《笼中月》 第1节 本书由 夏有微凉 整理 ============== 笼中月 作者:岛頔 文案 黄鹦是他的金丝雀,也是他的信仰。 内容标签: 边缘恋歌 主角: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01 作者有话要说: 架空背景,参考真实地名,勿深究。 头顶比心~ 1997年,上海市。 茶艺师捡到了一只钢笔,交到大堂经理手中,经理认出这只钢笔价值不菲,又交到茶楼总管手中,最终落到陈宗月的手中。可是,前来认领的却有两个人。 一个叫钱丞,从小不学好,古惑仔上脑,念了几年书只会点头yes摇头no,把烟一叼,辍学去了当时还不是特别行政区的英国殖民地混江湖,十分虔诚的崇拜着陈宗月,将他奉作人生导师,指路明灯。 另一个叫黄鹦,童年丧父,母亲投身劳教戒毒所,戒了又沾,忙忙碌碌顾不上孩子,让她在姑妈家长大,钱丞是她的表哥。 龙悦茶楼第三层走道上摆着两把禅椅,边柱圆雕莲花,来头不小,是件古董,陈宗月姿态闲适的坐在上面。只有他敢坐,能坐。 茶间门下串珠流苏状若静止,而那支钢笔在他手掌之上竖起,又横躺,颠倒来回似比菩提子好玩,“今天得闲做个法官,你们都说说看,我判一判。” 钱丞抢声,“这笔真是我的,我在四角街买的!” 淮海西路四角街,一水店铺挂羊头卖狗肉,低价兜售渠道不正当的东西。 黄鹦眼神鄙夷地瞧着他,两条细细眉毛往中间挤。钱丞没大她几岁,却患上了长辈毛病,嘴巴贱,喜欢不知分寸的捉弄她。不再瞧他,她对陈宗月说,“这支笔是我在百货商场买的,那里有柜员可以作证。” 法官未开口,钱丞怪叫,“你哪来的钱?!” 平常在家叫她烧两个菜都是为难,更没见她有放低自己去打工的心性,洗菜刷碗也挣不了几个钱。 “我卖了邮票册子换的钱。” 他啐道,“放屁,那烂册子不是你宝贝吗?恨不能夜夜抱着睡,会舍得卖了换钱?” “钱丞!”黄鹦急得想跺脚,碍于陈宗月一旁‘观战’,只好压着不发作,“你别跟我争可以吗……”她顿了顿,“那是我要送人的礼物。” “哪个大仙,够本事让你心头割爱……”钱丞自己说着,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高子谦?” 这个高子谦是她在大学里认识的朋友,听说父亲是海市的体面商人,总之惦记他小表妹不是一两天,钱丞每逢见到他都要嗤一声‘吊靴鬼’,赶也赶不走,未料到他俩是情投意合? 黄鹦分明提了一口气,却迟迟未有辩驳,随即一道像极钢笔的影子,从她余光中飞出去,越过围栏,掉进了一楼养着巨骨舌鱼的水池里。 嗵一声,似鹅毛飘落般,慢慢下沉。 表兄妹一齐扑向了围栏,而扔笔之徒——陈宗月稳坐如山,扭头往下望去。 池中景致幽绿,大鱼摆尾,氧气泵制造着滚滚气泡,已经找不见钢笔的踪迹。 钱丞呆愣一秒,朗声笑起。 黄鹦也是愣,膝盖跪在了椅座上,扶着椅背,转头去瞪钱丞,却见他面露骇然,一把将她拽下来。 她不及反应带了一下椅子,连退几步,眼睁睁瞧着这件古董,砸在地上。 黄鹦愣上加愣,将视线移至陈宗月,果然,他脸色稍沉。 这个时候又记起姑妈常说她,女孩子冒冒失失的,不招人喜欢。 她与陈宗月初识,是在一年多以前—— 钱丞从梳打埠回来没几天,在这间新开茶楼里上班。 正值暑假,光是茶楼敞开的门里透出清凉就够勾人,恰逢两个光膀工人搬着一面镜子进门,挡住了她,未被人发现有只小黄莺飞进茶楼。 她看见钱丞的身影在三楼闪过,比搬镜子的工人先一步奔上楼梯。 室内尚在修葺,黄鹦觉得木器漆是香的,吃东西又不拘小节,每层楼梯转角都有一盘切好的菠萝,放着是去味道,她直接捏起一块塞到嘴里。 上了三楼,周围却安静无人,楼外自行车车铃响过,落山的太阳烧眼,但窗前挂的鸟笼吸引着她,里头是一只栗褐色的小鸟儿。 黄鹦捏着夹鸟食的镊子逗它,忽地几句话语声传来,她看见不远处两扇门虚掩着,留出一道指节宽的缝。 她放下镊子,猫着腰轻轻踱步过去,窥见茶室里有两个中年男子,其中一人打开一个黑箱子,年轻的直觉告诉她,像电影里演的那样,那箱子里一定装得全是钱。 夏日黄昏,笼中鸟吹响了它的小哨子,黄鹦吓了一跳,才惊觉是有人踏着楼梯上来了。 她直起腰张望四周,小皮鞋踩来踩去,却似裙摆飘扬没有声响,一排朝阳茶间连面帘子也没挂,没地方让她躲。 来者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未走完楼梯先回头,瞧见了站在角落的少女,他表情有几分讶异,利用从楼梯上来的时间,已将她打量完毕—— 削肩、平胸、细腿,薄薄的嘴唇和眼皮,铅笔般尖细的鼻尖,她穿着一件石榴红裙子,长发挽起露出净直颈项,背对着雕花窗外透进的暮色,犹如一件祭红瓷,惊慌地注视着他。 男人在距离她大约三步的地方停下,黄鹦有点不敢多探究他的面容,从而将视线落于他小臂的纹身上,黑灰单针图案复杂,她只看清了天使与月亮。 在她以往的认知里,有这样大片大片的纹身就是混社会的人,和他那种四平八稳的气质并不匹配。 “你在这做什么?”他的声音很低沉,意外的悦耳。 “我,我找我表,表哥……” 他疑惑的问,“你害怕?” 黄鹦急急摇头,“不不是,我说话结结结巴。” 其实是小时候结巴,长大好了很多,一紧张就容易被打回原形。 他脸上开始藏着笑,“你叫什么?” 黄鹦准备要道歉的,不该随随便便溜进人家的茶楼,可他这么一问,她倒是有点愣了。钱丞曾警告过她,不是所有古惑仔都是你表哥……但你卖乖,总有用。 “黄,黄鹦。” 他明显觉得很有意思,“黄黄鹦,还是黄鹦?” “黄鹦!” 他总算笑出来了,引出眼角褶皱,皓齿如新月,“你叫黄鹦,却是个结巴。” 他笑不带嘲讽,单纯认为这件事情好笑。 就在此时,闻声从茶室里走出的中年男人,也对出现在这里的少女感到奇怪,审视了她一眼,就走向他。男人瞧上去比他要年长一些,却恭敬称呼他,“陈先生。” 最后一个音落下,黄鹦突然知道了他是谁,小皮鞋蹬着木地板,飞快地逃了。 他们目睹一抹红纱消失于楼梯之下,跟着又听见‘咚’一声闷响,似乎是人跌倒,因为伴随着一声女孩尖叫。 陈宗月朝楼梯望下,又笑了。 天边霞光匆匆,短得就像一阵炊烟。 趁着入夜前走进弄堂里,头上搭了一根根竹竿,晾着男人的背心裤衩。 黄鹦回到家中,cd机里正唱着孤单背影。姑妈嘴上骂表哥不学无术、不三不四,要是哪天进了提篮桥都不会去看他,却还是被他影响,也开始听起了港乐。 姑妈端着一盘蟹粉豆腐从厨房出来,瞧着她,“哪能你一个人回来?你表哥呢?” 黄鹦嘴里咬着海蜇头,一拍脑袋,忘记了自己是要把钱丞捉回家吃饭,因为今天是姑父的祭日。 幸好钱丞良心未泯,夜色正要漆黑,楼下铁门一颤,紧跟着是他撩了门帘进屋,左手拎着燕云楼打包回来的填鸭,右手往她眼前搁了一只小药瓶子,上面写着依马打正红花油。 “今天你去找我了?摔了?” 黄鹦犯愣的盯着药油。 钱丞把风扇转到最大一档,脱了上衣使劲一抖,不知是他身上臭汗,还是抖出一阵汗臭,她一脸嫌弃地捏起鼻子。 不等她回答,他就去给姑父上香,对着遗照拜了拜,“您泉下吃香喝辣,阿妈、妹妹交我照顾。” 反正他年年回家就这一句,黄鹦继续吃着炒面,全然不动容。 姑妈已是懒得搭理他,一心想‘闯江湖’的儿子,不顾她哭了整夜,行囊一甩,头也不回。 一想起,黄鹦父亲就是去了那里,变得嗜赌如命,赢了一个客死他乡的下场,姑妈不免叹息,提起筷子给黄鹦添菜,“你尝尝今朝我做的醉虾……” 习惯了钱丞在饭桌上追忆往昔,虽然讲话一股子怪怪的腔调,也多亏他吹嘘自己的光辉岁月,让‘陈宗月’三个字耳熟能详。 陈宗月原是在澳门经营娱/乐城的大富豪,名字响彻全港字头,哪想到,他放着好好的大佬不当,跑到内地开间小茶楼。 钱丞至今记得,沿着南环一街的霓虹灯,那么拥挤却显得个个独行,走入金碧辉煌的娱/乐城,是天堂还是地狱,且先不论,就墙上悬着四个大字,已砸得他胸腔翻涌起无法言说的澎湃——点时成金。 哪个四九仔没有红棍梦,拜关帝神像,一刀切开烧猪,横行油尖旺。只因太信奉陈宗月,才甘心跟他返乡安居,归于人间灯火。 第2章 02 从家家有电视起,哪一年不是全民追星的年代,服装行业深受影响,今日满大街垫肩和高腰裤,而黄鹦身上真丝的连身裙有虞美人错落,长及膝盖,趁她与钱丞争执时,轻轻摆动。 因此,陈宗月扔了那支钢笔,却没想到她会扑上椅子,也许是从她裙摆翻飞出一阵凉涩皂香,让他不自觉眉毛一跳,眼帘下落,大腿细到仿佛一手可握。 耐人寻味。 钱丞拽了她一把,她倒是能将那双细跟凉鞋驾驭的很好,退了几步也站稳了。陈宗月则抿唇,抬眼见她是战战兢兢的神情,他有点不悦的沉默。 空气从椅子倒下的瞬间开始凝固,而黄鹦视线从他的脸上,又瞟回地上,在该不该将那把椅子扶起摆好之间犹豫,要是真缺个角,卖了她也赔不起。 第2节 没轮到她做出什么举动,陈宗月神色已经与往常无异,语气平平的问她,“你用邮票换了多少钱?” 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跳到这个问题上,黄鹦愣一下,才如实回答,“……三百块。” 陈宗月转向她身旁的男人,“飞仔丞。”被点名的钱丞背膀一挺,听到他接着说,“你赔给她。” 钱丞张嘴痴呆,“啊?阿叔,这也……”他了解陈宗月,无论什么情况下他都是说一不二,即刻对黄鹦道,“等住,我去捞上嚟!” 一个恶意与她争夺,一个故意扔笔,两个人好像仗着自己年纪比她大,没有一句歉意,黄鹦不知道更生谁的气,只能替自己委屈,她眉心一拧,“你爱怎么捞就怎么捞,我不要了。” 黄鹦扭头就要走,陈宗月叫住了她,“你等等……” 她闻声定住了身,他却对着面前的钱丞说,“汪老板定了两盒太平猴魁,你拿了地址送过去。” 不用想辙从百年老树宽、壮汉人头高的鱼池之中捞笔,钱丞自然跑得比谁都快,走过黄鹦身边时,低声警告她,“不要乱讲话。” 黄鹦还生着气,懒得答应一声,然后见陈宗月自己把那张椅子扶了起来,再抬手对楼下服务生招呼,他腕上沉香珠随之往下滚落。 三楼是私人会所不随意接待茶客,转眼余下他们两人,算不上共处一室,但是这样的机会也不多。 等陈宗月双腿交叠怡然,看她还站在原地,便一指旁边椅子,意思是让她坐。 黄鹦眼睛不眨的迟疑了几秒,上前只坐三分一,她记事以后就没这么淑女的端坐着,姑妈见了要欣慰。 陈宗月看着她,笑意淡淡,“你总这么怕我,是我长得很可怕?” 她该往脖子里抹点蜡,就不会如此艰难地摇头。 他长得不可怕,正相反的五官英挺,可以想象到他年轻时一定是风靡万千少女,而今唇上有淡淡一层青须,凸显年纪稳重,眉眼温和,好似煦风微拂。 那句话怎么说的,男人应似酒,经得起沉淀,才有味道。 大概她是被钱丞洗脑,他描绘的陈宗月今晚说要收哪条街,不需等天亮就有字头争着过来给他插旗,难道是因为敬老吗?平时看你是无知小辈不跟你计较,千万别做蠢事,小心把你切了卷寿司。 陈宗月敛了笑容,颇有几分郑重地向她道歉,“不好意思,把你的笔丢了。” 钱丞离家三四年,口音越发别扭,而他呢,即便不是字正腔圆,也是清晰自然,从不跟她说广东话,吐字不快且低沉,就像攥紧一把沙子。 陈宗月继续道,“我一定叫他赔够你钱,顺便你问问那人喜欢什么,我来买。” 那人是指高子谦,她很无奈。 这支钢笔和高子谦没有半毛钱关系。 要不然,怎么会被他扔了,还生不起他的气,只剩满心酸涩、满腹委屈。 黄鹦一直认为,陈宗月对她的态度不差,甚至多有忍让,完全是因为钱丞,没人怀疑钱丞的忠心,那是天地可鉴日月可表,照顾一下他的表妹,在情理之中。 否则,陈宗月就算将时间浪费在数茶叶,也没空瞧她一眼,更别说与他坐在这里喝茶。 是以,她没想好要怎么回答,服务生先抬来一张乌木根雕茶几,摆上一副茶具,用单独的小壶烧上开水。 这套茶具应是陈宗月专属,茶盘上有他的一串橄榄核佛珠,他拾起佛珠捏在掌中摩挲,一边泡茶,一边提起,“还有,你的邮票卖给谁了?” 黄鹦尚在打量他的手,这会儿回神说,“……我的朋友。” 陈宗月点了点头,既然是小朋友的事情,他就管不到了。 不一会儿,过来一位中年男人,黄鹦只知道他叫老文,脸上有一道很深的疤,一年前正在与人交易被她撞见,再从茶室出来撞见她的,就是老文。 距离不远,能听见老文说是谁打来一通电话,陈宗月不急不慢地交代,“讲我一会回他。” 老文走了,壶里水滚了。 陈宗月沏茶动作不细致,却又行云流水,只倒入她的盖碗中。他起身说,“你先喝茶,我有事要处理。” 黄鹦抬头看着他,“我能在这坐到太阳下山吗?这里凉快,我们家一般不开空调,省电。” 年轻人才不分什么春寒刚过,入夏就是炎酷,出了茶楼的门,蝉声定是四面八方涌来。 视线居高临下,无意间将她稍低的领沿览入眼底。陈宗月默了片刻,状若无事般颔首,“可以,走前记得交个茶位。” 一楼接待台上立着小牌子写明,茶位费一人收二十。 黄鹦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身。 他惊了一下,随后笑着说,“坐吧,饿了叫老文给你搞些吃的来。” 黄鹦老实坐好,眼里闪着机灵的光,“免费?” “赊账。”陈宗月准备离开,又说了句,“以后慢慢还。” 他脸上没有笑,不知说真说假。 过了会儿,没见到陈宗月,老文给她端来一块巧克力蛋糕,精致的不像话,他说厨房里的点心师傅以前在中环开饼店。黄鹦尝了一口,不吝啬地竖起拇指赞美。 等到白瓷盘底仅存巧克力的印记,她轻轻将茶水吹开涟漪,啄饮下肚,竟然勾起食欲,就近找着一本价目单,翻阅得她瞠目张口,一杯茶和几叉子下去,一只钢笔没了。 破罐破摔,黄鹦举着这本子晃荡到楼梯前,将其一合倾身望下,瞧见了老文,便告诉他还要一个栗子蒙布朗。老文笑着应了。 就让这笔账赊到天荒地老吧。 从茶楼出来胳膊还是冰凉的,没走几步路就一脖子汗,想遛食都不成,非逼着她搭上公共汽车,太阳没下山先到了站。 弄堂里飘出修棕绷床的吆喝声,拐弯就到家之前,黄鹦踮起脚摘了一朵鸡蛋花,放在鼻尖闻着。一进家门就听见楼上电视在播天龙八部,她踩上木板搭的楼梯,唱着它的主题曲。 姑妈鼻梁上架着金边眼镜,坐在缝纫机后面看得入神了。直到她转过头,发现一只小黄鹦蹲在身旁,笑眯眯地捧着一份芝士蛋糕,请她品尝。 姑妈说笑,“哪儿偷来的?” 黄鹦理直气壮,“我买的!”虽然是赊账。 她的姑妈全靠早年丧偶、儿子没心肝,练就出举重若轻宠辱不惊,领着每个月五百退休金,住在这屋的楼上,楼下开着裁缝店。 裁缝店初期难经营,姑妈不是八面玲珑的个性,称得上内敛,所幸养了一个小机灵鬼,说话磕磕绊绊,倒是更可爱,帮着她姑妈与客人打交道,插科打诨也很在行。为了奖励她,如果有剩下料子就给她车一条裙子。 这么着,黄鹦打小就是店里的模特、活招牌,不管穿什么都有人说,哎呦,这小姑娘身上衣裳真好看。 可惜时代发展的脚步太快,现在大家追求新颖款式、商场名牌,姑妈这两年做的活儿除了缝补、裁剪不合身的衣服,就是婚嫁用途的秀禾服。秀禾服考验绣工,这边新人又是急用,她只能彻夜不眠,挑灯赶工。所以,姑妈说做完这一套,黄鹦后两年学费也有了,就再也不接婚服了。 夕阳落到山头下,打开折叠桌,摆上一锅红薯粥,黄鹦肚子里装着蛋糕,吃不下。钱丞晚上也没回来,难道是怕她真管他要三百块钱? 其实,那支钢笔溺死在陈宗月的茶楼里,也算死得其所了。 翌日早上,一楼电铃响了。 这两天没课,黄鹦爱睡懒觉,这才洗漱完嘴角还沾着牙膏,光脚噔噔噔飞下了楼梯,看见楼下的人影之后,她脚步变慢,最后是斜斜倚着墙站住,等他说话。 高子谦不知道哪里抢来的小孩皮球,在手里抛着玩,对她说,“今天龙华开庙会。” 他个头不高不矮,长得相当清秀,特别是那一双眼睛,女孩子都要嫉妒。黄鹦偶尔会想,她是怎么就和这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玩到一块儿去了。 她不记得,但是高子谦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大学迎新的联欢会上,她演一个小品节目,一身民国时期盛行的五四装,一双黑色小皮鞋,一张笑脸清清爽爽。 顿时,他悟到了张恨水笔下的沈凤喜,单是一件蓝布罩衫,为何胜过穿着西洋舞衣袒肩露臂的时髦小姐。 第3章 03 当时在后台驻足而观的高子谦非常疑惑,表演小品的演员怎么能笑,彩排了几遍还憋不住,上台都笑,频频笑场居然不换人。 也无所谓,因为整个节目可以说没有亮点,观众几个哈欠熬到最终煽情部分,怎能想到,她是唯一的不落窠臼—— 舞台剩一束光照着弹吉他的男生,她慢慢走进光里,坐在他身旁唱梦醒了,一把好嗓子,一点点随性,细致如秋雨的轻软里藏着针,淅沥沥地缝住听众的心,于是在吉他间奏时,台下情不自禁响起一片掌声。确实无人能替代她。 小品结束,她掩面笑着从台上跑下来,高子谦脑一热就把她给拦住了。她说,她叫黄鹦。 黄鹦表面上是娇滴滴的海市女人,皮肤比奶粉还白,身子薄且小,内里和他性格相似之处太多,上蹿下跳、冒冒失失、满怀激/情。不出几日,便认清他们只能做朋友,人总是向往自身缺乏的东西。 不过,幸而与她相识的机缘,让高子谦遇见了另一个女人。 此时燥热的风从四面吹进来,在裁缝店里打个迂回,也添上几分凉爽。 黄鹦把臂一环,身上蓝色的梭织睡衣裙摆从小腿缩短到膝盖,她一脸看穿的说道,“不是专程来约我吧?” 高子谦将皮球扔到她怀中,她条件反射地接住。 “我请客,你就说走不走吧!” 黄鹦差点笑出来,把皮球砸了回去,“等着。”她扬起下巴,扭身膝盖一抬,“我上去换件衣服。” 话音随着她湛蓝的身影,明快地奔上楼梯。 高子谦在小小裁缝店里转悠,这地方他来过不下十趟,大抵没留心去记,瞧什么也都新鲜,拿起碳钢剪刀比划两下。正巧,黄鹦姑妈从菜市回来,他朗笑道,“阿姨您早!” 知道他是黄鹦要好的同学,姑妈也不见外的问他,“中午留下吃饭伐?” “不了,我找小黄鹦去庙会逛逛。”高子谦说话行事不自觉带点高人一等的骄气,是富裕家庭成长的痕迹,偏生一双眼睛,倒是挺真诚,“您也一起?” “你们小年轻一道出门白相,我个老阿姨凑什么热闹。”姑妈拎着菜上楼之前,又回头提醒道,“别太晚回家,你家里该担心的。” 刚说完,就见黄鹦一边扎着头发跑下来,向她打了声招呼,就跟高子谦蹦跶出去了。随即,姑妈在屋里冲他们喊道,“过马路看着点车!” 不多时,站在一栋七层高的居民楼前,黄鹦仰起头两手放在脸颊上,朝着上面大声喊道,“曲小楼——” 四楼窗户拉开,一个人影隔着防盗网往下张望一眼,窗户又关上。 听见楼道里有人下来的动静,黄鹦眯起眼眸笑,乖巧地叫着,“小楼姐。” 来到他们眼前的女人叫曲小楼,长相属于温婉恬静那一个门派,但不笑的时候,又透着点儿冰冷冷的味道。曲小楼以前是黄鹦的邻居,比他们要大上三岁,而黄鹦早就知晓,高子谦想抱这块金砖。 一年多了也没什么实际进展,倒让她这个电灯泡,锃明瓦亮。 龙华寺前整条街道热闹非凡,每走几步就能撞见几个鼻梁高耸、眉骨如峰的外国人,高举着相机穿梭,而数量最多的当属沿街的小吃。 黄鹦腕上挂着一袋老虎脚爪,手里捧着烘山芋,打起了蛋筒冰淇淋的主意,适逢表演队敲锣打鼓地经过,她被分隔在这一头,望见那一头的两个人—— 高子谦在她面前话可不少,能贫能讲大道理,走在曲小楼身旁莫名其妙端起少爷架子,愣是蹦不出一两个字,双手收在裤兜里,场面极其尴尬。 黄鹦没底气笑话他,因为她与高子谦是同病相怜。 既然同是天涯可怜人,下午日头正旺的时候,黄鹦谎称姑妈叮嘱她傍晚前必须回家,再耽搁一会儿,到家迟了怕要挨骂。 高子谦心领神会默不作声,曲小楼半信半惑的点头,看着她戴上玩具眼镜,冲自己怂鼻一笑,然后跑远,在人群之中转身挥挥手。 黄鹦不仅仅是年轻,连贱价香水也盖不住的气息,像她既蓬松又软的头发一样,是与生俱来的,她是野生的白花鸢尾,活在她每一个细胞里的罗曼蒂克,岂能用年轻两个字概括。 那么他是怎么想的呢? 曲小楼转头看向身旁的人,他只是望了一眼黄鹦远去的身影,毫无特别的感情,跟着低眸与她对上视线。 她浅笑说,“等会儿放鞭炮烟很大,我们往回走吧。” 高子谦点了点头。其实,周围太喧闹,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第3节 不过,无所谓。 才拐进弄堂,黄鹦便看见了那个蹲在她家门前吸烟的中年男人,她的脚步再没心情轻快,白眼要翻到天上了。 她直接无视男人绕进屋里,上楼时没听见电视机传来任何的声音。 果然,家里坐着一位不速之客。 姑妈有两个弟弟,一个是黄鹦死了十几年的爸,一个是正蹲在楼下的、不成器的二叔。 这个二叔别的本事没有,哄起家中老母一套一套,说的比唱的厉害,而黄鹦祖母秉持着重男轻女的观念,每回二叔家里一有风吹草动,她就落实到行动上。最近二叔准备再婚,家里要装修、换新电器、订酒席等等费钱的事情。 那么钱从哪里来呢? 老太太身子倚着床尾墙,手里盛着一小簇提子,腿上放的碗中提子皮没几点,应该是才来一会儿。黄鹦嗓音清脆,说话直截了当,“奶奶又是要钱来的?” 上一次是在钱丞回海市之前,他们说二叔要开店做小本生意,生拉硬磨地‘借’了一笔钱走,也没下文了。 没等到老太太开腔,姑妈先过来塞给她一盆青梗菜,说着,“去,把这个青菜洗了。” 老太太很清楚自己是来磨人的,也不搭理黄鹦,叹了口气就说,“你弟媳家里坏得不得了,闹着要大办酒席,还要添置家具,你也知道阿聪手头不宽裕,给翩翩攒着的学费都想拿出来呢,这不家里实在吃不消嘛,过来问你借点。” “他两口子上医院检查过了,这胎是个儿子,我也跟阿聪说,将来孩子长大有出息,肯定要孝敬你,你是他姑妈,事事都为他着想,哪能不让你一起享清福。” 黄鹦将水龙头开到最大,哗哗作响也遮不过她祖母说话声,她心里知道姑妈是因为疲惫而容忍,随老太太磨嘴皮子,但黄鹦却忍不下,把水一关,说着,“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又不是自动提款机,谁经得起您这样掏呀。” 小时候结结巴巴就不饶人,长大更是伶牙俐齿的没边了,老太太冷哼,“还轮不到你插嘴,别像个没爸没妈的孩子,缺少管教!” “妈你不要太过分了!”姑妈骤然驳斥道。 人活到这岁数多么擅长戳人痛处,可惜黄鹦对父母感情淡薄,不咸不淡的说,“我是缺少管教,但我脸皮薄,做不出赖着要钱的事情,您放心。” 老太太压根没打算给她留面子,“仗着你姑妈儿子不孝,趁机装乖弄巧,吃她的用她的,你脸皮薄?我看你是不害臊!” 黄鹦把菜盆往饭桌上一放,“既然您都这么说,咱谁也别朝姑妈伸手,明天一起上街乞讨去?” 上楼的黄聪听到这一句,当即朝地上‘呸’了一口,一巴掌对着黄鹦就要扇过去。姑妈扑上来挡开他,黄鹦踉跄半步撞到桌角,哐当一声,盆里刚洗的青菜打翻在地。 姑妈怒目而视,“你做什么!” 黄聪嚣张道,“做什么?我请她吃生活!瞧瞧她给你惯成什么样了?小赤佬这么跟你奶奶讲话,无法无天了还!” 姑妈不由得讽笑,“她可有哪句说错了?是谁无法无天?我告诉你黄聪,你敢在这里动手,我就敢报警你信不信?” “清官难断家务事,再说了,小东门派出/所有我兄弟,想报警你尽管报,看谁横得过谁!” “好了,别吵了……”有个男人撑腰,老太太自然气焰更盛,完全不将黄鹦放在眼里,对她姑妈说,“阿聪是你弟,他的孩子难道不是你亲侄子?总之,这点钱你不出也得出!” 身后的黄鹦立刻扭头往楼下跑,姑妈不明就里地追上她,扯住她。 黄鹦拧着细眉,眼珠子蓄满水,一滴滴从眼眶里掉下来,不甘地嚷着,“那是你辛辛苦苦挣的钱,凭什么给?不给!我没有爸妈是我活该倒霉,他们凭什么说你!简直是无赖!流氓!” 黄鹦抽出自己的胳膊就跑,姑妈只得急急喊道,“这么晚了上哪儿去!” 对付流氓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找一个更流氓的人来。 夏夜从她的裙角得到一阵风,直到她跨进茶楼。 黄鹦难平喘息,奔上台前问接待小姐钱丞人在哪里,再朝楼上跑,正巧在三楼撞到他。 钱丞愣了下,她似乎是从车站跑过来出了一身汗,将脸颊两侧发丝打湿,她还没开口说话,先传来一句—— “出什么事了?” 黄鹦闻声望去。陈宗月从茶室出来时稍低了点头,略矮的门沿显得他身形高大,他穿了件墨灰衬衫,纹身盘踞在他撩开门帘的手臂上,她知道自己心动的不是时候。 可紧接着,就见跟在他身后出现的陌生女人,年纪应该与她相当,打扮新潮摩登,紧身背心喇叭裤,高高梳着马尾,一双鹅卵石般的圆眼睛,饱满的嘴唇,两颊鼓鼓胶原蛋白,就像橱窗里的时装娃娃。 黄鹦及时回头看着钱丞,飞快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兄妹在家偷摸小酌一杯的时候,就听她讲起过黄聪老是上门借钱这档子事儿,苦于钱丞回来之后没碰上,今日总算有机会收拾他了。 在旁的陈宗月听后,对老文说,“你叫几个人跟他们回去。” 下楼的时候,钱丞气吼吼地走在前,黄鹦忽然顿住,抬头,穿过楼梯围栏,发现那个女孩子也在打量着她,眼神分明是藏着什么,难以解读。 只是一瞬间,她低头跟上钱丞离开。 几乎同时,陈宗月低眸至身侧,沉声提醒,“佳莞。” 对上陈宗月的目光,她着实憷了一下,又不开心地轻哼一声,转身进了茶室。 第4章 04 弄堂间飘荡着煎小鱼的油烟味,吵吵闹闹,越往里居然越安静——五六个肌肉发达、凶神恶煞,一瞧就不是善茬的男人们,堵在黄鹦家门外,气势非同凡响。 左邻右舍推窗张望,窃窃私语。 钱丞叮嘱黄鹦在楼下照顾阿妈,喊了三人同他上楼,他大喇喇往饭桌旁边一坐,抬起一半屁股摸烟,嘴上说着,“借钱可以,交个东西抵押啦。” 他低头叼住一颗烟,说话间,烟头上上下下摆一摆,“嘴上打白条,以后你们翻脸不认账,点算?” 此刻,老太太和黄聪脸上的表情都不好看,让一个小辈在面前耍威风,真觉难堪。 在他们认为钱丞极可能是横死街头的时候,人突然回来了,近一年没打过照面,就担心他劣根难驯,直到听闻他在一间茶楼上班,一个连中学都没毕业的,上什么班?就是端茶递水当个服务生,脾气也该被磨尽了,便不怕赖在这里软磨硬泡。 谁知小小一间房转眼塞下几个壮男,抱臂的、抽烟的,都是跟钱丞来的,挡着他们去路,现在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黄鹦坐不住,踱到楼上来。 房间里多不下一双脚,她站在楼梯口,就听钱丞说道,“不是有房子吗?你把房产过到我阿妈名下,将来一手还钱,一手交房。” “伐来三!”老太太立刻拒绝道,“房子是你舅舅的,哪能可以给你?!” “那钱还是我阿妈的,凭什么给你们?”钱丞把香烟取下来,规规矩矩掐在黄鹦喝水的杯子里,“反正一句话,要钱打欠条、摁手指、交房抵押,如果没有这三样,一毛钱也不给。” 黄聪强撑着不愿丢面子,威胁道,“舅舅和外婆上家里坐坐,值得你这么兴师动众?外婆年纪大了,要是有个什么好歹,不怕警察请你喝茶?” 钱丞痞里痞气的笑说,“请喝茶就不用啦,直接贴我照片上墙,就当是金榜题名喽!” 屋里其他三个男人闻言,也笑了起来。 老太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摔了手里装果皮的碗撒气,紧紧扶着黄聪起身就走,下了楼梯唾骂道,“个小册老,哪能没死在外头!” 钱丞磨磨牙龈,追出来喊着,“欠我阿妈六千块几时还?讲不出几时,我就要叫小弟上门催一催了!” 姑妈瞥他一个眼神,对着快步离开的两人,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天黑了,妈你看着点路。” 黄鹦噗一声偷笑了出来。 钱丞揉揉那个正笑得眼睛弯弯的脑袋,大步一迈,要送几个兄弟到弄堂路口,一出门,街坊四邻齐刷刷关上窗户。 一条无人认领的破裤子悬挂在狭窄的弄堂中,墙上一间间窗子灯火通明,交错印落在幽暗的地上,他远远望见路口停着一辆私家车,还有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 “陈生?”钱丞有些不确定的开口。 陈宗月只等他到眼前,点了点头,再问道,“解决了?” 钱丞放松着说,“不是什么麻烦事,吓吓他们就走咗。” 突然,他又倍感疑惑,“叔,你特地过来问这个?” 不是他错觉,陈宗月确实停顿了好一下,才说,“明天万豪酒店开业,你帮我去一趟,穿整齐点,不要迟到。” 他拍了拍钱丞的肩膀,接着折身坐进车里,车尾灯晃了一把眼,谁家杀鸡堆在路牙石旁的鸡毛,从车轮底下飞扬起来。 往回走的路上,钱丞咧嘴嘶着牙想不通,只是告诉他这件事,随便找个人传话也行,犯不着专门到他面前说,头一次觉得陈生有点小题大做,不对,是有点诡异,也不对……他挠挠后脑勺,懒得想了。 黄鹦环着胳膊守在门前久候多时,偶尔还要扇走耳畔嗡嗡飞绕的蚊子,在她不耐烦之前,看到了回来的钱丞,她眉毛一扬,站直了腿。 从一进门,黄鹦就跟在他后头东拉西扯半天,在落座摆碗筷准备吃饭时,终于问到关键,“今晚上陈先生旁边的女孩子,怎么没见过?” 钱丞一下就反应道,“李佳莞啊。”他完全不像开玩笑的说,“她今天刚到这里,是阿叔的儿媳妇。” 他说完才想到还没洗手,当即起身去卫生间,留下黄鹦一脸错愕。 到底是钱丞发音有问题,媳妇变成儿媳妇,还是确实是他儿子的媳妇?他居然有儿子?他结婚了? 夜深人静,黄鹦被这几个问题困扰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彻夜难眠,决定下床倒水喝。 轻手轻脚摸到厨房,开了灯发现水杯里的烟蒂,她险些叫出声,回头狠狠瞪着那边熟睡到打鼾的男人。 洗干净杯子,她噔噔噔地跑到钱丞的折叠床边,往他肚子上踩了一脚,他闭着眼痛嚎,“谋杀亲哥……” 次日,阵雨天气。 差一步跨进茶楼前,黄鹦握着雨伞的手一抖,打了个喷嚏,习惯性地念了一句长命百岁。 绕过大堂正中鱼池的时候,她不免探着脑袋目光搜寻一番,一无所获。 黄鹦懂得基本规则,不管人在不在,都要先问一声,“陈先生在吗?” 阴云沉沉的下午,他坐在窗口抽烟,脸朝着窗外,烟雾浮动。 她小心翼翼踩上那一层木地板台阶,却还是格格吱吱几声响。 等陈宗月察觉到有人靠近而回头,她已经来到一臂之内,轻薄的连衣裙,是贴着肌肤的肉桂色,羞涩暧昧的颜色,裙身上印着桃花枝。 她好像有各式各样,穿不完的裙子,随时准备跳一曲探戈,不论天气如何。 只是这一口烟弥漫眼前的时间,他的手,应该牵起她,或是扶在她的腰上,而她的臀,应该坐在他腿上。 可他俯身埝灭了烟,她坐在对面。 陈宗月腿前的茶几上放着报纸,薄薄的航空用纸,全是英文,空气中散落着浓浓的烟味。 “钱丞一大早就走了,让我过来谢谢你。” 他反问,“谢我什么?” 她一下噎住,答不上来,惟有比天色清亮的眼睛,怔怔地望着他。他头发打理得整齐,前额宽阔,鼻梁高直,衣服总是干净且服帖。 明明很会讨长辈欢心的黄鹦,在他面前,却总是不由自主的紧张,发挥失常。 陈宗月笑了笑,主动挽救局面,“想不想吃绿豆沙?” 黄鹦忙不迭点头。 古朴餐盘从朱漆楼梯漏光处掠过,回转曲折,端上一碗海带绿豆沙,无声退场。 茶几是矮的,黄鹦低下腰才正好够着,指尖碰到冰凉的碗壁,竟然感觉有点冷。 在她俯身那一刻,陈宗月下意识地想说什么,却又立即收声,他胳膊肘架在一旁,揉了揉额角。 第4节 天光灰暗,她的头仿佛晨雾里的一朵铃兰般低垂着,没有阳光停留在她雪白肌肤上,锁骨之间的艾马殊海峡,而衣领之中的丘壑,正随她的呼吸起伏,他在考虑要不要提醒她。 忽然忘记了她裙上是什么花的枝木,他必须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黄鹦只尝了一口绿豆沙,食不下咽,弯折小臂枕在腿上,慢慢搅着汤匙,“钱丞说……”她抬眸看着陈宗月,“你有儿子啊?” 他认认真真讲,“我儿子同你差不多大。” 幸好她早有心理准备,不至于太过诧异,但刚说出一个‘你’立即改口,“您今年……高寿?” 陈宗月微笑着说,“我是五七年生人。” 五七年,四十岁。 完全不像。黄鹦稍稍吃了一惊,不由得算起来,如果是和她差不多年纪,那么他就是在二十岁左右有了儿子? “算出来了?”陈宗月笑着打趣她,似乎看破她在想什么,继而说着,“在他五岁的时候,我收养了他,也算是跟我有缘。” 她知道这个‘有缘’的含义,因为钱丞说过,陈宗月是当年坐馆周老的螟蛉子,在社团排行第五,头上四个堂口大哥,个个心狠手辣,论资排辈轮不上他,可他背信灭义,把事做绝,无人敢同他争,最终他如愿登龙位。 那年他三十五岁,社团历代以来最年轻的话事人。 另外,还有一件在她心里播下了好奇种子的事,是他原名不叫陈宗月,甚至根本不姓陈。 但在黄鹦十分感兴趣地追问时,钱丞发现自己漏嘴了,反过来怪她,“关你什么事,少打听这些!” “昨天在这里的那个女孩子,是您儿媳妇?” 陈宗月摇了摇头,解释道,“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身边几个长辈盼望能有好结果,随便说说而已。” 汤匙轻轻敲了几下碗边,她装似无意,却是故意说着,“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然要修成正果才好,您觉得呢?” 黄鹦不遗余力的试探他对这个李佳莞的想法,可是陈宗月笑了笑,不仅没回答,且有几分讳莫如深。 望着他径自倒茶、喝茶,茶雾缭绕中,楼下一阵车喇叭经过,她捏着汤匙的动作,迟缓到仿佛绿豆沙凝固了。 许是心情不能豁然开朗,头愈发沉闷起来,她应该回家休息,却不愿意这么快就走,“钱丞老是跟我吹牛,说他夜战中环,三进警/署,扎职红棍,就差开堂收人,我看他呀,只敢收收学生的‘保护费’。” 听她又谈论起钱丞,陈宗月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阿丞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知道,他肯听我话乖乖回来,我就不会让他再混社团,你不用担心。” 怎么聊到这上面,黄鹦有点迷茫……该不是误会她想与他亲近,是要帮表哥讨好他? 不知道如何解释更好,也因为实在不舒服,纤柔脸上显露出难受的神情。黄鹦眼皮薄而干净,眉毛平细,略微变化就够明显。 陈宗月很快发现她的异常,“怎么了?” 昨晚上她一身汗跑进茶楼空调底下,热冷交替,感冒了很正常,便没放在心上,至多喝几杯水,或者吞两片感冒药就能好。 “没事,就是头有点晕,可能是天气的原因……” 没等她说完,陈宗月已经放下交叠的腿,身体向前倾去,伸手覆上她额头。黄鹦猝不及防想往后躲,被他另一只手扣住后颈。 黄鹦动弹不得的这一瞬间,他身上的味道仿佛占领周围的空气,既像檀木又像雪松,他翻过手背再贴上,她敛下眼眸,看见自己松垮的领口,抬手按住,却按不住怦怦直撞的心脏。 他松开了手,皱着眉头说,“你生病了。” 突然间,窗外开始下起雨了。 第5章 05 这样的动作和距离,让黄鹦幡然想起自己记漏了一次,他不是从没跟她说过广东话的—— 那时她才刚认识这间茶楼的老板不久,但所有人都不叫他老板,而是称他为陈先生。在黄鹦的主观印象中,这位陈先生是个背景可怕、长相英俊、年纪不轻的男人。 少惹为妙。 因为钱丞正忙,没空招待姑妈派来的小传话筒,所以黄鹦独自在茶楼后院,枇杷树下的长凳躲荫凉。 伸向天空的树枝遮挡住日光,她双臂撑在身后,摆直两条腿,微风轻拂起她的裙边,三楼那扇镶有嵌板的雕花窗紧阖,她放松地高高抬起下巴,闭上眼深呼吸,嫩黄花蕊的清香沁入肺部。 直到后面那片修剪过的灌木丛,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黄鹦睁开眼,呼吸骤停,他的眼睛稍带端详,直直望着她,双手背在身后。 有一会儿,见她仍没从惊讶中缓过来,他的表情就变成了似笑非笑。 难怪旁边的木桩桌上除了一副干净的茶具,还放着一盒烟,烟上搁有打火机,起初以为是谁落下的,原来是她误入他的地盘。 陈宗月坐在了她身旁,隔着一掌宽的距离,她拘谨地绷住了背脊,他偏过头问着,“怕虫子吗?” 黄鹦微愣一下,摇了摇头。 他拿出一直藏着的手,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玻璃罐,扣着塑料的盖,里面有一只甲虫,身上的壳像栗子,头顶长着钳子一样的角。 第一次见到活的独角仙,她不禁轻轻张口,“哇……” 黄鹦从他手中接过玻璃罐子,将它高举在阳光下打量,除了那只小怪物,还能看清粘在杯壁上的每一粒灰尘,也让错落的光斑扫过她脸庞,她问,“是在这后面抓到的?” 陈宗月微笑着点头,但她全心全意对这只独角仙,正往塑料盖上钻的孔里吹气,没有留意到他。 此刻日光稀疏且柔和,掩盖了秋老虎的燥热,等黄鹦感觉到一股热源涌上鼻腔,他已经脱口而出,“唔好低头!” 只听懂了低头,她就低头,一颗血珠子滴在裙子上,很快化开、吸收进棉质面料里,这一瞬间她在发愣。 “哎……”陈宗月叹一声,半只手轻触着她脸颊,拇指压上她的人中,稍微用了点力擦过,几乎擦掉了所有的血,留下一道红线般的痕迹,换另一只手捏住了她的鼻子。 他的手有些粗糙,这分这秒,唯一定格在她脑中的想法。 陈宗月起身前说着,“捏住,别仰头,会冲到气管。” 黄鹦听话捏着鼻子,见他抓起旁边茶盘里的毛巾,走到灌溉草丛的水管前蹲下,拔掉了塞着水龙头的塑胶管,快速拧了一把毛巾,再回来,敷在她脖子后头。 冷水顺着颈部滑下,激得她一背鸡皮疙瘩。 捏着鼻子闻不到枇杷花的味道,视线中只有他健硕的胸膛,听见自己用嘴巴呼吸的声音,感受着他压住毛巾时,腕表碰到她的肩膀。 那一晚,黄鹦入睡之后,置身私人宅院一片幽绿草坪上,光线从棕榈树叶间射落,她往深处探寻,看见一座残破的喷泉,一架缠绕枯萎花藤的秋千。 正要上前,被人拽进一栋废弃楼房的通道,白日天光下,这里阴暗的不可思议,楼梯上积满灰尘,比漆黑的夜晚更让人心慌。 男人个头高出她许多,用着强健的力道轻而易举把她推向墙,再将她双臂反钳在腰后,皮带捆住了她的手腕,捞起她的裙摆,一阵胀破的酸麻,以血液流动速度冲上头皮。 在身体震荡之中,她拼命喘息,视野里全是墙上凌乱的字像对话、脏话,甚至是涂鸦。忽然,男人结实的胸膛紧挨上她,一只手抵在墙上,抵在她眼前,他腕上戴着沉香珠,满臂纹身—— 天使与月亮。 从梦中醒来,一身冷汗,就像那块毛巾仍然贴在她后颈,浸湿了她的背。 晾衣架摩擦杆子的声响回荡在深夜,纱帘透出棉质裙子挂在窗台外摇晃的影子,血迹已经洗去,月光不敌它的洁白,像一副贝壳般发亮的尸骨,如此凄婉。 黄鹦用胳膊挡住了脸,薄唇时抿时启,难以呼吸,无处宣泄的欲/望似海藻般疯长,编织成一只精致的笼子,困住她。 从那天以后,她不再躲着陈先生,并且期待与他碰面,往茶楼跑得比吃饭积极。 可惜时常是黄鹦半个身子仰躺在扶手上,头发垂落在暗红褐色的围栏间,从旋涡般的楼梯望到屋顶,却极少极少见他的身影悄忽而过。 然后,服务生端上一副仿汝窑茶具,让她像普通茶客一样消磨时间,但是她注意到茶叶罐上写着小叶苦丁。 虽然想尝尝特供太平猴魁的味道,不过,苦丁茶解燥,或许是他特意交代过。 她喜欢这样抽丝剥茧获得的自作多情。 黄鹦也不再跟周围女孩争论到底是华仔靓,还是城武帅,因为陈宗月在她眼里比他们还要接近完美。 从长相上判断,他肯定是而立之年,却不见中年男子的油腻臃肿,或者枯瘠的像块烧炭,他身材挺拔,不需要说话就能给人压迫感;对待旁人的时候,他称不上和颜悦色,也不算虚与委蛇;但凡蹙眉,神情就显得严厉,叫人望而生畏。 畏而生情。 在黄鹦生命中没有人扮演父辈的角色,钱丞大不了她几岁,降不住她,只会跟她抬杠拌嘴,陈宗月带着距离感的照顾,令她着迷,走火入魔。 她知道这种爱情很畸形,害怕没能成功吸引到他的注意,先被他发现心事,避而远之。 可是黄鹦控制不住去觊觎他,当她无意间得知,下个月十号应该是他的生日,便将珍藏的邮票册卖给了高子谦。 “你生病了。”陈宗月说。 这一场雨似乎是进入炎夏的前奏,滴答声先从对面街的遮雨棚上传来,顷刻间猛烈地冲刷檐槽,风刮得很急,拍打着窗户。 黄鹦又开始结巴,“是,是是吗……” 陈宗月笑了,还顺着她回答,“是啊。” 不过,紧跟着他就起身说,“我叫人送你回家。” 她马上抬头看着他,有种想用视线拉住他的急迫感,“……家,家里不开空调,闷闷的。” 这里开窗也开着空调,一点不心疼钱。 怎么什么时候都不忘惦记空调。陈宗月着实无语,摆了一只杯子在她面前,拎起烧开不久的水壶,汨汨倒入。 “先喝水。” 说完他大步走出茶室,听声音是到了楼梯处。 黄鹦弯下腰探长脖子去张望,见他转身,立刻缩回脑袋坐直,捧起杯子抿了一口。 陈宗月过来说,“楼上收拾了一间房,你上去休息,等阿丞回来接你。” 上楼时黄鹦走在前头,站在四楼的楼梯口,她看见两面不透风的甬道,尽头是一扇窗,骤雨下更是一幅灰色的画,静悄悄的像无人居住的旅馆。 宽厚的手掌按住她肩膀,黄鹦僵了一下往旁边让出路,陈宗月从她身后走上来,推开一间虚掩的房门。 黄鹦跟上他进了房间打量一圈,整洁干净没有杂物,床单枕套都是白色,平铺着松软的羽绒被,像是酒店客房。 仿佛灌铅的沉重身体催促她在床边坐下,扭头看着陈宗月拉上窗帘,整个房间暗淡下来,与白茶花共生的气味变得明显。 不怕他做什么,他要真能对她做点什么才好呢。 黄鹦半个身子倒在高高的枕头上,消瘦的手也躺在脸侧,声音有点喑哑,“是不是愈疮木?”见他露出疑惑的表情,她又轻轻说,“……房间里的香薰。” 陈宗月恍然说,“回头我问一问。” 在他离开之后,黄鹦想打个盹,再起来找找电视遥控器,结果不小心睡着了。直到有人开门进来,床边塌陷,她才从昏昏沉沉中勉强抓住一些意识。 陈宗月坐在她身旁,倒出一支水银温度计。 测体温这件事应该由她自己完成,毕竟他们的关系没那么亲密。 然而下一刻,陈宗月甚至不问她是否可以自己来,就将她的袖子拉下肩头,她在这瞬间清醒,却只有呼吸深重起来,眼睛直盯着他。 她的裙子领圈很宽,内衣上的蕾丝覆着白皙的胸骨微微发颤,冰凉的温度计贴进她的腋下。 黄鹦觉得他这个举动,实在太值得她抬起胳膊挣扎一下,欲拒还迎。 可是,整个过程在他神情中捕捉不到一点绮念,他仿佛在处理一件事物,而不是对着一个女人。 第5节 如果她不具备迷人的魅力,不是他喜欢的类型,那么对她没有性/冲动很正常,但他完全可以让别人来照顾她,显然这里有很多女服务生。 这般想着,她的眼皮不由自主地下沉。 陈宗月将她的手臂放在腰腹,脱下她的凉鞋,搬起她两条腿放在床上,再替她盖上被子。 这一切她都能感觉到,包括他缓缓拍了几下她的肩膀,让她入睡。 此时他们的相处方式,比以往都要诡异,天空似乎刻意配合着,滚落一声闷雷。 第6章 06 黄鹦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这是她熟悉的天花板,蒙着一层白色蚊帐,窗台外没有晾晒衣服,对面楼邻居家的灯光雪亮,直直铺在她一动不动的身体上,一只苍蝇粘在玻璃外面的影子像颗黑痣,长在衣柜门上。 手臂放在腹部,仿佛胳膊底下仍夹着那支温度计,她缓缓呼吸,纤长的睫毛上下扫动,胸腔像退潮的浪。 黄鹦记得下午自己睡了很久,忽然就像躺在吊床里失去重心,走过了一段路,只是她头昏脑涨不愿意睁眼,勉强眯见一点也是虚化的场景—— 昏暗促狭的甬道,旋转的朱色楼梯,最后是滴落在她脚踝的雨,她被安放进车后座,就再也无法感知四周,沉沉睡去。 从床上坐起身脖颈还黏着汗湿的头发,黄鹦拧起眉,这湿热的天气,窗户紧闭电扇也不开,是不是企图闷死她。 钱丞叼着一颗烟,坐在电视机前观看无声球赛,一丝离奇的风拂过膀子,他转头看见一个苍白的女人,穿着轻飘飘的裙子站在门里,吓到他毛骨悚然,大概是体谅她生病才把脏话咽了回去,瞥她一眼,继续对着电视机,说,“药在桌上。” 隐约有鼾声起伏,姑妈已在房中熟睡,谁也不想吵架。 黄鹦抬腿跨过他的床板,走向饭桌倒了一杯水,再将一把药塞进嘴里,就听他自言自语的念着,“真是万千宠爱……” 钱丞捏起报纸折的‘烟灰缸’过来,佝偻着往桌下的垃圾桶里倒烟灰,他说话低声,“我想叫醒你,阿叔不让,直接把你抱上车,还叫我背你上楼,害我腰疼未好又添新伤。” 黄鹦被水呛到轻咳两声,“谁抱我?” “我啊……”他直起腰的表情夸张,又接着嫌弃道,“可能吗?” 没闲情翻他白眼,她使劲回忆被自己错过的怀抱,必然是那间客房里的香薰麻痹了她的嗅觉,否则她怎么会闻不出陈宗月身上的味道…… 太可惜了。 钱丞说,“我明天不回家,你同阿妈讲声。” 黄鹦心思飘忽,牙齿磕着杯子,顺嘴一说,“姑妈要问为什么呢。” 他嘴里‘啧’一声,不耐烦道,“就话我在阿叔家谈生意。” 听到这一句话,她耷拉的眼帘忽地扬起,又低下头往原本就剩一大半的杯子里倒水,不让他发现自己的神情,“你给我陈先生家的地址吧,万一姑妈有事找你呢,而且今天陈先生这么照顾我,也应该跟他当面道谢才对……” 黄鹦抢在他出声之前补上,“明天下午我没课,保证早去早回,在你们谈生意之前就走。” 钱丞对情情爱爱的弯弯绕绕,天生迟钝,不挑明不知道,就认为是她的神经搭错线,“你跑到他家讲声多谢,他还要请你饮杯茶,阿茂整饼,没事找事做?” “我没住过豪宅,想参观参观,行不行?” 黄鹦忍住与他翻脸的冲动,倒了满满一杯水却不碰,来到他的折叠床旁抚裙坐下,“又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作为交换,我介绍一个女生给你认识,长得比关之琳还漂亮。” 钱丞有一会儿没说话,捏出一颗烟含着,火焰蹿得老高,也不怕烧到自己的鼻子,他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才说,“以前住隔壁的那个,叫什么什么楼?” “小楼姐?”她想也不用想。 “对,小楼……”他翘起嘴角笑,眼睛也是弯的,“我还小屋呢,瞎起名,她姓什么?” 钱丞不可能无端打听起一个女人,她迟疑片刻,不安的回答,“曲曲,曲……” “蛐蛐?” 黄鹦还是很敏感的察觉到什么,急了说,“你别去招惹她。” “你管我!” “她有对象!” “谁?” 她犹豫道,“……高子谦。” 钱丞瞪大眼嚷嚷,“哇,这个死扑街,一脚踏两船?我一刀叫他断子绝孙!” “小点声!”黄鹦狠狠打了下他的肩膀,确认姑妈没有被吵醒,回头对他说,“再跟你重申一遍,我和他只是同学。” 她也懒得废话,“要么给我地址,要么给我三百块钱,你选吧。” “够胆啊你,敲诈我?” 第二天早晨,不等收音机开始好几遍的重复上海人民广播电台,黄鹦就已经撩开纱帐跳下那张狭小的床,连拖鞋也不穿,就在衣柜中挑选她的裙子。 冷薄荷色的肌理面料从她的头顶滑下,遮住她奶油般的胸脯,细瘦的腰,落在她的膝盖上。她背过身扭转脖子,拉链只到峰峦的肩胛骨下方。 上午最后是两节广播电视概论课,每回上这门课就打瞌睡的黄鹦,今天兴致高涨频频提问,讲课老师心里倍感忐忑,怕她以今天的表现为由要求期末加分,没曾想一下课她就消失得没影了。 在被阳光晒到发白的马路上,黄鹦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九元坐到静安区的通衢大道下车。 周围不似石库门里弄没有人在午睡的繁忙,空气里飘着鸡毛掸出的灰尘与小吃摊子的卤香,这里没什么车辆来往,丁香花树后面是一栋栋比天色更灰暗的老洋房。 黄鹦抬着微平而饱满的下巴,一门一户数着门牌号,直到看见这面黑色大铁门,被它挡在后头的联排别墅,一片宁静。 按下门铃,她的视线捕捉到从花园石阶缝里,蹿出蓝色的阿拉伯婆婆纳,于是凑近铁门,闭上眼深深吸气,听见有人开门的响动,她即刻后退了一步。 从别墅走出来的阿姨个子不高,脸部骨相凸出,皮肤黝黑应该是菲律宾人,笑着开了大铁门,为她带路。 昨天下过雨,花园中扇形的洒水器不再给草坪降温,一不留神,她酒红漆皮的平底鞋踩进了泥巴里。 真是一个不好的开始。 黄鹦走进别墅就愣了一愣,这玄关像一座温室摆满了花,麝香百合、珍珠梅、刺槐,如果说有很多鲜花围绕会让人想到婚礼,那么此刻清一色的白,则是让她想到葬礼。 阿姨将一双崭新的拖鞋搁在她脚边,又指了指她的鞋,比划着意思是帮她刷一刷。 黄鹦闲步穿过无人的客厅,指尖拂过走廊的墙,仰头望着吊灯,脚下情不自禁地转圈,地毯收下足音,两侧墙上挂有许多静物画,她只认出了德加的芭蕾舞女。 随后,她戛然止步,单独打量一幅画。 这幅画里的耶稣手上满是鲜血,头上冠有荆棘,除了衣着和姿势之外,就像一个干瘪的老头。 “这是罗马天主教的画。” ——冷不丁响起的女人声音,仿佛近得在耳朵后面,黄鹦惊了一下,立刻转身面对着她。 她那双化着深绿色眼影的圆眼睛,盯着墙上的画,不偏不倚,自顾自地说着,“听说,这个天主教的修女如果生下孩子,就会把孩子活埋在修道院的围墙里,连灵魂都要站着忏悔。” 在黄鹦不知作何应答时,就见她伸出掌心,介绍她自己,“李佳莞。” 黄鹦没来得及开口,便被她抢过去说着,“黄鹦,我知道。” 李佳莞先是友好的笑着,提议自己当向导带她四处逛逛,随即把她领进第二栋洋楼的一间房。 在装饰物的布置下没有空余的墙壁,顶到天花板的书架上收藏着各国革命书籍,人物传记,中外小说,毫无疑问这里是一间图书馆。 黄鹦饶有兴致地观察每一件陈列的物品,塔夫绸般的鬈发披在背上,毫不介意一旁注视她的目光。 李佳莞敛回视线蹬掉拖鞋,弯曲她的膝盖,涂着墨绿指甲油的脚趾踩在褐皮沙发上,展示自己在这个家里是无拘无束的,当黄鹦问起为什么将白葡萄酒摆放在书房时,她又表示自己不知道,并且说,“我也才来两天。” 才来两天,已经摆出女主人的姿态。 李佳莞抄起书桌上一盒万宝路,找不到打火机又扔下,突然说,“我想这个周末在家办bbq……”她从沙发里下来走到窗前,用指尖点了点嘴唇,表情像是在思考,然后指着圈住花园的那面墙,“就在那里吧。” 她又扭头问黄鹦,“你要来吗?” 黄鹦肯定这个李佳莞不喜欢她,却还要强迫自己与她亲近,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孩。 但不管是她专横的自说自话,高傲的神情,或者目中无人的种种态度,完全达不到刺激黄鹦的程度。 直到—— “norman!”李佳莞朝一个方向喊道。 黄鹦顺着望向书房外,看见不远处出现的陈宗月身形颀长,难以忽视,他正与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作别。 李佳莞快步奔上去,不屑于跟那个准备离开的中年男人打招呼,只冲着陈宗月明朗的笑,她的手背在身后,姿态娇俏。 黄鹦承认自己在一些事情上,心眼没比黄鹂鸟的五脏大。 目睹这一幕的她正想着,如何才能让陈宗月像她一样,厌恶这个李佳莞。 第7章 07 送走生意往来的人,他知道李佳莞等候在旁,但是一转身,陈宗月先望见站在书房里的人。 离得不算太远,刚要对上视线,她就把头低下,把脸斜向一边,露出纤弱的脖子,摆出漠不关心的神情,像是本该属于书房中的一幅人物画。 他们正朝书房靠近,黄鹦拿起铅笔,往空白的横线稿纸上写了一个‘陈’字,同时听见李佳莞在跟他商量bbq的事情,他没拒绝也没答应。 放下铅笔,陈宗月已经来到她面前,他穿着比平日稍显正式,纯棉衬衫罩住宽阔肩膀,收进窄腰,深灰色长裤,他的脸刮得很干净,突出了过分高挺的鼻梁,线条分明的眼睛。 陈宗月问她,“好点了吗?” 黄鹦抿唇嗯了一声,对他扬起笑脸,一双杏眼变作两道弯月,眼角碎发就似遮挡到视线的树杈,他准备伸手将其拨开,恰巧端着餐盘的菲佣进来了。 磨砂银的托盘上堆满熟透的草莓,描金的骨瓷茶壶旁边,配着装有方糖块的玻璃罐子,好像跟那天被他用来装独角仙的罐子一样。 陈宗月往后退了一步,下半身倚靠着桌子,“阿丞说你要来,我叫厨房做点清淡的,今晚留下吃饭?” 黄鹦捏了一颗草莓,侧身对着他,坐在沙发扶手上,并拢一双腿,试图将脚尖对齐照在地毯上呈菱形的阳光,低着头说,“他不喜欢我留下。” 这个‘他’是钱丞,也可以是近在一旁的李佳莞。 陈宗月慢慢道,“是我让你留下,不用管他。” 无从得知黄鹦是否故意,在李佳莞正要开口说话时,她突然咳嗽起来,如同喉咙里含着砂砾的声音。 陈宗月上前倒了一杯热茶,“生病了不在家休息,非要到处跑?” 黄鹦从他清瘦的手中接过茶杯,抬起下巴望着他,“我想自己跟你说声谢谢。” 他笑了笑说,“你总有理由谢我。” 找不到机会出声的李佳莞深深拧住眉心,她把陈宗月视作长辈,黄鹦与她不同,就像黄鹦不想规规矩矩的坐着,一定要显出她修长双腿;不愿意伸长胳膊去接杯子,一定要等他走到身前,让男人裤管停在离她细小膝盖不到五公分的地方。 这时,黄鹦扭头瞧了她一眼,对陈宗月说,“佳莞想周末在花园烧烤,我也觉得很有意思。” 第6节 陈宗月把头偏向窗外,发白的光线让他压低了眉骨,“最好小心点,外头这圈草皮都很贵。” 黄鹦咽下一口茶水,睁圆了眼睛,“真的?” 陈宗月笑着摇头,“开玩笑。” 这一句玩笑之外的意思是他答应了。李佳莞有点诧异,怀疑的眼神在他们身上打转。 “为什么把这瓶葡萄酒放在书房?”黄鹦想起就问,顺便俯身向桌上捡草莓,而他挡着桌子,手臂势必要从他身侧伸过。 她半个身子往前探,白皙到可见静脉的脸,几乎要碰到他裤腰上的皮带时,又缩了回去,成功塞进嘴里一颗草莓,薄薄的腮边鼓起两下,再塌陷。 陈宗月身形未动,沉吟一番,煞有其事的说,“因为它……立志做一瓶有学问的酒。” 黄鹦笑了起来。 然而,李佳莞听着他们有来有往的对话,仿佛刻意在塑造正常的交流方式,掩饰着不正常的肢体动作,其中吊诡的味道,使她焦虑地咬住墨绿色的指甲盖。 晚餐即将在一张狭长的、中间铺着桌旗的餐桌上进行,每个座位前都放着盛冰水的刻花玻璃杯、一套中式餐具。 在他们落座前桌上的花瓶已被撤走,换上一盘新鲜水果。 陈宗月十分自然地为她拉出椅子,黄鹦顺势坐下,长桌最靠头的位置,边上就是主位。 她对李佳莞此刻的表情不感兴趣,选择环视在座的陌生面孔,甚至还有一位外国男士。 很快,桌上的食物开始丰盛起来。整只油鸡肉而不脆,干炒牛河和海参冬菇之间是一盘蒜蓉清蒸鱼,排列整齐的耗油菜心,冒着热气的生滚煲仔粥。 一人一例汤,所有人都是杏仁白肺汤,只有黄鹦面前是川贝炖鹧鸪,止咳化痰。 陈宗月开了从书房带出来的葡萄酒,与旁人相谈甚欢,一时间桌上的声音丰富。 李佳莞打了个响指,对来人说,“我要一杯杜松子泡几片酸橙。” 站在她面前的小女孩,十三四岁的模样,粗辫子挂在肩上,穿着湖蓝色斜门襟的上衣。她迷茫的问着,“酸橙……是青柠檬吗?” 李佳莞很难以置信且嘲讽的反问,“你连酸橙和青柠都分不清?” 她一下子战战兢兢,“……厨房好像没有酸橙。” “芒果汁总有吧?”李佳莞没好气的说,“加点威士忌,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威士忌是什么。” 只见她赶忙一阵点头,匆匆跑走。 黄鹦全程听着,没作声,但眼睛不由自主的瞥向陈宗月。李佳莞可以这么骄纵,也是倚仗他的放任不管。 如果能够实现,她想和李佳莞交换人生。 当晚餐进行到后半段,钱丞方才出现,屁股挨上座椅前打了一圈招呼,然后就敬酒之路,满室觥筹交错。 李佳莞跟人谈笑间,手里捏着长长的高脚杯,手肘垫在桌上。下一秒,黄鹦倒抽一口气,混合威士忌的芒果汁浇了她一身,杯子也掉在了她大腿上。 “噢,对不起!” 随着李佳莞的惊呼,周围的声音戛然而止。 黄鹦刚刚拿起毛巾就被她夺去,胡乱地擦了几下,抢在陈宗月开口前,说着,“擦干也没用,味道不好闻,去我房间换一件吧。” 李佳莞将她带进三楼的房间,虽然漂亮整洁,但仿佛喷了整个浴缸的香水量。 “对了,黄鹦……”她打开柜门,不经意的问着,“你什么时候过生日?” “七月二十。” 李佳莞倏地转过身,一双眼睛大得出奇,“七七年出生吗?” 黄鹦微愣着点了点头。 在让人头晕以至要犯恶心的香水气味里,李佳莞脸上显露出古怪的惊喜,“那我们就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正当黄鹦感到惊讶,李佳莞就变了脸,“不过……” “我从小在香港长大,在纽约念书,还是和你不一样。” 李佳莞笑着递给她一件黑色的纱裙,语气轻快的说,“喏,这条裙子我不穿了,给你吧。”又补上一句,“巴宝莉的。” 黄鹦既不气急怨恨也不悲伤,没有接下裙子,异常平静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走出房间。 走廊挂着壁灯仍是昏暗,她贴着光源往前走,回头确定李佳莞没有追出来,她下楼的脚步很轻且慢,张望到疑似是他的身影,才跑下楼。 陈宗月撞见她的时候,泪水正挂在她苍白的脸上,被她慌忙抹掉以后,竟然没有留下痕迹,“我先回家了……” 说完就仓皇逃离,没给他任何机会拦住自己。 夜已深了许久,躺在盒子似的蚊帐底下,黄鹦迟迟不能入眠,电扇一边嗒嗒嗒的响,一边转出闷热的风,换下的裙子浸泡在浴室的盆里,因为生气不想清洗。 从弄堂间传上来几声骇人的犬吠,接着是铁门震颤的回音。 黄鹦翻下床开门,果然是钱丞。他双眼有些朦胧,浑身上下酒气熏天,进门先塞给她一只比肩宽的手提袋,倒向了自己窄小的折叠床,床板的弹簧发出咯吱声。 黄鹦抱着这个印有名牌字样的袋子,一无所知,就听他说着,“食餐饭,赚件衫,你真有本事,不愧是我阿妹。” 钱丞瘫在床上对她竖起大拇指。 翌日,潮湿的雨天就此无影无踪,白昼强烈的光照下,满耳蝉响,随她迈进茶楼,变成古典乐器演奏声,带着茶香的清凉。 黄鹦要了两张纸巾擦汗,上楼找到正坐着敛目休息的陈宗月,他提起精神,正要调整坐姿的时候,她将手提袋放在他眼前的矮几上。 “我不能收,您退了吧。” 陈宗月微微偏头,目光不在她身上,想着说,“佳莞性格直接,她没有恶意……” 黄鹦打断他,“你不要替她道歉!” “我可以原谅她,但你不要替她道歉。”她坚持这么说,拧着细细的眉毛,下面是波光粼粼般清澈的眼睛。 受不了陈宗月在她面前,袒护别人。 他着实有些意外,随即低笑了声,懊恼说,“可能我不应该拿她当借口……” 陈宗月看着她,声音清晰且缓慢,“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单纯想送你一件裙子。” 黄鹦眨了眨眼睛,慌张地别开视线,又说,“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故意这么说,只要我收下了,你也算替她传达了歉意。” 他哭笑不得,“黄鹦你……” 陈宗月无奈的笑了,抬手捏住了她的耳朵,轻轻晃了晃,“脑袋就这么点大,想法还挺多。” 黄鹦懵着望他,下意识要挡开他的手臂,动作却非常迂缓,手背滑到他掌心,她把手翻转马上要离开,突然被他抓住了一下! 那一刻她屏息,在他松开之后,攥紧手心,藏到身后。 在心率过快的紧张中,黄鹦鬼使神差的问出,“如果我讨厌她,那么你会讨厌我吗?” 第8章 08 曲小楼在延安路路标性的大世界商场上班,时间固定薪资不高。 从厕所回来的同事面如菜色,她关心了几句,不提帮忙代班,将钱包带上,踏着低跟黑皮鞋,走下扶手电梯,准备出去解决午餐。 也不知道是怎么,在大街上一片喧闹之中,只一眼就瞧见那个脸庞已无从前白净的男人,蹲在马路对面的理发店绿玻璃门前,默默地抽着烟。烈日灼目下,他眯起眼睛,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车流。 曲小楼完全可以躲开他,双腿不由自主地穿过拥闹的人群,走到他面前。 钱丞眼前出现一双没有污迹的黑色皮鞋,有透度的黑色丝袜,他顺着抬头,膝盖上是包臀裙,棉质白衬衫,头发梳成个松散的圆髻,不像黄鹦垂柳一样的四肢,她的体态很匀称。 他仿佛回到以前每次见着曲小楼的时候,血热得像个十七八岁的小青年,脑袋里就剩性。 曲小楼毫无温度的说,“好久不见。” 钱丞扔了烟,矫健地跳起来,下巴一扬,“吃了吗?” 她冷淡的回答,“吃了。” “我没吃,推荐一个?”钱丞笑着说。这表情让她记起曾经没事就爱趴窗口嗑瓜子,碎碎的瓜子皮从窗户扔进她房间里,为她打架打得头破血流,还嘲笑她胆小的少年。 大世界里简餐厅最便宜一份也不下十五元,街道上的小饭馆十元可以有肉有菜,碍于面子曲小楼带他到楼上的美食城,找了间面馆坐下。 她的沉默,丝毫不减钱丞的胃口。他吸溜着一碗猪肝面,配几口烧鹅腿,短袖衫的袖口卷着,使筷子的手臂比以前粗韧,快至肩头处有一道伤疤,看上去有段时间了。 他扔下啃完的骨头,搓了搓指腹,“听说你最近泡到个靓仔?” 曲小楼没有很大反应,也许因为她的眼睛总是缺点什么看起来黯淡无光,她反问道,“跟你有关系吗?” 钱丞顽劣的呵笑了声,看着她说,“他知不知道你跟我睡过啊?” 午市人声嘈杂,一巴掌扇到人脸上不够响亮,也引得周围食客纷纷侧目。曲小楼起身走到收银台,冷静地从钱包里掏出仅有的一张五十元,收好零钱,转身离开面馆。 挨了一巴掌的钱丞歪着头,自嘲地笑了笑,又把筷子狠狠一摔。 茶楼的雕刻月梁上飘着周璇的四季歌,江南江北风光好,怎及青纱起高粱。这张矮几一侧开着楼窗,窗台前摆着一盆杜鹃花,日头越大它越艳。 “如果我讨厌她,那么你会讨厌我吗?” 话音一落,黄鹦就后悔了。 对陈宗月不甚了解,她按正常逻辑推测,他应该会问,为什么要问这个?她答不上来。 在别人的事情上,黄鹦能表现豁达的一面,轮到与陈宗月有关的事,她却无比自私,她不知道这个叫占有欲,她知道了会很痛苦。 然而,陈宗月给了她简洁的答复,“不会。” 出乎意料,黄鹦直瞪瞪的看着他,却见他朝自己伸出手,眼睛睁得更大了。 在她掂量着自己有没有胆量拿出背后的手,覆上去的时候,陈宗月视线往她另一只手上一瞥,说,“纸巾。” 黄鹦一愣,将擦掉自己汗液的纸巾团放在他掌心,他扔到烟缸里,又疑惑的瞧着她,“不坐?” 整整反应了两秒,黄鹦才在对面坐下。 陈宗月捏起手提袋,搁在矮茶几腿边上,“记得带走。”不留下拒绝的时机,他接着问道,“今天没课?” 她来不及思考,诚实的说,“逃了。” “不怕明年重修?” 黄鹦渐渐镇静,“我……偶尔上课会睡觉,但是没逃过课,三次点名不在才挂科。” 陈宗月将火机叠在烟盒上放远了些,打开了烧水炉,“你念的是哪所大学?” “新闻传媒大学。” 他好奇的问,“以后从事新闻业?” 第7节 黄鹦没有那么长远的抱负,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我不是结巴么,一直到高中说话也不利索,才想报的播音主持,当是治病呗。” 陈宗月失笑出声,“治病?” “我是真这么想的,分数倒不是什么问题,我成绩还行,就是报考播音系要面试,当时我一紧张又结巴了,四个考官都笑了,居然说我勇气可嘉,就让我过了。” 他摇头笑着,“幸亏他们不知道你是来治病的。” 一向无人问津,仿佛踩着楼下谈话声,仿佛自在且逍遥的三楼,周璇的嗓音从头顶离开之后,黄鹦已经找回让自己像一阵初夏南风,轻飘飘拂过人心的状态,她靠近茶几,两只胳膊垫着桌上,先笑得牵动了脸颊,再问他—— “陈先生,我可以采访你吗?” 陈宗月稍顿一下,颔首同意,她就迫不及待的开口,“你……您为什么来海市呀?” 他拎起烧开的水壶,缓缓注入茶盅,雾气腾上他的脸,他似娓娓道来,“我母亲是海市人,父亲是香港人,所以我也算半个海市人。” 黄鹦原想要抬手托住下巴,生生顿在脸侧。 陈宗月看了她一眼,故作恍然的表情说着,“哦,原来他不是无父无母啊。” “我没,没没这么想……”结巴已经出卖了她。 他宽慰的笑了笑,“我还有一个弟弟,九岁就不在了。” 黄鹦脱口而出,“hyman?” “你怎么知道?” 陈宗月颇感惊讶,就见她有点犹豫地指向自己的纹身,上面藏着一个英文名,他才露出豁然的表情。 其实,黄鹦也是昨天才有机会仔细观察,这一年多的梦里,都是凌乱的图案,有时候是带刺的黑玫瑰,有时候甚至是令人恐惧的东西。 有些人的纹身是禁忌,她担心陈宗月亦是,马上岔开话题,“为什么开了间茶馆,不开饭店?不开酒吧?” “年轻时我也更喜欢酒,因为愁的事情多,至于饭店……我请了一个脾气比较大的厨师,如果一直有人跟他提意见,也许会把他气回香港。” 陈宗月在回答时与先前的神情无异,他的声音像块磁铁,像个神父,叩问她的灵魂去了哪里,或者,是她细弱纤巧的腿。 黄鹦眨了两下眼睛,遮掩慌张,“怎么才能像你一样,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一点也不着急。” 他笑了笑,“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也会开始喝茶,看报,晒太阳,当你意识到自己没有能力抗衡自然死亡这件事,整个人就心平气和,就像不着急了。” 陈宗月诚然说,“我只是比你有耐心,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黄鹦过分认真的聆听,实际已经将自己的脚尖慢慢移动到,他在桌下的两腿之间,好像裙子就要被他的膝盖骨拦住了。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是别人寄存在这里,不是她的,不听她的静下来,万一他发现了怎么办。 “那你的缺点是什么?” 又是一次错误提问示范,没有人愿意暴露自己的短处,黄鹦想咬自己的舌头。 但在下一刻,陈宗月往前倾身,用那双亦正亦邪的眼睛盯着她,明明是轻语,字音却重,“贪。” 这时,突然响起一句,“陈先生……” 黄鹦惊得往后一缩,膝盖撞到茶几下沿,疼得她尖叫一声,也吓到了刚刚走来的老文。 陈宗月关切的问她,“没事吧?” 她从速摇着头,却还是捂着膝盖。 老文没闹明白事情怎么发生的,回过神,只对陈宗月说,“……高老板电话说家中有事,中午不过来了。” 陈宗月点头,立即又看向她膝头上的一块淤血,不由得皱了眉,“喷点药?” “不,不不用,两天就消了。” 老文一走,黄鹦端起茶杯,低垂着她薄薄的眼帘,吹了吹,手有些抖,不敢再转回去面对他。 嗅着这股的茶香,听见陈宗月似有若无的叹了一声,然后说,“偷偷摸摸的是你,瞎紧张也是你。” 当黄鹦愣着转头,他正好起身,开一扇雕花乌木门,拎出一只鸟笼,挂在窗台上方。 沐浴阳光的小鸟儿一顿一顿地拨动脑袋,陈宗月打开了鸟笼的门,用镊子夹着一只蚱蜢,对它轻轻吹了一声哨,它就张嘴接住。 这一夜,门外的钱丞神情麻木,盯着电视机抽烟,房间里的黄鹦也没能安然入睡。风扇依旧竭力的转,她下了床,从衣柜中拎出他送的裙子,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 最上面是一张卡片,翻过背面,她不自觉将指尖按在唇上,那是流畅的钢笔字—— to oriole. 第9章 09 李佳莞在上海没有朋友,因为她马上又要回纽约去了—— 这是钱丞说的,目的是说服黄鹦参加周末在陈家花园里的bbq,她没答应,点了他一颗万宝路,斜仰在他的折叠床上,宽宽的棉麻短裤下是她翘着的细腿,她吸一大口烟都不到肺,全部吐出来,烟雾缭绕周围,装模作样,才说,“好吧。” 钱丞即刻把烟抢了过来自己抽,黄鹦不满地抬脚踹了一下他的背。 铺着石子路的花园,被一面石墙围绕着,一阵热风哗哗吹过的香樟树,带来了干燥的土壤气味。 黄鹦身上蓝色的衬衫连衣裙,蓝得像透明的天,腰上绑着流苏的绳,白色凉鞋踩着绿色草皮,她偷偷摘了一片白栀子的花瓣含进嘴里,听见后头传来一些声响,她松开了压低树枝的手,转过身去。 菲佣推来带轮子的餐车,血红生肉在盘子上摇晃,银亮的刀叉叮叮当当。 李佳莞一手抱着香槟一手掐着几只高脚杯,跟在后面出现。来的人不知道从哪儿来,她的礼貌止步于幅度正好的笑,不太搭理这些人,同样,也不搭理黄鹦。 黄鹦更无所谓她的态度,站在这里的理由,只是那个正帮忙搭建烧烤架的男人。 不远处的陈宗月穿着黑色上衣,亚麻布裤子,他是成熟的温润,沉淀的威严不锐利,当他留意谁的时候,谁就会变得拘谨起来。 所以,自从打开他送的裙子那天起,黄鹦再也没去见过他,一是找不到借口,二是说不出的紧张,进门至此,没跟他说过一句话,连对视也没有。 她身子斜斜的站着,指尖缠绕腰上的流苏绳,不知钱丞何时走近,将自己的巴拿马草帽盖在她头顶上。 “她人呢?”他问着。 黄鹦恨铁不成钢的说,“她问我你在不在,她说你在她就不来了。” 虽然她觉得小楼和子谦早晚是一对,但谁让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是她表哥,胳膊肘不能朝外拐。现在小楼不愿意见他,问题肯定出在他身上。 吾日三省吾身,为何不得姑娘情真。 黄鹦准备好好教育他一番,就听一声无比刺耳的尖叫,将人全部召唤过去。 有一只蟾蜍跳到李佳莞的脚背上,吓得她不敢动弹,手里还举着穿了一半芦笋串,黄鹦在一旁憋笑,憋得快断气了。 当陈宗月抽了一张纸巾,从她脚背上,轻松捏走那只蟾蜍的时候。 黄鹦就笑不出来了。 李佳莞吸取这个‘惨痛’的教训,要将烧烤地点搬到露台上,谁让她是女主人公,而且,这个家真正的主人看上去,也没有要阻止她的意思。 东西陆陆续续搬上露台,黄鹦靠着石砌的围栏,少了树荫遮蔽的阳光更刺眼,她摸了摸快被晒辣的后颈,还是不见陈宗月的身影,她装作下楼搬东西,却趁他们不注意,走向过道尽头的另一边楼梯。 她哼着听不清词的曲调,下来就不太想回去了。 楼梯平台角落放着一盆云片松,那绿雾般的叶片就要垂到地上,黄鹦取下枝干上的大红色丝带花,绑在她自己的头发上,甩了甩头,后脑勺沙沙响。 她身子一歪坐在楼梯扶手上,顺着扶手滑下去,快到底的时候,突然从旁边走出一个男人来,她脚下一慌,直接扑到他身上。 什么东西咣当一声翻落在地,黄鹦被他两边胳膊架住,贴着他精实的胸膛,好像可以听到他的心跳,还是她的心跳。 “你……自己能起来吗?”陈宗月的声音在头顶传来。 黄鹦从他身上弹开,就见他戴着厚厚的手套,她踩到的全是散落的灰黑碳块。 陈宗月蹲下捡碳,她也帮不上忙,只能跨出这片区域,没等他捡完,等到了一句,“你先上去吧。” 她点了点头,便绕过他快步跑上楼。 陈宗月是听见那声响,才抬头望去,看见她头发上跳跃的丝带花,又移向那盆少了点红色的云片松,哑然失笑。 天光亮得人睁不开眼睛,黄鹦没想到一上来,就被李佳莞招了过去,她正握着烤肉夹子,在崭新的网上烤着牛排。 “我没想到你愿意来,不生我气就好,毕竟……”她突然亲密地靠近黄鹦,说着,“没有卖命上位的表哥,你也很难接触到我们这样的人吧,好好把握机会哦。” 李佳莞冲她轻蔑而明媚的笑,接着就不明所以的,目睹她主动碰上自己手中烧烫的夹子,然后惊声叫了出来。 恰巧,陈宗月跨进露台,闻声放下一盆碳块走过来。看见他,黄鹦湿润的眼珠子像个透明的玻璃球,将烫伤的手保护在胸前,恐惧着身旁的人说,“我不知道……” 李佳莞情急解释,“不是,我怎么可能……” 黄鹦抢过来说,“我,我没关系,佳莞不是故意的。” 此时,李佳莞恍然大悟,这是要给她坐实罪名,气得把夹子摔向烧烤架,刚要和她对质,就见她被陈宗月给带走了。 黄鹦肩膀在他宽而有力的手里,险些跟不上他的脚步,被他带到了楼下的客房,又被独自留在这里。 坐上蓬松的大床,她扭着脖子瞧了瞧肩头灰黑色的碳灰,又观察到第二个壁龛里,摆着的白色蜡烛和银色烛台时,就听见他说话的声音。 陈宗月对门外的老文交代一句,顺便把门关上了。 他的手套已经摘去,坐在她身边,沉默不语地握住她的手腕,拉到自己身前,将烫伤膏挤到她手背上,一股浓重的薄荷味迅速侵占嗅觉。 黄鹦觉得此刻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有点吓人,不敢与他碰到视线。陈宗月却仿佛感知到她的心虚,抬眸瞧着她,“你很喜欢受伤?有自虐倾向?” 他看出来了。 黄鹦垂下的眼睫,摇了摇头。 “没有就好。”隔了片刻,陈宗月警告说,“不许有下次。” 她不太理解这个警告的意思,下次不准再欺负李佳莞? 得知表妹被烫伤,钱丞立刻跑下楼,迎面撞见老文,“我去看看她怎么样了。” 老文拦住他,“陈先生在里面。” 钱丞的表情瞬间从着急变成讶异,他好像了察觉到什么,只差一点点。 客房中,黄鹦收回自己被处理好的手,即使她殚精竭虑的接近陈宗月,每次得到他的反应,却总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两片嘴唇忽而抿紧,忽而直冲冲地质问,“她到底是你什么人,你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陈宗月带点探究的看着她,“佳莞爷爷是我的义父。” 这个答案让黄鹦的气焰点燃几秒,就被浇灭了,她低下头,“哦……” “在你看来,我对她很好?”他问道。 其实,陈宗月对她这个毫无干系的闲杂人等,才是有点好的过头了。 第8节 她偏偏要说,“特别好。” 陈宗月短暂失言,之后是叹息,摇头,“黄鹦,我不懂你。” 前几天她哭是装的,今天她哭是烫的,听到他略显疲惫的语气,这一秒她鼻子是一阵莫名其妙的酸楚,但他接着说道,“你每天搜刮这些五花八门的问题,攒着考验我,就不能一次把话说明白?” 并不是因为厌烦应付她而感到疲惫,黄鹦的失落来得快,散得也快,“最后一个……几个问题。”她是慎重而紧张的,“在你心里……我和李佳莞谁比较重要?” 陈宗月稍愣一下,想了想说,“你和她不能相提并论。” “是我比不上她?” “她比不上你。” 黄鹦怔望着他一会儿,差点从眼睛里笑出来,慌忙低头捏住裙子,记起什么又抬头说,“可她是你的儿媳。” 陈宗月无可奈何的解释,“我从来没有说过,她是我的儿媳。” 没曾想,她紧接着说,“那我呢?” 他皱眉表示疑惑。 “我可以嫁给你儿子吗?” 陈宗月没有回答,而是冷静到异常的问她,“你见过我养子吗?” 黄鹦毫不迟疑的摇头。 “既然没见过,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陈宗月平稳的语速,就像是在审讯室里见到的律师,对他实话实说才有生路。 于是,她选择坦白从宽,“我,我我想离你近,近近一点……” “所以你想跟我儿子结婚?” 陈宗月感到无言且头疼,“黄鹦……”顿了一顿,他说,“有时候你可以走一些捷径,不用这么迂回。” 捷径? 被她揪过的裙子留下一团褶皱。 黄鹦谨慎地抬起胳膊,鹅毛般雪白的手伸向他,在他的脸侧犹豫了一下,轻轻贴上去,他的皮肤好像比她的手烫,很想抚摸他英挺的鼻梁,他迷人的眼睛,却不敢妄动。 忽然间,陈宗月抓住她指尖微颤的手,带领她覆上自己的唇,始终是看着她,亲吻了一下她的手心。 她的掌心感到了灼热,这种直达心脏的灼热。 在他放开她之前,黄鹦马上抽出手,转身夺门逃离,飞奔下楼梯,每层透进光亮的窗前都划过她的影子,她知道跑慢一点双腿就会失去力气。 拉开黑色的大铁门,一路树影投下朦胧的日光,呼呼风声冲撞着她的喘息。 黄鹦缓缓慢下脚步,走了好一段距离,她蹲下,用他吻过的手,紧紧揪住领口。 第10章 10 李佳莞掀翻了整个烧烤聚会,余下的人面面相觑地目送她离开露台。 司机回来传讯,他看见黄鹦已经坐上回家的车。陈宗月点了点头,下到餐厅,李佳莞正坐在这里,舀着玻璃碗里的冰沙,鹅蛋脸上涂满愤恨的神情,牙齿一下一下地咬着银色的勺子。 桌上还有一些金色锡箔纸,曾经裹着被她吃掉的巧克力。 陈宗月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扫了一眼凌乱的桌子,对她说,“这里不是香港,楼上的人都是我的朋友,他们迁就你,只因为你是晚辈,收收你的脾气,如果做不到,明天你就回纽约去。” 李佳莞将勺子重重拍下,双眼圆瞪,“黄鹦算计我的事情就算了是吗?”她最恨被人愚弄、被人冤枉,就在刚才一并体验,连钱丞也有胆子指责她。 “你来上海是探望我,还是另有目的?我能替你瞒住周老,但你记住,以后不要再接近黄鹦。” 陈宗月的语气听着不温不冷,每个字连起来的意思让她发笑,怆然的笑,心慌的笑。 “她还没有认祖归宗呢,你就向着她了?” 这是李佳莞真正慌乱的理由,令她迷失了理智,“爷爷老糊涂了,已经过去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什么骨血情亲……你信不信等她拿了钱,转脸就给她表哥那家人,还指望黄鹦孝敬他?真是天大的笑话。” 她推开那些玻璃器皿,趴在一片狼藉的桌上哭了起来,“我才是他的孙女,他怎么能这样对我……” 陈宗月静静等到她只有哭声传出,漠然起身,将要走过桌旁却不料被她拽住。李佳莞抱着他的手,泪汪汪的望着他,苦苦哀求道,“陈叔,你是看着我长大的,你一定要帮我。” 陈宗月似安慰地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抽离了自己的手。 当天晚上,窗外斜投进一束白炽的光,被蚊帐过滤得柔和而迷蒙,床上的少女脸庞仿佛扑上了白铅粉。 黄鹦平躺着观察自己的手,把它翻来覆去,指尖在掌心描绘,下午因为太紧张而逃走,头发上的丝带花也不知道掉在哪里,但这些不重要。 闭上眼睛,将掌心贴上她肉桂色的唇,仿佛可以穿过这一层肥皂的味道,闻到淡淡的檀香和烟草味。 她高高仰起下巴,那只手抚摸她的颈,从凹陷的肩骨到她胸前,再从平坦的小/腹到骨盆上的罅隙,就像躺在海上,找不到岸。 早晨下了一场雷阵雨,盛夏的天气是如此诡谲,让人毫无头绪。 曲小楼带着伞走出大世界,午间潮湿又闷热的空气,压得人心头的躁郁,也或许是因为跟在她身后的男人。 街边商店檐下仍有未滴完的雨水,她走得很快,导致皮鞋的鞋面溅上泥点,他也大步紧随,裤管湿了一片。 她出其不意地站住脚,转身说,“别跟着我了!” 钱丞吊儿郎当的说,“马路你家修的?我爱往哪儿走就往哪儿走,你管得着吗?” 曲小楼狠狠剐他一眼,继续往常光顾的小饭馆走去。 街道的聒噪也掩盖不了厨房锅铲交战的声音,饭馆的墙上一半是瓷砖一半是绿漆,挂着巨幅的菜单。此时,饭馆内坐满了人,钱丞坐在她的对面。 饭馆老板背个装满零钱的腰包,拿着本记菜单来到这一桌,钱丞迅速决定道,“炸猪排饭!” 曲小楼无神的眼睛盯着他,一声不准备吭的样子。他见势对老板说,“她来份三宝饭。” 老板记了两笔撕下来,走回厨房窗前。 她似乎是隐忍不发的开口,“钱丞……” “不容易,还记得我叫什么。” 曲小楼压着怒意道,“你日子过得很闲吗?我有自己的生活,你能不能别有事没事的就来打搅我……” 那是第几年他不记得了,只记得她整日坐在天井里的板凳上温习功课,他从外头打球回来,昏黄的灯光照着她的身体,像给她刷了一层铜色的釉,她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 钱丞偷摸潜入,抢了她夹在书底下的考卷,大声嚷嚷,“哎,差一分及格啊!” “你还给我!”曲小楼急了又抢不到,狠狠踩了他的脚。钱丞跳着抱起脚嚎叫,她夺过考卷,叠了又叠,夹进正在做的这本习题册里。 钱丞笑着上去揉她的头,她躲着打他的手,“滚开!” 那晚,他抱起篮球,回头说了声,“笨!” 她就是笨,又不服输。 两份饭上桌,曲小楼不准备再跟他多说一句,掰开一次性筷子,低头往嘴里塞着米饭。 当钱丞也拿起筷子的时候,一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好像滴到她的饭里。考试考砸没哭过,被流氓痞子调/戏也没哭过,他打架打出一脑门血,她哭了。 曾经,她的眼泪是他的功勋章,是他得意洋洋的资本,今时不同往日,不同往日。 “我就你吃一顿饭,搞得像要你命……” 今天有一整天的课,黄鹦是居住本地的走读学生,没有宿舍可以回,她几乎是仰躺在湖边的石阶上,身旁坐着同样是走读生的江艳,附近只有一家饼屋是她们爱去的地方,后头是一座教堂。 黄鹦曲起一条腿,抓了抓小腿上被蚊子叮的包,望着绿玛瑙般的湖,突然问道,“你说,和人接吻是什么感觉?” 江艳捧着鲜奶蛋糕,薄薄的塑料纸壳啪嗒啪嗒的响,她思考道,“可能……就跟奶油放在嘴里搅一搅,感觉差不多吧。” 黄鹦撑坐起来,接过小塑料勺挖了一块奶油放进嘴里,上颚和舌头互相舔了舔,不以为然的说,“一会儿就化了。”她还了勺子,又仰回石阶上去。 江艳笑嘻嘻的瞧着她说,“思春啊。” 黄鹦没应她,闭紧眼皮抬头仿佛享受日光浴,湿漉漉的阳光洒在她瘦骨伶仃的身上,她的玛丽珍小皮鞋泛着光,含苞待放又风情撩人。 江艳好奇的问她,“高中没试过吗?我姐就是念高三那会儿怀孕的,大学也不让上了,在家专心带孩子。” 她睁开眼疑惑道,“你姐夫不是个外国人吗?” “对呀,就是他们学校请的外教。” 黄鹦挑眉又摇着头说,“一日为师,终生为夫啊。” 江艳捅了她的大腿,“没回答我呢,你上高中就没早恋?” “恋过。”黄鹦伸出手指给她数,“第一天傍晚他向我表白,第二天牵了手,第三天被老师抓到,问我们是不是谈对象,我说是,他说不是。” “不过没什么好惋惜的,那时候跟他牵手都像喝白开水,没滋味。哪像现在,见不到他就想办法见,一见到他就心动。” 这前后两句肯定说的不是一个人,江艳记起道,“那个陈先生?”她没见过陈宗月,但是见多了四十岁的老男人,一个个裤腰带挂在肚腩上,松垮粗糙的皮挂在脸上。 江艳劝说道,“你也别死抱着这棵老槐树,好歹给年轻小伙子留点机会,多跟他们接触接触,我看高子谦那样的就不错啊。”长得俊俏,家里还有钱。 “没兴趣。”黄鹦撇撇嘴。 高子谦已经是万中挑一,她都提不起兴趣,剩下的男生要么是其貌不扬,枯燥乏味,要么就是油头粉面,腻得慌不说,还没什么内涵。 与其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不如多看两眼陈宗月,有益健康,延年益寿。 傍晚红霞漫天,黄鹦背着她装书本的帆布袋,冒着被这户人家发现的风险,也要摘一朵鸡蛋花跑走。跑了几步远,她把花别进后脑勺的头发里,回了家。 上楼的时候,听到的不是电视剧对白,倒是祖母的声音—— “这不是阿聪要再婚了嘛,孩子这么大了心里难免不舒服,我带她到处逛逛,正好她也说想姑姑了,就逛到你这儿来了。” 难得开了空调,她撩起门帘一阵清凉,除了祖母,家里的小竹椅上还坐着二叔的女儿黄翩翩。她比黄鹦小了两岁,体态丰满,乳白的皮肤绷得紧紧的,眼睛像是浮肿的一样,脸颊两侧有一些雀斑。 老太太见了她就喊道,“哎呀,黄鹦回来啦。” 黄鹦随便地应着,多瞧了黄翩翩几眼,担心她屁股底下的竹椅会散架,也顾虑到她的感受,没有言语。 可是,黄翩翩敏/感的察觉到了,她低下头。 老太太走到厨房边上,说着,“曼虹啊,今朝我过来也是想跟你商量商量,上回不是借你六千块钱……” 黄鹦全神贯注地提防着祖母,没有留意到黄翩翩,更不知道她已经走进她的房间,仰着身子向外张望一眼,悄悄打开她的衣柜门。 她试图将每件裙子使劲掐,轻薄的就攥成一团揉搓,看到那些皱巴巴的料子,才感觉畅快。突然,她发现一件珍珠白的裙子,领沿和裙摆上细致的蕾丝。 黄翩翩摸了摸那领子,又拎出这整件裙子,上下打量的眼里满是渴求,她翻出衬里,忍不住将那光滑的绸缎往脸上蹭。 第9节 第11章 11 屋外刮起了风,孤苦伶仃的塑料袋翻滚了几圈,颤抖地依附着砖墙,雷雨藏匿了一天等待这个时刻,在傍晚渐暗的天色中发酵。 黄鹦拽亮了厨房的灯,扣紧了窗锁,留心见她堂妹对老太太唧唧咕咕,她没空搭理,再一回头,那两人闪身进了她的房间,她马上扔下手中准备刨土豆的刀,跟了过去。 房间里的老太太正拎着她的裙子端相,瞥见她进来,毫不客气的说着,“哎,黄鹦呀,你看看你有这么多的裙子……” 黄鹦上前一步就夺过裙子,藏在身后,警惕的防备她们。 没料到她突然的举动,老太太两手还架在原处,立刻厉声厉气的斥责道,“我还话没说完呢,你抢什么!” “我有这么多裙子,就这一件不行。”黄鹦替她说完。 老太太挺起胸脯,“什么不行怎么就不行,你堂妹以前有好事可没少想着你,现在不过是相中你一件裙子,你做姐姐的哪能这么不懂谦让,自私自利!”她指着黄鹦的鼻子破口大骂,黄翩翩有点胆怯的躲后头,怎么看怎么像只生猛精明的野兔。 黄鹦眼睛不争气的红了,一字一字的说,“她穿不上!” 老太太一把掰过她的小身板又抢走裙子,大力地抖了一下,转身往黄翩翩肩上比,“我瞧这裙子挺有弹性的,你身上这件也别脱了,就这样套上试试。” 她的堂妹时常给人感觉唯唯诺诺,实际不尽然,她一边畏惧着黄鹦,一边已经在等着祖母摸到拉链,给她套上。 黄鹦上去就拦着她们要抢回自己的裙子,喊道,“你松开!” 老太太使狠劲推了她一把,冷眼瞧她摔在床板上,“谁教你这么不讲礼貌,跟大人说话你呀你的!” 这大动静终于惊到了厨房的姑妈,她冲进房间,先看见了跌坐在床上的黄鹦,她嘴巴抿成一条细线似的,要哭的时候脸色更苍白,眼眶红的格外明显。 老太太先发制人的说着,“来得正好,曼虹你说说,我们家是少了她吃还是少了她穿,你给她那么多衣裳,不过一条裙子,至于吗?差点啊,跟我都动上手了!”她还有一句白眼狼,碍于黄曼虹向来护着黄鹦,忍住没说出口。 姑妈还不晓得黄鹦有这么一件裙子,心思一转便说道,“我哪有这手艺,这件裙子是人家送她的,她当然着急,万一人家问起了,总不好说转送出去了吧。” 她打着商量,“要不这样,过些天我给翩翩车一条裙子,就用跟这差不了多少的料子,款式也比着这条,您看行不?” 老太太小声嘀咕着不知道从哪里搭上的野男人送的,黄鹦则盯着她手里那珍珠色的裙子,安静的想着什么。 “这么着吧,大后天阿聪就摆酒席了,这裙子就当是我借去,给翩翩那天穿穿……”老太太又转向黄鹦,对她说道,“穿完就给你送回来!” 谁也没想到的,黄鹦起身从针线篮里抽出一把剪刀。 黄翩翩捂上眼睛尖叫。 那一瞬间,窗外冷光劈下,利刃割裂布帛,雷声轰鸣,黄鹦将裙子剪了个乱七八糟,往地上一甩,好几颗珍珠嗒嗒嗒的弹跳着,她转身跑了出去。 黄鹦推开家门的时候,老太太正气短地呼叫着被吓到心脏闷疼。 公交巴士在雨点密集的大街上笨重的穿行,道路两旁的行人冒雨交错,重的轻的脚步杂沓。黄鹦头靠着车窗,雨和雾模糊了视野,依稀是信号灯在闪烁,狂风乱打着树木,司机烦躁地敲着喇叭。 这一切充满了无情的,令她委屈的感觉。 车站离茶楼有一段距离,雨水汹涌地堵死下水道,尽量沿着商店的屋檐下走,还是淋湿了一身,她的鞋也仿佛泡在水里,甚至进了些沙子硌着脚。 茶楼已有打烊的迹象,老文在前台交代事宜,黄鹦扶着门框走进来,特意绕过地毯,沾水的鞋印落在灰黑的地砖上,老文一愣,随即叫女服务带她到上楼的客房。 黄鹦在淋浴底下站了好一会儿,她将浴巾裹住身体走出浴室,拎起床上的一件女士真丝睡袍,浴巾掉落在地。她穿上睡袍,掀开被子,未干透的头发波浪形的铺在枕头上。 在持续的低沉雷声下,她睡了一会儿,又好像一直醒着,只是闭着眼睛。 当感觉到床边塌陷的时候,黄鹦睁开眼睛,床头晕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 “这么乖,自己跑上来的?” 陈宗月抚开粘着她脸颊的碎发,疼爱的意味让她揪住被单,睫毛扑扇着望住他。 “今晚奶奶带着比我小两岁的堂妹到家里来,她偷偷打开我的衣柜乱翻,还说喜欢我的一件裙子,非要我送她,我不愿意,她们就硬抢,我一生气就拿剪刀把裙子剪坏了……”黄鹦诉说起前因后果时,不由自主的泛出酸泪,“是我做错了吗?” 陈宗月不明白的说,“她喜欢就送她,一件裙子而已。” 她拧起细细的眉毛,阖下眼帘,泪水划过鼻梁,“连你也这么说……” 陈宗月凝视她的目光柔和而无奈,“我怕你拿剪刀伤到自己。” 黄鹦抬眼看了看他,才握住他宽大手掌的一半,贴上她自己的脸,将泪水蹭在他掌心里,今天他的手比她脸颊冷,却舍不得放开。她小声说着,“那是你送我的裙子。” 陈宗月笑了笑,“没见你穿过,还以为你不喜欢。” 黄鹦皱着一张嫌弃的小脸说,“如果我不喜欢,早就扔她脸上了,才懒得理她。” 陈宗月伸来空闲的另一只手,刮了下她的尖鼻子。她将脸压着他的手,再度望向他,“你这样会难受吗?” “还好。” 黄鹦留恋的默数三秒,抬起自己的头,放生他的手。 陈宗月却突然扶住她的肩膀,“来……”他将黄鹦空出的位置留给自己,跟着躺上了床。 黄鹦懵了多久,就安分守己的躺了多久,然后,她翻身抱住他的腰,脑袋枕着他宽阔的胸膛,一条腿伸/进他两/腿/中间,曲起膝盖夹/着他的腿,他的裤子比她皮肤粗糙多了。 她凉森森的头发仿佛渗进他身体的炽热当中,陈宗月搂着她的背,丝质的触感,大概与她肌肤相差无几。 黄鹦闭着眼睛吸取他的味道,背脊微微起伏,攒着他的衣袖,紧压他的体温,真实的难以置信。 等黄鹦跳躁的心率平复一些,动着腿/蹭了蹭他,扬起下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说,“可能是刚才来的时候,脚上被蚊子咬了一个包……” 黄鹦看见他的喉结滚动,又将她扶起来坐在床上。 陈宗月侧身拉出床头柜的抽屉,摸到一小罐万金油,她已经打直一条仿佛牛奶泡过的腿,膝盖旁边有一块小红包。他指腹剜下一点膏体,按揉着给她抹上。 房内的光线像烂掉的柑橘,在他手臂上的纹身是阴郁的,显得很神秘,而她的皮肤如同香皂一样白皙,随着呼吸若隐若现的地方,渴望被他掌控。 黄鹦拉高睡袍,歪过身展示她另一块叮咬的包,在快到臀/部的大腿/边上,“还有这里……” 陈宗月眼神幽深地看着她,整只手包裹住她的膝盖,沿着她的腿型往上走。 阿妈说黄鹦跑不见了要他去找,钱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想到她在茶楼,从后门进来问了一下,果然是在这里,但又告诉他—— 陈先生也在客房。 闭灯的茶楼像一座古迹,四下寂静冷凉,手电筒的光扫过一层接一层的楼梯。站在客房外的钱丞百般犹豫,又困惑自己因何犹豫地敲了敲门。 第12章 12 暴雨击打着走道尽头的窗户,窗前一盆君子兰,静然自处。听见门里传出动静,钱丞收回视线,灯光刷过他的脸,他伸长脖子朝房间里张望,“陈生,阿妹她在不在?” 陈宗月高大身形有意挡住他的探索,“在,你下楼等着。” 他关上门转身,她正坐在钱丞视野死角的枕头上,可怜巴巴的说,“我能留在这一晚吗?” “你家人会担心你。”陈宗月重新坐回床边,与她面对面。 黄鹦叹了一声躺倒向床,又翻正身体,放弃抵抗的睡袍扭曲着,白腻的皮肤上有几颗芝麻般的小痣,她弯曲起膝盖轻轻晃动着,是少女未知的隐秘伊甸园。 陈宗月握起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手背上凸起的指骨,“换件衣服,我送你回去。” 她拉过他的手,嘴唇从他的手腕到虎口来回搓着,鼻子在他手上磨蹭,她微启唇瓣,迷恋的亲了几下,睁开清澈的眼睛仰头望着他,向他伸出手,她要他的另一只手。 那只手腕上戴着沉香珠,托住她的脸庞,按着她的唇揉动,她张嘴想咬住,被它溜走。陈宗月笑了笑,“该起来了。” 黄鹦慢吞吞地爬到床边,两脚还来不及落到地上,忽然神情一亮,抬头看着他,“没衣服可换,湿的……”她指向浴室的门,上面挂着她换下来的衣服。 钱丞正从四楼下来,风把一扇未关紧的窗吹出渗人的响,惊到他不知道在问候谁的母亲,入夜的茶楼阴森森的气息很浓,容易心里生些怪异之感。 陡然间,从楼下传来一阵轻飘的叮叮当当,与踏着木头楼梯的咿声,离他越来越近…… 钱丞慌忙用电筒一照,认出来者,抱怨道,“文叔!” 老文一笑起来脸上的疤就有些狰狞,举了举手中的茶盘,“饮茶?” “半夜三更饮茶,我怕尿床。”虽然钱丞嘴上这么说,还是跟随着他走到一旁坐下。老文一边不紧不慢的泡茶,一边说道,“没关系,我带你去马栏放/尿。” 钱丞笑了,“那你就是我亲大佬!” 没多久。黄鹦接过这一套茶艺师的工作服,抱在怀里走向浴室,不关门。 刚刚捡起她丢在地上的鞋,眼前又出现被她扔到门外的睡袍,陈宗月抬起头,淋浴间玻璃上是她的身形,她踮起一边脚,拨动背上的头发。 他抓起那件真丝睡袍,暗自思忖地端详了一会儿。 电闪雷鸣,弄堂太窄,他们在滂沱大雨中从舒适的轿车里下来,距离家门还有一段路,黄鹦觉得自己头顶这一把黑色雨伞大有折断的危险。 钱丞揽着她的肩膀快步往前走,她偷偷回头,望向那辆停在暗雨中的车,和车里灯光下的男人。 祖母和堂妹已经不在家中,剪坏的裙子躺在针线篮里,再也不能博取她的关心,因为陈宗月答应会给她买更多更美的裙子。 抢在钱丞洗澡前,黄鹦冲洗了双脚,换下不合身的衣服,撩开蚊帐。姑妈以为她还在气头上,也侧躺在她身旁,拍着她的胳膊安抚她,她却摇摇头说自己没事了,有点困想睡了。 姑妈轻轻带上房门,黄鹦睁眼盯着扑扑楞楞响的窗户,一道白光闪过的时候,她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闷雷滚滚而下,她捂起了脸偷笑。 第二天,在学校里,老师在讲台上龙飞凤舞地写着板书,黄鹦在神游天外。她侧着头望窗外的天空,一手拽着一缕蓬松的头发,一手托着腮。 一个女生拍了拍她的肩,递给她一张纸条,里面夹着一枚心形的巧克力,纸上写着什么她看也没看,扭开红色的锡箔纸,将巧克力塞进嘴里,甜腻的味道从舌尖到喉咙。 午后阳光晒干了这座象牙塔里的积水,昨夜企图吞噬整个上海的雨,毫无踪迹。有人骑着自行车高声唱着流行歌曲,从黄鹦的身后经过,而她趴在一间教室门外,寻找着什么人。 “向右看——齐!”高子谦大声对她喊道。 黄鹦站直转过身,随即将下巴往一个方向努了努——有几个男生从下课就一直跟着她,一瞧便知是怂恿起哄其中一个男生向她告白。 这会儿见到她欢天喜地的跟着高子谦走,也该死心了。 直通校门的路旁种着洋槐树,黄鹦踮起脚就抓住一串树叶,好奇地折下来闻了闻。 高子谦步伐速度与她一致,难得修炼出的默契,她却决定要背弃战友,“我以后不会再帮你约小楼姐了。” 高子谦从一开始的矢口否认,“谁!谁约她了……”马上转变成,“不是,河都没过你就拆桥了,总得有个原因吧?” 黄鹦抬起胳膊转了一圈,“……会骨折。” 搞对象这门学问,两个人研究会得出好的结果,三个人勉勉强强,四个人就天下大乱了。 这个理由明显让高子谦摸不着头脑,于是他搬出,“当初那本邮票集,你说三百就三百,我都没跟你讨价还价。”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好意思拿出来说。” 高子谦也不跟她纠缠这件发生在几周前的事,直接问道,“怎么,她找到对象了?” 黄鹦唉了一声,扔了那串洋槐树叶,“你别瞎猜。” 他还真不是瞎猜,一语道破,“那就是有人要追她,这人还和你关系不错?” 当代福尔摩斯。 黄鹦站住脚步,突然对他说,“我喜欢你。” 第10节 高子谦吓得愣住。 伴随着微风轻起,淡雅的槐花香变得浓烈,衬托出她的沉痛,“换位思考一下,如果小楼姐天天让你帮她叫别的男人出去,你难不难受?所以你就不要再逼我了。” 高子谦没能识破,慌里慌张的说着,“黄鹦,我……对你没那种意思,我们只能做朋友!” 黄鹦抬手示意他打住,“我不会为难你,也请你不要为难我。”她转身往校门外走去,路边塞满小吃摊子、几辆黄包车,吸引她注意的是不远处停着一辆与这里格格不入的,让她有些眼熟的豪华级私家车。 黄鹦怀揣困惑地走向它,没有来得及想到是在哪里见过,高子谦恍然醒悟的追上她,“你这分明就是在绕我……”瞧她演技精湛的,他气结着说,“你怎么不转到隔壁表演系去啊!” “谁绕你了?我喜欢你,高子谦,我喜欢你。”她理直气壮,脸不红心不跳。 这时,车前的驾驶座里走出一个男人,对她说,“黄小姐……” 方圆几里之内唯一的黄小姐怔了怔,下意识地回过头,有点犯迷糊。 “陈先生在等您。” 黄鹦脑子陡然清醒了,视线落在离她不到半米的,这一辆黑色的私家车上。 第13章 13 三轮车夫卖力地蹬起车轮,在骑着自行车的青年男女里穿梭,而他们将好奇的目光投向了路旁一辆惹人注目的轿车。 司机上前握住车门把手,她即刻转身对高子谦说道,“我是真把你当朋友,但我也是真的不能帮你了,喜欢就去争取……”顿了顿,黄鹦认真的看着他,“祝你好运。” 高子谦未及开口,她已经低头坐进车里,司机的白手套离开车门,他只得望着那辆车渐行渐远。 黄鹦没曾想副驾座还坐着一个陌生男人,西装革履竖着油头,戴着一副小眼镜,这会儿正回身向她打招呼。陈宗月出声介绍道,“这位是王律师。” 她不明就里的问,“我们现在是去哪儿?” 陈宗月说,“阿丞出了点事,等会儿你听王律师的,我在外头等你们出来。” 黄鹦顿顿地点头,再偷偷观察着陈宗月,正在行驶的车窗外一片爬满常春藤的围墙,夹青的一段段光影掠过他身上,他是一如往常的泰然自若。 陈宗月察觉到她的视线,她速即从他的脸庞移开眼睛,而他安抚道,“别紧张,不是什么大事。” 黄鹦老气横秋地叹一声,“又打架了吧……”她把转向车窗,在金灿灿的霞光下眯起眼睛,心烦着说,“每天吃饱了撑着,有力气没处使,天底下无聊的人那么多,属他最无聊。” 她两片嘴唇轻轻碰着碎碎念,忽然听见一声低低的笑。黄鹦回头看着他,把手伸向他的脸,此刻车子开出这一段荫庇的墙路,豁然的天光映在她的瞳孔里。她说,“从我学校出来的路上开了槐花,你闻闻。” 陈宗月掌心覆上她的手背,稍稍低头贴进她的手里,然后说,“很香。” 之后,黄鹦的手没能再拿回来,被他握着放在腿上。 驱车从她学校赶来警局的路上,她想象钱丞会是一脸满不在乎,翘着二郎腿嚷嚷他们来得太慢,但是他真实的状态却是沉闷忧悒,嘴唇绷成一条线。不像是那些简单处理过的外伤导致,加上他眉眼生得周正,这么严肃起来,仿佛换了一个人。 另一位当事人坐在一旁,她的衬衣领沿和手指甲上,都有不属于她自己的血迹,她冷清的眼睛瞥向角落的地上,分不清是忧郁,还是空洞。黄鹦诧异的脱口而出,“小楼姐?” 曲小楼的母亲早年亡故,父亲与其弟合办某企业中心涉嫌诈骗,后锒铛入狱,这些年她一直是跟随祖父母生活。在前几周,她父亲刑满出狱。 事情发生在今天中午,曲小楼照常走出大世界,迎面朝她过来的男人,上了年纪的满头黑发夹银,胡渣邋遢,瘦得颧骨凸起,脚下趿着人字拖,试图拽住她要说什么。 曲小楼不愿停下与他纠缠,这里离她上班的地方太近,而他气得扯了一把她盘在后脑勺的头发,她吃痛地喊了一声。 不远处将两手置于裤兜的钱丞,嘴里叼着烟,见到这一幕,当即往地上啐了烟和一句脏话,大步上去。旁边是一家水果店,钱丞一拳将人和几箱橙子打翻,以为逃出生天的橙子滚到马路上,被行车压烂,老板娘的尖叫高拔而锐利,很快引来周围的人。 王律师经验老道熟悉流程,与办案人员握手后,钱丞也写完了保证书,推给黄鹦签字担保。 钱丞没有一起上车,趴在车门上,对陈宗月好声好气的说道,“阿叔,你收留我几天,我面上伤好就走。”对黄鹦却又是逞凶极恶的口气,“回家把我行李打包带下来,一个字都不准跟阿妈提!”而他起身甩上车门前,伸手进来揉了一把她的脑袋。 黄鹦把头探出车窗,他正拦下一辆出租车,王律师和曲小楼相继坐上车,他紧随其后,准备前往医院‘关怀’被他揍到病床上的人,也就是曲小楼的父亲。 白昼不死的夏季,落日像是怎么也洗不掉的茶渍,浸过她悄悄踩上的木板梯。黄鹦无声地凑近门帘,姑妈正出神地盯着电视剧,她放下帘子,蹑手蹑脚地收拾起钱丞的行李,东西不多就一只皮箱。 黄鹦拎起箱子一步一步小心地迈,突然从房间里传出姑妈的声音,“还回来吃饭不?”她惊了一下,马上回道,“不了,我到同学家做客。” 石库门前的茂密枝叶中,藏着刚刚旋开的鸡蛋花,她却失去抬起胳膊采撷的心情。 黄鹦将箱子交给司机,自己又钻回车里。 陈宗月没有阻拦她,司机自然视若无睹,压下后备箱。 在充斥着红茶味道的小客厅里,李佳莞翘着腿看周末画报,对大门外的动静一概不感兴趣,直到听见一句声音清灵的嘀咕,不是说回纽约吗,怎么还没走。 她合上画报,回过头去,却只见司机拎着一只皮箱走过。 另一边,陈宗月被她勾住胳膊,拉到走廊间。 黄鹦一双杏仁般的眼睛,湿雾蒙蒙地瞧着他,“今天你坐在车上看见我了,也不按喇叭提醒我,车上还有王律师,让他听见我胡说八道,多尴尬呀。” 恶人先告状。 陈宗月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我担心打扰你拍拖。” 她微微一愣,抬起手去摸着他轮廓坚硬的下巴,细细的眉委屈地拧在一起,“我和别人打情骂俏,难道你不生气?不介意吗?” 比起让他生气,黄鹦更害怕他心里就没有她,那么这些天陈宗月把她当成什么,是知道她心意不忍拒绝,还是送上门的女人何必拒绝? 陈宗月慌忙抚上她的脸,指腹抹过她掉落的眼泪,“就为了这个哭?” 黄鹦推下他的手臂,又撇开自己的脸,搓了一下脸颊,“我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只有你会让我变成这样。” 陈宗月始终没有为她解答疑问,握住她的手腕,要带走她,“我有一样东西要送你。” 落地式的大钟摆前,晃过他们的身影。陈宗月拉着她走上楼,她一步两台阶地跟着,转过拐角,走进一间房。 天色将晚,光线很暗,壁柜上的花瓶里竖着孔雀羽毛,深棕色羊皮沙发,一尘不染、空荡的梳妆台,很显然这里是女人的房间,庆幸没有任何居住过的痕迹。 陈宗月拾起床头柜上一只方方正正的首饰盒,他一手托着盒子底部,一手将它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对珍珠耳环。 黄鹦虽然欣喜,但她捏了捏耳垂,“……我的耳洞可能堵上了。” “我帮你。”陈宗月握住她的肩膀,让她坐在梳妆台前,勾起她的头发别到耳后。 没等黄鹦明白他要做什么,纯银的针直接穿过了她的耳垂,她咬紧牙嘶一声。 他的手一离开,她的整个耳朵已经烫红,在她柔软的头发里是两颗珍珠——圆形的钉住她的耳垂,水滴型的坠在下面,恍惚间看不到衔接的线,就像凭空坠在那儿。 镜中,陈宗月搓了搓指腹上的血,可以从他的眼神感受到太多情绪,却都是她未曾见过的一种生冷。 于是吓得她转过身,仰头望着他。 陈宗月回过神,温柔地抚摸她的脸,“很适合你。” 然后,他的视线落于她颈下,那处细长弯曲的凹陷,语气淡淡的说,“还缺一条链子。” 黄鹦只当自己出现幻觉,哪怕他不是神父,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但愿在她鲜血流尽之前,能得到最炙热的爱。 翌日,黄聪再婚摆酒的日子,按风俗中午接新娘,下午办酒席。 圆桌旁的黄鹦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桌上的菜色不新颖,味道也不怎么好,她尝了几口就放下筷子,指尖按着酒杯杯沿打圈。她把头发梳成松松的髻,戴着一对珍珠耳环,雪青色的吊带裙,带子与散落发丝一起绑在光洁的肩膀上。 一点也不在意周围暗暗打量她的目光。 这些目光中,也有与她仅仅相隔一桌的堂妹。 黄翩翩依稀记得从自己十三、四岁那个深秋开始,她就对黄鹦产生了一种怪异的厌恶感—— 祖母让她到姑姑家里挑两件棉衣,黄翩翩走在飘着桂花香的弄堂里,远远见她,戴着一顶大红色的贝雷帽,墨绿的灯芯绒裙子,根本不理会什么红配绿赛狗屁,她穿在身上就是生动而别致,就像一只百灵鸟。 黄鹦纤细的身体倚着墙,抽一盒熊猫牌的香烟,脚尖磨蹭着地砖,转头发现了她,将烟头往墙砖上压,碾得粉碎,笑嘻嘻的警告着她,“不要告诉姑妈哦。” 黄翩翩信守承诺没有告诉姑姑,但是告诉了祖母。 祖母对黄鹦一向颇有微词,出于什么原因她并不清楚,她只知道自己喜欢听祖母骂黄鹦,骂她的活泼是不知廉耻,她的无拘无束是放/荡。 这一种恨不得黄鹦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自己取而代之的厌恶,她不肯承认是因为嫉妒。 黄鹦拥有她最渴望成为的样子。 在黄聪婚宴的宾客之中,有一位是他打算跟着做生意的小老板,姓杜。黄聪特意撇下众多亲友,与这位杜老板先一番畅饮。 正要走时,杜老板抓住他的胳膊,附在他耳边说话,眼睛不经意瞥向其中一桌,说完又撞了他一下。黄聪犹豫了片刻,干脆地点头,两人相视一笑,个中含义心照不宣。 黄聪端着酒杯似在考虑什么的表情,走到女儿身边,对她说道,“翩翩,去找你堂姐聊聊天。” 黄翩翩一时呆愣。 “傻愣着干嘛,快去啊!” 黄鹦算是怕了这个堂妹,见她扭扭捏捏的过来,立刻凑到姑妈眼前小声说着,“姑妈我想……我坐不住……” 姑妈先是驳回,“老实呆着!”明知她那副可怜相是装的,又不忍心的说,“等人过来敬完酒再走。” 雷雨那一晚,黄鹦知道了茶楼的后门所在。门外有一棵古老遒劲的银杏树,她摸着饱经风霜的树皮,绕着浓荫匝地转了两圈,才拍拍裙子,跑进茶楼。 陈宗月背对着她,站在鸟笼前,手腕上挂着奇楠沉香,他吹着哨,逗着鸟,背影都能瞧出俊朗,多难得。 黄鹦轻轻地上前,想吓他一跳,但差一步的距离,他先疑惑且平静地转过头。她败兴地吹了吹嘴唇,走到他身旁的椅子,抚过裙子坐下。 陈宗月笑着摇了摇头,又问她,“晚上在这吃饭?” 她直起了腰,解释道,“我不是踩点蹭饭来的……” “你的学校离这里也就两条街,下午没课可以过来吃饭。” 黄鹦不开心的说,“马上要放假了。” “这样啊……”陈宗月忖量着说,“以后我叫厨房准备早餐?” 她愣了半响,才有点懂得他的意思,试探着说,“可是……我早上起得很晚。” 他很快接道,“那就早午餐一起。” 黄鹦忍不住弯起眼睛笑,摇晃着身子,语气也变得轻快,“你家厨师不是脾气大嘛,如果我要求很多,他会凶我吗?” “凶也是凶我。”陈宗月放下镊子,捡起毛巾擦了擦手,“还没说呢,晚上想吃什么。” 她想了想,冲着笼中的小东西示威,“想吃鸟。” 陈宗月搁下毛巾,叹着声,“黄鹦啊黄鹦……”他结实的双臂撑在她身子两侧,他的气息压近,让她缩紧脖子,却离不开与他相对的视线,他笑着说,“你不就是一只鸟?” 敬爱的天父,如果现在吻他,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第14章 14 在前一天的傍晚,她从出租车里下来,步行向居民楼小区,头上贴着一块纱布男人一直跟着她,夕阳还在下落的途中,街灯已经亮了。 第11节 撕下欠缴水电费的通知单,曲小楼低头用钥匙开门,同时说着,“你回去吧。” 钱丞懒散地按着脖子转了转,“一天没吃饭,失血过多,没力气走了。”他说完,强行从她打开的门缝中挤了进去。 曲小楼追进来,拉住他着急的说,“我奶奶屋里休息,你声音轻点!” 他听话地把食指竖在唇上。 她没办法,拆下头上的皮筋圈重新扎好头发,在厨房里慢慢地准备食材,他拉下壁扇的开关,坐在外面的饭桌旁,汗湿透的背靠着刷白的墙,环顾这间屋,指尖掀动头顶挂着日历。 锅里烧上水,她从冰箱里拿出一碗冰冻的虾,背对着他洗干净一颗西红柿,均匀的切开。 突然,钱丞喊道,“喂——” 曲小楼转过头瞪着他,他即刻音量调小的说着,“……不要放葱。” 等她打开饭桌上的灯,一碗杂烩面已经冒着袅袅热雾,他用筷子夹起面条吹了两下,就往嘴里送,她在对面坐下,油脂使几缕头发贴在她的前额。 “医药费不用你赔,只要你今后别再来找我了。”曲小楼对他说。 “那个靓仔对你很好?怎么没见他出来解决你老爸?”钱丞抹了把嘴巴,筷子搭在碗上,瞧着她问,“我就好奇你看上他哪一点了?” 曲小楼忍受不了的爆发了,“因为他有钱,他家有钱!你满意了吗?” 他眼皮撑起了一下,又低下头去,刘海几乎遮住他的眼睛,房间里传出老人家年迈的嗓音,“小楼啊,是你在说话呀?”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钱丞扔下筷子起身,夺门而出。 曲小楼以为他不会再回来,照顾好老年痴呆的奶奶,就是一阵催促地敲门声。 门外的钱丞喘着粗气,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跑过来,他没进屋,扶着墙,往她怀里丢了一包报纸。她堪堪接住,报纸已经松开,包着一叠钞票。 曲小楼惊愕的抬眼,“你从哪来的钱!” 钱丞咧嘴笑着,“瞧你这眼神,怕我路上抢的?” “你仔细听……”他故弄玄虚地把手放在耳边,一会儿又说着,“没听见警车响吧?” 她把钱推过去,“拿走!我不要你的钱!” “白给钱都不要你傻啊?”钱丞硬将钱塞回她手里,报纸也破边,“就当是补偿金,我对你有愧行了吧,还是你觉得自己不值这么多?” 他是以为羞辱她,就可以让她能心安理得的收下吗?他就是一个神经病…… 曲小楼抱着这一叠钞票,蹲下哭了。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他有些愣住,随后他也蹲下,伸出手搂着她的肩膀,一句安慰也无从出口。 不忍心见她哭的神经病。 钱丞将她紧紧抱着,她一边哭一边说,“别再来找我,我求你了……” 她这双眼睛,只有哭起来的时候,如夜晚的海潮般动人。 那一年,钱丞托朋友偷登客轮到香港,住在著名的‘贫民窟’慈云邨,罐头大的房间两三人分,隔壁还住着一个占卜神婆,都是在底层挣扎的人,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生活,就像个蚁窝。 这一天晚上,他换上唯一干净的白衫出门,被隔壁的阿婆拽住,神神秘秘的说,“最近当心点,你要见血……”钱丞闻言一乐,扔给她一枚五圆币,“帮我祈祷。” 乘坐渡轮抵达澳门码头,他抬头望着流光溢彩的霓虹灯,心潮澎湃。 人高马大的安保员将他带到场地经理的面前,经理扫了他一眼,领他进场。到处是金光闪烁,绿桌红码,水晶吊灯,一切叫人迷失的物质横流,堆积起一座黄金城堡。 经理走向一张牌桌旁的男人,他两手撑着桌沿,叠袖的衬衣,西服长裤,头发梳得整齐,正与人谈笑风生。经理对他耳语几句,他看了过来,朝钱丞招了招手。 跟着这个男人走进一间房中,两名古惑仔抱臂站在后头,在他坐下之后,钱丞郑重的对他说,“陈先生,我想跟你。” 陈先生上下打量了他,怀疑的问道,“你不是耀俊的马仔?” “我不这么说,陈先生会见我吗。” 他脸上出现森冷的笑,“怎么你来之前,没人同你讲,我最讨厌别人耍小聪明?” “对不起,陈先生!”钱丞诚恳而大声的道歉,“陈先生,我是真的想跟着你赚钱。” “这里的兄弟哪个不想跟我赚钱?”陈先生想了想,还是松口说道,“正好缺个洗码仔,你顶上吧。” 知道钱丞可能不满,他接着规劝道,“面要趁热一口一口吃,路要踏实了一步一步走……”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偷懒,完整更新在wechat公众号:还是岛 不是豪华座驾,就是被红眼病患者吓怕了哈哈哈(还笑得出来……) 给大家添麻烦了,比心。 第15章 15 这两道依附着山丘向上的坡路,离她家的弄堂不远,阳光带一点灰蒙蒙的味道,树影间蝉声连绵,没有一阵风是凉爽的,它们野蛮地侵过山上成片的樟树。 江艳手持奶味的冰棍,目光跟随着走上斜坡的少女,下巴越扬越高,她追问道,“最后你亲上去了吗?” 黄鹦停下脚步,踢了一块石子,“有贼心没有贼胆……”她转身勾住石砌的围栏,把头仰天叹道,“啊,做人真失败!” 天空密布着鳞片一样的云层,已经有了燃烧的迹象,日落降临前融热的风,吹起她的头发,和浅杏色的飞袖棉布裙,像一张帆,又静止在她紧束的细腰。黄鹦理智的分析道,“主要是环境干扰因素太多,万一被人撞见了,我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江艳往后退了几步,坐在围栏上,舔着冰棍说,“不然你上他家去?” “他家里还有一座瘟神没请走呢。”一想到李佳莞,黄鹦就有翻白眼的冲动。 江艳记起了,“那个儿媳妇?” 黄鹦重重点头,纳闷的说,“一开始就卯足了劲要跟我过不去,我也没有哪里惹到她了。” 江艳猜测道,“你说……她会不会也对陈先生有意思?” 黄鹦紧接着就踩上一阶围栏,冲下面的人喊道,“她敢!” 江艳故意逗她说,“那她为啥赖着不走了?”她从围栏上蹦下来,踱步推理着,“依我看,她就是瞧出你的心思来了,留下来示威呢。” 虽然李佳莞针对她,但与针对情敌的感觉不像。黄鹦沉住气地轻轻哼了一声,“等陈宗月的生日一过,看她走不走……” “若是她不走呢?” 黄鹦嚣张且着急的回答,“赶她走!” 站在下面的江艳单手掐着腰,“你凭什么呀?” “凭我是将来的陈太太!” 语毕,黄鹦捂起脸敏捷地转过身,褶皱的裙摆在她双腿上飘了一圈。 大放厥词完自己害羞起来的,她算是江艳认识的人里头一个。 黄鹦发现她跑上坡,惊叫一声玩起了你追我赶的游戏,少女青葱水嫩的腿交错地踏着树荫。成群的白鸽扑簌着飞过天空,黄鹦抬起腿跨过围栏。 江艳气喘吁吁便倚着围栏,一边笑一边嚷道,“哎,陈太太你小心点,别摔下去了!” 话音正落,黄鹦纵身跃下,拍了拍掌心,抬头对她说,“小看谁呢,我可是翻墙高手。”从小她就被钱丞带坏,学着爬树上墙,练就了一身轻功。 这时,远远地响起一声,“堂姐!” 黄鹦转头望去,正朝自己走来的女孩,身材在夏天里显得不够清爽,剪着齐耳的短发,一张乳白色的、长着雀斑的脸。黄翩翩来到她面前,便道,“我爸说,晚上请你到家里吃饭……” “请我?”黄鹦懵地指着自己。 黄翩翩眼睛向下一扫,停顿了下,才说,“……还有姑姑。” 黄鹦没有怀疑地点头,再说着,“你等我一下,我跟我朋友说一声。”她折返上坡来,牵起江艳的手,两个人一起走下去,“我要去叔叔家吃饭了。” 江艳往回拉了她一下,小声问道,“那是你妹妹?” 黄鹦‘嗯’了一声。 江艳遮上嘴巴,瞥了黄翩翩一眼,惊奇的说,“怎么和你长得一点也不像?” 黄鹦偷偷告诉她一个更奇妙的事情,“我全家都和我长得不像。” 她们在坡前分别,黄鹦倒退着步子与她挥了挥手,直至对方的身影越来越远,才转身跟着黄翩翩往前走。 太阳落山时,在水泥灌歪的楼梯上拉扯出她的影子,到了黄聪的家。地方不大,一目了然,除了在酒席上见过一次面的新婶婶以外,还坐有一位陌生男人。黄鹦困惑的问,“姑妈呢?” 黄聪亲善的对她说道,“奶奶身体不舒服,你姑妈陪着她上医院去了。” 上桌吃饭之前,黄聪做起了介绍,“这是杜老板,这是我的侄女黄鹦。” 黄鹦向他点了点头,他彬彬有礼的回以一笑,穿着短袖衬衫,高腰西裤,额前头发微秃,显得脸有些长,模样倒是斯斯文文。她只觉得黄聪表现的古古怪怪,对这个杜老板倒没有放在心上。 在咝咝的空调声下,灯光打得发白,饭菜摆了满桌。二婶没有给她倒水,而是让她尝尝自家酿的葡萄酒,向上吊的眼睛笑眯眯,平添几分殷勤。 今天的黄聪不止怪了一点点,与杜老板热络的正聊着,突然岔开道,“前几天见了个老朋友,在他那儿找着了两张邮票,给你瞧瞧……”他起身走进房间马上又出来,这般大费周章地将两张小小的邮票,拍在黄鹦的眼前。 黄鹦诧异地看着他,放下筷子摸起邮票端详,一张画的是苏格兰的乡野建筑,一张是威尔士的灰泥房。 趁她研究的空当,他对杜老板说着,“我这个小侄女,平时就喜欢收集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 黄鹦疑心的想,黄聪什么时候对她这么了解了。 酒已过不止三巡,剩菜撤下了好几盘。氧化成深棕色的葡萄酒再次徐徐倒入她的杯中,黄鹦的头有点犯晕,倘若不是经常与钱丞偷摸拼酒量,这会儿她恐怕要醉了。 杜老板准备起身,略带歉意的说,“内人还在家照顾孩子,不方便久留了。” 黄聪马上跟着站起来,“既然是这样我们也不留客了……”他接着就对黄鹦说道,“杜老板顺路,让他送你一程。” 不知是他说起妻儿,让她稍微放心,还是被几杯葡萄酒灌晕了。黄鹦没有拒绝的坐进杜老板的车里。 黑色的路上许多灯影闪动,当车窗外出现她再熟悉不过,业已熄灯的龙悦茶楼,她转头戒备地看着驾驶座的男人,“……是不是走错了,这不是往我家的方向。” 杜老板嘴上哎呀一声,故作发觉的说道,“一不留神拐错路了。”他脸上的笑容不复之前的礼貌,“不如将错就错,我家有很多稀罕的收藏品,你有兴趣看看吗?” 黄鹦试着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天真,“……好呀。”她望着漆黑的路,绷紧了神经把沿途的商店记下。 果然,她的‘无知无觉’让他放松警惕,车停在一栋小别墅的门外,解开安全带下车的第一时间,她逃跑了。 他支使起家门前的两个保安,“把她给我抓回来!” 风声锐利干燥,割着耳朵和喉咙,她双腿酸得像被溶解着,随时可能跌倒,仍在尽量快地朝前奔跑。 在接近黑暗的路上,她踩到了泥土、水坑,脏污溅上她的裙子,她跑过这一棵苍老的银杏树,浮出地面的树根绊倒了她,她不敢停下地起来,将胳膊伸进茶楼的不锈钢防盗门里使劲拍打,却没有人响应。 她听见有人追上来的声音,转向借助建筑结构爬上窗台,用力扯开窗户的锁扣钻进去,她搬起桌椅挡住窗户,回头—— 幽暗无人的茶楼,比平常要恐怖多了。她在原地犹豫了几秒,眼一闭奔向楼梯,跑到四楼,她慌乱地拽动每间房门的门把,所有的门都锁住了。 黄鹦转身靠着门像哮喘病发一样喘息,她慢慢蹲下去,感觉自己的手心和背上全是冷汗在冒,头发也湿透了。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寂静中传来打开防盗门的声响,她扶着门把站起身,退到走廊尽头的窗前,站在月光底下。 第12节 等她看清上楼的男人是谁,瞬间软坐到地上。 陈宗月疾步上前扶住她,反而被她颤抖地紧紧抱住,将脸埋在他胸口无声地掉眼泪,他干脆顺势坐下,宽大的身躯容纳她,拍着她的背,“没事了,我在这。” 黄鹦听见这一句话,立刻在他怀里哭出了天崩地裂的架势。 第16章 16 老文走上四楼,陈先生坐在猩红的地毯上,安抚着怀里身材娇瘦的少女,她拽住他的前襟小声的哭泣,看见这一幕,他默不作声地又下楼。 陈宗月揽着她的背,轻轻拍在她散乱的头发上,她知道自己正坐在男人的胯上,却还想要更近一点,她把头嵌在他的颈窝,一脸的眼泪全蹭在他的脖子上,也不放过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和檀香的气味。 走廊的灯亮了。黄鹦离开他的颈项,眼前一片朦胧,光晕的轨迹一圈圈模糊了他,仿佛做了一场惊魂的梦。 她鼻子的红泛滥到白皙的脸上,泪水和汗液在眼底脸颊亮晶晶的闪着,残存的哽咽已经阻碍不了她开口说话,“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陈宗月拨开粘着她鬓角、额头的汗发,一边说着,“附近巡逻的人来电说,瞧见一个小姑娘翻进茶楼,我就过来看看,不是你我也安心,没想到真是你。” 黄鹦又抱上他,这一次感觉到了手上的疼,便把掌心摊开给他,上面是逆着掌纹的,细细的血痕,“你看我的手,还有膝盖……”她想露出膝盖上的摔伤,去拉起裙子,却发现裙子也脏了。 她生气地甩下自己的裙角,皱着眉说,“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丑?” 陈宗月忍不住一下笑出来,抬起她的脸说,“不会,还是很美。” 他的眼睛就像温柔的夜,有浓云遮不住的月光,而她觉得自己是一具孤独的浮尸,在凄凉的海上,遇到一艘坚固安全的船,她渴望—— 黄鹦敛下濡湿成簇状的睫毛,鼻尖似触着他的脸,近到可以呼吸他的呼吸,她不断抿着又微启的嘴唇,就要碰上他的,楼梯处飘来一阵叮呤当啷,她泄劲的把脸磕在他宽阔肩膀上。 老文拎着一串钥匙走上楼。 陈宗月摸了摸她的后颈,好似鼓励她别气馁还有下次,接着拦腰抱起她,对前来开门的老文说了声,“药箱。” 将黄鹦安置在客房的床上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开空调。黄鹦搓了搓鼻子,其实她对空调也没有那么执着,不过是天天赖在这里的借口。 陈宗月坐在她面前,沉默着仔细处理完她的伤口,才抬眸对她说,“不严重,但是先别碰水了。” 黄鹦看着他从浴室拧了一次又一次的毛巾出来,替她擦脸和手,脱掉她脏兮兮的鞋,温热的毛巾沿着她的脚踝到小腿,谨慎的避过膝盖,像潮涨潮汐的海水,漫过她的身体。 陈宗月将一件崭新的睡衣放在手边,让她转身背对着自己,拢起她的长发,拉下一道及腰的拉链,从两旁揭下她的裙子。他抓起旁边的睡衣,帮她穿上。 黄鹦察觉到他的离开,即刻转过身来,抱住他的手,“不要走……”她眼眶还是红的,声音哀软的告诉他,“我害怕。” 陈宗月扶她躺下,扯起床上蓬松的羽绒被盖在她身上,“没走,我是想跟老文交代几句。”他俯身的时候,黄鹦下意识闭了眼睛,吻落在她的眼皮上,他留下一句,“马上回来。” 他出了房间,黄鹦拽起被子,淹没头顶,透下来的灯光微微泛黄,她摸着自己的肩膀,想象着他的拥抱。 再睁眼,漆黑之中,她身旁的床垫塌陷下去,男人精实的胳膊伸进被子里,将她捞至怀中。他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徘徊,“今晚发生什么了?” 黄鹦愈发急促的呼吸,抓着他的手臂,一边说,“二叔请我到他家吃饭,他骗我说姑妈会回来,二婶一直灌我酒,后来他们让那个杜老板送我回家,我不认识他,不知道他是谁……” 跑不到尽头的路,不能投奔任何一家商店,他们会不知情的将她交出去,拼命敲门却没有人回应。她记起令自己恐惧的感觉,再次崩溃的哭出来,“那两个男人差点就抓住我了!” 陈宗月双臂紧紧锁住她的身体,“没事了,已经没事了,别怕……” 黄鹦困倦到将要陷入沉睡,仍然抽咽着说,“他怎么不去死啊。” 毫无意义的诅咒。 陈宗月却答应道,“……好。” 次日是个阴天,钱丞顶着脸上结痂的伤口、乌青的眼角回到家。对于黄鹦为何借宿在外,昨晚他在与阿妈通电话中没有细说,但是这件事情应该让黄曼虹知道清楚。 黄曼虹怔愣着听他说完,只是点了点头,缓缓戴上眼镜,双眼无神地踩起缝纫车。得到这样的回应在他意料之外,他满脸茫然的走向卫生间。 等钱丞再出来的时候,缝纫车后面已不见母亲的人。 门是新媳妇开的,黄曼虹推开她冲进屋里,悲愤地指着沙发里的男人,“黄聪,你是不是人,卖我孩子……”她端起桌上的果盘往地上砸,“我问你他妈是不是人!” 黄曼虹向他扑去一通乱打,很快就被他制住,“老子不睬你,你还动上手了?!” 黄聪的新媳妇也是个市侩人,站在一旁不动,杜老板的事情没成,即便她有满腹牢骚抱怨,也不敢对黄曼虹发泄。毕竟,他们才是相处多年的一家人。 虽然有点讽刺。 正在午睡被惊醒的老太太,匆忙从房间奔出来,“干什么!干什么!”她扯开扭打在一起的两人,明显护着黄聪,对她训斥道,“你这是做什么!” 黄曼虹苦笑着说,“您昨晚为什么突然不舒服,我算知道了……”她因绝望而愤怒的喊道,“你们母子俩要当人口贩子了是吗!” 老太太也眼含伤心泪,悲痛的说,“你只关心黄鹦,阿聪的前途怎么办?曼虹啊,你都没了一个弟弟了,还不想着阿聪好吗!” 黄曼虹听着觉得很是可笑,“您真真是善恶不分啊……” 老太太上前抓住她的胳膊,重重地拍打她,“黄鹦不明事理,难道你也不懂事?她跟着杜老板有什么不好,吃穿用的哪样能亏待了她?”她狠狠推开黄曼虹,“如果不是有阿聪介绍,兴许人家还看不上她这个来路不明的野种!” 黄曼虹惊慌的喊着,“妈!” 黄聪愕然地跳起来说,“妈你什么意思?黄鹦不是我哥的孩子?” 此时,正把耳朵贴着房门的黄翩翩,也颇为震惊地捂住嘴巴。 从黄曼虹上他家里大闹一场算起,杜老板已经三天没有音信了。 暑热的日头能将人晒成干尸,黄聪拎着半斤刺参和两箱子补品,站在杜老板的别墅外头,他愣住了。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烟,一排排艳丽的吊唁花圈,满眼阴森的、白如柩衣的挂布。 路旁女人尖细的小嗓子正说着,“……我可听说了,这家太太给她先生戴了绿帽子,还说他不举,孩子都不是他亲生的,这个老板忍受不了侮辱从商贸大厦上跳下去了。”另一位妇人有点吓到了,说着,“哎呦,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因为这点事情想不开,别是被鬼附身了吧。” 黄聪慌张地转身,险些撞上前来祭拜的人。 一路回到家中,他猛灌自己几杯凉水,心悸得厉害,无端一头冷汗,微湿的裤子刚刚沾上椅子,就有人敲了敲门。 他将门开了一道不大不小,正好瞧见人的缝,来者是一个中年男人,穿着得体严谨,他探问道,“您好,请问您是黄聪先生吗?” 阴影下的黄聪提防着说,“什么事?” 男人笑了笑,“我是龙悦茶楼的经理……”他递上一张名片,并说着,“我们陈先生说,有空请您喝茶。” 作者有话要说:  完整版在wechat公众号:还是岛 第17章 17 三天前,龙悦茶楼。 黄鹦迟缓地揭起眼皮又闭上,将头转向晨光肆虐的天花板,她抬起胳膊压住眼睛的时候,看见了手掌上的创可贴,好像在提醒她一些事情真实的发生过,除了清晰尖锐的风声,也包括他带上占有意味地环着她的腰、剥/去睡衣的遮挡下,抚摸她的皮肤。 她翻身把脸贴着他躺过的枕头,抱紧他盖过的被子。 在床上赖了好一会儿,黄鹦才懒洋洋地爬起来,伸展自己白绢色的手臂,仰过纤长的脖子,伸了个懒腰之后,她拽过床头柜上的一只纸袋,拉出里面的盒子打开,拎起这一件新裙子。 茶楼与昨夜截然不同的敞亮开阔,白日里也开着灯,可见外头天色着实阴沉。从头顶传下轻盈盈的歌声,让人意慵心懒。 黄鹦托着腮坐在红木椅中,跟着旋律轻轻哼唱,服务生麻利地往桌上摆早餐,末了说道,“黄小姐唱歌真好听。” 她含羞的笑了笑,端起一杯奶茶闻了闻,尝了两口,筷子夹起厚切的牛油塞进菠萝包,再用手抓着啃。 笼子里的小鸟儿歪着脑袋瞧她,黄鹦疑惑不解地举起手中的菠萝油,它动了动腿。她觉得有趣的起身过去,捏下一小块面包渣,开了笼门,将手伸进去。 小鸟儿连连往旁边挪步,躲避着她。 黄鹦气恼的拧眉,扔下面包渣,关上笼子。 陈宗月养的动物性格也随他,猜不透。 钱丞走上少有客至的三楼,不费吹灰就瞧见了她,便走到她身旁坐下,视线自然会扫过她膝盖上被碘酒染色的伤,他清了清嗓,语气尽量亲和的问着,“今天有课上?” “有,已经翘了半节课了。”黄鹦不慌不忙的说着。 他想了想,说道,“几点放学,我接你回家。” 她吞吞吐吐的说着,“我不想回家,我怕二叔上门找麻烦。” 钱丞原形毕露的瞪眼道,“阿妈为了你跟黄聪他们一家都闹翻了,你倒好,不想回家?!” 黄鹦紧张的追问,“姑妈她没出事吧?” 陈宗月不知何时上来的,喊了他一声,“阿丞。” 钱丞见他朝自己招了招手,脚步没有耽搁向他走去。 陈宗月领着他下楼,一边说道,“昨天晚上她确实吓到了,这两天让她换个新鲜的地方住,分分心,免得因为这件事留下阴影了。” “陈生……”他欲言又止,最后说着,“你不要惯着她,小孩子脾气越惯越坏。” 陈宗月淡淡一笑,“我有数,你放心。” 钱丞迟了片刻才应声,走下一层楼,光线豁然开朗,而他若有所思的眼神就显得沉暗了。 从下午闷热潮湿的空气就能得到预示,走出教学楼,正下着小雨。 黄鹦将课本遮在头上,沿着树下跑,跑过学校的露天游泳池旁,她停下张望了几眼,拦网上挂着假期开放时间表。 陈家的别墅外停着好几辆轿车,排场浩大,很是气派,车灯碎落在路面的积水上。她垫着脚从车身中间穿过,再从打伞的保镖身边溜进门。 佣人们忙碌地走来走去,陈宗月正在门口接待来客。 高老板笑呵呵的上前,拱手道,“陈先生啊,先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了,然后您再看看我把谁给带来了。” 陈宗月看向他引见的男人,“汪老板?真是稀客了。” 这位汪姓老板长相富态,佯装指责道,“老高这话说的,现今沪上谁不知道陈先生是财神爷,我哪有不来拜一拜的道理?” 陈宗月笑的恰到好处,“汪老板说笑了。”他侧身一让,“里面请。” 特地来祝寿的人非富即贵,黄鹦‘无名无分’只是个借宿的,觉得自己不便与人打交道,趁他们还没注意到她的时候,即刻跑上楼去。 陈宗月回头望见一抹伶俜的身影飘上楼,被淋湿的裙子,就像打翻了蓝色的墨水。 黄鹦‘借走’挂在走廊墙上做装饰的夹鼻眼镜,无意当中发现一间颇大的卧室,落地窗正对着花园。她悄悄踩进整片的羊毛地毯,种种细节表明是有人居住。 许多陈设十分考究,一时半刻研究不完,摆在壁炉上的相框率先吸引着她前往。 黄鹦正要拿下相框,身后冷不丁响起男人饶有磁性的声音,“你会不会太有好奇心了?” 她慌张地转过身,随即说着,“对,对对不起,我我,我不是……” 看见那两片圆圆的眼镜夹在她的鼻梁上,陈宗月笑了笑,“逗你呢。” 黄鹦有所察觉地低头摘下眼镜,说着,“不不是,还是对不起。”她已经意识到这里是他的卧室,“我,我也讨厌别人,随,随便进我的房间。” 第13节 陈宗月接着就问,“我也不行?” 她怔了怔,“最,最最好不要,有点乱……” “平常不收拾?” “收拾过,两天又乱了。” 黄鹦一紧张不是结巴,就是瞎说大实话,怕他觉得自己邋里邋遢,忙不迭地转移话题,她指着照片上不过二十来岁的男子,明知故问,“这是你年轻的时候?” 那时,他略有几分清秀的英俊相貌,挺直拔阔的身材,尚未被时间沉淀的笑容,应该很受女孩子追捧。 陈宗月点了点头。 “他们是……” 照片上的他身旁站有一男一女,女人面容温婉,烫着当时流行的西洋卷发,穿着下摆至脚踝的修身旗袍;男人的五官与陈宗月有异曲同工之妙,气质却不尽然相似。 陈宗月接下她的话,说,“我的父母。” 在他双亲腿间还挤着一个表情有点犯傻的小男孩,她笑着猜,“你弟弟?” 黄鹦又指向相框的边上,“那旁边这半个胳膊……” 这是第几次她想咬自己的舌头,一般不会有人将照片裁剪成这样,除非是不愿意再见到的人。 陈宗月神情看似无异状的回答,“佳莞的父亲。” 黄鹦点着头‘哦’了一声,突然记起什么的说着,“原本我准备了礼物要送你的,但是……” 但是你把它扔了。她实在是找不到这一句话最佳的表达方式。 “你的心意我收到了。”陈宗月笑得和煦,又说道,“走吧,下楼随便吃点什么,你不用应酬那些人,不搭理他们也可以。” 为什么他总能洞悉她的想法。 黄鹦声音似心情般轻轻的问,“真的?” “我说了算。” 为什么他总是如此温柔的对待她。 小孩子不能惯,不然,她会近乎疯狂的想将他据为己有。 “陈……” 他仿佛听见这一个字,身形一顿,转身回去确认。 “陈宗月。”这是黄鹦第一次当着他的面,连名带姓的这样叫他。可能是因此,余下的底气不足,她一个字一个字的卡壳着说,“你有……爱人吗?” “我是说,在意的,心上人这样的……” 陈宗月很爽快的回答,“有。” 再无下文。 他的表情在等她走出房间,一起走下楼梯,雨点打在长长的窗玻璃上,捆束在两侧的窗帘静止不动。 黄鹦还以为不是只有她一个人难以自拔、沉浸在幻想和渴求之中……她这么走神着,差一点跌下楼梯,幸亏他及时扶住。 陈宗月皱起眉说,“你在想什么!” “想你。”她顺势坐在楼阶上,低着头,从他的手中抽出自己的胳膊,扶住楼梯的栏杆。 陈宗月微微一愣,在她面前蹲下,“黄鹦?” 黄鹦抬眸看着他,直抒胸臆,“我想知道你在意的人是不是我,可如果答案不是我……” “如果不是你,你要怎么办?” 他一脸似笑非笑,有些情愫俨然明显,不必开诚布公,黄鹦没有犹豫多时便说,“我……找个茅山道士催眠你,让你醒来就只记得我。” 她说的无比认真,陈宗月哑然失笑,别有意味的眼睛望着她。 黄鹦深陷在与他对视的这一刻,不知他是怎么还在笑着,转眼就吻在她的唇上。 原来人的嘴唇是那么柔软。 陈宗月松开捏着她下巴的手,反扣住她的后脑勺,带着成熟的男性气息、威风凛凛的掠夺,使她呼吸激烈,心脏快要蹦出胸腔。 她的身体软倒向楼梯,宽厚的掌心枕在她头后,将她禁锢在怀中交缠的吻,让她沉醉在这一种无处可逃的感觉下。 火势逐渐微弱下来,黄鹦的手臂仍然吊在他的颈项上,透过玻璃映下的斑点,像雨打在他的背上。她抬起头,舔他的唇,一点一点,再度变成唇与舌之间的湿润交融。 第18章 18 当得知黄鹦会在陈家住上两三天的时候,李佳莞岂能坐得住,她不禁摔下佣人递来的擦手巾,推开椅子跑出餐厅,她要去质问陈宗月这十几年的相处,难道不比一份于他而言毫无意义的dna鉴定书重要?她不信陈宗月事事都能听从爷爷的安排,他们早有间隙。 拐个弯就是楼梯,她却愣在原地。 傍晚的阴天呈现混沌的灰色,玻璃长窗外狂躁的风雨让家具更静默,凭空错觉此刻的楼梯比往常空旷。 她看到了黄鹦的头发淌在楼阶上,像凝固的黑色暗流,高高抬着她白/嫩的腿,勾在男人的腰上;看到了陈宗月拉她站起来,她突然拽住陈宗月的衣领,踮脚扑去吻他,两人重新纠缠在一起。 李佳莞踉踉跄跄地沿着走廊返回来处,窥见一桩桃/色/秘事给她带来的冲击,与无法料定事态发展的慌张无措,令她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在水晶灯光普照的餐桌旁,李佳莞出神的坐着,无缘无故的回忆起,她坐在驶向澳门的客轮上,也是近傍晚,腥臭的海风掀起波浪,她的头发像烧焦的烟丝一样不停聚到眼前。 即将到达码头时,放眼望去,全是酒店接送过海客的巴士。 李佳莞目光高傲地穿过那些正在听酒店人员介绍的外地游客,低头钻进一辆高档轿车。 那时的社团处于鼎盛,不乏枭雄,明争暗夺的戏码,精彩非凡。如今换上的这一批人,人心散,搬米难,群龙无首各自为营,不过都是在扮煮饭仔。 步入主厅会场,不难见到姿容貌美的公关挽着豪客,身边配着两名保镖。 李佳莞踏着拼花大理石地砖,走过被玻璃罩住的黄金铸的桃源山、象牙上雕的八仙过海。 等在一间挂着‘闲人止步’牌的房门外有一会儿,她便看见了从房间里走出来的陈宗月—— 这一位七十年代最年轻的过江龙,之后成为澳门丽华集团主席,身家估逾百亿元的‘娱乐/场大王’,时进斗金的财神爷。 然而,紧跟在陈宗月后面,架出了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他似乎是想让自己保持清醒,所以死瞪着的眼睛,就像老虎面具。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钱丞,赶上每晚的焰火表演,今夜是天龙出世。 打击乐声之中,灯光烧得火红,烈火漫天。 陈宗月向着她走来,老文却追上他身边说道,“陈生,这个阿丞……”顿了一顿,他声音压得更低,“是黄浩天的外甥。” 黄浩天,一个胆大泼天,极有可能用自己亲生女儿偷梁换柱的男人。 陈宗月原是准备在叔伯面前对质时,牺牲钱丞,可是这一个讯息,让他改变主意的对老文说道,“他先跟你,教他做事。” 随后,陈宗月才走到她面前,笑容与平时并无二致的温和,略带一些严厉的审视。 实际上,李佳莞对他的畏惧多于尊敬,陈宗月怎么会感觉不到,但毕竟是从小看顾自己长大的人,她以为他们彼此之间存在一份信任。 因此,黄鹦试图讨好陈宗月的举动,李佳莞虽然焦虑,也怀疑她是否已经对自己的身世知情,却还抱有一线希望,陈宗月没理由扶助黄鹦,而放弃她这个关系更亲近的人。 有一种可能,她不敢去想——倘若黄鹦是他的枕边人。 这一晚,在散发着珍馐气味的餐厅里有很多人,黄鹦安安静静的坐在钱丞身边。 小孩子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总会乖巧懂事一段时间。 上桌的笼屉里寿包,黄鹦却半途中把手改伸向旁边的大包子。她不晓得这叫什么,里面有鸡肉,还有叉烧、沙葛、鹌鹑蛋,吃完它是不明智的决定,一块下肚就半饱了。 有人将各种颜色的酒混合,味道古怪且让人还想尝尝第二口,人人沾上醉意,偌大的餐厅变舞厅,在曼妙演奏的弦乐、五光十色的美酒,与缭绕的香烟之中摇晃身子。 黄鹦扔下酒杯,拉起上回被李佳莞刁难的小女孩去跳舞。 她们混进男男女女中间,黄鹦用她清脆的笑声给萨克斯管伴奏,扮作绅士旋转女孩,又顺手摘下角落装饰的假花,别在自己和女孩的耳朵上。 座位换了又换,李佳莞不知怎么换到了钱丞的边上。 满屋灯影流转,醉生梦死的氛围下,他们一直没有任何交流,于是,她翘着的腿落到地上,鞋跟重重敲击地板而离开。 钱丞很短暂的感到莫名其妙。 黄鹦总算放过小女孩,在果盘中随意挑了一颗圣女果,含进嘴里,若无其事的在陈宗月身旁坐下,将他端着磨砂银杯的手,拉到自己面前,低头把圣女果吐进他的酒里。 陈宗月先是稍稍一挑眉,又笑,从高挺的鼻子到嘴角的两道纹路深了些,接着品尝了一口。 黄鹦无意识地咬了下唇,想和他接吻,忍住了。 当天晚上,宾客散尽的别墅悄无声息。 陈宗月隐约听见有人在走廊蹦蹦跳跳,声音停在他的房门外,他下床开门。 黄鹦愣一下,才收回正要敲门的手,她身上穿着白色的吊带睡裙,胸/部上绣着紫红色的蜀葵花,将藏于身后的东西塞到他手里,然后溜进他的房间。 陈宗月低下眼眸,原是放在她房间的凸窗上,玻璃瓶中的一枝玫瑰花。 她爬上有弹性的高床,撩起一旁的床帐,滥用天真无邪的说着,“我可不可以睡/你的床?” 人都已经躺上去了。他当然只能回答,“可以。” 陈宗月将玫瑰靠在床头柜上,转身掀被,她自觉地钻到他的臂弯里。 黄鹦喜欢这样盯着他的眼睛,伸出手去描他下巴到喉结的这一段路,再从他透明的双眼中,发现欲/念的神色。 因为很痒,所以陈宗月将她的手擒获,扣押在自己手里,“睡不着?” 她否认的‘嗯’了一声,“不是,我想醒着多躺一会儿,不然一闭眼,天就亮了。” 不再落雨,清亮夜色从蒙着纱帘的落地窗透进来,冷气让房间愈发空荡荡。 “我喜欢你家,整天都开着空调,外头也静悄悄的。” 陈宗月的呼吸洒落在她脸上,迷得她能掏心掏肺,也能脑袋一片空白。 黄鹦没有前因后果的说着,“我小时候很怕黑,但是没有人哄我睡觉,我不想给姑妈添麻烦,后来晚上听着对面楼的夫妻吵架,感觉和他们离得很近就好一点,长大以后就不行了,吵得很。” 陈宗月用指腹刮她浅淡的眉毛时,她闭着眼睛,一会儿又睁开说,“你知道那种手摇的爆米花吗?就是‘嘣’的一声,炸楼一样的动静,好多好多的爆米花冒出来。” “那时候我没有零花钱,就一直站在卖爆米花的叔叔面前杵着不动,他实在没辙了,就让我自己抓一把。” 渴望的时间越长,得到的时候滋味越美好。 黄鹦抱紧他,将鼻子蹭着他宽宽的肩膀,又在他肩头摸到一道很长的伤疤。 她把头埋进被子底下,去亲吻那道疤痕,沿着他颈部的弧线,亲着亲着,嘴唇就贴到他的脸上。 第14节 马上被陈宗月的大手捂住她的半张脸,“晚上就不要亲了。” 黄鹦不满地拧起眉头,把他的手掰开,“为什么!” “因为……”陈宗月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嗓音喑哑,“你该睡觉了,明早不是还要考试?” 黄鹦继续蹙着眉盯住他,贼心不死地摸着他滚烫紧实的皮肤,向下探寻。 陈宗月没有阻拦她,眼神灼灼,“你确定明天你能按时起床,不迟到?” “……不确定。”她声音细小的说。 “那把手拿出来。” 她不敢碰到那股灼热上面,但是能够感觉得到自己将他沉睡的猛兽唤醒了。 黄鹦就像一只胆怯的小山羊,和一只狡猾的小狐狸的杂交动物,她眨眨眼睛,“可你不会难受吗?” 话音正落,陈宗月抓住她的手往下一按,吓得她尖叫着抽出自己的手,身子飞快地挪往床边。 “不,不不,睡,睡睡觉!” 黄鹦紧紧闭着眼睛,清晰的听见他无奈地叹了一声,又不耐地啧了一声。 第19章 19 房子选址太/安静也不好,连一只会叫的鸟儿都没有。 在惺忪的睡眼里,一半是自己睫毛的阴影,一半是投映在壁炉上的日光,宁静似姑苏无人打扫的清晨。 黄鹦闭上眼深深吸气,突然惊慌地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枕头掉在地上,她捞着滑下肩膀的睡裙吊带,趿进拖鞋。 陈宗月靠着门框双臂环于胸前,从容的说道,“不要慌,有车送你。” 黄鹦动作一顿,如蒙大赦的倒在床上,与被子继续缠绵。 陈宗月上前将瘫软在床的人拉起来,而她直接抱住他的腰,确实还有几两肉的胸/脯,压过几朵蜀葵花,以鲜活的热度紧贴着他。 黄鹦的脸从他的衬衣纽扣间扬起,声音慵散,“你起好早。” 陈宗月捋开遮住她脸颊的乱发,“我习惯晨练。”他握起环着自己的细胳膊,摩挲着犹如肥皂光滑的皮肤,说,“你要迟到了。” “就迟吧。” 她这么说着,跪直身体,两手攀登上他的肩膀,手臂勾住他的脖颈,想融进他起伏的胸膛,在他脸上找寻入口,鼻尖轻触他的上唇,眉毛扫过他的颧骨。 与他分开,不用太远,只需看清他的眼睛,再吻他。 她伸着舌尖,而粗糙手掌伸/进睡裙的吊带下,去抚摸她的肩胛骨,结实的臂膀降服了她,暗潮汹涌的电流,窜过她腰后的沟壑。 是谁要这清心寡欲,变得活色生香,一秒钟不能等。 可黄鹦将他的舌头推出口腔,结束了这份沁透荷尔蒙的早餐,喘息着说,“我,我我要去考试了。” 陈宗月对她的临阵脱逃就快习以为常,低头咬了下她的脖子,以示惩戒。 他要有耐心。 黄鹦喜欢他这样饱含忍耐的惩戒,差点卷土重来。 这一周期末考试,时间安排得蹊跷,一天一科提前进入假期,她和江艳相约考完去中山公园吃洋快餐。 餐厅在服装卖场楼上,地砖拖得很是透亮,总是有人多按出几根吸管。 番茄酱像浓稠的血浆,挤在纸上。 黄鹦道出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以及她如何凭借聪明机警逃过一劫,而江艳的重点是,“所以你就住进陈先生家了?” 她咬着吸管点了点头。 “恭喜你啊陈太太,这可是历史性的一大突破。” 黄鹦不屑于此的说,“何止。” 江艳试着理解她这两个字的意思,歪下的脑袋又立起,“不会是……睡到一起去了?” 黄鹦眼睛东张西望一番,讳而不言,也就是默认。 江艳八卦兮兮的追问,“后来呢?” “什么后来?” “那个啊!” 黄鹦道貌岸然,“哪个?” “装!接着装!”江艳拎起可乐吸了一口,咽下说着,“孤男寡女躺一张床上,干聊天啊?” 黄鹦脸上闪过‘不幸被你言中’的表情,随后捏起两根薯条假装无事的啃。 江艳不放过她,握过冷饮的手抓上她胳膊,“出啥问题了?他不行?” 她低头道,“我不行……” 江艳大失所望的说,“知道你怂,没想到你这么怂。” 回到陈家,早已等在门厅的男人递给她一封信,说是钱丞托他转交的。信件已经拆封,她从里面倒出一张家属通知。 黄鹦还没有看清上面的日期,就被人从手中抽走。 她紧跟着转过身,李佳莞正读出字条的头一行,“青浦区第三劳教所?” 黄鹦抢回字条,“没经过允许就拿走别人的东西,你不觉得很没礼貌吗?” “至于嘛,好奇而已。”李佳莞耸耸肩,走向一旁摆着点心和红茶的桌子,一边问,“你要去劳教所接谁?你妈妈?” 好奇。黄鹦怀疑自己是不是也这么惹人讨厌。 她没有理会李佳莞,径自坐在沙发上,看着通知条上的寥寥几行字。 李佳莞拎起茶壶往杯中注入,一块接一块地往里丢方糖,同时说着,“你再忍忍吧,后天我就回纽约了。” “对了,好心提醒你一下。”李佳莞端起茶杯,说道,“如果你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可以找norman帮忙,他和我说过,说你挺可怜的,他这个人一向很有爱心。” 李佳莞虽然低着眼眸,下巴也昂得很高,她搅动着小银勺,朝黄鹦走来。 “记得昨晚和你跳舞的阿欢么?年纪小小就一个人养活起家里的弟弟妹妹,norman可怜她,给她一份工作。他也可怜你,想给你一份工作,只不过,嗯,也许会特殊一点。” 李佳莞来到沙发后,放下茶杯,双臂环上她的窄肩,轻轻说着,“你没比阿欢高级多少知道吗?所以乖乖的,不要惹他生气。” 黄鹦推开她的手臂,起身离开。 她想回到房间,被这一节楼梯拦住,她望着已经没有雨点猛烈击打的长窗,迟迟上不去。 是不是应该相信陈宗月在献爱心的理论,因为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她对高子谦告白,他也不介意。 没过多久,钱丞过来领走她。 这一片区是早年建给厂工的宿舍楼,每栋三楼,红砖裸墙,老树佝偻。 陈旧狭窄的楼道里浮着一股樟脑丸的味道,黄鹦也很久没有回来,楼梯比她记忆中更陡峻,电闸箱上积得几层灰,能擦出一团乌云。 钱丞陪她一起打扫卫生,炎夏不用换床单被套,凉席一铺,也忙到太阳下山。 黄鹦坐在饭桌旁,盯着头顶悬吊的电扇出神。 钱丞指间夹着一颗烟,伸到她眼前,“我刚刚接上电话试了试,缴个话费就能用,有事给家里打电话。” 她点头,接下他递来的烟,自己点火。 钱丞干脆坐在冰凉的瓷砖地上,“黄鹦。”他犹豫着说,“你和陈……” “嗯?” 钱丞搓了搓脖子,“没事。”他夺来打火机,抽了几口烟,吐出的烟雾够不到电扇就散了。 他因为乱抖烟灰,挨了黄鹦一脚,他起身拍了拍裤子,“你先回家吃饭,跟阿妈说不要等我。” 这下轮到黄鹦支吾其词,但是又一想,今晚她不回陈家,钱丞肯定会告诉他,用不着她操心,还是好好打算一下明天要怎么办。 明天是她母亲邓娟出狱的日子。 邓娟因吸食/毒/品成瘾,多次监守自盗饭馆收银台的现金,最后一次被人当场目击,她冲进厨房挥起菜刀,罪加一等,故意伤人。 厨房亮着幽绿的灯,散落的钞票上溅着鲜血。 次日,天是青灰色的,仿佛它觉得地上的一切都是废墟。 鞋尖碾压着路旁的野草,听见铁栅门的动静,黄鹦抬起头。 从劳教所里走出来的中年女人身形枯瘦,发尾是从前染烫剩下的焦黄,眼袋几乎垂到脸颊,瞳孔浑浊的像湖底淤泥。 黄鹦往前半步,“妈妈……” 她意识到不该惧怕自己的母亲,于是握住邓娟提着行李包的手“我来拿吧。” 邓娟看了她一眼,松开了手。 钱丞开着借来的车把她们送回了昨天连忙收拾整齐的老屋,不准备久留。他用车钥匙敲了敲门,见正在切菜的黄鹦转过头,便说了一声,“我先走了。” 临出门前,钱丞回头瞧了一眼,躺在房间里的邓娟,却只能看见床上一双惨白到发青的腿。 他再用钥匙戳了下她的背,不放心地重复叮嘱一句,“有事打电话。” 这一晚,桌上摆着两盘菜,一碗汤。因为家里有姑妈张罗,黄鹦一般不下厨,压根谈不上手艺,能吃就算不错了。 在雾黄的灯光下,她们沉默地进食。 邓娟冷不丁的问道,“你的腿怎么了?” 黄鹦愣一下,摸了摸膝盖上结痂的伤,“不小心摔的。” 邓娟突如其来的关心,倒是让她受宠若惊,只有惊吓的惊。 老屋有两间房,摆得下两张大床,但黄鹦想念姑妈家的小阁楼,蜘蛛网似的蚊帐,不敢贪心去想念陈宗月的房间,枕着他的胳膊入眠。 风把楼下一家的窗户吹得嘎吱响,黄鹦扯起毯巾盖住自己的头。 她在心里祷告着,明日也能相安无事的度过。 下午的日光曝晒着地面,室外如同浓痰一样湿粘闷热。提早交卷的黄鹦在另一间考场外,等着江艳。 不一会儿,就见江艳从考场跑出来,火急火燎地塞给她一份报纸,“昨天你说的,那个姓杜的老板……”她喘上口气,接着说道,“在商贸大厦跳楼自杀了。” 第15节 上海市内应该没有两个经营卷烟厂,又是姓杜的老板。 黄鹦暂时没找着这个新闻的版块,诧异的问着,“救……活了吗?” “商贸大厦诶,神仙下凡也只能给他留个全尸吧。” 顶着火辣的烈日,黄鹦莫名感觉寒意爬上周身,江艳仍然不着边际的说着,“不对,神仙倒是有可能救活他,给他重塑一个莲藕身,再世还魂……” “呀,原来是哪吒!”江艳没心没肺的笑。 黄鹦勉强地扯出个笑容,心绪恍惚,导致回家的方向也走错,多绕一段路。 开门进屋,邓娟嘴里骂着脏话,暴躁地踹向电视机,饭桌上的隔夜菜里泡着烟蒂。那一瞬间,黄鹦有想要逃离这里的冲动。 她刚把门关上,又有人敲门。 第20章 20 黄鹦开了门,接近傍晚六点钟,天还是亮的。 门外的女生穿着中学校服,短袖衫湿透出蓝色背心,鬓角挂着汗液,鼻头上也蒙着汗珠。 黄翩翩两手拎着不锈钢的保温锅,“奶奶做了鲜肉饼让我送来……”那一双蝌蚪大的眼睛往屋里瞟着说,“顺便看看大伯母。” 黄鹦接过保温锅侧身让她进来,将锅放在炉灶旁边,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说着,“我妈在里面。” 够胆你就进去。 她说完已有两秒的时间,黄翩翩站在那里显得愈发局促,像是忌惮着什么。 接着,她见黄鹦莫名其妙的笑了,指了下桌旁的凳子,对她说,“你坐,喝不喝可乐?” 进门就是厨房和饭桌,邓娟的房间既有沙发茶几又是卧室,冰箱也在。 她嘲笑黄翩翩的胆小,自己又何尝不是。 谁让他们总是说,瘾君子发起疯来,六亲不认,杀人如宰鱼。 邓娟即将把遥控器砸向电视机之际,被黄鹦过来阻止了。 “应该是闭路线没接好……”她说着蹲下,手伸向电视机后头,转紧松掉的接线,雪花屏变彩色,音量迸发,震疼她的耳朵。 她揉着耳朵起身,邓娟仍是面无表情的坐在床边抽烟,眼睛盯住电视屏幕。 黄鹦打开冰箱,比她出门前多了几罐啤酒,记得她对邓娟交代过,要有时间就去一趟菜市场。 她用课本夹了五十元钱,这一个月的生活费,画了一张地图,一并搁在桌上。 一回家,她就先翻了翻课本,钱没了,大概是地图画得太简易难懂了。 黄鹦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再拿出一袋冷冻鱼,打算做碗鱼汤,正好配肉饼。 她洗好菌菇,水里加盐巴泡着,打开油烟机,加热锅底再倒油。 黄翩翩注视着她随意扎起的头发,几缕落在她的天鹅颈上,“奶奶说,要是家里缺什么可以说……” 她正说着,邓娟出来上厕所。女人是病态的瘦和老,脸色微微发黄,干枯的头发披散在肩上。 黄翩翩怯生生的叫人,“大伯母。” 邓娟看向她,凹陷的眼眶一片死寂,解开裤头踩上厕所前的台阶。 黄翩翩因为这一个眼神而战战兢兢的时候,黄鹦转身面对着她,作古正经的说,“缺钱。” 她怔愣一下,才犹犹豫豫地道,“……好,我回去跟奶奶说。” 黄鹦又是莫名其妙的笑,不懂到底在笑什么,有什么可笑。 分明她才是最可笑的人,只是她自己不知道。黄翩翩低下头,谁也看不见从她正在发/育的、青春的躯体中,不停涌出的黑色液体,散发着腐烂的气味…… 一直漫延向黄鹦的脚边。 厕所传来一阵冲水声,邓娟提着裤子回到房间。 “堂姐……” 黄鹦漫不经心的应一声。 “我有件事情想告诉你,又怕说出来惹你生气。” “那就别说。”黄鹦很快答复道。 将切好的鱼块倒下锅,在几段干辣椒和姜片中煎着,黄鹦不停躲避溅上来的油,拿着锅铲很是外行人地推了几下。 接下来只要等待它变得焦黄,她回头瞥了一眼黄翩翩,像是要憋坏了的样子。 她转过头,又翻了两下鱼肉,“你说吧,我听着。” 好一会儿没声音,黄鹦已经往锅里倒入清水,还以为她不准备说了,她突然说道,“我是偷听到的……” 黄鹦捞出一把菌菇沥水,放在砧板上。 “堂姐你不是大伯的亲生女儿。” 黄鹦握着刀的手顿住。 “说不定是大伯母在外面和别的男人乱搞……”黄翩翩站到她身边,急切地说着,“她还吸毒,以前还经常打你,这些是她的错,你凭什么要受她的气,你快回姑姑家去吧!” 黄鹦按下刀转身正要说什么,却看见站在房间门前的邓娟,而她空洞的眼睛有些异样。 她慌张地推起黄翩翩,“你脑子坏掉了吧,胡说八道些什么,你赶紧走!” 黄鹦将她推出了门外,来不及消化她传递出的信息,那些内容全部被邓娟可怖的脸打散。 邓娟往她面前走来,“不用受我的气?我给你气受了?” 背靠门板的黄鹦无路可退,不停摇头。 就在她转身要打开刚关上的门时,邓娟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向后扯,“说啊!哑巴了?我他妈是不是给你气受了!” 屋内传出一声尖叫,炒锅砸在地上,黄翩翩面朝着这一扇门,吓得浑身发抖,紧接着又是‘砰’的一声,像发信枪,她本能地把腿就跑了。 夜晚是忽然间铺天盖地,与暮色混成一股说不出的浊暗。 在跑出老屋楼的路上,她止不住地想着,黄鹦会不会死? 这个问题也在黄鹦的脑海里闪过,所以她挣脱出邓娟,将烫红的胳膊伸向桌上的座机电话。 邓娟比她更快扯过电话,“你还想找谁!啊?”不留余力地往她身上砸。 瘦干的女人跪在满地汤渣上,当自己是竹棍,就像疯了一样哭着捶打她。 黄鹦抬头看见灶台边上的刀柄,它露出一点点银亮的部分,如同天使的光环,为她指引解脱的方向。 她朝那把刀伸出手,却被邓娟搂抱住,“当初我生你的时候,吃了多少苦头,你怎么补偿我……” 邓娟的嗓子眼里像含着带有恨意的刀片,“你是我的女儿,不是她黄曼虹的女儿!” 黄鹦痛苦地闭上眼睛,垂下了胳膊。 如果她是姑妈的女儿,姑妈就不会让她回到这个疯子身边了。 这一晚很漫长。 头顶的电扇仍转动着,挥散不去一地的鱼汤味,黄鹦抬起手腕抹了下眼睛,接着用塑料袋聚拢起地板上的菜渣,扔进垃圾桶。 远方响起几声汽车喇叭,她极端的幻想着,能撞塌这栋老旧的楼房就好了,一了百了。 邓娟已经睡下,她才要开始洗澡。 黄鹦将塑料布把洗衣机盖上以免进水,脱下全是菜汤味道的裙子,对着镜子照了照。 柿子色的灯下,她的背上一块乌青,按一按就疼。 黄鹦拆下头发,打开花洒,水溅到手臂上被烫到脱皮的伤,一阵刺痛,心也一样。 她蹲在狭小的厕所里,仿佛冰炭置身。 黄鹦知道一觉醒来又能熬下去,但此刻她只想要离开这里,离开邓娟,远远地。 那天,钱丞带她回老屋打扫之前,她说,“我和李佳莞说句话。” 在客厅找到李佳莞,她递出一本便签纸,上面夹着笔。 “你不是说,有什么难处就找陈先生么,那麻烦你把这里的电话写给我吧。” 闻言,李佳莞有些愣意地望着她。 黄鹦特别怪异,行为总在人意料之外,思维方向异于常人。 李佳莞接过纸笔。 黄鹦洗完澡,不敢用吹干头发怕吵醒邓娟。 她从一件裙子的口袋里,掏出一张便签纸,但愿李佳莞写的号码是真的。 邓娟把整台座机藏进了自己房间,她悄悄偷出来,接上电话线,一边按下号码,一边留意着起伏的鼾声,不知是头发的水,还是汗淌在颈后。 在接通的那一刻,就像一团酸涩的棉絮塞住喉咙,黄鹦极力控制的小声说,“文叔,陈先生在吗?” 老文回答道,“先生已经休息了。” 黄鹦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能不能……” 话未说完,老文先打断道,“稍等一下。” 她不安地攥着电话线,湿发贴着烫伤也不觉得疼,直到那端的听筒被人拿起。 “陈宗月……”她的声音又小又细,将所有力气交给他,“救救我。” 她不该大半夜打这通电话,或者是没有预料到,乐于助人的慈善家不需要休息,凌晨赶来。 敲门的声音很轻,她还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开门之后,黄鹦傻眼。 男人高大的身形挡住了门,掰过她的胳膊,检查她的伤,神情很吓人。 陈宗月揽过她的肩膀,不容置疑的说,“跟我走。” 狭窄的楼道,没有灯,走在前面的男人给他们打着电筒,他一个人就占了大半的位置,于是紧紧把她禁锢在身前,被她的头发浸湿衣服。 楼底下停着不止一辆,与老旧楼房格不相入的黑色轿车。 第16节 陈宗月替她打开车门,在她钻进车内时,按着她的发顶,梦呓般轻声说,“小心。” 他们的车开始往前行进,车里的灯灭了,而楼上她家里的灯亮了。 她将视线移回抱着自己的男人身上。 他就像是隐没在黑暗里,唯有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如此清晰,“是不是空调开太低了?” 因为黄鹦的身子直发抖。 “……你抱紧我。”她连说话也在颤抖,胳膊勾上他的肩。 陈宗月收紧搂在她腰上的手臂,下巴抵着她的头,“不怕。” 她缺少这样一种关怀,谁能给予,她就跟谁走,地狱也是天堂。 第21章 21 凌晨两点半。 黑暗的夜色,孕育着城市的霓虹灯,行驶的车窗是连通两者的脐带。 黄鹦已经冷静下来,但是眼泪源源不断,她盯着窗外幻境般的景象发呆,仿佛不觉得自己在哭。 陈宗月不厌其烦地擦着她的脸,结果还是笑了,“你是在替我洗衣服?” “手痛的……”她试图抬了抬胳膊,没抬起来,又想揉一揉自己的肩膀,蹙着眉说,“背也痛。” 他听见连忙抬起手臂,“我有压到你?” “没有!”黄鹦着急地拽住他,“你抱着我就好,别管我。” 她有很多另类的问题,偶尔另类的直白,抛给陈宗月的时候,他就不由得想笑。 可是他一笑,就让黄鹦联想到某一张邮票上拜占庭的教堂,听说它建在威尼斯。 他们都从时间里保留下一种,神秘而儒雅的气质。 黑色轿车在夜雾下的铁艺大门旁停下,陈宗月扶她下车,进门,家里有一位医生正在等待他们。 客厅灯光通明,一双戴着消毒手套的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臂,冰凉的药棉清理着死皮下面一块鲜红的肉,和周围散落的几点暗红色烫斑。 黄鹦看得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却将脑袋靠向陈宗月的肩膀,像是不敢面对自己的创伤,实际是难以割舍他身上清冷舒服的味道。 今晚李佳莞要收拾行李本来就迟睡,楼下热闹非凡的动静又把她吵醒,阿欢说,黄小姐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被陈先生接回来了。 她从楼梯下来,逐渐看清客厅里坐着哪些人,脚步由慢至停。 黄鹦的神态很虚弱,但是撇开手臂上的烫伤,她有哪里是血肉模糊,缺胳膊断腿了? 可见她是精神虚弱,必须靠着陈宗月,而她也瞥见了李佳莞,只一眼,她便把脸转回陈宗月的肩上。 李佳莞全然被无视,内心的焦灼比生气要多出许多,她的思绪却愈发迟钝,扶着墙一步步往上楼,走出灯光所及之处。 不能再这样发展下去,可是除了陈宗月,还有谁可以帮她?突然,她在漆黑的二楼站定,想到一个人。 白色的纱布缠绕上黄鹦的胳膊,医生交代着,“包两天就能拆,如果起水泡了就用针筒吸出来,再涂点药。” 黄鹦更关心的是,“会留疤吗?” “一般不会。” 她追问道,“不一般的呢?” 医生动作一顿,陈宗月笑了。 “黄小姐这个情况,应该是不会的。” 壁灯微弱地亮起,黄/色的暖光扑散在客房里。 还是原来安排给她的那间客房,一晚也没有睡过的客房,为她戴上一副耳环的客房。 黄鹦把从家里穿出来的睡裙/脱到腰/际,转身背向梳妆镜,想看看肩下是否红肿,但正面势必朝着坐在床边的陈宗月,她睡前通常不穿/内/衣。 发现到这个问题,她马上将缠着几圈纱布的小臂横在胸前,对着镜子照了照,视线偏移到陈宗月身上。 他正盯着她的身体,眼神中有压抑,或是克制。 黄鹦穿上睡裙,坐上/床盘起腿,某种仪式般握住他的双手,“我就这样走了,我妈妈那边怎么办?” “老文会解决,不用担心。”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磁性而平静。 “万一他没解决好呢,我回去的时候……” 陈宗月打断她,“在电话里我没有跟你说清楚,我现在告诉你……”顿了一顿,似乎是给她留出一点心理准备的时间,他说,“既然我把你接出来了,就不会把你送回去。” 她愣一下,“为什么?” “这是规则,黄鹦。”他像个谈判家,循循善诱,“换句话说,我为什么要救你?” 黄鹦则回答,“献爱心。” 陈宗月险些张口愣住。她解释说,“就像你对阿欢,你同情她的遭遇,所以给她一份工作。” 他更加不明白,“这和阿欢有什么关系?” 黄鹦临时起意的变相告状,挑拨离间,“李佳莞说的,她说我和阿欢一样低/级,千万别惹你不高兴,免得被你扔到大街上去。” 陈宗月失笑着摇头,“她明天就走了,你饶过她吧。” 每次都被他一秒钟识破目的,每次也都纵容她乌七八糟的坏心思,让她找不到理由埋怨。 黄鹦低眸想了想,抬眼问着他,“那我以后?” 他说,“留在我身边。” 她迟疑道,“我没得选择?” 陈宗月只是望着她,没有任何言语,曾经对他的畏惧感再一次侵上心头,握着她细腕的宽掌,像镣铐。 她以为陈宗月是自己的一根救命稻草,然而,稻草遍地都有,不值一分,他是昂贵的避风游轮,不会让她轻易登上,需要等价交换。 黄鹦清楚自己什么也没有,只有年轻的身体,她愿意将其与他交换,换他短暂的迷恋,哪怕是一晚也值得。 “那么,你,你准备什么时候和我睡,睡一觉?” 这一句话让陈宗月着实反应好一会儿,又笑,顺了顺她的头发,“等你手好了。” 哄人的语气,完全听不出他到底弄懂没有,她指的‘睡一觉’是什么意思。 黄鹦眉间折起,扑他躺下,霸占他的胸膛,拦住他的腰。 谈情比寝息有趣,因此描绘着他的手臂,抬起下巴看着他,“纹身会痛么?” 陈宗月时轻时重地捏着她的肩头,“还好,对于我来说。” “你们混/社团的,每个人都要纹身?” “你也说是出来‘混’……” 黄鹦抢答,“总是要还的。” 陈宗月笑出声,然后接上自己的话,“总是有风险的。” “纹一个属于你的图腾在身上,就算头被砍掉,也能认出你是谁,有人替你收尸。” 一会儿无话,陈宗月垂下眼瞧着她,“吓傻了?” 黄鹦懵着脸点了点头。 他柔和的眼里满是笑意,“怎么办?” 她长时间哭过的眼睛,洗得干净透亮,声音轻得只剩口型,亲我。 陈宗月故意装作没听见,低头凑近她,“什么?” 黄鹦正要对着他的耳朵再说一遍,被他转过脸来堵住嘴,含着唇,进入口,从柔情进阶到肆意而动,舌尖搅春/水,还有声音撩拨神经。 她翻身跨坐在陈宗月的腰上,双/腿之上,可以通往她灵魂深处的地方,压着他的皮带,让他掌心治疗背上的淤青。 第22章 22 李佳莞坐在餐厅,啄饮着红豆莲子冰,发觉有人走进来,方才抬头,她的皮肤像蜡一样白,势要将她与白色的亚麻睡衣融为一体,又被披在背上的长发分隔开。 她为自己倒了一杯柠檬水,缠着纱布的手就伸向桌上玻璃瓶中清晨新摘的鲜花,让喷洒在花瓣上的假露水,沾湿她的尖鼻子。 男人以为她天真烂漫,实际她就是一只狐狸精,比一般只懂献媚弄姿的狐狸精,手段更高招。 黄鹦站着俯身压向椅背,捏起鸡蛋挞咬了一口,外面一圈酥皮碎屑掉在她掌心。她懒散地吃着早餐,像是抽空问道,“不是说今天走,怎么反悔了?” “本来是要走的,我行李都收拾好了,可是早上接到若宁的电话,说他要来上海了,哦,若宁就是norman的儿子。”李佳莞的声音甜腻得赛过灶糖。 她瞧见黄鹦往盘中抖落酥皮的举动,明显迟了一下,继续说着,“他想和我叙叙旧,所以我还得再待几天,让你失望了。” 黄鹦不以为然,轻松说道,“我有什么好失望的,不就是多双筷子吃饭嘛。” 李佳莞讽刺地扯起嘴角,“做了一天鸡,就当自己是这里的女主人了?” 黄鹦没有被激怒,反而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嗯。” “不信你去问问陈宗月,昨晚是他跟我说……”黄鹦两手叠置在椅背上,冲她笑了笑,接着说,“这个家听他的,他听我的。” 李佳莞有一瞬睁圆眼睛。 黄鹦睚眦必报,绝不拖到明日,当即说道,“我原来觉得你这人怪恶心的,眼睛长在头顶上,嘴巴还贱,看我不顺眼可以别和我说话呀,难道你脑子还不好使吗?” 伶牙俐齿气到李佳莞正要发作,怎料她话锋一转,“但是,前两天碰见你去喂野猫,我就在想……” “你的心肠也没那么歹毒,为什么就针对我呢?”黄鹦狐疑着盯住她,两秒钟,又若无其事地使筷子,夹起一颗淡水虾烧麦往嘴里送。 她越是这样,李佳莞越不安的揣测她是不是话里有话,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这学期最后一场考试,在无人交头接耳,也并不安静的教室进行。 吊天花板自尽的电扇,挣扎着它的腿,可能随时掉下来,疑似作弊的咳嗽声,以及落在纸上沙沙的笔触。 黄鹦挑着考卷上会的题写完,托腮转着笔,洋槐树投下斑斑驳驳的影子在课桌上。 她握住笔,在桌上写下‘亲生女儿’四字,树影时而遮盖它,时而让它曝露在光亮里,她又跟在后面重重地刻了一个问号。 第17节 今天校门外煤饼炉上的茶叶蛋没有市场,因为大多数的学生手里都拎着大件小件的行李,口袋里塞着回家的火车票,还有男男女女拖着手,立志拖到清校那天返家。 她与江艳结伴,在走动着的人群中,望见一辆黑色轿车,静静停在拐角处。 司机为她们开车门,江艳钻进车里,如同考古专家发现千年墓,哥伦布发现新大陆。 受到‘冷落’的黄鹦一转头,好像看见了邓娟站在对街路口,被交错的行车挡住,又好像是她看错了。 不止‘看错’过一次,每一次都带她回到噩梦般的十二岁。 黄鹦坐在家属等候室,四周是一半白一半绿的墙,任何一阵不明意义的电铃,也能让她绷紧自己。 时钟滴答走,时间快到,她忍不住一声声可怜的唤着姑妈、姑妈,“我不想跟她走,我害怕……” 黄曼虹拍着她的肩膀,“乖黄鹦,她已经改好了,就该给她一个机会,她始终是你妈妈。” 老屋电扇叶片上,还没有挂着擦不到的污垢,它卖力的转着,底下的邓娟抢过书包,照着她的头砸,文具甩落一地。 邓娟抓起一把笔具,捅到她脸上,“你说!这些是谁给你买的?” 黄鹦低着头哭也不敢出声,因为邓娟不准她提起‘姑妈’,听见就打她。 邓娟摔下笔,狠厉地掐着她胳膊上的皮肉,“你没拿钱?它会自己消失了?” 她惧怕地不停摇头。 邓娟开始发疯似的用书包砸她,着魔地喊着,“你把钱吐出来!吐出来!” 多亏江艳拿胳膊撞她一下,黄鹦得以回神。 夕阳给杂草镀金,就像下面不曾有过流浪动物的屎尿。 钱丞踩进黄金杂草地,无聊去摆弄社区里的健身器材,一边抽烟,一边琢磨着等会儿与她见到面的第一句话。 想不到远远望见两个人的影子,住在公馆里的贵公子凝视着笼罩在她身上的微芒,他们也许正聊着未来,真是般配。 曲小楼只是抬眸一瞥,他定定地站在那儿,她也怔下脚步。 钱丞取走嘴上的烟,凶神恶煞的扬着下巴,“你老爸在家吗!” 她抿唇一会儿,“……不在。” 钱丞随意且乱地点头,赶着摆脱这一对‘金童玉女’,“告诉他我来过了。”叼上烟就走。 没能走出多远,后头传来,“表哥——” 他转身就骂道,“扑你老母,盲眼仔,谁是你表哥!” 高子谦不生气,“你是来找小楼的……对吧?” 钱丞前后牙龈磨动着,不知想了什么,才不耐烦的说,“我来找她老爸,我们之前有账没算清,说得够明白了吧,阿sir?” 语毕就走,也不等高子谦的下一句。 没几步,钱丞一脚踹翻路旁边的垃圾桶。 垃圾桶滚了几圈,掉出酒瓶、菜渣、一堆裹着浑物的卫生纸,臭烂腐浊的气味令人作呕。 大概是他杀气腾腾,无人有胆上前指责他没品德的行为,可钱丞就是想让谁劈头盖脸臭骂他一顿。 先把江艳送回家,才来到茶楼,来到后院。 黄鹦抚过裙子坐在长凳上,抬头是一棵枇杷树,树上枇杷快要成熟,闭上眼睛倒数几秒,他会出现。 第23章 23 整点报时的威斯敏斯特钟声,从中山路的海关大楼顶上传出,越过圈住灌木丛的金属栅栏,消亡在密密匝匝的树叶下。 好在黄鹦即将默数到一分钟之前,就被人拍了下脑门。 听着挺响一声,但他下手不重,只是吓了黄鹦一跳,她捂着额头睁开眼,瞧见陈宗月凌然的背影,对她说着,“过来喝茶。” 暗黄的霞光尚未褪去,月亮就奇妙的浮现在另一边,细小尖刃得像鱼钩。 陈宗月沏上一杯小叶苦丁,搁在她眼前,而她有些抗拒地端起茶杯吹了许久,才抿一口。 确实比一般苦丁茶口感要柔和,且有回甘,却还是让黄鹦皱起一张小脸,放下说道,“太苦了。” 从前只要想着这是陈宗月特意为她准备的降火茶,再苦也可以当糖水,而今不行,糖水哪有他滚烫醇厚,嬴过酒醴,挑逗食欲。 人是得一望十的动物。 陈宗月不打算放过她,“再喝两口,你火气旺。” 黄鹦眉梢微挑,“不觉得。” “那是谁一早上起来,就忙着跟李佳莞吵架?” 她愣着杏目,“你在家里装了窃听器啊?” 陈宗月顺着她的话半开玩笑,“对,为了听听你在背后怎么说我。”他拎起公道杯,将她面前就没减多少的茶水又斟满。 黄鹦装作看不见,托住腮望他说,“无非是夸陈先生长相英俊,卓尔不群,待人谦和呀。” 他笑了说着,“不愧念播音,口才不错。” “不是口才,是发自肺腑。” 陈宗月笑意正浓,“值得一信。”忽地,他表情大拐弯,下巴一抬指向杯茶,不容分说,“喝掉。” 拍马也无用,黄鹦不情不愿端住霁蓝的品茗杯,恰巧目睹他身后的树上有东西掉下来,立即搁下茶杯上去,捡到一颗枇杷。 她瞧了两眼,就朝转过身来的陈宗月扔了过去。 清水倒入茶碗中,枇杷掉进水中,随随便便洗了洗澡,就被黄鹦残忍剥皮。 陈宗月问着,“今天最后一场考试了?” 她专心致志剥枇杷,轻轻‘嗯’了一声, “放假了。” “想去哪里玩?” “没想过。”黄鹦咬了一口枇杷肉,核吐在手里,才似乎领会到他提问的意思,“你带我去?” 他用神情回答,都省掉点头的力气。 她有点诧异,“对我这么好?” 陈宗月疑惑且笑,“难道我过去对你不好?” “没有,一直都很好。”黄鹦低头清理自己的手,小小声补上一句,“无以为报……” 陈宗月不知是记起昨夜话,还是确有其意的说,“那就别惹我生气。” 她倒是想,就不晓得怎样才会惹到他生气。黄鹦乖乖配了一口茶,未咽下,先急得跺跺脚,“……有蚊子!” 陈宗月偏头瞥一眼她的脚边,随意收拾茶盘,就说,“去吃饭。” 这里大厨果然有自己的坚持,王母娘娘驾到也不管,更何况只是老板,端上一锅腊味煲仔饭,一扎苹果汁,收工大吉。 可是一尝就懂,为什么没人舍得炒掉他。米饭火候刚刚好,酱油调鲜,煲底锅巴金黄,干香脆口,回味无穷。 陈宗月看见她扯了下小臂上的纱布,随即问道,“手好点了吗?” 黄鹦吃相对得起外貌,就是格外专注,抽空摇头,“没事了,就是包着不舒服,想拆了。” 他说,“再等等吧。” 但一提起手臂的烫伤,黄鹦不由得想到她的母亲,于是缓缓戳着饭面说,“我妈妈可能是有精神病,我认真的,不是在骂她。” “昨晚她打我呢,是因为我堂妹到家里来,然后她说,我不是我爸的女儿,被我妈听见,大概是刺激到她了,她就开始发疯。” 黄鹦眼睛亮得足以营造含着泪的假象,陈宗月将她脸颊上的一缕鬈发,别到她耳后。 “如果我堂妹说的是真的,那我爸是谁呢,他又在哪里,还活着么。”说完,她若有所思。 陈宗月冷丁出声,“重要吗?” 他的问题角度奇怪,黄鹦稍顿才回答,“也不是很重要,我就是想知道……” “你会知道的。”他这么说。 她把细眉拧起,跟他玩绕口令,“你怎么知道我会知道?” 陈宗月讳莫如深,突然说了广东话,“食饭。” 黄鹦盯住他侧脸一会儿,没有发挥锲而不舍的求知精神,他广阔人脉手眼通天,想要查到她的身世多容易,既然他不愿意说,她就不问,饮一口果汁,照样吃饭,就像刚才的对话不曾有过。 至今也未见过面的父亲,生死不必她挂心。 黑色轿车离家半道停下,只因黄鹦说胃里堵得慌,要下车散步消消食。 此刻已是晚风习习,街道干干净净,车辆行驶过马路都变一粒粒光影。 是陈宗月让她有了富足的善心,接过一杯路边摆摊老婆婆煮的安神茶,十元不用找零。她边走边喝,抬头问他,“广东话‘逛街’怎么说?” 他说,“行街。” 她澄澈眼眸映着笑,“在上海叫荡马路,荡发荡发,七兜八兜。” 也许是方言特有的腔调,尤为吴侬软语。黄鹦继续说道,“吾港上海言话,侬听得懂伐?” 陈宗月点了点头,清浅笑着,“听得明,但系唔识讲。” “啊?”不料反被将一军,她一脸茫然。 当夜,鱼钩般的月亮隐藏在云层的海里。 更阑人静的陈家别墅中,黄鹦指尖点着楼梯扶手,脚步无声地往上走。 她抱着一本百年孤独推开他房间门,房里亮着两盏台灯,窗帷闭合,床上无人,浴室有声。 百年孤独被随手扔在他的床上,她踱步到矮几前,打开桌上的盒子,两指捻起盒中一支雪茄,凭想象模仿男人抽烟的动作。 不够酷,陷入瓶颈之时,听见浴室的动静,黄鹦慌忙放回雪茄,正正经经地坐到床上。 陈宗月从浴室出来,腰间围着浴巾,向外翻了几圈牢牢卡住,没机会掉下来,宽阔雄浑的胸膛上肌肉精实。 性,也是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黄鹦撇开头捧起书,当做清心咒,“就在这时,维西塔香死了,她如自己所愿是自然死亡,由于害怕失眠症使她过早的死去……” 陈宗月擦了擦头发,向她走来。 第18节 “这个印第安女人的遗愿……” 黄鹦没能读下去,是因为他弯下腰把书本按住。 迫不得已,她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他清晰分明的五官中,有一双润泽的眼睛。 黄鹦‘啪’的合上书,将它抛弃在床上,附送一句告别,“晚安!”趁他不备,逃出房间。 时间流逝仅仅片刻,她又返回房间外,扶着门框,轻轻说,“书……我忘了拿。” 陈宗月仍站在原地,手里翻着正是百年孤独,闻言望向她,大方递出给她。 黄鹦走近他面前,伸手捏住厚厚一本书,结果连人带书被他拽了过去,胳膊绕至她腰/后收紧,再被他低头以吻封声。 已经所剩无几的矜持,顷刻间荡然无存。 第24章 24 这一次激吻进献月黑风高夜,藏匿在寂静之中,亢奋的火花四溅。 陈宗月揽住她背,似要扑住她的蝴蝶骨,一下压低,跨上/床让她像百年孤独一样跌落,一个敲到地上,一个跌在床,欺上她的弱质纤纤,掀开她的睡裙,吻过凝脂肌肤。 黄鹦咬住指关节,他咬住沙丘上的石榴籽,舌尖画圈,她大脑缺氧,缠有纱布的小臂抱着他的头,体温持续增加,可以熨烫的薄纱。 津液涂满她窄小的腹,浅滩肚脐,再上来亲吻她。 她开心,接吻经验比挑衅体温多,一丝不/挂的肌肤衔贴,转动舌头,大过烈酒烧喉。 与他小别新婚般交缠,却阻挡不了粗粝手掌从肋骨之间画下一竖,抵达胯/骨反复流连。 棉布内/裤是伊甸园守卫者,如此不堪一击。 黄鹦抓住他宽实的肩,雾霭蒙住眼睛,她薄薄嘴唇合不上地呼吸,“你不是说,等我手好了……” 陈宗月轻轻笑,“谁让你又回来的?总要给你奖励。”暗暗光晕似枯萎的花,他神态有温柔情/潮,击溃防线,无条件投降。 黄鹦胆怯且羞涩,扯起被子埋住头假装置身事外,默许他任意妄为,就叫掩耳盗铃。 体谅她初窥堂奥,他企图让她先尝到个中滋味,已致她的双/腿没办法合/拢,更不知道该往何处去,足后跟不停蹂/躏床单。 他不止掌心包裹在外面,指尖进去一点点又出来,深掘出蜜味的陷阱,叫她去攀登一座未知领域的山峰,没人告诉她能得到什么。 来来回回翻卷,黄鹦痉/挛弓起身,急促吸气,抱住他的手腕,一刹窒息般彻底,脑海登上极/乐世界。 她作乱的两条/腿被击/毙在床上,仿佛感觉到从自己身体里溢出的一股腥味,就像被月亮钓上的鱼。 前/戏太长,她太年轻识浅,扛不住柔情与激烈并驾齐驱的战略,躁动得到释放之后,她困到睁不开眼睛,才知是安神茶的功效姗姗来迟。 黄鹦为最后让他自己纾解而惭愧,醒来他不在床上,床头柜上多出一只烟灰缸,熄着一支雪茄。 晨间开窗换新鲜空气,屋外小鸟儿与野狗难分难解,评选不出谁更呱躁,露水味道的风吹进走廊,整栋房子就从死气沉沉中复苏。 他家里的人喜欢冲鸳鸯奶。黄鹦捧着咖啡杯,无人叨唠,唯有低垂眼帘盯着桌上的报纸,一目十行地翻,哗哗作响的没趣声音,截止于阿欢回来说,陈先生在厨房。 厨房整洁豁亮,地上有一只海产筐,他抱着胳膊站在筐前,正与另外两男人谈天,以这一筐东西为主题。 她走到陈宗月身侧,就被筐里活泛的生物吸引住,它们圆壳长钳,样貌肥美。黄鹦歪着头惊奇地说,“大闸蟹?这个季节也有?” 人说九雌十雄,九月吃黄足肉肥的雌蟹,十月吃膏满味香的雄蟹。 陈宗月身子倾斜向她,说,“野生蟹,朝鲜来的,每年质量都不高,今年说是出奇的好,买回来试一试。” 老文在一旁笑着,“卖东西的再不赞它好,您能买吗?” 陈宗月清朗眉目有些恍然醒悟的神色,“也是。清蒸不行就炒蟹,实在不行就算。” 说完,他搂住黄鹦走出了厨房,遇到阿姨,他便招了招手,说着,“我房间的床单要换。” 黄鹦没法像他那么自在,搓了搓鼻子。 接着,陈宗月对她说,“中午阿丞会过来吃饭,有些关于你的事,我也想和他谈谈。” 他捏了捏她的脸,“你随自己的便,不要想别的。” 自从杜老板的事情发生以后,钱丞已经搬回家住,今日至陈家却见到了黄鹦,对她因何出现在这里,一概不知情,直到坐上餐桌。 桌上每一头放着浮雕花纹的玻璃水杯,中间一盆清蒸蟹。 坐在对面的黄鹦身旁是这个家唯一的主人。 陈宗月握着她的手,使着蟹锤对着烹熟成橘色的蟹壳轻轻敲打,以蟹针挑开,得见蟹肉、胶与壳完全脱离。 李佳莞没尝几口,扔下餐巾离去。钱丞保持着沉默,老文若无其事的提醒他,凉了就不好吃了。 午后,陈家佣人正修剪花园,黄鹦也在边上。 这时,身后有人喊着她,“黄鹦!” 回过头,钱丞凝重的走来,不由分说地扣住她的手腕,拽起人就走进屋里。 “你放开……”黄鹦使劲甩开他的手,自己打了个趔趄,“放开我!” “你!”钱丞脾气冲动,抓住人再思考理由,一时间口不择言,“陈生……他不是你想象中的好人!” 真是稀奇,钱丞居然也会讲陈先生的坏话。 “他是不是个好人,凭什么你说了算。” 陈宗月对她好,于她而言,他就是好人,世上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好的人。 不管三七二十一,钱丞拽起她往楼上走,“总之,你跟我去找陈生道歉,以后不要再找他,怪我没有早点发现,千错万错我的错,我对不住你……” 黄鹦勾住楼梯,“我不去!” 钱丞以为现在只是比兄妹吵架,情况稍微复杂一点,“请你拍拖也找个好对象,不要让人替你担惊受怕!” 不曾想到,她会说出,“谁会替我担惊受怕?你,还是姑妈?” 钱丞怔愣地松开了手。 黄鹦凄凄惶惶,却将压在她心底的说了出来,“姑妈做的一切,只求对得起她自己的良心,她从没有真正想过我,钱丞,你也是。” “邓娟出狱三次,三次了,哪一次我不是差点被她打死,你们还要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而再的把我送到她身边,就因为她是我妈妈?” “我知道的,我没资格抱怨,所以从来我也选择接受,想让你们过得心安理得。” 钱丞话至喉咙,张开口变哑巴。黄鹦从小缺乏安全感,连他都能察觉到这一点,或许真如她所说,他们明知却选择忽略。 “可陈宗月不一样……”黄鹦摇着头说,“求你不要管我,哪怕将来他要我以死偿还,我也心甘情愿。” “你是觉得他不会?” 钱丞简直要把牙齿咬碎,“你有多了解他,跟他的女人都是什么下场,你见识过吗!” 他见识过—— 夜奔中环风波才熄,胳膊还吊在胸前的钱丞,迎来开坛扎职。 今晚扎职三人,红棍、白纸扇,钱丞只是九底草鞋,走在最末。 坐在厅中的众位大佬,不知是谁有这么大面子,请陈宗月也来观礼,他脸上淡淡笑容,比多数社团元老年纪轻,比所有人都要够有气场。 从一扇小门走进密不透风的房间就是‘入城’,烛火幽黄,整整三层供坛,从历代祖先牌位到羊角哀与左伯桃。 钱丞跪下,将香火高举过头顶。 “有情有义,共结金兰,无情无义,三刀六眼!” 坛主手起刀落斩下公鸡,鸡血淌进一碗白酒,一人一口,歃血为盟。 晚上开宴,街头至街尾,大排场龙。 老文叫他过去,揽着他肩膀,神神秘秘说,“交给你做的第一件事,搞掂个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状态真差劲,咖啡让我失眠没让我打几个字,一定要尽快调整好qaq 先更着吧,攒够字数再入v,怎么感觉完结倒v在向我招手,逃了逃了~ 第25章 25 这几日养伤期,钱丞白天闷头睡大觉,晚上赌/城报到,很久没有晒到太阳,他眯着双眼睛,置身铜锣环渣甸坊,在人潮拥挤之中,一眼就望见倚坐在栏杆边抽烟的女人。 细细长长的鞋跟戳着地砖,秋天也穿超短裙,外面挂件风衣,身材高挑丰/满,娇艳的桃花脸蛋,香港人走路那么快,她也有回头率。 钱丞从兜里掏出张照片,富丽堂皇的酒楼,女人挽着陈先生,他抬起胳膊比对一下,朝她走去,“冯秋萍小姐?” 冯秋萍翻了个白眼,夹下红唇间的香烟,烟雾似喷到他脸上,“c-a-r-i-n-a,carina!”她撇开脸补了句,“……秋你老母。” 钱丞不在意,“文哥叫我来的,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 她将烟竖在指间,上下打量他一眼,“大陆仔?” 钱丞没回答。 冯秋萍拧灭了烟,站直了腿作势要走,用普通话说着,“早点学好广东话吧。” 她走出几步没感觉有人跟上,回头看见钱丞还呆在原地,嚷道,“过来帮我拎包啊!” 钱丞接过她手里一只纸袋,还要扯她肩上的名牌包,冯秋萍满脸嫌弃地抢回去,“这个用不着你……” 几小时后,钱丞拎满服装纸袋,从一栋商场扶梯下来,还来不及佩服女人逛街的战斗力,就见冯秋萍拐个弯又跨进上楼的扶梯。 他在下楼,她上楼,两人隔着扶手宽的距离,她说着,“我想起刚刚那条丝巾还是要买,配我一件衬衫正好。” 钱丞目瞪口呆。 一天逛遍铜锣环所有商场,他觉得自己才养好的胳膊又复发了。 因为知道陈宗月下午到香港的公司开会,所以钱丞饿到吃碗车仔面,也要被她夺命连环催。 这么着急就不该去逛街,直接守在他公司不好吗?钱丞把这句话和面汤一起喝下肚,认命地拎起大大小小的纸袋。 到了位于九龙的公司,冯秋萍合上化妆镜,整张面目变得生机勃勃,瞧见办公室出来的男人,欣喜地唤道,“陈生!” 钱丞东西未放下,她就像只花蝴蝶扇着翅膀,香水还近在周围,人已经飞到陈宗月面前。 陈先生一身西装,穿得像出现在尖沙咀的男士服装广告,他拍了拍她的头,“今晚我好忙,叫阿丞陪你去玩。” 冯秋萍不开心也得点头。 第19节 钱丞离他们不到两米,是个旁观者够看得一清二楚,陈宗月即使对着她是笑,眼里却没甚感情。 晚上,在兰桂坊某间酒吧。 钱丞靠着高台喝啤酒,保镖一样,时时刻刻盯住冯秋萍,而她举着一杯鸡尾酒,在迪斯可舞池里跟着妖魔鬼怪一起甩着头发,扭动腰肢。 冯秋萍的鸡尾酒用来泼了一个对她动手动脚的男人,她挤开人群,醉醺醺地过来,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下,问他,“你想不想吃m记啊?” 钱丞听不清,“啊?” 她拉住他的耳朵,喊道,“m记啊!” 静荡荡通道面对黑色海湾,风一吹有很大的回声,对岸维港的高楼大厦煌煌点着灯。 钱丞蹲坐着剥开汉堡的包装纸,望着海面啃起来。 冯秋萍脱了高跟鞋,甩到一边,拂了拂头发说道,“好早好早以前,我失业一个多月,没有钱,房租都交不起,在路边看风景的时候,都好想跑到马路上被车撞死。” “终于有一天,我冲到马路中间,从车里下来一个男人,好有派头,我就对他说,我很饿,你能不能请我吃顿饭?还以为他会当我是疯子,没想到他问我,你想吃什么?” 冯秋萍捏出一根薯条盯着看,“当时我饿到头昏,什么都不知道,就说m记。” 她傻笑,“他真的陪我坐着吃完了m记。” 钱丞转过头看着她,“陈先生?” 她轻轻‘嗯’的一声,飘散在海风里。 冯秋萍也转头瞧他,他脸上除了有些伤,白白净净的,当个古惑仔耍耍威风,还能勾勾小女生。 于是,冯秋萍抬起手肘靠上他的肩膀,“靓仔,有没有交女朋友?” 钱丞没有思考就想到,那个坐在书桌前写字的女孩,他会找各种理由骗她开纱窗,接着,他就扔一把瓜子皮过去。 他生硬的转移话题,“你普通很好啊。” 冯秋萍不耐烦地抓去脸上的头发丝,一边笑他,“我是慈溪人,浙江慈溪。” 他有些豁然,缓缓点了点头。 m记纸袋揉成一团,钱丞吸着最后几口可乐,她就要站起来,酒劲还没过,身子都不稳,他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她便说,“多谢。” 一整天,第一次得到她一声谢谢。 钱丞扭着头见她捡起高跟鞋,歪歪扭扭往前走。 通道里的灯光氤氤氲氲,冯秋萍脚下梦游般打转,大声唱着歌,“甜蜜地与爱人风里飞奔,高声欢呼你有情,不枉此生……” 没走多远,她停住抹了下脸,可能是哭了。 后来,钱丞有三个月没见到她,一问才知,原来陈宗月将她送给一位叔公,叫保叔,连‘凤姐’们都知道保叔一把年纪,没别的爱好,就爱玩性/虐,正常女人受不了。 可是他看上了冯秋萍。 在钱丞问完冯秋萍去向没几天,就听说她被送进医院,借此机会侥幸逃脱的消息。陈先生很快让人找到了她,安排在一间屋邨。 迄今为止,钱丞虽然嘴上横暴,但他没有真正杀过人,见过的尸体里也没有女人。 今日,老文让他接冯秋萍到保叔家。 开门的女人憔悴面容,脖子上有包扎的伤,短短数月,就像换了个人。 钱丞艰难地开口,“我是来送你过去的。”他要把这样一个已经没了半条命的女人,再推进地狱。 屋里还算干净,窗帘紧闭,开着淡白的电灯。他们面对面的坐在沙发里,茶几上的烟灰缸盛着满满的烟蒂。 冯秋萍有些虚弱的说,“阿明,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他低着头纠正道,“阿丞……” 她自顾自地说,“这次我要和保叔去泰国一两年,听说那边转账手续很多,我一直骗我老爸在香港商场打工,这是我的卡,你每月给他打两千块,账号写给你。” 冯秋萍撕下报纸一角,伏在茶几上开始默写账户,头发垂在脸上,突然传来她的哭腔哭调,“我跟了他五年,没有功劳都有矜矜业业,到头来……是我蠢到死,信他有感情可以谈。” 不用问,这个‘他’也是陈先生。 冯秋萍递给他那张纸,“麻烦你呀……”他接了过去,她就起身说着,“你先坐,稍等我换件衫。” 她回到房间,钱丞坐在外面等待,一直等到他第五次望钟,人也没出来,未免太久。 “冯……carina?”他敲了敲门,没有回应。 钱丞握上门把,房门咿呀打开,眼前横生鬼魅。 她的身体悬在半空,吊在窗台上,好像用的是那天特地回去买的丝巾。地上一滩污秽,她的脚趾尖还在滴尿。 他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想要呕吐,捂住嘴巴冷静自己。 钱丞把她抱下来,躺倒在地板上,把手贴着她冰凉的颈部,再是胸口。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死肉。 他找到屋里的电话,拨出号码,以为电话那头是老文,“文,文哥……carina死了……” 听见接电话的男人叹了一口气,他就确定不是老文。 陈宗月低沉无情的声音说着,“call辆黑箱车。” 然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钱丞握着听筒,慢慢放到座机上,不敢回头多看她一眼,愣愣地站了很久。 天已晚,坐轮渡到达澳门,钱丞回到赌/场酒店,就见陈宗月朝他招手。 他跟着走进房间,陈宗月随即按住他的肩膀,捏着威士忌的手,指着站在这里的两个女人,问他,“哪个更像?” 钱丞转向她们,右边太瘦,非常像刚刚死去的冯秋萍。 “……左边。”他更愿意回忆,那天站在渣甸坊路口,面颊饱满的漂亮女人。 威士忌里冰块撞动,陈宗月给他留下一句,“送到保叔那边。” 夜晚的弥顿道,严重灯光污染,席卷着市井气息。 钱丞抽着一颗烟,路过一间卖供品冥币的店,又掉头返回。 他脑海里忽然闪现,一个女人低头灭烟,她说,早点学好广东话吧。 他不是不会广东话,有的时候不想说。这时,他对着店里喊道,“阿婆!冥镪几多钱?” 钱丞向茶餐厅借了个油漆桶,蹲坐在楼与楼间的巷子里,点燃一张冥币扔了下去。 冲上脸的火呛到了气管,他一边咳嗽一边继续烧。 所有冥币都用完,他靠着墙抽烟,抬头望住飘上夜空的烟,很多情绪堵在胸腔里,也想明白了很多事。 另外有一件与他无关的,就是天方夜谭,也比不过和陈宗月谈情爱更荒谬。 第26章 26 “你有多了解他,跟他的女人都是什么下场,你见识过吗!” 此时此刻,钱丞总算体验到阿妈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但他不明白,黄鹦不是看见靓丽新衣就走不动路,对着钻石珠宝两眼放光,整日做梦发财的女人,她到底贪图陈先生什么。 钱丞在背光的位置上,挡住她一半脸,她一边瞳孔在日光下呈现浅棕色,毫无波澜,她说,“我没见识过,也不想见识。” 她不想知道陈宗月有过几个女人,不然得把她自己气死。 “黄鹦……” 这个声音不是钱丞。 陈宗月从走廊暗处走来,上前扶住她的胳膊,引导着她下楼,语气温和,“医生在客厅等你拆纱布。” 说完,他松开手,没有陪同她的意思,而黄鹦回头望了一眼楼梯上的钱丞,选择往客厅走去。 钱丞不自觉地紧紧攥住拳,就像他第一次登上澳门码头。 可惜,陈宗月的目光始终没有落在他身上,只在上楼的时候,说了一句,“你跟我走。” 书房内弥散着油墨与木香,光线亮得让走向书桌的男人变成一道影子。半途遇上的老文跟在后头进来,把门反扣上。 陈宗月拎起桌上的威士忌,旋开瓶盖,黄金研磨出的酒滚入水晶杯。 钱丞咽下喉间唾沫,出声道,“陈生,我不怕说给你听,至今我都有给carina老爸打钱,起初一月一次,后来钱不够,就两月一次,三月一次……” 回到上海前的那段时间,钱丞除了办事跑腿、出入屋邨就是大排档,天也未黑透,整条街就被摊位占满。 提款机显示余额不足,钱丞拔出卡,叼着颗烟念念有词,“不是我不帮你,我都要吃饭穿衣嘛。” 离开提款机,他把卡塞到裤兜里,隐隐约约听见一首女声歌曲,旋律有些熟悉,顺着声音走去,原来是路边报纸档的磁带机在放。 他顺嘴问着,“老细,呢首歌叫咩名?” 坐在马扎上的老头瞥他一眼,口气不耐烦的回答,“难得有情人啊。” 钱丞眼皮一撑,敷衍道,“多谢。” 转身要走,却站在大排档炒锅爆油和嬉笑怒骂的市井之中,听完了那几句歌词。 他使劲挠了挠头,回头走到提款机前,一边咒骂自己,一边用自己的卡转出钱。 “她老爸到现在都以为,他女儿还好好活着。”这是钱丞长久以来,自拎腰包给冯秋萍父亲转钱的原因。 “我不想见到阿妹以后也会变这样,陈生——” 钱丞直直跪下在他眼前,膝盖在地毯上磕出闷响,“看在往日我给你当牛做马,求你放过她。” 陈宗月垂目盯着手中的酒,慢慢摇晃几下,“阿丞。” 他顿了一顿,才将视线投向钱丞,“如果我讲往日义气,你觉得我要死几回?” 男人声音冷风测测,面上却露着笑容。当年义宏在全港鼎盛风光,不是人人有胆想都可以爬上坐馆的位,明抢暗夺,兄弟之间没有捅上几刀,妄说拜过桃园。 陈宗月放下酒杯走到桌后,从抽屉里取出一封牛皮纸袋丢给他,解释道,“本来我是不打算告诉你的,没想到你这么关心黄鹦。” 钱丞迷惑地捡起,拆开,里面是一份调查档案,舅父舅母和黄鹦的名字不断重复,更提到了周陈驹‘周老’,义宏就是他开山堂创出的天下,如今他要出山说句话,也绝对够分量。 等他翻到最后一张亲子鉴定,神情忽地变化,仿佛猜到什么。 陈宗月将其夺了过去,扔在桌上,回头对他开门见山,“黄鹦和你一家没有任何关系,她是周老的孙女。” 钱丞的脑袋里一瞬间乱作一团,但是他也很快寻到关键,抬头望着男人说,“不管黄鹦是不是我舅父母亲生的,这么多年……” 陈宗月打断他,“这么多年你们兄妹一场,我不会妨碍你们继续做兄妹,但是这件事情,我希望你对她保密。” 第20节 他茫然地脱口而出,“为什么?” 陈宗月握住一瓶威士忌,照着钱丞的头砸下去! 酒瓶在头顶迸裂,碎片就像扎进耳膜,只能感觉到头皮发烫发麻,冰凉的威士忌流满面,顺便帮他消毒伤口。 陈宗月踩着地毯上的玻璃渣,蹲下,搭上他的肩膀,“没有让你提问,就闭好你的嘴。” 血淌过一只眼睛,钱丞抬手从额头到下巴抹了一把,红着一张脸点了点头。 陈宗月笑着捏了捏他的肩,起身对老文说道,“带他去止血先。” 天光使足劲折磨人间,洒水器喷出扇形的雾下有彩虹,这一切映在黄鹦眼中,她已经拆掉小臂上的纱布,坐在连通花园的台阶上。 察觉到有人走近,黄鹦回过头,见到来者,神情瞬变诧异地站起来,“你这是怎么……” 衣上染着血,头上包着纱,和她真是‘难兄难妹’的钱丞抢着道,“没事,撞到墙。” 不留下让她质疑辨惑的机会,他接着就说,“你在陈生家里做客,不要给他惹麻烦知不知道。” 没等黄鹦给点回应,钱丞便说着,“我先走了……”但他走下台阶前,忽然靠近她,低声告诫,“自己小心点!” 他说话同时,往她手里塞进一样东西。 黄鹦下意识地捏紧,目送他离开陈家大门,她转身走进室内,行至无人的走廊才摊开掌心。 一片包裹着纸胶带的刀片。 她有些怔住,机警听见走路声,即刻握下刀片,将手背到身后。 陈宗月见到她也觉得很巧,微笑说道,“找到几盒电影,你无聊的时候可以看看。” 这时突然,黄鹦被谁从身后扣住手腕,用力掰起她的胳膊,把她手里的东西抢了过去,甩开她的手。 李佳莞捏着‘罪证’与她对质,“你藏着刀片想要做什么!” 黄鹦不敢去注意他的表情,故作轻松地回答,“削水果咯。” 李佳莞嘲讽地笑出一声,咄咄说着,“我看你是想削人吧?” 话语落下,刀片被第三个人取走。 紧跟着,就见陈宗月正握起黄鹦的手,刀片被放回她的掌心,显得平静无事,“她都说是削水果了。” 他有这样的举动,黄鹦也始料未及。 李佳莞愣了一刻,扯出个牵动皮肉,意味复杂的笑容,“你都无所谓被人暗算,我更没什么好讲。” 黄鹦抿住唇,蹙眉瞧着她,瞧她就是在装可怜,装委屈,博同情,即使她说完气得扭头就走。 不愿意再多分李佳莞一丁点注意力,她急忙牵起陈宗月宽宽大大的手,眼也不眨,“这是我在花园捡到的,也不懂是谁乱丢这么危险的东西,我就先拿着,还没来得及扔。” 不光说,黄鹦还带着他走向角落的垃圾桶,当他的面,连同钱丞的担忧一齐扔下去。 扔完马上回身抱住他,脸埋他胸膛,闭着眼深深闻,抱了一会儿,黄鹦才抬起头望着他,郑重提醒道,“你是我的。” 就算是可怜,也不能可怜别人。 陈宗月低头凝视着她,轻轻一笑,拇指抚过她的眼皮。 佣人抱着卷起地毯走出书房,开着冷气没有开窗,空气中仍然残留着淡淡酒精。 黄鹦不知道曾发生了什么,因而没有发觉这是一杯血腥玛丽。 陈宗月坐在长桌旁,点燃一支雪茄,靠向椅背,烟雾散开在她挑选书本的背影上;散开在橡皮粉的无袖裙,全部挽起的长发底下,领后的一枚珍珠扣上。 她无心翻阅着英文原著,转过些身,说着,“二十号是我生日。” 陈宗月随即认真问道,“准备摆几桌?” 黄鹦笑得眼睛发亮,合起书,过来坐在他对面,也开着玩笑说,“再往墙上贴一个大寿字。” 顿然,脸上笑意消失,不假思索地说出,“啊,李佳莞……” 陈宗月无奈也忍不住笑,“她又怎么了?” 黄鹦下巴垫在书脊上,瓮声瓮气地说,“我也不想提她,谁叫我倒霉,和她同年……” 同年同月同日生,这一瞬间,她萌生出一个疯魔的念头。 实在是无稽之谈,应该抛诸脑后。 对上陈宗月探究的神情,黄鹦摇了摇头,踮脚坐上书桌,扭着上半身望住他,“雪茄好抽吗?” 陈宗月捏下烟打量几眼,才回答她,“一般。” 黄鹦躺倒在桌上,仰头注视着他,伸出手借来他的烟,放进唇间。她面颊下陷,吸了一口,咳了几声,那股味道既像男人腰带的皮革,又像熊熊燃烧的森林。 这一次是把烟还给他,伸出的胳膊却被他压到一边,陈宗月俯身下来,另一只手沿着她肩头往下抚摸,吻她的额头到鼻尖,就是绕过她的嘴唇。 黄鹦推开他爬起来,下桌,分/开/腿坐上他的身,搂上宽肩吻住他,先发不制人,被他扣住后脑勺,勾住舌头激战纠缠。 他扭开她颈后那一枚扣子,从腰间一层层抓起她的裙子,暂停深吻,替她脱下,又以唇舌翻云覆雨,任它滑到地上。 滚热掌心正享受她光滑的背脊,不幸被她按住,指尖挑着他腕上的沉香珠,嗒嗒地响,她偏下头,一点点吻着他的颈线,小小声说,“硌到我了……” 陈宗月利落地扯下它,摔到一边。 第27章 27 那串天价沉香也想不到自己有一日被视如糟粕, 弃之不及,滑向墙角哀泣。 黄鹦为之得意的轻声笑,捧住他的脸,柔软嘴唇咂咂有声地亲过,含住他薄唇,舌尖顶进他口中自投罗网, 唾津互咽, 分不清是谁的口腔更火热。 书架上的机械座钟冷眼静看, 奏针。 陈宗月将她一只手折到背上, 她才思敏捷瞬间领悟,解开自己的内/衣扣,再拽他的衬衣纽扣不甚灵活。 急不可待的少女, 犹如樱桃/色的诱惑。 麦色胸肌才半遮半展,陈宗月宽厚手掌先覆住她的额头, 迫她仰过脸, 拉长纤颈给他舔吻啃食, 势要在雪色皮肤上留住冬红的印记, 她肌肤是融化在红茶中的方糖,一口接一口尝。 黄鹦一会儿按着他肩膀,一会儿搓着自己被吻红的嘴唇, 难以抑制地低/吟,扭动身子。 怎能忍受被她骑着荡摇,凶恶‘坏人’对上她的伊甸门扉,掐住她细柳腰/肢, 直至完全嵌合。 黄鹦惊呼一声抱住他,如同抱住海中救命浮木,上下颠动,挽着的头发松落,捶打着她的背脊,不受控制地急促喘息,眼神却有些游离飘忽。 陈宗月吐出她耳垂,视线移到她的脸,不由得笑,“这时候还能发呆?” 她咬着红色的唇说不出话,他只得慢下速度,缓缓按着她尾椎往前推挤,才让她断断续续出声, “我,我没有和别,别人……” 中学的生理课上,未尝禁果的女孩们剪着齐耳短发,手指上沾有墨水,偷偷讨论着第一次会是怎样的痛。 她们有的扮演老学究,毫无根据的严谨分析,有的负责活跃气氛,插科打诨,却都认同应该是一种被贯/穿的感觉。 然而,被他填得很撑很涨,但没有感受到撕裂的疼痛,这使得黄鹦迷茫了。 陈宗月吻上她的眼睛,“我知道……” 脸上发丝被抚去,他低沉嗓音叩响在耳畔,“记不记得有一晚,你喝醉了。” 那是春意酥怀,将入夏的夜晚,姑妈留宿在定做旗袍的一户人家里,电话提醒她等钱丞回来要锁好门窗。 搁下电话才过半小时,黄鹦便觉得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干脆跑到茶楼找她表哥。 钻进铁门,四下闭灯,唯有一盏照射着散落桌上的瓜子花生,桌旁钱丞正与服务生小酌,可能酒劲已经上头,居然招呼着她坐下一起喝两杯。 黄鹦清亮眼睛悄悄环视周围,没有见到陈宗月,大概早回去了吧。她想着。 真正的目标人物不在,她走向四方方的茶桌,闷闷不乐地抢过钱丞的酒杯,一饮而尽。 次日醒来是在家中阁楼的小床上,入眼就是挂到旧烂的蚊帐,这一次宿醉不仅是头,连身体也酸痛不已,尤其是腰。 不过,黄鹦梦见自己和陈宗月做了那种事情,画面零星遗存脑海,真实得可怕。 趁幻念的余温尚未消散干净,她赶紧闭上眼睛,多想重新回到梦境里。 “我帮你回忆……”陈宗月这么说着,不改相连的姿势托起她,黄鹦反射性地勾住他的脖子,两条腿随即盘住他的腰。 陈宗月伸臂一扫书桌上所有摆件,包括之前被抛弃的雪茄,烟灰掸落在新地毯上。 黄鹦肩背一触到冰凉桌面,就被他架高了腿,又展开节奏深重地攻占,逼得她媚/俗地吟叫,捂上嘴巴也从指缝间溢出,另一只乱抓的手,怎样也找寻不到投降的白旗。 酒气缭绕,黄鹦意识混沌,抹下嘴角薄薄的花生红衣,踹了一脚伏在桌上的钱丞,他就倒向地上,酒瓶子还能滚几圈,他业已醉死。 她晕头晕脑地扶着楼梯,双腿跌跌荡荡走到楼上。 幽静似漆黑深海,窗帘捆束,地上一格格的夜色。 忽然间,听见有人唤她的名,“黄鹦?” 那个声音沉得像一本圣经,是温柔的救赎、诱人的牵引。 男人搀住她的胳膊,却被她顺势踮脚挂上自己的颈项,她眼底迷离水光流转,鼻子尖蹭着他耳朵,“陈宗月……” 靡靡之声,催人提枪上/膛。 窗棂外弯月清辉,与茶桌上铺陈的欲/望相辅相成。 黄鹦躺倒在桌上被他捞着一条腿,一下下冲撞,热源渲流,她很快忘记了疼痛,桌腿咿咿呀呀地响。 夜风吹不进窗,焦急地看着黑暗滋养少女,清水变浑浊,白如肥皂泡。 目眩神迷之中,她转过头,男人另一只撑在桌面的手臂上,全是纹身。 两处场景重合,让她的大脑没有空隙思考,因为汗液从陈宗月英气逼人的脸庞划下,极其性/感。 黄鹦挽住的头发和骨头一样快被折腾散架,而他临时发难,换个位置,背靠他胸膛坐下,肌肉紧绷的手臂从她胳膊底下锢过,压迫她,搂住她,甘泉淋漓,溅落到地。 藏匿的弱点暴/露,她失控叫出声,逃脱不掉地在他身上颠簸,一刹间两腿打/颤,火花从括约肌冲上头皮。 陈宗月在缴械前抱起她,拨出自己,握住她手包裹着释放。 唇上湿润无比,喉咙干渴如同旱地,黄鹦累到就想躺着,但又被他推向桌面,握住腰,她纤细胳膊无力地伸向头顶,抠住桌沿。 不知道是汗还是泪水粘合睫毛,她以为自己是一张晾晒在夜风中乱飘的床单,而旁边有人搅捣糖浆发出甜腻声响。 风力得越来越强,声音越来越密。 机械座钟的秒针嘚嘚走着,吊灯被点亮,滴状的水晶折下鳞片般的碎光。 黄鹦如愿平躺在桌上,望着天花板喘息,已是长久征战过后。 第21节 肩颈上潮红未褪,粘着漆黑的头发,背后垫着他的衬衫,裙子盖在身上随着胸腔起伏,耳边是男人走动带着皮带扣叮叮嗙嗙。 阖上眼睛,华丽的水晶吊灯变成倾斜的木板屋顶,黄鹦捂着肚子坐起,床板咯吱呻/吟,双脚落于蚊帐之外,讲不出是哪种疼,站起来都困难。 扶住浴室的墙,花洒喷出的水从头淋湿她,细白的腿间流出红线般血丝,淌进下水道。经期到了,难怪。 忽然记起了什么,黄鹦翻出洗衣盆中换下的裙子,掏出袋,空空如也。 昨天晚上跑去茶楼的时候,兜里还揣着二十元。 那天下着如同棉絮一样的小雨,在太阳底下尤不明显。 跨进茶楼,黄鹦想找钱丞或者一起喝酒的服务生问一问,找不见人,意外见到了陈宗月。 似乎他正朝着黄鹦走来,她有些动不了,愣着瞧他来到面前,问她,“昨晚上休息好了?” 陈宗月应该是得知了他们在茶楼醉酒的事情,毕竟他是这里的老板。 即使昏死不算休息,黄鹦也忙不迭点头,梦里可以胡作非为,现实对他仍是抱有怯意,“我,我是来找钱,钱丞。” 陈宗月绝对看得出她的紧张,不知在心里想着什么,等了一等,才说,“他在楼上看账。” 黄鹦的‘谢谢’很小声,不如周遭的窃窃私语,不如她踩上楼梯的脚步,不如昨夜茶桌的松动。 睁开眼睛,边角刻着浮雕的天花板洒落的光片刺目,她把头扭向一旁。 陈宗月坐回椅中,使着双刃剪刀,剪开一支雪茄帽,正准备点上,反应迅捷地接住揉成一团扔向他的裙子。 黄鹦以肘支起上半身,抓住他的衬衣掩着胸,既羞愤又难过地瞪着他,“你,你明明很早就,就知道我,我喜欢你,还一直戏弄我,想看我笑话?” 陈宗月打算将裙子还给她,顿了片刻,又搁在旁边的移动酒架上,说着,“……我不知道。” 回过头想一想,他确实有点冤枉,那天黄鹦的表现,就像不愿意承认是自己酒后乱/性。 黄鹦气恼抿住唇,看着他起身过来,单臂撑在她肩旁,把她笼罩在身下,另一手的拇指压进她在灯光下呈肉橘色的嘴唇中,穿入贝壳般的牙齿间,搅了搅比海绵柔软的舌。 手指离开她的口,连住一丝唾液也迅速崩断,就见陈宗月吻了下自己的指腹,“幸好你这么乖,替我省了不少事。” 黄鹦一愣,瞳孔映有粼粼波光,声音极轻地问,“我要是不乖,你会做什么?” 陈宗月似笑非笑的回答,“找个笼子把你关住,等你明白自己逃不掉,就不会想着要出去了。” 困在方寸笼中,每日予以食物、阳光,隔绝它与外界的接触,长此以往,它会因为习惯而呆滞,不敢飞出笼外,羽毛还是那么鲜活靓丽,嗓音美妙地唱着歌。 黄鹦以为他是开玩笑,环上他后颈,不用说着音调婀娜的方言,也能让人酥化,“关进你心里好不好?” 说完吻上他,勾缠他温热的舌,他不仅放任,更捞住她滑腻的背,配合她自由发挥,炽而粗糙的掌摩挲着她的大/腿。 这时,传来几下敲门声。 隔音效果真是好,陈若宁全然不知书房里发生何事,等了好一会儿,房中人打开门。 “陈叔,我……” 开场白就卡住,眼前男人赤膊亮出一身匀停精实的肌肉,留有一道从肩膀到胳膊的伤疤。 他无意望入房中,干干净净的桌上坐着陌生的少女,也偏着头打量他,还没梳理好的头发,穿着皱巴巴的宽大衬衫,桌下一片凌乱,满室旖旎且腥的气味,惹人浮想联翩。 陈若宁后退一步,刻意将自己避开,状若无事的说道,“我就是放下行李了,过来跟您说一声。” 第28章 28 书房门一关上, 黄鹦又躺下了。 望见颠倒的窗,听不见蝉烦,傍晚燃烧的天空就像静止的海,她仰着下巴出神,直到凛冽的气息再次覆在身上,灼热的吻烙在锁骨上。 黄鹦转过脸, 正好擦过他的鼻尖和唇, 蹭着与自己温度不同的皮肤, 她忽然说, “我想去澳门。” 这个‘想’不是强烈的诉求,比如,想生意兴隆、想娶个好老婆、想先人托梦告诉彩票中奖号码。 然而, 陈宗月稍顿一下,许诺说, “生日过完带你去。” 她有些愣, 接着感觉到被他手掌钻进腰间, 往上摸, 聚起一处柔嫩攥住,又松开。 黄鹦抓住他骨头粗硬的腕,阻止他继续, 声音都颤颤软软,“不要了,腿都麻了……” 陈宗月停下动作却收不回手,被她握着捏玩, 听到她又问,“刚才那个人是谁?” 恐怕,连陈若宁也回答不上来,自己到底是谁。 在他五岁那年,香港乱成一锅粥,正值中英谈判,各界人士纷纷称前景黑暗。 他的生父蔡志华是葵青堂口主事人,眼看堂口气数已尽,随众流投靠义宏社团。同年,义宏一批外货从葵青区醉酒湾上岸失踪,相关的人都跑路。 在夜/总会灯牌要迎着脸那么近的钵兰街上,一辆白面汽车里,花衫仔眼尖地捕捉到一个男人鬼鬼祟祟的身影,回头说着,“森哥,他上楼了。” 陈宗月正点着烟,火光晃过立体的五官,他一抬下巴,引擎马上发动,后座偷喝咸柠七四九仔抖了自己一身水。 彼时,陈宗月认‘周老’作契爷,已经改名换姓,却让跟着他的细佬还叫他原名。 两辆七人车刹在楼道口,嚣张堵住去路,车门哗哗打开,下来十几个来者不善的古惑仔,顶着火目涌进窄楼,几个守在楼下。 今晚不管是端碗食饭的良好市民,还是涂脂抹粉准备出马的小姐,统统锁起门不敢出屋。 花衫仔率先踹开门,匆匆地冲进去。陈宗月从容随其后,一眼扫完屋内,桌面铺着报,一杯剩一半的泡面,还有一杯被杂志盖着,等待人尝,椅背上挂着一只孩童书包。 他皱了下眉。 厕所传出打斗嘶嚷,破了头的蔡志华被强行拖出,鲜血洗脸,晕在地上,陈宗月跨过他,往厕所里一望,够蹲进一个成年男子的浴缸中,堆满钞票。 陈宗月手一挥,“点钱!” 几个四九仔从他身边挤进厕所,难掩惊色的直了眼,正要摸到那些钞票,外头马仔打开衣柜,立即喊道,“森哥,仲有个细路仔!” 死在地上的蔡志华又复生,力气十足地跳起叫着,“放了我儿子!” 马仔捉住想逃跑的小孩,手臂勒着小孩脖子将他拖了过来。 蔡志华挣开钳制他的力量,扑上前抱住陈宗月的腿,跪地哀求道,“森哥?这里就是卖货的三百万,一分不少,求吓你,唔关我儿子事啊,放他走吧!” 他不敢看向儿子,听着他正被人死死捂住嘴巴,拼命挣扎发出的声音。 花衫仔捏着一沓钞票摆了摆,讲笑,“一千万的货,你卖三百万?真系会做生意呀老细!” 哪知,陈宗月从腰后掏出一把枪,对准腿边的人,手指搭扳机,扣火数发击中蔡志华,让他像捞出水待宰的鱼般躺在地上,生命尽头只有几下抖动,睁着眼死去。 花衫仔感觉有水溅到脸上,抹了一下,指尖染上鲜红。 男孩瞪大眼睛,僵住身体,被捂着嘴闷声尖叫。 陈宗月垂下握枪的手,转身蹲在他面前,对他说,“以后你同我姓,我就让你活下去。” 男孩停止了尖叫,好似没有眨过眼,泪水都发红,颤抖着一颗小脑袋。 陈宗月让人放开他,不料他凶狠地扑向自己,小小身板就要跟人搏命,妄想杀死猎豹的小狗,实在可笑又可怜。 陈宗月不费吹灰就制住他,起身同时,毫不留情的将他摔到地上。 男孩再也起不来,悲痛和恐惧交杂,令他趴在地上干呕,不停咳嗽。 陈宗月抬起胳膊,枪口指着他,“再给你一次机会,要不要跟我走。” 昏黄的吊灯随风晃动,隔壁屋中婴儿大声啼哭,撕心裂肺,妇人哄得战战兢兢,生怕惹祸上身,急得想按住孩子的嘴。 陈若宁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他下床走到卫生间,埋进洗漱台往脸上泼着水,再抬头,镜子里是十九岁的少年,通红的眼睛。 这几天陈宗月病倒,医生全天在家中待命,每日都有一拨人上门慰问,就算见不到人也要塞进一份补品,倒是比往常热闹。 他走进陈宗月的卧室,推了推手让守夜的护士出去。 陈若宁在床边坐下,床上的男人就悠悠转醒,见到了他,又转脸望向窗外的澳门夜景,开口的声音像浓雾,“还以为天亮了。” “没睡好,过来看看您怎么样了。” 陈宗月随即说,“又发梦?” 陈若宁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他闭上眼叹慨道,“你小时候经常做噩梦……” 陈若宁酝酿了须臾,才出声,“陈叔,其实咁多年,我都不明白,点解你要收养我?” 他仍然闭着眼,回答,“留着你,提醒我自己。” 陈宗月又无端笑起,“我这个人很健忘的……不是你进来,我都记不起,有一把枪在旁边的抽屉里。” 陈若宁着实一愣,视线不由自主地移至床头柜的抽屉,仿佛能穿透实木,看见一把黑色手/枪。 陈宗月握住他的胳膊,瞬间把他目光和神魂拉回,“枪在这,你要报仇,你就开枪。” 陈若宁直直望住他,就像望住他杀掉蔡志华一样,良久,低下整颗头,悲切地摇着,“……我下不了手。” 机会只有一次,要万无一失,他不会随随便便去赌,抽屉里到底有没有枪,枪的弹匣里有没有子弹,或者,枪不是在抽屉,而藏在他的枕头底下。 嵌进房顶的灯,照亮着室内泳池。 李佳莞游到泳池边,迅速而有力地钻出水面,从她肌肤流下的水,就像透明的绸布滑下肩膀。 正踩着梯上来,眼前就出现一卷浴巾,再抬高一点视线,就是陈若宁的笑脸。 李佳莞接过浴巾披在肩上,纤秾合度的身材只遮住一半,她说着,“见到陈叔了?” 她坐上躺椅,卷起头发拧了拧,又拨了拨,盯着陈若宁,语气有点娇嗔的味道,“你答应过的,回来是帮我?” 陈若宁坐在她旁边,点头又带着疑问,“可以做你军师,但你听我?” 她有些犹豫,却张不开口拒绝,只好不做声。 见她的表情,陈若宁便告诫道,“放下你的敌意,否则陈叔会先将你送走。” 就猜到他会这样说,李佳莞气急地甩下浴巾,“你知不知道次次都是她整我啊!” 的确意料之外,陈若宁微愣一下,再是笑了笑。仅仅在书房外一瞥,他觉得那个女孩看起来是有点古灵精怪,但好像没那么厉害。 男人背对着她在淋浴间冲澡,蒸汽熏得玻璃朦朦胧胧也没什么可看。 黄鹦从浴缸中起来,擦干身体,换上白色吊带睡裙,多披件薄薄外衫,带着一身清香下楼,中途脚步慢下,扶着楼梯望进客厅。 陈若宁正在翻报,发觉有人走来,站起说着,“你好。”对她伸出手,“我叫陈若宁,也可以叫我ronny。” 以为能和李佳莞玩到一块儿,也是不爱搭理人的倨傲脾气,没想到是外表毫无攻击性,笑起来还有几分腼腆的男人,不过,长得跟陈宗月一点也不像。 大概只握到他的指尖就松开,“黄鹦。” 第22节 陈若宁莫名问道,“会唱歌的那个黄莺吗?” 黄鹦先是愣了下不明其意,然后才领会,解释说,“……鹦鹉的鹦。” 陈若宁‘哦’一声表示了解,笑着说,“这名字起的好,又会唱歌又漂亮。” 第29章 29 夸奖的诚心诚意。 真正初见面, 给他的第一印象,是她皮肤白得离奇,还穿着白色吊带裙,外衫细短的绳,在窄窄的身板之间打了个潦草的结。凝视他的眼睛在思考,却揣摩不出她的想法。 她不是笼统定义的漂亮皮囊, 是游走在沙土尘埃般光粒照耀下, 托腮倚窗边的少女, 与附在耳边劝你要及时行乐的年轻女人之间。 “唉, 你们各忙各的,到这第一天就让我一人吃了顿晚餐。” 陈若宁语气佯装心酸,有些调侃之意, 并非抱怨,拿捏极好。 没轮到黄鹦出声, 熟悉的甜嗓从后头响起, “不是你嫌我坐旁边吵, 不如你一个人待着嘛。” 李佳莞从她身侧走上来, 一瞬间散开类似西番莲洗发香波的味道。看样子她和陈若宁要有来有往的热络聊上一番,黄鹦便认为自己可以退场了。 谁料,李佳莞这就转来对她说道, “黄鹦,这个周末……”一双圆眸闪着人畜无害的光亮,“一起过生日吧?” 她越是真诚期待,黄鹦越倍感惊悚。 仅仅一个下午, 她是念了上百遍道德经,还是做好了□□?邪气兮兮。 推进应算整栋别墅最大的房间门,黄鹦背身轻轻关上门,眼望着已经洗完澡、穿好衣的男人。他坐沙发上,垂目于搁在茶几的文件上,手里盘玩着一支笔,架膝盖间,亚麻裤管随颀长腿落地上。 黄鹦趿着软底拖鞋快快跑来,发梢也飘飘,侧身坐上他的大腿,抱着他肩,打断他思路,神情都半怔听她说,“李佳莞要和我一起过生日,吓死我了。” 陈宗月略带笑意地扬起眉,“这,就把你吓到了?” 李佳莞肯定是憋着使坏,可这只是黄鹦的直觉,说出来就像是她谗佞、心胸狭窄,一点也不招人喜欢,即使黄鹦在他面前,好像也没少说李佳莞的坏话。 这刻室内无声,有人敲了敲门,在房间外说着,“……陈先生。” 趁他要起身前,黄鹦即刻将搭在他肩头的十指交握,说道,“明天我想回趟姑妈家,还有些零零散散的东西没带过来。” 陈宗月接上问,“你是准备在这里长住?” 黄鹦懵住一时。 难道不是他说,以后就留他身边,想走还得考虑自己是不是神通广大能逃脱。 陈宗月嘴角渐弯,以鼻再到唇亲昵贴着她脸蛋,沉醇的声音替她回答,“当然了,你还想去哪。” 又是逗她。黄鹦蹙着眉往后拉开些距离,捏上他的脸,倒不是恼羞成怒,而是觉得他太难捉摸了,她有点郁闷。 盛夏热浪一早发迹,厅中座钟已指到九点一刻,处处花樽更替新鲜花束,喷过水,莹莹碎亮。 黄鹦换上外出的衣服,摆着竹细匀称的双腿轻巧跑下楼梯,在门厅前,对着挂在墙上的圆镜挽起头发,忽然有人影出现在镜中,她的背后。 她马上转身,没扎好的长发也随之披散下来,直勾勾瞧着来者。 陈若宁温文尔雅的笑,“早上好。” 紧跟着,阿欢从玄关喊进来,“黄小姐,有车在外面等你。” 见到黄鹦匆匆忙忙要走,陈若宁速即问道,“你吃早餐了吗?” 黄鹦定住身子,摇了摇头。 “等我一下……”陈若宁说着从她面前拐进餐厅。 不一会儿,他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半袋吐司、一瓶牛奶,一齐递给她,“没吃东西就出去,太阳一晒很容易头晕的。” 黄鹦怔怔地接过,牛奶还有余温,“……谢谢。”其实,她没去哪儿,也不怎么晒得着太阳。 车从陈家大门外出发,经过十几分钟大宽马路,两旁新建的高楼慢慢矮下去,接着一栋栋公房和老弄堂。 坐在副驾的钱丞没有回头,直接说着,“阿妈不知道你搬家了,舅母那边没有消息。” 黄鹦抿着牛奶,视线由车窗外移至副驾椅背,想起昨天他谨慎地交给自己,又葬身垃圾桶的刀片,好久才‘嗯’了一声。 回到姑妈家恰好赶上午饭时间,钱丞将折叠桌搬平,跨进厨房抽了条抹布,随意地擦了一把,往厨房里丢。 突然扔进厨房的抹布,差点飞到端着荠菜汤出来的黄鹦脸上,她上前一脚踹向他的小腿,报仇雪恨,才甘心放下汤碗。 上午得知黄鹦今天要回来,黄曼虹特意做了桂花肉,蒸了条河鲫鱼,也开了家里空调,好像她难得‘过来一趟’,或者心里清楚她是受苦受难去,总想弥补点什么。 摆好几盘菜,坐下开饭。 黄曼虹竖起筷子,才注意到她胳膊上一片红,“你的手怎么了?” 黄鹦下意识地抬起手臂,自己瞧一眼,不在意的说着,“做菜的时候烫到了。” “哪能这么不当心……”黄曼虹皱着眉,不由得瞅了瞅钱丞头上醒目的纱布,没一个省心的。她又问道,“你妈妈呢,伊拉好伐?” 黄鹦咬着青菜点头,含糊说,“都好。” 钱丞瞥了她一眼,没吭声,塞了自己一大团米饭,堵住嘴。 空调沙哑地吹着冷气,筷子搅瓷碗。 黄曼虹说着,“昨天奶奶到家里来,还了我四千块钱,说是黄聪找着个薪金多,又不辛苦的工作,真是老天不长眼,掉馅饼砸到这种人……” 吃过饭,姑妈不用她帮忙刷碗,黄鹦打开皮箱,独自在她原来的小房间里收拾东西。 床上扔着几件钱丞的衣服,床下也放着他的鞋,房间俨然易主。 新主人一进来,因为这间屋顶是倾斜的,黄鹦正想提醒他小心撞到头,却被他先开口,“我现在跟你讲的,可能你听不明白,但是你要记住这件事……” 钱丞要说的事,从那日全港暴雨开始。 雨刷器每一秒打一次都不够,游荡街头的无业民都消失,隔不远瞧见一同扎职的红棍阿豪,靠着士多店门前柜上抽烟,钱丞就近停下鱼车。 短短几步路,仍是被浇透,士多店里微波炉大小的电视机播着赌马实况,音量不如雨势大。 钱丞一边捋掉胳膊上的水,一边说着,“那个臭口铭,骗我那边学生多,等我过去,个个烂仔,仲讨价还加,我扑他老母!” 阿豪突然掐住他脖子,假假作势没使劲,牙齿叼着烟声音模糊的说,“爱兄弟姐妹还是爱黄金?!” 钱丞和他认识有半年,太了解他,斩人最勤,跑腿最懒,次次都来这一套,就是要找人‘代劳’,“不是吧,豪哥,我刚刚回来,烟没抽上一口!” 阿豪搭上他肩,大方取下自己的烟递出去,“跑马地医院而已,湾仔都没出!我真的有紧要事,你记不记得我条女阿bie?今晚带她去打胎啊。” 钱丞倚住柜台抽烟,“没想要生下来?” “生?讲笑!以后他跟同学介绍,我爹地是湾仔最恶!”阿豪捏着嗓模仿小孩声音说完,接过钱丞送回来的烟,抽一口,吐一口烟,“我们这样的,几时死都不知,还生,仇家搵上门,连你儿子一齐打!” 阿豪拍了他一下,压低声说着,“我睇你同陈生关系近,才把这件事交你。” 瞧着他从裤兜里掏出一页杂志卷裹的东西,示意钱丞接住,然后再掏出一沓钞票。 钱丞眼睛亮过,假正经道,“唔好客气啦……” 阿豪就用这一沓钞票打他的头,“你想得美!” 深夜,暴雨如注,急救车灯前一晃而过的黑色雨衣人,走进医院门,奇怪是他扯低雨衣帽,选择走楼梯。 消毒水的味道浸湿整条走廊,回响着雨衣簌簌行走的声音,两边病房明显没几间,大概只‘接待’明星和富豪。 钱丞将钞票原封不动放在护士值班台上,护士紧张地起身左望右探,飞快摸走钞票数也不数塞进兜,出来带路,早知他就抽几张留着买烟。 护士领着他到一间病房门外,表情是想警告他动作快点又没胆说,神神经经回值班台。 钱丞侧身进病房,慢慢关好门,窗帘束得整齐,滂沱大雨粘着玻璃投在地上,他记起床上是植物人。 走到床头前,展开杂志页,举起一支半剂药水的针管,拔开针帽,勾住输液器,刺进滴壶,缓缓推入。 期间,他正大光明打量床上好像在熟睡的男人,估计有五十岁,上帝赏面才醒得来,半身躺进棺材。 可惜,陈先生还是嫌他死得不够快。 针管推空,他准备离开病房,顺便捞起挂床尾的病历簿,扫一眼,患者姓名——李月。 雨夜劈开一声雷响,好戏剧。 钱丞怔住,抬头望向床上的人,不管全香港有多少人姓李名月,他知道的李月,只有周陈驹的女婿。 约是几天后,阿豪再次提出要他一同做件事情,一个人搞不定。于是,两人走进一栋屋邨的电梯。 电梯上升,一扇扇栅门影划着脸,钱丞忽然问道,“点解陈生要动周老的家人?” 阿豪被他这问题吓一跳,摸了摸胸口,又敲了下他的肩膀,小小声说,“你走运,碰上我,没人够胆问……” 电梯‘叮’到达,哗啦啦开栅门。 “我也是听说的,陈生老爸是姓叶,当年和周老做兄弟的,莫名其妙被人寻仇,冚家三口死得好惨,陈生在英国读书逃过一劫。” 一边说着,他们已经停在一间屋门前,阿豪按住门上猫眼,砰砰砸门,继续道,“以前有位叔公饮醉,讲是周老……” 没说完,门先开。 那天晚上的神经护士,见到是他们,瞬间露出恐慌万状的脸就要关起门,阿豪速度更快地冲进,捂住她尖叫的嘴巴。 钱丞冷静进屋,完成她关门的意愿,随即上前帮阿豪钳制住她,简简单单。 阿豪掰着她一只胳膊,手里拿着细细一管针,对她无谓挣扎表示不满,“让你尝尝神仙散,大呼小叫,几少人想食都食不到……” 一管‘神仙散’推入她的静脉,针头拔出带着血,不需要钱丞控制,她就像个塑料假模特‘咚’倒地,头抵在洒了汤水的地砖上,先是抓挠脖子,抽搐到黑眼珠不见,再是傻笑不止。 阿豪递他一颗烟,自己也低头对上火机,说着抽完这颗就可以走了,今天赌几马的时候,正在发疯的女人,踩上窗户飞下去了。 才真是登仙。 钱丞反应最快扑上去,没能抓住她,眼睁睁望着人坠落,好像听见呼呼风声。 阿豪都来不及走上窗前,指间夹着烟,在原地愣道,“个扑街……” 有东西‘嗙’地摔落,惊到楼底下的老头老太,纷纷好奇地回头、回身探查,女人姿势扭曲仿佛练瑜伽,红色血犹如从地下冒出来。 顿时,一片大喊大叫——死人啦!死人啦! 阿豪见状,当机立断推了下钱丞,够义气的说着,“你行先!” 整个北岸都收到风声,湾仔豪在警署喝一天茶,被替陈先生办事的大律师带走,连夜提包出港,人间消失。 黄鹦抱着膝盖,脑袋贴着床沿,有些出神,下午热辣的阳光,如此宁静的从她发顶跃过。 楼下有车按喇叭。 黄鹦拎起皮箱下楼,箱子交给司机,钱丞靠在窗户旁,瞧着她上车,车再驶离,引擎声滚在弄堂里。 第23节 天钥桥路的路牌悠长地掠过车窗,她留意着灯牌灰旧的玫瑰歌舞厅,晚上它又年轻美丽,而车就在对面的保龄球馆前停下。 不用进正门,乘旁边电梯到达地下,这里竟然是个射击靶场。 灯光冷白与墙漆深灰,泾渭分明,靶心离得比她想象中要远一点,偌大场地,长长射击台前只有一个男人,黄鹦径自走向他。 陈宗月察觉到有人靠近身边,揽过她的肩膀,自然圈入怀中,把枪放进她手里。 一天没有得到这个怀抱,充满安全感又藏着侵略性,黄鹦心头跳,大过于第一次摸到枪。 “握好……”陈宗月性/感声音落下,抬高两人手臂,对准前方,扣扳机的权力由她。 开火的刹那间,反冲力推了黄鹦一把,如果不是有他牢牢握住手,子弹可能直接飞到天花板上。 连续开了几枪,枪声响彻耳畔,掺杂着钱丞所言。 “李佳莞的父亲叫李月,十年前有几个打手翻进屋把他砍成植物人,社团都怀疑是陈生叫人做的,差佬也查他,但是没有证据。” “如果不是有一次,我被叫去偷偷给李月打慢性毒,而且李月死的前一天,只有陈生见过他……” 靶纸滑到眼前,五发中一枪,还不在环内,打击自信了。 陈宗月微笑问她,“还玩吗?” 黄鹦揉着被震到的耳朵摇了头。 陈宗月也捏了捏她耳朵,“到楼上等我,我很快就上去。” 黄鹦从楼梯走上楼,想不出钱丞什么意思,是不是陈宗月谋害了李佳莞父亲,与她何干? 通往靶场的楼道口有两尊‘门神’,应该是陈宗月的‘保镖’,黄鹦拍了拍他们的肩,以示慰问。 地下冷冷清清,保龄球馆就够热闹,花里胡哨的计分屏闪动,在流行歌曲之中,听见熟悉的人声高喊—— “嗨,黄鹦!” 黄鹦茫然地顺声张望,宾士域回球器后面,沙发座里,高子谦穿着黄白相间的衬衫,朝她挥着胳膊。 高子谦见她走来,便撑着沙发背跳出来,动作帅气又青春。 沙发里还坐着两个女生,一个高高扎马尾,涂着亮蓝眼影,关心球道,拍掌欢。另一个运动短发,睫毛膏也没刷的眼睛水汪汪,嘴唇圆圆厚厚,紧张在意他们,心事一眼就明了。 黄鹦环起双臂,上上下下瞟着他,“之前还整天小楼姐呢,这才多久就换人了?” “哪跟哪儿……”高子谦往前侧半步,挡住身后视线,小声说,“朋友的妹妹。”说完,冲她使了个眼色。 黄鹦转头望了望不远处的楼道,两尊‘门神’也在密切关注她的动向,她思考一秒,还了高子谦一个眼神。 三个打球的男生也回来,黄鹦挤进沙发座里,对短发女生说着,“不好意思让一下。”‘名正言顺’坐高子谦身旁。 才刚坐下,就有人叫出她的名字,“黄鹦?” 黄鹦惊奇地瞧着这个身材胖实的男生,“你认识我?” “经常看见你跟子谦……”说到一半,胖男估计是意识到什么,呃呃又啊啊地卡壳,最后破罐破摔,憨憨笑道,“我就想了,他怎么没把你带出来。” 黄鹦戏份饱满的托腮,凝视着他说,“他才没叫上我呢,要不是凑巧,我哪知道他在这呀。” 高子谦也是一把老戏骨,拧开自己的矿泉水瓶盖,递给她,“因为都是我班里的同学,怕你不熟也不自在。” ‘观众’算是看得入戏,“这有啥,聊聊不就熟了!” 付诸实践,聊得火热,却突然间接二连三的噤声。 黄鹦嗅出这样的气氛,也随着他们回头。有一窝小青年对比,站在沙发座后面的男人,显得成熟挺拔,压人一头。 陈宗月问着她,“你的同学?” 黄鹦眼睫敛下,悄悄一咬唇,指着他向在座的人,简短且清晰地介绍,“我叔叔。” 陈宗月仅仅微怔,片刻不足,那双完全不显年纪,线条干净清朗的眼睛多好看,偏偏不肯为她下凡尘。 他面容无异,家长口吻,“别玩太晚,早点回家。” 今日保龄球馆磁场微妙,身临其中,个个都把自己当电影演员了。 不曾想,他居然对高子谦说道,“你有时间就送送她,晚上她一个人走,我不太放心。” 这么说着,陈宗月点了点她的头,掌心都没落下,对方按照她给的剧本走,使她这一刻极度空虚,想哭的心情都有了。 望住他离开的身影,黄鹦急急问着旁边男生,“你认识他?” 高子谦还想问呢,先解释道,“他和我爸认识,我爸请过他来家里做客,什么时候变成你叔叔了?” 黄鹦慢慢缩回沙发里,轻轻的说,“他不是我叔叔……” 是爱人。 也许,她的爱人不这么认为。 无人理会她说,注意力全被球馆服务生推来的鸡尾酒和果盘吸引。大家皆迷茫,“谁点的?”、“我们没点这些……” 服务生不慌不忙说明,“这些是刚才那位先生请你们的,还有优惠券……” 优惠券有砖头厚,全是几十元抵用现金,以后来了不用花钱。众人兴奋的你一张我一张瓜分,举起鸡尾酒干杯,感谢的对象心神飘忽。 扎马尾的少女热络地问着,“黄鹦你叔叔做什么的,是你的亲叔吗?叫什么名字呀?” 旁边男生笑道,“你调查这么清楚,是不是想做姨太太啊?” 黄鹦盯着光滑发亮的木板球道发呆,只回答了前半部分,“卖茶叶的。” 马上,她就轻声对高子谦说道,“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挤出沙发座,黄鹦又站住,帮人帮到底,转身对他俏皮的说,“你到家要给我电话哦!” 果然,一帮男生捏着嗓子起哄,“要记得给人家打电话哦!” 追出保龄球馆,烧焦的夕阳晃着眼睛,还是望见了那辆黑色轿车,可它已经开出一段距离。 黄鹦放弃地慢下脚步,天还没黑,晚风渐起,说不出是哪里难受,就想蹲下哭一哭,球馆里传出的歌不合情景,整部戏剧,只有她格外寥落。 这时,驶出不远的车停下了。 第30章 30 树冠广展的香樟风中婆娑, 长长的公交汽车顶连着电线,引领着一排排大红大绿的出租车,穿过漫天黄/色烟雾,訇然作响。 不在指示灯管辖范围,一定是那辆轿车里有人发现了她,所以停下, 司机尽职尽责从驾驶座下来, 要为她打开车门。 钻进车后座, 黄鹦拢上裙子以免被门夹住, 司机也绕过车前回到驾驶座,她始终把脸对着定格傍晚的窗,余光也不敢去打探身旁的男人。 直至, 陈宗月出声问,“肚子饿了吗?” 她才转过头, 撞进他的眼里, 又心虚撇开, “……还好。” 得到这个回答, 他便对司机说,“去奉贤海湾。” 无棚货车扎着冰箱电视等等家具从旁驶过,挡住视野, 好像跟它分道扬镳的一瞬间,街上的霓虹灯全都亮了。当天色逐渐与乌暗的柏油道融为一体,降下一些车窗,还看不到海, 却闻到略带咸味的海风。 全程近一个钟头,一路无言,晚餐也一样。 整间餐厅像是一面临海的玻璃花房,桌椅全白,堆满玫瑰花,每个雪亮的西餐盖被揭开之前,有人劳碌三五月,咬紧牙关,更有人举止泰然,司空见惯。 比如,坐在她面前的男人,奢靡的灯光打在他高挺鼻梁上,他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偶尔红酒一晃,润泽酒杯的红铜色与他眉目舒朗,相得益彰。 第一次来如此高档的西餐厅,黄鹦却没有什么胃口,眼底清澈阴郁,黯淡无神地戳着通心粉,目观鼻鼻观心。 情侣最佳烛光晚宴地点,浪漫因子遍布角落,只有他们这一桌百毒不侵,氛围诡谲。 撤走主菜,黄鹦捏起金黄的餐包,先咬一口,有点惊喜,烤得松软酥香,才用银刀抹上牛油,远望冷冷海湾,不知不觉整个啃下,回过神来,擦了擦手,又捡一个。 买单时,陈宗月拎起盛过餐包的藤编点心篮,示意服务生,“打包两份。” 黄鹦随即看向他。买完单,觉察到她投来的目光,陈宗月回望她的时候,神情就变得温和许多。 她低下头去,装作无事地捏起酒杯。应该和他说说话,不应该这么任性,但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在月光下,深夜的海面翻滚着银色岩浆,声如裂雷,轮渡随着这浪远去,寂寞得像海上的一颗钻石。 坐在搁浅于沙滩的木板渔船上,急风一阵一阵吹,搅乱她的长发,如同黑色薄纱蒙散眼前,又挠得脸发痒,她不耐烦地将头发扎起来,过程中,身旁的男人伸出骨骼均匀的手,抚开她脸上的发丝。 他嘴唇也很薄,就像不经意的抿着,黄鹦收回视线,沉默良久,忽然说,“烟,有吗?” 陈宗月稍顿一下,再把双手一摊,表示自己没有携带。 她不死心,回头去张望那两个‘保镖’,他们正倚着斜坡上的栏杆,也离得太远,暂且作罢。 可是,没有尼古丁,黄鹦愈发焦躁,抑制不了的难过,难过的原因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为什么让高子谦送我回去?” 陈宗月确实有些不理解她此刻的想法,还是回答道,“怕你一个人走,路上不安全。” 可能是问题不对,黄鹦咬了下嘴唇,换一个角度继续问,“为什么是高子谦?” 陈宗月意外反问,“那你希望是谁?” “我希望是谁?”她惊讶的复述着。 黄鹦眼眶涌热,快要气死了,起身就往上面的坡路走去,知道他正准备跟上来,回头指着他喊,“你站住!” 大概小半辈子积攒的气势,全用上了。 陈宗月站在原地,莫名想笑,也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跟‘保镖’借了一盒烟和打火机,往回走的路上,黄鹦等不及地停下点烟,眼垂着,手遮着,风和鞋底的沙子一样无孔不入,打了三次才点着火。 踩着深浅不一的沙坑回来,她往渔船边一坐,指间夹住支烟,除了第一口,还没再吸过,就像烘托情景的道具,无需蹙眉,脸上都是困惑与哀愁,“我不懂……” 黄鹦转过脸来,望住他的眼睛,“你觉得我喜欢高子谦?” 陈宗月神情像是恍然醒悟,“你不喜欢他……” 难道是她之前说得不够清楚,表现得不够明确吗? 黄鹦深深吸气闭紧眼皮,嚷着,“我不喜欢他,不喜欢、不喜欢!”再睁眼睛,注视着他,“我只喜欢你!” 远处的男男女女打情骂俏,上演着海边追逐的戏码。 陈宗月有所思虑的顿了一会儿,说出,“抱歉。” 抱歉什么?黄鹦结结实实愣住,眼泪也掉下来,自己没发觉。 陈宗月意识到让她误会了,摸上她的脸颊,抹去泪水,“我的意思是,我以为……” 第24节 既然她对高子谦不感兴趣,那么也不用再提了。陈宗月握起她手,解释着,“你这么年轻就跟了我,我还强求你什么呢?” 黄鹦仍然懵着,听他低沉声音慢慢说,“所以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哪怕是高子谦。” 一截烟灰烧得太长,烧断了掉在她的裙子上。 以前她觉得自己的爱情是病态的,难以启齿。 如今发现,陈宗月好像也病得不轻。 黄鹦抖掉裙上的烟灰,吸着鼻子掸了掸烟,他的手掌干燥温暖,舍不得放开,干脆抓着一起指向后方,没头没脑的问,“在上面,可以看见海上的日出吗?” 陈宗月顺着转过头,她指的是礼查大饭店,巴洛克复兴主义风格的外观,典型的西式宾馆,楼建得很高。 “应该可以。” “那,我想……我们今晚不回去了。”黄鹦有点不确定,他是否事事都能答应,“好吗?” 陈宗月捏走她的烟,自己抽了一口,薄唇间泄露的烟雾霎时消散,“我叫人问问有没有房间。”说着起身,也没收了她手里的烟盒和打火机。 还说什么都给,烟就不给吸。 目送男人卓然的背影走上斜坡,她马上脱了鞋子,扔在渔船上,朝暗潮漫及的地方跑去。 从热沙踏过来,海水格外冰凉,不小心被它逐步淹没脚踝直到膝盖,她的裙摆已经飘在水面上。 有什么东西硌脚,黄鹦弯下腰,胳膊没入水下摸索,捞到一枚贝壳,炫耀给正朝海水边走来的男人。 陈宗月煞有其事的犹豫着,说道,“可能是餐厅倒的……” 贝壳‘噗咚’掉回水里。 陈宗月就忍不住笑了。 紧接着,澎湃的浪打上来,让她失去平衡,尖叫一声直接坐下,半个身子都泡在海里。 “没事吧?”他即刻走来,裤管全湿。 握上他伸来的手,黄鹦报复心起地用力拽他,结果根本就拽不动。 陈宗月突然明白她的意图,假模假样地摔倒在海水中,动作都不怎么敏捷。 黄鹦哭笑不得,勾起水花泼了他一下,趁他没反应过来,又翻身抱住他。 入夜港湾,也不少搂搂抱抱的情人怨侣,都是缠缠绵绵,唯独她情绪古怪。 上行的电梯里贴着薄毡壁纸,只有他们两个人。 黄鹦披着饭店提供的浴巾,裙子湿得彻底,附着身躯的优美起伏,既是楚楚可怜又有别样风情。 她连声音也是湿漉漉的,“你知道我最想要什么吗?” 陈宗月摘下沉香串珠轻轻甩了甩,偏头望她,等待她解答。 “猜猜看。” 他温柔的笑,“猜不到。” ‘叮’的一声,电梯门徐徐打开。 她的眼睛里骤然聚集起透明的水,鼻子也迅速红了起来。 “我想要你爱我,爱到没有我会发狂,嫉妒我和其他男人相处,随便你怎么误会我、折磨我,前提是你只能爱我一个人。” 黄鹦低头捂住嘴巴,哭了。 如果他拒绝怎么办,如果他觉得,她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女人,就此远离她怎么办。 电梯门又关上,走廊无人,停在这一层。 陈宗月带着今夜海潮的气息拥住她,温热嗓音扑在她耳边,“……只要你别害怕。” 黄鹦一愣,攥紧他衣袖,笃定抬头,“绝对不会。” 第31章 31 往他衬衣上蹭干的泪水又淌下, 多半还是吃到自己压弯的唇缝里,目光亮过电梯间的灯,整张脸蛋快红成樱桃白兰地,芬芳馥郁。 陈宗月低首亲吻她的眼皮,拢紧了她肩上的浴巾,说着, “回房间洗个热水澡, 不要感冒了。” 伟岸身形阴影将她覆盖, 一句关怀照料, 比情场浪子更能掌握她的命脉。 黄鹦专横拽出他皮带束缚下的衬衣,擦眼泪。 陈宗月非但不恼,而且还笑。 饭店浴室里意义不明的摆着一束水仙百合, 架上挂着一件与之颜色相近的长裙,泡澡的少女趴在浴缸边, 手指沾着水, 想弹到百合花瓣上。 当她瞥见浴室门上磨砂窗映出的人影, 就像上课开小差发现老师走来的学生一样, 乖乖坐正,顺便掐了把盘在后脑勺的湿发,滴滴答答落水。 陈宗月刚才简单冲凉, 此刻身上罩着浴袍开门进来,肩头还搭着擦发的毛巾,潮湿黑发全部往后捋去,干净的俊朗, 迷人心窍。 将一杯热牛奶递到她面前,他顺势坐在浴缸旁边。 黄鹦再度将俩胳膊架在边上,胸贴着浴缸壁,双腿也蜷起,好离他近一些,尝了尝牛奶有一丝甜,似乎搅拌进了砂糖,多贴心,让她哪儿也不想逃。 “小时候我就想去很多地方玩,书摊卖的旅游图鉴,特别贵,不让随便翻,所以我喜欢收集邮票,尤其是有外国插画的邮票,几角钱一张,集成一本。” “但迄今为止,我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宝山——上海市宝山区。” 这么说着,黄鹦陡然记起件事,闪着透亮瞳孔,“不对,我记得姑妈说过,我是在香港出生的……” 可惜,婴儿时期没有记忆,她笑眼眯眯的说,“也勉强算是去过香港了。” 陈宗月眼帘垂落一瞬,又问道,“你把邮票册卖给谁了?” 当然是卖给了她最有钱的朋友,“……高子谦。” 他了然扬眉,仿佛别有意味。 黄鹦和他打着商量,竖起三根指头,“要不,你借我三百块钱,我找他赎回来。” 陈宗月俯下身,离她红润的脸如此近,定定望住她眼睛,“不借。” 她不眨眼,抿了抿唇,一点没有埋怨的说着,“……小气。”又想到什么,眸光愈亮,“不许我去找高子谦?” 陈宗月抬住她下巴,不笑,“知道还问?” 他越是认真,黄鹦就越开心,不仅绽出笑容,还要搂他脖子,蹭他优越面庞,被他捞出浴缸,身上的水也吸进他浴袍。 房间窗帘厚重,一盏微昏的灯光映着花纹墙壁,若无缝隙,分不清黑夜白昼,高床上被子一半垂地,菱格图案的拉舍尔毛毯盖出人形。 黄鹦在男人臂弯里揉揉眼,强迫自己爬下床,动作就像只猫。 拉开窗帘,天光大亮,海鸥鸣叫,盘旋在灰色海面之上,换了一拨新新情侣,拖着手踏浪。 不是日出,是日上三竿。 黄鹦呆望一会儿,重返床上。 陈宗月也已醒来,手臂枕在头后,脸上笑意慵懒,故意问着她,“看到日出了?” 她鼻子一皱,张口咬他的嘴唇,埋下头吻他喉结,又回到他唇上,伸出舌尖被他接纳,浅尝入深,慢慢翻覆到他身上,让他掌心从前襟钻到后背,孜孜不倦的探索。 黄鹦直起腰就是跨坐他身上,睡袍滑下她白皙的双肩,碎发的影子在脸上,犹如树林枯枝。 他腰带打得结一扯就松,柔柔无骨的小手从他腹/部到胸膛,抚摸紧实的肌肉,再折返到他身/下,证明她是个好学勤奋的孩子,握着他对上自己,慢慢坐下。 大手握着她细胳膊,窈窕纤弱的躯/体在他眼前起/伏,她眼眸潮润,偶尔咬牙吸气,偶尔含唇又开。 直到她瘦削肩膀一抖,拉伸脖子,情难抑制的曼声而吟,失力,仰面倒在床上。 少女玩够,他都没到尽兴,跪起身,按住她大/腿压两边,暖流充盈,使每一下都无比顺畅。 黄鹦把头抬起又跌落,瞧着他进进出出,忙忙碌碌,几百已过,几千也有,倒数第几下紧紧抵/着她打颤的腿/根,嵌着她骨头那么重,一股岩浆/灌/满她。 陈宗月躺下,喘息声就在她颈间,沉沉的胳膊横在她胸前。 虽然黄鹦感觉身体软软似瘫痪,指尖却还能伸到腿/间摸了摸,沾取到脸前,好奇的舔了一下。 陈宗月发现而拧起眉,又无奈笑着,“什么都往嘴里放?” 她坦荡点头,翻身就钻进他怀里,肌/肤相亲。 正午时分,艳阳灼烧着丁香树,一辆黑色轿车驶近陈家的花园别墅,离肃穆的铁栅门不远慢下速度。 倏忽间,窗外蹿出一个面容瘦如骷髅的女人,张牙舞爪似的,吓着黄鹦倒吸冷气,被陈宗月按住。 她母亲邓娟神情狰狞,视线从她身上复杂略过,瞪住她旁边坐着的男人,嘴里咒骂着敲打车窗。 司机按了几下喇叭,别墅的大门一开,跑出两个强壮男人,架住邓娟,将她拖往一旁。 黄鹦从车里下来的时候,邓娟正狂乱地嚷叫着,“凭什么不让我见她,你们让她出来!让她出来!”鞋也蹬飞一只。 陈宗月牢固揽着她肩头进入别墅中,不给她听懂的机会。 难得见李佳莞紧张脸色,连彰显自己与他熟稔的英文名也忘记,规规矩矩地喊着,“陈叔……” 陈宗月打断她,警告道,“在这待着,不要出去。” 李佳莞启唇要出声,他已搂着黄鹦上楼。 她讽刺冷哼,扭头走进厅中,同时念着,“ronny……” 陈若宁从史蒂文森的小说里抬头,就见李佳莞从隔断的白色镂空雕花屏风后出现,将自己摔进单人沙发座,两臂摊放在两旁,压着眼皮,表情不悦。 “你说,他看上黄鹦什么了?除了年轻,长得还比不过陈叔以前那些女人。” 陈若宁不敢苟同,“可我怎么觉得,黄鹦比她们都要,鲜活?”他琢磨了一下,才得出这个形容词。 “你挑海产呢?还鲜活……” 陈若宁笑说,“长相这么主观的事情,真不好评价,但如果你想知道,陈叔为什么偏偏瞧上了她,你可以……” 他合上书本,身体前倾,低声说道,“找一个没有旁人的时机,问一问他是不是喜欢年轻的女人,或者是年轻的身体。” 李佳莞愣了一下,理解出他话中含义,扯起嘴角皮肉,“你开玩笑吧?” 陈若宁眼神沉静,没有言语。 李佳莞撇开脸,说着,“无论如何,陈叔都是我的长辈,要我去勾引他?我做不到的,就算是成功了,以后回到香港,我怎么在别人面前抬起头?” 先不提谁都知道陈宗月是她义叔,她‘父亲’病床一躺十几年,同死了没差,从小到大,她出点什么事都是由陈宗月摆平。 第25节 周老是她慈祥的爷爷,而陈宗月是严厉的、最接近她‘父亲’的角色。 她确实气黄鹦夺走他的关怀,也从未有过沾染他床的念头……多恶心。 可是,陈若宁不得不提醒她,“佳莞,你再不用一些非常手段,我担心你回不了香港,只能留在上海,跟外头那个疯女人作伴了。” 李佳莞登时从沙发里弹起,在茶几之间来回踱步。 “万一他对黄鹦是真心的呢!” “他要是真心的,你现在还能是周家大小姐吗?” 陈宗月若是真心,早就帮着黄鹦认孙归宗,而她显然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谁也猜不到他的心,他就像个没有心的人。 对陈若宁的完全信任,导致李佳莞此刻被他绕进一个天人交战的境地。 另一边,黄鹦被带回卧室,一直是懵神的状态,等不及坐下,就问着,“她要找谁?” 黄鹦深感迷茫,蹙着眉说,“我妈妈,她,好像不是在找我?” 陈宗月与她对视片刻,瞥向沙发旁边的皮箱,安然无事的说着,“你的行李在这里,整理一下,要摆哪儿都行,我还有点事要忙,晚上想吃什么告诉厨房。” 作者有话要说:  ……又没粗长成功,我可能是个假作者,思考人生。明晚再试试。 第32章 32 得知邓娟闹到陈家门外一事, 老文当即从茶楼赶回静安别墅,还在大门前的马路牙子上拾了张旧鞋底,他不免嗟叹了声。 陈先生带走黄鹦那天,他留下善后,依照陈先生的指示,给了邓娟几万元现金, 告诉她黄鹦不是她亲生女儿, 除此之外, 关于她女儿的下落不曾透露半分, 更不可能提及李佳莞。 在一楼佣人准备晚餐的节奏中,他来到陈先生的书房。 陈宗月正在与人通电话,抬眼见了进门的老文, 没甚表情,一会儿搁下听筒, 直接问道, “她怎么找过来的?” 即便老文也满怀不解, 但有关邓娟的事宜是他处理不当, 他没有应声。 陈宗月从桌后起身,一边说着,“叫龅牙平给她开点药, 盯紧了,别让她再去街上发疯。” 这个龅牙平在香港专门替人散货,手里的‘药’千奇百怪,最新鲜和最古老都有, 有的人一吸亢奋癫狂,也有一吸神经错乱,童叟无欺。 龅牙平有几个马仔,一般的交易他自己不出面,难找到人。不过,他唯一的大佬就是陈先生。 老文点了点头,心里将联系龅牙平让人带货进海市,排到了待办事务第一项。 晚上用餐前,曼妙音乐在三楼响起,像是从他卧室里唱片机发出的声音,陈宗月拾阶而上。 门是虚掩的,他轻轻推开,窗外辉煌烧起的落霞,为整间卧室蒙上一层朦胧细腻的光,包括背对着他的少女。 她跪在椅子上,不知因何故把金色薄透的纱罩在壁灯上,但她换了件新裙子,鬈发融进黑色钻石绒的面料中摆动,所有问题就都不需要答案。 黄鹦跟着唱片机播放的歌曲一起唱,她拥有原本就该收录进这首歌中的声音,在她膝盖与椅背之间,夹着小野洋子的黑胶唱片封套。 陈宗月走近她身后,她马上回头,见到是他,就从椅子上下来,拉着他坐进沙发里。 黄鹦勾起头发给他展示自己的耳朵,展示她剪了一片装饰花瓶的孔雀羽毛,穿过一枚耳坠,佩戴在耳朵上的别致。 她偏着头晃了晃,让它飘动几下,“好看吗?” 这时陈宗月的目光尚是温润,“好看,你唱得也好听。” 黄鹦有点不好意思的眯起杏眼笑着,“因为我以前结巴的时候,发现唱歌不结巴,但我怕唱得太难听,我自己也听不出来,所以从小学开始就报了学校的合唱团,有老师免费教嘛。” 她一边说着,一边低头握起一只宽大的手,揉他嶙峋的指骨,就像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 陈宗月突然捏住她下颌,迫使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是很冷的、翻涌暗潮的眼睛,他说,“你真可爱。” 黄鹦有一瞬间的惊惶,装作没有察觉到他神情的变化,眨了眨眼,“再说一遍。” 看出她是在装傻,他笑了笑。 黄鹦好像天生就懂得趋利避害,他不说的,绝不刨根问底,七窍玲珑,剔透中藏着狡黠,对他毫无保留,却让他找不到一个桎梏她的软肋。 除了他自己。 陈宗月摸了摸她被掐出淡淡红痕的脸,说着,“有些事快要瞒不住你了,我们先约法三章?” 黄鹦在沙发上盘腿坐好,认认真真,“嗯,你说。” “第一,只能相信我说的话。” 这可太容易了,她忙不迭点头,陈宗月就说道,“第二,不管是真是假。” 黄鹦微愣一下,不知他何时收紧了刚才被她‘把玩’的手。 “三……” 陈宗月顿了顿,“不要离开我。” 唱片机转出深沉而勾人的萨克斯管乐,黄鹦怔了一个节拍,扑到他身上,抱着他,脸贴着他的脸,鼻尖在他颈侧蹭着,又到他正脸,压了压他的嘴唇。 黄鹦跪立在他身前,两只胳膊都环在他肩上,对他说,“你放心,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她抓起陈宗月的手,安放在自己柔软的胸口,“我的心在这里,你随时可以感受得到它。” 陈宗月温柔轻笑,搂住她的腰,带近自己,指腹揉过她的脸,抬起下巴与她接吻,让她的手抚乱他头发,让她钻研怎样才能吻得更深一些。 天天把‘喜欢’挂在嘴边的女孩,若有一日翻脸不认人,比谁都要冷漠,必须让她无法潇洒逃脱。 他相信黄鹦的爱情维持不了几年,那个时候,煎熬的惩罚就会降临到她头上。 这个周末,李佳莞要在家里办生日派对,气球彩带、美酒佳肴、多层蛋糕,一样不能少。 黄鹦作为寿星之一,兴致不高,配合度倒是很高,早早起床,连身边枕头上的塌陷都还没蓬起,更衣间里有动静,她速即掀被下床。 面朝衣柜的男人只穿家居裤,身材挺拔,给她侧脸的轮廓,饱满的额头,高高的鼻梁。长久以来她的痴心惦念,这几天里都唾手可得,真像个囫囵的美梦。 只是没有做/爱,她经期来了。 黄鹦上前抱住他精实的腰背,隔着丝滑绸缎挤压住自己的胸脯,她咕哝着,“……好困。” 陈宗月撇过头,捏了捏她的手臂,“谁让你早起?” “李佳莞!”男人早晨略带沙哑的嗓音,迷惑她立刻供出罪魁祸首,“她说今早一起布置生日party呀。” 陈宗月疑惑且笑,“你什么时候跟她这么要好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黄鹦梦如初醒的松开他,“也对,我去睡觉了。” 陈宗月走前上/床与她吻别没多久,有人就运用自己娇横的敲门方式,霸道的唤醒她。 黄鹦捂着耳朵蹬腿,最后无可奈何地坐起来,翻了个大白眼。 一开门,她就被扔了一头金碎片,李佳莞脸上是甜到腻人的笑容,说着,“happy birthday!” 请把处处针对她的李佳莞还来,再把这个‘友善’的李佳莞杀死。 昨夜大雨倾盆,今晨已然转晴,七月二十日,宜,会亲友。 破天荒,黄鹦穿了一件浅蓝衬衣,一条紧身牛仔裤,原因是李佳莞要穿国外某名牌定制的纱裙,她坚持得有一个人让步,不能相互抢风头。 大概是一早被她折腾的,黄鹦压根没打算反抗。 上午十点左右,江艳啃着冰棍,应邀进门,没等参观豪宅府邸,见到黄鹦一身打扮,‘嚯’地惊讶一声,回头瞧瞧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陈家的门厅就够富丽堂皇,走廊还连着后面两栋楼,江艳眼花缭乱‘游历’一圈,冰棍也啃干净,两人又到气球填满天顶的客厅坐着。 佣人来来往往,不忘给茶几添上瓜果零嘴,也有几个高壮男士走过。江艳接过她剥好的橘子瓣,又推推她,“哪个是陈先生?” “没回来呢。”黄鹦撕着橘子皮,兴味索然的说,“一群小年轻搞派对,他就不跟着瞎掺和了。” 江艳把橘子塞满了嘴,含糊说着,“这语气,好像不是你过生日一样。” 黄鹦笑了下,眼睛朝客厅的屏风处一瞥,“还真不是我,是她……” 一袭高级定制刺绣纱裙飘了进来,李佳莞已经化好了浓艳俏丽的妆,下巴一贯的昂扬,第一眼是引人瞩目的,无可否认。 黄鹦没觉得有丁点不适,陈宗月不在这里,她爱怎么吸引人眼球都随她,穿比基尼也无所谓。 江艳起身,手往裤子上擦了擦,才伸向她,“你好,江艳。” 李佳莞假假笑着‘嗯’了声,不准备握上她的手,转脸就冲餐厅的方向喊道,“阿欢——你今早收拾房间的时候,看到我的……” 声音随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通往餐厅的拱门里,鼻端还余一缕香水味。 江艳没有被蔑视的愤恼,黄鹦早给她打过预防针,遂同情的说道,“家里杵着这么个人物,你这陈太太当得很辛苦吧。” 黄鹦没来得及回答,屏风后头又走出个穿着清爽t恤衫,风华正茂的俊秀青年,她的老朋友、好战友。 “嗨……”高子谦胳膊夹着一只礼品盒子,跟她们打着招呼。 江艳当然以为人是黄鹦邀请来的,倒是开心的与他击掌示意。 黄鹦愣在这时,她怎么不记得自己请了高子谦…… 他还没坐下就‘哦’一声,想起递上盒子,“生日礼物。” “谢谢……”黄鹦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低头解开盒子上的丝带,掀起盒盖,竟然是她的邮票册。 高子谦挠了挠额角,说道,“你……叔叔让我带来的。” 第33章 33 也巧得很, 骤雨毫无征兆而至,掺杂着众人哗然,她们扭着身子趴在沙发上,江艳惊愕指着花园里的地毯凉椅和圆桌,佣人倾巢出去营救,钱丞从外面进来了。 最先注意到来人的居然是高子谦, 他叫了黄鹦一声, 从裤兜里又掏出个小首饰盒, 递到她眼前, 说着,“还有这个,小楼给你的, 今天她上班没空过来。” 有些日子没了解他和曲小楼的进展,品品这话, 好像他们如今关系挺亲密。 钱丞已经来到客厅中, 听得一清二楚。 黄鹦满脑子正想着她‘叔叔’到底是何用意, 对这个突发场面疏于应付, 只好指望她表哥神经大条,感受不到高子谦的挑衅。 钱丞没有显露出自己的情绪,拎着菜场的塑料袋, 可以看见兜着几颗鸡蛋、两把生面。 他语气平平的问黄鹦,“早晨食过面?” 陈家厨房那么大,怎会少了鸡蛋和面条,但黄曼虹仍以为她还在邓娟的支配下遭罪, 交代他一定要买。 黄鹦摇了摇头。 第26节 钱丞点了点头,不晓得哪根筋搭错,“我给你煮。”这么说着,连一眼也不瞧高子谦,就往厨房走去。 黄鹦把邮票册和首饰盒搁下,惊慌追上他。钱丞的下厨手艺,她小时候领教过几回,不敢恭维,饿死鬼也未必光顾。 他俩人霸占厨房,阿姨看不过眼在旁帮手,捣鼓一番,煮出一锅面条,味道勉勉强。 妆扮精致的女人厨房外徘徊,见到他们分别端着碗出来,扭脸就要走。 钱丞叫住,“李佳莞……”他将自己一碗清清淡淡的面条放在桌上,离她更近的位置,对她说着,“生日总要食几啖长寿面。” 这一举动,不仅是刚刚坐下的黄鹦,连李佳莞也有些发懵,可她低垂眼帘犹豫片刻,板着脸坐下,执起筷子。 今天的太阳是不是真打西边出来了?黄鹦想着。 显然没有,客厅一面玻璃墙全是水汽,阿姨抹了一把,决定等雨停了再料理,电闪雷鸣,天色阴阴沉沉,灯都亮起。 虽然不知道陈若宁童年历经何种变故,但他应该是在衣食无忧的环境中成长,家中佣人称他‘小陈先生’,不存在眉高眼低的轻视,即使这样也没养出一身少爷脾气,反而谈吐得体,相当人情练达。 黄鹦吃几口面条的时间,陈若宁与她的两位朋友早就结束了介绍环节,开始打成一片。 同钱丞一起来的男生挑染着黄发小地痞样,与他们同龄,讲笑没遮没拦也有趣,大家吃吃喝喝,围着茶几玩棋牌。 牌局进行到傍晚六点,雨势渐弱,已有停歇迹象,他们准备切完蛋糕,转战歌厅倒香槟塔。 周围人讨论得热火朝天,黄鹦多时是心不在焉,忽然听见疑似别墅大门一开一关的动静,马上出了客厅。 她追着男人的身影,拐进一楼的洗漱间。 陈宗月解开衬衫纽扣,利落地脱下,扔在一旁的脏衣篓里,健硕均匀的上身体魄,一览无遗。他拧开水龙头之前,一直就以新奇的目光打量着镜中的黄鹦。 因为她的穿着,与往常不太一样。 黄鹦扶着门框,瞧了瞧左右,无人,对正洗脸的男人说道,“不是不让我见高子谦?怎么还把他叫来了……” 陈宗月抬起头,抽下毛巾擦了把脸,说着,“最后一次,我是让他来还你邮票。” 黄鹦没别的要说,只是想等他转身拥住自己,亲亲她的脸和唇。可惜在这时,老文送来一件浅灰的纯棉上衣,以及一只礼品袋,上面印着首饰的品牌名。 陈宗月套上衣服,捏起礼品袋,自然让人想到是生日礼物,却没有打算给她的意思。 黄鹦急得拉住他。 陈宗月柔声问,“怎么了?” 不是给她的,那就是给李佳莞。 此刻她脸上也无淡脂薄粉,要被光彩照人的李佳莞比下去了。只怕他不能理解她的嫉妒,还会觉得她无理取闹。 黄鹦选择摇摇头。 陈宗月确实没读懂她脑袋的想法,带着她一起来到餐厅,在众人的目光聚焦之下,将礼物送给李佳莞。 “生日快乐。”他微笑说。 当着在座人的面,李佳莞从礼品袋中托出一只方盒,打开,一条钻石铂金项链,灯光照射下美轮美奂,闪到眼睛发疼。 李佳莞万分欣喜的说着,“谢谢你,norman!” 甜美可人的脸蛋映着钻石光芒,笑得顾盼生辉,足以让男人魂牵梦绕。 陈宗月倒是完全不为所动,但也没提黄鹦的礼物。 她不生气,不生气…… 黄鹦踢开椅子腿坐下,低眉低眼,抿着唇不吭声,很快就被他发现。 陈宗月倾身向她,伸出手去,要覆上她手的时候,她按着桌子起身跑出餐厅,仿佛可以听见她噔噔噔跑上楼的脚步声。 他随后站起来,要跟过去。 “norman!”李佳莞拦下,试图说些什么,没成功。 陈宗月仍是没有温度的微笑说道,“你们玩,我上楼看看她。” 李佳莞视线到他离开餐厅之后,才投向桌旁的陈若宁。 不是她没尽力,过自己心里这一关就不容易,何况陈宗月没把她当做‘女人’。今日的礼物,她一点也不惊喜意外,因为在她十岁生日之前,陈宗月问她喜欢什么,她回答,“闪闪的项链!” 之后没再问过,每年都是项链,毫无新意,毫无心意。 黄鹦整个人趴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不一会儿,床边往下陷。随着男人抚拍她的背,就传来他略带困惑的沉醇嗓音,“黄鹦?” “不要叫我!”她对着枕头喊,似哭非哭,不好判定,又闷着声说,“今天也是我过生日……” 他不明原因,还是回答着,“我知道啊。” 黄鹦一下撑起自己坐在床上,委屈的瞧着他,“那我的礼物呢!” 陈宗月豁然彻悟,好生解释,“我准备了,可现在外头在下雨,只能等到明天送你了。” 听着就像是缓兵之计,但是黄鹦又答应过要相信他,只能郁闷的低下头,素净的睫毛耷拉着,沉默几秒钟,要下床,“他们说晚上去歌厅……” 陈宗月拽住她的胳膊,扯回床上坐着,“不准去。”语气有点凶了。 时至前一刻,陈宗月都没有对她厉色厉言过,黄鹦愣住,随即被揽进她惦记很久的宽大怀抱里,嗅着他身上一股淡而干燥的气息。 陈宗月收紧手臂,说着,“在家里陪我,不好吗?” 当然好,一万个好。 换了谁用美男计,她都保证可以无动于衷,陈宗月稍稍施展温柔,她无条件投降。 黄鹦连楼也没下,陈先生也没再出现,直接让人传声说她困了想休息,不参与歌厅之行。 置身在陈家私人轿车的后座,高子谦悄声问着身边的女生,“你觉不觉得,黄鹦的叔叔,不太像她叔叔……”像仅仅是年长她许多的情人。 江艳只觉得好好笑,“什么‘叔叔’呀,你傻不傻!” 第34章 34 暴雨初歇, 整个夜晚被闷热湿意笼罩。黄鹦倚着窗帘,黑夜里辨不出窗帘颜色,唯是她雪白的肌肤映衬着深暗,静静望着一行人走出别墅大门,车灯划过她通透的眼睛。 黄鹦转身离开窗前,脚步轻纤下楼梯, 一阵风拂进餐厅, 细细瘦瘦的影子就到这座多层蛋糕前。 上面几层已经被毁得乱七八糟, 她握住锯齿刀, 围着蛋糕仔细端详,找到了最完整的一部分切下,开小差, 拎起樱桃梗降落在嘴里,再将装饰蛋糕的花瓣一片片摘下, 挑最好看的, 铺满盘底一圈, 揣上几根蜡烛, 小心翼翼捧到楼上。 脚尖顶开书房的门,将蛋糕放在他眼前的桌上,黄鹦顺势坐在他对面, 在桌下踢了踢他的腿,“就因为你,我连蜡烛都还没吹。” 陈宗月送给李佳莞那么奢侈华丽的一份礼物,然而她却什么也没有。不需要多贵重, 只要是他送的,她就喜欢得不得了,比如,戴出去过一次就被她收藏起来的耳环。 气都气烦了,哪有心情好好过生日。 陈宗月一眼扫过这块蛋糕,些许皱眉,“重新买个蛋糕吧?”说着,他就把手伸向桌上的电话。 “不用了……”黄鹦马上扣住电话机,阻止了他,“这么晚了又下着雨,我不是想吃,只是意思一下。” 陈宗月搁下听筒,接过她递来的几根蜡烛。 黄鹦塌下腰往桌上趴,下巴垫在手背上,盯住他,说,“我是不是很好,一点也不像娇生惯养、刁蛮任性的那种女生?” 陈宗月正把蜡烛插/进蛋糕,哪里听不出她是在跟李佳莞较劲,惯着她说,“对——” 不知他从哪儿找出一盒火柴,刹那擦燃,点上蜡烛,甩灭火柴扔到烟灰缸里,对她说着,“许个愿。” 黄鹦十指交握,对着烛光,闭上眼睛。 天灵灵地灵灵,亲爱的天父,万能的神,请让陈宗月眼里、心里都只有她。 黄鹦睁开眼睛,吹灭这几根细长的蜡烛,食指剜了一块奶油,起身绕过桌子,侧着身子坐到他的腿上,他也就搂住这小情人。 要将沾着奶油的手指放入他口中,他启唇接受,含住,男人的舌头比奶油还柔软。 黄鹦拿出食指,自己吮了一下,“你说我和李佳莞……”她认真的问道,“谁更漂亮?” 好像今晚她一定要跟李佳莞‘拼个你死我活’,陈宗月不禁失笑出声,又郑重回答,“你。” 漂亮得让人困惑,漂亮得上天堂也想带着她。 她明亮眼睛一眨,“千真万确?” 他点了下头,“千真万确。” 黄鹦两手勾在他颈后,指尖刮了刮他的皮肤,双目低垂下来,想着问,“那……你以前的女人,还有比我漂亮的?” 陈宗月忍着不笑,严肃对待,“没有,都没有,你最靓。” 用了‘都’,肯定不止一两个。黄鹦腹诽着,嘴上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去澳门?” 陈宗月把问题抛给她,“你想呢?” 她却剑走偏锋的问着,“要是到了澳门,不会有一堆的女人恭候你吧?” 陈宗月表情中有着隐隐约约的笑容,“如果有怎么办?” “分手!我走!” 黄鹦言之凿凿,不过一秒钟,就倾身抱住他。 即使知道他是故意逗她的,仍然哀伤,因为她意识到就算他有再多的情人,也下不了决心离开他。凭什么是她离开? “不行!不可以有!”黄鹦又按住他的肩膀,拧着眉告诫他,“有也不能让我知道。” 陈宗月拿她这些不近情理的想法没辙,无奈说着,“你真是个小醋缸啊。” 黄鹦自己也有察觉,自从遇上他以后,嫉妒对她来说就是人之常情,大概等到他老去离世,她才能安安心心。 “我是。”她磊落承认,摸上他的脸庞,“你会因为这样讨厌我吗?” 陈宗月捉住她的手,包在掌心揉着,“不会,怎么会……” 黄鹦迫不及待的帮他说完,“爱我还来不及呢,对吧?” 陈宗月眼神温柔的笑。 我不爱你,黄鹦。 这一晚,卧室里只亮着盖有金色薄纱的一盏壁灯,窗台外时而响起雨水溅落的声音,床上的少女正熟睡,陈宗月坐在沙发上吸着烟,恍惚间,清醒着坠入梦境。 回到香港九龙的家中,中年女人在游泳池旁摆桌与好友打麻将,中年男人在厨房一边读报一边煲汤,男童坐在桌旁,晃荡着够不着地板的双脚。 陈宗月走到他身旁,他扬起天真灿烂的笑容,满手颜料的把图画展示给他,“爹地,妈咪,哥哥,还有我!” 滚烫的汤水溢出锅盖,温馨的画上开始渗出血,牌桌翻倒进水池中,一切变得灰暗,耳朵塞满撕心裂肺的哭声,一声枪响之后,家里空了。 第27节 陈宗月回过神,见她从床上坐起,“怎么突然醒了?” 黄鹦视线中的男人面孔晦涩,往烟灰缸里熄灭了烟蒂,起身来到床边。 “梦到你和好多女人在一起,左拥右抱,还赶我走……”黄鹦说着紧紧抱住他的腰,挨着他的胸膛,呼吸着他身上的烟味。 陈宗月轻轻拍了她几下,掀开薄被躺上/床,让她枕着臂弯,依偎在他怀里睡着了。 黄鹦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忘记了昨晚的梦,她换上一件海军领的姜黄裙子,就像早晨的金丝桃,而它又像光线中少女脸上的绒毛。 对着镜子,她扎起头发照了照,又不满意地拆掉,散着鬈发跑下楼,挽过等她多时的男人胳膊。 一坐上车,黄鹦就说着,“这是什么礼物,架子这么大,还要我亲自过去接它?” 陈宗月听了笑,然后说,“它在一个地方。” “一个地方?” 为了足够惊喜,黄鹦让他在下车后,遮住她的眼睛。因此,她只感觉到走进了一扇门,即刻被芳香环绕,嗅不出具体是什么,像很多很多的香气聚集在一起。 陈宗月还给她豁亮的视野,她发现自己站在一座温室花房中,阳光倾泻而下,透过玻璃的围墙和天顶,带来一种浪漫的震撼。 黄鹦吓住,不由得抚上嘴巴。 全是花,正在盛放的花。 路易十四、龙沙宝石、奥斯汀月季、杰夫汉密尔顿,世界各地品种的花,成片成片连接着,仿佛天然生长到一起。 陈宗月说道,“经常看见你‘研究’那些花花草草,所以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那天见到她把栀子花瓣放进嘴里,他都疑惑,是不是真有什么味道。 黄鹦难以描述感动,只得怔怔说着,“可是,这么多的花,我怎么照顾得过来……” 他笑着回答,“有人替你照顾,你可以常来给它们浇浇水,或者什么时候想起这里了,再过来看看。” 黄鹦彻底高兴起来,低头抬头的环视,那些幽绿藤叶垂及地上,好像都迈不开腿、牵绊住她的裙子,她不禁踮起脚搂上他脖子。 还没等到吻上,她又生一问,“这花房也搬不回去,我要怎么向李佳莞炫耀?” 陈宗月愣了一会儿,哭笑不得,捏住她的脸蛋,“你啊……” 离开花房,车子停在法租界内的一间金店门前,已是中午。 走过雕梁画栋的一楼柜台,展柜下陈列着珠宝翡翠,而价目牌特别小,还用着阿拉伯数字,后面的零让人数不清。 上到二楼贵宾室,经理带来一只盒子,戴着手套打开,里头是羊脂白的和田玉手镯,光泽油润,留有清晰的原皮,脂感厚重细腻。 第35章 35 坐在古典雅致的环境下, 接待给上了两盏清茶,不知是这个时间相对门庭冷落,还是原本就鲜有人上来,黄鹦弯腰提了下掉跟的鞋子,鞋跟落在地上的声音都格外明显。 金店经理打开大红酸枝木的盒子,拿出躺在黑色绒布上的羊脂玉圆镯, 想让黄鹦戴进手腕上试一试。 黄鹦没准备伸出手, 而是对身旁的男人说着, “我觉得……这么富贵的镯子, 戴着显老气了。” 她缺一件跟李佳莞炫耀的礼物,关键是能穿戴出去的‘有’,不是一定要多贵重。其实完全可以带李佳莞去花房兜一圈, 但她不想,那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地方, 然而, 更不想陈宗月认为她穷奢极欲, 贪得无厌。 女孩心思复杂的程度, 有时候会把自己也绕晕了。 经理年纪比她大,对她说话却相当客气,“陈太太, 您这说的,好的玉镯可不分老不老气,那是高贵典雅,反而衬托出身份呀。您再看看这镯子, 整料掏空制成的,皮色多漂亮,又有灵气,这配您绝对合适!” 没等陈宗月出声,黄鹦严肃的赞同道,“你说得太对了。” 晌午日头高照,惹人困意,经理精神抖擞的站在金店门外,恭送一辆黑色轿车驶离眼前。 车上,黄鹦抬起胳膊摇了摇,玉镯子荡了荡,又顺着她光滑的小臂颠来溜去,她的神情却平平淡淡,不甚怡悦,倒像心有所思。 陈宗月疑惑问道,“不喜欢?” “看着是好东西……”黄鹦嘀咕一声,又转向他,“你经常去买首饰?那个经理怎么知道你是陈先生?” “去过一次,就是给你挑了一对耳环,但当时他也认出我了,我想是因为车牌。”陈宗月握着她的细腕子,好像此刻才想起打量这只天价镯子,“做这种生意的人,总要有点旁的头脑。” 不论澳港还是上海,一样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只要他是今时今日的陈先生,车牌都沾金光,而这些是否是他想要的,也未可知。 黄鹦就势斜下身子,凑到他怀里,“是很聪明,能言善谈。” 陈宗月从她的腕揉到手上,瞧着她薄薄一层睫毛,和尖尖的鼻子,“他说什么打动你了?” 她比玉白的指尖,闲闲地抠着男人衬衣纽扣,“……他叫我陈太太。” 他笑了,“陈太太?” 反正说也说出来了。黄鹦抬起下巴颏,落落大方的答应,“恩,什么事?” 陈宗月只是笑得更深,究竟是承认她自封的头衔,还是笑她幼稚,太过天真。黄鹦认为一定是前者,不是也得是。 饭馆也在租界,油门没踩几脚,眨眼就到一栋白色小洋楼前,馆子里头的装修有古意,主营淮扬菜。 菜单在黄鹦手里,她把名字漂亮的都点了一遍,趁菜没上桌,就撑着腮边注视他,笃志凝神。 陈宗月被她盯的,不由得摸了摸下巴,“哪不对?” 黄鹦摇了头,真挚说道,“我在看你的眼睛,深邃又干净,清澈见底又锐利。” 陈宗月则是纳闷,“怎以前没发觉,你这么口甜舌滑?” “因为以前……”黄鹦顿了一顿,道出实情,“有点怕你。” 陈宗月脸庞是庄邪并存的,难猜心情,让人在与他相处时变得谨慎,担心说错哪句话而得罪他。 “现在不怕了?” “偶尔也会……”黄鹦直起些腰,却将目光移向别处,“比方说,有时候你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她又凭借自己的小聪明投石问路,陈宗月淡淡回应,“有吗?” 同时,企堂端上几道菜,松鼠戏葡萄、酥皮焗鳕鱼、蝴蝶海参、一品鲍鱼……黄鹦马上执起筷子,又对他抿唇一笑,然后问着,“喝点酒吗?” 李佳莞今天也是弹钢琴消遣,时而错音,便重复这一段旋律,临近她必须回纽约的日子,弹错越多。艺术家愤怒起来,胡乱拍着琴键,在周围打扫卫生的阿姨,吓到麻木。 陈若宁往旁边的沙发椅手上一坐,亮出长长纸片,“你猜这是什么?” 李佳莞眼也不斜,继续着莫什科夫斯基练习曲,一错再错。 “机票,两张。”陈若宁如是说着,“陈叔要带黄鹦回澳门了。” 突如其来的钢琴重音,震到他魂飞一刹,李佳莞起身就将他手里的机票给抢过去了。 “诶……”陈若宁措手不及。 李佳莞把机票撕了又撕,甩在地上。 陈若宁没法子,只能苦笑,“你撕了有什么用,再补就是了。” 他俯身捡起那几张报废纸,不慌不忙找到烟灰缸,打着火机慢慢烧掉,毁尸灭迹。 李佳莞跌坐回椅子上,眼神空茫。 陈若宁盯着烟灰缸里正蜷缩成灰的机票,说道,“我有点不明,既然连你都知道了黄鹦的存在,周老怎会不知情,难道就不派人接她,等着陈叔送她回去?” “他不知道。”李佳莞斩钉截铁的回答,又解释着,“我和他们说,我是过来探望陈叔的,至于黄鹦,是我偶然发现的……” 那天晚上,她在香港浅水湾掀起一阵大风浪,生日当天玩失踪,害得本想痴食痴饮的一伙人临危受命,出去寻人,其中就有钱丞。 最后找到她的人,竟然也是钱丞。 这之前,他曾走进一间饼店,买一块最便宜的奶油蛋糕,无敌小,上面戳着染色的罐头樱桃,回到一栋楼的天台上,眼前霓虹斑斓,月至中天。 李佳莞背风坐在天台边,看清他手里的蛋糕,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丑死咗!” 钱丞低着头塞蜡烛,歪歪扭扭十几根都塞上,强迫症似的,好不容易争过自然气象,点上蜡烛,“十二点要过晒啦。” 她犹豫几下,不情不愿地吹灭,费不大劲,他端起来都熄一半。 夜风刮了好久好久,烂仔都要睡觉,李佳莞还不肯回去。 钱丞只好点一颗烟,大概要陪她坐到天光,无意间谈起,“我阿妹跟你生日是同一日,好似还是同一年。” 李佳莞神色变,又收敛,“你家在大陆?” 钱丞‘哦’了声,“上海。” 今晚李佳莞出走的原因,是她偷听到周老与律师的谈话,周家真正的大小姐另有其人,她是鱼目混珠。难怪好端端的,陈宗月要搬去上海,恐怕就是为周老寻找孙女。 别墅开栅门的声响,打断李佳莞思绪,陈若宁聚精会神读报上的股票,她莫名走出厅中到玄关。 先跌跌撞撞进门的黄鹦眼朦胧,鼻尖且红,姿态欲摔落,明显是醉态,朝她晃着腕上的玉镯,笑得贝齿莹亮,“你猜多少钱?” 后进门的陈宗月扶住她,“抬脚!” 从小在李佳莞面前象征着威严的男人,蹲下为一个女人脱鞋,再把鞋给扔到一边,扶着她要上楼。 黄鹦身影拐进楼梯前,还回头冲她做了个鬼脸。 这一刻,李佳莞对黄鹦的成见空前明晰——外表灵秀剔透,骨子里轻佻低俗,为了满足物欲,色相也可以出卖,何况碰到个外形挺拔卓越的财主,当然紧抓不放,顾盼自得。 陈叔也是将到中年就犯糊涂,着了这种狐狸精的道。 说白了,李佳莞见多了那些傍男人的名媛小姐,哪个不是颇有姿色,不食烟火,实际内里又脏又烂,她不相信黄鹦是因为爱上陈宗月,才愿意跟比自己大二十岁的男人上/床。 在饭馆多喝了几杯酒,说着要去百货商场双新买鞋,也没去成。李佳莞有一点是对的,黄鹦就是狐狸精,在走廊把他吻得渴盼急躁,不管天是什么色,卧室门一进,就顺势而为。 床都没爬上,她扒着床被,配合着让他扯下内/裤,大手撩起她裙/摆进去,也跪在她身后,解了裤腰带,就把她给要了。 一瞬间筋酥骨软,麻到手指尖,酒精催化她不管不顾的叫,惹得陈宗月都笑了,吻着她后颈,又捏住她的腰,顶得用力。 黄鹦攥着床单,人要散架,但离不开砰砰直撞她的东西,与压在她肩膀的手无关,是她心不想离,男人忽显忽隐的低沉喘息,都让她颠倒神魂。 陈宗月捞起发出不声音,只懂喘气的小情人,连着身体,拉起她的裙子从头顶脱去,她别过脸,闯进他眼睛,不见皎洁清辉,全是暗而烈的熔浆,企图吞噬她。 黄鹦好开心,不想要氧气,只想吻他。在他卖力时,粘揉一起的唇间又泄露惊吟,滚烫的胸膛紧贴着她后背,一阵颤意。 卧室门没关严实,房子里少了钢琴声,静悄悄的地方,怕是能听见些风月情/事。 第36章 36 黄鹦醉得感觉不到倦怠酸痛, 搂着陈宗月从下午玩到晚上,笑一阵就啄他下巴,哭起来就咬他肩膀。 第28节 她坐在他腰下荡着身,一只手掌心压他结实胸膛,一只手揉自己头发,发丝散落在被他抓红的白腻皮肤上, 尤其撩人, 连少女稀疏软细的雨中丛林, 也尽收眼底。 男人与女人不同, 越做越狠,从床边到床上,床上再到地上, 被单被芯也扯分开,垫在她身/下摩擦, 仿佛一条一条小泥鳅从那里流下来, 为何简简单单的一进一出这么有趣, 人食三餐也知道饱, 在这件事上却不知餍足。 睡了一会儿酒也醒了,黄鹦侧躺在男人怀里,颈后停留着绵长的呼吸, 她指尖在勒住自己腰腹的手臂上游走,眼睛盯着从落地窗投进的室外光线发呆,砖窑般烘热的夕阳都沉没,将将入夜。 湿汗干了粘在身上, 很难受,黄鹦悄悄钻出他的牵制和凌乱的被子下床,进浴室。 她太累了,斜斜靠着瓷砖墙,花洒扫过全身当按摩,低头瞧见大腿都被掐出青。 黄鹦把花洒挂上,往掌心挤着香波,有人拉开浴室的门,隔着淋浴间朦朦胧胧的玻璃墙,男人高大身形虚虚晃着,她敲敲玻璃,“……你饿吗?” 没听见陈宗月的回答,他直接打开淋浴间的门进来了。黄鹦下意识往后躲避挨着瓷砖,他关上门说道,“厨房做了晚饭,你洗完就先下楼吃。” 陈宗月不像她那么疲惫,累得够呛,他是冬眠刚起的大老虎,只需伸伸懒腰就精神矫健。 黄鹦将香波揉成泡沫,抹到他的肩上、胸口,而他越走越近,都离开了花洒喷得到的位置,热雾也挡不住压向自己的荷尔蒙。她撇开脸,却弯起眼睛笑。 以为这个时间不会碰见谁,黄鹦随便抓了件皱巴巴的旧衣裙套上,下楼用餐。从中厅走过,撞见沙发里的陈若宁,握着笔好像在算股票,他也抬头。 领沿遮不住她泛红的皮肤,浑身带着既干净又被玩透的气息。 年轻女孩有年轻的青涩/诱惑,成熟女人有成熟的饴香风韵,她这样的真少见,能够吸引到陈宗月不奇怪。 陈若宁状若不知发生过何事,对她说着,“甘蔗排骨汤醒酒的,多喝点。” 阿姨端上头一盘豉油鸡,黄鹦筷子早就准备好了。不等陈宗月,她就将菜夹得七零八落,速度不快却够认真吃饭,发现餐厅多出了个人的时候,他已经收拾清爽的坐在身旁。 陈宗月倒没有急着吃饭,阿欢在他边上说了什么,便受他差使叫来了陈若宁。 “机票转交给你了?”陈宗月这么问着他的时候,黄鹦剥好了一只虾,递到他嘴边,他张口吃下,她笑眯眯的吮了下手指。 陈若宁很是不知所措,“什么机票?” 陈宗月目光瞥向阿欢。 阿欢两手揪着身前的衣摆,说道,“今天下午文叔差人回来送了一封信,我不晓得里头是机票,然后小陈先生过来就拿去了……”越说越小声。 陈若宁一脸莫名其妙,“今天下午我只在门口拿了一份报纸……”他顿然,像是在帮阿欢解围的说着,“可能我是搞丢了,不好意思,我去拜托文叔再补上。” 阿欢欲哭无泪,真不是她乱栽赃。 所幸陈先生不怎么在意这件事,点点头就让他们走,全程置身事外,汤勺要喂到他嘴边了。 陈宗月喝了这口‘收买汤’,就见她朝桌上努了努下巴,等他失笑着夹起一片叉烧肉放进她嘴里,才问他,“你买的机票?去哪儿?” 他展臂伸向那碗离她最远的炖蛋,移到她面前来,一边说道,“去你想去的地方。” “真的?”她愣了下,兴奋的说着,“我现在就想飞过去……” 黄鹦没有像童年出游前夜一样失眠,但起了个大早,竟还是赶不上陈先生起床的时间。她在楼上敞开皮箱收拾行李,不知道钱丞风风火火到了陈家。 将行至书房门前,钱丞脚下放慢,心里急躁,又不敢表现出追问的迫切。 踱进房中,陈先生正向茶楼主管交代事务,钱丞在一旁等了许久排上号,问着,“陈生,你要带黄鹦去澳门?” 陈宗月低着眼翻阅账本,没有给予回答。 “那我……” 钱丞想跟着去,就凭黄鹦那个性格,恨不能长对翅膀满世界乱飞,到了澳门肯定要去香港,两个都不是什么山清水秀、人人和蔼可亲的地方。 这一次,陈先生合上账,抬眼瞧着他,“你留在上海给老文帮手。” 陈先生的不容置喙,往往是隐藏着威胁,若再多说一句,下场绝对够让人记住教训。 之后,陈家门前上演了有趣的一幕——做客的送主人远行。 黄鹦听他说自己在澳门住的地方很小,香港的房子要大一些,征求她想住哪里,于是他们干脆的决定飞到香港。 得知这个消息,李佳莞惊得跳起来,澳门就算了还相隔一片海湾,直接到香港,距离半山周家,可就是用公里计算了。 陈若宁煞有其事的思考道,“嗯,九龙到半山……五公里左右?” “我叫你回来是帮我啊,不是叫你来说风凉话!” 他抿唇点头,道歉也显得诚心诚意,“对不住,我没帮上什么忙。” 李佳莞憋着气盯住他好一会儿,又闭上眼摇了摇头,“无关你事,是我没用……” “我要回纽约……”听她这么说,陈若宁真以为她居然屈服,而她下一句接着道,“办请假!” 战斗力充沛。 李佳莞待不住,只想立即开箱收行李,不忘问他,“你几时返香港?” 他倒是从容,“看你咯。” “我最多一周返,到时香港见。” 刚刚说完,陈若宁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李佳莞不解他的笑容,却感觉他是带着讥笑的意味,没由得生厌,“笑什么!” 陈若宁笑道,“你不觉得,他们到哪我们跟哪,跟来跟去的,好似跟尾狗?” 李佳莞半分不觉好笑,“如果你是我现在的处境,不信你笑得出。” 香港的豪宅邸一般都建在高高的石基上,或者是山腰上,远远看轿车爬坡,就像是在玩跌宕起伏的过山车。 黄鹦得见他形容‘大一些’的房子全貌,忽然想知道他说的‘很小’是多小。 因为这里比他在上海的别墅要大太多太多了,花园草皮剪得短又齐,西洋住宅像停泊绿海的白色大船,走进大门仿佛博物馆,讲话怕都有回音。 最大的客厅里种树种花,站在中间,几乎可以环视二楼所有房间、佣人的身影走动,与玻璃的天顶,黄鹦仰着白净的脸,脚下转了圈。这栋房子很容易让人失去安全感。 放下行李,没有多作逗留,陈先生带她过海去澳门,今晚正好有个例会。 下了渡轮就有好几个男人迎上前,请他们上车,毕恭毕敬。 陈宗月在车里剪了一支雪茄点上,周围的风物已经很难引起他的注意,而黄鹦伏在车窗边,打量路上每一段景致,风也吹起她的心潮。 车子停在娱乐/城正面入口处,黄鹦眼睛就离不开那等不及晚霞消退,就开始闪烁的霓虹,它们的光线甚至满溢到巨幅人头马的广告上,整个娱乐/城像是希腊宫殿。 下车,陈宗月即刻揽住她,捏着雪茄指向后头金光灿灿的大楼说,“以前我就住在后面那栋酒店,你要想住也可以搬过来。”那就是他说的‘很小’。 这座陌生的‘宫殿’里,金碧辉映,红毯铺地,各色人种都有,绿色牌桌上堆着五彩的筹码,声鼎沸。 越往里面走,就知为什么门前的公关向陈宗月打招呼,他也不回应,每个托盘侍应、区域经理,见他都要停下点头称一声,“陈生。”如果个个都回,怎么回得过来。 即使经常听钱丞吹嘘自己跟着的陈先生,不仅仅是普普通通一个商人、一个富豪,‘财神爷’这个名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叫得起,他一句话就让澳门翻天覆地,说得多嚣张、多厉害,她都没感觉。 今时亲眼所见,亲身感受,果然是不一样。怪不得到了上海,换了一座城市还有人卖他面子。 她真是惹上个非常可怕的大人物,还妄想做他的太太。 看看随处可见的公关小姐,婀娜多姿,款式齐全,就让陈宗月一三五挑性感妖精,二四六选清纯无害,把黄鹦扔进其中,猴年马月轮得上她。 黄鹦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打击,陈先生可能因为眼瞎看上她,多希望他心也瞎了。 第37章 37 今日陈先生回来的消息暂未流出澳门, 但这只是时间的问题,他不介意参加例会露露脸。 至于,陈先生带着什么样的女人回来,并没有引起过多的关注,有钱有地位的男人缺不了的就是女人。 将被扶梯送上楼,黑丝裹住长腿的金发女郎托着几杯鸡尾酒, 正要下行, 冲他们抛着电眼, “嗨!” 黄鹦居然回应她, “嗨。” 陈宗月疑惑着问道, “你认识?” 她不冷不热的说,“蛮漂亮的, 替你打招呼。” 陈宗月伸出手要弹她额头,她被男人臂膀揽紧, 躲也没处躲, 只能挡住他的手, 告饶着, “不敢了、不敢了!” 他也就作罢,她却板着脸小小声说,“多大的人了, 稳重一点。” 此时,已经坐在与其他地方相较下安静的酒水吧,营造气氛的灯光迷离,都能瞧出她的郁郁寡欢。于是, 陈宗月稍稍俯身,握起她的手,轻轻问着,“心情不好?” 黄鹦微愣下,睁大眼睛摇头,“没,没有啊。” 原来结巴还可以鉴谎。 陈宗月抬手腕看了看表,将她的手拉到唇边吻一下,“你随便逛逛,等我开完会带你去吃宵夜。” 黄鹦眼底闪着跃跃欲试的光,“可以赌钱吗?” 不一会儿,出现在她眼前的女人,约摸三十岁左右,脸平且圆、眼睛细长,有一种古典的美感,穿着小西装、包臀裙,笑容堪比港姐端正。 咏霞姐是陆客vip接待,普通话流利,领着她到柜台换筹码,“黄小姐要赌多少?” 黄鹦趴上柜台,肆无忌惮地从金色门栏后头,捏出一片筹码,上面贴着数字,“五十?” 柜员原是要拦住她这种行为,被咏霞姐暗示不要阻止她,也就不管了。因为有陈先生的一句交代,一切凭这个俏皮人物高兴。 咏霞说道,“不是的,最低呢五万,最高就……你想多少都可以呀。”反正她也不用东西抵押担保。 黄鹦沉吟片刻,小心翼翼地竖起三指,“……三十万?” 咏霞听惯大数字,一下跳回小打小闹,也就是笑笑,对柜台说道,“三十码,记陈生的名。” 只见柜员利索而机械地数出三十万的筹码,排进黑色盒中,递出。 黄鹦突然感觉有点紧张,她可没一次摸过这么多钱,即便是换成一片片筹码,“万一全输光了怎么办?” 咏霞姐姿态轻松地托起盒子,说着,“放心啦,我们每天开工亏得比这要多。” 黄鹦困惑地问,“既然都是亏为什么还要营业?钱从哪里赚呢?” 面对陈先生重视的女人,咏霞富有耐心的解释道,“因为要靠赌/场带动酒店盈利,陈先生自己也有生意嘛,房产、炒股,或者拳击比赛咯,详细的我就不太清楚了。” 会议尚未结束,就有两人提早跑路。一个是昔日港澳的风云人物陈先生,一个是继陈先生‘隐居’之后,最常出面主持大局的何世庭。 二人胜似闲庭散步,何世庭两手插兜,问道,“点解没见文叔呀、阿丞呢?” 陈宗月说道,“我只是回来一段时间,他们当然在上海打理生意。” “你提这个‘生意’,我就想到隔壁兴泰,请咗个风水大师,胡说八道,搵下面干净的妹仔摇骰,摇满千万注,楼上免费开/房,不知他是开/赌/场还是马场啊!” 何世庭鄙夷地嗤着,“搞噱头,吸引咸湿客能赚几多钱……” 如今的马仔个个扮成精英,束手束脚的西服一穿,走路都有型,迎面而来,像模像样。对何世庭耳语几句,马仔想让到一旁,却结结实实挨了一脚。 第29节 何世庭狠狠地瞪着他,下巴往身旁一撇,“陈生啊!” 马仔站直点下头,“陈生!” 陈宗月不以为意地往前走。 何世庭也跟上他,当新鲜事讲着,“今晚有个女仔,嬴出一间油尖旺公寓,现在要同田赌王玩百/家乐。” 他们来到二楼的围廊,陈宗月侧着身凭栏往下望。 十四个座全满,无人押和与对子,虽说赌局拼运气,但有‘赌王’田先生做庄,没几注押闲家,顺便围了一圈旁观人等。 做闲家的年轻女人,习惯性的托着腮,羊脂白玉的镯子滑到小臂上,不比她的眼睛晶莹。 多有意思,纵然融入外国文化,海市依旧过于古雅,她扎在里头,倒好似与众不同的洋气,场景一换,到处飘着洋文和老外,她又变成青石板铺就的深巷子,夜半三更的殷红灯笼,格格不入,反而引人注目,别具一格。 为了刺激眼球,赌场有一批身材凹凸的‘鬼女’侍应,何世庭招招手叫来个女郎,让她给陈先生递雪茄,却被他无情挡开。 “给我给我……”何世庭取走她手中雪茄。 陈宗月视线始终固定在楼下,“我走时田宝荣还是个‘食饼仔’,两年不到,摇身变新赌王?” “近几年很少人卖地,竞投者又那么多,一块饼怎么分?不过他都算够胆……走/私呀!”何世庭吸了口烟,说着,“目前呢,在香港开电影公司,专拍三/级片。” 钱能使鬼推磨,田宝荣发达以后,运势跟着旺,还有意入股丽华,确实是近来风头最劲的‘赌王’。 荷官一次抹开八张牌,对子不能再下注。 田宝荣嘴里咬着雪茄,先摸走一张,手一翻,梅花八。 黄鹦倾身向桌面,摸来一张,翻开,黑桃四。 楼上,何世庭笑道,“个女仔够靓,不知彩数够不够靓到最后?”他打个响指,对走近的保关说,“帮我提五十万,七号桌,买庄。” 保关点头马上要走,又听见,“一百万……” 出声的是陈先生,终于将视线从赌桌上移走,转向保关,“闲家。” 何世庭醒悟到什么缓缓点着脑袋,指了指楼下的女人,又指回陈先生,“有意思哦?” 陈宗月笑了笑,承认道,“有。” 黄鹦无聊地颠玩着手里这张牌,好不容易熬到下注的时间终止,上来一个保关拎着小黑箱,未开箱摞码,先说道,“何生,五十万,庄。”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搜寻这位何先生的踪迹。 何世庭随即往楼下喊着,“我给大家助兴,玩得开心!” 黄鹦眼里只有他身边的那个男人,远远相望,仿佛见他一笑,倾家荡产也无关紧要。 紧接着,又过来一个拎箱的保关,掷地有声地唤回她的注意力,“陈生,一百万,闲。” 有人认出他,陈先生,陈先生,三个字不需要冗词赘句,已够回味。 众议汹汹之中,保关已经打开箱子往桌上摞码。 田宝荣摆得架势十足,朝他们举了下酒杯示意,摸走一张牌,捏起一角瞥见数字,便笑了出来,都不等闲家,势在必嬴地甩在桌上,桃心jake。 黄鹦伸出胳膊摸过一张牌,周围拍掌喊着,“爆!爆!爆——” 这时,有个男人拔声说道,“喂,有无搞错啊,十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女仔?” 又有个男人操着大陆口音,“你出什么头,自己不是也押庄的!” 更有等不耐烦的,“咁多嘢,快点开啦!” 黄鹦也觉得胜利无望,吊够别人胃口,懒得偷偷瞄一眼,直接翻开—— 方块五! 也许荷官有职业素养,或见过大世面,表情毫无波动,“庄家八点,闲家九点,闲胜。” 举座哗然,还以为是《赌神》第四部 开机,连黄鹦自己都惊到捂住嘴,然后抓起一把桌上的筹码,往天上撒,笑着与身旁的接待经理击掌。 何世庭也笑了下,没见过这么……该如何形容她呢,转过头想问问赢走他五十万的男人,却不见人影。 众人在一阵阵惊叹后散开,几个保关一起收罗一桌的筹码。 黄鹦才从座位里走出来,刚刚围观的男人就凑上前,“小姐下局赌咩呀,我同你一齐……” 可惜,没说完,就被两个保镖似的男人拖到后面去了。 她纳闷地回头,对上田宝荣一张中年油腻的脸,他笑着说道,“好彩啊小姐,可否有幸请教你名?”他手一指,让旁边的女助理越过自己,递上名片,“其实呢,我是经营一家电影公司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第38章 38 当面对着田宝荣的时候, 黄鹦更能体悟出,不是所有家财万贯、被人鞍前马后簇拥的、不惑之年的男人,都有明月入怀,一掷千金的气魄。陈先生的传奇色彩,也仰赖于外形上的优越。 黄鹦接过名片,大字一行写着田宝荣影业有限公司。 十个少女, 九个做梦当明星, 幻想花哨豪侈、万人拥趸的生活, 可真踏入这一行就是无底深渊, 一脱成名的机会好抢手,没有道德底线,才有资格光鲜靓丽。 田宝荣就是瞧上了黄鹦够玉女, 又透着点叛逆,在床上放得开, 花样换来换去, 还是这一套最受男人欢迎。只要她有心涉足, 他就有办法让她难脱身, 以后乖就捧她,不乖就踢到一边,随她自生自灭。 做电影明星这件事, 放在以前,黄鹦可能会动心,这里拍拍那里拍拍,既有钱赚又能满世界跑, 但如今‘陈太太’才是她的人生目标,好莱坞都没兴趣。 咏霞准备上前解围,黄鹦捏着名片,掀起低垂的眼帘,对他说,“我……” 与此同时,保关收完整整两只箱的筹码,才拎起就望见走来的男人,声音仿佛穿过黄鹦与田宝荣之间,“陈生。” 因为这场赌局下注最凶的是陈先生,赢最多的也是他。过了今晚,只会流传陈先生慧眼识‘英雄’,神机妙算破赌王豪运,没人记得黄鹦这个真正运气绝佳的胜利者。 田宝荣见了他,立马殷切的打上招呼,“陈先生,哇,好久不见了。”他自以为有趣的说道,“自从你搬到大陆去,少了财神爷庇护,刮来一阵金融风暴,损失我三个亿啊!” 何世庭从楼上而来,正好听见这一句,内心笑道,你走险偷运,敢拜陈宗月?他可是香港物贸中心副主席,在他眼皮底下做买卖,保护费都不出,还如此高调?人蠢赚不了大钱啊,田先生。 陈宗月微笑说,“做生意同博/彩一样,有输就有赢,田生看开点。” 看得出他不重视田宝荣,一边讲着话,顺便眼神示意着保关将筹码带走。田宝荣却感觉不到这份轻视,调子高高的说道,“是咯,就好似今晚我……” 陈先生极少上赌桌,今晚的一百万,可能是对黄鹦有意思,若真是这样,女人而已,让给他也无所谓,只遗憾没有早降下她,借花献佛。 不曾料,黄鹦径自走到陈先生身边,挽上他的手臂,仰住头,下巴轻轻磕上他的肩膀,亲亲密密。 田宝荣就将自己要说的改成了,“两位认识?” 陈宗月低眸对她笑了笑,再对他说,“我太太。” 黄鹦的怔愣程度不亚于何世庭和咏霞,在他们的衬托下,田宝荣反倒显得没有那么惊讶,“怎么没听说陈先生已经结婚了?” 陈宗月说,“日子未定,到时请饮,田生赏光。” 玩到人家条女是有本事,玩到人家老婆就是姑爷仔、拖鞋王,天差地别,更不用讲是陈先生的老婆,田宝荣肯定不会自找麻烦,连连答应,“一定一定!不止去,还要带住个九万九的大红包!” 这个田宝荣从头到尾装腔作势,赌场堆堆码,不知深浅的人叫他一声赌王,真当自己是个王,怎么不想别人未必把他放在眼里。 望住田宝荣似身贵名显的领着几个人离开,何世庭戏谑地笑了声,又将目光瞥向一对‘新婚燕尔’。 大致猜出过几日八卦周刊头版——与田宝荣豪赌的妙女郎,竟是陈宗月娇妻。 整了整衣服,他走上前,朝黄鹦伸出手,“何世庭。” 仍未从陈宗月那句介绍带来的愣意中出来,黄鹦神情犯懵着与人握上手。 近距离打量她,不见得多惊艳绝伦,但够特别,何世庭觉得应该这一次最接近,陈宗月真实的口味。 还以为赌王粉丝众多,他一走场内也空一半,原来是外场每晚的表演开始了。 华灯瑰丽齐放,印巴美女组成的艳/舞团,出现在琼楼玉宇的舞台上,她们都有一双非常大的眼睛,驼峰般的鼻梁,古铜色的皮肤,穿金色暴/露的舞衣,极具诱惑力地扭动着身姿。 好‘美色’不分男女。黄鹦先也投入其中,被迷住,蓦地记起旁边站的陈先生,转身就捂上他的眼睛,在响遏耳际的音乐声之中,她情急喊道,“不许看!” 陈宗月失笑,不感兴趣也变有兴趣,逗她的兴趣,歪过头躲开她的手,她挡不住,气急败坏地推他。 黄鹦把他推推推,推进室外的阳台。两扇落地窗门没关好,里头的窗帘卡出门缝间,少了刺目炫彩的灯光,热风鼓噪。 她不在意风吹乱头发,透亮的眼睛盯着他,“为什么跟别人说,我是你太太?” 陈宗月望着她的目光也很真诚,“想让你开心。” 黄鹦蹙眉,去牵他宽掌骨硬的手,“……只是这样?” “还想……”陈宗月即刻回握住她,低了些头,为了凑近她,“不如你就嫁给我?” 黄鹦从没有构想过被人求婚的场景,因为鲜花、戒指、单膝跪地的誓言都不是她想要的,太俗,她会哭不出来,而在这一秒钟,她忽然就知道什么样的场景能够打动自己。 她甚至屏息,愣住有一会儿,愣到陈宗月都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却被她一把抓住,“你是说真的吗?确定吗?” 楼下就有露天的游泳池,倘若他不确定,她想立刻跳下去,才能使她什么也不用想,不用悲伤难过,就像被他拥抱的时候,接吻的时候、做/爱的时候。 陈宗月两只手都‘上缴’给她,耸了耸肩,“如果你不愿意……” 黄鹦着急的快跺脚,“问你是不是真的,你管我愿不愿意!” 说完她自己愣一下,当即扔掉他的手,勾上他的脖子,堵住他的薄唇。陈宗月替她抹开脸上的发丝。 与他接吻总是又深又舒服,他会搂过她的腰,紧得就像要装进另一个人的身体里。 得到氧气,她有点喘,还坚持要说,“我不喜欢那个田先生,办婚礼的时候别请他来。” 陈宗月轻描淡写的保证,“你不会再见到他了。” 能够打动她的,只需要一个她爱的男人,爱到病入膏肓,爱到不爱也要强迫自己守着他进坟墓,想做他养的宠物,唯一的宠物。 黄鹦仍然垫着脚挂在他身上,将脸贴到他肩上,望了一眼对面夜幕下的酒店大楼,又闭上眼睛,轻声说,“我爱你。” 没有得到他回应,就当是周遭太吵,她没有听见。 因为天父告诉她,他是爱她的,如果不,请等他死了之后,再让她知道。 第39章 39 走出灯火辉煌的赌/场, 夜色已深,回头望一望这座昼夜不歇的‘宫殿’,入场上方一只金雕貔貅惹人注目,赌徒最爱,龙第九子,有口无肛, 寓意着钱财进而不出。 黄鹦捏着吸管, 饮一杯柠檬片做装饰的鲜榨果汁, 站在赌/场门外, 斜斜倚着陈先生的臂膀,她已经把头发扎起,总有漏网之鱼, 散落在贝壳色的肩上。 少女与点钞机吹出的风,邂逅在纸醉金迷的街头, 难敌一辆亮紫色的敞篷跑车, 拉风的驶至眼前停下。 车里钻出个泊车仔, 将车钥匙递给何世庭, “何生。” 第30节 瞧见黄鹦毫不掩饰自己惊艳的神色,何世庭对她笑道,“钟意啊?送给你呀!” 黄鹦稍顿一下, 站直了身子,没有慌忙推辞,而是模棱两可的说,“多不好意思。” “当见面礼啦!”何世庭半真半假的说着, 将车钥匙朝她抛了过去,想看看她会有什么反应。 黄鹦堪堪接住,果汁也差点荡出来。 紧接着,她高兴地转向身边的男人,凭白得了件好东西,当然要捧到他面前,请他笑纳,讨他欢心,“送给你。” 陈宗月扬眉,接下这一把钥匙。 何世庭意想未到,“哇,不是吧……” 陈宗月马上适应了自己新车主的身份,将钥匙又扔给他,颐指气使着,“开车!” 天是一面黑镜子,每一盏灯的光束方向都一致,若无密集的楼房,不知行驶多远,一路椰风树影。 澳门的博/彩娱乐业集中在半岛,从业人员过万,在世界上享有盛誉,号称东方蒙地卡罗。 黄鹦靠在陈先生的肩头,朝夜风里伸出手,想要抓住钻石般闪耀的风景。 何世庭瞧了眼后视镜,“黄小姐手气真好,以前常玩?” 她摇了摇头,“第一次。” 察觉到陈宗月投来的目光,何世庭随即终止探问她,笑说,“那你好有天赋哦。” 黄鹦胳膊缠进男人的手臂,想着说道,“我……心态好,赌得不是自己的钱,不怕输嘛,不过以后就不行了。” 何世庭好奇的问,“点解?” 黄鹦抬起头,用另一只手摸着男人轮廓鲜明的脸庞,说,“因为以后陈先生的钱,也是我的钱啊。” 陈宗月闻言即低头,将覆在脸上的小手握到自己掌心里。 何世庭朗笑了几声,又望她一眼,说着,“今往后就靠你罩住我啦,阿嫂!” 十月初五街上的愚公夜市,汇集了当地特色美食、工艺摊档,生意兴旺。 当陈宗月说要陪她游夜市的时候,何世庭表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大跌眼镜,小半辈子也过去,才记起好好与人拍拖?总让人想找点原因出来。 归属权有待商榷的跑车,在爹美刁施拿地大马路路口停下,再往里是窄窄行车道,开进容易出去难。 下了车,黄鹦盯着瓷砖拼成的路牌,念着上面的名字,逐字一顿之时,陈宗月对驾驶座里的人说道,“记得把车停到我库房。” 何世庭一脚油门就走,头也不回,冲后面的人竖起中指。 黄鹦转身见到这一幕,‘切’了一声,拉起陈宗月往游人繁多如同过江之鲫的街巷里走。 今晚夜市摊上五元一袋的凉果,和游戏/厅里两元一次的电玩机,都能让她开心起来,非常非常开心,因为过不了多久,她就是名正言顺的陈太太了。 趁陈先生帮她打电玩嬴公仔时,黄鹦往他嘴里塞进一颗话梅作为奖励,酸到他骤然拧起眉,捏住她的脸颊,对上她的嘴,将话梅推入她口中。 她含了含,不解,明明是甜的。 可能最后还是要花钱买下她喜欢的公仔,‘老年人’对新版的街机深感困惑,招式怎么和他玩过的不一样? 黄鹦撑着脸瞧他专注这样的事情上,弯着眼睛笑道,“你上次玩这个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陈先生说,“二十年以前吧。” 午夜两点钟出了游戏厅,即便街上陆续在收摊打烊,但望见街尾的尽头,那里仍静得像被活生生切开的两个空间,黑色的轿车嚣张的霸占路口等候。陈先生的私人轿车。 澳门太小,仿佛一瞬就抵达黑海沙滩,距离日出大约还有三个钟头。 沙子是黑色的,天空也是,一层层浪是白色的,月亮也是。所以只能分辨出这两种色彩,一切就是摩登时代,黑与白的无声电影。 司机到了跟在后头的一辆车里休息,留下这辆车后座的两个人。 黄鹦横躺下枕着他的腿,橄榄绿的裙子幽暗似海,那么她的头发就是水藻,睫毛落下的阴影是沉入海底的船。 陈宗月帮她剪了一支雪茄点上,吹出红亮的火光,再递到她等着也不安分,晃呀晃的手里。 她慢慢吸了一口,努力仰起头,慢慢吐到他脸上,然后笑了起来,又含住雪茄,眯着眼摸摸他的唇。 光是抽雪茄也容易无趣,黄鹦拉起他手贴上自己的脸,在他掌心蹭了蹭就松开,继续吸了一口烟,被她招惹来的大手也继续钻进她领沿,攥住她的心跳。 不仅如此,布着纹身的手臂埋进她裙下,是做了什么,使她紧闭的眼眸颤抖,低吟出声,躁动地扭起身体。 黄鹦推开他的手臂,撑坐起来,拨开长发,让他拉下背后的拉链,就翻身爬到他腿上,跟着脑袋撞到车顶,他不给面子的笑了出来。 分开/腿跨坐在他身侧,用吻封住他的笑,解开他的皮带和裤腰,握住他,套了几下,跪起来,放进去,再缓缓坐下。 那支雪茄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反正总会在哪儿发现它的尸体。 在这几乎没有光的环境里,看不清他的脸,黄鹦幡然醒悟,他拥有怎样的外形,对她而言都不重要,哪怕他容貌尽毁,也喜欢他、热衷于他。 只要他是陈宗月,是她的好莱坞,她就愿意做个艳星,丧失道德与伦理。 做完这事之后,黄鹦还睡了一会儿,迷迷糊糊间被他叫醒,刚好面朝车窗——天与海交接的地方是灼灼的红色,熊熊火焰,一路烧上来,摧毁了黑白的幕布。 等到它不再有明显的变化,平庸如每日所见,他们准备离开。 陈宗月生物钟到点,十分清醒,干脆自行驾车,叫她在后座睡觉,她还是要爬到副驾。 黄鹦眼皮已经阖上,还剩一点清醒的意识让她喃喃着,“下次不要在车里了……”太憋得慌。 她听见陈先生轻轻笑了声,却不知道一辆殡仪车窗外平行而过,开往基督山坟地的方向,勾起了他的回忆。 对于那一天,他的记忆太过清晰,因为下着雨,头顶的黑伞无法沉默。 走进灵堂前,他停下脚步,望向一旁的黑色殡仪车。这时,有人按住他的肩,声音重而低的说,“千祈要忍!” 他回头,看见老文尚未沧桑的面孔,所以此刻他应该也是年轻的模样。 刚刚从国外回来,躲过灭门之灾的长子,成为众目焦点,他走过一排排座位,来到唯一的家属席上。他神情平静,如暴雨欲来,而他竟然就这样一直平静到棺材抬上黑箱车。 父母、弟弟,三张相片被他一齐抱在身前,周陈驹亲自为他打伞,后头几十跟随者。 上车前,他冷不丁喊道,“周叔。” 老文绷紧心神,悄悄摸到腰间藏的一把手/枪,仿佛闻见雨幕下,周围凝聚起的杀气。 周陈驹也深沉的看着他。 他回望周陈驹,说道,“……以后我跟你。” 千钧一发的气压渐渐散去,老文默默松下一口气。 “……好”周陈驹露出一副欣慰的表情,拍着他肩,“好!” 可是当天深夜,办完葬礼事宜,司机谎称引擎问题,让他下了车,而身后的面包车便即刻驶离,不及反应,一把砍刀在余光中晃下! 虽然他很快地躲避,仍是划伤了手臂,挡上正面而来的刀,又冲来一人砍上他的后背。 转身踢开砍他的人,跑向马路对面,惊到街道旁的商贩接二连三的拉下门,被一人追上,他夺过刀,捅进了那人的肚子,望着跪倒在地上的人,他向后趔趄半步,抬眼见一伙人就要追上来。 他往前一步,按住那人的肩,握住刀柄,拔出了那把刀,带出一道血花染了地砖,有一瞬间,仿佛见到人体脆弱的脏器。 这一夜很漫长,漫长到他差一点永别晨曦。 在狭窄漆黑之中,他扶着墙往楼与楼间的藏匿,冷汗从苍白的脸颊滑下,双眼和身上的血一样红。 终于,他跪下似低吼的哀悼,泛滥的疼痛提醒他,至亲至爱的人都已离他远去,人间如炼狱,他想活下去,要比恶鬼更吓人。 突然间,有一抹纤瘦白净的人影,抱住他,不怕弄脏自己,紧紧抱着他满是鲜血的身体。 她说,我爱你。 大概是他很久没有听到这一句话,因此记忆中无端出现了黄鹦,也因此同情她,真够可怜,爱着一个恨不能杀死她的男人。 驶上氹仔跨海大桥,两辆深灰的轿车相继从窗外掠过,超车横堵在前方,迫他踩下刹车。 黄鹦睡得浅,一下就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就瞧见停不远的车里钻出来几个男人,其中一人走到驾驶座的车门外,弯下腰,对着车窗里说,“陈生,周老想见一见你……” 男人的视线从陈先生身上,移向副驾座的黄鹦,接着说道,“还有黄小姐。” 陈宗月从容坐在车里点上一颗烟,遗憾没能抽几口烟,又有两辆黑色轿车在附近停下,车中下来的男人全部带着枪,枪口对着拦路之徒。 男人举起双手,一边后退着,一边说道,“陈生,我们是听周老办事……” 陈宗月下车,反手带上车门,把烟扔在地上,鞋底踩上去碾了碾,白亮的光线晃到他眯起眼睛,笑容令人不寒而栗,“你听周老办事,就敢在澳门拦我的车?夸你一句后生可畏,不知你受不受得起?” 第40章 40 当枪口直指自己的时候, 彭震霖举起双手,从小横琴岛方向吹来的风,消磨不去头顶着难以直视的昼日强光。 他眼前的男人,还未成为‘陈先生’之前,大家知他是周陈驹的螟蛉子,接下周老最早在九龙城的山堂口, 从众难群疑, 一步步坐到义宏话事人, 他只用了五年。 然而, 这并非陈宗月的巅峰完结,他的野心不止于此。 跟着,他开始经营客运为主的公司, 利用几位叔伯炒高股价套现九亿港元,据说那时他的公司高峰市值已上百亿, 为香港金融市场的混乱立下‘汗马功劳’, 随后过海涉足博/彩业, 抢占一席之地, 发展成今日的丽华集团。 那些叔伯长辈们背后恨他恨得牙痒,想将其除之后快,人前阴阳怪调赞他做事够绝, 不给自己留后路。 虽然陈先生令人猜不透,但是图财不一定要搏命,他的目的应该与当年叶耀昌一家三口死于非命有关,可如今‘叶耀昌’三个字没人再提, 知道的人怕被牵扯其中,三缄其口。 毕竟谁能料到,当初险些横死街头的叶芝森,一朝成为港澳两地呼风唤雨的‘陈先生’呢。 彭震霖第一次见到陈先生,或者说是未彻底转变成‘陈先生’的叶芝森,是在自己十六岁的那一年。 酷暑晒马路,彭震霖却想躲开这片树荫下,因为没有从他书包里翻出钱,正被两个不良学长推到铁丝围栏网上‘训诫’,后头的教学楼是他校服口袋上写的培正中学。 烂仔甩了他的书包,一巴掌拍到他脑袋上,骂骂咧咧几句,又一拳打进他肚子。 一如老师与家长般,他劝服自己不能打架,不能以暴制暴,可是此刻的痛苦,需要转移注意力才能度过—— 我所命尔之言,当听而守之,致行尔,神耶和华所视为善为正者,而享福祉,爱及子孙,历世靡暨。 烂仔拎起他的衣领,对着他流血的鼻子喷口水,“我叼你老母个废柴,唧唧歪,讲咩啊你?!” 突然,一个男人插话道,“校训啊。” 他们闻声转头望,只见一个嘴里叼烟的男人抱臂倚着车门,大热天里穿白衫西裤,两成是夜总会的侍应,八成是做生意的老细。 香烟粘在他唇上,边说话边冒烟,“历世靡暨,讲的校训是吧?” 另一个不良仔上下睨他一眼,走前一步,逞凶骂着,“关你咩事啊,食焦啦你!” 下一秒,不良仔被人从后面勒住脖子,脚要悬空,挣扎捶打着男人的手臂,也看不见男人臂上肌肉比他脸都大。 第31节 旁边的烂仔即刻松开彭震霖冲上去,却被肌肉男一脚踹翻。 叶芝森瞧着不良仔快要窒息的脸色,太阳晒得他闲闲说道,“放开啦,不至于弄死个废料,还得上警/署喝茶。” 肌肉男听从地松开,将人丢出去,“滚!” 地上的烂仔爬起扶住他,两人一边回头放着狠话,一边结伴跑走,就像tv里的播烂剧情。 树影下的彭震霖靠住铁丝网,看着叶芝森取下烟向自己走来,先扶正了他的眼镜,又按住他肩膀说,“衰仔,有钱交保护费,不报班学拳击?” 天父好忙的,未必听到你祷告,还是自己救救自己吧。 说完,他笑了笑,同一旁的肌肉男上车走了。 可能叶芝森都想不到自己的一句话,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彭震霖后来真没去读大学,跟了一个大佬混社团,简直打开天性,又狠又好运,大佬引荐他给周陈驹,从此就做周老的副手。 彭震霖上一次见到他,是两年前,周老手痒要打牌,凑不够人头,叫陈宗月到家里吃饭,顺便陪他打打牌。 当晚,彭震霖上了牌桌,左右边一个是周老、一个周老的小太太,对面的叶芝森,彼时已是笑面老虎的陈先生,四人坐在厅中摸牌。 周老搓了几下麻将牌,想起对陈宗月介绍道,“这个是震霖,帮我做事的,年轻人脑子动得就是快,有他在啊,我省了不少心,也真是不服老不行了。” 陈宗月眼也不抬,盯着桌上的牌微笑道,“每次您装可怜说自己老了,接着可就要胡牌了。” 周老大笑着把牌一推,“被你识破了,大四喜!” 几辆轿车堵在氹仔桥上,一起晒着日光浴,彭震霖为首的一方人进退维谷。 陈宗月到底在澳门顶着多个好头衔,不免要为交通治/安考虑一下,随即对彭震霖说道,“给你两条路选,回去告诉周老,明早我去拜访他,或者我现叫人把你们扔进海里。” 彭震霖只顿一刻,仍举着双手往后退了几步,再退向不远处的轿车旁,垂下手臂绕到车门后,坐进去,这一边的人马也没放下枪,直到确定他们不再有威胁性的举动。 黄鹦望着那两辆深灰的轿车调头驶离,才醒来就遭遇这一出,有点愣愣的出神。 陈宗月转身回到驾驶座,瞧了一眼她犯懵的表情,没有说什么,驱车行进。 “周老是……”黄鹦头脑细胞仿佛复苏,努力回想着钱丞说过的,“李佳莞的爷爷……还是外公?” “都得。”陈宗月说的粤语,又换普通话解释道,“佳莞父亲入赘的周家。” 黄鹦急急地提醒他,“李!” 陈宗月不明白,“嗯?” 她把眉毛一皱,严格的‘规定’道,“是李佳莞,不是佳莞。” 叫人名字省略掉姓氏,还真是格外亲切,她惦记这件事好久,终于有机会‘纠正’他了。 黄鹦吸了气侧身瞪着他,“笑什么,你记住没!” 陈宗月老老实实应允,“记住了,陈太。” 她马上一愣,就开始掩着嘴巴笑,刚刚发生什么也与她无关,不在意,没心没肺的。 陈宗月渐渐收了笑意,斟酌片刻,出声道,“明日带你去周家,所以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黄鹦歪下脑袋,困惑的眼睛望住他。 而他望着前路,说,“……你是周老的孙女。” 二十年前,周陈驹的女儿与李月私奔,藏身在尖沙咀附近的大厦内。这一栋大厦多数是做‘按摩’生意的店,情/色/广告占据入口和楼梯,还有几间非/法旅馆,住着都是偷/渡客。 等周老派来的人找到他们,他的女儿周秀珍已经大着肚子要生了。这么巧,同一层楼的旅馆里有一个孕妇也要临盆,她的丈夫是偷/渡过来赌博的,而她挺着肚子过来抓人。 这一对滋生麻烦的夫妻,就是黄浩天和邓娟。 周秀珍半晕不晕的躺在床上,没办法抬人下楼,怕出点什么意外,只好带医生进破旧的大厦。连生产的时候,周秀珍也不忘记嘱咐着,隔壁屋那名孕妇是她的好友,一定要帮她接生。 两个产妇一生生到深夜,仿佛是一年到头,大厦最热闹的一天,中午还有‘按摩’小姐一旁出谋划策,晚上又各忙各的生计。 黄浩天抱着自己刚出世的女儿,心有险计,因而心乱如麻,一次又一次翻看女儿臀后的小块胎记。 这时的黄浩天欠下一大笔赌债,若不是被妻子生产绊住,他已经跑路了。但也正因此,他得知了这些日子里,常与他们往来的年轻夫妻身价不菲,似乎是哪个富豪的千金。 黄浩天瞥了一眼呼呼大睡的妻子,对怀里的女儿喃喃道,“爸爸想让你过得好,你不要怪爸爸……等你长大,爸爸就会来找你!” 趁几个男人在另一间房,黄浩天搂着孩子,闪身进了周秀珍的房间,床上的女人昏睡。他小心翼翼地放下自己的女儿,抖着手抱起了周秀珍的女儿,躲回自己的房间,背压着门,差点将孩子捂死。 可惜,黄浩天再也没能实现这个承诺,在逃债的路上,他被人砍得皮开肉绽,血都染透了整张急救病床。 邓娟坐在医院走廊,心灰意冷,目光呆滞,也不愿意喂啼哭的孩子奶/水,也不愿意想丈夫为何在临死前,一直念着胎记的事。 第41章 41 一路上, 黄鹦眉头未松的焦思苦虑,不发一言,驾车的陈宗月沉默且冷静,没有打扰她。 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比如,那天在陈家大门外, 邓娟反常的行为。黄鹦能够推测出一点端倪, 却不敢想象自己真的与李佳莞‘交换人生’了。 李佳莞之所以莫名其妙的针对她, 因为她知道自己是个冒牌千金, 但有一点,她应该是不知道的——陈宗月有意图的害死了她的父亲。 不对,现在是黄鹦的父亲了。 难怪陈宗月和那个叫李月的男人有仇, 还可以对李佳莞那么好,原来真正的仇人之女不是她。 又记起了偷偷摸摸告诉她这些事情的钱丞, 黄鹦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合着他们都清楚她的身世, 只有她一个人头上套鼓, 蒙在鼓里。 到达氹仔客运码头, 周围停着一辆辆酒店载客的大巴士,在渡轮接连码头的桥上,一边是卸货的工人往下走, 一边是拎着行李的游客往上走。 一时竟不知该生谁的气,还是该替自己忧心,黄鹦神不定的从车里出来,被车门槛绊了一下, 膝盖直接就磕到地上。 旁边伸来有力的手捞住她胳膊,将她扶起,塞进车座里,双腿摆在车外。陈宗月半蹲在她身前,轻轻拍掉她膝盖上的石沙子,吹了吹擦出的血痕,才抬头教训她,“脑袋里在想什么,下个车都能摔一跤?痛不痛?” 她脑袋里装有一杆天平,一端放着那些乱七八糟自己都不想去梳理的事情,另一端仅仅放着陈宗月这个人。 此刻严重偏移。 只要陈宗月是爱她的,其他就统统见鬼去吧。 黄鹦目光灼灼的瞧着他,对他说出一句,“我不想见这个周老,我害怕……他不让我们结婚怎么办?” 陈宗月略出意料地把眉毛一挑,转瞬又笑了。 黄鹦猜到他不想让她知道全部的事实,要她做一只受制于自己的金丝雀,却还自觉自愿的取悦他。 若说黄鹦是心似琉璃的女孩,那不恰当,应该说她的坏是一块剔透的玉石,坏得让人赏心悦目,欣然接受,比阿谀奉承、曲意逢迎要厉害多了。 回到坐落于九龙的豪宅,穿过房间带着小客厅和梳妆室,黄鹦往床上一倒,搭乘渡轮的时候,她站在露天甲板上望风,晒得有些中暑了。 陈宗月来到床边坐下,叫她坐起来,喂了她一瓷勺的药,家里没有糖果,用方糖代替。她含了一会儿,喉咙里已经没有了苦味,就吐在他递来的勺子上。 两人的衣服都没换,掀开被子钻进去。陈宗月搂着她,若有所思的说,“我也不想你去周家,可是不把你带在身边,我更不放心。” 周陈驹可以派人拦下他的车,就能趁他不在的时候,上门绑走她。 黄鹦想不到这些,只感觉到他语气里对自己的疼爱,仰住头吻上他,手摸到他裤头的拉链,轻车熟路的解。 陈宗月的掌心从她背后,滑到她埋进裤缝的手上,带着她套/弄了几下,脱/掉她裙下一层棉质的遮覆,搬起一条细/腿/放到精壮的腰上,他扶着自己进去一半,就翻到她身上。 他含住黄鹦颈间的皮肤,压到她快喘不上气,稍稍撑起身就往里挺,她的头皮也酥,无力地推着他,高高抬起下巴吟了声,双/腿不由自主地缠上他,配合他慢而深的侵/犯。 周家建在地高人稀的半山区,比起欧陆风格的豪宅,这里是要仿古一些,进门就是雕花木的屏风,摆得花都很灿艳秀丽,家具又是西洋化,但不怎么突兀。 黄鹦见到了传说中的周老,他满头白发,眉毛也是白的,戴着副眼镜,笑起来也没有金色的门牙,反而是一口洁净的牙齿,不像老人。他说着,“你就是黄鹦吧?” 未等到回答,周陈驹就笑着朝她招手,“可算是见到你了,来来来,到爷爷这来坐。” 黄鹦没有即刻上前,而是回头看向陈宗月,他微微颔首,她才走到周老身旁。周陈驹并不在意她的疏离,与她和陈宗月之间的关系,如同所有慈祥的长辈一样,亲切的问了问她在上海的生活。 可黄鹦在跟他的对话中,发现他几乎掌握了自己二十年来的成长轨迹,这一点,估计就没多少长辈办得到了。 一个面颊圆润,身形却苗条的女人走进来,齐肩的电烫卷发,鸡油黄的吊带衫,米色的包臀中裙,在家里她也穿着高跟鞋。黄鹦以为这个女人就是周秀珍,可能保养的好,才显得年轻,就像三十几岁似的,顿时倍感紧张。 这时,周陈驹饶有兴意地拾起一本相册,翻开,指着一张照片给她说,“这个是我的女儿,她照这张相的时候,是同你一样的年纪,这眼睛、鼻子,还真像……” 周老高兴地讲述着旧照片的来历,黄鹦也轻松了些,因为旁边沙发上坐的女人不是她生母。 聊了有一会儿,周老合上相册就对一旁的女人说道,“佩玲,你带黄鹦到处逛一逛,我有事同阿森讲。” 翁佩玲从沙发里起身,过来挽住黄鹦的胳膊,嘴角笑出两个梨涡。 没有逛到哪儿去,只是坐在对着室外泳池的小厅里。翁佩玲捡起桌上的烟盒问她,“不介意?” 黄鹦摇了摇头。 她捏出颗烟粘在唇上,甩开打火机盖,吐出一口烟雾,“黄小姐……” 翁佩玲捏下香烟,朝走廊望了一眼,在警惕着什么,对她说道,“我跟周老都有六、七年,虽然知唔多,但有件事想同你讲个醒……”她倾身向黄鹦,声音又压低几分,“小心陈先生,当初牵扯进害他家人惨死的,他一个都没放过。” 做事那么绝的人,不可能有例外,况且她还是李月的亲生女儿。“如果不是查出了佳莞的身世,恐怕她早就死了。”说完,翁佩玲靠回椅背,香烟放回唇间,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可不料,黄鹦别的都不问,只问,“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翁佩玲一愣,说道,“毕竟你都是周老的血脉,我只是不忍心……”她顿了顿,“信不信由你。” 在周家用了一顿拘谨而丰盛的晚餐,离开时,周老对着黄鹦笑道,“那就说好了,后天去看赛马,不许放我这个老人家鸽子。” 黄鹦点了点头,就跟着陈宗月走了。 等黑色轿车驶离周家大门,翁佩玲拍拍周老的肩,说,“您吩咐的,我都同她讲了。” 翁佩玲还觉得那些话,好像对她没什么影响,却不知是真让黄鹦如鲠在喉。不过,她忧虑的倒不是自己的人身安危。 亮起的玻璃吊灯,照着偌大的门厅,黄鹦不再往里走,轻声说着,“陈先生,陈宗月……” 陈宗月疑惑地转身望着她。 “你不说的事情我就不问,我装聋装哑都行,我只想知道……你到底对我是什么样的感情?”黄鹦执着的问道,“……你告诉我好不好?” 然而,陈宗月接下来的这一句,让她的自我催眠彻底失效,“不是说困了么,上楼洗个澡,早点休息。” 黄鹦心里难过的一塌糊涂,站在原地不动,“我从来,从来都没见过李月这个人,要是你恨他,我可以天天诅咒他在地狱都过不好!”哪怕这个人是她的父亲。 为了陈宗月给予的奖励,她可以是极端恐/怖/分子,要让任何与他作对的人不得好死。 “他做了什么都不关我的事,不是我的错啊……” 可陈宗月望着她的眼睛,突然间变得漠然且冰冷。 “被你猜出名字的hyman呢?” 她说得很对,她是无辜的,她有什么错呢。 那么,他的弟弟又何尝不无辜,他又做错了什么。 第32节 “他才九岁,都知道怕跑出去引开视线,怕我被发现,然后他就死在我眼前……杀人的是你亲生父亲,要我全家死的是你祖父!” 此时陈宗月的神情,只剩恨意和狠厉,一直想窥见他最真实的一面,也算如愿以偿。 黄鹦愣了几秒钟,才说着,“所以你……准备报复我?” 他不回答这个问题,转身就要离开。 她认为自己感觉不到恐惧,眼泪却一滴两滴的坠下来,“那你杀了我吧。” 陈宗月的背影一怔。 黄鹦冲他喊着,“你要是不爱我,你现在就杀了我啊!” 陈宗月再次回到她面前,掐上她的脖子,纤细的颈骨拧在他的掌心,马上就能断,而她缺氧到大脑仿佛紧缩,指甲把他的手臂抓出一道道血迹,一瞬间濒临死亡。 还是松开了手。 黄鹦跪到了地上,就像是生咽一块石头般的痛,剧烈地咳嗽之后,崩溃的哭了出来,因为他是真的想要她死。 陈宗月深深叹了一声,搂住她颤抖而瘦削的躯体。 曾经他发誓要周陈驹和李月血债血偿,包括他们的子孙,甚至把仇恨刻进他的名字里,倘若有一天自己忘记了,所有人都会提醒他。 “我恨你身上流着李月的血,但要你死,我舍不得。” “我要你陪着我到老、到死,都不能离开我,就当是我对你的报复。” 李月已经死了,按照他的计划周陈驹不久也要死了。 这十几年他活得太累、太辛苦,对他而言,活着就是在折磨自己。 只因为要报复黄鹦,他才想要活得更久。 第42章 42 黄鹦白到发青的脸, 现染上醉酒般的红,泪水如同在清洗面颊,她按着自己的喉咙,哑声的咳嗽不止,连吞咽口水都很艰难。 佣人在门厅通往走廊的地方探出头,被她视线触及, 又慌慌张张的消失, 没有人会挺身而出搭救她。玻璃灯罩倒映出搂着她纤弱身体的男人, 也是险些掐死她的男人, 她只有这个男人。 黄鹦揪住他衣领,抬头望着他,仿佛被冰冻成一簇簇的睫毛, 下面是一双通红的眼眶,未停止的咳嗽, 让她发不出声, 干脆环上他的颈后, 就把他也拖到地上坐着了。 陈宗月稍怔了下, 才拍上她的背,帮她好好顺气。黄鹦紧紧抱着他,只要忘记向自己索命的厉鬼, 只要闭上眼睛,他还是唯一的救世主。她嗓音干涩的说,“好疼……” 包括她被狠狠掐过的脖子,方才跪到地上的膝盖, 如果是温柔的陈先生就会拯救她,然后检查她的伤处,安慰地抚摸她。 没有等到陈先生,只有陈宗月拦腰抱起她,往楼上走。 黄鹦睁开眼睛瞧着他,也许因为刚刚目睹过他的狠绝无情,虽然他此刻的神情不再那么可怖,但是周身仍然散发着令人畏惧的气息。 陈宗月把她放在床上,给她脱了鞋,扯起被子盖上她腰间,俯身吻了她的额头,然后说,“躺一会儿,我就上来……” 可是,当陈宗月找到一瓶枇杷膏,折回她的房间门前,握上门把转到底,却打不开门,是从里面锁住了。 黄鹦就站在离这扇门两步远的地方,盯着门把往下转了转,眼睫在扑娑,磕着齿间的手也在颤。 门把只转了几下,也没有敲门,似乎他就静悄悄的离开了。 陈宗月嘱咐佣人过一会儿把枇杷膏给她送去,风平浪静之中,他不禁想着,原来再如何随心所欲、不管不顾的人,也始终会懂得害怕。 这么年轻,这么漂亮的女人,谁都想吻上她的红唇,动动脑筋、掀掀裙摆就可以让男人俯首称臣,没有比后半生只能面对一个糟老头,更悲惨的事了。 一楼的侧厅中,陈宗月搁下电话机的听筒,捡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播放着阿兰德龙的怒海沉尸。他低头点着了一颗香烟,抬头吐出淡淡的烟雾,仿佛周家的那扇金屏风和景泰蓝,又出现在眼前。 周陈驹坐在黑色皮质的沙发里,手点着沙发背,尽管室内整洁如新,在窗外投射进的光下仍能见到灰尘的颗粒,他说,“你去上海两年了,明明找到了人还瞒住我?” 陈宗月看似真切的回答,“我不确定黄鹦是不是您的孙女,所以没能提早告诉您。” 周老摇着头笑了,“不确定……”他扬着弯弯的眉毛,笑也不觉松弛,更像发怒之前,“都调/教成对你言听计从了,还不确定呢?” 陈宗月轻笑一声,低下毫无笑意的眼眸,未有言语。 周老摆摆手道,“算了算了,人都回来了就不谈这个了。前天基金会的股东们一起开会,专门说你呀……” 现澳门的博/彩业、酒店业,这些当地的支柱产业,多数控制在陈宗月手中,弹丸之地,吸引全球的赌客蜂拥而至,每日生产高额利/润,有谁不想分一杯羹。 周陈驹哼嗤了声,说道,“赌/场这块大肥肉,让你一个人嚼?兴泰是基金会要扶持的,你再这么咬着不放,我担心自己这个白发人要送黑发人呀。” 陈宗月往前俯身,说着,“您不必担心,基金会想要赌牌,我认为最要紧是……” 拖够了悬念,他微笑接道,“写好投标书,我区区一个生意人,哪有那么大的能量,垄断澳门的赌业,大家都是为了港澳的发展,我当然乐见其成。” 周老皮笑肉不笑,指着他,“你说你,当了奸诈小人,还要树牌坊!” 陈宗月抬起夹着香烟的手,还没碰到唇上,目光从电视机移至一旁的门前,手一顿,又改向水晶的烟灰缸里掸了掸。 少女光/裸纤细的双脚踩在地板上,电视机画面的光影扫过她望住自己的眼睛,影片中富豪之子被拖上岸,而她几步飞奔到沙发,小腿撞了下茶几,也不妨碍跨坐在他身上,细嫩皮肤蹭着他的脸,就像粘人的宠物。 陈宗月掰起她的脑袋,定定瞧着她,“不害怕了?” 知道他离开了房门外,她就坐在沙发边上,发了很久的呆,嗓子眼仍有沙感,闷闷地咳嗽。直到有人敲门,还以为是他,跳起来冲去开门,是佣人端着一杯水和一瓶润喉的枇杷膏。 “怕……”黄鹦覆上他捧着自己脸蛋的手背,压低眉,委屈的说,“怕你哪天不恨我了,要放我走。” 陈宗月还是低估了黄鹦对他的依赖和占有欲,可能超过爱情,但她觉得无所谓,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黄鹦拉下他的手,去揉自己的小腿,把头靠在他肩上,说着,“……刚刚又撞到了。” 陈宗月从她的小腿揉到膝盖,稍微偏过头就能贴上她额间,似吻非吻。 这让黄鹦再度翻坐他身上,真真实实亲他的脸,伸出比起他薄唇,只带有一点点温度的舌尖,畅通无阻地溜进他齿缝,在口腔里横冲直撞地扫/荡,又退出去,含住他的唇。 男人健壮的胳膊把她圈在怀中,但任由她分/开的双腿/内侧,磨蹭着他的裤子,已经站立的地方顶着她,接吻时的呼吸变重,深沉似他的嗓音,完全顺从的舌头都搅进她的口中,她承受不住也不愿意歇息,仿佛他的唾液要比枇杷膏更有效。 黄鹦被他提起,连身裙从肩头剥下,内/衣也扯掉,咬上她敏/感的酥/胸,能够感觉到舌尖在打圈,她扶着都有自己手掌宽的肩膀,忽然间,瞥见电话机旁边,相框前面,躺着一只钢笔。 真是改不了说熄火就熄火的毛病。陈宗月半愣着眼见她爬向沙发另一端,回神拽住她的脚踝,一下就把她拖了回来,但她也抓到了那只钢笔。 “你记不记得,我有一只被你扔进水池的钢笔……”就跟这只长得一模一样。未免也太像。黄鹦疑惑地皱起眉,拔开笔帽。 陈宗月也不打算隐瞒,“隔天正好清理鱼池,就捞出来了。” 黄鹦撑坐起来,一秒钟都离不开地爬回他身上,半边胸脯压着他换上的白净绵衫,钢笔夹在指间转了转,“……捞出来了,怎么不还给我?” 这样他生日的那天,她就不会空着手了。幸亏后来表明了心迹,不然要记他一大过。 陈宗月低笑一下,又解释,“我真以为你要送高子谦。” 黄鹦敛着下巴瞧他,好一会儿才说,“你,你吃醋呀?” “是啊。”他爽快承认,抚开她脸上的凌乱发丝说道,“一个毛都未生齐的,论财力、能力,除了年轻,哪一点比得过我,怎么你就看上他了。” 黄鹦呆呆凝视他,心头跳躁不停,但是经历了之前的暴风雨,都没法毫无芥蒂的相信,“你真的这么想?” 陈宗月反问,“你喜欢听吗?” 她点头,“喜欢。” “那就是真的。”陈宗月捏着她的下巴,又深深地吻住她。 攫取在她胸前的掌心,移到裙底薄薄的丝布上,隔着它揉搓了几回,指尖挑开它探入其中,修长的手指进去探路,她并拢双腿,却只能夹住他坚实的手臂,男人知道她最容易受到刺激的窍点,反反复复深埋之后,又出去不给她。 黄鹦气恼地打了下他的肩膀,就被他翻倒在沙发上,捞住她一条腿,突破一道道防线,压上她的耻骨,最后一点点距离也淹没,她情不自禁地仰起头,长长叹出一口气。 次日天光多时,陈宗月从花园后的网球场晨练回来,进房间扫了一眼被子还拧乱着,却没有人迹的床,他得到佣人指点,这才下楼走进厨房。 黄鹦一下打开洁白的橱柜寻找调味料,一下又回到棕黑的料理台前,终于煮好一碗面,端放在厨房里的食料桌上。 多汁香嫩的煎猪排,现成的鱼蛋和新鲜的青菜,一齐码在鸡蛋细面上,色香足够,不知味道。 她恭恭敬敬呈上筷子,“请您品尝……” 陈宗月接过筷子,拖出椅子坐下,夹起面条吹了吹就往嘴里送,面庞重复着咀嚼的动作,露出过分赞许的表情。 不管有几分可信度,反正黄鹦是他最忠实的教徒,所以她笑得眼睛弯弯,飘飘然地说起,“有一次钱丞喝多了,不小心漏嘴说……”她知道自己不该问这个,挡不住好奇心,“你不姓陈?” 陈宗月使筷子的动作一顿,抬眼看着她,“他跟你说了不少事吧,李月也是他说的?” 昨晚黄鹦是心里大楼崩落溃决,什么也顾及不了,她无意出卖钱丞,这会儿开始紧张起来了。 陈宗月低头继续食面前说道,“我姓叶。” 黄鹦微愣片刻,他不生气,也不绕开话题,她得意的心无限膨胀,更胆大的问道,“昨天周老叫你……阿森?” 明目张胆的套话。陈宗月都忍不住笑了声,又回答说,“叶芝森,我以前的名。” 黄鹦倾身往桌上趴,吊带睡裙的领沿随之低垂下来,手肘撑着桌面,玉镯好似没有她的肌肤腻滑。 “那……我可以叫你什么?” 陈宗月将筷尖朝向自己,伸手去捏着她的肩带往上提了提,说着,“随你开心。” 黄鹦不在意的说道,“没人看见。”家里的佣人都拥有隐身术,该出现的时候才会出现。 他认真的说,“我看得见,早上精神比较好,你体谅一下。” 第43章 43 车子开进湾仔区的跑马地, 因为下午的马赛而道路拥塞。黄鹦穿着收腰的格子连身裙,露出光润的肩头,明媚的红色,衬得皮肤白亮,差一顶巴拿马的草帽,就可以绿茸的草坪油画里沐浴阳光。 黄鹦与周老一起坐在车后座, 时不时望一眼副驾座的男人, 却连他的后脑勺也看不到, 便偷偷搓攥着自己的手。 瞧出她有点拘束, 周陈驹指着她身侧的车窗,说道,“为了方便大家睇马赛, 马场旁边就是医院,赌马输出心脏病直接向里抬, 要是救不了, 呐, 再再开就是坟场啦。”贴心的一条龙服务。 黄鹦笑了出来, 嘴角向两边扬起,赛雪的牙齿。 大塞车,周老拎起座位旁的电话, 叫后面一辆车里的人去茶餐厅,买来一盒刚出炉的热蛋挞、三杯少糖的三七鸳鸯。黄鹦降下车窗,接过蛋挞和两杯鸳鸯一齐搁在车座中间,拿着另一杯, 往前倾向副驾座,拍拍男人的肩膀,再把奶茶递给他。 陈宗月接下杯子,同时习惯性的说了句,“多谢。” “不客气。”她声音含着轻快的笑意,是倒入鸳鸯中的细砂糖,腻味都消磨在茶涩中,仍能尝到甜。 闻声,陈宗月抬眼在前视镜里望着她。早上出门之前的描眉画眼,往嘴唇抹上淡红色的光泽,还是有价值的,至少此刻优雅端庄,当察觉到他的视线,一双透明的眼睛回望他,又仿佛跳跃着皎洁的光—— 大概是被狐狸附身的千金小姐。 今日和风万里,他们背对玻璃外露天的大看台,坐在室内的休闲厅,隔绝喧闹,清晰的电子屏幕中显示着正在前期准备的赛马场地,报架整齐塞着马经报。 黄鹦依然和周老坐一块,而陈先生坐在她左边的单人沙发里,正正经经的西装罩着高大的身,只缺条领带,白衬黑裤,气定神闲。 第33节 侍应生递来竞马表,周老则转向黄鹦,不问她需不需要参考赔率,笑着道,“看看你运气如何,选一个数字?” 黄鹦毫不犹豫的说出,“五。” 陈宗月随即看向她,以目前的独赢赔率,五号是绝对的冷门马,她的不知者无畏里,总有一股令人信服笃定感。 周老自然知道这是谁的幸运数字。陈宗月没有刻意隐瞒与她的桃/色关系,也能从他们之间暧昧的磁场,了解到这一秘辛。周陈驹脸上笑容未变,对她说着,“再选一个位置。” 黄鹦不懂什么意思,扫一眼单子上的名字,快速地决定道,“十号,大吉大利。” 除了马赛,今天也是澳门签订新的博/彩专营合约的日子,澳督主持签署仪式,手中握有最大赌牌的陈先生应邀出席。今后博/彩业将在这犹如沙场、风云莫测的小小香山澳,持续合法的存在。 因此,马赛即将开始前,陈先生就要离港赴澳,起身走前,他与彭震霖对视了一眼。 陈宗月的目光落于黄鹦身上,彭震霖神情不动,只闭了下眼皮,似表示明白其意。 黄鹦因为陈先生离开而了无趣意的心,很快被精彩的马赛牵动起来,呐喊的声音够震到室内,她都嫌屏幕照得不够全,跑到玻璃窗前观着整座马场。 第一场比赛结束,五号不是头马,却爆冷冲进前三。周老虽然赔进钱,但对她绝佳的运气颇有赞赏,而黄鹦在观完赛事之后,终于提起兴趣问了大致规则,也对自己的好运感到惊奇。 不过,她是想着自己从出生就交厄运,也该是时候转运了。 湾仔附近有不少高档食肆,周老却要回家亲自下厨,给她做一顿家常饭。一整天相处下来,无形中黄鹦对周老的忌惮逐渐消失,又从而感受到家人般的亲切,让她彻底放下戒备。 黄鹦在周家的厨房里做助手,一边使着筷子搅打鸡蛋,一边脑袋探向炒锅中翻滚的金米粒,不留神,手镯磕到料理台,她慌忙审视它有没有损坏。 瞧见她紧张的模样,周老便问道,“怎么,别人送你的?” 黄鹦稍稍一愣,端起碗继续搅鸡蛋,似有若无地点了点头。借由这个送镯子的人,她忽然意识到,面前的老人家也不是善类。 周老揭开一旁灶上的锅盖,却把勺子递给她,“人老了味觉都不好,你试下先……” 白萝卜鱼头汤,香味够扑鼻。黄鹦舀起一勺,吹了好久,才敢送进嘴里,睁大眼睛反应道,“这味,味道太,太好了。” 周老莫名大笑了起来,然后又摇着头,笑容未散,却感慨的说着,“你妈妈也是结巴。” 黄鹦没法对一个素未谋面的生母,产生那般遗憾与伤怀的情绪,只能说着,“这……还带遗传的。” 第44章 44 滚水里捞起切丝的嫩笋、香菇、叉烧, 搅拌进鸡蛋液中,半勺盐调味,蛋液倒入锅中煎至两面金黄,再将成型的蛋饼切成三角块——周陈驹胸中有数地完成这些步骤,同时谈起自己的女儿。 周秀珍从小到大都是逆着性格成长,不是不懂世事、未经磨难的顽童脾气, 只是心性清澈且浪漫, 也容易孤注一掷, 比方说, 在选择爱人的这件事情上。所以周老第一眼见到黄鹦,便觉得她与周秀珍非常相像。 周陈驹用料理出芙蓉蛋一般平常的语气说着,却叫人听出深叹和感伤, 虽有一副精神矍铄的外表,缅怀女儿的时候就让老人现出哀毁骨立、需要亲人关护的孤独原形。因此, 黄鹦的心绪在同情他与提防他之间游走, 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他, 更害怕周老对她抱有亲情的希冀。 不管是周陈驹, 还是周家的任何一个人,黄鹦可都半点没有想要了解,或者要融入这个家的欲/望。 上桌用餐时, 已入夜晚,四空昏黑,此时就体现出房子在半山的优势,少了夜港繁闹的市井气息, 周围格外幽静,唯余别墅中的锅盘餐具、佣人走动声。 翁佩玲甩了甩时髦的齐肩波浪发走来,望着满桌佳肴,她赞叹一声,拉出椅子坐下前说道,“难得周老下厨做顿饭,我算是沾了黄小姐的光。” 周老端上最后一道煲汤,放在青竹编的隔热垫上,亲切热络地招呼她们坐下。 他们就着一张圆桌而坐,桌椅大概不是寻常木料带着富贵气,周老常往她碗里添菜,翁佩玲好健谈,属于一两句就能勾起别人的兴趣,又把问题不经意地抛给周老,让他解答,真是八面玲珑。 这一顿晚餐算不上其乐融融,至少不尴尬。 搁下筷子没多久,黄鹦瞥见佣人捧着一盘杯壶从厨房过来,还未摆上她眼前的桌,周老便说道,“今晚就留在家里,我已经叫人给你收拾间房。” 黄鹦心里当即拒绝,没好表现出来,“……陈先生说,晚点会来接我。” 听到她提起陈宗月,周老满脸不愉快,鼻腔里愤呵了声,说道,“当初他同你老爸都是好兄弟,反面就暗算他!” 周老可能是料定陈宗月没有向她摊牌,状似无意的道出这一句,然而,黄鹦流露出惊愣的神情,却是因为她的这位生父,竟可以对自己好友的父母胞弟痛下杀手。 “等你三十岁的时候,他都五十岁!”周老转开了脸,长声叹气,实在不懂。 “你问问她——”他突然指向翁佩玲,冲着黄鹦说道,“她跟我这个老头子,这么多年,她开心吗?” 佣人沏茶的动作就像硬生生被勒了一下,注入的滚水险些抖出杯外,黄鹦自然也是懵怔着,视线落在一旁的女人身上。 翁佩玲则毫不在意地勾了勾唇,只是笑意不及丰颊。她好早就知道该选择一个有钱的男人,才能满足自己的物质需求,她爸妈经营大排档,晚上出摊,白天睡觉,迫不得已的安于现状,买过多少张马票都打水漂,没有一夜暴富的命。家里养的两个都是女孩,只有姐姐会刻苦读书,她抽烟又偷钱,打都打不醒,后来就半夜返家睡觉,早上出去,避开碰见爸妈的时间,日日颓废鬼混,直到七年前她认识了周老。 周陈驹劝说着黄鹦道,“你什么时候想通,我可以教你,怎么将他的钱都赚到手。” 黄鹦敛下眼睫,双瞳在阴影底下转了转,坦诚的说,“今天您跟我说的这些,我不会告诉他,但我也不会帮您……” 如果周老真有能耐动得了陈先生,怎么会等到现在,怎么从她这里找寻机会,而她要是帮了周老,被陈宗月发现说不定会让她死的…… 人都死了还怎么当陈太太,万一陈先生哪天想着是时候安度晚年,娶了别的女人百般疼爱怎么办。 周老应该想不到,比起女儿周秀珍,黄鹦心性要更瑰异,一双眼睛清亮如秋水,实际隐僻着幽泉,沉浸着诡谲怪诞的灵魂。 周老摆手道,“罢了,我知你听不进,到时就要后悔……” 晚餐结束到现近一个钟头,黄鹦一边担心着周老催促她上楼洗漱休息,一边有些焦急的等待陈宗月到来的消息,又一次端起茶杯,才碰到唇上,听见屋外不止下起雨,还有惊雷击碎天空。 紧跟着,彭震霖出现在厅前,也不到周老身边附耳低言,直接说着,“陈生在门外……”他看了一眼黄鹦,接着道,“来接黄小姐。” 周老显然对他颇有微词,瓷杯落于桌案,黄鹦都已经迫不及待地起身了。 从门阶到车座里仅仅两三步,彭震霖仍是撑起一把伞,盖过她的头顶,与她保持着距离,将她送进后座的车门下。 司机关上车门,黄鹦很是奇怪地转过头,看着车窗外的彭震霖。陈先生并不在车里。 目送着轿车驶出周家前院,彭震霖转身踩上台阶,进了别墅的门,雨伞收进伞桶。 走向厅中,电视里唱起大戏,模仿的是薛腔,有点神/韵,翁佩玲不见影,周老两手对叠在膝上偶尔不由自主地拍着,未扫彭震霖一眼,只问了一句—— “你见到他了?”问的‘他’是陈先生。 彭震霖点头道,“见到了,没下车。” 周老略有诧异地扬了下眉,神情似别无他意,拍打着手,却搭不上节奏。 轿车停在陈家门外,黄鹦不等司机,自己开车门,踏着积水奔进别墅的门。 在门厅脱着鞋张望,她猜陈先生肯定未回家,求证了进门就给她递上热毛巾的佣人,果然如此。 从浴室冲洗出来,神清气爽又有些懒意,马上就被一片闪电晃得怔了怔,之后裂雷轰鸣,她躲往一楼能望见玄关的圆厅。 暴雨刷在窗玻璃上,耳旁是潺潺落雨声,壁灯亮着暖光,矮几上静静放着一杯温热的牛奶,黄鹦躺在半弧形的长沙发中,即使盯着窗发呆,也远胜在周家待着的不舒服。 没一会儿,她坐起来,目光搜寻一阵,找到电话机,整架抱起回到沙发里,幸好电话线够长,横穿厅中。拎起听筒,她先是默默复习几遍,才准确无误地拨出江艳家的号码。 全家围着电视,江艳被叫去接电话,磨磨蹭蹭地到了电话机前,手里捏着啃一半的西瓜,不走心的慰问,“这几天玩痛快了没?” 黄鹦慢悠悠的回答,“还行……” 反倒是拉回江艳的注意力,她往手心吐出西瓜籽,追问道,“怎么听起来,好像是‘不行’?” 因为黄鹦愈发觉得自己好像不是来玩的,倒像是被骗回来的,“在一个地方待了一天,很想很想回家,可我又想到……”想到她没有‘家’可以回,好可怜。 “现在好多了。”黄鹦倒向沙发,电话机搁在肚子上,一只脚尖来来回回掠着地毯,“你做什么呢?” “看电视剧呗,哭死我了,你呢?” “我……在等陈先生回来。”她需要的安全感,还差一个人。 隐约传来从雨中驶过的汽车引擎声,又见佣人身影从走廊穿向门厅,黄鹦就对电话那头急急说着,“不说了不说了,回去一定给你带礼物,挂了挂了,拜拜!” 抛下电话机,听筒都未摆好,睡裙裙摆都未有她跑得快。 来到门厅的刹那,天际抖落的强光刺目地一闪而逝,男人五官晦涩不清,还是下午的笔挺白衬,但上面染着血,尤其扎眼。 黄鹦吓得愣在原地,“怎么了?” 陈先生来不及回答,从他身后挤进来一个高高壮壮,t恤都绷出两块胸肌的平头男人,拍着肩上的雨说,“撞车嘛,洒洒水啦!往日开片爆江啊,这点小伤就当生粉刺。” 黄鹦疑惑地瞧着他,“你……是谁?” 他一顿,得意地抬起下巴,报上名号,“我就是九龙山堂金蛇辉,江湖混名不……” 阿辉都没讲完光辉史,陈宗月已经擦干两只手臂,扯过一直由他拎着的手信袋。 陈先生从袋中捏出一只方盒,顺便走到她眼前,衬衣上的血色更清晰,手背、小臂上还有很多的割伤,他说这是,“点心。” 黄鹦茫然的望着他,接到手里,才低头瞧了瞧,是一盒杏仁饼和凤凰卷。 记得昨天她自己漫不经心说的,回港太匆忙,没能尝到澳门的特产。 第45章 45 在背靠花园的客厅中, 可闻见隐隐雷声, 黑色树叶乱遭摇摆,仿佛枝杈要挠到玻璃窗。陈宗月与那位金蛇阿辉一人一张沙发椅, 往里一坐, 佣人即刻端上两杯热雾袅袅的清茶。 阿辉照样饮着自己无意间发现的一杯牛奶, 摘了颗果篮子里的葡萄,皮也不剥就塞进嘴。 这杯牛奶原来的主人前一秒钟被陈先生哄去睡觉, 后一秒钟就折回厅中,她捧着一盒点心都没找地方放,这会儿才想起将它搁在茶几上。 黄鹦是想对陈先生暗底下说什么, 打算在沙发椅边蹲下, 又感觉姿势别扭, 就直接跪在地毯上,凑到他的耳边,小声问,“是不是周老的人撞你……” 陈宗月扭头就见她秀气的眉头一蹙, 气愤不已的说, “今晚他还怂恿我骗光你的钱!”之前还信誓旦旦的保证不告诉陈先生,转脸就把周老出卖了。 陈宗月给予回应前,先握住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从地毯上提起来,想要让她往自己腿上坐。黄鹦怕他有伤,不肯挪动的连忙说着,“别, 别压到你……” “没事。” 陈先生一边宽慰她,一边把她拉到身前。 阿辉吐掉嚼不烂的皮和籽,瞧着坐上陈先生大腿的妙龄女,眉眼五官干净的靓,披在背上的头发好似葡萄皮又黑又雾蒙蒙,灯光照得她身上真丝的裙布有光,两条腿揉在一起可能还没他胳膊粗。 波不大,本事够大,惹陈先生都发疯,抓住个开车撞人的马仔,却被马仔用格/斗刀在他腰上划出口,瞬间血水洗衫,争分夺秒赶往医院,路过新马街,突然刹车—— 要买一盒手信。 在饼家里,打包糕点的阿伯眼睛盯着小小电视机,也不会捡错捡碎,低头扎起盒子说,“三十蚊,多谢。” 阿伯抬头要递出盒子,结果被吓住,柜外嘴上衔着烟的男人,衫上全是血。他往柜上放了张钞票,接下点心盒,走前说了一句,“拍戏啊。” 阿伯恍然点着头。 陈宗月拎着一盒点心回到车里,去医院缝针。 此时此刻,陈先生搂着黄鹦,另一边摘下颗葡萄,问着她,“你答应了?” 黄鹦愣一下,明白他是问周老唆使她骗钱的事,当即说,“怎么可能,本来……”陈宗月往她薄唇间轻易地挤进一颗葡萄,好厉害地同时捻掉了皮。黄鹦目光不移的凝视他,接着说道,“也都是我的钱。” 两日前传闻陈先生要结婚请饮,可能是真。阿辉望着这一幕情景,顿觉自己又孤又寡,拾起茶几上的毛巾擦了擦手,准备走了。他坚持送陈先生到家,现要再跑一趟花地玛警/区总部,听听审出了什么结果,早点收工还可以到俱乐/部打鱼蛋。 陈先生对他说道,“记得提醒到几个律师,今晚不要出门。” 第34节 阿辉觉得他想多,笑着说,“陈生,不是人人都有你够义气,基金会那帮冚家铲,会花钱请律师保两个马仔?没趁他们出警/署补几刀都算好。” 雨势渐渐歇弱,沉沉黑夜。 黄鹦自觉担负起照顾伤患的重任,水龙头开得哗哗响,头发随意一扎,双手压着毛巾浸入洗脸盆。陈宗月倚着桌边脱下白衫,一团血衫扔挂到浴缸边,瞧着她费劲的拧干毛巾,几欲失笑。 黄鹦拧好毛巾帮他擦身,认真又谨慎,总要直视他腹侧捂着的纱布,心情好不起来。 洗漱完,黄鹦推他上/床躺着,自己坐在床下与地毯打交道,脑袋趴在床面上。她用指尖刮刮男人的嘴唇,似不经意地说着,“我……答应了江艳,回上海的时候要给她带礼物。” 她不知道还能否回得去,借机探探他口风,好容易识破。陈宗月就笑了笑,说着,“等事情办完就陪你回去。” 也不问他是什么事情,黄鹦就弯起明亮的眼睛,又收止笑意,略显严肃的说着,“赶紧睡觉。”纤臂横过他的肩膀,轻轻拍着。 恶人视作孩童,应该不是过分天真,而是要软化他的戒心,方便她未来逃脱。否则陈宗月不能理解,黄鹦为何对他不再惧怕,且有着好像永不挥散的热情。 黄鹦拍了他几下,突然说道,“肚子饿吗?我煮点东西给你吃吧!” 陈先生感觉好笑,“你到底要我休息,还是要我起来吃东西?” 黄鹦只瞧着他,表情的含义是让他自己选。 陈宗月无奈地坐起,她随即摆好枕头让他靠着,自己又爬上床边坐着。黄鹦摸上男人骨骼分明的脸,无端问,“你说要我陪你到七老八十,不会改变主意?” 陈先生多想埋怨一下,刚刚所想,怎如此迅速就应验。 未能料到,她已经想通到不能再通,周老那样的亲人,宁愿不要,只想把陈宗月当做她的避风港,当做她的家人。 黄鹦专注盯着他,眼里都是他,“你不爱我没关系,你疼我就行了,我会爱你的,以后你就是我的家人。” 陈宗月的愣意不能及时消退,皱起眉望着她。 对视片刻,她眨眨眼,跳脱的说,“鲜虾公仔面?” 在半山周家的卧室中,周老正面朝床趴躺着,翁佩玲跨坐到他的背上,要给他做按摩松活筋骨。揉按一会儿,听见老人呼吸重长,她倒身向后,从被角底下悄悄取出事先藏好的帕子,里头包着一些高纯度的白小姐粉末。 翁佩玲把帕子摊在手心,慢慢往前低俯下去,就要捂上周老的口鼻—— 老人睁开精凶的眼,攥住她的手腕,重重一折,她吃痛地叫出声,被甩落到床下,再被周老连踹好几脚,她头昏身痛,想抱住他讨饶。 周陈驹夺来花瓶,没有半分犹豫地摔到她头上,花瓶迸裂,碎片溅开,花瓣凄美的散落在她周围。 第46章 46 做富豪的小老婆, 人前风光, 谁见她都要叫一声‘翁太’,人后受罪, 忍字头上真有一把刀, 常常被它砍得头破血流。周老虐待翁太也不是第一次, 次次让家中的人提心吊胆,这么多深有清修禅意的摆设, 也仅仅是摆设。 周老薅住翁佩玲的头发,提起又发狠向地板上砸,甩开手, 退后两步, 瞪着她的目光阴狠, “别以为我老了,就整不到你们了!” 这一下砸得翁佩玲痛到无知觉,魂脱壳,也没有力气匍匐至他脚边, 忘记自己刚才所作所为, 仿佛只是周老不顺心,借她发泄,如同以前。 今夜动静古怪,好像要把翁太打到死,彭震霖察觉事态不同往日,上楼来到卧室门外,敲门喊道, “周老!” 听见什么重物摔落的声响之后,门从里面打开,低暗灯光越过老人,投映在彭震霖的脸上。走入卧室,登时鞋底发出细微的碎响,他下意识地移开脚,低头瞧,踩到了瓷器的碎片。 彭震霖眼前的女人,就像差点挥到她身上的落地灯一样,倒在一地花瓶碎片之中,肩到臂挂着长长一道血口,满脸都是被血粘住的头发丝。 面临惨死的鱼,再也不会扑腾,只有两腮颤动。 周陈驹对她哀叹的时候,竟有些慈悲的神色,“有报应的,你不要怪我。”但他面朝彭震霖,苍老的面孔仅剩肃杀,“拖走!” 周老万分失望,且无情的说着,“我不想再见到她。” 彭震霖跨上一步,从她两边腋下把人捞起,拖出房门,佣人鱼贯而入收拾房间,下楼梯前,彭震霖观望卧室方向一眼,趁人都不注意,将她扛上肩膀。 翁佩玲醒在行驶的车后座,窗外是光陆怪离的港城,意识浑沌间,视线定格在驾驶座的男人那里。 两年前,她要种木槿,就想叫人植树造林,但‘翁太’讲话没什么分量,只有彭震霖带了好几株树苗过来,周老得力臂膀,可能地位比她还高,却顶着酷暑在花园里铲土。她站在落地窗前,手碰一下玻璃都觉烫,随着他铲动土壤,地下仿佛喷出热气,就这么从下午种到晚上,他没有骂一句脏。 翁佩玲一直搞不懂这个男人,就像此时,开这么远埋尸,难道不浪费油? 转眼车停码头,墙般的载货车碾压地上积水而过,海风凶凶吹,火辣辣的好似要撕下整张脸的皮,她被彭震霖揽肩扶着走向货船。 同时,有个身材壮硕的男人发现他们,正一步步走来,嘴上叼着半截香烟,一边前后张望有无人睇见,一边抱怨道,“咩事呀!我赶住返去啊!” 男人走近跟前,翁佩玲居然认得出他,记不清他是哪个山堂,但知道他叫金蛇阿辉,陈先生的人。她蓦地醒悟,眼睛瞪直着转向身边的彭震霖。 原来,彭震霖也是陈先生的人,早知就与他串通,会不会更容易得手? 阿辉瞧这个女人蓬头垢面,没多少明显外伤,却奄奄一息,半死不活,他都没有太大的兴趣。 当彭震霖说道,“她是翁太。”时,阿辉眼皮一撑,速即上前扶住她,要人带上船。 彭震霖又握到她的胳膊,把他们拦了一下,对她说着,“……你知道的都告诉陈先生,他会给你一条生路。” 为翁佩玲栽下木槿树的第二日,周老就请陈先生到家里打牌。在牌桌上,周老一时兴起,向陈宗月介绍他,“这个是震霖,帮我做事的……” 傍晚天灰,陈先生要离开周家,彭震霖找到机会避开众人,暗暗追到通往车库的石阶处。 从晚风吹幽树里,冲着走下石阶的背影,他喊——“森哥!” 陈先生身形一顿。如今江湖人马全换血,再没人叫他这个名。陈宗月转身,从头到鞋,扫完他一眼,神情的漠然中有寒意,“你什么意思?” 彭震霖不卑不亢的说道,“爱及子孙,历史靡暨。我听你学搏击,后来去混南区,可惜,我讲‘森哥’都无人识,才知道你是陈先生。” 陈先生眉峰似挑非挑,“怎么,当我是知己啊?” 彭震霖摇头,坚定说,“我以后跟你。” 阿辉带着翁佩玲登上货船,人都融进风中,就感受不到风了。翁佩玲将死未死的身躯,被倚向甲板上的货箱。船笛鸣响,便远离周老给她的真金现银,靡靡奢华;远离她付出的代价,任由他随意打骂欺/辱。 大概周陈驹早就发觉她有歹念,才会突然讽刺她,过得开心吗? 可笑是,翁佩玲计划伪造周老吸/毒致死,连分到财产之后,要捐给哪几家福利院都选好了。 翁佩玲想到自己跟了周老,最后一次往她家的信件箱里塞满钞票,就同他们断绝联络,已是几年前了。望着前方全靠灯火辉煌的城市,分割天与海的黑暗,她觉得自己像是迷失航向的船,飘飘荡荡,无处停泊。 同样是这一夜,黄鹦梦到自己躺在裁缝店的阁楼上,棺材般的小床里,雨水淅淅沥沥打在屋顶、铁片遮雨棚,再成帘状滴落。 敞着用铁钩固定的老窗户,被风刮得咿咿呀呀乱叫,吵到黄鹦微微睁眼,发现自己面朝窗侧躺着,白色防蚊帐把视野变得朦胧,闪微芒,窗栏斑驳的锈色仍可见。 黄鹦想挪挪身体,却动不了,因为她的背脊正贴着有心跳的胸膛,平稳而绵长的呼吸在后颈,床上多出个陌生人,男人,紧紧挨着她,搂着她。 好奇怪,她没有感到害怕,眼帘垂落,看见圈住她腰腹的手臂上,黑灰单针的纹身,心安神定的符咒,让她慢慢闭上眼,再次坠入睡梦。 黄鹦真正睁开惺忪的眼睛,从没拉上的床幔外,扑进淡淡的太阳影子。她迷迷糊糊翻过身,鼻子撞到结实的粗臂,挪高下巴,好像是她第一次早晨起床,还能见到陈宗月。 黄鹦把他胳膊一抬,钻进他的臂弯里,腿也勾进他的腿/间,闭起眼继续补觉的时候,被他手臂箍住,轻抚着她后背。 陈先生的伤阻拦他晨练,没阻拦他去办公。用完早餐,陈宗月起身亲吻她的额头。黄鹦一愣,刚刚往嘴里塞了颗虾饺皇,原是想与他接吻告别,现在咽不下口中的虾饺,急得直跺脚。 陈宗月不由得笑出来,又俯身亲在她的唇上,就出门了。 等听不到陈先生的脚步声,她往椅背里一靠,流沙包也搁到盘中,不晓得今天一天要做些什么好消磨。 没一会儿,黄鹦就站在会客室里,歪头打量着摆这里的金色萨克斯。忍不住把它搬下来,擦擦笛头,张嘴深吸一口气往里吹,声音都吓到自己,邻居离得有够远,不然肯定告她扰民。 第47章 47 侧厅里有一架三角钢琴, 谱架上摆有一本琴谱, 扉页手写的名字是devinli,字迹娟秀像是女人所写。黄鹦捧着这本琴谱, 挑了挑眉, “阿姨——” 阿姨在大厅浇花, 也就顺便带着水壶,一路应声小跑过来。 这家里的佣人都是老一批, 屋主两年不回,他们就负责里外打扫,保持原样。 阿姨瞧见她举起的琴谱, 都不用想便解答说, “那是李小姐的, 她常常来,偶尔就会练练琴。” 黄鹦若有所思地点着头,琴谱在手里拗了拗,去借了把剪刀, 坐在茶几旁的地毯上, 将琴谱慢条斯理地撕开、剪碎,拨到一团,扔进垃圾桶。 神清气爽。 路过一旁的佣人,纷纷装作没看见。黄小姐才待没几日,陈先生对她的重视远远超出所有人想象,在这个家里她可以无法无天,毁掉一本琴谱又算什么。尽管陈先生和她发生争执的时候, 吓人的一幕,犹如昨日。 顶着天花板的长窗外是翠绿层叠的树林,小桌上一盒点心掀盖放着,黄鹦靠在躺椅中,一边捏着咬了一半的杏仁饼,一边翻着杂志,一页页折起里面喜欢的服饰,决心要开始享受阔太的悠闲生活。 可是门铃一响,杂志‘啪’地掉下,她已经勤劳地跑了出去,比阿姨还快一步。门前监控屏里是个眉清目秀的青年。 陈若宁也没想到开门的人是她。因为直面日光照射,晒得她皮肤澄净,不自觉眯着眼睛,穿了件深蓝上印着粉白花朵的裙子。 他回神,笑着说,“带了礼物送你。” 黄鹦还没表示自己不大好意思收,他递出握着的拳头,她条件反射地去接。 陈若宁在她掌心留下一小簇南方荚蒾的果实,红豆那么大,带着两片软叶子。 黄鹦正打量这小东西,突然被一只手揉了下脑袋,抬眼就见陈若宁拎着行李箱,从她身旁走进门厅。 望着他上楼的背影,黄鹦摸了摸发顶,倒是没放在心上,提起胳膊摇晃着一簇可人的小豆子。 陈若宁回到自己的房间,简单的整理完行李,从通往大厅的楼梯走下。楼梯是铁艺旋梯,连接一楼瓷砖地的另一面,有着半弧形的围栏,圈住嵌进地下的浅浅鱼池。 在一层层楼梯踏板之间,陈若宁瞥见有人蹲在底下,光滑蓬松的鬈发盖住她弯弯的背,他也蹲下。 黄鹦捏碎了糕点,在喂鱼。 陈若宁不吭不响,观察了她半天,隔着楼梯板问道,“陈叔不在?” 刚刚就听见了他下楼的声音,黄鹦没被吓着,也没抬起脸瞧他一眼,只是点了点头。 陈若宁索性坐在楼梯上,似从身后传来一些英文对白,转头望进侧厅,电视机里播放着枪战影片,沙发背上是两个男人的后脑勺。 大概是陈先生叫来守她的马仔。陈若宁想着回头,往下挪了两层,蓄意小声说,“要不要溜出去?” 黄鹦顿住,缓缓仰头,抬着尖尖的下巴颏,明丽的眼睛盯住他,“去哪儿?” 陈若宁笑了说,“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花花世界与陈宗月,于她而言最具诱惑力的两样东西。此刻陈宗月不在眼前,面对风情万种的迷离之城,黄鹦定力全无。 日落之前回来,没关系的吧。 陈若宁假装闲逛到花园,找到她正小心翼翼掰开锁的一扇窗,他在外面瞧着窗户里的年轻女人,日光这么投映着玻璃,好像一幅水彩画。 她留意着屋中,轻轻推开窗,一只一只,扔出自己的一双低跟凉鞋。陈若宁猝不及招架,接得慌慌忙忙。 黄鹦爬上窗沿跳出来,裙布印得八仙花,仿佛都要掉落在绿色的草坪上。 午后鲜盈着阳光,她踩着刺脚的短草,一边穿鞋,一边跟着他逃跑。 不到澳门最流金溢彩的夜间,赌/场只有一楼正常营业,侍应抱着好几颗晚上榨汁用的鲜橙楼上走过,没抱住,一颗橙子咚咚咚地从静止的扶梯滚落。 第35节 办公室里,陈先生一身漆黑衫配黑裤,环臂坐在对面,就算不出声都压人矮到地。 翁佩玲穿着阿辉不懂从哪个烂摊捡来的衣服,素面朝天的容貌显现疲态,气不足的说着,“香港差佬抓了多少三合会头目递解出境,得周老无事一身轻,他同警/署的人,一定有勾结,你告到反黑组,够判他坐到死啊。” 陈宗月辨不出情绪地笑了笑,“这么容易,我还要同你谈话?”他松开臂,俯身离她近一些,“他现叫人活埋你啊,你仲帮他隐瞒?我是你,死都要拖住他了。” “你以为我不想呀?我真……”真不清楚周陈驹到底有什么把柄露出在外,翁佩玲好似灵光乍现,赶不及回忆完整就说着,“前几年,马场爆炸死几十伤几百的新闻!是他呀,他要搞垮马会原来那些人,就同台/湾帮交易,制造爆炸!” 翁佩玲略显激动,“有证据的,有交易他就有账啊!” 相比之下,陈先生冷静的问,“账在哪?” 一句就使她蔫瘫下去,脸上讽刺地扯出笑,“我又点知,他可能话给我知?”这个世界上难道还有周陈驹信得过的人,她忽然记起,“有个人,应该知道……” “谁?” 翁佩玲直视着他,反问,“除了周秀珍,谁在他身边待最久?” 李佳莞进门脱下宽沿的遮阳帽,鞋跟踏着地板快步到客厅,奔向那位戴着眼镜的老人,开心地喊道,“爷爷!” 周陈驹从报纸里抬眼,又低头装读报,哼着说,“边个啊,是我孙女呀?你还知道回来,放假就净记得探你陈叔,不记得你阿爷?” 李佳莞捏捏他的肩膀,撒娇道,“那是因为我都没去过上海嘛,这不是马上请假回来了?” 周老不买账,“你自己不想上学,不要用我做借口。” 李佳莞到他身边坐下,三指竖起说道,“我对天发誓,真是想回来孝顺你!” 周老叹气,“唉,我不信你都不行啦。” 李佳莞笑着又给他捏肩,瞥着佣人提她行李上楼,再四处望了望。虽然她不怎么喜欢翁佩玲,还是好奇,“怎没见到翁太?” 周老‘哦’了一声,说道,“她话想家,就返去住咗。” 第48章 48 九龙油麻地, 廉价摊贩一摊接一摊摆满了佐敦道, 卖仿制名表的贩子藏于小巷之间。劳工从面包车里搬下货箱,古惑仔抽着香烟行过的楼道前, 三两个着装性/感的女郎在聊天。 路旁一间烧腊茶餐厅里, 失业的白领头发还梳油光、脖子打着领带, 抱住个公文包,对面坐着他老年痴呆的父亲, 一边往嘴里送着烧鸡饭,一边对他说,“好兄弟, 有事随时找我, 上刀山下油锅!” 后桌有一对夫妻, 好好食着饭,不知原因吵起架。老婆一甩筷子站起身,怒火中烧地指着男人吼道,“你个衰鬼!我一脚踢你到太平山下, 再挂在老板楼鞭尸啊!” 她老公也不甘示弱, 双方吵得激烈,老板都来劝,架不住他们掀翻了桌上的食物。 突然间,一只烧鹅腿飞到隔壁桌的鱼蛋粉上,溅出汤。黄鹦愣住,夹起汤里的鹅腿,“哇, 赚到了……” 陈若宁转头问道,“这只烧鹅好肥哦,不收钱吧?老板。” 餐厅老板打着抱歉的手势过来,“对不住对不住,给你换一碗!加多鱼蛋!”说着就非常迅速地端走他们桌上的碗,夺走黄鹦手里的筷子。 黄鹦胳膊还停在半空,与陈若宁对视的瞬间,两人一下笑出来,顾忌到旁边夫妻即时就燃的气氛,低头憋住。 从因为阳光刺眼而买了两副戴墨镜,到错过夕阳西下,楼与楼中间全是广告灯牌,看不见夜幕垂落,只是街道上多了占卜算命,气/功卖药。 裸/露的灯泡下,氤氲市井的红尘。 文具店有售卖孩童玩的贴纸,彩色的花朵树叶。站在店里的白炽灯底下,黄鹦照着小小的塑料镜,往自己的脖子上贴了一圈花环,还觉不够,揭下小指甲盖大的粉花,贴在脸上。 然而,通过镜子看见墙上的时钟,黄鹦吓了一跳,转身推着研究遥控赛车的男生,“快走!” 拦下一辆红色的士,狂奔在艳丽的夜里,车灯楼灯相撞在一起,电光幻影。 陈宗月在沙发里坐下,打量着一张字条,直到满室静谧被开窗的微微响动打扰,他从字条里抬眸,回头。 几分钟之前,黄鹦关上的士车门,远远地,别墅瞧似一切如常,天下太平。于是按照原定计划,陈若宁走正门,她从朝着花园的窗子爬进屋。 黄鹦踩上窗沿的时候,就见离自己不到两步远的地方,站着陈先生,背对壁灯照出的光,一半是阴影的面容平静而沉。 她怔住一会儿,才扶着窗框下来,险些崴到脚,被男人有力地捞起。 黄鹦几缕汗湿的发丝粘着脸庞,痒也不觉,紧张地望着他。 陈宗月一直没说,初见有趣之后,黄鹦再对他显露出惧怕警惕的神情,他都深感厌恶。 那些贴纸在黄鹦白皙的脸和脖子上,好像是真从哪儿摘下的鲜花,栩栩如生。因此陈先生抬起手,将她颧骨上的一朵花撕下,却粘住他的指腹,搓了搓发现只是薄薄的塑料。 黄鹦轻轻碰了碰着自己被撕去贴纸的脸颊,但马上视线就越过陈先生的肩膀,瞧见走进侧厅中的陈若宁,室内冷气激得她随即打了个喷嚏。 陈宗月察觉到有人走来,没有急着转身,对她说道,“回房洗个澡,等会喝点感冒药。” 黄鹦点了点头,又想要解释,“不是陈若宁……” 陈宗月不偏不倚地看着她,低声打断说,“我让你上楼去。” 黄鹦愣了不到半秒钟,拔腿跑向楼梯,凉鞋跟踏着楼梯板的声音逐渐消失。 从小被陈先生气场压到大,陈若宁没她那么胆小,接着就态度诚恳的说道,“陈叔,我觉得黄鹦在屋企太闷,所以带她出去行下,不记得及时回……” 陈宗月从裤兜里摸出张纸,示意着他,“不紧要,她写了张字条。” 黄鹦都知道自己偷偷溜出去,如果家里两个马仔不明情况地告诉陈先生,要闹出事情,是以写下了一张字条。 不过,陈若宁没能想到她会留下讯息,即使脸上不露辞色,垂于身侧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攥起。 “可你呢,不同我讲半句就带她走?”陈先生盯着他,笑得令人胆寒发竖,“有心探她失踪之后,我是什么反应?” 陈宗月要识穿他目的,易如拾芥,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见陈若宁抿了抿唇,却没再出声,他笑着摇了摇头,又说,“想不出解释,就早点休息。” 黄鹦泡澡的时候喝了一碗感冒冲剂,从浴室出来,沾到床就困得睡着了。次日醒来,直觉告诉她,陈宗月没有进过房间,她发懵地瞧着床上另一只枕头,揪起它,抱在怀里安慰它。 多可怜的枕头,孤单整夜。 不一会儿,黄鹦掀开被子,双脚还未落到地毯上,就有人敲门道,“黄小姐——” 阿姨端着早餐进了房间,同时说道,“陈先生说你们要在澳门住几日,我帮你整理几件行李……” 黄鹦仍然握着门把,站在一旁问,“他走了吗?” 阿姨将粥摆上桌的动作微顿,转头望着她,“陈先生?他早上就走啦。” 黄鹦这一觉倒是睡得很沉,现已是上午十一点钟。 之后,她与陈若宁连照面都没打,顺着阿姨收拾行李和两个马仔接人的速度赶赴码头,坐上渡轮。 海风与发丝在眼前交战几个回合,到达澳门。黄鹦头抵着车窗,眼皮半耷拉着,无心再观赏哪一幕街景,车一停,她慢腾腾下车,走进堂皇富丽的酒店大堂。 套房配备的官家接待她,门童推着行李车跟在后面,等待电梯的一对情侣搂搂抱抱、卿卿我我,羡煞旁人。 高楼之上的套房,尽享澳门最佳景观,竟然失去黄鹦哪怕一点点的,好奇探究之心。只肯窝坐在沙发上,瞳孔里映着播放粤语节目的电视机,她抱着自己的膝盖,手里兜住一颗缺了几口的鲜红苹果,发呆到晚上。 房间门一开,陈宗月微愣一下,打开室内的照明灯,扫一眼干净的茶几上说道,“不叫晚餐,你都不饿?” 黄鹦有点恍惚,揉了揉眼睛,回神说着,“……忘记了。” 陈宗月眉间一蹙,“生病了?” 她连连摇头,是不想让他担心,却没料眼睁睁见他就这么进了卧室,都没有走到她身旁确认,并且,陈先生从卧室出来之后,也是朝着套房大门走去。 黄鹦又愣又着急的问,“你去哪里!” 陈宗月步伐稍顿,但没有停下,说着,“我叫了西餐上来,晚上不要等我了。” 黄鹦从沙发里飞奔而来,挤到他身前,挡住房门,“你,你别生气了……” 一颗氧化发黄的苹果,滚落去电视机前的毛绒地毯上。 陈宗月无奈摇着头道,“我没有。” 黄鹦压着嘴角,雾蒙住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骗人。” 昨夜里,陈宗月打量着那张字条,不由得去想象,她跟着陈若宁逃走的时候,从窗沿跃下的瞬间,穿梭繁闹街头的分分秒秒,香港不再是悲情之都。 可惜只有少男少女登对,他的年纪和她不配。 第49章 49 黄鹦自小在鱼龙混杂的弄堂里长大, 要保持个性, 还要让人觉得她乖巧伶俐,察言观色就得是一流水平。陈宗月确实不像是生气, 却也一如既往的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但刻意疏离她是真的, 那便认定他是生气好了。 陈宗月疲惫于应对,举了下手中的文件, 说,“我现有事要忙。” 黄鹦还是盯着他,寸步不让。 一双湿润明亮的眼瞳太有欺骗性, 眉头不用皱, 就能够营造出泪水摇摇欲坠的假象, 等了好久也未见眼泪滴落,等到她没头没尾地说,“昨天我把李佳莞的琴谱给剪了,扔了。” 黄鹦理直气壮, “谁让她把琴谱丢在你家里。” 弄得陈先生迷惑不解, 怎么又扯到李佳莞了。 黄鹦循循善诱的说道,“我讨厌李佳莞的原因,是你对她好,你处处迁就她、照顾她,我很烦!” “所以我和陈若宁一起出去,其实不算做错了什么,你找不到理由指责我, 对不对?但你可以烦啊,你可以不准我再跟陈若宁偷偷跑出去,而且……” “你答应过我,要嫉妒的。” 黄鹦握住他的大手,严肃的说着,“我都不介意你不爱我,你就不能嫉妒一下吗?”这件事还能讨价还价。 陈宗月听完这一番理论后,稍愣了会儿,莫名笑了出来,然后说,“真羡慕你啊。” 她能简简单单的说出‘我爱你’,随随便便就能保证,无论你做了什么都没关系,我会原谅你,因为我爱你。 陈宗月是没见过这样的女孩,以往为了得到势力,他会拉拢人心,也要时刻提防着身边的人,却让她成为例外,但直到昨天他才发现,她太容易就飞出牢笼了。 因为无计可施,他感到慌了。 并且他意识到再发展下去,可能要失控了。 黄鹦不明白他说‘羡慕’是什么意思,微微启着两片薄唇怔愣。紧接着,有人在外面敲了敲她背靠的套房门,惊得她转身后退,踩到了陈宗月的鞋,差点绊倒自己,被他稳稳地接住。 黄鹦多聪明,即刻把它变成拥抱,双臂环着他腰背,将脸埋在他的胸口,深深地吸气,都是他的味道。 不巧,开门的西服男人探进头来打扰,“陈生?”马上他就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可是黄鹦松开他,说着,“你,你先去,明,明早能见到你吧,我们再好好聊。” 陈宗月抬起的手臂,都还没搂上怀里窄小的肩膀,最终是按了下她的脑袋,随即走出房间。 望着关上的套房门,她眨眨眼,啊,装装识大体而已,他真出去了。 黄鹦慢慢退到沙发扶边上坐着,仿佛复原到陈宗月出现在房间之前的状态,只是电视机换成门,短短细细的眉似蹙非蹙。 第36节 几分钟的时间,穿着黑衬西裤的男人又进来,手里文件没了。 黄鹦顿时笑起来,一下子变作雨露下的白玫瑰,焕发生机,“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扑面而来的男性气息把她裹住。 陈宗月抱住她纤细的身躯,堵上她的唇。一时绸缪,难分难解。 她是关不住的鸟儿。 可陈宗月既不忍心扼杀,又贪图她的一切,着魔的程度足以纵容她爱着别的男人,甚至帮她得到任何她想要的人,这样她就不会离开自己。 黄鹦鼻尖碰了碰他的,啄啄有声地亲他的唇,导致他们又吻在一起,胳膊从后攀上他的背,被他抱着退了几步,最后倒入沙发里,踢了拖鞋。 早就巫山好几回云雨,再没有保留,唇上的吻结束,她的裙子都挪到腰下,男人也解开了几颗衬扣,灼/热身躯紧紧压着她的胸,没含一会儿她颈间的肌肤,就到了她小巧的耳朵,嗓音低哑的问着,“你们昨晚去哪儿了?” 黄鹦被他摸得缩起双腿,却只能屈服于他的腰/身,“嗯,计划逛遍油尖旺,结果只在油麻地转了一圈。” “好玩吗?” 黄鹦有些晕飘飘,据实以答,“……好玩。” 陈宗月撑起手臂,看着身/下的女孩,“好玩吗?” 她严正摇头,“不,不好玩,一点也,也不好玩。” 陈宗月笑了笑,“你告诉我想去哪儿,我都可以带你去,我现还能走得动,以后你再找男人。” 黄鹦又听不懂了,但是因为他的冷落,一整天没心思填饱肚子,此刻饥饿感已然苏醒。正好赶上侍应生送来一顿西式晚餐,隔着一道门都能闻见香味,她推了下陈宗月的肩头,起身穿好裙子,跑去开门。 坐在可容纳十几人的长桌边上,一口饮尽一杯桃子甜酒,叉子搅碎沙律中的鹅肝,再对付酥烤的牛小排,陈先生叫的晚餐是单人份,他不怎么饿,架不住黄鹦切一块牛肉塞给自己,再切一块喂给他。 黄鹦洗澡前脱掉了所有遮体之物,裸/着扑了层奶粉般的身子,揭起薄薄的白色羽被披在身上,用床旗绑住腰,抓下扎起头发的绳,见陈宗月进了卧室,她踢开地上的衣物,走到他面前,“日本和服就是这样穿的……” 这么说着,她还转了个圈,但没忍住挡着嘴巴笑了起来,扯了腰上的床旗,敞开被子抱住他,光滑的身体贴着他。 陈宗月连人带被子拦腰抱起,扔到床上。黄鹦惊叫一声又笑,不及坐起身,就被他按到床面上,俯身舔过她每一寸皮肤,她投降地倒下。 折腾到凌晨三点钟,整张床单被他们发泄的凌乱不堪,不得已转移到隔壁的书房睡觉。 黄鹦拧着未干的发尾,发现一排书本间藏着一只盒子,她将其小心地抽出,举到耳边晃了晃,听声里头有个挺沉的东西。 她回头张望一眼房门外,低头打开盒子。 第50章 50 一把银色的袖珍枪, 枪/身照出她扭曲的轮廓, 筒型的子弹/膛,西部电影里致命博弈的道具, 只有她的巴掌大, 因为黄鹦把它握在手上了。 一直以来, 黄鹦就鐘爱着那些精致特别的物件,眼下入了迷似地抚摸过发亮的枪筒, 身后突然响起一句,“喜欢?” 黄鹦慌张地转身,下意识将手/枪藏到背后, 但是夹在胳膊底下的盒子摔到地板上, 差几毫米砸到她的脚。 陈宗月颈上挂着条毛巾, 湿润乌黑的头发向后梳着,只穿深灰色亚麻布裤子,拎着家庭医药箱。在他上身的旧日伤疤,与未愈新伤都一目了然。 他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 觉得她就像猫一样充满好奇心。 黄鹦也反应过来没必要藏什么, 蹲下捡起盒子,发现盒子的搭扣坏了。不经摔,她撇撇嘴,将盒子扔在书架上,专心把玩这只袖珍枪。 陈宗月搁下医药箱,回头见她朝枪口里端详,连忙提醒道, “小心点,里面有子弹!” 黄鹦惊一下,惜命地伸直胳膊,枪口对向旁边,“你住的地方好危险,枪也到处有……” 陈宗月已经走到她身前,大手握住枪筒,一边说道,“不光有枪,地下还有炸药。”即便知道他是开玩笑,黄鹦仍是低头环视脚边,而手里‘玩具’被缴获。 陈宗月将枪放回盒中,重新藏进书本之间,同时告诉黄鹦,“记住它在这里。” 黄鹦有些疑惑着,缓缓颔首。 陈宗月要处理他腰间的伤,坐下就见黄鹦跟过来,比他还快地打开医药箱,果不其然的一筹莫展。陈宗月递给她一卷胶布和剪刀,自己揭开侧腹上的纱布,露出缝合伤口的黑线。皮肤与布匹截然不同,令人不能自主的想象到针从皮肉钻进钻出,带着肉红的血液。 黄鹦不适地移开视线,寻找着胶布的头,问道,“什么时候可以拆线?” 陈宗月低着头擦药消毒,说着,“再等几天。” 黄鹦内疚道,“对不起,我不该拉着你玩的。” 他将干净纱布捂上患处,风轻云淡的说,“你知道就好了。” 她挪到陈宗月身边,用手里的胶布帮他贴上,竟然抱怨着,“我让你别动,躺着,你偏要动!” 其实黄鹦也喜欢跪趴在床上,让他握着自己细又扁的腰,撞撼到她张口呼吸,头发被唾液粘在嘴角,麻到手指都没力气攥紧枕套。也忘记他有伤了。 陈宗月望着她的发顶无语片刻,被她抬头捉到目光,及时从善如流,“……是,我错了。” 当他们准备躺上书房里的鹅绒床垫,黄鹦拨开还有点湿的头发,立起枕头靠着,一本关于法国革/命的书竖在身前。因为是单人床,她斜斜躺着,肩膀挨着他的肩,一条腿还可以从被子底下伸出来,荡在床外。 耳畔翻书的声响停止,黄鹦指腹蹭了蹭页边钢笔书写的字迹,墨水流畅,不算整齐,也有很多连笔和划掉的字,她却无比认真的说着,“你写字真好看……”然后想到了什么,她穿着丝质的吊带衫和短裤,皮肤又腻得就像奶油,从床上滑出去,根本抓不住。 陈宗月有些倦意地闭起眼,听见她赤着脚跑回来的声音,睁眼她已经掀开被子躺上来,递给他那只‘人生经历’曲折的钢笔,说着,“……你写写我的名字。” 陈宗月重重吸气提神,懒言地握着钢笔,遵照她不同的要求,在扉页写了好几个黄鹦,才罢休,书丢在床下,抱着他的胳膊睡觉。 漆黑褪下的天色像阴雨天。 陈宗月转醒的第一时间发觉身侧少了个人,但她没有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黄鹦披着件薄薄的衬衫,盘腿坐在飘窗上,指间夹着一颗香烟,红光燃着线似的烟雾,她面朝着窗外。窗外城市是微亮的,她整个人是暗的,天光能从她发尾的疏散间穿过。 原以为她只是醒得早,没想到她抬起手臂,似乎在擦眼泪,而后听清了细微的抽噎声。 陈宗月不禁困惑地起身,来到飘窗旁坐下,黄鹦一倾身就躲进他怀里,把脸埋在他肩窝,眼睛和嘴唇都要贴着他有体温的肌肤。陈宗月取下她手中的烟,直接扔到地上,不明原因地安抚着她。 黄鹦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的长发短到胸上,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脱下她橘色的天鹅绒外套,把她肩上的头发撩到背后,露出帕托石的耳坠,再不是水滴状的珍珠。男人拥着她跳舞,亲吻她的脖子。 下一幕,她被人架回香港的家,见到了陈先生,即使保留着英挺的痕迹,可他毕竟老了。 她不让他抱,不让他碰到自己一下,否则就搬起房间里的东西,一通乱砸,叫他滚出去! 终究是个悲剧,她太年轻了。 黄鹦被他搂着又感到困意袭来,躺回床上,她再三说着,“我醒来一定要看见你在……”陈宗月答应她,陪她躺到天光大亮,等到她屏息扭着身子伸懒腰。 她的早餐是松脆的甜面包卷,配温热浓香的奶茶。黄鹦端起锡茶杯坐上他的大腿,掌心兜着各种坚果,用嘴挑拣着到咯吱咯吱地咀嚼,听他说着工作上的事情。 既然签定了新一轮的博/彩合约,肯定是要再次点燃竞牌的战火,澳门娱乐业会否发生变化是未知数,大大小小的财团虎视眈眈,谁都想搏一把,另一方面又忌惮着陈先生,得知他出车祸但只是小伤,多少人扼腕叹息。 黄鹦不了解这些,陈宗月忙着出席会议的时候,她则在酒店室内游泳。深蓝色的瓷砖就像将入夜的天空,她游几个来回,然后伸展胳膊静静躺着一会儿,又潜入水底下。 仿佛就在下一秒钟,敞亮的室内回响起,“黄鹦——” 她摸到泳池的地砖,考验自己可以憋气多久。 又是一声,“黄鹦!” 她划着胳膊浮出水面,见到了李佳莞,浑身孕育着怒火和杀气。 黄鹦慢吞吞地从泳池里爬上来,刚刚捡起桌上的毛巾,不自觉捂住嘴巴,对李佳莞嫌恶之情,居然足够产生一种想吐的冲动。 她压了压胸口,随意擦干身子,套上自己米色的针织浴袍,与酒店的不同,领口袖口都有精致的花纹,她拆下头发抖了抖,自顾自的,完全没把边上的人放在眼里。 李佳莞鞋跟敲着地砖冲过来,推了下她的肩,圆眸瞪着她质问道,“是不是你把我的琴谱给扔了?” 今天李佳莞想取回自己的琴谱,于是往陈叔家里打了一通电话,家中佣人支支吾吾,解释不清楚。大概意思就是,跟黄鹦有关。 黄鹦一脸无所谓地抽了张纸巾,搓细,塞进耳朵里吸水。 李佳莞气得要跳脚,恼怒得要哭,“你知不知道那是clayderman没发表过的曲,买不到的!你赔给我啊!” 黄鹦把纸巾揉成团扔到她身上,轻轻如无物,对李佳莞而言,却是莫大羞辱。 李佳莞倒吸着气正欲发作,黄鹦把手臂一伸,袖子垂落下来,指着处于脱皮阶段的烫伤,“知道这是什么吗?”不等李佳莞出声,她接着说,“这是你亲生母亲烫的……” “你抢走了属于我的人生,我白白替你受罪二十年,撕你一本琴谱又怎样?用你那颗又蠢又坏的脑袋好好想想,没有我你哪来的钢琴可以弹!” 李佳莞握住桌上盛有苏打水的玻璃杯,就要砸向她的瞬间,被身后上来的人扣住手腕。 玻璃杯掉落,没摔破,只打了个旋。 李佳莞力量单薄,挣扎不出他的手心,回头狠狠怒视着他,“陈叔你真是瞎了,叫只鸡都好过找她!” 陈宗月眉头一拧,还未开口,清脆的声响回荡在空旷室内。 那件浴袍袖口的花纹极快地拂过眼前,李佳莞摸着自己一阵火辣的脸,神情惊愕道,“你敢打我?!” 黄鹦沉默的注视着她。 没能料到事态发展的陈先生也是稍怔,但在李佳莞要扑上去拼命的前一刻,被他迅速拦下,这会儿进来的两个西装男,帮着把她架走。 整个游泳池响彻着李佳莞快疯了似的尖叫,吵死了。 等到周围再度静下来,黄鹦退了几步,坐在椅子里,垂下眼帘。 直到,男人的皮鞋走到她的视线内,她撇开脸,“你是要替她出头教训我吗?” 只听陈宗月叹气一声,蹲下身,抚上她的脸蛋,安慰道,“我是想问你,我没回来之前,她有没有动手伤到你?” 因为他温柔的语气,黄鹦哭了出来,“如果不是她,还有她恶心的亲生父亲,从小陪着你的人就是我!” 第51章 51 夏日下午的阳光竭尽全力照射进来, 使得从黄鹦脸颊上几点小小雀斑之间滑落的泪水, 像是磕碎了一颗闪闪发光的钻石,再被她的手背抹去。 陈宗月没说什么, 捡起挂在椅子上的毛巾, 托起她窄小的脚, 毛巾一裹,擦干了搁进酒店的拖鞋里。 黄鹦扶着椅子, 价值连城的眼睛凝视着他。 二十年里,李佳莞都能受到他诸如此类的照拂,所以让真正该得到这般待遇的黄鹦, 感觉自己损失惨重, 而她更担心, “……知道她不是周老孙女之前,你有没有想过,也要用现在这样报复我的方式,对待她?” 不是初次领教她刁钻且恰到妙处的问题, 陈宗月隐隐显出笑意, 肯定的答复,“没有。” 且抛开种种牵扯不谈,在他眼里李佳莞仅仅是晚辈,一个骄横脾气需要纠正的孩子。尽管陈先生从她小时候开始,就约束着她一些出格的行为,但周老的溺爱教育对她影响甚大,又暗地里阻止李佳莞和他太亲近。 不过, 陈宗月等得只是她心智成熟之后,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从而对他推心置腹。 陈宗月起身又坐在她的旁边,揽住她的肩头说道,“不要胡思乱想,冲个澡,把头发吹干,晚上接你去赌/场玩?” 黄鹦抱着他的腰身,一头湿发栽他怀里,好像点了点头,却没有要行动的意思。 陈宗月拍拍她,“赶紧去,别感冒了。” 第37节 将黄鹦哄进更衣室,陈宗月顺便取了条干燥的毛巾,擦着胸前衫上的水迹,走到了楼上整洁的房间。李佳莞被架出泳池就塞进这间房里,有冰饮、有热带水果,还有马仔递上电视机遥控器,被她面带怒容地瞪回一眼。 在李佳莞冷静得快要从脸上掉冰渣的时候,陈宗月进了房间,示意其他人出去,他把毛巾一搁,坐在她对面。 李佳莞沉着神色盯住他,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说道,“陈叔,你太让我失望了。” 陈宗月表情则无多大的变化,“我是不是同你讲过,不要去惹黄鹦。” 李佳莞听见他话,瞠目结舌道,“……讲不讲道理了?!” “对!我不钟意她,我宜得她去死呀,可哪次不是她先整我啊?”她往前倾着身子,愤慨的说道。 倒是事实,黄鹦太厉害,不按常理来,他时常都是没辙,别说李佳莞了。陈宗月眼皮轻掀,“琴谱……我想办法问一问,尽量帮你再找到一本,这件事就算了,行不行?” “行——”李佳莞心不甘情不愿地应道,充满讽刺的问着,“我可以话不行吗?” 陈宗月扶着自己的膝盖起身,一边说着,“晚不准备留这里吧?我叫人送你返去。” 李佳莞在他走到自己身边的时候,说着,“陈叔,世上有几多靓女,个个乖巧懂事,劝你不要对黄鹦浪费感情,阿爷还宠我的,将来遗产对半分,话不定一百万就打发她,你没得赚啊。” 陈宗月定身,按住身侧的沙发背,对她说道,“他宠你吗?要不要问他律师。”李佳莞陡然怔住,指甲抠进指节,他接着叹息,“佳莞,你知不知我有几多钱?仲要他遗产?这句话你听,是觉得他对你不公平。” 在泳池配备的贵宾洗浴室里,黄鹦从水雾蒙蒙的淋浴间出来,身上只裹着浴巾,趿着拖鞋走到大理石的梳妆台前。 吹风机的噪声让黄鹦没能留意到有人敲门,浴室门突然被打开,她不由得惊怔了下,随后不管来者,又目视着镜子。 陈宗月挺拔的身形走入镜中,柔和的灯光把他脸庞衬得有光泽,他从黄鹦手中接过吹风机,再捧起她的一把头发。黄鹦低垂了眼睫,无聊地拔开一小瓶香水的盖,喷在腕上嗅了嗅,难闻到她皱起鼻子,伸到水龙头下搓着手。 陈宗月帮她吹着头发,眼底是她露出的纤直肩颈,皮肤堪比装饰梳妆台的鹅卵石,裹着身体的浴巾轻轻一扯就能掉在地上。她与李佳莞有着相同年龄,甚至更纯净的神情和眉眼,只能增添情/趣,不能把她当做真正的孩子,可以照顾呵护她,也要碰她。 黄鹦仍然低着头,梳妆台的东西挨个动一动,似不经意的出声问道,“你是不是去安慰李佳莞了?” 陈宗月吹着她头发的时候,真是心无旁骛,半晌都没应答。黄鹦抬眸,拧着眉直视他,“别装作没听见,我讨厌你和她单独相处。” 陈宗月认为一些事情是没必要跟她解释,当下就低声道,“不要任性。” 往日陈宗月总是惯着她的性格,什么都顺着她,从来没有指责她哪样不好,确实被他惯出了毛病,一句重话都听不得。这会儿,黄鹦提起胳膊推开他,一缕头发不慎绞进吹风机尾端,拽了下她的头皮,瞬间就死死卡在里面。 陈宗月即刻关了吹风机,黄鹦攥起自己的头发就往外扯,情急之下,他略显严厉地说着,“别硬扯!” 适得其反,黄鹦马上捡起梳妆台上的剃刀,果决地割下了这一撮头发。她还握着刀,彷徨地退了半步,视线移至男人脸上。 陈宗月是保持笑意都有种威慑力的人,微抿着唇、板着脸就更可怕了。 时间秒秒钟在流动,陈宗月别过脸去,将吹风机搁下,气氛仍是僵持着,才闻到风筒里飘出一丝丝烧焦的气味。 没有想到下一秒钟,黄鹦会说出,“对不起……”然后她就转身,不愿意被他见到自己委屈的模样,但是面朝着镜子,袒露无疑。 在他面前哭的次数太多,肯定会让他觉得她是个矫情、敏/感、麻烦的女人。可她就是对陈宗月存着狭隘的心思,谁也不能比她更接近这个男人。 黄鹦的道歉也不是出自真心实意,因为总要有人道歉,她不想把时间花在跟他冷战上,这样他们还可以拥抱、接吻,做很多的事情。 她垂着脑袋揉了揉眼睛,假装无事地抓起梳子,梳起还没彻底干透的头发。 陈宗月万分无奈,长长叹一口气,轻声感慨着,“怕了你啊。” 黄鹦的胳膊也被他双臂环抱着,梳不了头发,虽然瞧着他脸是干干净净,却总有一些胡茬,随他的亲吻蹭着肌肤,接着是他低沉到足够取悦她耳朵的声音,“等会儿去赌/场的路上,跟你慢慢讲清楚,好吗?” “对不起。”这次黄鹦是真心的。 陈宗月没有松开臂膀,偏头看着她,“你又没做什么错,用不着道歉。” “我不想……”黄鹦落下眼帘,片刻又掀起,诚实的说着,“让你觉得和我在一起很累。” 陈宗月稍稍顿一下,思考着说,“累啊……累着挺好,多琢磨你在想什么,多动动脑,不容易变老。” 黄鹦笑了起来,灯光下的脸颊泛着津润的橙色,斜过肩膀,把脸朝着他,鼻尖快要触到他,“愁的事情多了,才老得更快吧。” 陈宗月不以为然的说道,“因人而异。” 趁还有点时间,黄鹦跑回酒店套房找了把剪刀,再跑到梳妆间里,跪上软凳,开始修剪自己的头发。她不是理发师,怎么剪都不顺利,飘落到梳妆台和地上的头发就越来越多。 最终,一头长发剪及胸上,黄鹦打量着镜中的自己,拨了拨微微蜷曲的发尾,还穿着价格不菲的裙子,好像她预见过这一幕,神情坠入恍惚。 陈宗月环起胳膊,倚向梳妆间的门框,她的头发是短了一些,没有太大的差别,却见她跪坐凳上,眼睛仿佛失焦。他疑惑的问道,“不满意?” 黄鹦回过神来,先望着镜中的男人,他的面容尽显老态,她慌张地扭头,才发现是自己出现幻觉,随即弯眼笑起来,冲他摇摇头。 她会害怕他老去,但不会厌弃他衰老的模样。 永远不会。 第52章 52 陈宗月走到她身后, 洗妆台上扔得全部是她五花八门的护肤品, 每样都能用上,还记得住顺序。他从中找到梳子,捞起她松软顺滑的头发,梳子嵌到手掌再往下, 才感觉是剪短了很多,马上就梳到底了。 黄鹦把腿放下就坐直, 低头吹着裙子上的碎发, 再抬眼瞧着镜中的他在黑t衫外面, 多穿了件灰西装外套, 显得有点正式,便将目光移上他的脸, 问道, “怎么你晚上还有事呀?” 他不紧不慢地应答, “跟几个叔伯打牌。” 她眼睛睁大,“你的叔伯?” “公司的股东。”陈宗月放下梳子, 将她一边头发别至耳后。 她太阳穴下方的位置上, 有一块绿豆大小的凹陷, 不显眼, 在如同扑过爽身粉的脸蛋里, 都算不上缺憾, 无关紧要。或许是证明她真实存在, 所需要的一点东西。 黄鹦摸了摸那块疤,讲述道, “我小时候没出过水痘,十几岁被传染了才出,然后就留了块疤在这儿。” 她小时候出过麻疹,记错成是出过水痘,所以刚刚生病那会儿没往这方面想,没上医院细诊,开始以为是中暑,后来以为是得了什么罕见奇症。不打算告诉姑妈,一直说自己是感冒低烧,穿长袖衫躲着她的视线,因为治病要花好多钱。 黄鹦把这些当做蠢事一桩讲给他听,一路讲到两人坐进轿车,陈先生无知无觉地拧眉,不认为有趣。 驶出酒店大门,小而富裕的都市中飘着迷醉之味,夜空如同一棵巨大的树,树上结着宝石般的繁星 陈宗月搂着她的肩膀,嗅到她散发地近似青苹果的香气,按照约定,贴住她的软耳朵低语。最后解释道,“……李佳莞是最有可能知道,周老那本账藏在哪里的人,得让她相信,我是唯一能够帮到她的人。” 黄鹦半个身子倚进他怀中,翻过他盖在膝上的宽厚手掌,指尖无意识地在他掌心上画圈。听他说完,才抬起了她的下巴颏儿,问道,“可要是她根本就不知道呢?” 陈宗月收紧手臂,低下些头,脸庞都碰着她的鼻子,声音仿佛能使人沉到深海,“究竟有无这本账都没得考证,但我不想放弃这个机会。”握住她自投罗网的手,他接着说道,“即便我再有耐心,也等太久了,你明白吗?” 黄鹦点了点头,忽然间又想到,“所以……等她告诉你了,或者确定她不知道这件事,你就不会再理她了,对吧?” 不用谁来走漏风声,她自己都得到答案,笑得干净好看,然而一肚子坏心眼。陈宗月没透露心情,只是掐了下她的鼻子。 今夜还是咏霞姐接待她,到了柜台换筹码,黄鹦出声就是大开狮子口,“三百万。”咏霞姐总算是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 可惜,赌运之神头顶溜走,没得到庇佑,输得黄鹦忙收了最后一摞筹码,跟着经理去往牌室。在回廊中,巧遇一人拎来一只精致的鸟笼子,一半罩着黑布,里面是一只栗褐色的小鸟儿。 黄鹦弯下腰,它转着脑袋,仿佛也在瞅着她。 的确是陈先生养在上海的鸟儿。 他乡遇故知,黄鹦感到分外亲切,“给我吧,我带进去。” 整间牌室里浸在烟香里,奢华的吊灯底下,深红的尼龙地毯上,摆着一张麻将桌。何世庭坐向朝门,见到提着鸟笼子进来的黄鹦,登时仰起脖子热情问候,“阿嫂来了啊。” 这一声‘阿嫂’叫得好熟练,桌上其余三人都朝她望去。 黄鹦一怔,不介意被人打量,将鸟笼交给侍应打扮的男人,走到了牌桌旁边。 陈宗月伸臂牵她坐在自己身旁,为桌上的人介绍,“黄鹦。”再一一比着桌上的人,对她说,“罗叔、钟叔、何世庭。” 罗叔是个面颊瘦削,头发一根不剩,穿西装打领结,长相极为精明的老人。他明里是打趣地说道,“前两日听人话陈生要结婚啦,我还当是狗仔乱写,怎是真有个未来‘陈太’?” 陈宗月笑着不语,等同默认,以至接下来这一桌牌打得各怀心思。 陈先生没有培养接班人,没有兄弟姐妹,更没有一儿半女,死后财产都不知写谁名,估计统统捐给慈善机构,到时候陈宗月持有股份被稀释,其他股东当然高高兴兴,儿孙都能推出来给他送终,哭到断肠。眼下出现一个黄鹦,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桌上麻将牌磕磕碰碰,钟叔与何世庭两人抽着烟,侍应生贴墙罚站般低目不言,离得远远。 黄鹦瞄一眼挂上架的鸟笼,倾向男人肩头,小小声说着,“那只鸟儿是怎么来的,自己飞过来的?” 陈宗月听到她说的,假笑都变真,低声回答道,“老文话它绝食,没办法,托人带来了。” 黄鹦微微诧异,好一会儿才说,“……倒是跟我很像。” “嗯?”陈宗月扭头瞧她。 黄鹦捏起一粒车厘子的梗,没来得及放进嘴里,先帮他解答困惑,“如果你丢下我走了,我也会闹绝食。” 陈先生稍愣,她已往唇中塞进艳红如血的车厘子,梗一拔,竟然觉得太甜,吐出核儿来,叫侍应榨一杯柠檬汁,还要少放糖。 这时,何世庭叼着烟一边码牌,一边说道,“啊,见到阿嫂你,我就想起那个田宝荣,他请我去他公司考量、参观,我就挑了几盒未发行的录像带!” 他把烟一摘,翻身从后面的圆桌下取出什么东西,回身展示给众人几盒三级片。 陈宗月瞥他一眼,若无其事地摸牌。 黄鹦有点呆住,嘴里惯性运动,重重咬了下车厘子核儿,酸到牙龈。 钟叔笑出声,“何生你一表人才,点想不开要做咸湿仔?” 何世庭将录像带随便搁在边上,脸上一副‘此言差矣’的表情,然后说着,“咸湿,是一种文化,一种传统,不讲骨场、马栏、芬兰浴啦,你睇油尖旺那些酒吧,哇,夜夜爆场,我从兴泰开赌场做咸湿生意这件事情上……” 钟叔打断他说着,“你不要跟我提兴泰,提到我就头上冒火啊!” 第53章 53 罗叔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这会儿就说道, “你钟叔啊,最近被那个兴泰气得,心脏病都犯了。” ‘兴泰’是好几年前一个大陆富人投得赌牌,建立的博彩公司, 经营不善一度停业,两年前被贺志勇承包, 如今他已占有兴泰的股份, 正在四处挖墙角, 结果挖到老钟的地盘上。兴泰开的薪酬比他高了不知多少, 老钟又是出了名压榨人工,要他提薪留住人, 可不得被气疯了。 在座除了黄鹦以外的人都知道这些内情, 就听老钟破口大骂道, “贺志勇这个扑街仔,狂妄自大, 听说还在大陆坐过牢, 有基金会给他撑腰, 妄想做澳门所有赌场的总办啊!” 自己搞不定贺志勇, 要拖陈宗月这个澳门博彩业的真‘总办’下水。何世庭刚吸一口烟, 喷着烟气喊道, “钟叔、钟叔!冷静下, 不要气坏了自己身体。” 侍应生端上一杯柠檬汁,黄鹦倒掉手心里的樱桃核儿, 欣然捧着饮起来。好奇怪,过去她还觉得太酸的味道难以入口。 陈宗月视线定格在牌面上,突然问道,“罗叔,你侄在外国读金融?” 罗叔思疑着应声,顺带点着头。 “好早以前,我注册了一家小小公司,一直无人理,就跟兴泰隔著五十米,面对面……”正好,轮到陈宗月摸牌,边上伸向前一只细胳膊,帮他摸回来一张牌,他笑了笑,接着对罗叔说道,“我想请你侄做总管,不用太费心思,兴泰怎么开张,他就怎么开张。” 罗叔不露声色地扫过陈宗月身旁的女人一眼。她托着腮盯住牌桌,指头点着自己脸蛋,眨眨雪亮的眼瞳。陈宗月应该对她很放心,因为一只听见太多秘密的金丝雀,万一偷偷飞到别人的床头,就事不妙了 “好啊!”罗叔爽快答应,但又说道,“只要陈生不怕被他连累,到时赔惨!” 陈宗月微笑道,“就怕他不赔。” 第38节 “至于贺志勇……”他瞧一眼旁边的何世庭,说着,“你有空查查他底,几时开投,出价几多,还有他这两年交的赌税。好歹我现在澳府讲话有用,先将他搞定,以免留个后患无穷。” 老钟心里乐坏了,却装作担忧的说道,“你要这么明目张胆的整他,我担心基金会找你麻烦啊。” 何世庭笑笑说道,“钟叔以为陈生是怎出的车祸?” 老钟面露恍然大悟状,义愤填膺地咒骂起基金会的人。 陈先生倒是显得不甚在意,一边教黄鹦打牌,一边说着,“不过是仗着树大根深的一群蚂蚁,一把火够烧到天光了。” 每个地方的麻将规则都有不同,黄鹦扁着嘴唇全神贯注的钻研一会儿,开始替他摸牌,要够着牌有点吃力,直接挪到他的腿上坐着 陈宗月顺势搂住她的细细腰肢,把牌局都让给她来打。黄鹦再次摸回一张牌,自己还没反应过来,被陈宗月叫住,整排翻倒,胡了。 何世庭惊怪道,“哇啊,真是神奇,你怎会这么好彩呢?”称赞之余,想到黄鹦害他这一把搭进不少钱,决定逗逗她。 何世庭捻灭了烟头,瞄了眼饮光一杯柠檬汁的黄鹦,他洗着牌说道,“靓仔都要找到姑爷仔才能钓中靓女,哪像陈生,坐着勾勾指头,靓妹排队排到铜锣环!阿嫂以后要通情达理,学娥皇女英!” 在香港消遣都到兰桂坊饮几杯酒,真不缺胆又大,又心切的靓女上前搭讪。 虽然何世庭普通话说得颠三倒四,但是黄鹦可以听得懂他在说什么,杯子往桌上一磕,一双透明的眼睛转去瞪着他,未想到一个最佳回击方案—— 陈宗月先替她出气道,“收声吧,咸湿仔。” 这牌打到深夜,收摊临走前,黄鹦顺手带上一盒录像带。回到酒店,趁着陈宗月在浴室的时间,将录像带塞进录像机,她往后面的地毯上一坐,按下遥控器。 镜头照了一圈布置得假模假样的房间,女主角半夜醒来,推开一些门缝,偷窥隔壁的一对情侣。他们脱得光溜溜,在床上你亲我,我亲你的交缠。 陈宗月从浴室出来,顺着刻意催情的叫声走到客厅,她只穿着件宽宽t恤,盘腿坐在电视机前,肘靠着膝盖,掌心撑着脑袋,彩色的屏幕光不断变化着照在她的脸上,是严肃的表情。 黄鹦蹙着眉心指电视机,问他,“为什么关键的地方,都没有拍出来?”两个人就像摆个姿势摇摇晃晃,拍得好没诚意。 陈宗月顿一下,笑了说着,“我怎知道?” 黄鹦见他走进餐厅倒水,回头抬起胳膊关了电视机,拖鞋都不及踢上,跑到他身旁,一会儿趴在桌上一会儿又翻身,背倚着长桌,就是不出声,盯住他不放。 陈宗月心生不解,干脆也与她对视。 “没……”黄鹦摇头,然后解释说,“就瞧瞧,什么样的男人值得靓妹排长队?” 陈宗月不由得笑了一下,“他乱说的……” 黄鹦抢着道,“很可信啊,换我也会排。”她认真的换位思考,扶住下巴说,“但我要怎么才能引起你的注意呢?” 这么想着,黄鹦拎起一点堪堪遮到大腿的t恤,冲他眨了下眼睛。 宛如一颗掰开的石榴,无论动作多么媚俗,她都是晶莹剔透的红宝石,足够惹得陈宗月笑,又忍住摇着头,表示还不能吸引到他。 黄鹦毫不气馁,拉着他宽厚的大手,从自己t恤底下伸到里面摸来摸去,却不小心被他环住腰揽到怀里。 陈宗月跟她打着商量,“好晚了,不然睡一觉起来,慢慢想?” 灯一关上,卧室的落地窗外好像可以纵览澳门夜景,黄鹦坐在被子上,目含闪闪霓虹,点点星辉,拆下洗澡前盘起的头发。 陈宗月拉上一层纱帘,床边坐下,挡住她眼中风景,却见她望着自己发呆了片刻,爬到面前,捧住他的脸轻轻吻着。 黄鹦苦恼的说着,“太难了。” “要引起你的注意实在太难了。” 多亏他给了一条捷径,感激不尽。 某天早上,阳光普照这一家律师所,冷气冰冻桌上的咖啡。连律师的办公桌前翘起一只高跟鞋,年轻女子一抬头,白色的帽檐也随着高高飘起。 李佳莞摘下墨镜,侧着脸说道,“连律师跟我阿爷这么多年,我信得过,所以呢,想向你咨询下做投资的事情……” 这位连律师刚刚准备开口,就有人推门而入,“连生!”好像紧急情况,他不得不抽身出去一探究竟,只好抱歉的说道,“李小姐稍等!” 在连律师离开自己的办公室之后,高跟鞋又落下,李佳莞迅速绕到办公桌后面,每个抽屉翻找一遍,发现了类似保险柜的箱子上插着钥匙,她警惕地从桌面探出头望一眼,打开了柜门,果然有一份草拟的遗嘱。 仅仅三页的内容,李佳莞反复检查了好几遍,确定没有漏掉自己的名,顿时心慌意凉,周老只留一栋房子给她。其他的呢,难道全给黄鹦?! 连律师回来的时候,一切正常,“不知哪里来的母子闹事,不好意思啊。” 李佳莞心不在焉地起身,戴上墨镜说着,“sorry,我有点不舒服,改天再聊吧。” “好,随时……”连律师话都没说完,李佳莞已经无视了他,转身往门口走去,“恭候。” 等到李佳莞的身影再也瞧不见,连律师低头看了看保险柜,握起桌上的座机听筒,拨出一通电话。 第54章 54 不记得多久没有在彻底清醒之前, 听见蝉声与蚊子嗡鸣, 楼下老旧的挂钟报时,风在樟树中拍打。在黄鹦惺忪睡眼之中,薄透的纱帘遮住上午的日光,窗外安放着一座城市, 全世界仿佛静得只剩一通电话铃。 这里不是她的小阁楼,黄鹦惊得从床上坐起, 电话铃停止, 接着隐隐约约听到男人低沉的嗓音, 她又仰面倒下了。 陈宗月挂下听筒, 走回卧室,只得见洁白的枕上, 铺着一片光泽柔顺的头发, 从中伸出莹莹的手臂, 抵着床头,他认为床上的人仍熟睡, 轻轻带上房间门。哪知到了高床旁, 她从被子里冒出头来, 又掀起被子一角, 陈宗月意会地躺下。 黄鹦将被子盖过他身上, 横去的胳膊也就搂着他, 习惯地曲起一条腿, 怕压到他刚拆完线的伤,往下又压在男人的胯上, 想想算了,就架在那儿,捏捏他的脸,“说好的,今天陪我出去?” 陈宗月承认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黄鹦不知道指着哪里,就那么往竖有五斗柜的方向一指,问着,“不是催你去工作的电话?” 陈宗月领悟道,“跟今天的安排无关。” 黄鹦立刻笑眯眯地往他身上挤,收回横在他胸膛上的胳膊,从他嶙峋的喉间抚过,叠在他的肩上,枕着自己下巴,对着他耳孔吹气,“你每天起得那么早都干什么去了?” 陈宗月转过些脸,对她讳莫如深的说道,“明日你同我早起一次就知了。” “饶了我吧!”黄鹦吓得撑起了身,散乱的鬈发从头顶滑到肩下,她趴在床上说道,“难道你都没留意你起床的时候,我不是问你几点了,我是问你‘天亮了吗’。” 陈宗月笑了笑,又问着,“明日天光再起身,你就同我去晨跑?” 好怕他会拖上自己早起锻炼,黄鹦连忙生硬转话题,“陈先生闻名博彩业,但是上次看你,牌打的不是很好呢?”好像故意模仿翡翠台主持人。 陈宗月则是亲昵拂开遮她脸的发,说着,“是不好,不够运,所以也不经常上赌桌。” 黄鹦又翻身平躺下,小脸朝着他,数不清的纤薄睫毛努力扬起,“那你有空的话,喜欢玩什么?”她又换上严正神色,补充道,“女人除外。” 他忍俊不禁,“平时好忙,没空玩。” “以前呢?年轻的时候……” 陈宗月沉吟片刻,才回答,“……篮球吧。” 在春天午后的阳光下,挥洒汗水。黄鹦扯起被子盖住脸,露出两只玻璃般的眼睛眨巴,犹记得摆放在上海陈家的那张照片中,他年轻英俊的面孔,浓密的树荫和温热的风都会眷顾他。综合所有想象,凝结成一句,“……都怪李佳莞。” 假如不曾更换人生,就能见到他青年时光的尾巴。 陈宗月揉开了她拧起的眉间,说道,“事事都怨李佳莞,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一直在香港长大,可能会死?” “可是二十年……”黄鹦想着,都可以和他待在一起,“也值了。” 陈宗月打量着她,摸了摸她的眼皮,最后手臂绕到她背上,拦进怀,吻了她的额头,接着说,“不是要出门?现在已经十二点了。” 澳门的白天,一个个脸上飘忽着百般神情的赌客消失不见,偶然会有保留着晚清格调的建筑从眼中走过。在大三巴有一面文艺复兴风格的巍峨残壁,原是一五八零年竣工的大教堂,一八三五年被大火焚烧尽毁,吸引了无数游客 黄鹦晃动着奶茶里的冰块,站在石阶下,遥遥望着一面‘墙’,没有零距离触摸的打算。她转过头,拽了拽被自己抱着的男人胳膊,说她想去一座完整的教堂。 于是,陈宗月带着她行过几条小巷,到了圣若瑟修院。 光束从圆顶投射进巴洛克风格的圣堂、一排排木质的座椅、她的白色衬领和肩袖,让她的头发变了深褐色,贴着交握十指、虔诚祷告的脸更透明。 等她睁开眼睛,陈宗月好奇问道,“你信天主教?” “不算……”黄鹦抬起些头,伸出掌心接住白亮的光,“只是很喜欢教堂的空气,特别是能看见灰尘的时候,偶尔也会祈祷。” 好像真能够握住一把光,将手慢慢垂落到腿上,黄鹦犹豫的说道,“能问你一件事吗?”得到陈宗月没有迟疑的首肯,她问着,“我妈妈……周老的女儿,她是怎么去世的?” 周秀珍在他这里存有的印象,止步于苍白清瘦之外,就是李月常常提起她的性格古怪,但对她痴心如狂。 陈宗月望着不远处的十字架,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急性干细胞白血病。” 黄鹦细不可闻地倒吸一口气,“会,会遗传吗?” 陈宗月仍有些出神,缓缓摇着头说,“概率不大。”等转头瞧见她藏不住的惶恐不安,笑着说道,“你小时候体检过的,有点贫血,没什么大问题。” “这你都知道?”黄鹦微愣,但陈宗月避而不谈,没有再回应。她重新靠向椅背,低下头说着,“那我告诉你一件,你肯定查不到的……” “我小时候喜欢捉蝴蝶,还有蜻蜓,然后装在一只塑料袋里,我知道它们会憋死的,但就是不想让它们离我而去,至少……到死也是属于我的。” 光线照到她的膝盖,不再往上,坐在阴影里,她没有了明亮的脸蛋,指尖描着腿上白与暗的分界。这时,一只大手放到她发顶,轻轻拍了拍。 黄鹦转头抬眼,对上他温柔的目光,就迫不及待地躲进他的怀里。 在这个深夜,黄鹦突然下床跑进卫生间,扶着洗漱池干呕起来。而后酒店套房灯光通明,唯独卧室只有一盏壁灯亮着,光影柔和,落地窗外厚厚层云,预告一场骤雨将至 与医生沟通完,陈宗月走进卧室,坐在床边,对她说道,“明早我们去医院做个检查。” 黄鹦心慌地直起腰,望住他,“我,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绝绝症?” 陈宗月失笑着摇摇头,然后认真的告诉她,“你可能怀孕了。” 第55章 55 黄鹦昨夜里还想着不是绝症就好, 此时坐在墙面漆成淡粉色的医院休息室中, 却茫茫不知措,她摸了摸肚子,平坦如常,可检查结果是她怀孕近三周。 恐惧多过于期待。 陈宗月进到休息室的时候, 她低着干净的小脸,坐在米白的沙发里喝柳橙汁吃点心, 一身深蓝削肩的连衣裙, 披散着蓬松的头发。书架和桌上展示的母婴刊物, 没有被动过, 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黄鹦转头望他,目光随着他在身旁坐下, 干燥温热的掌心覆上她的手背。黄鹦盯着那层皮肤底下的青筋, 她翻过腕握住, 问道,“我, 我回去上学, 学的时候, 怎么办呢……” 陈宗月稍有一顿, “可以转校, 这里、或者香港都有好多学校, 还是说……”她轻轻撑起眼皮好奇下文, 他便接着问,“你想当新闻记者?” 她愣了一下, 抿住唇笑着摇头,但是烂漫无邪的笑容短暂,取而代之的心思沉重,难以隐藏。 陈宗月搂住她的肩膀,带她走出休息室,刻意忽略她刚才那般神色。他时常忘记初衷,从而一再提醒自己,无需充当她的心理医生,甚至应该欣于见到她的痛苦。 时常忘了。 新近铺上的柏油路面落下一滴雨水,无数雨点紧随,凶猛无情,直直朝下,天地间哗哗作响。 至港澳码头,大雨淋湿汽车尾部嚣叫的灰烟,依旧是人声鼎沸,还多了雨伞砰砰响。登上轮渡之前,从伞檐下,黄鹦瞥见一个穿着素布开襟衫的女孩,借着瓜果摊支起的雨棚,穿梭在虎食快餐的粗鲁男人中间,卖茉莉花。 黄鹦停了下来,打伞的男人也站住,就见她指向雨棚下的女孩,小臂就伸出伞外,雨落在皮肤上。陈宗月随即回头让人过去,连篮子都给她买回来了。 茉莉花苞用细细的鱼线串成环,叶片青翠,花瓣洁白,芬芳浓郁到藏着一点点辛辣。一闻就仿佛回到海市闷热的夏天,从操着方言的妇人手中接下一串花环,将它挂在床头。一日日它愈渐发黄,比报纸旧照变黄的速度要快上不止百倍。 第39节 易逝的、神秘的美丽,总能够牢牢抓住她的心,比如,偶然间在墨蓝色桥洞下游过的野天鹅,黄鹦趴上桥墙边捕捉到了它的尾羽,立刻扑到另一边见它游出桥洞,她跑下桥,在岸边追随着它,直到岸至尽头,它游入宽广的湖泊。 再如,坐在窗前抽烟的陈先生。 行驶于幽绿的海面上,雨势让轮船颠簸得厉害,波涛翻滚拍打着,天色灰暗的辨不清时间。黄鹦有点吓到,倾身搂住陈宗月的腰,脸靠着他胸前,汲取他身上的味道,也摸到他肩背被雨湿了一块。 喧哗落雨声与潮湿空气一齐侵入别墅门厅,陈宗月将雨伞收至门旁的筒中,接过烘热的浴巾也直接披在她肩上,叫她先上楼洗澡再用晚餐。黄鹦听话的泡过热水澡,裹着浴袍下楼,餐桌上出现了些与平常不同的菜色,清清淡淡,有营养但肯定没滋味。 碍于陈宗月的神情告知她没得选择,只好老老实实坐下。 舀了一勺蛋羹,黄鹦随口提到陈若宁怎么不在家中,蓦地记起自己曾与他逃出别墅的桥段,精神抖擞,偷偷打量陈先生此刻的表情,同时,一旁佣人说他早上与友人出门游玩了。 今夜雷雨狂轰滥炸。 书房里一盏绿色灯罩的台灯,放在巨大的红木桌上,静静投下亮光。一本本书籍沿墙排列,某一排的末尾摆着一盆藤本植物。 陈宗月点起一颗烟,吐出淡淡一片烟雾,靠向椅背,椅子转至窗户,目睹暴雨摇打着修剪整齐的树篱、冲洗着玻璃,使他无端陷入记忆之中—— 附近屋邨的露天球场,围栏旁边就是麻雀馆,人人进出不抬头,慢慢才有人注意到台风要席卷的天气。 李月拍了几下篮球,仰头望住天,然后朝着还等他带球突破的人说道,“走咗!即刻落雨啦!” 对面站着与他年纪相仿的青年,又高又英俊,收得情书运动包都装不下。叶芝森一脸玩笑道,“不是吧,你怕雨啊?” 李月敷衍地说着,“怕死了!”一边将篮球抛向等到现在的中学生,物归原主。这个中学生和他好像,不怕他,也不反抗,好像他十四岁就出来混,没想给自己的大佬尽心,所以到现在也没混出头。 趁雨未落前,叶芝森说带他抄近道,结果抄错道,两人争执着往坡下走,听见一声,“喂——” 明显是女人的声音。 他们停下,相互惊异地指着对方,“你有无听到?” 可是前后张望都无人,女人接着喊道,“喂!那个谁,阿森?阿森!” 声音是从他们身后的一棵树上传来,走前一探,十七八岁的女孩树上坐住,抱着什么一团东西,鲜红衬衫和高腰长裤,皮肤白得可怕,长相有些单调,唯是一双眼睛好清灵。 叶芝森露出豁然悟到的神情,“哦,我识你!” 李月也‘哦’了一声,“你识啊?” 叶芝森说道,“周叔的女儿。”就见过一两次。 李月疑惑地问,“边个?” 叶芝森还想了片刻,“九龙城的周陈驹,你知道吗?” “哇,义宏堂周陈驹?!我偶像啊!” 狂风开始刮着枝叶,树上再次传来声音,“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阻你们聊天……”周秀珍尴尬的说着,“但可不可以先救我下去?” 叶芝森最快反应,伸出臂,周秀珍将自己一直抱住的东西托付他,竟是一只小猫。他接住的时候,愣了一下。 李月一脚踩上树干凹陷处,扶住她的胳膊,让她放心跳下来。 白色球鞋落地,下一秒钟,大雨倾落。 叶芝森把这只小东西藏进怀中,三人一起往对街一栋住宅的屋檐下跑去。 记忆戛然而止,有个纤弱身体正坐进他的怀中,吊带衫是薄透的白绵,覆着小巧而挺立的胸,同样料子的短裤缩到腿根去,全身散发着茉莉花的清香。一手环住他的脖子,一手取走他指间的香烟,要碰上她的嘴唇之前,再被他夺去,在水晶烟灰缸中捻灭。 雨声轰隆嘈杂,显得书房沉静似深林,黄鹦拥贴着他好一会儿,与他拉开些距离,凝视他灯光下的脸庞轮廓,“你会疼她吗?这个孩子……” 陈宗月缓缓阖了下眼,问道,“你要我如何对待她?” 走进书房之前,黄鹦终于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她只想爱着他一个人,希望他只疼她一个人,既然她得到了这份朝思暮念的东西,怎能割让给别人? 黄鹦紧张地望住他,眼睛是如此清决,“我不想她来到这个世界上。” 回答她的,是陈宗月的咳嗽声。起初以为是被她气得,然后听出不对,黄鹦急切地覆上他的额头,“你感冒了?” 陈宗月捉住她的手,清了清嗓,才说着,“如果你不想,你害怕,那么她就不需要出生。” 不是又忘了,他是妥协了。 她还在呆愣着,陈宗月已经倾向桌面去握座机听筒,一边说,“我现叫医生过来,今晚在客房休息免得传染给你。”不忘催促她,“早点睡觉去。” 第56章 56 私人医生半个钟头不到就登门, 才知道原来每月没病没痛都付足诊金。 陈宗月服过药就躺下, 应该是药物作用让他迅速入眠,一片浑沌的意识被身边的小动静搅醒,他眉间一凛,一种带露的芬芳如绸缎般拂过鼻端, 勾起垂落的头发,亲了亲他的面颊。 陈宗月知道这是谁, 也倦于睁眼了。 不知时间, 稍稍清醒过来, 朦胧微光进入视野, 大半还是沉暗天色映在房间里,刚好耳畔响起书页翻动的声音, 陈宗月转过头, 先看见床头软包上挂着一串茉莉花, 壁灯被纱巾盖住,所以光影格外模糊。 黄鹦趴在被子上翻书, 单手托住脸, 睫毛的影子落在鼻梁上, 羊绒披肩掉了一半, 她不在意, 翘起皮肤细腻似香皂般的小腿交叉着, 起伏的肩脊宛如山峦。 一只骨节清晰的大手盖住书面, 黄鹦一怔,转向他, “我吵醒你了?” 这会儿才听见雨势,依然摧残着花园里大丛的观赏植物,夹杂着树枝发出的断裂声。 房间太暗,她的瞳孔黑如午夜时分,陈宗月等到喉咙舒爽一些,开口说着,“……小心你的眼睛。”嗓音仍是低哑着。 黄鹦不明白什么意思,睁着眼瞧他。 陈宗月把手从她眼皮子底下收回,说道,“要看书就把灯开亮点。” 黄鹦眉心微蹙,一副义正辞严的模样,“那不是就打扰你睡觉了。”她合上这本书,搁到床头柜上,翻身钻进暖和的被子里,抻了抻酸麻的手臂,再扭动着扯出一条羊绒披肩,往被子外一抛,终归要去缠住他的腰,脑袋都埋进被子底下。 陈宗月敛进下巴,注视着她柔软的发顶,“这么晚还不睡,失眠了?” 黄鹦把脸冒出来,理所当然的说,“我担心你万一晚上醒了,要喝水怎么办?” 陈宗月也就是笑笑,随后闭上眼,带着困意地深长呼吸,由她在被窝里的黑暗中找到他的手,捏着他的指关节。 “而且,我看书是在找灵感……”黄鹦卖了个关子,接着轻轻地说着,“我在想你的孩子,要叫什么名字。” 陈宗月睁开了眼,她不紧不慢的问着,“陈先生有什么好提议吗?” 黄鹦是年纪小没经验,但他也不提醒,或者做些措施避免,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肯定是想要一个孩子。 可是因为她害怕,陈宗月一再让步,此刻也说着,“你不用勉强,她可以不存在。” 黄鹦摇摇头,又说着,“你知道,我死都不可能,让你找别的女人帮你传宗接代,你属于我一个人,送你一个孩子,很公平。” 拥有再多的新衣珠宝,黄鹦最想要的,至始至终没有改变过。 “再说了……”她伸出小手摸上男人的脸,庆幸的说道,“老来得子,不容易。” 陈宗月忽然沉下脸色,黄鹦缩起脖子与他对视,不料她胳膊底下被挠,她乱动着躲避又笑,可惜没闹一会儿就被他拉去拥住,宽宽掌心一下下按抚她的背。 “怀孕的话……”黄鹦的脸好像贴着他胸前坚实的肌肉,深深嗅着他身上残留沐浴后的凛冽气息,抿了抿唇,说着,“不能做的?” 陈宗月低眸盯住她,答案通过眼神传达,显而易见。 黄鹦不甘愿,搓了搓自己平平的小腹,“明明里头没东西。”怕他不信似的,捉来他的手,“你摸……”让那手掌探进她的吊带衫下,摸着她温暖而软滑的皮肤。 这一秒钟,黄鹦觉得自己真擅长勾引他,仰起头想吻他的薄唇,下一秒钟被他捂住嘴巴。 以前她只想接吻,不敢做还要同床共枕,惹他憋闷一夜,今陈宗月应该大仇得报,一字字说着,“感冒会传染。” 黄鹦气得要蹬被子,陈宗月轻轻松松就压住她,严厉地警告道,“老实点睡觉!” 天刚亮雨已经停了。 黄鹦从床上坐起,摸摸被冷气刮出寒毛的手臂,掀开被子下床,捞起地上的披肩裹上自己,晃悠悠地走出房间,走进这个早晨灰白的光线里。 通往圆厅的走廊中有一部电话座机,听到陈宗月对着话筒说出最后一句,“今晚去赌场找我。” 在他还没搁下话筒之前,黄鹦从背后抱住他,交握自己的小臂就能紧紧环着他。这是一只粘人的小动物,粘上就甩不掉了。 黄鹦将整张脸捂在他背上,声音闷闷地问着,“感冒好点了吗?” “没事了——”陈宗月安抚地说着。 她继续问,“晚上去赌场,我也能去?” 而这时,陈若宁出现在圆厅的另一边,黄鹦自然是没有看见,他处变不惊地点头以示问候,只听见陈宗月扭头回答了她,“……当然。” 夜色弥漫,川流不息的人群和汽车,暧昧灯光笼罩颓靡街头,站在酒吧前的女郎从mrloro牌的香烟盒抖出一颗烟嘴,含进唇间,打火机的烈焰照亮她眼皮上金光闪闪的粉末。 这些从车窗一掠而过,李佳莞下车的时候,保持着一贯傲慢的姿态,目光冰冷不移,不作声跟着赌场经理从楼下走过,没发现楼上有人一直盯着自己。 目送她走入贵宾室的那个女孩,胳膊懒洋洋的搭在栏杆,瘦骨妙丽的腕上挂着羊脂白玉镯,一双清凉眼眸,轻蔑地翻了个白眼。 坐在贵宾室,李佳莞撇过精致的、无表情的脸,余光中的无关人员都消失,又撇回脸来,说道,“昨天我去见爷爷的律师,看到了遗嘱的一部分。”她很清楚,只是拟定的草稿,不代表没有扭转的余地。 李佳莞冷静面对坐着眼前的男人,“我就是想知道,如果我会站在你这边,陈叔你要怎么帮我?” 陈宗月泰然自若地倾向椅子扶手,找到闲适的坐姿,这才说道,“站在我这边?那可不是靠说就行得通、我就信你。” 李佳莞拧住眉,做不到开口向他求情。 陈宗月能够识穿她的想法,笑了笑,随即目光藏有几分锐利地问道,“周老有一本账,你有无见过?” 第57章 57 李佳莞以为自己理所应当要答没见过, 可是倏忽间, 她记起自己十一二岁的时候——深秋早晨寒冷刺骨,但到了中午她就把羊毛衫系在腰上,在家里追着一只蓝眼安哥拉,它的脖子挂住铃跑上楼梯叮叮当当, 追到三楼,腰上的羊毛衫勾住一间房的门把, 将她往回一扯, 也扯开了门。 房间里, 坐在书桌前的老人回头, 脸一低让眼镜滑下鼻梁,望着门外, “佳莞?” 李佳莞抱着蓝眼白毛猫出现, 走到书桌旁, “阿爷,记账呀?” “是啊。”周陈驹转回桌面, 想起什么对她说, “去把门关上。” 李佳莞匆匆跑去关门, 猫从怀里灵活溜走, 从即将关上的门缝间逃窜出去, 她不悦的轻哼了声, 再回到周陈驹身旁。书桌上摆着相框, 照片中的女孩约摸二十来岁,纤瘦清纯, 穿着格子衫和牛仔裤,李佳莞记事以来,就有人一直在她耳边强调,这是她的妈妈。 这里是周秀珍的房间。 周陈驹合上本,放进书桌抽屉,转动钥匙锁住。 真是一把好普通的钥匙,周家上下都知道,周小姐去世后房间原封不动,正常打扫,周老偶尔待在房间里怀念女儿。若有机密藏在这,无人怀疑。 此时此刻,坐在对面的男人出声道,“看你的表情,就是见过?” 李佳莞仿佛自言自语着,“原来还有这么重要的东西……”她抬起眼,即使对陈宗月仍有惧意,却说道,“陈叔究竟是想帮我,还是利用我?” 陈宗月叹出一声,“周老为首的基金会,先是拖延丽华的赛马场开办,又资助个大陆仔抢赌牌,现在叫澳门几家酒店停业,想要赌客上岸无处住,一件件事……”他摇着头不往下说,起身走到放置酒饮的圆台,拎出一瓶威士忌,旋开瓶盖。 第40节 李佳莞只能见他宽阔的肩背。 “佳莞,你都讲过,我看着你长大,对你要求严格,但有无害过你?”金色酒徐徐倒入酒杯中,他低着眼帘说,“我不缺这点钱,到时周老的身家,都可以给你。” 陈宗月饮含一口酒,瞥见桌上一座黄白岫玉麒麟颈上弯折处落了灰,便用指腹抹了下,语气听不出情绪的说,“你放心,毕竟我同周老都有十几年情义,我不会做太绝。” “……黄鹦呢?”李佳莞迫切的问着,“我继承周老身家,她会善罢甘休吗?” 陈宗月眉骨微扬,感觉好笑的说道,“她是我的人,有什么好担心?” 李佳莞卸下紧绷的身,心中却更乱如麻,沉思半晌没有结果,她要好好考虑一阵。陈叔不为难她,叫人进房间送她安全到家,差一步走出贵宾室的门,她顿住,转回去说道,“陈叔,不要对她太好了,小心她得意过头,咬你一口都有可能。” 陈宗月难得走神,捏着酒杯的手碰到肩上,昨天夜里让她乖乖睡觉,确实被反抗的咬了一口。 周老的作息总是起得早,接着品上一杯清茶,在花园里练太极。晨光跃上香港半岛,最远可见青灰色的山,小鸟儿躲在树丛间跳远。 李佳莞未能高枕无忧,端着杯早茶,注视着花园,任凭阳光穿过玻璃映在她的身上,而她背后的墙上,挂着周秀珍去北爱尔兰滑雪的照片。 满屋子都是周家帮佣多年的‘老人’,他们说周秀珍喜欢穿牛仔裤,不喜欢裙子,那么她努力效仿;周秀珍以前养过一只捡来的猫,死于她跟李月逃奔之前,后来李佳莞就买了一只蓝眼的安哥拉。 周秀珍的五官平淡无奇,眼睛意外的清澈明亮,眼角是下垂的,而李佳莞的眼角是微微上挑着,饱满的红唇,玲珑有致的身材,这些让她特别迷人,却与周秀珍一点也不相像。 中午在餐厅里,李佳莞呷着茶,忽然提起,“对了,陈叔带回香港的女孩,阿爷知道她吗?” 周陈驹就如没有听见般,低着头喝粥,抬起头眺望着远处咀嚼几下,好久才转过脸来,对着她说道,“以后啊,还是少跟你的陈叔来往,对你没好处。” 李佳莞当下没问为何,只是颇为乖巧的应着,用完午餐又瞒着周老到了陈家。 时近下午四点钟,室外掀起猛烈的风,天色好似衫上的茶渍。 黄鹦将胳膊折向后脑勺,捞起一把微微鬈曲的头发随意扎起,露出那张既像鹅蛋又像瓜子的脸,她穿着肩上系带的连衣裙,裙身是水蜜桃的颜色,刚好她捏起一颗洗净的桃子,连皮咬上一口,汁水顺着胳膊滴下来。 她的手沿着小臂刮上去,嘬了下手指才想起用纸巾擦,整个人横坐在单人沙发里,双脚悬在外面,一荡一荡的,脚尖还挂着一只拖鞋。 。 黄鹦把纸团丢在铺着碎花桌布的茶几上,全神贯注盯着电视机,屏幕上角固定着蓝绿红三色台标,播着剧情新奇又荒谬的连续剧。 李佳莞环臂倚在右面的沙发中,毫不掩饰眼里的鄙夷,说服自己黄鹦是没有教养的,好比街头醺然卖弄骚情的女人,不愿意承认黄鹦的漂亮与任何人都不同,做什么动作都是慵懒而浪漫的,不愿意承认她理解陈若宁说的‘鲜活’是什么意思。 李佳莞放下翘着的腿,俯身去捡起茶几上的纸团扔进垃圾桶,“二十年都过得那么穷苦,是不习惯现在的生活,但你最好快点习惯,不然怕你出门被当成‘北姑’啊。”(北姑:大陆到港澳打工的女人,主要指从事‘卖身’行业) 黄鹦将桃子皮吐在掌心,没搭理她。 “normn都养过好几个女人,个个都比你靓、听话、有礼貌,如果不是你身份特殊,我想他都好难看上你。” 黄鹦好似全身心投入电视,留她在唱独角戏。 李佳莞抬了抬下巴,开始评价连续剧中的角色,说得好有指桑骂槐的味道,“我都不明白这个女人怎么想的,竟然可以高高兴兴同他拍拖?” 黄鹦总算把目光移到她身上,说道,“这有什么不明白,当然是因为喜欢啊。” “抛开其他事,这个男人够当她爸爸了,上床的时候不嫌恶心吗?” 黄鹦眉毛往中间一挤,“你都不用吃饭睡觉?你是圣母玛利亚的孩子?”她一脸瞧傻瓜的表情,“不做爱哪有你呀!” 阿姨就在沙发后面拖地,大概为了掩笑而闷咳了几下。 李佳莞重重呵了一声,翻着白眼将头拧向电视,懒得与她争辩,但过了两分钟,她冷不丁的喊道,“诶,李佳莞……” 黄鹦抽了张纸巾包住桃子皮,故作不经意地问着,“你怎么老是叫他的英文名?” 不用多想,李佳莞就知她指的是陈叔,没好气的说,“我在外国待久了,习惯了。” 黄鹦点了点头,又摇头,“别这样叫他,我不喜欢。” 李佳莞腹诽着我管你喜不喜欢,嘴上嘲讽地问着,“那么你觉得我应该怎么称呼他?” 黄鹦好有‘教养’的、慢慢的,当着她的面把纸巾包住的果皮扔进垃圾桶,然后擦擦手心说,“学学电视剧咯,不如,以后叫他uncle?” 她准备起身,顺便说道,“再过不久,学着叫我一声aunty?”黄鹦说完自己害羞地遮住嘴巴笑起来,踢上拖鞋漫步而出了客厅。 李佳莞好一会儿才消化完这句话的意思,瞬间从沙发里跳起来,焦急地找到陈若宁,追问道,“陈叔要跟黄鹦结婚?!” 陈若宁微愣了下,解释着,“因为黄鹦她……”他倾下些身,小声地说,“怀了陈叔的孩子。” 难怪不用担心黄鹦会跟她抢,如果有陈先生的财势还不够满足,未免就太贪心了。 傍晚时分,陈宗月回来了,一踏上楼梯就解着袖扣,他有一点洁癖,每天回家都要先换件干净的衫。换下的衬衣抛在门上,他套上绵t恤再抬眼,衬衣不翼而飞。 关过柜门,果然是黄鹦站在后面,她抿着嘴唇笑,藏起雪白的牙齿,微卷的一缕头发碰着脸上,双手背在身后,那件衬衣袖子垂在地上,“猜猜我用哪只手抓的?” 陈宗月乐意陪她玩,煞有其事地想了想,猜道,“左?” 黄鹦换了只手拎出衬衣,“猜错了!” 他似笑非笑,“所以呢?” 她向前挪步,低眼不敢瞧他的脸,但说着,“嗯……你要亲我一下。” 紧接着,有人砰砰砰捶门,黄鹦从未如此恶劣的想要杀人,好不容易等到他感冒好了。陈宗月趁她回头瞪着门板,把她往怀里一带,亲了亲她的脸颊,在黄鹦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松开了她,走去开门。 门外是李佳莞,她说,“陈叔,我有事同你讲,单独讲。”所以陈宗月带她走进书房,窗外已经是深如蓝墨的夜色,他来到桌旁,拉亮桌上的台灯。 他身后的李佳莞直接说道,“我可以告诉你周老的账在哪里,只要你答应……” 因为黄鹦的存在,让她面临‘回到原位’,面临朋友的嘲笑,父母变成一个惨死街头的无名小卒,一个嗜毒如命的女人,而她和钱丞变成表兄妹。李佳莞将这一切都归咎于黄鹦,冲上头脑的嫉妒与愤怒刺激着她烦乱紧张,她想大喊宣泄,却只能压制住自己。可是她想恶毒,就要恶毒到底—— “让黄鹦肚子里的孩子消失,将她赶走!” 第58章 58 这天后来, 当李佳莞叫出心底的恶魔就清醒了许多, 也感觉整间书房更阴凉、更暗了。 转身来面对她的男人,不是步伐疾走、神情麻木的白领,不是蛰伏旺角小排档的古惑仔,他是身贵名显, 在港澳屈指可数的狠角色,七月维港上空放烟火庆回归, 少了他出席观礼都逊色, 作为男人却一样不能免俗, 被一只狐狸精迷得晕头转向, 怎可能答应。 果不其然,陈宗月沉沉一叹, 无话可讲, 好似不愿再与她多谈般, 走向书房的门。 开门刹那的动静有别于常,就像是陈宗月发现了谁扒在门外偷听。 可惜, 李佳莞回头不及时, 只是恍惚见到个身影一晃, 走廊都没有人, 即认为是自己走眼。因为在晚餐时, 黄鹦懒懒地喝着专门为她熬制的鱼汤, 没有人表现异常, 除了陈叔去到阳台抽烟,背朝着餐厅, 指间的香烟逐渐烧出很长一截灰。天仍然很热,花园也不凉爽,夏虫嘶鸣,树叶无风静垂着,郁郁苍苍。 发梦都想不到第二日,有一个穿着胸前绣名工服的茶餐员工,拎着保温箱上周家按铃送肠粉。佣人开的门,赶不走他,硬说这里姓李的小姐叫了一份餐。 李佳莞就奇怪了扔下电视遥控,走到大门见了那名送餐员,而他左顾右盼,假装找寻单据,实则悄悄说道,“陈先生说,请李小姐现在就去尖沙咀的码头,他在澳门等你见面……” 在澳门酒店的套间书房中,黄鹦轻盈地坐上书桌,莹白伶仃的脚踝交缠起来,抱着沉甸甸的仿古电话机,接着钱丞从海市打来的电话。 “阿妈找不到邓娟,成日问你的情况,我就话你同朋友去旅游了。”钱丞犹豫了下,问道,“你……决定几时返上海?” 黄鹦柔软的头发与肩夹住听筒,揪着丝质的裙摆若有所思,一会儿才说着,“可能……再过个几天,就可以回去了。” 书房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像是有很多人,其中必定有一双高跟鞋。匆忙跟钱丞说了声,她就挂断电话,勾起滑到肩下的针织薄衫,正要去开门,门从外面被打开。 两个男人身影掠过眼前,率先走进书房,她直直望住陈宗月,灯光照在她茫然的脸上,原因是门外还站着李佳莞。 陈宗月上前几步,看着她说道,“不用怕,很快就结束了。”仍旧是深沉迷人的嗓音,却不再掺杂情感。 在黄鹦不明状况的时候,阿辉已经搬来椅子,压住她肩膀按进椅中,与另一个男人一左一右制住她双臂。陈先生最得力的臂膀金蛇阿辉,他摊开一包纸,里面盛着不知作用的白色药粉,使力地钳住她的下颌,要倒入她口中。 黄鹦万分恐慌地挣扎着避开,没倒进嘴里的粉末就吸进鼻腔,呛到她的气管,阿辉强硬地仰起她的头,另一个男人拧开矿泉水的瓶盖,就像直接往她脸上倒一样,给她灌水。 陈宗月在离她不到一米的地方,可是,为什么听不到她的求救。 他们一松开,黄鹦就跪倒在地上,割伤到气管般激烈咳嗽,喉间泛着一股腥甜的刺疼,支撑着自己的胳膊微微打颤,分不清是汗液还是水,从脖子流进她的内衣,湿透她的头发,又贴着她的脸颊淌下,滴落在地板上。 仿佛坠进绝望的深海,黄鹦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她绝望的不是失去孩子,是陈宗月如此残忍的对待。黄鹦不敢抬头寻找他的目光,怕见到一片寂静,甚至还有对她的同情。 目睹这一切的李佳莞木楞着,应该要讥笑她今日的下场,再还给她一巴掌,头脑里却一直盘旋着一些问题,她怀孕几个月了?孩子成形了?莫名其妙想到血红色的、透明的胎儿,使李佳莞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 下一刻,是什么东西掉落下来发出的声响,李佳莞条件反射地迈进书房追探,就见黄鹦背靠着书柜,手里握着一把银色的枪,指向陈宗月。 陈宗月静静注视着她,而她接着就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她头发湿淋淋的,粘在细腻如羊脂的皮肤上,眼角通红,但眼瞳更透澈积满了泪水,她无法正常呼吸的喘着气。 最终,在陈宗月毫无惧意的神情中,她垂下握枪的手,跌坐到地上。 等到黄鹦被下腹阵阵钝痛闹醒,细细的眉皱了皱,睁开眼睛,皆是惨白,头顶挂着吊瓶,手背上的皮肤一片冷凉。她躺在医院的床上,周围人声纷纷籍籍。 阿辉走到病房见她醒了,放下打包来的一碗粥,扶她坐起来。 黄鹦发愣的瞧了他一会儿,但没出声,自己低头舀起一勺粥到嘴边吹着。听阿辉说她已经躺了一晚上,难怪闻不出医院的味道了。 阿辉从床下拎出她的行李包,拉开拉链,“身份证你收好。”说着将装有她身份证的信封,和一叠整齐的钞票塞进去,动作一顿,又狠狠‘唉’一声,从兜里掏出自己偷偷扣下的五百元,也塞进去,拉上拉链问她,“濠江租金贵,我送你返香港?” 黄鹦困惑地蹙眉,没能吃下这一口粥,抬头望着他,好像问着陈宗月是不是…… 不要她了。 面对着这张血色全无、跟墙一样白的小脸,脆弱到一推就散架的女孩,阿辉张嘴变哑巴。黄鹦从他的表情解读到答案,又低头慢慢喝粥,只是有几颗眼泪滴到碗里。 的士停在堆满砂石工地上,阿辉拎包走在前头,他都不是很熟路,边走边望楼集在哪里,还要回头望黄鹦,一心三用,才离开医院不久,她明显没什么力气,走得很慢。 在灰白的天光下,他们绕到几栋高得吓人的老屋邨中间,砖路上两个晾衫的女人,三个跳绳的孩童,好几个老人搬凳坐在门前,摇扇纳凉。 闷湿的天气,爬上两层楼梯就闷出一身汗,阿辉抓起t恤擦擦脸,黄鹦扶着墙才上来,他先哗哗拉开一扇安全网,再打开油漆写着数字的木板门,绿色的门布帘飘出来打到眼睛。 屋里的墙体都是深绿色,有挂过相框的印记,另一面是发黄的碎花壁纸,水泥地。虽然小,但有厨房有厕所,一架沙发、木桌折叠椅、冰箱彩电齐全。 阿辉把她行李一放,使劲挠了挠头,还是写了一张电话号码,用钥匙压在电视机上就走了。 黄鹦打量着黑柜子上的供台,摆着各种神仙的塑像,一面斑驳的老旧镜子。 卧室窄到只够搁下一张床,床上铺着凉席,一只枕头,枕套上还有烟头烫出的焦黄破洞。黄鹦拆下这只枕套,发了会儿呆,打开塞在床尾的柜子,居然有新的枕头被子,闻了闻还很干净。 这天晚上,黄鹦侧躺在床上,月光被百叶窗割成一节节,投在她身上。她盯着一只横冲直撞的苍蝇好久,盯到忍不住,开了纱窗让它飞出去,再躺回床上,摸着腕上的玉镯。 墙体很薄不隔音,厕所水管发出的声音都能惊到她起身,更别说隔壁一家母亲教训孩子,扇了一耳光,皮肉相击的清脆。黄鹦捂住耳朵,紧紧闭上眼睛。 一夜无眠,黄鹦按着仍有酸意的小腹下床,打开冰箱,灯都不亮,原来电插头还没插上。她从行李包里翻出几张钞票,准备去买点东西,一开门外头站着一位老伯,一只眼还是玻璃做的假眼,吓她一跳。 老伯举了举多层的保温桶,“你刚搬来,个雪柜没东西,给你送点汤饭。” 这位老伯好像是房东,交代她吃完把碗筷给他送回去,他就住隔壁。 保温桶一层是叉烧肉和青菜,一层是软糯白亮的米饭,最后一层是带着油花的骨头汤。这么一层层揭开,黄鹦不免轻轻‘哇’了声。 小小电视机调到三色台标的频道,正在重播昨天她错过的剧集,黄鹦天分高,不需要特地学广东话都能懂七八分,一边慢腾腾地吃着,一边津津有味的看着。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 她微愣着放下筷子,走到门前,门上没有猫眼,悬念十足地开门,却不是她期望见到的那个人。 黄鹦必须两手并用才能掰开安全网,周陈驹环视着四周走入屋中,说道,“他就将你扔在这里?” 第41节 第59章 59 黄鹦的脸如桔子花, 又白又透, 爬完楼梯被暑热蒸得面颊橘红,让阿辉联想到自己最喜欢的朱砂桔、金桔、沙柑,其实早在医院,她对着粥碗落一滴泪, 已融化枭雄铁石心。 当晚,阿辉到了赌场的时候, 添油加醋描述她的悲惨处境, 连下病床的气力都没有, 虚到大热天气出冷汗, 带她住下的屋邨是破破烂烂,墙壁一敲就掉灰, 越讲越夸张, 好似顶住几十年的老楼明日就塌了。 可惜陈先生逗着笼中的小鸟儿, 心不在焉,不逗鸟儿了就邀阿辉后日去练拳击。 阿辉白费口水, 在他见过的女人里, 黄鹦绝对算不上头等奖的美貌, 他钟意前几年大眼浓眉的港姐, 鼓鼓的脸颊, 厚厚的唇……说回来, 以为陈先生对黄鹦是真心实意, 现还比不过何世庭问得多。 女人善变,男人无情, 亘古真理。 何世庭对打拳不感兴趣,起身走出这里,回到自己的私人办公室,谨慎检查了门是否锁上,用桌上的座机拨了通电话。 周陈驹将拐杖递给跟他进来的男人,拖出折叠椅坐下,瞧着木头桌上的饭菜,皱眉说道,“你刚刚出院,吃这些怎么行,没营养的……”接来身边的人递上的保温壶,拧开就散出浓浓的鸡汤香,“早上我煲了党参乌鸡,快点,趁热喝了。” 周陈驹取走筷子,夹出鸡腿肉搁在碗底,乌鸡炖煮的皮骨脱离,肉质却还保持鲜嫩,再倒入鸡汤,带出几粒枸杞。 坐在他对面,黄鹦捏起勺子慢悠悠舀汤。周老催促道,“撇过油了,大口喝……” 黄鹦索性端起碗喝完了这一碗汤,还是维持自己的速度,就叉烧配米饭,默默吃,不知道她心里在想着什么。 “我早说你要后悔的,唉……”周陈驹叹一声,拍着膝盖气道,“跟你妈妈一样,不听劝!” 哔——刺耳的声音响起,是炉灶上的水烧开了。黄鹦握着筷子去厨房关火,找到了条仅有的抹布,也不在意干不干净,盖住手柄,拎起烧水壶灌入凉水壶。 周老仍坐在外面,反正房子小都听得到,问着她,“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得知黄鹦流产又被赶出来的第一时间,周陈驹就不觉得奇怪,阿森是不可能让她生下孩子,再让这个孽种继承他的财产。只是何世庭说,无论与什么人在谈天他都不避开黄鹦,那么她一定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厨房里传出黄鹦的声音来,“就在这里等他,他会来接我的。” “你怎么这么天真,死心吧!十几年喇,我比你了解他这个人,他不会再管你了!”周老气汹汹说着,顿一会儿,又思忖着道,“除非……” 黄鹦走出厨房,想得到下文。 周陈驹与她对视住,“在他最失意的时候,你再到他身边,男人都是这样,他肯定就回心转意。” 正值春风得意,又怎会失意,唯有跌落谷底。 黄鹦安安静静地坐下继续喝汤吃饭。 电视里开始播新闻,提到澳门两年一轮更换立法会议员,民众关注度极高。 “这个……”黄鹦突然出声,转头望着电视,说道,“议员竞选,其中有一个人是他安排的,那个人的上海籍贯,应该是假造的。” 周陈驹低了下头,藏住眼中兴奋的光,额头经脉都一跳。澳督与其他司长议员乐见陈宗月为澳门赚钱,也绝不允许他越权夺职。 陪她吃完午餐,周老的神情表现出了割舍不下,又迫于无奈,“阿爷不能即刻就接你回家,我怕他会起疑心。” 于是临走前,周陈驹撕下一张支票。 黄鹦这里没有洗洁精,把碗筷简单冲了下,就带着去敲了敲隔壁房东的门。 一阵风拂面,开门的不是老伯,而是个中年女人,紧身蓝豹纹上衣,紧身七分裤,身材松弛而瘦削,电烫的卷发遮盖脸盘两边,遮不住尖刻冷漠的脸色。黄鹦没忘昨夜里,隔壁的女人责骂自家小孩,一串劈里啪啦的广东话。 “我,我是隔隔壁新搬,搬来的……” 女人没等她说完,接走她手里碗筷,转身进屋前,嘴里飘出了句什么,好像是‘进来坐’。黄鹦迟疑了下,还是轻轻迈进屋。 两间屋子格局没差别,就是多了好多家用的东西,显得拥挤但很整齐,墙上贴着学校颁发的奖状,柜子上都铺着防尘布,百叶窗前装了纱帘遮阳。将碗筷丢进洗碗水槽,女人端出一盘葵瓜子搁在桌上,再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半杯茶给黄鹦。 女人弯腰开了电扇,往她对面的椅中一坐,翘着二郎腿,捏一撮瓜子嗑了起来,一边问道,“点,住得习惯吗?空调好用吗?” “还没试过……”原来空调是可以用的,盖着布罩子,黄鹦还以为是坏的,一晚上热得淌汗。 女人掌心兜着嘴吐出瓜子皮,然后说着,“试下啊,不能用我要找人来修的。” 黄鹦点了点头,慢慢直起背,说到正题,“阿姐,我想能不能,拜托你……”她掏出伍佰元压在桌上,推到女人眼底,“每天多煮一人份的饭菜。” 女人一愣,涂得亮红的指甲在脸上挠了几下,从她手里抽了两百元走,抬起半边屁股塞进裤兜,“唔使客气,我阿爸有交代多多照你。”说完下巴一努,示意黄鹦嗑瓜子。 开了空调,还能用,就是嗡嗡直响。在房间里躺了会儿,黄鹦起身从柜中拖出行李包,挑了件新买的、还没穿的裙子准备换上,发现包里有一只深紫的首饰盒,她疑惑地打开—— 一对钻石耳环。 晃一晃它,每个角度都闪着碎裂的光,黄鹦想到了李佳莞的生日礼物,随即提起手腕瞧着她的玉镯,忽然记起,她还有一座温室呢。 黄鹦合上首饰盒,出门soppn,只用周老的钱大肆挥霍,胳膊里挂不下包装袋,也得捧住花生黄油的多士,最后到购物广场的名店买鞋。 等到险些迷路的绕回屋邨,路灯下的大排档已经支起,香味霸道乱窜,测命理风水的摊旗上写着生神仙,神仙先生晚上戴着副黑墨镜,十分敬业。 屋邨每层十几户房,黄鹦默数着找到间房门,望了一眼边上的铁网,里面窗帘布透着光,才敲了敲门。 不停挥着眼前的飞蚊,终于有人开了门,黄鹦举起一只鞋盒的包装袋,笑得露出贝壳般的牙齿,“阿姐,我逛街的时候,看见这双鞋很适合你,还有……”她又找出只袋子,“我给弟弟带了一套书。” 大概是黄鹦‘破费’收买人心成功,一早房东家‘阿姐’就送汤来,“红枣黄芪汤,早上喝这个不容易上火,黄芪补气的,治你出虚汗的病。” 黄鹦嘴唇刚沾上碗边,又移开,“我还好呀,不怎么出虚汗……” 女人纳闷的皱眉,不耐烦道,“总之是好东西,你喝掉啦。” 这一天下午,黄鹦把高价香水当室内清新剂,角落喷,踩上沙发,空调也不放过,想象它吹出来的风是野生晚香玉。 背后电视机里播着,“日前有消息称,澳门丽华集团委派‘自己人’打进立法会议员竞选,诸多竞选者质疑选票造假,对此,丽华集团目前表示,愿意接受立法会调查……” 黄鹦握着只剩一半的香水瓶,软软地坐回沙发里。周陈驹真的信她,让她产生了点愧疚感,但她更想尽快回上海养花。 第60章 60 搬到屋邨的第五天。 窗框上原就钉有钉子, 黄鹦只将纱巾剪出几个小洞, 踮起脚挂在百叶窗前,日光透过墨灰底色大朵大朵的玫瑰花,盯久了让人打出困顿的哈欠。 从家里出来,务必要扣紧门网, 最近她以逛街购物为生,优哉游哉从置地到皇家堡, 总是拎着名牌店的大包小包回来, 因此听到些关于自己的坊间传闻, 比如, 二楼的小富婆。 小富婆黄鹦攥住一扎零钱,趴在过道边上下望, 好像家家都有棉布衫, 飘在晾杆上。 在茶餐厅饮下午茶的人不少, 门前就有摆卖酥皮蛋挞。来得正好,有一批蛋挞出炉, 否则还要再等好久, 铁盘烘得乌黑, 焦黄底托不咬都懂它的酥脆, 盛着油黄小山丘般的馅, 冒着蛋奶香气。 黄鹦买了两杯丝袜奶茶, 一杯打包一杯现喝, 提着两盒半打蛋挞原路返回,地形的原因到处是阶梯, 一层又一层走不完。门外用椅子当桌子,坐在石阶上写作业的女孩子叫静怡,是正读小六的学生,在她很小的时候,全家从泸州搬来香港居住。 与她认识是前几天晚上,黄鹦洗了碗樱桃刚刚窝进沙发里,就有人敲门。开门见到一个绑着马尾,穿着棉布无袖裙的小女孩,举起一只印着rolx字样的小袋子,“是不是你的?” 今天回到家里就找不见这只表,直觉告诉她是丢在路上了,已经为自己的粗心大意懊悔过一轮,没曾想竟然还能失而复得,黄鹦连忙拉开网门,一边伸出手要接,一边道着谢,“对,谢谢……” 小女孩胳膊唰地收回去,让黄鹦抓了个空。 “你先说,多少钱买的?” 黄鹦一愣,使劲回忆了一下,报了个数字。 女孩防着她抢似的,警惕地瞄一眼掌心藏着的小票,再把袋子递给她,又问,“这是男表,你买男表做什么?” 黄鹦接过,“送我男人呀。” “我怎么听阿嫲说,你一个人住这。” “我只是暂住,过段时间他就来接我走了。” 女孩‘哦’了一声,马上念念有词地抱怨,“你下回可别这么马马虎虎,给别人捡走就不还你了……害我敲了一晚上门!” 静怡埋头啃着指甲苦思作业,一盒蛋挞空降而至,她兴奋地扒下塑料袋,打开盒子捏出只热蛋挞,一口咬下,酥酥脆脆的皮屑掉在手心。黄鹦往奶茶里插上吸管,也放在椅子上,抹过裙摆坐在她身旁,拾起地上的扇子对着自己扇起来。 那晚以后,黄鹦和她算是交上忘年好友,如果遇到会做的题目就教她,但一般是她教黄鹦广东话。 身后敞开的门里,传出剁砍砧板的剁菜响,细细听,还有锅中烧水的咕嘟咕嘟。 好像瞧见了停在小腿上的蚊虫,黄鹦急忙跺跺脚,用扇子打着腿。静怡干掉一只蛋挞,还要吸走手里的碎屑,再开始第二个,“其实粤语很简单的,多听听歌就会了根本不需要人教,像黎明的歌啊都好好听。” 黄鹦故意逗她说,“可我钟意华仔。” 静怡蛋挞也不吃了,要跟她理论,“黎明的歌有他自己风格,什么都敢尝试,今年劲歌最受欢迎男歌手一定是他!华仔唱的没他好!” 黄鹦忍住笑,“但是在他们四个里面,我觉得华仔最帅。” 静怡觉得荒谬地直摇头,“你瞎了你瞎了……” 黄鹦见她把脸转回作业上,就对住她耳朵喊,“华仔华仔华仔华仔!”然后大声唱他的歌,“mmosll,让爱火花灼热你和我,情像美酒每一滴昏醉心窝——” 静怡抱住耳朵尖叫,“啊——” 随即剁菜声停下,传出静怡妈妈的声音,“叫什么叫!一下午了你作业写完了吗?!” 静怡只得气鼓鼓地握住笔,继续苦战作业。 静怡妈妈往门外张望,又说道,“今晚我包了云吞,你留下来吃饭吧?” 显然是问黄鹦,所以她扭过身子,对门里喊道,“好呀。” 静怡瞥着她,“你真不客气。” 黄鹦伸去掐她的脸蛋,“你还吃着我的蛋挞呢!” 虾仁云吞出锅,白瓷碗边缺了个口,汤面上浮着韭黄。黄鹦与静怡爸妈一起,围坐在灯下吃着,云吞肉馅饱满,卷心菜鲜甜,加了马蹄碎,有点脆脆的口感。 头回尝到静怡妈妈的手艺,黄鹦不免称赞一番,静怡和她爸爸不像黄鹦没见过‘世面’,一个边吃边默背英文单词;一个面对电视机,点评一下时事热点。 此时的新闻正播着,由丽华集团委派进立法会的亲信,基本锁定上海籍人李君粲,但李君粲也不是省油灯,除了光喊着自己清清白白之外,还付诸行动地将污蔑他的人告上法庭。 当晚,黄鹦第一次躺在这间屋子的床上,做了一场梦。 当它是梦,因为他仅逗留一晚。 整间屋子就只有外头一架空调,是关起卧室的门忍受闷热但有安全感,还是开着门让冷气进来之间,黄鹦选择了后者,这么睡了几天也习惯了。 。 凌晨左右入眠睡意很浅,一阵咯吱咯吱地慢慢响,惊醒了她,无需辨认就是最外面的伸缩门,然后是木板门开锁的声,有人进屋了! 这个瞬间,黄鹦以为是家里进贼,忏悔自己这几日过分招摇,准备先把卧室门关上的时候,一个男人出现在漆黑的门外。 光凭身形就能认出他,黄鹦松一口气,“吓死我了……”接着又朝他伸出胳膊,让他快一点抱住自己散发着沐浴露香气的柔软身体。 空调冷气吹着百叶窗前的纱巾,他揽着她侧卧在床,下巴在她头顶压着,轻轻拍她的背要哄她入睡。黄鹦便感觉有东西硌着她,把手别到后面,帮他摘了挂在腕上的串珠,也就顺便扔下,哒一声掉在凉席上 “你就这样来了,要是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不过来瞧瞧你,我实在不放心。”陈宗月的声音时隔多日未闻,沉沉醇厚,听得她通体舒畅,脚心还蹭了蹭他的腿。 第42节 男人略带粗粝的手伸到她绵衫底下,摸到她的小腹,呼吸都好似深叹,也不开口责怪她的任性。 黄鹦把他的大手捞出,放回自己腰上,再重新抱住他、贴着他,闭上眼睛,“我给你买了只劳力士,几乎花光了身上的钱,还差点让我弄丢了。” 跌入真正的睡梦之前,她喃喃说着,“……藏在我的包里,你记得带走。” 天亮的时候,隔壁人声大作,黄鹦扯起被子掩过头,翻个身不打算起床,手臂压到了什么,迷迷糊糊地捡出来一串沉香珠。照早晨惯例发呆几秒钟,随后她撑开五指,将这一串沉香珠滑进自己腕上,有点大了。 兴冲冲掀被下床跑去翻了翻包,黄鹦就挑起眉,不仅劳力士表不见,还多出一沓现金。 第61章 61 临近日落, 气温仿佛停在三十度丝毫没有下降的感觉, 天都不黑。 富家子弟们闲情逸致体验民生,跑到街边卖公仔玩具、t恤腰包,可是酷热难当,爬满铁丝网的绿叶静止不动, 着装清凉也无用,眯着眼睛都点不清钱数, 以手搭棚, 从亏本甩卖到白送。 他们与开车的友人约好保良局附近碰头, 兜售光了箱子里的东西, 却迟迟不见车开来,其中一个女生穿着露脐装, 坐在路边栏杆上, 娇滴滴发牢骚, “有无搞错啊,还不来……” 在她身旁的李佳莞倚着栏杆照镜子, 压了压睫毛使它再度卷翘起来, 一辆黑色轿车驶至栏杆前停下, 但不是友人的车。 副驾座里走出个穿花衫的男人, 绕到他们面前, 打开后座车门望着李佳莞, 请道, “李小姐——” 李佳莞合上化妆镜,环起胳膊没有要上车的意思, “今晚我不回去,我说过的,而且……”她目光警备地打量眼前的男人,“我怎么没见过你?”他不是周老身边的人。 周围几个朋友见状相互使着眼色,准备喊远处的警察帮忙。花衫男瞧得出他们的举动,这就解释道,“我是替陈生做事的,今晚陈生请周老、还有李小姐到家里吃饭。” 李佳莞听完更觉疑惑,转向旁边的陈若宁,问了句,“那你呢?”接着与陈若宁一齐望向花衫男。 男人摇摇头,他只是请李佳莞回去,至于陈若宁,他并不清楚。 当一辆黑色轿车开进一幢别墅大门,夜空是暗蓝中渗透着玫红,狂风吹过幽深花园,拂乱浓艳盛放的月季花丛,越灿烂,越接近死亡。这里是周家,李佳莞再熟悉不过。 一顿相当重要的晚餐,桌上摆着开胃冷盘,有厨师站在桌后现切牛肉,葡萄酒倒入压着白色桌布的玻璃高脚杯中,佣人端来一盘富贵龙虾,一旁的彭震霖搭把手接过,放在桌上。 菜一道道的上,一人一例石斑鱼汤都算稀松平常,所以一人一枚鸡蛋,就有些怪异了,但更令李佳莞困惑的是,何世庭也在席,正与陈宗月侃侃而谈。 李佳莞捏起鸡蛋,用银色汤勺敲了敲,再剥开蛋壳,好像没看清鸡蛋里是什么,就尖叫着扔出去。 这一声尖叫暂停了桌上的谈笑风生,何世庭捡起那枚鸡蛋一瞧,竟是鸡仔胎,半熟的雏鸡蜷缩在粘稠液体中,缠绕着细细血丝,宛如婴儿胚胎般 周老也敲开了自己面前的鸡蛋,微怒道,“这是谁让厨房做的!” “我。”在座的皆望出声之人,陈宗月将鸡蛋举到灯光下,打量着说,“我听人讲这东西很补,就带来给大家试下。” 何世庭圆滑说道,“民间偏方而已,这个激素好多的,食多嘞,不好。” 陈宗月笑道,“我以为何生胃口很大,不会介意它是不是偏方,对身体好不好。” 这话说的另有所指,何世庭微怔了下,其实他开始也困惑,为什么自己被邀请到周家的晚宴上,现在他明白了。既然陈宗月知道了他的底细,就无需装模作样,痛苦的直说道,“我是生意人,逐利好正常的,基金会给我更大的饭碗,我没理由不要。” 在周家的晚宴开始前,远在澳门的兴泰赌场大酬宾,免费酒水饮,贺志勇一班人甚至已经开红酒抽雪茄,胜券在握的等待着,今夜澳府竞牌结果揭盅,出出半月以来被丽华集团打压的恶气。 与此同时,在灯影糜烂的香港西环街上,几辆面包车停在路标旁,上行薄扶林,右行域多利道。 一辆面包车里坐着金蛇阿辉,今夜他的任务就是制造混乱,“我知你们平日受细九一班人欺压,今晚有仇报仇,有冤申冤!不过随时被差佬抓到,教过你们怎说了?” 车内一干小弟纷纷点头示意,握紧了各种刀具,就等阿辉拉开车门,一声令,“走!斩死这群西环仔!” 李佳莞被鸡仔胎吓得食欲全无,她靠着椅背,感觉这一顿晚餐的气氛变了。 这次的澳门赌权竞牌,有了何世庭做线人,兴泰想嬴简直易如反掌,未料刚好丽华集团出到和他们一样的价,应了钟叔那句‘狂妄自大’,贺志勇要制造讽刺效果,不继续加注。 何世庭说,“今年两家出价一样,但兴泰比我们……早一点点。”按照规矩,输赢就在投注的先后顺序了。 陈宗月点了点头,却又说道,“可惜还是差一点。” 何世庭当即露出不解的表情。 “澳府赌商会有一条规则,如果投注一样,原持牌人不变。” 何世庭愣了片刻,“居然有这样的规则,我怎么都未听过?” “可能是……”陈宗月玩笑似的说,“昨晚新定的规则。” 贺志勇一方得到了同样的答复,一霎懵愣之后,酒杯稀里哗啦的砸了满地,火气要烧穿房顶。他们需要认清,陈宗月是斗不过的,因为规矩由他制定。 反观此刻的何世庭,他就很有气度,非但不生气还笑着说,“还是陈生你厉害,我心服口服,敬你一杯,回去要杀要剐凭你‘处置’。” 水晶吊灯下高脚杯一碰,玫瑰色的酒晃了晃,从男人的舌尖滑到咽喉。陈宗月放下酒杯,就让厨师和佣人避出餐厅,然后说道,“何生,你我共事几年,我不跟你见外了。” 陈宗月把手交握在脸前,指尖轻轻点着手背说,“有一件,十几年我都想不明的事,你不妨一起听听。” “还有这种事?”何世庭大感惊奇。 陈宗月笑了笑,“当然有,所以借今日,我想问一问周老……”他转头向周陈驹,问道,“当年弄死我一家三口人,连九岁孩童都不放过的理由?” 旁边的何世庭和李佳莞吓到直接屏息,视线在他们之间徘徊。 周老眼神倒像放空了会儿,突然间笑了起来,眼角挤出层层纹路,牙齿亮得阴森森,他指着陈宗月说,“你啊,摆了个鸿门宴?” 一群西环仔见阿辉带人杀意腾腾地冲来,毫无防备地被他们砍散,展开一场鲜血横飞的街头追逐。阿辉领头的一众人够硬气,各个浑身通红都不倒下,越战越勇。 整条街惊声四起,惊动警署。 望着洁白的桌布,周老慨叹,“这么多年过去,我眼睁睁见你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每个人都有底线,一旦被人越过、被人逼着改变,我没有办法,换了你也……”陈宗月醒悟地顿住,摇头道,“不对,我爸和你兄弟一场,你都够狠了,应该没底线吧。” “我就是顾念兄弟一场,才让你活到现在!” 桌一震,周老激动地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回头道,“那个时候,我们跟外国那些大户合作几年了,他手里握着那么多商业机密,突然一下要帮几个大陆人开公司,他说什么,要振兴国业?他疯了,前几天的香港还是大英帝国说了算,维港烟火没升啊!我不让他死……” 周陈驹无比厉色喊道,“难道要让整个社团给他陪葬吗!阿森!” 陈宗月坐在那儿,没有半点他父亲的影子,就是彻头彻尾的陈宗月,比他更狠更绝。 周老摆出自己也无可奈何的模样,摇着头说,“我没得选……” 下一刻,距离餐厅最近的一部电话响起,陈宗月稍抬下巴,他带来的人就走向电话,周老的人瞬间掏枪举起,指着快要碰到听筒的花衫男。 餐厅里自然也有周老的人,黝黑枪口对着陈宗月,但是有一把枪,对准了周老的后脑勺。子弹在膛,催人神经绷紧,无声出,只有电话铃声一直在响。 第62章 62 精美的瓷盘中, 比巴掌还要大的龙虾头, 熟透而朱红的壳,伸着长长的须。保留它的首尾,就像开膛破肚,等待有人品尝它的鲜美肉质。华丽的吊灯倒映在酒杯, 犹如血海上的星光。 黑洞洞的枪管之下,何世庭反射性地举起双手, 一面庆幸, 跟周老残害陈宗月一家的深仇大恨相比, 自己只是背叛合作伙伴, 可谓牛身失毛,无足轻重;一面绞尽脑汁分析局势, 他还想要活着离开这幢房子呢。 原本照这个发展, 还是周老的胜算高, 但周老的心腹叛变了。 彭震霖枪指老人头发花白的脑后,“……对不住。” 周陈驹面色瞬变, 确实没有想到, 彭震霖竟早已倒戈, 或者就是陈宗月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年老智衰, 太容易轻信人。 彭震霖眼神扫向四周, “全部放下枪!” 一屋举枪的这些人, 可以说是彭震霖一手带出来的,此刻都显出了慌乱, 握枪的手犹豫着浮动。彭震霖再打一剂强心针,“你们听我的,以后跟陈生。” 陈宗月见他们已经迷茫失措,随即泰然自若地起身,走到周老旁边,“您身体不好,别老站着了。”他拖出椅子,请周老坐下。 周老被他强行按住肩膀,压进椅中,又被他拍了拍肩,周老冷笑道,“谁都说陈先生神通广大,说什么,只手遮天啊,我算是见识到了,你倒是跟我交个底,我身边还有什么人是被你收买了?” 陈宗月坐回自己的位子上,正捏住高脚杯,闻言神情一顿,把目光转向另一边的女人。 周陈驹顺着他的指向望去,苍老的脸上写着难以置信,“佳莞?” 李佳莞整个人晕晕懵着,现还有些搞不清状况。一旁何世庭都嫌她太蠢,平常舞爪张牙、盛气凌人,关键时候就变个傻女。 李佳莞上半身急切地往前探,椅脚也跟着划出声,“陈叔你不是说,只是要私下要挟爷爷别动你的公司,不会把事做绝?!” 周老充满讽刺的笑说,“你相信他?” “我……我不信他又该信谁?”李佳莞凄凄惶惶的说着,“阿爷你千方百计想把黄鹦找回来,用意还不够明显?你让她继承你的财产,因为她才是真正的周家人,哪怕二十年不曾和你相处过,都没叫过你一声‘爷爷’!” “为什么你不问问我!”周陈驹闭了闭眼,摇头道,“我从来没想让黄鹦继承财产……”他让陈宗月探寻孙女是没错,但顺序错了。 得知陈宗月准备在海市定居,周陈驹高估了自己,以为他一直找不到复仇的机会,渐渐放弃了这个念头。于是,周陈驹委托他顺便探寻一下自己流落异乡的亲孙女是否健在,再作打算,并非让陈宗月特地前往寻找,兴师动众。 李佳莞努力模仿周秀珍的神态、穿着打扮,周老都有察觉,可是没发现她的危机感,因为他认可的,就是这个由自己带大的孙女。 陈宗月太会谋划,太有耐心,他将黄鹦带回香港的时候,周老才恍然大悟,这局生死棋还要接着陪他下完。 李佳莞开始明白过来,泪水惊慌无主地掉下,“陈叔,你骗我?”她声音颤抖着,“你好狠啊,连你自己的孩子都能用来骗我!” 在黄鹦堕胎之后,李佳莞偷偷到医院探望她一面,匆匆一面。病床上的女孩奄奄一息,vp室也住不上,与各色人挤在一起,真是凄惨至极。 提起那个未出世,先离世的孩子,陈宗月有一刻走神,那天晚上,她的半张脸蛋隐藏在走廊拐角的阴影中,一双剔透分明的眼,眨一下还带着额前几丝碎发,目不转睛,直到他们听见李佳莞离开书房。 “你说过的,如果我不愿意……”黄鹦拉起他,去摸自己平平的肚子,悄悄说,“她就不用出生?” “我这么年轻,想怀孕不是好简单的,以后还有时间……可是李佳莞现在这么恨我,什么都做得出,万一过几天她就变卦了呢。” 黄鹦像是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诡异精灵,很会催眠他,“让我帮你一次,好不好?” 陈宗月将红酒一饮而尽,然后说道,“香港的监狱适合养老,到时我一定叫人关照您。” 周陈驹眉头大皱,仅仅片刻,就瞪向李佳莞,“你告诉他什么了!” 李佳莞哭得满面是泪,只懂摇头不敢开口,全怪自己错信人,要害死阿爷了。 陈宗月微笑道,“不必着急,我们就坐着等吧。” 周老眯着眼睛,眼神锋利地要刺上他似的,“等什么?” 等门铃。 街头闹事的阿辉一伙人如愿进警署,一改往日嚣张沾血战靴翘桌面‘律师不来我有权沉默’的作风,大吵大嚷,好懂行的要rtu、介入调查,声称他有警察和社团头目勾结的一系列证据。 刚刚打进周家的电话,就是一封预告。 紧接着,门铃一响,周家佣人开门即愣住,数不清多少辆警车,车灯照亮了整座花园,阵仗大得吓人。 连续剧里演到了警察带人冲进屋内,头顶灯泡亮着苍白的光,照在刷着绿漆的墙上。黄鹦喜欢把空调温度开得很低,裹着毯子窝在沙发里。 正用新买的一只陶瓷杯喝着热牛奶,忽然响起几下敲击窗户的声音,她一怔,谨慎地探出头,遮住窗户的布帘透出人的影子。 黄鹦放下杯子,小心翼翼地过去撩起帘子一角,轻轻‘咦’了声。 她只是有些奇怪,但没表现出防备,到旁边开了门,“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第43节 门外,走道飞着虫蚁的灯下,陈若宁穿着连帽的运动衫,露出清秀俊朗的笑容,“我问了下辉哥,他只说你在这里的屋邨,不过你好出名的,稍微打听一下就找到了。” 第63章 63 不知道是怎么, 每层楼明晃晃的灯光颜色都不同, 却都仿佛带着老旧的锈迹,照出人形投在脏兮兮的白墙上。 室内外有温差,阵阵闷热烘着脸,黄鹦忙不迭道, “你先进来坐吧。”她侧身想让陈若宁进来,自己关门, 一边说着, “这么晚了来找我, 是有什么……” 陈若宁将枪举在腹侧, 明确地指着她,笑容不复存在, 神情冰冷的说, “跟我走。” 黄鹦吓得往后退了下, 背已经抵到漆着房号的门板,无路可退, 抿了抿水润薄嘴, “好……”卡壳的与他打着商量, “但是能不能让我……关一下冷气, 好费电的。” 陈若宁不明显地抽了下脸部肌肉, 现是惊险悬疑时刻, 她玩起无厘头。两人对视几秒钟, 他头一摆,示意她可以进屋。 人是敏感又会幻想的生物, 黄鹦知道后面有枪指着自己,就觉得所有毛细血管和神经都集中到背上,她望一眼桌面,挨个掀起沙发上的靠枕,转了一圈找不到空调遥控器。生了霉斑的镜中照出陈若宁一张冷脸,他直接把电源插头拔了。 黄鹦在门前踢掉拖鞋,换上红色平底鞋,跨出伸缩闸的门槛,带上门,好似一切正常,她与陈若宁的影子一前一后,默默不语地往楼梯走。两个老人坐在楼梯口摇扇谈天,黄鹦都不认识也无从求救,害怕波及他们。 走完楼房的梯不算完,还要拐下一层层阶梯到真正的地面一楼,马上要路过的一间屋窗亮着幽黄的光,是书桌上的台灯,书桌上是小女孩的床,她趴在床上伸长脖子往窗外探。 黄鹦瞧见了她,把手移到身前不让她后面的人发现,跟小女孩打着暗号。静怡的眼睛惊恐地放大,像是读懂了她的意思。 陈若宁注意到黄鹦的小动作,目光准确地往那扇窗户扫去,静怡蓦地翻身正正躺着,紧紧捂住嘴巴,书桌上闹钟嗒嗒嗒走,她眼珠子慌张地乱转。 在第一天到这里的那片工地上,停着一辆红皮白顶的士,伫立在他们后头的一栋水泥楼废弃不用,没窗没灯,恍如荒废鬼楼。 黄鹦跟着他坐进的士,不安的问他,“我们要去哪儿?” 陈若宁没有回答,提腕看了看表,现在是午夜十二点钟。 半个钟头之后,一辆黑色的轿车一样驶入屋邨前的工地,它要融入黑夜,除了猩红尾灯,光滑漆黑的车门被推开,男人纤尘不染的皮鞋踩在砂石地上,咯咯作响。 既然要与周陈驹下到最后一步棋,他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大律师在家西装待命,饮下一口妻子递来的出师必捷茶,最终不辱盛名,将陈宗月摘得干干净净,先从警署全身而退。 与花衫男走进屋邨的楼底下,他们显得轻车熟路,突然听见个清脆的女孩声音——“啊!劳力士!” 陈宗月若有感应地站住,低头瞧了眼自己手腕上的表,又朝窗户里的小女孩望去。 静怡被这个男人煞到怂了下,黑衫西裤站在那里,好可怕,不像好人,不过她还是问道,“你是黄鹦的男人吗?” 陈宗月双眉微抬,没等到他出声,花衫男冲她道,“咩事呀你!” 静怡着急地蹦跳,喊道,“就刚刚,她被一个坏人带走了!那个人还有枪啊!” 陈宗月神色一凛,转向穿着花衫的男人,他即刻意会拔腿跑上楼屋,两阶并一阶跨步,深夜人静之中,敲砸着木板门声格外响,惊动隔壁‘阿姐’骂着出屋,比谁声更大的吵嚷几句,‘阿姐’用钥匙开了门,屋尽头的玫瑰纱帘随开门风一荡,空无一人。 花衫男重重拍了下门框,飞快下楼,将‘阿姐’声音抛在后头,到了陈宗月面前,已是气喘吁吁,“真不在……” 陈宗月随即弯下腰,隔着一层纱窗,盯住静怡问道,“你见到那个坏人长什么样?” 男人气场太有威慑力,比教导主任还恐怖,静怡不由得向后仰去些,“高高瘦瘦的,好像很年轻……”说到这里,她就为难地摇了摇头,天太黑了看不清。 陈宗月慢慢直起腰,想了一刻,步伐就换了方向,“走!” 他们返回黑色轿车里,花衫男关上车门就问,“去边啊?” 陈宗月眉头深锁,急促到声音变轻,“钵兰街!” 轮胎压过黄色斑马线,街灯打亮油麻地旧区,弥顿道以西,香港地图上找不见的一条路。路上挤满了桑拿、夜总会、卡拉ok厅,招牌高调挂,人工揽客也是讲得粗俗直白,靓女各个大波多汁,包爽过瘾。 这里是男人放下道貌岸然的魔窟,也是陈若宁生父的葬身之处。 只容得下一辆车通行的巷,有着涂鸦的墙上开了扇餐厅后厨的门,肥硕的厨师端着烧开水的大锅走出来,哗地倒进下水道,冒烟的白水里流出动物毛发、内脏中的污秽。 凌晨一点钟,在十几楼顶望夜景,却是二十几、三十几层的高楼。试图与陈若宁谈心都失败,黄鹦抓了抓蚊子叮到的手臂。 蓦地响起开门声,有人上到屋顶,陈若宁用胳膊勒住她脖子,枪口指着她头,强迫她转身面对。 陈宗月冷静异常,举起手说着,“你放开她,无关她事。” “无关她事?你陈生心狠手辣,没儿没女,不是只有她咯!”陈若宁似变了人,或者露出真面目。 如果陈宗月真心想要报复黄鹦,方法千百种,可以逼她吸白粉,再卖了她去做皮肉生意,被男人搞到臭、搞到烂,一定活不到第十年。可是,他一个都没选。 等待多年,陈若宁欣喜似狂。他终于有了弱点 陈宗月说道,“那你现想做什么?在我面前杀了她?” “我都不知啊……”陈若宁苦笑着摇头,然后握紧了枪,抵着她太阳穴,“不过你先跪下。” 就像他的生父跪在地上,哀求他放过自己孩子一样。 就像陈若宁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画面一样。 悬在水箱上的灯太亮,黄鹦掰着钳制自己的胳膊,透明的虹膜映出男人健挺身形,西装裤管开始勒直,一边膝盖骨砸到地上,那是一种钝重沉闷的声音。 直到他两边膝盖都着地,黄鹦愣着望他,一个音也发不出。 陈宗月注视他,“你还想做什么!” 陈若宁抿住双唇,牙关紧紧咬动,将枪从黄鹦头上,指到了跪在那儿的男人。 “陈少!”忍不住开口的花衫男,就是当年的花衫仔,围堵陈若宁老爹蔡志华,他也有份参与。 “你有无想过,不杀你亲爹,陈生怎能把你带走啊!” 蔡志华横竖是死,这一枪陈宗月不开,社团里的叔伯们不会同意他带走陈若宁,变成孤儿是他最好的结局。甚至连陈若宁自己都明白,可总有人煽风点火的提醒他一下,是陈宗月杀了你爸爸,即使这些人不安好心,说得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在矛盾与煎熬中,他需要每天默背自己的恨,生怕一不注意就忘了。 花衫男又继续说道,“你是陈生养大的,他对你怎样,你个心应该清楚?陈生以前成日在我们面前,夸你好有出息,个个大学抢着录取你啊……” 陈若宁恼羞成怒地吼着,“收声啊!” 扳机被扣下—— 枪声响在耳际,黄鹦尖叫一声闭上眼,马上再睁开眼,下意识地追寻子弹去向,而它早已穿透广告牌,一阵薄烟夜空里散开。 再寻陈宗月,毫发无损,她松下一口气,心跳就好似坐过山车。 陈若宁高高仰起下巴,绝望且解脱地低语着,“我是你养大的嘛,我把命还给你啊!” 下一刻,黄鹦感觉自己被推了出去,被陈宗月起身扶住又松开,眼见他从身边上前,去夺陈若宁的枪。 第64章 64 有位母亲正给小孩唱歌谣, 五音不全又是鸭嗓子, 也无法阻止她寄予爱意,却被一班人破隔壁屋门而入打断了。 光从衣柜门缝,照在五岁孩童稚嫩的脸上,前几秒钟他的父亲将他藏进衣柜,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以出来,这样警告他。陈若宁不敢眨眼睛, 视野窄得只剩厘米度量, 那些人接二连三地闯入他们父子暂居的屋中, 最后进来的男人, 还在门外先捻灭了烟,该是他们的大佬。 男人的视线从他挂在椅背上的书包, 移到衣柜, 发现了他!。 没有声张, 没有叫人抓他出来,男人径自走入屋内。 陈若宁还是没躲过搜查, 一个马仔打开柜门, 随即大喊道, “森哥, 仲有个细路仔!” 之后, 血从他父亲身下溢涌而出, 流进地砖的缝隙, 抽搐了几下就停了。他再也不会喝了酒就打人,气得妈妈跟野男人跑了;再也不会到了下雨天, 就喊腰疼腿疼了。 杀了他父亲的男人,别人叫他森哥,但他说自己的名是陈宗月,以后叫他陈叔。 当推开黄鹦,将枪对上自己脑袋的刹那间,陈若宁想着,大不了,死了以后见到他爹再说声sorry。 哪个夜晚不是迷离夜,打回原形的人精神亢奋又涣散,变身吸血鬼相互啃脖子,寻欢且作乐。舞池扭动的妖精让陌生人留下,陪她一晚。他们爱这夜晚,更爱今朝有酒今朝醉。 只是又一声枪响,黄鹦惊得捂耳蹲下,一发被陈宗月夺枪时打出去的子弹,不知去向何处,也许它冲破了夜空,彻底吵醒了醉生梦死的人,现在对面楼不止一间窗户里,有人举着电话报警。 花衫男反应迅速,上前扶起黄鹦,带着她急步往天台安全梯的方向走。楼梯间都无灯,真是全靠月色清辉,黄鹦正犯懵,跟他逃命似的奔下几层,突然握住楼梯栏杆,“他不会有事吧?” “唔会!”花衫男只想催她赶紧走。 黄鹦即刻转身,“我还是上去看看……” “喂喂!”花衫男截住她,“马上差佬就要来了,算我求下你,走啦!” 他们出了巷子,没几步就是十字路口。一张张卡拉ok的街贴迎风,各色酒吧门前进出络绎不绝,不管品酒还是品色。天桥底下不时能见通宵巴士划过夜晚,穿梭在高低不同的建筑中,周围灯光璀璨如银河。 警笛由远到近,响彻云霄。 花衫男拦下一辆的士车,黄鹦让他送自己回屋邨,因为离得近,想在那里等消息。的士已踏上风驰电挚的旅途,窗外景色快速后退,月亮如白色灯笼悬挂,电台里唱得很应景,“月儿亮但曙光终要亮,月儿离别像我心所想,临别了,起舞吧……” 黄鹦此刻无心情赏歌,计价器下方的红色跳字钟显示,已经凌晨三点钟。 即使回到屋邨家中,大部分时间她也在留意墙上的钟。房东老伯不明原因地搬张凳坐在门口抽烟,花衫男走出她屋,居然特地跟那位老伯解释了几句。 黄鹦不懂自己为什么又把牛奶热了一遍,抿一口就放在小茶几上。闷出一脖子汗,才想起摁上空调的电插头,但她接着走到窗前去撩开纱帘,发现夜色变浅好多,好像就快要天光了。 坐回沙发里,盯着房门后贴的财神爷发呆,直到门要从外面被打开,她起来的动作太大撞到茶几,撞翻了牛奶。男人跨进门闸,好轻松就扣上伸缩网门,再关木门,自然地压平财神爷贴画翘起的角。 黄鹦愣在原地,可能她的泪腺现在才收到情报,眼睛要下雨,恍惚着问了句,“你没有受伤吧?” 等不及陈宗月出声回答,她已绕过茶几,扑到他身上,踮着脚挂住这个坚实又熟悉的怀抱。 陈宗月搂紧她腰身,分不清是谁胸膛振动更厉害,低头吻住她,与含弄双唇的调情无关,他们急着直奔主题,没有人怀有怜悯之心,一只诡谲的精灵,一头狠厉的野兽,只为汲取彼此的温度。 这般热切的深吻被黄鹦结束,必须要做件煞风景的事情,将洒在地上的牛奶拖干净,不然要臭了。 陈宗月瞥了一眼地上狼藉,让她去坐着,自己进了厨房找到条擦地的旧布,开启水龙头打了盆水,一齐带出来。 黄鹦坐在沙发上,又抱起双腿给他腾地方,就见陈宗月挺拔身姿半蹲在眼前,拧干抹布的时候,小臂都有青筋会跳,任劳任怨,擦着地上的牛奶。 “陈,陈若宁他,他怎么样了?” 陈宗月又搓了把抹布,哗哗水声响过,说道,“……留他在警署躺一晚,也好让他清醒点。” 黄鹦轻轻点着头。 “冲凉了?”他问完才抬眼,黄鹦披散的柔软鬈发又长及胸下,遮住米白吊带衫,编织风格的短裤,跟‘外出’一趟穿得一样没换过。陈宗月将抹布扔进盆里,温和的说着,“已经没事了,去洗漱下……” 洗浴间实在太小,没得亲亲密密共浴,黄鹦洗完澡就侧躺在床上,脸贴着手背,凝望住卧室门外,倾听着水流击打浴帘的声响。 陈宗月从洗浴间出来,关上卧室外的灯,想带上门被黄鹦连忙阻止,“冷气进不来了……”他一顿,将门掩上一点,掀被挤上这张小小的床。 陈宗月没有家居服可换,枕入他臂弯就摸到精实的肌肉,但是黄鹦太困了,困到把小腿伸进他的腿间就不动了,只有掉眼泪的力气。 就算强迫她堕胎是演戏,黄鹦也演得痛彻心扉,骗过自己。也有想万一,陈宗月就顺着事态发展,假戏真做,不要她了该怎么办,唯一的筹码都没了。 脸颊上多了重量,是陈宗月指腹轮着给她抹泪,黄鹦带点哭腔说着,“那天他们抓着我,灌我药,我是真的好害怕……”可陈宗月的演技是不是要获奖,一点没破绽,“难道你就不心疼吗?” “我怎么不心疼……”陈宗月皱着眉说道,脸朝向天花板,又长长叹气,“但想到你这样的性格,如果生下孩子,你会对她好?” 第44节 黄鹦不吭声,答案是否定的。 “还是等你什么时候想做个好妈咪,到时再说……” 黄鹦抬起下巴颏儿瞧着他,“你都已经四十岁了,再不让你养孩子,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 陈宗月对上她的目光,无奈的说,“养你都够辛苦了,我没时间觉来觉去。” 亲了亲他的脸,黄鹦闭上眼好像就入眠,紧紧贴着他体温,找不到挪动的余地,不关门安全感也充裕,一觉无梦到下午醒来。 等她刷牙洗脸完毕,揉着眼窝倒杯水喝,陈宗月已经换了身上午送来的干净新衫,要出门办事,而他跨出了门,又探进来跟她说了句,记得给钱丞回电。 黄鹦见机抢着说,“早点回来,我给你做晚饭!” 陈宗月稍愣一下,笑了笑,然后点头答应。 门被关上,贴画中笑眯眯的财神爷,黄鹦转身去拨开百叶窗上的纱帘,只见放在窗台的一盆月季冒了几朵花苞,她把杯子里剩得一点水浇进去,鼻尖蹭了蹭绵绵的花苞。 在心里计划着要做什么菜,走过烧腊餐厅前,黄鹦定住,自己做,肯定不如大厨做的好味,倒退两步,走进餐厅,切了叉烧和鹅腿肉打包带走。 黄鹦站在老旧且窄小的厨房中,系上围裙,才蓦然记起了什么。电话座机下压着两张号码,一张是阿辉留下的,一张是他留的,选字迹最有型的拨了出去,竟是远在上海的茶楼,等了会儿就换钱丞来接。 钱丞的声音通过电波传送,有些延迟,“你的学校都打电话到家里啦,问你开学几天了怎么没去报到。” 黄鹦赶忙问道,“你怎么说的?” “我说你得了变态胃肠炎,要上吐下泻满七七四十九天,才可以康复。” “你要死吧!”黄鹦急得喊了出来,又抱有一丝希望的问,“你真的这么说了?” 开门就见黄鹦穿着煮饭围裙,长发用黑缎发绳半绑半散,半是温柔淑惠,半是娇俏可爱,但对着话筒大叫,“钱丞你去死吧!” 黄鹦怒气冲冲地砸下话筒,转回头,还是那张小脸蛋,没有变狰狞,只是忽显些愣怔,因为面对着三个大男人。 陈宗月清了清嗓,想说点什么打破尴尬气氛,花衫男就嚷嚷道,“阿丞个衰仔,敢欺负阿嫂?有机会我帮你教训他!” 第65章 65 陈宗月帮忙她从厨房端出盘子, 盘底铺菜叶码着去鳞带皮的透明生鱼片、红白明了的新鲜肉、一扎扎晶莹粉丝、各种劲道丸子。花衫男钻出门从隔壁借来两副碗筷、两张椅子。阿辉因前夜西环长街一战, 折了只胳膊,今时只管坐着等享口福。 虽然她不像钱丞切肉丁如剁肉泥,调味看缘分,火候凭运气, 但黄鹦对自己厨艺也是没什么信心,否则不会把自己的碗筷添到房东家, 所以决定打边炉, 锅都是新买的, 银亮得能反光照人脸, 小炉具一打起火,没多久就开始出烟。 天色由沙黄转靛蓝, 零星灯窗流向远处, 烧成一把楼尖的煌煌灯火。花衫男摆好椅子才坐下, 又被阿辉用肘推了去开灯,不耐烦地‘哒’一声把墙上电灯开关摁下。 清汤刚刚显滚开趋势, 陈宗月使着筷子, 往锅里拨入萝卜片和豆腐。黄鹦调了碗味汁, 含了下筷尖就问, “这么早就放, 不会煮烂了?” “去味的, 不是要你吃。”陈宗月倾着盘有耐心地一夹一放, 一滴滚汤都没溅出来。 花衫男脚踢到桌下瓶子,响个叮当, 他低头一探,惊喜道,“诶?有酒哇!”他拍下筷子,弯下身拖出一打啤酒到腿边,捞了一瓶杵在桌面上 黄鹦恍然,才想起这回事儿,然后说着,“家里没有启瓶的,要到隔壁借。”阿辉拦下他夺酒瓶,将瓶口磕在牙间,一下咬开了盖,先咕咚咕咚给自己倒上半碗,沫子似碗一样白,遮住澄黄的酒。 黄鹦瞧不下去,“厨房有杯子……” 花衫男接过酒瓶,嘴巴闲着说,“阿嫂点知我们要跟过来,还买了酒?”陈宗月很少饮啤酒,肯定不会在家常备 在不见天光的市场里,一边吊着红罩灯卖生鲜,一边卖日用杂物。黄鹦过来买锅,老板见她不讨价还价满面欢喜,介绍她去对面摊位找猪肉荣便宜买肉,她开心应下,端着锅挤出错落的箱子中间,老板想了想,喊住她带一打啤酒走。 “这样啊,锅几多钱?”花衫男好奇问道。 “八百八咯。” 阿辉与花衫男一齐‘哇’出声,陈宗月倒是笑了。 “现在这些卖东西的,比古惑仔还黑啊!”花衫男这么说着,试图把盘里猪肝片夹起来,可它如膏如浆,滑潺潺,夹不起得用勺。 即便阿辉在前日才知道,黄鹦流产是与陈先生事先策划的,对她还是有点点歉意,如果当初心软推她进急救,不定有可能留住孩子。此时,阿辉一边胳膊绷带吊着,一边夹起一筷子生牛肉,搁汤里涮一遭就熟,扔味汁里一拌,趁还滴着汁就送往口中。阿辉为了恭维她,睁眼说瞎话,还学花衫叫她‘阿嫂’夸道,“阿嫂你厨艺真是好啊!” 叉烧、鹅腿是餐厅打包,肉和丸子是菜市场买,她就是把鱼切了片、装盘,从哪儿体现了厨艺,但是黄鹦受之不愧,嘴角扬起,眼睛弯弯笑着,“那就多吃点。” 紧接着,陈宗月莫名其妙地捏了她的脸蛋一下,黄鹦不明原因地转头,却见他貌似无状,夹起一筷牛肉扔进锅里涮着。 花衫男饮了大口酒,‘咚’地放下瓶,握起筷子还没下锅,好心好意提醒着阿辉,“少吃点牛肉,发的,影响你个伤口。” 阿辉不领情,“你懂什么,牛肉是补品,大补!” 花衫男懒得理他,向锅里捞着东西,嫌弃道,“痴线啊你。” 这个边炉打到一半,黄鹦起身去厨房里找了四只杯子,开水冲洗了下。阿辉开酒瓶盖功力惊人,两秒钟搞定一瓶,靠着杯沿往里倒,白沫迅速涨上来,他没铺垫就问出,“陈生,你同阿嫂……”卖了好长一个关子,倒满四只酒杯才有下文,“究竟几时请饮啊?”花衫男附和着嘿嘿笑。 陈宗月考虑着说,“不如就……今个月尾,摆几桌酒?”他转向黄鹦,征询她意见。 黄鹦微愣了下,冲他笑,“都可以呀。” 花衫男非常不满意,“摆‘几’桌哪里够?我森哥结婚大日子,当然要整个澳门、整个香港都知!” “你出钱吗?”陈宗月假装认真的问了句,花衫男举杯要碰酒,当刚才一切没发生过,引出笑声。 他们举起的酒杯,相碰在从锅里冒出的热烟中。 等阿辉和花衫男微醺的搭肩离开,黄鹦正遥控电视机换频道,陈宗月则在水槽前刷碗,他真有洁癖,不能让这些碗筷泡着不清理。 听着厨房流水声,黄鹦将西瓜皮扔进垃圾桶,悄悄到他身后,恶作剧般一下环住他精壮的腰。陈宗月扭头只能瞥见她发顶,拉起她的手到自己脸上亲了亲,尝到西瓜汁的清甜。 黄鹦一直没说自己有多想他,但是他打开洗浴间的折叠门出来,她轻飘飘地哼着歌,轻飘飘地到陈宗月面前,水杯递给他,他要接,又不让,她自己含一口,吻住他。水迹沿着下巴至颈,流向锁骨之下。 勾引他做了春天对樱桃树做的事。 她坐在桌上,坐得很里面,两脚也悬空,被他抬起亲吻了脚背,亲到大腿中间。她的肌肤嫩滑,就像未下锅的豆腐,他含住,她就仰起头仿佛要缺氧,无力地向后躺去。 明明已经变得潮湿,却还紧得像rry,陈宗月抱住她,好用力顶,桌脚刮着地砖,一下下在后移。只有头顶吊灯一动不动,照着绿色的墙。 黄鹦怕从桌上掉下去,挂住他的肩膀,指尖紧紧按到发白,沉浸在他身上的味道,即使沐浴露是一样的,但他不再允许,她被压在沙发上,弄得一身汗淋漓。 屋子隔音是真的差,做‘亏心事’出声都不敢,没指望电视机里体育赛事的声音能盖过,长发披下来挡住她的脸,也要捂着嘴巴。 黄鹦困得忘记后来怎么躺回床上,直到有人轻轻把她摇醒,应该是上午。陈宗月的五官从模糊变分明,温柔拨开她脸上的发丝,他说,该走了。 黄鹦抱着一盆月季出屋门,金丝碎花的裙摆会荡起,颜色似沙漠般,她的笑容却是这段时间以来最明媚,将这一盆花交给房东家的阿姐照顾,而陈宗月拎着她的行李包,已经走到楼梯口,房东老伯正坐在那里翻东方日报。 陈宗月按着他肩膀说,“阿伯,睇好身体,得闲再回来看你。” 黄鹦靠近便听到这一句,然后见老伯心不在焉点着头,挥挥手。 走下楼梯的时候,陈宗月解答她疑惑,原来老伯是以前叶家的管家,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人。老伯不想住大房子里,就同女儿、外孙一起住在这儿,一整层其实都是他的房,他就收收租。 消化完他说的,黄鹦没给人反应的机会,就掉头跑上楼去。陈宗月在原地,跟着迈上了两步,喊道,“你去哪儿?” “我还没跟阿伯道别呢!”脆脆的声音传下来。 陈宗月还纳闷一下,才失笑着摇头。 日光把土灰色的墙照得如同柔软的沙,黄鹦低着头躲开太阳,在静怡房间的窗前晃了几下,小女孩一进屋就注意到她,过来拉开纱窗,飘出一股淡淡的驱蚊香。 “我要走了,这个送给你……”黄鹦将一只礼物袋递进窗栏里。 静怡接住礼物,小心地张望了一眼不远处的男人,天亮的时候一瞧他,年纪很大,比黄鹦大好多就像她叔叔一样。静怡扁扁嘴,“你还会回来吗?” 黄鹦想了不到片刻,就说,“你可以来找我玩呀,我写了张电话放在里面。”她很义气的保证,“你ll个电话,我马上叫人过来接你!” 第66章 66 在小房间里电风扇咯咯咯转着, 吹散了驱蚊的薄荷味, 吹起桌上的课本书页,墙上有十字架的贴画,写着神爱世人。 静怡怀疑地瞧着她,“是不是真的啊, 你有没有那么厉害?” 黄鹦把胳膊伸进窗栏,捏住她的脸, “你吃了我多少蛋挞, 还不相信我?”静怡‘嗷’地叫着, 打掉她的手, 就见黄鹦弯腰示意她凑近自己,小小声说, “偷偷告诉你, 月底我要结婚了, 到时请你喝喜酒。” 静怡眨眨她的单眼皮,“同……那个男人啊?”小手指战战兢兢地, 指向站在树荫下的男人。 他的视线望过来, 静怡的小手指就即刻收回掌心里去。 黄鹦笑起来的时候, 眼底隆起的两道肉, 好似软乎乎的伦教糕, 她点着头, “嗯!” 静怡总在脑海中把她对上电视剧里爸妈欠债, 只好被押给债主,以身偿还的女儿, 而黄鹦又不像是被强迫,静怡说,“……你开心就好咯。” 第二日早上,陈先生已经收拾好自己,准备出门,他身形健硕都是长年累月健身的结果,穿上衬衫居然看不出,这件衫比黑色浅一些,菱格纹更暗。幸好他有张不常言笑的脸,严肃又有点凶,起码斩到一半的烂桃花。 黄鹦慢悠悠地在切片的法棍面包上抹黄油,目光随着他走出去,咬下一口,酥脆声似响在耳边。 陈宗月开门瞬间,好巧有一位律师正要按门铃,是这次帮到大忙的连律师,信得过,所以请他过来一趟,再帮黄鹦填份表。 连律师坐沙发之中,将公文包塞在身侧,挂住喜气洋洋的笑,对黄鹦解释,填完表她就是法律承认的陈太太啦。 夏天没有结束,好像越来越炎热,一辆的士却不是寻阴凉之地,才躲在蓊蓊树木的角落,它是等待黑色的轿车从别墅大门开出,顺着坡道开走。 的士司机通过后视镜,望见一双浮肿的女人眼睛,她确定那辆轿车不会再折返,她推开车门,燥热的空气迅速席卷车内,马上又被车门阻隔。 佣人统统不明情况,但知道她是过去常常来家中做客的李小姐,没人敢拦下她,让她蹬着高跟鞋,一路畅通到了挑空的大客厅。 连律师听到些声音,瞥见李佳莞的脸,如同见到鬼,这一位被他下套骗过的女人以前接触过好几回,都有所了解,按她脾气肯定要发疯。即使比大部分同行聪明又有高水准,可他的缺点就是胆小,打官司之外,不想惹麻烦事。因此,他着急忙慌地收好了表单,说着,“陈太,既然没有其他事我就走先了。” 才签完自己名,笔还握在手里,黄鹦抬起头见连律师夹上公文包,匆匆告辞而去,跟着她就望向来到客厅的女人,只一眼,她低垂睫毛,平静地扣上笔帽,甚至还想端起盛着葡萄汁的茶杯抿一口,没感到危险,不当一回事儿。 连律师溜得快,眨眼要出了门厅,也不忘记机警地叫保安,抱着公文包,拼命指屋中,“里面里面!” 今天黄鹦肩上披着肉橘色的薄衫,袖子在胸上绑住结,穿得是白色的纱裙,点缀着刺绣蕾丝,就像新娘的婚纱一样精致洁白,还有刚刚连律师称她‘陈太’。 好一个陈太,李佳莞扬起下巴,要敲碎她的美梦,“你惨了……” 不怪连律师胆小,李佳莞好像两天没休息,昔日蓬松秀发被油脂粘在头皮上,妆容没得卸,她的甜美容貌全部裂开,睫毛膏染得眼眶乌黑,宛如不想去投胎的幽魂女鬼,不知道是谁惨。 “你以为牺牲一个孩子,就能安心享受现在的一切了?知不知陈宗月点解要报复阿爷,因为阿爷害死他全家啊?!” 李佳莞愤怒又带着快意地指住她,“你是阿爷的亲孙女,你身上还流着周家的血,等着吧,他不会放过你!” 不算掷地有声,也算清晰而尖锐,佣人都听见了。 这一刻黄鹦只想着,李佳莞可能不是傻,是没跟上剧情。 当天晚上,灯光抚摸过巨大的玻璃窗,一辆轿车停在一栋别墅洋楼前。陈宗月进了家门,听到一对陌生男女在争吵,疑惑地走进客厅,原来是电视机传出的声。黄鹦像被谁剔了骨头,倒在宽长的真皮沙发上,出神盯住电视,垂地的手里松松握着遥控器,她因寂寞而失聪、失明,没发现陈宗月靠近,直到他坐在她脚尖安放的位置。 黄鹦下意识地缩腿,见是他,透明般的眼睛熠熠亮,起身又侧坐到他腿上,环住他脖子,鼻子尖蹭他的脸,用南方水柔的声,讲着不能连贯成句、她新学的粤语。陈宗月搂着她的腰,当个和蔼的老师,纠正她发音。 没一会儿,阿姨过来,犹豫着问道,“要不要给李小姐送点吃的?” 陈宗月感到奇怪,只听黄鹦想起来地‘哦’了声,“上午你走之后,李佳莞来了,我就叫人把她关在房间里了。” “为什么把她关在房里?” 第45节 黄鹦眼睛闭了下,嘴角压下去,心情跌谷底,因为陈宗月还关心她,没好气的说道,“不关着她,难道请她坐这里一起喝茶?” 陈宗月笑了说,“你可以赶她走啊。” 他们的脸离得太近,声音就像吹在她耳膜上,痒痒的。黄鹦摸了摸耳朵,低下眼帘,但是薄薄的唇藏不住笑,“我怕你找人监视她一举一动,是她偷跑出来的……” 陈宗月摇头缓缓道,“她已经没用了。” 黄鹦彻底开心起来,收紧了环住他脖颈的双臂,遥控器轻轻磕着他背,狡黠的眼眸对住他,“也就是……不用留她吃晚饭了吧?” 不比六月三十日,全城警察出动巡逻的隆重,今晚也是一个大日子。 尤其是维多利亚海港岸边一家大酒楼里,大摆喜宴的陈先生都算港澳两地的红人,却没有狗仔蹲点,废话啦,几百个古惑仔陆续涌进酒楼,电梯上上下下接,借虎胆都不敢拍。 一轮圆满的月亮,m记的招牌在黑夜里发光,服务生拉上厚重窗帘,黄鹦便将视线收回,一张张铺着大红桌布的圆桌坐满人,静怡和她妈妈都已入座,陈若宁竟没有出席。可能是一生一次的喜事,养子不在场,难免被问到,陈宗月微笑说,他出国玩了,飞机晚点赶不回。 黄鹦没有娘家,白天就睡到自然醒,傍晚就连穿凤褂裙、梳头化妆的时候,还打着哈欠,等到晚上酒席,焕然变得顾盼生辉,跟着陈宗月身边,在叔伯兄弟的妻儿女桌旁敬酒。 通常有钱有势的男人,爱娶贤惠成熟的闺秀,再养几个狐狸精,当几个玉女的干爹,够开盘丝洞了。怎料,到了陈先生这里,直接娶了个面若玉女的狐狸精,也不怕她性子野,以后他老了管不住她,家财被她掏空,在外面包靓仔。 这些放在心里想,夸得都是陈太太好年轻,同陈先生真是一对璧人。 黄鹦觉得和她们谈天实在没意思,不如瞧静怡被陈宗月瞥一眼就怂,来得有趣。 后来一班兄弟拼酒,将喜宴拼到凌晨,新娘子喝到有点发懵,被新郎官揽起肩膀先走一步。 卧室里只亮着一盏纱巾盖住的床头灯,柔和光晕就像午后的烟尘,黄鹦跪坐在床上祷告,陈宗月从浴室出来,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她,她的脸上干干净净,头发漆黑,她睁开眼,就笑着钻进被子底下,而他熄灭了灯,一起隐没在黑暗里。 “晚安,陈生。” 等了有一会儿,没回应,黄鹦手指点点他胸膛,他困惑不解,她说,“‘晚安陈太’,这还要我教你?”听语气她该是皱着眉头。 一九九七年九月初,香港o记召开新闻发布会,成立专案组打击香港最大黑帮社团‘义宏’,该社团不止扰乱社会治安,曾经连任几年义宏坐馆的,教父级人物周陈驹,更涉嫌串通台湾帮会份子,制造马会爆炸事件。 不日,轰动全港的黑帮组织犯罪案开庭。 有传闻是社团内斗让香港警方坐收渔翁,这个周陈驹不仅是黑帮教父,还是产业关联甚多的商人,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时间好似人人都在疯狂抛售股票,卖楼套现救急,港股跳水狂跌。 但,不管是记在八卦新闻、社会新闻、还是国际新闻的社档案里,不会记在多少人的心上,股票有止跌回升之日,大家在因为生计发愁,面临住房危机,明年又是世界杯开球,与自己无关的谈资,很快就会被世人遗忘。 行李一件件搬上车后备箱,花衫男主动请缨开车送他们去登机,拎着鸟笼放在副驾座上。车要往前开,黄鹦顺势倚进身旁男人怀中,捏着两张机票摩擦几下。 车窗外的风景映在她脸庞,一点点离开这里。 离开这个日夜颠倒,怪异疯魔,是天堂,也是地狱的自由港。 虽然答应陈宗月每隔半年陪他回来住一段时间,但是如果可以,她不想再回来了。 第67章 67 龙悦茶楼门外, 黄鹦扶着司机的手低头下车, 然后她把抬得高高的头,稍微斜向一边,解开绑在下巴的橄榄绿色丝带,摘下麦秆草帽, 打量着茶楼招牌。 钱丞正巧在一楼接待台,从门外窄窄的汽车道上, 停下一辆车开始, 他就在直视令人晕眩的阳光、她的神态与动作。 黄鹦敛下脸望进茶楼, 冲他笑了起来, 上次通电话还要他去死呢。 钱丞把下巴朝旁边扬去,示意她一起上楼。 从香港回来的第二天下午, 黄鹦将帽子随意地抛, 坐进三楼的宽大藤椅中, 瞧了眼窗前挂着鸟笼,里头关着一只栗褐色的鸟儿, 它正扭着小脑袋, 梳理自己的羽毛。 钱丞坐在她对面, 顺嘴问她, “吃点什么?”接着就后悔这么问了。 茶楼卖茶和糕点, 她当这里是酒楼, 不仅点起热菜, 猪肝烧麦、蟹粉灌汤包,还要一杯鸳鸯奶茶。钱丞假模假样的亲善, “要不要加冰啊?” 黄鹦笑说,“好呀。” 他露出原形,“好你个头!下楼左拐交上茶位钱,慢走不送!” 钱丞侧着身坐在椅子上,曲起指关节敲了敲桌面,最终还是下楼去弄了几笼茶点,一壶碧螺春上来。 黄鹦忙是拖来扣着茶杯的盘子,灵活地捏起两只搁在桌上。钱丞倒茶的时候,她已经夹起一只灌汤包,汤勺兜着,咬破个口,有点烫嘴,来不及吸走的汤汁流出唇边,她无名指往上一抹,又吮了下。 钱丞嫌弃地抽了几张纸巾塞给她。 黄鹦将筷子一拨,只剩皮和馅儿的汤包倒进嘴里,一边审视着面前的男人,许是太久没见,钱丞似乎没那么吊儿郎当,穿着件黑t,变得有点正经。 钱丞从裤兜里摸出盒香烟,倒了颗含上唇,顿了顿,取下香烟说道,“阿妈说想你了,有空回家坐坐。” 黄鹦刚刚夹起只虾饺皇,准备送入口中就停下,答应道,“明天就回去!” 这一口晶莹剔透的虾饺皇都到嘴边,她仍是没吃上,他们都听见有人踏着楼梯上来。日光照射,男人高大的影子先投在地板上,毫无悬念感。 钱丞回过头对她说,“我还有事做,走先了。” 他即将走过男人身旁,习惯的问候了一声,“陈生。” 陈宗月拍了拍他的肩头。 钱丞不是不愿意与她亲近,只是陈先生提醒过他,今时今日,黄鹦已不再是他家阿妹,最好跟她保持距离,尽管她瞧上去还是一样的苗条、单薄。 反正,他也担不起陈宗月的一声‘大舅子’。 陈宗月坐在钱丞离开的位子上,向前倾着上半身,胳膊靠在桌面,声音固有他低沉的迷人味道,“早上没在家吃饭?” “我想快点过来找你嘛。”黄鹦这么说着,仗着距离够短,而她两腿又细又长,自然地伸直,桔红色凉鞋在他的脚踝后头交叉。 终于尝到虾饺皇,她张嘴咬了一半,破开白里透着青红的水晶皮,欣赏了几眼里面包得虾仁,就统统塞进嘴里,薄薄脸蛋鼓起滚动着,她咽下些说着,“怎么这里没得卖鸳鸯吗?” “这是茶楼,不是奶茶楼。”陈宗月淡淡笑着,没碰钱丞的那杯茶,伸去捏起她的茶杯,抿了一口,“既然你想早上过来,我就嘱咐他们做早餐了?” 黄鹦弯起眼睛,“谢谢,等我吃完再亲你一下。” 陈宗月笑了出来,又说,“好。” 今天下午江艳没课,提着一盒海棠糕,在一栋联排别墅的栅栏外伸长脖子探了探,等到穿着白色的,胸前有刺绣的睡衣的女孩,跑出来开门,绑住她粗辫子的丝带飘着。 她们面对面就直笑,坐在黄鹦房间的地毯上,瓜分糕点,预感这里马上会成为新的根据地。 黄鹦用塑料袋套着手,捏住海棠糕,顺便问了下,钱丞还真没有用那个烂理由帮她请假,只说家中有事,也不懂托了什么关系使她假期无限延长。 江艳吃力地穿着条喇叭裤,好不容易扯到腰,猛地深吸气才扣上裤头,穿是穿上,但紧得她等不到黄鹦评价两句,就解开裤头纽扣,坐下来喘口气。 黄鹦皱着眉头提议,“我叫姑妈帮你改改吧。” 江艳声音都有点疲惫,“麻烦你了。” “对了,你吃吃这个……”黄鹦放下她咬了大半的海棠糕,一边拎起果汁吸着,一边从找到份礼品似的包装盒 打开是油头粉身的蛋黄酥 江艳来者不拒,咬上一口掉满手面屑,她长长‘嗯’了声,“也是香港买的?” 黄鹦歪了下头,“住得酒店送的,我觉得特别好吃,比商店卖的还好吃,就带了几盒回来。” 江艳感慨道,“唉,我妈啊,她听说你对象是个大富豪,就开始说我怎么不能找个有人钱,把我给烦的!”她说着说着,经由这个话题想起,“啊,有件事要告诉你……” 现在倡导恋爱自由,拒绝长辈包办婚姻,身边都有不少暑假拖着手返家,郑重向家人宣布要定终身的同学。 黄鹦的好朋友高子谦,也赶时髦,摆上订婚宴了。 酒楼外放过一串鞭炮,酒楼内的红台上,司仪调试着麦克风,高子谦着身黑色西装,站在香槟塔边上,好像一夜成熟。 黄鹦坐在友人席,脸上完全没有期待,她不知道高子谦和小楼姐是如何发展到这一步,可她知道小楼姐今夜不会出现,并且是跟她的表哥跑了。 紧接着,双方家长都知道了这个事情,一时都愣着,唯独曲小楼老年痴呆的奶奶,好像不明白出了什么情况,又好像是听到曲小楼逃婚,才咧开嘴笑了笑,自顾着咀嚼软软的水煮花生。 宾客一桌桌离席,黄鹦下不定主意该不该走,也没有坐立不安,仍然被高子谦一眼识穿。 高子谦拖出套着红布的椅,在她身边坐下,然后说,“你……真不是我的朋友。” 他与江艳交情不深,另一位没走的好友是个戴眼镜的男生,他坐得又远,可见,这句是对黄鹦说的。 大概高子谦已经猜出些眉目,她不吭声,算是默认了。 从江艳那里听到小楼姐要订婚的时候,黄鹦马上就将消息转达给钱丞,钱丞要她帮忙把曲小楼骗出来谈一谈,也毫不犹豫。因为钱丞是她的哥哥,从小到大的感情,不是说散就散的一桌酒席。 同样没走的江艳,只是对这一盘松子鱼馋了很久,忍不住把它拉近一些,偷偷尝上几口,结果瓷盘擦着玻璃桌咯咯咯地响,场面一度尴尬。 高子谦瞧着她笑了下,“……吃吧。” 黄鹦叹出了声,起身摸来启瓶器,开了瓶红酒,啤酒似的倒满一杯,紧闭眼睛仰头饮尽,也不说是给高子谦赔罪。高子谦握起筷子朝碗里对齐了下,随即伸向菜盘,白忙一晚上都气饿了。戴眼镜男生环视左右,也跟着不客气地开动了。 新人家长送完宾客,各分两边隔着空桌坐,不愿交流,担心对方一出声就不可开交,不知道谁先推了谁去望一处,就见那一桌四个人默默吃了起来 深夜伴着虫鸣,花园里挨挨挤挤一片墨绿。 黄鹦解下洗澡前盘起的头发抖了抖,带着身清爽香气,爬上高高的软床,钻进他臂弯里,与他阅读同一本书,即使她读不懂。 这几天是她经期,证明每次避孕都成功。 想结婚就结,暂时不想生孩子就不生。陈宗月惯着她,她却忘恩负义,把他关进自己心里的笼子,那里承载她所有的爱与狭隘。 黄鹦相信他是自愿的,因为他是爱她的,嘘,这个秘密,只有她知道就好,这些年他精疲力尽,绷着一根仇恨的弦活着,可不能给他剪断了。 陈宗月手臂环着她的身子,翻页翻得有点勉强,直到他实在肩酸想调整下姿势,发现她的睫毛盖着奶油般的眼睑,呼吸均匀绵长,已经睡着了。 这一晚,黄鹦梦到温室里开了白鹤芋,白得像曾经挂在窗外的棉布裙子,像她躺在小阁楼床上见过的月光。 从梦中醒来,陈宗月应该是出门晨练了,黄鹦迫不及待地掀开被子。一边用皮筋扎起头发,一边噔噔噔跑下楼,单脚跳着穿上凉鞋,摘下门厅里挂的温室钥匙。 在属于自己的温室里,黄鹦蹲在这一盆白鹤芋前,碰了碰它的肉穗花序,真的开了。 神爱世人。 某天,茶艺师又捡到了一只钢笔,交到大堂经理手中,经理认出这只钢笔价值不菲,交到茶楼总管手中,这一次,总管认出了,是陈太太落下的笔。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下章开始是番外(有三章) 本书由 夏有微凉 整理 第46节 ** 赵予晴看了江小嵩的课表,知道陈铮今天有授课。 午休时间,她开车去医学院,找到他们所在的实验室。 这地方,赵予晴以前也来过,只是近些年重心放在孩子身上。不再去路过这边。 原来这里已经翻新,漆色与设计看起来严肃周正。 赵予晴以为会碰见江小嵩,但望了一圈,没有看到他的身影。这个时间,他大概在食堂。 她想过用微信或电话通知他结束关系。但还是觉得面对面说更妥当。 她下了车,刚要给陈铮打电话,就听见有人叫她:“是师母吗?” 赵予晴的面部表情徒然变得僵硬,全身的关节仿佛被冻住,缓慢地侧过身。 唐佳颖身穿白大褂,双手插兜,目光疑惑又防备地看她,但总的来看,是挑不出错的得体。 赵予晴捏紧手机。最先冲到的情绪是不可置信,她怎么可以笑得如此若无其事? 一瞬间的呆滞后,愤怒,像突然爆裂的玻璃器皿。锐利地,准确地,从心口位置刺破四肢百骸。 原来是会迁怒的。 赵予晴以为自己不会介意“小三”,不会像其他妻子那般,对着所谓“婚姻破坏者”狂怒发疯。 但,真正面对面,看到对方伪装出来的友善,将她当傻子一样的戏弄。她无法不愤怒。 可是,多年的教育和素养,令她想不出一句恶毒的话。大脑偏偏这时宕机。只能用一种复杂古怪的表情面对唐佳颖。 见她不答,唐佳颖迟疑道:“您找陈老师吗?他在办公室休息。” “你……”赵予晴听到自己牙齿咬合的声音。 唐佳颖等着她问话。 隐藏在针织衫袖口下的手死死攥紧,终归,理智还是战胜一切,赵予晴闭了闭眼,“你在陈铮身边,知不知道他和哪个女人走得近?” 唐佳颖恍然,然后眉眼舒展开,甜甜地笑:“没有呀。老师一直很顾家。” “嗯……没事了。” 唐佳颖可能在忙,手机一直震动,她一边看着手机,一边给赵予晴指了陈铮办公室的方向,就离开了。 赵予晴呆滞地望着她的背影,发现手在颤抖。 她想叫住她,让她离陈立垣远点,不要再来靠近他。否则她不介意做出下三滥的事情。但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唐佳颖的身影消失。 也许是有所感应,陈铮从办公室走出,他看到赵予晴单薄的身影立在猎猎风中,好像有好一会儿了,也愣了下。 “予晴?”他走到她身边,多年夫妻,让他第一个想法是把她针织衫的扣子系紧。 但,手抬到一半,瞥见赵予晴沉寂无光的眼眸,好像没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件令人厌恶的东西,令陈铮心中突然涌出凛意。 赵予晴抬手一扬,利索地给了他一个耳光。 陈铮的头立刻偏到一侧,耳朵嗡嗡作响,他被打懵了,刚要问,赵予晴已经坐回驾驶座,开车走了。 他以为,这只是离婚后,赵予晴对他出轨的泄愤,揉了揉左脸,虽心中不快,也就这么算了。从今以后,俩人就是陌路夫妻。他对她最大的介怀,也只是那句模棱两可的发言,她现在和谁在一起。 赵予晴用了狠劲儿,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发烫,回到图书馆那座建筑物前,才彻底冷静下来。 她发现,她没办法和陈铮冷静沟通这件事。 他如何选择,作为前妻,已经没办法干涉。 事情已经发生,很多事情于事无补。 赵予晴趴在方向盘上,给陈立垣发去一条微信。问他在做什么。 他很快回,正在上课。附带了个忙成狗的表情包。 后视镜中,女人的脸色颓唐又疲乏,片刻,她动动手指,发过去一张笑脸。 *** 今晚准时下班时,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赵予晴拎着包往外走着,收到江小嵩的电话:“赵老师?” “嗯。” “我听说你今天来实验室了。” 赵予晴淡淡说:“找一下陈铮,没有做别的事。” 江小嵩听出她的声音更冷了一些,虽然她的音色还是柔软温和的。 这样的人很吃亏,因为别人误以为她永远不会发火,永远温良无害,任人拿捏。 江小嵩很想见她,但也只是给她徒增烦恼。于是结束电话。 听见江小嵩的声音后,赵予晴心里获得一丝安慰,又觉得这个心态不好。她应该学着自己调节情绪,而不是寄托在他人身上。 找到自己的车时,身后有辆车鸣笛。 赵予晴看去,竟然是关铎。 上一次在健身房,赵予晴明确拒绝了他。 她现在真的没有恋爱的心思,陈立垣那边,江小嵩那边,都没有完全放下心。 即使她承认,关铎是个很好的约会对象。他成熟健谈,长得不错,高薪职业。没有因为她离异有娃,用有色眼镜看她。至少暂时没表现出来。 如果她年轻单身没有孩子,或者,如果没有先遇到江小嵩,她不介意和他相处一下。 换个时间相遇,可能会心动。 还有一层顾虑是,如果和关铎在一起的结果不好,她和关静也比较难做,赵予晴现在完全以工作为中心。在还没站稳之前,还是要保持单纯无害的朋友关系。 关铎也不意外,只是有点小失望。有分寸地和她告别。 此刻再次相遇,关铎身上穿着休闲装,摘下墨镜,闲闲地笑着:“予晴,是我。” 赵予晴有点意外,“你怎么来a大?” “我来看我外甥,顺便过来看看你。” 赵予晴心里明白,这个顺便可能不是那么顺。但她不会点破,“你外甥也在a大?” “学医的。” 学医,那江小嵩和他认识吗? 赵予晴有种不好的预感。应该不会认识吧。 她抿了抿唇,不让他看透自己今天心情不畅:“那很优秀啊。” “我们家的人学习都还不错。”关铎偏偏头,“吃饭了吗?一起去吃个饭。” 赵予晴面露犹豫,关铎轻松说:“只是吃个饭而已。赏个脸吧。” 赵予晴只能说:“我还有事,想在食堂吃一顿就好。” 关铎从容道:“行,我也好久没有吃a大的食堂了。看一看我喜欢的哪道菜还在不在。” 如果是在食堂,赵予晴也没什么可拒绝的。 “我请你。” “那我不客气了。”关铎关上车门,打算和她走路过去。 赵予晴对这里熟悉,就请他到食堂,介绍哪个窗口的套餐比较好吃。关铎好久没来,对新开的各地特色菜馆产生好奇。 教师窗口的人没有学生食堂那么拥挤,他们找到一桌空位。 俩人都是吃饭时话不多的人。席间,安安静静,只偶尔闲聊。 这令赵予晴感到放松,唯独没有心跳加速的感觉。 她脑中,偶尔闪现陈铮当年也是这样追自己。 一想到爱会消散,信任也会崩塌,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 十多分钟后,他们结束晚饭。各自端着餐盘放到收纳处。 俩人共同往外走。 关铎也是a大校友,追忆了一下学生时代。十年前,科技没有现在发达。 赵予晴也回忆了下:“十年前啊,我当学生的时候还是二十年前。” 关铎笑眼看她:“你很介意年龄?” “我介不介意,年龄都摆在那里。” 关铎顿了顿,说:“你的心理年龄应该很年轻。” 赵予晴不否认这点,因为她的工作环境就充斥着最有朝气的大学生们。和年轻人在一起,心态也会变得年轻。她在离婚前,也不觉得自己是个十八岁孩子的妈妈。 此外,家庭的稳定,也减少很多需要她愁苦的事。这算是和陈铮结婚这些年,他为她赠送的附加礼物。 只是这项馈赠,如今也需要她来还债。 走出一楼,关铎手里转着车钥匙:“我的心里年龄应该大一点,说不定你还要叫我哥。” 赵予晴被逗笑了:“你很会占便宜啊。” “我说的是事实。”他耸肩。 关铎的神态和动作,让赵予晴产生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是谁呢? 关铎还说,他十年前说不定在图书馆见过赵予晴,只是那时彼此都不认识。赵予晴则解释,那个时候她已经不在馆藏室门前检验学生的学生证,遇见的几率不大。 回想着过去,赵予晴来到自己的车前,总感觉有道视线附在她身上。 不经意望向对面,看到黑白拼色的迈巴赫时,她心尖一紧,脚下生根,愣在当场。 男生靠在车门前,凝视他们这边。没打算过来,身形松松垮垮。江小嵩的虹膜颜色不似一般人的棕,而是彻底的纯黑,不笑时,眸光幽暗流转,深不见底。 关铎也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眉梢一抬,打招呼道:“嗨,小嵩。你怎么在这。” 赵予晴倏然回头,吃惊地望着关铎,脱口而出道:“你们认识?” 见她这反应,关铎也惊讶于赵予晴认识江小嵩,后知后觉地猜测,江小嵩的导师可能就是她前夫。 第47节 他比划了下男生:“我刚刚说的外甥,就是他。你也认识?” 第33章 天气降温,江小嵩上身套了件黑灰色冲锋衣,没有系上扣子,衣摆在冷风中摇曳,更显得他周身气场锋利。 他站直,散漫地走到这边,来到赵予晴和关铎跟前时,面上已经浮现略微惊喜的友好笑容。宛如偶遇亲戚朋友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赵予晴却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点顽劣的光彩。令人心惊。 “小舅舅,你不是说你有事,提前走了么?”江小嵩唇边带笑,从容地问。 关铎今天突然跟江小嵩说,来学校看看他,有朋友的孩子想要学医,到他这边考察一番。 江小嵩和这位小舅舅感情还不错,俩人年龄差不太大,关静不在国内时,都是关铎帮忙照顾。 关铎只为大家互相认识这一点感到惊喜:“我来看一下予晴,没想到你们也认识。” 江小嵩这才看向赵予晴,客套地颔首,再次对关铎说:“巧了,我也是来找赵老师的。” 赵予晴转眸,盯紧脚下的一片枯叶。 关铎意外道:“你们有什么事吗?” 一个是医学生,一个是图书馆工作的老师,尽管中间隔了层导师的关系,很难想象他们私下会联系。 江小嵩闲闲地说:“接赵老师回家。” 赵予晴不小心踏碎了那片枯叶,清脆的分裂声在脚下绽开。 假如换做别人,关铎可能会多个心眼,重新审视一下他们,但对方是自己亲外甥,他不自觉把自己代入长辈的视角,疑惑地重复一遍:“回家?” 江小嵩看了看女人僵硬的颈部线条,“我在给赵老师的孩子补习功课,顺路接她一起回去。” 关铎理解了,原来世界这么小,江小嵩也认识赵予晴的儿子,还给他补课,“学习确实比较重要。” 这也不难解释他们有联系方式,江小嵩还亲自来接。 自己的外甥虽然看着不好相处,但待人处事还是有一定礼节的。只是帮个小忙,他不会拒绝。 赵予晴这才抬眸,目光掠过江小嵩,落在关铎身上:“我的车今天要送去检修,所以拜托江同学送我。” 关铎看了眼旁边的宝马,没有怀疑 地点点头:“早说啊,我送你也可以。” 赵予晴弯弯唇角:“江同学更顺路一些。” 关铎:“也是。” 在外甥面前,他也不好太明目张胆地追女人。他自己无所谓,主要怕赵予晴脸薄,不能接受。 他按了下口袋里的车钥匙,“那我先走了。予晴,改天我回请你。” 赵予晴感到头大,猜到关铎会提回请的事,但没想到会当着江小嵩的面说这个。 她僵硬着脸,“不用客气。” 关铎冲江小嵩扬扬下巴,以长辈的态度说:“有空多回家,和熹微玩玩。” 江小嵩淡然应下,关铎跟二人说了再见,驱车离开。 从知道这件事开始,赵予晴就有些头皮发麻的尴尬,和江小嵩对视一眼后,这种感觉尤甚。 麻木间,江小嵩为她打开副驾驶的门,“上车吧,赵老师。” 赵予晴呼出一口气:“不用了,我开车就好,刚才是骗人的。” 她的车已经检修过,当然不用再检修。 江小嵩固执地没有关门,但也没有催促,只一直凝视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供解读。 两人间僵持半分钟,赵予晴还是坐进他的车里。 一路上,他们都没有讲话。 赵予晴收到了关铎给她发的微信,无非是说多么巧合,他的外甥给她的孩子补习,今后有时间再见之类的话。 赵予晴没什么心思回他,发了几个敷衍的短句,对方识趣地没有再发来微信。 赵予晴思路混乱,她应该在这个时候提分手,苦恼于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 站在陈立垣的角度,暗恋的女生喜欢自己的父亲已经是惊天巨雷,如果自己的补习老师兼朋友再和自己的母亲不清不楚…… 先前纵情过的时日,已经是她给自己奖赏的假期,如今,她和他都应该斩断这段牵绊,回归到日常生活里。 沉吟中,车已经停了。 赵予晴恍然回神:“这是哪里?” 周围是陌生的景象,几辆车停在旁边,是她所在的小区所没有的独立停车室。 江小嵩言简意赅:“我家。” 他摘了安全带,推开门,绕到另一边,打开副驾驶。 赵予晴犹豫一瞬,跟上他的步伐,俩人坐进电梯。 电梯的装潢大气辉煌,声音也接近于无。 “我不知道关铎是你舅舅。” 赵予晴在安静中开口。 江小嵩“嗯”了一声。 关铎也给他发了微信,大意是让他认真给赵予晴的孩子补习,又问了赵予晴有没有安全回去。他扫一眼,懒得回。 他收了手机,声线沉着道:“如果他不是我舅舅,你会考虑和他在一起?” 赵予晴静了静,“我不能回答假设性问题。” 江小嵩没言语。 他很明显生气了。赵予晴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是同龄人,还好说,但江小嵩也只比陈立垣年长一点,赵予晴不是个总会激怒孩子的家长。她也不能完全用对待孩子的办法对待江小嵩。 总之,很难办。 江小嵩忽而开口说:“我舅舅的条件很不错,很适合你。” 赵予晴抬头看他,面露诧异。 江小嵩望着显示屏上不断跳动的数字,语气很平淡,“他谈过几次恋爱,但没走到结婚的地步。放心,不是因为出轨。至少在我知情的前提下。” 他这才看向她,摆出善解人意的笑眼,声音轻巧,“如果你想和我舅舅在一起,我不会告诉他我们睡过。” 赵予晴嘴唇翕动,想解释的话吞进肚子里,取而代之的,心里燃起隐隐的暗火,不疼,却令人焦躁。 空气中静默稍许。 倏而,她向他露出微笑,目光像是隔着水面,有种摄人心魄的动人:“那就多谢江同学了。” 江小嵩面上的完美表情出现一丝不易察觉的裂痕,他撤回视线,继续盯着电梯上的数字。 数字到达顶层,提示音叮地响起。 江小嵩迈出电梯,转身去看赵予晴,她不知道自己笑起来有多好看,更不知当这笑容弄虚作假时,更加令人挪不开眼。 赵予晴没有走出电梯的打算,也没有直接去按电梯键。 她自若地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差不多该回去了。” 赵予晴看着江小嵩:“如果我再婚的话,江同学会来参加我的婚礼吗?” 江小嵩嘴角动了动,想要完成一个笑的弧度:“我会给赵老师包一个大红包。” 赵予晴笑着回他:“谢谢。” 电梯的开合门缓慢关闭。赵予晴维持着美丽而没有一点温度的面容。 这样也好,虽然结束得方式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但结果是大同小异的。 她垂下头,双肩刚失力地颓下来。下一刻,电梯门中间插进来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指。 开合门夹紧又张开,在赵予晴抬头的动作刚刚完成,江小嵩已经挤进电梯门,扣住她的下巴,无声地落下承载重量的吻。 赵予晴心里竟然没有感到太大的意外,只怔愣瞬间,张开嘴巴,重重地吮咬他的唇舌。 江小嵩吃痛后,一只手用两指撬开她的牙关。他嘴唇裂开一道口子,鲜血缓缓流出,赵予晴尝到他甜锈的味道。但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停下来,而是不断吞咽他的血,连同他的情绪一起。 江小嵩托起她的身体,带出电梯,回到漆黑一片的室内,他仿佛获得了极大的安全感,反而柔和下来,用吻,熟稔地抚慰她,也是在抚慰自己。 赵予晴的脑子里,在想自己的工作和生活,这事儿绝不能让前夫和儿子知情,也不能让关静和关铎发现。 他们知道了,会怎样? 赵予晴一部分有点期待他们惊讶的样子,让他们意识到,她并不是一个简单的符号,一种固定的身份,一张可套用的模板。他们会发现她肮脏不堪的一面。 另一部分,又有点惶恐他们对她失望。痛斥她道德败坏,变得和前夫一样。 可是,不论如何想,身体停不下来。 她被本能操控着,宛如冬日里寻找唯一热源的生命体,不断往温暖靠近,靠近,再靠近,对方把她融化成一滩水也没有关系。 快乐与痛苦交错着占据上风,时而舒适到顶点,时而坠落到泥泞,让她唇边流淌出细碎的,犹如小动物般的呜咽。 这些不专注的思绪通过最紧密之处传达到江小嵩这里,他眉心微拢,将她的脸扳正,没有保留地将自己送出去。 这下,连声音都消失不见了,赵予晴弓起的背脊似一钩弦月,落入他掌中。 真是个荡妇,她想。 但,做荡妇没什么不好,不是吗? *** 赵予晴只睡了一小会儿,因为现在睡还太早,生物钟容易被打破。工作上还有一些事需要处理。 男生见她醒了,调亮床头暖灯,“赵老师真的很容易做过一次就睡着。” “我的手机呢?” 第48节 赵予晴用被子堪堪遮住胸前,只是这样一扯,男生劲瘦的身体袒露出来。 赵予晴嘴巴张了张,又闭上。 手机正在充电,江小嵩弯身,再递给她。总之是自己家,他也不在乎是不是衣不蔽体。 他起身去了什么地方,反身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件t恤。 “我这里没有丝质的睡衣,凑合穿吧。” 赵予晴伸出手,他却直接把t恤套在她头上,握住她的手臂,伸进袖子里。 “我自己来……” 赵予晴还没有痴呆到被他照顾,但江小嵩好像认为看她窘迫很有意思。 赵予晴决定挫他的锐气:“你这样,好像我妈。” 江小嵩果然怔了下,然后笑起来,“我和阿姨确实有点像。” 赵予晴心想哪里像了。她下床,打算去洗手间。脚尖刚沾上毛茸茸的地毯,门口突然响起了门铃声。 赵予晴条件反射一般,将脚缩回被子里,“谁?” 江小嵩看她 像只受惊的鹿,“可能是我父母回来了。” 赵予晴瞪圆杏眼,江小嵩随意套了件t恤和运动裤,走到玄关那边,有开锁的声音。 回来时,手里拎着一袋子的东西,“骗你的,是快递。” 赵予晴已经猜到他骗她,还是忍不住把手边的抱枕往他脸上扔。 做完这个动作,她脸上又热了热,因为太幼稚,太小学生了。 江小嵩稳稳地接住抱枕,放在她腰后:“这是我自己的家。我爸妈不会来。” “以后不要再开这种玩笑。” “抱歉。” “没关系。” 江小嵩说:“还有之前,我在电梯里跟你说的那些话,我没有那样想。” 赵予晴安静片刻:“虽然我有点生气,但跟你做实在太舒服,所以抵消了。” 她好像没有这么直白地评价过床事,江小嵩有点不自在地偏过头,“要喝水吗?” 赵予晴眉眼弯了弯,“嗯”一声,拿过他买的快递袋子,等看清那一盒盒的安全设备,沉默数秒,再若无其事的放回去。 地点一换,她好像变成被照顾的客人了,江小嵩第三次折返时,将水送到她嘴边。她喝了半杯,他将剩余的喝下。 江小嵩说他有点饿了,从下课到现在没有吃过饭,“赵老师,你陪我去厨房。” 赵予晴说好,随他来到卧室外。他家的厨房是开放式,每一样厨具都整洁锃亮,一看就是自装修那天起就没用过。 江小嵩点的外卖,等他吃得差不多了,赵予晴拢了拢长发,起身,去找自己散落在别处的衣物。 她忽然问:“你家有摄像头吗?” 江小嵩的家都是智能化家电,为防止突发性意外,装有防火防盗监测系统,但没有摄像头,因为这东西没有隐私性,他不喜欢。 “只有门口的门铃有,你不放心的话……” “没有不放心。” 她打断他,直接脱下自己身上的t恤,穿上自己的内衣。 江小嵩眼睫扇动,望着她优美的身体线条,很快被衬衣和针织衫遮掩大半。 “赵老师,我这里有很多房间,没有别人睡过。” 她把长发从领子里拨出来,手上圈戒闪烁着光泽,“我工作上还有一点事。得用电脑。” 江小嵩吃饭的动作缓慢下来,赵予晴之前答应过今天会给他回复。但他们谁也没有主动提起要不要继续维持这段关系。 好像都想把主动权交给对方,又或者,尽可能的想要拖延。 赵予晴系完最后一颗扣子,对他笑了下:“你今天是不是还要写论文。别熬太晚,早点睡。” 江小嵩想送她回去,被赵予晴拒绝了。俩家离得近,中间只隔着一座天桥。开车反而要绕很远。 江小嵩放下筷子:“送你到桥上。” 赵予晴觉得也行。 室外有点冷,江小嵩把自己的长长围巾绕在赵予晴脖子上。 这个时间,天已经黑了,路边亮起霓虹,以及看不到尽头的车水。走在天桥上,街景竟然还不错。 “就到这里吧,江同学。” 赵予晴站在台阶前。 江小嵩把围巾往她下巴上拉了拉,“到家给我发微信。” “你也是。” 他们没有牵手,但肩膀或袖口的布料总是要贴在一处。现在,他们拉开一点距离。 赵予晴低下头,停滞片刻,刚迈下两级台阶,鬼使神差地抬眼,“你明天什么时候在家?” 江小嵩说:“我发过课表给你。” 他顿了顿,紧接着说:“我是说,只要不在医院和学校,我就在家。” “不和朋友玩吗?” “现在是期末,他们都在图书馆。” “你怎么不去图书馆?” “可能因为我比较优秀。不需要临阵磨枪。” 赵予晴不禁展颜。 晚风簌簌,赵予晴感觉自己身体很热,热气好像都要飘出来:“方便的话,我想借用你家的冰箱,我家的没有记录保质期功能。” 江小嵩的眼眸里映着天上一轮圆月,闪亮至极:“没有不方便,明天有空的话,我去把门禁卡给你。” “谢谢。”赵予晴点点头,“再见江同学。” 江小嵩看见她下楼梯的背影,才来得及补充一句:“晚安,赵老师。” 第34章 赵予晴回到家,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的工作遗留。 给江小嵩发去报平安短信后,他也回复她简短的信息。 她又给陈立垣发过微信,得知他正在学习后,也不再多问。 唐佳颖的事,江小嵩的事,赵予晴都不想再去预设。 有些事情即使自己插手,也不会改变应有的结果。 未来的事交给未来。 赵予晴已经决定,她要把有限的精力着眼于当下。 *** 上班前。 赵予晴来到玄关处,看到挂在衣架上的山羊绒围巾,尾端饰有该品牌的手工刺绣。还好没刺有江小嵩的名字。 稍稍迟疑片刻,她把围巾绕在脖子上,前襟打了个松结,海军蓝趁得她皮肤更是白中透亮。 围巾往鼻尖上拽了拽,好像还能嗅到江小嵩身上特有的勃发的朝气。这感觉像被他拥抱。 赵予晴看着穿衣镜中有点陌生的自己,好像被荷尔蒙浸泡,神态又柔又亮,眉宇间尽是明媚。 其实近看的话,她眼角已经有了皱纹,卧蚕已经不似年轻时的饱满,胶原蛋白免不了流失。只得益于基因的优异,这个岁数皮肉还是紧贴骨相。 赵予晴略略蹙眉,还是要收敛一下她这种一看就生活在幸福婚姻里的样子。 板了板脸,她又释然一笑。 这个岁数,还要看别人脸色活着,也是大可不必。 想到这,她又重新弯起唇角,找了一件搭配海军蓝颜色的风衣,拎起包,上班去了。 赵予晴没认为她是在打扮自己——好吧,有一点,但没刻意。 可这,还是被孙娇娇吹了一波好仙好漂亮。赵予晴也变着法互吹回去。 除了,孙娇娇并没有要她围巾的淘宝链接。 赵予晴只能抿抿唇角,将围巾和大衣都收进袋子里。 过了一会儿,她收到一个快递。 以为是什么,拆开一看,原来是江小嵩快递过来的门禁卡。 孙娇娇这个时候倒是凑过来,“买的什么呀?” 赵予晴本能想立刻藏起来,又觉得此举属实掩耳盗铃了,撒个小谎就行。 “没什么。门禁丢了,是家里人给我寄过来。” “哦,这样啊。还以为你买了什么护肤品。” 孙娇娇先是奇怪,门禁卡找个人送过来不就行了,后又自我解释,现在是上班时间,赵予晴家里可能没有闲人。于是她继续涂抹自己新到货的指甲油。还安利给赵予晴。 “予晴,你要不要试试?你手又白又好看,很适合这个绿水青山色号。” 赵予晴想说不用麻烦了,她在大学时玩过美甲,工作后觉得不太合适,就再没弄过。 孙娇娇像个最佳营销员,给她展示着新做的温变指甲。 全冷时是星空蓝色,全暖时是青绿色,细密磁粉闪闪,还能吸出猫眼。 第49节 原来在她不关注的另一边,美甲行业已经进步飞速,花样繁多。 这勾起了赵予晴一点好奇心,本着尝试一下的心态,赵予晴从同事这里挑了一瓶她推荐的色号,转给她钱。总之不合适的话,还可以洗掉。 孙娇娇没想到她答应了,发现新大陆似的,“予晴,同事这么多年,你还是第一次吃我安利诶!” 赵予晴观察那瓶绿水青山:“哪有,你上次推荐的奶茶我也买了。” “你不是说要送礼才买的。” “我也喝了一瓶。” 赵予晴涂指甲的技术完全是生手。孙娇娇看不下去,拿过那瓶甲油:“我来给你图个示范,这种东西多练练就好啦。” 孙娇娇为她涂了一层护甲底油,又在赵予晴的食指上给她图了一个完美的美甲。 赵予晴没有留长指甲的习惯,只在血线上多留出一毫米的长度,指盖饱满圆润,唯一的缺点大概是手生得小,没那么修长。 孙娇娇给她涂过第二层,指甲上的颜色很快变得饱和,“我们下次去live的时候,就可以涂上这个,冒充年轻人。” 赵予晴欣赏了下孙娇娇的作品,果然看起来很闪:“他们巡演结束了,下次可能要明年。” 江小嵩寒假也是在医院实习,听他说,以后的演出可能会越来越少。甚至乐队解散也说不定。 但他们没有把这件事官宣,粉丝们可能以为下一场演出就在最近。 孙娇娇听她说才知道一点内幕:“对,你认识江小嵩,有他微信吗?” 赵予晴稍微顿了下,“加过,但没说过几句话。” 孙娇娇可能也会知道江小嵩给陈立垣补课的事。 赵予晴作为家长,不太可能没有他微信。也就说了实话。 “啊!快给我看看!” 孙娇娇就要去碰赵予晴的手机。 “等等……” 赵予晴及时扣住自己的手机,才想起有锁,她的秘密不会轻易被窥到。 她从来没有删除和江小嵩的聊天记录。 即使没有任何露骨的信息,也绝对算不上清清白白。 孙娇娇本意也是想把手机塞给她,“给我看一下他朋友圈就行!” 她直接从工位上站起来,走到赵予晴身边,弯身探头,目光好奇又热烈。 赵予晴眼皮儿跳跳,暗自镇定道:“我截给你。你先回去,万一被领导发现,又要批评你。” 孙娇娇望了眼门外,啧声,坐回转椅,“也行。” 片刻不久,孙娇娇收到了江小嵩的朋友圈截图。 一条横线,什么都没有。 “嗨,没意思。” “他可能把我屏蔽了吧。” “他们这个年纪的男生,好像是挺神秘的。”孙娇娇又问,“予晴,可以再把他微信推给我吗?” “你老公不会吃醋吗?加男生的微信。” “我这个岁数,再大几岁都能生他了。我老公怎么可能多想。” 赵予晴只好说:“我要先问问他。” 赵予晴佯装打字,孙娇娇隔几分钟就要问她有没有回,她都说没有。 等下班了,孙娇娇又问一遍,赵予晴仍然说没回。 孙娇娇有点气馁,但也没放在心上,“好吧,他是医生,可能忙着手术。” “如果他回了,我会告诉你。” 孙娇娇嘟嘟嘴巴:“好吧。” 赵予晴仍然觉得撒谎是个毫无疑问的错误。但自己身处其中,无法给出更加合适的答案。 今晚下班,关铎没有再来图书馆偶遇她,赵予晴从家里拿来工作用的笔记本电脑,开车去了江小嵩的公寓。 他今天要晚一点才能回来,有个会议要跟随陈铮一起参加。 赵予晴不敢和他在微信上聊天,怕被旁人通过头像图案认出是她。 但手机短信就可以。 赵予晴:有哪些房间是我不能去的? 江小嵩:都可以。但我住的那间卧室比较乱。 赵予晴又问他沐浴露在哪里洗发露是哪瓶。 江小嵩详细指出那些印满外文的陌生牌子。 她在考虑要不要删掉微信里的“证据”,手指已经左滑,红色的删除很刺眼,她还是留下了。 赵予晴在江小嵩公寓的浴室洗了澡。 以这间公寓的清洁程度,大概有专门的保洁。但衣服裤子都是扔进洗衣机,随便洗洗。摆件和数据线的位置随性。 赵予晴穿着江小嵩的t恤,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将指甲油放在茶几。给自己的其余指甲涂抹油层。 这时,手机震动。 赵予晴以为微信上的工作群,却是关铎发来信息。 关铎发来一条语音:“予晴,你不会因为我,就不去健身房了吧?” 赵予晴略微赧然,被他猜中,其实,江小嵩家里也有单独的健身室,虽然没有教练,氛围也差了点,胜在人少安静,更自由一些。 赵予晴回复:没有,我每周只去两三次。时间不怎么固定。 关铎语气正经中带着点玩笑话:“不用怕我,我不是什么跟踪狂。我还算是个正常人。” 赵予晴并不习惯用语音,还是打字回她:没有怕你。 关铎转移话题:“小嵩有好好给孩子补课吗?” 赵予晴:很好啊,江同学一直都很认真。 关铎:“这小子还行,就是平时看着高冷。如果他给你惹麻烦了,可以跟我说。” 赵予晴想说,江同学为她带来的麻烦,大概跟他讲也不会解决。 赵予晴回:好的。江同学很乖,不会给我惹麻烦的。 关铎笑出声:“他很乖么?这倒是很稀奇。” 赵予晴也笑了:可能因为跟我不熟吧。 聊着天,她手上的指甲涂得奇形怪状。 但今天又忘了买洗甲水。 门口响起开锁的声音,赵予晴偏过头,看见江小嵩的身影,身上携带室外冷风的凉气。 他一边脱下外套,一边对她笑笑,先洗了手,冲过澡,整个过程也就十多分钟,再走过来倾下身,抬起她的下巴,热吻绵长。唇舌交缠,好像要将对方拆吞入腹。 赵予晴和他亲吻次数已经太多了,但每一次都感觉食髓知味,不加节制。 她会想,这算是副作用吗? 如果他们是普通的交往,还会有这样激烈的感觉? 舌尖描到他唇上的裂口,她才稍微推开他的胸膛,“还疼吗?” 江小嵩轻啄她柔软的唇,眼睛从她脸上挪不开,“早就不疼了。” 手机屏幕闪起光亮,江小嵩也看到关铎发来的微信。不过是没营养的闲聊。 赵予晴没想回避他,大大方方地回关铎。从不主动提出问句,一板一眼地回答。 江小嵩不想再和她谈论她和舅舅的关系。 赵予晴其实是个非常好懂的人,她不想改变现状,便不会接受关铎的示好。 只有江小嵩是她原则上的例外。而他对自己是否具有唯一性毫无把握。 他会在理智上相信她,情感上压制住自己无理的本能。 江小嵩同她一样席地而坐,从零食柜里翻出板栗糕,“赵老师,要吃吗?” “只吃一块。” 她在晚饭后,几乎不再进食,生活十分有规律。再放纵自己也不会挑破底线。 看见她手上的夺目的色甲,好像还在等干。 江小嵩拿起零食直接喂给她,看她脸颊鼓鼓地咀嚼,心里快要融化了,“新买的指甲油?很好看。” “我这也算好看?这个是我同事给我涂的,这个才是好看。” 赵予晴举起手背,给他展示。 “你涂的也好看。” 江小嵩盯着她的脸和手。 赵予晴眼眸一转,抓住他的手:“你手伸过来。给我练练手。” 江小嵩迟疑了下,任由她的手按着他的手背。 赵予晴担心他拒绝,又说:“没关系,可以洗掉的。” 江小嵩轻松说:“你随意。” 赵予晴捏着他的手指,仔细端详,“江同学,你手好长。” 她的掌心贴着他的掌心。好像比她长出一个指节。 “赵老师的手太小了,有时都抓不住。” 江小嵩和她十指紧扣,“所以每次只能这样握。” 第50节 赵予晴收回手,拍他一下,“别乱动,甲油还没干。” 江小嵩不再乱动,只安静地看着她。 赵予晴练习了一只手,差不多掌握规律,指甲不能涂太满,从中间往两边推,吸猫眼也要坚持三十秒。 江小嵩的手已经生得非常好看,但男生涂指甲,果然还是感到很怪。 他还是适合干干净净。 但是,练手么,也不用想太多。赵予晴给他的指甲吹干,颜色还是蓝的。“你的手好凉,现在还是蓝色。” 可能因为刚刚用冷水和酒精洗了手。 赵予晴直接抓起他的指尖,放到唇间,江小嵩感受到那处温软,反而瑟缩了一下,抽回手。 赵予晴抬眼看他:“怎么了?” 这男生平时在床上荤素不忌的,什么位置都能换着来,偶尔又不适应一些接触,在当赵予晴主动碰他的时候。 “没什么。” 江小嵩俯身过来,抚住她纤细的腰,唇与她颈侧厮磨,“待会儿热起来就好了。” 第35章 赵予晴第二天一早,就在附近的屈臣氏买了洗甲水,把甲油卸了。 等孙娇娇火急火燎地踩点进来,还没坐下,就跟赵予晴兴冲冲地说:“予晴,你快看群里!” 赵予晴下意识认为是工作群,点开后什么都没发现,孙娇娇才说是八点半的粉丝群。 赵予晴加这个群后,就设了免打扰,几乎从来不看,点开群聊,看到信息瀑布般刷屏了。 她以为是江小嵩的演出消息,没想到话题是完全想象不到的—— [江小嵩涂了指甲油!] [什么颜色?] [不蓝不绿的。] [看不太清,感觉有点丑,哪家美甲师做的,避个雷。] [同款买起来。] [该不会是女朋友给涂的吧?] [也可能是亲戚家小孩。] 附上几张照片,是有人在医学院教室偶遇他,偷拍一张他的手。江小嵩乌黑利落的短发,皮肤比普通男生更白,于是支着下巴的那只手,甲油颜色异常突出。 赵予晴赧然地退出群聊。 孙娇娇无不自豪道:“江小嵩用的那个牌子,好像和我用的是同款!” “……是么。你真棒。” 赵予晴面不改色地应着。 孙娇娇直夸江小嵩和她一样审美好。在群里一顿吹炫。 赵予晴蹭了蹭自己的指甲,这个色号已经被暴露,她不好再涂。 孙娇娇又问了她有没有收到江小嵩的回复。 赵予晴说:“他说不认识你。” 这是个完美无缺的借口,不认识她,自然不会想着加她微信。 孙娇娇也猜到了:“好吧!江同学还是那么酷。” 赵予晴又看了眼粉丝群里那张模糊的动态图。甲油的颜色又是蓝的,赵予晴不禁想,他手怎么那么凉。 把图片保存下来,发给江小嵩。问他怎么没有卸掉。 江小嵩可能在忙,过了会儿回她:挺适合我的。 本人都这样说了,赵予晴也就不多说什么。 总之,这个色号和牌子在一夜之间销量极速上升。 赵予晴没有再动做美甲的心思。 转眼间,到了周末。 赵予晴慢慢把自己的一部分用品放在了江小嵩家里。 男生偶尔也会去她家留宿,但赵予晴更喜欢在他公寓里见面,不用担心被谁突然偶遇。 这边的公寓隐私性做得极好,有几个艺人就是住在这里。 只是,除了那条他刚买不久的围巾,赵予晴很注意不要让江小嵩的东西留在自己家。 俩人之间,共同认识的人实在太多了。 寒冬已至,医院爆满,实习生们都被借调到儿科和呼吸科帮忙。 江小嵩更是在学业之余,忙到深夜。 赵予晴以前为陈铮加班太多而担心他的身体,现在则为身边另一位医学生忧虑。 区别在于,她如今不会亲自去医院看望江小嵩,也不会再精心煲汤,送到对方的手里。 除了这关系不能见光之外,赵予晴也完全失去了那种全心全意奉献时间与精力的劲头。 她会怕自己的付出换来的是一声有关恋爱脑的嘲笑。 要么怎么说,年轻时的恋爱才是最诚挚,最不计较得失的。 能在浮世之中全身而退,要么需要庞大的幸运保佑,要么需要持久的谎言支撑。 赵予晴每周一有空,去出租房看陈立垣,江小嵩不去补课时,会换她去盯梢。好在这个频率不高,陈立垣没有起疑。 “晴姐,你怎么忽然叹气。” 陈立垣在书房一边做题,一边冲她这边扬声问。 赵予晴在客厅里敲打键盘,码剧本,她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叹气:“有吗?” “江小嵩没来,你也不用担心我不学习。” 陈立垣好像又恢复成原来的活泼的样子——不似之前浮于表面的伪装。 他已经走到接受现状的阶段。 赵予晴侧头看他,笑说:“只是过来陪陪你。我以为你想见我。” 陈立垣摸摸鼻尖:“我也想见你啊。但你好像心里有事的样子。” 她的状态刚进门时还不错,但过了会儿,又down了下去,忽高忽低的。 赵予晴沉静地说:“没,就是想医生这个工作果然很辛苦,江同学都没时间给你补课了。你真的要学医?” 陈立垣转着笔,“你以前不是说学医挺好的吗,现在又改口……算了,我就尽力考,考不上我也没办法。” 赵予晴不再言语,也不揭穿他学医目的不纯的想法。只是把自己的情绪隐蔽更深,专注码字。 时钟的秒针嘀答走过。 陈立垣在书房学累了,去厨房接了杯水,不小心撞倒了什么,低头一看,是赵予晴的帆布包,里面滑出来一双黑色羊羔皮手套,一看就是新买的。 看长度,应该是男士用的。根本不适合赵予晴。 陈立垣眼睛一亮,冲客厅喊:“这是送给我的吗?” 赵予晴不明所以,探头看过去,喉咙发干,“啊,那个是……” 话没说完,陈立垣已经拆开,美滋滋地试戴。 “正好合适!谢啦,晴姐!” 赵予晴结舌一瞬,只好笑笑,“合适就好。你不发现,我都差点忘了给你。” 陈立垣有点感动,还是妈妈心细,看出他上个手套坏了。只是,这手套的牌子看着就贵,风格也很成熟。 “你那个围巾也挺好看。也送我吧。” “围巾不能给你。”赵予晴按了按眉骨,并不与陈立垣对视,假装自己忙着回消息,“你也不适合那个颜色。” “好吧!” 陈立垣不贪,心情颇好地回到书房。 再过了会儿,赵予晴有些坐立难安,收起电脑,要回家了。 总说,离婚后的女人会重新变得光鲜靓丽,陈立垣不太看得出来。赵予晴的着装风格一直都是很精致干净的。他也没看到她化妆。 他回想,赵予晴说医生太忙,是不是代表她想到了父亲? 他们还有复合的可能? *** 赵予晴回到江小嵩的公寓,一路上都有些哭笑不得。 前几日,她在官网上,给江小嵩买了一双羊羔皮手套,最大的用意是想和他送她的围巾置换。 收货地址写的是学校,她揣进包里,下班直接带去出租房,没想到会被发现。 现在被儿子拿走,她只好再选新的款式。谨慎起见,她换了个牌子。 只是如此一来,预算有些超。好在,剧本的定金到账了,扣掉花销,还有结余。 赵予晴洗过澡,想给江小嵩发个信息,就看到关静邀请她出来玩。 本来也想请曾琳一起,但她现在在国外录一档旅游综艺,每天忙得焦头烂额、时差颠倒,没办法聚会。 赵予晴沉思片刻,回答:好。 换成以前,赵予晴极大可能会弱化和关静的私下联系,甚至疏远。现在,她心态发生微妙的变化。 她会觉得,没有必要。 第51节 她和江小嵩,又不是要登门结婚。没必要把事情想得那样复杂。 赵予晴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自欺欺人式的自私,但,谁在乎呢。 换上稍微休闲点的衣裙后,赵予晴驱车前往上次去过的酒吧。 关静到得早,一看见她出现,把身边位置让了让,热情道:“予晴,过来这里。” 赵予晴的衣柜里,没有太适合酒吧风格的服装,学院风居多。处在灯红酒绿中,反而素净得显眼。她略微和旁人打过招呼,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关静已经喝了几杯,但没醉,心情颇好,先跟赵予晴说了工作上的事,“告诉你个好消息,《苹果》剧本通过了 ,段总说可以,但是细节要精雕细琢一些。” 赵予晴抬眉,没有料到这个中彩票一般的事会砸中自己,有点懵地问:“真的吗?” 她想让关静清醒一下再通知自己,但又显得不太礼貌。 “合同就这几天的事儿吧,但段总说过的话,不会反悔的。除非他家公司明天就要破产了,哈哈。” 赵予晴接过侍应生递来的鸡尾酒,“谢谢静姐。” “主要是你写的本子质量好。”关静拿酒杯碰了下赵予晴手中的杯身。 尽管钱还没到手,赵予晴允许自己先开心一小下。 身边有艺人耳尖,听到什么剧本、投资、演员之类的字眼,凑过来跟关静撒娇,让关总给个机会。 关静把赵予晴推出去:“这是总编剧,你们想试镜得找她!” 接下来,赵予晴就被荧幕上光鲜亮丽的小明星们包围了。一口一个姐姐地叫着,赵予晴从一个nobody瞬间变成了香饽饽,她微微错愕后,只是笑着应付,跟着多喝几口酒。 谈话间,有人进了包厢。 赵予晴投去一瞥,心脏骤停一般。 江小嵩臂弯里挂着自己的风衣,里面是他昨晚带去值夜班的黑色毛衣,整个人又清冷又温暖的。他视线很快与她交汇,抿唇,社交性地笑了下。像是不熟。 他旁边,还有同样身形颀长衣冠楚楚的关铎。 关铎一眼就看到赵予晴,露出得体的笑容:“予晴。来了。” 赵予晴也跟他笑笑,有了关铎,大明星们又去关照这位人物。 赵予晴趁机脱身,坐在角落里。 只从余光看到,关铎正在给旁边的朋友们介绍江小嵩,男人女人们都对“关总的儿子”感到好奇,并给出最直白的赞美。江小嵩对陌生人都一视同仁的不想搭理,只有最基本的礼貌维持对话。 关铎应对这种场面如鱼得水,为外甥解围。 有乐队开始唱歌时,赵予晴听到鼓声,托腮认真听着。以至于关铎跟她搭话时,吓了一跳。 因为音乐声音躁动,他稍微倾身,离得近了些,“是不是觉得无聊了?” 赵予晴说:“没有。我在听他们唱歌。” “想吃点什么?” “我会自己去拿,不用麻烦。” 她感到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连忙跟关铎说:“我去趟洗手间。” 酒精有点上头,她感觉脸有点热,要去补个妆。 关铎让了位置,有点好笑地想,她到底要去拿零食,还是去洗手间。 路上,赵予晴掠过江小嵩,他正在和关静聊什么。 关静注意到他指甲的颜色,语气有点身为母亲的训斥:“你这涂得什么乱七八糟的?” 江小嵩说:“挺好看的,是不是你落伍了?” “我落伍?指甲边的颜色都掉了一块!” “稍后再补补。” “补什么?让病人看见,不怕投诉你。赶紧洗了。” “没事,我还不是医生,也就被导师骂几句。” 关静摇摇头:“到底是你叛逆期还是我更年期!” 赵予晴推开包厢门,声音全部消失了,她缓缓舒气。 包厢内,对话仍在继续。 关铎坐在关静身旁,当和事佬的角色:“姐,不过是美个甲。小嵩想涂就涂吧。他们滚圈涂这个很正常。”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关静则把矛头指向弟弟:“我帮你把人约出来了,但人家好像不怎么想搭理你。” 那之后,关铎没有再向赵予晴发出游玩的邀请。他多少感觉到赵予晴在冷落他。 但他把这看得很开,大家当朋友聊聊,有机会见面,再试着谈一谈。 关铎也是第一次追比自己年长的女性,他知道赵予晴顾虑多,但还是在追人方面第一次遭遇滑铁卢。 关铎苦笑了下,“我也不差吧?还是说,她有喜欢的人?” 江小嵩一直淡淡看他,抿了口酒,插入长辈之间的对话:“所以,你真的在追赵老师?” 关铎有点郁闷,他已经如此近水楼台了,赵予晴却严防死守,滴水不露。 但,越是这样,关铎越觉得她品质很好,越加想要看见她一旦动心是什么样子,冲动是什么样子。 “当你舅妈很合适吧。比我大了几岁,但这不是问题。如果她在意她儿子的想法,这确实很头疼。我对她儿子一点不了解……” “叮”的一声脆响,江小嵩把高脚杯放置在茶几上,笑着看向自家的长辈,“小舅舅,你还是换个人追吧,赵老师不喜欢你。” 男生如此言之凿凿,关铎显然怔了下。而后嗤笑出声,全当他在说笑:“哦?为什么啊?说说看。” 江小嵩想告诉全世界,他和一个名叫赵予晴的女人在一起了。他们做了夫妻之间会做的亲密的事,他了解她喜欢什么颜色,惯用的牌子,爱吃什么菜系,三餐的规律…… 但最终,他眼睛微阖,极轻地笑了笑,温和地扔出两个字:“感觉。” 关铎拍拍外甥的肩膀,开玩笑地说:“你恋爱过么,懂什么叫感觉。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一边玩去。” 江小嵩懒得反驳,将剩余的酒喝下时,感到手机很轻地震动一声,是短信。 第36章 赵予晴不常来到酒吧这样的声色场所。除了上次聚会,再上一次,则是离婚后第一次的恣肆。 关静选择的酒吧是设有高昂最低消费的那一档,连洗手间的装修风格都简约大气,看不出是洗手间,以至于赵予晴饶了一点路才到达。 双手放置在水龙头下,细密的水流冲刷手指,再擦干。 赵予晴在微信上回了几个消息,又给江小嵩发去一个问号。 他这个时间,应该刚下班,应该回家休息才对。总不会是为了她才过来。 身边路过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孩子,向赵予晴打招呼。她扣起手机,不着痕迹地遮掩聊天记录,同样礼貌笑笑,再出门时,她眉梢微扬。 江小嵩半倚靠在墙壁上,身边有个女生和他聊天,是舜禹旗下的一个女明星,舒然。 她童星长大,小有名气,和很多老戏骨演过高收视率电视剧,长得很漂亮。赵予晴也认识。她和江小嵩差不多大。 赵予晴听见女生声音甜美,“你是学医的,好厉害啊,我就是个学渣。只能出来拍戏。” 江小嵩目光下垂,盯着手机微信群,没有去看女明星。 这种时候,应该客套地回一句“术业有专攻”之类的客套话。 但江小嵩没有。 他好像心思不在这里,只顺着舒然的糊弄:“那是得拍戏。” 这句话惹得舒然直瞪眼,又有点娇嗔的无可奈何。 赵予晴正想装作不认识,刚路过,就被江小嵩叫住,“赵老师。” 赵予晴停下步伐,抬眼看他时,江小嵩才慢悠悠地把视线从屏幕上挪走,定在她脸上。 赵予晴只好说句没用的废话:“江同学,你也来酒吧玩?” 江小嵩说:“嗯,刚从医院过来。” 赵予晴看他眼里有红血丝,应该是一夜都没来得及休息。嘴里想说什么,碍于旁人在,再咽下去。 舒然看着他俩,“你们很熟啊?” 赵予晴说:“江同学在给我儿子补课。” 舒然恍然,满眼崇拜:“哇,你还当老师?” 江小嵩顺势跟赵予晴谈起陈立垣的学习进度,讲了很多数学和物理上的考点,舒然听得一愣一愣的。她等了一会儿,也没见他转移话题的意思,自觉没趣,假装接了个电话,悄悄走了。 旁人不在,江小嵩指了指走廊尽头:“赵老师,我们去那边说话。” 赵予晴跟着他走。 关了防火门,所有的声音都隔绝在外面,四周静悄悄,好像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赵予晴问:“累了吧,还是早点回家睡觉。” 江小嵩已经过了最困的时候,这会儿还好,“和我一起?” “ 我得等一会儿。” 她才刚来没多久,怎么也得待上二十分钟。 江小嵩直接告诉她:“我妈在撮合你和我小舅舅。” 赵予晴惊讶:“是吗?” 想了想,关静和她谈公事,也没必要把她叫到这里来。 她不禁失笑:“原来是这样。” 江小嵩侧头看她:“赵老师很有魅力。” 赵予晴从容回呛:“没有江同学魅力大。” 第52节 俩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身体不自觉地向对方靠近,在一个危险距离时,又默契停下。 谁也不知道是不是隔墙有耳。 静止稍许,赵予晴闻到江小嵩身上的薄荷味,原来,他嘴里一直含着颗薄荷糖。 赵予晴盯着他的喉结:“这糖好吃吗?” 江小嵩微微低头,眼底笑意蔓延:“不用跟我客气。” 三分钟后。 赵予晴嘴里的半颗薄荷糖全部融化,又在零食架上胡乱抓了一把蜀香牛肉,独自回到包厢里。 长沙发上,江小嵩给身边让了个坐,赵予晴没理由拒绝,索性坐下,座位另一边挨着关静。 关铎看了江小嵩一眼,被抢先一步,只能将原本的动作收回。 心想这小子也不知道是有眼力劲还是没眼力劲。 再看了眼赵予晴,总觉得她眉黛春山,秋水剪瞳的美,无意识地勾人。光是坐在那里,就令人赏心悦目。 赵予晴坐在原位无聊,撕开包装吃零食,牛肉干有点辣,想去找水,江小嵩已经把一瓶矿泉水递给她。 她规规矩矩地谢过后,不再进食,偶尔和关静聊工作的事。 几个年轻小艺人张罗着玩游戏,关静说她不玩,看了看腕表,说要准备回家了。关铎对亲姐投去感激的一眼。 她这一走,赵予晴旁边的位置就变成了关铎。 赵予晴被迫面临“左右为男”的经典画面。 她对游戏没什么兴趣,比起在这里待着,她更想让江小嵩回家补觉。 但她听江小嵩说:“玩完再走也行。” 这个游戏的名字是“时间炸弹”,规则是在手机上设置倒计时,提出问题,把手机传给下一位,回答问题后,继续提出问题,循环往复,直到手机上的倒计时归零,谁拿着手机,谁就接受惩罚。 相当于击鼓传花改编版。 大家围成一个半圆,从一个脱口秀演员开始,她的下家是个男艺人,第一个问题就让大家呼声一片,她问:“你有女朋友吗?” 男艺人笑着说:“没有。” 他又问下一位女歌手,“你有男朋友吗?” 女歌手:“也没有,但是有暗恋的。” 她再问舒然:“你觉得你和xxx谁演技更好?” 舒然拿起手机,“我!你们的问题都太无聊了。看我的——” 她盯着旁边人问:“你最近一次性生活是什么时候?” 舒然的下一家是江小嵩,她把手机递给他,带点羞涩和忐忑,但更多的是装作洒脱的无所谓。 身边人开始鼓掌,没想到这个问题这么早就出现了,有点幸灾乐祸地说人家妈妈还在旁边呢,注意点形象。 这个圈子里,大家没那么多忌讳。男艺人张口就是个行动的黄段子大全,女艺人开玩笑也不奇怪。 江小嵩没产生腼腆的情绪,也没有笑,大家认为,他是医学生,对这些可能已经免疫了,但如此私人的话题,能回答这么干脆也是不一般。 他就像回答一天喝几杯水一样,“前天。” 赵予晴希望自己的神色是正常的,又想,她是不是该和其他人一样表达点惊讶和窥私后的调笑。 关静原本要走了,被这个问题差点绊住。 她也意外地挑眉,随后抿了口酒,按了按眉心。她可没有听儿子谈这事的兴趣。但也不稀奇,毕竟江小嵩的条件都摆在那里,也成年了,没有性生活才奇怪。 只是有点心塞他谈恋爱都不告诉自己。 舒然愣神之际,江小嵩已经转身,把手机交给赵予晴,大家期待他能提出什么问题,只见他手心里抛了抛一颗糖,“这个,好吃吗?” 赵予晴下意识脸有些热,很快说:“好吃。” 围观群众表示不满,这分明是放水嘛!必须重新问一个。 赵予晴很有耐心:“重新问一个吧,没关系。” 其他事情当然要按照规矩办事,但聚会中的游戏不过是图个氛围。 江小嵩却把下巴往她身后一扬,“下次问你个难的。” 由于年长,其他小年轻们也没再起哄,赵予晴把手机给关铎:“你……” 赵予晴脑中空白,对于关铎,她没什么想问的,只能照着江小嵩上一个问题,随手捏了个蜀香牛肉给他:“你喜欢吃这个么?” 关铎接过小袋零食和手机,“喜欢。谢谢。” 舒然探头过来:“关总,你们也太水了。” 关铎只笑笑,把手机传出去,游戏再返回来。 这下,换成关铎问赵予晴。他问:“这里有你喜欢的人吗?” 赵予晴怔了下,没有想到是这样的问题,后疑心他为什么这样问,总不会看出了什么端倪……眼看手机上的倒计时越跳越小,她说:“有。” 其他人都好奇地看着对方,猜是誰。赵予晴有点不敢去看江小嵩,解释说:“是静姐。” 毕竟她没有其他更加认识的人。 也没有说是男是女。 关静在旁边举了举酒杯。接了这个梗。 赵予晴看着江小嵩,感觉人民群众喜欢听的那种问题,她都知道,没必要让别人听乐,于是只问他:“今晚打算几点睡?” 最后一个音才将将发出一半,她手里的手机被人拿走,随后铃声响起。 江小嵩把手机还回去,“这次是我输了。” 舒然指出:“好像赵老师还没有说完。” 江小嵩:“她说完了。是我没回答。” 舒然笑嘻嘻问他:“那你打算几点睡觉呀?” “等女朋友睡了之后再睡。” 舒然撇撇嘴,“哦”一声,“挺会秀恩爱啊。” 他们正打算玩下一轮,江小嵩说他要回去了。赵予晴也立刻说要回去陪孩子。 她不在,关铎也无心留下。几人都喝了酒,要叫代驾。 江小嵩打了个哈欠,还真有点困了:“我直接坐赵老师的车走。” 关铎:“这个时间还要补课?” “去看一眼。” “行,你也早点休息。别总想着出来玩。”关铎咬着烟,有赵予晴在,并不点燃,“你什么时候交了女友?” 江小嵩竭力不去看向另一边,“这还得给你和我妈汇报?” “啧,还藏上了,注意照顾点女孩子。” 江小嵩懒得回应他,关铎拿手肘推他一下。 很快,代驾来了,赵予晴和江小嵩坐进后座,和关铎分别离开。 赵予晴虽不至于太紧张,但此刻也有点放松。 待车子启动,江小嵩自然而然地靠在她肩膀,他比她高出许多,如此一来,他上身歪斜,像只归顺的野兽。 赵予晴对他说:“可以稍微睡一下。” 司机师傅是个健谈的人,望着后视镜笑了下:“你们姐弟俩感情真好。” 赵予晴看了下前方,没有出声。好像一说话,就要被识破什么。 江小嵩闭着眼睛,声音困倦,但很清晰,“不是姐弟。” 司机趁红灯又看了眼,瞄到俩人握着手,这姿势也确实不像姐弟,像情侣。 第37章 到了公寓,江小嵩准时醒了,俩人下车,各自回到房间淋浴。 赵予晴看他太困,本想分房睡,江小嵩直接把她拉到自己腿上。 赵予晴手指按着他的眉骨:“江同学,你不睡觉了?” 江小嵩其实还是困的,吻她脸颊,指腹揉捏她的耳珠:“说过了,你睡之后我再睡。” “一个游戏而已。”赵予晴稍稍推开他,“我怕你猝死在床上。” 江小嵩觉得也是:“那就不好解释你为什么 在我家了。” 想了想,他又说:“但要说你送我回家,也没人怀疑我们。” 俩人戴着同一个牌子同一个款式的戒指,根本没人调侃他们戴的像情侣戒指。 这让江小嵩有点失望。 赵予晴指出:“但我肯定是第一嫌疑人,警察会在我身上找到你的痕迹。” 江小嵩笑道:“那就麻烦了。” 最终,他也只是搂着她的腰肢,很快睡着了。 赵予晴没有太困,视线寸寸描摹男生的英俊眉眼,睡相十分安静,不睁眼时,更有少年气。须后水的气味非常令人想亲近。 回想今晚的一切,赵予晴从江小嵩嘴里听见女朋友三个字,心里不是没有别的想法。 但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 成为江小嵩的女友,对她来讲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或许这只是应付旁人的说辞。没必要认真。 第53节 如果不是刚离了婚,赵予晴也会说自己有男友,来拒绝掉身边的追求者。 把手机调成静音后,她把自己的手从他脸下缓缓抽离。 关铎还是问她有没有到家,赵予晴回复“到了,准备睡觉”。他明白潜台词,只说了晚安。 赵予晴不知道他有没有放弃,但她现在,不想再考虑别人哪怕一丁点的想法。 她的生活已经足够危机四伏、忙忙碌碌。唯一快乐的时光,也被江小嵩占满,没有多余精力应付别的。 给江小嵩掖了掖被角,赵予晴慢慢也阖上眼皮。 *** 次日,赵予晴醒得比江小嵩早。她是被他结实的手臂勒醒的。 江小嵩睡觉习惯贴着她,总之手里要拿个东西。 赵予晴缓缓从他怀里脱身,去另一个房间洗漱,避免水声吵到他。 俩人都休假,她打算今天就待在书房里,哪里也不去。 郭逢春打来视频电话时,赵予晴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过家。只是往家里快递过去礼物。 她以照顾陈立垣学习为借口,母亲自然理解。只不过,这一年很快结束,元旦怎么都要回去看一看。 郭逢春倒也没有催赵予晴,她最近报了个老年大学,每天为完成作业忙得焦头烂额。 “你在哪里呀?家里新装修了?” 不是郭逢春眼尖,而是江小嵩家里的装修风格迥异于赵予晴和陈铮的婚房。 赵予晴只说她在陈立垣高中附近的出租房里。 郭逢春顺势说:“让垣垣过来跟我视频,好久没看到他了。” 赵予晴心里感到抱歉,面上展示无奈:“他在做题。” 郭逢春表示理解,“你和阿铮都还好吧?” 她不走心地答:“好啊。怎么会不好。” “最近医院不是流感严重么,我问问你们。” 赵予晴平常地说:“我们都很好。不用担心。” 郭逢春有点唉声叹气,赵予晴问她,她才支支吾吾地说:“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你和阿铮离婚了。立垣接受不了,连个三本都没考上。” 赵予晴静默片刻,嘴角僵硬,声音却是轻快的,安慰母亲:“梦都是反的。立垣发挥再差,也不可能考不上三本,妈,你放心吧。实在不行还可以复读。” 郭逢春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连呸三声去晦气:“别这样说!我们垣垣才不复读,一把就能考上a大。” “这不是对他很有信心么。” “还不是你乌鸦嘴……算了,等过了今年6月就好了。” 郭逢春说,都是因为隔壁邻居正在闹离婚,小孩子不想离开妈妈,离家出走后被警察找到,哭了好几晚。这让她联想到自己家。 赵予晴劝她别多想,如果嫌吵,会帮她换个小区暂住。又被郭逢春说浪费钱。 母女俩的对话持续很久才结束。 郭逢春完全没有意识到,女儿对她梦境的前一半内容,没有进行完全反驳。 赵予晴推开洗手间的门,才意识到自己又回到江小嵩的卧室,她打量这里一圈。 这些天,她在其他房间都逛过,只有这里没有进去。她以为,江小嵩需要自己的个人空间。 她来到衣帽间,打开衣橱,想找一件江小嵩的衣服套上。却被一个毛绒敦实的东西迎面砸来。 赵予晴不禁低呼一声,抬手拦住,定神一看,是一只几乎一人高的小熊玩偶。 这东西出现在江小嵩家里,着实违和了。 刚要把玩偶放回原位,头顶伸过来一直手臂,轻巧地把小熊推回去。 江小嵩已经醒了,头发有点乱,但眼神是清明的。 “阿姨有事找你?” “没有。就是聊聊。” 赵予晴潜意识里并不想和他谈自己的家事,转移话题问:“江同学,这个熊是你的?” 江小嵩没去看她,顿了顿说:“是我妹……任熹微的。她不想要,放在我这里。” 赵予晴抬眉,别人的东西会被他放在衣橱里? “是实话么?” 男生虽然很擅长隐藏情绪,但赵予晴和他相处的这些时日中,已经能掌握他撒谎的小技巧,那就是,耳朵尖会红到仿佛滴血。 江小嵩放弃挣扎:“好吧,是我的。” 赵予晴感到意外:“这有什么可藏着的,很可爱的小熊……” 她想到什么,问:“前女友送的?” 江小嵩面容空白一瞬,生硬地说:“不是。” 赵予晴察觉到他情绪的转变:“抱歉,我不是故意翻你东西,我想换件衣服。” 江小嵩神色稍霁:“赵老师,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她这么淡定地说起什么前女友,让他内心不痛快。 赵予晴笑了笑,拍拍他的手,“去吃早饭吧。” “你会觉得……” 江小嵩少见的迟疑。 “觉得什么?”赵予晴微微偏头。 江小嵩望着她清亮带笑的眸子,他可以百分之百确定,绝大多数时间下,女人都没有把他当成一个男人看待。 他收起嘴里那句“你会觉得很幼稚么”,微微抬起眉梢:“你会觉得,现在做会不会太早?” 赵予晴语塞,没想到话题转得这么快。实在是因为,他每次说这些话,神色都坦荡地像是问她早饭吃了什么,没有一丝杂念。 “不会。”她垂眼,自然而然抬起下巴。 江小嵩俯身吻她,托起她的双腿,让她方便夹住自己的腰,缓慢往浴室走。 沉沉浮浮中,赵予晴心里慢慢浮现一个清晰的猜想,江同学在赧颜时,会发出强烈的攻击性作为掩饰。 这让她有一瞬间的笑场,原来,男生表现得再成熟,还是有点孩子气——与他正在做的事情完全相反。 “笑什么?”江小嵩察觉到她不专心。 赵予晴跟他抬杠:“不笑还要哭吗?” 独属两个人的节奏中,他也笑:“赵老师也没少哭。每一次都哭。” “哪有,你看错了。” 那只是生理性泪水而已。但赵予晴绝不承认。 “是么?” 赵予晴坚定点头,但到最后,不得不以肚子饿了为由,结束一整个清晨的喧闹。 她非常感激江小嵩陪在自己身边,如此,才能够忘记前方潜伏着的潘多拉盒子。 *** 临近期末,赵予晴也在忙着准备考题,为学生们划重点。 因为是开卷考试,气氛还算轻松。一部分同学在课上复习本专业的课本时,赵予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位叫戴豫的同学还算认真听讲,下课时,偷偷问赵予晴,“老师,你过圣诞节吗?到时候跟我们出来玩啊。” 赵予晴没从江小嵩那里听说这事,那天他能不能有空都不一定。 她谨慎回答:“有时间的话,我会考虑一下。” 戴豫有点欲言又止。赵予晴问:“还有事?” 戴豫笑了笑,“没事,您别忘了圣诞那天是小嵩的生日就行。” 赵予晴怔忪稍许,她查过江小嵩的学号,隐约记得他生日赶在一个节日,当时以为他 们不会有联系,没有特别记住。 他的朋友们坚持为他准备生日会,因为这很可能是他们在校园度过的最后一次生日。江小嵩还要继续读两年,但乐队成员们就要毕业了。 赵予晴不确定江小嵩的朋友们对她的看法,但她确定,他也一定没有说她就是他的女友。除了故意惹她生气,男生很知道分寸。 “我会记得。” 最后,赵予晴笑笑说。 即便是这样的关系,送个礼物对她来讲不算难事。 今日下班时,赵予晴浏览各大社交平台和购物app,正头疼送什么东西时,接到了前夫的电话。 陈铮语气有些急,怕被她拉黑,直接说明来意:“予晴,我妈骨折住院了,你能帮过来我照看一下?” 赵予晴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陈铮又说:“我们离婚时说好了,立垣高考结束前,要在双方父母前维持夫妻状态,你这次帮我,我也会过年时陪你去见你父母……予晴,拜托了,我这边走不开,让别人去我也放心不下。你不过来,我妈也要怀疑。” 衡量半晌,赵予晴说:“哪间病房?发给我。” ** 赵予晴来到医院前,主治医生就已经把情况大致跟她讲了一遍。 雪天地滑,陈母不小心摔倒,一下子把自己的髋部摔裂了,当即便疼得无法走路,路人叫了救护车,送到急诊,又转到病房。 如果是年轻人还好,陈母年纪大了,要面临置换股骨的风险。 主治医生姓徐,和陈铮认识,是骨科技术非常好的大夫。 赵予晴提着果篮来到医院时,陈母一脸惨白地靠在病床上,正在注射阵痛药。身边坐着一位临时护工。偶尔为她调整姿势。 病房内,还躺着其他患者。不大的房间里住四个人,一眼看过去也有点拥挤。 徐医生看到赵予晴,说:“陈主任的太太对吧?您先补一下签字。” 第54节 赵予晴依言签了。 陈母看见赵予晴,疼得笑不出来,只点点头:“予晴来了啊,阿铮呢?” 她温声说:“陈铮走不开,让我来看看您。” “还好你工作清闲。” 陈母叹气:“怎么都当医生了,还不能照顾家属……予晴,你去问问,能不能给我换个病房。” 徐医生闻言回答:“现在没有空余病房,您先凑合一下。” 陈母眉宇间显示出不耐烦。但也没有再抱怨。 陈母是有些清高的性格,因为丈夫事业发展不错,她也被尊称一声夫人。 赵予晴刚和陈铮结婚那会,她还嫌弃赵予晴不是有背景的人,家里在小县城,没什么钱,在事业上帮不了陈铮,不如她给儿子介绍的对象。 赵予晴虽然不喜欢陈母,但也没有太讨厌她,每次逢年过节见面,面上过得去就行。 而且,赵予晴在各方面也都是个无法挑剔的儿媳,孙子也很优秀,陈母也就放下偏见,不再挑挑拣拣。 “妈,您要吃点什么?”赵予晴坐在床尾,打开果篮。 陈母没什么胃口,但肚子也确实饿了,“我想和点热粥。” 赵予晴拿出手机:“我叫个外卖吧。” 陈母说:“行,吃个苹果。” “我去找水果刀。” 赵予晴只顾着买水果,忘了需要剥皮。她来到病房外,内心有点烦闷。 赵予晴不介意帮忙照看一下病人,毕竟陈母不知道她和陈铮已经离婚了,病人也很脆弱,照顾一下没什么大不了。 她只是感到有些浪费时间。 如果在平时,她此刻已经在江小嵩的公寓里,放松,健身,听音乐,然后写写剧本。 她想,是不是直到陈母出院,她都要留出一部分时间出来? 随后,她又想,是什么让她变得比以前冷漠?还是说,她一直是这样的人,从前的她只是在婚姻中妥协? 赵予晴从便利店走出来时,江小嵩给她发来信息:来医院了吗? 出了这事时,江小嵩就在陈铮身边。他消息是最灵通的。 赵予晴回:嗯。 没有了下文。 赵予晴回到病房时,意料之中地看到江小嵩出现在病床身边。白大褂自带打光,背影挺拔又随性,黑色短发下的后颈线清清爽爽。 明明现状没有一点改变,赵予晴心中的烦闷一扫而光。 换个思路想想,见陈母的同时,也会见到江小嵩,只不过是地点从他家变成了医院。 赵予晴口罩上方眉眼弯弯,抬手轻碰他的手臂:“江同学,你怎么来了。” 第38章 比起触觉,江小嵩首先感应到她轻盈的步履声。 他偏低过头,同样带着口罩,视线相接时,眉目深邃,眸光粲粲,“赵老师,陈老师让我来看一下情况。” 赵予晴问:“他还没结束?” “待会儿过来。” 病床上的陈母望了望二人,看出他们很熟悉,“予晴,你也认识小江?” 江小嵩是第一次见陈母,刚才做了自我介绍,以陈铮学生的身份。 赵予晴再次将他与陈立垣的关系告知,陈母了然,看江小嵩更亲切了。和他唠了几句家常。无非是问他学业和家庭。 江小嵩不会把具体详情告诉她,只说自己父母都在私企打工,轻飘飘地糊弄过去。 陈母套不出来更多信息,问起自己病情,他也对答如流。 除了自己儿子,陈母不太信任其他医生,但江小嵩是陈铮的学生,多了一份例外。 赵予晴坐在旁边的矮凳上,正拿起苹果,听陈母说:“予晴,给小江也切块苹果。” 赵予晴理解陈母把江小嵩当客人的心态,但如此命令的口吻,也令她心中不适。 江小嵩坐在她身边,顺势接过她手里的水果刀和蛇果,“给我。” 赵予晴也没阻拦,更确切地说,她还做了个递给他的动作——这是日常生活中,潜意识养成的习惯。 陈母眼尖,自然觑到,当即皱紧棕色的文眉,不满儿媳的表现,将要开口,就被打断,因为江小嵩自然地跟她谈起陈立垣的未来专业话题。 陈母对孙子很重视,一下子就把赵予晴给忘到脑后。 赵予晴无心参与他们的对话,偶尔应和几声,无聊之余,视线一直盯在江小嵩的手上。 那颗红黑硕大的蛇果被她握在手里时很大,被他捏着就显得很小。新买的陶瓷水果刀很锋利,在江小嵩的操控下,果皮被均匀完整剥下,露出里面白润的果肉,果香飘散入鼻。赵予晴想起,他不擅长做饭,但切菜很流利,是厨房里最好的助手。 “赵老师。” 江小嵩的声音清晰传来,把赵予晴从呆滞中唤醒。 她抬起迷茫的眼:“嗯?” 江小嵩笑笑:“赵老师,麻烦你帮我拿张纸巾。” 果汁流在手指上,有些黏腻。 赵予晴恍然清醒一般,从口袋里拿出一包巴掌大的纸巾,抽出一张递过去。男生道谢。 陈母又拧眉,终是忍不住:“予晴,你溜什么号呢?” 赵予晴感到脸上温度极速攀升,还好带着口罩:“抱歉,我有点困了。” 江小嵩说:“可能是感冒药的副作用。” 经过虚假的暗示,陈母这才意识到:“予晴也感冒了?” 难怪脖颈有点泛着淡红。 赵予晴顺着这个理由说:“有一点。现在有些嗜睡。” 陈母稍微收敛了气焰。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江小嵩看了眼时间,想要告辞,陈母赶紧说:“出去送送小江。” 赵予晴刚站起身,有人开门而入,陈铮风尘仆仆地赶来,神色焦急。 这是自上次实验室之后,赵予晴第一次和他见面。 不算太久,但好像隔了半个世纪那样遥远。 陈铮的外表仍然儒雅随和,但周身气场强大,是其他小医生不能比的。赵予晴总觉得他好像更老了一些。 转念一想,不对,是她看江小嵩习惯了,再看前夫,自然有了鲜明对比。 陈铮迎面看见赵予晴和江小嵩,步伐微滞,对赵予晴投去感激与探究的复杂神色。上次见她,俩人闹得并不愉快。 随后,他在陈母面前扮演了一下好丈夫的角色,让赵予晴先回家,才来到陈母病房前查看病例。 有了儿子,儿媳就不那么重要了。陈母先是抱怨两句,又关心陈铮的手术是否顺利。 母子俩的聊天声被关闭在病房内。 病房外,赵予晴缓缓舒出气息。 此刻心情,与其是感到被前夫和前婆婆冒犯,不如说是为另一件事感到窘然。 安静穿过病房走廊,在没有人的电梯里,身边男生忽而出声:“赵老师喜欢吃苹果?” 赵予晴张口结舌一瞬,又笑了,“有那么明显吗?” “还好。” 出了电梯,江小嵩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那枚戒指,戴在自己的手指。 白大褂太显眼,他脱下来,搭在臂弯里,但由于身形高挺,比例优越,也没有变得更低调。 她又去看了他的手,问:“我送你的手套怎么没见你戴?” “在医院,会变脏。” “任何东西都会变脏啊。” 他说:“我在家会戴。” 赵予晴无语,在室内戴手套,怕不是个傻子。 一边闲聊着,往医院外停车场走去。 俩人分别开着自己的车,回到共同居住的公寓。 *** 在陈铮协调下,陈母被送进vip病房。 陈母和儿子聊完之后,心里总算放下心,也有些疲乏,“我这事别跟立垣说,耽误他学习。” 陈铮说:“我知道,不用担心。妈你先休息,明天手术排在十一点,记住别再进食。” 陈父近日出差,不在市内,陈铮今晚打算陪陈母在病房住,陈母说:“这个时候,予晴还偏偏感冒了。” 儿媳要是在这照顾她,也不用让儿子住沙发一晚,耽误明天的手术。 陈铮:“她也要陪立垣。” 陈母忽然说:“真的吗?我总感觉,她不太正常。” 陈铮正在回群消息:“什么?” “对我没有以前那么耐心,眼神总是飘着的。刚才你学生过来,她对人家态度也不太端正。一看就是心思不在这里。” 陈铮沉默听着,对于赵予晴离婚后的生活,他不是没有做过设想。 第55节 刚才看她的一眼,感觉确实有点变了,变得眉目含情的。不像刚离婚,像是刚恋爱。 他和赵予晴是校园恋爱走在一起,知道她心里挂念一个人时是什么模样。 陈铮对她的说辞多信了一分,心中又不知那男人是谁,一想到自己的妻子——即便是前妻,在别的男人身下动情,眉头烦闷地拧起。 赵予晴的社交圈不大,认识的男人更是很少,她的性格,不屑于介入别人的婚姻,所以排除了黎辉。 陈母还在喋喋不休:“要我看,你找人查查她。” 心里怎么猜,陈铮不会跟母亲讲,“妈,你先把病养好,这些事我会自己处理。” “当初你要听我的,和一个门当户对的结婚,我都不用和别人挤病房。要是她不安分,你立刻给我离婚。” 陈铮漠然地说:“她不会的。” 为前妻说话,也不过是身为男人,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被妻子抛弃。 比起成为婚姻受害者,还是出轨更能彰显男性的魅力。 门口有人敲门,陈铮知道是谁,打开门,果然是唐佳颖。 离婚这些时日,陈铮给唐佳颖也租了房子,买了代步车,俩人目前处于同居状态,只有在学校和医院,才会装作无事发生。 年轻女生鲜活的□□,放开的性格,都令他感到无比的畅快。 只是,时间一长,这种畅快就像事后烟,短暂又缥缈,很快消失在虚空中。 他发现,年轻女孩到底没有自己的妻子会打理家事,有些事情还需要他操心。 例如,忘交电费导致洗澡中途突然停电;衬衫的褶皱没有及时熨平;电灯坏了,不知联系中介修理——虽然这些都是一些无所谓的小事。 他还怀念前妻做过的可口汤菜,想念她关心自己时的目光,诚挚、纯粹、令人心悸——这些在她离开自己时,反而被无限放大,压盖住了她的固执与无趣的缺点。 果然,生活都不会让人事事称心如意。 陈铮没有和唐佳颖断掉,另一方面也是担心她可能把俩人的关系闹到医院。最近他正处于升职的关键时期,不能出现任何岔子。 也就一边享受她带来的便利,一边应付她出国的请求。 总之,一切等陈立垣高考结束后再说。 陈铮给她介绍给母亲,连一向挑剔的陈母都说:“你学生都这么优秀,这姑娘长得也漂亮。” 唐佳颖嘴巴甜甜地向她嘘寒问暖,说明天只是个小手术,让她放宽心,把陈母说得没那么焦虑了。 陈铮心不在焉地给儿子发了条微信过去,以送年货为由,问他知不知道赵予晴现在的住址。 *** 陈母的手术顺利完成,陈铮请了个两个护工轮流照顾,一些关系较近的亲戚纷纷过来探望。 赵予晴每天会抽出一部分时间看望她,主要是为避免起疑。 大部分情况下,赵予晴会和江小嵩汇合,在他不忙碌的时候。 俩人走在一起,也没有任何人会怀疑她们,只会认为赵予晴在跟进陈立垣的学习进度,或是问他陈铮的工作。 郭逢春也知道亲家母做手术,亲自过来一趟寒暄。 离开病房,郭逢春见周围没人了,才撇嘴巴:“这人来人往的,能休息好吗?还真把自己当个腕了。” 赵予晴知道母亲一向向着自己,对陈母多有抱怨。 她挎着母亲的胳膊,“没关系,就说几句话的事。” “每天来医院,万一感染什么细菌……” “已经打过今年流感疫苗了。妈,倒是你,别总来医院。” “我就来这一趟,多了请我我都不来。”郭逢春哼哼声。 赵予晴弯眼笑了,往母亲身上贴贴。 “诶,那个是小江吗?”郭逢春一眼看到不远处导诊台的旁边,江小嵩的身影。 他跟赵予晴在短信上说好,在这里等她。off状态下不穿白大褂,只戴着口罩,亏郭逢春的老花眼能认出来。 “好像是。” 赵予晴装作没看清,眯了眯眼。 郭逢春鄙视:“你这什么眼神,还不如我。” 赵予晴:“……” 郭逢春:“也是小江这孩子长得太俊,打眼一瞅,就能认出来。” 她又补充:“不过,我们垣垣也不差。” 同龄人,作为长辈,肯定要比较一下,但也不能承认自家孩子差。 赵予晴对比一番,诚实说:“那还是差一点。” 郭逢春不乐意了:“差哪里啦?” 赵予晴客观道:“他现在还没太成熟。” “那是没长开,张开肯定帅!”老太太据理力争,眯眼瞧她,“你怎么回事儿,立垣是不是你亲生的啊?” “是我生的,但立垣长得更像陈铮一点。” 都说儿子像母亲,陈立垣在小时候像赵予晴,但越长大,越像他爸。 赵予晴对这一点不太满意。 郭逢春当然不明白她的心境,“你意思是说——” 此时,江小嵩看到她们,收了手机走过来,注意到气氛不太对,“赵老师,你们在聊什么?” 郭逢春心直口快:“你师母说,你比她老公长得帅。” “……” 赵予晴一下子尴尬得原地石化,她哪有这个意思。 江小嵩怔了下:“多谢夸奖。” 郭逢春:“……” 这个时候不该谦虚一下? 这个年纪的小孩都这么狂妄吗? 第39章 郭逢春晚一会儿才意识到,说出去的话有点不妥。 陈铮是江小嵩的老师,这么一比,好像把俩人放在同一个位置。 对陈铮不尊重,也让江小嵩为难。 她怎么就说出来这种话了 ? 一开始不是在比较陈立垣和江小嵩这两个小辈么?话题怎么转到陈铮的。 郭逢春记性不佳,此刻也来不及重头梳理。好在学生没有表露尴尬,一直大方得体,她赶紧用其他话头糊弄过去。 “呵呵,小江下班啦?” 江小嵩颔首说:“今天比较早,正巧,我请赵老师和阿姨一起吃饭吧。” 郭逢春作为长辈,可不想被小辈请。但要她请江小嵩去餐厅吃饭,她觉得没到那份儿上,女婿的学生和她们也不是那么熟吧。 拒绝后,江小嵩坚持说:“就当还您上次请我吃的晚饭。” 郭逢春摆摆手:“那就添个筷子的事儿,别放心上。” 赵予晴也说:“妈,走吧,吃顿晚饭而已。” 女儿这样讲了,郭逢春也只得答应。 江小嵩带她们去了常去的那家餐厅,为了避免郭逢春放不开,定了独立包间。 郭逢春善谈,先是感慨陈母年龄大了,跌了一跤后果这么大,又说医生这么忙,这次来医院,连女婿的面都没见到。 “以前知道女婿是当医生的,觉得这职业体面,稳定,赚得也不错。后来又觉得,医生太忙了,整天不着家,什么事都要予晴自己做。” 江小嵩静静听着。赵予晴给郭逢春夹了块烩牛肉:“妈,他们工作性质就是这样。不是每天都忙。就算忙,真想见面也会挤出时间。” 郭逢春以为她在给陈铮说话,不想让他在学生面前丢面儿:“小江,你现在不急着结婚,跟你说这个有点太远了。” “不远,我也快到结婚的年纪了。” 江小嵩把新上好的菜推到二人中间。 郭逢春吃惊:“你和立垣差不多大,现在都想着结婚啦。” “偶尔会想一想。” “有女朋友喽?”郭逢春双眼八卦。 江小嵩点头,眼中笑意丝丝缕缕,不像骗人。 “什么样的女孩子?” 他说:“很好的女孩子。” 赵予晴放在餐桌下的手,细细地抠着座椅上的纹路。 郭逢春不再细问,反正自己不认识,又感叹,“不知道立垣喜欢什么样的,我能不能看到他结婚那天。” 赵予晴蹙眉,刚要说话,郭逢春已经拍拍自己嘴巴,“嗐,看我这嘴,不说晦气话了!” 江小嵩给她斟满茶水,“阿姨身体很健康。” “差辈了,怎么叫我阿姨,我都能当你奶奶了。哈哈哈!” 话是这么说,郭逢春还是乐得合不拢嘴。 江小嵩眼睛都没多眨:“您看着就年轻。” 第56节 赵予晴扫他一眼。 江小嵩笑容不减,只握着刀叉的手几不可见地一顿。 三人和谐地吃过这顿晚餐后,江小嵩送郭逢春回家。一路也没让气氛冷场,什么话题都聊。 这服务太到位了,郭逢春越看江小嵩越喜欢,心想,现在的男孩子真是成熟得很,对比之下,外孙属实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但亲外婆很乐观,认为陈立垣上了大学后就会成长许多。 只是,太成熟也不太好,江小嵩给郭逢春感觉心事重,防备感强,不能一眼看透他是什么样的人。 *** 陈母的术后恢复不错,赵予晴也逐渐适应每天下班去医院看她一次。她为陈母花费的所有明细都发给陈铮,让他报销。 在对方父母面前保持夫妻关系是离婚协议的内容,但为他们家人花钱可不是。尽管数额很小,大头的护工费是陈铮出钱。 陈铮收到信息后,直接打到她银行卡里。 此外,不知是不是陈铮有意叮嘱过,赵予晴没有在陈母的病房里看见唐佳颖。 现在想想,她能频繁地遇见江小嵩,也是多亏了前夫的做贼心虚,尽量避免妻子与情人见面,才让自己另一个学生帮他处理杂事。 但,赵予晴依然从陈母那里听到了唐佳颖的名字。 陈母夸她聪慧机敏,同时又有耐心,未来会是个好医生。 赵予晴面不改色地应着,甚至还能夸几句。 “她和小江看着挺配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男女朋友。” 陈母身体好了,也起了八卦的闲心。 如果是普通学生也就罢了,这两个学生又是相貌出众,很难不多想。 “我不清楚。可能吧。陈铮是他们老师,他最清楚了,有空您可以问问他。” 赵予晴面容带笑——不是伪装出来的笑容,而是真心的看乐子的笑。 陈母望着儿媳:“予晴,你每天医院学校和家三边跑,一定很辛苦吧。” 赵予晴眉梢微抬,有点意外,“不辛苦,都顺路。” 其实是四边跑,她还要去江小嵩的公寓。 但也确实,算不上太辛苦。陈母并不需要她亲自照顾。 赵予晴正奇怪婆婆的突然关心,陈母说:“阿铮工作太忙,你平时对自己好点。不用总过来我这边。” “您太见外了。我真的不辛苦。” 赵予晴心想,这是赶她走的意思?还是…… 今晚试探结束后,陈铮也结束门诊工作,有空过来这边看一看。 陈铮说要回趟家,和赵予晴一起走,“我送你回去?” 赵予晴:“不用,我开车来的。” “我送你吧,你不是说不太喜欢开车?” “那是以前,现在开习惯了。” 陈铮放弃道:“好,开车小心点。” 俩人走出门外时,才分开,陈铮又问:“予晴,你现在有恋爱的打算吗?” “不关你的事。” “我只想告诉你,现在立垣正在高考。” 赵予晴平静回应:“我再告诉你一遍,不关你的事。” 这是他们之间的全部对话。 除了医院,赵予晴依旧每周抽空去看陈立垣,为了看他学习进度,也是想知道他的感情动向。 目前看来,唐佳颖只是想在陈立垣这里了解一些情报,或者拿捏陈铮,时不时地钓着他。 陈立垣在这几周的测试中,排名稳步上升,已经挤进前四十。这在附中相当罕见,因为年级前几十名几乎是被垄断的,除了偶尔上下浮动,很少有被后来居上者。 这已经是能够参加自主招生考试的排名。 陈立垣尝到了进步的甜头,每天除了学习,其他根本不想。牟足劲冲一把医学院的分数。 赵予晴对他稍稍放心,由于最近不频繁见面,陈立垣也不是那么排斥被父母管着,母子关系比以前更好。 这次离开之前,陈立垣跟她说,陈铮想要送她年货,方不方便告诉他地址。 赵予晴一听这话,就知道陈铮在打探她的地址。 她就在学校工作,也开车上下班,陈铮根本不需要知道她在哪住。 他这个时候想干什么? “以后这种事,你不要参与进来,你爸爸想知道的话会直接问我。” 陈立垣哦了一声。察觉到赵予晴有点生气,不敢多说。 *** 赵予晴回到江小嵩的公寓后,还在头疼要送他什么生日礼物。 男生似乎什么也不缺,吃穿用行都是当下最好的。 他也玩游戏,但声称只是锻炼手速和反应速度,从不沉迷。运动类没有太热衷的,偶尔和朋友打篮球和网球。 他喜欢听音乐,类型是摇滚或流行,乐器都摆在琴房里。 赵予晴把这事想得简单了。 她在q上给戴豫同学发消息,问他都给江小嵩送什么,她想有个参考。 戴豫同学回得很快,但说的是:【除了蛋糕,什么都不送,小嵩喜欢高级货,我没有那么多钱的。[委屈][大哭]】 赵予晴就:“……” 戴豫:【要不您和唐屿商量一下?】 同学给她推了一个微信,是八点半的主唱裴唐屿,江小嵩另一个队友。 裴唐屿很快加了,赵予晴说明来意后,他回:【赵老师您好,我打算送他最新的架子鼓。】 他又发来:【您平时帮我督促着小嵩,让他别光顾着学习,赶紧给 我练鼓,写曲子。谢谢。】 赵予晴:“……” 送乐器的思路也被堵死。 研究半天,也没研究个结果,赵予晴关掉app,先码了会儿字。 江小嵩回来时,外面大雪,他头顶有融化的雪花,把头发沾得微湿,手里拿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快递箱,首先是拿酒精喷了一遍。 赵予晴从书房走来玄关,他偏头吻她脸颊,她将他肩上融化的水滴拭掉,问他:“买了什么?” 江小嵩说:“不知道,是你买的。物业刚才拿给我。” 赵予晴刚要拆开,手下停滞,“我没有往这里寄过东西。” 江小嵩拿毛巾擦头发的动作也停了,垂眼再看,快递单号上面,有她的名字和手机号,地址也只填了江小嵩所住的公寓名字。 至于寄件信息,是一个外省的陌生地址。 赵予晴脑中闪过猜想,低喃说:“可能是陈铮寄来的。” 他知道她住在这里了。 江小嵩没放过她脸上任意一个微表情,能看出女人细微的慌乱,但还在可控的范围内。 他伸过手,强制地扳起她的脸,让她正对着他的眼睛,声音却是放轻的,接近耳语,“赵老师,怕么?” 赵予晴微微笑了一下:“有点,但还好。” 比起上次差点被陈铮撞见,赵予晴这一次淡定很多。 他会这么试探,就代表他还没有抓住任何证据。最多猜到她和男人同居。 江小嵩定定地看她几秒,手指按了按她的唇角,才松开手。 “这里是什么?” 赵予晴盯着那个快递箱。 “总之不会是炸弹之类的危险物品。” 现在的快递寄件很严格,还需要绑定身份证。眼前这个更像某卖家发来的商品。 江小嵩平静分析:“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把录音笔放进去,或摄像头。” 赵予晴静默半晌,忽而抬头,眸子雪亮:“要试试吗?” 江小嵩神色是慎重的,嘴角又轻巧地扬起,说:“好。” ** 不知是遗憾还是庆幸,快递盒子里只有一颗圣诞树摆件。 上面有贺卡,印有常见的祝词:圣诞快乐,祝你幸福。 赵予晴冷淡地看着落款,上面写着“陈铮”二字。 她拍了张照片,给前夫发过去,回道:谢谢。但以后,这种不值钱的礼物就不要送了。 如果是金条,她不介意收下。 处理完这件略扫兴的事,赵予晴缩在江小嵩的怀里,有点困了。他抱起她,回了卧室。 没多久,手机铃声响起,赵予晴不用想,就知道是陈铮,他看到消息,直接说:“看来你还真没骗我。” “这么多年夫妻一场,对你,我还是比较诚实。” 陈铮听出她声音有点懒,尽量不去猜她做过什么,“能住在万阙一号,难怪你这么快要离婚。什么时候再婚,请我过去。” “我这种离异带孩子的,人家不会认真——你是不是想说这个?” 第57节 陈铮声音很冷:“我只是提醒你,我妈已经起疑了,你最近最好回自己的住处。” “知道了,谢谢。我会注意。你也是。” 陈铮没有挂断电话,赵予晴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这是气极的表现。 半晌后,他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赵予晴只缓慢地说:“陈铮,我喜欢过以前的你,喜欢到愿意妥协一些事。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变成了我最恶心的样子。” “你问我什么时候和别人在一起,你有资格问吗。” 不等他有所回答,赵予晴直接挂断通话,左手被江小嵩扣紧。身边的男生全程听得很清楚,也没有做任何打断的动作,只是沉静地望着她。 通话结束,赵予晴也没有放下手机,而是调出相机,身体在他怀里一转,将摄像头对准江小嵩的脸。 男生的身体精瘦,线条流畅优美,颈窝处有轻浅的牙印,平添色气,隔着摄像头,并不能体现他真实的质感。 在他越来越黏稠的目光当中,赵予晴将他完整地接纳。她现在更庆幸,那天去夜场,她找的人是江小嵩。换成别人,都没有现在的极限体验。 只要操作失误,他们的一切就会暴晒在阳光之下。 吸血鬼故事中,不死之人在面对唯一的天敌时,到底是惧怕死亡更多,还是为自己能够像正常人一样沐浴阳光而感到欣喜呢。 赵予晴感觉自己心里某部分正在朝一个未知的方向沦陷,但她甘之如饴。 镜头里,江小嵩纵容地微笑,倾身吻住她。黑与白的背景下,只有他们相吻的唇是嫣红的。 画面在此定格,随后又被删除,如同蝴蝶飞过大海,寻不见一点踪迹。 第40章 赵予晴再去探望陈母时,她在医生的建议下恢复良好,走路不成问题。陈父也已经回到本市,陪她在医院解闷。 她敲门进来,公婆二人默契地停下对话,两双精明的眼睛钻研着儿媳的容色,瞬时间,几不可查的诡异从他们中间滑过,三人客套地寒暄。 赵予晴态度磊落,挑了几个无关痛痒的话题闲聊着,直到离开前,她直截了当地跟陈母说:“妈,我最近有点忙,可能不会每天来看你。” 陈母愣了下,脸色多姿多彩的,最后在嘴角浓缩成复杂的弧度,“年底了,也是该忙了。正好我这也没什么事,不用每天过来。” 语气非常善解人意。 赵予晴主动说起:“不止学校的工作,我还签约了舜禹影视,平时在写剧本。” 陈母果然意外,这倒是她不知道的细节:“这样啊,不错,你大学就是学这个的。也能赚外快。自己找的吗?需不需要帮忙,我有个亲戚也是做编导的。” 赵予晴笑了笑:“不用麻烦,我朋友认识舜禹影视部的总监,帮我联系的。” 陈母若有所思,“但立垣那边还要多费心。学这么久,就差这一次考试。” “您放心,我会盯紧他。” 赵予晴从衣架上拿过大衣,系上扣子,就听陈母又说,“予晴,你最近住在家里,还是住在立垣那边的出租房?” 赵予晴慢条斯理地给围巾打结,“我大部分时间住在朋友家。” 陈母吃惊问:“怎么住朋友家?” “朋友到国外出差,要我给他看房子。” “什么房子这么金贵,还要人每天看着。” 赵予晴整理袖口,垂首解释,“不是贵不贵的问题,主要怕发生意外。” 陈母说:“那你和阿铮最近很少见面,对夫妻感情也不好吧。” “他最近很忙,我也不想打扰他。怎么这么说?他跟您抱怨了?” 赵予晴每次抬眼看人时,给人一种清亮的透彻感,说出任何话都直射到人心里去,令所有蓄谋无所遁形。 陈母怔了下,到底也是千年狐狸,很快找好借口,笑两声:“没,我想问问你,有没有生二胎的计划。” 赵予晴没多少被催生的经验,因为她怀孕很早。 此刻,她也体会到了当面被婆婆问“有没有长期无套内射上床的计划”是什么感觉。 年轻时可能会觉得这个问题尴尬,赵予晴现在已经少了很多羞耻心,陈母更是不把这事看在眼里。 她笑说:“有立垣一个就够了。” “也好。” 陈母点点头,目送她离开。 等病房门关了,她跟丈夫抱怨,“总觉得她有点心虚,但又没有……” 陈父把液晶电视的声音调大,“不管她这理由是不是真的,能认识住在万阙一号的人,都不简单。” “你让人继续跟她几天,不可能查不到。” *** 赵予晴无波无澜地走出医院,坐进自己的车,天气渐冷,她习惯座椅热了之后再启动车子。抿了一口矿泉水,调整后视镜角度。 她知道,除了陈铮,陈母也在暗中找人调查她。 此刻最安全的,就是去陈立垣那边住几天,躲避风头。 但,叛逆心理像勃发的杂草,从每条缝隙里肆意疯长,他们越是怀疑她,她就越要做给他们看。 于是,这些天,赵予晴都是住在江小嵩那里。 江小嵩比她起得还早,俩人见面时间多是在晚上,且更多交流是在床笫间。赵予晴预想中的同居问题都不存在。 今晚,江小嵩要值班,只在医院候诊区和她匆匆见了一面。 虽说不是每天都需要做,但一想到床边没有另一个人存在,心底已经开始蔓延想念。 糟糕的是,她不知这是出于对江同学这个人,还是出于简单的皮肤饥渴症。 或许,这就是非正常关系带来的副作用。 赵予晴手指点在方向盘,决定先解决另一个问题,启动车子,驶离医院,她拐了个弯,先去了上次去过的健身房。 换好运动装,赵予晴不出所料地看到了跑步机上的关铎,主动打招呼,“晚上好,关总。” 关铎慢下步伐,很开心看见她:“晚上好,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怎么会,我充了钱的。” 赵予晴站在他身边的跑步机上,双手抬高,将长发吊成一个马尾辫,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因为只是随意扎起,几缕碎发散落,反而显得比她实际年龄更年轻。 她按了几下跑步机上的控键,解释说:“前一阵我前夫的母亲骨折住院,帮忙去照看一下,就没来。” 关铎发现自己有点看呆了眼,立刻撤回视线。 他见识过不少美女,历任女友也是一等一的美人,理应不该这样,但赵予晴就很特别,明明是清雅的长相,气质上还有点神秘,没办法不关注她。 关铎不知道这是不是见色起意,但外貌也是一个人的一部分,无法分开来看。 他若无其事道:“这么不小心?很严重吗?” “现在已经好多了。不再需要人看着。” “离婚的事,还没告诉老人家?” “嗯,过年再说。” 关铎有点感慨说:“婚姻真的是两个家庭的事。” “我是情况比较特殊,一般来讲,婚姻没那么恐怖。” 结婚,或离婚,都只是社会关系的重新洗牌。习惯之后,也就习惯了。 关铎说:“我还是比较向往婚姻。” 赵予晴点头:“男人结婚,总没什么坏处。” 关铎不想展开这个话题,“圣诞节快要到了。打算怎么过?” “还不清楚。” “其实,那天也是我外甥的生日。” 赵予晴挑眉:“这么巧呀。” “这小子很会挑时间出生。”关铎说,“我姐她们打算跟他朋友们一起给他庆祝生日。吃完晚饭就走,你也来吗?” “在他家?” “是我姐和前姐夫的房子,三环的别墅,现在归小嵩名下。” 赵予晴知道这个,江小嵩的队友每年都去那里给他过生日兼过圣诞节,主要原因是,那里处于郊区,怎么鬼哭狼嚎都没有人投诉。 赵予晴严重怀疑这群男生们只是借口狂欢。 她思索片刻,没有表现得犹豫太久,“我去合适吗?他们会拘谨吧。” “大家都认识。再说,我们也不和他们小孩一起玩,就当过圣诞节,聚个餐。” “好。”赵予晴补充,“但是,要经过江同学的同意。” 关铎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答应了,心中一阵雀跃,“他肯定不会拒绝啊。” 关铎以为她会问他“为什么这么肯定”,那么,他会说江小嵩肯定给他面子。 但,赵予晴并没有再问,而是专注在跑步机上慢跑,乌黑的发尾随之跳跃,戴上蓝牙耳机。 俩人健完身,分别在健身房浴室冲过澡,关铎在电梯间等她。 在他身上,赵予晴偶尔会看到江小嵩的影子,教养都很好,边界感强。对自己认定的人,会呈现出不同的状态。 他们分别走向自己的车,互相道别,赵予晴刚进去,又出来,关铎按了声喇叭,问她怎么了,她答:“我车好像快没油了。” “我送你回去吧。” 赵予晴有点懊恼,只能说:“好吧。” 坐进关铎的车,关了副驾驶的门后,她再次往后视镜里看去。那辆陌生的黑色轿车已经跟了她至少五天。 赵予晴报了地址,关铎意外地抬眉,“和小嵩住在一个小区。” “他住在哪栋楼?” 第58节 “忘了,只在他刚搬进来去过一次,他也不喜欢任何人打扰他。” 赵予晴把自己骗前婆婆的理由跟关铎讲了一遍。他没有怀疑,表示理解。 “关总送过江同学什么礼物?” “大学前,我都送他奥数习题。” “……你们现在还没断绝关系也是奇迹。” 关铎笑起来,“他倒不排斥做题。大学时,就只给他发红包了,想要什么自己买。” 赵予晴心想,她总不能也发给江小嵩红包。那还真成长辈了。 关铎:“你跟我去的话,不用费心送礼物。” 她摇摇头,“礼物肯定要送的。” 赵予晴已经开始在网上求助。试了很久关键词,还是打上“情侣”二字。只为更方便搜索。 很快,车子开到了万阙一号。 赵予晴跟门卫通报一声,升降杆打开放行。关铎把车停在单元门前。 她推门下车,矮身对关铎说:“很抱歉,麻烦你了。” 关铎笑着:“你太客气了,以后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联系我。” 赵予晴关上车门,跟他挥手说再见,望着关铎的车驶离,心里再次向他道歉。 她利用了他。 *** 接连几天去健身房后,跟踪她的那辆车就不见了。 也许,为了掩人耳目,换了更隐蔽的工具。 赵予晴没有把自己在健身房和关铎见面的事对江小嵩隐瞒。 男生只是面部有些卡顿,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点点头,继续该干嘛干嘛。 赵予晴伸手去捏他的脸,江小嵩这才有点不悦地偏过头:“别拿我当小孩。” 赵予晴并不想去做任何解释的话,这种事她以前做得够多了。同时,她也不想去做任何保证,这在他们之间不合适。 “你会觉得,我对你舅舅这样做很过分吗?” 江小嵩要笑不笑,“他会很愿意帮你,开心还来不及。” 赵予晴说:“因为他不知道实情。” 她发现自己的愧疚感没有减少。 “如果我是他,即使知道了,也无所谓。”江小嵩望着她,“你很在乎他怎么想吗?” 这句话,让她心口有如拧紧一朵纯净的棉,挤出来的却是黝黑的污水。 赵予晴忽然意识到,令她羞于启齿的是,她在乎的不是关铎的看法,而是,眼前男生对自己的看法。 她想要听到的,就是江小嵩的那句“无所谓”。 意识到这点之后,简直比直接被他陷入隐私还要令人羞耻。 “不在乎。”赵予晴低语道。 江小嵩察觉到她情绪徒然冷落,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立刻提起别的话题,“赵老师,你需要我这些天去别的地方住吗?” 她立即抬头,不解道:“为什么?” “你不是很怕被人发现。” “真怕的话,我会回自己家。” 江小嵩明白什么,唇角无声勾起微小的弧度。 赵予晴见男生没有察觉自己的心思,暗暗松气,“你生日那天,我会先和关铎一起去。” 提到生日,江小嵩目光迟疑了下,“我不是很喜欢过生日。” 在女人疑惑的目光中,他解释说,“乐队那几个,总要给我’惊喜’。” 赵予晴说:“这样的话,我就不用送你礼物了。” 江小嵩顿了下,“但礼物还是要收的。” 赵予晴忍俊不禁,干脆靠在他肩膀上笑出声,“当然要 送你礼物了,而且不止一件。” 江小嵩意识到自己又被骗了,啧声,也去揉捏她的脸。心中那点晦涩来不及细品,便沉溺在她温暖的唇里。 没关系,他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要她还在他身边。 *** 平安夜这天悄然降临。 正好赶在周六,赵予晴不至于将工作提前或推迟。 江小嵩白天要在实验室整理数据,晚上才会跟他们聚会,他已经把门禁提前交给戴豫,让他们先去玩。 赵予晴这个时候则在陈立垣这里。 提着几样水果进门时,陈立垣的两个学习搭子也在。黎落和张乾坐在书房里,送来几个包装精美的平安果。 同学们乖乖跟她打过招呼,赵予晴把苹果清洗,切好放在盘子里,插上果签,让大家一起吃。 黎落没在今天看到江小嵩,有点失落,戳了戳陈立垣,“学长明天过生日,你没打算给恩师送点礼物啊。” 陈立垣才知道这事,“明天他生日?你怎么知道的。他也没告诉我啊!” 黎落骄傲地扬扬下巴,“有关学长的事,没有我不知道的。” 她还说,乐队的成员和他的其他朋友们会给他庆祝生日。每年都是如此。 陈立垣往嘴里送了个苹果片,“所以,你并没有被邀请?” 黎落瘪瘪嘴:“我和学长又不熟,你不也没被邀请?” 陈立垣脖子一梗:“那是因为我要学习。” 黎落转着手里的笔,“其实,你们关系也没有那么好吧。” 陈立垣立马不乐意了,掏出手机,“你等着,我这就给江小嵩发微信。” 他先是恭喜江小嵩明天生日,等几分钟过后,他终于回了消息,陈立垣问他可不可以跟他们玩。 江小嵩回:赵老师同意就行。 陈立垣给黎落看了眼聊天记录,给她馋得都要哭了。 放下手机,陈立垣找到赵予晴,可怜巴巴地说:“晴姐,我能去吗,就今天。” 各大商家们为了促销,也早就布置起圣诞树。学生们也互相赠送礼物,高三生的节日氛围淡一些,但不是没有。 “我保证,过年期间不会休息,就在今天放松一下。” 赵予晴思索半晌,在儿子热切的目光中点头——其实只是因为,她知道江小嵩不会邀请唐佳颖过来。如果他只是想休息,当然可以。 “真的?!”陈立垣双眼发亮。 赵予晴说:“去放松一下也行,但吃完饭你要跟我一起回家。” 陈立垣做了个握拳的动作,随后才意识到,“你要跟我一起去?” 出去玩还要有家长跟着,那他还不如不去。 赵予晴早就猜到他的小心思:“不是我跟你一起去。我跟江同学的妈妈和舅舅是同事,他们让我过去玩。” 陈立垣才知道这件事,消化了会儿这个信息,“晴姐,人脉很广啊!” “只是碰巧认识。” 陈立垣嘀咕:“原来江小嵩妈妈是舜禹高管。” 他又反应过来,“你也早就知道江小嵩圣诞节过生日?” 赵予晴:“……嗯。” “怎么不早告诉我?” “忘了。我以为你知道。” 陈立垣:“……” 好吧,这算是他的锅。 旁边,黎落听着他们的对话,眼神黯淡。她也想去,但父母肯定不会同意。 上次模拟考排名尽管保持在前三,陈立垣的进步,让她有了点危机感。 但是,圣诞节,加上喜欢的男生过生日,她同样不想错过…… 赵予晴注意到女生黯淡下来的目光,但她没立场说更多,先让他们专心改错题。 下午,门铃响了,有快递送上门。陈立垣跑去玄关,刚打开门,入眼就是半人高那么大的星空蓝礼盒,只能看到快递员的双腿双手。 其他两个同学望去,都张大嘴巴。 “这是什么东西?”陈立垣没敢签收。 为了避免类似手套的乌龙,赵予晴赶紧合上电脑,说:“这是我送江同学的礼物。签了吧。” 陈立垣顿时有点酸了,“晴姐,你送江小嵩礼物也太用心了。我的礼物就从来没有盒子……” 他抬了抬,倒也不太沉。 赵予晴让他把东西放进客厅,检查上面是否有瑕疵,“送你礼物就不用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包装了。” 这个理由,陈立垣也接受了,毕竟儿子是自己人,江小嵩是外人,送外人的东西就是要够面子才行。他可以理解。 赵予晴内心惴惴,总算是糊弄过去。 陈立垣又问里面是什么,赵予晴不想当着这些高中生的面解释更多,卖了个关子,说到时候就知道了。 陈立垣摸了摸礼盒,鬼鬼祟祟地问:“贵么?” 第59节 赵予晴抿唇笑了:“不贵。” “那就行。” 别人家孩子拿到的礼物,不能比亲儿子的贵太多。 陈立垣回书房继续复习功课。 第41章 赵予晴在客厅写剧本。 傍晚,关铎给她发来消息,说在楼下等她。 赵予晴送走另外两个学生,和陈立垣坐进关铎的车。 关铎大方地跟陈立垣介绍自己,“我是小嵩的舅舅,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小舅舅你好。” 陈立垣也礼貌回应,但眼睛迅速瞄了眼赵予晴。 他对赵予晴身边出现的任何异性,都持观望态度。 这个叫关铎的,看起来条件很好,气质也很成熟,虽然和母亲是同事,但她是兼职,交流的次数应该不多,线下这么有闲心亲自过来接人? 但,陈立垣也不想遇见个男的就觉得他对赵予晴有意思。所以暂时没有表现敌意。 扣上安全带后,关铎开了导航,驶离小区,他说:“我姐她们已经先过去了。” 赵予晴尽量不去想关静是怎么看待自己,“他们一家都来吗?” “我姐和熹微会来。” 关静的现任老公可没有兴趣去她和前夫的家里过圣诞。 赵予晴表示理解。关铎往后视镜里,那个巨大的礼盒看去:“你送了什么?这么大。” “现在保密。” 关铎笑:“好吧。这么神秘。” 为照护周全,关铎也和陈立垣聊了他的高中生活。 陈立垣正在看手机,不那么专心地和他聊天。因为,学姐发了一条朋友圈,配图是九张圣诞节相关的红绿背景自拍。 距离他们上次聊天,已经过了一个多月。 他不确定唐佳颖是不想影响他学习,还是不想理他了。不论前者还是后者,都令他心生烦闷。 他小心翼翼地点了个赞,并在评论里写下规规矩矩的“圣诞快乐”。 刷新了会儿,都没有回复。 赵予晴从后视镜中看到他的手机界面,轻声说:“立垣,跟人讲话时专注一点。” 陈立垣赶紧切换生词备忘录界面,“不是,我在背单词呢。” 关铎打圆场:“这个时候确实不能太放松。” 赵予晴想说什么,终究不再言语。 这时,陈立垣手机震动一声,唐佳颖单独回他一句“圣诞快乐”。 他心脏好像要蹦出来,急忙敲字:【谢谢学姐!】 唐佳颖问他是不是在学习,他一五一十地回,他要去给江小嵩过生日,现在正在江小嵩舅舅的车上,和赵予晴一起。 果然,唐佳颖又问怎么家长也在,陈立垣把理由解释给她看。 唐佳颖发过来这句话:【看来,你以后要和江小嵩成亲戚了。】 陈立垣不悦地拧眉:【我妈说现在她不想恋爱。】 唐佳颖:【立垣,你太单纯了。】 陈立垣不知道怎么回,一时间愣住。 唐佳颖仿佛知道他怎么想,再度发来安慰的话:【哈哈,我逗你玩的。别太在意。】 陈立垣:【我觉得我爸妈有复合的可能。】 唐佳颖:【怎么说?】 陈立垣:【我妈还关心我爸,我爸也给我妈送跨年礼物。他们之间可能有误会。】 唐佳颖:【很有道理。毕竟这么多年夫妻了。】 陈立垣:【但是,我说的不一定准。】 唐佳颖:【你可以相信自己的判断。】 唐佳颖不再继续聊天:【我要去做 ppt了。把你地址发过来,我送你圣诞礼物。】 陈立垣眼睛一亮,又忍不住笑了,也要了唐佳颖的地址。 冷不丁地,听见赵予晴问他:“立垣,哪个单词这么好笑,让你乐成这样?” 陈立垣咳嗽一声,“没,我刷到一个笑话。” 赵予晴不再多问。 半个小时后,他们堵了一会儿车,才渐渐开到一个别墅区。别墅地势高,面积大,从山底,便有个门禁,代表已经进入私人领地。车再开一会儿,看见主别墅的前庭。 乐队那些男生已经张罗人,把外面挂满彩灯,前院放着一颗巨大的圣诞树。从树顶散开数条闪亮的灯线。有人在堆雪人,还有人支了个烧烤架,正在烤肉串。 下了车,赵予晴听到摇滚乐的巨大狂躁音,从楼顶传来。 烤串的男生正是戴豫,他眼尖看到赵予晴,扭头往别墅里扯嗓子喊:“江小嵩,赵老师她们过来了!” 裴唐屿推开门,正好听见这句话,也往室内喊:“江小嵩,赵老师来了。” 赵予晴站在零下十几度的空气中,硬是感到额头冒汗。 陈立垣下车,抱着巨大礼盒,也对这里的布景惊呆了。关铎把车停在室外,和其他男生打过招呼,带他们往室内走。 进到屋子里,温度一下子上来,赵予晴脱掉外套,正在找悬挂的挂钩,臂弯上的大衣就被人拿走。 江小嵩对她礼貌笑笑:“赵老师,圣诞快乐。” 说着,将她的衣服挂在柜子里。 赵予晴抿唇微笑,“圣诞快乐,江同学。” “这是送给我的?”他接过大型礼盒。 陈立垣送过去:“喏,这是我和我妈一起送你的。不用谢。” 江小嵩一点不给他面子,“根本没你的事。这是赵老师一个人送的。” 陈立垣一脸被看穿了:“好吧,其实我送你的是这个。” 他右手伸进大衣内侧口袋里,再拿出来时,食指和拇指比了个心,“我的心意是无价的。” 江小嵩让他把衣服自己放柜子里:“行了,你成绩能上升我就谢天谢地。” “你这个说法,显得我很笨似的。”陈立垣抗议道。 关铎对这里熟悉,自行带他们走进客厅,见过关静,陈立垣乖乖地问好。关静夸了几句陈立垣,让他把这里当自己家,不用拘谨。 陈立垣本就是自来熟的性格,拘谨什么的不存在,跟着赵予晴坐在沙发上。 江小嵩原本想将礼盒搬到楼上,中途忍不住把盖子掀开一角看看是什么,里面露出半个毛茸茸的玩偶熊,双眼往□□斜,一副傲娇的俏皮样子,身穿红色的圣诞服饰。应是限定款。 关铎望过去:“原来是玩偶。” 陈立垣脱口道:“哇,好幼稚。” 江小嵩不理他们,忍不住伸手触摸毛茸茸的小熊耳朵,质感如棉花糖,是他喜欢的:“谢谢赵老师。” 赵予晴笑说:“不知道送你什么。网上说这个很受欢迎。” “非常喜欢。” 江小嵩把玩偶抱到楼上自己的房间。 关静也看到那个熊,面露回忆,给赵予晴递了一块蛋糕,再斟满茶,“我以前也送过他毛绒玩具,他每天抱着睡,喜欢得不得了。” 赵予晴:“我以为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很喜欢。” “小嵩爱好比较特殊。小时候不喜欢机器人,喜欢毛茸茸的东西。因为这,没少被他爸骂。” 赵予晴不禁蹙眉,“为什么要骂孩子?” 关静耸肩,“大男子主义喽。总担心他性向西化。” 赵予晴差点被茶水呛到。 她可以作证,江同学绝对没有这方面的趋向。一点也没有。 关铎意外道:“我倒不知道还有这事儿。小嵩最近不是交了女友,今天没带来?” 关静轻哼一声:“藏得可严实了。可能怕我们吓到他的小女朋友。” 赵予晴把蛋糕上的草莓放进嘴里,香甜味儿让她暂时忽略很多细节。陈立垣要去楼上和同龄人们玩,已经不见人影。三位长辈聊着无趣的社会人生活。 从对话里得知,这别墅在关静离婚后,被江小嵩改成民宿,完全修改了以前的装修摆设。似乎对家庭没有任何留恋。关静对此心情复杂,不知该怎么揣度他的心里。 赵予晴说:“可是,他每年生日还是在这里过。” 关静叹气:“只是图方便吧……” 赵予晴往四周看了看,“江同学的爸爸没来吗?” 提起前夫,关静面露嫌弃,“他早就不管孩子了。” 玩乐队的男生们在楼上疯狂蹦迪,关静吃过晚饭,脑子被他们蹦得嗡嗡直响,她总也欣赏不了这脑吵吵的娱乐种类。 “我先撤了。你们继续玩。” 她先是上楼跟儿子告别,然后开车先走了。 第60节 关铎和同学们年龄差距不是太大,也玩得开,乐器也会玩一点。 他在钢琴上弹了首门德尔松。刚弹一半,就被冲进来的戴豫拉走,“小舅舅,快点帮我们弄烟花。” “现在不是烟花管制?你们悠着点。” “所以我们整了个电子的。快快快,没你不行!” 关铎套上大衣,跟赵予晴说:“要不要去外面玩?” 赵予晴握着茶杯,“我先坐一会儿,你们去吧。” 关铎只能先撤。 赵予晴在客厅待了一会儿,江小嵩从楼上下来,坐在她身边,没有离得太近,只是,腿压着她的裙摆。 他在茶几上切一颗橙子,掰成瓣,送到她嘴边。 赵予晴心跳怦然,还是伸了一下手作为过渡,才吃下去。 她好像很久没有来到这么热闹的聚会了。再好的隔音都挡不住音浪袭来。有人在弹一首节奏轻快的抒情歌。四周没人,但随时可能有人路过。 “吃得好吗?要不要再叫个外卖?” 晚饭是队友提前弄的,男孩子们叫了各种外卖,有炸鸡也有正餐。算是简易的自助。 “不用,我吃饱了。”赵予晴吃完橙子,手上有点黏,“去哪里洗手。” 江小嵩站起身,让她跟上,赵予晴随他来到一层的洗手间,进门后,“哒”的一声,门被利落地扣上锁。 隔着一道门,外面的声音更弱了一些,她能听见呼吸声,自己的,江小嵩的。 她觉得这样有点紧张,万一被外面的人发现怎么办,一定觉得他们奇怪,为什么待在同一个洗手间里。但,心里又期待着接下来发生什么。 如回应她心中所想,江小嵩手臂一捞,揽过她的腰,他们很快品尝到彼此口腔里的橙子味,酸酸甜甜,还有细微的苦用来调剂。 再吻下去有些危险。两人节制地松开,江小嵩拉起她的手,放到唇边,吻她的手指:“赵老师什么时候走?” 赵予晴佯装不知,“这么快就要赶我走啊?” “早睡早起。” “……这才来二十分钟。再等二十分钟吧。” 江小嵩不太想和楼上的猴子们过生日。有这个时间,不如回自己家。 但也正如赵予晴所说,不能走得太快,她还是跟关铎过来的。 他们没有在洗手间停留太久,赵予晴洗了手,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仪态,胆颤地同江小嵩打开洗手间的门。 幸运的是,谁也没有从这里路过。 他们又回到客厅的沙发。分头而坐。偶尔谈些无伤大雅的话题。 这时,有人推开门,二人望过去,看见陈立垣把一个女生带进来。 黎落手里拿着一盒巧克力,有点不好意思,“学长,是我……生日快乐。” 陈立垣挠挠头:“黎落非要过来看看你。” 江小嵩收起眼中的情绪:“人你带来的,你负责看着她。” 陈立垣“哦”一声,要把黎落带到楼上。 黎落看着沙发上的二人,不知道江小嵩刚才在和赵予晴说什么。感觉他们有点 怪,但怪在哪里,又说不上来。他们应该没有什么共同话题。 赵予晴被黎落这么看一眼,当即心虚,也站起身,低声跟江小嵩说,“室内有点热,我去外面待一会儿。” 江小嵩正要叫住她,被任熹微一个电话打断。一边去玄关找外套,一边不耐地接电话。 *** 关铎终于摆脱男生们的纠缠,他想得比较简单,赵予晴是他带来的人,虽然也和江小嵩相熟,但他要照顾好她,不能让人一个人待着。 刚要进房找人,却在门口看见她。 赵予晴蹲在地上,手捧积雪,正在给雪人增肥,旁边有几个打扮怪异的同学在激烈地打雪球。她穿着奶白色的毛衣,安安静静的,不仔细看,还注意不到她。 赵予晴没戴手套,直接把雪堆到雪人身上,再拍打几下固定住。 关铎静静看了会儿,然后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披在她身上。 赵予晴裹了裹前襟,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道谢。 “冷不冷?”他问。 “不冷,里面太热了。” 关铎想,也没有太热吧。但她没有拒绝自己,这让他感到暖意。 只是,赵予晴的动作却忽然一僵,抬头望着关铎,猛然站起身,他的外套就这样直直地掉在雪地上。 她动作有点大,且迅速。这个动作做完后,才发觉有点过了。 赵予晴刚才,完全把关铎当成江小嵩了。因为他们刚刚还在谈话。满脑子里想的都是他。 她捡起外套,上面已经沾有泥雪,“对不起,衣服脏了。” 关铎怔愣过后,心潮起起伏伏,最终归于平静,他问:“予晴,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而且,他感觉,就在附近。 很荒谬的猜想。这周围都是年轻学生。 但,关铎就是这样感觉的。 圣诞树的挂灯闪耀,映得女人的脸色苍白,赵予晴在没否认之前,就已经坚定地摇头,“没有。” 像是谎话说多了,自己都会信,她再次强调,“真的没有。” 她勉强提起唇角,“怎么这么问。” 关铎说:“感觉像是。” 语言像是为她增添力量,赵予晴再次重复,“没有,没有喜欢的人。现在时间不对。” “时间只是借口。” 关铎笑着注视她,稍微明白前几天,她故意接近自己是为什么。 他没有生气,只是有点不爽和好奇。 他以为两人的关系会在今天更进一步,但她如此坚决,态度忽冷忽热,不难猜到她可能利用了他。原因很简单,她不想让正在上高三的孩子知道。 但,赵予晴没做过分的事,一切只是自己的心甘情愿。 对峙中,赵予晴恢复冷静,或者,强制自己恢复冷静。 冷风吹过她鬓角的发,她拿手顺了一下,嘴角绽开无奈的笑,“你怎么想是你的自由。” “好吧。” 关铎决定放过这个问题。对于一个不喜欢自己的女人,他也没必要刨根问底。 对方不再追究,赵予晴反而有种被看透的寒冷,当即站起身。步子刚迈出一半,就看见江小嵩站在门前,手臂挂着她的外套。 与上次相似的场景不同的是,这次,他的脸隐藏在阴影里,她不能直接判断他的情绪。 他们之间没有多远的距离,互相走几步,也就到了,但,好像隔着无数个看不见的屏障,怎么也无法跨越过来。 赵予晴定定地站在原地。 周遭吵闹的背景音中,她清晰地听见心口裂开的声音。 *** 二十分钟后。 赵予晴带着陈立垣告辞,陈立垣想要带着黎落走,她说老爸已经过来要接她回家,于是三人原路返回。 雪地的一段谈话,赵予晴完全当做没发生,和关铎闲聊着。 他车内放着音乐电台,随机播放流行乐或小众歌曲。 陈立垣玩了一小时,也要收心了。 三人各存着自己的心思,回到陈立垣所住的小区。 赵予晴跟关铎说:“谢谢关总。” 关铎笑笑:“没关系。小事。以后有时间再聚。” “好。” 赵予晴同陈立垣一起进了单元门,回到家里。 陈立垣见她神色恍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晴姐,今晚在我这里住吧。” 赵予晴没打算停留:“不了。我还有事。” “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 陈立垣心中警铃大作,该不会,送他回来,她就要和关铎去过圣诞节了吧? “我得回去一趟。” “啊?你才刚回家。” “我……有东西丢在江同学家里了。得去找找。” “什么东西,不能让他明天带来吗?” 陈立垣怀疑这是借口,江小嵩只是个幌子。 赵予晴越来越急迫,“立垣,我先走了。你先睡。别熬夜玩手机。” 陈立垣刚要叫住她,她已经把防盗门甩上。 四下安静。陈立垣抓着自己的头发,感觉天要变了。 *** 江小嵩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独自坐在角落里,谁叫也不挪动位置。 裴唐屿带他女朋友逃离现场,戴豫不怕死地抢他酒喝,“干嘛呢,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第61节 江小嵩把玩手机,不理人。 戴豫:“是因为赵老……” ’师’字没说出口,江小嵩踹了戴豫一脚,“闭嘴。” 戴豫回了江小嵩肩膀一拳,又叹气,“你们这关系,也确实不好收场。” 目前,也只有队友三人知道江小嵩的感情动向,并且坚决守口如瓶,不透露半点风声,今天聚会,也没有请医学院的同学过来,就怕赵予晴不自在。 而这个时候,江小嵩的舅舅还搅进这种脆弱的关系。戴豫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疼。 正要开导几句,有人敲门,黎落探过来一颗脑袋,小姑娘今天化了点淡妆,问能不能当观众,戴豫好脾气地说可以,给她拉个了椅子过来。 黎落听了一会儿歌,凑到江小嵩身边,问:“学长,你女朋友没来啊?” 江小嵩刷着手机,淡淡说:“分了。” 闻言,反而是戴豫震惊地看向他。 黎落“啊”了一声,想要安慰他,但心里更多的是欣喜,“学长……我,你看我怎么样。” 江小嵩看她,眼里没任何情绪:“还行。” 黎落半张嘴巴,想要确定这个“还行”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听江小嵩说:“你考试挺行的。怎么着也会念个本科。” 黎落的心情像是过山车,瞬间黯淡下去。 戴豫看不过去了,推了江小嵩一下,“你当个人吧!” 他安慰小姑娘,“他就是这德行,自己淋雨了,也要把别人的伞掀了。你别在意他说什么。” 黎落讷讷地说:“我没在意。” 江小嵩看了会儿黎落,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只说了两个字:“过来。” 不一会儿,任熹微顶着个彩虹色爆炸头上楼,“肿么啦?bro。” 江小嵩点了点黎落:“你把她给我盯紧了,直到她家里人接走。” 任熹微插着腰,“你要说,公主请帮忙。” 江小嵩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任熹微扣了扣脑门,“那个啥,你不知道吗,这是最近流行的网络用语。我正在虚心学习。” 戴豫右手一划,做了个骑士礼:“公主请帮忙。” 黎落想要说什么,任熹微就搂过她的肩膀,“走吧走吧,这种人你喜欢他干嘛。” 黎落脸红了,去看江小嵩的反应,他支着下巴,懒散地说:“我和我女朋友就算分了,我也还是喜欢她。你赶紧回家,别给我惹麻烦。” 黎落刚要解释,已经被任熹微拉走。客厅里,有人又叫来必胜客,充满披萨味儿,黎落拉着任熹微打探情报:“学长女朋友是谁啊?” “不知道。”任熹微摊手。 黎落不相信江小嵩过生日,他女朋友不来看他。但这里就几个女性,排除几个带女友过来的,排除任熹微这个有血缘关系的妹妹,排除江小嵩妈妈,就只有赵予晴了。 意识到这个答案,黎落被自己吓了一跳。立刻将这个名字从心里删除。 或许,女友还真的没来,放了江小嵩鸽子,他才不高兴呢。 *** 半小时后。 江小嵩放在吧台上的手机,终于响起震动声。 他给赵予晴的备注是z。位于列表最后一位。 盯着备注名,等她自然挂断。 江小嵩想,只要她再打来一遍,他就立刻接听。 但是没有。 随着时间流动,他感到血液渐渐凝固。 此时,身边响起吉他声,是高桥优的《吃醋》。 这首歌的旋律轻快的伤感,被广为流传时,则被填上了不伦不类的歌词。 江小嵩看过去,戴豫吹了一声口哨:“想联系就赶紧的。” “你吉他别弹了,太吵。” 戴豫不仅没停,还唱起歌。 江小嵩把自己的耳机戴在头上,趴在吧台,就这样看到了窗外。雪还在下,飘飘散散,零零落落,隔着漫天雪帘,一辆车停在栅栏门侧,打着双闪。 他眼睫颤了颤,阖上眼睛,再睁开,再阖上,这个动作重复几次,脑中繁杂的乱麻就变得和雪一样,白,且静。旋转着陆。 熟悉的旋律流淌,戴豫的吉他技术很好,但唱歌实在不敢恭维,他那毫无技巧全是感情的嗓音照着罗马音嘶喊。 刚唱到副歌,江小嵩推开椅子,摔门离开。 戴豫手里的吉他没停,啧啧摇头:“要不怎么说是弟弟呢,太没志气了,这一分半的时间都没坚持到。” 裴唐屿配合他敲击鼓点:“我以为他会坚持一首歌。” 戴豫:“所以这把算谁赢?” 裴唐屿:“我赢。我猜的时间最接近。” 戴豫不情愿地掏出手机发了个红包。 *** 赵予晴正在犹豫,是再打个电话过去,还是直接进里面找人。 细究起来,这只是个很小的事。她有足够的理由解释那句话的由来。 本来,她和江小嵩之间谁也没有谈过感情。 但,她有种预感,今晚的问题,绝不能放任不管。 握着手机,迟疑中,副驾驶的门已经被打开。冷风钻进,随后又被暖气冲散。 江小嵩还是穿着那件单薄的卫衣。身上寒气肃肃,和他的面色一样。 赵予晴忘了第一句话应该道歉,而是微拢眉心,“怎么不穿外套,小心感冒。” 江小嵩其实没意识到自己没穿大衣,但他不会承认这件事,“感冒而已。过几天也就好了。” 赵予晴嗓音轻柔,“是么,主要担心你会传染给我。” 自坐进车,江小嵩第一次拿眼睛看她。女人的笑容一如既往,对他有种莫名的吸引。当这笑容里添加一点抱歉,试探,以及关心,他就把自己刚才说过分手的气话忘得一干二净。 事实上,还没看见她的人,只知道她在等着自己,从别墅走到这里的过程中,他对她已经没有更多要求。 “我会注意一点。” 江小嵩把冰冷的手放在出风口,语气缓和。原本,他打算回呛一句“这是我的身体,不管你的事”。 还好没有说出口。 赵予晴把围巾摘下,绕在他的脖子上。江小嵩闻到她身上令人着迷的香气。随着呼吸进入肺部。呼出,吸入,如此循环。好像在拥有她。 “抱歉,江同学,不该在你生日时让你听到那句话。”她坦诚道歉。 “哦,不在我生日这天就可以?” 赵予晴笑了:“当然不。我是说,那是骗你舅舅的话。” 江小嵩轻轻说:“我知道。只是想杠你一下。” 赵予晴不禁嘴角上扬,她握住男生还有点凉的手。江小嵩把手放在她的脸上,手心手背都被她紧贴,这时候应该有个吻,但,他没有。 江小嵩注视她的眼睛,非常想问她,“没有喜欢的人”,这句话是骗人的话,那么,她的真实意思,是不是喜欢他? 江小嵩当然知道赵予晴是喜欢他的,但这种“喜欢”,可能仅限于某些情热时刻。 如果,他真的为这个词语较真,大概率得不到自己心中真正想要的回答。 因为他很清楚,赵予晴会骗别人,但不会骗自己。 生日真的令人烦躁。 假如只是平常的一天,江小嵩不会想得到更多。 这个特殊的日子,令他心中的贪望比任何一天都要膨胀。想要听见一声“喜欢你”的告白,哪怕是骗他的。 赵予晴问他:“还生气吗?” “我没有生气。” “这还是没生气呀?”她歪着头,笑眼瞧他。 江小嵩拇指摩挲她的脸颊,“我不想你和我舅舅走得太近。” “好,以后除了工作,不再见他。” “真的吗?”他有点意外。 “他应该感觉出来我在利用他。所以……” 关铎的优点在于,即使他感觉到了,也不会撕破脸,永远保持社会人的体面。所以,赵予晴也见好就收,让事情顺其自然。前婆家那边查到什么,只要没有证据,也不能拿她怎样。 江小嵩倒是觉得,舅舅不是那么轻易放弃的男人。 前方有车打着远视灯,经过这里,赵予晴启动车子,远别墅区远点。停靠在公路旁。 “刚刚那是黎辉?” 赵予晴看过他的脸一闪而过。但不确定他有没有看见自己,大概是没有,不然他会停下来和她打招呼。 “来接他家孩子。” 赵予晴看了看男生英俊的侧脸,“我要是落落家长,我也很头疼。” “怕被我骗?” 赵予晴摇摇头,“是怕不能再被别人骗。” 江小嵩没太懂,转而问:“赵老师,你送我的第二个礼物呢?” 她望着车前,“你有认识的纹身店吗?” 第62节 他有点吃惊,“你要纹身?” 江小嵩的很多朋友都有纹身,在脚踝,或是手臂,也有文满整个前胸后背。他没想纹过,只是觉得没有必要。也没兴趣。 但听赵予晴这样说,他开始期待起来。 “想试试。”赵予晴说,“图案和位置你定……嗯,除了脸。” 江小嵩想了想,“我想要文什么都可以?” “都可以。这是送你的生日礼物。” 江小嵩望着她,视线从她的脸,到脖颈,到被毛衣遮盖的曲线,好像在考虑哪里合适。然而,光用眼睛看是不够的,他倾身,在她耳侧落下亲吻,嗓音仿佛醉了,“我得好好想一想……” ** 黎辉把女儿从别墅接走时,黎落还是一副三魂丢了七魄的样子。 “落落,赶紧给我收收心啊。等你考试结束,什么男孩子找不到啊,不急于一时。” 听说女儿又跑去见那男生,而且还是男生的家里,饶是黎辉,也差点把桌子掀翻了。 好在现场没有出现令他脑溢血的画面,黎落正在跟一个五颜六色的女孩子待在一块。 他本想警告一下那个叫江小嵩的男生,但他人根本不在。他叫住一个留着鸡冠头的男生,男生吊儿郎当地说什么“可能是cos空气去了”,气得黎辉赶紧把女儿带走。 黎落惆怅地叹气,“爸,你们男的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会喜欢比自己大的吗?” 黎辉趁机教育,“反正考不上a大的可不行。” 黎落翻翻眼睛,“我肯定能考上。” “话别说太早。落落,你要想好,考不上a大,你就得复读,还要过一年这样的日子,咱长痛不如短痛,消停点,行吗。” “我知道啦……” 黎辉看着前方停着的车,刚来时,好像里面有人,没看清是谁,应该是两个人。一男一女。 这会儿,车停在路边,驾驶座没人了,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儿,俩人肯定待在后座。 在做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黎辉烦躁地敲了下喇叭,嫌他们对女儿影响不好。这些小年轻,什么都敢玩。 黎落看着那辆宾利,心里有强烈的预感,江小嵩在里面。 她拍拍座椅,“爸,你停车。我想去看看。” 黎辉不禁大吼,“看什么看,回家看你的书去!” 黎落缩缩肩膀,被吓到,悄悄回头,还在遥望那辆车。只看到座椅上挂着一件女士的外套,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这件外套是不是赵予晴的。 像,又不像。 今夜,所有人的心事,在 道路上驰飞。 第42章 冬日初晨,万懒俱寂。 只余残雪从红梅花心缓缓滑落。 这是赵予晴有生以来第一次在车上过夜。 基于这半年来,她第一次经历的事实在太多,今晚这件小事变得微不足道了。 为避免被跟踪,赵予晴开江小嵩的车过来的。他曾经把车钥匙放置的位置告诉过她。 尽管比平常的车宽敞许多,两个成年人躺在一处,还是有些拥挤。 为了防止赵予晴摔下去,江小嵩让她侧躺在里面,两人面对一个方向相拥而眠。 一开始,他们没想在这里。为了躲黎辉父女俩,赵予晴和江小嵩坐在车后,放下隔板,空间一下子变得私密。 俩人手指相碰,继续轻轻浅浅地吻着。黎辉路过时愤怒的一声鸣笛,让他们不约而同地笑场,为了不辜负路人的期待,干脆做实。这个区域是私人领域,没谁过来打扰,还有比这更好的秘密基地吗。 赵予晴以为会睡得不好,其实已经睡足七小时。只是身上各处的肌肉都在叫嚣着酸痛。尤其是过度使用的位置。 她身后紧挨着男生的胸膛,整个人被他全面包围。 醒来后,稍微一动,江小嵩也逐渐清醒。他的脸有点茫然,但第一个动作是扯过毯子,盖在她身上。 他则望着覆在手臂上,溪流般的长发失神,随后给出最直接的反应。待俩人视线对上,都是忍俊不禁。 男生略不自在地拿手蹭蹭鼻尖,拿纸巾把俩人擦干净,又找不到合适的扔垃圾的地方,于是都放在裤子口袋里,潦草地套上卫衣。 这场面令赵予晴想起二十郎当岁,热恋时的场景,只是后来,热度退却,回归生活本质。 这个联想实在煞风景,赵予晴把这页记忆撕扯出去。 车内的暖风吹得很足,新风带走交融的空气,俩人都将自己变回最日常的模样。 待一切妥当,江小嵩把车开到别墅区里。 这里也同样寂静,对于夜间生物来说,那些队友们现在正睡得不省人事。 进了房间,赵予晴穿着一件单裙,也不感到冷。 跟着江小嵩进了他的房间后,她立刻去浴室清洗。完毕之后,在他床上吹头发。 江小嵩直接把早饭端了过来。仍然是叫的外卖,都是可口的菜品。 将筷子递给赵予晴时,他手机响了。 是陈立垣。 江小嵩喂了一声,回答对面:“对,还在,你要找赵老师讲话吗?” 他开了免提,赵予晴能听到陈立垣的声音,他说:“不用不用,她在你那就好。”顿了顿,他解释频繁打电话的原因,“哎,我实在怀疑,你舅舅正在追晴姐。” 江小嵩将餐盒盖子打开,推到赵予晴近处,平静地说:“不用怀疑,这是事实。” 陈立垣在电话那头沉默片刻,随后说了句“我靠”。 江小嵩:“但赵老师不喜欢我舅舅。已经拒绝他了。” 陈立垣:“你怎么知道?” “他跟我说的。” 陈立垣再次沉默,“你舅舅人怎么样?” “还不错。” 陈立垣只“哦”了一声。 昨晚,陈立垣也给江小嵩打来电话,意图主要是看赵予晴有没有撒谎。 江小嵩如实告诉他,赵予晴在他这里,但理由则是她戒指丢了,回来找一下。 最后在洗手间找到时,时间已经很晚,江小嵩就留她在这里住了。 陈立垣还是信任江小嵩,今晚不至于心里七上八下的。 电话挂断后,赵予晴沉吟许久,随即决定,不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 过了会儿,赵予晴吃过饭,也接到了陈立垣的电话,无非是问她东西有没有找到,今天还过不过来,吃过饭没有。 她一一回了。最后以今天要和朋友出去过圣诞为由,晚上才会回家。 陈立垣没有对这个问题刨根问底。 尽管在血缘上是最亲近的人,他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离了婚后的赵予晴,是一个单独的个体。 他没有任何理由要求她,限制她的任何行为。正如赵予晴也管控不了他的思想行动。 *** 整理完毕,赵予晴随着江小嵩一起下楼,路过客厅,遇见戴豫同学顶着一个鸡窝头,和一个眼生的鸡冠头男同学,正睡眼迷瞪地在厨房翻找着什么。 江小嵩本来想带她直接走,被戴豫看到,他立马不困了,眼睛瞪得像铜铃,叫住江小嵩,“小嵩,送赵老师回家啊?” 江小嵩警告地瞥他一眼,没吱声。赵予晴好脾气地笑了笑,给他指了厨房右上角的一个柜子,“蛋糕在那里面放着。饿了的话垫垫肚子。” 戴豫:“谢谢赵老师!” 他们走后,鸡冠头同学奇怪地看着窗外俩人的背影,“那个姓赵的老师,之前不是走了吗?” 戴豫:“你记错啦。后来又回来了。” 鸡冠头同学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是吗?” “就你那破记性。” 同学摇摇手指,“你可以侮辱我的智商,但不能侮辱我的审美。我一向对美女过目不忘。可惜孩子都那么大了,年纪也不小了吧,保养得真不错……” 戴豫找到填肚子的小蛋糕,往他嘴里塞一颗,“你屁少说点吧。” 同学差点被噎死,灌了一口水才活过来,给了戴豫一拳头,嬉闹中,有关那位面容清丽的大学老师的事,暂时忘到脑后。 *** 圣诞节这天的路况,自是有些拥挤。车在不算太长的路程上走走停停。 红灯时,江小嵩在群里问了一句“谁知道有靠谱的纹身店”,很快得到具体名称和定位。以及,铺天盖地的八卦。 生日这天去纹身,自然意义非凡。大家都在打听江小嵩的女友是谁,怎么不带出来看看。 他冷酷地丢下一句“少管”,唇角却忍不住牵起。 数不清今天是第几次笑了。也没什么特别开心的原因,但心就像放飞的热气球,膨胀,火热,飘飘然。不知飞去哪里,总之是向上的。 赵予晴坐在副驾驶,戴着他的棒球帽,用来遮挡刺目的阳光,脑袋向他这边微偏,陷入浅睡眠中。江小嵩尽量将车开得匀速。 等到了店面门前,她被停车的颠簸吵醒。 纹身店隐藏在一个不起眼的牌子下,稍不留神就会错过。 进了店,一面墙挂满霓虹组成的品牌logo,柜台里摆放着手办,还有赵予晴完全不懂的一些小众文化。但整体是干净整洁的。 里面已经有两个人正在纹身,看起来是一对情侣。 第63节 纹身师的徒弟招待他们进入一间等候室。 沙发旁有一个简易书架,上面放着一本类似宣传册的东西。 赵予晴随手翻了翻,都是纹身师的作品。什么类型的都有,更多的是写实风。但,赵予晴对别人的纹身都不感兴趣,她自己的纹身才最重要。 “想好要纹什么?”她问。 江小嵩也在看这些纹身,“赵老师,你想好了,真的要纹身?” 纹身可以洗掉,可如此一来,相当于否定过去的自己。真要将某件事放在心上,完全不必留在皮肤表层。 赵予晴:“主要想体验一下。还没想好纹什么?” 江小嵩:“你也不怕我让你纹什么过分的图案。” 赵予晴笑道:“无所谓啊。反正一般人也看不见。” “纹我名字也可以?” “可以。” 她没有犹豫,目光始终柔和宽容地看着他。不像出于爱,而是对诺言的践行,或对新鲜事物的尝试,其中,当然也有对他的纵容和信任 。 江小嵩宁愿她没那么信任他。 “我要纹,就会纹在最疼的位置。这样,你以后想洗掉,也会犹豫一下。” 他收敛眉宇,半真半假地说,眼中闪烁劣性的暗芒,企图吓她一下。 赵予晴眼睫扇动两下,果断道:“那我们走吧。” 她这样一说,江小嵩反而愣了。 随后,赵予晴很快笑起来,她没有走的打算,“江同学,你看看你,根本就是想要我纹。” 江小嵩眯了眯眼睛,“赵老师,待会儿如果你很疼,我会给你递纸巾。” 赵予晴从容不迫道:“谢谢江同学。” 闲聊中,纹身师掀开珠帘,是个留着脏辫皮肤美黑的酷飒女性,问了赵予晴常规问题,比如是不是第一次纹身,有没有心脏病糖尿病等病史,江小嵩替她回答没有。 纹身师一下子就判断二人也是情侣,但没多问,直奔主题:“想在哪里纹?” 江小嵩手指按在赵予晴髂前上棘的右侧,靠近小腹的位置。 纹身师扬眉:“这里比较疼,可以吗?” 她见女方气质端正,根本不像会纹身的人,第一次纹身就要尝试这么特殊的地方……她再看了眼旁边相貌着实英俊的男生。 赵予晴的声音清透,偶尔给学生授课的原因,说任何话都凸显笃定,“可以。” 纹身师让她躺在操作台上,稍微上推她身上宽大的藏色毛衣,灯光的照耀下,像纸一样白的皮肤里,隐隐透着青色血管。 “要纹什么?选好了吗?”纹身师问道。 赵予晴看向江小嵩。他注视着她的皮肤,伸出手指略微将半身裙的腰线往下拉,而后躬身。 赵予晴不确定他要做什么时,只觉得右侧小腹先是一软,然后是一阵刺痛—— 江小嵩在即将被纹身的位置留下两道牙印。 “就纹这个。”松口后,他说。 第43章 挂了电话后,陈立垣做了几道数学题压压惊。 冷静下来后,凭他对赵予晴的了解,即使她想和谁开展一段新关系,也不会带到儿子面前。 倒推法得出,江小嵩的舅舅真的只是个同事而已。 笔在纸面刷刷划过,又不自觉地停下来。 仔细一想,关铎条件还不错,如果真要和一个人以结婚为前提恋爱,试一试也未尝不可。至少比起黎落的爸爸,关铎条件更好,未婚也没有孩子,他不用面对复杂的关系。 就这么天人交战了一会儿,陈立垣肚子饿了。 中午,他照常点了外卖,黎落和张乾先后来家里跟他一起自习。 三个高中生围坐在书房里的大书桌旁,只有张乾这个快乐的笨蛋专心挖冰淇淋吃,黎落和陈立垣一样,也有点魂不守舍的。 陈立垣拿笔敲了敲她的手背:“你爸昨天批你了?哎,不是我说你,你一个女孩子,还是不要跑去男生家里玩。” 虽然是一群熟人聚会,在家长看来,也确实不安全。 黎落耸耸肩:“就骂我两句。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要是你爸,我都替你操心。” “想当我爸爸,你想得可真美!”黎落翻眼睛。 陈立垣呵呵两声:“你才想得美。” 黎落叹气一声,趴在书桌上:“再说,不是还有你在么。” 陈立垣顿了顿,翘起尾巴,“那倒是,我还是很靠谱的。” 黎落紧接着又加一句,“而且还有学长在。” 陈立垣:“……” “学长对我真好,还让他妹妹保护我。” 黎落感慨万千,知道任熹微不是江小嵩女友后,她松口气,但没有放松太久,毕竟江小嵩的女友是真的存在。 不想带给别人看,可能是为了保护女友,防止她被粉丝打扰,这么一想,黎落竟然隐隐嗑到。回过味来时,她觉得自己失心疯了。 陈立垣虽然不在场,但他敢保证,江小嵩绝对没有黎落嘴里说的那样温情。 “不说这些了,你自主招生考试准备得怎样了?” 他有时也很佩服黎落,天天想着江小嵩,功课也没落下,再过两个月,她就要参加a大的自主招生考试。大概率是可以考上的。 黎落不太在意结果:“每天都在准备喽。” 反正考不上还可以参加高考。黎落心态很平和。 现在爸爸管她,是比妈妈管她更轻松一点,黎辉知道女儿聪明,供她留学也不是问题,但如今的形势,还是先考上a大最好。 黎辉给女儿自由时间,但前提是,每二十分钟都要给他发个视频通话。黎辉工作忙,一般是助理帮忙接。没什么大事的话,黎辉也不会多管。 黎落刚跟爸爸视频完,问陈立垣:“你妈妈今天不来吗?” 陈立垣抬眼,“晚上会来吧,你问这个干吗?” 可能是平时在网上什么都嗑,黎落也总在网上看什么“姐弟恋”“小妈文学”“德国骨科”,并且不限性向,耽美百合也嗑得飞起。 以至于,当脑中一旦产生某个联想,再对应模棱两可的细节,她越来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但,黎落也知道她不能跟陈立垣讲这个,一定会惹他生气。 “没什么,我就觉得你妈妈的外套不错,你知道她平时穿什么牌子的?” 陈立垣回忆了一下,赵予晴也有几件贵到咋舌的衣裙,但她平时不怎么追求奢侈品牌,再简单的服饰,穿在她身上都有一种高级感。 陈立垣是比较典型的直男性格,平时认不出什么口红色号,也分辨不出气垫粉底腮红防晒的区别,但心里隐隐知道,赵予晴品味是那种不显山不露水的好。 “优衣库吧。我也不清楚。” 反正赵予晴在给他添置衣服时,都以这个牌子为主。便宜是一方面,也好方便机洗。 黎落心想,这个牌子也太大众了。还真不好辨认。 陈立垣见黎落神色复杂,深感同命相连:“黎落,你担心过你爸妈各自结婚吗?” “担心又能怎样,他们又不会听我的。”黎落无所谓,“要不你追星吧。我就是靠追星过来的。” 陈立垣:“……” 这女生心是真大。刚要跟张乾吐槽两句,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三人继续做题,直到下午两三点钟,门锁开了。 陈立垣探头,以为是江小嵩,却看到赵予晴和他一起过来,吃惊道:“不是说晚上回来?” 黎落也望向玄关,看到赵予晴换了一身衣服,大衣是黑色羊绒经典款。身后的江小嵩穿的是单薄挺阔的工装夹克,一个温婉端庄,一个随性的俊朗。 乍眼一看,俩人不是一个画风,但站在一起,不知怎么,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融洽气场充斥在他们中间。 黎落分不清这是不是她已经对这二人的关系做了预设,才会有cp滤镜,还是他们本身就是如此。 赵予晴换了拖鞋,摘下围巾,挂在玄关上的衣架上:“你不是给我打电话,想让我回来么?” 陈立垣抓抓后脑勺:“我没说让你回来……就问问你怎么了。昨晚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黎落目光移动,她注意到,江小嵩这时候才看了赵予晴一眼,随后低垂着头,有点要笑不笑的意思。 他的脸在板着的时候看起来不好接近,可一旦流露笑意,哪怕只是一丁点,就非常明显。 这是什么好笑的话吗?黎落想。 赵予晴进门后,给自己和江小嵩倒了一杯水,他接过来,道了声谢。 赵予晴跟陈立垣解释说:“没有很着急,主要怕戒指丢了。” 戒指,黎落看向她的手,玫瑰金戒指,再挪向江小嵩的手,一打眼就知道是同一个牌子同一个设计系列。 她耳边响起“咚——”的一声,好像悬着的心终于降落到水里,激起的千层浪,拍打在她脸上,火辣又冰凉。 俩人没有过多交流,赵予晴拿着电脑去自己房间,江小嵩来到书房,检查陈立垣的错题本。 一切就如平时一样。 但又完全不一样。 笔尖与纸面的摩擦声刷过脑海,偶尔夹杂着男生们低沉的嗓音。黎落仿佛在许久之后才能张开口:“学长,你的戒指好好看, 是什么牌子的?” 江小嵩讲话被打断,有点不悦地看了眼她,但还是回答了牌子名称。 第64节 黎落呆呆地说:“和阿姨的那款很像。” 陈立垣其实也早注意到了他的戒指,说:“这个牌子就这款比较有名。” 也比较网红,价格没有贵到离谱,只要是身上有点闲钱的,都会跟风买一个。不新鲜。 黎落“哦”一声,没有再问。 既然话匣子已经打开,陈立垣看了看关闭的书房房门,戳了一下江小嵩:“你舅舅今年多大?” 江小嵩奇怪睨他:“三十,再过几天三十一了。” 陈立垣心想,比赵予晴小九岁。这个年龄差不大也不小。 “他有结婚的打算?”关铎条件好,可能根本不想结婚。 “不清楚。”江小嵩看着陈立垣,“你想问什么?” 陈立垣抠抠眉骨:“你别生气啊,我就觉得你舅舅条件要是不错,和我妈认真的,我也不会拦着。” 江小嵩抬眉:“你倒是挺开明。” “毕竟,我也没道理拦着。”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陈立垣渐渐懂了很多事不在他的可控范围内。 “我说过了,赵老师不喜欢我舅舅,你别想了。” 见江小嵩如此笃定,陈立垣也信了,“可是,现在没在一起,不代表以后……” 江小嵩直接给了他一个脑瓜崩,“没有可是。” 他没收着劲,陈立垣疼得呲牙,骂江小嵩不知轻重,揪过他的领口还了回去。这么一扯,他就看到他脖子上有个什么印迹,“我去,你纹身了?” 颈窝处,有一圈牙印形状的纹身。 在情侣中还挺常见。只是,江小嵩谈恋爱竟然是这个画风,又是戴情侣戒指,又是美甲,这会儿又纹身。 江小嵩淡淡嗯声。 陈立垣也不禁好奇,“你女友到底是谁啊?” 江小嵩翻着他的习题册,不出声。 “还纹这么明显的地方。” 江小嵩闲散地说:“纹身么,不就是给人看的。” 陈立垣心里唏嘘,他什么时候也能恋爱呢。 黎落这边一直静静地观察他们。她也看见那个牙印纹身,昨天还没有,看起来,是今早刚纹的。 而江小嵩和赵予晴一起过来,有的答案呼之欲出。 此时,江小嵩注意到她的视线:“有事?” 黎落立刻把头摇成拨浪鼓,站起身,“我,我想去厨房吃点水果。” 话毕,人已经跑没影了。 陈立垣奇怪地望着门口,被江小嵩敲了下,继续做题。 黎落来到厨房,就看到赵予晴正在清理微波炉,室内,她只穿着一件小v领的抹茶色针织衫,胸脯微耸,衣摆在腰部微收,阳光一照,毛茸茸的,更显娴静。黎落特意看了她脖颈处有没有同样的纹身,但肉眼可见的地方全都干干净净。 她看起来是那么矜重,温润,月亮一样高不可攀。 黎落更想象不出,赵予晴和江小嵩接吻是什么样子。更深一步又是什么样子。 赵予晴停下手里的活儿,偏头问她:“怎么了?落落。” 黎落支支吾吾,最后说:“阿姨,你好像缺个项链。戴上项链更好看。” “谢谢。” 赵予晴给她递了个剥好的果冻橙。 黎落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剥。” “不用客气。我洗过手了。” 赵予晴温柔笑起来的时候,担得起一句赏心悦目。黎落不禁脸色漫红,呆愣地道声谢。 这个瞬间,她觉得自己的思想很龌龊,脑子里都是废料。 赵予晴不经意地说:“虽然我和你妈妈有过矛盾,但那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你只是个小孩子,不用想那么多。” 黎落有点局促地搓搓手,原来,她以为她在想妈妈的事,“啊……没有,我也觉得我妈妈做得不对。” 赵予晴嗓音轻柔,没有刻意说教,也没有劝她如何去做,更像是自言自语,“她不对是一方面,但你是她的孩子,有时,她可能只希望你能理解她一点。” 黎落低头看自己脚尖,闷闷地“嗯”声。 “抱歉,有点多嘴了。”赵予晴笑了笑,“现阶段,还是努力升学最好。” “好。” 她咬一口果冻橙,汁水很甜,口感滑嫩。洗过手,赵予晴递给她一次性擦纸巾,黎落本来想试探一下她和江小嵩的关系,此刻又觉得完全没有必要。 往回走时,黎落心情变得极其复杂。 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么,她当然会嫉妒赵予晴和江小嵩的关系。 她不能理解,赵予晴都结婚生孩子了,年纪可以当江小嵩的妈,差这么多岁数,为什么要在一起。 另一方面,她想,是赵予晴的话,也不是不能理解,她到现在也还羡慕陈立垣能有这样的妈妈,连她都喜欢的人,江小嵩肯定也……但,真的是真的吗? 回到书房,陈立垣问她:“黎落,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黎落不敢去看江小嵩,坐了一会儿,她才说:“可能是感冒了,我先回家。” “我给你叫个车?” “不用,我坐地铁回去。” *** 赵予晴在自己的房间里写稿子,中途去了洗手间里,半脱下裤子。 纹身处的皮肤微微红肿,纹身师给她涂了麻药,疼痛度也就还好。 她心想,又尝试了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 除了为防止伤口感染,两周的时间不能泡澡是件稍微麻烦的事,纹身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怖。甚至会有些上瘾。 不过是在身体上留下永久性痕迹而已。她的纹身面积很小,黑色着墨。近看不像牙印,稍微离远一点,才能瞧出端倪。 从洗手间出来,赵予晴听见玄关处有人离开。 她出门一看,陈立垣把黎落送走,关门后,他嘀咕道:“黎落怎么奇奇怪怪的。” 张乾嗑瓜子:“黎落不是一直很奇怪。” “今天尤其奇怪。” 陈立垣想,江小嵩还在,她竟然要走,真是天降红雨了。 书房里,江小嵩拿笔敲了敲桌子,让俩人赶紧回来做题。 陈立垣扒了个桂圆吃,拿起笔,收敛心绪,既然赵予晴回来了,说明她不会跟关铎一起过圣诞。 他暂时可以放下扭成麻花的别扭心理。 两个学生继续埋入题海中,江小嵩暂时不用盯着,放下课本,轻声推开赵予晴房间的门,用很小的气音问:“还疼吗?” 赵予晴也几乎用嘴型回他:“不疼。” 江小嵩克制自己进她房间的动作,只笑了笑,再回到书房,枯燥又放松地看自己笔记本上的论文。 补习结束,张乾先走了,陈立垣收拾了下垃圾。江小嵩几乎不主动做这事,但这不妨碍他在旁边指点:“陈立垣,你平时用完微波炉自己收拾干净。” “我这不是忘了么。谁每次热完饭还要擦一遍微波炉。” “我。” “真的假的?那你每天过来给我擦吧。” “行,你给我多少钱。” 一提钱,陈立垣不抬杠了,撇撇嘴:“你怎么到别人家还犯洁癖啊,我以后擦还不行么。” 他跑到微波炉看了眼,原来是赵予晴已经替他擦干净了。心里也觉得不妥。 为了避免自己再被批评,陈立垣赶紧转移话题,“江小嵩,你今天过生日,有什么感想。” 江小嵩感想还挺多的,但大多数都不能跟陈立垣讲,他只说:“到法定结婚年龄了。” 陈立垣嘴巴变成o形,“我以为你会是那种不婚主义。” 江小嵩接了杯水:“我不排斥结婚,但不会想着要孩子。” “为什么?” “看你,我就够够的了。” 陈立垣啧声,“我多好啊。是吧,晴姐?” 赵予晴路过,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只点点头。 陈立垣问了江小嵩接下来去哪里嗨,他说要回家准备期末考试。 “这么惨,你一个人吃饭吗?” “嗯。” “不和女友在一起吗?” “跟你说了,我没女友。” 陈立垣看他散发着孤单的气质,热情提出邀请,“那你在我家吃吧。” 江小嵩想了想,没有拒绝,“麻烦你给我做碗面。” 陈立垣刚要抻脖子喊妈,江小嵩打断他:“你给我做。赵老师已经送过我礼物。” 陈立垣自觉理亏,起身,“你真敢吃的话,可以。” 第65节 他这里经常囤着挂面和方便面,以备不时之需。赵予晴见他开火,提醒他洗点油菜,再卧几个蛋。 陈立垣本想糙一点,想到今天是江小嵩生日,也就耐着性子做了。不费时间,二十分钟后,三人在餐桌前吃饭。 赵予晴给江小嵩递去一碗挑好的面,他接过来,放在赵予晴的位置上,接过筷子,赵予晴见陈立垣正在玩手机,也就给他了。 陈立垣在想,不知道老爸在哪里做什么。该不会也一个人过圣诞。 后来一想,他和赵予晴都不怎么过洋节,于是也就释怀。 他给陈铮发了个圣诞快乐的信息,然后拍了一张照片,发了朋友圈。桌上三只碗,配色青橙,营养均衡,扮相不错。 陈铮回问他和谁吃饭,陈立垣如实说了。陈铮又嘱咐他别放下学习。 赵予晴给这条朋友圈点了个赞,不一会儿,江小嵩也添了个红心。 两人的头像挨在一起。 饭桌上,赵予晴以长辈的身份,给陈立垣和江小嵩分别夹了菜。 “生日快乐,江同学。” “谢谢赵老师。” 很平常的对白。他们的手在一送一接的动作下先后抬起,指节处,两枚同款式戒指的光泽也是一样的。 那光泽划过陈立垣的眼底,但完全没有令他多想另一种可能。手机震动,他收到了唐佳颖送来的快递接收短信。 今年的圣诞节,就这样平安地度过。 第44章 赵予晴的选修课考试比必修课提前一周。节后刚上班,她开始忙碌起来。 江小嵩也进入考试周期。二人每天见面的地点固定在家里。有时赵予晴睡得早,有时江小嵩值夜班。 终于等来了元旦三天假,图书馆这边的工作临近收尾。 跨年夜这晚,赵予晴带着陈立垣,到父母家吃了顿晚饭。郭逢春照旧问了一句陈铮怎么没来。 凑巧,他正有个学术论坛,出差去了。赵予晴也不必多编一个借口。 在此之前,她早就跟陈立垣提过,他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都不知道父母离婚的事,希望他保密。 陈立垣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也理解他们年纪大了,担心的事比较多。 比起惆怅,他心中涌起更多巨大的成年人的责任感,郑重地点头。 赵予晴像他小时候一样,欣慰又有些担忧地拍拍他的头。 陈立垣又问什么时候去爷爷奶奶家看一看。 赵予晴沉默片刻,跟他说:“这需要你爸爸带你回去,等他出差回来吧。” 陈立垣也只好打个跨年电话过去。 所幸,陈家比较注重农历春节,元旦只是走个过场,自然也没有强烈要求高三生来家里吃饭。 陈父陈母对儿媳和她的家庭颇有微词,但对孙子没话说,甚至有些溺爱的程度。 电话中,陈母颇为认真地问陈立垣,要不要他们去他的出租房看一看。 陈立垣立刻以准备期末考试为由委婉拒绝。 他对爷爷奶奶的态度是,敬重,但也有些讨厌的忌惮。 尽管神经大条,他也感到两位长辈总是对母亲挑剔,从工作到教育方式,或多或少流露出不满。 陈立垣不想让他们参与到自己的生活中,间接给赵予晴增添烦恼。 偶尔他想,会不会,父母离婚的原因也有这一层关系? 婚姻真的很复杂…… 陈立垣没来得及悲春伤秋,就投入高三上半年最后一场考试的紧张中。 *** 考试周结束后,学生们欢欢喜喜地迎来寒假。 赵予晴要比学生们晚一点才正式放假。 孙娇娇的心早就飞到别处。近日来,工作繁忙,她也鲜少提及江小嵩。 乐队不开live,群里也不怎么活跃。 只前段时间江小嵩过生日,大家都猜他女友是谁,哪个学校,学什么专业,什么类型的女生。 因为实在扒不到,也就不怎么聊这事。 即使江小嵩不是偶像,群里也有几个小姑娘表示心碎了,孙娇娇也直呼塌房。 这些,都是年轻人才会有的心态——把偶像当信仰,一旦对方有了不符合预期的行动,就会信仰崩塌,产生被抛弃的无力感。 赵予晴这个岁数,对任何人的感情生活都只是奉上局外人的简单祝福。很难把另一个活生生的人“神化”或“私有”。 她唯一好奇的是,江小嵩如果不和她在一起,会和什么样的女生交往。 一时间,竟完全想象不出来。 他好像不喜欢黎落那样需要别人照顾的妹妹型,但和赵予晴在一起时,他又经常想要照顾她。 念此,赵予晴打开江小嵩的微信对话框,他考完试后,立即被陈铮叫去一起参加那个什么论坛会。 所以,江小嵩也不在本市。 作为优秀学生,他相当受导师的器重。 陈铮的私德可能有诟病,但对学生可比其他导师好很多。 没有什么崇高的理由,而是他坚信,自己的专业水平一流,不会轻易被后辈们打败。 赵予晴以前喜欢过陈铮的自信,这时她醒悟,可能她性格中有慕强的一部分——当然慕强没什么不好,她不可能喜欢一个样样拿不出手的男人。但,不能忽略隐藏在暗处的其他问题。 一个人的才气并不能掩盖他自身的品格。 正巧此时,江小嵩也发来信息。 江小嵩:想要什么礼物? 下面配有三张图。 一张是当地特产,一张是特色工艺品,一张是免税店的腕表。 赵予晴也不知道选哪个,而且,她不想要收取他过于昂贵的礼物。 她回:你平安回来就好。 江小嵩:懂了,全都不喜欢。我眼光有那么差吗。 隔着屏幕,仿佛都能看到男生抿嘴的困扰表情。 赵予晴抿唇微笑,知道他是故意这样回答,发过去一串省略号。 然后说:帮我带回来一个书签。样式你随便挑。 江小嵩:好。 孙娇娇看到赵予晴也没工作,羡慕地问:“聊啥呢,笑这么开心。” 赵予晴敛了敛笑容:“没什么。” 又觉得这话有点生硬,她补充说,“在网上看到个笑话。” 孙娇娇立马掏出手机刷微博,扫了半天也没有啥可笑的,“予晴,你笑点着实有点太低了。” 赵予晴拿起手边的水杯,抿了一口荞麦茶:“……嗯,是有点。” ** 年前最后一天上班后,赵予晴彻底放松下来。 休息几天后,赵予晴给陈立垣报了个寒假冲刺补习班,目的是为了不断开学习的节奏。 陈立垣自己也很上心。不用人督促,每天按时报到。 赵予晴心里更不想让他闲下来,人一闲,就要多想,就要联系不该联系的人。 过了几日,赵予晴被编辑群里叫去开会。组长问她要不要参加年底聚会。 本来舜禹也有年会,但赵予晴不算正式员工,没有抽奖机会,去不去也无所谓了。除非她想见几个明星。 赵予晴喜欢一个叫温苏凌的小花,但她不是舜禹的,也就婉拒掉。正好也不用见到关铎。 至于部门聚会,赵予晴本着体验新鲜事物的原则,答应了。 中午吃完饭,几人在目的地汇合。年轻人的娱乐项目比较多,又是剧本杀,又是密室逃脱,赵予晴身体是放松的,脑子则完全没有。 转场的间隙中,赵予晴翻出手机,看到江小嵩的留言,问她在哪。 这是回来的意思?她算了 算时间,也快到了。 她发过一个定位过去。继续和同事们玩游戏。 在密室的幽暗恐怖环境中,赵予晴心跳过速的原因显然和别人都不一样。饰演npc的演员看她笑了,开始质疑自己的演技。 完全结束后,整个下午的时间飞速掠过。他们都有点饿了。一行人不知道去哪里吃饭。 快过年了,餐厅里到处都要等位。好像整个城市的人都在排队。 “晴姐,你都不害怕吗?” 密室逃脱后,杨妮惨白着一张小脸问她。 赵予晴是在僵尸舞到眼前都面不改色的人。 “因为是假的。”赵予晴笑了笑。 从小,她就对这些神啊鬼啊的东西无感,自然也就没有相信过圣诞老人和奥特曼的传说。 相对应的,也算是少了一点童年乐趣。 第66节 “哇,我也知道是假的,但突然跳出来一个鬼,真的好可怕!” 聊着天,杨妮的手机一直在震动。她嫌烦,不敢关机,怕错过领导的号召,只能拉黑。 “前男友。”杨妮不在乎地解释。 赵予晴表示理解。 “现在年纪小的男生也这么鸡贼,被别人包养,还跟我谈着恋爱。不会真以为姐是冤大头吧!别把什么不干净的病传染给我。” 杨妮的前男友比她小七岁。身高和模样都是娱乐圈标准,想靠她获取一些影视资源。自然,杨妮也是看中了他的外貌条件。 赵予晴说:“这个还要看人,有的人本性就是如此,和年龄无关。” “说的也是……而且,年纪大了,只能找弟弟,老男人都不能用。” 赵予晴不自觉点头。 杨妮发现什么,眼睛一亮,“晴姐,你也有弟弟?” 赵予晴心想有那么明显么。 “嗯……正在接触中。” 杨妮给她手动比了个赞,“只要咱不吃亏,越年轻越好。” 赵予晴的手机又是震动,收到江小嵩的信息。 江小嵩:还没结束? 赵予晴:在找餐厅,大家都饿晕了。你先回家吧,我可能要晚一点回去。 他说:往三点钟方向看。 赵予晴顺着方向一抬眼,就看到她的那位弟弟坐在一家餐厅里。 刚才从这里路过,还没看见他。 隔着落地窗,江小嵩冲她招招手,又点了点餐位,在玻璃的水雾前哈气,手指在上面画了什么。 赵予晴看了眼前面正在逛街的同事们,小步跟上,主动提出:“要不,我们去那家店?” 组长问了其他人,大家肚子都要饿扁,都说可以。 “但也要排队吧?” 赵予晴熟练编造谎言:“我有个朋友,说预定了一个位置,他去不了,让给我们。” 一双双饥饿的眼睛散发出闪亮的光—— “人脉可以啊!” “晴姐,你是我唯一的姐。” “这个梗已经过时了吧。” “别管过不过时,能表达心意就成!” “你之前不也对李姐说过这句话?” “不拆穿好吗!” 一群人热热闹闹,赵予晴带他们到店里,她跟着服务生,和江小嵩擦肩而过。 他好像剪了发,轮廓更立体。目光在她头顶一扫,陌生人似的。 赵予晴只敢看他一眼,再面色如常地往前走。 但除了她,周围几个人女生全部化身向日葵,视线向他看齐。 他们依次坐在座位上,江小嵩已经走远,消失在电梯间里。 有女生捧脸,小声比划:“我去!看见了吗!刚刚那男生帅晕我!” “戴着口罩你也能看出来?” “绝对,我拿年终奖担保。” “这赌注也太大了!” “又没法兑现,谁还能去把他口罩扒下来。” 杨妮若有所思:“我怎么觉得,帅哥的眼睛有点眼熟呢……” 只有赵予晴淡定地抿了一口柠檬水,置身事外。 有人戳戳她:“予晴姐,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还行吧。” “予晴姐,虽然你人脉强,但看人的眼光有待加强啊。” 赵予晴:“……” 最近怎么回事? 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大家开始点菜。 她望着旁边的玻璃,趁别人不注意,在落地窗上哈一口气。 水汽凝结。只有中间偏上的位置留出两个点一个弯钩,是一张笑脸,江小嵩画的。 原本不怎么迫切的心情,忽然被骤雨敲打,咚咚锵锵,心尖急颤。 直到旁边人递给她菜单,让她选菜。 赵予晴点了一份最快的意面,“我家里有点事,打包带走。你们先吃。” 接下来还有ktv环节,也被放了鸽子,大家性格随性,没有多问。 不多时,服务生将赵予晴的外卖送上,她套上大衣,向同事告辞。 杨妮望着她离开的背景,嘀咕道:“什么事这么急?” 都小跑了。 组长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我们中年人的生活,就是这么水深火热。理解一下。” *** 赵予晴在地下停车场里,找到江小嵩的车,才放缓脚步。 她打开副驾驶的门,轻快地坐进去。 男生身上熟悉的清冽气息进入鼻腔,心中的鼓点没有消退,反而加速。 江小嵩掐着时间,偏头笑着看她,“十八分钟。” “正常速度。”赵予晴将外卖袋子放在储纳箱中,并不显示自己的急切,“快了么?” 他悠悠地道:“我是说,挺慢的。” “……” 赵予晴想要再说什么,男生的手臂撑在她的椅背上,倾身过来,随即送上绵绵细吻。 她本来有点饿,此刻更是力气全无,手只来得及搭上他的腰。 赵予晴不知道这种生活什么时候会突然走到尽头,但此刻的心情仍然沸腾滚烫。 江小嵩的手沿着她腰带边沿摩挲,声色低沉,“纹身痊愈了么。” 赵予晴侧脸靠在他的颈窝,将不稳定的气息吞咽,可话一出口,还是令自己都感到陌生,“早就好了。” 第45章 江小嵩给她带来的书签是金属镂空款式,两片银杏叶相依相叠,顶端挂着吊坠,颇具古风。 赵予晴将书签夹在一本工具书里。 她留在江小嵩家里的书并不多,一本俄国文学,一本编剧指导书。 想了想,又怕不小心掉了,取出,仍是妥帖地收在包装盒里。 只是如此一来,书签便失去了它最基本的作用。 赵予晴把书腰对折,潦草地充当书签。 她看着精美的礼盒,不知道放在哪,只能先放在包里。 从书房走到玄关,江小嵩明显看到她的举动。 赵予晴回身时,就看到他要笑不笑的样子。 “干嘛?” 赵予晴后知后觉,有种被抓包的慌张,早知如此,她就把这事做得隐秘一些。 “没什么。你再选个礼物。” 江小嵩比划了下客厅茶几上的那一大袋子。 除了这份礼物,江小嵩还带来很多纪念品,用来分给他的队友和亲朋。 他给自己留下的,是当地大学的毕业熊。很难搞到,是一个师兄送他的。 不过,师兄当然不知道江小嵩的个人爱好,他完全以“女朋友喜欢”为由,接受师兄的赠礼。 赵予晴也是最近才知道,楼上有几间房,专门用来存放他的各种样式毛绒玩具。 有几个还摆在抓娃娃机里,一整排,非常壮观,像是误入了什么玩偶基地。 她送他的那个巨大玩偶,被单独放在防尘玻璃柜子里。 赵予晴扫了一圈茶几上的伴手礼:“我已经有礼物了。” “那个用来’收藏’,这个,用来’使用’。” 赵予晴不去看他,兀自回书房,只是嘴上还在争辩,“我没想收藏,只想回家用。” 江小嵩顺着她的话说:“好吧,是我误会了。我只是单纯地想多送赵老师一件礼物。” 赵予晴在电脑前淡定敲字:“不必了。” 第67节 江小嵩还是给她留下当地的特色纪念品,放在她的电脑前。 “书签送给赵予晴,这个,送给赵老师。” 说完这句话,他在她脸 上揉了下,便离开书房,留给她单独的空间。 赵予晴在键盘上敲打的字,变成一堆无意义的字符。 花了半个电影的时间,才从他叫她名字的晕眩感中恢复正常。 在身体上,赵予晴已经习惯和江小嵩坦诚相对,但在很多别的事情,她还没有习惯。 *** 离过年还有两周,赵予晴开始准备年货。 往年,她会和丈夫一起逛超市。 陈铮这个时候工作没有那么忙,买了一车的年货后,一起驱车送去亲戚家。 这曾是赵予晴感到放松的时间,只有她和陈铮两个人,没有工作,没有家庭,没有孩子,他们共同推着购物车,面对满目的货架,放入新鲜的货品,回家和孩子一起品尝。 除了父母,赵予晴这边的亲戚几乎没有,都是送朋友的。 今年,在身边二十多年的男人已经离开。 赵予晴不常想起陈铮。如今想到他,不过是记忆的惯性,只一眨眼的时间便消失不见。 那些平实美好的记忆也兑了水似的,寡淡无味,连恨都懒得。 手机震动,她翻出手机看消息。 即使放了假,江小嵩也依然要去医院和实验室,只是晚上的时间多了一些。 刚回家,他见赵予晴不在,联络后,也到附近的超市和她汇合。 江小嵩拉过她手里的推车,“需要买什么?” 赵予晴在旁边指点——成件的果汁,坚果礼盒,易保存的水果…… 总之,送人的东西主打一个好看昂贵,自己用的东西主打一个新鲜实用。 路过卫生用品区域。江小嵩停在卫生棉的面前。 男生面对满货架的女士用品,人生难得产生困惑。但,很快就找到了赵予晴常用的那款卫生棉条。 旁边导购见他一个男生,将两包卫生棉扔进推车里,即将推销的话噎在喉咙里。 “赵老师,你生理期快到了吧,家里那盒快要用没了。” 赵予晴:“……对。” 旁边的工作人员目送他们离开。 赵予晴没有月经羞耻,只是有点窘迫,问:“江同学家呢,有没有特别购置的?” “我没有存过年货。” 即使在过年期间,江小嵩也是叫外卖,以前可能会有不方便,但现在,很多店在春节也不打烊,他的新年和平时没什么不一样。 赵予晴从中得知,他已经很多年都是自己过,没有回生父那里,也没有回关静现在的家。 她略微蹙眉。 江小嵩回忆片刻,说:“以前在外婆家时,经常挂福字。” 父母离婚后,江小嵩被判给父亲,父亲很快再娶,这个家,也渐渐容不下前妻留下来的男孩子。 关静抽空回国后,得知情况,把江小嵩接到长辈家里。 虽然江父拿到了孩子抚养权,但对性格逐渐冷漠乖僻的长子,也没什么耐心了。在第二任太太的枕边风下,点头同意送走。只每年让秘书将抚养费打过去。 江小嵩刚上初中时,外婆因突发脑溢血,在他面前去世了。学医后,他才知道外婆倒在地上不久后,全身不断抽搐的现象是神经元异常放电引发的癫痫。而他当时拼命地按压心肺是毫无作用的。 葬礼过后,他搬回以前的家。 那个时候起,关静不在国内,关铎刚毕业,暂时当了江小嵩的监护人。 他按部就班地生活,学习。 倒也不是多么悲惨的人生经历,尤其在他还拥有丰富的物质条件前提下。 赵予晴的眼睛,像是被火燃烧薪柴冒出来的烟熏呛。以前,陈铮总说她泪点低,但她没办法不去感同。烦恼不分大小,难过的心情能骗过别人,没法骗过自己。江小嵩一定度过了在那个时候的他过载承受的艰难时刻。没办法跟人提起,因为它看起来微不足道。 正巧此时超市的背景音乐放了每年定番“恭喜发财”,冲淡了喉咙发堵的感受。 她拉过推车,“那我们就去买几张福字回去。” 说完自己那点事,江小嵩反而轻松地笑了,“赵老师,你也不怀疑我一下。” “怀疑什么?” “怀疑我是不是为了让你陪我过年,才告诉你这些。用来博同情。” 赵予晴眉眼弯弯:“你不说,我也想陪你过年。” 江小嵩怔了下,她又说,“但三十和初一这两天,肯定是要去我爸妈和陈铮爸妈家里的。” 其实不止这两天,过年前后,赵予晴还要跟陈铮一起去他那些亲戚、老师、同学家里送年货,主要是演戏。 一年中热热闹闹的节日,反而不能和最想待在一起的人在一起。 江小嵩也知道不可能,耸肩,表示自己无所谓,“好吧。” 赵予晴稍微靠过去,声音压低,又能让他刚好听到,“但好消息是,那几天我生理期,见了面其实也做不了什么。” 江小嵩根本没想到这一茬,被她一堵,“……也不是见面就为了办事。” 她以为他是什么…… 但俩人的关系开始于此,相处时也一直如此,是没办法否认的。 江小嵩想,如果没有那一晚,凭赵予晴的性格,他和她可能根本不会有开始。 想到这里,也便释然。 他声音有点轻,又被背景音乐覆盖,赵予晴又问了一遍。 江小嵩偏过头,高深莫测地对她说:“赵老师有所不知,能做的事还有很多。” 赵予晴望着近在咫尺的侧颜,嘴角抿了抿,不以为意道:“是么。” 江小嵩把车推走,对她笑笑,去收银处排队。 前后都有人时,他们不再说任何令人嫌疑的话,赵予晴问他下学期有什么计划。江小嵩如实回她。 这时,有一道声音在后面喊了一声:“小嵩?” 二人都是全身一僵,瞬间整理好表情,拉开并不算很近的肢体,双双回过头。 不远处,关静高兴地挥挥手,把购物推车交给身边的丈夫,小跑过来:“还真是你。” 侧头,看向赵予晴,“予晴,你也在。太巧了,我正要去小嵩家给他送点东西。你们俩也碰到了?” 三个相识的人在同一家超市相遇的概率不知道是多少,但一定比两个人相遇低很多。 江小嵩双手抄进口袋里:“我来买点东西,遇见赵老师。” 赵予晴比划了下方向:“我就住在附近。” 完美地解释了他们为什么会一起逛超市。 而关静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她想直接去江小嵩的家,但被丈夫提醒还是要买点孩子喜欢的东西过去。于是临时来到附近唯一的大型超市。 关静眼睛扫过购物车,看出这些应该属于赵予晴,而儿子两手空空,“小嵩买什么啦。” 江小嵩从容道:“买了福字。” 关静点点头。心想这也值得来一趟超市?真不像他的风格。 但孩子的想法总是在变,她也没有怀疑。 关静他们也买完了年货,虽有熟人,也不好插队。规矩地排在另一排队伍的尾巴。 这回,他们不再闲聊,连视线也不曾接触过。 收银员依次扫码装袋后,结账时,江小嵩首先扫了二维码。 赵予晴拎起袋子,想,今晚,还是回自己家稳妥一些。 比起差点被关静当场撞破的忐忑,她心里,更是遗憾今晚不能和江小嵩在一起。 意识到这一点,她仿佛瞬间一脚踏入寒冬的冰湖里,从足底直冲额前的凉意。 难道,她已经沉浸在这种感觉中很久了? 身后,江小嵩接过她手中沉甸甸的袋子,跟还在排队的关静说:“我先把东西送到赵老师车上。” 关静跟他摆手,意思是可以。 赵予晴随后也跟关静她们颔首告辞。 回到 车上,将一整袋的东西装在后备箱,江小嵩却是直接坐进她车里,赵予晴问:“你不回超市吗?” “送你到家。” 江小嵩也知晓她今晚不宜留宿,他扣上安全带,“东西太沉,我妈会理解的。” 赵予晴犹豫片刻,放下手刹。 她现在无比庆幸,关静不是在江小嵩给她拿卫生棉条的时候出现在他们身后。 *** 关静他们结完账,就发现江小嵩人不见了,打过电话,原来是给赵予晴当搬运工去了。 挂了电话,她对身边的丈夫说:“倒还挺有礼貌。” 任丞东:“小嵩这方面不错的。” 关静顿了几秒,“是不是礼貌过头了。他刚才结账,给予晴刷的手机。” 第68节 “俩人东西放一块,为了节约时间,稍后肯定清账。” “也是。”关静笑两声,“刚才我还以为,他旁边的女生会是他藏着的女朋友。” 一回头,才知道是赵予晴。 还好她没做出令大家都尴尬的事。 任丞东摇摇头:“你真是脑洞大开。” 关静只觉得,如果是普通女同学也就是罢了,见儿子和其他长辈有说有笑,她这个当妈的难免有点吃味,江小嵩平时对她可不是这个态度。 但,她对这个孩子多少是有亏欠的,现在即使弥补,也不能完全填上俩人之间的隔阂。 任丞东看她一眼,立刻知道她在想什么,“小嵩如果对你像对你朋友那个样子,你才需要伤心。” 关静也觉得是这个道理。江小嵩对她毕恭毕敬,反而是要疏远她。 现在的孩子,就没有天天喜欢见父母的。 但她直觉告诉她,江小嵩在赵予晴面前更轻松,更快乐一些。 任丞东不想让妻子多想,站上扶梯,“我们先去小嵩那里。” 关静有点记不清他的具体门牌号,又给江小嵩打过电话,才驱车前进。 第46章 赵予晴回到自己所住的小区,江小嵩为她把沉重的袋子拎到家里。 江小嵩吻了吻她唇角,“有事给我打电话。” 赵予晴提醒他,“你先收拾一下家里。” 他们每天都会让房间保持整洁,但某些角落的细节,也实在瞒不住任何有经验的眼睛。 “我妈不会进我房间,她在客厅待会儿就走了。” 赵予晴不得不把这事的严肃性告诉他,“江同学,你小心点。” 江小嵩态度仍是散漫,声音却是令人安心,“虽然我很想公开,但更不想惹赵老师生气。” 赵予晴抿唇笑了笑,跟他摇摇手机,缓慢关上门。 实际上,也同江小嵩预料的一样,关静夫妻俩到了江小嵩的家,最多也只是在玄关处看见一双多出来的拖鞋。 关静再问他女友的事,江小嵩都搪塞过去。二十多分钟后,她携丈夫离开。 赵予晴没有再去找江小嵩,她手头还有点工作,还有,明天陈铮会过来接她,如同往年,开始到亲友家做客拜年。她不能从江小嵩家里出来。 自结婚时起,每年过年,赵予晴和陈铮选择的方案是:今年先在她家过年,明年再先在陈铮家过。循环着来,为表公平。 今年,轮到先在赵予晴家过年,初一再去陈家。 翌日即是年三十。 市区从多年前开始,就已经被禁燃禁放。外地人早已经提前请假返家,小区里比往常更肃静很多。 赵予晴简单吃过早饭。九点,接到了陈铮的电话,让她从小区里出来。 拎着年货坐上他的副驾后,陈铮面色平淡,眼睛在她身上打转一圈,倒也展现一个笑,“不帮你朋友看房子了?” 赵予晴心平气和,“要的,但也不是每天都去。” 陈铮捏紧方向盘,不再言语。 赵予晴反倒主动问:“你妈妈那里你怎么说?” 赵予晴一个月里,有二十几天都住在万阙一号,这一点自然被陈母找的私家侦探发现。 这对哪一对夫妻来说,都绝不是常态。 陈铮不想这么快告诉父母离婚,只能把私家侦探收买,让他给父母汇报假消息。 对方没什么职业操守,收了钱就照办。倒也省了陈铮的麻烦。 加上赵予晴一直是个不太拒绝人的性格,陈母勉强信了。 陈铮:“如果我妈还是疑心你,换了一伙人去查,我就帮不了你了。” 赵予晴有点好笑:“帮我?你认为这只是我的事?” 陈铮再次紧绷唇线。 这次,俩人都不再讲话。 直到去亲戚家送年礼,陈铮才提醒她演像一点。赵予晴没吱声,但也不再面无表情。 中午,他们和陈铮的多年好友一起聚餐。 对方也是医院主任,和陈铮同学多年,只是隶属科室不同。 那人带着新婚的第三任太太,请陈铮吃饭,这么一聊,就是三个小时。 赵予晴兴致不高,男人们说话时,她就在脑中构思新剧本,偶尔在备忘录上记录,也不同那位一直摆弄手机拍视频的年轻新太太社交。 原来,和厌恶的人假装恩爱,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简单。 她突然有种将离婚宣告天下的冲动。 好在对方还算有眼力,招来服务生,买单结账。 去接陈立垣时,已是傍晚。 夕阳变成蛋黄,散发着最后的余晖,隐入天际线。 陈立垣拎着双肩包坐上车,他们才开口说话,话题始终围绕孩子。装作一对即使离婚,也能和平相处的和谐前夫妻。 陈立垣已经很久没和父母待在同一个空间,有点忧虑,忧虑中,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观察。 他失望地从父母生硬的肢体语言中,看到了他们真的离婚的事实,并且全无复合的可能。 怎么会这样? 他坐在后座,望向不断倒退的窗外,有点想哭的冲动,但他咬牙忍住了。 到了郊外的外公外婆家,车稳稳停下。 赵予晴去后备箱取出父母喜欢吃的水果,陈铮锁门后,默默将其拎到自己的手上。并分给陈立垣一箱。 不是为了心疼她,而是开始扮演’好女婿’。 电梯到达所在楼层,赵予晴按了门铃。 很快,赵父给他们开门,迎来热情的一张笑脸。郭逢春穿戴围裙,手里锅铲没来得及放下,让他们赶紧进来。 仿佛一键增加滤镜,所有的污浊与不堪,都在这个喜庆的节日变得模糊起来。 ** 郭逢春很久没见女婿,在厨房忙前忙后,誓要做出几道拿手菜。 赵予晴挂起大衣和围巾,挽起袖子,跟着妈妈一起处理家务。 陈立垣想帮忙,被外婆赶到房间里学习。他也浅带一套物理模拟试卷,依言坐在书房里。 但耳朵始终竖起,一边给微信□□群里的朋友们发祝福,一边偷听大人们的谈话。 一切都很正常。 妈妈和外婆在厨房有说有笑。 爸爸和外公在聊什么股票和国际大事。 一家人看起来倒也其乐融融。 他也给江小嵩发了拜年信息,作为他的恩师,陈立垣在网上摘抄了一段浮夸的祝词,他以为江小嵩不会理他,但很快,他回道:【你在哪过年。】 陈立垣回复他在外婆家。和父母一起。 江小嵩:【挺好。】 陈立垣问:【你在谁家过年?】 江小嵩:【哪也不去,自己过年。现在我才是外人,不方便回家。】 陈立垣看到这条看似平铺直叙,但内里依稀透露着丁点卖惨的回复,直呼好惨。但,自己的未来可能也是如此。顿时同情心暴涨。 陈立垣:【你队友啥的呢?】 江小嵩:【都回老家了。】 对了,连学姐都在前几天定了回乡的机票——她前几天在微信上跟他说过。 陈立垣发出邀请:【你不介意的话,过来跟我一起跨年?】 反正江小嵩和父母都认识,一起玩玩也没什么。 他又说:【如果你嫌麻烦就算了。】 江小嵩很快回:【不麻烦。】 陈立垣有点吃惊地挑眉,还真的答应了。 看来江小嵩是真不想一个人过年。 江小 嵩:【在郊区可以放烟花。我来时顺便买点,你想要哪种?】 陈立垣:【我都行。】 就这样,俩人约了个时间。 另一边,厨房里。 郭逢春显然很高兴,忙来忙去也不嫌累,高兴得眼角纹都多出几条。 赵予晴提醒她:“妈,你小心点腰。” 早年干过农活,郭逢春腰不好,有腰间盘突出,颈椎也不太行,好在她平时有做牵引,积极改正自己的小毛病。 “不累,今天不是过年么!” 第69节 郭逢春做完菜,开始和面包饺子,被赵予晴紧急叫停,她才准备歇会儿,去客厅吃饭。 电视机里放着中央台。 郭逢春洗了手,跟女婿聊了聊工作,半天不见赵予晴过来,往厨房一看,她正在一个人包饺子。 郭逢春抻脖子喊:“晴晴,你怎么不过来呀?放那,待会儿大家一起包。” 赵予晴不太想和陈铮待在一个空间内,正要回绝,陈铮走过来,将面板和装有饺子馅的不锈钢盆都搬起来,“怎么一个人包。” 郭逢春见女婿心疼女儿,心下欢喜,却见女儿有些僵硬,“愣着干嘛,过来啊。” 赵予晴回神,暗暗吸一口气。 大家一起包着饺子,她看着电视,为了不显示特别,只偶尔参与对话。 郭逢春时不时地瞄赵予晴一眼,看出她大脑好像不在线。 赵予晴感到手机震动,预感会是江小嵩,放下筷子,去洗手间洗手。顺手锁上了门。 翻开手机,江小嵩简单概括说,陈立垣邀请他来过年,不过,他不会上楼,只在楼下待一会儿,提前告诉她一声,让她别怕。 赵予晴坐在马桶上,牵牵唇角,见他有什么可怕的。 她想过江小嵩会不会过来找她,但没想到,她对此感到的期待比想象中还大。 回了信息,在这里坐了会儿,门被人敲响几声。 她连忙站起身,郭逢春的声音传来:“予晴,你怎么了?” “没事。” 她冲了水,再洗手擦干,推开门。 用很平常的表情说:“妈,你找我?” 这里和客厅有个拐角,郭逢春鬼鬼祟祟地小声问:“你和你老公吵架了?” 赵予晴面容沉静:“没有啊。我们挺好的,怎么这样问。” “我看你心不在焉的……” 往年,她和陈铮可不是这样。 话虽然也不太多,但很自在。 不像今天,俩人有点不对劲。 赵予晴拿手揉揉小腹:“可能是我来例假了,真没事。” 郭逢春也不觉得有太大问题,夫妻俩偶尔有小矛盾很正常,女儿女婿这么多年了,有他们自己的处理方式,郭逢春一般不插手。 “肚子疼不?要不去床上躺一会儿。” “不用,没那么疼。” 母女俩回了客厅,郭逢春指使女婿给赵予晴冲个红糖水。 陈铮看了眼赵予晴,“提前了?” 赵予晴看着电视上的公益广告:“嗯。” 他原来是知道她生理期的,但赵予晴的周期没那么准,偶尔会提前一周。 陈铮起身,去厨房烧热水,找姜糖。倒也是一副好先生的模样。 坐在角落里的陈立垣一直拿眼睛盯着父母和外公外婆,一句话不敢多说。 吃过晚饭,大家都把剩菜封装,存放冰箱。 联欢晚会也正好开始,热闹的歌舞表演和尴尬的小品弥补了话题。 陈立垣没兴趣看春晚,他只在微博上刷cut,看营销号和搞笑博主的吐槽。 过了十分钟,陈立垣收到江小嵩的微信:我到了。 他把手机揣兜里,跟长辈们说:“我下个楼哈。” 陈铮问:“下楼做什么?” 陈立垣:“江小嵩非要找我一起玩。我陪陪他吧。” 陈铮知道他和江小嵩关系还不错,没想到不错到一起过年。 赵予晴手握着玻璃杯,停下抿红糖水的动作。不自觉地往窗外看,但,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对面居民楼的万家灯火。 郭逢春一听这个名字,哎呀一声,“让小江上来吃个饭呀!” 赵宏听到这个名字,问是谁,郭逢春白他一眼,说他老年痴呆了,是前段时间来家里吃过饭的男孩子,陈铮的学生,立垣的补习老师。 赵宏这才想起来,也热心邀请。 陈立垣穿好羽绒服,蹬上鞋子,“他说他已经吃过了,就不上来打扰你们。” 赵予晴只叮嘱一句:“你们玩的时候小心点。” 陈立垣欢天喜地下楼,终于离开这个有点诡异氛围的客厅。 赵予晴在沙发上坐了会儿,看了几个小品,再回了微信群里的祝福,终究坐不住,趁人不注意,走到阳台上,打开窗户,往下看。 小区内的自由活动区域很大,散落几伙出来玩的家庭。东南角,有两个男生,都穿着黑色羽绒大衣,但还是能分清谁是谁。 江小嵩手里拿着一只打火机,在一个烟花筒前蹲下,点燃火索,和陈立垣一起跑开。 几秒后,冲破空气的哨声响起,星火从中心向四面八方炸开,瞬间点亮了夜空。 此刻烟火尚未坠落燃尽,另一朵烟花接着亮起。一团团,一簇簇,用一点点短暂的瞬间,连成了一片片炫目的璀璨。 赵予晴露出今晚难得的笑容。 烟花绽放声不绝于耳,手机震动,她划开屏幕。 江小嵩发来:不冷吗?把窗户关上也能看。 赵予晴莞尔,刚要回复,身后的声音很近,“怎么开窗户?” 陈铮走近,狐疑地看着她单薄的背影。 赵予晴手一抖,手机摔在地上,正面朝上。 俩人都是愣了下,陈铮垂眼,只看到短信界面,上面有一段不算暧昧,但绝对亲昵的话。 正要去看备注名,赵予晴已经把手机快速捡起。 她立刻锁屏,将手机放入身后的牛仔裤口袋里,神情戒备地看着前夫。 陈铮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怎么回事,思维呆滞一秒,一种巨大的愤怒压在胸口。离婚后,他也认为赵予晴还属于自己。听说她有了新欢,与亲眼见到她和新人浓情蜜意,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冲击。 夫妻多年,赵予晴何时用过这样的表情对他? 而且,从信息得知,赵予晴新交往的男人就在附近。 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你敢去见他,我现在就把你们的事告诉你爸妈。” 赵予晴心口起伏,双眼雪亮,声音同样压低,但语调快速且镇定,“是吗,那我也可以把你们的事告诉你爸妈。你大概不知道我手里有什么。而你手上有我们的实质性证据吗?你大概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吧。” 陈铮额头上的青筋都鼓胀起来。 比起愤怒,他更不愿意看到赵予晴对那个男人的维护。 她什么时候保护过他? 没有。 不过刚交往没多久,还能上升到真爱的程度? 俩人对峙中,郭逢春趿着拖鞋走过来,奇怪地看着女儿女婿,“你们怎么待在阳台。多冷啊,还开窗,我说鞭炮声怎么这么吵。予晴你肚子不疼了?” 他们都收起身上的戾气,陈铮回过头,笑道:“予晴想看烟花。” 郭逢春看着女儿:“你不是总嫌烟花太吵?” 赵予晴也笑:“主要是想看看立垣在哪里玩。” 陈铮瞥她一眼,她竟以儿子为借口。 窗外的寒气飘过来,郭逢春裹了裹身上的针织小马甲:“你们赶紧进屋,别感冒。” 赵予晴关上窗,跟着离开阳台。 陈铮看着前妻的背影,觉得她有点陌生——什么时候起,赵予晴撒谎也不露声色。 他非常想要质问那个人是谁。但心里也清楚,他们已经离婚了。 他也有正在交往的对象。 想到这,他才压下仿佛要冲开天灵盖的翻涌怒气。 赵予晴重新坐在客厅沙发上,检查手机,还好,只是钢化膜碎成蜘蛛网,掀起破碎的一层,手机完好无 损。 原本,她打算以陈立垣为借口,下楼和江小嵩见一面,但此刻为了不刺激陈铮,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她在短信上回江小嵩:小心点,别伤到。 很快,他回她一个笑脸。 关掉手机,她若无其事地看电视上的无聊小品。 偶尔对上陈铮看过来的目光,赵予晴偏头对他笑笑:“老公,怎么了?” 陈铮愣了下,也笑:“跟谁发短信呢?” “曾琳。她要回国了。” “那可得好好给她接风洗尘。” “这个当然。” 旁边的赵父也认识女儿的好友,问了曾琳的近况。 赵父感慨几句,说什么可惜她没结婚,也没孩子。不然两家还能一起聚聚。 赵予晴说她虽忙,但赚得多,过得很潇洒。 心里则想,自己结了也离了。人生,哪有什么正确与错误之分。 第70节 聊完后,赵予晴望着窗外还在接连绽放的烟花,温温柔柔地说:“今年的烟花真好看。” 赵父也往窗外看,“有吗?烟花不都一个样。” 她坚定道:“今年和往年都不一样。” 第47章 不止陈立垣他们在放烟花,小区的其他居民也带着孩子玩耍。 手里的烟花全部点燃后,陈立垣和江小嵩在附近的肯德基里,点了甜筒和薯条,并排坐在落地窗前的吧台位,望着黑夜里接连闪烁的烟火。 “我有点不想上去了。”陈立垣小声抱怨。 他不想跟着父母演戏,总担心他们下一秒就要吵起来,然后一家人鸡飞狗跳。 ——尽管这个画面从来没有发生过。他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都是单纯和睦的。 江小嵩拿薯条蘸了点番茄酱,停顿片刻:“不会吵起来。” 陈立垣托腮叹气,“我以后要是没地方过年了,就去你家。” 江小嵩其实想说,过年也最想和心上人待在一起,谁要和他过。 但男生此刻心灵脆弱,还是不要在他伤口上撒盐,“行。” 那一秒的迟疑还是被陈立垣敏锐发觉,他哼声:“什么啊,不情不愿的。” “没有,如果你真想来找我,我会给你留个房间。” 这话,倒不是作假。 陈立垣稍许感动,“那就说好了啊。别反悔。我要那间最大的。” “最大的我住,你住第二大的。” “也行。” 但陈立垣很清楚,如果江小嵩不再给他补习,两个人也许很快会因距离和时间疏远。也不知道他以什么心态说出这样的话。难道,自己魅力真这么大? 江小嵩再蘸了蘸番茄酱,把薯条咽下去,眼睛望着对面一家家点亮的窗户,像俄罗斯方块。 两个男生吃完,将餐盘放入收纳箱,陈立垣拉上羽绒服的拉链,“走,上我家吃几个饺子去?” “不了。我去打个招呼就回去。” “好吧。”陈立垣也不强求。 他们回到外公外婆家,扣响门铃。 等了数秒,是赵予晴开的门。 她身上还挂着围裙,长发在后颈绾成一个松垮的发髻,多了点烟火气。眼睛见到江小嵩,便舒展着笑起来:“江同学,进来吃饭。” 江小嵩也垂首微笑,总算在今天见她一面。看起来状态还不错。 他手里提着过年礼物,是燕窝礼盒,主要送给郭逢春夫妻俩的,“赵老师新年好。” 赵予晴接过来,放在一旁,“可惜今年没准备红包。” 陈立垣换好拖鞋,给江小嵩扔了一双:“没事,他不缺那点红包。” 江小嵩跟着陈立垣进门,一眼看到陈铮坐在沙发,给岳父斟茶水。他望过来,仍然拥有师长的威严,淡淡说一句:“小嵩来了。” 江小嵩最大的表情也只是眉头细微地耸动,随即恭敬道:“老师新年好。” 陈铮:“新年好,洗洗手吃饭吧。” 江小嵩:“不打扰,我就要回家了。” 郭逢春从厨房走过来,直接把人按在沙发上:“小江好像又帅了!等饺子熟了再走。上次你还请我和予晴吃饭,这次必须把饺子带回去。” 盛情难却,江小嵩只能坐下聊会儿天。 陈铮闻言,略微奇怪——这事,他怎么没听江小嵩说起。 “什么时候的事?”他看着学生。 赵予晴将一杯茶水递给江小嵩,平静地说:“上次在医院碰到了。江同学说要还我妈请他吃的那顿晚饭。” 陈铮按下心中那点冒头的疑思:“这样……不用这么客气。” 江小嵩礼貌地说:“只是一顿饭而已,是阿姨太客气了。” 作为导师,他是和江小嵩最熟悉的长辈,唠家常这事自然落在他头上。 “小嵩在哪过年?” “家里。” 听他这样说,陈铮以为是在父母家,他对江小嵩的家庭情况并不十分清楚。 陈立垣补充:“他家和我住得比较近,在万阙一号。” 陈铮听到这个名称,看了一眼赵予晴。 前妻的表情完美,没有一丁点秘密被戳到的惊愕。 他要笑不笑地说:“予晴有个朋友也住在那里。她偶尔会过去。” 江小嵩抬眉说:“是么,我倒是没有偶遇过赵老师。” 没有偶遇,是几乎天天遇见。 陈铮:“听说那里封闭性比较好,没遇见也正常。” 聊天有来有回,赵予晴很少参与其中。十分钟后,郭逢春提过来一个帆布袋,里面是用保温饭盒装的饺子。 江小嵩接过来,还很有分量。“谢谢阿姨。” 郭逢春笑得见牙不见眼,“嗐,这孩子,谢什么。新年快乐!” 江小嵩跟几人告辞,陈立垣去玄关送他,给帆布包塞进几个砂糖橘。 赵予晴也起身送他,轻声叮嘱:“开车小心点。” “没关系,今晚路上不堵车。” 离别前,江小嵩只看了赵予晴一眼,最后对陈立垣挥了下手,将防盗门合上。 一家人又围坐在电视前。 父母问了江小嵩在医院的表现如何,陈铮给出了少有的赞许。 赵予晴若无其事地看着春晚,对上面一个无聊的谐音梗露出细微的笑容。陈铮夸学生时,代表这个学生是真的优秀。 陈铮:“但他好像无意走临床,想转科研。有点可惜。” 赵父说:“这孩子在科研领域应该也能做好。” 陈铮无关痛痒地说:“可能吧。” 如果江小嵩不再是他的学生,他尊重他的选择,但也不再倾囊相授。 赵予晴垂首望着茶杯里飘上来的袅袅热气,心想这事该不会和她有关? 等江小嵩的话题过去后,她拿出手机发短信:有一个饺子放了硬币,吃的时候注意别硌到牙齿。 江小嵩可能在开车,过了会儿才回:是赵老师包的? 赵予晴:嗯。一共两个,一个给你。 另一个留给陈立垣。主要图个好彩头。 江小嵩:好,赵老师早点回家。 早点回家,赵予晴也想。但还要再这里待一个小时左右。这里房间不够用,他们不会在这里住。 身边有个高考生,也不准备熬夜,赵父赵母的生物钟也不允许。到了十点,赵予晴提出准备回家。 和父母告别后,三人坐在回程的车上。气氛一下子从热热闹闹变得冷冷冰冰。 比来时更甚。 陈立垣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懒得再管。 回到陈立垣的出租房后,赵予晴跟着他一起下车,再见俩字都未说出口,陈铮的车已经绝尘而去。 陈立垣拎着热腾腾的饺子上楼。洗漱过后,听着英语听力入睡了。 赵予晴在自己的卧室里,给江小嵩发信息,告诉他平安到了。 江小嵩:明天能见到你吗? 赵予晴:可能要后天。 明天可能会住在陈家。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住。 赵予晴把阳台上被陈铮看到短信的事简单描述,过了会 儿,江小嵩没有发微信,他直接打来电话。 她看了一眼紧闭的卧室房门,按接通键,男生的声音伴随细细地电子传来,“什么感想?” “嗯……有点紧张。” “今晚会不会做噩梦?” “不会的。” “如果你睡不着,我给你唱摇篮曲。” 赵予晴不禁笑了,“不必,我要睡了。” 听筒里也传来低沉的笑声,随后说:“没关系,我会陪着你。” 聊着天,赵予晴已经有些困了,眼皮沉重,呼吸绵长。 *** 翌日上午。陈铮准时开车来接人。 赵予晴和陈立垣坐上车。 第71节 经过一夜的冷静,他们今天的相处少了一点紧绷,多了一点自然。 到底是有过几十年的生活阅历,不会轻易撕破脸面。 情绪归情绪,协议归协议。 分得清清楚楚。 陈家的格局是三室两厅,大平层,装修中式。春节该有的符号全都有。 客厅的落地窗悬挂着红色打灯笼,渲染着氛围。 陈母看到孙子上门,热切欢迎。赶紧让陈父给陈立垣塞了很多孩子喜欢的零食和水果。 陈母的腿还没有完全好,暂时做轮椅行动,站起来也要拐杖。 陈立垣见了大吃一惊,听闻原由后,抱怨奶奶怎么不早点告诉他。 陈母说不想打扰他学习,现在已经好了很多。如果不是医生坚持,她根本不用坐轮椅。 见她作势要站起,陈立垣赶紧劝她谨遵医嘱,推着轮椅来到厨房吃午饭。 赵予晴在陈家,反而没那么紧张。 她只安心当个陈铮身边的摆件即可。偶尔跟亲戚讲几句话。 不用像在自己父母家,防着他们看出自己状态不好。 陈家有请厨师做饭。餐桌上,摆放各种可口菜肴。 陈立垣负责给奶奶添菜,把陈母哄得很开心。 除了偶尔流露出来的不满,陈母不算太过为难赵予晴。恶毒婆婆惯用的那些把戏,陈母不屑于做。时不时地,还会在孙子面前关心她。 “予晴,你也多吃点。” 赵予晴给自己夹了个虾丸,“好。我自己夹菜。” 陈母给孙子盛汤,“你那个朋友回国没有?” “还没有。” “这么麻烦你,得给你发个大红包。” “他会的。” 场面话结束,陈母又和孙子聊起来。 陈铮回到自己的主场,话也变多了,主动给赵予晴夹她喜欢的菜。 赵予晴看了眼陶瓷碗,又给自己夹了菜,等别人转移注意力时,她再夹给陈立垣。 这个动作,自然没有逃过陈铮的眼睛。嘴角微动,算是一个冷笑。 中午吃完饭,陈立垣和陈母说了自己学习的进度。再过二十分钟,他就要去参加补习班。 补习班只给三十这天放假。今天给他半天探亲时间已经是开恩。 陈母心疼孙子,抱怨了一句。但还是让他好好学习。并塞给他一个厚度可观的大红包。 陈立垣推脱几个来回,在父亲的允许下,欢欢喜喜地收进口袋里。 他在手机上叫了个车,跟长辈们说再见。 小辈一走,屋子里好像瞬间安静一大半。 陈父陈母也不熬夜,电视机上放着昨天的春晚重播。 陈铮跟陈母强调了一遍术后恢复的注意事项,就跟着陈父下一盘围棋。 手机震动,陈铮看了眼手机,唐佳颖在问他今晚几点回来。 他回:可能晚上。你先吃,不用管我。 赵予晴坐在沙发上扒花生,手机也在震动。 江小嵩给她发:吃到硬币了。 赵予晴:新的一年,你会拥有六便士。 江小嵩:我更希望拥有月亮。 赵予晴:不要太贪心哦。 江小嵩发来一个月亮。 赵予晴看着那个emoji,无聊的心情也变轻盈起来。 只要不是和陈铮在一起,她甚至觉得默背圆周率都更有趣一些。 打了个哈欠,陈父忽然看了赵予晴一眼,“予晴,你在目前这个岗位做得顺心吗,需要我给你转岗?” 赵予晴打起精神,“挺好的,目前没有换岗的打算。” 她想把工作重心转移到编剧上,并不想在体制内耗着。 陈铮将黑子落在棋盘上:“爸,予晴有需要会跟您说。现在还是按照她的意愿。” 陈父点头:“有需要可以随时跟我和你妈说。” 赵予晴笑了笑:“我会的。谢谢爸。” “小事。”陈父捏起白子,凝视棋盘。 赵予晴正要再看手机时,陈铮突然出声叫她:“予晴,帮我把果盘拿过来,我想吃点橘子。” 赵予晴不着痕迹地蹙眉,但也站起身,将水晶果盘端过去,放在茶几上。 陈铮道了声谢,手顺便拍了拍她的腰。 这是她的敏感区,赵予晴当即退开半步,不悦地盯着他,无声抗议。内心的嫌憎再也无法掩饰。 执棋的陈父抬头望去,就看见僵持中的儿子儿媳,“怎么?” 陈铮笑了下:“我想让予晴帮我剥一下橘子皮,她怪我耽误她看电视。” 陈父:“你也是,自己动手。少命令你媳妇。” 赵予晴转身道:“我去趟洗手间。” 陈铮随后找了个借口,也跟着进去。这是客用卫生间,很少有人用,他一进来,就关上门。 赵予晴冷眼看他,声音压低:“你搞清楚,我们离婚了。” 陈铮看着她冷若冰霜的脸还有点陌生,好笑道:“你这时候装什么贞洁。” 赵予晴右手抓着左手手臂,防御的姿态,“我确实,一被你碰就感到恶心。” “你以为我还想碰你?只不过是在父母面前演演戏。” “我只答应和你一起过年,没义务配合你做其他事。” “你可以没义务。”陈铮的手撑在门框,“但你就这么等不及,对着手机笑成那个样子?” 赵予晴淡淡说:“你也可以和你那位聊。我不绝对不会打扰你。你放心。” 陈铮转过身,像是要失控,按着眉头沉默许久,才平心静气地开口:“予晴,这段婚姻,确实是我先对不起你,但你也不是完全没错,你不跟我商量,就把我们的孩子打掉,你觉得你对得起我?这些年,我对你够好了吧?” “孩子在我肚子里,我想生就生,想打就打,用你同意?” 赵予晴在需要伶牙俐齿的时候,也不会逊色任何人,“至于你对我好……你不对我好,自然有其他人对我好。你不是独特的那一个,我也不需要感激你。” 陈铮冷哼:“我知道你找了个有钱的,可能他会对你很好,但,男人都一样,现在你们感情好,只是图新鲜,你再等几年,新鲜感一过,你觉得你能比得上那些年轻小姑娘?” 赵予晴只抬眸看着他,似乎觉得好笑。 陈铮叹气:“事到如今,我知道我们回不去了。我不想挽回什么,只想劝你别太沉迷,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忠告,我还是希望你能幸福。” “我的幸福就是,你给我滚远点。” 赵予晴的太阳穴都在抽疼,她不该动怒,但对曾经爱过,如今嫌憎的男人,她还是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 她打开水龙头,细细搓着手指,“我今晚不会在这里住,借口你自己去想,晚上吃完饭,我就会走。” 陈铮目送她打开门锁,关上洗手间的门。 *** 下午,陈铮和陈父依然在下棋。 陈母在卧室休息好后,摆弄她的插花,赵予晴在旁边,偶尔搭把手,帮她推轮椅。 陈母对她少了一点探究的视线,话题主要围绕陈立垣。建议她多买点补品,别每天只图省事,让他吃外卖。 赵予晴自结婚后,会做一些家常菜,但陈立垣抱怨口味太淡,总在学校食堂解决。这一点,经常被陈母诟病。 赵予晴不打算反驳,左耳进,右耳出。面上答应得好好 的,实际根本不会采取行动。 可能陈母也是看清了这个儿媳看似听话好摆弄,实际上执着的性格。 手机再次震动,江小嵩问她在做什么。 赵予晴如实回答,并说:我六点多打算回去了。 江小嵩:我去接你? 他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昨天有陈立垣在,还可以捏个借口,这次如果被陈铮撞见,一定会被他怀疑。 但,赵予晴现在就是非常想看到他,立刻,马上,下一秒。 她回:好。 其他提醒的话不必多说,江小嵩自会知道怎么做。 晚上,有几个关系好的亲戚过来串门,对陈母表示慰问。再一起招待他们吃饭。 有保姆在,赵予晴可以少做很多事,亲戚们围绕陈母聊天时,她收到了江小嵩的短信。他已经到了。 赵予晴收起手机,走去玄关穿上大衣。刚要走,就被陈母看到,她扬声问:“予晴,你要出门啊?” 赵予晴将扣子系到最上一颗,说:“我来月经了,去超市买个卫生棉。” 陈母七十多岁的高龄,早已绝经,家里当然没有这个东西。这是一个绝佳的借口。 但,在观念陈旧的陈母脑中,“月经”这个词算是隐私,怎么能如此直白地大声说出来。 第72节 她看了眼旁人,不悦地蹙眉道:“你快去吧。” 赵予晴浑然不觉似的,点头微笑,还问其他人有没有需要她顺手带回来的东西,都说没有,她才关上门。 陈铮这边,将赵予晴的动作尽收眼底。心里越来越焦躁,草草输了一局后,放下手里的棋子,也走去玄关。 陈母叫住他:“阿铮,你又去哪里?” 陈铮边穿大衣边说:“予晴肚子疼,她一个人我不放心,得跟她一起。” 这么一说,其他亲戚起哄,陈母则有点嫌弃地说他对老婆也太好了,出门买个卫生棉还要人陪,又不是像她一样坐轮椅。 陈铮只拉扯嘴角,立刻推开防盗门。赵予晴的身影当然早已经不见了。 他苦笑了下,管她那么多做什么,还跟过来。 只是心中预感,和赵予晴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可能会来接他。 身为前夫,他对前妻的新人当然充满好奇。他阴暗地希望,那人的长相不如自己,毕竟他已经比自己有钱了。 陈铮正要按电梯的向下键,却愣了下,显示屏上的数字显示本楼层,而不是一层。 这说明,赵予晴没有坐电梯下去? 陈铮定在原地片刻,随后,耳朵好像听到幽微的声响,有人在说话,就在很近的地方。 他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放在那道厚重的防火门上。 *** 赵予晴推开防火门,来到逃生通道,这里清净很多,还能听到回音。 她轻咳了两声,楼下一层,有人用钥匙敲了扶手栏杆两下,叮叮清脆。 赵予晴一步步迈下台阶,看到江小嵩的脸后,心里所有的负担全都化成一缕青烟,消失不见了。 “你怎么进来的?” 江小嵩转着手里的钥匙环,然后收进口袋,“正好有人刷开门禁。我也跟着进来。” 这里是一梯一户,但门禁没有升级,只要能打开单元门,哪一层的键都可以按。他进来后,按了赵予晴所在楼层的下一层,等在逃生通道里。 赵予晴觉得那应该是陈家的亲戚们。 她跳下最后一节台阶,两天不见,感觉上过了好久,“其实不用跟上来。” “我以为你想快点见到我?” 江小嵩眼里带着点轻佻的笑意,又怕她害羞,转移话题说,“赵老师,晚饭吃过……” 话未说完,女人已经踮起脚尖,以吻封唇。她拥有极其柔软的唇瓣,江小嵩每次发狠吻她时,都担心会把她的唇咬破,但此刻,唇舌又拥有灵活的韧度,像是能勾他魂魄似的。 赵予晴也有主动的时候,但没有这样主动过。江小嵩揽过她的腰,呼吸一下子乱了。 像是上瘾一般,一上来就是唇舌交缠的深吻,口腔内的每一处重重舐过,通过交换彼此的气味和津液来获取安全感。开始还有意识,然后是毫无章法的的吮吸、啃咬。这个方向累了,就换另一个方向。 空荡的楼梯间,将他们情难自禁的声音扩大数倍。 一墙之隔的楼上,前婆家招待客人的欢快吵闹声泄露稍许。 两人都快窒息在这个吻中,他们才分开一点距离。 望着男生极力忍耐又极度想要攻击的矛盾面容,赵予晴全是沉浸的杏眼盛满盈盈水光,秀美微蹙,困扰着叹息,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江小嵩喉结上下吞咽,扣住她后颈,唇再次重重吻上。 过了把瘾,这回没有刚才吻得那么惊心动魄,多了点绸缪的意味,也足够令他们忽略楼上门把手轻轻转动的吱呀声。 直到,脚步声从近处传来,俩人都是一顿。 时间好像暂停了,心跳、呼吸、声音全都在此定格。 江小嵩还没反应过来时,赵予晴已经拽过他的手,立刻往楼下疾走。 楼上那人察觉到被他们发现,也紧跟着下去。 赵予晴心跳砰砰,拉紧男生的手,加快步伐。 她知道那人很可能会是前夫,但神奇的是,比起被发现的恐惧,她更享受追逐的刺激。 楼梯一排排,一转转地往下走,她忍不住笑出来,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轻快,“陈铮,别追啦,何必呢?” 楼上脚步声一顿,又急促响起来。 只是这个短暂的时间差,让他们再次拉开距离,见追逐无果后,陈铮才停下脚步,狠狠地往楼梯扶手上一敲。骂了一声。 一层灰尘被震动扬起,在狭窄的空间内旋转飞舞。 陈铮听到他们跑到一楼,甩上防火门的巨大声响,像是回应他那句骂声的嘲笑。 陈铮脑内轰然,嗡嗡声敲打耳膜。 冷静片刻,他趴在楼道积满尘埃的窗户玻璃上,视线往下看,只看到一辆宾利驶离。 从头到尾,除了赵予晴和那男人的接吻声,他半个侧脸都没看清,唯一瞥到那人黑色卫衣袖口下修长骨感的手,在赵予晴快要跌倒时,及时扶住她的肩膀。 第48章 正月初一的大街上,路况出奇地好。 甚至,自从坐上车,驶离小区,一路亮着绿灯,似乎天意都在为这场私奔铺路。 车载音响放着八点半自己的摇滚乐,直到回到天阙一号,他们都还在精神亢奋。只要一对视,就会忍俊不禁。 进了电梯里,又开始亲吻。但没了刚才的激烈,只是嬉闹一般地探索。 赵予晴还在经期,自然不会真刀实枪地做,江小嵩细致吻过她,在床上的时间反而比平时更长。 她以前形容过江小嵩像狗,总是咬人,这会儿觉得他像猫,还是拥有罕见的黏人属性布偶猫。 俩人在家里见面,除了工作,很少有肢体分开的时候。 得知她没吃晚饭就出门,江小嵩去厨房给她简单弄了晚饭。 是餐厅半成品,用烤箱叮热即可,不需要考验任何厨艺。 赵予晴仍然夸他做得好吃,男生有点骄傲地挑眉,含蓄地抿唇角,将烤箱里的锡纸收好,扔进垃圾桶里。 江小嵩又觉得光有肉菜很单调,“赵老师,你还想吃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做。” 赵予晴扫了眼冰箱里的食材,“给我拌个蔬菜沙拉就好。” 他先拿出一团西生菜,“有点简单。还有吗?” 她笑:“难不成,你还想给我做满汉全席吗?” 江小嵩刚要说话,赵予晴补充说,“你敢做,我不敢吃。” 他翻出手机,作势就要找菜谱,突然要强起来:“做饭而已。” 赵予晴笑盈盈地望着他:“有这个时间,你不如多陪陪我。” 这个理由成功说服江小嵩,他干脆把做饭app上滑关掉,“好吧。” 她托腮看着他的背影,心想真好哄 。 饭后,他们在影音室一起观看一个老电影。 设计房子之初,江小嵩只让设计师在这里摆放一只单人沙发,需要时,可以展开,变成一个单人床。 不是为两个人设计,他们坐躺在一起,身体自然靠拢。 江小嵩看着肩膀上,女人顺滑的发丝,总觉得她今天格外不一样,非常大胆,非常柔软,非常令人感到心动。 他以为自己已经被她吸引,有她在的时候经常分心。但,这个程度竟然还可以加深么。 他问:“赵老师喝醉了吗?” 在前夫家里发生了什么? 眼前电影的片头跳过,赵予晴才侧过脸,“你希望我喝醉吗?” 说话间,她的呼吸刷在他的脖颈。像猫科动物柔软的腹部。 他笑起来,“不希望。” 江小嵩搂过她的腰,在她头顶印下一个吻。 因他时不时地与她厮磨,电影看得断断续续。 赵予晴不喜欢做一件事不专心,但是和他在一起,浪费掉的时间也不算浪费。 电影途中,有手机震动的声音,他们都不太想接,最后还是赵予晴摸出他口袋里的手机,看到备注是关静,递给江小嵩,他才接起。 关静问:“你怎么还没到?今天总不会堵车吧?” 江小嵩:“我今天不回去了。” 关静:“你一个人待在家里也没意思吧?” 江小嵩把赵予晴的头发缠在自己的手指上,一圈又一圈,好像很好玩,“不是一个人。” 关静立刻懂了,也不想打扰,“噢,那行,没事儿挂了吧。” 赵予晴眼睛盯着屏幕,手心也揉了揉他后脑勺的发,他的发质看起来硬,意外地很软:“真的不回家吗?我自己看会儿电影也可以的。” 江小嵩将手机扔到旁边,嗓音懒洋洋的,“这里不就是家么。” 倏地,心底像是被一只猫爪踩过,赵予晴劝说的话再也讲不出来。她握紧他的手指,硌得骨骼发疼,但谁也没有松缓力道。 其实内心里,她也不想让他去找关静。 她想让江小嵩只属于自己。 *** 翌日清晨,赵予晴刚睡醒,就接到了母亲的来电。 郭逢春果然怀疑她和陈铮之间出现了什么问题,憋到今天才来试探女儿。 赵予晴从江小嵩的怀里坐起来,打了个哈欠,说:“是有点小问题,我说他最近太忙了,没有时间陪我。” 第73节 郭逢春叹气:“时间确实是个事儿。” 她又问:“阿铮还说,你帮你朋友去做什么?” 赵予晴把准备好的借口说明,郭逢春抓住重点:“你朋友是男是女?你老公这是吃醋了吧?” 赵予晴看着身边男生坐起,头上翘起来一缕短发,“是女生。” 郭逢春:“啊,这样。他可能也想多和你待一会儿。” 江小嵩亲了下她的脸颊,起身去浴室。郭逢春听到一些窸窣的声音,问:“你干什么呢?” “我……刚起来。” 赵予晴踩上拖鞋。 “怎么还赖床。” “放假多睡会儿。” “阿铮呢?” “他去跑步了。” “你怎么不和他一起啊?” “因为我赖床。” 郭逢春啧一声,说她越活越回去了,以前没见她起这么晚。 赵予晴安慰母亲,她和陈铮没有什么大事,目前还是以孩子的成绩为主。 挂了电话后,江小嵩一直看着她。 赵予晴扬眉。他笑了下,“我以为你不会告诉阿姨。” 会暗示郭逢春他们感情很好。 赵予晴:“他们早晚要知道的,不如先做个铺垫,以后也好找个能接受的理由。” 虽然她很想把陈铮出轨的事昭告全世界——最好还是以大字报的形式放在led屏上日夜播放。 但,考虑到父母和孩子的心情,赵予晴没办法随心所欲。现实生活也没办法按照她的意愿运行。 江小嵩表示理解,赵予晴想要去浴室,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问:“要说什么?” 他停顿片刻,试探说:“要不要出去玩?” 赵予晴意外道:“出去玩?” “不止是你和我。还有林妹妹、裴唐屿和她女朋友。我们五个,要去吗?” 江小嵩扬了扬手机,刚刚,他们的群里在商量这件事。 都是年轻人。 赵予晴第一反应是拒绝,随后看到男生投来的一眼,眸中暗藏着期许目光。 她又想,为什么不呢? 他们之间,应该留下更多的回忆。 “好呀,去哪里。要留宿吗?” 赵予晴向他展开笑颜,随后,不出意外地在江小嵩的眼眸里看到光亮。 怕她反悔似的,他马上在群里边发消息,边回她:“要留宿一晚。现在收拾行李也来得及。” “我们要住一间房吗?” 她想,会不会太明目张胆了。 江小嵩似笑非笑:“反正我们都是女生。没关系的。” “……” 赵予晴没话可说。 *** 冬季的青川古镇,比其他季节多了静谧与肃寥的味道。 赵予晴上次来到这里,还是陈立垣刚上小学的时候。 多年过去,听说这里添了许多现代科技才有的新鲜东西,很多旅游类kol在这边打卡。春节少了很多外地游客,但人数也绝对不少。 江小嵩把车停靠在车位。一下车,就看见了裴唐屿带着女朋友和戴豫,站在车前。 裴唐屿的女朋友小名叫靓靓,是个长相漂亮性格开朗的女孩子,但留着相当醒目的爆炸头。上次一起过圣诞,赵予晴就加了她的微信。没有什么距离感地混熟了。 靓靓第一个见到赵予晴他们,用力地挥手:“予晴姐,这里这里!” 靓靓小跑过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就抱着她的胳膊不松开了。 这里人多眼杂,不至于那么倒霉又碰见熟人,但江小嵩不会当众去牵她的手。 只是,看见中间突然跳出来一个女生,挡在他和赵予晴之间,他第一反应还是不满地牵动嘴角。然后,看向女生的男朋友。 裴唐屿接受到信号,咳了一声,“靓靓,你过来一下。” “怎么啦?” “你别拉着赵老师。” “我和予晴姐这么久都没见了,聊一会儿。”靓靓眯眯眼睛,露出鄙夷的坏笑,“你该不会离了我就不能行走了吧?” 裴唐屿无奈给了江小嵩一个眼神,表示爱莫能助。 江小嵩把滑下来的双肩背包往上提了提,不再言语。戴豫则在一旁偷笑,肩膀都要抖成筛子了。他本来以为自己才是这两对情侣的电灯泡,没想到电灯泡另有其人。 五人互相打过照面,一起往镇里走,刷了门票。 这里就赵予晴和靓靓两个女性,关系自然亲近很正常。 靓靓对赵予晴的剧本非常感兴趣,话题主要围绕她每天都是怎么想剧情的。 得知她正在写一个姐弟恋的题材,靓靓眼睛闪着星星,“哇,那一定很好写喽!江小嵩就比你小。” 赵予晴拿指节碰了碰鼻尖:“唔……” 今天一起游玩的人都知道她和江小嵩的关系,此刻澄清不合适,承认也不合适。 她不知该怎么说时,靓靓已经偷偷在耳边说:“不过,他看着不怎么像弟弟呢。” 江小嵩感到她们在谈论自己,一张板着的脸看过去。 靓靓扬眉毛:“看吧。他跟你在一起也这样?” 说完,压低眉宇和嘴角,模仿江小嵩样子。 赵予晴不禁莞尔,“没,私下他还挺爱笑的。” “是么……” 靓靓往江小嵩那看过去,却被其他的吸引注意力,她往赵予晴身上蹭了蹭,“予晴姐,你好香啊。经常喷香水吗?” 赵予 晴没感觉,rua了一把她蓬松的卷发,“偶尔。可能是洗发剂的味道。” 靓靓:“是什么牌子的?” 赵予晴刚要说牌子,忽而想到自己那瓶用完了,忘了添置,最近用的都是江小嵩浴室里的用品,她看了一眼男生。 江小嵩顿了几秒,说了那个牌子。 靓靓大眼睛转了转,这才刚反应过来,“哦,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赵予晴赶紧说:“没有没有。” 靓靓托腮思考:“嗯,双重否定等于肯定。” 她赶紧松开手,蹦蹦跳跳地跑去拉着自己的男友。 赵予晴:“……” 江小嵩总算走到她身边,低眸看了眼她的手,指尖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往前走过几步,忽而,他感到手肘的衣料被人拉拽。 赵予晴对他笑着说:“路上结冰,有点滑。让我扶一下。” 江小嵩低声,“好。” 第49章 周围路过的行人有点多,江小嵩把自己和赵予晴的位置调换,让她走在里面。 两对情侣成双结对地散步,独自一人的戴豫笑不出来了。 他看看身侧,看看身后,最后看看自己孤零零的手。 江小嵩看到他的小动作:“你干嘛呢?” 戴豫把自己的左手和右手交握在一起,含泪喊道:“你们太欺负人了,我也有人牵好么!” 江小嵩提醒他:“劝你别这样。” 戴豫皮笑肉不笑:“就不。” 不一会儿,就有人向戴豫问路——他这个姿势,加上羽绒服的颜色,完全被当成了工作人员。 戴豫倒是给人指了路,只不过一脸无语。 江小嵩扬起一边眉梢:“我告诉过你了。” 赵予晴实在憋不住笑,把脸躲在江小嵩的肩背后。 戴豫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忽而呵呵一笑,蹦到江小嵩身边,搂住他另一只胳膊,嗓子夹起来,“人家也要跟你走。” 江小嵩啧声:“你别恶心人行么。” 戴豫愤愤道:“我这个电灯泡今天就要把你通通给闪死!” 前面,裴唐屿和靓靓频频回头看他们,也在偷笑。戴豫露出反派一般的邪笑,松开江小嵩,又跑去裴唐屿身边挽手,主打一个公平公正。然而靓靓可没那么好说话,换来她一顿暴打。 第74节 古巷街头热热闹闹,赵予晴总感觉这样的场景距离自己很遥远,但却实实在在发生在眼前。 他们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把古镇逛了个遍。没有特别的活动,按照推荐路线,在各个网红地拍照打卡。晚上才回到预定的酒店吃饭。 景区的餐厅,价格翻倍,味道肯定是要比外面的打一点折扣。 江小嵩平时在医院忙起来时,只要能迅速补充能量的食物他都不拒绝,但在工作之外,对食物格外挑剔。 “还不如我做的。”他评价道。 赵予晴给面子地“嗯”声。 戴豫冷笑:“别吹啦,就你做那猪饲料。” 靓靓抬头:“啊?比裴唐屿做的还难吃?” 戴豫:“你可不知道我上次……唔唔唔唔!” 江小嵩给他塞了个冰淇淋球,让他闭嘴。 吃过饭,自然要去这里最有名的温泉,玩乐消食。几个男生要去娱乐区逛一圈,让她们先走。 赵予晴生理期快要结束了,做好防护,来到更衣室,和靓靓一起换泳衣。 靓靓眼尖地看到赵予晴小腹上的纹身,“哇——这是什么纹身?” 赵予晴忘了这茬,她也很少在别人面前脱衣服。 “牙印。” 靓靓点了点下巴,“要不,我和裴唐屿也弄一个?” “需要我给你推荐纹身店?” 靓靓想了想:“算了,我怕疼。” “也还好。” 俩人聊着,穿着浴衣进入温泉区。 露天温泉,水汽环绕。仿佛进入仙境。一开始很冷,刚入水又烫,但当身体全部没入温泉里,就感到温度正好,全身每个毛孔都舒适地扩张。 靓靓怀里抱着盛满水果的篮子,给赵予晴递几颗车厘子,抱怨道:“刚才路过公共区,一个帅哥都没看到。” “想看帅哥,你不是每天都能看。” “身边那个看腻啦,得多看几个别的类型的。”靓靓小口咬着金桔,“不过,我见了几个美女,也值了!” 赵予晴看到她比基尼的肩带扭了,帮她挑正。这么一动,靓靓又瞧见她的纹身,压低声音,小声地问:“予晴姐,你和江小嵩怎么在一起的呀?” 关于他们的关系,知情人都会抱有好奇的想法,这很正常。 靓靓也想知道。 江小嵩当然是个不会缺女友的男生,赵予晴也有诸多追求者,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两个人会在一起。 赵予晴不太好说出这件事的原委。但在靓靓面前,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偶尔,也需要一个向外倾诉的出口。 她斟酌语句:“我们不是正常流程在一起的。到现在,也不能说完全在一起了。” 靓靓有点困惑,似懂非懂,“他没跟你告白吗?” “没有。” 但赵予晴能感受得到,男生喜欢自己这件事。 她不是十几岁的小女孩,必须通过话语来确认对方的心意。 靓靓滑进水里,让水没到下巴,“你们和我们也差不多。裴唐屿也没主动跟我告白过,还是我威胁他说的。他们滚人是不是都这么渣?” 赵予晴笑:“裴同学不是给你写过很多首情歌?” 前段时间还上了音乐榜单top。并很快被各大视频up主用作背景音。 靓靓脸有点红,也不知是不是泡温泉热的,还是单纯的害羞,明艳地笑起来,“那倒也是。” 看着眼前的女孩子,赵予晴会发自内心感到恋爱真好。像童话最后的章节。没有任何误会和冲突,只剩幸福。 而她,已经不再是童话故事的受众群体。 靓靓在温泉里伸展肢体,“但是,江小嵩应该会跟你告白的。如果他想和你一直在一起的话。” 赵予晴从来没想过这件事,目光呆滞几秒,“我不知道。” *** 泡过温泉后,赵予晴和靓靓裹紧浴巾,去浴室冲了澡,再换上自己的衣服。 靓靓的爆炸头有点难干,她拿吹风机,想要快速吹干,然后去外面看烟花和无人机灯光秀。 赵予晴先帮她吹头发,差不多干了后,靓靓再帮她吹。 聊天中得知,靓靓的头发是被理发师烫坏了,巨丑无比,她干脆弄了个羊毛卷,尽管仍然丑,好在有颜值撑着。 靓靓帮赵予晴梳头发,夸她发质好,平时怎么护理。赵予晴说只是用合适的洗发露和护发素。 靓靓拿着吹风机,手势专业地在头皮上抓了抓。 暖风扫过头顶时,她动作顿了顿,“咦,这里有根白头发。予晴姐,要我帮你拔掉吗?” 赵予晴往镜子里看去,看到一根和其他黑发不一样的银丝,发质也跟其他头发不同,有些枯槁,注意看的话,非常醒目。 以前也偶尔跳出一根白头发,她不在意地撇掉,如今,她愣坐在椅子上,无法忽视自己心中的咯噔一声。 转瞬后,她又觉得自己的心态过于夸张了,不过是一跟白发而已。 以后可能会变成两根,三根,一连片,就像她有一次大学暑假回家,蓦然看见母亲全白了头发。这都是自然衰老的迹象。谁都会有,只要活得够久。 “不用。”她轻轻舒缓气息,“拔头发说不定会秃。” 听闻,靓靓瞪大眼睛,捂住自己的脑袋:“真的吗?我总拔自己的白头发!” “只一两根还是没有影响的。” 赵予晴将思绪收敛,安慰女孩子。 靓靓才二十出头,怎么能和她一样。 靓靓松一口气,拍拍胸脯,“吓死我了。秃头太可怕了!” 头发吹干后,赵予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去自助区拿了个发圈,把头发束起来。 那根白发便隐藏在千丝里。 俩人推门出去,正好和江小嵩他们汇合。 男生们的身上也带着暖洋洋的雾气。头发半干。 江小嵩和裴唐 屿都是亮眼的人物,有路过的女生在偷偷瞧他们。 江小嵩把赵予晴手里的包拿过来,“走吧。” 他们刚到户外,就看到灯光秀已经开始。 裴唐屿带着靓靓去东巷那边看表演,戴豫对这些不太感兴趣,去夜市买特产,带给自己的室友们。 江小嵩想和赵予晴单独在一起,没跟他们走,而是在路边买了几根仙女棒,弥补她没有跟他一起放烟花的遗憾。 他身上没带火机,去便利店一趟,出来时,手里多了打火机和一包用来凑单的万宝路。 滑轮点燃一簇火苗,烟放在嘴边吸了一口,然后再用烟去点仙女棒。 赵予晴第一次见他吸烟,不算太熟练,略有偏头,双颊微微凹陷,透露些许散漫。 她问:“什么时候学会抽烟?” “忘了,大概在高中。” 江小嵩回忆了下,不是出于叛逆心理,那时抽烟只是偶尔玩一玩,不觉得这玩意有多酷。 因为赵予晴不喜欢闻到烟味,江小嵩也就不再买。 点完仙女棒,他正要把烟掐在烟灰缸里,赵予晴伸过手,“给我尝尝。” 她就着江小嵩咬过的部分,像上次尝试吸烟一样,将尼古丁送入自己的肺部。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一次,赵予晴轻车熟路,在飘然烟雾中,她微微眯眼,面孔变得迷离起来。 这次她没有剧烈咳嗽,竟尝出来点甜头。 就像出轨,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这个叫……爆珠?” 带着清爽的薄荷味,还有点甜。 没人回应,赵予晴偏过头,看见男生呆滞的脸。 随后,他有点蹙眉,问了她刚才问他的问题,“你,什么时候学会吸烟?” “前段时间吧。” 赵予晴觉得他的神色过于严肃,反而笑了,“但我没有想一直抽。今天是第二次。” 江小嵩将她手里夹着的那支烟拿回来,“以后别再抽这个。对肺不好。” 赵予晴有心逗他,“知道啦,小江医生。” 他将烟暗灭在垃圾桶上:“我说真的。” “我也说真的。” 江小嵩看着女人泰然自若的神色,又改了主意:“算了,你想抽就抽吧。” 他把剩余的烟塞到她手里。 赵予晴扬了扬烟盒:“这是在考验我?我真的只是偶尔。” 江小嵩:“我信你。” 赵予晴笑着捏捏他的脸,在对方的抗议下收手,专心看着手里的仙女棒,散发短暂的星火。 她想,上次玩这个东西,还是在遥远的小学时代。 第75节 “哇,三十年前,江同学,你还没有出生。” 男生挑眉:“非要这么比?” 江小嵩指了指旁边的树木,“这颗树出生时,阿姨还在上高中。” 赵予晴笑了:“我妈没上过高中。” 江小嵩:“……” 她回忆说:“不过那个时候,她应该刚和我爸相亲在一起。” 小地方的女性,没学可上,就会被推入婚姻。 江小嵩感到意外,“原来他们是相亲在一起的。” “那个时候,基本上都是父母介绍。”赵予晴琢磨了会儿,纠正,“不过,现在也有很多是父母介绍。” 江小嵩说:“我周围很少。” 他的家庭氛围整体是很自由的,也没有被父母催着交女友。 赵予晴:“静姐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江小嵩自然接道:“她当然不会,她知道我有女朋友了,只是不知道是你。” 赵予晴手中的仙女棒不自觉地晃动一下,火光四射。 她知道男生在看她,但脖子就像被拧紧的螺丝,没办法去迎接他的视线。 烟花燃烧到末尾,噼啪声消寂,空气安静起来。 江小嵩徒然握住她的手,“赵……” 几乎同一时间,赵予晴抬起头,在一个微妙的节点及时打断他:“江同学,有水吗,我有点渴了。” 他怔了下,瞳仁中反射着烟火闪亮的光也随之沉寂下去。 唇角往上牵扯,做出来一个微笑:“有,我们去那边买。” 她也微笑:“走吧。” 江小嵩凝望她若无其事的脸,将她手里燃尽的烟花棒收起来,剩余的纸壳扔进垃圾桶。 第50章 放完烟花,他们去和裴唐屿他们汇合。 路途中,赵予晴感到他们之间的氛围变了,尽管不甚明显。 在自动贩卖机上买了一瓶矿泉水后,他依然先帮她把盖子打开,再递给她。 水有点满,赵予晴不小心弄到下巴上,他拿出纸巾,替她擦干净。 他开始频繁找话题,但绝口不提被禁止的词语。 赵予晴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做。假如他真的要告白,他们之间也不会有多么大的改变。 先不提陈立垣,只要江小嵩一天没有从陈铮那里毕业,他们还是见不得光的关系。 她只是,在心跳急剧之下,根据本能判断出,还是不要让彼此的关系更进一步才好。 不需要改变。 一点也不需要。 男生在几次情绪变化中,已经迅速学会了如何隐藏并掩盖自己的真实情感。 如果不是足够敏锐,就连赵予晴也不能仔细辨别这前后的差异。 她为这个变化感到难过。 明明是自己主动拒绝。但其实,这些都可以避免。 “怎么不说话了?” 江小嵩歪头,脸距离她很近,观察她的面容。 赵予晴回过神:“没有……我在想有没有东西落在温泉那边。对了,你刚才想说什么?” 江小嵩喝着她剩下的水,眼睛看着前方,镇定自若道:“没什么啊,我正好也想问你渴不渴。” 赵予晴垂下眼睛,心底松一口气,“这样啊。” 江小嵩把剩下半瓶水收进口袋里:“还有没有想打卡的地方。” 她轻声说:“没有了。” 赵予晴对拍照并不十分热衷。 “照片林妹妹发在群里了,晚上我发给你。” “嗯。” 灯光秀这边人更多,但赵予晴还是很容易找到靓靓她们。 因为她个子不高,为了更清楚看到操作过程,被男友抱起来,整个人高出不少。也有其他情侣有样学样,玩举高高的戏码。 靓靓看到熟人来了,反而有点不好意,拍拍裴唐屿的肩膀,想要下去。裴唐屿装没听见,问了好几句“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见”,在把对方惹毛之前,才放她下来。 演出结束后,他们联系戴豫,和他汇合,一起回酒店。 戴豫买了一大兜子的纪念品,让他们随便挑。 赵予晴得到了一把竹扇,展开后能看到一只兔子,是这里的吉祥物。江小嵩拿到的是一个白石小印章。 她看到戴豫包里还有个毛茸茸的挂件,并且注意到江小嵩也多看它一眼。 赵予晴正想开口时,戴豫风风火火离开他们的房间,嘴上说着要当电灯泡,实际也不想当个讨人嫌的。 室内,只剩他们两个人。 江小嵩在行李里翻出备用睡衣:“赵老师,先去洗澡吗?” 赵予晴晃了晃手机,“你先去吧,靓靓找我。” “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很快。” 他点点头,进了浴室。 赵予晴收起手机,推开房门,去敲了戴豫房间的门。 “赵老师?找我有事?” 戴豫正在摆弄新买的节拍器,看见她还很惊讶。 赵予晴直接说明来意,“我想问一下,你那个小熊猫在哪里买的?” 戴豫挠挠头,“你喜欢那个啊,本来是送给我小侄女的,直接给你吧。” 他跑去翻包,很快把东西递给她。 赵予晴问他多少钱,戴豫婉拒,说这个东西不值钱,她想要就拿走好了。 赵予晴拿着小熊猫挂件,回到自己的房间。 江小嵩冲澡很快,坐在沙发上,面前翻开笔记本,屏幕上是医学专业外刊。 见她回 来,有点意外,“这么快?” “要不,我再出去玩会儿?”赵予晴比划了下门外。 江小嵩站起身,就看到她手里的多了个毛茸茸的尾巴。他眸色闪亮,终是笑了,“原来是去拿这个。” 赵予晴把挂件放到他手上。小熊猫憨态可掬的脑袋下面连着一条橙黑相间的大尾巴,往下一拉,自动收回去。 江小嵩拿在手里玩了一会儿,“其实不需要送我……” 他隐约猜到,她该不会是想拿这个东西慰藉自己? 这种小玩意,他可以在网上找到无数同款。根本不痛不痒。 她在哄小孩子吗? 赵予晴作势伸出掌心,“哦,那你还给我吧。” 江小嵩立刻收回手,“不行。你都已经送我了。” 赵予晴望着他,笑而不语。他啧了声:“赵老师撒谎越来越熟练。” 赵予晴倚靠在桌沿:“所以你要小心点。” “我无所谓的。” 他把顺滑柔软的毛绒挂件小心放进防尘袋里,再搁置在桌面,然后去牵住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仰头和她亲吻,呼吸融在一起。 肌肤的厮磨足够令人痴迷,燃烧了虚空感。江小嵩最开始压抑着急躁,越来越沦陷在她温暖的怀抱里,在某个临界点,他都感觉自己有点失控得可怕。 好在身体比语言坦诚。她给出不亚于他的回应,瓷白的双臂始终搂紧他的腰,任他不间断地索取归属感。 惴惴的一颗心,也终于暂时停港,取而代之的是胸腔里杂乱的颤音。 他们都对彼此的问题心知肚明,但也都决定暂时忘掉它。 许久后,她的长发凌乱地铺在枕上。江小嵩手指穿过她脑后的发丝,将那只要掉不掉的发圈摘下。 赵予晴咳嗽几声,稍微推开他,“关灯。” 江小嵩吻了吻她的额头,伸出手臂,按灭了床头的夜灯,在黑夜中更紧地拥有她。 *** 古镇的旅行不需要太多的时间。一天一夜也足矣。 靓靓本打算再去看日出,奈何实在起不来床。于是,大家都睡到自然醒,吃过餐厅的自助餐后,驱车返程。 假期在江小嵩要去医院值班那天宣告正式结束。 节后,舜禹影视陆续有人上班。 第76节 赵予晴的寒假时间比学生们少一周,但时间仍然很充裕。家里待太久没意思,她每天下午都去公司写稿。 除了开工红包,编剧组的同事们有的从老家回来,给大家分土特产。 过了几日,她收到了江小嵩发来的旅游时的照片,大多都是合影,也有他拍的个人照。拍照技术竟然还可以,至少没有太多“直男”审美。 赵予晴也只能把这些照片分在一个单独的类别里,不能明目张胆地用作屏保。 她把其中一个背景截屏,放在朋友圈的背景上,是古镇的标志性路灯。 这算是她为这次旅途做的唯一一个纪念。 不一会儿,有人点赞。 是靓靓和几个同事,以及,一段时间没见的关铎。 他也给自己放了个长假,只是跑到北海道滑雪。还问过江小嵩要不要和他一起去,自然被他拒绝。 朋友圈更新里,关铎也放了自己的度假照片。 赵予晴收到过他的新年祝福,礼貌性地回了个赞。 这是自从上次分开以来,她和关铎为数不多的几次社交。 希望,他不会再来找自己。 傍晚时,赵予晴被关静叫到办公室,高兴地递给她一个合同:“我们把易卿挖来了!” 赵予晴惊讶道:“那个刚拿到最佳导演奖的?” 关静:“她很会拍,也很喜欢你的剧本。” 赵予晴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合作的导演就是自己心仪的那位。“她不是拍文艺片的?” “她也想试试商业电影。” 不论如何,这都是一次绝佳的机会。 电影如果成功,她在行业内的报价会更高,不愁更多的工作,不用再接自己不想写的本子。 赵予晴认真翻阅合同,最后签下自己的名字。 关静看了眼腕表,“走,我们去外面喝咖啡。不在这里聊。” 电梯里,关静问了赵予晴过年有没有去哪里玩。为了不暴露更多细节,她只说在附近逛了逛,没有出市,也没有出国,孩子今年高三,正在上补习班。 “这个时间确实得维持学习的劲头。不容易啊。”关静问她,“这个岁数的男生是不是很难管?” “嗯,他们都有自己的想法。” 三观正在构建的时期,他们第一个质疑的,就是父母的权威。 即便有些道理是正确的,他们也要亲自尝试过才会信任。 赵予晴没有太过干涉陈立垣的想法。 “我家这个,过年也不回家。和女朋友感情倒挺好。” 赵予晴一时间不知道,是自己的孩子喜欢上父亲的情人惨,还是关静的孩子跟她的同事秘密同居更不能令人接受。 关静手机震动,是助理。 她接起来,刚喂了一声,她无奈地按着太阳穴,“我正要和同事出去谈事,没时间见她,你帮我打发走吧。” 挂了电话后,她说:“予晴,你也认识孟楠吧?” 赵予晴没想到能在这个时候听到孟楠这个名字。“你也认识她?” 孟楠最近发现女儿状态不对,原因还是江小嵩。 她后来不知怎么,打听到江小嵩的妈妈是关静,曾经和黎辉合作过的舜禹高管。 孟楠倒也知道关静不像赵予晴这么好拿捏,装成弱势者,声泪俱下地在电话那头跟关静哭诉。大意是让关静管好儿子,让江小嵩别在高考这个节骨眼去招惹她女儿。 看在黎辉的面子上,关静也不好直接拉黑。隔两天就要接受孟楠的电话轰炸。 赵予晴问:“她今天来找你了?” 关静无奈:“我们别从一楼出去,走地下车库吧。” 赵予晴没有异议。 然而,电梯门刚开,她们就看见孟楠的身影,手里提着礼盒。倒是一脸笑容。 她见到赵予晴,也是一愣,但很快就当她是空气。 孟楠对关静笑笑:“关总,我今天不是来叨扰你的,别误会。我女儿保送到a大了,今天特意来感谢你。” 关静也维持表面的和平:“恭喜恭喜。不过这跟我无关。都是落落自己的努力。” “也谢谢你家小嵩,听说他也给落落补过课呢。落落高考结束,我总算放心了。俩家孩子要是真有意思,我也不会拦着。” 关静有点惊讶:“小嵩的女友是落落?” 赵予晴也见了鬼似的看着孟楠。 第51章 “我看他们很有缘分的,在一起试试也行。” 孟楠赔着笑,没否认也没承认。 也不难理解。 孟楠一开始觉得玩摇滚搞乐队的男生跟小混混没有区别。得知江小嵩的家庭背景后,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妈妈是高管,爸爸是上市公司老板,虽然离婚了,但孩子将来会继承父亲的大部分资产。 黎落如果能和江小嵩恋爱,往远了想,甚至结婚,这辈子也算稳了。 孟楠和黎辉都是年入百万的职场人,不缺钱,但不代表他们不渴望下一代挤入更高的阶层。 其中,婚姻自然是最合适的途径之一。 孟楠也不是完全的异想天开。 首先,自家女儿就钟情于江小嵩,女追男隔层纱,随便戳戳就破了。只要男孩子点头同意,试着交往一下也不是没机会。黎落马上高中毕业,前途大好,长相水灵,配江小嵩还是绰绰有余的。 男生身上叠加的优秀条件太多,是个父母都会眼馋。 而孟楠的这些如意算盘,不止赵予晴,关静也心知肚明。 不管男孩女孩,只要透出丰厚家底,都会招来惦记。 关静家境还不错,也没到巨富的程度,从来没认为自己是富豪。前夫这些年倒是乘上了时代的东风,在富豪榜上有名有姓。连带着她分到的那点股份也水涨船高。 但孟楠来找她,显然是打错算盘了。 “我从来不多管小嵩的事。如果他真喜欢落落,就让两个孩子自己发展,我们家长不用掺和。” 关静心里想的是,就算在一起了,也很难保证他们会走到结婚那一步。 俩家孩子都这么年轻,谁知道以后发生什么。 年轻人处理感情不够成熟,也许过几年就分了。有多少人的妻子和丈夫是他们的初恋呢? 孟楠真是操之过急。 但……关静叹口气,不确定儿子的女友是不是黎落,总之先对可能会是亲家的黎落妈妈态度好一点。 孟楠见她宽松的态度,笑容满面,不再咄咄逼人:“我也是这么想的。让孩子们自己决定。” 她送上心念礼物,关静说还要工作,便带着赵予晴坐上车。 驶离地下车库后,关静忍不住吐槽:“这都什么事儿啊!以后我该不会真要和孟楠当亲家吧?” 她知道孟楠和赵予晴之前闹在网上的事件,对孟楠没有任何好印象,莫名其妙地沾上这种人。 赵予晴介于好笑和无奈之间,她轻轻说:“不一定是落落。” 关静只当她在安慰自己,手指敲了敲方向盘,“对了,你家孩子也和他们认识,他会知情吗?” “你不放心的话,我会帮你问问。” “哎,还是算了。” 如果这两个孩子真在一起,关静反对也无效,如果不在一起,那最好。 “虽然孩子不一定会随父母的性格,但这个孟楠,我实在是不喜欢。” 关静想到孟楠那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连她这种见过风浪的都忍不住提防。 “她性格很偏执。但女儿被教育得还不错。” “听说她女儿很叛逆,经常跟她吵架……你们之前那事,最后怎么处理了?” 赵予晴的律师跟她说过,这种民事侵权小案子排期可能到半年后。虽然胜诉率很高,但最终也不会对孟楠造成实质性的影响。罚款加道歉,也就过了。 现实生活没有快意恩仇。更多时候,规避与自洽才是前进的辅助。 车开到附近商场前,关静轻车熟路地来到一家咖啡店,点了杯美式。 “是不是黎落都不重要,他第一次谈恋爱,喜欢就行。” 赵予晴接过点菜单,手顿了下,“第一次?” “应该是第一次吧。以前他都说没兴趣,现在说自己有女友……”关静想了想,“不过,他自己偷偷谈,不告诉我,也有可能。” 赵予晴低喃道:“看起来不像。” 关静爽朗地笑开来:“小嵩是不是长了一张渣男脸?总被人误会也正常。其实他性格还挺乖的。” 赵予晴不清楚这是不是亲妈滤镜。但,男生只是偶尔热衷挑衅她,基本上来讲,是挺乖的。 关静望着落地窗外,轻轻叹息,“我只希望他能开心些,小嵩一直都希望有个自己的家。” 半晌后,赵予晴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会有的。” *** 陈立垣在补习班半封闭式训练,这么一待,就到了二月底,即将开学前一天,他给自己放个假。 学姐也早在微信上跟他说,她已经从老家回到医院,每天搬砖。 第77节 唐佳颖在圣诞节送了他一个风暴瓶,白色小熊形状,根据天气变化,里面的液体呈现出不同的结晶,非常漂亮。 他把这个礼物放在书架最上面,以防被身边毛手毛脚的同学碰倒。 至于新年,她给他邮寄了零食,陈立垣怀着虔诚的心全部吃光。 他虽然还了圣诞节的礼,但新年礼物还不知道送什么。空闲之余,为此烦恼。 期间,陈立垣听说了黎落保送成功的事,第一个送上祝福。随后,心底也有羡慕和焦急的成分。 他有点后悔高中怎么没像现在这样努力,说不定也能走保送的路子。 气人的是,给黎落发微信时,她也没有表现得多么高兴。 黎落:【这不是很正常。】 陈立垣:【[汗]我还要准备四个月的高考。少说点刺激我的话。】 黎落:【这就算刺激了?还有更刺激的呢。】 陈立垣:【啥?】 黎落这个时候不回他了。 陈立垣:【你还到我家来自习吗?】 黎落:【不了。】 陈立垣:【江小嵩今天也来。】 黎落:【no。】 陈立垣感到意外,按说黎落保送结果出来后,没了后顾之忧,父母也不会拦着她追星,她更应该缠着江小嵩才对。怎么突然转性了? 陈立垣又问:【你看上别的男人了?】 黎落惜字如金:【没有。】 陈立垣:【哎,说好了你保送要请我们吃饭的。想赖账?】 黎落:【我没心情。】 陈立垣根本猜不透女生的心思,以为她又和父母闹矛盾,安慰的话打了一段发过去,索性结束对话。不来就不来吧。 过了会儿,手机震动一声,黎落发来:【算了。我还是去一趟吧。】 果然,陈立垣鼻腔里哼声。口是心非的女人! 二月末最后一天也正巧是周末。赶上江小嵩难得放假。 再见江小嵩,陈立垣感觉他气质上又成熟了不少。 也是因为一个多月没见面,瞧着有点陌生。 黎落曾经告诉他,她对江小嵩做什么事都非常认真的范儿很着迷。 陈立垣觉得不太准确,江小嵩应该是做什么都非常容易上手,给人感觉松弛磊落。 江小嵩检查了他在补习班的测试,理科和英文基本上接近满分,除了语文还有上升的空间,“继续保持。高考前多做古诗词阅读。” 陈立垣戴上痛苦面具,但也乖乖听话:“你下学期还会来吗?” 不谦虚地说,他现在已经不需要补习。 他有理由怀疑江小嵩是来赚课时费的。 “我有空会来看看。”江小嵩一眼看透他的小心思,“不收你钱。” 陈立垣夸张道:“哇!你受什么刺激了?是不是被魂穿了?” “你成绩不好,会砸我招牌。” “胡说,你又不当老师。” 江小嵩顿了几秒,“我以后转行也说不定。” “啊?那你医学不是白读了?” 陈立垣觉得他是有钱任性。 “没有什么是白读的。”江小嵩想起有人说过的话,“学医,即使不能帮助别人,也会更了解自己。” “你爸妈也不管你?” “我都多大了,还要爸妈管。” 只比他小几岁的陈立垣:“……” 江小嵩笑了下,“你没必要和我比,每个人的经历都不一样。” 陈立垣翻眼睛:“话是这样说……” 聊天中,有人按响门铃,陈立垣跑去开门,是黎落。 她手里提着个背包,神色警觉,往玄关里面瞄一眼。 陈立垣给了她一个“我算看透你”的无语眼神。 黎落这次没怼他,而是问:“你妈妈在吗?” “不在。” 陈立垣纳闷她怎么问起他妈。 黎落松口气,在门口换了鞋子,闷头走进书房。 书桌前只有一个男生,张乾去参加集训了,高考前几个月才会回来。 江小嵩双腿交叠,正垂首看书,闻声抬眼瞧她,略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一如往常,不无视也不热络。 而一对上他的视线,黎落的脸当即红了,慌慌张张地也胡乱摇手,坐在自己的固定位置。 糟糕透顶。 黎落心里说要放弃喜欢江小嵩,但看到他的脸,还是觉得他好帅,好有型。每一个动作的小细节都像是诗歌的写意。 她想挑出江小嵩的任何一个缺点,放大并抹黑,但是没有,完全没 有。 在她眼里,喜欢的男生哪里都好。不好也不会喜欢他。 但,他为什么要喜欢别人呢? 如果是条件样样都比她好的女生也就罢了,赵予晴比他大那么多……黎落卑劣地劝导自己,或许,这是江小嵩的特殊癖好。她只是输在了年龄。 陈立垣把玄关的门关上后,返回书房,给黎落接了杯水。 几人进入专注状态,实则除了陈立垣在刷题,各怀心思。 黎落在确认保送后,解除了门禁。只每天给爸妈报一次平安即可。 爸爸乐得轻松,把这事全权交给生活助理。 妈妈也没有以前那么紧绷,跟她的对话中充满了人文关怀,甚至主动让她谈恋爱。 黎落进入了前所未有的放养状态。 真是奇怪,好像一夜之间,她就从一个需要喂奶的嗷嗷待哺小婴儿变成了独当一面的成年人。 又像一个被关了十八年的囚犯,在某个节点突然被皇帝大赦天下,获得自由。 这一切到底是由谁决定的? 只是,她周围的朋友都在紧张备考,跟本没有人跟她玩。班里其他的保送生也趁这个时间出去旅游。黎落只是每天呆在家里看动漫看小说打游戏,让思想逃亡在二次元里。 中午,三人点外卖解决午饭。 陈立垣总觉得黎落今天话格外少,江小嵩也是个食不言寝不语的。 他一个人盘活这生硬的氛围,还是有点吃力。 要是张乾在就好了。 陈立垣破天荒地打开电视,放了个综艺当背景音。 黎落咬着筷子,左手刷手机,没头没尾地说:“你们知道吗?国外有个明星,他老婆比他大二十四岁诶!” 陈立垣不知道这事,惊讶道:“真的假的?” 黎落瞅着陈立垣,余光偷瞄江小嵩,只见他拿竹筷的手略微一顿。 她继续说话,带有自己都意外的夸张语调,“很奇葩是吧!都差辈了。” 陈立垣用手机搜索,“我去,真的,外国人也能接受?” 江小嵩吃完最后一口饭,放下筷子,抿了一口手边的拿铁,“男的比女的大二十多岁,也没见你们当个新闻。” 黎落扭头盯着他,“男人和女人不一样啊。” 江小嵩神色淡漠:“怎么不一样?” 黎落心中涌出强烈的急切和愤然:“你就是学医的,你不知道吗?年纪大了,都成高龄产妇了,很危险的。” “男性老了,精子质量更容易下滑。” 江小嵩平铺直叙,好像真的在和她讨论医学常识。 黎落满脸通红,她还没有和任何现实生活中的异性讨论过这个话题,对方还是让她内心复杂的男生,“所以啊,俩个年龄差大的人不应该在一起!” 江小嵩平和地说:“怎么,犯哪条法律了?” “我现在说的不是法律,而是道德问题,年龄差大的人在一起,对后代也不负责呀!” 和她激动的态度相比,江小嵩从态度上就完全碾压她,“不是每个人都要生小孩。你一个二十一世纪高中生,思想还停留在大清。” 黎落眼眶发红,不禁抬高声音:“我没有这样想!” 江小嵩直视她的眼睛,“那么,你想表达什么?” 黎落的气焰被掐灭,“我,我……反正我没有这样想。” 陈立垣呆愣地看着二人,实在想不明白他们怎么突然杠起来。 黎落暂且不说,她本来就天马行空的,问题是江小嵩,他怎么也跟着上头。 他放下碗筷,急忙拦在他们中间。 第78节 “不是,你们别吵了。不就是一个八卦么。不至于不至于。” 黎落愤愤地想了会儿,终于又想到一个绝佳的反驳点,心中的小火苗死灰复燃,“他们在一起,有考虑过其他人的感受吗?比如女方的亲戚们。” 江小嵩收敛气场,低头刷手机,闻言,眼皮一掀,沉下来的眸色无端令人发寒,黎落的手无意识一抖,不小心将旁边的杯子碰倒。 杯子里没有多少水,但是杯身碎成数瓣。 黎落慌乱去捡,被陈立垣挡住,他去洗手间拿扫帚和垃圾铲,收拾残片。 杯子是赵予晴得知这几个同学每周来这里自习后挑选的。黎落是女孩子,送给她的是一只猫爪杯,剔透可爱。 黎落站在原地发呆,江小嵩已经将外卖盒子收好,径自回了书房。 下午的自习更加安静了,傍晚时分,黎落的手机进来一个电话,是孟楠。说今晚顺路,过来接她。 黎落收拾书包,跟陈立垣说再见。 江小嵩收了手机,也要走。陈立垣欲言又止地看着两人,最终选择闭嘴。 黎落本来不想和江小嵩一起走,但电梯只有一台,只能硬着头皮地站在角落里。 他什么也没说,但,就因为什么都没说,黎落更加忐忑。 她疑心是不是自己的问题,要不要道歉,可心底又实在委屈。 电梯到达一楼,江小嵩先迈出步伐,黎落在后面跟着。 出了单元门,黎落就看到妈妈的车停在不远处。正纠结要不要说再见,江小嵩已经停下步履,转身望着她。 黎落的心脏一下子提起来。 江小嵩声线冷冷,“你妈妈还没有向赵老师道过谦吧。” 黎落怔了下,意识到他在说是几个月前,孟楠闹出来的那件事。 父母的错,跟子女没有直接关系。 但黎落对此也感到很丢脸,非常丢脸。 班里有同学在背后议论她,说孟楠是大婆教,只知道对小三喊打喊杀。人生中除了雌竞不会干别的。黎落深以为然。 尤其她现在知道了,赵予晴跟自己爸爸什么事都没有,和她真正有关系的,是眼前这个清俊的男生。 妈妈完全搞错了对象。 黎落讷讷地张张嘴巴,什么都还没说出口,就听江小嵩继续说:“我知道你在试探什么,不过——” 他望向不远处的孟楠,讥讽地哼笑一声,“我以为,你和你妈妈是不一样的人。” 黎落如同被当头一棒,眼前发黑,腿不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 第52章 孟楠看到江小嵩和黎落一起下楼,眼睛一亮,见他们说了什么,心中更是欣喜。 她打了下双闪,下车接人,正和江小嵩迎面对上。 孟楠主动跟人打了招呼,“同学,你……” 江小嵩根本连个眼神都没给她,从她身边经过,坐上自己的车,很快驶离小区。 孟楠维持着惊讶的神情,她确定江小嵩看到她,并且听到她的话,但他拒绝寒暄。 随后又想,是不是他没有猜到她是黎落的妈妈,以为是一个路人? 她看向女儿,“落落,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黎落脸色还是煞白的,手指勒紧双肩包的肩带,埋头去拉车门,嘴唇嗫嚅,“没什么。” 孟楠也回到驾驶座上,踩油门打转向,没发现黎落的失常,只顾着表达自己的想法,“落落,你现在放假,可以先不去预习大学的课程,是时候多和男孩子交往。” 原计划中,几个月的假期里,孟楠争取让黎落把驾照考了,专业课当然也不能落下。时间表安排得满满当当。 但计划不比变化快,“终身大事”同样重要。 孟楠往后视镜看一眼,黎落书包都没摘,窝在后座,只能看到她的额头。 孟楠啧一声:“落落,你一个女孩子,好好坐着,这姿势对腰不好,现在没感觉,等你老了,就知道妈妈说得都对……还有,那个江同学,现在是你学长,我看他不错。以前妈妈不让你追星,是担心你的学习,怕那些小混混带坏你。现在知道江同学品学兼优,长得也帅,妈妈支持你和他恋爱。” 这话,放在几个月前,黎落会以为妈妈终于能理解她,不再神经质一般地干涉她的生活。 现在,黎落只觉得郁闷。 女儿不吱声,孟楠兀自说下去,她知道她在听,“我和他妈妈也认识,虽然家里离异了,但家境还是很不错的,你要抓紧这个机会。恋爱后,争取大学毕业就结婚,生个孩子,你一辈子就妥了。妈妈也就不再跟你操心。” 至于以 后离不离婚,有了孩子还怕离婚么?阶级跃升后,所处的平台不会轻易下跌——不是说女孩子一定要靠男孩子才能活着。现在的社会笑贫不笑娼,当结婚员没什么不好。至少孟楠是这样想的,也积极为唯一的女儿铺路。 黎落听明白了,原来是看上了学长的家世。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妈,他没有那么有钱。” 黎落能看出江小嵩不缺钱,他平时不炫富,身上的行头,她家也能买得起。 孟楠啧一声:“你是不知道他爸爸是谁,才会对钱没概念。你以为这个社会有钱人很多吗?能出现在你身边,你就要死死抓住。” 孟楠说了一个企业名字,见黎落没反应,又说了一个耳熟能详的品牌名,是该企业旗下的王牌系列。黎落才把眼睛挪向中央后视镜。 “都是江小嵩爸爸旗下的。这男生就是长得有点太招人了,身边肯定不缺女孩子,落落,趁他给陈立垣补习,你得近水楼台先得月,把他拿下。” 黎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不喜欢我。” “你爸以前还不喜欢我呢,照样跟我结婚。追男生没有那么难。” 黎落点明:“你们离婚了。” 孟楠一梗,又说:“离婚又怎样。我还有你这个女儿。妈妈只有你了,别让我失望。” 黎落咬着唇壁,那种熟悉的窒息感又回来了。 孟楠:“如果你不好意思,我会跟江同学的妈妈联系,让你们见个面。创造机会。” 黎落抹一把眼角,“妈,他有喜欢的人了。” “那就等他们分手。”孟楠丝毫不受影响。 黎落忍不住大喊:“江小嵩不会和我在一起,他……他喜欢年纪大的!” 孟楠挑眉:“你知道他和谁在一起?那就更好办了。你告诉我,妈妈帮你搞定。” 鸡同鸭讲。 黎落颓唐地靠着椅背,她非常想告诉妈妈——江小嵩的女朋友是赵予晴。 多么荒谬,她不仅继承了妈妈的基因,还继承了妈妈的情敌。 黎落甚至有点想笑。 但,江小嵩那句“我以为,你和你妈妈是不一样的人”像一个魔咒,盘旋在她的脑海里。 让黎落始终紧闭牙齿,无法对妈妈吐露一个字。 太阴险了。 江小嵩一定是看透她绝不想成为母亲这样的人,才用这句话故意刺激她。 黎落不是和妈妈一样的人,绝对不是,她才不要成为第二个孟楠。 她能想象孟楠得知此事,一定会昭告天下,闹得满城风雨。妈妈那么讨厌赵予晴,一定不会手软。 然后呢,黎落除了痛快一点,什么也没有得到。 喜欢的男生会厌恶她,陈立垣也会受到影响。 凭良心讲,作为朋友,陈立垣对她不错,赵予晴对她也不错。黎落羡慕过他的家庭,但从没想让他陷入泥潭里。 她有比被江小嵩拒绝更重要的事。 在孟楠的几声催促下,黎落吐出一口气,头靠着车窗,前所未有的迷茫:“我不知道,只是这么感觉。” 孟楠也各种渠道打听过江小嵩的朋友圈,思索道:“他真和他那个同学在一起了?是那个叫唐什么的?” 黎落望着窗外,任孟楠怎么问,都懒得回答。 *** 医学生的开学日和假期并无不同,都是要泡在医院里的。 今天有手术,江小嵩照常和唐佳颖跟台。 陈铮在专业方面,是毋庸置疑的领军人物之一。江小嵩在选择导师时,也是跟着最好的老师。 唐佳颖同理。 江小嵩能看出来她最近心情不错,不仅是陈铮,其他教授也对她交口称赞。 因最近选方向的事,陈铮对他态度有点失望。但手术还带他,只是一些繁琐的小事增加了。 假期时间,陈铮给他的排班比唐佳颖多很多。 “小嵩,你今天怎么有点心不在焉?” 下台后,陈铮拧眉看他,批评道,“还把手□□破,这么低级的错误再犯,你就提前交接走人吧。” 江小嵩将脑中的杂乱暂时关闭,诚恳道歉。医院无小事,每一个细节都代表着专业性。 只是,今天有个同事订婚,给大家发喜糖,陈铮调侃了江小嵩一句他什么时候结婚。 他自然而然想到古镇旅游那天,赵予晴有意打断他的告白。 她和陈铮已经离婚,但至少,他们拥有过婚姻。而她和他之间有什么呢? 江小嵩对陈铮不是没有嫉妒的心理。 他和赵予晴在一起二十多年,共同从青涩走到成熟,从恋爱走向婚姻,他们共同养育一个孩子。这其中的分量不言自明。 但,就像普通人不会妄图成为首富,最多期待在发达城市郊区落脚一套两室一厅。江小嵩那点嫉妒心,如同一叶之于森林,沙砾之于荒漠,溪流之于大海。从任何一个视角来看,都是无法企及的高度。 他和赵予晴在一起才几个月,跟二十年相比,可能只是个过客。 唯一的希冀是,赵予晴在他面前,展开笑容的次数会多一些。 第79节 自上次在楼梯通道接吻差点被撞见,江小嵩没在陈铮眼里看到任何怀疑。 最多不过是多看了几眼他的手。 江小嵩从心底希望,陈铮能认出是他。但是没有。 所谓灯下黑原理。 陈铮不是蠢人,妻子和他离婚后第一个交往对象就在眼前,几乎天天都能见到,但他从来不会往其他方向去猜。 假如任何人问江小嵩:你和赵予晴在一起了吗? 他都会没有任何犹豫地说:是。 他们正在同居,亲过做过无数次,是每晚抱着睡觉的关系。 没有任何人给他这个机会。 黎落也没有。 小姑娘只知道旁击侧敲,独自伤神。他稍微说句狠话,她就什么都不敢往外讲。 江小嵩为此感到遗憾。另一方面,也为赵予晴感到轻松。他很清楚女性会面临的困境,这也是他一再妥协的原因,他不想让赵予晴受伤害,一点也不行。所以,他甘愿把自己强大的意愿压缩到最小。 换下沾血的手术服,眼角有光闪过,陈铮又戴上他那枚廉价的婚戒。那光有点晃眼。 陈铮忽然问他:“小嵩,你是不是有个舅舅?” 陈铮从私家侦探那里得知,赵予晴正在被一个年轻高管追求,再深查,发现这个高管是江小嵩的舅舅。财力大抵也是能住得起万阙一号。 江小嵩收回心绪:“是。” 陈铮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但眸中也能看出阴沉,“结婚了吗?” “没有。” 陈铮不再言语,江小嵩问:“您认识他?” 陈铮发出一声不明显的冷笑,“不认识。你师母好像认识他。” 江小嵩偏头,纠正他:“是前师母。” 陈铮有点意外地看着他,没想到他会注意这个细节,且出声提醒。 “对。”陈铮微微眯眼,心中泛起诡异的感觉。 江小嵩平和地对他笑笑,只是这笑怎么看也不达眼底,“你们已经离婚了。所以,是前师母。” 第53章 新学期开始,赵予晴返回图书馆工作岗位。 跟着领导前后开了几个大会,忙碌一周后,才算闲下来。 图书馆的同事们互相给对方送新年礼,赵予晴也准备了零食用来交换。图书馆员工的年龄分布在各个层段,老中青都有,但因压力不大,整体氛围还算轻松。 去年,领导的家属生病,主刀医生就是陈铮,家属术后恢复良好。领导给赵予晴带点旅游伴手礼。主要也是送给陈铮。 “您太客气了。”赵予晴推脱。 领导:“嗨,这就是个新年礼物,每个员工都有的。” 领导又问了陈 铮近况如何,赵予晴当然报喜不报忧,说他最近过得很好。 有了新人,当然会过得好。听说事业也蒸蒸日上。 赵予晴私心希望他能和唐佳颖尽快断了,以免被儿子发现端倪,至于其他,她已经全然不在乎。 领导不再多说,抱着保温杯回自己的办公室。 这边应付完,孙娇娇也从洗手间回来。 她今年假期拖家带口地去了某沿海旅游胜地,晒黑了一点,给赵予晴分享自己的防晒霜排雷攻略。 “予晴呢,你去哪玩了?” 赵予晴按着先前想好的理由,“就去亲戚家走了走。” 她也不算撒谎。 孙娇娇见她仍是温婉娴静的状态,哪里都没变,哪里又变了。 她问:“予晴,你是不是不会老的呀?吃防腐剂长大的?” “怎么可能。” 赵予晴笑着叹气,从容说道:“我长了白头发。” 孙娇娇瞪圆眼睛,“是吗?我看看。” 她拉开转椅,凑到赵予晴头顶去看,还真的看到数根银丝。发末是黑的,但发根变了色。 孙娇娇唏嘘,跟看到几根针似的,多看一眼都能被扎到,“赶紧去染发呀!” 赵予晴顺了顺头顶的发:“不用。” 孙娇娇钦佩赵予晴的淡定,“咱们这个岁数,是该长白头发了。但头发可以染黑,还算好处理,发腮和皮松才……” 话说一半,她又看到赵予晴针织衫领口,半遮着一道红色的印迹。 作为过来人,瞬间明白怎么回事,安慰的话半路改口,“哎呀,反正你和陈教授恩恩爱爱,长几根白头发也没什么大不了。” 提到这个人,赵予晴才想到,陈铮是三十左右头上长了白发,年轻时,他几乎把所有的精力放在学术和工作,有了白发也不在意,将此视为勋章。 不论他为人如何,这份心态倒值得学习。 赵予晴继续处理工作,等到去洗手间洗手,冷不丁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才后知后觉孙娇娇为什么忽然态度有点酸溜溜。 她往上提了提领口,脸不自觉发热。江小嵩最近在做事时,占有欲比以前还要高。她要叫停,他才会抽身结束。 她没去打理那几根白发,江小嵩每日和她亲密,也会帮她吹头发,没理由不注意到。 他什么也没说,全当没看见。 这种事要如何提起呢? 要么说几句安慰话,要么就像靓靓贴心地说自己也有。 在拥有蓬勃身体的男生对比下,赵予晴就是已经在面临衰老——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她能做的,只有调整自己的心态。 回到工位,赵予晴见孙娇娇正在刷手机,光明正大地摸鱼,刷最多的是小红书,点赞收藏各种“变美小技巧”。 孙娇娇瞥了赵予晴一眼,嘟嘟嘴巴,“予晴,你教教我吧。除了美貌,你怎么和你老公保持新鲜感的?” 她很苦恼的样子,“我老公最近都不太碰我。” 赵予晴饮茶的手顿住。 这……又不能跟她说换个男人试试。 如果是好朋友,赵予晴会很直白地说出自己的建议。 她和孙娇娇只是同事,早期有过一点矛盾,后来找到了相处的平衡点。这么多年了,赵予晴也没能欣赏她的个性,但也没有太讨厌她。 赵予晴说:“换个地方试试呢?” “他说没必要花那个钱。我总觉得,是不是生过孩子,那里变松了……”孙娇娇高深莫测地问,“要不我找个医院做做整形,怎么样?” 赵予晴克制住吃惊的表情,她在网上看过很多类似的苦恼,但还是头一回见到身边的人这样想,缓了会儿才说:“不会的。你生女儿都十多年了。如果不是生病,没必要做。” 孙娇娇不觉得这事有多么难以启齿,大家都是有孩子的中年女人了,什么没见过。 主要是,她想找个人倾诉情绪,正好赵予晴和她一个办公室的,嘴巴也严,理所当然地被当做听众。 孙娇娇眼睛滴溜转,“我老公还说我黑,看着太丑,正好也做粉一点。” 赵予晴实在没想到要给同事做这方面科普,“不,亚洲人天生基因就是这样。白种人才……” 孙娇娇压根听不进去,期待地望着她,“予晴,你认识整形科的医生吗,推给我吧!” 赵予晴确实认识a大附院的整形科的主任,很出名,也很难约到,连一些明星都要排队。赵予晴和那位主任关系也还行。 看孙娇娇这狂热的态度,如果不推给她,说不定会找到更不靠谱的私人医院。 她思忖几瞬,微信上跟主任聊了聊,主任说可以,就推给了孙娇娇,加了个号。 孙娇娇欢天喜地,跟赵予晴说了很多感谢的甜言蜜语,然后专心和整形科主任聊微信。 赵予晴坐在工位上,等那魔幻劲儿过了,才点开文档。 她开始专心敲字,约么半个小时后,感到眼前的字有些模糊。 她眨巴眼睫,调节了座位和角度,视觉才算正常。 手指放在键盘上敲打了会儿,某个瞬间,赵予晴忽然意识到什么,大脑空白,躯体僵硬,就这么静止了很长时间。 半晌后,她阖上双眼,指腹轻轻摁着眼皮,心想,是不是她也要去看医生了。 眼科的医生,她还不太熟悉。 慢吞吞地点开a大附院专属app,预约挂号时,系统自动显示患者年龄。 赵予晴蓦然想到,尽管还有几个月才到她的生日,光从出生年份来看,从今年开始,她的年龄正式迈入四十加。 办公室很安静,偶尔有手机震动的声音。 午后的阳光铺在赵予晴白皙宁静的面孔上,将她的影子拖得很长。 ** 下班前,孙娇娇已经跟主任聊好,约了个工作日面诊。 孙娇娇趴在桌子上,手机里刷着校园论坛和八点半粉丝群,“江同学的乐队还没有消息啊……” “听说暑假后可能会有几场演出。” 乐队几个成员毕业的毕业,深造的深造,大家以后可能只是偶尔才会聚一聚。 江小嵩学医,距离博士毕业还有两年半,赵予晴倒是没有太多离别的感觉。 第80节 话说,她也没有多问他对前途的规划,未来想要做什么。总觉得这事离他们很远。 孙娇娇惆怅地叹口气,“行吧。” 见不到人,她渐渐也把注意力转移到娱乐圈的小鲜肉里。 忙碌的一整天过去,俩人一起下班时,孙娇娇问赵予晴要不要跟她去美容院。 “咱这个岁数,不得不服老,虽然现在看不出来,但近看的话,细纹也越来越多。发现娱乐圈的女明星都颜值回春了吗,听说最近研发了新项目,她们都组团去修脸……” 赵予晴平时都不听这些话,今天不知怎么,竟然动了一点点念头。 但很快,又被她压下去,“算了,我又不是明星,不靠脸吃饭。” 她只是处于短暂的焦虑,很快就可以克服。 “你是真不怕你老公被年轻小姑娘勾走。”孙娇娇叹气。 听见这话,赵予晴微微笑了。那笑容在孙娇娇眼里,被误解成了胜券在握。 孙娇娇产生点嫉妒心,也不再劝她,俩人路过图书馆自习区的时候,她眼睛余光扫到一个扎眼的颜色,赶紧拉过赵予晴,激动地比划斜对面的方向。 赵予晴不明所以地望过去,看到有人坐在书桌前,熟悉挺拔的身形,工装外套是今早离开前的那件,唯一不同的是,发色完全变了。 类似烟灰色。发缕在白与灰相间。 本来五官就英挺,被这个发色衬托,好像cg里才会出现的人物。 很多学生路过都频频回头,有女生偷摸拍照,孙娇娇更是捂住嘴巴,小声尖叫,并爆了粗口,“那是江小嵩吧?太他妈帅了……” 赵予晴一时间也说不出话,嘴巴微张,心跳敲击耳膜。 即便在图书馆,孙娇娇也激动得跑去和他搭话,“同学……那个,我是八点半的粉丝,麻烦合张影。可以吗?” 江小嵩这才抬眼看到她,以及不远处的赵予晴,“抱歉,我不拍照。” 孙娇娇:“那给我签个名吧。” 江小嵩仍然拒绝:“我不是明星。” “你比明星还帅哦!” 男生冷淡道:“这里是图书馆,您还是别说话了。” 没达成愿望,孙娇娇也不气馁,显然是被帅晕了理智,恋恋不舍地走了。 到能说话的馆外,她拉住赵予晴:“这同学是真高冷,但是好帅,值了!” 赵予晴提醒她:“娇娇,你就是图书馆员,最好不要破坏图书馆的规矩。” “哎呦,知道了,就这一次。” 孙娇娇不在意地说,后又奇怪,“他怎么没跟你打招呼。你们不是认识吗?” “他在自习,可能没看见我。” “也对。” 跟孙娇娇告辞后,赵予晴回到自己的车。手机适时震动,江小嵩发来信息:在车上? 她回了个“嗯”字。 过了会儿,有人坐进她的副驾驶。 江小嵩还知道自己有点太惹眼了,戴了个棒球帽,关上车门后,把帽子摘下来。 赵予晴把车子驶离人来人往的校园,到了校外,才缓缓问:“怎么突然染发。” “因为喜欢,就这么做了。” 他往镜子里瞥一眼,“不好看吗?” 赵予晴弯唇,“好看。好看得挪不开眼。” 江小嵩指结蹭了蹭鼻尖,“还好吧。” 赵予晴望着高峰期的车水,说:“但还是不要长期染发,对发质和身体都不好。” 江小嵩看着她的侧脸,轻轻说,“明白。” 前方堵车有点严重,赵予晴停下车,刚放下方向盘,他就拿过她的右手,细细摩挲,“赵老师,心情有好一点吗?” 赵予晴半挑眉:“嗯?我没有心情不好。” “我换个问法,今天心情更好一点吗?” 自见到他开始,她的心脏一直不正常跳动,让她怀疑是不是也要挂个心内科。 她诚恳道:“跟你在一起,我就很开心。” “真的?” “真的。” 赵予晴伸手触摸他的鬓角,刚从理发店出来,他的发间散发清冽的香气。单是闻到他的味道,就非常想拥抱他。 只是,需要离远一点,才能清晰看到他英俊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线条恰到好处的唇形。 江小嵩不太习惯被她如此专注凝视,揽过她的腰,只敢在她唇上轻贴了下——这是在学校附近的大街上,说不定会遇见熟人。 他舌尖轻舔下唇,嘴角露出轻易满足的笑容。 赵予晴仍是闭着眼,下巴抵在他肩膀,温和地吐露需求,“小嵩,再来一次,久一点。” 听到自己的名字,江小嵩的耳朵尖刷地红了,在新染的发色下更加明显——只有情到浓时,她才会抛却羞耻,叫他名字。 好在她闭合双眼,看不见他腼腆的样子。 注视女人任君采撷的恬静面容,江小嵩感到意外,但欣然应许。倾身偏头,嘴唇温柔地触到她的唇,先是唇珠,再是唇缝,舌尖循循顶进温润口腔,扫过她敏感的上颚,一个绵长热忱的吻完美送上。 他能感到她吮吻着自己的唇舌,喉咙发出吞咽的声音,配合轻颤的呼吸。如果不是在车里,如果不是在路上,如果周围没有人,江小嵩脑中最后那根理智的弦定要绷断。 他抚摸她后枕部的发,不知是在安抚她,还是在克制自己发抖的手指。 赵予晴攥紧他的衣角,品味酥酥麻麻的电流窜至四肢百骸,身体好像又焕发生机。 只有他的吻,能暂时压制心中的焦灼感。 第54章 肌肤相亲并不需要用眼,离得足够近时,即使是正常的视力也看不清彼此。 只剩其他感官在探知一切。 江小嵩给了赵予晴足够的安全感,让她忘记许多烦心事。 她非常喜欢他的新发色,心里知晓他的意思。 虽然不会改变现状,还是让她感到心里丝丝甜意。 男生很会谈恋爱,观察也颇细致。 为了回馈这份心意,赵予晴尽量不让自己陷在焦虑的旋涡里。 清晨。 她去了趟眼科,医生给她验了光,查眼底,结论是有点视疲劳,尽量合理安排用眼时间,至于远视,在她这个年纪是正常的。 赵予晴配了一副眼镜,放在包包的最里层。 ** 陈立垣新学期开学后,赵予晴回出租房看他一眼。 他状态不错,模拟考进了年级前二十。正常发挥的话,高考不会掉链子。 赵予晴还是相信他能进a大。 在收拾厨房时,她发现黎落的猫爪玻璃杯不见了,问了陈立垣,才知道她不小心打破,再询问缘由,便得知了黎落和江小嵩的那段争吵。 陈立垣啃着一颗小花牛,“哎,江小嵩平时装得挺成熟,原来也很幼稚嘛,跟黎落吵什么。她又没坏心眼。” 洗手台前,赵予晴用小苏打刷洗杯子。 仅凭这一点,不能说明黎落知道了他们的事。怎么知道的?没证据吧? 她最近和江小嵩见面都是在他家。连陈母雇佣的私家侦探都没拍到,绝对万无一失。 共同坐在车里,也只能说他们顺路。除了昨天那个情不自禁的吻,她和江小嵩在外面,连手都没牵过。 如果黎落发现了,她妈妈孟楠也很快悉知,孟楠不会放过她。 但现在,什么事都没发生。 江小嵩也没有告诉她这件事,那么,很有可能是男生自己搞定了。 至于怎么搞定的,赵予晴没办法猜测。 但她认为,小姑娘一定会被吓到。毕竟江同学板起脸来还是挺能唬人的,也很懂得拿捏人心。连赵予晴最开始和他接触,都被他的伪装迷惑。 赵予晴觉得自己应该惶恐,但心里意外的平静。 也许她早已对这事做过无数次心理准备,最多不过是再经历一次网暴——一回生二回熟,上次的网暴给了赵予晴应对的经验。 唯一顾虑是,她不想打扰陈立垣的学习。 “江同学说得也不错,谁和谁恋爱,都是他们自己的事。只要不伤害别人。” “就是啊。” 陈立垣对这个话题没兴趣,也认同这个说法——总归是别人的事,和他没有关系。 当然他也有点私心,唐佳颖比他大几岁,他绝对是双手支持姐弟恋的。 “黎落不小心打碎杯子,我看她还挺伤心的。都要哭了。” “一个杯子而已。” 赵予晴把餐具上的水用厨房纸擦干净,放进消毒柜里。 陈立垣:“我再安慰安慰她吧,她那么喜欢江小嵩,和他吵架之后已经好几天没出家门了。” 赵予晴提醒他:“你送点她喜欢的零食,或者小礼物就行,别多嘴。” 第81节 “我知道。”陈立垣拖长音。 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很脆弱,赵予晴希望黎落能放下这件事。 赵予晴走进书房,看看有没有垃圾需要处理,只看到一个精心包装的礼盒摆在书桌上。 她刚要搬到书架,陈立垣一个箭步冲过来,“别动!” 赵予晴收回手:“送同学的?” 陈立垣脸有点红,胡乱点点头,把礼盒藏在抽屉里。 赵予晴嘴唇动了动,还是什么都没说。 陈立垣转移话题:“晚上铮哥要请我吃饭。” 赵予晴若无其事地查看他的成绩单:“嗯,去吧。多吃点。” *** 年后,陈铮的教学和临床任务繁忙,这会儿才有空见见儿子。 几个月没见,陈铮发现陈立垣头发有点长了,跟他去理发,然后带去他喜欢的餐厅吃饭。 陈立垣报了个餐厅名,“上次江小嵩带我们来这里的,发现他眼光是真不错,这里菜太好吃了。就是也真难预定。” 陈铮蹙眉,眼中闪过尖锐的锋芒:“什么时候?” “好久之前了吧。”陈立垣回忆。 “只有你?” “还有晴姐,张乾和黎落,我们一起吃的。” “他买单?” 陈立垣不知道陈铮怎么突然问这么详细,“是吧,我忘了。” “你妈妈是长辈,应该由她来 买单,怎么让学生花钱。” 陈立垣抓抓头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那可能是她花钱,哎,我都不记得了。” 反正不是自己花钱,他就忘了。 陈铮眉宇间严厉,带着点谴责,“这也能忘。” 陈立垣扯扯嘴角,把头埋进菜单里。 陈铮回忆起江小嵩最近怪异的态度。 自上次手术后,他提醒自己对前妻的称呼错误,陈铮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但到底是什么,他没有太多头绪。 可能,江小嵩是在为舅舅说话,不介意曾经的师母当他的舅妈。 一个即将告别的导师,和一个关系很近的亲戚,站在谁那边,不用多想。 随后,学生垂眼说了句抱歉,不该过问他的家事。 态度诚恳懊恼,好像怪自己的口无遮拦。 陈铮也就算了。没必要和年轻人计较。 但,他事后想想,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赵予晴和江小嵩,看似不搭边的两个人,其实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一些意料之外的相处吗? 出租房里,医院里,学校里,餐厅里……细细数起,竟这么多。 哦,江小嵩还去过赵予晴父母的家,中秋除夕他都在,且有完美的理由。 但就是理由太完美了,挑不出错,反而令人生疑。 陈铮反复回忆初一那天在父母家楼梯通道的狼狈,怎么也想不起来,和前妻接吻的男人手部和衣料的细节。 像江小嵩,但如果那个叫关铎的男人和江小嵩有相似的基因,陈铮也没法辨别。 误会了就尴尬了。 况且,先不提江小嵩,赵予晴也不会是和年轻学生搞在一起的性格。 她在这方面很古板,性生活上还有点性冷淡,不轻易放纵自己。即使江小嵩对她有意,她也不会接受。俩人相差太多了。 而江小嵩最近谈了新女友,变化不可谓不大,又是做美甲,又是戴情侣戒,脖子上有纹身,喉结偶尔有吻痕,最近还把头发染成灰白的。看起来,女友是个任性的小女生,跟赵予晴的形象天差地别。 陈铮之前撞到过江小嵩和女友在车里亲密,女生被他挡得严严实实。 赵予晴是不会在车里同男人接吻的,最多只能吻吻脸,她觉得车内也属于半个公共场合。 他脑中的猜测太荒谬,不如说是无稽之谈。 服务生过来上菜,结束了陈铮的思考。 陈立垣拿起刀叉,大快朵颐。 “对了,铮哥,佳颖学姐还好吗?你平时少骂她几句。” “……她很好。我没怎么骂她。” “对对对,你都是教育她,是吧。” 陈立垣翻眼睛。 唐佳颖的朋友圈里可不是这么说的。她经常控诉导师压榨她。以开玩笑的口吻。 “她是学医的,临床上每个问题都不是小事,不说她几句,她也不能进步。” 陈立垣也明白这个道理,陈铮当年也是被骂着过来的,“那你对她温柔一点好吧,她是女孩子。” “你怎么这么关心她。” “学姐是个好女孩。” 陈铮拉扯领口,有点不耐烦,“这些都跟你没关系,你把心思放学习上,考a大随便一个专业都行。但必须给我考上。” “当然了,我要学医。” “你不适合学医。” 陈立垣瞪眼:“这有什么不合适的?” “学医不是只有动脑才可以,需要很坚定的毅力……”陈铮缓和语气,“算了,等你高考结束后再商量。” 陈立垣耸耸肩,不以为意。 陈铮看着单纯的儿子,面上没太多表情,心里则叹气,是时候该把更头疼的问题处理掉了。 和儿子结束聚餐,陈铮送他回家。离别前叮嘱几句专心学业,然后,开车回了自己在医院附近给唐佳颖租的房。 这个房子也是中高档小区,大平层,和婚房差不多户型。陈铮不愿意降低自己的生活水平,也是对唐佳颖好一点,让她不用住宿舍。 最初的激情过去后,俩人生活在一起,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已经像平常的情侣一样相处。 唐佳颖比赵予晴更爱他,愿意妥协一些事,陈铮也觉得女生跟了自己,没名没分的,也确实委屈。 唐佳颖性格更开朗,在事业上也经常给陈铮打下手,俩人交流,更顺畅一些。 原本,陈铮打算先这样过下去。 初一那天回来后,他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赵予晴。 他想,她何曾用那样接近妩媚的声音跟他说过任何露骨的话。换了个人,差异竟如此之大。 一种男人自尊受挫的不甘梗在胸口,无处排解。 唐佳颖穿着新买的性感睡衣撩拨他,他也觉得俗气,不如赵予晴的静雅。半天也没什么兴致。 他想回以前的家住几天,但唐佳颖清楚他所有行程和安排,借口也不好找。干脆在书房里看论文到深夜。 陈铮也反省自己,他到底想要什么。 他有时会想,如果他跟赵予晴积极沟通,是不是不会走到今天? 是的,时至今日,他对赵予晴仍然有爱存在。 那么多年的感情,只是沉寂,不可能完全消失。 但要他去挽回赵予晴,陈铮也做不到了。 她已经和别的男人亲密过,他不可能拉下自尊再复合。 日子,只能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下去。 让他想改变的,是有一天,唐佳颖买了个围裙,开始学着给他煲汤。 陈铮看着她忙前忙后的背影,有一瞬间,想到了赵予晴。 想到赵予晴,就想到她和别的男人接吻,不知怎么,突然有了感觉。于是起身抱住唐佳颖,关了灯,把她当成前妻。 但,唐佳颖到底不是赵予晴,几日后,这感觉就淡了。 陈铮对着女生鲜活的身体,也觉得索然无味。 他突然懂了为什么很多同行换老婆换得勤。人性就是如此恶劣。喜新厌旧,贪得无厌。 医生每天面对生死难题,他只是需要偷情来缓解压力和无聊,是谁都行,不一定是唐佳颖。她只是凑巧那个时候在他身边,并表达了意思。 妻子的彻底离开,变相为这段关系划上了句号。 陈铮望了一圈新买的出租房,点燃一支烟,坐在书桌前修改ppt。几个小时后,唐佳颖从学校回来,手里提着超市的购物袋。 看见他在家,扬起明媚的笑容。 女孩子是很漂亮,追她的男生也有很多。难怪陈立垣会看上眼。 唐佳颖刚要说话,就觉得房间有点怪,空荡荡的。 再一瞧才发现,陈铮的东西都不见了。 她意识到什么,脸色有点僵硬,又勉强笑笑,“我们又要搬家了?” 她不在家的时间,陈铮已经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收拾妥当,让搬家公司派人运走。 等她,是想和她告别。 陈铮站起身,气质一直是唐佳颖钟爱的儒雅类型,至少是表面儒雅。 第82节 他拍拍唐佳颖的头顶,“佳颖,我们分手吧。” 唐佳颖讷然:“我以为,我们最近相处得很好,我有做错什么吗?” 陈铮娓娓道:“虽然我离婚了,但你还是我学生,对你名声不好。” 她的眼泪刷地掉下来,“你根本不在乎我的名声,否则你根本不会和我开始!” 她隐约知道他最近的变化。心不在焉的,从过年开始。 因为什么?当然因为他在过年期间见了前妻。 唐佳颖对陈铮是动了感情的,否则不会和大她这么多的男人同床共枕。只是,越是相处,她内心越不甘。 “这是我的错。” 陈铮从善如流,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张卡,放在桌上,“这里有三十万,是我目前能拿出来的所有积蓄了。就当我补偿你。” 唐佳颖看了一眼那张卡,眼睫垂下,眼泪簌簌,“我不要你的钱,你把我当什么?” 陈铮无奈给她擦眼泪,“你知道立垣也喜欢你,我们之间没结果。你把钱收好。学习上,我也尽量帮你。你不是想出国吗?” “你答应过陪我一起出国!” “对 不起,我骗了你。我一直都没有出国的打算。”陈铮坦然承认。 唐佳颖咬着下唇,怒目而视。 陈铮苦笑:“我跟你说过,我家里人都在这里,不可能一走了之。你乖一点,把钱拿了,足够覆盖你澳洲一年学费。” 一年。这可不是唐佳颖预想中的结果。 谁不知道在发达城市念书需要花费多少。 陈铮也知道。 “佳颖,你理解我一下,我离婚,也分走不少钱,算上日常的支出,也要给儿子上大学留点。你省点花,一年后,我也继续给你打钱,直到你毕业。” 至于那些不动产,陈铮自然不会变现。手里的现金流还真没太多,平时也给唐佳颖转账,恋爱是需要时间金钱和精力的全面支撑。陈铮是个医生,不是老板。他自认为已经很大方。 唐佳颖盯着那张卡,她知道陈铮不是大富大贵,但,百万还是拿得起。 他这样做,无非是怕她一走了之,内心怀恨,把他们的关系曝光给医院。 她忽地抱住他的腰,“我……在你心里,到底排第几?” 陈铮吸着烟,神色漠然,一哭二闹的戏码已经看过一次,这次内心无波无澜,“你听话,把钱拿了,我会按照约定给你打钱,毕竟你手里有我们的视频和聊天记录。我也不敢拖欠。” 闻言,唐佳颖吃惊地看他。她完全不知道他已经知道这事。 “是你把视频发给予晴的吧。我全当你是嫉妒心作祟,不想没名分。” 陈铮也并不害怕这事,现在ai发达,流传出去就说不是自己。当然最好还是别传出去。他最近在工作上不能出岔子。 静默片刻,唐佳颖泪眼道:“你也知道我会嫉妒……” “还有,从现在开始,不要和立垣联系。” 别人知道也就罢了,陈铮不想让唯一的儿子蹚浑水。这种事,说到底,是个丑闻。 “我和他搞好关系,只是为了以后我们结婚考虑。” 唐佳颖也没想到陈立垣会喜欢她,她对他好,只是想从他那套出赵予晴的信息,对他这个人没兴趣。男生实在幼稚得很,不如他爸爸有魅力。 陈铮不在乎理由,摸摸她的脸,“我们好聚好散,你不威胁我,我也遵守约定。” 唐佳颖又瞥了眼那张银行卡,心里叹气,只能先这样了。 虽然保留了各种记录,但她不想真的和老师撕破脸。供路人吃瓜。 再考虑到学费……她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 比预期少点,但也不亏。 陈铮为人有瑕疵,但说话作数。可以相信。 只是,比起自己孤身一人去异国留学,唐佳颖更想要陈铮陪着她。 “你爱过我吗?” 她茫然地看着他。 陈铮笑了笑,吐出烟雾,“当然。” 唐佳颖乖顺地靠过去,无比凄楚:“好,我答应你。但你等我考试结束再走好不好?不要留我一个人。” 她对他的爱有世俗的成分,但也是爱的。想到分离,心里还是空洞洞。 或许是这份真心打动了他,陈铮沉吟稍许,把烟按灭,低头吻上女生湿润的唇。 *** 早春的气候依旧凛冽,但比寒冬温和。 换季后,赵予晴为闲置的花瓶里添了玉兰花,家里多了自然的清香。 她每天的生活都很规律,工作,健身,高质量的性生活,偶尔去儿子那边看一看。 只要不去思考现实和未来,做个快乐的傻瓜没什么不好。 接到关铎的电话时,赵予晴正在跟曾琳逛街。 经过几个月的国外综艺拍摄,曾琳终于回国休假。 俩人互相分享生活现状,听到赵予晴抓马的人生经历后,曾琳不困了,不饿了,时差也倒过来了,嘴巴都合不上,连续说了几个“卧槽”。 “啊,拍成电视剧一定好看!” “这么狗血,编剧会被骂吧。”赵予晴泰然地抿了口咖啡。 曾琳说:“你和弟弟……” “走到哪步算哪步吧。” 曾琳感慨,“予晴,感觉你变了好多。” 赵予晴一笑了之。人就是在不断变化的。 手机振动,赵予晴看了眼来电显示,接通后,婉拒了关铎要她出来玩的邀请。 关铎也听到曾琳的声音,几人聊两句,挂断电话。 曾琳摇头叹气:“可惜了,要是没有江同学,关铎是个非常合适的结婚对象。” 关铎也就比赵予晴小九岁。关静也对弟弟追求赵予晴表示赞成。关铎父母去世,没有婆媳关系,唯一的亲姐姐也好相处。 赵予晴搅拌汤匙:“没那么简单,我也不想再结婚了。” “江同学知道吗?他不会不想结婚吧?” 男生也着实太年轻了些。 “和他没有关系,是我不想。” 曾琳跟着惆怅,“好吧。” 算起来,还有三个月就要高考了,赵予晴作为高三生的家长,也沾染了点紧张感。无暇顾他。 俩人逛到晚上。赵予晴接到了江小嵩的电话,要顺路过来接她们。 她们坐在商场一层的星巴克。不多时,江小嵩就开车过来。 曾琳好久没看见帅弟弟,见到他一头烟灰发色,推门而入,也被帅得捂心口,“我要不行了,予晴你天天吃得太好了吧!” 赵予晴不太好意思,拉了拉她衣角:“你含蓄一点。” “放心吧,不会吓到他。” 曾琳端正态度。 江小嵩走进,跟曾琳打个招呼,伸手接过俩人手里的购物袋,主动当搬运工。 曾琳可不想在朋友的小男友面前失礼,高冷着脸,直到回了自己的家。 只有两个人时,江小嵩话变多了,瞥了眼她买的购物袋。 “买了什么?” “一些换季的衣服。” 赵予晴买的不算多,只三个袋子,她一一展开,“衬衣,我穿的。这个针织外套,送我妈的。渔夫帽,送我爸的……这个卫衣——” 卫衣一看就是男款,江小嵩眼睛一亮,随即,赵予晴说:“送立垣的。” 他顿了顿,几次欲言又止,还是开口询问:“没有我的?” “啊,忘了。”赵予晴恍然大悟。 江小嵩抿抿嘴角,“没事,我也不缺礼物。” 倒也不是特别在意,只是希望她能任何时候想着他。 “下次给你买。” “好。再忘了,你得给我补上。” “行。”赵予晴好脾气道。 过了会儿,车开进自家小区停车室,刚要下车,赵予晴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白色盒子,笑盈盈地递给他:“这个给你。” 江小嵩垂眸一看,是最新款蓝牙耳机。 赵予晴说:“你的耳机不是坏了?这个送你。” 他扬眉,笑意已经掩藏不住,仍淡定地问:“不是给立垣的吗?” 她抬抬下巴,“看看刻字。” 江小嵩拆开包装,看到自己名字的缩写字母,笑开来。 “谢谢赵老师。” 见他开心,赵予晴心情也跟着变好,戳戳他的脸。 俩人推门下车,江小嵩给她拎着购物袋和包包,绕过车头,牵过她的手,来到专属的电梯前刷门禁卡。 第83节 刚踏进电梯,他长腿顶开她的膝盖,忍不住低头亲吻她。 赵予晴抬手搭在他的窄腰,踮脚仰头,身体紧贴过去,娴熟地回应他。 电梯门合上,再上升,给他们带来仅次于接吻的晕眩感。 太过专心,以至于谁也没注意到,私人停车室的一角,有人直直地望着他们被开合门缓慢遮挡的身影,难掩震惊。 第55章 关静时不时地收到孟楠的微信,意图拉进彼此关系。话题五花八门,主要围绕两个孩子。 她不胜其烦,隔几天才回消息。孟楠每次秒回,态度良好,嘘寒问暖,经常往公司邮寄礼物。她不签收,她就亲自登门造访。 倒也不是特烦人,就是看着碍眼。 关静自认阅人无数,都对孟楠感到毫无办法。 说到底,不过是关静有软 肋,她不想给儿子的感情生活拖后腿。 为了躲孟楠,关静主动申请到外省市出差,可下清净一阵子。 谁成想,几日后,刚落地,孟楠就跑来接机,张罗着为她接风洗尘。 情绪到达某个临界点,关静觉得不能这样。 她决定找江小嵩谈一谈,他要真对黎落没兴趣,并且保证以后也没发展,她就直接把人拉黑了事。 丈夫也很赞成她这样做,凡事还是要说清楚为好。 关静在繁忙工作的间隙,打了几天腹稿,挑了一个非工作日,驱车过去。 上次来万阙一号还是过年前,门卫登记了她的车牌号,权限未过期,她顺利进入小区,来到车库。但,电梯门禁阻挡了她。 来都来了,关静坐回车上,打算给江小嵩发信息,问他几点回家,要么发来门禁密码,她先上楼。 正编辑一半,库门处嘀地响了下,匀速上升,有车开进来。 这里是江小嵩的私人车室,除了他,没有别人会进来。 正巧。关静收了手机,刚要推门下车,就吃惊地发现,江小嵩染了个不三不四的发色——此为今晚第一惊。 虽然挺帅的,但太高调了。 这个改变让关静怔了下,阻止了她敲喇叭的动作。 随后,她目光一挪,很快再次惊讶于——江小嵩不是一个人回家的,副驾驶还坐着个异性。 关静立刻猜测,可能是他藏得严严实实的女友。 略微思忖,她放在门把手上的动作收回。 年轻人谈恋爱,有点忌讳见父母。今天不打招呼就过来,没准会惹他不悦。 心思转了几转,没等关静琢磨出下一步该怎么做,很快出现第三个让她震惊的画面—— 二人提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下车,疑似儿子女友的女生身形窈窕,从背影看是斯文秀气的类型。有点出乎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而当那人转身,微光中露出正脸,唇边带笑地望着向她走来的男生时,关静赫然发现,这是她认识的熟人,赵予晴。 怎么会是她?她为什么会来这里?和江小嵩一起回来? 此时,关静还没把这两人的关系往另一层含义去想,为自己误会她是儿子的女友感到发窘。 直到,江小嵩拉住赵予晴的手,同她一起往电梯走去。 关静心里咯噔一声,瞬间意识到,哪里是她误会了,江小嵩的秘密女友真的是赵予晴——此为第四个令她震撼的事实。 关静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消息,就见俩人进了电梯,门还没来得及关上,江小嵩就已经低头去吻赵予晴,女人也揽住他的腰。 俩人肢体的接触程度,默契的熟稔,代表他们已经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且不单单只是亲吻过的关系。 也幸亏江小嵩在吻赵予晴,他背对着电梯门,挡住了彼此的视线,否则,他们一定很快发现侧前方,关静震惊到完全说不出话的样子。 以上种种,让关静短短几分钟内,心情接连过山车,忽上忽下,久久无法平静。 停车室很安静,只几处幽光微弱地亮着。 俩人接吻的场景像是印在了视网膜,驱之不散。 男俊女靓,看起来倒是般配的很,更别说自己儿子那急不可待的半强硬动作……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关静绝不会信的。 是在热恋中吧。 看情景,像是特意去接赵予晴回家。牵手,搂腰,殷勤地拿着对方的物品,以至于满心满眼都是对方,连停车室进了别的车都没察觉到。 关静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咕咚咕咚,像冒泡的开水,即将发出尖锐的鸣叫。 这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 怎么会?什么时候?为什么? 几个问题盘桓在脑中,让她握方向盘的手都发汗。 现在想想,每当赵予晴在场的时候,江小嵩都会出现。夜场和圣诞节,游戏和毛绒玩偶,超市的偶遇,一切不是空穴来风。所到之处必有痕迹。 他不是为了陪妈妈,而是去找女朋友。 关静甚至还在撮合赵予晴和关铎! 难怪关铎说赵予晴难追,原来原来…… 关静不知在地下车库待了多久,直到丈夫打来电话,问她怎么还没回家。 “我……我马上回去。”关静语气虚弱。 “怎么了?” “我,太震惊了,不知道怎么说,回去跟你讲。” “你现在方便开车吗?” “还好,让我缓缓。” 关静看了眼时间,竟然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赵予晴还没有下来,看来,是过夜的意思。 他们已经同居了? 这么快。 关静感到头晕目眩,好不容易摸到车钥匙,开启车子,驶离车库。 *** 江小嵩收到新的耳机,仍然在网上预定了一个。 他把赵予晴送的耳机妥当收好,放进娃娃机里摆放。 除了耳机,还有她最开始送的针织手套,小熊猫玩偶,杯子,以及其他的小摆件。 看橱柜里渐渐摆满,心里会膨胀满足感。 回到楼下,他为赵予晴带回来的白玉兰浇上水。他原本对花没兴趣,因为是她买来的,也欣然欣赏,觉得像她。 刚放下花洒,占据大脑的人就从房间里走出。 她还有点困,身上的丝质睡裙松松垮垮,要遮不遮,清晨的阳光往她身上一照,皮肤上的白与红都很晃眼,同居这么长时间,她已经不在意在他面前展露隐私。 即使见过很多次赵予晴私下才会不经意渗出的性感,江小嵩每次还是感到喉咙发涩,不禁抬手,把她抱到自己怀里。 他看到她头顶银白的几根发丝,垂首印上一个吻。 赵予晴在他怀里动了下,侧头看他,声音有点懒,“今天没去医院?” 他闻着她身上的淡香,“最近不太忙。” 她的唇贴在他的颈窝,好像在笑,呼吸羽毛般柔软,“太好了。” 声音很轻,接近于呓语,但江小嵩听见了。 他抬起她的下巴,将薄荷味的吻送给她。 “有事想问你。” 一个深吻结束后,赵予晴想起什么,稍微推开他,“你最近要转科研吗?” 科研与临床,不是没有人兼顾,佼佼者才会有精力同时双线发展,代表人就是陈铮。 但,那是牺牲与家人相处的时间换来的。 陈铮的事业发展良好,其中也有赵予晴在后方支持的原因。 “有这个打算。”他轻啄她的脸颊。 这代表,此学期后,陈铮也不再是他的导师。 “跟我有关?” 她眸色清澈,认真谨慎地问他。 江小嵩牵起唇角,是他一向懒散的笑容,“没有。和赵老师有什么关系,这是我自己的事。” 赵予晴垂眼想了会儿,微微笑:“如果你觉得科研适合你,也可以。” “当然合适。我成绩很好。” 赵予晴抿唇笑笑,抚摸他的短发,时间太少又太快,没办法弥补心里的空缺。 露台边,白玉兰花瓶被不小心碰歪。在大理石上摩擦出闷响,花朵洁白,花瓣颤颤,根部点缀一缕粉,碰撞过后恢复宁静。只是,刚浇灌进去的水不小心洒出来,蔓延至足尖,带起一丝爽快的凉意。 ** 闲暇时间飞快度过。午休睡了难得的懒觉。他们都把工作往后排。 没法去外面逛街,只能待在房间里,但也正是如此,有了肆意亲昵的空间,不觉得闷。 整理房间时,江小嵩看到了来自关静的未接来电。 微信上没有任何留言,他回拨过去。 关静正在开个远程会议,半小时后才能通话。 第84节 江小嵩问:“有事找我?” 关静那边暂停片刻,“啊,没事。” “没事给我打电话?” 关静立刻竖起眉毛,“这什么态度,没事就不能联系你?我打扰你和……” 她顿了顿,“你和你女 朋友休息了?” “可以联系,但你给我打电话,都是有事要说。”江小嵩从容道。 关静哽住,按着太阳穴,“是这样,黎落你知道吧,她妈妈总是联系我,我烦得不行,你要是和她女儿没什么,我就把她拉黑了。” 江小嵩无所谓道:“拉黑。你离她远点。” 关静听到儿子冷漠的声音,想到孟楠和赵予晴有过结,他当然不会对孟楠有好脸色。 “还有什么事么?” “你……” 关静感觉脑子比刚才开会时还疼。 这件事要如何谈起呢? 江小嵩也没催促,而是有点奇怪地看了眼手机,关静鲜少有吞吞吐吐的时候。 “听不到你说话,可能没信号,我先挂了。” 关静这才急忙说:“等一下。你……最近感情顺利吗?” “顺利。” “你是在认真谈恋爱的吧?” “是。” 关静叹气,“你别在外面胡来就行,我要工作了,你每天好好吃饭。” “嗯。” “等我忙完这阵,出来跟我聚聚。” 他简短回:“行,你提前联系我,我看有没有时间。” 关静挂了电话,翻看通讯录,想再联系赵予晴,思虑再三,还是关了手机。 第56章 休假期间,孟楠破天荒收到了关静主动打来的电话,大意是说,江小嵩只把黎落当普通朋友,让她不用刻意撮合两个孩子。 孟楠则表达了继续维持关系的意愿,毕竟关静人脉广,职位高,即使没有孩子的关系,她也想结交她。 然而,关静拉黑并删除了她的微信和手机号,去公司找她,也被前台和助理拦在门外。 如此坚决,孟楠倒也无计可施,只能另辟蹊——找人跟踪江小嵩的女友,那个叫唐佳颖的同学。确定一下俩人的关系稳定与否,早点让他们分手,黎落才有机会。 仅仅跟了几天,就有了新进展。 孟楠收到了关于唐佳颖的海量照片和视频。其中,另一个人的频繁出镜,令孟楠大吃一惊,随后又感到幸灾乐祸。 原来,赵予晴那位优秀的前夫陈铮,和自己的女学生搞在一起了。 这可真是大快人心! 难怪赵予晴前段时间找了离婚律师。曾经的完美姻缘,最终还是沦落到男方出轨这样的俗套剧情。 孟楠看着视频上亲在一处的男女,忍不住发笑,赵予晴再怎么爱招惹男人,不也离婚了,眼光那么差,也是活该。 孟楠点开自己的社交账号,正要编辑一篇博文,曝光这狗男女。 转而一想,她已经吃了一次诽谤官司,不宜再次炮制,虽然这次有证据,但来源不清不楚,涉及违法,陈铮的背景也比赵予晴强大,不太好拿捏,反咬一口得不偿失。 再说,曝光这些对孟楠有任何好处么? 除了吃瓜看戏,心情愉悦,这件事的本质可能更利好于赵予晴。 上次孟楠在网上说她是小三,很多人还在相信,在陈铮的微博账号和公众账号的评论区里打抱不平。 假如是前夫先出轨,出轨的还是女学生,舆论肯定会大逆转,帮赵予晴说话。 这可不是孟楠想要见到的。 两者一对比,孰轻孰重自然分明。 孟楠果断把编辑栏叉掉,将照片和视频保存在工作文件夹里。 这个时候,书房门口有人敲门。 黎落推开一个缝隙,“妈,你在干嘛?小声点。” 这几天,黎落都猫在家里看动画片,因为孟楠没有叮嘱她学业,俩人相处还算和谐。 孟楠心情颇好,抿了口咖啡:“妈妈就是看了个笑话,你回房休息去。” 黎落奇怪地看着她,“哦”了一声,合上门。 孟楠最后跟电话那头的人说,“唐佳颖这边不用查了,你再去给我跟江小嵩。” 她就不信了,查不出这个神秘女友到底是谁。 不管是男是女,总归是个人吧? *** 高三下学期,每星期都有一个模拟测试。 陈立垣忙得忘却今夕是何年。手机上跳出一条日历提醒,他才猛然惊醒——明天是学姐考完雅思的日期。 唐佳颖前几周在朋友圈里说过,考完后才有时间休息,照片里晒出单词本和习题册。 他才意识到,学姐有出国的打算,顿时心里慌了起来。 这白还没告,怎么她又要走,还是英语系的国家,不论欧美还是澳洲,都距离他十万八千里。 难道,这份感情真的无疾而终吗? 陈立垣翻开抽屉里的礼物,里面是一条项链,链子是小珍珠,吊坠是玫瑰花与蝴蝶组成的心形,用以红金涂漆。在他的直男审美下也非常漂亮。 没有很贵,但也绝不便宜,是用他这些年积攒的压岁钱买的。 陈立垣对自己能追上唐佳颖不报任何希望,他能感受到女孩并不喜欢自己,拿他当弟弟,偶尔流露出对晚辈的关怀,唯独没有喜欢。 但至少,也要表达自己的心意才行。 人生中第一次喜欢一个女孩子,不想草率结束。 三月雅思考试是在周六,陈立垣坐立难安一整天,到了晚上,才敢给唐佳颖发去信息,想要问她可不可以找她吃顿饭。 但竟然,发出去的气泡前,显示出红色感叹号——他被唐佳颖拉黑了,电话也没人接。 陈立垣立刻慌起来,复盘自己之前哪句话说错。 他脑袋一热,决定去唐佳颖的小区等她。 上次,她给他邮寄了礼物,邮寄单上显示了一个医院附近小区的地址。他保存下来。 他再翻出另一个备用的手机卡号,在手机上叫了个出租,一路来到小区门外。 下了车,陈立垣环顾周围环境,有点意外她住的地方这样好。 一个人住的话,费用开销很大吧? 唐佳颖家境一般,除了奖学金和医院那点实习工资,住宿舍是最划算的。 可能是和别人合租。陈立垣心想。 对了,她想留学,费用足够吗? 陈立垣只是个学生,存款都是爸妈给的,上大学只能先兼职。学姐缺钱的话,他并不能提供直接支持。 如果他有别的才艺就好了,像江小嵩,大学时还会组乐队,光巡演就赚了不少。 不如从暑假开始当家教?陈立垣摇摇脑袋,笑了一声,他想得也太远了吧,这高考还没完呢。 他提着礼物,尾随路人进了小区,很容易找到对应的单元楼。 但他不知道具体门牌号,唐佳颖没有把快递信息填写完整。 春季的夜晚还是有些凉,陈立垣为了竖立成熟的形象,没有穿棉服,只在羊绒衫外面套了件新买的风衣。冷风一吹,整个人得得嗖嗖地抖着。 为了不被当成奇怪的人,他在楼宇间假装散步。 他有点后悔不打招呼就过来,忽然想到,这样循着地址找来,会不会被当成跟踪狂和精神病。 可今天一定要把礼物送出去。 这可能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他犹豫着给唐佳颖打电话,又怕唐突了她。但一直在这里等着也是无用功。 踌躇半晌,他还是把那个熟记于心的手机号拨过去。 还没通话,他耳尖地听到手机震动声从单元门内响起。 陈立垣立刻把电话挂了,第一个反应是躲起来,又忍不住悄悄探头。 来人果然是唐佳颖,可她不是一个人,身边有一个身形笔挺的男人为她开门。俩人似乎认识。 陈立垣拧眉,一时间觉得男人背影很成熟,年纪有点大,但形象还是不错的,就是感觉在哪里见过。 唐佳颖裹着带毛绒帽子的外套,里面是单薄的睡衣,鼻尖被风吹红,眼眶也是红的,楚楚动人的模样,“老师,谢谢你今天来接我。” 听见这个称呼,陈立垣猛地抬头,看到男人和唐佳颖并排站着,随着掏烟的动作露出侧脸。 陈立垣愕然发现,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是他爸爸。 他脸色煞白,眼睛往旁边一挪,这才注意到,单元门对面,临时停车位上的车也是陈铮的,车牌号他熟记于心。 刚才为什么没有发现…… 第85节 黑夜中,只有单元 门上的灯是亮的,把他们的脸照得一览无余。 这两人为什么会在一起? 陈铮是唐佳颖的导师,可能会帮她……搬家,指导论文,或者……或者其他陈立垣想象不出来的理由。 目前看来,俩人对话很正常。 陈铮看她一眼:“谢什么。口语准备好了吗?” 唐佳颖:“我口语一直不错。” 陈铮勾勾唇,拢了下外套,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你到那边后,给我报个平安。” “我会每天联系你。” 为了挡风,唐佳颖攥着衣领。 陈铮笑了,打火机叮铃一响,点燃一支烟,“现在说得好听,到了国外,你肯定没时间理我了。说不定会有很多男孩子追你。” 她倔强地抬眼,“不会,我就要每天联系你。” 陈铮弹了弹烟灰,“随你。不过,这都是你离开之后的事了。” 拐角处,陈立垣靠紧冰冷的墙壁,心脏要蹦出嗓子眼。 他心里有种直觉,直觉他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打断他们还算平常的对话。 但他仿佛被风吹僵了,一动不能动,嘴巴也死死抿着。 佳颖学姐果然要出国,陈铮知情,并且亲自送学生回家。 对,他可能顺路,刚才上去喝了杯水,借用卫生间,或给手机充电。对,一定是这样。 陈铮吸口烟,吐出烟雾,“这里风有点大,佳颖,我先走了。医院期间,还是不要犯错,努力工作,不会的问题及时问我,对你都是好事。” “我明白的。” 唐佳颖低下头,看起来要哭了。 随后,陈立垣看着爸爸的手,像安抚情人一般,在唐佳颖头上轻轻摸了两下。 见到这一幕,陈立垣徒劳地张张嘴巴,心想,这不算什么,小时候,陈铮就经常对他做同样的动作。不算什么,这不算什么,他不能去想龌龊的事。 陈铮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就要走去对面的车。 只是几秒的时间,唐佳颖似是终于忍耐不住,冲过去抱住陈铮的腰。 随着这个动作的发生,陈立垣的思绪戛然而止。 耳鸣声取代风声,在脑中呼啸。 陈铮摸了摸抱在自己腰上的手,“佳颖,别这样,我们已经结束了,今天是最后一次。手这么冷,回去吧。” 她声音闷闷的,“你会等我吗?” 陈铮嘴里叼着烟,叹一口气,“以后的事,我没办法保证,可能会,可能不会。” “我会等你到毕业。” “放心,学费不会少给你。” 唐佳颖声量拔高,“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如果你立刻跟我结婚,我不会要你一分钱!” 陈铮把她的手掰开,转身面对她,给她擦眼泪,“好了,乖,明天上班记得别迟到。这个房子会续租到你出国。” 泪从她脸上滚落,“我欠你一句对不起,我破坏了你的家庭,但是我不后悔。” 陈铮像是在安慰小孩子,“我原谅你,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以后你把我忘了,重新开始。” 唐佳颖看他就要离开,捏住他的袖口,说出最后的请求,“除了床上,以前都是我主动,你最后再亲我一下吧,如果你真的爱过我。” “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陈铮无奈地叹气,把烟掐灭,但动作很干脆地捏起她的脸,不顾周围可能会路过的路人,低头吻下去。 俩人像连体婴儿一样抱在一起,呼吸凝结的水汽模糊了他们的轮廓,连嘬吻声都清晰可闻。 如果没人认识这两个人,一定会为这对难舍难分的情侣打动。 长吻结束后,陈铮把她松开,又意犹未尽地吻了吻她的嘴角,声音无限温柔,“早点睡,再见。” 终于,他弯身坐进驾驶座,关上门,对窗外的女生微笑点头。 唐佳颖怔在原地,看着陈铮开启车子,很快离开。 直到看不见他的影子,她才失了魂一般进了单元楼,没去管刚刚打进来的陌生电话。 夜色更浓,树枝摇摇晃晃,好像要从土壤中挣脱开来。 偶有行人匆匆回家,嘀地刷开门禁,防盗门随着惯性咚咚响了数下,又重归安静。 陈立垣在风中站了很久很久,久到手已经冻到没了知觉,礼盒袋子掉在地上,才把他惊醒。 他先是茫然地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然后再望着方才学姐与父亲倾诉感情的地方,此刻当然已经空无一人,连一丝烟味都无,好像一场虚无的幻象。 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一下,是微信消息。赵予晴每天晚上都会问候他睡了没有,不要熬夜。 陈立垣机械地翻出手机,解开锁,想打字,像往常一样,跟妈妈说他一切都好,不用担心。 但,手却抖得不成样子,只有水滴落在屏幕上,一滴,两滴,三滴……无数滴。 眼前的世界变得无比模糊,看不清归路。 第57章 赵予晴稍晚一些收到了陈立垣的微信,说他已经准备睡了,附带一个兔斯基盖被子的表情包,结束对话。 一如既往。 周日,赵予晴去陈立垣那里转了一圈,他坐在书房里奋笔疾书,叫他名字,他才会茫然地抬起头。 看到他眼中布满细微的血丝,赵予晴知道他可能压力有点大,把午饭放在冰箱里保鲜,嘱咐他待会儿不要忘了吃饭。 陈立垣没表现出任何异样,听她的话,到楼下散散步,半小时后回来继续刷题。 赵予晴在客厅里写新剧本。这次是她比较擅长的悬疑题材,有原著做基础,但改编难度很大,空闲时间都在工作。 这么一待,一下午就过去了。赵予晴晚上回到江小嵩的住所。 男生告诉她一个好消息,唐佳颖要准备出国了。 赵予晴从江小嵩的手机上翻看她的朋友圈,心里总算松一口气。留学时间至少要三到五年,如此一来,陈立垣对唐佳颖的懵懂情愫也会随着时间消淡。 “陈老师好像没有出国的准备。”江小嵩目光幽深地看着她。 这代表,俩人异地,很有可能面临分手。 江小嵩倒不希望他们的关系有任何改变,陈铮提前结束这段感情的原因是什么?可能也只剩前妻这个理由。 赵予晴把手机还给他,平淡地说:“我猜到他不会出国,不过,他们的选择和我无关。” “陈老师可能会帮唐佳颖支付学费。” “他一次性拿不出上百万,可能是分期支付吧。但他肯给女孩子钱,说明还是动了感情,不是头脑一热的出轨,还算有点良心……”赵予晴话说一半,看到江小嵩蹙眉的表情,“怎么了?” 江小嵩没注意到自己的神色。也是奇怪,他在她面前越来越掩藏不住内心的真实想法,“这么了解他。” 赵予晴戳了戳他眉心,笑了:“我们都在一起二十多年了。但……也不算完全了解他,比如,我不知道他会出轨,出轨的人还是他学生。” 江小嵩说:“我觉得,他没爱过唐佳颖,只是无聊而已。” 赵予晴比较意外,“为什么?” 因为他和你在一起过。 但这话,江小嵩没说,他只耸肩,“感觉。” 赵予晴不想探索前夫的内心世界,只说了句“随便他吧”,便靠在江小嵩肩膀上看一本新上架的小说。 日子,在惊心动魄中循规蹈矩地流淌下去。 两天周末的 大部分时间,赵予晴都和江小嵩待在一起,以至于周一上班,她心情颇好地跟路过的同事打招呼。 进了办公室,刚打开电脑,有人风风火火走来,赵予晴一抬头,就对上一个油光锃亮的发酵面团,差点吓她一跳。 “你是……娇娇?”她试探着问。 孙娇娇把包往工位上一扔:“是我啦。昨天补了个针,还没消退……真有那么肿吗?” 赵予晴汗颜,这话让她怎么接? “还在恢复期吧,过一阵就好了。” 孙娇娇把大衣挂上,“今天你老公送你来的呀?” 赵予晴疑惑道:“没。我开车来的。” 孙娇娇照着镜子,拿中指小心地按压自己昂贵的新脸,“我好像看到你家陈主任的车了。” 赵予晴不以为意,“看错了吧。” 直到晚上,她在自己的停车位旁边看到陈铮,才知道那不是错觉。 陈铮看到她,没有打招呼的意愿,只目光直勾勾地盯在她脸上,在驾驶座上吞云吐雾。 赵予晴现在已经进化到,看到前夫的脸,就感到身心不适,当然不会去和他搭话,独自坐进自己的车,走了。 陈铮看到她走,手转方向盘,也开车跟上她。 途中等待红灯,赵予晴想给江小嵩发消息,又觉得这事还是应该自己解决。 私下,江小嵩最好不要和陈铮见面,当有她在场的时候。 好在,进了万阙一号后,陈铮的车被挡在外面,无法跟进来。 到了家,她翻出手机,拨打陈铮的电话,他很快接了。 赵予晴单刀直入地说:“你跟着我做什么。” 第86节 陈铮语气轻慢,“怕什么,我只是想见见你。” “你别恶心人。” 他悠然道:“他把你照顾得很滋润吗,我看你笑容都变多了,看着比以前还年轻。只是脸上有点皱纹,平时多买点护肤品,你以前不愿意化妆,现在可以学起来。再做个医美,像你那个同事。如果你不认识靠谱的医生,我可以介绍给你。” 赵予晴脸色骤变,刚要反唇相讥,又觉得上头就输了。他们如今,连互相吵架的关系都不是。 她心平气和说:“你说得对,谢谢你提点。但我觉得不止是脸,身体也要多锻炼,尤其是你们男性,在你这个年纪,更要注意。” 陈铮顿了下,赵予晴听到电话那头有细微的牙齿咬磨的声音。 片刻,他又说:“不客气。我没想再插手你的生活,多看你几眼不犯法吧。” “可以,你随便看。” 赵予晴果断挂了电话。 接下来,陈铮只跟了赵予晴一天,他的车没有出现在图书馆,他工作很忙,没有时间耗在她这里。 赵予晴稍微冷静后,觉得陈铮可能只想知道她和谁在一起,不太可能做出极端的事。 陈铮比全世界任何人都热爱事业,他不会违法犯罪,影响自己的工作。出轨是道德问题,可大可小,但刑事案件可是要丢饭碗的。 当然,做点膈应她的事还是轻而易举。曾是夫妻,他们了解对方,就像了解家中的摆设,闭着眼睛都能摸到想要的物件。 *** 一周后,仍然是相安无事。 赵予晴接到了关静的来电,让她过来聚一聚。 主要是给曾琳接风。 曾琳终于倒完时差,休假一段时间。 虽说是私下聚会,关静组的局总是带有工作性质。 赵予晴在聚会中见了她电影剧本的导演,易卿已经回到国内,经关静介绍后,半点寒暄也无,直接拉着她大谈剧本。 某些情节生硬,某些情节冲突不够,某些情节暂定,都是一些需要修改的内容。 轮到赵予晴说话的时候,易卿突然脑袋一歪,醉倒在沙发,呼呼大睡。 她拿了个毯子给易卿盖上,去找曾琳。 曾琳和关静刚谈完下一档综艺拍什么,拍拍身边,让赵予晴坐过来,忽然想到一个人,嘀咕了句:“小关总没来啊?” 关静撇撇嘴角,视线不经意扫过赵予晴,又淡然收回,“没叫他。他加班。” 不知是不是她多心,赵予晴总觉得,今天关静望向自己的目光比平时多。是因为她拒绝了关铎?还是…… 念此,她主动拿起酒杯,跟关静碰了下,“静姐,你有事找我?” 关静的眸色堪称复杂,虽然她在工作场合一向如此,但这里是私人聚会,理应更放松一些。 她微微一笑,“没有。我发现,你离婚后还带着婚戒。” 赵予晴看向自己的手,“这不是婚戒。” 而且,她也没有戴在无名指。 关静吸一口烟,“你不喜欢关铎?” 赵予晴怔了下,有点窘迫,“小关总人很好,只是我……” 她想通过自贬的方式推掉这个问题。然而她望着关静那张和江小嵩有七分相似的脸,她临时改了主意,“我确实不喜欢他。” 关静愣了下,没想到得到如此直白的回答,“他说你有喜欢的人。” “是。” 赵予晴抿了一口红酒,眼睛没去看关静,只盯着高脚杯里的旋涡。 关静的红唇勾了勾:“那很好啊,什么时候结婚?请我吃喜糖。” 赵予晴说:“我不打算再结婚。” 关静咬着烟,从鼻腔里呼出烟雾,沉吟稍许,“你的事,你决定就好。那我也不用撮合你和关铎了。” 赵予晴笑道:“谢谢静姐。” 此时,歪在沙发上的易卿一个鲤鱼打挺,掀开毯子,找到赵予晴,把她拉走,继续谈剧本。 赵予晴一边记着笔记,一边给俩人倒酒。 过了会儿,听到有人欢呼,她抬头望去,看到江小嵩的身影出现。她告诉过他今天的行程,也决定下课后过来看看。 他视线扫到赵予晴,再若无其事地收回来。 一如上次,他来夜场找她。 江小嵩坐在关静旁边,“妈,你怎么总来这里谈事。” “什么叫我’总来这里’,你不是总在这演出吗?年轻人都喜欢的地方。” 关静越看儿子越不顺眼,心里又叹气,拿他没办法。 江小嵩看到她手里的酒杯,“酒精是一级致癌物。” “吸烟还有害健康呢。”关静晃了晃手里的烟。 但在儿子注视下,她还是按灭了烟蒂。 “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关静心里门清,还不是因为赵予晴也过来了。他担心关铎也会来,亲自来盯人。 她懂得赵予晴作为女性的魅力,但她绝没想到,江小嵩也在那段关系里担当重要角色。 他知道他在做什么?其他暂且按下不表,赵予晴的前夫是他的导师,这关系到他的前途。 江小嵩要了杯柠檬水,“最近都有空。” “医院呢?” “我要转科研,医院去得少。” 他交接日就要到了。 届时,虽然不会空暇太多时间,但总比临床好很多。 关静听闻,脸上本就浮于表面的笑容骤然冷下来,她拧眉放下手里的酒杯,不悦的气场十分摄人。连轻柔的bgm都失去了它的基本作用。 周围的朋友们都感到不妙,这是关总要发火的前奏。 关静沉声问:“你不是说你要当医生?” 江小嵩也发现她的情绪转变,克制自己去看赵予晴的动作,“因为我发现,科研更适合我。” 关静的声音不高,语言却是严厉的,“你这样随便改来改去,是对自己人生负责吗?” 江小嵩扬眉:“当然,这是我自己的事。” 关静脸上浮现不应该属于她的烦躁。 她懂得家事不能外扬的道理,站起身,“你跟我到外面。” 周围人都不禁噤声,只有喝醉的易卿口齿不清地说着梦话。 曾琳碰了碰赵予晴,她也蹙着秀眉,陷入思考。 她是第一个知道江小嵩要转方向的事,当时他们在一起,她没心 思去深想这其中代表着什么。 还是说,她不愿意深想,只愿意沉迷在男生的吻里。 此刻再提。赵予晴徒然想到,是不是,她心底也希望江小嵩尽快脱离掉他和陈铮的关系,不止是转方向,如果他彻底离开医疗系统,她也喜闻乐见…… ** 包间外。 关静在原地转了两圈,双臂抱在胸前,“你这种行为太幼稚了!这是你的前途,其他都可以妥协,就这个不行。” 江小嵩镇定地看着她,“妈,你反应要不要这么大。只是转方向而已。” “你不是说,当医生是你的理想。” 因为外婆的去世,江小嵩一直都想当个神外科医生——他学医的理由意外地简单,否则,凭他的背景,原本可以不必那么辛苦,医生的头衔是好听,但危险系数更大。 江小嵩靠在墙壁,没把这个当回事:“科研也是医学的一部分。” “你能不能有个定性。就算你不缺钱,也不能这么玩。如果……你不喜欢你的导师,可以去国外留学。如果你嫌麻烦,我可以帮你搞定。” 他断然道:“我不去国外。” 关静深吸一口气,“你……你真的要气死我!” 江小嵩望着母亲,“我不懂你生气的点,你一开始也不同意我当医生。” 关静从口袋里摸出烟,又想到把打火机落在包间里,她干脆把烟直接扔进垃圾桶,“如果你是为你自己,我没话可说,但,你是为你自己吗?” 他回答:“是。” “真的吗?” “真的。” “不后悔吗?” “不后悔。” 关静突然间无话可说,望着长长的走廊尽头,手撑着额头,“算了,我们先回去。” 包间里。 赵予晴心不在焉地被易卿拉着聊天,等她第三瓶酒喝完,被送到楼上酒店,她也准备告辞了。 江小嵩也说顺路回家,起身拿出车钥匙。 关静瞥了眼俩人,她以前怎么没发现,江小嵩看赵予晴的目光,那是半点也不愿意挪开,黏得跟融化的蜜糖似的,分明是有点什么。 “走吧。” 关静嫌弃地摆手,看也不看他们,眼不见心不烦。 第87节 他们乘电梯到达停车场。赵予晴坐进江小嵩的副驾。一时间安静震耳欲聋。 赵予晴收到了关静的微信:【予晴,你也帮我劝劝小嵩,让他别轻易放弃临床。】 她收回手机。望向前方。 “剧本谈得顺利吗?” 江小嵩把车开出车库,街上一片灯火通明。 “还行。就是不知道导演酒醒后记不记得她说过的话。” 又聊了点工作生活上的有趣话题,赵予晴望着侧窗外,轻声说:“江同学,靠边停一下。” 江小嵩顿了顿,依言打转向,在一个临时停车位刹车,反而他先开口,说:“你别听我妈瞎说。” 赵予晴看他好看的侧脸,“我想听你说实话。” 江小嵩张张嘴巴,又闭上,静默片刻,忽然抬眸直视她,“你真的想听实话吗?” 赵予晴点头:“你说,我听着。” 他往旁边看了下,下颌线绷紧,似乎终于下定决心,深吸一口气,又缓慢吐出,“实话就是——我每一天都在想,什么时候能光明正大地牵你的手。” 不止在她家,或他家,而是在电影院,在商场里,在大街上,在校园,在医院,在任何一个地方,不在意别人的目光,没有任何顾虑地……牵她的手。 “实话就是,我以前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你。” 他终于鼓起勇气去看她,眸里没有任何期许,“这些话,你愿意听么。” 第58章 江小嵩在上大学前,不确定自己是否适合学医。 跟舅舅谈起时,关铎提出可以带他去a大逛一逛。 办了通行证后,江小嵩先是在阶梯教室里蹭了一节课,觉得无聊,提前走了。 坐车时,路过一座典雅庄重的图书馆建筑,他提出要进里面看看。 高校图书馆内明亮透彻,安静有序。学生们专注在自己的一方天地,偶尔细微的声响,组成了沉浸的白噪音,江小嵩的心也跟着静寂下来。 过了会儿,关铎接到一个工作电话,他悄声离开馆区,走前给江小嵩比划一个手势,让他有事电联。 江小嵩直奔医学专区,在里面一待,就是几个小时,最后也只是稍微有点头绪。他疑惑的并不是知识的难度,而是一种心态的笃定。 或许比起图书馆,医院更适合他。理论与实践,到底有很大区别。 天色渐暗,他打算回家,不想乘电梯,于是绕到西侧区域,走了数十步,发现这里越来越陌生——他迷路了。 左手边好像是一间办公室。门是虚掩着的。站在外面能听到里面的争吵声。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略略尖锐,“我说过啦,这不是我的工作!” 另一个女人声线舒缓,也更冷静地说:“这也算图书馆工作的一部分。” 那人顿了顿,又回道:“我要去接孩子,今天不能加班的!” “我理解你带孩子很辛苦,工作可以明天做,不会占用你休息时间。” “我就是做不完,也不会做,你自己想办法吧。” 椅子滑轮在地面上摩擦出尖锐的一声,有女人走出办公室,摔门而去。 一个无聊的办公室争吵罢了。 而且,很明显有人有后台,理直气壮地偷懒。 江小嵩不经意往门内瞥了一眼,他看到里面坐着一个女人,长发规规矩矩地扎在后颈,额边一缕头发耷拉下来,被她掖在耳后,更显面容秀丽,五官细致精巧,鼻翼一侧点缀一颗不明显的淡痣,一双杏眼尤其好看,真正担得起眉目如画。 刚和同事吵完架,神色没有一点被推卸责任的不耐,从容应对。 她在键盘上敲了几下,轻舔了下唇,应是渴了,拿过手边的玻璃杯,起身,即将绕到斜对面墙角的饮水机处。 半途中,她身形一顿,看见了刚才离位职员的工位旁,掉落一件针织外套,是她愤然起身时,不注意剐蹭掉的。 她微抿嘴角,放下杯子,将其拾起来,拍拍上面的灰尘,沉着地将其搭在椅背。 江小嵩有点意外地抬眉,还没下一步动作,他就撞进女人望过来的视线。 她有些好奇地微微瞠目:“同学,有事吗?” 江小嵩内心一瞬慌乱的咯噔声,是无意间听到她们的对话而心虚,还是其他更为直观的原因。 愣住片刻,他冷静道:“我在找医学专业的课本。” 他那时还在变声期,声音闷闷的,个子也没有现在高。 江小嵩见女人温和笑起来,她的笑容更加赏心悦目,好像有感染力,让他的心情也跟着变好。 “医学院的啊。” 她指了个方向,“你可以去三楼东侧。” 江小嵩不自觉提了提口罩,点头道谢,刚要走,忍不住回头。 漂亮女人微微偏头,“还有什么事?” 江小嵩突然想参考一下对方的回答,“其实,我高中刚毕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适合学医,今天过来看一看。” 女人的脸没有表现出意外,大概猜出他不是本校学生。 她稍作思索,“学医很辛苦的,你要有心理准备。” 江小嵩点头,“我知道。但一定有好处的吧。” 女人笑了,“好处大概是,会很直接地帮到别人,这种成就感,不是其他专业能够带来的。” 当然,在如今人人自危的时代,提奉献,好像是一件愚蠢透顶的事。 江小嵩不觉得愚蠢,只觉得这个答案很普通,他略微失望,“成就感对我来说,没有那么大吸引力。” 女人眸光一转,不疾不徐道:“这就是 医学好处之二——即使不能帮助别人,也会更了解自己。” 好像没有太多的学科,能像医学一样,放弃之后,也能留下珍贵的印迹。 江小嵩思绪涌动,好像听到拧开瓶盖的声音,汽水翻飞。 他道谢后,转身离开。 倒不必因为陌生人的一句话,就决定自己的前途。 只是在漫长的学习中,他偶尔会回忆起见过一次面的陌生图书馆员。 顺利进了医学院后,江小嵩也没再去总馆这边见那个人。 他很清楚地看到女人纤细白皙的无名指上,佩戴着婚戒。 她结婚了,生活应该很顺利。不知道和谁在一起,结婚多少年,孩子多大了。 江小嵩只知道自己不该去打扰她,做彼此身边的过客即可。 直到—— 暑假。某一次乐队演出后,他再次遇见了那个见过一次,就再也没见的女人。 他很难不去注意她。 女人站在vip前排,听着音乐,但注意力完全不在这里。 不论旋律有多么动听悦耳,鼓点与吉他组成多激昂的曲调。 五年的时间很久,他已经淡忘了她的模样,但她那么特别,只看一眼,他就想起她是谁,即使她脸上覆盖浓妆,喝了酒,情绪不佳。和第一次见的她判若两人。 如此漂亮的女人,当然有很多男人来搭讪,女人和男人们浅聊几句,便失去兴趣,与身边的朋友淡漠地聊天。 只剩她一个人落单时,江小嵩才抬步走过去。 她手上的无名指已经不见了。 她看到他,没想起来他是谁。 五年,江小嵩已经从一名少年成长为成年人。 她目光探索地扫过他,以一个有目的的,成熟女人的身份。 在江小嵩主动问她“一个人吗”的时候,意外地,她点头,手指往上比划了下,对他说的第一句话说是:“去楼上聊?” 女人强自镇定中,透露着点虚张声势。想要做一个坏女人专属的媚态微笑,眼睛却还是剔透的,没什么情调。 江小嵩望着她的眼眸,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任何说不的理由。 既然她一定要找一个男人陪她度过未知的一晚,为什么不可以是他呢。 江小嵩并不想把自己对她的感觉定义为一见钟情,但第一次见过赵予晴,他莫名地没有忘记她。 女人生疏地在酒店前台登记身份证,接过房卡。 通往房间的路上,他们一直都没有肢体接触,但她有点醉了,酒店走廊上的地毯太软,脚下的尖头细高跟让她走路不稳,肩膀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臂,她也没忘说句“抱歉”。 江小嵩在医院实习,普外科急诊科消化科乳腺外科妇产科皮肤科等等,全都轮转过一遍,为许多病人查体过,异性的身体对他来讲没有太神秘。 总不过是一具躯体罢了。 而当隔着两层布料,他被赵予晴碰了一下。一种奇异酥麻的感觉瞬间被激发。从被接触的位置,发散到神经末梢,他想做吞咽喉结的动作,但是忍住了,眼睫却没忍住多扇动了数下。 房卡,刷开门禁。扫了眼套房格局,俩人分别去浴室清理。 为了降低敏感度,江小嵩在浴室里待了许久。 再出门,他看到眼前身穿雪白浴衣的女人,好像清醒了不少。妆容卸下,她又恢复成他第一次见她时的清秀模样。发色浓黑,更衬得皮肤白得发亮。 他的紧张绝不在她之下,第一次做这事,不知道会不会让她满意,以及,怎样展开话题,或者,话少一点比较好? 只能先故作轻松地微笑一下,来到她面前,视线落在她干净的粉唇上,着魔般俯身亲吻,却被她偏头拒绝。 心里闪过巨大的失望,令他自己都感到吃惊。正要离开,她又仰着脸,矜持又歉意地牵起唇角:“直接来吧。” 江小嵩怔了下,心中了然,有点惆怅,但也还好。 他将吻落在她的脸颊,耳珠,侧颈……除了嘴唇的其他地方。 第88节 比想象中还要柔软,比想象中还要美妙。 在她的要求下,他把灯全都关了,只留一盏昏暗的小地灯,偶尔能看到彼此的眼睛。 极度混乱一晚结束后,他们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仓惶逃走的女人并不知道,他知道她的工作,想找到她一点不难。 *** 上一次有人向自己告白是什么时候。赵予晴想不清楚。 但不论哪一次,都没有眼前这个男生带给她的悸动更深刻。 其他人没有过,要么是小心地试探,要么是大胆地询问联系方式。给人感觉是软弱和草率。 陈铮也没有向自己表白过,他们是很自然地成为情侣,最多不过是带着笃定和调笑,问她:“我们这样是在一起了吧?” 婚后,赵予晴无名指上那枚婚戒,足够抵挡住很多跃跃欲试的心。再得知她已经有孩子,更是与暧昧绝缘。 赵予晴知晓江小嵩的心意,是从一些细节里,比如他护在她头顶的手掌,他对关铎的防备,掌握她生活中的各种细节,并模糊地告诉她,他的爱好在哪里。 单是玩伴,不必这样上心——赵予晴只找过江小嵩唯一一个玩伴,但她清楚都市男女为了避免麻烦,又想解决需要的心理状态。 恋爱属实麻烦,吵架和分手的伤害又破坏难得的好心情。 两个人开始得太跳跃,过程又足够曲折与隐秘,这种感觉很容易被错认为是爱。 赵予晴可以分清,但江小嵩未必。 所以她上次阻止了男生的告白。 但,猜到和亲耳听到的震撼是不一样的。 别人的告白只是一次内心的邀请,江小嵩的告白是直接把心摊给她看。 他说,第一次见她就喜欢她。 别人讲这句话会让人认为是见色起意,江小嵩则会让人信服。 赵予晴望着他的眼,有很多话想说,却无从说起,肢体却抢先于大脑。她的手伸过去,握住了他的手。 男生的手比她的凉很多,是紧张的。 她意识到这一点,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 讲完那段话,江小嵩也沉默了,仿佛等待即将面临的判决。 赵予晴觉得她必须说点什么,让他感到轻松才行。 男生的眼眸看似平静,但眼底的光仿佛能把她烫伤,令她不敢直视,“我……很开心听到你跟我说这些。” 是开心的,不如说是此生最开心的时刻之一也不为过。 赵予晴偶尔也会有劣根性,两人上床时,看到江小嵩对她的迷恋,当额头的汗水顺着发梢滴到她的胸口,她会满足地抿起唇角,为自己还拥有不俗的女性特征而自满。 同时,她也为这样的想法感到不齿,但她控制不住,控制不住地想用他来纾解心中的惶恐。 她想对世人展示:看,江小嵩这样的男生喜欢我。 而当他真正将心意诉诸于口,赵予晴第一反应是——逃避。她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但逃避实在不是她的行事作风,她逼着自己面对,面对后,她发现心里是甜蜜的。她想和他拥抱,想和他接吻。 可是,然后呢? 穿上衣服,他们的身份都回到现实。 她是高校职员,他是前夫的学生。 她有她的考量,他也有他的前程。 赵予晴斟酌着说:“我没有想好,要不要开始一段新的关系。” 她说过,她在现阶段不想恋爱,这不是说说而已。 但面对江小嵩,她产生了动摇。 实在因为他们平时相处太像谈恋爱,与她的原则完全相反。 这是脑中猜测过的回答,至少,她没有立刻否决。江小嵩垂下眼睫,“你不用急着回答我。” 赵予晴摩挲男生冰冷的手指,“在这之前,别拿你的前途当赌注。” 江小嵩看着俩人交合在一起的手,戒指是同款,如果他们是情侣该有多好。 “我说过了,转方向是我自己的事。我做这个决定,也能承担这个后果,我不会怪任何人。” 赵予晴相信他此时的话不是作假,她微微叹气 ,“我会怪我自己。” 当下已经不适合自欺欺人,装作他不是因为自己而改变。 江小嵩抬眸定定看她,心底那根弦因这句话而松动,随后又有点怒火——赵予晴非常懂得如何掌控他。 他可以不会责怪任何人,但他不想赵予晴在乎这件事。 他为自己只能顺从感到气恼,最后,又是无能为力的沮丧。 赵予晴劝导人时,语调谆谆地好听,“我相信你能克服。陈铮专业水平还可以,你能跟他学到很多。他最爱的就是事业,江同学,不如你去超越他?” 江小嵩撇开眼,其实根本不需要说后面这句话激将话,只要赵予晴开口,他没有拒绝的余地,她也知道他会听她的,风筝线一直都掌控在她手上。一切都心照不宣。 “我不想和他比。但是——”他有点不情愿,“我会重新考虑一下。” 赵予晴莞尔:“你慢慢想,不急。” 江小嵩说:“不是因为你跟我说这些,也不是其他原因。” 她点头,“我知道。” 江小嵩捏她的指骨,抬眼看她,“你不知道。” 赵予晴不禁弯唇,“好吧,我不知道。” 江小嵩不想如此轻易被看透,但看到她的笑容,心里只觉得无所谓了。 绿灯闪亮。车继续往前行驶。 *** 赵予晴回了关静的微信,说她已经跟江同学谈过,他会重新考虑。但他要不要改变方向,还是看他自己的想法。 关静向她道谢,没再回复别的。 赵予晴盯着关静的头像,预想她如果知道了她和江小嵩的关系,会是什么想法。 震惊一定会有,至于其他的……赵予晴按按眼皮,不想过多揣测。 她在选择和江小嵩在一起时,已经悉知所有后果。 次日。易导酒醒后,跟她聊天,竟记得昨天谈过的工作内容,只是其他都忘了。甚至忘了赵予晴的本职工作。 她又解释一遍,易卿发来语音:“你做那个无聊的破工作干嘛,辞了吧!段修岳给你的版权费不够吗?如果我不够,我去找他!” 易卿一向快人快语,稍微突破边界感,也不讨人厌。赵予晴说版权费给得很大方,是她还在规划中。 俩人又复盘了剧本存在的问题,这么一聊,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一整天就过去了。 快下班时,有同事传话,说有人来找赵予晴。 这么光明正大,当然不是江小嵩,她按下心里一闪而过的失落,又警惕起来——该不会是陈铮。 而当她出门,看到的却是黎落那张俏生生的脸。 被保送后,她像许多高中毕业生,摒弃了野蛮生长的形象,开始往精致活泼的女大生打扮。 短发开始留长,染了亚麻色,穿了显腿长的半身裙,脚踩不算太高跟的小皮靴,脸上化了不太熟练的妆,胜在青春洋溢,也不突兀。 见到赵予晴,她原本昂扬的小下巴、准备已久的战斗pose,都慢慢缩了回去,变回拘谨的抿嘴,只敢小心翼翼地暗中观察。 没办法,赵予晴阅历和气质摆在那里,除了那一层不可说的关系,她是同学的妈妈,是曾经憧憬的长辈,黎落不自觉地就低人一头。 她发现赵予晴的衣品很简单,但穿在她身上都恰到好处的雅致。 赵予晴首先对她笑了笑:“落落,怎么过来找我?” “在未来的大学逛一逛,顺便过来看看你。”黎落蹭蹭脚尖,并不想像以前一样称呼她为“阿姨”。 “谢谢。”赵予晴发现这个小细节,从善如流道,“要到我办公室歇一会儿?有你喜欢的零食。” 黎落摇摇头,“我有一件事想说……” “你说。” 黎落从小背包里拿出一支蜡笔小新u盘,递过去,“我想,你可能需要这个。” 赵予晴这下才意外,拿过来看,“这是什么?” “陈立垣的爸爸……做了很不好的事……被我妈妈找人拍到。我没想到,唐学姐是那样的人……” 这种不光彩的事,黎落说起来也有点难以启齿。她支支吾吾,语焉不详。 但赵予晴还是听懂了,她更加意外地挑眉,很快捋清了时间线,一定是孟楠做了什么,无意间,黎落看到了资料。 她微拢眉心,“你妈妈知道你这么做?” 黎落摇摇头,“她暂时还不知道。” 赵予晴看着她,叹气,“不要让她知道你拿着这个来找我。” 她的态度,不在黎落的意料之中,她以为赵予晴会十分震惊。是她说得还不明白? “你前夫的出轨对象是唐佳颖!” 赵予晴笑笑,“谢谢你告诉我。” 黎落愣了,反应过来,“你已经知道了?” 赵予晴点头。 黎落挠挠脑袋,“好吧,我还以为你不知道。但你肯定没有他们的证据吧。” “这倒是没有。” 赵予晴邮件里的视频,俩人都没有露出正脸,当然不会被当做证据。 第89节 黎落握紧拳头,义愤填膺道:“你可以选择曝光他们!就当,我替我妈妈还你那句道歉。” 赵予晴把u盘还给她,“我还是那句话,你妈妈是你妈妈,你是你。不要参与到我们之间。” 黎落愣愣地,“你……就没想过报复吗?” “也想过,但还是算了。” “为什么?陈立垣现在在高考,你可以等高考结束揭露他们。” 赵予晴沉吟片刻,好像在想怎么跟她解释,“刚知道这事会想要报复,现在的话,我自己的生活比较重要。” 她有很多事要忙,报复前夫是可以爽快一点,但她又要花心思处理这件事的连锁反应。 一段感情的结束,是从完全不想让它插手自己的生活开始。 黎落问:“唐佳颖呢?” “她?”赵予晴更无所谓了,“她就是个普通学生,当然品行可能差些,但我没兴趣报复她。” 黎落不懂她,对事情发展的走向有点失望,垂着脑袋,“那好吧。” 赵予晴把她头顶翘起来的发丝顺了顺,跟她闲聊:“最近都在忙什么。” 黎落低声说:“没忙什么,就是看动画片,打游戏。过段时间要去考驾照。” 孟楠帮她交了学费,黎辉送了她一辆牛津绿mini cooper,就等她本子到手。 “你那么聪明,肯定很快就会学会的。拿到驾照后开车去接立垣,你们一起去玩。” “嗯……”黎落越来越不敢直接看她,“还有,谢谢你送我的杯子。” 上次的猫爪杯被她失手打碎了,懊悔了好久,陈立垣给她送来了新的杯子,一模一样,说是赵予晴买给她的。让她别介意。 赵予晴语气轻松,“不用客气。” 黎落抠抠手指,还是鼓起勇气问,“你……你们还好吗?” 赵予晴没有问她口中的“你们”指的是谁,但她知道她的意思,“目前来说,很好。” “哦。”黎落嘴巴抿成一条直线。 她又问:“你爱他吗?” 赵予晴微怔,原本恢恢有余的态度凝固了瞬间。 她好像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爱,这个字以前离她很近,现在离她很远。 要说喜欢,她对江小嵩当然是有喜欢的心意在的。她从来没有否认过这点。 但是,爱,当这个字从一个女孩子嘴里问出口,赵予晴没办法像欺骗别人那般糊弄过去。 所幸,空白的时间没有停留太久,黎落意识到自己似乎越界了,很快干笑两声,忽地转过身往外走,“我还有事,先走了,再见!” 赵予晴提醒她,“再见落落,注意台阶。” 很快,女孩子蹦蹦跳跳地跑远了,和夕阳融合成一片。 微风轻拂脸颊,发丝刷得皮肤有点痒,赵予晴却失了触觉似的,有些发呆。过了会儿,才往回走。 *** 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 易卿的语音已经发来一长串。她解释几句,回答她的十万个为什么。 下班后,回 到万阙一号时,易卿的语音都在刷屏。 这几天,江小嵩比平时回来得要早,见她在忙,只蹭了蹭她的侧脸,就去做自己的事。 晚上,赵予晴聊电话的状态还没停,江小嵩终于问她一句“怎么还不睡”。 声音被易卿听见,她的滔滔不绝停了半秒,大喊一声:“有男人!” 赵予晴:“嗯……” 易卿哦一声长音,“我差点忘了,除了我,其他人还有性生活,哎,好啦,我也去找个男人消消食。” 没等解释,她已经自觉消失,只有赵予晴徒劳地张张嘴巴。 江小嵩抽走她的手机放在床头,扳过她的脸,顺势含住她饱满的唇珠。 比起做爱,男生更喜欢接吻,浮光掠影的,温雅和煦的,深入心魄的,濒临窒息的……他接吻的习惯是,会用手指测试她的脉搏,以此收到最直接的生理反馈。 赵予晴认为他这是多此一举。只要他在吻她,她会立即给出不受理智控制的回应。 告白之后,他们之间没有太多的改变。 装作一切都没发生,也是他们如此合拍的秘诀之一。 唯独,她在望着他的时候,江小嵩偶尔会忽然遮住她的眼睛,把灯熄灭,在黑暗中入侵的强度更大。 赵予晴觉得,如果不能回馈他的感情,断掉是最好的结果。 原本只是简单的关系,掺杂真心,整个就不一样了。 可他是江小嵩,她面对他一向是接连打破原则,反反复复,犹犹豫豫,终归败在自己的本能上。 该说贪心还是自私?想要摘取玫瑰,却不想触碰它的刺。 半途中,赵予晴的手机震动了。 他们同时看手机,来电显示陈铮二字。 谁都没有停止的意思,等结束后,她看到陈铮给她发来一条消息:那个人不是关铎吧? 赵予晴没回,她依偎在男生的怀里,没有抬手的力气。 *** 翌日上班,赵予晴不意外看到陈铮。她觉得,前夫的气质愈加森冷了。 其实唐佳颖还没有出国,他完全可以找学生打发时间,不懂为什么一直纠缠于她和谁在一起了。 陈铮把烟掐灭,迈出车门,低声质问,“你没回我消息。” “我很忙。”赵予晴脚步没停,往办公区走。 “我打听过,关铎这几天都出差,也不住在万阙一号。” “哦,是吗。” 消息还挺灵通。 “你故意让我以为你和那个舜禹高管在一起,是不是为了掩盖什么?他是我认识的人?” “谁知道呢?” “赵予晴。”他念她的名字,大步绕在她面前,“你别玩我。你告诉我他是谁,我绝不纠缠你。” 赵予晴往后退一步,蹙眉道:“闭嘴吧,你嘴里的烟味好难闻。” 陈铮愣了下,赵予晴趁机进了图书馆。他亦步亦趋,即将拉住她的手腕。 赵予晴反应迅速地甩开他,“我劝你别再找我,也别那么好奇,不要让我们之间闹得太难看,不然,我不保证不会把你和唐同学的事说出去。” 陈铮所有即将说的话,冻结在喉咙,有些提防地看着她。 “你知道了。” 他以为,她只是收到了他出轨的视频,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因为唐佳颖是不会暴露自己的。 “知道的晚一点。” 陈铮望着她淡然又陌生的脸,说:“你不会。” 赵予晴扬眉,“现在是不会。以后呢?” 陈铮缄默,内心在衡量。 她弯唇道:“如果你继续出现在我生活里,我会。只要我想,证据也有很多。” 陈铮看着头顶的蓝天,无望地笑一声:“你对我很失望吧。” 他可以接受赵予晴得知他出轨,但当她得知他的出轨对象是谁,这滋味不好受。 他们之间一点可能都没有了。 赵予晴绝不会认同他和他的学生在一起。这是底线。 她漠然地看着他,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陈铮往后退了半步,转身走了。 赵予晴回到办公室。心想,他猜的不错,她不会大张旗鼓地控诉前夫的不端行径。 此刻,她稍微懂了江小嵩总是被她看透后的别扭心理。被人拿捏实在不爽快。 但这种不快也就一点点,随后被冲淡了,她猜,陈铮应该不会再来找她。这一点让她感到值得。 刚冲好咖啡,同事便提着包进来。 孙娇娇的脸有些恢复了,看起来没那么肿。 她显然也看到陈铮的身影,夫妻俩有点不欢而散的样子,但看赵予晴云淡风轻,好像也没有吵架后的冰冷,甚至眼中还有轻松的笑容。 搞不懂。 “予晴,你和陈主任……没事吧?” 赵予晴有点茫然,“没事啊。” “我还以为你们吵架了。” “没有,他接了个电话,学生惹他生气了。他今早还特意陪我上班来着。” 赵予晴现在谎话是张口就来,不用打草稿。 “老夫老妻还这么甜啊!” 孙娇娇看她状态不错,脸上的担忧飞走,翻了翻苍蝇腿似的假睫毛,“哎呀,我真的很嫉妒你们。我老公宁可看擦边小视频,都不碰我……” 赵予晴不想听到同事的私事,把一个工作文件传给她,如期听到孙娇娇的哀嚎。 第90节 她专心工作,没一会儿,接到一个电话,是陈立垣的班主任打来的。 没有来的,她感觉心口被敲了一下。 电话那头,班主任老师话音急促,告知她:陈立垣在课堂上晕倒,现在正叫救护车,让她马上来医院。 第59章 就近原则,救护车将陈立垣送到学校附近东南边的一家三甲医院。 实际上,刚被同学们抬到走廊,陈立垣就已经清醒了。 耳鸣消失,杂音环绕。眼前的映像从模糊到清晰。但他没有多少力气开口,也没力气抬起手臂。 他知道这应该是低血糖的症状。 父亲是医生的原因,陈立垣从小也接触过很多医学小常识,熟知自己的身体健康情况。虽然饿到昏迷,还是有记忆以来头一次。 救护车匆匆而来,医生也是先为他补充葡萄糖。 尽管陈立垣已经说他没事,老师还是让他去一趟医院。 万幸是,他没有被送去陈铮所在的医院。 急诊的医生给他开了体检的单子,陈立垣按压针孔,坐在长椅上发呆。 班主任老师陪他一起来的,去旁边便利店给他买了面包和牛奶,态度和蔼:“虽然高考只剩两个月,也得吃饭呀。” 陈立垣道过谢,要给班主任转账,老师摆摆手拒绝,笑说:“请你的。别客气!” 陈立垣拉扯嘴角,想要笑,却只是做了个僵硬的表情。他撕开包装,机械地吞咽。 没多久,有跑步声由远及近。 赵予晴的风衣没来得及扣紧,一路跑过来,长发有点散乱,焦急地望过来。 见陈立垣没有大碍,她才稳定心神,先跟老师打招呼,聊过之后,老师先告辞。 陈立垣打起精神,“我没事,打扰你工作了吧。” 赵予晴探了探陈立垣的额头,虽然吃过退烧药,还是很烫,她重重叹口气,坐在他旁边,“胡说,这算什么打扰。” 从小到大,陈立垣很少生病,身体非常好,经历流感之前,连吊瓶都没有打过,今天突然晕倒,把她吓坏了。 “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陈立垣的视线不离手机,“不大,还好。” 赵予晴看到他在用手机背古诗词,难得强势,把他的手机抢过来,“今天不要刷题了。休息一下。” 陈立垣必须用别的转移注意力,才不会让自己想一些恶心的事。 他无力地伸出手,“妈,我真没事。” 赵予晴把他的衣领扣紧,“你都发烧了……要不要去你爸爸的医院仔细检查一下?” 陈立垣拧眉,“我不去。” 意识到语气太硬,他 又说:“我想一个人睡一会儿,去医院太折腾了。” 赵予晴觉得有道理:“那待会儿我们先回家。” 检查结果出来后,陈立垣没有感染任何时下流行的几种病毒,只是单纯的风寒感冒。医生让他休息几天。 陈立垣坐进车里,少见地没有说话,脑中在默背刚才记下来的古诗词。 赵予晴一开始还在问他有没有其他不舒服,见他心不在焉,也不再言语,默默加大油门。 回到家后,陈立垣换下衣服,躺进被窝。药有催眠效果,不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赵予晴工作那边请了一天假,处理完琐事后,再跟班主任报平安,顺便也给陈立垣请了几天假,让他在家里复习。 到了放学时间,张乾帮忙把陈立垣的教科书、习题册、试卷、文具等都带回来。 这时陈立垣已经睡了一觉,迷迷糊糊地跟张乾聊了几句。 张乾没打算多待,接下来还有训练,赵予晴在玄关送他时,多问了几句陈立垣最近在学校的表现。 “话是比以前少了。他要考a大医学院么,每天不是背书,就是在做题,他们班里的同学都这样。” 张乾挠挠头。 陈立垣所在的班级是尖子班之一,班里每个同学好像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无时无刻不在狂刷题。所以,陈立垣在其中,算是再正常不过。 赵予晴若有所思地点头:“好,谢谢你。” 送走张乾后,陈立垣去洗了个澡,提着书包去书房。 还没翻开一本书,赵予晴就叫他去厨房吃晚饭。 一整天,陈立垣只吃了一块小面包和一瓶牛奶,现在也该饿了。 他也知道他该补充能量,但神奇的是,他看着桌子上自己一直喜欢吃的糖醋小排,没有一点食欲。香喷喷的烹饪香钻进鼻腔里,仿佛没有味道。 赵予晴把筷子分给他:“没胃口吗?” “没,看着挺好吃的。” 陈立垣接过筷子,坐下来,夹了一块排骨到碗里。 陈立垣看着母亲,印象中,赵予晴从没有过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就连离婚,在当时的陈立垣看来很大的事,她也全然接受。 在这种性格下,他一直被保护得很好。 赵予晴把清炒菜心推到他面前,陈立垣顿了顿,“妈,你有过很难过的时候吗?” 他猜,赵予晴应该是知道陈铮出轨了,否则不会这样迅速离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是怎么走过来的? 赵予晴望了眼他,“当然有。” “是和……”陈立垣改口道,“是离婚的时候?” “算是吧。怎么这么问?” 赵予晴有点意外,离婚这事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他怎么又提起。 “就感觉,你一直没什么太大的烦恼。” 她低头笑笑,“怎么会没有。” 中年人的必修课,大概是即使周身地动山摇,也要保持一副岿然不动的假象。 赵予晴不是外放的性格,她习惯自我消解。因为人通常不能改变别人,只能说服自己。 她看着陈立垣,总觉得他笑容变少了,而且,绝不是因为学业压力的缘故。 有一个瞬间,那种熟悉的,怕被揭穿的惊惶又回来了,但她很快又无所谓起来。 怕什么,死不承认就好。 可是,这个念头,在她脑中又开始动摇。 难道,一辈子都要这样? 赵予晴想到江小嵩死撑平静的神情,心脏无端坠痛。 悄悄深吸一口气,她给陈立垣添饭,却发现他只吃了小半碗。 “烧还没退吗?” 赵予晴伸手去探,年轻人恢复得就是块,已经退烧了。 陈立垣喝了口鸡汤,强行压下喉咙中没有味道的食物,“有点累,慢慢吃。” 半小时后,赵予晴陪他吃完晚饭,接到了江小嵩的电话,第一句话就是问她在哪里。 赵予晴这才想起,忘了把陈立垣的事告诉他。 她说了句完全不相关的回答,以此瞒过身边的儿子。然后用短信发给他原因。 江小嵩回:我去找你。 赵予晴想说不用,又觉得拦不住他,就当他来探望陈立垣好了。 洗过碗后,陈立垣回了书房,自觉地写今天的作业。班里的学委和他关系不错,帮他总结了今天课上的知识点。他一条一条地记录。 江小嵩来到这边时,难得不是空手来的。带了几兜子草莓和车厘子,都是陈立垣爱吃的,另一个袋子里是可能会用到的退烧药和消炎药。 陈立垣看见他,脸上稍微浮现笑容,“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江小嵩刚要回击,反而愣了下,他很少见陈立垣心事重重的样子。是生病的原因吗? “听说你病了,我亲自看诊。” “可惜你赚不到这个钱,我已经好了。” 陈立垣打起精神,把他买来的水果拿厨房去洗。 江小嵩看了眼赵予晴,眼神询问。 赵予晴用嘴型跟他说:今晚不回去了。 江小嵩眸光黯淡了下,点点头,表示理解。 他已经有两周没来这边,只是每天都在跟进陈立垣的学习进度。翻看了他的模拟测试,除了语文忽上忽下,都稳定在高分区间。 但陈立垣的状态,实在称不上良好。尽管他已经尽力让自己表现正常。 江小嵩微微蹙眉,难道,他也看到唐佳颖的朋友圈,知道她要出国,所以心情不好? 书房里,只有高三生奋笔疾书的沙沙声,陈立垣埋头认真的模样,看不出任何端倪。 忽地,江小嵩按住陈立垣的笔,引来对方疑惑的目光。 他说:“今天先学到这里。你去休息一下。” “我已经睡了一下午。” “熬夜了吗?” 陈立垣眼神游移,“也没有太熬夜。” 第91节 事实上,他已经连续失眠四五天了。偶尔睡着,也会很快惊醒,能坚持到今天,算他身体底子好。 江小嵩把书架上的任天堂拿下来,擦擦灰,塞给到他手里。 陈立垣拒绝:“你还是把卷子还我,我妈不会让我打游戏。” “你就说我拿枪逼你的。” 陈立垣看着曾经心心念念的新版游戏,也觉得索然无味,他肩膀耷拉下来,“我真没兴趣。” 他拾起笔,想要接着刷题,江小嵩却没有赵予晴那么好说话,他直接把他的一沓卷子收起来,放进抽屉里,就看见里面躺着一条亮晶晶的女士项链。 俩人都怔了下。陈立垣回过神来,迅速把项链拿起,扔进垃圾桶。 第60章 珍珠、水晶与金属碰撞出叮铃的脆响,这是此刻以及接下来某一段时间内唯一的声音。 江小嵩弯身,将那条项链捡起来,瞧了瞧,“挺好看的,怎么扔了。” 陈立垣不作声。 “不喜欢就送我吧。” “随便你。” 他声音闷闷,透着点无所谓,是真的不在意。 离开唐佳颖所在小区的那晚,他本想把送她的礼物扔了,但他忽然想到,买项链的钱,理应有赵予晴的一部分。 陈立垣打算挂在二手网站买了,只是迟迟没有行动。 江小嵩把项链收进口袋里,再次把笔从他手中抽离,“陪我出去走走。” 陈立垣本能想拒绝,看到江小嵩同样凝重的眉宇,心想那就陪他散个步。 二人出门时,赵予晴也只是笑笑,嘱咐他们注意周围车辆,别再感冒。 春天的夜晚稍有凉意,但是清爽的凉意。不像上个月那般风锥刺股。 陈立垣心里的浮躁平静了一些,跟身边的江小嵩时不时地搭话,但不想谈论自己,“你和你女友怎么样了?” 江小嵩双手抄在兜里,目视前方,淡淡说:“我没说 过我有女友。” 陈立垣不禁扭头看他,“啊?” “我只是有喜欢的人。” 陈立垣觉得不可思议,“没告白啊?” 他轻轻笑了下,“说过了。她不喜欢我。” 陈立垣挑起眉毛,江小嵩竟然被拒绝了。 放在以前,他会感同身受一下,而此刻,他心如止水。毕竟江小嵩喜欢的女生,大概不会和他爸搞在一起。 比惨大赛中,陈立垣暂时遥遥领先。 他踢走脚下的小石子,懒散地说,“换个人喜欢吧。也许她不根本适合你。” 就像他根本未曾了解过唐佳颖,只被她的外表迷惑了。 江小嵩侧头看他一眼,继续目视前方,没有搭腔,反而问:“你呢?还喜欢唐佳颖?” 陈立垣绷直唇线,不想说她的事,但他忽然想到,或许这是个好借口。 “被甩啦。”他苦笑着,故作轻松,“你别告我我妈,我怕她担心。” 江小嵩说:“不会。” 陈立垣避开他的眼睛,他不介意跟江小嵩袒露感情状态,可这事连接着家庭丑闻,陈立垣不认为别人能够替自己感同身受。 他忽然懂了黎落的心理——为家长做的事感到耻辱。 陈立垣无法预设如果唐佳颖只是单纯地不喜欢自己,他会不会心态失衡,但,心仪的女生做了别人家庭的破坏者,叠加一向崇敬的父亲出轨自己的学生,失恋已经微不足道。 他们对他暗恋唐佳颖的事全部知情吗? 陈铮在前几天,还带他去聚餐。他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儿子喜欢上他的情人的? 原来,陈立垣只清楚陈铮作为父母时的一面,对他的为人,他并不完全知情。陈铮曾经教育他为人坦荡,而他自己做的事,与磊落背道而驰。 这些天,陈立垣尽力避免用恶意揣测他们。 而当那个画面冲进脑海,他突然蹲在地上,死死捂住嘴巴,遏制胃里的翻涌。 江小嵩陪他蹲在路边,唯一能做的只有将手按在他的背脊。 天色沉墨,街道旁的路灯亮起,为行人车辆指明前进的方向。 而这星点光芒映在眸里,能照清谁的路。 ** 散步后,江小嵩送陈立垣回家,就要告辞了。 赵予晴走过玄关,礼貌性地问江小嵩要不要进来待会儿。 他心知自己没资格留宿,强势一点也未尝不可,但他不想给她添加麻烦。 江小嵩微笑礼貌婉拒,只多看她一眼,两人之间,被房门隔开。 他的手指覆在冰冷的防盗门板,返身离开。 门内,赵予晴松开门把手,捏了捏手机,呆滞片刻,返身去看陈立垣。 他倒是没回书房,而是躺在卧室,手中摊着一本诗词集。 “身体还好吗?” 赵予晴给他接了一杯温水,放在床头。 陈立垣笑笑:“好多了。” “学校那边,明天我也给你请了一天假,早上可以多睡一会儿懒觉。” 陈立垣想拒绝,看着母亲担心的脸,觉得在家也一样,“行。” 赵予晴站在门前,没走进也没离开,陈立垣疑惑的目光看向她,她才说:“立垣,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你。” 陈立垣低垂眼睫,又抬眼笑了:“嗨,没事儿,真的。高考而已,我肯定能考上。” “相信你能考上,但,不念a大也没关系。” 陈立垣正要再三保证,赵予晴接着说:“复读可以,出国可以,上a大以外的学校可以,选择的路有很多。我的意思是,高考重要,但没你重要。” 他张张嘴巴,再度把头埋在书里,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我知道了。” 赵予晴弯弯唇角,关上门,留给他单独的空间。 孩子进入青春期后,很少跟她谈心事。或许是性别不同,有些事到底不方便讲。每个人也有他自己的秘密空间,没必要刨根问底。 回到自己卧室,赵予晴习惯看会儿小说。但今天走得急,没有带眼镜,眼前的小字模模糊糊,她也就放弃了。 换了睡衣,钻进被子里,她手臂一捞,下意识做了个搂抱的动作,却只触到空气。 意识到这是因为什么,她微微惊讶,手指按压眉心。 原来,她已经好久没有单独睡在一张床上。 以前觉得一个人住自由,现在感到身边空荡荡的,被窝也不算暖和。 习惯告诉她,她渴望被亲吻,被抚摸,被拥抱。 赵予晴望了天花板一会儿,掀开被子,去衣柜里再找了个抱枕压在怀里,才觉得心情有点顺畅。 临睡前,手机如愿震动一下,江小嵩发来:要睡了吗。 她缓慢打字:嗯。 但其实,她今晚有点失眠。不止是自己一个人睡的原因,隔壁的儿子更是苦恼的来源。 江小嵩:不是我们的原因。 赵予晴:明白。 过了会儿,没有短信进来。他直接打来一个视频邀请。 赵予晴接通后,背景是他的卧室,角落里能看到她买来的玉兰花。 江小嵩并不说话,只支着下巴,通过镜头看着她。 如果不是他偶尔眨眼,她会觉得视频卡顿。 与此同时,赵予晴也细致地凝视他。 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只做这一件堪称浪费生命的事。 终于,还是赵予晴忍不住笑了,小声说:“睡吧。” “我还不困。” “躺一会儿就困了。” 江小嵩看到她怀里的抱枕,扬眉道:“我不记得你睡觉有抱着枕头的习惯。” 赵予晴也看到他怀里的小熊玩偶,是她送的生日礼物,“你记错了,一直都有。” 他在视频里笑了,想开个玩笑,又觉得时机不合适,没有说更多,让赵予晴挂通话。 她不想玩情侣间“你先挂,不,还是你先挂”的腻歪游戏,但也没有立刻结束,静静瞧了瞧他,半晌后,轻声说了晚安,才摁了红色的键。 熄灭床头的灯。脑中,一会儿想着陈立垣,一会儿想着江小嵩,握紧抱枕,几分钟后,倒也稀里糊涂睡了。 ** 第二天的工作日,赵予晴又查看了下陈立垣的体温,一切都恢复正常。 吃的饭也比昨晚多。只是黑眼圈仍然挂在眼下,不忘和班上的同学询问今天的课程。 赵予晴正犹豫今天要不要再请个假,陈立垣边喝着热牛奶边说:“晴姐,你放心上班吧。我一个人在家更自在。” 第92节 “你要好好吃饭才行。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 他拖长音,“我会的。你放心吧。” “别让我在家里安装监控。” 陈立垣露出一排小白牙,竖起大拇指,“保证给你省钱。” “我今晚还会过来,有什么想吃的,我顺路买回来。” 他点点手机,“不用,我可以点外卖。” 赵予晴最后叮嘱,“落落今天来的话,别忘了买点她喜欢的水果。” 黎落从群里听说陈立垣病了,约好今天来探病。 陈立垣不拿黎落当外人,“江小嵩昨天买了,我不用再买。” 赵予晴在犄角旮旯找到发圈,“我先走了。” “拜拜。” 经过一晚,他好像又恢复成活泼开朗的男孩子。 赵予晴心里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也不能指望他可能被女孩拒绝后,立刻恢复动力。 她扎上头发,拿过车钥匙,很快出门。 电梯的提示音响起,陈立垣嘴角轻松的笑容耷拉下来,缓缓放下筷子,望着眼前的食物,有点吃不下去。 他打开冰箱,把剩饭放进去,再把草莓摘干净,放入透明玻璃碗里,才发现没有食盐了。 玄关有开锁的声音,陈立垣以为是黎落,奇怪她今天怎么来的这样早。 “黎落,我去买袋盐,你先……” 声音戛然,陈立垣看见陈铮挺拔的身影,手里提着点药,正巡视一般,看着室内的细节。 陈立垣僵在原地。 陈铮把药放在茶几上,发现几盒具有同样效果的药,和自己带来的几乎一模一样,“这是你妈妈买的?” 陈立垣没有回应,陈铮以为是默认,脱下外套:“你昨天昏迷进医院了,怎么不跟我说。还是今早你班主任微信上告诉我。” 陈立垣回神,“你不上班?” 他语气冷硬,好在陈铮的注意力在别处,“请了假,今天没手术。” “哦。” 陈铮伸手要去测他体温,被陈立垣躲过,“已经好了。” 陈铮觉得他怪怪的,“只是发烧和低血糖吗?化验单子给我。” “忘了放在哪里。” “马上高考了,你也要注意身体。这个时候生病,一年都白学。” 小时候,陈立垣不经常见到爸爸,都是赵予晴在照顾他,听外婆说,陈铮值夜班回家抱他,他还会哭。 作为家里唯一的孩子,陈铮当然会关心他的身体,他生病,他也特意请假过来。作为父亲来讲,他没有太过失职的地方。 “你妈妈今天怎么不陪你。” 陈立垣咬紧牙关,“我没事。她没必要请假。” 陈铮冷哼一声,“要我看,她是没精力照顾你。” 陈立垣拧眉,“什么意思?” 陈铮看儿子一眼:“没什么。” 陈立垣想到去年,赵予晴离婚后,陈铮就曾在他这里试探过她的行踪和住址。但,出轨的人难道不是他吗!他才是婚姻和家庭的背叛者。 “我妈和谁在一起,都是她的选择。你们已经离婚了。” 陈铮脸色沉下来,这句话如此熟悉,对了,江小嵩也这样说过,怎么好像全世界的人都要提醒他这一点? “你吃枪药了?用你教训我。” 陈立垣想,你是不用我教训,但你做出来的事上得了台面吗? 他绷紧下颌,“我只是说个事实。” 陈铮问:“你知道你妈妈和谁在一起了?” “我不知道。也和我没关系。” 看在他即将高考,陈铮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出乱子,不和他计较:“看来你病是真的好了。” 他望了眼赵予晴的卧室,门没关,能看到她把杯子规整地铺平,比上次来多了个抱枕。 他想要走进,却被陈立垣拦住,“想进我妈卧室,你得经过她同意才行。” 陈铮的脾气终究按捺不住,“陈立垣,你发什么神经?” 男孩子执拗地盯着他。 陈立垣身高已经比陈铮高出一点,身板笔直,除了一点青涩,是能够和爸爸匹敌的气势,“你给她打个电话,很简单。” “你妈跟你说过什么?” “跟她无关,她什么都没说。” 陈铮的不耐达到顶峰,正要动手推开,玄关响起吱呀声。 二人同时望去,黎落呆呆地看着俩人,望向陈铮时,神色闪过复杂。又若无其事地呵呵笑几下,叫了声叔叔好。 陈铮再瞪了眼儿子,说了句“我还有事,先走了”,捞过自己的外衣,大步离开这里。 门被摔得震动墙壁。 第61章 梦见江小嵩,赵予晴没有感到意外,他不在的夜晚,她总是会不可避免地想起他。 她不认为这其中有什么深刻的含义,只是习惯残留的下意识。 梦境碎片东拼西凑,凑不成一个完整的剧情。 醒来后,大部分梦都已经被遗忘。唯一记得的一段,场景发生在校园里,平淡得称不上情节。 具体地点在学院的食堂,人群熙攘,背音喧哗。江小嵩在她身边,他们在排队,聊今天要吃什么。 不同的是,赵予晴此刻的身份不是图书馆员和老师,她也不是现在的年龄,而是同江小嵩一样,都是校园里的学生。 食堂各色窗口的反光玻璃上,倒影着她二十左右岁青涩素容。和江小嵩融入在众学生当中。 江小嵩让她去旁边的座位等他,赵予晴摇摇头,握紧他的手指:“想和你一起。” 由于他们年龄相仿,做这样的亲密动作,也不会令人侧目。 江小嵩抿唇微笑,偏头吻她的额头——他做了多次的动作,即便在虚拟的梦里,触感竟也丝丝甜甜的。 他离她很近,声音也很轻,眼眸流转细碎的光华,半是玩笑地问:“赵老师这么喜欢我么。” 赵予晴刚要说什么,却蓦然看见反光镜中的自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眼周微微浮现细纹,发尾规矩扎起,视力相应降低,眼前原本清晰的男生面孔变得迷糊。 她蹙眉,揉揉眼睛,再睁眼,身边牵着的人变成了陈铮,问她儿子的功课怎么样了,有没有调皮,应该报跆拳道班,还是拳击武术。 赵予晴下意识回答他几句,陡然甩开他的手,立刻往外飞奔。 她想找江小嵩,途中,又被一个小男孩拉住裤脚,那是小时候的陈立垣。他膝盖被摔伤,眼泪在眼眶里转悠,倔强地不肯让它滴下来。 赵予晴慌乱弯身抱起他,再往四周巡睃,仰脖,用力踮起脚尖,却在哪里都看不到江小嵩的身影。 眼前黑压压一片,人群化成汹涌的黑色湍流,将所有人景物淹没。 失去意识之时,梦境到这里也戛然而止。 醒来后,赵予晴的手心按住狂跳的心口,坐在床上缓了一会儿。 她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梦境只是当下心境的反射,无关现实。 仔细观察过陈立垣的状态后,赵予晴稍微安心,赶到学校。 上午去给学生们上一节信息检索课,十点多回到办公室,才有时间联系陈立垣的班主任老师。 老师说,他在班级表现很好,连看手机的时间都没有。和所有同学一样,全心全意准备高考。可能近期压力大,食欲降低。 老师也说,她把陈立垣生病的消息同样通知了陈立垣的父亲。 赵予晴顿了顿,那么,老师一定也察觉到她没有把孩子生病的事告知陈铮。 但没关系,这不重要。 感谢老师后,她打开手机,停在江小嵩的微信界面。 最上方忽然显示正在输入中,吓了她一跳。 不多时,他发来:中午我在图书馆。 赵予晴看了眼对面正在刷小红书的孙娇娇,回复一个字:好。 中午,她和孙娇娇一起在食堂解决午饭,返回办公室,孙娇娇拿出化妆包,准备休息,说是休息,不过是边刷手机边敷面膜。 赵予晴则习惯睡十分钟午觉,不沉,只是解乏。 孙娇娇见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拿出抱枕,而是拿过手机,好像要出门,好奇问她:“予晴,你去哪?” “我去三楼找个资料。” 孙娇娇打个哈欠,“这么忙,那你去吧。” 她仔细把面膜袋里精华液抹在脖子上,再啪啪拍打,继续看手机上的短视频。工作什么的一概和她无关。但余光一瞥,她眼尖地看到了赵予晴抽屉里的眼镜盒。 她发现新大陆地叫起来:“你什么时候近视啦?” 平常没见她戴。 赵予晴把抽屉合上:“这个,是远视镜。新配的。” 第93节 孙娇娇反应了一会儿,神色惊恐地捂住嘴巴,“天哪!你都老花眼啦!” 这一阵子,赵予晴已经尽力避免使用这个词,而亲耳听到时,即使心里有了预判,但还是感到犹如一滴来自深渊的凝水降落在自己的后颈。 寒冷透过皮肤 划过她的脊椎,一瞬间的镇冷,仿佛灵魂都为之一激。 好在,无论心绪如何翻涌,面上已经千锤百炼般的铜墙铁壁。 她淡淡勾起云淡风轻的完美笑容,“人老了就会这样。” “但是你也不老呀?三十几?” “今年四十了。” “你生日不是夏天?那就还是三十九。” 孙娇娇慌忙地计算她和赵予晴的年龄差,神经质般絮絮叨叨地掰手指,又在手机上搜索了什么。 赵予晴正思索要怎么应对她,也不知为何,孙娇娇忽然释怀,“嗐,远视眼又看不出来,反正你长得好看。” 赵予晴怔了下,真是具有孙娇娇风格的解题思路。她只在乎脸,任何对颜值没影响的事都不会放在心上。 或许,她应该跟孙娇娇学习如何增强钝感力,任何人任何事,只遵从自己的标准运行。 于是,赵予晴也没再跟她讲人的外貌无论如何也会变老的铁律。 关了办公室的门,她行走在静悄悄的走廊。 不禁想,如果她还没有离婚,之后事都没有发生,她还会对衰老如临大敌吗? 她在意的到底是年龄、外貌、世俗、还是尚未察觉的其他? 一边思索,一边走进图书馆三楼,门口有赵予晴的同事,向她点头微笑。她回以同样的笑容。 在这里工作数年,赵予晴比任何人都清楚图书馆的监控位置。 前几年,某个高校曾出现过情侣亲密被传到网上的危机公关。群众吃瓜的同时,感慨高校摄像头的清晰度竟达到这种程度。 这所学校的监控当然也不落下风。图书馆防火防盗,是监控重点。几乎没有死角。几乎。 赵予晴自如地走到书架尽头,比起江小嵩的身影,她首先嗅到纸墨香中间,夹带的清冽温和的木质香。 江小嵩极少喷香水,身上的香气来自于洗涤用品的混杂,如果是从医院回来,味道会加点消毒水的苦。闻起来像香水的后调。 她很爱嗅他颈侧的气息。吻他那里时,他也会敏感地瑟缩一下。脆弱与攻击性矛盾地并存。 赵予晴舌尖舔了下干涸的唇缝,将鬓角的散发规整地掖到耳后,抬起手,抽出一本书籍,垂首佯装阅读。 细微的声音使另一侧书架的男生转身,于是,赵予晴抬眼,从书籍的空隙中,向男生微笑,他拥有工艺品一般英俊的五官。气质保留了稀有的少年气,但好像比赵予晴刚认识他时成熟不少。 江小嵩也笑,只是很快低下头,拿指节蹭蹭自己的鼻尖。 这个地点,这个时间见面,不亚于他们在楼道里偷偷肆意地接吻。 当然他们现在不能接吻,连拥抱牵手都不能。但这些都不碍事。 他后知后觉这个手势泄露了稚拙,再板起脸来,压低唇角,当做无事发生。 像路过这边的好奇学生,江小嵩望了一圈这附近的书籍种类,再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臂,挪动面前的书,不多时,正前方的书架镂空。 如此,视野更加开阔,不止赵予晴的眼睛,还能看清她唇角掠过谨慎的笑容。是在笑他。 他把手搭在书架与书架之间的连接处,书架是旧式钢材制作,所及之处冰冰凉凉。而当指尖碰到了赵予晴小拇指外侧的皮肤,是温温暖暖的,他心里也跟着月落归巢。 她感到被触碰,抬眼飞快地看他一眼,再次低头去瞧手中晦涩的专业课本。 另一边,指腹缓慢移动,她摸寻到他拇指根处微微凸起的青色血管,随着它蜿蜒的路径移走。他感到痒,手腕不由自主地转了下。 动作停顿片刻,仍像把玩新玩具一般,深深浅浅地触着。 眼前的天体物理,陌生的公式与术语,她也看得津津有味。 全程,他们都像不认识,隔着一排书架,专注在自己的世界里。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包括记录一切的录像机,也只轻微地转动镜头。 江小嵩下午第一节 课在三点多,他可以把大部分时间花在图书馆里。 总馆这个区域鲜少有人过来,因为内容过于专业枯燥,接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竟没有人路过——这不是巧合,而是赵予晴估算后的结果。 不过,这样的时光总是短暂,好像没多久,就快到了上班的时间。 赵予晴看了眼手机,牺牲午睡时间已经足够,占用上班时间未免有失妥当。 但她心里明镜,她未必把守时当回事。 衡量间,不远处有轮子摩擦地面的隆隆声传来。她知道这是勤工俭学的学生过来整理书籍。 果不其然,当一个学生拉着推车路过,赵予晴自然地收回自己的手,并把专业书放回原位。 书籍间隙中,她只能看到男生的视线像是化成实体,缠绕成网,落在她身上。 “江师兄?” 勤工俭学的学生将声线压低成气音,“你也在这里啊。” 赵予晴循声望去,记得这是唐佳颖的学妹,曾经陪她来图书馆面试。 江小嵩不太记得她,因为找各种理由接近他的女生太多了,但仍是颔首。 女学生和江小嵩也不熟,眼睛眨巴半天也没等到江小嵩的回答,只是直觉她好像打扰了他。因为男生刚才看书的表情让人感到柔软、易接近,此刻则将不应外露的情绪尽数收敛,防备而疏远地俯视不速之客。 女生心里腹诽一句书这么好看的吗?还是说,江小嵩是那种看个石头都神情的人。 尴尬中,女生慌乱中望向旁边书架,咦了一声:“这里的书怎么全乱了?” 江小嵩这才低声道:“我来整理。” 原本就是他弄乱的。 女生坚持自己做份内的工作,直到赵予晴从另一侧书架走来,对她吩咐:“先把书放回去吧。” 学生这才注意到赵予晴的存在,赶紧问好,“好的赵老师。” 没想到偶遇师兄的同时,还偶遇了图书馆的赵老师,她脸红地看了眼江小嵩,推着车走了。 赵予晴看一眼江小嵩,脸上已经没有私人的笑容,恢复公事公办的姿态。 只是在转身离开时,拿出手机,发送短信:回去上班了。 江小嵩拿出手机,也低头打字:晚上可以见面吗? 赵予晴:晚上一起吃饭。 他眼睫低垂下来,意思是,今天她也不会来他家。 但,会一起吃晚饭。 江小嵩一边觉得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大退让,心里感激,一边感到卑劣的贪心,他想要的不止是一顿饭、一个夜晚。 他缓慢将信息发送出去:赵老师可以先忙自己的事。 赵予晴已经走出感应门,脚步微顿,这个角度,已经看不见江小嵩的身影,但她仍然回头看了一眼,好像能透视钢筋水泥,看到男生挺拔的背脊,唯独垂首,望着手机。 略微思索,她发去信息:所以要先见你。 江小嵩一只手抄在口袋里,看到这一行字,愣了下,回看自己上一条回信,这么一看,好像多了点怨气。 他有点懊恼,不知道要不要“澄清”时,她又发来:江同学,别忘了把书整理好。 江小嵩按压眉骨,片刻后不禁抿唇笑了——总之在女人面前丢了太多次脸,也不在乎这一次。 而这笑容落在别人眼中,一看即是处在热恋中的状态。 聊什么这么开心呢? 正在寻找序号的女学生心不在焉地想。 但也只能听到肃静的图书馆,时不时地响起细微的震动声。 第62章 《新约》中,那句经典传颂的对爱的宣言里,第一句话就是:爱是恒久忍耐。 江小嵩不轻信爱,也从不忍耐。 此生头一回体会到这滋味的难熬。 而赵予晴也只是一个晚上没有和他在一起而已。 下班后,她依照诺言,在江小嵩的家里和他一起吃过晚饭。 他们吃饭的口味差不多一致,都是清淡为主。比起烹饪的技巧,更注重食材的品质。 学医的缘故,江小嵩注重营养的平衡,才能减少微量元素的缺乏。赵予晴则是天性如此,平日对丈夫与孩子的照顾,让她在这方面更加熟练。 俩人唯一不同的是吃饭的速度,赵予晴进食时也是 细嚼慢咽,不看视频,只品尝食物本身。江小嵩吃相不夸张,能看出小时候被教养得很好,但也绝对不慢。 同居以来,他已经把速度降到与她一致。 也不难改,因为看赵予晴吃饭,也是一种视觉与心理的享受。 类似这样稀松平常的见面,在他们这里成了奢侈。而且江小嵩直觉,近期会越来越少,直到陈立垣高考结束。 高考,高考高考。 江小嵩是保送,对高考没有任何情感上的纪念意义,没想到多年后,已经在念博士研究生了,他要每日对高考做倒计时。 这其中,当然也有一部分是对陈立垣的考量。 江小嵩希望他能考个好成绩,对他自己,对赵予晴都好。 他每天也都在跟进陈立垣的学习进度,心里知道他水平可以。 相信陈立垣,也是因为他是赵予晴的孩子。 跟在她身边长大,怎么也不会太差。 江小嵩始终无法把陈立垣当同辈看待。他带着不可言说的目的当他的家教,这对心性直率的男生来讲,会视为一种背叛。 第94节 至于高考之后怎么办,他和赵予晴的关系如何定义,江小嵩不想提前想太多。 晚饭后,赵予晴在玄关换上鞋子,天气回暖,她习惯性戴上他的围巾,感到热了,又摘下,挂在衣架上。 江小嵩倚靠在玄关的门框上,见状扬眉,长腿一迈,摘下围巾,又将其围在赵予晴的脖子上。 赵予晴眉梢挑起疑惑,“最近天热了。” “没人说天热不能戴围巾。” 赵予晴有点看傻子的眼神,但也只是笑笑,任他用围巾给自己包成粽子。 江小嵩把围巾末端系紧,看她一眼,围巾缠绕几圈,显得她的脸更加小巧,他停滞片刻,偏头吻她的唇。 住得久了,气息也很相近,江小嵩还是能在她唇上品到甜味,怎么轻拢慢捻都不够。吻到最后他们都很焦灼。 中间隔着的围巾起到碍事的作用,到底没有更进一步。 只是两个人都在发汗,赵予晴除了本能的情动,还有围巾的物理加持。 赵予晴说过她不太喜欢出汗的感觉,除了两种情况尚可忍受,一是每周去健身房,二是和他在床上。 江小嵩看她眼睛水光盈盈,唇瓣微张,试图缓解喘气的样子有点难受,不舍地将她围巾解开,用手背给她抹净鼻尖的汗珠。再轻啄了下她绯红的脸。 看眼时间,已经不能再拖了。 江小嵩把室内温度调低一点,不至于她出门后遭受风寒,“凉一会儿再走。” 赵予晴对他有点无可奈何,但内心对他是纵容的,这份纵容也是对自己放任。 她幽然地说:“那你得离我远点。” 江小嵩偏不,和她并排靠在墙上,但也没有再做让两人发热的举动。仅仅一只手握着她的手,掌心确实滚烫,同他一样。 等身上的薄汗散去,赵予晴去系外套的扣子,轻咳一声,“晚上早点睡。” 她在他面前,与在外人面前,终究是不一样的。克制的目光里,溢满只有他能看到的万种风情。 “好。” 江小嵩弯唇,隔开她的手,俯身把系扣子的工作接过来。 按照平时,赵予晴可能会被他当成小女生一样照顾感到别扭,手抬了下,还是垂下去。 彼此在一起的时间变少,亲昵一点也无所谓,很多事都可以不在乎。 四个扣子,江小嵩系得认真,系得缓慢,好像被设置了0.5倍速。终于系完后,她提起自己的包:“看文献也不要熬夜。” 江小嵩刚要回应,突然心想,这句话,她一定也对陈铮说过,微挑眉梢:“我晚上不看文献了。做ppt。” 赵予晴奇怪他怎么改了习惯,但也不在意。推开门,即将要走。江小嵩按下电梯,送她坐上车。 返回家里,江小嵩收到了来自导师的电话,有个急诊,让他立刻来医院。 几个小时的手术后,患者奇迹般地抢救过来。 患者家属对陈铮千恩万谢,陈铮带着点公式化的礼貌,游刃有余地交代几句重点,让江小嵩和唐佳颖留在医院,处理后续手续。 江小嵩头发染的烟灰色,误打误撞被患者视为稳重的象征,为他在医院的工作增加不少便利——没有患者放心把自己交给年轻小医生。 尽管他的眼睛还是很年轻的,但神色深沉而坚定,是除了主任医生外,打眼望去,最给人信任感的医生。 新的发茬长了出来,他的头顶恢复成原本的黑色。黑灰相间,就有点不伦不类了。 陈铮下手术台后,就要回家了,他看着学生的头发,略微蹙眉:“小嵩,明天抽空去把头发染回来。” 江小嵩正在整理病历,停下敲打键盘的手,抬头看陈铮,没什么表情地说:“好。” 陈铮换上外套,下手术后,他肉眼可见的疲惫,只对唐佳颖点点头,拿着手机离开。 门被阖上,陈铮的背景已经消失,唐佳颖还在望着他的方向,每次手术后,都是她对老师最崇拜的时刻。 收回目光时,她正巧对上江小嵩盯着她的目光,唐佳颖吓得心里咯噔一声。 她先发制人:“我脸上有东西?” 江小嵩淡淡收回视线,说了句“没”。 唐佳颖的雅思成绩已经下来了,每个单项都接近八分。是她的正常水平。 同时,其他必要的申请材料也准备齐全,陈铮特意联系了那边相熟的神外专家,为唐佳颖写推荐信。 再等一些时日,她的前途一片光明。 越是临近出国留学,唐佳颖越感到兴奋。今天再见老师,这兴奋之下,她也产生点惆怅。 此后,她和陈铮异国,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 唐佳颖问江小嵩:“你怎么决定留在临床了?” “没什么,想留就留,想走就走。”江小嵩的语气漫不经心。随口应付。 唐佳颖最讨厌的就是他这副随心所欲的样子,不过是投胎好,轻易得到她费尽心思才得到的东西。 很多人误认为她喜欢江小嵩,其实她更多是嫉妒他。 江小嵩打完病历,抬眼道:“你还在和陈立垣联系?” 唐佳颖:“没啊。” “他要高考了,你别打扰他。” “哦,我忘了。你给他补习。放心吧,我快要出国了。” 唐佳颖也不想对陈铮的儿子怎么样,这对她没有好处。 她想起一件事,“昕昕说她在总馆见到你了。” 江小嵩翻阅手边的教材,“昕昕是谁?” “我跟你介绍过的一个学妹。也是我老乡。” 小县城的高中,三五年培养出一个a大高材生,已经是优质教学了。 唐佳颖平时会帮衬着点,也带她来过医院,见过包括江小嵩在内的几个同学。 小学妹什么事都跟她讲,跟她透露过对江小嵩的好感。 “不记得。” 他的回答意料之中的冷淡,唐佳颖侧眸:“她说看见你和赵老师了。” 赵予晴在总馆工作,偶遇她很正常,江小嵩经常待在医学院,和总馆还是有一定距离的。他去那里做什么,令人奇怪。当然也可能只是找一本稀有的书籍。 江小嵩可有可无地“嗯”一声,像是心思不在对话上。 唐佳颖抿了口水,试探问:“她最近怎么样,离婚后状态还好吗?陈老师还很担心她。” 江小嵩抬眸:“担心还要离婚?” “感情没有了,离婚也是理所当然的,担心也只是出于道义,毕竟他们还有一个孩子。” “有道理。”江小嵩平淡地说。 “她和你舅舅真在一起吗?他不介意赵老师离婚有孩子?” “哦,你也很关心她。” “毕竟是曾经的师母,关心一下可以吧。” 唐佳颖只跟赵予晴打过几次照面,江小嵩总去陈立垣的住处 给他补习,应该比她更了解赵予晴一些。 她听说赵予晴也有很多人追,对方好像是江小嵩的舅舅,帅气多金,很有背景,相对于赵予晴来讲,年纪也十分年轻。 唐佳颖对赵予晴,没有什么太多想法,有过打量,有过妒忌,有过鄙夷,又因她实在不是个战斗力很强的泼妇型妻子,这些所有的负面想法都兑了水,和她给人的印象一样寡淡,咂不出味道。 总体来讲,这是一个温柔娴静,但无趣的、被丈夫抛弃却不自知的女人。 再婚如果嫁得更好,她说不定要感谢她——前提是她能够顺利找到比前夫还优秀的结婚对象。 唐佳颖轻松地想。 她不知道,她所有的想法,都通过过于精明的眼睛,被江小嵩猜得八九不离十。 “比起关心,你这样,更像打探。” 唐佳颖顿时语塞,又微笑,“你就当我八卦好了。问你几句都不行?” 男生轻靠在椅背:“这样吧,我以后做什么,都向你报备。” 唐佳颖嘴角的笑容掉下来,“这话说的,就聊聊天。我哪得罪你了?” 江小嵩平时对她跟对其他同学同事没区别,最近有点爱答不理的。唐佳颖认为,这是两人之间存在竞争。 江小嵩笑了下,但他的话可没有笑容那么和煦,“没,我只是觉得你人品不行,不想和你多接触。” 很少有人能直白地对关系普通的同事吐露内心真实评价。 唐佳颖人缘一向不错,哪听过这种话,反应迟钝了些,蓦地睁大眼睛,扬声反击,“你有病吧!江小嵩。” “我身体还行,挺健康的。” 唐佳颖只觉得这人不可理喻,一口气上不来又下不去,“你……你是真有病。” 她推开椅子,轮子与地砖拉出刺耳的声音,而后摔门走了。 江小嵩将系统的病历保存,坐在椅子上发了会儿呆。 期间,患者家属再次跑来,问了几句已经重复强调过的术后注意事项,江小嵩耐心回答,再把关键药品名写在纸上,撕成条递给对方。 家属感谢后,办公室又空了。偶尔有几个加班的同事过来,讲几句废话。 江小嵩无聊刷着手机上的未读消息,直到零点一过,新的一天再次来临。 这代表着,距离高考又近了一小步。 第63章 接下来的几天,赵予晴都在陈立垣这里陪他复习。 陈立垣表现得很乖,和往常没有不同。 第95节 班主任问他身体恢复如何,若无大碍,建议让他回来上课。 高三生的每一份每一秒都珍贵得很,陈立垣又是优秀的学生,经不起耽误。 赵予晴询问陈立垣的意见,他正在捏起一颗洗好的草莓,爽快地同意。 送陈立垣上学后,赵予晴心里也没有完全放松,总觉得有些细节被她忽略。 因着这点思虑,她打算先在这边住下,直到陈立垣高考结束。 将这个打算跟江小嵩说起时,男生表示理解。 他们今天见面的地点在闲庭湖,他捡起一颗扁平的石头,往湖面投掷,湖水被弹起四串涟漪,闪闪璨璨,荡荡漾漾。 “高考当然很重要,赵老师先不用考虑我。” 赵予晴踢了踢脚下的小碎石,“也不是。不和你在一起,我也很心急。” 江小嵩以为她只是安慰自己,拿甜言蜜语搪塞他,但当对上赵予晴那双光风霁月的瞳仁,他的心也像动荡的湖面,被她这句话激起层层叠叠的浪潮。 江小嵩喉结动了动,面上又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一开口,勾起的唇角泄露心思,“……没看出来。” 赵予晴眉眼弯弯,“撒谎。” “可以不要拆穿。” 俩人对视,再次轻笑起来。 好像这样普通地聊天,也觉得分外有趣。 天空湛蓝,点缀几多棉花糖似的云朵。 湖边有结伴而来的游客,有独自前来散心的学生,也有放声欢笑的情侣,都从他们的世界无声路过。 到了上班时间,江小嵩先送赵予晴回图书馆。 不是不担心被人碰见,而是,他们顾不得许多了。 再者,赵予晴经历过更惊险的戏码,内心多了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心态。 简单告别后,江小嵩驱车回医院,时间很赶。 赵予晴走回自己的办公室时,孙娇娇问她:“又去工作?” 赵予晴放下手机,“嗯”一声。 孙娇娇打个哈欠。 赵予晴打开电脑中的文档,开始跟易卿聊电影的事。 剧本是她以前写的,这么多年,虽然断断续续也有在创作,工作量到底赶不上职业编剧。她需要努力的还有很多。陈立垣的事,耽误了很多进度。 易导要求高,脾气称不上好,加上线上沟通总是慢了半拍。隔着屏幕,赵予晴都能感受到易卿在房间里一边挠头踱步,一边狂灌红酒。 周六日某段时间,赵予晴抽空和易卿约在一家酒店,这是易导目前在国内常住的地方。 服务生领她进门后便退出,房间一片黑暗与寂静,赵予晴发了条信息,震动声从某间卧室传来。 易卿趿着拖鞋,睡眼惺忪地走出来,赵予晴想要打招呼,她就冲卧室里命令道:“赶紧走,我要工作了。” 赵予晴就看到,一个男人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短发从床上爬下来,开始提裤子。 赵予晴装作无事发生,默默侧身,为他们让道。 易卿把赵予晴带到书房,随后,一整天的时间都耗在这里。 易卿当然是个非常有自己想法的导演,但令她惊讶的是,赵予晴对作品立意的坚持也不遑多让。 两人在最开始的见面还维持着不算太熟的社交礼仪,一旦开始改剧本,俩人都用毫无修饰的语言否定对方,并给出自己的理由。 几十分钟后,她们差点吵起来——主要是易卿在借用大嗓门宣告自己的正确理论。 赵予晴不会大吵大叫,只是用眼神和话语反驳易卿的观点。 易卿虽然恼火,但心里对她产生好感。出去喝了一杯酒后,回来继续吵。 这么一聊,就是深夜。 如果不是赵予晴的手机隔十几分钟就要震动,可能今晚都不会回家。 “男友?” 不谈剧本后,她们之间的氛围神奇地变得轻快起来,易卿也累了,摸出一支烟,歪头点燃。 赵予晴给江小嵩报平安,回答易卿,“不算是。” “哦,床搭子。” “也不是。” “那是……” “我也不清楚。” 易卿吐了一口烟圈,“啊,那你完了。” 赵予晴疑惑地抬眼,不明白她的意思。 易卿只是高深莫测地一笑,终于放她回家。 和易卿工作一天,生物钟完全颠倒,赵予晴在周日断断续续补了两次觉,才终于缓过来,其威力堪比倒时差。 又来到周一。 律师突然给她打电话,提及诽谤案的官司,孟楠同意当面道歉,并赔偿精神损失费。 这令赵予晴感到意外,请过假后,驱车来到法院。 好久不见的孟楠身穿职业套装,打扮得干练又时髦,在律师的见证下,倒是真的道歉了,态度也算真诚,至少是看起来。 她也利落地缴了赔偿金。双方和解达成。 临走之前,孟楠忽地露出讳莫如深的假笑,低声对赵予晴说:“我同意道歉,是因为,确实误会了你,那个人不是黎辉。我查到了,我知道你和谁在一起。” 没料到她提起这个,赵予晴怔住,心中慌 乱一闪而过,仍是八风不动,“是么。但不关你的事。” 孟楠探究地看着她:“趁早分手吧,对你们都好。” 赵予晴笑道:“多谢关心。” 孟楠不再多说,有些不快地进了自己的车。 回去的路上,赵予晴心神不宁。一直在回忆近段时间,她有没有被拍到某些照片。 她的生活很规律,确定近期都没有和江小嵩在外面做出任何亲密的举动。 如果没有,是黎落告诉孟楠的吗? 如果是,她好像没必要这样做。 但女孩子心直口快,藏不住秘密也是无可奈何。 是秘密,就有被发现的可能。 此刻,赵予晴无论如何,都迫切地想要去医院见到江小嵩。 转向灯一打,她按照导航前往医院。 ** 坐在医院附近的星巴克,赵予晴点了一杯摩卡。 碎冰滑入口腔,等待江小嵩的时间里,她慢慢梳理思路。 结论是,不可能。 假如孟楠知道了,她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全世界,她不会放过任何落井下石的机会。 她那样说,只是想试探她。 赵予晴摩挲杯子,劝告自己首先别自乱阵脚。 江小嵩走进咖啡店时,口罩没来得及摘下,刚下手术台,身上的消毒水味很浓。 “赵老师?发生什么事了。” 微信里,她只说在这里见他,没有说具体事项。 一路匆匆跑过来,额头有点汗湿。平时,他离开医院都要淋浴。 在她面前,总是要保持良好形象才可以。 看见他,赵予晴彻底放下心来,看来孟楠还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给陈铮。 她往沙发旁边让出位置,“没有大事。我从法院过来,想见你。” 她不想说出孟楠的那些话,只徒增他的烦恼。 临近中午,星巴克人很多,声音嘈杂,赵予晴提前为他点了适合口味的冰美式和三明治。 江小嵩饿了,直接拿起三明治吞咽。但眼睛没有离开她。 “把头发染回来了?” 赵予晴望着他的黑发,让他吃慢点。有点想触碰他的发梢,但还可以忍耐。 “发根黑了,索性染回来。” 出于某种微不足道的自尊,江小嵩不想说这是陈铮的命令。 “黑色很好看。” “白色不好看吗?” “也好看。”赵予晴往他座位上睨一眼,“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 “没洗澡。” “今早不是洗了。”她拍拍身边空着的位置,“过来。” 江小嵩顺势把拉在下巴的口罩摘了,位置往她那边挪动一些。 桌子底下,藏匿空间的角落,他的手被另一只柔软的手,紧紧握了下。 第96节 只一下,她便松开。 江小嵩凝视她,眼睫轻快扇动。另一只正在拿咖啡的手也停了动作。 赵予晴微微倾身,喧闹的咖啡店里,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今晚我要去你家。” 神情赤诚,意气自若。 不是她礼貌使然的疑问句,是出于她最直观的本愿。 江小嵩没办法被她这样注视,想起来咬吸管,用以掩盖过快的心率,但快速点头应下,“我会早点回去。” 赵予晴笑笑说:“不用太早,立垣放学后,过两个小时,我才会去。” “找我是为了说这个?” “如果你更想我给你打电话,或者发信息,也可以。” 江小嵩诚实地摇头:“我没有这样想。最好以后你想对我说什么,都在我面前。” “那有点浪费油钱。” “我去找你。” “对空气质量也不好。” “我也有自行车。” “多累呀。” 他从善如流道:“锻炼身体。” 咖啡喝光了,赵予晴拿吸管搅动剩余的空气,唇角漾起弧度。 江小嵩注意到有几个身穿校服的学生过来排队,“还有多少天高考了?” “四十八天。” 话音一落,赵予晴察觉自己说得太快。哪里不太合适。 江小嵩纠正说:“四十八天半,还要算上今天。” 其实已经很近了,相比之前的几个月。 但,越靠近终点,时间越像弹性不佳的面团,拉扯成一条漫长的细线。焦急地往身边拉扯,却又担心什么时候突然断掉。于是生成恐慌的心理。想,如果停在这里也不错,因为线的那一头跳出来的,不知是鲜花还是猛兽。 中午这段时间,满打满算也只见了十五分钟。 江小嵩吃完饭,赶回去处理医院的许多事务,赵予晴回到图书馆。 心,摇摇摆摆地沉静下来。 不能说完全放松,只是生活总要推着任何人往前走。从不经过谁的准许。 办公室内。同事正在对着手机刷最新上线的网剧。 孙娇娇见她回来,侧躺的姿势也没变,“予晴,你今早怎么又请假啦?” 赵予晴最近请假有点超出她往常的频率。 她把自己官司的事告诉孙娇娇,自然省略孟楠的最后几句话。 孙娇娇再骂了几句孟楠,“这种事情,就应该查清楚再去打小三嘛,哪有她那样做事的。那她查出真小三是谁了吗?” 赵予晴不想跟她展开这个无聊的话题,“不清楚。我和她不熟。” 看她打开电脑,进入工作状态,孙娇娇也不聊了,“宣传部的人找你签字。放在桌上了。” 赵予晴看到办公桌上的文件,仔细浏览一遍,刚签上自己的名字,有学生敲门而入。 赵予晴抬头望去,是上次偶遇她和江小嵩的那位女生。她说来取签名的文件。 女生进门,打量她一眼,快速走了。 赵予晴觉得她有点怪,连句招呼都不打,没有礼节。但她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对方只是个学生。 专注和易卿沟通,过了半个多小时,她准备接一杯水,对面工位的孙娇娇也象征性地工作。 忽地,她瞪大眼睛,脸往手机上凑,“啊”了一声。 赵予晴问:“怎么了?” 孙娇娇不可置信地看看赵予晴,又看看手机,目光前所未有的复杂与震惊:“我……看到了个特别离谱的帖子。” 手机震动,是易卿发来一串修改建议,赵予晴还没明白孙娇娇在说什么,听她干笑两声,“呵呵,有人说你和江小嵩在一起了。什么啊,这都是。谁脑回路这么清奇……” 敲击键盘的手指一抖,文档上跳出意义不明的错别字。 赵予晴的视线从电脑上移开,落在孙娇娇的手机屏幕上。 首先看到的照片,是他们坐在江小嵩的车里,两个人互相对视。 不太明亮的霓虹灯下,男生和女人的侧脸线条弧度优美,忽略年龄,在不认识他们的人眼里,看起来就像情侣一样。 即使他们没有任何直接的接触,目光却将藏在心底那些雾雾霭霭的绵绵情意尽数曝光。 赵予晴想起来,这是江小嵩向她告白的那晚。 第64章 这间办公室采光极好,午后阳光铺陈,照得办公桌上的含钱金蟾熠熠生辉。 办公桌后,年近五十的中年男人无奈中略带怜悯,怜悯中带点烦闷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她的站姿比任何时候都要笔挺,其他人汇报工作时,都会不由自主地将双手拘谨地握在身前,她不会。 无论面对的是谁,她的姿态永远是从容自在的。也因此,招惹了些许叵测的凝视。 今日,或许因为事态的严重性,她给人的印象不同以往,有点紧绷,好像进入战斗模式。 也对,这个岁数,哪个已婚已育的女人愿意被污蔑和一个岁数不大的男学生有婚外丑闻呢。 办公室略有空旷,而赵予晴的声音坚定有力地充斥其中—— “我不知道这个年代,坐在对方副驾驶说笑几句,就能被编造故事。和他住同一个小区,就会让人产生其他方面的猜测。” “我和江同学的母亲认识,他也在给我儿子补习,顺路送我回家,是很正常的。” “他和我儿子差不多大,是我儿子的朋友。我一直把他当孩子看。作为长辈,我和他还算熟悉,但不可能有别的发展。” “这样的造谣,我认为,不论是对江同学,还是对我,都很……” 赵予晴眉心拢起,眼睫低垂,看上去,好像对这件事相当排斥,终于,她找到一个精准的形容词,“……龌龊。” 只是说到最后,高昂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似乎有些耻辱。 领导 知道她,几乎从不说脏话,也不会对任何人恶语相向。 他吹着保温杯里的茶叶沫子,“小赵最近得罪什么人了?” 谣言太过离谱,说得有模有样。 说什么,赵予晴每晚都去江小嵩的家里,早上上班才会出门,俩人做了什么不言自明,总不会是整晚探讨学术?偶尔,他们也在学校和医院约会,东躲西藏地见面。 但终究,几张似是而非的照片说明不了什么。 谣言的男女主连最起码的牵手都没有,只是氛围看起来亲近而已。 就像赵予晴所说的,她与男学生相熟,说说笑笑是常有的事。 也是有了上一次赵予晴被污蔑插足别人的婚姻的事,领导这一次,没有轻信谣言,态度和蔼了许多。 并且,他自认为了解赵予晴和她的神外科医生丈夫,他们感情一直不错,生活也很稳定。 儿子快高考了,她不可能在这个节点跑去和小男生谈恋爱。 虽说也有句话叫做人不可貌相,但这不适用于赵予晴。 然而,这事,发生一次还好,每学期都要来这么一遭,作为领导也会心烦。 员工因私德造成的事件,也是需要妥善处理的。一不小心,就要冲上热搜,引发舆情。 “不管得罪什么人,没发生的事就是没发生。”赵予晴望定虚空中的某一点,再次声明,“总之,这件事跟江同学完全没有关系。” 相应的,发生过的事,就是发生了——领导当然没有想到另一层含义。因为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赵予晴流露出烦躁的情绪。 她鲜少会愤怒。 “这当然。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害他。小赵你先回去。” 赵予晴颔首,为自己的私事影响工作而道歉,“不好意思,我儿子马上就要高考了,我不希望他因为我的事分心。” 领导看她态度不错,笑呵呵地说没事,可以理解,让她专心工作,帖子的事,已经让人去处理,只要别闹到热搜上,还有挽回的余地。 关了门,走廊一片寂静。 偶尔有喜鹊的清脆叫声,好像宣告这件事的终结。 走到一半,轻柔的脚步声戛然而止,赵予晴强撑的背脊终于松懈下来,靠在墙上,好像虚脱。心脏还在狂跳,手心攥出冰凉的冷汗。 她翻出手机,拨打江小嵩的号码,仍是徒劳,她知道他下午还有手术跟台,主刀是陈铮。不可能接电话。 想发送信息,又怕被人看去。 她想联系陈立垣,又担心打扰他上课。 再去翻开微博,寻找有没有相关热搜。 一时之间手忙脚乱,什么都没做成。只回复易卿她这边突然有事,有时间再聊。 闭了闭双眼,赵予晴收起手机,起身去洗手间。 还没进门,听见里面有个声音说:“看论坛了吗?” 另一个声音回:“看了,怪恶心的。年纪那么大。” 没有前因后果,但她知道,这一定是在评价自己。 赵予晴想起,这是唐佳颖的学妹,勤工俭学的学生。难怪刚才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是的。 第97节 龌龊,恶心,肮脏,下作,猥劣……都足以形容这段关系的本质。 她面不改色地推开洗手间的门,两位学生眼中仍闪烁着一边看戏一边嫌恶的目光,一见是事件的当事人,面色突变,尴尬地对望,互相拉着彼此快速逃走。 赵予晴洗干净手,望着镜子中的自己许久。 *** 从领导办公室回来后,再刷新,帖子已经没有了。 但微信群里,赵予晴的信息已经传遍。尤其是乐队的粉丝群。比起赵予晴一个素人,带点公众性质的江小嵩更受关心。 一部分人在质疑,一部分人在谩骂,一部分人在观望。 八点半乐队只有一个官方账号,平时只发演出信息,求澄清的评论越来越多,却没有一个人出面回复。 陈铮经营的公众号和微博号里,也有人打抱不平,主动提起这事。铁粉无条件支持他,路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也有卖视频的骗子混在其中。 一时之间,纷乱不堪。 孙娇娇不知何时停止八卦,装模作样地在工作。在赵予晴回来时,她才投去一瞥,小心翼翼地说:“予晴,老刘没骂你吧?” “没有。”她盯着电脑,淡淡回答。 “对嘛,本来就是造谣。也不知道是谁,天天那么闲……” 孙娇娇又嘀咕几句,见赵予晴仍然是不想搭理人,心想,这和她上次被构陷的状态可不一样,她看起来稳稳坐在原位,实际上,一触即发的紧绷连孙娇娇都能看出来。 随后,手机震动声响起,赵予晴看一眼手机,再次走出办公室。 曾琳也在粉丝群里,看到消息,直接给她打来电话。 “什么情况?” 作为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一,曾琳很清楚爆料的内容基本属实。 不想被人偷听到,赵予晴压低声音,“是孟楠吧,她一直在跟我。” 孟楠这次学乖了,没有亲自发帖,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拿了别人的校园网账号。 那些照片拍摄的角度,也像是被人跟踪。 曾琳骂了句脏话,“她怎么知道那么详细?现在打算怎么办。” 实话讲,赵予晴不知道怎么办。她可以对虚假的编排视而不见,没办法对真实的指控装聋作哑。强装的盔甲有使用的时限,她不知道会撑到什么时候。 即使事情曝光,赵予晴最多只是接受警告,江小嵩面临的会是什么,他会忍不住说出来吗? 她没有任何把握。 此时此刻,她希望自己具有真正的卑劣本性,成为一个完美的虚伪者,才能无所顾忌地逃离这场大众审判。 “解决一个热点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放出一个更大的热点。”曾琳也为她心急,“我先找人,放出几个顶流的八卦。” 回到办公室,赵予晴打开邮箱里的视频,点开又关闭,关闭又点开。重复循环。 按原本的计划,她应该先去接陈立垣放学,然后去见江小嵩,现在风头正紧,显然不能了。 另一方面,她也能在孩子面前维持镇定吗?就像她在领导的办公室,面对他的询问时,表现出正义的伪善模样。 思绪在不断翻涌、推开、重建。考量间,已经到了下班的时刻。 孙娇娇拎起包包,安慰几句赵予晴,悄然离开。 但实际上,赵予晴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只独自枯坐。 办公室里,只剩她一个人。因此,手机再次来电的震动声显得格外突兀。 仍然是曾琳的电话,但她告知她的内容,让赵予晴瞬间从座位上站起身。 她连外套都没拿,抓起车钥匙,向门外疾奔。 *** 中午简短的见面后,江小嵩内心轻盈,手术带来的疲惫感都减少大半。 回到医院办公室时,连不太熟的同事都看出来了,调侃他几句是不是中彩票了。 江小嵩什么都没说,有些事,只能藏在心里留给自己品味。 下午,还有一台至关重要的脑室腹腔分流术。 江小嵩和唐佳颖作为学生,最多只是拉钩。在旁边见习。这个在外行看来十分简单的工作,也极其考验耐性和体力。 手术途中,作为教学,陈铮偶尔问学生几个问题。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更偏向江小嵩。 手术很难,没有人提玩笑话。过程整体还算顺利,中间有个小插 曲,也被陈铮很快解决。 工作上,江小嵩从来没有代入过太多的私人感情。他希望自己是专业的,在专业方面超越陈铮。 这会是个相当漫长的过程,临床上,没有天纵奇才一说,有的更多的是经验的积累。 就像他无论如何也赶不上赵予晴的年龄,他也无论如何都不能一夜之间成为和陈铮平起平坐的主任级医师。 他只能尽量加速这个过程。 说出来可能没人信,很多时候,江小嵩也没太把陈铮当做情敌,毕竟他和赵予晴已经离婚了,没有复合的可能。 赵予晴是单身,她可以和任何她想和他在一起的男性来往。 这个人是她前夫的学生,或者不是,有很大区别么? 江小嵩理解陈铮发现实情后的心情,就像一个平时看起来健康的人突然被医生通知患了癌症。短时间内接受不了。 但,那是陈铮自己需要解决的问题。不是江小嵩的,更不是赵予晴的。 换下手术服,已经晚上五点多了,大家既放松,又困顿,年轻人自然成了缓解压力的对象。 有医生问唐佳颖出国留学的事办得怎么样了,她笑盈盈地回答:“多亏了陈主任的帮忙,教授对我很满意。” “陈主任对学生一向很好,别忘了走前请他吃饭啊。” 唐佳颖自然道:“请张医生你们一起吃饭。” 张医生心情很好,笑着说那就不客气了。 江小嵩没参与他们的对话,只想快点回去把接下来的工作在两小时之内完成。 今晚他要早些回家。 唐佳颖从后面跟上来,忽然跟他搭话:“这么急,回去见女朋友吗?” 江小嵩侧眸看她一眼,“你这么喜欢加班,跟男朋友分手了?” 唐佳颖脸色微滞,偷看一眼陈铮。陈铮正在给自己戴手表,根本没留心他们的对话。或者留意了,但装作没听见。 江小嵩耸耸肩,依旧是令人猜不透的笑容:“毕竟你要留学了。” 见她不再讲话,江小嵩加快步履。 刚推开办公室的门,他就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里面几位值班的医生全都齐刷刷地看着他,用一种欲言又止的探索神色。 江小嵩眉峰一挑,暂停的脚步继续前进,走到自己的电脑前,惯性打开医院系统。 唐佳颖也坐到自己的位置,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江小嵩,无声冷笑一下。 没坐下多久,他想起来看一眼手机,刚开机,无数条信息汹涌而来,像是要把手机挤爆。 众多杂乱的信息中,他捕捉到几个关键词。 戴豫的电话也是这个时候打了进来。江小嵩戴上耳机,走出办公室,按了接通。 五点后的医院比白天要安静许多,江小嵩倚靠在墙上,听电话那头,朋友慌张地叙述。 他摘下口罩,随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声音没有特别的改变,简短应答,“嗯,然后呢……我知道……没问题。” 朋友仍然苦口婆心地劝着什么,江小嵩余光看到有人走近。 陈铮身上穿着同样的白大褂,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只是衬衫领口褶皱多了一些,不像之前那般有人帮忙打理。 手术过后,是有一段劳累期,而此刻的陈铮完全不见疲态,取而代之的是深刻的怀疑,以及掩盖不住的愤怒。 但,这里是医院。 他工作的场合。 在事情没有弄清之前,他还保存一丝理智。 陈铮很快来到江小嵩面前,鹰一样的目光定在他脸上,不会放过他每一个细枝末节。 男生的脸,却意外地轻快。甚至带点他一贯的疏离笑容。 陈铮单刀直入,“你看到论坛里在说什么?” 江小嵩这边挂了戴豫的电话,点头说:“刚刚知道。” 他晃了晃手机。示意他已经被朋友告知。 江小嵩的样子,让陈铮感到意外——这个学生,好像没有把网上的爆光当成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意外,愤怒,都没有。 两个男人对视,陈铮等他解释几句,江小嵩却一点澄清的意思都没有,也在凝视陈铮,只那一双黑眸闪烁着令人心惊的熠亮。 陈铮生平从未遇见这样的学生,他一开始觉得江小嵩特别,相处时,又认为他只是个普通学生,再深入了解,发现他仍像个解不开的线团。 当判断出从他这里可能得不到任何反馈时,陈铮眯起眼睛,发问道:“为什么会被拍到那些照片?” 他想了想:“有谁在跟着我吧,不清楚。” “你和予晴经常见面?” 江小嵩双手抄在白大褂口袋里,“是啊。” “你们都聊什么?” “聊立垣,我的学习,工作,还有其他。” 他如此干脆,陈铮拿不定主意。倒显得他思想不端正。 不用江小嵩说明,陈铮也知道,俩人之间共同认识的人很多,不说江小嵩的母亲和舅舅都和赵予晴有工作上的来往,就连他成为陈立垣的补习老师,都是陈铮亲自介绍的。那个时候,江小嵩也才和赵予晴相识。 赵予晴再怎么胡来,也不会选江小嵩谈恋爱,因为她很清楚他们之间没有未来,这么大的年龄差,以及职业身份,都是难以跨越的鸿沟,她性子一向保守务实,不做没结果的事。 可是,理智上再怎么分析这件事是彻头彻尾的造谣,陈铮心底一个声音告诉他:这就是真的。 第98节 以前这个想法只是微微萌芽,经旁观者发酵,他再也不能说服自己。 男生轻松地说:“赵老师经常给我提供意见。这些有问题吗?陈老师。” 这一声陈老师,让陈铮想起自己作为导师的威严,他拧紧眉心:“其他的事都可以开玩笑,这种事即使是假的,也容易给人提供谈资。你赶紧处理掉!” 江小嵩说:“我也不想赵老师被我牵扯进来。” 陈铮沉默一瞬,他忘了赵予晴的处境。她那个工作,没什么太大价值,为数不多的好处大概是不会被轻易辞退。 “她那边自己会处理。倒是你,你是我学生,这事不仅影响你,还影响我。” 江小嵩扬眉:“您信了么。” 陈铮静默稍许,“只要你说,帖子上说的是假的。我会信。” 江小嵩没有任何犹豫,“赵老师从来都没有和我在一起。那些猜测是假的。” 陈铮发现,即使听到他亲口否认,心里的怀疑也没有消除,但到底,还是减轻了一点莫名的压力。 遭遇背叛的滋味并不好受。他把江小嵩当学生,一个想尽心培养的学生。那个人是谁都可以,唯独不想是江小嵩。 当他想要结束这段荒唐的对话,他看见男生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来,身形正挺,脸上浮潜着的轻松笑容没有了。 江小嵩继续开口道:“那些全部都是假的,只是我单方面对赵老师——” 末尾的话语同突如其来的震响声混合在一起,有人大力推开房门,让对话中断。 是唐佳颖,她攥着手机,直接越过江小嵩。 她的面孔前所未有的惨白,迫切地抓住陈铮的手臂。 陈铮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靠近,看看旁人,想要甩开她,却看见她的手机屏幕上显示出醒目的一行标题—— 「本人陈立垣,实名举报a大附属医院神外科主任陈铮婚内出轨学生唐佳颖。」 第65章 教室内,放学铃声按部就班地响起。贝多芬的《月光变奏曲》,有舒缓神经的作用。 最后一节课是英语,老师让课代表发下模拟试卷作为今天的作业。 重点班,大家英语几乎都没有拖后腿的,课上氛围都比较轻松。 极少有人翻看手机。 他们精神专注,沉浸在题海里。 陈立垣默默收拾完作业和课本,提着双肩包往外走。 路过关系较好的同学,问他身体恢复怎么样了,他面色如常,笑着回答说“还不错”。 走出校园,他饿了,来到学校对面的快餐连锁店点了 份凉拌面——这是他近期为数不多吃完不会吐的食物。 一边挑起面条,一边打开手机。 热搜上,某个词条后面显示深红色的“爆”。 压过所有流量明星的热度。 图文并茂的举报,最能激起乌合之众的热情。 偷拍的相机像素很高,他们的表情被拍得一清二楚。 视频里,男人把女人抱在怀里亲吻,男人尽显成熟绅士之风,嘴角笑容含带宠溺。女人眼泪涟涟,依依不舍。宛如生活中的偶像剧。 何况男女主身份特殊,一个是在医疗自媒体圈子内有名有姓的权威主任,一个是长相不俗的靓丽女学生。最适合为大众提供茶余饭后的谈资。 更别提,举报人本身是当事人的亲生儿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 所有的评论与谩骂像雪崩一般从天而降。令人有种沉静的错觉。 陈立垣应该感到一些鲜明的情绪,比如激奋、紧张、不安、被父亲知晓后的恐惧…… 没有,都没有。 他只是搜索了有关赵予晴的实时微博。 在神外科主任出轨学生的爆炸性信息后,作为他的妻子,自然而然成了完美的受害者。 有人猜测赵予晴两次上热搜,被诬陷当小三,出轨男学生,都是这对狗男女搞的鬼。 目的是为了让妻子主动离婚,顺便掩盖他们的私情。 没有人再讨论赵予晴和男学生之间是否存在真实性。 陈立垣唯一对这件事产生轻松的感觉。 手里的凉拌面吃下去一半,已经感到饱腹,他放下木质筷子,此时手机来电。 陈立垣接起。黎落的声音焦急:“你真的把视频发网上了?!” “嗯。” “哎,你真的没事吗?我去找你?” “不用。今天作业有点多。” 黎落叹气再叹气,沉默片刻,她尖叫一声,“我靠,我妈在找我,她一定会杀了我的!” “和你妈相比,我爸才是想要杀了我。”陈立垣望向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弯起笑容,“黎落,这次谢谢你。” “这可不关我的事。唉,我先挂了。有空联系。” 结束通话,陈立垣乘坐地铁回家。 途中,接到了赵予晴的来电,问他现在在哪,在做什么。他如实回答,说马上到家。 回到所住的小区时,陈立垣看到赵予晴的车,但,她没有上楼在家里等他,而是在门口,一直焦急地张望。 这让陈立垣想起小时候,有一次贪玩,回家晚了,她也是这样满眼担忧。 在陈立垣的印象中,赵予晴每次焦虑,都和他有关。 她也深知过度的焦虑是种以爱为名的负担,从不轻易在他面前表露出来。 更多时候,陈立垣希望母亲能够更自私一些。但他又不确定,届时自己的心情会如何转变。 陈立垣加快步伐,来到赵予晴身后,拍了下她的肩膀。 “晴姐,怎么不上楼?” 赵予晴瞬时转身,看见陈立垣还是平常的模样,就是太平常了,让她觉得有点陌生。这是她养大的孩子么? “立垣,你、你……” 赵予晴有很多话想问,有很多话想说,一开口,罕见地结巴起来。 男孩子静静地等待她的询问,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现实中的任何腥风血雨都与他无关。 赵予晴舒出一口气,“晚上吃了没?” 陈立垣提了提肩膀上掉下来的书包肩带:“早吃完了。上楼吧,这里风大。” 打开单元楼的门,他们坐电梯回到自己的家中。 这个租期一年的出租房,陈立垣一开始以为这只是一个临时住所,高考后便搬回家,却没想,家还在那里,里面的人已经散了。 他也不会再回到那个住了十多年的地方。 赵予晴打开客厅的灯,陈立垣换过鞋子后,直接去了书房。 在客厅呆坐了会儿,赵予晴翻了翻手机,网上对陈铮和唐佳颖的讨论还没有停止,甚至愈演愈烈。 营销号开始扒唐佳颖从初高中开始到大学这段期间的履历,有人爆料她考试作弊,有人暗示她私生活一直混乱,有人说她看面相就不是个安分的。 这种事,总是女方会遭受更多非议。 而陈铮和唐佳颖始终都没有回应。 正在医院接受纪委调查吧。赵予晴猜想。 关了手机,她来到书房,陈立垣已经开始做今天的各科作业。见她走来,抬头望向她。 赵予晴字斟句酌片刻,“什么时候发现你爸爸的事?” 陈立垣想了想,“四月吧,我想还学姐……唐佳颖的礼物,看见她和我爸在一起。” 他笑笑说,“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出轨常有,离婚常有,只不过是发生在自己最亲近的人身上,只不过父亲出轨对象是自己喜欢过的女生。 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原则上,不需要为此事多做烦恼。 赵予晴想起,那是陈立垣在学校晕倒前发生的事,顿时,心里像被挖出一个洞,冰凉彻骨——她竟然没有一点察觉,她那时在和江小嵩在一起。 “怎么不跟我讲。” “这只是小事,真的。我现在已经没觉得有什么。” 他也说,视频是从黎落那拿来的。她上次来家里探病,不小心说漏了嘴。 但,让他真正决定放出视频,是有人把赵予晴和江小嵩联系在一起,企图把这事扩大。 “是黎落妈妈做的吧。这人可真够没品的。”虽然和黎落玩得好,但对孟楠这个人,陈立垣提起都要皱鼻子。 赵予晴的指甲扣紧掌心,“我和江同学……” “你俩怎么可能。”陈立垣转着笔,冷嗤道,“真有想象力。” 赵予晴张张嘴巴,低眉垂目,敛尽眼中闪烁的真相。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你爸爸那边……你暂时不要见他。” “我也不想见。” “立垣……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 “没有。”陈立垣笑出一排小白牙,“不用担心我。我都这么大了。” 赵予晴拍拍他的头:“你再大,也是妈妈的孩子。” 第99节 陈立垣手里旋转的笔停下,微笑说:“谢谢妈妈。” 赵予晴眼眶酸涩,想再说什么,手机震动。是父亲的来电。她预感不妙。 电话中,赵父告诉她,郭逢春听到网上的消息,已经杀去陈铮所在的医院。怎么劝也不听。他现在在郊外,来不及赶过去,让她想想办法。 赵予晴换上外套,嘱咐陈立垣几句,拿起车钥匙。 陈立垣也想跟去,被她严肃制止。 “你在家待着,哪里都别去。” *** 赵予晴赶到医院,遇见几个小护士聚在一起,神情精彩纷呈,一看就是在聊八卦。 她一直在给郭逢春打电话,总是被挂断,她匆忙来到神经外科住院部。 一出电梯,就看到了个子不高的母亲中气十足地站在几个白大褂和保安面前,声音高昂:“谁说话都不管用,你们让陈铮和那个不要脸的小医生过来!” “我闺女是体面人,要脸,不愿意跟你们计较,可不代表我这个当妈的好惹!今天见不着这对狗男女,我就在你们医院住下了!” 有个医务处值班的医生安抚道:“陈主任现在还在领导办公室里,等他出来了,自然就会来找您,这里是医院,您小点声。” “他还配称为主任?哪个主任睡自己的学生哟?哪个主任婚内出轨?你们医院就是这么包庇这个道德败坏的人?就是这么培养学生破坏别人的家庭?” 有患者探头看热闹,郭逢春声量更大,“神外科一主任叫陈铮,出轨自己的学生,视频全网都有,你们愿意让这样的医生看病吗?” 有保安去拉人,赵予晴赶紧跑过去,紧急拦住,把郭逢春往外带。 “妈,在这边闹没有用的。我们回家解决。” 郭逢春见女儿来了,气焰更盛:“予晴,正好你来了。陈 铮,你别跟个缩头乌龟一样不出声,自己儿子都快高考了,这节骨眼还搞婚外情,你还是不是人啊!你让垣垣以后怎么在学校安心学习?” 只是,骂着骂着,老太太一转眼看着女儿担心着急的样子,喉咙一哽,突然放声哭了起来。 赵予晴抱着妈妈,不断安慰她。从包里找纸巾。 几个医生和保安见状,让人散去。留给她们自己的空间。 郭逢春是在老年大学下课时,得知网上的风风雨雨。学校教过她们如何使用社交网络,她笨拙地点开视频,差点眼前一黑,晕过去。 随后她冲到医院,想要个说法,却见不到陈铮人。反被几个白大褂跟防贼似的围住。 她越想越替自己女儿委屈,“怎么好好的家,突然变成这样……” 赵予晴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妈,我和陈铮在几个月前已经离婚了。” 这个在郭逢春意料之外,但她很快明白,“他出轨的事是事实吧。他不出轨,你也不会和他离婚。” 赵予晴给她抹眼泪,“妈,不要去想这件事了。已经过去了。” “怎么会过去,现在有手机的,谁不知道他出轨,还有立垣,他怎么知道的。” “我们回家再说。” 刚要劝她离开医院,电梯门刷开,陈母和陈父的身影出现在她们面前。 狭路相逢,四人均是一愣。 郭逢春反应最快,红着眼,指着陈铮父母鼻子道:“看看你们养出的好儿子!” 出了这事,一向高傲的陈父陈母也觉得面上无光,想来医院问个清楚,没成想亲家比他们来得还快。 “这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陈母脸色僵硬。 郭逢春本来低落的情绪再次高涨,没见到陈铮,也要把他父母骂一遍,“还能有什么误会?有人拿着枪逼你儿子脱裤子了?” 言语略有粗俗,陈母也气急了脸,“你怎么这样讲话,说不定是有人陷害他。视频不一定是真的。” “就差趴你儿子床上拍了,这还不是真的?!你看起来学历高,智商还不如我一个小学毕业的!难怪能养出陈铮这么个玩意出来,你和你老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论骂人方面,陈母哪是郭逢春的对手,她急火攻心,“你……你以为你女儿又是什么好人吗?她已经好几个月没跟陈铮住一起了,不知道和谁在外面鬼混!” “你儿子都出轨了,我女儿还要跟你儿子住?也不怕得病!” “你嘴巴放干净点!” “不干净的是你儿子,还有你们一家,恶心透顶。平时装得跟个人似的,要不是看在立垣的份上,你以为我愿意搭理你们?” 陈母哪被这样骂过,还是被自己看不上的乡下人,平时的端持尽数抛去,忽然伸手一推,就把郭逢春推得往后踉跄几步。好在赵予晴紧急拉住她。 陈父见妻子动手,也赶紧拦住。却没拦住陈母把手里的拐杖摔了过去。 赵予晴侧身一档,只听见拐杖摔在地上的声音。身上没有任何感觉。 回身一瞧,看见的是江小嵩的背影。 陈母见是儿子的学生,心中一喜,以为他一定站在自己这边,却没料,江小嵩冷声说:“再动手,我报警了。” 陈母瞪圆眼睛,半天说不出话。 他的发梢剃得短而干净,赵予晴中午还在和他说晚上见。 这会儿见到了,却是和预想完全不一样的光景。 *** 赵父今天去和朋友一起钓鱼,晚上才赶回来,来到医院,妻子和女儿都坐在车上。 关上车门后,郭逢春神色萎靡,赵予晴平静很多,轻声安慰。 原来,她和陈铮在过年前已经离婚了,为了不让他们担心,才没有告诉他们。 “当时想的是,我们还有孩子,即使离婚了,他也是孩子的爸爸。” 郭逢春抹眼泪,“陈铮那个样子,根本不配当爸爸!” 还好父母不知道陈立垣喜欢唐佳颖的事,赵予晴说,“现在情况有变,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但离婚,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还不是大事……” “对我来讲,只要你们和立垣都健康,我没有别的要求。” 赵予晴握紧方向盘,心里,还有一个不能说出口的名字。 郭逢春愤愤道:“她还污蔑你和别人在一起,真是恶人先告状。” 赵予晴默然半晌,淡淡开口,“没有这回事。” 郭逢春说:“我们当然相信你。” 后座,赵父深深叹口气,问了女儿离婚后的财产分配情况。得知他们现在居住的房子归赵予晴后,郭逢春扬言搬出去,不接受陈铮的施舍。赵予晴又劝了好久,才让他们暂时打消这个念头。 回家的路上,郭逢春已经接受了前女婿出轨的事实。情绪仍是恹恹,好在没有再抹眼泪,只时不时地哀叹。心疼外孙。 赵予晴带他们见了陈立垣一面,和他说了几句话,才返程回家。 小区外,赵予晴送他们上计程车。 原路返回时,她在单元楼附近,见到了江小嵩的车,他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静静地看着她,视线对上,他推门下车。 赵予晴好像又恢复刚认识他那会儿,往周围张望,怕被人瞧见。 但终究还是走向他。 两个人分别坐进车里。天气已经开始转热。但晚上还是凉爽的,不用开冷风。 “还好吗?”江小嵩问道。 说实话,赵予晴头很疼。很多事都没解决,她什么也做不了。 “今天不能去你家了。” 他轻松道:“改天吧。” “陈铮找你谈话了?” “我不会告诉他,我们的事。” “怎么回复他的?” “不知道他听没听见,我说,我只是单方面对你存在喜欢的感情。” 只是话说一半,被唐佳颖打断了。随后,陈铮和唐佳颖被院领导叫走,没多久,江小嵩也被带去谈话。 领导判断他只是被牵连,很快被放走,陈铮和唐佳颖还留在会议室。 江小嵩心里,是遗憾居多。他更希望陈铮听见。 闻言,赵予晴垂眸,料到他会这样讲。 “你可以撒谎的。不是经常说慌。” 江小嵩的撒谎技巧,可比她高超多了。最开始,她也被他骗过。 男生摇摇头,“唯独这个不想。” 赵予晴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江同学,冷静一点,你还没有毕业。说出这些对你有什么好处?凭你的实力,完全可以留在附院,没必要因为这种原因,做出将来让自己后悔的事……” 他说:“不会后悔。” 看她像是没有听清,江小嵩又说一遍:“我不会后悔。” 她缄默不语,只轻微坚定地摇头。 “距离毕业还有两年。如果,两年后,你会同意和我在一起么,不介意告诉任何人,你的父母,你的孩子,你的前夫,你的同事、朋友?” 赵予晴说:“我说过,我不回答如果的事。” 江小嵩问她:“你要永远隐瞒吗?还是说,你想和我分开?” 赵予晴怔住。她没想过分开,同时,也没想过永远。 年轻时,她离永远很近,好像未来无数个日子都是触手可及的永远。 现在,她离永远很远,好像一不小心,就要丢掉明天。 半晌后,她生硬地避开这个问题:“现在我们谈的是另一件事……如果我要求你不要说呢?” “承不承认,是我自己的选择。这一次,我不会听你的。”江小嵩拗着下颌,“即使你想要跟我分开,我也不会否认。因为它真实存在。你不要让我说谎。” 她缓声说:“不是说谎,你要选择对你来说正确的路。” 江小嵩很快回答:“那只是你认为的正确,不是我认为的。” 第100节 “现在的你可能认为是正确的,但未来呢?” “未来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俩人都不是放声吵架的性格,但言语中的咄咄逼人不相上下。 赵予晴不知道怎么说服这个倔强的男生,在他这个年纪,感情可能很重要,前途可以用来妥协。她会感动,会欣喜,然而…… “我结婚的时候,陈铮也这样说过。” 江小嵩愕然地看着她。 永远尊重她,珍视她,把她摆在首位。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永不离弃。 他们在婚礼上,在亲朋的见证下,对彼此说过这样的承诺。 事实上,陈铮也这样 做过,在婚姻内,他也会在艰难时刻陪在她身边。除了工作过于繁忙,陈铮是个还算不错的丈夫,在收到他出轨的视频之前,她从没想过他会以如此不堪的方式结束婚姻。 江小嵩想要否认,他和她前夫不是一样的人。但,正如她所说,此刻的他如何保证还未发生的将来。 “不止陈铮,我也后悔过。” 她望向窗外,能看到楼上自家书房的灯光,出神地说,“结婚,生孩子。为了照顾立垣,我不得不从事一个轻松的工作——这些,我没有跟任何人讲,但,其实我都后悔过。很多时候,我也想丰富自己的人生。” 可在做决定的当下,她是心甘情愿的。 她愿意为了爱进入婚姻,养育孩子也有别样的乐趣。即使离婚,分到的钱也差不多补偿她的付出,她对现状没有不满。但……如果有另一条时间线,她想尝试除此之外的人生。而这个想法,在一个合格的母亲身上,显得那么自私。 爱可以被辜负,流逝的时间与机遇不会第二次重开。 “所以,我不希望你也经历这些。这滋味很不好受。” 赵予晴相信他不会怨她,但她不想他重蹈她的覆辙。 江小嵩只徒劳地重申:“……我不会的。” 赵予晴停止劝说,她看向男生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骨分明。比起这样讲话,她更想抱住他,而就连这一点,她也做不到。 “不要跟陈铮说多余的话,江小嵩。”她望向他,目光决然,“不要说。” 江小嵩望向窗外,不去看她的眼睛。他太清楚,一旦对视,他会不由自主地想要答应她,好像被下蛊一样。 “在你想好之前,我们先不要见面了。” 沉默中,赵予晴推开车门。 此时凉风吹拂,天上开始降落绵绵细雨。 夏天就要来了。 第66章 走出住院部一楼的大门,已是深夜。 万籁俱寂中,陈铮紧促的步伐更凸显愤怒。 来到走廊尽头,才渐渐缓和。他首先看到的,是自己的父母。 陈母手术后才恢复身体,平日还要拄拐杖。她靠在陈父身边,眼眶也是红的。手上捧着手机,在看那些狂欢般的评论。 看见儿子终于现身,她想起身,被陈父拉住胳膊制止。 “爸妈,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陈母迫切地问:“阿铮,网上的事不是真的吧?” 陈铮顿了顿,果断道:“是真的。我和予晴,也在年前离婚了。” 尽管事实摆在眼前,陈母还是愣了。“你……你怎么这么糊涂!当初我不同意你结婚,现在你和予晴结婚这么多年,怎么突然又……是她有什么问题?” 陈铮搓了搓脸,沉声说:“她没有问题,是我。我没处理好我们之间的关系。” 陈母气急:“那也不能……你找谁不好,非要和自己的学生……” 陈父更加淡定,打断道:“事儿都已经发生了,别说这些没用的话。” 陈铮:“是我的不对。” 陈父:“院领导怎么说?” 他简短道:“没太大影响。” 听到工作没受到牵连,陈母也镇定许多,心放下一大半。陈铮这个年纪,转行也不是不行,但一切都要从头开始,能保住工作最好。 陈铮拿起母亲的拐杖:“都这个时间了,你们快回家吧,我这边没什么事。” 陈父陈母往外走,见陈铮没有跟他们回去的意思,陈母多问了一句他今晚去哪里住,“你不会还要去找那个女学生?” “没有。”陈铮后槽牙紧了紧。“你们别管了。” 他要找他那个孝顺的儿子算账。 陈母看他一眼就知道他想什么,立刻拔高声音:“你可别去找立垣!他马上就要高考了,你还出轨,他心里一定不好受。” 陈铮再也忍耐不住脾气,“他再不好受,也不该举报我!他有没有把我当爸!” 陈母厉声道:“不许去找他!你找他能做什么?你还要打他吗?我就这么一个孙子!” 陈铮要紧牙关。 陈父也劝:“阿铮,你现在,还是哪也别去,回家好好冷静一下。这件事,总归是你不对。你去找立垣,予晴也不会让你见。别把事情闹大。” 陈铮一向听父亲的话,深呼吸几次,觉得是这个道理。 这事如果是别人发起的,陈铮绝不会轻饶了他。但他是自己的儿子,唯一的孩子。 “我知道了。今晚先回家。你们也早点睡吧。” 陈母不放心他,千叮咛万嘱咐,陈铮保证绝对回家,陈父才开车带她离开医院。 所有人离开后,耳边瞬间空空荡荡,神奇的是,愤怒也淡化成了惆怅,他有种后知后觉的孤独感。 平日里唾手可得的东西,待丢失后才发现它的珍贵。 继妻子离开他后,孩子也会视他为敝履。 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 陈铮原地站了一会儿,去找车钥匙。 往前走几步,“嘀”一声,他开启车门,才瞥一眼身后的唐佳颖。 女孩失魂落魄,整个人犹如行尸走肉。但看在陈铮眼里,他没有一丝往日的怜惜,而是更加恼火,“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你不知道?”陈铮气笑了,“我那个时候已经跟你提分手了,是你非要留住我。如果不是你的那些小心思,也不会被偷拍。” 唐佳颖抬起头,不敢置信:“那个时候,我是真的舍不得你!” “不过是为了留学的钱,才跟我多睡几次,你以为我不清楚?” “那你呢?你也睡了。被拍到视频,是我一个人的错?” 她眼睛已经哭肿了,此刻眼眶又红起来。 “还有,为什么你儿子会拿到视频?他什么时候发现我们的,为什么要发到网上,你是他爸爸,你一点责任也没有?” 陈铮淡漠地看着她,“这是我的家事,你有什么资格插手。” 唐佳颖哽住,原来在他心里,她一直是外人的角色,“你没看到网上那些人是怎么骂我的。你让我以后怎么在医院工作。” “你可以关掉手机,不去上网,至于别人的想法,何必在意。但我的工作,已经被这件事影响了。” 陈铮最近要评科主任,有了这事,名额自然给了别人。但,就如他所预期的那般,领导对此事也是见怪不怪,严肃批评他几句也就完了,毕竟他实力在手,也不是能轻易处分的。 上头让他躲避风头,暂停教学任务,先把手头的临床与科研工作做好。在专业上,他还离不开岗位。 唐佳颖更好处理,她是实习生,不是正式职员,还打算在国外发展,直接让她离开医院了事。 至于学校那边,也没办法对一个学生赶尽杀绝,这事儿只是私德问题,上升不了法律。当然奖学金评比中,唐佳颖不再具有优势。降级后,她损失了不少钱。 然而,陈铮对于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位置被迫让给他人,感到巨大的愤怒。本来,这一切都不该发生。 唐佳颖面色凄楚,“你是说,只有你的工作重要吗?” “你马上就要去留学了不是吗?你只是实习生,扛过这几个月,就到澳洲念书了。以后,你上你的学,我在国内工作。” 陈铮的语气平铺直叙。 几秒后,唐佳颖明白他的潜台词,全身冰冷战栗:“你这是要跟我撇清关系?” “我已经给你了几十万,之前答应过每年转给你生活费和学费,是在我们的事没被人发现的前提下。现在,抱歉,做不到了。” 唐佳颖高声道:“我也不想这样的!你怎么出尔反尔!” 陈铮点燃一支烟,坐进驾驶座,笑了下,“我背叛了婚姻,背叛妻子,背叛家庭,本来就是个言而无信的人,这一点,你不是很清楚吗?” 如果一切顺利,陈铮会给学生留下最后的温情,也愿意资助她,但如今事态变了。他已经没任何耐心去处理闲杂事。 名声坏了,他经营的自媒体账号也快废掉,收入大头砍半,令他感到肉疼。 陈铮不差钱,但,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没道理平白送人。 唐佳颖眼睁睁看着他关了车门,扬长而去。只在地上留了他扔下的半截烟头。 被毛毛细雨淋湿,最后一点星火烟雾也很快消失不见。 他甚至都不愿送她回家,躲瘟疫一样躲她——这就是她付出真心争夺的男人,这就是她曾尊重敬仰的导师。 唐佳颖颤抖着手打开手机,找到一个人电话,没多久,那人接听。 她开门见山地质问:“你说过,只要我帮你,视频不会给任何人。” “我也不清楚啊,是我女儿偷偷拿走的,我已经教训她。这事真跟我没关系,唉,真对不住。妹子。” 电话那头的人正是孟楠。 前些日,她拿着视频找到唐佳颖,让她和她合作,联手对付赵予晴。 比起赵予晴,唐佳颖更厌恶江小嵩,俩人一拍即合,她给了孟楠一些她不清楚的细节,编造了赵予晴和江小嵩的恋情。 第101节 说是编造,也只是没有证据,这俩人的关系绝不是普通熟人。 当时谁也不知道,会出现反转。 而今,孟楠语气抱歉,但不多,更多只是糊弄,毕竟她没有在此风波中受到牵连,唯一生气的点,可能只是赵予晴和江小嵩的事没有引起大面积关注。小部分看到八卦的人,也只半信半疑。 “但是,我们也不是一无所获,只要赵予晴没有像上次一样告我诽谤,就说明她和江小嵩是真的……” 唐佳颖直接挂了电话,江小嵩会怎样,对她来说已经无关紧要。 没人为她提供物质支持,她的留学计划腰斩。 现在,她的同学,朋友,老师,家长,同行,校友,毫无相关的路人……全世界都知道,她唐佳颖是个不知廉耻的婊子。 可一开始,她也只是怀着简单的心愿做出选择。 夜雨下得不大,但在其中站久了,头发也变得半湿,软趴趴地黏在额头与鬓角。 雨中人摇摇晃晃地往前走,未知前方,未知目的。 *** 赵予晴守了陈立垣一夜。 门外没有开锁的声音。 她琢磨了下,大抵是前公婆阻止了陈铮过来找儿子问话。 清晨,陈立垣照常要去上学,赵予晴看着他换上球鞋,欲言又止。 他猜中母亲要说什么,“大家都忙着学习,不会过度关注我。放心吧。” 赵予晴早已和班主任沟通这事,老师也很难办,但还是建议他不要再请假。 她想的是,在学校可能比在家里更安全,有同学在,可以分散他的注意力。 “好。晚上我来接你。” 为了让她安心,陈立垣没有拒绝。他拿起手机,挥挥手,出门上学了。 赵予晴一夜没怎么睡,疲乏浮现在面色上,让她看起来有些憔悴。 班,还是要上。 请假也可以,但她没有缺勤的习惯。 当她来到图书馆,路过的同事已经在短短一晚之内,从对她的审视,转变成对她的同情。 孙娇娇难得到得比她早,正在刷手机,看见来人,紧忙锁屏,“早啊,予晴。” “早。”赵予晴坐在电脑前,摁开机键。 气氛有些尴尬,孙娇娇打破沉默,噼里啪啦地说:“真没想到,陈主任也出轨。现在闹得太大了,全网都是。这个小三也是真不要脸,明知道陈主任有家庭有孩子……你早听我的好了,多打扮打扮,现在被一个年轻貌美的小三抢男人,唉,予晴,你也别难过。” “我没事。” 在同事眼里,赵予晴显然是在逞强,哪有老公出轨到全网皆知,还没事的。 “但是你们还有孩子,不能轻易离婚吧。” “已经离了。” “啊?!” 她淡淡重复,“已经离婚了。其实,我前一阵就离了,只是在你面前表现得很恩爱而已。” 孙娇娇瞪圆双眼,苍蝇腿似的假睫毛像是炸成海胆,好半天才说:“啊……这样啊。” 静止稍许,孙娇娇突然开口,“其实,我老公也出轨了。” 赵予晴看着她,也并不意外。 一个对妻子明确表示嫌弃的丈夫,出不出轨,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孙娇娇目光空洞,嘀咕说:“你说这些男的怎么都爱出轨啊,你这么好看,陈主任也出轨……” “这和长相没有关系。” 孙娇娇又问:“你这么轻易离婚,这不便宜了小三?” 她说:“只是离婚而已,陈铮想和谁在一起,与我无关。” “你孩子也同意吗?父母呢?”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孙娇娇哑然半晌,没见过离婚离得这么雷霆速度的,她小声喃喃:“我就没有你这种勇气。” 赵予晴诚实说:“我也不是一下子就决定离婚。也纠结了许久。离不离婚,只是一种选择,适合自己就好,和勇气其实没有关系。” “你是在安慰我吧。” “开心点。至少,你老公没有出轨到全网都知道。” 孙娇娇叹气。 赵予晴不再多言。 点开文档后,再次看手机,江小嵩昨晚没有发来任何消息,直到现在也是。 是真的生气了吧。 昨晚离开他的车后,他在原地停了一会儿,然后很快驶离她的小区。 今早,从戴豫那里得知他正在上课,没有发生别的事,赵予晴略微放心。 她按了按酸涩的眉骨,从抽屉里拿出眼镜戴上,继续和易导联系。 室外风雨飘摇,室内倒是一片宁静。 赵予晴再次被领导找去谈话,只是这一次,她不必用谎言与气场强撑。如实回答就好。 领导则是慰问过赵予晴后,表达了对陈铮的惋惜,小声说了句“怎么这么不小心”之类的同情话语。 说完之后,才觉得不妥,对赵予晴呵呵笑两声,端起保温杯盖子吹热气。 赵予晴只是弯弯唇角:“确实是不小心。” 像她,就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领导找了个借口让她回去工作。赵予晴借着台阶下坡,不做更多争辩。 一上班,时间过得飞快。 到了晚上,赵予晴提前下班,早早地去接陈立垣。 好在,她没有在校园外看到陈铮的车。 顺利接到儿子后,俩人商量在家吃饭。 好久没有做饭,有些生疏了,赵予晴在掀盖时,差点被水蒸气烫伤。 晚餐有些失败,但陈立垣给面子地全吃了。 饭后,他仍是去学习。 赵予晴也要做自己的工作。没多久,听到门口被人扣响。 她神经绷紧,立刻跑去玄关。以为是陈铮,但,门外是微微垂首的江小嵩。 赵予晴的手停在防盗门的开关上。正在犹豫时,陈立垣在书房扬声说:“是江小嵩吧,他说过来看看我。” 这么一说,赵予晴只好开门。 江小嵩提着一袋子水果登门,“赵老师,晚上好。” 但,他的眼睛没有看向她,唇线略微紧绷,踏入玄关后,他好像在解释,“我是来看立垣的。” 言外之意,不是来见她。 赵予晴不轻不淡地“嗯”一声:“请进。” 江小嵩换上自己留在这边的拖鞋,路过书房跟陈立垣打过招呼,提着水果去厨房洗净。 赵予晴余光一直盯着他的身影来回走动,暗暗咬了咬腔壁。 她缓步走到他身侧,“江同学,我来洗吧。” 他依旧低垂眉眼,“不用麻烦赵老师。” 赵予晴直接把果盘取过来,“你和立垣很长时间没见了吧,多聊聊天,你们都是小孩子,有共同话题。” 江小嵩这才快速看她一 眼,说:“平时有在微信上聊。” “是么。那挺好。” 见她执意,江小嵩则返回书房。 陈立垣见他没有任何尴尬,表现与平时无异,心里也松懈下来——和长辈传绯闻,终究不是常人能接受的,幸运的是,江小嵩就不是正常人。 梳理完课题,江小嵩问他网上的事:“真的没受影响?” 陈立垣懒洋洋地转着笔,“没。多大点事。” 江小嵩说:“网上的事,不去看就好。” 陈立垣想起他那些狂热粉丝:“你也经历过挺多的。心态不错啊。” 说实在的,陈立垣看到那些照片时,心里也咯噔一下,但他马上消除这个猜测。因为对两个人都不尊重。 陈立垣稍微了解过cp粉圈,完全不搭边的两个人,都会有人嗑。同理,孟楠想要诬陷,用同样的方法炮制,就能很轻易地制造话题。 也许是心里过于超载,拒绝深思,也许是证据不足,细节不够,陈立垣打心底,不想以另类的视角看待他们。 这时,江小嵩听见厨房的水龙头被关上,水流声消失,他体内血液的流动仿佛也跟着静止。 但没有停顿太久,在一个正确的时机,他以轻巧的语气哂笑道:“因为是假的,所以不在意。我怎么能和赵老师扯上关系。跟你说过,我有喜欢的女生。” 书房门外正对着一盏夜灯,有一只小飞虫向光聚拢,再撞击,发出微弱的脆响。他好像能感到尘埃下坠的重量,淡声说:“不是赵老师。” 第67章 第102节 厨房里,赵予晴垂首望着手中鲜红甜香的草莓,很长时间里,都维持这样一个僵硬的姿势。 倏然间,从眼眶里掉落一滴泪,滑入透明果盘。 骤不及防。令自己都惊异。 有如艳阳晴空中的第一滴雨,脸颊感触到时,怀疑它是否存在。 原本,听见江小嵩这样讲,她心里应该是放松的。 危机解除,她不必思考如何应对孩子与父母的诘问。江小嵩也会继续坚持他的学业和工作。他们不必像前夫一样遭遇无关者的审判。 尽如人意,皆大欢喜。 但,此后眼角不断涌出的泪水又代表什么。不过是一次谎言而已,她比谁都知道江小嵩的心意。他很听她的话,即使吵架,他也会按照她的要求去做每一件事,她该为此感到欣慰。 可是,没有。 只感到泪水倒灌进心里,所到之处,腐蚀她的脊与骨,那些她自认为最坚硬的部分。 痛觉让时间漫长,其实,不过是几个瞬间罢了。 书房里,男孩子们已经聊起无关紧要的话题,陈立垣叫了声赵予晴,问她在做什么。 她才猛然惊醒,用袖口胡乱擦了擦眼睛,看着洗好的草莓,拿到水龙头下再次冲洗。 对着镜子做好微笑的表情,赵予晴匆匆将果盘端入书房,说了几句客套话,面色如常地回了自己的卧室,并阖上门。 江小嵩只在要离开时,才同赵予晴见了一面。 女人的神色,变得捉摸不清,眼中似有化不开的愁郁——她不是应该开心么。 如果没有,他做的这些有什么意义。 所有的心绪也只是掩在低垂的长睫之下,一眨眼便不见,江小嵩拿过手机,向陈立垣告辞。 *** 赵予晴彻夜失眠。 天亮鱼肚白,她才将怀里的抱枕往身旁一扔,换衣洗漱。 上班时的状态,竟比昨天还要差许多。 这收获了周围同事一致的恻隐目光。 而现实世界终究和网络有很大差别,很少有人会吐露内心真实,无论是怀疑、鄙夷,亦或彰显高等的同情心,都不会过于影响日常。 开过周会后,赵予晴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补了几十分钟的睡眠。 心口,还是没由来的慌跳,分不清是生理性还是心理性。 赵予晴翻开微信,想主动联系江小嵩,但联系后能说什么,她能做什么,语言在这个时候显得冰凉而仓促。 实际,她最想见他,但又无法。 犹犹豫豫中,就这样搁置。 她再次联系戴豫,厚着脸皮询问江小嵩的现状——原则上,她认为两个人之间的事,最好不要牵扯第三个人。仅仅是传话也很没品。 而事关江小嵩,某些坚持都可以放下。 陈铮停职后,江小嵩换了临时导师,但医院上的工作反而更多,因为唐佳颖已经离开医院,她手上的杂活全都交给另一个实习生。 今天,凌晨五点,他就已经出发去医院,忙到中午,也只零星发个消息。很忙。 戴豫也告诉她,江小嵩没有对陈铮说一些不该说的话,让她不用担心。 赵予晴回了谢谢。 连他的朋友都明白此事利害关系,为他心急,江小嵩怎么会不清楚呢。 赵予晴想起前天在男生的车里,他问她的那句话——你要永远隐瞒吗?还是说,你想和我分开? 她摘下眼镜,按着眉心。 孙娇娇今天话也变得少了,趴在办公桌,无聊地翻着孩子的相册。 偶尔,她跟赵予晴说,a大以及附院的官博联合发了声明,做出此事的舆情处理。 一部分看客们再唾骂几句伤风败俗,另一部分拍手称快。 一场风波,就这样过去了。被网上其他热点覆盖。 平安无事度过几天。 赵予晴都没有去见江小嵩。 一是他很忙,二是她也没太多时间。 曝光帖子出现之前,他们也只是晚上会面。眼下,赵予晴每天都要去接陈立垣放学,不敢耽搁,更是连一顿饭的时间都没了。 三是,俩人都需要避嫌。 虽说见面反而会证明他们的“清白”,不见面则更稳妥。 赵予晴时刻关注陈立垣的状态,班主任的反馈是一切正常,零星几个议论声没有影响到他。 赵予晴却感到孩子最近有些消瘦,精神气不似从前。 好像一只印着笑脸的气球,里面的气泄出,笑脸还在,但没了支撑力,只剩下日渐干瘪的橡胶面皮。 其中,当然有心情的影响,她琢磨,先不让他吃食堂和快餐,做点营养健康的家常菜。 时间走到周五。 郭逢春说来看看外孙,把做菜的活儿揽了过来。 赵予晴考虑今晚吃什么,回家前路过超市顺手买点回去。 这时易卿发来一个地址,让她过来谈剧本。 正犹豫时,她又加了一句:关静也在。 赵予晴顿了下,心想,这事还是不要拖延。于是给郭逢春打了电话,交代她出租房的地址和新密码,还有厨房燃气的开关在哪里。有事及时联系。 *** 约定的地点,是一间古色古香的茶馆。 位置有些难找,是新开的,在不起眼的巷子里。一间占地面积很大的四合院。 赵予晴驱车进来后,被侍者带到正厅,还未进门,就嗅到清淡的龙井香。 旁边停着两辆车,关静和易卿已经在了。 易卿这种酒鬼,显然和茶馆这地方八字不合。愁着脸跟关静抱怨,下次如果还来这里,就不用叫她了。 关静直接让人拿出一瓶醒好的红酒,易卿瞥见,双目放光,立刻双手合十,亲昵地叫关静好姐姐,承认自己的鲁莽。端起茶杯,微眯眼睛,以品茶的姿势品酒。 关静先看到的赵予晴,表情空白一瞬,很快笑着冲她打招呼,“予晴,这地方难找吗?” “还好。”赵予晴也微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二人一看她的状态,就知道她最近过得兵荒马乱的。 作为娱乐圈幕后人士,她们也清楚最近发生了什么。 赵予晴跟前夫早已离婚,不会对他有太多情绪上的波动,但这事又牵扯到正在高考的孩子,父子关系一触即发,是会忧心许多。 但她们谁也没有说安慰话,仍是商谈工作 。 赵予晴以前的编剧工作几乎为零,她忘了原来为节约成本,剧情也要相应作出修改。 易卿花钱投资人的钱从来都大手大脚惯了,但关静作为总经理,不能不替老板考虑。几人又更改了一些情节发生的场景。 一个多小时后,事谈得差不多,易卿一瓶酒也已见底,她直接走了。 赵予晴不知要不要也告辞时,关静适时给为她倒一杯茶,“予晴先别走,陪我聊一聊。不会太久,如果你有空的话。” 赵予晴随放下手机,放弃离开的意愿。她大抵知道关静要跟她说什么。 果然,关静不是卖关子的性格,她只抿了一口茶作为缓冲,看着赵予晴,平淡地说:“我看到有人说你和小嵩的帖子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这里的茶具都是上好的定制款,赵予晴手指细细摩挲茶杯上的纹路,茶杯里的涟漪一圈圈荡漾。 “嗯,不会。” 她的语气也同波纹一般清淡。 “因为我和江同学确实在一起了。” 她直接承认了。 这令关静难得愣住。 尽管已经亲眼看见事实,心仍然被一根线提了起来。她没有料到她会坦白。 赵予晴舒出气息。 她终于说出这件事,当着江小嵩的至亲面前。 她目光澄净,“我应该跟你说句抱歉。但是,我没有一丁点对不起的心思。” 说到底,这是她和江小嵩之间的事。 他们都是单身,想要在一起,谁也没立场阻拦。 当然她理解关静的心情,但她不想为这件事道歉。 道歉代表她做错事。她没有做错任何事。 对面的关静怔愣半晌,直到茶水沸腾的咕噜声响起,她倏而轻声一笑,“说得对,你没有对不起我什么。” 赵予晴把茶壶取下,为彼此杯中斟满:“不过我想谢谢你,静姐,你之前已经知道了吧。” 关静再次感到意外,她以为她隐藏得很好。 赵予晴说她也是猜的:“一般的家长得知这事,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除非她已经提前知晓,才会有大量的时间接纳。 关静说,她去江小嵩的住处找他,意外碰见他们一起回来。 赵予晴不确定那是哪天,可以确定的是,每次她和江小嵩单独相处,不是牵手,就是接吻。 第103节 能够让关静足以认清他们的真实关系,一定做了过于亲密的动作。 想到这里,她才感到脸颊微热,手足无措,下意识去碰茶杯,又想起这是热的,讪讪把手放在膝上。 赵予晴有点无奈道:“你一定被吓到了吧?” 见她如此拘谨,关静则有些释然了。 “怎么说呢,一开始是很惊讶,但过后想想,也就接受了。这小子一向眼高于顶,喜欢你是很正常的。” 至于作为母亲,对孩子的其他担忧,关静不说出口,相信赵予晴也会懂。 她们同为女人,同为母亲,很多事情都能在对方的一个眼神中知晓。 “小嵩虽然看着成熟,但对感情一直很纯粹的。”关静低垂着眼,“如果你也喜欢他,我希望你们能够在一起。如果……” 她顿了顿,茶杯上的水雾袅袅散开。 赵予晴膝盖上的手握成拳,又再松开:“我明白。” 关静抬眼望着她,嘴角动了动,终是不言。 “抱歉耽误你时间,如果有我能帮你做的事,都可以找我。” “好。谢谢静姐。” 赵予晴起身,离开前,望着关静手边的烟夹,“借我一支烟吧。” 第68章 回到家中,郭逢春已经做好一桌子的菜,糖醋小排,麻婆豆腐,芹菜炒粉,菠菜粉丝汤,还有现蒸的玉米饼。 全是赵予晴和陈立垣爱吃的菜。 三人围坐在餐桌旁,边看综艺,边聊着天。谁也没提陈铮的事。 气氛与先前并无二致。 只饭后洗碗时,郭逢春无意识几声叹气,回过神来,生生忍住。 偷瞄一眼书房,她小声说:“陈铮他爸联系我们了,说这件事是他儿子不对,为了不刺激垣垣,他们让陈铮先别和他见面,让我们多关心着点孩子……” 郭逢春哼了一声,“那是我亲外孙,用得着他们提醒!” 前亲家又给她转一笔钱,意在给孙子买点补品,也被郭逢春退了回去。 赵予晴把擦干的碗筷送入架子上:“他们愿意给,你就收着。” 郭逢春翻翻眼睛,“不愿意碰他们的臭钱。还有,我和你爸现在住的那个房子,想办法卖了吧。” 赵予晴正要劝她不要和钱过不去,郭逢春说:“这事邻居都知道了,我和你爸实在没脸住下去。” 郭逢春平时夸女婿夸太多,邻居们谁不知道老赵家有个好女婿,谁成想,也落了个出轨离婚的结局。以前的羡慕或妒忌自然转变成了讽刺与嘲笑。 看热闹的人多了,也有人说起赵予晴的坏话,说她没有盯好丈夫,他才在去偷吃。 还有添油加醋的,说赵予晴也不是个安分的,夫妻俩早就貌合神离。 郭逢春愤愤:“他们骂陈铮也就罢了,凭什么骂你!” 她听到这些,就要去和人吵架。被老赵劝了下来,俩人一合计,还是换个地方住。 赵予晴清洗手中的泡沫:“不要理他们,你们真想搬走的话,我去联系中介。” 郭逢春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还说你和陈铮的学生怎样怎样,小江那孩子岁数那么小。哪有这么造谣的!这以后让你们怎么相处。” 赵予晴笑笑:“就当这些人夸我年轻。” 郭逢春一提起,血压蹭蹭往上蹦:“那也不行,绝对不行!咱们不能因为他们胡说八道,就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我们都没在意。”她垂眼,轻声说。 郭逢春也听说江小嵩昨天又来家里给外孙补习,两个孩子感情不错,不能因为这事有了罅隙:“这孩子也是心大。但你是长辈,你得承担这个责任,不能让他被牵扯进来。” 赵予晴不言,像是听进去了。 洗完碗,郭逢春又说:“予晴,你再找个对象,可要考察清楚,擦亮眼睛,别再碰着陈铮这样的。离婚没什么大不了,我闺女这条件,想找个称心的还不容易么!打脸那些看你笑话的。” 打脸是她新学的网络用语。 “妈,这都是以后的事。” “也对。” 郭逢春看了眼书房的门,这些话不宜被外孙听了去,徒增烦恼。于是也就不聊了。 为了不打扰陈立垣的功课,郭逢春待了一会儿就要回家。 赵予晴简单收拾了客厅,来到书房,让孩子早点睡。 明天放假,她问陈立垣想不想出去散心一小会儿,他说约了张乾一起打球。 这周模拟考试,陈立垣的成绩没有下降,还往前窜了几名,可以认为,他没有受太大影响。 赵予晴回到自己的房间,修改文本上传后,已经是深夜。 身体告诉她要休息,大脑毫无倦意。 她起身下床,推开门,陈立垣的书房灯熄灭,卧室房门紧闭,大概是睡了。 夜里安静到极点,连呼吸声都嫌过重。赵予晴披上一件外套,推开阳台的门。 她从口袋里摸出烟盒与打火机,点燃后,吸了一口。 尼古丁进入体内,又被缓缓送出。烟雾在眼前蔓开,模糊了现实的边界。 她总算知道有人沉迷吸烟的感觉。 往远方眺望,从这里是看不见江小嵩所在的公寓的。 于是,她将目光望向天空中悬挂的月牙。 忽地想起什么,夹着细烟的素手顿了下——好像答应过某人不要继续吸烟。 但怎么办,已经吸了一半。 赵予晴看着手里的烟,倒是没再吸,而是等待它自然燃烧,最终熄灭。 将烟头扔进废弃的矿泉水瓶里,再投入垃圾桶,黑色的袋子打成死结。谁也看不出里面的端倪。 赵予晴重回床上,这次,总算在十几分 钟内入睡。 *** 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卧室中。 陈立垣偷偷吞下一颗安眠药,最近,他都靠药物维持休息。 次日醒来,厨房里传来饭香。 他晃晃脑袋,企图让自己清醒一点。然后爬下床。洗澡换衣。 进入青春期时,陈立垣就不想当一个被妈妈养着的男生。 但,冷不丁住一起,他也会喜欢有妈妈在的感觉。 那是一种牢固的,稳定的,向上生长的安定。无论经历风雨雷电,只要她在,他永远可以重振旗鼓。 父亲出轨后,她独自承担的痛苦,可能不会比他少。 看起来不堪一击的母亲,却比他想象中坚韧许多。 陈立垣更加唾弃自己的软弱。 吃过饭,他把垃圾带到楼下,正好张乾抱着篮球来到小区。 朋友对他的事,没有发表任何看法,请他吃了顿麦当劳,说一些笑话逗他开心。 “我以为阿姨不会放你出来。” 还有一个月零一周就要高考了。别的家长都把孩子看得死死的,生怕磕了碰了。 陈立垣拍了拍篮球,往常感兴趣的运动,今天也不知怎么兴趣索然,双腿懒得动,只胳膊一扬,往筐里扔,自然是没有投进。篮球弹着弹着,滚到墙角,一动不动。 “我倒是不想出来,怕她担心,只好跟你放放风。” 张乾也发现好友的剧烈变化,不知说什么好,只叹气,“等你考上a大就能休息一阵了。” 陈立垣眉毛一抬,如果不是张乾提这么一嘴,他都要忘了a大这个目标。 当初,他是为了靠近唐佳颖,才每日每夜地刷题。 现下看来,真是个笑话。 他也就笑了下。 但,他也不必为了唐佳颖去更改志愿。她再怎么不堪,是凭自己的本事考到最高学府。 只是,关于大学,关于专业,关于未来,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一团雾,看不清,摸不到。 他想考医学院,除了唐佳颖,也有陈铮从小到大对他的影响。父亲越是说他不适合学医,他越是想要证明给他看。 陈立垣在哪里看到一段话,“为了适应所有人而修剪自己的人,很快就会只剩下骨头。”[1] 在这方面,他不如张乾,很早知道自己擅长且喜欢什么。 “我再说吧,你呢?文化课都差不多了?” 张乾的专业课已经通过体育大学的考核,只要文化课分数够线,就可以彻底解放了。 “我爸妈现在天天看着我学习,这两个小时还是我争取来的。” 陈立垣说:“我请你吃饭。” 两个男生在附近的必胜客坐下,陈立垣没什么胃口,点了提拉米苏和蛋糕冰淇淋,张乾倒是吃得很欢,他问到黎落时,陈立垣接到了一个陌生的来电。 以为是快递,他接起来,“喂”一声,听筒传来熟悉的女声:“我是唐佳颖。” 陈立垣愣在当场。呼吸骤然屏住。 他捏紧手机,拧眉问:“你找我做什么?” 第104节 “我想跟你道歉。” “什么?”陈立垣意外地看了眼手机。 “我接近你,对你好,只是因为我想和陈老师顺利在一起。没想到你会喜欢我。” 陈立垣沉声说:“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但你知不知道把视频发上去,我会遭遇什么?” “我知道。” 唐佳颖的声音一直平平的,没什么情绪起伏,“你就是这样喜欢我的。” “你做了的事,这么害怕别人发现吗?那为什么还要去做。” 她轻笑一声,“你跟你爸爸真像。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迅速撇清关系。” “你搞清楚,你做一件事,就要承担后果。” 唐佳颖好像没听见他说什么,声音更像自言自语,没什么逻辑,“可我是真的喜欢他,我还想着留学之后,也跟他在一起……他还喜欢你妈妈么,喜欢到不愿承认她和江小嵩暧昧。如果他最喜欢的学生和他的前妻在一起,他会和我一样疯掉吗?” 陈立垣有很多驳斥的话,但说出来没有任何意义,他觉得唐佳颖很不对劲,又懒得去揣测她的心理。 “你说这么多,到底想做什么。不会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胡话吧。” “信不信由你。你妈妈比你爸爸聪明,她不会留下证据的。想知道的话,你去问她。看她怎么回答。” “你想让我问,我偏不问。” 自始至终,陈立垣的声音都是平静的。 “你是不敢吧。你爸已经是个渣滓,你不想你妈也是。” 唐佳颖笑声阴柔,令人毛骨悚然,“不过,我也不打算再掺和你家里的事,跟我都没有关系了。这辈子都没关系了……” 陈立垣挂掉电话,并把号码拉黑。 张乾问是谁啊,陈立垣摇头不语。 回家后,赵予晴正在书房工作,见他回来,把书桌让给他。 陈立垣望着自己的妈妈,想告诉自己不去在意,唐佳颖那些话却犹言在耳。 注视到他的目光,赵予晴微微偏头:“怎么了?” 陈立垣回神:“你什么时候配了眼镜,近视了?” 赵予晴用指骨推了推滑下来的镜框,无所谓道:“是远视。年纪大了就会这样。” 陈立垣也注意到她头顶刺眼的几根白发,心里倏然堵得慌,“你年纪大什么,看不出来,也才三十多。” 其实,她戴眼镜,反而更有书卷气。没她说的那么严重。 赵予晴弯弯眼睛,“真会说话。” “我说真的。”陈立垣也笑了笑,停顿片刻,问道,“你和江小嵩的舅舅还有联系吗?” 赵予晴怔了下,“没有联系。” 关铎这几个月都在出差,线上也没有聊天,他也没因为网上的舆论联系赵予晴。 两个忙碌的成年人没有交集,很快就会变成陌生人。 陈立垣神色郑重,“遇到好的交往对象,不要错过。不用考虑我,你可以和任何人在一起。” 闻言,赵予晴的目光变得深远,看他的时候,又重新聚焦,温和地拍拍他的头:“知道啦。如果有这样一个人,我会带他给你看。” “长得不能比我丑。帅点的。” “好。”赵予晴被逗笑,拿起杯子走出书房。 陈立垣低头翻课本,心里是一片坦途。 他不会被任何人影响。 此时,手机震动一声,有一条新闻点亮手机屏幕—— 【被网暴女医学生疑似自杀,现已送入医院抢救。】 第69章 离婚后,赵予晴对医院的感情是避而远之。 即便如此,她来医院的次数也过多了。 icu的几位医生认识她,跟她打过招呼,赵予晴没受某些目光的影响,正常询问唐佳颖的病情。 人,总算是救回来了。 她选择的是割腕自杀,被朋友发现后,及时送医。但失血过多,现在还没有清醒。 对于这个女孩子所做出的选择,赵予晴只有无关痛痒的感慨。 没有同情,也觉得她不至于此。 赵予晴对她有过气忿的情绪,为她把陈立垣牵扯其中,为她不知廉耻的挑衅,但,气忿过后,这个情绪也就消失了,她不是导致所有结果的起源。唐佳颖在赵予晴心中,不过是个知名知姓的路人罢了。 唐佳颖的学妹迅速把学姐不堪网暴受辱自杀一事发到网上,声泪俱下地控诉陈铮和网友们的种种恶行。 热搜上了,只是没多久,就被撤掉,学妹被导员找去谈话,到现在还没现身。 记者们得了消息后,就被医院拦在门外。 陈铮今天恰好有会诊,没有来见她。医学生们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此时,来探望唐佳颖的,竟只有赵予晴一人。 唐佳颖的管床医生看到赵予晴,没认出她是谁,赶紧问:“是患者家属吗?” 有个小护士急忙拦住,“不是……” 管床医生是新来的,没接到对方的眼色,火急火燎地问:“患者的医药费谁来支付?家属还没来吗?” 赵予晴跟小护士说:“等陈铮结束会诊,你们可以去找他。如果来不及,你们打给这个号码。” 她打开通讯录,将一串数字写在纸条上,递交过去,“这是陈铮父亲的联系方式。” 小护士连忙说好,白了一眼管床医生。年轻医生不明所以,想起陈铮那个名字是谁后,才渐渐琢磨过劲来,顿时尴尬。 赵予晴转身,快步走了。 回到车上,陈立垣正等在副驾。面色没有焦急,而是比焦急更加郁色的煞白。 赵予晴把唐佳颖被抢救回来的消息告诉孩子。 听见这个好消息,陈立垣也没有半分松懈,呆呆地问:“真的?” “已经没事了,她会醒来。” 陈立垣陷入长久的沉默。对她安慰的话全然没有反应。 赵予晴心下不忍,握住他冰凉的手背。 医院车流量大,有人已经找不到车位,按喇叭催促她快走。赵予晴来不及说更多,启动车子,很快回到家中。 陈立垣推开家门,连鞋子都忘了脱,木然往卧室走。赵予晴提醒他一声,他才换上拖鞋,把自己往床上一栽。 赵予晴跟过去,探他的额头,体温还算正常。但也只是看起来正常,陈立垣的状态,绝称不上好。 陈立垣侧过头,半阖的眼皮下,目光空洞:“是我的错。” 赵予晴感到一种无力的愤怒,对事实无力,对一切愤怒。 “不要这样想。是你爸爸没有处理好他们的事。” 而最开始的举报,是由他开始。 没有他主导的开端,唐佳颖不会被万人唾骂。她至少不会选择自杀。 他不是导致事件直接原因,却是其中不可缺少的决定性一环。 这是无法争辩的事实。 他的声音轻得像空气,但落地又有重量,“但是,我不后悔这样做。” 再给陈立垣一次机会,他还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然而他还太年轻,不知道背负一个人的生命是如此艰难的事。 艰难到,连呼吸都是刺痛的。 他想起唐佳颖接近遗言的那段话,已经分不清是否来自她的报复。 唐佳颖当然会恨他。报复他,也是为了报复陈铮,报复陈铮还在爱着的赵予晴。 陈立垣不想让她得逞,但他明确感到身体某些能量正在流失。 为什么,凭什么…… 赵予晴看到他眼中竭力挣扎的翻涌情绪,喉咙哽咽,自责的心压过一切,“对不起,这应该是我来处理的事。如果不是我——” 陈立垣立即打断她:“你不需要任何道歉。” “立垣……” 他的声音疲惫到极点,“妈妈,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我好困。可能睡一觉就好了,别担心我。” 赵予晴静默半晌,“好,有任何事叫我。” 陈立垣闭上沉重的双眼。 赵予晴起身,虚掩上门。在门外站立许久,陈立垣一动不动,好像躺在病房里的唐佳颖一样。他看起来还是健康的,但哪里都在流血。 赵予晴死咬下唇,当初,如果是由她来举报的就好了,如果她能更关注孩子更好了,如果她没有……事实上,成千上万的如果,也扭转不了今天的结局。 一下午,她都心不在焉地刷手机。网上的评论像密密麻麻的玻璃碴,两派之间互相倾轧,最终也无法组成完整的个体。 时不时地往卧室里望去,陈立垣好像睡着了。 直到晚上,赵予晴叫他吃晚饭,他也只是动了动手指,不愿意起床。 或许,让他休息一晚更好。 第105节 赵予晴去书房,把他的课本稍微收拾整齐,江小嵩打来电话。 她立即接起。 “赵老师。” 他们已经几天没有见面,只是每天发信息,也不多。还有点吵架后的别扭。 光是听到他的声音,赵予晴就已经眼眶发酸。 她深吸一口气,“我在。” 他一向知道她最在乎什么,直接说:“唐佳颖已经醒了,恢复得还可以,至于住院费用,陈老师已经代付。你不用担心。” “知道了,谢谢你。” “立垣怎么样?” “他……很累的样子。还在睡。” “这件事跟他没有一点关系。” 作为医生,江小嵩不想见到任何人自杀,但在内心里,他不在乎唐佳颖的死活。这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他尊重。任何人都可以说他没有道德,他不在乎。 他觉得唐佳颖的问题在于既要又要,既想和老师在一起,又想有个好名声。既想要爱,又想要钱,最后两头都没落着。 “唐佳颖完全是自作自受,如果她不和孟楠联手曝光我们,立垣也不会实名举报。就算立垣不做,我也会做。” 赵予晴讶异:“你怎么知道的?” 那天下手术台,唐佳颖没有看手机,就已经提前知道他和赵予晴的帖子在论坛飘红。只有一种可能,她是其中的参与者。孟楠会找上她也不意外。 赵予晴闭上眼睛,“不要再和她起冲突。” “她都自杀了,我也不能怎样。” “我明天也要陪立垣。实在很担心他。” “嗯,有事找我。” 明明年纪比她小很多,关键时刻,他能让人感到扎实的被依赖感。 电话不宜聊太久。 她挂断电话后,再去看一眼孩子。 陈立垣已经比她高很多,蜷在床上,好像和小时候一般大了。 赵予晴把他的被子往上掖了掖。心里忽然不知所措起来。 一整晚,赵予晴都在客厅睡。断断续续,隔一个小时就要醒来,去看陈立垣在不在。 他仍然躺在被子里,半张侧脸陷在枕头里,睡得很沉。 赵予晴稍微放心,才在凌晨四点睡过去。 到了翌日八点,她睁眼,沙发太软,很不舒服,找到拖鞋后,仍是去陈立垣的卧室。 他姿势没变。呼吸却有点不稳,赵予晴摇摇他的肩膀,想让他至少把早饭吃了。昨天一晚没进食,一定饿了。 陈立垣睁开迷蒙的眼睛,看了眼墙上的时钟,也到了该起床的时候。 他还有一部分作业没做完,时间很紧,昨天已经浪费了一整天时间。 他强撑起上身,发现自己没有力气。应该是饿了,但没有吃饭的欲望。 看到赵予晴担心的样子,陈立垣把她支出去,“我想喝口水。” “好,水马上开了。” 赵予晴快速来到厨房,等待水壶烧开。 她开启矿泉水,往热水里兑了半杯,直到水温可以饮用。 匆忙返回卧室时,陈立垣已经靠在床头,额前沁汗,十分疲劳。 见她回来,他接过水杯,刚喝下一口,他突然弯腰吐了。 赵予晴让他立刻躺回去,测他体温,仍然是正常的,“怎么回事,是水的问题?” “没,是我喝得太急了。”陈立垣想要下床,但肢体没有一点力气。 赵予晴以为他还想躺下休息,给他拉被子,陈立垣顺势也决定再睡一会儿。 她刚要走,却看到枕头下面有个盒子一样的东西。 好像是药。 她看了眼背对着她躺下的孩子,顿了顿,果断抽出来。 门外,她在手机上搜索,很快出结果。 这,竟然是安眠药。 什么时候的事?吃多久了?为什么一直不说? 赵予晴感到自己脑中某根弦崩掉,五脏六腑都被锐力划伤。 她竭力保持镇定,却忍不住手指发抖,拨通江小嵩的电话。 铃声响 了几秒,很快被接通,赵予晴开口时,眼泪已经止不住滑落,“小嵩,立垣好像病了。你方便过来一趟吗?” 后来,江小嵩无数次回忆,假如自己能强势一点,会不会得到不同的结果,但他又不确定,赵予晴会不会讨厌他。 第70章 抑郁症。这个词汇在网上被提及的概率之高,以至于很多人用来自侃与嘲讽。 脆弱,矫情,卖惨,洗白,搏关注,财富密码……类似的负面评价常常与抑郁症关联在一起。 而真正了解,或接触过这类患者的人,可能只占人群中一小部分。 包括陈立垣自己,也没有遇见过。 今天周日,天气好极了。 楼下有小孩子们在广场玩闹。欢笑声透过楼层的阳台玻璃传进卧室。声音被过滤得闷闷的,不吵,反而增添了生机。 按照平时,陈立垣会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一天。适合散步和打球。 而现在,他只能坐在床边,手肘搭在膝盖上——就连这个简单的日常动作,他都感到维艰。 调节呼吸,他努力微笑,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望着眼前的几人,“我只是饿了,没什么胃口,没你们说的那么严重。散了吧。” 抑郁症?自杀?他才不会。 可是,他现在连出门都困难,最多只能走到洗手间洗把脸。 搞不懂为什么一夜之间会变成这样。陈立垣觉得,他也没有太受打击。 江小嵩身边站着一位陌生男人,据介绍,他是一位精神科医生,姓周。 几个小时前,江小嵩来到家里,为陈立垣做初步诊断,排查了一些简单的病因。但更深入的,还需要去医院检查。 陈立垣拒绝去医院,一去医院,想起陈铮,更想吐。 见他的这些显性症状,江小嵩和赵予晴单独谈话,再出来时,他们不再劝他去医院,而是等了半个多小时,周医生来到家里,为陈立垣诊治。 填过几张表格后,陈立垣患的是中度抑郁症,而且时间不短,昨夜才突然爆发。 情绪低落,反应迟缓,焦虑自责,少食少动,入睡困难,是该病症的明显表现。 医生给陈立垣开了药,他吃过后,自我感觉精力恢复不少。也能喝下小半碗皮蛋瘦肉粥。除了,仍然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或者,我要去住精神病院吗?那里伙食怎么样,能订到麦当劳吗?最好带上作业。” 他以轻松的语气提问,实际上,他的表情和语调都没有变化,多说两句话,就开始气喘。 周医生是个一看长相,就容易让人产生信任感的医生,对他笑笑说:“现在还不到住院的程度,但如果不控制,突然恶化也说不定。” 既然不用住院,也免去了麻烦,陈立垣扭头:“晴姐,可以帮我把化学作业拿过来?” 赵予晴顿了一顿,去书房取作业,放到他手边,再带周医生走出房门。 周医生也觉得有点棘手:“要高考了啊,这有点难办,药物多少会让他反应比平时迟钝。” 此外,嗜睡,疲乏,肠道反应异常,甚至神经系统的影响……对于一个高考生来讲,任何一个微小的不适,都会带来巨大失误。 距离高考还有短短一个月,这个时候患病,也是不够凑巧。 赵予晴斟酌一番,断然道:“先不考虑高考,只要他能恢复健康。” 周医生有点意外地扬眉,倒是很少遇见这样的家长。 “明白了,首先,不要做任何刺激他的事,盯着他按时吃药,然后……” 再嘱咐几句注意事项,让赵予晴有事随时给他打电话。 赵予晴谢过医生,送他乘电梯离开。周医生再和江小嵩聊了两句,与他们告辞。 楼道中,只剩她和江小嵩两个人。 江小嵩一直望着赵予晴,她在经历最开始的无措后,很快振作。 或许,每一位当母亲的,总要是第一个站出来抵抗所有未知的凶险,不论发生什么。 沉默之时,江小嵩握紧她的手。赵予晴从自己的思绪中蓦然抽离,回望他的眼。 他明显看到她肩膀缩了一下,想要从他掌中抽离的动作。 “立垣会好起来的。”他低声说。 江小嵩面对别的患者,从来不会说这句话——你会好起来的,重新获得健康。 因为意外总是会突然而至。作风严谨,是一个优秀医生的品质之一。 但此刻,除了这句乏力的安慰,他似乎什么都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 唯独这样一说,好像他们也会好起来。 赵予晴看了眼门上的猫眼,肩膀松懈暂时下来,嗫嚅着说:“谢谢你能来。” 第106节 江小嵩扬眉,“跟我这么客气。” 在电话里也是。 突然间,措辞客气,彰显疏离。 她明知道,一个命令,他就会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她身边。 “道谢总是应该的。” “我也谢谢赵老师让我过来。” 赵予晴在没离婚前,都是找前夫解决头疼脑热的身体问题。江小嵩学医,但仅仅是个经验尚浅的学生,不能精通所有病症。打电话给他,是她当时实在慌恐。只想有个最信任的人在身边。 她说:“我不认识其他医生。” 男生语调平缓地回道:“谢谢你信任我的专业。” 赵予晴张张嘴巴,有些话想要说出口,但又很艰难。 此刻,日思夜想的人就在她面前,英俊熟悉的五官,她吻过很多遍,可是,有什么又很远。 怔愣间,额头上□□燥的掌心覆盖。 江小嵩蹙眉:“你发烧了。” 赵予晴刚才没觉得,这会儿才感到冷,紧了紧外套,“可能是最近没睡好,抵抗力下降,着凉了。” “回去睡一觉。” 她感到眼皮沉重,脑袋压着千金,脚下又像踩着棉花,她已经好几天连续失眠,“睡不着。” “我会看着立垣。你去睡。” 江小嵩一贯命令的语气。实际是因为,他年龄太小,只能用看似摄人的气场伪装自己。 赵予晴静静地望着他,猝然间,抱住江小嵩的腰,脸埋在他的胸膛,力道很紧。 江小嵩怔了下,另一只手抬起,想要抚摸她的后颈,亲吻许久未见的她的脸颊。赵予晴已经松开他。 顺直的发尾从他指尖垂落,无声无息。 她低垂着眼,面沉如水。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江小嵩内心非常想问点什么,一个他迫切想得到的结果,迫切想得到的安全感,但她太累了,再多一个问题,都会成为压垮她肩膀的一根羽毛。 于是,他推开门,牵着赵予晴的手也适时松开。 ** 回到卧室,陈立垣正在看着自己手里的笔,他现在全身无力,有些发抖。只固执地在草稿本上默写那些原本熟烂于心的化学公式。 他就像一个复健的病人,在适应自己不听使唤的身体。 赵予晴和江小嵩先后进门,陈立垣拉扯嘴角笑了下,“周医生走了?” “立垣,你可以适当休息。” 赵予晴尝试着说。 “我已经休息一天了。”陈立垣手中的笔没停,公式终于填写完整。 江小嵩拉了个椅子坐下,打算今天晚点走。 陈立垣也对他说:“你工作很忙吧,不用管我。” “我很闲,至于你,先把作业做完。”江小嵩顿了顿,神色郑重,语气又轻巧,“生病了,就去治。很简单,没那么难。” 有了这句话,陈立垣多少放下些负担,看了眼赵予晴,她面色同样疲惫。 或许,多一个人在家更好,他没再拒绝。 赵予晴把床头柜的碗收起,里面剩下的小半碗粥已经凉了,她问他们:“中午想吃什么?” 陈立垣扬扬下巴:“江小嵩这么闲,就让他去做饭。” “我做饭很难吃,有点心理准备。” “我尽量不吐。” “吐了也要咽下去。” “别恶心我。我又想吐了。” 看氛围逐渐轻松起来,赵予晴暗暗松口气,阖上卧室的门,只留一个缝隙。 她头很疼,回自己房间休息,以为不会睡着,但没一会儿,竟真的睡了。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 再次醒来,是她听到有人敲门,然后窸 窸窣窣的袋子摩擦音。隔着一道门,不真切。 赵予晴看一眼手机,原来已经下午了。她睡了四个小时。 清醒片刻,她推开门。江小嵩正在厨房接水。 看见她,他压低声音说:“立垣也睡了。” 他昨晚虽然睡得早,但睡眠质量不好,药物会有催眠效果。陈立垣已经睡了两个小时。 赵予晴问:“功课怎么样?” “有点影响,但这药又不能让人立刻失忆,所以还要观察。” 赵予晴看他手里的袋子:“立垣感冒了?” “这是给你的。” 江小嵩把药片放在瓶盖上。“饭后再吃。” 他当然没有做饭,怕吵到赵予晴,而是叫的外卖,是她喜欢的口味。此刻放在保温盖中。 赵予晴坐在餐桌前,接过筷子,咽了几口饭菜。 他问:“还烧吗?” “不烧了。”赵予晴只觉得脑袋昏沉。 江小嵩伸手一探,果然降了一些。但他担心不够准确,“你家体温计在哪里。” 赵予晴指了指客厅茶几下面的储纳盒。 江小嵩很轻易找到那支体温计,是水银的。上次买药凑单得到的。 他看着刻度,往下甩一甩。 返回时,江小嵩遇见睡醒的陈立垣,也去厨房喝水。看到药,瞥了眼外卖袋子上的信息,不像赵予晴的,她收货信息习惯用真名,他问:“江小嵩感冒了?” 赵予晴随口答:“是我。小感冒。” 除了低烧,嗓子有点干,暂时没有任何症状。 陈立垣坐在椅子上,把菜往赵予晴那边推了推。妈妈生病了,他都没发现。 赵予晴问他饿了没,他摇摇头,说中午吃过了。 虽然还是没有太大食欲,总不至于吐出来。 一开始,还没接受自己得了精神病,但正式确诊后,他心想,啊,原来这个病是这样的感觉。 赵予晴没有让自己显得太心急,这也会影响孩子心情。可能,学习一下江小嵩的态度会更好。 这边想着,江小嵩就已经走来,把体温计递给她。 赵予晴还穿着居家服,前面系着扣子,领口微微敞着,她把体温计夹在胳膊下,靠在旁边的墙壁上。 头还是痛的,眼眶到颧骨的位置发涨。 江小嵩的视线没有移开,这会儿才看了看手机。定了十分钟秒表。 赵予晴继续咽了几口饭,十分钟后,体温计拿出来,直接递给江小嵩。 “37.3。低烧。” 他接过一看,说,“先不用处理,多喝点水,赵老师。” 她“嗯”了一声。江小嵩把一片维c送给赵予晴。 赵予晴谢过后,接过药片。忽然对上陈立垣的视线,他的面部仍旧是没什么情绪波动,只那目光里,好像有什么一闪而过。 她手一歪,药片掉在餐桌上。 江小嵩怔了下,又给她递过去一片。赵予晴没接,她只感到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刮着自己的脸,连呼吸都是灼痛的。 在气氛即将僵住之前,她忽然推开椅子,“没事的话,我先回去睡了。” 桌上其余两人皆是愣了下,她很少有吃一半,就浪费食物的时候。 她的背影很快消失,门锁“嗒”一声扣响。 紧跟着,江小嵩脑中的某扇门好像也关闭了。 静默半晌,陈立垣把剩下的饭盒收起来:“为了照顾我,我妈太累了。” 江小嵩心里清楚,也有他的原因。 但此刻,他只能望着陈立垣,无所谓地笑了下。 陈立垣却觉得,这是他笑得最假的一次。 第71章 周一一早。 赵予晴先是把陈立垣的情况告诉班主任,为他请了两周的假,然后再向领导打电话,说明自家的情况。 看在同情分,以及陈铮的孩子的面上,领导给了她一个月的长假。 信息检索课由另一位老师接手,图书馆的杂事全交给孙娇娇和其他同事。 第107节 这一定会引起同事们的怨声载道。 赵予晴的工作看起来轻松,实则不少。已是期中,要为期末做准备。 但赵予晴无瑕顾及除了陈立垣以外的其他任何人。 清晨,陈立垣在书房里复习,她在卧室里用视频跟同事远程交接了一上午。 至于孩子的病情,她也没有告知父母,怕他们过度担忧,反而引起陈立垣的病情加重。 学校那边,也只是笼统地说他病了,需要休息一阵。 郭逢春只是偶尔过来做做饭,送送自制的牛肉酱和山楂罐头,不多停留。 赵予晴又联系中介,挂牌把郊区的房子买了。 所有杂事处理完,她又要回易卿的消息。忙到中午才算完。 赵予晴到书房看了一眼孩子。虽然状态还是没有恢复正常水准,但至少比昨天好。 陈立垣能吃下简单易消化的菜,睡眠在药物的作用下也规律起来。 只有在做习题的时候,他才会露出些许困扰的神色。有时越心急,手抖得越厉害。虽然每天都在学习,但专注力大不如从前。 每当这时,赵予晴会陪他聊两句,带他去外面的公园散心。回来冲个澡,他坐在书桌前,会更淡然一些。 至于唐佳颖,她的学妹在论坛上发帖,说学姐已经清醒,正在恢复中。再次号召禁止网络暴力。 这次她学聪明了,没往微博上爆,发了帖子后,很快删除。 而这些,与赵予晴都没有关系。 回过神时,她已经五天没有联系江小嵩。 自上次,她感到两人之间的氛围很容易被孩子察觉时,直接选择了躲避。 江小嵩一定也明白,现在不是最佳的见面时机。 不见面,不联系,是最好的。 赵予晴想他时,会浏览他粉丝群里有没有他的最新动态。 但是没有。 群里都是关于队员们的八卦。江小嵩和赵予晴的绯闻事件原本是最新热点,被管理员禁止讨论后,群里也不怎么活跃了。 八点半乐队的其他几人都在忙着毕业,据说,他们会在六月二十八号晚八点举办最后的演出。然后,宣布解散。 乐迷们早有预感,但等到这一天真正来临,还是无法接受。 演出地点在体育馆。官方提前通知放票。 赵予晴卡着时间点抢票,却见识到了什么叫秒切,她又试着刷新了半个小时——按攻略所说,可能会刷到一两张捡漏票。但仍然没有。 八点半的毕业演出比任何演唱会都要火热。 赵予晴原本打算,抢到票就去,抢不到也无所谓。 但真的没抢到后,她又觉得还是应该联系代拍。那是江小嵩的最后一次公开演出。 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没有江小嵩在的日子,她的生活极其平顺。 不必担心哪天突然又被曝光,不必在乎别人的闲言碎语,不必考虑如何回应亲友。 她回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轨道。 如此舒适,如此平和。 也……如此乏味。 只要空闲起来,她就不由自主地拿起手机,点开那个连备注都没有的头像。 联系方式就在手边,她想同他说几句话,编辑栏里已经打了一长段字,被她一键删除。 如果不能和他在一起,说再多有什么用。 她想要的不只是语言上的关联。他也是。 *** 一周后。 赵予晴的低烧已经好了,转而开始干咳。 检测各种病毒的试剂后,暂时确定这只是普通上呼吸道感染。 为了避免传染,她在家里也戴口罩。 陈立垣还是很瘦,除了学习会让他皱着脸,其余时间都打不起精神。 班里的学委帮他把试卷送到他家,以为他只是困了,在家里偷偷学习,然后惊艳所有人。 他每天都有和江小嵩语音聊天,主要也是聊学习。再确认他的身体状态。 赵予晴从不敢在他们语音时发出一 点声音,她怕他的反常引起陈立垣注意。 而她细微的咳嗽声,还是让江小嵩听到,他问了几句,陈立垣告诉他实情。 半小时后,她收到了外卖员送来的缓解止咳的药。 赵予晴像做贼一样把药藏在卧室里。 和剩下的烟放在一处。成为她所有的秘密。 *** 由于她走不开,易卿过来家里,跟她谈剧本。 进入玄关后,她先是打量客厅,“哇,你这不错啊。” 干净整洁,细微之处放置一些令人新奇的小点缀,是赵予晴的风格。 陈立垣在书房里探头,叫了声姐姐,易卿愉快地答应了。 易卿靠坐在沙发上,满嘴跑火车,“你儿子长得也不错哦。就是皮肤有点黑,以后跟我拍电影吧!” 家里没有酒,易卿又很排斥茶,赵予晴给她倒了杯水,“他对表演没兴趣。” “他们这些小帅哥不进娱乐圈真是可惜啊,关静家的那个也不进,非要当什么医生。没意思。不过,以后我得神经病,放心交给他开刀。” 赵予晴有点哭笑不得,“那你还是尽量别见他。” 这么一提起,她又想起江小嵩。 他最近也快要准备期末考试了。还要兼顾练鼓。 是不是也和她一样,重回自己的新生活? 赵予晴真实地希望他很快忘掉她,又真心希望,他还是要稍微记得自己。 不多,一点点就好。 几句闲扯后,易卿聊起工作的事。有高考生在,她尽量压低声音。 她有时大大咧咧,但在意外之处很细腻。 “对了,你知道舜禹影视部打算搬去锦城吗?” 赵予晴一怔,“不清楚。” 易卿翘着腿,“段总突然抽风,要搬去那里。我是无所谓啦,在哪都一样,你要是跟着搬过去,工作进度可能会快很多。所以要问问你,你要是走,我也跟着你走。” 赵予晴计算往返时间,“锦城啊,也不错。” 只是离这里很远。 “你真的不打算全职吗?” “最近没来得及想这些。” 关静给了她几个项目,偏正剧的巨多,刷简历时会更漂亮一些。 赵予晴只在其中挑选了一个,剩下的全推了。因为实在没有时间。 在年轻时,她可以拼一拼,现下的身体状况不允许她多熬一个小时的夜。 稍微有点小毛病,牵一发而动全身。 易卿点点头,表示理解,“这事不急,公司也不是一两天就能搬走的。” 接下来几周,易卿一有空,就会来赵予晴家里。直到五月末,她才跑去外地采风。 *** 高考前一周,学校给高三生们放复习假。 赵予晴陪陈立垣去了趟学校,取准考证,以及他留在学校里的杂物。 独自在车里等待时,她正在玩手机,忽而看见陈铮的车停在校门口。 他换了一辆不醒目的黑色轿车,一边吸烟,一边往校门口里望。 赵予晴当即推门下车,疾步走到他面前。 陈铮也看到她,降下车窗。他状态看样子还可以,但眼中的颓色尽显。 赵予晴没心思揣度他,直截了当说:“立垣马上就要参加考试,你今天不要出现。” 陈铮吐出一口烟雾,把烟掐灭,推门下车,“我没有想找他算账的意思了。只想见他一面。” “没必要,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立垣——” 他侧头望向一旁:“我知道。” 儿子患了抑郁症,这是他从一个同学那里得知的。 陈立垣确诊后,又去了医院做一次体检,恰巧他的同学认识陈立垣,告诉他这个消息。 陈铮对这个病有了解,是因为和专业沾边。他除了吃惊,更多是无奈。此时说愧疚,已经晚了。 作为父亲,他是失格的。 今天来,是想看一眼孩子的状态。 第108节 知道他得病,倒也放下了一定要求他考上a大的心愿。 赵予晴眼中嫌憎明显:“你既然知道了,就走吧,别再出现。” “他还是我孩子。” 赵予晴懒得跟他争辩:“哦,是吗。你现在精子质量如何,找别人再生一个吧。” 陈铮不再言语。 俩人相对而立,但谁也没有看谁。都在望着校园门口的学生们。 半晌后,陈铮坐回车里,突然说:“江小嵩说他单方面喜欢你,但其实,你们早就睡过了吧。” 陈述句。语气清淡笃定。 犹如平地一声惊雷。 陈铮盯紧眼前的女人,但,赵予晴只稍抬眉梢,“只要我愿意,我会和世界上任何人睡,除了你。” 陈铮眸光闪动,刚才那句话,只是试探她。江小嵩并没有说他喜欢赵予晴,只说他尊重她,欣赏她的性格——这是自上次他们谈话被打断后,江小嵩再次向他澄清的话。 陈铮不信江小嵩,他信赵予晴。 假如她也否定,陈铮会立刻判断,她确实和江小嵩在一起了。 因为她是个十分注重感情的人,假如她和江小嵩在一起,绝不愿意因为她,影响江小嵩的前程。 但,她没有否认。 然而,陈铮现在已经不确定,现在的赵予晴,还是不是以前的赵予晴,他对现在的她了解吗?了解多少。 还是说,他了解她,就像她也了解他一样,知道这句话只是他的一句试探,故意引导他往真相以外的方向走。 真相到底如何,或许,不知道比较好。 “好好照顾立垣。” 终究,他猜不出任何结果,只淡淡嘱咐这么一句。 这是他和相处了二十年的妻子说的最后一句话。 赵予晴没有任何回应,转身返回自己的车。 第72章 六月七日几乎是一个眨眼就降临。 陈立垣被分到的考场在四环外的一个高校。 赵予晴早已提前定了附近一家酒店,步行八分钟便可到达,免去了路上堵车迟到等一切意外。 酒店是间套房,房间多,赵父赵母也放下手中的娱乐,搬来跟外孙住两宿。 郭逢春在哪里听说,夏天食物很容易中毒,她不敢给外孙带饭菜,为了稳妥,带了几包新鲜日期的红烧牛肉面,这是陈立垣两天的伙食了。 赵予晴觉得妈妈略有夸张,还是在附近买了菜和蛋,至少保证营养。 考场门前熙熙攘攘,交通临时管制,警察来回巡查,以便有考生需要帮助。 除了学生,更多是前来接送的家长们,有的妈妈穿了旗袍,意在“旗开得胜”。 赵予晴没做那些微不足道的心理暗示,高考于她而言,没那么重要。但受氛围感染,也有点紧张。 赵予晴观察陈立垣的状态,他已经接受了自己没有以前的灵敏反应,觉得自己可能考不上a大,心态反而轻松。 陈立垣正在接江小嵩的电话,让他别忘带准考证。 郭逢春看到附近有老师亲自送学生,问道:“诶?小江怎么没来。” 她认为,江小嵩给陈立垣补习,俩人又是朋友,理应过来送一送。 没等赵予晴回答,赵父已经说:“人家还要上班的。” 郭逢春一拍脑门,忘了这事。 陈立垣挂了电话,说:“他还要为演唱会做准备,每天都很忙,抽空跟我聊天已经不错了。” 郭逢春就觉得小江这孩子不错,“垣垣考完试就解放了,别紧张,就当是一次小考。” 陈立垣笑着说好。他心里还真的没有紧张,只是有点茫然,原来,这么快就高考了。 虽然劝孙子别紧张,郭逢春则来回在附近踱步,不一会儿,捂着肚子:“哎呦,我不行了,先去趟厕所!” 赵父急忙带着她去找公共卫生间,嘴里叨叨她真会添乱,还不如在酒店待着 。 赵予晴看了看手机,快到进考场时间了,再排查一遍有无遗漏,要不要说点加油打气的话,陈立垣忽然说:“妈,你答应我一件事吧。” 她茫然抬眼,“什么事?” 男孩子背着光,五官有点暗,但双眼熠熠生辉,“等我高考完,你去做你想做的事。答应我。” 赵予晴呆了呆,她想安慰他,她一直都有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那些错失的机遇与偏离的轨迹,都不是他的错。 她后悔过早进入婚姻,没有后悔他成为自己的孩子。 但望着他的眼睛,她知道不必多言,点头就好,“我答应你。” 陈立垣郑重的脸扬起轻松的笑容,此时,门口排队处有骚动,开始进场了。 周围前来接送的家长们给孩子说最后打气加油的话,每个人都张望着孩子走入他们人生新阶段的转折点。 陈立垣俯身抱了下妈妈,转身跑去队伍末尾。 赵予晴看到他的影子越来越小,随着队伍走进教学楼,心里有个重量也随之卸下。 高考绝不是人生的终点,未来还有无数艰难需要跨越,但赵予晴还是觉得,孩子已经成长。成长到可以放手。 她希望他有独当一面的成熟,却又不希望以这样残酷的方式。 她感到既欣慰,又惘然。 *** 高考持续两天,终于在一场飘飘洒洒的雨中落下帷幕。 赵予晴顺利接到陈立垣,考试过后,他也算松一口气。结果尚且不说,至少心里一直惦记的大事完成了。 赵予晴没问他考得怎么样,有没有考上a大的可能。她只载着孩子和父母,去附近的餐馆吃一顿大餐。 赵父赵母心情也极好,什么话题都聊,只绝口不提陈铮和前亲家。 郭逢春说:“垣垣上了大学,可以谈恋爱了。你在班里有没有喜欢的小姑娘,赶紧跟人告白。” 在长辈眼里,只要高考完,立刻结婚生孩子都是被允许的,在那之前,拉个小手都是犯罪。 陈立垣怔了下,想到的仍是自己为其表象吸引的女生,而如今再忆起唐佳颖,他有点想不清她的面目,“再说吧。” 赵予晴不动声色拽了拽母亲,郭逢春最擅长察言观色,机智地转移话术,“不谈也行,你们年轻人现在都喜欢自己独居,一个人自在。我就惨了,算是被你外公套牢了。” 赵父故作不悦地哼一声。惹得陈立垣又笑起来。 郭逢春骂骂咧咧几句,彻底转移话题,说他们现在的那个房子卖了,只是不知道接下来搬去哪里。在手机上寻找好的房源,相中的都要比现在的房子贵。虽说也不是买不起,但还是肉疼。 一直默不作声的陈立垣说:“把我家那个房子也卖掉吧。” 他口中的那个房子,指的是以前的家,赵予晴和陈铮没离婚前,那个住了十多年的家。 话一出口,整桌人都静了片刻。 还是赵予晴说:“想卖也可以,但那个房子是留给你的,你以后自己卖,换个新的。外公外婆这边,我这里还有点存款,可以支付。” 郭逢春问:“那你住哪里?” 赵予晴很注重私人空间,她不会和父母住,也不会和儿子住。但她手里的钱,大概只能够买一套房子,平时总得存点应急的现金流。 赵予晴迟疑片刻,说:“我,决定搬去锦城。” 闻言,父母双双惊讶,但比他们更惊讶的还是陈立垣。 随后,他又很快理解,默默地望着母亲。 *** 高考结束,赵予晴好像也跟着放假。 但她其实很快回到图书馆的工作岗位。 至于陈立垣那边,他恢复良好,答应她有任何事第一个联系她,不会再说逞强的话。已经不需要赵予晴时时陪伴。 考试后,陈立垣马上加入兼职的队伍中,类型繁多,奶茶店,天桥摆地摊,给高中生当家教,主打一个体验。 人一忙起来,他也比高考前松弛许多,赶不上从前一样话多,但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周医生给他复查时,也说他恢复得很快。再观察一阵,可以暂时停药了。 赵予晴把手头的工作忙完后,敲了领导办公室的门。 领导很关心她,问了孩子考得如何,志愿怎么填的,赵予晴都一一答了。末了,她从文件夹里递过去一张刚打好的a4纸。 领导不明所以,定睛一看,小眼睛都瞪大了:“你要辞职?” 那张纸上,正印有“辞职信”几个大字。 赵予晴微笑说:“虽然在图书馆工作这么多年,但其实我一直都不喜欢这个工作。” 领导还真没看出来,他一直以为赵予晴尽职尽责,得罪某些同事,是因为对这工□□得不得了,他转念一想,“是因为舆论那些?还是和陈主任,唉,离婚真不是什么大事,你还是受害者……” 赵予晴摇头,“我不会因为别人,特意选择留下或离开。我只是找到了更想从事的工作。” 领导十分不解:“什么工作能比在这里工作好啊。虽然挣得不多,但胜在稳定,不风吹日晒,不加班,假期也多,要不你再想想?” 他认为赵予晴是脑子进水了,才会辞掉这个万人觊觎的岗位。 赵予晴没有犹豫:“还是留给更需要这个工作的人。” 领导苦恼地抓着头顶,赵予晴可是工作上的二把手,很多事都是她负责执行,她一离职,谁来接手是个大问题。 离开办公室后,赵予晴有种解脱的感觉。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她给孙娇娇送了一个礼物。是孙娇娇一直都喜欢的某护肤品牌套装。 第109节 赵予晴对这个同事没太对欣赏,对她的观念也不认同,但离别之际,还是好聚好散。 “这是什么,犒劳我的?”孙娇娇耷拉眼皮。 赵予晴请了一个月的假,工作大部分都落在孙娇娇这里,但她工作能力又完全不够,被领导和同事明嘲暗讽好一阵,心情极差,一点就炸。 “算是吧。娇娇,你提前适应一下也好。我离职以后,这些工作你得接手。” “适应什么呀,你家孩子不是高考结束了,总不会没考好要复读吧,可别,我承受不住……”孙娇娇顿了顿,瞪大眼睛,“你说啥?” 离职?! 赵予晴和所有即将离职的打工人一样,心情十分畅快,笑容也比平时明媚,“对。辞职信已经提交了,我正在写交接清单,下周,不,今天你就……” 孙娇娇惊恐的尖叫声打断她,她的反应比领导还要夸张数倍,“为什么要离职,今天不是愚人节,你别吓我啊!” 赵予晴:“好吧,我待会儿再跟你讲。” 她给她适应的时间。 孙娇娇见她来真的,开始对她进行细密审问,领导问过的问题再问了一遍,此外还问了很多关于家庭和未来的打算。 “啊,当编剧是比坐班赚很多……但是,多累呀,熬夜跟组改稿子会掉发的,还会变老变丑,我看很多编剧都这么抱怨,你还是新人,转行穷三年啊!而且,为什么非要去锦城。兼职不好吗?” 赵予晴解释说:“我在几个月前就不打算兼职了。至于去锦城,工作效率会更高。也是想换个城市生活。” 孙娇娇:“懂了,不想和前夫生活在一个城市里。” 赵予晴心想,不是这样。但她不会跟同事说出真实想法。 她说:“总之,尽快交接吧。” 孙娇娇又是一声哀嚎。咸鱼这么久,竟因上司辞职被迫成为女强人什么的…… *** 忙碌几日后,赵予晴总算把手里的工作全都分配出去,图书馆里关系较好的同事们商量请她吃饭,赵予晴同意了。 席间,孙娇娇喝得最多,哭声最大,同事们好言劝着,开几句玩笑,最后散场。 回家时,赵予晴路过万阙一号,看到某幢楼的 顶层亮着,着魔一般,把车开向那边。 等她进了门,开到地下车库,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这里没有变,还是那几辆代步车,江小嵩对车没有太多爱好,但他审美好,买的车都注重设计与功能。 赵予晴看到那台熟悉的宾利,曾经甜蜜的回忆,在面临离别时,也变得伤感。 随后,她克制自己开门下车的动作,很快调头,回自己的家。 开了门锁后,她的心还砰砰直跳。 陈立垣跟她打声招呼,说今天的小孩太难教了,为什么连类似一加一等于二的道理都不明白。当老师真难。 见赵予晴没像往常一样立即回应他,陈立垣又叫了声:“晴姐?” 赵予晴回过神,“哦,你跟我说话了?” 陈立垣:“怎么了?” 赵予晴:“没,我带着耳机。没听见。” 她把蓝牙耳机摘掉。其实里面什么音乐也没有。 陈立垣没在意。把抱怨的事又讲了一遍,赵予晴跟他说当老师最忌讳心急。让他有耐心,掌握正确的方法就会教会学生。 “我总算理解江小嵩为什么总觉得我白痴。” “你才不是白痴。” “也是。” 陈立垣回卧室备课,想起来什么,“哦,对了,江小嵩那个乐队要开演唱会,就在28号晚上八点。那天我没空,晴姐,你去吧。票转给你。” 赵予晴手机上收到一张电子专票,她压制自己,不要点开,“我可能也去不了。” 陈立垣:“易卿姐又找你?” 赵予晴翻开日历:“我决定29号早上飞锦城。前一天得休息,去不了了。” 陈立垣惊讶:“怎么突然提前?” “有个剧本,需要我跟组。”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那张票你到时候转给别人,或者咸鱼卖掉吧。” 赵予晴盯着那张电子票:“不如给你的朋友们。” “我的朋友们都已经有票了。” “这样。那……只能卖掉了呢。” “行,随你。” *** 28号这天,也是高考出分的一天。 陈立垣自己不太在乎成绩,总归有学可上,他不想复读,谁录取他,他就进哪个学校。 但郭逢春特意戴了老花镜,拉着赵予晴一起,零点守在电脑前查分。 陈立垣不想让外婆熬夜,说还是自己查,把她推到隔壁房间。但郭逢春又悄悄来到他们身后。 赵予晴说不在乎则是假的。这关系到孩子的心情和接下来的专业选择。 零点一到,开始不断刷新网页。 界面很卡,十分钟后,屏幕一闪,郭逢春立刻喊了声,拍手道:“这么高的分啊!垣垣太厉害了!” 陈立垣抬抬眉梢,没太激动,比他预想的高,但没有他模拟测试的分数高。 他弯弯唇:“还行吧。” 赵予晴松了口气,这个分数能上a大,但就是可能会调剂到其他冷门专业,“已经很好了。” 陈立垣耸耸肩,赶紧推着外婆睡觉去了。 赵予晴又在电脑前搜索志愿相关的信息,才回到卧室。 次日,她开始收拾去锦城的行李。 郭逢春两口子因为房子卖了,暂时住在赵予晴租的这个房子里。帮她一起整理。 赵予晴早已把江小嵩在这边住过的痕迹都收拾干净,这里只有她自己的物件。 郭逢春因为得知外孙的成绩不错,心情大好地指挥女儿,“冬季这些不怎么用的衣服,先留下,到时候就先搬到我家。先把这些夏季急用的装行李箱。好吧?” 郭逢春行动利索,装袋塑封。 赵予晴点头同意,看她正要把一条围巾塞进收纳箱角落里,她急忙把围巾抽出来。 郭逢春眼睛一瞄,“这围巾挺厚的,不适合现在戴。” 赵予晴把围巾放在随身行李箱,“带着吧,说不定能用上。” “看着好像挺贵的。多少钱?” “忘了。” 郭逢春眼珠一转,“别人送的?” 反正应该不是前夫送的。也不像立垣送的。这么宝贝,倒像是…… 赵予晴弯唇,“没,自己买的,非常喜欢这个围巾,所以想带着。南方也有冷的时候。” “好吧好吧。” 郭逢春不去试探。 就算是别人送的,现在也要异地分开了。 挑明这事没意义。 东西看着不多,但也收拾了整整一个大箱子。 一整理,就花费大半天的时间。 赵予晴想,这一年,她总是搬家,这次,才算是定下来。 晚上,一家人在外面吃过饭,陈立垣接着给学生备课。 赵予晴的航班是早上六点,五点多就要到机场。四点就要出发。 这之前的时间,她计划睡一觉。但躺在床上,不知怎么,心慌得厉害。什么事也做不了。 点开台灯,无所事事地看手机,手不由自主地点开了某个微信群。 有很多粉丝发了在演唱会现场的图。 没抢到票的粉丝抱怨,连黄牛手里都没票了,只能在场外听漏音。 有人偷拍到乐队四人进场的画面。江小嵩露出半个侧脸。看不出任何情绪。 其实,这样分开也好。 他们不再相见,只把回忆掩埋在心底。 本就是见不得光的关系,没必要跟个刚恋爱的小女生一样觉得天都塌了。 然而—— 赵予晴豁然从床上翻身,以极快的速度换上衣服,来到客厅,跟书房里的陈立垣说:“我出去一趟,待会儿就回来。” 陈立垣正在看电脑,忙自己的兼职工作,眼睛没抬,没太在意的口吻说:“去吧。” 外面雷声轰鸣,正在下雨,她去找伞,但怎么也找不到,干脆放弃,在玄关换鞋子,郭逢春听见她的动静,“这么晚了,你去哪?” “同事说要找我开会。有个剧本要改。” “这什么同事啊!这么晚找你,你开车注意点。” 赵予晴拿过车钥匙,解释了句什么同事在国外,有时差。 走前,她再度望了眼陈立垣,他冲她懒洋洋地微笑,招招手。 第110节 漆黑的夜里,唯有昏黄的路灯点缀错综的街道。 一辆白色轿车冲破雨帘。 *** 九点五十五分。体育场。 江小嵩最后看了眼手机,置顶的对话框里,最后一条信息停留在两个月前。 他有两个月没有见到赵予晴。 也没有任何联系。 他唯一能听见她细微的声音,是在每日和陈立垣通话的时候。 两个月,他从一开始的急躁,到平静,到接受,认清了他们已经分手的事实。 戴豫整理了一下演出服,拍拍他肩膀,“还在看手机呢,快上台了。” 八点的演出,持续两个小时,就差最后的安可。 再有一首歌,他们的大学生涯就要结束了。 戴豫保送研究生,裴唐屿打算继续走音乐的路。还在读博的江小嵩应该是最没有毕业季伤感的人,但他的情绪是最差的。 他“嗯”一声。 “赵老师会不会来?” 给她的票,是离演出台最近的内部票。只两米远,一眼就能看见。 “不会。” “你乐观一点。” “和乐观无关,这是事实。” 不见面也好,他会忍不住想要留下她,忍不住做一些让她不喜欢的事。 与其被她讨厌,不如被她遗忘。 但心底有个声音问,他真的这样想? 戴豫只是叹气:“那你还看手机。” “你就当我闲的。” “走吧。到时间了。” 和队友们一起走到前台,舞台很大,尖叫声冲破头顶。是他们熟悉的狂热氛围。 江小嵩看到那个位置,仍然是空的。他垂眼,完全不去望向那边。 随着吉他声响起,他跟随节奏打鼓。 现场的人都在跟着合唱,在副歌时,江小嵩余光中看到有人从过道匆匆跑来。 他投去不抱希望的一瞥,看到那人身影 ,手下的鼓点差点敲错一拍。 赵予晴终于赶在最后一首歌到达。 她有些喘,头发也乱了,连手都是抖的。身边有人目光打量,她也全不在意。 台上的江小嵩离她很近,好像在家里,他偶尔在琴房练习,她路过时见到的模样。 一分钟的时间十分短暂,最后一首安可结束后,主唱发言,宣布乐队解散。并祝福大家都能守好自己的人生。 周围有人落泪,明明最激昂振奋的音乐才刚结束,余音尚在脑中盘旋,有人不舍分离。在台下继续嘶声喊着安可,好像只要努力,分别会转变成延续。 赵予晴在台上的乐手们离开后,也离开座位。 她回到自己的车,周围是一群抹着眼泪的乐迷。或乘最后一班地铁,或打开软件叫车。 二十分钟后,人渐渐少了。适才人声鼎沸的体育场,已经安静得能听到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这时,有人打开她副驾驶的门。坐进来,再关上。 熟悉的气息钻入鼻腔,立刻激活所有潜伏在脑海里的记忆。 “我以为你不会来见我。” 江小嵩身上半湿,刚淋浴过,加上下雨,他没打伞,身上有种肃冷感。 赵予晴望着前方摇摆的雨刷,“我也是这样打算的。” 甚至为了不再见他,把离开的日期提前。 然而,还是在最后仅剩的几个小时,非常,无比,发疯地想见他。 “机票定的六点?” 他已经从陈立垣那里知晓她所有的动向,她要离开这里。不知道会不会回来。 “嗯。” “那么,四点就要出发。” “差不多。” 再次沉静片刻,江小嵩说:“我们走吧。” 赵予晴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湿痕,踩下油门。 ** 相同的酒店,相同的房间。 由它开始,由它结束。 当房卡刷开房门,江小嵩捧起她脸颊的动作,与赵予晴搂住他的腰是几乎同时发生。 好久不见,思念化成绝对力量,将自己完整地嵌入对方。怎样厮磨都不足以缓解心中的渴求。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有瓢泼之势,雨点打在窗上,击打出清脆的声响,加上风的呜鸣,好像要将玻璃敲碎,向室内刮起一片狂风骤雨。而屋内的状况也丝毫不逊色。 第一回合有点像他们刚认识那晚印象最深刻的那次,一言不发,埋头深吻,探索对方身体上的细枝末节。偶尔的退让,是为了更深地攻掠。 唯一不同,是这一次,房间的灯全部点开。 亮白的水晶灯下,他们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都清晰地印在瞳孔,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将对方深深印在脑海中。 不知过了多久。雨,渐渐弱了,堆积的水顺着管道蔓延至墙壁,染湿了绿植。土地一片泥泞,散发着夏季独有的草木清香。 赵予晴缩在床上,胸膛起伏不断,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湿漉,好像距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隔,不如说,现在死掉也没有关系,就可以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用面对,没有执念,也没有分离。 江小嵩松开放在她腰线上的手,去开启一瓶水,自己喝一口,然后渡给她。 感受到清润后,赵予晴羽睫扇动,勾着他的脖子又要了数口,才有点活过来,但也只是短暂的恢复,江小嵩没给她更多的时间,捞起她的腰,将她抱在自己身上,最脆弱之处又被蛮横地撞开、挖掘。 与之相反,他的动作又十分温和。抬起她下巴,犹如抬起一件珍宝,倾身吻去她眼角的泪痕。再握住她攥紧的手,在她指骨上吮咬,咬出和她腰间纹身一样的牙印。 于是,痛觉夹杂在晕眩感里,形成前所未有的异样感受。赵予晴扬起颈项,柔软地贴在他身上,无意识地咬他耳朵,一遍一遍念他的名字。有点像求饶,却更像引诱。 江小嵩也没有比她好多少,呼吸和心跳都乱得一塌糊涂,一边深吻她,一边把她按向自己。 待两个人都筋疲力竭后,窗外已经听不见雨声。 每次做完,赵予晴都有强烈的困意,今晚也是,但心里装着看不见尽头的复杂情绪,始终半睡半醒。直到散落的发丝慢慢垂在脸上,有点痒,她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她还有话要说。 一开口,声音是暗哑的,她再侧头干咳几声,“小嵩,我走以后,你找个喜欢的女孩子,谈一场光明正大的恋爱。” 他们手牵手,不用顾忌旁人的目光,不用担心前途被影响,光明正大的,在电影院,在旅游景点,在同学聚会,在任何地点,肆无忌惮地牵手。正如他一直以来的期望。 江小嵩拥着她的背脊,身上的余韵还没有完全消失,他拾起散落肩头的发丝,在指尖缠绕,上面有一丝刺目的白发,“赵老师也是,找个合适的男人谈恋爱,能在你需要的时候陪在你身边。” 明明一开始是她提起,听他这样讲,赵予晴闭上眼睛,不让他看到自己哭,但,泪涌出眼眶,顺着眼角,滑到两人相接的皮肤上,还是温热的。 江小嵩把她蜷缩的肢体打开,她痛苦的样子尽收眼底,他除了无奈,还产生难以名状的喜悦——她是因为他才痛苦的,这多好。 痛苦是爱的另一面。有爱就有痛苦。 可是,他也会因为她而痛苦,两者抵消,谁也没比谁多赢半分。 江小嵩握住她纤细的脚踝,往上曲折,在她手足无措时,印上久违的吻。 细密地吻着的同时,声音循循,当她是需要人叮嘱的小孩子,“也不用立垣承认,只要你喜欢,就可以和他恋爱。” 他的发梢刮得皮肤发痒,赵予晴身体紧绷到极致,也抖到极致,喉咙里低吟许久,哽咽出一个珍重的“好”。 赵予晴跟他说起陈铮试探她的那句话,再度强调,让他注重学业。 江小嵩说她怎么这么相信他,他的定力其实没那么强。 她笑了笑,坦露说,在江小嵩决定转专业时,她当时内心的真实想法是同意,甚至,她不想他再当医生——只要不和陈铮扯上关系,她都觉得可以。 前夫出轨后,为了缓解心中的茫然与烦闷,她曾经尝试过放下原则,让自己活得自私自利一些,活得更轻松一些。 但,她仍然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无法成为自己厌恶的样子。 黎落问过她,她爱江小嵩吗? 赵予晴思考许久什么是爱。 后来,关静告诉她,如果喜欢江小嵩,就和他在一起。 但是,当爱一个人与和他在一起互相矛盾,还要不要继续。 相比爱他,她更想爱他的人生。 赵予晴不会觉得江小嵩值得更好的女生,但他值得更好的未来。 如果这个未来很好,有她没她都可以。 亮目的灯光之下,江小嵩抬起手臂,手指遮住眉眼,倏而紧紧抱住她,不让她看见自己的脸,以及掉落在床单上的泪水。 赵予晴一下下轻抚男生骨骼坚硬的脊梁,心想他真狡诈,喜欢看她为他哭,但却不让她看到他流泪。 不过,她这次没有拆穿,轻轻吻他的颈窝。感受到他怦然的心跳。 摇摆的视线里,她的视力不佳,但能看清床头的电子表,显示的数字预告着留给他们的时间越来越少。 怎么就要结束了? 他们才刚刚重聚没有几个小时。 她又在叮嘱一个医学生,一日三餐不要落下,晚上别熬夜,觉得身体不舒服就要吃药,别硬挺。冬天多穿点,手冷要带手套,等等诸如此类无关紧要的小事。 第111节 江小嵩却听得认真,结束时,望着窗外,希望雨一直下,这样,飞机就会延误。 但,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窗外一片晴朗,乌云飘散后,月光洒了进来,如丝如绸,皎洁无瑕。 “还可以再睡一会儿。”他吻她的眉心,让她睡眠的姿势更舒服一些,只是掌心没有离开她的背脊。 赵予晴累极了,轻“嗯”一声。 “我不会去送你。” 他担心自己忍不住拦下她,让她做 的一切功亏于溃。 赵予晴眨巴沉重的眼皮,懂他的意思。随即终于支撑不住,呼吸绵长,睡了过去。 江小嵩摸到遥控器,把灯关了,他闭着眼睛,但没睡。手搭着她的脉搏,希望没有她的一天能晚点到来。 可是,时间对所有人公平。 凌晨四点。 赵予晴准时醒来,爬下床,捡起散落在地毯的衣裤,一件件换上,拿起手机和钥匙,在床边驻足。 江小嵩没睡,她知道。 她最后时刻凝望男生年轻英俊的侧脸,一手按住长发,俯身,在他脸颊印上亲吻。转身离开。 最终,江小嵩也没有问出那句——你会等我么? 赵予晴不做关于未来的虚无承诺,他知道。 *** 六点的机场已经人流汇集。 赵予晴赶在登机前五分钟达到安检,广播已经在播报她的名字。 赵父赵母和陈立垣都来送她。 “怎么来得这么晚?” 赵予晴笑笑,墨镜把她红肿的眼睛遮盖得很好,“睡得太死,差点迟到了。” 他们谁都没追究她去了哪里,在哪睡的,和谁在一起。 郭逢春叹气,让她落地报平安。虽说女儿已经成家多年,不需要嘱咐,郭逢春还是忍不住担心,毕竟十来年,他们都在一个城市生活,想见面随时可以见。 赵予晴心里刚觉得妈妈有点太夸张,看向陈立垣时,自己却忍不住想唠叨一下孩子。 陈立垣打了个哈欠,“妈,赶紧登机吧,等我忙完这一阵,去锦城玩,到时候你得给我当导游。” 赵予晴点头,嘴角动了动,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拍拍儿子肩膀,在广播的催促下进了登机口。 期间,没有回过头。 落座后,她收到江小嵩发给她的最后一条短信。 赵予晴唇角弯起,而后扬起头,不让鼻尖更加酸涩。 飞机起飞,这个城市离她越来越远,不论是她恨的人,还是她爱的人,都变成一个点那般大小。 但好在,未来仍是未知的,她还有许多未经历的事需要探索。 飞机载着她,在初晨的阳光中驶向远方。 第73章 四年后。锦城。 一场绵绵细雨稀稀落落而下,昭示着梅雨季节的悄然入场。 糟糕的天气并不影响建筑物内的灯光璀璨夺目。 会客厅内,商界人士推杯换盏,互相换取资源。 有人从正面走来,面带微笑,“赵老师,恭喜电影上映。” 赵予晴前几年和易卿合作的电影《苹果》拍摄结束,上周首映,获得了票房口碑双丰收的好成绩。 赵予晴也终于放下一直悬着的心。 今晚,易卿有个想拍的葡萄酒,拉着她出席了一场慈善晚会。 对方也是圈子内的知名编剧,赵予晴谢过后,聊了一些工作内容,期待以后的合作。 《苹果》的拍摄不是一帆风顺的。 先是剧本过审问题,赵予晴和易卿磨了有大半年,等终于敲定,易导又在纠结演员。 前后试了不下五个女主,四个男主,开了七次机,最后还是不了了之。项目暂时搁置。 第三年年末,易卿终于找到了满意的男女主,那之后,才算顺利一点,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杀青。 影片上映后,也算众望所归。 票房早已回本,利润的多少,只是时间问题。 如今崇尚快餐文化的娱乐圈,已经很少有易卿这样一个项目打磨三年的导演,也鲜少有愿意为她买单的投资人。 电影口碑发酵后,几乎一夜之间,男女主以及导演编剧全都在娱乐圈有了姓名。 最近几日,找赵予晴写剧本的合作方层见迭出。 她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幕后编剧,一下子被推到聚光灯下。 有名气自然是开心的,这代表她的收入增长速度会相当可观,开心之余,她更多的是被认可的放松。 易卿一向懒得搭理前来搭讪的人,待赵予晴寒暄完毕,赶紧拉着她走远了。 “理他们做什么,以前对你大呼小叫的,这会儿知道跪舔了。” 赵予晴名声不大的头几年,日子不算好过,编剧没有话语权,顺意的甲方少之又少。 但她没敢让自己停下来。调整心态,也不在意别人对她的态度,总归工作完成就好。 赵予晴笑笑说:“说不定可以合作。” 人品是一方面,能力是另一方面。 如果后者格外突出,她也会选择合作。放在以前的自己,一定会远离这样的人。现在她会权衡利弊,在中间寻找一个合适的平衡。 赵予晴碰了碰易卿的酒杯,“很少有人和易导一样品才兼优。” 半开玩笑的语气,但意思是真诚的。 易卿扬扬下巴,得意地哼两声:“那倒是。” 二人聊着圈内的八卦,不多时,拍卖时间到了,易卿带她进场。 谁料想,拍卖会上,易卿中意的酒被另一个不认识的人拍走。 易卿心情down到谷底,刚要破口大骂,就见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近,其中一位正是举牌拿下葡萄酒的男人,态度恭敬,像是助理。另一人气质非凡,一看便知是位老板。 那人自我介绍后,赵予晴想起之前见过几次,颔首道:“韩总。” 韩总冲她笑笑,对助理做了个手势,“易导,这酒送你。希望以后我们有机会合作。” 前一句是看着易卿说的,后一句则是看着赵予晴说的。 易卿没想到这么个反转,当即不客气地收下。她才不会管对方有什么目的,敢送她就敢收。 被人截胡的怒火消了点,但态度也称不上热络,毕竟这酒她自己原本也能拿下,对方想送她人情,也要看她答不答应。 她只淡淡一句,“谢了。” 韩总则歉意一笑,大方地和她们交换了私人联系方式,不再多言,携助理离开。 易卿多敏锐的人,待他们走后,对赵予晴跳跳眉毛:“认识?” “不算熟。” 易卿提起酒瓶,吸吸鼻子,“有猫腻。” 赵予晴坦白道:“之前要请我吃饭,我那时工作忙,拒绝了。” 易卿耸耸肩,不再多言,美滋滋地拎着酒,同赵予晴撤离,看到落地窗外的阴霾,呢喃了一句又下雨了。 赵予晴在锦城住了四年,唯独没有适应它阴晴不定的天气。 她讨厌阴雨,连坐着讨厌夏天。 好在大多数情况下,她都不必出现在室外。 易卿嫌慈善会的伙食太难吃,决定晚餐在就近的餐厅解决。 《苹果》拍摄完毕,易卿已经来不及投入下一个项目。 她平时抱怨着工作难搞,其实骨子里是闲不住的性格。 席间,易卿突然提起,“还记得关静家的小孩吗?” 赵予晴握着刀叉的手倏而停顿,却也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秒,继而往嘴里送了半颗小番茄:“嗯,记得。怎么了?” 易卿怅然道:“我好想把他的脸拍到大荧幕上。一定特别有故事。可惜……” 关于江小嵩,自四年前离开后,她有意无意地不再接受他的各种消息。 今天听易卿提起,原以为已经淡忘的人,忽而清晰地显现在眼前。 但,也只是想起。 她不会做任何打破现状的事。 现在想来,江同学应该已经毕业两年了,在全国 顶尖医院做主治医生。前途万里,不可限量。如同她的期许。 赵予晴可以在网上寻到他的信息,但每次点开搜索,终究还是放下。 她知道以他的能力,一定会留在医院。 查到他的消息,不过徒增自己的妄想。 第112节 于是,她只唇边抿起一抹淡笑:“他想当医生。不会进娱乐圈。” “岑晋不也说不进娱乐圈,还不是跑过来当我男主。” 易卿提到的岑晋,原本也是在金融圈工作,被她挖来当男主。如今也打算继续在娱乐圈发展。 娱乐圈捞钱快,电影电视,综艺直播,随便哪个领域发展好,都能大赚特赚。 很多无能的二代们也在资本的推动下,到这个行业分一杯羹。 一般人是不会拒绝这么大的诱饵,但,江小嵩本身不缺钱,同样不享受疯狂的追捧,志不在此,易卿对他完全没办法。 说到江小嵩,易卿又想起一个八卦,“听说舒然好像在追他,不知道两个人是不是在一起了。” 赵予晴眼睫扇动,依然平静。 舒然是那个童星长大的女艺人,现在已经成了一线小花。在偶像剧和现代剧打转。算是当下流量最好的几位女明星之一。 她说:“年轻时多谈恋爱挺好的。” 易卿举了举酒杯,香醇的酒香溢到鼻腔里,“恋爱这事,不分年龄。等路演结束,你也有时间恋爱了吧。” 赵予晴轻轻呼出气息,莞尔:“也对。” *** 回到家,赵予晴的礼服上终究沾了一些雨迹,但因为是便宜货,扔洗衣机也不心疼。 她走进浴室,让热气熏染自己。 目前,她所住的这套公寓离公司很近。 面积不算大,一个人住足矣。里面的家具都是由自己添置。 多年积累,手上有足够存款,但赵予晴没打算购房,总觉得买了房子,就必须在这里扎根了。 她有点排斥被套牢的感觉。 也是因为这点直觉,让她避开了房价下跌的周期,无形中省了一大笔钱。 裹着浴巾,她坐在沙发上,将一只小熊猫抱枕塞在腰后,刚要打开电脑,着手目前的工作项目,陈立垣发来语音通话。 每周,她都会和孩子定时聊天,互相汇报各自的状况。有时她忙,有时陈立垣忙,也会偶尔忘记。 “晴姐,电影我看了,还不错哦。” “只是还不错吗?” 陈立垣嘿嘿一笑,立刻奉上花式彩虹屁,然后问她后天的航班信息。 作为编剧,赵予晴要随主创人员一起去几大城市路演,由南往北,终点即是她生活了二十余年的首都。 在锦城这些年,她中间也回去过数次。 有几次是因为工作,有几次是见父母和朋友。每次只停留短短几天,便飞回锦城。 每次回去,她都有种近乡情怯的焦虑。这次也不例外。 不止是因为两天后她就要回到首都,还是因为,剧组路演的地点,正好就在a大。 谈不上忐忑,只是多少有些不安。 躺在床上,她让自己淡定一点,不说前同事,至少,江小嵩已经毕业了。 她不会在校园里见到他。 *** 一日过后,赵予晴收拾行李箱。 每次出差,她都习惯带极少的东西出门,父母入住新房,存放许多她的行李,可以用一些旧衣物应急。 这次出差为期一周,不长不短。但活动结束后,可以给自己放个小长假,至于去哪里,她还没有想好。总之不会在首都停留太久。 赵予晴在手机上叫了个车,提前来到机场。 雨虽然没停,但今天路况出奇的好,她比预计时间早三十分钟到达。 将行李托运后,她决定在机场给父母和孩子买点纪念品。 独自一人生活后,赵予晴攒下不少钱。 父母都有退休金,生活节俭自在,不需要她的帮衬,陈立垣也在上大学后拒绝她提供学费和零用钱。 他和朋友们在刚入学时,做了一点小生意,主要是为新生提供生活用品,他在中间赚取差价,风风火火忙了一周,就有了所谓第一桶金。 赵予晴偶尔会买一些奢侈品,不是充当门面之类的无聊理由,仅仅因为喜欢他们的设计,但新鲜劲过去后,又迅速失去兴趣。挂在二手网站卖掉。 闲暇的空档,她什么都乐意去尝试。没有任何目标,想做就做,想停就停。没必要强求自己做那些别人认为很酷的事情。 目前能坚持下来的,只有买手账。这个称不上爱好的小乐趣。 巴掌大的精致小本子,里面是丰富多样的排版,平时塞在随身包的内袋,偶尔记录当下发生的小事,一闪而过的灵感,或防止忘记的预约时间。 在当今电子产品盛行,去纸质化的趋势下,颇有返璞归真的意味。 机场这边,反而没有卖手账的店。赵予晴逛到一家书店,入手一本当下风评不错的小说,用来在飞机上打发时间。 将书塞进随身包里,她继续闲逛,路过某个店面,余光被某个毛茸茸的东西吸引。 那是一只小水豚玩偶。 极短小的四肢,圆滚滚的身体,眼睛眯成一条缝隙,像是在睡觉。它全身是土棕的毛色,只有鼻子上挂着一滴硕大的蓝色水滴,模拟的应是水豚的鼻涕。这个格外突出的小设计,让玩偶变得丑萌起来。 有女孩子拿起一只水豚玩偶,伸手一拽,原来水滴形状的鼻涕是可以拉长的,再一松手,震动的拉力下,又会缩回去。 赵予晴方向一转,果断来到玩偶区,伸手取下一只,检查有无明显瑕疵后,准备排队结账。 人不算多,赵予晴往四周看去,来这种店的,多是年轻女生,偶有男友结伴而来。 距离她不远处,就有一对情侣,逛到玩偶区前的货架挑选毛绒玩具。 女孩子全副武装,低调的长袖长裤,头戴渔夫帽,墨镜和口罩也一丝不苟。 男生背影修长,个子很高,骨架清瘦,穿着黑色的卫衣,后背印有倒立小人的简笔涂鸦。 他随手拿起那只水豚,像每个路过它的旅客一样,拉拽那颗蓝色水滴。 此时,手机进来消息,赵予晴收回视线。打开微信。是公司行政,问航班有没有延误。 前方排队的客人少了一个,赵予晴回着消息,散漫地往前走一步。回同事说没有。 耳边,继续传来女孩子娇俏的声音,“这个好可爱呀!” 男孩子没有讲话,大概是高冷的类型。赵予晴正想观察,眼睛还没望过去,鼻尖首先嗅到一缕封尘在潜意识中的清冽气息。在人工调制的龙涎香味中,像一滴清晨的凝露,晕染旧日的尘土。 她后颈好像也被冰冻了一下,带起全身战栗,很快抬头望去。 正巧,那男生也侧过身,露出半张线条流畅的侧脸。与她只有两步的距离。 赵予晴当即定在原地。同时涌进脑中的,是呼啸奔腾的海浪,与挥之不尽的潮雾。 在这股接近自然力量的万钧之势中,她变成了一粒无法抵御不可抗力的砂,任由铺天盖地的思绪翻滚。 身边的女孩子语气命令:“哎,江小嵩,你送我一个。” “你行李箱还能装下?” 仍然是记忆中的声音,有点低沉,有点散漫。 “我可以快递回去。”女生从善如流道。 接下来,赵予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她以为,她至少会和江小嵩在学校重逢,或是医院,或是街边,没想到会在锦城,在机场,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店里。 直到耳边店员大声催促,“请问女士要结账吗?” 在引起他们的注意之前,赵予晴慌张翻出手机,调出收款二维码,不说话,只机械地点头。 店员要给她的那只玩偶装袋,她抓起毛绒玩具,快速往外走。 路过江小嵩身边时,步伐没有比心跳更缓慢,赵予晴快速远离他,目光却像是被磁力吸引,隔着川流的人群,坠入他幽潭一般的眸底。 第74章 天空短暂放晴,铁鸟冲破气 层,在蓝天画出一条洁白长尾。 赵予晴惊魂未定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仿佛经历一场旷日持久的奔波。 其实,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匆忙,她刻意放慢了步伐。 旁人看来,这只是个普通的赶飞机的旅客之一。 有光晃在脸颊,她望向窗外,看到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眉眼亮而惊,这才意外,怎么慌成这样。 在她的预想中,即使和江小嵩相见,也是充满了成年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体面,她会对他展颜微笑,甚至询问他这些年的近况,并送上最真心的祝愿。 相安无事,再一别两宽。 原本应该平静的重遇,因为时机的凑巧,瞬间被打回原形。 赵予晴摘下口罩,有点逃避地想,也许他没认出自己。因为江小嵩看到她的眼睛,但没有叫住她。 广播声响起,刻板的音调提醒旅客系好安全带。 舱内窸窸窣窣的安静,赵予晴没有同江小嵩乘同一个航班,这是今天唯一幸运。 细微的运作声充实耳膜,赵予晴戴上耳机,随着起飞,心渐渐缓和下来。 即使自己的表现不如预期,但江小嵩看起来还不错。 身边跟着的女孩子,可能是女友,可能不是,这都和她无关,只要他觉得开心就好。 心中起起伏伏的波澜,在两个小时后,随着飞机一起落地。 赵予晴提着行李箱,刚走出大厅,就看到陈立垣在远处挥手。 她摘下墨镜,同样招招手。 “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陈立垣接过行李箱。 赵予晴给他买了一副键盘,他平时打游戏会用。 第113节 陈立垣开开心心收下,看到另一个包装袋,“这也是给我的?” 小水豚被赵予晴胡乱塞在一个纸质咖啡袋里,“路过一家店,觉得挺好玩的。” 陈立垣对毛绒玩具不感兴趣,随手放在车后座。以为她要送朋友家的小孩子。 他今天开赵予晴以前那辆白色宝马来接机,把行李箱放在后备箱后,载着赵予晴回家。 他在大一的暑假里拿到驾照,如今开车已经很熟练。 赵予晴问他最近实习是否顺利。 “还行吧。目前就是打杂。” 他大四上学期就开始实习,目前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写程序。经过一年的社会捶打,学生气蜕了不少,有点社会人身上才有的颓丧,以及被打击后重新克服它的冲劲。焦灼与掌控力并存。 高考后,陈立垣考入a大,但被调剂到了一个冷门专业,他没有选择复读,或进入其他院校的王牌专业。而是顺其自然。 第二年,他得知自己想要学什么,通过转专业,还是念了最擅长的数学。 他发现周围的同学都很优秀,放弃了非要考到某个名次的执念。 在药物的影响下,成绩始终处于中游。 毕业季,他不准备考研或出国,而是选择直接工作。毕竟深造也是为了赚钱,晚赚不如早赚。 “领导给了我一个口头offer,但谁知道最后能不能转正。” 目前就业形势不容乐观,陈立垣没有在现公司一个树上吊死的打算,他平时会和同学们做点其他闲活。 “可以的。”赵予晴问,“其他同学呢?” 陈立垣虽然不常住校,但和几个室友的关系都还不错,互联网上的风波后,现实中没有几个同学主动提起。也不知道他曾经生过病。顶尖学府,大家关注自身,远多于关注其他人。 关系要好的几个朋友中,有一个同学读研,有两个同学进了体制内,还有人干脆创业。 至于以前的高中同学,他联系的更少,张乾同他一样参加工作,打算去大学当体育老师。学委在一家大型私企当管培生,平时闲着没事拍抖音,接接广告。还有要出国深造的,比如黎落。 她在大二时就已经去国外当交换生,大四才回来,在几个大厂实习后,被社会毒打得不行,打算借用读书的名义,再玩几年。 陈立垣跟报菜名似的,把熟悉的同学和他们的工作念了一遍。 车停在红绿灯前,已经到了a大附近,陈立垣看到一座红十字的建筑,想起来,“哦对了,还有江小嵩,他已经在附院当主治了。” 赵予晴静静地点头,晚霞覆在她的面孔,更添温柔。 一提起江小嵩,陈立垣也联想到另一个人,可能是对方的有意回避,这些年,他完全没有去见陈铮,只偶尔在过年见一见爷爷奶奶。他也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父亲。 同时,陈立垣也不再踏入那家医院。 相对应的,他也很少见到江小嵩,过年放假会请他吃顿饭,谈谈现状,其他时间很难约。 线上倒是联系得多一点,但实习这一年,陈立垣的忙碌程度不亚于医生。回过神来,已经大半年没有见到江小嵩了。 “挺好的。” 阳光刺目,赵予晴将前档放下,闭目养神。 ** 回到家里,郭逢春已经做好了一桌子的菜,赵父过来帮她拿行李。 饭桌上话题不断,主要问赵予晴在娱乐圈的工作是否顺利,还有某个男明星是不是真和某个女明星谈恋爱,某对模范夫妻是不是貌合神离,诸如此类的八卦消息。 赵予晴难得吃撑,陈立垣将碗筷放入洗碗机后,和外公出去钓鱼。 赵予晴则和母亲去公园附近遛弯。 郭逢春说:“这次回来就晚点走吧。” “我会等到立垣毕业后再走。” 毕业典礼就在下周,赵予晴打算待到那个时候。 郭逢春虽然舍不得,但也不多说什么。反正,她闲着,没事可以去女儿所在的城市待一阵。 走了几百米,郭逢春酝酿了一会儿,瞅着闺女,“最近都自己一个人呀?” 闻言,赵予晴不禁笑了,点头道:“嗯,电影刚忙完。” 郭逢春唉一声,赵予晴结婚早,没催过她的婚,离婚后,见她把精力放在工作上,没个定性,开始心急了。 人总是群居动物。作为传统的父母,她还是希望女儿找个知冷知热的对象,平时有个头疼脑热,还能有个照应。 赵予晴年岁也大了,郭逢春难免担心。有次做噩梦,梦到女儿一个人在外地重病,送进医院后,由于没人替她签字,做不了手术。只能在病床上喊疼。 赵予晴还是头一次听见她说这事,“不会的。这种情况只要报备一下就可以。” 郭逢春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安抚母亲,“如果碰见喜欢的人,会带回来给你们看的。总不会随便和谁在一起。” 赵予晴这些年,也不是没有遇见过异性的示好。 她表面的性格温和似水,长相也是一看再看都觉得雅致清透,令人忽略她的年龄,以至于桃花还很多。 其中,未婚或离异的都有,大多都是和她一样,在幕后工作,有点墨水,不是往脑袋里扔块石头能听半天回响的流量明星们。 当编剧,说白了也是文艺工作者,不存在没有话题可聊。 她曾尝试和顺眼的男士来往。 聊到尽兴时,也会觉得对方是个很有才华的人。品行方面无伤大雅,性格或浪漫,或开朗,或内敛。 但目前为止,谁也没能留下。 不是她觉得没意思了,主动说结束,就是对方提出分手。 理由大多是感到她没有对感情上心,还是当朋友最好。 赵予晴不在意,继续我行我素。分手也丝毫不影响心情。 唯一让她思考的点,大概是,会不会因为上一段感情太强烈,提高了她的感情阈值,她已经无法回归正常的恋情。 但这也只是想想, 她不必特意改变什么。 假如在一段关系里,她没感受到强烈的、能让她全身心投入的爱意,难道不是对方魅力失格么。 现今,赵予晴已经不会对感情思虑过多。 爱是存在的,同时也很稀有。 得到最好,得不到也有其他快乐。 晚风凉爽,吹动鬓边发丝。 郭逢春也不知女儿是不是在敷衍自己,她知道孩子看着温良,实则有自己的主意。 “你在这边如果有喜欢的人,也可以去见见。让他跟你回锦城。锦城也是大城市嘛。” 赵予晴微顿,“没有啊,怎么这么说。” 郭逢春叹气:“我就这么一提。” 一个小时后,赵父钓上来两条白鲫,陈立垣拎着鱼桶,一家人一起往回走。 陈立垣准备论文答辩,今晚不留宿,要开车回宿舍。赵予晴在父母家收了行李,去学校附近的酒店住。以免明天堵车迟到。 酒店也是公司定的,饰演女主的艺人叫温苏凌,和公司的老板有点复杂的关系,给她定的房间是最高规格。赵予晴借了光,也分到一个不错的房间。 陈立垣把她送进房间后,检查了下这里的设备齐全,转着车钥匙走了。 赵予晴出门送他到电梯,里面正好走出两人。 那人看见她,便笑了,“予晴。好巧遇见你。” 赵予晴也是一愣,看清是谁,颔首道:“韩总。” 旁边正要进电梯的陈立垣脚下一停,耳朵都要竖起来,眼睛往旁边一转。悄然打量。 韩瑞也注意到赵予晴身边的男生:“这位是……” 赵予晴介绍道:“我儿子。立垣。” 陈立垣观察这人,长相说不上特别突出,但五官周正,身材尚未发福,在一群秃顶脂肪肚的老总里算是眉清目秀。气场从容又强大。他也跟着叫了句“韩总”。 韩瑞没意外,点点头,简单说他今天也出差,有事可以联系他,最后跟她们告辞,携助理入住。 陈立垣没多问,不过就当熟人碰面罢了,跟赵予晴说了再见,就按了电梯闭合键。 赵予晴回到房间,没理会那个偶遇。早早洗漱睡下。 房间隔音极好,将无声扩大数倍。寂静吵耳。 赵予晴近些年对睡眠要求极其苛刻,不能太吵,也不能太静。她把从家里带过来的枕头替换掉酒店的软枕,点开了液晶电视充当白噪音。 她又把那只机场买来的水豚抱在怀里,才有了点睡意,只是,手机震动,进来扰人的工作消息。 赵予晴回复完后,没有锁屏,脑子昏昏沉沉,手指悬空几秒,点开了a大附院的官网。 神经外科下属第一页,有陈铮的照片,她没什么感觉地划走,再一页页翻,翻到最后一页。 主治医生一栏,她终于看到江小嵩的官方照片。 他和所有医生一样,灰色的背景板,套着白大褂,眼睛没太多笑意,但嘴角微微扬起。 江小嵩拍照不爱笑,但医院要求照片有一定的亲和力,才被迫提起一抹假笑弧度。 想到他被要求重拍时懊恼地拢眉,赵予晴就觉得很有趣。 点开他的简介,赵予晴一字一字读那些生涩专用名词,不多时,眼皮越来越沉,手一歪,陷入睡眠。 睡前最后一个意识是,江小嵩有在走回属于自己的轨迹。 这样真好。 她也可以放下心,专注自己的事。 第75章 翌日,赵予晴准时来到路演现场,与易卿汇合。 第114节 电影放映后,她随主创们一起登台,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人气最高的是导演和女主,赵予晴作为镶边人物,偶尔被易卿带着回答几句重点。 台下第一排坐着曾琳,路演结束后,和赵予晴在后台汇合。 大家都是老熟人了,一起去参加庆功宴。 赵予晴以为会碰到前同事,其实连孙娇娇都没有见到,忽而想到最近期末,刚结束考试周,大家都很忙。全职编剧这些年,她几乎没有假期,早就不是把日子分成一周周一月月来过。 省去没必要的叙旧,倒也乐得轻松。 庆功宴上,电影取得好成绩,所有人脸上都挂着笑容。易卿尤其心情好,开局没多久,就已经微醺了。 赵予晴近些年也会喝酒,但量都控制在可接受的范围,不会让自己醉成烂泥。 晚饭过后,她坐在沙发上,回手机里的消息。 曾琳端着酒杯坐在她身边,看她还在工作,伸手把手机挡住,“今天休息一下。” 赵予晴都要变成工作狂了。她不是为了赚钱,而是真的喜欢这份工作。 一般人会受不了爱好变成工作,但赵予晴会为了自己的爱好,无视很多工作上蝇营狗苟。 曾琳也忙,加上异地,俩人联系变少,但一见面,感觉还是和从前一样。 她看着赵予晴,觉得她眼里多了许多坚定的东西,那是这些年独自在外历练出来的底气。 见她状态不错,曾琳为她开心,一不小心,也喝多了。听赵予晴说自己被父母催婚,曾琳传授她防御小妙招。 “要不,你就跟我一起过吧。男人哪有几个靠谱的。哪天你带我去你父母家。反正你孩子都有了,他们不会催你再生一个。” 赵予晴顺着她说:“行啊。我们商量一下怎么收份子钱。” 曾琳打了个酒嗝,“静姐没来吗?” 赵予晴:“说是航班晚点,待会儿到。” “你俩也不尴尬?把人家儿子甩了。” 赵予晴在公司,也偶尔会遇见关静。 俩人大多时候公事公办。关静忙,没有太多私人情绪交流。 至于尴尬,她们对这件事看得随性。本就是赵予晴和江小嵩之间的事,关静尽量不去多管。 这边刚提起,包间门被打开,赵予晴望过去,正巧是关静,她身边还跟着个男人,是韩瑞。 关静打过招呼后,给大家介绍韩瑞。 韩总的名声,大家都听说过,欢迎他过来一起庆祝。 有脑袋灵光的小演员跑去跟这两位大佬交际。过了一会儿,关静把人全打发走,让赵予晴来包间聊。 赵予晴以为只是打个招呼,没成想关静直截了当:“予晴,我们公司想和韩总投资一部戏,监制是任逸舟,你来当总编剧吧。” 赵予晴问是什么类型,韩瑞接过话茬,说是类似架空冒险。投资巨大,打算拍成大型商业系列电影。 和她擅长的类型完全不同。赵予晴以往的履历更偏向现代职场、悬疑正剧、或历史古装。 冒险打斗一类的故事,她涉及的很少。 但,她也不排斥挑战新题材,只是电影投资额过大,万一搞砸了,她也要考虑自己会不会承受得了。 关静被一个同事叫走,拍拍赵予晴肩膀,只剩下她和韩瑞两人。 “你不用考虑其他因素,一个电影是否成功,不是由你一个人决定。” 韩瑞仿佛知道她在顾虑什么,态度始终温和。 赵予晴挑眉,“这是韩总对我能力的信任?” “被看出来了啊。”韩瑞笑了声,“我确实对你有好感,想结交你。不过这一次,也是因为你们公司的段总和关总也想让你参与编剧,如果没有你,我不会多投资。不止信任你,也信任你的能力。” 这种段位的男人,表示自己心意时也游刃有余。 赵予晴点燃一支烟,一边吸着,一边静静思索,对方也耐心等待,半晌后,她说:“我可以试试。” 韩瑞笑了:“合作愉快。” 赵予晴把烟换到左指间夹着,去握他伸来的掌,一触即离。分寸得当。 她以为他会继续聊工作,韩瑞抿了口酒,“你觉得我怎么样?” 赵予晴如实说:“我对你不熟悉。” 她只知道韩瑞算是白手起家,三十岁前在一家大型公司做销售,很快成为销冠,四十岁靠自己积攒的人脉成立新公司,几年内就把前东家的市场份额抢走大半。如今靠着独到的投资眼光,身价更是上了一个台阶。事业上顺风顺水。 他之前没涉足过娱乐行业,和赵予晴第一次见面,是随朋友参加酒局。 推杯换盏间,不知道谁,忽然谈起星座,发现韩瑞和赵予晴竟然是同月同日生,被人调侃了一下,韩瑞主动给赵予晴解围。 她对韩瑞的第一印象还算不错,没有其他中年男性,尤其是口袋里有点钱的 中年男性油而不自知的气质。 还有一点,韩瑞只比赵予晴大一岁,两人几乎是同龄人。 韩瑞说:“你如果不讨厌我,可以和我多相处一下?” 中年人开启一段感情,可以略去多余的暧昧,省时省力。 韩瑞跟赵予晴说自己的情况。 他家庭条件不好不坏,也是小县城出身,所幸大学时,就知道如何赚钱,慢慢打拼到现在。如今条件好了,把父母接到锦城。 至于感情状况,他有过一段婚姻,妻子是他大学同学,多年前意外去世了,留下一个叛逆女儿。今年刚上大学,专业是珠宝设计。 赵予晴也把自己的婚姻史简单说了一遍,俩人的条件惊人的相似,都是从小地方出来,都结过婚,都有孩子。经济相对独立,当然韩瑞比赵予晴有钱多了。 赵予晴主动说明:“提前说好,我没有结婚的打算。也不会再生二胎。” 韩瑞顿了顿,表示理解:“我不排斥结婚,但如果你不想,我也不在乎那个证明。” 相比之下,他更看重两人之间是否融洽,以及对方如何对待自己的女儿。 韩瑞谈起女儿,就头疼孩子的教育问题。 赵予晴虽然比他小一岁,但孩子已经快毕业了,作为过来人,她笑笑,呼出的烟雾让笑容更朦胧:“这个岁数的孩子,不用急于让她改变什么。只要健康就好。” 韩瑞看着她姣丽的面容,赵予晴的脸看起来比她实际年龄年轻,但也绝不是犹如神奇魔法般的冻龄,细看的话,就能看到她眼周和鼻翼两侧的细微纹路,没化妆时,眼下的青色明显,岁月再优待她,也抵不过强大的衰老规律,可是,她给人的感觉,仍然觉得说不出来的美。 当她笑起来,这种美格外突出。韩瑞一瞬间失神,不禁想要凑近,意识到自己失态后,很快调整。 “如果更早遇见你就好了。”他感叹道。 韩瑞当然见过很多美女,赵予晴给他的感觉和别人都不一样。 柔软且坚韧,当判断她木讷时,又能闪现不易察觉的灵光。 门外有人发出一串夸张的笑声,赵予晴没听清,推了推从鼻梁滑下来的眼镜,“韩总,我们可以先认识一下,至于要不要在一起,我习惯顺其自然。” 韩瑞当然都依她,举起酒杯:“叫我名字就好。” 赵予晴与他碰杯。就着孩子的话题再谈两句。 比起文艺男,韩瑞这样的企业家更能让人感到脚踏实地的烟火气。 她想,随便聊聊,如果能在一起,也就在一起了。如果不能,全当消遣和取材。 就如她一直以来对男人的态度。 十多分钟后,她按灭烟蒂,没有和韩瑞单独待太久,心里总觉得半是杂乱,半是空落,找到曾琳,想谈谈心,她正在和易卿拼酒。 关静在旁边和人打电话,看样子像是公事。 赵予晴坐在沙发上,准备搜索一些冒险类相关影片。摸着口袋里的烟盒,又想吸一支烟,但她给自己制定的“一周只能吸一支烟”的份额已经用光,只将打火机握在手里把玩。 聚精会神中,忽然,她听到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自由落体。 赵予晴抬眼,吃惊地看到易卿歪倒在地上,手里还攥着她的宝贝酒瓶。 *** 酒精中毒进了医院,绝对是易卿此生最丢脸的时刻。 比被影迷疯狂辱骂千万字小作文还要令她感到蒙羞。 导演晕倒,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剧组人全都跑来关心她的健康。 易卿身穿病号服,生无可恋地躺在病床上,管床医生为她下最后的通牒——必须减少酒精的摄取量,否则不是洗胃那么简单。 为了静养,关静把大多数人赶出病房。 病房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曾琳,赵予晴,赵予晴身边的韩瑞,饰演女主角的温苏凌。 既然人醒了,病情不算严重,大家都松一口气,开始看热闹不嫌事大。 曾琳顺走果篮里一跟香蕉,边啃边说,“易卿,你好好恢复。我马上要出差,等我回来再参加你的葬礼不迟,别耽误我赶飞机哈。” 温苏凌怜爱地摸摸易卿的额头,怀里抱着个酒,在她眼前晃了晃:“亲爱的,看看这是什么,酒,很香的哦,但你只能闻闻,好可怜,我帮你喝了,别太感谢我。” 易卿气得都要哭了,虚弱地抬手指门口:“你们给我滚远点!” 在她真发火前,温苏凌携曾琳快速跑了。 易卿可怜兮兮:“还是予晴对我好……” 赵予晴顿了下,伸向果篮的手不经意转了个弯,自然收回,“好好睡一觉,就当休假了。” 易卿痛苦不堪,“我不想在医院休假啊。” 好不容易把病号安抚好,她们走出病房。只留一个护工看着。 韩瑞帮忙垫付了医药费,此时被护士叫到护士站说着什么。 十点多的医院,熟悉的消毒水味。 赵予晴跟随记忆,在靠近电梯的角落找到一台自动贩卖机。 多年过去,里面的种类翻新不少。 她扫码买了一瓶冰露和面包。垫垫肚子。 想要先喝水,酒精的作用下,脑袋有点晕,拧了半天也没能开启瓶盖。反而皮肤蹭出数道棱,微微发红。 正想办法时,有人把那瓶水抽走。 第115节 赵予晴抬眼望去,心脏就这么漏了一拍。 江小嵩身穿白大褂,样子几乎没变,只是气质更加沉稳。从以前的少年气彻底蜕变成成熟男人。 机场的匆匆一瞥,赵予晴没有看清他的样子。今天发现,他头发有点长,没有以前那样短。 “啪”地一声,骨骼分明的手将盖子拧开,轻微旋上,递过去,瓶身挤出一点水,他用另一只手抹了一下。 赵予晴凭本能说了句“谢谢。” 感谢酒精让她反应迟钝,乱蹦的心跳在几秒钟后才姗姗来迟,而她已经能够面不改色,不必如先前那般慌张。 这里是医院,当然会遇见他。 江小嵩同样彬彬有礼,“不客气。” 赵予晴镇定解释,“朋友酒精中毒,进医院了。” “我知道,我妈告诉我,让我过来看看。” 今天也是江小嵩值班,接到关静的电话。有熟人在医院,当然要照应一下。 这也解释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住院区这一层。 相逢不是巧合。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次偶遇。 不想联系的人,很快就会从身边消失。 对话中断,空气仿佛变成固体。 赵予晴搜刮话题。想起来,见面后的第一句话,应该是那句经典的:“好久没见,江同学。最近好吗?” 江小嵩嘴边挂着浅笑,目光淡淡疏离,“还不错。赵老师呢?” “我也不错。” 这是他们重逢后应该产生的对白。 他想了想,说:“恭喜电影上映,我也看了,很好看。” 这句话换别人说,她觉得敷衍,换江小嵩说出口,她感到强烈的被肯定。 “真的?” 她微微仰头,不知道自己眸里闪过的神采有多明亮。 “五刷了。”他扬扬手机。 赵予晴感到心口有什么要跳出来,她拼命压抑。抬起矿泉水瓶,喝了一口。冰凉的水划入喉咙,脑子清醒片刻。 刚要再说点什么,有人从旁边叫她:“予晴,我们走吧。” 赵予晴蓦然回神,看到韩瑞对她笑笑,问她:“认识?” 赵予晴不得不给他介绍,“这位是江同学,静姐的孩子,过来看一下易卿。” 韩瑞恍然,对刚才两人之间莫名的氛围释怀,原来只是熟人家的 孩子。 他对江小嵩流露出欣赏,“原来静姐家的孩子在当医生。这么优秀。” 江小嵩望着韩瑞帮赵予晴拿矿泉水的动作,向男人露出比夜晚更幽静的笑容,“你好。” 第76章 夜色浓墨。 赵予晴坐韩瑞车来的,也是坐韩瑞的车回酒店。 车上,韩瑞对江小嵩的产生好奇,“静姐的儿子,和她有点像,气质也像。” 赵予晴侧头望向车窗外,淡声接话:“毕竟是静姐亲生的。” 关静很少炫耀自己的家庭,很多同事和客户都不知道她有两个优秀的儿女。 “你们也认识?” “他以前给我儿子补过课。” 韩瑞想到,赵予晴的前夫就是神外科医生,他们会认识很正常,可能还是同事,“认识晚了,我也想让他给我家程程补课。说不定还能上更好的大学。” “江同学大概没有时间。” “也对。”韩瑞想了想,“这么优秀,一定有女朋友了吧。” 赵予晴如实说:“不清楚,可能有。” “他性格应该不错?” “我算是长辈,和他不算太熟。” 韩瑞侧头看她一眼,些许奇怪,“是么,我看你们没那么客套。还以为……” 赵予晴没有太多长辈的范儿,江小嵩也不像个拘谨的后辈。俩人对视时细微的磁场暗暗浮涌,一颦一笑灵活生动。 赵予晴牵扯唇角:“没有啊。” 韩瑞也不在意,“要是和我家程程认识一下,说不定我们还能和静姐当亲家。” 他已经自动把赵予晴划为自己的家人。 此话一出,赵予晴面上不显,心里差点被雷劈焦。 这是什么“孟楠2.0”。 真如韩瑞所言,江小嵩变成她“女婿”,这实在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有点荒谬的可笑。 但赵予晴又想,江小嵩条件这样好,如果她是韩瑞,也会想他和女儿在一起。 人之常情罢了。 奇怪的只有她自己。 韩瑞也觉得自己有点到了乱点鸳鸯谱的年纪:“也就随口说说,我女儿不一定喜欢这类型的。她一见学霸就头疼。” 赵予晴无聊翻着手机。没接话。 “你家孩子有没有恋爱?” 赵予晴说:“目前没有,他没跟我讲。” 她也没有问过。 这个话题,在她家算是禁忌。 陈立垣也没有主动跟她说他和哪个女孩子在一起了。比起恋爱,他现在的生活重心还是放在工作上。 赵予晴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如今对婚姻的态度是不看好,也不排斥,只是自己没有再度踏进围城的想法。 于是对孩子,她也没有非要他结婚生子的期盼。 韩瑞显然不这么想,他的问题主要是,女儿是个不着调的,家境又好,这块肥肉很容易被不怀好意的男人盯上,不如他这个做父亲的亲自把关,“孩子的婚姻也是个头疼的问题。也怪我以前对她疏忽教育。” 赵予晴说:“为了避免孩子受到伤害把她保护起来,通常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不如让她亲自去外面历练。只要引导得当。” “我也想过,但还是舍不得。” 韩瑞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 他的心思,赵予晴也懂,只是笑笑,不再表达意见,转而谈起更有安全感的工作,绝不再提江小嵩。 韩瑞全然不知被她引开话题。 聊天中,回到了酒店,他们定了同一层的房间,赵予晴和韩瑞一起去乘电梯。 期间,他们碰到了几个同事,都在问易卿的病情,还有几位闻风赶来的记者。 赵予晴一一回答,让他们放心,才好不容易脱身。 有几个相熟的小演员用发现八卦的目光扫视二人,嘴角露出了然的笑容。赵予晴也不在意。 身边的程瑞也十分坦然,他没有插手她的工作,但一直护送她到房间门口。 道别前,他问,“予晴,明天有空吗?” 酒店走廊的昏黄灯光下,程瑞眼中闪烁着拘谨的期待,让他没有像刚认识那会儿措置裕如。 眼前的男人喜欢自己,至少,是他审度下的自己。赵予晴这样清晰地判断。 她边翻出房卡,边回答:“明天还要去看看易卿。她一个人在医院,我不放心。” 易卿的酒精中毒需要观察五天,不长,但也需要探望。 韩瑞眼皮垂下,略有失望,但也十分理解她:“确实。应该去看看易导。” “但也不会一整天都待在医院,我下午有空。” 她没有卖关子,很快这样说道。 好像稍迟一点,内心埋葬的某个萌芽就会令她更改主意。 韩瑞眼中重新点亮光芒,“明天我送你,这样开车比较方便。” 赵予晴会心一笑,说句“谢谢”。 既然说了试着相处,她一定会践行诺言。 *** 天气炎热。独属于夏天的闷稠铺天盖地而来。 赵予晴洗澡后,更换衣物,在穿衣镜前打量自己,试着将头发束起来,走到客厅,还是决定解开发圈,再整理发丝,感到万无一失后,收到了韩瑞的微信。 她看了眼时间,惊觉自己在穿搭上浪费了过多时间,才匆匆戴上耳环。 韩瑞没有催她,安静在门口等待,见她现身,眼中划过惊艳。 赵予晴今日穿搭风格俏丽,与以往在工作场合相见的着装很不一样。 上身是蓝绿色相间短款针织背心,下半身是修身牛仔长裤,怕空调风过冷,加了件透视白衬衫,没系扣子,衣摆松垮地打了个结。全身上下,只露出腰部雪白的皮肤。 第116节 看起来是精心打扮过的,又不显刻意。 是否说明,她对约会的重视。 韩瑞不掩饰对她的欣赏。 赵予晴随手拎起一只信封包,搭在肩上,她没有添加妆容,但眼眸比任何化妆品都要增色,“等很久么。” “没。” “走吧。” 但刚进电梯,赵予晴就后悔了。 光洁的反光镜中,她注意到韩瑞时不时地看着她。 “有点夸张吗?我这身。” 韩瑞怔了下,“没,很漂亮。” 赵予晴笑了笑,原来她不是这样的风格,独居后,反而更喜欢活泼鲜艳的色彩装点生活。 她这个年纪,可能会有装嫩的嫌疑,但她已经决定在休息日,穿戴自己心仪的衣裙。 好在锦城的氛围偏向时尚潮流,她走在街上也不会引起更多瞩目。 来参加路演之前,她的头发也是新染过,发尾打了波浪卷。 曾经让她颇为烦恼的白发丝,已经在科技的作用下掩藏起来。 赵予晴绝不会说毫不介意衰老,她也会为自己没有年轻时的容貌感慨几瞬,但不必像以前如临大敌。逐渐,她与自己和解。 在韩瑞的车上。她还是决定把头发扎起来。没用梳子,随便用手拢了下,偶有碎发跳脱,反而显得她松弛。 韩瑞几次看她,话都变得多起来。聊首都这些年的进步和翻新。 赵予晴在这里生活得更久,也算半个故乡,于是充当东道主,给韩瑞介绍。 他们刚认识,好像有聊不完的天。加上俩人都是能轻松提起话头的性格,暂时没出现令气氛冷掉的场面。 首都的早高峰原本令人烦躁,但韩瑞没受外界影响,一门心思放在副驾驶的女人上。 很快,来到医院。 赵予晴和韩瑞走进易卿的病房,顺便把她的电脑平板等电子设备全都拿过来。 躺在病床上要死不活的易卿看见这些,才终于从床上翻身。 赵予晴帮她把电源插上。易卿赶紧用手机刷新电影评论,时而勾起唇角,时而紧锁眉心。 赵予晴瞧了一圈病房,易卿把护工也停了,觉得她还没到接受别人照顾的程度,房间里只有她自己,自然也没有另一个人的身影。 她拾起窗台上搁置的菜单,问:“饿了吗?我陪你吃点什么。” 现在到了饭点,易卿也该进食了。 易卿翻翻白眼:“静姐严禁我点外卖,让她儿子来给我送饭。这不是把我当犯人么……” @ 赵予晴怔了下。 “对了,昨天那个江同学也过来看我,这男生几年不见,气场可以啊,还吓唬我马上就要酒精肝了。像个医生似的。” 赵予晴不禁笑着纠正她:“不是像个医生,江同学已经是医生了。” 易卿拿起手机:“你和韩瑞都吃什么。不许大鱼大肉,更不许喝酒,干脆一起陪我吃小米粥。” 赵予晴不饿,不介意陪易卿吃点:“好。” 韩瑞自然随赵予晴一起,“我也来碗小米粥。” 易卿看了看站在角落的男人,扬扬眉。再看了眼赵予晴,捞起手机打电话。 赵予晴没听清听筒里江小嵩的声音,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又在砰砰乱蹦。 她深吸口气,告诉自己冷静。 过了会儿,门口有人敲门。 赵予晴想要起身,身子僵硬得不能动,还是韩瑞去开门。 江小嵩提着几个食品袋,他是从食堂过来的,给患者送午餐。先看到韩瑞,眉峰往上一扬。 目光往身后看去,才看到那个秀丽的背影。 赵予晴侧过身,看到江小嵩今天没有穿白大褂,而是自己的私服,类型和以前没变,都是宽松低调的款式,只是她没见过。 赵予晴起身微笑:“吃过了吗?” 江小嵩笑容淡淡:“吃过了。” 他目光落在她右腰下方的位置,再轻飘移开。 第三次见面了,赵予晴已经能在他面前保持足够镇静。 但在他若有似无的视线扫过后,她不禁用手盖了下纹身的位置。这个动作很多余,因为牛仔裤是中腰的,完全遮盖了曾经他咬上的牙印。 江小嵩把袋子放在桌台上,在易卿的病床前检查今日查房内容,见她状态不错,提出几个专业性建议。 易卿划拉着手里的小米粥,“哎,以后要是天天吃这玩意,我还不如直接噶了。” 赵予晴劝道:“还是听医生的话,先过恢复期再谈别的。” 她打开餐盒盖子,陪易卿一起吃小米粥。 易卿下巴点了点她和韩瑞:“你们待会儿去哪玩啊?” 赵予晴没答,韩瑞说:“予晴带我去周边转转。” 易卿:“这里有什么可玩的。不嫌腻。” 韩瑞说:“青川古镇不是挺有名的。去那看看。” 赵予晴脑中,一瞬间闪现过烟花、温泉、喧闹,炫目的灯光秀,还有男生被打断告白时,凝在唇角的笑容。 “不去那里。”她说,“太远。” 韩瑞以为刚才在车上,她提到青川古镇很漂亮,是因为她想重游:“也对,就近逛逛也不错。” 赵予晴小口喝着糯糯的小米粥,依旧感到嘴唇发干。 眼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来几张纸巾,赵予晴没去看他的眼睛,道了声谢。 江小嵩将剩余的纸巾分给其余二人,动作寻常。 韩瑞看了眼这位沉默的晚辈,怕冷落了他,主动问:“江同学有推荐的吗?” 他跟着赵予晴称呼他江同学。 江小嵩静默稍许:“这些年,我也只去过青川古镇,其他景点都是小时候去过,不太清楚。” 韩瑞点点头,又聊了最近的电影。 吃过饭后,易卿要休息,三人离开病房。 韩瑞觉得赵予晴话突然少很多。是因为江小嵩在场?他和她儿子是朋友,不愿意在他面前过多展示自己的私生活,以免被儿子知情? 于是,电梯里,韩瑞主动聊天:“江同学今天休假?” “对,昨天值夜班,今天休息。” 到底年轻人,没看出太多疲乏。只是眼皮耷拉着,看谁都冷冰冰。连对待易卿,都公事公办的态度。 “医生太忙吧,都没办法平衡生活。” “不用平衡,我平时没有特别的爱好。” 韩瑞问:“女朋友也不介意?” 江小嵩望着电梯上的数字:“我没有女友。” 赵予晴垂着眼,只握着包链的手微微动了下。 韩瑞满意这个答案,但他不想显得自己目的不纯,“现在是发展事业的最佳年龄。晚一点再考虑个人生活也好。” 叮——电梯门开了后,赵予晴跟着电梯里的人群走出,韩瑞翻出车钥匙,礼貌询问:“江同学坐我车回去吧。” 江小嵩嘴上道谢,神色没有变化:“不用麻烦,我开车来的。” “你昨晚值夜班,今天能开车吗?” “可以。” 韩瑞察觉到江小嵩对他态度冷漠,好像不愿多说,刚要放弃,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赵予晴突然说:“江同学,不要疲劳驾驶。” 江小嵩看她一眼,“没事。” 他从口袋里拿出车钥匙,“我先走了,再见。” 赵予晴往前迈出一步,身形拦住他,仰着头,面色柔和,态度却是不容置喙。 “我给你叫代驾,你坐车里等一会儿。” 江小嵩凝望她半晌,再瞥了眼不明所以的韩瑞,笑起来:“好吧。谢谢赵老师。” 医院外人群攒动,熙熙攘攘。赵予晴等代驾来了,才坐进韩瑞的车。他们很快驶离医院。 “这孩子挺腼腆,直接让我送他回去也行。” 韩瑞无所谓地笑着说。 “不顺路,他也不想麻烦你。” 赵予晴望着后视镜,里面映有江小嵩的代步车,在一个拐弯处,彻底消失。 第77章 回程的路上,韩瑞发现,赵予晴的话变得更少。眉眼似有化不开的浓郁。 “累了吗?”他问。 赵予晴从望着后视镜的状态中回神,“啊?嗯,吃完饭就有些困。” 第117节 韩瑞说:“那我们回酒店吧。” 赵予晴笑笑:“不用。正好散散步。” 他们最终决定在酒店附近的商圈逛街,韩瑞给女儿买了块心仪牌子的手表,赵予晴给父母买了两袋枣糕。 韩瑞担心她睡眠,放弃一整个下午都和她待在一起的计划,提前送她回父母家。 “抱歉,今天状态不太好。” 赵予晴提着袋子下车,深表歉意。 韩瑞很会给台阶,“哪有,正好我也有客户要见,我们明天再见。” 赵予晴对他挥挥手:“再见。” 韩瑞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单元门里。尽管今天大部分时间都在一起,他却觉得离她更远了。 不知她和前男友在一起时,是不是也是这样疏离。 *** 赵予晴到父母家,胃里堆满石头的感觉才消失一点。 郭逢春哒哒小跑赶来,接过枣糕,笑盈盈地看着她。 赵予晴踩上拖鞋:“怎么了?” 郭逢春说:“没什么,就是看到有个人送你回来。” 赵予晴提前在微信上告知她回来的时间,郭逢春坐在阳台的摇椅上晒太阳,时间一到,往楼下一瞅,就看见个男人送赵予晴回家。 看二人态度,也不是网约车司机之类的。 赵予晴简单说:“一个朋友。” 郭逢春哼声:“反正我不管你。” 过了会儿,老太太还是忍不住问:“叫什么名字呀?” 赵予晴忍俊不禁,还是跟她说了实情。她和韩瑞目前以交往为目的接触,但还只是朋友的关系。 郭逢春听得认真,心里左右对比:“条件是蛮不错的,他也有孩子,就是那姑娘不知道性格怎样。能不能和垣垣冲突。” “这都是以后的事。” 现在八字没一撇,赵予晴劝她别想太多,即便在一起,俩家孩子也都成年了,不会有太多交集。不结婚的话,也不涉及财产分配,已经是最简单的关系组合。 一听赵予晴不打算结婚,郭逢春唉声叹气,想要劝,终究还是作罢。 赵予晴回到自己的房间,接了个工作上的电话后,躺在床上,无聊刷着手机。 通讯录里,江小嵩一直都在,俩人谁都没有把谁删除,同时,谁也没有和谁联系。 点开那个没变的头像,里面是一片空白。 工作几年,赵予晴早已 换了新手机,聊天记录都存在另一只旧手机里面。被她锁进储物箱。 赵予晴想要问他到家了吗,有没有好好休息,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这样问。 正要退出微信,上方忽然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她心尖一紧,屏住呼吸。等待对方的消息。 然而再一眨眼,上面的提示又消失了。 她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眼花。 这个时候,江小嵩应该早已经躺在床上,补充睡眠了吧。 不知道这些年,他有没有按照她的话,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她担心他,又觉得自己的担心属实多余。 如果不能陪在他身边,再多的关心也不过是虚伪的善意。 赵予晴关上手机,下意识想吸一支烟,又想到这周的额度已经用没。 卧室外,郭逢春要出门买菜,准备晚饭,赵予晴起身,陪她一起。 *** 昏暗的卧室内,窗帘紧闭。只有一方屏幕是亮的。光打在男生的眼眸,形成幽暗的光点。 江小嵩回到家里,迟迟没有入睡。 他看着手机,全部删除对话框里的文字。 不过是简单的一些“我到家了”“谢谢赵老师帮我叫的代驾”“多少钱,转给你”“你也到家了么”之类的无聊话。 这么几个字,删删减减,踌踌躇躇,最后归于白茫。 想到她应是和韩瑞一起回的酒店,江小嵩唯恐收到一些他不期望的回答。 她有正在交往的人,大概也是喜欢对方的。 机场的见面,她没认出他。医院的两次见面,他也没在她脸上看到更多怀念。 赵予晴只是把他当成一个晚辈在照顾。 很有她的作风。 即使分手了,感情被时间冲淡,她也还是会奉上关怀。 今天休假,江小嵩毫无睡意,脑子里全被赵予晴占据,想她的模样,她的笑容,她曾经说过的话。越想越心烦意乱。 他干脆戴上耳机,靠在玩偶熊身上,抱着小动物的毛绒尾巴,漫无目的地听歌。 到了晚上,关静给他打电话,让他下楼。 母亲这些年,也基本在锦城工作。 相比他,更容易见到赵予晴。 关静开车接他,见江小嵩脸色乏顿,就问:“怎么这么困。” 江小嵩坐进副驾,带上车门,“昨晚值夜班。” “白天没睡吗。” “睡了一点。” “易卿的病情怎么样。” 江小嵩说目前正常,但必须要忌酒了。 关静头疼,让易卿不喝酒,还不如直接要她的命,但身边有个更令她头疼的问题,就觉得易卿也就还好,“见到予晴了吧。” 江小嵩只“嗯”一声,未见太多情绪。 关静不知道他是因为见了赵予晴,才是这副样子,还是真的因为缺少睡眠。 昨天,赵予晴和韩瑞走在一起,已经被热爱八卦的小演员们在微信群里传了个遍。 关静自然也看到。 本来,韩瑞跟着来到这边出差,问她公司定哪里的酒店,就已经很可疑。原来,他看上的人是赵予晴。 俩人条件倒也很搭。 有关赵予晴的感情生活,关静多少也听说过,这些年,恋爱再分手,倒也一个没成,兜兜转转,她还是保持不结婚的态度。 关静觉得这事很正常,分手这么长时间,谁都会开启新恋情。不正常的只有自家孩子。 她以前不想谈,但今天实在没忍住。 江小嵩闭眼假寐,态度懒散,没看出喜怒:“你特意给我打电话,让我去照顾患者,就是为了这个。” 关静:“你知道就好。” 关静猜到韩瑞的来意,果然,他也跟着赵予晴探望易卿。她一狠心,就想让江小嵩也过来。 她想让孩子看清事实。别再拘泥于过去的感情。 江小嵩眼皮半耷拉着,“谢谢,让我看到赵老师现在的样子。还挺不错的。” 关静被噎了一下,她哪是让他和赵予晴见面的意思。 “哎,算了,你导师最近怎么样?” 江小嵩支着下巴,“还行。” 陈铮是在一年后复职,不论网上还是现实中,热度过去后,很少有人主动提起。 除了江小嵩,他还带了两个学生,为了避嫌,选的都是男生。 这件事,对陈铮的打击不算大,但此后,他在教学上的心态也不如从前。 至于私生活方面,听说陈母给他介绍了个相亲对象,至于是否再结婚,是否再生育,陈铮不再透露他的私生活。 他对江小嵩的态度,不能说是完全冷落,但也不亲近,最大表现是骂人骂得少了,有点得过且过,应付工作。有问必答,但不问不答。 江小嵩完全是凭自己对专业的悟性和练习,成为主治医生。 “我可以联系人,给你换个导师。” “没必要。” 关静暗自叹气,聊天间,车停在附近的餐厅前。 跟随侍者进入餐厅后,那里已经有人等待。 看见来人是谁的人,那人举起手,远远地开始挥舞。 江小嵩眉梢动了动,望了眼关静。 关静泰然道:“又没说只有我们两个。” 江小嵩平淡地说:“妈,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土。” 亲自搞这种类似相亲的饭局。 “……谁土。”关静白他一眼,“大家都是熟人,吃顿饭怎么了。你是不是心里有鬼,以为我要做什么?” 江小嵩不理她的反将。 第118节 没受到回应,关静啧一声。 赵予晴刚离开的那年,江小嵩表面看着正常,按部就班地上学、上班、做实验。关静劝他几句,以为他放下了,但他越来越沉默,把所有时间都放在医院上,不去聚会,不去玩音乐,经常忽视自己,这令关静感到忧心。 她本来也没太反对他和赵予晴在一起,但得知他们分手,也觉得很正常。儿子太年轻,得多经历几段感情才可能定下来,他这个年纪,懂什么叫爱和责任? 但,她低估了赵予晴对江小嵩的影响力。 这些年,他也没和哪个女生走得近。 正巧舒然参与拍摄的一个医疗剧就在a大附院取景。这姑娘本来就对江小嵩有点意思,关静也就推波助澜。能不能成另说,总之让他和外界接触一下。 俩人初步认识后,目前算是熟人。断断续续联系着。 《苹果》上映,获取好评,关静让他来锦城玩,再把航班透露给舒然的经纪人,让俩人行程重合。 关静给江小嵩发消息,让他多照顾一下女孩子。 江小嵩没理她,但也听她的话。帮女生办个托运什么的只是顺手的事。 有时,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就在细微之处建立起来。 前提是他愿意的话。 二人来到餐位前,舒然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江小嵩,但还是先与关静聊天,“静姐,路演辛苦啦。” 关静拿过菜单,“不辛苦,我不用发言。” 她也不过是担心孩子,才回来看看。 “听说易导都进医院了?没事吧。” “暂时没事。” “我这两天才有空,明天去看看她。” 舒然现在主要是演偶像剧和生活职场剧,她是社交小天才,早早结识易卿,为以后转型做准备。 就算没太多演技,多认识一个大导演也没有坏处。易卿偶尔也愿意和她聚会,虽然出演她电影还不够格。 江小嵩用手机看文献,头也不抬地说:“易卿明天就出院了。” 舒然“啊”了一声,这才把视线放在江小嵩身上。 她本来趁着近水楼台的优势,先和江小嵩成为朋友,但男生很聪明地知道她的意思,彼此的关系只维持在偶尔他会回她几个短句。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她。 她最大的优势是,关静也会帮她的忙。 饭吃到一半,关静接了个电话,找个安静地方去接。 舒然瞄准机会,把一个袋子送过去,“江小嵩,这个送你。” 里面是他上次在机场看中的卡皮扒拉玩偶。 他 看了一眼,明白是什么,没接,“我已经有了一只。” 舒然骄傲地昂着下巴,“但这是我送的。” 江小嵩说:“不了,女朋友看到会不高兴。” 舒然怔了下,随即笑说:“胡说,你哪有女朋友。” 有女朋友,关静就不会撮合他们,让他们见面。 “刚交的,还没跟我妈说。” 舒然不依不饶,“哦,是吗?叫什么,长什么样子?做什么工作的?” 江小嵩始终态度冷淡,“这是我自己的事。” 舒然看着自己买的玩偶,手都要举僵了,对方仍然无动于衷:“你不要就扔了吧。” “你想扔就自己找垃圾桶。” 舒然:“……” 她觉得格外委屈,作为女明星,她微博账号有上千万粉丝,圈里也不是没有帅气男艺人抛出暧昧信号,凭什么她都这样了,江小嵩还是这样的态度。 她瞪着江小嵩,手都要举抖了,眼眶忍不住发酸。 江小嵩终于关了手机,抬头看她一眼。 每次他心生烦闷时,会学着赵予晴的处事方式,好像她以另一种形式留在他身边。 如果是她,不会把事情搞得这样僵硬。 工作这些年,他身上的棱角磨平许多,眼前的女明星到底也没什么坏心眼。还不如解决这个问题,也好自己清净清净。 他稍微正色,把玩偶袋子接过来,但没收,而是放到了舒然身边的位置,“我没有女友,但心里有放不下的人。” “你为什么不和她在一起?”舒然不忿道,“她结婚了吗?” “没有。” “有男友了?” “大概。” “那是她不喜欢你。” 江小嵩露出今晚头一个笑容,“她跟我说过她爱我。” 舒然压住心底的酸涩,惊讶道:“那为什么不在一起?” 他说:“我在她心里的位置,比我们在一起更重要。” 舒然还是不明白。 江小嵩没再解释,“我从她那里得到过最好的爱,所以,和她相比,其他人都不足以让我动心。抱歉。你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没有结果的。” 虽然什么都不明不白的,但舒然从男生的眼睛里知道,这一次,他没有诓她,他是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他的心上人,喜欢到容不了任何别人,包括她。 她忽然泄了气,耷拉着肩膀,兀自搅拌手中的奶茶。 江小嵩见她明白了,也不多言,继续刷着手机。 关静接完电话回来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觉这次又是无用功。 这顿饭,在些许沉默中度过。 送江小嵩回家时,关静已经不知道再如何游说,默默把他送到家里的停车场。 道别前,语重心长道:“予晴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你也学着向前看。不然,你还打算一辈子这样?” 江小嵩打开车门,一条腿已经迈出去,停顿思索片刻,对母亲笑道,“她以前结婚,我都不在乎,一个男友算什么东西。只要我想,我就可以等。” 关静刚点完一支烟,闻言,忘了吸,吃惊地看着他。 训斥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他垂下眼睫,“可是,我不知道她现在还需要我么。” 关静哑口无言,摁灭烟蒂,倾身抱了抱儿子,“小嵩,你先回去睡一觉,予晴的事,明天再说。” 第78章 清晨,赵予晴和韩瑞相约去附近的动物园。 郭逢春得知这个消息,早早吃完早饭,换上自己压箱底的西装衬衫,借扔垃圾为名,和赵予晴一起乘电梯。 刚出门,就被外面的大太阳给晒得不行,脱下正装外套,搭在胳膊上。 赵予晴想让她回去,又觉得母亲不好打发,也就随她了。 韩瑞时间掐得正好,她们刚下楼,他的车已经停在身边。 没等介绍,韩瑞已经猜到郭逢春是谁,礼貌地说了声“伯母好”,郭逢春同样含蓄地微笑,不热络也不失礼——女儿的上一段婚姻,她就是对前女婿太好,才让别人以为是赵予晴有问题。 这回她吸取教训,走的是不好招惹的高贵冷艳人设。 郭逢春推了推老花镜,打量一圈韩瑞,觉得他像是个过日子的人,只是没有前女婿帅,就一普通人,但普通也有普通的好,实在,安心。 第一印象尚佳,没多聊,郭逢春就蹬着小高跟回去了。 赵予晴坐上车,韩瑞就郭逢春展开话题。“伯母这是要去哪?” 赵予晴照顾妈妈面子,“她念了老年大学,今天有演讲。穿得严肃一点。” 韩瑞点头笑笑,表示理解。 车子开启,驶离小区。赵予晴很快收到郭逢春微信: 【晴晴,这个看着还不错。】 【没有医生身上那股子傲劲儿。】 然后发了个“加油”的表情包。 赵予晴知道这个医生单指前夫,简单回复几句,不多时,动物园已经到了。 俩人检票进园,赵予晴拿出手机,对着动物拍摄,再去看招牌上的简介,模样颇为认真。 相比其他一家三口或朋友、情侣,她像是取材工作的。 韩瑞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和她一起讨论动物的习性。 临近暑假,园内人流不算少,韩瑞瞅准机会,在一个女生快要撞到赵予晴肩膀时,他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带到人少的另一侧。 赵予晴只怔了下,随后笑着跟他道谢。 面上没有一点腼腆的情绪,自然,也没有顺势握住他伸来的手。 韩瑞理解,这个年纪,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很难对某个人上头。目前为止,赵予晴对他的用心程度,远远低于他对她的。 不过,韩瑞自认最大的优点就是耐心足够。 一个小时后,二人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没有任何进展。 或许,她喜欢循序渐进的交往方式,不急于一时。韩瑞想。 中午,韩瑞带赵予晴吃午餐。 第119节 俩人相谈融洽,他得知了她的饮食忌口有哪些,也把自己的喜好告知。 只是中间有个小插曲。韩瑞在席间接了几个电话,是女儿打来的。 一开始,孩子漫无目的地聊各种她平时不会聊的话题,韩瑞几次询问她是否有急事后,才说出最终目的,她也和朋友来首都玩,让老爸来接机。 韩瑞说自己正在忙。女儿直接拆穿他,是不是忙着和女人约会。 他没法,跟赵予晴说要去机场,不能陪她了。 赵予晴听闻,十分理解地点头,让他快点去。 韩瑞看了看她,为她没有失落而失落。 赵予晴独自一人把剩下的菜吃完,自韩瑞离开后,她感到莫名的轻松。 她直觉这个预感不好,韩瑞不是个讨厌的男人,也没有中年富商的油腻和自信,已经匹配她心中对伴侣的基本要求。 为什么还会感到压力。 可能,是地点出了问题,江小嵩生活在这个城市,她总觉得下一刻就会见到他。见到这个以前,或许现在也还在爱着的人。 但是,她不确定,再出现在江小嵩的生活里,会不会对他产生负面的影响。 毕竟他们分开的时间,已经比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多了许多。 人是会变的。 *** 易卿的身体状况恢复良好,主治医生告知她可以出院。 赵予晴下午来到病房,陪她一起回酒店。 今天,江小嵩没有来病房,大概是有工作在身。 赵予晴放松心态,至少,不用担心在他面前再做出任何失态的举动。 但,她又不能忽视心里的寂寥。不知下次见是什么时候,还会不会见。 她很厌恶自己的心态,又不能否认,心里某一部分苏醒起来,让她枯燥的生活充满别样的 光彩。 很难说是好是坏。 过一阵就好了。她安慰自己。离开这里回锦城,再忍耐一段时间,一切都会过去。 ** 易卿回到酒店便马不停蹄地工作。只饮食上还算谨遵医嘱,没有敞开肚皮喝酒。 接受几个杂志的采访后,几个朋友过来看她。张罗着开个聚会,为庆祝易导出院。 易卿在医院三天,度日如年,急需要人间烟火气洗洗脑子。 但她喝不了酒,捏着高脚杯,里面却是凉白开,拉着赵予晴商讨接下来创作什么题材的剧本。 赵予晴不喜欢夜场这样吵闹的地点,为了照顾易卿,也就随她。 讨论中,有个女生过来打招呼,“易导。身体好点了吗?” 赵予晴抬眼望去,发现女生正是舒然。 易卿拍拍身边,让她坐下:“还活着。你呢,剧不是拍完了,怎么还不走。追男人追到了吗。” 舒然面上有点挫败,嘟嘟嘴巴:“别提了。” 易卿也惊讶,“静姐家那小子这么难搞定吗?” 舒然愤愤道:“是我不喜欢他了。他那个人冷冰冰的,还爱呛人,哪个女人能受得了他。注孤生吧他!” 易卿从不把这些小年轻们的恋爱当回事,“男人有多稀奇,我帮你再找一个。” 舒然靠她肩膀:“算啦,我还是专注搞事业吧!” 易卿疑惑:“你是说那些垃圾偶像剧是你的事业?” 舒然笑嘻嘻:“要不易导你给我写个剧本。” 平时插科打诨着玩玩,一涉及到自己的电影,易卿绝不松口让不合适的熟人参演,她把锅甩出去,“我现在是病号,找予晴给你写。” 舒然视线扫到赵予晴,知道她是和易卿关系很好的编剧,也有结交的意思,倒了小半杯莫吉托,过来敬酒。 “赵老师,您故事写得真好。看我适合什么角色?” 娱乐圈里,也总称呼不熟悉的人为老师,赵予晴从高校离职后,这个称呼也没变。 赵予晴与她干杯道谢,看到女生恭维的目光,夸赞她前段时间演的职场新人很生动。 这个角色其实是没大红以前演的小配角,舒然没想到她真看了,喜上眉梢,但还没有说更多,赵予晴借口接电话,转身走了。 舒然扯了扯易卿的袖子,“易导,赵老师是不是不喜欢我呀?” 易卿给红酒杯的白开水里扔几颗杨梅,“想太多,能被予晴讨厌的人不太常见。” 她望向赵予晴的背影,但,确实,她有点躲着舒然的意思。 *** 赵予晴也不是躲着舒然。 女孩子还不错,身在这个圈子,也懂得为自己争取资源,又不越界。 舒然开朗直爽的性子和江小嵩正好互补,在赵予晴看来,俩个人如果能在一起,也是不错的选择。 她只是想,万一哪天,舒然得知她和江小嵩的关系,彼此都会尴尬。 不如不去相识。 手机里,时不时地进来韩瑞的消息,他随时给她报备行程,说他正在安置女儿,过一会儿才会回酒店,有空会过来接她。 赵予晴回他不用急,孩子的心情很重要。 收了手机,她买一盒惯用的香烟,漫步到吸烟区。 今天当然也不是一周一次的吸烟日,只能把下周的额度提前了。 赵予晴低头撕开包装,把烟从烟盒里磕出一支,夹在指尖,将要送进嘴里,目光随意扫视到落地窗旁边的两个人,脚步霎时间定在原地。 关静和江小嵩察觉到有人进来,视线也望过去。三人齐齐愣住。 还是关静反应最快,夹着烟起身,路过赵予晴时,拍拍她手臂。 赵予晴看了看江小嵩,再看看自己手中的烟,竟有被抓包的错觉。令她非常想把烟藏起来。 但此举不太适合她,于是,也就僵硬着来到男生面前,自然地说:“今天不忙?” 江小嵩没有就她吸烟一事发表任何看法,“嗯,过来看看。” 他没说来看的对象,只能理解为来看看关静或易卿。 赵予晴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手里的烟不知要不要继续抽,口袋里的打火机被她攥出手心的温度。 没犹豫太久,她就见江小嵩从口袋里拿出一只银色打火机,叮地一声翻开盖子,递到她面前。 赵予晴顿了顿,牙齿衔着滤嘴,微微侧头。 猩红一点亮起,烟雾随着呼吸喷洒在江小嵩劲瘦的手背,他泰然收起打火机。 赵予晴解释说:“只是一周吸一次而已。” 她仍然讨厌烟草的味道。也没有太上瘾,闲着无聊吸着玩。有时工作忙起来,更是连打火机扔哪里都忘了。 他颔首道:“你一向有分寸。” 赵予晴心想,倒也没他想得那么有分寸。比如今晚这支烟则不再计划范围内。 江小嵩看了看她,“不给我一支?” 赵予晴知道自己说这话没有可信度,但还是忍不住道:“吸烟有害健康。” “所以,我更要比你多吸一支。” 赵予晴没琢磨出来他话里的意思。江小嵩直接把她手里的烟盒拿过去,抖出一支,叼在嘴里,点火吸烟。 动作一气呵成,也是相当熟练。 赵予晴心想,不是只要两支,怎么把一盒都拿走了。 他吐出烟雾,看起来像叹一口气,淡然道:“那个叫韩瑞的,没跟你一起来?” 赵予晴如实说:“他有事。接孩子。” “他都有孩子了?很麻烦吧。” 她笑:“我也有孩子呀。” 江小嵩手里的烟顿了一顿,倒是忘了陈立垣的存在,“恋爱这种事,又不是看条件是否匹配。” “其实,也是有关系的。” 他不置可否,目光望着前方。 赵予晴没想到会和江小嵩谈论另一个男人,这人还是她的交往对象。 这是不是代表,江小嵩已经放下这件事,拥抱新生活,她应该为此庆幸,但心里还是说不出来的不是滋味。 她知道自己又开始左右摇摆。 希望他不要想起她,又希望他不要忘记她。 太贪心了。 念及此,她心中颓丧,对自己很失望,这四年真是空长了岁数。 一支烟吸完,她提起包包的肩带,“我要回去了。” 江小嵩把烟摁灭,跟着她一起,“走吧。” 回到主场,赵予晴没看到关静的身影,只好先跟易卿说要离开。 旁边的舒然看到江小嵩,眼睛一亮,又是一灭,翻出手机不理人,但耳朵始终支棱着。 易卿说:“我再待会儿,一个人在酒店好无聊。江医生,你送予晴回家吧。” 江小嵩没搭话,只拿出车钥匙,和赵予晴一起乘电梯。 第120节 舒然放下手机,看着俩人离去的背影:“好像以前,江小嵩就总是送赵老师回家。” 易卿:“他们住得近。” “现在也住得近吗?” 易卿抿着白开水,睨她一眼,“不住得近,他们也是熟人。送一送有什么大不了。” 舒然心想也是。尊老爱幼么。江小嵩喜欢的人总不会是赵予晴吧。 *** 时隔几年,赵予晴再次坐进江小嵩的车。 她下意识想调节座椅,发现副驾驶的角度没变,是她感到舒适的弧度。 包括车内的摆设,中央后视镜上挂着一只小熊猫挂架,是那次青川古镇旅游,队友送给她,她再转送江小嵩的礼物。 车内的气息也是她熟悉到骨子里的味道,安宁,清爽,令她身心感到放松。 好像又回到了他们在一起的时光。 他依然习惯在车里开着温度过低的冷风,赵予晴一关上车门,就打了个哆嗦。 江小嵩伸手一捞,把后座的外套放在她腿上,没给她一丁点犹豫的时间。 赵予晴把它覆在肩膀,宽大的外套 像个拥抱笼罩着她,轻声说:“谢谢。” 他也轻声回应:“没关系。” 车子开启,赵予晴注视着江小嵩的手搭在方向盘上,偶尔在红灯时轻轻敲击,像是在打节拍。 他和她的手上,都没有佩戴戒指。 车内没有播放音乐,安静极了,赵予晴开启话题,“你的队友们都还好吗?” “挺好。裴唐屿你认识吧,他现在主职当歌手,混得不错。” 赵予晴知道这位主唱,岂止混得不错。他三年前出道,立即成为炽手可热的歌手。很多电影都找他唱主题曲,包括《苹果》,但她在幕后工作,没遇见过曾经八点半的主唱。 其他人,戴豫已经硕士毕业了,目前在一家研究所工作,最没存在感的贝斯手在国外留学。 至于江小嵩的同专业同学,大多进了三甲医院,有的出国,有的转行进企业。大家都在为自己的前途奔波。 “陈铮没有为难你?” 赵予晴最担心的问题是这个。 “没有。”江小嵩果断说。 赵予晴看了看他,觉得事实可能没有江小嵩这样轻描淡写。 她想说点什么,有无从谈起。 谈话就这样中断,路程接近尾声时,他们停在十字路口的红灯前。 赵予晴恍然,这么快就要到了。 这时,天上下起雨,她微微蹙眉,下意识裹紧外套。 江小嵩也不喜欢雨天。这代表潮湿,阴暗,泥泞,冰冷,还有分离。 俩人面色都不太好,下意识望向对方时,又怔了下,眉宇间的不耐都消散开来。 心脏,火花般一触即发地跳跃。 江小嵩抬起手,伸向她的速度并不快,好像电影里的慢动作,一帧一帧地滑过来。掌心贴到她的脖颈,镌刻在身体上的记忆复苏,发热,发烫。 赵予晴像是感到酒精上头,没什么抵抗力,宿醉般地垂下眼睫。看着他靠近,靠近,再靠近。 他的呼吸像羽毛一样轻,扫过她的唇角。如同每一次接吻的前奏,麻苏苏的痒。这个场景在现实中发生过无数次,在梦境里发生过无数次,只要稍微轻触,就能带起连锁反应。赵予晴被蛊惑一般,唇齿轻启。 然而,不知谁的手机忽地震动一声,现实回归,空调的冷风吹在皮肤上带起一片战栗。 俩人都蓦然惊醒,赵予晴呼吸一滞,推开江小嵩的手。 她的手机上,是韩瑞发来的微信。问她到哪了。他在酒店大厅等她。 赵予晴看了眼路况,酒店大楼就在红绿灯前方不远处。 她来不及说更多,推开门,攥紧手机,立刻跑出去。 雨夜的地面积水,被踩出大大小小的水花,涟漪四起,水汽奔腾。 数秒后,绿灯闪亮,身后有催促的鸣笛声,江小嵩什么都没听见。 他望着自己的掌心,上面还余有属于赵予晴的温度。 如果,他能控制住自己就好了。他想。 第79章 赵予晴一路跑回酒店,全身都浇个透彻。 再被大厅内的中央空调一吹,打了个寒颤。她用袖子揩拭脸上的雨水。 缓了缓神,往里走,恰好和正来寻她的韩瑞相遇。 他惊讶地看着她,收起手机:“怎么淋雨了?” 往旋转门外看去,雨虽然下了有一阵,但已经是中转小雨,赵予晴像是在雨中淋了许久。 况且,她身上披着一件男士外套,棒球服,oversize风格,能遮到她的大腿根。 即便没有伞,也不可能淋成这样。 “司机没把你送到酒店门口?”韩瑞找服务生借来浴巾,想帮她擦干脸和头发,被她拿手一挡,接了过来。 “谢谢。”她解释,“忘带伞了。以为是小雨,没想到中途下大。” “快点回去洗个热水澡,别感冒,外套我帮你拿着。” 赵予晴这才意识到,肩上披着江小嵩的外套,忘了还。 “这是江同学借我的。” 那位年轻俊冷的医生在记忆中闪过,原来是他。换成别人,韩瑞会思量一下对方是不是对赵予晴有想法,但他不会介意一个晚辈。 韩瑞帮她拿手机,一起走到电梯间。 赵予晴不禁回头,看向落地窗外,有辆车路过,再驶离,雨把视野变得朦胧,她看不清车里的人。 收回视线,电梯开合门的反光中,她看到糟糕的自己。 *** 赵予晴幸运地没有感冒。 这几日,她待在酒店里,不是自己一个人构思剧本,就是回父母家看看。 每天,韩瑞也会与她保持联络。 虽说是为了赵予晴才来首都出差,但到底还是有工作安排。 没有工作时,韩瑞还要应付女儿的随时检查,不能像前两天,抽出一整片时间和赵予晴游玩。 韩瑞再次道歉,赵予晴说自己也有工作,不用介怀。 她对和韩瑞的关系,有点随波逐流的意思。从不主动,对方示好,她也会给予回应。 赵予晴不想轻易放弃,她计划,等回了锦城,离心中那个人远了,再做是否继续的决定。 她已经定了回程的机票。 今早,她在书房里刚刚结束和同事的会议,有服务生敲门,送来一件洗好的外套。 是江小嵩的。前几日,她交给酒店清洗,现在被送回来,湿迹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的洗涤剂清香。 赵予晴心想,要不要还给他,怎么还。 思前想后,没琢磨出来一个结果,把这个问题暂时搁置。 整天都待在酒店,当然没办法偶遇江小嵩。 倒是郭逢春有一天打电话问她:“予晴,你没生病吧?” 赵予晴莫名,“没有啊。怎么了?” “小江你还记得吗?那孩子问我,前两天送你回家,不小心淋了雨,问你有没有感冒。” 赵予晴没控制好自己的心跳,还好只是通电话,不必控制表情:“没有,他联系你了?” “我们加过微信的。小江逢年过节还给我送礼物。” 她扬眉,“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郭逢春说:“哎呦,之前忘了嘛。怎么了,不能收么?虽然陈铮不是个东西,但小江还不错。我也经常送他回礼。” 赵予晴摩挲着那件外套的袖口,“收着吧。只是比较惊讶。” 郭逢春声音宽慰,“小江真够细心的,还来问你是不是感冒。” “他是医生,当然会关心病人。” 郭逢春又问她怎么淋了雨,赵予晴稍微把故事加工了下,老太太唉声叹气,“这么大了还不知道下雨打伞。” 赵予晴心里赞同,这么大了,还会在感情上栽跟头。 她笑笑:“好啦,我以后在包里多备把伞。” 郭逢春再叮嘱几句,结束通话。 赵予晴坐在沙发上呆坐,想摸一支烟,记起烟盒已经被江小嵩拿走,她也懒得再去买。 大脑继续放空中,她瞥到角落里的行李箱,当即决定,先收拾行李。 尽管是后天的航班,但提前整理会令自己沉静下来。 如同每次,她匆匆回来,再匆匆离开。不给自己太多停留的时间。 *** 第121节 翌日,是陈立垣的毕业典礼。 论文答辩结束后,他把宿舍里最后一点杂物搬回家。 这里的家,是指他现在住的房子。大二那年,他将划入他名下的那套房出售,再置换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公寓。 因为是二手,也不用费心装修。稍微更改格局即可。这么多年下来,完全变成了自己的休息地。没有一点旧日的影子。 赵予晴带了个相机,过来帮他记录大学生活的最后一天。 陈立垣和几个室友正在标志性景点留影。 长辈到后,几个室友结束插科打诨的闲散状态,纷纷跟赵予晴问好。 室友之一撞了撞陈立垣:“你妈妈一点也不像阿姨辈的。像你姐 。” 陈立垣听腻了这话,从容说:“看我长这样,也能猜到我妈年轻,基因自带的,别太羡慕。” “你就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要点脸。” 赵予晴温和笑笑,偶尔参与他们的逗笑,看着镜头里陈立垣的状态,比四年前那会儿好很多。 十一点多,领完学位证和毕业证后,赵予晴看见了黎落。 曾经的高中生已经完全洗去青涩,成长为活力四射的女大学生。 她看见赵予晴,也只是一怔,挥手展开笑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面对赵予晴十分拘谨的小姑娘。可能也是因为,她对江小嵩已经没有了粉丝迷恋偶像的心理。 黎落按着新剪的刘海小跑过来,大方地打招呼,“赵老师。” 赵予晴同样对她笑笑,“落落,恭喜你要去读研了。” 她顺利申请到常青藤院校之一。身上的服饰和妆容也偏向美式。 “我是不想工作,只能读书啦。” 黎落不好意思地刮刮额角。 “会读书也很厉害。” “嘿嘿,还行吧。” 赵予晴往她身后看了看,没看到故人的身影。黎落说,父亲在外出差,母亲在旅游,她一个人乐得轻松。孟楠虽然还管着她,但她长大了,惹不起还躲不起嘛,也掌握一套对付母亲的秘诀。 她轻快地找到陈立垣,俩人合几张影,再闲聊几句,就去和自己的小姐妹聚餐去了。 陈立垣选了几张角度不错的照片,看了看时间,快到中午了。问朋友们要不要吃饭。 有位同学拉了拉陈立垣:“江小嵩怎么没来?我还想要个他们乐队的签名呢。你不是说邀请他了么?” 八点半作为当今乐坛顶流曾经组建过的乐队,时至今日也还有粉丝。 陈立垣摊手,“我是邀请了,他也答应了,但谁叫他突然生病了呢。” 赵予晴闻言抬眼,“生什么病了?” “流感吧。” 最近医院又掀起流感热潮,他已经请假,在家休息,陈立垣说:“江小嵩别说过来看我,他现在连出门都困难。” 同学惋惜道:“哎,好吧。那我们要不要去看看他。” “他说会传染,不让我去。这么关心他就直接给他打钱。” 同学果断道:“那就不打扰他休息了。” 一旁,赵予晴心想,得病到什么程度,连一向不轻易给假的医院都让他休息了。 但,江小嵩虽然不算爱惜自己的身体,也清楚自己的体质,相信他能扛过去。 再不济,关静也在这个城市。轮不到她去关心。 她没有再度询问。 陈立垣和同学们一起去预定的餐厅聚餐,年轻人们的活动,赵予晴不参与。帮他拍好照和视频,就算完成任务,打算回酒店了。 临走前,赵予晴单独找陈立垣讲话。 “其实,我正在和一个叔叔接触,就是你上次去酒店,遇见的那位韩总。” 陈立垣愣了下,随即笑了,“是吗,挺好啊。” “只是先当朋友相处,还不一定在一起。而且不会结婚生孩子。” 陈立垣坦然道:“我说过,你想和谁在一起都行。看你开心。” 赵予晴笑说:“你也是。” 陈立垣撇嘴角,无所谓的态度,“我还早着呢。现在转正最重要。” “可以,看你心情。” 陈立垣扬了扬车钥匙,问她需不需要先送她回去,还是她想开车。 赵予晴都拒绝,说她先在校园里逛逛再走。 陈立垣点点头,拉着朋友们坐车离开,最后一顿聚餐,他们打算吃顿好的散伙饭。 时隔四年再来这所校园,赵予晴心中感慨,即便是不喜欢的工作,她还是会怀念。 拍了张图书馆的拍立得,夹在手账里,没多停留。 往前走,路过那片湖时,赵予晴捡起一块扁形石头,往湖面投掷,几朵涟漪飘散开,再消失。她笑了笑,随后嘴角又耷拉下去。 原地站了几分钟后,赵予晴心里毛躁躁,结束继续闲逛的想法,叫了个车回酒店。 刷开门禁,取出衣柜里装有外套的袋子,挂在胳膊上,再出门,路边拦了出租,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车上,司机问她地址。 赵予晴说:“万阙一号。” *** 二十分钟后,赵予晴驻足在那个熟悉的房门前,为自己的冲动感到一丝悔意。 万一,江小嵩不在家,她白来一趟。 万一,里面有其他人存在,她贸然出现,对谁都不好。 万一,她会让他病情更加重…… 无数种万一在脑中闪过,她已经在门前踌躇了近半个小时。 忽地,赵予晴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她要按门铃还是直接刷指纹锁。 她走后,江小嵩应该有把她的权限删除掉?如果没有,是懒得删,还是忘记删,或是她心中期待的那个答案? 这么想着,她不自觉伸出手,食指在指纹区扫了一下。 “哒”的一声,锁芯弹开。 门,就在赵予晴面前自动开出一个缝隙。 她眉梢一扬,保持伸手的动作,腿却不敢迈进去。 正要考虑是不是关上门,重新按门铃,门却被推开。 赵予晴迅速往后退了一步,眼前,江小嵩的身影出现。 他穿着柔软的居家装,头发乱糟糟,眼睛半阖着,由于发烧生病,从卧室走到玄关这段距离,都令他感到艰难,胸膛微微起伏着。 看到赵予晴,他先是惊讶,眉心却是蹙起,首先把旁边的口罩戴上。“怎么过来了。” 赵予晴攥紧手提袋,将事先准备好的借口说出来,“江同学,我来还你衣服。” 江小嵩接过来,声音仍旧低沉,却比平时虚弱,“这种东西,送快递就好,何必亲自送来。” 送快递也曾是赵予晴还他外套的方式之一,但她没想被他点破。 赵予晴正想怎么回答时,江小嵩已经拎过袋子,然后,门在她面前合上。 赵予晴头一次体会吃闭门羹的感觉。不禁瞠目,看着自己空空的两手。 顿了几顿,她果断再次刷开指纹锁。 江小嵩的咳嗽声从卧室传来。这里格局一点没变,她轻车熟路地走进,却看到卧室里的床上,地毯上,都被他摆满了毛绒玩具,没有几平米是空地,只留了通往床上的道路。 江小嵩躺在床上最中央,比这些玩偶还要脆弱的模样。 他抬眼望着赵予晴:“衣服不是还我了,怎么还不走。” 赵予晴收起吃惊,暗暗舒出气息,迈过一只掉落脚边的兔子玩偶,“因为,还你衣服只是借口,我想过来看你。” 第80章 江小嵩由于生病,眼睛变得朦胧,但说出的话还很清醒。 “只是因为我生病吗?挺过这几天就会恢复。” 赵予晴看到床头柜上,只有一杯水,没有药。他的垃圾桶里从来没有垃圾,没见任何包装。 他以前就是感冒后单凭抵抗力硬挺的性子。 “你一点也没听我的话。” 明明离开前,让他照顾好自己。 江小嵩抱着一只小浣熊,高烧引起的眼压过高,他闭上酸胀的眼,嘴巴有点干,舔了舔唇缝,“你又不在我身边,我想做什么做什么。” 赵予晴试了试杯子里的水,已经完全凉了。她折身,去厨房接水,兑好合适的温度后,来到床前,送到江小嵩嘴边。 可能因为年龄小她太多,江小嵩经常在她面前表现出不匹配的强势与成熟。医生的工作性质之一是,必须在患者面前表现出坚不可摧的定力,这让他在此方面的伪装十分成功。她极少见到过他脆弱的一面。 以前,总是江小嵩照顾她,不论是做手术,还是生病发烧,或是生活中的细微末节。他都能展现出不符合他实际年龄的耐心。 此时,他躺在被子里,没了身高带来的压迫气场,只是个烧到头脑发昏的虚弱病人。 她不和他计较,温声说:“现在我在了,起来喝点水。” 江小嵩睁开眼睛,搭她一眼,不言语,到底不想让她端水等待,于是手肘支起上身,低头喝水。只抿了一小口。 第122节 “好了。你很忙吧,可以走了。” “你少说点话,省点力气。” 赵予晴给他掖好被子,掌心在他额头上印了下,又贴了贴自己的额头做对比。很烫。 江小嵩看着她,眨眼速度变得很慢。 赵予晴反身去储物室寻找温度计,再回来,看到他正爬下床,“你需要什么?我去拿。” “出汗了。想洗澡。” “站都站不稳,怎么洗澡。” 她轻轻一拽,就把他拉到床上,遮住被子。这里的空调太冷了,她拿遥控器调高两度,再拿体温枪一扫他额头,果然,烧到了39.2度。 这是高烧了。赵予晴心里霎时着急,翻出手机想在外卖软件上定药,又担心外卖送来得太慢,没做犹豫,她果断往外走。 在玄关换鞋时,赵予晴听见卧室里传来动静,抬起头,看到江小嵩高高的个子倚靠在门框上,歪着头看她,眼中有强撑的某种情绪。 他停滞几瞬,像是在思考说什么,而后简单说:“走了?” 赵予晴指了下外面,“我去买药。” 江小嵩依然静静地看她,判断她话里真正的意思,很快,他才知道自己误解了,她没有真的要走。 他缓慢说:“哦,我不用吃药。” “你都这样了还不吃药,以后出门,别说你是医生。”赵予晴拿起手机,“我马上回来。” 他目送她合上门板。 楼下就有一家连锁药店,赵予晴把药买了,再原路返回,全程不超过十分钟。 这是江小嵩少有的几次生病,赵予晴不知道他适合吃什么药,干脆市面上叫得上名字的都买一盒。退烧消炎止痛止咳一应俱全。 回到家中,她手里拎了一大袋子。 卧室里,江小嵩蜷在床上,脸色烧红,嘴唇有点发白。 赵予晴把身边的毛绒玩偶堆在一边,犹豫要不要叫醒他时,突然想到什么,害怕他烧晕过去,果断伸手把他摇醒。 还好江小嵩很快睁开眼睛,看到那堆花花绿绿的药盒,选了一种退烧药,把药片吞了。 这么一吓,赵予晴额头沁出细密的汗,坐在床边,手搭在他侧睡的肩膀,感到他肢体随着呼吸起伏,才渐渐冷静下来。 江小嵩睡过去后,她起身离开,在别的房间转了转。 她在江小嵩的家里有一间自己的卧室,他们睡在一起后,已经很少待在里面。 推开门,里面的陈设和摆件都停留在她离开前。 也没有其他人出现的痕迹。 赵予晴拿起一瓶身体乳,保质期已经过了一年。 但杯子里没有积灰,好像平时有在清理。 她把所有过期的东西整理在一个袋子里,扔在垃圾桶里。 来到厨房,里面也没有任何改变,只有冰箱有使用的痕迹。 赵予晴在手机上定了饭菜,放进保温箱里。 一切做完,她躺在沙发上,处理手机里的消息。 韩瑞在半个小时前给她留言,问她今天在哪。 她刚才正在忙,完全没感到手机震动。 赵予晴回他:明天才有时间见面,我请你吃饭。 韩瑞很快回了:怎么这么客气。 她说:“本来应该请回你的。还有,我有话想跟你说。” 韩瑞感受到了严肃性,只回她一个“好”字。不再打扰。 再回了几个工作上的消息,赵予晴望着熟悉的天花板,不知不觉间,竟也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听到有细微的水声。 她揉揉眼睛,戴上眼镜,发现身上盖着一件毛毯。 看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赵予晴起身,把毛毯叠整齐。 再去江小嵩的卧室,他刚洗好澡,洁白的浴巾搭着着腹部以下,是他在家一贯放松的姿态。一只手垂在膝盖,另一只手擦着湿发。动作已经比白天要稳劲许多。 赵予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纹在他颈窝处的牙印。黑色的纹身,带有特殊字体的日期,印在皮肤上鲜明醒目,她咬的。 她克制住抬手摸鼻尖的傻动作,竭力自然道:“怎么还是洗澡了,不怕着凉。” “烧已经退了。” 江小嵩起身,套上新取来的干爽居家服。样子是比下午要精神许多。是退烧药起了作用。 在浴巾滑下去之前,她已经转过身,回到客厅,规矩地坐着。 片刻后,江小嵩自房间走出,来到厨房,打算吃点面包或麦片之类的速食,却看见赵予晴买来的饭菜。 都是他喜欢的口味,瞧了眼时间,猜到她可能也饿了,问道:“赵老师,一起吃吗?” 赵予晴没拒绝,来到中岛台这边,在他对面坐下。 这是他们重逢后第一顿晚餐,俩人都很沉默。 赵予晴是脑子还没完全清醒,江小嵩则是默默看着她,猜不透在想什么。 饭后,俩人一起收拾残羹。江小嵩挡住她的手,自己收拾。 接下来,好像没什么可做的了。俩人坐在沙发两端。 江小嵩打破沉默:“赵老师,你可以回去了。” 她担心他还没有退烧,“我给你量一□□温再走。” “不用。我不是小孩子了。” 赵予晴从善如流道:“是不是小孩子,生病都很难过的。静姐没来看你?” “这只是一个流感。” “你的朋友们呢?” 他说:“我怕传染给他们。赵老师,你也很危险。” “我不怕。” 赵予晴拿过体温枪,走到他跟前,在额头上扫过,屏幕显示38.5的数字。高烧是退了,但低烧还在持续,看来还需要吃药。 江小嵩忽然问:“你眼睛多少度?” 赵予晴下意识推了推镜框,“这是远视镜,不高,三百多。” 江小嵩抬手,摘掉了她的眼镜,放在茶几上,金属框与玻璃相碰,撞出叮的一声。 “能看清我吗?” “有点模糊。” 他靠近了一点,她的瞳孔,里面倒影着他的脸,“我这几年有点近视,能看清你。” 赵予晴笑道:“咱俩互补一下,就是正常的视力了。怎么会近视?” “总是写论文,没有休息时间。” 江小嵩是在去年近视的,但不高,平时不习惯戴眼镜,偶尔看电影会戴隐形。 赵予晴却已经习惯戴眼镜,冷不丁一摘,有点空落落的,没安全感。 伸手去够眼镜,江小嵩先一步为她重新戴上。 他问:“现在能看清了?” 赵予晴觉得他的脸是赏心悦目的类型,长得很有棱角,怎么看也看不腻。 她点头,“嗯。” 声音刚落,江小嵩突然凑近,弯身垂首,果断、笃定地印上她的唇。随后,舌尖抵进,搅动吮吻,毫不迟疑。 动作十分具有攻击性。 他说的危险,不止流感。 赵予晴也不是完全没有预料,但仍是心惊肉跳,潜意识的记忆立马让她缴械投降。感受他炽热的温度。 眼镜夹在他们中间,印上了彼此的纹路,金属冰凉,但他的体温比她热,呼吸是热的,唇是热的,插入她发间的指腹也是热的。很快,金属边框被导进热量。熨烫着剧烈跳动的心脏。 这个吻太熟悉,太久远,太怀念,直到牛仔裤的扣子被解开,拉链滑动的声音响起,像是划开一缝隙的理智,她快速按住正在往里插入的手。 但,腰上的纹身还是暴露出来。像是一种无法泯灭的佐证。 江小嵩的唇离开她,手心贴在那里,久久未动。 赵予晴竭力平稳呼吸,半晌后 ,说道:“流感不怕,这个也不怕。” 他抬眸望着她,“是么。你别以为我生病了,就——” 话被下一句话截断。 “因为我本来就喜欢你。”赵予晴回视他。 她的声音不大,像是随口说今天天气真好,听在耳朵里,犹如引起重度耳鸣。 江小嵩眼中闪过一束光似的,好像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 “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 赵予晴扶正眼睛,镜片在刚才被弄得模糊一片,但还是能看清他脸上的惊讶,茫然,无所适从。 她内心也怦然起来,“小嵩,你要和我在一起吗?” 这,是她此生第一次主动告白。说出口时,还有点陌生的腼腆,在她这个年纪,实属不该。 第123节 只是,心里如何别扭,面上还是能端得住。 江小嵩发着烧,耳根本来就红,这会儿更是罕见地无措起来。他看了看窗外,看了看赵予晴,确定这是正在发生的现实。 “……我以为,你只是来照顾我,明天就会飞走。” “原本是这样打算的。” 但,她还是忍不住要见他,想和他在一起。 这些年,她过得还可以,至少比没离婚前充满底气,同时,生活充实,富足。江小嵩这边,他也不会让自己过得很糟糕。 没有了爱的人在身边,他们还拥有前程。 他们都在自己的人生中前进着。只是,赵予晴的生日很快就要到了,在通往知天命的道路中又前进了一步,她想,她还有什么想要的,能要的。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分开数年仍念念不忘的人。 她和江小嵩之间有很多问题存在,这是不能忽视的。赵予晴不确定他们能不能跨越这些,但在面临可能会失去他的恐惧之前,她首先应该迈出第一步,送给自己勇敢。 “对不起,太突然了吗?” 江小嵩仍然怔忪着,说出的话有点孩子气,“不是,你怎么不早说?” “我想等你病好了再说。” “这种事,你应该第一时间告诉我。” 赵予晴视线挪向一旁,“我也会担心,你是不是和其他人在一起了。” “没有过。”他有点生气的样子,“除了你,没有过任何人。” 赵予晴弯弯眼睛:“嗯,我知道了。” 江小嵩没想到愿望这么快达成,他以为她是来道别的,就像四年前的那天。 他有点想笑,又怕自己笑得太早,表现在脸上,组成混乱的表情。 他按住眉骨,叹声道:“你早说一点,我就不把流感传给你了。” 赵予晴扬眉,原来在纠结这个,“别担心,我体抗力还不错。” 江小嵩独自消化了会儿赵予晴要和他在一起的事实,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但,大脑好像扔进了垃圾桶,说出的话是最出于本愿的要求:“你今晚陪我睡。好不好?” 赵予晴也怔了下,“今天不行。我明天要见韩瑞。” 江小嵩的脸色当即拉跨下来。 她碰碰他的额头:“虽然没正式交往,但总要给他个回应。” 江小嵩冷笑,“这种事,发个微信就行了。” “这样不好。他也是真心和我交往。” 江小嵩想了会儿,起身拉起赵予晴的手,走至玄关。 赵予晴看他拿起车钥匙,连忙问他:“去哪?” “你想给他个回应,现在去,我送你。明天太晚了。” 赵予晴哑然失笑,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腰。江小嵩停止接下来的动作,手在空中动了动,终是抱住她,下巴顶在她的头顶。 她的嗓音轻柔又有力量:“我不想你每次都是一个不明不白的身份,要在一起,就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赵予晴本来打算明天和韩瑞说清楚后,再找江小嵩告白,被他一个吻打断了。 江小嵩不清楚自己脑子的晕眩是不是又发烧了,他被说服,听见自己说:“好吧。你在我隔壁的房间睡,明早我再送你。” 不急。不要心急。他在心里默念。 第81章 想不清楚上一次因为大脑过度兴奋而彻夜难眠是什么时候,但总要和赵予晴有关。 将她送入房间后,江小嵩盯着天花板,好久难以入睡。 想到她就在他的隔壁,江小嵩快速把床边的玩偶全都堆在墙角,掌心贴在墙壁。好像能隔空感受到她。 这会儿,赵予晴可能在看书,或是回工作的信息,刷一刷社交网络。她的生活十分简单,猜到一点不难。 愣了会儿神,他意识到这个行为多么傻气,无奈地抓乱头发,躺进被窝。 他再次感到时间漫长,但这一次,心境是满怀期待的。 他开始想明天穿什么,和赵予晴讲什么话题。他想,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更好地把他们在一起的事告诉全世界,又担心她会答应吗?还是先低调一阵再说。 好像是第一次登台演出,担心自己任何的失误都会放大一万倍。 想到最后,江小嵩突然当头一棒——明天是要工作的,他完全忘了。 医院只给他一天假期。往后还要找时间补回来。 也就是说,除了明早,只能晚上才能见她。 江小嵩感到一丝绝望,但他马上振作,赵予晴又不是只和他恋爱一天,不会跑掉。 明天不可以,还有后天,大后天。总会拥有属于他们自己的时间。 已经不再是几年前,随时都要分手的时候。 稍微冷静后,江小嵩给自己凉了体温,38.5,又有要烧起来的趋势。 他翻身下床,吞了一片退烧药,希望明早,病毒完全消退。 药物中有助眠的功效,江小嵩漫无天际地想着未来,渐渐进入睡眠。 ** 赵予晴没有江小嵩猜测的那样淡然。 她在看电子书,但好半天也看不进去一章。 好像回到了二十左右岁,刚恋爱的时候。满心满眼都是喜欢的人。 这种状态,在年轻时是常态,在她现在这个岁数,就有些难以启齿。 女人的年龄上来,好像必须成熟,必须摒弃原始的冲动,否则被视为异类。放在中世纪,是会被当成女巫进行火化的。 但,另一种属于她自己的声音告诉她:管它呢。 谁都不能阻止她的好心情。 赵予晴把电子书关闭,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翻出手账,在纸上写下日期,再画上一个笑脸。 稍后,她心里放松许多。 再拿手机整理明天的待办事项,才发现自己忘了把机票改签。 却在选择日期时犯了难,好像推迟几天都不够似的。 她想和江小嵩多待几天。 但考虑到工作,还是将回程的机票定在deadline的前一日。 处理完毕,赵予晴关掉手机,强迫自己睡觉。 胡思乱想两个小时后,倒也真的睡了。 ** 翌日六点,赵予晴醒得也早。 洗过澡后,这里有她以前的衣服,直接换上即可。 推开门,江小嵩已经站在中岛台,看样子是在准备早饭。 俩人对视,都有一瞬间的怔忪。仿佛见到对方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几秒后,再同时打招呼。 “早啊。” “早上好。” 比他们以前的对话都要生硬得多。 赵予晴偏过头,有点想笑。 江小嵩不自然地垂首,将杯子接满水,递给她。 他问:“饮食习惯有变吗?” 赵予晴坐在餐桌前,咬一口包子:“多尝试了几样锦城的特产,但以前喜欢吃的,现在也很喜欢。” 江小嵩把新做好的蛋羹推给她,上面卧着两个用来点缀的虾仁,“我也学会做一点菜。” 赵予晴意外地扬扬眉,挖一小勺,放进嘴里品尝,并给出赞美:“很好吃。” 他说:“这是很简单的菜。” “那也好吃。” 江小嵩唇角抿出微笑的弧度。 俩人吃完饭,时间赶得很紧,江小嵩很快就要去医院。赵予晴量了下他体温,高烧总算退了,但还没有完全康复。 她把药给他带上,叮嘱一定要按时吃。 江小嵩收下了,“忙起来就会忘。” 赵予晴刚要说怎么会忘,他不是记忆力很好么,忽然福至心灵,“没关 系,到时间我会提醒你。” 江小嵩内心像是有什么蹦出来,整个人都是飘飘然的。但他要抑制住自己,不要在赵予晴面前犯蠢。 他淡定这面孔道声谢,为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赵予晴看他耳朵有点红,心想他烧还没退,还是多休息为好。“你做副驾,我来开车。” 又补充了句:“我挺喜欢开车的。” 江小嵩怔了下,“行啊。你的车给立垣开了吧,正好你开我的车,方便一点。” 第124节 “也不用,我想用车会直接用你的。” “也好,反正你都知道钥匙放在哪里,没有变过。” 赵予晴调解座椅,想要系安全带时,他已经帮她拽了过去。 距离过近,俩人之间的氛围又开始不太对劲,但很矜持地知道现在还应该忍耐。 赵予晴启动车子,踩下油门,轻咳一声,江小嵩也给自己戴上医用口罩。 车子驶离车库,她先把他送到医院。 江小嵩第一次体会到女朋友送他的感觉,手里提着昨天她给他买药。心里有沸腾的泡泡,不断翻腾跳跃。 他以前不想让赵予晴把他当成小孩子,从不让她照顾自己,偶尔体验一次,才知道这感觉很美妙。 不是因为有人照顾,而是照顾他的人是赵予晴。 打开车门下车,江小嵩弯身跟她说了再见,有时间电话联系,她也对他招招手,将车开走。 江小嵩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仍然再昂着下巴张望片刻。 掏出手机,想立刻给她发信息,又想到她开着车,可能会分心,终究作罢,遗憾地收起手机。 他在门口这么犹豫的时候,碰见了相熟的同事,问他病好了没有。 江小嵩瞬间收起私人的情绪,回同事说:“好了,女朋友过来看我。” 那同事看着江医生口罩都遮不住的浓浓笑意,心想谁问你了,但还是顺着话题礼貌问问:“你有女朋友了啊。” “嗯。” 江小嵩提了提那袋子的药,炫耀似的颔首,但也不多说赵予晴的事,轻快地抬步,走进医院。 同事大清早莫名吃到狗粮,又觉得恋爱中的小江医生特别稀奇,特别好笑。不一会儿,就在微信群里八卦江医生脱单了。 *** 赵予晴开着江小嵩的车,回到入住的酒店。都在a大附近,距离不远。 把车停好,车钥匙在食指转了两圈,再提到眼前晃了晃,才心里满足地放在包包里。 进了酒店后,赵予晴联系韩瑞。问他现在有时间吗。 原本,他们约定的时间是中午,赵予晴有点等不及了。 韩瑞很好说话,说他早就醒了,约她在酒店内的餐厅见面。 赵予晴直接来到预定的位置。 没多久,韩瑞被服务生领进来,坐在她对面,没有像往常一样微笑,而是谨慎地观察她的面色。 女人的眼睛比往常都要明亮,那是一种他未曾见过的,鲜活的光泽,而且他肯定,不是由于自己,不过,赵予晴的举止倒是她惯有的从容安宁。 韩瑞有预感,她今天可能是来提结束的。 赵予晴为他斟上柠檬茶,对他笑笑,“麻烦你这么早过来,我待会儿还有事。” 韩瑞道谢,结果茶水,“要赶航班吗?” 他知道她今天就要回锦城。原本打算送她,他这边还有工作,几天后才走。 赵予晴摇摇头:“我决定玩几天回去。” 韩瑞意外抬眼,她只略微沉思,在开口时,态度果断,“韩总,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在一起。” 他以为她会含蓄一点,没想到这么快就提出来,不禁无奈失笑:“我女儿确实还在叛逆期,这几天没照顾好你。” 赵予晴摇摇头:“不是您女儿的问题。韩总条件很好,否则我也不会答应试一试。是我这边的问题。” “你孩子不同意?” “也与孩子无关。是我没能喜欢你。”她小口啜了口柠檬茶,“但这不是你的错,其实,我心里一直有没放下的人。” 韩瑞这个年纪,当然懂得这个年龄阶段的女人经历了很多,心里有人很正常,他也在某个阶段忘不了逝世的妻子。 “你见过他了?”他问。 “嗯。” “他是什么样的人?”韩瑞难免产生好奇,“也很优秀吧。” 赵予晴点头:“很好的人,看着不太靠谱的样子,有时也会不耐烦,实际上内心很温柔。” 江小嵩和她看起来很不一样,但某方面,他和她其实是有点像的。相似的人才会互相吸引。 韩瑞问:“我见过他吗?” 赵予晴顿了顿,没想隐瞒,只是说出这个藏在心底已久的名字,让她有点紧张,紧张之余,又有点兴奋,她终于能向别人昭示他的存在。 “见过,是静姐的孩子,他叫江小嵩。” 男人的脸色在意料之中变得震惊,他韩瑞也算经历过大风大浪,都没有此刻这个消息来的突然。他也明白那男生对他的态度为何冷漠。 一想到两人的年龄,身份,他总算明白她和他为什么会分开。 “确实是很优秀的人,我也……很意外。” “抱歉之前瞒着你,不过,那时并没有想和他在一起的想法。” “我明白。”韩瑞了解赵予晴的为人,“那为什么想和他在一起了?” 说出这个问题,他就觉得自己脑子犯蠢了,想和曾经的恋人在一起,当然是因为—— “因为还是喜欢他。” 赵予晴说出这句话,有些不好意思,扭头望向落地窗外。 韩瑞悉知再多的疑问也抵不过这一句喜欢,沉默片刻,心中不是没有失落,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那你们要加油了。祝福你。” “谢谢韩总。” 韩瑞遗憾,遇见她的时机太不巧,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心动的人,终究还是错过。 “没关系,我们当朋友也好。” 这是两个成年人之间最后的体面。 *** 赵予晴回到酒店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江小嵩发微信: [小嵩,我和韩瑞已经谈完了,以后还是当朋友。] 他没有立即回,一定是在工作。 过了半个小时,他回道:[他那么缺朋友么。] 赵予晴忍不住笑,好像能想象出他蹙眉垂首的敲字的模样,她转移话题:“工作累吗?” 江小嵩:[还好。只是有点忙,待会儿又要开会。] 赵予晴很清楚神外科的工作强度,让他专心工作。 中午,没等赵予晴问他吃过药么,江小嵩已经主动发了张照片,是体温计和药片,代表他有在听话吃药。 下午,他有门诊,俩人线上聊天的速度很慢。但也不急切。 快到下班时,赵予晴合上笔记本,提前开车去医院接人。 江小嵩给她发了微信,今天会准时下班。 来到医院的停车位,坐在车里,赵予晴数着时间,想到即将见到他,心跳忍不住加快,手中竟然攥出点汗。 她觉得自己好笑,以前和江小嵩在一起,也没有这样大的反应,真离谱。 但,她不讨厌这样等待的感觉。 过了下班时间五分钟后,赵予晴捕捉到江小嵩的身影,他看到车牌号,大步走来。 副驾驶的门开了又很快关上。 她看到男生闪亮的一双眼眸,身体侧过来,视线瞄过她的唇,但没敢有所动作。只是笑。 赵予晴摘下眼镜,倾身,快速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她问:“我们去哪里吃饭?” “我都行。” 江小嵩唇上苏苏麻麻的,三魂都丢了似的,赵予晴拉着他去跳楼都成。 今天是俩人交往的第一天,赵予晴决定带他去他常去的餐厅吃饭。 一路上,俩人聊天才自然点,赵予晴说自己这些年的工作,江小嵩也谈起医院内复杂的人际关系。 很快,车停在室外临时停车场。赵予晴熄火下车,站在原地等他。 江小嵩从车头绕过来,在人来人往的商场前,与她十指相扣,“这样可以吗?” “可以的。” 她的眼睛弯成月牙,手指紧紧回握。 第82章 静谧的餐厅里,常有情侣结伴而来。 女方挽着男方的手臂,是再普遍不过姿势。 赵予晴和江小嵩也是这些情侣中普通的一对儿。 只不过,直到来到预定的餐位前,江小嵩也没有松开赵予晴的手。 赵予晴仰头疑惑地望着他,他没有坐在她对面,而是坐在她身边。 江小嵩竭力淡然,“没谁规定吃饭不能牵手吧?” 赵予晴觉得有点夸张,但也跨越羞耻心,随他的心意,“说得也对。” 身边的服务生递过用来点餐的ipad,江小嵩右手牵着赵予晴,只能用左手接过电容笔。 好在,他平时为了手术,有意识地训练自己左手的灵敏度,用来点餐也丝毫不费劲。 第125节 赵予晴唯一做的只有……忽略服务生已经尽力收敛的笑容,还有餐厅今日主推的情侣套餐。 面对别人的目光,江小嵩也只是略有挑衅地微扬眉梢,一脸平淡的满足,没有任何犹豫地点了情侣套餐中的一个。 菜上来后,他才不得不遗憾地松开赵予晴的手。两人一起安静用餐。 晚饭结束,他们没有立即回去,而是在附近的商业街闲逛。 从品牌店逛到路边摊,从首饰店到服装店,赵予晴的视线只要在某个商品上多停留两秒,江小嵩就会让店员找合适她的尺寸,或让服务生打包。 不到半个小时,他另一只手臂已经挂满大大小小的包装袋子。 赵予晴担心他的流感还没好,捏捏他的手:“小嵩,我们该回家了。” “你累了吗?” 他神采奕奕,根本不像是生病的样子。心情太好,掩盖了身体的不适。 赵予晴发现,前几日觉得他比几年前成熟可能是种错觉,恋爱中的江小嵩暴露出了从未展现的稚拙。 她就觉得,还挺可爱的。 “不太累,明天你还要上班,早点休息,节假日我们再过来。” 江小嵩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的表现是否过了。 他想了想,“好。我们去停车场。” 一整天都很梦幻,美好得不像是真的。 回到车上,换江小嵩开车,问她要回哪里。 赵予晴说:“回酒店吧。” 她的很多东西都在酒店,住在那里更方便。 江小嵩心里当然想她回自己的家,但一想到酒店可能偶遇韩瑞,如果能向他证明他们已经在一起了,警告他不要再觊觎别人的女朋友,也是不错的选择。 于是欣然同意了。 可惜,这次不巧,江小嵩没有在酒店里碰见韩瑞。 但也没关系,他心里清楚,赵予晴不喜欢韩瑞。只不过是他那点微不足到的嫉妒心在作祟。 江小嵩不喜欢赵予晴身边出现的任何抢夺她注意力的人。有时甚至看陈立垣都不顺眼。 这种事,会显得他无理取闹,当然不会说出口,只自己默默消化。 穿过长长的走廊,赵予晴刷开房门,将房卡插入卡槽。柔和的灯,依次亮起。 江小嵩观察一下这里的环境,觉得还不错。提着袋子进入卧室,将为她买的衣物全都放到衣柜里,剪掉标牌。 同时,也看到她随身的其他物品,多年未见,赵予晴周身的东西全都换新,是一种他不熟悉的陌生感,代表他们丢失的几年。 江小嵩其实不喜欢酒店,虽然第一次在这里,但分手前的最后一次也是在这里。他讨厌酒店大同小异的装修风格,也讨厌造作的人工香气。 赵予晴习惯进屋子之后简单淋浴,此刻,浴室传来淅沥沥的水声。 他们坦诚相待过,做私密的事也不用扭捏。 江小嵩坐在椅子上,思绪放空许久,站起身,走过去,没打任何招呼地推开浴室的门。 赵予晴已经进行最后步骤,冲净身上的泡沫,关上花洒。听见声音后,回头撞见江小嵩的目光。他的眼睛里没有冒犯,只是很单纯地凝视她,瞳仁幽深,那里饱含了太多情绪。 赵予晴有些不自在地扯过浴巾,背过身体。 独居多年,根本不适应身边突然出现另一个人。有些拘谨。 但还能稳住,她戴上眼镜,从镜子里望向江小嵩,“也要洗吗?” 她想过今晚会做,但也可能不做,毕竟他还在生病。 江小嵩肩膀倚着墙壁,笑笑说:“只是想你了。” “刚刚不是还在一起。” 这才过了十几分钟而已。 他走过去,从身后拥抱她,下巴埋进她潮湿馨香的颈窝,手臂勒紧腰腹,唇边呢喃着:“其实很久了……” 赵予晴忽然意识到,他可能说的是他们分离的这些年。 心里,蓦然柔软得一塌糊涂,流淌酸涩的暖意。 她抬手揉他的发,侧过脸,亲吻他脸颊,然后,再寻到唇。 江小嵩摘下她的眼镜,比她用力很多地吻回去。那些蕴藏在时间里的思念像是在此刻泄阀,汹涌而出。在这个空荡的房间内不断回响。手指勒入皮肉,赵予晴忍不住轻哼一声,他才清醒一瞬,松开她的腰。 他们面对面,挨得很紧,气息紊乱,胸膛起伏,浴巾完全松开,堆在他们中间,情愫随着水珠蔓延。 赵予晴亲亲他的唇角,稳稳心神,轻声说:“去卧室吧。” 江小嵩含住她的唇,再吻了一会儿,然后蓦地侧过头,肩膀在她胸膛前随着不稳定的呼吸起伏,有种克制的吸引力。下一刻,他把她用浴巾裹好,以免着凉,抱着她回到卧室的床上。但,没有继续,只是给她披好睡裙,盖上被子。 赵予晴长睫眨了眨,扣住他后颈,用额头测试他额头的温度,还是比她热一点,虽然已经不再咳嗽。 她问:“还发烧吗?” 江小嵩被她打败了,“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 他摸摸她光洁的脸,有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有人表里如一秀外慧中,外貌与年龄都不是一个人的全部。 这些年,她的模样没变太多,不可否认的是增长了纹路,但在他眼里,还是漂亮得不可思议,两个人在一起,她不会比他付出得更少。 “我想和你按照正常的顺序交往。”他说。 赵予晴扬扬眉梢,没太懂。 江小嵩干脆说:“虽然我非常想和你上床,做梦都在想,但我想一步步来,先从约会开始。” 以前,她总以为他和她在一起,只是为了感官需要。 其实,这事重要,但没那么重要。 江小嵩想和她在一起,不是只奔着新鲜,或几年,而是一辈子,是余生,是永远。当然他知道这很难,赵予晴的前夫不是没有说过类似的誓言,她本身可能也看透了感情的规律。但,江小嵩想说,他会尽全力维护好和她有关的一切。 他想和她走完情侣之间应该走的路,循序渐进,自然而然。 赵予晴听懂了,他们情况特殊,很多步骤都跳了过去,没有细致体验过。 赵予晴谈过正常的恋爱,但江小嵩没有,对于这件事,他还在摸索中,不知道怎么样才是对的。他怕一不小心,俩人又会面临分手。 尽管 赵予晴觉得他已经非常满足她对恋爱的各种需求,但,他想要这样做,她便依他。 她趴在床上,支起下巴,“好啊,从哪一步开始呢?” 他试探着说:“今天我们逛了街,下次见面去看电影。然后,见我们各自的朋友……” “嗯。” 江小嵩见她没反对,内心轻松,“如果过程中你觉得有不舒服的感受,要及时跟我说。” “嗯嗯。” 她笑着点头。好像他说什么都会答应。 “然后,我还需要想一想。” “听你的。” 赵予晴看了看他,“只要你不觉得难受。” 江小嵩不自在地偏过头,起身往浴室走:“我去洗个澡。” 赵予晴躺在被子里,悄悄弯起唇角。 江小嵩从浴室出来后,清清爽爽。赵予晴让酒店送来一套新的衣裤,正好是他的尺码。 时间尚早,赵予晴正在用电脑查阅资料。已经入神了,他走到她身边,才察觉到他。 江小嵩把手机放进口袋里,“我今天回去睡。明早会过来找你。” 赵予晴起身送他,“如果又发烧,要记得吃药。” “你也不要熬夜。” 江小嵩来到门口,目光在她脸上游移,落在她的唇上,压制住自己想要躬身亲吻她的动作。 好险,差点话刚说完就要打脸。 他清清嗓子,“那我走了。” “再见。” 赵予晴看着他,没有关门的意思。 其实,她心里是想和他住在一起,但觉得他的提议也很好。 江小嵩往前走了几步,顿住步履,回头看她还在,差点就要破功。 “赵予晴。” 他忽然叫她全名。 害得她心尖颤了下。 “嗯?” 江小嵩说:“为了表示我的特殊性,以后我要叫你的名字。” 赵予晴展颜,“好。开车注意安全。” 江小嵩摁了电梯下行键。冲她挥挥手。 然而,电梯门刚合上,他就后悔了。 回到家里只有他一个人,这样真的好吗? 没有她在身边时,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刚出了电梯,手机震动一声,收到了赵予晴发来微信:[小嵩,后悔了吗?] 江小嵩后悔也不能说,他谨慎回答:[暂时还没有。] 第126节 赵予晴:[可是我后悔了。不该同意你的。我开始想你了。] 江小嵩怔了下。 以前赵予晴很少直接表达内心的想法,如今也能说出“想你”的情话。 早知道,他就回她后悔了。 此为今天第二次的后悔。 刚要打字,赵予晴没给他反悔的机会:[既然你没后悔,我还是听你的吧。] 江小嵩飘然的心又沉下去,他发过去六个沉默的点。 酒店房间里。赵予晴不再逗他,发过去一张笑脸。他没再回。 工作时,易卿给她发来语音通话,问她行程:“予晴,你是今天的航班?” “改签了,我玩几天再走。” “怎么不过来跟我聊剧本,你别以为接了任逸舟那个破电影的编剧,就把我给忘了。” 她笑:“不会,我在这边有点私事,给自己放个假。” “你和韩瑞在一起了?他看着还行,但就是太普通了,没意思,也就有点闲钱,关键是,你能和他亲得下去啊?” 赵予晴扶额:“我已经和他说当朋友了。” 易卿松口气:“那就好。明天出来玩呀。” “抱歉,约了别人。” “你该不会也有别的男人了吧?”易卿嗅到不寻常的味道。 赵予晴刚要开口,门口响起什么声音,分不清是开锁还是敲门。 易卿也听到了,大叫一声:“啊!你果然有了别的狗!” 赵予晴以为是客房服务,她刚刚把江小嵩换下来的衣服交给管家。 悄悄推开卧室的门,她呼吸暂停一下。 江小嵩双手抄兜,傲然又无语地看着她。 赵予晴立马关上通话。 她问:“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吗?” “不是你说想我了。”他晃了晃车钥匙,“我都开过一条街了。” 赵予晴“啊”了一声。 江小嵩眯起眼睛,“你该不会是在捉弄我吧?” 她终于忍俊不禁,放下手机走过来,“捉弄你是真的,想你也是真的。今晚留下吧。小嵩。” 江小嵩啧一声,伸展手臂,将她拥在怀里,感叹一声,眸子里却漾着笑意:“都怪你,让我食言了。” 第83章 考虑到江小嵩还在生病,赵予晴让他去隔壁的房间睡。 勉强也算遵守他原本的计划。 临睡前,赵予晴从那只收拾了一大半的行李箱里翻出一个用布袋包装的东西,抛到江小嵩怀里。 “这是什么?” 他稳稳接住后,拉开抽绳,里面是她在机场那天买的卡皮巴拉玩偶。 “送你的。抱着睡吧。” 江小嵩眼前一亮,问她:“你那天在机场,真没认出我?” 赵予晴想到那天的狼狈心态,“怎么可能没认出来。” 江小嵩扬扬眉,“装得还挺像。” “我以为,你正在恋爱。” “我和舒然什么都没有,只是我妈特意把我俩安排在一起。顺路而已。” 原来关静也有心急的时候,赵予晴想,换成自己,大概也会如此慌不择路。 “其实,你多谈谈恋爱也挺好。” 江小嵩望着她,“我不想听你这样说。” 赵予晴轻轻靠在他肩膀,“好,我不说。” 他好奇问:“你就不会吃醋吗?” “在我眼里,和你在一起的女生都是小孩子。” 她很难产生嫉妒的心理。 年轻时,倒是会对男友身边的异性吃味,也不多,因为她在一段关系中是完全信任对方的。但这不代表,她的感情有多么浅显。 “在医院见到你,我也很紧张。包括每一次见你,心跳得都很厉害。” 江小嵩心情好起来,“没看出来,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 赵予晴揉揉他的脸,“别想太多,早点睡。你只要知道我喜欢你。” 猝不及防的告白,江小嵩微怔地看着她。 旋即,赵予晴离开房间,顺手带上门。他能听到她轻微的步伐声,以及,打来水龙头接水的声音。 她不自在时,会有喝水的习惯。 江小嵩牵起笑容,半晌后,他倒在床上,把玩偶抱在怀里。抽拉鼻子上水滴,一遍又一遍,好像这个枯燥的动作也十分有趣。 ** 清晨,他们在酒店的自助餐厅吃过早餐。 江小嵩的身体恢复得还不错,低烧也已经退了。症状基本消失。 他去医院上班后,赵予晴继续回酒店工作。 快中午时,她感到嗓子有点发痒,吃了一片润喉糖,心想可能是被传染流感了。 即便打过疫苗,也有可能中招。 好在没有发烧,日常行动没受影响。 她吃了江小嵩留下的特效药,以防病毒肆虐。 手机上,易卿跟她说,既然她打算逍遥一阵子,那她就先回锦城了。 昨晚,易卿问她是否恋爱后,也没再追问,毕竟这算是赵予晴的私事,如果她选择公开,就会在合适的时候告诉朋友们,如果不选择公开,说明这个人不重要。易卿只是不知道对方是她认识的人,没把这事放心上。 赵予晴心想,她和江小嵩的关系是一定要公开的。 但怎么公开,什么时候公开。仍然是个头疼的问题。 其他人倒是还好,朋友会支持她,陌生人伤不到她。 担心的只有,父母和孩子的态度。尤其陈立垣。 陈立垣这些年病情稳定,偶尔在考试时会出现急躁和失落的状态,但他及时联系心理医生,主动吃药,没有出现严重的症状。 跟他说实话,还是把俩人之间的故事润色一下,编一个善意的谎言…… 他是真心把江小嵩当朋友对待,会接受江小嵩和妈妈在一起? 这几 日,陈立垣在和朋友们进行毕业旅游,每天在朋友圈里发几张打卡照片。 最近一次联系,是几天前,让赵予晴挑选心仪的当地博物馆文创。 等他回来,赵予晴已经回锦城。留给她足够的时间思考。 唯一确定的是,赵予晴也绝对不要再谈见不得光的恋爱。 心里想着这事,郭逢春的电话像是有心灵感应般打了进来。 “予晴,最近两天怎么没过来?” 她含糊其辞,“我这边有点事。” 郭逢春打探地问:“你和那个小韩,现在什么阶段?” 赵予晴考虑要不要说谎,但停顿几秒还是直接说:“不合适。当朋友相处更好。” “他看着还行啊。有什么问题?” “不是他的问题,是我。” “你能有什么问题?还是他想结婚生孩子你不想?”郭逢春突然停下来,问,“等一下,你嗓子怎么了?” 她听出赵予晴有点干咳。 赵予晴喝口蜂蜜水压压嗓子,“可能是流感,这两天先不回家了。” 郭逢春一听就着急,“哎,怎么搞的。要是小韩在,还能照顾你。” “我不是要找人照顾才谈恋爱的。” 失去一个潜在女婿,郭逢春唉声叹气,她又知道管不了女儿,“那你感冒好了,过几天来家里一趟。” 赵予晴生日快到了,但那天她已经回锦城,在她离开前,郭逢春打算提前为她庆祝生日,其实也就是在家里聚个餐。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噱头,但流程要走的。 赵予晴这些年对生日的意识越来越淡薄,每年会送自己一个小礼物,就算完成仪式。 她对年龄的增长不是无动于衷,但也仅限于小小的感慨。不会比走在公园里不小心被蚊虫叮咬更影响心情。 最焦虑的阶段走过,她切实体会到“我不再年轻了,但远未曾老去”的意境。余下只有坦然的征程。 赵予晴感谢父母的惦记,去聚餐也不错,“如果不会传染给你们,我会去的。” 郭逢春满不在乎,“嗐,我和你爸都已经烧过一轮了,有体抗力。” 第127节 赵予晴失笑。在手账上记录日期,某个问题又浮上心头,化成晕染纸上的一粒墨点。 *** 拨云见日一般,江小嵩感到体内的病毒渐渐消退。精神状态也是前所未有的绝佳。没看出生病的疲态。 以至于,相熟的同事调侃他是不是以生病为借口旅游去了。 江小嵩不置可否,口罩上方的眼睛弯弯,很好脾气的样子,好像就算有人骂他,他也会说声“谢谢”。 上午有个手术跟台,陈铮对他的态度,只是很淡漠地让他做好防护,不要传给同事和患者。 江小嵩当然照做。 中午,他和赵予晴互相在微信上分享自己的食物照片。 江小嵩破天荒在朋友圈里发了个表情,只单单一个笑脸。 没有分组发,没有屏蔽任何人。 通讯录中所有的同学朋友亲戚同事患者等等,全都会看到。 恋爱官宣这种事,他不喜欢大张旗鼓地发,总感觉是一种flag。 但想要炫耀的心情抑制不住。 过了会儿,有同事给他点赞,有朋友评论他突然发什么神经。 他全都没回,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心里想着的那个头像。 他私戳了一下赵予晴,告诉她:[我发了一条朋友圈。] 很快,赵予晴同样回他一个笑脸。然后,那条朋友圈多了一颗属于赵予晴的心。 江小嵩满足地收起手机。饭后整理餐盘时,他收到了关静打来的电话。 是来问他身体恢复得怎么样,“还活着吗?” 江小嵩答非所问,慢悠悠地往外走,“我有女朋友了。” 关静:“啊?” 再顿了顿几秒,她又说:“啊?” “我谈恋爱了。”江小嵩不急着告诉她,“就这几天的事。告诉你一声,别总变相给我相亲了,女朋友会吃醋。” 关静心想,他前几天还一副为了赵予晴半死不活的样子,这会儿怎么画风突变:“谁啊?” “你猜。” 关静还真猜了一会儿,突然放大分贝说:“予晴?你和予晴在一起了?” 江小嵩有点挫败,她怎么猜得这么快:“你怎么知道。” “我听说予晴改航班了,排除所有错误答案,就只有这个可能。” 关静也了解自己孩子一根筋的性格,不可能前几天还喜欢赵予晴,这几天就爱上新人。他也不可能突然得了妄想症。 “嗯,我们在一起了。” 平淡的话,但关静怎么听都能听得出令人牙酸的得意,“你收着点,别太傲,还有,你和予晴差距这么大,该怎么做,心里清楚吧。” 关静也知道赵予晴在他心中等同于白月光,如今得偿所愿,他一定比任何人都珍惜。 她只是有些担心,相恋容易相守难。激情退去,等待他们的是日常中琐碎的平凡。 现实生活,没有那么多的跌宕起伏。 未来的事,谁都不好说。 江小嵩收起荡秋千般的心情,沉声说:“我明白。” 关静也不想多管他的感情生活,其中一部分原因是,赵予晴是个值得信任的人,江小嵩和她恋爱,不会经历什么离谱事情。 她只是问:“但是,予晴是会吃你醋的人吗?想象不出来。” 江小嵩嘴角动了动,直接说:“我病已经好了,没事我就挂了。” 听筒里的忙音响起,关静看着手机哼笑一声,还真被她说中了。 ** 主治医的门诊相比主任少很多,患者一般都习惯抢挂主任或副主任的号,分流到主治这里,大多只是开具检查单,或处方药物。 下午的病号结束后,距离下班还有一段时间,他在电脑上敲完病历,再点开一个空白的文档。这时,有同事来找他。 和江小嵩关系较近的医生,大多也都是他的同学。 有个同是主治的同事聊得最多,年龄比江小嵩大一点,却是他的同门师弟。都在陈铮手下工作。 “小嵩,你下周六能替我替班吗,我有点事。” 江小嵩关上文档,归在一个不起眼的文件夹里,“很急吗?” 同事靠在桌子边,“不太急,我想去个音乐节。” “抱歉,我有急事。” 每次有人需要替班,找江小嵩准没错,他都好脾气地答应。这还是他为数不多的拒绝。 同事问:“你有什么急事?” 江小嵩回他一个高深莫测的笑,“我要看电影。” “电影什么时候不能看!” “不是我自己看。” 同事想起群里的八卦:“你真脱单了?谁啊,是咱院里的?” “不是。” “那是谁?” 江小嵩却不再多说:“不告诉你。这周我也找了别人调班。你找别问问吧。” 同事翻了个白眼,感叹说:“真好啊,最近脱单的人怎么这么多,听说陈主任也要结婚了。你知道吗?” 江小嵩摇头。他对陈铮的私生活不感兴趣。 同事却主动跟他汇报情报。陈铮前几年相亲,新师母是个挺有背景的人,最近怀孕了,终于准备结婚。 医护中,对陈主任的风流韵事只敢私下当做笑料,从不敢在医院谈及。而当年事件中另一位女主角更是连名字都被忘记,只剩下敏感的代称。 “不知道要不要送点贺礼。” 同事只苦恼这一点。作为老师,陈铮当然拒绝收下贵重礼物,但作为学生,不好什么都不表示。 江小嵩说:“只要他不通知我,我就当不知道。” 同事点头:“有道理。” 到了下班时间,他们走出医院,江小嵩找到自己的车,偏头一瞧,赵予晴正坐在驾驶座上看手机,身上穿着的是昨天他为她刷下的小香风连衣裙,因为车内吹过低的冷风,肩膀披着他的外套,偶有发 丝垂到脸颊,抬手将鬓边的发挽在耳后。侧脸线条柔和舒畅,神情专注。 同事见他顿足,顺着视线寻过去,就看到他车上坐着一个女人,还是个一打眼就能看出是个长相漂亮、风格时尚的女人,气质出尘。 他瞬间瞪大双眼,“卧槽,那你女朋友?不愧是你!” 同事再要看,江小嵩一把拽住他后领,往后一拉,“再见。” 江小嵩坐进车里。让赵予晴赶紧走,同事抻着脖子假装路过。正好看到赵予晴清丽的面孔对江小嵩展颜一笑。 第一感觉是有点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只能解释为长得好看的人都是相似的。 车里,赵予晴问:“怎么了?” “我同事,非要见你。我们不理他,快走。” 赵予晴则对那个同事大方挥挥手,反倒惹得同事突然不好意思起来,点点头,匆忙走了。 她不急不慢地开启车子。 江小嵩见她偶尔的轻咳,抬手覆在她额头,拢眉问:“果然还是得流感了。” “吃过药,没有不舒服。” “换我来开车。” 见他执意,赵予晴也就换了位置。 今天是周五,他们决定去看电影。江小嵩把周六日空出来,这代表,从现在开始都是休假日。 原本他是周日和周一休假。 赵予晴心知医生调班有多困难,她说:“我都行,反正我不坐班。” 江小嵩直视前方,手指在方向盘上轻敲,“我喜欢人多的时间段。这样更多人能看到我们。” 赵予晴瞬间懂他的意思,抿唇笑:“我也喜欢。” 来到电影院,去了票后,江小嵩才知道今天看什么片子。 赵予晴没有选自己上映的电影,而是近期重映的经典动画片。她不排斥任何形式的故事,只要剧情好,不论是电影电视剧,还是动画片漫画小说,以及相对冷门的音乐剧、布袋戏,她都有涉猎。 江小嵩相信她的品味,在影院买了爆米花和奶茶,虽然他和赵予晴都对这东西没那么热衷,但别的情侣都有,他们也要尝试着做一做。 周五晚上,影院的人仅仅比周末少一点,江小嵩观察了下检票前排队的人,没有遇见熟人。稍显遗憾。 找到相应的座位后,电影刚好播放正片。 周围有人拿手机拍摄,但他们都是安静观影的人,江小嵩只牵着她的手,看着前方的电影幕布。 一个人看电影,和朋友一起看,或和恋人一起看,都是不同的感受。 一个人看会全神贯注在剧情上,和朋友在一起会分享笑点,而今,江小嵩和女朋友在一起,感受着赵予晴手心的温度,干净而柔软,心思就没有太放在电影上。只觉得风景很美,人物柔和,配乐好听。但和在一起,看得断断续续。 他看到前排有个男生给女生喂爆米花,也想复制一下,扭头,却看到赵予晴已经睡了。 时明时暗的光在她脸上照映,胸膛起伏均匀,头微微向她这边偏移。 大抵是药物的作用。他心里愧疚,不该把病毒带给她。但要完全隔离,也万万做不到。 江小嵩把爆米花扔进嘴里,身体慢慢往左边挪,心里数数,猜测数到第几,她才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数到63时,赵予晴的脑袋一点一点,在他的期待中,如愿以偿地靠在他的肩膀。 第128节 座椅之间没有连接得那么近,江小嵩不得不将上半身尽力倾斜,再正好垫在赵予晴的脑袋下,他就着这个诡异的姿势,看了大半场电影。 赵予晴醒来时,电影还是播放片尾曲,长长的制作名单从眼前划过。 她有点懵。嘴唇碰到一颗奶香酥脆的东西,她下意识张嘴咀嚼,然后再看向右边的男生。 “我睡太久了。” 声音也有点闷闷的。 江小嵩给她合上外套,“不久,我们走吧。回去再睡。” 回程的路上,赵予晴问他电影怎么样,江小嵩没想到还有考核内容,他哪里能记得,“我得再看一遍才能回答你。” “你也睡着了?” “和你在一起看电影会分心。” “那我下次不陪你看了。” “不行。这次我看懂一半。下次你陪我,我才能看懂另外一半。” 赵予晴歪头盯着他:“江小嵩,你真的没谈过恋爱吗?” 听她这样讲,他难免骄傲,“恋爱这种事,不是看经验。” 赵予晴:“好吧,下次和你一起看。” 车开到酒店,时间不早不晚,将近七点,俩人都有点饿了,准备先去吃饭。 下了车,刚走入大厅,赵予晴的手机震动,她意外地抬眉,是郭逢春的电话。 她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却听郭逢春元气十足,“予晴,我刚到你们酒店,你下来接我一趟,我给你送点刚煲好的汤。” 赵予晴迅速抬眼看去,见到郭逢春正在旋转门外往里张望。 第84章 江小嵩也看到郭逢春的身影,他下意识去看赵予晴,她也望着他。 他从她眼中清晰看到,一闪而过惊乱和疏远,他唇角抿了抿,仍是先松开了她的手。 有保安见郭逢春在门前逗留,已经前去询问。 赵予晴来不及多想,赶紧前去接应母亲。 郭逢春曾记下赵予晴所住的酒店地址,她几年前就学会用小程序打车,不怎么费力,就来到这里。 她手里提着保温盒,观察酒店富丽堂皇的装修设计,“嚯,你们公司给定的酒店真气派。” 赵予晴把保温盒接过来,挽着郭逢春往里走,“怎么突然过来了。” “这不是看你感冒咳嗽,过来给你送补汤,我熬了好几个小时……哎?”郭逢春走着走着,看到前方站着位熟人,她惊喜道,“小江?你也在这啊!” 江小嵩已经换上一副彬彬有礼的面孔,随口说:“我妈也在这边,听说赵老师感冒,顺路来看看她。” 他把赵予晴手中的保温盒接过来,她想拒绝,终是开不了口。 郭逢春点点头:“吃饭了吗,一起过来吃吧。” 江小嵩看了一眼赵予晴,像是在征得她的同意。 她心里不是滋味,但也不确定要不要现在跟郭逢春说明他们的关系,勉强笑了笑,“来吧。一起吃饭。” 郭逢春没把江小嵩当外人,半开玩笑道:“还问你赵老师干嘛,我说话不算话吗?” 江小嵩笑着说:“那就打扰了。” 三人上了电梯,来到赵予晴所在的套房。 郭逢春才想起来问江小嵩病好了没有。听陈立垣说,他也患了流感。 “已经好了。” “予晴也病了,你们怎么一个个都是病秧子。我给你们补补身体。” 郭逢春在厨房找碗筷,江小嵩帮忙打下手,很快就把排骨汤分到碗里。 郭逢春已经在家吃过,保温盒里的量只够赵予晴吃一顿,多了一个江小嵩,菜还有点少。 但没多久,赵予晴预定的菜被服务生送来。 郭逢春瞄了眼饭菜,以为是赵予晴一个人点的,“予晴,你能吃得了这么多?” “嗯。这不是江同学来了。临时多做几样。” 郭逢春见赵予晴状态还不错,也就放下心。 她指了指隔壁,“小韩也住这附近吗?” 赵予晴说:“也在,但这几天没见面。” 韩瑞也没再联系她,他有业务在身,也不会总把心思放在男女之事上。 提到韩瑞,郭逢春就觉得可惜,“你和他……我看着也挺好。怎么不交往了?” 赵予晴轻吹汤匙上的腾腾热气,轻声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郭逢春此次来照顾女儿,也是想给她做做思想工作,见她松口,“你喜欢谁呀?该不会是糊弄我?其实根本没有这个人。” “哪有,你想太多了。” 赵予晴看着身边沉默喝汤的江小嵩,心想他一定心里不好受,虽然他没有表现出来。 郭逢春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以为江小嵩在场,她不好意思说太多。 “好啦好啦,这事以后再说。你先吃饭。” 郭逢春担心赵予晴的病,一会儿给她拿热水,一会儿要量她体温,江小嵩跟她说,这期的病毒只要及时吃药,就不会出现严重的发烧。让她不用过度担心。 郭逢春感慨身边有个医生就是方便 ,头疼脑热都不用心急,但又怕赵予晴想起前夫,于是闭上嘴巴。 “小江工作忙不忙?” “还好,最近打算休假。” “休假旅游呀?” “嗯。” “旅游好,劳逸结合。” 郭逢春想通过他问问前女婿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倒霉的事,但还是作罢。 她感觉江小嵩有点心事,尽管他一直话不多。 吃过饭,郭逢春闲着无聊,在酒店房间里观望一圈,来到某个卧室时,猛然看到床头有住过的痕迹,凭借多年的生活经验,郭逢春洞若观火,立刻发现这屋子里住的,应该是位男士。 她试探着问女儿,“你这,怎么有男人的衣服。” 赵予晴看着手机,佯装会消息,头也不抬,“立垣来住过。” 郭逢春当即把失望摆在脸上。 “既然你有喜欢的人,就和他在一起好了。他没看上你吗?不可能啊。” 郭逢春觉得自家闺女哪都好,离婚又有孩子也不耽误她找对象。 赵予晴说:“等时机成熟了,我会带给你看。” 郭逢春想和赵予晴多说点话,碍着有个外人在,给赵予晴使眼色,“小江这孩子吃完饭怎么还不走。” 赵予晴:“多待一会儿也没什么。” 郭逢春只是觉得有点奇怪,“我想今天在你这睡。还没住过这么好的房间。” “胡说,你每次来锦城玩,我给你定的酒店不好吗?” 赵予晴不会让妈妈住在江小嵩住过的房间,打算让她住在自己的卧室。 江小嵩已经把郭逢春带来的饭盒冲刷干净,郭逢春笑得见牙不见眼,“以后谁要是能嫁给小江,那可真是太有福气啦!” 江小嵩只是笑笑。拿起手机,“既然赵老师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郭逢春:“行,有空再过来玩。” 赵予晴起身说:“我去送送他。” 郭逢春没体会那些弯弯绕绕,正在看卧室里新添置的护肤品,正在琢磨这东西能不能拿回家里,“去吧去吧。” 房门外。俩人一直漫步到酒店中庭。 赵予晴还未开口,江小嵩已经说:“我知道还没到公开的时候,我不急。今晚我回家睡。” 约会的计划被打断,赵予晴也猝不及防,“我保证不会太久。我打算回锦城前,跟父母坦白,还有几天的时间……” 江小嵩忽然抬手,捏了下她的脸颊,没用力,但把她脸上的肉捏变形。 他说:“赵予晴,你对我,可以自私一些,不用有任何心理压力。” 赵予晴已经对他足够上心,他也会理解她迟疑的缘由,她思虑的问题太多了。 以前,江小嵩会对她的踟躇感到心思沉郁,想,为什么他不能是她的第一位。但工作这些年,见过许多人后,他觉得,如果她能比他更在乎自己的感受,难道不是更好么。她终究会找到最适合他们的答案。根本无需猜忌。 赵予晴揉揉脸,叹息道:“话是这样说,你也不开心吧。” “只是有那么一点点。” 都能被赵予晴看出来,说明不是一点点。她内心不想他有一丁点的勉强。 江小嵩靠在身侧的扶手上,“反正,我已经等了这么久,不介意多等一等。你想什么时候跟阿姨说,都可以。” 赵予晴伸手去握他的手,良久没言语,只是看着他。 江小嵩也就任由她去凝望,最终吻她的脸颊,“回去吧。不是困了?” “不急,我妈在挑选她最爱的赠品。而且……”赵予晴望着酒店上空巨大又华丽的水晶灯,“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她极少说出这样任性的话。 江小嵩觉得心底那点不宜诉诸于口的委屈也就不见了。 第129节 等就等吧,没关系,不过几天的时间,他最擅长等待。 *** 赵予晴返回房间,郭逢春已经敷好面膜,翘着腿,坐在床上看电视。十分惬意。 “怎么这么久?” “我接了个工作上的电话。多聊了会儿。” 赵予晴问她有换洗衣服没,她才想起忘带了,赵予晴拨通座机,让管家送来一套。 郭逢春一高兴,就忘了催促赵予晴赶紧找个对象的事。 她在手机里刷新陈立垣的旅游照片,又帮姐妹们指导老年大学的作业,赵予晴催她到时间了,赶紧睡觉,她才舒舒服服地躺进被窝。 赵予晴洗漱后躺在隔壁的卧室里,怀里抱着那只卡皮巴拉,跟江小嵩微信。 他已经回到家,刚洗完澡。 俩人聊着生活中再琐碎不过的事,也不觉得无聊,江小嵩接通语音通话,给她听他最近练习的曲子,吉他声悦耳,赵予晴听着听着就睡了。 第二天,赵予晴带郭逢春去吃酒店的早餐。 她见女儿一直没什么精神,探探她额头,没发烧,但还有点咳嗽。 她不放心,原本打算走的,决定留下来。 赵予晴哭笑不得,“妈,我会照顾好自己。” “要是不在一个城市也就罢了。你都生病了,我得在你身边陪着。” 有的时候,小感冒会引起大问题,郭逢春最近恶补了不少抖音科普小视频。 赵予晴实在不好说,她不是因为生病。但,她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郭逢春背上自己的帆布包包,“我去买点菜,给你做点好吃的。酒店这东西看着不错,谁知道加了什么添加剂。” 郭逢春现在自学中医,自认为已经在医学专业上赶超普通人。 既然妈妈一片好意,赵予晴也就接受了。悄悄给江小嵩发消息,告诉他晚些再来。 他回道:“我已经到了,正好送你们去。” 超市离这里有一段距离,赵予晴觉得可以,主要是,她也想见他。 郭逢春当然也不介意身边多一个劳动力。三人汇合后,很快到达目的地。 郭逢春观察这男孩,心想他这医生当得还挺闲,不像前女婿那样不着家。 她问:“小江爱吃什么?阿姨给你做。” “我都行。只要是您做的。” 赵予晴说:“他不怎么挑食,但要是菜做得难吃,就一点也不动。” 郭逢春啧一声:“那就是挑食!不能浪费食物啊。” 江小嵩推着购物车,笑说:“也没有那么严重,。” 路过生鲜区,赵予晴指着一盒盒的鸡翅中,问他:“小嵩,今天想吃这个吗?” 江小嵩思索片刻,“有骨头。” 郭逢春稀奇地问:“小江不吃有骨头的东西?” 赵予晴无语片刻:“……他只是担心破坏形象。” 郭逢春不明所以。但昨天他吃排骨,由于炖得足够火候,筷子轻轻一拨,筋肉就从骨头上分离。他好像是没有拿出来啃。教养是真不错。 郭逢春一掌拍拍江小嵩肩膀,“嗨,跟我客气什么。偶像包袱还挺重。” 赵予晴拿了一盒里脊放进去,打算做糖醋口味。 选好剩余的菜后,他们打算去排队,郭逢春忽然“哎呦”一声,原来是遇到一个老年大学的同学。姓张,那位张姨身边也跟着一位家属。 互相介绍后,张姨看着赵予晴:“你家姑娘真好看,长得像你。” 郭逢春恭维道:“你家儿子也很帅嘛!” 张阿姨再看着赵予晴身边的江小嵩,“这位是?” “我外孙的朋友,过来帮忙。” 赵予晴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偶遇,却被郭逢春抓住手臂不让走,笑眯眯地给她介绍张姨家的儿子,说他也在锦城工作,俩人加个微信,就当认识个朋友。 那男人打眼一看三十左右,原本对赵予晴不感兴趣,见到她的模样后,也眼前一亮,主动拿出手机说:“您住在哪个区。我扫你?” 赵予晴碍于郭逢春的情面,把二维码调出来,但对方加了微信后,她没看手机,没点同意,直接塞进口袋里。 几人又是一阵寒暄后,郭逢春和张姨母子俩亲切告别。 “真巧哈,遇见个熟人。”郭逢春呵呵笑两声,却感到气氛明显变了。 江小嵩还偶尔 问一问张姨家儿子的情况,赵予晴话变得更少,很快,他们排队刷码装袋,都是江小嵩负责。 赵予晴不想让郭逢春心情不好,一路上什么也没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在厨房里,洗菜择菜。 郭逢春担心她发烧,不让她做这些,推她去书房。只留下江小嵩。 赵予晴感觉自己根本没生病,不想走,郭逢春瞅准时机,聊起超市的偶遇:“你也别怪妈妈,不喜欢张姨家那个小伙子就不联系。就当多认识个人。” 赵予晴拿厨房纸给她擦了擦手:“没有怪你,这事,其实是我没处理好。” 郭逢春:“也不是。离婚又不是你的错。” 赵予晴摇摇头:“不是因为这个。妈,其实,我有男朋友了。” 江小嵩正在接水,闻言倏地抬头看她,水流到了杯沿外。他也没感觉。 郭逢春短促地“啊”了一声,又有点疑惑,“怎么不告诉我。” 如果告知她,她也不会安排见面。 赵予晴没去看江小嵩,但态度坚定:“我本来想晚几天告诉你,让你有个心理准备,但是,看你这么不放心,我还是现在告诉你吧。” 这种事,晚几天早几天,也没什么区别。 “我和江小嵩在一起了。我昨天跟你说有喜欢的人,是他。” 第85章 水龙头迟迟未关,水流冲刷的声音充斥耳膜。 郭逢春艰难地吸收刚刚听到的那段话,好像比老年大学里,听老师讲解的逻辑题还要深奥。 她看着保持镇静的女儿,意识到这绝不是玩笑话,赵予晴很少跟她开这方面的玩笑。 郭逢春张了张嘴巴,目光挪向旁边也明显被她突然的坦白弄得猝不及防的男孩子。 他在最开始的怔愣过后,双眸绽开奇异的亮光。 这男生以前就给人感觉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多年后更是如此,但此时,郭逢春头一次见到他直给的一面。那是一种想藏都藏不住的喜悦。 郭逢春心里霎时就明白了,他们是来真的。 更别提,江小嵩慌张放下杯子,去牵赵予晴的手。 赵予晴仰头看他,目光中隐藏的千言万语,凝练成唇边一抹宽慰的笑。 江小嵩从她的笑容里获得极大的勇气,肢体略有拘谨,但说出的话同赵予晴一样坚决,“阿姨,很抱歉现在才告诉你,我一直都喜欢予晴。” 郭逢春呆了又呆,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回看着二人,“你们……你们。” 赵予晴跟江小嵩说:“我和我妈单独谈谈。” 他有些担忧地点了下头。 她拉过郭逢春,将她带到卧室里。合上门板。 郭逢春坐在椅子上,空调冷风吹过发梢,她花了几分钟,消化过这个消息。脑子恢复灵活,意识到什么,蹭地站起身,瞪圆眼睛,“你们以前就在一起了?” 赵予晴适时递上茶水,“以前是在一起过。妈,你别生气。” 郭逢春一口把茶水干了,在地毯上来回踱步,“这,我能不生气吗!你和谁在一起不好,和小江,那孩子那么小……他还是陈铮的学生,你们在一起,其他人怎么想你?” 赵予晴说:“我不是很在乎其他人怎么想,我更在乎你们怎么想。” “我当然是不同意!” “为什么,小嵩很好啊。” 郭逢春感到头疼,“他就是条件有点太好了。” 她当年也觉得陈铮条件很好,土生土长本市人,职业是医生,稳定又体面,买得起房,养得起孩子,双亲还有点势力,唯一缺点也只有工作太忙。 江小嵩和他的导师太相似了,职业相似,人际交往也相似,为人处世也相似。甚至,他比陈铮更年轻。太年轻了,没个定性。 赵予晴如果年轻个十岁,和他谈谈恋爱也不错,但想要在一起,奔着认真过日子去,是个父母都会反对。 郭逢春试图语重心长,“他现在可能喜欢你,因为你还没有太显老,等他三十来岁,样子可能没太变,你都快五十了。再等他四十岁,事业正是巅峰期,你都退休,过上养老生活了。他呢,就和以前的陈铮一样,身边会出现很多诱惑。” 赵予晴始终和颜悦色:“小嵩和陈铮不是一样的人。” “我不是说小江一定会怎样,但这种事的几率很大。予晴,你应该清楚。” 赵予晴耐心说:“我都清楚。决定跟他在一起之前,我想过所有结果,我愿意接受任何结局,包括可能会存在的分手。但是……我想和他试一试。” 郭逢春不同意的理由在方方面面,归根结底,还是觉得和江小嵩在一起,赵予晴承受的压力和风险会更大。 她能想象出,这俩人在一起,某些看客们会怎么编排她,非议她。郭逢春想着想着,眼眶都有点急红了。 “哎,你怎么这么犟呢!” 赵予晴想到过妈妈会不同意,没想过她会哭,赶紧抽了几张纸给她抹眼泪,不禁笑了:“怎么哭啦,我和小嵩还好好着呢。” 郭逢春眼窝子浅,这个缺点也遗传给女儿。这几年,她情绪稳定,也不怎么哭了,上次哭还是前女婿出轨闹到人尽皆知。 她吸吸鼻子,“我就是希望你找个实在点的人,不要再被人欺负了。” “妈妈,不要为还没发生的事担心。” 第130节 “反正,我就是不看好你们。那个小韩就很好啊,你怎么这么想不开!” 赵予晴沉默良久,无奈叹息,“因为我还是很喜欢小嵩。不和他在一起,这辈子都有遗憾。” 如果她能管得住自己的心,也不会增生出这么多烦恼。 郭逢春没想到这件事能扯上一辈子,她听女儿继续说:“放在以前,我肯定不会答应,但是这几年想了很多,我能承受的东西也变了很多。现在,唯一不想让自己后悔。” 郭逢春心知自己不会改变她的任何决定,只是心里还是过不去那个坎儿,“立垣那边,你怎么跟他说?” 这是个艰难的问题。 赵予晴:“总要跟他说的。” 郭逢春见她犹豫,“只要立垣同意,我也支持你们。” 赵予晴却摇摇头:“我知道立垣肯定会吃惊,但,就这么一次,我想自私一回,生活始终是我自己的,需要我自己做决定。” 弓已拉满,箭矢向未知的远方射出。赵予晴已经做了往前走的准备,不打算回头,亦不需要任何人的准许。 郭逢春长长叹息,心中仍是焦虑重重,但女儿的态度令她把所有担忧的话吞回肚子里。 她安慰自己,说不定小江很快就会和女儿分开,到时候再找个靠谱的新人也行。 赵予晴安慰好母亲,推门出去,江小嵩就靠在墙壁,刚才的话,他听去了大半。 赵予晴去碰他的手指,发现有点冰凉,她再握住他的掌心。他也紧张郭逢春对他的看法。 显而易见,结果并不乐观。 江小嵩刚要说点什么,就看见郭逢春从卧室走出来,淡定扫视他一眼。 只这一眼,已经完全没了先前对外孙的朋友和蔼可亲的长辈态度,而是对待女儿男朋友的审视,还是印象不算好的那种。 江小嵩背脊一僵,首先冲郭逢春展出一个笑容:“阿姨,我以后会证明给你看,我和予晴——” 郭逢春挥挥手打断他,“行啦,大话谁都会说。咱们先吃饭。” 她再把眼睛放在二人交握的手上,轻咳一声。 江小嵩手指动了动,却没有松开她,反而握得更紧。 郭逢春愣了下,手搭在额前,眼不看为净。 饭桌上。 终于把这件事说出口,赵予晴心里负担少了一半,变得轻松起来。 原来,踏出第一步也没想象中那样困难。 反而,江小嵩比之前局促。菜也不敢动,偶尔往嘴里送几粒米饭。 赵予晴给妈妈夹完菜,再给他碗里送菜。 郭逢春也觉得是不是把这孩子吓着了,但 作为赵予晴的母亲,她也绝不想对女儿的男友有什么好脸色。 “予晴,你吃自己的,小江有手,不用你给夹。”语气好像有点严厉,郭逢春再补了句,“想吃什么自己动手。用不着客气,以前不是挺自来熟的?” 江小嵩笑了笑:“好的阿姨。” 郭逢春回想自从遇见他的那天开始,这位前女婿的学生总是找各种借口到她家来蹭饭,原来不是跟陈铮或陈立垣的关系,而是为了见赵予晴。 两个人是怎么在一起的?她刚才忘了问闺女。但,就算问了,估计赵予晴也不会回答她实话。 她看起来不像是会和小男生恋爱的人。她那会儿正和前夫闹离婚,心情必定很差,江小嵩趁虚而入也是有可能。 这男孩看起来也是极有城府的人,自家闺女能镇得住他吗? 郭逢春才突然想起另一个问题。 “小江,你父母知道你和予晴的事?” 哪个父母听了儿子和一个大他近二十岁的离异女性在一起,都不会赞成吧? 如果他扛不住压力,还是趁早劝他分手。 哪料到,江小嵩规规矩矩地放下筷子,回答说:“我妈和我继父都已经知道了。至于我生父,好多年没有和他联系,应该不知情,但我不在乎他怎么想,他也懒得管我。” 郭逢春哑然片刻。记起赵予晴说过江小嵩是离异家庭的孩子。 她态度温和一些,“你妈妈什么想法,一定反对吧?” “她一开始不太赞成,现在也接受了。她说我高兴就好。我妈妈也很喜欢予晴。她们是同事。” 郭逢春感觉自己又要按人中了。 “你妈妈多大?什么样的人?” 江小嵩一一答了。 到底是比她年轻的女强人,接受现实的速度这么快。 可转念一想,江小嵩在这段关系里根本不吃亏,他是男人,又那么年轻,几年后再找个心仪的女孩子完全可行,加上赵予晴不打算结婚生子,他可以全身而退。 郭逢春捏紧筷子,埋头吃饭。 过了会儿,又问:“你工作那么忙,平时有时间陪予晴吗?过几天,你们就要异地了吧?难道要我闺女每次都飞过来找你?” 江小嵩笑说:“我打算从这家医院离职了。然后在锦城找工作。” 郭逢春怔了怔,赵予晴也惊讶,她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起。 郭逢春问:“a大附院可是最好的医院,放弃不可惜吗?” 他诚恳道:“我不能说工作对我完全不重要,但它没有重要到影响我的生活。” 郭逢春心里嘀咕,这异地问题也解决了,还真不好分。 江小嵩看了眼赵予晴,扬眉询问。用嘴型说:阿姨是不是很讨厌我? 赵予晴让他放宽心吃饭。 一顿晚餐,三人各怀心思,但还算和谐地度过。 郭逢春想赶紧跟老伴回去分享这个爆炸性消息,拎着包包叫车走了,拒绝江小嵩开车送她的提议。 既然女儿有了男朋友,她也乐得把照顾她的任务交接到江小嵩手里。他的职业在此刻又显得便利起来。 赵予晴把她送到车上,让她到家报平安。 回到酒店。 江小嵩刚进房间,忽然泄了气一般,抱住她的腰,下巴搭在她肩膀。 赵予晴戳戳他,“怎么啦?” “我一定被讨厌了。” 他想到郭逢春对他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差。前些年的示好都变成了无用功,反而显得他别有用心。 “我妈妈也不是针对你。她对所有人都这样。” 江小嵩嗯声,片刻后,没头没尾地说:“我不会的。” “嗯?” “我不会离开你。不会伤害你。而且。”他闷声说,“我不需要你相信我,我会在行动上证明给你看。” “放轻松点。你只要是你自己就好,不需要证明。”赵予晴轻抚他后脑勺的短发,“真打算辞职?” “辞职信都已经写好了。”江小嵩拨开她颈边的发,在耳侧印上柔软的吻,“你不过来,我也准备去找你。” 赵予晴常驻锦城,他不想和她异地。另一方面,他们终有一日公开后,他也不想身边的同事议论她。 赵予晴不会被闲言碎语影响,但这不代表,他会保持理智。干脆,他也在锦城工作,远离现有的环境。 两个人在一起,总是会有一方妥协。 这一次,赵予晴没有问他,将来会不会后悔,江小嵩已经不是几年前只能在导师手下实习的学生了,他有足够的能力,做出自己的判断。 赵予晴勾住他的脖子,忽地,不禁叹息。江小嵩问她哪里不舒服。 她喃喃说:“没有,只是太幸福了,感觉不太真实。” 这种幸福感好像棉花糖的制作过程,一开始什么都看不见,到了合适的时机,糖浆化成有型的棉絮,缠缠绕绕,汇聚成团。越来越大,越来越浓。 另一边,心底又怕接不住这样庞大的幸福,担心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让它从手中脱落,掉在肮脏泥泞的尘土中。 巨大的幸福感伴随巨大的患得患失。交集在一起,形成空落落的寂寥,必须抱紧眼前的人才能够填补。 江小嵩感受到她并没有看起来那般云淡风轻,用力将她揽在怀中,“这样真实吗?” 赵予晴点点头,又摇摇头。 保持拥抱的姿势,江小嵩托起她,把她带到床上,他眉宇中带点傲气,又带点化不开的温柔,“那你得适应一下这种状态。” 因为今后的每一天,她只能比现在更开心,今天绝不是幸福的顶峰。 第86章 赵予晴习惯了一个人的夜晚,冷不丁身边多一个人,睡得并不踏实。 每次醒来,都是江小嵩紧紧拥着她,亲吻她,好像不知疲倦。她却困极,只能给出本能的回应。记忆中,天亮鱼肚白,她才彻底坠入沉睡。 再次醒来,是手机上时不时进来消息。 赵予晴伸手一捞,几个关系好的同事问她归程。 以及,父亲发来的一条看似简单的微信:【你们什么时候回家一趟。】 赵予晴支着昏昏欲睡的脑袋,回完消息,看了眼时间,竟已经九点二十多。 生物钟从来没有如此混乱过。但也……有种脚踏实地的扎实感,和工作带给她的成就感完全不一样。 赵予晴轻飘飘地走去浴室,清洗过后,才恢复一点精神。 此时,门被推开,江小嵩结束每日的晨跑,刚冲完澡,过来吻她时,身上带着清朗的水汽。 看她困顿的模样,手探过来,测她额头温度:“身体感觉怎么样?” 这下换赵予晴无语片刻,“不是感冒的原因。” 第131节 江小嵩后知后觉,不太好意思地收回手,默默把早餐推给她,“多吃点。” 赵予晴看他的样子,忍不住抿嘴笑笑,江小嵩察言观色,放下心来。 他早饭已经吃过,坐在她面前静静看着她,赵予晴抬眼,“在想什么?” 江小嵩支着下巴:“我朋友们谈恋爱的时候,都称呼他们女朋友的昵称。” 赵予晴喝一口温牛奶,“怎么称呼的?” 江小嵩等她喝完:“宝宝。” “咳咳……咳!”赵予晴还是差点呛到了。 江小嵩及时递来纸巾,她接过来,断然道:“不要。我拒绝。千万别。” 江小嵩偏过脸,笑起来。 赵予晴后知后觉他可能是在逗乐自己,“你呢?也想我叫你宝宝?” 江小嵩停止笑容,立刻联想到陈立垣,他坚定说:“不。我错了。” 他的笑容转移到赵予晴的脸上:“你的名字就很好听,江小嵩,小嵩。静姐很会取名字。” 关静觉得一 个男孩子,名字里带江又带嵩,有点太严峻了,生怕他阳刚之气太浓,于是把中间的字换成“小”,压一下冷肃感。 父亲不同意,但说服不了关静,她当时说,姓氏已经随了父亲,给了他极大面子,名字一定要母亲来取。 江小嵩说:“原来是夸我妈。” 赵予晴从善如流,“也要感谢静姐,不然我遇不到你。” 江小嵩摸摸鼻子,“让你夸我,不是让你撩我。” 赵予晴笑眼看他,“没有撩你,只是说实话。” 江小嵩就是觉得这种无意识才最迷人,为了避免耽误时间,他转移话题:“今天天气不错。适合逛街。” 按照计划,他们今天要去动物园,只因赵予晴之前说了句她和韩瑞去过一次,江小嵩也要跟她一起。 换了身衣服,赵予晴提起包,准备出门。 门口,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陌生女孩。 女孩子打扮时尚,察觉被发现,像一只炸毛的刺猬,“你是赵予晴吧?和我爸爸约会那个。” 赵予晴明白了,“你是韩总的女儿,程程?” 见女人一点不怵她,也没有讨好她的意思,程程警惕地盯着她。 赵予晴对她笑笑,说:“我已经跟你父亲说清楚了,以后只是朋友。” “真的?” 女人的面容是毫无攻击性的柔美,说出的话很有说服力。 赵予晴正想要不要联系韩总,说他女儿在这里,又觉得没必要。 这时,江小嵩走出门,看到一个陌生人,问赵予晴:“认识?” “韩总的女儿。” 江小嵩刚要礼貌微笑的嘴角掉了下去,打量一下这女生,懒得寒暄。 赵予晴阖上房门,提提肩带:“我有男朋友了,不会和你爸爸在一起,放心吧。” 女孩先是被赵予晴的笑容闪了一下,再去看江小嵩,觉得这男人很年轻,也很面熟。怀疑真实性。 江小嵩心想没偶遇韩瑞,偶遇他女儿也不错,听见自己的身份被认可,搂住赵予晴的肩膀,“我就是他男朋友,转告你爸爸,让他找别人,别再联系我女朋友。” 撂下话,带着赵予晴走去电梯间。 女孩原地想了想,忽然灵光乍现,想起男人是谁,发出尖锐爆鸣,“你是不是八点半的鼓手!” 江小嵩和赵予晴只回头搭了她一眼,迈入电梯。 「八点半」乐队已经解散多年,但由于主唱成了顶流,江湖上还有他们的传说。 江小嵩偶尔会在门诊遇到粉丝,大多都不狂热。 他以前想着,如果和赵予晴在一起,一定要用账号发布公告,但现在,真的在一起,他又担心某些粉丝会对赵予晴造成伤害。 很多事需要权衡,也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赵予晴说:“我无所谓啊。” 以前她能做到无视,现在只会更不在意。 江小嵩看着她,最终判断:“不行。” 赵予晴仰头亲亲他唇角,随他心意。 *** 他们驱车到了动物园。 赵予晴逛过一次,给江小嵩介绍动物的习性,然后排长队,看了被称为三太子的某网红大熊猫。 最终,他们拐到动物园里卖周边的毛绒玩具店,将里面设计精美的各种玩偶都入手一只。 中午吃过饭,赵予晴说起早上赵父发来微信的事。 江小嵩肉眼可见变得紧张。 是的,他们在一起的事对父母来讲堪称爆炸性消息,得及时见面才行。和赵予晴在一起的时间让他忘了很多琐事,放在平时,他不会忽略这个细节。 赵予晴让他放轻松,“我们晚上去一趟我爸妈家?” 江小嵩竭力镇定,见赵予晴的家长么,也不是第一次了,只要像平时一样表现就好。 “嗯,得带点上门礼,叔叔和阿姨都喜欢什么?” 江小嵩又意识到,二老会见女婿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虽然他还不是正式女婿,但也差不离,只差那一纸证明。陈铮当年带了什么过去,也要避开才行。 一是不想让他们想起陈铮,二是,他也不想和陈铮送的东西一样。 赵予晴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也做了相同的考量。 “别担心,交给我吧。” “有什么是绝对不能说的话题?” “没有,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们一直都很喜欢你。” “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我和你在一起了。” “现在也会喜欢你,因为我喜欢你。” 因这句话,江小嵩稍稍得到了一些勇气。 下午,他们一起去采购了见面礼,车开到楼下,江小嵩一直在看手机,他打了一份稿子,默默背诵。每次觉得自己已经准备齐全,都会发现忘了几个关键句。犹犹豫豫,半天也没能上楼。 赵予晴看不下去,把他的手机收走,“小嵩,你太紧张了。” 外人看来,他还是那副冷冷的样子,好像看谁都不顺眼,但赵予晴知道他只是装装样子。这种假象,在他越是没办法时,越是表现得格外明显。 “只是吃个饭而已。” 江小嵩向她露出一个不能称之为笑的笑容,“我不紧张,我能搞定。” 赵予晴顿了顿,倾身,扣住他的后颈,送上一个不太浅显的吻。 柔软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唇舌,口腔里麦茶的醇香,她发间洗发水的果甜味道,都带来舒缓神经的作用,他感觉自己僵硬的四肢终于回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换了个更易融合的角度,掌握主动权。 车外,有小孩子骑着儿童自行车,叮铃铃路过,家长在后面追,不经意看到车内,赶紧骂骂咧咧地将孩子拎走。 赵予晴推开他,脸色漫红,本是为了安慰江小嵩,怎么最后变成自己心跳加速。 江小嵩的手还放在她的腰际,两个人在座位上微微喘着气。 他是完全不紧张了。 赵予晴有点小抱怨,“我只是想亲一下。” 江小嵩把她唇边的发丝拨到一边,视线还很胶着,道歉得很没诚意,“对不起,没控制住。” 过了会儿,赵予晴照着镜子补上唇釉,整理妥当后,提着礼盒来到父母家。 赵予晴先敲了敲门,再用指纹刷开门锁,客厅里,父母正在客厅看电视。 江小嵩以前也有来这边送年礼,但没进过客厅。 郭逢春和赵宏听见声音,对视一眼,慢悠悠地起身,一齐走到玄关。面上带着微笑,架子倒是端得很足。 看到来人,江小嵩立即躬身问好:“叔叔阿姨,晚上好。” 郭逢春昨天见过江小嵩,已经给了他一个下马威,这会儿还算和善,“拖鞋在柜子里,当自己家一样,别客气。” 江小嵩闻言照做,将礼盒送过去,其中一个是送赵父的特色鱼饵,另一个是送郭逢春的珍珠项链。是赵予晴和他一起挑选的。 郭逢春看到礼物,眼睛一亮,随后又含蓄地合上盒子:“浪费这钱干嘛。我平时也不戴。谢谢小江。” 江小嵩心里有底了,“不浪费,您喜欢就好。” 赵父看到自己心仪已久的鱼饵,还算能板住脸,只点点头,“进来吧。” 江小嵩心里那点底又没了。 忐忑之时,手被握住,他扭头看到赵予晴对他微笑着。 江小嵩无声叹息,也笑了。 几人在客厅落座,郭逢春给江小嵩倒一杯茶水。他道谢后,规规矩矩坐在赵予晴身边。 郭逢春看赵予晴:“怎么把嘴巴涂那么红。” “最近有点干。” “中医里这叫体虚,多补补水。” 赵予晴心想她有那么不自然?于是起身,手却被江小嵩一下子拉住:“去哪?” 赵予晴指了指侧前方:“我去趟洗手间。” 江小嵩讪讪松开手。 第132节 郭逢春忍不住笑,“放心吧,我们不能吃了你。” 他抿了口茶水,说实话:“担心表现不好。” 赵父忽然开口:“别紧张,不管你怎么表现,我们都不会满意。” 江小嵩愣在当场,什么都忘了说。 郭逢春推了推赵父,赵父笑起来:“这是一个幽默。” 郭逢春白他一眼:“你看把孩子吓得。” 赵父拍拍江小嵩肩膀:“虽然我们都觉得你不适合予晴,但予晴喜欢你,选择和你在一起,我们做父母的,插手不了太多。放轻松。” 江小嵩摩挲茶杯的边沿:“其实,不管多大年龄,喜欢一个人的心境都是差不多的,只是表现的方 式不同。” 赵父说:“我和你阿姨都明白,但做父母的,总是要担心自己的孩子。” “我会……”他顿了顿,“我们会过好自己的生活。” 赵父给他倒满茶水,唠开家常,问江小嵩家里什么情况,需不需要双方父母见面。但又觉得是否太正式,毕竟两人只是恋爱,不是结婚。 江小嵩说这得先问下母亲,她工作很忙,如果空出时间,也可以安排。 郭逢春说:“他们都是孩子,哪里愿意见我们两个老头老太太,这事以后再说吧!” 江小嵩忽然想起,关静在赵父赵母眼里,也是差着一个辈分的“孩子”。 赵予晴从洗手间返回,坐在江小嵩身边,原本也无需紧张,爱她的人都会理解她的选择。 晚饭过后,赵父约了朋友钓鱼,郭逢春也要和姐妹们排练广场舞,忙碌的很。 赵予晴和江小嵩一起回了酒店。 明天下午,是赵予晴回程的航班,今晚就要把行李收拾出来。 江小嵩周一是最忙的时候,不能去送她。 他帮她整理行李箱,只不过是分开这么几天,他觉得心也被装在这个箱子里,被她带走。 “还有什么东西别忘了带。” “忘了也可以给我打电话,我帮你快递过去。” “落地后给我发微信,到家后也要发。还有……” 赵予晴接过他手里的护发素,拉住他的手,“好,我做什么都会告诉你。” 江小嵩把她的手放在脸颊,吻她手腕,“你在那边的地址在哪,发我一下。” 赵予晴编辑地址发过去,“你可以先把急用的东西邮过来,我帮你签收。” 她也觉得,还没开始分开,异地的痛苦就开始滋生。幸好这只是短暂的,他们很快就会在一起。 赵予晴把收了一半的行李放在一旁,抱住他的脖颈,江小嵩嗅着她的气息,然后,摘下她的眼镜,吻她的眉心,她的鼻梁。 “今天会累吗?”他问。 “明天再休息。”她说。 江小嵩扣紧她的腰,把吻再送出去。 赵予晴在意志迷乱之时,感到手上一凉,被套进一个金属内。 “喜欢么。” 江小嵩给她展示自己的手,他们的中指上,都戴着同款戒指。 “喜欢。” 她伸手扣紧他的五指。 第87章 今日晴空万里。 飞机落地后,赵予晴第一时间给江小嵩发去信息。 然后坐车回到家,略略整理行李,马不停蹄地回公司开会。 新项目算上赵予晴,一共有三位编剧。此外,导演和监制也参与创作,几位投资人偶尔提出想法和要求。 会议持续三个小时,监制说了句今天先到这里,明天继续,才算结束。 赵予晴站起身,活动筋骨,头脑风暴后,思绪有一瞬的空白。 下意识翻出手机,置顶之一的头像上有个红点。她才想起,是要看江小嵩的消息。 刚在开会,她没感受到手机震动,几个小时前,江小嵩回她,他已经结束门诊的工作,正在住院部为一个病人检查血常规等术前评估。 每次聊天,他都习惯随手拍一张就近的照片,有时是医院的窗外,有时是路边的草坪,都是以他为视角的景象。 赵予晴也随手拍了一张写字楼外的天际线发过去,告诉他刚刚结束会议。 韩瑞为她接一杯水,闲聊:“予晴,你今天刚回来?” 赵予晴从手机上回神,收在口袋里,“对。时间有点赶。” 今天到达办公室时,刚好擦着约定的时间点,但不算迟到。 韩瑞:“我女儿打扰你了吧,我替她跟你道歉。” 原来,韩程程找到了韩瑞所在的酒店,并从助理那得到房卡,特意来蹲赵予晴。 “这孩子被我惯坏了。如有冒犯,实在对不住。” 赵予晴不计较,刚成年的女孩子,激进点可以理解,“没关系,小孩子么。” 韩瑞想起女儿回来跟他告状,说什么赵予晴以前就和江小嵩闹过绯闻,没成想他们今天还真从一个酒店房间里出来。韩程程哀嚎自己又失恋了,唾骂男人果然没有一个靠谱的。去商场买了几个稀有包,心情才好点。韩瑞只当她是找借口购物。 韩瑞也是才知道,江小嵩以前是玩乐队的。 他本来不看好赵予晴和江小嵩的关系,心想等他们分手,再重新追求赵予晴。 但,今天看她的状态,心里又觉得自己没戏了。 什么是恋爱中的女人,这就是了。收到恋人的信息,脸上都不自觉地散发柔光。 赵予晴见他欲言又止,问道:“还有什么事吗,韩总。” 韩瑞笑着叹气,“没事,我先走了。别为了工作忘记吃饭。” 赵予晴点点头:“您也是。” 韩瑞带着助理走了。 一旁,关静转着笔,默默听着两人的对话,心想韩总这人还真是贼心不死。 赵予晴注意到关静的目光:“静姐。对剧本还有什么问题?” 再见到关静,赵予晴有点不自然,只因中间隔了层江小嵩的关系。 很奇怪,她之前跟江小嵩分手的阶段,都没有觉得太受影响,反而,他们现在在一起,她面对关静,竟生出了点生硬。心里觉得应该跟她谈谈江小嵩,但还是拿工作当盔甲。 她的变化,关静也是看在眼里,看来是真在一起,她故意哼声:“这小子,平时回我消息都没这么快。” 赵予晴不自在地垂下眼睛:“他工作忙,回我消息也不是那么及时。” 关静笑起来:“不用替他说话。” “小嵩什么时候告你的?” “第二天就告我了。他能藏多久,恨不得告诉全世界。” 关静一想起江小嵩没出息的样子,直摇头。“还好我心脏强大,不然被他闪瞎。” 赵予晴抬手按住眉骨,又有点想笑。 进入电梯,关静问:“小嵩要来锦城工作?” “嗯。我们都不想异地。” “也好。我和我老公当年异地,差点没分手,后来还是互相做了退步。” 如今,关静的丈夫把事业转到国内,俩人感情更稳定。他们的女儿正在国外读书,和黎落关系不错。经常一起游玩。 迈出电梯,关静说:“今晚有空吗,我们一起吃个饭。” 赵予晴笑着,“好啊。” 关静身边的助理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满脑子问号。只为上司让她今天可以早下班而雀跃。 手机振动,赵予晴再次收到到江小嵩发来的信息,点开微信,看清上面一行字,她心尖一动。 他说:已经跟院里提出离职,交接后就去找你。 *** 周一照常忙碌。 江小嵩从科主任办公室走出来后,给赵予晴发过消息。 几分钟前,科主任对他的离职表示不解,语重心长地劝他:“如果你因为几年前的事,完全没有必要,再过几年,陈铮就退休了,他也没心气继续当医生,好像打算去企业或私立医院。再不济,我也可以给你换个科室。你从上学开始就在这里实习,真的要去别的医院,还要重新适应。” 江小嵩只坚定说要离职。 科主任见他去意已决,长长叹声气,这么个好苗子,就要拱手让给别家医院。他让他去跟陈铮说一声,然后做好交接准备。 江小嵩没有急着去见陈铮,而是靠在三楼的围栏,看手机里,赵予晴发来的她已经到公司开会的信息。 这些 天,像做梦一样,美好得不太真实。 他也担心,情绪太高昂不算好事,回到平凡的生活里,会有落差。但,他没办法压抑住自己的感情。索性不去管那么多。 反正,不论前方发生什么,只要有赵予晴在他身边,他都会获取无限的力量。 陈立垣发来消息,要给他带礼物,问他喜欢什么,江小嵩选了其中一个,再跟他讲,等他回来后,见一面。 陈立垣回了个ok的表情。 第133节 五点后的医院,人流已经比白天少很多,偶尔有脚步声清晰可闻。 江小嵩收起手机,转身,看到陈铮抱着手臂,神情淡漠地望着他。 导师近些年,笑容少了很多,说话做事像是走程序,只一门心思手术,放弃了很多晋升的机会。 与其说是私生活曝光对他有所打击,不如说是离异中年男性无处发泄的苦闷更令他郁结。 有很多类似陈铮一样出轨成性,私生活不检点的男人,他们都活得好好的,抛开文明的外衣,性别优势与社会地位令他们每日纸醉金迷,乐不思蜀。别人看他们是堕落肮脏,他们看别人是迂腐穷酸。 人一旦放松自己的底线,堕落来得比想象中还要迅速。 陈铮和其他人的区别,大概只是,他对自己的前妻和儿子都还留有感情。即便这个感情很廉价,也是存在的。 俩人对视,一如多年前的那晚。 只是,江小嵩更加成熟挺拔,陈铮更加阴郁难测。 陈铮淡声说:“听说你要离职了。” 江小嵩:“对,去锦城工作。” “值得吗?” “值得。” “挺突然。” “因为是最近才决定的。” “不回来了?” “大概吧,不确定。” 静默稍许,陈铮问:“他们说你交了女朋友,是吗?” “嗯。前几天她回来,我们见面,重新在一起了。” “离职是为了她?” “对。” “你喜欢她什么?” “她也问过我,我当时回她的是漂亮,但我的意思其实是,她是性格比外貌还要漂亮的人。没几个人会不喜欢她。” 无意听他的表白,陈铮接着问:“我认识吗?” “认识。她是赵予晴。” 江小嵩所有的回答都很快。就像每次跟着主任查房,他回答老师提问的速度那样快。 坚决,快速。 没有半分迟疑。 提问到此为止。 两个男人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能看清彼此的面容在短时间内,如影片定格般的沉静。 有路人疾步经过他们,带起轻风,波动白大褂的衣角。 许久,或者,片刻后,陈铮往天花板上看了一眼,鼻腔轻嗤,唇边似是牵出一抹轻笑,在笑过去的自己,笑自己的愚蠢。也笑自己终于敢面对这一刻的真相大白。 随后,他收起那一抹笑,目光徒然狠厉起来,大步向前,提起江小嵩的领口,另一只手攥着拳头,重重砸向眼前这个曾是他学生的年轻面庞。 下一秒,骨骼与掌心相撞,碰出啪的一声。 江小嵩抬手挡住攻击,再一返身,将陈铮桎梏在围栏之上。 男生年轻体健,力气不是常人能比。陈铮年纪大了,气盛之下,也只能抗衡几个来回,最终还是被江小嵩往墙上一推。陈铮撑着墙壁,大喘粗气,眼神似是能杀人。 他咬肌鼓起,“江小嵩,你扪心自问,我对你怎么样。” “作为老师,你对我不错。” 陈铮怒斥,抬手指他,“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你去睡我老婆?!” 江小嵩蹙眉:“陈老师,赵予晴不是你的所有物,离婚后,她想和谁在一起,你有资格管吗?” “我没有资格谁有资格?赵予晴和我在一起二十多年,我和她恋爱时你还没出生,如果没有你!如果没有你……” 江小嵩将陈铮的手臂往旁边一挥,“如果没有我,她也不会和你复合。” 他目光清冷,心脏由于愤怒,剧烈地跳着,“你别忘了,是谁先背叛她,背叛家庭。你知道她刚得知你出轨那阵,有多么痛苦么,你知道她那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你只知道和唐佳颖排解无聊,只好奇她和谁睡了,你有真正为她考虑过吗?” 江小嵩感谢陈铮的出轨,才让赵予晴决定离婚,他才有机可乘,但另一方面,他也痛恨陈铮,让赵予晴痛苦了那么久。 当赵予晴和江小嵩在一起时,每一次矛盾的挣扎和自救,他都看在眼里,并能感受得到。原本,她应该在婚姻里得到最起码的快乐。这一切都被陈铮毁了。 听见唐佳颖的名字,陈铮身体剧烈一晃:“我只是一时糊涂,我没想予晴离开我,没想立垣生病……” 当初的侥幸心理,自以为能够掌控全局,但那之后的每一件事,都像流水一样从手中滑走。曾经习以为常的平凡,变成了不可割舍的怀念。 有路过的医护和患者察觉到这边的动静,好奇张望过来。 江小嵩无视那些看客,转了转发麻的手腕,“作为导师,我尊敬你,但工作学习之外,你真的配不上予晴。她今后的生活,你管不着,我,你也管不着了。最后祝您新婚快乐,离职就当我送您的新婚贺礼。” 陈铮陷入呆滞中,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回应。 手机震动,有人给他打电话,他机械地接了,应答几声,站起身,往病房走去。 陈铮今年正好五十岁,不年轻,也不算太老,而他的背影,像是直接颓了,不复往日荣光。 江小嵩收回目光,离开医院,给赵予晴发去他已经提过离职的消息。 点开她发给他的那张天际线照片,他们身处同一个夕阳之下。左上角的月亮,此刻正在升起。 第88章 赵予晴同关静在附近的餐厅吃过晚饭。 席间,倒也没总聊江小嵩,也没有聊工作,只谈生活中某些琐碎的日常。 此外,关静还聊起一位熟人,她的弟弟,关铎。 她说,关铎也早就知道江小嵩喜欢赵予晴,为了不影响她的心情,尽量不来打扰她。 关铎得知此事后,自然也有震惊,还有那么一丝尴尬,但他很快释怀,他把这归因于江小嵩没能及时告诉他。开玩笑似的训了外甥一顿,就算完了。 尽管喜欢过赵予晴,关铎很快把这事给忘掉。全当生活中的小插曲。比起有过好感的女人,他更看重自己的家人。 关铎最近交往了一位女朋友,准备谈婚论嫁,已经带人见过姐姐姐夫。 赵予晴安静听着,时不时地点头,对过去的人和事一笑了之。 她当然也会窘迫,但这件事谁都没办法深究,她也不打算再为难自己。 这些年,赵予晴已经学会如何与瑕疵的自己和解。 关静递给她一支烟,赵予晴下意识伸手去接,想到什么,摇摇头,“不吸了。” 江小嵩没跟她说戒烟的事,赵予晴只是想到,烟草这东西并不健康,本来没多大的瘾,还是趁早戒了。 关静说她戒不了,不管儿子每次如何暗示,该抽还是得抽。 散场时,天又下起细雨。 关静让司机先送赵予晴回家。俩人在小区前告别。 刷进门禁,她照例去淋浴,裹着浴衣出来,便听见手机震动,响起视屏邀请的铃声。 不用看,就知道是谁来电。 江小嵩精准掌握她淋浴的时间。 按了绿色接通键,屏幕上,先是露出男生流畅棱角的下颌线,然后是他的正脸,见她出现,唇边才浮现笑容,虎牙尖若隐若现。背景是他的卧室,能看到他抱着卡皮巴拉的玩偶。 他立即向她汇报,“虽然提离职了,但还要差不多一个月才能走人。” 事实上,一个月能离职,已经是很快的流程,院里有的同事离职时间最长高达五个月。 江小嵩等不了那么久。 好在陈铮不会卡他,他巴不得江小嵩早点滚出他的生活,眼不见为净。 赵予晴拿浴 巾擦拭头发:“陈铮那边,怎么说?” 江小嵩顿了顿,告诉她,陈铮已经知道了他们在一起的事。 赵予晴停下手中的吹风机,心都要提起来,“你受伤了吗?” 以她对陈铮的了解,他不会放下这个心结,亲耳听到前妻和他的学生在一起,一定会暴怒。 江小嵩轻松笑了笑:“没有。倒是陈老师,可能有摔伤。” 赵予晴知道他有分寸,但仍然不喜欢暴力,担心伤到他。 至于陈铮,她已经对曾经丈夫的出轨释怀,但有永不会原谅他的其他原因。他是死是活都和她无关。 “不要再和他冲突就好。” 江小嵩答应她。 赵予晴还是不放心,“你把衣服脱下来我看看。” 江小嵩怔了下,随后唇角拽起要笑不笑的弧度,“哎,这样不太好吧,我更喜欢直接让你看到我。” 赵予晴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无语地按了按眼皮,“你要向我保证真的没事。我不想你瞒着我。” 他再三保证没事,她才放下心。 这个话题跳过后,江小嵩想要看她在锦城的房间是什么样子。 赵予晴拿着手机给他转一圈。 即便是陌生的房间格局,还是能从细节上看出是赵予晴的风格。简洁明亮,宽阔雅致。 隔着屏幕,仿佛嗅到空气中专属于她的温馨气息。 “房间还是很多的,你来的话,有很多地方可以住。” 第134节 江小嵩提醒她,“予晴,就算是一室一厅,我也有地方住。” 他难倒不是和她住在一张床上吗。 “万一你哪天惹我不高兴,我就要把你赶到别的房间。” 他扬起眉峰,“我都惹你不高兴了,你还给我房间住,对我真好。” “你误会了,不是房间。”赵予晴把镜头转向客厅和厨房,“比如茶几下,橱柜里。” “哦,那也比哈利波特的房间好多了。” 她莞然道:“这么喜欢,你过来可以直接入住这里。” 江小嵩闭上嘴巴,不再逗她。 闲聊中,不知不觉,时间过得飞快。到睡觉的时间,江小嵩最后告诉她,由于交接工作繁忙,生日那天可能不能见她了,但是会给她送去礼物。 赵予晴心里虽然想要他在身边,但也会理解。让他在交接时不要心急。 总之,这么长时间已经等过,她不在乎一个生日。 通话舍不得结束,江小嵩让她换另一个备用手机,一直保持通话的状态。 赵予晴依言把旧手机充满电,连接对话,听见他那边均匀的呼吸声。 她则靠在床头,看一本小说,窗外有细雨冲刷玻璃的细微声响。 赵予晴仍然讨厌阴雨天气的潮湿,讨厌泥浆混合的街道,以及飞溅在身上的无数水汽,但心知有人始终为她亮起一簇暖光,她也不感到莫名的烦闷了。 *** 接下来的几日,赵予晴的生活与从前一样,没有太多改变。 每天和编剧们开会,写故事提纲,编写人物小传。电影投资巨大,每一个细节都要经得起推敲,赵予晴异常忙碌。 唯一的放松,是在每天回家时,和江小嵩通话的几分钟。 忙过一阵后,负责监制的导演说他要去陪孩子去迪士尼游玩,给主创们放两天假。 说是放假,其实也给了他们一些取材资料,让他们在两天内阅读完毕。 赵予晴在会议室合上笔记本电脑,想要接杯水喝,有行政部的同事来找她,送了她一件小型音响,说是公司福利,这周过生日的员工都有。 赵予晴这才想起,今天是她的生日,翻开手机,许多亲朋都发来生日祝福。 尤其她今年电影上映后身价倍增,来祝福的人更多。万年没说过话的经纪人都要给她邮寄工作室礼盒。 父母都给她发了红包,陈立垣说给她送个礼物,今天才开始发货。 江小嵩的头像却是安安静静的。 他昨晚在值班,说不定等会儿就会发来微信。 赵予晴没太在意。只是看刷手机的频率变高。 下午茶时间。 行政同事找到赵予晴,把她带到茶水间这层,里面汇集了几位生日相近的同事。 人到齐后,准备了几个活跃气氛的小游戏,再给大家发生日蛋糕。 有相熟的同事看到赵予晴,亲切地打招呼,并眼尖地看到她手上戴了戒指,serpenti viper系列款式,玫瑰金镶钻,配上她素白纤瘦的手,璀璨夺目,调侃一句,“恋爱了啊?” 赵予晴点头,眉眼弯弯,大方地认了。 “圈内的吗?” “不是,是位医生。” 不论在哪里,医生职业自带光环,同事们“哦”一声长音表示钦佩。 有八卦的人问怎么认识的,是同学还是熟人介绍,赵予晴说是以前在学校就认识。 再细节的,同事们也不好打探。 回到会议室,赵予晴再看了眼手机,江小嵩终于发来消息:[生日快乐,我已经给你定了礼物,请注意查收。] 赵予晴问:[是什么?] 江小嵩:[一定是你最喜欢的。] 赵予晴想了想:[是书吗?还是手账。] 江小嵩:[都不是。] 赵予晴觉得他总不会送自己什么衣裙珠宝,她不是不喜欢设计精美的东西,就是用来当生日礼物,有点想象贫瘠。她也没有其他特别喜欢或特别缺少的物件。 不过,既然他想留个悬念,她也就不猜了。 赵予晴:[你写的地址是哪里?我还在公司。] 江小嵩:[什么时候回来?] 赵予晴:[不确定。我想在公司多带一会儿,这里资料比较多。] 江小嵩:[今天你生日,都不放假吗?] 赵予晴:[反正回家也是一个人。] 江小嵩:[不是还有我么?] 江小嵩:[想和你视频,早点回来。] 某个猜测从脑中闪现,赵予晴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再翻阅医院的预约系统。江小嵩没有门诊,昨天还在值夜班,这代表,他今天可能比平时有空。 她问:[你今天出门诊吗?] 过了一会儿,江小嵩说:[是,但我今天替同事的班。] 还知道给漏洞打补丁,赵予晴索性问:[你说要送的礼物,该不会是你吧?你现在在机场么?] 此刻,正在机场候机的江小嵩看到这条消息,原本即将见到她的高昂情绪卡顿了下,挫败地啧声。 心想,她要不要那么敏锐,还是他暴露了什么。 江小嵩:[没有。我正在医院,非常抱歉,今天不能见你。] 此消息一发,他忽然觉得不太对劲,想撤回,又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于是盯紧手机。 另一边,赵予晴基本确定,江小嵩要来锦城,如果不是,他差不多会回答她“这么想我么”之类的话语。 她扬起眉梢,删除编辑框里的那行“你现在跟我视频证明一下”,再敲几个字过去。 几秒后,江小嵩收到赵予晴的消息,松一口气。 她说:[好吧,没关系。礼物到了就好。] 如此一来,生日惊喜也算是有惊无险地送出去。 差点被当场揭穿后,江小嵩没有再多暴露自己的行踪。赵予晴看了看时间,喝了几口水,查会儿资料,再看看时间。 身边同是编剧的同事抬头看她,“予晴,今天可以提前走。” 赵予晴笑了笑:“我不急,坐会儿再走。” 她不知道江小嵩的具体航班,但她猜,应该是晚上下班的时间。如果他到了,会提前联系她。 所以,再工作一会儿,也来得及。 同事奇怪地看着她,心想:就是很急啊。 时间过了半个小时,赵予晴忽然想到,从公司到家,可能还要堵车,晚见到江小嵩一分钟都是浪费,还真要早点走才行。 啪地一声,电脑合上,她快速收起电脑包,跟同事说:“我有事先走了。再见。” 同事了然地冲她摆手。就说她很急么! ** 为避免晚点,赵予晴今晚乘坐地铁,顺利回到家里。下午吃过蛋糕后,也没饿,但还是点了外卖。今天生日,可以犒劳一下肠胃。 等待期间,打量一圈房间,她生性喜洁,本就一尘不染,这会儿也 没什么特别需要打扫的。 她坐在沙发上,把电影投影,手机就拿在手边。 看了几分钟电影,震动声终于如愿响起,江小嵩直接打来电话。 赵予晴立即接通。 他的声线一如既往低醇好听,“予晴,你是不是知道我要来?” 赵予晴笑了,站起身,想要接应他:“大概猜到,你到哪里了?” 江小嵩静了静,“对不起,飞机晚点。今天去不了。我们还是下周见面吧。” 闻言,赵予晴换衣的动作停顿,没料到天气突变,有点失望,但还说:“没关系,那就下周见,都一样。” 江小嵩声线轻柔,像是在哄她:“我要回去加班了,再见。下班后和你视频。” “好。再见。”她坐回沙发。思绪像海浪起起伏伏。 点开航空消息,首都下雨,还真的延迟了。 她长长舒出一口气。 不来也好,倒也能安心工作。 继续放映电影,再看了几分钟,门口响起三下敲门声,同时,快递订单完成的消息弹进来。 赵予晴小跑至玄关,拧开门锁,将门推开一条缝隙,将要去接,半步之外的对方伸进来一只修长的手,指骨分明,青筋蜿蜒,提着一只过于精巧的盒子。 她意识到什么,倏而仰头,看到江小嵩得逞的笑脸,“赵女士对么,祝您用餐愉快。” 第89章 日思夜想的人真真切切地站在眼前,以为今日见不到,却在下一刻出现的恋人,正在歪头笑着看她。 瞬时间的喜悦,烟花般绽放开来。 赵予晴过了尖叫的年龄,但开心的情绪像一只牢笼关不住的兔子,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第135节 她张了张嘴巴,还没想好说什么,身体已经在大脑下达命令之前行动。她踮起脚尖,紧紧抱住他的脖颈,唇角完全压抑不住笑容。 江小嵩把她抱起来,行李箱和礼品盒放在一旁,带上门,一边亲吻她,一边往里面走。 “惊喜吧?” “好幼稚的惊喜。” 但,赵予晴没想到自己被骗了。 还有,新闻上已经说过航班延误,哪有这么巧的事。 “我那趟航班正好是最后一趟。”江小嵩把赵予晴放在沙发上,亲亲她的脸,“就算真的飞机延误,我也会乘高铁。怎么可能会来不了。” 明明已经猜到他会来,竟然以为他会因天气而放弃。 “也不是非来不可的日子,来不了可以理解。” 江小嵩扬眉,“你的生日不重要,还有什么日子重要。” 赵予晴粲然一笑,倾身挨过去,心思都化在吻里,传递过去。 见她真的开心,他也就放下心来,手指插入长发,娴熟地回吻,肌肤无比渴望与她贴合,身体的重量渐渐压在她身上。不多时,俩个人都衣衫不整,呼吸急乱。 江小嵩望了一圈这套公寓,哑着声音,“浴室在哪。我先洗个澡。” 赵予晴指了个方向,不多时,浴室响起水声。 她按了按心口,那里还在狂跳。还担心他们一周多没见,会有点生疏,但完全没有。 赵予晴喝了小半杯水,缓和一下乱撞的心。 江小嵩从浴室走出。一点也没客气,把赵予晴的地盘当成自己的。 他递过礼盒:“拆开看看吧。” 赵予晴依言拆开层层精细的包装,里面躺着一本书,是她喜欢的某位作家的典藏版,上面带有亲笔签名,上面写着:祝赵予晴生日快乐。江小嵩时刻关注作家的签售会信息,特意去排队。 “谢谢!” 她喜欢收集实体书,但工作太忙的原因,很少拿到亲笔签名版本。 赵予晴想要的东西都十分简单,一点也不难想,江小嵩有时还希望她能刁钻一些。 赵予晴有点哭笑不得,“想让我为难你,你是不是有受虐倾向。” 江小嵩从善如流:“你虐我我都可以接受。” 赵予晴让他正经一点:“你过生日,也不会为难我。” “谁说的。我最会为难你了。” 赵予晴来了兴趣,“比如呢。” 江小嵩说:“比如,我要你在我生日那天,一整天都陪着我。” “……我还以为你要我给你摘什么星星。”赵予晴就无语,“这有什么难的。” 她现在工作不需要坐班,除了筹备期间开会频繁,在家里也可以完成。更别说她现在不像刚开始当编剧,需要跟组。有了名气,话语权大了,自由时间也更多。 江小嵩眼眸渐渐亮起来,“那说好了。你每年都要陪我。” 赵予晴应下这事,把书妥当地放进书房里,再带他熟悉一下这里的布局,最后来到一间卧室里。 江小嵩想起她在视频里说过的话,“赵予晴,你该不会真的要让我睡别的房间?” 赵予晴抿抿嘴角,打开衣柜,“里面这些,是送你的。” 江小嵩以为是什么换洗的衣物或日常用品,看清里面是什么,扬眉瞠目,吃惊地看着她。 衣柜里,是至少几十只的毛绒玩偶,这些是赵予晴这些年出差或旅游逛街时,买下来的玩偶。 当初也没想着要送给他,只是每次路过毛茸茸的东西,都想着他会喜欢。于是,越买越多,占用了一整个衣柜。 江小嵩把其中一只蓝色小恐龙公仔取出,上面还带着标签,顿时,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不是你生日么,送我这么多礼物。” “反正我的也是你的。喜欢哪个就抱着睡好了。” 他脱口而出,“我更喜欢抱着你睡。” 赵予晴失笑:“没有要你睡橱柜的意思。” 她取下眼镜,再次同他接吻。 窗外,又开始下雨。 只是这一次,室内的人谁也没关心天气,专注于一隅的潮涌之中。 *** 江小嵩请了两天的假,算上昨天,今天晚上就得走。 上午,赵予晴带他到附近转了转。 江小嵩也来过锦城几次,不算太陌生,一线大城市,繁华程度基本大同小异。 赵予晴问他打算在哪个医院就职,他说没想好,打算先给自己放个假。 当主治医生,还是在全国顶尖医院做神外科的医生,还是过于繁忙了,琐事有想象不到的多,他也需要一段空闲时间充电。 “你决定就好。”赵予晴说。 她不参与江小嵩的职业规划,他对未来有自己的想法,她只要支持他就好。 谈话间,赵予晴接到了易卿的电话:“今天你生日?出来玩啊。” 易卿看到了赵予晴发在朋友圈里晒出来的签名书。 赵予晴说:“昨天才是我生日。” 易卿也不觉得尴尬,她从来不过生日,也不给别人过,就是想见赵予晴了,才打来电话,“正好今天给你补过。你回来这么多天,都没空见你。” 赵予晴回来就开会,拒绝很多社交。 她看了眼江小嵩,用口型说是易卿来电,“我今天……也有事。” “什么事啊?” 赵予晴突然想起,她忘了给易卿介绍江小嵩的新身份,“我和小嵩在一起。他今天来锦城。答应要陪他。晚上我去找你吧。” 易卿懒洋洋地,“他多大人了,需要人陪,让他找别人去。” 赵予晴笑了下,易卿显然误解了,“嗯……不是这样,我和他恋爱了,他现在是我男朋友。来这边不是为了旅游,主要来看我。 ” 赵予晴等了几秒,听筒里传来一声尖叫,“你!说!啥!” 然后,易卿开始语无伦次地发问,并由于赵予晴没有及时通知她这个消息,必须马上过来找她负荆请罪。 江小嵩本来不想让赵予晴去,好不容易的假期,当然要两个人单独在一起,但,易卿的反应又让他改变了注意。 他们恋爱后,虽然见了父母,但还没有见过赵予晴的其他朋友。 他牵着她的手,拿出手机叫车,“走吧,我也抽查她有没有遵医嘱。” 易卿还是在老地方组织聚会。 自从被禁止饮酒,她必须每天闻闻酒味,主要起到望梅止渴的作用。 赵予晴带着江小嵩入场后,易卿还处于大脑混乱的状态,抱着装有白开水的酒瓶子发呆。 她看到来人,直接从沙发上蹦下来,看了看赵予晴,再看了看江小嵩:“你别说,看着还挺配的。” 赵予晴有点不好意思,江小嵩眉梢一扬,“谢谢。” 易卿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剧本,“哎,你们两个一起拍个电影吧。” 江小嵩牵着赵予晴坐在空位置上,拒绝道:“没兴趣。” 易卿眼睛一转,笑得一脸坏水,“那就让予晴跟别的男演员演姐弟恋喽!” 江小嵩怔了下,看向赵予晴。 赵予晴摇头:“我也对演戏没兴趣。” 易卿啧声,戳戳赵予晴:“没真让你演,配合一下。逗逗你男朋友。” 赵予晴一板一眼地说:“真要演,也要和他演。” 易卿被这对情侣打败了,“好好好,就你们恩爱好吧。” 江小嵩理所当然道:“不太了解其他人,但肯定没有我们好。” 易卿抬手指门口,嫌弃道:“哎,要不,你们还是赶紧走吧。” 她可不知道赵予晴谈恋爱是这个画风。也不知道在医院向来冷脸的江医生这么爱炫。 赵予晴不再刺激她,检查了她酒杯里装的是不是酒,她还算对自己的健康心里有数,最近饮食都很清淡。 有朋友路过这边,看赵予晴身边多了个男人,姿态还很亲密,问:“这就是予晴那个医生男朋友啊?” 几个人围绕着江小嵩,开始对他展开调查。 江小嵩简短回应。 赵予晴稍稍提醒:“你们别吓到他。” “都敢和姐姐谈恋爱了,我看他胆子大得很。怎么在一起的啊?” 江小嵩说:“我追的予晴。” 赵予晴说:“正好我也喜欢他。” 就在一起了。 简简单单。完全不符合观众们的八卦心态。 有人突然说:“怎么和静姐的儿子长得有点像。以前好像在哪见过。” 江小嵩说:“关静是我妈。” 众人一听,哪敢继续调侃静姐的孩子,立即作鸟兽散。 易卿哼声:“这帮没出息的。跑什么跑。” 不出半个小时,赵予晴和江小嵩的事迹就传遍朋友圈。 第136节 第90章 赵予晴陪易卿聊了会儿剧本的事,江小嵩就一直待在她身边。 没有看手机,而是专心听她的工作内容,始终牵着她的手,坦然接受旁人若有若无的视线。 时间快到了,她同易卿道别,送江小嵩去机场。 他不想让她来回坐车,但赵予晴坚持送他到航站楼门口才安心。 “我下周还会过来。” 江小嵩不想搞什么机场分别的戏码,每次离开她,心里总是慌慌的,但,他忍不住想要拥抱她。 赵予晴也用力抱回去,有点不舍,但比起江小嵩过于明显的情绪流露,她至少在面上能稳得住。 “看你时间,累就不要过来了。” 她更担心他的身体,再年轻,也顶不住长时间的加班和两地来回奔波。 江小嵩眯起眼睛,“作为女朋友,你应该强制我过来。” 赵予晴顺着他的话说:“好,你下周必须过来。” 江小嵩满意地点点头,在她唇上吻了下,不够,再吻了下,直到感觉不能再这样下去,才拎起行李箱往里走。 排队时,他频频回头往赵予晴的方向看,她一直停留在原地,每次看见他,都会远远地挥挥手。 最后,江小嵩也挥摆着手机,上面挂着她为他买的毛绒公仔挂件。 这次分别后,等待下一次的相见。 *** 江小嵩走后,赵予晴回到公司继续工作。 很快,周围人都知道她有个很年轻的圈外男友,这个男友还是关总的儿子。而关静与赵予晴的年龄差,也只是四五岁。 不熟悉她的人会多看她几眼,熟悉她的人反而会大方调侃两句。 身处这个圈子,也不乏一些大年龄差的姐弟恋,赵予晴不是唯一一个。 她都从容应对。 没受丝毫影响。 赵予晴有一天开完会,在公司遇见了舒然。 女孩子当然也终于知情,看她的目光里,不再有结交人脉的讨好,而是替换成审视和不解。 俩人在走廊碰面,舒然只搭了她一眼,没有打招呼的意思,就和身边的经纪人与她擦肩而过。 赵予晴没在意,自然地下班。 舒然心里有再多话,也只能私下说。娱乐圈的人谁也不傻,没几个人会当着赵予晴的面发泄情绪。 快到周末,赵予晴回到自己的公寓,先去快递驿站收取快递。陈立垣为她买的生日礼物终于到货。 时间之所以这么长,是他从国外买来的原版书籍。让朋友从国外购买再发货。 也是她喜欢的名家著作之一。 赵予晴拆封,拍了张照片发过去,告诉他书已经到货,没有破损,非常喜欢。 陈立垣已经结束毕业旅行,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他这两天刚刚转正,正接受入职培训。新入职,倒也不忙,只是琐事比较多。 赵予晴跟他通视频时,他正在家里煮火锅。嘴巴被辣得通红,心情不错的样子。 “没有破损就好。你那边还忙吗?” “这周比较忙,你下周方便来我这边一趟吗?” 赵予晴想跟他说一下她和江小嵩的事,电话里不方便,还是应该当面讲。 陈立垣很快答应:“好呀,正好我也想去玩一玩。我能带个朋友过去吗?他也想来。” “可以。”她顿了顿,说,“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韩总还记得吗,我们没有在一起,还是当朋友相处。” 陈立垣也没意外,“行啊,他虽然有点钱,但长得不帅,晴姐你还得找个帅的,才能配得上你。” 赵予晴笑道:“也不能只看脸。” “嗯,身高也不能太矮。头发也不能太秃。” 知道他在开玩笑,赵予晴唇畔弯弯。 陈立垣拿手机定了机票,告诉她航班信息。再聊了会儿家常,就结束通话。 赵予晴抱着玩偶在床上发呆,思索许久,起身去书房,在文档上打几段和孩子见面后该怎么谈起这事的话语。 晚上,和江小嵩视频时,他很快发现她心不在焉。 “赵予晴,你在想谁呢?” 赵予晴回神,把自己打算坦白的事讲给他听,“小嵩,这周末你先不要过来了,我不知道立垣怎么看待这件事。” 她拿不准主意,唯一确定的是,一定要快速解决此事,她不想孩子从别人口中听到她恋爱的消息。 江小嵩长久看着她:“也许,这事没你想象中困难,立垣会理解你。” 如果是普通的孩子,赵予晴或许不会太紧张,但陈立垣生病过,差点影响他的前途。好在他凭借自己的努力,修正过来。 江小嵩说:“好吧,下周末留给你和立垣。” *** 赵予晴在这周完成初稿,交给制作人进行审核,得以放几天假。 为了出行方便,她在锦城购置了新车,不算太贵,主打一个舒适顺手。 提了车后,驶去机场,去接应孩子和他的朋友。 今天飞机没有晚点,见到陈立垣时,他是自己一个人,拖着一只小型行李箱,肩上背着程序员专用电脑包,随时准备工作的样子。他这些年肤色白了一些,面孔更显清秀,但气质是沉下去的。 赵予晴看他就一个人,“你朋友呢?” “去买早餐……哦,他来了。”陈立垣下巴往右前方扬了扬。 顺着 视线的方向,赵予晴看到熟悉的身影,江小嵩单肩跨着个背包,手里提着kfc的外带袋子,大步走来。鼻梁上架着墨镜,看不清神情。但嘴角勾起笑容。 他看见赵予晴,步伐迈得更快。 赵予晴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的朋友,是江小嵩?” “对。他也要来。我们就结伴过来了。” 很快,江小嵩就来到他们面前:“吃吧,饿了吧?” 赵予晴有点懵。 江小嵩把墨镜架在额头上,露出笑眼:“我说把时间留给你和立垣,没说不来。” 赵予晴更是瞠目,扭头看了眼陈立垣。 陈立垣啧声,轻松地说:“晴姐,你们在一起的事,我已经知道了。用不着避着我。” 赵予晴更是吃惊,“你怎么……” 江小嵩:“抱歉,是我跟立垣说的。” 这个压力,总不能让赵予晴一个人抗。 陈立垣耸耸肩:“不就是谈个恋爱,我说过,你想和谁在一起都行。不用管我。你答应过我的。忘了?” 赵予晴呆在原地,没想到这事就这么解决了,预想中的问题完全没发生。 “你们,怎么谈的。” 两个男生对视一眼,陈立垣说:“就正常谈呗。” 几天前。 陈立垣旅行结束,回到家。 江小嵩早在微信上就跟他说过,想和他见一面,于是俩人约在餐厅。 陈立垣隐约觉得他要讲某个很重要的事。这件事,和自己心中所猜大致重合。 他以为,江小嵩会迂回一些,谁成想,一见面,他就直截了当地说:“我和予晴在一起了。” 半点气口没给他留。 陈立垣即使做过心理准备,还是被这句话惊得差点把杯子摔了。 好半晌,他才吐出两个字:“我靠。” 江小嵩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不错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神情。 陈立垣无语地看着江小嵩:“我他妈就知道,你最开始给我当家教就别有目的。” 他在一开始,完全没有往这方面想,他以为江小嵩是他的情敌,后来,唐佳颖对他说的话,多少在他脑中扎了根。 很多细节拼凑起来,都指向一件事:江小嵩口中喜欢的人,是他的妈妈,赵予晴。 “这件事和予晴没有一点关系,是我一直喜欢她,想要她和我在一起。”江小嵩解释说。 陈立垣刻意晒他几分钟,罕见地看到他也会不安后,悠悠地喝了几口柠檬茶,才哼声说:“我妈要是不喜欢你,她也不会和你在一起。” “主要还是我的原因。” 陈立垣懒得和他扯皮,“我爸也知道了吧?” 江小嵩:“他无所谓,你是予晴的孩子,她最重视你,我们都希望你能接受。” 陈立垣深吸一口气,“你可真行啊。” 他想,他要是陈铮,一定气得恨不得杀了江小嵩。 他又想,江小嵩不惜和导师闹掰,牺牲前途,也要和赵予晴在一起,这家伙可真够疯的。 陈立垣自认做不到这步。 第137节 以前的许多疑问,也算迎刃而解。 他就说江小嵩给他的感觉不像朋友,不像学长,也不像老师。原来只是爱屋及乌的关照。 “我不否认有予晴的关系,但我也觉得你还不错。” 陈立垣问:“那,你们当年分手,是有我的原因?我要听实话。” 江小嵩沉静地说:“更多是因为,以前的时机不合适。” 陈立垣不懂他们经历了什么,也不想知道细节,但他相信他的话。 两个人都安静片刻,整理繁乱的思绪。 陈立垣吐出一口气,“你们在一起就在一起吧,我又不会让你们分开。我妈妈和谁恋爱,都是她的自由。” 听见这话,江小嵩内心也放松了,他说:“你可以打我。” 陈立垣翻翻眼睛,“我也想,但我也怕手疼。” 这事放在以前,他绝对会恼怒。但这些年,他懂得很多人的性格都是多面的,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烦恼和顾虑。他逐渐分清,哪些事是绝不退让的,哪些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较真,所谓水至清则无鱼。 重要的是,这是赵予晴想要做的。他尊重这个结果。 江小嵩问:“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陈立垣观察他:“你……” 他想说,他会对妈妈好吗?不会重蹈陈铮的覆辙?他敢保证永远不伤害妈妈? 但是,赵予晴不止是陈立垣的母亲,她既然选择和江小嵩在一起,一定能承受任何结果。不需要关系之外的任何人插手。 同样,江小嵩也不受任何人掌控,他们在一起,就是他们之间的事。 作为孩子,陈立垣只有接受,并送上祝福。 要说他完全放心江小嵩,绝对是假话,但,这么多年的相处,他多少了解他的为人。 赵予晴和他在一起,比和别人在一起,是能够让他放心的。 “我没什么想跟你说的。但是未来,如果有一天,你敢……” 江小嵩截断他的话,“我不会。我只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这周末我和你一起去锦城,你不要表现出任何奇怪的样子,让她开心一点,放松一点。予晴为你考虑很多。” 陈立垣忍不住说:“我还用你说,那是我妈。” 陈立垣再问他异地怎么解决,听闻他打算离职后,比较满意这个答案。 几日后,两人上了飞机,江小嵩不断叮嘱他,待会儿表现好点,别太幼稚。陈立垣才发现,他什么时候话变得那么多。 有点烦他的同时,心里有稍稍认可他一点。 第91章 陈立垣看到赵予晴提了新车,想要试试手,得到允许后,坐进驾驶座调节座椅。 江小嵩把行李放进后备箱,独自坐在后座。眼睛先是看了看赵予晴,再去盯着陈立垣。 陈立垣倒车时,从中央后视镜中和他视线对上,眉梢一扬,耍酷似的一只手打满方向盘,吊儿郎当道:“看我干嘛,暗恋我啊?晴姐,你管管江小嵩。他这一路上差点没把我烦死。” 赵予晴还没缓过神,闻言反应了一会儿,心里仿佛被扔进一枚泡腾片,溢出无数轻盈的泡沫。 原来,她已经不用在孩子面前掩饰自己非母性的一面。 陈立垣也心知她的顾虑,主动开起他们的玩笑。 她感到鼻尖有点酸涩,但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哭,回头看江小嵩,终是开怀笑起来,“小嵩,你在后面睡一会儿。” 他昨晚忙着交接班,一大早又乘飞机,肯定累了。周末的路况经常堵车。他完全不必担心他们。 江小嵩没理陈立垣,把买好的早餐分给他们,赵予晴接过咖啡,他说:“无糖拿铁。” 她习惯的口味。 陈立垣正把车右转,心想这家伙是挺上心的。勉强给个及格分。 江小嵩也觉得事到如今,陈立垣已经不再是从前需要照顾的性格,他靠着座背,也小睡了一会儿。 陈立垣开车还算稳,只是红绿灯太多,车流量也大,走走停停,睡得不算踏实。 快到公寓时,赵予晴正想着房间怎么分配,倒是有三间可以睡的房,但,她和江小嵩分开睡是不是显得刻意,睡在一起又更不合适。 江小嵩忽然说:“我定了酒店,就在附近。” 说好了把时间留给他们。他不会在这个时候一定要和赵予晴待在一起。只要顺利离职,以后有很多独处的时间。 陈立垣看着两人,虽然没有任何肢体接触,但视线之间仿佛互相拉扯着。 他举起手:“我也定了酒店。明天要去音乐节,就在附近住下了。” 赵予晴比了比自己:“那,还是我一个人住?” 江小嵩看了眼陈立垣:“你一个刚上班的,能不能省点钱。” 陈立垣啧声,这人又装起来了,还真想当他爹,但,看他不像假客气,只好说:“好吧好吧。你们真麻烦。” 他提着行李箱,先上楼了。 赵予晴先陪江小嵩到酒店, 酒店不远,导航显示走路过去也就五分钟。 江小嵩见陈立垣已经进了单元门,才牵住赵予晴的手。 即便消息通知到他,江小嵩也不想在陈立垣面前和赵予晴有过多亲密的接触,他是没有心理负担,但赵予晴可能有。 凡事还是要循序渐进得好。 他感到赵予晴回握的力度,低头瞧她,愣了下,顿时有点慌神,“怎么哭了?” 赵予晴抬手擦擦眼睛,却笑开来,“没事,只是有些开心。” 她抱住江小嵩的腰,泪水在他卫衣上洇湿了一小块。 江小嵩抱着她,另一只手抚摸她的长发。 也许是受她感染,他也有点鼻尖发涩的冲动。 许久后,江小嵩亲亲她的眼睛,牵着她往酒店走。 他说,他的朋友们也基本知道了他们恋爱的事,哪天大家聚在一起,请他们吃个饭。 赵予晴说好,等她忙完剧本,会空出一段时间休假。 在酒店办理入住,江小嵩见她笑盈盈的眼,揽过她的腰,抱着她接了会儿吻。 为了不留下痕迹,他们都很克制,吻得很淡,他的唇轻轻滑过她的唇角,到脸颊,到脖子,到下巴,再回到唇角,但身体始终贴得很紧。她能感到他的呼吸频率加快,肌肉硬邦邦地紧绷。 最终,江小嵩隐忍地推开她,“再亲下去,你就走不了了。” 赵予晴舔了舔发麻发烫的唇,“嗯”了一声,整理了下半开的腰带,走到洗手间,用凉水给脸上降温。 回到客厅,她还不放心,问他:“我看起来还正常吗?” 江小嵩眼中还带着黏稠的情愫,看着她的唇瓣,“正常。” 赵予晴看他的样子实在不正常,又照了照镜子,也没察觉出异样。 她轻咳一声,“先走了。吃饭的时候叫你。” “予晴。” 他念她名字时,尾音不似其他人明显上扬,而是略微压低,每次都能让她心跳空一拍。 他说:“我下周来的时候,就不会再回去了。” 离职时间比预计的早很多,这要感谢陈铮。 他在医院,尽力避开他,手术也禁止他跟台。 其他人都以为这是由于江小嵩要离职,见怪不怪了。 陈铮并没有把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毕竟他自己也有错,当年的事,他不愿被人提起。 赵予晴眸子瞬间点亮,“我等你。” 她倾身,再度吻他一下,这次很用力。但很快从他腿上跳下,关上房门,徒留江小嵩一个人发呆。 *** 陈立垣在赵予晴的公寓里有一个单独的房间,每次来锦城,都会在这边临时住下。 赵予晴当然没动他的房间,他也克制自己去她卧室里寻找有没有江小嵩的痕迹。 情侣的话,当然该做的都已经做过了。 江小嵩又是一看就不像禁欲的角色。 可能江小嵩只比他大几岁,陈立垣还是有点自己妈妈被抢走的感觉。 但,他也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情侣么,随时可以分手,他是赵予晴的孩子,这是一辈子改不了的事实,说不定江小嵩还暗暗羡慕过他。 陈立垣把行李箱消好毒,衣服放进柜子里。 歇了会儿,他给外婆发了视频,告诉她,他已经在锦城这边安全落地。 郭逢春听他说他和江小嵩一起来的,小心问起:“小江也跟你们一起住?” “我已经知道他们谈恋爱啦。” 陈立垣打开电脑,查看前端有无bug,无所谓地说:“你们别想鬼鬼祟祟瞒着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飞机上,江小嵩也已经告诉他,外公外婆知晓他的身份,还有对他们不支持的态度。 郭逢春说:“哎,予晴这孩子真是……我和你外公都不看好。” 陈立垣:“谈个恋爱么,有什么不能支持的。” 郭逢春问:“她和小江还没分手呢?” 陈立垣汗了汗,“他们好着呢,怎么可能分手。” 第138节 “我已经给你妈妈物色了几个合适的对象,就等她和小江分手,我立刻把照片给她发过去。就是担心你妈妈分手太晚,合适的人都结婚了。” 陈立垣觉得好笑:“等他们分手,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但他内心不希望赵予晴的感情生活再有波动,上次离婚带给她的创伤太大了。这几年才缓过来。她对江小嵩,也绝不是试试玩的心态。 郭逢春试探着问:“垣垣,你怎么想的?” 陈立垣静默片刻,“说我一下子接受肯定是骗你们,我得适应一段时间,但,只要我妈开心就好。” 母亲与孩子,除了是最亲近的血缘关系外,其实也是单独的个体,他们都有自己的人生。痛苦与喜悦,最多只能分享一部分,还是要自己承受。任何人无权插手。 郭逢春活了这么些年,道理自然都懂。仍忍不住唉声叹气,反倒,陈立垣安慰她放宽心,相信赵予晴做的决定。 郭逢春心情好很多,不再谈论这个话题,让外孙在那边吃好玩好,注意安全。 通话结束后,陈立垣修改了几行代码,门锁响了一声,赵予晴回到家。 陈立垣看她眼圈有点红,但神态又是轻松的。他也放下心。 他扬扬手机,“晴姐,我实习奖金到账了,待会儿请你们一起吃饭。” 这是他上班之后赚得第一笔钱,当然要拿来庆祝。 赵予晴怔了下,笑开来,没拒绝,“好呀,吃什么?” “你问问江小嵩,我问他,他一定狠宰我一笔。最好就去吃楼下的兰州拉面,剩下的钱给你买礼物,他肯定不会多说什么……” ** 陈立垣和江小嵩在锦城待了两天,次日晚上,赵予晴送他们回城。 赵予晴抱了抱陈立垣,“别总加班。饮食规律一点。” 陈立垣:“你也别为了赶稿熬夜。还有……算了。” 他正要说更多,看了眼江小嵩,心想赵予晴也不用自己多余叮嘱,身边不是有个医生在么。 江小嵩视线一直没离开她,赵予晴望过来,他反而挪开眼。 将要去排队安检时,赵予晴叫住江小嵩,意料之外地抱了下他。他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下意识去看陈立垣。对方一挑眉,见怪不怪的样子。 “落地告诉我。” 赵予晴只抱了一下,松开他的腰,“排队去吧。” 江小嵩回神,点点头,排队时又回头看她一眼,只是克制自己不要那么频繁。 身边,陈立垣幽幽地说:“想看你就看,装什么淡定。” 他已经发现了,这位哥特别会装,内心其实没比他成熟太多。在亲近的人面前,半点事都藏不住。以前真是被他骗了。 江小嵩瞥他一眼,不言语,只戴上漆黑的墨镜,遮住自己半张脸。 下周周五。 江小嵩正式走完离职手续。 *** 八月初。 天气预报显示,今天会放晴,但赵予晴所在的区域还在下雨。 而阴潮天气并不影响大家的心情,因为今天是剧本第二稿上交审核的日子,主创们都会放松一下。 有同事看赵予晴收拾东西的动作慢吞吞,不像往常迅速,调侃她一句:“今天不急着见小男友啊?” 赵予晴交了男朋友的事,已经被许多人知晓。她也从不避讳这个话题。 不论是看好戏,还是真关心,她通通回以笑容。有人问起,她会看心情回答。 所以,很多人都知道,赵予晴的小男友从首都的顶尖医院辞职,来到锦城这边发展,继续当神外 科医生,也是本市最好的三甲医院。预约挂号的界面,能看到他的照片,最年轻最帅的主治医生就是江小嵩。 他们还知道,赵予晴近期除了必须来公司开会,待在会议室的时间变少了。朋友圈里,多了很多风景照。偶尔两人会出镜。看风格,大概不是赵予晴亲自po的。 如此巨大的转变,在圈子内被津津乐道。 赵予晴笑道:“今天他来接我。” 同事:“约会吗?” “不是,是去参加小关总的婚礼。” 关铎和未婚妻的婚礼就在明天,江小嵩做为最亲近的家属之一,必须到场。 他到场,也想带着赵予晴。问过她意见后,意外地得到她的同意。 赵予晴想的是,虽然以前的关系比较尴尬,但关铎到底是江小嵩的亲戚,曾经在关静不在国内时照顾过他,不能因为她的关系就疏远。 江小嵩是想带着赵予晴,但又不想让她有一点委屈,听她说要去,反而犹豫起来。 “真的要去吗?”他再三确认。 赵予晴推了推眼镜,笑得温柔,“你要去一天一夜吧。这么久你都不在家,我会想你。” 然后,江小嵩就什么都不说了,开始利索地收拾两人的行李。 关铎的婚礼在锦城最繁华的酒店举办。临海。从这边到酒店距离不短,家属们都准备提前一天去,看看婚礼有什么需要帮忙。 同事想起,关静今天也早早下班。赵予晴和关静的关系不必多言,肯定是被邀请之列。 赵予晴收好电脑,推开门,就已经看见江小嵩坐在大厅沙发上,手边有把长柄伞。 还没给他发微信,他便往这边望过来。 自他来到锦城,一得空,就会来公司接她。前台已经认出他是谁。 偶有新来的同事暗中打听他的消息,前台会心一笑,说他已经有了特别恩爱的女友,别惦记了。 赵予晴加快步伐,来到他面前,江小嵩笑开来,接过她的电脑包,另一只手提起伞,“走吧,饿了吗,我们在这边吃,还是先去那边。” “我都可以。” 最终,他们决定开车到举办婚礼的酒店。因为那边的菜更好吃。 四十分钟后,车开到酒店,他们先去见亲戚。 赵予晴身份特殊,没打算见新娘,关铎前来接应他们时,只对她微笑点点头。让江小嵩吃完饭就去帮他筹备婚礼,江小嵩直接说没空,要陪女朋友,明天早起再去。 关铎拿手指点点他,回去陪新娘子了。 随后,江小嵩带赵予晴见别的亲戚。 关家的亲戚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算特别富贵,但行为举止都有分寸,待人接物令人舒适。 赵予晴看见了曾经做手术时,碰见的那位亲戚。现在的职位是副院长。 看见他们结伴而来,自然很高兴。问了江小嵩现在的工作状况,并照例考了他几道题。 “小铎结婚了,你们什么时候也结婚?” 赵予晴和江小嵩都愣了下,还是江小嵩很快说:“现在这样挺好。婚礼很无聊,也很麻烦。” 这位医生亲属察言观色,表示理解,不再多言。 江小嵩牵着她,若无其事地去见其他亲人。他们都能看出赵予晴比江小嵩岁数大,他没有刻意去说她的年龄,大家都觉得俩人很相配。 寒暄过后,江小嵩带她去这里的餐厅。 赵予晴的感情生活十分稳定,江小嵩来这边两个月左右,每天像是生活在蜜糖里。 她只是看着他,就很开心。完全忽略了结婚问题,这个在她看来是过去完成式,在江小嵩看来是从未体验过的新鲜事物。 恋爱过后,一般人都会考虑接下来的问题,结婚,生育。就像赵予晴之前体验过的流程。 她以前明确表示过不会再生育,也不会再结婚,但,她还从来没有和江小嵩探讨过这件事。 她不知道他的内心真实想法。 咬一口他送到嘴边的甜点,她直接问出来:“小嵩,你想和我结婚吗?” 江小嵩给她擦了擦沾在唇角的抹茶,笑了,“你问我想结,还是不想结,我的答案当然是想。” 他以前认为,只要能和赵予晴在一起,那一纸证明不是问题。 但,在一起之后,听见有人对婚姻的询问,他也变得贪心起来。 他会想象,如果,他是赵予晴的法定丈夫,他和她的名字被印在一张纸上,盖上法律上的钢印,会是什么感觉。 他没想过要孩子,赵予晴的年龄是不适合再生育的,他也不会让她冒这个险。他对养育孩子,也没那么热衷。 而结婚的话,好像处于可以尝试的范畴里。 “但是,我也绝对不想你为了我而结婚。如果你没有这个打算,我也不会同意和你去签字。”他正色说。 偶尔有动摇是正常的,但权衡之后,他会做出适合他们的决定。 赵予晴说:“我现在,没有结婚的打算。” 不是被前夫背叛,就放弃婚姻了,也不是不信任江小嵩。她目前对婚姻,只是处于一种无聊的心态。 因为她尝试过婚姻,觉得婚姻除了涉及到财产整合,没什么特别的。 江小嵩说:“你不想结婚,所以,我也不想结。我只是,还没看见你穿婚纱。” 他从陈铮那里看过赵予晴的婚纱照。非常漂亮,但没亲眼见过。 江小嵩也想试着穿一次结婚礼服,他是不爱拍照的人,却想和她试一次。 赵予晴笑了笑,“这个简单。我们可以去拍婚纱照。” 江小嵩看着她:“可以么?” 她点头,顿了顿,又说:“或者,我们也可以举办一次订婚。” 他意外,眼中闪烁璀璨的光,不相信似的,重复确认:“真的?是像这样,在所有人面前举办仪式的那种订婚?” 赵予晴坚定颔首,“我确定。” 江小嵩想了一会儿:“等一下。你先不要答应我。订婚之前,先要求婚,我求过婚之后,你才能答应我,这是基本流程。” 她问:“你打算怎么求婚?” “先要在……”江小嵩回过神,差点又被她套出话来,“不能告诉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第139节 他放下筷子,起身要走,赵予晴问他要去哪里。 江小嵩回头说:“让我舅舅明天扔捧花的时候扔给我。” “这不是作弊吗?” “这叫传承。” 赵予晴拽住他,“用手机讲不就好了。你要在我身边陪我。” 这里都是他的亲戚,她一个人,挺奇怪的。尽管她不怕冷场,也不怕和人攀谈,有他在,总归安心许多。 江小嵩差点忘了这茬,坐回座位,和她一起吃完晚餐。 走回套房时,外面忽然放晴了,很多人到外面散步,空气清新,夕阳很亮,光也柔和。 赵予晴和江小嵩也到外面逛一逛。 靠近时,她看到他裤子口袋里多了个巴掌大的东西,长方形,看着眼熟,“小嵩,这是什么。” 江小嵩从口袋里拿出来,是一本赵予晴心仪许久的手帐,他捏在手里,没有给她:“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答对了再送你。” “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九周?” 自从开始交往,他习惯把每个彼此有关的日期过成纪念日。 比如牵手第五周纪念日,约会第八周纪念日,按照他这么个计算方法,每年的365天,天天都是纪念日。 江小嵩提示她:“你想想,多年前的今天,发生了什么?往最开始猜。” 赵予晴想了想,“是我们第一次在酒店……?” 江小嵩:“虽然那一天也很重要,但还有更重要的。” 赵予晴猜不到。 江小嵩叹息一声,公布答案:“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日子。在图书馆。” 她恍然。记忆力,已经很模糊了。但当时的她一定想不到,那个戴着口罩,声音好听的男孩子,会是她今后的爱人。 “好可惜,没答出来。” 江小嵩将手帐递过去,“但是我的东西,也是你的。拿走吧。” 赵予晴弯唇接过来,手帐的第一页,记满他们相处时的点点滴滴。好像真的要记满365天。 她感叹道:“遇见你,我真的很幸运。” 江小嵩啧声:“明明是我更幸运吧。” “是我。” “是我。” “是我。” “好吧,是我们。” 他们相视一笑,都觉得这把戏很幼稚,同时也很温暖。 天边,月光柔和地铺满万物,看似宁静,却高于所有云巅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