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纯情》


 第一章 一个人01.

    星期一早上六点多，天色濛濛，城市尚处于暖机状态，温度微凉，偶有微风轻轻掠过。
    在这个还令人昏昏欲睡睁不开眼的时间，三姐与我，已出现在离家不远的客运站里面。
    狭小的客运站，除门口处设置的服务柜檯及悬吊式液晶电视，柜檯前还摆了几张并排淡蓝色的塑胶椅，基本，阳春，毫不多馀。
    几个同样睡眼惺忪的人，不规则零散于塑胶椅上，且坐且发呆，或点头打盹儿。「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这句看似激励人的话，于此时套用在我们这些人身上，应该更改为「早起的人儿头昏沉」，没人精神是好的。
    原本一直在看水泥地发呆的我，终于因为看腻了而转移目标；侧头，我假装不经意地将目光放在三姐脸上，她眼神空洞，以不符合人体工学的姿势后仰着头仰望那台高度过高的电视萤幕。电视上播放的内容是某台的晨间新闻。
    三姐昨天在与我作行李的最后确认时，又伤心难过的哭了，看到我使用「又」字就可以得知这已不是第一次。的确，自从我得离家这件事情定案后，她就不知为此哭了多少遍；说真的，我很感激她还愿意为我掉眼泪。这个家，大概也只剩她能这么做吧，毕竟，爸妈、大哥二姐，早在几年前就已将我视而不见。
    三姐眼袋浮肿，皆因昨天不停掉泪造成的后果。昨天晚上，三姐特地带我出去，说是要请我吃好吃的当作送行宴，然后我们去了麦当劳。她虽然知道我一直以来胃口不是很好，但还是忍不住担心我饿着，除了两份套餐外，她还加点非常多东西，为此，我们选了四人座桌椅，将餐点摆满方桌。只有两人的送行宴，大多是她担心的叮嘱居多，偶尔我才会趁机将不停旋绕在我身上的话题转移，但三姐很快又能将之拉回，再度以我为中心，不停打转。
    晚上睡觉前，她帮我检查行李，看着看着，她便开始无声的泪流。三姐原不想被我看到，但房间狭小，彼此的距离很近，近视有配戴细框眼镜的我，理所当然，看得一清二楚。我安慰她，要她别担心，她一听我这么说，眼泪反而更加氾滥，最后溃堤。
    我知道她为我难过、不捨，绝大部分原因是因为爸妈跟大哥二姐对我忽视冷漠的态度。我虽然伤心，却无话可说，谁叫我失业多年一点用也没有，纵使一直有在进行没人想理解的计画，光就找不到工作这点来看，已经足以为人詬病了。
    发觉我盯着她看的目光，三姐终于低下抬了半天的头看着我：「晕车药有吃吗？」
    「有。刚才我不是拿一包银色包装的东西，那个就是。」
    「喔……。」她眼神没那么空洞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担忧。
    「搭乘六点四十五分前往……」柜檯小姐的声音自桌上型麦克风扩散出适中的广播音量。
    「来了。」我说，赶紧抓起行李往身上扛。
    「到那边记得打给我。还有，记得在客运站等祐里姐，他们会过去接你。上车赶快睡，才不会晕车想吐，要小心注意安全，还有……」
    「我知道、我知道，你别担心。」我往后看已经靠站的客运车，「车来了，我先走啦，掰掰。」我小跑步过去，加入排队上车的行列。
    三姐也小跑步过来，站在离车不远处看。
    上了车，找到座位，我隔着窗，朝她挥手，她看了也不停地挥手。直到车子开动，将彼此拉开成视线所不能及的距离。
    客运座位相当宽敞，左右皆是单独一人的个人座，座位前附设一个小萤幕及耳机，可在选单当中选择自己想观赏的影片。我将早餐喝没几口的奶茶放进窗边饮料架，戴起耳机，不熟练的于选单上选择某歌手演唱会，关掉萤幕，仅只听着从耳机传出的乐声，然后，望向窗外不断往后飞去的景色。没一会，我闭上眼帘，将身体埋进舒适座椅，调整好一个最舒服的姿势，趁着这一个小时半的路程，稍作歇息。
    当我再度睁开眼，人已经离开最熟悉的故乡，来到前不久刚过世的阿嬤的家乡，也是我从前放假常回的乡下。
    朴实的街景、朴实的房屋，偶尔穿插几亩田地。景色柔和得如一首诗，一首和缓温柔的慢诗歌。
    沉浸其中，也跌进回忆。
    但很快地，现实把我拉回。
    简朴的客运站出现在眼前，我捞起行李，因晕车导致脚步不稳，跌跌撞撞的下了车。时间是早上八点二十分。
    四处张望，并没看到熟面孔，我先将行李放在座椅上，拨通手机跟三姐报平安，然后再拨一通三姐之前给我的祐里的电话，可是无人接听。连续打三次后，我决定先坐下来等待。
    小小客运站里，小猫两三隻，客运站内部的设置与家里那边的客运站相似，座椅也是同款同色，浅浅的蓝。我坐在左边最靠近外面道路的位子上，从灰色屋簷下探出目光，仰望上方。这里的天空比起故乡还要灰濛濛，好像随时都有下雨的可能。空气中透着寒意，四周虽有楼房，但仍显空旷，阵阵凉风吹送，刮过皮肤令我不由得颤抖，赶紧拉上黑色薄外套拉鍊以防冷风侵袭。
    上次回来，是上上个月也就是一月份的时候，因为阿嬤过世才又回来乡下这里的。那时我离家的事情已定，趁着回来安置阿嬤塔位，也顺道跟祐里一起去看之后要住的租屋处，晴天馆。晴天馆是一栋出租公寓，屋主也就是房东，正是祐里。
    祐里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互相认识。每逢放假回乡下来探望阿嬤，住附近的祐里会同其他也住附近的邻居一起跑来找我们玩，这二十几年来一直都是如此。祐里大我十二岁，全名叫蓝祐里。曾经是位叱吒商场的女中豪杰。前几年不知什么原因，她毅然决然的辞职，毅然决然的开了一间文学专卖书店，同一时间，她父亲也将晴天馆交给她管理。就这样，祐里展开了卖书及收租金的生活。
    我这次来到这里，是来工作的，在一间二手cd兼选物的专卖店工作；另外，也希望看看能不能再遇到那个人。
    不知是国小几年级，记忆相当模糊曖昧，那年夏天，趁暑假回来乡下玩，在附近小溪边遇到一个很特别的男孩。那天，我趁着阿嬤不注意，独自一人晃到小溪，远远就看见男孩的身影佇立在溪边。男孩昂首，凝神注视远方，悠远目光像是可以看透未来一样；不知为何，那个身影看在我眼里，有一股强烈的倔强。原本安安静静的他，从口袋拿出一个东西放在嘴边吹奏出声音，是口琴。乐声平静的在空气中回响。接着男孩开始吹起一连串的旋律，曲子是closetoyou。虽然吹奏过程当中偶有迟疑，但还是很好听，好听到我不由自主的击出掌声。
    听到有人拍手，男孩自然讶异，当他一脸惊慌转过头看我，我也同样一脸惊慌缓缓放下忘情鼓掌的手。
    「你叫什么名字？」男孩站在原地问，语气听不出他有没有生气。
    「我叫纪雅生。」我鼓起勇气回他，因为紧张声音有些沙哑。
    「亚森罗苹吗？」男孩开了个无聊的玩笑，自己开心的笑了。
    从那天起，每天中午一过我就偷跑到小溪那里与男孩一起聊天一起玩。
    男孩实际的名字我已记不清，只记得他要我叫他小胖，因为他有点胖胖的。
    当我下次放假回到乡下阿嬤家玩时，已不见小胖的身影，不论是溪边还是附近任何一个可以到达的地方都找不着。当下，我很后悔，后悔没问他联络的方式，只顾着跟他聊天跟他玩。
    出社会这几年，少有回来的机会，尤其自从阿嬤生病被亲戚长辈接到我们所住的城就近照顾，就再也没有回来过。直到阿嬤去世，以及我这次来工作的事定案，才再度有机会回来乡下。
    事隔多年，小胖不知道过得好不好？他是我儿时记忆中一个很珍贵的朋友。
    一辆白色中古汽车引起我的注意，它正往这里缓缓驶近。当它停在眼前，从车上走下来的人先是让我一喜，随即又是一惊。
    喜的是见到祐里。身高172公分的她身材依旧高挑修长，及肩棕色直发衬着细尖长脸显得清新亮丽，眉宇间流露的英气，不论男女，都会为其折服；惊的是，随她之后，从车上还下来了两位男子。两人都有点眼熟，但记忆模糊，一时片刻，我记不起是谁。
    「小生！抱歉、抱歉，让你等很久了吗？」祐里举起手，声音清澈爽朗。
    「不会，我才刚到不久。」原本停滞的空气瞬间开始流动，我突然有了点精神。
    两位男子靠近，他们也朝我挥手，我感到纳闷，但还是礼貌性对他们点点头。
    「行李只有这些吗？」祐里边说边伸手过来要帮我拿手提的长型行李袋。
    「对，其他的都已经先寄过来了，所以今天只有带背包跟这包行李。」
    「背包拿下来我帮你提。」身高颇高，一头橘红色带瀏海的俐落短发、眼神锐利却又隐隐带电的时髦男子笑着说。
    「没关係，我自己」「不用跟我客气。」他迅速却不会令人感到粗鲁的将背包从我身上卸下。
    「谢谢。」我有些囁嚅的看着他，他到底是谁啊？

 第一章 一个人02.

    橘红发男子停下动作，对我眨眨眼：「你不会忘记我了吧？」
    「呃……」我尷尬望着他，他眼神中闪烁着玩弄猎物的狡猾光芒。
    「五年没见，她当然会忘啊。」另一名秀朗的黑发男子，表情淡定，以相当好听的嗓音说道。他把手指比向自己说，「我是陈子新，」再比向橘红发男子，「他是江太庆。以前我们都跟着祐里一起去你阿嬤家找你们玩，直到我和太庆陆续考上外地大学，才渐渐没有机会见面。我和太庆当兵前回来过这里，曾经有遇到你一次，那时也只是匆匆一瞥，自那次又过了五年，今天才再次见面。」
    「喔，我想起来了。」我说。脑袋某区块的电路啪的一声连结上正常回路，被唤出的片段记忆，此刻于脑袋里默片般放送。
    记得黑发男陈子新与我同年，橘红发男子江太庆大我三岁。在就读专科之前，每次回乡下都会遇到他们；后来我读专科很少回来，彼此逐渐没有机会遇到，之后的十年，感情变得有些生疏了。
    从记忆中原本的少年模样一下子跳转到青年，即使在仔细看后仍可以发现对方容貌并没有太大变化，但因为造型改变及较为成熟的外表，导致在第一时间没有认出他们。
    「雅生，上车吧。」子新说道。他替我打开副驾驶座车门，示意我坐进去。
    上车后，由祐里开车载我们前往目的地。
    「雅生，要不要吃酸梅？」途中，坐在后方的子新拿出便利商店卖的一包25元的酸梅，从后座伸手过来递给我。
    「谢谢。」忍着头晕目眩的噁心感，我侧身转过头对他挤出笑容接过酸梅，这个动作对于此时晕车的我是个相当高难度的动作，因为这样会让我更加头晕想吐，但为了礼貌，还是得强忍住。
    一路上，除我之外，其他三人有说有笑，聊得相当开心。
    「雅生，你三姐有跟你说工作的地方就是我开的二手cd兼选物店吧？」太庆这么一说，我才惊觉：「她只说是二手cd兼选物店，没提到是你开的。」含着酸梅的我，尽量以清晰的口吻说。
    「喔，那你现在知道了吧，我会好好照顾你，放心。」太庆特意在“好好照顾你”几字加重语气，而且还故意压低本就磁性的声音说。
    该遭，他是我最不会面对的男人类型。
    我乾笑几声，虚弱的说：「谢谢。」除此之外，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过幸好，气氛没被我弄僵，他们三人继续说说笑笑，而且都是在聊之后要带我去哪边逛逛的话题，没有因此冷落我，贴心的举动令人感觉很温暖。
    经过短短的车程，我们来到目的地——小溪文艺街。
    小溪文艺街是一条类似商店街的街道，当地一些艺术文化相关的店面皆聚集在这里。从客运站开车约十五分鐘就可抵达。
    拱门式入口上头五个黄底红字圆形牌写着「小溪文艺街」的招牌，祐里直接开车进入街道里面。沿街两旁皆是极具特色的小店家。我们来到街尾晴天馆所在处。祐里熟稔地倒车入库。下车离开车库，走到晴天馆正面，正面由左至右依序为：浅色木製信箱区、墨绿色车库铁门、进出用的黑色铁门、一块以黑色字体写着「晴天馆」的木头牌子。打开铁门进入到里面，首先看到一片给住户停放机车的平坦水泥地，再来才是浅黄色五层楼高的晴天馆。
    搭乘位于馆内左边唯一一台电梯上到四楼，出了电梯沿着乾净的白色走廊来到最后一间粉绿色的门前，上头一块横式粉黄色椭圆门牌，黑色字写着：406。
    进去后，左边有鞋柜，往前右边是厕所，左边是简易厨房及餐桌区，再往前是客厅区，由左至右依序为电视墙及橱柜系统、白色椭圆桌、白色皮沙发，其后方佔据整面墙的是浅黄色橱柜，橱柜右边有一扇通往房间的白色房门。客厅区旁有开阔的落地窗，窗外是可以洗衣晒衣的小阳台。整间房屋墙壁及地面皆为纯净的白。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进来看这间房子，但每回看心情都很雀跃，一想到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要住在这里，便感到无比兴奋。
    大致上除了原先已有的基本家俱，所有家电用品在上次回来的时候，我和三姐、祐里三人就已先安置好，目前地板堆满其馀打包成一箱一箱之前运送过来的物品。
    「小生，你累的话先休息，我们帮你先整理这些物品，要放哪儘管告诉我们。」祐里立刻拿出早就备好的几把剪刀。
    「不会，我也一起用。」自己纳凉别人帮忙用这种事我当然不可能这么做。拿起其中一把剪刀，我蹲在箱子堆中，一一把封装的胶布绳子剪开。
    「欸，中午了，大家先停下手边工作吃午餐吧。」祐里的声音忽然传来，让一直专注于拆箱、放物品的我，猛然惊觉，原来已是正午。
    太庆两手按着膝盖「诶咻」一声站起来，我立刻递过刚刚祐里准备好给我们用的其中一条湿毛巾给他。「谢啦。」他接过毛巾后用一隻手指头开始表演转毛巾的绝技。白毛巾在他手指顶端快速旋转，神奇的是，仍然可以保持着完美的平衡，看得我一愣一愣。
    「怎样，厉害吧。」太庆笑瞇瞇，洋洋得意。
    「还满厉害的。」我尷尬的笑，拘谨看着他。
    「祐里，要去哪买午餐？」冷静黑发男陈子新，无视一脸囧样的我，以笔直的脚步直接走向祐里。
    「不用那么辛苦去买，已经有人帮我们买好啦。」刚才就站在门口似乎在等谁的祐里，双手抱胸，悠然一笑。
    叮咚——！
    沉稳如木琴敲击出的平和铃声响起。
    祐里看了看手腕上的白色手錶，颇为满意的说：「嗯，很准时。」
    她确认好来者身分，才将大门半开。
    「人妖女，本大爷很守信用吧，买了披萨、炸鸡桶来慰劳你们，也顺道来欢迎新美眉，喔不，新朋友的加入。所以你现在挡住入口我怎么进去啊人妖女？」声音听来很有成熟男人的魅力，但……怎么隐隐也有点花的感觉。
    「食物留下，你人可以滚了。」祐里以不带任何感情的中低音说。
    我好奇走过去，只见站在门外的是一位年纪与祐里相仿，比祐里高一些，黑色微捲发、皮肤黝黑、有留点鬍子的西装雅痞男。
    呃啊！好香！
    这里指的不是食物的香味，而是雅痞男全身上下散发出一股不知道要喷掉多少瓶香水才足以形成如此浓厚的晕死人香味。
    他一见我出现，举起手挥舞，挤眉弄眼的说：「嗨嗨，小美眉，我是高宇圣，以后叫我圣哥哥就可以啦。」
    「呃，你好。」我的脚步缓缓倒退几步。
    「你快滚啦。」祐里再次威吓的瞪他。
    「祐里，没关係，大家一起吃吧。」我才说完，宇圣就对我猛眨眼睛直呼：「还是美眉人最好了。」
    祐里面色阴沉转过头来对我低声说：「确定？」
    我点头小声说：「确定。」
    祐里叹了口气，转过去打开门，宇圣立刻兴高采烈衝进来，猛一抓住我双手上下摇晃：「谢谢你，美眉，真的是太感谢你了。」
    啪！
    祐里清脆一掌打在他手上，双眼火冒三丈瞪他：「放开她！」
    「好啦、好啦、好啦，那么生气干麻。」宇圣缓缓放开，我才松一口气，不过已经被吓得冒了一身冷汗。
    「我先进去囉。」子新平静的说，接过宇圣手中的袋子走回客厅。
    「嗨，圣哥。」太庆咻地举起手，桃花眼眨呀眨。
    「呦，庆弟。」宇圣两手比出枪的手势。
    接下来，两位成年男子默契十足，以酷似慢动作的蠢动作，作出奔跑状，然后两人就这么紧紧拥抱在一起。
    「圣哥，你今天比以往更有男人味呀。」脸整个被按进宇圣胸怀的太庆闷着声音说。
    「开动吧。」不知何时已将食物摆好并静静坐在沙发正中央位子的子新平静的说。
    「对啊，别理他们了。」祐里不知已经翻了几次白眼，受不了的坐在单人座沙发上。
    「喔。」我本来拉了把圆椅要坐，只见子新拍拍他左边：「坐这里比较舒服吧，别不好意思啊。」
    人家都那么大方，我也不好再彆扭。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小心翼翼的坐下，小心翼翼的与他保持距离，我不想害他尷尬，所以尽量不与他有肢体的碰触。
    太庆跑来坐在子新右边，宇圣坐在另一边靠窗的单人座沙发，然后我们五人正式开吃啦。
    「对了，我可以叫你小生吧。」宇圣冷不防的说，害我手中油亮亮的炸鸡差点跳楼。
    「可、可以。」难道我要说不行吗？
    「小生，我们这条街呢有很多帅哥型男喔，改天我带你去认识认识。」宇圣冷不防的提议。
    「喔，谢谢。」懦弱的我，也只能这么说。

 第一章 一个人03.

    吃饱喝足，我的肚子圆鼓鼓。
    大家靠在椅背上，忙了整个上午，人都有点累。
    「那个……」缓缓举起手，我像个要发言的小学生。他们全都安静下来转过头看我，很不习惯当眾人目光焦点的我，声音变得更小声的说，「东西我看都整理得差不多了，你们要不要先回家休息，毕竟忙了整个上午。剩下的我用就好，谢谢你们。」
    「小生，别客气，真的不需要我们再留下来帮忙吗？」祐里转身靠向我座位问。
    「真的没关係，谢谢。」
    祐里盯着我看一会，才说：「好吧，那我们一併把垃圾带走。有问题到楼下101室找我。」
    「或是到302室找我。」接话的是子新，「我也住这。」见我困惑了一下，他补充道。
    「小生，记得等一下五点半到大门口，我们大家一起去吃晚餐。」祐里手脚俐落，一下就把桌上的垃圾扫进袋子里。
    「小生美眉，有事可以打上面的电话call我喔，葛格我一定火速到府服务。」宇圣从西装口袋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我，底色为深紫罗兰色、印有玫瑰色花纹、以白色字体写着「宇圣二手书店」的名片，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男公关的名片。而且，电话就电话，上面竟然写「甜蜜专线」，真是摆明要人误会。
    「不要理他。」祐里给他一记白眼，他弯下两边嘴角，看起来相当无辜。
    送走他们后，关上门，转身，独自站在原地。
    不可思议。
    真的要开始一个人的生活了。
    属于我一个人的天地，一切都是一人专用场域，很新鲜，不孤单。
    回到客厅，桌上摆有一本祐里留给我的橘红色笔记。里面详细记载附近店家简介、地图、交通资讯……等，宛如一本指导我该如何于此生存的绝佳指南。
    打开房门，除了棉被是浅黄色的，其馀家具皆是浅浅的原木色系。
    「就剩房间啦。」我为自己打气击出响亮的掌声，然后开始拆箱作业。
    我的衣服不多，一下子就用好了，麻烦的是书，不过好险，三分之一的书已经整理好放在客厅的橱柜，剩下的加把劲，应该可以赶在吃晚餐前用好。
    人只要一有积极的念头，事情也会变得顺利多。整理好房间部份，离约定的五点半还有一个小时。我赶紧把握时间衝进浴室梳洗隐隐发出汗臭味的自己。
    五点半一到，我很乖的准时出现在晴天馆门口，那里已停了一辆帅气逼人的宝蓝色名车。
    名车虽然漂亮，超级会晕车的我，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肩膀被人轻拍，穿着一身无袖红上衣、白色七分裤的祐里，颯爽现身。
    「上车吧。」祐里打开后座车门，手往里面一比示意要我进去。
    弯下身坐进去，才发现太庆、子新已经坐在里面。子新仍然是没什么情绪起伏的表情，举起手淡淡的说声：「哟。」；坐在另一边窗户边的太庆，神采奕奕瞇起那双怎么看都极具杀伤力的电眼笑说：「你来啦。」
    「欸，我来了。」坐上车侷促的缩在窗户边，目光不知该往哪里看。
    「小生，我把窗户打开，让你吹吹自然风就比较不会晕车了吧。」坐在驾驶座的宇圣转过头对我露齿一笑，并附上一个不明所以的大拇指手势。
    「好，谢谢。」身边的窗户缓缓降下，自然的微风吹入，我急忙将鼻子凑近窗户，深深吸了一口窗外的新鲜空气。
    「出发吧。」坐在副驾驶座的祐里拍拍宇圣肩膀说。
    出发后约半小时，抵达接近市区的一个热闹地方。我们在一间附有停车场的复合式餐厅前下车。宇圣将车停好，就带我们进到餐厅里。
    门打开，人声四起，香味四起，店内朴实的装潢平易近人，给人轻松无负担的间适感。服务生领我们到餐厅中间区六人座的座位。
    原本担心价钱的我，翻开菜单后松一口气，幸好价位从平价至高价位都有。仔细看了一回，决定点一份一客165元的猪排铁板麵套餐。
    「对了雅生，要跟你说一下工作的事。」坐在我与子新之间的太庆侧过头看着我。
    近距离被男人注视而且还不太习惯对方直呼自己名字的我，发出不知是回应还是错愕的「喔」声。
    「正式上班日下星期二ok吗？」
    「可以。」我正襟危坐对他点头。
    「我们店的名字叫：寂寞年华二手cd&选物店，一楼是二手cd区，音乐类型以citypop、爵士为主；二楼是选物区，类型是生活杂货，还有我和子新自己设计的商品。店里营业时间从早上十点到晚上九点，你固定跟子新一起上早班，上班时间早上九点至下午六点；我每一季会有一星期的时间出国批货，那一个星期店里的营业时间就只有下午两点到晚上九点，只有那个星期要请你和子新上晚班，从下午一点上到晚上十点。店里固定休礼拜一，以及双数週的星期天也会休，所以月休是六天。月薪包含劳健保一共两万四。工作内容当天会教你。大致上是这样，有问题要问我吗？」太庆轻松的语气，彷彿讲的不过是一般聊天的话题。
    「没有。」看着眼前这位只比我大三岁却是我老闆的男子，心里泛起一股莫名自卑。
    「唉呀，庆弟，吃饭讲这个，害人家小生压力都大起来了啦。」宇圣双手抱胸，眉头紧蹙。
    太庆睁大眼睛无辜看我：「对不起啦，我没有要给你压力，只是先说一声。」
    「没事、没事，真的没事。」我急忙澄清。
    「小生，放心，太庆子新人都很好，之前也都认识，工作放轻松去做就好。」祐里给予我一个支持的眼神，我微笑对她点点头。
    「不好意思，为您们上菜。」两位服务生推餐车过来，为我们送上香喷喷的餐点。
    开始用餐没一会，宇圣忽然想到说：「对了，小生，还没跟你解释我跟祐里的关係呢。」
    「蛤？」对于他突然开啟的话题还搞不清是啥情形的我，只能呆滞的看着他。
    太庆子新似乎一点也不为此感到讶异，继续津津有味吃着自己的盘中物。
    祐里右手比向他，像是在介绍產品：「这傢伙是我高中同学，就这样。」
    宇圣皱眉很不高兴的瞪看祐里发难道：「什么就这样？」随即换了个笑瞇瞇的表情对我说，「我啊跟她孽缘啊，高中同班，大学同校又同系，本想出社会可以摆脱她，谁知道这个变态人妖跟踪狂，喔！」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闷哼，因为祐里给了他一记漂亮的肘击，宇圣双手抚着肚子低下头痛定思痛一会，才抬头恢復跟刚才一样的笑容说：「谁知出社会她又跟我进同一间公司，不知情的人都还以为我跟她是一对，害得其他女人都不敢接近我，所以我才要特别跟你解释一下啊，免得你也跟其他人一样误会我跟……这女人的关係。」他身子往椅背靠，手拿吸管搅拌饮料发出冰块碰撞的声响，他以落寞的口吻说道：「害得我现在仍是孤家寡人单身中。」
    「嗯？前天一大早，我才看到一位身材火辣的漂亮女人从你家出来耶。」子新一说，喝饮料的宇圣立刻呛到：「咳咳！死小子，一大早偷窥我家干麻？咳咳……」
    「唉，几岁人了还在玩爱情猎人的游戏吗？」祐里故意看向另一边喃喃的说。
    宇圣也不甘示弱，头也看向别边大声叹气道：「唉，几岁人了还没有男朋友。」
    「你！」祐里迅速回过头，同时，宇圣也迅速回头，两人谁也不让谁，气势凛然的互瞪彼此。
    「他们就是这样，雅生，继续吃吧。」太庆瞇起眼睛笑。
    说实话，他不笑的时候有点杀气，不知情的人大概会误会他在生气，但是当他笑起来，那些太过锐利的气息瞬间消散，展现出的是宛若孩子单纯的笑顏。
    不能直视帅哥过久的我，视线移回猪排上，拿起刀叉专心要把肉大卸八块。
    一双手伸了过来，我抬头看太庆，他说：「我帮你切。」
    「没关係，我可以，谢谢。」我浅浅一笑婉拒。
    如果连切猪排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的话，我要怎么开始一个人的生活？虽然理论上好像没什么关係，总而言之，若要学着独立，就不能凡事仰赖别人的帮忙。
    我有些担心的偷偷看向太庆，怕他以为我是个难相处的人，只见太庆笑笑的继续吃他的饭，我才安心下来吃自己切好的猪排。
    「雅生，听说你也喜欢听citypop和爵士，有特别喜欢谁吗？」太庆好心的找了话题与我聊。
    「其实只要好听我就喜欢，其实也不是很懂，无法说特别喜欢谁。」话说到这里我不禁心虚的看他一眼，毕竟下星期就要在他开的店工作，我却没有具备任何专业知识单纯只喜欢听，显然就是位不及格的未来员工。
    「懂不懂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你喜欢。爵士的话，我自己很喜欢butnotforme这首歌，听过吗？」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变得热切诚恳。
    「嗯，听过。」我说。
    「雅生，你呢？有喜欢哪一首？」子新侧着身子面向这边，左手撑着脸颊看我。
    「很多首耶，像justthetwoofus、thedolphin、thegirlfromipanema、……还有现在播的这首，」我手指往天花板方向比，「wave。」
    现在播放的版本是oliviaong演唱的版本。
    「这首很轻快啊。」祐里视线往天花板看去，微笑着聆听美妙乐曲。
    宇圣弹指，忽然想到的说：「喔，这首之前有听庆弟用萨克斯风演奏过嘛。」
    「小生，太庆还会拉二胡喔，下次叫他拉给你听，超好听的。」祐里说。
    「而且他是用二胡演奏爵士的曲目，帅到让人想扁他。小生你可不要轻易被他给骗去囉。」宇圣冷不防的又扯到我这里。
    「把我说得像花花公子一样。」太庆满脸笑容，转过头以一种比刚才更要低沉的磁性嗓音对我说，「我不会骗雅生，我只会好好照顾雅生。」
    又来了，又在“好好照顾”四字特别加重语气，真想请问他是个怎样的照顾法。
    许久未见的江太庆，果然成长为我最不知如何面对的类型了。

 第一章 一个人04.

    整顿晚餐气氛融洽愉快，心底的不安逐渐平静下来。
    结束后，回到小溪文艺街，宇圣把车停在晴天馆斜对面房子车库内。下车我才发现，原来这栋建筑就是宇圣二手书店，左边是祐里开的祐里文学专卖店。
    两人默契十足直接用自己名字当成店名这一点，让我忍不住露出曖昧的笑容。
    回到晴天馆，回到406号室，虽然里面黑漆漆空无一人，但在按下开关灯亮起的那一剎那，我还是不由得扬起嘴角微笑。
    加油！
    我对自己说。
    晚上九点多，换上简便家居服，从房间一路漫步到门口，又从门口折返回房间，这边摸摸，那边摸摸，现实感薄弱，仍不敢相信今后自己就是这间406号室的唯一主人。
    晚上就寝，摘下眼镜，躺在全新的床铺，盖着舒适的棉被，房内静謐无声；窗外不远处蝉鸣阵阵，偶尔传来几声车子喇叭声及行驶声，或是猫狗叫声，交织成一片陪衬夜色的夜之交响曲，不觉吵闹，只觉幸福环绕。
    头枕着柔软枕头，东想西想，在脑袋不知打转到第几回的时候，周公终于来访。闭上眼帘，睡意铺天盖地，我，陷入软绵绵、夜的怀抱。
    早上醒来，坐在床上伸个懒腰，左右上下看了看，从右边窗户照进来的阳光将整个房间照亮。美好早晨，我心想，满足的笑着下床。
    打理好自己，踏出406，就接到祐里的电话。她问说要不要买早餐过来给我，我感激的婉拒她，说自己可以到附近早餐店买，虽然对附近还不太熟悉，但有祐里给我的橘红色笔记，绝对没问题。
    今天先吃最近的早餐店吧！
    步出小溪文艺街，迎面阳光大好，房屋路树街道，猫儿狗儿人儿，无不晒得暖洋洋。
    一个右转，来到位于街角的早餐店，里面早已挤满人潮。
    当我站在一边，凝神望着琳瑯满目的菜单不知要吃啥的时候，「雅生，早。」一道沉静声音自左方传来。
    「早、早安，子……子新。」想表现得落落大方，讲出来却结结巴巴。
    幸好子新不太在意，他清爽的脸露出清爽的笑意：「还没决定好？」
    店有点小，人也有点多，他站得离我很近，近到我可以闻到来自他身上清新的气息……以及沐浴乳香味？
    「我点鮪鱼蛋饼跟绿茶好了。」我万年不变的早餐选择。
    他轻轻笑了一下，我像个花痴看得目瞪口呆。为什么长得好的人随便一笑都可以那么好看？而我不论怎么笑都像个蠢蛋。
    「你都没变。」他说完，逕自走去排队，我也紧跟在他后面。
    买好早餐，坐在店外走廊柱子旁的座位，两人面对面而坐。
    我有些紧张，不，是非常紧张，平生第一次一大早与男生一对一吃早餐，拿筷子的手，微微颤抖，我低着头，一点也不敢乱动。
    「雅生。」子新说。
    我立刻抬头，正经八百道：「是。」
    他愣了一下，说：「今天下午快五点半的时候，你要不要来寂寞年华看看？然后等我下班，我们一起去小溪那边，听祐里说你想回那里走走。」
    将蛋饼嚥下，我才开口：「好，麻烦你。」
    「一点也不，别那么客气。」子新说。他指了指放在桌子中央的热狗，「吃吧。」
    「谢谢。」我伸手拿桌上的蕃茄酱，挤在自己盘子上，再夹热狗沾着吃。
    「你还是那么爱吃蕃茄酱。」他笑道，「以前吃饭的时候，就常看见你捧着蕃茄酱几乎不离手，吃水饺也沾，吃鸡块也沾，吃水煎包也沾。有一次你阿嬤有事出门，来不及帮你们准备午餐，祐里又不在，太庆就自告奋勇帮你们四兄妹煮饭，他特地炒了一盘蕃茄炒蛋给你，没想到你只吃了几口，后来才知道，你只喜欢蕃茄酱，不喜欢蕃茄。」
    「啊……真是不好意思。」虽然事主不在这里，我还是想道歉。
    週遭谈笑声不断，独我们这桌突然安静下来；子新澄澈黑眸，视线凝结于我，半晌，他才开口：「雅生，不用见外。」
    「喔，好。」惨了，我紧张兮兮的让他困扰了。
    虽然说是五年没见，实际上却是经歷十年的空白期，彼此果然无法一下子自在相处，我知道，这都是我自身个性使然。亏子新拼命找话题间聊，我还扭扭捏捏真是不像话。
    纪雅生，振作啊。
    「你读专科后，很少回来，后来变成只有在农历新年才能看到你。」他落寞的口吻，勾起我许多回忆。
    过去那段岁月如此美好，美好到像一场梦，经歷物换星移，长大后，许多人事物都变了，变得让人措手不及。
    「记得以前常常让你和太庆骑脚踏车载，我们一群小孩骑着脚踏车到处玩，溪边田边还有市区到处乱闯，大人常常快被我们吓死。」我也回到从前，诉说从前。
    子新笑了，眼睛也在笑。
    吃完早餐，告别要准备去寂寞年华上班的子新，我独自回到晴天馆406号室。
    下午，装网路的人来装置网路，祐里还特地跑回来看，说是有人陪着才比较安心。网路用好后，祐里放心的与装网路的工作人员一起离开。
    坐在房间左边，面窗的长桌前，打开三姐分期付款帮我买的新笔电，连结上网，收发信件，看看脸书后，随即下线。从抽屉拿出随身碟接上，自眾多文件开啟其中一份已打了一万字的word档，然后盯着萤幕发呆，偶尔上下左右移动游标，敲几下键盘又删去，重复无意义的动作好几次，最后终于选择放弃，关掉档案，也关掉电脑。
    「唉……。」我深深叹了一口气。
    傍晚，当夕阳红洒落，我来到寂寞年华店门口。
    寂寞年华一楼深色木框门面，復古韵味十足，金色字体店名：寂寞年华，被夕阳照得闪闪发亮；二楼以上楼面则为浅蓝色搭配白色窗框。一、二楼为店面，三楼以上是太庆的家，一共五层楼的建筑。
    推开木门，清脆铃鐺声响，里面空间比想像中宽广明亮。店门进来经过左右摆满cd的白墙浅色木柜区域，紧接着右方出现拥有流线型设计的简约柜檯，柜台对面是从店门口看不见、被墙面巧妙挡住、步往二楼选物区的楼梯；经过楼梯口，后方是更加开阔的cd区，最底是看得见后方街道的大片落地窗。一楼店内所有特别陈设区皆以改造后的旅行箱和木质货柜箱作为cd专辑的家，并搭配精緻手作简介小册以及深咖啡色试听设备供人们使用。地面为柔和发亮的米灰色地板，几张黑白復古殿堂级的知名乐手的相片装于相框内悬掛在墙上，顶级喇叭播放着经典的日本citypop名曲，置身其中令人不由得身心放轻松，全然沉浸于店内的自在氛围。
    太庆与子新站在柜檯内，两人一见我，都笑着叫我过去。
    「你们俩要背着我跑去约会齁。」太庆不正经的说。
    「对啊，有意见吗？」子新平静带点戏謔的说，转头看向我，「我先带你去二楼看看。」
    上楼来到二楼选物区，空气中充满淡雅清爽的香氛味道。二楼同样拥有通透明亮开阔的空间设计及照明，白墙搭配米灰色地面，商品则以白色钢铁结合木质的层架、柜子、桌子去陈列极具温度与设计感的生活杂货。
    后方靠近大面窗的空间，左右各别摆放太庆和子新的设计商品。
    我在这一区停留许久，发现太庆的设计风格与他的穿衣风格相似，大多以沉稳的黑白色系为主，再搭配上些微的线条或图形去点缀，简约俐落；而子新的设计为柔和的文青风，用色及素材温暖或轻透，另外也有一些温馨的插画风格作品。
    「好厉害。」我忍不住小声讚叹，心底升起无限敬佩。
    回到一楼，子新背好背包同我离开，太庆跟在我们后面一同来到店门口。
    子新跨坐上一台停在门边橱窗前的一辆银色脚踏车，对我笑道：「上车吧。」
    我傻眼了，结结巴巴的担心说：「我很重，怕你载不动。」
    「不会啦，上车。」子新直接骑到我面前停住。
    「喔，好，麻烦你。」我暗自低头皱眉，心想等一下当子新踩下脚踏板就糗大了。
    「你好好载雅生，别摔进田里面喔。」太庆笑瞇瞇的说着不吉利的话。
    「不会啦。掰。」子新踩下踏板，脚踏车开始以缓慢的速度移动。
    心噗通噗通，紧握手把的手心全是汗。眼前子新前弯的背脊，可靠而有力，佔满整个视线。
    「那个……我下来用走的好了。」我尷尬的挤出声音说。
    「没关係，我载你就好。好久没载你了耶。」看不见表情，但声音听来相当开心。
    夕阳在后方，映得整条街道红橙橙；晚风轻拂，迎面吹来新鲜的青草香。
    骑过几条街之后，田野绿油油在眼前展开。
    前方不远处，老旧屋舍聚集的地方，其中的一座三合院，就是阿嬤家，也是以前曾经可以回去的乡下。
    穿越田野，经过老旧屋舍区域，一个右弯，瀲艳溪流就在前方。
    多年不见的小溪，水位比从前降得更低，週遭花草景致没怎么变，但就是能感到有很多什么跟以前全然不同了。
    我们下车，沿着溪边漫步走。
    望着眼前景致，许多回忆涌上心头，莫名心酸突然汹涌，我低下头，用力握紧拳头，使尽力气压抑酸涩的情绪。当走在前面的子新回头看向这里，我已经回復正常，面带微笑看他。
    「怎么了吗？」他放慢脚步，等我跟上。
    「没有。」我小跑步到他身旁。
    「对了，你有男朋友吗？」被他突然这么一问，吓得我心跳漏了好几拍，而他却一脸平静。
    「没有。」我吶吶的说。
    「都没交过？」
    我犹豫了一下，说：「没有，我是爱情绝缘体。」
    「没有这种绝缘体。」他很直接一口否定。
    我傻笑。
    「喜欢的类型有吗？」他问。
    我想了一下：「基努李维。」
    他愣了一下，眨眨眼，然后才回：「喔，他啊，你喜欢那种型的。」
    「或是《灌篮高手》的木暮公延。」我补充。
    「你都喜欢比较秀气的类型耶。」他说。
    其实子新也是这种斯文秀气的男生，不知他自己有没有察觉到？不过他大可放心，再怎么说，理想型只是自己心里想想的类型，回到现实中，还是得看两人的相处，更何况我现在根本不敢想恋爱这回事。
    不为什么，只因我没资格。

 第一章 一个人05.

    我们又散步好一会，直至天边夕阳隐没。
    「你要回去那里看看吗？」子新问，听得出他有点担心我的反应，因为他所说的「那里」是指我阿嬤家，只不过现在已没有人住那，人去楼空，没什么好看的。
    我摇头：「不用。」看他，「你累了一整天，我们回去吧。」
    「不用顾忌我。」他认真的说。
    「能回来走一走我已经满足了，回晴天馆吧。」我以和缓语气表达坚持之意。
    对于害怕的人事物，我总是选择拼命的逃离，逃得愈远愈好。
    「那陪我去大卖场一下，你也顺便熟悉环境，好吗？」他身子轻巧跨上脚踏车。
    「好。」我说。
    子新往回小溪文艺街方向骑，然后直直穿越，大卖场在与小溪反方向过两条街口的地方。这里相当热闹，商家诊所林立，邮局银行也都在同一条街道上。
    我们进去佔地广大的连锁大卖场，子新带我到各区大致逛逛，偶尔从架上取下他要的东西。
    离开卖场，回到晴天馆，子新把脚踏车停好，从袋子里拿出一盒刚买的水果给我。
    「拿回去趁新鲜吃。」子新进入晴天馆，走向电梯。
    我追上：「我不能白拿你的东西。」伸手进包包要拿皮夹，被他阻止道：「坦率收下就好，别拒绝。」
    他仰头看着往上升的电梯灯号，眼神中尽是不容我拒绝的讯息。
    「谢谢。」我说。
    ○
    早上八点五十分，寂寞年华铁门已拉开。低头再次检查服装仪容，深吸好几口气，才迈开步伐走进去。
    「雅生！早安！」太庆高举的手拿着才咬一口的银丝卷。他一身圆领白t恤搭配左边印有白色英文字体的蓝紫色衬衫外套，胸前掛着一长一短银色简约项鍊，下身穿着合身的深色牛仔裤以及白色帆布鞋，看上去相当洒脱帅气。
    「早安。」子新同一时间抬起头。他身上穿着日系深蓝色五分袖长版衬衫，下半身搭黑色长裤白布鞋，气质乾净沉着。
    「早。」只是问早，就让我有些紧张脸红。
    「这是你的，打卡机在柜檯这里。」太庆走到柜檯出入口处，我赶忙走过去，接过写有我姓名的卡片放进打卡机。
    喀鏘一声，打卡完毕。
    「把包包放在这里，这是你的柜子。」子新手指柜檯后方下面写着我名字的矮柜。
    放好包包，由子新教我开店的程序、打扫环境，以及大致熟悉一、二楼的整体环境，太庆则笑嘻嘻坐在柜檯内吃早点。原本上晚班的太庆，为了欢迎我正式上班，今天才特别早起过来陪我们。
    「雅生，今天由你选择店内播放的专辑。」太庆打开我以为只是墙面的隐藏式壁柜，里面直立满满的专辑cd，看得我眼花撩乱不停讚叹。
    「我不是很专业的乐迷。」我看看他，太庆不在意，仍要我选一张，最后我选择billevans的专辑，他是我少数认识的爵士钢琴家。
    「喔，雅生跟我一样浪漫派的啊。」太庆将cd放入璧柜下方音响，按下播放键，店内就响起寧静抒情的爵士乐曲。
    子新对我微笑，轻声说：「选得好。」然后坐在收银机旁的椅子上打开笔电，开始处理网路订单。
    太庆拍拍他与子新之间的椅子要我坐下，我点头走过去就座。柜檯里面空间宽大，即使三人并排而坐也不会感觉拥挤。
    「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吗？」我正襟危坐，挺直背脊问太庆。
    「今天先熟悉环境，放轻松。」太庆从旁边拿出一杯饮料给我，「请你喝。」
    「谢谢。」这样真的可以吗？我插入吸管，喝了一口，是葡萄柚绿，好好喝。
    「你知道吗，子新他每星期二四六早上都五点半爬起来去晨跑耶。」太庆手指向默默认真工作的子新，一脸不可思议。
    「这样才健康。雅生，要不要一起晨跑？」子新十隻手指继续灵活的在键盘上舞动。
    「不要。」我立刻拒绝。
    子新并不以为意，耸耸肩继续忙他的工作，但太庆却不知道在爽什么，哈哈笑不停。
    傍晚六点，我与子新一起离开寂寞年华。
    「我要去祐里店里找她。」我往后指着绿色建筑的祐里文学专卖店。
    「好，掰掰。」子新转身走进正对面的晴天馆。
    踏入店内，正前方柜檯一位高高绑着一束棕色波浪马尾的俏丽女子笑容可掬的说：「欢迎光临。」
    「你好，我是雅生，来找祐里。」
    女子笑开的拍了手一下：「你就是小生。你好，我叫方绪茜，叫我小茜就行。」
    「小茜，你好。」我微笑道。
    祐里从后面走出来，手里捧着三本书。
    「慢慢看，不用急着还我。」穿着黑色围裙的祐里，乾净俐落，颇有店主风范。
    「好，谢谢。」为了不打扰祐里工作，我即刻告别离开。
    回到406，放好东西，摸摸口袋……咦？一直随身携带的某样物品，此刻已不在口袋里。我有些慌张的全身上下寻找，偏偏就是找不着。掉到哪去了？心慌意乱抓起钥匙包包往门外衝。
    走廊、电梯，没有就是没有。
    一路找到晴天馆外面还是没找着。
    会不会掉在寂寞年华？
    拔腿跑到寂寞年华，短短的距离就足以让心急的我气喘吁吁。
    推开店门，太庆见我大口大口喘气的狼狈様，讶异的问：「怎么了？你脸色好苍白。」
    「请问有没有看到一条……」目光刚好瞥见柜檯角落一条海豚吊饰掉落在那里。太庆延着我的视线看过去，弯下身将它拾起，交还给我。
    「谢谢。」低头看着手心捧着的海豚吊饰，我略微苦涩轻声叹一口气。
    「雅生，你还好吗？」太庆已经走出柜檯站在我身边。
    我抬眼，望进他担忧的目光，说：「没事。谢谢，我走了，掰。」转身，不等他回应，迅速离开寂寞年华。
    跑回晴天馆的途中，似乎有看到提着晚餐要走回去的子新，他好像有叫我，但我现在只想赶紧回到406，否则……否则只怕泪水会突然滑落。
    急忙打开门，脱下鞋子，跌跌撞撞走到客厅摊坐沙发上。
    屋内沉静，只有我紊乱的气息声不停喘着。
    松开紧握的手心，注视着海豚吊饰，我呢喃自语：「真可悲……。」
    ○
    走进位于寂寞年华对面的小时刻咖啡，立刻看见坐在后面靠窗座位的祐里在向我挥手。
    我点了一杯奶茶，想假装镇定没事的模样，却被祐里一眼看穿我三脚猫的烂演技。她目光锐利，直直盯着我看，声音沉稳有力：「你还在想他吗？」
    「没有。」急忙否认，显示出这是我早就准备好很久的台词。
    「没有还会随身携带他送的东西吗。」不是问句，是肯定句，而且字字鏗鏘有力。祐里感到头疼揉搓太阳穴，叹气道：「都怪我，乱介绍那种人给你认识。」
    「千万别这么说，你没有错。」我有些激动，因为这真的不是祐里的错。
    奶茶来了，喝一口，静静等待祐里，我知道她有很多话想说。
    「你们都那么久没联络了，再见面虽然不无可能，但你还会跟他在一起吗？」祐里紧蹙眉头。
    「不会。」我说。
    「对啊，那为什么……唉。」祐里双手于美丽柔亮的棕色发上一阵乱抓，然后突然往店内柜檯探看，呢喃说，「奇怪，今天没上班吗？」
    我也好奇的往那里看，问：「谁？」
    「本想介绍给你认识的一个男生。」祐里一手撑着脸颊，满脸遗憾的以吸管搅拌着冰柚茶。
    「祐里，我不需要」
    「只是认识当朋友，没有要撮合的意思，放心。」祐里双手掌心往下一比，像是要我冷静。
    「你呢？」我鼓起勇气反问。
    「现在一个人好好的。」她双手一摊。
    「我也是啊。」
    「有吗？还带着那人的东西。」
    「只是，只是留作纪念而已。」我讲到最后，尾音都虚掉了。
    「纪念纪念，愈来愈想念。」祐里一针见血，还不屑的朝旁边冷哼一声，吓得隔壁桌的客人面面相覷。
    「好啦，不对你训话。这边的奶茶好喝齁？」祐里态度软化，我也放轻松。
    「我想介绍你认识的那个男生是这间店的店员。他跟你兴趣相似，个性也相似，所以我才想要介绍你们认识彼此。可惜他今天好像不在。」祐里再次看向柜檯。
    能认识兴趣相投的朋友我倒是很乐意。
    「你还没去过这里的图书馆吧，到时，你们可以相约一起去喔。」说好是单纯交朋友，祐里却以曖昧的口吻及眼神说。
    「不过……他这人很害羞，但人品我敢保证，」她拍拍胸膛，「绝对是个好人。」
    我呵呵笑起来：「是，我相信你的眼光。」
    「啊，宇圣那变态，是不是有加你脸书？」祐里表情一下子又变得凝重问。
    「有啊。」我乾笑。
    前几天，脸书上收到一位帐号“台版竹野内丰”的人发出的交友邀请，大头贴是男人精壮的腹部六块肌，当下本来不想理，却发现祐里、子新、太庆都在他的好友名单，询问子新后得知，那人正是高宇圣。
    「他有没有骚扰你啊？」祐里担心的问。
    「没有，只有在线上打过一次招呼而已。」
    「想不到他还挺有分寸的嘛。」祐里满意点头。
    叮铃铃！
    咖啡店店门铃声响起，祐里看见进来的人，眼神灿烂了起来，她灿笑对那人挥手：「关秀铭！关秀铭！」
    我缓缓回头朝那人看去。
    ——一名金色卷发、眼睛湖水绿、皮肤雪白像是会发光的年轻美男子，满脸通红的对我们点头。
    「秀铭他是台法混血儿喔。」祐里超开心的说。

 第一章 一个人06.

    混血儿秀铭，礼貌性对我们点头打招呼后，并没有往这里走来。他脸红脖子红迅速闪进柜檯忙碌去。
    「唉呀，被他逃掉。」祐里扼腕，全身虚脱将背脊完全埋进深红色沙发椅背。
    「没关係啦，他在工作才没办法过来吧。」其实他刚刚以超音速逃走的当下，我心里產生了「是不是因为我长得太抱歉而吓到他」的强烈恐慌感。
    唉，会在第一时间產生这种想法不是没有原因的。我不但不漂亮，还曾有被大哥同学及二姐歷任男友嫌丑的不名誉前科纪录。所以我害怕面对异性，尤其「认识新的男生」这种事情，对我而言可是相当棘手难对付的事。
    一位手拿端盘的男店员，一脸冏样，尷尬傻笑走到我们位子。
    「秀铭说要请你们提拉米苏跟黑森林小蛋糕。」男店员动作优雅将黑森林摆在祐里面前，再将提拉米苏放在我面前。
    我们同声说：「谢谢。」
    「不客气。」男店员看向我，「想必你就是小生小姐，常听祐里姐提起你。」
    我拘谨的坐直身体，桌子底下的双手紧紧交握：「是，你好。」
    「秀铭对于在意的人就会更加倍害羞，希望你别介意。不好意思，我先回去工作了。」男店员微笑点头，转身回到柜檯里。
    「之前跟秀铭提起你，他就很想与你认识，一直很期待能见面。或许是太在意反倒使他更加不好意思正面接触。给他些时间吧。想当初他也是花上近三个多月才有办法与我正常对话。呵呵，真是败给他。」祐里摇头，瞇起双眼，脸上尽是灿笑，更胜艷阳的灿烂笑容。
    祐里伸出纤细长手，有力握住我肩头：「放心，我会鞭策他积极与你认识。」
    「不要这样，祐里，千万别逼他。」我虚软无力的抗议。
    她扬起嘴角，得意洋洋的微笑，看来是抵不过她祐里女王炽烈燃烧的决心了。
    ○
    回到晴天馆，刚好看见子新与别人在大门口前说话。
    「……能麻烦你也一起去吗？」金色卷发背对我的男子，以相当温柔好听的声音说。
    子新眼角馀光刚好看到我，他抬手：「呦，雅生。」
    「子」我正打算回应，金色卷发男立刻低下头慌慌忙忙转身跑走。
    「关秀铭——你的手机掉了说——。」子新根本没有要喊回他的意思，只是往秀铭跑走的方向以相当普通的音量叫，作个样子罢。
    他弯腰捡起秀铭的手机，看向我：「秀铭他想」忽然住嘴，露出神秘一笑，「啊，没事。」
    什么跟什么？
    隔天，我就明白到底为的是什么事。
    下午三点多，寂寞年华一如既往的悠间，间到店内仅有的两位员工加老闆一共三人，坐在柜檯聆赏最新上市的爵士专辑。一个身影迅速闪过店面橱窗前，然后传来很大声的「碰」的撞击声，吓得我们三人瞬间从椅子上跳起来。我还在纳闷是谁，太庆哈哈哈的走出柜檯，打开店门到外面，双手杈腰低头对蹲在橱窗下方的人说：「有必要害羞成这样吗？你看你，是不是头又去撞到窗子了。」太庆使劲拉起那名害羞人士——关秀铭。
    他脸红到站在店里柜檯也能明显看得清楚。
    他一手掌心按压住额头，似乎很痛。
    「秀铭，进来啊。」子新向他招手。
    秀铭如此害羞，让我觉得很神奇。从没看过那么内向的男人，他可以算是这世间少有的稀有男子吧。
    太庆笑嘻嘻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贼样，拉着秀铭来到柜檯前，站在他背后用双手轻推一把，害他差点直接扑向我。幸好秀铭反应快，及时扶住柜檯桌。
    此刻，他那张精緻柔美的脸庞离我很近，形成大眼瞪小眼的局势。秀铭脸瞬间再次刷红，似一颗深色红蕃茄。他赶忙挺直背脊，直挺挺站好立在我面前。
    秀铭金色卷发光滑柔亮，湖水绿双眸迷濛温柔，结合东西方混血白皙似雪的脸庞精緻细腻，身高比183公分的太庆稍微矮一些，身型纤细修长，浑身散发柔美温和的气质。
    我们其他三人屏息以待，等秀铭开口。他抓抓头，额头汗珠直冒，太庆见状走去将空调温度调低。
    几分鐘后，秀铭终于鼓起千千万万的勇气，轻声细语说：「这个礼拜日……我们一起去图书馆好吗？」听他讲完这句话，太庆夸张的鼓掌叫好：「说出这么完整的一句话，辛苦你了。」
    「我跟太庆也会一起去。」子新在旁沉静补充。
    「喔，好啊，我要去。」我对满脸通红视线不敢直视人的秀铭说。
    他点点头靦腆一笑。
    「啊，对了。」我离开位子转身从柜子拿出包包，从中拿出一罐万金油给秀铭，「你头刚刚撞到，要不要用万金油揉一下？」
    太庆发出讚叹：「哇，你随身携带这种东西啊。」
    秀铭恭敬的以双手接过，脸红说：「谢谢。」
    太庆的手勾搭在秀铭肩膀，盯着他在额头涂抹药膏，喃喃道：「好好喔，你有我们都没有。」
    子新「哼」的冷笑一声：「你也去撞橱窗就可以擦了啊。」然后转向我，低声说，「你现在还会很常头晕吗？」
    我有点讶异他为何这么问，但还是回：「偶尔。」
    他面色黯淡下来，沉思一会，说：「改天跟我去晨跑吧？」
    换我面色刷白：「对不起，我不想晨跑。」
    子新皱起眉头，清朗眼眸直盯着我：「我不会死心的。」
    「抱歉，请你死心吧。」我故作无情的说。
    ○
    礼拜天早上九点，我们四人在上次那间位于街角的早餐店用餐。
    週遭的人边吃边谈笑，一派轻松，我们这桌也不例外；太庆不停猛亏一大早脸红红的秀铭，害得他吃没几口就呛到。
    「太庆，饶过他啦，别害他消化不良。」子新伸出援手，想助秀铭脱离苦海。
    太庆不以为然，瞪大极富魅力的双眼不满道：「我是看他25岁还纯情成这样太夸张了嘛。」他斜睨秀铭，用手肘轻撞他腹部，「放轻松啦，不要这么紧张啊。」
    我倒觉得秀铭是罕见的稀世珍宝。
    吃完还算愉快的早餐，原本子新提议骑脚踏车去，说这样比较健康，却被太庆板起脸孔厉声驳回。
    太庆骑一辆宝蓝色机车停在我面前，将一顶安全帽轻轻放到我手上。
    「坐稳了吗？」上车后，他低沉的声音自前方乘风飘进我耳里。
    「嗯，好了。」我说。
    就这样，四人两台机车，前往图书馆。
    这里的图书馆跟家乡的有些相似。白色四层楼建筑，座落于林荫之间，其旁边以墨绿竹子搭设长棚，棚下摆了几张长椅给人乘凉休憩。
    进入图书馆前，惊见一隻小松鼠从旁匆匆跑过，模样浑圆可爱，看得我不禁笑了起来。
    头顶忽然被一阵宽厚的温热覆盖——太庆的手在我头上轻拍几下，瞇起双眼以戏謔口吻说：「你在傻笑什么啊？」
    立在眼前背着光、高我30公分的太庆，其身影瞬间有一股异样光采透进我心底。
    我傻愣在原地发不出声音。一隻温暖的手轻握住我左手，转头看，子新拉着我表情僵硬的说：「进去吧。」
    子新拉我进去到图书馆一楼大厅，才缓缓放开手。
    秀铭神色匆忙跟进来，急促的脚步声引来左边柜檯人员的侧目。他不好意思的向对方点头致歉，随即快步到子新身边，露出困惑眼神盯着他看，我也一样。
    太庆慢条斯理移步来到身边，笑瞇瞇说：「我们各自行动吧，等会11点半在这里集合。」他拍拍秀铭肩膀，「由你负责当雅生的嚮导，麻烦你了。」然后直接走向正前方的楼梯上二楼。
    我看着秀铭，尽量以不吓到他的温和语气说：「没关係，我可以自己逛，没问题的。」
    最后，我们三人不约而同一起行动，虽然分散各看各的，大致上都还在相同的书区停留。
    图书馆相当静謐，走起路来不得不小心，尽量不要发出声音以防打扰到别人。放轻脚步于书柜与书柜之间游移，像条鱼，悠游书海中好奇的张大眼睛东张西望，盼能寻找到能引发共鸣的无价瑰宝。
    不知不觉间，手中已抱了五本厚厚的书。
    「那个……」一丝细微的声音传来，不仔细听我还以为是我產生幻听。秀铭出现在离我五步之远的距离，抬起纤弱玉指指向我手中最上方的书说，「那本我看过……还不错。」他指的是布兰登.山德森的《迷雾之子首部曲：最后帝国》。
    秀铭说完，紧抿双唇，模样尷尬困窘：「对不起……我太鸡婆了。」
    眼前画面牵动某种相似的感觉，我似乎能明白秀铭心中的担忧。
    我拼命摇头摇到脑袋都有点晕的来否定他的多想：「没有、没有，谢谢你告诉我。」他手中也抱有几本书，我指着其中一本万城目学的小说，「《荷尔摩六景》很好看喔。」
    他赶紧低头看了书一眼，再看向我，脸上渲染着红晕，柔声说：「嗯，谢谢。」
    既然讲上话乾脆一鼓作气：「我要去找位子坐，你要一起来吗？」
    「好。」他温顺的回，害我猛然被他这副乖巧可爱的模样给正中红心。
    我冒了些冷汗神色仍假装镇定，同他离开书区。旁边座位区位子所剩不多，找了个深色木桌前并排的位子就座，我们开始翻看自己拿的小说。
    在翻看《迷雾之子首部曲：最后帝国》的时候，里面夹了一张像是自製的娟秀毛笔字体：「美梦成真」的书籤。将之取出，拿在手上细看，坐在右边的秀铭轻轻「啊」的一声惊呼。
    我转头看他，问：「怎么了？」
    「那是……我的书籤。」他小小声的说。
    我将书籤还给他，他没有拿，摇手说：「送给你。」
    「喔……谢谢。」我将书籤小心收进包包里，抬头对他微笑一下，他脸红红露出靦腆笑容。
    之后我再度沉浸于书中世界，完全没发现现实世界时间匆促而过。直至子新来叫我们，三人才赶忙离开来到一楼与太庆会合。
    在图书馆附近吃饱午餐回到小溪文艺街。
    要互相告别的时候，秀铭从口袋拿出一张折得好好的便条纸给我：「我脸书帐号……麻烦你加我……」说完不太好意思的低下头。
    我微笑道：「好，谢谢你。」
    回晴天馆后，梳洗完后一身清爽坐到笔电前，上脸书加秀铭给的帐号。
    从包包拿出写有「美梦成真」的书籤，凝神看着，心中感觉暖暖的。
    虽然，是独自一人离开熟悉的城市来到这里，却能如此幸运遇到那么多那么好的人，受到他们真诚对待及关怀，我想往后的日子一定会更好。
    外头天色染红，夕阳无限美好。

 第二章 两小无猜01.

    叮咚——！
    离开便利商店，热气迫不及待想与我亲近扑面过来，堵塞住脸上粗大的毛细孔；刺眼阳光逼得我瞇起眼睛急匆匆闪到旁边阴凉处。将手上一堆缴费收据收进使用十年的格纹包包里，不由得长叹一口气。才刚领薪水，钱包却敌不过帐单攻势连连败退大失血，心情坠入谷底。我步伐虚脱无力恍忽走向图书馆。
    当街头巷尾充斥以营利为目的的店家，图书馆就宛如天神恩赐无比亲切的好所在；冷气免费吹，书也可以免费借。几年前我还有买书的习惯，一个月花费在上面的钱大约是一两千元。有的人可能觉得出去一两张小朋友不算什么，对我而言，却是很沉重的负担。后来都忍着不买，等到图书馆有出现想看的书才去借，不过大都要等上漫长的时间，有时甚至等到天荒地老也等不到想看的书出现。
    半小时后，我手捧几本图文书及犹如砖块的小说满足的离开图书馆。
    骑机车，迎着风迎着阳光迎着白云蓝天，很快地回到晴天馆前。
    一个柔和身影，微微低头，佇立在门前。凝神一看是秀铭。他一见我，白皙脸庞露出靦腆笑容。
    停好车，走到他身边，他将手中塑胶袋交到我手上：「这是我奶奶给我的香吉士，量很多，所以拿来送你们。」他谨慎而缓慢，说出一字一句。
    「谢谢你。」我说，不过总觉得他哪里怪怪的。我狐疑地看着他，发现他似乎刻意将右手藏在背后，于是问，「你右手怎么了？」
    他惊慌得倒抽一口气，连忙摇头：「没……没、没有。」
    从他惊慌结巴的反应，可以确定我的猜测无误。
    「咦？你看那边？」我指向他左后方，以三脚猫伎俩诱骗其转过身去看。单纯如秀铭，还真乖乖地转过去看我所指根本没怎样的左后方。他这一转身，吓了我一跳。他的右手肘破皮鲜血直流，伤口处沾黏不少骯脏的沙子尘土。
    「你受伤了，去我家擦药吧。」我立刻打开门，要他跟我进去。
    「不行，你一个女生住的地方，我不能进去，别人会误会你。」他慌得退到大门口边，坚决不进去。
    「没人会误会的。」
    「不行。」
    虽然很感谢他如此为我着想，但是拖越久对伤口越不好。
    「啊，你先坐在那里，」我指向左边祐里特别摆放在屋簷底下的长椅，「等我下来。」说完，转身跑进晴天馆。
    过一会，我气喘吁吁狼狈地提着医药箱回到秀铭身旁。打开医药箱，二话不说，蹲在秀铭面前，快速帮他清洗伤口上药包扎。
    不熟练地固定好纱布，我轻声吁了一口气，用手背抹去额头汗水，对他微笑：「好了，小心伤口不要碰到水，每天记得换药换纱布一次。」额头上忽然有一股轻柔触感，秀铭手拿卫生纸帮我轻轻拭去汗水。我抬眼看他，他脸红通通却认真小心仔细凝视我的额头。我有些不好意思，压住轻缓移动的卫生纸说：「谢谢，我自己擦就好。」
    他收回手，抓抓柔软微泛柔光的金发，微笑：「我才要谢谢你。」
    比起之前，他此刻的笑容多了点轻松自在。
    我们的距离拉近了吗？彼此已经是朋友了吗？
    我下意识的碰触裤子左边口袋，里面放的仍是那条海豚吊饰。
    秀铭注意到这个动作，眼神显露困惑。
    ○
    打完卡，头晕晕的，提着包包我精神不济对太庆挥手说掰掰，他突然伸手拉住我。走到门口前的子新皱起眉头停住脚步看向这里。
    太庆一手抚摸我的头，低下身子与我视线平齐，脸近在眼前的说：「最近怎么精神不太好？」
    我低下身往后挣脱掉他过于亲暱的动作。儘管太庆没别的意思，而且我发现他对女性朋友都会自然而然作出这样的举动。但是过于曖昧的动作，能避免还是尽量避免掉比较好。
    太庆笑笑地收回手，一点也不困窘，瞇起眼睛等我回答。
    「可能是天气太闷热了。」我乱说个理由，心里明白有可能是因为不正常的饮食造成的。
    为了省钱，我已经连续一个月早餐单吃麵包，午餐因为是在店里所以吃55元至70元之间的便当或汤麵，晚餐只吃一个饭糰。
    这个事实怎么好意思对太庆他们说，我已经受到他们许多的照顾，如果被知道，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帮忙。
    「先走啦，掰掰。」不给他俩追问下去的机会，我紧抓包包小跑步跑出寂寞年华。
    我于浸在一片暮色之下的小溪文艺街奔跑了几步，后头却传来子新喊我的声音。使劲吃奶力气加快步伐，我破了个人生涯不知几秒的短跑纪录抢先回到晴天馆。
    一个小时后，正打算出门採购，如木琴沉稳的门铃声却响起。
    「雅生，我是子新。」不等我拿起对讲机，子新明朗声音隔着大门传来。
    犹豫了一下，我低着头面带尷尬打开门，站在门外的子新，把手中圆鼓鼓的袋子塞往我怀中，说：「给你。」他不给我反应的时间，转身立刻跑走。
    袋子里满满是水果和罐头。
    完了，白收他那么多食物，我怎么那么没用啊！
    不行，得还他或给他钱才可以。
    手机响起，我赶忙接起，那一边传来子新的声音：「坦率收下就好，别拒绝。」然后立刻掛断。
    傻眼好一会，我决定先按兵不动，前往採购去。
    去小型卖场买好快速料理包，回家的路上，头却比刚刚晕得更厉害。踩着愈来愈虚浮的脚步，我有些支撑不住的伸手扶在路边一栋浅蓝色房子墙壁上。
    头好晕，一阵虚脱无力的困顿感自脚底板袭上来。
    视线模糊之际，右边一股力量将差点跌坐下去的我及时扶住。
    透过有些歪掉的眼镜看向那人，原来是秀铭。
    他担忧的看我说：「你还好吗？先进来我家吧。」
    想拒绝他，却因为头晕挤不出一丝力气开口说话。只见秀铭打开浅蓝色房子的门，原来这刚好是他家啊。
    他扶我进去客厅坐下，匆忙的消失，又匆忙的拿着端盘出现。
    「这是乾净的湿毛巾。」他说完，才以毛巾擦拭掉我满头大汗。在擦拭颈部前，他轻轻说了声：「不好意思。」以相当温柔的力道帮我擦掉汗水淋漓的前后颈项。擦完汗，他打开一罐葡萄汁给我喝。我咕嘟咕嘟灌下几口，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吓到你了，谢谢。」
    秀铭担忧神色没退去，将端盘上冒着热气的地瓜粥拿给我：「吃一些吧。」
    本想拒绝，脑袋却闪过子新的那句话，心情有些沮丧，我接过地瓜粥呢喃：「对不起，我太没用了……」脱口而出后，我才惊觉不好，尷尬的看着秀铭想说些什么掩盖掉刚才那句太过灰暗的话语。
    我曾答应过三姐，不再说这些丧气话，不再用灰暗的眼光看待自己，可是我，是不是不论到哪里都跟几年前的我一样，一无是处呢？
    该遭，怎么办？我不想把灰暗带给秀铭或任何人，我不想。
    「雅生，不要道歉，你没有任何错。」秀铭的声音很温柔很温柔，就在我身边。
    我抬头看他，他白净的脸没有不悦。
    秀铭坐到我身边，放在大腿上的双手交握，轻声说：「人一个人住，难免会遇到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这时坦然一点，就是给对方最好的感谢了。」他展开孩子般的笑靨，「这是我妈妈教的。」
    「你的妈妈……」我喃喃的说，意识稍微恢復了些。
    「我妈跟再婚对象现在住在法国。」秀铭毫不介意的说。
    我睁大眼睛看他，不知该说什么。
    他不在意的继续说：「我爸爸在我高三的时候因为过劳而过世。我当兵退伍后，妈妈认识了一位来台湾工作的法国人。那人对我妈和我都很好，但是他来台工作却只是短期派遣，很快就又要回法国。妈妈与他非常相爱，但妈妈却放不下这栋房子和我，毕竟房子是爸爸拼了命不停工作换来的。我明白妈妈的心思，于是告诉她我留在台湾，守住这栋房子。妈妈一开始不肯，经过很长一段时间沟通她才勉强答应。离开之前她叮嚀我刚才那一段话，我答应她，她才安心的回到法国，回到她最初的故乡。」
    秀铭在说这些过往，脸上毫无阴霾，有的仅是寧静的祥和。
    我点点头：「我明白了，谢谢。」
    秀铭又笑了，笑得天真无邪。
    吃完地瓜粥，也休息够，秀铭因为担心陪我一起走回晴天馆。
    一路上他虽然很少说话，却意外的让我相当安心。
    回到晴天馆，我边拿钥匙边要跟他告别，海豚吊饰却掉了出来。
    秀铭捡起来还给我：「你喜欢海豚？」
    我面容僵硬含糊的说：「对啊。」将吊饰赶紧塞回口袋里。
    他没多说什么，与我告别后便离开。
    回到家里，把一切打理好，来到厨房看到那些子新送的水果及罐头，我笑了笑，在心里告诉自己：坦率接受，才是给对方最好的感谢之意。
    ○

 第二章 两小无猜02.

    天幕逐渐晕染成黑夜，月亮也悄悄露脸，小溪文艺街两排特色店家散发出暖和橙色光芒，映照在来回过往的行人身上，驱赶走生活匆忙的烦杂气息。
    推开宇圣二手书店透明店门，左斜前方柜檯内，穿着白衬衫的宇圣，脸上掛着成熟男子独有、从容淡定隐含诸多微妙讯息的迷人微笑，与一名漂亮大美女有说有笑。美女不时因为宇圣言谈中夹带调情意味而笑得两颊緋红，离开前更是依依不捨在他脸颊印上热辣香吻，吓得我不知该把目光往哪里摆。
    「嗨，小生。」宇圣注意到躲在角落海蓝色书柜旁的我，抬手要我过去。
    前些日子，整理出一些看完的书来这里寄卖，今天就接到宇圣通知说书已全数卖出，要我有空过来拿钱。
    将转卖书的所得收进皮夹，我继续留连店内，看看一些书。
    漫步于海蓝色书柜间，聆听轻音乐，很快地，一本躺在角落的书吸引住我的目光。
    书的封面是夜晚灯火通明的城市街景，繽纷热闹，却也静謐温柔；书名：《城市抒情曲》，一位笔名小茶水的作者写的。
    看完后面简介，又翻看几页，我嘴角露出笑意把它拿至柜檯结帐。
    「啊，小生，」结完帐，宇圣叫住要离去的我，「等一下关店我叫上大家一起去个好地方，你也一起去吧，嗯？」
    「喔……」还在思考他所指的好地方是什么，只见宇圣不停对我猛眨眼，只好赶紧答应。
    宇圣抬手看了看手錶：「剩半小时，你要不要坐一下陪我，等一下再一起去？」
    「喔，好。」我说。
    宇圣立刻开心的搬出一张椅子放在身边要我坐下，然后从背后墙壁隐藏式小冰箱拿出一瓶苹果牛奶请我喝。
    「好喝吗？」他问，眼神充满莫名期待。
    我点头：「好喝。」
    宇圣听了绽放出笑顏。
    平凡无奇的回答，竟让他无比开心，我有些愣然地看着他。
    注意到我狐疑目光，宇圣稍稍缓住情绪说：「从小我有个愿望，希望能像这样拿饮料或零食给弟弟妹妹吃，然后看他们开心的模样，可惜我是老么，一直都没有机会当兄长。」他瞇起眼睛，眼神温和，「谢谢你实现我这个愿望喔。」
    「别客气。」我继续喝苹果牛奶，冰凉香甜滋味令我想起儿时玩伴小胖，他很喜欢喝苹果牛奶，养乐多他也超爱。
    我含着吸管，视线偷偷瞥向宇圣，他不疾不徐整理单据工作的模样，沉着可靠。
    他整理好单据，发现来不及收回视线的我，故意将身子挪近，瞇眼微笑：「抱歉，宇圣哥我长太帅，害小生你无法从我身上移开视线了。」他掌心覆盖在额头上，闭眼皱眉摇摇头，「唉呀，天生丽质如我，真是困扰啊。」
    害得我边喝苹果牛奶边忍不住发出「呵呵」的笑声。
    关店后，大家陆陆续续聚集宇圣二手书店前。
    「小秀铭，你载小生。」宇圣劈头就对坐在机车上、头戴安全帽的秀铭下命令。
    祐里开心地站在一边偷笑，太庆也是，子新则是一号表情的看着。
    秀铭温顺地点头，我手拿向宇圣借的安全帽走到秀铭机车旁。
    「人妖女，今天本大爷大发慈悲载你，上车。」宇圣将安全帽丢给祐里，她虽然有些被吓到，但卓越的反射神经还是迅速做出反应，接下安全帽。
    「哼，害羞就说一声，故意装模作样。」祐里边唸边戴好安全帽。
    于是我们六个人三台机车，出发前往宇圣说的好地方。
    晚风轻柔，週遭景色完全浸在夜色之中。田野青草土壤香，乘风而来，身体被洗涤净感觉轻松不已。
    「雅生，冷不冷？」秀铭细微温柔的声音传来。
    「不会。」背对着我的秀铭，身体周身透着柔和月光，白白亮亮地。
    他身上有股淡淡清香，不时飘进我鼻子里，好好闻，不像是香水味，是沐浴乳的味道吗？还是……啊！我赶忙停止闻香的变态行为，脸颊火烫转头望向飞逝而过的景色。
    前方出现一家于夜色中亮着柔软灯火的河边小餐馆，宇圣骑至店家前停下。
    进到里面，现场爵士乐队演奏的乐声悠悠传来，来自四面八方的客人耳语及餐具轻敲出的声音，使得整间店洋溢温馨热闹的气氛。
    我们于靠近大片落地窗可以欣赏河岸綺丽夜景的位子就座，服务生立刻上前递上餐具菜单。
    点好餐点，乐队刚好演奏完一曲，开始演奏起下一曲曲目，乐音一出我立刻被吸引过去——是closetoyou。
    同一时间被乐曲吸引的，还有坐在我对面的太庆。
    他一手撑着下巴，侧头看向演奏的地方，眼神不似平常晶亮，反而蒙上一层淡淡地惆悵。
    「你的餐点。」从右边传来秀铭温柔的声音，他将美式点心套餐轻移至我眼前。
    「谢谢。」我朝他微笑，但视线不由自主又飘回太庆身上，心底漾起一股异样的情绪。
    我很喜欢木匠兄妹这首closetoyou，不仅仅是因为小胖曾以口琴吹奏过，而是closetoyou的歌词把暗恋的爱慕心思描写得动人贴切，全曲轻缓温柔，听得人的心不由得融化其中。
    视线里的太庆再次恢復平日魅力无边的模样，他是否也曾暗恋过谁呢？
    太庆帅气脸庞忽然逼近，吓得我动也不敢动，只见他一脸坏笑，动作轻巧地咬走我叉子上的薯条，他边吃边笑：「再发呆我就帮你吃光喔。」
    「喔……」我低下头，不敢再看他一眼。
    刚才近距离接触我才发现，太庆的眼睛属于浅浅的外双电眼；以前不曾注意，长大后才惊觉，小时后回乡下常玩在一起的太庆，已经成为闪亮亮的那一派人，有点陌生，有点遥远，有点让我不敢接近。
    「雅生，要不要吃薯饼？还不错吃。」坐在秀铭右边的子新，探出头问。
    「好，谢谢。」才刚说完，子新立刻起身在我盘子上放下两大块金黄薯饼。
    啪啪啪……客人们忽然鼓掌，有些人走向正中央空的地方，牵起彼此的手，成双成对伴随浪漫乐音起舞。
    喔喔！好浪漫！从未亲眼看过此等犹如爱情电影经典场景的我，忍不住在心底深处吶喊。
    一对对翩翩起舞的人们，脸上洋溢着没有任何事物足以取代的幸福微笑。
    在演奏下一曲之前，祐里倏地站起来，吓得宇圣落下手中刀叉。祐里英姿颯爽伸出细长手臂，压低声音极富魅力微笑：「小生，愿意跟我跳一支舞吗？」
    宇圣听了夸张的自座位上往旁边走道一跌，他没好气的翻白眼：「蓝祐里你是白痴吗，都来到这里还两个女生一起跳舞会不会太悲哀。」
    祐里瞬间垮下脸，用力转头瞪向宇圣：「高宇圣你刚骂我什么？」
    宇圣快速挥动手：「那不重要，重要的是」
    「雅生，走。」太庆拉起我，我错愕地随他离开座位。
    「庆弟干得好！」宇圣弹指。
    太庆回头看他：「圣哥，你跟祐里一起跳吧。」
    「庆弟你去死！」宇圣刷白脸，心不甘情不愿伸手向祐里，「嗯！」
    「哼！」祐里面容僵硬伸手握住宇圣。
    来到正中央，乐队刚好演奏起loveneverfeltsogood。轻快浪漫曲风，夏夜风情十足。
    「这首很好听耶。」昏黄灯光下，太庆橘红色头发微漾光采，双眼能看透人心直窜进我心底，掀起无法预知的风暴。
    他轻柔牵起我发抖的右手，另一手揽住我腰际，瞬间拉近的距离使人精神迷离无法集中。
    「别紧张，跟着我。」低沉磁性嗓音回响在耳边，他游刃有馀，领我左右摇摆。
    不敢抬头看，无法直视他，我低下头，脸颊滚烫，步伐与气息愈加紊乱。
    「雅生，抬头，别担心步伐。」近距离听太庆的声音，有种被他气息完全包围的错觉。
    我鼓起千千万万的勇气，抬起头，视线却一不小心，掉进他深邃眼眸。
    怦咚！
    不行，心脏跳得厉害，无法平静。
    下一秒，我用力抽回自己双手，太庆愣住，我也吓傻了。
    浪漫乐曲持续演奏，四周的人依然沉浸在幸福之中，惟独我俩尷尬对望。
    「对不起，我……我……」混乱吞噬理智，结巴半天我讲不出挣脱掉他双手的理由。
    他伸手过来想要摸我的头，我反射性往后一闪，他只是笑笑说：「没关係，我们」
    「江太庆！这么巧！」一位穿着黑色细肩带洋装的性感美女，用力拍了一下太庆肩膀。
    「嘿，同学。」太庆马上恢復招牌笑脸。
    「那么久没见，陪我跳支舞吧。」美女说完就要拉走太庆。
    「抱歉，同学，我」太庆看向我，这时原本与秀铭坐在位子上的子新却走过来，他淡淡的说：「薯条凉了就不好吃了。」然后拉着我回到座位。
    坐在位子上，我偷偷看向太庆所在的地方，他执起美女双手，翩然起舞。
    「雅生，你还好吗？」子新望过来，目光温和沉静。
    「没事，谢谢你。」幸亏子新前来搭救，不过我刚才为何反应那么大，害得太庆尷尬，之后要怎么面对他？
    「雅生，我有东西要给你。」秀铭从包包里拿出一个掌心大小的蓝色纸袋。
    我赶紧把手擦乾净，接过小纸袋：「谢谢，我可以打开看吗？」
    秀铭靦腆点头，我才打开纸袋，是一条由蓝色系的半透明珠子及星星串在深蓝色绳子上的手鍊，正中央是一隻水蓝透明的海豚。
    「秀铭他亲手作的喔。」子新以手肘轻轻撞击秀铭臂膀，他害羞的抓抓柔顺的金色发丝，揉合法国浪漫血统及东方清雅气质的面庞，绽放出纯净无瑕的笑容。
    「谢谢。」我紧握住手链，诚挚的说。
    蓝色纸袋有一串白色字体写的字句，我问秀铭：「这段话是？」
    他平静的，优雅的说：「aimer,c'estbien,savoiraimer,c'esttout.」温柔看向我，「恋爱，虽然美好，但了解如何去爱，却是爱的真諦。」

 第二章 两小无猜03.

    他的话温柔风一般吹进心底。
    秀铭白皙脸庞染上红晕：「我很喜欢这句法文。」抓了抓金发，灿笑。
    周遭人声喧哗不断，我却听不到，耳边不停回响的只有刚才那段法文句子。
    发愣的同时，太庆无声无息回到对面位子上；待我回神过来，迎上他浅笑的目光，不由得吓了一跳，赶紧埋首吃薯条。
    以前面对太庆，会这么紧张吗？小时候的我们，单纯得没有距离，尤其太庆的个性以及其拥有的特质，令我总是以仰望的目光关注，充满羡慕与嚮往；经过岁月洗礼，长大之后再次相遇，我对他的感情竟然產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胸口被无法言喻的情绪堵住，难受得不能好好直视他。将近十年的空白，彼此因此有了看不见的隔阂吗？子新呢？我不也跟他拥有十年的空白吗？
    困惑一波一波，淹没我所有思绪。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果然还是会因为岁月流逝，将彼此拉开成一段无法忽视的距离。
    此刻眼前的太庆，与我的距离有多遥远呢？
    太庆总是笑嘻嘻的模样，散发出灿烂光亮，乍看之下平易近人，但，却因为太耀眼，才让人摸不透。
    午夜12点多，回到晴天馆前，整条小溪文艺街静謐无声，陷在暗夜里，只有少数几盏橙黄街灯于街道上洒下微光。
    祐里与子新站在门口等我，我抬起已经戴上海豚手鍊的左手腕晃呀晃，对秀铭笑说：「谢谢你。你赶紧回去吧，骑车小心。」
    秀铭恬静的点头，向我们道别后，骑着机车离开。
    回家后，洗完澡，我手拿原本装手鍊的蓝色纸袋坐在书桌前发呆。
    「了解如何去爱，却是爱的真諦……」手指轻轻抚摸纸袋上的法文短句，反覆吟诵。
    直到周公的脚步声逼近，意识被困倦侵袭，我才小心翼翼把纸袋压在桌垫下，将秀铭送的海豚手鍊放到床旁，然后爬上床倒头睡去。
    ○
    独自来到距离小溪文艺街不远处一条靠近河岸的街道，一排老旧矮房，迎着风，默默安然佇立着。转角一间传统杂货店，传出一阵阿婆呵呵的笑声。
    杂货店啊……许久没逛了，使人怀念地驱使脚步移动至店舖前。
    简朴的杂货店店内一角，坐在藤椅上的阿婆，吹着电风扇笑瞇瞇的观看电视节目。老人家见有客人上门，嘴角微扬，和蔼的打了声招呼，便继续观看节目。
    我站在店外，瀏览架上五顏六色的吹泡泡罐，来回左看右看，选了一瓶粉橘色的准备结帐。
    「雅生。」右边传来的呼唤声。
    回头看过去，却一时之间无法喊出对方的名，因为他已从一头金发变成乌黑柔亮的黑发。
    ——秀铭明白我的讶异，憨然一笑：「这才是我原本的发色，之前金发是染的。」
    「喔——。」我恍然大悟点头以示明白。
    黑发的他，清新怡然，不过那对美丽的绿色眼眸依然没变。
    他看我手中拿着吹泡泡罐，弯身仔细的看了看架子上，也拿了一瓶粉蓝色的。
    结完帐，我俩并肩往河岸边走，走到一张白色长椅前，面向小河坐下。
    转开吹泡泡罐的盖子，对准棒子口呼地一吹，一颗颗大小不一透着光的泡泡，瞬间飞满眼前的天空。
    很久没玩，心情非常兴奋，明明没什么，但望着于空中轻舞飞扬的泡泡，胸口就会被暖流胀满，幸福不已。
    「呵呵……」开心忘我的笑出声后，才惊觉自己笑得有点白痴，收敛起笑声，视线看向秀铭，怕他感觉我很幼稚，只见秀铭一脸认真，呼地吹出更多的泡泡，然后他也呵呵呵不停傻笑。
    「啊。」他忽然想到什么，拿出手机，眼神犹豫的看我，「我可以……帮你拍张照吗？」
    「呃……」迟疑是因为自己的外貌一点也不上镜。总觉得我的照片都冏得无法见人，所以倒不如不拍。
    不过看着秀铭诚恳的表情，我还是硬着头皮答应。
    依照秀铭的建议，我站在河岸边侧对镜头，吹出泡泡。
    拍好后，有些害怕的凑到他身边看拍出来的结果，画面并没有想像中得糟。秀铭拍照技术很好，以寧静小河为背景，正中央的我吹出泡泡，泡泡漫天飞舞透着綺丽光辉如梦似幻飞向天际，快门刚好捕捉到这一幕。
    「我也帮你拍一张。」我伸出手接过他的手机，彼此交换位子拍照。
    镜头对准秀铭，等待最佳时机，按下快门，刚好拍到他吹出泡泡后回头对镜头微笑的画面。
    画面色调暖橙橙，他的笑容也是。
    手机还给他，我说：「再麻烦你用脸书传给我。」
    「好。」秀铭收起手机，继续吹泡泡。
    我打开包包拿出铝箔包奶茶给他。
    「谢谢。」他说。
    「不客气。」我喝了几口，又从包包拿出前几天在宇圣二手书店买的小说《城市抒情曲》出来，说，「我最近发现的小说，很好看，不过以前从没看过这位叫小茶水的作家。」
    当秀铭视线触及我手中的书，先是一愣，然后不知为何，眼底闪过一抹哀伤？
    他恢復恬静面容点头：「我有看过，我很喜欢这部小说。」
    听他这么一说我更加高兴的说：「这个作家的文笔跟另一名我很喜欢的作家多芷薰挺相似的……啊，不，应该说跟多芷薰之前的文风很像，因为她最近这几年的作品不知道为什么，与之前风格截然不同，文笔完全改变了，相较之下，我比较喜欢她之前的小说。啊，不好意思……」意识到自己噼哩啪啦讲太多，脸颊瞬间火烫。
    「不会。」他沉思一会，才再度开口：「我有小茶水的其他小说，等一下要不要顺道去我家拿？」
    我毫不犹豫的回：「好啊。」
    这时包包里的手机响起，我赶忙拿出来，一看是家里打的，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
    按下通话键，妈妈慍怒的声音立刻从另一头爆发：「不是叫你领了薪水就要匯一些来给妈妈贴补家里吗！你怎么没匯？是不是拿去乱花啦！你不要以为自己一个人在外地住就可以这样没有节制……」
    妈妈无情的指控，令我满腔苦涩伤心又难过。
    秀铭见我脸色有异，担心的直看着我，我故作镇定对他微笑，转过身小小声的说：「我没有乱花钱」
    「算了！你没这个心就算了，反正我从来就不指望你能为这个家付出一丁点的贡献！」通话结束，无情的嘟嘟声不停在耳边回响，胸口涌起股酸涩，有种令人想哭的衝动。
    没用的我，背对着秀铭偷偷发抖，深吸几口气后，努力撑起笑容转过身面对他。
    「那……走吧，去你家拿书。」我的声音平静得像没发生过任何事，连我自己都讶异。想必这就是身为成熟大人应该具备的能力吧。
    即使心里痛着，脸皮也要勾勒出微笑。
    ○
    这天，秀铭来我们寂寞年华店里，刚好太庆想要拍一张我们店三人的合照，于是秀铭就被抓来先帮忙拍照。
    我们三人站在店门口前，子新太庆一左一右站在我身边，在秀铭秀气的一声令下，我们不约而同的朝镜头比ya。
    太庆拿回手机一看，噗嗤怪笑一声：「陈子新，你笑容有够诡异的。」
    子新淡定摇头否决：「那是足以媲美蒙娜丽莎的微笑。」
    「哼。」太庆不屑冷哼一声，「我等等就把相片传给你们。」
    进到店里，秀铭也跟我们一起坐在柜檯里。
    太庆撑着脸颊看秀铭：「你今天来干麻？」
    「放假没事，所以来看看你们。」秀铭坐得笔挺，恭敬的回答。
    太庆狐疑的斜睨他一眼，窃笑：「应该是来看雅生的吧，明说没关係啊，反正你们都私自去河边幽会互拍了。」
    秀铭跟我同时慌了起来。我不停摇手否认：「才不是，我们只是偶遇，然后一起去河边吹泡泡聊天而已。」
    「嗯？是吗？」太庆挑起眉毛，故意逼近我，害我后退去撞到子新。
    子新手扶住我臂膀防止我重心不稳以免从椅子跌落。他淡然的看向太庆：「别闹他们了，明知这两位很会把玩笑话当真还这样捉弄他们。」
    太庆耸耸肩膀，稍稍收敛：「好啦、好啦。」转身从柜子取出黑色乐器箱，打开拿出二胡，然后模仿宇圣一脸高傲的说，「那本大爷拉一曲给你们听听。」
    「哇……」我们捧场的鼓掌加欢呼。
    太庆摆好姿势，毫不犹豫就开始演奏。
    是《龙猫》的主题曲！
    明亮清朗透明又沉着的旋律，包围我们，充满整间房子。
    当太庆演奏完毕，我们感动得拼命为他鼓掌。
    铃铃！
    店门开啟，走进来一位打扮光鲜亮丽的漂亮女生，她神情紧张，目光只看着太庆，说：「太庆，你可以出来一下吗？」
    「好久不见，怎么了吗？」太庆笑瞇瞇的走出柜檯，同那位女生步出店门口说话。
    「对了。」秀铭拿起刚放在一边的纸盒，「小时刻的店长说要请你们吃蛋糕。」
    是小时刻咖啡店出名的综合起士蛋糕。
    我们各拿一块，吃了起来。
    「你太过分了！」店外忽然传来那名漂亮女生凄厉的大喊，紧接着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响起。
    我们错愕看向店外，只见女生掩面哭泣转身跑走。
    太庆单手摸着刚被打的左脸颊，安静走进来回到位子上，瞥了一眼我手里已经咬了几口的蛋糕，趁我不注意一把抢过去吃。

 第二章 两小无猜04.

    空了的手僵在半空，好心的秀铭立刻放上一块蛋糕到我手中。我尷尬的对他轻声说谢谢，闷闷地咬下一口。
    太庆不以为意，两三口解决掉蛋糕，伸手再拿一块继续吃，似乎不打算为几秒前发生在店门口的呼巴掌事件作任何说明。
    子新冷静的瞟了他一眼，平静开口道：「怎么回事？」
    太庆嘴角勾起，虽然微笑，却夹杂无奈：「那个女生误会我对她有意思，所以来表白，我跟她解释了，结果就变成这样啦。」他笑了几声，随即沉默，迅速吃完第二块蛋糕。
    「所以才跟你说要改一下对女生的态度啊。」子新念归念，听不出有责备意味。
    「这就是我的个性啊。」太庆忽然看过来，本以为他又要来抢我的蛋糕，结果他只是看着我说，「你会误会我对你有意思吗？」
    还以为他要干麻，倒是这问题也问得直接。嚥下蛋糕，我吶吶的回：「不会。」
    秀铭看我蛋糕吃完，又想递上一块，我摇摇手拒绝，起身离开柜台走去厕所洗手。
    洗完手，我并没马上回柜台，站在原地盯着洗手檯镜子映照出的自己，平凡无奇眼镜马尾女一枚，两眼无神，脸上尽显疲态不健康的泛白，嘴唇也很苍白，全身上下，不论从哪一个角度看都很寒酸。
    有股被打败的沮丧感汹涌而上，直冲脑门，忽然感觉自己真的有够惨澹。
    回到柜檯，话题已经转为计画去海边玩的讨论。
    「雅生，这星期假日我们大家一起去海边玩好不好？」太庆一扫刚才的鬱闷，目光亮晶晶。
    「好啊。」我回。
    「叫圣哥开车载我们去。」太庆抓起桌子角落的手机拨打出去。
    「我可以约小茜一起去吗？」最近我和在祐里文学专卖店工作的波浪马尾女子小茜已经成为朋友，所以想邀她一同去玩。
    太庆点头：「可以啊……不过这样有人要骑机车去喔。喂，圣哥……」
    「我骑机车去吧。」我说，会晕车的我骑机车比较舒服。
    「可是你不知道路啊，我骑机车载你好了。」子新提议。
    「让秀铭载雅生啦。」太庆对子新使了个眼色，继续与宇圣通话。
    子新嘴巴微张，缓缓转头看秀铭：「啊，对，你来载雅生，知道路吧？」
    「嗯，知道。」秀铭说完，把已被扫光蛋糕的空纸盒拿去回收。
    「就这么决定啦。」子新瞇起眼睛微微窃笑看我，明白他的笑容大致涵盖的意思，我强装淡定离开柜檯巡视店里排面的整洁。
    假日下午，一踏出晴天馆门口，就见秀铭早已经等在外头。
    他身上穿着清爽的水蓝色衬衫及卡其色休间裤，衬得肌肤雪白通透。
    「秀铭！你们先过去，在入口集合。」斜对面打开驾驶座车门、立在车子旁的宇圣大喊。
    「好！」秀铭勉强的扯开喉咙回喊。
    啟程后，凉风扑簌簌不断吹送，超舒服，天空万里无云，蓝得美丽非凡，心脏不禁雀跃跳动。
    离开小镇区域，接续而来是绿荫相伴的宽广道路，穿越树影遥望过去可见闪烁亮光的蔚蓝海岸线。
    约莫二十多分鐘后，抵达目的地，人潮比之前路上多了好几倍。
    好险停车场相当广阔，秀铭很快地就找到停车格停放机车。
    跟随秀铭来到出入口，人潮汹涌，对面摊贩区不时传来各种食物的香味。
    正当我闻香味闻得有点嘴馋的时候，秀铭默默地递了张湿纸巾过来，惊得我以为自己真的把持不住留下口水来，只见他温柔的说：「天气很热，擦擦吧。」
    他的细心让身为女生的我有些惭愧。接过来湿纸巾，淡淡绿茶香扑鼻，清清爽爽，驱除掉燥热之气。
    静静凝视秀铭清雅端秀不失男子气的侧脸庞，嘴角不自觉上扬。
    我打心底由衷的想，能认识他真好。
    「小生！秀铭！」头发绑成一束高马尾、和善姊姊形象的小茜往这里小跑步过来。
    一脸大方爽朗微笑的祐里紧跟在后。
    「唉呀，有没有等很久？」祐里担心的伸手过来抚平我头顶上乱掉的发丝。
    我有些不好意思，微笑说：「没有。」
    「好险现在阳光没很大，要先买饮料吗？」小茜转过头看向后方刚下车走过来的宇圣他们。
    太庆今天把瀏海往后梳，出眾外型立刻引起旁人的注目；宇圣见有美女拋来注目礼，立刻笑瞇瞇对人家挥手致意；子新挑起眉毛，清朗的脸写满不置可否。
    我们七人，进入入口处，走上低矮石阶梯，经过平台，再下楼梯踏上沙滩，蓝色海洋于眼前无限扩展。
    宇圣靠过来，单手扠腰，自信的说：「小生，要不要挽着宇圣哥的手在海滩浪漫的散步啊？」
    祐里对他挥手有如驱赶小狗：「你这变态现行诱拐犯，别想对小生伸出狼爪。」
    之后，大家三三两两成行，漫步沙滩。
    人潮虽多，但地广并不令人感觉拥挤。
    海浪一波接一波有韵律的打上岸来，汩汩声不绝于耳，无垠的海，无垠的天，在远方交会，视野无限开阔。
    「我们三个来拍张合照。」祐里设定好手机，与我和小茜站在一块，她伸长手将手机举得高高的，镜头对准便按下拍照键。
    「啊哈哈，风太大，满脸都是头发。」祐里大笑。
    画面中的我们，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宛如疯婆一样。
    又拍了几张照，我们走去位于海滩一角一幢大型白色建筑物里的饮料摊买手摇饮料。
    买好饮料回到沙滩地，太庆双手杈腰，表情严肃的看着由沙堆堆起两颗大小不一的球状物体。
    「你堆这是什么啊？」祐里在不明物体周遭来回看了看，看不出个所以然。
    「雪人啊。」太庆相当自信且引以为豪的说。
    「呵……」喝着柚子茶的我，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微的乾笑。
    小茜嘴角虽然勾起微笑，但眼神无奈，显然无法认同太庆的雪人之说。
    祐里拍拍太庆肩膀：「被宇圣污染得太严重了你。来，」她拿一杯饮料塞到太庆手上，「喝点饮料助脑袋降火。」
    我也帮忙把饮料分给子新他们。
    宇圣站在比较远的一边不停拍照，子新则是以树枝于沙滩上画出不知名的可爱花朵，蹲在一边的秀铭，神情认真欣赏着。他见我过来，站起来伸出手，似乎有东西要给我。摊开掌心接过，一个轻巧的硬物落到手中，定眼一看，原来是白色扇形贝壳。
    「很可爱，谢谢你。」我说，然后将提在手中的其中一杯饮料拿给他。
    「谢谢，多少钱？」秀铭打算拿出口袋里的皮夹，我摇手：「不用、不用。」
    「小生请我们喝的。」小茜笑着说，边从大包包里拿出铺垫在沙滩上摊开铺好。
    我们三人并肩坐下，欣赏仍在以树枝创作的子新奋发努力的模样。
    风吹过，海的气息进入体内，起一股寧静的化学作用，沉淀下多馀的不安定与压力。有人结伴打闹欢声不断，有人坐在沙滩同我们一样休憩边欣赏景致，有人独自踏浪，当然也有成双成对的身影于这海岸谈情说爱，释放幸福感染大家。人们都在这蓝海蓝天相伴的天地下，暂时觅得些许愜意。
    太庆跑过来，我看向后方他以沙子製作的雪人已经回归到原本平静的模样。
    他坐在秀铭右斜前方，拿起手机对准我们拍照，拍完静静凝视萤幕沉思好一会，说：「雅生，放下头发我帮你拍一张。」
    「蛤？」我错愕的停止喝饮料，对他的要求感到莫名尷尬。
    「想看看你别种样貌，平时你都绑马尾没换其他发型，我想拍看看你长发的模样。」太庆毫不扭捏，说得自然坦率。
    「可以是可以……不过一点也不好看。」我说，一手将发圈脱掉，右边的秀铭傻愣愣的看我，令我涌起莫名羞耻感。
    小茜好心的从包包拿出梳子为我梳好头发，惊呼一声：「哇，你头发快长过腰了。」
    我的视线漂移，不敢看太庆，直视子新的方向，说：「最近找时间想去剪头发。」
    「我要拍囉。」太庆微笑道，一脸开心。
    我赶紧看向镜头，视线一撞上太庆的目光又不由得转开，落到沙子上。
    「哈哈，你干麻一脸抑鬱不得志的模样，哈……」他边检视画面边爽朗大笑。
    「啊……」被他笑得更抑鬱的我，拿起发圈想绑起头发，却被太庆阻止：「脱下眼镜，再拍一张。」
    脱下眼镜后，眼前模糊一片，连太庆耀眼的身影也是，不过，反而因此，才能笔直的看着他。
    「哈哈，你看起来一副既困惑又困扰的样子。」太庆笑不停，我窘得无地自容。
    子新终于完成伟大创作坐到太庆身边，面无表情的看了太庆的手机几秒后，淡然道：「两张都传给我。」
    害我差点昏倒。
    啊、啊，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我可以放上脸书吗？」太庆对我眨眨眼。
    「可以。」算了，都是熟人应该没差。
    戴回眼镜，正要绑头发，安静的秀铭伸出手靦腆的说：「可以让我帮你绑头发吗？」
    没什么好拒绝，于是乎我就答应：「麻烦你了。」

 第二章 两小无猜05.

    下一秒，可以清楚感觉到秀铭的双手在脑后方轻缓移动。
    说也奇怪，对于秀铭，我似乎可以自然地与他互动，没有男女异性差别的距离；倒也不是没把秀铭当男性看待，只是对他，就是有种说不上来的亲切感。
    很快地，他帮我绑好马尾，包包里的手机刚好于这时候响起。
    起身背对他们、背对海洋，接起电话，三姐急切的声音立刻自话筒迸出：「你是不是匯三万五千元进我的帐户！」
    该遭，虽然当初曾想过三姐绝对会为这件事情打来，却没想到是在这种状况下。
    想不出该如何回答，三姐的声音早已憋不住似地从另一头继续迸发：「不是叫你不用给我钱吗？笔电的分期贷款我付就好啦，算是三姐送你的啊。你自己在外住、在外工作不比在家里，基本工资勉强打平开支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还要筹这笔钱给我……老实说，你是不是为了这笔钱而节省掉吃饭钱，是不是？」
    三姐问到最后，话音变成些微颤抖的声音，我明白她心底难过，可是……我不想她为了我得负担更多更多的苦与压力。
    「三姐，我很好，没有因为这笔钱而苦了自己。现在我人在外面不跟你多说了，好好保重自己，不要担心我，掰掰。」迅速按下结束通话键，偷偷叹了口气，当我再次转身走回位子时，脸上已掛上笑容掩盖。
    刚不晓得跑去哪的祐里以及到处拍照的宇圣，两人并肩从左边走回来。
    「人妖女，刚才一堆美女说本大爷长得像竹野内丰抢着跟我拍照，你看。」宇圣鼻子哼的一声骄傲地将手机塞进祐里手里。
    祐里极其敷衍随便瞟几眼，丢回给他，现出自己手机以更加高傲的姿态说：「我也遇到一堆帅哥猛男说我简直就是台版天海祐希呢。」
    宇圣听了这话，先是瞪大眼，然后噗嗤一声捧腹大笑：「唉呦！你别大言不惭笑死人了好不好！」
    祐里恼怒了，弯曲起纤纤手臂，重重使出肘击，使宇圣瞬间跪倒在地。
    「不愧是祐里。」太庆拍起响亮掌声，为祐里再度制服宇圣欢呼。
    子新表情虽然保持淡然却也跟着凑热闹不停拍手。
    太庆橘红色发丝随海风飞扬，侧脸庞在逐渐转为夕阳的馀暉之下，红润润地，看得我不由自主心跳加速。
    「小生，我们脱掉鞋子袜子，光着脚在海滩走走好不好？」小茜笑问，脸上充满期待。
    「好啊。」我说。
    小茜边脱掉鞋袜边探头看秀铭：「你也一起来吧。」
    「呃……喔，好。」秀铭有些慌张，赶紧脱鞋的动作。
    脱掉鞋袜后，我们光着脚一起走向靠近海浪的地方。
    「要小心喔！」祐里高声呼喊叮嘱我们，我们回过头喊：「好！」
    充分吸收海水的沙子，踩起来柔软清凉，相当舒服。
    小茜亲切的挽着我的手臂，秀铭则静静走在左边，脸上掛着安然恬静的笑容。
    走了一小段路后，我们停下脚步站在海边，任浪潮打上脚踝。
    「哈哈……很凉对吧。」小茜开心大笑。
    「对啊。」我也跟着笑起来。
    浪潮退去，我跟着往前走几步，很快地，又一波海浪扑来冲刷过双足，全身瞬间感觉清凉畅快。低下头，于沙滩上用力印下两隻脚印，但是浪潮又来，快速抚平掉足跡。
    我想稍稍后退几步，却不小心去撞到秀铭，他伸出手一手握住我手臂一手环抱住我腰际使我得以保持住平衡，我松了口气侧过头仰望他说：「谢谢。」近在咫尺的秀铭，瞬间胀红了双颊。
    原本没意识到有什么，我还困惑地笔直凝视他柔美的绿色双眸，直到自己全身火烫起来才发现……这个姿势有够曖昧！看在不知情的人眼里百分之两百会误以为秀铭从我背后给我一个浪漫拥抱！
    喀擦！
    小茜以手机对准我们，二话不说按下拍照键……。
    回过神，我用力往前一跳离开秀铭温热怀抱，回头看依旧脸红的他，我既尷尬又感到抱歉的说：「对不起，秀铭。」
    他征征然好久，久到让人以为他被吓傻了，才勉强自喉咙挤出：「呃……没……」然后不停摇头。
    傍晚，我们在海滩对面美食大街的露天海產店吃道地现抓新鲜海產。水蓝色帐篷下日光灯白晃晃，人们围坐在传统酒红色圆桌边，坐在红色塑胶椅上，大快朵颐，畅所欲言，笑声流窜每一个角落。
    当周遭完全没入黑夜，热闹度丝毫不减，来往人车依旧川流不息。
    吃饱后，我独自来到海產店前的自动贩卖机这里，投下钱币买矿泉水。
    买好后转身，抬头仰望夜空，看起来比家乡城市看到的夜幕更加澄澈，左看右看，眼睛在漫无边际的天幕找寻一阵子，却怎么也不见星星的身影。
    「雅生。」温柔的呼唤声，肩膀被人轻拍几下——秀铭手拿矿泉水，学我仰头看了看夜空，呢喃，「看不见星星呢……」
    「对啊，原以为这里能比在城市中看得见更多星星。」我说，感觉有些遗憾。
    秀铭低下头，沉思一会，搔抓白晰脸颊缓缓说：「我家……我家前面，可以看到星星，不过大概只能看见少数几颗……」话未说完，他靦腆看了看我，「不介意的话，有空可以过来看看。」
    明白他的邀约之意，换我不好意思，抓抓已被海风吹乱的头发说：「好，有空我会过去的。」
    ○
    晚间七点多，子新、祐里已经佇立在晴天馆门口，我加快步伐跑向他们：「走吧。」
    离开晴天馆，左转步出小溪文艺街再次左拐，右边放眼望去，一波波随风在夜晚荡漾的田野不时飘来清新纯粹大自然香味；左边则是一整排纯朴温馨的民宅，秀铭家就是其中一栋浅蓝色两层楼高的透天厝。
    我们到时，秀铭已在屋前空地摆好桌椅，现在他正在调整电风扇的位子。
    「秀铭！」祐里将牛皮大纸袋放到桌上，从中拿出刚从日式料理店买来的综合寿司。
    桌上有秀铭早已经准备好的大小盘子，我将自己带来的小笼包与胡椒虾盛装在盘子上，然后提着另一袋茶冻走过去问秀铭：「我有带茶冻，想说先放在冰箱里冰着。」
    「喔，我拿去放。」秀铭伸出手要接过，刚好看见我左手手腕上戴着他送的海豚手鍊，他嘴角微扬，没多说什么，提着茶冻与带了水果来也要先拿去冰的子新一同走进屋内。
    我走到祐里身旁，木桌上已摆满五顏六色食材包山包海的综合寿司，三道秀铭准备的凉拌菜及一大碗飘着柴鱼香的味增汤，还有子新的蔬菜捲及我的小笼包、胡椒虾，丰盛至极，令人不禁为因为上班而不克前来参加今晚观星大会的小茜、太庆、宇圣感到可惜。
    手肘被轻轻撞击，祐里清丽脸庞面带不怀好意的笑容小声说：「怎样，秀铭不错吧，善良可爱又会做菜，手工艺也很厉害，虽然个性稍微有点内向，但是换个角度看，不会花言巧语的他，可是稀有的纯情男人喔，要好好把握啊。」说完，又轻轻撞了我一下。
    假装镇定的我，边帮忙分碗筷边低声说：「我们是个性相近的好朋友，没有其他感情成份参杂在其中。」
    「哼哼哼——」祐里双手抱胸，下巴抬高斜眼看我，「是喔，是这样喔。」
    老实说，祐里在玩弄别人的这副模样真的跟宇圣好像……如果说出口，铁定会被她杀人灭口。
    在我行使缄默权的时候，秀铭、子新开门走了出来，回到桌边。
    「人都到齐了，吃饭吧。」祐里一把抓过本来晃过来要坐在我旁边的子新，并轻轻打他背部一下，子新看着祐里不满的脸又看看我才恍然大悟：「喔，抱歉抱歉，一时间忘记了，抱歉。」于是他与祐里坐在左斜边的位子上。
    秀铭在我身旁就座后，大家便开动啦。
    晚风轻轻吹拂，我抬头仰望夜空，果然明显看见几颗散落在各个不同方位的星星。
    数量不多，但并不影响星星于夜空闪耀的美丽度，我边看边笑着吃下第一口寿司。
    「今天天气不错，可以看到比较多颗的星星。」秀铭望着夜空微笑。
    「很漂亮啊。」我咬了口汤匙上的小笼包，鲜甜汤汁立刻迫不及待溢出来，我抿了抿有点烫到的嘴唇，忽然想起一件儿时回忆，本来有些犹豫要不要讲，最后还是开口轻声说，「小时后，我一直以为动物园里的猩猩是天上的星星，还一直吵着爸爸带我去动物园看，后来好不容易等到爸爸有空，终于能带我去动物园了，当我兴高采烈跑去猩猩区看星星，瞬间傻眼说不出话，当时我深深有种梦想破灭的感觉。」说完，我不好意思看秀铭的表情，心里担心起这个话题会不会过于幼稚无聊？
    「呵呵，毕竟那时候还是小孩子啊。」他笑了，很开心的模样，「我小时候还吵着爸爸妈妈要摘星星喔。」
    「真的？那你爸妈怎么回答你？」我说。
    秀铭笑得瞇起眼睛，语气柔和：「我爸爸伸手向天空作出抓取的样子，然后摊开手掌心给我看，掌心上的确有一颗星星，只不过是他以笔在掌心上涂鸦的一颗星星。」
    我们俩不禁相视而笑，为了童年曾有过的天真梦想而欢笑不已。

 第二章 两小无猜06.

    「真好啊，你们两小无猜的样子真好啊。」祐里拄着脸颊看着我跟秀铭兴叹。
    我俩静静地以充满疑问的眼神看她，又看向一口接一口吃胡椒虾的子新，他眨眨眼睛不明所以的耸肩膀。
    饭后，我们端出茶冻以及切好的小玉西瓜继续今晚的观星间聊大会。
    「子新，」祐里从容优雅以叉子叉了块西瓜送进嘴里，「你交过几个女友？」
    「三个。」子新淡定的回。
    子新不介意坦然的态度，令祐里更加兴致浓厚继续问说：「都什么类型的？」
    子新没有马上回答，反倒看了我一眼，才说：「没有特定类型。」
    祐里点头：「喔，也是啦，有些人遇到对的人之后，即使不是自己原先理想的类型，也会自然而然的发展下去。」
    自然而然？真的吗？
    随着年龄增长，我反而觉得人与人愈难做到自然而然的相处。
    「理想类型大多只是想想而已，实际相处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我说，祐里立刻把锐利的眼神投过来，要把人刺穿一样，清丽脸庞扬起一抹曖昧笑容：「记得小生你很喜欢清秀爽朗类型的人，可实际上总被痞子个性的男人吸引。」
    「啊……呃……」我踌躇一会才回，「理想与现实是有差距的。」
    不只男人，各方面都是。
    「宇圣那一型？」子新似问非问的说。
    「太庆那一型。」祐里语气肯定，害我不小心颤抖了一下。
    「会受伤喔。」子新语气淡然，分不清是提醒还是只是玩笑说说罢。
    「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一时语塞，也不知该怎么说，算了。
    想起太庆，心情总是复杂。
    在我发愣的时候，秀铭已经伸过手来拿走茶冻的空盒。
    我跟秀铭一起拿碗盘进屋内厨房清洗。
    水龙头哗啦啦，我看着站在身边专心洗碗盘的秀铭侧脸，犹豫了一下，缓缓开口：「秀铭……那个，不好意思，自从我来之后，祐里他们常有撮合我跟你的举动，给你造成困扰了吧……」
    秀铭转过来面露讶异，纯粹无杂质的绿色双眸柔和的看着我：「不会，」然后低下头注视着覆满白色泡沫的水槽，嘴角扬起微笑，「我很高兴认识你。」
    第一次，听到有人亲口对我说这句话，心脏怦咚怦咚，开心的跳动。
    我有些不好意思，傻笑起来：「谢谢……我也是。」
    晚上九点多，回到晴天馆，洗好澡，打开笔电，瀏览自己的部落格，上面放的是我写的现代奇幻小说，来看的人并不多。
    在网路上连载小说快一年，只有一位暱称：「蓝星计画」的读者有浮出水面留言给我过。
    他并不是每一集都会留言，而且留言大都很简短，可从中我得到不少持续写下去的力量。
    对于写小说，我不会也不敢去多奢望什么，只想安安稳稳静静的写，有人看就很满足了。
    小说最新一集的底下，有蓝星计画的新留言，简短几个字，穿透出萤幕给予我强大的暖意。
    微笑敲下键盘回覆后，关掉电源，带着满怀温暖爬上床入眠。
    ○
    六月天，比往年酷热的夏季，不断逼出我体内的水分化为汗水。
    才刚抵达目的地，全身早已汗涔涔。
    把机车停好，步上左边坡度和缓的石阶梯，来到位于坡上的庙宇。其週遭林荫围绕，不时传来阵阵蝉鸣；庙宇规模不大，但据传颇为灵验，所以来此拜拜的人很多，香火非常旺盛。
    手持红色线香，一一礼拜各尊神佛，我嘴里反覆唸诵、反覆祈求，只希望亲朋好友与自己，皆能平安健康。
    拜好之后，走出庙宇，来到一旁洗手台清洗因线香而染红的双手。
    「雅生！」极富磁性的嗓音，吓了我一跳，有点迟疑的看向声音的主人，我的双颊瞬间被火烫攻陷。
    太庆笑得灿烂，毫无预警的出现在眼前。
    我抚着鼓譟不安的左胸口，喉咙乾哑挤出微微颤抖的声音：「你也来拜拜啊……」
    「对啊，要不要一起去吃午餐？对面有一间很好吃的关东煮喔。」他伸出手拉我，我下意识移开没让他碰到，紧握双手于腹部前，我说：「好啊，一起去吧。」
    太庆笑了笑，表情有些无奈。
    我的反应，会不会伤害到他？我担心的直冒冷汗，更加紧握双手。
    来到关东煮店，拉开木门，狭小日式店铺，满满都是人。
    好险靠近门口的一桌客人刚好起身要离开，我和太庆才赶紧跑过去坐下。
    点好餐后，太庆把桌上的番茄酱推到我面前，笑说：「这间番茄酱很好吃，你一定喜欢。」
    我微笑点头，将番茄酱淋在关东煮上。
    拿起一支鸭血咬下，酸甜微辣的番茄酱，于舌尖化开，鲜甜爽口，衬得鸭血更加好吃。
    「真的好好吃。」我边咀嚼边讚叹。
    太庆听了笑瞇瞇，伸手过来想摸我的头，我往后退闪开，害他的手僵直在半空。
    「你讨厌我吗？」太庆收回手，表情认真的问。
    我急得挥舞双手：「不是……我只是……不喜欢这样，我认为那是对亲密的人才能有的举动，男女朋友那种关係才行。」
    太庆双手交握，抵住下巴，双眼直勾勾的看我：「我们从小就认识，像兄妹一样啊。」
    他话说得自然，听在我心里却令人沮丧。
    「喔……」怎么办？我该说什么？
    「好啦，不闹你了。」
    难得与太庆独处，我却想不出任何好玩有趣的话题与他间聊，他心里会不会觉得很尷尬，想尽快结束尽快走人呢？如果会的话，我心里应该会感到非常伤心吧。
    唉，谁叫我生来个性如此无趣，没有让人开心的能力。
    尷尬归尷尬，我却又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此刻，这样我就可以静静看着太庆开心吃东西的模样，听他东扯西扯胡乱瞎聊，独占难能可贵的幸福到永久。
    当然，这个愿望似乎太过不现实，况且，人是无法留住时间的。
    「欸，等一下我请你吃霜淇淋。」说完，太庆咕嚕嚕的喝下最后一口汤。
    离开关东煮店，我跟随在太庆后面，与他保持一个人的距离，因为有流汗，所以害怕自己身上会有不好闻的味道，所以始终不敢靠得太近。
    人行道上来往的人有点多，一个不小心，就被人潮给冲散，顿时，我找不着太庆的身影。
    左看右看，就是没看见他，想说往前走应该就能看见他的人，于是毫不迟疑继续迈步向前。
    走了一段路，脚步不由得慢下来，我有些心慌，拿出手机想拨打给太庆问他人在哪，一隻手忽然握住我手腕，吓得我倒抽一口凉气。
    「抱歉，抱歉，你还好吗？」太庆面露担忧，额头出了很多汗，人也有些喘，似乎为了找我跑了一段路。
    我歉然道：「没事，我没事。」
    他的手没有放开，温热的温度自我手腕滑下，直接握住我汗湿的手掌心。
    「呃……我……」心跳紊乱，气息也很混乱，我好害怕，下一秒自己就会缺氧昏倒。
    「手牵着才不会走丢。」他说，表情明朗。
    「我留了一堆手汗。」想挣脱，他却坚定不移继续握着，说：「没差啊，我不在意。」
    他，牵着我的手，大大方方的在人行道上穿梭，然后弯进小巷，巷内一摊黄色棚子小摊车前，有几个人在排队，太庆拉着我也加入排队的行列。
    他叫了香草口味，我的是巧克力口味，我们拿着霜淇淋，回到人行道上一处有树荫遮蔽的长椅上坐下。
    霜淇淋浓郁香甜很好吃，我们三两下就吃完。太庆用卫生纸把手擦乾净，拿出手机给我看，我纳闷的问：「什么？」他笑嘻嘻的回：「你看待机画面。」仔细定睛一看，太庆智慧型手机大萤幕上显示的，是上回去海边帮我照的那张没绑头发及没戴眼镜的照片！
    我脸色一变，诚恳的请求他：「请删掉，拜託。」
    「很好看啊。」
    我怀疑他审美观出了严重的问题，继续恳求：「要不然换张别的，只要不是我的就好。」
    「雅生……太庆……」就在我跟他卢的时候，秀铭忽然出现了。
    不知道为什么，秀铭人看起来有些苍白，眼神黯淡无光。
    「你也来这啊。」太庆边说边趁我不注意拿回他手机收进口袋里。
    秀铭轻轻点头，迟疑的看了看我，又看着自己手里以大型连锁书店纸袋装着应该是书之类的物品，轻声说：「前几天听你说想看高木直子的图文书，我刚好有多的书店优惠券，刚在书店看到她的书就买了，送你。」他把书给我之后，并没有要留下的意思，淡淡说，「那我先走了，掰掰。」随即转身就要离去。
    我赶忙追上他，边拿皮夹边说：「书的钱还没给你」「不用了。」秀铭停下步伐，转过身面对我，他的眼神有些异样，温柔却哀伤。
    「不要拒绝……」他说，声音很轻、很轻，轻到微风都能轻易掩盖掉。
    然后，他贴近我低下头在我耳边说：「这是我唯一想到对你好的方式，请你别拒绝。」
    我征然望着他，温柔的秀铭勉强挤出微笑，然后落寞转身离去，消失在人海之中。
    ○

 第二章 两小无猜07.

    下了班，我跟子新没有离开寂寞年华，两人一前一后往二楼选物区移动，上晚班的太庆开玩笑的朝我们喊：「记得买多一点喔，我会帮你们打折的。」
    来到二楼，店里刚好播放出竹内玛莉亚的经典名曲plasticlove。子新一听到，人立刻跟着左右摇摆，以极其怪异的横向步行姿态前进；走没有几步路，他还特别回过头，嘴里发出响亮的弹舌声，下巴一勾，要我学他的舞姿。我摇摇头，紧闭双唇什么话也不想说。
    「唉呀，那么ㄍ1ㄥ会伤身体耶。」子新叹了口气，彷彿我错过什么千万头奖。
    来到摆满香芬的白色柜位前，清爽淡雅的茉莉香味缓缓瀰漫在空气之中，闻起来相当疗癒。我深呼吸几口气，瞇起双眼说：「今天换成茉莉的香味，好好闻。」
    站在一旁拿起两个香芬蜡烛在作比较的子新，听我这么说，勾起嘴角自信的说：「我选的当然好闻。」
    二楼的香芬味道每天都是由子新作决定。以前对香芬完全没有概念，来寂寞年华工作后，才发现香芬种类繁多，而且也是店里的热销商品之一。
    我们在二楼停留许久，最终我选定太庆设计的深蓝色布质太空人饮料提袋，以及子新设计的黄色底红色小碎花图案的布质零钱包。
    回到一楼，发现秀铭坐在柜檯旁边，其背包放在脚边，应该是刚从小时刻咖啡店下班。太庆享用着小时刻店里的燉饭及饮料，一边对秀铭开心的讲话。
    「这张专辑很好听。」秀铭说，他露出认真的表情，单纯又可爱。
    此刻店里播放的是竹内玛莉亚于1980年推出的第四张专辑《missm》，我个人也非常喜欢的一张经典citypop专辑。
    「你来帮忙外送晚餐被抓住走不了齁。」子新笑着把他一篮子商品稳稳地放到柜檯上。
    大概没有想到我和子新还在店里，秀铭微微睁大柔美的绿色瞳眸，看向子新，再看向我，欲言又止，最后扬起手对我们摇了摇。
    「雅生，你还要买blu-swing《flash》这张专辑嘛？」太庆拿起摆在柜檯角落的专辑对我晃了晃。
    「对，我要买。」我把饮料提袋和零钱包一起递给太庆，馀光发现秀铭默默地望着我买的专辑。
    结完帐后，秀铭同我们一起离开寂寞年华。
    外面天幕依然微微透着光亮，路上多了不少才刚下班下课的人车来往，对面小时刻咖啡店已经逐渐挤满人潮，我们站在寂寞年华与隔壁店家之间讨论着接下来的行程。
    「难得你刚好没事，我们三个一起去吃晚餐吧？」子新提议。
    我和秀铭不约而同看向他肩膀上沉重的购物袋，他重新调整好差点滑落的背带，一派轻松：「先拿回晴天馆放就好啦。」
    「嗯，那一起去吧。」秀铭说完看向我，我对他点头表示没问题。
    回到晴天馆，子新进去放东西的时候，我和秀铭安静的待在晴天馆前空地屋簷下的长椅处等他。
    坐在这里，之前帮秀铭擦药的记忆便会重现；那时候的他很靦腆，现在也是，只不过前些天他说的话，直接得让我意外，却也令我佩服。
    之前祐里说过，我跟秀铭很像，不但个性相似，喜好几乎也一样；不过在相处的过程中，渐渐地可以发现彼此的相异之处，秀铭比起我，拥有更多改变及勇往直前的勇气。我从来无法直接的表达自己的心情，顾虑繁多，绑住自己的所有，偶尔因此被人误会甚至嫌弃，认为我死板，或是意外地觉得我冷酷无情。
    「久等了。」子新小跑步跑出来，看我们安静的坐着等待，对我使了一个震惊不已的眼色，本还想说什么，最终他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走吧。」
    离开小溪文艺街，徒步前往隔壁不远的夜市。才刚到路口，各式美食的香味争先恐后占领我们的嗅觉。最后我们在多到眼花撩乱的店家中，选择一间台式餐馆。
    来到靠墙壁的位子坐下，子新二话不说，拉开我旁边的椅子要秀铭坐下。我抬手作势往子新方向一挥，示意要他别这样，他一副理所当然，我没辙的转而担心看向秀铭，他的表情没有不开心，我才安心的放松紧绷的肩膀。
    「每次电视都演这种桥段真的好吗？」用餐之间，子新看着店内电视播放的偶像剧忍不住说，「女主角遇到危机，男主角或男二号就这么刚好现身解救，明明现实发生的机率低到不行，这样的落差不会让人很难过吗？」他眼神笔直投向我，想装没看见都不行。
    我轻轻皱眉，吃下一口饭，慎重思考后才回：「有些人会觉得就是现实没有才要看戏，我的话，只要剧情安排得自然就好。不过我到目前为止倒是没有遇过啦。」
    「以后你有什么事打给秀铭啊，他就可以赶到现场救你，」子新笑看秀铭，「对吧？」
    「没问题，我会过去的。」秀铭说，态度真诚，没有一丝玩笑话的意思，「如果不能过去，我会请别人过去的。」
    「好认真的答案。」子新佩服得不停点头，他伸手过来拍拍秀铭肩膀，「很好，继续保持。」
    很想吐槽子新不要诅咒我出事这一点，但看到秀铭认真的回答，我也瞬间说不出原本想要反驳的话。
    秀铭对亲近的人的情感表达相当诚实，换作是我，对于女性好朋友也无法如此直接，反而会觉得很不好意思。
    准备结帐的时候，秀铭拉开背包拉鍊要拿皮夹，我无意中看到他背包里一叠装订好印满文字的a4纸本；一种熟悉感驱使我不由得仔细又关注了一会，直到秀铭拉上背包拉鍊，我才赶紧收回视线。
    回到晴天馆，秀铭向我们道别，看着他人消失在街道尽头，我和子新才打开大门正要走进去，后头却传来祐里和宇圣吵吵闹闹的声音。
    「要不要来赌赌看谁先有交往对象？」祐里气势凌人，站在自家店门口双手插腰怒瞪宇圣。
    同样站在自家店门口前，宇圣单手把头发往后一抹，悠然自得的回：「你身边哪来这种对象，反而是我从来都不缺机会。」
    两人都没有发觉站在对面的我们，一来一往的斗嘴，就如往常一样。
    「不懂他们为何这么嘴硬。」子新无奈摇摇头，然后故作高深莫测，拍拍我的肩膀，「爱要及时。」说完，他心情愉悦哼着歌走进晴天馆。
    ○

 第二章 两小无猜08.

    没想到会在车站这里遇见她——全世界我最不想遇到的人。
    她是我五专毕业出社会第一份工作百货业收银员的收银组组长，没想到经过七年多，会在平静温柔的小镇里遇见。
    她看见我的反应，先是惊讶的瞪大眼睛，随即换上我再熟悉不过高高在上、嚣张跋扈的嘴脸。
    「哼，」她冷哼一声，先跟一起刚从客运下车的友人低声说了几句，友人暂时离开后，她眼神凌厉一脸不屑的走到我面前，「竟然在这里遇见你，你这个讨人厌的傢伙。」
    刚才在看见她的第一眼，脑海里势不可挡涌现往日职场的痛苦记忆。
    紧闭双唇，我的身体隐隐在颤抖，深深呼吸，我什么也不说转身就要走，手臂却被她从后方狠狠抓住；我拼命压抑胸口烧灼的情绪，转过身瞪向她。
    她冷笑甩开我的手，人模人样的说出没人性的话：「还是这副让人不爽的样子，装无辜可怜，当初背地里却去跟上层说我的不是，要他们开除我。」
    「我没有去对上面的人说什么！」我几乎是吼出声，她被吓到，反射性往后倒退几步，旁边来往的人们，也开始注意到这里的异常。
    「而且就算我去上面投诉也没有任何错，我反而应该去投诉的，我是最有资格投诉你的人，我却从头到尾都没有这么做，反而自己先提出辞呈。公司在我提出辞呈之后才忽然通知要辞退你，完全不干我的事，到底是谁决定我也不知道。何况你的所作所为你自己最清楚，当初选择原谅你的许多人包括我，看到你现在一点也不知错的模样都会后悔原谅你。从来错的都是你，你却还有脸来怪罪于我。」狂暴的痛苦记忆冷酷淹没我好不容易重建起的一切，眼眶灼热，我咬紧牙根紧握双拳，怎么样也不让自己在这个人的面前哭出来。
    「你！」她吓坏了，她从没想过我会这样对她大吼，我会对她这样反击。
    最后她被同行友人过来拉走，闹剧就此仓促落幕。
    不知道站在原地多久，客运游览车不停从我面前经过，揹着背包、拉着行李的人们，也来来往往不知经过多少人后，终于，我一个大喘气，从就要窒息封闭黑暗的牢笼里逃回现实——眼前依旧是重新接纳、给予我温暖力量的小镇。
    提着卖场提袋，搭上回小溪文艺街的公车。
    星期一平常日下午时段，公车上人不多，我独自一人坐在靠窗的位子，望着窗外美好景色，心和头脑却乱成一团。
    愤怒悲伤紊乱如铁丝，豪不罢休刺痛我的心。
    多年前初踏入社会的我的身影，乘着伤痛，再度逼此刻的我回望痛苦的过去。
    人生第一份工作，完全没有社会经验的我，虽然对未知的一切感到不安害怕，却天真认为只要努力做，一切都会愈来愈好。
    没想到在第一份工作就遇到不把人当人看的组长，工作上百般刁难，常常有不是收银员这边的错误，是门市人员或行政办公处人员价位出问题，明知道客人不懂这其中作业的差别，她却故意在客人面前大声怒骂羞辱我们这些收银员。
    那段日子，和几位同事天天都得遭受她无端的找碴，只有少数几位跟她比较要好的同事，才得以免于遭罪。那时候我心里总是想，忍耐就好，没有必要跟人计较什么，凡事以和为贵，为人要谦虚，即使在就职没多久之后就撞见她说我坏话，我也假装没有看见并且不去在意。
    没想到工作几个月后，收银负责的优惠票券被人偷了，损失估计八千多元；我当班那天的优惠券纪录明显被人窜改过，公司上层的副理和监控人员天天把我叫到办公室和监控室逼问是不是我偷的，我什么也没做，当然给他们的答案也只会是我没有偷。组长也在每天早会当着大家的面酸我逼我要负起全责。
    那段期间，事情传遍全公司上下，大家看到我一个个闪得比谁都快，连原本亲近我的同事，也只剩下少数几位相信我的人还站在我这边。
    每天下班回到家，我都独自关在房内以泪洗面，儘管知道事实不是如此，我依然自责怎么会出这种事。
    等到我受不了来自上层天天的逼问和指责，向他们提出我会负责赔偿，监控人员却把我抓去监控室再度逼问，说我是作贼心虚才会要负起全责。当下我受到前所未有人生的衝击；毁灭性的撕裂剧痛让我忽然明白，原来自己不论怎么说都是有错，于是我撒了唯一的谎，说自己当天当班其实没有照实检查优惠券的数量。
    接着我被送到副理办公室，副理继续逼问是不是我偷的，被逼到绝境的我，终于放声大哭，不停在副理办公室哭喊不是我偷的；泪眼矇矓之际，我看见平常彬彬有礼的副理露出极端嫌恶的表情。
    过没有几天，当我再度怀着沉重的心情到公司上班，兇手却忽然被抓到了——那是位出事当天排班在我隔天的女同事，她联合外面友人，在监控摄影机拍不到的地方把优惠券偷渡让她的友人带离百货，然后她再窜改前天我当班的纪录，并且故意特别标记指出我的纪录怪怪的数量有误。
    由于刚进百货工作没有几个月，我跟这名女同事几乎没有什么交集，却也没有任何交恶的地方，我始终不明白她为何要陷害我。
    事后组长却为了这名女同事百般说好话，女同事跟组长很要好，所以组长直说都是那位女同事的朋友的错，要我不要责怪她。女同事从来没有来跟我道歉，组长、监控人员、副理也都没有来跟我说过一声对不起。
    没过多久，组长故态復萌，又开始百般打压为难我们，最后我无法忍受，终于提出了辞呈。
    一辈子再也不想见到的人，今天却在这平常不过的日子里遇见了。
    回到小溪文艺街路口前，走下公车，我拖着冰冷无力的身子慢慢走回晴天馆。
    经过寂寞年华，我没有看到迎面走来的人，就这么不小心与对方撞上。
    「啊，对不起，你没事吧。」太庆将我扶好站稳后，随即蹲下帮我捡起一些从购物袋里掉落出来的商品。
    「喔，太庆，对不起。」我从恍惚中回神，赶忙接过太庆手中的商品，把它们放回购物袋里面。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太庆微微弯腰探看我的表情，他一脸担心。
    因为刚才坐公车，头的确有点晕，谁叫我机车今天牵去换轮胎呢。
    太庆的脸离我只有几公分的距离，我下意识转头闪避，他却立刻握住我双臂固定住我，人探过来想要看清楚我的面容。
    一时间我慌了，正面迎上他的目光，更是动也不敢动。
    太庆微微皱眉，轻浅眼眸，满是忧心。
    「这样不行。」他不给我反应机会，推开寂寞年华店门，一把拉起我的手直接走进去。
    「等等，太庆、太庆。」
    完全不顾我的呼唤，他带着我来到一楼店面后方大片落地窗前，那里可以看到后方小街道，此时外面一整排绿树随风摇曳，偶尔几个行人以悠间的姿态路过，画面一片寧静愜意。
    他把原本就摆在落地窗前的长方形沙发椅搬过来到我身边，带我面向落地窗坐下，又跑去搬了一张圆桌和两瓶饮料，摆放好一切，他打开饮料递给我，人却没有马上坐到沙发，而是忽地蹲在我面前，吓得我身子往后退。
    他仰头凝视我，整个人被从落地窗照射进来的午后日光洒得一身耀眼璀璨；他的目光柔和，眉眼有些无辜的垂下，说：「看样子你是不可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随即他皱皱鼻子，对我眨了一下左眼有点坏坏的模样，「放心，你不想说不会逼你的。」太庆终于放弃，来到我身边坐下。
    「从小你的个性就是这样，但我想你有不说的理由吧，而且我不讨厌这样。每个人都有自己面对世界的方式嘛。」太庆低沉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好让人安心。
    「放心，我没事。」我紧握饮料罐，恳切的对他说。
    他侧过身子来看我，高高挑起好看的眉眼，说：「嗯，我相信你。」
    正当我松了口气，手臂被太庆以手肘轻轻撞了一下，我看向他，他侧过脸对我笑着说：「你知道我以前念书的时候常因为长相的关係被人找麻烦吧。」
    「我知道，那时候回来，偶尔有听见你们提起。」
    「以前我真的觉得超无辜的啊，明明没有不高兴不爽，就会被人兇说我在瞪什么，」他停顿了一下，以双手食指分别把两边眼尾往上拉，看起来相当滑稽，好像什么奇怪生物似的，他故意用哭腔很可怜的说，「都怪这双眼睛啦。」
    「呃……」害我差点笑出来。
    我憋笑看着他，他放下手，呵呵的像个孩子傻笑。
    「高中有一次子新那傢伙还乱出餿主意，说我是因为眼睛是浅的外双，所以看起来太锐利，就拿了双眼皮贴给我。我们两个研究半天，最后索性给它乱贴，结果害我隔天上学被人家问说我是不是割双眼皮割失败，看起来又假又蠢的，被同学笑了整整一个月。」
    随着太庆的诉说，我脑海跑出高中时代的太庆和子新，两个人青涩模样，暗地里在那胡搞瞎搞的，光是想像就觉得好笑。
    「欧呦，有在笑了喔。」
    太庆又忽然靠过来低下身子看我的表情，我反射性往左边闪避，傻笑回他：「子新鬼点子真的很多。」
    他再度坐正，翘起大长腿，一手轻松的放在大腿上，轻松自在的望向落地窗外：「对啊，他不愧是水瓶座。那时候困扰我的事，时间一久，也就能够适应不那么介意了。所以，雅生，」他侧着脸看我，那笑容清朗美好，「你也可以喔。」
    心底一下子窜流出许多无以名状的温热，我深吸一口气，平静心绪，微笑说：「会的，谢谢你。」
    太庆，对不起啊，无法对你诉说痛苦的真相，真的对不起。
    我不想要对他说这些不好的过去，太庆明明知道我之前长期失业又长期生病的事，却不像其他人一样看不起我或不信任我，而是选择给我机会，并且全然接纳我。
    他明明可以不用理会的，却仍像小时候一样对我伸出双手、露出最灿烂的笑容。对于这一切，我深深的感谢，也深深的为之感动。
    即使永远无法成为太庆心里的那个人，我也已经心满意足了。

 第三章 安全距离 01.

    推开所住的406室门扉，就听见从左边传来祐里与一名男子的对话声——应该是前不久刚搬来晴天馆入住的新房客，人就住在我隔壁405号室；到目前为止还未正式与他见过面，所以我把脚穿进鞋子里后，不禁犹豫，走出去该如何大方与对方打招呼？
    不擅长主动与邻居来往交际的我，遇到人是会礼貌地点点头，对方找我间聊我也能适度地聊上几句，但是能力有限，尷尬的状况时常发生；以前还住在家里那栋老旧公寓的时候，难得与同栋的邻居碰到面，他们都会面露困惑没见过我似的，搞得我好像误闯进去的陌生人，简直就像公寓里的隐藏版人物。
    轻轻关上门，祐里立刻发现，喊我过去。
    站在祐里身边的是一名身材修长高挑、斯斯文文、配戴细框眼镜的年轻男子，他目光看向我，露出没有一丝距离的亲和微笑：「你好，我是前几天搬来的徐拓海。」
    「你好，我是纪雅生。」我微微点头，反射性地抓抓前几天剪短的头发；原本快到腰际的黑发，已剪成长度与下巴平齐的短发。
    「小生，我们要一起去小时刻喝咖啡，要不要一起来？」祐里落落大方的问。
    「好啊。」反正原本也只是想去书店晃晃。
    不晓得今天……秀铭有没有上班？
    「这是我唯一想到对你好的方式，请你别拒绝。」
    最近，脑海里总是无预警的浮现之前秀铭说的这段话。反覆咀嚼过无数次，我想我多少能明白秀铭想要表达的心意，我们两个在个性、想法上，许多地方都很相似，他的心情，我似乎能明白。
    但是，好像有什么不同的情绪困扰着我，也困扰着他。
    到达小时刻咖啡，子新已经坐在靠窗户的四人座位等待，一见我们来，他挥挥手叫我们过去。
    「你们终于见面了。」子新意味深长来回看了看我跟徐拓海，然后忽然脸凑过来在我耳边低声说，「他长得很像木暮公延耶。」
    被他吓一跳的我，一脸囧样的咳了几声。
    眼前桌面出现淡金色欧式菜单，视线往上抬，刚好迎上秀铭长睫毛低垂的目光，他脸上露出淡淡微笑说：「今天特价品是蒙布朗与伯爵奶茶，可以参考看看。」
    「我点热的麦茶。」我说。
    「嗯，好。」他笑着回。
    秀铭看似无异状，我却感觉有一堵墙阻隔在我俩之间，冷冷冰冰的。
    点好餐点，秀铭没多说什么，就快速回到柜檯内忙碌。
    「我可以直接叫你雅生吗？」徐拓海温和地问，坐在我旁边的子新立刻露出一抹曖昧到不行的笑容。
    「是，可以。」我点点头。
    「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叫我拓海就行。」
    「好。」
    「对了，听说你是明正的毕业生。」拓海说，应该是祐里跟他提起的。
    「对啊，我是明正国中毕业的，你也是吗？」
    拓海摇头：「不是，我之前有在明正的高中部教书。」
    我有些讶异：「喔，你是老师。」
    「对，教英文的。」他再度微笑，感觉起来是个亲切的人。
    子新说得没错，拓海不论外在或个性都符合我提过的理想型。
    但是人遇到理想型，并不一定都会有所发展。
    与拓海认识不到一个小时，自己也不想去在意因为是理想型就得特别去增进关係，所以心情上并不会因此產生恋爱预感这种抽象梦幻的效应。
    不过我相信，拓海一定是个很不错的人吧，跟他长得像木暮公延无关，而是从他身上散发出一股和善气质，与他待在一起会让人自然放下戒备，相处起来轻松自在。
    秀铭手端托盘来到桌边，默默地为我们四人上餐点。他将麦茶小心翼翼摆在我面前，眼神望向我，绿色眼眸暗暗浮动着犹豫，然而，他什么也没说，礼貌性点点头，人就快速回到工作岗位上。
    当我把冒着热气的麦茶倒进陶瓷杯里，正想喝下第一口，小时刻的门铃响起，抬眼看，是太庆；他直接走向我们这桌，在我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太庆一把将我拉离开座位。
    「跟我走吧！」太庆拉着我就要离开小时刻咖啡，祐里、子新没有多问，笑嘻嘻地跟满脸错愕的拓海不知在讲些什么。
    「等等、等等！我们要去哪？」我以另一手握住太庆的手腕，想让他停住脚步。
    他回过头灿笑：「别怕，跟我走就对了，不会害你的。」
    「话不是这么说……」我有些为难。
    他的手终于放开了，丢了一顶安全帽给我，自己也戴上另一顶，帅气地坐上机车发动引擎：「上车吧。」
    轰隆隆引擎声震得我心脏剧烈跳动。
    坐上机车后座，太庆立刻载我离开小溪文艺街，往市区方向骑。
    来到市区百货商圈，他以不粗鲁的轻巧动作，拉着我进入人潮拥挤的影城里面。
    影城里面热闹非凡，全开的柜檯前都挤满排队长龙。
    太庆指着正前方上面电视萤幕显示的电影放映时刻表，说：「前几天你不是说想看这部电影吗，我们一起看，我请你吧。」
    我急得挥舞双手：「不用不用，你不用请我啦，谢谢。」
    「不用在意。」
    「不行，平常你就常常请客，电影票我自己出吧。」我微笑说，仰望时刻表仔细细看，「等一下两点半有一场，就看这场吧。」
    太庆笑嘻嘻的说：「好啊，那我点双人套餐请你吃爆米花和饮料。」
    「可是……」我放低音量，小声地说，「这里饮料跟爆米花都很贵，你不用请我啦，谢谢。」
    「雅生，」太庆突然正色说道，微微吓了我一跳，他板起脸说，「一直拒绝我会受伤的耶。」
    「啊……不是不是……」我慌了，急得额头冒汗。
    太庆笑开来：「难得来我想吃爆米花啊，不要担心，走吧。」他再度自然地拉起我手腕走向排队的人群。
    排在购票的行列之中，周遭刚好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档，他们说笑打闹，前面那一对的男生甚至突然吻了一下女朋友，惹得女朋友抡起小拳头娇羞地直往男生胸膛捶打。
    收回原本看向他们的目光，我不好意思地往右边柜檯上方望去，想装成若无其事欣赏影城的精美装潢，谁想就迎上太庆的目光。
    他那双电眼笑瞇瞇的，似乎感觉很有趣低头逼近我：「你脸都红了耶。」
    我尷尬后退。
    他没有继续逼过来：「别害羞，我们也是在约会啊。」
    被他语出惊人吓到的我立刻刷白脸给他看：「太庆，别开这种玩笑。」
    他注视着前面继续打情骂俏的情侣，表情认真的说：「没有，我没在开玩笑。」
    买好票进入放映厅，座位在右边双人座椅的中间区。
    太庆让我先进去坐好，才坐下来笑说：「情侣座耶。」
    我低下头微微笑，笑得有些无奈，不过幸好太庆没有注意到。
    老天啊，我不希望让心底的慾望扩大而去奢求更多，请您不要再让太庆给予我过多无法承受的幸福。
    两小时后，从影城走出来，本以为就此结束行程，没想到太庆问我要不要到附近商圈逛逛，于是，我们走进商家摊贩林立的商圈里，东看西看，随意四处晃。
    看着站在身边和我说笑一起逛街的太庆，既开心又心痛，我笑看他，却无法对他坦然这种复杂的感受，我感到害怕，却也无可奈何。
    此刻包围我的，是短暂不真实的幸福。
    傍晚，我们来到一家日式咖哩专卖店吃晚餐。
    太庆和我都点了日式猪排咖哩饭，他是大辣，我是微辣。
    原以为微辣只是一点点辣，没想到当我轻敌吃下第一口，汗水马上兵败如山倒，以凶猛之势狂流。
    「快喝水、快喝水。」太庆赶忙为我倒满柠檬水，「你跟小时后一样不太能吃辣呢。」
    「对啊。他小辣也那么辣，不过很好吃。」我咳了几声，拿起汤匙继续奋战。
    太庆只是笑瞇瞇的看我，这时餐厅的喇叭刚好播放出closetoyou，温柔的女声，深情地唱着。
    我注意到太庆的眼神在听到歌曲旋律的时候忽然转变，就像上回宇圣带我们去河岸边餐厅用餐，太庆听到乐团现场演奏这首歌时一样，双眼蒙上一层淡淡惆悵。
    瞬间失去元气的他，陷入一股迷雾般的沉思，令人无法轻易触碰。
    closetoyou会勾起太庆忆起关于哪些回忆吗？
    还是关于某个人？
    心瞬间无言的纠结在一起，坐在他对面的我，眼底泛起一层层薄雾，这层薄雾阻碍我凝视他的目光，模糊眼前，模糊整个世界。

 第三章 安全距离 02.

    混乱的脑海，却在这时候想起从前。
    印象中，小时候一开始对太庆有一点害怕，太庆拥有不笑就看起来有点兇的外貌，眼神又特别有气势，太庆还因此在他国、高中时期常被人故意找麻烦。好在当时是一群小孩玩在一起，又有爽朗大姐祐里带头，很快地大家就没有什么距离。
    那时候比起太庆，我跟看起来容易亲近的子新比较熟稔，偶尔太庆主动过来说上几句话。之后慢慢的才从相处中发现，太庆性格开朗温暖，在团体中会特别照顾安静内向的人，藉由自己帮忙他人融入大家；偶尔玩游戏他也会耍赖，闹闹孩子气之后，终究会欣然接受结果。
    记得小胖离开之后，我心情低落，平常就安静很少说话，所以其他人并没有发现我的异样，太庆却忽然提议要骑脚踏车带我出去晃晃。
    天气凉爽，太庆载着我在乡下田野道路间穿梭，空气清新，其中还夹杂从太庆身上传来的肥皂香。坐在后座的我，视线不再阴鬱的垂落，尝试着抬头看看蓝天，路树，小镇的朴实美景，心中从原本分离的伤心转变成开始想像小胖会去向何方，展开怎么样新的生活，他吹奏的琴音会在世界的哪个角落再度响起呢。
    脚踏车缓慢停下，我从如梦似幻的想像中回到现实，眼前出现的是我们小孩最喜欢光顾的杂货店。
    「有没有想买的？我有带零钱出来。」太庆笑嘻嘻的从裤子口袋拿出零钱包，一脸得意。
    杂货店位在民宅公寓一楼，长方形空间不大不小，看在孩子眼中却是充满宝藏的游乐园。
    儘管太庆夸下海口说要买什么都没关係，犹豫一阵子，最后我抱着一盒巧克力酥走到他面前问：「买这个可以吗？等一下大家一起吃。」
    「可以啊，」太庆环顾周遭，「不再多买一些吗？」他看我摇头，于是转身蹲在饼乾区左看右看，快速的抓了一包大人最讨厌我们吃的洋芋片，然后又跑去饮料区拿了两罐乌龙茶，跑回来我身边一脸窃笑的说，「再买一包这个我们一起吃。」
    难得有机会偷吃洋芋片，看着外包装上香脆可口的洋芋片，嘴馋如我，禁不住诱惑的点头说好。
    离开杂货店，太庆又载我往热闹的大街前进。
    停在一摊阿嬤也常带我们光顾的肉圆小吃摊前方，太庆将脚踏车小心停好，自然的拉着我的手腕走到摊车前的位子坐下。
    看我一脸讶异，太庆他笑着说：「吃肉圆就会更有力气啦。你要吃几颗？」
    这间肉圆在当地是出了名的好吃，记得第一次吃到，我惊为天人，回家后不断对妈妈提起乡下的肉圆多么好吃，老闆加的番茄酱多么美味。肉圆的香气不断扑鼻而来，我吞了口口水说：「两颗。」
    我们并排而坐，吃着肉圆喝着四神汤，吃完后，又到河边坐着偷偷分享洋芋片看夕阳。等到回到阿嬤家，根本吃不下晚餐和巧克力酥。
    每当提起太庆，最先跑出来的回忆便会是这段过去。那天的天空、景色、他的背影、他的笑容，都是我这一生最温暖的记忆。
    左手突然被轻轻碰触，从过往时光惊醒回到现在的我，呆然看向眼前已恢復平日笑容的太庆。
    「我魅力那么差，让你吃饭吃到发呆。」他无奈笑着摇头，把手移到我头顶上，温柔的抚摸，「虽然迟了些，生日快乐。」
    我感到错愕，想想现在是九月份没错啊，生日在上个月早就过了。
    「我知道你生日是上个月的事，所以今天帮你补庆祝生日。」他微笑。
    心底汹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感动，以及，无法遏止，再也不受控的感情。
    满怀情感令我害怕，使尽力气压制下要脱口而出的话，我低头深吸一口气。
    「谢谢……」抬起脸，我说，「真的，谢谢你。」我只能这么说。
    低下头继续吃饭，眼角馀光瞄到左手手腕上秀铭送我的海豚手鍊，脑海匆匆闪过秀铭有些落寞的脸庞，心猛地紧缩一下。
    回家路上，凝视太庆背影的我，胸口被满满的落寞填塞。
    这几个小时发生的事好不真实，明明只是普通不过的看电影、逛街、吃晚饭，皆因为身边有太庆，而变得如美梦般不可思议。
    回程的路，像是离开梦幻仙境即将回到现实世界，风颼颼打在脸上，提醒被短暂幸福冲昏头的我，脑袋赶快冷静下来。
    可我无法冷静，心中不停有好多念头，一直在做与太庆有美好发展的天大白日梦，理性不停与其拉扯，要我别再去奢望这份不属于我的幸福。
    回到晴天馆前，太庆伸手过来摸摸我的头，也许是因为我没有像之前闪避掉拒绝他，所以他露出非常开心的模样，就像儿时那般，笑得非常灿烂。
    他轻轻对我说声掰掰，骑机车折回寂寞年华。
    呆然站在晴天馆大门前，忽然一阵轻缓脚步声自右边而来。
    揹着包包似乎刚下班的秀铭，提着一杯用小时刻外带杯装的饮料来到我身边，他眉眼之间流露出些许忧愁，但依然微笑对我说：「刚好你回来了，」他把饮料交给我，「下午没喝到的麦茶，我刚刚重新泡的。」
    「谢谢。」我望着他，路灯照在他脸上，显得他人看起来有些苍白。
    「雅生……」他忽然神情认真的看着我，目光笔直的凝视着，我不禁心跳加快有些紧张。
    犹豫好一会，他才笑笑的说：「啊，那……再见。」他挥挥手转身离去。
    我站在原地注视他的背影，那背影不知为何散发出无言的落寞。
    ○
    坐在河岸边的长椅，我与小茜望着波光闪闪的清澈河面，边笑闹边谈天。
    小茜是个拥有温暖性格的率真女子，高高束起的棕发波浪马尾非常适合她；虽然她与三姐在外貌上完全不相像，但是偶尔某些瞬间，看着她，我还是会想起三姐。
    今天本来要约祐里一起，不过她刚好早就预定今天要回市区的家里去探望父母，所以无法和我们一起。
    「小茜！雅生！」侧过头，拓海笑容满面的扬手挥一挥，漫步走来。
    「我可以加入你们吗？」拓海看着我身旁空位。
    「可以啊。」我与小茜齐声说。
    拓海笑着坐下，将深褐色的纸袋递向我们：「鸡蛋糕，一起吃吧。」
    「谢谢。」我咬下一口鸡蛋糕，遥望对岸，想起之前与秀铭在这里吹泡泡的回忆。
    最近很少碰到秀铭，即使见面，他也只是打声招呼就匆匆离开。
    他的反应让我觉得，是不是有意在闪避我？
    为什么？
    自从上次他在外面撞见我跟太庆，他就变得怪怪的，之前跟子新一起吃饭的时候还很正常，之后遇见又变成一种微妙的感觉；我们的友谊似乎从那时候开始產生一些奇怪的变化，像是被一团迷雾笼罩，却可清晰听见从中发出的阵阵鼓动。
    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伤害到秀铭了？
    拼命在脑袋里翻搅，愈觉得一直以来都是秀铭对我付出关怀，而我却只顾着接受。朋友之间的确不会去计较这些，但我不得不思考，自己可曾真正关心过秀铭，他在想些什么？烦恼些什么？最近是不是发生什么令他难过的事？
    真是差劲啊我！我不禁轻声叹了口气。
    「怎么了？」拓海投以关怀目光。
    我急忙摇头：「没有。」
    好险接下来小茜问起拓海教书的事，话题才没有落到我身上。
    拓海说起从前在明正高中教书以及现在新班级学生的趣事，虽然有不少伤脑筋的问题，但是他眼神所流露的目光，显示出他非常幸福。
    「你小时后就立志要当老师吗？」小茜问。
    「对啊，虽然辛苦，却能参予学生们最重要的人生阶段，心里就会非常开心，每天都期待着去学校教书。」拓海温和一笑，他真的热爱这份工作，也很爱他的学生们吧。
    有些羡慕的听着拓海说话。人能够以梦想为志业，果然是件非常幸福的事。
    全世界有多少人能像拓海一样可以实现这种理想呢？
    我呢？可以吗？
    远处缓缓走来一个身影，仔细一看，是秀铭。
    我站起来朝他挥手：「秀铭！」
    他微微惊讶抬起头，然后大步大步的走过来我们这里。
    近看才发现，皮肤原本就白皙的秀铭，脸颊变得消瘦，比起之前苍白不少。
    「秀铭，要不要坐下来一起吃鸡蛋糕？」拓海转过身问。
    秀铭撑起微笑：「不用了，谢谢，我先回去了。」他瞇起眼睛对我点点头就迈开步伐离开。
    愣在原地好一会，我低声对小茜、拓海说：「对不起，我有点担心秀铭，先走了。」说完，我立刻拔腿就跑。

 第三章 安全距离 03.

    秀铭家离河岸不远，可平日缺乏运动的我，在抵达秀铭家门前已经气喘如牛了。
    来到秀铭家时，却看见秀铭单手扶着大门，低头紧闭双眼，很不舒服的模样。
    我跑过去扶住他，他急忙抬起头，脸色有些慌乱的说：「你怎么跑来了？」
    「先进去再说。」我接过他手中钥匙开啟大门，小心翼翼地扶他进去客厅沙发坐下，再跑去厨房倒一杯开水给他。
    他喝下几口开水，对我露出要我放心的温柔微笑：「我没事，只是最近太累没怎么睡。」
    我担心的看着他，心里被焦急的情绪给烧灼着：「真的没事吗？要不要吃些什么？我可以煮给你吃。」
    「不用……」他迟疑一下，才又说，「你可以坐下来陪我吗？」
    「喔，好。」我坐到他身边，从旁边抽了几张卫生纸帮他擦掉额头上的汗水，说，「你最近好像很忙，自从上次我们和子新吃饭，之后就算碰到面，你也是急匆匆的走掉，我还以为是我做错什么事情导致你不想理我，看来是我想太多了。」
    我的手突然被秀铭握住，他靠向我拉近我俩的距离，轻声说：「是我不好。」
    「啊？」我纳闷看他。
    「之前看见你跟太庆在一起，心里一直有种奇怪的情绪；后来跟子新吃饭那次，我心里面那种困惑的情绪顿时豁然开朗，那时候我明白了一件事，」他认真的说。
    下一瞬间，他来到我面前蹲下，双手慎重的握住我的手，一脸认真的直视我双眼；我一时无法反应过来此刻的状况，只感觉到秀铭的双手温柔而有力，却也微微的在颤抖。
    他轻声的却是用尽所有勇气温柔的说：「雅生，我喜欢你。」
    喜欢？
    心音逐渐增强，强烈到自己都能清楚听见。我人生第一次被人告白。
    双手轻轻抽回来，我站起身和他拉开一小段距离，低下头无法正视他，此刻我没有勇气面对他的表情。
    「对不起，秀铭。」我虚弱的说，用尽了力气。
    他伸手过来，指尖轻柔碰触我的脸颊，其传递过来的温柔，使我胸口一阵苦涩，秀铭温柔的对我说：「雅生，没关係的，你不用道歉。」他缓缓垂落下手臂，有些无力的坐回椅子上，脸上却还掛着要我宽心的微笑。
    看着自己紧紧交握的双手，紧张的脑袋完全想不出该怎么办。
    「我还可以当你的朋友吗？」
    「啊？」沉默太久，以致秀铭的声音忽然再度出现时我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还可以当你的朋友吗？」他很真挚的问。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过度紧张的我，回答的音量比平时讲话高八度。
    秀铭脸色不似刚才苍白，稍微恢復了红润，他人站起来，说：「要不要留下来吃晚餐？」从那双美丽的绿色眼眸，可以看出他有些忐忑。
    「好啊。」我毫不犹豫的回答，令秀铭放心的笑顏逐开。
    他赶忙就要走向厨房，嘴里边说：「吃紫菜蛋花汤跟水饺好吗？」
    我拉住他，他讶异回过头，我拍拍自己胸脯：「我来煮吧。」
    秀铭原先不肯，不过由于我相当坚持，他也只好让出掌厨一位，依我的话安安稳稳的坐在沙发上休息。
    好险两道餐点食材都是现成的，只要简单煮过即可享用。
    傍晚时分，我与秀铭坐在面向外面街道的窗户前木质小桌吃晚餐。
    金黄色夹带橘红馀暉的夕阳，佈满外面的世界，看得人心中涌起无限温暖。
    「水饺好好吃喔，我很久没吃到那么好吃的水饺了。」吃下第一颗水饺我没有夸张发自内心的惊为天人。
    秀铭看了我的反应，笑出来说：「这是我阿嬤手工包的，内馅跟麵皮都是由她亲手处理。」
    「你阿嬤好厉害，现在外面卖的手工水饺我都没吃到这么好吃的。」
    「你喜欢的话，下次我请阿嬤多包一点给你。」
    「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阿嬤了？」
    「不会，她会很乐在其中的。」
    看起来，秀铭跟他阿嬤感情不错。
    我不禁也想起我的阿嬤，不过她已经不在人世，去向了遥远的天国。
    饭后，在离开之前我才想起要把之前向秀铭借的小茶水的几本小说还给他。
    「你等我一下。」他拿着小说快步跑上楼，没多久，他又手捧几本书下楼。
    「这是最后几本你还未看过的小茶水小说，慢慢看，不用急着还我。」他将书装进手提纸袋交到我手中，「真的不用我送你回晴天馆？」他担心的问。
    我微笑说：「谢谢，不用啦，放心，距离很近。」
    踏出门外，我站在街道上对他挥手：「我走囉，掰掰。」
    秀铭瞇起眼睛也对我挥挥手：「回家小心，掰掰。」
    ○
    站在柜檯，跟小茜聊韩剧剧情聊得正开心，祐里文学专卖店的门传来开啟的铃鐺声——「蓝祐里！一起喝酒去！」宇圣笑瞇瞇的大声喊道。
    站在旁边书柜前跟拓海聊得超开心的祐里，一听见宇圣的大嗓门，双眼立刻射出锐利火花瞪向宇圣骂：「你没看到我在忙吗？」翻了个恶狠狠的白眼，祐里又恢復笑脸迎人的面容继续跟拓海聊天。
    宇圣没好气，来到柜檯前，刻意压低音量对我们说：「你们觉得我跟拓海谁比较帅啊？」
    没想到他要讲的是这个问题，小茜和我都有些傻眼。
    「你们不同款没法比啦。」小茜中肯的说出她的看法。
    「那换个问法，选男朋友的话从我们两个人之中选，你们会选谁？」宇圣眨眨极富魅力的眼，充满期待等着我们回答。
    「男朋友的话……宇圣你吧……」小茜非常迟疑的说。
    听不出小茜话中有话的宇圣开心得咧嘴笑了出来。
    「小生呢？」宇圣果然没忘记我的存在，追问道。
    「拓海。」我直言不讳。
    宇圣被震撼到了，我察觉出他身体有颤抖了一下。
    下一秒，我就被宇圣拉着离开祐里文学专卖店。
    「等等、等等，我们要去哪？」我惊呼。
    「陪我去吃饭。」宇圣没有回头，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落寞。
    走出小溪文艺街，往左边去，我们在接近高中的一条热闹街道找了间小店面吃晚餐。
    宇圣一口气叫了好几盘菜，样样都冒出使人胃口大开的香气。
    「这里的炸蚵仔超好吃。」宇圣热心地以汤匙装了一大把到我的盘子上。
    「谢谢。」我边说边观察宇圣的表情，虽然看似笑嘻嘻，今天的他却多了些平时没有的忧鬱。
    「宇圣」
    「小生」
    几乎同时，我们一起对对方说。
    「啊，宇圣你先说吧。」我急忙将发言权让给他。
    「嗯……」宇圣沉吟一下，才说：「祐里她……最近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等等，我怎么觉得，他在讲这些话的时候态度特别娇羞？
    「呃，有、有吗？」我用力回想最近的祐里，感觉跟以往没什么不同啊。
    「有啊，自从……」宇圣忽然断句，欲言又止，使我狐疑地放下筷子全神贯注直盯着他。
    他喝了口绿茶，低声咕噥：「自从拓海来了，她整个人就像陷入恋爱的少女，看得连我都替她担心了。」说完又猛灌绿茶。
    「你吃醋。」我说。
    宇圣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他受到严重惊吓的睁大眼睛看我：「你被带坏了，是子新还是太庆？」
    换我拿起绿茶狂饮，只不过我边喝边以眼睛馀光偷偷瞄他。
    宇圣装作若无其事的咳了几声清清喉咙说：「我真的只是基于多年的孽缘才担心那个人妖女的。」
    「是。」我压根不相信的笑着回答。
    宇圣难得露出很烦恼的模样，不忍再继续捉弄他，我缓缓说：「他们应该不像你讲得那样。」
    「真的？」宇圣有点怀疑，歪头苦恼好一阵子，才叹口气：「好吧，姑且相信小生你的话。」他恢復笑容，接着说，「你最近跟太庆如何？」
    我拿筷子挟猪排的手抖了一下，偷偷深吸一口气才说：「很普通啊，呵呵。」我心虚的笑了。
    本以为宇圣会藉此闹我，没想到他露出犹豫不决的模样，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小生，你听我说……」
    凝重的气氛突然席捲而来，我心跳加速，对他点点头。
    宇圣担忧的凝视着我，柔声说：「其实，太庆他……已经有一个喜欢很久的人了。」
    一时之间，全身冰冷，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我，只能继续沉默。
    只是没想到，宇圣的下一句话，即将把我推入更深的深渊。
    「而且前不久我才听说，那个人快回来小溪文艺街了。」
    天旋地转，我的世界在瞬间发出惨烈的破碎声。

 第三章 安全距离 04.

    嗡嗡声在耳朵里不停回响，世界的一切逐渐模糊不清。
    「小生、小生……」
    脑袋无法正常运转，灵魂也抽离躯体，不踏实地悬浮空中飘忽不定。
    「小生、小生！」
    身体一阵剧烈摇晃，回过神，回到正常运行的现实世界，宇圣紧抓住我肩膀摇晃，好让我回归现实，面对现实。
    「啊，对不起。」我的声音乾燥得似艷阳下曝晒过渡的乾渴沙漠，近乎嘶哑。
    宇圣缓缓收回手，忧心忡忡说：「吃个饭我干麻跟你讲这些，小生，对不起，是宇圣哥多嘴，对不起。」他自责的作势要打自己脸颊。
    我伸手阻止他，他停下动作，我才收回手，吶吶地说：「放心啦，我没事，太庆有喜欢的人很好啊，我对他不是你想得那样，吃饭吧。」挟起一大块猪排，死命塞进空间不足以容纳其体积的嘴巴里，我拼了命的咀嚼，就是无法将这块猪排一次吃下。
    宇圣拿起绿茶帮我快要见底的杯子添满，劝道：「吃慢一点，别急。」
    他话才刚讲完，我就被噎到。
    用力拍打胸膛，赶紧喝下几口绿茶，我狼狈的咳了几声，才将哽在食道里的食物顺利吞下。
    宇圣快步过来拍拍还在咳嗽的我：「小生……」
    我扬起嘴角瞇起眼睛笑道：「没事、没事。」
    吃饱饭后，走出店门口，宇圣忽然将左手插在腰间，侧着身对我说：「挽着宇圣哥的手回家吧？」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笑着拒绝，可是现在，我却需要一个可以支撑我的力量，才能顺利迈开步伐，走回家。
    伸出手，绕过宇圣以手勾勒出来的救命浮木，我低着头，挽着他可靠有力宛如大哥般的温暖手臂，迈开脚步，往回晴天馆的路上走。
    晚间八点多的路上，人车依然忙碌的来回奔走。
    人声纷杂，我和宇圣默契的都没有说话，任由沉默代替所有的无言思绪。
    回到晴天馆前，宇圣满怀思绪盯着我看好一会，忽然伸手故意揉乱我头发，他闭上眼睛正经八百严肃喊道：「去去去，烦脑鬼别来纠缠小生，去。」然后睁开一隻眼睛瞄我的反应。
    我呵呵笑起来，他才把手收回，说：「我知道你有你面对感情的方式，但记得不要把自己逼进绝境里。」
    回到406室，换衣梳洗后，我坐在书桌前盯着桌面发呆。
    视线瞥到压在桌垫底下、秀铭之前送我手作海豚手鍊的外包装蓝色纸袋，上头写有一串白色字体：「aimer,c'estbien,savoiraimer,c'esttout.」即是「恋爱，虽然美好，但了解如何去爱，却是爱的真諦。」
    活到这个年纪，我可曾明白该如何去爱？
    快要三十岁，对于爱情一直抱持顺其自然的心态。从小到大，由于性格内向，外貌资质皆平庸，一直以来，都不是属于受到瞩目的人。不会抗拒恋情的降临，却也没有积极追求过，就连过去唯一一段看似交往的关係，说穿了却是被耍着玩的单向恋情。
    现在的我，现实有许多问题压在身上无法解决，家境不好，自己也没有什么能力，关于未来充满许多不安。一切条件不好的当下，心底却仍然嚮往真爱。
    一直以来，凡事小心翼翼到畏缩地步的我，真的有能力去爱另外一个人吗？不去奢望会不会对我比较好呢？
    我就这样呆坐在桌前，直至夜深沉。
    ○
    「我去找秀铭，你先过去吧。」下班后，我对子新说。今天我们跟祐里约好，下班要过去她书店一起吃晚饭聊天；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东西要拿给秀铭。
    站在小时刻咖啡店门外面旁边等待，陆陆续续有不少客人进出，看着小时刻里面透出温暖的灯火，以及店内人们悠间自在的模样，心里也不由得跟着一起放松。
    过不久，店门传出铃鐺声响，下了班的秀铭揹着背包走出店外，一见我站在门旁边，人不禁有些意外。
    「之前说要拿东西给你，」我边说边递出手中的物品，他双手接过后，我微笑对他说明，「这个盒子装的是我做的喝茶的杯子，不是很成功，但是喝东西还有放在桌子上都绝对没问题。」
    「谢谢。」秀铭惊讶的张大美丽的眼眸，打开盒子小心的拿出一只手掌大小的褐色陶瓷杯。他拿在手中左右看了看，开心的说，「很漂亮，我很喜欢。」
    听他这么说，我既开心又不好意思，指了指他手中另一项物品，说：「之前你来我们店里听到竹内玛莉亚的《missm》这张专辑不是觉得很好听吗，所以送你。」
    「小生，你刚好来啦。」店门再度开啟，时常见到的小时刻男店员提着一袋饮料交给我，「收据给你。啊，有加梅子和柠檬片的那杯冰柚百香绿是小茜的，杯子外面有标记。」把收据交到我手中后，男店员向我们挥挥手，再度回到店里。
    「今天我请客，这杯给你，小心烫喔。」从袋子里面找到柚子茶，我把它拿给秀铭。
    秀铭赶忙把杯子和cd专辑收进背包，才从我手里接过杯身拥有深红色典雅设计的柚子茶。
    「可惜你今天有事，不然就可以跟我们一起去祐里那聚餐了。」
    「刚好撞期，改天有机会我会参加的。」秀铭举起手中的柚子茶，「谢谢，那我先走了。」
    「好，掰掰。」
    「你们两个站在那里讲什么祕密啊？」太庆从寂寞年华走出来，他故意有点大声的喊，害得秀铭不好意思急忙摇手否认。
    「那小子跑那么快是急着去哪？」太庆来到我身边，他抓抓后脑勺，视线回到我这边，「你买的？」
    「喔对，今天我请喝饮料。」我拿出柠檬咖啡给他。
    「谢啦。」太庆接过，对我挥挥手道别，转身跑回寂寞年华。
    往寂寞年华的的方向看去，太庆回到柜檯，立刻喝了一口柠檬咖啡，脸上似乎泛起满足的微笑。我凝神注视好一会，才赶紧回神，转身加快步伐前往祐里文学专卖店。
    推开已经掛上休息中牌子的店门，站在柜台的祐里一看是我，立刻走过来迎接。
    「很重吧，大家都到了，快上来吧。」祐里伸手过来要帮我提饮料，我急忙拒绝，以非常坚定的态度表明自己可以，她才有点不甘心的妥协。
    来到二楼推开员工休息室，里面立刻传出喧闹声。
    除了小茜、子新、宇圣，连平日忙碌不已的拓海也来了。
    把饮料分给大家后，我来到小茜身边坐下，她看见饮料有加梅子和柠檬片感到意外惊喜，一脸笑嘻嘻的对我说：「小生不愧是处女座，我都没跟你说过我爱喝的特调，你就观察出来了，谢啦。」
    本想告诉她事实并非如此，说话的时机却被其他人抢先而就此错过了。
    吃饭间一路话题不断，然后不知怎么的，突然开始聊起关于爱情的话题。
    「平常生活圈小，认识的人就那几个，就算不想说得太绝对，但跟异性之间的关係大致上确定不来电就没有发展的可能了。」小茜咕嘟咕嘟喝下几口饮料，才接着说，「除非透过介绍或联谊，要不然去哪认识新的人。」
    祐里表情变得异常严肃，她吞下一口燉饭，猛然灵光一闪，弹了一声响指说：「那就来联谊啊。」
    宇圣冷笑一声：「跟谁联谊啊你？总要有对象吧。」
    下一秒我看见祐里她们的馀光不约而同投向拓海。
    没注意到自己被炽热关注的拓海，一脸亲切无害的开口说：「以前小时候都以为自己长大后结婚是理所当然，不曾想过要遇到合适的人本来就不是简单的事情。」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思考自己一直以来处在看似一成不变、却自认最安全的日常，想要打破寻常模式的衝动连一次也没有；好比对于太庆，心想待在一个安全距离与其相处就足够，没想过人生风雨变化有时，太庆心里那个女孩过不久就要回到这里与他重逢；而我，在没有跨出关键一步的勇气之前，已经暗自决定要永远守在朋友这个最适当的距离。
    「说到以爱情为主的电视剧，雅生你喜欢的有哪些啊？」拓海问。
    我想了想，心里太多选择，最后才回：「台剧的话《徵婚啟事》，日剧是《约会~恋爱究竟是什么》和《早子老师，要结婚是真的吗？》，韩剧是《高品格单恋》。」
    小茜和祐里同时间拍击双手，然后小茜单手扶在我肩膀上笑说：「《约会~恋爱究竟是什么》和《高品格单恋》很好笑耶。」
    祐里频频点头：「尤其《约会~恋爱究竟是什么》简直太爆笑了。」
    「怎么？这样可以看出小生的爱情观吗？」宇圣侧身过来，手拄着脸颊看向拓海。
    拓海摇手笑说：「没有那么厉害，只是想问问看。」
    「从喜欢的作品应该多少会透漏一些讯息，比如嚮往怎么样的恋情吧。」子新对我投射一记莫名肯定的眼神。
    「约会跟高品格这两部男主角个性很古怪爆笑耶，小生你喜欢又怪又好笑的人喔？」宇圣皱眉头，一脸觉得有些好笑的问。
    「也不是这么说啦，但我的确满喜欢谷口巧这个角色，饰演他的演员长谷川博己我也很喜欢。」
    吃饱正餐，大家一起收拾原本拥挤的桌面，收拾好后，又继续喝饮料聊天，话题却突然来到人并没有在场的太庆的身上。
    「太庆那小子算是我们这里最时髦的人吧，改天叫他陪我们去买衣服帮我们出意见好了。」小茜说。
    「太庆真的是非常帅气，又很会穿衣服，俐落不至于过度装扮，一开始还以为他是明星或模特儿。」拓海接着说，想不到连他也会这么认为。
    「他有天蝎男独有的致命吸引力啊。」宇圣不以为然的耸动肩膀，双手抱胸。
    「秀铭也是天蝎座的耶，两个人根本完全不同风格。」子新又看了我一眼，害我忍不住以无声的口型问他：「干麻啦？」不过他根本不理会，只是一脸神秘的微笑。
    我们在祐里店里待到晚上九点多才散会，走出店门口，祐里关上铁门后依旧与拓海有说有笑，立在一旁的宇圣一脸不是滋味的瞪着；我跟子新互看一眼，他无奈的耸肩。
    回到晴天馆我和子新搭乘电梯上楼，来到三楼，子新在电梯门打开后，一手按住延长键，以平静再不过的语气说：「宇圣哥再不告白，我看祐里很可能会先去追拓海。」
    「对啊，真是令人着急。」我装得一脸严肃。
    他勾起嘴角，挑挑眉，故作坏男人模样笑说：「那你呢？要不要我帮你？」
    被他着实吓了好一大跳的我赶紧装傻：「你说什么？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还有你现在难道是在学太庆的表情吗？」
    「对啊，天蝎男独有的致命吸引力嘛。」直率的水瓶男子新如是说。
    「好啦，掰掰。」我轻轻推他，好让他离开电梯范围。
    「欸，」他在我关上电梯门之前喊了声，我凝神看向他，他换了个认真的表情，「不论你选择什么方式，我都会支持你的。」他握拳轻敲自己的左胸口，一副很够义气的样子。
    我也有样学样，握拳敲自己胸口几下，笑着回：「谢谢。」
    电梯门关上，空间恢復寂静，垂下头，我轻轻地叹了口气。
    ○

 第三章 安全距离 05.

    当晴天馆门口外面只出现太庆一个人的时候，我心中顿时涌现相当不妙的预感。
    「子新临时有事不能去，难得我想说这次算是我们店里的员工小旅行，啊，算了。」他拍拍机车后座，「我载你。」
    在猜想是否被子新暗算的同时，我故作淡定，一副从容不迫其实心底紧张得要死，戴好安全帽口罩，乖乖站在太庆机车旁边等他。
    最近改换新发色的太庆，从原本抢眼的橘红发变成稳重柔亮、带点金棕色的深咖啡发色，造型上则是变成更具有层次感、带瀏海的短发。新发型搭配上他芥黄色长版薄外套，英文字涂鸦白t恤上衣，浅色牛仔裤白布鞋，衬得他清清爽爽、平易近人。
    一路上，我紧紧抓牢机车后把手，儘管太庆骑得很稳，是位优良用路人，依然有几次因为别人突然衝出来，害我整个头差点往前给他背脊头槌的危机。每次我都惊险万分，以腹部和腰部及双手拼命挺住，才得以不撞到太庆。
    到达展览馆的时候，跳下机车站在地面上，我彷彿作了几百下仰卧起坐，腰背隐隐发出痠痛警报。
    「怎么了。」停好机车，太庆看见我站在一旁默默地在搥自己的背部，走过来关心。
    「没事，进去吧。」我立刻挺直身子，精神奕奕的迈步向前。
    今天原本预定好要三个人一起来看设计展，没想到凡事都会先规画好的子新临时有事不克前来。怀着忐忑不已紧张乱跳的心脏，我随着太庆跟着人群，缓缓走进展览厅。
    这次的设计展，由十位来自世界各地的设计师联合举办展出自己的得意之作。身为门外汉，我却仍然被才华洋溢、独树一格的设计作品给震撼住。
    从小到大，我从未有任何出色的才华，会写作也是在几位的老师鼓励下才开始写的，至今依旧写不出个什么名堂，别人对于我仍在写作的事情，态度也都渐渐变得认为我太过任性不负责。
    他们会这么看也没有错，毕竟我长期失业整整五年多，期间儘管遇到不少事情及身体出问题，但看在世上任何外人眼中，我就是个不负责任、拖垮一家子的废物。
    望着眼前巨大的平面设计作品，心底升起一股压抑长久的深层苦涩。
    看完设计展，太庆陪我来到今天的预定行程之一：电信门市。长年使用传统型手机的我，终于在今日要加入早就盛行已久的智慧型手机行列。
    门市里宽敞明亮，冷气开得有点强，我缩了缩身子，太庆已经先一步帮我抽好号码。在等待叫号的时间，我们先在手机展示区，尝试各种配备强大的热门手机。
    「你看这支如何？」太庆手拿一支热销的大厂牌白色手机递给我。
    因为空调的关係，手机外壳有些冰凉，我小心捧在手中，新奇的操作一会过后才想到价位问题；抱着可能会被吓到的预设心情，慢慢往价格牌瞄一眼，果然，贵到我立刻将其安全归位。
    也许是察觉到我有价钱压力，太庆开始拿一些平价的手机给我试试看。
    「我们两个拍一张。」太庆说这话的同时，一手已经伸过来放在我肩膀上将我拉靠近他，「来，笑一个。」他把手机举高，取了一个专业的高角度拍摄手法，跟着他一起仰头的我，整个人被阵阵燥热淹没。
    半小时候，我的皮夹喷出四张小朋友，换好新手机设定好一切，我和太庆离开电信门市，前往附近的餐厅用餐。
    等待上菜的时候，隔壁桌一群漂亮的年轻女生，不时对太庆投来注目礼；每当这种时候，我都会打从内心讚叹，太庆果然拥有极为出眾的外貌，加上俐落好看的穿衣风格，难怪别人捨不得从他身上移开目光。
    「哇，看起来好好吃。」太庆笑得瞇起双眼。刚上桌的日式薑烧猪肉饭冒着热腾腾的热气以及鼓动胃口的香味。
    「对啊，这间好像上过很多杂志的美食排行榜。」我边说边要从包包里拿出湿纸巾，没想到拿出纸巾的同时，海豚吊饰也跟着跑出来掉落到太庆脚边。
    「啊。」我慌张的把包包、纸巾放到一旁，弯身到桌下想要把它捡回，比较靠近的太庆，已经先一步帮我把它捡起。
    「这个我看你一直带在身上耶。」太庆微笑着把海豚吊饰交还给我。
    「谢谢。」我尷尬的把它收回包包角落，再把刚才拿出来的湿纸巾递给太庆。
    「谢啦。那是你喜欢的人送你的？」
    果然太庆还是问出口了，一直以来我都选择含混而过，今天不知突然哪根筋不对。
    「是以前喜欢过的人送的。」话从我口中说出，异常平静得不真实。
    太庆少见的沉默许久，才说：「男朋友？」
    「我们有交往，照理来说应该算是，但是他并没有喜欢我，一丁点也没有，这样的交往也只能算是我个人单方面。」原本一直不敢看向太庆，这件几乎从未跟谁诉说的往事在脱口而出的剎那，我彷彿才真正找寻到出口，试着解开自己的心结；抬起头，眼前的太庆平静而温柔的看着我。
    「他只是缺女朋友，然后刚好选中我。」我笑一笑，但笑容没有掛在脸上太久，一下子就消散，「这是他唯一送我的礼物。虽然是段说出来尷尬不知道如何说明的过去，但我还满喜欢这条吊饰的，海豚很可爱，这个吊饰没有错，一直带在身边，久而久之也习惯了。」
    「嗯，大概知道是什么样的情形，难怪之前你会说没有交往过。」
    太庆如常的口吻让人安心不少，我松了一口气，身体顿时感觉很轻松。
    太庆夹了几片猪肉放到我碗里，他微微的笑，笑得非常温柔：「谢谢你跟我说这些话。」
    「喔，不，我才要说谢谢。」我不好意思的对他点点头。
    回程的路上，天气已经没有上午那般燥热，坐在机车后座，吹着些许凉风，看着太庆的背影，有股想伸手触碰的衝动；我没有这么做，只是发着呆，静静珍惜与他相处的每分每秒。
    回到晴天馆大门前，刚脱下安全帽准备跟太庆道别，他忽然问说：「那人什么星座？」
    我愣了一下，回：「天蝎座。」
    太庆立刻拿下安全帽一脸正色的急忙摇手道：「他不算、他不算，我们天蝎男也是有好男人的。」
    看他认真心急的模样，我忍不住笑出来：「我知道。」
    「那就好。」他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忽然收敛起笑容，「其实一开始听说你要回来这里，我有些担心。」
    「嗯？」我睁大眼睛，隐隐有点紧张。
    「后来我们又能像以前一样相处，你也愈来愈好，我就知道根本用不着瞎操心。」他伸出拳头轻轻碰了我肩膀一下，「重新开始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嘛，你也非常努力了啊。」
    心被深深撼动，彷彿一直在等待这句话。
    他俐落的戴上安全帽，对我竖起大拇指：「明天见囉，掰掰。」
    「嗯，掰掰。」
    看着他离开，我默默的以手按住左胸口。
    有一股沉寂已久，狂暴的情绪。
    我突然好想大哭一场，放肆任性，不在乎全世界眼光的大哭一场。
    ○

 第三章 安全距离 06.

    「我想哭但是哭不出来，等到思念像海，淹没我而爱已不再……」祐里、小茜、子新三人，跟着手提音响广播播放的张惠妹的《哭不出来》一起唱；歌曲本身原本是悲伤的，他们三人却唱得不亦乐乎。
    此刻我们在祐里文学专卖店顶楼聚会。刚才外面下过一场大雨，雨停之后，带着水气的微风自纱门吹送进来，室内充满乾净透彻的新鲜气息，不冷不热，舒爽宜人。
    「这是送的。」我从纸盒拿出提拉米苏蛋糕，一一帮大家装盘好。
    刚才和子新去小时刻咖啡店拿预定的晚餐，常遇见的男店员特别送给我们提拉米苏蛋糕，他特别交代，蛋糕是特製比较没有那么甜，小茜应该会喜欢吃。听得我和子新忍不住露出八卦眼神。
    「真的比较不会甜耶，小生不愧是处女座的，真是细心。」小茜非常幸福的称讚错对象。
    「不是我细心，是小时刻那个长得像曹晏豪的男生知道你不爱太甜的糕点，他特别製作好让你也能接受的啦。」我刻意把“特别製作”以重音表达，暗暗期盼小茜能一听就明白。
    「喔，你是说阿震。那傢伙这么了解我的喜好。」小茜三两下解决一块提拉米苏，我立刻再切一块给她。
    「拓海老师不能来太可惜了，当高中生的老师果然很辛苦呢。常看见他早出晚归，在晴天馆几乎没怎么遇见他。」祐里不停摇头深感惋惜。
    「之后的秋季庆典他应该有空吧，可以约看看啊。」子新提议。
    我最近时常感到搞不懂子新，他有时候会推一推宇圣跟祐里，有时候又会拉一拉拓海来试看看；不知道祐里他们是否意识到子新的行为，不过子新倒是乐在其中。
    离开祐里文学专卖店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我没有同子新一起回到晴天馆，而是又跑去附近卖场买点东西才再度回到小溪文艺街。快接近晴天馆的时候，我边走边看刚才在祐里文学专卖店拿的徵文比赛宣传单张，果然走路不专心的报应立刻降临到我头上——我和迎面走来的人撞上，吓得我赶快向对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话没有说完，因为撞到的不是别人是秀铭。
    「没关係，你还好吗？」秀铭手里握着一叠装订好的纸本，另一手过来扶住我让我站稳。
    「没事。」我目光不由得被他手里的纸本给吸引住，「这是？」
    「喔，」意识到我的注目焦点，秀铭不慌不忙很大方的拿给我看，「我写的故事。」
    「喔！」我兴奋地接过来，迅速的在纸稿上面扫描。
    「如果不介意的话，这个你可以带回去看。」秀铭抓抓后脑勺，有点靦腆的说。
    我立刻把纸稿抱进怀里，开心的回：「真的，谢谢你，我会尽快看完还你的。」
    「不用急。不过这只是第一部，所以故事只到一段落。」
    「没关係。我会好好看的。」
    「嗯，那我先走了，临时想到还要买些东西，趁关店之前得赶快过去。」
    「好，快去吧。掰掰。」
    「掰掰。」秀铭挥挥手，转身跑开。
    这一夜我看秀铭写的小说看到浑然忘我，当我再度抬起头看向墙壁时鐘，才惊觉时间已经来到凌晨两点多。
    再不睡就会影响今天的工作！心里的良心对我大喊着，我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放下小说。
    上床前，脑中思考着徵文比赛的事，看了秀铭写的故事后，不知为何，血液中对于写作的热情似乎又再度被点燃起。
    ○
    今天，一楼102室搬来一位新邻居，听祐里说是一位年轻女性。
    正想着会不会和对方遇上，才刚踏出电梯来到一楼，就碰上从祐里家里走出来的新邻居。
    「你好。」新邻居是位拥有美丽容顏的黑长发美女，她脸上充满亲切微笑走过来。窗户外面照进来的阳光，洒落在她乌黑亮丽的黑发上，散发出亮丽光华，她微笑伸出手：「我今天才刚搬来，名叫赵海芬，叫我海芬就可以了。」
    美女连手都很漂亮，我有点害臊的跟她握手：「你好，我叫纪雅生。」
    「雅生，你好，吃过午餐了吗？」她开朗的问。
    我有些错愕，但还是摇头回答：「还没。」
    「那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外面吃饭吗？我想藉此机会多认识你。」她眨眨美丽双眼。
    虽然才刚认识不久，多少令人感觉唐突，但海芬无心机的笑容，让我觉得她是个开朗的人，于是就答应她的邀约。
    吃午餐的地点选在小时刻咖啡，小时刻虽然是咖啡店，但是除了糕饼甜点、轻食外，还有在贩售常见的饭食麵食。
    选在靠近吧檯的双人座位坐下，常遇见的店员长得像演员曹晏豪的阿震立刻走过来亲切说道：「你们好，小生你朋友吗？」
    正在往店内四处探看寻找秀铭身影的我，赶紧收回目光说：「刚认识的新邻居。」
    「喔，你好啊。」阿震亲切地对海芬打招呼，然后帮我们点好餐点，立刻又回到柜檯内忙碌。
    「雅生你是在地人吗？」海芬善意的主动开啟话题。
    「喔，不是，我妈她才是在地人，只不过……」我缓慢地叙述起自己与这片土地、这座城市的缘分，整个过程，海芬都专注的聆听我说话，即使我表达得不是很流畅，她仍然包容的回以微笑。
    然后终于换海芬诉说她自己。
    「我从出生到高中毕业都住在这里，老家离现在的小溪文艺街有一小段距离。高中毕业后，全家搬到市区住，那时的我已经考上台北的大学，所以刚搬到市区没多久就上台北了；之后又都待在台北工作，前不久才离职回来。这次回来，纯粹是想好好休息一阵子，虽说如此，但其实就是想当个米虫耍懒一阵子。」海芬落落大方的说，并且不以为意的笑了出来。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有人说自己要当米虫态度如此开朗坦荡。
    「那、那有想要兼职吗？」我问。
    「暂时没有，我打算休息半年至一年，作此决定之前有跟家人沟通过，经济上也没有问题，所以一切无须担心。」
    原来如此，我有些羡慕她，想必她家庭环境应该不错，否则决不可能被允许。
    套餐来了之后，我们又边吃边聊好久，聊到午餐时间都已转换成下午茶时间，我们才捨不得的离开小时刻。
    才刚踏出小时刻门口，一阵熟悉的旋律便响起——是closetoyou。
    海芬接起手机，笑说：「喂，我提早回来了啊，前几天不是有跟你说……我在小时刻咖啡，就在你」海芬忽然举手朝街口挥手，迎面走来的不是别人……
    ——是太庆。
    在我发愣的同时，原本站在身边的海芬，突然跑过去抱住太庆，她高兴得大喊：「好久不见！太庆！」
    太庆脸上露出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微笑，他轻轻拥抱海芬，满怀幸福的说：「海芬，你终于回来了。」
    瞬间，我彷彿听见自己心碎一地的声音。
    现在……是不是该安静的离开会比较好呢？
    在我思绪混乱之际，两人相拥的身影慢慢分开，太庆的表情充满着幸福的神采，他视线专注于海芬身上，完全没发现站在对面不远处的我的存在。
    两人忘我的谈起天来，呆然站在原地张望的我，忽然有种距离他们愈来愈远的感觉。
    耳边声音嗡嗡嗡地回响，偶尔几声太庆与海芬的笑声忽地刺进我心中。
    漠然转身，踏出沉重步伐，全身冰冷的我，现在只想赶快回到晴天馆。
    平常从小时刻回到晴天馆的短距离，此时却像光靠游泳就要横跨海洋一样艰难。
    好不容易回到晴天馆，只见子新站在大门前，以一脸了然于心的表情看着我。
    他打开大门走了进去，我默默走在后面。
    直至走进电梯，子新才以淡淡的口吻说：「跟海芬见到面了？」
    「对，你」「我认识她。」子新反应很快，马上就知道我要问什么。
    「而且我知道太庆一直以来都喜欢她。」他不给我心理准备，极为坦率地说出我所不知的实情。
    子新双手抱胸，侧过脸平静笑看我：「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心？明知道太庆有喜欢的人却不告诉你。」
    我不明所以，摇头否认：「我为什么要这么看你？」
    「因为你喜欢他啊。」他说的直接。
    我尷尬低下头。
    「不否认了啊？」他问，眼神却有些无奈。
    叮——！
    3楼到了，子新拍拍我肩膀，缓缓走出电梯，然后门关上。

 第四章 阴晴不定 01.

    「呃……」隐隐约约听见从自己喉咙发出的呜咽声。
    猛然从恶梦中惊醒，侧头看向时鐘，早上六点多，窗外已被薄透日光照亮；起身坐在床沿边，我有些惊魂未定。
    自从来到小溪文艺街后，长年饱受失眠痛苦的我，终于渐渐好转；到昨天为止，已经有几个月没有失眠也没有作恶梦。
    为什么今天又作恶梦了？常说作恶梦是因为太累或压力大，最近我有这方面的状况吗？
    想不透的同时，脑海却无预警跑出一连串不好的回忆。
    闭眼用力甩甩头，我像是自我催眠，喃喃告诉自己：「都过去了，现在一切不是都好起来了吗。」
    离开床铺，梳洗换装，今天的我也一样是在寂寞年华上早班的日常。
    在这逐渐习以为常的日子里，却多了太庆和海芬。
    固定上晚班的太庆，偶尔也会因为工作的关係，于大白天出现在店内；今天却打从开店就跟我们在一起。
    昨天他特地打电话通知，叫我们今天可以不用吃早餐直接到店里上班。
    当我看到开店没多久，提着早餐出现在门口笑容满面的海芬，剎那间就明白为什么不用吃早餐直接到店上班了。
    一见海芬出现，太庆立刻离开柜台跑去帮海芬提早餐，他笑容灿烂对我们喊：「爱心早餐来囉。」
    海芬听了笑着用力打他肩膀一下，说：「我直接在早餐店买的哪好意思说什么爱心早餐。」
    「你亲自跑去买的也算啊。」太庆笑瞇瞇的把早餐放上柜台，再一一拿出来给我们：「雅生你的起司热狗、鮪鱼蛋饼、红茶……」
    海芬靠过来从袋子里拿出碗装热汤：「还有玉米浓汤，想说早餐喝点热汤暖暖胃对身体比较好……」她看着我，「你喜欢玉米浓汤吗？」
    我点头：「喜欢，谢谢你的早餐。」
    她放心的笑开来，细心地以卫生纸把汤匙擦拭一回递给我：「不用客气，是我自作主张要买来的。他们家浓汤料多实在，有蔬菜喔，趁热喝吧。」
    「喔、喔，好。」我马上打开盖子，呼呼吹凉，喝下一口，浓郁鲜甜的滋味，真的非常好喝。
    「很好喝。」我笑着对海芬说。
    太庆搬了张椅子给海芬坐在柜台旁边，等她坐好，太庆又帮她摆好早餐在面前，令海芬忍不住笑着阻止他：「江太庆，我自己可以，你不用服侍我。」
    太庆停下动作，意味深长的看她：「喔，这样啊，大小姐终于也有成长的一天。」
    海芬立即给他一掌，故意耍狠瞪他：「你把我说得那么不堪，雅生会误会的啦。」
    我嚼着沾满蕃茄酱的热狗，摇手微笑道：「不会啦。」
    「咳咳。」原本默不作声的子新，显然刻意的咳出声。
    我目光看向他，低声问：「怎么了？」
    「没事。」他一贯平静的回答。
    我狐疑的盯着他，他态度稳如泰山，完全无视我，继续享用爱心早餐。
    吃完早餐后，太庆要带海芬到以前就读的高中走走看看，于是双双离开店里，寂寞年华又恢復只剩下我和子新的日常。
    一丝落寞以突袭姿态渲染心头，如果放着不管，心好像会跌落到某个深不见底的地方。我深吸一口气，强打起精神。
    马不停蹄把自己从失落悬崖强行拉回安全地带，我发挥成熟大人应该具备的技能，转换自如，人立刻一脸没事处理起网路订单。
    「在意吗？」蹲在一边理货的子新忽然开口，害得我差点被一秒打回原形。
    「什么？」我停下动作，以自认堪比庙中神佛平静祥和的面容转过去面对他。
    他睁大把世间万物看穿还不饶人的清澈黑眼眸，一副我明知故问的模样：「太庆跟海芬啊。」
    我倒抽口气，心中直喊：「哇靠陈子新！」继续处理订单，过了几秒才吶吶开口回他：「不会啦，有什么好在意。」
    「打算放弃吗？」似乎暂时不想理货的子新，持续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强烈攻势。
    被问得开始口乾舌燥，我拿起才喝一点点的大杯红茶猛吸几口，口齿不清的回：「没有开始哪来的放弃。」
    「我看你也没有要打算开始啊，还是你要选其他人，比如说……」他乾脆站起来坐回我身边，「木暮公延真人版徐拓海老师，或是，」这次他看向我左手腕上的海豚手鍊，「台法混血男关秀铭。」
    子新简单几句话直戳要害，逼得我额头直冒冷汗。
    「秀铭、拓海都是朋友啊，拓海光是学校和学生的事就让他忙翻天，而且你之前不是想撮合他和祐里吗，不要又忽然改变战略啦。」我极力辩白，但子新仍一脸摆明不相信我的模样。
    真是的，跟子新愈熟就愈有机会领教他咄咄逼人的本事。
    「未来的事任谁都无法预测，说不定你以为是朋友的其实是你命中註定的另一半。」子新平稳的阐述不像他风格的命运论。
    「不可能，」我相当篤定，「寻找註定的另一半哪有这么简单。」
    他听了稍微皱起眉头：「你可别把丧气话说得如此绝对喔。」
    有些人不用特意寻找，就可以自然的邂逅命定的那个人；有些人，用尽一生寻觅，连个人影都没碰到——
    属于后者的我，在快要抵达三十岁关卡的这些年，已经默默在心里为自己作了无数次「这辈子超级可能一个人过」的心理建设。
    曾有几次，觉得自己好不容易遇到看似不错的对象，偏偏，不来电就是不来电，一个个都只是曇花一现的水中月。
    不如趁早看开，才不会让自己痴痴等待那个永远不会出现的人，那个永远不会出现的奇蹟。
    ○
    小溪文艺街位于的地区，近期在举办一连串精彩的秋季活动，路上随处可见活动宣传及漂亮装饰，游客也比往常多，整个小镇像是过年一样，忙碌又热闹。
    不少附近店家都会在此期间，参加于文化中心广场举办的联合市集。
    刚好市集活动有遇到双数週，于是太庆帮寂寞年华报名星期天和星期一这两天下午至傍晚的摆摊时段。
    「其实你们可以不用来的。」太庆手拿圆扇不停搧动，夏季已过，天气依旧非常炎热，摊位又只提供电风扇，使得每位摆摊的人各个都大汗淋漓。
    「没差，我之前接的案子已经完成了，也没什么事，过来帮忙也好。」子新离开椅子，深深伸了一个懒腰。
    我整理了一下桌面上的商品，市集开始到现在一个多小时，仅有一位客人光顾寂寞年华。
    「你要不要到摊位外面站一下，应该会吸引不少客人。」子新笑笑的看着太庆，语气相当真诚。
    「喔，是吗，那我去站一下好了。」太庆倒也配合，人立刻走到摊位前，偶尔对来往的民眾亲切的说，「欢迎看看喔。」
    不久果然出现肯为寂寞年华停留的人——「嘿，来看你们啦，我有买饮料来慰劳你们。」海芬提着一袋自备的购物袋亮丽现身。
    「天气这么热，你还跑过来。」太庆从摊位角落抽了几张卫生纸，跑过去帮海芬擦拭额头汗水。两人相视而笑。
    午后艷阳洒落在充满笑容的两人身上，看上去非常幸福。我望着他们，週遭的景物以及来往人潮，逐渐像被模糊虚化的背景，最后只剩他们，只有他们，在我眼前幸福的笑着。
    啊，原来太庆会有这种笑容。以前都不曾看过的笑容，我没有任何可能所给予的笑容。真的是非常幸福呢。
    喧闹的人声再度唤醒我，看到海芬仍然提着装满饮料的购物袋，原本有点迟疑该不该在这时候靠过去，最后我还是很电灯泡行为的走到海芬身边小声的说：「海芬，谢谢你。我帮你拿。」
    「啊，别客气。青茶是你的，奶绿是子新的。」海芬拿出另外两杯，一杯递给太庆。
    我回到子新身边，把奶绿拿给他，将购物袋摺叠好交还给海芬。
    才刚坐下，喝下第一口青茶，子新忽然以手肘轻轻撞我手臂，我愣然看着他问：「怎么？」
    「秀铭说他快到了。」他把手机line的对话画面给我看。
    「你有约秀铭来啊？」
    「你好坏，都没约他。」子新皱皱鼻子摇着头，彷彿我真的超坏，他一脸埋怨。

 第四章 阴晴不定 02.

    「其他人我也没有约啊。而且秀铭跟你们一样，除了正职的工作，还有在接案子，他又比较不会拒绝人，我怕他会勉强自己答应过来啦。」解释完后，我反而觉得自己愈抹愈黑。
    「哼哼。」子新一阵冷笑，斯文秀气脸庞却充满恶作剧的坏心眼。
    「你……」斗不过他，想不出任何言语反击；每当这种时候，我都再次深深体悟到，自己毫无灵敏心思及口才的不争事实。
    「欢迎看看喔。」随着太庆热情的招呼声，两名女子有说有笑来到摊位前寻宝。
    没多久后，她们创下今天为止寂寞年华单笔结帐金额最高数目，我小心仔细一一把商品、赠品、特製小刊物及名片放进她们自备的购物袋里，太庆跟子新则一搭一唱跟她们聊得很开心；这时候已不见海芬身影，我感到纳闷，等到客人欢欣离开后才问太庆。
    「她去逛逛。」太庆回，额头颈项流了不少汗水。
    我抽几张卫生纸给他，说：「你可以去陪海芬逛逛啊。」
    太庆应该是想不到我会主动如此提议，接过卫生纸后露出非常意外的神情：「没关係，等会收摊，再去逛晚上的摊位。」他的注意力瞬间被旁边出现的人影吸引过去，太庆举起圆扇对来者说，「呦，你来啦，我让雅生陪你去逛逛。」
    秀铭穿着白色t恤、蓝色丹寧外套、合身黑长裤、黑布鞋，背上依然背着他平时最常背的黑色背包。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
    「快去吧。」子新推我出去，还顺势把我的包包塞给我。
    「去吧。」太庆也催促着我。
    我有点歉然的看向他们说：「那我们先去逛啦。」
    和秀铭一起离开寂寞年华的摊位后，我们讨论了一下要从哪里开始逛，最后选择先前往不远处卖杨桃汁的摊位。
    「很热吧，你脸和耳朵都红了。」我从包包拿出湿纸巾给他，再以双手帮他搧搧风。
    「谢谢，嗯？纸巾有绿茶的香味。」秀铭边擦汗边喝刚才买的杨桃汁。
    「对啊，是有绿茶香味的湿纸巾。你最近不是在赶要投稿的小说吗，今天跑来会不会太累？」
    秀铭连忙摇头，怕我担心似的绽放出温和笑容：「不会，我生活作息还算正常，晚上睡得好，白天也就不至于太累。」
    「你写的小说超好看耶，古代跟现代两个时空的故事线多重发展，很精彩又不会乱，真的太厉害了。」我像个热情粉丝难掩兴奋的说。
    秀铭眨了眨柔美的绿色眼眸，害羞的以指尖搔抓红润的脸颊回：「我没有这么厉害，谢谢你喜欢，我很开心。」
    「我们再继续逛逛吧。」我指向前方热闹的摊位，来逛街的人已经愈来愈多了。
    「雅生，」秀铭有些迟疑的叫我，我转过身看他，他伸出右手，充满担心的说，「人有点多，不介意的话，可以拉着我的手腕。」
    「喔……」我惊讶得轻呼出声，后面的人群不停往这里移动，我赶紧握住他的手腕，「走吧。」
    「嗯。」秀铭瞇起双眼笑了，靦腆又温柔。
    人好多，热气蒸腾，秀铭以不疾不徐的步伐，带我穿越人群走过一摊又一摊的摊位。
    「咦？」当我们停在一摊葱油饼摊位前排队等待时，旁边摊位刚好在播放竹内玛莉亚的歌曲。秀铭朝那里看了一眼，转过身对我说，「之前你送我竹内玛莉亚的那张专辑，我偶尔会在喝咖啡休息的时候或睡前拿出来听，很好听，让人很放松。」
    「对啊，citypop这类很多歌曲听起来都令人超放松的，我在家里也会放这一类型的歌，配着自己泡的茶，坐在窗边看外面风景发呆，很舒服自在。」
    队伍刚好排到我们，我们买了一份葱油饼找了附近有树荫的阴凉地方一起分着吃。
    「很好吃。」秀铭像个小孩似的，露出无比幸福满足的笑容。
    「没想到那么多摊还真被我们选中了。」我语气夸张的说，跟着他一起笑。
    「……我再给你最后机会，不行的话，我打算接受江太庆。」
    在喧闹不已的吵杂声中，一位女性的声音引起我们的注意。
    「那位……不是太庆的朋友吗？」秀铭指向我后方不远处。
    迅速回过头，果然看见海芬站在几步之远、另一边的树荫下，在她身边还有一名高挑的陌生男子，从男子的侧面可以看出来他的脸色不太好，两人似乎在谈论什么严肃话题。
    「这么多年，你心里其实一直有着江太庆吧，从高中开始你就知道他对你的想法不是吗。」男子声音颤抖，似乎在极力让自己冷静。
    我和秀铭站在这一边的树后面面相覷，要过去也不是，要离开又想了解到底是什么情形。
    「我们还是走吧。」最后我良心发现，总觉得继续听下去不太好。
    秀铭立刻点头同意。
    我们合力把剩下的葱油饼三两下解决掉后，快步从旁边离开。
    半小时后回到寂寞年华摊位，刚好有不少客人上门，我小跑步进去摊位里面放好包包后，把椅子拉到秀铭身后让他坐着休息，随即加入忙碌的工作中。
    「你们怎么那么快回来？不到一个小时吧。」忙完全部客人后，太庆问道。
    看着他的脸瞬间想起刚才撞见的事情，心情莫名有些心虚，我声音微弱的回：「我们看东西很快，而且市集还有好几天，没事的。」
    「喔。」太庆刻意拉长尾音，一听就知道他不相信。
    时间来到傍晚五点，我们准备收摊。在那之后一直没有回来的海芬，有传讯息给太庆说她会直接在寂寞年华等他。太庆凝视讯息许久，表情陷入沉思，似乎有所疑问海芬的举动。
    「谢谢你，还帮我们收摊。」我边作最后的清理边向身旁的秀铭说。
    「没什么的，别客气。」秀铭已经脱掉丹寧外套。他人看起来虽然纤细，但并没有想像中瘦弱。
    把所有商品及器具搬上太庆的白色厢型车后，我和秀铭站在车门旁边；他前额的瀏海被汗水濡湿，丹寧外套也掛在手臂上，本就比较白的脸和脖子热得通红。
    「这几天我应该会完成小说的第二部，可以的话，能请你帮我看看吗？」
    「没问题，我很想看后续。」我睁大双眼期待万分的说。
    跟秀铭分开后，乘着太庆的厢型车回到寂寞年华，有一个身影蹲在寂寞年华店门旁边，我们三人下车后，赶紧来到那人的身边。
    「海芬，你怎么了？」太庆靠过去，他面色凝重的把海芬扶起来。
    我跟子新对看一眼，于是子新对太庆说：「太庆，你陪着海芬吧，东西我们用就好。」
    太庆听了充满感激与歉意的轻声说：「麻烦你们。」随即打开寂寞年华店门，扶着海芬往二楼移动。
    「可以吗？东西很重别勉强，我跟你一起搬。」子新看我抱着纸箱人有点摇晃，立刻伸出双手就要帮忙。
    「谢谢，我没问题，可以的。」我调整好姿势，一股作气的走进店里。
    我和子新合力把所有商品器具搬回店内，最后再由子新把厢型车开去停车格停放。
    把要归回二楼的生活杂物商品搬回二楼，馀光发现办公室的门没有关好，露出一条缝。我上前要把门关好，却从门缝看见太庆跟海芬两人在里面。
    在我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太庆一把将海芬拥入怀里。
    那一剎那，我脑袋当机似的一片空白，双脚深深扎根在地底似的一动也不能动。

 第四章 阴晴不定 03.

    楼梯口传来脚步声，身体瞬间恢復运作；我匆忙转身，对搬东西上来的子新比了一个「嘘」的手势。他停下脚步，看看我，在看看我后方的门，一脸了然于心，先把原本要搬进去的纸箱暂时放在门边，对我招招手，非常小声的说：「我们先待在一楼吧。」
    我对他点点头，轻轻的把没关好的办公室门关上。
    回到一楼，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毕后，时间来到七点，我和子新一同坐在柜檯里休息。
    「我跟太庆就读同一所高中，你知道吧？」
    子新忽然提起，我想了一下，回：「以前有听说过。」
    「我在他隔壁班，赵海芬跟他同班。他似乎打从高一就喜欢上赵海芬，也好像就是从那时候没有女朋友，一直到现在。」子新停顿了一下，伸出手算了算，「诶，其实他也才交往过两个女朋友没很多耶。」他猛然察觉什么天大秘密似的，双眼晶亮笑看我。
    「重点在这里吗。」我瞇起眼睛看他。
    他笑得更开心，双眼几乎瞇成只剩一条缝，说：「太庆超纯情的啊，我就不懂为什么以前学校都有他很花的传言，还有他很兇狠的传言，啊，这个就纯粹是因为他的眼睛吧。」子新用手指把自己双眼眼尾往上拉，「你看，像吧？」
    明白他在学太庆，可是模样太滑稽，我无奈的笑说：「你真的很过份。」
    他一点也不在意，放下双手，呵呵笑几声，继续说：「那时候赵海芬好像就知道太庆喜欢她，不过一直没有发展成为男女朋友，而且赵海芬那时候已经有一位交往的男朋友。后来有听说她跟那位男友中间有分开过，最近这几年又恢復交往。」
    「这样啊。」我低下头不由得想，太庆、子新过往有许多事我根本不知道，仅只会出现在假期的我，对于他们，宛如是假日限定的npc，其他种种漫长的生命时刻，我也只能错过，偶尔从片段讯息，匆匆一瞥他们的过去。
    没几分鐘后，太庆牵着海芬下楼来。海芬原本晶亮有活力的双眼，明显红肿了起来，她充满歉意的对我们说：「对不起，拉着太庆，让你们忙翻了。」
    「对不起，改天请你们吃饭，今天我会如实算好加班费给你们的。」太庆双手合掌，眉眼都垂了下来。
    「那请吃一客八百多块的牛排。」子新咬紧机会狮子大开口。
    太庆缓缓放下双手，无奈的笑道：「好啊，一言为定。」
    望着太庆、海芬，不知道他们刚才在二楼是否发生了什么？今天看见的那位男子，就是子新刚才说的那名与海芬交往多年的人吗？两人现在怎么了？海芬还好吗？太庆还好吗？脑袋一下子被各种疑问塞满，感觉血压为此飆昇不少，我暗自以拳头轻捶后颈项想藉此缓解。
    海芬会接受太庆吗？能够在一起的话，太庆会很幸福吧？到时候我能够真心祝福他们吗？可以提早做好心理准备吧？
    啊，再这样会高血压的，不行不行。我加快拳头捶的速度。
    「你在干麻？」
    子新突然出声，我身体忍不住抖了一下，然后假装淡定回他：「没事。」
    ○
    10月最后一个星期天，同时也是市集的最后一天，据说闭幕活动相当精采，从傍晚开始会有演唱会，邀请到不少组厉害的歌手及音乐家到场演出。小溪文艺街好几家店主决定休息一天，大家相约一起去逛逛。
    才刚踏出晴天馆门口就看见已经站在祐里文学专卖店前的祐里和拓海，右边又同时传来不少脚步声，回头看去，太庆、海芬、秀铭、阿震一前一后纷纷来此集合。
    眼睛忍不住往太庆和海芬看去，海芬只矮太庆半个头，高度刚刚好，太庆只要稍微往下一点角度，两个人的眼睛就会对上。
    我默默握紧包包的背带，脚步缓慢的往前移动过去。
    「宇圣、小茜呢？」子新比我慢一步从晴天馆出来，他边关上铁门边向对面的祐里问。
    「他们，啊，来了。」祐里才刚要回答，小茜、宇圣刚好分别从左右两边出现。
    我走到祐里身边，空气中幽幽传来祐里身上草本结合柑橘清新的淡香水味道；她一身天蓝色五分袖上衣、白色七分裤、米色凉鞋，清丽脸庞仅只以淡淡妆容点缀，清爽得宛如夏日凉风，让人情不自禁想要靠近。
    小茜靠过来抱住我的手臂摇啊摇，她整个人超级兴奋，脸还过来磨蹭我的脸颊一下，被她这么一弄，我害羞得耳朵都变得热滚滚的。
    「啊，票给你。」祐里继续刚才被我们打断的话题，从棕色皮革包包里拿出一张票递给拓海。
    「谢谢。」拓海柔和清亮的眼眸，在镜片下绽放出轻浅笑意。
    不经意往一旁宇圣看去，看到这一幕，他脸色瞬间暗沉了好几个色阶。
    市集离这里不远，今天也不用载物品去摆摊，大家索性步行前往。
    果不其然，不少人衝着是最后一天，全部倾巢而出，人海一波接一波，放眼望去壮观又可怕。
    「今天，」宇圣的声音忽然从我旁边扬起，我反射性动作立刻转过去看，他表情莫名凝重，「我会跟祐里说很重要的事，等一下你们不要太讶异喔。」
    走在他附近的子新，同我一起问号满天飞，不过敏锐如子新，他很快就露出一副猜想到什么的模样，独自一人贼笑不停。
    下一秒，换我脑中灵光闪现，我很老派综艺的双手一拍，小小声的对身旁的秀铭说：「啊，该不会宇圣要对祐里她表明自己……」话没有说完，秀铭露出一脸意味不明的深思模样。
    「你们在后面聊什么？鬼鬼祟祟的。」不知何时，走在我们前面的变成阿震和小茜，宇圣已经跑到最前面和祐里、拓海三人行去了。
    「没什么啊。」子新一派轻松自在，走上前勾搭住阿震，瞇起眼睛笑说，「倒是你们这对新诞生的情侣干麻跟我们一起来啊？」
    阿震和小茜被子新说得瞬间双双脸红红。
    就在子新逮住机会疯狂戏弄他们俩人时，走在最后面的我和秀铭，被周遭漂亮的灯饰给吸引住。
    「这些小小圆圆的很可爱，每个花样都不一样，看起来更繽纷了。」我指着装饰在摊贩前方及步道两旁小巧可爱的手绘灯笼，拿出手机连拍好几张。
    「有灯笼在就很有祭典的喜庆气氛。」秀铭眼底映着灯火，闪耀流光在他眼中窜动。
    我仰头笑望他：「说到祭典，我很想去参加日本的祭典，可惜都没机会出国。」
    「以后会有机会的，到时候……」一阵晚风吹过，秀铭的黑发随风往后轻杨，他瞇了瞇双眼，单手按住瀏海，脸透出温暖笑意说，「我们大家一起去吧。」
    「好啊，很期待耶。」我脑海里已经开始想像跟大家一起旅游的画面，他们每个人都如此亲切美好，相信如果能成行，一定会是个相当难忘的美好回忆。
    「嗯，一定会很好玩的。」秀铭眼睛闪闪发光，感受得到他与我拥有同样的期盼。
    「秀铭、雅生，」前方不远处，子新站在一间摊位旁边喊，他招招手说，「我们要在这边吃饭。」
    「喔！好！」我同秀铭齐声回应他。
    两人赶紧小跑步跑向子新所在的位子。

 第四章 阴晴不定 04.

    吃晚餐的摊位是间平价排餐，我们十人一下子佔满一整排长桌位子。老闆店员们以惊人速度出餐，不到十分鐘，我们这一桌的餐点就全都上齐了。
    这顿晚餐吃得很愉快，不过谈笑之间，隐隐约约能够感受到某些人浮动的心绪。坐在对面的宇圣，时不时注意身边祐里和拓海的互动，如果两人谈论得热烈毫无给他插话的馀地，他便会投过来一个可怜无辜的眼神，完全无法胜任军师的我，也只能回以没辙的笑容。
    我和身旁的秀铭、小茜、阿震聊着，偶尔目光会不由自主飘向右边，坐在秀铭另一边的太庆，和对面的海芬笑语不断；两人气氛很好，在外人的眼中，一定不相信他们现在还停留在朋友关係。
    他们什么时候会打破僵局？我这个外人是无从得知的。
    克制自己想再继续看下去的衝动，我硬是转了个方向，连身体也不自然的往左边倾斜过去。
    另一边也维持非常久朋友关係的宇圣和祐里，今晚会迎来新的变化吗？宇圣刚才的态度明显没有在开玩笑，好好奇他到底会怎么行动？
    吃着美味猪排的我，莫名陷入不必要的烦恼中。
    吃饱饭后，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舞台附近，闭幕演唱会刚开始没有多久，此时刚好来到下一组歌手表演。
    「让我们欢迎摇滚乐团streetchildrenfeatjill！」主持人欢呼道，不过台下反应没有很热络。
    「谁啊？」站在后方的阿震问。
    「好像是新人乐团吧。」依偎在他身边的小茜回。
    阿震立刻笑瞇了眼，极为宠溺的笑看小茜：「不愧是小茜，什么都知道。」
    啊，被放闪，不该回头看的。后悔莫及，我赶紧把头转回来看向舞台；乐团已经开始演唱，全场观眾从原本的不在意，逐渐被吸引投入到他们的世界里。
    「他们的歌还满好听的。」秀铭的声音从悠扬畅快的乐声中传过来。
    我仰头看他，注意到我的视线，他也侧过头来看着我，望着他柔和的脸庞，我很自然的脱口而出：「改天一起去唱片行找他们的专辑听听看吧。」
    「好啊。」秀铭笑着答应，夜晚的灯火照得他周身暖橙橙的。
    演唱会告一段落，宇圣忽然提议要去另一旁的小广场；印象中小广场的小舞台有爵士乐团的演出，不过经由宇圣特别提出来，该不会……。行进之中，我一颗心左想右想，跳得异常快速。
    走下阶梯，来到也有不少人在观看的小广场舞台前，一支爵士大乐队刚好演奏告一段落；宇圣二话不说，突然快步跑向舞台，我们一行人错愕得停在舞台前不远处。
    舞台上一位看起来像乐团领导人兼主持人的大哥，在看到宇圣出现后，笑容满面的对大家说：「各位大朋友小朋友，在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里，我们乐团来了一位特邀歌手，希望大家给他一首歌的时间，他要把这首歌献给一位特别的人。同时，我们还邀请到一位年轻的口琴手，他们将为我们带来steviewonder的mycherieamour！欢迎演唱者高宇圣！口琴手关秀铭！」
    「咦？秀铭也？」子新、阿震他们惊呼出声，我们其他人也一个个讶异到不行。
    我抬头偷偷探看祐里的反应，她亮丽的脸庞，此刻认真无比的直盯着宇圣。
    舞台上，宇圣豪不畏惧站在直立式麦克风前，灯光打在他身上，本就天生丽质、风流倜儻的他，此刻更是魅力爆发。秀铭站在他身边，拿出口琴，一脸专注对着麦克风演奏起悠扬浪漫的旋律，随着他的口琴拉起序幕，爵士大乐队跟着演奏起带着轻快节奏、深情款款的mycherieamour。
    「mycherieamour,lovelyasasummerday
    mycherieamour,distantasthemilkyway……」
    宇圣的声音本就很具有磁性，没想到当他开口唱歌，嗓音勾人又不失深情。
    「太好听了。」我摀着嘴，发自内心深处的说。
    「这首歌的歌词，宇圣真的很会耶。」子新兴奋了，他不小心忘记控制好力道，大力连击我肩膀好几下，我对天发誓，有那么一瞬间，我差点被他打飞。
    间奏部分，秀铭大秀一段即兴演奏，不少人听见纷纷惊讶出声，并给予他热烈的掌声。
    「真是的，四十岁人了，还是这么……」祐里话没有说完，我纳闷仰望她，在这灯火闪耀的美丽夜晚，祐里绽放出温柔嫵媚的幸福笑容。
    啊！宇圣有没有看到！我快速回过头，舞台上的宇圣当然不可能错过，因为他眼里从头到尾只注视着一个人。
    「这首歌献给你，蓝祐里。谢谢大家。」宇圣朝大家挥挥手致意后，瀟洒转身往台下走。
    正当大家欢呼声不断，宇圣也沉浸在满溢的幸福中时，观眾群中有一位小朋友，脱离妈妈紧握的手，跑向舞台侧边的卡通人物立牌；他一个不注意，差点被地上的器具导线给绊倒，好险宇圣注意到，快步上前抱住小朋友。
    「啊！弟弟啊！」妈妈担心又焦急的跑过去，好险小朋友没事，妈妈才放下心，并且对宇圣道谢。
    「你没事吧？」我们围了过去，祐里率先看出宇圣的不对劲。
    宇圣原本弯着腰有点痛苦的揉着脚踝，在看见祐里之后，他立马一个起身，夸张的高高挺着胸膛，一副天塌下来有他扛的凝视祐里：「刚才我的心意，你明白了吗？」
    好一记直球，听得我们其他人都不敢出声打扰。
    祐里冷静看他一眼，随即过去把他一手拉过来放到自己的肩膀上扶着，害得宇圣尷尬大喊：「干麻啦？我又没怎样。」
    「脚扭到了还没怎样！」祐里狠狠一瞪，宇圣马上一脸无辜的看她。
    「那刚才我的歌」「我知道啦！我多大人了还会不明白吗。」两人陷入几秒沉默后瞬间满脸通红，祐里难得不好意思的避开宇圣的视线，她低声说，「回家再说。」
    「嗯，」宇圣也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你家还我家？」
    祐里带着宇圣往前走，她说：「你家。」
    「真的！」宇圣开心大喊。
    两人完全不顾后头的我们被闪得快哭了，他俩的身影就这么消失在汹涌的人海之中。
    回到晴天馆大门前，我跟子新持续不停疯狂称讚秀铭的口琴演奏。
    「我一定要帮你设立粉丝页。」子新对秀铭比了一个「七」的手势，转身走进晴天馆。
    我笑个不停，秀铭困窘的抓抓头，难为情的问：「子新不会是认真的吧？」
    「不会啦，放心。」我摇摇手，止住笑意后，再度敬佩不已的对他说，「你的口琴真的好好听，以后还有机会听到吗？」
    「当然可以。」秀铭伸出手比出一个「六」的手势，「我跟你约定。」
    「好，就这么说定囉。」我立刻伸出手跟他打勾勾。
    秀铭笑得纯真烂漫：「就这么说定。」
    ○

 第四章 阴晴不定 05.

    12月，才终于有冬季的感觉。
    每当湿冷寒风不留情的刮过肌肤，我都有种：「啊，真的是冬天。」的实感。
    海芬回到这里已经两个多月，寂寞年华时常可以看见她的身影，儼然成为店里第四名员工。海芬偶尔会从旁协助我们，儘管店务不忙，她还是会贴心的问我和子新有没有需要帮忙，反正自己间人一个，帮我们去跑跑腿也没问题。
    在这日常风景產生变化的，还有另一人。
    太庆变得常在白天一大早出现，只要海芬要来，他便快乐的与我和子新一起开店。
    太庆看见海芬出现，脸上总是笑瞇瞇，非常幸福。
    当他以柔和目光凝视海芬，我会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重新投入工作中；即使当下真的没事让我忙，我也会赶紧找子新瞎扯淡，尽量让自己别去在意太庆，别去在意他们俩。
    可惜这招不怎么管用。
    在我对子新胡言乱语的时候，心里也满溢落寞，冷凉冷凉的，悬浮空中，找不着安全降落之处。
    这天星期一店休，到银行办完事情后并没有马上回晴天馆，我忽然心血来潮，想独自一人走走。
    前往距离不远的商圈，进了一家之前吃过两三次的复合式平价餐馆。
    点完餐，坐在空间不大的双人座，正打算开动，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隔壁座位透过隔板传过来——「这间还不错，菜色齐全又好吃。」
    是太庆。
    我缓缓伸长脖子，往隔壁偷瞄，清楚看见太庆跟海芬非常刚好就坐在隔板之后的位子。
    我吓了一跳，赶紧缩回脖子。
    盯着吃没几口的拉麵，我想，还是赶紧吃完赶快走好了。
    隔板仅只是单纯隔开彼此，并不具备隔音效果，两人聊什么，我完全听得一清二楚。
    「你点那么多我怎么吃得完。」海芬说。
    「唉呀少来，谁不知你食量大，在我面前你大可不必维持形象啦。」
    「你又知道。我最近在减肥不想吃那么多啦。」
    「你？你用不着减啊。」
    「我肚子都快有游泳圈了还不减。」
    「游泳圈很可爱啊，而且，以后游泳都不用另外准备，自己就有配备，多好。」
    「白痴喔你江太庆。」
    他们聊得很开心，直到海芬忽然沉默，气氛瞬间变得有些不寻常。
    「我回来这么久，你都不问我真正回来的原因吗？」海芬的声音好柔，透着些许落寞。
    「你希望我问的话我现在就问你」「其实两个多月前……」海芬没让太庆讲完，开始娓娓道来。
    「就是从市集回来，我蹲在你们店前面的那一天，我跟他正式分手了，彻底的了断彼此的关係的那种，不会再有连络，断得一乾二净。」海芬突然的告白，使停下吃麵动作完全在偷听的我有些慌了。
    该听下去吗？
    没有持续挣扎太久，我选择听下去。
    「知道。」太庆答得平静。
    「我认真思考过，把自己目前为止的人生彻底想过好几遍，不论在什么时候，对我不离不弃的始终只有你。」海芬语气平稳，却有股强大力道重重击中我胸口。
    太庆没有说话。
    他，现在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海芬呢？
    子新之前说过，太庆打从高中一年级初见海芬就已深深爱上她，虽然海芬从没有选择过太庆，但他谨守朋友本分，一直陪伴在海芬身旁；即使高中毕业海芬去台北，两人的关係也没有因此间断或疏离。
    在外人眼中，太庆是个四处放电的花花公子，其实自从他高中爱上海芬之后，就再也没有交过女朋友。
    太庆的心里，始终只有一个人，那个人无疑就是海芬。
    「江太庆……」海芬的声音像是刻意打起精神。
    不知哪根神经不对的我，竟然选在这时候再次伸长脖子透过隔板偷看。
    下一瞬间，海芬原本还有微笑的神情，忽地转为非常认真诚恳的表情：「你还爱我吗？」
    全身顿时被冰冷寒意包围。
    我好似陷入冰河，全身冻得动弹不得。
    「赵海芬，我对你的感情，一直以来，始终如一。」太庆以我从未听过的认真语气说。
    「那我们在一起吧，江太庆？」海芬坚定不移。
    视野逐渐模糊，我虚弱的缩回头，摊在位子上。
    然后，太庆的声音，温柔无比的传来：「嗯，我们在一起吧。」
    ○
    现在是几点了？
    我不知道。
    只觉得四周天幕都暗下，路上街灯一盏一盏啪啪啪地亮起。
    该回晴天馆吗？还是要去哪晃晃？
    站在复合式平价餐馆前呆然仰望的我，悵然若失。
    如果没有来这里吃饭，就不会撞见海芬对太庆的告白。
    但是……那又怎样？
    即使刚才没有撞见，明天上班，太庆依然会兴高采烈的宣布他跟海芬在一起的事。
    刚才两人吃饱离开后，我不知呆坐原位多久，才猛然惊醒。
    要去哪？该去哪？
    世界如此之大，我却失去了方向。
    太庆他现在，是不是沉浸在无比的幸福当中呢？漫长的守候等待，他的感情终于有了回应。他和海芬经歷许多风雨天晴，那段漫长的时光，是我所不知也无法参予的。
    两人终于可以幸福了吧。仰望夜空，如往常一样没有任何一颗星星。
    太庆，要幸福喔。
    踏出明明虚软无力却异常沉重的步伐，我朝一个未知的未来，漫无目的的走着。
    「雅生！雅生！」
    好熟悉的声音。
    一个身影，穿过人群，快速跑到我面前。
    「秀铭？」不懂他为何惊惶失措的我，撑起微笑看他。
    他紧抓住我手腕，将我往他方向一拉。
    最靠近我的马路上，一名机车骑士凶恶的大骂：「干！红灯了是没在看喔！」离开前他还先对我狠狠比了个中指，才催动油门扬长而去。
    週遭的人开始窃窃私语，逐渐回神的我，左看右看，才搞清楚状况。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困窘的来回探看周遭的人，他们并没有很在意，很快地就散去了。
    「秀铭，对不起，吓到你」我话未说完，背部忽然有个温暖的重量将我包围——秀铭脱下外套披在不停发抖的我的身上；他把外套的连身帽，轻柔的拉起戴在我头上，然后，他拉起我的手，一言不发，却相当坚定的离开了那个地方。
    我们回到了秀铭家，这栋只有秀铭在住却时刻散发温暖的蓝色之家。
    「喝杯热的柚子茶。」秀铭将冒着热气香气的茶放到我身边的小桌子。
    「谢谢，」我把拥有温厚质感的马克杯像是小暖炉般的小心地捧在手掌心，「柚子茶的味道好好闻。」把鼻子凑近深吸一口气，温醇果香充满鼻息之间使人感到疗癒放松。
    秀铭也帮自己泡了一杯茶，他坐在我身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地陪伴，静静地喝茶。
    沉默太久似乎也不太好，我强打起精神，打破沉默说：「秀铭，可以听你吹口琴吗？」
    「好。」说完，他立刻放下马克杯，快步走向二楼。
    没有多久，他带着口琴回到我身边，坐回原位，他清澈柔美如清晨天空的双眸，温和的看着我说：「有想听什么歌吗？」
    想也没有想，我很快的回他：「你喜欢的歌。」
    「喔，好。」秀铭倒是歪头想了一下，才下定好决心。
    在这寧静的初冬夜晚，一首熟悉的旋律在最温暖的蓝色之家响起——是moonriver！
    旋律温柔无比，听得人深深为之动容，秀铭温暖淳厚的口琴琴音，柔软悠扬，轻轻安抚我失落的心。
    啪啪……！
    曲毕，我为他鼓掌，说：「太好听了，用口琴吹这首歌好适合，听得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他听得不好意思，急忙摇手说：「我其实没那么厉害，谢谢你。」
    「你太客气了。我以前小时候回来这里的阿嬤家，也有认识到一个很会吹口琴的小男生，可惜后来他好像搬走了。」我扬起嘴角露出遗憾的微笑，「今年回来这里，还在想有没有可能遇见他，不过想想也对，都过了十几年快二十年，真的不可能再相遇了。」
    我转过身面对秀铭，他也捧着马克杯转过来面对我，我鼓起勇气对他说：「不过奇妙的是缘分就是这样，即使没有再遇见他，也还是跟祐里他们再次重逢，并且认识了许多新的缘分……」我停顿了一下，深深感到非常不好意思，低下头，抓抓后脑勺，我傻笑的说，「认识你们真好，我很开心能遇见大家，并且在这里重新开始。」话说完，我完全不敢抬头。
    这种真情告白指数破表的话，很少有人会真的在日常里说出来的，我竟然不知跟谁借的勇气，而且对象还是秀铭；儘管我们是好朋友，他会不会觉得这些话很肉麻尷尬啊？
    我宛如犯下滔天大罪，头低得不能再低，直到视野出现秀铭的双手，他轻轻握住我的肩膀，镇定的说：「真的很开心你告诉我这些，我也是这么想。」
    我猛一抬头，肉麻话被接受的感动，使我兴奋地眉开眼笑：「真的，那太好了。」我呵呵的笑，毫不在意自己笑得有点憨呆的事实。
    不知怎么的，我话匣子突然被打开，心里满满的，有好多一直想说的话不受控的汩汩冒出来。
    我转回身子面向桌前窗外，仰望夜空喃喃的说：「最近这几年，才渐渐觉得长大后不懂的事和无法解决的问题其实依然很多，不论几岁，好像总是在不停的学习，不停的闯关。看见同年龄的人都已经跑得很前面了，自己却还大幅落后，完全不符合社会期待，也了解到许多时候努力也不会有回报。沮丧忧鬱却没有任何办法，愈羡慕别人自己也愈无力。」
    今天撞见海芬和太庆的告白，之前的我一直暗暗在给自己做心理准备，没想到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没有成熟淡定的处之泰然，只有慌了心神且仍然受到衝击的无措反应。
    「不过来到这里后，好像能够慢慢回到正常的轨道，过去那些想法也逐渐可以理解释怀了。」我拿起马克杯咕嘟咕嘟喝下，身体彷彿卸下重担轻松不少。
    「这里的步调比较慢，我很喜欢这里。」秀铭依旧面对着我，他露出比月光还柔和的笑容，「你能回来这里真是太好了。」
    我们相视而笑。
    此刻的幸福如梦似幻，我在心底默默祈祷，愿往后的日子，我们能永远幸福如初。
    ○

 第四章 阴晴不定 06.

    隔天，我一如往常到寂寞年华上班，一大早，宇圣就急惊风的衝进店里来，抓着我双手直说：「小生，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在他讲完这句话，太庆跟海芬就双双提着早餐从外面走进来。
    「今天也有爱心早餐喔！」太庆提高手中超丰盛的早餐在我们眼前晃了晃，然后看向宇圣，「宇圣哥你也来啦，幸好早餐买得够多，你也一起吃吧。」
    太庆将一盒一盒的美式早餐分给我们，就打算坐在平时的位子也就是我的右边座位，没想到宇圣抢先一步坐下，太庆愣住，宇圣只回说：「坐这里比较舒服。」
    于是，太庆从后面休息室搬出圆桌跟椅子，与海芬坐在柜檯旁边的空位。
    「啊，有一件事要跟大家说。」太庆站起来，使得海芬羞红脸直打他叫他不要那么夸张。
    「啊，小生不要听。」宇圣脸色大变，伸手过来就要捂住我的耳朵。
    我往后闪避，对他笑说：「我想听啊。」
    拿筷子插德国香肠吃的子新，伸出他的一隻手给我：「需要我助你一臂之力吗？手可以借你握。」
    「你们太夸张了。」我拿起热红茶喝，心脏砰砰狂跳。
    不知我们三个在演哪齣的太庆，眨眨眼，牵起海芬的手，幸福微笑：「我们在一起了。」
    啪啪啪！
    子新率先鼓掌，我也紧跟着放下筷子拍手，宇圣则有些不情愿有气无力的敷衍拍几下。
    「恭喜你们喔。」子新笑着，眼角馀光瞥了我一下。
    「恭喜恭喜。」我附和道。
    「恭喜什么？又还没要过农历新年。」宇圣嘟噥。
    我以手肘轻轻撞了一下宇圣手臂，他却比我还孩子气的低声说：「我又没说错。」
    先不管年长我12岁的宇圣大哥在傲娇个什么劲，我笑着站起身，不好意思的说声要去洗手间一下，然后立刻拔腿跑进一楼浴室。
    关上门，站在洗手檯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我深深叹了口气。
    ○
    湿冷冬日，世界变了个样，最近常看见电视新闻报导有不少人得了流感，提醒大家不可小看冬季的威力。前几天才看见小时刻的阿震在咳嗽，一问之下，虽然不是流感，但也是因为突然变季得了令人难受的重感冒。
    来到晴天馆一楼，刚好遇见从外面回来的拓海，他的脸跟脖子，明显有被晒红的跡象。
    「拓海，你的脸和脖子怎么红红的？」我站在窗外日光稍微没有那么强烈的地方，温暖又不至于太暗看不清楚。
    正直好青年拓海老师，推了推因为低头看我这个矮个子导致有点滑落的细框眼镜，露出爽朗度破表的微笑说：「今天上午，我跟学生们去净街，在外面吃完午餐才回来。你呢？刚要出门？」
    看见别人推眼镜我也有样学样推了一下眼镜，回：「对，出去走走。」比起净街，我的回答就显得毫无建设性，害我说的有些心虚。
    「外面还满冷的，小心别冷到。啊，刚好遇到你，」拓海好心提醒。他从背包里拿出大卖场优惠券给我，「这个优惠券给你，谢谢你之前帮我许多忙，前几天还麻烦你帮我买灯管。」
    「不会啦，你别客气。谢谢你喔。」我不好意思傻笑，把优惠券好好的收进包包里。
    告别拓海，再一次要打开晴天馆的大门，这次换后方传来一阵声响——海芬从她住的102室走出来，即使面戴口罩，也轻易看得出她人不太舒服。
    「海芬，你怎么了？」我快步走过去，却被她伸长手臂阻止。
    「我感冒了，你别靠近，会被传染的。」她声音沙哑到几乎发不出来，说话听得出非常吃力。
    「看医生了吗？」
    「现在正要去看，不过今天星期天，诊所应该都没在看诊吧。」海芬苦恼不已的苦笑着。
    「我刚好知道附近有一家诊所，他们星期天有看下午诊，现在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过去刚好。不远但有段路，我骑车载你。」我边说就跑去开门。
    「没关係的雅生，你不是要出门，告诉我怎么走，我自己去就行了。」海芬急得追出来，但由于没什么力气，她忽地停住，以手扶住额头。
    我跑过去扶她，她赶忙撇过头不敢往我的方向呼吸，深怕传染给我。
    「我没事，你别被我传染。」她轻轻推开我的手，身体明显流了不少虚汗。
    「没事的，我本来也只是想出去乱晃。你拿你的安全帽，上车吧。」我走到机车旁，快速的戴好所有装备，让海芬不要再有所迟疑。
    「好吧，谢谢你。」海芬拗不过我，从她机车里取出安全帽，没再多说什么，直接坐上我的机车后座。
    不到五分鐘，我们抵达诊所。假日门诊人依旧很多，跟之前见过几次的护理师掛号完，陪海芬来到座位区等待。
    前方电视，刚好在重播热播中的乡土剧，目前演到女主角跟情敌为爱大打出手的剧情。两人豁出去的在人行道上狠抓对方头发，谁也不肯先放手。看得我忍不住暗暗讚叹。
    「咳咳……」海芬低着头，连续咳了好几声。
    我赶忙站起来，走去饮水机那里取一杯温开水回来给海芬喝。
    「谢谢。」海芬瞇起眼睛微笑接过。
    儘管我也有戴上医用口罩，她依然贴心的选择转身过去面对墙壁，才肯脱下口罩放心喝开水。
    看完医生，回到晴天馆，海芬站在她家门前对我笑着说：「谢谢你陪我看医生。」
    我摇摇手：「不会啦。」
    「那我进去囉。」
    「好，掰掰。」
    看她关好门后，我才再次踏出晴天馆，要去买晚餐。
    外面的冷风再次无情的往身上狂吹，我缩起身子，心情却很好。
    这段日子跟海芬相处的时间虽然不能算多，但是可以轻易感受到海芬性格中温暖开朗的魅力。
    啊，难怪太庆会喜欢。
    仰望着还没有迎来晚霞的冬季蓝天，我什么都不去想，单纯享受这片刻寧静。
    ○
    12月24日，星期天，刚好遇上双数週的週日，寂寞年华固定的店休日。
    今晚就是平安夜，小溪文艺街早已被满满的圣诞装饰给佔据。
    喜欢冬日、喜欢圣诞节的我，身在这最喜欢的氛围之下，心情却无比复杂。
    买完早餐，准备回晴天馆，却看到了一个令我惊喜万分的身影出现在晴天馆大门前——「三姐！」
    我快步衝向三姐，她放下手中大小包提袋，展开双臂欣喜的拥抱住我。
    大门刚好在这时打开，拓海牵着机车走了出来。
    「雅生早，这位是？」斜背着包包的拓海，停在门口，和善的看着三姐。
    「我三姐。」我说。
    三姐大方的对拓海点头打招呼：「你好。」
    拓海露出清爽的微笑：「你好。先走一步囉，掰掰。」拓海精神奕奕的骑上机车离去。
    带三姐回到406室，我与她一同先把提袋放到小厨房去。
    「这些是我刚一下车，就跑去24小时营业的大卖场买的，中午三姐煮饭给你吃啊。」三姐捲起衣袖，将袋子里五花八门的东西拿出来一一整理摆放。
    「哇，你是搭多早的车过来？现在才七点多耶。」不得不佩服她，七早八早的，就不辞辛苦赶过来，而且还独自提着这些重物。
    心里既开心又想哭的，我低着头，安静的帮忙整理。
    三姐看向我放在一旁的早餐：「你先去吃早餐，这些我一下就用好了。」
    「一起用更快啊。你吃了没？」
    「吃了，饮料还没喝完。」三姐抬抬下巴指向放在一边喝没多少口的奶茶。
    「你要来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我问。
    「我想给你惊喜啊。」
    「要住下来吗？」
    「怎么可能，下午三点就得回去了。」
    「那么赶，明天要上班？」
    「对啊，你以为我们那种公司会答应给我排连休两天吗？你想想我在那做几年了，连排休在年节假日一次都没有，更何况是连休。」
    三姐的工作是大卖场收银员，是份非常吃力不讨好的工作。
    她待在同一间大卖场公司年资已经六年，薪水却仍不见调涨，底薪加劳健保，打死不过两万元出头。
    整理好后，三姐提着剩下的一袋跟包包、饮料，和我一起来到客厅坐在沙发上。
    三姐把提袋的结打开，说：「你看，我买了你喜欢的零食喔，虽然吃零食不太好啦，但偶尔吃吃无妨。」
    「喔。你买这些给我妈妈知道一定会生气骂你乱花钱。」我有些担心。
    「放心，妈妈她不会知道。而且我今天跑来看你也没有告诉她，否则她怎么可能答应让我花钱搭客运。」三姐咬着饮料吸管，沉默了一下，才说，「你不用在意这些，你跟我都不是会乱花钱的人，偶尔买这一回零食给你就要骂的话未免太不讲理。」
    我无奈的笑了笑：「是，我不会在意的。」
    吃饱早餐，继续跟三姐东聊西聊，时间很快就接近中午。
    不会煮饭所以很少煮饭的我，使小厨房毫无用武之地，好在今天三姐来了，才让小厨房终于得以展现它的最大功能所在。
    煮饭这档事，三姐也不擅长，但比起我，她至少做得出几道上得了檯面的家常菜。
    好久没吃到家常菜的我，看了理所当然的飢肠轆轆胃口大开。
    「海豚手鍊谁送的？很可爱耶。」还想眼尖的三姐怎么可能会没发现，她果然在吃午餐的途中问了。
    「我……我朋友送的。」脑海一瞬间浮现出前几天晚上发生的事，我有些不知所措，低下头猛扒饭。
    「喔——？」三姐意味深长地盯着我直看，最终还是好心放过我。
    时间匆匆，很快地就到了三姐要回去的时候。
    我骑机车载三姐到客运站等车，离开前，三姐从包包里拿出一个金色包装且系了一个酒红色缎带的正方形礼物给我，她笑说：「圣诞快乐。」
    我欣喜接过：「谢谢。之前没在送的怎么今年想到要送？」
    「因为你离开家里打拼啊。」三姐眼底满满的温柔及不捨，我假装没看见，低下头以手抚摸着漂亮的缎带。
    「帮我跟送你海豚手鍊的先生问好。」她丢下这句，就乘着客运离开了。
    ○

 第四章 阴晴不定 07.

    12月25号星期一，宇圣、祐里两位店主，相约好晚上不营业，一到傍晚五点半，两家店就早早拉下铁门休息。
    会这么做不为别的，就是想大家聚在一起过个热闹温馨的圣诞节。
    大伙陆续聚集到晴天馆一楼的101室也就是房东祐里的家，里面虽然只有两房一厅，视野却挺开阔，毫无狭隘感。
    「诶？子新跟秀铭还没到。」祐里来回看了看坐在客厅的人，发觉少了他俩的身影。
    「子新先过去小时刻找秀铭，等一下才要一起过来。」太庆与海芬肩并肩一起坐在酒红色双人座沙发上。
    帮忙摆置好晚餐的我，走去落地窗那里，拉了把扶手椅过来要坐，小茜却伸手阻止我，她指着靠近落地窗这边空的双人座沙发椅说：「你坐这里。」
    「啊，没关係，我坐这个就好。」
    「今天阿震上班没办法过来，单人位子就给我吧，而且我喜欢坐这种椅子。」小茜篤定的说。
    「喔，好。」虽然不太相信她的理由，我还是依她所愿乖乖坐在双人座沙发上。
    不过，这样正对面刚好就是太庆了。
    我站起身，拿起桌上的纸杯数好足够的数量一併拿出。
    叮咚——！
    「他们来了！」宇圣迅速走去开门，只见子新、秀铭手中都各提了两大袋东西。
    「诶，饮料有了啊，你们干麻又破费买饮料？」祐里伸手帮忙提一袋，我快步走过去帮她一起提到客厅。
    「是小时刻老闆说要请我们的，还有圣诞蛋糕喔。」子新提着咖啡色盒装蛋糕走向厨房，回头高喊：「祐里，我先把蛋糕冰冰箱，等一下要吃再拿出来可以吗？」
    「可以——！」祐里走到三人座沙发椅旁，扶着扶手往后推。
    拓海见状，也过去一起帮忙。
    「谢谢。」祐里灿笑，「靠向墙壁就好。」
    太庆、宇圣两人小心谨慎的一起把已经摆满食物的客厅长桌也往后移动。
    「秀铭，坐这。」秀铭一踏进客厅，立刻被小茜拉来跟我坐在一起。
    ——原来如此。
    明白她的心思的我，偷偷以馀光偷瞄小茜，她却笑嘻嘻地对我比出胜利的手势。
    「来来来，快吃吧，大家都辛苦了！」祐里坐在三人沙发椅正中央，儼然很有主人气势的说。
    宇圣、拓海分别坐在祐里左右两边，宇圣三不五时偷偷观察跟拓海说笑的祐里，想插话却插不进去，害得他吃醋不高兴。
    子新拉了把扶手椅坐在沙发与沙发之间的空隙。
    秀铭侧过头问他：「你坐这样会不会不方便？」
    子新无所谓的摇摇头：「不会啊，要吃什么我再站起来拿就好。」
    「啊！」祐里忽地惊呼，吓了宇圣一跳，他瞪看她：「不要忽然大叫啦。」
    祐里对他撇撇手要他别吵，目光看向小茜：「小茜，遥控器在你那里，麻烦开一下电视，转到○○台。」
    「好的。」坐在我右边扶手椅上的小茜，拿起摇控器对准电视按下。
    当她转到祐里指定的频道，现场不只祐里，只要是女性都不受控的尖叫了起来：「啊——！好帅！」
    「今天特别来宾是他们喔！」小茜惊呼，短短一瞬间人就变得非常开心。
    在出道时就大受欢迎的摇滚乐团elftemplar精灵圣殿，四位团员超有型的在萤幕里唱着骚动灵魂、节奏十足的摇滚曲。
    「啥？啥？啥？你们在兴奋啥？」被我们尖叫声惊得去了半条命的宇圣，瞇起眼睛审视萤幕里的人。
    祐里对他挥挥手，盯着电视目不转睛的说：「唉呦你这个大叔不懂啦。」
    「你！」宇圣气结，翻了翻白眼。
    「宇圣哥，他们是很红的摇滚乐团啦。」海芬笑说，拿起一块披萨递到太庆嘴边，他咬了一口，睁大眼睛看着海芬直点头，海芬也跟着咬下一口，然后对他甜笑说：「好吃耶。」。
    以馀光偷看两人互动的我，做贼心虚，赶紧将注意力转回电视节目上去。
    吃披萨吃得有点口渴，伸手想拿饮料，不小心碰到也伸出手去要拿东西的秀铭。
    同时间，我们触电一样弹开手，无言相视一会，我垂下目光小声地说：「等一下离开前，我有东西要给你。」
    「嗯，好。」秀铭白皙无瑕的脸有点红。
    吃完正餐，收拾好桌面，准备要吃蛋糕时，我主动提出由我来负责切蛋糕分给大家。
    「我也来帮忙。」走过来的是太庆，正要切下第一刀的我有点吓到。
    当我看向他，在其后方不远处，秀铭正以犹豫地眼神看着我们。
    「没关係，你去陪海芬吧。」我收回视线，继续切蛋糕。
    「海芬有其他人陪啊，没关係的，而且我都没帮上什么忙。」他拿出蛋糕附的小盘子，摆在方便我放蛋糕的近距离。
    「喔，谢谢。」我说，视线没有看他。
    太庆忽然深吸一口气，困惑的呢喃：「总觉得你最近有点怪……怎么啦？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他的语气透着温柔的关怀之意，我却感到心情复杂；我表面平静笑看他一眼，赶忙又避开视线，乾笑道：「没有啊，我很好。」
    太庆眨眨眼，倾斜身子，故意逼近我说：「真的？嗯？真的？」
    我急忙闪避他：「真的，没骗你。」
    「那个……」秀铭无声息的出现，以身体阻隔开我们，「我来帮忙端吧。」他默默端走放了蛋糕的小盘子。
    「咦？是我的错觉吗？」太庆凝视着秀铭的背影。
    「什么？」我问。
    太庆垂下目光，笑了笑：「怎么觉得秀铭在吃醋啊？」
    之后，大家继续吃喝热闹的瞎扯胡聊，我虽然因为太庆心情有些复杂，但看着大家快乐平安的模样，心里多多少少也就没有那么抑鬱。
    这一天的平安夜，是我从小到大过过最快乐最温暖的平安夜了！
    离开祐里家，等大家都走了之后，我与秀铭来到晴天馆电梯前，祐里特别在靠近墙壁的地方佈置一颗比我还高一个头的美丽圣诞树。
    圣诞树上头小灯泡一闪一闪，相当漂亮。
    「那个……」我有些紧张，讲话支支吾吾，「可以请你面向圣诞树吗？」此话一出，连我自己都觉得很脸红。
    秀铭讶异的楞了一下，回神过后随即照做。
    我深呼吸好几次，才鼓起勇气一口气说出更令人害羞的话：「闭上眼睛许个愿，睁开眼后看见星星划过眼前，愿望就能实现。许完愿请告诉我一声。」
    秀铭点头，恬静地闭上眼。
    在他闭眼许愿时，我手忙脚乱的继续动作。
    「我许好愿了。」秀铭微笑说。
    「喔、喔，好，请睁开眼睛。」我走到他面前预备，身体火烫火烫的，但是我不能临阵逃走。
    秀铭缓缓睁开眼睛，我立刻张开右手掌心在他眼前左右摇晃。
    然后，他笑了。
    看见他的笑容，我的体温更加往上攀高。
    抓抓头，有些冏又不想就此作罢，我指着自己右手掌心刚才才以金色麦克笔画上的星星说：「看吧，我没骗你，你看到星星了，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我赶紧从包包拿出两包大小不一、包装漂亮简约的礼物递给他：「圣诞快乐。」
    秀铭小心的将礼物捧在手掌心，眼底浮动着柔柔微光：「谢谢你，我可以现在打开吗？」
    「可以。」我紧张万分盯着他。
    他先打开金色包装纸，张大眼睛：「金莎！」他从里面拿了几颗出来递过来要给我，我摇摇手，他说：「分享着吃才好吃啊。」
    他的温柔令我心头震动。
    我赶紧接过金莎。
    他接着打开另一个小纸袋，动作轻柔的拿出里面的宝蓝色水晶项鍊。
    「好漂亮，谢谢。」秀铭目光更加温柔且看得出他很感动。
    「这个水晶项鍊可以保佑你平安健康，我去庙里求的。老是受你的照顾，我希望你能平安健康过每一天。」我边说边紧张到手心直冒汗。
    「谢谢你，我很喜欢。」他将项鍊戴上，又把金莎巧克力收进包包，然后从包包拿出一个白色包装打了个深蓝色蝴蝶结缎带的方形盒子，柔声说：「我也有礼物送你，不过可能不像你送的那么有意义就是了。」
    「不会啦，你别这么说，谢谢你。」我慎重的接过礼物，「那我打开囉。」
    盒子里装着一个上面刻着圣诞树图案的典雅小木盒。
    掀开小木盒盒盖，温柔细緻的乐音飘然而出。
    「是haveyourselfamerrylittlechristmas，我很喜欢这首圣诞歌，好好听喔。」我捧着音乐盒非常开心。
    「圣诞快乐，雅生。」秀铭说。
    我点头微笑：「圣诞快乐。」
    ○

 第四章 阴晴不定 08.

    2017年匆匆过去了，2018年在不知不觉中揭开序幕。
    1月14号星期天一早，我带着一只背包和平常外出用的包包，搭乘客运，回到熟悉的城市。
    三姐特地起一大早来客运站接我，回到家里，爸妈早已经外出工作，大哥、二姐因为週休，这个时间点应该都还各自待在自己房间里睡觉。
    将近十个多月没有回来家里，我有点怀念四处张望，老旧的公寓一切如常，没有任何改变。
    同三姐回到我们的房间，狭小拥挤依旧，只是少了许多我原本在使用的用物。
    我们坐在书桌前，把刚才顺路买的早餐拿出来边吃边聊。
    「你同学会是今天中午还晚上？」三姐问。
    「中午，等一下大概十一点半就要出门了。」我说。
    距离上次参加同学会，已经快要六年前的事，上个月接到好友小诗的通知，心里就一直很期待。
    一下子又过去那么多年了，大家还好吗？我默默在心里描绘美好的重逢景象，原本就很美味的早餐似乎因此变得更好吃了。
    到了约定的时间，我来到位于百货公司高楼层的餐厅赴约。
    走出电梯，立刻见到许多熟悉面孔，好友小诗也在其中，我们两人一起来到长桌坐下；等到同学都到齐，大家点好餐点，同学会就此展开。
    愉快的时间过得飞快，正餐用完后，大家开始边享用点心饮料边聊起往日时光，每个人都沉浸在美好的往日情怀当中。
    「小诗，我去厕所一下。」我小声对身旁的小诗说，起身经过用来与隔壁隔开的乾燥花墙与美丽的装置艺术品，前往化妆室方向。
    好险今天有来，大家还是这么活泼可爱。我心情愉悦站在烘手机前面烘乾双手，带着幸福笑意往原来的位子走。
    当我来到花墙之前，隐约听见同学们似乎在讨论些什么，不知为何，双脚猛然停了下来，我安静的站在花墙之后，近距离终于听清楚同学们原来正在谈论我。
    「小诗，你干麻约纪雅生来啊？」一位男同学语气颇为不满。
    「我统一用群组通知，她也看到了啊。」小诗话里似乎也有些许无奈。
    花墙之后的我，左胸口忽然感到莫名刺痛。
    「她之前失业的事你们都知道吧？」
    「知道啊，拜託，同学都在传耶，有够丢脸的她。」
    「而且你们知道她失业几年，五年喔，整整五年多喔，未免太夸张了吧。」
    「说是什么有在找工作但都几乎没人要给她面试机会，然后还长期生一堆病，我看根本是藉口好不好。懒惰想赖在家，不知努力只想要天上自动掉礼物给她，完全废物一个好意思说一堆藉口。」
    「看她好手好脚，又不是得癌症、重症，真有脸这么说，我看她病都装的吧。」
    「还听说遇上很不好的人和事情，拜託，这世界哪里没有坏人，工作怎么可能全部一路顺遂，一定会遇到坏事坏人的啊。一点承受力也没有，草莓一个耶。」
    「她是我认识的人当中第一个米虫耶。」
    「还敢出来丢人现眼，听说她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还是靠关係的，真的有够没用。」
    「她还真有脸活在这个世界上，要我早就没脸活下去，早早去死算了。」
    好冷，餐厅冷气开得太强了。
    转身经过光鲜亮丽的人群，搭乘电梯来到一楼大厅，当我回神，人已经站在百货公司外面，拿出手机打给小诗。
    「小诗，不好意思，我临时有事要先离开，麻烦你跟大家说一声，对不起，麻烦你了。」通话结束。
    好险刚才有先给钱，这间餐厅的食物还满好吃的，应该不好预约吧，改天存钱，带爸妈和哥哥姐姐们来吃一次吧。
    回到家，三姐已经准备要去上晚班，我梳洗完后换成家居服，独自回到房间，倒在床上打算小睡一会。
    「你给我起来！」原本就浅眠的我，被二姐严厉的斥喝声给叫醒。
    「怎么了？」我精神不济，坐到床沿边。
    二姐站在我面前，大哥站在房门前，两人脸色都很难看。
    二姐拿出一包红包，里面装着五千元，她好看的脸庞充满愤怒的骂：「五千！你有没有搞错！回来只给五千！」
    「之前说过，我薪水两万四左右，扣掉房租生活费，能给家里的真的没办法很多。」我愧疚的说。
    「应该是拿去乱花掉了吧。」大哥双手抱胸，瞪着我的眼里没有任何感情，看垃圾一样看我。
    「我不是会乱花钱的人，我真的没有。」我站起来，焦急的喊。
    「你要知道，我们家穷，你之前又失业那么久，我们被你拖累没有赶你出去已经很好了，你还这种态度。」二姐圆睁着大眼，像在看仇人一般。
    「干！衰小！跟你这种废物当家人！真的觉得对不起家人、对不起社会有点自知之明的就会去跳楼了。好手好脚整天装病，看了就不爽，干！」大哥的咆啸响彻整间老旧公寓。
    两人离开，房门被用力甩上，发出巨响。
    坐回床边，我低下头，双手紧握，嘴里小声的呢喃：「明天回去，再把一些书和cd卖掉吧，然后小说要赶快写了，要赶在比赛截止之前投稿才行，还要看看有没有什么比赛可以参加的。要不要再找兼职来做？可是身体好不容易稍微稳定，医生也说过我根本没办法熬夜，作息一定要正常才行。肠胃和妇科的状况也没有很稳定，还有脂漏性皮肤炎……」
    窗外日光渐渐薄弱，不时传来附近人家煮饭时锅碗瓢盆发出的声响，以及熟悉的家常饭菜香。
    在这日常不过的日子里，我似乎被排除在另一个时空，空无一物，只有我一人的世界。
    ○
    1月15号星期一，下午三点多，我回到小溪文艺街附近。
    我没有马上回晴天馆，经过肉圆店才想起午餐还没有吃，买好两颗肉圆，漫无目的游走，转瞬间，已经来到河岸边。
    河岸波光瀲灩，清澈河水反映出上头广阔的蓝天。
    我在面对着河岸的长椅坐下，放下背包和包包，拿出筷子低头吃着香喷喷的肉圆。
    吃着吃着，嘴里却嚐到和调味酱料不一样的咸味。
    「唉。」我叹了口气，以手背抹去泪水，嘴里含着肉圆，口齿不清的诉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是我不好，再继续努力，总有一天，他们可能就会重新接纳我了……」
    别哭啊，别再哭了，更加努力的活下去，就可以像从前一样，跟大家站在一起了。
    「欸！纪雅生！自己一个人在那里吃什么？」左边忽地传来子新的声音。
    我手忙脚乱，放下肉圆，急着要从背包里拿出卫生纸，但终究还是来不及。
    子新脚程非常快，没一会功夫就跑到我身边坐下，说：「纪雅生，在」他脸上原本漾着的笑意瞬间消失，他一手紧握住我手臂，用力的要把背对他的我转过去面向他。
    敌不过他的力道，当我被转回来面对他时，他露出前所未有的深沉表情：「你怎么了？哭得那么惨。」
    明明泪流满面，我依旧选择对他摇头。
    「子新你跑那么快！小生！」是祐里的声音。
    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祐里、宇圣、秀铭三人。
    我紧张的亟欲转过身，却还是晚了一步。
    「小生你怎么了？」祐里惊呼，她靠过来，却被站起身的子新挡下。
    「让秀铭陪她好了。」子新出乎意料的说。
    不敢看他们的我，只听见一阵从袋子里拿东西的声响，然后就听到祐里说：「这些你和小生一起吃，拜託你了。」
    他们脚步声犹疑的从我背后经过，我缩起身子，深怕被他们看清楚此刻的面容。
    几秒之后，秀铭来到我身边，他静静坐下，递给我一个冰凉的茶冻。

 第四章 阴晴不定 09.

    止不住哭泣，止不住颤抖，紧握住秀铭给我的茶冻，我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泪流不止，身边发出悉悉簌簌翻找东西的声音，然后满是泪海的世界出现秀铭传递过来的纸巾。
    掩面呜咽哭泣，不知多久，秀铭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陪伴，像棵安静大树，给予隔绝外界干扰的纯粹境地，只属于我的容身之地，庇荫我，遮阳挡雨，温柔的存在。
    不行，不能再哭下去了。
    溃堤的洪水，终究该恢復平静。
    转过身背对秀铭，我匆忙的试图以纸巾抹去脸上所有崩溃的痕跡。
    「对不起。」不敢直接正面看他，声音哭得乾哑，我用力咳了几声，好不容易才稍微缓过来。
    「你午餐还没有吃完吧，等你吃完，我们一起吃茶冻吧。」秀铭指着被我暂时放在一边、压在袋子上剩下一颗的肉圆。
    我拿起来，有些迟疑，最后撑起微笑，即使想装作不在意，刚才大哭一场的事实终究不会有所改变，我尷尬的看了一眼秀铭，囁嚅的问：「你要吃吗？应该没有冷掉，还是」
    「好啊，谢谢你，我们各吃一半。」秀铭毫不在意，接过我手中的碗筷，细心地把肉圆分好一半，微笑看着我，三两下吃下肉圆，一脸单纯满足的说，「没有凉掉，还是很好吃，你快吃吧。」
    他如此自在的对我笑着，他如此自在的凝视我，他没有被我的狼狈吓得逃开，一切如常，温暖如常。
    我也快速的把剩下半颗的肉圆塞进嘴里，鼓胀着双颊，极力压抑又快哭出来的衝动，对他笑得像个傻子也不在乎的说：「好好吃呢。」
    「对啊，小心不要噎到。」他有点担心但笑意没有因此熄灭，一手轻轻拍着我的背部。
    吃完肉圆，我们一起撕开祐里给的茉莉绿茶茶冻，把附的奶球淋在茶冻上，许久没有机会吃到茶冻的我，超开心的吃下第一口；茉莉绿茶淡雅茶香，搭配上奶球轻甜点缀，清新沁凉，吃起来相当爽口。
    原本可以选择假装没事的，就这么蒙混过去，不去戳破；可就不知为何，在看见秀铭对我的态度依旧后，忽然很想对他坦然那些不堪。
    水沟里经年累月滋生的臭泥，平日不去在意，却一直存在着——犹如我的过往。
    「你有从祐里那里听说过我的事吗？」我小心翼翼选了个保守的开头。
    秀铭面庞染上淡淡困惑神色，即使如此，他仍然很快地回：「有啊，提过你阿嬤家在这附近，小时后常在放假的时候回来，祐里他们三人会去找你们玩。还有跟我说你是怎么样的人，喜欢什么。」
    「那关于我为什么要特地跑来这个城市工作，而且还是太庆开的店，有说过这些吗？」
    「只听说你要搬来住在晴天馆，然后要在太庆的寂寞年华工作。」
    「喔……」心脏跳得好快，连我自己耳朵都听得见鼓譟的心跳声；我迟疑了几秒，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前进，「其实……在来寂寞年华之前，我失业了五年多。」
    秀铭没有说话，看得出他有些讶异，双眼颤动了几秒，随即他恢復一脸平静看着我。
    「我出社会后做了几份工作，都遇到很不好的人和事，最终都以揹黑锅不得已自动请辞收场。大家听见的反应都是，怎么可能那么离谱，一定是我夸大其词找藉口，一定是我草莓族抗压性差，一定是我自己个性软弱活该被欺负……可是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事实，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我，彷彿一切都是我的错，因此我对人，开始感到可怕心寒。」
    那些不好的回忆再度残忍的回放，抹不去的过去，真实存在过的伤痛。
    我紧闭眼帘，忍住颤抖，深吸口气，睁开眼睛，河岸美景依旧，有几隻飞鸟飞过。
    「后来找工作一直不顺利，专科毕业，冷门科系，没有任何证照，外型又不佳，在好几家人力银行不停投履歷，整整五年多，真的愿意通知我面试的不超过二十间公司，这其中又有好几间是骗人的或问题公司；面试遭遇故意碰胸部性骚扰的，或没有直接说明但实际上因为外貌不符合对方心中标准故意为难的也是时常有的事。原本在中部大卖场工作的三姐，因为我的关係而特别向公司申请调回南部分店来，为的就是帮助我、鼓励我；后来三姐向祐里询问，是否可以帮我介绍工作，于是祐里就跟太庆、子新商量，我才因此得以脱离困境。」
    我低下头，根本不敢想像此时秀铭的表情，但是关于我的差劲难堪，还是得继续。
    「之前工作的时候，身体就有状况，但没有时间去看医生，也捨不得花钱看病。失业后没有多久，病情开始明显严重；肠胃时常疼痛发炎拉肚子，妇科也常发炎感染，口腔溃疡反覆超过半年没有好过，脂漏性皮肤炎也不断反覆，耳朵背后、头皮、脸部刺痛脱皮，尤其严重的时候，整张脸都在泛红脱皮，根本无法外出见人。还有全身性的过敏、毛囊炎、牛皮癣、足底筋膜炎，然后不知道是否因为长年服用各种药物的关係，肾脏也发炎了。家境不好，又长期没有工作，一堆病也没钱看，每次都得选择最严重的先看，遇上要自费的药或检查只能放弃，因为没钱，负担不起。靠自己运动调身体，能达到的效果非常有限。开过几次门诊小手术，有好几科怀疑是癌症持续在追踪，各种疾病长年反覆从没有真正好过。」
    我紧握住双手，手心已经冒出大量冷汗。
    「我不可能到处跟人说我生病的事，也不可能在应徵的时候跟面试的人说。后来渐渐有人听说我生病的事，却认定是我在找藉口，是我说谎，是我好手好脚想要偷懒的说词。有一次，我直接把五年多看病的单据拿给质疑我的人看，对方完全说不出话，后来也就不敢再跟我联络。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事实，我没有说谎，说这些谎对我没有任何好处，谁会故意把自己的人生搞成这样。」
    我低下头，沉重的过往再次压得我喘不过气。
    「可是同时，我又能明白别人为什么会这样看我，这是一定的，他们没经歷过，当然不可能相信，我深深明白这一点。我拖累父母哥哥姐姐，对不起他们，也对不起帮助过我、关怀我的人。我在社会上就是个差劲没用的人，但事实却又复杂得太多太多，不完全是别人所想的那样简单。」我鼓起最后一丝勇气，抬起头，难堪又悲伤的看着秀铭，「听完这些，如果你不想再理我，我不会怪你的。」
    不论秀铭的决定是什么，我都会接受事实。
    「为什么只有不理你的选项？」秀铭的声音坚定无风雨。
    面对他的问题，我一时也回答不上来，心情纷乱，愣然地凝视他。
    「我可以像你三姐、像祐里他们一样，选择去了解你，跟你站在一起，一起想办法，一起努力解决所有的问题，」他手伸过来轻握住我的肩膀，一阵风轻轻拂过，他额前瀏海被吹得掀起来，湖水绿眼眸，乾净透彻，坚毅又温柔，「我就要做这种选择。」
    啊，为什么他会如此坚定的说出这样的话？
    心瞬间温热疼痛，好像又快哭出来了。
    「雅生……」秀铭双眼满载着悲伤却又带着曙光，「可以拥抱你吗？」
    「嗯……」我点头，咽喉涌出悲伤，经年累月的心碎苦痛再一次让我泪流不止。
    他缓缓将我拥入怀，以他的双手建构起一个让我放心崩溃、温暖无比的港湾。
    「对不起、对不起……」我反覆不停道歉，如同在过去那段漫长得令人窒息的无数日夜里，我独自一人时，深深自剖灵魂血肉的沉痛时刻。
    「没事的、没事的……」秀铭说。
    不同的是，这次有人愿意伸出手拥抱我，承接住我无止尽的坠落与悲痛，像是个天大的奇蹟，我生命中最温柔坚定的奇蹟。

 第五章 下雨过后 01.

    前几天在河岸边的崩溃，祐里他们并没有多说什么，儘管偶尔感受得到祐里欲言又止，但她终究体贴的选择不去说破。
    农历新年将近，整个社区又开始新一轮的活动佈置，忙碌的氛围，让我渐渐忘却伤心失落。
    「你们又要去祐里那里啊？」太庆站在柜檯前，身子斜倚在柜台上；他今天穿着灰底涂鸦t恤，俐落的黑夹克外套，修饰大长腿的合身黑长裤，黑得发亮的名设计师皮鞋，一身逼人的时髦帅气。
    「对啊，我们又不像你约会满档，晚上还要去跟海芬看午夜场电影。」子新话说得直接。他打从今天太庆一来上班就一直亏他，穿成这样分明是要来刺激我们这些单身狗的。
    这时候刚好店门被推开，今天也花了心思特别打扮的海芬，亮丽夺人的走进来和我们打招呼。
    「海芬来了，我们走啦。」子新挥挥手率先走出店外。
    「雅生，」海芬把正要往门口走的我给喊住，停下脚步转过身，只见海芬递给我一个印有知名化妆品品牌字样的简约纸袋给我，她微笑着说，「我搬来晴天馆这段时间，麻烦你很多，这是我一点心意，里面是眼影盘跟两支唇彩。谢谢你。」
    我慎重收下，不好意思的回：「没有啦，你太客气了。谢谢你。」
    走出寂寞年华，站在门外，看见海芬和太庆仍然笑着对我挥手，我也不由得笑开来对他们挥了挥。两人幸福的模样着实叫人羡慕。
    来到祐里文学专卖店，进去后只看见今天上晚班的小茜站在柜台处理事务；她见我出现，笑脸盈盈的说：「子新在顶楼，外卖也到了，祐里她在隔壁宇圣那边，等一下就一起过来。」
    「好，谢谢啦。工作辛苦了。」说完，我快步前往顶楼。
    来到顶楼房间，子新已经摆好餐点一切，好好坐在正中央位子，一旁的手提音响正播放着祐里最爱的brunomars，此时刚好播放到热门曲目that’swhatilike。
    我坐到他旁边，手不小心去碰触到放在一边的平板电脑，萤幕受到触碰而亮起，我的目光不经意被其显示出的画面给吸引住——画面眼熟，我不动声色靠过去一看，竟然是我的部落格画面，瀏览页面停在我最近更新的奇幻小说。惊讶之馀，赶紧确认使用者名称，下一秒，一个熟悉暱称映入眼帘——是蓝星计划，一直支持我、时常留言给我鼓励我的那位网友！
    彷彿发现天大秘密，心跳加速，我外表故作冷静，说：「这个平版是谁的啊？」
    正在滑手机的子新，往我所指的方向一看，回：「祐里的。」
    心底掀起阵阵挡不住的暖流，我压下激动情绪，拼命告诉自己淡定，如常的继续找子新间聊。
    「你最新一集更新了吗？」我问。
    子新最近开始在网路连载图文创作，以他自己日常生活为发想，描述性格直率且四次元的单身男子日常的一切，幽默有趣又疗癒，画风俐落独特却不失温度，已经获得不少人关注。
    「有啊，我都有准时更新，有空可以去看看。」子新放下手机，一脸自信。
    「我们来了，你们干麻不先开动？快吃啊。」祐里和宇圣一前一后出现，祐里擦了擦汗，坐到我身边。
    她把平版电脑收到包包里面，视线刚好与我相对，她伸手过来摸摸我的头，如同过往每个相处的时光一样，她以充满关爱温暖的眼神看着我说：「快吃吧，工作一天也累了，今天叫的这一家滷肉饭很有名喔。」
    「祐里，」我轻轻喊她，她亮丽面容满是温柔的等待我，我说，「谢谢你。」
    她张大俏丽好看的双眸，眼帘快速来回掀动，然后不疑有他，揉了揉我的头发，充满大姐姐宠爱的说：「客气干麻，多吃点。」
    「嗯，好。」我快速打开便当盒，享用好吃到不行的滷肉饭。
    ○
    农历新年前的最后一次平常日店休这天，我一人骑车到附近书店晃晃，又到卖场买些日用品；原本打算就此回晴天馆，忽然转念一想，难得来到商圈，索性前往药妆店逛逛。
    离开药妆店，走在人行道上，前面不远处一间咖啡厅的门扉从里面被推开来，秀铭手捧一个a4大小厚厚的牛皮纸袋，表情落寞，与一名身穿黑色套装的都会女性一起走出来。
    我停住脚步，静静凝视他们。
    只见女子对秀铭讲了些话后，便鞠躬离开。
    秀铭定在原地，双手紧紧抱住大信封袋，他无力的垂着颈项，眼帘低垂，整个人非常沮丧。
    迟疑了一下，握紧手中提袋，我往前迈开步伐对他轻喊：「秀铭。」
    瞬间，他换上再明朗不过的表情看向我，同时也迅速将大信封袋收进他的背包里。
    「雅生。」他温柔的看着我，我也开心的与他对视。
    好一阵子没见他，忽然见到面，竟有点不知所措。
    看看左手腕上的老旧银色手錶，再看看满街卖吃的店家，于是我鼓起勇气提议说：「吃过了吗？要不要一起吃午餐？」我有些紧张，深怕自己太唐突。
    幸好秀铭马上露出浅浅一笑的笑容说：「好啊。」
    听他这么说，我才放下心，与他一起快速决定好一间小店，入内坐定。
    吃着香喷喷酥脆多汁的排骨，我满足的一口接一口。
    「最近还好吗？」还是秀铭温柔，哪像我光顾着吃。
    赶紧吞下食物，我笑看他：「还不错，你呢？」
    「我也一样，不过……」秀铭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索些什么，随即他仰起脸笑着摇头，「啊，没什么。」
    我狐疑的眨眨眼，碍于自己智慧有限，也不想逼问他，所以很乾脆的放弃，继续吃我的排骨麵。
    午餐后，秀铭还有别的地方要去，于是我们站在店门口外准备互道再见。
    「那掰」秀铭话未说完，上方忽然飘落下来一片片白色的东西。
    人行道上的人不约而同往天空看，看似纸片的物体从隔壁大楼上方翩翩飘落。
    好美……就好像——
    「好像下雪耶。」秀铭瞇起温柔的双眼，摊开手掌心想接住。
    我惊讶的看着说出相同想法的他，也学他摊开手来接。
    「你头上也有。」他伸手轻轻从我头顶上拿下，然后对我天真一笑。
    后来才知道，原来是隔壁店家准备装饰用的纸花不慎飞出窗外飘落下来，才造成了这一小段的美好插曲。
    告别秀铭后，回到晴天馆把机车停好，买的东西暂时放在车厢内，关上晴天馆大门，我走向斜对面的宇圣二手书店。
    店内柜檯方位此时不只宇圣一人，另外还站着一位有点眼熟的黑色套装女性。
    「嘿，小生！」宇圣立刻举手招呼我过去。
    待我靠近，才看清楚黑套装女子就是前几个小时我看见与秀铭一起在咖啡厅前说话的那名女子。
    女子客气的对我点点头，然后转头对宇圣说：「改天再来看你，下个月要办书展了，我得去现场忙了，再见。」随即转身离开。
    在我还未收回凝望女子美丽背影视线时，宇圣就热心的自动介绍起女子的来歷：「她是百花出版社小说部的编辑，你喜欢的多芷薰就是她负责的作家喔。」
    百花出版社……几个零碎画面一晃而过，记得小茶水的书也是百花出版的。
    「秀铭也认识她耶。」我幽幽的脱口而出。
    宇圣挑起眉：「是吗？我没听她或秀铭提过认识彼此的事。」他说完，有些苦恼的歪着头，但并没有持续太久，几秒之后，他恢復痞子般的灿笑对我说，「要不要喝苹果牛奶？还有饼乾喔。」
    由于跟祐里、小茜有约，我领了卖书的钱及宇圣给的苹果牛奶，没再继续逗留，走回晴天馆。
    「来啦，进来吧。」祐里热情的拉我进去，动作俐落的从鞋架上取下一双拖鞋让我换上。
    「小生！节目快开始囉！」小茜盘起双腿坐在客厅沙发上，手拿一包巧克力球的她，往上拋了一颗，眼神锐利瞄准急速下坠的目标物，仰头往后一退，无比精准的接住。
    原本有约海芬，却因为太庆已经抢先跟她约好要出去玩而只好作罢。两人的感情稳定发展中，看在旁人眼中，都能轻易染上从他们身上散发出的甜蜜幸福。
    我笑呵呵的把东西整齐摆在一旁，走过去坐到小茜身边，祐里也快步过来坐在我左边，三人双眸晶亮一起紧盯着电视萤幕看。
    「大家好！我们是elftemplar！」电视里的人这么一说，我身边两位激动得放声尖叫，耳膜快破掉的我，虽然无法像她们一样直率，但也笑得跟花痴没两样。
    今天的女子会内容，就是边吃零食边收看elftemplar乐团的电视特辑。
    「佐京唱歌好好听，他应该是神吧。」小茜讚叹，一脸至高无比的崇敬。
    「下星期天专辑签唱会我们一起去吧。」祐里目不转睛，饼乾一块接一块丢入口中。
    「好。」我跟小茜齐声说。
    一小时半的电视特辑很快的结束了，还不想停歇的女子会接续看最近非常火热的偶像剧重播。
    「这女的真不知好歹，」祐里忽然皱起眉头说，她指的是剧里的女主角，「她不喜欢那男的还若有似无的给对方机会，只顾自己享受眾星拱月的滋味，而且还利用对方气自己男朋友却没跟对方道歉，只会在那装傻装无辜，看了好想打她。」终于，过度入戏的祐里说出了打人宣言。
    「不过我挺羡慕她能享受这种待遇，相信应该也有一些人，多多少少有着这么一点自私的慾望，希望受到异性们的爱慕与呵护。」小茜叹口气，有些哀怨的喝了一口雪碧。
    祐里不认同的双手环扣于胸前，黑溜溜双眼警惕的盯着小茜：「小茜，千万别堕入危险的爱情游戏啊小茜。」
    小茜大笑几声，摇摇手说：「我才不会，我有阿震了，而且怎么可能在现实里大开后宫呢。」
    我呢？也希望受到多数男性的爱慕吗？
    不擅长人际关係，所以这类的妄想可以说想都没想过；以现实面来说，我完全不符合现今主流审美观，其他条件也不好，所以无须想太多，偶像剧女主角必备的人人都爱她的待遇，是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的。
    秀铭……
    脑海忽然想起他。
    明白他的心意的我，即使说是朋友，但心里对他的态度，会不会就如祐里所讲，根本是在自私的享受他喜欢我的优越感呢？
    原本开心沉浸在女子会的心情，顿时被纠结不已的烦恼给彻底击垮。
    ○

 第五章 下雨过后 02.

    农历新年假期结束，我却发生了一些棘手状况。
    以医用口罩遮盖住半张脸来到寂寞年华上班，果然还是逃不过太庆他们的逼问。
    「是脂漏性皮肤炎。」我隔着口罩说，声音闷闷的，得以比平常更大声的音量说话，以防他们听不清楚。
    「我看看。」原本上晚班的太庆，因为是新年后第一天营业，所以特地下来陪我们。他靠得很近，睁大双眼仔细细看，「发际线跟眉毛旁边脱皮得好严重，有去看医生吗？」
    「还没，今天下班会去医院，我已经预约好了。」我说。尷尬的往后拉开一点距离。
    最近面对太庆，渐渐能够心平气和以对，与其说是接受事实，倒不如说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改变自己所处的位置。一直以儿时玩伴、朋友的身份跟他相处，这次回来心情却意外產生变化；我曾想过可能是在我人生最惨烈绝望的时刻，当世人普遍都不可能接纳我，太庆却毫不犹豫对我伸出援手，再加上儿时对他的崇敬、喜爱，以至于后来变成了复杂的感情。
    海芬回来后，我或多或少感到失落过，可是比起这些，希望他们幸福的心情似乎更加强烈；自己的情感得失，逐渐在不知不觉间淡化。此刻回想起来，也没有什么好不能面对了。
    「你口罩下面也很严重对吧？」子新说。
    「对，鼻子两边、两颊、嘴角、下巴全都是，还有耳朵背后跟头皮也有。很严重的时候才会这样。因为很可怕，怕吓到你们和客人，所以才会戴口罩。」我歉然的来回看他们两人，「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生病又不是故意的。」太庆拍了我肩膀一下。
    子新也推了我一把，说：「三八啦，我们店又不靠你卖脸。」然后他拿出手机，飞快的发出一封讯息，他看着萤幕喃喃地说，「看秀铭有没有空，晚上陪你去看医生。」
    听他这么一说我急了，想要把他手机拿过来看，他却身手矫健，没有丝毫空隙让我有机可趁。
    一声讯息提示音，原本就高我许多的子新，利用身高优势，把手机高高举起，他仰头检视讯息，随即对垫脚垫到快抽筋、极力想要抢手机的我贼笑的说：「嘿嘿，秀铭说好耶，下班后来接你。」
    「这边医院我去过，秀铭他很累，就不要麻烦他……」
    不论我怎么说，都只换来子新计谋得逞的「嘿嘿」贼笑，斗不过他，最终只好举白旗；接下来一整天，每当我跟子新对到眼，他都立刻得意洋洋在我面前乱摇摆身体乱哼歌。
    晚上六点，不但太庆准时放人，连秀铭也很准时的出现在寂寞年华门口。
    「交给你啦。」子新拍拍秀铭肩膀，走到他背后时，还偷偷转过身对我挤眉弄眼并且以手比出一个大拇哥。
    真是拿他没办法！
    懊恼之际，秀铭已经把机车牵过来，递给我一顶他准备好的安全帽。
    「谢谢，临时叫你陪我，真的对不起。对了，」我从包包里拿出一个医用口罩给他，「去医院还是戴上这种口罩比较好。」
    「没关係的，大医院都要等，我陪你去也比较好。」他戴上医用口罩，双眼微瞇看着我。
    二十分鐘后我们来到医院，由于我的号码在比较后面，加上还没吃晚餐，于是来到医院地下美食街觅食。
    晚上快七点，偌大明亮的地下美食街到处都是人，可以选择的店家非常多，更有几间知名连锁店进驻医院所开的店面。我们快速绕了一圈，最终被一间菜色多样的自助餐给吸引过去。
    花了点时间好不容易才找到座位，我们各自捧着排骨便当面对墙壁并排而坐。
    「我要脱口罩，你不要被吓到喔。」我不好意思的先提醒秀铭，然后一股作气脱下口罩，附近经过的人看见不小心发出了惊叹，我尷尬低下头，尽量不要抬起来吓到别人。
    「脱皮好严重，你身体还有其他不舒服吗？」秀铭担心的声音传来。
    我不敢看他，只能凝视着便当进行对话：「没有。这个看医生擦药，生活作息调整好，大概一个星期就能好很多。」脂漏性皮肤炎刺痛又搔痒，我强忍住想去抓的衝动，吃下第一口排骨饭。
    「那就好，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尽量跟我说，不用客气。」
    不只对我，对于其他人，秀铭总是这么好。有时候我会担心，他会不会太过迁就别人而勉强了自己却不自觉。
    「今天子新叫你陪我过来，其实你可以拒绝，我不会怪你的。」我还是忍不住把想法说出来，犹豫的缓缓抬起头看他。
    「我们是朋友，而且我真的没什么事，最近小说进度还不错，暂时也没有接案的工作，」他转过头来对我笑着，「你真的不要担心，相信我吧。」
    「喔，好。」看着他坦然的态度，我也无法再多说什么，只能感激的把加点的小菜大把大把地夹给他。
    饭后，我请秀铭喝饮料，两人默契的点了冰柚绿茶，搭乘电梯，来到皮肤科所在位置；平常日星期一的晚上门诊，儘管同时看诊的医生有五位，门诊外面依旧几乎坐满等待的病人。这里的冷气明显比在地下美食街还要冷，距离我的号码还很久，我们来到仅存的角落靠墙位子坐下等待。
    「对了，前几天我有看到你，你没有回家过年吗？」秀铭突然提起，吓了我好一大跳。
    本以为没有回家过农历新年这件事会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还是被秀铭撞见了。
    被抓包的我尷尬抓抓头，说：「对，我没有回去过年，太庆他们都以为我有回家，其实我趁着寂寞年华放年假的期间，跑去年货大街打工去了。」
    比起回家过年，我还是想办法多赚点钱比较好——这种听来冷漠现实的残忍大实话，我没有办法对着秀铭侃侃而谈。
    小时后因为经济状况还好，每逢年节，还是会意思意思过过节；愈长大后，家里的经济状况愈糟，印象中，好似从我读五专那时就没有在过节。出社会后，跟大哥二姐的关係僵化，尤其失业后更是几乎决裂。
    年前有打回家跟妈妈和三姐通过电话，告知要在这里的年货大街打工的计划；妈妈欣然接受，三姐则是沉默良久才勉强说她尊重我的决定。
    连续六天，每天十二小时全天候超强劳力工读，短时间的确赚进一万八千多元的薪水，却也带来旧疾的復发。
    不过我并不后悔，今天早上上班前，我到atm把赚来的钱转给妈妈，并且发了line告知她；妈妈很快就回讯息给我，有别以往，她的讯息难得的充满喜悦，这是我许久未能得见、梦寐以求的景像。
    「辛苦了。」秀铭说。他的手微微抬起，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放下。
    「不会啦。」我笑着说。能得到他的理解，何尝不是意外的安慰。
    「对了，」我忽然想到，挪动身体改变坐姿，面向秀铭说，「你的小说投给出版社了吗？」
    「投了，不过还没有任何消息。」秀铭有些苦恼的皱皱眉头。
    「好像都会要等一、两个月，别紧张，不要想太多。」写作方面明明比秀铭菜得多，我却踰越的安慰起他。
    「嗯，我不会多想的。你呢？奇幻小说的比赛。」他大大吸一口冰柚绿茶，张大双眼认真的等待我的答案。
    「下个月初选就会出来，不过……机会不大，这点我自己明白。」我笑着说，希望他不要觉得我在说丧气话。
    他理解的点点头，回：「没事，不论如何都是一次经验，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我们一起继续努力吧。」
    「好，我们就是写作小伙伴了。」说出了幼稚宣言，我尷尬的傻笑着。
    「对啊，这样可以互相鼓励支持，也可以一起聊作品。」秀铭倒是立刻就接受我的说法，他笑得比我还开心，真是个单纯无比的人。
    离开医院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回到晴天馆前，脱下安全帽还给秀铭，在要告别之前，他忽然想到什么的对我说：「前几天我跟子新刚好有聊到，他打算在之后有遇到我休假的星期一来我家赶他的图文稿，他说有人在他也比较不会分心。我想说，你如果有空也可以带笔电和资料来我家打小说，不过如果你比较习惯一个人在家里写我也不会勉强。」
    「喔，」我兴奋的双手一拍，「像是工作室一样。好啊，我也要去，明天我跟子新说。」
    「好，到时要来再提前告诉我。」秀铭一脸笑瞇瞇，似乎很期待。
    告别秀铭之后，回到406室梳洗一番，坐到书桌前，时间已经接近午夜十二点。
    我把包包里的海豚吊饰，以及洗澡时脱下放在书桌上、已经有点松掉的海豚手鍊，一併收进前不久跑去文具店买的绿色的透明收纳盒。
    装在盒子里的每一样物品都别具意义，看着它们，我能感受到当初对方送我的心意与祝福。
    我轻声对自己说：「加油，一切会愈来愈好的。」
    关灯，我鑽进被窝，期待着新的一天到来。
    ○

 第五章 下雨过后 03.

    下班后，和子新告别，走向对面的小时刻咖啡想要买晚餐，来不及打开店门，就看见阿震扶着揹着背包刚要下班的秀铭缓缓走出来。
    我赶紧上前帮忙搀扶秀铭，如此近的距离，让我一下子看清楚他额头脖子不停在冒汗，身子热呼呼的，脸色也明显很差。
    「他怎么了？」我看向阿震问。
    阿震紧皱起双眉，语气充满担心的回：「应该是感冒了，而且还在发烧。伤脑筋，他坚持自己一个人去诊所，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我还要上晚班也离不开。」
    「我陪他去。」我往小时刻咖啡左边面向外面街道划有给人停车的区域探看，问，「诊所虽然不远，还是有一小段路。秀铭应该没骑机车吧？还是阿震你的车可不可以借我？」
    阿震没有多想，大大放心松了口气：「麻烦你啦，小生。我去拿钥匙跟安全帽，你回来的时候直接把车停回那一区就好。」
    他风风火火跑进小时刻，没多久又风风火火跑出来。
    「交给你了。」阿震慎重的把钥匙、安全帽交到我手上，然后搀扶秀铭带我一起来到他的机车旁边后，他才稍微安心的回去小时刻。
    发动机车后，秀铭坐上来，瞬间我的背扎实的感受到一股热气。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他的声音好虚弱。
    「没事的。坐好囉。」我有点紧张的说。除了载过朋友的儿子，回首这一生，还真没有载过其他男人的经验。如今成就解锁达成，却让人莫名在意背后坐了一个男人这件事。
    拜託都什么时候了！满脑袋还在想这种没营养的东西！
    我在心里狠狠教训自己后，赶忙骑车前往诊所。
    见过几次面已经认得我的护理师一看见我进门，亲切的询问：「纪小姐您好，今天怎么了？」
    我连忙摇手，回：「喔，不是我，是他感冒，我陪他过来。」
    「原来如此。先生要麻烦您给我您的健保卡。」
    秀铭软弱无力的靠过去交出健保卡，他虚弱的样子让我不禁猜想，该不会是昨天陪我去医院看皮肤科被传染到了吧！
    刚才听见他疑似感冒的瞬间，心中就有了这个想法。罪恶感顿时兇猛吞噬我。
    等待秀铭量好血压体温，我倒了一杯温开水给他。
    「该不会昨天你陪我去医院被传染到了，真的对不起。」看着他连喝水都没什么力气的样子，我发自内心感悟到自己完全就是一个罪人。
    他拉起口罩，眼睛瞇起来，整个人因为生病隐隐散发些许雾濛濛的氛围，他轻轻的说：「没事啦，别想太多。最近天气温差大，会感冒也不意外。你要多加小心喔。」
    秀铭平常说话就很温柔，此刻带着鼻音，有点类似从收音机传出的声音效果。
    看完医生，载秀铭回到属于他的蓝色之家，外面街头路灯黄橙橙的相当温暖，站在门前，可以清楚闻得到自对面广阔田野传来的清新绿草香。
    「快进去吧。」我站在机车旁望着他。
    「嗯，今天麻烦你了，谢谢喔，你回去骑车小心喔。」秀铭抬手没什么力气的挥了挥。
    原本秀铭想看着我离开，在我的坚持之下，他才妥协先进家门去。他关好门，还走到窗户边向我挥手。
    那单纯温暖美好的模样，我真心希望能永远如此，千万别被世界的纷扰给破坏掉。
    还好车，买好晚餐，回到晴天馆，坐在客厅开电视配饭，我却有些心不在焉。
    这阵子我一直在烦恼，自己会不会以高傲姿态享受着秀铭的一片心意？我有没有在不知不觉间利用了秀铭的好？把他当工具人？甚至怀着没有喜欢却也不想放过的差劲想法？
    「啊！」我痛苦的把头埋进抱枕里，歇斯底里的闷着乱叫一番。
    无解的难题，在这个平静夜晚，终究得不到任何解答。
    ○
    当蓝色之家的门开啟，子新和我不约而同的对秀铭开心大喊：「我们来啦。」子新还扬起双臂乱挥差点打到我。
    「欢迎欢迎。」秀铭被我们夸张反应给逗笑。他今天穿浅蓝上衣加上褐色休间裤，一身清爽，完全看不出他之前得重感冒，最近才刚痊癒的跡象。
    一进屋内来到玄关处，空气中瀰漫自然清爽的花果草本香味，淡淡的闻起来很舒服。往前几步来到宽广明亮的客厅，沙发前的桌子摆有大罐透明水壶，里面装满加有金桔、柠檬片的白开水，水壶旁边放有几包解馋的零嘴。面向窗户的靠窗桌位和沙发后方的工作桌，整理得乾净整齐，座椅旁边各别摆有一座无叶片的新型风扇，照明也都调整到最适当的位置。
    「我有点你之前给我的香氛蜡烛。」秀铭对子新说，然后分别看向两个桌位，「这两边都可以当工作区，你们随意挑选吧。」
    子新立刻走向沙发后方空间宽广的工作桌，他先放下笔电包和绘图板，才看向我们询问：「这边可以两个人使用，我想坐这里，可以吧？」
    「当然没问题。」秀铭点头，看向我。
    「我不需要用到太多空间，我坐窗户旁边。」说完，我立刻把包包放进桌面下最旁边特别设置可以摆放东西的直立式小柜子里，拿出所有要用的工具放到桌上，接好自备的行动电源，一切就绪。
    秀铭把开水倒在透明宝蓝色、杯身有格纹设计的水杯里，分别拿给我们，子新也把他在小时刻买的饮料拿出来分给我们，我则是把在家里准备好的水果先放进冰箱里，打算等一下中午饭后大家可以一起吃。
    「时间刚好九点，正式开工啦。」子新学着魔法师施法术般在空中弹了一个响指，我们三人相视而笑，随即投入各自的创作中。
    创作过程中，键盘滑鼠声隐隐交错，即使没有交谈，也不至于太沉默。
    打小说打累了，我就让有点疲惫的双眼看向窗外，春季开始没有多久，三月大地，却已有夏日景像。
    创作到一段落，我们三人一起做些伸展运动活动筋骨，顺便聊聊天放轻松。
    「你们认为男生摸女生的头代表什么？」子新以我们都有在写作的前提，针对偶像剧常出现的桥段提出了疑问。
    「嗯……」我跟秀铭认真陷入思考中。
    看我们还没想好答案，一向思绪奔驰在最前面的子新，乾脆率先讲出自己的想法：「我认为会摸对方头的大多都有曖昧，不太可能纯友谊，除非双方年纪差很多，或是小的时候就认识，像兄弟姊妹，这两种状况跟我说只是朋友我还能勉强理解。」他话说完，忽地意味深长看向我，「就像太庆对你一样。」
    就知道他要讲这个。
    在此同时，秀铭瞬间把视线集中在我身上，短暂却有点目光灼灼，只是最后他仍旧保持沉默。
    我无奈一笑，回说：「不过最好还是别这样，尤其万一双方各自有男女朋友，对他们而言即使知道彼此没有那个意思，他们心里也不会好受的。我知道太庆他习以为常，我也有责任该找个机会提醒太庆别再这样，要顾虑到海芬的感受才行。」
    对于太庆习惯性的摸头杀，早就不应该存有任何侥倖心态，这种心态只是自私贪图曖昧的怪物，我绝对不可能若无其事毫不知耻的去享受它。
    子新认同的点头说：「他应该会有点受伤，不过还是跟他讲明白比较好。」
    「啊，秀铭，」我转向他，他眨眨眼望着我，「等一下看你们中午要吃什么，我请你们吃。」
    「没关係，不用跟我客气。」秀铭连忙摇手要拒绝。
    子新伸出一手横在秀铭胸前阻止他，说：「我们来你家算是佔用场地，还有用到水电跟其他，所以我跟雅生请你吃。」子新转头看我，「你不用请我啦，前几天不是才刚补送我生日礼物吗，我和你一起出钱请秀铭，就这么决定。」他张大双眼以表示他坚决的意念。
    接近中午，我们三人一起漫步来到附近商店街买午餐，在秀铭和我还在选不定吃什么的时候，子新已经嚷嚷着他要吃有名的烧肉便当。我们往烧肉便当店的位置一看，果然满满的排队人潮，阵仗相当惊人。
    加入排队行列不久，一位从旁边跑过去的小男孩刚好撞到我，导致我去撞到左边一群刚经过还在犹豫是否加入排队行列的人。
    「啊，对不起。」我赶紧向对方道歉，却看见了令我意外的面孔。
    「纪雅生。」前几个月才在同学会见过面的男同学a，脸上满是不屑。
    打心底猛然升起不好的预感，视线往他身边一看，那天有出现在同学会的几位同学，有男有女，全都带着不好的脸色看着我。

 第五章 下雨过后 04.

    「没想到在这里也会遇见你。」男同学a语气不太好。
    气氛明显很差，我依旧撑起微笑：「你们来这里玩啊？听说」
    「别客套了，你那天听见我们说什么了吧，不用在这里装好人。」男同学b双手抱胸，不耐烦的看我。
    全身体温瞬间被夺走，陷入莫名冰冷，喉咙好乾涩，有什么梗在里面，胸口也闷得难受。
    听见我们的对话内容，排在前面的子新和秀铭同时转过身。
    子新板起脸孔，眼神警戒，低声问：「怎么了？」
    男同学a完全不管他们，逕自开口说：「找到男人依靠啦，也是，那么没用也只能靠男人养你，你真该庆幸自己条件这么差还有好心人愿意吃得下去。」
    「请问你凭什么这么说她？」秀铭冷冷出声。他从原本的位子往后一站来到我身边。
    男同学a跟其他同学煞时愣住，每个人都脸色阴沉。
    男同学c冷哼一声：「你知道她有多没用吗？」
    「不论知不知道都不能这么对她，她不是罪人，其他人也没有资格说她什么。」秀铭的眼神没有一丝畏惧。
    一切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不该害任何人遭受无辜波及的。在情势还未往糟糕的方向发展之前，一定得有所行动才行。
    紧握住秀铭的手臂，我看向同学们冷漠的脸，极力挤出试图力挽狂澜的言语：「我已经在工作了，我会好好努力。之前失业拖累我的家人和关心我帮助我的人，我真的很对不起他们。不过这些是我个人的事，我想我也没有资格去影响到你们的生活，你们说的话我会好好反省，还请你们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拜託了。」
    子新和秀铭同时看向我，眼神又气又难过的，看得我深深愧疚。
    「怕别人说，那你当初就不该长期失业成为社会累赘啊，米虫竟然好意思要别人不准说你什么。」女同学d话语尖锐。
    男同学a訕笑：「对啊，败类一个，我都很佩服你还有脸活下去。」
    心好痛。
    看着往日一同欢笑的同学们，如今好远好陌生。
    正当我想开口之际，子新拉住我的手腕阻止，他瞪着同学们轻笑：「你们一个个都那么行，活到目前为止的人生最好都完全没有失误超完美无暇。在这里欺负她，装得一副正义的模样，其实都只是欺善怕恶，对于真正的恶人坏事，想必你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男同学们气得逼近子新：「你！」
    「别人的人生不论如何都不甘你们的事。」秀铭转过头来对我瞇起眼睛，如往常一样，给我一个温柔的微笑；他原本被我紧握的手臂，轻轻的往上移动，以他温暖的手心，承接住我冰冷颤抖的手。
    秀铭继续对他们说：「你们有经歷过她人生的一切吗？你们在她之前需要帮助的时候，可曾出手帮她？可曾打电话或发个讯息问她好不好？」
    「干我们屁事！她自己把人生搞成这样」
    「对啊，跟你们一点关係也没有，那到底在一直攻击她什么！她不是坏人，也没有恶意去伤害谁，只因为人生不小心出错脱离了轨道，就要被人说一辈子骂一辈子吗！」秀铭厉声回击，让周遭原本嘈杂的客人开始注意到这里。
    同学们各个气急败坏却又哑口无言，情势完全转变。
    秀铭往前站一步，继续说：「你们就是欺人太甚，找一个看起来比你们弱势的人不停打压攻击，这种行为证明你们根本不是什么好人。自私又自大，不懂得体谅别人各有难处，也不想出手帮助别人，完全不知道别人发生了什么状况，经歷了怎么样的痛苦，却理所当然大肆批评，冷眼嘲讽；不想出任何一份金钱时间或心力，甚至连给予一声关心问候都捨不得付出。发生在她身上的那些事情那些痛苦，怎么可能是任何人可以用三言两语就可以概括，背后各种复杂的原因，没有遇过的人是完全不可能懂的。你们这些人却只想站在高处，说着风凉话看好戏，享受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说她败类，你们才是真正的败类！」
    男同学a恼羞成怒，满脸通红指着秀铭吼：「你说谁败类！你嘴巴给我放乾净一点！」
    「客人们，不好意思，请问有什么问题吗？」两名烧肉饭便当店的店员从店内急忙跑出来询问。
    排在我后面的客人，手指同学他们说：「好像是这群人在找这位小姐的麻烦。」
    「对啊，看要不要报警一下啊。」另一边前方不远处的客人大喊。
    同学们开始不安起来，他们狠狠瞪我们一眼，不敢再多说什么，以手掩住脸快步离开现场。
    我向帮忙说话的客人们分别道谢后，对子新和秀铭深深的道歉：「对不起，害你们被捲进来，谢谢你们。」
    「没事没事。现在肚子更饿，等一下的烧肉饭一定会变得更好吃。」子新看向秀铭，一脸惊叹的对他说，「难得可以见识到你这一面，你骂起人来也是很兇很有威严的嘛。」
    秀铭已经恢復平日的状态，他苦笑道：「你别挖苦我了。」
    手依旧被他紧握着，很温暖，很安心，我很感谢他，但现在我不能放任自己贪图他的无私温柔。
    缓缓把手抽离，秀铭才惊觉到自己还握着我的事实，他轻声道歉，表情有点懊恼。
    我感到抱歉的对他说：「没关係，其实刚才我已经慌了，幸好你及时给予我支持，谢谢。」
    他静静凝视，目光完全聚焦在我脸上，我有些不好意思，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浅浅一笑，如风一样轻柔。
    经歷风波，终于买好烧肉饭便当。回去的路上，前方迎面走来一人，仔细一看，原来是太庆；他手提便当，应该也是刚买好午餐正准备回家。
    「欸你们！」太庆举起手挥舞，快速跑过来。
    「嗯？」来到我们面前站定，精明如太庆，火眼金睛的他马上察觉到一丝丝不对劲，太庆直视我，原本明亮的表情暗淡了好几度，说，「你怎么了？人怪怪的喔，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我秒回，直接得让他更加怀疑。
    太庆一点也不相信，他站得更靠近我，柔声说：「没关係的，说出来我可以帮你想办法，别跟我客气。」
    下一秒他伸出手要摸我的头，我立刻以双手握住他的手臂成功拦截，以阻挡他摸头杀的攻势。对于我的举动，太庆感到相当讶异。
    我无奈一笑，说：「太庆，这个动作太亲密了，不论海芬会不会在意，都不应该再发生了。」看着他错愕又受伤的表情，我还是选择继续说，「我知道你没有别的意思，但是要顾虑到海芬的心情，太亲暱曖昧的动作，很容易让别人误会，这样海芬很可能会受到伤害的。」
    「嗯，我明白了。」太庆收回手，放宽心的微笑说，「是我没注意，雅生，对不起喔。不过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的，你放心。」我摇摇手，松了口气。
    「你们组团创作加油喔。掰。」太庆对我们笑着，转身走回小溪文艺街。
    回到秀铭家，人一下子放松，肚子也饿得咕嚕咕嚕叫。我们一起围坐在客厅，享用得来不易、菜色丰盛的烧肉饭便当。
    「放一点音乐来听吧。」秀铭提议。
    「好啊。」子新和我齐声说。
    秀铭走到客厅角落一座復古深棕色cd柜前蹲下寻找，过没多久，从中选出一张专辑，走到电视柜旁边的小型音响放入cd播放，旋乐轻巧的奏出轻松的旋律，日本歌手rajie温暖嗓音唱出1977年的歌曲holdmetight。
    我们沉浸在充满往日情怀的citypop歌曲中，渡过短暂美好的午餐时光。
    饭后投入创作，大家都非常集中精神，时间在不知不觉间，一下子就来到下午四点，我跟子新之前有和秀铭说好，只打扰到下午四点就会离开，毕竟是难得的休假日，还是要留些时间给自己。
    整理好一切，正要踏出秀铭家门口时，我滑了一下手机检查是否有遗漏的讯息，却发现自己已经被踢出同学所建立的班级群组。
    愣然地看着手机萤幕，之前曾想过会不会遭遇的状况，此时活生生的发生了。
    心被揪紧，疼痛难堪。
    「怎么了？还好吗？」秀铭走过来我身边关心。
    我迅速把手机收回包包里，强打起精神笑看他：「没事。」
    走在前头的子新回过身，他一脸认真的对我说：「欸，今天的事回去别多想喔。」
    我眨眨眼，微微低下头，脸上依旧划出微笑弧度：「放心，虽然不可能完全不难过不伤心，毕竟过去他们曾经对我很好，一起走过难能可贵的青春时光，过去那些真诚的情感和回忆都是真实存在的，我不会刻意遗忘，即使变成这个样子，我不会后悔认识他们。一切就这样吧。你们不要担心。」
    两人同时陷入沉思，过了好一会，秀铭才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就照着你的方式，有需要我们的时候再告诉我们吧。」
    子新笑着走过来拉我，说：「对啊。来吧，一起回家。」他说完，一手叉着腰，示意要给我挽他的手。
    「不用啦。」我皱眉笑看他。
    「因为秀铭在看吗？」子新故意给秀铭一记充满坏心眼的眼神。
    秀铭故意双手环胸，冷着脸说：「不要忘记我家附近有小河喔。」
    「哇，你说出好可怕的话耶。」子新故意拔高音量尖声说，还一脸无辜以手肘撞我，「你看啦，你家秀铭威胁我。」
    又玩闹一阵子，我和子新才真正告别秀铭，回到晴天馆。
    晚上睡前，我想了很多，心里的伤口的确无法在短时间就癒合，但想到秀铭他们的存在，即使有伤，似乎也不会害怕无所依归。
    没事的，我不断告诉自己。
    ○

 第五章 下雨过后 05.

    走出晴天馆，太庆、秀铭、拓海已经站在机车旁等待，三人头戴安全帽，隔着口罩发出闷闷的声音跟我打招呼；与平常不同的是，除了拓海仍维持亲切如春天的微笑，另外两人则是眼放异光凝视我，气氛瞬间变得诡异。
    比我慢走出晴天馆的子新，目光迎上我之后，立刻回头对走在他后方的海芬说：「有空教教她怎么化妆吧。」
    听到这句话，我人瞬间尷尬刷白脸。
    亏海芬今天特别提醒，记得使用她之前送的眼影盘和唇彩，想不到我是个连化妆菜鸟都称不上的可怕外行人。
    海芬赶紧快步到我面前，她定睛一看，火速抓出问题点，从包包里拿出化妆包，眼神凌厉，双手并用，很快地化恐怖为神奇。从她借给我的镜子显示出的样貌，跟刚才我自己上妆的成果天差地远完全不同——我把自己化成了阴曹地府爬出来的白脸红眼鬼，海芬则将我带回人间重新当人，而且还是好气色拥有柔美花瓣色眼妆的正常人。
    子新从晴天馆里面牵机车出来，再次看到我忍不住惊呼：「哇，真神奇耶，变正常了。刚刚吓死我，差点被你害得叫出来。」一席话惹得太庆、秀铭忍不住偷笑。
    铁錚錚的事实，我也不好争辩什么。摸摸鼻子，戴好安全帽，我坐上秀铭的机车后座。
    三十分鐘后，抵达目的地，跟祐里他们四人会合后，我们一起走向书展所在地。
    书展于佔地广大、拥有波浪型外观设计的展览馆举行，为期两个月，参加盛会的出版社书店非常多样化，以至于吸引来此的人潮踊跃不已；不少人甚至拖着行李箱，打算在书展大开杀戒，满载而归。
    我们行前已经讨论好，每到一区就就地散开，看是个别或是小组行动，等到约定时间再集合。
    没有本钱买书，我抱着看看就好望梅止渴的欣赏心态，四处随意看看摸摸。
    就在我像个幽灵于每个书区静默地神出鬼没时，不经意看见秀铭在百花出版社的摊位前停留，之前看过两次的百花出版社美丽编辑，今天一身精明干练穿着，专业又有气势。
    人声喧闹，在这之中隐隐约约传来美丽编辑的声音：「……很可惜没能出小茶水老师剩下的散文稿，真的很对不起。」
    「没事的，你不用说对不起。我能明白出版社的考量，我相信我爸爸也能理解。当初要不是有百花出版社愿意签下我爸爸的作者约，他的作品大概也就无法有机会出版了，所以我要代他感谢出版社。」秀铭温和的笑着。
    小茶水，之前在宇圣的书店无意间发现的作家，我看了几部他的小说、散文作品后喜欢上他的文笔，后来秀铭也曾把他家里有的小茶水作品借给我看，没想到原来小茶水作家是秀铭他已经过世的爸爸。
    巧合无所不在，秀铭如今也在写作之路上奋斗。
    秀铭和美丽编辑谈话结束，转过身刚好看见我，我的表情明显透露出已经听见刚才对话的讯息，他不甚在意，来到面前，微笑道：「抱歉，之前没能主动告诉你小茶水就是我爸的事。」
    「没关係啦，反而是我这样偷听到，对不起。」我困窘的搔抓脸颊。
    「不会。」秀铭摇头，看来是真的不放在心上。
    逛完书展，我只买了一本小说跟一本工具书，其他人至少各提一袋战利品。
    离开展览馆，时间接近傍晚五点半，天幕仍亮着，展览馆附近道路四通八达，商家餐馆特别多，同时间离开书展的人潮大多怀着同样肌饿的肚腹和心情，在街上急于寻找足以饱餐一顿的地方；好险祐里已经提前与我们讨论好这附近的餐厅有哪些，在此之前已经选好并预定好餐厅，我们才不至于又累又饿的还得慌乱寻觅晚饭的着落。
    距离展览馆不远，座落于小街道面向小公园的义大利餐厅，白色欧风建筑低调华美，从窗外可见里头已有不少客人坐在餐桌前享用大餐。
    我们一行十人入内，立刻被带往楼上早已备好的长桌座位。
    许久没吃义大利麵，我点了红酱德式香肠义大利麵，这种点单大致上不会出错，吃下第一口，果然是预期中安心的好味道。
    在我一如往常成为眾人中最安静吃饭的那位，话题却忽然犹如巨型强颱直扑而来——「我原本还想说子新会和小生在一起呢。」
    「咳咳……」害我被义大利麵噎到了啦！
    我喷泪摀住嘴狂咳，转头看向元凶，平日我待他不薄，时不时还帮他带吃的喝的去给小茜的阿震，一脸纯良耿直阳光好青年的对我灿笑着。
    不要以为你长得像曹晏豪就可以笑得那么灿烂当作没事啊！
    就在我狂咳不止只能在内心大喊之时，另一位就坐在我旁边的当事人陈子新，大声又夸张的爆笑出来：「怎么可能啦，我对喜欢的女性完全不会是这种态度。」他笑到喷泪，转头往我这里一看，不知又哪根筋不对，一下子又爆笑得更严重，他不停摇手一副接受不了的直说，「不行不行，完全不行。」
    我耳膜都要破了。我嘴角下弯，以自认尖锐的眼神直盯着笑得太过分的陈某人。
    「啊哈哈，你干麻这样。」阿震也跟着笑不停，他身边的小茜对我以口型说了声对不起后，一掌往阿震坚硬的臂膀打下去。
    「啊，小生对不起啦。」被心爱的小茜教训后，阿震一脸无辜又委屈。
    「没事啦。」其实也真的没什么。不过我忍不住回想自己和子新的互动，也难怪阿震会產生这样的想法。
    这时我的餐盘多了一个柠檬鸡柳，身旁的秀铭在我们大家笑闹的时候，默默地帮大家分好配菜。
    「谢谢喔。」我轻声对他说。
    「别客气。」他也低声回我。表情却有点闷闷的。
    我比较快吃完正餐，离席到餐厅外的小露台，天空佈满嫣红晚霞，附近的街道灯火已全部被点亮，夜晚的街道并未因此休眠，而是进入另一个热闹的新起点。
    「雅生。」后方传来秀铭的声音，我回过头，他漫步来到我身边，跟着我一起迎着晚风凝望夜晚的街道。
    「风吹得好舒服。」我瞇起眼睛，已经长过肩膀的头发被风吹得往后乱飞。
    「雅生。」秀铭的声音有些迟疑，我回头看他，一手压住被风吹得跟疯婆没两样的头发。
    傍晚夜色，餐厅露台暖黄灯光照在他有些靦腆的脸上，柔得像月光在他脸上晕开，他柔声说：「其实之前我也以为你跟子新会走到一起。」
    「喔？」听他这么说，我倒有些讶异。
    「你们两个几乎无话不聊，子新个性动静皆宜，性格直率又细腻，看你们相处互动，可以明显感受到你们彼此很自在很要好。」秀铭停顿了一下，搔抓脸颊，才缓缓继续说，「不过在之前有一次我看到你不小心跌倒后，就明白子新对你真的是好朋友的感情。」
    我苦笑：「蛤？这话怎么听起来有点伤人。」
    秀铭急忙摇手：「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
    看他急得冒汗，我笑开来：「我知道。不过怎么看出子新没那个意思。」
    秀铭这才放心，说：「子新跟我提过，他对于认识的人不论跌倒撞到，只要确定没事，他都会直接大笑，唯独对喜欢的女生没有办法这样。只要他心仪的女生撞到，就算只是最轻微的程度，他也完全笑不出来；他会一脸严肃去关心她，甚至有可能口是心非唸对方怎么不小心，也因此，曾被心仪的女性误会，嫌他不够温柔。」
    往事歷歷在目，脑袋浮现出过去每一次我碰撞或跌倒的时刻，身旁的子新总是绽放出最无极限最没有天良的大笑。
    「对耶，我之前脚去踢到桌子痛进心坎，子新也笑得超大声。」想起陈某人过份的模样，我忍不住握紧毫无用武之地的双拳。
    秀铭眉毛下弯，体会到我当时的痛苦，却又同时觉得有些好笑的回：「子新真的是。你对他也完全没有那种感觉，其实久了都能感受得出来，你对他没有任何紧张不安，不过……」秀铭的笑靨逐渐消散，他眼帘微微垂下，神情有些落寞，「你之前对太庆就有那样的氛围。」
    啊，心事又被一个人看穿了。
    低下头，脸顷刻间滚烫得快被煮熟，我这人怎么那么容易被看穿。自以为安静单恋，其实早已被子新、宇圣、秀铭看穿。
    囧到世界置高点，我完全没脸面对秀铭。
    「雅生，」秀铭轻唤，语气中充满抱歉，「对不起，我不应该……啊，对不起。」他伸手过来，懊恼又不知所措的轻握住我的肩膀。
    我鼓起勇气，深呼吸好几次才再度抬起头，尷尬笑看仍然一脸温柔又苦恼的秀铭。
    「没事啦。我果然不能有秘密，没说照样被看出来。」我无奈摇头，觉得自己有点没救。
    「即使如此，」秀铭缓缓收回双手，他一脸认真凝视我，我也回以同样认真的眼神，他说，「我依然喜欢你。」
    「啊……」我惊讶得张大嘴巴。
    听过第一次告白，没想过还会有第二次。
    秀铭脸胀红，抓抓后脑勺，一脸苦恼，他的额头再次沁出汗水，说：「啊，我在干麻，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如果让你困扰真的对不起，我不会勉强你什么的，就是……啊我在说什么……」
    在我傻愣住以及秀铭胡言乱语之际，宇圣一脸不开心跑出来，以疑似撒娇口吻抱怨说：「你们两个躲在这里干麻？饭后甜点和饮料都不吃了吗？难得我们大家聚在一起耶，有什么话是我们其他人不能一起听的，快进来啦。」
    「喔，好。」我俩异口同声回答。
    回到晴天馆，洗完澡，坐在客厅开着电视发呆，回想起秀铭的话，我陷入迷宫，苦恼不已。
    ○

 第五章 下雨过后 06.

    即使上星期天发生了那样的事，今天星期一，我仍然依约和子新一起来到秀铭家一起展开我们创作小组的日常。
    最近这几天，我和秀铭并没有什么异变，两人多少有些默契，再说并不会因此影响我跟秀铭原有的友谊。
    这几天我不断思考，自己对于太庆的感情是否完全放下？看见他和海芬站在一起，除了真心祝福与羡慕之外，是否还有别的情感存在？
    不论之后有没有新恋情，我都希望心里能完全净空，有些偏执，但至少得作到这一点才行，否则没资格去跟谁谈什么感情。
    「你们两个的结果不是今天公佈吗？」原本埋首绘图板的子新，忽然想到抬起头问我们。
    「我的是下午不知道几点会公佈在网站上。」我转过身回他。
    「我的话，如果今天没有接到出版社回覆就是小说没有被录取。」秀铭回，表情平静，已经没有像之前提及时就显得特别忐忑不安。
    子新双手交叠在后脑勺，身体往后伸展，他双眼睛亮的说：「有信心吗两位？」
    「说实话，我确定我初选不会过，作品写得没有很好，完成度不够，主题性和个性也不强，所以等一下看到结果也不会太意外。」我轻松的笑说。
    「喔——」子新拉了一个长音，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之前秀铭跟你说可以发表作品的创作平台你去用了吧？」
    「已经有开始在连载小说了。总之会继续创作，投稿和比赛也会尝试。」
    「对啊，这些事都是急不得的。我们就一起加油吧。」秀铭给予我一个支持的温暖目光，我也回以一笑。
    子新离开位子，拿起金桔柠檬水帮我们各自的水杯加满，他来到我身边说：「欸，雅生你最近不是有开始运动吗？我之前传给你的暖身操影片很容易就上手吧。」
    「谢谢。」我喝下一口带有些微酸意的开水，才回他，「那个影片很简单，我运动前就照着做，然后再出门走个三十分鐘，希望日后可以增加到五十分鐘，一个星期五天，希望过一阵子可以进阶到快走，最终目标是慢跑。」
    「很好啊，我是想约你一起骑脚踏车，不过你就得买台脚踏车，骑脚踏车也是很不错的运动。这附近很多地方都适合健走、慢跑或骑脚踏车。还是你也可以约秀铭啊。」子新一脸计划通，再一次把话题成功导向他喜闻乐见的目标物。
    子新的提议倒也不坏，我乐见其成，对秀铭说：「秀铭有空的话，就一起去运动吧。」
    「好啊。我也需要来运动了，脚踏车也很久没骑了。」秀铭开心的说着。
    「对了，今天祐里不是要过来吗？她几点来？」子新问。
    秀铭回他：「下午一点半。她有些译稿要收尾，顺便会带些点心过来给我们。」
    午餐过后，子新接到一通电话，说是之前接的设计案雇主临时有事要找他，他一边哀怨嚷嚷着不能吃到祐里带的点心，一边不甘愿的收拾起东西。离开之前，他还不忘祝福我们两人今天的通知都能得到好的结果。
    子新离开后，我和秀铭重新投入创作，时间很快地就快要来到下午一点半，外头原本湛蓝的天空却被层层阴云掩盖。
    坐在窗前位子的我，仰望似乎快下雨的天空呢喃：「哇，天气说变就变，祐里会不会淋到雨啊？」
    身旁椅子被拉开，秀铭手拿水杯坐下来，与我一起仰望天空，说：「嗯，很有可能，应该会下大雨。」他抬起手指向天空中缓缓移动的云朵，「你看，那朵云特别黑。」
    随着他手指方向看去，我说：「对耶。不过在这里看到的雨景，应该会特别漂亮吧。」我指向窗外正前方开阔的视野，田野绿地，不远处的房舍楼房，全都柔得如梦似幻。
    他瞇起双眼笑出来：「下雨天的时候，我很喜欢坐在这里看着窗外发呆。」他轻拍桌子，「这桌子和椅子，就是当初我爸妈故意安排，就是想像咖啡厅一样。」
    我也学他摸摸桌子椅子，说：「对耶，之前第一眼看到就觉得好像咖啡厅会出现的桌椅。这样很好啊，坐在这里真的很有放松的感觉。」
    「那你坐这边写小说不会因为太放松而睡着吗？」秀铭侧过身来，一手撑着脸凝视我。
    「不会，也有不少人在咖啡厅创作的啊，坐这里也可以很专心。」我迎上他目光跟着笑。
    空间忽然静默，外头远远传来雨水滴滴答答的细微声响。
    秀铭静静的看着我，什么话也没说，但也没有要移开视线，只是看着。
    我低下头，发丝随着动作落到前方，在我想抬手整理头发之际，秀铭先伸出手帮我把头发轻轻塞到耳后，他的指尖轻触到我的耳朵，温温的，有些让人不知所措。
    轰隆隆！
    外头阵阵轰天的响雷，让我们瞬间把注意力拉回到天空上。
    「雨下好大。」我说。
    外面世界一下子被大雨湿得很朦胧。
    「会冷吗？」他轻声问，语气不知为何，听起来格外轻柔。
    「一点点，不过没关係。」
    他已经站起身，快速跑上楼，没几秒又跑下来，把一件浅蓝色薄外套披到我身上。
    「穿着吧，别着凉了。」秀铭摸摸鼻子，视线已不像刚才那么直接的凝视，有些不好意思，有些回避。他再一次回到位子上。
    叮铃！
    门铃声响，秀铭快步走去接起对讲机，打开大门，祐里撑着一把鲜艷黄色雨伞，站在屋簷下。
    「哎呀，好险刚下，等一下愈下愈大我就惨了。」祐里俐落收好湿淋淋的伞，交给秀铭吊在玄关的掛勾上，她换上拖鞋，手提点心对我们晃了晃，亮丽的美丽容顏笑盈盈的说，「买了传说中好吃的人气点心和饮料来了，可惜子新那傢伙无福享受啊。」
    我从她手中接过提袋，立刻闻到从袋子里散发出一股温柔醇厚的可口香味。
    「这间很出名耶，我有在电视上看过。」我笑着对祐里说。
    祐里得意的眨眨眼，回：「我就知道选这间没错。」
    来到客厅，祐里放好东西，我们围坐在客厅，吃起她特地带来的下午茶。
    享用完茶点，回到创作上，经过一个小时，一股浓厚睡意强袭而来，我揉揉眼睛，想撑也撑不住；肚子吃得饱饱的，天气又因为下雨变得凉爽，忽然好想要小睡一下。
    挣扎好一会，我才不好意思的对秀铭、祐里说：「不好意思，我想趴着休息一下。」
    秀铭立刻站起来，来到我身边关心问：「趴着睡不好，不介意的话，要不要在我妈妈的房间睡一下，一小时后我会叫你起来的。」
    我抓抓头，红着脸笑看他：「对不起啊，麻烦你了。」又看向祐里，「对不起啊。」
    祐里摇摇头，笑说：「快去睡吧，等一下我也还在啊。」
    跟随秀铭来到二楼，二楼跟一楼一样面积非常大，秀铭带我来到最里面他妈妈原先使用的房间，房内一切乾净整洁，看得出时常有在打扫整理。
    对秀铭道谢后，等他一关上门，我拿着自备的牙膏牙刷漱口杯，走去房间内附的厕所刷牙，刷完后，爬上软绵绵的床，我窝进被窝里，听着雨声安心睡去。
    一小时后，秀铭依约定来敲门叫我，睡饱后，神清气爽，刷好牙，我再次回到一楼。
    我们三人埋首在自己的创作和工作，当我完成了今天的小说进度也存好备份后，这才想起小说比赛的初选成绩应该出来了。
    上到比赛网页，果然在最新消息看到了初选名单。看着萤幕游标所指的选项，儘管没有抱太大期望，我心里依旧有些紧张。
    迟疑了一下，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点进去，不论上拉下拉移轴，果然都没有我的作品的着落。
    我小心的深深深呼吸，没有发出任何叹息，关上网页，我点选到创作平台，更新连载中的小说。
    「喂，你好，是，我是……」这时秀铭刚好接到一通电话，听他的语气，对方应该是完全不认识的人。
    这个时间点，该不会是……我转过身张大双眼看向他，双手忍不住交握作出祈祷状，同样知情的祐里见状，大概也猜到该不会是小说的投稿通知，于是也跟我一样紧握双手，一脸紧张又严肃的等待最终结果。
    「好的，好的，谢谢你，真的非常谢谢你。」秀铭表情一脸平静，实在看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结束通话，早已看出我们在等待他的答案，他慢条斯理喝下一口热饮，然后绽放出单纯的笑容说：「我小说通过了，出版社打算跟我签约。」
    「哇！太好了！」我和祐里同时间跳起来。
    我们各拉着秀铭的手上下乱晃，并且不停兴奋直说：「恭喜你秀铭！真的是太好了！」
    秀铭温柔笑看我们说：「谢谢你们，之后又会是另一种考验，我会努力的。」
    「太好了，太好了。」我仍然激动的紧握着他的手。
    「雅生，你的比赛结果出来了吗？」秀铭恢復平静，认真凝视我。
    祐里也瞬间收起笑意，紧张的看着我。
    我傻笑，抓抓头，说：「没通过初选。」
    他们一听，表情立刻复杂了起来。
    「不过这真的没什么，我还是会继续创作啊。重要的是秀铭的小说被看见了，真的是太好了。」我开心的又开始晃起他的手。
    祐里点点头，也再度绽放笑容：「没错。你们都辛苦了，都是好孩子。」
    在祐里的带领下，我们三人像孩子一样，在客厅手拉手绕成一个圆圈，跳起奇怪又搞笑的庆祝之舞。
    我紧握着他们，他们的手也紧握着我，温暖彼此，也支持彼此，纵使失败一次，也还有未来。

 第六章 相知相惜 01.

    我和秀铭在秀朗蓝天下，迎着微风，沿着河岸行走。此刻秀铭的手机刚好播放出吉田美奈子的歌曲：恋は流星。
    一阵脚步声自后方逐步逼近，我们默契地想也不用想，互相交换个眼色即可明白，那位又跑完一圈来跟我们炫耀了——「欸，又见面了。」子新经过我们身边，刻意回过头来挥挥手得意的笑。
    「子新你是在刺激他们吗？」难得有空间的拓海老师，坐在河岸边长椅，一副老神在在笑看我们，大我们没有几岁的他，此时此刻竟有些慈祥。
    「秀铭、小生，加油啦，改天跑给他看挫挫他的锐气。」阿震说完，转头凝视身旁的小茜，「你看，我是不是很体贴。」
    小茜无奈又感到好笑的回他：「是是是，小溪曹晏豪你最贴心了。」
    我跟秀铭经过这对小情侣身边，忍不住一起斜眼看他们。
    「不愧是夏天，都下午三点还是热到不行。」我不停以毛巾擦汗，即使有以帽子长袖外套防晒，皮肤仍被七月艷阳晒得滚烫。
    「加油，再走十分鐘就满五十分鐘。」秀铭鼓励我。黑色鸭舌帽下的脸庞红通通，看上去透着稚气。
    大他三岁的我，下个月月底生日就要满29岁，没什么特别感觉，只是会再次发现，自己的步伐仍然比别人慢，唯一不同的是，已经可以在某种未知轨道上运行。
    走完五十分鐘，回到拓海他们所在的长椅处，子新的身影刚好出现在对面，他还不忘对我们挥挥手。
    聊了一会天，我和秀铭先暂别他们，约好等一下晚餐时间一起在小时刻咖啡见。
    回家梳洗好一切，在脸上简单拍个化妆水，休息一会，很快地要到了赴约的时间；换上常穿的墨绿色五分袖圆型底摆衬衫，套上浅色牛仔裤，坐在书桌前，面对着椭圆形立镜，有点犹豫还要不要上妆。
    平常出门，基本只擦防晒、粉饼、蜜粉就出门，偶尔会加上眼影和唇彩。刚才运动只擦了防晒，回来洗过脸，又只是在附近的小时刻吃个饭，上完基本底妆再擦个棕色口红或乾燥玫瑰色口红就可以了吧。
    看着桌面角落透明收纳盒里为数不多的彩妆品，眼影只有之前自己带来的三色粉色眼影和海芬送的八色眼影，唇彩也只有海芬送的棕色及乾燥玫瑰色唇膏，加上原有的水润红色唇膏共三支；这样的彩妆量对于别人或许不算什么甚至还缺少很多必备品，但对于我而言已经足以使用好些年。
    最后上完底妆，擦上乾燥玫瑰色唇膏，套上黑色圆头鞋，离开晴天馆前往小时刻咖啡。
    傍晚时分，小时刻一楼坐无虚席，经过柜檯跟其他几位认识的店员打过招呼后，我来到二楼，立刻看见小茜他们已经坐在最后方靠墙长桌位子那里，太庆和海芬也前来参加今晚临时起意的晚餐聚会。
    海芬跟小茜同时过来拉我过去坐下，左右两旁看了一下，子新和秀铭还没来。
    斯文俊秀的拓海坐在对面，一见我来，立刻从包包里拿出一张传单给我，上面大标题印着某项重要文学奖的名称，我一脸问号看向拓海，他温和一笑说：「有空可以参加看看。」
    「喔，好，谢谢。」我感激地把传单好好收进包包里面。
    「啊，来了。」坐在斜对面的阿震往我们后方一指，顺着他手势看过去，子新和秀铭一前一后走过来。
    两人一靠近，明显闻到自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淡淡肥皂味，子新的带点茉莉花香，秀铭的带有草本香。子新跑去坐在拓海身旁，秀铭来到我右边就座，没有任何犹豫，如同我自己，也已经习以为常他坐在我身边的位子。
    晚餐我点了久违的燉饭，抱着久久吃一次的侥倖心态，完全没在顾及吃了可能会胖的后果，一整个吃得津津有味，丝毫没有一点罪恶感。
    「太庆，我们之前有说过想请你陪我们去买衣服，帮我们出意见，看你跟海芬哪天有空，一起去吧。」小茜提议，转过来对我和秀铭说，「你们要不要也去？看什么时候有空？」
    「我帮你们挑衣服好吗？以男人的眼光来看会准吗？」太庆紧紧皱眉很是怀疑。
    「不会啊，你很会穿衣服耶，我第一次见到你真的以为你是明星耶。」阿震很快地回他，露出一脸羡慕。
    「男生的打扮问我还可以，女生的穿着……啊，好吧，看你们什么时候有空？」太庆最终妥协。
    我们讨论起彼此的行程安排，子新和拓海都有事无法参加，最终约定在两週后的时间。
    晚餐聚会结束，离开小时刻之前，我却无故在一楼门口前拐到脚差点跌倒，惊慌之际，走在后方的人急忙单手横在我前方一把将我扶起来站好。
    「啊，谢谢、谢谢。」我头冒冷汗赶忙转过身道谢。
    太庆故作兇狠的说：「小心点。」他抬起手轻轻往我额头拍一下后，先一步走出门外。
    「呵呵。」子新很坏故意在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发出戏謔笑声。
    镇静下来后猛然想起，低下头检查鞋子，完好如初好险没有开口笑坏掉。
    走出小时刻，秀铭来到我身边说：「好险太庆有看见，没事吧？」
    「嗯，没事。」无缘无故拐到脚，我可不想多了一个平地摔这种没有用处的烂技能。
    秀铭定眼看着我，似乎发现我脸上有什么，正想问他，他已经先一步拿出卫生纸，说：「嘴角有沾到东西。」他微微倾身靠近，以极为轻巧的动作帮我擦拭掉。
    「啊，谢谢。」我下意识以食指关节轻触自己嘴角处。
    除了阿震、小茜与我们走不同方向，海芬也还要去对面太庆家，秀铭同我们三个要回晴天馆的人一起回家。
    「我皮肤很容易过敏长东长西的，最近想改用香皂洗澡，你们都用什么香皂啊？」路上跟秀铭他们聊到，想说顺便问一下。
    两人分别说了自己买的牌子，拓海也好心的提供一些给我参考，我一一记下，打算现在的沐浴乳洗完，改天就要去买这些肥皂洗洗看。
    「你要选跟我们不一样的啦，这样每个人的香味才会不同啊。」子新说。
    我斜眼看他反驳道：「干麻这样，茉莉花、草本香都很好闻啊，我想用不行吗。」
    「可以跟我一样用草本香的没关係，我不介意。」秀铭微笑的说。
    「你是不会介意没错啦。」子新一脸坏笑。
    回到406室，换回家居服，洗脸刷牙后，坐在书桌前打开笔电打小说稿，脑海里却不经意浮现秀铭替我擦拭嘴角靠得很近的画面。
    「在乱想什么。」用力摇摇头，我为我莫名花痴行为深深感到愧疚。
    ○

 第六章 相知相惜 02.

    这一天来到市区百货商圈，太庆肩负重责大任，要分别帮小茜、祐里挑选衣服，他的女朋友大人海芬从旁协助并且给些意见。我没有要买衣服，和阿震、秀铭乖乖陪逛，并且在她们试穿衣服出来走秀时，给予最真挚的讚美。
    海芬协助试穿告一段落，自己也得到不少战利品，来到我身边坐下稍作休息。
    她一坐下来，脸立刻凑近我，好看的双眸眨呀眨的，眼睫毛好长；她像是发现什么好事，以说秘密的轻声语气对我说：「你今天擦这个粉色眼影很好看耶。」
    「谢谢。就是你之前送的眼影。」不习惯被称讚也很少被称讚，我耳根子剎那间热烫起来。
    海芬一手虚掩在嘴巴前窃笑：「嘻嘻，你好容易害羞喔。很好看啊，你原本就长得清秀，只要加上一点点色彩就会让人惊艷。」她稍微倾身往前，看向秀铭、阿震说，「雅生她今天化这样的妆容好看吧。」
    右边两位男士瞬间对我投以专注眼神，看得我有点慌，忍不住上半身往后靠向海芬；海芬双手握住我肩膀，人贴在我背后，一脸万分期待的调皮模样。
    「好看。之前几乎没看过小生你化妆耶。」阿震回得直率，我囁嚅的跟他说了声谢谢。
    秀铭转过来默默凝视一会，看得我脸也变得热滚滚，他嘴角划出好看弧度，眼底充满柔和笑意，说：「很好看。」
    怦！
    奇怪，不知是错觉还是脑袋当机，刚才一瞬间，彷彿真的听见某种气阀开关因为滚烫蒸气喷发所发出的声响。
    购物行程结束，我们来到店家吃晚饭，晚间新闻刚好在播报一则情杀的社会案件。
    祐里正色说道：「别人不答应他的追求就要毁掉对方，这种人根本爱的只有自己，从没有真正喜欢过对方什么。」
    「最近怎么一堆情杀？学校不就有教过不能强人所难，面对感情就选择性遗忘吗？」小茜瞪着新闻，一脸无法置信。
    太庆叹了口气，说：「他们就是没良心没人性吧，完全不想尊重别人，只想着自己，别人不顺从就无法接受。」
    「现在还有一堆人把死缠烂打当成毅力，说什么肯努力坚持不懈，对方就一定会接受。拜託，感情的事完全不能用这一套下去运作好吗。对方拒绝就是拒绝，自己也得学着接受尊重，不论双方之后的关係是能当朋友或是没有连络，完全没有谁对谁错。」海芬说完给予太庆一个眼神，太庆肯定的对她点头以示赞同。
    对于爱情，除了之前那一次单方面被骗几乎无法正式成立的感情，我的恋爱经验值几乎可算作零，看着社会新闻，心中忍不住庆幸自己至少比这些人好多了，分得清楚真正的喜欢也得包含尊重而不是强迫跟佔有。
    吃饱饭后，来到今日行程最后一站电影院。平常日晚上，人没有很多，快速买好票，取好餐点，我们来到休息区等待入场。
    墙上大萤幕播放近期热映的电影宣传片，我双手倚靠在桌面上，啜饮热茶，人看着宣传片发呆。
    「雅生，」秀铭的声音隐隐传来，大萤幕的声音非常大，我差点没听见，回头看他，他若有所思，顿了一下才再度开口，「之前告白的事希望不会让你感到压力或困扰，如过会的话，真的很对不起。」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几秒，脑袋才整理清楚他的意思。
    我不好意思的回：「没事的，我才怕自己对你的态度会不会没有分寸。」
    秀铭摇头：「不会啊，你对我不会这样。」
    我们默默看着彼此几秒，然后就笑了。
    秀铭抓抓头，笑得靦腆：「原来我们都在担心彼此。」
    「对啊。」
    每当这种时候，就会觉得自己跟秀铭在某些想法上真的很相似，不过他还是比我温柔坚强得多。
    电影开放入场，依照电影票上座号找寻座位，祐里率先进去坐下，接着是秀铭，再来是我；坐下后，放好饮料，咬下一口温热的咖啡口味吉拿棒，馀光瞥见太庆在我左边落坐。
    他跟海芬一起吃了几口爆米花，递过来问我们：「要不要吃？」
    我摇手说：「谢谢，我不用。」空出手，我帮忙接过传给秀铭和祐里，他们各抓一小把，再把爆米花桶传回太庆手中。
    拿回爆米花，太庆的目光停留在我手中的吉拿棒，一脸好奇：「好吃吗？」
    「好吃。你要吃吗？掰一些过去吧。」
    我把吉拿棒递给他，他立刻笑瞇瞇折下一小段，拿去和海芬对半吃。
    我也折下一小段给秀铭、祐里吃，两人被其浓郁香醇的味道给征服，直说可惜只有电影院才有在卖。
    正当我拿起热饮，左脚膝盖却被太庆的大长腿给撞到，手中饮料晃动了一下，好险盖子盖得紧，热饮才不至于洒出来。
    注意到我被撞到一脸万分惊险的模样，太庆赶紧转过来，握住我的手检查，他问：「对不起，没烫到吧？」
    「没事没事。」我笑着说。捧着热饮的双手缓缓脱出他的手掌心。
    「喔，好险没事。我腿太长了啦。」放下心后，他开玩笑的说，还很是得意的拍拍自己的大长腿。
    「是，我知道。」我露出和善笑容，眨眨眼，看一眼自己粗壮的小短腿，平平都是腿，天差地远，害我顿时有点难过。
    小心喝下一口热茶，馀光又发现秀铭在往我这里看，快速回过头，他却比我更快的把视线移转到前方大萤幕。
    两个半小时后，电影结束，上完洗手间，走出来要去找秀铭他们，就在快要到他们面前右脚又莫名一拐，一个重心不稳，眼看就要往前跌倒与冰冷地坂作亲密接触，一个身影迅速过来扶住我。
    「啊，太庆，谢谢你。」我放开原本抓住他手臂的双手，感到奇怪的低下头检视自己的圆头鞋。
    跟在太庆后面快步到我身边的秀铭，他忽然蹲下身，用手轻轻碰触我的鞋子后，仰头对我说：「你鞋子好像怪怪的，先脱下来看看。」
    我赶紧把鞋子脱下，秀铭把它们摆放并排一看，说：「右边鞋子歪掉了，应该不能再穿了，脚会很不舒服，会受伤的。」
    鞋子本就不多，我有些丧气的穿好鞋，叹气道：「没想到坏了，真是没办法。」
    「脚现在还好吗？」秀铭问。
    「没事。多亏你看出来，否则我可能还会穿上好一阵子才发现吧。谢谢啦。」
    「不客气啦。」
    回到晴天馆前，刚好看见宇圣站在斜对面宇圣二手书店前，看见我们回来朝我们挥挥手打招呼，随即一脸温柔宠溺的迎接祐里。
    「干麻等我？早一点去睡啦。」祐里停好机车，走去和宇圣互相拥抱一下，幸福得叫人羡慕。
    「今天没怎么看到你，想说至少跟你说些话，还是你累了？」宇圣磁性嗓音，轻声细语起来简直要人命。
    就在对面情侣档甜甜蜜蜜，我脱下安全帽，准备跟秀铭告别。
    「骑车要小心喔。」我说。
    他凝视着我，过了好一会才说：「嗯，你快进去吧。」
    发动引擎，他再次看向我轻声说：「快进去吧。」见我对他点头，他才离开小溪文艺街。
    目送他远去后，转身要走进晴天馆，忽见一道身影站在门口那里，吓得我差点把安全帽扔过去。
    子新一派悠哉立在门边，微笑说：「你们就像情侣一样耶。」
    「你怎么站在这里？」我没有正面回应他，也没有真的想知道他站在这里的原因，直接快步走进去。
    想也知道，子新立刻追上来，和我一同搭上电梯。
    电梯来到三楼，子新走出电梯，转过身一脸静謐柔和真挚的说：「没有想逼你，只是想说现在你对秀铭真的没有可能吗？」
    我没有回答，我为我自己的迟疑感到困惑。
    子新浅浅一笑：「人生总有意外。晚安啦。」
    眼看电梯门就要关上，我赶紧回他：「晚安。」
    回到406室，梳洗好也整理好一切，我坐在客厅沙发上抱着抱枕发呆。
    如果我和秀铭真的交往会如何？能跟现在一样自在相处吗？
    假设性问题排山倒海不停跑出来，想到最后，我才猛然意识到有一个最根本最重要的关键问题——我喜欢秀铭吗？
    很喜欢啊，好朋友的喜欢，不过是否有其馀的可能，此刻的我，却无法像从前非常篤定的给出否决的答案。
    待在秀铭身边安心自在，什么话都能聊，他温柔体贴、稳重坚强，我们有相似的地方，也有许多不一样；与他渡过的每一天，已经成为习以为常的日常。
    如果有一天这样的日子不再，无法再见到他，我会怎么样呢？
    仰望天花板，没有思考太久，答案呼之欲出。
    我想，我应该会非常伤心难过吧。
    ○

 第六章 相知相惜 03.

    这一天下午，我跟拓海、子新、秀铭一起到附近净街。
    下午三点，天气有点阴凉，最近时不时会突然下起一阵午后大雨，好险目前天空仅有部分乌云遮盖，阳光还在，不至于影响活动。
    一路重覆捡垃圾动作，短短两个小时，我们已经装满四个大垃圾袋。
    净街结束，我们四人站在骑楼下擦汗喝水。
    「还好吗？」秀铭笑看我，他额前瀏海被汗水濡湿，脸庞充满红润血色。
    我边搥着背边回：「没事。」虽然有点腰痠背痛，但是第一次参加净街，新鲜又充实。
    我拿出绿茶香的湿纸巾给秀铭，他擦拭掉汗水恢復清爽，露出一脸单纯幸福的满足。
    喜欢到底要多喜欢才能算是真正的喜欢？
    看着他，心里忽然冒出这句话。说起来绕口，却是我最近努力想要釐清的课题。
    漫步往回家的方向移动，眼看前方不远处就是秀铭家，仅有的日光却一下子被层层乌云淹没，雨一滴两滴，转瞬间愈下愈大。
    「啊！糟了！」子新双手遮在头顶上方喊。
    「先去我家吧。」秀铭说。
    我们四人在逐渐加大的雨势中拔腿狂奔，许久没有机会这样忽然跑起来，我跑得明显比他们慢上许多，一下子就落后；秀铭发现到我没有跟上，转身跑回来，一把握住我的手腕，带着我一起往前跑。
    「加油，很快就到了。」秀铭的声音在雨中响起，听起来格外清亮。
    「好。」很喘很累，我的心却一阵温暖。
    好不容易来到秀铭家，一进门，秀铭立刻跑去拿乾净的毛巾给我们。
    坐下休息没一会，脖子上围着毛巾的秀铭，从厨房拿出热茶给我们，并且问说：「要不要吃泡麵？我泡泡麵给大家吃吧。」
    「好啊好啊。」子新开心的回。
    「我帮你吧。」眼镜被淋湿的拓海，拿下眼镜以眼镜布擦拭。
    「没关係，你们坐着休息吧。」秀铭再次转身走进厨房忙碌。
    子新转头看着没戴眼镜的拓海，一脸讚叹的说：「你连没戴眼镜都像木暮公延耶，井上雄彦看到的话会真以为眼镜哥跑来现实世界了。」
    拓海被逗笑了，双眉呈现八字型，瞇起眼睛，一副拿子新没辙的模样。
    在子新继续对拓海乱扯些有的没的之际，我脱下外套，安静的离开座位，来到厨房。
    秀铭已经把麵和调味料放下去煮，并且备好葱花和蛋在一旁。
    我来到洗手檯前洗手，对秀铭说：「我来洗要用的碗筷吧。」
    「好，麻烦你。大的碗在右边下面柜子。」
    把碗筷洗好，摆在后方餐桌等待，我走到秀铭旁边，馀光瞥见丢在垃圾桶里的泡麵外包装是很贵的那款泡麵，我惊讶地张大眼睛，倒吸一口气说：「这泡麵很贵耶，以前都是有遇到拜拜才吃得到，长大后自己赚钱，就算要买泡麵也几乎很少买这个。」
    秀铭笑着听我说，手一边轻轻搅动锅里的泡麵。
    往旁边上方橱柜看去，里面摆有相对平价的泡麵。
    「前不久我阿嬤跟我姑姑特地买来给我的，她们怕我一个人住饿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看看我，顺道买一堆吃的过来。」秀铭边说边从微波炉拿出微波好的滷味。
    滷味香气四溢，闻得我不由得唾液分泌旺盛，默默吞了口口水。
    麵煮好后，拓海、子新也来厨房帮忙把盛好汤麵的碗和筷子拿去客厅。
    四人在客厅随意落坐，吃着热腾腾颇为入味的泡麵与滷味。
    「放点歌来听吧。」子新提议。
    秀铭起身，很快地从cd柜里选好一张专辑播放，是大贯妙子的专辑sunshower，开场曲summerconnection轻快的旋律，瞬间溢满整个空间。
    吃完泡麵滷味，我们四人坐在窗户前，望着窗外大雨，聆听着怀旧轻快的citypop歌曲，一股不言而喻的幸福油然而生。
    「真希望能永远这样。」子新许久未见，说出相当感性的话。
    拓海听了轻浅一笑：「好久没这么悠哉了。」
    「你光学校的工作就忙翻天了，带的还是青春正盛的高中生。」子新对拓海投以深深敬佩的眼神。
    「没什么啦。」拓海瞇起眼睛笑着。拥有斯文的外型加上气质又好，却因为忙碌的教职而没交过什么女朋友，连我这个外人都替他感到可惜。
    拓海身子前倾看向秀铭说：「今天谢谢秀铭准备那么好吃的泡麵和滷味给我们吃，我难得可以这么放松。」
    坐在我左边的秀铭靦腆的摇摇手：「不用客气啦。以后你们有空可以常来，反正我自己一个人住，家里食材也多，叫上宇圣他们一起也没有问题。」
    「而且你家这里视野超美，每次来这里看着外面的田野街景心情就会好起来。」我笑瞇瞇的望向窗外开阔柔美的世界，心情也随之开朗。
    两边肩膀被子新握住，我斜眼看他想说他又要干麻，他一脸笑意的对秀铭说：「雅生可以常常单独过来找你啊，相信你会更开心。」
    「你！」我没好气的给予子新一记肘击，可惜力道没抓好，他一脸不痛不痒。
    担心秀铭的反应，我立刻把视线转向他，秀铭红着一张脸，抓抓头发，因害羞而有些结巴的说：「子新你真是……虽然你讲得没错……」他流转的目光回到我的脸上，目光交会的瞬间，我们同时像被什么给弹开不由得撇开头，他站起来，有些紧张的拿起桌上的水壶，「我去用热水。」随即快步走去厨房。
    「喔喔。」子新开心得乱叫，一副兴致昂然。
    连平日为人温和亲切的拓海，也给予我一个莫名肯定的微笑与眼神。
    喝完茶，滂沱大雨终于变小，秀铭借给我们两把伞，拓海、子新一起撑一把，而我则是和秀铭共撑一把伞。
    被雨淋湿的世界，放眼望去格外清透，洗涤过的空气，闻起来更为清新。
    「有点变凉了，你会不会冷？」秀铭温柔的问。
    我拍拍自己身上的薄外套，回：「我穿这样刚好，没问题。」
    「嗯。最近都在下雨，都没办法一起出来运动了。」
    「对啊，我只好在家看网路的运动教学影片跟着做运动。」
    「那也不错啊，不过要记得别太勉强自己。」
    「会的。」
    我们一路聊着，原本就距离不远，很快地就回到晴天馆前。
    「回家小心喔。」我们三人对秀铭说。
    「快进去吧。」秀铭对我们挥挥手，转身离开小溪文艺街。
    就在我要关上晴天馆的大门，对面祐里文学专卖店的店门忽然开启，小茜打开伞，手中掛着一个提袋小跑步跑过来。
    「雅生，刚好看见你回来。」小茜同我站在晴天馆前屋簷下，她收起伞，把提袋交到我手里，说，「这是我和阿震之前买的，一直没有拿给你，里面还有阿震帮你求的护身符。之前阿震都麻烦你帮他拿东西给我，这些算是我们谢谢你的礼物。收下吧，不要跟我们客气。我回去书店忙囉。」她说完，带着笑意跑回对面。
    回到406室，梳洗好后，坐在书桌前打开小茜和阿震给的礼物，一本嚕嚕米的深蓝色附绑绳的长型笔记本，和一组身体乳和护手乳，再来就是精美细緻的两个护身符；黄色的是平安健康，另一只粉色的则是……恋情顺利。
    「呃。」我看着护身符，忍不住笑起来。
    ○

 第六章 相知相惜 04.

    坐在宇圣二手书店柜檯旁边，喝着宇圣泡的锡兰红茶，边翻看他推荐的日本小说。
    最近这两个月大雨不断，而且有愈下愈大的跡象，小溪文艺街静默得像是一颗进入休眠期的小星球。
    「你们创作的事都还顺利吗？」宇圣问。他近来整个人愈来愈容光焕发，想必是恋情顺利带来的好的影响。
    「还算顺利，不过最近一直下雨，也就没办法去秀铭家了。」我转过头望向外面，大雨如瀑布，门窗外的景色几乎被模糊得看不出原有的样貌。
    「你跟祐里还好吗？」回过头来，我带点八卦的眼神笑着问。
    宇圣皱皱鼻子，看穿我的心思，笑着回：「好得不得了。」然后他的目光似乎看见了谁，快步离开柜台，走出店外。
    没多久，他拉着穿着咖啡店制服背着背包应该是刚下班的秀铭进来。
    「雨下那么大，乾脆在这里吃完晚餐再回去吧。」宇圣把店门上掛的营业中的牌子转成休息中那一面。
    他拉着秀铭来到我旁边位子坐下，我赶紧倒一杯热茶给秀铭。
    「有淋到雨吗？」我问。
    书店温暖的灯光照在秀铭身上，他捧着热茶感受其温暖，说：「还好。我有带凉鞋换，下班就换成凉鞋，裤管也捲起来。」
    「咖啡店还好吗？大家都很怕淹水还有漏水。」
    「没事，好险我们这里不太会淹水，只是没什么客人。」
    「我煮咖哩猪排饭给你们吃好不好？」宇圣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我和秀铭一起离开位子，走过长廊经过仓库和办公室，来到最里面的厨房，宇圣已经拿出所有食材，一一打理好。
    「我们也来帮忙吧。」秀铭说。
    不会作菜的我，只能帮忙一些简单的事，擦擦桌子，洗好碗筷，把放在前面柜台的热茶杯子和小点心拿过来。
    等到餐点上桌，我和秀铭都忍不住讚叹宇圣的好手艺——炸得黄金酥脆的猪排，搭配上料多实在闻起来带点辛香的咖哩饭，还有散发浓纯香的玉米浓汤，就算原本不饿也都会被激起食慾。
    吃下几口咖哩饭，我发自内心的感叹：「好好吃。」
    秀铭也吃得一脸幸福满足。
    宇圣瞇起眼睛微笑，眼尾划出几道好看的鱼尾纹，他说：「好吃就好，以后常来，宇圣哥煮更多好吃的给你们吃。」
    「谢谢宇圣哥。」我和秀铭齐声说。
    吃饱饭后，宇圣回到柜台工作，我和秀铭来到书店落地窗前一处摆有小圆桌和圆形沙发椅的角落坐下，享用热茶小点心，打算等看看雨势变小一点再离开。
    「之前拓海告诉你的文学奖比赛，你有投稿参加吗？」秀铭问。
    「有，我参加散文组，过几天初选结果就会出来。」说到比赛，心里难免有点紧张，我下意识的搓搓双手。
    「嗯。这几天一直下大雨，你家里还好吗？」
    「没事，我有打回去问，好险都没什么事。」
    「那就好。」他幽幽的凝望窗外，「希望雨赶快停。」
    「对啊。」我也望向窗外，天空依旧降下极为惊人的雨量。
    转回视线，刚好与秀铭对上，他眼神微微颤动，瞬间又平静下来，脸上漾起柔和微笑，眼神也温柔得好似月光。
    我忽然失去一直看着他的勇气，低下头，喝着热茶故作没事。
    我是何等幸运，竟能得到秀铭的喜欢。
    他的心情，他的顾虑，他的温柔，一切不言而喻。
    最近面对他，心情似乎起了微妙变化，但是却找不着确切的关键性证据，证明自己对他的感情，已经变得不同。
    不想伤害他，其实是自私的不想让自己受伤吧。
    人们是怎么发现爱情萌芽？人们又是怎么确定自己可以跨出最重要的一步？
    我暗自苦恼，视野中出现秀铭的手，他以手指轻轻点我的手背两下，我从困惑中回到现实，迎上他的目光，秀铭一脸担心，柔声问：「还好吗？」
    「如果……」我把要脱口而出的话硬生生吞回去。
    秀铭身子靠过来，依旧担心的神色：「什么？」
    「没有啦，天气凉爽，人不自觉就放空了。」我撑起微笑说着谎话。
    没问出口的话语，在我心底的宇宙不停回响——如果我也喜欢你，我们会变成怎样？
    ○
    这一天雨势稍微和缓，因为一些事情搭捷运来到市区，到处有不少积水或拉起封锁线的地方，行进得非常小心，因此我走得比平日慢上许多，几乎龟速。
    办好事情准备打道回府，快接近捷运站出入口时，一台公车刚好在前方不远处停下，几位乘客陆续下车，我停在一边，让他们先行通过，最后一位乘客是位白发苍苍的阿嬤，她一手推着菜篮推车肩膀和手腕上都掛着大购物袋，好不容易走下公车，人已经汗流浹背喘到不行。
    我见状忍不住走上前，也不管自己有可能被误会是诈骗集团，柔声的问阿嬤说：「阿嬤你好，有需要帮忙吗？」
    听见有陌生人忽然跟自己搭话，阿嬤一脸惊讶，以手帕擦擦额头汗水，人才缓过来说：「谢谢你啊小姐，那麻烦你了，我家在前面，不远。」
    「好。」
    我接过大购物袋，阿嬤把小购物袋放在菜篮推车上，带着我慢慢往前移动。
    离开大马路弯进小巷子，走没多久，阿嬤停在一间位于公寓一楼的民宅，民宅门前站着一个熟悉身影，待对方听见后方有动静转过身来，我讶异的发现竟然是秀铭。
    「阿铭你来了喔，阿嬤买太多东西了，好险有遇到好心的小姐帮我拿东西回来，小姐谢谢你耶，这是我孙子啦。」阿嬤开心不已的介绍着。
    秀铭讶异的看着我，然后忽然笑出来，对他阿嬤说：「阿嬤好巧啦，她是我朋友，叫作雅生。」
    「对啊，好巧，阿嬤你好。」我抓抓头，不好意思的对着阿嬤傻笑。
    阿嬤圆睁着眼睛，然后笑开来双手一拍，说：「那么刚刚好喔。你们快进来，阿嬤用好吃的给你们。」
    秀铭对我笑着轻声说：「快进来吧。」一手顺势把我手中的购物袋拿过去。
    进到屋内，洗完手，阿嬤让我坐下喝茶吃饼乾，又拿出几本相簿过来，并且命秀铭陪着，自己就走去厨房忙碌去了。
    秀铭手捧着被阿嬤硬塞的相簿无奈的笑说：「一些我小时后的相片，你要看吗？」
    「好啊。」我立刻答应。
    「喔。」秀铭没想到我回得如此之快，有些措手不及。
    他一一翻开相簿，偶尔看到自己还有印象的相片便会对我诉说其中的背景故事。我们一路从他纯真可爱惹人爱怜的婴儿时期，一直到他当兵穿着军服仍有年少稚气的青年时期，一路成长茁壮，岁月在短瞬间来到此刻。
    「大概是这样。」他不好意思的作了结尾。
    「你没什么变，就是长大变成熟了。」我说。
    从刚才的相片中，可以看出秀铭他们整个家族感情都非常好，不论是什么时期的照片，常有家族大合照的照片，而且还不是刻意聚集在一起排排站或排排坐看镜头的大合照，是日常生活中被侧拍纪录下来和乐融融的大合照。我不免有些羡慕，心底多少也有点心酸，想起爸妈、大哥二姐，还有辛苦站在我这边的三姐，不知何时，我们才能像小时后一样，重拾往日温暖的天伦之乐。
    未来果然还是有许多未知关卡，等着我去解决。
    「阿嬤煮好了，来吃麵吧。」阿嬤从厨房出来，端了一大锅热腾腾的汤麵。
    我和秀铭立刻过去帮忙，三人围坐在餐桌旁，吃起温暖美味的乌龙麵。
    「好吃吗？」阿嬤看着我慈祥的问。
    「好吃。」我如实回答。
    「多吃点，阿嬤煮很多。」阿嬤笑呵呵的，看上去非常开心。
    到了要回家的时候，阿嬤让我们分别带回一袋零食，我们不好拒绝，乖乖收下阿嬤满满的爱意。
    「你也搭捷运来啊。」我有点讶异。
    「对啊，想说现在不少马路因为下雨的关係而有些问题，所以搭捷运过来看我阿嬤。」秀铭说出与我几乎相同的理由。
    搭上捷运，车厢内仅有少数乘客，我们来到离门口较近的位子并排坐下。
    也许是吃饱喝足，也许是车厢太过安静，也许是坐在秀铭身边很安心，不知怎么的，眼皮逐渐沉重，不知不觉，我陷入深沉眠梦中。
    「雅生、雅生……」秀铭的声音忽远忽近，如梦似幻。
    我缓缓掀开眼廉，眼前是明亮洁净的捷运车厢，以及秀铭沉静温柔的脸庞。
    「啊，到了吗？」我吓得弹起来。
    秀铭感到无奈又好笑，帮我拿起装满零食的购物袋，握住还没完全找回精神的我的手腕，走出捷运车厢。
    来到座位区，秀铭双眼满是温柔笑意的说：「还好吗？」
    我以食指抓抓脸颊，双颊滚烫滚烫的，回：「没事。好难得，我竟然在捷运上睡着了。」
    「最近很累吗？小睡一下也好。」
    「可能都没什么活动到，加上吃了好吃的乌龙麵，天气又凉，太舒服就睡着了。」
    我们相视而笑。
    目光往手腕扫过去，秀铭依然紧握着，注意到我的视线，他跟着一看，才赶紧放开。
    「啊，对不起。」他说，目光没有从我身上离开，凝视的温度冷热适中。
    「没事的。」这次连我耳根子都跟着热了起来。
    刚才瞬间有股衝动，我的心，涌现出想要回握住他的手的想法。
    从捷运站步行回到晴天馆，只需要短短几分鐘时间，回过神来，已经站在晴天馆门口跟秀铭说再见了。
    看着他渐渐远去，忽然有种想要和他多待在一起的想法。
    查觉到自己的心思，伴随而来的是苦恼与无奈。
    原以为我们可以当永远的朋友，没想到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在日常的积累之下，这份心情已经怀有不同意义。
    要跨出这一步吗？
    仰望天空，厚重的云层缓缓移动，好像又要下雨了。
    ○

 第六章 相知相惜 05.（最终话）

    有点不敢相信。
    网页上的初选名单结果，散文组出现了我的作品名称以及我的姓名。
    欣喜情绪来得快去得快，后面还有漫长的复选和决选，初选入围的名单也多，能入围已经很幸运了，后面已不敢再多想。
    得到这个意外消息，我心底暗自下了个决定。
    收起手机，把吃完的便当盒和筷子洗乾净，休息一下，再次回到工作之中。
    傍晚下班前，我刚完成最后的整理，准备和子新一起下班，太庆突然换上一脸神秘又藏不住喜悦的样子说：「你们知道吗？」
    我跟子新对看一眼，两人一脸问号。
    子新回他：「你没说我们怎么知道？」
    太庆再也压抑不住开心的举起双手大喊：「我跟海芬求婚成功啦！」
    我们先是一愣，了解到什么情况后，又惊又喜的不停对他大喊：「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太庆张开双手掌心示意我们跟他击掌，我们顺他的意照作，他笑得彷彿此生再也没有任何遗憾。
    离开寂寞年华，子新要去大卖场买东西，于是我们分道扬鑣。
    走进对面小时刻咖啡，刚好看见阿震在整理桌面，他看见走进来的人是我，眉开眼笑的说：「来吃晚餐吗？」
    「对。」我微笑回他。视线在店内来回探看。
    「找秀铭吗？今天他去别家分店支援，应该是不会过来了。」
    「喔，没关係。」我笑着摇摇手。
    走去柜檯点好餐点，来到面窗的双人坐位坐下。
    拿出手机，看着萤幕发呆，萤幕灯光明灭好几次，我才下定好决心，谨慎的打好讯息内容，在要发出去的那一刻，心脏彷彿快要爆炸似的激烈跳动。
    讯息发送成功，我立刻把手机收进包包里面，暂时不敢再去看它。
    晚上睡前，原本安静的手机传来讯息提示音。我瞇着双眼，把手机拉开一小段距离，战战兢兢点开讯息，是秀铭回传的；他刚下班回到家，然后他答应了我的邀约。
    看完答覆完全无法放松，心情忐忑不安，今晚我大概无法好好入眠了。
    ○
    九月初，天气已经完全转晴，久违的午后阳光，灿烂得全然看不出前不久才刚连续下两个月的大雨。
    坐在河岸边长椅上，我紧握着刚才在杂货店阿婆那里买的吹泡泡罐，不时往左边看去，精神紧绷，完全不敢松懈。
    白云在蓝空中以和缓的步调移动，那般悠哉姿态，看在此刻紧张得要死的我眼中很是羡慕。
    「雅生，我来了。等很久吗？」秀铭的声音从左边出现，他小跑步过来，坐到我身边，身上依旧是之前闻到过的草本香皂味。
    「没有。」我彷彿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响亮又急促，秀铭该不会也听见了吧。
    偷偷探看他的神情，似乎没有察觉到我怪异的举动。故作镇定，我把其中一罐吹泡泡罐给他。
    「好久没吹泡泡了，之前我们一起在这边玩过嘛。」秀铭瞇起双眼，单纯得像是无忧无虑的孩子。
    「对啊。」我转开盖子，手有些发抖，又囧又怕被秀铭发现，害得我不停冒汗。
    站起身，深呼吸一口气，我用力往吹口吹出一堆泡泡，泡泡瞬间飘散空中，透明之中带着彩红的色彩，美丽梦幻。
    秀铭也站起来，鼓起双颊往小河对岸一吹，泡泡繽纷的于空中飞舞，他看着漫舞在身边的泡泡，眼神绽放出喜悦的光采。
    快说啊纪雅生！
    心底的吶喊，让我无法再继续装作若无其事。
    今天不是来玩的，我得说出口才行！
    「秀铭……」艰难的从嘴巴里挤出他的名字，我反覆几次吞嚥动作，一会抬起头看向他，一会又退却的低下头。
    他缓缓靠近我，人有点担心的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可以跟我说没关係。」
    加油！纪雅生！明年就要三十岁了，你可以的！
    「我……」舌头打结，重要的字句怎么样就是无法顺利说出口。
    「嗯，怎么了？」
    「我喜欢……」
    「嗯？」
    「我喜欢你阿嬤煮的乌龙麵！」
    秀铭愣住，连我自己也愣住了，大声的在河岸边宣称自己对他阿嬤煮的乌龙麵的喜爱，到底是有多贪吃。
    被自己的愚蠢惊吓到，脑袋已经整个快要大爆炸，心跳快到好想吐。
    一定要说出来！
    「我喜欢……」
    「嗯？」
    「我喜欢你阿嬤包的水饺，真的好好吃喔。」
    秀铭这次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他说：「谢谢你这么喜欢我阿嬤的手艺，过阵子我阿嬤会包水饺，我请她多包一些给你。」
    被自己蠢哭的我，欲哭无泪，我急忙摇头，脑袋混乱成糨糊，人也开始胡言乱语：「不是，也不是不是，啊，不对！我要说的是！」
    我猛一抬头，目光与秀铭对视，他收敛起笑意，一脸认真的等待我。
    「和你相处的每一天我都很快乐自在，看着你开心我也会跟着开心，谢谢你陪伴我安慰我鼓励我，你说的话，你的表情，你的声音，你的眼神，有你的回忆，我都很喜欢。」
    耳朵开始耳鸣，口乾舌燥，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至少最重要的那句话，一定要好好告诉他才行。
    「秀铭，我喜欢你，你愿意接受我和我在一起吗？」
    告白的话语令我屏息，秀铭张大双眼，定定的看着我。
    「我不会勉强你的，没事啦，你别在意，吓到了吧，对不起。」我慌忙的低下头，尷尬又窘迫，总觉得自己不应该再继续站在这里。
    拿起包包，完全不敢看秀铭一眼，我低着头，声音开始沙哑：「对、对不起，把你找出来说这些，快回去吧，我、我、我也回去了。」
    转过身要走，手却被拉住。
    我发着抖，不安的回过头看他，秀铭温柔的笑着，眼眸里满满的柔光。
    他轻轻把我转过去面对他，从背包里面拿出两个茉莉茶冻，执起我的手，把茶冻放在我的掌心上。
    「我喜欢跟你一起吃茶冻，」他的声音有点低，目光仍停留在我手上，「我喜欢跟你一起在河岸边吹泡泡，」他抬起头，表情真挚得让人动容，「我喜欢跟你一起讨论创作，我喜欢跟你一起坐在窗户边看风景喝茶傻笑，我喜欢跟你一起挤在一把伞下，我喜欢跟你一起搭捷运你放心的在我身边睡着的模样，我喜欢你的温暖善良，我喜欢你的软弱与坚强，我喜欢跟你一起开心一起烦恼。」
    我微微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却被太过汹涌的情绪给淹没。
    秀铭一手握住我的手掌心，说：「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啊？」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秀铭微微倾身过来，温柔的说：「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我用握着茶冻的手摀住左胸口，全身发烫，我想哭又想笑的回：「好。」
    「啊，还有，时间其实也差不多，要去祐里那边准备太庆和海芬求婚成功的庆祝会。」
    「喔，对耶，差点给忘记。」我紧张过头，人还有点发抖。
    秀铭温暖的掌心依旧握着我，他轻柔的帮我整理好被风吹乱的头发。
    「我们走吧。」他执起我的手，深深凝视着我。
    「嗯，我们走吧。」我笑着看他，已经不会再逃避他的眼神了。
    沿着河岸，我们将会看见充满温暖的小溪文艺街，那里有我喜爱的人们，他们温暖真诚，不完美，却让人想时时刻刻与他们在一起。
    未来的路还很漫长，风雨有时，但我不再是一个人，身边有他们，也有最喜欢的他。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