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进画中》 莫待向隅 向隅 一词出自潘岳笙赋：「眾满堂而饮酒，独向隅以掩泪。」原指独自面对墙壁角落，后引申为孤单、错失机会。 莫向隅从小听母亲说这事到大，对于自己名字的来源他能说是倒背如流。小时候母亲也常提点他：「而你千万别像你的名字一样，当下没好好把握机会，最后只能对着墙壁饮泣，知道吗。」 小小的向隅不懂饮泣什么意思，那时候的他只知道「莫」一字有「不要」、「别」等否定之意的。所以他将拼图拼在一块，反覆呢喃他的名字。 莫向隅，好好把握机会；莫向隅，不要最后悔恨当初。当时的他确实也没什么好失去的，在养尊处优的环境下成长，整串名字没给他带来多大的共鸣。 而当莫向隅真正瞭解箇中滋味，上前争取机会却落得一无所有时，也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1-1 宋允涵早知道就该拒绝学校这种要求了。 要不是看在校方给的丰厚奖金，宋允涵早就推辞学校的要求，也不知道当时是犯了什么傻才接下这等委託。在艺文展览馆的角落里间间无事观察别人，是她生平十五年来「十大无聊」之一。 她坐在办公桌前，玻璃檯面上只摆着名牌，上头印着「云海一朵朵」则是她在另一方面使用的化名。 为了鼓励毕业生善加利用时间，学校在会考考完之际，挑出几位在特殊领域上有优异表现之学生一同策划大型活动，让国中三年的青春不留白，而宋允涵刚好是其中之一。她所在的领域不算特别，只要努力一定也有很多人能站上同样位子，宋允涵特别清楚知道这点，所以现在她尤其想回家画图。 对，画画。 宋允涵对画画有个註释，她也常常掛在嘴边。「没有了它我会死。」当她说出口时，身旁的友人会开始笑话她：「宋允涵你根本没有那么夸张。」 她说的死是精神层面的，没有了画画，宋允涵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那是她的心脏、是她的血液、是她被赋予了二十一公克的价值。如果生命中少了色彩，那她想她会是第一个躺在血泊中的人。 她总是会陪笑说自己其实夸大了些，但心里头却完全不是这么想，反而开始可惜他们根本不懂深爱一件事物所带来的热情足以支撑崩塌的世界，看着他们，她总会產生一股怜惜和优越。 怜看着那些在她作品前面随便瀏览的人群，她心头產生了一丝可惜。可惜的是这些人至今还没培养欣赏艺术的眼光，甚至寻不到自己深爱的事物，人云亦云。 而最可悲的莫过于现在。 美其名，这好歹也能充当一场个人画展，里头展示些宋允涵早期的画作，即使放眼世界只是微不足道，但在同龄层相比，她的创思跟表现手法确实夺人眼球。就算不到惊天地泣鬼神的境界，但也算是同个年纪层的佼佼者了。 不懂得欣赏就罢，宋允涵没要求所有人必须都懂，但是在艺文场所内大声嚷嚷成功地让她些许恼怒——尤其这里还是她的主场、她的成果展。 看着前方一位男学生一手拿着饮料，一手对着墙上各张作品指指点点，嘴巴更没停下来，将自己的素质不断地放送给展场内的大家。 他上前拉另一位学生的衣袖：「昊瑋你好了没啊，这些图好看在哪啊，你就那么喜欢？」被唤作昊瑋的男孩甩开他的拉扯，没做什么表态只是继续欣赏墙上的画作。 被甩开的男学生貌似不开心，念念有词地蹬着脚离开昊瑋。展场内人不多，除了他的碎念之外更让人烦心的还有他的脚步声。正当宋允涵耐不住吵杂，想上前制止时，男学生突然眼神发光地望着门口，似是遇到熟人，含糊地嚷出一串名字。 门口的那名学生听到呼唤，高兴之馀直接朝他的方向跑去，上前跟他来个友谊式的击掌。在他们一阵推闹之下，宋允涵听见液体洒在物体上的声音。而下一秒映入眼帘的是她其中一副作品被染上饮料的痕跡。 那瞬间气氛都凝结了，宋允涵内心「喀噔」一声，在看到他将作品毁坏地有多惨后，那口气直衝衝地灌向嗓子眼，差之毫米将脱口而出。 吵闹的那位男学生此刻总算安静下来，空气彷彿停止流动。他脸上的笑容乾楞在那边，意识到做错事而陪笑的那张面容碍得刺眼。 「我不是故……」陪笑的男学生再次动了嘴巴，手里剩下那半杯的饮料彷彿是在嘲讽。褐色液体顺着手臂线条流到手肘，他胡乱地一把抹去，脸上的笑容堆得更满。 「滚。」宋允涵再也忍不住那位男生的言语及态度，指着门口方向下逐客令。 1-2 「抱歉……」手持饮料的男学生明显被宋允涵的怒气吓到，低头向她表示歉意。 他跟另一名闯祸的学生愣在一旁，看着工作人员七手八脚地将墙上的画作取下来，正要上前帮忙时却被昊瑋给制止了。 「向隅你先出去吧，别人都这么说了，我留下来帮忙就好。」程昊瑋前来缓颊向宋允涵道歉。她耸了耸肩，肢体语言像在表诉不会轻易原谅他。 展场在莫向隅与另一名学生离开之后再次归于平静，只不过气氛稍嫌低迷，程昊瑋也不敢造次，随着工作人员的指示做善后处理。偷偷瞥向一旁没什么表情的她，程昊瑋心中也升起一丝怪彆扭的歉意，虽然不是自己引起事端，但将麻烦精好友带来这边的自己多少还是有些忐忑，早知道就不该唤向隅随着来了。 会那么手脚无措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眼前的「云海一朵朵」为程昊瑋相当景仰的一号人物，几乎称得上大神的存在。他是在网路上认识她的，先撇除难以将视线挪开的精湛画工不提，云海在各大社群网站上累积的人气数据就足以拿出去显摆一番。 那时程昊瑋翻了会儿云海的贴文，更为她那不卑不亢的态度和应对上的拿捏感到一分敬意，再加上崇拜对象与自己同龄，种种皆让程昊瑋憧憬不已。 起初知道会跟她这样的人同校，他可乐歪了，那几天嘮嘮嗑嗑地跟人说个没完。即使两人从未聊过话，但那种因为地缘而產生的亲近感皆化成了膨胀，填塞了整个心房。如今得知她于近日办了画展，程昊瑋更是觉得人生中的所有幸运都用来赌在这国中三年。 不料今天带了朋友来却酿出祸端，让原本想跟她套好关係的勇气都没了，他只是偷偷覷了一眼宋允涵制服上的真实姓名，随即立刻低下头，思考如何开口缓和气氛。 「谢谢你的帮忙。」出乎意料地，打破沉默的是宋允涵自己。但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里，彷彿这句感谢是从小被灌输「必须得如此」的习惯罢了。 「不……不会，收拾这些不累。而、且就某部分而言，我也有些责任。」程昊瑋在心底恨死自己不下万次，面对自己景仰许久的偶像，他差点连话都不会说。 「我是指你把他们赶走。」宋允涵方才垂下的眼帘在此时勾了上来，眼睫毛长长地弯在那儿，叫程昊瑋一瞬间看傻了。那对眼睛很漂亮，平时兴致缺缺而垂下的眼廉，因为向上看人而撑起一弯圆弧便显得精神多，似是一扇蒙上雾气的窗终于给人抹明。 「喔……」判断不出宋允涵究竟是真心如此，又或是开这种不甚幽默的玩笑，程昊瑋乾笑带过话题。 宋允涵后来也不讲话了，回教室找了一轮自己的画具，回来便开始修补被污损的部分。那双眼里没有懈怠，而正是宋允涵她那种将自己的灵魂都倾注在画里的那股认真，才让自己有了今天这番成就。 待画作修饰地差不多，宋允涵将它挪到墙角等新盖上的一层顏料乾。他们两人分别站在画的两旁，程昊瑋偷偷用眼角馀光瞄她，只见允涵双眼又回归平常那副没什么精神、半闔的模样。 在好久以后才知道，宋允涵笑起来是他青春里头最美好的光景。那双眼睛笑起来会挤出浅浅的卧蚕，乐弯的眼底相映出自己的模样，交织在最轻狂的年华里，闪闪发光。 1-3 忙到一个段落程昊瑋便告辞离开展场，上了楼远远地就看到莫向隅靠在栏杆上跟女孩子聊天，方才道歉时的懺悔神情已消失无踪。 「所以我说她真的是……」莫向隅原先就话嘮，抱怨起来更是没了边际，语速够呛地轰炸在一旁女孩身上。后者面持微笑，一对眼睛发亮且专注地看着他，时不时吭上几声。即使莫向隅话多，但听他说事口吻，总能给他那副抑扬顿挫拿捏极佳的口舌勾走，不觉厌烦。 听觉脚步声逼近，莫向隅抬眼对上程昊瑋，眼里亮了几分，立直身面对程昊瑋。「你来啦，欸你有没有被骂啊，我们刚好聊到那个女的，一副欠她几百万的脸，嚣张什么样儿真够机车。」向隅愤愤然，完全没有稍早反省的低姿态，虽然早就领教向隅背地里说凉话的个性了，但此次针对的人却是自己崇拜的对象，这点还挺让程昊瑋怪不舒服。 莫向隅对一件小事都较劲地认真，虽然脸上笑笑地说没什么事，私底下也会有一些怨言流出。程昊瑋平常没把这种事放在眼里，毕竟向隅也没多会记仇，隔一天又是嘻皮笑脸跟他人称兄道弟。他知道向隅的个性就是如此，也没什么要苛责的意思。但是今天总觉得这番抱怨特别不中听，原本想岔开这个话题，却又基于朋友的人情压力下不好开口，只能笑笑地陪是。 程昊瑋嫌这个话题无聊，在向隅滔滔不绝时，看着走廊上的同学来来去去。当眼睛对上不远处的宋允涵时，他急忙用手肘撞了一旁还在碎嘴的莫向隅，挤挤眼睛示意往这边走来的她。 向隅噤声，跟一旁的程昊瑋目送她离开，模样怪不自然地，同时也让宋允涵注意到了。 宋允涵面上淡然，其实什么都听见了，也清楚地认知到那个碎唸的学生口中说的正是自己。于此，她内心甚至没什么想反驳的。说她骄傲也好，宋允涵清楚知道她确实有些自认优人一等的毛病在。那位男学生说的属实，没什么好代入情绪。 宋允涵没有多馀表情，她认为嘴巴长在别人脸上，任凭别人怎么说自己也管不着。再说待在绘圈那么多年了，没多磨练自己的心智，怕是熬不过那些粉丝专页底下的恶意抨击的。 为此她敛下眼帘专心走她的路，忽视后方灼人视线。 ＊ 接下来的日子倒是平静，宋允涵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展场里看学生们来来去去，倒也没人捅娄子出来。偶尔还有粉丝认出「云海一朵朵」，兴奋上前跟她要签名。宋允涵还挺欢迎，私底下迅速撇了几笔做小卡送人，也没什么顾虑，大方地跟粉丝留影合照。亲和的态度给他人分享到网路上后，更是让宋允涵涨了些人气。 时间飞逝，个人展迎来了结束，她忙着撤下展内的画作并做处理，同时也在帮忙筹备毕业季的美工事务，忙得不可开交。待毕业展筹备告一个段落，宋允涵却还来不及稍作歇息，便匆匆忙忙地着手准备升学相关事项。她忙完志愿分发、新生报到等流程，终于能长吁一口气好好休息时，已经是八月中旬、蝉鸣高放的时节。 1-4 开学当天宋允涵起了个早，她担心会出什么乱子，在天还没全亮时就提包上学。沿途寧静，单车时不时从旁边嘰呀而过是为数不多的衬乐。 宋允涵看上去脚步悠哉，内心其实倒有些慌，她认路生，每隔十多步就抓起手机查看自己是不是走在对的路上，这也是为何需要特地早起。十多分鐘路程给宋允涵走走停停这般耗着，竟也多耗了一倍时间。 现下时间不多，网路指引的路线似乎又多拐上好几个弯，歪来扭去没见着一条乾净路线。正起了慌，宋允涵即见前方一道依稀身影，似是同校，跟紧脚步确认同是新维的。 瞧前方身影一双长腿笔直、宽肩窄腰，微捲头发在阳光洒落下一跳一跳，衬衫贴在身上，摆动之间勾勒出衣料线条，气质从里往外透露。宋允涵瞧他跨步俐落便没再多想，直跟着领路人走，内心总踏实了些。 到能看见学校的距离人声渐多，学区周遭餐车小贩沿街兜售，四处三两人群并肩齐走，一方热闹。宋允涵瞧这带总算有点生气，底气涌上，方才走起路的不确定总烟消云散。 顺着校门贴的班级位置分布图，宋允涵成功上了三楼才发现方才一路和自己同路的人也往同个方向走去。她还没觉得这是多大巧合，直至两人进了同间教室，宋允涵才觉得讶异。 如此缘分使宋允涵稍微在意那名男同学，但几天下来，对他有份印象的不再只有宋允涵，绝大部分同儕间聊里总带上他的名字。 真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顺其自然，男同学绣在制服上的名字读作「莫向隅」，解释起来别有风味。而时刻摆在脸上的那副笑容张扬得很，外向个性使得他在班上不出多久即累积极高人气。 莫向隅在处理人际方面的能力确实不是盖的，这些天以莫向隅为中心的友谊圈日渐增大，很少人不被他的笑容打动。 宋允涵对他印象一直不错，间接帮助过自己不提，成功把班级气氛处理圆融就足够令宋允涵钦佩，哪里知道莫向隅却在后来一连串的事件坏了她的评价。 那时宋允涵在网路上接洽一件约稿，委託方指定b5满版手稿，原先她想事情不多便拿来学校作画，虽然教室环境极不符合宋允涵的空间需求，一片闹腾腾地，但委託刚好属于急件，实在让她不得多要求什么。 几堂课下来，宋允涵都坐在位置上涂涂改改，却始终达不到心中标准，手感没个来劲，硬生生将心情堵得一通闷。 出外透气一圈回来，宋允涵却见莫向隅和其馀等人正在教室玩你追我赶，闷气涌上更盛。很吵，太吵了。周遭一片嗡嗡嗡地叫人心烦，画笔一捺一撇之间都染上浮躁，没个沉稳。 宋允涵正描线，是一丝一毫皆不能出错的阶段，哪料莫向隅等人追赶至附近，胯部恰好撞上宋允涵桌角，她手没离纸，外力推移下竟横出一条明显黑线。 于是，宋允涵的世界断片了，只剩眼前那一撇使先前心血付诸东流的败笔。那一横极长且粗，近乎跨了纸的对角，是如何遮掩也粉饰不了的致命失误，与上头细腻刻划成了强烈对比。 莫向隅蹲在桌边，手搀着桌角才勉强起身，眼角掛着生理泪水，愤然：「靠，也太痛……」 后方追赶的同学见此停下嬉戏，关心问候莫向隅几句，确认没事后又是一阵傻笑，丝毫没见到一旁宋允涵低气压笼罩。 走前，莫向隅回头瞧桌子主人，向宋允涵赔笑脸，眼底诚意未见：「抱歉啊同学！」 宋允涵内心已然冷到冰点，这句敷衍更又添上一把寒意。她连眼神也不给逕自收拾东西，笔与笔碰撞之间磕磕声响异常大声，迂回表达不满。 梗在内心的话难听非常，宋允涵光是憋着不说就尽了极大心力，为的只是班级气氛和谐。她和眾同学还不熟，公然发怒只是破坏协和，尤其对象还是莫向隅这等中心人物。 过上几秒，宋允涵压抑情绪，淡然：「没事。」 1-5 ＊ 宋允涵重新将委託完成至之前进度已是隔晚。利用透写台，她将原稿投影到白纸上描绘，虽说不算难事，但多花一倍精力做同样事情，不免还是让宋允涵在途中感到小小烦躁。 为此，这些天宋允涵没少给莫向隅脸色。他俩座位近，莫向隅上课嘮嗑她听得清，斜去几眼示意他小声点，总让宋允涵有小小胜利的成就感，抚平几分情绪。 而莫向隅每次收到宋允涵的视线总感到怀疑，明明两人不尚熟，他却觉得视线饱含敌意，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他是好奇的，关于宋允涵成天坐在那，平常没瞪着自己的时候只摆着一号表情、一而三再而三地涂改模样感到新鲜。 好奇心驱使下，莫向隅从班上流通消息才得知她是何方来歷，原来她在同龄中算上一位佼佼者，画技方面能称不可多得。他原以为是周遭过度吹捧，上网翻了遍宋允涵经营的网站后，他才不得不佩服。 因为那些超出一般高中生能有的人脉足以说明一切，先前他就听说班上出了个人，可有名，网路上随便一则贴文都上千个讚。打听之下才了解原来两人在不同圈子，难怪以前都没听闻。 虽然不懂画里笔墨间行云流水的线条和绵延感情是如何，但瞭解到她是何等人物后，莫向隅总不免想交个好、攀上几句。 而再看回无精打采、背总是微微驼着的宋允涵，莫向隅就更好奇她究竟是怎样为人，却迟迟找不到切入口。 契机是有天宋允涵拿出全白新纸打草稿，莫向隅瞧机会来了，便放下一切贴冷屁股的可能性，语气轻扬问道：「欸，你画啥啊？」 宋允涵没忘追撞一事，表面上没跟莫向隅计较，但多聊上几句还是嫌烦，她一声「委託」表明话题结束但语气也没坏上哪些。 「欸——委託是指收钱的那种委託吗？好酷喔！随便画画就有钱拿！」莫向隅双眼发亮靠近一步。 宋允涵以能让人察觉的幅度向内拐了些，肢体语言写明了拒绝。 她没漏听那句「随便」，心里对莫向隅的评分瞬间更低了些。她没打算说出来跟他计较，宋允涵也清楚外人不会看清她十几年来的那些努力。 十年来秉持相同理想并前行是件很不容易的事，而宋允涵做到了。 一面面的墙上充满各式涂鸦的痕跡是宋允涵记忆的起端，她早忘了在溪边捉鱼捉虾的片段，却还记得第一次拿到一整盒色铅笔的喜悦。 初上小学时，宋允涵透过学习单发挥自身天赋。 阅读心得单上，宋允涵在其他人还是素白一片时，已经将边框着得五顏六色；连连看时，其他人还是歪扭的线条时，她已经可以徒手画出直线；或是在着色卡上，她可以规规矩矩地在范围内乖乖上色，不超出一丝一毫并且涂得均匀饱满。 那时老师发现了宋允涵的天份，跟家长聊了一段时间，最后允涵母亲决定替她报名儿童画室。 宋允涵乐得不得了，堆着大大的笑脸随母亲去了好多趟的文具店，买素描铅笔买水彩盘的。随后的时间便在一堂堂的美术基础下消逝而过。 从课堂回到家时，宋允涵总是会掛着笑容，双手将画举得比头还高，让母亲将自己的画贴在冰箱上。她贴完画会摸摸允涵的头，催促着她快去把右手印上的油墨渍给洗掉。 画室在升国中那年停掉了，宋允涵听说国中的课业会重了许多，几分取捨后只得如此。那个暑假，她开始经营「云海一朵朵」，以另类的方式继续增进画技。 她开了眼界，在网路上有更多的人可以交流切磋，没有尽头的知识衝击宋允涵的感官，让她时刻停不下脚步，追着那些知识磕磕绊绊。 不出一年，宋允涵在网路上已小有名气，虽然不上呼风唤雨，但也能算是小圈子中的领头羊。在那段时间，她也积极参加比赛，得了不少名次，在网路和现实的名气编织交成下，「云海一朵朵」这个名字逐渐给世界认识。 正是十多年来宋允涵从一始终，她才能站上今天这样的位置，不会是那一两句「随便画画」能交代得清。 「借我看！」莫向隅没明白宋允涵拒绝之意，抓准时机抽走宋允涵圈在怀里的纸，一双眼对着纸看得仔细。 被窥看的不适和生人踏入自己领域的鲁莽，交结成一团黑雾堵在宋允涵心口不上不下，不舒服的异样感让宋允涵口气差了些。 「还我。」宋允涵从座位上站起，被人随便拿走自己的东西已经让她相当不悦，何况还是让莫向隅这种人。 宋允涵不知道他是脑抽了还怎么，把拿画的那隻手举得高，她无心陪他闹只是斜去一眼。莫向隅还没反应过来宋允涵的厌恶，手上的纸就被自己的好友给抽走了。 「昊瑋你干嘛！」程昊瑋没理一旁作恶不成的好友，将纸还给了原主人。 「谢谢。」宋允涵一拿到纸，便以光速回了身以表自己讨厌莫向隅的心境，她对他的评分没有最低只有更低。 宋允涵又恼又气，蹬回位置上早没了之前手感，再加上争执过程中纸多少受到折损，折痕印在边角终究还是碍眼。那一口气梗在心中，宋允涵却不知道从何宣洩。 她感觉自己就像层结冰层，表面完整，冰下暗流汹涌却不得人知。她害怕，将自己情绪呈现在他人眼中太透明，像是给人抓了软肋无所适从。 但莫向隅却能硬生生橇开冰层，一而三再而三地试探下方究竟为何。如今那道痕已然渗出些什么，最折腾的是宋允涵尚不确定自己有无能力掩盖。 1-6 ＊ 「向隅你找一天跟宋允涵道歉吧。」当天放学程昊瑋随着莫向隅回家时，以眼神示意不远处的她。 「蛤——为什么。」莫向隅摆弄手机，漫不经心地问道。 「白痴吗，你分明惹她生气了。」程昊瑋朝莫向隅近了一步，抽走他那台停留在通讯页面的手机。 「你关心个屁？」手机被拿走，他总算抬头对着程昊瑋的眼睛，眼底写满没有明说的烦躁。「我知道她是你偶像，但你用得着帮一个相处不到几天的女生讲话？」 程昊瑋的心给这段话扎了刺。 他没有说，起初会注意到向隅跟宋允涵两人之间的摩擦，是因为他跟向隅是多年好友了，眼角馀光总是追着他，以至于事发当下他能是第一个反应过来，进而解决问题的。 宋允涵固然重要，但程昊瑋并不会无时无刻都把她放在心尖上。 撇除私人感情，据理而言整件事确实是莫向隅不对，程昊瑋给他留了顏面，将这段话保留到私底下讲，没想到向隅还是这样的态度。 对于这样的情绪勒索，程昊瑋叹了一口气，将这个话题草草结束，并且把手机还回。 「欸，等等陪我去趟文具店。」拿回手机的向隅头也不抬地继续摆弄起来，平稳口吻像是要求而不是询问。虽然程昊瑋早就习惯这样的语气了，但放在今天却尤其不中听。 ＊ 程昊瑋和莫向隅进了文具店以后便分开了。莫向隅要找3c產品，程昊瑋则是还没调节好心态，硬是凑合个理由往笔柜走去了。 莫向隅哼着调瀏览架上的物品，还没决定该选什么款式的他，意外撞见不远处的宋允涵。 莫向隅暗自腹诽，实在是不想见到她。稍早那个白眼莫向隅还记着，只不过是人气高了些，脾气就倔得跟什么似让他不想搭理。 他不是没释出善意过，那时隔一堂下课莫向隅即堆满笑脸向宋允涵搭话。 要他道歉太难，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不允许他这么做。于是他漫无边际地跟宋允涵聊些有的没的，不过她倒是没领情，面上仍旧是那副冰山姿态。 莫向隅脸上的笑容越来越乾，随后自己找了个台阶下，生硬地结束话题便离开去找朋友了。 莫向隅自认皮相不差，成长的阶段也没少哄过女孩子，就算是那些极不喜欢自己的女孩，在他滔滔不绝的鬼扯下也会破功娇嗔一句讨厌。 但宋允涵可不同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看得出她是真讨厌莫向隅、跟他槓上。 莫向隅看清现实也不再求着宋允涵搭理自己，即使彼此座位相邻得紧却也没有再交谈。 他选好自己要的东西，回身往柜檯去结帐。 ＊ 那时宋允涵拿回委託，心下想得是要如何报復莫向隅。电光火石间，她想到绘圈内广为流传的好方法。 赶稿中的宋允涵专注力不是盖的，那时下课确实有见到莫向隅往自己的方向走来，但她低下头遮着画作，对他吱吱喳喳的说话声不予理睬。 但她没有错过莫向隅吃瘪的表情，那副模样印在宋允涵眼底，看得正是解气。一回到家便马上登入「云海一朵朵」的帐号，把自己今天画的短漫放在网路平台上。 现今绘圈「腐漫」横行，越是腥羶色越是夺人眼球，宋允涵看准这个点，随手一笔将莫向隅的外貌和名字给代入，完成了一件篇幅不长却香辣无比的「深夜跑车」。 其中莫向隅实力担当小受。 附文：「惹火我大天蝎的下场：）））」 2-1 ＊ 时序推移，原先校园一片翠绿不敌金风袭扰，梢末是已经转黄的枯叶和一缕秋景萧条的惆悵。 一个月下来，即使莫向隅跟宋允涵是同桌的关係，但却在理念不合的衝突下，两人鲜少交流。正当莫向隅以为他跟宋允涵大概是不会再有联系，老天的安排却坏了他的打算。 他从更衣室走出来，第一眼就见到宋允涵随着一名男老师走在泳池旁的走道上。莫向隅轻轻嘖了一声便向着休息区放水壶、毛巾去，尔后跟着队友前去热身。 莫向隅可以很骄傲地说，假设他有了热情，天底下根本没有东西难得倒他：像是撩妹、像是游泳。 撩妹就像天生自带机能，莫向隅长得不差、家境又丰裕，让他走到哪都吃得开，个性就算差点也能被喊句「反差萌」，「向隅」这个词用在他身上简直是衝突。 在游泳方面，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游出了兴趣。拼升学的那段时间，刚好听到新维有开放名额给喜欢体育的学生一展长才，莫向隅衝着一股傻劲应考，没想到却华丽丽地高分通过了。 那时考完试被晾在一旁喝水时，还能听到一两句指着自己的评论说「欸就是那个男生他游超快的！」那段话给莫向隅听着乐得爽，眼角一勾像是放电不用钱地衝着人笑。 虽然高中莫向隅被编进了普通班，但是看见社团有游泳社，莫向隅也没多加思考，顺理成章地成了里头的一员。 于是此时此刻的他，完全不了解宋允涵为什么也会在这。莫向隅也没见她换衣服，看样子不像是来玩水的才对。 热身结束后，带着宋允涵参观泳池的男老师来到队员面前，一解向隅心中的疑问。 「你们好，我这边是美术专科的老师，在我旁边的是宋同学。我跟你们教练谈过了，这几天她会来找素材画海报，帮你们日后的比赛做一些宣传。学长、姐好好加油啊，听说比赛不到一个月了是吧！」 老师跟队员勉励几句之后就离开了，只留下宋允涵一个人拿着手机东拍西拍，一会蹲低一会跪着抓角度取景，在莫向隅眼里看来十足十怪人。 他没有分多大的注意力在宋允涵身上，泳队的练习量不是盖的，他不敢懈怠本份，专心地完成每一次划手和踢脚。 「打扰一下。」宋允涵听见泳队教练喊了声休息，便兴匆匆地跑向一名身形高挑的学生身旁，打算请他摆个姿势作素材的准备。 只不过那名学生听闻回首之后却是一阵猛咳，呛得脸都憋红起来。 莫向隅就觉得奇怪了，这么久没听到她的声音，他还是第一次觉得宋允涵的声音很软，而且她竟然会来向自己搭话。 宋允涵蹙着眉，心想对方的反应那么激动，是不是该丢下一句抱歉然后离开？她盯着面色略微潮红的他待咳嗽止住。 莫向隅把泳镜摘下来的时候，宋允涵的内心炸了，千万隻的草泥马在此时蹦达起来。 ——特么认错。 宋允涵有近视可是视力没差到哪里，虽然外貌细节她说不上来，但放在平常她也不至于认错人。只不过刚刚那群人类戴上泳帽蛙镜，身材或是衣物样式她还来不及记，根本认不清谁是谁就随便找个人问话，谁知道宋允涵一问就遇上莫向隅。 其实宋允涵早就不怨，她认为一件小事计较太久是幼稚，会给自己和他人的关係添堵，虽说如此，她还是秉持着「莫向隅这种人少见为妙」的想法，只不过这个flag马上给掀了就是。 「嗯？」莫向隅嘴角轻微一扯，拉出一个很漂亮的弧度。宋允涵不知道莫向隅这番举动是故意噁心自己还是已经把旧事放下，不过那个笑容真的亮眼。 莫向隅的双眼勾人，眼角微微地上扬撑起很好看的弧度，随时随地都能放电。更不用说莫向隅现在呈半裸的状态，锻鍊有成的身材哪一处都很精壮。 宋允涵职业病犯了，她速写能够栩栩如生正是因为她尤其喜欢在日常上观察人物。现在见着莫向隅的胸、腰、手臂、腿的线条充满力与美，肌肉紧实并且光影分布均匀，让宋允涵眼睛都亮了。 「让我拍张照吧。」 2-2 ＊ 莫向隅整个人都懵了，有这么多人的照片可以拍，宋允涵唯独找上自己。 跟女生合影这件事对他来说，简直是轻车熟路、易如反掌。可是他在面前的却是宋允涵。 是那位偷看一下画就爆气，对她笑却完全没反应的宋允涵！平常一个眼神都不给他，现在这么要求该不会是要拿照片画鬍子、皱纹吧。 「……不要！」莫向隅不想知道她拿了照片要干嘛，惶恐恐地瞪着眼拒绝，他可不能将自己的脸给她糟蹋了，更何况宋允涵还是名人身分，一则贴文就可以毁了他的身价。 然而只有可怜的莫向隅不知道漫画一事。 「那打扰了，不好意思。」宋允涵有看到莫向隅那双眼写满了慌，她知道自己平常话少讲话也直，但会有人怕成这样，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其实她内心里头也不是很想跟莫向隅合作，听他这么拒绝，宋允涵也暗自松了口气逕自离开。 「向隅你们认识啊？」听到向隅喊了一句极为大声的「不要」，江宇彤带着凑热闹的围观态度前来。 江宇彤是高二的学姐，高一那年就代表学校去参加个人竞赛，夺了蝶式分组冠军，让整个泳队沾光不少。江宇彤不只成绩耀眼，同时身材好又没架子，完美的人设让她马上跟新进成员混得开心快乐。 「同班的，不熟，」他心有馀悸地盯着远去的宋允涵，向学姐解释他们之间的关係：「那个宋允涵超高冷，讲话兇姿态又高，还是学姐好会照顾人！」 「欸是吗，我还以为她是你的粉丝咧。瞧你油嘴滑舌的，还以为是去哪里拐上一个妹子！」江宇彤笑着吐槽，随后听到教练喊了声「集合」便领着莫向隅下水练习了。 后来莫向隅的脑波给学姐一番话左右了，得出了一个惊天撼地的答案，论他那副模样大抵就是旁边出了颗灯泡在头顶闪闪发亮。 ＊ 宋允涵闷着。 原先泳队准备休息，她想终于有机会拍些人像姿势做海报的参考。谁知道一问之下便堵到莫向隅，一张也没拍着就算了，剩下的休息时间根本不够问其他人。 好在她不赶时间，多绕了几个地方做考察，随后坐在观眾席，观察泳队上她唯一认识的人在水中翩然起舞的样子。 欣赏美是天性，在日常生活仔细观察、读出美感更是每个美术生应该具备的能力，此刻的宋允涵豪不违言，莫向隅确实符合现代美感的要求。 她对游泳只懂一些皮毛，但是看得出莫向隅在这方面上的实力和划手、抬头之间的从容。他游捷式时手臂直直地没入水中，划出水面后曲臂復返，侧头换气的颈项线条也相当优美，叫宋允涵看着屏住了气。 正当宋允涵还在吃惊那一举一动的嫻熟，莫向隅已经要接近水道的尾端。只见他踢脚激起一浪水波，做了一个翻滚潜入水中，再见到他已经是在标志线的前方，并且位于返回的方向上了。 宋允涵见着这一连串的花式秀整个人都呆了，她更是擦亮眼睛，观察莫向隅之后的每个翻身。 流畅、优雅是她脑海里仅有的形容词。 那个翻滚完全没有倾斜，只见他身体直勾勾地摺叠起来，脚蹬入水面激起浪花之后像是魔术，没入在一片湛蓝，过了一会儿才重回到宋允涵的视线里。 宋允涵心里给这个翻身鼓掌不数下次，她说不清那瞬间涌上来的感觉是什么，但是整体动态美的呈现令她再再感动。来日方长，她一定要请莫向隅拍张照才行，这样的画面被遗忘实在可惜了。 ＊ 练习结束莫向隅顺道送学姐回家时，眼角馀光瞧见跟在后头的宋允涵，于是他更加有自信地认为方才得出来的想法是对的。 他亲密地跟江宇彤道别后，装作没发现人，自顾自摆弄起手机，体贴地放慢脚步等后头的宋允涵追上自己。 他弄不太明白宋允涵这个人，虽然认为她又兇又残暴，但是看了一圈班上倒是跟人处得不错，高冷、姿态高其实都只是莫向隅自顾自给她贴上的标籤罢了。 其实真正的她也没这么难搞，尤其是知道了宋允涵的小秘密之后，他看这女生更是可爱了几分。 他没有想过原来宋允涵是自己的粉丝。 先是不理自己，但是看到青春肉体却一见钟情，要不到自己照片就尾随别人回家。看过不少爱情小说的莫向隅清楚意识到：这都是套路，这都是爱啊！ 得出了这个结论，他明白宋允涵的努力了，也放下先前那些风风雨雨，毕竟一个彆扭的孩子实在不得要求她些什么。 他见过欲擒故纵，但是还是头一次知道有城府这么深的孩子，这么想他更是佩服宋允涵对自己下的苦心。 于是莫向隅用他最慢的速度走路，在给宋允涵製造机会了，却迟迟等不到她上前搭话。 2-3 「……」莫向隅憋屈地慌。 他确认过了，宋允涵没有跟他分开，在他身后大概只隔了五步之遥。莫向隅就不懂了，为什么她时刻还不上前搭话！ 以宋允涵扭曲的人格来看，也给她足够的时间鼓起勇气了，为什么就是没有下一步行动。 「你再不把握机会，心心念念的男神就要走了！」他很想对宋允涵这么大吼，但是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不允许他这么做。他要等宋允涵开口，莫向隅一定要看见她娇羞脸红的模样。 「不好意思。」女声映在他耳里的当下，莫向隅的背同时给撞着了。莫向隅在内心感慨，不愧是城府深的人类，居然连肢体接触都不放过。 莫向隅笑着回首，只不过面前的宋允涵却不是他以为的模式，她依旧是那副无精打采、背挺不直的模样，手里还在操弄手机，完全没有搭理的样子。 「欸，是你啊。」莫向隅认了，好歹她也是鼓起勇气的表现，这副模样解是害羞的表现，他也能够理解。 宋允涵仍是低着头，只不过听见声音之后眼神向上挑了挑，看清是莫向隅之后嗯了一声又继续玩手机。 「你怎么在这？」莫向隅扬着笑，试着忽略她刚才的小动作。虽然知道这些都是宋允涵的套路，但那个当下确实让莫向隅意识到，她这个人真长得不差。 他看向一旁的宋允涵，矮自己一个头的她带着一头乌黑长发，给橙阳打亮了几分，中分的发型把脸型妆点的俏丽，刚刚那个抬眼带出一股属于女性的嫵媚，那瞬间的勾人给莫向隅惊着了。 明明平常都是无精打采、看人不用正眼的模样，在抬眼的那个瞬间，那双眼珠子却澄净地盈出了水，闪闪动人。 「真巧。」平淡无奇又简短的两个字，莫向隅却不知为何在里头听出了一丝嘲讽。宋允涵没喊出来，不过一声粗口在她心底已经回盪千万遍，遇到莫向隅註定不会有好事。 莫向隅这就起了兴趣，他是真的好奇为何宋允涵喜欢一个人的表现能如此扭曲，于是带着一探究竟的精神陪她耗了下去。 「你跟踪我？」莫向隅的视线随着她的手臂来到那台一直在把玩的机子上，只不过手机萤幕马上被切黑，随即感受到宋允涵一瞪。 「……顺路。」 「顺路跟踪？欸——宋允涵原来你对我这么有意思啊！」莫向隅眼睛在笑，大方地跟她四目相对。 宋允涵没忘了她的理念，「莫向隅这种人少见为妙」的想法不会因为他绚丽的泳技就被取代，「欣赏」和「愿意相处」这界线她划得明白，同时也只把莫向隅归类于前者，所以相当不明白，莫向隅是哪里得来这种结论。 现在的她只想安稳回家，开冷气开电脑构思海报而已。不知道为何只是隔了一堂游泳练习，莫向隅的态度却改了那么多，她还记得莫向隅那句惶恐恐的不要。 对于人际方面，宋允涵有个消极的态度，「遇上神经病就好好顺着」。即使宋允涵自认有副不错的嘴舌，她还是不习惯据理力争，遇到麻烦都先给人捧一顿，省麻烦又和气。 像是现在。 「你认为是就是。」宋允涵敷衍地应着，跟他拉开一段距离又开始摆弄手上的机子。 莫向隅听着可乐了，总算是让她承认对自己的喜欢，虽然意思难听得出来，也没有莫向隅预想的脸红害臊，但是能给宋允涵打个及格分了。 「那你没要到照片是不是很后悔啊！」莫向隅带着笑，把冰山攻略成功的优越全写在脸上。 「有点。」宋允涵漫不经心地应着，瀏览动态途中赫然看见一幅漫画逗得很，扬了扬嘴角分享出去，附文是一串「xdddd」 「我现在跟你拍吧！大爷我改变心意了！」莫向隅将空手伸出去以接宋允涵的手机：「我掌镜吧。」 「不要。」宋允涵一脸懵，现在两人位于行人道上，又不能要求莫向隅此刻摆姿势，实在不懂拍照的意义是什么。 莫向隅的手鼓励性地扬了扬，认为她的拒绝只是害羞的表现。 宋允涵跟他原地僵持了三秒，见莫向隅脸上还是掛着笑容在等待时，宋允涵才意识到他根本不打算妥协。她叹了一口气，把手机交给莫向隅并且走向他身旁。 「遇上神经病就好好顺着。」宋允涵在心里劝自己，实在不想跟他耗着。 依莫向隅的磨嘰个性，她怕莫向隅嫌弃画面美感进而浪费更多时间，于是她勉强地挤出礼貌性的微笑，等莫向隅按下快门。 「好看吧，瞧我把你拍的！」莫向隅把手机还给她，骄傲地扬了下巴等着宋允涵的吹捧。 「真谢谢。」她把手机领回，看了一眼虽然技术不差，人物也挺上相，但她一回家就会给照片删掉无误。「你要照片吗。」 宋允涵对步伐中莫名带着愉悦的莫向隅问道。 「行啊！」 「脸书帐号给我，我待会传。」语毕宋允涵面无表情地继续玩起手机，完全没注意到给这段话弄乐的莫向隅。 2-4 ——就说了，没有女生不折服于自己的魅力之下。莫向隅听见宋允涵向他要社群帐号时，整颗心给成就感佔得满满。 他高高兴兴地报上名讳，也不顾宋允涵有没有听见，自顾自地丢下一句再见，拐进一条小巷回家了。 「神经病。」宋允涵见他走进巷子、离开视线之后，忍不住将自己的心声表露出来。 ＊ 宋允涵时间规划地稳，通常回家后简单整理一顿就去画画赶稿了，她不太喜欢让物外之事干扰自己，习惯都把手机关机还自己一个安静的空间。 告一个段落宋允涵才想到照片一事，急忙地寄交友邀请给莫向隅确认。 当他收到宋允涵的交友邀请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时，莫大少爷对此况又有不满了。 他们分开的时间不超过七点，莫向隅还以为她一回到家就会给自己寄邀请，让莫向隅死死拿着手机不放，一点动静就急忙查看。 莫向隅以前追女生也没这么勤！这下可好，他倒要让宋允涵知道让自己等那么久的下场是什么。 「喂，照片。」 不出五分鐘，她却看到莫向隅接受自己的要求，并传讯息催促还附了一连串贴图。 她汗顏，将照片传出去之后便顺手给它删了。 接下来是莫向隅一连串的贴图攻势，宋允涵不喜欢别人刷图，读也没读就把手机放在一旁，熄灯睡觉去了。 ＊ 隔天早上，莫向隅看到她仍旧是那副无精打采，他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能衝动。 以宋允涵的个性来看，莫向隅也意识到她多半会把这串贴图给已读不回，但是等了许久却是连个已读也没等到，让他着实佩服宋允涵玩欲擒故纵的能力。 但是睡了一觉起来，他还是没见到宋允涵的已读！莫向隅一早睁眼检查手机，结果却让他失望透顶。 这让莫向隅捫心自问：「我到底在等三小。」產生的那股失落也随着手机上的那些对话，被他给灭得精光。 虽然莫向隅自认他进教室时只是短暂地瞄一眼宋允涵，但是这一眼看在程昊瑋眼里，印得清清楚楚。 程昊瑋从向隅那一眼中，发现他看宋允涵的眼神不一样了，那眉眼之间带着的是不同于以往的恼羞和微不可察的悵然。 先前就算莫向隅再怎么反感宋允涵，在她面前他仍是那副嬉皮笑脸又极其虚偽的模样，今天却将那抹恼怒全写在两撇皱眉之间。 程昊瑋没问，他猜他问了，莫向隅又会嫌烦吧。 ＊ 宋允涵算是领教莫向隅的烦人之处了，于是今天前往泳池找素材时，她是持着离他越远越好的想法隻身过去。 宋允涵来得早，到泳池时人还算疏落，不过其中一道泳道却已经扬起阵阵水花。她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套泳装宋允涵昨天见过的，是跟莫向隅聊天的那位女生。 她蹲在水道前，观察江宇彤在水中活跃的姿态。 江宇彤激起的水花很大，双臂挥动的幅度也相当引人注目，宋允涵过了几秒意识到那是蝶式，不由自主地给那副极其灵活的姿态吸引了。 江宇彤踢脚激起的水花在阳光的折射下熠熠生辉，像一颗颗珠宝妆点在旁成了炫目的背景，其中的主人翁抬首换气，从下巴到肩颈的线条因为用力而显得俐落十分。 宋允涵让这一幕恍了神，趁现在泳队还没开始练习时，宋允涵连忙叫住位于回向道的她。 「不好意思！」 「怎么了？」江宇彤将最后一个划手完成，靠在壁上仰视上位的宋允涵：「你是宋允涵吧，向隅昨天有向我提到你。我是江宇彤！」 「嗯，」宋允涵礼貌性地点了头，扬了扬手机向江宇彤询问：「我是昨天老师指派过来要替泳队画宣传海报的，不知道你能不能借我几分鐘拍照，作为素材参考？」 「喔喔可以啊！」江宇彤扬起一笑，宋允涵突然觉得有些可惜，没能看到那双藏在泳镜后的眼是怎样的情绪。 她们俩在一阵配合下完成取景，宋允涵感激不已，江宇彤不只配合度高、悟性也不差，给个粗略的指示就融会贯通，知道哪里的动作要大、哪里要简单俐落，算得上一段完美的合作。 宋允涵转身欲离开时听到「唰」的水声，回首一望只见江宇彤上岸喝水去了。 那道身影背着光，给江宇彤的身子镶了金边，光影洒在身上更是突显几分她穠纤合度的好身材，仰头而饮的洒脱和起落有致的性感全给宋允涵收进眼底，她捨不得移开视线。 宋允涵在一个呼吸之后，才发现自己直勾勾的视线很没礼貌，还没收回却被江宇彤给撞见。 江宇彤没被泳帽包住的发丝贴着皮肤，碎发斜在额前，一双眼睛勾得让人心颤。江宇彤轻声笑了，摆摆手向宋允涵道再见。 那双泳镜被江宇彤搁在颈上，镜面上全是雾气的模样是宋允涵离开前的最后一个画面。 2-5 自从知道宋允涵是自家的彆扭小粉丝后，莫向隅对她的态度可说是百般热情，为的是融化宋允涵的冰山性格。目的说来无聊，他就只是想看看宋允涵开口说喜欢的模样是怎么回事罢了。 只不过宋允涵倒是不领情，对于成天在座位旁嘀嘀咕咕的莫向隅採取「不听、不理、不回应」的消极态度。 前几天宋允涵还打算顺着莫向隅的毛梳，以为他甜头吃够了就能闭嘴滚开。但是她完全没有想到莫向隅竟然可以从生物知识聊到衣着打扮，一双眼睛还眨巴着等宋允涵认同。 于是她放弃跟莫向隅沟通，边画图还要拨几分心力放在他身上太累，没办法兼顾。 她完全不懂自己是造了什么孽，才有这种下场。成天赶稿就够让人糟心，还要忍受轰炸般的碎唸。 一开始宋允涵也差点给他烦到爆粗口，力不从心的倦态让她一度想登出人生，只不过日子久了宋允涵倒是自修成精。初期还会给莫向隅挑起情绪，后来的宋允涵则是万年不变的一号表情。 ＊ 这段时间，程昊瑋把向隅在宋允涵周围转绕的举动都收进眼底，上课时莫向隅还懂得守本份，一到下课却是各样花式骚扰。 程昊瑋曾跟宋允涵对到眼，眼底写的无奈程昊瑋读得明白，也试过把向隅支开，但是紧紧抓着桌沿的向隅在程昊瑋用力之下，桌子会被牵动反而碍了宋允涵画图，程昊瑋只好作罢。 程昊瑋找向隅谈不数下次，但是他总是一句「她是我粉丝你不懂！」，掛着优越的表情把程昊瑋隔绝在外。 程昊瑋确实不懂他们何时成了这种关係，自以为的救赎便是找各种公差，请莫向隅陪自己一块去。 先前程昊瑋跟莫向隅的话题多，现在莫向隅开口闭口地全是宋允涵。程昊瑋不想戳破他的那些言外之意，也害怕承认戳破之后的结果会是什么。 在听到宋允涵这个名字时，他只是带着鼓励性的笑容让莫向隅多讲些，没有理会心头上那些晦涩如云。 莫向隅会开始细数他跟宋允涵之间的关係，为什么会认为宋允涵是自己粉丝的始末也交代得相当明白。 叨叨絮絮的同时，冰山冷漠和忠犬求情的表情在莫向隅脸上做切换，程昊瑋依旧是掛着那副清浅的笑容让莫向隅讲下去。 程昊瑋心里明白，莫向隅对于两性交往的态度总是随便。他的通讯页面上是一长串的情话绵绵，哪个女生喜欢上了自己，莫向隅便会带着优越的语气跟程昊瑋分享，随后在混乱的关係留下一句抱歉就拍拍屁股走人。 程昊瑋从来没劝过向隅。 程昊瑋在家庭教育下秉持一个观点：即使不同意他人的观点，也无权把自己的价值观强硬地套在别人身上。那是属于程昊瑋的温柔，也是他们俩维系这段友情长达多年的关键。 虽然程昊瑋认为向隅对她的态度亦是随便呼拢，但却没办法说明为何心上的那股担忧迟迟不去。 2-6 ＊ 隔天莫向隅从晨练回来，整个身子累得像是要散架，只想闔眼睡上一节课时，却看到宋允涵桌上那幅替泳队画的宣传海报。 「好漂亮。」莫向隅说得很轻，运动过后的疲累表现在语气上。宋允涵却听着了，抬头对上自己的双眼。 即使莫向隅再累，「谢谢」还是深深地刻进了莫向隅心上，一清二楚。 两个字声音很小，又给师长讲课的声音冲淡了些，细细软软地鑽进莫向隅耳里，像是羽毛轻轻搔在耳边，挠地痒。 后来的他把头埋在双臂里，闔眼之后却怎样也睡不着，脑海里尽是宋允涵的声音和那双眼——眼尾明明下垂、无精打采的，却盖不住一对眼珠子闪闪亮亮，自己的身影被映在上头，看着了真有些陌生。 莫向隅越想越是理不出，那双眼藏着怎样的情绪。有些慌的状态下，只能侧着头不敢面对她，深怕一个对眼又会让他乱了手脚。 等宋允涵注意到今天的莫向隅不再像平常那般叨叨扰扰时，整颗心舒畅多了。少了视线压力，她也放下束缚，作画起来更是快活些。 几天努力下来，宋允涵总算将宣传海报忙到一个段落，接下来只剩下给师长过目，再扫描进电子档便大功告成。 她看着完成的半开海报，心下相当满足。海报的底部是一镜水面反射标题，映出模糊的色彩，水面以上有个人背对海报，站在跳水台上弯腰预备跳水。光影在整体表现极具巧思，让整幅海报看起来清凉又具活力。 放学后，宋允涵带着海报前往泳队，委託完成的如释重负写在脚步上。教练过目后，他的极力讚誉更是让宋允涵有些飘然，道了谢便走向正在热身的江宇彤。 「江宇彤，」学姐闻言扬了头，轻快地道句招呼。宋允涵盯着地板，有些不敢跟她对视：「海报画完了。谢谢那天你替我摆姿势，当初忘记道谢就走，真的很不好意思。」 语毕，宋允涵微微欠身向江宇彤表示谢意，令她没想到的是，江宇彤将手搭在自己头上。 「不客气喔！这没什么啦，允涵你不用这么拘泥没关係的！」江宇彤顺了顺宋允涵的头发，她的手心很暖，覆在头上的举动读作温柔，是一缕将东西视作宝物的爱护。 宋允涵不习惯跟生人有肢体接触，不过江宇彤马上收手，她也没意思抓着不放。 「嗯。」后来跟江宇彤聊上几句要告别时，在泳池门口却撞见放鞋中的莫向隅。 莫向隅经过一天调适，还是有些放不下宋允涵那副神情，在看见她之后做了个极为浮夸的扭头，死活不想对上眼。 这点宋允涵没错看，为此她没有什么反应，因为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该计较。 她什么时候成了莫向隅的粉丝？ 2-7 虽然宋允涵不太在乎外人对她的评价，只不过几天下来周遭同学打量自己的眼光，她是没有少收也开始有些烦心，更不用说宋允涵的朋友都拿这个话题寻她乐子，严重妨碍到自己生活。 先前宋允涵赶稿，没空处理这种事情便给它搁着。现在总算有时间盘问为什么莫向隅要造出这类谣言。坐得离莫向隅近，她这阵子可真的没少听「宋允涵是我的粉丝！」等这派胡言。 「莫……向隅。」宋允涵才在唸姓氏，他就跑离了宋允涵身边，嘴上还哼哼哈哈地作没听见，徒留「向隅」二字在空气中飘荡。 ——神经病进化了。 于是宋允涵和莫向隅的攻防战华丽丽地开始了。 莫向隅只要见到她来找自己，不是一句「我去尿尿！」就是趴在桌上装睡，完全不敢跟她说上话。 宋允涵汗顏，实在不懂为何两人的立场居然会成了他躲她，尤其以往还是莫向隅贴在自己身边跟得紧。 几堂课下来，宋允涵便没耐心跟莫向隅玩你追我躲，直接待到回家拿手机敲讯息给莫向隅。 收到宋允涵私讯的莫向隅，完全没空在乎「宋允涵果然是我粉丝啊！」这类想法，手一戳，急忙点开通讯介面。 遇不上本人的真实反应和那双眼，莫向隅觉得在网路上好讲话多了。 「干嘛说我是你粉丝？」 他已读宋允涵长达五分鐘，看她这么没感情的文字，他第一次有了「她根本没有饭过我」这种设想。 莫向隅不敢，也不想跟宋允涵解释太多，从相簿选了一张「醉赤壁」表情包，刷了聊天室一整排。 「确认过眼神，你是我对的人」是图中附文，上头还带着猥琐的笑容。宋允涵看着一串的图文并茂，整颗心不由自主地火了起来。 「莫向隅，你听着。」 宋允涵尽量让文字读起来不带任何情绪，希望自己认真的情绪能好好地传达给莫向隅。 「我不是你的粉丝，不知道是哪点让你误会，先跟你道歉。但请你不要再乱造谣，这已经对我的生活造成不便。」 「我不会要求你去做澄清，但日后也请你不要干扰到我的名誉和自由。」 莫向隅常理还在，见着这么认真的字句，他知道上策是先道歉一顿再谈。 「哈哈对不起！！！我日后会多注意的！！」莫向隅耳尖有些红，试着用轻快的语气掩饰自己不善道歉的高傲自尊，但话里读来倒是拙样百出。 ＊ 在被提点之后，莫向隅便跟宋允涵拉开一些距离，不再像过去那般叨扰，同时也给自己调节，面对宋允涵的那份慌张。 他也用她听得到的音量，向班上的同学宣布：「宋允涵脱饭啦，她不是我粉丝了！」宋允涵听闻愣了顿，虽然不甚满意这个说法，但也没有多表示什么。 互不干扰地过了几天，莫向隅今天从晨练回来时不像平常一放书包就倒头睡，反倒是瞅着宋允涵，一双眼皮要闔不闔地硬撑不睡。 「……干嘛？」宋允涵受不了视线，语气平板地问道。 「拿去！」莫向隅从包包里抽出两张蓝色的纸丢在宋允涵桌上，宋允涵细眼一看，才发现是泳队比赛的邀请函。 「这、这不是我要给你的！教练知道我跟你同班之后，说什么都要谢谢你替我们画宣传海报，才给你入场门票的！你来不来我都不在乎！」 语毕，莫向隅动作幅度极大地抽回手，整顿好自己低头就睡。几乎全班都被莫向隅趴下时，头撞上桌子的那声「碰！」给吓着了。 后来宋允涵下课间来无事，跟友人在教室聊天时，一旁的窗户给外头的江宇彤敲了敲。 宋允涵以为江宇彤是来找莫向隅的，环顾教室一圈却发现莫向隅仍在睡觉，只得出去跟她解释。江宇彤见到她时，眼神亮了几分，兴奋地摆摆手抢先开口。 「嗨，允涵！你收到泳队的邀请卡了吗！」 宋允涵轻微地点了头，往教室内指莫向隅的方向。「来找他的？」 「没有啦，我只是来确认一下你有没有收到门票，有空要来看我比赛喔！」江宇彤的脸部随字句更迭而漾出不同的表情，尾音落下的剎那，面上更是写满了期待。 「嗯。」宋允涵礼貌性地应着，随后在几句间聊下送走江宇彤。她是小跑步离开的，在背后盪着的马尾写满青春气息，像是精灵在身后跳动。 江宇彤的马尾绑得高，一跨步、一抬脚便让它晃得活力。宋允涵觉得这束头发的弯度极为好看，发尾翘在空气中抖擞，尤其是在太阳洒落之下，更为动人。 难怪宋允涵觉得江宇彤看起来有些不一样，原来是平常给泳帽裹住的头发在此刻展露无遗，让现在的她像是成了另一个人。 「学姐找谁？」宋允涵回身往教室走时，却见到莫向隅堵在门口，一双眼睁得迷濛，十足刚睡醒的样子。 见莫向隅堵在边上不让自己过，她才简单地丢出一句：「找我。」边鑽了个缝溜进教室。 莫向隅原本想再问句「她找你干嘛？」，后来想了想，问了宋允涵应该也不会答，便放弃了这个打算。 2-8 原先宋允涵真打算去看比赛的，不料当天睡晚，比赛又是在早上进行。急急忙忙赶去之后，活动也进了尾声，一波波的人潮正在从泳池向外离开。 宋允涵叹口气，也不打算往里头鑽，在大门口赌着运气看江宇彤会不会遇上自己，没想到还真的碰着了。 江宇彤面上还是红的，双眼带着光跟一旁的人聊天。一头散发披在肩上，发梢还镶着水滴，半湿的模样在阳光照射下闪耀着。 宋允涵还来不及唤，江宇彤便嘻嘻哈哈地跟着其他人走远了。她没有跑上前应，一个人留在原地，心底盘算着就这么离开。 走前，宋允涵看见门口佈告栏上贴着她画的宣传海报。海报输入成电子档后又经过后製，整张色彩更是鲜艳几分。 她可得色，自己的作品给大家认识的成就全写在脸上。看见有人在佈告栏前细眼看作品时，宋允涵更是得意。只不过发现欣赏画作的是莫向隅时，宋允涵心上有些震撼。他此时回身，一双眼跟宋允涵撞个满怀。 霎时间，莫向隅脸都转红了，急急忙忙地把头撇向一边，跺着脚作势离开。他还以为宋允涵不会来，见到她出现在比赛会场，确实让莫向隅有些慌，尤其方才他还在看她的作品。 莫向隅热着脸离开会场。即使没回头瞧，他还是能感受到宋允涵走在自己身后。莫向隅脚步有些急，他还是有些不明白，该怎么跟宋允涵相处才是上举。 之前无论跟谁互动都能大方自然，跟宋允涵交流却得小心翼翼。包装过多的结果只有满满的违和，跟她相处起来，莫向隅完全做不了自己。 像是现在一前一后地走在街上，莫向隅觉得连呼吸都有些刻意。 「欸，刚刚的画很好看。」莫向隅提紧背包，语气稍嫌急促地向走在后头的宋允涵搭话，试图抹去路上的沉默。 她从手机上抬起眼，应声「嗯。」就低下头继续操作手机。 「我刚看了一下海报上的……绘师？」莫向隅试着延续话题，给这个陌生的单词保留上扬的语气，接下去说：「查一下脸书就给你按讚了。」 「谢谢。」宋允涵虽然不甚喜欢他，但是听见有人亲口说喜欢自己的作品，还是让宋允涵有些开心，语气里多少带点得意。 莫向隅听出了这丝情绪。即使是心理作用，他还是催眠着自己，其实他跟宋允涵的关係总算亲密了一点。 ＊ 宋允涵心上乾着急。 听到莫向隅给自己的粉丝专页按讚后，她先是得意了几秒，随后才想到不久前的那篇莫向隅担当小受的「深夜跑车」。 于是她火急火燎地前去删文，随后再附上一则贴文：「很抱歉我给本专唯一的18车给删了qvq有些隐私问题！！」 随后看着粉丝们大嚷不捨，宋允涵统一给个安慰，便看到莫向隅给这篇贴文点讚。 退一万步来讲，宋允涵总算是对莫向隅笑上一回。 3-1 隔天回归泳队练习时，教练先是给高二的学长、姊夸了一顿。比赛的好成绩有目共睹，整个队上的气氛相当雀跃，甚至打算办庆祝活动，鼓励努力付出的队员们。 莫向隅听见可乐，更是拿出比平常还要认真的态度练习。回到教室不敌疲乏，便是倒头就睡。 后来从睡眼惺忪的状态回神时，第一眼撞见的是程昊瑋跟宋允涵一同回教室的身影。 他一个惊，从座位上弹起来，急急忙忙地凑到两人中间：「欸，宋允涵你跟昊瑋聊什么啊？」 几天下来，莫向隅拚命练习「如何跟宋允涵对视却不会脸红」等课题，现今总算是有些进步，眼神不用再闪躲，再加上自己好友就在身边，多少能壮些胆子。 虽然还是有些放不开自我，但现阶段来说，能算上正常交流了。 宋允涵原以为莫向隅会躲一阵子，但不出几天他却故态復萌，继续黏在身边。只不过行为收敛多了，没有继续一派垃圾话，倒还算在宋允涵的容忍范围内。 莫向隅一双眼等着她回答，只见宋允涵对程昊瑋点个头示意，逕自走回位置上。莫向隅见宋允涵不打算回，转而望向程昊瑋盼一个答案。 「给美术老师找了，问我跟她要不要一起参加美展。同意了就在讨论主题。」程昊瑋叹了口气，掛着清浅的笑容，字句里尽是嘲讽：「向隅，你这样行为超像变态。」 莫向隅瞪了好友一眼，哼了一声便走回位置继续补眠。程昊瑋看着用背影面对自己的好友，面上仍旧是那副淡然的笑。 ＊ 后来莫向隅注意到了，程昊瑋跟宋允涵的感情可说是直线升温。 两人为了美展，时不时凑在一块讨论主题、使用媒介，让不常看到宋允涵开口的莫向隅都惊了，想插进话题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的他，便显得格外孤单。 「宋允涵，那如果你没有什么意见，我们就把主题定为『日常』吧？」 她点头，盯着宣纸发呆。 宋允涵猜想他跟莫向隅一定是多年好友了，他们两人身上皆具有领导的特质在。 莫向隅不在话下，见他平常那副好人缘便可略知一二。程昊瑋却有些不同，他的态度不强势，总是在问话后头接一抹笑容，语气总是淡淡地等他人同意。 像是更早以前，两人在讨论要以何种作画方式，程昊瑋一句「宋允涵，如果你不介意，不如我们用水墨画的方式呈现吧。」简单俐落地把方式定了。 宋允涵不排斥有人领导，更应该说是现阶段的她对美展、比赛毫无兴趣。既然都有口碑，她更想多接一些高薪委託，而不是弄美展替学校挣名气，只不过程昊瑋盛情难却，便随他一块去了。 她觉得程昊瑋讲话方式听着舒服，立场坚定，口吻却总是柔和，事情讨论起来相当顺利。 「既然都决定是『日常』，我们能捨弃山水类型的水墨吗？我对它们尤其不拿手。」程昊瑋对着宋允涵一笑，继续说道：「我对花、鸟这类比较有研究，我们可以往这类去吗？」 「行啊。」宋允涵把墨条拿在手里把玩，无精打采地问着：「是画彩墨嘛。」 「可以的，我也这么想。」 「你方便的话，我想请你负责草稿和整体轮廓，我来负责修细节。我对水分控制还算有信心，不会把细节毁了。」 「呃，我不是说你不会画细节，我没有别的意思，抱歉！」程昊瑋像是意识到说错些什么，语气里十足十地慌，总算有些不一样的表情在脸上。 「没事，我没往那里想。」宋允涵稍微抬眼，看着程昊瑋有些惊慌。「我确实不擅长彩墨，你随意，不用这么紧张。」 「我不应该跟你这样讲话的，突然意识到你是绘圈上的大神，顿时觉得自己是战五渣……刚刚应该让你领导话题，我逞什么行啊……」 「呃，真的没事。」宋允涵见他情绪突然失控像是换个人似的，她着实有些汗顏：「是说你知道我的身份？」 「我追踪『云海』好几年了……很喜欢你的作品，只不过一直不敢上前交流……刚刚把你当同学在讨论倒是没问题，意识到你的身份特殊，我现在只想找洞鑽……」 「不要给自己压力，把我当同学就好。」面对这样崇拜自己的小粉丝，宋允涵有些不知道如何应对，只能笼统地下结论：「一起加油。」 「谢谢大神鼓励……」 3-2 决定好主题之后，程昊瑋跟宋允涵也没多做拖延，便着手准备相关事宜。 宋允涵很久没画水墨，近期则是抓紧时间练习白描。只不过课桌椅的大小实在容不下笔洗、砚台等配件，手一搁便抹得一片黑，着实让宋允涵有些烦心。 程昊瑋见宋允涵嘖声不断，待到下课便去问她：「你是不是不方便，要不我们六日约个地方出去吧？」 宋允涵还来不及应好，便听到莫向隅一个跨步，咚地插在两人中间：「你们去哪玩，我也要去！」 程昊瑋捕捉到她叹了一口气，顾及莫向隅跟宋允涵不交好的立场，只能笑笑地衝莫向隅道出一句：「你滚。」 「为什么！你们该不会去约会吧！」莫向隅声音放的大，好在是午休和下午第一节课之间的休息时段，大家都还在睡，没有什么人听见。 宋允涵放弃沟通，扔下一句：「我再联络你。」便去收拾散乱在桌上的画具。 两位男子眼对着眼，场面一片尷尬。还来不及等向隅发难，程昊瑋抢先开口：「别为难了，我们只是约出去画画，你也嫌无聊吧。」 在程昊瑋好说歹说下，莫向隅总算放弃这个念头，咕噥几句便睡回笼觉去了。后来程昊瑋跟宋允涵在网路上约好时间、地址，之后便是週末的来到。 ＊ 「打扰了。」宋允涵在进门前低声道，稍微环顾程昊瑋的家：「空间性不错。」 程昊瑋的家很大，一进门映入眼帘的是极简风格的家居，配色素雅大方，整体明亮的採光更是让空间有了大一倍的视觉效果。 「你连室内设计都懂？果真大神……」程昊瑋没料着宋允涵的第一句话是如此，笑容浅浅地掛在脸上：「不好意思最后让你来我家，实在找不出能做静态活动的场所，咖啡厅的桌子又太小，不好工作。」 「没事。」宋允涵让他接过自己手上的工具，被领着来到一张长桌前。「人少不用拘泥，轻松。」 宋允涵听见程昊瑋说要去他家作画时，心里确实有些顾虑。不过在他告知家里有其他人照应，和考虑程昊瑋的日常人品之后，她总算是宽下心前来。 这里环境好、气氛也轻松，马上让两人进入状况，不一会儿起稿已经落实，给程昊瑋确认过也没有问题要修改。 「我去拿调色盘等会接着上色吧！你要不要去洗个手，打稿时炭条拿那么大力，手里都是黑的。」程昊瑋给她指引洗手间，之后便去房间找调色盘。 待宋允涵看见是颗粒状的水墨顏料，整双眼都亮了。「现磨的？」 「是啊，虽然有些麻烦，不过顏色很漂亮。」程昊瑋拿毛笔蘸水给顏料加湿，整个动作俐落流畅：「第一次看到吗？我看见你整个人在发光。」 「嗯，平常只拿压克力练习，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彩墨顏料。」宋允涵接过调色盘，兴奋地将手戳进顏料内，指腹带的是些许鈦白。「好羡慕。」 程昊瑋见着她对顏料的憧憬，倒是提议：「有空的话，不如我们去趟美术社陪你买吧。」宋允涵点头，双眼是藏不住的嚮往。 程昊瑋稍微跟她说明彩墨的使用和对应顏色的名称。宋允涵认真，提着笔跟着他一同在练习纸上挥毫，时不时发出讚叹。 程昊瑋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宋允涵，不免感到有些新鲜。在他眼里，宋允涵像是掛在天边的星子，不分月日地用尽全力让自己发光发热，灿烂而触不可及，不是程昊瑋努力就可以达到的境界。 但是现在在她身边，他却连一点压迫感也没有。宋允涵像是卸下平日的戒备，自在地跟他聊天，气氛简单到让程昊瑋怀疑这是不是梦。 随后她瞧见桌上的书法，拿起来仔细端详一番：「那些是你写的？字很有力道。」 这是方才程昊瑋趁宋允涵在起稿，自己间得慌，便去找宣纸练习书法。纸上笔力健挺，一横鉤、一竖折藏不住书写人的笔精墨妙，轻重疾徐之间是程昊瑋不曾表现过的洒脱。 「飞白好美。」宋允涵指着字，丝丝白线修饰墨色，如溪水在山涧奔腾洒落。宋允涵找不出该用什么字句表达感动，一句「好美」概括所有崇拜和钦佩。 「谢谢。」程昊瑋对上宋允涵的双眼，波光流转之间，程昊瑋能接收到来自大神的讚美，有些开心到忘记呼吸。 3-3 程昊瑋原以为能跟宋允涵继续融洽下去，直到一阵门铃声坏了之间静好的气氛。他低声一句：「抱歉。」便前去应门，只不过出现在门前的人确实吓坏了程昊瑋。 「唷！惊喜！」莫向隅一身球衣，手边提着球袋晃呀晃，语气轻快地问：「打排球吗？」 程昊瑋一句不要还没落下，莫向隅便抢先开口：「……欸！」 莫向隅望进门内，见着里头的宋允涵倒是吓着了，眼神在程昊瑋和她之间来回穿梭。「你……你怎么会在这！」 「你、你们……该不会……」莫向隅一句话也说不清，面上泛起一阵红，不知道想去哪里。 宋允涵内心叹气不数下次，面上却是镇定，瞅了一眼来者便继续低头欣赏书法。 「向隅，我们在画画。」见莫向隅的古怪神情，程昊瑋心累地跟他解释事情原委。 莫向隅听完一长段「只是在画画，对你来说很无聊你滚。」等言论，把程昊瑋的话当作马耳东枫，逕自脱鞋入内。 「等等！」莫向隅走向客厅，随意将球袋一放便往她的方向凑，瞧个仔细：「私……私服！」 眼前的她身穿一袭素色洋装，简单的版型衬托出属于宋允涵的慵懒和气质，高腰的巧思可是长了几分高挑，更不用说裸露在外的匀称线条。 莫向隅一阵呜呜啊啊的鬼叫，他镇定不下来。莫向隅以为像宋允涵这样的女生，衣柜一定是一片黑白灰，没想到她却不是自己想像那般。 「赤裸裸的视觉衝击！」他指着宋允涵嚷嚷，面上仍旧写满激动。 她没应莫向隅的一串废言，反倒是有些好奇程昊瑋跟莫向隅的关係，见他熟门熟路，交情应该匪浅。 「不好意思……」程昊瑋走回长桌，随手将莫向隅的手硬生生地压回腿侧，面上满满歉意：「把烦人精带来了。」 「没事，我继续画。」宋允涵朝程昊瑋望向一眼，有些佩服能把莫向隅压制住的他：「你辛苦了。」 后来宋允涵作画，耳边是程昊瑋教向隅的细碎言语。「对，其实笔的拿法是看你要画什么而定。这个是画双鉤的拿法，主要是用来……」 「向隅，我刚不是才说笔不要全蘸上墨汁吗！」 「所以这样是『逆锋』，通常入笔都是……」 「欸，为什么晕开了啊！现在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为什么我的毛分叉了？」 宋允涵听他们嚷地喧腾，往旁边一看只见莫向隅的纸上墨渍糊成一片，拿笔的姿势跟正在学习提笔习字的小孩没什么差别。 往上看那两人，只见莫向隅脸上多了一撇墨渍，相映的是程昊瑋戏上扬的双眉，方才认真教学的气氛已经消失：「白痴你怎么那么难教。」 莫向隅不甘，手里硬是挥着毛笔想给程昊瑋也加上一笔。微蹙的眉写满较劲，张扬的笑容像是藏不住胜券在握的信心，嘴里甚至嘟囔一句：「你死定了！」 只见程昊瑋嘴角向两旁拉开，任凭莫向隅的手乱挥舞，最后轻轻一圈便制伏住莫向隅，手紧紧握住莫向隅的手腕。「手下败将。」 宋允涵见着程昊瑋那抹轻蔑的笑容，顿时觉得他的温柔形象有些崩坏，忍不住腹诽：男生的友情好可怕。 后来程昊瑋才注意到宋允涵在现场，急忙松开莫向隅的手，回復平常的温和模样。「抱歉，见丑了。」莫向隅则在一旁甩手，恶狠狠地瞪着程昊瑋。 宋允涵不知道她该说「不会。」还是「刚刚在画画没注意到。」简单点个头把这场突发事件带过，内心倒是有些颠覆对他的印象。 莫向隅洗脸回来后，气氛再次归于平静。宋允涵眼角馀光倒是瞄着他俩，深怕二次大战随时都会展开。 3-4 目睹莫向隅跟程昊瑋的打闹，面对突然冷下来的气氛着实让宋允涵有些不习惯。她跟程昊瑋话少，相处起来静合情合理。只不过莫向隅在，气氛闷地跟什么似，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莫向隅闹累，没有怎么说话，手撑着颊百般无聊地在练习纸上一撇又一撇。程昊瑋见他骂句「浪费。」后来不捨得他自暴自弃，凑去他身边教上一番。 莫向隅承认，旁边那个多年好友是真的很会带人。虽然嘴上的冷嘲热讽没有少，教学起来倒挺有模有样。短短几刻便把莫向隅这样零基础的人给磨了上来，偶尔一两句夸奖也没吝嗇，夸得莫向隅有些飘然。 「像我这样的人，当代书法大师没跑了吧，天资聪颖的。」莫向隅咧着嘴笑，硬是凑到宋允涵边上：「给我评评两句？」 宋允涵瞧都没有，眼里紧盯着自己的宣纸，一个分神也没给：「好看。」话里尽是敷衍。 莫向隅也没注意，听着一句讚赏，便美滋滋地让程昊瑋教多一些，直嚷着画出兴趣来。 程昊瑋嘲讽几句：「先前不是嫌无聊？」后来还是认真地带他做练习，哪里不懂都解释得明白。 「刚不是才说不能这样拿毛笔，中指要鉤着笔桿……」程昊瑋见他毛病又犯，急忙提点之下，莫向隅手仍旧摆不对位置。 程昊瑋也没多想，手逕自覆上好友的，修长的手指叠在上头，衬得他几分白皙。指尖互相碰触下，倒是真带了几丝电流。 「哟，吃我豆腐。」莫向隅见他动作轻地温柔，忍不住吐槽几句。跟程昊瑋好上七、八年了，他倒是真的不习惯人前那般温柔的他，还是几句恶言相向比较适合他俩。 原先没什么旖旎思想的程昊瑋，给莫向隅一说却有些慌乱。「……神经。」末字的音有些飘，带点心尖发颤的不安定。 后来程昊瑋写毛笔，一撇一捺之间都有些飘忽，特歪歪扭扭，跟前期一手漂亮完全没法相比。 莫向隅见了，张扬笑着，反应几句「字丑。」倒也没秤自己几斤两重。两个男生嘴上一来一往，谁也没让谁。 莫向隅争到最后嘴贫，把桌上杂物一推，蜷起身子作势要睡觉，闔眼前还不忘示强：「哥想睡，不陪你争啦。」 程昊瑋没戳破他的狼狈，把杂物堆了堆腾出个空间让好友睡上一觉，之后的空气倒是安静，偶尔传来几声衣服与座椅之间的摩擦声，静得很。 随后宋允涵铺完底色，正在等乾，往旁一看却撞见程昊瑋眼底无数柔情皆倾注在假寐的少年身上。 莫向隅半边脸隐没在双臂，另一边给午后的阳光勾出了金边，发丝在空气中摆盪都看得清晰。他发质细，柔柔地洒在眉前，平常那副稜角扎人的模样悉数褪去，只剩面上那抹安寧。 程昊瑋将这副模样收进眼底，甚至有些鬼使神差，手一碰便勾着了莫向隅的头发。发质虽然细，倒也不塌，弯弯地翘在那儿凭风吹拂。 程昊瑋给它梳整齐，手指在顶上拨弄地轻，指尖都能读出那抹温柔。 虽然宋允涵算不上腐，但在绘圈待了多年，还是能懂接下来的剧情会怎么走，于是她万万没想到程昊瑋会搞这齣。 他提起毛笔就是往莫向隅额前画上一顿，一个王字辣得刺眼，方才的温柔已经换成一抹邪笑，沾沾自喜。 程昊瑋没饶人，一段花式连拍之后发上朋友圈，给所有人都笑上一轮才肯罢休。 「让你睡。」程昊瑋声音压地低，却还是听得出里头的恶趣味，说话之馀不忘再添上几笔。 「……」宋允涵有些怕，不过最后仍是笑了。 3-5 宋允涵笑声很轻，一双眼给笑意挤得弯，卧蚕浅浅地掛在上头，嘴角向上翘着，跟平常的模样一点儿也不同。映在程昊瑋眼里，他有些惊随后跟着笑，照片也没忘记跟她分享。 后来顏料乾了，宋允涵继续上第二层顏色，笔轻轻一鉤一撇，不时放进笔洗搅和。认真，也没再多话。 程昊瑋一旁写书法，镇定下来字才写得好看些，眼角馀光同时在注意莫向隅，偶尔翻身嘴里一声哼，软软地，模糊，倒让程昊瑋心里起了涟漪。 只不过往旁边一看，一张脸给画得乱七八糟，什么想法都没了，就只想笑。十六岁哪里懂得多，看一张脸涂得花，闹腾着都开心。 半个时辰过去，宋允涵着完色，大略深浅色块弄得差不多，心满意足地叹口气，往旁边一看，是程昊瑋在写书法的认真神情。 宣纸上「莫待向隅」四字写得秀雅，柔中带刚，连笔流畅不失气势，浑然天成。细腻的感情尽在笔划之间，品着品着都出了几分细水长流的情怀。 宋允涵给这四个字看得仔细，耳边轻轻传来一句：「我很喜欢他的名字。」 「莫向隅，名字多有意境。跟他聊到这个话题，向隅只会一句：『我根本没有什么好后悔的。要顏有顏要钱有钱。』唬弄过去，真浪费这名字。」 程昊瑋把笔搁在笔镇，眼底无限温柔：「他的名字叫着叫着，都有些警惕自己的意思在。」 「所以我一个外人都懂这名字含义深远，我还真想把他打醒，让他好好明白『莫向隅』什么意思来着。」 程昊瑋说完也没客气，手一挥便把纸拍在莫向隅头上，纸张与头发摩地沙沙作响：「起来了，我们差不多收工了。」 莫向隅哼了一声，迷迷濛濛地开了眼又继续睡去，纸张顺着肢体线条落到沙发上。 程昊瑋见状，往莫向隅腰边掐上一把：「起来了垃圾。」手劲毫不留情，随后便听到莫向隅一声三代问候。 宋允涵去洗画笔，看着清水给顏料染得花花绿绿，一点也不敢打扰旁边闹成一团的两人。后来程昊瑋拿着笔洗和调色盘进了洗手间，站在边上等宋允涵让出洗手台。 空间小，两人靠得近，宋允涵有些不自在，重心压在另一隻脚上，开口打破沉默：「你跟莫向隅关係很亲吧。」 「认识七、八年了，家也住得近，更何况莫向隅黏人的个性你也清楚。」程昊瑋向她点头，上前替补洗手台边的空位。「你怎么知道的？」 「语气，」宋允涵整理笔毛，眼也没抬。「跟我认识的你出入满大。」 「是吗。」程昊瑋笑着，看污水流入排水孔。「可能莫向隅特别欠骂吧。」 宋允涵湿着手回到客厅，见着莫向隅对那几张书法拍照拍得仔细：「我就发上朋友圈，等大家吹我一手好字。」 宋允涵还没反应，莫向隅便发现自己的丑照给公开了，嚷嚷地吵：「我的哥，程昊瑋你把我的脸画成这样，还给我发上社群，你傻逼不要命了。」 莫向隅没等程昊瑋回到客厅，衝上去厕所便是一顿：「等揍是吧！」 后来两人从里头出来，身子都湿了。只不过乍看之下，莫向隅更惨，湿的地方比程昊瑋多，发梢甚至还滴着水。 程昊瑋虽然湿，脚步倒是从容，一对眼充满嘲讽地看着好友：「两战两败，回去玩沙吧你。」一点对好友愧疚的心情也没有。 3-6 莫向隅虽然不服，但也没再给自己找死，乖乖晾在一旁作背景。等宋允涵和程昊瑋忙完事情，衣服也乾地差不多，便随着宋允涵离开好友家。 搭电梯两人憋地安静，莫向隅虽然想洋洋洒洒地抱怨程昊瑋一大串，但猜到自己一定会被忽略，就打消了念头。 闷了会儿，莫向隅实在憋不住，嘮嘮叨叨的话到嘴边只成了一句：「你今天很好看。」 莫向隅油话没少说过，情话大全信手拈来，生得那副皮相，顺口一句都能把女孩子哄得顺。即使如此，莫向隅说这话还是出自几分内心。 宋允涵皮肤白，套在洋装里更是空灵，那时静静的在一旁画图，搭配阳光落在边上，说不出的气质围绕着，瞧着便让他有些忘不了怀。 她嗯了一声，没把莫向隅的讚美往心上去，根本不晓得里头几分诚意。此外，学设计的，穿搭美妆宋允涵多少还算懂点，出门也没少听人家夸。 莫向隅见她冷淡也没放弃，往话题里鑽：「这么骄傲，只回我个『嗯』？帅哥夸你呢。」 「不敢当。」也不知道宋允涵针对前后句，字句毫无起伏，硬是把话题聊死。 莫向隅内心有些崩溃，摁着电梯按钮让宋允涵先出去，低声一句「谢谢。」也没回头等他，自顾自向前走。 随着话题结束迎来的安静，莫向隅有些不自在，走在路上只有车子呼啸声和店家此起彼落的吆喝，远方吵得很，却渗不进两人之间。 「前方的仙女！」他试图打破沉默，没用。莫向隅后来倒是起了玩心，各样花式称呼轮了一遍。 「美女？妹子？小佳人？尤物你好冷漠的心！」 宋允涵也挺淡定，一双眼睛盯紧手机。附近人多，自己又不惹眼，倒不怕被人联想在一块，任他发神经去。 脑容量匱乏之下，莫向隅最后还是闭上嘴，走在宋允涵身后，踢石子踢得闷。 虽然眼睛瞪着地，莫向隅倒是没错过前方那声极小声的「靠」和她身子一愣的模样。他越过宋允涵的肩膀，看清原因后，眼角勾地弯：「哟——小佳人怕蟑螂啊？」 宋允涵面上淡定，脚步倒有些迟疑，尾音向上飘更是洩漏了秘密：「哈哈。」 莫向隅可新鲜，头一次听到宋允涵这种反应，加上怕昆虫的属性，总算让他生了一股亲切感。 「哥罩你，」莫向隅上前一脚踩死蟑螂，嘴边掛着笑容像是在邀功：「别怕。」 ……宋允涵心里只觉得这人有病。 怕归怕，隔着鞋子她倒也敢踩死，只不过刚刚低着头摆弄手机，突然出现吓着罢了。踩死一隻蟑螂像是救活了全世界，那样显摆。 虽然如此，宋允涵倒也没胆再滑手机，低声一句道谢便紧紧盯着路，深怕有下一个惊喜。 「宋允涵你是不是怕……」莫向隅开始寻她乐子，字句里皆是轻快。 「闭嘴。」 「欸我刚好像听到有人骂脏话欸——是谁啊奇怪了，宋允涵你没有听到啊？」 方才受到惊吓还没平復，边上还要应付莫向隅的烦人，宋允涵着实有些恼，没好气地横他一眼。 情绪上来，宋允涵真有些缓不过。看着莫向隅在一旁大笑，她真心想上前踹一脚节气，让他瞭解「不作死就不会死」的箇中滋味。 莫向隅后来笑够，才想起一件因突发状况而被搁在一旁的事情。他嘴角翘地弯，跟一旁木着脸的宋允涵成强烈对比。「欸宋允涵，我们队上要办活动，教练一块给你喊上了，来么？」 「不约。」宋允涵低着头，好像嫌讲个话也累，字音有些黏在一块，不仔细听还听不出什么。 「为什么？你有事？」莫向隅洋洋洒洒说了一串，地点、时间、活动内容都交代地明白，一双眼满是期待：「真的不来？保证好玩不收费！场地没有蟑螂啦，如果你会怕的话。」 「……滚。」 「真的没这个荣幸和你一起共度光阴？」晃了会儿，莫向隅到了要转弯的巷口，站在边上，身子被夕阳打得亮晃晃，眼睛有些瞇着躲太阳。 宋允涵自顾自往前走，一点速度也没缓下。 莫向隅在巷子口，看着阳光打在裙襬之间，噙着笑容看宋允涵越走越远，缩成一个小点消失在尽头后还捨不得移不开眼。 3-7 ＊ 隔天宋允涵起得早，醒的时候呼吸有些急促，甩不掉的片段縈绕在宋允涵脑海里，有些恼人。 又是那个梦。 梦里头雾茫茫的，只有一道长不见顶的阶梯泛着光，指引宋允涵上前。梦里的她有些无措，往各样地方绕着圈，碰不着人、看不到远方，最后只能被逼着爬上阶梯。 途中她试着从一片模糊之间抓住什么却一无所获。反覆挣扎之下，只得默默向上登阶，后来她有些喘地立在最高点，回头看自己的足跡。 放眼望去即是一片灰，走过的路都给吞噬掉，什么也没留下，只有脚下的那阶台阶和一道门立于身旁。 徒劳无功的挫败感会在这时涌上宋允涵心头，之后在情绪影响下，湿着眼将手搭上旁边的门把，开门。往前一踏便堕入一片黑暗，将先前的所有努力打回原点。 之后全身便浸在降落感之中，往下直落的不适把她从这场梦境拉回现实。 宋允涵从来没有想过整场梦究竟什么意思，就算这场合出现多次，她也不打算往下探究。她不是迷信的人，通常几分鐘之后便把这事搁下了。 即使如此，她还是免不了惊吓，胡乱地抹去一身汗，坐在床沿有些走神。 去学校的路上，宋允涵因为睡不好而有些恍惚，连程昊瑋在向自己打招呼，都拖了会儿才反应过来。 「嗨。」她轻轻一个呵欠，瞧见有一卷纸插在他的书包侧口袋上。纸有些透，看起来像是美展作业，宋允涵一问之下，程昊瑋才说：「对的，你会排斥放学留下来一起完成吗？」 「我怕你嫌週末处理美展麻烦，后来才想到或许能在放学后画，到时把桌子併一併应该够大能画水墨了。你方便吗？」 「行。」宋允涵跟他简单聊了两句关于美展的进度后，便落在位子上，慵慵懒懒地像没了骨头似。 后来捱到放学，程昊瑋将莫向隅的桌椅往她的边上凑，併在一起空间大多了，程昊瑋摆垫布、她磨顏料，处起来相当默契。 气氛算是缓和，程昊瑋的手机拨着音乐，就算两人没讲话空气也始终在流动。 程昊瑋处理细节，宋允涵在边上也没间着，带着好奇的目光看程昊瑋作画。程昊瑋下手俐落，一笔一画之间没有半点犹豫，线条画得整齐又不失个性，看着了相当舒服。 或许是眼光过于直接，程昊瑋搁下笔：「怎么了吗？」 「观察。」宋允涵没客气，一双眼紧盯水分在宣纸上往外渗开，眼底写满兴致。程昊瑋见她切换成「热情模式」有些想笑。 「你真的很喜欢画画吧，整个人又在发光。」程昊瑋再次拿起笔，给另一个部分上色：「难怪成了大神。」 「嗯，」宋允涵托着腮，看他下笔如流水：「如果没有画画，我大概什么也不是。」 「这么喜欢？」 「它是我的一切。」 程昊瑋对上宋允涵的眼睛，只见那双眼里褪去了以往的慵懒，里头十足十地诚恳。虽然语气平铺直叙却不容置疑，自信且专一。 程昊瑋勾着嘴角，继续作画：「确实啊。我关注你好久了，见你经歷风风雨雨，到现在还是在画画，一点也没被撼动。」 宋允涵知道他在指什么，眼下暗了几分，语气倒 还是云淡风轻。「都过了。」 她拿手机出来玩，眼下却有些容不进萤幕显示的动态，脑海里突然想起今早的那场梦和几个月前的一桩破事。 3-8 宋允涵性来骄傲，出名又早，虽然不曾当着眾人面前吹捧自己，但态度也算不上谦虚。 做为绘圈上的风云人物，宋允涵明白不该显摆，各大社群平台上也确实放得下身段，相处起来很是亲和。只不过内心那一份骄傲摆不平，一个人独处时便跑出来作祟。 宋允涵为此开个小号，专门纪录自己的真切心情——她的自信、她的利己全在里头表露无遗。这支帐号只给几个至交追踪，隐私做得实，完全没料过这些贴文会被抖出来。 事情被挑出来公审是在今年三月。那时宋允涵正在准备大考，情绪绷得紧，社交程式全数删个精光。哪能料到图个片刻休息，登入社群网站后，竟是自己的隐私被晾在公开论坛上。 宋允涵见到那些恶意截图，心都凉了半截。虽然那些文字是自己所言所想，但这样被摊在阳光下，多少还是让她感到有些呼吸不顺，更不用说下方言论挞伐。 其实她不太在乎文字给晾在上头，更烦心的是宋允涵想不出是谁做了这档事和下方粉丝对她的失望。 那些口口声声说追随自己一辈子的粉丝、宋允涵的至交，一夕之间全数离开了她。 宋允涵哪里禁得住这样的公审，隔了几天都是心神不寧，现实中的朋友更是关心她，她几句「我没事。」打发掉身边的人，一举一动却仍旧无精打采，画图都来不起劲。 就像那场梦，宋允涵努力了那么久最后却跌回一片黑暗，身边无依无靠，在在让她窒息。 她成天盯着事情越闹越大，甚是关心事情走向。宋允涵看见拥护自己的、反对自己的，闹得风风火火，整个绘圈都知道了。 那几天，宋允涵的课业糟得一塌糊涂，给师长叮嚀几次，她才逐渐回神不再颓靡下去。好就好在她心理素质强，难过个几天便找回生活重心，拚劲准备大考。 那时她转发了那则贴文，随后附了一句：「我仍旧是我。」便不再注意整场事情的风波走向。 后来大考结束，她从重新回到社群平台活跃。虽然风波逝去，但有心人士仍旧紧咬着宋允涵的尾巴，将言论往死里带。 宋允涵倒没客气了，那层偽装被戳破后，讲话也不用再束手束脚，那些针对性言论被宋允涵反将一军，几次来回下来，那些负面言论才渐渐消失，更有些人开始欣赏她的直白。 连宋允涵都有些懵，局势竟成了这样。 不过她依旧是发布画作，跟粉丝互动，一点儿也没变，始终贯彻「忠于自我」的理念。宋允涵一样珍惜她的粉丝、她的画，毕竟是这些人事物构成了现在的自己。 她很珍惜，同时也不会停止前进。 「是啊，都过了，」程昊瑋提笔蘸水，把画上的鸟儿点上羽毛：「说真的，那阵子作为粉丝我快担心死，怕你出了什么事就此封笔。」 「幸好你还在绘圈上继续努力，產出更多更好的图。你知道吗，当我每次觉得『这技能根本封顶了吧！』你却在下一张作品刷新我的眼界，每次看到新作品都超级惊喜，恨不得按十万个讚。你是我最崇拜的对象，也是我最可敬的对手。」 接下来程昊瑋像是自带演讲稿，洋洋洒洒地夸宋允涵一堆，听着都怪难为情。「一直都不好意思跟你讲这些，今天突然说那么多，还希望你别介意。」 「打住，怪肉麻的。」宋允涵不习惯当面听到人极力夸讚自己，面上有些尷尬，不过内心倒是盈满谢意。 她遇过不少死忠粉丝，但能听到有人如此毫不避讳、诚恳地说出对自己的崇拜时，宋允涵的心像是一方贫瘠的草地给注入暖流，萌了芽开满了花，绿油油的满是希望。 「不过谢谢。」宋允涵声音软软的，调里满是感动。 后来两人在连续数日的努力下，总算完成了三尺大小的彩墨画。程昊瑋呼出好大一口气，心满意足地欣赏努力后的成果：画上的鸟儿气韵生动、活灵活现，千万情怀藏在羽翼之间不可言说，梢末缀着数枝花，五彩繽纷，极其写意。 宋允涵在一边看着，脸上亦是满满成就。虽然起初她对美展一事意兴阑珊，但是几天下来的努力和收穫，是一直以来单打独斗的宋允涵料想不到的。 她一直认为创作是很寂寞的。总要一个人查阅资料、天天鞭策自己，无论有没有人欣赏，都得咬着牙继续走在路上。夜深人静时问自己何苦这么累，不过就是一句「想对得起自己」罢了。 不过在这段时间遇上的种种事情，像是化学变化，有些触动宋允涵那颗先前受到言论挞伐而遍体鳞伤的心。如今遇上程昊瑋，能有一个惺惺相惜、互相砥礪的朋友，大概就是创作这个圈子中最幸福的事。 4-1 后来天色暗下来，程昊瑋跟宋允涵便简单收拾准备回家。几天共同努力的经验过去，她不再像过往那般充满戒备，宽下心跟程昊瑋间聊，气氛可好，哪料后头一道声音硬生生划破了他俩之间。 「宋允涵，程昊瑋！」莫向隅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回头看才发现他边上站着一名男子，高高壮壮的看似不像学生。 「教练，那就是宋允涵。」莫向隅给边上的男子指了方向，她这时才觉得事情不妙。 宋允涵微微点头，面上表情有些乾。还没等她问一句「教练好。」男子先是搭话了：「你一定要来我们队上的活动，你海报画这么好看，功劳大，没邀你还真的说不过去。」 说完跟莫向隅一搭一唱，配合起来默契十足，更不用说莫向隅眼里闪闪发光的诚意，还真让宋允涵找不出藉口推辞。 她在师长面前笑地礼貌：「我会抽空去的。」等教练远离却深深叹了一口气，往莫向隅的方向斜去一眼。 「干嘛这样看我！不要这么难过吗，相信我活动很好玩！」莫向隅笑得张扬，成功将人拐上的得意全写在脸上。「话说你们怎么在这？又在画画？」 宋允涵已经把手机掏出来玩，完全没有要搭理的意思。程昊瑋见状，才跟莫向隅解释起来。程昊瑋看他一脸欢，心下倒有些起了复杂。 ＊ 宋允涵觉得自己一定是脑抽了，最后才会来这个活动。方才吃饭，大会儿热热闹闹地点了快炒，上菜后推挤闹腾着，筷子在餐桌上飞舞，谁也不让谁。 她见着了嫌丢脸，尽可能往外边凑装作不认识。再加上宋允涵口味淡，一餐下来又是重油重咸，让她没动几次筷子，闷着扒白饭。 江宇彤坐她边上，好几次给宋允涵挟菜。「宋允涵你别怕跟他们争，什么也不吃要作仙吗。」 宋允涵几句推辞也推不掉学姐的诚意，把碗里食物收拾乾净，就坐在角落，话也不吭上一声。 现在大伙在包厢内唱歌，像精力没地方洩，一个个都在比谁唱得大声。先不论宋允涵不好此类环境，荒腔走板的歌声就够让人烦了。 宋允涵没趣，一个人缩在角落里滑手机滑地专注，面上给蓝光打得亮，倒也不怕别人说不合群。 后来江宇彤在她边上坐下，将一瓶饮料递给宋允涵。「抱歉，他们唱歌真的满吵的。」 宋允涵给噪音扰得烦，加上环境陌生让她有些不适，便没陪笑，听学姐跟自己介绍泳队队员，她没性子，嗯嗯啊啊了几句装作仔细在听。 后来江宇彤去找莫向隅，隔着一段距离向他嚷嚷：「向隅，你有空陪你同学吧，把人家带来也不照顾。」 「下一首我的歌我的歌！等我秀爆全场就去找你！」 宋允涵原本以为他在跟江宇彤讲话，听到下半句人称视角一转，那双眼直勾勾地望向自己，有些让宋允涵反应不过来。 莫向隅心里可乐，刚刚学姐跟宋允涵在边上讲小声话时，他不经意看到几眼，以为是宋允涵耐不住寂寞跟学姐抗议，要求他过去陪。 先前莫向隅跟队友玩疯了，一时才没注意到宋允涵落单。现在给人这么提点，他才意识到宋允涵终究也是个女生，需要人陪。 被人依靠的感觉很好，莫向隅心上开满了花，歌唱起来更是卖力几分。 「怎么样，神吧！」一曲落下，莫向隅把麦克风拋到他人手上，往宋允涵身边一鑽落座。 「哇。」宋允涵盯着手机，也不打算正面给与打击。 「三小，向隅你哪来的脸哈哈哈哈哈！」 「谁约他找虐的……」 「哇靠……超难听哈哈哈……」 莫向隅听见，倒也不生气，一边把手举得高一边点头示意：「谢谢谢谢，谢谢乡亲父老支持！」 宋允涵动了下嘴角，着实佩服莫向隅脸皮厚。 「怎么，有没有被我帅晕？」莫向隅抓起边上一罐可乐仰头就喝，随意将手搭到沙发边上，大爷模样似。 「何德何能。」 莫向隅见她有应有回，心情可好，也不追究字句里的嘲讽，硬是聊上几句便有人凑上前来。 「莫向隅你朋友？」几位朋友在莫向隅身边转，其中一名以眼神示意宋允涵。「介绍一下啊！」 「喔，这妹子是宋允涵，我同学！」他简单向双方介绍身分。宋允涵头也没抬，眼帘轻轻一掀，招呼一声便继续盯手机。 几句间聊之下，宋允涵拿冷脸贴别人的热情，队友们倒不怕，硬是开了话题继续聊。他就纳闷，平时就没见他们舌根多长。 「宋允涵那个……能跟你要个ig吗？」 莫向隅现在才听出来怎么回事。 包厢里灯光昏暗，透过电视萤幕的光线勉强将那位朋友的身影勾出了边，他面上的笑容亲切，手却背在身后紧拽着衣角，看起来有些紧张。 他盯着那位友人，心下倒是起了股想把手里铝罐往他身上丢的衝动。 宋允涵还没开口，倒是莫向隅动作快，一言不合就往人身上扑。「我说玄玄，难道你就不爱我了么——在我面前搭訕别个女孩子——」 莫向隅搭在别人背上，被唤作「玄玄」的男子急忙让他滚开，莫向隅不肯，紧紧抓着朋友的衣角，一边嚷嚷：「你怎么如此绝情！」 虽然跟队友笑闹着，莫向隅的心像是给什么东西堵住了，胀胀地，找不到出口。 4-2 几阵打闹之下，莫向隅才把他们赶到旁边，入座后便紧紧挨着宋允涵，深怕又有人来搭訕。莫向隅的手紧了紧随后又松开，有些定不下心。 他指尖刮着沙发，表面都有些陷进却毫不自觉。莫向隅试着把刚刚那股突然涌上来的闷气忘掉，它却始终哽在心头，压不下。 莫向隅闷，把第二罐可乐开了便是豪饮。他偷偷往旁边一看，只见宋允涵还是盯着手机一派冷漠，完全不像被搭訕后会有的反应。 莫向隅胸口提了紧，随后听到宋允涵开口更是吓着，手里的可乐有些拿不稳。 「那个、谢谢……刚刚。」 莫向隅听出了她的小情绪。虽然平时宋允涵话少，但言词也不会像这般破碎——想必是刚才的事情让她有些慌。 莫向隅没时间笑她的纯情，照理说一般会的——他也应该要的。莫向隅没少搭訕过人，如果遇到女生被自己搭訕后还会害羞脸红，他会在心里笑她一顿不諳世面。 可是莫向隅忘了，在宋允涵面前他撑不起那派轻浮。「我代我朋友道歉，哈哈，他们不知道……你不是这类人。会讨厌他们吗？」 「有些吓到而已，价值观不同。」 「是么。」莫向隅敛下眼，指尖摩擦着铝罐罐身。即使听不出那句「价值观不同」带着什么样的情绪，莫向隅心情还是揪了一下。 前阵子那股跟宋允涵处不快活的感觉回来了，莫向隅现今才明白为什么在她面前，总是有些战战兢兢、做不了自己。 价值观不同。 宋允涵轻描淡写地道破这堵立在他俩之间的墙。即使这句话不是在指自己跟她，莫向隅还是对号入座了——原来这就是彼此之间跨不过的鸿沟。 「那你倒提醒了我……」莫向隅仰头饮下最后一点可乐，希望能用轻快的语气把这件事情打发掉——看吧根本没有那么严重啊。 「我们价值观好像也挺对立的，哈哈。」 「你才知道。」即使宋允涵还是一副不冷不热，但那四个字被她讲得太平淡，像是陈述既定事实，而不是在嘲讽。 幸好灯光昏暗，谁也没注意到莫向隅紧蹙的眉头。 入夜时分，莫向隅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脑海里悬着的都是那句「价值观不同」。他逼自己不要想那么多，翻来覆去却怎样也静不下心，脑海里尽是宋允涵那张扑克脸。 说上来，这段日子他好像都在惹宋允涵生气——拿走画、曲解她的意思、那些得罪的话更是多不胜数……莫向隅随口吼了几声，将枕头往死里搥。 莫向隅搥累了，在床上躺平呵气，对着一室黑暗乾瞪眼：宋允涵这人根本不值得上心，睡一觉后就忘了吧，忘了吧忘了吧忘了吧。我在浪费自己时间干嘛啊，明天还要早起晨练快睡了，想那么多她也不会在意的。 等莫向隅意识到整串独白的出发点从自己身上过渡到宋允涵时，他耳尖瞬地热了起来，莫向隅使劲地将头埋进枕头里。 ——糟了。 ＊ 莫向隅几日下来长吁短叹，欲言又止的模样，一双眼眨呀眨，一直向程昊瑋传递着「快来问我我怎么了」的消息。 程昊瑋被扰得噁心，一天总算乔出时间跟好友约出去吃饭。「所以你怎么了。」 「既然你都这么问那我也不客气直接说了，我有点在意一个妹子。」 程昊瑋听闻，面上没什么反应，早有些猜到好友会烦恼的东西无非就是这些。「那就去认识啊，跑来跟我说。」 莫向隅不像平常那般大喊「有理」、「也对，哥这么帅，没有迷不倒的女生」等垃圾话，吊着一句：「可是……」悬在空中，迟迟待不着下文。 「我不知道。」莫向隅趴在桌上，语调闷闷地解释这些天他烦恼的事情。「我跟她的价值观好像差满多的，怕吓到她。」 「莫大情圣也有这天，实属难得。」 「欸你不要闹，我很认真。」 途中一位服务生前来送餐，程昊瑋低声应了句谢谢，随后补上一句：「看不出来。」 即使语带嘲讽，程昊瑋心下还是能瞭解好友的为难。他知道询问问题之人心里大多有个底，只是想找个人证实自己的理念没错，有勇气方便行动罢了。 「反正你就衝看看吧，大情圣，畏首畏尾反而不像你。」 程昊瑋顺着了，毕竟这是他一如既往的温柔。 果不其然，莫向隅听好友这么说后，面上的失落一扫而空，饭局上甚至扬言：「就等我哪天跟你介绍我的新女友！」 「哈哈。」程昊瑋筷子戳着米饭，笑句里毫无情绪起伏。 4-3 只不过放话是一码事，要跟宋允涵聊出什么火花，这点可让他头疼得跟什么一样。 那时早上晨练回班，莫向隅难得精神着，亲切地向同桌道早：「小佳人，你早！」 「……」 「小姐姐，看什么书啊那么专心——」 「听老师上课好玩么，理我一下嘛！」 「美女看我看我！」 宋允涵心里无限黑线，在书上抄抄写写，应也没应。 虽然莫向隅想过讲话该正经些，但遇上宋允涵那张冰块脸，他终究憋不住天性，出言撩拨几句，很是好奇她会有什么反应。但在一连串花式道早皆无用下，便死了跟她聊天的心。枕在臂上，毫不避讳地盯着她瞧。 宋允涵左手转着笔，极其灵活。手指白白净净的，两段指节有些凸，指甲修剪得齐，粉嫩嫩的，几弯月牙印在上头，叫莫向隅看了有些出了神。 ——这大概是宋允涵这样冷清的人身上，唯一能称上「可爱」的地方了吧。 「怎么。」宋允涵实在受不了莫向隅能灼伤人的视线，不自觉捋了捋落在颊边的头发勾在耳后。 「看小姐姐漂亮！」莫向隅也不害臊，眼角弯弯地盯着宋允涵瞧。 ……然后回应莫向隅的只有沉默。 不过观察久了，莫向隅在这片安静里也能够自得其乐，他开始懂得解剖宋允涵那些细微变化：若她手上拿着自动笔大抵是在涂鸦，原子笔则是做笔记；不去理会落在颊边的碎发，则代表她可能正来了灵感，不愿意被事外之物干扰…… 莫向隅很喜欢支着颊冲着她看。尤其当她面向自己，用那道懒洋洋的声音问自己到底要干嘛时，他总是笑上一回：「你漂亮，多看几眼。」 可是欣赏久了，莫向隅却越来越不满足——各方面也好，他想更加瞭解宋允涵这个人，摘去冷淡面具的她究竟是什么模样呢——拽着这样的疑问许久，他从没想过会是这种模式得到解答。 那时莫向隅在泳壁旁等着出发，心下有些无聊跟排在自己后头的队友们聊天，一名伙伴跳痛地转了「晚会吃什么」这等话题，以下巴示意方向：「欸你们看那妹子腿不错。」 莫向隅随着方向看去，只看见几对零星情侣戏水嬉闹和单独前来锻鍊的人，在往上看才是宋允涵握着水壶，走起路来因为泳池地板湿滑而有些缓的模样。 她正在岸边压腿，一身连身三角泳衣紧贴着肢体曲线，勾勒出专属女性的那股嫵媚，布料收拢于胯下，一双白皙双腿暴露在空气中，展露无遗。 不看没事，看了莫向隅还真想在原地爆炸死亡，他完全没想过在有生之年居然能看见宋允涵……穿泳衣的样子。 他喉咙乾了乾，原本要喊：「你们看个屁，不许看！」想到自己平常的轻浮后却怎样也开不了口。 就连想装作无恙给妹子夸上一两句，到嘴边的话却都吞吞吐吐，说不出口，只能听周遭队友一句一答直往宋允涵身上夸。 莫向隅没来由地有些慌，上万言语到嘴边只能弱弱嘟囔一句。 「没我的腿好看。」 4-4 宋允涵脚尖怯生生地入水，被水温惊着随即缩回，同时听到一旁长泳泳道传来大笑。 她往旁一看，才发现一团人挤在泳道起点，莫向隅在里头嚷嚷得大声，像是在抗议些什么。她随即收回视线，在水里走了几步才逐渐适应水温。 起初来泳池是因为她在校网上报名市区美展，不经意见到江宇彤的名字出现在荣誉榜上闪得发亮。念在她俩有些交情，宋允涵点进去细看才发现江宇彤在游泳方面的实力。 上头尽是活动当天的侧拍及各方评论的节录，无数对江宇彤的肯定毫不吝嗇地摆在那儿。宋允涵看完有些惊讶，也因为自己曾跟她有几次交流感到与有荣焉。 她替江宇彤感到开心，同时也在计画哪天去泳池找她，当面祝贺得奖之喜。 于是宋允涵来到泳池，见江宇彤的身影出现在长泳道上跟队员聊天。她也不急，一个人在蓝湛湛的池水里肆意漂荡，什么也不想地放空思绪，图这一会儿清间。 相较之下，莫向隅并不如这般安间，一颗心全给宋允涵勾了去。 在起点排队等队员出发时，莫向隅一双眼睛直盯着她的身影——宋允涵太好认了，即使头发全数藏在泳帽后头、那双眼角略微下垂的眸子被泳镜遮住，莫向隅还是一眼就能认清那道下巴与水面切齐的身影。 该怎么说——他完全捨不得将视线转移，即使往她的方向望去几乎什么也见不着，但每次捷泳抬首换气时还是想看上两眼乾乾过癮。 以往游泳练习时，莫向隅脑海里都是踢脚、划手、换气，现在多了一项「欣赏宋允涵」整个游泳节奏乱了套，到终点时还被教练数落。 「莫向隅你的老毛病还在犯！自由式不要抬头，侧头！脸颊贴着手臂很难吗！」教练声音中气足，训斥训得他耳朵疼。 「是！」 他自尊心强，被人这么一骂，即使身外有份掛念也不敢再分神，提起干劲专注于每个打水、侧首之间。只不过想逞一次威风的念头佔据了那颗少年情怀的心，始终希望宋允涵能往自己的方向看上一眼。 衝着这样的想法，之后莫向隅游起泳来逐渐利索，之后更是刷下过往单人百米测验的成绩，后来教练看着了也不吝嗇夸上两句。 训练结束后，莫向隅见她仍在戏水区练习时，心里头简直乐得能开出花来。 「小美女你怎么在这？」莫向隅把泳镜摘了掛在脖子上，朝宋允涵笑得灿烂。她闻言向他瞥了一眼，随即移开视线在附近张望，像是在找谁的样子。 莫向隅见着她这模样可打击了，一张嘴半开着想问些什么却说不出口，泳队里几乎都是男的，他不敢想像宋允涵究竟是在掛念着谁—— 那样闷闷、涩涩的感觉涌上莫向隅心头，单词都还来不及组织成语言道出，便看到宋允涵对着自己背后摆手招呼。 莫向隅带着醋意回头确认才发现，来者是江宇彤。心里骂道自己根本有病，被无聊的猜忌弄得疯了。 内心经歷几番波折之后，他才听到宋允涵开口：「江宇彤恭喜你得奖。」 「喔那个啊，谢谢！」学姐笑着跟宋允涵交换近况，一来一往之间气氛可好。即使莫向隅插不上话，在旁边听着倒也开心。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宋允涵话多。 印象里，她对他说过的话无非就是几个单词，一点热情也不分给自己，应付不了就索性不理的消极让人处处碰壁，使莫向隅完全没想过她也能跟人正常交流。 如今听她语调不如往常平板，声音软软地间话家常时，莫向隅有一种更加认识她的幸福感，有些压抑不住的感情刻在嘴角弧度上——完了，要爆炸了。 「向隅你傻笑什么。」江宇彤注意到莫向隅在一旁笑得噁心，语带嘲讽地问道。 「我觉得人能活在这个世界上实在太幸福了。」 「蛤？」江宇彤闻声，低声向宋允涵解释。「对不起，向隅一直以来都怪怪的。」 宋允涵心里那声「我知道」没有说出口，轻轻应了句便把话题往其他地方带。「那个，江宇彤……」 「如果方便的话，能请教你一些关于游泳的问题吗？」 「小佳人问我！我十万个方便！你要问什么都不是没关係，儘管来吧！」莫向隅急忙插话，心里满是能秀一次威风的兴奋。 「你滚一边吧，她是问我！」江宇彤得意，手逕自环上宋允涵的肩：「允涵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跟我讲喔。」 「呃……嗯，麻烦学姐。」宋允涵轻轻允诺的同时不小心和莫向隅写满失望的双眼对上。他搧了搧羽睫，随后像是意识到什么，急急忙忙地把视线转开。 4-5 ……莫向隅还是第一次那么想转性当女生。 他眼巴巴地看着江宇彤跟宋允涵之间的互动，亲密唤对方名字的叫法和不用刻意避嫌的肢体接触，皆是莫向隅可欲不可求的。 以往莫向隅玩这些手段简直信手拈来，一句问候、一个举动之间皆散发着个人魅力，遇上宋允涵却畏首畏尾，给那句「价值观不同」和「换位思考」乱了分寸，就怕自己又被讨厌。 莫向隅只能偷偷瞧着宋允涵两瓣开闔的唇和白皙的颈项线条，但同时也为这些不为人知的眼底风光感到相当满足。 「向隅你傻笑够了没，很多女生都在看你。」江宇彤被周遭女生的窃窃私语恼得不耐烦，没好气问道。「要撩妹去外面撩，别在这边闹。」 「我的魅力你又不是不知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严肃些我不笑了！」莫向隅话说到一半便受到学姊使劲一踹，连忙改口赔不是。 只不过莫向隅安分久了也有些无聊，她们两个教学认真，一来一往完全没有能插话的空间，被晾在一旁好生冷落。 莫向隅越过宋允涵的肩头向后一望，见着熟人之后倒是有了点子。他落下一句：「那边有我认识的妹，我去找她们一会。」 他跟宋允涵还算有交集，她应该多少还是会注意自己，欲擒故纵这招应该有效……吧。 莫向隅抱着三分揣测、三分期待，往朋友的方向走去。途中他的笑容一直勾着，给女生夸上几句和撩起发丝的举动没少，还逼自己不能回头往宋允涵的方向确认。 即使莫向隅表面笑得开心，终究还是有些忐忑这般举动会不会有成效，一颗心完全离不开她。 只可惜最后还是莫向隅撑不住场面，跟朋友道几句再见，便回到宋允涵她们身边。 「聊完了？我们差不多也要走了。」江宇彤见他回来，完全没注意到莫向隅澎湃的小剧场，向旁边的两人问。「也满晚的了，你们方便的话，等下要不要一起吃饭？」 「完全可以！」莫向隅不加思考，字句紧跟在问号后头。 「……我问问。」虽然宋允涵还没有正面答应，但是听习惯拒绝口吻的莫向隅，如今发现宋允涵这样的改变简直是奇蹟。 他憋不住喜悦，嘴角又是上扬了几分。 后来宋允涵随着池内的斜坡上岸，莫向隅则是沿着泳壁脚一蹬唰地立在岸上。各自淋浴结束后，他便在外头等其馀两人，不下半会身边便传来一阵发香。 他抬眼确认后才发现江宇彤已整装完毕，同他站在边上等宋允涵。见宋允涵不在身旁，莫向隅也不再忸怩，问出纠结自己一会的问题。 「欸宇彤……那个啊，刚刚宋允涵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我？」 江宇彤闻声愣了会。「嗯没有欸，怎么了？」 「喔……没事。」闷闷的情绪表现在语调上，莫向隅眼角略微低垂，在心里骂道自己根本就是白痴，想出来的点子糟透了。 江宇彤见学弟脸上写满失望，原先还挺不清楚他是怎么一回事，但后来看见莫向隅因为宋允涵的出现，双眼再次发了光的模样，她大概猜得出来谁对谁上了心。 「抱歉，久等了。」宋允涵边走边捋头发，中分的瀏海贴着颧骨，半湿的黑发散在背上，莫向隅见着这副模样，耳根子有些热，一句不会都说不清。 后来宋允涵跟人通电话，原先莫向隅真的没打算偷听的，只不过耳边传来一句「我晚点回去，要跟朋友去吃饭，嗯、好再见。」莫向隅瞬间炸了。 ——朋友。 他没漏听关键字，心里不禁潸然泪下。歷经千辛万苦，整段感情总算昇华到「朋友」这个阶段了。莫向隅喜孜孜的，脚步轻盈地往餐馆迈步。 过往莫向隅完全没想过他会为了一个人变得患得患失、因为一件小事情绪起伏甚大，他觉得这些东西根本就是恋爱新手才会有的徵兆。 如今栽进去了，过往的价值观全数颠覆，这些青涩反倒让他觉得充实无比。莫向隅压抑不住嘴角幅度，心里被幸福感塞得满满。 去餐馆的路上，莫向隅心情好，步调轻快，方圆三公里都能感受得到自莫向隅为圆心扩散出去的甜蜜氛围。 江宇彤见他这副模样更是加深心里的猜测，凭着一份女性直觉，趁宋允涵不注意时语带揶揄低声问莫向隅： 「欸，你是不是喜欢人家允涵啊。」 4-6 「你说哪个允哪个涵？如果你指的是前面那隻允涵，哈哈哈没有喔！你记得我一开始怎么跟你介绍她么？『高冷』、『讲话兇』都是她的代言词，怎么可能会喜欢啊这种女生。」 莫向隅乾笑，否认起来看似流畅，手却在颈上挠啊挠地，像是在害怕被识破。 「欸——是吗。」江宇彤眼里揶揄更深，见他这个反应倒可爱，更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测。「真心话？」 江宇彤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一会儿，见莫向隅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摆的模样可新鲜了，憋不住想闹闹他的恶趣味。 「……」莫向隅在江宇彤炽热热的眼神攻击下，实在受不了最后带着恼羞承认：「……对啦喜欢啦，哥可是花季少年，想谈个恋爱犯法么。」 「向隅你真可爱，原来还是个傲娇！」 他带着几分不安，生硬地把话题转到别处，「……啊哈哈，我突然觉得我肚子好饿。」嚷嚷的声音在今天听来格外情绪化。 江宇彤套出答案，心满意足后也不再闹他，跟他讨论起其他话题，即使餐馆得走上一段距离，但在他俩插科打諢下，整趟路程走起来不算乏味。 到了定点，简单划位点餐之后，莫向隅却还在一旁忙。他手里握着几双筷子和餐巾纸，入座后没间着，各枝都擦得仔细才垫在纸巾上供人使用。 「谢啦。」江宇彤就笑着，平常跟泳队聚餐就没见莫向隅多细心，没想到谈起恋爱倒挺懂得表现。 宋允涵一句谢谢说得很轻，不过莫向隅还是听着了，勾着嘴角，眼神发光地回：「不会！」 江宇彤看他一脸灿烂，傻笑傻到出神的样子，说他不喜欢宋允涵还真的没人会信。她替莫向隅活络场子，看八卦似地问着宋允涵。 「允涵啊，今天学游泳学得还行吗？」 「嗯，学姐教得浅白，学到不少东西。」宋允涵撑起眼帘，一双眸子可精神着。「谢谢。」 「如果你方便的话，以后多来啊！我跟向隅都可以教你，别看他疯疯的，成绩强到吓坏一票人。」 莫向隅原本计画在饭局上做小透明，服务眾人听她俩聊天而已，但一听到江宇彤替自己牵线，高兴都来不及：「我能教的，宋允涵你真的能问问我！」 宋允涵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流转，也没推辞他们的好意，轻轻应声：「有空我会去，谢谢你们。」 莫向隅乐歪了，肢体语言写满高兴，一顿饭被他吃得津津有味。江宇彤开玩笑：「允涵你看向隅这人，可下饭了。」 玩笑被他听到，笑得更是灿烂。「哥哥我帅，多看几眼，配饭和着吃没关係的！」 江宇彤听闻不客气地大笑，宋允涵则是面露尷尬地继续扒饭。饭局下来气氛和陆，一转眼几个盘子就被扫得精光。 江宇彤自认长眼，吃饱喝足后便没留下来作电灯泡，落了一句再见跟两人挥手道别。莫向隅内心不下万句感恩，几乎是泪眼婆娑地看着江宇彤逐渐缩小的背影。 「吃饱喝足，回家！」莫向隅将视线移到边上的宋允涵，下巴向前扬了扬示意。她没吭声，驼着背跟在他旁边。 他还想不着该跟宋允涵聊些什么，但走了几步路，莫向隅便觉得现在的她很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宋允涵手边拽着衣角，左顾右盼地像是在认路，也没有平常走路滑手机的科技冷漠，紧紧跟在自己身后。 要知道宋允涵平时走路都没在理人，一个人逕自走在前头，分开时一句再见也不会说。如今却乖乖跟在莫向隅身后，服从的模样让莫向隅怪不自在。 莫向隅不好受，第一次跟她处那么近，宋允涵发上那点香味揉合着淡淡的氯水味扑鼻而来，有些心猿意马。 他往旁边跨了一步，宋允涵什么都没意识到也往一旁跟紧。莫向隅被她这番转变折腾难受，憋了半天绷出一句：「我知道我很香。」 「……」 眼下能形容宋允涵的心境，大概就以「黑人问号」最为贴切。她反覆咀嚼这句不对上下文的话，心想该怎么应，最后作没听见继续走她的路。 再走了会，莫向隅才猜出宋允涵这般反常的原因。「欸——宋允涵你是路痴啊！」 宋允涵没应，脚步一愣却洩漏了秘密。 莫向隅方才盯着她一会儿，只见宋允涵遇见岔路总是犹豫不决，猜错了一双眼睛还会盯着错的方向，极其执着。 莫向隅可乐：「居然不反驳么！我以为你是独当一面的小姐姐呢，没想到还有路痴这种那么可爱的属性！欸你别瞪我啊，只要我想，我随时都能把你丢包。」 宋允涵一句滚都没说出来，只能默默跟在莫向隅后头。他还挺享受她瞪着自己的眼神，脚步故意放得慢，又多绕了几个圈，多独处几分鐘莫向隅也开心。 「没关係你就跟着，哥哥我让你依靠啊！」 宋允涵着实想让他闭嘴，但又怕他真的走人就没胆回嘴。要知道方才来餐馆时拐上好几个弯，天色又黑，靠自己的力量还真的找不到路。 她憋了半天，最后难得一句：「麻烦你，谢谢。」莫向隅听不出字句里的嘲讽，一副「放心交给我吧」的姿态走在前头，摆手举足可自信，高兴得不像话。 4-7 能跟宋允涵独处，彼此间距离又近，这样的互动着实让莫向隅认为自己像在做梦。开心之下，一张嘴根本停不下来： 「不会麻烦啊！要知道你也是女孩子，怕虫子、不认路这些小事直接说出来就好了，一个人强撑什么呢。」 「哈哈。」宋允涵单单挤出状声词应付，倒不是觉得感动，不过是为了填补对话之间的空白。 她不太喜欢弱点暴露在空气的感觉，尤其还是被莫向隅这样轻浮的男生知道，总让她觉得自己像是输了一样，挺不服气。 莫向隅原本还因为宋允涵把话题聊死而感到失落，却因为她的一句「你咧，怕什么。」起死回生。好像自己被在乎了似，高高兴兴分析了一堆： 「我啊？呃让我想想……其实我怕的东西满多的，鬼啊蝴蝶啊这些都挺讨厌。虽然你应该不想知道，不过我超——讨厌高丽菜的。」 宋允涵原本只打着不让气氛尷尬的主意随口反问，没料到莫向隅反应热烈，洋洋洒洒地把自己分析了透。 「高丽菜？酷。」 「……怎么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啊。高丽菜是真的很难吃欸，我完全不能想像为什么有人不敢吃茄子、苦瓜却敢吃高丽菜。」 「挑嘴。」宋允涵除了重油重咸不好以外，对食材接受度都算高，轻轻一哼像是赢了。 莫向隅没像平常嚷着吵「你们根本不懂高丽菜世界第一噁心！」他静静回味宋允涵简单二字。 他从那句「挑嘴」里头听出一些情绪，那丝朋友之间拌嘴才会有的口吻，竟然会在他们俩之间出现，那一瞬间莫向隅还以为自己听懵了。 反应过来之后，莫向隅嘴角上扬的幅度再也落不下去，自个儿在一旁为这点成长的感情乐得开花。 后来到了分开点，莫向隅却没拐进往自家的小巷，给宋允涵询问的眼神示意后他才开口笑道：「天黑了，送你回家！」 宋允涵还没表态，莫向隅的笑容在脸上堆得满满，不容拒绝的口气：「安全第一啦，快走快走！」 她叹了口气，随他到了自家大楼便落下一句再见，消失在半透明铁门后头。莫向隅从金属表面看见了自己的脸，见着那副陷入热恋的傻瓜模样，忍俊不禁。 ＊ 后来因为去泳池的经验不算坏，宋允涵偶尔也会抽时间去练习泳技。莫向隅见着可乐，但同时也为一些事情感到烦恼。 他原以为在那天的相处之后，感情必定是大大加深，却还是不禁现实洗礼，宋允涵仍旧是冷淡的态度对着自己，不会刻意疏离但也没热情上哪些。 他见宋允涵明明能跟江宇彤愉快交流，唯独对自己就是一副冷冰冰、公事公办的态度。他曾经开玩笑问过她：「你都不好好跟我说话，是不是因为我是特别的存在，欲擒故纵啊！」 当时宋允涵学游泳学得专心，完全不想应这个话题，应付神经病般语气极淡：「嗯，特别。」 莫向隅倒听不出讽刺，被这般赤裸裸的坦诚惊得天打雷劈，支支吾吾地不敢再将话题往下探。 或是听她抬首换气的呼吸声，莫向隅脑补后竟带上几分煽情，一个人耳尖红得不像话。 大概猜得出他在想什么的江宇彤骂了几声下流。 然后最让莫向隅难为情的是宋允涵的泳装，他看几次都适应不了那身曲线。那对白花花的腿出现在自己眼前时，莫向隅都不知道视线该往哪儿摆。 由于不敢跟本人反应，他只有私下找江宇彤聊过，学姐一个劲儿笑：「那样就叫露太多，你乾脆叫穿比基尼的女生都别活了。」 笑归笑，称职学姐江宇彤仍是希望学弟修得缘分，认真地当起助攻，几次在女浴堂对宋允涵说他的好话，后者嗯嗯啊啊地应着，简单的回应被吹风机嗡嗡作响模糊去，也不知道听进几分。 简单打闹地过上一段日子，入冬后寒风颼颼颳进骨子，畏寒的宋允涵便逐渐少去游泳池，让莫向隅感到几分冷落。 要知道，即使他跟宋允涵同桌，非必要平时根本零交集，只能盯着她的侧顏发怔。如今唯一的羈绊被切断，莫向隅憋得可慌。 他因为莫名其妙的自尊心，起初完全不想跟人谈这段进展缓慢的感情，但莫向隅自个儿憋久了就快要爆炸，实在受不了便拉了程昊瑋来谈谈自己碰钉子的惨况。 「你说该怎么办——」他无精打采地趴在好友桌上，手边无聊地让原子笔立起来再放倒：「我跟宋允涵最近都没联络了，唉……」 他抄手拿走自己的笔，低声：「知足了，当初她肯赏脸去泳池就算奇蹟了。」 「……知足个屁，喜欢就想拥有更多好么。你跟她关係比较好，帮我约她出来嘛。」莫向隅将埋在双臂里的头探出来些，一双眼睛对着程昊瑋：「拜託么。」 程昊瑋受不了这些闪闪发亮的期待，叹了口气，再次埋怨起自己的温柔。「我去问问看……少噁心了别这样看我。」 他将莫向隅的头往桌面按，任好友在一旁喊疼要自己放手，心思飘去了其他地方。 起初程昊瑋知道好友喜欢宋允涵时，觉得他根本是找罪受，那两人之间根本不是一句「价值观差满多」能解释，分明是两个世界的人。 但后来想了会儿，他倒是发现他俩也挺相似，莫向隅和宋允涵都是如此坚定地走在自己的道路上。 即使一位喜静、一个好动，但是对待事物的热情是相同的，专注、不容忽视，笔直地朝理想前进，不畏是非纷扰。 便是他们两人这般相似，以至于程昊瑋每次想起如此闪闪发光的他们，心下都有些失落—— 4-8 但难过是一码事，跟好友说好的程昊瑋可没有毁约，隔天便找上宋允涵跟她提这桩事情。 程昊瑋手边拽着衣角，替莫向隅感到有些紧张。「你方便的话，礼拜日要不要去美术用品店看看，以前说好陪你买彩墨？」 「行。」宋允涵听见是关于美术，眼神有些亮了亮，见他尚有话待说的脸色，出声询问：「怎么？」 程昊瑋知道未来总有一天会被自己的温柔害死，然后发现那些划在心上的血淋淋伤口都是自己一手造就。「就是……向隅能跟着吗？」 程昊瑋心下叹了口气，简单编个理由说好友对画具起了兴趣，一概不提背后那些滋长的感情。 宋允涵面色僵了一秒，倒也没反对什么，轻轻点头准许他跟着。事情传到莫向隅耳里可开心了，他搭着程昊瑋的肩，那些笑着说出的「兄弟，这辈子唯一服你。」扎在程昊瑋心尖。 程昊瑋嘴角写满要杀死自己的温柔，轻轻应声嗯。 ＊ 后来三人一起出游，程昊瑋早早到了集合地点，靠在墙壁边上放空思绪。等了会儿程昊瑋听到叫唤抬起眼，发现是莫向隅和宋允涵两人一同前来的身影，即使有几分悵然也没有表现情绪，语气温和。 「你们来啦。」 莫向隅穿着一身潮流气质，从头到脚写满个性，耳边特地戴上耳钉，再再显示对于这次出游的用心。「路上刚好遇到就一起来了！」 程昊瑋没错看宋允涵嘴边一闪而过的乾笑，大概也猜得出莫向隅在路上堵人的情境，一句嘲讽的是吗轻轻洩出。 这场出游目的原本就是为了撮合他俩，程昊瑋打着为两人增加机会的念头，不打算多加干扰，但一路上的发展却不如程昊瑋预期。 宋允涵本来就静，三人走在路上更是把话题全让给他俩，偶尔才嗯上一声。不然就只跟自己聊美术相关事项，莫向隅一点话也插不上。 此外她跟人相处拿捏的又实，始终跟莫向隅保持着距离，完全看不出之间关係好上哪些。 到了美术用品店之后，宋允涵便丢下将程昊瑋和莫向隅丢在后头，一个人兴奋地四处瀏览。 「……你们关係好差。」程昊瑋趁跟好友独处时低声道破。 「你懂屁，她之前说我特别呢，这只是宋允涵彆扭的表现！」莫向隅像是被戳中软肋，急急忙忙地辩解。 程昊瑋笑了几声也没否认，往宋允涵离开的方向前去跟她聊起各品牌画具。莫向隅在旁边听得无聊，往店里绕了几圈，东西拿起来看不着几秒又放下，碰碰响地。 他见没好玩意儿，砸嘴回到程昊瑋和宋允涵身边，整趟过程不出十分鐘，肢体语言已写满无聊。 程昊瑋见状横了好友一眼，只不过后者没察觉，逕自摆弄手机。随后他们走到哪，莫向隅便跟在后头，一路上虽然话不多压迫感却强烈。 直到出了店莫向隅才恢復精神，一双眼闪亮亮地，好似很期待离开这间店：「接下来去哪玩！我刚刚查有看到一条街还满酷，它……」 莫向隅双眼所及之人没表示，程昊瑋才出声：「就去转转吧。」 路上宋允涵手机响起，低声丢下一句抱歉便走向角落接电话。程昊瑋实在没有豁达到替别人的恋情擦屁股，但见着莫向隅什么都没察觉的神情，他叹了口气：「你有耐心点。」 「你指什么？」 「刚刚在店里。」 方才在店里宋允涵手上拿着两管顏料在挑色号，一听到莫向隅不断发出噪音，便面有难色地放下顏料不买了，不想给人耽误时间。 他知道宋允涵心细，向她说你慢慢选没关係。她只简单应：「不买了。」离开时脚步却拖得很慢。 莫向隅砸嘴，还打算问到底怎么回事，程昊瑋便继续往下说：「就是这个，别嘖嘖嘖的很没礼貌。」 莫向隅一句「我不是对你们嘖，而且我又没催你们」还没说完，便看到她收起手机往这边走来，剩下的话吞进肚里没有说出口。 后来三人因为没有规划行程，走马看花地逛上好几条街，尤其莫向隅对物件的眼光还挺特别，看上的东西皆相当令人玩味。 像是他手上那颗莫名其妙的扭蛋。 程昊瑋心里就纳闷，那隻看起来黏糊糊、软趴趴的粉红色水滴鱼，哪点值得让莫向隅将它举得老高，恨不得让世界认识似。 莫向隅往宋允涵边上靠，兴奋地声音传得远：「要不要摸看看！软呼呼的！」宋允涵一字滚落下，往后退了几步相当抗拒。 「可惜了你不懂扭蛋的美好。」莫向隅嘟噥着回到程昊瑋身边，不死心追问好友：「你不觉得它可……」 「拿走。」 莫向隅自讨没趣，切了一声自个儿对水滴鱼喃喃自语：「全世界都不懂你的好……」 程昊瑋还没来得及吐嘈，便见着好友兴奋地往另一台扭蛋机的方向前去。等程昊瑋走到机台前，莫向隅已经拽着把手喀喀喀地转了一圈。 「喔喔喔！」莫向隅很是兴奋地将它打开：「绝了，哥第一次就抽到我要的。」 「你看，竖笛！」小小的吊饰晃在程昊瑋眼前，做工极细，看起来还挺像缩小版的黑管。 「之前听你说校庆管乐团要表演了不是？幸运加乘，这送你好好收着。」莫向隅面上掛着中大奖的笑容，叨叨絮絮地边把吊饰往程昊瑋手上拋。 高中男子程昊瑋愣在原地，心下有些彆扭，不知道好友是犯了什么神经突然送自己一个完全用不着的吊饰。手里接过竖笛，也不知道该说谢谢还是我不要。 不过看莫向隅走在前头，那身被阳光镶了边的身影，倒是跟记忆中的他重叠了—— 最后程昊瑋将竖笛塞进口袋，加紧了脚步跟上前方两人，一种被人掛念着、在某人心上佔有一席之地的幸福感油然而生。「就记得来看我表演。」 5-1 「看，当然看，帅哥朋友吹笛子装逼怎么不捧场。」 「马屁省了。」程昊瑋心上虽然开心，但嘴边只是呵呵两声，满不在乎好友的油腔滑调。 当初刚开学选社团一事，他跟莫向隅都有了方向，在选社单子一划一勾之间毫不犹豫。 莫向隅填了泳社，而程昊瑋选了管乐团。两人交换看过彼此的选择，皆为一句「你怎么又待在一样的社团。」 程昊瑋学乐器的时间长，不过一开始只接触钢琴，黑管则是三年前才有接触。好在先前学过琴、乐感也好，运舌指法等基本功练足就跟着国中跑比赛表演，年月下来也替学校出赛拿了不少奖。 他对黑管算不上喜欢，但也称不上讨厌，国中一直练着的原因不只是嫌退部麻烦，更是因为他不愿意庸碌。尤其是站在莫向隅那样耀眼的人身边，他尤其想证明些什么。 他这人太平凡了。 长相普通、身世普通、课业普通，能逞行的创作方面又太静，小昊瑋在刻板印象中怯生生不敢开口显摆。于是他上台自我介绍总是只能、只有、只需要一句「我是程昊瑋」概括自己。 或是换个说法，把他丢进人海里一定找不着人。程昊瑋是一个随时可以被复製的存在，是一杯放在茶几的白开水、一介不足为奇的微小尘埃。 所以国中时候，双亲鼓励程昊瑋「你多学点音乐啊多有气质」催眠，他才懵懵懂懂选了竖笛进管乐团，说不准很久很久的日后，他能在短地可怜的自我介绍补上一句：我吹竖笛的。 黑管一吹下来便是三年。只不过毕业后便没有强制训练，到高中开学前程昊瑋一次也没碰上笛子，再加上入管乐团前还得经过筛选，总让程昊瑋有些紧张。 那时已经在担心了，好友又是天外横来一句：「多久没吹了，还行么你？」 程昊瑋先是给莫向隅横了一眼，故作镇定：「别看扁，指挥老师后天会统一测验，大不了吹糟了从c团开始爬。」 莫向隅笑着将手搭上他的肩拍了几下，程昊瑋则把它抖掉，示意自己完全不需要这番情不达意的鼓励。 隔上两天，测验结束后，程昊瑋将竖笛拿离双唇，眼对上指挥老师时，紧张到衣服后领都湿了。指挥是位留着旁分短发、长了年纪却不失风华的女老师，揪着下巴似乎在斟酌言词。 女子的声音算得上温和：「高一二班程昊瑋对吧。」 程昊瑋徐徐点头，以微小的幅度向前倾身，专注于老师接下来的字句。「运气满厉害的，手指换得也乾净，整体来说相当有潜力……」 程昊瑋听这话悬着不见下文，手指搭在竖笛上紧了紧。 「不过听不出你的感情满可惜的，玩乐器都挺看重这点。以后投入点，管乐团不是让你混着来的喔。」 程昊瑋费了几秒理解自己入社了，着实感动。一句是都还没吭声老师就继续说明。 「等会我点到的同学跟我走，其他的请跟着另一位老师，今天新生都挺不错啊，有潜力。」眼前女子总算笑了一回，把报名表收进谱夹，手一扬表达肯定。「恭喜你们啊，未来的竖笛手。」 程昊瑋笑得温和，同一旁的伙伴们收拾架上的指定练习谱。拎起包跟着指挥前往练团室，途中专心听她介绍管乐团的基础运作和前景规划。 「待会我会把乐谱给你们。你们有底子就直接进a团，以后晚上有空跟着练习，分部练习的时间以后再跟你们说明。」 「这几份谱是校庆要表演的曲目，也不要有压力回去练看看，练得成校庆就跟学长姐一起表演，还不行的话就做替补。」 「然后这些是三月份要代表学校出去比赛的指定曲目，一样是跟着练看看。明天你们就来这边跟着练习，同部的学长姐都坐在这，有什么不懂的直接请教他们。」 简单指点过后，程昊瑋拽着背包肩带跟女子和未来的社员们告别。 他对于重新回归音乐的怀抱，与其说是热血，倒比较像找回人生定义的救赎。即使算不上激动，他还是有股新生活即将开始的期待。 后来在管乐团因为有同部照应，处理事情逐渐上手，确认将会出席校庆表演。几天下来练习累归累，但也有几番成就，日子过得平淡却充实。 说上来，程昊瑋最珍惜的是他和莫向隅各自的社团结束后，相约在校门一同走上一段路的时光。长长的街道只剩他们两个，或是间话家常，或是互损相笑。 日子过得像是年幼那段单纯美好，时间带走的只有那些年的稚嫩。 5-2 初识莫向隅的时候程昊瑋还小，不过他倒是将过往的相处片段记得挺清。那是在还能一起勾手出游的年纪，程昊瑋一隻手被莫向隅拉得紧，比自己高了一截的身高在前头昂首阔步。 当时莫向隅看到一支介绍游泳技巧的影片，他马上就被流畅的动作给吸引，连续几天都拉着程昊瑋去泳池练习。 到了泳池之后，莫向隅迅速换了身衣服便「扑通」落进水里，对还在岸上调整泳镜戴泳帽的程昊瑋吆喝：「你快下来！」 程昊瑋沿着楼梯往下走，踩到地板时，半颗头都落进水里，不像一旁已经学会立泳，颈上皆暴露在空气中的莫向隅。 他尤其喜欢影片中的翻滚转身，沿着池壁蹬了好几次墙，翻上十多次才有一次歪歪扭扭的半成品。 即使动作歪斜，莫向隅还是会咧着大大的笑容向程昊瑋邀功：「看吧，我厉害吧！」 几趟练习之后，莫向隅翻滚转身越渐利索，旁人见着还会夸着两句：「欸，这是什么啊，还挺厉害的！」 程昊瑋看莫向隅翻身练成了可帅气，小男孩的好胜心便被激起，也想学个几招显摆，嚷嚷了好久：「向隅向隅，教我！」 莫向隅得意，像师父领进徒弟那般骄傲：「来吧，你原地翻个身，我看看！」 当时程昊瑋试着转圈，但似乎是发力位置错误，左右向滚了一轮，失败的不像话。 莫向隅见着，乐得可疯了，给程昊瑋一连串的精神打击，笑够了才开始讲解翻滚转身的施力技巧：「下巴收好，身体捲起来，你试着把手往后划，有助力比较好转。」 程昊瑋听完身体可紧绷，照莫向隅说的每个步骤做了，翻半个圈后却还是歪歪扭扭地从水底浮上来。 「为什么……」程昊瑋抽着鼻子问，倒不是因为想哭，而是转圈途中有些呛水，鼻子都呛红了。 「你翻圈时鼻子要记得吐气啊喂！」莫向隅又是一阵大笑，后来见程昊瑋呛得脸都红了，仍旧拚命练习的模样，他才出声关切。「喂，你要不要休息会儿，头不晕么你！」 「没关係……」程昊瑋说完，脚一蹬地，下巴紧紧缩着便翻入水中，接下来的一切由慢动作呈现在眼前。 池水蓝湛湛的，波光粼粼，磁砖给光影妆点地有深有浅，泡沫旋在程昊瑋身边。划手后，程昊瑋确实感受到有股力量推动着他，成功地转了半个圈，正当程昊瑋以为总算能成功翻圈时，他却在头下脚上的姿势停下了。 程昊瑋慌了，嘴巴忘记闭紧便灌进一口水，手脚胡乱地挥舞，在这时他却感受到一双手扶住了他。 莫向隅的手摆在程昊瑋的臀部两侧，往下施力，程昊瑋便完成了半调子的转圈。他的头一出水面便是一阵猛咳，双颊红得不像话。 「还好吧？」 「咳……嗯、谢谢、咳……」 莫向隅顺了顺他的背，劝道：「今天别练了啦，看你不舒服成这样。」 等程昊瑋止住咳嗽，莫向隅便拉着他的手往岸上走，感觉到程昊瑋有些抗拒，他回头问：「怎么了？头晕么？」 「有一点……而且耳朵进水了……」 莫向隅跟程昊瑋在岸上歪头跳了几下，随后往淋浴间走去，洗澡更衣，不过尖峰时段没有空的隔间能用，两人只能提着包在走廊排队。 莫向隅看到一间淋浴室的门开了，随口向程昊瑋一问。「你要一起洗么？比较快。」问话夹杂着水洒在地板上的声音，窸窸窣窣。 「好。」他跟在莫向隅后头，进了同一个浴间。淋浴间大，容下两个小毛头绰绰有馀，不至于手脚打架。 他背对着好友，精神不在状态上就没讲话，只有水洒发出的沙沙声响流淌在两人之间。 「昊瑋，那个浴巾借我，我忘记带了。」 「喏。」他转头将浴巾递给莫向隅，看了一眼便慌了，视线不知道往哪里摆。 方才精神差，眼帘盖得低，接水洒时也就只往莫向隅脸上看；递浴巾时却不同，莫向隅他将手摆在胯下前方，往他手上一传，程昊瑋一不小心就撞见了好朋友的东西…… 那时程昊瑋什么概念也没有，见着别人的第二生命，脸红得不像话。被如此插曲一乱，神游到遥遥远方，浑噩地接过好友传回来的浴巾。 「你愣什么，走啦。」莫向隅见程昊瑋穿戴整齐却还是愣在门前一动不动，他锁一开，便拉着好友走出去。 「好……」 5-3 后来出了泳池，莫向隅心情貌似不错，手直往天空笔画：「昊瑋，你看那朵云是不是长得很像鸡腿！」但过了半天一个回应也没等到。「昊瑋，昊瑋？」 「啊……嗯、嗯对欸。」 「你在发什么呆？是不是在偷想谁！」 「才没有，」程昊瑋没好奇回道，脑中一直试着把刚才的画面忘掉。「你才是整天在想班长。」 「我没有！」莫向隅闻言，绊了脚却佯装镇定。 「你明明昨天才跟我说你喜欢她……」 「我没有！」他将相握的手放开，双手在空气挥来挥去，急忙打断程昊瑋。 程昊瑋：「没有就没有。」 当时一阵风拂在两人身上，给前方的莫向隅棕发搔得乱，衣角随风摇曳。阳光透过树叶空隙落在莫向隅身上，多了一圈圈光斑。 莫向隅延续刚刚的问题，随性一问：「昊瑋……你就没有喜欢的人么？」字句乘着徐风，轻轻搔在程昊瑋的面颊上。 程昊瑋忘记他当时回了什么，倒是将那副给阳光晒得亮的身影记得清晰。 ＊ 时序渐移，莫向隅小时候的婴儿脸褪去，换上青涩的眉眼，没变的是眼角微微上扬，那副勾人、馀韵无穷的双眼。 「欸程昊瑋我跟你说！」莫向隅两撇眉毛扬得高，还没听到什么就已经感受到那股欢乐：「我刚刚抓到一隻椿象啊，然后我放到刘芳婷桌上，她……」 「昊瑋，你快来！」 「喂昊瑋，你要不要吃冰！」 「欸欸我跟你说，教练说我百米游泳又进步了，要代表学校去比赛……」 那时程昊瑋做小跟班做得称职，尽跟在莫向隅左右，无论大小事莫向隅都喜欢跟好友分享，也因为如此程昊瑋有段日子里皆是莫向隅的声音及模样。 但也就是在那时候，程昊瑋体认到了自己的平凡。 莫向隅个性开朗、脸也长得不差，再加上体育行，集三点人气要素的他在人群之中像是镶了光。招呼之间所有人皆听他的，十足小霸王风气。 相较之下，程昊瑋可平凡了，阴柔个性的他只是成天缩在角落画画，路过的同学能夸上一两句就足够让程昊瑋开心了。 有时抬头看到莫向隅跟其他朋友笑得开心，自己却不在身旁，多少就萌生了点醋意。 程昊瑋知道不该如此，也讨厌自己的狭隘度量，更为自己的平凡感到气馁。不过程昊瑋没有表现出来，嘴角噙着淡淡浅浅的弧度，把莫名其妙的情绪压下。 因为就算莫向隅朋友多，玩耍时他还是不会把程昊瑋落掉，总往程昊瑋的方向喊：「程昊瑋你要不要一起玩！」 或是在经过便利商店的路上，半个身子埋进冰柜边问一旁好友：「你要不要吃冰！」结帐完便把棒棒冰一折，短的部分递给程昊瑋：「喏，哥分你！」 于是程昊瑋仍旧是开心的。捏着塑胶包装专心吃冰，一时半会谁也没讲话。 虽然他没得参与莫向隅和他人的那些勾肩搭背，但球赛胜利而扬起的得意笑容，和提领擦汗会不经意流露的腹部肌肤，程昊瑋没有错过。 那时莫向隅尤其受到异性欢迎，用极其笨拙的方式描写那份单纯的喜欢：整天让女孩子追在后面跑、跟心仪的女孩子唱反调、碰到指尖都可以高兴地向程昊瑋炫耀半天。 莫向隅得意吹擂完，见程昊瑋反应低落，有些好奇：「昊瑋你真的都没有喜欢的人么？你怎么那么冷静。」 程昊瑋语气淡：「没有，不像你，早恋花心莫萝卜。」语毕又被莫向隅修理一番。 其实程昊瑋一直都不太瞭解「喜欢」究竟为何。那时年纪到了，跟着三五好看电视剧、小说，所谓的爱情被描写得如此美好绚烂，说不憧憬都只是幌子。 只不过程昊瑋这样的平凡人，未曾有过一份心动，好奇心一时半刻找不到出口宣洩。 但还没意会到这样的感情，程昊瑋倒是先被告白了。那是在阳光可盛、薰风徐徐的时节，当时一个小女生来找程昊瑋，扭扭捏捏地说自己喜欢他很久了。 「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眼睛就会追着你的身影，你就像在发光一样，是人群之中最明显、最特别的那个人……」 程昊瑋第一次接触这种场合，沉不住气，脸热着嗯嗯啊啊说了几句谢谢、对不起便没了下落。即使如此，那段独白深深地刻进了程昊瑋的脑海里。 5-4 几次时节交替后，程昊瑋一脸稚嫩给时间磨掉，换上一身柔情侠骨，嘴角那点淡淡的笑意越发吸引人注意，好几次被人告白，莫向隅见着了还会亏上两句。 程昊瑋任莫向隅取笑倒也不生气，偶尔反唇相讥几句，看他那副因为拌嘴赢不过自己而吃瘪的表情很是快活。 这些年月下来，便是莫向隅那身镶了光的身影陪在自己左右，他俩的感情就像一瓮被搁置多年的好酒，越发纯香。 只不过，程昊瑋却发现他渐渐地不再用往常的眼光看待莫向隅——他会开始在意彼此之间的肢体碰触、看不惯莫向隅跟异性交谈甚欢和开玩笑的那些撩拨。 程昊瑋隐约意识到自己对莫向隅的感情不再一般，也试着去压抑些什么，但在一次睡梦中梦见好友的身影，并在贴身衣物上留下痕跡时——程昊瑋才知道他是真的栽了。 「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眼睛就会追着你的身影，你就像在发光一样，是人群之中最明显、最特别的那个人……」 过往女孩子向程昊瑋告白的字句，衝出陈年往事重新回到程昊瑋脑海里，他这时才发现—— 原来一直以来他都是用这样的眼光看待莫向隅的。 那些注视、不曾言说的醋意和想让自己变得更好的动力，早在程昊瑋不知不觉间，昇华为一种名为「喜欢」的感情，只是起初浑然不知。 ＊ 后来意识到自己的性向后，即使程昊瑋对他有这份心意，却从来没有告白过——美其名是一份不愿打扰的温柔，实则不过是以朋友的名义多汲取一分慰藉。 于是程昊瑋将微弯的捲发、张扬的笑容、眼角微微上勾的撩人和哑声唤自己名字的声线，一个人默默保护得紧实。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相处片段匯聚成一条河，流淌在一方心田，自始万物生长、绿意盎然。 即使自己不是让莫向隅露出如此幸福笑容，但能在他身边沾上一两分上扬弧度，程昊瑋也甘之如飴。 虽然多少感到有些遗憾之间不能更进一步，偶尔会对现况感到不满足、想要贪婪地得到更多、会嫉妒到有些发狂……但只要还能陪在莫向隅身旁，程昊瑋也满足了。 只不过程昊瑋也曾怀着梦想，希望莫向隅在经歷无数肤浅关係后，能回首盼望、正视自己在后头努力追赶，用那双无限澄澈的眼睛告诉自己—— 「程昊瑋！」当他从自己的思绪回神过来，入眼的是莫向隅的手在自己眼前摆动：「傻啦？要不是我有回头找你，你早就被人群冲散了知不知道。」 「哈哈……」程昊瑋捏了捏口袋里的竖笛吊饰，带着笑赔罪：「抱歉，发呆了。」 「跟紧点，不要又跟丢了。」语毕，莫向隅逆着光，往前方等着他俩的宋允涵走去。 后来三人晃着晃着，影子被西坠的太阳拉得越来越长，意识到时间也不早便在各有收穫的情况下踏上返程。 途中经过新维高中，程昊瑋佇足观赏那些掛满的彩色旗帜。三角旗帜随风摇曳，衬在橙红的天空下五彩繽纷，替冬日萧条的景象添上几分青春气息，也让程昊瑋意识到校庆近在眉前，管乐团的表演练习刻不容缓。 后来他将好友送的吊饰系在竖笛背包上，拉动拉鍊吊饰便会左右晃荡，一晃一摆之间，时节推进到校庆表演前夕。 5-5 那时社团活动进入尾声，程昊瑋听分部老师在做明天表演的最后叮嚀，他正因为连日练习累得犯睏却突然遭点名，睡意全都没了。「程昊瑋。」 「是！」他惶恐恐地回，手上收拾的动作顿了一下。 「等下东西收好来找我一下，其他同学东西收一收就可以离开，大家明天正常表现就好。」分部老师拍了两下手，跟分部的同学宣布。 程昊瑋心下有些慌，有什么是老师把自己单独领去谈话还更糟糕的——他慢吞吞地收拾乐器，最后站定在指导老师面前，头低低看着脚尖。 意外地，接下来的对话却没像程昊瑋设想的那般糟糕。「明天表演你照应一下同部，他们比较不敢表现，你节拍抓得稳，声音放出来他们比较有个方向可以跟着你。」 「你底子磨得不错，总指挥跟我讨论过以后可能会让你当首席，先有心理准备，练习领导分部啊。」 程昊瑋听完消息几乎能算上一脸茫，几句「自己不能胜任」这种推辞的话到了嘴边，却被分部老师拍肩鼓励给惊着，什么也忘了说。 程昊瑋也不知道后来怎么回到家的，未来可能要空降首席这消息他消化不来，他完全想不透自己何能背负。 有点骄傲，但更多的是对于自己能力的不信任。程昊瑋反覆推测未来可能得担起的责任，待他回过神来已经是正式表演前的前置作业。 后台人员在表演场地忙进忙出，将谱架、塑胶椅挪到定点后又是三步併作两步往后台搬乐器。他见阵容声势浩大，心下不免为如此回归后第一次登台而感到有些紧张。 程昊瑋脚下是挑高的表演舞台，站在上头便能俯视新维高中校庆的盛况，放眼所及校区周围皆插上旗帜，随风摇曳，区内则是人来人往万头攒动，无处不是热闹。 而在舞台前方则是散着数多名学生、家长，或是立着脚架预备摄影，或是向某位团员挥手示意，皆沉浸在即将开始演奏的氛围下。 当暖身的第一个音符入了耳，他才收回神跟着音阶，让手指在竖笛上跳动。音阶尾音落下，莫向隅挺了背深呼吸之后才发现，莫向隅双手支在下顎，一对眼睛瞧着舞台极其专注。 但当指挥双手提起，程昊瑋顾不上分心，跟着乐团谱出一段尚是激昂的进行曲。打击乐器一登场便是鏗鏘有力，随着木管、铜管的乐音叠进，声势逐渐浩大，像是一篝烈火在冬日严寒之下熊熊燃烧。 节奏上切半音极具巧思，一下一下地在神经上跳跃，精神十足地彷彿能看见一支军队有条不紊地踏步前行。 一曲终落，指挥向听眾鞠躬后，便以口语对团员们示意：「很棒。」唇型变化很大，再加上指挥偷偷在腰前竖起的拇指，不禁让程昊瑋感到有些荒诞逗趣。 当指挥再次回復预备姿势，程昊瑋便敛起那抹微笑，眼一细专注于那双起落的双手。 悠悠笛声一起，轻快温柔的曲子横扫先前的紧绷，打击部的团员拿着铃鼓，动作相当活泼地带领台下听眾打拍子。 一首俏皮轻快的《恋》在此刻拉开序幕。 5-6 曲子开头由长笛、竖笛分部团员谱出一段尚是花俏的乐音，轻快地在心尖上一跳一跳地，手指跳跃之间曲音相当乾净轻松。随后在长号、低音铜管的配合下，音调逐渐转为浑厚，交融在一块儿的和谐乐声悠悠响在人声鼎沸。 乐曲进行之下，小号的声音精神地响起，乐声再次转为欢快，替接下来的乐章打造了完美的衔接桥樑。 进了副歌之后，团员们更是不遗馀力地将乐声爆发出来，分部之间配合得天衣无缝，乐声相辉相映、碰撞在一起產生的火花暖和了整个冬日。 跌宕起伏之下，b团成员见着时机向舞台周围绕上一圈，手脚一动便是场让人不禁欢呼的壮观视觉效果。即使各个团员皆是临阵磨枪、手脚生疏，但拼了面子也要舞上一曲的热情沾染了现场所有观眾，皆高举双手跟着拍子打节奏，更是有几名观眾开口跟唱。 那些无所畏惧和挥霍在程昊瑋内心成了一股暖流，他不想辜负眾人的兴致，手指飞跃之间极其努力地对待乐谱中的每个小节。 他身子不自觉跟着旋律律动，时而前倾时而后仰，竖笛在空气划出一弧弧情绪，如此全心全意。 声势随着副歌几次反覆之下越渐激昂，最后在低音声部的加持和铜管乐器华丽的秀技下，尾音在小号急收后落下句号。 当程昊瑋把竖笛挪开唇边时，涌上的热情从胸腔流窜到全身，像是带了电般麻麻地遍佈在皮肤的每个细胞。台下的观眾亦沉浸在乐曲馀韵，曲子结束后几秒皆不见反应，也不知道谁先回了神后来才是满堂喝采。 程昊瑋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跟大伙儿鞠躬礼毕后便把东西收拾收拾，将场地留给接下来要表演的社团。 回去练团室的路上，程昊瑋跟同部团员走在一块，听他们交换心得，几面脸相映皆是热血激昂。「欸，我觉得我刚超神，吹奏时一个miss都没有！」 「我也是！不过你有看到b团有个人跳舞差点跌倒吗，我差点笑出来放炮。」 「有有有！他就刚好在我面前，超级蠢……」 「欸，程昊瑋你说说话啊，你知道你刚气场超强吗，吹得超好，声音威得我这个二部都要被拉走……」程昊瑋面上带着浅浅笑容瞧团员们你一言我一语，听着有人提起自己的名字倒有些吓着。 「真的！那时候我差点跟不上谱，结果他一个carry，整场大神似的我都跟着他的声音吹，才不至于放炮。」 「现在后辈都不简单了……我这前浪要死在沙滩上了」团员用肩膀撞了一下程昊瑋，一张脸衝他笑得得意：「你啊，未来首席没跑了！」 程昊瑋听见敏感字眼和昨天跟指挥聊过的话题，脚步顿了顿，还没开口倒是其他团员继续瞎聊：「虽然首席这个位子我等很久了……但看到你屌成这样我只能承让了啊，唉。」 「程昊瑋要实力有实力，要气场有气场，果然是人生胜利组啊。」 「重点是他长得乾乾净净的，放在首席位第一印象当然先加分啊！」 他听团员间聊直往自己身上夸，原本害羞的笑容掛久了也有点僵硬，尷尬地挥手示意别说了。回到练团室程昊瑋把竖笛拆一拆往包里放，轻轻把话题往园游会带，徵求社员们同意后便一起逛校庆去了。 一路上程昊瑋走马看花，选手在暖身区准备比赛、社团成果发表等等皆入了他眼底，都是那副发着光，为青春燃烧的模样。 程昊瑋跟团员们间聊，不料莫向隅的声音穿过大家一片吵杂，带着喘气响在耳边：「欸，程昊瑋！」 大伙儿见他似乎是程昊瑋的熟人，让出一些距离后便自个儿聊他们的。 「天啊我到处找你，活动结束就急着离开，都没听到我叫你么？幸好最后总算有赶上你的表演，好听死了！」莫向隅兴奋晃着手上的食物，竹叉在空气胡乱挥动。 「你真的超屌欸！坐在最外围，肢体动作表现出来气场又强，超级引人注意。刚刚在台下几个妹子简直疯了，一直指着你的方向说：『那是谁他好帅，天啊我想当那管竖笛！』你都不知道有多可怕！我都不知道你那么神了。」 表演圆满落幕的热情还没褪去，面对莫向隅，程昊瑋不再是那般在生人面前的温柔谦让，嘴上抿着笑，幅度里很是得意：「那跟你讲件更厉害的。」 他听莫向隅蛤了一声，得到回应后相当满足：「未来首席稳了。」 「……跩屁！你哪天上了首席，我就是泳队队长了好么！」 程昊瑋不知道好友是在开玩笑又或是真心往这个理想迈进。他轻轻嗯了一声，笑着的幅度比往常加深了几分：「说好的。」 在今天，他们总算是并肩而行。 5-7 后来程昊瑋跟好友以及团员们逛上一个下午，折腾下来天色也渐渐暗了，飘扬的彩色旗帜不知道何时被收了起来。他想到管乐团晚会儿还有庆功宴，拉了一旁团员的衣角示意时间差不多，跟莫向隅告别后便同他们往练团室折回。 他们在回去的路上碰巧遇上分部老师，大伙儿跟他打过招呼后，老师笑着开心：「今天大家辛苦了，我有在台下看你们表演，都吹得很好！感情都有放出来。」 「加油啊你们，三月还有比赛记得多多练习，全国冠军还等着拿呢！」 程昊瑋听见夸奖，同大伙儿一块说了「是！」内心皆为满满的踏实。 「等会庆功宴好好吃，没吃饱不准回家！」分部老师最后拋下一句话，便往另一端走去。 庆功宴上，程昊瑋过得满足，跟着团员们高举玻璃杯，在总指挥一句「替今天成功发表，乾杯！」之后皆是杯子碰撞的声音，吭吭地响在餐馆，入了耳皆化成了乐章。 刀叉碰撞之间，程昊瑋听着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抬眼发现是竖笛部现任首席，他顏面生的乾净，吹奏技巧也是一等一。 「程昊瑋，下午我跟老罗谈过了，他叫我先教你带队，你大概就是下任首席没跑了。虽然我要准备学测，三月比赛完就得暂停社团活动很捨不得，不过有你做交接，我这个老屁股还挺放心的。」 「加油啊，未来乐团首席。」 ——程昊瑋的心境渐渐地在转变。 起初他对自己模糊的存在感到相当不安，活在莫向隅、宋允涵等大神的阳光背后，而自己他不过是一介小小平民，在「我是谁」的迷雾里寻找定位。 他尤其羡慕那些笔直地朝梦想前进、毫不畏缩的人，但在或许是在这样大家尽全力嘶吼、为青春鐫刻精彩的气氛渲染下，程昊瑋顿时觉得自己或许也有些像着他们—— 那些自我怀疑早就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时隔许久总算能昂首挺胸、向世人表达自己并不平凡的骄傲。 程昊瑋手里还握着玻璃杯，五指紧了紧又松开。为了不辜负别人的期待、为了让自己能在很久很久以后骄傲地告诉大家：我吹过竖笛—— 「……我会的。」千万头绪到了嘴边成了三个字，轻轻地允诺。 ＊ 校庆圆满落幕后，大家纷纷将彩带、布条取下，校区内林木顿时少了装饰，光秃秃的在萧萧冬风下一颤一颤，与前日热闹相比显得有些萧条。 晃眼过去，时序也入了寒假，少了平日活跃的学生群，管乐团各声部的练习清晰地回盪在校园内。 因为三月要比赛的关係，期间程昊瑋没少去学校，交接该学习的东西和熟悉曲子足够他忙，一段日子都是家跟学校两点轮着蹲，忙得很却也充实。 见分部老师的手划上一个弧示意结束，程昊瑋将竖笛拿离唇边，总算能好好喘上一口气。 比赛的指定曲难度不高，倒是自选曲折腾人难受得很。先不论主旋律有一连串的琶音要克服，伴奏在节拍方面就相当难掌握，是一曲为了求高分而秀技的技术曲子。 担上许多主旋律的竖笛分部压力本来就大，身为未来首席程昊瑋更是不在话下，时刻能感觉到双唇上每个神经皆痠地要尖叫。 简单在谱上做个重音记号后，他还在思考怎样表现会更好时，便听到今天下来最悦耳的声音：「我们今天到这边结束，辛苦大家了。」 他松了好大一口气，面上总算有些笑容。跟团员们间扯、收拾东西时，老罗还不忘精神喊话：「我们就剩下两个月了！撑过了就是制霸全台，争气点争气点！」 也不知道是谁开头喊了「喔喔喔全国第一！」这般发言，几个团员连声附和下，气氛一下子转好了些，直嚷嚷着要夺下佳绩。 程昊瑋在这些青春热血下，也不意外地萌生了一股「能行吧」的正面想法，扬着笑同他们喊了一声加油。 他相信，就算跌跌撞撞，在道路上也有彼此互相扶持成长。 6-1 随后同团员走在回家路上，突然见他们有共识地往自己退开一步，起初程昊瑋还觉得奇怪，却在下一秒闻到氯水味道时恍然大悟。 「干什么。」程昊瑋机灵回身，手一圈刚好掐住莫向隅的那隻原先要打在自己背上的手：「你怎么在这？」 「呃、哈哈嗨！没跟你说么，我四月要比赛了，教练让我们多练习些，所以寒假就被抓来练习了！」 莫向隅先是震惊，随后又是嘻皮笑脸，转着挣脱圈绑的手腕。「是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背后啊！亏我还跟你团员打好讯号，让他们别出声的！」 「没听你说过要比赛。」程昊瑋横他一眼，见好友虽然披着外套，却把袖子捲上去裸着手臂线条，身下更是只穿一条短裤。「不冷吗。」 「嗯？不会啊，当全世界都像你病弱，我可是一条冬天都能裸着下水的英雄好汉！这点温度算什么。」好友可显摆了，两条手臂往前伸，作势在拥抱严寒： 「不过入水那一刻真的挺让人想死的，超冷！今天教练又逼着游很多趟，根本不让人活了——你咧，练习的还顺利么？」 「还行吧。」程昊瑋紧了紧背包系带，配合莫向隅的脚速，不自觉跟团员们拉开距离，以至于两人皆没听见其馀乐团团员们的窃窃私语—— 「欸那男的是谁啊，就这样把我们首席拐跑了？」 「你们不认识吗！他可有名了，挺帅的运动又强，校庆那次我们也见过他的，听说他们还同班咧。」 「啊这些不是重点啦，重要的是……」一名吹竖笛的女性团员向她身边的友人微笑：「真养眼啊嘖嘖。」 「我懂我懂！唉一个安静型一个运动型……自產自销还真的不是都市传说……」 「放尊重一点，咱们程昊瑋才不是……」另一名团员话说到一半，见着前方程昊瑋抬脚踢人，完全不像平时温和模样，一句「你们想的那样」都说不清了。 镜头往前挪，莫向隅缩了一下遭踢击的脚，笑笑道：「是说你们管乐团还真好啊，这么多妹子。难得寒假我还想跟女孩子出去玩，却只能待在臭男人圈子里头——」 程昊瑋还想吐嘈好友，但听到莫向隅下一句低声呢喃后，却什么也忘记说。 「我还挺想宋允涵的。」莫向隅的声音散在呼呼北风里，听得出来字句里头充满思念。 每次好友用那种动情的语气提到宋允涵，程昊瑋总是格外几分醋意。心头微微一颤的他将兜帽盖得紧，投射在脸上的阴影盖住眸子，不让情绪表现出来。 「……去约她啊，跟我说干什么。」 「试过了，她不是已读就是说自己忙，完全拿她没办法，总觉得她在找理由拒绝我……你看。」 语毕，莫向隅将自己跟她的对话记录翻出来给他看，程昊瑋见好友一大串的问候只得到她不超过五个字的简单回覆，只能安慰他： 「或许她真的忙吧，别多想了。」 莫向隅将萤幕切了黑，叹口气把手机放进兜里。「就希望是这样。」 ＊ 同时在另一边，宋允涵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手边动作倒没停下，忙着在绘图板上涂涂改改。 「你真的不去看医生？」宋允涵母亲将果盘放在女儿边上。问候里满是关心。「听你吸鼻子多久了，还不打紧？」 「谢谢，没事。」宋允涵眼睛没从萤幕离开，蓝光把半张脸打得亮晃晃：「过会儿应该就好了，没差。」 对话在母亲一句「也不知道你那么顽固是像谁。」后结束，剩下的声音只有电脑主机嗡嗡运作的声音。 宋允涵将画作左右翻转检查，发现了不甚满意的地方，叹了口气狂戳键盘上的快捷键做调整，喀喀喀地回响在客厅。 反覆调整几次，跟人约好的委託总算有个雏型，她标上浮水印后便打开邮箱，寄样本给委託人确认。 还没找到委託人的邮箱，宋允涵倒先被一封中文粗体标题的信件吸引过去，她吸着鼻子打开信，见着正文不免得大吃一惊。 「你还是去看个医生吧，一直在吸鼻……」宋允涵打断母亲谈话，有些不敢相信地指着电脑萤幕：「你过来看这电邮。」 林舒将近视眼镜摘掉，一双眼睛盯着上头密密麻麻的简体字看上好一阵子：「……真的假的啊。」 ＊ 6-2 结果宋允涵完全没想到寒假那场感冒硬生生拖到了开学都不见好转，在课上吸鼻子还得担心吵到他人，闷着又不痛快，成天流鼻水折腾人难受。 莫向隅见着了也担心，想上前问候几句却在「你还好么？」「我没事。」这样简短对话下碰得一鼻子灰，安慰的话堵在嘴边没说出口。 更让莫向隅难过的是他跟宋允涵的座位分开了。上学期他俩同桌时莫向隅还没知足，现在距离隔上一排桌椅，就足够让他牵肠掛肚。 而最让他感到生无可恋的，是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了情敌的那个当下—— 他是在网路上察觉那两人关係不浅的。 当时莫向隅正在滑脸书动态，不经意见着「云海」发了新文章，上头一句「好像感冒了ˊ口ˋ」附上很可爱的表情符号，不禁让他嘴角一弯。 他勾着嘴角，还在想真实的她会是怎样的一张脸时，一则出现在下方的留言却毁了他的好心情。 留言是那男的回的，一串文字下来少说也有三、四行，感冒多喝开水多休息的叮嘱全在上头，满满的关心透过萤幕满洩而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位粉丝会有的态度，摆明是别有居心。 见着宋允涵回覆的「谢谢关心ˊˋ」和各方网友「别人家的粉丝总是不会让我失望」等讚誉，莫向隅可憋屈了，手指一戳一戳地组织文字，到后来却什么也没有传送出去，盯着手机萤幕生闷气。 醋意上来，没一时半会是退不去的。莫向隅成天偷瞄他俩净做些什么。即使看了会让自己心疼，但那份喜欢早已膨胀到不是忽略就可以解决的地步。 莫向隅以立着的课本作掩饰，趴在桌上偷瞄斜前方跟宋允涵借橡皮擦的徐彦硕。 烦躁地按着笔头，他暗自腹诽：「借什么擦子，凭什么跟宋允涵借，旁边有那么多人不借偏偏跟她借。搞什么搞什么搞什么，橡皮擦那么小，一不小心碰到手怎么办。」 ——交换看什么画作啊，当初见面死活不让我看上一眼，现在对其他人倒是大方了。为什么你跟人聊天时就是一张嘴巴开开合合，话好像还满多的，跟我说话就是存心句点我呢…… 「欸等等，我靠！」 莫向隅喊得大声，立在前方的课本受到桌子晃动而倒下，掉在地板上哐地响了一声，吸引周遭侧目。 莫向隅藉势弯腰捡起课本，将整个身子埋进眾人的视线死角，试图掩藏自己都能感受到的耳尖发热和心跳如雷，但那幅画面却是怎样想忘也忘不了。 程昊瑋的声音才响在耳边：「你刚怎……」 「我见到宋允涵笑了，我靠。」 要说笑容其实也算不上，不过是两瓣唇拉得比以往开了些，勉强能看出喜悦罢了。但莫向隅完全没见过这样子的她，禁不住乱了分寸。 莫向隅粗暴地将课本扔进抽屉，头埋进双臂里想跟世界隔离，无限放大的心跳声却盪在胸腔不去。他紧紧揪着手边的碎发，阵阵传来的痛觉提醒他不是在做梦。 莫向隅对黑暗眨了眨眼睛，呼吸起伏之间，一圈被莫向隅围住的空气越发灼热，能将一颗心熔化的高温螫在皮肤上，像是要烫伤他。 ——纯情个屁啊啊啊啊！莫向隅内心疯狂吶喊，却还是吐不出隻字片语。 当他总算回復心情将头抬起来时，耳边还缀着淡淡的粉红，眼神里满是慌乱。「我靠，程昊瑋她笑了她笑了她笑了。靠我还以为我在做梦，这根本是奇蹟降临二十一世纪了。」 莫向隅神情激动，手里攒得紧紧地，指甲陷进皮肉里都能刻出横。 「……她又不是没感情，这很正常吧。」 内心混乱的当下，莫向隅说出来的话皆乱七八糟，散乱的字句凑合成一块吶吶吐出。「你不懂了，半年来我只见过宋允涵皱眉，不然就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那多可怕，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讲……就是……就是她会这样笑，而且还是对着别人……」尾音飘得有些高、有些颤，完全不像莫向隅以往那般游刃有馀的口吻。 莫向隅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描摹这样的心情，好几个声音同时在内心说话，闹哄哄地混成一块。能开心地对所有人吼上一声，又替她在对其他异性笑而失落得跟什么似。 程昊瑋见好友那双眼里有着胆怯、兴奋、失落，不敢言说的情感全数交织在一块，映在眼底闪闪发光。 程昊瑋从没看过这样的他，好友在异性面前总是谈笑风生，几句话便弄得女生咯咯笑，哪知道今天栽在宋允涵上，话都讲不清了。 「妈的，我好羡慕。」莫向隅叹了口气再次趴在桌上，手指在木头桌上一划一划地。「要怎么跟她交好啊。」 程昊瑋叹了一口气，实在拿好友的粗神经没辙。「……试着从画画的话题聊啊。你是傻了吗，她那么喜欢画画你还不从这方面着手？」 「道理我懂啊，但是我找不到突破点。你知道么，当我意识到喜欢上她时，我连胡说八道都要想一轮才敢开口……」 「你好好跟她说吧，宋允涵总会懂的。」程昊瑋安慰他，嘴角噙着的那点幅度都读作希望好友幸福的温柔。 他帮好友追女孩子的经验不是没有，即使每次都充满不捨，但他还是更希望看见莫向隅能开心些。 瀏海洒在额前，映得莫向隅目光暗了些，他长吁一口气，低声哑道：「我试试吧。」 6-3 机会很快就来了。 是在学期刚开始，课业压力还不大，综合课纲不至于遭去挪用的美术课上。科任老师总算讲完一长串的枯燥美术史，从塑胶包装内拿出一叠纸，逐排发下。 「刚才我们看了很多肖像画，不知道各位同学对它瞭解了没有？现在课本收起来，我发纸下去，两人一组帮对方画肖像。不会画没关係，我等等会再跟你们做说明。」 语毕，班上同学便闹哄成一团，有些以眼神示意同组，有些则是隔上几排桌椅破空大喊找同伴。 莫向隅听着可开心了。即使他不会画画也讨厌实作，但不用学那些根本用不上的美术史，足够让莫向隅满足地呵上一口气。 他还打着要跟宋允涵拉近关係的念头，邀请的话到了嘴边都还没能说出口，就已经看到她向一名女学生比了ok手势，像是已经分好组。 莫向隅眼里无光，手里的自动笔在擦脏的纸上一划一划地：「所以为什么要跟你同组啦，我还想跟宋允涵一起画啊，两个男生互看互画对方噁不噁心啊。」 「先不说你没胆了，你这个水平要跟她一起画简直是侮辱。」程昊瑋简单在纸上打网格，笔下沙沙沙地。 「什么叫我这个水平，你说清楚喔，到底是谁前几天劝我衝一波的，呿。」 「我不是让你往这个方向努力，」程昊瑋将纸上的脸部线条刻深，稜角印出来后增了几分好友的神韵。「况且你哪个水平你自己清楚。」 「什么话。」莫向隅看着自己的纸，上头有一张神似棒球本垒板的脸配上极粗的脖子、一双小的夸张的眼还有硬要涂色的两瓣嘴唇。「我觉得我画的挺好的啊！」 「……想想我的感受。」程昊瑋叹了口气，辅助线打好、距离也拿捏得差不多后便开始刻上五官。 对面的好友画得无聊，坐不住，上半身前移后挪地欣赏周遭同学的画作，环顾了一圈眼光最后停留在宋允涵身上。 三排桌椅以外的她正直着臂，以按讚的姿势握着笔，微微侧首打量组员，头发正因为偏着头而落在一边，好看的颈部线条展露无遗。 他见宋允涵蹙着眉，动了动嘴巴说些什么后又将手给放下，让笔在纸上飞舞。画画时她的头埋得很低，一头长发散在拱起的背部，反光光泽碎在黑缎之间像是星子。 莫向隅不禁盯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程昊瑋弹指，才让自己回神。「痴汉。」 「闭嘴。」莫向隅拾起笔，给纸上的人像胡乱地加一些有的没的：「我还是想画她啊，这几个月看下来，宋允涵哪些地方漂亮、哪些细节是她的特色我都背的出来，谁还需要看着她画。」 「……说实话，挺变态。」程昊瑋吐嘈归吐嘈，手上的动作倒是没停，一张好友的轮廓越渐清晰：「那你跟我相处多久了，你还把我画成那样。」 「我又不会把你当作情人瞧得那么细。」 莫向隅忙着把自己的画作放在好友脸旁做对比：「而且我还是觉得我画得很像啊。」以至于他完全没有注意到，那瞬间程昊瑋下笔都歪飞出去，一小部分的工程在这笔糟蹋下全毁了。 程昊瑋把那笔失败擦掉，将橡皮擦屑全往好友的方向拨。「真心换无情。」 「……我才想对宋允涵说这句话。」 程昊瑋乾笑两声，随口附上一句加油便开始补救那块遭波击的部分，平静的语气让莫向隅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方才都说了些什么。 莫向隅画鬍子皱纹画腻了，整颗心又开始浮躁，索性放下画笔、双臂一环抱在椅背上同他人聊天。完全看不着莫向隅的脸，不能作画的程昊瑋道：「你别乱动，转回来。」 「蛤啦——」好友将身子稍微侧过来了些，见程昊瑋认真打量地跟什么似，不免开玩笑一番：「这么喜欢看我？有这么帅？」 「……少噁心了。」他低下头，将方才确认过的唇部线条刻深了些。好友两瓣唇细，唇珠倒是深深地弯在中心，隐隐牙白藏在唇谷、嘴角连成的曲线后头，仔细观察之下皆为文章。 莫向隅微微抿唇，看程昊瑋把自己嘴巴刻得标緻还挺爽的，眼睛弯弯地笑得邪魅。 待到快下课要收卷时，他甚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对画作嚷嚷：「要不是我知道你在画我，对着这双唇我都能硬了。」 「……这就是我说为什么你不能跟宋允涵同组，低级。」 「欸等等啊，我是在夸你画得好啊，哪里低级了。」莫向隅将画作交给每排最后一个正在收画纸的同学，一弯嘴角笑得轻狂。 「……你还希望我跟你说谢谢吗。」 「嗯啊，有我这么好看的模特儿！」 被这么说，程昊瑋难得画好一张画的成就都没了，斜了好友一眼，将画作交给后座同学收齐。美术老师在点齐画作数量后，敲在桌上整了整，宣布下个礼拜会继续画之后便是钟响下课。 莫向隅受到好友瞪视，笑嘻嘻地还想继续拌嘴，就看到徐彦硕往宋允涵的方向走去，好像是在聊刚才画肖像画的心得。一些细碎的片语传到他耳里，莫向隅呿了一声将视线别去他方，努力让自己不去在意。 6-4 后来在一个礼拜一堂，三次美术课过去，眾同学肖像画陆续完成，莫向隅和好友正站在讲桌旁等美术老师打分。 「说真的，你不画我还不知道我这么帅。」排队等评分等得无聊，莫向隅又拿起好友的画端详一番。「嘖嘖嘖，怎么有人可以俊成这样。」 三个礼拜以来，这些话程昊瑋听了不数下次，也习惯莫向隅那般自恋，冷静应付：「是是是，大帅哥。」 程昊瑋把画抽走递给老师，后边是一向健谈的莫向隅正嚷嚷着：「老师你看你看，他在画我欸，你不觉得很屌么，超像的你不觉得？」 「挺传神的啊，很棒。」老师把分数腾在登分表上，随后接过他的画。「还有不要成天把那个字掛在嘴边，没礼貌。」 「嗨——」莫向隅调里满是不在意，鑽到评分表旁偷看各同学的分数，想当然尔第一个先查询的即是宋允涵的。 整张评分表他由下往上看，见宋允涵的分数位居第一，可替她开心了。腹诽一阵：我喜欢的人就是这么好！只不过在继续瀏览后却看到徐彦硕跟她同分，双眉却又因为无聊的嫉妒心而皱了起来。 莫向隅谢过老师，把登分表丢在讲桌上同程昊瑋离开。「呿，什么吗。」 「又怎么。」好友没注意到他那些情绪，一心只纳闷为什么莫向隅那张把自己毁容的画还能有及格分数。 「看到宋允涵跟那小子同分我就不爽。你刚没看到么，同分欸！就好像那是他们两个的世界，我进不去似地。」 程昊瑋着实佩服好友的脑洞和竞争心，「……你想多了。」 在他们拌嘴之下，美术老师陆续替其他同学的作品打分。她审完作品见时间还算充裕，便从中抽了几张作品贴在黑板上。 「这些是画得还算不错的作品，我把它们贴在黑板上，有兴趣的人可以来前面看看学习学习，猜一下画上的人分别是谁。」 莫向隅听着原本还没兴趣，但见宋允涵和徐彦硕两人在台前讨论荣洽的模样，整个人又来气了，一蹬一蹬地插在两人中央。 「哟——聊什么呢？」 「欸……莫向隅嗨，我跟宋允涵正讨论她的作品，你不觉得很好看吗。」 徐彦硕指着贴在黑板正中央的作品，上头一张女孩子的侧脸栩栩如生、极其传神，眉眼之间神韵极似，不用特意说明就知道宋允涵是在画谁，令莫向隅着实佩服她的精湛画技。 即使如此，他还是不想听情敌说话，却也不好否定徐彦硕的问句，轻轻哼上一声随口道：「那你的呢？」 莫向隅原先是打着徐彦硕登不上檯面的念头问话的，哪料他只是闪过一丝惊讶，指着板上的作品：「欸，我的吗，最右边那个就是了。」 「是么。」莫向隅凑前看，看完宋允涵以精细排线呈现人脸的光影变化后，再看回情敌只简单用上几条线条勾出人脸，整幅画乾乾净净地没什么细节琢磨，他倒是好奇了。 「我觉得宋允涵的比较好看，为什么你们同分啊。」 他也不是刻意替她说话，是真心对于老师的评分标准抱有疑问，完全没注意到这句问话有多不得体，脱口而出后还笑嘻嘻地向宋允涵问：「对吧？」 她先是愣了一秒，随即敛下眼跟一旁的徐彦硕说声抱歉，后者一声没事外加摆手，看似不在乎这样的言论。 莫向隅还不明所以，怎么好端端地突然道起歉来？他正想开口问却听到宋允涵轻声唤自己的名字，调里正经，褪了平常那道懒洋洋的声线。 「莫向隅，下面言重我先道歉了。但你刚才说的话真的很不得体。」 那双眼睛总算对上自己。眼珠子睁得圆圆地，乌黑明亮地映出莫向隅的身影。 「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创作必须经由比较才能体现价值。你这样当面对人说这种话，非常伤每位创作者的心血，还希望你知道这点。」 语毕，宋允涵再次向徐彦硕道了句抱歉，之后头也不回离开檯前。情敌见状也没多作犹豫，跟在宋允涵后头，徒留莫向隅呆愣在原地。 莫向隅盯着宋允涵离开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不是吧？生气了？ 6-5 事情发生后一堂课，宋允涵便后悔说出那些话了。她通常不会对创作圈外的人说这些的。 被比较的不甘和想让自己爬得更高的决心，和莫向隅这样的人说这么多，简直鸡同鸭讲、自讨没趣。 他们不懂奉上心力完成一件作品的意义是何等重大；也不明白想让自己爬得更高，背后所要付出的代价是年年月月的积累。这些只藏在创作者没能言说的每个深夜，对着点点星光自问自答。 她终究是捨不得徐彦硕那些年月的努力只成了一张分数和莫向隅不经大脑的评价。不过宋允涵也明白，对他说那些话不过是迁怒罢了。 即使她喜欢画画，却恨死学校的美术课了。 教育体制下的美术课，将每位学生打压成一样的形状，凭老师那么一句「这样画是错的喔，你应该——」将创意抹灭成一面黑白，写成一卷分数刻在画作右上角。 那算什么？宋允涵当时排队等评分时这么问过自己，耳边却只传来老师一句：「你是目前全班画最好的喔，不错。」 她一直不明白，艺术领域上哪来所谓「最好」？有人追求奢华丰满，也有人崇尚清新自然，不同笔锋下詮释出的味道各有千秋，哪里是一句最好能概括全部。 所以当莫向隅那句「我觉得宋允涵的比较好看，为什么你们同分。」说出口，它就像是引爆弹，燃了宋允涵整个小宇宙。 她跟徐彦硕用不同的笔法詮释画作，宋允涵以细腻排线刻出明暗对比，后者则是以简单几笔勾出人脸，乍看之下没什么，深入研究却会佩服一笔一画之间的精准掌握。 这样两派不同的运笔却被搅和在一块儿比较，一种创作被糟蹋的感觉油然而生，她受到情绪波动才会对莫向隅说了那些。 宋允涵知道话是自己说出口的，当下能把真心话挑明确实也爽了一会儿，但是现下要应付徐彦硕那些「你不要生气啦，我也没怎样。」和莫向隅的紧迫盯人，着实让她有些头疼。 另一边，莫向隅也不好受。整堂课下来，他的注意力没有一秒是放在书上，见宋允涵唉声叹气的，不禁令莫向隅纳闷自己是不是真的说错了什么？ 他不懂绘圈上那些琐碎，也喜欢宋允涵的画更甚罢了，哪料说出口的话会引起她这么大的反应。 莫向隅见她眉蹙得紧紧地，一到下课还跟徐彦硕的细语谈论，在在让莫向隅的心揪得一塌糊涂。那种被隔绝在外的感觉糟透了，他却只能趴在桌上偷偷覷着两人。 莫向隅是真的不想再让宋允涵烦心了。 他知道自己这份喜欢很笨拙，也不懂创作圈上的杂事，但莫向隅确实是真心诚意地在对待眼前那位女孩子，也只是想多说些话引起她的注意，哪能料到宋允涵却是这般态度。 但是为了她，莫向隅想尝试去理解。他完全不想将整件事呼拢过去，莫向隅想打碎那道立在他俩之间的高墙、想进去宋允涵的世界里。 为此他烦恼地跟什么似。在宋允涵面前，莫向隅拿不出那份游刃有馀，却心甘情愿以那副笨手笨脚的模样倾诉他所有喜欢。 他透过瀏海缝隙望向远处的宋允涵，见她垮低双肩的模样，莫向隅更是心有不捨，将一会儿前就写好的纸条捏得紧紧地。 几张失败的纸条散在桌边，有些是墨水晕开、有些是写错字，但更多的是莫向隅嫌字跡不够正式而报销的草稿。 他也不知道为何只是「我们聊聊？」这四字，却能让自己的手抖成这副德性。 犹豫了一会儿，最后他才让纸条从手里流出，请旁边的同学代传。捏皱的纸经由数人转传，每一秒、每一分拉近的距离皆刻进了莫向隅心上。 哪里见过他这么卑微，将所有希望都寄託在纸条。他紧紧捏着拇指球，当纸条传到宋允涵边上时，他的心脏简直要停了。 最后，莫向隅忘不了她望向自己，轻轻点头允诺的模样。 6-6 在没受到宋允涵拒绝的前提下，课间休息时莫向隅急忙往她的方向凑。与其说是和宋允涵说上话而开心，倒比较像面对未知话题產生了一点紧张。 「那个……我想跟你谈谈美术课的事情。」莫向隅单手撑在桌沿，全身重量压在左半身。 「嗯。」 起初宋允涵收到纸条并且被告知是由莫向隅传来时，就有预料到他会提上这件事。她知道自己话重，也在打算若莫向隅好好谈上此事，自身也会释出歉意，但他脱口说出的却让宋允涵始料未及。 「我不会道歉。」 宋允涵听闻，还不知道该拿什么反应，见莫向隅继续往下说： 「其实我不知道你所谓的『不得体』在哪。各方面上有比较、有对比，才能自己进步不是？如果害怕糟蹋心血，乾脆一辈子都别把作品摆出来公开了。」 她不知道莫向隅有心无意，但听者倒是从里头听出几丝影射徐彦硕玻璃心之意，她便知道莫向隅的逻辑从头到尾都搞错了。 宋允涵确实认同莫向隅上述的话，也认为禁不起打击的态度不可取，但是她想探讨的从来不是这个点，而是艺术的主观性。 她会说出那些话，全是因为莫向隅不够客观、视线不够宽广，对于仅知的画风给与好评，不熟悉的领域却不愿意去瞭解，轻易贴上一句「不够好看」一走了之。 她看得出徐彦硕为了磨出自己的风格，在里头下的种种苦工，即使笔锋不是大眾路线，但闯出的一派风格也是别有情致。 所以被莫向隅这么外行一讲，宋允涵替他感到心疼，这才是她气不过的主因。「别拿你的标准强加给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莫向隅将重心换到另一边，眼睛里写满慌张。「我……我只是想把我的观点告诉你，没有要人强行接收的意思！」 「我知道我们价值观差得多，我确实也不懂你们圈子上那些杂碎……但是，我觉得我……呃……」莫向隅在心里排演这些对话数次，但到了嘴边，他还是不禁吞吞吐吐。 「……我想多瞭解你。」话总算脱口，即使支离破碎的，莫向隅也觉得功德圆满。他深呼吸一口气，怯生生地对上宋允涵的双眼。 莫向隅总觉得这句话自带调情意思，也猜宋允涵不会喜欢这种调调，但是他好想将这样的心情说出口，膨胀的喜欢早已一发不可收拾，满溢出来像是能将自己淹没。 「……啊。」宋允涵不知道话题为何兜上这来，简单音节之后是短暂的沉默。「不要。」 「先、先别急着这么说！」话语紧接在宋允涵句子后，整场对话的节奏相当奇特。 莫向隅早料到对话发展不会这么顺利，那份喜欢也不是一次拒绝就颓靡不前的随便。话都说出口了，他索性破罐子破摔。 「以前干上很多蠢事我知道，刚刚让你不开心也是我的不对……但是……啊！」莫向隅盯了会鞋尖，最后又抬眼对上她：「我保证了，这次就最后一次！你多跟我处处就会知道我有多好！」 若宋允涵要给整段自白评分，分数一定是毁在最后一句自恋口吻上。 「所以了，拜託让我多知道一些关于你的事情。绘圈上、私底下都好，我绝对不会再惹你生气了！」 虽然她内心还有疙瘩，听完一长串解释其实没释怀到哪些，但念在起初自己态度不甚好，也懒得再追究，她最后才叹了一口气：「随便你。」 莫向隅听闻，眉头总算舒展开，扣在桌沿的手紧了紧，逼自己不要因为这样程度而尖叫出声：「真的，我保证！」 6-7 莫向隅说到做到，这些日子细心拿捏该如何与宋允涵相处。他知道眼前这个摆在心尖宠的女孩子不爱说话，他便从封闭式问题慢慢深入，就算对话随时会被截断，也足够让他满足了。 他不会无时无刻黏在宋允涵身边，若见她接案赶稿时，就以那份领导能力将人群聚集到自己这儿，腾出一方安静给宋允涵。 莫向隅曾想过送饮料慰劳这等追女孩子的老招数，但是在宋允涵一次「平白无故，不收。」的拒绝下，只能自个儿喝着偷偷打听到、却从来不是自己口味的无糖绿。 莫向隅总觉得这样的相处模式和以往有些不同了。 最初认识宋允涵时，他还以自我想法乱入他人生活圈，吵得人不得安寧，最后还被训了一顿，都是他干过的荒唐事。 现在不同了，瞭解到要和个性大相径庭的女孩子深交，那样子的姿态是万万行不通，莫向隅才渐渐懂得拿捏分寸，让两人处在最舒适的情况交往。 即使两人对各自观点执着得很，观念上许多出入，但却能在观点对立下彼此相互磨合、砥礪，激盪出新的火花和三观，那些都是一个人不会发现的美景风光。 莫向隅韧性强，即使有时气氛越趋紧张，他对于自己认为的事情不会一昧让步，通常是据理力争，碰撞之间產生的物质偶尔还会让宋允涵反思。 但若他意识到自己不对，也会陪着笑脸道歉。虽然道歉的语调很是轻浮，但宋允涵也看得出那已经是高自尊心下最大的妥协。 何况莫向隅不过就是小男孩个性。高兴时能不间断地说上好几个话题、难过也不会持续太久，几分鐘后又能跟人谈笑风生。后来瞭解到这样个性的他，宋允涵才日渐宽下心，不再担心自己的想法对他来说妥不妥当。 一天天下来，宋允涵和他说的话越来越多，而这些都是莫向隅最珍贵的宝藏，更令他觉得这些细碎的成长比以往轰轰烈烈的恋爱要刻骨铭心得多了。 但是即使关係有在升温，莫向隅还是放不下假想情敌徐彦硕。尤其当他见着宋允涵每有问题，不是找同性友人就是找徐彦硕时，整颗心更是不悦。 要知道平常聊天开头总是莫向隅主动，宋允涵皆为被动接收那方，虽然最近会回上几句，却还是离他所嚮往的「相谈甚欢」有段距离。 莫向隅原先也不急，毕竟这样的关係已足够让他高兴，他也试着以宋允涵的步调来加温这段感情。但是见她和徐彦硕交流越渐频繁，莫向隅的醋罈子总算濒临爆发边缘。 但是这时他却被其他人拉住，一会儿也挣脱不开，大伙之间一句话都不了耳里，他的精神全摆在不远处的心仪对象上。 那两人对话穿越其馀同学的声音，莫向隅只听见几句断字片语，「微博」、「我支持你」是他唯二的线索。 脑袋转了转大致得出「宋允涵想往对岸绘圈发展，才会向徐彦硕讨论吧。」这等结论，手在衣角拽了拽又松开，暂时安慰自己：因为我不是绘圈人，宋允涵没找我讨论很正常，没什么好吃醋的。 但是莫向隅心中还是不免失落，同时也勉励自己要快点成长到能与宋允涵共担甘苦的可靠模样，这是莫向隅第一次生了想为人而让自己变更好的念头。 莫向隅内心小剧场爆发，正活在一段感人肺腑的励志理想里，隔了好几秒才接收到好友往自己小腿骨踢上一脚的痛觉。 「还在看他们，傻逼回神。」程昊瑋语带揶揄，作恶得逞的笑容尽掛在脸上：「还没追到人？」 「废话，当真那么好追。」莫向隅没好气，往程昊瑋的方向补回一脚作为解气。 「这几天看你往宋允涵的方向凑，还以为你们进展挺顺的，大情圣也有这么一天啊哈哈。」 「……少干话！」莫向隅斜他一眼，见程昊瑋在背包里头东翻西找地，倒是好奇了：「你做什？」 「不是说管乐团三月底有比赛吗？」他将两只牛皮信封递给好友，嘴边道：「给你们增点机会，那场比赛我可是首席担当，过来看我们比赛吧，还没当成的游泳队长。」 莫向隅接过信封，欣赏完正反两面「欸——」了好长一声，最后勾着嘴角，往程昊瑋肩上拍。「史上最神助攻非你莫属，就是这个了！」 6-8 「所以说了，拜託么，一起来啊！」莫向隅将好友拉到宋允涵身边，神色欢喜指着程昊瑋： 「这傢伙当首席了欸！若是去看他领导整个团拿下第一名，要多风光就有多风光，我们一起去替他加油啊，走么宋允涵！」 莫向隅这次是第三次询问她了，在前两次皆以失败为收场的前提下，万不得已他才将程昊瑋拉到宋允涵面前施人情压力——甚至将程昊瑋给卖了。 「他以前一直跟我说『他很崇拜你啊』、『觉得你很厉害啊』如果你这个偶像能去现场替他加油，他可不是高兴死了！拜託么，就这么一次也好，完成你家小粉丝的心愿？」 「一场音乐比赛欸！陶冶性情、增广见闻，对你的创作只有益处可言，丰富作画题材还不好么！拜託啦！」 莫向隅平时就口舌伶俐，这个时间点上更是用上三寸不烂之舌以说服她，滔滔不绝地。 宋允涵原先嫌烦，甚不相信莫向隅的说词，毕竟以她对后者的瞭解，莫向隅把黑的说成白的都不是问题。但听到程昊瑋也附和上几声求宋允涵前去参加时，她总算叹了口气允诺下。 「喔喔喔太好了！」莫向隅眼角弯弯，将邀请函摆到宋允涵桌上，成功约着人的得意不禁令莫向隅开起玩笑：「当天不要迷路啊，怕迷路我也可以去接你……没事啊，别瞪我我刚啥也没说。」 ＊ 时间转眼流逝，晃眼已是比赛前一天。在莫向隅、程昊瑋皆有比赛将至的情况下，两人结束社团活动相遇在校门口时，已经是近晚上八点的时刻了。 「欸，紧不紧张啊。」莫向隅对着天空呵气，在尚未转暖的气候下升起一旋白雾。「首席。」 「多少会吧，虽然不是第一次比赛，但担上首席领导这个团还是头一遭。」程昊瑋预想着明天的比赛流程，同时也在想若回家吹上几个音练习会不会吵到邻居：「担心你自己吧，明天就要跟宋允涵单独处一块，没人帮你了。」 「吵死了！兄弟、情人我还分得清，这时候还想着宋允涵却不帮你加油，我就真的是瞎眼了。」莫向隅往旁斜好友一眼，难得的朋友豪情被他这么一句揶揄，扫得荡然无存。 「……是是是，你果然最够朋友义气。」程昊瑋没再多谈明天比赛，将话题转弯：「你咧，泳队压力不也很大，居然还练到了这种时间点。」 「大是大，但是爽啊。能感觉到自己一天天在进步，等到哪天得奖了，这些辛苦也没算个啥。」莫向隅就是持着这份骄傲，把自己的所有皆投入里去，不论正反、甘苦永远都含笑接受。 程昊瑋就喜欢这样的他。正能量、无所畏惧，以笨拙的方式表达关怀，相处起来不会感到压力却能领悟到他的贴心。 程昊瑋心里温暖却没表达出口，低头带笑：「也是，像你这种自虐狂，一天没被电浑身不自在。」 「你今天特别毒舌啊。」 程昊瑋眉角一挑作没事：「比赛前压力大啊，见谅见谅。」 莫向隅没看出他在开玩笑，往程昊瑋背上一拍，眉眼之间满是诚恳，语气不容置疑：「那明天带着以前我送的竖笛吊饰做幸运物，包准成绩空降第一！」 或许莫向隅没发现，但程昊瑋早掛上吊饰，这些日子以来都是那只掛件陪伴自己度过每场吹奏练习。「会啦当然。」 6-9 当莫向隅抵达被借用当比赛场地的某高中时，真心佩服这学校佔地宽广，或许还比新维高中大些，随处是初生枝椏，冷风吹拂下巍颤颤地。 学校操场上是几所临时搭设的帐篷，棚上贴着各色纸张，分别标示数乐团的集合地点，四处还可见穿着亮色背心的工作人员进行检录。 莫向隅找了会儿，总算看到程昊瑋及其他大伙儿，见好友面对成员们似乎是在精神喊话，肢体语言写满从容，那一瞬间莫向隅觉得他简直帅透了。 「哟！」他往程昊瑋肩上招呼，笑咪咪地：「帅伙伴，什么时候到你们比赛？」 「你来啦。」程昊瑋对了腕上的手錶，再看看其馀棚子没剩多少人以后，对好友开口：「应该也快了，前几组都入场了倒也快换我们才是。怪抽籤抽到后段组，等人等好一会儿了。不过宋允涵人呢？」 「我跟她约更晚一点的，兴奋下自己太早到了，也不知道现在要干嘛。」莫向隅蹭着一把塑胶绿椅，一屁股坐下边问：「我送你的吊饰带了没？」 「这里。」程昊瑋将竖笛吊饰亮给好友看，小小黑管在背包边上旋了半圈最后缓缓停下。 「我的幸运加持和程昊瑋首席带领的乐团，让你们拿下全国前三都不是问题！」 「就你虾胡说。」程昊瑋双手圈着背包，没再多理会莫向隅一旁碎唸：「这哪里胡说，你们实力就是这么屌，校庆表演那天我就知道了！」 程昊瑋正在酝酿精神。这是他第一次以首席身分参与比赛，要说不紧张，哪怕连手汗都要出卖他。他手指摩挲包上的吊饰，藉由此举来抚平躁动的心情。 深呼吸一口气压不下狂躁的心跳，程昊瑋便见到工作人员挥手示意该往会场内移动，进行第二阶段的调音准备。 「先走了，你也准备准备，进场挑个好位子坐。」程昊瑋背包一拎，向团员们吆喝几声，背着莫向隅随大伙儿往会场后门走去了。 莫向隅衝他们喊加油喊得大声，见大伙儿逐个消失在门后，倒也收起轻浮，真的让他有了「比赛即将要开始了」的紧张。 他离开棚子，往和宋允涵约好的集合地点前进。莫向隅还没到达定点便看到她一道优雅、简单的身影立于人群之中。 「啊啊抱歉，等很久了么！」莫向隅对不远处的她喊道。第二次见宋允涵穿私服，虽然谈起恋爱总是多了一些靦腆，但仍是禁不住莫向隅话嘮个性：「你今天也是天使妆容，好看，满分！」 宋允涵原先还想客气回应：「没，刚到。」却在听到莫向隅那般调侃之后将话句全数吞回。「程昊瑋他们在哪，而且你怎么从校园内出来。」 莫向隅原先还因为她一开口就提好友而感到失落，但在听到她对自己总算有些好奇时，那些醋意啥的便扔了去： 「我来的太早就先进来学校晃了！刚刚也有遇上程昊瑋，他们已经进入会场了。我们也快去吧，怕观眾席到时候没位子。」 「嗯。」宋允涵让他在前头带路，见他脚步踏得稳，不一会儿就看到会场大门，她才总算放下害怕再次迷路的心。 要知道刚才宋允涵来的路上可说是千辛万苦，最后还是问了路人才找到比赛场地。还好自身出门得早，不然抵达会场，比赛都结束了也很有可能。 见到莫向隅在前方带路，穿越重重人群成功把自己领到观眾席时，她还是第一次对莫向隅生了「安全感」这种玩意儿。 「谢谢。」宋允涵顺着裙襬入座，在表演台上灯光暗下，各组人马正在做交替时低声说道。 莫向隅身子往前倾，朝檯前看得专注。即使他听不懂音乐，但还是很认真地在分析每一队的程度究竟是比新维管乐好或坏上哪些，或许在日后能跟程昊瑋分析一番，以至于他差点儿错过宋允涵轻声细语。 「谢什么？」 「领路。」 「喔原来么。你怎么这么有礼貌啊，关係多好了，这些东西就省了吧。」 臂往扶手一搭，几个意识闪过他才发现那副口吻近似装熟。但是在宋允涵也没反驳的前提下，莫向隅就没开口为后半句解释，自个儿为她不否认这段关係而喜孜孜地。 6-10 后来莫向隅瞧她没打算接话也不多做打扰，将视线转回檯前继续欣赏比赛。 有些队伍的自选曲慷慨激昂，有些则是温柔绵延，奏在心尖尚是一场音乐饗宴。莫向隅听得专注，身子不自觉前倾，手指在扶手上点啊点地打节奏。 在灯光几次闪灭、人员交替下，莫向隅听到主办方宣布：「b组市立中正高中请上台，b组市立新维高中请准备。」心中更是一阵激昂。 「下一组就要换他们了！」莫向隅神情激动向宋允涵道，低声细语之间藏着无数期待。他往旁边人一看，见她双手环臂，这才想到什么低声问：「你会冷么？」 其实莫向隅来之前就有想过，要不要替她带件外套。 交过几任女朋友、看了网上无数攻略心得，莫向隅对撩妹的手段可说是瞭若指掌，其中「披外套」这点技能更是各大桥段经典。 莫向隅原先想带上一件以备不时之需，但后来想了会儿，他猜宋允涵肯定不好这类碰触，也知道「安静欣赏，不打扰」是两人最好的相处模式，便没玩上那些手段。况且这样只隔着一件扶手的距离，就足够让他高兴到忘记在乎这些旁支末节了。 宋允涵盯着腿，头发倾泻在颊边：「还好。」 莫向隅隔着窗帘般的黑发，偷偷覷着宋允涵。长发倾泻如墨、眼珠子闪亮亮地，一双唇轻轻抿着的模样，他都没有错过。 这样偷偷摸摸、不着正边的观察，再加上灯光昏暗、气氛正好，莫向隅心尖莫名一颤。「啊……会冷跟我说。」 「嗯，谢谢。」 莫向隅一开始就只是想好好听场音乐，让宋允涵知道自己愿意试着去认真欣赏每样创作，却忘了眼前这个女孩子总能让他心跳加速个没完，脑子都烧糊了。 心下乱糟糟地，就算莫向隅试着把注意力移到檯前，却仍是听不进每一个音符。当曲音渐慢，最后以大鼓做结束、迎来静默才让他回了神。 檯前灯光暗下，在乐器撤离、新一批人马做交接准备时，广播声音响起：「b组市立新维高中请上台，b组市立明道高中请准备。」 莫向隅听闻，手指扣在扶手上更是紧了些，身子前倾、颈项前伸，在在表明他极其重视这场比赛。 当檯前灯光亮起，他总算是看到程昊瑋以首席身分出场的自信身影。 好友在全员皆坐着的状态下，隻身站立在舞台左前方，刚才没记得细看的白衬衫、黑裤、皮鞋穿在好友身上，经聚光灯照耀像是戴上滤镜，相当耀眼。 指挥一袭燕尾服，从舞台侧门登上指挥台的过程中，脚步声喀喀喀地响在全场静默。 她先是转身向评审鞠躬，随后手臂往下划破空气，单簧管的声音跃入耳中。莫向隅见现况台上只有好友一人将乐器就于嘴边，悠扬、单薄却不容置疑的笛声回盪在会场。 随后在指示下便听到各分部也开始吹奏，层层叠加，完美交融在一块的长音在指挥作势画圆后停止。 合音结束，程昊瑋一身頎长身影入座，坐姿直挺挺地堪比规范，胸有成竹的模样。 「……帅呆了。」莫向隅低喃，眼里藏不住的是对于好友的钦佩及崇拜。他又是将身子往前倾了些，前倾幅度甚至让人担心他会不会就这么摔进走道。 指挥的手在空气中笔划几下，一场声音浑厚、气势浩大的音乐饗宴就此拉开序幕。 他听音乐听得专心，也由衷佩服起本校管乐团的实力。像是刚才听过好几次的指定曲，没被其他支队伍詮释出的情感，在他们演奏之下彷彿有了灵魂，悉数爆发。 自选曲更是不在话下。连莫向隅这样外行都听得出高、低音转换、长音运气、分部配合等等复杂。一颗心像是搭乘云霄飞车，随着乐音时而激昂、时而平静，更是为了电子计时器在一旁读秒而湿了手心。 最后当舞台灯暗下，莫向隅还不敢相信他们的表演就此结束了，馀韵刻进了他身上的每个细胞，搔得人刺麻麻地。 莫向隅在座位上拼命挥手，也不知道程昊瑋看不看得着，但他就是想以这样姿态抒发心情。 「走吧！我们去外面等他们？」莫向隅眼里闪亮亮地，像是等不及为自己学校的管乐团欢呼上几声。 宋允涵内心同样盈满情绪，心田一方平静在曲子奏毕后泛起波波涟漪。「嗯。」 两人在工作人员帮忙指引下，费了一番功夫总算找到程昊瑋一伙人。 「哇啊啊啊！你们怎么那么屌啊！」莫向隅衝好友笑得开心，手肘戳了戳程昊瑋：「我的幸运吊饰有用吧有用吧！」 「你小声点，有点素质。」程昊瑋边说边向后头的宋允涵摆手示意。「是说当首席超紧张，我应该没出什么错吧。」 「完全没有！帅呆了你知道么！先别说一开始只有你站着吹奏，比赛时也是你的背最挺最吸引人，论首席第一我只服程昊瑋！」 他听莫向隅越说越浮夸，轻轻笑开。「……好了够了。」随后从兜里摸出吊饰，在手上拋啊拋地：「不过谢谢你啊，幸运吊饰很有用。吹到后来手稳心稳，没出什么乱子。」 「就说啦，你们拿下全国前三肯定没问题的，专业眼光保证！」 宋允涵轻轻补上一声：「嗯，很厉害，没瞎说。」 程昊瑋手里把玩吊饰，轻声道句谢谢。 他发觉自己总算是找到了些什么，足够和莫向隅、宋允涵这样的大神并肩而行了。 6-11 一名团员抱着黑色乐器箱往厢型车上移动，向三人的方向吆喝：「欸，程昊瑋过来帮忙把乐器搬上车，我们准备要走了！」 「喔好，这就去。」好友将吊饰放回口袋，往角落处堆放乐器的方向走去：「我们还要搭车回学校开检讨会，你们要不要先走？」 「那么累啊，还要开检讨会。」莫向隅见周遭数人各个脚步仓促，忙着搬谱架、乐器，也不好再多作打扰：「那我们先走啦，有好成绩记得跟我说！」 程昊瑋衝两人一笑，随后抱起乐器盒，加入收拾整顿的行列：「嗯，谢谢你们今天来捧场。」 向好友道别后，莫向隅和宋允涵两人往公车站牌走去。一路上虽然话不多，但是见宋允涵没像平常那般懒洋洋地拖着脚步，也大概猜得出她心情应该不错。 「是不是很棒，没后悔来吧！」上了公车，莫向隅自个儿走在前头领路，几乎是拼上生命一赌宋允涵会不会和自己一同坐双人座。 好在她没有拒绝，在莫向隅身边落座，这样小小举动让他幸福地简直像要爆炸。「嗯，挺充实的。」 「是吧是吧！看完一场比赛确实有增点灵感吧？我看他们演奏时，内心满满感动的，可惜场内不准拍照，没有方法纪念下来……」 「你可以的吧！回去试着画看看？难道你都没有那种『喔这个画面我不捕捉下来太可惜了』的激情涌上么！」 宋允涵经他这么一讲，内心确实有些沸腾起来，像头小野兽叫嚣着。「有是有。」 或许是方才同莫向隅一起经歷感动，她那块柔软、起初完全不想让他这样的人发现的创作魂正一点一点地被带出来。 她原先是真的讨厌莫向隅那样不懂尊重的人在践踏创作。无论是一开始口出狂言、轻视他人努力，皆为宋允涵一直以来厌恶并且不好交谈的一类人。 但是在莫向隅三番两次攀谈，和刚才瞧他是如此全神贯注地欣赏音乐后，宋允涵总算相信莫向隅跟半年前的他不是同个人了。 感动、满足交织莫向隅眼底，闪亮亮地，倒也不像奉承而是真心讚叹：「对吧！我现在好羡慕你们这样的人啊——可以透过自己的力量创作专属的小宇宙。画出来的东西、演奏出来的歌甚至还可以感动人心，这简直是特异功能。」 这些话说出来，莫向隅确实也感到一点难为情，但是这样的心情他实在憋不住，想找个出口宣洩。宋允涵盯着地板，因为不习惯和莫向隅聊这样的话题，有些感到扭捏地玩弄手指： 「收到这样的称讚，程昊瑋和每位创作者一定很开心，谢谢你。」 她声音软软的，鑽入莫向隅脑海里，又是一阵该死的心跳加速。「欸……不客气！」 这点东西没什么，接下来间聊的话题也挺琐碎，但是宋允涵确实清晰地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之中悄然改变。 而当莫向隅偷偷瞄她，见宋允涵嘴角掛着一点笑意时，简直是要当场死亡。他支手撑着下巴往窗外看，掌心紧紧捂着嘴，怕哪一秒他就憋不住放声鬼叫。 他逼自己不要傻笑、不要尖叫、不要跺脚，但是承载感情的罐子早就翻了，哗啦啦地漫延至各处。莫向隅让自己冷静些，好就好在这台公车行驶得稳，没有任何小说章节里会有的急煞或肢体接触，否则他的灵魂真的能升天。 后来送她回家，莫向隅尽量不让自己那声再见洩露出不捨，但是瞧宋允涵的身影在远方消失成一点，他还是有好多好多话想对她说。 7-1 有了和宋允涵一同出游的回忆，莫向隅的好心情便持续了好多天，他甚至能笑着游完泳队不轻的训练菜单，成绩甚至比往常快上一些。 而且后来经由程昊瑋告知，瞭解到新维管乐这次演奏优异，应该能获得不错成绩时，他更是替好友感到高兴。 就连回班上见到情敌徐彦硕时，心里还生了一股「你根本没和宋允涵单独出去过吧！」的优越，成天笑咪咪地。 而最让莫向隅期待的，是自己不久后的十六岁生日。 莫向隅人缘好，这段日子更是厚脸皮地提醒无数伙伴，要他们带上诚意好见自己。今年多加宣传的原因没别的，只不过是莫向隅不敢当面向宋允涵开口，採声东击西之技罢了。 要知道一个男孩子也十六岁了，过生日对他来说着实没什么吸引力，但是当她这样的女孩子一出现，莫向隅多少还是想以寿星这个身分沾点福气，让自己在那天显得特别一些。 他甚至还担心宣传不够卖力，特地在生日前一天发文：「猜猜明天什么日子！！」而换来程昊瑋小窗私讯一句白痴。 莫向隅见贴文下方留言甚多，虽然眾伙伴一个一个在比歪楼，但是这样宣传应该也够明显了吧？ 隔天莫向隅去泳队报到，才刚进更衣室锁上门、衣服都还没脱就从上头被淋了一桶水。 「寿星生日快乐！」门外是队员们毫不留情的笑声和水桶被扔在地上的一声吭响。 莫向隅遭害，衣服也不脱了，衝去门外就是将损友抓着拿水洒喷，看他们各个皆比自己湿后才算解气。虽然最后被教练训了一回，制服也湿透了，但这点小事止不住莫向隅的好心情。 搭着半湿的制服回到班上，莫向隅还挺享受这样冰凉凉的触感和女孩子偷偷望向自己的视线。翘着腿拨弄头发，跟谁对视着了就衝人一笑，模样不是一句「拈花惹草」概括得完。 程昊瑋简直没眼去看好友，一来是因为丢脸，二来是他那副模样看了，自己肯定会出事——虽然风流了些，但莫向隅那副轻轻勾着嘴角，制服半湿、衣襟微开的模样倒还真挺帅的。 程昊瑋的座位离好友近，将自己的外套递给莫向隅要他穿上，后者没多推辞，披了外套后总算不再是那般引人注目，程昊瑋才暗自松了口气。 课间休息时莫向隅更是忙着接收一连串的生日祝福。几位对他有意思的女孩子没放过机会送卡片饼乾，关係好的同性友人则买了刮鬍泡，见人就往脸上喷。成天下来吵吵闹闹地，惹得各科任老师都知道了。 莫向隅同他人闹腾，整天下来咧着的笑容没减去半分，但是内心随着时间流逝下越发不安—— 最后一堂课，他仍不放弃希望直盯着宋允涵的背影，有些想不出为什么她到现在一句祝福都还没送上！ ——应该有注意到吧？整天下来闹这么久，就算再不关心还是有察觉吧？连宋允涵最亲近的好友都有和自己说生日快乐了，她不至于都没发现……吧？ 莫向隅今天嚷嚷得大声、刻意在她身旁兜转，就是为了暗示宋允涵，哪能料到她一点反应也没有。眼看一天课程就要结束，莫向隅是真的担心该不会自己的十六岁生日，只能如此黯淡结束…… 待放学鐘声响起，莫向隅还特地放慢收拾节奏做最后挣扎，眼角馀光偷偷瞄着宋允涵跟友人聊天的身影。 当宋允涵往自己的方向走来，莫向隅的呼吸简直要停了。他垂眼盯着已经收拾整齐的书包，都不知道手该往哪儿放、表情怎样摆才算自然。 而最后的最后，宋允涵却只是走过，一点缓下来的痕跡也没留给莫向隅。 ＊ 「欸你怎么了！早上不是还好端端地，怎么现在脸臭得跟什么似，寿星？」泳队集合做暖身操时，稍早和莫向隅玩水的一名队友不怕死问道。 莫向隅没心情，可管不上语气：「滚。」 他是知道「期待越高，失望越大」这般道理，也开始后悔起初为什么要对「宋允涵会有所表示」一事感到信心。 莫向隅曾想过她会没动静，但如今设想成为现实，心底那点失落完全抑制不了，一圈圈向外扩散至全身，先前的欢闹更是衬出没能得到佳人祝福的遗憾。 他憋屈得要死，训练结束后更是拒绝队友替自己庆生，隻身走在全黑的街道上，盯着手机瞧那些已然索然无味的庆生祝贺。 明明包里装满饼乾卡片，沉甸甸的，社群上祝贺也是一则接着一则，但实在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足够让莫向隅上心。 他百般无聊地滑弄社群，瞧宋允涵正在线上时，甚至想过自己若是卑微地去私讯她「祝我生日快乐？」没准还会被宋允涵已读。 莫向隅点开聊天室，原先还想苦中作乐向宋允涵间聊几句，看清楚萤幕后却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屏幕上，正显示对方输入讯息中的三个点点。 莫向隅紧咬着下唇，是真的感觉到自己的双手正在发抖。 7-2 莫向隅深呼吸几口气、眨了好几次眼，确认这不是自己错觉——宋允涵真的是、史上、第一次主动找自己谈话…… 就算话句还没编织成文字送出，莫向隅还是手抖着截屏纪录了。一天二十四小时这么长，两人却在同一时间有话想告诉对方——莫向隅的恋爱小剧场一发不可收拾，每个细胞都因为甜蜜而咆啸着。 那样酥酥麻麻的电流窜流全身，他压抑不下嘴边弧度，嘴角弯得似一弓月。莫向隅一秒也不愿意错开屏幕，笑眼弯弯地等对方输入讯息。 等待的过程很煎熬，莫向隅的心力全倾注于手机，他平常根本不在乎的打字提示声和自己的心跳相互呼应，每一秒逝去皆心痒难耐。 另一边的宋允涵似乎在斟酌言词，象徵打字中的点点一下消失、一会儿又出现的模样，不禁让莫向隅觉得可爱极了，更是好奇宋允涵准备说什么。 他才懒得玩心机，那些「我才不要秒读你」而退出聊天室的顾虑，全拿去餵狗了，现在莫向隅根本捨不得浪费每分每秒，只想在第一线接获宋允涵的消息。 像是等了一世纪那么久，他总算看到一串蓝底白字：「生日快乐」 莫向隅大概愣了三秒，反应过来后却开始怀疑为什么她删删减减这么久，结果只有这简单四字还是简体……莫向隅虽然高兴，但内心更多的还是期待过高、被现实甩了一巴掌的愕然。 顿时他陷入天人交战：应该怀着感恩说声谢谢，还是趁着机会问她有没有更多福利？正当手指在键盘上游移不定时，宋允涵又传来一张图片。 聊天室加载不出图，灰濛濛的一块方形是莫向隅的煎熬，他反覆戳击方块却迟迟得不出所以然。莫向隅可崩溃，内心祈求网速给力…… 他在挑战手速。 无限刷新聊天室，也将行动网路开关数次，甚至崩溃地把手机摇来摇去，一块灰色方形无动于衷。待莫向隅等到生无可恋、想把手机往地上摔时，一张画作总算是加载完成，那瞬间已经不是感动能形容得了。 莫向隅瞧着那张画，总算压抑不住心情，一声惊呼脱口。上头是半身人像，而莫向隅只消一眼便知道宋允涵画的正是自己。 整张画美式风格强烈，五官和脸型轮廓经过一番詮释后别有风味，甚至经由简化更能凸显莫向隅那双微微上挑、风韵无限的双眼。 画中人像手里捧着的数字16是整张画的光源，由中心过渡到周围照亮背景一片黑暗，和生日关灯许愿的场景有异曲同工之妙。 莫向隅盯这这幅画良久，成千上万的思绪堵在胸口无处宣洩—— 他是第一次收到像这样的祝福。 以往过生日时，三五好友总是找现成礼物，买一买简单包装后即送给莫向隅。他是开心的，从前也一直认为有形物质比虚无縹緲的精神论好多了。 但在今天收到宋允涵这样的诚意，他却觉得这幅画比任何东西都来得意义深远。那是一种沉甸甸、让人不由得心尖发颤的感动，笔墨难描。 他极度想为整幅画写下两千字心得，让宋允涵知道自己是如何喜欢它，但奈何词汇力低下，莫向隅只能刷聊天室满屏的状声词以表感动。 「这是我十六年来最值得纪念的生日祝福！！」待莫向隅的情绪平復到能组织文字后，他在聊天室留下这么一句话。 ＊ 另一边，宋允涵正在烦恼该如何用简体中文回覆最近交流频繁的电邮，即听到社群传来通知音效。 她切换网页后点开和莫向隅私聊的小窗，见他刷了满屏的啊正打算已读时，总算瞧见一句人话。 宋允涵简单应：「你喜欢就好」便继续苦恼该如何回覆信件，完全没感受到莫向隅的激动。待一些琐碎细节处理好、电邮也确认发送后，她才想到自己至今未跟粉丝说上此事。 宋允涵内心亦充满不捨，叹了口气后对着键盘敲下第一句话：「【公告】安安大家，这边有个重要的消息想跟大家说！！虽然事发突然，但我要去对岸了。」 7-3 「他们邀请我去那边学习关于画画的事物，一去就要去上两年，因为资源也多而且没什么金钱负担就答应他们的邀请了！ 然后我不确定有没有时间翻墙，不过大家可以去微博找我玩，连结在下面可以自己戳友>< 然后也偷偷告白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支持我的大家。我要在这边许愿希望你们两年后还能记得我！ 大概是这样！！有想到什么我会尽快再补上（鞠躬）」 隔天早上莫向隅在家泛着傻笑滑社群时，见着消息后拿着马克杯的手都不稳了，笑容瞬间冻结。 时空像是被切断，上一秒莫向隅还能因为生日贺图高兴到飞天，在下一秒却愕然至说不出话来。他反覆确认这真的是「云海」发的贴文，先前那些悠间烟消云散，两撇眉毛蹙得成「川」字。 她要走了，要去中国，两年。可能联络不到。 世界消了音，莫向隅再也听不到厨房传来的水流声和电视机内人们的交谈。他一直认为小说里「内心一片空白，只有虚无的嗡嗡声在脑内回盪」这类描述太过浮夸，这一秒他才知道这千真万确。 莫向隅不知道他是如何走到学校、如何结束泳队训练、如何熬上一天课程、如何回家的。 一片空白。 回过神来，一天将近深夜，莫向隅处在满室黑暗，只剩手机蓝光映在自己脸上，刚刚发送出去的讯息正等着心上人回。 「什么时候。」 经过一天消化，虽然内心仍纠结如一球毛线但多少接上了思考回路。若宋允涵要出国已经是板上钉钉，莫向隅说什么也要送机。 讯息回得很快：「什么什么时候？」 但他见宋允涵文字冰冷，一点也没察觉自己的不捨，内心更是揪得一塌糊涂：「你要去中国。」 对方先是已读，每一秒都漫长地刻进莫向隅骨子里。「4.29」 莫向隅愣了一秒，他对这个日期不陌生、常常听人提，尤其是在最近—— 好不容易接起来的思考回路再次断掉，莫向隅将手机萤幕切了黑，也顾不着这是第一次已读宋允涵。 ——四月二九，市区分组游泳比赛。 ＊ 莫向隅失眠了。 他整张脸枕头里反覆问着自己：这他妈狗血的跟什么似。 如此认真喜欢一个女孩子她却要出国、登机时间自己却抽不开身——莫向隅都能自嘲是不是当天淋雨跑步追她算了。 莫向隅烦恼的不是距离问题，而是在宋允涵去了中国之后，他哪有还有身分继续胡缠乱打？他才不要承认彼此只有粉丝、绘师这样的关係，但他们就连同班同学都快算不上。 莫向隅将脸往枕头更深处埋，几声呜咽却不禁流出。 隔天他掛着黑眼圈上泳队报到时，眾队友见事情不单纯没胆再开玩笑，围着问了遍自己还好么，精神差到连教练都让他缓缓。 距离比赛不到两个礼拜，他却遭遇这样难题，一时半会实在提不起精神骗大家自己没事——有事，事可大了，心爱的女孩子要走了，自己却不能送她一程。 能怎样。 时间照样走，比赛还是得参加。 莫向隅只能骗教练说自己没睡好会尽快调整。他将宋允涵这人从心上分割出去，不让她影响自己。 但当莫向隅浑浑噩噩地回到班上，视线所及只有她和徐彦硕交谈的身影，他就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释然。 看着两人的身影思索一会儿，莫向隅才意识到她要出国一事并不是突然间爆发，而是在日常生活中即有机可循。像是她前阵子向徐彦硕问关于微博的细节，和最近粉丝专页贴文中不经意带上的简体字都是线索。 莫向隅恨自己怎么到现在才想通，当初像个白痴催眠自己她只是想拓展视野。那才不是单单「想往对岸绘圈发展」而是真的要这么走了。 课间休息时他蹙着眉赶到宋允涵身边，声音低哑：「为什么现在才说。」 她和徐彦硕听闻停下交谈，两人听得出莫向隅在指昨日公告一事，瀰漫的低气压让莫向隅感到极度灼热。 还没等到她开口，徐彦硕倒先插话了：?够早了啊？其他同学甚至都还不知道宋允涵要出国咧。而且她发在网路上也就是想让粉丝不要担心而已，又没义务。」 莫向隅在把话说出口的那个瞬间，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根本没身分说这么衝的话，而感受到她和徐彦硕站在同一立场的氛围后，莫向隅垂首叹了口长气。 说到底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恼些什么、慌些什么。是因为徐彦硕比他早一步知道宋允涵要出国，还是心疼自己这半年来的喜欢，在她的眼里却只是粉丝、绘师这样的关係？ 而她始终没说上话。莫向隅甚至心寒地篤定若现在是在校外，宋允涵肯定是那副事不关己、摆弄手机的模样。 莫向隅五指在腿侧收紧，半闔眼帘不想透露情绪：「我知道了。」 他闷了许久的纠结倾泻而出，莫向隅完全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揣得是什么样的情绪在讲这段话，恼羞也好、自尊作祟也罢，他就只是想让宋允涵用正眼瞧自己一眼罢了。 「我只不过是捨不得我他妈的那么喜欢你，却在你要离开前连一句『好好努力』都心疼到给不了祝福。」 7-4 莫向隅撂下话后头也没抬，盯着地面离开了。他不知道身后人反应如何，也不知道自己喊得大不大声、有没有波及其馀同学。 他还在乎什么？现下莫向隅唯一想做的是找块地方，把这样狗屁般的感情下葬去。他从来没想过最后竟以这种方式向宋允涵说喜欢。 过往以莫向隅的作风，他喜欢上了哪个女孩子总是昭告天下、宣示主权是他膨胀自尊心下的常理。但是现在为了她，他将这份喜欢好好收藏，放在檯面下静静端着、不让她因为自己而受到多馀关注。 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她要走了，而且根本不在乎。 莫向隅猜背后那道能把自己烧出孔的灼热视线是来自徐彦硕，毕竟在后来也听到他开口询问：「你们怎么了？」 莫向隅甚至觉得可悲，那句轻软软的「不知道」是宋允涵最后的回答。 之后他便没主动找宋允涵了，她也是。 ＊ 莫向隅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也很慢。每一秒见到宋允涵都让他难过到要绞死自己，却又捨不得两个礼拜后是真的再也见不着面。 他才拉不下面子跟宋允涵求好，更何况之后他们也不能再有后续，徒然浪费力气。 莫向隅为了麻痺自己，整天不是泡在泳队练习就是埋进双臂里睡觉，还以为没看到她、没听见她就能没事。 他不再分心盯着宋允涵的一举一动，也不再于下课时间跑去和她间话家常，更不再为了她和徐彦硕聊天而感到心痛，莫向隅正练习适应没有宋允涵的日子。 但现实始终不放过他。离游泳比赛还有一个礼拜，下课前由班导亲口道：「这边跟大家分享一个消息，宋允涵要在一个礼拜后去中国唸书，还有什么想跟她说的，记得把握时间多多相处。」 言语成了刀刃，那不是莫向隅捂着耳朵装睡就听不见的尖锐，划在莫向隅以为不去在乎就能没事的结痂上。伤口受了疼，鲜血汩汩不止。 为什么要去中国啊。太强了吧去那边学画画。天啊天啊你是不是被那个超有名的学校邀请的好好喔。祝你加油啦我们会想你的。记得保持联络喔。 莫向隅听同学和她聊天，知道这些全都是自己想对宋允涵说的话，奈何他却连抬头张嘴都没了力气，只能坐在这儿倒数时间。 莫向隅拱着肩紧揪瀏海，綹綹弯弯的棕发被他下拉得直，试着让痛觉分移注意力。 「你再这样扯下去头就要秃了。」程昊瑋的声音窜入脑海，莫向隅闷在臂里哼了声却没见手上力道松上半分。 程昊瑋在好友旁边坐下后赏他一记手刀：「别找罪受了，看开点。」 这礼拜以来见好友失魂落魄的样子，程昊瑋也没好过，眼角馀光偷偷留意莫向隅，就担心他哪天真的会失神到撞上电线桿。 「人要走了，两年。」莫向隅声音闷闷地传来，倒是没扯头发了：「看开三小，你又没喜欢过人，哪知道这他妈难受。」 好友细软的发丝没精神地垂了下来，细碎地落在交叠的双臂上。程昊瑋听闻后，即使知道自己不该去计较好友的情绪话，但他还是对着莫向隅的后脑杓叹了口气。 程昊瑋哪里没喜欢过人。看着好友无精打采的样子，他比谁都来得难过。他几乎是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摸一摸给好友打气，最后却只是默默垂下眼帘并没多作表态。 程昊瑋实在不想骗好友「两年很快，一下子就过去」这等谎言，他知道这样的等待没有确切归期，也不想让好友徒增虚无的希望。 那太难了。 两年是一段长远的距离，时间洪流下能冲刷掉的东西太多，给的承诺不尽然有兑换日期。更何况以那两人的个性，若莫向隅不再主动，整场感情近乎是走向结束。 感情的主人有意识到这点，更不用说局外人身分的程昊瑋几乎是看透了结局。沉甸甸的空气压在两人上头，迫得双方都有些喘不过气。 最后程昊瑋手搭上好友的肩膀，示意性拍了两下，力道还不轻：「我在。」这是他竭尽所能给出的最大安慰。 莫向隅垂在身侧的手软绵绵地举到半空，最后任重力将手臂摔到桌面，发出一声碰响。即使大拇指倾斜幅度极小，但莫向隅还是比了一个讚示意自己有在听。 ＊ 情场失意下，莫向隅在调整过来前实在懒得向旁人间聊，谁来闹自己都是一记冷眼后不了了之。他只想把自己往水里扔，泡在里头什么也不思考是近期最大的救赎。 在水里的莫向隅能主宰一切，速度快慢、前进方向全是莫向隅能掌控的，才不像「宋允涵要出国」这等狗屁背离自己理想。 切断与现实连结的感觉很好，水中的莫向隅只消记得两拍换气、到边转向，上岸检讨后加以改进便是。种种忙碌填补了内心的缺，这段时光是莫向隅最感到充实的，不像白日那般摇摇欲坠。 随着训练菜单一天天加重，大日子紧接而来。比赛前晚教练特地取消繁重训练，简单游上几趟后便叮嚀队员好好做上拉伸，好迎接明日大事。 莫向隅压着腿，集中精神提醒自己明天要比赛一事比宋允涵要出国重要多了，千万不许分心辜负了教练对自身的期待。 即使莫向隅告诉自己多次，但夜晚仍免不了煎熬一会儿才得以入睡。 ——终究要走了。 7-5 莫向隅上了租来的接驳车后，嘴里念念有词地背诵待会比赛的要点，试着以这样的方法将机场内那份掛念排除。 他承认若自己不找些什么来做，脑海里一定只剩宋允涵要离开的想法，索性转移焦点放到待会的比赛上。 随着窗外景物一幕幕后移，比赛会场随即映入眼帘，莫向隅下了车瞧会场外头热闹一片，随处是比赛队伍和前来加油的亲友群，更有几辆餐车前来插花做生意。 莫向隅随意瀏览各队伍的队衣，猜哪一支待会是在预赛对上，但他还没得出所以然就差些被人群冲散，于是他不敢再瞎走紧跟着自身队伍。 后来见会场入口摆着和人差不多高的立牌，写着「市立游泳预赛场地」莫向隅这才有了临场紧张感。在进行检录后进入泳池，他总算定下心面对眼前一片蓝的风景和翻腾的哗哗水声。 开场半小时前，会场内观眾席已近半满，人群切割成一群群散在座位上，几陀人更是穿戴完毕着手暖身。 莫向隅这群也不例外，眾队员规矩地列成两排，随最前方的泳队队长做弓步，一伙人数节拍数得精神只为在气势方面不落人后。 暖身结束后是一连串的精神喊话，莫向隅才不想听「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尽力就好」这等屁话，在他眼里那些说词只不过是没够下定决心，既然来了没抱回成绩实在不是他的作风。 莫向隅双手紧扣，盯着蓝湛湛的水池瞧。这里是他的主场、他的归属，在这里他用不着担心未知，只需要踢脚摆手让自己向前迈进。 在听到广播人员喊第一组预备时，莫向隅十指扣得更紧，双眼紧盯着八道泳道上的选手。 比赛为秒数制，不论组取前八入围，也因此每位选手的成绩对是否能晋级来说都相当重要。莫向隅没胆怠惰，专注地像是自己在比赛。 当长哨令下，眾泳员站上跳水台时，莫向隅更是感觉到有股电流窜进全身。他捨不得移开眼，当出发讯号一下，全场都沸腾了，馆内热度马上上升几度。 浪浪白沫划在水面上，靠中间泳道的泳员不意外取得领先，但彼此之间离得近，成绩谁先谁后相当难说。场内尖叫声不断，和训练过、整齐划一的加油声交杂在一块儿，更是添了几分热血激昂。 他还在估算自己速度和他们相比是快或慢上哪些时，已经见有人在泳壁边停下，岸上的计时人员则弯着腰纪录成绩。 一道男声划破间人吵杂窜进莫向隅耳朵：「预备啦还愣着咧，怕到脚软啦？」 莫向隅往队员方向一睨，撑着膝盖站起来后边往暱称玄玄的肩上拍个两下：「要不是我们同队而且比不同项目，但如果你跟我干上一场，恐怕还得叫我声大哥。」 莫向隅这些天来头一次玩笑，只是方才认真研究的心情还没切换，那样敛眉侧目的样子倒不像耍嘴皮子，反而笼上风雨将至的大哥气场。 玄玄心一虚，在他走后悄声向其他队员道：「他这人是不是失恋啊，气场超可怕。」 莫向隅右手扣在左手手肘，摆在颈后做拉伸时边往集合地方迈进，他步履之间写满自信，每一步都能感觉到磁砖冰凉凉的触感和缝隙间的高低差。 他一边走一边听到广播人员透过麦克风介绍自己，莫向隅向离自身最近的摄影镜头招呼过后，便站定在最中间的第四泳道上深呼吸。 莫向隅双手交叉脱去蓝白配色的队服，简单调整泳镜后单脚搭在台阶上压腿。藏在泳镜后的双眼透露不出情绪，只能从转头伸展的肢体读出些跃跃欲试。 短促而间断的哨音落下，莫向隅全副武装地站上台阶，蓝湛湛、波光粼粼的池水近在眼前。 长声哨音落下。莫向隅施力一蹬站上跳水台，弯下身拉伸的背部线条读作优美，他手指勾住檯缘、右脚掌轻轻搭在斜面上，除了比往常快上一些的心跳频率外什么也听不到。 在听到「各就位」的口号后，莫向隅的臀部曲高了些，手上扣着的力道更紧上几分。他不知道自己要摆这个姿势多久，也不知道跳水台上的其他选手准备好了没—— 电子表板「嗶」声一响，莫向隅毫不犹豫地投入水中，那是他与陆上世界最后的联系。 7-6 六拍蝶脚后莫向隅第一次侧首换气。 再次潜入水里后他屏蔽了全世界。莫向隅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没在想，将灵魂托给肉体带领，他只有两次划手换上一次气、抱水推水、手指向前伸的觉悟和一池蓝湛和他相拥。 莫向隅去程游到一半，感觉到胃部传来一阵痉挛，其实他没在怕，那是紧张、兴奋、期待的综合体，让他尤其体悟「我正在比赛」的刺激。 泳池底部以深色磁砖排成的一横入了眼，他知道自己接近泳道尽头，在蝶脚施力下，莫向隅加快速度翻了圈后往回程衝。 方向使然，莫向隅发现自己转了方向却还有人位于去程时，内心飘然了大概那么零点零零一秒，又回神专注眼前。 他能感觉到硅胶泳帽紧紧贴着皮肤、大腿肌肉酸麻、吸气的倒吸声，和手掌切入水面时的阻力。莫向隅相当清楚每一种感觉，因为那即是组成自己的一大块拼图。 随着数次划手推进，像过了一甲子那么久总算见着泳壁就在前方。他试着压抑要衝出嗓子眼的心跳，在更用力地抱水推手后，指尖碰到泳壁时他整个人都虚脱了。 莫向隅全身放松地往下沉，见左右泳道各旋起白色泡沫时，便知道整场比赛也差不多。双手往地面一撑，莫向隅唰地从水中登岸，走起路来还有些剧烈运动后的摇摇晃晃。 莫向隅感觉双颊在发热、腿在抖，听到广播匯报第四泳道的自己是分组第一时，整个人才安稳下来。 走回观眾席时，还被玄玄推上一把称自己很行，莫向隅遭波及后脚步没稳，重拾重心才冲他虚弱一笑：「我可是谁。」 他往队友预留的座位一摔，整个人像是烂泥般滩在那儿。再来只需要留意同项选手的成绩是好是坏、等明天决赛消息就是，暂时没有比赛压力的他总算放下心中一块大石。 队员拋了捲运动胶布过来，他接过后应了声谢谢便开始着手包扎。动作的同时，莫向隅边听着转评边和队友交谈，就是不让自己有一秒鐘是间置的状态。 因为要是放空了，一直屏蔽住的思绪将会衝出自我设限的高墙排山倒海而来，即再也躲不掉一直想逃避的事实。 ——宋允涵要走了，是真的向隅了。 ＊ 另一方面，宋允涵拖着行李在机场大厅奔走时，内心是生无可恋的——因为是第一次出国造访，琐碎事项一概不清楚，再加上此程前去中国管束和其他国家又有些不同，在在让双亲和自己三人忙得焦头烂额。 总算忙完登机手续，三人在安检门做最后的告别。宋允涵不想让双亲担心，轻轻拉开一抹笑容：「以后见了。」 林舒看着宋允涵提着行李、已经能独当一面的模样，再想起女儿十多年来的努力要被世界看见，不禁红了眼眶：「不要怕苦好好学，别给人添麻烦，中国竞争很强你也要好好加油，但也别累坏自己了。知道吗？」 宋允涵脸上带笑，握着行李的手扣得更紧了些：「我知道。」 父亲没多说什么，一向不善言词的他只轻轻将手搭在女儿后背顺了顺，温润低哑的声音唤在耳边：「争气点。」 宋允涵回抱父亲，她许久没跟他有肢体接触，即使内心有些彆扭但更多的是温温热热的感动：「嗯。」 她离开拥抱，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双亲，一次次地将他们的面容描摹、深刻于心：「那……再见了。」之后她同人群排队过安检门，眼睛直勾勾盯着因为微笑而将皱纹挤出来的双亲。 过了安检门，她回头看留在原地的父母，见林舒高举左臂向她挥手，父亲则半举手臂含蓄摆动。宋允涵手立在颊边，回过身以背影向他们道别。 宋允涵从一种不切实际的感觉回神，真正意识到接下来全都靠自己了。在等候室待飞机，面对落地窗外的宽广停机坪时，她的心是真正揪了起来。 隔着一座海的距离、无依无靠寄于他乡，说不害怕都是假的。先前为了不让双亲担心而隐忍的情绪在此刻爆发，宋允涵两撇眉蹙得紧紧地，双手拘谨地放在膝盖上，用力紧握到骨节凸出。 宋允涵闭着眼，在几次深呼吸后便听到广播通知能登上飞机。当她再次睁开眼时，黑眼珠亮晃晃地，澄澈地写满坚定。 走了。 7-7 宋允涵找到舱位后还有一段等飞机起飞的空白时段，在略带好奇地玩完机上功能后，她瘫在松软软的坐位上，无事可做的空虚伴着思念涌上心头。 她传讯息告诉双亲自己已经登机，也简单发文告知粉丝目前行程后，便看到稍早程昊瑋捎来一支影片。画面蓝湛湛的，细看才发现拍摄地点是某间泳池。 程昊瑋在底下附上一串文字：「莫向隅今天比赛的影片，第四水道就是他了。」 宋允涵原先还不明白这支影片的用意，但在见着那个名字后情绪有些翻腾，勉强戴上耳机凑合着看。 影片很短，两分鐘内就结束。开头是眾人站在跳水台上预备的模样，第四水道的莫向隅在嗶声一响后夺得先机，率先跳进水中。 激起的水花很大，足够夺人眼球，甚至让宋允涵觉得他这样整趟保持领先、少了争到你死我活的场景，实在削减了点观赛热情。 但是见到莫向隅途中那个流畅的翻滚转身时，她的内心被触动了——阵阵水花与翻转的人影和记忆重叠，宋允涵也是在这时想到自己过往曾立誓要拍张照纪念这般英姿的。 是不是独处时总是异常感性？宋允涵这些天以来第一次后悔自己跟莫向隅闹僵了，却不知道是否能在高中毕业前赶回台湾兑现承诺。 她完全不明白当初莫向隅是怀着怎样情绪向自己说那段话的。 「我只不过是捨不得我他妈的那么喜欢你，却在你要离开前连一句『好好努力』都心疼到给不了祝福。」宋允涵记得清楚，那天晚上确实也因为它而迟迟不能回神，内心烘热热地喧嚣得很。 但隔天宋允涵被动地认为莫向隅会像以往那般咧着嘴回头找自己时，他却没再这么做。而宋允涵忙的东西也多，处理完也早过了将事情釐清的时机，两人就在这样没说清的情况下渐行渐远。 她也是这时候才发现，一旦莫向隅不主动来找自己，这段感情也会跟着分崩离析。 宋允涵点开和莫向隅的对话框，对话还停留在两个礼拜前自己发送的一组日期。现下她试着拼凑什么，组成一句「比赛很厉害」后却迟迟按不下传送。 最后宋允涵只是垂下眼将五字删掉，没有勇气的她将手机调成飞航模式便百般无聊地盯着窗外。 她终究有些捨不得这段逐渐好起来的关係，但时间冲刷的东西太多，再加上两人价值观总是不同，分开似乎是早已註定的事情。 来来去去的人太多了。白云苍狗之慨，宋允涵知道他不会是第一个离开身边，同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她看着一片天蓝，内心仍旧有道声音不断告诉自己： 终究是向隅了。 ＊ 后来为期两天的游泳比赛落幕，莫向隅的生活回归日常。他没辜负眾望，成功晋级决赛后，更得了市立第二的好成绩。再加上其馀等人也有不错收穫，泳队气氛可说是相当得意，意气风发的。 莫向隅在队上情绪也相当高昂，但回到班上位子时，那点从水中世界被打回现实的空虚将不断涌上，和三排座位以外没有心上人身影的落寞搅在一块，一抽一抽地划在心上，伤痕累累。 他要花几天才能调适过来？ 莫向隅看着因为无人使用而被移到教室后方的桌椅，久久不能释怀；也因为下课后再也没人能教自己关于艺术方面的知识，成天趴着假寐却次次梦见她已经回来台湾。 他看徐彦硕和宋允涵周遭朋友各个也都哭丧着脸，终究还是怪起她这人怎能如此豁达，说走就走，一点都没给人缓衝时间。 其实他还有好多话没说、好多东西想瞭解——莫向隅还想问问最初那支代针笔该不该重买一支给她，或是除了怕虫、路痴以外还有什么是需要人操心的。 莫向隅太担心她了。要不是当初自己死缠烂打，他哪会发现宋允涵坚韧外表下那些柔软的一面。 在外地没有一个人将她捧在心尖上好好端着，再加上她不好示弱，受着委屈宋允涵肯定是自个儿往肚里吞，谁来给她好好护着？ 若没人知道她怕虫却好面子、路痴又死不承认、坚持己见却不是出自恶意，她是不是就要在外地裹着包袱独自坚强两年。 莫向隅觉得自己的名字简直是这段关係的最佳忠告——除了「莫待向隅」他觉得解释成「莫相遇」更别有风味。 莫相遇。他就不会在一开始为了照相闹剧而搞到气氛尷尬；也不用在泳队聚餐时喝那种无聊幼稚的醋；更不会让此时此刻的自己像是烂泥一般，只剩下吸气吐气的本能和卑微思念宋允涵的绵延感情。 莫向隅多希望能像小说转场那般，一句话轻描淡写地带过时空差距——时光流转、时序更迭下两年悄然已逝，相隔两地的佳人总算得以延续情缘—— 但哪里可能啊。他闔上、掀开眼帘的同时，一秒才这么过去，没有化学浓缩更没有奇蹟降世，只有时鐘滴答声响提醒自己，每分每秒皆漫长地不像话。 当夜幕低垂、一天就这么虚无地过去时，莫向隅躺在床上面对满室黑暗，虚脱地告诉自己：再熬上七百二十九个像这样的日子，就结束了。 7-8 程昊瑋看好友成天趴在桌上虚度时间，不自觉叹了口气，在莫向隅身边坐下：「都过去一个礼拜了，你也快调整过来吧。」 莫向隅头埋在双臂里头，瞧不着他的情绪，只能听到好友模糊地闷哼一声要自己滚。 七天以来，班上和宋允涵交情不错的人渐渐找回笑容、重拾生活步调，却没见莫向隅的心情有任何一点好转，整天颓丧着气、弯腰驼背的。 除了程昊瑋，也有许多人不习惯莫向隅这般改变。同学认识的他总是咧着笑容、风流瀟洒，哪里看过莫向隅这番垂头丧气。 要知道像他这样的开心果一天没闹腾，整个班上的气氛都不对了，笼罩的低气压常常使莫向隅同桌喘不过气。 眾人对他的改变感到相当好奇，却没胆上前询问，于是负责解开莫向隅心结这份重担，便落在程昊瑋身上。 但他也不知道该对好友说些什么。程昊瑋本身就为宋允涵出国一事感到衝击，也懂莫向隅投加的感情何以珍贵，如今不能放下在所难免。 她若能在两年后带来更精湛的作品供大家欣赏，这点磨练肯定是必经的，他又不能断言宋允涵此程一去是真的无情无义。 而且其实程昊瑋也私心地松了一口气——这样的感情很自私，但在宋允涵走后，程昊瑋总算不用再担心好友离开自己身边，他还能是最亲近他的人。 在遇见宋允涵之前，程昊瑋从来不知道莫向隅会如此认真地对待一个女孩子——莫向隅对她说的一句甜蜜、因为她而產生的每个情绪波动，在在撩拨程昊瑋的心弦。 过往他完全没发现，认识七、八年来的好友竟会有此笨拙却动人的举动，这些看在默默守护好友的程昊瑋眼底，皆沉重地足以压垮自己。 从以往他就对宋允涵戒备不起来。程昊瑋对她的关係复杂，是朋友又是情敌，但更多时候仍是粉丝对大神的景仰和钦佩。 他知道宋允涵这样的人太好，也知道那两人在某些方面总能契合，所以程昊瑋只能让好友走在前头追求幸福，独自在背后为那些从来不属于自己的机会而伤神。 但现在宋允涵走了，程昊瑋这些温柔便不再顾忌，毫无保留地施与好友。他没奢望别的，就只希望莫向隅哪天能重拾笑容。 以往一直是莫向隅在前头拉自己一把，待程昊瑋总算跨出脚步和好友并肩齐行后，这次他要在前头替莫向隅领路，让两人往更长远的未来迈进。 ……想是这么想，但程昊瑋都还没替好友开导什么，隔天莫向隅一来却已是扬着笑容、恢復过往神气的模样。 程昊瑋瞧他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疑问全写在紧蹙的双眉间。只不过见莫向隅没打算解释，他才主动开口询问：「你怎么了？」 莫向隅嘴边那抹微笑没少，身边更围着戴上淡妆的女孩子和数位朋友：「我怎么怎么了？」 程昊瑋瞧他闪烁其词，只能往这方向猜：「……你跟宋允涵联络上了？」而他没错看好友脚步一顿。 「谁要联络她，要等也是等她跪着回来找我。」莫向隅语气听起来冷冽，要不是程昊瑋直盯着他勾着唇的侧顏瞧，他还真以为好友转哀为怒。 程昊瑋猜以好友的自尊心，他或许是强顏欢笑、不愿让人穷担心，而瞧着他侧头和女孩子聊天、死活不和自己对视时，程昊瑋心里更确定了这个想法。 他见莫向隅完全不懂循序渐进、硬是把自己包装成没事的模样，程昊瑋内心有些复杂却不好说什么。 他不知道有多少人能看出来莫向隅正在勉强，但听到眾同学一言一语搭腔：「欸你终于没事了，前几天到底在难过什么啦。」 莫向隅衝人笑得开心：「我什么时候难过了，哥可是一条好汉！」后又是跟人一阵打闹。程昊瑋捏了捏鼻心，内心可捨不得——莫向隅根本不该这样。 程昊瑋心疼到看不下好友故作欢乐，拋下一句：「有事跟我讲。」便丢下身后以莫向隅为中心的欢乐圈子离开了。 他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为变回原样的莫向隅感到欣慰还是难过。 7-9 当莫向隅掛着僵硬笑容，又结束一天行程回到自家房间时，几乎是得到救赎般将整个人摔到床垫，脸上僵硬的笑容总算卸下。 今天是宋允涵离开后的一个月，也是莫向隅以笑脸示人的第三个礼拜。虽然勉强自己装作不在乎对他而言日渐轻松，但自个儿独处时，回忆总衝破栏栅向他席捲而来。 ——不知道宋允涵过得好不好。 他是希望她好的，希望宋允涵在国外争气些、或许已经拿了点成绩出来是更好；但莫向隅内心一位小恶魔却暗暗希望，她也别过得太好。 别过得太好——希望她一样是被回忆侵扰，一样对彼此忘不了怀，困在过往片段里反覆挣扎着，知道自己不是唯一一个释不了然的。 他看着宋允涵数日前在微博更新的贴文，瞧她近期的文章不再带上顏文字，句句尾端更皆附上句号。他心里有些好奇她的近况，却没有做出任何表示，他甚至连按个讚都没胆。 莫向隅瀏览社群、每每在看到「云海」这个名字时，总想掩饰什么快快滑掉，作没看到心里就不会犯起涟漪。但却在每个动作后感到不捨，最后总是特地挪回上头把贴文里每个文字看得仔细。 莫向隅对她简直掛念到不行，思念刻进骨子生得疼，但他却要在每个白日掛着笑容、用那样毫无所谓的口吻告诉周遭自己还正常。 与其说是不想让人担心，倒不如说是莫向隅无聊的自尊心又在作祟——他才不想让大家觉得宋允涵对自己多么重要，少了她就活不下去似。他可是那位风流无比、眾人焦点的中心学生，哪里会为区区一位女孩子而像隻丧家狗？ 所以莫向隅带着面具，也不管偽装底下的自己千疮百孔。 ＊ 程昊瑋见好友持续这样笑着已有一段时间了，却从来没告诉莫向隅，其实他这样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在六月走到尾巴，时序迎来暑假，程昊瑋发现高二分班没再跟莫向隅同班时，心里除了失望以外更多的是对他的担心。他实在害怕若没有一个人能看得穿莫向隅的面具，他该不会就只能这样强撑下去？ 虽然过往和莫向隅在一起的时间，程昊瑋也没做上什么，多半只是默默陪在好友身边，迟迟在等他哪天解开心结跟自己说明。 虽然莫向隅每每嘴硬自己不用程昊瑋关心，但后者却能从他跟自己对谈时，不再勉强掛着的笑容读明白，他其实很需要这份陪伴。 要是你想说我会听。程昊瑋曾经向好友承诺，他那时见莫向隅嘴角一抽，还以为他总算要松口，哪料到他最后一句只是：「说三小，你讲这种话是想噁心谁。」 那是他俩的相处方式，程昊瑋听着了没戳破他的逞强，把手边的棒棒冰折了一截给好友，哼了一声：「你知道我指什么。」 程昊瑋不知道后来好友那声谢谢是指冰棒或意有所指，踢着石头并肩走在莫向隅身旁，语气淡淡地：「不客气。」 ＊ 后来的时间没有变快，倒不如说莫向隅真的忙了起来，醒着的时间全被他排得满满。升上高二后看在莫向隅曾有得奖经验，教练便让他担下泳队队长的职责。成天带一年级泳员、策划迎新就足够他忙，回到家近乎倒头就睡，一点也没时间犯思愁。 莫向隅没忘跟好友的约定，一得知自己升任队长，便火急火燎地跨上半个楼层，告诉程昊瑋这个好消息：「当上泳队队长了，握操！」 程昊瑋和莫向隅同组却不同班，而前者更是理组最后一班，跟同年级生硬生生地拆开、隔上半层楼，要找人确实有些许不便。 但这没隔散彼此感情，反倒为了填补不再常见到好友的遗憾，莫向隅三番两次在假日找上好友，不是出去打球就是窝在程昊瑋家看电影。 那时莫向隅脚步急促，还让程昊瑋以为发生什么大事，一听之下却是这等原因，简直松了一口气。 隔上许久，总算见笑意渗进好友眼底，程昊瑋放下心的同时不自觉被莫向隅那丝快乐渲染，出声揶揄：「拖了那么久，也不知道是谁当初说我当上首席，他就是泳队队长的。」 「时间问题而已么，莫慌莫慌。」莫向隅咧着笑容，斜射的阳光打在他身上，看上去更是几分耀眼：「这不就成了？」 平日没约着碰面时，莫向隅则忙着社团和跟人出游等间事，整天跟女孩子走在一块儿有说有笑，似是恢復过往那般轻浮，领着眾人在外头疯上一夜又一夜。 虽然程昊瑋确实不习惯那样又成眾人焦点、在外头摸鱼的好友，但他看见莫向隅笑得那么开心，心里也希望他能快些走出情伤，便没有多加问过。 时间快快入冬又走进了春，两人都渐渐习惯这样相处，程昊瑋看莫向隅天天笑得灿烂，也以为他已随着时间痊癒，便不再如过往那般担心好友。 很快地又到了莫向隅的生日，今年他可没有发文提醒、更没有上心于某一个人的一举一动，纯粹只跟一大伙人吃饭逛街、耗上一整晚于外头晃荡。 莫向隅明年才满十八，现下却不知道哪里来的一手啤酒，脸上红通通地，眼睛乐弯得似月。他勾上程昊瑋的肩，将啤酒平举至视线前方晃呀晃地。 「喝——酒！」 7-10 程昊瑋是被抓来的，即使他不想错过好友生日，但混进一伙半数皆尚未成年的同龄生来说，确实有些让他感到有点儿拘谨。 他挣开好友碰触，和眾人拉开些距离，坐在河堤岸上藉以路灯瞧着远方又走来几个人影——手上还拿着酒。他见了实在头疼，也知道自己若去劝好友的肯定会被笑死脑筋。 正放弃劝酒的打算，便听到周遭一群人喧腾着，尤其莫向隅更是嚷嚷得大声：「操，超苦！」 程昊瑋原先在拔草，经好友那么一喊有些吓着，草没拔成倒先被划了一痕，刺麻麻地。而周遭朋友笑得大声，一张脸尤其老成、应该是高三学长的人发话起哄，莫向隅没喝完不准回家。 寿星可不服，委屈巴巴地抓着铝罐，趁没人注意时偷偷将液体倒进旁边草丛。被程昊瑋看着了还想吐嘈，就先被堵上一句：「不然你喝。」 「做贼喊抓贼了，你看看。」程昊瑋挑眉，瞧好友两手各抓着铁罐放酒，模样可滑稽了：「真该帮你拍张照。」 莫向隅还来不及回嘴，就先被一位学姊抓包，可怜男主角最后又多了两罐啤酒等着乾。 后来莫向隅也不知道怎么回家的，只不过一睁眼即面对的自家天花板时，他是真真实实地被惊着了。 程昊瑋听闻床上传来沙沙声响，侧过旋转椅瞧好友一眼：「你终于醒了，拖你回来好痛苦。超重、神智不清又爱大吼大闹。」 拖莫向隅回来的路上很痛苦，先不提该拽哪里做施力点好，好友一路酒醉疯言疯语更让人不得省心。当时要不是看在多年交情和向隅母亲麻烦下，程昊瑋简直想把麻烦精就这么丢在河堤，放好友自生自灭。 莫向隅撑起身子、揉着一头乱糟糟的细发，开口声音低沉：「啊啊现在几点了，我的头。」 「刚过九点而已，宿醉老头。」程昊瑋试着压下那道嘶哑声线而带起的电流，旋转椅换了边：「你这浑身酒臭的先去洗澡，我离开以后你妈一定骂死你。」 「别提了别提。」莫向隅从兜里翻出手机，摁了电源键数秒却不见反应，嘖了声拖着脚步走去充电：「你借个过，我用下电脑回讯息。」 程昊瑋只简单把椅子往旁擼去，腾出一方空间给好友却没让出座位。莫向隅也不在乎，单手撑着上半身，另隻手晃会儿滑鼠萤幕就亮了。 程昊瑋原先还想问「你都不关电脑的？」在看到莫向隅的电脑桌布后却沉默了。桌布近乎是黑的，只有中心的人捧着一组数字微弱发光，整幅画唯一的男孩子正是莫向隅本人。 程昊瑋只需要一眼，就清楚那是宋允涵的作品。涌上来的情绪太多了。 他先是惊讶于原来那两人已经到「宋允涵愿意赠画」的好关係；在后来看着那组数字，想了会儿猜这应该是莫向隅去年的生日礼物，也不禁感慨好友用情至深，竟是把去年的作品设成桌面放到今天。 莫向隅最后回完讯息、将视窗关闭后又回到主桌布，两人各怀所思盯着它。「祝我生日快乐。」他伸手戳电脑萤幕，双眼情绪里没看出什么波动，一年成长下似乎真的沉淀不少： 「再一年。」 7-11 在送走程昊瑋以后，果然免不了双亲一阵骂，莫向隅喝酒头犯得疼，以致于父母说的话没几句是听进去的。 领过骂回到房间，莫向隅盯着电脑桌布，瞧那张画作曾带给自己那么多情绪，不禁为过往那般全心全意莞尔。 他曾经以为自己会放不下，不过时间痊癒好像真的没有什么释不了怀的。他仍惦记宋允涵这个人，但早已不会为了她而将自己搞得一塌糊涂。 现下莫向隅能替自己高兴，他曾经如此用力地喜欢过一位女孩子。虽然如今忆起会想念、心里仍会起涟漪，说不上无怨无悔但也能骄傲不枉走过一遭。 莫向隅盯着画，期许能在宋允涵回来的某天，能对彼此说上一声「好久不见。」 ＊ 在经过学测一年洗练，数人经歷叠起来比人还高的题本、考卷后，莫向隅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高中生活也快结束了。 莫向隅对于学测成绩还算满意，忙着整理备审资料的同时，偶尔也会回去泳队看看学弟妹，走到哪都被喊上一声学长的优越，让他走路实在有风，这些月过得逍遥，跟那些准备拼指考、陷入水深火热的伙伴有天壤之别。 程昊瑋考得也算不错，时间规划又做得好，备审资料早已忙完，成天窝在社办玩竖笛忙毕业成发。 转眼时间，木棉纷飞、凤凰花开诉说谁的分离、谁的不捨，一切散在蓝湛天空下，眾伙人在祝福下各奔前程。 莫向隅没被这样哀伤宣染，反而日夜希望时间能再过得快些，他每天都在祈祷能尽速看到宋允涵要回国的消息。这一年来，莫向隅思念她的次数少了，倒不因为真的忘了她，而是重拾生活重心和大考压力紧绷，实在没得分神。 只不过重拾自由时间，思念即排山倒海而来。情感经一年洗涤下，负面的哀伤、失望都淡了，莫向隅只期望两人能好好见上一面，把最初没说出口的话好好倾诉明白。 老天爷不再让他失望，莫向隅一天滑微博，见宋允涵更新动态时，激动到手机差些掉到地上。 「好久不见，离上次发文居然是两个月前了！这边跟大家说一个好消息，我要回台湾了，欢迎各位洒花放鞭炮！！ 顺带一提，7/16～7/30那段时间会在艺术空间策画个人展览，摆的是一些在那边学习的成果，过程中遇上很多屏障但总算是成功举行了。门票是免费的，欢迎大家来找我，我超想大家的！详情会再发文告诉大家，希望到时你们能来看看我qq 大概就这样啦，后天晚上就会到台湾了，那么……大家晚安！」 莫向隅反覆读着消息，第四遍阅后确认回国的消息千真万确时，直接在房间鬼吼了。他搥着枕头抒发情绪，满腹的感情等到今天总算得以宣洩。 虽然大晚上的叫来吼去再次惹来父母碎念，但莫向隅根本管不上那么多，嚷到口乾了才肯罢休，激昂却难以平復，莫向隅更传讯息骚扰程昊瑋，刷了聊天室满屏惊叹号还念念不忘地盯着手机傻笑。 程昊瑋也是即时收到宋允涵要回国的消息，自己同样满怀期待大神回归，难得地陪莫向隅刷上一屏贴图，皆浸在宋允涵即将回归的喜讯里无法自拔。 当莫向隅理智收拢，他才想起好久好久以前，曾经也有一位女孩子办过个人画展，那时他手忙脚乱地打翻饮料，惹得一阵骂还是程昊瑋做收尾。 是谁呢——莫向隅揣着笑容反覆思考，却迟迟想不出当初那位女孩子究竟长什么模样。 ＊ 在七月十六到来前，前些日子简直只能用「平淡无奇」来形容。莫向隅对这日子太期待了，以至于他觉得现下每分每秒都漫长得夸张。 莫向隅虽然知道宋允涵已经回到台湾，却始终没和她联络。隔上两年，过往再如何熟稔，如今也该懂得客套。他不知道宋允涵还想不想跟自己说话，而且也想当场给她一个惊喜，就没出声表示。 这几天莫向隅只默默透过她的贴文和几则部落格瞭解日后画展资讯，看各网站介绍心路歷程、和一路上遇到的艰辛时，他又是心疼、又是期待成果究竟如何。 漫长的日子悉数给莫向隅熬过，待他在午夜时分看到日期总算跨入十六号，嘴角的笑容扬得简直不能再高。 7-12 ＊ 莫向隅站在门口做心理建设，几次深呼吸吐气候仍止不住狂奔的心跳，时隔两年后总算要重逢，站在这边他才觉得这好像一场梦。 「走了？」莫向隅跟程昊瑋结伴来的，后者见他站在入口踌躇不前，出声催促：「说不定她到时候都认不出你咧，担心什么。」 「没人这样安慰的。」莫向隅手扶在胸前，要不是感觉到心脏在胸腔跳动，他还以为早已衝出嗓子眼。「走走走。」 展场内光线不强，空间策画成走道两侧皆掛上画作。人还挺多却算不上拥挤，或许是张张画作都隔上约莫十步距离，有足够空间供人细细瀏览。 而每张画作皆在旁附上创作理念，莫向隅瞧着一张风景画描绘北京夜晚下雨的模样，实在讚叹每线雨丝的表现力和霓虹灯光下映出的情感渲染。 莫向隅越往里头走，越是屏息看待宋允涵在这两年的成长。走了一遭，他发现那人完全不拘束作画题材，每种画派都能驾驭，皆是极具巧思、巧夺天工。他这样的外人都能看出每条线条流露的感情，便不用说宋允涵在这一笔一划下细细琢磨的成果是如何动人心弦。 期中，莫向隅看到一张近乎全黑的画，整个人都被吸引去了。他细看以后才发现不全然为黑，而是运用各样明度拼凑出一位女孩握着刀刺入腹中的模样。 这张的创作理念只写着「压力」二字，简单扼要的表明她当时所处着的环境。莫向隅见了这张着实心疼，佇在那一会儿迟迟没能转换心情，还是程昊瑋来拉自己走的。 莫向隅细细观赏，越往里走碎语人声越加放大。他是好奇到底前方究竟有什么新奇，但也捨不得略过任何一张精美的画。 后来他见程昊瑋站在一幅画前好一会儿，也凑上前观看，竟觉得如此场景有着莫名的孰悉。眼珠子咕嚕转了三圈，莫向隅才想起这副场景自己也曾参与。 画的下半部是一排排的红色绒椅、另一部分则是表演台。台上灯光昏黄，布幔收拢于两侧，中央人数不少，用点点黑墨带出人形，而其中有道站着的人影，他手里拿着一管长直物凑在嘴边，在台上全场高度偏低的状况下，頎长身影尤其显眼。 而站在画前的两人都明白那正是音乐会当天的场景。莫向隅内心汹涌，想起自己曾经问过她：「难道你都没有那种『喔这个画面我不捕捉下来太可惜了』的激情涌上么！」 时序更迭，她是真的做到了，而且没有忘记他们相处的美好。莫向隅全身窜上电流，酥麻麻的感动縈绕不去。「是你欸。」 程昊瑋愣在画前，过上半会才嗯上一声，内心亦盈满情绪，完全捨不得移开眼。 莫向隅以为在经过这幅画后，很难再有更衝击的画面出现，但宋允涵却像过往那般，以不按牌理出牌、却又极为像她所为作风，再次刷新莫向隅的想法。 新一张画整体採冷调，一道背影印在画面右下角。主角弯身抓着台沿，手臂线条显示他用力得很。远方背景为一片波光粼粼，水上带上几条彩色、空中飘着白旗，在在将泳池边场景描绘逼真，像是亲自走过一遭。 附题：「年少的你」 莫向隅看到的当下，整个人傻愣在原地像是被抽去了神经，跟澎湃翻滚的心境有着强烈对比。他紧紧咬着下唇，告诉自己这真的不是梦。 莫向隅任凭鸡皮疙瘩爬满手臂，翻腾的情绪激昂不止。他一直觉得激动到双手摀嘴，此类举动很矫情，但在现下情绪激动到不能自已时，他却是真的这么做了。 你走进画中 要不是展场内禁止喧哗，莫向隅早就开始鬼吼鬼叫。成千上万的字词拼凑不出所思所想，他想做的只有放声吶喊，但自己却只是像个僵硬的石块愣在原地，迟迟等不到鸡皮疙瘩褪下。总算回神能迈出脚步走路时，跨没两步莫向隅却再次惊呆了。 他见着宋允涵本人时激动到无法自拔，手一张、脚一跨，才没管上那些礼节琐碎，紧紧将这位思念长达两年的女孩子圈进怀中。 ——莫向隅将心里的小剧场拋去脑后，一定是太过想念，自己才生了这等想法，莫向隅才没胆这么做。 该用什么字眼形容彼此重逢？国文课本里教的莫向隅早搜索光了，却发现根本没有一个单词能描述那瞬间想哭的衝动。 眼前的女孩子头发长了，过往半闔的眼帘此时却精神地掀着。除了这两点，莫向隅就没看出时间在这女孩子外貌上还留下什么痕跡。不过气场倒是转了一番，过往那样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淡去，似是多了几分人情世故。 莫向隅想过上百种重逢后的对话，却没想过彼此到头来竟是无言以对，万千言语堵在嘴边，咧开双唇都让莫向隅感到吃力。最后的最后，还是宋允涵抢先开口，温软软的声音响在耳边，再次证实这真的不是梦： 「好久不见。」 莫向隅紧在身侧的拳头没能松开，五指都泛白了还想不出该说什么。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梳理乱麻般的心情，又不能不回眼前这位自己苦苦等上许久的女孩子，憋上半天才浅浅蹦出一句：「我好想你，想死了，操。」 ＊ 虽然莫向隅到最后没能抱上宋允涵，但同她和程昊瑋三人一起逛画展也足够让他满足了。再说今天的衝击已然太大，要是真抱上了莫向隅说不定会当场休克。 一路上莫向隅都在听宋允涵和好友交换近况，因为他还没整理完心情，能喊出来的也就一串的语助词，倒不如别开口坏了重逢感动才好。 三人之间气氛融洽，也没有时间拉开的生疏，宋允涵两年这么回来话难得多了，不像过往一句话不超过十字，实在让莫向隅感慨，时间能带走的东西真的好多。 在程昊瑋建议下，宋允涵便在前头领着两人介绍自己未曾书写上的创作理念。她告诉后方男孩《压力》一幅里自己在对岸被才华淹没的挣扎；也告诉他们那边的人文背景何等丰富、美不胜收。 莫向隅时而皱眉、时而沉醉地听着心仪女孩子细软软的声音，他做梦都没想过在此生能听到宋允涵话这么多，也欣慰他们都能靠自己的力量挣脱黑暗站在这儿。 后来经过把程昊瑋和莫向隅两人作为素材的两张画时，宋允涵转回身和他们对视：「你们有认出来吗？这两张各拿你们做参考。抱歉当初没先通知。」 程昊瑋摆手表示不在意，莫向隅则耸肩：「没差，我帅我明白。」 他起初还以为自己会像过往那般被已读，却听到宋允涵回话：「恩，两年没见是有变帅。」让好不容易平静的心情又泛起涟漪，耳根子红得不像话。 莫向隅过上半会才坑坑巴巴憋出一句：「你……你不是我认识的宋允涵……」 她倒没应了，反而是和莫向隅走在后头的程昊瑋出声揶揄：「你这人怎么那么经不起撩。」 后来三人走到画展最底，最后一张画只含黑白单色，整体无论是线条还是构图都简单得过份。看完前期各式刻画入微的作品后，回来看这张感想反而没这么深。 但莫向隅最钟情于此，因为他一眼就看穿了宋允涵想表达的，意义可深远，而且还跟自己有关。画作上近乎全黑，只有简单三条x、y、z白线构成一隅墙角，和一抹灰白身影面对墙壁看似孤单。除此之外就没了。 而画作的主题正是「莫待向隅」 莫向隅看着了情绪再次翻腾，内心坚定地发誓自己不会如此了。 那一年，谁也不用再经过谁的点破，正因为经歷过错开两年的遗憾和这张简单却意义深远的画作，大家皆心领神会。他们不再因为时间而错过，也不用再为了价值观衝突而两败俱伤。 而最后谁已悄然走进谁的画中，答案尽在抹抹色彩里不言而喻。 《你走进画中》全文完 后记 安安安安安安安安安 这里是很久以前就想写后记、到现在能写却不知道该怎么起头的雁子。好久没写后记了，终于也在站上有一本完结了（心满意足脸） 反正憋得要死，到最后写下全文完三个字以后，脑袋真的是空白的。到头来想了一回却没有什么想说的，原本以为会有的抒发过了几天却没了感情，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我对这本书的触及率已经绝望了（干有人给我留言还不会浮上徵文区欸，边到底欸）反正就是这样，谢谢少的可怜却有在追文的小伙伴和坚持两个月的自己。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