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传说是真的》 01. 「小帆,你知道『传说』是什么吗?」 一片浓绿筛着细碎的阳光,枝叶摇曳的窸窣声响彷彿是在低声讨论着这个问题,此起彼落的响亮蝉鸣则像是争相抢答的踊跃学生。 「唔,船......说?船说话了?那是什么船?」 和轻笑一同落下的手掌心让小男孩暂时忘了要追究船的种类,只顾着瞇起眼睛感受头顶的温柔摩娑。 「所谓的传说啊,就是流传在人与人之间的故事,今天我说给你听,明天你又说给其他人听,这个故事就这样被保留了下来,时间久了,故事的源头就会变得模糊,大家听到的内容也会有越来越多的差异。」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眨眨眼,有些困惑地歪着脑袋瓜,「这样的话,故事还会是原本的那个故事吗?」 「好问题,我也不晓得呢,但可以确定的是故事的真相依旧存在,只是我们可能没办法得知,这种时候我们就会说『不可考』。」 习得新词汇的小男孩立刻兴奋地重复了遍,不过他显然还处于小鸚鵡的阶段,对于这三个字一知半解,只是模仿着自己所听到的读音。 「不论是虚幻飘渺的上古神话,或是乡野都市的民俗怪谈,因为有人听见了、看到了,这些故事才被赋予了意义,如果小帆以后有机会接触到这样的故事,不要只侷限在表象,就算不见得能得到解答,多问问为什么也无伤大雅喔。」 「那我要问奶奶好多好多的问题!因为奶奶都会跟我说很多故事!」 「呵呵,不知道我会不会被小帆问倒呢。」 印在柏油路面上的树荫阳伞再次晃动了起来,颯颯地缓解了三伏天里猖狂的暑气,相较于来一根比人还会流汗的枝仔冰,这阵拂面的凉风更能沁人心脾,甚至让躁动的蝉声都平息了下来。 「奶奶跟你说一件事,你要仔细听好。」 正欢快地踢着双脚的小男孩停下了动作,睁一双圆滚滚的眼睛,仰头要看向身旁的女性,却被从叶缝间撒下的亮片晃得瞇起了眼,而没能看清背光的女性是什么样的表情,不过摸着他的头发的动作又轻又慢,他猜想对方应该是和平常一样,眼睛和嘴角都笑得弯弯的吧。 「小帆的眼睛是老天爷赐给你的礼物,如果好好运用就能帮助很多人,不管其他人说什么,在奶奶的心目中,小帆一点都不奇怪。」 *** 褚唯帆猛然一顿,稳住差点要往旁边歪斜的身体。 吹在脖子上的冷风让他反射性地颤了下,虽然稍微清醒一些了,但脑袋还没有完全开好机,只能茫然地左右张望。 悠扬的旋律透过广播传来,温柔的女声提醒乘客注意进站的列车,做好乘车的准备。 默默地打了个哈欠,褚唯帆总算想起自己正在通勤途中。 最近的天气太适合睡觉了,而且身体也还没有完全脱离寒假的糜烂作息,有办法抵挡睡魔的诱惑爬起来上课就算难能可贵了。 上一次为了早八而和床铺进行拉锯战已经是大二的事情了,岁月飞逝啊,转眼间他也成了等着领毕业证书的大四老屁股......说是「等着」好像也没有这么愜意,因为他还要为了拮据的学分往课表的第一节塞选修,而且不能有任何一科被当掉,不然等着他的就是和毕业证书擦身而过的哀伤结局了。 踏进捷运车厢后,适中的温度使得睡意又开始蠢蠢欲动,褚唯帆揉了下眼睛,不经意地抬头一看,对面有个女孩刚刚落座,正在把围巾解下来,然而这个再寻常不过的举动却让他升起一股违和感,同时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后颈。 即使是在夏天,月台上的出风口也没出现过那种绝对低于二十五度的冷空气,他还曾听过一个阿伯向站务人员抱怨捷运站里面的冷气不够强,在需要降温的季节尚且如此,那在锋面报到的这几天就更不用说了。 ......嗯,追究这个也没什么意义,就当作是他睡傻了吧。 又是一个大大的哈欠,褚唯帆努力地撑着眼皮,今天出门的时间太赶了,要是坐过站绝对会迟到的,不可以睡着,不可以睡着,不可以睡着...... 就在他几乎要进入禪定的境界时,一阵孩童的哭闹声打断了他的冥想状态。 那是一对坐在另一侧座位上的母女,母亲看上去年纪不大,正不断轻声地说些什么,小女孩则抱着某家私立幼儿园的小书包,一脸抗拒地猛摇头,两条麻花辫也跟着她的动作大幅度甩动。 这个时段的捷运上虽然不至于人满为患,但载客量还是不少的,附近一些正在把握时间补眠或是滑手机的乘客纷纷朝那对母女投以责难厌恶的视线,那名母亲显然也知道这点,于是更加急切地想要安抚孩子,无奈小女孩完全不买帐,情绪依旧处在高峰,尖锐的哭声令人相当反感,也让无计可施的女性越来越靠近崩溃的边缘。 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会,褚唯帆无声地叹了口气。 帮还是不帮,这是一个问题。 几秒过后,女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让心里的天秤倾向前者,他只好顺应这个结果,一边搔着头发一边往引人注目的源头走了过去。 还没等他开口,那名女性就先朝他道歉了,估计是以为他是要来兴师问罪的,语气满是慌乱无措,一个劲地说着很抱歉之类的话,他连忙摆手打断对方的愧疚,「你不用紧张啦,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一点忙。」 还没反应过来的女性愣愣地望着眼前的男孩子,只见对方露出非常好看的微笑,并安抚地轻拍她的肩膀,不知怎么地,本来紧绷的精神就这样慢慢地放松下来,让她不再像方才一样急躁。 褚唯帆在小女孩的面前蹲下,和对方的视线持平后,他反手拆下后背包上头的玩偶掛饰,接着打了个响指,成功让那双沾满泪水的大眼睛看向自己。 「你好呀,我是一隻想要交朋友的企鹅先生,可不可以和背包里面的娃娃认识一下呢?」褚唯帆捏着企鹅的双翅,像在演布偶剧一样左摇右晃。 眼泪并未完全止住的小女孩抽咽着,虽然小脸仍旧皱在一起,但是歇斯底里的状态已经有平復的趋势,从她的眼神也能看出她对绒毛小企鹅很感兴趣。 褚唯帆仔细地观察着小女孩的神色,在察觉到动摇的信号之后,他抓着玩偶点了下对方红通通的鼻尖,「这是我们企鹅打招呼的方式喔,我好想赶快和背包里面的娃娃见面啊。」 「嗯!这个是我的兔兔朋友!」总算破涕为笑的小女孩从背包里拿出一隻有些污损的兔子娃娃,稚嫩的童声还带着一点鼻音,让本来就还不太熟练的咬字变得有些含糊,「我好喜欢兔兔,可是妈妈一直叫我要把兔兔丢掉......」 「不是丢掉,是让小兔子回到原本的主人身边。」脚有点痠的褚唯帆乾脆坐到小女孩旁侧,继续扮演着小企鹅的中之人,「小兔子都跟我说了,他说他很想念原本的主人,而且他的主人也很伤心,一直在到处找他,你能不能让兔兔回到主人的身边呢?」 小女孩低头看着手里的玩偶,脸上写满了不捨和纠结,于是他再接再厉,用企鹅的小翅膀碰了碰对方的瀏海,「如果今天是你弄丢了最喜欢的娃娃,你一定也会很着急,会希望娃娃赶快回家,对吗?」 小女孩抿着嘴唇,不停地摆弄着兔子的耳朵,过了半晌才放下娃娃,像是下定决心一样用力地抬起头,「因为兔兔的主人会难过,所以我要把兔兔还回去,这样兔兔的主人和兔兔就会开心了对不对?」 「没错!」褚唯帆露出大大的笑容,拉过小女孩的手把企鹅递了过去,「企鹅先生说他最喜欢心地善良的好孩子了,从今天开始,他就是你的新朋友囉!」 趁着小女孩喜笑顏开地和企鹅玩偶进行破冰互动,褚唯帆离开座位,将丧失吸引力的兔子放到女性的手中,面对满怀感激的目光,他微微一笑,弯腰向对方低声说道:「一定要还回原本的地方,不然祂会一直跟着你的女儿。」 深知轻重的女性连连点头,还来不及言谢,列车就到站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名戴着单边耳环的大男孩迈步离开车厢,对方在月台上扭头朝她挥了挥手,她赶忙起身鞠躬回应。 列车关上门的瞬间,只有大男孩看得见的瘦小身影慢慢地淡出,最后消失在空气中。 车厢内恢復了平静。 02. 踏出捷运站后,迎面而来的温差让褚唯帆缩了下身子,同时把手藏进针织外套的口袋里。 衣柜里的夏装都在蠢蠢欲动了,没想到会被冷气团gank,难怪有句老话说还没吃粽子不能收棉被......这种时候他就恨不得有任意门了,虽然学校的大门和侧门分别对应一个捷运出口,但这样的便利对于怕冷而且要赶路的人来说是远远不够的,不过这也只是他一己的任性罢了,作为在地的老牌私校,除了校园整体给人一种年代感之外,交通方便、生活机能佳、教学方面的软硬体设备都能跟上时代的脚步,这样的大学实在没什么好抱怨的。 褚唯帆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按照目前的速度应该能刚好压线,而且那个教授习惯晚个十分鐘才开始点名,说是怕学生为了出席成绩就在马路上竞速飘移,所以目前看来危机不大。 「唷,这不是刚恢復单身的褚唯帆先生吗,早安呀。」 自上层阶梯传来相当有精神的问候,褚唯帆抬头一看,只见几名女孩子正要往下走,除了和他打招呼的那位是同班同学外,其馀都是在联谊或饭局上有过几面之缘而已。 即使在场的几乎都是不怎么熟络的人,褚唯帆的反击也不受影响,他当下便礼尚往来地回以营业式微笑:「好巧啊,请问刚被男朋友甩了的沉大小姐要去哪呀,狩猎新对象吗?还是要把前任灌水泥变成大楼的柱子?」 「你是一大早就想造孽烧光别人的气质吗!」为首的长发女孩非常不客气地送了一记中指过去,同时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怎么可能是被分手的那方,是本小姐甩了他,还有,他才没有当建材的价值,用那种人盖出来的房子说是海砂屋都嫌抬举了!」 「哎呀,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了,在我面前装什么装。」大男孩依旧是一副笑瞇瞇的样子,但字里行间的嘲讽意味让长发女孩的火气又往上翻了一倍,「没想到才刚分手没多久前男友就沦落到壁癌阶层了,女人心还真是善变呢。」 「啊——可恶,早知道我今天就穿那双高跟的靴子出门了。」不悦地撩拨了下那头栗色的波浪捲发,忍住踹人衝动的沉千允也没了继续间话家常的心情,瞪了那个比她还毒舌的人一眼后便侧身让开通路。 褚唯帆呵呵一笑,带着本场交锋的胜利者姿态和一眾女孩擦身而过。 看着自家同学的背影,沉千允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心里快内伤了,本想回头跟姊妹们抱怨一番,却发现她们都露出了清一色的恋爱少女的娇羞表情,「......你们还好吗?」 「我才想问你还好吗,那可是眾多女孩子心目中的王子殿下啊!」扎着马尾的女孩抓着某个校花的肩膀,谴责的语气概括了暴殄天物这四个字,「混血的精緻五官,充满贵族感的褐金色头发,左边耳朵上的银色耳环看起来莫名性感,还有偶尔嘴贱的个性也超级加分!试问我们学校哪里还能找得到这种极品帅哥呢!」 过于细节的描述让沉千允忍不住抽了下嘴角,还没等她开始吐槽,另一名友人就接过夸夸大会的棒子了。 「跟他交往过的女生一致好评,不只是在日常相处中把女朋友照顾得无微不至,就连在床上也非常温柔绅士,根本就是把女朋友捧在手心当公主对待嘛!」 「他可是会在女孩子生理期的时候煮红豆汤给对方喝的新好男人喔!哪像我男朋友,只会叫我多喝温水,这种差别简直让人想落泪。」 沉千允按着额头,打断了似乎还没有要结束的话题,「你们难道没有发现一个很大的问题吗,如果他真的像你们说的这么好,为什么女朋友会像在轮班一样一个接着一个换还不带重复的,这很明显就只是玩玩而已啊。」 说到底,哪个童话故事里的白马王子会像是坐拥后宫佳丽三千的古代皇帝一样,就算有这么多堪称模范男友的优良事蹟,光是没定性这一点就直接排除在她的理想型以外了。 女孩们面面相覷,几秒后由马尾女孩代表发言,「虽然这样讲可能有点三观不正啦,但真的要选的话,我寧可遇到认真的玩咖也不要来一场很随便的交往,而且你看,就算女朋友换得很频繁,女生对他的评价也都是压倒性的好评,也没听过他脚踏两条船还是到处约炮的新闻,这还不够格被称作优秀的雄性生物吗?」 见其他眼睛被蒙蔽的恋爱脑少女都非常认同地点头称是,沉千允也不想多费唇舌去和不同的价值观争个高下了,她长叹一声,又看了下某人离开的方向。 「没听过也不代表没发生过啊......姑且先提醒你们一句,他可没有传闻说的这么优质。」 褚唯帆加快脚步走进上课地点,却发现班上的气氛和以往不太一样,接着他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背对着学生站在讲台上的陌生男性,于是赶紧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女同学悄声打听,「那是助教还是代课老师?」 「好像是代课老师。」女孩用差不多的音量回答他,但那副像是在压抑兴奋的神态大大地加深了他的疑惑,难道是来了个男明星吗,这种反应不该出现在这种厌世的时段才对啊。 疑惑归疑惑,不过他还是很识相地先找了个空位坐下,这种时候就是要安静隐蔽迅速确实,不要随便引起新老师的注意才是明智之举。 「迟到的同学来得正好,不然就要错过老师的自我介绍了。」男性将粉笔放回沟槽,转过身的同时也将被身体挡住的字体呈现给一眾学生,那双深邃的黑色眼瞳扫视着并没有完全坐满的台下,最后定格在比他还晚进教室的人身上。 在看清那人的长相后,褚唯帆愕然地瞪大双眼。 他知道为什么那个女生会露出那种表情了,毕竟那副散发禁慾气质的俊美长相确实有那个本钱让人精神为之一振,但是比起惊艷,他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应该用惊吓来形容最恰当。 他,认识那个人。 在计时收费的房间里面。 在他喝醉的那个晚上。 尘封多年的记忆瞬间涌了出来,褚唯帆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并把擅自浮现的种种画面给屏蔽掉。 奇怪,教室是不是开了暖气,感觉有点热,还有小鹿你冷静点别再撞了,不过就是相处过几个小时的速食关係,更何况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那个人又不见得会记得他,不要自乱阵脚,这种时候就是要泰然处之以不变应万变,黑歷史这种东西只要脸皮够厚心脏够强就不会构成威胁了! 「褚唯帆小朋友,根据这堂课的评分标准,点名迟到三次就拿不到出席分数了,我和之前的老师不一样,没有所谓的十分鐘缓衝,所以恭喜你了,下课后我们再来好好讨论要怎么补救你的学期成绩。」 名叫傅语承的年轻讲师似笑非笑地打断了他杂乱的思绪,他甚至能在对方的眼神里读到某种深意。 呜啊,这个人绝对认出他了,被一夜情的对象记得应该感到开心吗,话说回来,开心是什么感觉来着,现在这种坐立难安的情况算开心吗? 「胡老师临时接到的工作比预期的还棘手,所以目前还是走不开,你们的前一个老师也快忙翻了,只好让我来代课,课程内容还是按照教学大纲的安排来进行,今天就接续上个礼拜的进度,先把劳动女性纪念公园的由来大致复习一遍,接着再来探讨其时代背景以及近代流传的异闻......」 之后的讲课对褚唯帆来说根本就是左耳进右耳出,好不容易熬到鐘声响起,等其馀的学生都离开教室后,偌大的空间里面就剩下他和老师了,空气顿时安静得有些尷尬。 「你不觉得这个世界很小吗。」 正在收拾个人物品的青年突然打破沉默,虽然是没头没尾的一句反詰,但听者却是了然于心。 褚唯帆抹了把脸,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尤其是自己的成绩还掌握在那个人的手里,最后一个学期的学分他都算得刚刚好,要是这门课没过他就要延毕了,这样的事情绝对不能发生,为了岌岌可危的毕业证书,他索性就单刀直入地发问了,「所以补救的方式是什么?」 青年穿上大衣,拎起背包,慢条斯理地走到他的座位旁,倾身和他靠得更近了些,修长的手指轻挑地划过他的耳环。 「就用你的身体来换吧。」 03. 黑色的轿车在一处民宅前停了下来。 这里是位在某条小巷里面的住宅区,整体的屋龄不算太老,只是在清一色的透天建筑群之中,这户有着一小片庭院的平房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褚唯帆看了看车窗外,又看了看驾驶,最后只解开安全带,并没有要开门的意思。 「再不下车我就用踹的了。」见隔壁座位上的人迟迟没有动作,傅语承便横过身要去拉副驾驶座的内把手,没想到对方先一步拦住他,还一把将他压回原位。 「没想到你这么性急啊。」也不顾车内不大充裕的活动空间,褚唯帆硬是挤到驾驶的座椅上,捧住那张只是微微挑眉但未见动摇的帅脸,「乾脆直接在车上做怎么样?」 「在这之前,先容许我问个问题。」傅语承顺势搂住那具往自己贴过来的身体,直视那双棕色的眼睛,「你,看得到,对吧?」 几乎是用肯定的语气说出来的问句让褚唯帆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藏好情绪,稀松平常地耸耸肩,「废话,你看我像盲人吗。」 「虽然可以理解你为什么要装傻,但这种不会阅读空气的性格确实跟瞎了没什么两样。」傅语承不以为忤地勾起唇角,「你刚刚看到了吧,所以你才不想下车。」 对方细微的表情变化以及突然的挑逗都是线索,这对心里已经有个底的人来说就是最佳的佐证。 「哈哈,老师你何必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呢,明明只要闭上嘴巴就可以很舒服的说。」褚唯帆笑着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也不打算继续扮演放荡男大生的角色了,挪回副驾后两手一摊,「有个穿着长裙披头散发的女人站在落地窗前面,可是一眨眼就不见了,给我的感觉不是很好,请问民俗文化刊物的编辑先生,你载我到一个大白天就闹鬼的地方,是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在车上的时候他就偷偷做过功课了,这个自称是代课老师的人任职于出版社,同时也是年纪轻轻就斩获不少奖项的新锐摄影师。那间出版社发行的月刊以各地的风土民情为主轴,延伸出史地探讨、休间旅游、甚至是超自然领域的内容,结合前面问句形式的肯定句,他得出一个结论——这位代课老师并不是真的想跟他做点什么,而是想利用他「看得到」这件事来做点什么。 「我不晓得你是怎么查到我的事情的,如果你是要打一些奇奇怪怪的算盘,那我只能跟你说,你找错人了。」褚唯帆拎起背包,侧身就准备开门下车。 学分是很重要没错,要是做了就能换到出席分数,那以他的行事准则来衡量,即便要承担一定的风险,他也会拋弃理智和那个人演一段色色的对手戏,但是唯独自己的眼睛,他不愿意被这般利用。 对他来说,那是远比学分和形象更要紧的事物。 「要是我有选择,我也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褚唯帆按在车门上的手停顿了下。 「只要解决这件事,我跟你之间就不会再有瓜葛了。」 他的手腕被用力拉住,即便只闻其声,他也能想像得到那个人严肃认真的神情。 他听得出来,那个人的语气没有半分的插科打諢,无奈是发自内心的,并非是要博取他的信任才使用的话术,而隐约的急切也不像是为了一己私利,难道是他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吗......虽然脑中存疑的想法让他没办法马上放下戒心,但是他也很清楚,自己没有办法狠下心来无视对方求助的声音。 抿了抿唇,褚唯帆有些僵硬地回过头,「......你不会叫我去製造效果吧,像是去感应什么灵异现象好用我的reaction来当素材之类的。」 面对这样的质疑,傅语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会把你的能力用在这么无聊的地方。」 斩钉截铁的态度让褚唯帆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如何回应,他撇头一咳,重新摆好谈判该有的姿态,「如果我答应帮你,除了给我出席成绩,你能保证不会洩露出去吗?」 「洩露?你是指眼睛的部分呢,还是某人喝得烂醉把我压在床上接着自己坐上来的约炮事件?」傅语承一改先前的郑重态度,似笑非笑地凑近大男孩,有如在询问樵夫掉的是金斧头还是银斧头的湖中女神一般,「那个晚上真的很精彩啊,谁能想到王子殿下的骑术居然这么的......」 褚唯帆惊慌失措地摀住那张即将道出可怕的详细描述的嘴巴,和暂时屏蔽自我的演戏模式不同,那是他从未对他人展现过的一面,他也不知道那一晚的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他只知道那会对他经营的人设带来毁天灭地的浩劫,他完全不想听到被自己吃掉的人绘声绘影地说书,此刻的他禁不起这样的精神摧残。 「女孩子们公认的模范男友其实还有这样的一面,你说,要是大家知道了会怎么想呢?」将堵在嘴上的手拉开后,傅语承收起玩笑的神情,盯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只要你协助我,我就会给你出席分数,那些事情我也保证绝对不会外传,如何?」 在看出傅语承不是抱着草率的心态找上自己时,褚唯帆就晓得自己多半是拒绝不了了,而且他也实在是没有多少底气一口回绝,毕竟那晚理亏的是他,如今怕王子被黑成大海王的也是他,再者,他对这个能查到自己的私事的人其实还是有一釐米的兴趣的,勉为其难地沦落到权力关係的底层他还扛得住,「既、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只能答应啦,你最好说话算话,不然你就算跑到世界尽头我也会把你找出来报復你的。」 「哇,好可怕。」 简短的棒读一点诚意都没有,倒是颇有几分调侃的意味,那道居高临下的戏謔眼神完全就是站在金字塔最顶端的压榨者的标配。 褚唯帆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要不是因为怕自己的一拳会把学分给打飞,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往那张莫名欠揍的脸上来一下。 「既然达成共识了,你也该来贡献劳力了吧。」 跟着下车后,褚唯帆见傅语承熟门熟路地推开铁栏往大门走去,忍不住问道:「这真的是你家?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凶宅?」 「辜负了你的期待真是抱歉。」傅语承领着似乎对房子本身有什么误解的客人进屋,脱下外套塞给对方后便自己到厨房张罗茶水。 把大衣披到客厅沙发的椅背上,褚唯帆看着满地的文件书籍,忍不住抽了嘴角,本来是个採光良好的雅緻空间,这下不像案发现场,倒像是资源回收厂了。 「你的第一项工作来了,帮我整理客厅。」 听见如此理所当然的要求,正在帮自己腾出一个空位的褚唯帆也只能忍气吞声了,就当作是在新手村练等的初阶任务吧,这都是成长必经的道路。 拿着两个马克杯来到客厅,傅语承很自然地坐到刚被整理好的沙发上,无视某人的白眼,逕自喝起热茶,「我的资料快被你捏烂了。」 「不好意思,一个不小心太用力了。」褚唯帆直接席地而坐,一点歉意也没有地把手上的a4纸拍到一边,顺手接过屋主推到自己面前的杯子,「所以我们要来谈谈主线任务了吗?」 「你还真是积极。」傅语承微笑了下,随后从矮桌的夹层里抽出了几个资料夹,「给你十五分鐘阅读文本。」 「什么东西啊......」褚唯帆嘀咕着翻了下颇有厚度的纸张,在看到「榕林村百年许愿树」的字样后,他微微瞠大了双眼,之后也不用人家提醒时间限制,便用最快的阅读速度把那几份资料全看完了。 将大男孩的态度转变全看在眼里,傅语承就这样静静地坐在一旁,直到对方放下最后一个文件夹。 褚唯帆碰了下马克杯,冷掉的茶汤少了几分让人想要去啜饮的吸引力,他抬头对上那道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彻底褪去了勉强维持的客套,「你到底想要干嘛?」 傅语承慢条斯理地将那些书面档案重新收整好。 「我说过了,我需要你的协助。」 破裂的清脆声响彷彿是在附和青年的话语,搁置在桌上的马克杯应声攀上不规则的裂纹,最后像是凋零的花瓣一样崩散开来,陶瓷碎片躺在氾滥的深色液体中,一旁的纸张也不能倖免,不可抗的毛细现象使其一点一点地染上了污渍,方才被大男孩堆放成一叠的文件再次四散各处,明明是没有对流的室内却彷彿颱风过境似的,又回到最一开始的凌乱样貌。 「你家的杯子好像有点劣质喔。」褚唯帆眨眨眼,貌似惊讶地掩嘴说道。 ky的发言让傅语承花了几秒克制拳头,「除了劣质的杯子,你有没有看到别的什么?」 「如果你是要问那个明显已故的女性,那我只能回答没有了。」当然不会只注意到自爆的杯子,褚唯帆在第一时间就把整个客厅都扫视过一轮了,虽然没发现可疑的影子,但他可以肯定刚刚一定有什么外来的东西在这里,而且多半就是那道只有一面之缘的诡异身影。 从残留的古怪气息来看,这不仅仅是路过打招呼这么简单,他第一个想到的可能性是屋主做人太失败了所以被找碴,可是在屋子里面捣乱除了造成困扰以外并没有带来实质的伤害,他不觉得怀着恶意的傢伙会选择活人以外的目标,这样的话就剩下一种解释了。 这是对方留下的警告。 04. 「你是不是惹到了什么很不得了的主啊。」 褚唯帆用食指和拇指拈起湿湿皱皱的纸张晃了晃,很小心地不要让还在往下滴的液体沾到自己身上。 确认不速之客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后,他们便着手收拾客厅的一片狼藉,其中当然还包括本来就各自佔据一席之地的种种纸类。 把报废的杯子打包好的傅语承丢了条抹布过去,那个人从刚刚开始就是这种嘴巴动得比手还勤快的状态,他记得自己的委託并没有包含聊天这一项。 「看你的表情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问候』了,该不会就是因为这样你才摆烂不收拾吧。」眼明手快地接住差点砸到脸上的清洁用具,褚唯帆左右看了看,先找了个合适的空位安置绿茶口味和可可口味的文件,接着投身地板清洁的工作,同时努力不懈地延续话题,「你刚才给我看的那些许愿树传说跟我知道的完全不一样,一个是让人沐浴在树神的祝福之下的万能许愿机,一个是只要许了愿就会被女鬼索命的诅咒带原体,为什么会差这么多啊?」 「这就是我们要釐清的地方。」拧乾抹布后重复擦拭残馀的茶色痕跡,傅语承没有回应前半部分的猜想,只针对和本次事件最相关的问题进行答覆,「我只能跟你说,这个传说的问题有点大,和那些只是捕风捉影的流言是完全不同的级别,所以我才需要你这种在当地生活过而且看得到的人来帮忙。」 传说的起因不胜枚举,诸如巧合、事故地点,或是给人阴森之感的场所等等,因为有了影子才会生出想像,内容可能成形于杜撰,也可能是源于对事实的记录,姑且不论影子的正体为何,人云亦云这种堆叠意念的行为本身就具有力量,在日积月累下很容易影响一个地方的气场,更遑论是「真有其事」的传说了,口耳相传织就了祂们存在的舞台,不好的气匯聚成陷阱,静待猎物上门成为祂们的养分、让祂们的故事盛开在世人面前。 虽然傅语承并没有特意去鑽研过这个领域,但他在田调採访的过程中也没少接触这方面的人事物,至于被他找来的帮手,他相信对方肯定比他还了解这些概念,毕竟这可是从小耳濡目染的知识,即便时隔多年也不至于生疏到门外汉的程度。 看着屋主回收抹布和杯子残骸去厨房进行最后的总整理,没有继续提问的褚唯帆一屁股坐到地上,进行脑内活动的同时习惯性地摸着自己的耳环。 他对那棵榕树的印象还停留在荫下乘凉谈天下棋这种乡野风光,绑上红布的老树就是榕林村的信仰,是祈求福祉庇佑的去处,想不到在他离开村子之后竟然会衍生出南辕北辙的迥异面貌。 不过比起那些和既有认知產生衝突的资讯,他现在对他们的代课老师更加好奇,这个人身上的疑点太多了,而且言行举止也给人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他很确定自己在最想reset的那晚之前和之后都没有见过对方,可是对方却好像和他相反似的,光是知道他不愿公开的事情就很值得抓起来逼供了,居然连他曾经待过榕林村这种琐事都一清二楚,根据种种客观条件,如果事件真的是围绕着那棵树发生的,那他确实是一个上乘的助力人选,但他实在想不透对方是经由什么管道得知自己的「条件」,除此之外,那个手握学分生杀大权的人也没有交代自己是如何和许愿树扯上关係的。 感觉煲煮问题的锅子快要满出来了,褚唯帆只好暂且中断思绪,不经意地瞄了眼墙上的时鐘,这才发现已经中午了,而他的肚子也很适时地发出了需要投入食物的求救信号。 他皱起鼻子嗅了嗅,有股淡淡的香味飘进客厅,循着香气来到厨房,就看到屋主在灶台前忙碌的贤慧背影,他当即凑上去和食物相见欢,「午餐午餐午餐......」 「家里就剩这些食材了,将就点吧。」傅语承关掉炉火,把锅里的汤麵分装到两个碗中,还没等他发话,他的客人便迫不及待地把碗端出去了。 当他拿着自己的那碗麵和餐具来到客厅后,已经就定位的大男孩眼巴巴地望着他、或者应该说他手上的筷子,那副像是在饲料前等待主人下令开动的模样莫名地有些可爱。 「我要开动啦!」褚唯帆夹起一口麵条,吹了几下便送进嘴里,软硬适中的口感还有清爽鲜甜的汤头对于从起床后就没有进食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人间美味,没几下的功夫就吃得碗底朝天了。 拍了拍饱足的肚皮,恢復精神的褚唯帆呼了口气,见坐在对面的厨师本人正用很文雅的速度在进食,他乾脆主动开啟话题,「你也差不多该说明一下你是怎么和这个传说搭起友谊桥梁的了,许愿?取材?还是单纯去大冒险?」 「答案是以上皆非,你想继续猜还是我直接公布?」 褚唯帆做了个「你请」的手势,让他继续猜他就只剩下去掷筊这条路了。 「今天在课堂上,我说胡老师因为工作没办法脱身,那是骗人的。」将筷子横放在碗口,傅语承拿过放在沙发上的平板滑动了几下,接着递给专注聆听的大男孩,「胡老师在一个月前发生重大车祸,虽然手术很顺利,但因为脑伤留下的后遗症,导致没办法正常对谈,对外界也没有反应,你看到的那些文章就是老师当时带在身上的东西,这是事故现场的监视器画面,不要问我是怎么拿到的,也不要问为什么没有车祸的新闻报导。」 按下播放的图示后,首先看到的是一辆轿车安分守己地行驶在大马路上,然而在下一秒,一台大卡车猛然从对向车道闯进画面中,狠狠地撞上轿车,从变形翻覆的车身与散落一地的部件就能看出撞击的力道有多大,而肇事的卡车则在滑行了一小段路后停在电线桿前。 褚唯帆本以为影片就到此结束,但就在进度条到底的前四秒,一名身着长裙的女性毫无预警地出现在萤幕上,只是一眨眼的工夫,那道面朝着轿车的诡异身影便消失了,彷彿那一瞬间是错觉一样。 「我本来打算把那个女人的影像截下来调整一下解析度,但是每当我要开始处理的时候画面就会闪退或是直接黑屏,不管换哪种设备都一样。」伸手将影片倒转回去定格,傅语承用手指轻轻地点了点萤幕,「师母在胡老师出事前跟我提过,老师在那阵子似乎常常作恶梦,有时还会一边嚷着『那个女人来了』一边惊醒,看来所谓的百年榕树下的女鬼应该就是祂没错了。」 「所以你是因为胡老师的关係才开始调查许愿树的?」褚唯帆抱着平板趴到地上,瞇起眼睛盯着只能依稀分辨出性别的人影,看起来和窗前的那位确实有几分相像,「那胡老师为什么会被缠上?师母有没有跟你透露什么内情?」 「师母在车祸发生后就改变态度了,她希望我不要再插手这件事。」见某人似乎还不放弃地想要找出点蛛丝马跡,傅语承乾脆就任由对方去摧残视力,自己则拿起筷子继续吃午餐,「我明天会再过去老师家一趟,你也一起去,看能不能说服师母同意让我们查下去,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先对许愿树的传说有个初步的了解,需要什么资料可以跟我说,我会尽可能提供给你。」 将画面切换到搜寻引擎的褚唯帆比了个ok的手势,作为一个在榕林村长大的前居民,他居然不晓得那些稀奇古怪的传闻,看来从多年前开始的漠视已经让他习惯用无感来对待和榕林村有关的一切事物了,不赶紧恶补一点基本知识是没办法成为小帮手的,就算不是完全出于自愿,但既然答应要帮忙,他也不想敷衍了事。 05. 在别人家的客厅待了一整个下午后,褚唯帆已经从原本的没有半点概念到能够用自己的理解建构出一个大致的框架了,他的笔记本上写满了各种重点註记,比准备占比五十趴的期末考还要认真。 榕林村的百年榕树是最近几年才开始走进大眾视野的试胆景点,早年因为地理位置偏僻,再加上后期村落荒废,所以一直鲜为人知,直到许愿树传说兴起后才逐渐有了话题度。 这棵年迈的许愿树号称能够实现各种心愿,但天底下并没有白吃的午餐,凡是许愿的人都会遭遇不幸,按照常理来说,这样的代价应该会让不少人却步,可偏偏人类这种生物最不缺的就是被虐狂倾向的猎奇心态,不管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或是想要製造话题博取关注,都会吸引人们前仆后继地去一探究竟。 也因为有这些冒险家贡献了他们的亲身经歷,褚唯帆才能在网路上找到这么多资讯,不过近期的贴文和报导几乎大同小异,为了流量热度,被提及最多次的当属榕树下的女鬼,能否实现愿望反而不是那么重要了。 他将这些和许愿树相关的言论按照发布日期整理出一条时间轴,大抵可以得到这样的结论——目前所能查到的最早的说法是老榕树被赋予灵验的神性,只要诚心祈求,便能获得恩泽庇佑、心想事成,然而奇怪的是,这个时期却参杂着极少数的厉鬼害人一说,到了近代则是汲取各家特色、成了标准的怪谈故事,流传于相关论坛与多媒体影音之间。 褚唯帆把平板放到一旁,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因为全神贯注而无感的疲劳一口气涌出,思考也变得有些迟缓,他打了个哈欠,整个人瘫成一个大字型望着天花板,让脑袋有个缓衝时间可以消化刚刚一口气塞进来的资讯。 要说有什么令人在意的地方,果然就是为人称颂却又传出负面流言的矛盾吧,要是能知道这其中发生过什么事情,对于解决事件应该很有帮助...... 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属于热可可的浓郁味道随着呼吸窜进鼻腔,他撑开眼皮一看,只见屋主正把一个冒着热烟的马克杯放至桌面,于是他费劲地从地板拔起身体,像史莱姆一样巴着矮桌桌沿,让疗癒身心的气味更加靠近自己,「你家有没有棉花糖?」 听见访客用懒洋洋的声音向自己点餐,傅语承弹了下对方的额头,「你觉得我家会有那种糖分很高的食物吗?」 「也是啦,毕竟你用的可可粉也是不甜的那种。」褚唯帆反射性地一缩,在感觉到比预期还小的力道后,他朝对方吐了吐舌头,「下次我自备,帮我腾个位置放我的糖分补给品。」 他用闻的就知道了,这个牌子的可可粉是以成熟醇厚的风味及特有的微苦作为卖点,他可是主张热可可要和棉花糖球球友好相处的学派,看来他和这位糖分绝缘体先生不太合拍啊。 「好歹是第一次到别人家的访客,你能不能稍微客气一点。」傅语承无奈地摇摇头,虽然他对这样的任性并不反感,不过这么理所当然的姿态还是会让他有点想要吐槽。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难把社交的sop用在你身上。」褚唯帆捧起马克杯喝了一小口可可,接着瞥了眼在沙发坐下的青年,「而且你对我的态度就好像什么老熟人一样,难道我们在很久以前就认识了吗?」 「你说呢?」抬手看了下手錶,傅语承往后靠上椅背,「时间差不多了,等等送你回家。」 「这么快就要下逐客令了,你这是在逃避我的问题吧。」露出了「怎么这样」的皱眉表情,褚唯帆捲起笔记本指着对方,「虽然只是代课的,但你目前还掛着『老师』的身分,理应为学生解惑,现在公事告一个段落了,也是时候来处理私事了,说,你到底是怎么查到那些事情的,我很确定我没有跟周遭的人提过,平常也都掩饰得很好,所以你今天没给我一个说法我是不会回家的!」 撇头叹了口气,傅语承重新看向那名不得到满意的答案势不罢休的大男孩,他早就知道这个人不会得过且过地放任疑问,但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会抓着开记者会,要是不做出一点表示,对方多半没办法专注在自己拜託的事情上。 思及此,他拉过大男孩的手腕,用手指在半摊开的掌心上写了几个英文字母,而对方的反应也如他所预料的,错愕、不可置信,彷彿组织语言的能力全被打乱了一样,他抚上那张从容尽失的面庞,同时凑近对方的耳边,在嘴唇几乎要碰上耳垂的极近距离才吐出低语。 「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第一次交集。」 褚唯帆对于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其实没有什么印象,当他站在大楼的管理室门口时,盘旋在脑中的除了混乱还是混乱,因为一个始料未及的答案导致内心產生动摇,他已经开始后悔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了。 他的手掌上还残存着被指尖划过的触感,那是一个已经很久没有被提起过的名字,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的名字。 垮着脸按下电梯楼层的按键,褚唯帆侧身倚着扶手,无神地望着显示面板上逐渐攀升的数字,「可恶......问号又变多了......」 在他的手上写字的人说了,如果他这个小帮手表现好的话,就可以给他更多的提问机会,虽然这对他来说也算是某种正增强,但目前这种问题火锅大滚的状态真的让人有点烦躁。 过了一会,亮灯的数字键暗下,但电梯门并没有随之开啟,而是就这么静止在那,按键面板也完全失去作用,整个方形的空间安静到能够听见细微的机械运转声。 电梯故障......吗? 在这里住了十年从来没遇过这种事的褚唯帆压下紧急按钮,果不其然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估计现在的监视器萤幕也出状况了吧,要是换成其他住户,管理公司搞不好会在事后被投诉到永久停业。 头顶的照明灯突然闪烁了下,一股莫名的寒意在不知不觉间蔓延开来,整个电梯像是冷冻库一样,而他就是被冰进来的生鲜食材。 嗯,看来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跟着他回来了,希望等等电梯不会自由落体,不然其他住户只能爬逃生梯爬到运动量超标了。 背后传来的视线感让他更加确定设备的异常不是因为疏于维护,他本想直接回过头直面对方,但现在的他没办法转动脖子,只能继续面向紧闭的电梯门,「如果是想用这种方式吓唬我,还是省点力气比较好,因为这对我来说没什么效果,反而会让我更想把这个传说的真面目挖出来。」 胆量什么的都是磨出来的,这样的恫吓或是找碴对他来说就跟一块蛋糕差不多,而且还给了他一个很棒的理由可以去跟某人提出当室友的要求,他现在对那个人的兴趣已经不是最初的一星半点了,住在同一个屋簷下也能方便他刺探更多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在强烈的好奇心之下,矜持纠结通通闪边去。 「如果听懂了就麻烦放我出去,不然我要念咒语了。」褚唯帆轻轻地呼了口气,盯着面前纹丝不动的门板,「芝麻开......」 一阵轻微的晃动打断了他的通关密语。 接着,电梯门缓缓地打开了。 06. 翌日,在约定时间到大楼门口的傅语承看到他的助手脚边堆着大包小包的行李,顿时很想直接掉头走人,然而那位助手小朋友先一步过来敲他的玻璃,他只好姑且先降下车窗听听对方的说法。 「你要对我负责。」褚唯帆探进上半身把随身背包放在副驾驶座上,接着示意驾驶把后车箱打开,「我要跟你同居,你不可以拒绝,不然我会哭给你看。」 「什么乱七八糟的......」因为怕在这边和对方理论会耽误太多时间,傅语承只能先照办,等路上再好好跟那个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的傢伙聊一聊。 把家当安置好后,褚唯帆满意地上了车,系好安全带后朝驾驶一拍手,「好了,出发吧。」 「我要开始跳表计费了。」傅语承转动方向盘将车子驶离巷子,往他们的目的地前进。 「司机大哥不要这么不近人情啦,而且明明是你自己叫我跟你走这一趟的。」褚唯帆笑嘻嘻地搧搧手,完全不怕这个人会直接把他丢包在路边。 胡老师的家距离市区有一段距离,一路上的街景越来越冷清,鲜有人车的道路两旁基本看不到什么店家,这对于多数人来说意味着生活不便利,但显然胡老师更偏好清幽僻静的居住品质。 因为红灯而在某一个路口停下时,傅语承瞥了眼副驾驶座上的大男孩,主动开啟话题,「你可以解释一下你在发什么神经吗?」 「昨天我差点被困在电梯里面出不去喔。」将望向窗外的视线移到驾驶身上,褚唯帆简洁地概括自己的遭遇,然后开始执行他的情勒剧本,「我们现在姑且算是互利共生的关係,你总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的小帮手陷入危险吧,万一我住的地方也被作祟就糟糕了,所以我们应该把危害的范围限缩在你家,就是设一个停损点的概念,而且同居的好处多得是,彼此有个照应,合作起来也更容易,不觉得我的提议很周到吗?」 「我只看到有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并没有迷失在某人的游说台词里面,傅语承直接了当地戳穿对方的心思。 他不是看不出来,那个小朋友只是想拿那些事情当藉口好让他点头答应,不管说得多冠冕堂皇,私心依旧昭然若揭,一想到要和这种直球选手朝夕相处他就头痛。 「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排队等着要和我住在一起吗,能让我主动提出同居简直就是三生有幸,你给我知足一点啊。」第一击碰壁的褚唯帆再接再厉使出后招,「你说我不择手段,我看起来像奸诈狡猾的小人吗?就算我真的有什么手段也不会害你啊,有什么好怕的,你如果不答应让我住进你家,就等于是不战而败,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你才应该考虑清楚。」接收到大量歪理的傅语承冷笑,这个傢伙完全没有想过自己的行为会招来怎样的后果,一点都看不出成年人的深思熟虑,反倒像个小孩一样任由衝动驱使,看来这几年里面都没什么长进啊。 褚唯帆撇头一哼,「反正我就是要跟你回家,我就不信你的防御力有这么高。」 轿车的车速在谈话间放慢,接着切进一条比主要通道窄了不少的岔路,最后停在一户独栋的透天厝前面。 「等等,我没有带伴手礼耶。」褚唯帆猛然想起自己两手空空就要去长辈家里拜访,正要打开车门的手又缩了回来。 「带礼物来会被骂,空手才是最好的伴手礼。」以前没少被叨唸的傅语承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下了车后逕自绕过车头按响门铃。 平常被双亲讲究礼数的商业交际行为荼毒过深的褚唯帆搔搔后脑,既然这个熟门熟路的人都这么说了,那他就只能把笑容满面这个见面礼做好做满囉。 过了一会才前来应门的是一名妇人,从混着几缕银丝的发色可以看出已经有些年岁了,素雅的衣着给人温婉的第一印象,虽然朝访客露出了礼貌性的微笑,却没办法完全掩盖那抹思虑过甚的憔悴疲惫。 「语承你怎么过来了,这位是......」妇人熟稔地和青年打着招呼,随后打量起另一名陌生的男孩子。 「他是我在代课的大学里面请来的助手。」傅语承简短地介绍完,便用眼神示意他的「助手」自己接上话头。 露出对长辈专用的笑脸,褚唯帆朝妇人鞠了个躬,「初次见面,我叫褚唯帆,是胡老师的学生。」 妇人笑着点点头,一边将访客迎进家门一边问道:「你的姓氏是褚遂良的褚吗,不算常见呢。」 「是啊,以前常常因为这个姓被老师记住,害我都不敢做坏事了。」褚唯帆吐吐舌头,「顺带一提,我的名字是唯一的唯,一帆风顺的帆,搞得一堆人误以为我是女生。」 「唯帆念起来很顺口,感觉会是个成材的好孩子呀。」 「这是我祖母帮我取的,有没有成材我是不晓得,但我敢保证我是个好孩子。」 大男孩用过度严肃的神情自卖自夸,一下就缓解了初见的生疏和拘谨,也让妇人的愁容稍稍舒展开来,这自然是傅语承乐见的发展,同时也庆幸自己找对人了。 在客厅落座后,褚唯帆谢过妇人递来的茶水,环顾了下屋内的装潢摆设,清一色的木製家具营造出沉稳古朴之感,从木头长椅就能看出悉心打理的痕跡,塞满柜子的精装套书陈列得整整齐齐,足见其主人一丝不苟的习性,是一个充满书卷味的居家空间,可是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怪异气息又让他没办法全心全意地讚赏这间房子,和在傅语承家里的感觉很像,看来住在这里的人应该遇到过什么难以用常理解释的事情。 「我这次是为了同一件事情而来的。」等女主人坐定后,傅语承开门见山地道出来意:「我想知道老师被捲进事件里的原因,希望师母可以协助我们。」 「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容易放弃。」妇人叹了口气,看上去似乎并不意外,一阵沉默后,她才低声地开口,「就像我之前说过的,在文松出车祸以前,家里就开始发生怪事了,他的精神状况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差的,时常会在半夜惊醒,每次问他他都只是摇头说没事......现在想想,那些怪事其实就是预兆吧,他不想告诉我的事情,多半也不会是什么好事,如果这是他应得的报应,那就不应该把其他人牵扯进来......」 听见妇人消极的话语,一直安静听着的褚唯帆终于开口问道:「难道师母不想弄清楚胡老师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弄清楚了又有什么用......」缓慢地摇了摇头,妇人把脸埋进手掌心,微哑的嗓音有些发颤,「你们晓得家里被看不见的东西入侵是什么感觉吗?走廊上开始出现奇怪的脚印,还有凭空响起的脚步声,有好几次我甚至能感觉到祂的视线......文松出事之后我就明白了,这根本不是我们可以解决的,要是连你们也......」 「我知道师母在担心什么,但要我什么都别管,我做不到。」即便面对相识多年的长辈,傅语承也不打算退让,他不是听不进对方的劝退,而是不愿意就这么妥协,「胡老师目前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这整件事还没有结束,如果就这么置之不理,根本没有办法真正安心。」 渐渐平静下来的妇人抬起头,和一脸坚决的青年对视,「你这孩子的脾气真是和文松越来越像了,该说这是优点还是缺点哪......」 傅语承微微一笑,「毕竟我是老师一手教出来的学生。」 「算一算也有十年了吧,时间过得真快。」妇人的面上浮现怀念的笑意,她轻轻地握着温热的瓷杯,待回忆沉淀后,她闭了闭眼,重新看向如今已经长大成人的青年,「文松几乎是把你当作亲儿子一样,要不是因为你先遇到老叶,我们可是想把你接过来一起生活的。」 褚唯帆有些讶异地看了下坐在旁边的傅语承,对方和胡老师一家的交情比他所以为的还要深厚,难怪会对这件事这么上心。 见青年还想说些什么,妇人探身按住对方的手,凄然而无奈地笑了下,「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不能让孩子涉险。」 「但易地而处,如果今天是他遇上这种事,胡老师也不会袖手旁观对吧?」指了指面有难色的傅语承,充当说客的褚唯帆笔直地望向妇人,「而且真要说的话,有了师母的帮忙会比我们自己胡乱探查还要来得安全喔,不但能降低我们走歪路的机率,也方便师母掌握我们的行动,有了一定的了解之后就比较不会感到不安了。」 「想要帮上忙」的心情是很难被阻止的,而「想要有人帮忙」的声音却常常被外在或自身的因素所压抑。他认为妇人真正的想法应该是希望获得援助的,由于察觉到不好的徵兆而找了信任的晚辈商量,却因为丈夫的事故而掐熄了求助的念头,不愿牵连无辜和希求帮助的矛盾让妇人最终选择背对着援手,看似坦然认命实则是消极惶恐,一边为丈夫不知何时才能摆脱失语症感到不安,一边不明不白地去接受所谓的「报应」,他觉得这并不是最佳解。 「我们一定会注意安全。」在看出妇人的动摇后,傅语承反握对方的双手,恳切地给予承诺。 一声突兀的「噗哧」瞬间让严肃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褚唯帆连忙摀住嘴巴,生怕笑意会一发不可收拾。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他就不由得联想到苦苦哀求着大人同意让自己出去玩的小孩,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反差萌吗。 还没等他乐个够,某人的视线就扫过来了,他只得赶紧正色一咳,「师母就放心交给我们,好歹都是成年人了,我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这个人看起来就一副不好惹的样子,要对他出手都得先三思吧。」 「听说银器能驱魔,这个带着纯银耳环的小朋友最大的用处就是拿来避邪,有事先推他出去就对了。」既然凝重的氛围已经被打破了,傅语承也不会再强行扳回去,他顺势把那颗褐金色的脑袋当作扶手,在脑袋的主人反抗着想要把他的手拨开时还故意加重了力道。 「那你还不如天天泡符水把自己醃成最强法器,练就无敌之身就所向披靡了。」努力和泯灭良心的恶势力抗衡的褚唯帆很想把头上的那条手臂拆下来,并不是带着银製品就得当mt好吗。 原先的话题以一个神奇的方式偏离了轨道、成了两个年轻人之间的抬槓,明明是无俚头的斗嘴,却莫名地冲淡了妇人多日以来的无力感,让她的心里踏实了不少,虽然不能完全驱散残存的顾忌和忧虑,但至少她现在已经不会再因为胆怯而拒绝将手伸向垂落面前的蜘蛛丝了。 07. 成功游说妇人站向助力阵线后,褚唯帆两人也没在胡家叨扰太久,便先行告辞。 婉谢了女主人的相送,傅语承发动了车子,坐在副驾上的大男孩一面打着哈欠一面系上安全带,看上去颇为疲倦,于是他顺手调整了座椅的角度,让对方可以稍做休息。 面对驾驶的好意,褚唯帆踢掉鞋子,在位置上缩成一团,随时准备进入梦乡。 「你还真是一点防备都没有,万一我趁你睡着把你载去卖怎么办。」瞥见那副昏昏欲睡的放松模样,傅语承不由得吐槽了句。 他记得这个人从未成年就开始游戏人间了,不论性别都应该要有一定的戒心,否则很容易就会吃亏,这应该是很基本的游玩守则吧。 「我平常都是进攻的一方,守备什么的好不习惯啊。」褚唯帆换了个方向面朝着开车的人,「说起来,我遇到的女孩子好像都对我没什么防备,倒是身为同性的你对我的戒备最严重。」 「毕竟我见识过王子殿下疯起来的样子嘛,小心一点是人之常情。」傅语承一边说着一边留意路上渐多的车流,以便随时应对路况。 受到爆击的褚唯帆捧着心脏发出了咳血的状声词,虚弱了几秒后又自己把自己给奶活了,同时切换了一个比较和平的话题,「我今天的表现能不能换到提问权?」 「你现在要用吗?」傅语承打起方向灯,用问句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同样的话藉由不同的人讲出来,就能起到别样的效果,褚唯帆仅凭着几句话就让师母改变想法,与其说是使用了什么厉害的话术,不如说是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氛围,他感觉得出来,师母在他们告辞前,精神状态已经没有先前这么紧绷了,那个姓褚的小朋友本身似乎有种能够安定人心的特质,因为难以形容,所以他只有这种不具体的感想,但无论如何,能够让师母稍微放宽心外加说服对方,确实是功劳一件。 「没啊,我要审慎思考,看怎么样提问才能达到最高的经济效益。」话还没说完就把眼睛闭上了,褚唯帆乔了个舒服的姿势,打算先瞇一下。 后半段的路上安静无话,一直到傅语承把车切进巷子里的时候,他的乘客像是有所感应一样自己睁开双眼,同时把椅背恢復原状,等坐正之后就开始左右张望,确认目前所在的位置,末了才用窃喜的语调拋了这么一句给他:「我就当你默认了喔?」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我被你的话啟发了。」傅语承在自家门口停车,对上那双微弯的眼睛,「与其让你不受控地乱来,还不如待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比较让人放心,而且......」 褚唯帆歪了下头,「而且?」 傅语承静默了半晌,最后伸手拍了下对方的脑袋,「没什么,赶快去搬你的东西。」 「你这样话只讲一半会让人家很在意耶。」因为驾驶已经先下车去帮忙卸货了,褚唯帆也不知道他的抗议有没有成功传达,不过看在目的达成的份上,他就不计较这些了。 把行李暂时集中到客厅后,傅语承转头对晚了几步进门的某人发出声明,「先跟你说一声,我家没有客房,可以腾出来给你用的房间是前一个屋主的画室,但是还没有整理过,所以你只能先睡客厅了。」 「咦,你没有要出借床铺吗,两个大男人没什么好避嫌的吧,大不了挤一挤,撑到画室整理完就好啦。」褚唯帆皱起脸,试图为自己争取一些权益。 「上次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的时候可是那种情况,你确定还要跟我挤一挤?」傅语承微一挑眉,环起手睨着还想讨价还价的新进同居人,「明明最一开始来我家的时候还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现在却想跟我睡在一起,你这态度的转变未免太惊人了吧。」 双手叉腰的褚唯帆摆出「你奈我何」的架势,「今非昔比嘛,反正我这个人本来就没有什么原则可言,对待感兴趣的人事物就是这种态度。」 「你先去洗澡,等等我会给你寝具,你要是再有意见我就帮你叫车。」那张理直气壮的脸让傅语承没能忍住想要捏一下的衝动,捏完后也没给对方发难的机会,顺势离开客厅去张罗过夜要用的物资。 褚唯帆见反击对象脱战,只能朝那道背影挥了下空气拳头,其实他也有点搞不懂自己到底在跟什么较劲,但他就是看不惯那个人这样跟他划清界线,看来在合作期间要解开的任务除了套到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以外又多了一项啊。 强行住进傅语承家里已经过了几天,适应良好的褚唯帆可以说是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地盘了。 因为某人家的沙发床非常好躺,所以本来要拿来睡觉的画室变成安置他的个人财產的地方,听说上一个使用者、也就是前任屋主是个画家,生活起居几乎都在这里面度过,一张工作檯,一副简约的床架,还有摆满画具顏料的收纳柜,一些画架和空白的画布被盖上防尘布安置在角落,这样的空间对他来说挺新鲜的,而现任屋主也没有禁止他熟悉新环境,于是他就以不会捣乱的前提进行探险,然后意外地从个人作品集发现前屋主是个享誉盛名的大师,让他对这间画室肃然起敬。 褚唯帆在客厅的地板上滚了一圈,撇头看了下时鐘,距离下午的课还有一段时间,他还可以悠间地摸个鱼。 他趁着课馀的空档把手上那些和许愿树有关的资料分门别类,并且列出他们接下来的待办事项,像是需要求证的传言或是资讯不全的缺漏,但是傅语承这阵子似乎很忙,连着几天都早出晚归,他也没机会和对方共享情报。 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外套口袋里的异物感让褚唯帆有些疑惑,他伸手掏了掏,接着摸出一张对摺的便条纸,摊开来一看,上头写着的是一家医院的地址,他这才想起那是他为了去探望胡老师而问来的。 前天他到那家医院时正好遇到师母,对方带着他到单人病房,胡老师正在昏睡中,师母告诉他,胡老师在一天里面醒着的时间并不长,即使睁开眼睛也是一片木然,不管跟他说什么,获得的回应都是默然无语和面无表情。 他在病房里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气息,或许是绑在床头的护身符起了作用吧,听说在这之前已经破损了好几个,这次换上的是去某间知名的宫庙求来的,不知道可以抵挡多久。 其实他在听到胡老师的伤势时就觉得有点奇怪了,照理来说,如果真的要致人于死地,何必再让深受重伤的对象被抢救回来呢?胡老师在救护车上可是一度失去生命跡象的,他实在搞不懂女鬼的用意,让人陷入险境却又让人化险为夷,最后成了这副让人一言难尽的状态,这可不是他认知里的厉鬼,或许这个女鬼比他所想的还要温柔也说不定。 再来就是一旦许愿就会被索命的说法,从他能取得的大数据来看,那些真的走完一套怪谈流程的实验家轻则做恶梦,重则发生擦撞意外,都是这些没有危及性命的案例,反观胡老师,按照师母的说法,自家丈夫对这方面的事物不会迷信也不会铁齿,所以不太可能抱着尝试的草率心态接近许愿树,那么问题来了,胡老师和女鬼这两条理应是平行的线是怎么相交的?连他这个曾经的居民都很少踏足那片区域了,胡老师又是为了什么而去到那个早已荒废的村子? 在骑车去学校的路上,褚唯帆就这么放任思绪自由发展,一下子思考晚餐要吃什么,一下子又把许愿树传说搬出来重新梳理一遍,看会不会有新的发现。 当他从侧门骑进学生车棚时,塞在背包侧边的手机传出某个应用程式的来电响铃,他一边脱下安全帽一边摸出手机,萤幕上头显示的名称让他扬了下眉毛才滑动按键接通,「难得你会打电话给我耶,该不会是有摊要找我去当分母吧?最近都没人找我去代班,所以没办法玩得太过火喔,你只能另外找赞助商了。」 电话那头过了几秒才响起说话声,「......早知道就不帮忙联络了,你的废话怎么可以这么多。」 「帮忙联络?怎么搞得好像我跑去隐居了一样。」褚唯帆搔搔头发,对于有人联络不上自己感到困惑,「所以是谁要劳烦沉大小姐当接线生啊?」 沉千允语气平板地吐出两个字:「你爸。」 「喂喂?你还在吗?哎呀我这边收讯不太好,完全听不清楚你在说什么,就这样,我先掛啦。」 「唯帆。」 稍嫌冷硬的男声打断了逃避专用的话剧表演,终究躲不掉的褚唯帆仰头无声一叹,只能继续听对方要说什么。 「下午的课我已经麻烦你同学帮你请假了,你现在立刻过来,我在大门口等你。」 08. 褚唯帆支着下顎看着不断往后掠过的街景,心情奇差无比。 坐在他旁边的是赋予他y染色体的人,只是那个亲属称谓他已经很久没有喊出口过了。 「你这几天跑去哪里了?」 有着标准混血外表的蓝眼男子端坐在座椅上,双眼直视着前方,「彻夜不归也就罢了,但连着这么多天不回家,你总该交代一下自己的行踪吧?」 「跟谁交代,你的秘书吗?我又不是你的下属,也不是你的那些客户,你管这么多干嘛。」褚唯帆完全没有收敛的意思,任凭自己的坏情绪附着在尖锐的句子上。 早已习惯自家儿子带刺的态度,男子没有动怒,只是继续用没什么温度的语调说道:「我们会担心。」 「八天前我就搬出去了,请问你是从第几天开始担心的呢?」唇角勾着冷淡的讥讽笑意,褚唯帆看向了身旁的男人,「要不是来打扫的阿姨告诉你们,你们应该也不会发现吧?」 见男子沉默不语,他呵了一声,把头转了回去,「看路线就知道今天要去谁的局了,因为林理事长跟你们提了,但我又不接你们的电话,所以你才会直接杀过来学校,对吧?」 接连的几个问句让男子无言以对,只能叹一口气。 拿出手机确认过帐户的交易记录后,褚唯帆再次开口:「出场费收到了,恭喜发财。」 车内的气氛在这一句话后降至冰点,连前座的司机都想要弃车逃跑了,每次只要这对父子处在同一个空间里就免不了这种场面,就算经歷了这么多次还是习惯不了,只能不断说服自己褚家的亲子沟通比较别緻比较脱俗然后努力无视。 下了车后,褚唯帆被带到贵宾专用的包厢,跟上次来的时候是同一间,似乎是因为林理事长很喜欢这家酒店的菜色,所以经常光顾,久而久之就成了vip了。 以前还小的时候不懂得怎么拒绝,即便非常不乐意也会硬着头皮参与,随着年纪渐长,他开始学会如何展现叛逆的精髓了,差点没被他气死的双亲总算做出退让,承诺只有在真的推托不掉的时候才会传唤他,就像今天这样。 那个理事长婆婆好像和褚家有不少商业往来吧,他对那方面不太了解,总之对方不知道为什么特别中意他,常常明示暗示地要他出席各种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聚会,虽然他对那位老婆婆的印象不算差,但是他非常讨厌像是在做秀一样令人窒息的场合,而且有时还要为此取消约会、牺牲玩乐时间,故而有了支付出场费这种像是被点名坐檯的补偿条件。 「哎呀,唯帆你来啦,快快,过来婆婆这边坐。」 甫一揭开包厢的门,还没等褚唯帆认清在座的人物并且打声招呼,一名满头银发气质雍容的老妇人就急着起身把他拉了过去,然后他才看到对方本来在交谈的对象是早一步到场的母亲。 之后的用餐过程他只顾着保持微笑注重礼仪,从自己的嘴里讲出来的客套话千篇一律,就好比在背课文,挨着他坐的长辈一如往常地把他当作饿了好几天的小孩一样不停地夹菜给他,吃是吃下肚了但食不知味,好不容易熬到尾声,他只觉得那层社交面具快要戴不住了,明明气氛非常热络欢快,他却莫名地有种焦躁感,感觉自己如果不逃走的话就会被这份与他无关的和乐融融给吞噬。 深深吸了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褚唯帆很敬业地顶着笑脸和旁人互动对谈,要论表里不一口是心非他可是很有经验的,业界还欠他一座小金人呢,要演大家一起来演,每一次他都能撑到谢幕,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到了饭局的尾声,眾人差不多要散场了,他没有去和双亲会合,而是趁着没什么人注意自己的当口离开包厢。 几乎是凭着本能支撑着的脚步带着他一路避开人群、来到酒店外围的人行道,相比另一处还有灯光点缀的造景花圃,靠近停车场的这一带就显得冷清了不少,是独处的好选择。 褚唯帆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距离他只有几步之遥的大马路充斥着晚间常见的混乱,然而这样的喧闹却没有让他更加烦躁,反而使他平静了下来。 这个时间点傅语承应该还没有下班吧,就算回去也只有他一个人,而他原本住的地方就更不用说了,在搬出去之前,他最常遇到的人类就是来整理环境的鐘点阿姨,他已经搞不懂他爸妈当初置產的目的是什么了,如果只是需要一个休息站那乾脆就睡公司啊,反正他们这么重视家族企业,直接组成生命共同体岂不是更美好。 无力地甩甩头,褚唯帆把伺机而生的怨懟赶出脑袋。 埋怨什么的都于事无补,自从被接回父母身边后,他一直都是得过且过的咸鱼样,想得太多也只会折磨脑细胞而已。 说到底,一直没有离开家里独立过活的人哪有资格抱怨这么多。 望着路上闪烁的交通号志发呆,褚唯帆也不急着要回学校牵车,应该说他暂时不想挪动身体,于是继续坐在原位吹着冷冷的醒脑的夜风。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有人往自己的方向靠近的声响,本以为只是路人所以没去在意,因此当撑着脸颊的手突然被一股热源贴上时,他整个人差点跳了起来。 「你的反应也太大了。」 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代课老师正微微偏头俯视着他,手里那个装着某种热饮的纸杯就是害他吓一大跳的凶器,「在等人?」 「在等有缘人把我捡走。」接过那杯暖呼呼的饮料,累积了不少寒意的褚唯帆掰开杯盖上的扣式开口,慢慢地啜了一小口热饮,本来以为会喝到很纯粹的苦涩,没想到会是浓郁的甜味,让他有点意外地瞄了旁边的人一眼。 傅语承呵了一声,「比起流浪动物,你看起来更像是午夜过后的灰姑娘。」 他本来要去停车场,远远地就看到他的掛名小助手孤零零的身影,落寞的氛围感因为缺乏光线而显得更加浓厚了,这和校园里那个总是自带光环的开朗模样落差很大,所以他才会好心地多走几步路来瞧瞧状况。 「你的南瓜马车咧?」看到顺风车希望的褚唯帆眨巴着眼睛,伸手扯了扯车主先生的袖子,「载我回家,拜託。」 对那副仰望的期盼神情没辙的车主本人无奈一叹,其实就算对方不开口,他也不至于把人丢着,反正都是一趟路,多一个乘客也没差。 09. 回到家后,傅语承看到客厅的桌上叠着几个资料夹,顺手拿起来翻看了下,发现是附上标註的许愿树传说统整,本来难以分类的资讯被完善地收纳起来,井然有序的重点式条列与清秀的字跡都出乎他的意料,虽然这样说可能有点失礼,但他真的觉得那个小朋友不像是这么有条理的类型,他从最一开始就是看中对方应对不寻常现象的能力,像这种一般助理会做的事情他反而不抱什么期待。 「浴室换你用囉。」 让他刮目相看的大男孩一边擦头发一边踏进客厅,一看到他手里拿着的东西,顿时小跳步凑了上来,那双棕色的眼睛里面盛着显而易见的「求表扬」三个字。 疑似看到尾巴在摇啊摇的傅语承不知为何想起了方才那副消沉的神情,本来不想让对方如愿的他最后还是摸了摸那颗掛着毛巾的脑袋瓜,「终于有点助手该有的样子了。」 「哼哼。」大大方方地收下稍嫌含蓄的称讚,褚唯帆有些得意地环起手,「前置作业都进行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实地访查了对吧。」 傅语承点点头,沉吟了半晌后将那些文件夹重新收整好,接着什么也没说就准备离开现场。 「所以我们什么时候要去榕林村?」眼见傅语承即将走出客厅,褚唯帆连忙喊住对方,在得到回答前却先收到了让人不明所以的惊讶眼神。 「你也要去?」 这个彷彿意料之外的反问让褚唯帆愣愣地歪头,迟疑了几秒后才开口道:「你不就是因为我住过那个地方才找我来的,你难道不打算带我一起去吗?」 「我的预想是让你当受访者。」傅语承停顿了下,接着补充:「我以为你不会想要靠近那一带。」 「这种时候就不需要难得的贴心了,小助手的正确使用方式就是用学分威胁然后强迫人家跟你跑一趟啊。」褚唯帆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我最后一次回去的时候,那边几乎可以用荒郊野外来当作代名词了,如果没有我这种熟门熟路的人当嚮导,我就不信你能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看青年的表情还是没有释怀,他便摆了摆手,继续说了下去,「确实啦,我不喜欢看到已经荒废的榕林村,但那也只是一般的排斥反应,不是什么心理创伤,我还没有脆弱到不能故地重游好吗。」 「既然这样,那就明天去吧。」已经先把手头的工作处理得差不多的傅语承稍稍盘算了下,出版社那边暂时不用让他两头跑,胡老师的事情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他们现在的处境就跟赶期末报告没什么两样。 「欸?」听到过于乾脆的决断,褚唯帆忍不住眨了眨眼,「那我要准备什么,我们现在要来开小组会议吗?」 他是没有跟过专业的田调,不过为了不要让观察者效应左右了调查结果,事前的规划肯定是少不了的,如此採取的行动才能降低「观察」这一行为本身对被观察者造成的影响,以免调查结果因为过度理论化而失真,看来今晚是个不眠之夜呢。 听到这个提议的傅语承马上就猜到有人想要熬夜开会了,于是给了干劲满满的大男孩一记手刀。 「你需要准备一颗清醒的脑袋,所以请你今天早点去睡。」 榕林村位于高雄的郊区,在早期算是典型的乡下地带,在时代的变迁下,没能跟上都市开发的脚步的村子只能迎来人口流失、农田荒芜,之后更是在政府的规划下和邻近的聚落整合为一个行政区,所谓的「村」仅剩旧址旧名,若不是那棵百年老榕树带来一点供人试胆探险的价值,这个早已没落的村子怕是要彻底消失在眾人的视野当中了。 从市区出发前往榕林村的路程并不算太远,但是因为地理位置偏僻,路上几乎找不到路牌标志或是其他可供辨认的建筑物,放眼望去尽是地图上没有显示的叉路小径,即便开着导航也没有太大的帮助,这一路走来甚至让人有种穿越时空的错觉。 找了一处空地停妥车子后,傅语承环视着周遭,他还以为至少可以看到像是某间鬼屋咖啡那样的告示牌,没想到榕林村会被放任着荒废至此,疏落的低矮建物、大片的萧索土地,几乎看不到一点生活的气息。 以前他也曾经到乡间进行採访,但到这种人跡罕至的地方还是头一次,要不是有一个熟门熟路的人在旁边指引,他还真没有把握能顺利开到目的地。 「这里就是榕林村的入口,本来还有一块石碑,也不知道是被谁撤走的。」褚唯帆看着快要把通路完全掩盖的杂草,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一首叫做登金陵凤凰台的诗,在这样的衰颓氛围之下,那些看着有点孤单的路灯和电线桿都像是施捨给这个废村的最后一点尊重了,「我上一次回来差不多是一两年前,当初整合的时候并没有强制居民迁走,不过看样子应该也没剩几口人了吧,就看有没有资深住户还留着坚守家园了。」 他们的计画是以榕林村旧址为中心拜访现存的村民,再沿着邻村一路访问出去,他们是在中午前抵达的,可以运用的时间还算充裕。 「对了,我记得你不是斜槓摄影师吗,你的相机呢?」 因为一路走来只看到信箱被广告单塞爆的民房,觉得有点沉闷的褚唯帆顺势开了个话题来间聊,「下一站就是我们村子里的名物了,机会难得,不拍几张照回去做纪念岂不是很可惜。」 「我又不是来取材的。」虽然出于职业习惯还是会把设备都带在身上,不过傅语承目前并没有拿出来使用的打算。 「说起来,像你这种得过不少奖项的摄影师多少会有本作品集什么的吧,可是你家连本相簿都没有,你到底是喜欢摄影还是讨厌摄影啊。」在看过前任屋主的画册后,褚唯帆便开始寻找现任屋主的艺术结晶,然而除了网路上检索来的几张刊物附图,就只有墙上掛着几幅不知道是不是出自屋主之手的裱框相片,都说作品会反映创作者的人格和内心想法,他真的很想看看这样的人究竟会拍出怎么样的照片。 「看来你对我家进行了很详细的侦查。」因为没有禁止同居者对家里展开地毯式搜索,所以傅语承完全可以猜到那个人都趁他不在家的时候干了些什么。 「那是当然的啊,你手上的筹码这么多,既然等价交换没办法执行那我也不能太吃亏嘛。」褚唯帆哼哼地环起手,他是没有到市侩这么极端,不过商人的思维多少还是有在运作的,再怎么样他也不可能乖乖坐等人家吐出自己想知道的消息。 10. 两人的间谈暂时告一段落,那棵据说是榕林村名物的老树进入了视野之中,远远地就能看见在路旁的空地上大张的茂盛绿伞,待走近后更能感受到庞然树身带来的震撼,彷彿整个人都要被吸收进枝叶里头的一样。 从小围绕着这棵老榕树长大的褚唯帆有点感慨地轻拍粗糙的树干,他旁边的人久久都没有作声,他也很识趣地给了对方一点缓衝时间。 约莫过了几分鐘,傅语承长出一口气,第一眼的衝击淡去后,他总算能仔细地打量这棵百闻不如一见的榕树了。 民间普遍认为树龄过百的高大树木具有神性,须加以礼敬、祭拜,而如今被冠上许愿树之名的老树并没有像一些知名的大树公一样设有神龕或依傍庙宇,树身主体绑着一条染上不明污渍的破损红布,盘根错节的茎干与密集的气生根细数着树身经歷的岁月,在四季更迭中屹立不摇的常青叶荫是昔日安定人心的象徵,光是抬头望着就能让内心沉淀下来。 「这就是我们的榕树公公,我以前还爬上去看过鸟巢喔。」褚唯帆格开垂在面前的褐色线帘,把手揹到身后,看着相隔一条柏油路的田地,乾涸的土壤龟裂成不规则的块状,遗留在上头的稻梗是没有生命力的枯黄色,连鸟儿都不愿意驻足。 「看不出来你小时候还有返祖的本能。」跟着看向曾经的农地,傅语承觉得能够遇到居民的机率又降低了几分,早期的当地居民多是靠务农维生,如果重要的生產要素变成这副模样,那负责耕耘的角色多半也不存在了。 确实有过这么一段小猴子时期的褚唯帆朝某人扮了个鬼脸,他知道对方在看到这几亩荒地后有什么感想,因为他也是这么认为的,他不喜欢徒劳无功的结果,可是田调这种行为本身就需要付出一些成本,就算预料可能会做白工也不能事先弃权,他一个刚入门的田调初学者都有这样的觉悟了,那个常常在跑採访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把老榕树当作一个存档点稍作停留,褚唯帆转头环顾了下,这一路走来所看到的民房都有一定的屋龄了,即便毁坏也不见修缮的痕跡,锈跡斑斑的铁窗铁门和塞满泛黄纸张的信箱都显示出无人居住的讯号,他记得再往前走就可以看到村长办公室,希望到了那边可以多少有一点收穫,不然真的会很呕。 两人继续深入村子,杳无人烟的环境让偶尔的几声鸟鸣显得格外响亮,走着走着,空气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飘散着淡淡的雾气,虽说天气称不上明媚,但在这个时间点起雾实在不寻常,除了影响能见度,还使得气氛变得有些诡异,午后的寧静也变调成了让人不大舒服的死寂。 褚唯帆搓了搓手臂,拉紧连帽外套,他现在每走一步心里面就越没底,这个情况太不对劲了,按照印象中的距离和他估算的脚程,再怎么样也该到达办事处了,还有就是两边的房子看起来好像有点眼熟,虽然很不想承认,不过这份熟悉感多半是因为重复路过的关係......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心虚,傅语承一边走一边把手靠在他的头顶,然后用过分清晰的发音外加揶揄的语气拋了两个字给他:「嚮、导?」 无法为自己辩驳什么的褚唯帆只能暂时嚥下这口气,现在不是起内鬨的时候,这种状况该不会是传说中的鬼打墙吧,太阳都还没收工就给他搞这齣,要是天黑了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得尽快脱离这个状态才行。 不知不觉间,他们又回到了老榕树的所在地,因为能见度降低,若隐若现的庞然树形看着越发诡譎,而且这次树下多了好几道攒动的黑色人影,像是在进行什么神秘的集会一样,饶是和另一个世界打了二十几年交道的褚唯帆都不由得毛骨悚然,过去的记忆在提醒他,那是感觉不到善意的、站在生的对立面的影子。 傅语承跟着褚唯帆停下脚步,顺着对方的目光看过去,他的视野里只有一棵散发着幽黯氛围的大树,但旁边那人的表情很明显就是有什么难以言说的东西出现了,所以他只能全权让对方决定如何应变。 他不是坚定的无神论者,毕竟自己住的地方就发生过没办法用科学解释的现象,眼下不晓得是因为已经习惯阴森的环境,还是因为本身无法看见所以少了点紧张感,此时的他镇定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 褚唯帆死死地盯着越来越多的黑影,在层叠的人形之间,一名身着长裙的女子就站在树下,散乱的长发遮去泰半面庞,看不清长相,只能从露出衣物的青灰色皮肤判断出祂不是人类,祂没有任何的动作,只是面朝着他们,但带来的压迫感丝毫不减。 「现在我们的方圆百里之内有不少黑色的『人』正在往这里聚集,我觉得我们可能需要跑起来了。」褚唯帆扭头看向来时的道路,数抹人影用间逛的速度一点一点地朝着他们的方向前进,而树下的那些影子人好像是打算来一场游行,正动作迟缓地往柏油路挪动,腹背受敌的处境让他有点不淡定了,「再往前可以到邻村的交界,从那边出村会比往回走还快,当然前提是我们不会又回到原地。」 「嗯,那走吧。」傅语承很乾脆地点头,在榕林村废村后,那一头的社区算是这一带比较有人烟的地方,既然他的嚮导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不会有异议。 褚唯帆扯了下嘴角,「你答应得太爽快了让我有点措手不及,好歹稍微犹豫一下啊。」 要是今天只有一个人他反而不会像这样瞻前顾后,既然跟他同行的仁兄这么好胆,那他也不用想太多了。 没有约定暗号也没有交换眼神,他们两个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迈开步伐,也不管在经过黑影的时候碰到了什么样冰冷的触感,只是一心一意地狂奔,一直跑到路灯亮起才停下。 「你之前说的银器的避邪效果就是像这样吗,这样到底算有效还是无效啊?」 褚唯帆撑着膝盖警戒着后头的情况,因为剧烈活动而吸入的乾燥冷空气让他咳了好几声,所幸过了一会后都没有再出现什么异状,他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把视线转了回来。 早已把呼吸调整好的傅语承瞥了他一眼,「不管有没有效,至少送给你的人认为它可以保护你。」 褚唯帆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摸了摸戴在左耳的银耳环。 这个人知道的事情会不会有点太多了,看来他真的要重新评估此人和他的祖母之间的关係了,要不是因为不合时宜,他还真想现场逼供。 压下和当前状况无关思绪,他向傅语承徵询下一步要怎么办,在天亮以前多半是没办法从原路回去了,好在他们现在和邻村相隔不远,不至于找不到人帮忙。 傅语承略一思索后抬起头,「那些『人』摆明了不想要让我们离开,看来村子的问题应该比我们想的还要大,而且这次也没有碰到活的居民,只能先回去再做打算了。」 这一趟路除了亲身验证榕林村的不寻常,基本没有什么称得上是收穫的突破,看来还是得从别处着手,例如那个和榕林村比邻的社区,兴许比较有机会取得到什么资讯。 「唔......如果要从这边绕回停车的地方......」褚唯帆皱着脸抓抓头,虽然隔壁村离他住过的地方很近,但是在这几年里面又是改建又是拆迁的,在夜色加成下的陌生感让他一时间没办法辨别方位和路线,而且他们才刚碰上这种事,难保导航不会受到干扰,与其被导到不归路,还不如直接去按门铃求助。 就在他想提议去寻求当地住户指点迷津的时候,后方那幢两层楼的平顶洋房突然传出突兀的「叩、叩」两声。 11. 褚唯帆循声望去,早已无人居住的房屋静静地矗立在闃黑当中,靠近玄关的玻璃窗上安装的帘子被掀起一小角,像是有人经过带起了空气流动,后又恢復原状。 这户住宅的屋况看上去比之前经过的那些要好上不少,不过傅语承并不能确定刚刚的现象是不是人类造成的,他看向旁边的大男孩,却发现对方脸色铁青,正死死地瞪着那扇窗,「你怎么了......喂!」 全然不顾身旁的呼喊,褚唯帆逕自翻过低矮的围栏,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就要打开屋子的大门,急切的动作让好几枚金属製品发出噹啷的杂响。 这一连串彷彿丧失心智的举动让傅语承產生一个近乎肯定的猜测,要不然那个人的反应也不会这么大。 因为担心有什么变数,他很快地跟了上去,刚站定就听到代表解锁的喀擦声,开锁的人连照明都不准备就踏进一片漆黑的屋内,他只好拿出背包里的手电筒代劳了。 褚唯帆一个箭步衝到出现异状的窗前,只见窗帘依旧安静地覆盖在那,好像刚刚看到的都是错觉一样,一下失去目标的落空让他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尾随着他进屋的人拍了下他的肩膀才回过神来。 朝傅语承勉强一笑,他尽可能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虽然他觉得对方已经知道这栋房子的来歷了,可能是照顾他的心情才一言不发地站在一边,他咳了咳后重新整理好情绪,用最平常的语调开口:「看来是我大惊小怪了,我们还是赶快离开吧,在这里待太久怕那些黑影会......」 「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未竟的话,两人一齐看向声音的来源,在他们採取行动前,急促频繁的敲击如暴雨般此起彼落,像是不得其门而入只能丧心病狂地试图破窗,过于明显的恶意环绕着整间屋子,眼前的窗框因为遭受外力而不停震动,期间还夹杂着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黑板的尖锐噪音。 从窗帘间的缝隙瞥见屋外瀰漫着异样的白雾,傅语承嘖了声,先是将大门彻底反锁,紧接着扶起因脚步不稳而跪坐在地的大男孩,从手电筒的光线可以看出对方的脸色非常差,眉头紧蹙,还冒着冷汗,受到的影响比他还要严重。 「上、上楼......」额际隐隐作痛的褚唯帆按着发胀的脑袋,给搀扶自己的人指明了方向。 两人尽可能加快速度转移阵地,当踏上最后一阶楼梯来到二楼时,那股强烈的窒息感顿时散去了大半,几近虚脱的褚唯帆微一踉蹌,差点往后倒下,幸亏傅语承眼明手快拽住了他,才没有重现小老鼠上灯台的结局。 「啊哈哈......这个欢迎会也太盛大了,我是不是应该播个公主彻夜未眠来应景一下。」依旧能听见楼下传来鍥而不捨的拍打动静,褚唯帆甩甩头,把残馀的晕眩不适甩掉,然后带着他的落难伙伴来到可供休息的地方,「小时候我也被缠上过,但是只要我一进屋祂们就没辙了,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很神奇,总之我们暂时不用担心祂们会闯进来,只要撑到天亮就好了。」 「我现在比较担心你。」 褚唯帆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漏了一拍。 不会吧,这种时候要来验证吊桥理论吗,不对不对,现在的情况不适合胡思乱想,要镇定,这句话只是人之常情的关心而已。 「你要是倒下了我就得拎着你跑了,负重增加不利逃生,所以麻烦你加油坚持。」 褚唯帆:「......」 妈的毒舌臭直男,把他的心动还来。 「这是你的房间吗?」没有去理会某人的心情转变,傅语承拿着手电筒照了一圈,一些比较大型的物件都盖着防尘布,依稀能辨别出是什么样的家具,从光束中飘盪的细小灰尘就可以知道此处已经间置许久了。 「对啊,这可是我的秘密基地,你还是头一个踏进来的访客,感恩戴德吧。」褚唯帆哼了哼,一边说着一边卸下背包坐到地上,虽然被困在这里的起因是他执意进屋,但他才不想对这个人感到理亏。 他屈起双腿抱住膝盖,疲惫感逐渐涌现,某人踩在木头地板上的脚步声变得飘忽了起来,他没有反抗渐趋沉重的眼皮,也没有馀力去注意在房间里走动的人,眼睛一闭就这么睡着了。 恍惚间,褚唯帆听见某处传来了欢快的说笑,他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扇雕着细緻花纹的木製大门前,暖暖的阳光洒在他的脚边,鼻息被不知名的花草所薰染,每一次的呼吸都是车水马龙的都市无法比拟的清新舒畅,可是他却觉得好像有什么梗在心头,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欢声笑语来自木门的另一侧,他无法判断这份热闹究竟来自哪一个时空,只能怀着忐忑的心情缓慢地揭开门板。 然后,他看到那名只能跃然于回忆中的金发女性柔美地笑着,对方站起来走到他面前,问他为什么在哭。 他仰起头,只见女性倾身摸了摸他的脑袋,并替他抹掉脸上湿湿的痕跡,那双握着他的手比自己的手掌要大了一圈,和记忆里一样柔暖。 然而就在他眨眼的一瞬间,手里的温度骤然消失,连一点馀温都不剩,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手腕却撞上了门把,他这才注意到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不知何时覆上的防尘塑胶布模糊了本该鲜明的生活气息。 下一个转场,所在地是一间病房,里头只有一张病床,床上是空的,但床边却围满了人,黑色的人。 他慢慢地蹲了下来,把脸埋进手臂之间。 好冷。 也许过了很久,也或许只有短暂的一下下,有什么人温柔地揽住了他、轻缓地摸着他的头,这个人并不是自己所想念的人,但是带来的安心暖意却如出一辙。 他的脸颊上再次滑落某种本已凝固的温热液体,一发不可收拾。 褚唯帆是被一道柔和的微光给照醒的。 呆愣地望向光线的来源,他过了好几秒才意识到原来已经天亮了,从窗户往外看,清晨的薄雾间透着白金色的阳光,和昨天他们差点被夹击时的诡异雾气有着别样的美感,而那个起得比他还早的人正拿着单眼靠在窗台边上,在微调角度后响起的快门声清晰地落在这个空间里,他看对方似乎很专注的样子,所以就没有马上把盖在自己身上的外套物归原主。 有点艰难地撑起痠痛的身体,褚唯帆伸了个懒腰外加扭了扭脖子,虽然睡眠品质不太理想,不过他的精神倒是没有差到哪里去,几下伸展过后脑袋就顺利开张了。 在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踱步声响后,傅语承收起相机,简单地说了下现况:「那些人影已经不见了。」 「还好祂们没有连早餐都不让我们吃。」褚唯帆咧嘴一笑,拍了拍正在弱弱地抗议的肚子,危机解除后,被屏蔽的飢饿感都冒头了,不补充点能量哪有力气继续作战呢。 傅语承没有表态,只是伸手揉了下他的头发,过于温柔的抚触让他有一点不习惯,难道这个人已经饿到快虚脱了吗,这种怕会把他碰碎的力道是怎么回事啊。 碍于血糖低于平均值,他只好放弃支使脑细胞深入琢磨,安分地跟在傅语承后面离开房间下了楼,在重新锁上大门后,整栋房子又恢復了作为空屋应有的寂静,这时的太阳又比方才明亮了些,但还不足以和晨间的冷冽抗衡。 如果用矫情一点的遣词来描述,刚刚甦醒的榕林村看上去静若处子,还没完全散去的白雾让景色多了几分朦胧美,光是看着就很难想像这个村子还有鬼气森森的一面。 这次他们畅行无阻地走到了村长办公处,只有一层楼的房子坪数不大,水泥外墙的裂纹像是蜘蛛网一样攀附着,门口的贴着的春联已经残破不堪,只剩一小角还顽强地黏着,那块标示单位名称的木製牌匾就歪斜地掛在门牌的下方,试着拉了下玻璃门,居然没有上锁,于是他们也不客气地踏了进去。 原本应该是白色的磁砖地板满是杂乱的脚印及新旧不一的垃圾,屋内的家具东倒西歪,上头还覆着厚厚的灰尘,褚唯帆掩着口鼻翻动柜子和抽屉,除了被他惊动的小虫子以外就没有其他的东西了,另一头的傅语承也没有收穫,看样子当时的迁离非常彻底,半点讯息都没有留下来。 而在经过那棵百年榕树的时候,他们还特地放慢了脚步,没有一看就知道不是人类的黑影,一切看起来都非常和平。 两人没有逗留太久便继续往村口前进,这时,远处响起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像是有人骑着疏于保养的脚踏车朝他们迎面而来。 12. 褚唯帆和傅语承对视一眼,这次总该是个活人了吧,希望等等不会看到无人驾驶的原力脚踏车朝他们开过来。 双方的距离一点一点地拉近,褚唯帆在期待的同时也有些紧张,直到一人一车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后他才放心地握了下拳头,他们终于可以做点田调该做的事情了。 那名老伯晃悠悠地踩着台有点年纪的菜篮车,嘴里哼着的应该是某首老歌的调子,没想到有两个不知道打哪来的年轻人突然拦住他的去路,本就走音的哼唱在后半段全成了失声惊叫,而刺耳的剎车声就像是伴奏一样,在短暂的混乱过后,车子的前轮停在褚唯帆的脚尖前,差点摔得人仰马翻的老伯在傅语承帮忙稳住车头后找回了平衡。 「夭寿喔,一透早就吼两个猴囝仔吓死。」老伯心有馀悸地拍拍胸口,又用发音不大标准的国语参杂着台语抱怨道:「又搁係来试胆的是不是,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赶早来的,啊你们该不会抵加睏一暝吧,你们胆子也是很大捏吼,金骂欸少年人头壳毋知咧想啥货,这种所在到底是有什么好玩的,真的是不知死活。」 「没有啦阿伯,我们是来看日出的啦。」褚唯帆赶紧端起笑脸,诚恳热切地搭上话题,「你说的试胆是怎么回事,这边看起来不像是那种出过事的地方啊,怎么听你说起来好像很严重的样子?」 「啊不就是那丛百年榕仔,榕仔招阴,尤其又长得这么大一棵,被村里好几代人当作神明咧祭拜,说会成精也有人信啊。」说到这里,老伯停顿了下,小心翼翼地左右张望,像是怕被别人听到一样压低了声音,「阮叔伯那个时阵就听说有人把活人当作祭品献给榕仔阿公,按呢庄内才会平安,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树仔下常常发生事情,之前隔壁村还有一个查某人毋知看到啥,回去之后整个人变得跟疯子一样,一直说看到什么女鬼,总供一句,这块地不像你们看到的这么乾净啦,没看到这边几乎都搬光了吗,袂输是予榕仔阿公带走仝款,我是因为要巡田才过来的,不像恁这些食饱伤间欸少年人啦......」 老伯还在碎念着现在的年轻人如何又如何,不过褚唯帆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上面了。 他完全不晓得这个民风纯朴的榕林村曾经传出活人献祭的流言,村民们有所谓的信仰,但是这个「信仰」不应该是用这种方式巩固的,至少在他的印象中,榕树公公不是这般噬血的存在。 可是,如果传闻是真的,那榕林村的繁荣就几乎等于是用人命堆叠出来的,在阳光背后的那片阴影未免太过浓重了,这让他一时间没办法接受,也没办法继续思考下去。 「贺啦,啊我还要去田地巡巡咧,你们也不要在这边待太久,赶快回去啦。」 逕自收住话题的老伯摆摆手,抬脚就要踩下踏板,掛在把手上的空瓶子不慎掉落,被褚唯帆捡起,当他交还瓶子时,对方的手上传来的低温让他顿了下,顺口便关心了一句:「阿伯你这么早出门要记得多穿几件啦,最近天气还是会冷,要是感冒就不好了耶。」 送走老伯后,褚唯帆收回视线,却发现傅语承正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老伯离去的方向,「怎么了?」 「我只是在想,这一路看到的都是荒地,不知道那个老伯要去哪里巡田。」傅语承转过头,他只是随口一提,不过看某人的表情,应该是跟他想到一样的事了,只是心照不宣地没去深究而已。 走完最后一段路顺利出了村子后,褚唯帆看着满身露水的车子,莫名地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走访调查,没想到是趟大冒险啊。 傅语承拿出车钥匙准备上车,却被靠近驾驶座的人给挡住,不解其意的他忍不住挑起眉,用眼神表示疑问。 褚唯帆伸出手,一脸不容置喙,「钥匙给我。」 安静了几秒后,傅语承还是没有把钥匙交出去,「这不是在游乐园开碰碰车。」 「去你的,我可是有驾照的好吗。」褚唯帆没好气地踹了质疑他的人一脚,一把夺过车子的主导权,「是凭实力考来的,不是用鸡腿换的,你给我把那个不信任的表情收起来喔。」 见青年还想说些什么,他直接用钥匙指着对方的鼻子截住话头,「我才不想搭熊猫先生开的车。」 傅语承微微一愣,就这么一下的功夫,拿走钥匙的人已经坐上驾驶的位置,他只好移动到隔壁的座位了。 看着总算妥协上车的某人,褚唯帆哼了声,再怎么帅的脸也没办法掩盖一宿没闔眼的痕跡,都做到这个分上了还以为他看不出来吗。 一路无话,褚唯帆专心地开着某人的车,而某人就坐在副驾上闭目养神,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车子驶进市区后,他先是找了间早餐店外带食物,接着便一刻也不耽搁地直奔回家,他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好好休整,有什么事都等hp回满再说。 下午,褚唯帆和傅语承重整旗鼓,这次他们从另一个方向直奔与榕林村比邻的聚落。 虽说比起榕林村多了几分人烟,不过也仅仅「几分」,那一面面残留着破损广告单的斑驳水泥墙,还有在铁捲门上贴着招租红纸的人家,无一不透露出毫无生机的迟暮之感,要不是有窝在路边晒太阳的大黄狗,以及在屋簷上嘰嘰喳喳的麻雀们,街巷内想必会更加冷清寂寥。 当地的村长说,这个地方是在榕林村没落后才逐渐成形的,在更早以前,村子里还住着曾经的榕林村居民,但那都是过去式了,年迈的长者逝去后并没有留下年轻的一代,这几年里人口来来去去,走了一户又搬来一家,如今绝大部分的村民都只知道隔壁有个让人不想靠近的废村,有的甚至连村名都没听说过。 「虽然我们两村离得很近,但要说对榕林村的认识,我还真说不出什么东西。」有些年岁的老先生把老花眼镜掛在胸前的口袋,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两位访客,「之前也有一些说是要拍影片的人来问,我只能说那个村子不乾净啦,最近几年还会在村里走动的也就那些来试胆的人,连我们都不会靠近那一带了。」 村长接着告诉他们,这个村的经济水准普遍不高,失能家庭也不少,彼此缺乏信任感与凝聚力,大家都忙着扫门前雪,实在无暇顾及旁的。 「其他居民那边应该也问不出什么了,你们如果是要做报告,看要不要换一个主题啦,不然那个村真的是没什么好写的。」 而在之后的几天里面,褚唯帆跟着傅语承跑了好几个地方去翻馆藏找文献,他这才见识到高雄的图书馆阵容有多么可观,另外还有一些听都没听说过的文化史地机构,要不是因为这件事,他搞不好这辈子都不会踏进去。 在数位化的现代,不少文书记载很幸运地能够保存至今,资料库的汇整统合省去了不少检索的耗时,让查找的过程更加有效率,而傅语承的身分也非常好用,藉着出版社进行採访的名义,他们可以获得更多一般民眾难以取得的资源,以及接触到可能知道详情或是可以提供新思路的专业人士。 这一圈查找下来,他们发现榕林村本身有相当多的疑点,作为一个颇有年头的聚落,即便没有发生过什么足以载入史册的重大事蹟,在地方的发展史中也应该佔有一席之地,光是那一棵百年榕树就能够当作代表性素材了,然而从他们目前能找到的记录来看,除了像是国文教材里面会有的简明註释介绍了其地理位置以外,最详细的描述就是废村合併这一笔,后续土地的利用也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彷彿任其荒废就是定局了一样。 「你不觉得榕林村很像班上那种存在感很低的同学吗。」 褚唯帆坐在广场边的长椅上,一手支着下顎一手摇晃着纸杯中的拿铁,「平常都处在同一个空间里面,但是突然问起那个同学的时候大家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有些人可能还不知道那个同学叫什么名字。」 他本来就不期望能找到多丰富的资料啦,毕竟榕林村本身又不是什么古蹟遗址,也没有转型的价值,着墨不多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连地方档案馆的工作人员都一问三不知甚至找不到半点相关的记载就有点过分了,榕林村可没有古老到即便重要细节佚失也情有可原的程度,这已经不是存在感稀薄的问题,这分明就是被排挤了吧。 站在一旁的傅语承喝了口美式,「听说有些执政者会为了掩盖于己不利的事件而扭曲史实、销毁那些可能会让秘密曝光的线索,这种黑幕好像意外地很常见。」 褚唯帆眨了眨眼睛,「你的意思是说,有个幕后黑手为了不要让某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被发现,所以故意把一个村子搞得像是不存在一样?」 这么说起来似乎有点道理,撤得乾乾净净的村长办公处、几乎没有记录留存的村子,还有个不知是真是假的活人献祭传说,他好像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我託人去帮我查了最后一任村长的现况,看能不能找到村长本人或是他的关係人,目前还没有回覆,这条线可能没办法抱太大的期望了。」傅语承并没有觉得太扼腕,他本来就知道没有这么容易,此路不通顶多再换别条路走。 像村长这样的主事者通常都会是知情的一方,差别只在蹚过的混水是深是浅,就他所知,那位村长连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可是他不觉得凭藉村长的一己之力有办法做得这么滴水不漏,肯定还有什么势力在背后推波助澜,而这股势力多半就是当时最具有话语权的世家大族,也就是他们一直以来都没有查到的那块缺漏的拼图,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想放弃这个切入点。 「在我搬出村子前的那阵子就没怎么看到村长了,虽然村里的事务还是有在运作,但据说都是村长的代理人还是啥的,本尊下落不明。」对村长所知甚少的褚唯帆耸耸肩,傅语承的门路比他还广,如果这样都找不到人,那就真的有点棘手了。 「村长的代理人?」 「嗯,好像是村长的亲戚吧,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褚唯帆停顿了下,抬头望向正看着自己的傅语承,「我不晓得你对我们家了解到什么样的程度,以防万一还是先跟你澄清一下,我的爷爷到外地创业,之后才和我奶奶回来养老,那时的榕林村已经开始走下坡了,所以要说村子里的显赫世家,我们家肯定是沾不上边的,顶多就是房子比别人大间一点而已,那个给村长撑腰的藏镜人可能就是在这个时期的前后淡出的。」 傅语承没有显露一丝一毫的意外,只是淡然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褚唯帆扬了扬眉毛,正欲开口追问,却被青年的莞尔以及篤定的一句话给堵住了嘴。 「我知道永晴婆婆重视的家人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13. 绵绵细雨挟带着料峭春寒,颇受太阳公公厚爱的高雄难得能让冬装晚点退场,这个时节的天气本来就不怎么稳定,气象报导也只是徒增每天选择外出衣物的困扰而已。 刚下公车的褚唯帆看着有如保湿喷雾的细密雨丝,果断放弃了撑伞这个选项,偶尔当一回新鲜蔬果也无伤大雅。 他的目的地距离公车站牌还有一小段路要走,那个地方本来就人烟稀少,更不用说是平常日了,周遭安静得让他有种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错觉。 通路两旁的花旗木在水雾中透着几丛粉嫩,路面的水洼因为偶尔飘落的几片花瓣盪起涟漪,沿路细碎的落英铺垫生者与逝者之间的联系。 捧在大男孩手里的花束也免不了雨水的关照,洁白的花瓣上沾着晶莹的小水珠,更显得娇美欲滴,收下这束花的那个人应该会仔细地欣赏并且发出讚叹吧。 「奶奶,我来看你了。」 像是怕惊扰了谁的轻缓语句逸散在空气中,褚唯帆拂去墓碑上的水痕,将花束放在碑前,朝着照片上那名笑得温柔而秀美的金发女性闭眼合掌。 每次只要到这片以本土信仰来祭拜往生者的墓园,他的脑中都会浮现那名有着英国人血统的女性拿着线香在庙里参拜的画面,旁人常常会用惊奇的眼光打量着这位「外国人」,小时候的他总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大家会是那样的反应,等到年纪渐长后他才对自家祖母的特别之处有更深的体认。 或许是因为从小便被双亲生前的台湾友人收养的关係,祖母虽然有着金发蓝眼与深邃轮廓,但骨子里却是土生土长的台湾人,「杨永晴」这个名字便是她的养父所取的,当一些老人家听到从她嘴里吐出流利的闽南语时无不露出震惊的表情,而在吃惊过后总能有一见如故乃至相谈甚欢的发展。 在那个年代,祖母有幸能够读书识字,并且最大化地利用有限的资源充实自己,她从小接受的就是传统古板的教育模式,可是思维并没有因此僵化,对于书上没有的理论或是和所学相违背的论调,她很乐于去探讨,也因为这样的性格,当像他这样的孩子被送过去的时候,她选择用包容和理解来看待他「能够看到」这件事,而不是像其他大人一样感到毛骨悚然和不吉利。 「我最近啊,遇到一个很奇怪的人,第一次认识他的场合很糟糕,没想到后来居然会因为我们村子的事情又跟他搭上线。」并不在意地板潮湿的褚唯帆席地而坐,间聊似地说着,「那个人嘴巴很坏,可是有时候又很温柔,感觉很莫名其妙,而且他好像和奶奶很熟,一想到我完全不晓得有这回事就很不爽,那个人每次讲话都不讲清楚,让我这样猜来猜去对他有什么好处啊,好奇心可是很折磨人的,奶奶不觉得这种人很过分吗。」 「那天我跟他一起回去榕林村,没想到那边已经荒废成这个样子了,以前从来没有看过的黑影差点把我们困在那里,那个人口不多但是很温暖的村子突然变得好陌生,还有榕树下不知名的女鬼,虽然没有看得很仔细,不过祂身上的长裙不像是近代的款式,很有可能是爷爷那一辈的居民......」 说着说着,褚唯帆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他的推测没有什么强而有力的根据来支撑,他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些话,可能是下意识地想要向谁寻求解答吧,彷彿只要问出口就会有人陪他一起寻找答案,就像以前一样。 但就算他的祖母还在世,估计也不会知道太多详情,毕竟她待的榕林村并不处于全盛时期,而在村里长大的爷爷老早就撒手人寰了......这么说起来,爷爷的一些故友搞不好也是同一个村出身的,他怎么没有想到要往这个方向去查呢,明明有这么好的管道可以去问,难怪大家都说人脉很重要,原来是要用在这种时候啊。 就在他盘算着要怎么联系上那些平常不怎么打交道的长辈时,一阵踩过积水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他反射性地扭头,却没有看到任何人。 拍拍裤子站起身,褚唯帆往声音前进的方向走动,本来只是意思意思地查看一下,结果脚步声居然带着他来到一个名字很眼熟的墓碑前,在讶异墓主身分的同时,也为相邻仅短短几步的距离感到意外。 严格来说,他并不认识这个人,充其量只是在某人家的书柜里看过这个人的画册,想不到会透过这种形式见到对方。 虽然不是处在同一个时空,不过奶奶常说相逢便是有缘,而且他现在又住在人家的房子里面,打个招呼也是应该的。 褚唯帆双手合十拜了一拜,想了想,还是决定用老师来称呼这位大家。 其实上次听过师母和傅语承的对话后他就有点在意了,看来那个毒舌男的家庭背景并没有他想的这么单纯。 因为傅语承对自己的事情基本是避而不谈,而光靠他自己寻宝也根本找不出什么花样,这种时候果然还是要从关係人下手吧。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褚唯帆立刻就决定下一站要去哪里了。 在转了几班公车后,他提着在路上买的小点心在胡老师家门口站定,然后按响了门铃。 「是唯帆啊,怎么一个人过来了。」前来应门的刘秀云在看清访客是谁后有些意外地笑道:「是语承那边有什么事要你跑一趟吗?」 见师母眉间的阴鬱比初见时散去不少,气色也比之前去探病时看到的要好一些,褚唯帆就比较放心了,看来有看护帮忙轮替着照顾真的有差,而这其中也需要当事人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态,毕竟谁也说不准胡老师究竟何时才会恢復正常,一个人要受不踏实的现况所煎熬,不管是谁都会吃不消的,胡老师肯定也不希望看到师母熬到衣带渐宽吧。 整理好思绪后,他扬起笑脸,把手上的纸盒递给对方,在听到客气推辞以前先开口:「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一些私人问题要请教师母,因为这些问题跟他有关,所以我没告诉他。」 刘秀云微微一愣,唇角随即弯起了然的弧度,「那这盒点心就是消息费和遮口费囉?」 褚唯帆咧嘴一笑,跟明理的人沟通实在是太愉快了。 14. 胡老师家的客厅和上次来拜访的时候一样整洁,只是这次的座位上少了一个人,而桌面上多了两盘泡芙和一壶热茶。 为了避免叙述过于杂乱无章,刘秀云沉吟良久,将大男孩想知道的事情按照先后顺序稍稍梳理过一遍,这才开始回应对方的来意。 「语承的父母在他小时候就离婚了,而且各自有了新的家庭,他们没有把语承接过去一起生活,只是每个月匯钱到他的户头里,也不管他人在哪、有没有吃饱穿暖。」 这世上有甘愿为了孩子付出一切的父母,自然也会有形同陌路的亲子关係,即使是怀胎十月所诞下的孩子也能事不关己地用金钱打发,彷彿只要按时转帐就是尽到抚养的义务了一样,反正还有亲戚可以踢皮球,再不然也有社福机构可以利用,只要孩子别跟着自己,怎样都好。 傅语承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 刘秀云在说起这些往事时,面上难掩心疼,同龄的孩子正理所当然地接受家庭的庇护与关爱,可是他却要学会面对大人的冷眼与自私,钱确实非常好用,但对于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而言,还不如一双可以让自己撒娇的臂弯来得有价值。 这样的处境一直持续到傅语承升上国中、被一名远亲正式收养,他的养父名叫叶广泽,是一位独居的画家,在辗转听闻这个被亲戚互相推託的孩子后,便站出来接下这个眾人眼中的麻烦,于是那隻正值叛逆期又不亲人的小刺蝟终于有了可以安定下来的容身之处。 因为没有遇过可以倚靠的对象,所以傅语承很早就养成了远超一般孩童的独立性格,不愿意轻易地相信他人、与人深交。用叶广泽的话来说,看到穿着不合身的鎧甲的小孩渐渐卸下武装、显露出与年龄相符的一面,让未婚当爹的他获得了无上的成就感,尤其是头一回在父亲节收到卡片的时候,他简直感动到快喷泪,也再次肯定了自己最初的决定,而这个建立在法律关係上的「儿子」也成了他最亲近的家人,陪着他一路走到生命的尽头。 「我们和老叶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向我们介绍语承时的表情,那种初为人父的喜悦是发自内心的,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的热情才会让语承招架不住吧。」刘秀云停顿了下,啜了口茶水,又继续说道:「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年,不过语承从老叶的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他的转变我们都看在眼里,我那时说想要把他接过来一起生活,这是真心话,但如果那孩子没有遇到老叶,可能就不会有今天的傅语承了。」 听得出神的褚唯帆在不知不觉就把泡芙给嗑掉了,他抹抹嘴巴,没有马上发表自己的看法,而是默默地消化这一整串故事。 他认识的傅语承顶多就是不太好相处,没想到那个人以前还有过这么辛苦的童年,没有在人生的道路上走偏真的是万幸,不然按照那种机车又爱损人的个性,要顺利社会化恐怕很有难度。 「对了,师母有看过他拍的照片吗?我在他家连半本相簿或是摄影集都没找到,好歹也是得过奖的人,总有个什么作品能拿得出手的吧?」既然是来打探消息的,褚唯帆自然是把没办法从某人的嘴里听到答案的问题转往这里拋。 「啊......那些获奖的作品其实都是文松替他报名参赛的,语承似乎只是把摄影当作一般的兴趣,不过文松觉得太过低调会埋没了他的才华,所以才自作主张......」想起那时候比获奖人还高兴的丈夫,刘秀云掩嘴一笑,「我记得文松收了好几本语承学生时期的作品集,那些市面上应该找不太到了,还有一些是语承寄放在我们家的相簿,你如果想看的话,我去书房找找。」 来到位于二楼的书房后,褚唯帆先是对于胡老师家的藏书量感到钦佩,接着因为无从下手所以只能跟在女主人身后用眼睛出一点力。 「有了,就是这些。」很快地扫过每一排书腰上的文字,刘秀云从某一层书柜中取下几本厚度相对较薄的册子,以及像是集邮册一样的硬壳相簿。 见那些自己心心念念的簿册被叠上桌,褚唯帆迫不及待地拿了一本,没想到有张照片随着他的动作滑出一小角,多半是当初没有收好或是被随手夹进里头的,便好奇地抽了出来。 「怎么了,照片有什么问题吗?」由于前阵子家中连连发生怪事,在看到大男孩脸色一变后,刘秀云不由得有些紧张,不晓得是不是有什么怪异的现象復发了。 「没有,没什么。」褚唯帆把手里的照片塞回去,露出不会让人起疑的笑容,「我只是觉得他拍的照片让人惊艷,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能不能跟师母借一下这本相簿,我想拿回去好好欣赏。」 虽然有点疑惑,不过刘秀云并没有多想,很快便点头应允,同时翻了本作品集摊在大男孩面前,「你要是对语承拍的照片感兴趣,改天可以过来这里看,就不用搬这么多东西回去了。」 褚唯帆抱紧了那本相簿,「嗯,谢谢师母,在这种时期还来麻烦您真是不好意思。」 「别这么说,我和文松没有孩子,平常家里就我们两个老的,多少会觉得有点冷清,所以你们能来坐坐我真的很高兴......文松出事之后,我除了去医院就是一个人待在家里,有你和语承时不时来陪我聊个天,我也觉得好受很多,而且......」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玄关,刘秀云端详着站在门外的大男孩,轻轻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我感觉得出来,语承对你的态度和对其他人不大一样,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跟朋友结伴同行,希望我跟你说的这些可以让你多了解他一点,他的身边需要这样的人。」 像是要託付什么的语气让褚唯帆跟着庄重了起来,虽然他的心里在吐槽「朋友」这个微妙的身分,如果他们这种相处模式也能称作朋友的话那实在糟蹋了这个美好的词汇。 虽然今天在有所收穫的同时也拔出了等重的疑问地瓜,但这不影响褚唯帆丰收的喜悦,就在他踏着小雀跃的步伐来到小巷外的公车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让他抖了一下,一度以为自己的行径被抓包了,几个深呼吸让自己不那么战战兢兢后才接通电话,「喂喂?找我干嘛?」 「你还记得我们上次去的资料馆吗?」电话那头没有前置的开场白,一下子就切入正题,「那边的工作人员打电话给我,说他的同事曾经见过胡老师,你现在人在哪,我过去接你。」 「你先过去好了,现在公车刚好到站,我从这边出发,半小时之内可以跟你会合。」快速确认过公车的行驶路线,褚唯帆一边说着一边匆匆往对向的公车赶去,几乎是压线地挤上了车。 一到目的地,他就看到傅语承已经站在那边了,连忙三步併作两步跑上人行道,「你等很久了吗?」 傅语承摇了摇头,盯着他看了几秒,接着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 被看得心里有点发毛的褚唯帆只能顶着笑脸跟上去,他现在才惊觉刚刚的那通电话其实间接暴露了他的所在位置,只能祈祷那个人不会无聊到去反推他搭公车的地方了。 「我们来的那天,有一部分的工作人员正在休假中,后来听其他同事说起有人在查榕林村的事情,就想到自己也曾遇过这样的民眾,让对方确认过照片,是胡老师本人没错。」傅语承走进馆内,向上回交换过名片的负责人打了个招呼,脚步不停地往休息室前进。 「我都听同事们说过了,你们是要问那位伯伯的事对吧。」原本坐在摺叠椅上的年轻女性站起身迎上前来,替两名访客准备好茶水后才坐回原位,「会来资料馆参观的人本来就不多,就算有也是走走看看而已,像那个伯伯一样一脸紧急地指名要找某个村子的记录实在让人印象非常深刻。」 胡老师是在快要闭馆前出现的,神色焦虑语气仓促,向她表明了自己是某间大学的教授,虽然对这种情况惊疑不定,不过她还是尽可能用最快的速度帮对方调出档案。 她在这边工作也有几年的时间了,要说把所有的文件资料倒背如流是不至于,但是馆内有哪些资源她还是很清楚的,那位教授伯伯给出的村名并不是耳熟能详的聚落,得出的查询结果少得可怜,连她都觉得意外了,教授伯伯在看到那些零碎的资讯后沉默了许久,最后他似乎低声地呢喃着什么,她依稀听到了「真是报应」这几个字眼,也没来得及再询问其他细节,就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因为有些介意,所以她私下也进行了一些调查,结果除了得知名为榕林村的废村是新兴的试胆景点以外,剩下都一些不知道可信程度有多少趴的怪谈故事。 「那位胡伯伯现在还好吗?我看他那天一副心神不寧的样子,感觉像是在查什么很严重的案件。」女性皱起眉,看上去有点担心,「还有就是榕林村,这个村子果然不大对劲吧,其他同事也跑去查过了,好像都没有什么收穫。」 陪同在一旁的负责人微一頷首,接着开口道:「我们这边会继续找找还有什么线索,如果有我们帮得上忙的地方儘管说,不用客气。」 像他们这种规模的地方资料馆平常很少会有什么爆肝业务要处理,与其让馆员们无所事事地混日子,还不如动员起来做点有意义的工作。 在和工作人员交流过彼此掌握的讯息后,褚唯帆和傅语承谢过对方便要告辞,结果刚走出资料馆没几步就被人从后面叫住了。 「我刚刚又想到一件事,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关係,但还是跟你们说一下。」气喘吁吁地追上他们的是方才那名柜台姐姐,也不顾自己的呼吸还没完全平復就急着把差点被她遗忘的事情说出来。 「有个同事跟我提过,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他说榕林村本来好像要进行开发工程,去现场勘查的人不多,所以没有引起多少注意,他那时碰巧到附近办事,但是后续发展如何他就不晓得了。」 15. 「我本来还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榕林村会间置这么久都没有动静,没想到是有人打算动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不了了之啊。」 望着车窗外被渐渐拋到后方的建筑物,褚唯帆撑着脸颊,瞄了下驾驶后又继续说道:「不是有满多这样的新闻吗,想要重建或是拆除发生过事件的地方,结果工程老是受到阻碍,不是工人伤病不断就是工地怪事频仍,最后只能放弃大兴土木。」 「如果说榕林村也是这样的情况,确实很有可能。」傅语承直视着前方,手指轻轻地敲着方向盘,「不过最让人在意的果然还是老师说过的话吧。」 褚唯帆深有同感地点点头,胡老师所谓的「报应」可能是对榕林村没落的现状有所感叹,也有可能是对自身的遭遇吐露无奈和绝望,但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能肯定胡老师在这件事情上的涉入程度比他们所想的都要深,只是按照目前的状况,即使胡老师知道更多檯面上查不到的内幕,也于他们没有任何助益。 见车子行进的路线是要回家的这一条,褚唯帆眨了眨眼,忍不住发问,「我以为你还要回出版社忙耶,所以你已经下班了喔?」 「我是要先载你回家。」放慢车速在路口的红绿灯前停下,傅语承在某人提出异议前补了一句:「回家写下礼拜要交的心得。」 「那种东西我早就写完了啦。」褚唯帆拍打座椅表示抗议,「词藻优美文情并茂,你不给我打八十五分以上就是你没眼光。」 「八十六分不用谢。」傅语承替那宇宙无敌的自信加了一分,「你不回家还跟着我到处跑是要做什么?」 「我才想问你这么急着要把我支开是要去做什么,该不会是要去约会吧?」 那双微微瞇起的棕色眸子满是审视的意味,不知情的看到了搞不好会以为这是正宫在怀疑另一半出轨,过于乡土剧的即视感让傅语承无言了一下下,「......你如果要跟去等等就别跟我抱怨很无聊。」 被默许当个跟屁虫的褚唯帆笑了出来,「我觉得『跟着你』这件事本身就一点都不无聊。」 几分鐘后,褚唯帆看着他一个人来过好几次的医疗机构,嘟囔着下了车,「什么嘛,原来是要去探望胡老师,早说不就好了。」 这种事确实称不上有趣,但他也不至于没心没肺到会在旁边哀说很无聊啊,看来傅语承对他的为人可能有什么误解。 一路上跟不小心熟络起来的护理师姐姐阿姨们打着招呼,褚唯帆自然得好像走在校园里一样,反观他旁边的某人,目不斜视地走着自己的路,对于周遭的青睞一概无视。 就在他不知道和第几个护士姐姐挥过手时,一个实质意义上的熟人走进了他的视线范围,因为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那个人,所以他愣了几秒,一度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结果对方的反应比他更大,整个人呆站在原地不说,那张据说是校花级别的脸还疑似因为困窘而变红了。 基于礼貌,褚唯帆没有直接路过呆滞的同学,而是姑且停下来嘘寒问暖一番,「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妇產科应该是在隔壁栋吧。」 「谁说我是要来看妇產科的!」差一点就要怒吼出来的沉千允捏着拳头,很想衝上去给那个宇宙级的损友来一下,碍于通道上时不时有人经过,她只能悻悻然地一甩手,往墙边靠了靠。 「我想说你一看到我就脸红,搞不好是要瞒着认识的人来做產检啥的啊。」褚唯帆耸耸肩,谁让他同学的表情变化这么引人遐想,毕竟也是有过男朋友的人,他的猜测也不无可能嘛。 旁边的傅语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自己要先行离开,然后走廊上便剩下他们两个大眼瞪小眼了。 「怎么,那个是新对象?」沉千允往候诊椅上一坐,姿态优雅地交叠双腿,从她认识这位先生以来,她就没看过对方跟酒肉朋友以外的人类混在一起,而刚刚先一步退场的青年一看就不是会和人玩乐廝混的类型,那股成熟男人的气质让她更加好奇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秘辛了。 望了下某人离去的方向,褚唯帆嘿嘿地笑了笑,「如果可以当对象也不错,当过这么多人的男朋友之后我自己也想交一个了。」 对这种乍听是开玩笑但又参杂着一点正经的语气并不陌生,沉千允看得出来对方没有想要认真回答的意思,因为继续追问可能会听到折磨神经的垃圾话,所以她也不打算进行没意义的深究,便就此打住,「那你来这里干嘛,医治你那颗快要没救的脑子吗?」 「这么记仇不好喔,身为一个不知道怎么被送上校花排行榜的女孩子,外在美和心灵美要同时兼顾啊。」听出对方是在回敬刚刚的妇產科,褚唯帆竖起食指,煞有其事地指点道。 沉千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和此人比嘴砲是她不自量力,她会反省,请老天爷降下天罚来收拾这个傢伙吧。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会来医院啊?」褚唯帆在校花同学隔壁的隔壁坐下,兀自把话题导正回最一开始的样子。 沉千允支着下顎,内心有点挣扎,她不太想就这么顺着对方的意回答,但也不希望对方开着脑洞胡乱编故事当说书人,思来想去得出的结论就是简短地实话实说,「我来探病。」 「欸,跟我一样。」从自家同学阴晴不定的脸色看出了顾虑,褚唯帆便补充道:「放心啦,开玩笑归开玩笑,我分得出来什么可以讲什么不能讲。」 「听到你讲出这么像成年人的话感觉很不习惯。」沉千允扯着嘴角揶揄,「我看你好像也不赶时间,难得可以正常沟通,你就继续当个树洞听我抱怨一下吧?」 褚唯帆做了个「请」的手势,摆出了优良听眾该有的姿态。 「简单来说呢,就是晚辈为了遗產争得你死我活丑态百出,不管是直系的还是旁系的都跟苍蝇一样围着家產打转,完全不管这笔财產的主人其实还躺在病床上而不是冰柜里,完全就是八点档的真实版。」将视线投向对面墙壁上贴着的宣导正确洗手步骤的海报,沉千允的声音渐渐沉了下来,「长辈还没过世就已经抢成这样了,等人真的往生后不就更加鸡犬不寧了吗,一想到那些说一套做一套的人是我的亲戚我就起鸡皮疙瘩,太噁心了那群人。」 褚唯帆颇能理解地点点头,他们家没有什么旁系的亲族,就算有想要上门攀关係的也都被他爸和叔叔这对合作无间的兄弟给处理掉了,不会因为利慾薰心而反目成仇的手足绝对称得上是褚家最珍贵的资產,他也听说过很多版本的遗產之争,结局基本都让人笑不出来,所以沉千允的愤慨他多少可以同理。 「最近我们家的人一直在闹那些有的没的,搞得我很烦,这种事也不适合跟小恩她们说,就委屈一下褚大少爷听我吐苦水了。」感觉心情稍稍舒畅一些的沉千允一边站起身一边伸展了下手臂,「果然人不应该去做和自己的人设不相符的事情啊,其实我之前就看过你来医院了,为了不要跟你撞上还特意错开了探病的时间,结果还是躲不了。」 褚唯帆送给他同学一记拇指和一张笑脸,「都是注定好的。」 「这什么宿命论。」抚平衣物上的皱褶后,沉千允顺了顺垂在胸前的那缕长发,「那照这样看来,你的报应也是时候未到而已,希望在我有生之年可以看到你的下场啊。」 「你对我的怨念到底是有多深。」褚唯帆抓抓后脑,虽然他多少知道原因啦,但他也是很识相地没有去招惹对方交友圈里的女孩子啊,怎么对他的敌意还是丝毫不减。 沉千允没有回话,只是耸肩一笑,裙摆随着她转身的动作翻起漂亮的弧度,她背对着任务完成的树洞先生扬了扬手,踩着短跟马靴瀟洒地离去。 还坐在原位的褚唯帆直直盯着那抹纤细的背影,有股异样的感觉堵在他的胸口,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遗忘了,可是一时之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种违和感应该是在他看到沉千允的当下產生的,在釐清思绪以前,他的身体就先一步坐下来了,但为什么?他们之间压根就没有太深的纠葛,总不会是因为他的善心也是反射机制的一环、在看出沉千允的烦恼后就下意识地当了一回益友吧,这也太说不通了。 他习惯性地摸着耳环,乱糟糟的脑袋中闪过了好几个关键词,在扯了几分鐘的毛线团后,他猛然一顿,一拍大腿,引来了路过患者的侧目。 差点就要错过可以被傅语承摸头的机会了,他有预感,他们可以从那个校花同学身上获得很关键的情报,这次一定要证明自己多得是阴间观测器以外的价值! 16. 沉千允用小勺子搅拌着面前的热饮,使得像水墨画一样晕开来的牛奶彻底和深色的茶水交融在一起。 这是间离大学有一段距离的甜品店,开在一条静謐的小巷子里,但是生意一点也没有受到不利的地理位置的影响,营业时间几乎一位难求。 她的面前坐着两名男士,其中一位已经是老熟人了,那张被很多女生评为心脏杀手的笑脸一直是她心目中最想拿来揍的沙包,无论对谁都是复製贴上的官方表情,就像带着张面具一样,再怎么好看也没有令她心动的价值,还不如另一边那个冷面美男来得让人感兴趣呢。 来收取菜单的服务生被这明显异于其他客人的缄默搞得很不自在,战战兢兢地确认完餐点项目后便火速逃离现场。 瞥了下像在逃命的服务生,稍微有点自觉的沉千允叹了口气,从包里抽出一个a4大小的牛皮信封,这是某人託她靠关係去查的,很幸运的是,这份资料就在她们家的公司里面,负责人听到她开口还有点迟疑,不过最后还是给她了。 「这种东西不管是不是机密,照理来说都是不能外流的,你就心怀感恩地收下然后老实交代你要这个做什么吧。」沉千允瞇起眼睛,她当然不可能啥都不过问就无偿帮忙,今天对方要是不拿出像样一点的说法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因为史地考察遇到瓶颈,所以动用一点人际关係拿到参考资料。」褚唯帆笑瞇瞇地接过信封递给身旁的青年,那种建案相关的制式文书他评估自己是没有慧根去解读的,还是交给虽然是非专业但感觉很适合看复杂文件的人吧。 「看样子你们的考察也不是很正派啊,都要靠这种走后门的方式调查了。」不以为然地环起手,沉千允似笑非笑地说道。 这一听就知道是事先想好的说词,她可是冒着一定的风险答应帮这个忙的,岂能被这种毫无诚意的理由给打发。 「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嘛。」谢过服务生送上来的甜点,褚唯帆把盘子推到沉千允面前,「来来,难得我作东,你赶快......」 「那个村子到底有什么问题?」 褚唯帆的动作顿了一下。 「我打听过了,参与这个案子的人有好几个都是最近才回到岗位上的,有的是意外受伤,有的是生了检查不出原因的病,导致整个小组几乎没办法运作,他们的共通点就是同为榕林村开发计画的工作人员,很难让人不做联想吧。」事先做过一点功课的沉千允紧盯着对面那人的神情,试图看出一点可以验证猜测的蛛丝马跡,「那时还请了我们学校的胡文松教授过去当顾问,结果连教授都出事了,然后你就和这个代课老师一起冒出来跟我要建案的资料,你说,我不问你要问谁?」 从头到尾都没有加入对话的傅语承放下看得差不多的纸张,对上身边那道探询的视线,也没有多说什么,微一頷首就让对方去和那个女孩子周旋了,他相信那傢伙懂得怎么拿捏吐露内情的分寸。 他将被冒险挟带出来的档案收回信封袋中,这份资料让他对于当时的概况有了初步的了解,沉家的建设公司在开发前的评估阶段就因为人员接连伤病而不得不停摆计画,上头标註的日期和胡老师出现异常的时间点对得上。 趁着另外两人的话题告一个段落的空档,傅语承递还沉家的内部资料,并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沉家的建设公司是怎么取得那块地的?」 就他所知,一个建筑项目的运作流程通常是由建设公司出钱买地,再找营造公司兴建,像这种村子的土地所有权基本都握在当地望族的手上,如果可以知道土地是怎么来的,或许就能循线查到他们一直没能掌握相关讯息的藏镜人了。 正在戳蛋糕的沉千允有点愣住,显然没有想到对方会问出这么细节的问题,过了几秒后才应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林氏企业,他们在南部地区算是很有规模的财阀,村子的土地就是从林家的手上收购来的,听说他们好像急着要把那块地脱手的样子。」 听到这样的答覆,傅语承沉吟了半晌,末了才抬起头,「我了解了,谢谢。」 他站起身,背包上肩的同时,那个跑去结帐的人正好回来,用一副像是在说「我算得真准」的得意模样对着他贼笑,对方接着朝位置上的女孩丢下一句「等等送上来的蛋糕如果没吃完记得打包不要浪费」,然后就推着他往店外走去。 沉千允无言地目送自家同学,此等我行我素的行径非常值得她献上一点仇恨值,不过看在免钱甜点的分上,这次就先不计较了。 她悠间地吃着那些许多女孩子又爱又怕的高热量罪恶感,并不急着离开。 会客时间还没有结束,她还有下一位要应付。 几分鐘后,一名穿着西装的蓝眼男子踏进店里,在服务生压抑的惊艷中走向她所在的座位。 「他到底在搞什么?」 开门见山的简洁质问并没有让沉千允摸不着头绪,跟这位长辈打过几次交道后,她差不多习惯这种雷厉风行的态度了,毕竟对于时间就是金钱的商业巨擘来说,拖泥带水的交涉绝对不是基本素养,所以为了配合对方,她将刚刚听到的内容删去不科学的部分再加以浓缩,最后给出了这样的回答:「听说是跟着老师在做田野调查。」 随手往菜单上画了一笔便递给来送水的服务生,褚向恆看向自家儿子的同班同学,「那个已经荒废的村子有什么好调查的,还查到要惊动祖父辈的故人。」 他这几天接到好几通意外的电话,那几位早已过上隐居生活的长辈像是约好的一样,夸讚他生了一个有才情的好孩子,他很确定那些人是父亲的朋友而不是儿子的朋友,往年过节时也没看过他儿子这么勤快地登门拜访,一问才知道那孩子是去探听榕林村的事情,他对那个村子的记忆仅限于双亲的老家以及儿子长大的地方,而这其中还参杂着一些尚未应证的风声,在他来看,「探索榕林村」这样的行为就是一桩赔本的买卖。 「这我就不清楚了,但看得出来他对这件事很要紧。」从男子的语气读到了不以为然的意味,沉千允勾起唇角问道:「您要亲自出马去阻止他吗?」 可能是因为她和褚唯帆的家庭背景有些相似,所以她在这个男人身上看到了自家大人独裁强势的影子,差别只在她还能从家里获得最基本的归属感,她不是不能理解这种僵硬尷尬的亲子关係,不过理解归理解,还没迈向下一个人生阶段的她实在无法打从心里同情对方。 她还记得有一次在聚餐上聊到了彼此的父母,满桌都是平日里积累许久的怨气,唯独褚唯帆一言不发,好像事不关己一样,被点名问起爸妈是怎么样的人,他也只是耸肩笑了笑。 当时大家都以为这是被父母烦到无可奈何的表现,但相处久了她便发现,那个总是笑脸迎人的傢伙其实没有这么阳光,她这才恍然大悟,那时候的微笑可能是另一个意思,而在据说是他同学的父亲的人找上她、想透过她了解儿子的生活时,她更加确信自己的想法在一定的程度上很接近事实。 面对女孩挑衅似的问句,褚向恆并没有表态。 他一直都觉得那孩子的行事作风欠缺思虑、不够成熟,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他或许没有资格批评对方。 因为他也有为了私人目的不计代价的时候。 17. 黑色的轿车平稳地行驶在路上,前座的两人一个正面无表情地开着车,另一个则是眼神炽热地盯着开车的人。 「我们果然还是适合绑定行动,难得一起去医院就遇到keywoman了。」褚唯帆喜孜孜地说着,但同时也有点小疑惑,「是说真的有办法做到在同一个场所频繁出入还碰不到面吗,就算是刻意的也未免太滴水不漏了吧。」 「只要有心,很多事情其实没有你想的这么难。」傅语承的语气没有太大的起伏,「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为什么你会把这样的资源间置这么久,你们不是挺熟的吗?」 从他那天听到的对话就能知道,那是有一定的私交才会出现的用字遣词,对彼此应该也有基本的认识才对,他希望这位邀功的小朋友可以先为自己谜样的记忆復甦给个说法,不然他还真不晓得要怎么夸对方。 「就是因为很熟所以一时之间才没有想到要找她咩。」毫无悔意的褚唯帆鼓起脸颊,这种情况是可以被谅解的吧,脑子一下没转过来又不是他自愿的,他又不是故意藏着掖着,要是一开始就想到可以运用这个管道去了解土地背后的故事,他早就去拉拢那个家里开建设公司的大小姐了。 「你玩排七的时候肯定会忘记自己的手上有六和八,还在那边和其他玩家一样苦恼没有牌能出。」如果不是因为要控制方向盘,傅语承绝对会往某人的河豚脸戳下去。 「难道在你的心目中我就是那种会被桌游界放逐的人类吗!」褚唯帆悲愤了,「再怎么说我也帮你弄来一点有用的东西了,你不坦率地夸夸我,至少也摸个头啊!」 「如果你能早点帮我弄来,这份资料的价值大概有让我抱着你狂亲的程度。」虽然很不想这么说,但傅语承也不得不承认,他的门路确实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拿到企业内部的档案,尤其是这种本身就不寻常的案子,要不是有褚唯帆牵线,他恐怕还得多绕不少路,这份贡献自然是不容忽视的,只是槽点也同样引人注目。 褚唯帆一脸娇羞地捧脸扭捏,「不要说抱着我亲,就算直接抱我也是可以的喔,你想在车上还是回家再......」 「听过一姓村吗?」 强制结束彻底扭曲的话题,傅语承像个一板一眼的老师一样对着欠缺教育的某人提问,不过他并没有留给对方太多的思考时间,很快便公布答案了:「所谓的一姓村就是指聚落里面有某个姓氏所佔的比例大于百分之五十,在这种单一姓氏的人口过半的情况下,该聚落的名称通常也会冠上这个姓氏。」 「当时我查过村子土地的產权登记,不过没有发现更进一步的关联,刚才你同学说地是林家的人出售的,如果把这点当作我们缺少的那块拼图嵌合起来,很多地方就说得通了。」傅语承直视着前方的呼啸而过的车流,「这是一个先入为主的错误。」 褚唯帆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但又不甚明确,「先入为主的错误......?」 「榕林村这个名字乍听会觉得这是一个广植榕树的村子,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村名的时候也这么认为,然而村子里却只有一棵百年榕树,因为被树木的含意侷限,所以我没有想到那个『林』字还有解释成『姓氏』可能性。」 这番讯息量有点大的言论让褚唯帆听得一愣一愣的,一方面是他作为曾经的村民有点汗顏,一方面是有很多淤积的思路都被疏通了,脑袋一下子处理不过来,经过几分鐘的缓衝后,他像是吃撑了一样长出一口气。 那个将百年榕树作为精神象徵的村庄,其实是以林氏宗亲为主要成员的血缘聚落,土地的所有权世代相传,这样的亲族关係自然而然地在农村里形成一方势力,使得林家拥有举足轻重的话语权,但是当他住进榕林村时,歷经几代传承的根基似乎早已抽离了,老人不胜唏嘘的感叹描绘出他对过往繁荣的想像,却从没有人提及这个本该在村子的歷史上留下一笔浓墨的林氏一族,后来榕林村成了弃子一般的存在,而当年的林家则继续在政商界的舞台上活跃着。 村民们心照不宣的缄默,满怀恶意的破败村子,这些都不是一个健全的部落该有的现象,而造成这一切的最大嫌疑人就是林家,他们的撤离就像是在林火蔓延开来前设置的防火线,截断那些可能会引火烧身的种种线索和资讯,这大概就是探查会如此不顺的主因。 在褚唯帆将脉络梳理完毕的同时,车子也驶进办公大楼附设的停车场,驾驶拔出钥匙下了车,他赶紧切换思绪跟上脚步,「这是哪里?我们来这干嘛?」 「我工作的地方。」傅语承朝警卫打了个招呼,一边说着一边领着人进了电梯,「我们出版社在十几年前做过在地企业的期刊,像林氏企业这么好的题材不可能被放着不用,就算没办法找到他们和榕林村的直接关联,至少也能了解到网路上查不到的资讯。」 现在的网际网路十分发达,想要查询到所需的初步资讯是很轻松的,不过便利归便利,还是有很多讯息是没办法单靠网路获取的,不然他也不会载着小帮手到他的工作场所来会一会那些陈年存档。 褚唯帆点头表示了解,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打量四周上了,原来傅语承上班的地方长这样啊,和他之前看过的那种严肃的办公环境不大一样,感觉好新鲜。 沿路碰上好几个应该是某人的同事的大哥大姐,被嘘寒问暖了几句,在好奇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以前,傅语承就把他给拎走了,看上去是一刻也不想耽搁。 「你和友善的同事们都是这么疏远的吗?」被带到档案储藏室的褚唯帆噘着嘴质问,他本来还想趁机和对方的工作伙伴交流交流的说,太残念了,不知道之后能不能打着来探班的名义混进来。 「我是怕你乱讲话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在职场上并没有人际互动的问题,傅语承纯粹是担心有人会聊着聊着就开始满嘴跑火车。 「......你就这么不想和我扯上关係吗。」褚唯帆撇开视线小声嘀咕,也不知道当初是谁找他来帮忙的,楚河汉界画得这么分明也太不近人情了。 似乎没有听见的青年早已投入翻找的工作,他环顾着一排一排堆满各种文件夹和纸箱的铁架,也不好跟对方呕气还是闹什么小情绪,挠着后脑就跟着加入翻箱倒柜的行列了。 老实说,这个壮观到有点可怕的空间让他想起了胡老师家的书房,以及那天被自己带走的相簿。 当天晚上他就把每张相片都仔细瞧过一轮了,虽然又不免俗地往疑问火锅添加了好几种食材,但也让他有了一些定论。 说起来,他本来也不是这种会主动出击的人,该不会是因为以往的相处对象没有给他太多的发挥空间,直到遇上这个屹立不摇的木头人才让他燃起所谓的胜负慾吧? 他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扫过架上的标籤,但很快他就发现标示和实际摆的东西根本就对不上,也就是说那些分类都是仅供参考,能不能找到他们要的刊物还得靠运气。 几分鐘后,满手都是灰的褚唯帆开始祈求上天赐给他一隻没有耳朵的机器猫,他需要那隻猫从百宝袋里面拿出寻物天线好让他脱离这个可怕的资料室。 因为一心二用,所以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在架子最上层摇摇欲坠的杂志叠叠乐,崩落的异响只给了他抬头的时间,却没给他全身而退的馀裕,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埋起来的时候,有人快一步护住了他,替他挡开绝大部分的掉落物。 等地心引力作用完毕后,他在瀰漫的灰尘间看到了某人那张微微蹙眉的帅脸,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第一反应是用两隻手的食指和拇指比划出一个矩形,像在取景一样对准了那副忍耐不适的、莫名性感的表情,要是把这一幕拍下来了,那对他来说应该会是很实用的照片...... 褚唯帆被自己的奇怪思想惊了一下,糟糕了,他的脑袋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洪水猛兽正在觉醒啊,他不是被一眾女孩子评为绅士的吗,难道是写作gentleman但是读作hentai? 忍过一阵钝痛的傅语承搧去还未落定的尘屑,本来还想检视对方的状况,但在看到那个彷彿脑回路通往黑洞的举止后,他顿时打消了关心的念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感谢大侠捨命相救,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就让我以身相许吧。」收起那些有的没的心思,褚唯帆咳了一声,用古装剧里面常见的台词回话。 他预料那个人会像之前一样一脸鄙夷地拒绝,没想到对方居然凑到他的面前,还一点一点地拉近了距离,而他的心跳也随着越靠越近的嘴唇而愈发鼓譟,连眼睛都不由自主地闭上了。 「不用谢我。」 当他的鼻子被捏住的瞬间,磁性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他错愕地睁眼一看,就见那人的唇角勾着揶揄的弧度。 「毕竟你那颗小脑袋瓜禁不起碰撞。」 褚唯帆:「......」 妈的毒舌臭直男,践踏了老子的少女心你拿什么来赔。 傅语承松开手,拧了下那个ky小孩的脸颊肉后又补了一刀:「你的脑袋不管有没有被砸到都是故障的模式。」 正常来说都会先慰问一下首当其衝的他才对吧,那个小朋友的母星是奇葩星球吗,他一介地球人搞不懂那傢伙的思维。 「你的eq才故障了。」褚唯帆磨着牙,恨不得扑上去咬对方几口,他本来还想再多反击几句,然而不经意地一瞥打断了他的计画。 那是一本很有年代感的期刊,因为刚刚的土石流而掉到地上、掀开了书页,该篇的内容他没仔细看,真正吸引他的是附图的一张合照,背景是系着鲜艳红布的粗壮树身,主要人物则是两名正值青壮年的男性,其中一位是他认识的人,说得更精确一点,就是让他们一路探查至今的主要原因。 这个发现让他眼睛一亮,立刻就要伸手去捡,结果距离感一下子没拿捏好,和身旁的傅语承绊在一起,马上就实现了方才报復念头中的第一步骤。 把人扑倒在地的褚唯帆才刚撑起上半身,档案室的门就被打开了,前脚已经踏进来的女性呆了几秒,抱紧了差点滑落的资料夹,然后非常识时务地倒退关门。 听着仓皇离去的脚步声,褚唯帆和身下的傅语承对视,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幸好你没有大喊非礼,不然我可就比竇娥还冤了。」 傅语承给他的回应是随手抄起一本杂志往他的头上拍过去。 18. 褚唯帆坐在员工休息室里,暂时没有兴致去吃放在自己面前的小点心。 他的两隻手正忙着揉被某人重创的脑壳,那个行兇的浑蛋就坐在他的对面,聚精会神地看着从灰尘室中出土的重大发现,这种没事人一样的态度让他超想施行復仇的第二步骤。 「原来是这样......」 将访谈内容彻底详读过一遍的傅语承喃喃自语,他一直想不透胡老师和许愿树最早的连系是从何而来,在看过这则採访后他基本明白了。 他把杂志推向还在疗伤的大男孩,结果对方却撇头闭眼,完全就是在闹彆扭的样子,「你不看看吗?」 「脑袋被你打坏了彻底故障了。」褚唯帆摀住耳朵拒绝接收,他想听的不是这种话,他现在有小情绪,个签要改成不在不听不知道。 傅语承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承认刚刚反射性的那一下是真的有点用力,那个人会闹脾气也是情有可原的......虽然他很想这么说,但归根结柢还是因为某人阅读空气的能力差劲到令人发指的地步,简单来说就是自作自受,可是这种时候如果他不有所作为,估计对方会一直这么跟他耗下去,所以还是得由他主动来哄小孩,「要怎么样才能让你消气?」 褚唯帆等的就是这句话,对方放软的语调差点让他扬起嘴角,好在他及时绷住了表情,把委屈气噗噗贯彻到底,「我要抱抱和摸头。」 「今年贵庚啊你。」彷彿心智年龄只有五岁的要求让傅语承没忍住吐槽,不过他还是依言张开了双手,然后就看到那个五岁小孩笑逐顏开地扑了过来,还得寸进尺地坐到他的腿上。 「这次不用担心会被看到了唷,我都锁好门了,而且来这里的路上还有一位姐姐给我请勿打扰的掛牌。」老早就布置好作案现场的褚唯帆喜孜孜地抱住傅语承的一条胳膊,在感觉到头上的手掌顿了一下后又接着说道:「你要是不温柔一点真的会哄不好喔,你也不希望在我这边耗太久对吧?」 「你还真有自知之明。」把杂志拿给倚在自己身上的人,傅语承像是在摸什么宠物似的一下一下地揉着那颗褐金色的脑袋。 「哼哼,让我来看看资料室之神降下了什么神諭。」很愜意地把青年空着的那隻手环到自己的腰上,褚唯帆只觉得这个人体座椅赛高,让他很想把这个位置变成他的固定座席。 这期的杂志是以林家为主角,简单介绍了其财团规模以及旗下產业类别,褚唯帆拿出手机和检索结果对照着看,採访的内容确实比网路上流通的资料要详细的多,看来这个林氏企业的作风比他所想的还要低调,要不是有胡老师居中引荐协调,出版社这边多半没办法取得採访许可吧。 内文的附图刊着年轻时的胡老师与某位林姓董座的合照,两人在学生时期就是无话不谈的挚友,经常在对方家里留宿,一齐秉烛夜话、促膝长谈,虽然各自的发展领域大相逕庭,但并没有影响他们之间的交情。 读到这里,褚唯帆一边对胡老师和林家人的这层知己关係感到意外,一边也对访谈内容打上了保留的问号。 当时没有影响,但现如今可能就不是这样了,如果那两人真的是志同道合的好友,师母没道理会毫不知情,显然是胡老师有心隐瞒了,他在想这十几年间或许发生过什么,才导致这对好友渐行渐远,让胡老师不愿再提起这些往事。 不过他还真没想到他们的对手是这种量级的啊,有这样的财力权势,要抹去自身活动的轨跡、甚至是扭曲一部分的史实都不在话下,胡老师之所以什么都没有声张搞不好就是因为忌惮这样的林家。 他摸着下巴,感觉事情好像有越来越明朗的趋势了,不过这难能可贵的进展让他有点摸不准下一步的方向,于是侧身仰头看向了可以拿主意的某人,用眼神表示询问。 「这种时候只能再去找师母了吧。」傅语承闔上陈年杂志,胡老师的人脉很广,然而这其中几乎找不到与之深交的人,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这一池的清水让打探的难度更显浓厚,能够取得消息的渠道就只剩他的结发妻了,「所以说,该移驾了,公主殿下。」 「欸——可是我还没有坐够耶。」还捨不得离开这张「椅子」的褚唯帆试图帮自己争取延长福利时间,「再一下下好不好,一下下就好了。」 「我们公司附近有个卖鸡蛋糕的摊位,我个人推荐卡士达口味,内馅香浓滑顺甜而不腻。」抬起手錶看了下,傅语承故作严肃地说道:「这个时间点应该还没有卖完......」 完字刚落,他腿上的人就跳起来了,那双本就晶亮的眼睛闪着期待的小星星,他勾起唇角,这个小吃货还真是一点也没变,感谢把这个属性透露给他的某位婆婆,让他多了一招可以发挥。 动作迅速地将桌面收拾完毕,褚唯帆小跳步着带头离开休息室,甫一揭开门板,就看到门外鸟兽散的瞬间,有个手脚比较慢的大哥直接被同伴拋弃,一脸尷尬地维持着偷听专用的姿势看着他们。 「啊哈哈......那个......我们正好要借用一下休息室......呃,你们、你们办完事情了?」像是壁虎断掉的那条尾巴的大哥努力挤出社会人士的应变能力,虽然这在褚唯帆看来是拙劣到他都不忍心揭穿了。 显然也是看破但不说破的傅语承点点头,「我从资料室拿了一本期刊,晚点会还回来。」 「嗯嗯,没事,需要什么儘管拿去没关係。」断尾大哥嚥了口唾沫,那些死没良心的共犯其实还没有完全撤退,而是躲在不远处的转角观望,甚至还有人不知道从哪生出一张大字报要他发挥剩馀价值多套点八卦出来,他都想衝过去天诛那帮浑蛋了。 他现在好两难啊,靦顏刺探他学不来,说到底脸皮最厚的就是压榨他的无良同事,可是他又压不下躁动的八卦之魂,他真的好在意那个「还没有做够」是怎么回事。 在天人交战了数秒后,断尾大哥抱着豁出去的心态清了清喉咙,比起那些遐想,他还有更优先的事情要做,身为一个称职的前辈,他有义务守护有为后辈的肝脏和肾脏,「语承啊,那个,汉成帝的下场你应该晓得吧,你还年轻,要好好爱惜身体。」 一阵沉默后,傅语承面无表情地开口:「......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係。」 「但是努力努力我也可以有赵氏姐妹的水准。」褚唯帆用无比爽朗的笑容将某人的澄清彻底击沉了。 开玩笑,他怎么可能错过这种当搅屎棍的机会,误会这种东西就跟蟑螂一样,只要屋子里面混入一隻就没完没了了,不只野火烧不尽,春风一吹还会生出更多品种,他就不信他没办法剥掉那个人的柳下惠属性! 19. 褚唯帆满脸饜足地嚼着刚出炉的鸡蛋糕,连双脚也藏不住开心地踢来晃去。 相较于某人的美丽心情,驾驶座上的傅语承则是一脸难以言表的复杂神色,那个傢伙的危害能力简直防不胜防,随便动一动指头就能让人陷入混沌状态,他现在最想做的不是驱车前往师母的所在地,而是用那些小点心填平那张万恶的渊藪。 浑然不觉自己差一点就要被处以鸡蛋糕塞嘴巴之刑,获得糖分能量的褚唯帆暂且保留这份喜悦,习惯性地在脑中整理他们所获得的拼图们。 两人本来打算直接驱车去找刘秀云,但因为时候不早了,也不便前去打扰,只能等到隔天的探病时段。 上次他们结伴探病就触发了建设公司大小姐这个线索,这次不知道会不会再蹦出什么隐藏剧情,一想到这点,褚唯帆几乎是拿出了玩大家来找碴的视力在观察周遭,即使会因为看得太仔细而发现一堆半透明的前人类也在所不惜。 其实自从祖母去世之后,他就一直很牴触医院这种地方,在这个空间里面可以看到人的生老病死,然而新生的喜悦却难以冲淡患病的痛苦与死别的悲愴,如果是更早以前的他,肯定是一步也不想踏进医院大门的吧,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已经学会掩盖最真实的心情与想法,只按照当下的最佳解来行动,反正人的感觉是会慢慢麻痺的,只要习惯了就好。 「也就是说,文松是因为曾经和林家的人往来,所以才会和榕林村扯上关係吗?」 听完两个孩子的来意后,病房中的刘秀云微微皱着眉,对于不存在过往记忆中的资讯感到惊疑不定。 她和胡文松算是青梅竹马,两家住得近,从小就玩在一起,后来男方到外地求学、女方搬了家,两人就此断了音讯,重新连络上的时候,他们都长大成人了,在经过几次的交往后,他们对彼此的未来已有了共识,遂成为了伴侣,她也是在这时南下和对方一同生活。 胡文松对她向来是知无不言,她也以同样的坦诚和对方相处,他们没办法参与彼此在重逢以前的所有经歷,但一次两次的午后茶香也能将空白的记忆薰染出一些顏色,就算只是旧事重提的平淡间谈,对她而言也是弥足珍贵的时光。 照理来说,如果是意气相投的挚友,那她不应该连一点印象都没有才对,即使没有打过照面,至少会在言谈之间听说过,她的茫然只能说明胡文松刻意抹消了自己和那位林姓董事长的交集。 刘秀云的疑惑并不亚于那两名拿着杂志前来的访客,她反覆翻看着那几页採访内容,久久没有作声,一旁的傅语承知道对方需要一点时间静一静,所以并没有主动打破这阵沉默,而有点坐不住的褚唯帆左右张望着想要找点事来做,最后他抱着已经见底的水瓶离开了压抑的病房。 虽然他们是为了解决胡老师的遭遇才会去挖那些陈年往事,但如果因为这样破坏人家夫妻之间的感情也很不妙啊......他不觉得师母和胡老师的互敬互爱是装出来的,正因为如此,若是胡老师守口如瓶的事情,那肯定不是什么值得当作谈资的内容,而且查到现在,他觉得胡老师的事件是源于报应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了,最初的那种想要深掘真相的热情也开始变得踌躇,他也想说说看「真相永远只有一个」这样的台词啊,可是潘朵拉就是因为打开宝盒才引来不幸,万一这个真相是个地雷怎么办,一个范围技能开下去很有可能会伤及无辜的...... 「你是......永晴婆婆的孙子吗?」 从背后响起的询问打断了他的纠结,那个称呼彷彿一道巨雷在耳边炸开,几乎是反射性的大动作回头让对方愣了一下,过了几秒才继续说道:「果然是你,我还在想说你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真的是好久不见了,你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啊。」 突如其来的认亲现场让褚唯帆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只能错愕地看着那名女性护理师,对方显然是没有认错人,但问题是他想不起来此人是何方神圣,为了尽早脱离让他尷尬的单方面热情,他只得加快脑袋的检索速度,当他回溯到某一个时期的时候,一个抱着a4板夹、穿着浅色护士服的身影和眼前的女性重合在一起了。 他想起来了,他确实认识对方,那时是在另一家医院,那时他还是个国中生。 那时,他的祖母还没有成为照片中的回忆。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呀。」 在医院大厅的一隅,罗芷铃喝着暖暖的饮料,用充满感叹与怀念的语气说着。 「是啊,从那之后也过了五、六年了吧。」褚唯帆笑笑地跟着喝了口燕麦奶拿铁,内心也是挺感叹的,所以说嘛,他和那个谁果然很适合绑定在一起,第二次结伴就碰见意想不到的人了,「话说芷铃姐怎么改来这里工作了?」 罗芷铃伸出左手,像在展示什么一样将手背朝向对面的大男孩,「前阵子成为人妻,跟着老公搬到这附近,本来我老公希望我辞掉工作,我考虑了很久,最后还是回到了熟悉的医疗体系。」 褚唯帆知道对方是在示意此刻没有配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由于职业性质需要频繁清洁双手,且须经常与手套为伍,所以大部分的医护人员都不会往手上添加什么装饰,只能戴上并非为了悦己悦人的粗糙和龟裂,这其中的辛酸就算是非从业者也会为之动容。 「我看你拿着水壶从病房出来,是有谁在这里住院吗?」简述完自己的现况后,罗芷铃一边摇晃着纸杯一边把话题带到对方身上。 「大学的老师出车祸,人是醒了但跟没醒差不多。」褚唯帆据实以告,反正护理师之间多少都会谈及入院病人的状况,罗芷铃应该晓得有这回事。 罗芷铃回想了下她碰到人的楼层,她听同事提到过,有一间单人病房让人不寒而慄,该病房的病人最初是因为重大车祸被送医急救,术后伤势的復原还算顺利,但却因为脑部损伤而造成言语障碍。有一天,大夜班的护理师在巡房的时候发现有个人影站在床边,本来还以为是别房的病人擅入,正要上前劝离时,那人却像是提线木偶一样用卡顿的动作缓慢地转过身,那头散乱的长发之间藏着一张死白阴森的面孔,两个空洞眼眶直勾勾地向着她。 那名护理师的记忆就停留在彷彿恐怖片的一幕,之后被一同值班的同事发现昏倒在病房外,在休息室躺到清晨才恢復意识,为了不造成恐慌,这件事并没有被传开,只有那晚少数几个当事者知晓而已,罗芷铃也是因为被临时调班才有所耳闻。 像医院这种地方本来就很常发生一些难以解释的情况,不管是亲身经歷的撞鬼体验或是口耳相传的怪谈传说都屡见不鲜,随便捞个几篇都能汇整出书了,不过这次的情形好像跟以往不太一样,她也说不上是怎么回事,只知道自从那晚过后,她的工作环境似乎多了一点压抑的感觉,希望只是她神经过敏想多了。 虽然对面就坐着可以打听到一点内幕的对象,但入行多年的罗芷铃深知好奇心需要适可而止,尤其是这种一看就不单纯的案情。 把心态转换为间聊模式后,她重新望向和自己颇有缘的小孩,「你最近过得如何,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走孤狼路线啊?」 「在截至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我都没听过有人用这个词来形容我耶,如果真的要说的话应该只是有一点点不良而已吧。」褚唯帆失笑地摆摆手,他以前确实有过一段轻狂时期,那时候的他几乎都是物理上的和别人打交道,但是因为家里有给学校捐钱,加上多数的师长都想大事化小,所以对他的顽劣行径睁一隻眼闭一隻眼,那段时间他也算过得自由自在。 「不良吗......但是你在我们护理师之间的人气可是很高的喔。」罗芷铃掩嘴笑着,在巡房时可以看到滋润眼睛的水嫩嫩美少年是她们公认的小确幸,尤其是那对祖孙的互动特别有趣有爱,要说哪间病房让人最没有压力,当属永晴婆婆所在的特等病房。 20. 在好几年前,罗芷铃还是个新人护理师,经常跟在学长姐的后面学习,高压的工作环境让她一度產生放弃的念头,甚至焦虑到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就算听到同事们在谈论有个身分不简单的老妇人入院的八卦也是兴致缺缺,当时她只觉得病人不管是家财万贯或是身无分文都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在病魔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不过就是又有个有钱人正在老去而已,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直到某一天,她无意间撞见那位传说中的老太太和看护在病房里玩躲猫猫,她的价值观似乎產生了一点裂痕,对于有钱就是任性的吐槽已经满到喉咙了,油然而生的好奇心和对自身的无力感抗衡,让她稍微提起了一点精神,刻意经过那间单人房的频率也增加了。 「奶奶看过的偶像剧肯定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你如果不认同我说的,我们就再找个公正的人来评评理。」 于是路过的罗芷铃就被喊进去了,这是她第一次踏进那间住一晚就要烧掉十张蓝色小朋友的高级病房。 「护士小姐不好意思啊,耽误你一点时间,你来给我们当一下审判长,这孩子一直坚持说那个女配角不会选择復合,而是会和另一个男配角在一起,这怎么说得通呢!」 半躺在病床上的老妇人有着深邃立体的五官,盘在脑后的金发在岁月的洗鍊下泛着白色柔光,但那张白皙的面庞却没有留下太多痕跡,让人难以判断其真实年龄,一双神采奕奕的蓝色眼睛此刻正忿然地瞅着她,看起来就像是个急需来个人作主的小孩子。 「女、女配角?」一头雾水的罗芷铃愣了下,然后她注意到电视上正在演最近的热播剧,这才反应过来。 「是啊,女配角原本的未婚夫因为家族的压力而解除婚约,现在试图挽回两人的关係,我觉得他们会復合,可是小帆居然说不可能。」老妇人拍了拍床垫,喘了口气后又接着补充道:「啊,这位是我的孙子,我都叫他小帆,一帆风顺的帆,现在是有点叛逆的国中生。」 罗芷铃看向坐在床边的少年,那头显眼的褐金色头发多半是因为拥有外国血统吧,长相也有点混血的味道,完全是个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的孩子,而对方也用和自己的奶奶差不多的表情望着她,等着她表态。 那部由畅销小说改编的电视剧她也有追着看,不过在开播前她就已经读完原作了,按照前面几集的走向来看,接下来基本是会忠实还原后续剧情的,也就是说,復合是没有希望了...... 想到这里,罗芷铃又瞥了下那名估计已经看过原作的少年,对方朝她努努嘴,不知道是不是从这阵沉默看出她是原作党所以希望她据实以告。 老妇人的眼神过于清澈笔直,她实在没办法看着那样的眼睛说谎,可是她听说这名病患有心脏方面的疾病,要是因为被自己剧透导致情绪激动影响病情该怎么办,她连万分之一的责任都承担不起啊。 就在她尚处于职业道德与个人品德的两难路口时,老妇人突然感慨地叹了口气,看了看后少年便转向她,「你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了,也是啊,受到背叛后无法原谅对方才是人之常情,不过偶尔还是想看看即使遍体鳞伤也要再爱一次的勇气啊。」 「这就有点矫情了。」少年搓了搓起鸡皮疙瘩的手臂。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人家sandy都会一脸认同地点头耶。」有点被打击到的老妇人伸手指着从头到尾都在另一边与世无争地摺着衣服的看护。 「你是讲中文还是讲英文啊,sandy姐姐最好有听懂啦。」往后靠上摺叠椅的椅背,少年环起手翘起脚,「我从以前就很想问了,奶奶你的中文是跟琼瑶学的吗,爷爷怎么受得了每天听你这样讲话?」 「你爷爷以前写给我的情书几乎都是这种感觉的,不信你可以回老家翻,我一封都没丢,全都在柜子里收得好好的。」 「那个......」被这对祖孙你一言我一语的拌嘴夹在中间,罗芷铃不得不举起手打个岔,「我从刚刚就很想问了,你的手,我帮你重新包一下吧?」 老妇人和少年的视线很有默契地移到她所指的方向,也就是少年的右手上缠着的有点松脱的绷带,那上头渗出了血点,出于职业意识,她很难无视这个状况,而且仔细一看,对方的手上其实还有几处新旧不一的擦伤和挫伤,只是没有这么显眼罢了。 「哎......这个绷带我不管包几次都包不好,老是松掉。」招手让看护拿来医药箱,老妇人端详着自己的作品,不满意地摇摇头,「那就麻烦护士小姐了。」 罗芷铃小心翼翼地拆掉旧的包扎,压在伤口上的纱布已经染上深红色,比预想还要严重的伤势让她忍不住皱起眉,「这是怎么弄伤的?」 「没啊,就不小心被划到......」 「是跟人家打架受伤的。」 老妇人打断了自家孙子想要轻描淡写的答话,「他刚刚还跟我说这是视觉艺术课教的受伤妆,害我差点就要相信了,护士小姐你顺便帮我问一下这个小孩为什么又跟别人打架。」 「好像是因为对方的女朋友对我有意思吧,我也搞不太懂,反正他就和一群人来堵我,为了要速战速决所以不小心被划了一下。」知道自己只能躲得了一时的少年很快就招供了,他一边说一边耸耸肩,完全不把自己的伤当一回事。 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让罗芷铃有一点点火大,所以在暂时帮对方止住血后,她二话不说就押着人去给医生缝伤口了。 在之后的日子,她和这对没办法用常理形容的祖孙越发亲近,本来以为那间病房是平常难以踏足的领域,但因为里头住的是那位永晴婆婆,所以才能拉近普通的医护人员与身分特殊的患者之间的距离。 神奇的是,自从遇到这两个人,心里面有某个一直紧绷着部分在不知不觉间放松了下来,本来吃着索然无味的饭都变得有点味道了,说句可能会被某个国中生评为矫情的话,那位婆婆明明是需要被医治的病人,却反过来拯救了她的心。 21. 永晴婆婆曾说,她用来支付医疗款项的钱都是年轻时存下来的养老金,她知道自己的心脏并没有强壮到可以让她无病无痛地度过晚年,所以老早就规划好她的下半辈子了,该交代的交代,该安排的安排,就算真的遇上突发状况也不会害家里的晚辈手忙脚乱。 「我那两个儿子一点都不浪漫,让他们来处理我的后事绝对会很无趣的,还是按照我的意思来比较好,就算是告别式也是我人生中的一部分啊,反正也没有劳烦到他们,出生的时候没带来一分钱,临终的时候也要把钱花个精光才对得起此生。」 罗芷铃到现在都记得那位婆婆说起这些时的表情,自豪且满意,像是完成了什么丰功伟业一样,这种享乐主义的价值观听着有点张扬奢靡,但被这么一位笑容灿烂双眼放光的老太太一说,却显得像是孩童夸张又天真的白日梦,没有半点的铜臭味,这让她对于所谓的「有钱人」有了全新的体认。 或许是永晴婆婆呈现出来的生命歷程太过五彩繽纷,所以当她再也无法说笑的时候,空无一人的冷清病房才会让人更加觉得寂寞。 即使是这样一位跳脱常理的病人,在生命走到尽头之时,病床前也是理所当然的寂静冷清,当时已经是高中生的少年独自承受至亲去世的事实,那道充满破碎感的孤单背影是她在目前的职业生涯中看过最为揪心的一幕,她们几个和这对祖孙关係不错的护理师只能强忍着情绪做好自己的工作,不能让永晴婆婆在另一个世界调侃她们失职。 「对了,我记得那时候还有一个男孩子会去看永晴婆婆,虽然不常遇到,不过我看他跟婆婆好像满亲近的,婆婆说那个男生应该会是她孙子未来的朋友,所以也算是她的孙子,你和那个男生后来有在联络吗?」从回忆中抽离的罗芷铃突然想起过往日常中的一件小事,于是顺口一问。 「我未来的朋友?」褚唯帆很是疑惑,花了好一段时间才理解了他那位已故的奶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多了一个四捨五入的孙子。 他知道他家的奶奶有时候会讲出一些很谜的话,但是这个像是接收到宇宙电波一样的预言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他奶奶看他太边缘所以帮他预约了一个朋友吗?可是他后来有自己学会当一朵交际花了耶,那位传说中的未来朋友是已经登场了还是正在登场的途中? 「咦?那不是你认识的人吗?」罗芷铃自己也愣了一下,因为她没看过有其他人来探过病,所以擅自认定会登门的一定都是亲近的自己人,既然是自己人应该互相都有些交集才对,就算一开始没有,探病探久了应该也会熟络一点,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好像也没见过那两个孩子结伴,看样子是来自不同的生活圈,该不会真的是一段预知的友情吧,永晴婆婆连自己不在的未来都想浪漫一番吗。 「其实我有个大胆的猜测,但是我需要更多线索来应证......」褚唯帆正打算详细询问案情好做个笔录,却被病房区传来的骚乱声给打断,他和罗芷铃不约而同地往该处一看,只见陆续有医护人员往服务台聚集,周围还有一些被吸引过来的病患和路人。 罗芷铃微微皱起眉,把空饮料杯往垃圾桶一扔,快步赶往骚动现场,褚唯帆见状也连忙抓起热水瓶跟了上去。 稍微了解过情况后,罗芷铃向一旁的褚唯帆轻声说道:「这阵子的医院真的不太平静,听说身心科那边有个满棘手的患者,已经转了好几家医院了,她在住院期间一直搞失踪,而且还是在有人看顾的前提下溜走的,连监视器都没拍到她的人影,那边的医生是一个头两个大......真是的,老是喜欢挑这种人手不足的时候给我们搞这齣,她以为这栋医院很小间吗,真要派人去找可没这么容易啊。」 「不然我也来帮忙找吧,那个病人有什么特徵吗?」褚唯帆搔搔后脑,总觉得不能就这样袖手旁观,所以就主动提议了。 「是一名二十几岁的年轻女性,披头散发的,应该看到一眼就能认出来。」已经不是第一次加入寻人大队的罗芷铃感激地朝大男孩点点头,又紧接着提醒对方:「如果找到人的话先不要惊动她,先和她保持安全距离等我们过去。」 有种好像在猎捕什么野生动物的即视感,褚唯帆很自然地混入人群,往胡老师所在的病房楼层前进。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所以想先确认傅语承他们是不是安好,毕竟怪事和怪事之间存在着某种吸引力,谨慎一点也无伤大雅。 其实在这种时候比较明智一点的作法应该是要少淌一点浑水的,不过他认为与其担心节外生枝而置身事外,还不如先排除那些不安定的因子,这可能也跟他没办法对麻烦事视而不见有关係吧。 「聊完了?」 一拉开病房的门,正在看书的傅语承头也没抬地拋来三个字,让褚唯帆愣了一下,然后才想到应该是因为自己消失得有点久所以有人出去找过了。 把装满的水瓶放回矮柜上后,褚唯帆看向留守的某人,「师母呢?」 「去买东西,所以我先帮忙顾着。」傅语承闔上书本,见刚回来的人似乎又准备出去,忍不住扬了下眉毛表示疑问。 「上个厕所。」感觉解释来龙去脉有点麻烦,再加上说实话可能会被拦住,所以褚唯帆想都没想就使出了尿遁。 傅语承看了他半晌,最后一言不发地重新翻开书页,他偷偷地吐了下舌头,有点心虚地快步离开病房。 如果要找人,首先要先锁定一个搜索范围,否则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实在是毫无效率可言,褚唯帆回想着之前路过看到的医院楼层分布图,自己推测出了一个可能性比较大的区域,一边走一边猜想那名病患的来歷,他真的很好奇到底是怎么样的病人才会被列入医疗黑名单,甚至连监视器都形同虚设,该不会是什么超能力者吧。 尽可能不引人怀疑地找了一会后,他已经来到有点偏僻的空病房区了,整条走廊上只听得到鞋底和地板接触而来的走路声响,更显得这个空间静得吓人。 嘻嘻。 不大但清晰的笑声使得褚唯帆迟疑地放慢了脚步,一阵一阵的回音让他没办法立即判断出声音的来源,只能知道这是女性所发出来的。 他一边搓着手臂一边环视周遭,也不知道是因为医院里的冷气太强,还是受到气氛的影响,他罕见地感觉到一股难以驱散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冷颤,虽然很想直接掉头回去,但又怕错失了什么线索,或是和要找的人擦身而过,所以最后他还是拉紧了外套继续前进。 虚幻而诡异的轻笑依旧回盪在这条走廊上,褚唯帆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也正是因为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才没有漏看了从尽头的转角处晃过的人影,并且能在第一时间迈步追上。 那人披一头蓬乱的长发,看不清长相,瘦弱的身形让病人服显得更不合身,只见那人探出头,像是在玩鬼抓人一样,确认着后方的追赶者和自己还有多远的距离,紧接着又嘻笑着跑开了,等褚唯帆赶到楼梯口时,留给他的只有在墙面上渐行渐远的影子,以及往底下楼层而去的纷乱足音。 22. 褚唯帆内心暗叫了一声糟糕,如果没记错的话,从这里下楼会通到病患人数较多的楼层,他一咬牙,也顾不得一阶一阶地小心脚下了,当即纵身一跃,大大缩减了正常下楼所需的耗时。 像猫一样压低重心稳稳落在楼梯出口处的大男孩引来了路过患者的惊呼,不过他没有去理会周围的人,飞快地左右张望,一下就锁定了不知为何没有引起任何注目、旁若无人地躲在柱子后面的奇怪病患。 虽然医院里面不能奔跑,但他也只能当一回没公德心的人了,希望在他拦住人之前不会先被护理师抓住。 褚唯帆从一路被让道追到人口相对较少的区域,眼见就剩一步之遥了,前面却又是一个楼梯口,本以为还要再玩命耍一次特技,没想到那人居然自己停了下来,背对着他站在扶手边。 「那个......不好意思,我没有恶意的,因为大家都在找你,所以可以请你跟护理师一起回去吗?」微喘着进行不知道有没有效的友善沟通,褚唯帆一点一点地靠近对方,同时也朝正在往自己身后聚集过来的医护人员示意不要冒进,「不然我们也可以先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一下......」 「你在这里干嘛?」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场追逐惊动的沉千允从上层楼梯走下来,一脸狐疑地和他对上了视线,瞬间就打破了对峙的情况,而被眾人视做目标物的女性在此时回过头,侧脸露出了一副歪斜的怪异笑容,毫无预警地扑向了还在状况外的女孩子。 「去死去死去死——你们这些姓林的都去死!所有人都得死!」 女性狠狠地掐住女孩纤细的颈脖,彷彿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咆啸着尖叫着咒骂着,间或穿插癲狂的大笑以及无法表意的单音节,失去理智的恐怖姿态让一部分的护理师愣在原地。 率先做出反应的是站在最前面的褚唯帆,然而他才刚要上前,突来的耳鸣晕眩绊得他一阵踉蹌,险些跪倒在地,勉强抬起头时,他看见一双满是伤痕与污泥的脚立在女性的身旁,但是一眨眼便又消失了,他没有间功夫去深究,几个深呼吸后拚着一口气衝了过去,也不管是不是会伤到对方,强硬地掰开那双虽然枯瘦但却异常有力的手,制止了女性近乎谋杀的疯狂行为。 当沉千允倒地不住呛咳的时候,褚唯帆的力气也差不多耗尽了,也不知道是因为用力过猛还是别的原因,他只觉得眼冒金星,呼吸也相当不顺。 在脑袋晕到自动关机的前一秒,他看到不知何时到场的傅语承帮忙压制住那名女性,而接连涌上的护理师和医生乱中有序地处理着被牵连进来的女孩和院方的重点病患,然后他就不省人事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细碎的光亮一点一点地破开浓墨般的黑,眼前的景象也豁然开朗。 他站在一棵蓊鬱的大树下,阳光和煦,轻风徐徐。 「会害怕吗,要跟我一起离开这里。」 褚唯帆看向身旁的陌生男子,他的手正被对方牵着,他本能地想问对方是谁,但自己的嘴巴却不受控制地吐出了属于女性的嗓音。 「不怕,榕树公公会保佑我们的,而且......」 猛然颳起的强风吹散了未竟的话语,也将他的意识越吹越远,重新落入没有光的闃寂当中。 这一次他是被亮醒的,一大片散射状的白光刺得他抬起手臂遮挡光源,他感觉整副身体都沉甸甸的,头也好晕,鼻子闻到的是淡淡的酒精的气味,这让他稍微回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满医院跑来跑去,好玩吗?」 冷沉的问句从床边传来,褚唯帆循声望去,只见某人正面无表情地环着手靠着椅背,那双漆黑的眼睛透着无声地压迫感,让他有点想回到几秒前的昏迷状态。 「打着上厕所的名义去帮忙找病患,你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当猎犬的功能?嗯?」 虽然觉得那个上扬的尾音有点带感,但褚唯帆知道现在不是想那种事情的时候,他看得出来,那个人是真的在不高兴了,毕竟是他理亏在先,总而言之还是先当个乖小孩道个歉再说,「对、对不起啦,就......因为路见不平所以拔刀相助一下......」 傅语承没有答腔,只是无言地盯着他,他只好再接再厉,侧过身趴在床沿,伸手扯了下对方的袖子,「你这么及时赶到,是不是早就看出我没说实话,所以才跟在我后面?」 「你说呢?」那张尚未恢復血色的脸蛋让傅语承有一瞬间的心软,再加上有人正朝他眨着一双无辜无害的眼睛,再怎么想气也气不起来了,只是该说教的部分还是得说,「在医院里面横衝直撞,就不怕受伤吗?没把你看紧一点真是失算,如果你下次再像这样随口找理由乱跑,我真的会考虑把你拴在身边。」 他看得出来那个人有事情瞒着他,平常也就算了,但在这种时期这种地方,他实在没办法放心,果不其然,那傢伙真的很会没事找事做,而且运动细胞好得过分,本来为了不让对方察觉自己跟在后面就拉开了一定的距离,没想到对方居然跑得这么快,如果不是他中途改走逃生梯下楼,恐怕就直接跟丢了。 「是的主人,下次不会再这样了。」只差没有汪汪两声的褚唯帆拉过傅语承的手蹭了蹭,眼睛都笑瞇了,被这个人担心会让他忍不住嘴角上扬,就算对方想要继续念也是没有问题的,他会洗耳恭听! 傅语承一把捏住某个抖m的脸颊,这个人的组成成分到底是什么,怎么有办法把各种严肃的场合搞到变质。 病房外的敲门声打断了这齣闹剧,褚唯帆一面揉着脸颊肉一面说了声请进,房门被缓缓地拉开,一名妇人在护理师的陪伴下走了进来,那张蜡黄憔悴的面孔上透出犹豫,一双凹陷无神的眼睛有些焦虑地转动着。 「这位是许小姐的母亲,她想过来跟你们道个歉,害你们捲进她女儿的骚动里面,她很过意不去。」 护理师离开后,妇人更加频繁地拨弄着手指,甚至不敢和床的大男孩对上视线,对于青年起身让出的座位也是连连摆手步步后退,只差没有夺门而出了。 「阿姨好。」褚唯帆露出招牌笑容,希望藉此缓解妇人的紧张情绪,不过似乎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他看得出来,那名妇人的精神状况不大稳定,整个人看起来也有点萎靡,感觉像是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能安心地放松休息,他直觉认为是因为要照顾女儿的关係,只是不晓得妇人对于女儿的异常之处了解到什么样的程度,如果她对那些没办法用常理解释的部分一无所知,那他真的应该好好思考要怎么和对方进行沟通了。 妇人用很不明显的幅度点了点头,嘴巴数度张合,过了好半晌才组织出可以表意的句子:「不好意思,都是因为阿媛......因为我女儿的关係,才给这么多人添了麻烦,真的很对不起......」 「阿姨你不要这么说啦,没有人愿意这样啊,而且我也没有受伤,只是因为跑太快有点头晕而已。」这股浓厚的自责让褚唯帆觉得过于沉重,这多半是经年累月沉积下来的罪恶感,一想到一位母亲竟然要背负这样的煎熬,他实在没办法用轻松的心态去应对,他下意识地望了眼傅语承,只见对方正把一杯水递给妇人,表情并没有什么可供解读的,还是一贯的冷静,他斟酌了一会,决定自行延续话题,「阿姨的女儿目前还好吗?医生怎么说?」 「打了镇定剂,被护士带回病房了。」双手微颤地接过玻璃杯,妇人在青年搀扶下总算落座了,她慢慢地喝了口水,等心绪稍稍缓和下来后,她才茫然地摇了摇头,重新开口道:「一开始我以为阿媛是被歹物仔煞到,就带她去收惊,可是都没有用,后来我们村的村长就建议说去医院检查一下,我们换了好几家医院,每个医生说的都不一样,那些专业的术语我也不懂......」 「您的女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异状的?」 褚唯帆看向终于说话了的傅语承,不愧是常常在跑採访的人,一个问题就问到关键上了,他刚想问这点的说。 他曾听过一个理论,在剖析精神疾病时会分为两个面向,一是该个体是否具有容易患病的基因和体质,二是外在环境的压力造成了何种程度的影响,人类内心之复杂超乎想像,所以病因是很难一概而论的,更何况他们终究不是专业人士,只能从事主身上发生的事情来进行推理揣测,如果能当一回幸运的瞎猫自然是皆大欢喜,不过就算没能解决,至少也能当作一份宽慰的心意,陪妇人说说话,让她不那么徬徨无助。 23. 「好几个月前,我还记得那天晚上下大雨,因为一直到了半夜我女儿都没有回来,我很担心,就出去找,结果发现她晕倒在巷子里面,她醒过来之后,就开始讲一些没人听得懂的话,整个人变得很奇怪。」 妇人有些吃力地翻找着已经不大清晰的记忆,不算有条理的叙述方式并没有让聆听者理解不能,反而从中窥见了一个不健全的家庭的面貌。 「我们家里就我跟我女儿,阿媛从小就跟着我过歹日子,她知道我身体不好,所以高中一毕业就出去做工,我们熬着熬着,好不容易能搬到好一点的地方住了,谁知道阿媛却变成了这样......」 以一己之力扛起家计、将女儿拉拔长大,还以为终于要苦尽甘来了,女儿却在一夕之间成了他人口中的疯子,身为一名母亲,她甚至没办法向谁质问,只能带着女儿在一片看不到尽头的迷雾中蹣跚前行。 递了包卫生纸给红了眼眶的妇人,褚唯帆实在不忍心告诉对方自己所看到的那些,本想等对方平静一点再问其他细节,此时病房外再次响起敲门声,方才那名护理师姐姐表示要请病人家属过去一趟,他匆匆和妇人交换了联络方式后便结束了谈话。 妇人离开后,病房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褚唯帆搔搔后脑,觉得继续在这里霸佔床位好像也不太好,于是默默地下床穿好鞋子,顺手把被单重新铺好。 他看傅语承拿着写有妇人姓名的纸条在手机上打字,不晓得是要託人查一查还是打算自己出马,因为对方看起来很专注,他也就很识相地没去打扰,自己先到外面去透透气,刚拉开房门,就看到某个稀客伸出手,一副正准备敲门的样子,和他对上眼后先是一愣,接着就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他有点意外地扬了下眉毛,随后开口预言道:「如果是要说谢谢的话大可不必喔,我会起鸡皮疙瘩。」 被说中来意的沉千允翻了个白眼,差点把本来要敲门的手敲到某人头上,「......你不听是你的损失。」 褚唯帆歪了下脑袋,感觉他家同学的来意好像不只这一点,于是便收起玩笑的态度跟在对方后面,来到鲜有人经过的走廊尽头。 「你没事吧?」见沉千允似乎没有要立即开口的意思,褚唯帆也不打算放任沉默无止尽地蔓延,顺势就关心了下那个被狠掐了一顿的池鱼。 沉千允摸了下脖子上的绷带,这底下包着的是怵目惊心的手印外加几道被指甲刮出来的血痕,一阵一阵的痛觉反而让她更快走出方才的混乱恐慌,也让她的脑袋清醒了不少。 她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正需要清晰的思绪。 「你难道不应该问点别的吗?」 如果可以,她实在不想自己起这个头,但事到如今,她的心情意愿已经不重要了。 「作为一个女孩子公认的王子殿下,绅士一点的开场白也是不能马虎的嘛。」褚唯帆笑笑地靠着墙壁,他最想知道的确实不是自家同学的伤势,不过他也看得出来,不管自己问不问,对方都会告诉他的。 那副手插口袋游刃有馀的样子加深了沉千允的纠结,好在她俩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处理这点情绪她也是老手,自我消化完后就逕自开门见山了,「上次我没跟你说,其实我们家和林家算是表亲。」 褚唯帆不太意外地「欸」了一声,在听到是林氏企业找上门要出售土地时,他就想过有这样的可能性,毕竟高雄的建设公司又不只沉家那间,会把那样的村子端到沉家面前,就说明两者之间存在着一定的信任,只是不晓得程度的深浅,不过看沉千允的态度,她和林家的关係应该比表面上还要亲近。 「虽然说是表亲,但具体的辈分称谓我也不是很清楚,平常其实也没有太多的往来,顶多过年过节去拜访一下,我和林家的爷爷就是这样认识的。」 被沉千允称作林爷爷的林育森是林氏企业本家的重要人物,虽然已经赋间在家养老,但手上还是握有不少实权,因为年事已高,身体状况大不如前,也使得家族内部的利益纠葛纷纷浮上檯面,前阵子的一场大病更是让继承权的争端上升到一个新的高点。 林家的人看似孝顺地找来了最好的医疗团队照看长辈,实际上只在乎老头子还能活多久,平常像是军备竞赛一样拼命地献殷勤,也只是希望自己分到的遗產后面能多几个零而已。 一边做着同样的事情一边互相指摘,这就是沉千允每回探病都能赶上的戏码,有次她因为听不下去而出声制止争吵,却反被认为是处心积虑要分一杯羹,所以后来她选择无视一切吵嚷和对她的不欢迎,一如既往地出入医院,反正她一个沉家大小姐的身分摆在那,也没人敢真的对她怎么样。 「没想到你还有这么逆来顺受的一面耶。」这大概是褚唯帆目前最感到惊讶的部分了,他熟悉的那个校花同学怎么可能忍受被别人这么对待,看来是很重视那位林爷爷啊。 沉千允撇头一哼,也懒得纠正画错重点的某人了,用手背拨了下发尾后环起双手,「毕竟小时候也没少拿压岁钱。」 听到这样的理由,褚唯帆忍不住笑了出来,他这个同学实在太傲娇了,非得用这种功利主义来包装自己真实的牵掛,他可不觉得区区几个红包就能让这位很有个性的女孩子忍气吞声,就算那些红包很厚也一样,「然后呢,你特地过来这一趟,不会只是想让我了解人性的丑陋吧?」 「我看起来有这么间吗。」沉千允没好气地白了自家同学一眼,绅士什么的都是骗人的,这种时候就不要追问了,要让她主导谈话的节奏啊,「我是要把之前没说的事情告诉你,你给我闭嘴听好了。」 褚唯帆立刻把嘴巴的拉鍊拉上,这是对待主菜基本的尊重。 「我听说榕林村之所以一直间置在那,是因为林爷爷坚决不让人去处理,即使人在国外,也会想方设法逼退覬覦那片土地的人,但这背后的原因无人知晓,可能也问不出来了,林爷爷现在睡着的时间比醒着长,就算睁开眼睛也很难进行对话,所以林家的人才会趁机卖掉那块地。」轻轻地呼了口气,沉千允看向身旁难得认真一回的人,「如果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我会把我知道的告诉你的。」 她从最一开始就知道整件事很不寻常,但是牵涉其中的人让她没办法毫无顾忌地全盘托出,因为她不能预料自己的一句话会带给林家、甚至是沉家什么样的影响,然而,当她被那个女人掐住脖子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的顾虑在那股几乎要侵骨蚀髓的恨意面前是那么的一文不值,所以她才会决定要对褚唯帆坦白。 她和他之间并不存在什么肉麻的信赖,只是觉得如果是他的话,或许可以让事情变得不那么糟糕。 她一直没有跟旁人提起过,其实她早看过那名身心科的女病患,穿着病人服,佇立在医院中庭,因为过于突兀,所以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没想到对方像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一样,朝着她所在的病房缓缓抬头,露出了至今还会出现在噩梦中的扭曲微笑。 垂下目光呼了口气,沉千允实在不想承认自己有种告解完毕的轻松感,她现在应该思考的是要怎么跟家里的人解释脖子上的那一圈绷带啊...... 「哎,沉小姐怎么在这?」 略显做作的声音与刺鼻的香水味打断了沉千允的思绪,连带一旁整理情报的褚唯帆也看了过来,因为对方喊的人不是他,他也就没有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只是习惯性地打量来人。 那是个姿态有点高的女性,从仪态和穿着来看,应该是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太太,但覆在面上的浓艳妆容与过于贵气的首饰却拖垮了整体的气质,不见大气且徒增张扬,而眉眼间的轻蔑与敌意更是让他浑身不舒服,是个无法留下好印象的人。 「遇到熟人,稍微聊两句。」沉千允用最简短的解释冷淡带过,摆明了不愿多谈。 「熟人啊,我还以为是新上任的駙马爷呢。」女性用夸张的语气说着,贴着水鑽的红指甲轻轻地划过大男孩的脸颊,「看你这副模样,平常肯定有不少女孩投怀送抱吧,阿姨奉劝你一句,找女人呢,得找个安分守己、不会见缝插针的,有些人总爱装出一副清高的模样,这种人心机最重了,千万别跟这样的女孩子走太近,小心哪天被她生吞活剥了。」 「谢谢您的提醒,您说的确实很有道理,所以我才会和您口中的那位沉小姐来往呀。」褚唯帆微一偏头,露出了相当好看的笑容,「不过照这样看来您应该到现在都还找不到对象吧,没想到您不只对自己了解得如此透彻,还用自己当作例子来警醒晚辈,如此大爱真是让人佩服呢。」 「你......!」本就没怎么维持过的社交面具彻底瓦解,但女性很快就压下怒气,重新换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你这孩子还真是伶牙俐齿的,难怪可以和沉小姐当朋友,不过你可要注意一点,不要得罪了人还不晓得啊。」 后半段完全插不上话的沉千允只能眼睁睁地目送女性蹬着高跟鞋离去,等女性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后,她望向某人,对方的笑脸已经灿烂到只能解读出嘲讽了,就算不是当事人也会觉得拳头有点痒。 那个人的反唇相讥多半不是出于袒护之情,而是因为天性使然吧,但替她吸引了大部分的仇恨值是事实,让她松了一口气也是事实,如果这时候不做出一点表示,实在是有违她从小接受的良好家教。 刚说服自己放下纠结,那个她想破天荒好好道个谢的对象就朝她一挥手,然后一边嘟囔着「肚子饿了」一边走掉了。 这个事了拂衣去的背影要是放在少女漫画里面多半会是心动元素吧,她也不例外,心里面充满了想要揍人的衝动。 那个我行我素的冒牌王子就这样直接走人,显得留在原地的她好像自寻烦恼自作多情一样,所以她才没办法跟那个傢伙友好相处啊! 就在沉千允深陷满肚腹诽的时候,被烙上永久性ky标籤的大男孩突然停下脚步,扭过头来看着她。 「你......以后千万不要长成那种八点档大妈喔。」 沉千允深深吸了口气,捏紧了单肩包的背带。 「......你给老娘滚远一点。」 24. 当傅语承和褚唯帆会合的时候,对方正一脸委屈地揉着屁股,「你刚刚去干嘛了?」 「去接收某位傲娇小姐的人情啊,哪知道她最后居然补了一脚给我。」褚唯帆继续呼呼自己遭受无妄之灾的屁股肉,「女生真的是好难懂的生物......你帮我揉一揉好不好,我现在肚子饿没力气。」 「不好。」瞥了下被一眾女生称作白马王子的某人,傅语承决定聚焦在民生问题上,「晚餐想吃什么?」 「巷口的麵羹!」肚子早就在咕嚕咕嚕的褚唯帆很快地举手回答,「这次我想吃看看老闆娘推荐的盐水意麵肉羹,还有碗粿!」 傅语承打了个哈欠,不过他的吐槽并没有因此而省略,「今年的义民祭就决定派你去比赛了,我会帮你拍出好照片的。」 「不要小看神猪的养成啊,除了老闆娘家的招牌,你也要用自己的爱心料理来投餵,这样人家才会头好壮壮。」准备好当隻小猪仔的褚唯帆还顺势给自己争取了下傅家的家常菜,「不过在养我之前,你得先把精神养好,所以请把你的车钥匙交出来吧。」 「与其担心我的精神好不好,不如担心自己会不会因为吃太胖而提早变成食材。」把伸到面前的手拨回去,傅语承并不觉得以他目前的状态需要找代驾。 褚唯帆朝不领情的人拱了个猪鼻子,看来副驾真的要被他坐穿了。 他们回程的时间已经不早了,因为停车不便,所以他们先返家一趟再步行前往, 所幸还赶得上成为麵摊的最后一批客人。 走在被路灯点亮的巷子里,褚唯帆本想开个话题好趁机刺探点什么,不过在被傅语承一言不发地往道路内侧推过去后,他的脑中只剩下帮对方的男友力加分的想法了,结果一直到进了家门、两人都盥洗完毕准备就寝了,他还是什么都没问出口。 望着某人熄灯后就要回房间的背影,褚唯帆觉得现在不是呆坐在沙发床上的时候,赶紧抓起枕头跟了上去,「如果要把人看紧一点,就算是睡觉也不能例外吧?」 「你就这么想跟我一起睡吗?」刚要转动房门门把的傅语承见对方用力地猛点头,外加用仰起的视角坚定地盯着自己,估计除了一棒子打晕应该没别的方法可以让对方打消念头了,只好叹了口气把人领进房间。 成功入侵卧室的褚唯帆几个小跳步蹦上屋主的床铺,他在之前就目测过了,这张床的大小绝对可以容纳两个大男人,当然啦,他是不会介意位置挤一点的。 傅语承帮他盖好被子后便背对着他躺下,看样子是想彻底无视他,也不知道在他拟好谈话大纲之前对方会不会先睡着。 被窝里面暖暖的,让人很放松,时不时嗅到的木质香调有一种沉稳内敛的安心感,就跟傅语承难得展露出来的温柔一样,虽然很不想承认,不过他觉得这个人搞不好比他更适合王子殿下这个名号。 褚唯帆用力挤压脸颊好终止胡思乱想,其实他想问的事情只要一句话就能概括,但他却迟迟没办法像往常一样丢出问号,彷彿面前是一颗充得饱饱的气球,可自己怎么也下不了手将其戳破。 「明天我可不可以搭你的车去上课?」因为戳不了气球便去戳某人的后背,还不想放弃的他决定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总之不能让空气继续沉默下去,他可是打算趁着有人精神不济的时候来个疲劳讯问,看能不能在降防之后挖出点什么的,在他准备好弄破气球以前,连击不能中断。 「你是怕别人不知道我们住在一起吗。」傅语承的声音有点含糊地响起,听得出已经染上几分睡意。 「让我搭便车可以减少碳排放啊。」褚唯帆的手指不依不挠地刷着存在感,嘴上也没间着,「喂喂,你转过来嘛,我今天才刚晕倒而已,我不想看着你的背,超没安全感的,你转过来陪我聊一下天好不好嘛——」 尾音都还没拖得多长,傅语承就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同时翻过身面向着他。 「闭嘴,睡觉。」 被隔壁的人一把搂进怀里,迎面撞上对方胸膛的褚唯帆眨了眨眼。 虽然这一局他的心态本就处于劣势,可一旦接受现况,就等于聊天时间要强制结束了,也就是说,他会毫无作为地败下阵来,让大好的探问机会溜走。 施加在身上的力道并不大,要挣脱还是很容易的,褚唯帆试探性地挪动了下,环在身上的手臂也随着他的动作收紧了些,手掌还顺势压住他的后脑勺。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被别人抱着睡。 对方胸口平缓规律的起伏让他的脸颊时不时接触到柔软的衣物布料,几乎为零的距离让那股闻着很舒服的香味完全佔据鼻腔,叠加的体温酝酿出让眼皮难以支撑的重量。 褚唯帆闭上眼睛,又往那个人靠紧了些。 他真的没有动弹不得。 他只是,有点捨不得动弹。 褚唯帆也不晓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当他醒来的时候,傅语承就坐在床沿看着他。 「不是要减少碳排放吗,还不赶快起床?」 本来还睡眼惺忪的大男孩瞬间掀开被子坐起身,一边喊着等我一边衝出房间。 在房门发出「碰」的一声后,傅语承拿起方才搁在一旁的相机,把电源关掉。 应该,没有发现吧...... 甩了甩头,他拎起背包,跟着离开卧室。 在前往学校的路上,副驾驶座上的人一反常态地安静,看着窗外啃着三明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们之间的无言一直持续到一前一后踏进教室,为了不要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误会,在这个空间里面,他们只能是老师和学生。 「唯帆!总算逮到你了!」 下课鐘响,很有精神的男声在一片嘈杂中显得格外突出,和多数学生反方向的男孩子一边侧身让开通道一边挤到要找的人桌前。 「呀吼,好久不见。」正在收拾个人物品的褚唯帆见来人是平常一同玩乐的小伙伴,当即笑着拍了下对方。 「你也知道好久不见喔,前阵子听说你恢復单身,本来想要找你出去玩的,很多妹子都在翘首盼望,结果我们的王子殿下像是突然隐居了一样,不回讯息不接电话,问了千允她也说不晓得你在忙什么,我只好亲自来抓人了。」穿着牛仔外套的大男孩用手肘顶了顶聚会常客,期间还分心和教室里的其他人打招呼,「说真的,你这阵子是怎么啦,如果真的心情不好也不要一个人憋着,跟我们出去散散心也好,你很久没跟我们出去玩了耶。」 「可是我最近有点......」褚唯帆偷偷瞄了下在讲台上关闭教学设备的人,对方似乎一点都不在意他这边的情况,相当敬业地和他保持距离。 也是啦,对方本来就没有义务过来凑一脚,他也不能奢望那个人像少女漫的男主角一样说出能让他脱身的台词,毕竟大家一直以来都觉得他不可能也不需要被这么对待。 正寻思着要怎么婉拒的时候,他的手机传出提醒音,点开萤幕就看到一则通知横在那,来自某人的讯息这么写道: 如果不回家记得说一声,我会提早锁门 褚唯帆额角一跳,用力滑掉小视窗后抬头朝邀约者露出异常灿烂的笑容。 「今天准备去哪嗨一下?」 25. 「乾杯——」 一眾年轻男女高举手中五顏六色的玻璃杯,也不在乎杯中的液体会不会因为大动作而洒出。 晚餐时段,这组併桌的大学生客人为店内带来更加活络热闹的气息,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参与团体活动的褚唯帆倒没有显得太格格不入,只是比起以往踊跃地加入谈话,他把更多的时间都用在听别人聊天上面了。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我们的唯帆闭关多日终于见客啦!各位朋友们,请用力地表达出你们对王子殿下的思念之情吧!」 向来负责炒热现场气氛的男孩子勾着回归聚会的友人,像在主持什么晚会一样朝着在座的眾人喊麦。 「少来,就算我不在你们也是照样吃香喝辣的,一点都看不出有人想我啊。」褚唯帆笑着吐槽回去,结果被对方先下手揉乱头发。 「才不是呢,人家可是每次都叫阿丰要约你,哪知道他这么不给力。」一名妆容精緻的长发女孩拿着杯子来到褚唯帆面前,非常自然地挨着他坐了下来,惹得好几个女孩子露出充满危机感的神色。 「什么叫我不给力,你要不要看我发了多少石沉大海的讯息给这位先生啊,而且我们又不同系,要堵人也很困难好不好。」被称作阿丰的男孩子有点不平地替自己叫屈,引来一阵调侃訕笑,嬉闹过后,他咳了声,重新扛起主持的工作,「在场的诸位都是熟面孔,应该也不用我多说什么了吧,大家出来玩各凭本事,不要给我玩到出现修罗场破坏大家的兴致喔。」 对上说话者意有所指的视线后,褚唯帆回以一笑,他晓得对方是要自己留意一下女生们的气氛,因为之前发生过以他为暴风中心的争风吃醋事件,虽然他本人是不太介意这种事啦,不过对于受到影响的旁人确实有点抱歉。 「对了对了,男生们也请克制一点,不要因为看到校花单身就像饿死鬼一样扑上去,唐突佳人也是很扫兴的。」 本来已经拿好杯子要展开攻势的几名男士顿时有点蔫了,愣在原地你看我我看你的,而被当作目标的沉千允头都没抬,只是支着下顎,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气泡饮。 把这一幕尽收眼底的褚唯帆不由得一乐,这也算是聚会中的固定剧情了,不过每次看到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替那些男性同胞应援,那位沉大小姐犹如高岭之花的气场都是表象而已,不然你们以为她的前男友是怎么得手的,挺直腰桿衝上去尬聊就对了啊。 聚会进行到后半,桌上多数的碗盘都已经底朝天了,同一伙人也分散成几个小圈圈,偶尔会有热衷于交际的男女穿梭在不同的群体之间,褚唯帆并没有去每个小团体那凑热闹,只是安分守己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而坐在他旁边的女孩从十几分鐘前就开始展示自己的光疗美甲,泛着珠光的奶茶色调衬着纤纤玉指,和主人有着迥然的低调优雅,这大概是他听到目前为止的感想了,就在他因为冗长的分享而恍神的时候,面前的那双手像是要给他醒脑一般,在眨眼间完全变了样,层叠的新旧伤与发黑的指缝让苍白的肤色更显得毫无生气,也带来十足的视觉刺激,然而在下一秒,那些伤痕污垢又消失无踪了,女孩的肌肤依旧白皙无瑕。 「唯帆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褚唯帆很快地回过神来,用最自然的表情和语气回应道:「不好意思,我可能有点睡眠不足,我去洗个脸,你们先聊。」 起身的时候,他注意到女孩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他实在没办法像以前一样耐心地应对,或者说得更精确一点,他现在能维持笑脸就已经有点勉强了。 店家附设的洗手间在远离用餐区的内部,那条走廊可说是人跡罕至,很适合让他进行一下脑内活动。 今天的他可能有点反常,他觉得自己需要静一静想一想。 这次聚餐就和他参与过的那些没什么区别,大家一起吃饭聊天,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这么不自在,以往就算发现抱着自己的女性肩上有双青紫色的小手,他也可以视若无睹照常说笑,不会让旁人察觉到丝毫的异样。 他一直以来都是这个样子的。 那为什么这回就坐不住? 总不会是因为他在许愿树的事件里面涉入得比较深的关係吧? 还是说,是因为他的心情受到影响了? 「没想到你居然会答应邀约,我还以为你转性了。」 清晰的话语伴随着脚步声逐渐靠近,搅散了他的思绪,来人在他的身旁站定,学着他的样子倚着墙壁,同时习惯性地用手指绕着波浪捲的发尾。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褚唯帆耸耸肩,看了下估计也是来透透气的某人。 「你那机车的本性的确是无解了,不过被掰弯应该比这个还容易吧。」沉千允似笑非笑地望向其实早就在某一晚弯过一次的同学,「你知道你现在看起来像是有恋爱烦恼的凡人吗,而且还是初恋的那种。」 「欸,很明显吗?」 沉千允偏头想了想,给出了还算中肯的回答,「如果没见过你和那个代课老师的互动应该不会有这种感想吧。」 露出有点自嘲的苦笑,褚唯帆抹了把脸,好吧,他确实是受到影响了,但不是因为其他人看不到的现象,那只是他的藉口而已,而且应该算是有点迁怒跟逃避的藉口,真正的原因他心里其实很清楚。 「虽然不知道你们发生什么事,不过还是要请你振作一点,你们身上还卡着任务要解决呢。」 「我哪有你振作得快啊。」褚唯帆自叹不如地摇摇头,前一天才遇到那种事,今天就穿着高领的打底针织衫出来玩,就这么不想让别人发现异样吗,这是在逞强给谁看哪。 听出对方意指自己被掐脖子的事情,沉千允摸了摸颈侧,那底下藏着绷带,目前还没有让学校的人起疑,「你这种没心没肺的傢伙不是跟tpr塑胶一样吗,扁掉之后很快又会自己恢復原状。」 「好过分,人家明明就是活生生的人类。」被归类为人造橡胶的褚唯帆貌似受伤地捧着心口,「而且你说话的方式和他好像,害我更想回家了。」 「......你这是在间接告诉我你俩同居了?」沉千允挑起眉,看着那个还在话剧表演的人,「故意的?」 上一秒还在演西施的大男孩对着她狡黠一笑,「听出来了?」 「认识这么久还真没发现你是飘着绿茶味的抖m。」沉千允没好气地撇头环手,因为她的一句话想起某人,进而用带有相思之情的语气说想要回家,聋子都听得出来那个人要回的家有个特别的对象在,「需要我去帮你宣传吗,王子殿下变成小公主的消息。」 「我是想摘下这个头衔了啦,但我还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褚唯帆捏捏下巴,像是在捋不存在的小鬍子一样,「你现在应该帮忙宣传本宫体力不支所以要先落跑回家了,大家有缘再相聚。」 混乱的角色扮演让沉千允抽了下嘴角,「要滚就快滚,慢走不送。」 「要不要本宫顺便拉你一把让你脱身啊?」看得出来有人兴致不高的褚唯帆提议道。 「多谢娘娘美意,小女子还记得避嫌两个字怎么写。」用小时候学到的美姿美仪朝演上癮的傢伙微一欠身,沉千允皮笑肉不笑地回应:「而且要是我们两个都跑了,你想这个局会多乾。」 褚唯帆咧嘴送了一记拇指给心怀大爱的同学。 「那就万事拜託了。」 26. 在和沉千允协力唱了齣林黛玉弱柳扶风的双簧后,褚唯帆就在眾目睽睽之下从聚会中早退了。 因为赶着回去,所以这次他很奢侈地叫了计程车,抵达家门口时,他从落地窗看过去,屋里并没有透出丝毫光线,不晓得那个人是尚未返家还是早已就寝,总之他姑且用最小的动静来开锁。 室内一片漆黑,不过玄关的鞋柜显示出屋主已然归来,就在他要把鞋子摆好时,就听见身后传来某人的问句。 「怎么这么早回来?」 「你这话说的,好像是不想在这个时段看到我一样。」褚唯帆微笑着对上傅语承的目光,「因为中途遇到另一个世界的搅局嘛,我也没心情继续待在那边了,只好回来囉。」 傅语承逕自越过他,等确实锁好大门后才再次开口,「抱歉。」 褚唯帆挑眉,「抱歉什么?」 「是我把你捲进这些事情里的,如果当初我没有找上你,你原本的生活也不会受到影响,关于这点,我很抱歉。」傅语承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早点休息吧,晚安。」 青年的语气没有太多的起伏,应该说比平常更加缺乏抑扬顿挫,那种不温不火的态度让褚唯帆再也关不紧心里那罐装着不爽的瓶子,就像是漏出来的汽油碰上火苗一般,猛然窜起的怒意驱使他对着那道背影喊道:「傅语承你给我站住!」 本欲继续迈步的傅语承停了下来。 褚唯帆捏紧拳头,低垂的视野里只有脚尖的地板。 「谁要听你道歉了!」 我早就习惯从这双眼睛看出去的景物了,你完全不用觉得抱歉。 「我只是......我只是想跟你说,其实我没那么喜欢参加联谊和聚会啦!不要把我当成只会吃喝玩乐的大学生好吗!」 比起跟他们出去玩,我更想跟你待在一起。 「而且你好像一点都不在乎我要跟谁去做什么,只知道要锁门!你如果一直把门锁起来那谁都进不去啊!」 既然都让我进家门了,那就不要在中途又掛上请勿进入的牌子啊。 每丢出一句话,褚唯帆的脑中就会响起另一个声音,但他仍旧阻止不了那些附着着情绪的话语脱口而出,就像jekyll博士控制不住hyde先生一样。 他明明,不想这样跟那个人说话的。 傅语承没有回头,经过良久的沉默,他才低声地开口。 「或许那个地方本来就不应该有人踏进去。」 语毕,房门也跟着关上了,只留下一个人和一片沉默。 情绪的高峰过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后悔的无力感,有人想用莲蓬头让脑袋好好冷静一下,但是洒在身上的水不知道为什么助长了早已生根萌芽的焦躁。 匆匆洗漱完毕后,褚唯帆没有把自己扔到沙发床上,而是来到傅语承的房间外。 用非常缓慢的速度转动门把,褚唯帆悄无声息地潜入,最后在床头边站定。 就着从门缝透进来的微弱光源,他端详着床上那人露在棉被外的手,说得更准确一点,是对方的左手,那上面缠着绷带,而且面积还不小,想来伤势也不能用轻微来形容。 早上的时候还没有的,这是从学校分开之后发生的事,回家后他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却还是自私地衝对方抱怨。 他抿着唇伸出手,在指尖碰上绷带前又缩了回来。 「所以我就说我们适合绑定行动嘛,我连你怎么受伤的都不知道,我看你才应该待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吧......」 褚唯帆跪坐在地毯上,轻轻地靠向床沿,看着青年睡着的模样,卸下不可侵的冷漠后反倒多了一点分毫无防备的柔和,他觉得自己应该可以盯着看一晚上。 「今天在学校啊,我其实是希望你过来把我拉走的,虽然我也知道不可能啦,但就是会忍不住期待,结果你看起来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显得只有我在一厢情愿,让我有点不高兴。」 「后来......后来我才发现我居然开始在乎你的反应了,这种情况还是头一次遇到,当然啦,因为在意就发脾气是不行的,我也一直告诉自己不能用这种方式说话,但是在你面前真的好难维持我平常的人设。」 安静了半晌,大男孩探身凑近告解对象的耳畔,低声地说了些什么,末了,他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把无言的空气还给卧室。 门扉紧闭的同时,床上的人睁开了双眼。 今天下课后,他去了趟出版社,在穿越马路时,有台闯红灯的机车朝他直直骑来,万幸的是机车骑士和他都没有伤到要害,算是虚惊一场。 肇事者是名年轻男性,从车上摔落后甚至没空去理会还在出血的伤口,而是惊魂未定地拨弄着脸和手臂,把血污抹得乱七八糟,疑似恐慌症发作的举止让他没办法置之不理,在热心的路人围上来前,他便先行查看那名男性的状况。 男性似乎是因为他的靠近而吓了一跳,愣了一下后突然抓住了他,不停地强调自己不是故意的,因为有很多头发缠在自己的脸上、手上,既不能叫出声也不能控制煞车和油门。 「是很长很长的头发,那根本不是我的啊!是自己冒出来的!」 男性非常激动地摇着他的肩膀,让他看向意外现场的视线无法聚焦,所以没办法确认那一瞬间在车身上瞥见的是发丝还是树根。 那番喊叫在旁人听来匪夷所思,只有他晓得那不是胡言乱语,因为他也在自家的落地窗前看过类似的一幕,窗帘布料上映出的是如同藤蔓垂下的黑影,像是增生的长发,又像是某些植物特有的不定根。 他到现在还是搞不懂那个女鬼的真实意图,不管是胡老师身上发生的还是他截至目前所遇到的,具有针对性的憎恨确实很强烈,但依旧会让人感觉到矛盾和迷茫。 胡老师多半不是女鬼最主要的目标,主角十之八九就是林家的人吧,如果这是一场復仇,那要到什么样的地步才会结束?对于想要阻止的一方,祂并没有转嫁过多的恶意与伤害,这是他们的侥倖还是祂的别有用心? 回想起他们经歷的种种,他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感到后怕。 要是这其中有哪一次出了什么差池、如果这次出事的人不是他,而是...... 傅语承抬起手臂搁在脸上,这不是他应该想的事情吧,从他决定找上那个人开始,他就已经失去担心的资格了,他的确是需要协助,但要说这里面是不是包含了一些私心,他没有十足的底气否认。 他的耳边还馀留着那个人呼出的气息的温热,以及让人心脏一紧的低语。 「我怕被你讨厌。」 傅语承无声一笑。 「傻瓜。」 27. 褚唯帆掛着黑眼圈,无神地盯着客厅的天花板。 争执过后的不知道第几天,也是他失眠的不知道第几天。 他已经煎了好几宿的鱼,身心灵都很疲惫,几乎都是到天快亮了才好不容易入睡,然后就一路睡到下午才挣扎着甦醒,也就是因为这样不健康的作息,他一次次完美地和屋主错过了。 在他交往过的诸多女孩子中,从来没有人和他共演这种炸开花的戏码,就连分手都是和平到可以当作教科书的,他甚至还被说过是玩咖中的模范生,结果却在一个连八字都没一撇的男人这里吃了败仗。 原来和在意的对象吵过架后会陷入自我厌恶的回圈里面啊,真是长知识了,人生阅歷又新增了一笔。 在沙发床上翻来滚去了好一会,褚唯帆像诈尸一样弹起上半身。 不行不行,现在不是躺在这边当鱼乾的时候,要振作啊振作。 这几天他除了搓着罪恶感球球,私底下还去了趟以前奶奶住的医院,进行一些和正事无关的调查,拼拼凑凑的结果再加上用机智的小脑袋瓜脑补,距离一幅完整的拼图应该有个七成至八成的完成度了。 也因为这样,在意的程度又往上增长了,他的球球也越滚越大颗。 努力打起精神后,他往矮桌上一瞥,发现上面压了一张纸条,简单地写着一句话,告诉他早餐在厨房的电锅里保温。 「哈啊......」褚唯帆用便条摀着脸又倒回沙发,这是知道他接下来有课所以会在中午前醒来才留的吧,不要在这种时候对他好啊,和好感度一起levelup还会有自我谴责耶。 话又说回来,那个人没问题吗,在这种敏感的时候受伤,要说是单纯的意外他才不相信,之前的相安无事果然只是时候未到吧,不好的事情是会随着时间扩散开来的。 兀自又消沉了几分鐘,他伸手摸索着不知道被他塞到哪去的手机,就在摸到外壳的同时,手机就震动着传出来电铃声。 显示在萤幕上的是一组陌生的手机号码,他也没多想便接通了,「你好。」 「早啊唯帆,这个时间就算是大学生也差不多该醒了吧,希望没有吵到你。」 长辈特有的语调让褚唯帆愣了一下,对方的声音不算陌生,可是因为他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接到那位的电话,所以一时间也不敢妄下定论,只能迟疑地反问:「您是......?」 对方像是觉得他的反应很有趣似的,笑着打消了他的不确定,「前阵子才一起吃过饭而已,连婆婆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啦?」 反射性地正襟危坐,褚唯帆赶紧撤掉刚才的散漫消极,搬出所谓的电话礼仪,「婆婆好,因为没想到会接到您的电话,所以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还请婆婆不要见怪。」 「没事,别这么拘束,我不是说过吗,我喜欢轻松一点,尤其是跟你这样的孩子说话。」林理事长的嗓音依旧带着笑意,就在褚唯帆以为开场白还要持续下去时,她话锋一转,直接切入正题,「你最近在查林氏企业的事对吧?怎么没来找婆婆聊一聊呢,别看婆婆这样,我这对耳朵也是听过很多故事的。」 「因、因为......」彻底清醒过来的褚唯帆一时语塞,在得知林氏企业和榕林村的关係后,他就曾向傅语承提过他认识一位林姓理事长,因为还不清楚两者之间是不是有所关连,怕直接找上门会打草惊蛇,所以就先依靠傅语承的管道去蒐集资料,然而最后并没有什么值得拿来一说的进展,甚至无法验证同样的姓氏是常见的巧合还是血缘的分支,而乾净的个人经歷也毫无可疑之处,就如同他们对林家的探查一样,难以找到切入点,再加上他很清楚对方在亲切和蔼的表象底下藏着多深的城府,来往交集能避则避,所以这条看似捷径的路才被暂且封闭起来,如今对方居然主动找上门来,前途未卜的展开让他本就状态不佳的脑袋更混乱了。 「你不用紧张,会打这通电话就表示我不是你的敌人,不然按照我们林家的老派作法,你可能已经没有机会接起电话了。」 开玩笑的语气即使隔着手机也能感觉到隐约的威胁,不过让褚唯帆精神一振的是老妇人所说的、直接帮他勾销一个问号的那四个字。 「双木林是一个很常见的姓氏,只是同姓其实也不能代表什么,所以也没有什么人知道,其实我们是那个林家的旁系亲族。」 林理事长这一脉很早就往国外发展,几乎断了和本家的联系,连自家人都鲜少听说过的渊源,大概就只有像林理事长这种经时累月的老前辈才会晓得了。 但就算老早就不相往来,她对于直系家族的行事作风也并非毫无概念,就像她说的,自己曾耳闻许多故事,毕竟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很显然,这并不适用于林家。 「人类的迷信程度远远超出我们的想像,陋俗如果加以利用,就会变成达到目的的最佳手段,就算时过境迁,伤痕也不会被磨灭;就算想要瞒天过海,也总有到头的一天。」 老妇人缓缓地道出这么一段话,听着有点空泛笼统,但字字句句都意有所指,褚唯帆静静地听着,直到电话那头用沉默表示语毕,他才接着开口:「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他不觉得这位理事长婆婆会这么好心,即便在祖谱上是远到快要变成陌生人的旁系、出了事也不用担心会受到波及,但以她这样的辈分地位,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给一个游手好间的大学生拨电话? 「就像你想要帮助别人一样,自然也会有人想要帮你一把。」老妇人呵呵一笑,「每个决定的背后都有相应的代价,这通电话就是我在权衡利弊后做出的决定,接下来我不会再干涉任何一方的行动,好自为之吧。」 通话到此结束,褚唯帆没有机会再多说什么或者多问什么,他看着暗下的手机萤幕,心绪有些难以平復。 会要他好自为之,看来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他不喜欢虎头蛇尾,对于自己最初的决定,他肯定是要有始有终的。 那他就只好听从劝告,小心谨慎地继续和那个传说中的林家唱反调囉。 林梓凰放下手机,侧头望向落地窗,外头透进了明媚的阳光,映出的自己与访客的身影也不是那么明显了。 将办公椅转正,她面向那名坐在沙发上的男性,对方一丝不苟的姿态从落座后就一直维持到现在,「你说,你们家的唯帆和你的个性怎么就差这么多呢,还好他不像你这么一板一眼,要是跟你一样那该多无趣。」 褚向恆放下茶杯,淡淡地瞥了下正在把座椅往左转往右转的老妇人,「多亏家母的教育方式,才养出了能入得了你的眼的有趣小孩。」 「听谁提起她都可以,就是不想听姓褚的这么说,你们这些姓褚的果然没几个好东西,还特别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这点真是和你爸一模一样。」林梓凰微微瞇起双眼,上半身前倾,手肘抵着实木桌面,十指交扣,「娶了永晴还敢死得这么早,除了混帐也没别的形容了,你那混帐老爸当年唯一做对的事情就是带着她离开村子,看你的态度应该是知道点什么吧,只是没想到你肯为了这个儿子做到这种地步,要是告诉唯帆,或许可以改善你们的关係也说不定喔?」 她一直都在盯着那棵看似枝繁叶茂实则日渐腐朽的大树,当发现那个褚家的孩子居然掺和进来时,她就知道有人要坐不住了,只是她没想到那个看上去独裁强势的为人父者没有直接把小孩抓回家关禁闭,反而主动找上门来提出联手的计画。 明明清楚对手会不计手段清除于己不利的威胁,却没有撇清干係明哲保身,而是直接跳进池子里激起大片水花,这对一个规避风险追求利润的商人来说无疑是一种自杀行径。 「你我都晓得这不是退让就能避免的问题,与其留下后患,不如合力迎击,这也是为了保全家父留下来的事业。」褚向恆抬手看了看腕錶,一边回应一边站起身,随后扣上了西装外套的扣子,「你在等一个可以全盘接收的时机,而我则是要免于让公司受到影响,因为对双方有利,所以达成共识,做生意不就是如此吗。」 「你在我这倒是挺会说漂亮话,怎么到了自己的家人那就惜字如金了呢。」目送蓝眼男子朝门外走去的背影,林梓凰稍稍提高了音量,「你啊,还是试着坦率一点吧,不只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他。」 访客没有回话,门被缓缓关上。 独自静坐了好一会才撑着办公椅的扶手站了起来,林梓凰走向窗边,侧身靠着玻璃,有些出神地凝视着那片忙碌的街景。 在拨出那通电话以前,她就已经布置好了,一切动作都在檯面下进行,因为她的立场,有些事情是不能被摊在阳光底下的。 她会尽可能把伤害和影响降到最低,可是人算毕竟还是不如天算,她也无法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晴。」 曾经,她把呼唤就能得到回音视为理所当然,如今,她却要花上半辈子去习惯呢喃过后无止境的沉寂。 「你会保佑他的,对吗。」 28. 傅语承因为落在肩头的一拍而回过神来。 「语承你没事吧,要是累了可以先去休息,剩下的部分我来接手。」 邻座的同事学长正一脸担心地看着他,他婉谢了对方的好意,把手边早已完成的工作收整好递了过去。 接过文件夹,学长还是不太放心,于是又多嘮叨了几句:「虽然不清楚你最近在忙什么,但自己的身体还是要顾啊,不然如果又在过马路的时候走神就糟了。」 「我知道,谢谢学长。」傅语承看了下手上的绷带,在受伤的隔天他就被其他同事抓着开过一次记者会了,来自各方的慰问品小山到现在都还堆在他的位置上。 「你的个性太认真了,也不是说不好,只是这样很容易累积压力。」学长往后靠上椅背,抱着后脑杓,有点感叹地说道:「劳逸结合也是很重要的,请个特休好好放松一下,去人少的地方走走看看,或是和朋友腻在一起也不错,就像之前那次一样。」 他这个学弟真的是挑不出什么毛病,工作能力强,个性成熟,虽然不太与人亲近,但和大伙都相处得很融洽,大家都觉得他很可靠,而他也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形象,越是这样的人,遇到困难的时候越会独自硬撑,重点是旁人又很难看穿他的真实想法,所以往往会错失帮忙的先机。 「之前那次?」傅语承扬了下眉毛,有点怀疑对方看到的其实不是他本人。 「就是那次啊。」在附近徘徊偷听的女性同事忍不住了,抓着马克杯挤进他们之间插嘴道:「不是有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孩子跟你一起过来吗,我们还是头一次看到你旁边有人跟进跟出的,而且你看他的眼神和平常都不一样,那个男生果然是特别的对象吧?」 上次他们的侦查兵没能探出什么口风,本来想直接找正主问个明白,哪知道对方一连几天都忙到椅子坐不热,彼此打照面的时间少之又少,自然也没什么可以八卦的间工夫了,这回有人起了头,她怎么可能当作没听见,这可是和后辈深入交流的大好机会啊。 「你这个腐女脑滚一边去,不要打扰我和学弟的友好talk时间。」眼见话题快要脱轨了,学长立刻搧手驱逐乱入的傢伙。 「什么嘛,小气鬼,我也想关心一下语承啊。」被赶离谈话小圈圈的女性还在鍥而不捨地彰显存在感,「而且我们都很好奇那个男孩子是谁......不要推啦我自己会走,最后再让我说一句,你上次跟我借的同人本要记得还喔。」 「知道啦知道啦,去去去,再摸鱼小心天打雷劈。」障碍排除后,学长吐了口气,然后就看到自家后辈的帅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无言,他也只能打个哈哈重新建立沟通的桥樑,「总、总之呢,我是想跟你说不要把自己累垮了,如果可以偶尔依赖一下你的前辈、让前辈好好表现一下,我们会觉得很高兴的。」 傅语承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回应那份好意,就因为其他部门的召唤而终止了他们的谈话。 学长离开位置后,他转向自己的桌面,上头摆着的是和工作无关的档案,是他和那个掛名助手在这段时间里面蒐集而来的成果。 说起来,现在差不多该吃午饭了,那个人不知道醒了没,早上买的咸粥虽然是保温状态,但放久总是不比现煮的好吃...... 傅语承拧了下眉心,强迫自己停下种种像是监护人一样的操心。 你看他的眼神和平常都不一样。 果然是特别的对象吧。 方才同事说过的话在脑中响起,再一次告诉他自以为和现实是有落差的,看来是他太高估自己了,以为能隐藏得很好,以为能摒弃私心公事公办,结果也只是一己的理想罢了。 叹了口气,他把那些私人的问题一一收拾好,切换为此刻该有的状态。 全心投入劳动会使人麻痺,不管是对时间的流逝或是对缠住思绪的杂讯,当傅语承再次抬起头时,墙上的时鐘所显示的是早已该下班的鐘面,有一些同事已经跑得不见人影,剩下的大多数都在为回家做准备,有几个相熟的前辈也在招呼他赶紧把电脑关了,他想了想,今天也不是非得加班不可的情况,便依言加入收工的行列。 此起彼落的交谈内容就和往常差不多,但今天却多了一阵不明的鼓譟,本该鱼贯离开的同事在通道上群聚成圈,傅语承本想直接绕过,但因为从人缝间瞄到一颗很眼熟的褐金色脑袋而脚步一滞,就这一下停顿,他便被一个女同事抓住了。 「语承你来得正好,看看是谁来找你啦。」笑容满面的女同事侧身挪出一个空位,让他可以和骚动的源头面对面。 「哈囉。」 在眾人的簇拥下向他挥挥手的是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某大学生,表情和举动都比平常还含蓄,让他有点意外,原来这位同学也是会觉得尷尬的吗,「......怎么过来了?」 「想来找你吃晚餐。」褚唯帆停下摆弄手指,仰着脸望着他,「你、你应该有空吧......?」 怯生生的眼神像是害怕被拒绝的孩子一样,傅语承还没看过这种神情出现在那张总是自信满满的脸上,虽然很想问问这是哪一个人格跑出来了,不过他首先就没办法抗拒这副模样,或者用一个他不太想承认的、更精确一点的说法,就是他对这个人没有抗性。 「当然有空了,我们已经打烊了喔,所以语承现在是自由身,而且是饿着肚子的自由身。」 很庆幸今天没有急着打卡落跑的学长把收到邀请的青年往前拱了拱,自然而然地当起了代言人,旁边那几个听墙角团的成员则是非常有默契地点头应和,顺势营造出了只能给出那个答案的氛围。 打从心底感谢各位大哥大姐的褚唯帆继续眨着眼瞅着他的目标,这个紧张感可能可以和求婚比肩了,所以到底是yes还是no啦,空白时间拖得太长他会更不安的,他可是用了好几天在纠结要不要跑这一趟堵人的啊! 就在他想着要不要继续输出的时候,那个人朝他伸出手,他的视野里面有几秒都是对方的手掌心,然后是头上被人轻揉的触感。 「走吧。」 褚唯帆在心里用力握拳。 这下他总算可以拋开那些七上八下对那个人笑了。 29. 「想吃什么?」 坐上驾驶座后,傅语承调整了下照后镜,同时把决定晚餐的重责大任交给隔壁那位喜形于色的小朋友。 「吃什么都好。」已经被好心情填饱的褚唯帆笑瞇瞇地扣好安全带。 「你今天是不是撞到头了?」眼见副驾上的人不停散发有点过量的笑脸,傅语承忍不住往对方的额头弹下去。 「好过分,会攻击我的脑袋的就只有你好吗,我一直都很爱护它的。」褚唯帆噘起嘴替自己申辩,「难道法律规定看到你不能开心吗?」 「你开心过头了。」 面对和平常并无二致的吐槽,褚唯帆扮了个鬼脸,这回算是让他了解到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其实没有那么强,理亏的他已经被焦虑折磨了好几晚了,能够这么快恢復往日的相处模式真的是谢天谢地。 现在正值下班时段,大马路上稍嫌壅塞,车子和车子之间基本没办法拉开太大的间距,只能缓慢地跟随着车流行进,正好多了点可以思考今晚要用什么祭五脏庙。 与主要道路相交的街道林立着各式各样的餐饮业,此刻也都处于忙碌的尖峰,褚唯帆拿出手机搜寻了下附近的店家,看到有几间是同儕曾经提过的好评口袋名单,稍稍瀏览过后就拿定主意了,开始充当导航给司机指引路线。 经过几分鐘的路程后,傅语承看到的是一条无法勉强轿车通行的小巷,而给他指路的人正在搔着后脑来回确认手机的资讯和车外的现况。 「啊,前面有停车位!」发现有路边停车的车主正准备离开,褚唯帆振奋地向旁边的司机比划,「不要用这种表情看我嘛,我也是第一次来,哪知道现场环境长这样。」 用眼神表达完复杂的心情,傅语承默默地把车开向热腾腾的空位。 「你不觉得开在这种地方的店会给人比较高的期待值吗,有种老饕才会晓得的神祕感。」下车后,带头的褚唯帆一边走一边回头向傅语承搭话,却发现对方环顾周遭的举动有点过于仔细了,与其说是在打量,不如说是在戒备什么,活像是警察要攻坚一样,「你怎么唔——」 因为嘴巴突然被摀住,所以剩下的话只能被迫吞回去,他还来不及做出其他反应就被傅语承一把拽进防火巷里。 「嘘。」 傅语承竖起食指示意不要作声,一双眼睛紧盯着巷子内的动静,褚唯帆被对方的情绪所感染,不由得跟着严阵以待,虽然他也不知道他们要等待的是什么。 过了一会,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逐渐逼近,其中还混着男性粗俗的咒骂,从防火巷狭窄的视角看出去,只见数名年轻人匆匆跑过,还有个像是头头的金毛小伙子在指使其他人去搜不同的区域。 褚唯帆用眼神询问心里似乎已经有个底的某人,对方靠近他的耳边,用气音回答他:「有辆车跟在我们后面,我本来是打算在回家前甩掉他们,没想到他们会这么急着动手。」 褚唯帆用拳头敲了下另一边的手掌,懂了,所以此刻的他们是瓮里面的两隻鱉,而那些人就是要来料理他们的,是说那个人的asmr害他的耳朵痒痒的,有点干扰注意力,而且他现在整个人被箍住,以他个人的私心来说,他挺满意这个现状。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强制转换思绪后,褚唯帆一边告诉自己要正经要严肃,一边评估着目前的形势,外边那伙人大多赤手空拳,最多带根棍棒类的武器,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应该会很吃力,但他旁边还有一枚战力,只是不清楚对方可以战到怎样的程度,这会影响到他们下一步要採取的行动。 「姑且问一句,你应该对打群架不陌生吧?」褚唯帆扯着傅语承的衣领,垫起脚尖耳语道。 「谁和你一样三天两头就惹事。」傅语承一脸鄙夷地睨着提问的人。 「欸?」得到如此答覆的褚唯帆有点错愕,他还以为这个人肯定和他一样有过用拳头说话的激情童年,结果居然是婉约派的叛逆小孩吗? 他本想和对方商量一下对策,没想到那位先生丢了一句「乖乖待着」就直接撇下他,瞄准了一个落单的找碴者,出手乾净俐落,眨眼间就放倒一个人了。 褚唯帆的错愕变得更大点了。 骗子!傅语承这个大骗子! 都打成这样了还这么谦虚,以前绝对打得比他还兇吧! 眼见混战已经开始了,他当然不可能这么听话在安全的地方看戏,当即抓准了时机加入其中,毕竟这可是他熟悉的场子啊。 此起彼落的哀号与撞击声响回盪在小巷内,这场骚动意外地没有引来什么围观查探,就算偶尔有好奇的居民揭开一条门缝窥视,也很快就又重新关上,多半是不想捲入麻烦才选择视而不见。 往对手的腹部送了一拳,褚唯帆把瘫软的人体踢到不那么挡路的角落,虽然他很想模仿电影里面那种边打边逼问幕后主使者的桥段,但他觉得自己已经知道答案了,他相信傅语承也是一样的。 倒在他们周围的人越来越多,这也意味着来者的势头被削弱得差不多了,褚唯帆跨越那些还在扭动的躯体,去找和自己有一段距离的傅语承会合,对方正把手中的铁棍甩到路旁,抬头看向他的瞬间,突然神色一变,他直觉认为是自己的身后有什么变故,可能来不及提醒也来不及反击了,索性就抱头原地蹲下,下一秒,他的头顶刮过一阵风,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声以及金属物脱手的脆响。 褚唯帆扭头一看,有个鼻青脸肿的男性一动也不动地躺在他的后头,从刚刚瞄到的收招姿势来看,他可以断言了结此人的就是某人的长腿。 「这是野生动物的第六感吗。」伸手把大男孩从地上拉起来,傅语承呼了口气,对于像是接收到宇宙电波才做出的反射动作给予了评价。 获得如此点评的褚唯帆露齿一笑外加比了个爱心的手势,「这是我们的心有灵犀。」 傅语承还没回话,一道属于女性的尖叫在巷子里炸开,随之而来的是闻声赶到的路人们,看样子应该是他们预定要吃晚饭的那家店的顾客,有几个已经拿出手机在打电话了,他和褚唯帆交换了一眼,很有默契地执行第三十六计。 「喂。」 「嗯?」 「晚餐,还吃吗?」 问句落下的同时,褚唯帆已经可以听到逐渐靠近的警笛声了,考虑到他们现在活像是逃犯的行径,他也只能放弃外食的打算了。 「......叫外送吧。」 30. 确认过没有任何跟踪者的形跡后,两人很顺利地回到家中。 进了家门后,褚唯帆这才有馀裕可以好好检视彼此身上掛彩的地方,那个身上本来就有伤的人打得比他还兇残,但好在格斗能力在水平之上,才没有在群殴过后彻底变成重伤人士,而他自己虽然有好几年没打成这样了,但本能尚存,不至于退化成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傅语承从客厅的柜子里翻出医药箱,完全主导了整个包扎过程,只顾着往他那上药缠绷带,让他有点看不下去,「你是不是有点搞错先后顺序了?」 还在小心固定纱布的傅语承头也没抬,「难道要先绕绷带再擦药?」 「并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你应该先从伤得比较严重的人开始处理。」褚唯帆微微瞇起眼,朝那个小护士伸出手,「你知道你现在看起来超像盖了很多章的集点卡吗,快把你手上的优碘交出来。」 「那什么小学生比喻。」傅语承无情吐槽,「我的伤没事,放着不管也会自己好。」 「好个屁,你看你的绷带都渗血了。」因为一隻手还被抓着疗伤所以不能大动作抢药,褚唯帆只能不高兴地皱着脸,想当然尔这对某人是完全没有作用的,他瞪着人看了半晌,最后在对方准备收拾医药箱的当口扑倒对方。 「你现在是在演哪一齣?」对上那道俯视着自己的视线,傅语承由衷地希望跨坐在身上的傢伙可以意识到这是一个不太对劲的体位,就跟那晚一样。 褚唯帆笑瞇瞇地张开手掌,活像是儿童向电视台的大哥哥,用异常温柔的、只有在和小孩子对话时才会出现的语气开口:「现在是小帆葛格的健康教育时间,请问如果受伤了却不处理伤口,可能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呢?不可以把脸转开,要好好看着我回答才行。」 「......细菌感染,蜂窝性组织炎,再严重一点可能会引发败血症。」被捧着脸固定住的傅语承没法跳过剧情,只得顺应局势走下去。 「答对了,作为奖励,我会好好地、用嘴巴帮你......」 褚唯帆欺近身下的青年,彷彿在对待什么珍饈佳餚似的,先是用极其曖昧的动作抚摸着对方的手臂,手指避开的伤处都由湿润的舌尖接管,隐隐约约的舔吮声以及有意无意的轻喘都在为这个当下叠加层层的情色,两人的身体紧紧相贴,即使是恶作剧的磨蹭也能如此堂而皇之地进行。 行动并不受限的傅语承想扯回自己的手,单比力气的话是没有悬念的,但他身上的那个人就像块磁铁一样,只要一动就会跟着被牵引过来,即使使劲去推对方的额头也分不开,「别闹了。」 「你又不乖乖擦药,那我们就来点野生动物的应变措施嘛。」褚唯帆撑起上半身,吐出一小截舌头,一边说一边继续往对方的面前逼近,「就算没有伤口我也可以舔喔?你看我们上次在车上不是没有做成吗,乾脆现在......」 色色的邀约都还没说完就被突来的新闻播报给打断,褚唯帆动作一滞,忍住内心翻涌的脏话,抓起了被自己误触的遥控器。 可恶可恶可恶明明气氛正好的说!遥控器是谁派你来gank我的! 褚唯帆忿忿地鼓着脸颊,正欲关掉电视,傅语承却撑起身体挡下了他,「等等。」 「新闻等吃饭的时候再看啦。」对于坏了好事的玩意没有半点好感,褚唯帆不甩阻止就要按掉电源,然而萤幕上极其显眼的字体以及主播急促的语气让他瞬间改变了主意。 新闻画面播放的是位于高雄的一处火警现场,数名消防人员来回奔走,和记者的转述混在一起的是迫切的吆喝和火焰吞噬建筑的喧腾。 「那是......资料馆?」因为太过震惊,褚唯帆一时间接收不了其馀的资讯,他愣愣地转向傅语承,见对方正沉着张脸专注地看着报导,他便转了回去,一边平復心情一边重新跟上即时新闻的节奏,就在他好不容易听进主播姐姐的声音时,他和傅语承的手机不约而同地响了起来。 在接起电话前,傅语承调降了电视的音量,接通后也没有寻常的开头,不知道是不是另一头不给人说话的机会,总之就看到他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凝重到后来稍稍展眉。 三两下就结束来自外送员的通话的褚唯帆咚咚咚地衝出去领食物,又咚咚咚地奔回客厅,眼巴巴地望着还在讲电话的某人,对方注意到他的凝视,便把手机开了扩音放到矮桌上,然后他就听到只有几面之缘的资料馆负责人正激动地发表言论。 「......不觉得太夸张了吗,我们馆虽然是木构造建筑,但是防火防潮的措施都做得很好,这么多年来都没出过什么事,怎么我们一被调职就烧起来了!」 从背景音听到很多人在喊叫,褚唯帆猜想那位负责人大哥应该就在第一线,忍不住插嘴问道:「刘大哥你们没事吧?」 「人都没事,就是里面的东西全毁了。」另一端的刘仲行加大了音量回应,估计是意识到自己的所在地不适合讲电话,在一阵表示位移的杂音后,乱七八糟的叫嚷顿时小了很多,「这个声音是助手君的吧,你和傅先生在一块吗,那正好一起听。」 接下来的时间里,刘仲行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一股脑地告诉了他们,原来在几天前,资料馆的同仁收到了非常突然的人事调动,上头给出的说词是要暂时封馆整修,但他和几个参与进榕林村事件的同事都觉得没这么单纯,无奈旨意不可违逆,就算有什么疑竇也无处可解,而且由于异动来得太过仓促,大家都有些手足无措,自然也没有太多心力去深究了。 「我是因为有几本书忘了拿才跑回来的,哪知道一下车就看到这样的场面,真是......」已经把情绪发洩得差不多了,刘仲行叹了一口气,他完全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遇到这种事,不管这起火灾的原因是什么,他都没办法说服自己这和榕林村的黑幕无关,这间资料馆并不是什么富有歷史意义的建筑,也没有多大的观光价值,就这么付之一炬,对媒体和社会大眾来说顶多是一时的譁然,真正会觉得不捨的也就他和同事们而已吧,谁让他们都是敝帚自珍的一伙人。 「幸好你没事。」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褚唯帆看得出来,那些人是真心喜欢自己的工作还有那间资料馆,这个时候不管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唯一能庆幸的就是没有人员伤亡。 「是啊,这么说起来还真得感谢那道调职令,不然损失可能就不只这点了。」刘仲行也是有点感叹,这时从远处传来叫唤,他扯着嗓子应了声,随即加快语速叮嘱道:「你们万事小心,我们这没事的,有什么消息随时联络,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对面匆匆切断通话后,褚唯帆不由得想帮刘大哥贴上超级好人的标籤,自己尚在焦头烂额的当口却还担心着别人的安危,这样的友军一定要好好把握。 把手机往主人面前推了过去,他一抬头就瞥见对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们就这样互看了许久,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于是挑起眉主动起了头,「不如让我来猜一下你想说什么吧?」 没等傅语承回话,他便关掉电视,闭上眼睛,自顾自地开始揣摩对方的所思所想,「首先呢,先来说一说你的个性,你是那种啥事都想一肩扛的人,本来就不是多乐意找我来,现在看到整件事的走向白热化了,你肯定会希望身边的人离得越远越好,这样才不会被牵连,这就是重视他人远胜于自己的傢伙的心态。」 「被人找碴、资料馆失火,这些都只是开端,尤其我们的对手还横跨了阴阳两界,变数太大了,你觉得要抽身就得趁现在,趁着事情还没有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把暴风中心清场,然后说什么接下来就算只靠你一个人也没问题之类的台词,接着就单枪匹马直捣黄龙摆平一切。」说着,褚唯帆两手一拍,响亮的击掌声后,他缓缓地睁眼,对上那双不起波澜的深邃眼眸,「以上,完美的剧本编排好了,我说的对吗,傅语承先生?」 「如果我说对,你会乖乖收手吗?」 青年的语调和那天在车上拜託自己时一样认真,正因为这不是在说笑,所以褚唯帆非常篤定地给了对方四个字当作最终的答案:「怎么可能。」 傅语承抹了把脸,对于这样的答覆并不意外,只好继续游说,「既然我找你来帮忙,那我就有义务不让你出事,你能看到不代表一定能避开危险,你姓褚也不代表他们真的不敢对你动手,就像你在车上说的,连那位林理事长都不能轻举妄动,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应该知道这不是闹着玩的,如果到时候情况变得无法掌控,我最不希望牵连到的人就是你。」 「你这样说,只会让我更不想放开你喔。」只拣自己爱听的话并将其浓缩成「重视」两个字,儘管可能有些不合时宜,不过褚唯帆还是遵照自己的心情绽出笑容,「事到如今才要人家抽身已经晚了,要比死缠烂打我可不会输,而且你想,万一让我破罐子破摔干出了什么精彩的事情,岂不是会给你添更多的麻烦,为了不要乱上加乱,最好的办法就是维持现状。」 「这是威胁吗?」那番似乎是在讲道理的言论在傅语承听来就只剩这样的感想,他很清楚那个人是说到做到的类型,所谓的「精彩的事情」他实在不愿意去想像。 面对他的问句,褚唯帆用力地点头,随即扬起大大的笑脸,和记忆重叠的剎那使得他愣了一下。 他的脑海中浮现的,是他在很多年前透过镜头捕捉到的那一瞬间,在医院的中庭里、在某个温暖的午后,还有那张和阳光一同灿烂的笑顏。 那就是让他耽溺其中的序章,同时,也是他不想让对方知道的祕密。 31. 「你们不觉得唯帆最近怪怪的吗?」 在和一伙友人移动到下一堂课的教室的途中,阿丰突然有感而发,开始徵询大家的看法。 「所以不是只有我这样觉得?」像是找到知音的友人一号一边走一边回头,「你们谁有小道消息的,话说他的现任女友是哪位,我们去打听一下吧。」 友人二号推了他的肩膀一把,「你傻啊,上次分手到现在都还没有女生得手好吗。」 「啊?这空窗期未免也太长了。」友人一号的表情有点担忧,「我记得他上次聚餐好像也说身体不舒服要提早走,这不是我认识的唯帆啊,那个人怎么可能没有女朋友还没有续摊的。」 「小千你有没有听说什么?」跟着加入群聊的小恩拉了拉自家好友的袖子,把话头拋给似乎没打算发言但感觉应该知道点什么的人。 一直默默听着对话的沉千允见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也不得不意思意思地敷衍一下,「没啊,我跟他又不熟。」 「你这样说,那我们真的不知道还有谁跟唯帆是熟的了。」阿丰夸张地摊手叹了口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位校花小姐和他们所讨论的王子殿下相处起来有种特别的氛围感,有几次都被他们目击在讲悄悄话,还有当大家都连络不上王子殿下的时候,就只有校花小姐的讯息得到回覆,而且她还时常担任帮忙传话的中间人,这不就说明了两人的关係非同一般嘛。 「而且你们两个看起来明明就很速配,怎么没有考虑过在一起咧?」友人二号提了一个不少人心中的疑问,除去那些对男方和女方有兴趣的人类,他们这群看热闹的亲友团已经不止一次想要搓合这一对金童玉女了,但是每次都被巧妙地回避,有时候还会被男方反整回来,后来女方有了稳定交往的对象,男方则是稳定地穿梭花丛之间,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那么热衷当红娘了,一直到现在女方恢復单身、男方不知为何当了好一阵子的孤家寡人,这个议题才又被挖出来公审。 沉千允露出了极其嫌弃的神情瞥了发问者一眼,彷彿在质疑对方的脑袋是不是没带出门,一旁的小恩见状赶紧跳出来打圆场,「小千说过唯帆不是她的菜,不管是哪一辈子都不会考虑和他交往。」 被如此决绝的句子惊到了,阿丰过了几秒才重新开口,「我的天,至于这么讨厌我们唯帆吗,这难道是传说中的逆反心理?还是说,千允其实是个傲娇?」 「我才想知道你们到底是喜欢他哪一点。」沉千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是要怪某人的演技太过精湛迷倒了眾生,还是怪她太过聪明看穿了某个假王子的本性,如今的世道难道是只要长得好看就能欧趴吗。 阿丰等人互相交换了眼神,最后异口同声地说道:「脸。」 沉千允扶额,她现在真的有点同情那个可能除了皮囊其他一无是处的傢伙了。 「虽然人类本来就是视觉动物啦,可是不得不说,唯帆的长相是连同性都会觉得漂亮的类型,说他是男女通吃的脸蛋天才大概也不会有人反对,毕竟他一直以来的惊人战绩我们也都看在眼里嘛,不过男性的猎场好像还没有开闢出来就是,感觉这个部分在未来应该很有发展潜力。」 此话一出,除了沉千允以外的大学生纷纷点头,她只能顶着逆风继续前行,同时腹诽花花公子的狩猎行动早就开始了。 「而且唯帆很会处理人际关係,你看他和他的前女友们即使分手也没有交恶,该怎么说呢......算是摆平事情的手腕?反正只要有他在的地方气氛就会变得很舒服,这点满不可思议的,总之和他相处起来真的很愉快,所以他的朋友一直都很多。」 沉千允的嘴角抽动了下,一个在医院碰面劈头就提妇產科的尬聊才子和「相处愉快」这四个字有几毛钱的关係。 「不过偶尔看到他把女朋友当衣服换还是会担心就是了,毕竟他也不可能就这样玩一辈子,到时候孤老终身岂不是很惨,我看到时候我们几隻单身狗也变成老狗了,乾脆一起去住养老院吧。」 后援会的发表已经上升到了人生规划,早已风中凌乱的沉千允乾脆先下线了,她才不想掺和进犬科动物的未来展望。 其实方才的聊天到了中段她就没什么心思去听了,一方面是因为她对夸奖某人的话过敏,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有外在的事物让她分心。 沉千允不动声色地瞥了下身后,其他人或许没有察觉,但她确实感受到了,来自阴影处的、正体不明的视线。 她想起了前几天在学校侧门遇到某个浑蛋,对方看上去不像是要来上课,更像是特地在那等她的,这让她有点起鸡皮疙瘩。 「最近尽量别落单,林爷爷那边......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少去吧。」 靠在机车旁的褚唯帆用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的态度说着,但她听得出对方的语气里罕见地没有掺杂不正经的成分,同时也发现对方的外套袖子底下露出了一小截绷带,「什么意思?你们现在已经进行到可以报警的程度了吗?」 「这种事情才不用劳烦警察,人民保母可是很忙的。」褚唯帆笑笑地搧搧手,「总之别想太多啦,你就好好收下别人的善意就行了。」 「你先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沉千允微微瞇起眼睛,她是不清楚那两个人在搞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不管在搞什么,都不会是轻松简单又愉快的事情,如果真的有危险的话,就更应该待在医院看着才对,林家的那些人她一个都不信任,而那两个人本来就和林家没什么关係,没道理陷得比她深还把她被排除在外,这份变相让她坐享其成的善意她才不需要。 「本来没想跑这一趟的,如果不是他叫我来给你提个醒,我可是想顺其自然的说。」褚唯帆搔搔后脑,也不管自己是不是答非所问,一边自说自话一边转身跨上机车,「毕竟你也是个不听劝的人嘛,我也不觉得我能拦得住沉大小姐,再说我现在可能也是准备过江的泥娃娃了,所以就言尽于此囉。」 回想中断在乾脆地扬长而去的一人一车,沉千允闭了闭眼,即便不安像是溅在白纸上的墨渍一般逐渐晕染扩大,她也不能让人看见不体面的异样。 猛然颳起的阵风扑上依傍着校舍的植栽,除了沙沙作响也惹来声声惊呼,女孩撩起遮挡了视线的发丝,正好看见大片阴影覆盖了本由艳阳照亮的红砖道。 「别出事啊。」 低喃被捲入风中,在被人听见以前,彻底消散。 32. 我该恨谁。 是那个被根鬚死死缠住的村子。 是和树根一起寄生的那个家族。 还是在自己心头扎根的那个人。 如果最初可以无条件地信任,那么最后一定也能无条件地憎恨吧。 是这样子对吧。 傅语承放下合十的手掌,缓缓地睁开双眼。 撑起单边膝盖,他看着面前的第二名祭拜对象,墓碑前的花束是在他来之前就已经存在的,就像他偶尔会看到的一样,用不同色系的欧雅纸束着在当季盛开的花。 这次他养父的墓前也有一小束不具名的心意,从同款的花材和包装手法可以知道这是同一个人留下的,看来是有人发现了只隔了短短几公尺的奇妙缘分,故而有此一举。 虽然非亲非故,但他的养父生前很喜欢交朋友,多半也不会觉得唐突,反而会很开心吧。 有这么一位热衷于和他人建立关係的「父亲」,起初的他根本没办法理解,为何这世上会有如此难缠又好管间事的怪人,明明置之不理也不会有任何的影响,说到底,他们本就是陌生人,除非是想从他身上获得什么,否则怎么会有主动接近他的理由。 曾经的他以为,所谓的连系不过就是存摺上的数字变动,就像把他生下来的那两人所做的一样,薄弱得可笑,有些亲戚看在钱的份上会愿意让他踏进家门,但他总能把自己作为外来者的本分贯彻到底。 因为融入不了,所以游离在外,然后循环往復。 没有选择权,而且也已经习惯了,反正用不了多久,他又会连同那些为难的说词被转手给下一户人家,所以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把那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放在心上,只是随波逐流地握住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姑且待在了对方的屋子里。 然而他这一待,就待到了现在,而用来过夜的水泥建筑,也成了理所当然的家。 是叶广泽教会他,人与人之间还有别种的连系方式,并且让「相信他人」这个选项进入了他的生活。 从没有接触过的温度让他一度想要逃离,就像是鱼会被人类的体温灼伤一样,让他无所适从。 很彆扭,会觉得难以直视,可是久而久之,他发现这种感觉其实不坏,他终究是个普通的人类,而非只能存活在深海的生物。 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年,但他已经很满足了,照在自己身上的光早已不只一道,即使有所缺损也不至于暗如深渊,哪怕黯下的是一直以来最卖力散发热度的光源,他也只能不断这样告诉自己,好让自己不那么在意。 有人退场,自然也会有人登场,在养父去世的那一年,他在同一间医院里认识了永晴婆婆。 那时的他已经没了要探视的对象,只是像在缅怀些什么一样,到养父住院期间经常待着的中庭走走看看,他习惯随身携带相机,偶尔也会遇到病人家属来向他询问是否能帮忙洗出合影的回忆,他并不会排斥这样的请求,而在不知不觉间,出入病院的日常就这么延续了下来。 「你能不能帮我偷拍几张照片呢?」 这就是傅语承和那位婆婆的初次见面,这份错愕至今回想起来都会令人失笑,突兀的问句甚至让他对来者的身分不那么好奇了,在几秒的沉默后他才开口回覆对方,「......偷拍是犯法的。」 「啊,我不是说那种很坏的偷拍,是合法的偷拍啦。」把浅金色的头发挽在脑后的婆婆连连摆手,随即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话锋一转,「对了,我还没自我介绍,我叫做alison,但在这里大家都习惯叫我的中文名字,我的娘家姓杨,你可以叫我永晴婆婆,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虽然有点犹豫,不过傅语承还是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对方了,他判断这个人应该只是个怪人而不是什么坏人,如果只是有点奇怪他还不至于会抗拒互动,毕竟那个自愿当他的家长的人也是差不多的类型,难以招架的热情还有跳跃性的思考他都不陌生。 「我想请你拍的是我的孙子,不是我自夸,他长得可上镜了,我都怕我会提早当曾阿嬤。」就像是寻常长辈一样絮叨着,杨永晴望向不远处拄着助行器缓慢迈步的病患,又接着说道:「我这副身体肯定是没办法陪他太久了,就算没办法看到很久以后,至少也要好好记住现在的样子,可是我们的距离太近了,有些细节不拉远了看是发现不了的,所以我就想知道如果从第三方的角度来看会是怎么样的场景。」 静静地听着用轻描淡写讲述的心愿,傅语承已经明白对方请自己偷拍的用意是什么了,正因为明白这份愿望远超出语言可以表达的沉重,所以他不觉得自己有办法胜任,他只是个把摄影当兴趣的自学拍摄者,对于一个没有时间可以浪费的老婆婆,他并不是首选。 似乎是看出他的顾虑,杨永晴暂时撇开了委託,她左右张望了下,选定了一处树荫下的长椅,拉着他过去坐下,「你先跟我说说你为什么会喜欢摄影吧。」 任由着被按着肩膀落座,傅语承低头看着手上的单眼相机,其实他根本没有义务对刚认识的人阐述自己的兴趣,可是他还是顺着这个节奏聊了下去,「家里翻到旧的相机,试着拍了照片,觉得还满有趣的,所以就开始学了。」 「偶然开始的兴趣就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生活就是要多一点这样小小的刺激才会更开心啊。」似乎很满意这样的理由,面试官婆婆讚许地点点头,「不必非常严谨,也不用刻意维持,顺其自然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这种感觉真的很棒。」 虽然认同这样的眉批,但傅语承并没有答腔,这场谈话的主导权本来就不在他的手里,他只需要等到对方主动放弃就行了。 然而他不说话,那名婆婆却不会对着沉默毫无作为,她将被吹散的鬓发顺到耳后,待这阵风止息了才开口,「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应该找你,觉得自己不能符合别人的期待?」 这次傅语承依旧没有表态,只是定定地对上老妇人的视线。 「我看过你拍的照片,太专业的我不懂,可是你的照片总给人一种很温柔的感觉,我觉得那不只是拍摄内容的关係,有很大一部分也是因为可以理解别人所珍视的、想要保留下来的事物才能拍出来的吧,所以我才会想,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拍得很好的。」 湛蓝的眼睛笑得微弯,加深了眼角的细纹,也多了几分岁时沉淀后的柔和,那头柔亮的金发像是在和阳光争辉一样,正如同傅语承认知里的万里晴空。 从来没有人这么评价他拍出来的东西,他也不认为自己和那两个字沾得上边。 这是客套话吗?可是那双眼睛没有让他读出这样的意味。 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是初见的陌生人,明明只有几分鐘的短暂交谈,却彷彿经歷了多次晤面一般。 所以,他可以把这些话理解为肯定吗? 于是,鬼使神差地,他点头了。 33. 从那天之后,这项委託几乎佔据了他的生活,镜头里有了固定出现的人物,带来的不是一成不变,反而每每都能有不同的新鲜感。 「哎呀?最近小帆的个人照好像变多了?」 在某个定期提交成果的下午,坐在病床上的杨永晴把一叠照片摊成扇形,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现象一样朝摄影师拋出问句。 「......不是和之前差不多吗。」正在窗边检视相机记忆体的傅语承头也没抬地说道。 「可是你刚刚的动作顿了一下呢。」 「......」 「还有你的耳朵好像有点红喔。」 傅语承直接把头转向玻璃窗,整个人背对着已经开始窃笑的婆婆。 「这些真的是刻意面对镜头反而拍不出来的照片啊......尤其是这张,要不是这是我家孙子我都要一见钟情了。」 背后传来的调侃让傅语承很想立刻离场,不用回头他也知道对方指的是哪张照片。 一直以来,他都是远远地看着、拍着,因为只有毫不知情才能展现最自然的一面,这才是永晴婆婆想要的,而他的镜头里也总是框着那对像是忘年之交的祖孙,可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当他读取记忆卡的时候,那个男孩子的笑脸居然佔据了要用滑鼠滚轮捲动好几下的版面,几乎要让人质疑最初的委託目的究竟是什么了,当第一次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就提醒自己这不是个人写真集,然而下一次的拍摄却仍旧摆脱不了这种情况,总是在不知不觉间让那个男孩子独立存在于整个镜头之内,活像是中了什么魔咒。 「如果我现在问你原因是不是有点不解风情哪,但我真的挺好奇你对小帆的看法,因为我没见过小帆的朋友,根本没机会可以听一听同龄人眼中的小帆是什么样子的。」 透过玻璃注视着在中庭草坪上走动的人们,傅语承沉默了很久,而身后的永晴婆婆似乎也不着急,就这么静静地等待着。 「......他,好像只有和婆婆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发自内心地笑出来。」 听到他低声地开口,永晴婆婆很有兴致地发出尾音上扬的单音节,人也从病床起身走到他旁边。 他将视线移动到对方手里的那张照片上,不知道被什么给逗乐的男孩子笑得特别开心,只是看着都能感染到几分欢快,与其说是他的镜头捕捉到了那副笑脸,倒不如说是他被那份在病院里并不多见的开朗牢牢地抓住了目光。 他相信这样的性格是真实的,可是另一方面,那个男孩子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空洞神情又让人在意,那是阳光背后让人无法读透的阴影。 「小帆他啊,可以看到寻常人看不到的事物」 傅语承有点错愕地看向老妇人的侧脸,只见对方一边说着一边偏过头,莞尔依旧,但是没有丝毫的玩笑意味。 「和我们看出去的世界完全不一样,一开始常常被吓得做恶梦,可是后来也慢慢地适应了,如果他不说,多半也不会有人察觉得到,就连他的父母都不晓得他直到现在依旧能看到那些。」永晴婆婆轻轻地拂过照片上的男孩,眼神慈祥和蔼,「我没办法感同身受,只能纸上谈兵地把我知道的告诉他,他年纪越大越会藏事情,刚刚说的没见过他的朋友,我想他可能也没有遇到谈得来的人吧,三天两头就打架掛彩,要是我不在了看谁来帮他包扎。」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傅语承有点不自在,他觉得这些内容不是他该听的,关于他人的私事,他其实不太清楚自己可以涉入到怎样的程度,所以他选择停住自己探究的脚步,可他偏偏碰上了这位没有要停止揭露底细的婆婆。 「能多一个人了解他总是好的嘛,如果我下台一鞠躬了,舞台上就剩他一个,岂不是很孤单吗?」永晴婆婆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等我不在了之后,小帆就麻烦你了,他看起来好像很坚强,但事实上还挺爱哭的,到时候就拜託你帮我守护他啦。」 「这种事情是这么随便的吗......」傅语承忍不住撇头嘀咕,居然把理应郑重的託孤搞得像是找个路人来帮忙搬东西的举手之劳一样,这是他能随手帮的忙吗,他可是一句话都没和人家的宝贝孙子说过啊,这简直比猝不及防的偷拍请求还过分。 「这不是随便,是随缘。」像是好哥们一样勾肩搭背,永晴婆婆的态度又回到了平常的轻松谈笑,「相逢便是有缘,谁也说不准未来会怎么样对吧,那我也只能相信一切都会很好囉。」 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相遇可以为生命带来一点变化,在根本不能确定这个变化是好是坏的前提下,这位特别的婆婆给他留下了最后一项委託。 坟头的落叶颤动着,下一秒便被吹向远方。 「结果我也变成一个自私的人了,真是......让人完全笑不出来。」 傅语承眼帘低垂,无人回应的对话仅靠一方是延续不久的,当然他也没打算长篇大论。 「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现在的他只能承诺这一句话。 等这整件事情结束以后,一切就能恢復原样了吧,回到两条不相干的平行线,这样才是最好的。 口袋传出来讯提醒,他拿出手机读取讯息,某个去医院探望胡老师的人问他何时要过去会合,他正打算回覆时,电话就来了。 「果然没听到声音就没办法安心啊。」 对方劈头就是这样的感叹,傅语承还没来得及回话,对方又继续说了下去:「这边目前都没有什么状况喔,平静到让人有点害怕了,感觉那天堵我们纯粹就是场误会一样。」 「确实,照理来说不应该到现在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傅语承也有这样的同感,对方很显然拥有高社经地位,撇除掉意欲掩盖的事实,却也没能寻获多少资讯,也就是说这不是一棵招风的大树,但现在却选择主动引起风浪,这在他们看来就是最后的不得已的手段,如果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那阵寧静就显得更像是在酝酿着什么的假象。 「其实......好像也不能说都没有动作。」褚唯帆停顿了下,接着把今天看到的事告诉他,「师母求来的护身符长了一堆不知道是头发还是根的东西,我在她发现前全部处理掉了,不知道这跟胡老师开始昏睡有没有关係,你觉得要怎么跟她解释比较婉转?」 「就说你发现破了所以帮忙处理掉。」傅语承不觉得拐弯抹角的解释能达到预期的效果,他们都不想加重师母的不安,但在这种敏感的时候,额外的言词都是杯弓蛇影,除了定期的探视,他们也只能暗地里加强警惕,尽可能不要让师母察觉到什么异状。 「好喔,那我们就口径一致了。」褚唯帆的声音混着叫号的背景音传来,在他即将切断通话前,对方喊了他一声。 「傅语承。」 「还有事?」 「对啊,我都还没提醒你要小心一点,这么急着掛电话干嘛。」 来自电话那端的率直叮嘱让他习惯性地吐槽回去,「与其担心我,还不如顾好自己,你可是有横衝直撞的前科的人。」 「要论横衝直撞的经验值我可是前辈,完全有资格担心你。」 傅语承失笑地摇摇头,那傢伙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傻话吗。 「那看来我只能收下你的关心了,满意了吗,大前辈?」 34. 褚唯帆放下手机,鼓着脸颊瞪着显示通话结束的萤幕,他不满意,一点都不满意,就算「大前辈」那三个字的语调他很喜欢,但是那个满出来的调侃让他超级不服气。 他一边消化情绪一边环顾了下医院的大厅,等候看诊拿药的病人、仔细叮嘱注意事项的医护人员、奔走于病房之间的医生,这个场所的日常大抵如此,可是此刻的他却不得不在这样的日常当中套上草木皆兵的滤镜,因为他不晓得有没有什么人混在其中准备着伺机而动。 话说他之前追着跑上跑下的女病患最近好像和院方相安无事,都没怎么听到护理师之间的小道消息,可他们这边已经掌握了那名女性的基本资料,所以丝毫不敢大意。 女性名叫许欣媛,先前任职于製造业工厂,她的母亲为了医疗资源辗转迁移了不少处租屋,然而在出事前,她们居住的地方就是榕林村隔壁的村落。根据他们手上的调查,女性在早在出事前就有一些不寻常的行动,工厂的同事曾目击她躲在偏僻的厂房角落掉眼泪,有一阵子看上去情绪非常低落,但由于平时与同事互动不多,因此更详细的情况也没有人知道,那按照合理的剧情发展,就是女性为了目前尚且无人知晓的烦心事借助了许愿树的力量,他们推测女性之所以被发现晕倒在巷子里,正是因为去过榕林村、并且接触了问题所在的老榕树,然后阴错阳差被女鬼缠上。 早在这之前就有不少冒险家实测过许愿树的性能,排除那些夸大其辞吸引流量的帖子,基本都是无事收场,难道那个女鬼还会挑人作祟吗,还是这就是所谓的天时地利人和? 习惯性地摸了摸左耳的耳环,褚唯帆一边思索着一边返回病房,今天轮到看护帮忙照顾,他来的时间正值中午用餐的时段,刚好可以让看护稍事歇息,直到对方回来后他才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偷偷烧掉损坏的护身符,然后再给傅语承打电话。 走回胡老师的病房前,他在林育森爷爷所在的楼层犹豫了下,不过最后还是没有迈步靠近。 听那位沉大小姐说,林爷爷的状况越来越不乐观了,一切的治疗手段都只是在延续苦痛,可是家族内部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支持安寧疗护的选择,生怕被曲解成为了尽快得到财產选择让长辈放弃治疗,在薰心的利慾面前,甚至不能允许病人拥有最后的尊严,这怎么看都是一件极其弔诡的事。 看着事态逐渐恶化却无能为力,他太懂这种感觉了。 当年的病房里没有各怀鬼胎的亲属确实值得庆幸,但他真的寧可身边站着的是一群活人,至少还能感受到和这个世界的一丝丝连结,而非佇立在那些象徵着彼岸的黑色人影之间,彷彿在围观着、倒数着生命的流逝,令人无比焦躁。 如果帮助别人真的是善意循环的起点,那为什么奶奶最后只能在这样的场景下谢幕? 他不知道答案,也没有人可以给他答案,多年过去,他也学会像打地鼠一样把偶尔冒出的念头敲回洞中,因为奶奶希望他可以开开心心地生活,不要让烦恼在脑袋里待太久,这点他应该是做到了,毕竟他有时候会被同学用笑哭的表情符号吐槽没心没肺。 「唉......不过这回我可是难得有心了啊......」 自言自语地叹息着,褚唯帆在走廊上缓步前行,途中,他和两名医生擦身而过,阴鷙的神情和不太对劲的压抑氛围让他忍不住又转头多看了几眼,没想到这一转却使他愣在原地。 那两个人绝对不是医生。 他就没看过有哪个医护人员会掛着血淋淋的发黑手臂走来走去,那可是以救治病患为己任的一群人,要怎么从业才能把自己的背后搞得活像是经歷了一场屠杀,他不知道那两人是什么来路,总之他能肯定绝非善类。 在这种地方出现这样的不审者自然是不能放任不管的,褚唯帆几乎没怎么思考,在短暂的愣神后就尾随了上去,同时也把手机的通知全部关闭,以免被对方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跟了一路,不出所料,这是要去林爷爷病房的路线,现在的情况就像电视剧常演的那样,坏人要潜入作案,而撞见这一幕的正义小伙伴就会跳出来阻止一切,然后把坏人一网打尽,世界又恢復和平......如果现实也能这么顺利就好了。 褚唯帆侧身藏匿于走廊的转角,远远地就看到守在门外的西装男子相信了来人的医师身分,松懈的下场就是被电击后放倒,其中一个冒牌医生拖着男子进了病房,后头的同伙张望着确认过四下无人后,旋即关上房门,平静得彷彿什么都没发生过。 找准时机无声地欺近,褚唯帆不带缓衝地拧开门把闯了进去,快狠准地把离自己最近的假医生踹翻在地,一旁正要对病人的维生仪器动手脚的同伙见状,立刻衝过来想要把他逼退,看出对方并不恋战,而是想要在骚动扩大以前撤离,他当然不可能顺了对方的意,下手也更重了,完全就是抱着要把人打趴到再起不能的心态在出招,但对面也不是省油的灯,得手的第一下如果不是因为偷袭,大概也没办法让他佔到什么便宜。 一时半会结束不了的打斗让两个冒牌医生无法顺利逃脱,褚唯帆也同样没办法顺利把人制伏,他已经不指望有人能赶过来帮忙了,搞不好在他们其中一方倒下以前,这间堪称遗世独立的特殊病房里的动静都不会引起注意,所以最理想的情况就是趁着未知的变因来搅局前自立自强速战速决,然而就在此时,房门再次被揭开了。 他用眼角馀光瞄到非常熟悉的人影,那是个女孩子,似乎觉得自己开门的方式不对,所以搭在门把上的手迟迟没有放下来,表情他没看仔细,他猜应该是震惊错愕加不解。 一号冒牌医生见门外来了人,就像找到突破口似的直接转移目标,褚唯帆抽空朝可能会改变情势的女孩子喊了一声,好让还没反应过来的她进入战斗准备,「大小姐!回魂了!」 女孩震了一下,男人早已逼近面前,于是她下意识抬脚瞄准了对方的胯下。 一拳挥在二号冒牌医生的鼻樑上,褚唯帆吹了声口哨,这一脚的杀伤力绝对是本场mvp,作为男性同胞,他不免俗地要为其默哀三秒,「这里还有一个,要不要补踹几下?」 「我现在比较想踹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展现超凡的情绪控管能力来压低声音以免惊动病人,沉千允朝着自家同学怒目而视。 「哎呀,不是早就说过少来医院了吗。」踩住还想挣扎的男人的手腕,褚唯帆耸耸肩,回望那个很会抓timing出现在精彩现场的某大小姐,「现在可以麻烦人民保母了喔,报完警顺便帮我找找有没有绳子胶带之类的东西。」 沉千允回以一个白眼,拿着手机离开病房打电话去了。 命根子被重创的男性蜷缩在地,发出痛苦万分的呻吟,褚唯帆看了看脚底下的男人,扭动脚踝又加重了力道,并思考着要打哪里才可以剥夺意识又不会致命,不先彻底搞定这个被踩住的人他根本腾不出脚,那边还有一具蠕动中的人体待处理呢。 碰、碰 有什么东西拍在玻璃窗上的声音把褚唯帆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这里是四楼,窗外也没有阳台,如此突然的响动不太可能是人为的,这让他不由得警惕了起来。 又是「碰」的一下,这次玻璃上多了一个暗红色的掌印,现在他可以百分之百肯定这是超自然现象了,他快速地检视自己所处的环境,尚未有被入侵的跡象,病床上的林爷爷直到他们的打斗结束都没有被惊扰,而地上的假医生们还处于等待回血的状态,大概也无暇顾及其他,随着拍击愈发紧凑,原先针对假医生的提防也逐渐转移到窗外的异动上,以至于他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一号冒牌医生已经挣扎着爬了起来。 被男人的怒吼拉回视线,褚唯帆险险躲过对方的拳头,因为不想靠近很不妙的窗边,所以能闪避的地方有限,男人抱着破罐破摔的狠劲不断进攻,他虽然抓准了反击的机会,但左耳的耳环也硬是被对方扯下,痛得他倒吸一口气。 接下来的事情就发生在一瞬间。 无数隻黑色的手涌进他的视野中,彷彿身处于汹涌的急流当中,五官无法作用,四肢不听使唤,残存的意识也在黑暗完全笼罩后被彻底掐熄。 当沉千允回到病房时,里头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病床上的林爷爷,一个是瘫在墙边的原看守者,地上留有来源不明的血跡,以及,一枚银色的耳环。 35. 这是整个林家的罪孽。 仅凭我一人是无法偿还的。 但如果这个傲慢的奢望可以实现,我一定毫不犹豫。 一切都在接近消亡。 褚唯帆吃力地撑开眼皮。 意识復甦的同时,身上也跟着传来阵阵的刺痛钝痛各种痛,断片的记忆让他没办法对自己的处境做出更多的推测和判断,试着动了下手脚,他的行动并没有受到限制,手掌摸到的是带着一点凉意的泥土和潮湿的枝叶,还能闻到淡淡的土腥味,虫鸣此起彼落,黄昏的落日照得树林像是着火一般的橘红,现在的他应该是躺在某个环境清幽的荒郊野外吧。 支起身子坐了起来,他注意到手腕上有掌印形状的瘀青,这得抓多大力才会留下这样的印子啊,如果不是这个地点不够合理,他搞不好会觉得自己刚玩过一场sm,然后他就像坏掉的玩具一样被随便乱丢。 所以说,这种始乱终弃的即视感是怎么回事?是哪个浑蛋把他遗弃在这里的?这里又是哪里? 草丛里的虫子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风吹得树叶摇曳不止,整个林子像是在窃窃私语一样,让身在其中的人很不舒服。 「我的手机呢......」在身上摸索不到可以求救的文明道具,褚唯帆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拍掉衣服上的土屑站起身,他可没有夜宿林间的雅趣,而且这片林子给他一种很不妙的感觉,藏在幢幢树影之间的视线、凝重且不自然的死寂,这是标准的有非人类要出没的徵兆,他有预感,如果再继续逗留,多半会被种在这里和树木们一起行光合作用。 想到这点,他忍不住乾笑了下,好吧,考验他的求生能力的时候到了,总之先离开这个地方再说。 在出发地摆了石堆作记号后,褚唯帆随即往光线相对较为充足的方位加紧脚步,但很快他就发现这样行不通了。 他看着地上那堆眼熟的石头,这是第三次回到原点了,他好像是在跑步机上运动一样,一点进展都没有,看来他离种树结局又更近了呢。 这时候的太阳早已完全下山,方才的视线感也变得更加强烈了,褚唯帆坐在石堆旁,他不想就这么放弃,可是他实在没有其他的招了,如果继续跑到筋疲力尽为止,那他的处境只会更加糟糕。 他不停地强迫自己动动小脑袋瓜,看能不能激发传说中的逆境潜能,然而在创造出奇蹟以前,不科学的现象就先一步来报到了。 一双伤痕累累的脚在一次眨眼后出现在他的面前,一点徵兆也没有,仅仅只有一双脚,就算往上看也看不到别的躯体部位,那双脚就在他的注视下自顾自地调转脚尖的方向,然后迈开步伐。 虽然是这种诡异的情况,但他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恶意,既然别无选择,他也没有多想便跟了上去。 盯着引路的脚亦步亦趋地走着,他发觉周围有越来越亮的趋势,迎面袭来的风一下子变得强劲,他抬手遮着眼,等气流平稳下来后,重新映入眼中的景象让他一时间做不出更多的反应,只能呆立在那。 那是一个热闹的村子,远景矗立着一棵苍翠的大榕树,把熙攘的街道衬托得更加蓬勃,可这生动的一幕却让他觉得不是那么的真实,他就像误入桃花源的外来者,徬徨,但又跃跃欲试。 染上污渍的裙摆在那双脚上轻轻飘盪,即使被人来人往穿透也不为所动,当褚唯帆终于与行人匯流后,他也成了这般无人觉察的虚像。 他们继续走着,来到一户气派的大宅前,他看到一对老夫妇神情激愤地想要闯进去,被不少家丁挡在门外,就在同时,不起眼的侧门被缓缓推开,一名戴着帽子的青年悄悄地避开人群,混入了人流之中。 在人与人交错的间隙,青年似乎牵起了谁的手,纤细而白皙,在行进间自然飘逸的黑色长发和若绿长裙都为那道背影平添岁月静好的想像,单单是看着都能感受到只属于两人的欢愉。 一声「吱嘎」打断了片刻的平和,紧绷且刺耳,像是有什么重物被悬掛起来,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盪着。 有一处人家聚集了许多村民,或指指点点,或摇头叹息,而引得他们如此反应的就是被麻绳系在厅堂梁上的两条人命,绳结绞紧后的摩擦声就是往生者最后的悲鸣,甚至没有人会为其哀慟嚎啕。 青年的身影隐没在人群之中,身着长裙的女孩子隻身来到那棵老榕树底下,她摸了摸绑在树身的艷红布条,接着闭上双眼,合拢双手。 一名金发少女蹦跳着远离行人,躡手躡脚地往树下靠了过去,她伸手摀住女孩子的眼睛,这一恶作剧在一方的惊呼后演变成嘻笑打闹,末了结束在互相挽着手倚着树干休息。 乘凉了好一会,一个带着眼镜的青年找到此处,要来接走金发少女,女孩们有些不捨地拉着彼此的手,最后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她们郑重地道别,女孩子站在树下送走了少女,自己则继续逗留,褚唯帆猜想她或许和人有约,便张望着搜寻女孩子的等待对象,却看到街角有个年轻人在往这里窥探,旋即又躲藏起来,他刚想追上去一探究竟,不料下一秒,眼前的一切画风骤变,黑夜,雷雨交加,划过天际的闪电照亮一场追逐,女孩子几乎是拚了命地狂奔,绊倒后连鞋子也顾不得重新穿上,赤足和雨水一同溅踏水洼,本该柔顺的秀发狼狈不堪地贴在脸上,紧追在她的身后的则是一群手持棍棒的高大男性。 猎人穷追不捨,走投无路的猎物最终逃到了榕树下,也许是想对一直以来的信仰求助吧,然而一直到猎人们的武器如同雨点一样落在身上,她的信仰都没有给她一丝一毫的回应,那头凌乱的长发被人揪着,彷彿在苛责她不够虔诚一样,一下又一下地将她的额头磕在满地错节的盘根上。 于是,这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他看见那天行跡可疑的年轻人拿着厚厚的纸信封,提着行李离开了村子。 他看见那天曾牵着女孩子的青年失魂落魄地坐在宅子外边,他无心理会周围的议论,朝身旁的空位颤抖地伸出手,却什么也没能握住。 他回过头,那棵茂盛的大树下站满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只有恨意无一例外。 他们都被献祭了,祭的不是赐予福泽的榕树公公,而是无以名状的人心。 当被风扫落的叶片纷飞远离最初的枝干,根本不会有人在意区区的落叶会于何处归根,就连曾经依附过的大树也不会放在心上。 为什么我们得死,而你却可以活着。 这是褚唯帆在最后从那些人的身上读到的质问。 36. 傅语承侧身避开险些被自己撞上的护理师,快步赶往位于医院四楼的特殊病房。 一通电话把自己叫来这里的女孩正靠墙站着,虽然称不上狼狈,但看得出来无心注重仪容,不只衣服的皱褶没有抚平,连头发都没有顺好,脸色也相当难看。 「他人在哪?」跳过累赘的开场白直奔重点,傅语承也顾不得压抑情绪还是修饰句子了,直接向对方拋出此刻最想要得到答案的疑问。 他的手机萤幕还停留在通话记录的页面,每增加一个未应答,他的焦虑就加深一分,然而他目前能做的,就只有继续累积未接拨号的数量。 沉千允抿着嘴唇,将捡到的小饰品摊在手上,递到质问者的面前,「医院的人都说没有看到他,监视器只拍到他被那两个男的带上车,警察还在追踪,目前没有下文。」 接过几乎成了某人的标志形象的银色耳环,那上头的血跡让傅语承心一沉,这么重要的东西绝对不是自愿取下的,他知道那个人的身手不差,不至于随随便便就被人撂倒,看来是还有其他的干预因子在。 「他的手机打不通,在这边乾等着也不是办法,只能找你来了。」沉千允看着仍在尝试拨电话的青年,对方的脸上是毫不遮掩的心急,没想到她那个花到不行的同学居然也有了会这样牵掛自己的对象了,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她应该会破天荒地献上一点点的祝福吧。 再次切断转接语音信箱的系统录音,傅语承不死心地想要再重拨一次,但在他按下拨号键前,那串一直没有被接通的手机号码伴随着震动和铃声显示在萤幕上,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滑动了绿色的话筒图示,「你没事吧!你现在人在哪里!你......」 另一端的死寂让他迟疑了,那是全然的无声,连点属于人类的喘息或是环境的杂音都听不见,褚唯帆打来的电话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当然前提是这真的是他本人拨过来的,而不是别的什么在操控手机。 一旁沉千允投以关切的眼神,傅语承把手机拿远开了扩音,在长达十几秒的寂静之后总算有了点音讯波动,像是某种广播的男声逐渐清晰了起来,他凝神细听,生怕遗漏了什么线索,当关键字词被一一拼凑起来后,他意识到这是一场选举的竞选宣传,与此同时,通话戛然而止。 「一号......候选人?叫做林什么的,那是谁啊?」沉千允皱着眉,对这通疑似骚扰电话的诡异来电很是不解。 看着转暗的萤幕,傅语承心下了然,那是早已成为过去式的村子曾经定期举办的自治活动,候选人的名字也不止一次出现在他手边的调查资料里,他没见过本人,但他知道那个人就是榕林村连任多次的村长,同时也是最后一任的村长。 这并不是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而是一个提示,一个可以让他找到人的宝贵提示。 「看你这个样子应该是得到什么天啟了,要是有什么想法就去实行吧,医院这边你不用担心。」看出有人的表情变了,沉千允环起手,瞥了下病房的方向,「就在刚刚,林爷爷和胡老师的病房都安排了一批人在站哨,说是褚先生让他们来帮忙的,看来是比林家找来的人要可靠多了。」 傅语承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所谓的「褚先生」是指谁了。 「他们说剩下的事情会有人搞定,让我们去做我们能做的。」转述完那票人带来的口信,沉千允耸了耸肩,「到了紧要关头还会跳出来cover自己家的小孩,看来某人的娘家也不是真的这么不近人情嘛。」 傅语承没有给予任何的评判,他所了解的褚家都是从那位婆婆的口中听来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当时婆婆是这么感叹的,疏离并不代表完全不在乎,很多时候都是因为不晓得该如何是好,才会在不知不觉间离得越来越远。 他知道失联的那个人其实也是这样,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这一切用这种方式结束。 第二次驱车来到这座废村,夕照的馀暉已经被夜色完全同化,路灯的光线对于驱散黑暗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除了吸引具有趋光性的虫子,更多的还是让阴森显得更加突出。 傅语承远远的就看到村口处停了一辆铁灰色的厢型车,车门没有关好,感觉车上的人似乎很急着离开,他匆匆下车查看,就见应该是车子使用者的人倒在一旁,而另一边的草丛里也躺着一个人。 他打亮手电筒靠了过去,那两个男人是睁着眼睛的,可是眼神涣散,表情抽搐扭曲,看上去应该是受到什么严重的惊吓,其中一人的嘴唇颤抖着,发出了微弱的声音,他凑近一听,全是无法表意的音节,对了解他们的遭遇没有任何帮助。 没有在那两名男子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他站了起来,将手电筒照向废村的入口,那里不知何时聚集了许多的黑色的人,层层叠叠,彷彿剪影一样若有似无地晃动着,光是这样看着就散发出生人勿近的不祥,更不用说一口气衝过去了。 傅语承握紧手电筒,正要动身时,裤管却被扯了一下,步伐一滞的他回过头,只见一隻苍白的小手抓住了他的裤子,从身形来看,这很显然是个小孩子,身上的衣着虽然有些脏污,但仍看得出是件粉色的洋装,赤脚和双手是同样不具生命气息的色调,颈部以上和黑暗融为一体,无法辨识样貌,在他整个人转过来后,那个孩子松开手,指向了村子另一侧的树林。 接收到为自己指路的意图后,傅语承没有过多的犹豫,他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可以找到人的机会,哪怕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指引。 在重新起步的瞬间,他瞥见那道抱着兔子玩偶的瘦小身影朝他挥了挥手,随后慢慢隐入夜色当中。 上次他和褚唯帆并没有往这一带走去,根据那个曾经的村民的说法,林子是可以通往村里的,但是路不好走,而且虫又多,偶尔还会有蛇出没,平时几乎不会有人走动,整个就是原汁原味的原生态,所以当看到有一台手机遗落在枯叶堆上时,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傅语承上前捡起那台很眼熟的科技產品,机身损坏的程度已经严重到没办法正常使用了,也不晓得到底是遭受了多大的撞击,即便随身物品的拾获证实了他的搜索方向是正确的,也很难让人乐观起来。 他在距离手机几步之遥的树下找到一堆人为摆放的石头,以及尚未被掩盖的足跡,这些脚印直直通往树林的深处,他想都不想便迈出脚步。 一定要赶上。 他满脑子只有这个念头。 手电筒的光圈晃得激烈,他根本不在乎脚下或是前方有什么,树木与树木的间隔随着他的奔跑越来越稀疏,一条快被杂草淹没的小径出现在他的面前,代表着他即将进入榕林村。 路旁的街灯闪烁了下,在明暗交错之间,影子不再只是不透光物体的附属,而是像有了自主意识一样脱离了平面,成了和他站在同一个维度的存在。 性别各异年龄不等的人影漫步在小路上,共演一齣意义不明的默剧,傅语承往人影聚拢的地方看去,果不其然是那棵蛰伏在幽暗之中的庞大老树,而他要找的人就倒在树下。 围观的影子越来越多,明明是这种让人不寒而慄的场面,傅语承却只能想到「共襄盛举」这四个字,中心的大男孩就像是俎上肉,在他喊出对方的名字前,身体就率先做出反应了。 被穿透的黑影带着一丝丝的阴冷,他没有间工夫去理会,一路狂奔到褚唯帆的身旁,在确认对方还有呼吸后才松了一口气。 「他是你的什么人?」 身后驀然响起了女性的嗓音,能感觉到对方近在身边,可声音听着又有些悠远,他扶着褚唯帆的肩膀让人靠在自己的怀里,握住了那双微凉的手,「他......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从最一开始就是他一厢情愿地放心不下,他只是纯粹地想着不要让阴霾逗留在那张最适合笑着的脸上,他也从没想过要走入对方的生活,可终究还是败给了那晚在街上的偶遇,以及那之后被挑断的理智线。 虽然和他所想的不太一样,但这个人至少还走在普通的道路上,是直到胡老师出事之后,他才把对方牵扯进这条偏离主线的岔路。 在这些日子里牵着扯着,面对这个人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的越矩,他会感到头痛和无奈,可是说穿了,这还是源于他的半推半就,他根本狠不下心把人推开。 「把他带来这里不是我的本意,希望你可以理解。」 傅语承没有回头,他把自己的思绪整理好后才重新开口,「其实你并不想让事情变成这样,对吗?」 如果现在和他对话的就是许愿树传说中的正主,那他之前的疑惑就能解释得通了,祂不是一个被怨恨侵蚀的厉鬼,抱持着恨意的是那些黑色的影子,矛盾的两端没有完全融合,也没有完全分化,所以造成的种种事件才会给人目的不明又不够彻底的违和感。 「我一直在等。」 影子们说,那个人不会来了。 影子们说,活着的人都是憎恨的对象。 影子们说,当年告密的男人需要得到一点教训。 影子们说,那晚许愿的女人就和自己一样愚蠢。 影子们说了好多好多,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心这种东西,但她可以感觉到有什么正在孳生。 可即便如此,她依旧在等一个可以让阳光照进村子的机会,以及...... 「现在,时间到了。」 傅语承看到有个泛着朦胧萤光的轮廓在身旁蹲了下来,他的手背也随之传来一股暖意。 「最后来到这里的人是你们真是太好了。」 「再见。」 带着淡淡笑意的道别就像在宣告一切落幕了一样,被夜风吹送到彼方。 37. 褚唯帆猛然睁开双眼,却又被直面的光线刺得闭了回去。 在适应光亮的同时,身体的其他感官也在同步甦醒,他发觉自己的手里好像正握着什么,勾起头一看,有个人正趴在他的旁边,而他握着的就是那个人的手。 努力地撑起有些疲软的躯干,他都忍不住想吐槽又躺在病床上的自己是不是要转型成为黛玉小姐,就在他尝试坐起来的同时,这阵动静也无可避免地吵醒了趴着的人。 然后他就被一把抱住了。 对方的手臂很用力,老实说有点痛,可是他完全不在乎,反而还觉得很开心,毕竟抱着自己的可是那个傅语承啊,是那个即使被他跨坐在身上也只会说别闹了的直男木头人啊,这是他终于攻略成功了的意思吗? 「太好了......」 傅语承的声音有点闷闷的,听起来像是如释重负的样子,害他很想看看对方到底是什么表情。 尽量控制自己的嘴角和语调好让喜悦不要太过张扬,褚唯帆伸手回抱,拍了拍对方的背,「你这么担心我喔?」 箍在他身上的手稍稍松了一些,后脑也被揉了好几下,「找你来帮忙,不把你好好地送回家怎么行。」 褚唯帆微微一愣,还没说些什么就被放开了,看着傅语承帮他张罗水杯的背影,他不由自主地揪紧了床单,直到杯子被递到他的面前后他才绷着嗓子开口:「......才没有好好送回家。」 「什么?」傅语承一时没听清,下意识地反问。 「我说,才没有好好送回家啦!我虽然醒了可是脑袋还是故障的啊,这不是你说的吗,我的脑袋不管有没有被砸到都是故障的模式,因为是坏的所以不能就这样被送回去啊!」 提高音量之后的语句近乎喊叫,褚唯帆也没打算给对方辩驳的时间,又继续输出,「如果你要对我好就要有始有终,以前没发现就算了,现在我都知道了,怎么可能就这样放过你!」 「发现......?你在说什......」 「你以为我不晓得医院和照片的事情吗?为善不欲人知也不用藏得这么深吧,搞得像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一样。」即使面对难得强势不起来的傅语承,褚唯帆也没有丝毫要放水的意思。 他不想再错过了。 他从医院的资深护理师那打听到,在祖母住院期间的后半,有个带着相机的男孩子经常来探望她,似乎是他的祖母託那个男孩拍了什么吧,那个男孩子其实在更早之前就经常出入医院,曾听一些病人和家属提过无偿拍摄的事蹟,再加上是唯二会踏进那间特殊病房的访客,所以印象颇深。 那个时期的他根本不会也不想去在乎其他的事物,而在祖母刚去世的时候,就像在迁怒似的,他开始对周遭的一切事物感到前所未有的厌烦,那个状态应该可以称作行尸走肉吧,放弃处理情感的他甚至连哭都办不到。 当时他最常躲到人少的图书馆,有时候一待就是一整天,学校的老师可能在他直升到高中部前就认定他是个劣跡斑斑的问题学生,拿他没办法也就由着他去了。 然而就在某一天,他的老窝突然聚集了一票人,那些人围着布告栏津津乐道,一直到上课鐘响才散去,他这才看到大家是被什么吸引过来的。 那块布告栏偶尔会有纸张位移,他从来不会去细看内容,可这一次张贴出来的东西却让他很难像往常一样直接无视。 那是几张色调很柔和的照片,拍摄的主体都很寻常,就是他熟悉的街景,有些是学校附近的小巷子,有的是他上学途中会经过的公园,这本应没什么稀奇的,可是被这几公分的矩形框列出来后却细緻得让他有些陌生。 他不知道原来照在陋巷里的阳光可以散发出这么宜人的气息,他也不知道原来自己每天行经的路旁其实开着不知名的小巧花朵,明明这是他和奶奶最喜欢在散步途中驻足细看的。 从那天之后,他去图书馆不再只是为了远离人群,他会记下那些时不时更换的照片,实地去推敲拍摄的所在和角度,渐渐地,他开始对拍下照片的人感到好奇,询问了图书馆的志工阿姨,对方被要求保密,他试着套了几次话,最后得知是一个外校的男生拜託她把照片放在这里的,而且还反覆地确认了他到图书馆的时间、常坐的位置等等。 拗不过他的志工阿姨调出了监视器画面,他只能知道那是个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试着在图书馆埋伏,可是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对方现身,然后照片又趁他不注意换了新的一批。 他一直很想向那个人说声谢谢,谢谢对方在他最难熬的时候用一张一张的照片拼出了一颗小太阳。 直到现在他也是这么想的。 「你把那些照片放在师母家的相簿里面,连图钉的痕跡都还在,证物都被我拿走了,你还有什么话想说的吗?」 傅语承没有接话,这阵缄默让褚唯帆有点不爽,「你现在是不是在想,当初说好解决事情就不会再有瓜葛了,为什么现在我还要跟你闹这些?」 「明明和其他女生都能乾脆地分手,为什么现在就不行?」算是默认了这番揣测,傅语承用更加直白的方式把问题丢了回去。 褚唯帆瞇起双眼,「你这个渣男。」 傅语承按着额际,「......你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难道不是?」褚唯帆坚决不同意这样的批评,特别理直气壮地反詰,「那晚把我的伴赶跑,带我去开房间,还叫我自己动,我后面的第一次都给你了,你怎么可以爽完就翻脸!」 「难道我要把喝得烂醉还想随机找人发生关係的酒鬼扔在路边吗?如果真的要究责你也跑不了,直接坐到别人身上还说硬不起来就要换人,我的修养可没有好到面对那样的挑衅还能无动于衷。」虽然觉得自己的反击在某人蓄意画的重点下好像显得是在推託,但傅语承也不能放任那个傢伙自由发挥,他可不想让话题被扭曲成黑色漩涡。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你没办法把我推开就表示你对我有意思!不接受任何反驳!」 这番像是小孩子赌气撒泼的言论实在很难想像是出自一个成年人之口,傅语承也是没辙,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这个回合大概是没有结论了,他需要暂停一下好好想想新的说词。 从对方的神情就能读出无解无奈和无法苟同,已经不知道理智为何物的褚唯帆一咬牙,扯过对方的衣领用力吻上。 推在肩膀上的力道不痛不痒,他顺势搂住傅语承,直把对方往自己的身上带,本来按在他的肩上的手为了保持平衡,转而撑着床垫,最后连膝盖也用上了。 「为什么你就是不承认啊......」 当两人的嘴终于分开后,傅语承被身下的人紧紧地圈住了脖子,他只能维持现状继续当那隻无尾熊的树干。 「跟我在一起不好吗?我......我什么play都能配合,你想对我干嘛都可以,我会努力让你舒服的。」 傅语承叹了口气,「你何必这样贱卖自己。」 「你又没付钱怎么能叫贱卖,这叫......这叫白给啦。」 「......那不是更糟了吗。」 「傅语承......」 有些哽咽的呼唤几乎是贴着傅语承的耳朵响起。 「拜託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了好不好......」 带着哭腔的请求让傅语承再也坚持不住了,两对唇瓣再次交叠,比起上一回的强硬任性,这次是持续更久的绵长温柔,彷彿要把这几年的时间都补回来一样,没有一方想要主动喊停。 恋恋不捨地舔了下褚唯帆泛着水光的嘴唇,傅语承轻轻地抚上那张晕红的脸颊,凝视那双朦胧的棕色眼睛,缓缓吐出低语,「你太狡猾了。」 褚唯帆的掌心贴上对方的手背,指尖摸索着指节,最后沿着指缝扣住了那隻手。 「因为我就是这么想要跟你在一起嘛。」 38.尾声(上) 一个月过去,从榕林村衍生而出的种种事件大部分都已经尘埃落定。 在褚唯帆出院前,沉千允曾来探望过他。 她说,在他被带到村子里的那一夜,林育森去世了。 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褚唯帆算是明白了「祂」在等的是什么,「祂」在等丧鐘敲响的那一刻,等着那棵支撑着林家的大树倒下的那一刻。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于是各种问题也接踵而至,衝突与衝突只会製造出更多的破绽,让虎视眈眈的旁观者有机可趁。 以那天擅闯病房的两名男子被捕为第一枪,有关林氏企业的诸多丑闻接二连三地被摊在阳光底下曝晒,成了近期各家新闻媒体竞相播报的素材,标题下得是一条比一条耸动,内容也不乏不实的揣测,可是不少阅听人就买这样的单。 不过即便外界闹得沸沸扬扬,他们这些实质意义上的相关人等却没有受到什么瞩目和搅扰,就连那个做为真正主角的废村也是从一而终地神隐,能够这么和平地逃过社会大眾的审视,都是多亏了林理事长的手笔。 听刘大哥说,被烧毁的资料馆开始动工重建了,因为好心人士出资协助,所以格外有效率,目前他把精力都投入到復原资料馆上了,但对于榕林村,他还是免不了要感叹一下,不知道时代的风什么时候才能吹进那座与世隔绝的村子。 话说林理事长好像一口气併购了不少林家的產业,称其为最大赢家一点也不为过,搞不好出钱帮忙盖房子的就是那个不知道吃了几碗公的婆婆,总之褚唯帆十分庆幸他们没有惹到兇残的黄雀。 「我今天来不是要跟你分享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坐在摺叠椅上的沉千允用手肘抵着大腿,支起了下顎,「听说你还跑去找我的前男友?」 「怎么,感动吗?」打完字后才放下手机看向自家同学,褚唯帆微笑着耸耸肩,「毕竟有人刚分手没多久就恍神到搞错上课的楼层啊,这如果不是真爱就有点说不过去了,所以在特殊时期出动一下前任当一下护花使者也不过分吧。」 他和某位校花的前男友不太熟,但是要把人约出来说个话还是没问题的,男方和女方都是爱在心里口难开的彆扭人类,特别是男方,一看就是适合用激将法的类型,稍微刺激一下就让对方抢着接下这个任务了,所以说这种工作果然还是要交给这种对象比较正确。 「托你的福,害我那阵子疑神疑鬼的,只差没有人格分裂了。」沉千允语气平板地对那个又拿起手机的傢伙说道。 她那个一点都不适合躲在暗处的前男友很快就被她逮住了,她的神经本来就因为时不时的窥探感而处于紧张的状态,一想到她的前男友也是造成自己精神紧绷的原因之一,她气不打一处来,当场就跟对方大吵一架,吵着吵着她和对方就抱在一起了,然后两个人就莫名其妙地復合了。 「反正结果挺好的,就别这么在乎过程了嘛。」 无言地看着心不在焉地敷衍自己的浑蛋同学,沉千允觉得她应该可以当一回名侦探,「在和那个代课老师发讯息?」 「嗯啊。」一点注意力都不分给旁边的人,褚唯帆飞快地输入文字发送出去。 「你的候补公主们观望着观望着都失望囉,什么时候让她们彻底死心?」沉千允事不关己地八卦着,她还以为按照某人的个性绝对会先昭告天下再说,没想到这次居然异常地低调。 褚唯帆嘿嘿一笑,并没有正面回应,「这次也不用帮我宣传喔,我怕别人来抢老公。」 沉千允哼了声,虽然是有点贱贱的欠揍表情,但是比之前那种模板笑脸好多了,看来花心假王子的风流传奇要完结了啊,不过一码归一码,她还是不想顺着那个人的意思点头,「你以为我能帮你保守几个祕密?」 「算上那次不小心被你看到我喝醉在路上乱约,一共两个。」褚唯帆笑嘻嘻地用双手各比出了两根手指头,还模仿螃蟹夹了夹。 「我就等着看你什么时候滑铁卢。」没好气地甩了个白眼过去,沉千允拨了下长发,直接起身告辞。 「你没事吧?」 前言不搭后语的突兀问句让她正要开门的动作停顿了下,「......为什么这样问?」 「一身黑衣服,眼睛红红的。」 在心里暗骂那个异常敏锐的讨厌傢伙,沉千允深吸一口气,转动门把头也不回地迈了出去。 「那是你的错觉。」 随着林育森的死讯传开,因为捲入许愿树传说而陷入异常的人们有如诅咒被解除了一样,先后回归了原本的生活。 名叫许欣媛的女性向母亲坦承了自己和已婚厂长之间的不伦关係,她一心期盼着对方会遵守承诺和自己共结连理,只有她一个人为了这段见不得光的感情焦灼万分,就是在这时,她想起了以前曾听人说过邻村有棵可以实现愿望的老榕树,没想到那一次的祈愿却成了魔怔的开端。 眼神恢復清明的她对此前的经歷仅剩模糊的印象,但悵然若失的伤感却挥之不去,不知是为了自己抑或为了谁,她看着似乎苍老了许多的母亲掉下了眼泪,很难受,可是这次身边会有人陪着她,所以会好起来的。 胡老师在几天的昏睡之后醒了过来,那一声虚弱的「秀云」对师母来说堪比雷鸣,这对她来说才是真正的结束,她根本不介意他对自己隐瞒了什么,可这次,他选择说出实情。 胡老师说,他在求学时期结识了一位榕林村出身的挚友,也曾随之到村子里短暂地居住过一阵子。那时,友人说自己的堂兄弟被来路不明的女子蛊惑,那名女子不仅擅长挑拨离间,还盯上了他们的家產,族中的长辈为此伤透脑筋,所以想委託他这个不会被堂兄弟起疑警惕的外人在暗中帮忙通风报信,待时机成熟就可助他们快刀斩乱麻。 听信隻言片语轻率答应,这是他犯的第一个错误;即便心生疑虑,他仍被自以为是的仗义和丰厚的报酬蒙蔽了双眼、放弃了深究,这是他犯的第二个错误。他拿着那笔钱完成学业,逃避一般地投入研究工作,无法验证的传闻不可避免地流进耳中,他不敢去细想,就怕意识到自己当年做过的事是错的。多年后,他因为採访而和那位躋身企业上层的友人相遇,这时的他已经不是莽撞无知的学子了,看着青涩褪尽只剩世故的昔日好友,他下定决心要切割这段往事,永远藏着瞒着,可是老天却偏偏要和他作对,逼着闭上眼睛的他正视那个深渊,当他再次踏入名为榕林村的废村时,静止的齿轮便开始转动了。 坐在病床上的胡文松在告白完结后依旧没法抬起头来,直到紧握成拳的手被暖暖的掌心包覆住,他才忐忑地看向递来温度的人。 刘秀云红着眼眶,忍着泪水朝他微微一笑,用颤抖的声音告诉他都过去了,从现在开始,你要好好的。 39.尾声(下) 在一个阳光照常发散的午后,傅语承隻身来到那片墓地。 一如既往的寂寥,但这次除了他还有另一个人在这里停下脚步。 双方素未谋面,不过基于对方的辈分和身分,他还是主动上前打了招呼。 略一頷首后,男人开口问道:「他还好吗?」 傅语承想了想,挑了重点简短回答,「他没事,没伤到要害,精神也很好。」 男人点点头,一阵沉默后,他又继续说道:「榕林村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利用老榕树当作幌子,用所谓的树木的神灵左右人心,树神震怒,需要祭品才得以平息,这那时就是除掉碍事者最好的理由,不容许质疑,不容许违逆,只须听从树神的指引,这才是榕林村的真面目。」 男人的语气没有多馀的抑扬顿挫,只是用最单调的方式陈述着过去的故事,这对傅语承来说反而是一种变相的警醒,提醒自己要时刻记得用不偏不倚的态度去看待这些故事,去撰写某位亡者在遗嘱中所希望揭示的、迟来的真相。 「家母当年经常往榕林村跑,也是在那里认识了家父,还有林家的人。」将腕錶的鐘面调正,男人那双蓝色的眼睛望向了远处,「她曾说过自己和村里的一个女孩很要好,在准备和家父离乡北上的前夕,她得知那名女孩也要和心上人一起离开村子,自此一别后,两人鱼沉雁杳,这件事让她记掛了很久,只是后来渐渐地不怎么提起了,唯帆多半也不晓得有这回事。」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如果是这些事的话,他应该会好好听您说的。」傅语承早就知道这对父子的关係很僵硬,他作为局外人也没有立场说三道四,只是看着他们,就会想起以前他的养父对他说过的话。 有些人在家门外叱咤风云,但在面对最亲近的家人时却无从施展,与其直视自己的笨拙,不如把无处安放的心意束诸高阁,看不见听不到就不会再为此烦恼了。为了逃离挫折与争执不断地奔跑,殊不知自己其实是跑在名为恶性循环的滚轮上,他的养父在说完这句话后还当了会卖瓜的老王,对自己能发表如此富含哲理的佳句感到相当自豪。 「对他不管不顾这么多年,连他的祖母临终的时候都让他一个人去承受,换成是你,你愿意听吗?」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背过身去,只是才走了没几步,身后拋来的清晰问句让他重新站定。 「您知道为什么他一直没有从家里搬出去吗?」 在傅语承看来,褚唯帆是一个很随兴的人,比起理性思考,他更常随心所欲地行动,简单来说就是个看心情办事的任性傢伙,如果那个地方真的找不到可以留下来的理由,他也不会和自己过不去,肯定早早就独立出去逍遥自在了。 明明不喜欢那间空荡荡的屋子,却迟迟没有选择离开,其实就是因为内心依然有所期盼,盼着总有一天那个不像家的空壳可以成为真正的家。 只是在等到那天到来以前,那个小傻瓜就跑来和他同居了,碍于这个没有辩解空间的事实,他在向对方的父亲讲出自己的推论时不由得感到有些抱歉。 男人静默良久。 有人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齟齬,但长年的疏远却让他忘了该怎么去回应。 「照顾好他。」 这是男人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气温正在逐步回暖,这也代表夏天的脚步越来越近。 不知道是因为阳光更加充足还是事件了结后的心理作用,整个榕林村看上去明亮了不少,虽然杳无人烟这点还是没有改变,但少了鬼气森森之后,倒是有几分倾颓的美感。 当褚唯帆和傅语承沿着道路走向那棵老榕树时,远远地就看到树下正站着一个人。 「是你们啊。」 担任邻村村长的老先生笑呵呵地看着他们,「怎么,还在继续调查这个村子吗?」 「没啦,太古早的事情只靠我们哪查得出什么,我们是专程来看这棵老榕树的。」褚唯帆同样笑着攀谈,在发现树身上的布条被换成鲜艷的红色后,他的目光便放到从老先生手里露出的一小截褪色布料。 注意到他的视线,老先生也没有刻意回避,而是摊开手让他们能看清楚自己拿着的东西,「在整个村子彻底消失以前,总得要有人看着。」 将陈旧的红布条收进口袋里,老先生揹着手,一步一步地走在来时的路上。 「等到放不下的都放下了之后,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记得这棵树啊。」 自言自语很快就被阵阵鸟囀盖过,缓步徐行的背影也消失在村子的另一边。 褚唯帆转头看向身旁的傅语承,对方正巧也看了过来,相视一笑后,他的手被牵了起来,如此平常的一个小举动,却让他不由自主地加深了笑容。 一隻白色的粉蝶翩然飞过,停在田边长出的嫩绿新芽上小憩,不知何处又飞来了一隻同伴,风一起,两隻蝴蝶双双振翅远去了。 「你说,他们最后到底有没有见到面啊?」 「你觉得呢?」 风不止,树叶自然不静,吹着吹着,鬱鬱葱葱也能变成一种听觉了。 褚唯帆抬起头,瞇着眼睛望着枝叶间一闪一闪的太阳的碎片,「嗯,榕树公公说有。」 「你还能跟树木沟通啊。」傅语承轻笑着吐槽。 让十指相扣的手又贴紧了几分,褚唯帆笑而不语。 这是他偶然想起的、从没有对别人说过的一件小事 彼时同地,有个小男孩因为听信了祖母的话而跑到树下许愿,那个孩子没有想太多,只是把目前最想获得解答的问题当作愿望拋了出去,他想知道,为什么每当奶奶讲起爷爷的时候,脸上都会浮现和平常不一样的表情,为什么奶奶一开始明明不认识爷爷,可是后来两个人会变成对方最爱的人。 「傅语承。」 「嗯?」 「我的愿望真的实现了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