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律》
楔子
“死因到底是什么?”一个家属质问道。
这是一起信访案件。
其实金子并不喜欢出堪信访案件,但自从公安部门提出了大接访之后,除了答疑解惑,查究冤情也成了法医必须承担的责任。所幸在大批的信访案件中,金子遇到的冤案还是极少的。除了解剖尸体之外,让金子感到振奋的,无疑就是破案的成就感了。
“听说是失血性休克,可当初在现场并没有看到过量的血液呀......”家属的质疑声将神思游离的金子拉回现实。
“不是失血性休克!”金子抬头望了家属一眼,淡淡的应道。
金子,全名金璎珞,是医学院法医学专业毕业的高材生,现任省公安厅主检法医师。
一张精致姣美的容颜掩在口罩后面,只露出一双冥黑深邃的眼睛。许是长期面对冰冷尸体的原因,她眼中的神采沉沉的,没有一丝波澜。
死者是一名七十岁的农村老太太,有三个子女,却没有人愿意赡养,一个人鳏寡孤独,拿着低保,过着艰苦的生活。一个月前的清晨,被同村的村民发现死在自家门前,浑身衣衫褴褛。经勘查,老太太身上破碎的衣裳上有几处上面有黏附了狗毛的血迹,勘查员之后对村里的狼狗进行了取证,最后在一户人家的两条狼狗嘴里找到了老太太的dna。
案件看似很简单,但家属却提出了上访复查申请。
金子穿着解剖服,取过镊子夹了一块纱布擦拭了尸体上的创口,说道:“你们看,这里创口都非常浅,基本上只是伤及真皮层和皮下组织。但是伤口的创面很大,尽管表皮血管不丰富,出血量不大,但是神经却是很丰富的,这么大的创面,足以导致严重的疼痛,所以,死者应该是创伤性,疼痛性休克而亡的。”
“你是说我妈是被狗咬死的?狗能咬死人?”家属似乎不相信这样的答案。
金子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戴着手套的手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伤口说道:“创口周围都有条状擦伤,所有表皮断面都有撕裂的痕迹,这是典型的动物咬伤。尸体上下除了这些伤痕之外,并无其他的损伤,不是咬死的又是什么?”
家属讪讪的闭了嘴,沉吟了半晌之后又不依不饶的纠缠道:“那,那政府监管不力,不该负点责任吗?”
金子沉着脸,一边吩咐着身边的实习法医将尸体缝合,一边脱下手套和解剖服,应道:“这些不是我们可以管的。”
消毒之后,金子走出解剖室。
顺着长廊一路走去,皆有人笑着与之打招呼,可见金子在法医学院的人缘很不错。一米六八的个子,白皙精致的容颜,匀称窈窕的身材,高资历,高表现,年仅二十七岁的金子已经是叱咤法医界的法医之花,只不过或许是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所以迄今为止,她在女光棍行列中的地位,依然妥妥的。
其实金子只有在工作的时候才会板着脸,一副刻板认真的样子,那是因为她觉得肃穆才是对死者的尊重!下了班之后的她,也是一个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正常女孩,喜欢跟同事聚聚餐,喝喝小酒,唱唱歌什么的,缓解一下工作上的压力。
回到办公室整理验尸报告,金子不由叹了一口气,这些家属,全然没有理会他们母亲生前遭受了多大的痛苦,他们更在意的是政府应该承担多少责任,应该赔多一些钱,这样不孝的子女,让金子心中感到非常不快。
喝了一口茶之后,她埋头整理报告。
法医学院外,天开始阴沉起来,颇有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味道,想来,一场暴风雨即将袭来。
果然,不久之后,铜钱大的雨点从天而降,狠狠的拍在地上,发出啪啪的响声。
金子将报告打印出来签名盖章之后,抬起头才发现外面竟下起了大雨。
天地间仿佛挂起来一串串的珠帘,雨滴在窗前溅起一层白蒙蒙的雾,宛如飘渺的素纱。而此时,办公室的电话铃也响了起来,金子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拿起电话。
“金法医,市中心玻丽广场附近发生了一起命案,初步估计是车祸,但具体情况,有待你来勘查,请迅速赶到现场!”
电话那边传来了交警大队李队长的声音。
“好,我现在马上过去!”金子放下电话后,提起勘查箱就往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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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异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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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已经记不得自己在这个陌生之地孤零零的飘荡了多久了......
她记不起自己是如何死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死。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冒着风雨出法学院的路上,那天接到警报,市中心有命案发生,她作为一名当值法医,当然得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勘查死者的死因。金子感到自己死得莫名其妙,记忆中的自己似乎并没有摔倒,也没有被雷劈到,就无缘无故的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金子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内心的感受,“事莫大于人命,罪大莫于死刑,杀人者抵法故无恕,施刑失当心则难安,故成指定狱全凭死伤检验。倘检验不真,死者之冤未雪,生者之冤又成,因一命而杀两命数命,仇报相循惨何底止。”从从事法医这一职业以来,她一直秉承着这样的理念,立志要成为一名维护人间正义的女法医。
可现在,她经过多年努力的成果,她完全一片坦途的前程,在她27岁这黄金一般的年龄戛然而止,就此匆匆落下帷幕。
自己的双亲知道了女儿的死讯后,该如何伤痛呢?见证了无数生命的消逝,也见证了无数白发人送黑发人悲剧的金子,思及此,心不由再一次狠狠地抽痛起来。
遥远的声音一直缭绕在耳际:金子......金子......
那如泉水一般清澈的声音带着深不可诉的复杂情感,似召唤,似期待,让金子的心仿佛被车碾压过一样,撕裂般的疼痛着......
金子带着一丝恐慌,灵魂徘徊在同一个地方,不敢走远,这是黑白无常要来带自己去阴间了么?
可那泅泅缭绕的声音却越来越近,金子的灵魂循着声音而去,一直走,一直走,直到有一阵缭绕着烟雾的狂风扫拂而过后,金子已经身处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了。
开始时,金子以为自己被带到了片场,飘荡了一圈之后,她彻底的推翻了自己的猜想,这里古色古香的街道建筑,百姓的言谈衣着,都在明确的告诉她,这里是古代,是一个活色生香的古代王朝。
金子刚到此地时,心中兴奋不已。怎么自己没有被带到地府,反而跑到古代来了?
也好,自己如今可是一副魂魄,来去自由,行动方便,不如就留下来去见证一下历史,这倒不失为一件美事。
只是金子还来不及窃喜,就彻底抑郁了此朝代被架空。
天呐,这到底是咋回事嘛?金子在这个陌生朝代飘泊了三天后就彻底懊丧了。人家穿越不是王子就是公主,吃香的喝辣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再不济也会是一个少爷小姐,出门在外有小厮丫鬟伺候啥的,可怜自己被无原无故的带到这里,却连一个可以寄宿的身体都没有。
难道自己就这样孤零零的在这个陌生的朝代做孤魂野鬼?不,她金子在法医院,好歹也是当别人师傅的人了,轻易地放弃自己,还不得被那群实习小法医笑死?这可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既然阎王现在都不收她,那她就要靠自己的努力,尽量在这个时空生存下来。
对,她要生存下来。那么她就必须要借尸还魂了。
打定主意,金子开始寻找适合自己的宿主。
她走街串巷,几番艰辛之后才在城中寻找着适合自己的年轻新死女尸,直直的飘入她的身体,可自己的灵魂无论怎样也无法与她融合。金子不由翻了一下白眼,暗自抑郁道:我作为一个魂穿者,我容易吗我?
接下来的几天,金子再也顾不得刚死的尸体是老叟还是孩童了,只要见到,就无一错过,可偏偏所有的尸体都排斥她。这让金子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折感,她绝望了,不再想着借尸还魂,不再想着在这个时空重生的事情。既然自己是轻飘飘的魂魄,那么她想要去哪里见识,就去哪里吧,顺便看看,这个架空的朝代是怎样的。
不知道多少个日夜过去了,金子终于冷静下来,以局外人的身份真正的去了解这个时空的朝代。怎么有点像小说中yy的情节呀?金子不由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真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梦醒了,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
可是,这可能么?
金子短短几日就了解到了一些主要的信息。笑话,她可是现代女法医,胆大心细,主要问题一手抓的那种,从无错漏,虽然自己作为一个魂魄,无法与人交流,更别说直接抓个人来问了,所有获悉的信息都是通过酒馆茶寮,百姓街谈加上自己的推理得知的。
这个朝代是胤朝,开国不久,现在的皇帝是第四代英宗,第一代始祖皇帝和二代太宗皇帝是在马背上打的天下,第三代宪宗皇帝是当今英宗皇帝的哥哥,十八年前因为出征鞑靼战事不利而被俘,至今依旧被扣押在鞑靼不得归,鉴于国不可一日无主,是而太后联合朝中的重臣,将小儿子英宗扶上了宝座,登上大宝,已有十几余年。
金子她现在所处的地方是离京城十万八千里远的州府,叫仙居府。这个州府统辖下有两个县,桃源县和庵埠县。此刻金子的灵魂身处于桃源县。
刚听到这些地名的时候,金子不由狂笑了一把,这都什么跟什么呀?仙居府?桃源县和庵埠县?晕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到了天界了呢。
这天,金子又无所事事的随处飘荡着,路过一处宅邸时,她身上仿佛被一束暖阳笼罩一般,这是成为孤魂后从未有过的感受。金子不由惊诧的瞟了那个门匾一眼金府!
耳边又传来了如泉水般召唤的声音:金子......金子......
声音是从里面传来的?金子刚想要进去看一眼,一个身穿粗布袄裙的仆妇从宅子内冲了出来,差点将金子撞个魂飞魄散。
你妹,赶着去投胎呀?
金子忍不住开口咒骂,虽然她知道这个女子无法听到。
“跑那么快,赶着去投胎呀?”一个尖刻的声音在宅子门口传来。
丫的,偷我台词,金子不由腹诽。
回头一看,一个略微丰盈的中年女子,徐徐朝内而来,一面用香帕轻轻的压着鼻翼间的脂粉,一双凤眸却是毫不客气的狠狠剜了跪在地上的磕头请罪的仆妇一眼。
金子第一次看到穿得如此金贵的古代贵妇,不由从头到尾细细的打量了一遍,一面发出啧啧的赞叹。
妇人年龄约莫三十五六左右,面相琼秀,眉眼开阔,唇红齿白,黑发盘成一个圆髻,头上攒着两支莹润通透的玉簪,鬓角斜斜的插着一朵新鲜的牡丹,简单而不俗艳。在金子的眼中,她绝对算得上是一枚风韵成熟的古典贵妇,不必细想也知道年轻时候的她,必是一个迷倒万千少男的主儿。杏粉色的直裾内衬长裙,外搭一件天青色的褙子,上面用银色丝线细细勾勒而出的花纹栩栩如生,精致的刺绣工艺让金子不由咂舌。
金子刚想伸手去抚触一下这件古代精品时,这个美貌的贵妇不疾不徐的开口了。
“何事如此慌张?”
“回夫人,娘子怕是不大好了,老奴想去给娘子请个大夫来瞧瞧,刚才一时紧张,才会不察冲撞了夫人,还请夫人恕罪!”说完,额头又贴地磕了一下。
金子愣愣的看着这一幕,这古代的人还真是尊卑明显呀,动不动就下跪磕头的,真让人受不了。
“哦?哼,又是那个不祥人,这个月都闹了几次病危了,每次都是吓得老爷出了一身汗,到最后还不是没事?”贵妇人冷哼了一声,一脸的不在乎。
哇,这刚才还觉得这女人长得美的金子在听了这句话后,所有的好感随即烟消云散了。金子一直认为:内在美,才是真的美!看着面前这张冷笑无情的嘴脸,金子暗自分析道:这女人一定是个后娘,那个被她称之为不祥人的娘子,一定是那个老爷的前任生的。
“既然三娘,病危了,那就去请大夫过来瞧瞧吧,免得老爷一会儿下了衙门,又着急得肝疼!”贵妇嘴角一抽,丢下这句话后便抬脚步入宅邸,身后跟着一大群的丫鬟,手上皆捧着一些绫罗绸缎,胭脂水粉啥的,估计是刚刚上街血拼回来。
刚刚那仆妇得了允许,开心的掉下泪来,朝贵妇远去的背影磕了一头,便拔腿朝人潮拥挤的大街跑去。
金子看完这一幕,心中竟对那个不曾谋面的金三娘疼惜起来。耳边又一次传来更加悲痛的呼唤:金子...金子...
金子忽然有种想要大哭的冲动,她轻轻的飘入金府循着那个声音所在的方向而去。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第二章重生
金子飘进大门后无暇留意这座古色古香的精致宅邸,那个召唤的声音越来越近,她急急的绕过一处小跨院,又穿过了几个月洞门,才在一个过道的尽头停了下来。
这里是整座府邸最偏僻的所在。
“金子......金子......那抹飘渺的声音是从这扇雕花木门内传出来的,这声音就像一股暖流,让她游荡已久的身体有了活着的感觉。
金子从门缝中穿了进去,房间不大,有精致的雕花窗户,但屋内的摆设极其简单,小小的落地梳妆台上只有一个铜镜和一把羊角梳,除此之外,只有一个单门楠木衣柜和一张圆形的小桌,桌上放着青花瓷坯的茶壶和水杯。金子缓缓靠近,才看到在垂着白色帷幔的内屋里隐隐躺着一个人。
纤瘦的身躯像小虾米那样蜷缩着,水蓝色的儒裙就像罩在她的身上一样,完全的不合体。金子看不到她的面容,但她已经猜出了床上躺着的女子的身份贵妇口中的不祥人,这座宅邸的金家三娘子!
金子飘了过去在床边坐了下来,她看到床上躺着的金三娘显然有些不对劲儿,苍白的面容透着潮红,呼吸急促,是发烧了,而且看样子还挺严重的。
金子着急的在屋中飘来荡去,她什么也帮不了,只希望刚刚的那个仆妇可以尽快的请来大夫。
在金子看到这个三娘子的第一眼开始,她就决定要留下来守护她,不为别的,只为了那一抹久违了的温暖。
床上之人缓缓的转过身来,幽幽的睁开双眼,眼神透着空洞之感。金子紧紧的盯着她,只觉得眼前之人除了一种病态的孱弱之外,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古典美人。
鹅蛋脸,杏眼,精致的五官,小巧笔挺的鼻梁,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黛玉!金子脑中突然出现这个名字,没错,这三娘子就像红楼梦中的病美人黛玉!
虽然她的眼神有些空洞,但那双眼珠子却是极美的,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嘿,你好!”金子礼貌的朝金三娘打了一声招呼,虽然知道她一定听不到。
金三娘空洞的目光落在金子身上,微微一笑,金子只觉得有些恍惚,她,在对着自己笑?
她刚刚还毫无焦距的眼神此刻却如碧波般清澈,洋溢着淡淡的温馨,嘴角的弧度似月牙般完美,金子觉得,这是天使的微笑。
“我等你来,等了很久了!”金三娘开口说道,她的声音许是因为长期没有说话的缘故而略显沙哑。
金子震惊之余,只有错愕,“你看得到我?”
金三娘点头。
“那......那你不害怕我吗?我是魂魄呀!”金子强调道。她心想若是自己看到一个鬼魂突然出现在面前,早就吓死了,哪还能这样淡定自若。
金三娘摇了摇头,她琥珀色的眸子紧紧的凝着金子,坐起身子,光着一双脚丫垂在床前晃荡着,“你来了,我也该走了!”
“走?你要走去哪里?额,你刚刚说等我来,是什么意思?”金子一脸的惊讶。
金三娘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站了起来,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闪着夺人的亮光,朝金子所在的方向走去。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飘荡吧,金子捂着嘴巴,看到金三娘的魂魄离了实体,来到她的身边。金子怔怔地与她对视了半晌,只觉得被这双彷如黑夜里发光的宝石般的瞳眸,照得眩晕!
金三娘拉着金子到床边看着自己的躯体,说道:“金子以后替璎珞照顾好爹爹可好?”
金子怔怔不知所以,只是下意识的点头应好。金三娘看着金子甜甜一笑,这样的笑,在孱弱苍白的面孔上却是那样的绚烂耀眼,金子看着金三娘那双闪着琥珀色光泽的双眸微微出神,那双眼睛仿佛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一般,将人紧紧的吸附进去。
金子还沉浸在金三娘的微笑里,身体猝不及防的一震,是金三娘推了她一把。金子就这样跌倒在床榻上三娘子的躯体内。一道银色的光芒在眼前闪过,将金子紧紧的套住,她拼命的挣扎着,呼唤着:“金三娘......”
金三娘无动于衷的看着挣扎的金子,淡淡道:“这身子本就是你的!你来了,我自是该走了的。”
金子睁大眼睛,看着三娘子的魂魄穿过木门,飘了出去,而她终于还是被那银色的光芒紧紧的缚住,越收越紧,眼前突然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金子再一次睁开眼睛时,脑中一片混沌。她发现自己仍然躺在三娘子的床上,金三娘推自己的那一幕在眼前重现,她急忙从床上弹坐起来,这一动作刚做完,金子便知道此刻的她已然有了实体,再也不是轻飘飘的魂魄了。
她呆坐在床边良久,无法接受自己在金三娘身上重生的现实。自己占据了她的身子,那她又去了哪里?
脑袋涨得生疼,有许许多多的画面在她脑海中闪过,画面中的女子是这具身子的原主,也就是金三娘。
她,是金府嫡女,闺名璎珞,与金子倒是同名同姓。在家排行第三,人称三娘,父亲是桃源县的县官,母亲刘氏,乃是大族之后,在生金三娘时难产,落下了病根,在三娘子四岁那年便撒手人寰。而金三娘从小病弱,疾病缠身,因为其母刘氏难产,导致产程过长,先天有些不足。在母亲走后,金三娘被冠上了不祥人的称号,说她克死生母,是而,连她一母同胞的哥哥都讨厌她,父亲虽然没有厌弃三娘,但每每看到这张酷似刘氏的面孔和瞳眸,便想起了自己挚爱的妻子,悲伤不已,久而久之,便将金三娘置于府中偏僻的一隅,只打发了从小照顾金三娘的乳母桩妈妈和一个小婢女笑笑伺候着。
父亲公务繁忙,鲜少来看金三娘,但金子知道,这个父亲还是挺关心三娘子的,从之前继室林氏那句‘老爷又着急得肝疼’,金子就能看得出来。额,想起那个贵妇人时,金子的脑中便下意识的浮起林氏这两个字,还有一些关于这个继室平日的挖苦和刻薄的嘴脸出现,金子晓得,这应该是金三娘原先的记忆吧。
不知过了多久,金子恍惚听到门外传来了细碎的说话声和急促的脚步声。
她忙躺回床上,闭上眼睛。
木门推开的瞬间,一股苦涩的药香味儿飘了进来。
金子身子绷得紧紧的,心突突的跳着,就像有一头小鹿在乱撞。就是第一次上手术台解剖尸体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紧张过。
“桩妈妈,璎珞还是没有醒过来么?”外屋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沉稳之余略带担忧。
“回老爷,自从大夫来看过之后,娘子还是没有醒过来。已经两天了,这烧是退了,却还不见转醒。”金子听出了这声音的主人,正是那天在金府门口急着去请大夫而冲撞了贵妇人的仆妇,心中有一阵亲切之感,这是金三娘的乳母,桩妈妈。
微微侧首,偷偷的往外屋的方向瞄了一眼,只见那二人正往里屋走来,吓得金子马上又闭上了眼睛。
金子感觉有一双大手覆在额头上,颤颤的呼唤道:“璎珞......”
“老爷,奴婢知道衙门里的公务繁忙,老爷您也是无暇分身,可娘子她......奴婢盼着您能多来看看,就是看一眼也好!”桩妈妈哽声说着,伸手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水。
中年男子脸上带着愧疚,点了点头,在床边坐下,拉着金子的手,对着双目紧闭的金子说道:“璎珞,爹爹公务繁忙,没能照顾好你,是爹爹失职。爹爹已经失去了你娘,再也无法承受失去你的伤痛,你一定要好好的养着身子,知道么?这一次能从鬼门关里将你拉回来,爹爹突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我的璎珞可以好好的!”
听着这话,金子觉得心中一片酸涩。天下的父母皆是如此吧?不管如何都希望自己的子女可以好好的生活着......他若是知道金三娘已经死了,眼前的并不是他女儿,该有多难过呢?又想到了失去自己的父母,金子就抑制不住的落下泪来。老爸老妈,你们一定要好好的保重身体,好好的生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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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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桩妈妈眼尖,看到了金子眼角垂下的泪滴和微微抽搐的唇角,惊呼道:“醒了,醒了,老爷,娘子醒了!”
“璎珞......璎珞,闺女,你终于醒了?”耳边传来中年男子的呼唤声。
金子知道自己既然已经重生了,便要做好去面对一切的准备和觉悟。她幽幽睁开双眼,侧首,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穿着铁锈红圆领直裾官袍的中年男子,他便是金三娘的父亲金元。金元今年已经四十有三,他白净的面容上留着一字胡,鼻梁高挺,眉眼清明,眼尾有几条细长的鱼尾纹,挽着古代男子的发髻,攒着一支碧绿通透的玉簪。
金子的脑海中顿时条件发射的出现了父亲这个词,对父爱,金三娘一直渴望着......
金子怔怔的看着他,没有说话。而眼前的父亲也没有丝毫的奇怪之感,只是笑着握住金子的手,哽声问道:“璎珞,丫头,饿了么?”
金子点点头,还真是饿了。
桩妈妈立即笑着小跑出去,一边说道:“奴婢这就去准备吃的!”
金子低头看着自己被握在父亲掌心中的小手,带着暖暖的体温,一股温暖的感觉在全身流窜着。金子想起了金三娘临走时的嘱咐,要帮她好好的照顾爹爹!在她身上重生的这一刻,金子决定要履行对金三娘的承诺,将她的爹爹当做自己的父亲,好好的孝顺他。
金子抬眸,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有盈盈灼亮的光芒在眼底流连,伸手覆住父亲的大手,笑道:“父亲,我没事了!”
话音刚落,金子的父亲猛然一怔,浑身就像被雷电击中一般,不可置信,难掩激动......薄薄的嘴唇张合着,说不出话来,眼角的一片湿润。
他没有听错吧?璎珞开口说话了?从确诊患有孤独症以来,便不曾开口说话的女儿,见了自己神情呆滞犹如木偶的女儿,如今竟然又一次说话了?那双空洞的眼睛,如今只余盈亮的光彩,虽然身体、气色依旧是孱弱的,但他的璎珞,较之以往,却是判若两人。
见女儿肯开口说话,病情似乎也有好转的迹象,金元喜不胜收,全然没有怀疑这到底是不是有些不正常,心中只道是神佛开眼保佑,让自己的女儿神智清明了起来。他拉着金子的手不断的嘘寒问暖,金子心下感动,唯有眼泪涟涟。奈何金三娘的这具身子真是久病孱弱,没有说几句话,便已经是气喘吁吁,精神不济了。
金元扶着金子躺好,招呼着在外间守着的婢女笑笑进来,嘱咐着她要好生的照看着金子,笑笑连忙鞠躬应下。
“老爷,张师爷回来了,正在衙门正堂等着您!”一个低低的声音从外间的门口处传来,金子晓得此人,正是府中的管家,何田。
金元朝外面望了一眼,沉声应道:“知道了!”随后,他垂眸看着金子,露出一抹慈爱的笑容,说道:“璎珞,爹爹还有公务要处理,你要好好吃饭,乖乖吃药,知道么?”
金子笑了笑,点头应道:“儿晓得!”
金元将金子身上盖着的被子掖了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便起身往外面走去。
一旁的笑笑刚刚在外间听到了娘子和老爷的对话,已经震惊得不行,一双黑黝黝的眼珠子一直在金子身上打转。自己从小就跟在娘子身边,随着娘子一起长大。娘子从四岁之后,便不再言语,请了好些郎中来瞧,都说娘子是先天不足,患了孤独症,尽管老爷严禁府中人私下嚼舌头议论娘子,更不许风传娘子是不祥人之事,但全府上下,乃至整个桃源县,谁人不知道金府有个不会说话的呆儿?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了的娘子,却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金子作为一名法医,细腻的心思和高度的警觉性是必不可少的,自然也留意到了笑笑满是迷惑和探究的眼神。金子对人体的结构再熟悉不过,根据手掌的大小、皮肤的状态以及骨骼特点,便可以判断出这个小婢女笑笑跟金三娘的年纪差不多,应该也是只有十六七岁。
“笑笑!”金子咧嘴笑唤道,眼眸中充满亲切之感,在记忆中,笑笑对金三娘可谓尽心尽力,桩妈妈忙着操持小院中的庶务,洒扫,煮饭,很少时间在身边陪伴着金三娘,最多时间与自己相处的,便是眼前这个小婢女笑笑。
“娘子?”笑笑又惊又喜,一个箭步走到床前,跪在踏板上,紧紧的握住金子的手,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下来,嘤嘤哭道:“娘子,原来你是会说话的,可为何,为何这些年都......呜呜,这下好了,只要娘子你好好的调理身体,一定会好起来的!”
笑笑粗布袄裙的袖子摩擦着金子白皙瘦弱的手腕,微微有些扎人,但衣料中散发出来的淡淡的皂角味儿却让金子心中感到一阵温暖,她伸手擦拭着笑笑脸上的泪痕,应道:“这些年,累了你和桩妈妈了......我答应你们,一定会好好的养身体,好起来的!”
“嗯!”笑笑点点头,哽咽道。
而外间端着饭菜进来的桩妈妈看到这一幕时,也是老泪纵横,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老爷,他说娘子开口说话了,她如何也不相信呀,她是奶大娘子的乳母,娘子在她心目中,就像自己的孩子那般。这些年,娘子就像没有魂魄一般的活着,她痛苦纠结,天天祈祷着上苍能够听到自己的心声,保佑娘子神智清明。娘子她只是在夫人走后,才封闭自己,不再开口说话而已,她不是那些人口中的不祥人,不是,至少,在她心里,从来都不是......
这下好了,娘子,终于清醒过来了,她不会再像行尸走肉那样过活了,呜呜......夫人,您在天有灵,看到了么?
桩妈妈泪如雨下,她这是喜极而泣呀。老天终于开眼了,她也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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馨容院,是林氏的起居室,位于金府东面的正房大院。院内亭台水榭,抄手回廊配备耳房,建筑风格充满江南烟雨的味道,是整座金府中最精致典雅的所在。
一个身穿墨绿色直裾长裙,外搭杏色褙子的仆妇绕过一条长长的抄手回廊,经过院中的假山和水榭后,闪身进入馨容院。
廊下有婢子朝她欠了欠身,唤了一声冯妈妈后便殷勤的打起帘子让她进去。
冯妈妈脱下脚上的木屐走进室内,一股淡淡的沉香味儿迎面而来,她驻足探头看了东厢的内室一眼,隐隐约约见内室的熏香炉中升腾着一股袅袅白烟,碧绿色的小玉珠隔帘微微晃动间,从内室走出一个身穿红色婢子服侍的丫头,此人正是林氏身边贴身伺候的一等大丫鬟青黛。
冯妈妈是林氏最为得力和倚重的心腹,帮她掌管着内院中的采办和出纳钱银,青黛在她面前自然是不敢托大的。她堆着笑脸,迎了上来,朝冯妈妈欠了欠身,施礼问好。
冯妈妈也是笑脸迎人,问道:“夫人可还在午睡?”
“夫人才刚刚醒了一刻,妈妈进去吧!”青黛笑道。
冯妈妈抿了抿嘴,点头迈步,掀开隔帘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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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金府
东厢内室之内,林氏正斜倚在矮榻上意态雍容的喝着清茶,她面容姣好,珠圆玉润,穿着家常的淡紫色缎边圆领对襟衫,白色的雪缎稠裙,燕尾发髻上只有一支泛着红色光泽的玛瑙簪子,并无其他的环钗,衣裳的扣结许是因为午觉的缘故而微微有些松散,露出胸前一大片的白皙,再加上此刻她慵懒的姿态,实是有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冯妈妈轻唤了一声夫人后便走上前,欠了欠身子,在林氏矮榻下的蒲团上跽坐下来。
“怎么说?”林氏抿了一口茶水后抬眸望着冯妈妈问道。
“夫人!说是活过来了!”冯妈妈应道。
林氏冷哼一声,伸手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续道:“我就说嘛,这个月都闹几回了,怎么就没一次是死成的?这么个病怏怏的不祥人在府中拖着,看着都晦气!”
冯妈妈身为林氏身边的人,又怎会不知道林氏骨子里有多么不喜清风苑的那位,只是如今那位主儿可不止是没死成那么简单了,不知道夫人知晓后,又会是何种反应。
“有什么话便直说吧,你知道我最见不得人吞吞吐吐的模样!”林氏察觉了冯妈妈的欲言又止,遂开口说道。
冯妈妈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冲林氏应了一声是,便开口道:“今儿个听说三娘子不止是活过来了,还奇迹般的开口说话了!”
林氏闻言,猛然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冯妈妈,似乎想从她的面容上看出个四五六来,无法置信的问道:“此话当真?”
“不敢欺瞒夫人,今儿个阿桩亲自到奴婢这里领了这个月的份例,底下有几个素日里与她来往的人随口问了一下三娘子的病情,阿桩脸上那抑制不住的激动表情,想来,绝不会有假。只是不曾想到这场大病,竟让一个十余年没开口说过话的人,彻底活过来了!”冯妈妈面色如常,心中却也难掩波澜。
一声清脆的破碎声在内室中响起,青花瓷茶杯在木地板上裂成碎片,温热的茶水喷溅在冯妈妈的手背上,她面色从容,忙俯首在地,恳求道:“夫人息怒呀!”
林氏胸膛剧烈起伏,气息不甚平稳,她伸出纤长的手指,指着冯妈妈,咬牙说道:“你速速去查清楚,别听风就是雨的,以为我好糊弄!”
冯妈妈见林氏是真动了怒,忙肃然应下。
刚要起身,便见外头青黛迈着碎步走了进来,朝林氏说道:“夫人,阿郎过来了!”
听到阿郎这两个字,林氏前一秒还怒意汹汹的面容顿时换上了一副慈爱的笑容,她忙坐正身子,整理了一下云鬓衣裳,而冯妈妈也细心体贴的在她身后垫上一个引枕。
“快让他进来吧!”林氏吩咐道。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穿着烟青色圆领直裾儒服,头戴黑色璞头的俊雅男子款款走进来,他约莫二十上下,肤色古铜,身高七尺六左右,面容清隽,鼻梁高挺,眉眼狭长,看上去精神奕奕,英气逼人。
“孩儿见过母亲!”男子进入内室后,在蒲团上跪坐下,俯身施了一礼。
“钦哥儿何时回来的?”林氏笑了笑,难掩激动问道。
金昊钦整容坐好,正待回话,眸光扫过木制地板上的瓷器碎片,皱眉问道:“母亲因何生气?”
林氏嘴角微微一抽,冯妈妈却是笑着上前拾起碎片,一面道:“阿郎莫怪,刚刚是老奴不慎打翻了茶杯,还不及收拾,阿郎便过来了。”
冯妈妈将碎片拾綴好之后,便欠身退了下去。
“原来是如此!”金昊钦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林氏身上,“儿刚好办完公事,路经桃源县,便顺道回家看看母亲,三日后,儿便动身回州府。”
林氏伸手轻轻的抚了一下金昊钦的脸颊,颇为心疼的嗔道:“钦哥儿这次看着瘦了呢,公务要忙,但再忙也要记得定时吃饭,莫要熬坏了身子!”
金昊钦忙应好,问了林氏近来的身体状况如何,又问了父亲衙门里的公务是否顺利,府中的兄弟姐妹如何,唯独漏了清风苑的那位。一番寒暄后,林氏留了儿子在东厢用膳,命青黛下去摆饭,母子之间和乐融融,若是不知实情的人,一定会以为他们是骨肉相连的嫡亲母子。
而事实上,金昊钦与清风苑中的金璎珞,才是嫡嫡亲的,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其母刘氏病故之后,年仅七岁的金昊钦便由当时的侍妾林氏抚养长大。林氏在其小时候便常常怨叹自己的姐姐有如何的不幸,若非生了一个不祥的克星,姐姐刘氏又如何会如此早亡,撇下年幼孤苦的昊钦?长期的洗脑灌输,让金昊钦非常讨厌自己的妹妹,他也认为母亲是被她克死的,因此,从小到大,他都对这个患上孤独症的嫡亲妹妹没有一丝好感,就连过问一声,都懒得问。
用完膳后,林氏叠坐在矮榻上,接过青黛递上来的清茶漱口。
“你父亲这些天衙门里的事务颇忙,待他回来后,再去请安吧!”
“是!”金昊钦恭敬应道。
林氏嘴角含着笑,看着金昊钦说道:“三娘这个月......闹了几次病危!”
闹?
闹病危?那也就是根本没有病危吧!
金昊钦眸子微转,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哦!”
在没有确认金璎珞是否真的开口说话,林氏并没有打算提及此事,她只是含着笑,似是漫不经心般问道:“可要去看看妹妹?”
这一声妹妹,金昊钦自然知道林氏问的是谁。
“不了......”金昊钦淡淡的应道。
话音未完,便听得外屋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阿兄真坏,悄悄回来了却只来陪母亲说话,竟连自己妹妹都不打一声招呼!”
金昊钦和林氏相视一眼,不由同时摇了摇头。
青玉珠帘一阵晃动,便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掠了进来。少女身穿橘红色齐胸儒裙,外面罩着一件透明的薄绡对襟半臂,其上绣着针脚细密的海棠花,挽着双环垂挂髻,髻上点缀着两支做工精巧,栩栩如生的蝴蝶钗,生得明眸皓齿,俏丽明媚。她便是金府的四娘,林氏的亲女儿。
林氏生了两女,大女儿金二娘绮缳芳龄十八,去年已出阁嫁作人妇,夫婿家是仙居府富甲一方的漕运大族,李氏。
小女儿四娘金妍珠年方十五,林氏颇为溺爱,养成了如今一副伶牙俐齿,俏皮刁蛮的模样。
“你呀,成天咋咋呼呼的,半点儿女儿家该有的矜持都没有,让母亲真是担心!”林氏伸手指了指小女儿,虽是嗔怪,但脸上却是漾满宠溺。
金妍珠却是不理林氏的责骂,在金昊钦身边坐下,攥着兄长的袖子撒娇道:“阿兄,你回来住几天?明日可否陪四娘去外面玩?”
“好啊,四娘想去哪里?阿兄就回来三天,所以,只能陪四娘出去一次,还要去拜访一下好友,估计时间会很赶!”金昊钦露出白净整齐的牙齿笑道。
胤朝的民风有些类似于唐朝,因此,民风开放,女子与男子同行上街,也是不足为奇的。
“哦,这样啊,那阿兄不是要去拜访你的好友辰郎君么?四娘想跟着阿兄一起去,这样,阿兄既拜访了辰郎君,又陪了四娘,岂不是一举两得?”金妍珠嘟囔道。
“胡闹!”林氏见女儿如此提议,不由皱眉开声阻止。
“你阿兄拜访好友,你一个女儿家跟着去,成何体统?”林氏训斥完金妍珠后望向金昊钦,笑道:“钦哥儿别听你妹妹胡搅蛮缠,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金昊钦含笑应了一声是,垂在矮几下的手却微微的拍了拍金妍珠的手背,此举令意态阑珊的金妍珠眼中顿时又燃起了一丝光彩。
嘿嘿,阿兄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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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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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桩妈妈和笑笑的伺候下,金子喝了一些小米粥和一碗苦涩的药汁后,便沉沉的睡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长时间,金子再一次醒过来时,还未睁开双眼,便能感觉到一股融融的暖意。
金子抬眼,看着透过楠木雕花窗户投射进来的阳光,只觉得头脑还有些发蒙。
这金三娘的身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弱呀,敢情,这一觉竟然从昨儿个下午一直睡到了现在?
金子挣扎想要起身,笑笑刚好从外屋进来,见状,忙蹬蹬跑过来,一把扶住金子,一边惊呼道:“娘子!娘子!”
金子抬眸看了笑笑一眼,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在阳光下宛若一泓流动的清泉,清澈而灼亮,只是她的面孔依旧苍白,掩在刺目的融光里,白得毫无杂质,近乎透明,却美得让笑笑目炫。
娘子好美!笑笑不由内心赞道。
若是以前的娘子是一个宛若无魂的呆美人,那么,这一刻眼前看到的,就是一个灵韵动人,活色生香的病美人......
“笑笑......”金子轻声唤道,这声音比起昨天刚醒时,倒是恢复了些许力气。
笑笑扶住金子的身子,将一个引枕放到金子的后腰,应道:“笑笑在呢,刚刚在外头为娘子熬药,却忘了将房里的幕帘拉上,不然,娘子兴许还能再多睡一会儿。”
金子探头,眯着眼睛望向窗外,透过楠木窗户的缝隙,隐隐看到外面的一片明媚阳光,心中顿时觉得一阵温暖。她当了那么长时间的游魂,如今,最渴望的便是那一抹温暖了。
“外头出太阳了......笑笑,扶着我出去坐坐吧!”金子侧首看着笑笑,吩咐道。
笑笑微微一愣,瞬即眼眶泛红。娘子从来不愿出门的,多少年来一直缠绵病榻,连这房门都不曾踏出一步,如今,却主动提出要出去坐坐,怎能不让她震惊?
只是娘子这身子,能出去么?
笑笑不由对金子说出了自己担忧,金子一听,反倒笑了:“我若不出去呼吸新鲜空气,不去晒晒太阳,这病如何能好得快呢?”
这一方面是关于养生的常识,一方面是金子的天性使然,她在现代的时候,每天工作都非常的忙碌,出堪,解剖,验尸,写报告,一刻都忙个不停,又因着法医的工作性质,有时候就连周末都没有畅快的休息过,一通电话,便要投身工作。是而,若让她还依着金三娘原先的生活轨迹在这宅邸生存着,那是断然不可能的事儿。
笑笑听金子如此说,便爽利的应了下来,转身从衣柜中取出一件锦缎斗篷给娘子披上,这才小心翼翼的扶着金子到院子里。
一踏出房门,便有一股混合着泥土气息和草木芬芳的气味迎面扑来。
那日金子循声匆匆而来,竟不曾察觉这个小院里竟然有如此多的花草,花圃打理得极好,却不是一般女儿家屋院中栽种的仅供欣赏的妍丽花品,而是一些颇具药用价值的花草:像合欢花,凌霄花,厚朴花,绿萼梅等......
在花圃的一侧,还有一小片打理得整整齐齐的田圃,栽种着一些常见的草药。院子东南角落里临墙搭着一个木棚,上面夜交藤和金银花互相交缠着,绿色间点缀着黄白花瓣的藤蔓将之满满覆盖,长势喜人。
金子看着院中的景物,嘴角微微一勾,深深吸了一口气。
冷冽而清新的空气灌入心肺,却让她精神不由一振!
院中有一张刚刚摆好的美人榻,笑笑扶着金子过去坐好。
金子靠在榻上,感受着阳光穿透了她冰冷白皙的皮肤进入她的体内,在她的四肢百骸间游走,这就是一种活着的感觉呀。
笑笑帮金子把斗篷掖好,便静静的站在一旁陪伴着,虽然院中的庶务还没有做好,但她现在依然不放心让金子一个病弱之人独处。
金子闭着眼睛,在脑海中搜寻着关于金三娘的记忆。除却金元,林氏,身边伺候的桩妈妈,笑笑和自己的兄弟姐妹之外,金三娘几乎对这个朝代的一些重要时事全无概念,甚至对于自己的生母刘氏,也只是隐隐有个模糊的印象而已。哎,这个金三娘对大胤朝的了解,实是比自己这个初来乍到的游魂还要少呢。
颓然叹了一口气,也是,金三娘从四岁开始变不再开口言语,十余年来一直躲在房内与世隔绝,不知道这些事情,倒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关于府中的人情冷暖,她却是无比清明的,谁人真心待她,谁人苛刻刻薄,她还是分得清楚的。
他们口中说金三娘是呆儿,在金子看来,一个不愿开口说话,不愿出门的闺阁娘子,其实是患上了一种病。
金三娘患有自闭症!
从中医的理论上讲,自闭症病因病机为先天不足,精肾亏虚,心窍不通,神失所养,肝失条达,升发不利,其病位在脑,同心、肝、肾三脏有密切关系。
所以,那些郎中还是有几把刷子的,在古代,自闭症也称孤独症,极难治愈。
笑笑看着那个静静斜躺着,闭目养神的女子,只觉得一切恍然如梦。眼前这个人,究竟还是不是原来的娘子呢?为什么感觉她完全的不一样了?
心中满腹狐疑,怯生生的开口唤道:“娘子!”
“嗯?”金子依然闭着眼睛。
“奴婢觉得您似乎变得不一样了!”笑笑脱口而出。
金子睁开双眼,看着笑笑的目光透着温和,淡淡问道:“那你是喜欢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自然是现在的娘子,娘子如今神智恢复清明,让桩妈妈和奴婢也有了盼头,只是奴婢做梦也不曾想到会有这一天......”笑笑毕竟是不谙世事的少女,说话也只讲究个心直口快,并没有考虑言语措辞是否恰当。
那句‘做梦也不曾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要是落在某些有心人嘴里,不定要被曲解成什么样子呢,甚至给安上个看不得娘子好的罪名。但从现代来的金子,却更喜欢这种表里如一,不带拐弯抹角,让人费疑猜的性子,自然不会怪罪笑笑言语是否不当。
“这些年苦了你们。虽然我不曾开口说话,但你们待我的好,我一直都知道!”这话完全不是金子瞎编乱造的,记忆中的金三娘对这二人便是如此感受。
“娘子一直都知道?那为何娘子你......”
“为何不开口说话么?”金子看着笑笑微微抿嘴,琥珀色的眼珠犹如琉璃一般微微闪动,似是玩笑一般应道:“我可是一直在与神对话呢!”
与神对话?什么情况?
笑笑掩着嘴,震惊无以复加......
娘子不会是传说中的天女?
以前听府中老一辈的妈妈说过,只有天女才能听到神明之话......
笑笑眼睛睁得大大的,迎上含笑看着自己的娘子,脑中闪过一句话:不会吧?
而刚刚从院门口进来的桩妈妈,似乎也听到了这惊世骇俗的一句话:与神对话!
这里是胤朝,类似于中国古代的盛世唐朝,人们崇尚各种礼教,但佛教最为盛行,听说这佛教也是从西方传来的,胤朝与西方的楼月国是邦交,他们那边常常有红头发绿眼睛的传教士远渡重洋来胤朝帝都传教,不止是佛教,他们似乎还有信奉天神的礼教,以前听说过那些信奉天神的传教士来了胤朝后,不管是否身处异国,只要时辰到了,便会仰头面向西方,闭目祈祷,双手在胸前轻点,合十,口中念着什么阿门,很是怪异。
难道娘子口中的神,与那个天神教有关?
可娘子连金府的房门都未曾踏出过,更别提有机会接触到十万八千里远在帝都的传教士了。
第六章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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桩妈妈和笑笑心中是怎样想的,金子不知道。
金子只知道自己这个无神论者,如今也信口胡诌,荒唐了一回。
或许金子潜意识中也自有一种打算吧,毕竟这里是古代,对于神佛之论,像桩妈妈笑笑这些女流之辈自是万分信仰的。以后,自己自然无法像原先的金三娘那样生活,她的很多生活习惯与金三娘也是大相径庭的,与其将来她们狐疑吃惊,不如借此让她们相信,金三娘从鬼门关溜一圈回来后,开窍了。
桩妈妈看到了日光下笑得盈盈生辉的娘子,心中顿然又是一阵感念。
天可怜见儿,一定是上苍庇佑呀,娘子才得以脱胎换骨,神智清明。
桩妈妈是自小看着金三娘长大的,她对于金三娘只有疼惜,爱护,自然不会去怀疑自家娘子什么。她宁可相信,这是命数,是造化,是已经亡故了的夫人刘氏在天之灵的保佑......
桩妈妈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站在院门口唤了一声:“娘子......”
金子回眸望向院门口,刺眼的阳光让她微微蹙起黛眉,待看清楚桩妈妈容颜和手中端着的膳食后,她笑着应道:“一大早的,妈妈受累了!”
“娘子说得是啥话,这是老奴该做的。”桩妈妈含笑看着金子,努了努嘴,对笑笑道:“扶娘子进去吧,咱们伺候娘子用早膳!”
笑笑刚刚弯身想要搀扶金子,便听金子说道:“在院子里吃吧,今日天气甚好,我想多晒晒太阳!”
“那好,笑笑进去搬个矮木桌子出来。”
桩妈妈话音刚落,笑笑就蹬蹬的跑进屋里,搬出了一张小小的矮木桌,别看笑笑身量小,力气倒是挺大的,金子猜测,这年纪轻轻的笑笑,定是做惯了粗活的。在现代十六七岁的少女,正是无忧无虑上高中的年纪,有的还要在老爸老妈怀里撒娇撒痴呢......思及此,金子不由对笑笑多了几分怜惜。
摆好饭,金子用勺子搅了搅瓷碗,一点食欲也没有,尽管此刻肚子很饿。
稀拉拉的白米粥,还有一小碟的咸菜干。
这是她重生后第二次吃这毫无滋味的米汤了,金三娘好歹也是金府的嫡女千金吧,就算人家以前足不出户,在家不受待见,但也不带这样欺负人的吧?
看看,怪不得金三娘这细胳膊细腿,病病歪歪的,这吃不饱米饭,还谈什么狗屁养人?
金子在现代可是个吃货,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下了班后跟着同事去扫遍美食,若是以后让她天天吃这个,那还不如杀了她吧......
“那个,娘子,郎中说娘子久病初愈,只能吃些流食......”桩妈妈低着头,毫无底气的说道。
原来是这样,那倒也在理。
“哦,没事!”金子拿起勺子,直接呼啦啦的将米汤仰头灌上,那一小碟咸菜干,她一口也没有动。
那东西腌制的,其实不利于健康。
看着金子光速一般,利落的将早膳用完,桩妈妈和笑笑忍不住有些惊讶的看着金子。
在工作繁忙时,金子常常以这样的速度吃饭,已经习惯了。不过看着二人目瞪口呆的样子,看来以后得讲究一下形象。
“你们下去吃饭吧,我一个人再坐一会儿!”金子接过笑笑递过来的帕子擦嘴,吩咐道。
桩妈妈正要应下,就听院门外传来几声咳嗽声。
“是冯妈妈过来了!”笑笑吃惊道。
桩妈妈忙快步迎上去,之前去领份例,冯妈妈辖下的管事娘子说她不在,月例银子取不到,只领了一些米粮和咸菜干回来,别的肉菜可是一点都没有。桩妈妈也知道,这是府中管事娘子有意刁难,那天,冯妈妈明明在内室里喝茶,偏偏自己不能自作主张的闯进去。
今天倒是刮了什么风,竟将这最高管事的冯妈妈给招来了。
“冯妈妈怎么来了?有事打发小丫头过来说一声,老奴过去便好,怎敢劳烦妈妈亲自过来一趟!”桩妈妈笑意盈盈。
“昨儿个听底下人说你过去领月例银子,恰逢我刚好在午睡,不然也不会给清风苑这边耽误了,没得让人说我这是故意拖延呢。今儿个路过,便顺道带过来了。”冯妈妈从兜里甩了几吊钱给桩妈妈,眼睛却越过她瞟向院内。
“顺道过来?打死我也不信!”笑笑小声嘀咕,看着金子补充道:“谁不知咱们这清风苑是全府最僻静的,这边既不靠着夫人姨娘那边的内院,又没有安置库房,冯妈妈办事能顺道从这儿过?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金子闻言笑了笑,记忆中冯妈妈可是林氏那边的人,顺道过来送月例银子是假,确认金三娘是否活过来了才是真的吧?
想到此处,金子转头看向院门处相对而立的二人,笑道:“既过来了,桩妈妈何不请冯妈妈进来坐坐!”
冯妈妈过来后目光便一直落在金子的身上,刚刚只觉得这三娘子看着比以前多了不少神气,此时竟亲耳听见她开口说话,而且还是如此清晰,有条不紊,不由怔住了。
没有听错?我没有听错吧?
“冯妈妈,我家娘子唤你呢!”桩妈妈提醒道。
“这,三娘子真的能说话了?”冯妈妈一改初到时的淡定,拽着桩妈妈的粗布麻衣问道。
一想到从今后自己也有了盼头,桩妈妈不由仰起头,神情郑重的应了一声:“是!”
这事得马上跟夫人说呀.....
咋要死的人突然就活过来了,不再呆愣如木偶了,还开口说话了......
这之前还以为是添油加醋胡乱瞎掰的,可现在可是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了......
这事也太邪门了吧?
“谢娘子,老奴还有事情要做,就不打搅了!”冯妈妈欠了一身,转身离去,脚下犹如乘风。
桩妈妈才不会理会冯妈妈是否吃惊不已,她手心中攥着这个月的月例银子,高兴的咧嘴一笑,本以为这月又要被克扣,不曾想着冯妈妈是良心发现还是咋回事,竟给亲自送过来,还多给了一吊......这下好了,可以买点肉给娘子补补身子!
金子趁着桩妈妈和笑笑用膳时,自己便起身在院中逛了一遍,这些花草,草药打理得真好!
看着墙边搭的木棚架子,翠绿的藤蔓将棚顶覆盖,在地上反射出一道阴影。金子走过去,站在木棚下的阴影中,伸手丈量了一下,心中暗道:“待以后在这个位置坐上一架吊椅,夏天时在夜交藤和金银花下休憩品茗,倒是悠闲恣意!”
第七章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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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金子是如何开始构思起未来生活的蓝图的,这边的馨容院可是气氛有些凝重。
林氏在得到冯妈妈的明确回复后,倒也没有再怒不可遏的摔杯子,而是出奇的安静。
冯妈妈跪坐在她对面,见林氏木然不语,心中突突的跳着。
半晌之后,才见林氏微微抽搐着嘴角,抬眼看过来,冷冷的说道:“你说这里面是不是透着蹊跷?十三年来不曾开口说话,目光呆滞,形同木偶的呆儿忽然就活了,还跟正常人一般无二?......呵呵,难不成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缠住了?你说她本就是个克死生母的不祥人,再让什么给缠住,留在府中,那还让府中的其他人,怎么活?”
林氏的话让冯妈妈心中犹如擂鼓,说得倒像是那么一回事儿,不然该如何解释这三娘子的奇怪蜕变?
“那夫人的意思是?”
“自然是不能让她再留在府中......”林氏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冯妈妈心中揣揣,她晓得夫人的意思,以前夫人便借口三娘子的病,要将她送到外面庄子里养着,费了好多唇舌,也没有说动老爷,这次,三娘子既然病好了,也正常了,老爷更不会将三娘子送走了,看来,夫人的愿望到底还是要落空的。
林氏心中甚是烦闷,她绞尽脑汁的在心中寻思着该用什么样的理由将这个不祥人给撵走。
沉思间,外间传来青黛的声音。
“夫人,宋姨娘带着荣哥儿过来请安了!”
“进来!”
东厢内传来了林氏闷闷的声音。
外头丫头们争相打起了帘子,将堆着笑脸,怀抱着儿子的宋姨娘让了进去。
青黛施了一礼,笑道:“夫人一早还在念叨着荣哥儿呢,这会儿,姨娘就过来了!”
东厢内的林氏听见了,嘴角微微勾起,这青黛果然是经过自己调教的,真真是八面玲珑。
“可不是,今儿个哥儿便总是嚷着要过来母亲这里,婢妾也是被他缠得没法,这才带他过来打扰夫人!”宋姨娘含笑道。
穿过隔帘,就听到林氏满是宠溺的笑声:“哎呦喂,我的乖乖,快来,来母亲这儿,可是想母亲了?”
荣哥儿只有一岁多一点,刚刚学会走路,下了宋姨娘的怀抱,便颠颠的朝着林氏所在的位置跑去,红扑扑的小脸蛋儿和黑黝黝的眼珠子,虎头虎脑的,倒是十分的讨人喜欢。
小嘴儿咧开,露出几个白白的小牙,含糊不清的唤道:“母亲......”
林氏将荣哥儿抱在膝盖上逗弄着,又拿起矮桌上的糕点喂他,一副慈母模样。
冯妈妈起身朝宋姨娘施礼,看着一脸笑意的林氏道:“夫人和宋姨娘先聊着,老奴就先退下了!”
林氏轻嗯一声,没有抬头,继续逗弄着怀中的孩子。
冯妈妈出了东厢,青黛走过来打起帘子送她出去。
刚走出院门的时候,便看到几个三等粗使丫头在擦拭着长廊的栏杆,嘴里似乎还在讨论着什么。她不动声色的走过去,这才听清楚她们是在谈论着清风苑的那位。
如今金三娘一事可是府中丫头婆子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偷偷品头论足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这起子没有眼力劲儿的奴才们,偏偏在馨容院外头的长廊上说,这不是诚心让夫人心中更加不快么......
冯妈妈阴沉着脸,正要开口喝止,不料有人比她更快一步。
“你们刚刚说的可是真的?”金四娘妍珠叉着腰,站在几个丫头面前,咬着牙问道。
几个丫头瑟瑟的看着四娘子,在那凌厉的眼神下,谁都不敢强出头,垂眸不语。
“问你们话呢!”金妍珠伸出纤纤玉指,狠狠地戳了一下右边一个丫头的额头。
这一力道下去,小丫头一个踉跄,跌倒在地,额头也被尖锐的指甲划出一道血痕,吓得嘤嘤抽泣。
冯妈妈见状忙笑着说道:“何事惹恼四娘子了?还不快给娘子道个歉,滚下去!”
丫头们见有台阶下,忙躬身朝金妍珠施礼,呼啦啦的退了下去。
金妍珠气得跺脚,瞪着冯妈妈道:“我还没问清楚呢,妈妈你怎生让人下去了?”
冯妈妈也不打马虎眼,含笑道:“清风苑的三娘子,确实清醒过来了!”
金妍珠黑眼珠睁得老大,樱唇张合着,也不再细问,咚咚的转身跑开了。
一路疾跑,到了清风苑门口,已经是气喘吁吁了。
金妍珠扶着墙,探头看着院内,里面此刻静寂无人。
那不祥人当真好了?
进去瞧瞧?
“璎珞,爹爹这些天衙门那边很忙,上头有一些政令要实施,还有几个案子要侦察结案,估计得好一阵不能过来看你了。如今见你精气神恢复得如此好,爹爹也就放心了。你有什么需要的话,便让桩妈妈到馨容院那边禀报一声,你母亲会为你安排的。”金元面带慈祥的微笑,拉着金子的手徐徐走出房门,边走边吩咐道。
找馨容院的林氏?母亲?
若金三娘的意愿是尊敬林氏的,那么金子自然会遵循着三娘的意愿,尊重她,称她一声母亲,但潜意识中,金子是不想,也不愿叫那个女人为母亲的。脑中的画面都是那个美貌夫人的丑恶嘴脸,想来这林氏也是恨不得金三娘死的,更别提会照拂自己......
金元毕竟是县丞,精力不可能花在这些家宅内院上,自然不知道他的妻子林氏素日里是如何待自己的嫡女的吧?
不过金元如此吩咐了,金子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唯有恭敬的应了一声:“儿晓得!”
外头听到声响的金妍珠躲到了一颗槐树后,瞪着眼珠子看着父亲对金三娘面目慈爱的样子,只觉得心中有一股火蹭蹭冒了起来。
凭什么?凭什么这个不祥人也配享受父亲的关爱?
就是因为她好了,父亲才没有关注到自己。
以前,就算父亲再忙,下了衙门也会过来瞧自己......而今,父亲却没有到梧桐苑,反而是迫不及待的到清风苑来......
不是说病得快要死了吗?怎么不去死?
怎么要活过来?
她克死了自己的母亲,难道还要留下来克死父亲么......
思及此,金妍珠不由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巴。
呸,我这是气昏了头了,父亲,父亲才不会被那个不祥人克死,
父亲,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金妍珠恨恨的冷哼了一声,蹑手蹑脚的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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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寻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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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早,阳光还没有透过楠木雕花窗户照进来,金子却已经醒过来了。
起身穿衣,这才看到窗边掩着厚实的幕帘,怪不得屋内一片昏暗,心想还以为她是起早了呢。
金子伸了一下懒腰,走到窗边,将幕帘拉开。
金灿灿的晨光洒进来,又是春光明媚的一天呀!
喝了两天汤药,这身子倒是不乏了,也有力气了,不知道是这药效好呢还是身子换了灵魂的缘故?
太阳出来了,怎么笑笑还没有过来伺候洗漱?
看着厚重的幕帘,金子笑了笑。
这丫头是为了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金子兀自坐在梳妆台前,拿起牛角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长长的青丝,这古代梳的发髻,金子真心无能,还是等笑笑过来再帮自己梳吧。
也不知道古人怎生的一双巧手,能梳出来各种各样不同风格的发髻。
金子打开首饰盒,里面也就几朵简单的簪花,比起林氏那些精致的发饰,那可是差太远了......
金子胡乱捣弄着,看着有些模糊的铜镜挤眉弄眼的做着各种恶作剧表情,铜镜中那张出尘脱俗的容颜彻底地被可恶的金子给颠覆了,也不知道金三娘知道了得有多难过呢。
金子痴痴傻笑着,若在现代她也有这般容色,就算是法医那样的工作,也决不能阻止那些臭小子们追逐美人的决心吧?那她哪还能成为一枚剩女呢?
神游天外之际,耳边传来了激烈的争执声,这其中,貌似还有笑笑的声音......
怎么回事?
金子站起来,放下牛角梳,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院中扔着一把扫把,金子知道桩妈妈必是听到声响,赶出去了,现在自己还没有洗漱,披头散发的,还是看看情况再说吧。
驻足站在院中,翘首望着外面,看不到人影,只能听到声响。
“不是我弄坏的,我干嘛要承认?”
“怎么不是你弄坏的?衣服明明是到了你手上才被撕裂的,你定是存了不轨之心,看着我家娘子有新作好的儒裙,心生嫉妒,意欲毁之而后快......”
“......明明是你跑到我面前,一定要拿给我看的,我只是看一眼,儒裙又怎么会裂?”
“看一眼是不会裂,可你确实是拿在手上了......要我说怎么会裂吧,难不成是你跟着不祥的人太久了,自己也被熏染成不祥人了吧?我才给你看一眼这儒裙,这就裂了,若是跟着你相处久了,岂不是要被你给克死了......”
“你浑说什么?你个贱婢,竟敢这样说我家娘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紧接着,外头便想起了扭打在一起的惊呼声和吃痛声。
金子蹙着眉头,这是有人耐不住性子,来寻衅来了吧?
她抿着嘴一笑,一个丫头,竟能说出‘意欲毁之而后快’这样文绉绉的词来,不是奉命挑唆寻衅,又是什么?
她倒是想看看,这金府究竟有多少人嫉恨着金三娘!
“住手,住手,这是咋回事?你们几个都是死人吗?快将笑笑和那婢子分开!”桩妈妈扯着大嗓门吼道,一声下去,几个围观看热闹的小丫头忙过来,帮着分开扭打成一团的二人。
笑笑蓬头垢面,脸上挂着泪痕,也不知道是被打疼了还是因为娘子被人欺辱而伤心流泪,脖子上有两道长长的抓痕,粗布袄裙也有些松散。
那边的婢女似乎也没讨到便宜,嘴唇被抠出血,头发乱蓬蓬的,地上还有几缕被扯下来的发丝,一双眼睛哀怨的看着桩妈妈,倔强道:“桩妈妈要为奴婢做主,是笑笑那贱婢弄坏了我家娘子的儒裙,这娘子要是问起来,奴婢少不了一通惩罚!”
桩妈妈听那婢子如此言语,顿时明白了这是谁身边伺候的人了。
眼睛扫向含泪哭泣的笑笑,说道:“且将事情的经过细细道来!”
笑笑将事情的始末细细说了一遍,金子站在院中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且不说连她这个初来乍到的知道这清风苑是金府最为偏僻的所在,离主院金四娘那边的住所更是远得八竿子也打不着,怎么那个婢子会经过清风苑的门口?
再说府中伺候的丫头小厮们谁不知道清风苑在林氏眼中并不受待见,又如何会绕道从这里经过,平日里皆是唯恐避之不及的。而笑笑和桩妈妈也都是她们所忌讳的人,这个小婢女偏偏巴巴的贴上来,一定要笑笑看她娘子新作好的儒裙,这里面若说没有猫腻,那当真是辱没金子的智商了。
外头桩妈妈捧着那件被撕裂的儒裙,面色惶惶,这该如何是好?这儒裙确实是裂了一道口子,这丫头又死咬着是笑笑弄坏的,真真是百口莫辩呀......
“桩妈妈,你若是做不了主,就让笑笑跟着奴婢走,亲自去我家娘子面前辩解去,要如何处置,婢子相信四娘子会作出公平的决断!”小丫头昂首得意道。
“这......”
桩妈妈嗫诺着,不知该如何是好,院内却传来了金子的声音。
“桩妈妈,将人带进来!”
外头胶着的众人面面相觑。
几个丫头用眼神彼此交流着......
这是三娘子的声音?那个不祥人?
呀,那声音怎生这般好听?
就像清凌凌的泉水一样!
三娘子从鬼门关回来后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敢情这传言不虚,也没有任何的添油加醋......
笑笑听见这话后,颓丧的面容上顿时闪过一丝喜色,她朝桩妈妈说道:“妈妈,娘子这会儿刚起,还没洗漱,你带人到院中候着,我先进去为娘子梳洗!”
桩妈妈赞许的点了点头。
这厢,金四娘身边的丫头也醒过神来了,她朝身边的一个小丫头使了一个眼神,小丫头心领神会,慢慢退出人群,撒腿跑了出去。
梳头洗漱的空当,笑笑已经将那个与她扭打的小丫头背景清楚地交代了一番。
这名唤沐沐的小丫头说起来比笑笑还小了一岁,却是个伶牙俐齿的。她老子娘都在府里当差,父亲便是府中的管家何田,负责外堂的一切庶务安排,母亲是冯妈妈手下的一个管事娘子。靠着老子娘的打点,才将她送到了四娘子身边做了个一等丫头,也是走的后门,不然就凭她的年龄处事,也只配当得一个三等丫头。
金子听后,似乎不着急出去处理此事,反而吩咐笑笑摆早膳。
平日里用膳神速的金子,今日吃得可细了,细嚼慢咽,不知道是早膳加了几个肉包子的缘故还是什么,金子吃得倍儿香!慢悠悠的品尝,只是眼睛时不时的透过楠木雕花窗户看外面的情况。
待金子用完早膳,喝了一杯清茶施施然走出房门的时候,众人已经在院中驻足等候了足足半个时辰。
金子似笑非笑地盯着沐沐:这是府中有背景的小丫头呀......
“你就是沐沐?”
刚刚因等得不耐烦,垂首兀自理着头发的婢女沐沐闻声抬头,眼睛直直的看着站在廊下巧笑倩兮的女子。一袭淡绿色的齐胸素色儒裙,没有繁复精致的刺绣,衣料已经浆洗得有些发白,挽着简单的双环髻,髻上点缀着几朵小绢花,略施粉黛。
简单的,毫不起眼的装束,似乎也无碍于这个浑身散发着灵韵,雪玉光华女子的气质半分。
在场的几个小丫头都目不转睛盯着金子,这个盈盈生辉,气质斐然的女子,是三娘子?是患了孤独症的呆儿?是不祥人?
太震撼了......
果然是从鬼门关转一圈回来的人......
但这蜕变,也太吓人了吧?
这是久病之人该有的样子?
沐沐瞪了一旁那个忍不住捂嘴,就差没激动得尖叫出声的丫头一眼。
小蹄子,也去鬼门关溜一圈试试......瞧你那崇拜劲儿......
第九章护短
“娘子问你话呢!”笑笑瞪了一眼沐沐,走前一步说道。
这妮子果然桀骜......
金子笑了笑,直接了当的问道:“你说笑笑弄坏了你家娘子的儒裙,可有证据?”
“证据?”沐沐皱了一下眉头,抬眸迎上金子的目光,她本就没把这个不祥人放在眼里,刚想扯着嗓门说话,便被那簇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目光给震慑住了。
那样的眼神......好犀利,好吓人!
沐沐似乎无法承受那样的目光,败下阵来,垂眸指着身侧的几个小丫头,喃喃道:“她们都可以作证的,奴婢将儒裙打开给笑笑看的时候,儒裙还是好好的,可她一接过手,就裂了,不是她弄坏的又是谁?她们可都是看见了的,不信,娘子倒是问问她们!”
笑话,蛇鼠一窝,来时口供都串过了吧?
“将儒裙拿过来,让我瞧瞧!”金子冷静道。
桩妈妈应了一声,将儒裙捧了过去。
金子打开儒裙,笑笑指着撕裂的位置说道:“就是这里。娘子,我发誓,真的没有动手撕裂儒裙,当时是沐沐说这料子是从楼月国那边的商人带来贩卖的,手感有多么柔软,让奴婢摸摸看,结果,一摸就出事了。”
金子凝神看了一下裂开的位置,嘴角微微向上勾起。
这么没有技术的嫁祸手段,也亏金四娘使得出来。
这裂开的口子原本应该是有一条缝线的,在腰身处抓的一个褶子,在里面缝的暗线。这件儒裙的款式新颖,抓褶的做法估计也是模仿西洋的服饰,倒是别致。只不过金子可是从现代来的,本身也留过洋,渡过金,还是从事法医这一职业,心细如尘是她的最大特点,是而,这点如此显而易见的纰漏,又如何能逃得过她的火眼金睛?
若是不出金子所料,这儒裙八成是被人从里面事先挑破了缝线,因为是压的褶皱,割开缝线后,儒裙倒也能维持原来褶皱的特点,抖开的话不细看也是看不出来的。毕竟这儒裙料子是极好的,金四娘也舍不得真撕毁了,撕烂其他地方,可就不好补救了。
金子也不想将事情弄得太僵,况且重新缝合的话,也就几步针线活的事儿。
“既然裂了,就先留下来,让笑笑缝好之后再亲自送过去你们娘子那里吧!”金子抬头道。
沐沐没曾想刚刚眼神还犀利得想吃人的金三娘竟是这样就认瘪了,嗨,真真一颗软柿子!
“留下,那可不行,我家娘子今日就要穿着这件儒裙出去,要是奴婢这会儿空着手回去,只怕少不得受一顿打骂......”沐沐刚刚见金子那般态度,这会儿底气却是更足了,声音也高了几个分贝。
得了便宜还卖乖是吧?
金子嘴角一抽,笑道:“原来四娘竟是这么泼辣不容情之人么?啧啧......看来,沐沐你这丫头在她那,没少受气,动轧打骂的,也真是难为你们了......”
沐沐脸色蓦然一阵青白,忙辩解道:“奴婢可不是这么个意思,娘子可别误会......”
“哦?是么?呵呵,你家娘子来了,你可以自己好好的向她解释解释,你压根就没有将她诋毁成一个泼辣刁蛮,不讲道理的主子!”金子淡淡笑道。
金妍珠疾步走来,刚听到这话,脸色一下就变了,黝黑的眸子扫向沐沐,就像剜人一般锐利。
“娘子,不是的,奴婢根本就没那么说过!”沐沐着急的解释道。
金妍珠却不再理会她,回头看着金子,冷哼道:“听说笑笑那个贱婢竟然弄坏了我的儒裙,如今,三娘你不好好处置她,给我一个交代,难道是要护短么?”
“护短?你还真是说对了!”金子上前一步续道:“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儒裙是笑笑弄坏的时候,我这个当主子的,不维护她,难道要不分青红皂白将她推出去?”
“哼,事实就是那贱婢弄坏的?多少双眼睛看着的,容不得她抵赖。既然三娘你不秉公处理,那就让我来动这个手。”金妍珠咬着吐出一句话,随后转头朝身后的几个丫头吩咐道:“给我将笑笑那个贱婢拉出去,打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身后几个丫头刚要动手,就见金子掩嘴笑了起来:“哈哈......四娘你还真当自己是根葱呀?打二十大板,以儆效尤?倒是学爹爹的口吻,学得像那么一回事儿。”末了,金子敛去笑意,冷冷说道:“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我的丫头,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我刚刚已经说了,儒裙只是裂了一道缝线,几个针脚就能补回来,至于这么大动干戈么?”
“不惩罚这等没有眼界的贱婢,那下次每个奴才都故意弄坏主子的物事,以为可以后续补救就可以了事?府中的规矩,你若是不知道便去细读一遍......哦,对了,也不知道你这个病了十几年的人,能不能看得懂字呢,不懂也没关系,改明儿,我让房里的小丫头来给你念念,她们跟在我身边久了,都是识文断字的!”金妍珠冷笑道。
狠狠踩踏别人的同时,还不忘抬高自己!
真想不到一个十四五岁的丫头就这般多心眼,说话还这般绕舌带刺的......哎,这个万恶的,吃人的旧社会呀......这高门大院里的宅斗真是荼毒了无数青少年呀!
不等金子感慨完,笑笑却是忍不住自家娘子被人如此出言不逊,“四娘多虑了,我家娘子如今神智清明,别说识字了,就是诗文词集,也都能品读,不劳您担心......”
“笑笑!”金子唤住笑笑,示意她不要出头。
金妍珠听了这话之后,却更是咄咄逼人,指着金子的鼻子骂骂咧咧的,还冷嘲热讽一番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奴才,金子全程含笑地听着她一番高谈阔论,到最后又绕到了儒裙这件事上。
“总之,这件事就是那贱婢的错,若是不解决,休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金子走近金妍珠,附耳在她耳边细细的说了一番耳语,众人不知道金三娘到底跟四娘说了什么,只看到四娘子的脸色一阵阵青白交加,到最后只剩下赤红。
“怎么?还要对我怎么个不客气法?要不要我随你过去找找残留的线末?”金子含笑道。
“你......你......”金妍珠惊恐的看着金子,瞳孔一阵收缩,脚下微微踉跄:“你到底是谁?你......这不可能......一个痴呆儿......”
“谁说我家娘子是痴呆儿?哼,我家娘子是天女!”笑笑满脸自豪。
“笑笑,你这丫头胡诌些什么?”桩妈妈立即喝了一声,不忘白了笑笑一眼。
这是天女的话能胡说么?
少不得让人认为是怪力乱神的事,本来,娘子恢复清明,开口能言已经惹得府中议论纷纷,若让他们捏着什么不放,岂不是自找麻烦?
笑笑也深知自己话多了,不由吐了吐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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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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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女?
笑笑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却像石子一般,砸在金妍珠心中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望向金子的眼神阴晦不明,贝齿轻轻的咬着下唇。
而金子却是从容有度,初来乍到的,若是能好好相处,她自是不愿跟任何人起冲突,闹得不愉快难堪下不来台的,因便淡淡道:“听说四娘今日要出门,只是这儒裙只怕无法穿出去了,不如且放在这里,今儿个一定让笑笑修补好,再送过去。不知你意下如何?”
金子含笑看着金妍珠。
这可是给你天大的面子了,没当着大家的面揭穿你拙劣的嫁祸手段,你见好就收吧,可别给脸不要脸。
金妍珠这会儿也彻底醒过神来了,看来她这个呆儿姐姐还真是不简单呀。
自己原先以为赁凭她那股呆气,就算活了下来,也不过一个无魂的木偶,不想,今日一番交锋,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当真是大错特错,反而被对方一番嘲笑,笑自己手段拙劣,还敢拿出来献宝?
这不是打脸是什么?
真是岂有此理,可偏偏现在不能再拿她怎么样。不过来日方长,咱们骑驴看唱本,且走着瞧!
“算了,笑笑的女红,本娘子可不敢恭维。这次的事,我就权当卖个面子给三娘,不予追究了。”金妍珠眸光微闪,看着沐沐吩咐道:“将儒裙送到针线房,让曲娘子亲自给我修补好,她的女红可是最精致细腻的!”
沐沐微微一愣,闹了半天,就这样收场了?刚刚娘子咄咄逼人的态度,可不像是要买三娘子帐的意思,怎么一番耳语后,这话锋便急转直下?
不过沐沐到底只是一个小丫头,自然不敢开口问娘子究竟是啥意思,只得唯唯诺诺的应下,可怜自己还被抓破了嘴唇,这伤痕,估计得好几天吧?这次真是倒了血霉了,娘子答应给的赏钱,应该不会打了水漂吧?
见金妍珠肯小事化无,笑笑自然是高兴的,眉眼间满是抑制不住的雀跃。
金子冷眼看着金妍珠一脸不甘的样子,悠悠说道:“如此,就谢谢四娘的宽宏大量了!”
“哼!”金妍珠冷哼了一声,却是一刻也不想再呆在清风苑了,生了一肚子的憋闷气,这会儿只觉得连呼吸也不甚顺畅。她扬手招呼着身边伺候的几个丫头,轻喝道:“都给本娘子滚回梧桐苑。不是你这个丫头惹出这事,我这会儿该是跟阿兄出门去玩了,也不知道阿兄是否还在母亲那里等着我,快,回去更衣去!”
金妍珠虽然是骂骂咧咧的,但说到阿兄要带他出去玩的时候,望向金子的眉眼间隠带炫耀之意,随后在沐沐等丫头的簇拥下施施然的离去。
金子在她提到阿兄的时候,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张俊逸帅气的容颜。
那个人?是三娘的哥哥?
额,好帅呢!
只不过那个家伙,一点也不喜欢自家妹妹,丫的,难怪金三娘的记忆中,对哥哥的关爱那么的渴望......
一个嫌弃自家妹子的男人,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金子甩了甩头,桩妈妈以为金子是累了,忙过来扶住她,问道:“娘子是累了吧?哎,您这一好起来了,就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呢,咱们以后要想在府中安安稳稳的生活着,少不得要谨言慎行,这样,主院那位才能......哎!”
金子却是抿嘴一笑,这林氏,从她醒过来之后就连派个人过来问一声都没有,想来是真的厌恶金三娘,要想让她不寻这边的错处,只怕不那么简单吧?
“桩妈妈说的不错!笑笑,以后离那些人远一点,这次,没让他们嫁祸成功,也是万幸了。不然,凭我现在的地位,要想保住你,也怕是不易!”金子吩咐道。
笑笑这丫头也是聪明的,从刚才金四娘肯善罢甘休离去时,她便晓得一定是娘子看穿了她们的把柄漏洞,四娘顾全自己脸面这才肯息事宁人。但怎么说这次能让她们有机可乘,也是自己好奇心害死猫的缘故,遂不得不上前再三保证道:“娘子,奴婢一定会谨言慎行,不再给娘子招惹麻烦的!”
金子笑着拍了拍笑笑的手背。
这边主仆三人打算谨言慎行,奈何主院那边却是从一开始就绞尽脑汁的想要寻这边的错处,好有理由将这个碍眼的不祥人给扫地出府去。
黄昏时分,金妍珠从马车上下来,冪篱掩盖下的脸上挂着满足且羞涩的笑容。
阿兄果然是守信用的,今日随着他外出,如愿在春风楼再一次见到了辰郎君。
一颗心砰然跃动,尽管这是第二次见到他了,但从第一次与阿兄外出与他偶遇相见后,他的音容笑貌便深深的刻入了脑海之中。虽然他看不清冪篱下自己的容貌,但他应该是对自己有印象的吧?
金妍珠走在通往馨容院的甬道上,脑中还在回忆着辰郎君的俊美外貌。
高大挺拔的身躯,莹润白皙的肤色,高挺的鼻梁,幽深的眸子,不厚不薄的嘴唇,每一处的曲线,都犹如刀刻一般,没有丝毫的瑕疵......只一点,就是他的性格十分的冷漠,冷得就像雪峰上千年不化的冰层。不过,也正是他的与众不同,才会在初次见面就深深的吸引了自己吧?
廊下,有丫头看到徐徐往这厢而来的四娘子,忙往房内递了话。
丫头们躬身施礼问安,又争相打起了帘子,金妍珠这才恍然回过神来,已经到了母亲房里了呀。
进去给林氏请了安,林氏平日里本就疼宠小女儿,便留了饭。
饭后,少不得一番说教。
金妍珠摇头晃脑的听着林氏语重心长的教诲,这些,她早就听得倒背如流了,一般情况下,也不好拂了母亲面子,左右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罢了。
林氏伸手轻点了一下女儿光洁的额头,嗔道:“如今女儿家就该有些女儿家的做派,少缠着你阿兄带你出去玩,他回来这三天也不是闲的,这会儿只怕到衙门那边跟你父亲辞行了,听说府州那边出了个案子,知府大人派人来催你阿兄回去了。”
“怪不得阿兄看到那捕快的信后,便说要赶着回去,连母亲都来不及知会一声,想必那案子定是急得很!”金妍珠应道。
林氏点点头,母女二人有寒暄了半晌,当林氏听到女儿说金璎珞的婢女笑笑竟不知廉耻地称那呆儿为天女后,眼中顿时波光闪烁,似乎猛然想起了什么。
当下便没有了与女儿秉烛谈心的热情,急急打发了金妍珠下去后,便唤来了青黛,让她去传冯妈妈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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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心思
且说冯妈妈被林氏召唤进馨容院内一番详谈。
房外几个统一穿着绛紫色比甲中衣的小丫头坐在廊下纳着鞋底,不时交头接耳的讨论着什么,大丫鬟青黛亲自守在屋外,丫头们也没讨论些逾越的事情,她也索性不去理会,自顾自的在一旁磕起了瓜子。
东厢内屋,林氏咬着牙笑道:“什么天女,既然她如此自谕,跟咱们玩起了这种鬼把戏,若是不成全她,倒是可惜了这么个好机会!”
“夫人的意思是......”冯妈妈抬头看了林氏一眼。
林氏招手示意冯妈妈附耳过去,贴在耳畔一番耳语后,冯妈妈双目微凝,面容一僵。
林氏见冯妈妈半晌没反应,面色古怪,似笑非笑道:“难不成这点你都不能办到?那可是越活越回去了,往后,你让我如何放心将内院的一切庶务交由你去管理?”
冯妈妈面色尴尬,低头道:“老奴惭愧,定不辱夫人之命!”
“很好!”林氏笑容一敛,用手按了按鬓角,说道:“下去安排吧!”
冯妈妈不敢多做停留忙匆匆施了礼,便退了下去。
珠帘一阵晃动,林氏斜斜的倚在矮榻上,露出一丝不咸不淡的笑意:“天女?你还真敢说,我不管你以前是真呆还是假愣,鸷伏了这么多年,原是想要打着天女的旗号兴风作浪,真真是痴人说梦!”
******
翌日,宋姨娘带着儿子荣哥儿到馨容院给林氏请安时,见大丫鬟青黛正在帮林氏更衣,一问才知道林氏这是要去清风苑那边。
“夫人这是要过去那边探望三娘?”宋姨娘带着一丝惊诧。
这后院中有点眼力劲儿的人,谁人不知道林氏向来不喜清风苑的那位,今日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竟要屈尊去探望那个不祥人?
“再怎么说也大病了一场,老爷衙门里忙,虽说素日里也不见得他常去看三娘,但老爷是你我的枕边人,难道他的心思,你我还能看不出来么?如今听说三娘也见大好了,还能言善辩的,我少不得也要替死去的姐姐尽尽母亲之责......”林氏含笑道。
哪能看不出来呀?只不过素日里您对那位是恨得牙痒痒的,我哪里敢去奉承......
宋姨娘看着林氏这笑容,心里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这笑容,怎么看都是笑里藏刀嘛。
还没来得及寻思着找个借口离开,就听到林氏朝这边说道:“赶巧你也过来了,就带上荣哥儿一去过去吧,这还是自己家的姐姐呢,彼时也因着三娘犯着病,荣哥儿打出生还没见过三娘呢!”
宋姨娘见林氏话语坚定,深知她是打定了主意,多说无益,便唯唯应道:“是!”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到清风苑时,着实吓了金子主仆三人一跳。
金子今日用完早膳,刚想回去补个回笼觉,就听笑笑惊惊乍乍的跑进房,手指着院子的方向,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
金子还以为这丫头又忘了前天的教训,跟其他院里的丫头又起了冲突,忙问了因由,缓过劲儿来的笑笑才摆手,忍俊不禁的说道:“是夫人和宋姨娘带着五郎和一帮子婆妇杀过来了!”
“杀过来?”金子蹙眉笑了笑,这丫头也太夸张了,貌似从重生到现在,她都没有得罪过那个林氏吧?
哎,有心想关起门来过清清静静的生活,奈何人家还看不得你清静呢。
金子吩咐了笑笑为她更衣,又正经地梳好了发髻才袅袅娜娜的出了房门。
桩妈妈已经搬好了椅凳,又递上了茶水,正殷勤仔细地在院子中伺候着。
林氏穿着一袭两件套的袄裙,上衣是一件水绿色的交领式短袄,前襟上绣着密密的牡丹花,阵脚细腻,栩栩如生;下身配着铁锈红的马面裙,看起来荣光满面,精神奕奕,奈何金子一看到这身打扮,脑海中只跳出了一句话:红配绿,不是赛狗屁么?
目光往后移去,落在一个美少妇的身上。面容也算清丽,年龄在二十二三岁左右,挽着妇人头,比起林氏,少了一丝风韵和妩媚。虽然金子也不认识这妇人,但刚刚笑笑不是说了么,想来,这个就是她老爹纳的妾室宋姨娘了。
一件红色的交领短袄,下身配着淡紫色的百褶马面裙,额,看来这二人的品味还真是独特呀,都喜欢将鲜艳的颜色混搭在一起,宋姨娘这装扮,在现代叫:红配紫,赛狗屎!
思及此,金子抑制不住,好没节操的笑出声来。
“娘子......”笑笑有些尴尬的提醒了一声。
金子哪里不知道,不是刚才没忍住么?
她此刻已经深吸了一口气,徐徐走到院中,按着脑中指挥的那些动作,双手叠加放在腰侧,欠了欠身:“见过夫人!”
宋姨娘是自是不敢受金子一礼的,怎么说,人家也是这金府的嫡女,而她充其量也就比那些丫头高上一等而已。因而宋姨娘在金子请安后也忙着见礼:“婢妾见过三娘子!”
“你就是宋姨娘吧?快快免礼了!”金子虚扶了一把。
近距离看清了金子的容颜后,宋姨娘一脸的惊诧,这,这是什么孤独症呆儿?
我的天,若天下呆儿都这般美丽动人,叫我们这些正常的情何以堪,干脆去买块豆腐撞墙死掉算了。
林氏见金子和宋姨娘还在彼此寒暄着,将她晾在一边,忍不住干咳了几声。
金子回过头来,笑道:“夫人不舒服么?这初春时节乍暖还寒的,夫人若是身子不爽,还是留在屋里好生休养的好!”
意思是没啥事,你可别蹦跶到我这儿来,懂不?
什么?这死丫头......竟这样伶牙俐齿......
林氏心里含着的一口老血差点喷出三米开外。
嘴角忍不住一抽,开口应道:“无妨,听说三娘你见大好了,便过来看看。你病了这么多年,突然就说好了,母亲现在心里呀,还真真是恍然如梦呢......呵呵,这真是一件喜事,想来姐姐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息了。”林氏顿了顿,又指着宋姨娘和荣哥儿说道:“这是你宋姨娘去年刚给老爷新添的五郎,今日一并领过来见见面,不然只怕他这小家伙还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个’姐姐呢!”
这是语中带刺,语带双关呀.....
啊呸......什么母亲,谁认你当母亲,有这样的母亲么?
金子见林氏这样说了,眼睛也不由投向正在院中玩得正欢的小家伙身上,刚会走路,小家伙胖嘟嘟的,虎头虎脑,正踉踉跄跄地迈着小短腿追着院中一直飞得低低的白色蝴蝶跑。
金子本就喜欢孩子,看着这孩子天真无邪的一面,顿时笑逐颜开,拍着节拍子就上前去逗弄着孩子玩。
不知道这孩子是跟金子有缘还是新鲜的原因,竟跟金子这个大小孩打成了一片,宋姨娘在一旁看得也是惊讶不已,低声对林氏道:“夫人,荣哥儿还是真喜欢他三姐姐呢,您不是不知道他平时都不喜跟陌生人玩的!”
林氏也含笑点点头,道:“姐弟间,本就血脉相连,哪能不亲热的?”
宋姨娘在一旁恭声应道:“夫人说得极是!”
不亲热,不接触,这戏还真不好开场呢。
林氏眸光微转,看着这边已经有了自己想要的收效,也不愿再在此处多作停留,喝了一盏茶之后便领着宋姨娘和荣哥儿匆匆离开清风苑。
想着刚刚还热闹非凡的院子一下子又空寂了下来,笑笑揉了揉眼睛,问着桩妈妈道:“刚刚不是做梦吧?主院夫人刚才带着哥儿来咱们院子里了?来看娘子了?”
桩妈妈不愧是在高门大院内浸润久了的老人,她此时却没有半点兴奋,相反,她的脸上隠含担忧。
林氏的行为太过反常了,这反常即为妖的道理,她还是懂的,只不过她这会儿却也无法看清楚这林氏葫芦里到底卖的是啥药。
“桩妈妈,你怎么了?”笑笑不解问道。
桩妈妈回过神来,摆了摆手,却见金子含笑看着自己:“桩妈妈别担心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ps:求各种票票,收藏,还有推荐!有书荒的读者,可以看看千语之前的百万字老文《异空薇情》,那是处女作,文笔略显生涩,但应该还是能入目的吧,o(n_n)o哈哈哈~)[bookid=2797444,bookname=《异空薇情》]
第十二章夜啼
清晨的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
笑笑撑着绿色的泼墨油纸伞,手中拎着一个竹编的菜篮子走在通往大厨房的甬道上。
木屐鞋踩在青石板砖上,发出咯咯的声响。
上了回廊,笑笑收好油纸伞,在廊下沥了沥伞上的雨珠。
一阵诱人的饭菜香从大厨房里飘出来,笑笑嗅了嗅,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回廊上人来人往,这是早膳时分,丫鬟仆妇们都忙着将膳食送到各个院子**主子们享用。只有清风苑是个例外,从来没有人会去给清风苑那边准备膳食,那边十几年来都是从大厨房这边领一些生蔬,回头到自个儿设的小厨房里捣弄。
笑笑顺着长廊,走了一小段路后转入大厨房。
打发完底下的丫头们将膳食送到了各个院子后,管事秦妈妈和几个婆妇围在大厨房门边上支的一个小木桌旁,一边吃着早膳,一边唠着磕。
“听说昨儿个五郎闹了一个晚上,把宋姨娘和几个奶妈子折磨得够呛!”一个身穿灰蓝色比甲中衣的长脸妇人说道。
“可不是......整个就一夜哭郎!”另一个穿松脂色的圆脸妇人也附和道。
秦妈妈咬了一口烧饼,嚼了嚼,瞪了他们一眼:“我说你们都警觉着点,都是这府中的老人了,没得在背后私下编排主子们什么,若让主院夫人知道了......你们也知道夫人的脾性,到时候别说我没提醒你们,这撵出去是一回事儿,少不得要皮肉疼!”
看着秦妈妈一副倨傲的样子,二人一阵恍惚,这才想起不久之前一个私下说了夫人刻薄清风苑那位的事儿,结果,不仅一家子都被撵了出去,那一张嘴,生生被打肿了,这就是嚼舌根的后果。
长脸妇人垂眉顺目,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看着秦妈妈,笑道:“秦妈妈真是白嘱咐了,编排什么的,奴婢们哪里有这胆子。只不过五郎昨儿个闹腾一晚上的事儿,夫人那边也是知道了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昨天还好好的,去了清风苑后,昨晚就开始闹腾,整宿整宿的不睡觉,一直哭,闹得宋姨娘也跟着哭,昨晚上到底还是惊动了夫人,不然,奴婢们在厨房这边,哪能知道消息?还不是青黛姑娘今儿个提早过来,吩咐这边给夫人准备一碗银耳莲子羹败火,说夫人昨晚也是急得烧心呢!”
“就是就是,青黛姑娘是这么说的,咱要是连这点眼力劲儿都没有,尽是信口胡诌乱编排的话,还不如尽早离了府,也少给妈妈添麻烦不是?”圆脸妇人恭维道。
秦妈妈这会儿得了脸,含笑扫了她们一眼,颇为受用。
“那五郎折腾一宿,青黛姑娘可有说请了郎中?”秦妈妈道。
“说是请了呢,开了药让小丫头看着火。妈妈你还不知道吧,听说五郎是让......那位抱了一下,就那样了,想来那不祥人的名号,还是......哎,夫人咋就心善,带着五郎去看那位了,想让五郎认认姐姐,结果.....还真是晦气!”圆脸妇人压着声音说道。
“你还不知道呢,那位还自称什么天女.....啊呸,天女?五郎见了能那样?哎,咱们以后还是有多远,躲多远吧!省得被过了那不祥之气!”马面妇人也附和道。
秦妈妈见二人得了好脸色后是越说越起劲,不由眉头一蹙,冷哼了一声。
笑笑提着篮子,早就听到了几个仆妇的对话,这会儿是气得浑身发抖。怪不得桩妈妈和娘子都是神色沉沉,敢情只有自己最天真,以为夫人改了性子,真心来看娘子,不想,却是别有用心......
笑笑跑了过去,猛然在厨房门口停下,正在用早膳的几个人纷纷抬头,看到是笑笑后,刚刚还嚼舌头的两人脸上一阵嫌恶,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吉利的东西,只有秦妈妈脸色如常,问道:“是笑笑呀!”
笑笑见秦妈妈没有刻意忽视自己,一张青白的小脸微微缓和,道:“秦妈妈,我来领一些时蔬和生肉。”
秦妈妈侧首看了长脸妇人,道:“你进去安排吧!”
长脸妇人放下手中的烧饼,起身应了一声是,便走进厨房内张罗。
笑笑跟了进去,出来时篮子上是多了一些蔬菜,只是都是一些干干瘪瘪的,一看就是挑剩的。除了这些,连一丝肉末都没有,这跟笑笑料想的一样,倒也不以为意了。
秦妈妈盯着笑笑的菜篮子,问道:“就剩这些了?”
这话当然是问长脸妇人的。
“是的,这不下着雨吗,这雨天采买就不方便,生蔬这会儿就只有这些了!”长脸妇人应道。
秦妈妈回头看笑笑,说道:“等来了新鲜的再给娘子送一些过去!”
笑笑扯了扯笑脸,应道:“好!笑笑代我家娘子谢过秦妈妈了!”
“哪的话,这是老奴该做的!”秦妈妈含笑应着。
她冷眼旁观了这么些日子,清风苑那位不管是因为府中管事的刻意克扣还是四娘子的寻衅挑事,都沉静自若,光是这份淡定从容,都足以令她刮目相看。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清风苑那位,不是那么简单的,但又说不出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心中寻思着,这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在众人不待见她的时候,对她稍微那么好点,她也必是点滴在心头的吧,何况,自己这样做也没半点损失不是?
只不过金子这人本就神经大条,不会特别在意这些,况且有桩妈妈操持着,压根就不用金子伤脑筋。是而,若她知道了金子根本就不会注意到有这么一个人的示好和存在,估计会被呛得吐血。
笑笑提着菜篮子撑起伞,穿行在雨幕中。
她心中甚是焦虑,脚下步履匆匆,得回去将这事儿跟娘子说,那些长舌妇,竟然如此编排娘子。昨天跟五郎一起玩的人又不止娘子,这屎盆子凭什么就要扣在自家娘子头上?
就因为娘子曾经是他们讳莫忌深的孤独症呆儿?就因为娘子是他们口中的不祥人?
啊呸!
这厢,桩妈妈听到笑笑的话后,一张饱经风霜的面容上写满担忧。
金子看着桩妈妈的表情,只觉得心疼。
这个人,是真心真意关爱金璎珞的人呐,从三娘出生到现在,一直尽心尽力,不离不弃......她的年龄其实远没有她的外表苍老,左不过是四十二三岁左右,却已经皱纹丛生了......
“桩妈妈......别担心!他们想害我,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金子坚定道。
“娘子,这怪力乱神的事儿,如何能解释得清楚?别说笑笑得了消息,就是老奴今晨出门洒扫,也听得底下的丫头们在说着此事,老奴不过怕娘子听了伤心,不敢说与你听罢了!”桩妈妈眼中含泪。
“这孩子夜啼夜惊也是有缘故的,什么怪力乱神?只怕是有人从中作了手脚!”金子不以为忤的笑了笑,对笑笑吩咐道:“先摆饭吧,这会儿你主子我饿了,先吃饱饭才有力气解决问题!”
笑笑见金子如此轻松的模样,心中不由也松快了不少,咧嘴应道:“好!”
吃完早餐,金子嘱咐笑笑帮自己梳头更衣,她要去秋霜院看看荣哥儿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小孩子在春季可是疾病多发期,若是病了该让大夫好好瞧瞧,可别让有心人当成枪杆子使,白白延误了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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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法事
金子和笑笑主仆二人冒着雨来到了秋霜院门口,不想,却被守在外面的丫头给堵住了。
小丫头自是知道金子的,那日去清风苑,她也随着夫人和宋姨娘一并过去,况且金三娘如此貌美,绝对是让人过目不忘的印象。只不过夫人今晨发话了,决不能让闲杂人等出入秋霜院,惊扰了五郎,可是要家法伺候的。
“我家娘子是闲杂人等?”笑笑气恼得连脖子都红了。
“奴婢不敢,只是夫人发了话,奴婢不敢不从呀!”小丫头垂头低声应道。
金子也不强行进去,只是淡淡的问道:“郎中是如何说的?”
小丫头抬头看着金子那双充斥着担忧的琥珀色眸底,嗫诺道:“郎中说是寒邪侵体!”
那就是受了风寒吧?
“五郎的饮食如何?”金子又问道。
“五郎他从昨儿个下午吃完午膳后,晚膳就一点也没吃了,只一个劲儿的哭,哭得嗓子都哑了,后才还......”
金子是个急性子,哪经得住丫头吞吞吐吐,忙催促道:“怎么了,后来?”
“拉稀了......”小丫头脱口道。
消化道出现一些问题,估计等进去看看才知道具体情况了。
金子对医学方面的知识也是颇有天分的。在现代,父亲出生中医世家,母亲是西医神经科的主任,手术的主刀医生。从小在中西医两大医生的熏染下,本想也从事医生这一行业,不想,后来她竟对法医师这一职业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大学选修的时候,在志愿一栏上填上了法医。父亲和母亲知道后,没少念叨她,但后来想着只要自己的女儿喜欢,也就随着金子了。
“进去跟宋姨娘说一声,就说三娘过来看看五郎了!”金子对小丫头说道,她希望宋姨娘不会像其他人那般无知。
小丫头也不敢逆了金子的意,讪讪的转身进入院子。
不消一会儿,小丫头就出来了,朝金子欠身施了一礼,回道:“回三娘子,我家姨娘说谢谢娘子的好意,只是五郎折腾了一宿儿,这会儿刚睡过去,只怕不便!您还是回去吧!”
金子笑了笑,果然还是高看了她!
既如此,她便不再勉强。转身头也不回的往回走,笑笑提着裙角,在后面追了上去,一面道:“娘子,慢点,路滑!”
屋内,宋姨娘一脸憔悴,看着短短半日就消瘦了一圈的儿子,心疼的就像被剜走了一块肉似的。
“走了?”
“是的姨娘,奴婢刚刚把话说完,三娘子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小丫头应道。
宋姨娘点点头,眸子望向屋外。廊下雨雾蒙蒙,有晶莹的珠露在青石瓦片上垂下,一滴接着一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又像是她此刻心中含着的泪。咬着牙,看着主院的方向,恨恨道:“贱妇,为了你自己,竟然对我儿下此毒手......”
小丫头咚的一声,跪下,忙劝道:“姨娘,可不敢这么说,小心隔墙有耳!”
宋姨娘回过神来,收起脸上怨恨的神色,看着小丫头平静的问道:“药煎好了没有?”
“正在煎呢,姨娘,夫人请的那个郎中的药该如何处置?”
“煎呀,煎完给我倒恭桶里去!那些药,我可不敢给荣哥儿用!”宋姨娘冷冷应道。
“是!”小丫头应了一声,便规规矩矩地退了下去。
宋姨娘表面温婉,实际上可不是什么软柿子。从荣哥儿开始闹腾哭闹开始,她便留心观察着儿子的状况,开始是不思饮食,后来,连乳母的奶也不吃了,整夜哭闹,盗汗,拉稀......
认真询查了午膳用餐的食材,发现荣哥儿的米糊中竟被人掺了木薯粉。这木薯粉大人善不能多食,容易引起食积,不易消化,何况是小孩子?
而这木薯粉可是刚刚由冯妈妈手下的人采买回来的......
这个贱妇,为了除了清风苑的那位,可真真是煞费苦心呀!但赁凭你想怎么对付金三娘,跟我有什么关系,可你别拿我的儿子当炮灰,当踏板呀!这稚子何其无辜?
宋姨娘心中是恨得牙痒痒,但又不能如何。就算知道是木薯粉出现了问题,可那位到时完全可以以一句‘我不知道’推得一干二净,自己还凭白被她惦记在心上。这些年,为了荣哥儿可以平安长大,她没少卑躬屈膝的在她面前谄媚,却依然不能让她对自己完全放下戒心。
既然那贱妇有心让荣哥儿的事成为导火线,自然不会让荣哥儿那么快好,所以,她请郎中开的药,坚决不能让哥儿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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馨容院里,青黛打起了帘子,将宋姨娘迎了进去。
“宋姨娘,五郎如何了?”青黛面含微笑,看着眼底发青,连脂粉也遮盖不住的宋姨娘问道。
“哎,刚醒了,又开始哭......”说完又开始抹眼泪。
林氏在东厢听到了,忙道:“真是撞了什么邪了,好好的,怎就突然这个样子?”
宋姨娘穿过珠帘,走了进去。
“都是婢妾的过错,没有好生照看着哥儿!”
“这哪能怪得着你!郎中的药吃了么?”林氏抬手示意宋姨娘坐下,又问道。
“吃着,没见好转!”宋姨娘应道。
“难道真是过了不祥之气?”林氏满脸狐疑,眸子微微流转。
你看,果真是拿我儿子的命当枪杆子使呢......
宋姨娘脸上不留神色,只是低低抽泣。
“行了,实在不行,就到普陀寺祈福吧,顺便打场斋!”林氏挥手道。
“一切但凭夫人做主!”宋姨娘唯唯躬身。
一时之间,关于五郎荣哥儿被过了不祥之气,害了病一事在府中肆虐,矛头直指清风苑的金三娘,连着府外的人都知道了,这些天不时有亲戚好友上门探望。林氏忙着招呼来访的客人亲友,又说要按着寺中高僧的指点,打一场斋,做一场法事,驱噩辟邪。
关于金三娘---金璎珞这个孤独症呆儿病重濒死,又活过来,恢复神智,开口能言,又过了不祥之气,险些害了庶弟的事迹一夜之间在整个桃源县风传。街上,茶寮里,百姓们的闲暇之余便是议论此事,光是濒死复生这一条就足够有噱头了,更何况平日里从不言语的人,突然间竟说话了,这不是悚人听闻的事情么?
太反常了,反常即为妖!
难怪要做法事,那金家三娘子不会是被灵邪附体了吧?
金元在衙门里听到这件事后,气得脸都绿了。当下也顾不上衙门里的公务,急急的撂给师爷和手下的人去处理,连官服都来不及换,便匆匆的上轿,催促着轿夫以最快速度送他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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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打脸
金元刚回到金府,便脚下匆匆,直奔清风苑而去。
管家何田在后面追着,不时提醒着金元小心脚下。这连续下了两天春雨,地上湿辘辘的,若是万一打滑,可不是开玩笑的。
清风苑那边,此时正是人声鼎沸,估计十余年来,也只有今天最热闹全乎了。
院子里摆设神坛,烟火缭绕,红烛跳跃,各种符咒漫天飞舞,金子被强行按押着跪在席上,笑笑和桩妈妈一脸泪痕,被几个仆妇死死地拉着。木鱼声,念经声直冲耳膜,在灰蒙蒙的上空传荡着。
金子咬着牙,冷笑着看着那些神棍装神弄鬼。
开始她还是有些害怕的,毕竟,她是真的附魂在金三娘身上重生的,但一番功夫下来,她算看清楚了这些神棍。嘴皮子功夫耍得不错,哄得那些善男信女一愣一愣的,真功夫不见一点。若他真有驱鬼辟邪的真本事,此刻自己为何没有半点不适?
不过想想也是,自己都彻底的在金三娘身上重生了,当然不算是幽魂了。这么说,自己也有可能冤枉了人家,人家其实是有真本事的?
林氏跪在神坛前‘虔诚’的祈祷着,嘴中念念有词,无非就是请恶灵退去呀,不要再缠着金璎珞呀,不要再侵扰府中的众人云云。金子又好笑又好气,那天从秋霜院回来,她也让桩妈妈去打听了一下关于五郎的情况,后来知道午膳时,五郎到底吃过什么,凭金子的聪慧,一番推敲之后,自然知道了这其中的猫腻。
只是不知道这林氏手脚还挺快,不等金子发难,她倒开始倒打一耙了。
哎,就你傻不啦叽的,人家是一早就计划好了的,怎是倒打一耙了?金子自嘲的笑了笑。
金元到了清风苑门口时,顿时傻眼了。
这是闹的哪出呀?
问了管家何田后,方才知道这是做法事驱噩辟邪,金元顿时一口血气涌上脑门,再看看被架着跪在席上的女儿璎珞,一颗心揪得生疼。
耳边嗡嗡的诵经声吵得金元他脑仁疼,嘴边的一字胡一顿一顿的,管家知道老爷这是生气了。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啊?都给我停下来!”卯足了劲儿,金元厉吼一声。
一瞬间功夫,清风苑鸦雀无声,顿时静寂了下来,就连哭泣声,呜咽声,念经声都在此刻尽数掩去。
众人皆生错愕,怔怔的看着金元。
林氏终于回过神来,迎了上去,问道:“老爷怎么回来了?”
“这么大动静?我能不会来吗?”金元分贝不减。
金子心中惊喜溢于言表。老爹你回来得真是太及时了!
笑笑和桩妈妈自然也是高兴的,彼此相视一眼,握了握对方的手。
刚刚做法事的高僧走过来,朝金元颔首施了一礼,念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法事还没做完,稍安勿躁,不然会影响结果!”
放你娘的狗屁!做啥子法事?我女儿好好的,若是让你再吓傻了,我跟你没完!
心里这样想着,但嘴上却不能这么说的,这普陀寺的高僧,是百姓崇敬的,可不能随意出口辱骂,不然,被戳后脊梁的,绝对是他金元。
“大师有礼了。只不过这场法事已经没有做下去的必要了,本官府中的众人皆虔诚清净,怎会招惹什么灵邪?且瞧我闺女璎珞,灵韵动人,何来不祥之说?大师乃高人,不会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吧?”金元含笑道。
高僧微微一怔,脸上一热。
不等他开口回答,便听得金元开声道:“何田,给众位大师各包上一个利是,你,亲自送大师们回普陀寺!”
何田忙颠颠应下。
林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就完事了?计划就这样泡汤了?
“老爷,这,这还没做完呢,怎就让大师们都回去呀?”林氏急道,刚要上前去拉住那些收拾东西便要离开的大师,又想起男女有别,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而罢手。
心中可是大大的不甘呀。
金元没好气的瞪了林氏一眼,抓着她保养得极好的手腕,哑声对林氏道:“你还嫌这脸面还没丢够么?这整个桃源县都风传成啥样了?你让不让我抬头了?你这是当着全县的百姓,给我打脸呢!”
林氏顿时脸色一阵青白,这事闹过了?
怎么全县的人都知道了?
哪个长舌妇嚼的舌根?
心中压抑着的一口血差点喷出来。
金元不再理会她,吩咐着院中的婆子丫头赶紧将庭院收拾干净了。又亲自将金子扶了起来,温声细语的安抚了一番。
金子心中充满感动,这老爹真是不赖,危急关头赶回来救火了。
“女儿没事!倒是荣哥儿,今日听说还没见好,父亲不如带女儿一起过去秋霜院看看吧!”金子提议道。
金元微怔,在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后,便急乎乎的带着金子直奔秋霜院。
荣哥儿可是他的老来子,可千万不能有啥闪失。
一行人匆匆而去,只留下林氏一个人独自站在院中气得发抖。
金子有父亲金元这支大旗,自然无人敢阻止,顺利进入了秋霜院。
宋姨娘的秋霜院打扫得干干净净,院中也是种着各色花草,盆栽必是精心打理过的,长势喜人。红彤彤的芍药开得旺盛,花瓣上沾染着珠露,娇艳诱人!
丫头们恭恭敬敬的施礼,打起帘子让金元和金子进去。
宋姨娘施施然迎了出来,这才见着夫婿的面,一刻晶莹的泪珠陡然滑下脸颊,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金元少不得要安抚爱妾一番,又细细的问了荣哥儿的情况。
宋姨娘细答之后,这才做惊慌状,忙朝金子施礼欠身,抱歉道:“婢妾刚刚眼拙,竟没看到三娘子,忘了见礼,还请娘子莫怪!”
金子不管她是有心还是无意,顺手扶起她,道了一声不妨事。因让他们二人说话,金子便进入内室看望荣哥儿。
小家伙的确瘦了不少,那日还肥嘟嘟的脸颊清减了很多,面色也菜菜。
抚上脉息,平稳有力,看来是慢慢在恢复了。
宋姨娘刚刚看见了金子的动作,进来惊讶道:“娘子懂医?”
“不懂,只是十余年来不曾出过清风苑,倒是有些许涉猎!”金子信口胡诌,脸不红,心不跳。
也不算撒谎,这是她在现代的真实经历罢了,家中其他东西不多,医书一大把,素日里金子也会拿来看看,再加上父母的熏陶,把脉开药什么的,也难不倒她。
“荣哥儿恢复的不错,那个木薯粉,可千万不能再误食了!”金子淡淡道。
宋姨娘一愣,木薯粉......她也知道?
若是通过三娘的嘴将事情的缘由说出来,老爷一定会相信的,且夫人绝不会怀疑自己......
“三娘你知道是......”
金子聪明警觉,又怎会看不出宋姨娘的意图,只是,这会儿她可不愿再被任何人当枪使,即使明知道荣哥儿受了苦。看样子,宋姨娘定也是发现了事情的端倪的,不然自己刚刚提出木薯粉时,她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丫的,我刚刚在清风苑中被迫害时,你咋不出现?现在要我帮你,我可没有普度众生的慈悲心怀......
金子含笑反问道:“知道什么?璎珞不明白姨娘指的是什么呢!”
这是不愿帮忙呢!
宋姨娘眸子转了转,应道:“没,婢妾会用心照看着哥儿的,娘子和老爷放心吧!”
金元看着小儿子,心疼道:“唔,好生照看着!没回来几日,便弄得鸡飞狗跳的。衙门里还有一堆糟心事,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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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出门
林氏整的这一出,真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许是心中抑郁,这两天托病不出,也吩咐了府中的姨娘和娘子,不必过去请安见礼。
众人自是乐得清闲。
倒是金子,这会儿懒洋洋的躺在床上,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帐顶,琥珀色的眸子微微转动着。这有心避世,奈何人心不古,硬是要找她的麻烦。这次林氏又吃了一瘪,估计怨恨会更深了,想来这悠闲自在的日子,是要熬到头了。
“哎......”金子翻了个身,一声无奈的叹息从嫣红的唇瓣间溢出来。
笑笑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走进门,苦涩的药味钻进金子的鼻腔,她顿时蹙了蹙眉,吩咐道:“笑笑,这汤药明日起就不必煎了!”
“啊?那哪行?郎中说娘子的身子虚着呢,现在还不能停药!”笑笑应道。
“这是药三分毒呢,行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你且听我的就是。至于体质问题,不是靠喝药就能强壮起来的,关键在于锻炼!生命在于运动,知道不?”
金子顺势从床上弹坐起来,穿上木屐走到桌边,端起汤药一口饮尽。
“是,笑笑听娘子的!”笑笑点点头,见药碗空了,又问道:“娘子可要蜜饯送口?”
“你当我是小孩子呢?”金子拿起手绢擦拭了嘴角,走出房门。
站在廊下,望着朗空旭日,只觉得这样平静的生活,实际上也是有虚度光阴的感觉。每天无所事事,碌碌无为,这让以前像陀螺一般忙碌的金子感觉有些空虚,她迫切的希望能有什么事情让她尽快的填满内心的空洞感。
她抿了抿嘴,心中微叹:若是此刻有个尸体让自己解剖,应该不错......
不过这念头还是在心中想想就好,绝对不能宣之于口,不然,绝对是惊世骇俗,悚人听闻。
金子她可不想被当成异类烧死......
早膳后,金元便过来清风苑看望金子。
见女儿似乎神色郁郁,心想大概是昨天那场恼人的法事吓到了女儿,金元少不得又是一番温言开解。
“......爹爹见璎珞你精神各方面都恢复得不错,很是放心呢!”金元笑道。
“嗯,谢谢父亲关心,就算父亲不在府中,璎珞也会好生照顾自己,不让父亲挂怀的!”金子应道。
“乖!”金元眼中满含慈爱和宠溺,伸手捋了捋金子垂在背上的墨发,问道:“可是觉得闷了?想不想出去走走?”
金元话音刚落,金子眼中闪过一丝雀跃,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激动神色,抬头问道:“可以么?女儿可以出去走走?”
金元心疼的看着金子,这孩子,十七年来,还从未踏出过金府,总在这四角一方的天地间生活,也是会郁闷的吧?
“自然可以,带上几个小厮和丫头,随行保护你便可以了。对了,记得带上冪篱,你还未出阁,不能抛头露面!”金元吩咐道。
其实金元之所以会提议金璎珞出去走走,除了让女儿开怀之外看,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那就是他想借此告诉所有人,她的女儿有多么的健康,传言中的痴呆儿,不祥人,跟他女儿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你们可都要看清楚了,别以讹传讹......坏了我宝贝女儿的名声......
金子才不理会老爹是出于什么心思,只要能出去透透气,就成了。
送走金元后,金子便迫不及待地唤来了笑笑,让她替自己准备一套男装,她要乔装出行。
“男装?额,娘子,这府中有年轻男子装束的,只有阿郎那边才有了,老爷的肯定是不行的,太老气!”笑笑有些尴尬的回道。
“哦,那就先去阿郎院子里拿一套衣袍过来!”金子挥挥手,吩咐道。
笑笑做晕眩状,这娘子是要闹哪出呀?出府的话,带上冪篱不就可以了么?为何要换男子装束?
金子挑了挑眉,看着笑笑。
这你就不懂了吧?带着冪篱,所有的景物都隐在皂纱之外,影影绰绰的,不甚清晰,就算再美的景致也会大打折扣,若是换成男装就不一样了,反正这个朝代就跟盛唐类似,女子易服也是常见之事,少咋咋呼呼的。
笑笑无奈地耸了耸肩,应道:“可阿郎的院子平日里都有妈妈看着,轻易进不去,奴婢又不能土遁,如何能取来阿郎的衣服?”
这倒是有理!
金子顿时有些泄气扶额,寻思着该怎样解决问题。
桩妈妈却在这时候,不疾不徐的走近房内,笑道:“难得娘子有兴致出去走走,可不能扫了兴。刚好前年阿郎有两套衣袍落在老奴这里,想必娘子刚好合适,那时,阿郎的身量还没有如今这般高大呢!”
金子一扫颓丧之色,跳起来揽住桩妈妈的手问道:“在哪里?”
笑笑却是疑惑,问道:“桩妈妈怎会有阿郎的衣袍?”
“你这丫头,又忘了?前年阿郎回来,那时手中还捧着一块料子,说是从府州毓秀庄得来的,路过我们清风苑,被你一盆浆洗的水泼了个正着,衣袍和料子都湿透了,我忙让你回去给阿郎取换洗的袍子,那湿了的袍子和衣料便留在了清风苑。后来我浆洗干净了,又将衣料按着阿郎的尺寸裁剪做成袍子,想着等阿郎再过来时,便还给他,不想,从那以后,阿郎却不再路过清风苑了......”
桩妈妈这短短的一段话,却有各种不同的情感在眼底一一流泻。
嗔怪,关怀,喜悦.......末了,还有淡淡的惆怅!
金子对这样的哥哥,没有太多的情感,虽然金三娘记忆中是很渴望哥哥来看自己的,但他不是始终不愿来看自己的呆儿妹妹么?哪有这样当哥哥的?金子其实多多少少对金昊钦有些许的鄙视。
“我记得,我记得......”笑笑雀跃道。
金子无奈的翻了一下白眼,至于那么开心么?
“行了,既然有的话,那就当真省了不少麻烦!”金子淡淡一笑,继而朝桩妈妈说道:“妈妈你去取过来吧,我和笑笑简单出行就好,别惊动府中其他人!”
“娘子,你不带几个小厮一起出去,老奴担心......”
不等桩妈妈说完,金子便挽着桩妈妈的手撒娇道:“你放心好了妈妈,我这么乖巧,一定不会闯祸,况且父亲治理下的桃源县和谐文明,你也不必担心会有人行不轨之事!”
“话是这么说,但是......”
“哎,没有但是......妈妈再磨蹭,天就要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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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游湖
换上了一袭儒雅白袍的金子,真真是一个俊秀无双的翩翩俏公子。三千青丝挽成一个髻,头上戴着同色系的璞头,晶莹剔透的面容上不施粉黛,一双琥珀色的瞳眸如秋水剪影,樱唇莹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在日光的照耀下,仿佛一对抖翅的蝴蝶。
笑笑换上了一套小厮的服饰,烟青色的交领上衣,下搭一条灰蓝色的裤子,腰间束着一条灰色腰带,头戴家丁帽。一双眼睛笑成月牙形,露出白白整齐的贝齿,一路傻笑着。
“还没有笑够?”金子优雅的甩开折扇,轻轻扇了扇,眼神透着虚无,随意的扫过街上人来人往的过客。
笑笑伸手捂住嘴巴,掩下心中的狂喜,侧首看着金子道:“娘子,你难道不兴奋么?您十几年没出过门了,这态度似乎也太淡定了些!”
金子挑了挑黛眉,将扇子收拢,放在掌心随意的敲了敲。
笑笑跟着金三娘,想必出府的机会也不比金三娘多,有也是为了采买清风苑的日用,匆匆出来,匆匆回去,哪有时间可以游山玩水?至于自己么?这反应也是正常的嘛,她又不是真的金三娘,在重生之前,这桃源县也略略的游荡了好几圈,兴奋感再强,到如今也变淡很多了。
“你当街一路傻笑,不是让人觉得很怪异么?笑笑,你激动的心情,娘子我能理解,但是我们现在可是男人装扮,要淡定,要沉着,不能让人当成二愣子,知道不?”金子悠悠说道。
娘子言之有理!
笑笑认同的点了点头。看着此刻自己和娘子的装扮,忙提醒道:“那咱们得改改称呼吧?”
“嗯,你就唤我阿郎吧!”金子应道。
二人一路前行,市集上熙熙攘攘,人潮如水。
金子兴趣盎然地留意着百姓们的衣着,神态,举止。
桃源县隶属南方地区。百姓的着装风格跟金子记忆中的大唐服装基本相同,男子的服饰有交领直裾长袍,也有圆领的窄袖衫。这就像现代流行的不同穿衣风格一般无二,温文尔雅与洒脱不羁并存!
女子的服装样式亦是繁多,有交领儒裙,齐胸儒裙,直裾长袍,两件套的袄裙,分别为短袄衫和马面裙,还有比甲中衣,褙子,半袖罩衫等等......
金子带着笑笑在市集上逛了一圈,挑了几个喜欢的小饰品后便走出了商业区域。
“市上闹哄哄的,吵得脑仁疼!我们去坊间(市集附近的住宅区)走走吧!”金子提议道。
“坊间也不过是咱们常见的黛瓦白墙,青石小巷的。阿郎,不如我们去看西湖吧!”笑笑建议道。
“西湖?”金子狐疑的眨了眨眼,心想,难不成现代的杭州西湖就是这桃源县演变而来的?
“嗯,那里的景致可美了,有好多外县的百姓得空都要带着家小来看看呢,还有州府那边的权贵,都喜欢去西湖的画舫上泛舟听曲呢!”笑笑眼中有着无限向往。
金子心想,这可是完全天然未经人工开发的自然景区呀,一定跟现代不一样,更加的原生态。思及此,不由也心痒痒。
“离这里远不?”金子问道。
“不远,就在我们县里呀。坐马车的话,应该一刻钟就能到!”笑笑说道。
金子伸手颠了颠腰间悬挂着的钱袋,这可是金元给她出门购物的银子,足足有十两,还沉甸甸的,估计雇马车也花不了几个钱。金子随即吩咐笑笑去找辆马车过来,市集上做买卖的最多,马车作为出行的交通工具,自然必不可少,随处可见。
主仆二人上了马车,一路往西湖的方向掠去。
随着马车车速的减缓,金子撩开窗帘,便看到远远的一片湖光碧色。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
这会儿,金子才真真切切地理解了苏轼诗中描绘的关于西湖美景的意境。
下了马车,付了四个钱之后,金子便迫不及待地往湖边奔去。
清风拂来,荷梗摇摇曳曳,此时还不是夏天,荷花还未绽放,若是夏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意境应该是意味无穷,惬意非常的。
金子看着湖平如镜,清辉万顷的湖面,顿时觉得浑身的毛孔都在一刹那间倏然绽开,仿佛置身于人间仙境。
她拉着笑笑跑进湖心亭,看着水里的游鱼你追我赶,自由嬉戏,不由心中畅快,主仆二人如临无人之境,指着各种各样的景色细细讨论起来。
湖中央有一方孤舟,在宽阔的湖面上显得那般渺小。
舟上隐隐可以看到两个人。
船身一直没有动,稳稳的停在湖心。船头坐着一个小厮,头戴蓝色璞头,身上穿着同色系的窄袖衫,手里死死抓着摇浆,似乎怕松手船体会晃动一般。
船的另一侧架着一支鱼竿,吊线垂在湖中,一张矮竹凳旁放着一个竹编的鱼篓,凳上空空如也,并无人垂钓,鱼竿的柄被什么东西固定在船头上。
金子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好笑,这世上还有懒成这样的人?连垂钓都偷懒,这样有鱼儿上钩才奇怪呢。
小舟的船舱里,静静的躺着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无疑是高大的,尽管他此刻是躺着。一袭黑色的直裾长袍得体地包裹着他笔挺,匀称的身材。他的身形其实略有些偏瘦,所以看起来越发显得肩宽腿长。他的肤色非常白皙,鼻梁高挺,浓黑如墨染的剑眉微扬入鬓,薄唇微抿,长相绝对是俊雅非凡,只不过浑身透着一股冷冽,生人勿近的气息。
他的头枕在交叠的手臂上,眼睛紧紧的闭着,长腿微微翘起,靠在船舱上,只觉得恣意慵懒,优雅无比。
浮生偷闲,闻着清香的荷叶气息正欲沉沉入睡之际,船身一阵晃动,紧接着,一声惊叫划破长空。
“啊......有死人......”
那声惊叫声带着一股无边的惊恐,扫过金子的耳际,她下意识的望向湖心的孤舟。
有死人?
法医天生敏锐的神经刺激着金子,她刚刚没有听错,那小厮说有死人,是有人投湖么?
“走,笑笑,咱们去看看!”金子伸手拉住笑笑,见半晌都拉不动人,一看才知道,笑笑听到死人这字眼后,一张小脸,早已经吓得青白。
(ps:鞠躬感谢所有打赏,票票支持的亲们!千语不在,亲们支持不断,真的好感动!谢谢你们!春节一定会回访感谢各位的!小情景剧送上o(n_n)o哈哈~黑袍郎君蹙着眉头道:丫的,本郎君刚要隆重登场,须知偶说不定就是本故事的男猪脚呢,怎么临出场来这一脚?优哉游哉的湖心竟然出现了死尸,晕死,破坏本郎君游湖的惬意心情......)
第十七章浮尸
湖堤上早就围满了观景的游客,人们脸上的表情大多是好奇,少许人带着惊恐。
金子拉着浑身紧张到僵硬的笑笑挤入人墙内,湖心停着的小舟在剧烈地晃动着,小舟上的小厮面色苍白,仿佛蜡像一般僵坐在船头。船舱内走出一个身穿黑色锦袍的男子,高大伟岸的身姿吸引了所有小娘子的眼球,人群中一阵骚动,观景的小娘子们或娇羞或大胆的谈论着舟上的黑袍郎君。
金子的视线落在那人身上,不是因为他的背影有多么的飒爽,而是惊异于他此刻的淡定和从容。
不知道他到底对小厮说了什么,小厮顿时回过神来,神色也镇定了不少。紧接着,小厮开始脱下了窄袖衫,将头上的璞头也解了下来,扑通一声,跳进了湖里。
平静的湖面顿时水花四溅,圈圈涟漪朝四周迅速漾开。
湖堤上的人惊叫起来,金子耳边嗡嗡作响,都是一些大惊小怪的惊呼声。
金子含笑继续观望,这男子究竟是何许人也?竟然三言两语就能让小厮克服心理障碍,下水去将尸体托起来?
黑袍男子将船头的一条麻绳扔下水,小厮水性极好,在水中扑腾几下便迅速的用麻绳捆好湖中的尸体,将泡得发胀的尸体往上托。船上的黑袍男子则用力扯着麻绳,船体剧烈晃动,他却稳如磐石的站立着,湖中水波荡漾,伴随着尸体被搬上了小舟而泛起更多的涟漪。
“啊......真的有死人.....有死人......”
刚刚还犯花痴的小娘子们终于看清楚了,这会儿个个花容失色,纷纷作鸟兽散。
“娘子,我们回去吧,好吓人!”笑笑扯着金子的袖子央求道。
金子侧首看了一脸苍白的笑笑,安抚道:“死人有什么好怕的?这个世上,活着的人永远比死人可怕!”说罢,眸光落在缓缓朝湖堤而来的小舟上。
笑笑不明所以的看了娘子一眼,只一眼,便让她那颗狂跳得快要蹦出嗓子眼的心,瞬间平静了下来。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娘子此刻的神情好淡然,好沉静,好迷人!
额,对了,因为娘子是天女嘛,所以,她怎会像自己这般胆小?她可是一个能与神对话的人!
想到此处,笑笑纠结的情绪也稍稍得以释放。
小舟抵达湖堤,小厮和黑袍男子一起将船上的尸体搬上岸。此刻湖堤四周除了几个胆大的男子之外,刚刚的热络氛围已经消失无踪,小娘子们也没了看美男子的兴致,早跑得没影了。
金子从小舟靠岸的那一刻,眼睛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尸体。
金子是专业的法医师,因而她的毛病就是当看见尸体时便会下意识的往上凑,遇到有一线生机的,她也会想尽办法全力施救,毕竟在刑侦案件上,活人比死人更有价值,能提供更多的破案信息,当然还有一条最重要的,那便是从死神手中,抢回一条鲜活的生命!
黑袍男子打发小厮去通报衙门,小厮显露在人前的壮实身板此刻还是湿漉漉的,有晶莹的水珠从他的胸膛蜿蜒淌下,他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是,便抓起小舟上的衣衫,一边套上,一边往外跑去。
尸体静静的躺在湖堤上,尸身下一片水渍,缓缓的顺着湖堤的纹路流向湖边。
黑袍男子面色冷漠的瞟了一眼,随即移开眸子,望着湖心继续若无其事的赏景。
金子上前,在尸体旁蹲下,细细的查看着。
尸体浑身上下已经被泡得发白,显然已经气绝多时,回天乏力。眼睛紧紧的闭合着,双手垂在身侧,自然散开。嘴巴微启,露出一排槽牙。金子伸手按压了一下尸体的腹部,又细细查看了他的手脚,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
就在金子查看尸体的当口,黑袍男子也回过头来,绕有兴趣的看着金子完成一系列的动作。
“怎么,你是仵作?”
嗓音浑厚而低沉,是一个非常悦耳的男低音。
金子抬眸,迎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瞳仁,对上他眼睛的一刹那,金子心中微微一凛,那是一双非常修长清澈的眼睛,但不知为何,金子觉得他的眼神却是那样的疏淡无比。
这人拥有清隽夺目的相貌,难怪刚刚那群小娘子只看到背影便那般狂热。
“不是,在下不过略懂医术罢了!”金子不想在古代过早展示自己的天赋异禀。
黑袍男子听完后,似乎有些微的泄气,扫了一眼金子身上的服饰,眼中顿时有讶色一闪而过。
金子没有漏掉他刚刚的眼神,难道他看穿了自己是女扮男装?
笑笑也看到了那个黑袍男子盯着自家娘子的胸前,有些气恼地瞪了他一眼。
这长得好模好样的,没想到竟是下流坯子,竟敢如此窥视我家娘子的......笑笑思及此,不由脸上一阵滚烫。
黑袍男子自然感受到了笑笑的敌意,忙别开眼,淡淡道:“在下只是觉得阁下这衣料有些眼熟,并无亵渎之意!”
金子自然相信,再说自己穿得严严实实的,也没吃啥亏。
“郎君是在湖心发现这具男尸的?”金子没话找话,不然,过于安静的气氛反而有些尴尬。
“是!”黑袍男子淡淡应道,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金子一头黑线,看了那张凝如寒冰的脸,心道:多说一个字会死么?
金子见人家冷漠,便也讪讪的不再开口,凝神在脑中过滤着关于死者的所有信息。
不多时,刚刚去报官府的小厮已经领着两名捕快赶过来了,随行的还有一名仵作。
“郎君,捕快来了!”小厮躬身朝黑袍男子说道。
黑袍男子只是冷哼一声,不再做声。
捕快循例问了围观的人关于发现尸体的时间和情况,众人一一配合作答。金子当然也被问话,笑笑略带紧张,而金子这样的场面却是司空见惯,从发现尸体的那一刻开始叙述,最后少不得将竭力打捞尸体的主仆带了出来。
黑袍男子眸光冷冷扫过金子,金子才不会被吓到,瞪了回去。
接下来是仵作验尸,对于这个,金子更加感兴趣,她也想亲眼看看古人是如何验尸的。她不再理会一旁录口供的黑袍男子,全副心思都放在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仵作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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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首次验尸
这位仵作看起来,应该是个经验颇丰的,他会像宋慈那般厉害么?
要知道,金子小时候就是因为看了宋慈编写的洗冤录才会对法医这一职业产生浓厚兴趣的呀。
不过金子童鞋貌似期望过高了,并不是每个仵作都能像宋慈那般厉害的,不然,何以几千年来唯有宋慈名留青史?
那位年过五旬的仵作只是简单的查看了一下尸体的体表,连尸体身上湿漉漉的衣服都没有解开细查,便起身对一旁的捕快说道:“死因是溺水身亡!”
金子听完不由翻了一下白眼。
大叔,你这也叫验尸?
不带这么简单粗略的吧?
在金子手中,从无冤案发生。她一直以来秉承着为民请命,为死者雪冤的理念走在刑侦司法大道上,刚刚她已经查看了尸体,死者的死因,根本就不是溺毙。
“死亡时间可以判断出来么?”一名捕快问道。
“可以。根据尸体的尸温推测,死亡时间应该是昨晚的子时左右!”仵作点头应道。
捕快的眸子迅速的扫过死者,从他身上的衣袍可以看出,家境应该是个富贵的吧。
“子时?嗨,难不成是星夜泛舟湖上,不小心掉进湖里,淹死了?唔,这种死法不是冤大发了?”捕快推测着,面带惋惜。
黑袍男子由始至终都是冷眼淡漠地看着,不发一语。
另外一个捕快也记录完口供,走过来招呼道:“死因确定了吧?把人抬回衙门,大人自会处理结案的。”
说完,一行人便要走,而金子在心中做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决定挺身而出,她还是无法漠视任何冤案的发生。不管这个案子中是否有冤情,但这个男性死者,根本不是死于溺水,而是死后才被抛尸湖中的。
“等等......”金子开口唤道。
众人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一脸认真的金子,那眼神似乎在说:有什么事?大爷们赶着回衙门交差呢。
金子上前一步,眸光冷静而沉着,指着担架上被白布覆盖的尸体缓缓说道:“死者,不是溺水身亡!”
话音刚落,犹如平地一声雷。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或狐疑,或探究地投射在金子身上。
只有一道目光冷凝如寒霜,带着淡淡的趣味。
“哦?这位郎君有何证据证明?难道刚刚仵作的验尸结果你没听到?还是说你对验尸结果有异议?”捕快明显对这位阻碍办公的年轻郎君有些不屑,语气间带着一种轻慢之态。
金子昂着头颅,迎上他的目光,从容道:“没错,对这位仵作的验尸结果,在下确实存在异议!”
该名仵作作为衙门的老仵作,从事这一行当已有二三十年,眼下竟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质疑,一张老脸顿时气得通红,瞪眼吼道:“你有什么异议?你懂验尸么?”
嗓门大不代表有道理的,大叔!
金子笑了笑,也不理会仵作,只是抱拳对着捕快说道:“这位差大哥,能否让在下再看看尸体,在下会给大家一个合理解释的!”
捕快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许是因为这个年轻郎君的胆识,又许是因为他的那份执着。要知道,遇到命案这些事情,作为一般的百姓躲避都来不及,生怕沾染了死人的晦气。眼前这位郎君言谈举止,从容大度,特别是这份无畏,不由让他另眼相看。
他停顿了一下便对另一名捕快说道:“不妨看看这位郎君要如何为我们解惑?!”
另一名走在前头的捕快漾出一抹明媚的浅笑,应道:“行,人命大于天嘛,既然这位郎君提出问题,就听听看!”
仵作这下掩不住羞愤,冷哼一声碎了一口,又得强忍着不得发作。须知在任何朝代,仵作可不是什么好的职业,地位低微,因为工作性质,接触到的都是腐臭,冷冰冰的尸体,所以一般人家宁愿种田行商,也不愿涉及这一行当的。
“谢谢差大哥!”金子施了一礼,顾不上安抚惊讶的笑笑,径直走了过去。
金子揭下白布,飞快地将死者身上的衣服脱得一丝不挂,重新开始检验尸体。
一旁的笑笑见状,惊羞得大叫一声,跑出几米远去。
金子丝毫不觉,神色坦然的继续她的工作。
一系列的专业词汇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金子神色肃穆,那是她投入工作后呈现出来的一种专业状态,也是对死者的一种尊重。
“死者男性,年龄约十八九岁左右,身高七尺三寸。一般自然溺毙的死者因为在水中挣扎,求生,所以,浮沉之间一定会非常恐慌,手脚不断挥舞,蹬踏,试图抓住什么,这样的动作往往会保持到力竭而亡。所以正常溺亡的死者手会成握拳状,嘴合,眼睛开闭不定,手脚会有泥沙,腹部有鼓胀,用力压下的话,会有大量的水从口中流出!”金子说完,用力压了压死者的腹部,果然,并没有看到他的口中有积水溢出。
在场的众人不由凝神细听,又有一些人听了金子的分析后,纷纷指责先前的仵作草菅人命。
老仵作这会儿耷拉着脑袋,连大气也不敢喘地猫在一旁。
金子继续查看着,接着道:“尸体的腹部处有类似拳头击打的淤痕,右手的手臂上有抓型血痕,应该是被人体尖锐的指甲划伤。除此之外,身体体表并无其他伤痕。”
说完金子自己也停了下来,光看尸体呈现出来的表面伤痕,并不能表明死者就是被人打死的,至少,打在腹部的这个淤痕,并不能致死。那么他的死因究竟是什么呢?
“你是说他被人打死的?”后面赞同验尸的一名捕快问道。
金子抬眸看了他一眼,她不喜欢那样的眼神,质疑,嘲讽。
金子没有回答,在脑中过滤了一遍刚刚的验尸步骤后,决定从头开始细查一遍。
对了,刚刚不是没有检验头部么?
金子将注意力凝聚在死者的头部,伸手解开他头上戴着的黑色璞头。一头乌黑的发丝拧成一个髻,用一条湛蓝色的发带固定着。头发非常浓密,金子将发带解掉,耐着性子一点一点的拨开长发,细细的检查着。
一个红色的血点在百会穴的位置显露出来,金子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将发丝往两边尽量分开,用手度了一下突起的血包,大约铜钱大小。这个位置和造成伤口的力道,的确能将人致死。
她回头对捕快说道:“找到了,差大哥说得没错,他的确是被人打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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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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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侧开身子,以便众人可以看到死者头上的伤口。“从死者腹部的淤痕和头部的伤口,可以判断出死者生前一定跟人起过肢体冲突,而且是一男一女。初步估计,应该是属于情杀。”金子镇定道。
黑袍男子千年冰山般的面容微微有了破冰的迹象,他唇角微微勾起一个优美的弧度,背着手,继续洗耳恭听。
那两名捕快眼中有惊讶的神色,其中一名上前细看伤口,点点头,复又蹙眉问道:“郎君是如何推测的?”
没错,不管是出于刑狱断案的心理,还是怀疑,众人都有一种刨根问底的冲动。
“尸体会说话,他会完整的呈现出案发时的所有经过。你们看,死者右手臂上的爪痕,细长而锋利,应该是女子独有的。”金子扬起头看着众人摆了一下手,续道:“我们可以通过想象还原现场,假设死者当时正在对某个女子施暴,比如扼住她的喉咙,人体的自然反应当然会去扯掉那只施暴的手,这也就解释了死者右手臂上的女性爪痕从何而来。至于他腹部的淤痕,从力道上看,应该就是来自另一个男人,我们且当他作护花使者。见到该女子被施暴后,他第一反应应该是冲上来,拉开死者,然后重重的挥拳砸在死者的腹部上,人体遇袭疼痛的自然反应便是蜷缩,因此,他垂头护腹的当口,刚好被护花使者用钝器击中百会穴,力度应该颇大,导致死者一击毙命!”
根据尸体的伤痕,判断出当时死者受到伤害的体位和过程,是法医的必修课,当然,在古代,仵作还不具备这样的素质。
众人在听完金子的推理后,早已惊讶得目瞪口呆,仿佛通过这样的解释,他们已经看到了整个案发过程。
“这位郎君的推理果真精彩绝伦,让我等叹服!如此,案情便愈发紧急,凶手如今逍遥在外,我等也该回衙门禀明大人,再做定夺!”其中一名捕快上前抱拳道。
金子点点头,应道:“能帮上一二,为死者雪冤,不才深感荣幸!”
“不知郎君高姓大名?我等好禀明大人,予以嘉奖!”那捕快眼含敬佩道。
金子忙不迭的摆了摆手,她可不想被府中的人当成妖怪看。
捕快口中的大人,应该就是金子的父亲金元,此番自己已经按捺不住,强出头为死者验尸,若再让人知道曾经的不祥人,金三娘竟连尸体都检验,那还了得?是天赋异禀还是反常为妖?
金子不想出名,也不想被人当做怪物看待。
“不必了,谢谢差大哥的好意!”金子干笑了几声,这才想起笑笑,抬头巡视了一圈,也没有发现笑笑的踪影。
捕快见金子态度坚决便也不再勉强,抱拳道了一声告辞后,便抬起尸体的担架往衙门方向而去。
那仵作临走前,深深的看了一眼金子,而后颓丧的跟在捕快的身后。
金子没有心思理会其他人,转着身子四下张望着,一边唤着笑笑的名字。
这耽误了半晌,已经是临近黄昏了。
晚霞将天际染成一片血红,金色霞光穿透云层撒在西湖上,在微风拂送下,搅起满湖的碎金。
黑袍男子凝眸看着金子,在粉色暮霭掩映下的她唇红齿白,犹如春花晓月芙蓉面,神情开涤,灈灈如春柳早莺,容华慑人。
如此精致的人儿,扮起男装来,也是明若云霞,美艳不可方物!
他怔怔出神,这才听见金子焦急的呼唤,回过神来,嘴角抽了一抽,淡淡说道:“你的小童在湖心亭,刚刚郎君顾着验尸,丝毫没有察觉你的小童跑出去几米后,便经受不住,吓昏了。在下也不好打搅你,只好让野天过去照看着。”
金子看着那张冷漠到极致的容颜,和冰冷毫无温度的言语,突然间有挥上一拳的冲动。
尼玛,刚刚冷眼看了我干着急半晌,这会儿才晃悠悠的说出来,早点说会死么?还是一早就等着看我着急的样子?
这很好玩吗?
金子瞪了他一眼,提起袍角,径直飞奔向湖心亭。
黑袍男子不曾想到好心提醒人家,还帮人家照看小厮,竟是得到这样的冷眼回报,连谢谢都没有一句。
想来,是自己多管闲事么?
他自嘲的笑了笑,望着那抹渐跑渐远的白色身影,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有意思!不过就是不够有礼貌!”
金子跑到湖心亭的时候,笑笑已经醒过来了,正靠坐在栏杆上,与那个叫野天的小厮聊得甚欢。
丫的,本娘子呼唤得声音都快哑了,你倒好,在这聊得起劲儿,连回应一声都不带的......
金子的脸黑得像锅底。
眼前一暗,似乎有什么挡住了二人的视线。
笑笑和野天同时抬头,毫无疑问的对上一双闪着琥珀色光泽的瞳眸。
“郎君......”笑笑站起身来,唤了一声。
“不知道有没有打搅二位聊天呢?”金子眸光在二人身上游转,不咸不淡的问道。
笑笑顿时一阵脸红,拉住金子的胳膊摇晃了一下,嗔道:“郎君少打趣笑笑!”
金子刚刚验完尸体,心情善佳,又想起刚刚顾着验尸,没有注意到笑笑,更没有发现笑笑因为恐惧而晕倒,顿时心中觉得甚是愧疚,便扬起一抹淡笑,应道:“现在不怕了吧?”
笑笑想起自己刚才的窘态,不由低下头,含糊不清的应道:“不怕了!”
金子拍了拍笑笑的手背,抬眸看着野天,笑道:“谢谢这位小哥帮在下照看小童,请受在下一礼!”说完双手抱拳,便要鞠躬。
野天不过一个小厮,哪敢受此一礼,忙托住金子的手臂,谦逊道:“郎君快快请起,儿不敢受此大礼,只不过是奉了我家郎君之命,代为照料片刻罢了!”
‘儿’在胤朝是一种谦卑的自称,并不是儿子的意思,通常在晚辈对长辈,或者地位低的人才会有此自称。
金子含笑起身,目光落在远处湖堤旁的黑色背影上,似是不经心的问道:“那个黑袍郎君是你的主人?也是住西湖边?”
“是,我们是辰庄的,庄子就在西湖附近!”野天恭敬回道。
辰庄?不认识!
尽管如此,金子还是努力的挤出一个笑容,拱手道:“幸会,幸会!”
而一旁的笑笑却是面带惊讶,眸子扫向远处伫立的伟岸背影,问道:“野天小哥,那,那个是辰,辰郎君?”
笑笑啥时候变成了大舌头?
辰郎君是谁?
很有名么?
样子是挺帅的,但冷冰冰的样子,跟花样美少男一比,差远了......
“是,正是我家郎君!”野天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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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调戏
与此同时,黑袍男子辰郎君也回过头往金子这边看来,霞光拢在他的身后,为他冷若寒冰般的气度平添了几分柔软和温暖。眉眼如画,气宇轩昂,恍惚间,竟似画中走出的翩翩佳郎。
金子眨了眨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耳边是笑笑的说话声:“想必你家郎君是在等你,快去吧野天小哥!”
野天腼腆一笑,朝着金子做了一揖,道:“郎君请便,儿告退!”
金子应声道好,让到一旁。
待野天走后,金子才蹙眉看着笑笑,调侃道:“才多长时间,就跟人打得火热?野天小哥......啧啧,好生顺口,好生亲密!”
被自家娘子调笑,笑笑又气又恼,跺着脚说道:“娘子又来了......呜呜......”
“好了好了,不说笑了,耽误了一个下午,此刻太阳都快下山了,我们得赶回家,不然桩妈妈得担心咱们了!”金子说道。
“嗯,娘子说得是,真是凭白浪费了一日好时光呢!”笑笑有些惆怅。
“呵呵,知道你这小丫头心思,今天没尽兴,且等下一回嘛,又不是不出来了,况且父亲给的银子,还没花呢。再看看桩妈妈和你身上的衣裳,都是年代久远的了,林氏自己挥霍无度,却对咱们清风苑诸多刁难克扣,你们这些年跟着我,倒是苦了你们了!”金子一面走下湖心亭,一面道。
笑笑感念娘子心中记挂着自己和桩妈妈,鼻子一酸,应道:“有娘子如此挂怀,笑笑和桩妈妈不苦!”
“傻丫头!”金子伸手轻点了一下笑笑的脑袋,心中却是有了新的想法和盘算。
在府中,她本就不受待见,虽然有自家老爹疼着,罩着,但衙门里事情繁复,府中的庶务又是林氏一手把持,只怕老爹也是有心无力,分身乏术。再加上林氏有心隐瞒,只怕这些年桩妈妈和笑笑,金三娘所受的盘剥,金元也是不知道的。
所以,若有可能,她还是要靠自己,就像毛爷爷说的那样,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可是她只会验尸,并无其他技能,要如何赚钱呢?
额,父亲的那一手医术她倒也是得了些真传,只不过这年代,女大夫也是很少的吧?
哎,苦恼!
总之,得想办法,那种伸手向别人要钱的窘态和府中管事娘子们施舍一般的嘴脸,她金子是真不愿再体验个中滋味了。
“娘子,咱们雇辆马车回去吧!”笑笑的声音将金子游离的思绪拉了回来。
金子抬头看天色,又黯淡了几分,遂应道:“嗯,你去找一辆马车过来吧!”
笑笑点头,机灵地跑开。
金子一个人站在陌上。环视一周四野开阔,远处群山连绵,成片的绿色郁郁葱葱,清风带起一阵芬芳的青草气息,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清润的气味灌入肺中,只觉得通体舒畅,神清气爽。
陌上有很多的野花,此刻开得正旺,远远看去,就像一条五彩斑斓的锦缎,连绵到视线的尽头。这些,在现代的西湖外景是看不到的,金子不由感慨,这才是真正的原生态呀!
纯天然,无污染......
金子失声的笑了笑,怎么觉得这话有些熟悉,原来,竟是一句广告语。
她蹲在一旁,俯身嗅了嗅一朵开得正旺的芍药花。
饶是穿着一袭男装,可那一颦一笑间,竟也是说不出的妩媚。
不知何时,陌上有几个身穿艳丽儒裙,金枝钗,玉搔头的艳丽女子驻足望着金子,交头接耳间,隠带一丝挑逗。
机警如金子,抬头的瞬间,竟毫无意外的收到无数媚眼。
其中一名着水红色齐胸儒裙的女子,被四个女子簇拥着,站在最中间,姿态妍妍,容貌明艳动人,锥子一般的下颚是纤长柔美的颈项,胸前隐隐露出一片白皙的春光,曲线玲珑的身姿,娇媚无骨入艳三分。涂着红色蔻丹的手执着罗扇,机械性的微微扇动着,美眸含着秋波,正凝神看着金子。
被美人这般看着,而且这般深情的看着,金子只觉得浑身血液逆流,毛孔舒张,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这位郎君生得好相貌,真叫奴家一见倾心!”
那女子朱唇轻启,声音柔润无比,金子坚信,自己若是男儿身,定会被她这一声叫得骨头都酥了。
可偏偏金子是个女子,被女子这般赤裸裸的表白,金子表示昨晚的隔夜饭都快要吐出来了......
美人,大姐是女的,况且大姐并无做拉拉的倾向,实在无福消受呀......
好吧,金子倒也没到这万分自恋的地步,她侧首环视一周,看看这周边是否还有其他的郎君,别会错意,到时候,可是自己尴尬。
陌上此时只有她和几个明艳女子,并无他人。
还真是向自己表白呀?这胤朝民风也太开放了吧?直逼盛唐呀!
金子觉得自己此刻有一种被调戏的感觉。
“郎君不必看了,奴家刚刚那话,正是对你所说!”红衣女子含笑道。
这一笑,还真是风情万种!金子猛然想起西湖上的大画舫,这些女子,应该是画舫上的雅妓吧?难怪行为言语如此大胆放荡。
金子清了清嗓子,作了一揖道:“多谢娘子抬爱!在下......无福消受!”
此言一出,红衣女子身侧的伙伴们顿时变了脸色,七嘴八舌的指责金子不识抬举,这梦娘可是这府州内最有名的花魁娘子,有多少权贵子弟豪掷千金,只为了一窥梦娘娇颜,能与之品酒论诗,夜赏西湖美景......
众女的口水几乎要将金子淹没,她的头顿时觉得头好大,这个笑笑,怎么还不回来,不知道娘子我此刻正被人口水围攻么?
红衣美人倒也不怒,似乎还隠带欣赏的看着金子,唇角往上勾起一个优美的弧度,笑道:“瞧姐妹们把郎君吓成什么样了?呵呵,郎君这才是真正的君子之风,坐怀不乱,奴家是越发喜欢得紧了......”
她走上前,朝金子款款走来,吓得金子下意识的后退,问道:“你,干什么?”
“呵呵......郎君害羞了?真可爱!”红衣美女在金子面前停下,眸光闪烁,甜甜道:“奴家名唤梦娘,就住在西湖的大画舫上,郎君下次来游湖,记得来找奴家,奴家那里有很多好玩的!”
金子打了一个哆嗦,含糊的应了一声好。
梦娘抛下一个媚眼,蹁跹离去,身后众女也鱼贯跟了上去。
空气中暗香浮动,甜腻的脂粉香气让金子不由打了两个喷嚏。
笑笑气喘吁吁的回来了,白净的脸颊上浮着两朵红云,家丁帽随着跑动而一颠一颠的跳跃着。金子引颈看着,笑笑身后并没有马车。
“娘......娘子......”笑笑轻唤道。
“马车呢?”金子问道。
“真是奇了,往日里出了阡陌,就能看到马车,可今日,偏偏一辆都找不到......”笑笑丧气道。
金子叹了口气,天色越发暗沉,不能再耽误了。看来,今天得走回去了。
“也罢,我们便走回去吧!”金子道。
笑笑无奈点头,刚挽着金子的手要往外走,便听到身后传来嗒嗒的马蹄声。
二人面色一喜,回首一看,见野天正驾着马车从她们面前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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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同车(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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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驰的马车身后是飞扬的滚滚尘烟。
金子和笑笑用手捂住口鼻,蹙眉干咳了几声。
正待发作之际,马车倒退了回来。
野天的驾车技术应该很不错,利索地倒到金子主仆面前,笑道:“郎君找不到出去的马车么?”
不待金子回应,笑笑便迫不及待的点头应道:“是呀,等了好一阵了,就是不见马车的影子!”说完,眼睛还不忘直勾勾的盯着人家的车厢,那意思再清楚不过,就差宣之于口了。
金子拿眼神瞪了笑笑一眼,笑笑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了,虽然没说,但野天也是能看出来的。
另外有一条便是此刻娘子和自己虽是男儿装扮,但毕竟不是真的,车厢里的人是辰郎君,男女始终有别,自己真是欠缺考虑,难怪娘子不喜。
金子刚想与野天告辞,就听到车厢内传来一个冰冷无绪的声音:“天色渐晚,马车越发不好找,郎君若是不弃,在下愿意送尔等一程!”
笑笑抬眼看了看金子,她打定主意,听娘子的,只要娘子说不,她也会开口谢绝。
金子眸光微微闪动,樱唇微抿,片刻才应道:“如此,在下便却之不恭了,多谢辰郎君美意!”
野天听完这话,忙跳下车辕,搬下一个踏凳,掀开竹帘,让金子主仆进去。
辰郎君的车厢很是宽敞,里面一几一榻,地上铺着草席,布置简单大气,车厢内充斥着他的气息,并非如雅妓们那般可以闻见的气味,而是一种感觉。
金子在辰郎君的对面跽坐,敛衽之后,淡淡地施了一礼,道:“打搅辰郎君了!”
辰郎君黑眸如渊般深沉,让人无法窥探其中的一丝一毫,他没有看金子,侧首透过竹帘望着窗外的景致,似是漫不经心的应道:“无妨!”
还真是惜字如金呢!金子微微不屑。
笑笑在车厢出口处落座,一双黑亮的眸子时不时地偷偷瞟一眼辰郎君妖孽般魅惑的外貌。
额,真的好俊俏呀!
难怪四娘子常常缠着阿郎带她出去玩,多半也是为了见辰郎君吧?
笑笑暗自揣测着,丝毫没有听到野天在外头的询问。
“有劳小哥送在下去金府二门!”金子蹙眉看着笑笑,一面应道。
这丫头,干啥呢?
笑笑醒过神来,尴尬的垂下头,不敢看娘子,脸上一阵滚烫。
辰逸雪在听到金子报上家门的时候,眉头不自觉的一挑,眼角的余光扫过金子姣美绝伦的侧脸。
倒是跟金昊钦有点像!是他妹妹?
唔,不像上次他带出来的那个,即使隔着冪篱,但他还是能够肯定,眼前的这位娘子,绝不是昊钦带出来的那位妹妹,那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气度,这点,他还是分辨得十分清楚的。
为何从没听昊钦说过这个妹妹?
难道是庶妹?
怔忪了片刻,辰逸雪在心中自嘲的笑了笑。
什么时候,他竟为了这等事情八卦?
车厢内彼此相对无言。
金子靠在车窗边,隔着竹帘看着外头飞快往后掠去的景致。
约莫过了一刻钟,马车已经出了阡陌,在闹市上穿行。
鳞次栉比的商铺和宅邸门前皆挂起了彩灯,霓虹灯光将市集染上一层朦胧的,柔美的昏黄。金子感受着古代的夜市繁华,心中不由有些雀跃。
毓秀庄的门前人潮涌动,络绎不绝。各色穿着锦缎华服的娘子们在店中出出入入,喜笑颜开。
金子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那是一家绸缎庄。
那些娘子们手中捧着的绸缎,似乎料子不错,光从色泽上看,就知道质感应该不会差,只不过那些花卉,似乎不够新颖。
沉思之间,一个念头飞快的在金子脑中闪过,她略带激动的攥着双手,心道:此计应该可行!
回去后,再好好想想,争取一击成功!
金子恋恋不舍的看着毓秀庄从眼前掠过,她收回目光,凝神在脑中寻思着此事的步骤。
熙攘之声渐渐隐去,大道之上人烟寥寥,这里已经是权贵住宅区域了,一般的平民百姓自是不敢到此处来的,因而,除了各个宅邸的贵家子弟和仆人之外,并无多少人烟,自然不见喧嚣。
马车绕过一条弯道,又前进了二十余米,便在金府的二门停了下来。
“金郎君,到了!”野天在外恭敬道。
笑笑率先跳下马车,掀开帘子,伸手准备搀扶自家的娘子下来。
金子整理好衣袍,目光落在辰逸雪身上。
他此刻竟是闭着眼睛的,难道睡着了?
那要不要跟他道一声再见?
吵醒他会不会不好?
可是不话别又很没礼貌呢......
挣扎间,金子看到了案几上的笔墨,嘴角一挑,拿起狼毫写下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
搁下笔,松了一口气,暗道:实在不想跟这块冰说话,但人家到底送了自己回来,还是礼貌性的道一声谢谢呗。
挪着身子,躬身出了车厢,在笑笑的搀扶下跃下马车。
“此番有劳小哥了!”金子含笑朝野天道谢。
野天又是腼腆一笑,应道:“金郎君客气了!您快进去吧,儿这就送郎君回庄子!”
“好,路上小心!”金子吩咐道。
野天跳上马车,娴熟的驾驶着,渐渐淡出金子主仆的视线。
如墨的夜色逼染上来,皎月露出娇羞的半边脸儿,朦朦胧胧,影影绰绰。
金子示意笑笑上前敲门,笑笑略带忐忑的上前,敲了几下之后,伴随着一声吱呀声,厚重的棕漆木门打开了。
开门的人,竟是桩妈妈。
看到金子和笑笑的瞬间,桩妈妈差点落下泪来,急急将二人让进府内,一肚子的疑惑无暇问出口,只是匆匆将门关好,便走在前头提着灯笼为二人引路。
终于回到了清风苑,所幸并无惊动府中的任何人。
桩妈妈伺候着金子洗漱更衣后,又将一早便准备好了的膳食端了上来。
金子颇为感动,桩妈妈就像一个无微不至的母亲一般,事事以她为先。金子知道她定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又害怕自己一个官家娘子外出晚归而落人口实,特别是让林氏有机会逮住自己的小辫子......
金子放下筷子,看着为自己忙碌张罗了半天的桩妈妈,柔声唤道:“妈妈,辛苦你了!今天因为找不到回来的马车,所以等了好久,让你担心了,我真的好抱歉!”
桩妈妈闻言,微微一怔,一滴清泪掉了下来,走到金子身旁,伸手轻抚了一下那张柔美的脸颊,哽声道:“老奴等了一个下午,左等右盼的不见娘子回来,担心你们二人在路上出了意外,又别无他法,只能求神佛庇佑,让娘子平安回来。没事就好,以后出去,可不能太晚了,不然,主院那位正愁没捉住咱们的错处呢!”
金子认真的点点头,应道:“放心吧,我自有分寸!妈妈和笑笑一起过来陪我吃吧,我喜欢热闹!”
二人彼此相视一眼,笑了笑,围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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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寻思(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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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用完晚饭之后,便吩咐笑笑为自己取来笔墨。
笑笑微微一愣,不知娘子要笔墨何用。十几年来,娘子一直在病中,并无上过族学,更不曾提笔写过字,这会儿怎么突然提出要用笔墨了?
金子见笑笑开起了小差,不由蹙眉问道:“怎么了?”
“娘子,您从不写字,所以咱们清风苑并没有笔墨纸砚呢!”笑笑耸了耸肩。
金子作恍然大悟状,拍了拍额头说道:“改天要买上一套!这会儿得去哪里淘弄一套过来呢?”
“娘子你要笔墨作甚?”桩妈妈走上前,为金子递上一杯刚煮好的清茶笑问道。
金子接过茶盏,抿了一口,还未及解释便听桩妈妈说:“老奴这里倒是收着一套呢,是夫人在时用过的,当时很多的东西都随葬了,这套老奴舍不得,留在身边权当个念想!”
这个夫人,当然指的是金璎珞的生身母亲,刘氏。
金子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忙催促着桩妈妈将笔墨找出来。
难得见娘子如此紧张,桩妈妈以为是她思念亡母,忙安抚了几句便退出去寻刘氏留下的砚台和狼毫。
尽管十余年过去了,那方墨却是保养得极好的,金子接过一看,便知道这是极其名贵的好墨。在现代,金子的父亲也喜好收藏砚墨,因此,耳濡目染之下,金子也略懂皮毛。
宣纸因为搁的时间长而微微泛黄,但却没有受潮,可见桩妈妈极其爱护。
金子迫不及待的用裁刀将之割成手帕大小,笑笑将金子割好的小宣纸一一整理,叠放整齐,一边不解的问道:“娘子要练大字么?”
金子闻言一头黑线,大字在小时候早就被父亲逼着学过了,当时父亲还颇为自豪的向他的好友展示八岁宝贝女儿的墨宝。娟秀的小楷对金子来说,小菜一碟!
金子抬眸,朝笑笑做了一个嘘声,而后卷起袖口,径自磨起墨来。
刘氏是大族闺秀,识文断字自是不在话下,所用毛笔粗细也是一应俱全。
金子挑了一只细细的,沾上墨汁,凝神在纸帕上描起来。
不消一会儿,就已经画了好多张的图案,笑笑惊讶地张大嘴巴,拿起墨迹尚未干透的图案细细观摩。
这是雏菊么?怎的这般肖似,若是染上颜色,就跟真的一般......
还有这个拢着花苞的是什么花来的?怎生没有见过?这个世上有这么美的花儿?
笑笑很想开口询问,见娘子正凝神描画,便不敢开口打搅,生生将所有疑问咽在腹中。
金子描了十余张之后便放下笔,拿起刚刚画好的图案细细看了一遍,满意的点了点头。若是有颜料的话,上完色,视觉效果会更好。只不过这清风苑实在简陋贫瘠得厉害,连笔墨都是刘氏留下的,更别提漂亮的颜料了。
“娘子,你画这些图案做什么?不过真的好美,笑笑还不知道娘子能作画呢!”笑笑终于逮着机会可以说出口了,她一向心直口快,再这样憋着,只怕会得内伤。
金子看了笑笑一眼,嘴角微微往上勾起,如月牙般的弧度有说不出的优美,淡淡应道:“娘子我要成为你和桩妈妈最坚强的后盾,所以,我们要崛起,要自强,首先要解决的便是学会自己赚钱,不要伸长手,看别人眼色!”
“自己赚钱?额......娘子你要卖画?”笑笑有些吃惊。
金子神秘的笑了笑,应道:“卖画?也算吧,总之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先保持神秘!”
娘子神秘的赚钱法门?就这个?
笑笑内心嘀咕着,将圆桌上的笔墨纸砚收好。
金子在外奔走了一天,此刻已经有些乏了,便让笑笑收拾后早些回去休息,自己则起身往内室走去。
躺在床上,金子在脑中寻思着用怎样的方式可以打动毓秀庄的掌柜,让他买自己设计的花样。如果可能的话,说不定他们还能长期合作,有钱大家一起赚嘛!
想着想着,眼皮沉沉的掩了下来,金子脑中勾画一半的美好蓝图也渐渐模糊,略去,直接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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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那厢的辰逸雪,当时在车厢内压根就没有睡着。
金子主仆下车后,他方才幽幽的睁开一双冥黑如子夜的瞳眸,嘴角微微勾出一抹淡笑,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果真是一个没有礼貌的丫头!”
话音刚落,眼角的余光便瞟到几上的白纸。
修长的手指将之捻起,雪白的纸片上写着十一个龙飞凤舞的草书,若是看不懂的人一定会以为是鬼画符。
“见睡,不扰。谢谢!欠君一人情!”辰逸雪薄薄的唇瓣间溢出十一个字,随即朗声笑了起来。
野天在外驾着马车,听到自家郎君许久未闻的爽朗笑声,不由也受感染的扯了扯嘴角,双手曳动缰绳,马车飞快的疾驰在回辰庄的路上。他们其实是住西湖边附近的,只消出了阡陌再拐进另一条路口,再走一小段路便可抵达,这次为了送金郎君回府,可是兜了大半个桃源县呢。
夜色又低沉了几分,野天远远便看到了庄子门前站着一个妇人,正在翘首等待着。
他回首朝着马车内的郎君说道:“玉娘在门口等着郎君呢!”
车厢内淡淡的轻嗯了一声,算是应答了。
马车在门前稳稳停下。
玉娘,庄上的主事娘子,辰郎君的乳母。
她穿着一件湛蓝色的交领短袄,下搭一条绯色百褶马面裙,简单的圆髻上攒着一支银簪子,看起来精明干练。
玉娘走下石阶,站在马车旁笑着说道:“郎君今日晚了一些!”
竹帘微动,辰逸雪从马车上优雅的跃下来,一面淡淡道:“不觉睡着了,便回得晚!”
玉娘点头,跟在辰逸雪的身侧一道进入庄子,侧首看了一眼郎君,问道:“膳食已经准备好了,郎君是要先用膳还是先泡澡?”
“泡澡!”辰逸雪大步走在前面,只扔下一句话。
玉娘应了一声,便转身走到院子里吩咐丫头们快去准备。
澡堂内氤氲着淡淡的雾气,一股金银花的清香在空气中弥漫。
辰逸雪闭着眼睛靠在水池内,池面上飘荡着黄色的金银花瓣,清透的水漫过他的胸膛,在簇簇烛光的照耀下,依稀可见掩在水中的精壮胸腹,犹如一件毫无瑕疵的艺术品,衬着他俊美绝伦的面容,只觉得一切无懈可击,那是神的杰作!
一个小丫头蹑手蹑脚的进来,低着头,一张白净的面容红扑扑的,垂眸迈着碎步将手中装着衣物的托盘放到水池边,将一旁换下的黑色儒服轻轻的拿起,准备退出去。
“等等!”
冷若寒冰的声音让小丫头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僵立在当场,怯怯问道:“郎君.......有何吩咐?”
“把衣服放下!”声音依旧冷漠。
小丫头不敢违背,转身将衣服送了回来,又急急地退了出去。
辰逸雪泡了一会儿之后,走出池子,取过一旁的棉帕擦拭身上流淌的晶莹水珠,换上一套干净的白素袍。
黑眸落在之前的衣裳上,蹲下身子,从袖袋中取出一张印着墨迹的白纸,放入怀中,穿上木屐鞋,转身走出澡堂。
第二十三章早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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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好眠!
第二天天还未大亮,一阵隐隐约约的吵嚷声便传到了金子的耳中。
金子幽幽睁开双眼,隔着帷幔望向外面,楠木窗户的缝隙透着一夕东方鱼肚白。她在床上平躺了一会儿,吵嚷声似乎有增无减。
金子蹙了蹙眉,支起身子,朝屋外唤了一声:“笑笑,发生什么事了?”
笑笑匆匆推门进来,“娘子,吵到你了吗?是冯妈妈领着府中的管事娘子们在开早会呢!”
“早会?”金子狐疑的挑了挑眉,问道:“以前的早会也在清风苑外面开的?”
“娘子忘了?咱们的清风苑可是全府中最冷清僻静的,冯妈妈才不会舍近求远,领着妈妈们过来这里开会。”笑笑撇了撇嘴,语气中明显带着不满:“看来还是主院那位,看不得咱们过得太舒心。老爷昨儿个才让娘子出门,她便看不下去了,一大早的让一大帮子人过来扰人清梦!”
看着笑笑一肚子的埋怨,金子不由笑了笑。
“这点绊子咱扛得住!现在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了,不像冬日里那般留恋被窝了,早点起床,呼吸新鲜空气,不是坏事!再说冯妈妈在清风苑外面开早会,左不过一个月才两次,对我们影响倒是不大,还能让咱们多多了解一下府中的情况呢!”
笑笑让金子说得眼睛一亮,点头道:“这坏事到了娘子这里,都解释成好事了......”
“下去准备洗漱用品吧,咱们今日还有事情要办呢!”金子吩咐道。
“娘子?咱们要去卖画?”笑笑忙压低声音颤颤的问着,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感。
金子颔首,伸手做了一个嘘声。
笑笑利索地伺候金子洗漱完毕,刚拿起牛角梳要为金子梳头发时,桩妈妈推门走了进来。
“娘子起了?”桩妈妈含笑道。
“嗯,睡不着,索性起来了!”金子透过铜镜看着站在身后的桩妈妈笑道。
桩妈妈点点头,上前接过笑笑手中的牛角梳,轻轻的理顺金子垂在身后及臀的秀发,一边温声道:“早会开到咱们清风苑门外来了,这是主院那位给咱们上眼药呢。估计是那位心里不舒坦得紧,上次的法事糊了,想必内心是极不服气的。”
“桩妈妈,她自己要自找难受,我也没有办法!”金子冷冷道。
“老奴知道,但这内宅毕竟是她主事,若是她过得不舒坦,又怎会让咱们舒坦呢?”桩妈妈叹了一口气,一边松松地为金子挽了一个倭髻,一边劝道:“自从娘子身子大好之后,也不曾去给她请过安,今天是初一,府中的娘子,姨娘,管事妈妈们都会过去听训请安,娘子是不是......”
金子抬眼望着铜镜,正对上桩妈妈满含期许的眼神,虽然心中不甚愿意,但也不忍拂了她的意。
桩妈妈这十余年来,含辛茹苦带大金三娘,对她,金子自然是敬重的。如今她如此劝慰,也是为了让自己在府中的日子好过些,毕竟,作为父亲的金元,是县丞,总有忙不完的公事,不可能时时关注着清风苑,更不可能插手内宅的管理,因此,桩妈妈的担心不是没有来由。
虽然金子立志要自强自立,但毓秀庄一行,不知是否能成功,银子没有赚到手,心中自是底气不足,不能在这个时候跟林氏闹僵,自断后路。
“多亏桩妈妈提醒,璎珞竟忘了时日,不曾想今天是初一了!”金子起身回头,握住桩妈妈的手,眼中笑意盈盈,琥珀色的眸底在晨光的照耀下,清透犹如流动的泉水,熠熠生辉。
桩妈妈很开心娘子能理解自己的苦心,拍了拍金子的手背后,侧首对笑笑吩咐道:“帮娘子寻一套儒裙出来,就拿老爷前天送过来的那套紫色的,那颜色鲜亮,衬得起娘子的肤色!”
笑笑调皮的眨了眨眼睛,应道:“妈妈白吩咐了,奴婢我可是一早就准备好了!”
本来笑笑以为娘子梳头用膳之后便要带着图稿出去卖画的,自然得穿得鲜亮一些,因而一早就将那套新裁的紫罗兰儒裙取出出来。
“就你机灵!”桩妈妈斜了笑笑一眼,含笑嗔道。
等一切装扮妥当之后,金子站起来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时,真真还是被吓了一跳。
云纱罗缎的紫色齐胸儒裙,裙幅如烟雾般倾泻于地,衣领和袖口都用银色云纹缎子滚边,压住几分过于飘渺的气息,华美之余却不失庄重。
“这才是娘子身为嫡女千金该有的装束呢!不过娘子生得极美,就是以前的素布罗衣,也决不能掩去娘子的容华半分!”笑笑怔怔的看着金子,半晌才吞了口口水,从嘴里蹦出一句话来。
“娘子随了夫人,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肌肤如玉,天生白皙,倒不必学人涂脂抹粉了!”桩妈妈眉梢间难掩笑意,由衷赞道。
金子看着镜中盛装的自己,也不由心中暗赞金三娘的确长得明艳不可方物,若是再细细打扮的话,也是一个倾国倾城的人物。桩妈妈说金三娘遗传了生母刘氏的美貌,特别是这双灵动美丽的琥珀色瞳眸,难道这是招惹林氏讨厌嫉恨的缘由?
可她偏偏非常喜欢金昊钦呢,同样是刘氏留下的血脉,凭什么只讨厌金三娘,喜欢金昊钦呢?
金子略转了一下眸子,便想明白了。
首先不排除同性相斥,异性相吸的道理。金三娘生得一副好容貌,让林氏想起了在老公金元心中占据了无法磨灭地位的刘氏,因而越发讨厌金三娘。
而金昊钦是男子,特别是嫡长子,地位自是不一般的。
林氏自己又连生了两个女儿,若想老有所依,自然是要有儿子的,没有儿子,她便什么也不是,连宋姨娘都比不上,所以,刘氏死后,她才迫不及待的向金昊钦抛出橄榄枝,一副母爱泛滥,视若己出的做派。这一出,无非就是收买人心,收了金元的心,收了金昊钦的心,顺便离间本就不甚好的兄妹之情。
不得不说,林氏的戏码打得真叫一个精彩呀!
金子嘴角微微一勾,朝桩妈妈说道:“让笑笑陪我过去便好,桩妈妈先行用膳吧!”
桩妈妈道了一声好,转身为金子打开房门。
外面阳光融融,一派温暖和煦。
笑笑扶着金子缓缓走出院子,朝馨容院的方向而去。
第二十四章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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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一,馨容院这边果然是热闹的。
主仆二人远远便看到了一大群人从主院那边出来,穿红戴绿的人群中,金子只认出了一个眼熟的,便是宋姨娘。
众人出了院门,便各自散了。
院中抄手游廊,亭台水榭,花草妍妍,一派欣欣向荣之景不由让金子倒吸了一口气,俨如亲临苏州园林。
果然是极致奢华啊!
廊下有几个小丫头看到了笑笑和金子,眼神不由透着迷惑,这是哪家的娘子?大清早的,怎跑到金府来了?
踌躇着不知是否该进去通报一声,几个小丫头你推我,我推你,拖长声嬉闹着。
大丫鬟青黛从屋内走出来,阴沉着脸瞪了几个嬉闹小丫头,冷声道:“夫人在里面凝神对账呢,你们几个小蹄子在这嘻嘻哈哈的闹腾,吵到夫人,仔细你们的皮!”
几个小丫头忙垂头安静下来,讪讪闭了嘴。
青黛教训完刚要进去,便见院中站着两个人。
一双眼睛不由睁得圆而大,这是金三娘?
在明媚阳光的映衬下,肌肤莹白近乎透明,浑身耀眼的光华炫得她睁不开眼,那股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度,让人难以想象这是一个月前差点去见了阎王的呆儿,三娘子如今看来,又比前阵子更加光彩照人了......
“三......三娘子来了?”青黛回过神来,呐呐的唤了一声。
“今儿个初一,我家娘子来个夫人请安,青黛姐姐进去通报一声吧!”笑笑上前一步说道。
青黛的目光还停留在金子的脸上,愣愣的点了点头,应道:“三娘子请稍侯!”
青黛进去后,金子和笑笑便站在院中等候,廊下的小丫头似乎又忘了刚刚的教训,带着好奇又艳羡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位被人厌弃的三娘子,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不时发出一声声唏嘘声和赞美声。
笑笑不耐烦地拿眼瞪她们,金子却仿若无知无觉,兀自欣赏着院中的花草景致。
东厢屋内,林氏正拿着账本细细端看,听完青黛的话语后,原本还笑着的脸上猛地一沉,将手中的账本狠狠的摔在矮几上。
“请安?呵,看到她那张像足了她死鬼母亲的容颜,我便想起那些受尽苦楚的岁月......”林氏咬着牙,涂着红色蔻丹的手指紧紧地攥着,白皙的掌面上显出细细的青筋,缓了口气后才道:“一大早是来让我添堵的么?这一天的好心情,便要让这个不祥人给毁去......”
抬起犀利的凤眸,看着青黛道:“去,让她给我滚回去,不必给我请安,她的礼,我受不起!”
青黛深知夫人脾气,她若是打心眼里讨厌一个人,可不会因为突然间的示好而改变态度。
“是,奴婢这就让三娘子回去!”
在林氏对面跽坐的冯妈妈含笑递了一杯茶过去,劝道:“夫人不喜她,不见她便是,一大早的,何必跟这种人置气,不值得!”
林氏接过冯妈妈的茶杯一口喝了下去,这才感觉胸口的憋闷感缓和了不少。
青黛在院中恭敬的对金子说林氏正在细查账目,估计要好长一会儿工夫才能得空见她,让三娘子先去忙自己的事情。
金子知道这不过是青黛客套的说辞,林氏这是赤裸裸的拒见。
也罢,她来请安了,见不见是她的事情。
实际上,金子也懒得跟这种人做戏寒暄,当下便笑着告辞,带着笑笑出了馨容院。
“娘子,夫人这是故意给我们难堪呢!”笑笑愤愤道。
“其实我巴不得她跟我划清界线,彼此不喜还要佯装母慈女孝的,才叫人恶心反胃!”金子淡淡笑道。
笑笑点头,挽着金子的胳膊问道:“娘子,那咱们今天还出去不?”
“你说呢?”金子侧首看她,
“嘿嘿,昨天似乎没怎么逛过呢,娘子!”笑笑贼贼的看着金子。
“你这丫头!”金子伸手轻点笑笑的额头。
主仆二人走上回廊,便远远看到一个身穿墨绿色中衣的仆妇领着一个贵妇朝这边走来。
贵妇约莫三十岁左右,涂脂抹粉,容光焕发。墨发盘成平髻,丰润的耳垂上戴着一对翡翠耳环,随着动作而摆动的手腕上带着两只金钏子,脖子上的那串东珠色泽鲜润饱满,一看便是价值不菲。一身绯色的交领襦裙,缎面的织锦料子上浮着暗纹团花,那料子的确是极好的,在日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浑身的珠光宝气,让金子觉得这个贵妇土豪感十足。
四人不期而遇,金子含笑微微颔首,驻足立在一旁,让贵妇先行。
贵妇对于金子的行为和温柔的笑意颇有好感,也报以友善的微笑与金子主仆擦肩而过。
“那位娘子生得好美,犹如仙子一般,是哪家的闺秀?”贵妇问道。
墨衣仆妇垂着眸子,抿嘴淡淡一笑道:“姨夫人夸奖了,刚刚那位,是三娘子!”
贵妇眼睛猛然睁大,惊恐道:“痴呆儿?哦......我的老天!”
屋内,林氏将账本合上,抬眸看着冯妈妈幽幽道:“这个月多支出的几项,明细并不清楚,你知道我这人的,最不喜含糊不清,老爷将这个家交给我打理,我自是一刻也不敢松懈的!”
冯妈妈敛眉,肃然应道:“老奴知道,这几项明细,老奴一定细细查明,给夫人一个交代!”
“很好!下去吧!”林氏蜷起腿,斜卧在矮榻上,神态慵懒,奈何这动作实在不雅。
冯妈妈敛衽施礼,起身走了出去。
青黛脸上带着喜色,步履匆匆,与从内屋走出来的冯妈妈差点撞上。
“不好意思啊冯妈妈,没事吧?”青黛忙问道。
“无碍,难得见青黛姑娘也有咋咋呼呼的时候,有何喜事?”冯妈妈问道。
“可不是有喜事么!”青黛探着脑袋对着内屋说道:“夫人,姨夫人来了!”
内屋的林氏听到姨夫人这三个字,脸上难掩笑意,忙起身亲自迎了出来。
“快,快请进来!”
青黛打起帘子,将贵妇迎了进去。
二人彼此含笑照面,林氏上前,一手拉过贵妇的柔荑便往内室走去,一面道:“怎生不先打声招呼,我也好让人去城门口迎着你,没得让人说我这个做姐姐的,苛待了自家的妹妹!”
第二十五章东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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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厢内室,林氏与贵妇妹妹小林氏自是一番叙叙寒暄。
青黛打发廊下的小丫头到厨房那边去端茶点过来,自己又亲自煮了一壶香茗送了进去。
贵妇小林氏是夫人林氏的同胞妹妹,夫家是州府内富甲一方的商贾,经营的产业也繁多。林氏的大女儿金绮缳便是这位姨夫人小林氏保媒牵的红线,嫁了州府漕运大族李氏家二房的嫡子。
女儿能嫁入豪门,全赖妹妹的扶助,因而林氏对这位妹妹也是十分的亲热。
“看你脸色不大好,难道到现在还晕着车?”林氏看着妹妹,笑着打趣,她可知道妹妹这娇贵身子,上回从州府过来便说让马车颠得头晕,回去便让妹夫又重新置换了一架铺满软垫的,听说那架新马车足足耗了两千两银子。
小林氏摆了摆手,一双美眸内含着淡淡的水雾。
林氏见状,不由有些慌了,妹妹嫁得极好,每回来看自己总是带了一大堆的礼品,笑脸迎人的,这次是怎么了?
被妹夫欺负了?还是说家里纳了小的?
“不是姐姐说你呀,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妹夫,那算是顶好的男人了......”
不等林氏说完,小林氏便打断道:“姐姐想哪里去了,不是这事儿!”
不是?那是咋的了?
“姐姐,我是早上到的桃源县。前阵子家里托冰人给春哥儿说了个媒,是秦家的闺女,我大伯和秦家两家人倒是一拍即合,谈拢了,大前天大伯夫妇便带着春哥儿来下聘礼,可......”小林氏说到这儿,悲伤的情绪涌了上来,眼泪就像没了开关的水龙头一般,簌簌往下掉。
“别急呀......跟姐姐好好说,这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林氏忙拿起手帕,为妹妹轻拭去脸颊上的泪痕。
小林氏吸了口气,抬眸道:“听说那天下完聘礼,春哥儿说想去看西湖,我大伯夫妇自是同意的,都快十八岁要成亲的人了,哪里还能事事拦着,便由着他去了。可是春哥儿竟是一夜未归,打发了小厮去西湖寻人,都说没找着。大伯着急,便去衙门里报官了,昨儿个傍晚,衙门里来人了,说是从西湖里打捞了一具无名男尸,让大伯去认认,结果......还真是春哥儿!”
这红事一下就变成了白事,还真真是让人无法接受呀......
林氏捂着嘴,眼中也是一片惊恐。
“那这案子......”
“现在这案子是姐夫在查的,听说一开始衙门里的仵作说死因是溺水,后来有个懂验尸的小郎君说不是,最后证明了春哥儿是被人杀死后才抛尸西湖的......呜呜,你说这到底造的什么孽呀,好端端的,春哥儿是惹了谁了,就被人这么残忍地杀死了......”
小林氏又落泪。
林氏听完,也掉了几滴泪,问道:“那凶手找到了没有?”
小林氏摇头,续道:“这案子是姐夫衙门里的,我大伯夫妇哭了一晚上,一早央着让我来求姐夫尽快破案呢。哎,我知道这查案也是急不得,自然不敢叨扰姐夫,可看大伯那熬红了的眼睛,又终是不忍。”
林氏点了点头,安抚了妹妹几句,劝道:“这事儿谁都不能料到,节哀!你姐夫那儿,我妇道人家也不敢过问公事,但他那性子,你是知道的,一定会将案子查个水落石出的,别担心!”
“嗯,姐夫的为人,我能不清楚么!”小林氏擦掉眼泪,将脸上哀伤的神情掩了下去。
毕竟姐姐是极迷信的人,一大早的跑来掉泪,已经是犯了忌讳了,只是自家姐妹,她倒也不好多说什么。
“我早上出来得急,什么礼物也没有准备,倒是失礼了呢!”小林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将脖子上戴着的那串东珠取下来,套到林氏的脖子上,柔柔道:“这串珠子就送姐姐了,算是妹妹的赔礼!”
“说的是什么话?”林氏蹙眉佯怒,嗔道:“没得让人说我这个当姐姐的是个市侩不知趣的......”说完作势要将珠子拿下。
小林氏忙摁住林氏的手,白了一眼道:“姐姐见我送出去的东西收回来过么?我不差这点钱......”
林氏无奈的笑了笑,敲了敲妹妹的额头。
青黛奉上茶,又送了茶点。
林氏抬眼看了看青黛,青黛明了的点点头,下去安排午膳。
******
金子带着冪篱与笑笑并肩走进毓秀庄。
这家绣庄果然是极大的,有两层楼高,前面是门店,店中的布置极有格调,宽敞的店面内利用黄金比例切割法,将之分成春夏秋冬四个区域,每个区域自然展示对应季节的绣品,绸缎......
金子看了一眼便知道这家绣庄走的是高档路线,单从绣品的样式看,都是土豪贵妇风......
笑笑早就被琳琅满目的绣品和绫罗绸缎耀花了眼,张大嘴巴就差流出哈喇子了。
掌柜的忙迎上来招呼进店选购的娘子,做了掌柜多年,练就了非凡的眼力。从客人的穿着打扮,他便能揣测出此人是否为潜力客户。
金子这身衣裳,不是顶好的,但也不算差,一般人家还用不起这些云纱料子。
“娘子可有看中的款式?”掌柜殷勤问道。
金子的面容隐在冪篱下,朦朦胧胧,但掌柜平素接待的贵妇闺秀良多,还是能感受到眼前这个小娘子的气度不凡,选了几个适合金子气质的绸缎供她参考。
金子看了看绸缎的颜色,心中暗自佩服掌柜深谙客户心理,选的颜色都是她所喜欢的。
看来,这是专业培训过的呢。
“这三匹我都要了!”金子淡淡道。
掌柜笑了笑,应了声好,便要帮金子包起来。
“不过,我身上没有那么多钱!”金子补充道。
“没事......”掌柜脱口应道,话一出才醒过神来。
什么?没钱?
没钱学人家买东西?
掌柜顿时变了脸色。
“我带了些图纸过来,你看看能不能卖给贵庄,将之折成银子?”金子从容道,一边将昨晚赶出来的图稿递了过去。
掌柜愣眼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画几张破纸就想卖给他们,娘子你是脑袋被门夹了吧?要卖画的话,你是找错门了吧?
第二十六章语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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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娘子,我们这里是绣庄,不是字画店,您要卖画的话,出了门左拐,往前十余丈便有一家专收字画的,但依在下看,您的这些画,怕是......”
怕是没人要呀!
掌柜蹙眉的表情十分欠扁。
笑笑见他这副模样,分明是瞧不起娘子,心疼娘子的同时,不由横眉倒竖地瞪了瞪掌柜的。
“这些若是拿去字画店典卖倒真的一文不值,但卖给贵庄,却能给贵庄带来多一倍的收益!”金子冷静道。
说大话了吧?你说你,一个小娘子学人家说什么大话,吹什么牛?
就你这破画,难道是施了法术的?
怎就能给绣庄带来多一倍的收益?
我呸!
掌柜不想与金子多作纠缠,拿着图纸扔到金子怀里,开始要轰人了。
“你不觉得你们绸缎的花样太老土了吗?你说将这小雏菊的花样做成团花锦该多美?这样鲜活的花样不仅贵妇人们喜欢,闺阁小姐们会更喜欢,毓秀庄的客户源不是拓展了一倍么?”金子一边被掌柜的轰着倒退,一边解释道。
“去去.......瞎搅什么局?也不看看我们毓秀庄的名号,还会缺客源么?”掌柜吹胡子瞪眼的,若是眼前之人是男子,只怕早被他拿棍子打出去了。
金子和笑笑有些发窘的退到绣庄外,刚刚还差点绊到门槛摔个狗吃屎,果真是出师不利呀。
“娘子,你没事吧?”笑笑眼中含泪,心中难过不已。
若不是林氏苛待,娘子又怎会为了生计而受这些委屈,思及此,心中不由对林氏又多了几分怨恨。
“没事,算了,人家不懂得欣赏,咱也不能这么死乞白赖着,看看去别的绣庄碰碰运气吧!”金子叹了一口气,带着笑笑准备离开毓秀庄。
“等等......”庄内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
金子回头,身后却不见人影。
难道自己幻听?
掌柜的忙往个后堂的楼梯口跑去,一边问道:“娘子有何吩咐?”
“伍叔,去将那位娘子请进来!”楼上的小娘子吩咐道。
那个叫伍叔的掌柜抬眸狐疑的看了看站在门口的金子,诺诺应道:“是的,娘子!”
金子心中一喜,遇到贵人了,看来这位娘子应该是个主事的,那更好了......
金子和笑笑随着掌柜上了二楼。
二楼上竟是一个成衣的展示厅,各色花卉的服饰分门别类的陈列着,袄裙,襦裙,褙子,中衣,长袍......金子以为自己走进了现代服装订货会呢......
刚刚的那个娘子呢?听声音,应该年纪很小吧?
但看这个伍叔的恭敬态度,难道这小娘子是老板女儿?
伍叔走进一个单独隔开的办公室,还未敲门,便听到里面的人儿道:“带进来吧!”
“是!”伍叔拉开绘着墨兰的槅门,侧着身子对金子说道:“娘子请吧!”
金子施了一礼,带着笑笑走进槅门。
房间内完全不是金子想象中的古代办公室风格,恍惚间,金子以为错落了时空,到了日本一般。
室内的布置就像电视中看到的日本风,木地板,榻榻米,矮几,茶道......
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身穿一套宽松的白色交领衣袍,跽坐在榻榻米上,一头黑亮如绸缎的长发自然的披撒着,没有用任何绢带将之约束,额际以黑色的珍珠串着一枚雪白的星形玉饰,一张脸清俊至极,眉宇间透着一抹随性之意。
黑曜石般透亮的眸子落在金子身上,莹润的唇微微上扬,笑道:“娘子请坐!”
金子含笑坐下,敛衽之后,淡淡施了一礼。
白衣少女奉了一杯清茶在金子面前,带着淡淡的慵懒语气,那仿佛就像是对一个认识了极久的老朋友寒暄:“我刚刚泡好的呢,你真有口福,快尝尝看!”
金子感觉这样的相处方式极为舒服,拘谨之意也放松了不少。
“好!”
“怎样?”少女露出笑容问道。
金子只觉得那笑意竟比初升的朝霞还要灿烂,让她不由一阵目眩神摇。
“味道极好!”金子赞了一声,随后问道:“不知娘子请我们主仆上来......”
“哦,自然不是只喝茶!”白衣少女脱口回道。
她将杯中的茶水饮尽,放下茶杯后拍了拍手,望着金子:“刚刚我不小心听到了你跟伍叔的话,我想看看你的图样!”
金子忙将图样奉了上去,少女略略扫了一眼,开口道:“花样不错,我要了。你下去跟伍叔取两百两银子,日后你若是有新样子,可以送过来,但是卖给我们毓秀庄的图样,不可再卖给其他的绣庄,你能做到么?”
笑笑一脸震惊,金子此时心中也是一阵狂喜。
这转折也太快了吧?一个小丫头,开口用了两百两银子买她的图稿,这,也太有魄力了吧?
金子面色从容,认真道:“这个自然!”
“若是你自己能绣出花样提供给毓秀庄的话,便可省去配色环节,直接让坊里的绣娘临摹,那么,我们还可以签一个合作合同,到时候,你得到的报酬,也会多一些!”白衣少女倚在榻榻米上,神色慵懒。
“在下会考虑一下!”金子含笑道。
“好,那你下去跟伍叔结账吧!”
金子施了一礼,起身准备走出隔间,身后又传来白衣少女的声音:“我能看看你的样子么?”
金子回眸,少女那张白皙如玉的面容上带着一丝好奇,黝黑的眸子落在冪篱之上。
“当然!”金子很喜欢这个小丫头,当然愿意满足她的要求。
取下冪篱的瞬间,白衣少女捂着嘴,瞪大眼睛轻呼道:“姐姐好美......”
金子微微一笑,心想,这才是十几岁少女该有的样子,刚刚还装的一副老成样子,不过,那股浑然天成的慵懒姿态,并不是伪装,让人很舒服。
“姐姐芳名是什么?”少女追问道。
“璎珞!”
“我叫语瞳!”白衣少女笑道。
“很高兴认识你,语瞳妹妹!”金子友善的笑了笑,再次欠身后,缓缓走下楼去。
掌柜伍叔显然没料到这一出,更不知道娘子怎会花两百两银子去买几幅破画,但既然娘子吩咐,他只好奉命行事,取了二百两银子给金子,又开了一个收据让金子签名。
金子走后,白衣少女款款走下楼梯,伍叔迎了上去,刚要问,便听少女含笑道:“伍叔信我么?”
“伍叔自然相信娘子!”
这话是真心不假的,娘子从小冰雪聪明,是个有主见的。天龙寺的高僧曾说过,娘子是慧星托世,天赋异禀。
单说这毓秀庄的设计,便是匠心独运,也是招引很多客人的重要原因,这些,睿智如老爷,也是做不到的!
“那就是了,你说那漂亮花样拿到别的绣庄去,人家慧眼如炬的话,做出来,不是会打击到咱们毓秀庄的生意?两百两,多了那么多花样子,还能如璎珞娘子说的那般,拓展客源,何乐而不为?”白衣少女倚着陈列柜,淡淡一笑。
慧眼如炬?
那意思是他刚刚有眼不识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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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悬赏(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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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甸甸的两百两银子拿在手中,笑笑却依然感觉仿若置身于云雾之中,好不真实!
攥着钱袋的手紧紧收拢,银子硌得手心微微生疼,笑笑抬起一双盈亮的眸子,侧首看罩在冪篱下的金子道:“娘子,你掐我一下!”
金子抿了抿嘴,笑道:“怎么,不相信这事儿是真的?”
“娘子,你就掐掐我嘛!”笑笑嘟囔着嘴央求道。
金子无奈的摇了摇头,还有求打的?
伸手轻轻的捏了一下笑笑的脸颊,问道:“疼不?”
“不疼!”笑笑眨巴着眼睛。
金子作无语状,伸手敲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这下知道疼了吧?
“啊,娘子,我真不是做梦?”笑笑捂着额头,脸上的表情甚是滑稽。
“你现在相信了?”金子笑了笑。
“相信了,但还总觉得不真实......”笑笑似乎还不能消化刚刚发生的事情。
那位小娘子,竟花了二百两银子买了几幅连掌柜都看不上的画,这也太有钱了吧?还是说她小孩子胡闹,贪好玩呢?若是这样,那得赶紧走,一会儿后悔了,要回银子去,那该咋办?
“娘子,咱快走吧!”笑笑挽着金子的手催促道。
“好,我们去别的绣庄瞧瞧去!”金子道。
“您还要到别的绣庄去卖画?娘子,这不是所有的老板都如那小娘子好哄的......”笑笑苦着脸准备开劝。
什么?金子有些发懵的看笑笑。
这丫头以为刚刚是自己哄骗了语瞳?
我的天,笑笑也太可爱了吧......
“笑笑,我刚刚答应语瞳娘子不会将那些画稿卖给别家绣庄,就一定会信守承诺的。去逛绣庄呢,是因为我要给你和桩妈妈买布做衣裳。毓秀庄的绸缎都是非富即贵的人方才穿得起的,一匹少说也得百八十两银子,娘子我现在还没有那个财力,所以,只能委屈你们穿便宜些的料子了。”
笑笑眼眶微红,看着金子道:“娘子如此为奴婢和桩妈妈,奴婢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会有委屈!”
金子含笑拍了拍笑笑的手,承诺道:“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吃得饱,穿得好的,相信我!”
笑笑认真的点了点头,吸了吸鼻子应道:“奴婢相信!”
随后,金子便携着笑笑到附近的一家绣庄里挑了几匹布和几套成衣,花了八十多两银子。
这些衣裳的布料自然不能跟毓秀庄的相比,价格却是金子目前能消费得起的范畴。
店家让半个时辰后来取,金子和笑笑闲来无事,便去逛了东市的饰品,各种簪花步摇,做工精致,让金子爱不释手。
每个人对美都有着自然的追求和向往,金子虽然是现代女法医,工作性质跟一般的女性不一样,但同样喜欢潮流。闲暇无事时,她喜欢看潮流前线的资讯,了解一下流行元素,也好让自己在着装上跳出沉闷,抓一把时尚的尾巴。
金子不喜太夸张的,便选了两套风格相对比较清新淡雅的,花了十两银子。
出了东市,准备回绣庄取订购的布匹和成衣时,东市门口的告示栏前围绕着一大圈人,熙熙嚷嚷的,议论纷纷。
金子带着冪篱远远的看着,隔着黑色的皂纱,看不清楚告示栏上的内容。
“笑笑,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金子吩咐道。
笑笑应了一声,提着裙角跑了上去,她虽说认识一些大字,但告示上写的,还不能认全。
告示旁边还贴着一幅男子画像,笑笑乍一看,只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端详了半晌之后,笑笑惊恐的捂着嘴巴,那,那画中人不是女扮男装的娘子么?
娘子被通缉了?
脑袋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这,这怎么可能?老爷不可能通缉自己的女儿的......
笑笑脑筋突然转不过来,但好在她还聪明,忙请教着旁边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问道:“郎君能否说说这告示写的是什么?”
那书生看了笑笑一眼,温文尔雅的拱手施了一礼,解释道:“告示上说西湖无名男尸那起案子今晨已经破了。凶手已经抓捕归案,明天大人要开审了,而之所以能迅速抓捕到凶手,据说是画中那位郎君的功劳。当时尸体捞上来后,衙门里的仵作说是溺水身亡,但画中那位小郎君断定死者是被人杀死后抛尸的,还笃定作案的是一男一女,后来捕快们追查之下,果然在一艘画舫上抓回了一男一女。”
“真的么?凶手真如他所说的那般,分毫不差?”笑笑指着画像不可置信的反问道。
“是呀,这人可真了不起。死者家属家是富庶一方的商贾,他们想答谢这位为他们儿子雪冤的郎君,这才张榜悬赏的。想来赏钱也是不少,这位郎君,也算是交了好运......”
书生还想侃侃而谈,笑笑心中却无意再与之寒暄。
交好运?这话听着怎么那么欠呢?
你试试去死者家属面前说说......这好运,你喜欢,你交去......
笑笑心头不喜,但仍然礼貌的欠身道谢,匆匆离了人群。
金子听了笑笑的话语后,不由暗赞老爹衙门的办案效率。
昨天发现的尸体,今天就破案了,这的确是高效率的。
想来,金元老爹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呢。
欣慰的同时,金子心中又不免惆怅,法医的工作在刑事案件的勘查上,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很多时候,没有人证物证,便只能在死者身上找线索,推理,推敲......
但看昨天的那名仵作,显然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若是自己没有出手,那么,死者就会被简单的当成溺水案处理,而凶手,却依然可以逍遥法外......
金子叹了一口气,一边暗自安慰自己,不一定所有的仵作都是这样的嘛,宋朝不就是有宋慈么?仵作这一职务由来已久,一定也有真材实料的人存在的。
带着笑笑回到绣庄取回了布匹和衣裳,东西有些重,金子让笑笑去雇了一辆马车,将东西搬上车后,便准备回府。
马车上,笑笑终于鼓起勇气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来,“娘子,你怎么会懂得验尸呢?”
取下冪篱的金子正倚在榻上闭目养神,听到笑笑的话语后,睁开眼睛,日光透过马车的竹帘照映进来,琥珀色的双眸闪着琉璃般绚烂的光彩,淡淡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是神的指点吧!脑子清明起来后,就自然懂得了这些!”
金子不知道怎么解释,总之,将一切归于神明指点,也省得编谎话哄骗,再说,任何谎话都是有破绽的,为了圆谎,她以后少不得要编更多的谎话,绕到最后,指不定连前头自己说过什么都忘记了,倒不如将一切推之于神迹......
虽然,这也是一个极大的谎言,但好在不必挖空心思去填谎。
金子心里素质是极好的,此刻说起谎话来,倒也脸不红心不跳。
笑笑不疑有他,信服的点头。
“刚刚那里还贴着娘子的画像呢,也不知道老爷会不会看出来。”笑笑神色有些担忧。
金子完全能够理解笑笑的担忧,仵作在古代是不入流的职业,若是让人知道堂堂名门嫡女,竟去给尸体验尸,父亲的脸面该往哪里搁?
但金子现在却不担心这个,单凭画像,谁能一眼认出那人便是自己?
笑笑看出来了,多半是因为见证了那日验尸的过程,其他人,就未必了。
等等,还有两人知道呢......
他应该不会戳穿自己吧?
那冷漠模样,应该不会,他不是那种吃饱没事撑着的人,金子暗自安慰道。
第二十八章听案(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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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拄着下巴,透过车窗的竹帘望着外面飞掠而过的街景,神思有些游离。
渐渐的,马车的车速缓了下来。
有一阵又一阵隐隐约约的抢哭声从远处传来,夹杂着嘈杂的议论声和唏嘘声。
“娘子,前面的路被堵住了!”车夫在外面说道。
“怎么回事?”笑笑拉开车帘的一角,问道。
“有大批的人围在衙门口,似乎跟昨天西湖男尸案有关吧,看热闹的人也多,哎,将路都堵死了......”车夫抱怨道。
金子眯着眸子望着远处,除了绰绰攒动围起的人墙之外,只看到了衙门口一侧威风凛凛的石狮子。
车夫将马车赶到路边的柳荫下,对车厢内的金子说道:“娘子,这只怕一时半会儿过不去,得等衙役们出来疏散人群这路方能通行,您且在车内稍等片刻!”
“好!”金子倚在榻上,淡淡的应了一句。
笑笑看着车夫将赶车的鞭子往腰上一塞,竟扔下她们主仆俩往人群方向看热闹去了,不由皱眉嘟囔了一句。
金子含着笑,丝毫不在意。
好奇心人皆有之,就是自己,此时也有着进去旁听的冲动,而且这主审官还是她老爹,金子也想见识一下这位挂名老爹在公堂上的风姿,奈何身为一名深闺娘子,这样的事情,却是不允许的。
马车微微晃动了一下,是车夫回来了。
“那凄厉的哭声是来自死者的家属么?”金子收回悠远的目光,面色平静的问道。
车夫是在市集上做买卖的人,自然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一刻钟的功夫,倒让他将案情打听了个大概。
“娘子猜错了,那哭泣声是来自杀人者的家属。娘子想必有看到衙门贴出来的悬赏栏吧,昨天有位年轻的郎君协助衙门里的捕快验尸,推测了凶手是一男一女,还分析了凶手的行凶过程,捕快今晨已经将凶手缉拿归案了,凶手果真如那位郎君推测的一般。”
金子轻轻的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那女子是一画舫上的雅妓,当晚死者叶郎君去了西湖画舫寻乐,看上了一名雅妓,要那名雅妓陪他饮酒作乐,雅妓声明卖艺不卖身,刚开始,叶郎君满口答应,只是到后来,许是在酒精的作用下,便失去了控制......雅妓拼命反抗,似乎因此激怒了叶郎君,那叶郎君竟想要掐死雅妓。”
车夫顿了顿,咽了口清痰续道:“就在雅妓差点要被掐死的那一刻,画舫里闯进了一名男人,就是那个凶手袁郎,听说他当时见到叶郎君正在施暴,气不可遏,便冲了上去拽过人狠狠的打了几拳,后来看心爱的女子差点被人掐死,仍不解气便顺手取过画坊内的窗轴,砸了一下叶郎君的头顶,结果这一砸,便砸出了人命!”
车夫坐在车辕上绘声绘色的描述着,加上摆动的肢体语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正的职业是一名说书先生呢。
“哇,那个男人也太狠了吧?为了一个**惹上人命官司?”笑笑满脸的不理解。
“我倒觉得那个男人挺有魄力的,若是见了自己喜欢的女子受辱还不出手,那还算是个男人么?只不过他下手重了点,估计是个干重活计的。至于那个叶郎君,呵,更不像个男人,人家不愿意,还要用强,这种人渣,最不值得同情了......”金子冷冷道。
车夫在外笑了笑,应道:“可不是?如今案子算是水落石出了,可大家都同情那对男女,反而对死者叶郎君诸多的指责呢。若不是他用强,也不至于害了自己性命。现在大家都说那位为叶郎君找出真正死因的年轻郎君,也是好心办坏事,若是按仵作说的以溺水案子结了,也不至于多赔上两条人命......”
笑笑脸色微变,偷偷看了一眼金子,正欲与车夫辩论,便听金子平静道:“那对男女的确让人同情,但事实就是事实,每个人都必须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不要存在任何的侥幸心理,不管是出于怎样的理由......人在做,天在看,这个世界,需要弘扬的是公道和正义!”
虽然金子心中颇为同情那对男女,但是,作为一名合格的法医,是不应该将个人的情感因素代入案件中的,她所要做的仅仅是还原事情的真相,查清楚死者的真正死因。
车夫微微一怔,回首透过竹帘看着端坐在马车内模糊的倩影,只觉得这小娘子简短的两句话,却让他的心田微微激荡。
“娘子言之有理!”车夫附和道。
笑笑听及此,脸上不由露出一丝自豪的笑。
“散了,散了都散了,不要聚集在衙门口。大人有令,案子的宣判明天将给大家一个结果,现在都散了,不要影响路况......”衙门口几个衙役抄着大嗓门喊道。
人墙外圈有几个孔武有力的大汉在衙役的驱逐下不见后退,其中有一个身穿半臂灰色中衣的大汉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大声问道:“那叶郎君意欲不轨在先,大人总不能将责任都推到嫣娘和袁郎身上吧?请大人明察秋毫,从轻发落......”
话音刚落,人群中马上就有人跟着起哄:“是呀,这案子得从轻发落呀......”
人群像潮水一样,涌向县衙的大门,刚刚几个衙役似乎有些招架不住,他们气得咬牙,刚刚是那个小崽子挑起的?
闹哄哄的叫嚣声,哭泣声在衙门口的上空盘旋着,让人不由一阵头昏目眩。
金子蹙着黛眉,这让她想起了以前处理一起信访案件时的情景。
死者的家属不认同检验结果,带着一大群人堵在法学院的门口,要求重新勘查,不然就要打砸,公然挑战法学院的权威......
金子的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那几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身上,想必,这几人便是那凶手袁郎的朋友或者弟兄吧,兄弟有事,没有急于撇清关系,还挺身而出,为之求情要求轻判,这份情谊,倒是值得让人尊敬的。
那个袁郎若是也如这些人一般身材,也不排除是因为手劲儿过大,意外致人猝死......
金子甩了甩头,不愿再多细想,法医的责任便是验尸,找出死者的死因提供刑侦线索,像查案宣判之类的,并不是她能涉及的范畴。
衙门里出来了更多衙役,将拥上去的人群迅速的镇压了下来。
“大人出来了......”人群中有人喊道。
金子透过帘子,看到老爹金元一袭铁红色的圆领官服,戴着乌纱帽,官腔十足的站在众人面前,缓缓道:“案子明天本官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现在请大家都散了,不要阻碍衙门办公,若是仍有人不听劝,滋扰挑事,本官的大牢正好空着,随时恭候大驾!”
众人先是一愣,随后,拥挤的大街就像海水退潮一般,只一瞬功夫,便只余寥寥。
笑笑看得咋舌,金子却是淡然一笑,似乎一切再自然不过。
马车动了起来,金子端坐在车厢内,徐徐从衙门前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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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夜访
月上中天,如练月华似银纱一般倾洒在辰庄的院落中。
微风轻轻扫拂而来,廊下的绢灯微微摇曳,灯罩内的烛火幽幽晃动,似灭复又燃。
野天穿过长廊,径直跨过院中的月洞门,门后是一处花圃。
绿荫遮月,草青木华。一条清澈的小涧从花木间穿绕而过,婉约如缎带,花圃的四周一片清凉。
野天沿着小径,边走边寻,行至花房,看到木门半掩,便轻轻的推了进去。
木香花在幽静中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气息,那香气直入肺腑,在月华荧荧照拂下,让人生出醺然宁静之意。
棚下一个黑影静静的躺在吊篮上,修长的双腿微微往上翘起,搁在木香花的藤蔓上。墨色的身影嵌在花木中,仿佛一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姿态雍雅非常,竟是说不出的慵懒魅惑。
野天踮着脚尖慢慢走近,尚未出声,便听棚下之人幽幽问道:“何事?”
野天扯了扯嘴角,郎君的听觉还真不是一般的强,隔着这么长的距离,都能察觉到。
他快步上前,躬着身子应道:“州府来的金牌捕快元慕求见郎君!”
“无事不登三宝殿,深夜找上门来,不见得会是什么好事!野天,推了!”辰逸雪亮如星辰的黑眸落在野天身上,淡淡道。
野天颔首点头,应了一声是,便快步走了出去。
辰逸雪嗅了嗅空气中的氤氲清香,弹坐起来,伸手端起棚下木桌上的茶盏,送到嘴边抿了一口。
嘴边溢出一丝讪笑,望着头顶的皎月,淡淡呢喃道:“昊钦你这家伙,我这清闲日子多半要被你毁个干净了......”
辰庄大门口,两盏大红灯笼将门前的路照得透亮。
三个身穿便服的捕快正静候在门口,为首的一名捕快面色沉重,黝黑的皮肤在灯光的映照下拢着淡淡的阴影,长眉入鬓,一双眼睛犀利有神,高挺的鹰钩鼻下是极薄的嘴唇,此刻正紧紧的抿着。颧骨略高,显得鼻翼两边的法令纹越发的深刻,看上去威严感十足。
此人,便是野天口中的州府金牌捕快-----元慕!
身后的两个小捕快互相望了对方一眼。
这辰庄的小厮已经进去通报好一阵了吧?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不知道,听说那个辰郎君脾气有些怪异,许是在摆谱吧!
那再等等?
嗯,再等等,不然该如何?
二人一番眼神交流,彼此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吱呀一声,辰庄的门开了,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闪出门外的野天身上。
“小哥,辰郎君他......”
不等元慕讲完,野天便拱了拱手,躬身道:“实在抱歉元捕头,我家郎君身体抱恙,需要静养,恐怕不大方面接见捕头,还请三位见谅!”
元慕的眉头不自觉的挑了一下,而他身后的两名小跟班却按捺不住了,别说这夜凉如水,他们在此等候了近半个时辰,就是看在他们三人从州府远道而来,赶了一天的路,好歹也得尽尽地主之谊,让他们进去歇歇脚,喝口茶吧?
什么抱恙在身,需要静养?这都是他娘的借口......
这辰郎君竟如此大胆,公然拒见有公职在身的他们?
“什么意思?你没有跟辰郎君说是从州府来的捕头么?”其中一名捕快抢道。
野天看着那捕头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不由微微一怔,身子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
“长空,不得无理!”元慕回头对着刚刚的那名捕快一声轻叱,随后嘴角一勾,露出一抹极不自然的浅笑对野天道:“既然辰郎君身体不适,我等也不敢打扰,就此告辞!”
野天忙拱手回礼,应道:“谢元捕头体恤!慢走!”
元慕微微颔首,转身大步离去。
身后的两名跟班瞪了野天一眼,忙握着腰间佩刀,小跑着跟了上去。
“大哥,我们就这样回去?那案子怎么办?”萧长空皱着眉,跟在元慕身后嘟囔道。
元慕并没有回答萧长空的话,此刻他的心中有些焦虑,脑中想的全是关于州府那个少女失踪的案子。
连续几名女子失踪了,但关于这个案子的调查,却是陷入了僵局。失踪的女子,都是州府中一些家境殷实的权贵娘子,但她们这些人又是处于不同的区域,失踪的时间也并不一样......元慕隐隐感觉这是一个有组织团伙,他们掳走这些娘子,到底是要做什么?绑架,要求赎款?还是贩卖人口?
元慕记得几年前就有一起案子,凶徒也是掳走了一些百姓家刚刚及笄的娘子,将之藏在水车中运出城外,贩卖到别的地方,运气好点的,被卖到大户人家里做妾,做侍婢,运气差的便是沦落青楼,万劫不复......
元慕闭上眼睛,仿佛依稀还能闻到当年破门而入时,浮荡在空气中的血腥味!
这一次是否也如上次那般,是同一伙人做的?
府州如此大,他们将人藏在哪里?是否已经被运出了城外?
元慕有些苦恼,这些到现在是一点线索也没有,不知道那伙人从何而来,有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将失踪的娘子们转手了,又是如何做得了无痕迹的?
已经好几天了,这个案子一天不能破,便会有更多的无辜女子受到伤害。
府尹大人这两天也是愁得胡子都快斑白了,他还有半年就该荣退,这个当口出了这案子,若是不能尽快将之破案,这积攒了半辈子的青天名号,怕是要晚节不保吧?
元慕想起临出发前,府尹大人对自己说的话,便不由暗自苦笑。
他说:“元慕,这个案子只怕不是凡夫俗子能破,你一定要请到辰郎君相助,昊钦说过此人聪颖睿智,世上无双,他一定能帮咱们解此厄!”
大人啊大人,你应该也听昊钦说过辰郎君的孤僻个性吧?若是他不愿相助,属下也是无可奈何呀......
元慕心中不由暗自惆怅道。
“大哥,你说这该怎么办呀?”萧长空见元慕一直不回答,忙走快几步,扯了扯他的衣角追问道。
元慕抬眸看了萧长空一眼,淡淡道:“先回客栈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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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盘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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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初升的暖阳在院墙的上方,穿透了金银花和夜交藤的缝隙,将清风苑的庭院照射得斑驳静谧。
金子站在院子中晨练,花拳绣腿的比划了两下后,感觉浑身畅快。
这身子还需要多多锻炼,实在太娇弱了。
金子收回最后一个动作后便闭眼站在原地做着吐纳。
笑笑将早膳摆好刚走出来便看到了金子纤细修长的背影。也不知道娘子脑中怎会有如此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就如她此刻穿的那套衣裳,也是稀奇古怪的,叫什么瑜伽服,不明白这瑜伽是个什么东西,但不得不说娘子穿起这套自己设计的衣服,还真是好看,清逸之余,让人不由耳目一新。
“娘子,早膳已经备好了!”笑笑道。
金子睁开眼睛,回头含笑看着笑笑。
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在阳光下,清清湛湛像是含着水光,为她增添了几分出众的气质。
“桩妈妈呢,让她一起出来用膳!”金子吩咐道。
笑笑将筷子递给金子,一边嗫诺道:“娘子先用吧,桩妈妈她出去了!”
金子明显感觉笑笑似乎在隐瞒着什么,黛眉微蹙,将筷子往木桌上一搁,发出啪嗒的声音。
“笑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金子凝眸问道。
“娘子......”笑笑看了金子一眼,见娘子神色冷肃,沉吟片刻后应道:“今儿个一早,冯妈妈便把桩妈妈唤走了,说是有事情要问呢!”
冯妈妈身为林氏身边最得力的管事娘子,能有什么事情要问桩妈妈的?
金子隐隐感觉,那绝不会有什么好事。
这府中的人是不是都闲得慌?为什么都喜欢没事找事?
金子心中记挂着桩妈妈,连用膳的胃口都没有了。毕竟在这个时空,她目前拥有的仅有这两个对她不离不弃,忠心守护的心腹,林氏明里不能对自己做什么,但是对桩妈妈和笑笑,她怎会找不到好的借口?
“笑笑,冯妈妈的住处在哪儿?”金子问道。
“娘子你要去找桩妈妈?”笑笑有些惊讶,见金子点头后便补充道:“冯妈妈住在落霞院,府上有些头脸的管事娘子们,除了一些有家室的夜里不在府中住的之外,其他的都住在那里。”
金子点头,起身往里屋走去,一边道:“早膳一会儿再吃吧,笑笑进来更衣!”
“是!”笑笑忙起身,跟了上去。
落霞院中。
冯妈妈坐在矮榻上看着手中的账本,院子内站着好几名仆妇,正在交头接耳的谈论着什么。
“夫人既然发话了,要查出那笔糊涂账,我作为掌事娘子,自然得全力配合,将之查清楚,给夫人一个交代。你们且说说这个月都各自负责了什么,出纳的各个项目都清楚的报上来。”冯妈妈眸子扫过众人的脸,慢悠悠道。
话音刚下,院中便是一阵七嘴八舌,闹哄哄的,听得冯妈妈脑仁疼。
“行了行了,一个个的慢慢说!”一声轻喝之下,院中的喧哗声顿时掩了下来。
气氛静谧得诡异。
怎么让一个一个说之后,便都鸦雀无声了?冯妈妈不由挑眉。
“阿桩,要不你先说说!”冯妈妈看着站在最后一直没有开口的桩妈妈道。
桩妈妈抬头,不解的迎上众人的眸光。
真是笑话,让她说什么?她只是单纯的负责清风苑的庶务,从不插手府中的采纳和分配,一大早的让人叫过来已经是云里雾里了,这会儿要让她说什么?
“冯妈妈,奴婢只是负责清风苑三娘子的起居,并无插手府中的管事,不知道冯妈妈要奴婢说些什么?”桩妈妈含笑问道。
冯妈妈被桩妈妈拿话一顶,被这问题呛得老脸微红。
一时之间忘了一早叫她过来是要问些什么?
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却又什么也抓不住......
微窘之际,一个清亮的嗓音响了起来。
“是要问问你,你们清风苑中的绸缎饰品是从何而来的?前天我姨娘和叶府大伯夫妇带着两车的礼品前来拜访,不知道在搬运过程中,是不是有人顺手牵羊了呢?”金四娘妍珠美眸紧紧的盯着桩妈妈,冷笑着问道。
“可不敢这么说呀四娘子!府中规矩森严,老奴和婢子笑笑一直安分守己,循规蹈矩,绝不敢做这等道德沦丧之事,还望娘子明察,这等鸡鸣狗盗的罪名,实在承担不起!”桩妈妈躬着身子施了一礼,辩解道。
“呵,你这贱奴意思是说本娘子刻意诬陷你们?”金妍珠黛眉怒竖,看着垂首恭敬的桩妈妈,复又冷笑一声,道:“那你倒是给本娘子解释解释,你们穷得叮当响的清风苑哪来的银子买那些东西?难不成冯妈妈的那笔糊涂账,是在你们那里漏的岔子?”
院中其他的几个管事娘子此刻都是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她们也不知道上个月的账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生怕夫人细查起来,无辜被当成靶子使,既然四娘子有心针对清风苑,只怕这罪名是要坐实了......
这下好了,她们算是逃过一劫了。
额,不对吧,难道这次本就是要针对清风苑的,她们只不过是来当陪衬的?
没错,一定是这样......
众人心中一片轻松,各自递了一个眼色,嘴角微挑,叉着腰准备看登台好戏。
桩妈妈抬起头,眸光扫过众人的嘴脸,各种各样的表情尽收眼底......
“那些布匹是三娘带着笑笑上市集买回来的,刚好是姨夫人带着礼物来拜访的那天。老奴记得那天娘子是等小厮们将姨夫人带来的礼物搬完后才下车的,所以,不存在四娘你说的顺手牵羊一事!”
金妍珠有些讶异平日里不言不语,多做事少说话的桩妈妈竟然能如此利齿回击,看她的面色淡然从容,丝毫没有一丝惊慌神色,难道她当真以为三言两语就能让自己放弃追究么?
她就当真不怕?
若是自己一口咬定她清风苑的东西都是牵走的,她又能如何?
金妍珠走近桩妈妈,咬牙道:“你说那些东西是三娘买的,那么她的钱银从何而来?我只知道父亲给了她十两银子而已,而你们清风苑中的东西,价值可不止一百两......”
桩妈妈垂着头,不知道是否该说出原委,她们会信么?
“怎么?说不出来了吧?老是回答,那些银子是不是偷来的?”金妍珠厉声喝道。
“绝无此事呀,四娘子!”桩妈妈忙摆手,咚的一声跪在院中的青石地板上。
“那你倒是给个合理的说法,若是说得过去,本娘子就信你!”金妍珠眸子微转,嘴角抽了抽,笑道。
第三十一章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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桩妈妈正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答辩。
她抬眸,迎上的是金妍珠那张充满讥讽和讪笑的嘴脸。
“我说一大早的,怎么不见桩妈妈的身影,放着清风苑中那么多的活儿不干,怎跑到这儿偷懒来了?难道要娘子我亲自去浇花洒水,打扫庭院么?”
众人回首,望着站在落霞院月洞门下的娇俏身影,脸上一阵讶异。
还有多位管事娘子是头一次看到金三娘,这位在记忆中总是缠绵病榻,呆愣不语的不祥人.......竟是这般貌美动人?
“娘子!”桩妈妈轻轻唤了一声,眼中含着珠光。
金妍珠狠狠地瞪了金子一眼,对于这个突然好起来,抢走了父亲宠爱的姐姐,她可是一点好感也没有。
母亲说过,她是一个不祥的人,出生不久便克死生母,阿兄小时候多病多灾,也是被她所克,若不是母亲倾心养护,哪有今日高大威武的阿兄?
还有五郎,被她抱了一次,就生病闹腾,整整瘦了一大圈。
母亲为了替家里的众人驱邪,请高僧做法,却被父亲当众下了脸面......
听说父亲最近衙门里的许多事情也不大顺利,金妍珠认为,这一切都是拜这位不祥人所赐。
这个家以前不是这样的,但自从她醒过来之后,一切都变了,这么多的不顺,一定是这个不祥人带来的,所以,不管如何,她都要将金璎珞赶走......
不等金妍珠开口,金子便似笑非笑的走来,问道:“这么早,大家聚在这聊些什么?能否说来听听!”
“是这样的三娘子,上个月底有一笔账目不是很清楚,夫人要老奴查明,这才让管事的娘子们都过来问一问。”冯妈妈含笑解释道。
“哦?是这样啊,那桩妈妈你并不是府中的管事娘子,您老学人家在这儿凑什么热闹?还不赶快回去干活,那麽多活计不做,当真是要我亲自去料理么?”金子声音微微拔高。
桩妈妈低低应了一声是,便垂首朝院外走去。
“哎,出来寻人,这早膳还没用呢,此刻真是饿得慌。呵呵,你们继续吧,我就不打搅了。笑笑,咱们回吧!”金子抿嘴微微一笑,准备走出落霞院。
“金璎珞,你站住!”金妍珠伸手拦道。
“怎么了?四娘有事?”金子回眸笑看着她。
这是一场不见硝烟的交锋,姐妹俩此刻对峙的眼神若有实质,恐怕彼此身上早已千疮百孔。
气氛有些凝滞,院中的管事娘子怔怔的看着,大气儿也不敢出。
冯妈妈忙开声道:“刚刚四娘子正在盘问阿桩关于清风苑中那些突如其来的布匹和首饰......阿桩说是娘子你亲自出门买回来的,但是账房里的支出项目只有老爷拨给娘子的十两银子,而采购那些,似乎不止这些银钱......三娘子让阿桩走了,这些问题,便只好委屈娘子来回答了。”
“原来问的是这个?冯妈妈和四娘认为我们主仆的手够长,能够伸到账房那里去?呵呵,我们又不是什么妖精,能有什么土遁术或者长了什么橡胶手,能轻易的在账房出入自由取钱!”金子冷笑一声,顿了一顿,沉着一张清隽至极的脸孔望着金妍珠和冯妈妈道:“冯妈妈要查账,难道不是应该从经手钱银出纳的人身上查起么?桩妈妈从不管事,你们有什么理由盘问她?还是说看我们清风苑主仆几个都是老实好欺负的,这屎盆子就可以乱扣了?”
冯妈妈微微一愣,被金子的话堵得脸红耳赤,心中一阵窝火,却又不能发作。
“三娘你也不要着急,经手银钱的人都是要查的,但现在说的是清风苑的布匹和饰品。众所周知,你病了那么长时间,这长年累月的看病吃药,就是每个月补贴的脂粉钱都让你买药吃了,就是还有剩余的例钱,只怕你们清风苑里里外外加起来也存不上十两,怎么突然间就能有富余的银钱买那么多东西,这委实让人好奇呀。听说那天姨娘的马车跟你们一道在二门停下......你若是解释清楚你苑内那东西是如何来的,这屎盆子是不会随便扣在你们头上的,放心好了!”金妍珠嘴角含着玩味儿的笑意看着金子道。
金子心中的怒意一下子窜了起来,就像燎原之火一般熊熊燃起。
丫的,平日里克扣清风苑诸多,她们就装聋作哑,前日里不过买了些布匹回来,人家就看不下去眼红了?这些绸缎布料,比起林氏和金妍珠身上的,可是差了好几等的,至于这样不依不饶的么?
况且这钱是自己挣来的,光明正大,她有什么好害怕的?
公道自在人心,她金子沾着理,没必要跟人家置气,若是自己真的动怒了,还真就中了人家的计。
冷静,冷静!金子努力掩下心中的怒意。
“姨夫人来访时,是小厮负责搬马车上的礼品,大户人家拜访,都是含有礼单的,想要看看东西有没有被人顺手牵羊,最好便是去查礼单。至于我苑中的布匹和饰品从何而来,本娘子有必要跟你们交代么?四娘说我清风苑里里外外存不了十两银子,这倒是提醒我了,这些年关于清风苑的份例除却我这样病怏怏的人需要看大夫吃药之外,怎么可能只剩下不到十两银子的例钱?我一没有置办衣裳首饰,二没有外出游玩,怎么会只得这么少的存银?莫不是连年来有人欺辱我神智不清明,刻意吞了我清风苑的那份儿?”
此言一出,冯妈妈和院中的管事娘子脸上一阵青白交加,这是要秋后算账?
那些月例钱,都被分着花到大西洋去了,要让她们再吐出来?
那还不如杀了她们......
众人的表情一一在金子眼底闪过,她含着冷笑看冯妈妈道:“若是冯妈妈这次查账还有闲余时间,是否也替本娘子清清这些年没落实到的那笔?嗯?”
“是,额......时间太长了,只怕......但若老奴有时间,一定会替娘子再看看!”冯妈妈嗫诺道。
金四娘看着一群管事娘子犹如惊弓之鸟的缩着,气得浑身发抖,再看着金子一幅奸笑模样,恨不得跑上去抓花那张脸。
“如此,就有劳了,至于这次的,冯妈妈还是先查清楚经手人的报账再说吧。哎,费了一早口舌,真是累得慌,笑笑,咱们走,吃早膳去!”金子回头,挽着笑笑的手施施然走出落霞院。
“你......”金妍珠憋得脸通红,甩了一下袖子,回眸狠狠地瞪了那些管事娘子一眼。
都是你们干得好事,把柄抓不到,还让人将了一军。
冯妈妈等人垂眸不语,金妍珠本想将气撒到她们头上再走,却见沐沐脸上挂着笑,跑进落霞院中气喘吁吁道:“娘子,姨夫人来了,她刚刚跟夫人说想接你去叶府住几天,夫人说要问问你自己意思,让你过去馨容院呢。”
“姨娘要接我去州府?”金妍珠的一腔怒气早已被这个兴奋的消息冲淡,此刻只余惊讶。
冯妈妈等人看着金妍珠和沐沐轻快离去的身影,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
第三十二章晨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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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出现第一抹霞光,坊间的黛色屋顶飘着缕缕炊烟,空气中弥漫着轻纱似的薄雾。
一匹疾驰的骏马在青石小巷中灵活的穿行。
马上之人穿着湛蓝色的圆领窄袖长袍,头上戴着黑色的璞头,细看之下,隠见尘沙又沾染着丝丝珠露,显然是星月赶路所致。
骨节分明的大手紧紧的攥着缰绳,马儿在主人的策动下跑出小巷,往东市的悦来客栈奔去。
街上人烟寥寥,骏马稳稳地在门前停下,一个利落的翻身,男子将缰绳甩到迎出来的小二哥手上,径直上了二楼的房间。
元慕递了一杯水过去,星眸看着眼前风尘仆仆的男人,带着一丝歉意说道:“辰郎君拒见,我还真是无可奈何。昊钦你跟他有些交情,想来由你出马,他应该不会拂了你的面子!”
金昊钦将口中含着的茶水咽了下去,扯了扯嘴角应道:“他若是不想帮忙,任是谁也说不动他!”
元慕起身拍了拍金昊钦的肩膀,笑道:“我知道你必也是着急这个案子的,不管如何,都得试试!至少你去了,辰郎君不至于将你晾在外面不是?”
金昊钦早就看了元慕写给自己信笺,洋洋洒洒地倒了一堆苦水,抬眸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笑意,淡淡道:“尽管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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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昊钦站在一个小土丘上,俯视着晨光照耀下的小村庄。
阡陌交通,炊烟袅袅,鸟语花香,一片低矮的房舍沐浴在橘黄色的阳光里,是那样的温馨而静谧。低矮的房舍后面,隐约可见一栋高大精美的宅子,黛色的屋檐高低错落,白色围墙的外面,是扬在风中袅娜扭腰的垂柳。
瞳孔微微收缩,或深或浅,或远或近,最后只化作一声轻叹:“终于知道那家伙为何要离了州府,跑到这偏僻的村庄来。这里山清水秀,青木缭绕,黛瓦白墙,颇有世外桃源的味道儿!倒让人心生羡慕了!”
金昊钦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抬步朝着辰庄的方向走去。
精致的木门敞开着,有婢子正在门前躬身洒扫。
一双黑色的翘头履突然出现在眼前,婢子微微一怔,抬眸错愕地看着来人,清风拂过,将她额前的刘海吹起,肉眼可见洁白的额际有密密晶莹的汗珠。
金昊钦拱了拱手,朝婢子礼貌笑道:“这位姑娘,在下金昊钦,前来拜访辰郎君,麻烦姑娘进去通报一声!”
婢子有些羞涩的垂头,柔柔的应道:“郎君请稍后,婢子去去就来!”
须臾之间,便见刚刚进去通报的那名小丫头跑出来,朝金昊钦欠了欠身,说道:“我家郎君刚刚晨起,让婢子先请金郎君到屋内稍坐,郎君请吧!”
金昊钦颔首,含笑跟在小丫头的身后。
庄内随处可见悉心栽种的花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宜人的草木香气。金昊钦一路欣赏,直到婢子领着他进了堂屋。
刚刚坐下片刻,便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从院外悠悠走来。
冥黑的眸落在金昊钦身上,嘴角浮起一抹慵懒的浅笑,淡淡道:“一大早的,是要邀我出去喝茶?”
金昊钦嗤笑一声,伸手端起矮几上的茶盏,送到嘴边抿了一口,应道:“要喝茶何须出去,哪处还有比你这儿更好喝的茶汤?”
金昊钦这话绝不是随口敷衍,辰庄的茶叶均是出自自家的茶园,从栽种,培育,采摘,炒焙,一道道工序都是精心制作,此中似乎还有一些制作的不传之秘。金昊钦只觉得用这样的茶叶烹茶,能保留茶汤最原始的味道,一口喝下,只觉得清,香,甘,醇!
辰逸雪在廊下将履鞋脱下,行至金昊钦对面跽坐下来,似是漫不经心的问道:“那你一大早的,难道只是过来探我?”
金昊钦心中记挂着案子,也不欲拐弯抹角的,将茶盏轻轻地搁在矮几上,目光注视着辰逸雪那双灿若星辰的黑眸,认真道:“逸雪,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帮帮我!”
辰逸雪静静坐在矮榻上听金昊钦讲完州府那宗让府尹大人愁白了眉头的少女失踪案,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梨木矮榻,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
金昊钦见辰逸雪似乎进入了沉思,便静静坐在一侧,默然等待。
“你刚刚所说的这三个失踪的女子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在人多的地方失踪的。一个在寺庙上香,一个在市集上,一个在成衣店,这些地方人来人往,龙蛇混杂,的确是个可以下手的好地方!”辰逸雪冷静的说道。
金昊钦颔首点头,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查了多天之后,才会依然一无所获。
“唔,我晨起到现在还没有用早膳呢,先传膳吧,要不要一起用点?”辰逸雪侧首看金昊钦。
此刻金昊钦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愣愣的盯着面无表情的辰逸雪,感觉下巴差点掉了下来。
这话题转变的也太快了吧?
刚刚不是在讨论案子么?怎么一下就跑到用膳问题了?
还真有些跟不上如此跳跃的思维。
金昊钦扶了一下额,只觉得好不容易说到点上,岔开了,万一一会儿这个古怪的家伙不再继续,那该如何是好?
拉着苦瓜脸,问道:“能不能等一会儿再用?咱们刚刚才讨论一半呢!”
“不能!”辰逸雪眯着眼睛,淡淡道:“空腹思考问题的话,我会烦躁!”
这是什么逻辑?
好吧,对这个家伙,本身就没有逻辑可言。
金昊钦扑哧笑了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伸手抚上自己早已饥肠辘辘的五脏庙,应道:“那就先用膳吧,我正好也饿了!”
厨房那边,玉娘吩咐着厨娘多准备了一份早膳,又亲自将膳食送进堂屋。
玉娘是辰逸雪的乳娘,又是辰庄的管事,金昊钦自然也是尊敬她的,见她亲自摆膳,忙起身见礼,笑道:“麻烦玉娘了!”
玉娘含笑看着金昊钦,态度甚是亲切。
郎君的友人不多,常常是自己一个人,玉娘有时会心疼,会担忧,多希望他也能如二郎和娘子一般,活泼一些,有正常的交际......金昊钦是为数不多的,能让郎君与之交心的好友,若能常来看看郎君,自是极好的。
“金郎君不必客气!”玉娘躬身道。
辰逸雪却不陪他们寒暄,自顾自的取过剔去鱼骨的鲜鱼肉吃了起来。
金昊钦坐下后,有些错愕的看着他道:“一大早的,就吃鱼?不嫌腥?”
“看你如何做!”辰逸雪将一块雪白的鱼肉扔进嘴里,动作随意,却有说不出的优雅,细嚼之后才淡淡道:“唔,嫌鱼腥的人,一般都不爱吃鱼,难怪会不聪明!”
金昊钦翻了一下白眼,冷哼一声,拿起一个馒头啃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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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分析(二更求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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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早膳,辰逸雪命野天去花房里取来平日涂鸦的白板和炭笔。
须臾之间,野天便将木板连同脚架一起送到了堂屋。
金昊钦有些好奇的打量着这块木板,他开始还在诧异逸雪究竟要找木板何用,还以为是普通的木质板片。这一丈多长宽的木板表面覆有一层白色的,泛着光泽的漆质,伸手轻轻的抚触了一下,竟是光滑如镜。
“逸雪,这是什么东西?”金昊钦问道。
辰逸雪将白板固定在脚架上,眼中闪过一丝宠溺,回眸看着金昊钦,带着一丝自豪应道:“白板!这是我妹妹发明的,也不知道那个丫头怎么会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但这个当真好用。可以用炭笔在上面描摹任何东西,若是画岔了,用湿布抹去便可!”
辰逸雪收回目光,不再理会犹如好奇宝宝般喋喋问着一堆问题的金昊钦,捏着炭笔的手在白板上挥写着,不消一会儿,白色的板面上就写满黑色的字迹。
金昊钦走到白板前,静静的看着。
白板上分别画着三个房子,而这些房子的形态,正是那三个少女失踪的地址。
在每个地址旁边,还有细小的字体做的注释,包括金昊钦从失踪少女的贴身丫鬟那里录取到的口供。辰逸雪目光落在白板整理出来的信息上,手执炭笔不自觉地在白板的一角涂画着。
金昊钦见辰逸雪正在深思,便主动退到矮榻上坐下,端着矮几上的茶盏送到嘴边抿了一口。
片刻后,见雪白的袖口微微垂下,金昊钦忙探着身子,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辰逸雪是否已经总结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当那只修长白皙的手掌离开白板时,金昊钦口中含着的那口茶水,差点喷了出去。
哪里有什么总结?
在白板的右下方,竟画着一只惟妙惟肖的小猪。
难道他在分析案情的时候,喜欢画点什么来助兴?还是在笑话着他们如猪般蠢笨?
金昊钦喉结滚动,将口中的茶水努力咽下,挪到辰逸雪身边,压着声音问道:“如何?想到什么了?”
辰逸雪抬眸,看着身侧的金昊钦,面色郁郁。
金昊钦一时间有些无措,之前说起制作白板时那么温和宠溺的笑容此刻已然消失不见,还是那张脸,俊逸非凡,眉眼澄澈,肤白脂细,气质卓绝,只是这脸色确实不大好看,眼神透着淡漠。
“难道你们之前都没有细细比对过那些失踪娘子们贴身丫鬟的口供么?”
那些丫鬟的口供?
金昊钦努力地在脑海中过滤着每个丫鬟说过的话,但似乎都不见可疑点,逸雪究竟发现了什么?
辰逸雪拿起炭笔在白板上写了几个字:没有目击者!失踪前,曾经发过脾气!
金昊钦恍然想起了什么,从矮榻上起身,略带激动的说道:“逸雪,你说的没错,我记得有一个小丫头曾说过她娘子因为在寺庙上香被烟塔落下的火星烫破了儒裙而大发脾气,后来又命小丫头回府取来新的襦裙更换,谁知小丫头取来襦裙后,却找不到了自家的娘子......”
辰逸雪将炭笔放下后,拍了拍手,应道:“嗯,如此重要的一点,真不知道你们怎会错漏?”
金昊钦自知失职,讪讪的闭上嘴。
“三起案件,受害者类似,作案的时间间隔有序,手法类似,作案水平也极其稳定从不失手,如此鲜明的特征,可以判断是一人所为!”辰逸雪看着金昊钦道。
“啊?逸雪你确定这个案子不是团伙作案?凶徒只有一人?”金昊钦诧异反问道。
“嗯,还能确定是本地人!而他还有一个明显的特点,就是讨厌悍妇!”辰逸雪补充道。
讨厌悍妇?这你也知道?
见金昊钦有些狐疑,辰逸雪不慌不忙的说道:“你不是说已经细细盘查过么?州府最近并没有可疑的外来人口,是而,我确定是本地人作案!”
金昊钦嘴角微微抽动,眸子微微转动,细想了几个丫鬟前前后后的口供,沉吟了片刻,开口附和道:“逸雪,你分析得很有道理!”
辰逸雪拿起茶杯,幽幽的喝了一口,淡淡说道:“我让野天下去收拾一下,一会儿,我随你去州府!”
金昊钦见他愿意帮忙,心中已是万分感激,忙点头道:“如此甚好!”
辰逸雪将目光移到金昊钦湛蓝色的圆领窄袖长袍上,脱口问道:“看你的样子,似乎连金府都还没有回去吧?”
金昊钦嘿嘿一笑,眉眼轻扬,应道:“可不是?星夜赶路,只为了来见你,你说我容易吗?”
“你的语气有些暧昧,莫要叫人误会了,我可承受不起!”辰逸雪漠然回道。
金昊钦听完,朗声笑了起来,这样的答案,真是让他哭笑不得。
“是你自己想多了!”
辰逸雪轻嗯一声,话锋一转,问道:“我记得前年你去辰府时,我母亲似乎送过一匹蜀锦给你,为何不曾见你穿过?”
蜀锦?怎么突然问起前年的事儿来了?
金昊钦蹙着眉头,努力的回想着,似乎有些印象,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匹蜀锦拿回来后究竟放到哪儿去了......
辰逸雪并没有在意金昊钦冥思苦想的模样,嘴角微微一勾,又问道:“不曾问过你,你有几个兄弟姐妹?”
啊?金昊钦从思绪中抽离出来,愕然的看着辰逸雪。
“嗯?”辰逸雪嗓子里低低地哼出一个音,带着几分闷哑。
这家伙什么时候开始八卦了?
金昊钦瞟了他一眼,应道:“父亲有五个子女!我是长子,这你知道的。还有一个弟弟和三个妹妹。”
简单说完,貌似某人还带着期待的眼神看自己,不由顿了顿,续道:“二娘绮缳已经出阁,四娘妍珠便是上次在春风楼跟在我身边的丫头,五郎尚小,只有两岁。”
至于三娘.....那个呆儿,他不想说。
“唔,还有一个是三娘?是你庶妹?”辰逸雪随口问道。
庶妹?尽管金昊钦有多么的不愿意,多么的不想承认,但事实永远是事实,那个呆儿,不是庶妹,是他嫡嫡亲的同胞妹妹......
金昊钦猛地闭上眼睛,似是下了多大的勇气才将梗在胸腔里的那句话吐了出来:“三娘璎珞,是我的亲妹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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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女尸(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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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她叫璎珞?
辰逸雪清隽的容颜不自觉的漾起一抹浅笑。
似乎对刚才的话题已然失去了兴趣,他侧首朝金昊钦说道:“你先回府梳洗一下吧,我这就让野天下去收拾!”
金昊钦见辰逸雪并没有再追问关于自己呆儿妹妹的话题,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袍,湛蓝色的缎面上果然隠见浮尘,微微颔首,起身对辰逸雪笑道:“知道你这人有洁癖,难为你忍受了我一个上午。午膳后我再来找你吧!”
辰逸雪不紧不慢的喝着茶,没有再看金昊钦。
金昊钦显然也早已习惯这个倨傲的家伙,并不为意,走到廊下,将翘头履利落地套上,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金府二门,何田刚打开门便见金昊钦匆匆从身边掠了过去,带起一阵急促的袖风。
何田猛然反应过来,将门关上,追了上去,一边呼道:“阿郎回来了......”
林氏听到消息,从矮榻上起身,想着一会儿这个儿子一定会过来请安,忙让青黛伺候着换了一身衣裳。等了一盏茶时间,却不见人影,不由蹙眉问青黛:“阿郎现在何处?”
青黛刚刚只从何田那里得到消息,说是阿郎风尘仆仆的回来了,此刻阿郎在作甚,她并无千里眼,也无顺风耳,自是不知道的。
“夫人请稍候,奴婢这就去阿郎院子看看!”青黛低声道。
林氏点头轻嗯了一声,扬手让青黛去了。
青黛刚到金昊钦起居的青阳院,便看到伺候的丫头们从耳房提着空木桶出来。丫头们自是认得林氏身边最得脸的大丫鬟的,忙不迭的小跑过来,欠身问好。
“阿郎在耳房沐浴?”青黛眸光瞟向耳房的方向,淡淡的问道。
“是,阿郎刚回来,便吩咐奴婢们准备浴汤!”小丫头如实回道。
青黛点头,看着小丫头说道:“我先回去禀告夫人,你们一会儿告诉阿郎,说夫人在馨容院备好了午膳,等着阿郎过去一起用!”
“是!”小丫头垂头应道。
青黛不作停留,只让她们好生伺候着,便离了青阳院。
林氏听金昊钦正在沐浴,只道是赶路出了汗不舒服,让人将前几天新做好的衣袍送到青阳院去,那料子是小林氏送来的,手感极好,又吩咐着厨房那边多做几道金昊钦喜欢的膳食,便安静的在东厢等待着。
金昊钦换上一袭崭新的烟青色圆领窄袖长袍悠悠走出耳房,梳洗一番之后,眉眼间的倦色暗沉已经不见踪影,浑身透着一股清爽的气息,显得精神奕奕。
“阿郎,夫人说已经在馨容院备好了午膳,等您过去一起用!”廊下的小丫头看了金昊钦一眼,小脸一阵微红,忙低下头,小声的说道。
金昊钦应了一声,大步走出青阳院。
刚走进馨容院,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饭菜香,金昊钦咧着嘴,沐浴在阳光下的笑容竟比金子还要灿烂。
廊下的小丫头看到后,朝屋内递了话,又争先恐后地为金昊钦打起帘子。
青黛迎了出来,带着警告瞪了几个没规矩的丫头一眼,笑着对金昊钦欠身道:“阿郎来了,夫人等了好半晌了!”
金昊钦点头,掀起袍子从容走了进去,含笑朝等在桌边的林氏道:“让母亲久等了,儿本想悄悄换身衣裳就走的,不想,还是惊动了母亲!”
“那么着急作甚?钦哥儿你不是才刚到么,怎就又要走?”林氏闪着美眸,不解的问道。
“是!”金昊钦带着歉意看林氏:“州府最近有个案子,比较棘手,儿此次回来纯粹了为了公事,因星夜赶路,身上极不爽利,这才贪着便利回来换身衣裳的。用过午膳,儿便要赶回州府了!”
林氏一边听着,一边往金昊钦的碗里夹了好些肉菜,略带心疼的说道:“公事再忙,也要好好吃饭。究竟是什么案子,如此火急火燎的?”
金昊钦沉吟了一会儿,应道:“一起人口失踪案,受害者都是年轻娘子。母亲,这案子还没结,虽然桃源县离州府距离甚远,但安全起见,这些日子,让妹妹们少些出门吧!”
话音刚落,林氏的脸顿时一阵青白,举着筷子的手一顿,啪嗒一声,掉到了桌面上。
“母亲,这是怎么了?不舒服么?”金昊钦伸手抚上林氏光洁的额头。
林氏回神,忙拉下金昊钦的手,紧张道:“母亲没事。钦哥儿,你说失踪的......都是年轻娘子?”
“是!”金昊钦点头应道,看着林氏的目光带着担忧和狐疑。
“妍珠昨儿个随着你姨娘去了州府,我若是早知道州府上出了这么个案子,那母亲说什么也要拦着她,不行,我得马上让人去把妍珠接回来,那地儿现在危险......”说完,林氏作势便要站起来。
原来是因为这个?
金昊钦不由失笑:“母亲你多虑了,四娘若是老老实实呆在叶府,是不会有事的,况且州府她并不熟悉,一定不会单独出行,你不要担心。”
有了金昊钦的安慰,林氏提着的一个心才将将着了陆,眸光微闪着,问道:“当真无事么?”
“若母亲还是担忧,不如这次就让何田安排个车夫驾上马车,随我一起去州府,将四娘接回来罢了!”金昊钦扒了一口饭,应道。
“这也好!”林氏落座,怅然道。
金妍珠是林氏最疼爱的女儿,虽然在自己妹妹府里住着,但毕竟是在州府上,又出了这个案子,她有所担忧也是正常的。虽然昨儿个才去,那丫头未必玩得尽兴,左不过等这案子结了,再去一次罢了。
“母亲,快些吃吧,这尖椒肉丝炒得极好,色香味俱全!”金昊钦往林氏碗里夹了一些菜,一边劝道。
林氏脸上漾着浅笑,柔声道:“这是母亲特意嘱咐厨房给你做的,知道你爱吃!”
“谢母亲!”金昊钦含笑道。
母子二人其乐融融的用完午膳,林氏让青黛给上了新进的碧螺春。借着喝茶的当口,又让管家何田安排一个车夫,准备一会儿跟着金昊钦一起出发,去州府接回金妍珠。
母子二人正在谈着话,聊着天,林氏念叨叨地嘱咐儿子要注意安全,保重身体。
金昊钦带着感激,一一应下......
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便见青黛匆匆进了东厢,面色苍白,声音微颤地朝金昊钦道:“阿郎,何管家说二门外有个叫元慕的捕头来找您,说刚刚从州府传来消息,今晨在一处农庄发现了一具女尸,是之前的一名失踪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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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请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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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昊钦听完,脸色顿时一阵阴沉。
林氏却是惊得整个身子都瘫软了。
青黛忙过去搀扶着,将一个引枕垫到她后腰,让她靠在罗汉床的木屏上。
金昊钦心中焦急,但因林氏突感不适,少不得要留下来一番安抚。
林氏深知金昊钦的脾性,此刻对金昊钦的表现也十分满意。自己这些年的付出和苦心没有白费,这孩子,是孝顺自己的。想起死去的刘氏,她心中却隐隐有些得意,真是亏她给自己生了个好儿子!
看着绷着一张脸,眉头紧蹙的儿子,林氏想这案子现在估计也是火烧眉毛,都出了人命了。
“钦哥儿,母亲没事,这儿有青黛伺候着,你快些去忙正事吧!”林氏拍了拍金昊钦的手背道。
金昊钦抬眸,给了林氏一个歉意的笑容,应道:“好,母亲好生歇着。儿会将四娘平安带回来的!”
林氏微微颔首,摆了摆手,让他快去。
金昊钦阔步走出馨容院后,脚下犹如乘风般,飞快的掠过长廊,直奔金府二门。
此时,门外只余萧长空一人踱着步子翘首等待着。
金昊钦见状开口询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人?元慕和老妖呢?”
萧长空回过头来,迎上金昊钦阴沉如幕布的面孔,拱手应道:“回金护卫,元捕头已经和老妖先赶回州府了!”
金昊钦明了的点点头,府尹衙门里现在只剩下一些普通衙差和捕快,自己和元慕因着此案在外奔走,出了事,身为金牌捕快的元慕自然得在第一时间赶回去勘查的。
他抬头看了一下天色,这时辰,逸雪应该是准备好了吧?
何田安排的马车和车夫也已经到了二门等候,金昊钦让萧长空和车夫先走,自己则准备去辰庄与辰逸雪主仆汇合。
金昊钦刚走到路口,便见一辆古朴的马车徐徐朝金府二门的方向驶来。
刺目的阳光穿透云层,在地上撒下一层斑驳的光影,金昊钦眯着眸子,看清楚了车厢上印着的徽记。
车辕上驾车的是车技娴熟的野天。
金昊钦一个箭步迎了上去,脚尖轻点,身轻如燕,车帘微敛,直直地窜入车厢内,马车微微震动。
辰逸雪一袭黑袍,慵懒地斜卧在软榻上,星眸微眯着,低叱道:“跟你这样粗鲁的人同坐一车,实非我所愿!”
金昊钦白了辰逸雪一眼,不自觉地调整好坐姿,敛衽跽坐后,沉声道:“早上发现了一具女尸,死者是之前失踪的高娘子!”
“死因?”辰逸雪睁开黑眸,看着金昊钦冷静的问道。
“我也是刚得到消息,具体情况,还未了解。”金昊钦面容冷毅,如实道。
辰逸雪轻嗯了一声,脑海中忽然闪过西湖边那抹白色的纤姿。那双检验尸体时,专注而认真的琥珀色眸子......还有那双纤长白皙的小手......
这世间有几个女子能如她这般宠辱不惊地面对突发事故?
是怎样的勇气和胆量能让她如此无畏地去接触一名死者?
她小小的身躯里,由内展现出来的,是一种超凡的从容淡定,细心和执着......
或许,这世间只有自家的妹妹能与她一较......
“昊钦,这个案子,或许还需要另外一个人的帮助!”辰逸雪幽幽道。
“谁?”金昊钦略带好奇和期待回眸盯着辰逸雪。
辰逸雪嘴角微微扬起一道优美的弧度,只道:“此事,或许问你,你也做不得主!”
金昊钦咬着牙,放在膝上的手背青筋凸起,压抑着一腔想要将辰逸雪暴打一顿冲动,深吸了一口气方问道:“你怎就知道我做不得主?且说来听听!”
辰逸雪笑得云淡风轻,并没有打算将西湖边发生的那件事告诉金昊钦。
“野天,掉头回金府!”辰逸雪吩咐道。
车厢外,野天恭敬的应了一声是,便娴熟的掉头,往金府二门返回去。
金昊钦一脸狐疑,辰逸雪却不予理会,弹坐起身,取过矮几上的宣纸,提笔迅速的写了几个字。不待金昊钦看清楚纸张上的字迹,辰逸雪便将宣纸折叠收好。
须臾之间,马车已经稳稳停在金府二门外。
“郎君,已经到了!”野天在外提醒道。
辰逸雪掀开车窗的竹帘,召唤野天上前,隔着车厢的窗户在野天耳畔细语,又将叠好的纸张交给野天,命他速去。
野天应声而去,辰逸雪放下竹帘,静坐等待。
金昊钦挪坐过去,探着脑袋看野天朝管家何田展示着自己的玉牌,何田看了一眼,便将他让了进去。
“逸雪,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你让野天去我家干嘛?”
“稍安勿躁!”辰逸雪闭上眸子。
这个倨傲的家伙,哪天有你求我的时候,看我不狠狠修理你.....
金昊钦在脑中发挥着自己惊人的想象力,各种各样折磨人的招式用在辰逸雪这个傲慢的家伙身上,还真是让人浑身舒服得毛孔都倏张了......
且说野天是如何让何田开门放行的吧。
原来野天出示的那块玉牌竟是金昊钦与辰逸雪初识时互赠的信物,辰逸雪刚刚将纸条交给野天时,也将玉牌一并递了过去。何田自然是认得这块玉牌的,又听野天说是奉了自家阿郎之命,回府取些物事,自然不会有所怀疑,当即便让一个小厮领着野天去金昊钦所在的青阳院。
小厮在前头引路,野天跟在身侧,突然开口道:“阿郎说那样事物在三娘子那里存着,麻烦小哥带在下到三娘子的住处去!”
小厮微微一愣,抬眸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子,满脸的狐疑。
阿郎会有东西存在清风苑,这是在开玩笑么?
谁不知道近些年来,阿郎就不曾去清风苑看过三娘子,又如何会有东西存在她那里......
野天见小厮一脸的不可置信,忙将玉牌取出来,在小厮面前晃了晃,镇定道:“难不成你连自家郎君的玉牌都不信?”
“不敢,不敢!”小厮干笑几声,这哪是他该管的事情,既然何管家能让人进来,自是有他的道理的,自己只要做好该做的本分,闲事休管。打定主意后,忙殷勤地领着野天往清风苑的方向走去。
第三十六章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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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苑的庭院中,金子正懒洋洋的坐在金银花和夜交藤的棚架下晒太阳。
这架新作的藤摇椅,还真是舒服。院中合欢花清香扑鼻,夜交藤幽香阵阵,金子才刚刚倚躺了一阵,便舒逸得只想沉沉睡去。
笑笑和桩妈妈在廊下绣着金子布置的任务。
之前毓秀庄的语瞳娘子说过,若能提供成品绣样,可以省去他们配色的环节,若是绣品出色的话,兴许还能签约建立长久的合作关系。这对金子而言,可是一项不容错过的肥差,想要自立自强,首先得让自己的腰包鼓起来。
“桩妈妈,娘子说这个要用浸染过的葱绿色丝线来绣,你看,果然绣出来的枝叶就如真的那般鲜活......”笑笑指着自己手中绣好的一片脉络分明的绿叶说道。
桩妈妈眸子落在棚架下闭目养神的金子身上,脸上含着浅笑,心中却仿佛烧开的水一样,沸腾着,翻涌着......
娘子当真是不一样了,真真可以用脱胎换骨来形容了。
对于这样的转变,桩妈妈既惊又喜,只愿这一切不是梦幻,若是梦,她宁愿这梦永远不要醒来。
见桩妈妈没有回答,笑笑又问道:“妈妈,你说娘子怎能想出浸染丝线这样的好办法的?还有这渐变绣法,太新奇了......娘子自己不会绣,又是如何想出来的,这也太聪明了吧?”
桩妈妈收回目光,对笑笑道:“娘子随了夫人,本来就是聪明的!”
笑笑微微一怔,夫人很聪明么?
自己对夫人并无多大印象,桩妈妈是跟在夫人身边的老人,她说是,那便是吧。只不过在自己心中,还是娘子最棒,最聪明!
笑笑抿了抿嘴,继续手上的伙计。
“桩妈妈......”院外传来一声小厮的轻唤声。
桩妈妈将手上的圆形绣架放到一旁的竹篮里,起身朝院外走去。
是府中的小厮,身后还领着一名陌生的男子。
府中后院,极少有外男涉足,这小厮怎么将人领到清风苑来了?若是让主院那位知道,少不得又要捏着当把柄拿娇拿乔的。
思及此,桩妈妈不由不悦蹙眉。
“见过桩妈妈!”野天含着清浅适当的笑容,躬身施了一礼。
如此诚挚恭谨的态度,让桩妈妈心中甚是舒服,面容上携带的不喜,也悄然敛去。
“这位小哥是......”
不等野天回答,小厮便开口道:“桩妈妈,这位小哥是阿郎派来的,说是奉命前来清风苑取回一些物事,如有打搅到三娘子,还请担待!”
“奉了阿郎之命?”桩妈妈脸上闪过一丝喜色,随即又狐疑地问道:“不知小哥要取的是何物?”
野天用眼神瞟了身侧的小厮一眼,桩妈妈极具眼色地吩咐小厮先下去。
小厮的任务便是领人前来,现下任务完成,倒也与他无碍,便颠颠的颔首退下。
“小哥现在可以说了!”桩妈妈笑道。
“麻烦桩妈妈将这个送与三娘子,她看了,自然会明白的!”野天红着脸,从怀中掏出郎君交付的纸片递给桩妈妈,不知为何,此刻的他竟有些紧张,拿着纸条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或许是因为刚刚知悉那天的小金郎君,竟是金府三娘子的原因吧,又或许如郎君那般,是因为敬佩和欣赏,才会如此表现,野天他自己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桩妈妈只以为这是阿郎写给妹妹的信笺,满心欢喜的接了过来,让野天稍等片刻后,便往院内送去。
金子在桩妈妈的轻唤下睁开惺忪的睡眼,露出一抹尴尬的浅笑,幽幽说道:“我竟睡过去了.......”
“无妨,只是阿郎遣人送来了信笺,看那小哥的模样,还挺紧张的。奴婢担心阿郎兴许有什么急事,这才不得不搅了娘子的清梦!”桩妈妈回道,一面递上折叠成方胜的纸片。
阿郎?金三娘的亲哥哥?
他会写信给呆儿妹妹?
这是在开什么国际玩笑么?金子嘴角抽了抽,显然不信。
伸手接过纸片,桩妈妈静静的立在一边等候,只担心娘子会有什么吩咐,这阿郎不是说要来取什么物事么?
这清风苑除了他前年放在这浆洗的两套衣裳外,难道还有其他东西?
桩妈妈蹙眉在脑海中寻思着......
金子看完纸片上的寥寥数语,心却不平静了。
让自己帮忙验尸?
丫的,就凭当天在西湖边的那一幕,他便笃定自己会验尸?就如此信任自己?
金子心头痒痒,没当法医的日子真是让她闲得慌,心中空落落的,毫无着力感,现在有任务,她当然想去。只不过怎么听着这家伙的语气,感觉有些倨傲呀?
最后那句话,是生怕自己不答应帮忙,还特意提醒自己当初许下的:欠君一人情!
这是要自己不得推脱,要自己还人情么?
怎么听着让人觉得不爽......
金子不由翻了一下白眼,冷哼了一声......
“娘子,阿郎如何说的?”桩妈妈见金子面色不喜,不由担心问道。
金子随即轻笑了一声,也不知道这傲慢的家伙是如何假借自家哥哥的名义混进府中的,现在还唬得桩妈妈一愣一愣的。
“桩妈妈,你让外头的小哥儿进来!”金子吩咐道。
“诶!”桩妈妈应了一声,旋即往院外走去。
野天垂着头跟在桩妈妈身后进入清风苑,远远便看到了沐浴在日光下娇俏的倩影,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这才是恢复了女儿装的三娘子么?
竟是这样好看?
“野天小哥,许久不见!”金子含笑道。
野天忙垂眸,腼腆一笑,恭敬道:“儿冒昧打搅,还望娘子恕罪!”
“呵,在下虽为女子,但也是个信守承诺之人,上次承情相送,自是记在心头。今日郎君提醒在下关于人情一事,本娘子自不会推脱,只是还了之后,也便两清了!”金子淡淡笑道。
野天自是听出了金子言语中的不悦的,他并不知道郎君通过纸片对三娘子说了些什么,只不过想起自家郎君的性格,倒也可以想象一些措辞了。
野天躬身施礼,极礼貌地笑道:“如此,儿替郎君谢过娘子!”
金子从藤椅上站起来,眸光落在野天身上,不紧不慢的说道:“稍等片刻,毕竟是出远门,要做些安排!”
“儿晓得!”野天轻轻说道:“娘子去安排吧,儿在此等候!”
拉着桩妈妈和笑笑一起进了房间,楠木门紧紧闭着。
桩妈妈听了金子决定后,惊得张大嘴,一时反应不过来。
“娘子,你要随那位小哥去州府,是阿郎的意思?他接娘子去作甚?”
“妈妈莫担心,四娘不也是去了州府玩么?许是我这位阿兄终于良心发现,想起我这个亲妹子来了!”金子信口胡诌道。
野天小哥笑笑是认识的,她刚刚心头便有一大串的问题要问,却被金子瞪着,只好憋着。
“笑笑,帮我把之前的那套圆领窄袖长袍找出来!”金子吩咐道。
笑笑知道娘子要的是哪一套,这次,又是要女扮男装了......
“娘子,你要随那小哥去,也得跟老爷知会一声吧,没得让他担心......”桩妈妈一边帮金子绾青丝,一边喋喋劝道。
“爹爹这阵子忙,估计不会到清风苑来,我留个字吧,但估计在他来探我之前,我和笑笑便回来了!”金子应道。
见金子已经打定主意,桩妈妈心中虽然隐隐担忧,又觉得难得阿郎想亲近自己的妹妹,自己也不敢阻着,拦着,坏了事儿!
收拾停当后,金子嘱咐桩妈妈好生照顾自己,便携着笑笑施施然走出房门。
第三十七章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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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天见金子和笑笑已经换了装束出来,忙迎了上去。
金子依然是那日的素衣白袍,看上去隽逸清秀,如沐春风。
“娘子已经准备好了么?”野天低声问道。
“嗯!”金子点头,昂首走在前头,刚跨出清风苑的大门,脚下顿了顿,回首看着笑笑和野天,吩咐道:“在外唤我郎君!”
二人相视一眼,含笑应好。
金府二门外,金昊钦有些不耐烦的呼了一口气,抬手撩起一侧的窗帘,看了看天色,蹙眉道:“逸雪,这时辰再不走,便有些晚了,夜路难行!”
辰逸雪调整了一下姿势,掩饰内心隐隐泛起的焦虑。
其实他也不确定金璎珞是否会答应自己的请求,也不明白自己为何非得要请她相助。州府并非没有经验娴熟的仵作,说不定等他们抵达之时,关于死因的结果都已经出来了。
辰逸雪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刚想说再稍等片刻,便见棕漆木门吱呀打开了,从府内闪出三个身影来。
金昊钦闻声探首,看着徐徐朝马车而来的三人,只觉得有些错愕。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府中竟还住有外男?
是谁家的亲戚?
逸雪怎会认识他?
金昊钦眼中流泻出来的错愕,惊诧,不解等表情一一被辰逸雪尽收眼底。
难道自己猜错了?她并不是昊钦的亲妹妹?只是寄宿在金府的某个亲戚?
这当哥哥的,断然没有不认识自己妹子的道理!
“郎君,金郎君来了!”野天在外禀报道。
辰逸雪伸手卷起竹帘,朝马车边站着的长身玉立的翩翩少年微微颔首,笑道:“多谢金郎君给在下几分薄面,愿助在下一臂之力!”
“好说!辰郎君客气了,您既提起人情一事,在下自是不好推脱!”金子含笑迎上那双如星辰般熠熠生辉的黑眸。
这语气透着的一股子疏离,辰逸雪微微有些失落。
金子瞟了一眼古朴的马车,这个车厢宽敞,再添上一两个人也无妨,只不过彼此之间的空间感就会有些逼仄,长途跋涉的话,定然会让人拘谨不适。
辰逸雪显然理解金子的想法,再加上她是女儿身,跟男子同坐一车,本就有些不便。
金昊钦的面容掩在竹帘后,此刻他正眯着眸子隔着帘幕打量着马车下被唤作金郎君的俏公子,神情微怔,犹如入定。
“昊钦,这是你家,还得有劳你安排多一辆马车给小金郎君!”辰逸雪说道。
金昊钦恍然回过神来,探着身子,掀开竹帘跳下马车。
高大的身影遮在金子主仆面前,笑笑抬眸,认出了眼前之人,顿时露出喜色,唤道:“阿郎,真的是你!”
金子带着一丝讥讽看金昊钦,许是感受到那道不屑的目光,金昊钦往后退了一步,迎上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
是她!
府中除了她,还能有谁拥有如此独特的眸子?
刚刚便觉得熟悉,只是他一直不敢确定,他呆儿的妹妹,如今竟出落得这般模样?等等,她刚刚说话的样子......
怎么可能?
谁能告诉自己,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金昊钦还在神游天外,这一刻的震撼让他的心潮久久不能平息,一张俊逸的面容迅速地切换着各种各样的表情。
金子黛眉一挑,对这个哥哥,她没有好感。
“到底走不走?”金子淡淡问道。
笑笑见娘子语气不善,便干笑着对金昊钦说道:“娘子听说是阿郎相邀,便匆匆赶来相见,阿郎你......
话音未及说完,便听金子冷冷打断道:“笑笑,你多言了!”
笑笑讪讪的闭上嘴巴,将剩下的话尽数咽进肚子里。
金昊钦现在完全的确认了,这不是自己眼花,眼前这个气度不凡女扮男装之人,竟是自己十余年来不曾过问半分的亲妹妹---金璎珞!
虽然此中还有很多尚不明白的地方,比如逸雪是如何认识三娘的,比如三娘是如何恢复的?又是如何开口能言的?但现在还有更紧急的事情需要处理,金昊钦决定,等事情解决后,再好好地查清楚。
他回眸看了辰逸雪一眼,那家伙嘴角含笑,竟有看戏的意味。
暗自冷哼一声,随后,便返回府中让何田再一次安排了马车和车夫。
这样来回折腾,竟是两个时辰过去了。
当两驾马车出了城门时,已经是黄昏时分。
金子和笑笑主仆乘坐金府的马车,跟在辰逸雪的马车后面。
金昊钦依然和辰逸雪共坐一个车厢。
此刻,车厢内的气氛有些火药味。
当然,只是某个人在单方面的散发着火药味罢了。
“你和璎珞是如何相识的?”金昊钦冷冷问道。
辰逸雪懒懒的看了他一眼,幽幽一笑:“西湖!”
“西湖?你们是偶遇还是......”
辰逸雪翻了一下白眼,“请不要将你脑中那些不良想象扣在我们头上!”
“我这还没说呢,你怎不打自招了?”金昊钦没好气的嗔道。
“因为我了解你!”辰逸雪唇角一勾,续道:“西湖男尸案,金大人悬赏寻的那名年轻郎君,便是令妹!你现在该懂了我这么做的理由吧?”
金昊钦震惊得半晌没有言语,只是隔着车厢的窗帘看后面不甚清楚的马车。
辰逸雪侧躺着身子,纤长的手托在脑后,看着金昊钦低低嗤笑:“看你刚才那副吃瘪样,真是舒服。你这个当兄长的,真的够尽职!”
挖苦吧?讽刺吧?
可金昊钦却没有丝毫可以反驳的余地,他岂止不尽职?
默然闭上眼睛,心中想着千百个为自己开脱的理由,但却发现每一个都很牵强!
母亲的离开,真的全然是妹妹的责任么?
以前小,自己不懂事这般认为,可现在若自己还这般想,便是愚昧得可以了。
后面的车厢内,金子慵懒地躺在软榻上,身下铺着厚实的垫子,一点也不觉得颠簸。这跟市集上的马车,还真是两个档次呀。
笑笑正在泡着茶,车厢中顿时茶香四溢。
“娘子,喝口茶润润嗓子吧!”笑笑怯生生的将茶杯奉到金子面前。
金子知道刚刚自己的态度兴许吓到了这丫头,看着她此刻讨好又小心的样子,心顿时柔软了起来,不过是个小孩子呢。
“好!”金子接过茶杯,送到唇边抿了一口,赞道:“笑笑茶艺见长!”
笑笑得了赞许,脸上的紧张神色早已抛到九霄云外,眯着弯弯的眼睛道:“谢娘子夸奖!娘子喜欢就多喝一些,若饿了,奴婢还带着茶点呢!”
第三十八章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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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西山头上最后的一缕晚霞将仙居府陇上一层淡淡的粉纱。
热闹的街市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而在街口位置,密密的围着一道人墙。
落日的余韵悄悄的洒在女子娇俏的容颜上。
然此时看去,却不见婉约,那张因生气而涨红的脸庞隠见血色,显然已是气极。
“娘子,不如算了吧!”沐沐拉着女子的手臂劝道。
“算了?如何能算了?”嫣红的唇瓣间溢出一声怒斥,金妍珠冷眸扫过身侧的沐沐,厉声道:“这个下三滥的东西,竟敢偷本娘子的钱袋,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若不送官严惩,让本娘子颜面何存?你可别忘了,父亲可是县丞,治区区一个劣徒,有何难事?”
众人这才明白事情的始末。
原来这个被壮汉用脚踩着,犹如虾米一般蜷着躺在地上的乞丐竟是因偷盗被逮住了,才惹来一阵暴打。再看看那俏娘子,别着钱袋的腰封处已然被划破了一道口子,连着冪篱上的黑纱也被割断,此刻正被扔在一旁。
难怪这娘子会如此生气,女儿家在大庭广众下被割破了衣裳,显然是极让人羞赧的事情。
众人议论纷纷,有的同情金妍珠,有的则嘲笑乞丐的偷盗手段练得不够炉火纯青,失手被抓,实属活该。
“金娘子,你说如何处置?”用脚踩着乞丐的大汉问道。
“送官查办呀!”金妍珠冷哼一声,又嫌恶的看了地上求饶的乞丐一眼,骂道:“长得就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一看就是狗盗之辈。你说你也算个男人么?如此没用,倒不如去死,早死早轮回,下辈子投胎前,先睁大眼睛看看。真是没用,让人恶心......”
众人指指点点,沐沐有些脸红的垂着头,真不知道娘子生起气来,原来也是这么凶的......
“那在下是先送这厮去官府还是先送娘子回府上?”大汉问道。
金妍珠长长的睫毛闪了闪,应道:“先送这狗辈去衙门吧,本娘子自己和沐沐回去便好!”
大汉应了一声好,扭起地上衣衫褴褛的乞丐,往衙门的方向而去。
事情落幕,人潮渐渐散去,不知为何,金妍珠似乎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她抬眸环视了周围一眼,并无任何异样。垂眸,看着腰间被割破的腰封,脸上血色更甚。
这次不是生气,而是羞恼。
沐沐捡起地上已经破了的冪篱,怯怯的问道:“娘子,这个还要么?”
金妍珠瞟了一眼,没好气的应道:“都烂成这样了,还要它做什么?扔了!”
沐沐忙松手,娘子刚才的模样真的好凶,她此刻还觉得心有余悸。总之娘子怎么说就怎么办吧,免得逆了龙鳞。
“这襦裙已经破成这样,穿着回叶府,会让姨娘脸面无光的,沐沐,你刚刚说在那见过一间成衣店,带我过去!”金妍珠吩咐道。
“是,娘子!”沐沐垂首,扶着自家娘子往成衣店方向走去。
******
且说辰逸雪和金子他们一行人抵达仙居府的时候,已经是晚间的戌时时分了。
金子尚好,躺在绵绵的软榻上睡了一个回笼觉,一觉醒来,便见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马车外面已经升起了角灯,车速减缓,窗外的景致慢慢后退,霓虹彩灯透过竹帘穿透进来,映照在笑笑和自己的脸庞上,反射着道道阴影。
笑笑伸了伸懒腰,颠了几个时辰,感觉这骨头都快要散架了似的。
窗外一阵喧哗,金子眯着眸子看马车穿行过夜市。
州府到底是州府呀,连夜市也比桃源县热闹繁华!
马车往前跑了一段路,喧闹声渐次隐去,进入眼帘的是鳞次栉比的宅邸,这些建筑一看,便知是权贵住宅区。
道路渐宽,两边人烟寥寥。
金子探着脑袋,目光落在不远处那座飞檐拱璧、庄严肃穆的建筑上。门口放在两只威武的雄狮,还有半丈多宽的鸣冤鼓,几名穿着衙差服饰的男子手握佩刀,如钉子一般守在门前,廊下跳跃的火光在他们脸上陇上一层昏黄,只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在暗夜中闪着灼亮的光芒。
前面辰逸雪的马车在府尹衙门前停下。
衙役机警的上前准备盘查,便见一道烟青色的身影从车厢内下来。
“原来是金护卫!”几个衙差脸上闪过一丝喜色,忙拱手行礼。
金昊钦扬手免了,问道:“大人现在何处?今晨的那具女尸验了吗?”
其中一名衙差回道:“大人已经嘱咐下来了,金护卫一回来,便去书房找他。大人会亲自安排任务给金护卫的!”
金昊钦点头,看着身后已经出了马车的辰逸雪和金子几人,转身对衙差吩咐道:“先带二位郎君进去用膳,这是我请来帮忙调查案子的贵客!”
衙役见金昊钦对身后之人态度恭谨和善,不敢怠慢,忙含笑将辰逸雪几人迎了进去。
金昊钦一刻也不敢耽误,匆匆的去了书房见府尹大人。
大约过了一盏茶时间,金昊钦便从府尹大人的书房中退了出来。
他面色凝重,往偏厅走去。
辰逸雪和金子在衙役的招待下,简单的用了一些米饭,已经过了饭点,饭菜都有些凉,还好现在是春季,二人倒也不以为意。
“逸雪,我现在要去今晨发现尸体的农庄看看,你要一起去么?”金昊钦进门便问道。
辰逸雪含着浅笑看金昊钦。
这问题问得......真是没有技术水准,他难道是陪他回来游山玩水的不成?
金昊钦懊恼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前额,笑道:“你们都用完了么?可以出发了吗?”
辰逸雪看了看金子,二人彼此颔首,应了一声是,便鱼贯而出。
那处农庄比较偏僻,山道也蜿蜒崎岖,是在州府的郊外。
马车不利穿行,所以只能是骑马。
笑笑有些紧张,金子知道她接触外界的时间其实不长,从小一直躲在无人问津的清风苑,突然间便要她去接触这些悚人的案件,只怕她的心理承受不住而产生严重的恐惧。
“野天小哥,要不你跟笑笑留下吧,去了现场,你们未必能帮什么忙!”金子提议道。
野天抬眸看辰逸雪,见自家郎君同意,便点头道:“好!金郎君且放心,儿会照看小童的!”
金子温和的笑了笑,道了一声谢谢。
“你......可以骑马?”金昊钦看着金子,眼中唯有惊诧。
金子对于他显露出来的情绪不予理会,淡淡应道:“没问题!”
第三十九章大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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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马是金子在现代闲暇时的一项兴趣,虽然马技并不出众,但是骑着马奔跑,还是稳扎稳打的。
辰逸雪和金昊钦一样,对会骑马的闺阁少女满是讶异,只不过辰逸雪情商较高,他的情绪一般不会显山露水的展现在别人面前。
衙役已经牵了三匹马出来,金昊钦随意的挑了一匹,回头对金子和辰逸雪说道:“出发吧!”
金子翻上马背的动作利落,但并不优雅,相比之下,辰逸雪的动作则如行云流水般顺畅,黑色的袍角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唯美的圆弧,轻轻的覆盖在马背上。
嗒嗒马蹄声在空寂的夜巷中回响。
金昊钦一马当先,在前面导航,金子紧跟其后,辰逸雪则非常体贴的殿后。
大约疾驰了近一炷香的时间,三人便已经到了郊外。
远远可以看到有零星火光在闪烁着,金子凝眸远眺,想必,那里就是案发现场。
渐行渐近,金子才看清楚这里是一处破旧的农庄,残败的墙体和斑驳的木门都在昭示着这里年久失修,已经荒废许久。
有几个衙差正在现场等候着,门外密密的火把就像一条幽幽吐着火焰的长龙,将农庄照得埕亮。
金昊钦收紧缰绳,马蹄高高撅起,马儿发出一声长啸,飞身下马。
单看他的这一动作,金子便了解她的这个挂名哥哥,是个急性子。
金子向来谨慎,绝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更不会做一些危险系数高的动作,当然,这次蹩脚的穿越,实属意外,不是她金子可以自主掌控的范畴。
她和辰逸雪同时停下,翻下马背。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老子我在这等可大半天的,来回奔波,两条腿都快跑折了......”元慕从庄内大步走出来,狠狠地瞪了金昊钦一眼,待看到身后的来人时,惊讶过后,忙换上一副笑脸,迎了过去,拱手道:“辰郎君来了?!幸会幸会!此案有您相助,想必破案是指日可待!”
辰逸雪拱手礼貌还礼,面色从容,没有得意,也不见谦逊寒暄。
金子眸光闪动,看元慕恭敬又小心的样子,不由对这个辰逸雪的身份多了几分好奇。
金牌捕头都对他如此恭敬,想来,来头是不小吧?
元慕的目光落在金子身上,金昊钦却不给他开口询问的机会,冷冷道:“现场勘查情况如何,说一下吧!”
元慕朝金子颔首稍作致意,便收回目光,将今晨发现尸体的经过娓娓道来。
今日一早,有一樵夫上山砍柴,从这农庄经过时,见平日里紧闭的木门轻掩着,他顺手轻轻推开一道缝隙,便看到一注鲜红的血从里面渗了出来,他当时吓得脸色青白,到衙门报官时,话都说不清楚了。
等衙差赶到现场时,就发现那名受害娘子已经死了,现场一片血腥。
辰逸雪径直走进农庄内,凝眸细细地观察着案发第一现场。
农庄四周是一大片暗绿的林木,矗立在夜色中,显得越发的寂静阴寒。金子已经习惯面对案发时的任何一种环境,她抬步跟了进去。
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混合着庄内的潮霉味儿扑面而来,金子不自觉的揉了揉鼻子。
“仵作说死者是失血过多而亡的,脖子上被刺了一刀。尸检显示,死者生前曾遭遇过侵犯。现场比较乱,实在没有发现什么好的线索!”元慕和金昊钦一道走了进来,一边解释道。
现场的确如元慕所说的那般,很乱,杂草丛生,破败的帘幕一半挂在窗沿上,一半垂在地上。金子抬眸扫了四周一眼,庄内有一张破榻,木榻中央有一大片浸染血迹,木榻周围的墙壁上有喷溅状的血迹,最高的位置,距离地面,大概一米八九左右。
金子垂眸看着地上,从木榻到庄门口地面上都有大量滴落状血迹,路面一侧的墙壁上有间断的喷溅性血迹,距离门口约莫一米的位置,有一大摊的血泊,血泊中央有空白区,周围可以看见喷溅状的血迹。
“死者的死亡时间确认了么?这么大的失血量,即便凶手与死者的接触不多,身上也应该会染上血迹,看看能不能在附近百姓的口中查到一些线索!”金子看着元慕问道。
“死亡时间仵作已经确认了,是昨晚的子时到丑时之间。午夜附近的村民都入睡,基本就闭门不出了,今晨查问了,一无所获!”元慕应道。
金子咬了咬牙,这是在古代呀,没有检测的仪器,便无法提取现场的指纹。她抬眸,看到头顶的横梁上有几滴彗星状的血滴,在火光的照耀下,格外清晰。
“拖尾明显!这显然是以很快的速度飞溅到屋顶上的,而且又有这么高的高度,不可能是动脉喷血,应该是挥刀时候的甩溅血。”金子伸出纤长的手指指着横梁说道。
辰逸雪含笑点点头,朝金昊钦和元慕道:“根据在下的观察,凶手应该是本地人,已经在这个庄子住过一段时间了。而且此人应该身有残疾,年龄大概在二十五岁到三十岁左右,体型偏瘦,外表普通,从事的职业,应该是最低等的苦力。”
辰逸雪话音刚落,三人便齐刷刷的将如注的目光投向他。
“等等逸雪,你说凶手是本地人,这我信,可你怎么知道他身有残疾的?又是如何知道他的年龄,甚至是一个做苦力的?”金昊钦满脸狐疑。
别说金昊钦和元慕一脸惊诧,就是身为法医的金子也是一脸不可置信。单单看现场,他就能分析出这么多信息来?
“这个庄子虽然很乱,但从木榻到庄门口这条路面却是干净的,其他的地方都是落满灰尘,只有这条道没有浮尘,显然是长时间走动的原因。榻几上虽然沾染着血迹,但也不像是长时间没有使用过,还有扔在一旁的那些食物残渣,虽然还没有霉变,但至少也有三五天时间了。至于在下是如何推断出他身有残疾的,你们可以看看木门上的指印。再者关于年龄的问题,这个还需要在下解释么?”辰逸雪翘着双臂,淡淡道。
三人瞬间明白过来,这里离那些娘子失踪的地方有一段距离,一个少女虽然不重,但要扛着走一段路,不是年富力强的青壮年,还真是无法完成的。而一个本身当苦力搬运职业的人,就算是扛着麻袋什么东西在人潮中穿行,也不会引起多大注意,这也是为何调查了多天而没有线索的原因之一。
金子脸色微变,辰逸雪却朝她投来一抹微笑,那微笑璀璨炫目,眼中光华流转,低沉的嗓音动听无比:“不知道金郎君认为在下的推理如何?”
“精彩绝伦!”金子含笑回道。
金子也留意到了木门上的指纹,只不过当时自己苦恼着这里没有可以提取和检测指纹的仪器而忽视了一点,便是那门上只印有四个模糊的手指头,独独缺失了一枚中指。
连这样的细节他都留意到了,金子心中暗自羞愧不已,自己太过依赖现代的检测仪器了,人家这种,才是真正的一丝不苟,真正的大神呀......
第四十一章缺失的指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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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朝挂名哥哥金昊钦投去一抹感激的浅笑,带着手套的手在木箱中挑选着解剖刀。
这些解剖刀对金子而言,有些粗糙,还有些不称手。
她拧着眉头,选了一把小巧的,心中暗自决定有机会要自己打造一套,实在用不惯古人的刀具。
金子刚从颈部正中央划开死者白皙的皮肤,便听到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金护卫!”萧长空面色凝重,站在门外唤道。
金昊钦看着那双正在逐层剥离死者颈部表皮和肌肉的手,那样血腥的场面让他顿时感觉五脏翻涌,若不是晚膳滴米未进,说不定他会抑制不住恶心而呕吐。正好有人叫唤自己,他便努力掩下胸腔的不适,深呼吸后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辰逸雪的目光落在金子的面容上,原来有时候,认真更是一种美!
无数的疑问一一浮现。
为何她懂得验尸?
为何她懂得解剖?
这无论如何也不是一个闺阁少女能涉及到的东西,她为何会懂?
是天赋异禀,无师自通么?
脑中闪过另一个少女娇俏慵懒的容颜,没有大家闺秀的内敛沉稳,喜欢大声说笑,率性而为。大大的眸子就像黑曜石般闪耀,那双眸子里承载着机敏,智慧,赖皮,开朗,甚至更多的东西......让人充满探究的欲望!
他的妹妹,同样养在闺阁之中,从小锦衣玉食,可偏偏极调皮,喜欢捣弄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东西,也同样懂得一些常人不懂的东西,有时候想的东西天马行空,让人出乎意料。
辰逸雪似乎发现了她们之间的共同点------异于一般闺阁娘子!
关于辰逸雪此刻在想些什么,金子不知道。她的整副心思都放在尸检上,手指灵活地撕开了伤口四周大量黏附的凝血块,慢慢剥离,终于暴露出创口。
“创口一钝一锐!”金子说道:“长度大约四厘米,创口中间有拐角,是属于刺切创,创口到拐角大概两厘米,应该是刀刃的宽度。从刀口的形态上看,这应该是一把随身携带的小刀。你推断的苦力职业,应该没错!”
说到最后一句时,金子抬眸看了看辰逸雪,琥珀色的眼睛闪闪发亮,弯成月牙状,那是一抹赞许的笑。
辰逸雪容色不变,只是轻轻的应了一声嗯。
金子拿起刀,把死者的胸锁乳突肌切断,探查左侧颈部的每一根血管,很快便找到了血管的断头。
“死者是颈内动脉断裂,这一刀直接刺穿了这么大条血管,失血过程很快,死亡过程也是相对的。”金子顿了顿,看辰逸雪慢慢走近,便指着创口解释道:“死者颈部这处创口比较特殊,是一处刺切创。这提示了凶手刺入后,在拔刀的过程中,有一个挑刀尖的动作,刀刃下拉,导致出现了创口中央的拐角。”
辰逸雪认同的点了点头,淡淡道:“金郎君的意思能理解为这是凶手的用刀手法么?”
“是巧合还是习惯,单看一具尸体,我并不能给出一个正确的结论!”金子如是道。
辰逸雪了然地笑了笑,看着金子认真仔细的将死者颈部的肌肉组织还原,缝合。
刚刚将缝线剪断,房门又一次打开了,柔和的夜风钻了进来,但来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却比放着冰盆的房间更加冷冽。
金昊钦脸色灰白,站在房门口看着辰逸雪和金子颤颤道:“元慕在农庄后面的山坡上发现了两具女尸,还有几副已经风化了的白骨......”
“那两具女尸的身份确认了没有?是本案失踪的娘子?”辰逸雪白皙俊美的面容上没有什么表情,清隽的眉目里,慢慢的浮现一丝漠然。
果然是如他猜想的那般,这是一宗连环杀手案。
金昊钦点头,狭长的眼中有着淡淡的水雾。
正当金子以为金昊钦是为那些被害娘子而难过的时候,一道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猛然响起:“嘴角下抿,脸颊往下倾斜,上眼皮下垂......昊钦,在你平静的外表下我看到了隐藏的痛苦,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了?”
金子的眸光如注般紧紧地钉在金昊钦脸上,是的,她也看到了,挂名哥哥脸上极力克制的痛苦神色......
“妍珠失踪了,黄昏时分失踪的,到现在杳无音讯!”金昊钦的声音隐隐带着哭腔。
金子垂眸,难道她的这个挂名妹妹真的如此不幸,落入了变态杀手的魔掌中?心隐隐有些难受。
“带我去看尸体......”金子冷静道。
眼下他们只能从尸体上找线索,州府大大小小的苦力工不少,这里不比现代,有电脑数据可查,一个一个的摸排,需要花费多长的时间?而时间花得越多,死的人也会越多......
“你已经解剖了一个,再勘查解剖的话......吃得消吗?”辰逸雪看金子问道。
“顾不了那么多了,走吧!”金子一边将木箱整理好,背在肩上,一边说道。
金昊钦心中满腔自责,都怪自己回来后没有第一时间提醒和安排妍珠回桃源县,才会发生这样的事......
此刻见金子能如此镇定,他深感拂如,颔首转身,领着他们到另外一间停尸房。
尽管房中已经置上冰盆,但尸体已经开始腐化,一阵阵恶臭在鼻尖萦绕。
金子从箱子中取出皂角和苍术点燃,重新净手后,取出姜片含在舌底,再次带上口罩和手套。
高榻上的其中一具女尸已经发胀变黑,看不清楚原来的面貌,金子将死者的衣袍褪去后,开始检验尸体。
“跟高娘子受到的伤害一样,生前都遭受过凌辱和虐待。死因也是颈部大动脉被割断!”金子沉声说道。
捏着解剖刀的手从颈部划下去,有淡绿色的液体渗出,气味直冲脑门,让人不由一阵阵恶心。
金子一层一层地剥离着,眼中有淡淡的喜色闪过。
因为死因都是一样的,所以,这次解剖比第一次尸检速度快了很多,金子伸了一下懒腰,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颈,来到另一具尸体榻前。
这具尸体比刚刚解剖的那具好一些,没有高度腐败。根据尸体上呈现出来的尸斑可以推测,这名死者死亡时间是在三天前。
凶手作案手法倒是出奇的一致,金子的目光落在该名死者的颈部,同样是颈部动脉被割破,失血过多而亡。手轻轻的翻动着死者的脖颈,在靠近右侧的位置,有三道紫色的痕迹,金子看了看左侧,用布片将左侧创口的血迹擦掉,露出一道紫色的压痕。
金子拿着自己的手在对应的位置比划了一下,嘴角微微一抽。
变态,又让他说中了,凶手是一个缺失了右手中指的男人!
第四十二章大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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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斑的形成原理是机体死亡后,血管通透性增强,红细胞渗透出血管,浸染到软组织内,在尸体底下未受压的部位形成红色斑迹。
高娘子的死亡时间较短,尸体表面尚未形成大面积尸斑,所以她的颈部虽然有淡淡的淤痕,但并不明显。而那另外一具尸体则因为腐败而变黑发胀,掩去了表面的尸斑。眼前的这一具尸检结果,却给金子她提供了完整的,控诉凶手的信息!
“三具尸体的刀口都是呈刺切状,一处创口不能说明什么,但三处创口则不可能是巧合,这只能说明一点!”金子抬眸看着金昊钦和辰逸雪,伸出戴着手套的食指,续道:“说明这是凶手用刀的习惯,习惯性的在拔刀时往上挑!”
辰逸雪长眸微眯,高大的身躯转向金昊钦,幽深的眸子里闪过了然的神色,淡淡道:“再次缩小排查范围,只搜捕农庄到市集附近的苦力市场,凶手年龄约二十五到三十岁,右手缺失一根中指......”
脑中忽然想起金子刚刚说过的话,一把随身携带的小刀,用刀手法是习惯性的拔刀上挑......辰逸雪闭上眼睛,再次睁开双眸时,神情镇定,补充道:“他应该是出入赌坊的常客,派人去市集上的各个赌坊取证......”
金昊钦抿嘴点头,转身就要出去,走到小院时,猛然停下脚步,返回来道:“逸雪,你带......你带金郎君先回衙门休息吧,今天辛苦你们了!”
辰逸雪面色冷峻,淡然应了一声好。
金昊钦走后,金子将尸体恢复原状,又问停尸庄内的管理老伯取来白色的裹尸布盖在尸体上。
收拾停当后,金子脱下手套和口罩,在点燃的碳炉中撒上一些白醋,从容跨过。
辰逸雪怔怔的看着金子,金子幽幽一笑,道:“跟着我做就好了!”
“你没告诉我这样做的原因呢!”辰逸雪淡淡回道。
金子嗤笑一声,揶揄道:“大神脑袋也有反应迟钝的时候么?还是说用脑过度了?”
大神?!
辰逸雪漠然地看了金子一眼,提着袍角,优雅的跨过火盆。
“现在闻闻,你身上的尸臭味是不是淡了很多?”金子含笑道。
辰逸雪嘴角微微一挑,并没有闻自己的衣袍,而是倨傲地昂着头,穿过满地银霜的小院,往大门处走去。
金子抬步跟上。
月光笼罩下,那身纯黑笔挺的长袍,越发衬得他高挑清瘦。金子加快脚步与他并行,眼角的余光偷偷扫过辰逸雪的面容,俊朗白皙,却毫无表情。他清冽的目光看着远方,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凛然不可接近的气质。
“你是如何推测出他的年龄的?为何是二十五岁到三十岁?”金子问道。
“本案不是仇杀,更不是情杀,死者都是闺阁娘子,平日里不可能跟凶手有交集,凶手可能是因为看到死者在大庭广众下发脾气而动了杀机,说明他的心理是有些问题的,而一般情况下,心理畸形的形成跟身体的生长发育有关联,而形成杀人这一步,至少需要十年的不断发酵和酝酿,还有就是受到特定的刺激,譬如受到女子的嘲笑,怒骂......”辰逸雪低沉的嗓音在寂静的夜色里格外动听。
金子扑闪着眸子,卷翘而浓密的睫毛随着动作而微微颤动着。听着辰逸雪的描述,她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一个青年男子的形象,他是生活在州府中最普通的一个人,可生活和形成犯罪的原因却被他勾勒得栩栩如生。
心中有些微的震撼,难道他是传说中的神探?
唔,是不是也会像狄仁杰那样厉害?
若是,那她该向大神顶礼膜拜呀......
想起自己那天还在西湖边班门弄斧的推理,不由汗颜,跟这厮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说话间,二人已经出了停尸庄,两匹马儿静静的停在庄外,甩着长长的马尾巴,缰绳栓在一棵槐树干上。
辰逸雪将绳结打开,绅士的递过缰绳。
金子含笑接过,道了一声谢谢。
翻身,上马,随后扬尘而去......
回到衙门的时候,金子真的累坏了,若是眼前有一张床,想必身子一挨床板,她就能睡死过去。
笑笑和野天一早便在衙役的安排下,各自入住一间厢房。
辰逸雪和金子也被带到各自的房间休息。
金子草草的梳洗完,便钻上床榻去会周公了。
辰逸雪却睡不着,他和衣躺在床榻上,黑眸望着帐顶微微出神。
且说金昊钦带着捕快火急火燎地赶到州府市集上的胜天赌坊去查证,虽说是夜晚,但赌坊做的生意,那是二十四小时服务的,没有打烊这一说法。
金昊钦带着一大批捕快进去时,热火朝天,人声鼎沸的赌坊顿时冷寂了下来,几乎是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赌坊的管事忙堆着笑脸迎上来,一边想着这个月的税务到底交了没有,怎么突然间杀了这么多捕快过来?
看到了为首的金昊钦,他的脸色更是变了又变......
连金护卫都过来了,看来这事儿是不小呀......
“呵呵,金护卫大驾光临,不是所谓何事?小的一定鼎力配合!”管事低声谄媚笑道。
金昊钦冷着脸,径直走入赌坊的后堂,管事脑门上冒着冷汗,颠颠地跟了上去。
看着肃然端坐在矮榻上的金昊钦,管事的心七上八下,颤颤道:“金,金护卫......”
“努力想想,你这赌坊有没有一名年龄二十五到三十岁的青年苦力工常常光临,他的右手残疾,缺了一根中指!”金昊钦问道。
原来是问人的,嗨,吓死人了......
管事心中松快,细细的小眯眼迅速的转动着,半晌后,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金护卫,我们这赌坊还真有一两个右手少了一根手指头的家伙常常光临,那厮就在市集上给人当苦力,他那根手指头听说以前就是犯了偷鸡摸狗之罪,被人砍了去的......”
金昊钦心中一凛,打断道:“今晚有看到他么?”
“有啊,就在金护卫来之前,那厮就走了,今晚手气好赢了几个钱呢!”管事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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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陈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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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时分,正是夜与日的交替之际,头顶的苍穹犹如泼墨一般浓稠漆黑。
仙居府掩在暗夜之中,静谧无息。
辰逸雪的厢房中一直亮着灯,矮几上跳跃的烛光投射在他白皙俊朗的面容上,留下一道淡淡的剪影。
他的呼吸均匀,精壮的胸膛起伏有序,似是陷入沉睡。
一丝细微的声响从远处传来,他猛然睁开灿若星辰的眸子,倏然弹坐起身,打开房门,往院外走去。
循着微弱的灯光穿过前衙的回廊,辰逸雪看到了不远处匆匆掠过的萧长空。
他抬步跟了上去,在后面唤道:“长空,发生何事了?”
萧长空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身后目光灼灼凝着自己的辰逸雪,拱手回道:“辰郎君还未歇息么?”
“案情紧急,在下心中甚是挂念!”辰逸雪淡淡道。
长空眼中有感动,他嘴角微微扬起一抹浅笑,应道:“既如此,辰郎君便随在下一起去大牢吧,陈六已经抓捕归案!”
辰逸雪俊眉微微一挑,问道:“你是说凶手已经抓到了?他承认了?”
长空点头复又摇头,解释道:“陈六身上的特点与郎君推测的一般无二,只不过他抵死不承认行凶杀人,金护卫正在盘问中,想必这厮抵赖不了,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辰逸雪闻言眉头紧蹙,并不再多言语,只是冷然道:“先带在下过去看看吧!”
长空见他面色沉郁,不知所以,只颔首,前面引路。
州府大牢内,融融昏黄的火光掩不住霉潮的阴冷气息,辰逸雪刚到大牢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又一声哀嚎。
他微微摇了摇头,快步走了进去。
大牢的刑房内,一个二十多岁的黑瘦男子正被绑在十字架上,身上鞭痕累累,隠见斑驳血迹。
黑眸落在男子的右手掌上,中指是缺失的。
金昊钦一脸戾气,额头冒着一层微微的薄汗,咬着牙大声喝道:“快说,还有一名金娘子被你藏在哪里?”
刑架上的黑瘦男子口里除了喊着冤枉,便是呜咽的求饶......
金昊钦眼中闪过一丝恼恨,拿着鞭子的大手青筋暴凸,手臂一抡,鞭子在空中划起一道圆弧,黑瘦男子猛的闭上眼睛,正待嚎叫。
手臂被紧紧的攥住,金昊钦回头,迎上的是一双修长澄澈的眼睛,只不过那眼底透出来的是让人为之一震的冷冽。金昊钦只感觉心中的那股焦躁犹如被兜头冷水一把浇灭,起伏不定的情绪,瞬间平复了下来。
“你确定是他?”辰逸雪问道。
“他身上倶备你说的每一项特征!市集苦力工,年龄二十九岁,右手中指缺失,偏瘦,相貌平常,出入赌坊......”金昊钦将手中的鞭子扔到一旁,一面应道。
“有这些你就不用再取证了?你就可以屈打成招了?”辰逸雪带着戏谑的笑。
有这些还不够?不是你说凶手是这样的特征么?
金昊钦有些不忿地瞪了辰逸雪一眼。
辰逸雪不加理会,径直走到黑瘦男子身边,伸手将他的袖管往上一捋,露出两条干瘦黝黑的手臂。
除了一些陈年的伤疤之外,并没有新生成的爪伤痕迹。
“把他放下来!”辰逸雪回头看金昊钦。
金昊钦有些错愕,凶手不是他??
站在一旁的衙差齐刷刷地看着金昊钦,毕竟,辰逸雪不是他们的上司,没有理由听他的。
金昊钦俊美的面容上浮起一丝血色潮红,他看了冷静肃然的辰逸雪一眼,随后点头。
衙差得了指令后迅速的将黑瘦男子放下来。
没了支撑的男子瘫软地倚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看着辰逸雪的眼神充满感激。
若不是这位郎君,他真的要被打死了。
简直就是莫名其妙,本来今日赢了几个小钱,心中甚是畅快,没想到高兴劲儿还没上来,就被一群凶神恶煞的捕快给拦住,随后便糊里糊涂地被逮到这儿,还说他是连环杀手......
他大爷的,就他这样,能是连环杀手的料么?能么?
都不知道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似乎从遇到那小子开始,就没好过过......
“能请你帮在下一个忙么?”辰逸雪看着陈六,嘴角微扬。
黑瘦男子陈六微微一愣,这么客气,不会又是什么陷阱吧?
但看这位郎君温润无害的样子,应该不会像那个金护卫那般阴狠......
陈六权衡之后,点了点头。
辰逸雪优雅地蹲下身子,与他平视。
“能否告诉我你中指为何会缺失?我想这不是天生的,而是你心口的一道伤痕吧?”
陈六身子微微一抖,眼睛紧紧的盯着辰逸雪,右手微攥。
金昊钦却不明所以,不是说陈六不是凶手么?那他们现在不是应该去找凶手吗?妍珠还在他手里,拖得越久,就越危险不是么?他想不明白这都什么时候了,逸雪怎还浪费时间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因为伤痛,你才会常常流连赌坊,用赌博麻醉自己!”辰逸雪看着陈六诱导道:“告诉我,你之前的生活是怎样的?”
之前的生活?似乎从来没有人问过,他从前的生活是怎样的?陈六眼神有些恍惚......
一切还得从遇到小刀陈开始说吧。
从遇到他之后,自己的人生就彻底改变了。
因为他,自己才会被误认,才会被人生生的砍断了中指。
也是因为他,自己才会堕落,才会染上赌博。
“小刀陈?他跟你一样,也是苦力工?”辰逸雪问道。
陈六摇摇头道:“现在是,以前并不是的。他是生意家出身,哪能当最低等的苦力?”
“是生意失败了?”辰逸雪为他递上一杯水。
陈六接过,咕噜一口喝下,用脏兮兮的袖口擦了一下嘴角,续道:“他们家是做生肉生意的,他父母人缘好,在市集上名声不错,以前常常看到小刀陈跟着父亲在市集上卖肉,后来,他母亲病故,父亲续了弦,他从那时候就变了。流连赌坊,偷盗,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最后被他父亲赶出来了。儿是苦力出身,在市集上跟他相识的,后来成了好友,他无所事事,连生活都成问题,是儿带他入行的。”
小刀陈?做生肉生意的......辰逸雪心中已经了然。
“这么说,那些恶霸原先是要抓小刀陈的,抓错了你,所以,你的中指之所以会断,是替小刀陈受过?”一旁的金昊钦不由插嘴问道。
第四十四章拨云(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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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六点头,旋即道:“小刀陈个性刚强,知道儿受他连累,竟自断一指还我......”
在场的衙役闻言一脸惊愕!
自断一指?
还真能下得去手......
辰逸雪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金昊钦,含着浅笑道:“所以,小刀陈也是右手中指缺失。而且他家原先是做生肉生意的,刀法应该是不错的!”
陈六道:“郎君见过小刀陈的刀法?嘿,这小子以前就是帮他父亲杀鸡的,一刀封喉,又快又准!”
金昊钦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恨不得立马带了人将小刀陈逮捕归案。
通过辰逸雪的询问,金昊钦现在已经能确认了,真正的凶手应该是小刀陈。
逸雪曾经在白板上写过,他讨厌悍妇!这大概跟他的后娘有关系吧?刚刚陈六说了,自从他的亲生母亲亡故父亲续弦后,他才变了样子,或许,他的心理畸形,便是从那时候慢慢形成的......
“你可知道小刀陈现在何处?”辰逸雪问道。
“不知道!”陈六摇头。
辰逸雪和金昊钦相视了一眼,陈六的样子不像说谎。
“你今天有看到他么?”金昊钦盯着陈六。
那眼神有些渗人,带着恫吓。
陈六缩了缩脖子,不敢有任何隐瞒:“有,午时我们在市集上碰面了。他揽了个活,说雇主让晚一些将货物送到码头仓,之后我们便各自忙着。儿干完活之后,便到了胜天赌坊玩几把小的,今晚手气不错,赢了点小钱,谁知......”
“昊钦天亮后带人去码头仓附近搜......记得,不要穿衙门的制服。”辰逸雪修长的眉毛微蹙,转身对金昊钦说道。
金昊钦的眼中布满血丝,一脸疲惫,但他此刻的精神却是抖擞的。
金妍珠的失踪,就像一根梗在他喉咙里的鱼骨,刺得他生疼,他只祈祷着,一切还能来得及!
看着金昊钦痛苦的神情,辰逸雪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四娘应该还是安全的!”
辰逸雪的话让金昊钦微微缓和,似乎任何的话语经由他的口中说出来,都充满肯定性。
“他栖身的农庄已经曝光,所以,昨天黄昏他将四娘带走,极有可能是将人藏到了码头仓。而码头仓晚上是宵禁的,换言之,若是凶手昨晚离开时没有动手,那四娘她应该还是安全的。”辰逸雪顿了顿,看着金昊钦的眸子越发的清亮:“金郎君的尸检显示,死者都是被一刀割断大动脉致死,尸体会反映出凶手的心理诉求,而他的心理诉求就是将他所认为的悍妇征服。从虐打,凌辱,到最后放干她的血液,用鲜血洗涤他所认为的丑恶!码头仓显然不适合他这样做,白日里,人流较多,只要出现一丝血腥味就会被发现。所以,我们要抓紧时间,在他将四娘转移出去之前,将人找到,救出来!”
金昊钦薄唇微抿,认真地点了点头。
折腾了半晌,天色已经渐渐清亮。
辰逸雪让衙差先安置好陈六,他这个样子,至少现在不能出去。一旦小刀陈知道他的身份已经暴露的话,说不定会狗急跳墙,先下手为强。
辰逸雪想了想,对金昊钦说道:“天亮后,对外散发消息,就说凶手已经捉拿归案,府尹大人将择日审判!”
金昊钦微愣,旋即明白过来,这是为了麻痹凶手的对策。
且说金子这一觉睡得也并不踏实,尽管全身心都感觉十分疲惫。
卯时时中,她便已经醒过来了,透着幕帘,隐隐可以看到一丝盈亮。
不知道挂名哥哥昨晚有没有收获?
还有金妍珠是否脱离了危险?
虽然那个丫头娇蛮任性,但她涉世未深,绝不是那种毒妇心肠的人,出于人道主义,金子还是希望她平安获救的。
金子起床,随意地挽好发髻洗了把脸后便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长廊上的灯罩内还燃着将息的烛火,晨风清寒,金子下意识的掖紧领口。
刚走到前衙,便看到了野天的灰蓝色的背影。
“野天小哥!”金子柔声唤道。
野天回过头来,脸上带着恭敬的笑意,走过来拱手道:“金郎君醒了?”
“嗯,有消息了么?”金子问道。
野天自然知道金子问的是什么,只不过昨晚具体发生什么事,他并不清楚,只知道醒来后,便不见郎君的踪影,问了衙门的衙差,只听他们说一刻钟之前,辰郎君和金护卫往码头仓的方向去了。
野天将自己知道的讯息跟金子说了之后,金子不假思索的提出要野天带她去码头仓。
昨天金子他们抵达仙居府的时候,已经是夜晚了,只看到了闹市的繁华。
白日里的州府风光也美得让人炫目,晨雾淡淡的笼罩在头顶,水雾氤氲,朦朦胧胧,错落有致的宅邸,飞檐斗拱,黛瓦白墙,美轮美奂,充满江南水乡的味道。
然金子此刻并没有欣赏美景的兴致,她和野天并驾齐驱,迎着晨雾,往目的地疾驰而去。
当金子和野天抵达码头仓时,到处都是热闹的人潮,那么多的仓储区,辰逸雪和金昊钦他们会在那个位置?
熙攘声在金子的耳边嗡嗡作响,凭着心中的直觉,她抬步往东侧的方向走去,那边的仓储区比较偏僻......
灵巧的身躯钻过人潮,脚下步履匆匆,野天的身躯高大,没有金子轻巧,被运货的苦力工挡了几下后,落后金子数丈。
耳边隐隐有风声,和风而来的,似乎有嘤嘤悲泣的哭声。
金子黛眉一挑,心中紧绷的弦终于松弛了下来。
那是一条逼仄的夹道,只能容下二人并肩而行,夹道的尽头被堆叠的货物堵死,斑驳破败的木门微微敞开着。
金子放缓脚步,慢慢走近。
黑漆漆的仓储内堆放着杂物,上面落着一层灰白色的东西,应该是陈年的浮尘。
那哭声便是从里面传出来的,金子站在门口,探着脑袋往里面张望。
金昊钦布满血丝的眼眸水光莹莹,蹲在蓬头垢面的金妍珠身侧,轻柔疼惜地安抚着,而金妍珠却死死地抱着一袭黑色长袍的辰逸雪,眼泪,鼻涕沾湿他的肩头。
金子看不到他的表情,但看他僵硬的背影和垂在身侧反复松握的双拳也能猜出大概......
微微抿嘴一笑,这家伙脑袋被门夹了吧?怎么如此无动于衷?
美人哭得梨花带雨,难道不知道安慰一下人家惊恐、受伤的心灵么?
第四十五章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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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钦,四娘受了惊,还是先送她回叶府安置,再请个大夫看看吧!”辰逸雪绷着脸对金昊钦说道。
金昊钦的神情相较之前已经轻松了不少,此刻只余疼惜。
抬眸迎上辰逸雪的黑瞳,目光随后落在他湿濡的肩膀上,嘴角微微一抽。
这家伙有洁癖,若是换了别人,这会儿他应该会毫不留情的将之推了出去吧......还真是难为他了......
金昊钦应了一声好,伸手将哭成泪人的金妍珠扶了起来。
“小刀陈应该就在附近,加派人手,全力搜捕!”辰逸雪幽幽吐了一口气,仿佛沉若千钧。
“我知道!”金昊钦回头看着他,“我先将四娘送回去,那厮,我定不会让他逃了!”
昏暗中,那袭黑袍挺如刀裁,那张面容淡漠英俊。
金子微微一笑,不再多做停留,转身沿着原路退了出来。
野天刚刚跟丢了,此刻正站在人来人往的分岔口,神情焦虑地翘首寻找着。
金子的身影从窄道内走出来,他眼前一亮,忙迎了上去。
“额,金郎君,我家郎君他......”
“他在里面,放心吧,他没事!”金子边走边道,笑容和煦如旭日。
野天眉目间透着清朗,腼腆的笑了笑,应道:“儿晓得,儿是问那位失踪的娘子,是否无碍?”
金子挑了挑黛眉,微眯着眸子。
相较凶手,她似乎对辰逸雪的身份更感兴趣。
野天的这份自信和笃定让金子微微讶异。
脑海中电光火石的闪过辰逸雪那张英俊又傲慢的脸,还有那双清澈幽深如子夜的黑眸。
他无疑是另类的,淡漠,还带着一丝孤僻。
难道他的真实身份,真的是神探?
“救出来了,无碍!”金子回道。
野天附和了一声,心中犹豫着自己是要进去寻找自家的郎君还是继续跟着金子,来码头仓是金郎君的提议,若是此刻撇下她似乎不太礼貌,可自家的郎君就在里面......
正纠结不已的时候,发现身边的金子却骤然停下了脚步。
野天怔怔的看着金子,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潮。
“金郎君......”野天唤道。
金子在现代是省厅负责刑侦的主检法医师,多年的出堪锤炼,眼光早已练得极厉。
她不知道凶手长什么样子,可刚刚眼角余光的匆匆一瞥,却让她的心潮一阵狂跳。那个瘦弱的男子,刚刚扛着一袋货物从她身侧走过,而他长着厚茧的右手似乎独缺了一根中指,再者,便是他的神情异常,时不时的抬头,警惕地张望。
不会是巧合,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金子追寻着他的背影,那个位置,若是辰逸雪和金昊钦来得及的话,应该可以将人抓住。
稳下心神,金子抬步跟了上去,野天不明所以,虽然狐疑,却紧跟左右。
越来越近,扛着货物的小刀陈机警的回头望了一眼,眸光与金子的不期而遇。
金子下意识的别开眼,只一眨眼的功夫,再看过去时,人已经消失不见,地上静静躺着一个麻袋。
不好,被发现了......
金子心中呕得吐血,脑中灵光一闪,迅即大喊了一声:“小刀陈,你逃不了了,站住!”
话音刚过,果然见人群中一个身影微微一滞,旋即拔腿往前狂奔。
野天这才知道原来金郎君跟的那个人就是凶手,他蹭的一声从金子身边掠过,声音和风而来,带着淡淡的飘渺之感:“金郎君,别着急,让儿去追他!”
追逐的身影在人潮中横冲直撞,小刀陈抽出了随身携带的小刀,一边跑一边挥舞着,吓得仓储附近的人群纷纷让出一条空道出来。
野天追在他身后六七米的距离,小刀陈身材瘦弱,又比野天熟悉码头仓的环境,七拐八弯之下,又将距离拉开了一些。
金子心中焦虑,但这具身子的体力不行,跑了一段路之后就已经气喘如牛了。
远远的,看到仓顶飞驰过一个高大的身影,每个仓储屋顶之间都隔着一两丈远,那一袭烟青色窄袖长袍在一个个仓顶之间敏捷如苍鹰,兔起鹘落间,已经越过了六七个仓储区。
金子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个身影,不得不说这一刻她是佩服金昊钦的,但也仅仅是佩服他那身了得的功夫而已!
原来古代还真的是有轻功这一回事儿的,看起来,好帅!
金昊钦已经跃到了小刀陈的前头,正静静地站在一个仓顶,一动也不动,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一直锁在一个点上,仿佛一只伺机抓捕猎物的豹子。
跑不掉了!
金子浅笑。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回头,往码头仓的出口走去。
金子走出去一小段距离,便看到了辰逸雪站在不远处正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
璀璨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那袭质感鲜亮的黑袍在日光下反射着盈亮的融光,映衬得他越发白皙清隽,身姿挺拔。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安静的站着,但他身上独特的气息,却引人侧目。
金子含笑走了上去。
“你怎么来了?”辰逸雪淡淡一问。
“唔,来看看能否帮上什么忙。至少,答应要还你的人情,要尽量还得完美!”金子随口回道。
“嗯,这次多亏了你!”辰逸雪清俊冷冽的眉眼里浮现出笑意,“很完美!”
“谢谢!”金子毫不谦逊,顿了顿问道:“四娘呢?刚刚看她......”
“金郎君刚刚在仓外?”辰逸雪眸光微闪,但瞬间又恢复了然,应道:“昊钦已经通知叶府的二夫人,刚刚府中来人,将四娘接回去了,她无碍!”
金子点头,笑了笑:“希望她没有心理创伤后遗症吧!”
不然的话,还得大神去安抚才能平复!
想起他刚刚被金妍珠如八爪鱼一样缠着而显露出来的蹩脚样,金子心中暗自捂嘴轻笑。
好吧,金子承认自己邪恶了......
“用早膳了么?”辰逸雪岔开话题问道。
“还没,怎么,你要请客?”金子抬眸看他。
“雪之荣幸!请!”辰逸雪扬手绅士邀请道。
金子嘴角微扬,大步往前走去。
第四十六章共膳(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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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府的早市从卯时就开放了,整体的格局跟桃源县相差无几,只是穿行的官道比之宽上一丈。市集区域的分类划分鲜明,排列有序,纵横交错,俨然切割完美的方块棋盘。
金子初来乍到,自是不熟悉州府的路况,唯有亦步亦趋的跟着辰逸雪走。
二人走进一间风格古朴的茶楼,金子抬眸看了一眼头顶的牌匾,三个金漆大字,苍劲有力。
“牵手楼?”金子撇撇嘴,这茶楼的名字有些奇怪。
“这茶楼后面是集誉堂,集誉堂的楼顶与这茶楼的楼顶斗拱相交,一眼望去,像是彼此牵着手一般,这便是名字的由来!”辰逸雪一边解释,一边熟悉地穿过大堂,往二楼的楼梯口走去。
有小二迎上来,朝他躬身施了一礼,并没有多做询问便领着他往一间雅室走去。
有情况!金子心中暗自猜测。
瞧他那股自来熟的样子,莫不是这牵手楼的常客?
“这集誉堂又是什么地方?”金子八卦问道。
辰逸雪顿了顿,侧首望了金子一眼,回道:“是文人墨客斗诗交友的聚集之所。”
金子哦了一声,不再多问,诗文之类的东西她完全不感冒。
说话间,小二已经将二人领到了雅间,拉开梨木槅门,扬手朝身侧二人礼貌道:“二位郎君请!”
辰逸雪在槅门之外脱下屐履,只着一双白色的袜子,步入雅间之内。
金子探头往里面瞟了一眼,木制的地板,地上铺着竹席,雅间有间隔,从门口往内的一丈间挂着轻盈的白纱幕帘,婉约而飘渺,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幕帘后面的布置。
檀木包边的折叠扇屏,屏上描绘着的应该是梅兰菊竹,颜色异常鲜亮。每幅扇屏的下方皆有落款,只是隔着幕帘,看得不甚清晰。
黑檀木的榻榻米上放着几个精致小巧的靠枕,矮几上放着设备齐全的茶具,一侧还摆着棋局,黑白交错,显然是下了一半的残局。
另一侧矮几下,放着平整柔软的蒲团。
金子微微一愣,只觉得这布置十分熟悉,似乎在哪儿见过。
恍惚间,从内间传来辰逸雪低沉温润的嗓音:“金郎君怎么了?莫不是这处不合你意?”
金子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将脚下的屐履退下,同样踩着白色棉袜走进雅室。
“郎君,一切照旧么?”小二站在雅室门口,恭敬问道。
“等一等!先看看金郎君要用些什么!”辰逸雪说完,将目光移向金子,顺手递过一个装订精致的小册子。
金子接过一看,微微咋舌。
这是古代没错吧?这餐单不带这么精致的吧?简直直逼现代高档餐厅的规格呀,虽然这话有些夸张,但眼前这描摹得如此精致的餐单画册却由不得金子不这么想。
金子翻了几页,只是随意的点了一些小吃和面点,毕竟是早餐,太油腻的东西,实在没胃口。
小二记下了金子要的早点后,低声问道:“郎君呢?”
“照旧,加上一壶碧螺春!”辰逸雪应道。
小二应了一声,将槅门拉上后便退了下去。
金子的眸光在雅室内来回扫拂,怪不得感觉有些熟悉,之前在毓秀庄内也见过类似的布置。
语瞳娘子慵懒恣意的样子又一次出现在眼前。
难道这辰逸雪跟语瞳娘子都有哈日风?
唔,不像,这个时代,他们不可能越洋去过日本。
金子想了想,这个胤朝,无论是着装风格和生活习惯都带着魏晋之风,又跟唐朝有相似之处。额,这倒不能说人家哈日了,毕竟中国历史上的很多朝代都有跽坐和使用矮几矮榻的习惯的。
金子敛衽坐好,却见辰逸雪俨然当她透明,自顾自的捻起两枚棋子,悠然下起棋来。
自己跟自己下棋?
啧啧,看看这人得有多孤僻呀,连个下棋的棋友都没有......
额,他能分析和推理凶手的心理,难道他不晓得自己这种孤僻的个性也很容易形成心理畸形么?
真是怪人!
不多时,小二的声音便从槅门之外传来。
“郎君,膳食送过来了!”
“进来!”辰逸雪依然垂眸望着棋局。
纤长的手稳稳地在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嘴角微微扬起,随后端起棋旁,将之置于榻榻米的另一端。
小二提着一个黑漆食盒进来,诱人的香气让金子的肚子忍不住应景的叫起来。
金子微微尴尬,辰逸雪面色如常,没有任何表情。
食盒有好几层,小二将膳食一一端上,再奉上一壶新沏好的碧螺春,道了一声用膳愉快,便退了出去。
这样的服务态度,让金子心中顿感愉悦。
这牵手楼的老板很有商业头脑嘛,服务到位,一定客似云来!
金子不客气的举筷大快朵颐,包子中的莲蓉馅捣得极细滑,口感很不错。
辰逸雪含笑为金子倒了一杯清茶,碧螺春的茶色极鲜亮,茶香扑鼻,入口清醇。
金子道了一声谢谢,接过茶杯抿了一口,感觉又像是回到了现代,休假陪着家人喝早茶的惬意时光!
辰逸雪掀开自己面前摆着的瓷盅盖,金子好奇地往他瓷盅里瞟了一眼,是鲜鱼汤,汤色清亮,上面飘着零星的葱末,还有几颗红色的枸杞子。另外的一个瓷碟子上盛着满满的一盘剔去鱼骨鲜亮如雪的鱼肉片,还有一小碟的酱料。
早餐吃这个?
果然是怪人!
辰逸雪的用餐习惯很好,安静不语,目不斜视。用餐的时候,几乎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就连匙羹与碗盏之间,也极少发生碰撞。
金子绕有兴趣的细细观察着,只见他将一盅鱼汤迅速喝完后,又开始吃起鲜嫩的鱼片来。也不知道这大厨是如何处理这鱼片的,竟闻不到一丝一毫的腥味儿,鱼肉的色泽很美,让人充满享用的欲望。
许是察觉到某人灼灼的目光,辰逸雪抬眸看了金子一眼,淡淡问道:“要来一点么?”
金子收回目光,不好意思的摆摆手,笑道:“不用了,我没有早上吃鱼的习惯!”
辰逸雪轻嗯了一声之后,继续用餐。
须臾间,一大盘的鲜鱼片便被横扫一空,金子不由蹙眉,不曾想,这家伙竟是吃货一枚!
撤下早膳后,金子和辰逸雪各自喝了一盏茶,便起身离开雅间。
金子身上没带银子,想着这餐反正是有人请客,便悠然踱步,走下二楼。
小二送着二人穿过大堂,掌柜的含着笑朝他拱了拱手,没想到辰逸雪只瞥了一眼,连银子都没有付,便大步流星地走出牵手楼。
金子不由冒汗,不会是吃白食吧?
晕,我不要被扣下......
第四十七章奇绝(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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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加快脚步跟了上去,眼睛不时往身后瞟,生怕有人追上来似的。
这一举动让辰逸雪不觉露出一丝浅笑。
真是有趣!
辰逸雪大步走在集市上,往来的车马和人流很多,金子倒不怕会跟丢了,毕竟,人群里鲜少如他这般挺拔高大如枯树的身躯。他浑身散发而出的气场是冷冽的,因此,除了相识的人之外,其他路人基本会跟他保持一丈内外的距离。
“辰郎君刚刚......有付款么?”金子略带大舌头,颤颤的问道。
辰逸雪眼中满是戏谑的笑:“用你的脑袋好好想想,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哈,拽吧,你就拽吧!金子翻了一下白眼!
跟着他走了几步后,才恍然大悟,掩嘴惊呼道:“你,你是牵手楼的老板?”
“不算太笨!”辰逸雪扬起淡淡的浅笑:“只能说答对一半吧,牵手楼是辰府的产业,不能算是在下的!”
“嗯,明白了,怪不得你一副自来熟的样子!”金子附和道,旋即想起刚刚辰逸雪的揶揄还有自己出了茶楼时做贼心虚般的表现,顿时脸上一红。
辰逸雪佯装不觉,继续往前走着。
“我们这是要回衙门么?”金子问道。
“唔,小刀陈应该是凶手无疑,但在下想去确认一下他的刀法。”辰逸雪神色认真,“有始有终是我所秉承的做事风格。”
金子嘴角一抽,笑道:“看得出来!”
二人并肩而走,一路上遇到不少大胆的娘子少妇朝他们投来爱慕的眼神,金子有些兴奋,心中也起了玩念,不时用目光调皮地回应。辰逸雪对娘子们的情意置若罔闻,冷冰冰地与她们擦肩而过。
“这州府和桃源县相隔距离不远,但民风却是天差地别,相较之下,州府奔放多了!”金子感慨道。
“嗯,这有何奇怪的?如今帝都那边的娘子出行都无需戴围帽或者纱巾了,她们嫌累赘!”辰逸雪随口应道。
“可不是么?不然,我也无需女扮......”金子话说一半猛然停下,略带尴尬的看了身侧之人一眼。
辰逸雪似乎没听到一样,面色如常。金子微微松了一口气,但转念一想,不禁又觉得自己好笑,野天已经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那辰逸雪知道的那天,还会晚吗?
快到衙门口的时候,金子远远便看到了笑笑和野天站在石狮子旁焦急等待的模样。
金子小跑上前,笑笑紧蹙的眉头这才微微松开,迎上来紧张的问道:“郎君去哪儿了?从昨晚便不见郎君踪影,笑笑担心得紧!”
“担心什么?野天没跟你说我没事么?”金子含笑看着笑笑和野天。
野天笑容腼腆,低头道:“儿说了,笑笑却不信,非得出来等!”
“笑笑自然是担心的,须知郎君自小都没有出过远门,若是有什么意外,那该怎么办?”笑笑忙插嘴道,眉眼间尽是担忧。
金子内心感动,拍了拍笑笑的肩膀,“现在知道我没事,可以放心了?!”
笑笑点点头,问道:“郎君可用早膳了?”
金子应道:“用了,还是辰郎君请的客!”
笑笑看了一眼辰逸雪,那冷漠但英俊的面容让她微微有些脸红,低声道:“谢谢辰郎君照拂我家郎君!”
“无需客气!”辰逸雪淡淡应了一声,转身看着野天问道:“小刀陈此刻在何处?”
“回郎君,小刀陈被金护卫带回了大牢,此刻正在审讯!”野天回道。
“唔,在下去看看,金郎君要一起么?”辰逸雪问道。
“好呀!”金子含笑道。
辰逸雪一如既往的展现绅士风度,他修长的手微微一扬,道了一声请,让金子先行。
府衙大牢内,小刀陈安静地坐在枯草上,面色如灰。
金昊钦眼中的血丝明显,脸上带着薄怒,他此刻宁愿小刀陈嘴犟一些,那么他还有理由可以用各种刑具折磨他,可偏偏他全都招认了,犯案的过程,跟辰逸雪的推测基本吻合。
“将笔录呈给大人吧,过堂审判后,这案子也算结了!”金昊钦对一旁做着笔录的衙差吩咐道。
“是!”衙差应声退下。
连日来的紧张奔波让金昊钦身心俱疲,他伏在牢房内的审讯木桌上,扬手让衙役们都退了出去,大牢内瞬间静谧了下来。
辰逸雪和金子进来的时候,见金昊钦正伏案休憩,不由相视一眼。
来得不是时候,怕是扰人清梦了!
“不是让你们都退下么?”金昊钦的脸埋在交叉的双手间,声音闷闷的,略带不满。
“是我!”辰逸雪应道:“不知道你正在小憩!”
金昊钦抬眸,眼神有些迷离,眼中的血丝略淡。
“你怎么来了?”他朝辰逸雪笑了笑,目光随后落在金子身上,脸上一阵不自然,笑道:“三娘也来了?”
金子的鼻腔溢出一个浓重的鼻音,重重的嗯了一声,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她对这位仁兄极其不满。
金昊钦神色尴尬,金子却懒得理会,侧首对辰逸雪说道:“不是要验证小刀陈的刀法么?现在开始?”
“验证刀法?”金昊钦不解的看着金子,见金子努嘴,示意是辰逸雪的主意,又看着辰逸雪道:“小刀陈已经全部招认了,这案子这两天便能结案!”
“那又如何?”辰逸雪言语傲慢,昂着头道:“我更在意金郎君的尸检,要知道放眼整个大胤朝,还无人能凭一个刀口就验证凶手的用刀习惯,这委实奇绝!”
金子头冒冷汗,感觉头顶顿时飞过一群昏鸦。
丫的,这厮根本就是想验证自己的验尸结果,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委实奇绝?
啊呸!
说到底,他还不是不相信自己,若是验证结果如尸检那般,就是奇绝,若不是,他那傲慢得上天的态度,便是一个眼神都能让你尴尬得抬不起头来......
金子顿时觉得自己着了某人的道了......
“那要如何验证?”金昊钦也来了兴趣。
“听说他以前是杀鸡鸭的!”辰逸雪脸上浮起一丝清浅的笑意。
金昊钦明白过来,走出大牢外让衙役去抓一只鸡回来。
金子冷冷的瞪了准备看戏的二人一眼,脸黑得像锅底。
辰逸雪一向不在乎别人的眼光,金子的不悦,他不以为然。
衙役很快便抱来了一只鸡,金昊钦将鸡送到小刀陈牢房里,又递给了他一只瓷碗,吩咐他演习一遍行凶过程。
小刀陈愣了半晌,要他对一只鸡演习行凶过程?
晕......
“割断动脉放血就好!”金昊钦忙补充道。
小刀陈倒是配合,手起刀落,那只鸡连一丝鸣叫和反抗都没有,就被解决了。
辰逸雪绕有兴趣的将鸡的尸体取出来,翻着刀口细细研究。
“如何?”金昊钦问道。
辰逸雪看着金子的眼神满含敬佩,声音低沉如动听的古典弦乐:“果然奇绝!”
金子面无表情,冷哼一声,心中暗骂:奇绝,除了这个,能有别的词没有?
第四十八章避走(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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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和辰逸雪出了大牢,金昊钦在后面追了上来。
“你们要回去了?”金昊钦哑声问道。
辰逸雪点头。
金子看着金昊钦神色复杂的俊颜,淡淡道:“这次是借着你的名义出来的,父亲和夫人并不知道。案子结案在即,这里也不再需要我,我自然是要回去的,桩妈妈一个人在清风苑,会担心!”
金昊钦明了的点头。
看着妹妹疏离的态度,心中一阵酸涩。
她始终是抗拒着自己的,她是怪自己么?
金昊钦心中苦笑,能不怪么?换位思考,若是自己的兄长从来都不曾关心过自己,善待过自己,自己会对他亲切么?会对他友善么?所以,三娘用这样的态度对自己,怨不得任何人。
金昊钦稍作调整后对金子郑重地道了一声:“谢谢!”
“客气了,要谢你该谢辰郎君,我这次前来,纯粹是为了还他人情!”金子冷冷一笑,转而看辰逸雪道:“辰郎君,我们两清了,无拖无欠!”
辰逸雪瞳孔微微收缩,薄唇一抿朝金子颔首道:“金郎君说两清便是两清了。不过朋友知交之间是不需要将人情二字挂嘴边的,逸雪很荣幸能交到金郎君这样的朋友!”
去,谁和你是朋友?
金子撇撇嘴。
金昊钦有些微的讶异,辰逸雪这个人,极难敞开心房与人相交,能入得他法眼的友人寥寥可数。他挑剔,事事讲究,要缘分要顺眼,要聪明,要冷静......总之,他的交友标准几近苛刻。
想起当年自己也是几经冷待才得了他的承认,而三娘却是短短的两次会面,便能让他将之列为友人行列,想来,他这个众人眼中的呆儿妹妹,绝对不简单!
眼角的余光落在金子身上,记忆中那个空洞无神,不言不语的妹妹如今看来,俨然判若两人。
是奇迹么?
金昊钦心中闪过无数的问号。
“在下也甚感荣幸!”金子不以为意的敷衍道。
“三娘要回去,我不好拦着,但逸雪你不回府看看你父亲母亲么?”金昊钦问道。
辰逸雪摇了摇头,嗤笑道:“回去听训?你觉得我是那种放着自在日子不过,找不痛快的人么?”
金昊钦一时语噎,淡淡道:“不知如何说你!”
“不知那便不说!走了!”辰逸雪优雅转身,迈着长腿走了出去。
他的身姿挺拔,一袭黑色的锦缎长袍越发显得肩宽腿长。
金子看着他的身形,微微能想象出锦袍下包裹着的,是一具怎样的体格。
辰逸雪若是猜到金子此刻脑中闪过的念头,估计会惊恐得退避三舍,什么做朋友的念头都会抛到九霄云外吧?
金子朝金昊钦说了一声告辞,随后走出州府衙门。
笑笑和野天已经在各自的马车前等候了,见自家主子出来,忙不迭地掀起竹帘。
金子和笑笑坐稳后,吩咐着车辕外的车夫即可启程,赶回桃源县。
马车开始跑动,笑笑趴在车窗边,掀起窗帘的一角望着后面的马车,一边道:“娘子,辰郎君的马车在我们后面呢。”
金子慵懒的躺在软榻上,双眸紧闭,正恣意的哼着小曲,听着笑笑如此说,便停下来应道:“不管他们,我们管自个儿的。”
笑笑见金子神情恹恹,知道她必是累得紧,放下帘子后,膝行到金子身边,轻柔地为她捏起肩脊。
动作柔缓,力道适中。金子只觉得浑身松泰,樱红的唇瓣间不禁溢出一声轻呼:“舒服!”
“不曾想,笑笑你还有这一手呀!”金子眯着眼睛笑道。
笑笑嘟着嘴,投诉道:“以前,笑笑也常给娘子推拿揉捏的,娘子忘了么?”
金子身体一僵,旋即又放松,回道:“笑笑,以前的事,有些我都忘记了!”
笑笑以为勾起了娘子伤心的往事,忙赔笑道:“是奴婢不好,以前的事,娘子忘了倒好!”
金子向来懒,不欲多做解释,只模棱两可的应了一声嗯,便沉浸在笑笑温柔的伺候下,沉沉睡去。
马车穿过权贵住宅区,通往市集。
辰逸雪端然静坐在马车内,目光随意的扫着窗外的街景。
似乎看到了什么,黑眸一阵闪烁,他旋即朝车辕上正在驾车的野天吩咐道:“快速穿过市集!”
“是!”野天不问缘由,只扬起马鞭,领命行事。
市集商业坊区的毓秀庄门前人潮济济,门庭若市。
从庄内到集市上,竟排起了长龙,远远望去,是各色衣着光鲜的娘子贵妇。
庄内并肩走出两个三四十岁左右的妇人,二人皆是云鬓娥娥,珠光宝气,光彩照人。
“郡主快进去吧,承您相送,真是折杀妾身了!”一个身穿白色织锦中衣,外搭熏衣草色比甲的妇人含笑躬身道。
那位被称为郡主的妇人脸上亦是漾着浅笑,嗔道:“府尹夫人真是见外了!最近毓秀庄多了许多新品,得空常来看看!”
“这是一定的,放眼整个州府,何处能寻得比这儿更好的花样料子?”府尹夫人似乎想到什么,抬眸看了看周围,压低嗓子靠近郡主道:“连我家老爷也称赞妾身穿这身衣服好看呢!”
郡主掩嘴低低的笑了起来,“可不是么?这熏衣草色显得肤白,夫人看起来越发姣美可人了!”
府尹夫人闻言不由一阵羞赧,掩脸道:“郡主这是打趣妾身呢......”
郡主站在庄前与府尹夫人又是一阵寒暄,这才将人送走。
应酬完毕,郡主敛起笑容,准备返回毓秀庄。
刚要转身,便见一辆马车风驰电掣般地从眼前掠过,郡主吓得心头骤紧,刚要斥骂,却看到了马车后壁上印着的徽记。
保养得姣美得宜的面容顿时变了几变。
好家伙,回来了竟然还避着不回家......
“常富......”郡主河东狮吼,扯着大嗓门喊道。
话音刚落,毓秀庄内跑出一个小厮,躬着身问道:“郡主有何吩咐?”
“快马追上去,将雪哥儿那臭小子给本郡主拽回来,带不回来,你也就别回来了!”郡主玉指指着马车的方向,冷眉竖目道。
常富心头微微一凛,吞了口口水,颤颤道:“奴才遵命!”
(这章辰逸雪大神的身份,大家应该猜到了吧?快去留评吧,奖励经验值三个!)
第四十九章若涵(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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蕙兰郡主气得咬牙,手中捏着的真丝锦帕被她揉成一团。
“一个是这样,两个是这样,真真不让人省心!”蕙兰郡主叹了口气,伸手扶额,揉了揉突突急跳的太阳穴,黛眉紧蹙。
“怎么了舅娘?是谁惹您生气了?”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蕙兰郡主回过头,只见一个身穿鹅黄色蜀锦襦裙的少女在婢女的搀扶下走下马车,踩着细碎的莲步摇曳走来。
少女的身材纤瘦玲珑,行走间充满着一种舞蹈的优雅,罩在襦裙外头的薄绡半臂随着她步子轻盈的舞动显得越发飘逸。
白色的轻纱覆面,只露出一双妩媚温柔,清澈无瑕的眼睛。
蕙兰郡主看着少女,脸上漾着慈爱而疼惜的浅笑,此前的不悦已经不见踪影,迎上前道:“一月不见,涵涵越发娉婷动人了,舅娘现在才知道,原来涵涵走路也可以像一曲舞蹈,都让舅娘看呆了!”
掩在白纱下的樱唇微微扬起,柳若涵娇羞低头,眼波流转,尽显小女儿的娇俏模样,看得蕙兰郡主不禁低低叹了一口气,然后又叹了一口气。
“舅娘怎么了?何故叹气?”柳若涵的声音清亮,婉转动人似黄莺啼鸣。
蕙兰郡主摆了摆手,拉着柳若涵的手往毓秀庄内走去,一面笑道:“看到涵涵如此大家闺秀的风范,舅娘心中欢喜的紧。还有半年,你也该及笄了,到时候可得让你爹爹将柳府的门槛给加固些,不然,前来提亲的人家可要将门槛都踏破了......”
“舅娘真坏,就会打趣涵涵!语姐姐才是真国色呢,舅娘您还是先给辰府的门槛加固吧!”柳若涵脸蛋红扑扑的,眉眼间满是娇羞。
“你语姐姐?”蕙兰郡主拉下脸,又叹了一口气,“刚刚舅娘看到你的时候,就是想到了你语姐姐才忍不住叹气的。你说你们两个年龄是差不多的,从小也亲近,怎么长着长着,她就不着道了呢?你不知道她现在是一点女儿家的模样都没有,成天不是倒弄着稀奇古怪的东西,便是往外跑,针织女红她一点不上心,就是偶尔下个厨,也能将厨房给捯饬得像是发生过海啸似的......”
郡主拉着柳若涵的小手,一路倒苦水,说到伤心处,眼眶还隐隐泛红,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的子女有多么不堪呢。
实际上,蕙兰郡主的生活莫不是州府上下所有权贵夫人们,太太们所艳羡的对象。
首先,她有着高贵的身份。
当今皇帝的表姐,父亲是端肃亲王。这样的身份一亮出来,就足以让整个州府的权贵百姓俯首称臣了。
再者,便是她嫁了一个世间少有的好男人。
她的丈夫辰靖虽不是权贵之后,但为人正直善良,性格温润,一表人才,最重要的是貌若潘安!他出身书香世家,只是到了他的父辈一代,家道中落,辰靖无奈只能弃文从商,白手兴家,从此走上了商贾之道。
蕙兰郡主之所以会认识辰靖也是因缘际会,当年宫中的尚衣局举办了一场绣品大赛,参赛者皆来自民间,蕙兰郡主便是在绣品大赛上邂逅了辰靖,一见钟情,不顾父亲的反对,执意要下嫁于他。
当年的蕙兰郡主可是顶着帝都四大美人之一的头衔,有多少名门将相,王侯公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可想而知,端肃亲王看不上一个商贾小子,那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何况辰靖还是卖绣品的,一个手执针线的男子,怎么看都有些娘娘腔。因此端肃亲王任凭蕙兰郡主好说歹说,就是不同意将自己的宝贝女儿下嫁给这样的人。
而蕙兰郡主的个性恰恰与辰靖相反,她是属于那种自主而略带傲娇的女子,端肃亲王反对她的婚事,她竟敢自个儿跑到皇帝面前去请旨赐婚,先帝对这个侄女可是宠爱有加,最后磨不过,只好答应了蕙兰郡主的请求。
圣旨下了之后,一切都成定局,就算端肃亲王有多么的不愿不喜,也只能遵旨而行。
这一门亲事对辰靖而言,也是受宠若惊的,他从来不曾想过,一介商贾,竟能一朝鲤跃龙门,摇身成为大胤朝的郡马。
蕙兰郡主没有因身份而嫌弃,委身下嫁给自己,是而辰靖对郡主也是相敬如宾,鸾凤和鸣。自从与蕙兰郡主大婚后,便始终如一,不曾纳妾。辰靖与郡主伉俪情深,夫妻同心,将绣坊越做越大,成年累月的心血积攒,终于铸就了今日皇帝御赐的天下第一坊----毓秀庄的金漆招牌。
蕙兰郡主的生活算得上锦衣玉食,夫婿体贴,儿女成群,这样的好日子,就是打着灯笼都难找,有什么烦心的?
“舅娘真是多虑了,您说语姐姐对针织女红不上心,那可真是冤枉她了,谁人不知道毓秀庄的新鲜花样都是语姐姐设计出来的?至于她那慵懒率直的个性,那才叫真性情,活得多自在?涵涵听着都艳羡呢,可惜涵涵没有语姐姐那般机敏,就是想捣弄些什么,也做不来!”柳若涵劝慰道。
“就你这丫头嘴甜!”蕙兰郡主含笑微嗔,美眸莹莹流转,嘴角上扬,续道:“说起机敏二字,语儿倒是担得起的。涵涵进来看看,你语姐姐最近又设计了些花样出来,才刚做出一些底样,便有不少夫人娘子开始订购了,你要喜欢,等成品做出来,舅娘给你送一些过去!”
随着蕙兰郡主步入毓秀庄内堂,柳若涵便伸手摘去面上的白纱,露出一张精致绝伦的容颜。
眸若秋水,肤若凝脂,琼鼻挺翘,口含朱丹,柳眉青黛。柳若涵的五官仿佛经过了上帝之手的精雕细琢,无论是分开还是组合在一起,都是恰如其分的舒逸,下颚的线条优美天成,只一眼,便足矣让人怦然心动!
柳若涵将面纱递给身后的婢女,挽着蕙兰郡主的手臂撒娇道:“这么好?还是舅娘最疼涵涵了!呵呵,刚刚舅娘还在抱怨语姐姐的不是,可依涵涵看,舅娘这是在涵涵面前变相的夸语姐姐呢,她才是真正的独一无二,这世间再寻不到如语姐姐这般玲珑心的娘子了!”
蕙兰郡主听着外甥女的夸赞,内心也很是受用,顿感愉悦。
其实自己的女儿,当娘的哪能不知道?
只不过,比起涵涵这种大家闺秀,语瞳的个性始终太过跳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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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id=3052171,bookname=《倾城谋略》]重生女归来,又将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第五十章是谁?(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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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有什么玲珑心,也比不上涵涵乖巧讨人喜欢!”蕙兰郡主轻点了柳若涵的额头,随后拉着她纤软的柔夷走进绣品陈列厅,一边道:“来,喜欢什么自个儿挑......”
柳若涵的婢女站在内堂等候,眼珠子灵动地转着,细细的打量着庄内随处可见的精美绣品,各色绫罗绸缎分门别类摆满货架,色彩鲜亮,明晃晃的,似要将人的眼睛耀瞎。
庄内的管事娘子唐妈妈极具眼色,一眼便认出了这是柳家娘子的丫鬟,上前一番寒暄,可打探了不少信息,知道了柳家娘子喜欢什么茶叶茶点后,笑眯眯地下去准备。
蕙兰郡主和柳若涵在陈列厅内柔声细语,相谈甚欢,厅内不时传来阵阵欢快的笑声。
唐妈妈亲自端着香茗和茶点刚步入内堂,便听到身后蹬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由蹙眉望去。
常富正倚在楠木门框上大口喘着气,四月时节最是宜人,可常富额头上却布满汗珠,随着他甩头的动作,淋漓的汗珠顺着脸颊的轮廓滑下,滴在素色棉布中衣上,印着星星点点的痕迹。
“作死呢?瞧你那样子,不晓得拿块帕子抹抹?若是汗液滴到绣品上,本娘子跟你没完!”唐妈妈色厉内荏道,一边将香茗茶点放到案几上,一边紧张地跑过来,拿起常富身侧摆放的绣品细细端详,生怕真的被污染到,毁了一副呕心沥血的艺术品。
常富吐了吐舌头,暗自嘀咕了一声:要不要这么夸张呀?难道他的汗液是砒霜剧毒?
“幸亏没事!”唐妈妈小心翼翼地将绣品放回原处。
“唐妈妈,郡主还在不在?是不是回府上了?”常富稍事休息后,呼吸渐渐平缓了下来。
唐妈妈抬眸扫了他一眼,冷冷道:“找郡主何事?”
“刚刚郡主让儿去追郎君的马车,儿几经辛苦才追上去,好说歹说一番后,郎君这才答应回来。郎君应承儿会先回辰府,儿是来向郡主复命的!”常富解释道。
“你是说郎君回来了?”唐妈妈脸上露出讶色,圆圆的眼睛顿时一亮,追问道:“郎君现在在辰府了?”
“是,他刚吩咐野天直接回辰府!”常富应道。
“郡主在里面呢,太好了,我这就告诉郡主去。娘子也从桃源县回来了,这下好了,郡主该高兴了,终于可以一家人整整齐齐的了......”唐妈妈兴奋不已,拍着手独自呢喃,刚要进去禀报蕙兰郡主,似猛然想起什么,复又回头沉着脸道:“快去换身衣裳,瞧你那样,土不拉几的,让人看了少不得失了毓秀庄的脸面!”
常富唯唯应下,待唐妈妈走进去后,才忿忿地嘟囔道:“就你那妖娆样才不土么?切,真真俗不可耐!”
陈列厅内,蕙兰郡主听到唐妈妈的回禀后,脸色虽然如常,但跟随多年的唐妈妈还是看出了她眉眼间的欢喜。
柳若涵抿着嘴微笑,心中亦是难掩雀跃。
有多久没有见到大表兄了呢?两年了吧?
每一次去辰府拜访,他都恰逢其会的不在,或是在外头的庄子静养,或是去远足踏青。
多少次带着满怀的期待而去,却揣着空洞的失落而返......
这一次,他不会再消失不见了吧?
记忆中,大表兄总是不苟言笑的,但他偶尔露出来的那抹清浅的笑容,却魅惑得让人目眩神摇,心头荡漾......
他是否还记得自己呢?是否还记得那个曾经被他誉为小跟屁虫的表妹?
柳若涵恍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常常跟着语姐姐一起缠着他玩的情景,两人就像树熊一般,攀着他修长的大腿,嚷着要抱抱......不得不说时间过得好快,转眼间,他们都不再是小时候的模样,转眼间他们也已长大成人。
“笑什么,傻丫头?”蕙兰郡主问道。
“没有,涵涵突然间想起了小时候和语姐姐缠着大表兄一起玩的情景。”柳若涵笑道。
蕙兰郡主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时候的他是倔强的,脾气并不是很好呢。可对这两个恼人的小丫头,他却无计可施,偏偏小丫头们也喜欢缠着他,因而那时候,院子里常常会传来雪哥儿的隐忍的轻叱声:“不要跟着我,你们这两个小跟屁虫,走开......”
蕙兰郡主掩嘴轻笑,嗔道:“你还记得?说来也怪,你和语儿都喜欢缠着脾气倔强的雪哥儿,反而性格开朗的然哥儿却不吃香!”
“呵呵,可能是二表兄总是让着我和语姐姐,所以我们觉得没有挑战性!”柳若涵打趣道。
蕙兰郡主朗声大笑,吩咐着唐妈妈下去准备马车,得知儿女们都回府了,这毓秀庄她可是一刻也呆不住了。
“涵涵跟舅娘回府,晚些舅娘让你爹爹来接你!”蕙兰郡主牵着柳若涵的手往外走,一边道。
柳若涵含笑应道:“舅娘之命,涵涵莫敢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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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金子的车驾一路疾驰,马不停蹄地赶往桃源县。
一觉醒来后,金子睁开微微迷蒙的睡眼,身侧,笑笑正趴在矮几上沉沉而睡。
金子将身上的软毛毯轻轻的披在笑笑身上。
掀开窗帘的一角,发现马车正穿行在一片浓密的树林里。
看天色,此刻应该是黄昏时分了。
浓荫蔽日,昏黄的阳光透过头顶枝叶的缝隙倾洒下来,地上闪着耀眼的光斑。
四月天,恰似柳絮飞落,牡丹吐蕊,樱桃红熟时,空气中满是勃勃生机。
古代就是好,纯天然无污染,连空气都这般迷人,只消吸上一口,便觉得通体舒畅!
金子心中感慨,算着约莫一个时辰后,就能抵达桃源镇的路界了。
马车继续咕噜咕噜的跑着,似乎是车轮绊到石头,马车一阵晃动。
金子掀着竹帘的手陡然被震下,她刚想让车夫小心驾驶不要贪快,便隐约听到有刀击剑鸣之声从远处传来,她的心隐隐有些不安,该不会是遇到山贼或是强盗了吧?
我的天,第一次出远门,可别这么背,遇上山贼强盗啥的。好不容易有了一具不排斥自己的身体,她可不想这么快就翘辫子,姐姐我还没玩够呢......
“小哥,情况不太对,你加快速度,尽快跑出密林......”金子朝车辕上赶车的车夫说道。
车夫笔直的背影一动不动,只从鼻腔内溢出一个重重的冷哼。
金子琥珀色的眼眸陡然睁大,那个背影,不是金府的车夫,不是!
他到底是谁?
原来的车夫哪儿去了?
第五十一章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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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是谁?”金子稳下心神,开口冷静的问道。
许是讶于车厢中人的平静,黑衣人的背脊微微一顿,旋即冷冰冰的说道:“不想死的话便乖乖闭嘴,安静地呆着!”
尽管黑衣人刻意压着声音,但从她嗓音的特质和分贝分析而言,金子可以确定,她是一个女子无疑。
嚯,女杀手?女强盗?女土匪?
金子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看着她笔挺的背影,可以目测计算出她的个子不矮,至少有一米七二左右。她身上的气息是冷冽的,体格纤瘦,但矫健灵活,从马车不知不觉便被换了车夫,便可以想象她的武功有多么的变态。
隐隐之间,金子感觉空气中似乎开始弥漫起一股嗜血的味道。
金子的心紧了又紧,不断地做着思想斗争,到底是乖乖听命还是反抗到底?
看了看黑衣女子肃杀的背影和车辕边那柄闪着寒芒的长剑,金子不由打起了退堂鼓。就算自己在现代曾学过点花拳绣腿,但在人家高手面前,还是不要丢人现眼了,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自己的胜算几率是零,所以,眼下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马车飞驰,黑衣女子的驾车车技很是娴熟,马车仿佛一条灵蛇一般在密林里灵活的穿梭,金子在车厢中被颠得头昏脑胀,手紧紧的握紧了矮几的边缘。
奇怪的是这么大动静之下,笑笑依然熟睡不醒。
金子微微诧异,推了推笑笑,小声的呼唤着,笑笑皱了皱眉头,低低呓语,微启的嘴角蜿蜒流下一条透明的口水痕。
“别叫了,她被点了昏睡穴,没有个把时辰,是醒不过来的!”黑衣女子冷冷道。
这么说自己睡着的这段时间,她就已经潜上马车了?
金子一头冷汗。
由于马车的车速很快,金子只听得林中和风而来的树语沙沙和飞鸟惊啼。刚想要再问些什么,马车又是一阵晃荡,车顶似乎被什么重物击中,金子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便看到车帘微敛,一个高大的黑影携卷着一股冷冽的气息钻进了车厢。
“师兄,事情如何?”外头驾车的黑衣女子问道。
车厢内的黑衣男子拉下面巾,扬起一抹淡笑,应道:“你说呢?”
金子从黑衣男子进入车厢后便没有移开过双眼,眼前的这个男人身上裹着一袭紧身的夜行服,贴身的剪裁将他的完美身形展露无疑,他跽坐在竹席上的腿很长,肩膀宽厚,连着蜂腰的线条几近完美,呈倒三角状。
若是他的身材足以让金子给他打个九十分的高分,那么他的相貌便是爆满分也不为过。
古铜色的皮肤,黑亮垂直的长发,斜飞英挺的剑眉,细长而锐利的眼眸,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似乎没有一处可以挑剔。
金子心中暗自啧啧称赞,如此相貌身材,简直瞬间秒杀二十一世纪那些自诣为少女杀手的t台型男。
许是金子猎艳的目光过于明显,黑衣男子不由凝眸若有所思的看了过来。
那双冰瞳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出来的是一股直逼肺腑的冷酷。
刚刚没有注意,黑衣型男竟是幽蓝色的眸子,他是异族人?
这样的眸子在古代是不多见的,至少,金子来到后,便不曾见过。
“师兄,不能杀了她,留着她还有用!”车厢外,黑衣女子的声音带着一丝柔和,比之刚才的冷漠,判若两人。
金子闻言忙收回目光。
乖乖,刚刚那眼神原是对自己动了杀意?
好吧,自己又在鬼门关徘徊了一圈。
黑衣男子轻嗯了一声,随后自顾自的拿起矮几上的茶盏喝了一口,那杯茶原是金子喝过的,已经有些凉了。
“加满水!”黑衣男子冷冷吩咐道。
金子瞪了他一眼,你妹!
虽然极不情愿,但小命现在攥在人家手里,不得不听命。
金子拿起车厢中的暖壶,为他加满茶水。
黑衣男子喝了一口,朝外头驾车的女子说道:“小辰,你进来休息一会儿吧,让我来驾车!”
“好!”黑衣女子声音轻快。
二人换了位置,金子这才看清楚刚刚一直背对着自己,不得窥见容貌的黑衣女子,眸子中充满震惊......
这活脱脱的就是一个混血儿嘛,白皙若雪的肌肤,长而卷翘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微微嘟起的嘴唇,同样拥有一双湛蓝幽深若海的蓝眸......太美了!
这一瞬间,金子感觉女杀手才比较符合她的气质,毕竟杀手听起来比较高端......
这想法出来后,金子有种想拍翻自己的冲动,这是什么跟什么嘛,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省厅主检法医师,竟然会赞冷血无情的杀手是高端的职业,想来,自己的脑袋被门夹得不轻......
美女杀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金子瞟了一眼,三人共用一杯,这算间接接吻不?
额,不算,至少她都没再喝过那茶盏了,金子暗自安慰道。
“能不能弱弱的问一下,为何要选中我?你们不会......”
不等金子说完,美女杀手的蓝眸便扫过金子的面容,含着戏谑的笑说道:“会不会杀了你是吗?那就看你配不配合了,若是配合,到了桃源县,我和师兄自会下车,不动你们主仆分毫,若是不配合嘛,我们也不介意手上多沾两条人命。至于选中你,是因为你的马车上面有金府衙门的标记,过城门,自然无需排查!”
原来是这样?
他们刚刚杀了人?
所以想借自己躲过追捕?
是这样么?
金子沉默不语,琥珀色的眸子在渐暗的夜色中微微闪烁着。窗外,马车已经过了桃源县的路界,还有一小段路,便是入城的关卡了。
美女杀手将一个斗笠披在黑衣男子身上,又取过车辕上的角灯点燃,挂了上去。
车厢内的光线顿时也亮了起来,微弱而柔和的橘黄色灯光折射在金子的侧脸上,让她看起来越发姣美俊俏。美女杀手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金子,嘴角的线条微微上扬,忽而沉声笑道:“娘子恢复女儿装,定是倾城倾国之貌!”
金子敛眸,抿嘴从容一笑:“比起杀手美人,真真不足道也!”
美女杀手有种被调戏的感觉,脸色微微一凛,而车外却传来了黑衣男子爽朗的笑声。
“头一次见小辰夸人,头一次见小辰被调戏,真是趣致!”
他微微侧首,敏锐的眸光隔着竹帘投向肃然端坐的金子,嘴角微微一抽。
也是头一次见如此从容淡定的女子,还真有种泰山崩于前而容色不改的巾帼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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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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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车速渐缓,金子抬眼瞥了一眼,厚重的青石砖上嵌着三个大字------桃源县。
金子敛衽跽坐,嘴角含着浅笑,黑衣女子凝眸看着金子,眼神充满警告。
最好别惹事,不然,倒是瞧瞧是你的嘴快,还是我的剑快!
黑衣女子蓝眸闪过一丝讥讽,手轻轻的抚了抚一旁的长剑。
金子不以为意,识时务者为俊杰,她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揭发他们,况且他们到底杀的是何人,金子完全不知,自然知道什么样的浑水可趟,什么样的浑水不可趟。
马车停下,守城的衙差站在马车旁边,眯着眸子看车厢,问道:“车内是何人?”
金子从怀里掏出对牌,那是出府前桩妈妈给的,代表金府身份的信物。
黑衣男子垂着头,递上对牌,衙差只看了一眼,便躬身施了一礼,对后面设卡的同僚道了一声:“放行!”
马车顺利进城,嗒嗒的马蹄声在青石街道上小跑,此刻坊间已经升起了灯,金子透过竹帘,只看到一排排整齐而低矮的黛瓦白墙,还有星星点点,朦朦胧胧的灯光。
暮色还没有完全的低沉,头顶的天空仿若笼着一层轻纱的雾。
“你们要在何处下车?”金子开口问道。
“到了自然会下!”黑衣女子冷冷道。
金子眸子含笑,静然安坐。
马车从东市门前跑过,径直往金府二门的方向而去。
这是要先送我们回去?金子暗自腹诽道。
疾驰的车轴在金府门前嘎然而止,黑衣男子没有转身,只是对着车内的金子说道:“下车吧!”
金子愣了愣,又看了一眼依然沉睡的笑笑。
黑衣女子长腿一蹬,竟将睡熟了的笑笑像小鸡一般拎了起来,金子还来不及看清,便看到她像扔货物一般,将笑笑扔到了二门的石阶下。虽然信手一扔,但落地却是极轻的。
金子担心笑笑被摔伤,脸色瞬间大变,太欺负人了......
刚想破口大骂,黑衣男子转过头来,那眸中神色犹如森寒冰渊,让金子涌到喉头的话语顿时梗住,一口气憋在胸腔里,脸色涨得青紫。
“还不下车,想让在下也送你一程?”
他面无表情,但言语充满戏谑。
金子握紧双拳,隐忍不发,起身钻出马车。
“马车用完会送回给你,还有记得......”黑衣男子朝金子做了一个封口的动作,又意有所指的做了一个割喉动作,那一脸的妖孽笑容,让金子有种上前将他活体解剖的冲动。
丫的,威胁,最讨厌人家威胁......
但自己能怎样?要武功没武功,此刻就像一条砧板上的鱼,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要是乖乖配合,兴许还能让你回水中,好好活着......
黑衣女子嘴角微扬,门前昏黄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让她的容色看起来越发妩媚,堪比天上莹莹发亮的白玉盘!
身形一旋,飞快的上车,与黑衣男子并肩坐在车辕上,疾驰远去。
两个的背影,还真的挺和谐......
金子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对于这种高难度,高挑战的不法份子,她充满无力感。这里是古代,不是二十一世纪的法制社会,而她也不再是拥有警官头衔的省厅主检法医师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金子抬步走向笑笑,在冷风吹拂下的笑笑似乎微微有些清醒,她睁开迷离的眼睛,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登时吓得差点从地上跳起来。
“娘子......”笑笑呼唤道。
金子跑到她身边,忙轻抚她的后背,应道:“在这儿,我在这儿!”
“咱们到了么?奴婢竟睡死过去了,娘子恕罪!”笑笑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看见自己此刻正坐在地上,不由有些惊讶地看金子。
金子不想让她徒增担忧,只是淡淡道:“马车刚好要用到,可你这丫头还没醒,便被抬了下来!”
笑笑脸上顿时一红,自己竟睡得这样沉?真是羞死人了......
刚想问是谁抬自己下马车的,便听金子吩咐道:“叫门吧,已经有些晚了!”
笑笑点头上前,叩了几声后,门扉吱呀一声响,一个小厮探出脑袋,问道:“是谁?”
“是我!”金子应了一声,也不作解释,径直钻了进去。
“哎......哎你谁呀,怎么自来熟呀?”小厮将门砰一声关上,从后面追上来。
笑笑气得跺脚,转身指着小厮的脸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三娘子不认识么?”
小厮一愣,那俏郎君是三娘子?
女扮男装?不认识,能怨我么?
他摸了摸脑袋,看着主仆二人往清风苑的方向走去。
穿过长长的甬道,廊下点着灯,但金子感觉今日府中的气氛似乎有些静谧,连平日里喜欢坐在廊下调笑的小丫头都不见了。
发生什么事了?
回到清风苑,看到桩妈妈的时候,金子有些惊讶。
她的眼底有深深的一层淤青,眼白上覆着密密的血丝,一双眼睛看起来,无精打采,疲劳至极。
看到金子安然站在自己面前,桩妈妈竟抑制不住嘤嘤哭了起来,伸手紧紧的搂住金子,就像见到了久别重逢的孩子。
“桩妈妈,何故如此憔悴?”金子心酸酸的,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娘子平安回来就好了,吓死老奴了!”桩妈妈哽咽道。
金子扶着桩妈妈到屋内,让笑笑快去煮一碗糖水送过来,桩妈妈显然熬夜担忧,体力有些不支。
喝完糖水后,金子才知道原来桩妈妈已经听说了州府的案子。
想想也是,四娘失踪,父亲和主院那位必然是紧张至极的,也因为金元和林氏都去了州府,所以这金府才会如此安静。
而桩妈妈不敢告诉金元关于金子也去了州府的消息,自己一个人担忧不安,心里受尽煎熬,才会弄得憔悴如斯。
思及此,金子又是感动又是愧疚,安抚了桩妈妈之后,便带着笑笑亲自下厨,说要好好的赔罪,让桩妈妈安静的侯着,等待璎珞大厨的美食。
桩妈妈自然知道自家娘子几斤几两。
厨艺?
三娘从出生就没进过厨房......
大概要吃笑笑那丫头的黑暗料理了!
桩妈妈抿着嘴微微笑。
金子也抿着嘴微微笑。
等着吧,金子大厨露一手,现代做法,保管你们没吃过......
******
城东的一座破庙。
马车在庙前停下,夜殇和叶辰跳下马车。
破庙隐在黑暗之中,借着朦胧的月光隐约可以看个大概。
周围一片静谧,庙外杂草丛生,不知名的鸟叫虫鸣是当下的背景音。
脚踩在草苗上,和着砂土石砾发出窸窣咯吱的声响。
“师兄,他约你在这里见面?”叶辰问道。
夜殇侧首看她,一双冰瞳在暗夜里犹如明珠一般摇曳生辉。
“嗯!”
“他来了么?”叶辰又问。
“他在里面!”夜殇露出邪魅的笑。
“你听到了?”叶辰同样含笑,眼中充满佩服。
夜殇摇头,伸手抚了抚怀里的东西,笑道:“我闻到的!”
叶辰轻声嗤笑,一句调笑的话在脑海中闪过,又觉得如此说很不合适,便将话语咽回腹中。
二人拾阶而上,走进犹如巨兽之口的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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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阴柔(一更)
破败的幕帘遮住了庙中唯一的窗口,庙中一片漆黑。
夜殇的眼睛视力极好,深湛的蓝眸在夜色中泛着幽蓝的光芒,竟似猫眼一般灼亮。
叶辰的眸子虽然同样是蓝色的,但她的夜视能力不及夜殇,此刻正挽着夜殇的手徐徐向前,往庙中石像的位置行去。
一个漆黑的身影站在石像前,微微躬着,黑色的背影一动不动,让人产生一种塑像的错觉。
“离约定的时间,你早了一刻!”黑影开口说道,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刻意而为。
随着话音,他的身子慢慢转了过来,黑色的连帽斗篷将他浑身罩得严实,只露出一双狭长黑亮的眸子。
夜殇的眼睛在暗夜中与他交触,连帽内,隐隐可以看到他两道微微霜白的鬓角。
“还是你更早。”夜殇笑了笑。
黑影似乎不欲与之寒暄,直切主题,问道:“东西呢?”
“在这儿!”夜殇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事,那东西薄薄的,却用锦布仔细地缠着。
黑影伸手欲接过,夜殇却将物事收回护在胸前。
“怎么?”黑影眯着眸子,眼中寒光一闪而过。
“东西给你可以,但你家少主答应在下的事......”
“呵呵......我家少主向来信守承诺,既然答应了你,既是与你达成了合作,便一定会做到。只是眼下时机并不成熟,还需观望,阁下应该很清楚的!”黑影掩在连帽下的声音笑得有些闷。
夜殇仔细的想了想,凭着这几次的接触,他选择相信他,相信他的少主。
伸手将锦布包着的物事递给黑影,黑影接过之后,迅速的打开,露出里面白色的信封,看了看封口,蜡印完整。
他将信封揣进怀里,问道:“应该没有留下痕迹吧?”
夜殇粲然一笑,反问道:“你信不过我?”
“少主信你,我自然也是信的,不过白问一句罢了!”黑影应道。
“你真是瞎担心了!”一旁的叶辰忍不住插嘴道。
什么玩意儿?他们向来不接受任何质疑。
若是质疑,就不要合作!
黑影有些不悦,目光如箭盯着叶辰。
夜殇用手轻轻压了一下叶辰的掌面,又朝黑影道:“师妹向来心直口快,并无不敬之意!”
黑影冷哼一声,抬手搔了搔鬓角。
叶辰蹙了蹙黛眉,手一直被夜殇捏得紧紧的,她只能忍着不说话。
“既然东西已经顺利取到,你们便回去吧!”黑影清了清嗓子,声音越发的沙哑,又带着浓重的鼻腔。
夜殇颔首,含笑应道:“替在下谢过少主,那事儿,还望他多多上心!”
黑影冷冷嗯了一声,摆了摆手。
叶辰对黑影的态度嗤之以鼻,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可以想象,定是个丑陋不堪的,在暗夜中还掩成那副样子,不是丑陋不堪所以才不敢见人么?
夜殇拽着叶辰走出破庙,破庙之外,借着月光,已经可以自主行走了。
叶辰撇了撇嘴,冷哼一声跃上马车,这次,她不愿跟师兄同坐车辕了。
“生气了?”夜殇坐在车辕上,背对着叶辰淡淡问道。
车厢内,叶辰翘着腿,将修长的脚抵在车厢内壁,身子软软地躺在矮榻上。
“我看不得他对你那样子!”
“我知道!”夜殇笑道。
叶辰听完,蹭一声弹坐起来,撩起竹帘,一脸难受:“他什么玩意儿?”
夜殇扬起马鞭,马车跑在阡陌上,月色下,隠见尘烟滚滚。
“目前我还得仰仗他主子,不能轻易得罪他!”
“师兄,你猜他主子是谁?我刚刚看他搔鬓角的动作和他刻意压低的嗓音,分明就是个太监。”叶辰敛衽跽坐,隔着帘子与夜殇对话。
夜殇眼中有赞许,尽管师妹的夜视能力不及自己,却也是观之入微。
黑影想掩藏自己的身份,所以才会选择在静谧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破庙相见。但他的动作和声调,终究无法完全的掩人耳目。他口中的少主是谁,夜殇不感兴趣,但唯一可以肯定的一点是,绝对是皇族中人,而且,他手中的势力,不容小觑。
不管大小,只要他能帮到自己就成,管他是太子还是皇帝。
“小辰,你向来聪明,但有时候太过直接了,就算知道什么,也只消自个儿明白便是,无需宣之于口,徒增不必要的烦扰,明白吗?”夜殇平静道。
叶辰若有所思,托腮笑道:“明白了。呵呵,果真是个太监!师兄刚刚便是闻到他身上阴柔的太监味儿么?”
车辕上的夜殇垂眸爆了一头冷汗,当他是什么?
阴柔的太监味儿?
还真没闻过。
且说破庙内的黑影,他目送着马车离去后,才缓缓地走到破庙门前,借着月光,拉下头上罩着的连帽。
一头银白的发丝在月华下冷如凝霜,一张白皙的面容光洁无须,并无一丝褶皱,与他的一头银丝不成对照。眼睛狭长有神,唇红齿白,但面相稍稍有些刻薄。
他又清了清嗓子,低喃道:“真不舒服,再多说几句,我这嗓子非出血不可!”
莲花指纤纤,他伸手将信笺打开,白色的纸片上密密地写满黑色的字体,虽然光线不佳,但胜在他的眼力极好,细细的将信笺看完,又装回信封内。
“果真是个能办事儿的!呵呵......”黑影嘿嘿笑了笑,那声音尖细悠长,和着风声,犹如鬼魅的鸣叫。
不多时,他离开破庙,身影迅速的融入夜色中。
******
“少主,事情都办妥当了!”银发太监将信笺递给倚榻小憩的男人。
他的面容被太监的身影挡住,只看到一双骨节修长的大手伸了过来,接过信笺,将之展开,细细看了起来。
“都这么多年了,他以为自己还有机会?真是痴人说梦!”少主冷然轻笑。
“还是少主英明,将一切都扼杀在摇篮里,他想要挣扎,却只能沉得更深!”太监附和着讪笑道。
少主将信笺递给太监,银发太监心领神会,接过之后,走到案几旁,取下灯罩,一股赤红的火焰升腾起来,转瞬又黯淡了下去,太监手中捧着一朵燃尽的墨花,轻轻一揉,灰飞烟灭。
灯下,榻上的男子微微眯眼,橘黄色的幽暗光纹映照出他俊魅近乎天人的容颜。一双桃花眼幽深如涧闪过犀利的光芒,蕴含着让人无法窥视一分一毫的复杂神色。
他轻摇折扇,雪色折扇上绘就的烟雨青山图,乌木扇柄下坠着的蓝玉貔貅,仿佛于国色天香中又平添了几分邪魅。
白色的广袖长袍在他身下铺开,雪白的缎料犹如羽毛般轻盈,服帖地勾勒出他身上的绝美线条。他的腰间系着一条苍蓝天蚕冰稠制成的丝绦,浓若点漆的瞳眸微微冷笑。
“任何心怀妄念的人,都该死!”
银发太监转过身来,柔声附和了一句,亲手奉上一盏茶到男子面前。
“少主,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已经出来有段时日,怕是您不在,那些小人又开始得意,上蹿下跳的......”
“翻不出个天来!”男子讪笑。
“是!奴才多虑了!”银发太监低头道。
“你今日自个儿去了?”男子问道。
“是,事关重大,奴才不愿假手他人!”银发太监应道。
男子闻言,朗声笑了起来,眸子细细打量着银发太监,毫不客气道:“一股阴柔味儿,倒真是闻香识趣了!”
银发太监老脸涨红,苦着脸委屈道:“少主......”
“也罢,凭他们的本事,早就猜出个大概了!你的味儿,不过是让他们更加确定罢了!哈哈......”男子的笑容,魅惑如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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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闺语(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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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居府叶宅。
四月时节,草长莺飞。
叶府内宅的聚妍阁内摆放着各色长势喜人的盆栽,妍丽的色彩与院中油亮的嫰柳相映成趣,花草的清香混合着晨泥的土腥气息,让人不由一阵心旷神怡。
林氏和叶府的二夫人小林氏一人一边,搀扶着金妍珠的手慢慢的走出聚妍阁的房门。
自从那日被掳走后,金妍珠便因受惊过度而卧病在床,今日喝了汤药后,苍白的小脸看起来才将将恢复了些许血色。
“母亲,父亲回去了么?”金妍珠抬眸问道。
林氏点头,温声道:“这些天衙门里的事务本就繁复,你父亲听到你受了那么大的惊吓,登时就将手上的事务都撂给了张师爷,披星戴月地赶了过来。今儿个又接到衙门里的消息,有案子发生,你父亲少不得得赶回去。”
林氏叹了叹气,续道:“母亲本想带着你一起回去,可你姨娘却说什么也不肯,说你身子还虚的很,不宜舟车劳顿,非得留你多几日!”
小林氏脸上带着愧色,抚着金妍珠的手臂道:“是姨娘不好,没有好好照看你,才发生了这么可怕的事儿,幸亏平安无事躲过一劫,不然,姨娘这辈子也不会安心的!”
金妍珠摇了摇头,笑道:“这事儿哪能怪姨娘,许是四娘命中的劫数!”
外甥女被自己接来小住,这期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让小林氏多多少少有些自责,看到外甥女如此体恤自己,心中又是一阵感慨。
多懂事的小娘子呀,以后,可要精心的留意着,为她谋一门好亲事,至少是要比李家更好的!
三人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有婢女机灵地为大小林氏奉上香茗。
“去煨一盏燕窝羹送过来给四娘子!”小林氏抬眸吩咐道。
婢女应声退下。
林氏托起茶盏抿了一口,将茶水含在口中细细的品味之后才咽下,眉眼含笑,望着小林氏道:“这茶汤当真不错,甘醇细腻,实属上品。是妹夫又从哪里弄来的贡品?”
小林氏得意的笑了笑,摆了摆手应道:“就是宫廷里的贡品,也不见得有比这个还好的。”
“哦?”林氏有些好奇。
小林氏探着身子,往林氏身边靠了靠,柔声道:“这是蕙兰郡主送我的,这茶是他们庄园自己栽种炒焙的,别的地方,还真喝不到!”
林氏满脸惊讶,那表情似乎在问:你什么时候连郡主都勾搭上了?
“姐姐,还记得上次我送你的料子么?那些花色在别处也是不多见的,是毓秀庄刚出的新样儿。”小林氏顿了顿,又自豪道:“妹妹我可是毓秀庄的金牌客户,每年光花在毓秀庄购置衣裳料子的钱银,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二爷他交际应酬多,每年送年礼,毓秀庄的绫罗绸缎可是上上之品,既体面又实诚!”
林氏算是听明白了,却还是开口询问道:“这毓秀庄是郡主的?包括桃源县那个?”
小林氏嗨了一声,笑道:“哎呦喂我的姐姐,你可真是许久不出门了吧?桃源县那个毓秀庄不过是个分号。毓秀庄之所以名满天下,便是因为他背后的老板是蕙兰郡主。天下第一坊的称号还是皇上亲笔御赐,总号在帝都呢,听说每天都门庭若市,让不少权贵达官夫人们趋之若鹜呢!”
林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正在独自冥想着堂堂一介金枝玉叶的郡主,为啥不安然尊享荣华富贵,反倒做起了商贾,自降身份呢?
金妍珠一直安静地听着,嘴角弯弯勾起,眼睛虚无的凝望着一个点,似乎想得入神。
婢女端着刚煨好的燕窝羹送过来,小林氏忙催着金妍珠趁热吃了。
金妍珠回过神,含笑谢谢姨母,拿起勺羹,小口吃了起来。
“听说昊钦跟蕙兰郡主家的大郎君走得甚近,怎么,他都没跟你说过么?”小林氏问道。
林氏有些走神,抬眸看了小林氏一眼,反问道:“妹妹说什么?”
“姐姐怎么了?不舒服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小林氏嗔道。
“母亲许是照顾我累了!”金妍珠放下勺子,为母辩护。
林氏朝金妍珠露出慈爱的笑容,摆了摆手,道:“不妨事!”
“这样啊,那午间用完膳便去歇息吧!”小林氏有些不好意思。
“你刚刚说昊钦怎么了?”林氏复又提起话题。
小林氏咧嘴,露出洁白整齐的贝齿,应道:“辰郎君便是蕙兰郡主的儿子,姐姐难道没听昊钦说过?这次能顺利抓到那天杀的小刀陈,听说辰郎君功不可没,若不是凭他的睿智,断然不能在第一时间将妍珠救出来!”
林氏露出讶色,原来钦哥儿口中的辰郎君,竟是这等高贵身份?
还是他救出了妍珠的?
林氏目光移向自己的女儿,金妍珠此刻正埋着头,安静的吃着燕窝羹,但林氏看着她莹白面容上的那圈晕红还有素日里缠着昊钦带她出去玩,去见辰郎君的兴奋模样,心顿时清明如镜。
这丫头......还有一年就及笄了。
若是能配了辰郎君,那样的家世......连带着老爷和钦哥儿的前程,也不止往上再升个一两级吧?
林氏心头一阵狂跳,但面容却不见一丝波澜。
“原是蕙兰郡主的儿子救了妍珠,那这份人情,便不能不还呀!”林氏道。
小林氏咯咯一笑,忙道:“姐姐甭操心,听昊钦说辰郎君并不想被人知道他参与这个案子,特别是蕙兰郡主。他多次交代我,我去毓秀庄时,嘴巴也是守得紧紧的,没敢透露半分。至于人情嘛,有昊钦去还,再说他们本就是知交好友,也不在乎这些个虚礼!”
林氏认为辰郎君是为人处事低调,不愿出风头,顿时心头好感更甚。
“既如此,那改日妹妹便带姐姐去毓秀庄逛逛,让姐姐也一睹蕙兰郡主的风采!”
“这个倒没问题!”小林氏臻首微笑,想了想又吩咐道:“届时,关于妍珠被掳一事,姐姐还是不要再提,不管回哪儿都好,这件事就权当忘记了。毕竟女儿家的闺阁名声,对以后的择婿联姻,可是万分重要的!”
林氏不由点头附和道:“妹妹言之有理,姐姐我差点就含糊忘记了,真真是老了老了不中用了,幸得妹妹提醒!”
小林氏嗨了一声,笑道:“自己的外甥女儿,我可是当亲闺女疼着呢,将来妍珠的亲事儿,就包在姨娘身上了!”
金妍珠一阵羞赧,头低得更下。
从听到辰郎君竟是郡主的儿子后,她就一直处在震惊当中,愣是没有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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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烟雨辰楼(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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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府的烟雨阁。
这是一栋精致典雅的独立小阁楼,隐在辰府大宅的东侧。
辰府大宅的占地面积甚广,府中雕栏画栋,亭台楼阁,花园水榭应有尽有。而烟雨阁只是这典雅楼阁中的一处,建筑风格充满江南风情,玲珑别致,清致素雅,独具一格。
烟雨阁楼前的小院,有一架古朴的小水车,清灵灵的水珠犹如透明的水晶,顺着车轴的撵转尽数洒在周围的花圃内,姹紫嫣红的花瓣上沾染了珠露,更显娇艳欲滴。
轻柔的春风穿过院墙,葱翠的墨竹发出一声沙沙轻响。
院墙的一隅放着大大小小数十个铜盆,每个盆中都盛着水,可水的颜色却是色彩缤纷,赤橙黄绿青蓝紫,有些颜色看着甚是怪异,不知该如何形容。
廊下有个小丫头,正蹲在一个小陶炉前看着火,盖着的瓦盖的陶土锅内正在煮着什么东西,袅袅白烟透过陶盖的缝隙缓缓升腾,小丫头吸了吸鼻子,不时偷偷掀起一角,只差哈喇子没有掉下来了。
小丫头眉头微蹙,不解的嘟囔道:“这么香的东西,不用来吃,真是太浪费了!”
二楼的厢房内,隔着飘袅轻逸的白色帷幔,隐约可见一个少女跽坐在矮几前,耷拉着脑袋,似乎有些垂头丧气。
“千鸟格的染印再一次宣告失败......呜呜,如何才能让黑色不晕染出来呢?”
她叹了一口气,随即又垂下肩,向后一靠,最后干脆半倒在软榻上。
“失败!希望另外一项不会失败,定要让师父目瞪口呆才行!”
她半躺着,又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纤软的身子宛若无骨一般,声音带笑,慵懒着带出虚浮,黑眼珠滴溜溜的微转着,倒是不见一丝一毫的睡意。
想起和师父之间的打赌,她的唇角不由微微往上勾起,脸上的笑容明灿已极!
“小雪球,等着我的良药吧!”
慵懒的伸了伸腰,身下的软榻铺着刚刚晒过太阳的锦毯,那味道十分宜人,充满朝气。
少女完全的放空自己,无力地躺在绵软中,要是此刻来点轻音乐,一定惬意舒适。
刚刚眯上眸子,耳边便传来一阵蹬蹬的脚步声,少女像小虾米一般弓起身子,将头钻进软榻上的薄毯,颇有掩耳盗铃的感觉。
“真烦,刚想眯会儿......”少女不悦的声音透过薄毯传出来,有些闷闷的。
纤长的小手伸出来,在薄毯的上方弹出一根手指,嘴里跟着念道:“一、二、三。”
话音刚落,门扉被叩响。
“娘子,柳家娘子来了!”是刚刚院中那小丫头的声音。
少女无奈的探出脑袋,经过刚才的一番折腾,她此刻头上就像顶着一个鸟窝,早上小丫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为她精心梳好的发髻已经宣告阵亡,唯有额前的那条星型额饰依然完整如初。
“只她一人来么?”少女懒懒的问道。
“不,一起过来的还有咱姑奶奶----柳夫人,郡主和她们娘俩正在内堂喝着茶呢,郡主让娘子过去陪陪柳娘子说说话呢!”小丫头应道。
少女唔的吐了口气,都说偷得浮生半日闲,怎么她就没有这机会呢?
“春晓,你进来吧,帮我更衣!”少女吩咐道。
“是!”小丫头春晓应了一声,推门进入房内。
才刚进去,看到自己娘子那模样时,春晓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怎么一会儿没见,娘子就能把自己糟践成这样子?
我的老天......
“干嘛呢,手脚利索点,给我拿身衣服换上即可,头发梳直顺就成,那些钗环发髻的,不适合,三两下又得变回鸟窝!”少女见春晓还怔在原地,不由开口催促道,顺便抱怨一下早上折腾了半晌后的成果就是这模样,所以,以后能免则免,不是淑女的料子,再怎么装也能扮矜持。
春晓回过神来,头点如捣蒜,忙从桃木衣柜中取出一套紫罗兰色的襦裙,刚走出来便被少女一记眼波瞪了回去。
“娘子,柳夫人也来了,您好歹得顾着郡主的面子......”春晓颤颤道。
少女置若罔闻,摇头道:“人贵在活得自在,做什么都要顾面子,连自主选择权都没有,那真叫一个累!去,取那套直裾云锦麻纱料的出来,本娘子喜欢那套!”
春晓不敢拂了自家娘子之意,耷拉着脑袋走进内厢,真不知道娘子为何喜欢那套奇装怪服,或许是自己设计的,穿在身上特别有成就感吧?
春晓如是想着,手脚麻利的取出直裾长袍走出来。
少女在春晓的伺候下更衣完毕,站在玻璃镜前华丽丽的转了转身,满意的点点头。
“只有这样的袍子穿在身上,才真正感觉无拘无束!”少女伸手抚了抚领口上的团云银丝绣纹,浓若点漆的眸子闪过一抹笑意。
春晓小心翼翼地将少女头上的绢花拿下,取过牛角梳细细的打理她垂在背上及腰的长发。
“娘子,下次不要再修剪发丝了,留长些才好挽漂亮的发髻!”春晓笑道。
小丫头专注地梳着青丝,笑起来的面容犹如枝头上俏丽妍妍的桃花,又因刚刚急促而微带潮红的面颊,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少女却是扑哧一笑,清亮的眸中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戏谑,“呵呵,我可不喜欢枯草,再说留那么长的头发,连如厕都不方便!”
此话一出,春晓脸颊顿时一阵燥热,这是闺阁娘子该说的话么?怎么听起来如此不雅呢?
镜中少女却不甚在意,笑得慵懒不羁。她的瞳孔中心,好似有温暖和煦的暖阳在眼底流连,唇边的笑意,映衬得雪白面庞染上微嫣,精致的五官仿佛带着一种朦胧的光晕,一种介于青涩少女与成熟曼妙之间的迷茫魅惑。
春晓的笑意更深了,似乎无论如何不雅的话语,在她口中说出来,都无关紧要,娘子,真是精怪!
梳妆完毕后,少女才懒懒的起身,看了门口摆放整齐的鞋履一眼,直接捞上一双木屐便走下楼梯。
“娘子,还是穿一双绣花履吧!”春晓在后面提着一双白色的绣鞋,追了上去。
少女甩了甩长发,姿态雍雅随性,却如风般轻盈恣意。
莞尔一笑,应道:“我这是在家,穿木屐再正常不过了!哦,对了,你不必跟着我来,记得看着火炉,小雪球能否救回来,就靠它了......”
春晓回头看了看炉上煮的东西,一头黑线,这一个吃的还能救命?
哦,是了,一个快饿死的人,给他点吃的,是能救命的。
小雪球快饿死了么?
不能吧?瞧它那圆滚肥的模样......
第五十六章别动(二更)
木屐踩在青石地板上,发出咯咯的声响。
辰逸雪站在花园中的回廊上,远远便看到了那抹飘逸随性的白影。
嘴角含笑,眼中漾着宠溺的温柔。
“语儿......”辰逸雪柔声唤道。
远处的白衣少女抬眸扫了周围一圈,黑眸穿过园内的水榭,最终落在一袭蓝色窄袖长袍的辰逸雪身上。
少女灿然一笑,那笑意宛若夏花一般纯真烂漫。
脚下步履匆匆,木屐声越发的密集起来,咯吱咯吱,就像有节奏的云板一般动听。
“慢点,小心摔跟头!”辰逸雪笑着提醒道。
“大哥哥在做什么?”辰语瞳咧嘴一笑。
“无所事事,刚刚发现了回廊上竟有个蚂蚁窝!”辰逸雪指着回廊上红色漆柱下的一个小洞说道。
辰语瞳蹲下身子,顺着辰逸雪的指尖看着蚂蚁洞。
“蚂蚁搬家么?大哥哥怎么连这么小的蚂蚁洞都能发现,果真是心细如尘呢!”
辰逸雪自嘲的笑了笑,自己在家里呆得有多无聊可见一斑了,不然他还真没有心思去关注一个蚂蚁洞。
“这天是要下雨么?”辰语瞳站起身来,望着蓝莹莹的天空问道。
辰逸雪也望着天空,白云款款,空明澄澈,这样的天气,舒适至极,哪有半点要下雨的迹象?
“语儿何故有此一问?”辰逸雪笑道。
“我看它们着急搬家,寻找食物,猜想大概是怕下雨了,它们找不到好吃的,先搬好储存起来呗!”辰语瞳瞪着黑眼珠应道。
辰逸雪扑哧一笑,随即又忙掩住嘴,努力抑制着笑意,毕竟笑自己的妹妹,有些不应该!
辰语瞳却还不为意,甩了甩长发喃喃道:“大哥哥还别不信,这是极有可能的事儿!”
辰逸雪敛笑郑重附和道:“嗯,有可能!语儿这是要去哪儿?”
“母亲说涵涵和姑母来了,让我过去陪着说话呢!”辰语瞳随口应了一句,又似想到什么苦恼的事情,蹙眉抱怨道:“母亲明知道我不喜欢应酬的。我向来懒散,让我像三姑六婆那样东拉西扯,我宁愿花心思去想想如何制出交叉印染法。昨晚想了一夜,但早上实践了一下,还是不成功......”
“你昨晚想了一夜?早上又起早做了实验?”辰逸雪有些心疼地皱眉,伸手捏了捏辰语瞳的粉颊,嗔道:“没有好的状态怎能实践成功?凡事都要循序渐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再说你休息不好,精气神不济,也会影响实验的成败。”
“嗯,大哥哥言之有理!”辰语瞳笑了笑,又道:“涵涵来了,她最喜欢跟你玩,上次离开咱们家的时候,对哥哥也是依依不舍的样子,反倒对热情的二哥哥意态阑珊,不如哥哥随我去呗!”
“不了,都是一屋子女人,哥哥就不凑热闹了!”再者,涵涵也快及笄,是该避嫌的时候了。
这句话辰逸雪没有说出口,只一双黑眸含着浅笑看着妹妹,荧光闪闪,灿若骄阳。
“嘿嘿,说得也是,我都不喜欢三姑六婆,何况大哥哥呢!”辰语瞳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呵欠准备去内堂走个过场。
刚要抬脚便听到春晓的声音在背后传来。
“娘子......娘子......”
辰语瞳回过头,眯着眸子看咋咋呼呼的春晓,“怎么了?不是让你呆在烟雨阁么?”
春晓见辰逸雪也在,而辰府是极讲究礼节规矩的,忙不迭地躬身施礼,“郎君好!”
辰逸雪淡淡应了一声,春晓这才朝辰语瞳说道:“怪不得郡主带着人杀到烟雨阁来了,原是娘子你半道走岔了?”
辰语瞳一头黑线,至于么?杀到烟雨阁?
母亲也太着急了吧?
再说自己也没耽误多少时间,不过换了身衣裳,又梳了个头,再跟哥哥聊了会儿天罢了。
“那我现在该往哪去?”辰语瞳翻了一下白眼问道。
“当然是回烟雨阁啦娘子,你不知道,郡主现在正发脾气呢,你的秘密基地被郡主发现了,正要命人清理掉呢,娘子快回去救场吧!”春晓火急火燎道。
辰语瞳顿时变了脸色,也顾不上跟哥哥打声招呼,便蹬蹬地往回跑。
这老妈到底是在开哪门子玩笑?要让人清了她的秘密基地?那是她耗费了多少心血弄出来的成果,小雪球等着它去救命呢......关键还有一点,便是跟师父之间的较量,她可不想输!
春晓见自己娘子跑得比风还快,忙欠了欠身子,也追了上去。
辰逸雪不明所以,但看语儿刚才突然变得苍白的脸色,他有些担忧,抬步往烟雨阁的方向走去。
“舅娘,语姐姐不在,你让人将她的东西清理了,怕是不好吧?”柳若涵拉了拉蕙兰郡主的衣角劝道。
蕙兰郡主原是在内堂陪着柳夫人和柳若涵喝着茶聊天的,两个年龄相仿的女人自是话题多多,柳若涵一人陪坐难免无聊。蕙兰郡主又见女儿半晌都不到,心中颇有微词。对比之下,柳若涵的言行举止比之自家女儿,真真是云泥之别。
眼角的余光扫过假山后堆放着的已经腐败发霉的瓜果,气又不打一处来。
好好的闺阁,弄得臭气熏天的,这是做什么呀?
“就这些腐烂了的东西,不弄出去,还留着作甚?”蕙兰郡主扶额,感觉自己的面子一下都让女儿丢尽了,自己满心欢喜带着姑姐和外甥女来参观女儿的阁楼,没想到院中弄得乱哄哄的,撇开摆着的铜盆不说,竟任由一些发霉了的瓜果堆放在假山下,弄得院中一股刺鼻的霉味儿,这让人怎么想?
瞧着柳夫人嘴角强压着的笑意,心高气傲的蕙兰郡主此刻想死的心都有了。
若不是自己的身份摆在这儿,不定要被人兜头兜面的笑话呢......
“郡主何至于发那么大脾气,许是语儿贪玩呢,让人清了就算了!”柳夫人含笑道。
贪玩?我的老天......
明明语儿就比柳若涵要大上几个月,这会儿说贪玩,敢情自己的女儿还没长大呢?
蕙兰郡主细咬银牙,纤纤玉指指着身后的张妈妈,冷冷道:“马上清理干净,还有这院中的杂物,都给本郡主扔了!”
张妈妈知道郡主这是气极了,忙肃然应好。
刚要卷起袖子动手,便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在背后响了起来。
“全都别动,手举起来,放到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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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情景剧:辰语瞳笑眯眯地站在亲们身后,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嘿嘿,别动,本娘子现在要打劫,把你们的推荐票票全都交出来,然后打开书页面,点击‘放入书架’将医律打包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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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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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似乎带着震慑人心的魔力,让张妈妈和一干子准备当起清道夫的丫头们纷纷停下手,怔怔转身看着来人。
“娘子,是郡主吩咐老奴做的!”张妈妈仿佛无法承受那双黑眸灼亮的光芒,竟当场叛变了,将自己主子推出来挡驾。
辰语瞳将目光收回来,冷冷道:“都给我出去,我院中的东西,谁都不许动!”
砰地一声,烟雨阁正堂的木门被推开了,蕙兰郡主面色阴郁地走了出来,看着辰语瞳轻叱道:“便是母亲也动不得么?你说你一个好好的闺阁娘子,都干了些什么?你这院子还有点女子该有的模样么?”
辰语瞳见母亲是真动怒了,凭着对母亲脾性的了解,又知道此刻有柳夫人和涵涵在,不能跟母亲当场较劲儿,让她脸上挂不住,因便堆着盈盈笑意,迎上去,挽着蕙兰郡主的手臂撒娇道:“母亲,我那些东西都是有用途的,毁不得!”
柳夫人和柳若涵也从正堂内走了出来,站在廊下笑道:“语儿撒起娇来,还真是孩子气十足,真真玉雪可爱!”
辰语瞳眼前一黑,这玉雪可爱都是形容三四岁的小女孩的吧?
自己都十五了,还用这词?
抬眸偷偷看了一眼母亲的脸色,果然,比黑山老妖还要黑。
“这会儿赁凭你撒娇撒痴都没用,你怎么就不能好好向涵涵学学呢?看看她,再看看你,母亲真是觉得错得离谱,这些年惯你太过了!”蕙兰郡主有些痛心疾首的说道。
你女儿还没那么不堪吧?瞧您说得像是一副烂泥扶不上壁的样子......
辰语瞳暗自嘀咕一声,眸子转了转朝柳夫人和柳若涵笑道:“让姑母和涵涵见笑了!你们二位先喝茶,我先跟母亲解释解释!”
柳若涵甜甜一笑,朝辰语瞳眨了眨眼,二人目光相交,彼此会意。
柳夫人不甚情愿地被柳若涵拉进正堂,蕙兰郡主脸色稍霁,冷冷道:“你有何解释呀?”
“母亲,这院子弄成这样,也非语儿所愿。我这还不是为了想新花色么?昨晚女儿想了一夜,彻夜难眠,今晨卯时不到便起床试验了,不过还没成功罢了。您不让我回桃源县,府中又没有实验室,女儿只能在自己阁楼内试验,等成功了,自然就会让春晓领着丫头们打扫干净。”辰语瞳睁着无辜眼看蕙兰郡主,颇感委屈道。
蕙兰郡主听后,心中满是疼惜,毓秀庄能有今日这般盛大规模,除却自己和夫君的管理之外,语儿的付出也是极大的。从门店的设计规划看,就知道她花了多少功夫......
目光扫过院中大大小小的铜盆,心下了然,不曾想女儿如此上心,自己刚刚确实过于紧张了......
“好,这些铜盆颜料什么的,母亲不跟你计较,但你弄一堆发了霉的瓜果堆在院子里是作甚?难道也是为了做新样子?母亲可不是好糊弄的,别编瞎话哄我!”蕙兰郡主瞪眼道。
唔,这个还真不能实话实说......
母亲本就不同意自己跟着师父学医,让她知道自己是为了与师父较量而准备提取青霉菌,少不得被她扼杀在摇篮里。
小雪球的命还等着青霉菌救命呢!
“母亲,您还真是说对了!语儿不是正研究着千鸟格的染印么?前些天恰巧看过一本书籍,说刮了瓜果上的霉加入染料中,可以制成固色剂,让二者之色不会晕染,语儿觉得这办法倒是可以一试,这才开始实行的,成与不成就在这次了,母亲就成全语儿吧!”辰语瞳央求道。
蕙兰郡主听得一愣一愣的,用青霉加入原料中印染?怎么自己在这行从事这么多年都没有听过这办法?
难道是语儿从哪儿打探到的秘辛?
蕙兰郡主半信半疑,眼珠子扫过那堆发霉泛着霉味儿的瓜果,顿时觉得腹中一阵翻涌,心头微闷。
“总之语儿保证,事情成了之后,烟雨阁会恢复原状!”辰语瞳见蕙兰郡主态度有些松动,不由又加上一把劲儿,承诺道。
蕙兰郡主眉头微蹙,叹了口气敲了辰语瞳的额头一记,吩咐道:“母亲不想你一直这样,母亲不介意毓秀庄的生意如何,不介意是否有独具一格的新样子,母亲只望语儿能像个大家闺秀,还有几个月你就要及笄了,不能再像个小孩似的浑然没了女子该有的样子,母亲担心到时候没人敢要你呀......”
没人要更好,乐得清闲......辰语瞳心中的小人儿跳起舞笑道。
“唔,母亲不要跟语儿说这些,语儿还小呢,只想一辈子陪伴着母亲!”某人又拿出炉火纯青的撒娇功力哄道。
“你呀!”蕙兰郡主摇了摇头,郑重道:“还有半个多月便是老夫人的寿辰,到时候肯定是要大操办的,在寿辰之前,记得清理完这些......物事!”
辰语瞳佯装乖巧的点点头,笑道:“女儿保证!”
春晓恰好从阁楼后的小平房走出来,猫着身子站在树荫底下对着辰语瞳做了个ok了的动作,辰语瞳舒了一口气,眉眼间尽是狡黠的笑意!
辰逸雪站在院外看着,嘴边的笑越发深刻。
这丫头,太狡猾了......
不过狡猾得......好可爱!
看着辰语瞳挽着蕙兰郡主的手笑盈盈的走入正堂,张妈妈和丫头们都面面相觑。
这还收不收拾呀?
肯定不用收了,没看到郡主都不生气了么?
呀,可不是,郡主三下两下就被娘子搞定了,还收拾啥呀?
嗨,这闹腾得动静挺大的,原是雷声大,雨点小呀!
那是,你们哪次见娘子败下阵过?
几人眉来眼去,心如明镜地笑了笑。
“郎君,原来你在这儿呢!”野天站在辰逸雪身后不远处唤道。
辰逸雪回头,敛去脸上的笑容,淡淡问道:“怎么了?找我有事儿?”
野天额头有微汗,他嘿嘿一笑,拿袖口抹去汗珠,应道:“金护卫来了,说要找郎君喝茶!”
辰逸雪嘴角一挑,笑道:“他每次找我,准没好事儿!”
“可不是,就像郎君说的,无事不登三宝殿,金护卫公职在身,哪能那么悠闲?”野天附和道。
“他在哪儿?”辰逸雪问道。
“儿让他在飘雪阁的正堂候着呢!”野天应道。
辰逸雪眼波一转,大步了出去。
第五十八章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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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站在院中花拳绣腿地比划着,招式看起来很漂亮,但打出去的拳,力道还是稍显不足。
这具身子还有待锻炼,长期坚持,一定会有所改善的,金子如是安慰着自己。
收回最后一个动作后,金子走到花架下望着黄绿相间的金银花和夜交藤做起了呼吸吐纳,后背隐隐有些湿濡,风吹过,只觉得凉丝丝的。
“娘子,浴汤已经备好了!”笑笑站在身后说道。
金子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颔首,继续着。
笑笑也不再打扰,转身见桩妈妈正大包小包的拎着一堆东西走进清风苑,便小跑着迎上去。
“桩妈妈,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笑笑一边接过小包一边问道。
桩妈妈看着眼花架下晨练的金子,露出慈爱的微笑。
“主院那位这几日去了州府,倒是清静了不少,我出去一趟,自是要多备些吃食给娘子的。今儿个看了市集上来了好些干货,便买了些回来,给娘子补补身子!”
笑笑点了点头,还别说,这林氏不在府中的日子,过得真是快意。连平日里一些狗仗人势的小人都跟着收敛了不少,毕竟挑起事儿来,身后给他们撑腰的主心骨不在,而娘子怎么说都是金府嫡女,身份摆在这儿,较起劲儿来,他们可是半点好处都捞不到的!
笑笑帮着桩妈妈将食材什么的都搬进厨房里,桩妈妈手中还提着两条排骨和一个菜篮子,悠悠然走在笑笑身后,说道:“今儿个我顺带去了趟毓秀庄,那个叫伍叔的掌柜跟我说他们娘子回州府了,估计没有十天半个月的回不来,我们的花样子他收了,还给了我十两银子定钱,说是他们娘子事先嘱咐好了的。”
“哇,十两这么多?花样子语瞳娘子不是还没过目么,都没确认的事儿就先给了十两定钱?”笑笑有些不可置信地回头问道。
桩妈妈将排骨放下,拍了拍手,又将竹篮里的青菜拿了出来,应道:“可不是?我看咱们娘子真是遇到贵人了。我听到他们娘子回了州府时,还有些失落呢,不曾想,人家早就安排好了,可见有多么看重咱们娘子!”
笑笑喜上眉梢,蹲在桩妈妈身边帮着择菜,一面道:“妈妈不知道,那语瞳娘子还真是个特别的......”
桩妈妈没有打断笑笑,任凭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从第一次进毓秀庄与掌柜之间的对话到上了语瞳娘子的内室商谈,个中细节笑笑说得滴水不漏,绘声绘色。
“桩妈妈,你怎么不说话呢?”笑笑讲得口干舌燥,却见桩妈妈只是含笑不语。
“我这不是听着么?”桩妈妈笑道。
“我还以为你想啥想得怔神呢?”笑笑嘀咕一声,突然间似想到了什么,轻呼了一声,将菜叶子一扔,站了起身。
桩妈妈被吓了一跳,不由蹙眉嗔道:“做什么呢?咋咋呼呼的!”
“我忘记伺候娘子沐浴了!得,您自个儿先忙着,我去瞧瞧娘子去!”说完,忙净了手,跑出小厨房。
桩妈妈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眼前闪过娘子纤瘦但精神的背影,心顿时又被喜悦和希望填满。
夫人,您该高兴了!
笑笑回到房内的时候,金子已经出浴,正站在牡丹屏风后穿着衣裳。
“对不起呀娘子,刚刚跟桩妈妈在厨房里聊得起劲儿,竟忘记了!”笑笑取过一旁的棉帕,走到金子身边,轻轻的擦拭着她身后还垂着水珠的长发。
“无妨,我自己不是有手有脚么?”金子含笑道。
笑笑自然知道金子不会怪罪自己,因又将桩妈妈拿花样子去毓秀庄的事情说了一遍,金子听完,对那个语瞳娘子好感更甚了,同时也充满了好奇。
“让人看不透的奇女子!”金子赞道。
换了衣裳,金子拿起一卷书便到院中懒洋洋的晒起来太阳,顺便晾干长发。
笑笑贴心地奉上清茶后便到厨房里给桩妈妈打打下手。
金子只看了两页,便觉得恹恹,日光下看书,果真不合适,眼睛太累了。她合上书本,身子靠在美人榻上,眯上眼睛享受起了日光浴。
不多时,小厨房里便飘来了一阵阵惹人垂涎的饭菜香气。
金子嘴里砸吧了几下,一边小声的抱怨道:“都是笑笑这丫头,让我喝了一盏茶,这会儿竟是又饿又馋了!”
“饿了便早些用膳!”金昊钦站在清风苑门口含笑应道。
金子睁开眼睛,望着门口长身玉立的俊俏男子。
因为逆光,他的面容笼在光晕里,看得并不清晰,但金子还是认出了来人。
白皙近乎透明的肌肤在阳光下反射出莹莹流动的融光,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犹如七彩琉璃般明媚绚烂,如墨稠般柔顺浓密的长发随意的披洒着,发尾在清风吹拂下,淘气地纠缠着......
金昊钦怔怔地看着美人榻上慵懒躺着的妹妹,只觉得陌生得犹如从未见过。
以前,从不踏入清风苑看她一眼。
在州府短短一日的接触,她是一袭男儿装束......
眼前,这个如夏日清荷亭亭玉立倏然绽放的女子,当真是他的亲妹妹么?
三娘,原来竟是这般美得让人目眩......
而他,到现在才发现......
“你找我,有事儿?”金子言语,平静无波。
金昊钦神色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稍作掩饰后,抬步走进清风苑。
“公事回来桃源县,顺便过来看看你!”
“哦,谢谢!我很好!”金子客气道。
金子的客气和言语上的距离感让金昊钦心里微微泛酸,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停顿片刻后续道:“刚刚听你说肚子饿了,可是闻到了饭菜香味了?”
金子点点头,对这样的白痴问题,不想开口回答,纯粹是没话找话。
“是桩妈妈做的吧?她做的饭菜一向很美味!”金昊钦说道。
金子本想开口说没有预留他的份儿,不好意思,可偏偏桩妈妈这时候从小厨房里出来了,一看到金昊钦,差点没奔过来抱着亲上一口。
“阿郎,你来了?老奴不是眼花吧?”桩妈妈惊叫道。
金子扶额,桩妈妈你这哪是眼花?隔得那么远,还能看清楚,眼神好得很呢!
[bookid=3095084,bookname=《将门贵秀》]
第五十九章信你
金昊钦闻声转过身子,朝疾步走来的桩妈妈颔首笑道:“是我,桩妈妈近来可好?”
“好,老奴很好!”桩妈妈一双眸子里水雾氤氲,声音略带激动,颤颤问道:“阿郎怎么有时间过来?公务可繁忙?”
金昊钦点了点头,嘴角扯了扯,应道:“是,公务在身,恰巧有个案子在桃源县附近的,属于州府与桃源县的交界范围,便顺带回府看看......看看三娘!”
桩妈妈满脸感动,唯有金子不以为意。
来看自己?
唔,哄哄桩妈妈和笑笑还行,但想哄自己,去,这借口貌似拙劣了些。
金子只知道,这清风苑金某人可是十余年不曾踏进过。
金子只知道,公务在身庶务繁忙的金某人只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心下明了,金子却不点破,兀自悠哉游哉地眯起眸子,晒着太阳!
“阿郎既来了,不如留下来陪三娘用午膳吧!”桩妈妈笑意盈盈道。
金昊钦却之不恭,应道:“如此,有劳桩妈妈了!”
“阿郎这说的是什么话,您来,老奴高兴呢!”桩妈妈微带嗔怪,见金昊钦愿意留饭,心里高兴得不行,忙下去准备碗筷。
金子瞥了金昊钦一眼,暗道:这脸皮还真不是一般的厚,跑到我这儿蹭饭来了,本该畅快舒逸的心情,都让猪给拱没了......
金昊钦脸皮也着实厚,明明感受到了主人家的不欢迎,还舔着笑脸在一旁等待开饭。
“三娘院中的花草打理得甚好!”金昊钦没话找话。
金子一副欠扁的拽样,淡淡应道:“是笑笑和桩妈妈的功劳。”
金昊钦讪讪一笑,看着药圃里长得旺盛的草药问道:“怎么想起在院子里种草药呢?女儿家不都喜欢妍丽花品么?”
金子闻言冷然一笑,睁开眸子看着眼前俊俏至极的男子,应道:“正常情况下,闺阁娘子都是喜欢妍丽花品的,但我一个久病卧床之人,常年缠绵病榻,药不离口,就是再妍丽的花品也无缘欣赏。日积月累的抓药熬药,这月例七折八扣之后,落到我苑里,就像活生生被剥了一层皮,我这院里再不自力更生种些草药备用,真有可能连药盏都端不上了!”
金昊钦听完金子的话,只觉得似被人拿着一把尖利的匕首硬生生的捅进了心脏里,那样的感受,他只觉得浑身的肌肉都随之刺痛、撕裂、麻痹,到最后竟是抽搐到无法呼吸......她这些年竟过得如此清苦么?
不,母亲她不会这样待三娘的,不会......
若有,也是底下的人私自盘剥,母亲,她绝不知情......
“三娘,一切......都过去了!”金昊钦颤声安慰道。
“当然,一切都过去了,我挺过来了,以后,以后的以后,我命由我不由天,未来,我将会自己好好把握,谁都别想欺负到我头上!”金子笑得云淡风轻,但言语之间的柔韧坚定却犹如蒲草磐石。
金昊钦心头微微一凛,这样的三娘,他不曾见过,更不曾在别的女子身上见过。
“三娘,我......”
“开饭了......”不等金昊钦开口,笑笑便扯着大嗓门跑出来,“请娘子和阿郎移步进正堂用膳。”
金昊钦只得将不及说完的话咽下,金子佯装不觉,起身甩了甩长发,笑道:“开饭了,唔,我刚刚恍惚间又想到了一道新菜品,下次说与桩妈妈听,做出来试试味儿!”
笑笑挽着金子的手往正堂走,眼睛透出精光,急急问道:“真的?什么新菜品呀娘子?”
“你个馋嘴猴,一听到吃的,就现形了!哈哈......”金子轻点了笑笑的额头,随后朗声大笑。
那才是发自内心,发自肺腑的笑,真的好美,好恣意!
金昊钦偷偷侧首瞟了一眼。
饭桌上,金子自顾自的大快朵颐,唔,若是对面没有了碍眼的人,她兴许能吃得更开心些。
金昊钦有些不自在地扒着饭,桩妈妈见娘子对阿郎连眼角都不抬,连客气和寒暄都不带的,也稍稍有些尴尬。
不是上次还一起去州府玩了么?
怎么兄妹间的关系还这么僵呀?
“阿郎,你试试这道蒸排骨,还是娘子提点老奴做的,不曾想换一下做法,竟有意想不到的效果,肉质鲜美,口感宜人!”桩妈妈拿起公筷夹了一块放进金昊钦的碗里。
“好!”金昊钦笑了笑,不客气的将排骨送到嘴里,“嗯,真的很美味,桩妈妈的厨艺愈发精进了!”
“阿郎过奖了!”桩妈妈眉眼间满含慈爱笑意。
“桩妈妈和笑笑也下去用膳吧,我们都多大的人了,难道妈妈还担忧我们吃不好?”金子终于受不了,停下筷子对桩妈妈和笑笑吩咐道。
桩妈妈有些微怔,娘子的语气有些不悦呢,这是怎么了?
笑笑却知道娘子心里对阿郎的态度,因便含笑对桩妈妈道:“娘子这是心疼妈妈做了一桌饭菜劳累了呢,这才让奴婢们下去早些用膳!妈妈就不要辜负娘子的心意了,走吧!”
桩妈妈还待说些什么,奈何硬是被笑笑拉了出去。
正堂内瞬间静谧了下来,只有彼此用饭咀嚼的细微声响。
金子喝了口汤,放下勺羹,又取过一边的手帕抹了抹嘴角,抬眸看对面的金昊钦,“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金昊钦猝不及防,不曾想三娘如此聪明,开门见山地问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愣了愣神后忙放下筷子,正色回道:“三娘真是聪慧绝顶,阿兄此次来,正是有事情想请你帮忙!”
金子敛衽跽坐,将面前摆着的汤羹撤至一旁,独自倒了一杯清茶抿了一口,一边听着金昊钦讲关于案子的事情。
密林里的尸体?
这句话飘进金子的耳朵时,登时让她打了个激灵。
她脑海中顿时闪过那对蓝眸杀手,应该是他们干的吧?
“尸体的身份确认了?”金子心中波澜迭起,脸上却是平静无绪。
金昊钦点头,应道:“死者是折冲都尉上官大人。”
金子微微咋舌,这官职委实不小呢。
“死因呢?”金子问道。
“仵作验不出死因,尸体表面并无任何伤痕,最后只给了一个含糊说辞,说是急病猝亡。因为上官大人的身份比较特殊敏感,而密林又在州府到桃源县的范围之内,因而这案件若是不能给朝廷一个交代,只怕父亲这个县丞和府尹大人都会乌纱不保!”金昊钦蹙眉叹了一声,脸上满是担忧。
“所以你来找我?呵呵,连仵作都验不出死因,你凭什么信我?凭什么认为我可以找出死因?”金子冷笑道。
“我相信逸雪,他说你可以,我便相信你可以!”金昊钦如实道。
阿呸,又是那个家伙......金子翻了一下白眼,心里的小小人儿狠狠的往辰逸雪身上踹了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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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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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金昊钦自己心中也充满说不清道不明的疑惑。
他不知道十几年来沉寂不语的三娘是如何学会验尸的,也不知道好友辰逸雪为何如此笃定地告诉自己,三娘会找出答案......
眼前仿佛被遮起了一道幕帘,三娘的影子朦朦胧胧,不甚清晰,让他产生一种雾里看花的恍惚。
“不好意思,我想我帮不了你!”金子眯着眼说道。
金昊钦闻言脸带愠怒,却隠而不发,他努力的深呼吸之后,劝慰道:“三娘,这个案子真的很重要,折冲都尉离奇在密林中死亡,若是不能找出真正的死因,凶手逍遥法外不提,便是父亲的性命也堪舆,你难道一点也不为父亲着想么?”
金子长长叹了一口气,真不喜欢这种被人拿捏着的感觉。
其实要她验一具尸体没有什么困难,只是她心中多多少少有些不舒服,平日里无事时,他们便巴不得离她这个不祥人远远的,楚河汉界地划分清楚,到了需要她这个不祥人的时候,便拿出亲情的那一套......
不过此次既然事关金元,金子倒也没有挂起不理的打算。
“州府不乏有经验老到的仵作,他们都没有查出死因么?”金子冷静的问道。
“没有,尸体没有中毒,没有体表创伤......”金昊钦随即应道,见金子口风略有松动,他的眸子中也不自觉地闪过一丝兴奋。
金子点点头,说道:“我想还是得先去看看尸体才行,若折冲都尉大人真的不是自然死亡,那么他的冤屈自然会通过尸体反映给我们知道。”
“那三娘何时方便?”金昊钦急道。
“我刚刚说帮不了你,是因为我的身份是闺阁娘子,实在不宜在外抛头露面。上次是因为我确确实实欠了辰郎君一个人情,不得不还,而且父亲因公事无暇回府,自然不会留意清风苑这边。府中的规矩,想必你比我这个十余年来不曾出过院门的病人更加清楚,人多口杂,众人对我这号不祥人本就不喜,我当真不想再做些出格之事招人口舌非议......”金子笑了笑,眼睛依然眯成一条线。
金昊钦脸色有些难看,他沉吟片刻对金子承诺道:“三娘这点不必挂心,阿兄自会为你担起一切,你不会遭任何人非议!”
金子抿嘴笑了笑,道:“这样最好不过了!”
兄妹二人达成协议,金子心情微畅,在笑笑的伺候下回到内厢换衣裳。
刚换好衣服,金子便似想起什么,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颊,让笑笑有些惊愕,不解问道:“娘子怎么了?怎么打自己呀?”
金子撇了撇嘴,含糊的说道:“我怎么那么笨呢,刚刚他是让我去付出劳动力耶,我怎么没开口管他要工钱呢?哎,真是笨死了......唔,下次,验一个至少要收个十五两银子才够本!”
笑笑听得一头雾水,只看到自家娘子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闪着星辰般的明晖,晶莹而嫣红的唇瓣轻咧着,露出标准而洁白的八颗贝齿,如玉盘无暇的容颜因兴奋而浸染着淡淡的红晕,真的好美!
不过笑笑若是知道自家娘子此刻的星星眼和差点流出嘴角的哈喇子全是因为想到了某个掘财之道,不知道是否还会如此想呢?
金子在心中盘算得极好,刚刚又有了金昊钦的保证,想来以后要出府办点什么事儿也容易许多......
“笑笑,你这次就留在清风苑好了,桩妈妈一个人才不会太孤单了!”金子敛容说道。
“那可不行,奴婢要跟着娘子一起去,虽然是跟阿郎一起,但路上娘子不能没有个贴身之人照应着,奴婢和桩妈妈都不放心的!”笑笑忙道。
金子想了想,见笑笑眉头紧锁,知道让这丫头留下,多半也是留住人留不住心。
“那行吧,下次我让冯妈妈多拨个人过来,不然我们二人不在,便只剩下桩妈妈一人,我实在不放心!”金子应道。
笑笑忙说这主意不错,又帮着金子将发丝挽好,带上黑色的璞头。
“每次看娘子扮男装,奴婢都有一种错觉!”笑笑含着笑细细打量着铜镜中的俊俏容颜。
金子也在镜中端详着自己,伸手摸了摸肌肤吹弹可破的脸庞,挑了挑眉站起来,露出浪荡子一般的坏笑,勾起笑笑光洁的下巴,玩笑道:“来,小妞,给大爷笑一个!大爷我重重有赏!”
“去,娘子竟这般打趣奴婢......”笑笑娇羞躲闪,将梳子放在妆台上,红着脸道:“娘子等一等哦,奴婢先去换身衣裳,您可不能撇下笑笑跟阿郎偷偷溜走了!”
“快去快去,你这妮子当你娘子是做贼呢?还偷偷溜走......”金子摇了摇头,忙催促着笑笑下去。
待一切收拾停当后,金子带着笑笑与桩妈妈辞别,因为担心桩妈妈像上次那般,金子便不由多费了些唇舌嘱咐,让一旁的金昊钦忍不住偷偷看了她好几眼。
不得不说三娘对桩妈妈和笑笑是极好的,全然不像一般的主仆。
什么时候,她也能这般和颜悦色对自己说话?
思及此,金昊钦自嘲地笑了笑,自己竟会有这样的想法,这样的期待,不得不说,真是神奇......
马车已经备好,金子掀开竹帘上了车厢,笑笑随即跟在她身后上来。
金昊钦单乘一骑,在前面引路。
才刚坐稳,马车便动了起来,金子差点一个趔趄,往前扑了出去。
丫的,金子暗骂一声。
笑笑忙贴心地扶住金子,又将软榻铺好,让金子可以坐得舒坦些。
马车出了城门,午后的四野鲜少人烟,视线所到之处,一片开阔,宁和,平静。
春天的脚步在缓缓的流逝,这些天渐渐变得有些闷热起来。
金子靠在车窗边看着陌上的景致,似乎眼底的绿色比之上一次,愈加葱翠了。
远处的山丘上,有成片成片的野花,在日光下,极致绚烂,空气中氤氲着的是一股淡淡的花香。
头顶当空的烈日穿透云层,直直的曝晒着地面,仿佛伸手可触那抹升腾而起的热雾......
金子眯了眯眸子,放下窗帘靠在软榻上。
吃得太饱,原来也会犯困的。
“笑笑,我眯一会儿,有什么事儿便叫我!”金子侧身往里面靠了靠,吩咐道。
笑笑在榻边跽坐,拿起矮几上的折扇,打开轻轻的为金子扇着风,一边应道:“娘子睡吧,奴婢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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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停尸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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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尸庄前,马车稳稳地停了下来。
笑笑掀开竹帘,下了马车后伸手扶住一只莹润白皙的手掌,让金子借力跃下马车。
庄前依然是寥寥的几盏昏黄火光,整条大街上静谧得只剩下风声。
笑笑黑嗔嗔的眸子打量了四周一眼,感觉背脊似乎有一股阴风扫拂而过,忙缩着脖子,往金子身侧靠了靠。
金子笑了笑,这个胆小的丫头,不让来的,却为了她能在路上得到更好的照拂,硬着头皮跟来了。
“怕么?”金子柔声问道。
笑笑抬眸,看着金子溢满温暖笑意的面容,摇头道:“不怕,有娘子在,笑笑什么都不怕!”
“在外,唤我郎君!”金子纠正道。
笑笑吐了吐舌头,笑道:“是,儿记住了!”
金昊钦已经敲开了停尸庄的大门,里面守庄的衙役看到来人后,忙拱手施礼问好。
金昊钦摆了摆手,只问了折冲都尉上官大人的尸体停在几号房,便领着金子二人往目的地而去。
庄内的格局金子上次已经熟悉过了,倒是笑笑,掩不住心中的好奇细细观望,又因为停尸庄内特有的阴森气氛而紧张害怕。
穿过庭院,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内堂跃了出来,迎面拂来一阵刚劲的疾风,眼前仿佛被一层黑色笼罩住,吓得笑笑拔高声尖叫起来。
“啊......鬼呀......”
金子忙扶额,这是哪门子鬼呀?再看看笑笑,整个人就像树熊一样,挂在这具弱不禁风的身子上。
唔,还别说,这看着瘦不拉几的笑笑,原来还挺沉的。
“笑笑,郎君我快被你勒死了!”金子拍了拍笑笑的后背,喘着气儿说道。
笑笑忙放开金子,眼睛却只敢睁开一条缝隙,看到刚刚那‘黑鬼’竟嘿嘿地朝自己露出一抹戏谑的笑意时,顿时觉得耳根子都开始燃烧起来了。
“对,对不起呀郎君......儿,刚刚......”
金子完全能够理解笑笑的反应,想想笑笑也不过十六七岁,还是个未成年的少女,会害怕尸体鬼怪之类的东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自己身为法医,而金昊钦和元慕是公门人物,自是见惯生死,二者之间本就没有可比性。
“我知道,刚刚那个不是鬼怪,是元捕头!”金子含着浅笑,语气和缓,宛若一股暖流,抚慰着笑笑此刻心中的尴尬和慌乱。
笑笑绞着衣角,抬起红扑扑的脸蛋朝元慕施礼道:“见过元捕头!”
元慕在上次就见识过金子的验尸手法,此人既是辰郎君所推荐的,必然是有过人之处。他在金子面前恭敬相待,不敢托大,饶是小童也是极和气地虚扶了一把。
“大人在正堂内,昊钦你先带金郎君去拜见大人吧!”元慕说道。
“大人也来了?”金昊钦有些错愕,又想起府尹大人最近的压力,不由敛容,朝金子说道:“想来大人也是关心案子,三......三郎随我去见见大人吧!”
金子应了一声好,带着笑笑跟着金昊钦转去正堂。
府尹大人穿着一身铁锈红的圆领直裾官袍,长袍的前襟是一幅针脚细密而精致的鸟兽图,跟金子在电视上看到过的那些差不多。他头上戴着黑纱官帽,隐约看见头顶上穿髻而过的金簪,鬓角有些霜白,脸上沟壑纵横,微带着些许老人斑,但精神还算抖擞,是个清瘦的小老头模样。
这年纪,少说也得六十岁吧,难怪要荣休了,可偏偏在荣休前还遇到几起影响颇大的案子,难怪他会如此担忧,换了任何人都会寝食难安。
做官的高风亮节一世,最怕的便是晚节不保!
“参见大人!”金昊钦躬身施礼。
金子也依葫芦画瓢,拱手弯下身子,参拜道:“草民见过大人!”
府尹大人扬手一挥,目光落在金子身上,似是探究,又似是迷惑,问道:“上次小刀陈的案子,那受害的娘子们都是你验的尸?”
“正是在下!”金子抬头迎上府尹大人的视线,不卑不亢,毫无畏惧。
府尹大人神情微怔,沉吟片刻后对金子说道:“折冲都尉大人的尸体,有劳郎君了!”
“在下自当尽力而为,若是上官大人非自然死亡,相信所有的冤屈,他都会如实告诉我们的!”金子神色认真肃穆。
告诉我们?
死人能将冤屈向我们诉说?
府尹大人深深的看了金子一眼,此人眉清目秀,清朗隽永,不似神棍,如何有此怪力乱神之说?
难不成还要开坛做法,请死去的折冲都尉上官大人的亡灵出来对话,让他说出是谁害了他么?
不等府尹大人释疑,金子便神秘的笑道:“法医的最高境界,便是能做到与亡灵对话!”
果然是神棍!
府尹大人额头冒出冷汗。
也罢,倒要看看他如何对话,如何将尸体验明,道出个四五六来......
“那便请郎君移步验尸房吧!”府尹大人肃然道。
金子点头,跟在府尹大人和金昊钦的身后。
推开木门的时候,一如既往的一股冷彻迎面袭来,夹杂在空气中的,还有淡淡的尸腐味。
“笑笑,在廊下等着,不必跟进来了!”金子对面色青白的笑笑吩咐道。
笑笑看了看没有人气的长廊,心中犹如擂鼓,既惊又颤,忙道:“儿还是跟着郎君吧!”
金昊钦看出了笑笑的担忧,忙拉住她的手肘,安慰道:“进去看到尸体你或许更害怕,不如我带你回去正堂那便稍事歇息吧,那便还有糕点和茶水!”
不等笑笑应答,金子便回道:“如此甚好,有劳金护卫照看小童了!”
金昊钦眸光一闪,应道:“放心!”
金子大步走入停尸房,房内比上次多了一个冰盆,白雾氤氲,凉气沁人。
琥珀色的眸子扫了房内一眼,除却府尹大人之外,还有一个年龄约五十左右的老者,粗布素衣,黑瘦矮小,一双手皆戴着手套,站在停尸榻旁边。
唔,这是州府的仵作么?
让他在一旁干啥?
看自己验尸么?
“这位是府尹衙门的厉仵作,验尸无数,曾为衙门破获多起案件,因返乡之故,适才刚刚回来,是而老夫便让厉仵作也一道过来,你们二位一起验验上官大人的尸体,看看尸检结果是否一致。”府尹大人道。
嚯,这请自己帮忙,还外带个经验大师来考核自己来了......
金子暗自低喃了一句:“辰郎君你这大神,也不是人人尽信的嘛,我是你推荐的,他们怀疑我,便是怀疑你,哈哈......”
第六十二章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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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仵作朝金子颔首致意,不过眼中神色却是微带讥诮的。
他明显就对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充满质疑,这个年纪,只怕是刚刚弱冠不久吧,就算验过一两具尸体,又如何能与经验老到的自己相较?
唔,应该说是连相较的资格都没有!
金子主动忽略一些自己不喜的目光,垂眸看了高榻上的尸体一眼,淡淡道:“是厉仵作先验还是在下先验?”
府尹大人看了厉仵作一眼,厉仵作嘴角微微抽搐,应道:“后生先来!”
金子点点头,将一片生姜含入口中,麻利地带上口罩和手套。
刚掀开尸体上的白布,便听到门外元慕轻唤了一声:“大人......”
“何事?”府尹大人侧首望向门口方向。
金子也停下来,目光随之扫向元慕。
虽然与金牌捕头元慕的接触不多,但印象中,他是那种沉着冷静的性子,不似眼前这般惊慌溢之于表的人。
究竟发生何事了?
“大人,逍遥王来了!”元慕缓了口气回道。
什么?逍遥王?!
他不是该远在帝都的么?怎么跑到仙居府来了?
府尹大人面露讶色,比起元慕刚才的表情,实也好不了多少。
错愣片刻,府尹大人忙提起官袍迎了出去。
金子翻了翻白眼,逍遥王是谁?
听这名字,还挺恣意的。
厉仵作听到来人是逍遥王时,也露出诚惶诚恐的神色,跟在了府尹大人的身后迎了出去。
房间内只剩下金子和折冲都尉大人的尸体。
金子对所谓的逍遥王不感冒,房间内没人打搅,正适合安静的验尸。
她将皂角和苍术点燃,迅速地将尸体上的衣服退个一干二净。
尸体体格壮硕,剑眉高鼻梁,嘴唇略薄,相信生前定是个英武不凡的大将。他的脸上已经开始微微发青肿胀,身上也长了不少尸斑,手掌自然摊开着,掌心和虎口的位置有一层厚茧,是长年舞刀弄枪的缘故。
尸体上的尸僵已经渐渐消失了,他的身下有暗红色的尸斑呈现,显然,尸体已经死去三天以上。
金子脑中闪过密林遇到蓝眸杀手的时间,正好时间是五天前。
金子细细的查看了尸体的体表,从他的五官,脖颈,躯干到四肢......
折冲都尉的腹部微微隆起,金子轻轻压了压,里面被充斥着鼓胀的尸气,但隐隐还能看到那锻炼得极好的六块腹肌。
一双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幽深而平静,带着严谨和肃穆,细致地检查着可怖的尸体,不肯放过一丝一毫,连指甲缝,腋下,甚至是最隐秘的外阴都仔细检查,不肯错漏。
府尹大人引着逍遥王一行人正好到验尸房,映入眼帘的便是金子伏在高榻上认真细苟检验尸体的这一幕。
府尹大人刚要开口,却让逍遥王扬手打断了。
似乎害怕惊扰了什么,逍遥王竟站在门口,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眸光落在那袭白衣上,那副严谨细致到忘我的认真态度,让他由衷的升腾起一种敬佩之感。
金子没有注意到来人,此刻的她全神贯注地投入检验工作。
诚如之前的仵作所言,尸体的表面确实是没有一丝伤痕的,难道真是突发疾病暴亡?
若是这个原因,在没有检测仪器的古代,却是难以寻找出来的。
金子查看了折冲都尉的口腔,鼻孔,并没有泡沫的痕迹,推翻了突发中风的可能。
带着手套的手一点一点的探入尸体的发髻,不得不说古人的发丝保养的极好,又或者是因为长发的缘故,他的发根极其细密。
额,这里是......
金子的眼中闪过一丝跃动,她环视了一周,刚想询问能否将死者浓密的发丝剃掉时,便看到了门口围着的一群人。
站在中间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发束白玉冠,身着黑色的宽锦袍,腰围着一条白璧玲珑带,若美玉雕成的俊脸上带着一抹雍雅而闲适的浅笑。他的手执楠木折扇,一条蓝玉貔貅扇坠微微摇晃着,闪烁着幽蓝色的眩光。
一派贵格,仿似踏云而来的天人,这个就是逍遥王?
金子稍稍点头致意,随后目光移向一侧的府尹大人,开口道:“大人,在下发现了一些问题,不过折冲都尉大人的头发甚是浓密,查看起来有些费力,不知是否能将头发剃去?”
府尹大人微微一愣,剃去折冲都尉大人的头发?
死者为大,自是不能轻易损伤尸体一分一毫的,那是对死者大大的不敬呀,何况还是都尉大人的尸体......
犹豫不决间,逍遥王淡淡开口道:“剃!”
金子掩在口罩下的嘴角微微一扬,道了一声谢谢,便从木箱中取过一把剃刀,开始剃头工作。
对法医而言,剃头也是一项极挑战的工作,不能损伤死者的头皮,若是遇到头上有伤口的,剃起来越发困难,技术不过关的,还会撕扯到伤口,破坏了原先的伤口状态,错失一些有用的证据。
金子将折冲都尉的发丝剃干净后,终于露出了颅顶上的伤口。
伤口的四周并没有血迹,只露出一个铅笔大小的黑点。
金子仔细的将黑点周围的发丝刮得更干净,随后抬眸对府尹大人和逍遥王说道:“这里便是致死的伤口!”
府尹大人和逍遥王大步走了过来,侧首看了看尸体的百会穴,面露讶色。
厉仵作眼中也有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神采,他刚刚也看到了金子验尸时的神情,心中的讥诮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那个黑色的东西是什么?”逍遥王开口问道。
金子淡淡一笑,用钳子夹住露出一小截的黑点,用力将之拔了出来。
府尹大人掩着嘴,看着白布上血迹斑驳,约莫一寸长的铁钉惊道:“都尉大人的头顶竟是被人钉入了一颗这么长的棺材钉?”
“没错,就是这颗棺材钉取走了上官大人的性命!”金子点头道。
逍遥王眸光沉沉,嘴角确是始终含笑,转头看着府尹大人道:“本王听说仙居府竟没有仵作能验出死因,呵,看来都是技术不到位呀!”
府尹大人和身后的厉仵作诚惶诚恐地低头称自己有罪,厉仵作更是额头直冒冷汗,若是刚刚自己先验,说不定无法找到如此隐密的伤口,况且被钉入棺材钉的伤口附近并没有血迹,一般情况下,都容易被忽视。
金子见逍遥王面容虽然含笑,但目光却泛着渗人的冷厉,不由开口道:“王爷,其实这个伤口极为隐秘,又没有渗血的情况,确实是容易被忽视的!”
逍遥王幽深如涧的眸子望向金子,笑道:“哦?原来是如此。本王倒是想知道,为何那么长的一根钉子刺入头顶,却没有渗血呢?这貌似不符合常理!”
没错没错,他也很想知道!厉仵作心中呐喊道。
金子的眼睛呈弯弯的月牙状,眸中神光五彩,正色道:“很简单,将钉子烧得通红再刺入的话,便不会流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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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完成(合并章节求首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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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仵作恍然大悟,拱手朝金子做了一揖,言语尊重,缓声道:“这位郎君年纪轻轻,不想技艺如此娴熟,老夫实在佩服!”
金子忙拱手还礼。
其实自己之所以能找出折冲都尉的死因,实是因为自己得益于现代所学的验尸技术,而这些都是传承于几千年来前辈们的经验积累和心血铸就,不断改善,不断进步的成果!
“厉仵作谬赞了!”金子含笑道。
逍遥王满含探究地看了金子一眼,随后眸光一转,落在府尹大人身上,淡淡道:“既然死因已经找出来了,接下来查找凶手的事情便交由大人去处理了。”
府尹大人忙颔首应道:“微臣一定竭尽全力,查清案子的真相,还请王爷放心!”
“呵,本王不过恰巧路经仙居府,刚好听到上官大人的死讯,这才过来看看案子的进展。本王不理世事,大人尽管做好本分,向朝廷如实汇报便可!”逍遥王声音冷漠,目光草草的扫过高榻上的尸体,嘴角带着没心没肺的笑,似乎纯粹是看热闹来了,死者到底因何而死,凶手到底是谁,这些统统都与他无关,他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府尹大人闻言,心中紧绷的弦顿时松快了不少。
如此甚好呀!
房间内有淡淡的尸臭味儿,逍遥王英挺的鼻子微微一皱,他身侧的银发太监便小声的提醒道:“少主,既然尸检已经结束了,热闹也看完了,咱们这就走了吧,这味儿,奴才还真是受不了,更何况您呢!”
逍遥王轻轻嗯了一声,侧首道:“回去准备好浴汤!”
银发太监眯眼笑了笑,忙应声道好。
金子看着这一幕,无语地撇了撇嘴,又是一个奇葩级人物。
想起辰逸雪、金昊钦、那对蓝眸杀手、还有金府上的各种人物嘴脸,金子不由额头冒汗,来到这古代,怎么遇到的都是奇葩人物呀......
她顿时想起一句话:奇葩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逍遥王正待走出房门,便看到金昊钦大步往停尸房的方向走来。
“属下参见逍遥王!”金昊钦恭敬的躬身施礼,随后又朝逍遥王身后的府尹大人拱手道:“大人,衙门里刚刚收到了朝廷送来的旨意,因圣旨事关逍遥王,是而属下斗胆将之接到停尸庄这边来了!”
事关逍遥王这五个字让银发太监不由抬眼看了自己的主子一眼。
而逍遥王面色如常,始终带着雍雅自得的笑意,仿佛他不过是个看官,只耐心地等待着好戏上场。
“既如此,那便将圣上的旨意宣读一遍吧!”府尹大人开口说道。
说罢,在场的众人皆俯首在地,跪接圣旨。
金昊钦神色凛然,打开明黄色的折子,将皇帝的简单的寥寥数语念了出来。
逍遥王在银发太监的搀扶下起身,伸手扶了一下额头,仿佛自己遇到的事情极为棘手,让他无限苦恼困顿。
父皇什么时候收到风的?
是谁暗自‘通番卖国’,将他身处仙居府的事情泄露给父皇知道的?
逍遥王侧首瞪了银发太监一眼,那神情仿若吃人般阴鸷,让银发太监顿时冷汗淋漓,差点石化。
少主,您盯着老奴作甚?
老奴发誓,这决计不是老奴会干的事儿......
逍遥王收回目光,无声的叹了一口气,父王竟不再派遣大臣过来督查,让自己顺手代劳?
额,真是伤脑筋!
“皇上让本王顺手代劳......不过,本王生性懒散,让本王伤脑筋的事儿,本王还真干不了。是而本王只走过场,案子还得靠大人全力以赴,希望大人早日破案,祝君好运!”逍遥王邪魅的笑了笑,打开折扇,轻轻的扇了扇,大步走出房门。
银发太监忙伸出兰花指,轻唤道:“少主,哎呀,天黑,您等等老奴!”
金子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府尹大人和金昊钦却惊讶地半晌都没有合上嘴巴。
这传说中长袖善舞,邪魅不羁的逍遥王竟是这样的?
金子不似众人那般震撼,一双眸子滴溜溜的转了一圈,转身走回停尸房内,将尸体退下的衣裳一件件的穿了回去。脑中不断地闪过那对蓝眸杀手的身影,她微微有些纠结,不知道该不该将这两人的信息透露给金昊钦和府尹大人知道。
折冲都尉上官大人的死,究竟跟那两人有没有关系呢?
若有,自己知道线索却匿而不报,简直就是道德沦丧......
若凶手不是他们,自己贸贸然地捅娄子,会不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呢?
哎,好烦恼......
金子为死者系上腰带,又将裹尸布轻轻地盖上。
视线停留在死者因腐蚀而微微变得有些可怖的容颜上,金子终是叹了一口气。
作为一个法医,所有该做的事情,她都做了。
接下来的事情,她充满无力感,既希望案子尽快的水落石出,又不想带着任何偏颇的情感,冤枉了无辜的人。毕竟,由始至终,她都不曾亲眼看见那对蓝眸杀手杀人,一切不过是自己的臆测罢了。
唯一可以肯定的便是,杀人者,武功定然不弱,是个武道高手,而且深谙人体穴位分布,选的这个位置既隐秘又脆弱,一招夺命,不露痕迹。
金子不由又在脑海中胡乱推测着折冲都尉是在何种情况下遇袭的,他随身护卫的随从都无事,凶手到底是如何将一根烧红了的棺材钉刺入他颅脑内的呢?难道自己猜错了,凶手不是那对蓝眸杀手,而是折冲都尉大人身边之人?
晃了晃头,撇去脑中混乱的思绪,剩下的交给府尹大人他们去办吧,连受皇帝所托督查案子的逍遥王都是这般态度,自己又算是哪根葱,瞎操心什么呢?
将白布盖好,金子取下手套和口罩,净了手之后,按照惯例,点燃木炭,撒上米醋,从碳炉上跨了过去。
刚出房门,便迎上了疾走进来的金昊钦,二人差点撞个正着。
“额,对不起,我刚刚......”
金子不等金昊钦说完,便笑了笑,应道:“没关系!既然尸检已经完成了,我想我该走了!”
金昊钦面容上的尴尬之色渐次淡去,深邃的眼眸凝着金子,温声道:“此次多谢你了三娘!不过现在已经很晚了,先委屈你和笑笑到客栈去休息一晚吧,明天阿兄抽空带你去逛逛市集。”
哟,某人转性了?
突然间就变成了二十四孝好哥哥,还真有些不适应呢。
金子不由深深望了金昊钦一眼,只见堂堂昂藏七尺男儿竟在自家妹妹面前将头埋得低低的,古铜色的皮肤隐隐泛着红晕,不知道是因为光线的原因还是因为某人实在是对自己妹妹太愧疚了......
知错能改的都是好孩子,金子眯着眼睛看着金昊钦笑了笑。
“好呀,我长这么大,还真没好好逛过市集呢!”
金子眉眼弯弯,心中暗自喊道:是你自个儿送上门的,这次不给你收验尸费,看我不狠狠的敲你一把,我都觉得对不起自己了!
******
翌日清晨,金子刚睁开睡眼,便见笑笑已经将盥洗的用具都准备妥当了。
笑笑扶着金子起身,取过一旁的薄罩衣轻轻的拢在金子身上。
虽然临近初夏,但毕竟娘子的身子有些单薄,晨起清凉,还是小心为上。
金子接过笑笑递过来的沾着青盐的软毛刷,仔细地刷了牙齿,净了面,才缓缓走到矮榻上坐下。
“今天的茶水喝起来有些甘甜!”金子说道。
笑笑眉眼微扬,看着金子一口将瓷杯里的水喝尽,不紧不迫道:“娘子,原来咱们入住的这处是整个客栈最雅致清幽的地方,后面还有一个小花园,那里的小池内荷梗亭亭,荷叶上盛满了晨露,奴婢记得娘子说过,取晨露泡茶,味道甘醇,便泡好了,等娘子醒来吃!”
金子含着浅笑,“难为你如此用心!”
“奴婢为娘子做什么都是应该的!”笑笑如是道。
喝完茶水,笑笑便开始为金子梳头。
三千青丝如瀑布般流泻而下,乌黑浓密,柔软如缎。
“娘子今天作何装扮?”笑笑问道。
金子眯着眸子,刚想说话,便听到门外一阵细碎的轻叩,伴随而来的,还有金昊钦刻意放得缓柔的声音。
“三娘,你可醒了?”
“娘子,是阿郎来了!”笑笑略带兴奋。
金子努了努嘴,示意笑笑去开门。
门扉打开,一股清爽的晨风从屋外钻进来,和缓而清新!
笑笑恭敬的朝金昊钦施礼问安。
金子侧身探头顺着视线望去,正迎上金昊钦温润柔和如秋水的双眸。
今日的他穿着一袭碧蓝色的圆领窄袖袍服,头戴黑色璞头,脚踏黑色软靴。柔和的阳光透过他的身后洒进来,周身仿佛浸染着一层朦胧的光雾,于平素的刚劲硬朗之中平添了几分温润柔和,显得风度翩翩,俊朗已极!
“你还真早!”金子收回欣赏的目光,淡淡一笑。
金昊钦深邃的眸子里也满含惊艳的神色,虽然已不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三娘,但不得不说,他的妹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每每让人惊艳到无法忽视。
他倚在门框边,看着金子笑道:“阿兄是否打扰了三娘的清梦?”
“那倒没有,我在一刻前便已经醒了。”金子应道,一边拿着桃木梳子轻轻地打理着垂在胸前的青丝。
“今日随阿兄出去,三娘还是带上冪篱吧,不然,阿兄怕你半道被人掳走了!”金昊钦打趣道。
金子掩嘴咯咯笑了起来,低喃道:“谁会掳走我这样的人物......”
金子其实没有深意,不过是现代口语中的一句自嘲罢了,而金昊钦却是听者有意。
他的心微微有些难受,不是因为这句话而难受,而是因为站在了三娘的立场去想、去感受她内心的伤痛。
或许以前神智不甚清明时,别人在背后如何说她不祥,她都无知无觉,可现在的她已经恢复了,再不是以往不言不语的孤独症儿,那些话,她听到也会难过的吧?
而自己更是混账,从没有尽一个兄长该尽的职责,去关怀她,爱护她......
金昊钦的眼中漾着疼惜,眼眶热热的,眼前一阵水雾氤氲。
金子有些讶异,貌似刚才自己可没有伶牙俐齿地揶揄,也没有嘴下不留人地给他难堪呀。
他哭什么?
笑笑也察觉到了,正用黑黝黝的眼珠子看金子,仿佛在问:娘子,该怎么办?
金子耸了耸肩,清了清嗓子道:“别在外头站着了,你进来稍坐片刻,我梳头换身衣裳便可以走了!”
金昊钦点头应了一声,大步走进屋内,径直在铺着席子的长榻上坐下。
“笑笑,梳头!”金子唤了一声,“也别罩冪篱了,那样看不清晰,帮我梳个髻,换身男装,戴上璞头就行!”
笑笑应声道好,不一会儿功夫就拾綴干净了。
随着金昊钦出了客栈大门,就有小厮下了车辕,为金子三人掀开竹帘。
金子率先上车,笑笑随后,最后是金昊钦。
“三娘还没用早膳吧?阿兄带你去牵手楼,那儿的早点很有名!”
金子想起了和辰逸雪一起用膳的那个早晨,嘴角弯弯勾起。
金昊钦见状,心头微微雀跃,只觉得自己跟妹妹之间的距离感,正在慢慢的拉近。
“那个牵手楼是辰郎君家的产业?”金子问道。
“是呀,三娘如何得知的?”金昊钦有些诧异。
金子略去金昊钦的提问,再次问道:“我比较好奇的是设计牵手楼菜单的人......这个人该不会是辰郎君吧?”
金昊钦吃吃地笑了笑,仿佛听到什么冷笑话。
那个倨傲的家伙,才不会花心思去做这些在他眼中无聊至极的事情。
看着对面黛眉微蹙的妹妹,金昊钦忙收住笑,摆了摆手,回道:“当然不是他,在辰家,逸雪就是一个大懒虫,生意上的事情,他几乎都不会沾手。咦,三娘你去过牵手楼?”
“去过,上次来州府,抓小刀陈的那一次,从码头仓出来,辰郎君请我去牵手楼用早膳!”金子说道。
“怪不得,那你应该看到了牵手楼逸雪的那套雅室了。”金昊钦说道。
金子怔怔的点头。
额,没听做吧?那个雅室是辰逸雪个人专属的?
那就是平日里都空着?
真浪费呀,像牵手楼那样的,顾客盈门,多出来一间雅室,一天可以多挣多少银子呀,这辰逸雪真是......啧啧......
“那间雅室的设计者是他的妹妹。辰娘子心有多窍,经她手中出来的东西,总能令人耳目一新。逸雪那家伙看了也喜欢,便命人将她妹妹设计的那一套依葫芦画瓢,也给自己置了一间。当初辰娘子还笑话他哥哥不害臊,不过你倒是猜不到逸雪那家伙用怎样的说辞,竟是厚颜无耻地对辰娘子说:哥哥正是珍惜妹妹你的劳动成果才照搬了一套,一个人付出努力,两个人受益,从性价比上看,太划算了,况且好的东西需要分享。说得他妹妹倒是无言以对......”金昊钦惟妙惟肖地模仿着辰逸雪的口吻,让金子不由有些笑翻了。
享用别人的劳动成果,还说得振振有词,辰逸雪,果然是大神呀!
能将黑的说成白的,不是大神才能办到的事儿么?
金子摇了摇头,又听金昊钦说道:“至于那个餐单,也是出自辰娘子的手笔,而真正管理着牵手楼的,是辰郎君的弟弟,辰逸然!”
第六十四章丝竹(二更求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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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妹二人难得找到共同话题,一路上车厢内的欢声笑语不断,笑笑安静地坐在一旁,嘴角一直微扬着,内心填满欢喜。
小厮将马车赶到牵手楼门前,搬下踏凳,方拱手朝内道:“金护卫,牵手楼已经到了!”
金昊钦嗯了一声,掀开竹帘下车,又不忘伸手扶了金子一把。
金子犹豫了一下后,终是将手放到他温暖略带薄茧的掌心中。
三人从容走近大堂,便见小二殷勤地迎了上来,待看清来人时,眉眼间的笑意更甚,躬身哈腰地在前头引路,说是要给他们安排一个好的位置。
看来金昊钦在州府的人缘还不错!金子腹诽道。
绕了一圈,大堂的喧嚣声渐次隐去,耳边隐约听到丝竹乐响,金子竖着耳朵,只觉得那乐声清幽婉转,袅娜细腻处,有如活泉般透彻,涤荡心头尘埃!
琥珀色的眸子微微转动,闪着宝石般的绚烂光彩,金子抬头看着头顶的楠木雕花隔板,声音似乎是从楼上而来。
小二引着三人入座,一直垂目敛眉的眸光扫过金子的容颜,眼中微讶,只觉得十分眼熟。
金昊钦先将金子准备落座的蒲团整理好,才回到自己的座位落座,这让笑笑觉得阿郎超有君子风度。
“这种事让儿来做便成,怎敢劳烦阿郎呢!”笑笑嘴上这样说着,眼睛却望向金子。
金昊钦也是笑意盈盈地看着金子,道了一声:“无妨!”
金子知道笑笑的意思,只不过这么早就原谅金昊钦,对金三娘实在太不公平了。
他能晾自己的妹妹十余年,从不过问,从不关心,难道单凭几日的献殷勤,便想让自己原谅他,接受他?哼,那断然不可能,须知她这人可是很嫉恶如仇的......
一个对亲人如此淡漠的男人,人品决计好不到哪里去,所以,是否接受这个便宜哥哥,一切还有待考察。
金子不以为意的撇撇嘴,在楠木长几旁敛衽跽坐,兀自看起菜单来。
纤纤手指快速的翻阅着订制精美的餐单,指腹滑动,抬眸对着小二说道:“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小二吃惊地睁大眼睛看金子,他终于想起来了,那天,郎君便是与这位小郎君一起用的早膳,难怪觉得眼熟,只不过看这小郎君身板如此纤瘦,没想到食量倒是大得惊人,叫这么多东西,能吃得完吗?
要知道,浪费可是一种可耻的行为......
小二轻声的对一旁还在兴高采烈唱菜的金子提醒道:“这位郎君,您点这么多吃食,不知是否都能用完?”
金子微微愣神,扑扇着大眼睛看小二,点得多,他不是该高兴的么?一会儿结账可以收多些银子呀!
小二伸出一根粗糙的手指,指着白墙上挂着的木牌道:“这是牵手楼定的规矩!”
金子看完一头黑线,啥时候古代也在提倡空盘了?
“按照刚刚点的餐单上吧,吃不完的,我们打包带走便是!”金昊钦对小二说道。
小二含笑应了道了一声请稍候,便退了下去。
金子本想让金昊钦荷包大出血的,但被小二这番提醒后,已是心中恹恹,意兴阑珊了。
其实刚刚自己的行径,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那便是------幼稚。
“没事,别担心,阿兄的胃口很大的,我们点的也不多,一定吃得完!”金昊钦安慰道。
金子郁郁地翻了一下白眼,只是淡淡地轻嗯了一声便再无言语。
金昊钦伸手为金子倒了一杯茶,说道:“吃完了想去哪儿,阿兄陪你去,今天阿兄已经向府尹大人告了一天假,可以陪三娘到处去转转!”
“哦,案子不是挺急的么?你不必刻意拿假陪我,公务要紧!”金子说道。
“案子的事情有元慕他们在跟进,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无碍!”金昊钦应道。
金子想起昨晚的尸检,折冲都尉的尸体上没有其他伤痕,说明他生前不曾与他人有过肢体接触,所以,不存在搏斗这一论断。而他应该是在毫无防备,毫无反抗的情况下被人将棺材钉刺入颅脑中的,而这个人应该是折冲都尉不曾提防过的人。能不做提防,便是值得信任的近身......
金子思虑再三,终是开口提醒道:“ 折冲都尉大人的尸表没有打斗痕迹,说明事发之时,他完全没有防备,或者说他被下了迷药,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不排斥凶手的武艺轻功如临无人之境,但也不能排除是熟人所为。”
金昊钦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的神色。
金子的心咯噔一响,看样子,是自己庸人自扰,自作聪明了......
“三娘让阿兄感到骄傲!”金昊钦笑道。
金子娇艳欲滴的樱唇微微嘟起,笑容有些僵硬,勉强道了一声:“谢谢!”
“案子的事情就交给衙门去办吧,阿兄一定会让案子早日水落石出的!”金昊钦说道。
“嗯!”金子应道。
金昊钦又含笑问了一些问题,而金子始终淡淡,态度敷衍,气氛顿时感觉有些冷场。
娘子的态度,让陪在一旁的笑笑不由也感到丝丝尴尬。看到小二送着吃食过来,忙笑着打破冷僵:“膳食送过来了,呵呵,隔着这么远便问到香味,吃起来一定不差!”
金子轻轻敲了笑笑的额头一记,嗔道:“就知道你是只小馋猫,喜欢待会儿就多吃点,我真担心刚才点太多了呢!”
笑笑嘻嘻的应了一声好,看着金昊钦道:“阿郎待会儿也多吃点!”
金昊钦点头,应道:“好!”
金子刚拿起筷子,便听到刚刚的丝竹之乐复又传来,犹如泅泅泉水般,在心田缭绕,又如二月的春风,轻轻搔拂耳际,夹杂在丝竹乐声中还有天籁般的歌喉,充满磁性,充满魅惑,让人不由心头驰荡,仿佛为之遽然失了魂魄......
金子眯起了眼睛,举筷的手迟迟未动,全身心的投入到了那曲天籁之乐中。
金昊钦也是微微的愣神,抬头看了小二一眼,问道:“楼上的雅室有人?”
小二礼貌的点点头,知道金护卫想问什么,解释道:“是,雅室有人,但不是我家郎君,也不是二郎!”
“哦?”金昊钦挑了挑剑眉,靠在圆肚腰椅背上,自语道:“能用让那家伙让出雅室的,定非凡品!”
第六十五章笑谈(三更求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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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的雅室内,绘着青山烟雨绢画的槅门紧紧闭着。
刚刚那动人的丝竹之乐和清亮如泉的歌声便是从内传递出来的。
雅室内,垂着的白色纱幔轻扬起舞,无风自动。
伴着一股淡淡的幽香,由远及近,最后停留在纱幔前,隐约可看清幔帐之内一个长袖蹁跹的纤长身影,宽大的白袍裹在身上,手中折扇翻转,扇坠下的蓝玉貔貅闪着眩目的光幕,于飞快的翻转中,划出道道圆弧。
薄唇翕张,歌声清幽,又带着淡淡的寂寥。
跽坐在一旁的银发太监吹奏了一个转音,余音袅袅,犹如颤抖的凤尾竹。
舞动的身影渐渐收缓,折扇打开覆于胸前,脚下一顿,舞曲做了一个收势动作!
“少主这一曲一舞,真是天之弦乐,精妙绝伦呀,看得奴才这是目不暇接呀!”银发太监将竹笙放在一旁,忙提着袍角起身,掏出怀里的丝绢递了上去。
逍遥王嘴角一挑,接过银发太监的丝绢,轻轻的擦拭了额角,调侃道:“阿桑,你这马屁敢情是拍在自己蹄子上了?一曲一舞,天之弦乐?哈哈......本王这是歌,你是变相夸自己的曲子吹得好吧?”
银发太监,也就是逍遥王口中的阿桑闻言一顿,委屈得撇了撇嘴巴,真挚道:“奴才哪能这般不要脸夸上自己,少主不是说歌曲不分家么?老奴这是真心实意地夸奖您呢!”
逍遥王新手将丝绢丢银发太监阿桑的怀里,大步走到榻榻米上跽坐下来,右手轻扬,银发太监便含着笑,机灵地将刚刚泡好的茶递了上去。
逍遥王端起精致小巧的茶杯端看了一眼,外面的青瓷坯画描绘得竟是如此细致,一点也不输于宫中御用之品。
他微微吹了一口气,浅尝一口,片刻后摇摇头对银发太监说道:“太浓了!茶是好茶,只不过你的茶艺不过关,回头多练练,不然,这样的好茶被你胡乱泡一气,真叫一个暴殄天物!”
银发阿桑忙躬身颔首道:“是,少主!”
逍遥王手中的杯子一推,银发阿桑赶忙将他手中的茶杯接过,放在矮几上。
这少主,越发懒得可以了,矮几就在他面前,非得要自己去接茶杯。
阿桑暗自嘀咕一声,看着泡好的一壶茶宣告作废后,忙虚心请教道:“奴才鲁钝,这该下多少茶叶还望少主示下!”
“茶叶少下五片!”逍遥王懒懒地靠在榻榻米上,漫不经心地应道。
“是,奴才记下了,这就去重新为少主泡一壶送过来!”银发太监看着榻上之人恭敬道。
逍遥王索性仰躺在榻榻米上,闭着眼睛,表情舒逸,只溢出一个淡淡的鼻音:“嗯!”
阿桑从蒲团上起身,拂了拂素色长袍上的褶皱,撩开白色帷幔,走到外间。
手刚刚拉开槅门,便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嬉笑着闪身入内,言行无忌如风。
“我道是谁占了我大哥哥的雅室呢,原来是你呀!”
逍遥王从榻榻米上侧过身子,右手肘支起,托着后脑勺全神关注地看着来人,他脸上始终带着雍雅的浅笑,看着眼前少女随随意的言行间,却有说不出的恣意洒脱,令人看着便觉得赏心悦目。
辰语瞳甩过肩上的长发,在逍遥王的对面跽坐下来,迎上逍遥王的瞳眸,只觉得那双深邃到不见底的眼神灼灼灿亮,仿佛心底最黑暗的地方,也给他这么一眼旋即照亮了,照清了!
“喂,看够了没有,眼睛都看直了,难道你有x光眼,能将人看个透彻?”辰语瞳被逍遥王的目光看得发毛,不由瞪着他玩笑道。
逍遥王笑得迷魅,唇角勾起,一双桃花眼灵动的闪烁着,直接略去搞不清楚的词汇,应道:“三年不见,语儿出落得连轩哥哥都快认不出来了!”
“嗯,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过人都是在每天成长的嘛,三年不见,你也出落得让我快认不出来了!”辰语瞳笑道。
“打住!”逍遥王忙弹坐起身,给了辰语瞳一记白眼,嗔道:“什么出落?本王是男子,男子!”
善意的提醒,让辰语瞳忍不住抱着肚子笑咯咯笑了起来,笑得有些夸张,险些没躺在地上打起滚来。
想起十年前在宫中时,年仅十岁的逍遥王龙廷轩竟被一个五岁的女童骗着换了一套女子的服饰,又是描眉画黛,又是敷粉凝腮的,活生生的将一个俊朗小子打扮成一个娇滴滴的俏娘子,当时没少让宫中的娘娘们当成茶余饭后的笑谈,这到如今,依然是逍遥王内心的一道伤疤呢。
那么小就被严重的打击了幼小的心灵,你说他容易么?
“哈哈......不好意思,每每回想当年,语儿便抑制不住地想笑.......真心不是故意的!”辰语瞳笑着拍了拍铺着竹席的地板。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你说你当年也不过一个五岁的孩童,怎么就一肚子坏水呢,都设计到本王头上了!”逍遥王愤愤道。
“去!”辰语瞳嘟囔道:“小时候我可是单纯的不得了的,纯粹觉得你不做女子浪费了,你没听娘娘们说你扮起女子装束来,也是冰肌玉骨,倾国倾城的美人坯子么?”
逍遥王龙廷轩被揭起陈年的糗事,脸一下子阴沉得如锅底一样。
“好,好,我不说了,我封嘴!”辰语瞳缩了缩脖子,转移话题问道:“你怎么跑到仙居府来了?”
“本王若说只专程过来看你的,你信不?”龙廷轩笑道。
辰语瞳耷拉着脑袋,直接投降道:“我若是疯了的话,便会信!”
“哈哈哈,本王怎么觉得你越长越回去呀,一点闺阁娘子该有的风范都不带的,说话大大咧咧,又有点粗鲁,以后谁要你呀!”逍遥王不由摇头。
“这就不劳你担心了,我父亲母亲可舍不得我早早出嫁!”辰语瞳吐了吐舌头,续道:“是我二哥哥带你来雅室的?”
“嗯,逸然果然有心,这处,本王很喜欢!”龙廷轩道。
去,二哥哥这是借花献佛,若然大哥哥知道他的雅室被人如此糟践,还不定怎么心疼呢......
看着榻榻米上被推至一边的靠枕和随意放在一角的棋局,辰语瞳决定,尽快将这家伙弄走。
“你难得来,妹妹便尽地主之宜,陪你出去逛逛如何?”辰语瞳提议道。
“唔,这主意好!”逍遥王笑道。
第六十六章相遇(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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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发阿桑的另一壶茶又一次宣布作废了。
他刚泡好茶,屁颠屁颠地往雅室内送的时候,正遇到刚要出行的龙廷轩和辰语瞳。
“少主,您这是要上哪儿?”阿桑睁大眼睛问道,手捻起兰花指,指着茶壶道:“老奴刚刚泡好的,按着少主的吩咐,这次口感一定不错!”
“哦,轩哥哥要想喝的话,下次我泡给你喝,我可是茶道高手,只怕你喝过我泡的,别人的更是不堪入口了!”辰语瞳笑嘻嘻道。
阿桑差点被呛得吐血,若是如此,那以后少主不是又有大把折磨自己的理由和借口,联想起自己以后要天天抱着茶壶练习茶艺,就痛苦纠结,恨不得弹一块棉花直接撞墙死掉好了......
而这些,都是辰娘子简单的一句话给害的......
眸光带着怨愤瞟向辰语瞳,却对上了一张笑靥如花的脸,纯净而明媚的笑容让他连心中的一丁点阴晦感都消失殆尽了,恨不下去呀......
“有语儿的承诺,这阿桑泡的茶嘛,不喝也罢!”龙廷轩眉眼漾着笑意,雪扇展开,在胸前扇了扇,从容不迫地跨步走出雅室。
辰语瞳用手拍了拍阿桑的肩膀道:“小桑子,这茶,自己慢慢喝!”
看着少主和辰娘子陆续走出雅室,阿桑哭丧着脸,跺了跺脚,忙将茶壶放在内间的矮几上,又匆匆的穿上鞋履,追喊道:“少主,辰娘子,你们等等老奴呀......”
辰语瞳和逍遥王龙廷轩并肩下了楼梯,彼此交头接耳地寒暄着,甚是投意。
阿桑咚咚咚地赶了上来,跟在二人身后。
“还有十几天便是我祖母的生辰,到时候轩哥哥来么?”辰语瞳抬眸看着龙廷轩问道。
“嗯,看情况吧,仙居府上出了折冲都尉的这个案子,本王接到皇命督查此案,想来在案子结案之前,都会在州府停留。若是时间允许,本王自会去祝贺老夫人寿诞!”龙廷轩应道。
“呵呵,祖母看到你,定会大吃一惊!”辰语瞳笑了笑。
二人穿过长长的回廊,一路说笑,辰语瞳的声音有如银铃般悦耳,由远及近,萦萦绕耳。
金子放下筷子,嘴边沾着面点的残渣,活脱脱的一只大花猫,身前的盘子已经空了好几个,可见某人刚才实在是敞着胃大快朵颐,横扫一空。不必想象,也知道那吃相绝对跟优雅不沾边。
幸而她此刻是男儿装扮,不然,一个大家闺秀,如此模样定会让人望而生畏。
“笑笑,你刚刚听到没有?是不是语瞳娘子的笑声?”金子问一旁的笑笑,那丫头碗里也是堆积如小山,正在努力奋斗着。
笑笑仰头,嚼着食物的嘴巴含糊不清道:“郎君也听出来了?”
金昊钦看了看金子,又引颈看着回廊,笑道:“三娘你什么时候认识辰娘子的?她正在回廊处呢,额,她身侧的那个人,是逍遥王?!”
金子拿起帕子抹了一把嘴角,回头顺着金昊钦说的方向望去,果真看到一对穿着白色宽袍的男女从容走来,正是在桃源县毓秀庄内见过的语瞳娘子,而她身侧的那人,当真是逍遥王无疑。
她跟逍遥王是什么关系?貌似很熟稔,很亲密的样子......
逍遥王和辰语瞳目不斜视地从他们几旁走过,金子怔怔的看着辰语瞳,那一脸洒脱不羁,充满阳光的笑容让她不由心生喜欢,开口唤道:“语瞳娘子!”
有人叫我么?辰语瞳黑眸转了转,回头望向身后。
那个年轻郎君认识我?
黑眸带着毫不掩饰的赤裸裸,上下打量着金子,随后目光移向含笑望着自己的金昊钦,眼睛弯弯含笑。
“是金护卫?”辰语瞳问道。
金子有些失望,她没认出自己......
金昊钦站起身来,笑着拱手道:“见过逍遥王,见过辰娘子!”
金子也依着金昊钦的样子拱手见礼,逍遥王淡淡地扫了三人一眼,只嗯了一声。
虽然只是轻轻的扫过,但眼角的余光还是不经意地落在了金子脸上,他英挺的俊眉不自觉的轻挑,只暗赞道:如此俊俏的小郎君,若让语儿那丫头一番装扮,定然比自己当年的模样更甚......
这一念头出来后,龙廷轩自己都微微吃惊,都是那个丫头,害得他又一次勾起当年的难堪事儿,这事儿决计不能再想起,耻辱呀耻辱......
“语瞳娘子还记得在下么?”金子笑道。
辰语瞳幽幽转动的眸子停留在金子的容颜上,那双独特的眸子,琥珀色......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金......”
“金郎君!”金子提醒道。
辰语瞳看着她一身男子装束,明了的点头道:“你怎么来州府了?呵呵,上次你提供的花样子已经做出来了,我在近期推出了一个素衣风潮,很受闺阁娘子们的追捧,金,金郎君实在功不可没......”
“语瞳娘子真是谬赞了,在下不过信手涂鸦,承蒙娘子青眼!”金子低头拱手,心中无限感激。
“呵呵,本娘子能拓展客源,也多得金郎君提醒道。你们用完膳了么?是否有兴趣随我们一道出去走走,顺便去毓秀庄看看,有好多花样子,相信你,你们会喜欢的!”辰语瞳道。
龙廷轩皱了皱眉,无奈苦笑一声。
不是说要尽地主之宜带他去四处逛逛的吗?
怎么遇到熟人便抛了承诺,还不忘往自家店里揽生意,这丫头......
金昊钦听了很是高兴,三娘竟认识逸雪引以为傲的妹妹,这可是好事呀,多亲近这样的人,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况且身为闺阁娘子,彼此有谈得来的姐妹朋友,是难能可贵的事情,因便笑道:“相请不如偶遇,我们便却之不恭了!”
“呵呵,那一道走吧!”辰语瞳招呼道。
话音刚落,龙廷轩却已不耐烦三姑六婆间的对话,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阿桑在背后小声道:“少主,等等老奴......”
金昊钦将银钱放在几上,便起身跟了上去。
一行人穿过前堂,正碰巧遇到了辰逸然。
此人正是负责打理牵手楼生意的辰家二郎君,辰逸雪的弟弟,辰语瞳的二哥。
他的模样周正,高大英武,五官跟辰语瞳长得极像,却因为刚毅的脸庞轮廓而不显一丝一毫的女气。
推荐作品:《你终将爱我》
作者:容澜
当十三岁的她遇到三十岁的他......
第六十七章来请(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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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逸然漾着春风般的笑容上前打招呼,态度热络,言谈举止世故圆滑,让金子不由暗自一番感慨。
辰逸然和辰逸雪都是一个父母生的吧?
怎么就相差那么远呢?
一个热情如火,一个冷漠如冰!
冰与火的两个极端呀.......
额,对了,语瞳娘子倒是恰如其分的。
一番寒暄后,辰逸然拉着辰语瞳的手臂走到一旁,低声问道:“语儿,是你主动请缨的?”
“是呀,我这还不是为了二哥哥着想?”辰语瞳闪着黑眸低低笑道。
辰逸然挑眉,问道:“少来,怎就是为了我?”
“你未经大哥哥的同意,便将雅室私自对外开放,你自己想想吧,若让大哥哥发现,你倒是作何解释?”辰语瞳同样挑眉,那表情如同再说:我这不是为了救场么?
辰逸然稍稍一顿,旋即低声道:“那个是逍遥王,借他雅室一用又如何?”
“你什么时候见大哥哥买逍遥王的账了?从小,他们便不相往来,大哥哥的脾性,你知道的,小心被石化吧你!”辰语瞳幸灾乐祸道。
辰逸然想起了自己大哥的脾性,额头不由冒出冷汗,那真不是一般的倔强和冷傲。从小到大,父亲和母亲都特别的溺爱他,就算同样犯了错,他和语儿要受惩罚,而大哥却只是言语上的引导,不得不说,父亲母亲对大哥他还真不是一般的偏心眼儿......
辰逸然抬眼看着辰语瞳,哑声道:“行,二哥这次承语儿的情,只不过你必须答应二哥,不许太调皮了,逍遥王可不再是小时候的模样,别拿人家随便开玩笑,知道吗?”
辰语瞳吃吃笑了笑,敢情那次之后,大家都拢上阴影了,哎呦,自己真是作孽呀!
“成,我知道了!”辰语瞳摆了摆手,看着一旁等待的四人,说道:“让别人等待,可是不礼貌的行为,我走了,二哥记得唤人将雅室整理好,恢复原状!”
辰逸然嗯了一声,撇撇嘴,心中略带吃味,都是哥哥,怎么待遇还不一样呢......
这厢辰语瞳优哉游哉地带着逍遥王和金子一行人出了牵手楼游山玩水去了,却只留下了春晓一个人苦逼地守着培养基。
也不知道娘子哪儿来的奇思妙想,要提炼什么培养液,蒸馏水,还要往那些盛着从瓜果上刮下来青霉的坛坛罐罐里加什么菜油,这些日子光是磨细炭都让她的纤纤十指都磨脱了相了......
也不明白这些东西混合之后能制出什么来......
春晓用手敲了敲后背,这些天按着吩咐捣弄娘子说的蒸馏水,就让她差点抬不起腰板了,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这两天她可算打听清楚了,原来是娘子她师父收养的那只小雪球生病了,说是肠道感染,竟快死了,而娘子要提取的这个,便是给小雪球用的药。
都怪小雪球那只吃货,一定是它管不住自己的嘴,浑吃了些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会得这么重的病......
一只猫便将她这磨得够呛,也不知道娘子是咋想的,老先生医术高明,岂有救治不了的道理,哪轮得到娘子瞎操这个心?
哦,对了,娘子说是为了跟老先生打赌......
那在药做出来之前,小雪球一直拖着?
天,好可怜的小东西,成了一老一少意气之争的牺牲品!
春晓拍了拍额头,无言苦叹一声。
幸而娘子说那个叫啥青霉菌的东西,快成了,只要坚持多两天,她就可以解放了......
祈祷,时间过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娘子......”
春晓打了个激灵,是谁在唤娘子?
她蹭的一声站起来,推开小屋的木门,绕过假山,往庭院的方向走去。
“啊,是小桃姐姐呀!”春晓堆着一脸笑容迎上去,问道:“小桃姐姐找娘子有事?”
那个名唤小桃的丫头可是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一等大丫鬟,深得老夫人的喜欢,今年已经十九岁了,这些年在跟前伺候也尽心尽力,老夫人本有意将她指给儿子辰靖当个妾,奈何儿子二十多年来皆是清心寡欲,除了蕙兰郡主之外,便再无其他妻妾,甚至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而蕙兰郡主个性好强,不仅掌管着府中的大权,连着外头毓秀庄,茶楼,田庄等生意都一把抓,辰靖这些年倒是闲逸了不少,这与他不争的性格倒是合意,平日里得空出门到各个分号走走过场,闲暇时间都是呆在家中,赋诗作画,弹琴刺绣。
人家夫妻俩各有所好,各得其所,只不过老夫人却看得烧心。
倒不是因为老夫人刻薄,她出自名门大族,是个知书达理的老妇人,看不得儿媳妇如此,实是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使然。
男主外,女主内,自古皆是如此呀,怎么到了他们家,就不是这个理儿了呢?
儿子闲逸在家,儿媳却是整天在外抛头露面,不是与哪家权贵夫人喝茶聊天,便是彼此攀比斗富,拼幸福,拼恩爱。她这是仗着身份在给他们辰家人打脸呢,整一个就是牝鸡司晨。
蕙兰郡主在家跟老夫人也是不合搭的,蕙兰郡主的行事作风入不了老夫人的法眼,而老夫人的倔强固执,也让蕙兰郡主觉得迂腐难耐。因此,在府中婆媳二人虽说抬头不见低头见,但彼此并不亲近,偶尔还闹出点儿动静,让辰靖这个夹心饼在母亲和妻子之间左右为难,焦头烂额!
“是,老夫人刚吃了娘子早上送过去的木瓜炖雪蛤,赞不绝口,让我过来请娘子过去一趟呢,老夫人许是要亲自赞娘子一番!”小桃言语亲和,并不拿腔作势,这也是为何在提出做妾无果后,府中众人依然敬她,丝毫没有看轻她的原因。
“谢老夫人的夸奖,可刚好不巧,娘子出门了,晚些她回来了,春晓再告诉娘子,小桃姐姐先在老夫人面前为娘子告个罪!”春晓说道。
“那行,老夫人那边也没啥事儿,但却离不开人,姐姐就先回去了!”小桃颔首后,便抬步走出了烟雨阁。
第六十八章见礼(三更)
嫦曦院内,老夫人听到了小桃的回话后,略微霜白的眉头微微一蹙。
老夫人六十左右,身形略有些丰腴,肤白,眉目慈爱,脸部轮廓因上了年纪而微微有些松弛。身穿团花锦福寿暗纹的宝蓝色直裾长裙,外搭一件云茜纱裁就的褙子,滚缎压褶包边,针脚细密,衬得老夫人越发高贵端华。
“语儿又出去了?成天坐不住,不像个样子!”老夫人扭了一下脖子,有些不乐意的说道。
“娘子性格外向,老夫人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只不过娘子做事一向守则,您也不必太过担忧!”小桃膝行到老夫人身后,一面笑着开解,一面轻柔地为老夫人捏起了肩膀。
老夫人闭上双眼,颇为享受。
“语儿的个性若是随了阿靖,那该有多好,女儿家如此跳脱,终归不是好事,娴雅静然,才显大家风范!”老夫人喃喃道。
“老夫人所言极是,不过娘子还小,慢慢教便是了!”小桃笑着回应。
老夫人不由嗤笑,摇头道:“三岁看大,八岁看老,语儿她随了蕙兰,除了个性没有蕙兰骄纵,其他的皆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怕这性子以后也是改不了了,我这老婆子也没多大的野心,不求她以后夫家大富大贵权柄通天,只求觅得良配,一生无忧便可。”
“老夫人真是多虑了,等娘子及笄后,只怕登门求亲的人,都能踏破咱们府上的门槛......”小桃调笑道。
这话说得老夫人很开怀,她自己的孙女儿,秉性如何,她可是清楚得很。虽没有一般闺秀的沉稳内敛,但却是个心有多窍的巧姐儿,瞧瞧早上送过来的那只木瓜炖雪蛤,若不是她花了心思,用心炮制,绝不可能有那般美味。这普通的一道甜点,同样的食材,厨房里做出来的和语儿做出来的,就是两种不一样的口味,这就是有没有用心的结果了。
语儿的亲事她倒是不着急,该着急的是雪哥儿的亲事,这孩子都二十有一了,却还是孑然一身,别家的郎君在这年纪,可是连孩子都有了。
又想起了蕙兰郡主这个儿媳,成天在外的,好不容易雪哥儿那孩子肯回府上住些日子了,好歹也得抓紧时间给他议门亲事呀,她倒好,不紧不慢的,真不知道是怎么做人家母亲的。
眼前又想起那个静僻冷傲的孩子,心中甚是怜惜,这孩子,从小就这样,谁都不愿亲近......
老夫人睁开眼睛,扬起手示意小桃停下来。
“老夫人?!”小桃唤道。
“去,看看蕙兰在不在府中,就说我有话要跟她说,让她过来一趟!”老夫人吩咐道。
小桃点点头,从席子上起身,提起裙角走出堂屋。
毓秀庄这边,此时正是热闹不已。
宽敞的绣庄内人满为患,庄外常富将马车停在绣庄门前,便有几个小厮上前,帮忙将布匹搬进庄内。
柜台前排着一条长长的队伍,都是选购完等着付款的夫人、娘子们。她们在等待的过程中也并不闲着,前后左右彼此相谈甚欢,相互看着选购的绸缎料子,有的甚至讨论起该做些什么款式,眼下最流行的儒裙剪裁是什么......
一时之间,庄内谈话声,笑声,算盘的敲击声混合交织在一起,鼓噪喧闹。
而三进间内的内堂,却将一切声息隔绝在外。
沉香气息氤氲飘袅,唐妈妈笑眯眯地为堂内的贵客们上茶,上点心!
上首处,蕙兰郡主娴雅跽坐,粉蓝色的素色儒裙将她风韵诱人的曲线完美的勾勒出来,腰间的抓褶设计显然更好地掩饰了腰间略有些松弛的赘肉,令她看起来体态越发玲珑有致。而不含任何团花的蜀锦缎料,也映衬得蕙兰郡主愈发的年轻,她保养得宜的面容上漾满浅笑,只着淡妆,却更显清丽。
小林氏喝了一口茶,便放下茶盏,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蕙兰郡主的新儒裙,不吝赞美:“哎呀,郡主,您这儒裙可真是太漂亮了,啧啧,清新素雅,郡主您看起来就跟十几二十岁的小娘子似的,跟您一比,妾身可就成了一老太婆了......”
蕙兰郡主掩嘴笑了起来,眼睛亮亮的,很是受用。
“呵呵......瞧你这嘴儿,就跟我家丫头似的,抹了蜜都不带这么甜的!”蕙兰郡主含笑嗔道。
“嗨,妾身这可是大实话,可不敢在郡主您面前打马虎眼!”小林氏忙应道。
蕙兰郡主敛起轻笑,说道:“这蜀锦不含花黛,穿起来倒是比那些团花锦好看得多,也清新得多。临近夏日,花纹太繁复的,看起来也觉得厚重,不似素色清雅!”
小林氏和入座至今一直含笑不语的林氏一并点头附和道:“郡主所言甚是!”
“这次丫头说推出一个叫素衣风潮的活动,本来我是不看好的,没想到这两天的反应,倒是出乎我的意料!”蕙兰郡主眸子探向门外,眼中神采熠熠,雀跃之余深感自豪。
“这是辰娘子设计的款式?”小林氏略略惊讶问道。
这一提问让蕙兰郡主越发觉得脸面甚有荣光,她笑着应道:“小丫头胡乱闹腾罢了......”
小林氏和林氏却是陪着笑,好一番的称赞。
随后,小林氏又让唐妈妈帮着选一些素缎蜀锦,说是看着蕙兰郡主穿得如此漂亮,眼红得不行,也买些回去裁了做上几身,不能让郡主一人独美了。
唐妈妈笑容满面地接过小林氏的三千两银票,躬着身施着礼,说一定帮着叶二夫人选些最好的缎料。
林氏在一旁看得眼睛都直了。
妹妹这出手也忒大方了,几匹蜀锦哪能花那么多钱呀?
再看看人家郡主,笑得都见牙不见眼了。
这次可是赚大发了,三千两,至少便有两千两的进项,能不笑么?
“阿唐,等等!”蕙兰郡主唤住正要出屋门的唐妈妈。
唐妈妈回头,笑问道:“郡主还有何吩咐?”
蕙兰郡主眸光扫过林氏的脸庞,又看了看她身边安然跽坐的金妍珠,笑道:“替本郡主各挑两匹送给金夫人和金娘子,初次见面,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几匹料子,便权当见面礼了!”
唐妈妈应了一声便退下,林氏和金妍珠却是诚惶诚恐的出列,俯首朝蕙兰郡主做了一个大礼。
小林氏心中也甚是高兴,看来,蕙兰郡主对自家姐姐和侄女印象不赖,以前也没听过谁初见郡主便有见面礼收的......
不过这多半也是因自己的原因,不看僧面看佛面嘛。
也不看看她跟蕙兰郡主是啥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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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生妒(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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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个把时辰,小林氏带着姐姐林氏和侄女金妍珠辞别蕙兰郡主。
三人刚从毓秀庄内出来,便有小厮丫鬟迎上来,将绸缎布匹先搬上马车。
小林氏挽着姐姐的手,脸上笑意涟涟,小声说道:“看来郡主对姐姐和妍珠的印象极好,以前套近乎的人不少,前仆后继的一大把,可没见郡主送过谁见面礼,有的都是自个儿掏钱买的,在外头充脸面说是郡主送的,可郡主是什么人,精得跟猴儿似的,随随便便的人她才看不上眼,更别说送东西了!”
林氏也唯唯称是,看着毓秀庄的生意,又想了想郡主的身份,那辰府,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归宿呀。
金妍珠一直低着头,脸上红粉绯绯,就刚才的表现而言,也是顶好的闺秀风范,让林氏十分满意。
等妍珠及笄,再由妹妹从中牵线,想必,要进辰府,也并非难事!
林氏心中暗自欢喜盘算着,沉吟了半晌才从游离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看了看天色,侧首对小林氏说道:“时间差不多了,这时辰赶路回去,到府上也算晚的了,不能再耽误了!”
小林氏点点头,本来姐姐今晨便要出发回桃源县的,是自己硬拉着她们娘俩来拜访蕙兰郡主,这三姑六婆聚在一起拉家常,半日功夫一眨眼就过去。最近的案子多,并不甚太平,小林氏也不敢再让姐姐耗时间,因便笑着嘱咐几句,目送二人上了马车,离开商业市区。
马车往城门的方向跑去,金妍珠躺在车厢内,刚刚还贤淑端雅的模样顿时像气球一般泄了气,伸手拍了拍肩背,看着林氏撒娇道:“累死我了,母亲!不让我说话,还要保持着挺拔端正的坐姿,含着三分浅笑...... 天,这简直比大刑还残酷!”
林氏摇了摇头,失声笑了笑,嗔道:“就这会儿功夫就熬不住了?你若有进辰府的念头,就必须好好改改你这脾性,蕙兰郡主是皇族中人,最是讲究规矩和礼仪,一般的娘子,她是轻易看不上眼的!”
金妍珠红着脸扭过头,低叱一声道:“母亲怎么跟女儿说这样的事儿?好羞人......”
“有什么羞人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等明年你及笄了,议亲一事儿也该提上行程了!”林氏宠溺道。
金妍珠捂着砰砰乱跳的小心口,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母亲,女儿的亲事倒是不急。不过阿兄都已经二十了,理该给阿兄择个端庄贤淑的嫂子才是迫在眉睫的事儿!”
林氏整容端坐,嘴角微微扬起,笑道:“母亲正有此意,最近州府的案子多,你阿兄忙的像陀螺一般,四处奔走,等案子过去了,母亲定会托妥当的冰人,细细挑选出挑的良家娘子!”
“嗯,定要仔细挑选,别看阿兄平日里很随性,但他眼界却是高着呢!”金妍珠补充道。
林氏应了一句当然,母女又一次讨论起了蕙兰郡主的一家,彼此兴趣盎然。
马车车速减缓,原来是城门口正排着长长的出城队伍,那里设了关卡,正在细细排查中。
金妍珠挑开车窗的竹帘向外张望,映入眼帘的一条贯穿南北的护城河,河水清澈,在日光的反射下闪烁着绚烂的潋滟之光。
河面上飘着几架竹排,艄公戴着斗笠,撑着长长的竹蒿,脸上挂着朴实而慈爱的笑容。
河岸的两旁水草旺盛,绿油油的一片延绵到眼底的尽头。
竹排上的笑声如银铃般悦耳,金妍珠不由引颈眺望,一排竹排上坐着四人,两架之间的距离离得极近,他们彼此之间似乎在做着什么游戏,看样子玩得十分尽兴。
额,来了州府这么长时间,竟不知道还可以在河上划竹筏,看起来真是惬意自在,下次定然也要试试......
金妍珠暗叹一声,目光随后追溯着竹排上的人儿,那笑声十分悦耳,这倒是勾起了她腹中的探究欲望,想要一窥笑声的主人,到底生就一副怎样的容貌,是否跟这动人的笑声成正比......
快转过来......
金妍珠的身体往外倾斜着,马车在这时又缓缓动了起来,往前又走了几步。
这个角度刚好,金妍珠目光落在一个白衣少女的面容上,清灵动人,纯真烂漫是金妍珠搜刮了一遍脑中的词汇所得的结论。但这并不是让她感到吃惊的地方,她身侧的白衣男子,不羁而邪魅的笑意在不经意的流转中,又带出了丝丝不容逼视的威势,让金妍珠只看了几眼,便不敢再深探。
“哈哈,这一局,你们输了!”
河岸上传来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金妍珠眯起眸子,循着声音望去,待看清那张脸后,浑身僵硬得只剩下惊讶和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阿兄怎么会跟她在州府?
阿兄怎么可能带着她一起游山玩水?
“啊......”金妍珠惊呼了一声,旋即又紧紧地捂住了嘴巴。
林氏刚要眯上眼打会儿盹,便被金妍珠的惊呼声吓了一跳,惊慌地询问道:“怎么了这是?”
“母亲,你快看......”金妍珠纤长的手指指着护城河的方向,呐呐道:“那个是不是阿兄和清风苑的呆儿?是不是?”
林氏移坐过去,丰润的身体贴在车厢内壁上,黑眸紧紧的凝着远处,脸色瞬间阴沉了起来。
“她怎么也来州府了?是谁让她来的?”看着金子和金昊钦在一起,林氏心中已经了然,只不过她似乎还是不愿相信,不由咬牙喃喃低问一句。
“还能有谁?定是她这个不祥人自个儿来找阿兄的,哼,也不想想阿兄公务有多么的繁忙,她倒好,缠着阿兄带她游山玩水。母亲,都是父亲惯得她,都快无法无天了都,父亲事事依着她,可后院可是您掌管着的,她竟私自出门,连知会您一声都没有,显然是没有将您放在眼里!”金妍珠撇着嘴,心中的妒怒之火熊熊燃起。
林氏因着女儿的话,更是气得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她想要仗背后有父亲撑腰,就想逆天,真是太天真了。
“这个小蹄子..... 自打醒来后,我就没舒心过!”林氏咬牙,“我倒是要看看,是谁给她的权利,竟敢私自出府......”
马车往前小跑起来,护城河已经渐渐远去,金妍珠恨恨地放下帘子,一双明亮的眸子里有氤氲而起的水雾,感觉自己似乎又被生生拿走了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心里极难受,极痛苦......
第七十章回府(二更)求订阅
林氏和金妍珠抵达金府的时候已经是酉时了。
夕阳西下,灰暗的苍穹之上泛着点点零星,月亮似半掩琵琶犹遮面的少女,娇羞的隐在云层之中,光华未显,朦朦胧胧。
大厨房那边昨晚便接到了消息,不仅老爷从衙门里沐休回府,夫人和四娘子也要从州府赶回来,因而秦妈妈卯时左右便领着厨房内的两个管事娘子一起上了东市肉菜市场采买,林林总总置办了好些。
金元和林氏不在府中的这些天是冯妈妈操持着府中的大小庶务,就在一个时辰之前,仆妇们才将府中的各个角落清洗干净,楼阁水榭,甬道长廊,窗柩榻几打扫得是纤尘不染。
后院甬道这处是个例外。
僻静的甬道上有一个小丫头,卷着袖口和裤管,额头上密密的覆着一层细汗,灰蓝色的中衣上沾染着水渍,东一块西一块,就像打着补丁一般。木屐踩在青石板砖上,咯咯作响,她一手提着一个木桶,一手抓着一块棉帕,面色郁郁,走了两步后,猛地停下来,跺了跺脚,随后将棉帕狠狠地往木桶里甩去。
砰的一声,水花四溅,珍珠粒般的污水打在潮红的脸上,凉凉的,却让小丫头更加着恼。
“破布,连你也欺负我!”小丫头抬脚踢了一下木桶,力度过大,木桶应声倒下,刚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将擦洗干净的甬道上又漾满污水。
又得重擦一遍?
思及此,小丫头眼眶一酸,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一个低沉的男声响了起来,声音沙哑中含着丝丝疲惫之感。
小丫头揉了揉通红的眼睛,望着徐徐走来的男人,脸色瞬间变了几变。
“老爷......”
金元看着一身狼狈的丫头,嘴角抽了抽,忍住笑意问道:“怎么哭成这样子?”
“没,没有,奴婢......”小丫头绞着衣服的下摆,不敢看金元,又不知道该如何回复,难道如实说自己实在是受不了了,从卯时一直干活干到现在,实在是又累又饿,做得想哭了么?
金元看着小丫头一双泡得发皱又通红的手,淡淡问道:“觉得活计太多了,太辛苦了么?”
小丫头咚的一声跪下,也不管地上比否还有污水,忙磕了个头辩解道:“不敢不敢,老爷息怒,求老爷不要将奴婢撵出府去......”
金元扑哧一笑,难道他的样子很凶么?
看这小丫头的年纪,也不过十二三岁左右,难怪会因为活计太多而耍起了小孩子脾气。
“你是哪个院的?”金元问道。
“奴婢不属于哪个院,奴婢是刚进府的粗使丫头!”小丫头垂头道。
“哦?你老子娘也在府中做事?”金元问道。
这一问,小丫头更是红了眼,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
只半个月的光景,她的生活就全然改变了。虽然之前也是家境清寒,但是一家人在一起,其乐融融,她在家中也是被父母兄长众星捧月般的爱护着,可自从兄长因杀人被判了刑罚之后,他们家就彻底地改变了。
阿娘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痰涌上窍,差点撒手人寰,幸亏有了神医娘子出手相救,才挽回了一条性命,不过从此却是一边身子完全失去了知觉,缠绵病榻。
阿爹也是伤心欲绝,晕过去几次,家中的顶梁柱登时倒了,又是病的病,弱的弱,只有自己还算四肢建达,因便主动提出要卖身为奴,只求能赚到份例,赡养双亲。
都怪自己从小被娇惯坏了,吃不了苦,还偏偏被老爷撞到了,这下能不能留下都是未知数呢......
尽量争取能继续留在金府做事吧,但若是真要被撵走,也要争取拿到这一天的工钱,不能白干一天活不是?
打定主意后,小丫头抬起泪眼迷蒙的眸子,哽咽道:“回老爷,奴婢的爹娘并不在府中做事,奴婢叫袁青青,家兄便是因误杀叶郎君而被判了死刑的袁郎,奴婢双亲年迈,只靠奴婢一人赡养,还请老爷开恩,不要撵走奴婢,奴婢日后定当尽心尽力做事,绝不含糊!”
金元当然知晓袁郎是何许人,那位郎君还是被自己亲自定罪的,虽然供词证明袁郎并非有心杀害叶郎君,但大胤朝的律法向来严明,杀人偿命,因而就算自己同情,律法却是不容情。
他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地上磕头乞求的少女,心头戚戚,忙开口道:“起来吧,好好做事,若无大错,金府是不会随意撵人的。”
小丫头抬头看着金元,眸子眨了眨,似是不信,阿爹不是说大人公正无私,铁面无情么?
“看你这丫头眉清目秀的,是个机灵的,你好好将这里拾綴干净,打明天起,便到清风苑那边去当差吧!”金元说道,心想三娘金璎珞那边使唤的人手确实少了一些,拨这个丫头过去,倒也合适。
小丫头微微一愣,让自己去清风苑伺候?
那个呆儿?不祥人?
天,那自己会不会也被感染到?
会不会也成了不祥人?
额,不过去清风院伺候,倒是比现在这活轻松不少,也不知道是哪个黑心妈妈安排的活儿,显然是欺负她新来的好糟践,才两天功夫,硬是让她一双手磨出了一层皮......
相比起这个,不祥那都不是什么大事儿,再说清风苑那不是有一个妈妈和婢女在伺候着么,也没听说过人家被传染了。
小丫头滴溜溜的转了转眼珠子,含笑拜了一礼,恭声道:“谢老爷,奴婢一定好好伺候三娘子。”
金元满意的点点头,从小丫头身边走过,径直往主院馨容院的方向走去。
小丫头心情顿时欢快了起来,从木桶里捞出棉帕,哼着曲儿再一次抹起了青石板砖。
馨容院这厢,冯妈妈汇报完这几天府中的一切庶务后,提起绯色马面裙,准备退出东厢。
临出青玉珠帘时,身后传来林氏懒懒的问话:“秋霜院这些天没抱怨什么?”
冯妈妈回过头,笑道:“夫人因四娘的事儿担忧,都亲自上州府去照料了,她自然不敢抱怨什么,何况是吃食那么小的事儿,她也好意思提么?”
林氏抿嘴一笑,老爷和自己都不在府中,自是不用出府采买的,没得无人食用,生疏肉菜都放烂了。
冯妈妈躬了躬身,转身走了出去。
青黛打起帘子,望着踏入庭院的来人,脸上笑容更甚,忙施了一礼,又朝内唤了一声:“夫人,老爷过来了!”
第七十一章训话(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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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氏走出来,含着雍雅的笑容看金元,一面递上水杯,一面关切地问了这些天衙门里的公务是否繁忙。
金元叹了一口气,折冲都尉的案子一日未破,他的心便一日不得安宁。
这个案子的波及甚广,若是能破便好,不能顺利破案抓捕到凶手的话,朝廷若再给这边定个管制不严的罪名,就能让自己和府尹大人吃不了兜着走。
见金元郁郁,林氏也识趣地不再多问,只让青黛下去传膳。
不一会儿,秦妈妈便亲自领着两个仆妇将晚膳送了过来,摆好饭,布好菜之后金元和林氏才走到餐桌前落座。
用膳期间,金元稍稍问了问金妍珠的情况,得知女儿已经无碍,他也放心了不少。
林氏往金元的碗里夹了一些肉菜,一边若无其事地说道:“老爷几日不在家了,孩子们想必都在思念父亲,老爷有时间便抽空去陪陪孩子。”
金元不置可否的点头,想起多日不见老来子五郎,心中也是甚念。还有璎珞那丫头,也好些日子没去看看了......
金元向林氏说了将小丫头袁青青拨到清风苑中伺候三娘一事,林氏并不似往日里那般,推说清风苑里简单便好,人多反而不利三娘休养,这次倒是利索的同意了。
“三娘渐渐好起来,想来姐姐在天之灵看了也是高兴的。之前是妾身疏忽了,那边是早该添人了。这次从州府回来,妾身的妹妹送了好些东西,待会儿挑上一套首饰和一匹蜀锦,老爷您晚膳后亲自送过去,顺便瞧瞧三娘,给那孩子一个惊喜!”林氏笑道。
金元见林氏言语诚挚,心中也很是高兴,笑着应了声:“这主意不错!”
林氏垂眸敛目,嘴角微微扬起,又将准备给金昊钦议亲的事儿在金元面前提起,金元感念林氏尽心抚养嫡长子长大,又操持府中庶务,望着她的眼神更加的柔和,伸手覆上林氏白皙的掌面,轻声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老爷这说的是什么话,这些合该是妾身的份内事!”林氏娇羞含嗔道。
林氏不算半老徐娘,保养的极好的白皙面容在烛光摇曳下泛着莹莹融光,映衬的一张成熟的娇颜愈发的光彩照人,尽显妩媚诱人的风韵。
金元看着心神驰荡,晚膳粗粗用罢,便拉着林氏的手进了东厢。
青黛红着脸,命丫头们将膳食撤下,拾綴干净后,便蹑手蹑脚的退出去,掩上房门。
这厢旖旎温存,仙居府上的辰家气氛却不算融洽。
摆得满满的一桌膳食,却因为老夫人的一通训斥,个个垂着头,没了用膳的兴致。
众人刚回府上,便接到老夫人的邀请,说要一家人一起用膳。
平日里,老夫人喜欢清静,嫦曦院自设小厨房,专供她一人。
大厨房这边则负责蕙兰郡主和老爷辰靖,郎君和娘子的膳食。一般情况下一家人围在一起用膳的时间不多,除了大时大节,或者是生辰寿诞才有机会整整齐齐的聚在一起,像如今这样的场面,平日里基本不可见。
辰靖脸上挂着温润的浅笑,看着老夫人唤了一声:“母亲......”
没想到老夫人却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斥道:“这个家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全都是因为你。是你,没有尽到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三纲五常为何?你倒是说说看!”
辰靖没有想到一向对自己和颜悦色的母亲如今为何会在妻子儿女面前如此大声呵斥自己,给自己难堪,他的脸有些微红,颤颤的唤道:“母亲因何如此生气?若是错在靖儿,靖儿当改,还望母亲息怒!”
老夫人脸上怒色稍敛,看着儿子颤颤巍巍的样子,心中是既心疼又生气。
“何为三纲五常?”老夫人气势不减,只紧紧地盯着辰靖。
辰逸然不忍父亲在儿女面前如此受祖母喝骂,让父亲背三纲五常,让哪个丫头奴才看到了,成什么样子?
他站起身来,朝老夫人躬身施了一礼,说道:“祖母让孙儿替父亲大人回答吧。所谓三纲,指的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五常指仁、义、礼、智、信。”
老夫人冷然一笑,眸光落在辰靖身上,说道:“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三者顺则天下治,三者逆则天下乱。此天下之常道也。但这三纲,到了我辰家,却是变了样子,你说让我一个老婆子,如何能安心?”
辰靖和儿女们都沉默不语。
辰语瞳耷拉着脑袋,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心中不由嘀咕道:都是多大点事儿呀,也值得如此小题大做,赶紧说完吃饭吧,都饿得慌了......
辰逸雪则一脸漠然,仿佛一切都于己无关。
辰逸然一脸的同情,祖母这是在拿父亲开刀呀!
蕙兰郡主则是一脸冷笑,那笑容看着挺美,只一双眸子里满是戏谑,心中的小人跟老夫人都不知道战了多少回了。
可怜老夫人叙叙地念了一大堆,众人表面唯唯 ,实则左耳入右耳出。
辰靖在母亲面前一番义正言辞的忏悔,痛定思痛后,老夫人才讪讪的闭上嘴,说了一句吃饭。
辰语瞳听到这话,顿时来了精神,刚才被催眠了半晌,耳根终于可以清净了。
大大咧咧的举筷,夹了一块嫩得流油的牛肉片送进嘴里,咀嚼了起来,耳边又一次响起老夫人的佛偈:“女儿家的言行举止甚是重要,身为母亲的言传身教更是举足轻重,语儿也快及笄了,蕙兰你该多多下点心思,别有事没事总往外跑!”
辰语瞳朝母亲投去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不知道是自己连累了母亲被训还是因祖母看不惯母亲而拿自己当踏板,反正结果都一样,自己少不得又得佯装几日乖乖女了,哎,这日子没法过了......
蕙兰郡主本想反唇相讥,却被辰靖使了好几个眼色,努力压下不满,起身应了一声是。
老夫人看着儿媳妇吃瘪的样子,心中畅快了不少,她就是想让蕙兰知道,女人终究是女人,要仰仗的,永远是自己的男人,决不能强悍到男人头上去。
老夫人吃了几口饭,看着默默吃饭的辰逸雪,笑道:“雪哥儿今年都二十有一了,你们再忙,也别忘了他的亲事儿。”
众人猛然停下动作,目光齐齐扫向辰逸雪,却见他似乎无知无觉,将碟中的鱼片吃完后,才慢慢的抬头看老夫人,淡淡道:“祖母,此事,不急!”
“怎么不急?你不看看别人家的郎君,哥儿姐儿都是満院跑了!”老夫人急道。
“母亲,雪哥儿是个极有主意的人,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吧,先吃饭!”蕙兰郡主放下筷子说道。
老夫人登时一怒,瞪着蕙兰郡主低声道:“合该不是你......你就不着急,不上心是不?”
三个孩子对老夫人只说一半的话微微感到诧异,祖母是什么意思?
母亲不是最疼大哥哥的么?
又怎么会不上心?
母亲定是看出了大哥不愿意,才会如此说的,为何祖母却那么生气呢?
第七十二章隐言(一更)求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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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顿饭,蕙兰郡主可是吃得极不爽利。
随意地扒了几口饭后,她便借口不舒服,匆匆离席。
辰语瞳和辰逸然眼神交汇,彼此明了一笑,母亲是心理不舒服,估计,父亲又得当磨心了。
果然,蕙兰郡主前脚刚走,辰靖就放下筷子,朝老夫人道了一声:“母亲,您慢用,蕙兰不舒服,许是这些天累的,靖儿去瞧瞧!”
老夫人扭了一下脖子,冷哼一声:“矫情!”
“还望母亲担待!”辰靖陪着笑脸躬身施礼,随后看着三个儿女,端着父亲的威严架子,吩咐道:“你们几个好好陪祖母用膳!”
辰语瞳抿嘴一笑,道了一声:“爹爹快去吧,儿是吃货一枚,当然不会苛待自己的肚子,定然陪祖母将所有膳食扫光为止!”
“呵,你吃光了,那我们吃啥?”辰逸然揶揄道。
辰语瞳撇撇嘴,不以为然道:“二哥哥要喜欢,妹妹不介意你啃桌板!哈哈......”
“你这丫头......”辰逸然红着脸,有些气恼。
辰逸雪抑制不住,看着埋头吃饭的辰语瞳,嘴角勾起一个优美的弧度。
老夫人却因为辰靖如此妻管严的表现而微微恼怒,望着辰靖远去的背影,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敢情刚刚的话都白说了,哎,孺子不可教也......”
蕙兰郡主面色极其难看地回到清雅阁,张妈妈刚迎上去便被她赶了出来,厚重精致的楠木门砰的一声重重的砸上门扉,吓得张妈妈浑身一阵哆嗦。
郡主这是怎么了,一副想吃人的模样。
门口守着的两个丫头也战战兢兢的对望着,张妈妈努了努嘴,二人静静的退到廊下。
辰靖大步走进清雅阁,张妈妈刚好泡了一壶新茶从旁边的耳房走出来。
张妈妈刚欠身施礼,便听辰靖说道:“把茶盅给我吧。”
张妈妈低头应了一声是,将托盘递了过去。
这样的场面,她是早就见怪不怪了。
老爷辰靖对郡主,那是行遍天下也找不到一个更好的了。
对郡主那真叫一个千依百顺,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就是对亲闺女,也不过如此了......
额,老爷可不是将郡主当成自个儿老闺女一样疼着么?
张妈妈嘴角扯了扯,忙抿住,忍着笑意。
辰靖一手托着茶盏,一手推开楠木雕花门,含着讨好的温柔笑意,闪身进去,顺手将门合拢。
“不是让你们都别来吵我么?都滚出去......”蕙兰郡主背对着门口的方向,一个人跽坐在软榻上,身子微微发抖,显然怒气未消。
辰靖眉头微蹙,凝成深深的川字。
怒火腾腾?
看来,这次得发功才行。
“怎么,连自己的‘贱内’都不许进了?夫人要为夫也滚出去么?哎呀,为夫现在年纪大了,怕这一滚会伤到腰,夫人能否高抬贵手,换个别的?”辰靖舔着脸撒娇道。
蕙兰郡主努力的憋住笑,身子抖得更厉害了,这一次不是生气,而是实在憋不住笑意。
自己下降身份,承认是贱内?
天,要说他是越来越幽默了么?
但不得不说的一点,便是他现在的撒娇功力越发厉害了,她最受不了他撒娇的模样,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撒起娇来,她真是没有招架的能力。
辰靖看出了蕙兰郡主态度的松动,退下屐履,拂开帷幔,堆着满脸溺笑踩上竹席,将茶盅搁在案几上,跽坐下来,缓缓扳过蕙兰郡主的肩膀,柔声道:“好了不生气了,你知道的,母亲并无恶意!”
蕙兰郡主扭了一下身子,将辰靖的手拿下来,冷冷道:“她都那样说了,还叫没有恶意么?”
“母亲最后不是没说出口么?”辰靖辩解道。
“ 她就是成心的,成心在孩子们面前那样说,成心要落我的面子,给我难堪!”蕙兰郡主美眸含着氤氲水雾,委屈道。
辰靖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后背,劝道:“好了好了,我知道这些年委屈了你!”
说起这个话题,蕙兰郡主神情微怔,半晌后才抬眸望着辰靖,泪水潸然落下。
“不哭了,你对雪哥儿的心,天地可鉴,母亲她看错了,但为夫却看得真真切切!”辰靖说道。
蕙兰郡主听完,眼泪流得更凶,她使劲儿摇头,将脸埋进辰靖的怀里,呜呜抽泣起来。
“靖哥,真正受委屈的人,不是我,不是......让你背上那样的名声,都是因为我,是我,对不起你!”
辰靖抿嘴一笑,伸手搂进蕙兰郡主,低声道:“能这样做,我很高兴!”
夫妻二人紧紧相拥,蕙兰郡主平复情绪之后,才坐正身子,不疾不徐道:“那件事,就让它彻底地成为秘密吧。至于母亲说的,也不无道理,这些年雪哥儿年纪渐长,我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议亲的事儿,不过因着那孩子的个性孤僻乖张,一直拖着。如今弱冠之年早已过了,是该好好的计议一番,给他寻个贤淑的闺秀。”
“你能这样想很好,为夫很高兴。过去的便让它过去,有时候忘记也是一种放下!”辰靖附和道。
蕙兰郡主点点头,舒了口气道:“这些年我便是一直不能放下,才会过得如此累。不过现在我倒是想明白了,不再纠结于过往,好好过日子吧。雪哥儿的亲事,我会好好留意,不然等母亲寿诞那天,在内院办个茶会也行,到时候少不了大族权贵的女眷来贺,让母亲自己也把把关,看看哪个闺阁娘子合适,到时候再参详合计。”
辰靖笑道:“如此甚好!”
说罢,便伸手将茶盅里的茶汤倒出来,一边道:“这新茶的味儿更是甘醇,一口便已齿颊留香,夫人试试!”
******
且说金府这边,金元从馨容院出来后,果然兴高采烈的带着林氏帮他备好的礼物前往清风苑看望金三娘。
院门紧紧闭合着,金元看了看天色,不算晚,难道璎珞已经睡下了?
扬手让掌灯的小厮敲门。
不一会儿,门扉吱呀打开了,桩妈妈身上披着一件青色比甲,探出头来,问道:“谁呀?”
金元笑意晏晏,看着桩妈妈说道:“是我,璎珞睡了么?”
桩妈妈脸色一阵青白,稳了稳心神,如实道:“老爷来得不巧,娘子不在!”
“不在?去看五郎了?”金元微微讶异,反问道。
桩妈妈敛眉垂首,低低回道:“不,娘子,跟着阿郎去了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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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看海的羽儿
羽夕是现言,已肥,可以开宰了。
上天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她要紧紧抓住,带着老爸老妈奔小康!
将门贵秀是新书。
重生后的她,睁开眼就开始救娘,保妹妹,寻兄长,誓要为自个儿颠倒的人生奋斗到底。
第七十三章夜遇(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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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金子的马车在金府的二门前停下。
笑笑轻轻的唤了一声娘子,金子这才幽幽的睁开惺忪的睡眼。
“已经到了?”金子哑声问道。
“是的,娘子!”笑笑回道。
金子将身上盖着的薄毯拿下,今天疯玩了一天,是很尽兴,不过也累得慌。
本想早些回桃源县的,不想那个逍遥王非得留下她和金昊钦一块用晚膳。
下午游玩的时候,逍遥王龙廷轩认出了那天晚上验尸的人正是金子,是而才极尽热情的用共商案情的理由留下了她和金昊钦,一顿饭竟花了一个多时辰。
而让金子无奈的是,这一个时辰中,她基本没有吃下什么东西。
饭桌上,逍遥王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得金子心中发毛。她猛然想起当初游西湖惨遭雅妓们调戏的那一幕,若说她女扮男装的确俊俏到让那些雅妓难以自持地向自己表达爱意,但逍遥王可是男的呀,一个男的用那样的眼神看另一个‘男’的,这代表什么?难道逍遥王有龙阳之癖?
我的老天,金子稍稍扶额,当时她真有种捏起逍遥王下颚的冲动,然后咬牙切齿地告诉他:本郎君不好那口!
“娘子,怎么了?”笑笑见金子神情微怔,不由开口问道。
金子摇了摇头,脑中逍遥王邪魅的笑容也随着这一动作瞬间飞到九霄云外。
金子敛衽整容,柔声道:“下车吧,你先去敲门,夜深了,不要太大声,免得扰人清梦!”
笑笑应了一声是,掀开竹帘下车。
“啊......”
车外是笑笑的惊叫声。
“怎么了?”金子着急地探出身子追问道。
刚下了车辕,便迎上一双含着戏谑浅笑的蓝眸。
“是你?”金子有些讶异,心口突突的跳着但脸上却是淡定从容,不露一丝痕迹。
她的眸光扫过夜殇身边站着的笑笑和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车夫一眼,淡淡问道:“你将我小童和车夫如何了?”
“没有如何!不过是暂时点了他们的哑穴和昏睡穴罢了。刚刚你不是说夜深人静,不要大声喧哗,扰人清梦么?在下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不必言谢!”夜殇冷然笑道。
金子看笑笑确实是毫发无伤,只是眼中因为害怕和担忧蓄满晶莹的水雾,因便淡淡的用眼神示意她不要担心。
“不知阁下在此候我,所为何事?”金子冷静问道。
夜殇敛起笑容,一张白皙犹如雕刻一般刚毅的面容在月光下越发的冷凝如霜,带着摄人心俯的冷冽之感。
这样的表情才是真正的他!
刚刚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反而让人心头微怵,一切意图都被他掩在虚假的笑容底下,无法看出任何端倪。
难道折冲都尉真是他们杀的?
他知道自己去了州府验尸,找出了折冲都尉的死因,所以,气愤不已,要准备杀自己泄愤?
金子心中闪过无数个疑问,最后勉强告诉自己,若他想下手,何必等到家门口,密林的那个地点不是更好么?将她一剑封喉,就地掩埋不是更加神不知鬼不觉?
思及此,金子一直绷着的高度紧张的神经终于微微松弛了下来,她嘴角不自觉的往上扬起一个月牙般完美的弧度,静静的望着夜殇。
“你笑什么?”夜殇冷冷问道。
“额,哪条法律有规定不能微笑的么?”金子无惧应了一句,琥珀色的眼珠子微微转动,灼灼灿亮,赛夺辰星。
“这倒没有!”夜殇声音清冷,蓝眸盯着金子的面容,问道:“你懂验尸?”
果然是因为这个来的!
金子笑了笑,答道:“略懂皮毛!”
“呵,好一个略懂皮毛。多个经验丰富的仵作验尸无果,而一个略懂皮毛的却找出了折冲都尉的死因,这真是滑稽。”夜殇慢慢走近金子,绕地一圈,话语听起来似乎是轻松的,奈何他浑身的气息,无一不在透露着深入骨髓般的冰冷。金子甚至有些怀疑夜殇是否刚从冰窖里走出来,为何一个人的气息可以冷得如此摄人?
金子稳住心神,含笑道:“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巧合撞上罢了。”
“哈哈......金郎君真是自谦了!”夜殇仰天一笑。
他的长发在夜风的扫拂下乱舞,仿佛一个张牙舞爪的鬼魅。金子看着白墙上被拉得长长的投影,心反而没来由的轻松下来。自己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有什么可以害怕的,大不了便是再死一次罢了,说不定再次睁开双眼时,自己又回到了现代,一切还是原来的模样,不曾改变过,而这里发生的种种,只不过是南柯一梦......
“折冲都尉是你杀的?”金子神色认真,无所畏惧。
夜殇闻言,眉峰一挑,冷然笑道:“若在下说不是,你会相信么?”
金子微微一怔,那双蓝眸就像是一泓温泉,平稳如镜,不起一丝波澜。
金子在现代曾多次参加过刑侦队的审讯过程,真正的罪犯在面临问罪时的模样和表情,长期的耳濡目染之下,她也能了解个大概。此时夜殇的神情告诉她,他的的确确没有撒谎。
那么,真正杀死折冲都尉的到底是谁?
难道真是折冲都尉的身边人?
那人又是出于怎样的原因呢?
金子收回心神,点头道:“我信!”
夜殇微微有些诧异,但眼中的那丝情绪一闪而过,转瞬无痕。
“能否告诉在下,上官大人的死因?”夜殇问道。
金子狐疑的望了夜殇一眼,淡淡将验尸的过程跟他讲了一遍,不曾想夜殇听到折冲都尉竟是被人用烧红的棺材钉刺入颅骨致死后,竟露出了佩服的笑意。
“这一招当真妙极,用烧红的钉子刺入颅骨,不会流血,又有发髻掩饰,难怪那些仵作找不到死因。”夜殇赞叹之余,不由深深看了金子一眼,说道:“饶是那凶手费劲心思,以为天衣无缝,却还是被金郎君看穿了,啧啧,真不知道他是运气太背了还是如何,怎就遇到你了呢?”
金子抿嘴一笑,应道:“这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人在做,天在看,做了坏事,别想存任何侥幸心理!”
第七十四章主心(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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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殇嘴角抽了抽,不以为然。
这话对一个杀手而言是可笑的。
他已经问到了想知道的事情,便也不再绕弯子耗时间,抬头望着头顶的苍穹,漆黑的夜幕中,只有寥寥几颗闪着微弱光芒的星星,皎月如练,圆盘外面笼着一层梦幻一般的光圈。
已经是丑时了!
他伸手轻点了笑笑的咽喉处,解了笑笑的哑穴。
“娘子......”笑笑眼中难掩惊恐,一个箭步,跑到金子身边。
金子轻轻地拍了拍笑笑的手臂,安慰道:“别怕!”
夜殇却是嗤笑一声:“娘子!?”
尽管这早就是意料中事,但经小丫头这一唤证实,夜殇还是忍不住得意的笑出声来。
笑笑知道自己漏了口风,生怕这个冷血杀手夜殇伤害自己的娘子,忙伸出双手,站出来挡在金子的面前,颤颤道:“我不会让你伤害我家娘子的!”
夜殇仿佛听到了极大的笑话,朗声笑了起来,静谧的月夜被他高亢嘹亮的笑声彻底打破,笑声回旋缭绕于耳际,又随着夜风渐次消散。
“我若想杀了你们,你们此刻还能安然站在对面与我对话么?”
狂傲,冷血!
金子暗自呸了一声,将笑笑护在一边,看着夜殇说道:“你想要的答案已经给了,现在是否能让在下回府歇息?折腾了半晌,真是累得慌!”
夜殇很欣赏金子的从容淡定,瞳孔微微一缩,应道:“当然,金郎君,哦,金娘子请便!”
金子不予理会,此刻能得以脱身她已经很感恩了,断不能再跟这样的冷血杀手多做纠缠。
笑笑上前准备敲门,却听夜殇再一次唤住了金子。
“金娘子!”夜殇站在马车边唤道。
金子黛眉微蹙,这个冷血杀手,到底有完没完?
“阁下还有事?”金子脸上并无不悦,而是耐心询问道。
夜殇指了指不远处停在槐树下的一辆马车,说道:“物归原主,耽误了些许时日,还望见谅!”
金子抬眸望去,果然看到了槐树下的那辆标有金府徽记的马车,只不过那辆马车已经变了一番模样,只怕是送回来也只能拖出去报废了。
“阁下真是客气了,若是有时间,不若帮在下一个忙,将马车拉到堆填区!”金子笑道。
夜殇容色并无异常,而是非常爽快的答应了,还有一个非常冠冕堂皇的理由:权当还人情了!
金子躬身还了一礼,示意笑笑快些敲门。
连叩了许久,都不见木门打开。
难道守门的小厮睡得太死?
“需要在下帮忙么?”夜殇问道。
金子抿了抿嘴,淡淡道:“有劳了!”
话音刚落,夜殇黑色的身影轻轻一跃,如鬼魅一般闪进了黛色琉璃瓦围墙。
吱呀一声,棕漆木门打开了,开门的无疑便是夜殇。
金子道了一声谢谢,看了看地上还昏睡着的车夫,又看了看夜殇。
那眼神很明显!
阁下就送佛送到西吧!
夜殇翻了一下白眼,大步流星的走过去,像提小鸡一样,将虎背熊腰的车夫扔进院内。
笑笑长大嘴巴看着金子,印象中自己好像也被人如此粗暴的对待过。
金子莞尔一笑,从容走进院内。
棕漆木门随后紧紧闭上,也关闭了夜殇的视线。他收回目光,暗笑自己今晚真是不太正常,帮扶弱小,助人为乐这种事,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简直......不可思议!
金子和笑笑回到清风苑的时候,桩妈妈已经睡了。
“笑笑,今晚你便在屋内与我同寝吧,没得回去又吵醒了桩妈妈!”金子吩咐道。
“好,奴婢听娘子的!”
笑笑回了一句,便蹑手蹑脚的出了房门,给金子打来了梳洗的清水。连着两日二人风尘仆仆,长长的发丝已经沾染了尘埃,金子一向爱干净,受不了带着满头污垢入睡,因便在笑笑的伺候下净了发,忙碌地梳洗了一番。
“娘子,您躺到美人榻上吧,奴婢用棉帕吸干了发丝上的水分再睡,不然容易得头风的!”笑笑劝道。
金子点点头,挪着身子躺在榻上,一边嘀咕道:“要有吹风筒的话,该多好?”
“吹风筒是啥?”笑笑有些好奇。
“那个用来吹干发丝上水分的,可惜现在还没有这等高科技出现!”金子眯着眼睛喃喃说道。
“啊?还有那种东西?娘子是怎么知道呢?”笑笑一脸不解。
金子依然闭着眼睛,伸手指了指脑袋,含糊道:“这里自己蹦出来的!”
笑笑明了点头,含笑道:“奴婢明白了!”
“你明白了?”金子微讶,随后嘴角微微扬起。
笑笑也抿嘴一笑,娘子是天女嘛,那等神秘有特殊的东西,应该是天界才有的吧?
主仆二人倒弄了半晌,收拾停当准备就寝时,已经是寅时了。
金子感觉自己没挨着床板多久,便听到了熙熙攘攘的谈话声。
真讨厌,怎么又开早会了?
慵懒的翻了一个身子,再一次入睡。
“啊......娘子你回来了?”
这一次不醒也得醒了,金子撑着身子坐起来,挤出一抹温和的浅笑看桩妈妈,应道:“是,我昨晚便回来了!”
“笑笑这丫头也不唤醒老奴......”桩妈妈微微有些自责。
“妈妈上了年纪,不能熬夜,是我让笑笑这么做的,你别怪她!”金子笑道。
桩妈妈上前拿过一件褙子披在金子身上,淡淡道:“昨晚老爷过来了,老奴如实跟他说你跟着阿郎去了州府,今儿个娘子亲自过去跟老爷说说吧,他昨晚因着娘子出门没有知会他而微恼,但老奴看得出来,老爷没有真的生娘子的气,哄上几句就成了!”
金子从床上下来,走到窗边拉开幕帘,笑道:“妈妈如实说这样很好!反正这次出门,我可是有人报备的,无妨!”
“是,老奴也是这么想的,恰好主院那位从州府回来,老奴便想这事透着蹊跷,怎么那么巧她刚回来便让老爷带礼物过来送给娘子,这怎么也不像是她的行事作风呀!”桩妈妈说道。
金子看着蓝天白云,不置可否的点头。
林氏是否刻意而为对她来说并不重要,那点小把戏,金子现在还看不上眼。
“准备洗漱吧!我过去陪父亲用膳!”金子吩咐道。
桩妈妈眉眼含笑,这样的娘子,凛然而自信,是她从未看见过的。若说以往自己和笑笑是娘子的依仗,那么,从现在起,不,应该说从娘子醒来的那一刻起,她们的位置就悄然发生了改变,从今以后,娘子才是她们的主心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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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揭过(一更)求订阅
金子洗漱完出了清风苑的院门,便看到了冯妈妈领着一群管事娘子正在院外的甬道上开着早会。
时间过得还真是快,一晃眼,又到了开早会的日子。
不得不说冯妈妈的消息还真是灵通,连桩妈妈都是刚刚才知道她和笑笑昨晚从州府回来了,她是怎么知道的?金子可不相信冯妈妈她这是贪清风苑的风水好......难不成昨晚连连叩门不开,是有人故意为之?
金子失神笑了笑,小人之心不可测也!
今晨的金子换了一袭粉红色的齐胸儒裙,头上梳着松松的倭髻,别着两枚精致的玉簪花,清新淡雅,让人眼前一亮。
管事娘子们看着金子的眼睛都有些发直了。
上苍真是不公,怎就给这样一个不祥人生就如此倾城容貌?
众人群体走神,冯妈妈刚刚发问的问题,竟无人回答。
冯妈妈脸色微愠,干咳几声,清了清嗓子。
“冯妈妈一早操着大嗓门开早会,真是辛苦了,多喝些水,没得嚷坏了嗓子,没人心疼!”金子停下脚步,回头朝冯妈妈笑道。
冯妈妈身体一怔,旋即打着笑脸,寒暄道:“多谢三娘子关心,老奴诚惶诚恐!”
“哦,对了!”金子伸手随意地拢了拢耳边的碎发,续道:“昨晚看门的小厮是何人?睡得极死,这样的人,当真不适合留下来守夜,冯妈妈是管事娘子,这事儿就有劳你跟何管家说说,我们金府可不需要不尽职的小厮!”
冯妈妈闻言微微色变。
伶牙俐齿,沉静端庄。
这三娘子的变化,真真是脱胎换骨都不足以形容。
“是,老奴一定查清楚昨晚是谁失职,给娘子一个交代!”冯妈妈躬身应道。
金子微微一笑,那笑容仿佛让人沐浴在阳光里,轻柔犹如清风拂柳。
她整了整衣裳,抬步往金元的书房走去。
青黛正从金元的书房里出来,她奉了林氏之命,来请老爷去主院用早膳。
金元正在描画丹青,这是他平日里的爱好,沐休闲暇之余,金元便喜欢独自摆弄一番,怡情养性。
金子站在书房外面,打发了小丫头进去通报一声。
不多时,小丫头便走出来,打开帘子,将金子迎了进去。
金元的书房金子是第一次来。
书房内的布置古色古香,让金子觉得很熟悉又很亲切。
在现代时,金子的爸爸是中医出身的,家里的书房也是布置得很古典,梨木书架上分门别类地摆满了各类医学书籍。巧合的是金子的爸爸也很喜欢描画,丹青画和书法是她老爸最喜欢的休闲活动。他说这个社会太浮躁了,而作画写字,最能陶冶情操,释放自己!
或许是因为老爸跟金三娘的父亲都有相同的爱好,才让金子觉得亲切吧。
金子退下的木屐,走近金元,做了一个得体的见礼,躬身道:“儿见过父亲,父亲安好!”
金元抬起眸子,看着乖巧行礼问好的金子,一时之间连心中残存的一丝微恼都消失殆尽。
还有什么不满意么?
璎珞能变成如今这样,还能有什么不满意么?
他金元,需要感恩呀!
是的,需要感恩!
金元含着宠爱的笑容,扬手道:“璎珞怎么这么早?”
“儿过来陪父亲用早膳!”金子抬起头笑道。
“哦,这么乖!”金元走下来,牵着金子的手往一旁的榻几走去,一面道:“昨晚回得很晚么?”
金子在蒲团上敛衽跽坐,点头应道:“让父亲担忧了!”
“是你阿兄接你去州府的?”金元看着金子,续道:“折冲都尉的案子很急,你阿兄若无事,定不会回来府中,接走你,定是有理由的!”
金子知道金元这是等着自己跟他主动说起前因后果。本来她也没打算瞒着骗着,这东西,骗一次可以,但想长久隐瞒,决计不可能。
她整了整容,朝金元俯首施了一个大礼,说道:“阿兄带儿去州府,是为了验尸!”
“验尸?”金元面露惊恐,眼睛来回扫着金子白皙如璞玉的面容,无法置信地颤声问道:“昨日听说府尹大人请了个年轻仵作验出了折冲都尉的死因,那个人是......”
“是我!”金子从容说道。
一个闺阁娘子,面对令人闻之色变的可怖尸体,竟能如此淡定,容色不改,这是怎样的心理素质?这是如何做到的?
“父亲,儿不想瞒骗您!”金子迎上金元的视线,含笑道:“上次西湖边,那个叶郎君,也是儿验的尸!”
金元震惊无以复加,他深深的凝着金子半晌,这是自己的女儿么?是么?
这是那个患了孤独症,从不言语的呆愣女儿么?
怎么一场大病后,她全然不是原来的样子?
“璎珞,你......?”金元往后挪坐了一步。
你到底是谁,是璎珞么?
金子想起金三娘临走前的话:这身子本就是你的,你来了,我自是该走了......
这身子本就是你的......
从今后,我便彻底地成为你吧,金三娘!
金子眨了眨眼睛,又是俯身叩了一首,嘤嘤道:“父亲,儿不孝!儿知道一个闺阁娘子在外抛头露面,接触死人有损父亲脸面,但父亲是一县父母官,辖下的稳定繁荣全赖父亲英明领导,是而,儿不愿看到任何冤案发生,有污父亲清明。这一次阿兄请我去州府验尸,事关父亲和府尹大人的身家性命及前途,儿无暇顾及诸多,只能去了。儿倾言相告,还望父亲责罚!”
儿倾言相告,还望父亲责罚!
这句话让金元不由浑身一震,眼中顿时蒙上了一层水雾......
自己刚才的想法有多么可笑?
竟怀疑自己的女儿......怀疑自己和云儿的女儿......
金元吸了一口气,看着金子问道:“璎珞,你这些年都......你是怎么会验尸的?”
金子抿嘴一笑,“父亲,有些东西,是天赋吧,儿自己也不晓得!”
金元不置可否,点了点头。
是,不是有天赋异禀这么一说么?
他放下心来,看着金子说道:“璎珞,爹爹希望你一世无忧,这样的事,以后能免则免吧,被人知道了,于你名声不好!”
金子嫣然一笑,应道:“儿晓得!”
金子其实有些意外的,没想到三言两语就将事情揭过,一般的人,只怕会对她产生惊骇的心理,可想而知,这个父亲,是真心实意地疼爱着金三娘的。
自己的儿女,无论做什么,对与错,是与非,在他眼中、心中,都是可以被接受的,被原谅的,被包容的......
“父亲,儿让笑笑送膳食过来,那面点是儿在州府的牵手楼吃过的,儿觉得味道不错,也东施效犁,做了一些出来,父亲且尝尝看!”金子笑道。
金元满脸慈爱的笑意,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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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本土重生续前缘,卖药赚钱报仇忙。
第七十六章自知(二更)求订阅
林氏这厢已经等待了半晌,圆桌上的早膳都已经凉了。
“青黛,你自己过去请老爷过来用膳,这都过了时辰了,再喜欢作画,也不能忘了用膳,身体还是要顾着呢!”林氏扬手对青黛吩咐道。
青黛欠身道了声是,便打开帘子,准备前往书房。
刚走出馨容院的月洞门,便看到书房那边伺候的二等小丫头匆匆走来,朝青黛欠身说道:“青黛姐姐,老爷跟三娘子在书房一起用膳了,请姐姐告诉夫人一声。”
青黛微讶,旋即掩下情绪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林氏知道了金元和金子一起在书房用膳的消息后,也是所料不及。
老爷竟如此纵容她?
一个未出阁的闺阁娘子,自作主张地出门,又待到星夜归家,这是什么事儿?
老爷竟然置之不理了?
青黛见林氏气得面色发白,忙斟上一杯热茶,劝道:“夫人,喝口茶先,奴婢先将膳食拿回小厨房热热......”
林氏一把推开茶杯,青黛未料到林氏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杯子从手中滑落,紧接着是一声刺耳的瓷裂之声。
“夫人息怒!”青黛忙跪下请罪。
林氏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浮躁,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对青黛说道:“起来吧,让丫头进来收拾干净,你伺候我用膳!”
青黛深谙林氏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只要顺着她的意思便可以了。
“是!”青黛起身,对林氏道:“膳食都冷了,奴婢拿回......”
话音未完,便听林氏抢道:“不必了。都快五月天了,冷的也吃不死人!”
这还是在懊恼着呢......
青黛心中明了,不再多言,扶着林氏到桌边坐下,开始布菜。
一碗玉莲银耳粥,几个清脆爽口的配菜,有拍碎的小黄瓜,有过了香油的木耳虫草花,有酱菜心,还有几碟精致的点心......
林氏吃了几口后,便觉得胃口淡淡,吩咐着青黛将膳食都撤了下去。
漱过口后,青黛将一早三娘子在清风苑的门口对冯妈妈说的话转述了一遍,林氏眯着眼睛冷笑了一声:“想不到她现在都成精了!”
“冯妈妈问昨晚那个守夜的小厮,该怎么处置?”青黛垂首问道。
“该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先打发到田庄那边,又不是什么大过,也值得费心思问我?”林氏绷着脸,几番暗下交锋,自己都落了个下乘,那位貌似都没有亲自出手过招,事情就擫了,她手下的人,果真脑袋越来越不好使了。
“是!”青黛恭声应道。
林氏靠在软榻上,兀自沉思了半晌,才徐徐对青黛说道:“一会儿老爷用完膳了,去给我传个话,说得空过来一起商议商议钦哥儿的亲事,这孩子也二十了,是该着手操办了!”
青黛颔首应下。
院外正巧传来了宋姨娘笑声,她身后跟着的是贴身伺候的丫鬟还有怀抱着荣哥儿的乳母,二人笑意晏晏,显然是一路笑谈过来的。
廊下的小丫头忙欠身施礼,朝屋内递了话。
青黛帮着林氏整了整妆容,笑道:“宋姨娘带着五郎来请安了!”
“请她进来吧,老爷那边,先别过去!”林氏说道。
青黛应声道好,打起帘子,笑脸迎人:“姨娘来了,呵呵,几日不见哥儿,哥儿长得越发圆润了......”
宋姨娘应了声是,从乳母手中抱过孩子。
那孩子刚进了门,便一股脑儿从宋姨娘的怀里挣下来,跌跌撞撞的往东厢跑去。
“母亲......母亲......”粉红色的小嘴嘟囔着,步履有些不稳,仿佛随时都要倒下一般。
林氏忙起身,一脸宠溺的笑,抱住荣哥儿,在粉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问道:“想母亲了没?”
“想......”小家伙咧嘴一笑,露出几颗白白的乳牙,嘴角垂下一条透明的口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矮几上的点心,“想母亲......”
林氏咯咯笑了起来,将荣哥儿一把抱在膝上,坐在案几边,取过早上新做的糖莲子,笑道:“是真想母亲了,还是想母亲这里的点心?”
荣哥儿黑黝黝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林氏手中捻着的糖莲子,口水开始泛滥,伸出胖乎乎的小手,砸吧着小嘴说道:“想吃.......”
宋姨娘羞红脸,拿着香帕掩面道:“婢妾的脸面,算是让这哥儿给丢光了......”
林氏哈哈一笑,嗔道:“什么叫童言无忌,这便是!想说什么,想吃什么,便直说,这多好?我可不喜欢说话绕弯子费思量的弯弯沟肠。”说罢,也不再看宋姨娘,将糖莲子送到荣哥儿口中,一边逗弄着问道:“甜不?”
宋姨娘不知为何,红彤彤的脸顿时有些煞白。攥着香帕的手,紧紧扣着,涂着蔻丹的手指甲刺得掌心生疼。
这疼痛让她瞬间又清醒过来,在林氏对面跽坐下来,笑道:“昨儿个夫人回来得晚,本来婢妾是想等夫人您用膳后再带五郎过来请安的,不想后来听丫头们说老爷也回来了,便不敢前来打搅!”
“嗯,我知道,一家人无须讲究这些个虚礼!”林氏淡淡道。
青黛将新泡好的茶汤送进来,一边为林氏和宋姨娘各自斟上一杯。
宋姨娘一边寒暄问着金四娘的情况,一边接过茶杯喝了一口。
“唔,这茶真香,是夫人从州府带回来的新茶吧?”宋姨娘笑道。
林氏眉目隐含得意,应道:“这次因着妍珠的事儿在州府多呆了些时日,倒是机缘巧合认识了蕙兰郡主,这茶叶便是承她所赠!你若是喜欢,回头让青黛包一些送过去!”
天,这才去州府几天,就连郡主都巴结上了。
这老女人手段是见长啊......
宋姨娘心中嘀咕着,脸上却始终含笑,又带着丝丝激动和兴奋忙道:“夫人这茶竟是郡主赠送的?怪不得茶香四溢,一口难忘。这等珍品,夫人还是留着自己喝吧,给了婢妾,岂不是白浪费了么?”
“一点茶叶罢了!”林氏说道:“蕙兰郡主还送了些蜀锦,一会儿让青黛挑上一匹送过去,那料子极好,夏日穿更是清凉宛若无物,让曲娘子过去给荣哥儿度度身量,裁几身夏日衣裳!”
宋姨娘忙俯首谢礼:“婢妾替哥儿谢过夫人了!”
“我这儿还有几匹团花锦缎,也是极好的料子,你看看要什么花色,自个儿挑去!”林氏目光落在荣哥儿身上,随口说道。
宋姨娘忙摆了摆手,道:“婢妾才刚裁了两身,这夏日的衣服便不用再添了,谢夫人美意!”
“哦?那便随你吧!”林氏依然不看宋姨娘。
荣哥儿这小家伙有了吃的,可老实了,一会儿喝口茶,一会儿吃一个糖莲子,惬意自在得不亦乐乎。
林氏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着宋姨娘说着话。
“昨儿个冯妈妈将账单送过来给我过目,我去州府的这几日,她竟没有出门采买,着实你们这几日受委屈了!”林氏抬头看了宋姨娘一眼,嘴上如是说着,脸上却不显任何愧意。
宋姨娘在府中浸润多年,怎会不知道冯妈妈的意思便是林氏的意思,她敢这样做,难道不是林氏借给她的胆么?
“夫人言重了。老爷和夫人都不在府中,冯妈妈就算要请示也不得,这事不能怪她!况且婢妾和哥儿也用不了多少,拿点吃食说事,更显得婢妾上不了台面了......”
林氏微微一笑,黛眉一挑。
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第七十七章添人(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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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宋姨娘母子,林氏似是疲累至极,眯着眼睛慵懒地倚在软榻上,幽幽地吐了一口气。
临近夏月,天气渐渐有些燥热,林氏白皙的额头隐隐冒着细小的汗珠。
青黛跪坐在蒲团边,拿着团扇轻轻的为她扇着风。
“夫人,昨儿个老爷说要送到清风苑的那个丫头,奴婢已经从冯妈妈那里打听清楚了,是三日前刚从牙婆子那里买进来的。”青黛低声说道。
“嗯!”林氏轻哼一声,没有睁眼。
青黛深谙林氏的脾性,这是让她继续说呢。
“那丫头不大,才十二三岁。昨儿个在后院夹道处,那丫头竟然因为活计重而哭鼻子,恰好被老爷撞到,老爷许是念她年纪小,便拨她过去清风苑那边伺候了。”
“能得老爷亲自开口,这丫头倒真是走了运了......”青黛补充道。
“那丫头今儿个过去了?”林氏依然闭着眼睛,开口喃喃问道。
“府中人事调动是要经过冯妈妈的,这会儿还压着,冯妈妈说让丫头先过来聆听夫人教训,毕竟是要去伺候清风苑那位的,不说说规矩,到时候做错了事儿,可是落老爷的面子!”青黛低低笑道。
林氏睁开眼睛,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浅笑,淡淡道:“阿冯倒是越发老练了,你,学着点!”
青黛抿着嘴,低头说道:“奴婢笨拙,但对夫人的心,天地可鉴!”
“没人怀疑你的忠心!”林氏又懒懒的眯眼,对青黛说道:“让阿冯带那丫头过来吧!”
青黛应了一声是,起身往外走去。
小丫头袁青青跟在冯妈妈身后出了馨容院,脸上又惊又喜,神情复杂。
她抬眼偷偷看了看冯妈妈,肃然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情绪,心道这才是最高管事娘子该有的风范呀!
这架子,这气度,真是威风!
哪天自己也能做到她的位置?
唔,夫人不是说,万事皆有可能么?
指不定哪天这等好事就落到自己头上......
冯妈妈不是说自己是走了好运,才能遇到老爷,让老爷看中选去伺候三娘子的么?
虽然那个地方不是什么风水宝地,但至少,境况比现在可是好太多了!
袁青青吃吃地傻笑着,脑中到现在还云山雾罩的。想起昨晚那些跟她同一天被卖进府中的小丫头们羡慕嫉妒恨的表情,她感觉自己真的是撞大运了。
“我现在带你过去清风苑,三娘子大病初愈,凡事都要仔细着点,你把三娘子照顾好了,才能更得老爷和夫人青眼,明白么?”冯妈妈侧首对袁青青凛然道。
小丫头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拍着胸脯担保道:“冯妈妈请放心,奴婢一定会用心服侍娘子的。夫人说有什么不懂的可以请教妈妈,青青愚笨,还望妈妈多多提点!”
冯妈妈满意的点点头,笑道:“你肯学,我自是肯教的!”
袁青青含着感激的笑意看了冯妈妈一眼,咧嘴一笑。
穿过长长的甬道,冯妈妈看到了老爷金元的身影在过道的尽头飞快地闪过,她微微垂眸,复又抬头深望了一眼,那边不是秋霜院么?
这老爷去秋霜院看五郎和宋姨娘,倒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此时清风苑内。
金子正带着笑笑在屋内的榻几上摆弄着缎料。
笑笑放下剪刀,将刚刚裁好的珂子拿在手上端详着,又拿过金子刚刚裁出来的几个圆形锦缎软垫比划着,脸微微涨红。
“娘子,这个叫咪咪垫?你的意思是在珂子里面加多一层薄缎,将这个放进去?”笑笑的声音说到最后,越发的细小,微弱犹如蚊鸣。
金子看着笑笑窘迫害羞的神情,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有什么可以害羞的?每个女生都要用的呀。不过在珂子里面加上一层咪咪垫,对健康来说是极好的,不仅可以托胸塑形,还可以防......”说到这,金子也觉得自己的脸微微有些燥热,到了嘴边的词,又吞了回去。
“防什么?”笑笑还不知道加个垫子有这么多好处,见娘子说一半便不说,不由有些着急的追问道。
金子从几上拿起水杯,慢悠悠的喝了一口,放下之后才探过身子,在笑笑耳边说了两个字。
笑笑捂着脸,将头埋在双膝之间,嗔道:“羞死人了......”
金子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笑道:“我肯定是被你感染了,以前谈论这个不是挺正常的么,怎么也在你的影响下变得扭捏了起来......”
主仆二人在里面打打闹闹欢声笑语,桩妈妈在廊下含笑绣着花,不时抬眸往里面探了探。
这清风苑,终于也有了笑声!
终于也......有了生气!
冯妈妈领着袁青青站在院外,桩妈妈听见了呼唤声,忙迎了出去。
“冯妈妈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什么吩咐么?”桩妈妈恭敬问道。
冯妈妈倒没有端着架子,和颜悦色的看桩妈妈道:“阿桩啊,这是老爷亲自挑的丫头,说送过来清风苑这边伺候三娘子,本来娘子大好之后,夫人也合计着这边该添人的,不过府中事务多,便耽误了些时日。这丫头倒是个机灵的,不过却是个生手,你得空多多调教便是!”
桩妈妈目光随之落在袁青青身上,打量了一遍,只觉得这丫头长得虽不出色,却透着一股机灵劲儿,若是能听教听劝,倒不是为一个好帮手。
“既然老爷亲自挑的,自是好的,老奴这厢代娘子谢过了!”桩妈妈含着得体的笑容欠了欠身子。
冯妈妈点了点头,眼角的余光扫向袁青青。
小丫头上前,垂眸欠身道:“奴婢青青见过桩妈妈!”
桩妈妈含笑看冯妈妈,说道:“倒是个识大体的!”
冯妈妈笑着跟桩妈妈寒暄了几句,便拍了拍桩妈妈的手说道:“夫人那边吩咐的事儿还没办完,我这就走了。三娘子那儿,我便不进去请安了,阿桩且替我告个罪!”
“好!妈妈请便!”桩妈妈颔首道。
冯妈妈的背影渐行渐远,桩妈妈收回目光,看着依旧愣愣盯着远处的袁青青,淡淡的说道:“进来吧!”
袁青青回过神,道了声是,低头跟在桩妈妈身后进了庭院。
机灵的眸子在眼眶中滴溜溜的转动着,这院子,打理得真是干净,不染纤尘,还有淡淡的花香和药香在空气中浮动,让人感到一阵温馨和舒适。
谁说这是不祥之地?
爹爹不是说过么?真正的风水宝地是第一眼、第一次踏足便能让人身心畅快......
“既然你来清风苑这边伺候,便要摆正姿态,事事以娘子为先。须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明白么?”桩妈妈猛然回过头,以长辈的语气对袁青青谆谆教导道。
袁青青见桩妈妈态度肃然,不敢有违,遂恭敬的应道:“奴婢晓得!”
第七十八章风筝(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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桩妈妈带着小丫头袁青青去内室见了金子。
跽坐在案几后的金子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跪在地上垂眸顺目的小丫头,并没有着急问话。
笑笑的目光充满探究,脸上刚刚还洋溢着的笑容顿时变得僵硬起来。
对她来说,清风苑这里是娘子、桩妈妈和自己栖身的港湾,她们十几年来相依为命,相互扶持,已经习惯了如今的生活模式。冷不丁的突然冒出来一个陌生的丫头,闯进她们的世界,仿佛平静的湖面一下被激起了涟漪,因而对袁青青这个外来者,笑笑没有好感,有的只是淡淡的抗拒和冷漠。
金子不说话,笑笑目光灼灼,气氛静谧得近乎诡异。
袁青青将头垂得更低了。
这三娘子是个孤独症儿,是还没有好全乎么?
怎么不说话呢?
她发起病来,会不会打人?
袁青青脑中思绪蹁跹,臆测着自己未来艰难的处境......
谁说这是撞大运?
撞狗屎运还差不多......
约莫半刻钟后。
金子抿着嘴看小丫头越来越局促不安的神情,摇了摇头。
笑笑看着小丫头,又看了看娘子,突然间心中强烈的抗拒感顿时减轻了许多,这种感觉很奇怪,她自己也说不出来到底是因为什么。
她倒了一杯茶递到金子面前,金子喝了一口,才对小丫头说道:“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袁青青这会儿还在魂游天外,听到金子的声音后,猛然醒过神来。
抬头的瞬间,迎上的是一张精致到近乎完美的面容,还有一双盈盈生辉的,仿佛一泓清泉般透亮的眸子。
好美!
这就是传说中患了孤独症的三娘子?
“你叫什么名字?”金子问道。
“青,青青!”袁青青大着舌头,似乎觉得一双眼睛都不够看一般,一瞬不瞬的盯着金子,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笑笑掩着嘴轻声笑出声,“青青青?好逗的名字!”
“不,不是的,我叫袁青青!”袁青青忙纠正道,脸上泛起一层红晕。
“在娘子面前,要自称奴婢!”桩妈妈站在一旁提醒着,一边感叹着这丫头还得从头教呢,一点规矩都不懂。
袁青青倒是机灵,忙朝金子叩了一首道:“奴婢叫袁青青!”
金子倒没有在意和讲究规不规矩的问题,她刚刚晾着这丫头,不过是想看看她的性子如何,果然是年纪太轻,浮躁得很。不过让她微微有些讶异的是,这丫头还算伶俐,好好调教的话,还是不错的。
“长得很顺眼!”金子含笑称赞道。
这人与人相处,最重要的便是要看得对眼,先得合眼缘,才能投缘。
袁青青得了称赞,刚才还犯嘀咕的疑虑一下又消失殆尽,咧嘴一笑,毫不掩饰地说道:“谢娘子夸奖,我爹爹也说我长得很耐看的,只是美得不够明显!”
金子口中的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这丫头的言辞让她想起了现代小品。
得,来了一个幽默感十足的,这以后日子好打发了!
金子努力忍下笑意,毕竟当面笑翻了是极不礼貌的行为。
她看着桩妈妈说道:“妈妈以后需要做些什么,尽管放开手让新人去做,多做做便熟悉了,你自个儿不要包揽太多,一旁提点便是了!”
桩妈妈知道娘子是关心着自己,心中甚是安慰,因便笑着道:“老奴明白!”
金子点了点头,抬手让袁青青跟着桩妈妈下去。
笑笑待二人出了房门后,才走到金子对面跽坐下来,问道:“娘子觉得这丫头如何?”
金子抬眸看了眼一脸期待的笑笑,神色认真道:“在我心中,没人可以撼动你和桩妈妈的地位!”
笑笑仿佛一下就被人窥探了心中的秘密,双颊一阵滚烫,又是羞赧,又是感动,眼眶顿时一阵湿润,轻轻的唤了一声:“娘子......”
金子轻轻敲了一下笑笑的额头,嗔道:“你从小便与‘我’一起长大,而桩妈妈又是奶大‘我’的乳母,这份感情所承载的重量,你懂的!”
笑笑已经抑制不住,晶莹的泪滴滚滚滑落,哽咽道:“奴婢......懂的!”
“那个丫头,先留意观察吧!”金子道了一声,便撑着案几起身,走到席外,汲上木屐,往院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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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十分,桩妈妈还在厨房里忙着准备金子的晚膳。
袁青青在一旁打下手,烧火这些功夫,这丫头真是生手,才让她看了一会儿火,加把柴什么的,就弄得整个人灰头土脸,头发也弄得乱蓬蓬的,像是顶着鸟窝。
桩妈妈摇了摇头,没多余的心思去提点她。
今晚按着娘子说的做法尝试新的菜式,所以,桩妈妈这个烧了几十年饭的人,也掬了一把小心谨慎,在脑中过滤着娘子说的先后顺序,将备好的食材下锅。
庭院中,金银花和夜交藤的藤椅下,放着一双小巧的木屐,而藤椅上却是空空如也。
笑笑将清洗干净的珂子晾在藤蔓下,这里比较偏僻,无伤大雅。
做完了这些,她又跑进正堂内将小木桌搬了出来,娘子喜欢在庭院中用膳,她说亲近大自然,草木芳香,胃口也会好很多。
此刻金子正光着脚丫,踩在后院田圃的小径上。
软软的,微凉的泥土气息透过脚底板传递到全身,馥郁的青草药香在空气中弥漫着,金子只觉得浑身松泰舒逸得近乎忘我。
她粉色的身影在药圃中慢慢穿行,远远望去,清隽脱俗宛如荷枝一般亭亭玉立。
金子躬着身子,将药圃中窜起的杂草拔去,拈着手心中。
身后传来一声啪嗒声,似有什么东西砸在了金银花的棚顶上。
金子转身,抬眸望去,是一只绘着油彩的蝴蝶风筝,长长的细线蜿蜒到院墙之外。
蝴蝶的一个羽翼穿插在藤蔓中,只露出单翼在清风中摇曳着。金子缓缓往回走,看着蝴蝶低声喃喃:“这是谁在放风筝?唔,这风筝的做工,着实不咋样!”
金子走出田圃,看了看风筝的位置,这得拿个小梯子才能取下来了。
她看到院角的一隅果然放着一架小梯子,便搬了过来,身手灵活的爬上小梯,手刚刚要拿到风筝时,身后传来金妍珠厉声的呼喝:“住手!”
金子回头,望着金妍珠怒目圆睁的小脸,顿时明白这风筝的主人是谁了。
“是你的?我帮你拿下来吧!”金子温和说道。
金妍珠却不领情,嫌恶地瞪了金子一眼,这个臭女人,分享走了父亲的宠爱,还要抢走她阿兄的宠爱......简直就是无耻!
“用不着你帮我,我怕被你摸过的东西,用了会不祥!”
“哦?原来如此,算我多管闲事!”金子不跟金妍珠多费唇舌,她利索地下了梯子,拍了拍手,在藤椅上坐下,不再看她。
第七十九章姐妹(二更)
笑笑从屋内出来的时候,正看到刚刚的那一幕。
四娘子简直欺人太甚了,娘子好心好意要帮她,她非但不领情,还口出恶言,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笑笑心头憋着一口气,小脸涨得通红,往棚架的方向疾走过去。
金妍珠声势凌人,扬着尖尖的下巴对身后的沐沐说道:“你上去,把风筝拿下来!”
沐沐应声上前,却听到倚在藤椅上的金子翘着手,慵懒地对迎上来的笑笑吩咐道:“笑笑,把小梯子搬走吧!”
笑笑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抿嘴应了一声是,手脚利索地搬起小梯子,将之送回原来的角落。
沐沐面露难色,嗫诺着回头看金妍珠道:“娘子,没有梯子,奴婢取不到风筝!”
金妍珠被金子此举气得呼吸微微急促,橘红色齐胸儒裙掩映下的白皙时起时伏,伸出葱葱玉指,怒斥道:“你什么意思?将梯子搬走了,我怎么拿风筝?”
“哦,这我可管不着了,你愿意从自个儿院子搬一架过来,我也是同意的,与人方便可是一种美德!我让笑笑将梯子搬走,其实也是为了你好!”金子脸上风轻云淡的笑意,让金妍珠有抓狂的冲动。
“我呸!”金妍珠碎了一口。
“这可不是本娘子小气,连个梯子都不愿意借,实是刚刚四娘你自己说了,我这个不祥人的东西,你不想用,怕沾染了晦气。这小梯子是我清风苑中的东西,所以,未免你因此被染上不祥之气,我便让笑笑搬走,这可是顺着你的意思呀,你说我对你多好!”金子不疾不徐的笑道。
笑笑看着娘子那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态度,梗在胸腔中的抑郁也随之消散了。
就是得让四娘吃吃瘪,别总以为娘子是软柿子,可以任由你们随意拿捏!
金妍珠被金子的话呛得差点背过气儿,银牙咬得咯咯作响,正待发作,便听到桩妈妈说道:“娘子,饭菜烧好了,也不知道成功了没有,待会儿你尝尝看!”
众人转身望去,见桩妈妈和青青正端着晚膳从厨房里走出来。
浓郁的饭菜香味四溢,顿时勾起肚子里的馋虫。
金子拍拍手从藤椅上起身,插身从金妍珠身边掠过,在一旁的木桶里净了手,才往小木桌旁走去,一面道:“行,我尝尝!”
被当成透明的金妍珠脸黑得像木炭一般,不过只一瞬,她便被餐桌上的膳食给吸引住了。
香味在鼻尖萦绕着,她看着金子用小刀将面前瓷盘上盛着的一块看不清的东西切成小块,又用筷子夹取一点,送进嘴里咀嚼。樱红的唇瓣上沾染着油花,亮晶晶的,充满诱惑感。
“唔,桩妈妈第一次做猪扒,能有这个味道,很不错了。孜然微微有些多了,下次,少下七分之一!”金子含笑赞了一句,随后又用筷子夹了一点,送进嘴里。
桩妈妈得了赞赏,喜笑颜开,也管不上娘子说的七分之一是多少,左不过下次再细问。
她的胸腔里有淡淡的满足感,又有淡淡的兴奋感。
从来都不知道还有这样一道菜,叫猪扒?
娘子是怎么想出来的?
抬眸的瞬间,这才看到了棚架边上的主仆二人。
桩妈妈眉心一滞,忙堆起了笑脸,准备迎上去,却被金子一记眼刀给制止了。
“行了,你们也下去吃饭吧,都去尝尝鲜,下次我再想想别的菜色!”金子看着三人吩咐道。
青青还是孩子,早就按捺不住了,喉咙咕咚咕咚地咽了几口口水,只是看桩妈妈和笑笑都还未动,不敢拔腿跑了而已。
笑笑见两个外人还在院中杵着,不放心娘子,便开口道:“奴婢留下来伺候娘子吧,妈妈和青青先去用膳!”
“奴婢也留下来伺候娘子!”青青见状,忙开口附和道。
金子垂眸继续用膳,知道笑笑这是担心自己,便不再强求。
金妍珠被晾在一旁,无人问津,脸色阴沉得几欲融冰。
她恨恨地瞪着金子的背影,对身后的沐沐说道:“我们走,这风筝不要了。在这不祥之地多站一会儿,浑身都不舒服!”
沐沐见自家娘子心情极糟糕,不敢多嘴劝说什么,只颤颤地应了一声是。
金妍珠转身往院外走去,金子喝了一口汤,朗声说道:“慢走不送哈!”
金妍珠顿了顿脚步,咬着下唇,逃离似的往院外疾走而去。
“这个臭女人,我就不相信找不到办法治她......哼,等着......”金妍珠一边跺着脚,一边念念有词地说道,心中的小人实则将金子狠狠的踹了不下十回。
沐沐低着头跟在金妍珠身后,她也觉得三娘子现在变得太精怪了,三两句话就能将人气得够呛,而且还让人无从反驳,貌似她都是顺着你的意思行事,都是为了你好,这还怎么反驳呢?
娘子的几句唇齿相讥,都成了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沐沐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从三娘子醒来后,她们还真没占过一次上风呢......难道天女传闻是真的?
沐沐兀自胡乱揣测着,一阵风吹过后,眼前忽然一黑,有什么东西将她的视线瞬间罩住,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嘴啃泥。
“这是什么......”
听到声音的金妍珠回过头来,黛眉微蹙,叉着腰问道:“沐沐,你个死丫头,做什么呢?”
“娘子,是这个东西忽然打在奴婢脸上......”沐沐撅着嘴委屈道,往前走了几步,将手中的物事递了过去。
金妍珠看清楚东西后,一脸嫌恶,两根手指捻着鹅黄色的珂子,甩到沐沐身上,嗔道:“快扔掉,这肯定是不祥人的东西,真是晦气,不知廉耻,连这东西都跑出来了......”
沐沐捧着珂子,只觉得触感柔软,做工极其精致,而且,这珂子跟自己平日里做的,不尽相同。
“娘子,这珂子好奇怪,里面,竟然有棉垫......”
金妍珠看着沐沐摊开的珂子,在身后落日流光的笼罩下,眼中仿佛有金光在闪烁,一把抓过珂子,说道:“这才是真正的珂子么?真好看!走,回梧桐苑,你去请曲娘子过来,我要换掉所有的珂子......”
沐沐点点头,看了看天色道:“娘子,先回咱们院子用膳吧,奴婢伺候你用完膳再去请曲娘子!”
说起用膳这个问题,金妍珠又想起了金子刚刚吃的那个东西。
叫猪扒?
看起来真的很美味呢!
“去跟大厨房秦妈妈说,今晚本娘子要吃猪扒!”金妍珠努着嘴说道。
“啊?猪,猪扒?”沐沐有些为难,这都是第一次听说,桩妈妈不也说这是新菜式么?才刚刚尝试,大厨房怎么知道那猪扒是怎么做的呀?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呀......”金妍珠催促道。
沐沐嘴角抽了抽,应了声是,蹬蹬地往前走去。
得,这问题交给大厨房的管事娘子秦妈妈去烦吧......
(小语握着拳头,睁着星星眼望着亲们:偶会努力的,会加油的!亲,票票打赏啥的,有木有?)
第八十章请柬(三更)
听说那一晚,大厨房那边的管事娘子因为四娘子的特殊要求弄得人仰马翻。
秦妈妈听到沐沐的要求后,当场就懵了。
什么是猪扒?
她活了半辈子,都不曾听说过有猪扒这样的菜式。
猪扒,那应该是跟猪有关的,但具体是猪的哪个部位,还真是不清楚。
厨里肉食倒是新采买回来的,还算全乎。
听沐沐的描述,那猪扒可用刀子切成小块,应该是无骨且绵软的。
秦妈妈让人取了猪肘肉,切成薄薄的一小方块,下锅油煎,又下了一些葱香末子,倒也香味宜人。只不过送到梧桐苑那边,只切了一小口就被退了回来。
说让重做......
秦妈妈被来来回回折腾了半晌,最后无法,才亲自去了清风苑那边请教桩妈妈关于猪扒的具体做法。
桩妈妈那厢倒也不藏着掖着,如实说了猪扒的做法后,秦妈妈才松了口气,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拿着桩妈妈附赠的孜然粉,回了大厨房。
梧桐苑闹的动静不小,倒是把林氏给招了过去。
青黛打开帘子,扶着林氏进屋,正看到金妍珠拿着小刀咬牙切齿地割着盘中的猪扒。
林氏微微蹙眉,眸光瞟向磁盘上那块焦黑的东西。
妍珠就是为了吃这个?
“四娘子......”青黛见金妍珠仍然在全神贯注的切割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夫人的到来,不由开声轻唤道。
金妍珠的目光越过粉色珍珠隔帘望向屋门口,林氏和青黛的身影笼在昏暗的灯光里,影影绰绰,晦暗不清。
“母亲,你怎么来了?”金妍珠放下小刀,拿起手帕抹了油腻腻的嘴角和手指,起身掀开隔帘,迎了出去。
“你个小馋虫,为了个吃食,闹得动静那么大,母亲能不过来看看么?”林氏本来想要训斥几句的,看着女儿笑靥如花的模样,话到嘴边,倒不忍心了,只是淡淡的嗔怪一句。
“母亲,您过来,我切一点给你试试,可好吃了......”金妍珠拉着林氏往隔帘内走,跽坐下来后,忙用筷子夹了一块送到林氏嘴边,清亮的眼睛微微闪动,带着一缕期待。
林氏看着肉块,拧着鼻子道:“母亲不吃,闻着味儿就觉得呛!”
“您就试试吧,真的好吃,不骗你!”金妍珠又将筷子伸了伸。
林氏架不住女儿撒娇,便张口吃下肉块。
唔,还真是好吃!
“怎么样?”金妍珠眉飞色舞的问道。
“哪里看到的花花做法?倒是不错,就是卖相不佳!”林氏说道。
金妍珠闻言郁闷的叹了一口气,她不想提今天发生的事儿,母亲本就不喜那位,再提,不过多一个人心情不悦罢了。
“这个不提了,母亲,我给你看个东西。”金妍珠神神秘秘的笑了笑,挪坐到一旁的矮柜中,取出一件鹅黄色的珂子递给林氏。
“一件珂子?”林氏只看了一眼。
“母亲,这个珂子可特别了,我要准备让曲娘子帮我做上几个。”金妍珠往林氏身上靠了靠,压低声音道:“这个穿起来更好看!”
林氏也发现了珂子的特别之处,不由细瞧了几眼,拿手轻点金妍珠的额头,笑道:“亏你这丫头想得出来,真是不错。既然你要让曲娘子做,不若多做几套,下次给你姨娘送几个,她可心疼你了!”
金妍珠点点头,应道:“嗯,也给阿姊做几个!下次去一并带给她。”
金妍珠口中的阿姊,便是她的亲姐姐,林氏生的大女儿----金绮缳。
“虽然你姨娘和阿姊都不缺这个,府中的下人们的针线活比咱们府中的更加细致,但心意却是比什么都重要,你有这份心,很好!”林氏笑道。
金妍珠轻嗯了一声,命丫头撤下案几上的膳食,母女二人促膝对坐,秉烛谈心。
不知不觉又绕到了金昊钦的亲事上,林氏的面容隐现不悦。
本来今天是想跟老爷谈谈钦哥儿的亲事,她的想法是请个得脸的冰人,看看有哪些闺秀娘子适合议亲的,再合议参详。若能攀上大族,自是不错的。金府唯一的仰仗便是老爷县丞的身份,实际上他们的家族并不是很显赫,出仕的更是不多,想要让金氏一族在金元荣休后依然昌盛不衰,跟大族联姻是最好最便捷的方式。
金绮缳的婚事,林氏十分满意。金妍珠的亲事,林氏也并不忧心,有妹妹小林氏从中牵线,肯定差不离。
不过金昊钦的事儿,她却需要慎重考虑。
与其说是重视,不如说是林氏的控制欲望太过强烈吧。这些年,金昊钦在她的抚养下成长,从不曾逆过她的意思,这让林氏很满意,也很有成就感。因而,金昊钦的未来媳妇,也该是如此,要有好的背景,还要听话受教......
只不过今儿个想掺和进来的人,可不止一个。
听青黛说老爷金元下午去了秋霜院那边,也不知道宋姨娘在他耳边吹了什么风,金元晚膳时在饭桌上竟主动提起了金昊钦的亲事,还问林氏有没有见过宋姨娘家的表侄女。
林氏没有搭话,那宋姨娘是什么人?
不过是一个下贱的佃户之女,能将她扶为姨娘,不过是看了她生了儿子的份儿。
还想将自己的表侄女拉进来,嫁给钦哥儿?
真真是犯了失心疯了吧?
也不掂量着自己几斤几两......
“母亲怎么了?”金妍珠轻轻摇了摇微微走神,咬牙冷笑的林氏。
“没事,你宋姨娘今天跟你父亲提了她家的表侄女,那丫头当年来过咱们家,你应该记得吧?”林氏说道。
金妍珠听后,掩嘴嗤笑:“宋姨娘跟父亲提她作甚?那个羞羞怯怯的模样,真心受不了!”
“作甚?你宋姨娘想当红娘呗!”林氏端起杯子喝了口茶。
“给父亲拉红线?哈哈......宋姨娘可真贤惠!”金妍珠笑了起来。
林氏拉下脸,瞪了金妍珠一眼,嗔道:“你这妮子,胡说些什么,是想说给你阿兄的!”
金妍珠顿时收住笑,忙问道:“父亲没答应她吧?我可不要那呆子当我嫂嫂,家里已经有个不祥人了,再来个不说话怯生生的闷葫芦,还让人怎么活?”
林氏冷笑一声,肃然道:“钦哥儿的亲事,轮不到她操心。她倒是敢想,将手伸到钦哥儿身边,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她若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大家便相安无事的过下去,若是有了不该有的心思,便休怪我不留情面!”
“母亲多虑了,宋姨娘许是好心的,不过那闷葫芦就甭提了,给我阿兄提鞋都嫌弃!”金妍珠嫣然一笑,安慰道。
林氏含笑不语,这个丫头,一点心机都没有。
高兴的,不高兴的,全都写在脸上。
人心哪能那么简单呀?
回到馨容院的时候,冯妈妈正在院子里等候着。
见林氏回来后,冯妈妈上前见礼,扶着林氏进屋,一面道:“何管家接到州府送来的请柬,是给夫人的,老奴便送过来给夫人过目,您看看需要安排些什么,老奴好做准备!”
林氏倚榻而坐,打开请柬一看,白皙雍雅的面容上浮出一朵妩媚灿烂的笑。
“蕙兰郡主的请柬,她竟然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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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圣母诞(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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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居府庵埠县。
此刻正是锣鼓喧天,爆竹炸响。
从城东到西市大街一路上人头攒动,彩色的礼花从天而降,如雪片般洋洋洒洒铺满脚下的青石板砖。
龙廷轩一袭绛紫色的锦袍儒服,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挥着折扇穿行在人流中。
不知道是他的容貌出众到让人不敢逼视还是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场太过摄人,所到之处,皆有人自动为他让开一条道。
银发阿桑跟在他身后,清了清嗓子,冒着咳出血的危险,用男人的声调对逍遥王龙廷轩说道:“少主,这人太多了,您别走太快,儿都快跟不上了,何况是鹰他们......”
阿桑口中的鹰,便是一直隐在暗中保护龙廷轩的隠卫,平日里他们不会现身,但龙廷轩所到之处,他们必是紧密跟随的。
龙廷轩嘴角一挑,回头低笑道:“跟不上便是能力问题。不过我相信鹰!”
他说完大步往前走了几步,猛然又停了下来,淡淡问道:“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热闹?”
阿桑听完,一颗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滑下。
敢情少主看热闹看了半天,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儿?
“回少主,听百姓们说今儿个是圣母诞,圣母是庵埠县百姓们的守护神,所以,他们也特别的重视。现在刚好是圣母出巡的时辰,是而街上才会这么热闹,他们都翘首等着圣母娘娘派寿包呢!”阿桑解释道。
龙廷轩微微一笑,“你倒是进步了,打听得滴水不漏!”
阿桑一头黑线,原来又是考验?
我的天,什么时候都得有两手准备呀。
阿桑兴致恹恹地跟在龙廷轩身后。
锣鼓声震耳欲聋,百姓们脸上都挂着虔诚的微笑,呼唤声在人群中炸响,犹如礼炮一般在空中传荡,散开......
“恭迎圣母娘娘......恭迎圣母娘娘......”
龙廷轩抬眸望去,果然在三丈开外看到了圣母的銮驾。
一尊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圣母像稳稳的坐落在八抬大轿内,轿子是露天的,仪仗浩荡。
马头锣有节奏地敲响,锦缎彩旗和风轻扬。
轿子的两旁有四个挽着双丫髻的少女,约莫十一二岁左右,穿着清一色的白色短袄裙,腰间系着红色缎带,眉间一点红,一手挎着竹篮,一手从篮子中拿出桃子形状的,粉红诱人的寿包,派给街道两边的百姓们。
“接福......”少女面色肃然,机械性的念着,拿出手中的寿包。
接到寿包的百姓一脸幸福笑意,这可是圣母娘娘派的寿包,大人吃上一口,全年和顺!小孩吃上一口,健康聪颖!
一只纤纤小手伸到龙廷轩面前,抬着黑嗔嗔的眸子看了一眼魅惑含笑的面容,声音竟隐隐带着颤意,“请接福!”
多了个请字!
原因,谁也不知道。
龙廷轩接过寿包,往阿桑怀里一抛,笑道:“便宜你了!”
少女低着头,又开始往前派寿包:“接福......”
阿桑看着百姓们都含笑吃着寿包,也不客气的将包子往嘴里塞,一边含糊道:“少主,难道那丫头真的沾染了圣母的仙气,看出了您的身份,所以才对您那般客气,加了个请字?”
龙廷轩没有再随着人潮走,反其道而行,手无意识地用扇柄轻敲着掌心,淡淡问道:“你说呢?”
“儿便是不知才问您呀!”阿桑将包子咽下,这看着好看的包子,入口不见得好吃,难为他们个个吃得津津有味。
龙廷轩淡然一笑,并不就这一问题作答,只说道:“走,去圣母庙看看!”
圣母都出巡了,还去圣母庙作甚?
阿桑心中狐疑,却不做阻止,抬步跟了上去。
圣母庙,较之一般的宅邸显得庄严而高大。棕红色的四开木门,门前石狮坐镇。
黛色琉璃瓦在阳光的反射下闪着灼目的七彩之光,白墙之内,有氤氲的白烟袅袅升腾,显得神圣而高华。
因着圣母出巡,善男信女们都去迎驾接福,这圣母庙反而静谧寂然了下来。
龙廷轩推门抬步走了进去,正好有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男子迎面而来,而人不期然地撞到了一起。
“瞎了你的狗眼了你......”阿桑拔高分贝喊道,因不及做准备,这声音尖锐而刺耳,阴柔味儿十足。
男子猛然回过神来,捂着胸口看着来人。
这一撞,也不知道伤口会不会被撞裂,这人是石头做的么?
浑身硬邦邦的,硌得人生疼!
然只是看了一眼,麻衣男子便垂着眸子,哑声低头道歉:“儿有罪,冲撞了郎君,还望郎君见谅!”
“算你识相!”阿桑冷哼道。
麻衣男子依然低着头。
能不识相么?这人一身贵气,霸气侧露的,一看就是权贵出身,而且能穿得上绛紫色的,都得是四品以上的官阶达人。这人来头不小,不是他这等俗子能得罪得起的。
“阿桑!”龙廷轩淡淡的低叱一声,随后看这麻衣男子问道:“有没有撞伤哪里?”
麻衣男子微微错愕,抬头看着满含和煦笑意的俊颜,傻傻摇头道:“儿没事!”
“那就好!”龙廷轩点头,敛笑绕过麻衣男子,往内走去。
这人真奇怪!麻衣男子暗自腹诽一声,躬着麻痛的身子走出圣母庙。
庙中内堂,只有一对中年夫妇在拾綴着,他们身上都穿着庙祝的衣裳,男的正在倒弄着香油钱箱内的银钱,楠木托盘内满满的装着各种铜板,碎银子,还有一些银票。
“这么大额的银票,一定是郑夫人添的,她去年来求子,今年便生了个大胖小子,心愿得尝也合该给咱圣母娘娘添这么些香油钱!”男子回身拿着银票得意地向妻子展示着。
另一张八仙桌边上,中年妇人正在分排着元宝蜡烛,她抬眸的瞬间,一双圆圆的眼睛中透着金光,仿佛无数银钱的符号从中冒了出来。
“有多少?”中年妇人停下手中的动作,追问道。
男子伸手拨弄了一下修剪整齐的美须,挑眉笑道:“一千两!”
“一千两?”中年妇人眼睛瞪得越发圆,脚跟有些发软,扶着八仙桌的边缘拔高音叫道:“哈哈,一千两?相公,我们发了......”
中年男子也撇嘴笑了笑,又似想起了什么,忙疾走到中年妇人身边,伸手掩住她的嘴,压低声道:“瞧你那样儿,小心隔墙有耳呀,想嚷得全县都知道么?”
中年妇人忙点点头,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自己脑袋,附和道:“相公言之有理,我浑忘了......”
中年男子嘿嘿一笑,拿开手,将银票折叠好,小心翼翼地放进怀中。
“明儿个给圣母娘娘做身新袍,咱们腰包鼓了,也不能忘了圣母娘娘!”
“那是!”中年妇人继续摆弄着元宝,想着小叔子和他们夫妇俩如今这不同的境遇,不由唏嘘道:“真不知道你弟弟是怎么想的,让他过来跟着咱们过好日子,他不要,偏偏要继续扎在晦气的死人堆里,也不知道贪啥......”
说起刚刚出去的那个弟弟,中年男子也是气不打一出来,低喝道:“他就是个榆木脑袋,贪什么?不就是贪晦气么?做什么不好,偏偏跑去给死人化殓妆,还觉得那是神圣的职业,不是神经病是什么?你甭跟我再提他,他下次再出事,你也别跟我说,任由他死了算!”
中年妇人知道丈夫说的是气话,笑着嗔道:“行啦,别刀子嘴豆腐心的,上次他被人殴打差点致死,是谁哭得死去活来,又跑到桃源县去请来神医相救的?”
“哼!”中年男子扭了扭头,心中怒气已散去大半,此刻之余丝丝余悸。
若非神医师徒出手相救,他这个弟弟,八成去地府报道了吧?
第八十二章田间(二更)
龙廷轩恣意悠闲地将圣母庙逛了个通透,他步履如羽般轻盈,以至于大大方方地听了半天墙角之后,内堂的庙祝夫妇依然丝毫不察。
龙廷轩绕了一圈后,意兴阑珊地出了圣母庙。
跟在身后的银发阿桑脸上怒气隐隐,敢情当这圣母庙的庙祝,竟是个油水流不尽的肥差?
“真是无耻!龌龊!”阿桑愤愤地低叱一声。
“无耻?龌龊?”龙廷轩眸光暗闪,嘴角一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他的笑容很明灿,让阿桑微微一怔。
难道少主认为那对夫妇没有做错?
“少主,他们可是将信众们给圣母娘娘的香油钱都贪了,难道不无耻龌龊么?”阿桑梗着微红的脖子问道。
龙廷轩脸上笑意更甚,别说一个地方小小的庙祝,就是放眼整个大胤朝,又有谁能真正做到高风亮节,出淤泥而不染,拒绝眼前的诱惑?
钱财,权势,地位......
谁不想要?
若论无耻龌龊,民间的这点小道比起官场上的黑幕,尔虞我诈,真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或许应该说,世道如此!
“他们也没有全贪了,至少还想着给圣母像做身新袍呢!”龙廷轩淡淡道。
阿桑翻了一个白眼,“那一千两银子可以做十几身新袍了,而且还是顶好的料子!”
“这些帐不该这么算!你以为原先的圣母庙便有这么旺盛的烟火么?”龙廷轩似笑非笑道。
“少主的意思是,圣母庙这么旺,是他们夫妻俩的功劳?”阿桑一脸惊讶,兰花指指着圣母庙的方向问道。
龙廷轩轻轻地跃上岸堤旁的杨柳梢,倚在树干上,眯着眼睛喃喃道:“你以为阿猫阿狗都有能力去当庙祝?”
这其实就跟官场上的一个道理,不是你经纶满腹,才富五车就可以身居高位,没有点龌龊手段,只怕屁股还没坐热,就得被人拉下台来。
“儿肤浅,还真看不出那对夫妻竟有那等本事!”阿桑撇撇嘴,昂着头看树上慵懒魅惑的身影。
“若不是圣母出巡,本王倒是看不出里面的道道!”龙廷轩刚刚紧拧的眉头微微舒展,冥黑深邃的瞳眸里闪着耀眼的荧光,“圣母像下面是个隔板,信众们的祈求,只要在隔板下倾听,再借由解签道出他们心中的苦恼郁结,怎能不让信众们对圣母娘娘心悦诚服?圣母庙何愁香火不旺?”
阿桑的眼睛瞪得老大,他刚刚怎么没有看到?
少主不过随意的走了一圈,怎就连人家的机密门道都看得清清楚楚?
就像亲身经历过一样,这实在太玄乎了吧?
阿桑嗫诺着要开口,龙廷轩却含笑伸手,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本王说过,留心观察,你还不够细心!”
阿桑的脸微微涨红,难怪少主每次时不时都要来突袭考验,竟是觉得自己不够细心么?
“走,本王饿了,去找间食肆用膳!”龙廷轩从树上轻轻跃下,稳稳地落在阿桑面前,打开折扇,大步流星的往前面走去。
阿桑抓了抓头皮,躬着身子跟在逍遥王身后,脑袋还在嗡嗡作响,细细地过滤着进入圣母庙后的每个细节。
他必须进步呀,少主可不是每次都会这般好脾气地解释的。
主仆二人不知走了多久,貌似离喧闹的西市越发的远了,周围都是一片又一片绿油油的农田,就像棋盘一样,错落有序地排列着。
远山如黛,起伏连绵,澄净的天际就像刚刚清洗过一般,美得毫无瑕疵。
阿桑眉头抖了抖,忙开声问道:“少主,不是要找食肆么?怎么咱走着走着就到了郊外?”
“你问本王,本王问谁?”龙廷轩不负责任地反问道,似乎忘了刚刚走前头带路的人是他自己。
阿桑心中可是五味杂陈,心思飞快地旋转着,难道这又是少主的考验?
不会吧?老奴受不了这折磨呀......
阿桑心中无数次泣血。
灵动的眸子转了转,露出一丝讨好的笑:“难道少主想要吃当地百姓做的土家菜?”
唔,这主意不错!
龙廷轩面色从容地点头道:“带上银子,寻一家百姓试试看!”
阿桑点点头,得意地笑了笑,这次还真让他说对了,这是有进步的节奏么?
“少主,您等等,儿这就去张罗!”阿桑颠了颠腰间的钱袋,往不远处的一间冒着炊烟的泥瓦小屋走去。
龙廷轩走上高处的小山丘俯视着田间的全景。
初夏的风带着淡淡的燥热之感携卷着田间的青草芳香迎面而来,龙廷轩薄唇微抿,手心摩挲着雪扇柄坠着的蓝玉貔貅,目光随意的扫拂着,没有聚焦。
“出来吧!”
随着话音,一个黑影如树上落叶般,从天而降,稳稳地跪落在龙廷轩面前。
“少主!”声音平静,无绪无波。
“怎样?”龙廷轩问道。
“楼月国现在是哥洛王掌权,他政变时间不长,且疑心颇重,想要将人送进去,有些难度。”地上的黑影淡淡道。
“本王没指望一次便能成功,若是哥洛王如此好应付,夜殇也不会找上本王。循序渐进便好,无需过于急进,水滴石穿,慢慢渗透才是目前的上策!”龙廷轩露出优雅的浅笑,淡然道。
“是,属下明白了!那个夜殇,是否要继续暗中监视?”黑影续问道。
“不需要,线在手中牵着,风筝若飞得太远了,扯一扯便是!”龙廷轩依然保持着浅笑,低沉的嗓音带着奇妙的韵味。
头顶的朗日照在他绛紫色的儒服上,点点金线耀目灿华,映衬得他白皙如玉的俊颜越发魅惑妖孽,宛如天人般遥不可及。
“是!”黑影躬身叩首。
龙廷轩淡淡扬手,黑影身形如疾风般骤闪,转瞬无痕。
周围又恢复了宁静。
龙廷轩望着炊烟袅袅的小泥瓦房,索性席地躺在山丘的草地上,等待阿桑回来。
树荫蔽日,草青木华,龙廷轩只觉得浑身舒逸,昏昏欲睡。
田间有急促的脚步声,青草地在脚下窸窣作响,阿桑捧着一盘新鲜出炉的宫保鸡丁,好奇的望着田间的一角。
“发生什么事了?”阿桑抓了往这边踉跄奔来,面色惊恐的佃户问道。
“死......死尸......”那佃户浑身湿透,灰褐色的粗布麻衣紧紧地贴在粗犷的躯体上,惊慌得口不成言了,浑身颤抖得如筛糠。
“死尸?在哪儿?”阿桑眼中精光一闪,忙问道。
佃户颤颤地指着远处刚刚走过的那个水池,一口气没缓过来,晕了过去!
第八十三章白骨(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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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桑听到死尸二字,神色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并非他的定力有多么的好,只是听惯,见惯,不足为奇罢了。
他不以为意,也没有理会那个昏了过去的佃户,只托着一盘宫保鸡丁,往小山丘的方向走去。
龙廷轩闻到了诱人的香味,倏然睁开黑嗔嗔的眸子,翻身坐了起来。
“色和香还可以,就是不知道这味儿如何!”龙廷轩说道。
“那少主试试看,儿已经用银针试过了!”阿桑一边说着,一边递过筷子。
龙廷轩夹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咀嚼,点头道:“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阿桑心里喜滋滋的,一边笑道:“少主喜欢便多吃点,那农户家里还有自酿的小酒,儿去买一些过来!”
有酒有肴,人生乐事!
龙廷轩眼中含笑,挑眉示意阿桑快去。
阿桑忙起身,屁颠屁颠地往那小瓦房跑去。
龙廷轩吃着美食,看着风景,心中甚是恣意。
然午后的静谧在一群衙役的到来后,彻底被打破了。
纵横交错的田间山头被围了起来。
田间辛苦劳作的农户们被赶到了陌上。
发生了何事?
龙廷轩放下了筷子,起身整理儒服,循着人声鼎沸的所在悠然走去。
听说那麻袋里有尸体......
还是泡在池塘里的......
都发臭了.......
死了好久了吧?
农户们交头接耳的讨论着,面色惶惶。
龙廷轩肃然从他们身边走过,灿亮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衣料的表层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晕,映衬得他如玉的面容仿佛谪仙般美轮美奂,让人莫敢逼视。
清风拂过,携带着一股让人反胃的恶臭。
龙廷轩不自觉地拧了拧鼻子。
池边有一大群的衙役守着,草地上新生不久的嫩叶因踩踏而颓然往一旁倾斜,池边的泥土印着杂乱的脚印,沾染着湿漉漉的池水,坑坑洼洼,一片泥泞。
一个褐色的麻袋安静的躺在一隅,袋子上缠着一些水草,还有密密的青苔和泥沙,已经看不出来原先的模样。
恶臭便是从这口麻袋中散发出来的。
靠得越近,那味儿越发浓重。
两把黑色的县衙佩刀横在龙廷轩的面前。
“你是何人?这里发生了命案,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其中一个衙差端着架子轻喝道,不过眸子迎上来人的时候,声音竟不自觉的轻轻一颤,到最后连一丝底气也无。
那人的眼神好犀利,那一眼的深度,仿佛就要洞察人心般,真的好吓人!
二人看了一眼贵气逼人,气度凛然的龙廷轩,相互递了一个眼神,架着佩刀的手,倏然垂下。
“死者在那个麻袋里?仵作来了吗?县丞现在何处?”龙廷轩漠然瞟了不远处的麻袋一眼,淡淡问道。
“是,死者就在麻袋里,大人和仵作正往这边赶来!”衙差如是恭敬答道,不知为何,此人与生俱来的震慑力让他的脑子在这一刻如是指引,他便如是作答。
龙廷轩的眸子带着探究扫过四周,池塘因为近些时日少雨的缘故水位有所下降,是这个原因让这个麻袋显露出来的么?
“如何发现这个麻袋的?”龙廷轩问道。
“有个佃户在田间劳作,过来净手,歇息,不知为何,似看到水下有一团黑沉沉的物事,便用杆子探了探。后来还将之拉到池边,打开一看,竟是死尸。”另一个询问到经过的衙差回答道。
龙廷轩点点头,望着那口麻袋怔怔出神。
“大人来了......”有人喊道。
被赶到陌上的农户纷纷翘首往池边探来。
一袭绯色官袍的县丞从简便的抬轿中下来,翘头履踩在青草地上,发出一阵细微的窸窣声响。
他的面色并不好看,眸子染着一层惺忪的睡意,显然被人扰了午觉清梦。
仵作提着一个木箱跟在县丞身后走来。
“参见大人!”众衙差抱拳行礼,声音整齐有力。
县丞抖了抖胡子,轻哼了一声,扬手对仵作道:“看看尸体状况!”
仵作是一名四十来岁的汉子,他看了一眼麻袋,面露难色,还是硬着头皮点点头,往前走去。
龙廷轩昂首走到县丞面前,打开折扇轻轻扇动,县丞只看了雪扇的印鉴一眼,脸上顿时波澜起伏。
这是逍遥王?
不是说他在仙居府么?
怎么跑到他这鸟不拉屎的庵埠县来了?
我的老天,还被他撞上了这摊子命案,看来,这事儿不能草草了事......
县丞抹了一把额头冷汗,刚要掀起袍子下跪,却被龙廷轩用扇柄架住了胳膊。
“细查,这案子,挑起了我......的兴趣!”某人含着诡异的浅笑淡然道。
兴趣?
这茬若是不能善了,他县丞的日子可是要做到头了......
听说圣上昨儿个还下了旨意,给了逍遥王一个按察使的身份,这身份,可以处理一切地方的刑狱案典,相当于刑部侍郎的官职。
“是!下官绝不敢懈怠!”县丞躬身应道。
众县衙见县丞大人如此恭敬唯唯的态度,皆惊得目瞪口呆。
果真,此人是大有来头!
幸亏,刚才没有得罪.......
万幸,万幸!
仵作打开了麻袋口,一股腐臭的气息迎面扑来,他瞬间眼中冒出两滴眼泪,俯身在一旁哇哇吐了起来。
这样的反应没有引起县丞和在场众人的指责,实在是因为在袋子打开的当口,池边方圆十里的空气都被污染了,一股恶臭到无法形容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衙差们个个捂着腹部,在一旁翻江倒海。
龙廷轩拿着手帕掩在鼻息间,探头看着露出麻袋口的尸体。
那是一颗半是淤泥,半是白骨的头颅。
露出了白森森的下颚骨和牙槽骨,就像在咧着嘴,朝他笑着。
一股刺鼻的尸腐臭味穿透了手帕,猛烈地袭击着龙廷轩的嗅觉神经。
龙廷轩的肠胃在剧烈地倒腾着,刚刚吃下去的宫保鸡丁让他有作呕的冲动,他强行忍着,当众呕吐,对他来说,很惨烈,面子尽失的惨烈,他必须忍住。
第八十四章舒爽(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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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负责勘查现场的捕快回到了池边。
他们脸上都带着白色的面巾,只露出一双锐利的黑眸,躬身对县丞大人施了一礼。
“有没有什么发现?”县丞问道。
“回大人,还没有发现,看来这具尸体应该是在池塘中泡了很久,现场外面的地面条件也很差,这里几乎每天都会有佃户路过,不可能发现有价值的伤痕物证!”为首的一名捕快拱手答道。
“验尸吧!”龙廷轩站在一旁道。
相对于案子本身,他似乎对尸检的过程更加感兴趣。
眼前恍惚地出现了金郎君认真检验尸体的那一幕,从来未曾有一种感觉,原来仵作这一职业,也可以如此充满魅力。
话音刚落,此前将黄胆水都吐了出来的仵作眼睛一翻,竟晕了过去。
不是惧怕,而是他真的受不了那味道。
一具高度腐败到如斯的尸体,还要让他检验,还不如杀了他吧......
“没用的东西!”县丞老脸泛红,一个仵作,让他验尸,竟然晕死过去,这不是在打自己的脸么?要打脸,也别带上他呀,这叫人家逍遥王怎么看自己?
“没有别的仵作了?”逍遥王面色郁郁,眼中的冷冽让县丞的心猛烈地跳动着。
看吧,惹恼了吧?
“有的,衙门里配了两个仵作,只不过另一个昨儿个回家奔丧去了......”县丞垂眸,颤颤应道。
龙廷轩嘴角微微抽搐着,露出一丝审视的笑。
看来,这仙居府真是得好好整治整治......
“案子该怎么查,大人知道不?”龙廷轩问道。
县丞大人的头低得几乎及地,他头点如捣蒜,应道:“下官会彻查失踪人口......”
“然后呢?”龙廷轩笑着看县丞。
县丞大人惶惶一怔,刚要回答便听龙廷轩说道:“那天有人跟我说,尸体会将行凶者的心理诉求反映出来,尸体也会告诉你关于凶案的每一个过程,只要你够细心,够耐心,一丝不苟的倾听,你会得到想要的答案!”
县丞大人只觉得这一言论让他头皮发麻,倾听尸语?
这不是怪力乱神么?
“我很期待大人能为这具尸体解惑!找出谋害他的元凶!”龙廷轩掩在手帕后的黑眸微微弯起,呈现出一个好看的月牙状,而那冥黑的一点,却仿佛不见底的深渊,将人紧紧地吸附进去。
县丞一阵恍惚,只觉得稍不留神便会被搅入其中,然后击个粉身碎骨。
真是流年不利,碰上这档子事儿......
额,还真是邪门了,圣母娘娘今年的披卦便是流年不利呀......
我的天!
“下官派人去州府请仵作过来尸检吧!”县丞大人毫无底气地回道。
“唔,尸体先带到停尸庄!”龙廷轩吩咐道。
县丞恭敬的应了声是,眸子扫了一眼水池边的衙差,众人皆是一副想死的表情。
不知是谁眼尖,看到了人群中的殓妆男子,忙招手喊道:“阿海,过来!”
那个名唤阿海的男子缩着脖子,从人群中出列,往池子这边走来。
“参见大人!”阿海躬身行礼,抬眸的瞬间,正对上了龙廷轩的黑眸。
是他?
是他!
原来是圣母庙那对夫妇口中的‘神经病’,放着肥到流油的好差事不做,跑去当殓妆师的男子!
“帮忙将尸体运回停尸庄!”一个衙差笑道,嘴刚咧开,又忙用手捂住。
这气体不甚再吸入多一点,估计得中尸毒而死......
阿海瞟了尸体一眼,点点头,应道:“两个钱!”
龙廷轩眉毛一挑,绕有兴趣的深望了他一眼。
敢跟官府开口要钱,是无知,还是无惧?
县丞大人眼角的余光瞄了逍遥王一眼,看他似乎还挺高兴,便清了清嗓子道:“不要损伤尸表的痕迹,回去,给你五个钱!”
阿海应声道好,从口袋里拿出一小瓶麻油,涂在口鼻处,又掏出面巾捂住口鼻,蹲下身子,抓起尸体外露的手,触感一片滑腻,冰凉。
“尸体没有穿衣服,连着麻袋扛吧!”阿海面色木木望着县丞大人和龙廷轩。
裸尸?这竟是一具裸尸?
龙廷轩心中那只好奇的猫终是按捺不住了,阿海的话就像猫爪子一般,挠得他的心七上八下,奇痒难耐!
“让州府的仵作星夜赶路过来,对了,派人去找府尹衙门的金护卫,让他安排金仵作过来尸检。另外失踪人口的问题,马上进行排查!”龙廷轩眸光如星辰般熠熠闪动,略带一丝焦急和兴奋吩咐道。
县丞大人哪敢有异议,既然这次有了逍遥王钦点的仵作,那他自然是顺着他老人家的意思,总之,就是听命行事,他逍遥王按察使说什么便是什么,顺杆爬,全力配合就是了!
命令下达之后,县丞亲自写了一份信笺,交由衙门里的首领捕快,命其火速前往州府请求支援。
失踪人口的排查便交由余下的捕头和衙差去查办。
阿海背起沉甸甸的,恶臭熏天的麻袋往停尸庄的方向艰难行去。
“出了陌上,给他找辆板车!”龙廷轩望着阿海因重压而微微佝偻的背影,蹙眉道。
县丞忙低头应是。
尸体搬离,气味也减弱了不少。
阿桑拿着酒壶站在不远处,看着水池边的少主,心中是叹了三叹。
这又得耽误好几天吧?
不过裸尸案,确实吊人口味,连他也有一探究竟的冲动了。
只不过,那气味,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思及此,阿桑忍不住又蹲在一旁干呕起来,幸亏他刚刚一口肉都没吃到,不然,肠子都能搅折了......
水池方圆十丈内外,皆被县衙门的衙差用竹子立地做标签,再用白色的丝线围了起来。
县丞大人见逍遥王还在水池附近踱步,也不敢离开左右,躬身哈腰地跟在身后作陪。
“命案该有很多事情要忙吧?大人怎还在这儿杵着?该干嘛,干嘛去!”龙廷轩一边用杆子搅着池里的水,一边冷冷说道。
县丞大人一时语噎,真是摸不准贵人的心思......
他这不是担心对上级招呼不周么?
县丞大人胡子抖了抖,恭声道了一声是,转身往陌上走了几步,似想到了什么,复又转回来,行至逍遥王身后,盯着被搅得浑浊的池水,说道:“王爷,晚上下官设宴为您接风洗尘,还请赏脸......”
县丞大人的话还没有讲完,龙廷轩便蹙眉,很不礼貌地打断道:“不必麻烦!”
身后之人如塑像般伫立未动,龙廷轩收回杆子,看着池子中漾起的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冷然笑道:“案子办好了才算好,其他的道道,少花心思!”
县丞的老脸就像被泼了一盆鸡血,滚烫炙热地将脖子根都烧红了,他连连称是,俯身施了一个大礼,脚步踉跄,逃离似的跑往陌上。
“少主,你吓死他了......”阿桑捧着酒壶站在树荫下笑道。
龙廷轩抬眸扫去,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回去,本王要准备沐浴!”
“这酒呢?”阿桑指着酒壶问道。
“你,自个儿在这儿,喝饱了再走!”龙廷轩咬着牙笑道。
“天,少主,老奴刚才都呕好几遍了,您就饶了儿吧......”阿桑扬起兰花指,一副痛苦欲死的模样。
龙廷轩见状,只觉得心中一阵舒爽,朗声哈哈大笑起来。
让他难受,别人得比他更难受才行......
哈哈,这感觉挺爽!
第八十五章准备(二更)求订阅
馨容院中,冯妈妈跽坐在林氏对面,拿着礼单念着准备好带去州府的礼品。
林氏倚在软榻上,一手托在脑后,眯着眼睛似已经熟睡过去。
冯妈妈知道夫人凝神听着,语调不疾不徐,从头到尾念了一遍之后,才将礼单放到林氏面前的矮几上。
“夫人,您看看还需要增减什么?”冯妈妈低声说道。
林氏睁开眸子,眼睛瞟向礼单,沉吟了半晌才道:“这样安排,是已经很体面了,不过郡主是什么人家,身份地位摆在那儿,什么珍贵的物事没见过?我寻思着该送点什么特别的,不需要多贵重,但要显得有诚意的!”
冯妈妈闻言微微一怔,意思是这些要作罢么?
她心下不解,以前往来送礼都是是讲究个礼数和体面,这次,夫人是作何打算的?
“夫人已经有主意了么?”冯妈妈睁大眼睛问道。
林氏握着案几的边缘顺势起身,整容敛衽跽坐,一手接过冯妈妈递过去的茶杯抿了一口,哑声道:“就如蕙兰郡主送的那些茶叶,自己庄园栽种,炒焙的,那才是有市无价,只不过我们金府却寻不出这样的,这才让我颇费思量!”
冯妈妈认同的点点头,看得出来林氏这一次对蕙兰郡主的邀请十分重视,夫人大抵是想让人家蕙兰郡主加深印象,才这样挖空心思的想着礼品的事儿。
诚如夫人所说,那蕙兰郡主出身皇族,什么东西没见过?哪会有心事跟咱计较这一星半点的礼品,只怕到时候连礼物都不带看一眼的,就让下人给收纳入库了吧?
冯妈妈心中暗自嘀咕的,面上却是半点情绪也不外露。
“老奴听曲娘子说近日赶了好些新型的珂子,是四娘子设计的,她也连赞娘子的心思巧妙,无人能及。老奴知道蕙兰郡主家是做绸缎和成衣生意的,夫人何不送些于蕙兰郡主,这新的花样比起送给老夫人的寿礼,反而更能引起蕙兰郡主的兴趣呀!”冯妈妈含笑提醒道。
林氏心中打了一个激灵,这话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呀。
蕙兰郡主的毓秀庄颇受城中权贵夫人、闺阁娘子们的追捧,这新潮的珂子,穿起来显得体型更加丰盈柔美,定能让夫人娘子们趋之若鹜,此番赠送的珂子若是得以采用,蕙兰郡主的毓秀庄只怕又要掀起一个新风潮了,而这个功劳,理当属于他们妍珠的......
这样,还怕妍珠在蕙兰郡主的印象中不够深刻么?
林氏嘴角往上一挑,容色却是镇定。
“不失为一个好主意!”林氏看着冯妈妈笑道:“去库房里挑最好的蜀锦缎料,还有两天功夫,让针线房里的娘子都放下手中的活计,赶十来套出来。”
冯妈妈忙应下,自己提的意见得了肯定,她心中自也是高兴的。
冯妈妈提起裙角,从蒲团上起身,欠了一礼道:“老奴这就下去吩咐!”
“去吧!”林氏摆了摆手,在冯妈妈临走时又忙唤住她,强调道:“切记针脚功夫要细腻,送到辰府的,都必是精品,没得让人看了笑话!”
“是!夫人放心吧!”冯妈妈笑着掀开绿玉珠隔帘,走到外间,汲上木屐,从容走出馨容院。
清风苑的院门口。
小丫头袁青青咧着嘴,笑眯眯地对宋姨娘欠了欠身,道了一声:“宋姨娘慢走,有空常过来坐坐!”
宋姨娘只轻轻的道了声好,便在贴身丫鬟的服侍下施施然的离开。
内室,金子拿着一本几天前从金元书房里翻来的书页有些泛黄的诗集,慵懒得窝在软榻上看着。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看得有多么认真,保持着一个姿势到现在都未变动过。
实际上金子的书籍都是拿反的,眼睛没有焦距的盯着如蚂蚁一般细小的黑色字体,琥珀色的眸子微微有些空洞,仿佛透过了书页在看另外一个世界。
不知道折冲都尉那个案子查得怎么样了,凶手到底抓到了没有?
这是一个没有通讯的时代,没有网络,没有报纸,想要了解时下的咨讯,真是千难万难呀......
笑笑在一旁绣着花,时不时的拿眼偷偷瞟了娘子一眼。
蓝色包皮的书面将金子的脸完全地挡住,只看到一双托着书页的白皙莹润的手。
娘子看得真认真!
笑笑暗自赞道。
袁青青送走了宋姨娘,踩着木屐鞋咯吱咯吱的往房间的位置跑来。
笑笑黛眉蹙了蹙,放下绣花框子,走到门边候着袁青青,见她走近后,才压低声音轻叱道:“娘子在看书,你能不能动静小点?”
袁青青略带委屈的撇了撇嘴,都好些天了,笑笑还是排斥着她呢。
这阵子,只让她做院中的洒扫庶务,娘子都是笑笑她自己贴身伺候着,连梳头这样的活计,都不让自己插手。
这样下去,她还怎么让娘子看到自己的努力呢?
怎么样才能得到娘子的赏识呢?
袁青青心中略带苦恼和悲愤。
“我来告诉娘子一声,宋姨娘走了!”青青探着脑袋往内室张望着。
笑笑嗤笑一声,“送走了就成了,你去厨房那边帮桩妈妈择菜吧,娘子下午要吃干捞面!”
青青抬眸倔强的看了笑笑一眼,就知道欺负新人是吧?
笑笑抖着眉毛看袁青青,“还不快去!”
袁青青抿着嘴,应了一声是,便蹬蹬地往厨房的方向跑去。
笑笑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果真如娘子所说,心思太多,太浮躁!”
“笑笑!”
内室传来金子的轻唤声。
笑笑转过头,敛去脸上不喜的容色,漾起一抹淡笑,问道:“娘子需要什么?”
“没有。”金子摇了摇头,从软榻上起身,伸了一下懒腰道:“她还是个小丫头,别太凶了!”
笑笑走到金子身边,用手理了理金子褶皱的裙摆,低声道:“奴婢就是看不惯那小丫头咋咋呼呼的模样,娘子你说的对,这妮子真是浮躁得很。看她对宋姨娘那谄媚样子,奴婢觉得就她那点小心思,全写在脸上了。”
金子吃吃笑了一声,敲了笑笑的额头一记,嗔道:“那也不是人家的错呀,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她的心思,实属正常。这丫头年纪小,不懂掩藏什么,倒是比那些里一套外一套的好,适当的引导,说不定也能成为第二个笑笑!”
“去,她哪能跟奴婢比,奴婢那可是跟娘子自幼长大的情分,深着呢!”笑笑嘟囔道。
金子没止住,哈哈笑了起来:“你看你看,还是吃味着。诚如你所说,你这妮子还瞎想些什么?只不过我在这府中就只有你和桩妈妈,多几个能干的帮手,不是坏事!”
笑笑明了的点头,这府中,她们真的是势单力孤的。
“宋姨娘怎么会想起来清风苑看娘子,真是有些不正常!”笑笑突然想起刚刚来访的宋姨娘,不由提了一句。
金子嘴角弯弯,这宋姨娘真是不遗余力,说亲说到她这儿来了。
貌似她的挂名哥哥金昊钦娶谁,跟她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吧?
以他的名义为由,出府的那两次,当真让他们以为十余年不相往来的兄妹,真的隔阂尽消了么?
真是可笑......
再者,宋姨娘想跟林氏角逐,谁胜谁败,她金子一点兴趣也没有,唯有一点,就是别拉下她一起当炮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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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自省(三更)
(ps:本周的三更完美落幕了,感谢大家的支持,下周开始两更,千语最近实在太累了,很抱歉,今天出门被朋友调侃了,唤我国宝,原来黑眼圈太明显了,都赶上国宝级的熊猫了,呜呜......)
黄昏时分,晚霞在天际燃烧完最后一缕余辉。
张师爷将县丞大人金元刚刚签字盖章的卷宗收了起来。
金元从案几后起身,转了转僵硬的脖子,问道:“什么时辰了?”
张师爷含笑应道:“酉时末了,大人连着伏案处理公文近两个时辰了!”
金元点点头,肩膀酸楚得厉害,他伸手轻锤了自己的肩背,淡淡道:“府尹大人说逍遥王大有整顿仙居府的意思,他现在可是皇上钦点的按察使,这段时间,政令的实施需要面面俱到,不容懈怠啊!”
张师爷不置可否的附和一声,二人谈起了庵埠县那边发生的那一桩无明裸尸命案,皆是面带唏嘘。
一般情况下,这种案子尸体若是无人认领,都是当做无名尸案草草处理结案的。尸体都没人认领,查个水落石出也没有意思呀,还浪费人力物力,浪费心神。可这一次,庵埠县的县丞显然并不走运,偏偏遇到了按察使身份的逍遥王,他若是能让案子随意结案,便是对不住皇帝授予他的这个身份!
“听说点眉目没有?”金元问道。
“没呢,那尸体都已经高度腐败了,臭气熏天的,别说是看,就是走近一步就能将人呛个半死,那验尸的仵作便是当场晕了过去的。后来听说逍遥王下了令,钦点了那个上次上州府检验折冲都尉尸体的金仵作前往庵埠县协助,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张师爷一手拿着卷宗,一手比划着答道。
金元闻言面容顿然失色,金仵作?
说的不会是他们家璎珞吧?
让他宝贝女儿璎珞去验那具臭烘烘的尸体?
那哪成?
可是能拒绝么?
那,那人是按察使,是逍遥王呀......
张师爷看着脸色青白交加,晦暗不明的金元,担忧地唤了一声:“大人,您没事吧?”
金元回过神来,心头就像架着一口油锅,烧得是火急火燎。
他得回府一趟。
让璎珞装病也好,怎么着都好,就是不能让她再出去验尸。撇除她闺阁娘子的身份不提,璎珞的身体还很虚弱,再接触那高度腐败的尸体,万一过了尸毒病气该怎么办?
思及此,金元一刻也不敢再耽误,摆了摆手,对张师爷说道:“本官没事,你去安排一下,本官要马上回府一趟!”
张师爷见金元面色惶惶,深知大人定然有事,也没多做询问,颔首领命下去了。
片刻后,张师爷站在书房外唤道:“大人!”
“嗯,稍等片刻,我马上出去!”金元整容说道。
“不是,是州府那边来信了,府尹大人给大人的亲笔信笺!”门外张师爷说道。
金元心中咯噔一响,是来找他要仵作的吧?
钦哥儿竟将自己的妹妹都出卖了,这臭小子......
“拿进来吧!”金元颓然道。
******
“青黛,你刚刚不是说老爷回来了么?怎么这会儿还不见人影,你去书房看看去!”林氏换好了一袭新作的天蓝色交领蜀锦袄裙,从净房中走了出来,一面问道。
青黛和几个小丫头正在外间摆着饭,听到林氏的声音,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指着小丫头继续,自己则迎上来,笑道:“是二门何管家传的话,应该错不了。奴婢现在去老爷书房那边瞧瞧,请他过来用膳!”
林氏用手按了按鬓边的玉兰花,鼻尖溢出一个淡淡的轻嗯。
青黛欠了欠身,打开帘子,循着馨容院外的长廊走去。
青黛在书房那边自然是扑了个空,因为金元刚回到府中,便急急地往清风苑而去。
赶到院门口的时候,金子正在院子里用着晚膳。
清风苑从金子醒来后,也没改变用膳的习惯,食材是按着份例到大厨房那边领取,然后自个儿在小厨房里制作。这其中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便是金子可以自己变换着吃食的口味,坏处便是大厨房那边常常缺斤少两,克扣他们的份例,或者送一些挑剩下的肉菜给他们。不过好在金子现在还有点闲钱傍身,倒也不至于饿死。
桩妈妈每天都会问金子想吃些什么,用些什么,然后按着金子开出的食材单子出去采买。
金子一边吃着酒酿丸子,一边想着该再努力地想一想新的花样子出来,这样才能到毓秀庄那边换来银子......
她舀了一颗丸子放进嘴中,嚼了嚼咽下之后,将银匙羹不自觉地放入嘴里一并含着,就像吃着棒棒糖一般神游天外。
金元看着金子含着匙羹,呆呆发愣的神情,心中涌起一股酸涩的愧疚感。
他的关爱,还是远远不够的......
这些年,他就是这样放任着璎珞这样不管的。
若是在云儿走后,他能多花点心思陪伴他们的女儿,或许,她不会因失去母爱而封闭自己,或许他不至于错过见证璎珞的成长,这是他一辈子的遗憾,也是他心中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痕......
云儿的离开,让他备受打击,可是,真正受到伤害和打击的,是他的璎珞啊!一个四岁的孩童,她失去了庇护她,给她遮风挡雨的大伞,而她唯一还可以依仗的亲人,她的父亲,她的阿兄,也选择将她遗忘,这对她,多么的......残忍!
十余年的刻意遗忘呀,他金元有多么的失职,多么的可恶!
金元看着金子的身影渐渐地迷蒙,模糊起来......
他努力的眨着双眸,水雾落下之后,那个单薄的身影才渐渐又变得清晰起来......
他的前襟,有一串长长的水痕,就像是拖尾的彗星。
“是老爷?!”笑笑帮着金子布菜,抬眸的瞬间正看到站在院门口岿然不动,犹如雕像一般老泪纵横的金元。
金子回过神来,桩妈妈和袁青青也纷纷将视线投往院门口。
还真是老爷!
嘿,老爷这是怎么了?
这会儿也没有风沙呀,不会是沙子迷了眼吧?
“父亲,您怎么站在外头?用膳了么?”金子站起来,含笑看着金元问道。
“没呢,爹爹过来陪璎珞用晚膳可好?”金元努力扯出一抹笑,可他心中酸涩得厉害,那笑容有些勉强,唇角不停地都抖着。
金子不知道老爹金元到底受了什么打击,但看得出他的情绪很悲伤。
她也不点破,只是笑着应道:“当然,父亲快进来吧!笑笑,摆多一幅碗筷!”
笑笑应声下去。
第八十七章答应(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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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顿饭吃得很慢,金元拨弄着碗里蒸得粒粒饱满的白米饭,只觉得胸腔被涌起的酸涩梗得胀痛,食不下咽,味同嚼蜡。
金子往金元的碗里添了一些韭黄,笑道:“这些不合口味么?父亲尝尝这韭黄吧,儿吃着感觉不错!”
金元看着金子的眼中氤氲着水雾,眸光炯炯,不愿移开半分。
这张清逸出尘的容颜,这双清澈得犹如水晶一般潋滟生辉的琥珀色瞳孔,在他脑海中不断的重叠着,就像走马灯一样,放映着他们年轻时的过往。
他说:“云儿,我们会相守到老,我们会是彼此的唯一......”
他说:“云儿,我不是故意的,我从没有背叛我们之间的誓言......我也不知道为何会......你原谅我吧!”
她说:“始乱却不能终弃,抬她做姨娘吧!”
他说:“郎中说产程过长,妞妞以后恐怕神智会有碍......云儿,好好养身体吧,我们还可以再生健康的宝宝的......”
她泪眼凝腮,将他推出了门外,倔强道:“她以后叫璎珞,她会得到最好的祝愿生存下去,我不管她是先天不足还是神智有碍,她都是我身上的一块肉,我心头的一个宝。我绝不会舍弃她,除非......我死!”
他说:“云儿,你病得那么重,将璎珞交给媛媛照顾吧......”
她说:“元哥,我或许不久之后便要走了,只是留下钦哥儿和璎珞,求你,好好照顾着他们,特别是璎珞,要善待我们的璎珞......”
要善待我们的璎珞......
十余年来,他便是这般回应云儿的遗言的......
她在天之灵,只怕也会恨着我吧?
金元心中悲苦犹如含着黄连。
他垂眸,露出一抹牵强的笑,应道:“好,爹爹最喜欢吃韭黄了!”
金子猜不准金元的来意,自然也不知道此刻金元心中的煎熬和矛盾。
她这人向来最讨厌花心思揣度人心,此刻见金元如此异常的表现,也不免着急,因便开口吩咐桩妈妈,笑笑和袁青青三人暂时回避,她要开门见山,问个清楚明白,不然,真是憋死人了!
“父亲,你遇到什么难事了么?能跟儿分享么?”金子关切地问道。
金元其实一点食欲也没有,见金子瞧出了端倪,也不做掩藏,将筷子轻轻放下,点头无奈地叹了一声道:“璎珞,上次,你便不该管那个案子......”
“发生什么事了?折冲都尉的那个案子破了么?”金子顿时来了精神,她今天才在念叨着,不知道这个案子结了没有,凶手抓到没有,此刻谈起这个,不免又勾起了她的兴趣。
金元摇了摇头,沉沉的吐了一口浊气。
金子却是急了,这老爹真是的,说句话有那么难么?
“难道没抓到凶手,那个逍遥王又要找您和府尹大人的茬?这案子不是府尹大人在办么?要找茬只管找他呀,碍着父亲什么事儿?”金子蹙眉道。
“折冲都尉的案子,只怕这几日便要结案了。只是庵埠县那边出了一个无名裸尸案,今日爹爹收到了府尹大人的亲笔信笺,逍遥王被圣上正式任命为按察使,那个案子他钦点了金仵作前往验尸,这个金仵作是谁,想必璎珞很清楚了吧?”金元双眸紧紧地凝着金子,言语中充满不舍和疼惜。
“让儿去验尸?”金子纤长的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讶异地问道。
金元别过头,轻声应了一声嗯。
他难受呀,让一个如此纤弱的女子去做那样的事情......
“阿兄没有告诉府尹大人儿并非公门之人么?”金子反问道。
若是没有看到府尹大人的信笺,他金元或许也会这样认为,认为是钦哥儿这臭小子出卖了自己的妹妹。
实际上,府尹大人的信笺措辞非常的客气,全然没有上级对下级强硬的命令口吻。他知道金郎君并非公门人物,但逍遥王此番既有整顿整个州府的意思,在命案发生的当口,希望辖下的两个县都要齐心协力,同心同德地彼此配合。
案子办好了,才能顺利地将按察使送走,不然,整顿的后果,就是在他们的乌纱顶上动刀子!
听说金郎君是金府的公子,因而府尹大人才亲自写了这封信笺诚意地邀请金郎君当庵埠县裸尸案的仵作,协作庵埠县丞验尸破案。
金元将事情的始末跟金子说了一遍之后,脸上满是愧色,郁结之气是叹了一个又一个。
金子怔怔地陷入沉思......
无名裸尸案,貌似很有挑战性呀!
去不去?
不去的话,他们也不会真的用绳子绑着自己去验尸,只不过州府的府尹大人和庵埠县的县丞头上会多几缕白发罢了,着急死他们......
去了大家都皆大欢喜呀......
金子眼珠子转了转,心中也甚是矛盾。
法医之职是什么?
她秉承的理念又是什么?
事莫大于人命,罪大莫于死刑,杀人者抵法故无恕,施刑失当心则难安,故成指定狱全凭死伤检验。倘检验不真,死者之冤未雪,生者之冤又成,因一命而杀两命数命,仇报相循惨何底止。
闪过这个念头,她的心中瞬间又似燃起了一团激越而兴奋的火种,全身的血液开始沸腾了起来。
这是她作为一名优秀法医的使命感!
为民请命,惟愿人间太平!
“璎珞,爹爹担心你的身体,听说那尸体已经高度腐败了,对养病中的你,多多少少都会构成伤害。你放心吧,爹爹会给府尹大人回一封信,就说金郎君抱恙,无法前往,相信他也不会为难我们的!”金元看着一直静默不语的金子安慰道。
金子从游离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神秘的笑了笑,道:“父亲不必推脱,儿去,不过儿想直接写封信给按察使大人,儿并非公门人物,自然没有义务无偿验尸,那验尸的费用,自然得好好谈谈!”
金元看着嫣然浅笑的金子,吓得差点冒出冷汗来。
女儿璎珞到底是好全乎了没有?
她竟然要亲自写信给按察使逍遥王?还要开口谈验尸费?
天,这要求,比直接拒绝验尸,更让人脸红,抬不起头来呀......
第八十八章不贵(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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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暴雨来得快,也去得快。
庵埠县的一个小别院里,一个白色的身影慵懒地斜倚在长廊的栏杆上,头枕着红漆木柱,看着院中的景色。
这是一处单独坐落的别院,幽深而静谧。半月形环抱的左边是一处水池,清澈的水流通过底处的暗道穿流不息,泻玉留珠,泠然声作。另一侧是怪石嶙峋的假山,左右两边,一动一静,动静交织,相映成景。经过暴雨的扫拂之后,院中枝蔓越发显得郁郁葱葱,枝头垂着晶莹的珠露,地上落英缤纷,清芳满庭。
一阵混合着泥土腥味的风儿吹来,枝头的水珠飘落下来,落在了明镜如玉的水面上,荡开了圈圈细腻的波纹。
阿桑捧着茶盏,顺着长廊徐徐走近白影,托盘中,除了青花瓷釉的茶杯之外,还有一个娟秀小楷落款的信封。
“少主,茶泡好了,这次定然味道更加香醇,这可是老奴试验了第十次之后的成果,您尝尝!”阿桑带着丝丝自得的浅笑,兰花指捻着茶杯,递到了逍遥王面前。
龙廷轩接过茶杯送到嘴边一抿,眼中的笑意渐渐浓烈起来,抬起一双幽深若涧的眸子看着阿桑道:“那么这盏茶便是花了十倍的茶叶才换来的?这也值得你如此得意?蕙兰郡主很小气的,给本王的茶叶也吝惜得紧,你难道不曾听说她家的茶叶现在是有市无价么?你竟然浪费了九次?”
阿桑的脸陡然红了起来,适才他如此说,明明是想跟少主表达自己对他有多么的上心,对茶艺是多么的精益求精,怎么这会儿竟曲解成这样的错误?
阿桑知道在少主面前,多加解释,便是多加掩饰,因便讪讪一笑,认了个不是,赶紧转移话题吧。
“少主,金郎君给您来信了!”
“哪个金郎君?本王认识他么?”龙廷轩将茶杯放置一边,双手相抵,飞快地翻飞,手部运动就像是一只灵巧的蝴蝶,看得阿桑眼前一阵缭乱。
少主前天才开口钦点人家来验尸,这会儿又说不认识,有这么健忘的么?
“是上次检验折冲都尉大人尸体的那位金郎君呀,府尹衙门金护卫的家人!”阿桑提醒道。
“ 哦。是他呀,什么时候能到?那尸体将停尸庄都熏臭了,让他赶紧来验尸,验完赶紧拉走......”龙廷轩淡淡的应道。
少主刚刚没听清楚么?人家金郎君只是来信而已,人还没有到呀。
阿桑抖了抖眉头,将托盘上的信笺递了上去,说道:“少主,这是金郎君的信笺,府尹大人说了,这金郎君并非公门人物,而且他并非专业司职仵作......您还是看看他信中跟您说些什么吧!”
龙廷轩这才抬眸看了白色信笺一眼,慢条斯理的接过,打开,细细看了起来。
字体娟秀俊逸,让人看一眼便觉得舒服。
“本王的时间都被这仙居府的两个案子耗尽了!”龙廷轩低吼了一声,眼睛却不由自主的细细看着笺文,嘴角渐渐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意,连连说了几句:“有意思......有意思!”
阿桑不解的站在一旁。
有意思?
是啥意思?
龙廷轩将信笺放回信封里,往阿桑怀里一甩,挑眉扬起笑道:“又一个敢开口跟公门提钱的人!真真趣味无边呀!”
阿桑将信笺揣进怀里,一般情况下,要作废的东西,少主不会将之细细折叠重新放回去,只会淡淡的扬手示意他销毁。跟在少主身边久了,这点常识,阿桑他还是有的。
听着少主的话意,他大抵猜出了信中的内容。
“少主,您说金郎君跟您提验尸费?”阿桑问道。
龙廷轩嘴角抽了抽,笑道:“口气还不小呢,还是看了本王的面子,打了个对折,验一具尸体,一百两银子。哈哈哈......”
阿桑听完掩嘴笑了起来,少主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当冤大头宰过?
这金郎君不是不知道少主的身份,也亏他敢这样提......
不过一百两验一具能将人熏晕过去的尸体,其实也算便宜的了!
“少主的意思呢?”阿桑问道。
“一百两银子,其实真不贵!”龙廷轩想起那具令人毛骨悚然的裸尸,神情微微变得冷凝,片刻后才淡然笑道:“他敢提这样的要求,证明还是有几把刷子的,本王信他。 至于银子么,庵埠县丞当真能让本王出这个钱?”
阿桑吃吃笑了笑,还真不能!
敢让按察使大人出血,自己就得做好被放血的准备!
“去县衙门传个信,派一辆马车去桃源县将金郎君接过来!”龙廷轩不紧不慢的说道,伸手捞起茶盏,喝了口茶润润嗓子。
阿桑点头应了一声是。
看来这金郎君是真得了少主的眼缘,敢这样矫情摆谱的,还真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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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苑中,笑笑坐在外间的矮几旁穿针引线,飞快的缝着一件白色的罩衫。
她的神情非常专注,认真,白色的丝线就像有生命一般,灵活的穿行着,柔软的罩衫已经完成了大半,在她脚下细细地铺开。
外头,天色已经全黑,廊下一盏盏红彤彤的灯笼,就像是浮动的明珠,一直蜿蜒到长廊的尽头。
夜色暗柔而朦胧,金元的身影掩在长廊的木柱下,正含着慈爱的浅笑看金子,手轻轻地搭在金子的肩头上,笑道:“逍遥王如此看重你,爹爹很高兴,又很担心,这一下午,爹爹的心就一直扑通扑通跳着,喜忧参半!”
金子抿嘴微微一笑,眼睛呈现半月唯美的弧度。
她知道老爹担忧的是什么。
逍遥王看重,他高兴,逍遥王看重,他担心。
若是被看重之人是金昊钦,或许,他会更高兴,而自己,终究是出不得大台面的闺阁娘子。大家闺秀,皆是养在深闺,擅长针织女红,熟读女戒女训才是正事不是么?
“父亲不必担心,儿做完事便回来,不会在外多做停留!”金子安慰道。
金元不置可否的点头,沉声道:“为了璎珞的名声着想,爹爹会告诉府中人,你近日身体抱恙,不允其他人前来打搅你静养。一会儿等到丑时到了,爹爹亲自送你上马车,赵虎和杨忠他们几个武艺不错,让他们随行护送你去庵埠县!”
金子微讶金元如此周到的安排,眸子定定的看着金元,咧嘴笑道:“逍遥王不是有派人来接儿么?父亲不必费心了!”
金元鼻子酸酸的。
费心么?
呵,能有机会再让他费心,他很幸福呀!
俽长的身影笼在金子的面前,往前一倾,伸手把她抱进怀里。
金子不曾想金元老爹会抱住自己,微微一怔后,发现那双温暖而修长的手臂竟在颤抖着,心下不由一软,伸手回抱住金元道:“父亲不必担忧,儿定安然而归!”
“好,好......”金元眼中荧光点点,尽是暖暖笑意。
第八十九章小鱼吃大鱼(一更)求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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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青青探着脑袋和桩妈妈站在院子里,目送着老爷金元和娘子一行人走出清风苑,往黑暗幽深的甬道走去。
“桩妈妈,老爷这是要送娘子去哪里?为啥只带着笑笑,将你我留在清风苑中呢?”袁青青闪着黑眸,不解地看桩妈妈问道。
桩妈妈的面容尽是担忧的神色,下午在外间隐隐听到了娘子和笑笑说的话,那匆忙赶制的白色罩衫、及肘手套和口罩这些东西竟都是为了去验庵埠县的那具尸体......
娘子怎么会揽上这样的活计?
现在她们并不是窘迫到日子过不下去,有老爷时不时过来照拂着,府中的管事娘子们可都是人精,有点眼力劲儿的,也不敢像以前那般混水摸鱼,克扣她们的月例银子。再者,娘子若是得空想想花样子,送到毓秀庄换钱不是轻松惬意的活儿么?怎么好端端地去验什么尸体?
额,娘子是什么时候学会验尸的?
这可不是什么光彩得脸的好事儿啊!
奇怪的是老爷竟然同意了,还亲自送娘子出门......这事若是传了出去,让人怎么想娘子?
她原想着找个时间提醒提醒老爷,得好好替娘子寻门如意的亲事了。本来娘子早该到了议亲的年龄,因着这些年身体孱弱,缠绵病榻,又顶着被有心人编排的不祥人称号,那些有头有脸的名门大族都唯恐避之不及,更遑论上门提亲了......
桩妈妈眼角微微有些湿润,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灿亮犹如透明的水晶。
她的脸掩在昏黄中,显得十分憔悴。
心中叹了三叹,双手合十,抵在胸前,抬头望着墨染般的苍穹,默默地为娘子祈祷着。
“桩妈妈,你怎么了?”袁青青见桩妈妈面色古怪,思绪游离,不由伸手摇了摇她的手臂。
桩妈妈将祝祷在心中虔诚地念完后,才幽幽侧首看了袁青青一眼,淡淡问道:“还记得你刚进清风苑那会儿,老身跟你说过的话么?”
袁青青见桩妈妈神情肃然,微怔之后,忙点点头应道:“奴婢记得!”
“说来听听!”桩妈妈脸色依然木木。
袁青青定睛看着桩妈妈,平凡的面容上闪过一抹探究的神色。
“妈妈说过,在清风苑中做事,便要摆正姿态,事事以娘子为先,要懂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袁青青讲完,轻轻的咬着贝齿看桩妈妈。
桩妈妈嘴角弯弯,满意的点头道:“你能记住,这很好!你不要不平衡娘子为何只带着笑笑去,不带你,等你能做到笑笑那般程度,娘子自会看在眼里的。娘子她跟一般的人不一样,不需要谄媚奉承,只需要你做好本分。”
袁青青点点头,含笑道:“谢谢妈妈教诲!”
桩妈妈望了黑漆漆的甬道一眼,收回目光,继而问道:“还想知道娘子去哪里么?”
袁青青点点头,猛然想起什么,又忙摆手笑道:“奴婢不问了,老爷说娘子身子不爽,在清风苑里静养,那奴婢自是要好好呆在清风苑中伺候的,哪儿也不去!”
桩妈妈抿嘴一笑,看着袁青青的神色多了几缕慈爱,笑道:“孺子可教!”
袁青青得了夸奖,嘴咧得大大的,在原地蹦跶了几下后,对桩妈妈说道:“耳房娘子换下来的衣裳还没洗净,奴婢这就去浆洗,妈妈也累一天了,您先歇着吧,长廊奴婢一会儿去擦......”
桩妈妈淡然一笑,应道:“夜深了,明日再做吧!”
金子一路颠簸,赶到庵埠县的下榻处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巳时了。
金元安排一路随行的赵虎上前对金子说道:“郎君,一路辛苦了,您先去歇息片刻,在下去跟庵埠县衙门那边打个招呼,等您歇息好了再过去吧!”
金子此刻依然是一袭男子装扮,天蓝色的窄袖圆领长袍,修身合体,线条柔美,显得十分清爽俊逸,映衬得她的肌肤如水晶般透明澄澈,她的眼睛因为车厢外的强光而微微有些不适应,黛眉微微蹙起,眸中带着湿漉漉的水光,看起来,于俊俏中又带着几分魅惑的唯美。
“如此甚好,多谢赵捕头了!”金子客气笑道。
赵虎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笑笑便提着随身携带的包裹,跟在金子身边,缓缓步入下榻的驿站。
半刻钟后,赵虎从驿站里大步走了出来,抬头看了头顶的骄阳,金黄色的阳光洒遍大地的每一个角落,满目都是斑驳灿亮的光影。还有一个时辰便是午时了,县衙门那边估计会安排在午膳后再召郎君验尸吧?
心里是这样想的,但具体安排还得跟庵埠县衙门这边确认才行。
赵虎和同行的伙伴打了一声招呼,留下几人在驿站处保护金郎君,剩下的都是庵埠县这边的衙差,自当是随他一起回去的。
逍遥王正在别院的长廊上喝着茶,一边含着冷漠的笑意看着院中水池里的激烈争斗。
昨晚他突然心血来潮,让阿桑去寻来这些说不出品种名字的数百条鱼苗放在水池里,同时放进去的还有一条两掌大的大鱼,这些鱼儿有鱼饵的时候,可以相安无事地在一个池子里生存游荡,可偏偏逍遥王却不让他们太安逸了,大鱼和鱼苗们已经被饿得快翻肚皮了,黑黢黢的一群靠拢在一起,一动也不动的沉在池底下。大鱼也饿了,在池面上游荡了几圈之后,开始往池底挤去。
角逐正式开始了......
逍遥王嘴角的笑意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大鱼张开大嘴,一口吞了两条小鱼进鱼腹......似乎味道并不比鱼饵差,大鱼尝到了甜头,继续摆动尾巴,往黑黢黢的鱼苗群拱去......
一大片的鱼群就像泼墨一般,四下散开,惊慌逃窜......
“少主......”阿桑站在长廊入口处柔柔唤道。
“嘘!”龙廷轩回头,做了一个嘘声,又招了招手,对渐渐行来的阿桑道:“你说谁会是最后的赢家?”
阿桑一愣,少主问的是啥?
望着龙廷轩冷峻的笑和冷漠的目光,阿桑才反应过来,他这是问大鱼和小鱼之争呢。
少主是不是呆着太无聊了?
心中嘀咕着,脸上却堆着笑,应道:“少主,还用说么,当然是大鱼了,一嘴可以吞掉好几个小鱼呢!”
龙廷轩大笑,指着水池道:“睁大眼睛盯着.......”
阿桑看到水池的表面波澜起伏,清澈的珠露跃出了池子的边缘,晕染出一圈又一圈的水纹。大鱼被鱼苗围在中间,里里外外,密密的一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水面渐渐有殷红的东西冒出......
阿桑睁大眼睛,双手捂着嘴巴,惊讶喊道:“小鱼吃掉了大鱼......”
第九十章姗姗来迟(二更)
阿桑还在惊诧错愕中,龙廷轩却已经收回目光,抿了口茶后问道:“金郎君到了?”
“是!”阿桑醒过神来,忙躬身应道:“已经到了下榻处的驿站,听说赶了一夜夜路,身体乏得很,正在休息,估计得午后才能到停尸庄那边了!”
龙廷轩眯着眸子将茶杯递给阿桑,笑了笑,双腿交叠,搁在长廊上,懒懒道:“小子谱儿还挺大。让他休息,没得下午验不出死因,推脱是没有睡好觉的因由!”
阿桑再一次有石化的趋向。
少主似乎对这个金郎君特别的包容呀,还记得以前礼部尚书大人,因为约了少主去上林苑狩猎,结果脚扭了,派人说去不了,后来,少主便觉得这厮是撂自己面子,自此不再跟此人私下往来。当时少主只道:赁凭你是礼部的人又如何,他逍遥王就是不再买他的账。可怜礼部那位几次都热脸迎人,却对上了少主冰冷得不能再冰冷的冷屁股......
其实少主还真是个小气又记仇的......阿桑暗自腹诽道。
“好,那儿便安排午时三刻到停尸庄那边吧,午时日头猛,那边阴森森的,这时间倒是刚刚好!”阿桑说道。
龙廷轩扑哧一笑,“你害怕可以别去!”
阿桑掩嘴一笑,他倒是不害怕,只怕那股让人搜肠刮肚,呕得不行的臭味呀......
“少主上哪,儿便上哪儿。别说停尸庄,就是刀山油锅,儿也是义不容辞的......”
“行了行了 ,你这狗奴才盼着本王上刀山下油锅呢?快滚下去安排吧!”龙廷轩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又一次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阿桑自知这次又失言了。
这是怎么了,怎么他现在口齿越发的不伶俐了呢?
老了么?
阿桑一面问着自己,一面扭着腰走出别院。
驿站这厢,金子在笑笑的伺候下重新梳洗了一番,又用了一些午膳。这驿站的伙食不怎么样,金子只吃了少许便觉得食不下咽,胡乱扒了几口后,便搁下了筷子。
“娘子,不吃多一些么?”笑笑问道。
金子摆手,拿过帕子擦嘴,应道:“难吃!等做完事,我们去外面找家好的食肆犒劳一下自己。”
笑笑也不再劝,她刚刚吃了一口,还真是如同嚼蜡,难怪娘子吃不下。
将膳食端下去后,金子刚漱完口便听到赵虎在门外唤道:“郎君,您起了么?”
金子从案几后起身,打开房门道:“早起了,刚用完膳,这就可以走了!”
赵虎躬身施了一礼,扬手请道:“郎君先行,马车已经在下面备好了!”
金子点头道好,转身吩咐笑笑将包着罩衫的包裹带上,从容往外走去。
马车一路疾行,外头日光刺眼,金子没有看风景的兴趣,只是眯着眸子,敛衽跽坐,闭目养神。
笑笑趴在窗边,看着陌生的景致咧嘴微笑。
托娘子的福,她才能走出大宅门,才能看到高墙大院外的世界......
“郎君,停尸庄已经到了!”赵虎在外头提醒道。
金子睁开瞳眸,琥珀色的瞳孔盈盈灿亮。
笑笑率先下了马车,在车辕下伸手扶住金子。
金子下了马车,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映入眼帘。
逍遥王,既熟悉,又陌生!
说熟,他们也只见了三面。
说陌生,也是陌生的。他们不曾了解过彼此!
“姗姗来迟!”龙廷轩脸上漾着浅笑,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阳光下的金子,低沉的嗓音醇厚而没有一丝起伏。
金子往前行了几步,站在停尸庄门前的石阶下,拱手施了一礼,笑道:“让王爷久等,儿有罪!”
“哈哈哈......”龙廷轩朗声一笑,黑色的眸子闪着朗日般绚烂的光芒,只是悠然说道:“无妨,本王恕你无罪,只不过扣你一点误工费罢了!”
金子眉眼弯弯,抬步拾阶而上,一面道:“儿来时便听说那具尸体高度腐败,看来,儿得看情况加加砝码才行!”
龙廷轩身后的阿桑,甚至是他一侧的庵埠县丞大人、笑笑、赵虎等人闻言,脸上的肌肉都不由抽了抽。
娘子(郎君)可真敢说呀......
也不看看这是谁呀,是逍遥王,是圣上钦点的按察使大人!
还谈条件,提砝码?
我的乖乖!
龙廷轩绕有兴趣的看了金子一眼,微微一笑答:“只要合理,本王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如此,儿谢过王爷了!”金子无畏地迎上龙廷轩的目光,随后,与逍遥王并肩同行而入,县丞大人反而落后一步。
还没有走到停放尸体的那个房间,空气中就已经有浮荡的臭味迎面袭来。
金子用肘部揉了揉鼻子,而笑笑的脸色则微微开始发白。
推开了房门后,臭味浓烈,直冲脑门。
一股氤氲升腾的白烟从房内漾了出来,金子定睛一看,房内放置着十余个冰盆,放置尸体的高榻上铺着一层薄冰,薄冰上又铺着几层白色坯布,坯布的最上面一层,并没有被冰水浸透,但肉眼可见白烟冒起。
“尸体的保存做的很好!”金子不由开口赞道。
逍遥王幽幽一笑,并不开口说话。
笑笑看到那白骨森森的颅骨后,牙齿已经开始打架,拿着包裹的手,抖个不停。
金子知道小丫头的承受能力到了哪里,这个尸体比之前遇到的都要可怖,若是留下心理阴影,不利她的健康成长。她拉着笑笑的手走到廊外的凉亭内,将笑笑安置在这一隅,紧接着取出罩衫套上,在口鼻处涂上了麻油,嘴里含上生姜片之后,带上口罩和手套。
全部武装完毕后,金子徐徐走进房间,点燃皂角和苍术。
精致绝美的面容掩在口罩后面,她抬眸看着门外的逍遥王和庵埠县的县丞大人道:“王爷和大人要看尸检过程么?”
庵埠县丞咽了咽口水,眸光微微瞟向逍遥王。
逍遥王淡然一笑:“当然!”
见上司都要亲监过程,庵埠县丞也点头做出表示。
“好,那你们都在口鼻处涂上麻油,含上生姜片,还有带上口罩后再进来吧,尸体腐败严重,毒气多多少少会侵害人体健康,还是要做好防范功夫的!”金子说完,径直步入室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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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小情景剧:
金子童鞋:亲们,偶先剧透一下,明天上戏肉了哦,偶要解剖那具熏死人不偿命的裸尸了,想想,眼泪就飙出来了,大家粉票有木有?推荐票有木有?打赏有木有?给偶点小小鼓励,尸检,偶一定会认真做好滴!么么哒!
逍遥王:金郎君,还不快点验尸,你还在磨叽什么?小心,本王扣你的误工费!
金子:丫的,不是加砝码么?)
第九十二章死者是BL(二更)重口味慎入!
(ps:这一章留着明早看也行,偶怕影响乃们休息,掩脸遁走!)
金子伸手翻弄着,凝神说道:“虽然腐败得很厉害,但我们还是可以从残存的毛发部位发现会阴部的皮肤存在皮瓣,而这些皮瓣,如此错落有致,可以推测死者的生殖器是被锐器割掉的!”
“割生殖器?”县丞拔高音,眼中神采一阵晃动,“难道这人是想强奸别人,才会被割掉那个?”
龙廷轩的神色也是充满探究,一双幽深如子夜的黑瞳里,金子看到了淡淡的戏谑。
他并不关心案子本身,关心的只是这其中的趣味吧?
金子刚刚心中上升的两颗星再一次急剧下降。
门外听到对话的阿桑也探着脑袋惊讶地望着尸体的私处,这厮不会跟自己一样吧?
是太监?
不可能呀,这想进宫门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不会,割裂伤口附近没有明显的皮内出血表现,应该是死后损伤!”金子应道。
“死后再割?那是不是说明凶手的仇恨心理很重呢?这算是情杀吧?”师爷放下本子插嘴道。
金子不置可否,淡淡道:“发现这个损伤,也可以说是间接的确定了死者和凶手之间的关系,找到尸源的话,一切便可迎刃而解了。”
提起尸源问题,县丞又一次沉默了。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呀,他辖下的庵埠县竟有二三十个失踪男女,而且到现在都是音讯全无的,该怎么确认这具尸体的身份呢?难呀......
金子开始检查尸体头皮的腐败裂口,锋利的刀片沿着伤口微微拓开,将头皮翻了上来,露出颅骨。
“骨折线截断,说明是多次击打!”金子说道:“而且额部皮肤没有挫伤,说明是工具不粗糙,而且质地也不硬。”
“能确定是木制凶器还是铁质凶器?”龙廷轩沉声问道。
“应该是木制,不可能是铁质!”金子斩钉截铁道:“铁质凶器多次击打,一定会有挫裂伤留下!”
“但能用木制的凶器将一个男人反复击打致死,一般柔弱的女子,不可能办到吧?”龙廷轩再一次提出了质疑。
金子认同的点点头,女子的确没有这么大的外力。
“情杀也有可能是男子杀死男子!”金子沉吟半晌,续道:“两种情况,一是男子侵犯了别人的妻子,被受害女子的丈夫杀死泄愤,二是这个男子是同性恋!”
同性恋?是啥?
众人不解看着金子。
“同性恋,便是龙阳之癖呀!”金子脱口应道。
众人听完,皆伸手扶额,我的天,这案子真复杂......
龙廷轩看着金子,嘴角的笑意越发浓烈,眸光如一簇热烈的火苗,熊熊燃烧着。
金子不由心中擂鼓,这厮,难道真是玻璃?
天呐,求你别用这目光看我,姐是女的,决计不是玻璃......
“能确认此人是否真有龙阳之癖么?”龙廷轩问道。
金子避开龙廷轩的目光,让阿海协助她将尸体翻转过来。
取过木箱中的止血钳,撑起死者的***金子黛眉挑了挑,淡淡道:“死者是同性恋。他的**皱襞基本消失,应该是长期处于松弛状态形成的。一般**括约肌松弛,皱襞消失的案例都属于同性恋者。”
这是有依据的验证,并不是信口胡诌的。
在现代时,金子也曾破获过几桩这样的案例。
这厮,是个小受!
金子在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但并无任何看不起的意思。她金子从不会带着有色眼镜看人,众生平等,爱恨嗔痴,皆有其则,没什么可笑话的。
“有了这么重要的证据,排查起来,阻碍应该小了很多了!”龙廷轩看着县丞笑道。
县丞颤颤点头,道:“下官定会尽力,争取早日破案!”
金子看了县丞还有些苦恼的表情,不由补充道:“根据死者牙齿和耻骨联合推断,死者的年龄在二十五六左右,上下不会超过两岁!再结合他的身高七尺二,体态中等,应该不难查出尸源了吧?”
这可是一个重大的排查信息呀,县丞大喜,忙应道:“线索如此细致,下官多谢金郎君指点了!”
“应该的,这是在下的职责!”金子平静道。
再一次查看了尸表,发现并没有其他伤痕后,金子和阿海协力,将尸体用白布重新细致地裹好。
按照律法规定,尸体必须在案件破获之后才由家属领回入土,没有家属认领的,则送往义庄。因而,在这个案件水落石出之间,这具臭烘烘的尸体仍然需要停放在停尸庄内。
金子是个极具责任感和使命感的法医,她既然成为了这个案子的主检法医师,便会对本案的受害者负责到底,在结案之前,保护尸体也是她职责范围内的事情。
她吩咐停尸庄内的守庄衙役送来新的冰盆,又亲自动手清理了高榻上刚刚洗落的泥沙。
阿海对眼前这个尸检功夫超群卓越的年轻郎君充满好感和敬佩,此刻也是争相做事。
金子对阿海也是一样,这个年轻的男子,在面对一具如此可怖的尸体时,所呈现出来的从容不迫,细心和不苟,让金子很欣慰。
“你将这些碎冰取下,咱们重新置上一层新鲜的。”金子掩在口罩下的嘴角弯弯的,眼睛带着微微笑意看阿海。
阿海憨憨一笑,应了声是,手脚利索扶起尸体,将他剩下的污染的坯布抽了下来。
待一切都收拾停当之后,金子照例取下手套,用醋水涤净双手,点燃炭盆,淋上米醋,跨过火盆,消除掉身上沾染的尸臭气味。
逍遥王和县丞等人虽然没有触碰过尸体,但他们身处同一个房间,不免心中作怪,感觉自己身上也充斥着一股恼人的尸臭味儿,于是便排着队,看着金子刚才的动作,依葫芦画瓢,跨过火盆。
出了验尸房,金子摘下口罩和罩衫。
龙廷轩离金子很近,他看清楚了金子细腻如凝脂一般的容颜上竟冒着一层细细的薄汗,额角的汗珠更甚,鬓角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浸染湿濡。鼻翼微微翕动,莹润的唇瓣呈淡淡透明的妃色,显然,方才细致入微的检验损耗了他大量的精力和体力。
“歇息片刻,本王请你去庵埠县最好的茶楼犒赏你!”龙廷轩笑道。
金子抬起疲惫的眸子,浅浅的笑了笑。
你妹,等你这句话很久了......
“谢王爷!”金子说道,随后看了县丞身后的阿海一眼,抿嘴道:“王爷找来的帮手本不错,多加培养,会成为一个不错的仵作!”
“千里马也需要有伯乐赏识,金郎君既然如此看重,何不收为徒弟?”龙廷轩邪邪笑问道。
收徒弟?若是以前,她或许会看资质不错,收入麾下调教,但现在,她一个深闺娘子,当真不合适!
“王爷抬举了,不才离收徒弟的本事,还差十万八千里远呢!”金子淡淡道。
“哈哈哈......如此,又白白损失一名好仵作了!”逍遥王瞥了阿海一眼,似叹息的吐了一句话。
“王爷现在走么?儿还真是饿了,驿站处的午膳,简直无法下咽,儿午膳才吃了几口,如今五脏庙都开始抗议了!”金子直白道。
逍遥王闻言又是朗声大笑,打开折扇,大步流星的往停尸庄外走去,一面道:“本王午膳也不曾用呢,如此便走吧!”
金子携着笑笑跟了上去,阿桑愣了一会儿,也醒过神来,忙追上。
庭院中是剩下庵埠县丞大人和师爷以及阿海面面相觑。
“大人,您不去么?”师爷问道。
“王爷没说邀请本官呀,本官去做甚?”县丞微恼道。
第九十三章你是私生子?(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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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廷轩看着餐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的一桌美食,只觉得腹腔内不断的往上冒着酸水。
这点的都是什么呀?
猪肠穿糯米,猪下水,猪肚花生汤,还有那一盘白白胖胖的酸菜炒豆芽......
金子饥肠辘辘,食指大动,自顾自地盛了一碗猪肚花生汤喝了起来。
其余的三人却怔怔的看着,连筷子都不动。
金子丝毫不觉,她真的是饿坏了,再不吃点东西补充体力,估计这具身子会撑不住,血糖再低点的话,指不定都会晕过去。
夹了一块猪肠糯米放进嘴里咬了一口,樱唇上沾染了油光,莹莹发亮,筷子上夹着的一小块露出了里面油腻的糯米粒,长长的,白白的,胖胖的......
阿桑和笑笑二人顿时脸色一阵青白,似想到了什么,捂着嘴,拔腿往楼下跑去。
呕吐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弄得龙廷轩胃中涌起的酸水更加泛滥。
这一桌子饭菜,他一点胃口也没有,尽管他此刻真的饿得前胸贴后背。
他是身在皇家的人,经历过的风浪不少,双手在不经意中也沾染过不少鲜血,见过不少死人,可经历过这些,不代表他们就能如金子那般,以一颗平常心去看待如此细致的解剖,他还没有对这个过程,产生足够的免疫力!
金子在笑笑和阿桑跑出去后才后知后觉的抬起头,问了声:“怎么了?”
龙廷轩脸色稍霁,淡淡道:“没事,用膳吧!”
金子点头,又兀自吃起饭来,比起以前在现代一边观看尸体一边吃饭的狂风速度,金子现在绝对算得上慢条斯理,又不失礼节和气度了。
龙廷轩对她的淡然自若微微讶异。
刚验完一具如此可怖的尸体,还能吃得如此香甜,此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不是一般的强悍呀!
金子又吃完一块肉,抬眸的瞬间正对上了龙廷轩讶然的表情,她放下筷子,没有丝毫的不自然,问道:“王爷怎么不吃?不是说很饿么?”
龙廷轩嘴角抽了抽,酸水开始冒到了嗓子眼。
他端起桌上的茶水一口饮尽,哑声道:“金郎君听错了,本王刚刚只是渴了而已!”
“哦,那王爷多喝点茶水,儿就真的是饿了,如此,儿便不客气了!”金子眯着眼睛笑道。
“嗯,吃吧,多吃点!”龙廷轩侧着身子,眼睛望着窗外的景致,努力将注意力分散。
金子埋头用餐,直到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之后,才意犹未尽地放下了筷子。
这家酒楼的饭菜做得真是不错,够味!
拿过帕子,仔细的擦了擦嘴角,又倒了一杯清茶漱口。
“儿用完了,王爷可以买单结账了!”金子眼睛呈弯弯的月牙状。
龙廷轩恍然回过神来,看着被横扫一空的桌子,只觉得额头差点冒出冷汗来。
瞧不出来呀,这小小身板,食量倒是惊人!
等等,他刚刚说什么?
让他堂堂逍遥王去结账?
开哪门子玩笑?
金子见龙廷轩瞪着自己,脸上的笑意顿时一敛,问道:“难道王爷让在下付款?可是您说请儿出来用膳,犒赏在下的,多少对耳朵都听着呢!”
你丫的,该不会是想赖账吧?
龙廷轩打开折扇扇了扇,邪魅一笑道:“为一饭之争失脸面的事,本王决计不会做。饭钱阿桑会去付,你无须担忧!现在说说吧,你之前跟本王说的砝码,要如何个加法?”
金子来了精神,嫣然浅笑道:“那个,王爷也看到了整个尸检过程,您说怎么加就怎么加吧,在下听您的!”
“听本王的?”龙廷轩英挺的俊眉挑了挑。
金子点头。
怎么着你也是一个大名鼎鼎的王爷,应该不会特别抠门吧?翻个一两倍上去,不过分吧?
金子心中乐呵呵的,等待着龙廷轩豪爽地给她来个一掷千金。
“听本王的,那便不用加了!”龙廷轩神色认真道。
“啊?”金子睁大眼睛,满脸写着为什么?
“羊毛出在羊身上呀,这庵埠县衙门的钱,也都是老百姓们的血汗钱呀,这砝码加上去,就是往他们身上多抽血汗钱。金郎君能出手相助,难道不是本着为民请命的心么?哪好意思再加重老百姓们的负担,不是?”龙廷轩义正言辞的应道。
啊呸!
真正周扒皮的,充满黑幕贪腐的是你们官场才对。
她加点验尸费能扒老百姓多少血汗钱?
那些粮钱经过层层的盘剥,都不知道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落入了官爷们的小私库,还好意思跟她说这个?
“既然王爷说不需要加便不需要呗!”金子不情愿的嘟囔道。
龙廷轩闻声大笑,看着金子揶揄道:“想不到金郎君还是个爱财的!一说不加砝码,马上就擫了。”
“谁不爱财?不过在下爱财,可都是取之有道,付出辛苦劳动力的!”金子强调道。
龙廷轩不置可否的点头,表示认可。
“你是州府上金护卫的弟弟?金元是你父亲?”龙廷轩好奇的问道。
金子不知道他为何将话题绕到这上面来,但既然人家王爷问了,也不好不回答。
于是金子便淡淡的点点头应道:“是!”
“怎么以前不曾听说过?本王只听说金元育有两子三女,大郎金昊钦和五郎金昊荣。金郎君你不可能是五郎吧?哈哈哈......听说五郎才两岁而已!”龙廷轩幽深的黑眸在金子的容颜上扫拂而过,嘴角含着趣味的笑意。
我的天,敢情查户口来了?
金子抿嘴微笑,沉默不语。
“不说?额,让本王猜猜......”龙廷轩凝着俊眉,忽而拍掌大笑道:“哈哈......金郎君指不定是金元的私生子吧?所以上不得台面,怪不得金护卫之前也鲜少提及,是这样吧?”
金子翻了一下白眼。
你妹,有你这么毒舌的么?
还私生子?想象力也忒丰富了吧?
这逍遥王该不会得了什么幻想症吧?
本娘子可是名门嫡出的闺秀,什么私生子......
金子心中对逍遥王是无限吐槽,但脸上的神色却是出奇的安静,只是淡淡一笑道:“王爷想象力真是丰富!”
“哦?金郎君这是否认还是承认呢?”龙廷轩兴致颇丰,不依不饶的追问道。
金子终于抑制不住了,沉着脸应道:“私人问题,儿可以选择不答么?”
“当然!”龙廷轩邪魅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贝齿。
既然已经填饱肚子,金子也不再死乞白赖着,她不想再跟逍遥王说话,这个毒舌加小气加腹黑的男子,真让人讨厌!
“王爷若无其他吩咐,在下便回驿站休息了!”金子肃然整容道。
龙廷轩看出了金子的不耐,知道自己貌似过度了。
也是,人家当个私生子,容易么?他还偏偏戳人家的痛处。
龙廷轩带着微微同情的目光,点头应允道:“也好,金郎君便好好歇息吧,案件还未破获,想必你得多停留几日!”
金子淡淡地应了声好,起身拱手作了一揖,施施然往楼梯口走去。
第九十四章余晖丽影(二更)求订阅
金子在心中将龙廷轩咒骂了一顿,小气鬼,长舌妇,腹黑男.....
下了楼梯口的时候,便看到了大堂处阿桑和笑笑相对而坐的身影。
丫的,两人也是挺强大的嘛,刚吐完就开始吃了,厉害!
“笑笑......”金子柔柔唤道。
笑笑听到金子的声音后,抱着怀里的包裹站了起来,应道:“儿在这!”
金子疾步走过去,跟阿桑微微颔首致意,问道:“你吃饱了么? 吃饱咱们就回驿站歇息去!”
笑笑瞧出了金子眉眼间的疲累。
她刚已经喝了一碗绿豆汤,不适的感觉也已经微微缓和,于是便对金子说道:“已经用完了,儿随郎君一起走!”
金子点头,朝阿桑莞尔一笑道:“谢谢阿桑照看小童,告辞!”
阿桑从蒲团上起身,微笑做了一揖道:“金郎君言重了,走好!”
金子应声道好,携着笑笑,从容走出酒楼大门。
外头,已是日落黄昏了。
斜阳的余晖照在金子如玉的面容上,晕染上一层淡淡的粉色暮霭,看起来,甚是娇俏妩媚。
赵虎赶着马车过来,跳下车辕对金子施了一礼,准备拉开车厢的竹帘,将人迎上去。
微风拂来,将金子蓝色的发带卷起,竹帘挑开的瞬间,蓝色的发带如灵蛇般缠了上去,金子不经意的走动拉扯了发带的扣结,三千如墨染黑亮、如绸缎顺滑的青丝倾泻而落,披洒下来后,又和着风轻扬舞动。
笑笑惊叫一声后,忙护着金子快速地钻进车厢。
赵虎站在原地愕然发呆,还是在笑笑的几次催促下才醒过神来,跳上车辕,驾车往驿站的方向而去。
酒楼靠窗的位置,同样有一个看痴了的身影岿然伫立着,目光凝练如霜,追随着马车的方向,极力远眺。
刚刚的那一幕,如梦似幻,冲击着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条神经,每一寸肌肤......
斜阳下的金郎君,美艳得让人侧目,而她周身笼罩的光芒,又绚烂得让人晃眼!
金郎君,原来是个娘子!
龙廷轩自嘲的笑了起来,枉他自认为阅人无数,这次竟然也犯起了糊涂,雌雄不分。
其实,这真不怪他。
谁能曾想,一个手执解剖手术刀,直面死亡和尸体的,竟是一个娇弱的女子?
这真是太有意思了!
龙廷轩依然靠在窗沿上,望着远方怔怔出神,尽管,视线的尽头,已经没有了马车的踪影。
阿桑上楼,看着龙廷轩高大挺拔,静然默立的背影,不由放轻了脚步。
“少主......”阿桑捏着嗓子轻声唤道。
“唔!”龙廷轩发出一个闷闷的回音。
阿桑上前,探着脑袋望向窗外,什么也没有看到,只看到天边滚滚燃烧的红云。
少主呆呆的,在干什么?
阿桑眼角的余光往龙廷轩的面容上瞟了瞟。
龙廷轩黑嗔嗔的眸子锐利地扫了过来,吓得阿桑忙垂下头。
“什么事?”龙廷轩沉声问道。
“回少主,鹰的情报!”阿桑将一枚蜜蜡封存的小药丸举在头顶,躬身说道。
龙廷轩信手接过,轻轻一捏,蜜蜡白丸裂成两瓣,露出里面折叠成小小方胜的纸张。
片刻后,龙廷轩将纸条揉进掌心里,嘴角微微挑了挑,笑道:“告诉鹰,随他去!以后这等小事不要一惊一乍的,扰乱本王的清净!”
阿桑点头应了声是,又从怀里取出一张红色的请柬,递上去道:“少主,这是蕙兰郡主的请柬,后日刚好是辰府老夫人的寿辰,郡主说恰逢少主在州府,让您也赏脸去凑个热闹!”
龙廷轩只看了请柬一眼,眼中的笑意若有若无,淡淡道:“蕙兰郡主的父王深得圣上尊敬,不去便是拂了她的面子。既然连请柬都送来了,也不能装聋作哑的扮不知。阿桑,你说送什么礼物好呢?”
“啊?!”阿桑没想到少主竟会问他这个问题,他哪里懂这些。
这一般宫廷送礼,皆有礼部的大臣去安排配置,他只管伺候好自己的主子,哪里会懂得怎么准备礼品?左不过是送些贵重的又能衬得起主人家身份的礼品罢了。
“问你等于白问!”龙廷轩叹了一声,拿起桌上的雪扇,身体优雅的一个旋转,儒服的袍角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大步往楼下走去。
“去结账,然后回别院泡澡......”
“少主,您不是还没吃饭么?”阿桑刚刚看了,少主的座位处,碗筷都是干净的,没有一丝用餐的痕迹。
说起这个,龙廷轩的胃不自觉又开始泛酸水。
他狠狠地回头瞪了阿桑一眼,骂娘的冲动都有了,好不容易忘记了,偏他乌鸦嘴又跳出来提醒他。
阿桑挨了一记眼刀,委屈不已,只有将头垂得更低了。
老奴这不是关心少主的健康么。
这不吃饭的话,饿太久了,胃也是会泛酸水的呀......
******
金子这一晚睡得很香,很沉。
笑笑却没有金子幸运,她认床榻的,每一次随着娘子外出,她基本上都不会有好眠。
在榻上辗转反侧了半宿,终于要进入梦乡时,东方的天际已经出现了鱼肚白。
金子幽幽睁开了眸子,见外间的笑笑还在睡梦中,便放轻了动作,蹑手蹑脚的起身,穿衣。
推开木门,端着盥洗的物事到耳房那边洗漱。
她将头发绑成一个马尾后,便到了院中开始晨练。
这是她来到古代后每日坚持完成的早课。
比划完一套动作后,金子回到房中取了茶具到庭院里,开始煮水泡茶。
清醇的茶香在院中弥漫着,金子托着腮在院中的亭子里注目着一片浓郁的绿色。
“哇,这么早谁在煮茶,这么香......”不远处,有两个仆妇闻香寻味而来。
“在那呢,亭子里,嘿,是一个俏郎君!”其中一个穿着灰色比甲中衣的妇人指道。
另一个身穿绯色中衣,外搭蓝色褙子的仆妇探头看着亭子的方向,脸上也闪过一丝喜色,对着灰衣仆妇说道:“长得真是俊俏,看那生涩模样,许是还没有成亲的,咱去看看,说不定这个能入赵老爷的眼!”
“去,咱跟人家又不认识,哪能上前瞎凑合?”灰衣仆妇忙拉住绯衣妇人。
“我的天,你是第一天当冰人呀?让咱拉红线的那些郎君娘子,你事前都认识人家?”绯衣妇人不屑的瞟了灰衣仆妇一眼,撇嘴道:“难怪你生意是越来越淡了,就你这手段,那还能跟衙门里的正牌冰人比,咱们这一行,就是要四面逢迎,能把坏的掰成好的,便是本事!”
灰衣仆妇被她说得脸一阵阵发红,低头道:“说得那么厉害,你倒是让我见识见识......”
绯衣妇人微微一笑,得意道:“瞧着吧!”
第九十五章搭讪(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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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色中衣妇人扭着圆润的身子往亭子的方向走,灰衣仆妇抿嘴一笑,有种看戏的意味,落后一步跟在绯衣妇人身后。
“哇,这茶可真香呀!”绯衣妇人倚在亭下的栏杆处,脸上堆着腻人的笑意。
金子从恍惚中回过神,看了看亭下的绯衣妇人,似乎无知无觉,懒懒伸了一下腰,端起新鲜出炉的茶汤送到嘴边抿上一口。
竟然不理人?
绯衣妇人嘴角抽了抽,伸手压了压鬓角,笑道:“这位郎君的茶道甚好,泡茶的手艺可见一斑,奴家闻着香味便寻过来了,郎君可否赏奴家一杯尝尝?”
茶道手艺高?这说的是我么?
金子眨了眨眼,环视了驿站的院子一圈,此刻除了自己和院子中的两位妇人之外,似乎再无其他人影。
既然人家开口讨茶来了,不给倒显得自己小气了。
金子信手倒了一杯,搁在石桌上,礼貌道:“大妈抬举了,请吧!”
大妈?
绯衣妇人笑意微僵,旋即又漾起一抹职业的笑容,踩着碎步拾阶而上,躬身朝金子施了一礼,道:“多谢郎君赏茶!”
金子只淡淡的说了一句不客气,便自顾自的在一旁喝起茶来。
绯衣妇人一边小口喝着茶汤,一边细细的打量着金子。
啧啧,长得真是格外俊俏!如此近距离的观看,就连她自己胸口下的那颗心都忍不住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唇红齿白,眉眼精致,真是世所难求的俏郎君呀。
绯衣妇人微微激动,赵老爷家的娘子所提出来的要求,不正正跟眼前的这位郎君不谋而合么?
最重要的一点是要貌若潘安呀,这最重要的一点,可没少让她费心思,寻遍了庵埠县内的适龄郎君,都没一个能入人家赵娘子法眼的,若是这条红线能牵成功,她敢打包票,赵家娘子一定会一见倾心,那赵家许诺开给自己的白花花的银钱,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思及此,绯衣妇人差点得意忘形,失笑出声来。
“这位大妈,你没事吧?”金子不解的看了她一眼,问道。
“额,这位郎君若是不弃,可以唤奴家一声莫大娘!”绯衣妇人被金子连唤了两声大妈,神色有些尴尬,不由开口提醒一句。
金子点了点头,并没有再说话,她觉得这个莫大娘言行举止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心中觉得有些别扭,只待自己将茶喝完,便离开亭子,不欲与人多做纠缠。
“郎君,看你年纪轻轻,可过了弱冠之年?”莫大娘问道。
金子听到莫大娘问这话,又想起她刚刚扭着腰身上前讨茶的模样,跟现代时候在电视里看到的某个形象,隐隐重叠。
心下已经明了了,这丫是媒人吧?
金子心中吃吃笑着,脸上却还是懵懂神色。
“在下还未及弱冠呢,不知莫大娘问这个,所谓何事?”
金子突然玩心大起,刚刚百无聊懒的感觉尽数消散,琥珀色的眸子微微闪动,她想看看,这莫大娘要如何搭讪为自己牵红线。
“哦,还未弱冠呀?”莫大娘稍显失落,但片刻后便恢复如常,续道:“郎君生得好相貌,既是还未弱冠,那想必府中还未为郎君定下亲事吧?”
金子腼腆一笑道:“在下年纪尚轻,这个自然是未曾考虑的。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在下目前还处于修身阶段,终生大事,倒是不急的!”
莫大娘忙不迭的点点头,表示非常同意金子的观点,心中对这位俏郎君的人生态度也是充满敬佩的,心想,也只有如此上进,有大志的人才能配得上赵娘子呀。
“郎君说得极好,这身要修,家也是要置的。郎君难道不曾听过觅得贤内助,对事业也是极有助力的么?”莫大娘往金子的位置靠了靠,低声说道:“奴家见郎君你一表人才,有心为您牵个好姻缘,不知郎君你意下如何?”
终于步入正题了,金子心中已经抑制不住,差点就要笑喷了。
难不曾自己扮成男子,真是如此俊俏么?
还是说这古代的人,都特别的眼拙,雌雄难辨呢?
“多谢莫大娘好意,在下心领了,目前并没有成家的打算呢!”金子露出清朗的浅笑。
这一笑,让莫大娘也微微看痴了,真的是太俊美了,如此放过,真是不甘心呀。
莫大娘正待开口再劝,便听笑笑在亭下唤道:“郎君......‘
“在这儿呢!”金子忙应道。
笑笑疾步走了上来,目光越过灰衣妇人和莫大娘,停在金子的脸上,带着歉意躬身道:“儿竟睡得忘记时辰,真是不该!”
“无妨!”金子站起身来,拉起笑笑道:“今日无事,我们索性去圣母庙逛逛吧,听说那里的香火极旺,很多外地的信众都会不远千里前来祈福,我们这次倒是可以贪个便宜了!”
笑笑拍手道了一声好,一旁的莫大娘也插嘴说到:“圣母娘娘是我们庵埠县的守护神,极灵验,有求必应的,郎君可不要错过了!”
金子似笑非笑的点头,躬身做了一揖,道:“谢莫大娘,请便!在下告辞了!”
莫大娘也忙堆着笑欠身还礼,目送金子和笑笑施施然离去。
待人走了之后,灰衣妇人才缓缓走上亭子,笑意不咸不淡,似是嗤笑:“呵呵,我道你功夫有多老到呢,不是同样吃瘪了?”
莫大娘瞪了灰衣妇人一眼,不以为然道:“这不是还未到最后么?那郎君是未曾见过赵娘子,若是见过,我敢保证他定然无法抗拒。这赵老爷家什么没有?钱银最多,有多少年轻郎君都是削尖脑袋往上凑,只盼能得赵老爷和赵娘子的青眼,有了赵家的扶持,还怕将来没有高就么?”
“那阿莫你的意思是?”灰衣妇人狐疑问道。
莫大娘含着浅笑,用帕子掩在嘴边,望着金子和笑笑刚刚离开的方向,目光炯炯道:“那位郎君不是要去圣母庙么?那边的姻缘签也是极灵验的,我就不信他不为所动!”
“你是想.....“灰衣妇人眸光闪动,旋即明白过来,竖起大拇指嗔道:“真难为你想得出来!”
第九十六章求签(二更)求订阅
“少主,老奴刚刚看到了金郎君的马车,看方向,是往圣母庙的位置去的!”阿桑坐在车辕上,回首对着车厢内的龙廷轩说道。
车厢内,气温沁凉舒爽。
龙廷轩慵懒地斜倚在软榻上,矮几下的一角,放着一个小巧的冰盆,此刻正氤氲着袅袅的白烟。
他闻声侧翻,雪缎长袍柔顺的贴合在他修长的身躯上,线条有说不出的魅惑优美。龙廷轩用雪扇挑起车窗竹帘的一角,深邃的眸子顺着通往圣母庙的那条长街追寻而去,果真,不远处的前方,有一辆古朴的小马车,车厢的后面,隐隐可见金府印制的徽记,正徐徐往前行。
“哦,圣母庙?那咱也去看看!”龙廷轩放下竹帘吩咐道。
“额,少主,您不是说要去集雅阁挑选古董器具送给辰老夫人当寿礼么?”阿桑蹙着眉头,提醒一句。
龙廷轩打开雪扇,又将身子斜斜得靠在软榻上,淡淡道:“集雅阁的古董一会儿再去挑,又不会跑了,先去圣母庙!”
难道圣母庙会跑了?
阿桑心中嘀咕,面上却不表露。
少主向来说一不二,该怎么着便怎么着,听命就是!
阿桑应了声是,催动缰绳,在西市的大街上拐了个弯,往圣母庙的方向驶去。
马车稳稳地停了下来,赵虎挑开车帘,站在车下垂头道:“圣母庙到了!”
金子扶着笑笑的手下了马车,站在圣母庙门前,朗日长空,杨柳拂堤,清风送爽,鼻尖萦绕着檀香特有的气息,一股淡淡的朦胧笼罩在圣母庙的琉璃瓦檐顶上,远远看去,就像一团浮动的祥云。
车马往来,络绎不绝,双开红门的信众进进出出,脸上皆挂着虔诚而恭敬的笑意。
看来,这圣母庙的香火真的如传言的那般,很旺盛呢!
金子将手背在身后,含笑看着赵虎问道:“赵捕头要随在下一起进去么?”
赵虎站在车辕边上,垂眸朝金子拱了拱手,尴尬道:“娘子......额,郎君要进去祈福,在下就不打扰了,在下在外头等待便好。”
金子知道自己的女儿家身份让赵虎微微有些拘谨,自从昨天被赵虎不慎撞破后,他便不敢直视自己说话,就连说话的语气也放得格外和缓柔和,生怕自己的五大三粗吓坏了自己。
真是难为他了,金子不由叹了一息。
“如此,便有劳赵捕头在外头稍等片刻!”金子含笑道。
“是!”赵虎抿嘴应道。
金子和笑笑并肩步入圣母庙,庙内香烟迷漫,檀香的气息十分浓烈,香塔附近排着队,都是等待焚香献宝的善男信女。
宝殿之内,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刻画得栩栩如生的圣母塑像,敛冠珠帘,慈眉善目。
圣母像下跪着一群求签的仆妇娘子,摇签声就像有节奏的弦乐,在耳边缭绕。
金子虽然并无所求,也不免因这气氛心中意动,跟风求上一道。
“ 笑笑,你去向庙祝讨一个签筒过来!”金子吩咐道。
笑笑应了一声,转身之际又忙停下脚步,回头对金子说道:“郎君,你千万不要走开,儿马上就回来!”
金子莞尔,低声靠在笑笑耳边道:“我知道你想起什么了,放心,你娘子我又不是悍妇,再者,心理变态患者也不是常见的!”
笑笑脸上一红,没想到娘子竟一语道破了自己内心的担忧,小刀陈那一案,到底是过去了,因低低一笑,去讨签筒了。
庙祝那边,此时正值热闹,等待解签的已经排到了大殿门外。
笑笑挤进人群,向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童讨了一个签筒,付了五个钱。
笑笑走后,便见一个绯衣中年仆妇拉着中年男子庙祝到偏殿后面耳语几句,庙祝眉眼一挑,不时点头,又探着脖子深望了圣母像下面的俊郎君一眼,一字胡抖了抖。
金子拿着签筒,掀起袍脚在蒲团上跪了下来。
笑笑跟着跪在身侧,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虔诚地祈祷着:圣母娘娘保佑,请赐娘子一个真心相待的郎君与之携手白头,幸福到老!娘子从小孤苦,好不容易神智清明了起来,求圣母娘娘赐福,许我家娘子一个知冷热得如意郎君吧。
金子摇着签筒,心中无欲无求,耳边嗡嗡回响着信众们祈求的祝辞,这才想起了自己远在现代的父母,心中微微酸涩。闭上双眼,默祷着,将自己最真挚的祝愿送到另一个时空。
龙廷轩站在大殿的门前,看着虔诚许愿的背影,目光如注,一瞬不瞬。
“少主,金郎君在求签呢!”阿桑低声说道。
“嗯,看到了!”龙廷轩低哼一声,往前走去,他强烈而凛然的气场似有震慑力,信女们皆挎着香案篮子,垂眸退至一边,让出一条道来。
雪白的袍角随着跪下的动作优美地在蒲团上铺开,龙廷轩眼角的余光瞟向身侧闭目诚心祝祷的人儿。
殿内烛光闪烁,金子浓密而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在眼底投下一道浅浅的剪影。肤色雪白如凝脂,犹如毫无瑕疵的瓷娃娃,琼鼻挺俏,五官如神来之笔般雕琢细致,无可挑剔......
如此精致的人儿,亏他误会了许久。
龙廷轩心中再一次自嘲。
啪嗒一声,一根竹签跳出了签筒,金子睁开眸子,刚想拾起地上的竹签,不想有人比她更快一步,她捞了个空。
抬眸迎上的是一双深广无垠漾满笑意的黑眸。
“王爷?!”金子一脸错愕,跪正身子,说道:“您怎么也来了?”
龙廷轩笑吟吟看着金子道:“难道本王就不能来圣母庙不成?”
金子探究地往他脸上瞧了两息,一张如玉的面容是无懈可击的完美笑意,所有意图和想法都被他伪装得极好,瞧不出任何端倪。
“王爷自是可以来的,不过刚才的那支签貌似不是王爷的吧?”金子眼睛盯着龙廷轩手中的竹签说道。
“哦,这是金郎君的!”龙廷轩将竹签奉上,嘴角扬起一个弯弯的弧度:“不知金郎君所求为何?这可是一支上上签呢!”
金子翻了一下白眼,所求为何干君何事?
当然,这话只能在心中说说,金子面上只是笑笑。
“郎君,我们去找庙祝解签吧!”笑笑朝逍遥王施了一礼,挽着金子的手说道。
“解签么?本王倒是认识这里的庙祝,无需排队!”龙廷轩诱惑道。
金子和笑笑同时看着等待解签的长龙,黛眉微微一挑,这队排着,真是不知道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轮到自己呢。
“王爷之前来过?”金子狐疑问道。
龙廷轩点头,他其实是想知道刚刚金子对着圣母像祈了什么愿望,这男人一旦有了八卦的心理,也是如星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的。
第九十七章戏耍(一更)
龙廷轩领着金子一行人直接步入了内堂,找到了那名主持圣母庙的中年男子庙祝。
庙祝看着一派贵格凛然正气的龙廷轩,脸上微微讶异,这人眉眼间尽显威严霸气,只怕来头不小,难道这是阿海提过的按察使大人,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儿子逍遥王么?
庙祝黑圆的眸底闪过一丝精光,恭敬地朝龙廷轩施了一个大礼:“贵人莅临,真是让圣母庙蓬荜生辉呀!”
龙廷轩浅笑吟吟,不作回答。
金子却是狐疑的看了庙祝几眼,难道真有这么厉害,只看一眼,便知道这家伙身价不凡?
侧目看着龙廷轩,金子嘴角微微扬起。
这家伙确实气场十足,所到之处,皆让人无法忽视将之当成小透明。稍带点儿眼力劲儿的人,单看他身上的这袭蜀锦云茜缎料,便知道价值不菲,还有扣在拇指上的那枚色泽通透的翡翠玉扳指,腰间的玲珑玉带,手中的雪扇,扇坠上的蓝玉貔貅......皆无一不在昭示着他高贵炫目的身份。
这一声贵人,叫得甚是妥帖!
金子是无神主义者,此刻也不似笑笑那般显露出佩服而迷醉的神情,只是带着观望的态度冷眼看着。
“ 有劳庙祝替金郎君解一下签文!”龙廷轩含着优雅有度的笑容对庙祝说道。
庙祝男子恭敬点点头,请了龙廷轩和金子一行人入席就坐。
金子在蒲团下坐落,不曾想龙廷轩也厚着脸皮跟了上来,在她身侧稳稳坐下。
“王爷也求了签么?”金子冷冷问道。
庙祝闻声胡子又是一抖,所料没错呀,真是逍遥王亲临了,这事儿要是加点油盐酱醋拌上一拌,再大肆宣传一番,想来咱们圣母庙的信众,更是前仆后继,踏破门槛吧?
庙祝心中乐开了花,暗自在心中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不曾,不过本王好奇,留下来一道听听签文,金郎君该不会小气不肯吧?”龙廷轩和声细语,似乎自己说的完全不过分,乃是情理之中、理所当然的事情。
卑鄙,无耻!
这是变相的探人隐私,瞧你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比起现代社会的狗仔队更让人无限吐槽,无限厌憎.....
金子心中狂喊着,脸色明显郁郁,不咸不淡道:“随便吧!”
龙廷轩微昂起光洁的下巴,黑沉沉的眸子凝着庙祝道:“开始吧!”
庙祝现在可是明确地知道了逍遥王的身份,态度比之刚才,又是恭敬了几分,从容接过签文,瞧了一眼,便喜笑颜开,祝贺道:“这是金郎君的竹签吧?这签乃是上上签,不知郎君所求为何?”
不等金子开口应答,龙廷轩便朗声一笑,说道:“听说这圣母庙求姻缘很是灵验,金郎君想必也是抱着这目的而来的,庙祝便说说金郎君的姻缘如何吧!”
八卦!
金子恨得牙痒痒。
只有两人心中甚是兴奋,一个是庙祝,而另一个则是金子身后站着旁听的笑笑。
庙祝是受人之托,拿人钱财,替人办事。
笑笑则是纯粹的关心着自家娘子的终身大事!
庙祝打开解签的册子,从身后贴着的红榜上撕下一张小笺。
“琴瑟静好花月佳,一笑相逢情自亲。相当人物无高下,庙门十里觅人家。” 庙祝念完签文后便停下来,一边用手触摸着一字胡,一边晃动脑袋说道:“这姻缘嘛,金郎君所求签文的寓意可是极好的,诚如签文所言,郎君的姻缘很不错,所求之愿必能达成。郎君的命中之人,必是大富大贵的,而且,郎君与之还是在机缘巧合,一笑相逢中邂逅,郎君命定之人,身居高位,郎君不可傲慢,不可端着架子,要亲和宽厚,自然能与之和顺长久,佳偶天成!”
金子似笑非笑的听着,长长地睫毛颤动着。
你就继续瞎编吧......
“这最后一句是作何解释?”龙廷轩似乎听得兴致勃勃,低沉浑厚的声音不自觉地透露出几丝欢快来。
金子侧首看着龙廷轩一眼,懒洋洋道:“王爷对在下的事情还真是关怀备至呀?!”
“ 唔,你说的好,真是提醒本王了,要知道,能让本王如此上心的,还真是没有几个,你应该感到与有荣焉呀!”龙廷轩恬不知耻道。
金子扶额作晕眩状,貌似她真的跟逍遥王没啥交情吧?
庙祝见逍遥王还在等待自己作解释,忙清了清嗓子续道:“这最后一句话‘庙门十里觅人家’意思嘛,应该是圣母娘娘给郎君的指引,您命定之人,或许便在出了庙门的十里处......”
金子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说得太玄乎了,当她是三岁小孩子戏耍呢?
不知是这庙祝功夫不到位还是这圣母庙徒有虚名,不过现在这些都不是金子所关心的,她只待庵埠县丞大人将案件尽快查清楚后,便功成身退罢了。
龙廷轩眼中尽是戏谑的笑,他抿着薄唇,眸子闪动,调侃道:“如此神奇,金郎君是否要去验证圣母箴言?”
“王爷相信这等无聊事?”金子言语平淡,听不出喜怒。
庙祝脸上却隐现不悦。
无聊事?无聊你瞎求什么姻缘签呐?
“反正金郎君闲着亦是闲着,验证一番,并无任何损失呢!”阿桑也开口劝道。
笑笑则更期待娘子命中会出现的那位真命天子是何人,既然圣母娘娘说出庙门十里便能相逢,何不去看看呢?
“郎君!”
笑笑刚要看口说话,便听金子冷然笑道:“若是岀庙十里处遇到的那个是阿猫阿狗,你认为我也该感恩带德的接受圣母娘娘的安排,接受那个命定之人?真是儿戏,无稽之谈!”
金子起身,朝逍遥王躬身欠了一礼,头也不回,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去。
自己真是犯浑了,竟相信这些神佛之说......白白让逍遥王那厮当猴戏寻了一回乐子!
笑笑见娘子脚下匆匆,也忙胡乱的欠了欠身,追了上去。
逍遥王再也抑制不住,朗声大笑了起来。
他不会是过分了吧?
唔,算起来,他可不算跟庙祝串通戏耍她呀,这些可都是庙祝说的,碍他何事?
龙廷轩站起来,庙祝自然不敢跟王爷讨银子,忙起身垂眸恭送,目送他悠然踱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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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绝代(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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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琥珀色的眸子在日光下潋滟闪动,眉头微蹙,神情之间好似含着极大的自嘲。
她走出圣母庙,在双开红漆木门前停下,回头望了一眼,叹了一息,只道自己情商甚低,不喜的左不过左耳进右耳出罢了,自己历练,真不算老道。
“郎君,这就要走了么?”杨柳堤下得赵虎看到了金子的身影,忙不迭的从车辕上跳下来,轻唤一声问道。
金子点头,扬手让笑笑挑开竹帘。
笑笑知道娘子心中不甚舒服,眸子扫了她的容颜一眼,淡淡点头道了一声是,上前挑开竹帘,扶金子上车。
时至正午,车厢内的温度稍高,金子只觉胸口烦闷燥热。
笑笑询了金子的意见后,将车窗的竹帘往上卷起一半,竹帘的高度刚好挡住了金子的面容,只露出挺拔纤美的身板。混合着檀香味儿的清风钻进来,闷热感缓和。
“郎君,咱们这是要回驿站么?”赵虎坐在车辕上,探着身子问道。
“去西市上找家食肆吧,大家肚子都饿了,先去填饱肚子再说。”金子靠在竹席铺就的软榻上悠悠回道。
赵虎应声道好,扬起马鞭,催动缰绳往西市的方向而去。
龙廷轩站在树下望着长街上残留的滚滚尘烟,黑眸五色灿华,待光点逐渐扩散后,才收回视线对阿桑说道:“走,去集雅阁!”
阿桑应了声是,上前去牵马车。
金子的车驾刚跑出圣母庙十里开外,便不得不缓速停了下来。
金子仰起刚刚闲适半躺的姿势,探着头朝外张望,一面用手稍稍挡了一下刺目的光线。
“娘子,外头发生什么事了?”笑笑也膝行到金子身边,伸长脖子好奇问道。
金子在这个角度看得并不真切,隐隐看到前方围着人墙,朗日当空,人声鼎沸,人墙似热浪滚滚,此起彼伏。其中以男子装束的居多,众人皆是一脸朝圣的灿烂已极的笑意。
“人影憧憧,我也只是看到了一堵人墙!”金子如是说完,又在心中暗自揣度:难道是前面发生了什么意外?
不过那些人都是一脸向往喜悦和看热闹的神态,应该不是。金子推翻了心中的猜想。
“郎君,你先等等,在下去看看发生何事!”外头响起了赵虎的声音。
“好!”金子坐正身子,淡淡应道。
赵虎下车往人群走去,金子又懒懒的躺在榻上,索性闭起了眼睛。
片刻之后,马车一阵晃动,金子知道这是赵虎回来了。
“何事?”金子开口询问。
赵虎只是笑笑,回头隔着竹帘对内回道:“原来前方是赵家药铺正在赠送消暑茶。传言说这赵家富甲一方,但却没有儿子,就是有万贯家财也后继无人,后来得圣母娘娘指点,要行善积德才能得求所愿,这些年赵老爷倒是乐行好施,时有赠医施药的善举。但不曾想到的是这一次竟然是庵埠县的第一大美人赵娘子亲自在据点上指点派送消暑茶呢,这才引来这么大的动静!”
金子起身,敛衽跽坐后若有所思,心道:原来如此,想来那些男子大概看病领药是假,为了一见佳人容颜才是真的吧?呵呵,当真有趣的很!
笑笑却是不以为然的撇撇嘴,“真正的大家闺秀哪会这般抛头露面?哼,依儿看,这赵娘子赠医施药也是假,为了受人追捧,满足自己虚荣才是真呢。”
金子看了笑笑一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但仅一瞬,便恢复如初。
小丫头进步不少嘛,还能看出这些门道。
“这些话我们自己说说便好,千万不能在外信口胡说,赵家虽然富贵,却能心系百姓,这是值得提倡的仁善之举,且不管他们是为了作秀博口碑还是其他的,我们都不该自己作阴暗的揣度,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金子含笑嗔道。
笑笑点头,应道:“儿当然晓得,不过是在娘子面前,儿才敢这样胡诌罢了!”
“赵娘子......赵娘子......”
人群中传来了痴狂的呼喊声。
金子恍然间又似看到了以前现代时,那些青少年们追星的疯狂程度。记得有一次,她亲手解剖了一个脾脏被踩踏破裂致死的年仅16岁的少年......
金子的心隐隐触痛,闭上眼睛,努力掩下脑海中那段令人不忍的回忆。
赵娘子,真的如此倾城么?
竟然如此多的老老少少疯狂至此?!
龙廷轩的马车也因为这边的拥堵而停了下来,修长白皙的手撩起竹帘,探头看着人潮一眼,不悦问道:“阿桑,前面怎么了?”
阿桑可是在宫廷中浸润已久的老人了,早就练就了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本事。
“少主,前面是庵埠县首富赵家在派送消暑茶呢!”阿桑应道。
“消暑茶?这才什么时候便开始派消暑茶了?”龙廷轩狐疑问了一句,对阿桑说道:“本王下去看看!”
阿桑下了车辕,打开帘子,将龙廷轩迎出去。
龙廷轩径直挤进人潮,果然,里三层外三层都围满了人,一口大锅支在赵记药材店的门口,馥郁的药香在空气中迷漫着,有小厮正在拿着大勺子捣弄着药锅里黑乎乎的消暑茶,还有几个在一旁添加着药材,这消暑茶还没有煮好,就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了......
赵记,赵家的药材铺子,规模很大,门店足有三间宽。
门店前,有一个戴着纱巾的少女,梳着飞燕髻,面容罩在雪白纱巾后面,只看到一双秋水剪影般的水瞳和如远山含黛般的柳叶眉,身姿娉婷袅娜,桃红色的齐胸襦裙于行走间轻扬起舞,让人不由浮想联翩......
传言果然不虚,赵娘子真真是身如柳扶腰,人如桃花艳的绝代佳人。
“少主,您回车上坐着吧,这儿人多,儿担心他们会伤着您!”阿桑费了吃奶的劲儿才进到钻到了龙廷轩身边。
龙廷轩嘴角一挑:“你道我是纸糊的?”
“儿不是这个意思!”阿桑耷拉着脑袋解释道:“您瞧金郎君也在车上侯着呢,咱要不走另外一条路,您晚上还要走夜路回州府,儿不过想提醒少主一句,这礼品咱可是还没挑好呢!”
龙廷轩凝神看着不远处停在边上的马车,悠悠一笑道:“同样都是女子,倒是没啥好看的!”
“啊?少主,您说什么?”阿桑愣愣问着,一头银发在强光之下格外晃眼,少主这回答,貌似牛头不对马嘴吧?
龙廷轩收回目光,不作解释,只噙着一丝浅笑。
消暑茶已经熬好了,药铺前的小厮开始派往人群里派茶。
“各位,未免引起路障,请领了消暑茶的百姓尽快离开,不要造成拥堵,感谢各位配合......”门前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拢着嘴喊道。
金子闻言,探着脑袋往药铺望去,门前的桃衣少女果然在这一瞬掠取了她的眼球,虽然只半掩琵琶犹遮面,但这样才更具诱惑力,让金子不由也深望了几眼。
等等,她身侧的那个仆妇是谁?
“笑笑,你过来看看,那个妇人,你认出来了没有?”金子拉着笑笑指着赵娘子身后殷勤递茶的中年妇人问道。
第九十九章凑趣(一更)
(ps:最近的几个章节,有点绕,情节过度有些慢,千语自己知道的,很抱歉,我会尽快调整好状态,裸尸案还没结束,敬请期待!么么哒!)
笑笑引颈望去,瞳孔圆睁,激动道:“娘子,那妇人不是你今晨说的要为你牵红线的莫大娘么?”
金子的眼神透着虚无,嘴角漾起一抹浅笑,应道:“她原是想为我牵这红线呀?倒是瞧得起我,庵埠县首富的女儿赵娘子,呵呵,可惜本娘子是个女的,不然,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笑笑掩嘴轻笑:“敢情那莫大娘以为娘子是男的呀?我的天,她那是什么眼神?”
金子清了清嗓子,将折扇打开,放在胸前扇了一扇,又伸手稍稍拨弄额前的刘海,扬着线条优美地下巴,沉声摆出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调侃道:“难道本郎君这模样不够让人心醉痴迷么?嗯?”
笑笑收到了金子的秋波,不由捧腹大笑,只差在车厢内的席子上打滚了。
“ 哈哈......娘子,你真是太调皮了!”
车外的赵虎听着车厢中主仆的打趣,不由也咧嘴微笑。
三娘,原来竟是这样的么?
让人感觉......好亲切!
金子趴在窗沿上看着,外面的呼唤声虽然还是此起彼伏,但人潮相对开始时,已经少了很多。金子在人群中来回扫拂着,年轻男子居多,眼神都毫不意外的凝聚着一个点,垂涎的笑意依然如故。
正当金子收回目光之际,在人群中竟意外地发现了龙廷轩昂藏的白色身影。
这厮,也是为了看美人么?
金子想起在圣母庙中时,龙廷轩那股八卦看戏的神情,不由也起了戏弄他得心思。
“笑笑,这看了半天热闹,口干舌燥的,我们也去讨碗消暑茶喝喝去!”金子整容说道。
笑笑面露难色,开口劝道:“娘子,咱们还是别下去了吧,都是男子居多,儿担心你被人磕到碰到......”
金子不以为意,摆手道:“这不是排着队么?况且逍遥王也去凑热闹了,咱怕什么?”
笑笑拗不过娘子,只好悻悻的跟着金子下车。
金子拉着笑笑挤进队伍中,悄然排在逍遥王身后。
被突然插队的人自然不悦,正待发作,金子不疾不徐地从怀里掏出几个钱,那人立马露出笑意,收了声,拿着钱揣进兜里。
“天气渐热,注意消暑......”赵娘子一边接过小厮递过来的茶碗派给排队的百姓,一边贴心的吩咐道。
能近距离的看佳人一眼,又能得她亲手赠茶,那些年轻郎君们个个喜色溢于言表,心头揣着的小兔砰砰乱跳,努力地在佳人面前表现出自己最谦和最君子的一面,务求让佳人一见倾心,记住自己......
赵娘子眼中神采木木,只是机械性的重复着口中的话语和手上的动作,而身后的莫大娘,则频频翘首观望,又频频摇头......
难道那俊俏郎君不相信庙祝的话?
他不来,这戏不是白唱了?
莫大娘心头郁郁。
赵娘子继续派着茶汤,一双纤长白皙的手伸到她面前,赵娘子不由一怔,顺着纤长的手指望去,是袖口密密刺绣的银色云纹,白色的蜀锦缎料在日光反射下盈盈发亮,金黄光晕就像他自身携带的光辉一般,圣洁而高华。
那人,无疑是高大的,就像是一堵高墙挡住了她面前刺目的光线,掩着纱巾的脸缓缓抬起,迎上的是一双深沉无波,冥黑如夜的瞳眸。
那双眼睛里似乎有太多复杂的情愫,戏谑,冷冽,漠然,还有不知名的东西......
嘲笑和讥讽么?
赵娘子猛然垂下眸子,只觉得手微微也在颤抖着。
“我等待赵娘子的茶汤许久了,怎么,赵娘子不愿赠送给在下?”龙廷轩含笑问着。
阿桑瞥了少主一眼,只觉得这笑,毫无温度。
金子却觉得龙廷轩过分了,他刚刚看人家小娘子的眼神,真是太慑人了,难道他跟这小娘子有仇么?
“许是赵娘子见郎君你精神活跃,并无任何中暑征兆,无需喝消暑茶罢了!”金子开口揶揄道。
赵娘子寻声望去,金子脉脉的笑意映入眼帘,只觉得心头一暖。
“哦,刚刚是赵娘子说的,天气渐热,注意消暑,派送茶汤是为了防暑,这有病治病,没病强身嘛,是不是这个理儿?”龙廷轩目光落在赵娘子身上。
赵娘子接过小厮手上的茶碗,将消暑茶奉上,一面道:“郎君所言甚是,刚刚是小女子疏忽了,还望见谅!”
龙廷轩抬手接过,一饮而尽。
这消暑茶苦中带甘,一碗下去,胸口微凉。
莫大娘刚刚已经注意到了金子,只是见二人似在攀谈,不便上前罢了,此刻见了一侧的白衣郎君,也是威严凛凛,心道这又是哪儿冒出来的,貌似庵埠县没有这般高贵的人家吧?
因上前瞧个清楚明白,不想金子竟含笑看着莫大娘寒暄道:“原来莫大娘是赵记药铺的呀?呵呵,真是有缘呢。”
莫大娘也是一脸和气的跟金子和龙廷轩欠身施礼,回道:“还真是有缘呢!郎君这是刚从圣母庙出来么?”
“是!”金子脱口应道。
“呵呵,我们这得圣母庙求姻缘最是灵验了!”莫大娘笑意嫣然。
金子美眸微微流转,算是想明白了。
这莫大娘还真是不遗余力呀,圣母箴言有多么灵验,她金子不信,她只相信什么叫事在人为。
估计拉成一桩红线,莫大娘收益不小吧?
“呵呵,圣母赐福。在下不过一介仵作,不敢心生妄念!”金子谦卑应道。
仵作?
莫大娘睁大眼睛盯着金子,往她泛着雪玉光华的面容上探了两息,看样子,丝毫没有作假。
这么清隽不凡的俏郎君,竟然是脏兮兮的仵作?
我的天,不带这么捯饬人的吧?
一旁赵娘子闻言,更是失了兴趣,眸子扫向莫大娘,莫大娘咽了口口水,不死心的再一次确认道:“郎君真是仵作?”
金子诚实点头道:“是呀,庵埠县最近发生的那个裸尸案,在下正是此案的主检法医师!额,就是仵作的意思。既然跟莫大娘有缘,顺带介绍一下,这位是按察使大人......‘
金子指着脸色阴沉的龙廷轩介绍完,还不忘对莫大娘挑了挑眉,那意思再清楚不过了,大妈你要牵线的话,我身边这边才是大鱼,才是真正的金龟婿呀,可得抓紧了......
人家赵娘子和莫大娘听到裸尸案时,一张脸早已吓得泛白,只差没当场失控呕吐了,哪还有心思钓金龟婿呢?
然而被金子这一出搅弄后的结果便是:
赵娘子身子不适,早早回府歇息,派送消暑茶的工作由小厮代劳,金子也因此差点引起民愤。
还有一点便是,逍遥王龙廷轩生气了,无缘无故被当成了挡箭牌使了一回,任谁都不会乐意。
于是金子只好舔着笑脸陪吃饭,又陪着去集雅阁挑选送给辰老夫人寿辰的贺礼。
第一百章一起去贺寿(二更)
正当金子和龙廷轩从集雅阁内挑好了礼物出来的时候,庵埠县衙门里传来了一个消息。
金子知道敢在此刻找上逍遥王的,应该是跟案件有关的事情。
“王爷,可是尸源已经有了消息?”金子面容平静,心中却是满含期待。
这个案子很有挑战性,也就是因为有挑战性,才会牵动金子的神经。她很想抽丝剥茧,拨开迷雾,看清楚案件背后所潜藏的故事。
从事法医这一工作那么长时间,每个凶案的发生,都不是偶然。
有因才有果,只有弄清楚了凶案背后的前因后果,才能将之引以为戒,杜绝类似案件的发生。
这是她一直以来所秉承的准则。
逍遥王神情冷漠,看着满脸期待的金子垂眸道:“根据你检验和推测的死者年龄作了排查,符合条件的竟然有四名。”
“四名这么多?失踪时间能对上么?”金子问道。
逍遥王微微一笑,回道:“失踪时间大概都是半年左右,真是巧妙!”
金子翻了一下白眼,什么巧妙,只能说这庵埠县真是要好好整顿一番了,半年之内,竟有这么多的失踪人口......
可气的是古代并没有dna数据可以比对,不然,只要检测尸体的dna,再跟数据库上得进行对比,自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王爷,看来得让县衙门那边给这四名者失踪的家属做一下笔录口供,让他们尽量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比如失踪者的特点呀,关键的一点,便是要确认失踪者,是否有龙阳之癖,这个是本案的关键性问题!”金子捋了捋脑中的思绪后,提议道。
龙廷轩认为此举可行,毕竟,没人能比失踪者的家属更了解亲人的性格特点。
龙廷轩当即让阿桑去县衙门传达自己的命令。
阿桑走后,长街之上便只剩下龙廷轩和金子相对而立,笑笑和赵虎则坐在马车上,远远地跟着身后。
斜阳将二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龙廷轩眯着眼睛,凝视着地上交叠的影子,襦服的袍角微微翻动,仿佛一对蹁跹起舞的蝴蝶。
长街上依然是车水马龙,但龙廷轩的内心此刻却是静谧的。
他很享受这一刻的静谧。
原来,于热闹喧嚣中,心的静谧,亦能感受岁月的静好......
金子也没有开口说话,她迎着西斜的余晖,心中念的,想的,皆是关于案子的事情。
这个案子排查未果,可以先置于一边,不知道折冲都尉的那个案子,查得如何了?
“金郎君......”
“王爷......”
二人同时开口唤道。
彼此相视一笑,金子抿嘴看着龙廷轩道:“王爷先说!”
“额,金郎君先说吧!”龙廷轩迎着金子的视线,笑容越发灿烂俊朗。
金子也不再推脱,径直开口问道:“在下只是想问问上次折冲都尉上官大人的那个案子如何了?凶手找到了没有?”
龙廷轩对金子的这一提问,似乎早就料到,含笑应道:“今晨本王刚好收到了府尹大人的折子,折冲都尉那个案子,已经水落石出了。凶手是折冲都尉的副将!”
果然是身边人下的手!
金子暗自叹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后问道:“动机是什么?副将杀死上司,总该有个动机和理由吧?”
龙廷轩轻笑不语。
金子看着他别扭的神情,甚是不爽。
不说便不说,故意摆出这模样,不是吊人胃口么?
“想来案件涉嫌机密,在下多言逾越了......”金子冷冷道。
看着金子小气愤愤的模样,龙廷轩心中有说不出的趣致,朗声一笑道:“什么机密问题,金郎君想象力真是丰富呢!这折冲都尉的死因是你找出来的,告诉你内幕,也无不可。不过这副将的杀人动机,确实让人听之贻笑大方!”
“哦?是什么?”金子顿时来了兴趣,琥珀色的眸子盈盈生辉。
“折冲都尉睡了副将的女人,副将一怒之下,便动了杀机。事情便是如此简单。”龙廷轩眼中神采沉沉,低笑一声道:“不过这副将为了制造出折冲都尉猝死的假象,倒是耗费了好一番的心血,奈何他遇到了一双鬼手,一番心血却付诸东流了......”
鬼手?
好吧,金子自动将龙廷轩这话当成了称赞!
“原来是这个原因,那倒是怪不得副将会动杀机了,这折冲都尉也真不是个东西!”金子言语直率,连对折冲都尉不敬的话语也顾之不暇,脸上神情忿忿。
龙廷轩看着一张莹润的小脸微微涨红,只觉得好笑,想来,金娘子倒是个恩怨分明、嫉恶如仇的率性女子。
“为了一个女人,丢掉了前程,甚至是性命,真是不值!”龙廷轩漠然附和道。
“额,王爷这是为谁惋惜?为折冲都尉还是副将?”金子眸子转动着,带着探究。
“都惋惜!”龙廷轩嘴角一抽。
金子一脸不认同,她定定的望着龙廷轩:“或许王爷无法理解副将的做法,但在下却是能理解的。若是知道了心爱之人被侮辱了,还能不为所动的,默默承受的,那还能称之为男人么?不过理解,并不代表在下认同,解决的办法有很多,只是他选择的这一条,太过极端了。”
“那金郎君可曾后悔过?”龙廷轩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
金子自是知道他的意思,下巴微扬,正义凛然道:“在下从不质疑自己的工作,为死者雪冤,还原真相,是在下所秉承的理念!”
龙廷轩颔首,金子认真地神色和眼中体现出来的执着和热血,都让他深受感染。
她真是一个奇女子,一个充满正义,充满正能量的奇女子!
“这边的案子还有待排查,金郎君留下亦是无事,本王盛意邀请金郎君一道前往州府贺寿,不知你意下如何?”
话锋急转之快,让金子有些措手不及,她怔忪了片刻,望定了龙廷轩道:“一起去州府?贺寿?额,在下没有准备礼物呢!”
“本王的礼物够分量,你无须再作准备,况且你跟语儿他们都认识,不存在生分一说,就这么说定了吧,等阿桑回来,我们便出发!”龙廷轩自作主张道。
金子一头黑线,这是询问自己意见的态度么?
话都让他说满了,她能推脱么?
什么人呀......
第一百零一章字如其人(一更)
仙居府的护城河在晨光之下泛着粼粼波光。
青翠欲滴的草木蔓延整个河堤,杨柳在晨风中冉冉摇曳,夹杂着早晨清新的土腥气息在空气中弥荡。
远山如黛,雾霭茫茫,淡淡的朦胧笼罩天地,就像披着一层神秘的面纱。
宽阔的河面上一如往昔,飘着几架竹筏,一个头戴斗笠,手撑长蒿的老翁悠然站在竹筏上,顺着水流飘下。一旁的竹篓内依稀可见跃动的鱼尾,他慈爱的面容上含着吟吟笑意,朝阳穿透过他身后的薄雾反射过来洒在河面上,细浪跳跃下,仿佛一条五彩斑斓的锦缎,美得如梦似幻!
两辆古朴而华贵的马车从城门穿过,往东市的方向驶去。
早市在点卯已经开始,此刻正值热闹,来往的商客络绎不绝,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
马车转入坊间的青石板小巷,哒哒的马蹄声仿佛有节奏的云板,在巷道内回响。
金子侧身躺在车内的软榻上,她的面容沉静,双眸紧闭,呼吸匀称,似乎陷入熟睡。
车厢的竹帘将刺目的晨光隔绝在外,只隐约透入几缕,在金子的脸颊上晕染起一层淡淡的阴影,显得她精致姣美的轮廓越发得深刻如画。
车轴微微颠簸,车厢一阵晃动。
笑笑从矮几上缓缓抬头,睁开惺忪的睡眼,伸手揉了揉。抬眸望着窗口,熹微的晨光越来越明亮,灼亮得,似乎要将每一个角落都照亮一般。
笑笑见娘子还在沉睡,不由放轻了动作,小心翼翼地挪着身子坐到车窗边,挑开竹帘的一角,往外面窥视。
黛瓦白墙,绣阁雕蓊!
这显然是贵族的住宅区了。
这是要到达辰府了么?
笑笑心中微微兴奋,不由伸长脖子,睁大眼睛,在林立的豪宅中寻找着辰府的宅邸。
前面是逍遥王龙廷轩的座驾,马车不疾不徐的在青石板巷道中奔跑着。笑笑引颈看了一会儿,便讪讪的收回目光,自嘲的笑了笑。
何须她寻找辰府的宅邸?
前面不是有阿桑公公在驾车引路么?
到了辰府自然就会停下来,她这是瞎抄哪门子心呢?
笑笑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如此可笑的做法,也不明白心中那淡淡的兴奋感是从何而来。悠悠吐了一口气,她便放下帘子,转身轻挪着移坐到矮几边。
笑笑开始捣弄着煮一壶水。
娘子习惯晨起就要喝一大杯的清水的。
赵虎坐在车辕上驾着马车,赶了一夜夜路,他黑色的衣袍上沾满了露珠,印着深深浅浅的水痕。鼻翼的两侧也是布满晶莹,不知道是露水还是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毕竟是练武之人,此刻他并不见疲惫神色,只一双眼睛布着些微红色血丝。
跟着逍遥王的马车出了坊间小道,视线渐渐变得开阔起来,刚刚的那些宅邸在他眼中已经可以称之为贵族豪宅了,可看到了这些占地面积甚广、错落有致、雕栏画栋、亭台水榭、布局巧妙绝伦的宅邸之后,赵虎才真正的领略到什么叫宅之尚品,什么叫权贵豪门!
马车经过辰府的门前,却没有停下来。
赵虎微微讶异,这逍遥王不是说带着三娘一起来贺寿么?
怎么到了却不停车?
赵虎心中疑虑丛丛,却不敢轻易发问,只曳着缰绳唯唯跟在逍遥王的马车后。
约莫一刻钟后,马车终于在一个小院门前停了下来。
赵虎跳下车辕,抬头看了一下小院的牌匾。
黑漆金字匾额上,写着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逍遥苑
赵虎顿时明白过来了,这应该是逍遥王在仙居府置下的产业。
车厢之内,金子已经醒过来了,正在笑笑的伺候下漱口喝水。
其实一路颠簸,她根本就没有睡好,头脑到现在还有些沉沉的。这要是换了以前在现代时,连续不眠不休高强度工作两天两夜,对金子来说都不是多大的事儿,只消下班后睡个半天,她便能恢复如常,活蹦乱跳的,可见这具身子还是不够强壮。
“娘子,已经到了!”车外传来了赵虎沙哑的声音。
金子将水杯放回笑笑的手中,扬起下巴问道:“已经到了辰府?”
这刚刚睡醒,还没来得及梳洗修整形容,便登门拜访贺寿,委实有碍观瞻呀。
她可不想给自己的面子抹黑。
赵虎刚要开口解释,便见阿桑笑意吟吟的踱步过来,站在车厢外拉长音道:“嘿,金郎君醒了?那刚刚好,少主说了,怕郎君你舟车劳顿,形容憔悴,咱先到别院稍事歇息,待会儿时辰差不多了,再去辰府贺寿。郎君下车吧!”
金子莹润的朱唇抿成一条线,微微挑起,心道:这龙廷轩还真是设想得十分周到嘛,不错不错......
额,他怎么知道我会形容憔悴?
是担心自己还是担心我?
金子眨了眨眼睛,视线落在笑笑身上,双手不自觉的抚上自己的面容,问道:“笑笑,我是不是很憔悴?有没有熊猫眼?有没有眼袋?有没有瞌睡纹?”
笑笑微微一怔,娘子这问的都是什么呀?
不过娘子的意思,笑笑都是明白的,她认真的端详着金子如璞玉般白皙的面容,然后神色异常认真的说道:“娘子,我能说实话么?”
金子掩着眼睛,一副明了的表情。
果然是憔悴的不行吧?
“说吧,娘子我的心理承受能力是很强大的!”
笑笑强忍住笑意,清了清嗓子柔声道:“娘子你说的那些问题,通通都......没有出现在你脸上,奴婢只看到了一张倾国倾城的绝色容颜!美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金子黛眉挑了挑,看着笑笑认真的神色扑哧一笑。
她可不是第一天认识笑笑,这丫头喜欢将自己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又不是第一次,问她等于白问!
金子她摆了摆手,透过竹帘看着外头等待的阿桑和赵虎,敛起嘻哈无状的笑颜,淡淡应道:“好,就听从王爷的安排吧。笑笑,咱们下车!”
笑笑应声道好,扶着金子下了马车。
车厢外的阳光绚烂而刺眼,金子伸手挡在额际,眯着眼睛站在门前,眸光缓缓的扫过整个小院。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里面的装潢和布局,绝对不比任何一家贵府豪宅差。
眼神落在门前的匾额上,金子对书法略有涉猎,这三个大字于苍劲中又带着一抹随性和飘逸,她抿嘴微笑,可以肯定这定是出自逍遥王的手笔,字如其人!
不过他身上潇洒不羁的个性倒是已然领教,而那股倔强中的傲然苍劲和执着,倒是透过这三个大字,才开始显山露水!
金子回眸望着稳稳停在门前的马车,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意味。
逍遥王,你不简单呀!
至少,不如表面那般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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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素年槿时
简介:办常人不能办之事,替非常人办不非常之事。
第一百零二章折冲内幕(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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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郎君,请吧!”阿桑见金子怔怔的看着少主的马车出神,不由开口提醒道。
金子收回目光,朝阿桑点头,拱手道:“有劳阿桑公公了!”
阿桑知道少主对金郎君的器重和青眼,自然不敢侍宠托大。虽然少主表面不曾显露什么,但跟在他身边多时,细枝末节的东西,若然还看不明白,还真是枉为人了。
“郎君客气了,唤儿阿桑便好!”
金子颔首道好,从阿桑的角度考虑,心想他是不想因为一个公公的称呼而泄露了逍遥王的身份吧?毕竟一路行来,只听到阿桑尊称龙廷轩一声少主,再者,龙廷轩的随侍似乎也只有阿桑一人,这对一个身处高位的王爷来说,是极不正常的,也是极危险的。
金子没有再开口询问为何龙廷轩不进小院,他如此行事安排,定然有他的道理。金子一路看着小院的景致,步履轻盈地携着笑笑和赵虎,缓缓跟在阿桑的身后。
时光静好,空气中馥郁的花香阵阵扑鼻,耳畔萦绕袅袅鹂莺啼鸣。龙廷轩闭着双眼,慵懒地躺在软榻上,一脚翘起,架在车厢的内壁上。
马车一阵晃动,他知道是阿桑回来了。
“都安置妥当了?”龙廷轩闭着眼睛哑声问道。
“是的少主,都安置妥当了。老奴让奴才们好生伺候着呢!”阿桑垂首应了一句,黑眸透过竹帘往内张望,试探的问道:“少主,你担心金郎君体弱吃不消,需要休息整顿,您自己也舟车劳顿了一夜,不进去休息休息么?左不过还不到贺寿的时辰呢!”
龙廷轩闻言睁开双眸,一双眼睛宛若幽潭深水,俊朗到极致的面容在阳光下泛着清泉般莹润的光泽,微抿的唇露出一丝戏谑的笑,他浑身散发而出的是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由内而外的气度,冰冷却极具魅惑。
阿桑的猛然收回视线,那股无形的压力让他身上的毛孔微微倏张着,这样的气息他太熟悉了......
“你觉得本王也孱弱得需要休息整顿么?”龙廷轩含着笑意沉声问道。
阿桑的脑袋就快要垂到地面上,头摇得像拨浪鼓,心中不由暗自自责:怎么老是说错话呢?可少主你要明鉴呀,老奴这可是实心实意的关心您的身体健康呀!
龙廷轩将修长的腿放下,起身敛衽跽坐,伸手弹了弹如羽毛般轻盈的衣料,认真的修整了一番后,才开口说道:“去府尹衙门!”
阿桑狐疑的抬眸,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转。
这大清早的,是要去州府作甚?
“少主,这时辰,府尹衙门怕是......”
怕是还没上班呢!
“本王用不着府尹那糟老头子招待,折冲都尉的那个案子,圣上让本王负责,回来州府了,自是该过问过问的!”龙廷轩冷冷道。
阿桑反应过来,点头附和了一声:“是!”
龙廷轩嘴角的笑意越发的深刻起来,冥黑的瞳仁中间,仿佛一个深邃不可见底的漩涡,眼底的笑意,甚是诡异。
夜殇,冷血杀手?
看来,你是不够冷血呀,不然,何以要让本王跟在身后为你擦屁股?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龙廷轩肃然端坐在车厢内,一双犀利如鹰凖般的瞳眸倏然紧闭。
脑海中回放着数月前隐卫鹰送来的情报。
“......少主,鞑靼那边已经有了消息!上官大人果然收到了密信,已经借由此次回京叙职这个当口,暗中联系了几个肱骨大臣准备商议大事,密信现在在上官手中,不知少主如何打算,还望示下!”鹰首跪在地上问道。
“那封密信,绝对不能出现在那些老得成精的大臣面前,不然,这天,就该变了!”龙廷轩道。
“那少主的意思是?”鹰首仰望着上首,续道:“属下去解决掉折冲都尉!”
“不,本王不打算让鹰出手,你们的手段,本王自是相信的。只不过折冲都尉手下的,都不是弱将,本王不想有任何蛛丝马迹留下,明白么?”龙廷轩黑眸如注。
鹰首面色如常,只微微颔首道:“属下明白,吾等愿听从少主吩咐!”
“取回密信一事,本王另有安排,有一个比你们更加合适的人选可以利用......你下去吧!”龙廷轩扬手。
...... ......
“少主,信是取回来了,但上官毫发无伤,现正在全城追捕夜殇......”鹰首道。
“想不到夜殇做事竟如此不利落,可残局还得收拾......”龙廷轩眯着眼睛冷冷道。
“是......”鹰首点头。
...... ......
“少主,上官已死!”鹰首隐在暗中道。
“哦?何如?”龙廷轩饶有兴趣。
“上官染指副将心头之爱,这屈辱,是男人便无法忍受......”鹰首依旧无绪无波应道。
“唔,自作孽不可活!”龙廷轩绝世的面容漾起微微一笑。
...... ......
哒哒的马蹄声回响在耳畔,龙廷轩闭着双眸喃喃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想翻出什么风浪么?须知,自作孽,不可活......‘
阿桑微微侧首,又终是缄默,驾着马车直往府尹衙门疾驰而去。
小院这厢,金子自是一番好吃好喝。
她吃完早膳后便一人在小花园中踱步,摆弄一下拳脚。
虽然身体乏得很,但锻炼却是不能荒废的。金子微微出了一身汗后,倚在长廊的栏杆上喘气。
想不到龙廷轩这人倒是挺会享受的,婢女小厮一箩筐,花园内的花草一看便知道是专业的园丁精心打理的,布局合理巧妙,匠心独运!
“郎君,澡池里的水都已经放好了,儿伺候你沐浴吧!”笑笑和一名挽着双丫髻的丫鬟站在廊下说道。
金子点点头,扭了扭身子,出了汗,果真有些腻腻的。
“好!”金子含笑应了一声,顺着回廊走向笑笑。
刚要跟着领路的丫鬟往水池而去,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唤:“贵客请等等!”
金子回头,循声望去。
一个着青衣的仆妇捧着一个托盘匆匆走来,欠身施了一礼后,将托盘递给笑笑,说道:“这是少主吩咐老奴给贵客准备的衣裳,您沐浴后等少主回来,便可以出发去辰府贺寿了!”
金子含笑道了一声谢谢。
金子在笑笑的伺候下,美美地泡了一个澡,待出浴后衣裳摊开之时,二人才面面相觑地惊呼一声:“这是一套女装......”
金子伸手拍了拍自己潮红的面容,心口处怦怦直跳。
他......他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是女儿身的?
我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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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女儿身(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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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梳洗完毕后,便坐到妆镜前任由笑笑摆弄。
笑笑拿着牛角梳,将金子的发丝理顺,刚想要开口询问娘子喜欢挽什么发髻,便见刚刚送衣裳过来的青衣仆妇含笑走了进来。
她朝金子敛衽施了一礼,笑道:“泡了个澡,娘子可觉得精神好了一些?”
金子还以礼貌一笑,点头道:“是,感觉通体舒畅,精神极好!”
“那便好!”青衣仆妇走近金子,一面伸手接过笑笑手中的梳子,一面道:“今日便让妾身为娘子梳头上妆吧!”
金子知道这应该是龙廷轩的安排,心中微微一动,他这是担心自己失礼于他么?
如此顾虑繁多,还要带上她一道去贺寿作甚?
金子心中虽然不喜,但神色还是淡然沉静的。
嘴角微微弯起,悠悠道:“如此,便有劳妈妈了!”
“娘子客气了!”青衣仆妇依然面含微笑。
她端详了一下金子脸庞的轮廓,心中暗赞这位娘子生得极美,五官的比例恰到好处,没有需要扬长避短的地方。她将梳子放到妆台上,修长而莹润的手指轻轻地划过金子的面容。
额角,太阳穴,鼻梁,耳廓......
指尖灵动,似有魔力一般,带着淡淡的芳香在白皙的脸庞上流连、轻点......
金子舒逸的闭着眼睛,心道这是逍遥王从帝都皇宫内带出来的嬷嬷么?
这手艺,这指法,啧啧......还真是舒服呀!
他这厮还真是会享受,敢情每天都由着这嬷嬷给他做面部按摩么?
金子脑中闪过逍遥王俊朗邪魅的面容,一幕一幕......
想象中,金子全身武装,一双带着橡胶手套的手捏着一把手术刀,一步步地逼近龙廷轩,掩在口罩下的脸露出一抹狡黠的笑,琥珀色的眸子露出虎狼看到猎物时的贪婪神色。
唔,好想对你的面容进行三百六十度全面剖析,看看这俊朗到让人不忍的容颜,有没有动过刀子的痕迹?
还是说常常奢侈进行面部按摩的缘故?......
金子脑中自动生成的龙廷轩露出一丝惊恐神色,咆哮了一声,昏厥过去,金子在一旁捂着肚子大笑......
太好了,昏了过去更好,这下还不任我宰割,嘿嘿......
“噗......”金子忍不住失笑出声。
青衣仆妇猛然停下来,露出错愕的神情,颤颤问道:“可是妾身的按压让娘子的不适了?”
金子这才从游离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睁开双眼,透过铜镜看身后笑笑和青衣仆妇错愣的模样,自觉失礼地吐了吐舌头,应道:“没有,妈妈的手艺很好,极舒服!”
青衣仆妇不自然的笑了笑,她还是第一次领略舒服到笑出声的说法。
“刚刚这个叫妆前按摩,主要是让娘子放松面部的肌肉,让娘子的气色更好,更显精神,上完妆后的妆容效果更加完美服帖。”青衣仆妇解释道。
“原来如此!”金子恍然点点头,原来上个妆要讲究这么多呀?
笑笑则出奇安静地站在一旁凝神观看着刚刚妇人为娘子做面部按摩的手法,她神色极为认真,心中默默记着刚刚按压的步骤和穴位,想着回去也依葫芦画瓢,给娘子做美妆!
“刚刚的那个香味是玫瑰精油么?”金子眨巴着眼睛问道,伸手轻轻地按压着脸上的肌肤,淡淡的香味弥漫,肌肤的触感弹润丝滑,丝毫不见舟车劳顿的疲态。
青衣仆妇点头道:“娘子灵觉极好,见闻甚广,竟认得这是极罕见的玫瑰花提炼而成的精油。这玫瑰花我们大胤朝并没有,还是从楼月国那边传进来的,极其珍贵,制作的过程也极繁复。少主这里统共也只有两瓶,这瓶是新开启的,少主说了,将之送给娘子使用!”
笑笑听了青衣仆妇的介绍,方才知道这小小的一瓶精油,竟如此贵不可言,不由伸长脖子,长大嘴巴,紧紧的盯着妆台上小巧的掐丝瓷瓶。
“这个太珍贵了,我不能收!”金子淡然笑道。
笑笑不解的看了金子一眼,娘子,这么好的东西,不收还真是可惜了,这有钱也没处买呀......
青衣仆妇眸光扫过金子的面容,只莞尔一笑,淡淡道:“妾身只能听从少主的吩咐。现在妾身为娘子挽发上妆吧!”
金子应了一声好,不再就刚才的问题推托寒暄,便任由仆妇在她脸上描眉画黛。
三千青丝挽成一个低矮的蝶髻,尽显女儿家的娇柔妩媚。
金子睁开双眸看着镜中的自己时,真的被吓了一跳。
这镜中之人还是自己么?
明艳动人得连她自己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青衣仆妇的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娘子本就极美,一番装扮后,更显国色天香!”
金子浅笑嫣然,只道妈妈手艺高超,才使得自己妆容如此出尘。
门外,一个高大的身影倚在门框,眸光炯炯的望着镜中之人的一颦一笑,只觉得有什么无形之力,吸引住了自己的目光,再也无法移开半分......
阿桑刚刚吩咐下人将贺礼等物事搬上马车,回头寻过来时便看到少主犹如入定一般地杵在秸芳阁门外,神色如痴如醉。
他心下狐疑,疾步上前。
“少主,老奴已经打点妥当了......”阿桑尖声说道。
龙廷轩犹如梦中初醒,恍然回神,望着阿桑的眼神顿时面得尖锐起来。
阿桑心中一凛。
少主这眼神是要吃了他么?
得,这是他的错,不该在少主沉思之际,搅扰了他的兴致......
可少主这是在看啥?
阿桑垂着头,眼角的余光偷偷地往房内瞟去。
房内,金子三人早在阿桑尖锐的呼唤声下齐齐望了出来,看到龙廷轩的那一刹那,金子脸颊不自觉的感到一阵滚烫。
金子很清楚自己此刻的内心感受。
不是女儿家的娇羞,而是一种被人一早就窥破秘密的窘迫之感。
青衣仆妇和笑笑同时朝龙廷轩欠身施礼。
龙廷轩轻轻扬手,目光越过二人,落在金子身上,温柔笑道:“收拾停当了么?”
金子怔怔的点头,“好了!”
“那咱们出发吧,这个时辰刚刚好,赶得上午宴!”龙廷轩浅笑道。
金子颔首,在笑笑的伺候下戴上幂篱,抬步走出房间。
阿桑看着恢复女儿装的金子和笑笑,惊讶得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
这,这金郎君何时变成了金娘子?
阿桑望着随在少主身侧渐行渐远的背影,惊讶过后心中只剩下惊恐......
那个拿着解剖刀,神情肃穆的仵作,竟然是个娇娘子?
天哪,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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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赴宴(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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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晌午,外头的日光耀眼刺目。
金子戴着幂篱,在笑笑的搀扶下走出逍遥苑的大门。
门前停着一辆豪华的大马车,车厢宽敞,走近时依稀可感受到一阵阵沁爽的凉意。
阿桑放下踏凳,挑起车厢的竹帘,恭谨道:“少主和金郎......金娘子请上车吧!”
金子隔着皂纱望着阿桑,他的目光闪烁躲避,竟是不敢正视自己。银发在强烈的日光下闪着灼亮的银芒,一张毫无褶皱的脸颊映着两朵红云,尖锐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这是金子第一次看到阿桑如此窘迫的模样。
金子唇角一挑,心中暗暗自嘲,又觉得一切再正常不过。
站在古人的角度去理解,这样的表现倒也无可厚非,谁能将一个深闺娘子与仵作这一行当联想到一起呢?
自己想想,也觉得浑然不能置信!
龙廷轩轻哼一声,抬眸瞥了金子一眼,日光下的她身形娉婷,如漫漫桃花般柔美绚烂。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才自制的收回,见她没有先行上车的意思,也不故作姿态扮绅士地让女士优先。
只见他信步踏上车辕,雪缎襦服的袍角在空中微旋起一个优美的弧度,稳稳地跽坐在右侧的软榻上。
“娘子,小心点!”笑笑扶着金子踩上踏凳,一面用手撩起幂篱上垂下的黑纱。
金子躬身进入车厢时,才暗自惊讶这马车的奢华程度。
宽敞的车厢有四个精致的车窗,隔日幕帘将强光隔绝在外。车厢的角落里放置着两个小巧可爱的冰盆,袅袅凉气氤氲,只觉得心肺舒爽,一扫外头的燥热和不适。
马车的车顶描金绘画,中间还装饰着一盏琉璃壁灯,柔和的灯光铺满整个车厢,甚感温馨之意。
金子取下头上的幂篱,这才看清楚了灯壁上的物事。
原来这是一盏类似于幻灯机的走马灯,做工非常精致小巧,此刻正徐徐转动着,放映着各种图案和画面,若是用心观看,兴许还能将整个故事看懂,因为那些画面是连接相承的。
只不过仰着头一直盯着琉璃灯看,脖子可受不了,金子暗自嘀咕了一句。
笑笑将幂篱收至一侧,金子挽着襦裙的裙摆,挪坐到龙廷轩对面的软榻上,二人之间的距离,仅有一张矮几之隔。
龙廷轩刚刚留意到了金子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异,含着和煦的浅笑侧首道:“这盏琉璃灯是楼月国进贡的,本王看着新奇,便将之装饰在马车内。你若是喜欢,可以躺在软榻上观看,这样的角度刚刚合适,若是看累了,还可顺势睡上一觉!”
金子闻言,微微半卧,果然如龙廷轩所说的,以这样的角度去观赏灯壁的图案,真是恰到好处的。
琥珀色的眸子闪烁着琉璃般的炫彩,她饶有兴趣地看了两幅图后,便讪讪的收回目光。
大哥,咱们这是去贺寿没错吧?
怎么赶上看幻灯片了呢?
连路上都这么惬意享受,这厮真是逍遥得没得救了......
“不喜欢么?”龙廷轩见金子意兴阑珊,不由蹙眉问道。
“没有!”金子勉强露出微笑,解释道:“灯盏极美,不过对着太久,容易视觉疲劳!”
这解释完全合理,龙廷轩点了点头,沉声对车辕上的阿桑说道:“出发吧!”
“是!”阿桑应了一声,随着一声御马的轻叱声,马车缓缓跑动起来。
逍遥苑离辰府不不算远,金子和龙廷轩在车厢内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一会儿话,就听到车辕上传来阿桑尖细的嗓音。
“少主,辰府就在前面了,这辰老夫人的寿诞还真是办得隆重呀,门前的马车都停满了,贺寿的客人现在还排着长龙......‘
车内,龙廷轩狡黠一笑,淡淡道:“赶着巴结蕙兰郡主的大有人在,这次还不借着老夫人的寿诞往上靠么?”
金子不发表任何意见,对不了解的状况,保持缄默,总是不会有错的。
熙攘声穿透进来,金子知道已经到达辰府大门,她朝笑笑递了一个眼色,笑笑心领神会,取过一旁的幂篱,轻手轻脚的给金子戴上,生怕动作太大,会损毁娘子精心梳就的发型。
金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待龙廷轩下车后,便躬身出了车厢。
车辕下,一只骨节修长的大手伸在金子面前。
金子微微低头,隔着影影绰绰的皂纱看一脸融融笑意的龙廷轩,神情微怔,小手先头脑一步,不自觉的递了上去。
清凉的触感让龙廷轩心中荡起一圈又一圈涟漪,那是一丝不曾体验过的异样情感,他小心翼翼的托着小手,直到金子落地后,不留痕迹的将之收回。
大手抓了一把空气,手指依恋地在掌心摩挲着,目光闪动,掩饰着淡淡的失落,飘渺地落在辰府的大门前。
他们抵达的时间已经不早,门前车马繁多,络绎不绝,有小厮不断地跑进跑出,争先恐后地为拜访的贵客引路,搬运贺礼,记载入册。
龙廷轩挺拔而凛冽的身姿一出现,便瞬间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眼球。
辰府门前负责接待的管家一看到阿桑递过去的请柬,一揖及地,诚惶诚恐道:“原来是王爷大驾光临,快快请进!”
管家一面扬手恭请,一面使眼色让一旁的小厮快去通报老爷和郡主。
小厮来不及施礼,拔腿往内院跑去,家丁帽随着他急速的跑动,颤颤跳动。
门前一众拜访的贵客听到了刚才管家恭敬地言辞,不由将目光齐刷刷的扫过来。
众人脸上无一不带着恭敬和膜拜的神色,有几个胆子大点的,还哈腰过来置礼、请安。
龙廷轩全程笑意嫣然,并没有端着架子显示出一丝不耐,更没有刻意保持距离,这让金子觉得颇有好感。
但仅仅只是好感......
众人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戴着幂篱的金子身上,龙廷轩见状,稍稍靠近道:“这位娘子是本王的贵客!”
能够前来辰府贺寿的,自然不是平民之户,在权贵之间游走惯了,哪能看不出逍遥王对这位小娘子的呵护,于是乎,金子也跟着沾了龙廷轩的光,顺带着被众人一番巧言奉承,惹得皂纱下的丽颜局促难安,红霞菲菲。
如此寒暄片刻之后,辰府内匆匆走出三人。
龙廷轩极目望去,是三张熟悉的面容。
蕙兰郡主,郡马辰靖,还有府尹那个糟老头子!
人未至,语先闻......
嘹亮而清脆的笑声如弦乐一般钻进众人的耳膜,龙廷轩露出优雅得体的浅笑,看着来人悠悠道:“有劳蕙兰郡主亲迎,本王与有荣焉!”
一袭红色襦裙的蕙兰郡主身段保持的极好,玲珑有致,裙身的设计极有讲究,充分的发挥了它的作用-----扬长避短。
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蕙兰郡主笑意吟吟,面容上细滑的肌肤在日光下莹莹闪动。她佯装微恼地横了龙廷轩一眼,嗔道:“轩儿你倒是少寒碜人了,逍遥王能来,是我辰府蓬荜生辉才是!快进去吧,老夫人这会儿才刚刚问起我,鼎鼎大名的逍遥王来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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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贺寿(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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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廷轩朗声大笑,邪魅无暇的俊颜溢满明灿已极的笑意,唇角微勾,冥黑双眸闪动,只觉得慑人魂魄!
“本王晚点了,劳老夫人惦念,真是罪过!”
“王爷客气了,真真是折煞我等!快快请进吧!”辰靖拱手施礼,脸上尽显恭敬。
龙廷轩抬眼看了金子一眼,三人这才将目光移至眼前婷婷玉立的少女身上。
蕙兰郡主美眸闪过一丝明媚幽色,黑色皂纱将少女的面容掩得瓷实,但在熹微的日光下,影影绰绰可见少女姣美的面部轮廓。蕙兰郡主心中不由深赞:此女气度不凡,语儿若有之一半,那她可真得烧高香了......
猛然想起自己女儿这阵子将烟雨阁捣弄得乌烟瘴气的情景,蕙兰郡主便觉得自己头痛欲裂,太阳穴的位置又开始突突跳动......
这语儿究竟是随了谁呀?
天可怜见儿,她自己和靖哥可是没有这方面的不良基因呀......
辰靖和府尹大人也觉得幂篱少女气质斐然,就是冲着逍遥王的面子,也该出声寒暄几句。
金子礼貌回礼作答,仪态优雅,宠辱不惊。
府尹脸上闪过一丝似曾相识之感,不由深看了几眼,又掩下心中的狐疑,兀自安慰道:一定是自己太敏感了,那金郎君虽然秀气清隽,男生女相,但自己也不该如此亵渎人家,将之与眼前之人混为一谈呀!这女娃一看,便是闺中娇女,哪里有金郎君验尸时的魄力?
辰靖前头引路作陪,龙廷轩抬步走入辰府,明艳火红的地毯从府门处蜿蜒而入,地毯的两旁每隔两丈距离便摆着一盆开得正旺的妍丽盆景。金子跟在龙廷轩身侧,隔着幂篱欣赏这府内的亭台楼阁,雕栏画栋。
美是极美,不过隔着眼前这个障碍,金子觉得所有的亮点都会因之大打折扣。
心中一面暗自咒骂龙廷轩,要不是这个家伙,她可不想穿得这样累赘碍事的来赴宴,直接套上一身男装,光明正大的欣赏美景,品味佳肴岂不快哉?
一阵清甜的香气和风而来,金子极目眺望,这才知道那气味是从庭院处的清池传来的。
日光下,清亮的池水微波荡漾,流光溢彩。池子的周边有新冒起的荷梗莲叶,翠绿欲滴,馨香怡人。眼下还只是初夏,若是到了炎炎夏月,想必整个清池便会被荷叶铺满,露出一片‘荷叶何田田’的楚楚风姿!
穿过了白玉栏杆,水榭回廊,耳边便有熙攘的打闹声和谈话声。
不断有客人络绎而来,辰靖朝龙廷轩俯身告罪,称道招呼不周,便起身离开,招呼前来贺寿的贵客去了。
府尹大人也帮着辰靖一道而去。
蕙兰郡主停下脚步,回身对龙廷轩道:“轩儿,姑姑先带你去见见老夫人,回头再到正堂这边入宴!”
龙廷轩含笑应了一声好,抬步跟在蕙兰郡主身后。
嫦曦院中,假山奇石,林木冠盖。刚步入院门,便听到了阵阵欢声笑语。
院中的亭楼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透过亭楼的大窗,可见各色华衣熠熠,裙裾飘飘......
墨绿的翠竹净植环绕,簇拥着整片秀美雍雅的楼阁。
极目而望,到处都是蔽日的绿荫,让人不由心头舒爽,生出一种静然之意。
阁楼的竹帘都挑开着,里面的仆妇显然是看到了来者,忙不迭地从亭楼上下来。
能让郡主亲自引路的,地位定然非比寻常,在权贵大族里伺候久了,所有的奴才,上至管事娘子,管家,下至小厮丫头,都练就了非凡的眼力。
仆妇恭敬施了大礼。
蕙兰郡主莞尔笑道:“上去向老夫人禀报一声,说逍遥王过来贺寿了!”
仆妇闻言心中跳了几跳,微不可察地用眼角的余光瞟了龙廷轩一眼,脸上拘谨恭敬之意更甚,又欠了一礼,才疾步往亭楼行去。
蕙兰郡主刚刚让仆妇先行禀报不过是为了让楼上的众人做好接驾准备而已,当然不可能站在外头干等,等待老夫人的回复。
蕙兰郡主领着他们刚步上亭楼的最后一级,便见老夫人在仆妇的搀扶下,迎了出来,脸上挂着慈爱惊讶的浅笑。
她身后是一大群的娘子贵妇,炯炯眸光出奇的一致,如注一般落在龙廷轩身上。
掩在幂篱下的金子黛眉一挑,嘴角溢出一丝冷然笑意。
这同性相斥,异性相吸,还真是恒古不变的真理呀!
瞧瞧那些如醉如痴的模样,啧啧,真是花痴到了极点,没见过帅气的,也不必露出这豺狼见到小绵羊的神色吧大姐们?
俊朗轩昂的外表和冷峻的气质,让年轻娘子们面露娇羞,只有上了年纪的贵妇眼光复杂,带着避忌,又带着好奇和膜拜的神色,鬼祟闪烁。
“逍遥王大驾光临,老身有失远迎呀......”辰老夫人声音微微有些激动,尾音颤抖。
龙廷轩疾步上前,搀扶起辰老夫人的手臂,声音温润如同细雨:“多年不见,老夫人依然矫健如初,真是可喜可贺!本王祝老夫人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说罢,示意阿桑将手中捧着的贺礼奉上去,一面道:“这是本王的一点小小心意!”
不是说这礼物也算她一个名额么?
怎么不带提一下的?
万一人家一会儿问她送了什么,她该如何回答?
这该死的逍遥王......
陈老夫人眼中含着喜悦的清泪,连连点头,牵着龙廷轩的手往里走。
龙廷轩在众人的簇拥下步入亭楼,外围只有依旧戴着幂篱的金子默默伫立,众人竟将她当成透明人了......
金子微微郁闷,这让她干啥来了,当陪衬么?
当真是无聊至极呀!金子有抓头皮的冲动。
起初亭楼中的年轻娘子们还有些拘谨羞涩,但在老夫人的介绍下,众人似乎找回了傲娇和自信,望着逍遥王的美眸含着秋波,似乎都想牢牢抓住这个时机,让自己在他眼中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金子翻了翻白眼,正想着开溜之际,一侧的楼道传来了咯噔咯噔的脚步声。
“语姐姐,你做的这个是什么?”
这声音不疾不徐,甜润绵软,金子只觉得十分舒服!
“这个叫生日蛋糕呀,我试验了好多次才成功的,你看像不像寿桃?”辰语瞳小心翼翼的捧着蛋糕,自豪的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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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冤家路窄(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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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很像寿桃呢,真可爱!不过中间那粉红色的东西,能吃么?”柳若涵狐疑问道。
辰语瞳点点头,神色认真的回道:“当然,这个可跟浆染衣料的色素不同,这个叫食用色素,可以吃的,别担心!”
柳若涵将信将疑,她相信语姐姐的智慧,但她做出来的食物,还是有待验证的。想起舅娘谈起语姐姐将大厨房弄得快着火的恶寒模样,她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这粉粉可爱的寿桃蛋糕,真的可以入口么?
金子在听了二人的对话后,竟是陷入了微怔。
生日蛋糕?
她没听错吧?
这是古代该有的产物么?
还是说这个架空的胤朝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个朝代,这蛋糕在千年前就已经有了,而发明者被她金子巧合的碰上了?
金子还在胡思乱想,一双纤软的小手抚上她得肩膀,吓得她身子微微轻颤。
“这位娘子也是来贺寿的吧?怎么站在门外不进去呢?”柳若涵娇滴滴问道。
甜脆糯软的声音跟眼前的丽颜出奇的和谐,金子抬眸看着来人,笑道:“是,刚要进去呢!”
辰语瞳黝黑灵动的黑眸凝视着憧憧的皂纱,眉毛轻挑,脱口问道:“听娘子的声音极熟悉,我们见过么?”
金子抿嘴一笑,取下头上的披罩而下的幂篱交给身侧的笑笑,一张精致的、毫无瑕疵的容颜便完整地展示在二人眼前。
“璎珞娘子?”辰语瞳惊呼一声,看着柳若涵解释道:“涵涵,这位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起过的璎珞娘子,你不是很喜欢她设计的小雏菊团花锦么?”
柳若涵年纪尚轻,却是个稳重沉静的。她虽然心头雀跃,举手投足却没有辰语瞳的毛躁,一双秋水般的眸子中饱含敬佩之意,绝色容颜上露出甜甜浅笑,寒暄道:“早就听过娘子大名,今日得见,方知娘子竟是如此绝代芳华,明艳动人......”
如此高的赞誉,倒让金子一时间无所适从了。
她只是陪着浅笑,道了一声谬赞。
“璎珞娘子,这位是我的表妹,柳若涵!”辰语瞳介绍道。
金子盈盈一福,柔声唤了一声:“柳娘子!”
三人犹如多年不见的好友,站在正堂门外热络的聊了几句。
辰语瞳依然如初见般率性纯然,水蓝色的交领袄裙不带一丝繁复花样,松松的套在身上,头发自然披撒着,唯有额际的一条墨色珠链做装饰,意态雍雅而懒散。她慵懒地笑了笑,招呼着金子和柳若涵一道进去给祖母贺寿。
内堂因为她们的进入而悄然安静了下来。
三人齐齐欠身行礼。
堂下的娘子贵妇们似乎讶于正堂中央三人的逼人风采,一时之间交头接耳的小声讨论,露出既羡慕又嫉妒的表情。
“语儿你送了什么给祖母?”蕙兰郡主笑意吟吟的看着自己女儿。
“是儿亲手炮制的生日蛋糕!”辰语瞳兴致勃勃道一句,捧着蛋糕上前,放在辰老夫人面前的矮几上,撒娇道:“语儿祝祖母寿辰快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辰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她连道了几声好,抓着辰语瞳的手对龙廷轩道:“王爷也许久不见语儿了吧?这丫头可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依然皮得很!”
龙廷轩和辰语瞳刚照面,便已经彼此调皮的眨了眨眼,只是刚刚辰老夫人没有注意罢了。
老夫人虽是自揭孙女儿的短处,但龙廷轩又怎会不谙老夫人的心理?不管自家孩子怎样,在外人面前,却是不能被下了面子的,她这是想让自己夸夸语儿这个皮孩子呢!
“语儿已经是小大人了,做事也比以前有了分寸,单看她小小年纪就能将毓秀庄打理得井井有条,这可不是一般的闺阁娘子能办到的,如此可见,老夫人真是福气多多呀!”龙廷轩顺溜的念道。
龙廷轩话音刚落,众人连连附和称是,蕙兰郡主和辰老夫人脸面有光,笑声越发嘹亮。
金子感觉自己与现场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众人讨论的话题,她都不感冒,也插不上嘴。在一张空着的茶几后落座后,她便百无聊赖的转溜着眼睛,喝着香茗,等待开席。
金子不曾发现的是,在她进入正堂的那一刹那起,人群中便有两双怨毒的眼睛在紧紧地盯着她看。
林氏和金妍珠嘴角的笑容变得僵硬而诡异,彼此相视了一眼。
“母亲,那不祥人怎么会来这里?还打扮得妖里妖气的......”金妍珠咬着牙低声问道。
林氏的面容隐晦不明,眼中的神色波澜起伏,心口气息跌宕,显然是在极力掩饰心中的不悦和气恼:“我怎么知道?想不到这蹄子还真是好手段,竟连郡主府都攀上了,看她跟辰娘子的热络模样,倒像是相识已久的知交!”
小林氏却丝毫没有那母女的敌意,也似没听到姐姐母女的咬耳。她含笑侧首对姐姐说道:“姐姐,还真看不出来这璎珞身上还有半点儿孤独症儿的后遗症呢,看起来,就跟一般的贵家娘子一般无二,甚至比起她人,还多了几分端庄出众的气质呢!”
妹妹小林氏的话就像鱼刺一样,更在林氏的喉咙处,吞吐不得。
她珠玉般莹润的面容微微变得青紫,嘴角微微抽搐,勉强笑道:“可不是,我真是为我那死去多年的姐姐开心呐,这死过一回的人哪,还真是不一样的,什么叫脱胎换骨?这就是脱胎换骨!”
辰老夫人那边传来了一声爽朗的浅笑,小林氏无暇回应姐姐,抬眸循声望去。
辰老夫人意有所指扫过众位年轻娘子的面容,一面压低声询问着蕙兰郡主关于每个娘子的家世背景。
蕙兰郡主早就知道婆婆入宴前办这场茶会的意图,这是在亲自挑选着未来孙媳妇呢。
想起雪哥儿冷漠淡然的模样,蕙兰郡主呼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旋即又将眼中的担忧掩下,低声一一作答。
龙廷轩毕竟是男子,不能在内堂待太长时间,陪着辰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便见辰靖进来恭请他到外堂入席饮宴。
没有了冷凛的逍遥王在场,气氛一下又恢复了原先的热闹。
辰老夫人的声音掩在声潮里,只有坐在她身侧的蕙兰郡主听得清晰。
“刚刚的那个娘子,看起来品貌出众,是何许人也?”
蕙兰郡主自然知道婆婆问的是谁,只含着淡淡浅笑道:“老夫人就别惦记那位娘子了,那可是轩儿带来的,身份一定非同一般!”
辰老夫人若有所思的点头,凝神看了金子一眼,赞道:“王爷真是好眼光呀!”
蕙兰郡主微笑不语。
林氏似乎从辰老夫人和蕙兰郡主的眼神中察觉了什么,心突突跳着,看起来,她二人对那死丫头颇有好感呀......
内心一番天人交战,林氏最终选择挺身而出。
“呀,璎珞,你怎么来了?”林氏佯装惊讶的从座位上跳起来:“你这丫头,出门怎么也不跟母亲打声招呼?母亲可是会担心的呀!本想去清风苑寻你一同前来,可却偏偏不见你的踪影,母亲可是一路忐忑,是而刚才才会不察,没认出你来。”
这话看似担忧关心,实则百分百的诛心之论。
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她金子行为不检,一个深闺娘子,私自外出,还不打招呼,这成何体统?
金子这下可是跳下黄河也洗不清了呀!
金子看着林氏突然跳出来的这一出,一时之间还真是措手不及,无言以对。
笑笑更是惊得脸都白了。
夫,夫人怎么也在这儿?
那娘子出来的验尸的事儿,曝光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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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难堪(二更)
蕙兰郡主的美眸微微睁大,目光在林氏和金子的面容上交替流转,似乎想要看出点什么端倪来。
“金夫人,这位娘子是你的闺女?”蕙兰郡主言语明显带着惊讶。
这林氏长得珠圆玉润、风韵犹存是真,可她的形容和神采却跟那位娘子截然不同,特别是那股由内而发的气度,更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怎么会是母女关系呢?
金子恍然回神后,便听出了林氏的一语双关,心中冷笑连连,暗道林氏真是好手段,在这么多人面前给她泼了一身冷水。
林氏往前走了几步,在正堂中央停下,躬身欠了一礼,看着金子的眼神竟是充满宠溺和担忧。
金子的情商可不是盖的,逢场作戏谁不会?
她随之朝林氏福了福,抢在林氏开口之前柔柔歉声道:“让夫人担心了,儿出门前已经跟父亲交代过,外头还有父亲配给儿的随身护卫赵虎,安全问题就不劳夫人担忧了!”
金子的话语刚落,蕙兰郡主显然就明白过来了,她侧首对陈老夫人低语:“看来这位娘子是金府的闺女不错,不过应该不是金夫人所出!”
辰老夫人明了点头,这一声夫人和一声父亲,亲疏一眼分明。
什么?竟然是老爷允她出来的?
还给她配了护卫?
老爷这也太偏心了吧?怎么今晨她跟妍珠出来州府,不见得他也给她们母女配个护卫?
思及此,林氏气得肺都快炸了.....
“怎能不担心呢,虽然老爷有派人随身护卫,可毕竟三娘你大病了一场,可说了在鬼门关走了一圈,这才刚刚恢复一些,若再沾染了什么病邪,让我如何对死去的姐姐交代?以后出门可要告诉母亲一声,母亲也好给你求个平安符什么的,知道么?”林氏面上半是担忧,半是嗔怪的吩咐道。
不得不说这金夫人林氏的脸皮还真的比城墙还要厚呀,金娘子都不承认她,她倒是一口一个母亲叫得顺口,也不嫌臊得慌!
柳若涵的母亲嘴角抽了抽,脑中也出现了与林氏这嘴脸重叠的人物,便是丈夫新抬的一个姨娘,真是贱人都一般矫情......
笑笑在一旁可是气得脖子都涨红了,这夫人哪里是关心娘子?她分明就是想当着众人的面给娘子难堪,还生怕别人不知道娘子的病史一般,在这儿得劲儿地揭老底......
都说最毒妇人心,这夫人的用心,可真是比蝎子还要毒上百倍!
林氏的良苦用心果然勾起了众人的好奇,就连站在娘子身后的笑笑几乎也能感受到那针芒一般扫射而来的目光。
笑笑有些难过,她们怎就那么背呢,出门贺个寿,还碰上这只母夜叉......
流年不利呀......
“......都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的呀,那该是过严重的病呢?”
“可不是,不过看那娘子现在的神态,可没有半点大病孱弱的影子呀......”
众人七嘴八舌,众说纷纭,有些甚至指手画脚的开始对着金子品头论足,林氏瞟了一眼,心中甚是畅快!
金子倒像是局外人一般,无视众人无聊到极点的猜测,敷衍的对林氏道了一声是,随后便朝上首跽坐的辰老夫人和蕙兰郡主施了一礼,笑道:“老夫人、郡主,儿稍感不适,想出去走走,失礼之处还望二位见谅!”
蕙兰郡主和辰老夫人相视一眼,彼此眼底流露而出的意思,婆媳自然是心照不宣的。
论谁在这样的情况下被人如此猜测和指点,都会感到不舒服的。
辰老夫人不自觉的眯眼扫了下首处一众娘子和贵妇们的嘴脸,心中有了计较。
这林氏身为后娘,在大庭广众下揭原配儿女的长短,显然不厚道,人品大有问题。
还有这些未出阁的娘子闺秀,所学之女戒女训都是白瞎了。
莫说他人长短,莫作长舌妇,这些避忌她们显然浑忘了!
所谓的言行端庄,谈吐有度的名门闺秀,竟是这样的么?辰老夫人微微咋舌!
“祖母,璎珞娘子跟语儿是朋友,璎珞娘子既是来给祖母贺寿的,便是我们的贵客,她不舒服,不如便让语儿陪她出去散散心吧!”辰语瞳看着辰老夫人撒娇道。
辰老夫人哪能不明白自己孙女儿的心思,这陪人家娘子散心是借口,自己坐不出想要逃离这里才是真。
雍容贵气的脸上漾起一抹无奈的浅笑,摆了摆手淡淡道:“去吧,难为你有这心!”
辰语瞳起身,朝金子眨了眨眼,胡乱的欠了欠身,便迫不及待的拉过金子的手往亭楼之外跑去。
众人一脸愕然,辰老夫人无声地叹了一息。
林氏脸色微恼,这戏才唱一半,她这回可是占了上风,怎就让这小蹄子脚底抹油给溜了呢?若是让众人都知道她金璎珞是个先天不足,患过孤独症险些死去的呆儿,看谁以后还敢要她?
林氏腮帮子咬得紧紧的,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桃红色的锦帕被揉成一团,捻在掌心里。
“哟,金夫人,刚刚那位娘子到底患过什么病呀?看起来精气神都是顶尖的,真看不出大病过的痕迹呢!”开口说话的是府尹夫人,她一脸狐疑和探究,八卦味儿十足。
林氏正愁没人再问呢,这话茬可得好好接上,就算那小蹄子不在这儿,这名声坏了,往后的日子也是艰难的。
哼,看你还怎么跟妍珠争?
林氏黛眉一挑,脸上旋即皱成了苦瓜相,一副一谈一把辛酸泪的模样。
“说起我家璎珞呀,也是个命苦的。她是夫人刘氏所出,可夫人生她那会儿难产了,导致了先天不足,夫人生下她不久就撒手人寰了,这璎珞年幼失母,从此便患上了孤独症,成了不言不语的呆儿......这一病呀,就是十几年,天可怜见儿,幸而这次因祸得福,大病一场后,突然就清醒过来了,许是夫人在天之灵的庇佑呢!”
林氏说完,还不忘抬手擦了一把湿润的眼角。
众人听完心下戚戚,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神里都在透出着同样的情绪------同情!
同情过后,府尹夫人又八婆的问道:“呀,这孤独症真的能说好就好么?会不会反复发作呀?”
林氏美眸忽闪着泪珠,似乎被府尹夫人的一语瞬间惊醒,喃喃道:“应该不会吧?夫人您可别吓妾身呀,我家老爷还指望着给璎珞物色门好亲事呢......”
府尹夫人忙讪讪的闭上嘴,自己刚才那疑问显然太毒舌了,这还是小娘子呢,若是说破了,以后当真无人上门提亲,可要怪她的。
“呵呵,我也不懂,浑说的,金夫人不要在意!”府尹夫人打着哈哈说道。
辰老夫人显然是无法再看下去了,闹的什么事儿?
蕙兰郡主见婆婆脸色郁郁,不由开口打圆场,笑道:“大家说了好半晌了,前堂那边已经开席了,咱们也不要慢了,快快到侧殿入席饮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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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压”
颜慕晨,你男人要爬墙!
“打断狗腿,再次镇压”
颜慕晨,你男人要和你离婚!
“扯淡,结婚证还没领呢!”
颜慕晨,那个他真是你男人吗?
“废话!不正追着嘛!”
第一百零八章鱼宴(三更)
出了嫦曦院的院门,耳边还依稀可闻亭楼上熙攘热络的打趣声。
笑笑偷偷抬眼看了娘子一眼,她一直担心夫人的那些话会伤了娘子的心,不曾想,此刻娘子依然是置若罔闻的清逸神态,这让笑笑微微有些出乎意料。
娘子当真可以不在乎么?
还是说娘子将所有的伤感都掩藏于心中?
娘子自从醒过来之后,便变得异常坚强,她曾承诺过,要成为桩妈妈和自己最坚强的后盾,是而,她才不愿再人前显露出一丝一毫的难过么?
可娘子你知道么,你越是这样,笑笑就越是担心呀......
笑笑在心中无声呐喊,不顾避忌地深望了金子几眼,五内几经挣扎,最后鼓足了勇气,扯了扯金子的袖口劝道:“娘子,您要是伤心的话就哭出来吧,不要把伤感都深埋在心里,这样不好,郁结太久,奴婢怕......”
怕什么,笑笑不敢说,但金子却是听明白了。
金子凝神回望着笑笑,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眸,心中微微侧动。
这丫头,以为她会被林氏的话语中伤,在心中郁结不舒,最后再旧病复发,成为她们所担忧的孤独症儿么?
呵呵,她又不是林黛玉,才不会为了这点皮毛都算不上的话刀子伤感,再说这会儿失身份的人可不是自己。
这辰老夫人是何许人?
这蕙兰郡主又是何许人?
林氏在人家大喜的寿诞上不惜一切的‘揭短’,实则是在揭自己的短,只是她自己这会儿还浑然不知,自认高明罢了。
金子伸手拉住笑笑有些微凉的手掌,轻轻地握紧,笑道:“娘子我向来没心没肺,要我为这点小事难过伤神,其实很难的。所以,你这丫头就不要为我瞎担心了,你怕的事情,不会发生,我保证!”
笑笑见金子神色如此认真,并不像敷衍,不由眨了眨眼,傻傻咧嘴微笑:“真的么?娘子真的看开了?”
“呵呵......诚如夫人所说,我可是从鬼门关溜一圈回来的人,这醒来之后,便是再世为人了,我很感恩,也很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金子望着院外葱翠欲滴的墨竹,缓缓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感受着清风从指尖拂过,竹语沙沙在耳畔回响,嫣然浅笑道:“连死亡都经历过的人,又怎么会在意这些所谓的中伤呢?我一向看得开!”
笑笑是彻底放下那颗悬着的小心脏了,在一旁笑得泪眼迷蒙。
辰语瞳听着主仆俩的对话,却是陷入了微微的怔忪。
从鬼门关溜达一圈回来了?
然后患了十几年孤独症的呆儿就忽然间开口说话了?
这听着怎么那么熟悉?
难道璎珞娘子是穿越者?
呵!辰语瞳将手轻轻的捂住自己的嘴巴,灵动的黑眸在金子白皙如玉的面容上流转,心下突突跳着,这,似乎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她的思绪百转千回,内心纠结着该不该试探一番......
一团白影从琉璃瓦院墙上飞过,尖利的声音就像是婴孩的啼鸣,让沉思踌躇中的辰语瞳猛然惊醒过来。
笑笑看不清来物,逆光之下只看到一团白绒绒的雪球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往她和娘子的脚下袭来,吓得她下意识地拉住娘子的手夺路而逃。
“喵呜......”
尖利的猫叫声此刻变得极为柔软温驯。
金子停下脚步,幽幽笑道:“笑笑,是一只猫而已,瞧你紧张的!”
辰语瞳已经将地上的白猫抱在了怀里,白猫一身雪白的皮毛,浑身圆硕,虎头虎脑的就像一团大雪球,煞是可爱。
白猫圆圆的脸颊在辰语瞳臂弯里蹭了蹭,柔顺的轻喵了几句,辰语瞳伸手敲了敲它肉感十足的猫脑袋,嗔道:“谁让你跑出来的?这病才好利索没两天,就开始皮了?春晓呢?怎么没看好你?”
金子看着辰语瞳与猫对话的认真模样,不由勾起一抹温馨浅笑。
“这是辰娘子养的猫么?好可爱!”金子开口赞道。
辰语瞳抬眸看着金子,点头应道:“嗯,是我收养的,它叫小雪球!”
笑笑皱着眉头看着小雪球,歪着脑袋插嘴道:“不对吧辰娘子,它竟叫小雪球?”
额,难道这名字不合适么?
辰语瞳无声望着笑笑。
金子也掩嘴轻笑,附和道:“我也觉得小雪球不合适,应该叫大雪球!呵呵......”
“哈哈......”辰语瞳笑弯了腰,颠了颠怀里的猫咪,认可道:“果真如此,这只肥猫委实该改名了!”
小雪球似听懂了她们的对话,害羞地用爪子捂住肥嘟嘟的猫脸,抗议地喵了一声。
春晓在长廊处看到了娘子和小雪球的身影,这才停下了急急追寻而来的脚步,身子倚在红漆木柱上,喘着粗气轻声唤道:“娘子,原来小雪球是寻你来了,难为奴婢找了好久,这小畜生......”
辰语瞳看着春晓狼狈的模样哈哈一笑,随即将怀里的小雪球放下,一面道:“快讨好春晓姐姐去,她可是你的米饭帮主,若惹恼了她,你可就没有饭饭吃了......”
小雪球听完,睁着一双圆碌碌的湖蓝色瞳眸扮可爱,扭着圆滚滚的屁股,小跑着就朝回廊春晓的位置奔去了。
笑笑讶于小雪球的灵性,抓着金子的手臂低声道:“娘子,那小雪球竟是通人性的!”
金子点头应道:“宠物经过驯养,都会通人性的。不过这小雪球确实很聪明呢!”
辰语瞳双眸在日光下百无聊赖的渺闪着,扭了一下腰肢,侧首对金子说道:“现在已经是午膳了,侧殿那边这会儿也开始饮宴,咱们也不好再进去,不如璎珞娘子到我烟雨阁去用膳如何?”
金子见辰语瞳诚意邀请,便不作推脱,笑道:“如此,便打搅语瞳娘子了!”
辰语瞳耸了耸肩,宽松的水蓝色袄裙微微移动,露出一截雪白的颈项,笑得纯然:“你真是客气了,我可当你是朋友了。”说完,她不由抬眼看着春晓,吩咐道:“下午我们便吃鱼宴吧,将烤火架子搬出来,娘子我要亲自动手!”
春晓闻言,脑袋无力地垂在肩膀上,一副你饶了我吧的苦逼模样。
小雪球兴奋地在原地乱窜,好像在欢呼:鱼宴呀,又有好吃的了......
笑笑有点担忧,看那个婢女春晓的表情就知道这辰娘子的手艺决好不到哪里去......
金子则是无声的翻了一下白眼,脑中浮现出某人一大清早吃着鲜鱼的模样,不由甩了甩头,暗纣道:“果真是两兄妹,连吃鱼的嗜好都出奇的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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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心惑(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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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入烟雨阁,金子和笑笑便被院中的水车和花草吸引住了,眼眸迅速地闪过赞叹和惊讶。
水车在车轴的旋转下喷洒着极柔密的水雾,烟雨阁的庭院在艳阳高照下不见丝毫燥热,轻渺的水雾就像一张无形抚触肌肤的薄网,清润温婉,带来丝丝凉意。
笑笑小跑到花圃边,看着株株沾染了珠露,娇艳欲滴的花儿低呼道:“娘子,你看这花儿,好奇特,竟是紫色的,好美!”
金子循声望去,日光下如水光般绚烂的瞳眸微微闪动。
这是薰衣草?!
“这是我娘子亲自种的薰衣草,这花种子可是极稀有的哦,是从楼月国传来的。这花的用处可多了,娘子说......”春晓难得找到可以发挥口才的话题,刚要喋喋不休的开始长篇大论,便被辰语瞳清了清嗓子,冷冷打断了。
“春晓,就你懂得多么?璎珞娘子的见识难道会比你差?”
这一声不带温度的轻叱刚落,春晓的脸上漾满尴尬,讪讪垂眸,低头小声道:“奴婢逾越了!”
小雪球在一旁上蹿下跳,兴奋的喵喵叫着,春晓偷偷瞪了它一眼。
看我被骂,你很开心么?
这没良心的小畜生,一会儿不给你饭饭吃。春晓拧了拧鼻子!
辰语瞳看着春晓跟小雪球挤眉弄眼的样子,不由伸手扶额。
看来自己对这两个家伙的管束也太懒散了,在客人面前这般,真是给自己丢面子呀。
得,下次得来一次人畜大集训!
“春晓,你快去把烧烤架子搬出来,大厨房那边还有些鱼鲜,都是淘洗干净了的,你直接跟管事娘子要上一些送过来,咱们做铁板鱼肉串吃!”辰语瞳懒懒地坐在廊下的石阶上,眯着眼睛吩咐道。
春晓忙应声而去,搬出了储藏室里烧烤架,又吩咐着院内打下手的小丫头去大厨房那边领鱼鲜,随后又找来了银箩炭,娘子说过,用这种炭火烧烤,安全无毒!
金子见春晓忙上忙下的,不由支了笑笑过去帮忙。
辰语瞳自己则从正堂内搬出了茶具,开始烧水煮茶。
她笑靥如花,眸光流转间竟有说不出的迷魅无邪:“璎珞娘子,坐这里吧,茶汤马上便好,用齿颊留香的碧螺春送铁板鱼串,可是绝配哦,还可以去腻败火!”
金子在矮几旁的蒲团跽坐下来,低声笑道:“语瞳娘子的茶道手艺极好,上次毓秀庄喝过一次,便已是念念不忘!”
“呵呵,你真是抬爱,我这微末功夫其实还是不到位的,我大哥哥才是个中高手!”辰语瞳微带自豪的说起自己的大哥哥,猛然间似想起今晨到现在,可是还未见过他的人影呢......
大哥哥去哪里了?
难道他知道祖母设茶会的目的,害怕被祖母逼着选媳妇,所以吓得躲了出去么?
辰语瞳脑中胡乱猜测着,嘴角溢出一抹低低的嗤笑。
大哥哥什么都好,就是对外人,特别是陌生的娘子,太冷漠了,简直就是千年不化的玄冰,难怪祖母会如此着急。
不过今日看到的那些名门闺秀,资质也都是一般呀,要她说,这些娘子压根就配不上她大哥哥,倒是眼前这璎珞娘子......
辰语瞳黝黑的瞳眸看着金子幽幽流转,闪烁着慧黠的荧光。
金子似乎没有察觉,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院中小丫头用烤火的铁叉将鱼肉一片片串了上去,放在烧烤架上烤着,不时用沾着酱料的刷子涂抹鱼肉串。
烧烤架的一侧,放着一口圆底锅,锅内烧着沸腾的油,另一个小丫头熟练的将切成条状的鱼肉棒裹上面粉,放进油锅里炸成金黄色,再将之捞上一侧的云纱网滤油......
这些,不都是现代才会做的美食么?
怎么语瞳娘子这院子里的丫头都会做?
是她不解这个时空而大惊小怪了,还是这里面另有乾坤?
金子侧首看着辰语瞳,却迎上了她满含亲切笑意的笑颜,这一刻,金子她反而像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猛然垂下双眸,神色尴尬。
辰语瞳见金子粉颊菲菲,以为是刚刚自己提了大哥哥的缘故,心中有意玉成此事,便低声换来了春晓,在其耳畔柔声耳语后,春晓清秀的面孔闪过了然神色,点点头,对辰语瞳道了一声是,便匆匆离去。
院中弥漫着浓郁诱人的鱼香,小雪球早就按捺不住,馋相毕露了,它讨好的蹭着辰语瞳掩在裙摆下的小腿,低声喵喵撒娇着。
辰语瞳轻拍了小雪球的肥脑袋,嗔道:“你才大病初愈,可不能太贪嘴,万一肠胃再发生感染,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小雪球耷拉着脑袋,一副颓丧的模样。
辰语瞳哈哈一笑,安慰道:“不是不让你吃,只是让你少吃罢了,瞧你这点出息!”
金子看着人猫主仆俩的趣事,唇角不由勾起一道唯美的弧度,将小婢女刚刚送上的鲜鱼黄金条递了上去。
小雪球的湖蓝色圆瞳瞬间睁大,兴奋得差点扑进金子的怀里。
辰语瞳眼前一黑,这有了食性,就浑忘了该有的猫性了......
小雪球有了好吃的,乖顺的不得了,卷着粉嫩的小舌头,在一旁安静享受着。
辰语瞳和金子相视一眼,笑了笑,看着小雪球一脸陶醉的模样,不由也是食指大动。
金子和辰语瞳可都不是淑女,吃相也真是有得一拼。
辰逸雪一袭黑衣,长身玉立站在烟雨阁的门口,蹙眉看着两个吃相极不优雅的女子。
辰语瞳将沾了酱料的手指放进嘴里舔了舔,嘴角上残留着细碎的肉末,看上起极邋遢。
金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两人倒是吃得欢快,眼角弯弯,恣意非常。
语儿还真是找到知己了,连吃相都出奇的一致......
辰逸雪嘴角一勾,低喃了一句。本想掉头往回走,这极不讲究的吃法,真是有碍观瞻。
不过院中那阵阵诱人的鱼香扑鼻而来......
一贯对鱼肉有着独特情结的辰逸雪,似乎也无法抗拒了,不由停下了脚步。
语儿,她的烤鱼真的别有一番风味......
白皙纤长的颈项处,喉结一阵滚动。
该死!辰逸雪有些看不起自己了,凛下心神,准备离开之际,身后响起了辰语瞳银铃般的笑声。
“呵呵,大哥哥,你来了?有你最喜欢的鲜鱼片哦,快过来吃吧......”
金子抬眸看去,光影下的黑影孤寂而冷漠,仿佛连炽热的阳光也无法照进他冰冷的内心一般。
第一百一十章朋友!(二更)
辰逸雪缓缓回过头来,脸上含着恬淡的笑,哑声道:“哥哥来得不是时候,不知道语儿正在会客!”
辰语瞳黑眸闪了闪,刚刚她还以为是春晓将大哥哥请过来的,敢情,春晓压根就没找着大哥哥?
唔,那大哥哥这个时候来,正巧碰上了璎珞娘子,难道真是天意?
既然是天意,辰语瞳就更不会让辰逸雪走了,怎么着也得把他拉进来跟璎珞娘子培养培养感情呀!
金子倒是落落大方,起身用锦帕擦拭了嘴角和手指,微微欠身,含着清浅适度的微笑看辰逸雪:“好久不见了,辰郎君!”
辰逸雪灿若星辰的眸子落在金子身上,今日的她不同于以往,一身浅色的襦群温婉精致,但绝不夸张。他刚刚恍惚间在脑中深寻着那抹不同以往之处究竟是什么,沉吟片刻之后,才发现自己反应实在太慢。
无非便是男装与女装的区别罢了。
难怪今日看到的她,会让他觉得耳目一新,尽管她的语调和笑声仍然跟以往一般无二,不过,着上女装的她,却于举手投足间却不自觉地涵括了一抹娉婷和纤柔。
辰语瞳看着大哥哥和璎珞娘子彼此浅笑言兮的模样,睁大眼睛问道:“大哥哥和璎珞娘子认识么?”
金子淡笑不语,自己跟这厮,岂止是认识?还一起办过案子呢!
辰逸雪淡淡道:“金郎,金娘子是大哥哥的......朋友!”
朋友?
辰语瞳咧嘴微笑,那敢情好呀,这下自己倒不算是瞎牵红线了。
一会儿可得给他们俩安排个独处的机会!
辰语瞳打定主意后,在心中嘿嘿的暗笑几声,疾走到辰逸雪身边,油腻腻的手穿过他的臂弯,挽着他往院内走,一面道:“走,吃鲜鱼片去,我知道哥哥不喜欢煎炸得太焦灼的,特意留了一些做了生滚鱼片,酱料也是顶好的,我刚开发出来了,你试试!”
辰逸雪脸上有融冰的迹象,眼中漾起一抹宠溺,“为了吃语儿一顿鱼宴,大哥哥这袍子可算是毁了......”
辰语瞳闻言看辰逸雪沾了油渍的袖摆,就像一幅花花的地图一般清晰分明,不由缩了缩脖子,嘿嘿干笑道:“我刚刚忘记擦手了......但哥哥这袍子应该不会毁了,你一会儿换下来,我让春晓用皂角给你洗干净!”
辰逸雪淡淡应了一句,便在矮几旁跽坐下来。
他身上的气质淡漠,小雪球识趣地往边上靠了靠。
“玉莲,将我刚刚吩咐你做的那个鱼片端上来!”辰语瞳朝院中忙碌的丫头喊了一声,随后,用筷子夹了一块炸得金黄的鱼柳棒放进辰逸雪面前的瓷碗里,笑道:“大哥哥试试这个,外焦里嫩的,可好吃了!”
辰逸雪优雅的捻起一根鱼柳棒放进嘴里,慢条斯理的品味咀嚼。
金子看着辰逸雪的动作,不由自主的放慢了用餐的速度。
丫的,要不要吃个鱼也这么投入?
三人围在一起吃鱼,气氛倒没有了刚刚的热络和趣致,笑笑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是因为辰郎君加入的缘故。
不知道是忙着烤鱼太累了的缘故还是其他,笑笑只觉得双颊一阵阵滚烫起来,几乎要将她的肌肤烧得胶着......
偷偷抬眸看了辰郎君俊魅至极的侧脸,笑笑的一颗心仿佛跳到了嗓子眼。
烧烤架上,油星子哧喇跃起。
笑笑稍不留神,白皙的掌面上被跳起的油星溅了个正着,痛得她下意识的往后一跳,眼角泛着莹莹珠光。
“笑笑,你怎么了?”金子起身,走到笑笑身边问道。
笑笑尴尬的摆了摆手,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真的好糗,此刻她多想在地上找条缝隙钻进去......
金子看到笑笑的手背上竟被高温的油星烫出了一个红红的水泡,不由掏出怀里的锦帕,沾了凉水后捂住降温。
灼痛感缓和,笑笑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是奴婢自己失神了,娘子别担心,奴婢没事!”
辰语瞳过来看了看,黛眉一挑,说道:“我楼上有治烫伤的药膏,这水泡用药膏抹上两次便能消散的。走,笑笑,随本娘子到楼上去,我给你上药!”
辰语瞳一面对笑笑说着,一边在心中暗叹笑笑这水泡真是烫得及时,她刚刚还在为寻思离开的借口烦恼呢,这下可好了,名正言顺地撤了电灯泡这名头,留下空间给大哥哥和璎珞娘子联络情感,嘻嘻,太棒了......
金子本想跟着笑笑一起上楼上药的,却被辰语瞳给婉拒了。
她只淡淡对金子说留下哥哥一人不好,还有她给笑笑上完药便会马上下来的,让璎珞娘子不要担心,是而金子唯有恭敬不如从命地留下来陪某人用膳。
辰逸雪似乎没有看到刚刚这一出插曲,兀自在那认真用膳,此间竟是不发一语。
金子十分怪异的看了他一眼,端起矮几上的茶杯送到嘴边抿了一口,刚刚已经吃了很多鱼串,这会儿已经见饱,舌头腻腻的,喝上一口茶汤,果真舒爽很多。
金子见辰逸雪缓缓放下餐具,知道他定是用罢,不由朝一侧烤鱼的婢女笑道:“看来你家郎君已经饱了,鱼串和肉片便不必再呈上来了,你们辛苦了,快去用膳吧!”
小丫头们对金子如此体贴的话语深有好感,皆朝这边欠身施礼,道了一声是便鱼贯退下。
辰语瞳倚在二楼的窗沿上往下望,看着庭院中彼此相对而坐的二人,露出邪魅的微笑,随即闪身进入房内。
“你怎么会来辰府的?”辰逸雪抬头,看了金子一眼,淡然问道。
低沉而悦耳的嗓音,在午后的静谧时光中听来,分外悦耳,就像是催眠的弦乐,舒服得让人想沉沉睡去。
吃完饭,再睡个回笼觉,真真是人生乐事!
金子暗自感慨一句,突然间有些羡慕小雪球了,这小家伙吃完了饭饭,正窝在院中的花丛里,懒洋洋的晒着太阳,睡着午觉呢!
“被逍遥王拉着一起来给辰老夫人贺寿的......”其实我一点也不想来,真是无聊!
金子在心中暗自加了一句,嘟囔道。
他?
辰逸雪剑眉一蹙,身上幽冷的气息不自觉的微微升腾。
“你怎么会跟他一起来?”
金子觉得他这问题问得好笑,自己能跟逍遥王这种高高在上的人有牵扯,除了案件之外,还能有别的理由么?
“庵埠县的那个裸尸案,想必你听说了吧?我是那个案子的主检法.......额,仵作,而逍遥王这次是以按察使的身份调查此案的,死因我已经找到了,剩下找尸源的问题,只好交给衙门去查了。是而,我们才能趁着这个当口过来州府,给辰老夫人贺寿呢!”金子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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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我爱之如生命的男人,却给了我最深的伤害!
第一百一十一章辰逸雪VS龙廷轩(三更)
“哦?庵埠县那个裸尸案现在如何了?”
辰逸雪抬头看着金子,日光掩映下的她肤色白皙若雪,五官清隽姣美,特别是讲起案件时的那抹认真投入的神色,让他觉得分外明艳动人,率性可爱。
片刻后,他显然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太过无礼,如此赤裸裸的盯着人家的看,可是极不礼貌的行为。
为了掩饰此刻的尴尬,辰逸雪又一次端起茶杯送到嘴边,只是茶杯里的茶水已经见底了,杯底只有细末的茶叶渣子,含在喉咙间,只觉得微微苦涩。
“你刚刚没有添茶水呢!”金子率性之言,稍不留神就揭了辰逸雪的底。
辰逸雪冰冷的面容,终于涌起了一抹血色,涨红着脸轻咳了几声。
该死,茶叶末子还卡在喉咙间,上下不得......
辰逸雪是第一次在人前如此狼狈,还是在一个女子面前,这让他越发的感到懊恼!
金子见辰逸雪似乎很难受的样子,忙不迭地往他杯子里倒了茶水,一边劝道:“是被茶叶渣子梗到了么?还是被鱼骨?快喝一些茶汤下去......”
辰逸雪冷哼了一声,端起茶杯一口饮尽。
真不知道这女人的脑袋是什么构造,时而睿智,是而迷糊。
还被鱼骨梗到?这不是在侮辱一个爱吃鱼的人最基本的智商么?
金子见辰逸雪面色稍霁,才敛起担忧的神色,在一侧敛衽坐好,开口道:“庵埠县丞那边传来了一个消息,可以列入待确定尸源的有四个失踪男子,他们现正在做着排查,只要尸源确定下来,再从他的亲属那边入手,想必案子的破案之日,很快就能提上行程!”
“哦?三娘子就如此笃定?”辰逸雪冷然一笑。
金子看着这笑容,怎么那么欠扁呢,难道查案的过程不是如此么?
确定尸源,再结合死者生前的交往信息摸排细查,层层剥离,那杀死死者的神秘人,不久慢慢浮出水面了么?
“死者死亡的时间越久,案件就越发难破,这是肯定的。能告诉我关于死者一些特征么?”辰逸雪沉吟片刻后才微笑着问道。
金子想起破小刀陈那个案子时,辰逸雪所彰显出来的大神风范,心中不由侧动。
多个人帮忙可不是坏事,这案子早点结了,她也好早点卸担子回家。
本来法医就只是担任验尸之职的,可偏偏逍遥王那家伙诸多借口,要自己留下来协助查案......
还有验尸的费用,那厮可还没有兑现付给自己呢。
金子又想起逍遥王那个小气抠门的家伙,眼中闪过不屑。
“死者是同性恋!确定是情杀。凶手真的很残忍,死者的额骨被敲打至凹陷性骨折,而他的私处则是死后被凶手切割掉的!”金子说道。
同性恋?
辰逸雪灼灼灿亮的黑眸闪过一丝迷惑。
金子忙补充道:“龙阳之癖知道吧?”
辰逸雪脸色阴沉沉的,只从鼻尖溢出一个浓重的冷哼声,算是应答。
“如此看来,这个案子倒是复杂。”他似叹非叹地道了一句,看着金子续道:“龙阳之癖可不是什么光彩之事,有多少人会承认自家失踪的郎君是这样奇特的另类?消息要是传开了,流言便会像潮水一般,将他们淹没,是而,有些人宁愿让死者含冤而死,也不愿揭开这个不齿的秘密,所以说这个案子,查起来,并不简单呀!”
金子被辰逸雪的话说得恍然乍醒,她怎么忽略了这一点呢?
之前还让龙廷轩跟庵埠县丞说要提着死者是同性恋这个最有力的点对失踪的家属进行全面取证调查的......
我的天,难怪两天过去了,还没有半点消息,这次果真是失策了。
她真是太天真了,古代可并不比现代,虽然胤朝开放的民风并不排斥同性恋,可也并没有开放到接受,肆意谈论的地步呀......
金子觉得眼前一黑,伸手扶额!
一声爽朗的笑声从远处传来,金子和辰逸雪双双回首,循声望去。
龙廷轩雪袍清逸的昂长身影站在庭院的月洞门下,日光隔着月洞门,只在他身上撒了一半的光影。他的面容一半掩在阳光中,一半被洞门挡去,拢着暗沉的阴影。远远望去,一暗一亮,活脱脱的就像是黑白双煞,金子只觉得十分滑稽,掩嘴毫无节操地笑了起来。
不知为何,辰逸雪心里对龙廷轩并无一丝好感,不是因为任何人的缘故,而是骨子里,从小就对他不喜。
有时候,讨厌一个人,也是可以没有任何理由的!
“本王说怎么在宴席上看不到逸雪你的身影,原来竟是躲到语儿的烟雨阁来了?哈哈,这点你可做得不好,这辰府以后的家主可是你,迎来送往的这些事儿,你做得还真比不上逸然!”龙廷轩神采迷魅,笑得灿然,如玉的俊颜上染着淡淡绯色,许是喝了酒的缘故。
辰逸雪并没有起身见礼的打算,稳稳地坐在矮几旁,弹了弹袖口的‘地图’冷冷应道:“王爷多虑了,辰府家主之位,逸雪当真不合适,所以,只留给合适的人去做,逸然可是不二之选,以后迎来送往这些琐事,自然是由他来做的!”
龙廷轩哦了一声,有些狐疑,大步走来,径直到金子身侧的蒲团上落座,刚刚那位置正是辰语瞳的。
“按理说你才是辰府的长子嫡孙,怎么家主之位会拱手让给逸然,这委实不合规矩!”龙廷轩道。
辰逸雪露出一抹无谓的浅笑,声音依然冰冷无绪:“规矩,是用来打破的!”
龙廷轩身子一顿,旋即大笑:“哈哈......说得好!”
做人做事,若是事事循着规矩,岂不无趣?
既然无趣,那便只好......打破了!
龙廷轩的眼中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诡异。
“刚刚不甚听了你跟金娘子关于案子探讨的事宜,不知道逸雪你对这案子有什么看法?本王想听听你的意见。”龙廷轩眯着眼睛笑问道。
是不甚么?不是故意?金子狐疑地看了龙廷轩一眼。
堂堂王爷,应该不会做偷听墙角的事儿吧?
得,自己心虚啥,横竖他们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辰逸雪一脸漠然,嗓音格外的低沉:“你是用逍遥王的身份问在下,还是用表兄弟的身份问在下呢?”
“这有分别么?”龙廷轩挺直腰杆,脸上漾满玩味儿。
“当然!”辰逸雪神态甚是倨傲,鼻尖溢出一个沙哑的嗓音,低笑道:“若是用逍遥王的身份问在下,在下自是莫敢不从,若是用表兄弟的身份,那在下便直言不讳,我不想谈!”
金子在一侧听这两人一来一往的耍嘴皮子,只觉得冷汗淋漓,里衣都要被汗水浸透了。
她此刻竟暗自有些佩服起了辰逸雪,这厮果真是异类,连逍遥王都敢给绊子,实在是强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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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辰大神是独孤求败?(一更)
(ps:抱歉亲们,昨天公事把我忙疯了!码不了字,今天只有两更,另一更在晚上八点!见谅!晚上不见不散,么么哒)
金子看着身侧彼此含笑望着对方的诡谲眼神,只觉得在那虚伪的笑颜底下,已是蔓延着火药味的战场了,她不由自主地往一侧挪了挪,似乎担心自己不幸被波及,成了一枚悲催的炮灰。
气氛瞬间变得冷凝而诡异,静谧得近乎落针可闻。
金子默然在心中数着绵羊,数到六十只的时候,耳畔响起了龙廷轩飒爽嘹亮的笑声。
“哈哈......多年不见,不曾想逸雪你依然如以往那般......”龙廷轩顿了顿,银牙轻咬之下,腮帮子微微鼓胀,金子似乎还能听到牙齿磨合的声响,不由暗叹一声,这话,说的真是咬牙切齿呀。
“......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难怪语儿称你为独行侠,真是贴切!”龙廷轩续道,脸上皮笑肉不笑。
“多谢王爷谬赞!”辰逸雪的声音淡漠而疏离。
金子的嘴角抽了抽,真真是两朵奇葩!
金子没有学过心理学,但她曾经在书上看过,一般对这个世界缺失安全感的人,便不会轻易地相信身边的人,甚至是亲人,他们会用冷漠来伪装自己,拒绝陌生人的靠近,其实这是机体不自觉开启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辰逸雪是这样的人么?
他曾经受过伤害么?
所以,他才用冰冷和漠然的气息来掩饰自己,将人拒之千里之外,尽管那人是他的表兄弟?
金子胡乱猜测着,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不敢轻易地下任何结论,这是极不负责任的行为。再者,看他对金昊钦和辰语瞳的态度,也不全然是心理有问题的表现。
脑中又闪过与他一起到停尸庄验尸,听他分析小刀陈那个案件时的凛然模样,金子心中又不自觉的升腾起一抹敬佩之感,看来是自己想象力太丰富了,像他这样思维跳脱的大神,其实还真是孤寂的,因为他太聪明了,能与他一样达到一个高度的人太少,所以,他难逢对手,久而久之便形成了这副淡漠而冷傲的个性!
乖乖,辰逸雪大神是独孤求败么?
金子于恍惚间听到了龙廷轩对辰逸雪说了句什么,她因为出神没有听清楚,忙急急将自己从肆意走远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只见辰逸雪含着淡然浅笑对龙廷轩拱了拱手,应道:“既然王爷如此看得起逸雪,逸雪便小谈拙见!”
金子算是听明白了,刚刚应该是龙廷轩用逍遥王的身份问了辰逸雪关于案件的见解,是而辰逸雪才会表现得如此恭谨。
得,这表兄弟的距离,还真是越走越远了。
不过想想,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有些人为了攀龙附凤,就是不亲近的,也要想方设法接近,以求得到赞赏和青睐,为自己谋求更多的利益;而一些本身就无欲无求的,像辰逸雪这种,就算有这种关系在,他也不屑于利用。
这种人,才是真正有傲骨的人!
金子微微一笑。
辰逸雪没有参与过庵埠县的那个裸尸案,自然是不清楚个中细节的。
他随后询问了金子关于尸检的过程后,陷入了沉思。
龙廷轩则像是卸了担子一般,优哉游哉地在一旁喝着清茶,金子见大神正在凝神思考,也不敢开口打搅,只在一侧安静等待。
辰逸雪沉吟了半晌,抬起冥黑沉静的眸子问道:“当初发现尸体的那个麻袋有检查过么?”
金子点了点头,在脑中过滤了一遍裸尸的讯息后从容答道:“麻袋有检查过,特征比较普遍,就是个普通的麻绳编织袋。”
“尸体是全身赤裸么?袋内有无残留的物件?这些蛛丝马迹对侦破案件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辰逸雪又开口问道。
金子迎上辰逸雪认真询问的黑眸,嗫诺道:“尸体也不能算全身赤裸,脚上有一双棉袜的。”
她似乎也觉得自己遗漏了一个重要的证据,声音到最后细弱蚊呐,带着深深的自责。
辰逸雪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责怪,单凭一双棉袜,也不见得就能产生多大的作用,其实就仵作而言,三娘能将死因剖析得如此精准,已实属不易了。她又不是公门人物,查案,本就不是她的职责所在。
“之前听你说有四宗失踪案件中的郎君有待与本案的死者匹配,那四家人的家境如何?”辰逸雪黑眸闪着幽冷的光芒,淡淡问道。
金子关于这四家人的信息,还不曾得知,这会儿只能对这龙廷轩干瞪眼了。
龙廷轩悠闲地喝着茶,英挺的俊眉一挑,幽幽道:“还真是巧了,刚刚阿桑才告诉本王,那四家人都算殷实人家,其中有一家跟逸雪你们辰府还是同行,家里是做绸缎生意的,不过这一家,本王倒是可以将之排除了。”
“被王爷排除了?怎么说?”金子好奇地问道。
“听说昨晚,庵埠县的捕头上门询问失踪郎君是否有龙阳之癖时,差点被人赶了出来,哈哈,这些衙门里的家伙,显然准备功夫不到位,那失踪的郎君可是半年前就成了亲的,怎么会是龙阳之兴者呢,难怪会被人赶出来,没劈头盖脸打一顿就不错了......”龙廷轩哈哈笑着,言语之间颇有幸灾乐祸的意味。
金子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对这个抠门又腹黑的家伙,彻底无语了。
“已经成亲的,确实是可以排除在外了!”金子喃喃道。
话音未完,便听辰逸雪低沉而悠扬的嗓音响起。
“未必!”
龙廷轩和金子同时望向辰逸雪。
看着他紧抿的薄唇微启之际,却被一阵咚咚作响的脚步声打断了。
辰语瞳一脸不羁的笑意,双眼呈现弯弯的月牙状,正从楼梯口掠过来。
一阵急促的袖风迎面而来,携带着少女身上独有的清新芬芳。
辰语瞳在辰逸雪身侧跽坐下来,咧嘴笑道:“轩哥哥何时来的?”
她嘴上笑着,心中却愤愤怒斥道:我苦心安排的table/for/two,可是被你这个不速之客给彻底破坏了......
“来了一会儿了,现在正在探讨案情,语儿乖,先别出声,让逸雪将话说完!”龙廷轩含笑安抚道。
去,辰语瞳翻了一下白眼。
辰逸雪伸手轻轻的揉了揉她的脑袋,辰语瞳抿嘴一笑,对着龙廷轩不以为意道:“大哥哥的意思,我知道了,不如就让我说说看!”
第一百一十三章小谈拙见(二更)
辰逸雪嘴角的笑意柔软,他看着一头黑线的龙廷轩道:“就让语儿说说看!”
龙廷轩素雅的袖口一扬,无奈道:“本王洗耳恭听语儿的真知灼见!”
辰语瞳见龙廷轩颓丧的模样,心中甚是喜悦。
她哈哈一笑,声音洒脱不羁不输男儿,金子很欣赏这股与生俱来的飒爽风姿,翘首等待她的妙语连珠。
只见辰语瞳清了清嗓子,黑瞳熠熠生辉,看着辰逸雪自信一笑:“大哥哥的意思,其实根本就不难懂。你们说的那个庵埠县裸尸案,其实我一早便有耳闻,死者是龙阳之兴者嘛。那么假设他是出身不俗的人家,这种事儿无疑是给整个家族蒙羞,自然是难以启齿的,是而不排除死者是受到家族的压力,随便找个女子成亲掩饰。你们说是吧?”
辰语瞳的语调还未脱稚气,再加上她浅笑嫣然的少女形态,很难让人觉得她的见解多有深度。然而此刻这话从她樱唇间轻溢出来后,不单单是龙廷轩和金子惊讶难当,就连身为兄长的辰逸雪也觉得这个妹妹实在是灵敏聪慧,让他颇感自豪。
“语瞳娘子说的,真有可能!”金子眼中神采跳跃,含笑赞了一句,随后她看着辰逸雪,追问道:“辰郎君刚刚要说的,也是这个意思吧?”
辰逸雪点头,侧首对辰语瞳笑道:“知我者,莫若尔也!”
辰语瞳又是朗声一笑,拍了拍大哥哥的肩膀,豪爽道:“这个自然,谁让咱们是兄妹呢!哈哈......”
这边三人谈笑嘻哈,龙廷轩却是默然陷入沉思。
“那你们说,会不会是因为死者成亲了,惹恼了他的姘夫,所以凶手气恼之下,就将人给杀了?”龙廷轩眸光炯炯,犹如鹰凖般锐利。
“这个很有可能,除了这个理由之外,在下也想不出另外一种可能性了!”金子附和道。
“现在谈论这个貌似还为时过早!”辰逸雪漠然的声音就像兜头淋下的冷水,让他们不由从臆测中回到现实。
他木木续道:“首先要先确认尸源,既然这家人在捕快上门询问之时,反应如此强烈,就从这家人先入手调查吧。三娘刚刚说死者全身赤裸,唯有脚上残留一双棉袜,再加上王爷刚才提供的线索,这家人既是做绸缎生意的,那针脚功夫和面料,就更好确认了!”
辰语瞳按捺不住,在一旁补充道:“就像我们家,棉袜甚至是亵衣什么的,都是用我们毓秀庄的面料裁做的,绣房里还有几个针线功夫超群的娘子,她们的手艺各有不同,别具一格,针脚很好认的。”
金子认同的点头道:“辰郎君和语瞳娘子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难怪有一句话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时候心有千头万绪,却理不清晰,越缠越乱,倒是抵不上你们轻轻的一句点拨,一切便都豁然开朗了!”
辰语瞳笑容跳脱,兴奋道:“好说好说,不过,你要是想谢的话,就谢我大哥哥好了,我不过是顺着他的意思讲的!”
金子闻言,含着浅笑微微朝辰逸雪欠身,却听他慢条斯理说道:“在下不过是迫于逍遥王的权威,不得不遵命而为罢了,不必客气!”
龙廷轩深邃的眸子越发冥黑不见深浅,他不恼不怒,伸出纤长白皙的手指着辰逸雪,似笑似嗔道:“本王可不认为你刚刚是因为买我的账才提出自己的见解的,诚如语儿所说,你不愿做的事情,没人逼得了你!”
“轩哥哥不认为这才彰显个人魅力么?”辰语瞳长大眼睛问道,含笑的面容很是纯真。
金子丝毫不见轻松,殊不知有时候太特立独行,太过有魅力,也是很危险的,特别是在龙廷轩这个小气又记仇的人面前......
“当然,本王很欣赏这样的个性!”龙廷轩勾起一脸魅惑,低笑一声道。
见鬼!金子心里鄙夷。
案子分析到这里,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可再说的了,一切,还得从棉袜的调查开始,这些事宜的安排,只能交给龙廷轩去办了,金子依然什么也插不上手。
龙廷轩喝了几杯茶之后,便起身对金子说道:“下午我们便回庵埠县,你可以么?”
金子微怔,她的验尸费还没拿到手,有说不的权利么?
正待开口,却听辰语瞳道:“轩哥哥那么快便拉璎珞娘子回去作甚?查案的事情,她未必能帮上忙,再说她乃是女流之辈,一日之内来回颠簸,身体哪里吃得消?轩哥哥真是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龙廷轩被辰语瞳说得一愣一愣的,但她说得的确又是那么一回事儿,让他无从反驳。
他的脸色往下拉了两个色度,看着金子问道:“金娘子的意思呢?”
“儿......”金子刚开口,又被辰语瞳抢了先。
“不如就让璎珞娘子在辰府留上一晚吧,明早再回去,刚好我有些问题要请教她!”辰语瞳笑眯眯道。
你这丫头能有什么问题?
龙廷轩和辰逸雪不约而同看着辰语瞳。
“这个......女儿家的事情,不方便开口!”辰语瞳笑道。
好吧,都这样说了,真是不好意思追问了......
“既然如此,那么明天本王再派人过来接你吧!”龙廷轩神色认真的对金子说道。
看他的模样,不知情的,还以为璎珞娘子跟他是什么关系呢,怎么有点回门接新媳妇的味道呀?
辰语瞳撇了撇嘴,暗自嗔道:你丫的,不会想跟我大哥哥抢璎珞娘子吧?你说你,身为王爷,要啥女人没有?我大哥哥可不一样,难得遇到个不排斥可发展趋向的,你瞎搅什么局?
辰语瞳心里张牙舞爪地呐喊,龙廷轩什么也听不到。
他娴雅地整了整雪袍,站定后深看了金子一眼,回眸对着辰逸雪和辰语瞳道:“告辞!”
辰逸雪也起身拱手道了一声慢走。
辰语瞳则贼兮兮的一笑,上前挽住他的胳膊,一边拉着他高大挺拔的身躯往院外走,一面寒暄到:“轩哥哥,语儿送你!记得下次过来要来探我哦!”
龙廷轩雪扇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眼中溢满狡黠的笑意:“就知道你贪玩,想借我为由头,溜出去玩才是真吧!”
“哈哈,被你猜中了......”
院外,是辰语瞳和龙廷轩渐行渐远的嬉笑声。
院内二人却是彼此对坐无言,气氛仿佛停滞般,弥散着尴尬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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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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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语瞳送走了龙廷轩,回到烟雨阁的时候,辰逸雪已经走了,只剩下金子一个人蹲在花圃边逗弄着小雪球。
有暖洋洋的日光照着,还有美人柔润无骨的手抚摸着,小雪球舒服得四脚朝天,露出白花花的圆肚皮,肥肉褶褶的脑袋有节奏地蹭着身下被压扁了的小草,粉嫩的小卷舌舔了舔嘴角,喵喵轻叫着。
金子含笑为小雪球做着‘马杀鸡’,一面在心里暗道:这小雪球被语瞳娘子养得真够肥的,再胖下去,可就跑不动了......
琥珀色的眸子微眯着,小雪球肚皮上的一道不起眼的划痕在眼底一闪而过,金子内心一跳,定睛看了看,眼眸顿然睁大,闪过一抹惊异。
小雪球的腹部曾经被剖开过?
这怎么回事?
虽然她知道古有华佗开膛剖腹,但毕竟能达到那个华佗出神入化、神乎其技医学境界的大夫是很少的。
再者,在古代,没有抗生素,没有生理盐水,没有医院的高端设备,能剖开活体,并保证病者生存下来的,更是微乎其微的。
小雪球腹部的伤口痕迹明显的在传达着一个信息,它被剖开过,而且活下来了,还活得很好,瞧它这优哉游哉,能吃会睡的模样便一清二楚了。
无数的疑问在金子脑中闪过,而唯一能解释这些疑问的,便是她的主人-----辰语瞳。
“咦,璎珞娘子,我大哥哥呢?”辰语瞳站在金子身后,环视了院子一圈后问道。
金子恍然回神,站起身来,掩下跳到喉咙口的疑问,含笑道:“辰郎君走了,刚刚野天小哥过来找他了,说是金护卫在他院子里等他过去下棋呢!”
“哦,原来如此!”辰语瞳点头应道。
这又是白白错过了一个机会,难为她刚刚借着送逍遥王的借口,让出空间给他们俩,真是白瞎了。
“对了,笑笑呢?刚刚语瞳娘子你带着她上楼去敷药,怎么过了这么久,还不见那丫头下来?”金子这会儿才想起了笑笑,可是好半晌没看到她人影了,心下不由有些担心。
说起这个,辰语瞳不自觉地吐了吐舌头,嘿嘿笑道:“笑笑她,估计是累了,正在我房里睡觉呢!”
辰语瞳可绝对不会对金子说出事实的真相!
她不会告诉金子是因为自己为了给她和大哥哥制造独处的机会,而用师父研发的麻沸散将笑笑给弄晕过去了......
“这丫头,怎么会如此不知轻重,竟跑到娘子你的房间睡觉了?”金子脸上可是一脸的不可置信,笑笑的素质,她可是绝对有信心的,虽然这丫头不算机敏聪慧,但该有的规矩,该有的礼数,她还是知道的,这回怎么会如此欠缺考虑呢?
“嗨,多大的事儿,人累了,自然是要休息的!”辰语瞳摆了摆手,慵懒地提着裙摆在矮几旁坐下。
金子心中记挂着笑笑,抬眼看了看二楼厢房的位置。
辰语瞳喝了一口茶之后,才幽幽笑道:“说起来,我还没有尽过地主之谊呢。走,我带你去我房间看看去!”
金子礼貌的欠了欠身,笑道:“打搅了!”
她实在是担心着笑笑呢。
辰语瞳拉过金子的手,领着她往楼梯口走去,一面嗔道:“我当你是朋友,你却跟我如此生分......”
咱以后,说不定还是姑嫂呢,一家人,客气啥......
金子闻言也放开了很多,淡淡道了一声:璎珞有罪!
上了二楼,二人在长廊脱下屐履,推开楠木雕花大门,进入辰语瞳的闺阁。
屋内的装潢传承她一向的风格,素雅有致,让金子一眼便觉得舒服,丝毫没有拘谨之感。
隔着白色帷幔的榻榻米上,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看体型,一眼便知道此人是笑笑无疑。
金子踩上竹席,撩开白色纱幔,在榻榻米下方跽坐下来,黛眉不由微微蹙起。
好家伙,笑笑这丫,睡得竟比某种动物还香,鼻子掩在袖口处,发着哧喇哧喇的粗气,粉红小嘴处淌着一条透明的口水,将袖子的一角都沾染湿透了,这得睡得多沉呀?
金子一头黑线,轻轻摇了摇笑笑,发现小丫头压根就没感觉,依然呼呼大睡。
“让她睡吧!”辰语瞳黑眸闪着狡黠的光芒。
金子凝眸望着辰语瞳,直觉在告诉她,笑笑睡得如此死,跟辰语瞳脱不了干系。
脑中寻思着适当的措辞,想要问个清楚明白,却听到辰语瞳眨巴着大眼睛,嘻嘻笑道:“你知道金夫人今晨送给我母亲什么礼物么?”
金子微怔,林氏送什么贺礼,她还真不感兴趣,不过瞧她那股攀龙附凤的模样,决计不会差到哪里去,毕竟是送到辰府的,太寒碜了,她自己面子上就挂不住。
“除了给祖母的贺礼之外,她还给我母亲送给了几个珂子,这珂子还真是特别,让我母亲一见,便欢喜得紧,听说,那珂子的设计者竟是四娘!”辰语瞳不紧不慢的说道。
珂子?
特殊的珂子?
四娘设计的?
我的天,难为她敢说,怪不得那天笑笑去收新裁做的珂子时,发现少了,原来是被金妍珠那丫头顺手牵羊了?
不过金子倒是佩服那丫头,还能想着扩大生产,拿来送人,造福大众。只是她可有些不厚道,竟然谎称自己是设计者,脸皮还真不是一般的厚!
金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不过我一看那设计,便知道她不可能想得出这种做法。珂子的设计者,应该是璎珞娘子才对吧!”辰语瞳一脸了然的笑意。
“呵呵,语瞳娘子连这个都能看出来,也太厉害了吧?”金子掩嘴一笑。
辰语瞳有些得意,斜斜卧在软榻上,眯着眼睛道:“那还不简单,绣着珂子前面的那些花样,一看就知道是源于你的构思,小雏菊和玉簪花,我可是太有感觉了!”
金子明了的点头,之前送到毓秀庄的画稿里,便有这些花样子,难怪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给金夫人留了些颜面,没有当众揭穿她,免得你以后难做!”辰语瞳将手交叠放到脑后,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补充道。
“嗯,如此,多谢你了,确实是省了我很多麻烦,我可没心思跟人胡搅蛮缠......”金子笑了笑。
“璎珞娘子,看来你在府上的日子不好过呢!”辰语瞳道。
二人像老朋友一样的寒暄,让金子内心有些微的温暖,她颔首道:“是呀,不然,我也不必跑到毓秀庄去卖设计......”
“哈哈,我觉得你真不一般!”辰语瞳笑道。
金子定睛看着辰语瞳,幽幽应道:“我也觉得你......非比寻常!”
第一百一十五章剖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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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和辰语瞳目光交触,彼此深深凝望,一瞬不瞬。
辰语瞳浓若点漆的瞳孔中心,似乎有无形的漩涡生成,那漩涡越来越急,仿佛随时掀起风暴。
而金子炫夺琥珀的眸子里,却是出奇的平静,她眼中荧光闪闪,由始至终都是保持着淡然而妥帖的浅笑,瞳仁的中心,映着辰语瞳小小的倒影。
须臾之后,辰语瞳眼睑眯起,黑眸恢复如初,露出弯弯浅笑,似乎刚才的所有情绪,都不曾流露。
“我们是同类人!”她笑道。
这一声模棱两可的话在金子心中泛起层层涟漪。
她看穿了自己?
同时也在向自己传达着一个讯息,语瞳娘子跟自己一样,是穿越者,是重生者么?
金子没有说话,嘴角噙着浅笑。
“璎珞娘子原本,就是从事法医一职的吧?所以你的验尸手法才会如此精辟独到?!”辰语瞳看着金子说道,言辞语气,都充满肯定。
金子没有否认,她觉得在古代能遇到同类,遇到知己,也不尽然全是坏事,再说语瞳娘子心地纯然,并不是那种高调张扬之人,就算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也不会八卦的到处宣扬,就像她会为了金妍珠做珂子的事情那样,保留余地,给别人留条后路。
见金子不说话,辰语瞳忙露出笑容,说道:“我全然没有恶意,我只是觉得庆幸而已,至少,以后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了。”
金子容色温和,往辰语瞳身边挪坐过去,拉着她的手笑道:“我知道语瞳娘子没有恶意,我刚刚只是没有完全的反应过来而已。能与你如此剖心直白,我也很庆幸!”
辰语瞳咧嘴,露出洁白整齐的贝齿,朗声大笑起来:“哈哈......难怪我们会一见如故,原来竟有这样的缘分在里头。你才刚来没多长时间吧?那个真正的金三娘......”
金子点点头,说起金三娘,她心中隐隐抽痛,她是自己离了实体,将这具身子让给了她呀......
“三娘走了......”金子声音有些暗哑。
“猜到了!”辰语瞳低声道。
金子抬眸着辰语瞳,心中也有好奇和疑问,眸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辰语瞳,眼神所传达的意思,不言而喻。
额,看着我做什么?
辰语瞳眨巴着眼睛,沉吟了半晌后才幽幽道:“我比起你好一些吧,不算是半路出家。在现代,我是外科手术的主刀医生,在一次地震的紧急救援中,不幸牺牲了。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就发现灵魂飘到了这个朝代,刚好赶上了蕙兰郡主生孩子,那叫声简直比杀猪还要惨烈,我听得是毛骨悚然,想着自己好歹也是个拿刀子的医生,实在不行,就进去给她剖腹得了......”
金子开始时听得是目瞪口呆,这会儿听说身为一介游魂的她竟要给当初生产的蕙兰郡主剖腹,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抱着肚子大笑起来。
太逗了吧?
“哈哈,你太天真了吧,你可是没有实体的,怎么可能给人剖腹产呢?”金子差点在竹席上打起滚来。
辰语瞳想起当初自己幼稚的举动,也自嘲地笑了笑,续道:“可不是?不过也幸亏我当初善心大发进辰府了,这才因缘际会,得了重生的机会,才有了后来的辰语瞳!”
“哦?怎么说?”金子好奇的睁大眼睛。
“蕙兰郡主产程过长,她腹中胎儿,其实还没出母体,就已经夭折了。辰老夫人到天龙寺斋戒祈福,那高僧竟说郡主腹中的孩儿是彗星托世,才会有此苦厄,渡过便好。也不知怎的,我就稀里糊涂地在那夭折了的女婴身上重生了,然后在众星捧月中长大。我的故事就是这样,很光怪陆离吧?”
“确实是很离奇呢!”金子笑了笑,随后神色趋于平静,“我们的重生,本身就是一种奇迹,一种无法用科学,无法用言语形容和解释的奇迹......”
辰语瞳认可的点点头,身子又像无骨一般地瘫倒在软榻上。
“原来你在现代竟是外科手术医生,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呢。我看你将毓秀庄打理得井井有条,还以为你是个潮流设计师呢!”金子喋喋续道。
辰语瞳侧过身子看金子,喃喃道:“我是个感恩的人,在蕙兰郡主生下我的那一刻开始,我便告诉自己,从此要好好的报答辰家。父亲是做绸缎的,尽管我对这些不感冒,但还是会尽自己的努力,让绸缎庄的生意更上一层楼。其实一个人精力始终有限,我又是极难认真投入做一件事的人,所以,有时候花样子便没有心思改良,这才有了与你结识的机缘......”
金子闻言吐了吐舌头,应道:“我也是班门弄斧罢了,毕竟不是专业设计出身,三道板斧过后,就技穷了......”
辰语瞳只淡淡道了一句你谦虚了,便眯上了眼睛,神情慵懒。
“小雪球腹部的那个伤口,是你做的?”金子终于将反复提到嘴边又咽下的话题问了出口。
辰语瞳依然闭着眼睛,低声道:“璎珞娘子果然心思细密,那么隐秘的伤口,你都能瞧得出来。没错,小雪球肠道感染了,只能给它开刀......”
金子眼中神采跃跃,忙不迭的问道:“这个时代可没有抗生素,也没有手术设备,你怎么做到的?”
辰语瞳蹭的一声弹坐起来,睁开黑嗔嗔的眸子,似乎无法理解,反问道:“做出来不就成了?”
“做出来?”金子惊讶地双手扶额。
辰语瞳不以为意的接道:“我从小就对医学有深厚的情节,但这里没有西医,也没有西药,只能转战中医了。对中医,我资质一般,难为师父对我不弃,倒是学了一些皮毛。小雪球开腹用的麻沸散是师父研制的,类似于我们用的麻醉药。抗生素嘛,我自己花了几个星期制好了青霉菌,至于你说的手术刀具,就更简单了,画好图稿拿到铁匠那里定制,不是什么难事呀!”
金子猛然想起自己之前一直梦寐以求地想要制作一套属于自己的解剖工具,听完辰语瞳的话后,眼前顿时一亮,问道:“能让我看看你的手术刀具么?”
“当然!”辰语瞳豪爽应了一句,起身往内厢走去,翻箱倒柜了一阵,才提着一个楠木工具箱出来,看体积,就跟现代外科的急诊箱一样。
金子的面容因激动而微微有些潮红,她迫不及待的打开箱子,拿起精致小巧的手术刀放在右手虎口处,呈握笔姿势拿捏着,感觉很亲切......
“真的好精致,语瞳娘子,能麻烦你帮我制作一套解剖刀具么?”金子声音颤动。
“没问题!”辰语瞳含笑承诺道。
多累积点人情,总不是坏事的,以后,拿你自己来还就好......
辰语瞳眉头挑了挑,心中暗道:大哥哥,你妹妹我对你多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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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瑶琳仙静
简介:千金逆袭,虐渣男,斗小三,美男围绕,幸福牵手亲密爱人,风生水起的幸福生活。
第一百一十六章夜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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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这厢龙廷轩回到了庵埠县之后,竟不顾舟车劳顿,即刻召见了县丞。
县丞这几日为了裸尸一案,可说是一刻也不敢懈怠,他头上的那顶乌纱帽是否稳当,全在于按察使逍遥王的一念之间,叫他如何不诚惶诚恐呢?
他刚用完晚膳,听说逍遥王从州府回来了,还马上召见自己,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刚刚用过晚饭的食道一阵阵焦灼,隐约似有酸水逆流。
他的夫人忙替他换装整容,一面喋喋道:“按察使大人怎么那么快就赶回来了?妾身还以为他至少得在州府过个夜啥的,天都暗了,还传唤老爷,真是让人烧心......”
庵埠县丞闻言瞪了妻子一眼。
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以乱说吗?
按察使逍遥王是什么人?
他老人家那是尽职,赶着回来关心案子进展,难道这该招人埋汰?
不对他感恩戴德,歌功颂德的,已是不敬了,要是再得罪了他,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庵埠县丞夫人被丈夫的一记眼刀摄住了,讪讪地闭上嘴,目送丈夫缓缓打开房门,往院外走去。
庵埠县丞带着几个负责调查此案的捕快在逍遥苑的正堂内等待了好半晌,却依然不见龙廷轩的人影。
初夏已至,南方地区花草繁茂,极易滋生蚊虫。
昏暗的灯光下,依稀看见飞舞在半空中的小蚊子,有的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寻找适当的机会下手吸血。
庵埠县丞纹丝不动地站在最前面等待,他心下纠结,尸源问题一直没有解决,这案子便无法再一步进展。想着一会儿该如何跟按察使逍遥王交代的问题,县丞便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
他的运气得有多背,流年得多有不利才会摊上这起案子呀......
因神思游离,他倒没有身后几个捕快的烦躁,连脑门上被蚊子叮了几个包都浑然不觉。
“按察使大人怎么还不来呀?这都好半晌,还不见人影......”其中一名捕快用手赶了赶身边孜孜不倦的小蚊子,有些不耐的低声嘀咕一句。
“等着吧,没看大人都不曾出声么?他陪咱们一起等着,咱还有啥好抱怨的?”另一个捕快开口提醒道。
先前的那名捕快面色郁郁,皱眉道:“这花草种得多,不见得就是好事,你看夏天一到,蚊虫一大把......”
刚刚开口劝说的捕快低低笑了,不置可否。
说话间,一道白色的清逸身影穿过回廊,往正堂的方向而来。
捕快们互相用手肘捅了捅对方,县丞大人也醒过神来了,挺直了腰杆,整了整身上的官袍和头顶的黑纱帽。
龙廷轩刚刚沐浴完,黑若绸缎的发尾还有些湿润,额角也有几缕青丝贴附着。他身穿交领白袍,那缎料极好,随着他走动的步伐轻轻曳动,远远望去,仿佛一泓奔放的清泉。
衣袍的领口微敞,露出胸前坚实精壮的肌肉,在烛光的照射下,肉眼可见莹莹珠露。他脸上含着俊雅雍容的浅笑,一手摇着雪扇,一手背在身后,信步走来,动作自然流畅如行云流水,竟有说不出的魅惑动人。
阿桑伸出兰花指,挑开竹帘,白影闪身进入,在矮几后面凭栏而坐。
刚刚那名抱怨蚊虫多的捕快见状,嘴角不由抽动。
原来按察使大人自己早就有所准备,用竹帘隔开,防止蚊虫滋扰,可怜他们毫无遮挡,脖子这会儿被蚊子亲了几口,正是瘙痒难耐......
庵埠县丞见龙廷轩坐定,忙躬身拱手施礼:“参见按察使大人!”
身后的捕快也齐齐躬身行礼。
阿桑奉了一盏茶进去,龙廷轩伸手接过茶盏,用杯盖撇开浮沫,送到嘴边抿了一口,赞道:“好茶,蕙兰郡主这次总算大方,送了本王不少。这茶汤甘香清醇,别处还真是买不到,县丞大人可要来上一杯?”
庵埠县丞微微抬头,怯怯道了一声:“谢大人,下官......不渴!”
“哦,那便随你了,都起来吧!”龙廷轩扬手道。
一侧的阿桑低低嗤笑,这少主还真是抠,一杯茶汤都不舍得给......
庵埠县丞和身后的捕快齐齐起身,县丞有些诚惶诚恐,上前一步道:“王爷召见下官,不知......”
不等庵埠县丞将话讲完,龙廷轩便开口道:“当然是为了案子一事,难不成本王召见尔等是为了吟诗作赋,谈论风花雪月?”
少主还是一如既往的毒舌呀......阿桑低下头。
“不敢不敢......”县丞面露惶恐神色,续道:“让王爷为了案子一事辛苦奔波,下官实在惭愧!”
龙廷轩身影掩在竹帘之后,他的神色是喜是忧,是好是坏,众人自然看不到,此刻唯一能揣测的,便是他说话的语气。可他这一句话也是说的似笑非笑的,真让人无从猜起,心下更没有底气了。
捕快们互相交换了眼色,大气也不敢出。
“听说备案中有个失踪者的家里是做绸缎生意的?”龙廷轩问道。
“是,那个失踪郎君已经娶亲的,应该不存在龙阳之癖!”县丞拱手回道。
龙廷轩笑了笑,倚在凭几上懒懒问道:“你就那么肯定?休不知人家有可能为了掩饰而娶亲做幌子?”
龙廷轩的话就像惊雷在县丞和捕快们耳边炸响。
可不是?
这绝对有可能呀......
昨天不就是因为问了这个问题,人家老大不乐意了,脸色唰一下就变了,差点没抄棍子将他们给轰出来......
如此想来,那家人倒是大有嫌疑,而他们问的那个问题,正好点中了人家的死穴,人家这才恼羞成怒......
没错,一定是这样!
几个捕快交流完,眼中了然,肃然站好,等待按察使大人的吩咐。
“从裸尸脚上的那双袜子开始取证吧,若是证明那双袜子的材料和针脚出自那家人,尸源问题便可以确认了。”龙廷轩淡淡说道。
庵埠县丞黯然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是呵,之前怎么没有想过这层?
“是,下官马上派人去查......”庵埠县丞忙躬身道。
龙廷轩只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只端起茶盏倚在凭几上,悠悠品茗。
第一百一十七章救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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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清亮,一层淡淡的薄雾在渐起的晨光下缓缓消散......
两个捕快步履匆匆的走进县衙大门,脸上神色带喜。
县丞大人昨晚睡得并不踏实,他这一宿翻来覆去,一半忐忑,一半兴奋,结果心里是一阵冷一阵热的交织折腾了半宿,早上起床一看,眼眶底下一层深深的淤青。
他听师爷说前衙有了消息,忙匆匆洗漱,早膳都来不及吃,便赶了出去。
“阿勇,怎么样?那棉袜查得如何了?”庵埠县丞问道。
那名唤阿勇的捕快上前一步,朝县丞拱手说道:“大人,卑职查过了,这棉袜的面料,确实是出自钟家绣庄,而他们绣房里绣娘的女红手艺,也已经比对完毕,是一名叫青娘的绣娘所做,卑职已经跟她说过了,如有需要,大人可以传唤她对质!”
庵埠县丞点点头,如此说来,这无名裸尸可以确认了?
“如此甚好!来人,去将钟老爷请来,本官要亲自问话!”县丞大人这下底气十足,心中暗自对这个钟老爷连着钟家祖宗都问候了一遍,不是这老家伙生了个好儿子,这好儿子又办了件好事,他能这么倒霉么?
他倒好,为了颜面问题,上次干脆来个抵死不认账,就连自家儿子的尸体都不要了。
瞧瞧,这心肠得有多狠?
思想得有多迂腐?
这下有了棉袜做辅证,看这老家伙还能如何信口雌黄?
“是!”两名捕快声亮如钟,眼看着案子有了眉目,他们心中也松快不少。
可惜庵埠县丞在心里打好了腹稿,连铿锵中肯的训话都在脑中过了一遍,偏偏被应召而来的钟老爷子三言两语又说得语噎。
“大人,单凭一双棉袜就证明那个死尸是我儿子?这也太儿戏了吧?我绣庄里的面料,每年销售多少,您可算过?单凭一般百姓,都能买得起的一般的料子,怎就证明这袜子的主人就是我儿子呢?”钟老爷子声音比起县丞而言,更是掷地有声,他脸上的山羊须随着他唇齿的张合而微微抖动,看样子火气还挺大的。
庵埠县丞被他的大嗓门震住了,瞧这钟老爷子那架势,眼珠子瞪得比铜铃还大,简直就是来找茬的。
怎么貌似他们之间的位置掉了个转呢?
难不成还真是冤枉人家了?
嗨,不对呀,人家逍遥王是这样说的,棉袜和针脚要是比对上了,就能确认这尸源问题的呀......
庵埠县丞脑中乱糟糟的,一时转不过来,嗫诺了半天,又被钟老爷吹胡子瞪眼的,愣是一个字没吐出来。
刚刚来报信的捕快阿勇看自家大人吃了鳖,眉头皱成八字,心下焦急,此刻也顾不上礼节,疾走到师爷耳边耳语了几句。
师爷的眯眯眼睁开一条缝,露出精光,点头往庵埠县丞身边走去。
“来人,去请绣房里的青娘过来对质!”庵埠县丞吩咐道。
刚刚支招的捕快阿勇忙领命而去。
钟老爷倒是不担忧,兀自走到公堂一侧置放的矮几后面跽坐,脸上的肌肉还在一顿一顿的,显然情绪尚未完全平复。
庵埠县丞瞥了一眼钟老爷,心中疑虑重重。
但一时之间,他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气氛静谧得近乎诡异,县丞心中也是胶着挣扎着,这案子一日没有水落石出,他就一日不得安宁,这些天,简直就是度日如年。
等了一会儿,阿勇便领着一个仆妇步入公堂,那仆妇垂着头,一脸拘谨和恭敬,跪在地上行了大礼。
“堂下之人报上名来!”庵埠县丞操着官腔说道。
仆妇匍匐在地,额头贴着地面,颤颤道:“民妇青娘拜见大人!”
“青娘,你可是钟家绣庄里的绣娘?”庵埠县丞问道。
“是!”青娘依然俯首,声音清亮。
“本官问你,这双棉袜的面料可是出自你们绣庄?这针脚出自何人,你能认出来么?”庵埠县丞微微往前倾着身子,一字一句问道。
就在庵埠县丞说话间内,师爷已经把尸体上取下来,又浆洗干净的棉袜呈到青娘面前。
青娘依言拿起袜子再一次细细比对,淳朴的面容神色依然,不见一丝一毫的慌乱。
“是,这面料的确是出自我们绣庄,这棉袜的针脚也确实是出自民妇之手!”青娘答道。
庵埠县丞面色稍霁,瞟了跽坐在一旁的钟老爷子一眼,老家伙正直勾勾地瞪着地上跪着的青娘,腮帮子鼓鼓的,却是隐忍不发。
“你能说说这棉袜是为何人所做么?”庵埠县丞又将目光移至青娘身上,含笑问道。
青娘不紧不慢的回道:“回大人,民妇平日里只做绣房里的绣活,这棉袜倒是不常裁做,民妇依稀记得二郎曾让民妇做过十几双,当初他还特别嘱咐民妇要将线头藏好,免得穿在脚上咯脚!”
庵埠县丞听完,竟是喜上眉梢。
他看着阴沉着脸的钟老爷子,笑意更甚了,那表情仿佛在说:听到没有?这袜子的主人便是钟二郎,看你还不承认......
“如此说来,那具无名的裸尸,便是钟二郎无疑了!”庵埠县丞拍板说道。
钟老爷子终于坐不住了,他站起来走到正堂,朝着县丞随意的作了一揖,开口道:“大人,我儿二郎现在失踪,不知其踪迹,想对证也无从办起,只凭青娘的一面之词如此断定这裸尸便是我儿,请恕老朽不能接受。”
他的言语没有丝毫的伤感,若是换了一般的父母,就算儿女再混账,得了死讯,也该心痛难受的,可钟老爷子脸上却是一点哀伤都没有流露,难道这青娘的口供有假?
再看看青娘,垂首跪在地上,神色也无异常......
庵埠县丞又犯难了!
天,这案子真头疼,他的太阳穴又开始突突跳起了。
公堂之外,逍遥王龙廷轩隐在人群中,刚刚,他可算见识了庵埠县丞的省案能力了。
嘴角微微勾起个弧度,笑容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魅。
阿桑看着庵埠县丞的模样,也是不住地摇头,他低声在龙廷轩耳边提醒道:“少主,咱赶紧给县丞大人救场吧!”
龙廷轩用雪扇敲了阿桑的额头一记,旋即朗声大笑起来。
嘹亮而威严感十足的笑声在众人头顶回旋,他们不自觉的回头看了一眼,随即自发性的让出一条道来,躬身垂首。
庵埠县丞刚想站起来迎接,便听逍遥王开口道:“死者,就是你的二郎!”
第一百一十八章不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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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龙廷轩一脸笃定的邪魅笑意,钟老爷子气得脸色铁青。
连日来的查访,关于裸尸案死者是龙阳之兴者的事儿,已经不再是秘密。公堂之外,人群里大家八卦心起,纷纷开始交头接耳的讨论,有的甚至夸大形容,对着公堂上的钟老爷子指指点点。
有时候舆论的压力才是最难抵御的,钟老爷子的心理受到了莫大的冲击,他的面色渐渐由青转白,他也顾不上质问刚刚开口定论的那郎君是谁,只是面对着公堂门外围着的群众说道:“不是的,乡亲们,我钟某的儿子绝不是那种上不得台面的,你们要相信老朽......”
殊不知越描越黑的道理么?
阿桑伸出兰花指,挠了挠头皮,小声嘀咕道。
“就是,越描越黑,哈哈......”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阿桑抬眸寻去,都是一张张陌生的嘴脸,看不出刚刚那话出自谁人之口。
场面顿时有些喧闹,庵埠县丞拿起了惊堂木,拍了拍,喊了一声肃静,这才将将消停了一些。
钟老爷子捂着心口,显然被气得不轻,身子微微摇晃着,他努力提起气,回头看着庵埠县丞说道:“大人,我二郎小时候贪玩被砸了小腿,伤了骨头,当初大夫说就算治好了,腿上也会留下疤痕。而你调查的那具尸体压根就没有,怎么可能是我家二郎呢?您要是不信,只管再让仵作细查,请不要再随意诬陷老朽,给我家二郎安上那莫须有的罪名了,这罪名太大,老朽和整个钟氏家族,都承担不起呀!”
钟老爷子据理力争,说得言之凿凿,倒让现场气氛又一次安静了下来。
庵埠县丞眨着眼,唇角抖了抖。
这话刚才咋不说?
他心下也拿不了主意,引颈望着龙廷轩,希望他老人家开口给点提示。
龙廷轩由始至终都是一脸轻松笑意,他听完钟老爷子的话后,打开雪扇,动作慵懒而优雅,在公堂上悠然踱着步子,笑道:“呵呵,有这么有力的证据,钟老爷可是一早就得提出来呀,也不至于让大家都误会嘛。既如此,尸体就得重新验证,这案子也得择日再审了!”
庵埠县丞眼神有些发直,心道:我以为逍遥王有什么好办法呢,敢情也是对此案无计可施呀!
钟老爷子的脸色缓和不少,听到庵埠县丞宣布退堂后,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往衙门口走去。
围观的群众见状,也如潮水一般退了。
待众人都走了之后,龙廷轩才敛起笑意,身上散发而出的气息,也随之晴转阴天,俊雅绝伦的面容黑得像锅底,深邃的瞳孔就像一张无形的网,紧紧的将人吸附进去,看得庵埠县丞胆战心惊。
“王爷......”庵埠县丞低着头,轻轻唤了一句。
龙廷轩星眸如涧,庵埠县丞在那冥黑的瞳孔里,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被吸附至最深处,而后又被狠狠地搅了个粉碎。
“从今天开始,派人紧紧的盯着钟府,但凡出入的人口,本王要知道他们一天之内都干了些什么,接触了什么人,明白么?”龙廷轩的声音冷若寒冰,带着一股决绝。
庵埠县丞微微应了一声是,心中那句何故,斟酌了半晌,到底是没敢问出口。
庵埠县丞的表现,让龙廷轩很失望,真不知道朝廷怎么会委派如此无能的官员担任一县父母官,这大胤朝当真无人了么?
他倏然吐了一口气,不愿再多做停留,大步往县衙门口走去。
阿桑给庵埠县丞递了个好自为之的眼色,忙抬脚跟上少主的步伐。
外头,日光正猛,龙廷轩用雪扇挡住一部分的光线,微眯着眼睛钻进马车。
阿桑跳上车辕,刚要催动缰绳,便听龙廷轩开口问道:“人到了没有?”
人?
谁?
阿桑怔了怔,沉吟半晌才知道少主这问的这个人,应该是金娘子。
这昨天下午金娘子没有跟着他们一道回庵埠县,少主这一路就一直沉着脸,闷闷不乐的。今天一大早,就想打发他去州府将金娘子接回来,美曰其名是为了案子,可谁知道少主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
倒是那个赵虎还知轻重,争抢着去接金娘子了,不然,他这会儿还在路上奔波劳碌着,受着炙阳胶烤着......
“少主,金娘子可得等多一个时辰才能到呢!”阿桑看了看时辰,回头提醒道。
“嗯!”龙廷轩轻嗯一声,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那咱们这是回别院?”阿桑压低声音问道。
龙廷轩冥神想了想,闭着眼睛对车辕上的阿桑说道:“去上次用午膳的酒楼,本王肚子饿了!”
“是!”阿桑回头,脸上漾着浅笑,敢情少主看不到金娘子的人,是要到上次共膳的酒楼去缅怀佳人么?
须臾之间,马车便在酒楼门前停下。
龙廷轩从车上下来,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径直上了二楼,寻了上次的那个座位落座。
阿桑跟在身后,心中寻思着少主一会儿必定会点金娘子上次点过的菜式。
果不其然,还真是一个不落的全叫了。
龙廷轩倚在窗边,手中端着酒杯小酌,一面看着外头灿亮喧哗的街景,神思游离。
“少主,菜都上齐了,趁热吃吧!”阿桑一边布菜,一边说道。
龙廷轩回头,将酒杯放下,接过阿桑递上来的筷子,大口吃了起来。
做的还真是不错,上次竟然一口都没吃,真是浪费......
不过,也不能算浪费,最后,她一样都不剩的,全都吃完了!
这食量,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龙廷轩嘴角含笑,吃得甚是开怀。
阿桑在一侧不时添着酒水,注意着少主比较喜欢哪道菜,适时地为他夹到碗里。
“少主,刚刚那钟老爷说的话,可信么?”
龙廷轩含着一口清酒,喉结一阵滚动,黑眸望着阿桑,笑着反问道:“你说呢?”
“看他言之凿凿的样子,不像假的!”阿桑回道。
“他儿子腿上有伤疤本王觉得不假,可你不觉得他太过自信了么?那具裸尸在停尸庄放置了多少天了?他曾去看过一眼么?他怎就那么笃定那具裸尸腿上没有伤痕呢?你不觉得他的话,大有问题么?”
阿桑眼前为之一亮,接嘴道:“是而,少主才没有当众质问他,反而让县丞大人派人跟踪细查!”
“不算太笨!”龙廷轩抿嘴笑道。
第一百一十九章再验(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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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和赵虎刚到庵埠县的驿站落脚,还没来得及喝口茶缓缓劲儿,就接到了逍遥王的传唤,说是尸体还有一个问题需要验证,让进金郎君收拾停当后,赶到验尸庄。
笑笑登时面露不喜,这王爷真是的,没看娘子舟车劳顿的,这会儿还滴米未进呢......
她刚想要开口劝说,便见金子笑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别担心,你娘子我可不会亏待了自己,没听逍遥王说‘让金郎君收拾停当后,赶去验尸庄’么?这怎样才算停当,自然本娘子说了算!”
笑笑敛起脸上的气愤,抬起大拇指对金子说道:“娘子最聪明了!”
赵虎也露出一脸憨笑,他知道金子主仆吃不惯驿站的膳食,便体贴的问了娘子想要吃些什么,他到市集上去买回来。
金子在现代便是奔波劳碌的命,成天在外头跑,忙着勘查案子,自然没有养成娇贵的性子,只是这身子弱了些,幸得在她的调理锻炼下,比之开始,已是好了很多。
她这会儿精神头不算差,也不见疲惫,心里念着赵虎一路护送和笑笑的尽心伺候,想着做顿好吃的,犒劳一下他们。
“赵捕头,我写一些食材原料,麻烦你去市集上采买回来,一会儿我们自己动手做饭!”金子笑道。
赵虎一脸惊讶,他忙摆了摆说,劝道:“娘子,这可使不得,您已经颠簸一路了,怎好再费神为在下做吃食?”
笑笑却是跟赵虎截然不同的表现,她一脸兴奋,然想着赵捕头的话,权衡后拉着金子的手问道:“娘子,你可吃得消?若是累的话,就让奴婢来做!”
“不妨事,哪有那么娇弱?”金子说完,走到案几旁,提起笔,一只手铺着宣纸,淡淡说道:“中午,咱们打边炉就好!”
打边炉是什么?
赵虎和笑笑互相望了一眼,表示不解。
金子也不解释,在宣纸上落笔,写下要买的食材:香菜、芹菜、豆腐、鲜鱼、葱、姜、蒜......
赵虎接过金子递过来的清单,委实吓了一跳。
买这么多东西,他们三个人,能吃得完么?还有这做起来,得花多长时间呀?
虽说逍遥王没让人立马过去,可也不好让他等太长时间......
金子知道赵虎心中的狐疑,只幽幽道:“照着这单上的买便好, 三个人的份,你看着办!”
赵虎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了一声好,便驾着马车,往西市赶去。
这边金子让笑笑去问驿站的管事借来锅碗瓢盆,再借了个小炭炉和圆鼎砂锅,刷洗干净后备用。
赵虎将东西置办过来后,金子便开始动手捣弄了。
她让笑笑打下手,将青菜全都洗净后切段备用,芹菜切成粒状,葱和姜切成细丝捣烂,一会儿她要调酱料。
案板上放着一条用草绳穿过鱼鳃的鲜鱼,此刻正在那里挣扎着,金子刀法极好,这条鱼,毫无意外,留待她自己解决。
金子手起刀落,鱼鳞迅速地被刨铣干净,随后,她换了一把小巧的水果刀,笑笑登时就笑出声了,娘子竟然要用水果刀杀鱼,真是太搞笑了......
金子抿嘴不语,神情有些凝重,就如同她倾心进入工作一般。
笑笑细瞧之下,才发现娘子握刀的手法有些奇怪,但下刀非常精准,她只觉得眼前一阵缭乱,娘子灵活的小手在鱼身上一阵滑动,一侧的瓷盘上铺满大小厚薄毫厘不差的鱼肉片。
笑笑彻底傻眼了,她捂着嘴惊呼道:“娘子,你何时练就如此神奇刀技?”
案板上的鱼,只剩下骨架和鱼头了,金子紧绷的神色缓和,这才露出笑脸:“我也不知道,你可以理解为------神迹!”
笑笑丝毫不疑有他,头点如捣蒜,刻意压低声音道:“ 奴婢晓得了,娘子是天......”
嘘!
金子做了一个噤声动作。
笑笑忙将最后一个字咽回肚子里,笑道:“奴婢只在心里说!”
金子暗自笑了笑,开始倒弄酱料,期间,她让笑笑帮忙弄好了汤底,放到外头的砂锅中开始煮沸。
赵虎在外头一点也帮不上忙,又看着桌上洗好的青菜到现在还没有下锅,不由心头焦急。
“娘子......”赵虎唤了一声。
“嗯,等等哦,马上就可以吃了!”金子应道。
赵虎一脸不置信,这菜都还没炒呢,马上就可以吃,是要生吃么?
金子将酱料调好之后,分成三碟让笑笑端到餐桌上,她自己则往汤底内调好味,放入鱼片和豆腐、青菜一起一起煮,随后招呼赵虎过来吃饭。
赵虎的神色变了变,这所有东西搅到一起,能吃?
相比之下,笑笑可是对娘子信心十足,她不客气地坐在金子身边,拿起筷子准备开动。
金子捞了鱼片和肉菜上锅,沾了酱料后放进笑笑碗里,说道:“尝尝看!”
笑笑一边吹着热气,一边吃进嘴里,睁大眼睛道:“唔,真好吃......”
赵虎这才坐下,将信将疑的夹起鱼片沾了酱料,送到嘴里。
额,竟然这么好吃?!
金子露出一脸满足的笑意,劳动成果得到肯定,自然心情大快!
三人大快朵颐,全然忘了时间,不过打边炉本就吃得快,到底也没耽误多久。
金子吃完,就在笑笑的伺候下洗漱一番,换了件青色窄袖圆领襦服,将头发盘起来,系上发带。
赵虎在驿站外等候,回眸望去,换了男装的娘子,俊秀逼人。
他挑开竹帘,将金子迎上去,一面道:“在下重新更换了冰盆,免得冰水溢出,沾湿了郎君衣袍!”
金子感激的笑道:“有劳赵捕头了!”
停尸庄内。
尸体的恶臭已经让人无法形容,金子全部武装后,依然难掩臭气的袭击,那气味直冲脑门,醺得金子眼角不自觉的沁出一滴晶莹。
龙廷轩本还在为金子的姗姗来迟而微恼,此刻见状,竟是心中不忍。
这本就不必再验的,钟老爷子那么笃定的态度,已然让他心中有了答案,他只消走个过场就好,哪里要她一个弱女子受此苦?
他刚想开口让金子不要验了,却见那双戴着手套的小手,毅然决然的揭开了裹尸布,露出了可怖到让人不忍直视的尸体......
龙廷轩捂住嘴,午膳用过的美食,正在食道上往上窜......
他再也忍受不住,连基本的风度都懒得维持了,夺门而出!
“少主,您慢点......”阿桑旋即追了出去。
金子理都没理,凝神看着尸体小腿的胫骨......
第一百二十章能么?(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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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尸体的胫骨,没有受伤的痕迹。
金子验完尸体后,问了翻江倒海后缓过劲儿的龙廷轩,这才知道了前因后果。
钟老爷子的异常表现,也激起了金子的兴趣。
当听到暗中监视钟府的衙役回禀说有发现的时候,金子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脸上漾满兴奋之感,仿佛掩在众人面前的那层神秘面纱终于要揭开了。
“你确定那个少妇就是钟少夫人?”龙廷轩挑眉问道。
捕快阿勇恭敬的回道:“是的按察使大人,卑职看到钟少夫人和婢女提着食盒去了清凉寺,她们还特意换了一辆没有印着钟府徽记的马车,卑职觉得她们主仆行径可疑,便尾随其后。钟少夫人到了清凉寺后,并没有上香祈福,而是直接去了清凉寺的后堂,将食盒给了一个僧人,那僧人神采沉沉,卑职不曾见他开口说话。钟少夫人跟那僧人说过什么,卑职离得远,并没有听到,只看到那僧人木然接过食盒,连正眼都不看钟少夫人,转身就走了,卑职留意到,那僧人行走,竟有些跛脚......”
龙廷轩听完,一脸玩味的笑意。
阿桑却是按捺不住了,捻着兰花指尖声道:“啊,那僧人难道就是钟老爷子的儿子?”
龙廷轩瞥了阿桑一眼,笑道:“差不离了!”
“可这也只能证明钟老爷子的儿子去清凉寺当了和尚,那具裸尸真不是他儿子,这案子到了这里,可是又僵了!”阿桑蹙眉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金子在一侧听完,却是不以为意的插嘴说道:“不僵,在下以为这是要拨云见日了!”
龙廷轩眼含赞赏,示意金子继续说。
这下,连在场的捕快和阿桑也将目光投向了金子。
金子不急不躁,清了清嗓子道:“钟二郎既然没有失踪,而是出了家,钟老爷子为啥要隐瞒?还有从他笃定的说尸体不存在的特征看,他就已经透漏了一个信息,那就是他知道、见证了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根据钟家绣庄青娘提供的口供,钟二郎曾经让她做了十几双棉袜,而死者脚上的那双,正是出自她的手笔,这说明了什么?”
看着金子自信从容的模样,阿桑激动得一时忘了形,抢道:“说明死者的袜子是钟二郎相赠的!”
金子点头,又问道:“一个男人赠送另一个男人袜子,又说明什么问题?”
这下阿勇也来劲了,握着腰间的佩刀接道:“说明这钟二郎真的是龙阳之兴者,他跟本案的死者是姘头关系!”
听到姘头这二字,金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勇被金子这一笑,有些慌神,忙低头问道:“卑职说错了?”
“没有,没有!”金子摆了摆手,应道:“你说中了!”
“这跟我们之前的猜测有一点小小的出入。我们之前猜的,是死者背叛了爱人,娶了亲才会招来报复。可现在看来,杀人的那个,才是娶了亲的钟二郎!”龙廷轩倚在矮几旁,换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幽幽说道。
“是不是钟二郎杀的,现在不好说,也有可能是钟老爷发现了儿子的秘密,然后逼着儿子成亲,又派人将死者杀死!”金子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众人心中的疑惑渐渐清晰,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想想钟老爷子在公堂上的表现,他为了维护家族的面子和荣耀,还真是有下那手的魄力。
龙廷轩正想开口询问金子的意见,便看到金子转过身来,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闪着灵韵华光,笑吟吟地对他说道:“王爷,钟老爷子的为人如何,想必公堂之上已经领教过了,你就是煎皮拆骨,也休想从他嘴里抠出半个字来,倒不如从钟二郎身上入手。不管他是不是凶手,我想失去曾经挚爱的打击,心理防线也会相对较低一些!”
金子如是说着,脑中不自觉地浮现出辰逸雪淡漠倨傲的脸庞来,那家伙,似乎对探寻人心,循循善诱,别有一套功夫!
龙廷轩当然相信金子的提议,但是谁能当此重任呢?
黑眸瞟过金子白皙精致的容颜。
不行,这对一个女子而言,太过危险了,说不定那钟二郎一怒之下会发疯杀人......
再看看衙门里的那些捕快,他又毫无疑问的否决了。都是蛮夫,喊打喊杀的还行,想要从人家嘴里抠词套话的,差远了,功夫还没到家呢。
金子见龙廷轩迟疑不决,不由提了一句:“上次州府那宗连环杀手案,能在那么短时间内抓到凶手,有一个人功不可没!”
龙廷轩眉心一跳,眸光随之落在金子的笑颜上,那眼神无比复杂,让人无从探起。
难道还不知道那人是谁么?
金子狐疑的眨了眨眼睛。
在辰府的后花园里,斜卧在藤椅上的辰逸雪连打了几个喷嚏,野天刚好进来,忙小跑过去,为他递上锦帕,一面道:“阳光已经有些烈了,郎君不如进去吧!”
辰逸雪神色淡漠,嗯了一声,用锦帕擦了擦鼻子,站起身来,伸了一下懒腰,缓缓走出园子。
“包袱都收拾好了?”辰逸雪问道。
野天跟在他身后,点头应道:“是的郎君,都收拾好了,咱们是要赶夜路么?”
辰逸雪淡淡一笑,回道:“不急,明早再走,免得母亲又在耳边抱怨,说我当自己辰府是虎狼之地!”
野天腼腆笑了,心道要不是这次因着老夫人的寿辰,郎君哪能在府中住这么长时间?
难怪郡主要如此讨嫌!
主仆二人刚回到飘雪阁,便听管家来报,说是金护卫来了。
辰逸雪面露苦恼,对着管家说道:“跟他说辰郎君已经回桃源县了!”
管家明了点头,正要出去回话,却听到金昊钦爽朗的笑声从远处飘来,带着嗔怪:“哈哈,逸雪,没想到君子如你,也会有骗人的时候......”
辰逸雪抿着嘴,一脸倨傲,漠然道:“那不叫骗,那叫推!”
金昊钦大步走来,伸出手指点了点辰逸雪,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又是一阵数落:“你说你,什么时候练就如此厚的脸皮,说谎话不打腹稿,被人撞破了,还全无羞耻悔悟之态,我想,这世间如你这般的,还真是难出其二了!”
“多谢谬赞!”辰逸雪说完,转身往房内走,将金昊钦撇在身后,冷冷续道:“如果拒绝推脱也要自羞,还让人活不?”
金昊钦哈哈一笑,在廊下退下鞋履,径直步入房内,敛衽跽坐后看着辰逸雪认真道:“这次是逍遥王找你,你说你能推脱么?”
第一百二十一章撒气(二更)
馨容院东厢内,传来一阵刺耳的瓷裂声。
廊下刚刚还喋喋唠着磕的几个小丫头们顿时噤若寒蝉,她们的眼睛滴溜溜转着,往堂屋的方向探了探,又彼此看了看对方。
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你知道么?
我不是跟你一起聊着天么,我哪里知道?
......
几人眼神交流完毕,忙肃然坐好,两耳不闻窗外事,垂头不语,乖巧地继续纳着手中的鞋底。
东厢之内,地上一片狼藉,茶盏摔在木制地板上,裂成了几瓣,茶水溅了一地,隐约看见氤氲的热气在地面升腾。
金元怒气腾腾的瞪着林氏,努力调整着呼吸,咬牙低斥道:“你这是发什么疯?”
林氏冷然笑了笑,贝齿死死地咬着下唇,心口剧烈起伏着:“妾身发什么疯?妾身发疯都是让老爷你给逼的!”
林氏凝眸看着金元,脸上溢满委屈的神色,哽声道:“您都不知道在辰府,妾身是如何让人背地里笑话的。”
金元愣了愣,敢情这是在州府受了委屈,回来后将火气撒到他头上来了?
这叫什么事儿?
他堂堂一个大老爷们,啥时候沦落如斯,竟让一个妇人撒气,传出去,他金元还怎么抬起头做人?
金元拿起矮几上的棉帕,吸干袖口被溅湿的水渍,冷冷道:“那是你自己找罪受,与他人何干?”
金元本就对妻子林氏拜高踩低的行事做法稍感不满,自从去了一趟州府回来,巴结上了蕙兰郡主,就认为自个儿身份不一样了么?真是笑话,这次在人家府上受委屈,那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能到辰府去贺寿的,哪些不是非富即贵的,自己放着安逸舒适的日子不过,非要往权贵圈里挤,碰了一鼻子灰,能怨谁?
金元这些话是隐在心里不说,毕竟外头一干子的仆妇丫头,少不得给妻子留些许面子!
林氏却是不依不饶,她见金元作势要走,忙起身上前拦住,“老爷连听都不听了?”
“为夫没心情听夫人的长篇大论,好不容易忙完衙门里的公事,想着回府歇歇,不想,这竟是奢望,吵得脑仁疼,还不如不回!”金元拉开林氏的手,准备掀开玉珠隔帘,往外头走。
“老爷你就是偏心,以前偏心她,现在就偏心她女儿......呜呜,你知不知道妾身在辰府遇上谁了,遇到你的好女儿了......”林氏见丈夫懒理自己,也顾不得端庄贤淑了,拉开了嗓门大喊道。
金元猛然停住了脚步,璎珞离开金府这些天,他一直担心着。桃源县和庵埠县隔得远,再者他身为桃源县的父母官,总打听邻县的命案,总归不合适,是而,他才会如此烦躁,忙完公事后,想着回府看看,回清风苑看看......
璎珞不是应该在庵埠县的么?
怎么又会到辰府?还跟她们母女撞上了?
这么说,关于之前璎珞卧床休养的谎言,是不攻自破了?
“呵呵,怎么?老爷说不出话了?被妾身说中了吧?你不是说她病了么?怎么还能出现在辰府寿宴上?”林氏脸上泪光闪闪,嘴角却是扬起的,踱步至金元身边,冷声控诉道:“还派了赵虎随身护送?看来老爷真是心疼得紧呀,妾身跟妍珠一早也去了州府,为何不见老爷也派一个捕快随身护卫?您不心疼妾身也就算了,这妍珠也是你女儿吧?上次那丫头还受了惊吓呢,可您上心了么?”
金元闭上眼睛,头脑嗡嗡作响。
见金元不说话,林氏趁机又加了把火:“她突然就出现了,还不是跟妾身一道的,你让那些人怎么看妾身?妾身被人围着一通乱问,还得笑脸迎人地为璎珞遮羞解释。这丫头自从醒来后,就全然变了样子,现在更是没脸没皮的,自作主张到人家府上去......”
林氏叙叙念着,金元却是听不下去了。
他转过身来,阴沉着脸看林氏,大声喝道:“什么全然变了样子?这孩子病了十三年,十三年的孤苦,这感觉,你能体会么?她能醒过来,能好起来,这是上苍给我金元赎罪的机会,让我去好好弥补这些年对她错过的父爱!变了样子,那是好事,难道你看不得她好么?她哪里没脸没皮了?哪里自作主张了?啊?”
金元的厉喝让林氏骤然懵了。
她怔怔的望着金元,瞳孔睁得老大,不能自已的流下泪来。
这是老爷,第一次,这么大声地对她发火!
“休要再拿这件事闹,璎珞去州府的事,是我做的主,你和妍珠能去,她就不能去了?”金元沉声吐出这句话后,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帘子打开,廊下刚刚还偷偷竖耳听的小丫头们忙将头垂下,就差装到自个儿怀里了。
老爷发火了......
嗯,原来老爷发火这么吓人......
“老爷冲夫人发火了?”宋姨娘问着随身伺候的婢女,见婢女含笑点头,她也忍不住拍掌笑了:“哈哈,这消息真是大快人心呀,这贱妇,瞧她得瑟的,以为攀上了郡主就了不起了,还嫌弃人出身低贱,自个儿就那么清高了?就是攀上了富贵人,也摆脱不了自个儿的贱皮囊!”
婢女见宋姨娘音贝略高,忙低声提醒一句:“姨娘,小心隔墙有耳!”
宋姨娘抬起了小巴,笑了笑,声音压低很多,却倔强道:“怕什么?这会儿她那些心腹都去安抚和出谋献策了,哪有功夫到我秋霜院来听墙角?”
*****
庵埠县。
辰逸雪和金昊钦并肩走出清凉寺,优雅地步下石阶。
昏黄的阳光照在二人脸上,映衬着两张不一样的俊颜。
辰逸雪冷峻淡漠。
金昊钦惊讶震撼。
他们无声的走着,半晌后,清凉寺内走出一小群人。
清一色的捕快服饰中,有一袭灰败褶皱的僧袍。
那僧人,就是阿勇口中的钟二郎。
他的神色是木然的,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负责押送他的捕快们,一脸兴奋与欢畅!
这案子,终于要结了!
这案子,终于水落石出了!
不过,这案情委实曲折震撼!
(ps:小雪球滚了出来:喵,打劫票票!)
第一百二十二章结案(三更)
钟二郎承认了所有的犯罪事实。
堂上的众人听完钟二郎讲完关于他和死者之间的故事后,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死者是庵埠县的一个孤儿,叫七子。没有父母的羽翼庇护,七子他小小年纪就得自力更生,靠行乞为生。
钟家在庵埠县算是大户,每年都有搭棚施粥的善举,童年时代的钟二郎,便是在那会儿认识了排队领粥的七子。钟二郎见七子可怜,又无依无靠,便央求父亲收了他,在府里当个最低等的小厮。
钟二郎的兄弟姐妹不喜欢七子,常常笑话他是野孩子,但钟二郎并没有看不起七子,反而对他格外照顾,甚至对他,比自己的兄弟还要好。随着年龄的生长,钟二郎发现自己对七子的感情是不一样的,而同样的,七子也是这样的感受。
他们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彼此的情感,但还是被钟老爷发现了。
那天,钟老爷以七子偷盗为理由,要将七子打死,钟二郎苦苦哀求父亲,父亲要他即刻成亲,并且永远远离七子。
为了麻痹父亲,钟二郎答应了。
可成亲之后的钟二郎并没有兑现承诺,他依然常常私下与七子见面,并为他在外安了家。
钟二郎此举,钟老爷断然不能容忍,七子受到了殴打,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他们注定不会有将来,他们注定无法堂堂正正地走在阳光下。
几经折腾,钟二郎和七子相约殉情。
若是痴男怨女相约殉情,人们或许会为此而讴歌他们的凄美爱情,但是一对大男人相约殉情,在场的众人,表示头皮都发麻了,差点连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阿桑嫌恶的捂着鼻子,庵埠县丞额头上布满汗珠,就是捕快们也是一脸灰白。
只有龙廷轩、辰逸雪、金昊钦和金子,一脸的平静,仿佛,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既然是殉情,为何只有七子一个人死了?是你杀了他的?”龙廷轩冷冷问道。
钟二郎抬起木然的眼睛看着龙廷轩,嘴角浮现出一抹温和的浅笑,那是他出了清凉寺后,第一次露出一个活人该有的表情:“是,他让我先杀了他,然后我会自杀,这个世道不能容下我们,那我们便去地府,再续前缘!”
“可你杀了他之后,并没有自杀!”龙廷轩嘴角扬起:“怎么,是不是你将七子杀了之后,突然就后悔了?不想死了?”
钟二郎闭上眼睛,那天的情形,再一次回旋于脑海中。
他用木棍击打七子,血喷溅了出来,他的脸上是七子温热的血液,顺着脸庞滑落......
七子含笑望着他,奄奄一息道:“二郎,能死在你手里,儿好幸福!儿等着你,等着你来找......”
他抱着七子的尸体嚎哭,哭完之后,他贴在耳边对七子说:“等我,我马上就来!”
就在钟二郎他拿出匕首准备刺入胸膛的那一刻,门被踹开了,父亲让人拉住了自己,用绳索捆绑了他。
父亲望着他的眼神,堪比凌迟!他一把夺过匕首,锐利的刀锋划过七子的裆部。
“你要为这个贱种去死?很好,为父就要叫他死无全尸!”
七子,他死无全尸......
一滴清泪滑下灰白的脸庞,钟二郎再次睁开双眼,瞳孔第一次有了神采和焦距。
“是,我突然间不想死了!”
“那你为何要割了......七子?”龙廷轩清了清嗓子,问道。
“只是想要留个念想!”钟二郎随口道。
金子闻言,这次真有了呕吐的倾向了。
什么人来的?割那个当念想?
“七子的......现在还在么?”龙廷轩八卦问道。
还在么?
怎么可能?
父亲说会拿了喂狗......
“不在了,腐蚀后只能扔了!”钟二郎道。
“这么说,这全都是你一个人做的?参与其中的,还有谁么?”龙廷轩冷然问道。
“是!都是我一个做的,与他人无关!父亲只是碍于面子,才会有所隐瞒,请大人明察!”钟二郎朝龙廷轩叩了一首,伏在地上冷静说道。
金子在他的眉眼间看出了些端倪,他,在保护着他的父亲。
该再提出质疑么?
或许,她不该再生枝节,就让一切,在此画下句点吧!
辰逸雪侧首看了金子一眼,漠然的容颜,露出一丝涟漪。
她果然也看出来了!
龙廷轩听完钟二郎的自陈,心中的震荡最终慢慢归于平静。他将最后审判定罪的权利,交给了庵埠县丞,便起身往衙门外走去。
毫无疑问,既然钟二郎承认了杀人的事实,便逃不过偿命的责任。
庵埠县丞判了钟二郎秋后问斩,即刻收监入狱。
钟老爷子在公堂上拔高音连骂了几声逆子,因情绪过度激动,一口气没缓过来,人晕了过去。
庵埠县丞忙让衙差将之送到内堂,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胸脯的,愣是没有将人给弄醒过来。
庵埠县丞又让人去请了大夫过来瞧,没想到大夫看了之后,只是摇头,对随后赶过来的钟家家属说了一句:准备后事吧!
钟老爷子三个儿子,除却钟二郎是龙阳之兴的异类外,其他的两个儿子皆已成亲,这一大帮子人赶到衙门里哭得是昏天黑地。
案子是落幕了,可是金子的心情,却一点也不轻快。
辰逸雪与她并肩走出庵埠衙门,淡淡问道:“你在遗憾?”
金子嘴角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抬眸看他,一张俊雅绝伦的脸上,似带着隐匿的关怀。
这家伙,竟能看穿自己的心事?
金子没有隐瞒,点头道:“钟二郎想保护的,最终还是没能护住!”
“有些东西,冥冥之中,自有主宰!你,又何必杞人忧天,自寻烦恼?”辰逸雪的嗓音依然那般动听,低沉而富有磁性,让金子觉得心情不再郁结。
“是,我们该顺应天命!”金子含笑道。
天命?
辰逸雪心中低喃一句,抬头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黑眸透着飘渺之意,再看,又是空洞无比......
金昊钦听着二人如娴熟好友一般自在对话,自己却一句也插不上,不由心下焦急。
他加快脚步,挤到辰逸雪和金子中间,带着讨好的笑意看金子:“三娘,你饿了吧?阿兄带你去用膳!”
金子眼下没有吃饭的心情和兴趣,便摆了摆手,应道:“现在还不到时辰,我不想吃。”
“那我们去喝茶!”金昊钦换了一个建议。
金子翻了一下白眼,心道:什么人呀,脑袋里不是吃,就是喝!
(ps:裸尸案落幕了~~~~晚安)
第一百二十三章大神不生气(一更)
金昊钦的热脸,毫无疑问,贴了冷屁股!
其实金子对他,谈不上怨恨。
因为她不是金三娘,无法切身的感受三娘这十三年来对亲情是怎样极度的渴望着,又是怎样承载着内心的孤寂和失落的? 但金子认为,三娘之所以会患上孤独症,跟她这些极品亲人脱不开干系,因此,她心里多多少少对金昊钦是鄙视的。
他这个兄长,当得有多么不称职?还需要别人提醒么?
如果自己没有意外的进驻三娘的身体,代替她活下去,代替她走出禁锢的心灵,那么他金昊钦是否依然可以一辈子对自个儿的亲妹妹不闻不问?
答案,金子不知道!
或许有一天,他心血来潮,他良心发现,会去看三娘一眼......
总而言之,金子现在无法毫无隔阂,毫无障碍地跟金昊钦兄妹情深!
辰逸雪看金昊钦碰了一鼻子灰,心中甚是畅快!
这倔强的蛮人,终于也有了软肋!
金昊钦见辰逸雪幸灾乐祸,眼刀子飞了好几个,还不时的使眼色,让辰逸雪出言帮腔。
辰逸雪佯装未觉,翘着手,昂首阔步的往前走去。
一袭黑袍将他修长挺拔的身姿勾勒得近乎完美,只是阳光下高大如树的背影,却似乎带着些微的寂寥和落寞......
金子眯着眸子凝望着,他,内心很孤单么?
他的家境那么好,母亲是地位显赫的郡主,父亲也是儒雅之人,兄友弟恭,家庭和睦,这不是再完美不过的生活了么?
那他眼底、他身上从骨髓里散发出来的那丝冷冽和落寞,到底是因为什么?
金子看着他偏瘦的体型,不由暗自猜想着。
难道,他有隐疾?
思及此,金子不由睁大眼睛,心中怦怦跳着,一个被挑起的八卦念头在脑海中迅速蔓延着,她突然间对探寻大神的心理,很感兴趣!
金子大步跟了上去,还未及开口说话,就听辰逸雪沉声问道:“是三娘你向逍遥王推荐在下的?”
金子顿了顿,只是干笑几声,算是承认了。
“多事!”辰逸雪轻叱一声,嘴角却微微翘起。
金子见他不是真生气,便笑道:“你循循善诱很有一套嘛,不过这功夫也得常常练,隔得太久,就生疏了。此举又是利己又利民,何乐而不为?”
“利己又利民?”辰逸雪俊眉挑了挑,冷然一笑道:“利己从何看出?”
金子刚想要夸夸其谈,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脑中组织好的拿一套说辞,实在是非一般的牵强。
这跟凶手近距离的接触、谈判、诱导,在现代可是有专业的谈判专家担任,而且往往会有警察在旁保护,确保谈判专家的人身安全问题。毕竟,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以防谈判失败,凶手情绪失控而做出疯狂的举措。
这次金子贸然跟逍遥王提议让辰逸雪去说服钟二郎,其实是她冲动了,完全没有考虑这样做或许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而这后果,又是不是她可以承受得起的?
金子心中自责,她那时只想着辰逸雪深谙人心,沉着睿智,能对此案有所帮助,却从没有设身处地的为他的安全问题着想过......
她抬起那双盈亮灿夺人心的琥珀色眸子,含着深深的歉意,对辰逸雪认真道:“对不起,这一次是在下欠缺考虑了,若是辰郎君因此犯险,在下委实难辞其咎!请接受在下诚挚的道歉!”
金昊钦此前一直闷闷不乐,一张脸阴沉几欲融冰。三娘的态度让他很难受,但此时看到妹妹自责不已的神情,他又心生不忍。
金昊钦努力掩下心中的负面情绪,含笑追上前,与二人并行,调笑道:“三娘你就不必自责了,有阿兄在一旁保护着逸雪,哪能让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诚如你所说,这家伙对循循善诱很有一套,不多加利用,还真是浪费了!”
兄妹二人,一个道歉,一个调和,真是有意思!
辰逸雪朗声一笑,那笑意炫然魅惑,却是从心而发的,清润直达肺腑。
不知为何,听到这释然的笑声,金子的心微微感到欣慰和温暖。
笑一笑,十年少!
多笑笑,人才能越活越健康嘛!
“有昊钦在,的确不必担心安全问题!”辰逸雪侧首看了金子一眼,这既是对金昊钦的肯定和信任,也是对金子的一个暗示,让她不要再自责了,大神,压根就没有将这个放在心上,更谈不上嗔怪!
金子也释然了,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这个案子终于结了,她终于可以领着验尸费,打道回府了。
这个案子,辰逸雪有功,人家山长水远的过来相助,总不能亏待了,于是金子便提出请客建议,她决定邀请辰逸雪和金昊钦到驿站用膳,大厨当然是她亲自出马了!
金昊钦一脸兴奋,三娘虽然对他始终冷冷,但这还是她第一次邀请自己吃饭,这说明他们的兄妹关系,正在慢慢改善,相信假以时日,三娘会完全地敞开心扉,接受自己的,再给彼此一些时间,她也会像妍珠那般吧?
金昊钦脑中开始勾勒出一幅兄友妹恭的美好蓝图来......
驿站那边,笑笑见辰郎君和阿郎一块来了,惊讶得睁大眼睛,傻傻笑着,金子连唤了几声,她这才堪堪回过神。
“娘子,奴婢看你邀请阿郎来,真的太意外,太高兴了!”笑笑一边洗着菜,一边说道。
金子握着小刀,将羊肉从骨架上片了下来,刀工麻利娴熟,无人能及。
她浅浅一笑,回道:“本娘子这次邀请的是金护卫,他于本案有功,本娘子请他吃顿饭,表示感谢之意,跟你家阿郎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笑笑闻言,脸上的笑容烟消云散,嘟囔道:“娘子真小气,还记着阿郎的不是么?其实夫人走的时候,他才七岁,也是半大的孩子,还在主院那位的教唆下,才会对娘子不闻不问,可现在阿郎对娘子已经不一样了,娘子就跟阿郎和好吧!”
金子撇撇嘴,眼睛抬都不抬,应道:“那时候小不懂事可以理解,可是长大后呢?可曾来探过我?若我一辈子不醒,或者干脆在那一次里挂了呢?”
笑笑垂眸,想起这十三年来娘子过的日子,鼻子就一阵发酸。
娘子,她之前有多渴望温暖,渴望关爱,她现在就有多害怕受伤,害怕伤害......
笑笑无言地叹了一息,在心中默默祈祷着,阿郎和娘子早日冰释前嫌!
第一百二十四章王爷请自重(二更)
这顿饭,似乎让金昊钦和辰逸雪,对金子又有了新的认识和了解。
原来,她除了验尸了得之外,还会做一手好饭菜,而且出乎意料的美味和别致。
笑笑看着辰郎君和阿郎意外的眼神,由衷地为自己娘子的手艺感到自豪。
餐具撤下后,金子为客人亲自煮了茶。
“在下的茶道手艺尚不过关,二位勉为其难吧!”金子纤纤素手为辰逸雪和金昊钦各奉上一盏茶,一面说道。
辰逸雪接过茶盏,礼貌地道了一声谢谢。
金昊钦怔怔看着金子,这样的相处方式,让他甚感温暖,也极享受,心中幼稚地祈祷着:时间过得再慢一些,再慢一些!
三人对坐品茗,倒是惬意自在。
闲话间,笑笑走了进来,对辰郎君和金昊钦欠了一礼后,便跪坐到金子身边,小声说道:“娘子,逍遥王的马车在外面,阿桑公公说他家少主有请,让娘子出去一趟!”
逍遥王来了?
那他咋不进来?
难道他知道辰逸雪和金昊钦在这儿?所以不进来打扰?
那他叫自己出去干啥?
金子不得其解,心想难道这腹黑男有那么好,亲自上门送验尸费来了?
呀,她面子有那么大么?直接打发人送来就成了呀!
得,人家给面子,倒不好让人久等了。
金子朝辰郎君告了声担待,让笑笑代替自己在一侧伺候着,自己则整容起身,走了出去。
刚走出驿站的大门,映入眼帘的是龙廷轩那辆极致奢华但古朴低调的大马车。
说低调,是因为马车的外形古朴不张扬,奢华那套,都在车厢里。
阿桑从车辕上跳下来,含笑唤了声:“金娘子!”
金子朝阿桑会意一笑,刚要开口,便听到逍遥王慵懒迷魅的声音从车厢内传来:“上来吧,倒是让本王一阵好等呀!”
金子扯了扯嘴角,这不是马上出来了么?有什么不满意的,就为了拿你那百十两银子,人家容易么?
阿桑挑开竹帘,笑着道了声:“请!”
金子脸上毫不遮掩不情愿的情绪,冷哼一声,提着裙角踏上踏凳,钻进马车。
一股宜人的沉水香气迎面而来,金子看到氤氲的冰盆旁边,还有一个香薰炉子,那香味带着丝丝凉意,此时闻来,顿然醒脑,心情不由愉悦起来。
“王爷怎么来了?来了却不进去?”金子敛衽跽坐,迎上视线一直不曾移开的黑眸。
“怎么,难道不欢迎么?”龙廷轩含着玩味儿的笑意,透过马车的车窗,望着驿站二楼靠窗的方向。
她做饭给他们两人吃?
她做的饭,能入口么?还是说很美味?
“在下敢不欢迎么?”金子没心没肺地笑道:“哈哈,难道王爷是来给在下送钱的?”
龙廷轩英挺的俊眉一挑,狐疑道:“送什么钱?”
啊?
金子伸手扶额,瞧着模样,敢情是要赖账呀?
我的天,这官字两个口,这皇亲国戚的更是厉害,这是要将验尸费吞了不兑现的节奏么?怪不得这厮连扇柄那吊坠都选择貔貅,原来竟是只吃不吐,人如貔貅呀......
金子咬了咬牙,努力挤出一抹笑,提醒道:“您答应要给的验、尸、费呀!”
“哦!你说的是这个呀,本王差点忘记了!”龙廷轩做恍然大悟状,从软榻上撑起身子,含着高深莫测,又有些兴奋的笑意看着金子道:“金娘子要收多少?”
“王爷看着给吧!”金子没了讨价还价的心思,这案子费力又费神,这家伙要是好意思昧着良心压价钱,那她就真无语了。
龙廷轩看着金子不加修饰的薄怒,心情大悦,眼中波光闪烁,笑意竟不自觉的温柔了几分。
“这里是一千两银子!金娘子辛苦了!”龙廷轩将一张面额一千的银票放到矮几上,笑意吟吟看着金子说道。
金子瞳孔猛然放大,看着矮几上白花花的银票,没有看错,是一千两!
丫的,这厮脑袋被驴踢了?
要不怎么会改了铁公鸡的性子改行当土豪了?
狐疑的深望他一眼,见他一脸诚挚,并不像开玩笑。
“不,不用那么多的,咱们上次不是只谈一百两银子么?”金子干笑道。
“金娘子之前跟本王谈加砝码的事儿,本王可是放心上的。收下吧,这一千两相对你付出的,实在不算多!”龙廷轩淡然笑道。
金子推了两遍后,龙廷轩还是坚持要付一千两的验尸费,这让金子微微有些恍惚,难道之前是自己误会人家了?人家压根就不是铁公鸡?
既然如此,金子也不再推脱了,再推脱就显得矫情了,于是便恭敬不如从命,含笑接过银票,道了一声谢谢。
将银票收好之后,金子寻思着找个借口告辞下车,这不是还有客人在么,不好撂着人家不管。
没等金子将借口说出来,龙廷轩便调整好姿势,侧坐正面对着金子,敛笑正色道:“本王要走了!”
走?
金子看着龙廷轩,心道是该走了,这案子完了,她也要走了!
“本王要回帝都了!”龙廷轩目光灼灼,看着金子续道。
“哦,案子已经完结了,王爷是可以走了呀!”金子笑了笑
龙廷轩满含期待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失落,连句挽留的话......都没有?
“嗯,案子完了,本王是......该走了!”龙廷轩的笑意有些僵硬。
“那王爷一路顺风哦!”金子笑着送上祝福。
龙廷轩点了点头,笑道:“好!”
如此,便再无话题了吧?金子验尸费也拿到手了,无意再寒暄,朝着龙廷轩欠了欠身,笑道:“在下还有客人,便不送王爷了,您多多保重!”
龙廷轩看着挪坐到车厢口,准备下车的金子,忽然间身躯一闪,将人一把从身后拉住。
“不要走......”
金子猝不及防地跌入龙廷轩的怀里,一股陌生的男子气息将她紧紧的包围着,金子仰头的瞬间,正迎上龙廷轩绝美无暇的下颚,白皙的颈项处,喉结一阵滚动。
看着那张慢慢贴近自己的俊魅容颜,金子的心差点蹦了出来!
她睁大眼睛,在龙廷轩靠近耳鬓之前,将人用力推了出去,低呼道:“王爷请自重!在下不是龙阳之兴者!”
车辕外的阿桑咕噜一声,掉到了车下......
第一百二十五章动心(三更)
龙廷轩被金子陡然蹦出来的这句话震到了,他缓缓坐正身子,眼中温柔的笑意渐渐变得戏谑!
这个女人,到底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本王问你,何谓龙阳之兴者?”龙廷轩眯着眼睛看金子,笑意更深,语气有些急促,又有些颤抖,似在努力地克制着心中早已汹涌沸腾的情绪。
金子砰砰乱跳的心渐渐平复了下来,刚刚被龙廷轩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这厮还真是变态,无声无息从背后抱住自己,还问如此低级的问题,他们刚刚结了的那个裸尸案,不就是龙阳之兴案例么?
金子本想说你傻了吧?可看到龙廷轩那认真炙热的神色,话到了嘴边,又下意识地将之咽回肚子里。
这神情,还真是第一次看到......
“龙阳之兴就是同性恋呀!”金子敛衽正色道。
“那你怎么会以为本王有龙阳之癖?”龙廷轩黑着脸,探着身子靠近金子,气势逼人。
“啊?儿......何时说王爷有龙阳之癖?”金子往后又退了一步,干笑着应了一句,心道我就是有十个胆也不敢当着您的面揭你老底呀,最多在心里鄙夷一下罢了......
“哦?没有么?难道刚刚是本王听错了?”龙廷轩佯装糊涂,蹙眉问道。
“额......呵呵,王爷幻听了!”金子睁着眼睛说瞎话,竟是脸不红心不跳。
“金娘子,跟本王走吧!”龙廷轩不再纠结于刚才的问题,他这声金娘子,是想告诉金子,他刚才没有糊涂,没有犯浑,他也不是金子以为的异类,他是真心诚意的想要邀请金子,跟他去帝都!
金子怔怔看了龙廷轩一眼,这丫不像开玩笑。
“去帝都?王爷真是说笑了,儿一介女儿身,出州府都是难事,哪能跟着王爷到帝都那么远的地方呢?再说,去帝都,儿也无事可做呀!”
这会儿想起自己是女儿身了?
龙廷轩有些苦恼,这女人大脑到底什么构造,怎么好像自己想的事情她永远无法同步理解呢?
“怎么会?本王认为凭金娘子的智慧和技艺,去帝都才能将你的才华发挥地淋漓尽致,那里,才是你人生最大的舞台!”龙廷轩含笑道。
金子抿嘴一笑,对龙廷轩的话,她信!
大胤朝的民风开放,并不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普通人家的女子尚且要学女戒女训,而在帝都,听说有些名门大阀、勋贵大族家的娘子也会通过科考,竞选女官入宫司职。这就有些类似于唐朝时期,上官婉儿那样的女官,有尚仪和尚宫这些品阶!
尚仪则在前朝御前伺候,属于皇帝的小蜜。
尚宫嘛,则负责伺候后宫里的嫔妃娘娘,属于老妈子一类的。
龙廷轩的意思,是让她到帝都去参加考试,入宫司职么?
说实在的,金子心里对这方面的权利,并不向往。
官场,不是一般人能混的,她向来神经大条,一个不留神,就能得罪人,金子可不想混得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王爷真是抬爱了,不过儿让你失望了,儿并无此大志,只想在桃源县,在金府简简单单地生活,以后找个同样简简单单的人过日子就行了!”金子笑道。
龙廷轩的黑眸紧紧的凝望着金子,那张精致姣美的容颜漾满纯净而绚烂的笑意,他能感受得到,在那笑意的深处,是怎样一颗纯净如白纸,不染纤尘的心灵......
她有其他女子所没有的一切美好!
她也有其他女子所没有的缺点、不足!
但她却是如此的......独一无二!
龙廷轩不忍改变,或许去帝都,真的能让她发光发热,但在那样的染缸里,她是否依然纯净若此?
就让这份美好,一直保持下去吧!
只是那个能与她一起过简单生活的人......真的好幸福!
龙廷轩不知道为何,一种莫大的失落感在胸腔里蔓延着,带着些微的苦涩和纠结,这种感觉,他不曾有过!
“如此,本王便不勉强金娘子了!”龙廷轩淡淡一笑,嘴角却是极不自然的抽搐着。
金子点头,笑意不减,朝龙廷轩俯首施了一礼,笑道:“能得王爷器重,儿真的很感动!此去帝都路途遥远,王爷要好好保重哦。儿提个建议,王爷还是在州府衙门抽调些人手随身护卫吧,虽说如今四海升平,但还是要以防万一的!”
龙廷轩朝金子露出一抹特别温暖的笑容!
她这是担心自己,关心自己么?
“好,本王听你的!”
在外头的阿桑不由吞了口口水,都大半天了,少主还没将人拿下,真是太出乎意料了......
这会儿,竟还听从金娘子的意见,要多带一班累赘?
阿桑一头黑线,外头阳光炽烈,他的额头已经沁满汗珠。
马车一阵晃动,阿桑忙含笑挑开竹帘,见金子正要下车,便笑道:“金娘子慢点,小心!”
金子跃下马车,朝阿桑道了一声:“谢谢,保重!”
阿桑也笑着对金子道了一声后会有期,便跳上了车辕,准备驾车离去。
金子站在驿站门前,轻轻挥动小手。
阿桑见少主一直没有吩咐启程,便回头小声的提醒道:“少主,鹰的情报,您别忘了!”
龙廷轩闻言,锐利的眸光穿透竹帘,直视阿桑的眼睛。
阿桑猛然垂眸,那目光太过锐利,如麦芒一般,刺得他的双眼生疼......
“本王没有忘记!走吧!”龙廷轩沉声说道。
阿桑应了一声,转身曳动缰绳,催动马车。
“一路顺风!”
金子的声音和风吹进车厢,龙廷轩蓦然闭上双眼,双手紧紧地交叠在一起,攥得骨节发白。
再睁眼时,他毫不犹豫地对阿桑喊道:“停车!”
滚动的车轴嘎然而止,阿桑回首,颤颤问道:“少主有何吩咐?”
一只修长的手伸出帘外,白净的掌心中放着一枚圆圆的蜡珠,阿桑当然认得此物,这是少主与鹰联系的信号弹。
“将这个送给金娘子,或者永远当个念想,或者......遇到什么危险的时候,这个能帮她!”龙廷轩的声音有些沙哑。
阿桑接过蜡珠,没有多问一句,只恭敬地应了一声是,便跳下车辕,往回疾跑而去。
少主,对金娘子,是动了真心了!
(ps:之前有读者留言说让金子在穿女装的时候不要自称‘在下’,小语记住了,但金子外出的时候,还是男装居多的。为了应读者们的要求,以后金子童鞋在对上级人物的时候,统称‘儿’,这个在古代,男女适用!)
第一百二十六章同归(一更)
金子不知道龙廷轩送的那颗蜡珠到底是何物,她拿在手心了端详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
临走时,阿桑只是含笑对她说非到紧急之时,不要使用。
可他也没告诉自己该怎么用呀!
难道这是一颗烟雾弹,用来逃遁的?
紧急使用时,像电视里做的,使劲儿砸地上?
额,这逍遥王还真是有意思!
金子胡思乱想着,这才想起楼上还有辰逸雪和金昊钦在呢,两人都被晾半天了。
她忙将蜡珠放进袖袋,转身走进驿站。
刚推门进去,三人的目光便齐刷刷的往她身上望去。
“娘子,你回来了?”笑笑忙起身,迎了上去,没有娘子在身边,她在阿郎和辰郎君身边伺候着,简直就是如坐针毡,局促难安呐。
特别是辰郎君,每一次将茶盏奉到他面前,手都会不自觉的发颤,这次更糟糕,竟不甚将茶水洒了,娘子推门的前一刻,她才堪堪用锦帕吸干了辰郎君的袖口......
看着笑笑面红耳赤的模样,金子不由狐疑问道:“怎么了?脸这么红,是热着了?”
“没有,奴婢不热!”笑笑低头轻声道。
金子见辰郎君和金昊钦还在,也不能只顾着自己主仆闲话家常,因便朝二人淡笑道:“逍遥王真是客气,刚刚竟亲自送了验尸费过来,他正好要离开庵埠县回帝都了,便顺道话别,耽误了些许时间,让你们久等了!”
金昊钦一脸笑意,心中的快意不言而喻。
不仅是因为自己妹妹有着别人所没有的技艺,得了逍遥王的赏识,更多的是因为妹妹自己将刚刚离开的原因坦言相告了,这说明她是在意自己这个哥哥的,不想让自己因为被晾着而不快,是么?
“能得逍遥王亲自送验尸费,可见三娘深得王爷青眼赏识,阿兄真是开心!”金昊钦看着金子笑了笑,顺手倒了一杯茶,送到金子面前,说道:“来,阿兄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辰逸雪却始终神色清淡,只在金子说到逍遥王三字时,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金昊钦向金子敬茶,辰逸雪却连祝贺和恭喜一声都没有,端起矮几上的茶盏,一口饮尽。
金子不忍拂了金昊钦的意,只好扯着嘴角,喝下清茶,道了一声谢谢。
辰逸雪将茶盏放回矮几,伸手弹了弹衣袍上的褶皱,敛衽起身,看着金子淡淡道:“打搅了半日,是时候告辞了!”
金子忙跟着起身,问道:“这就要走了么?
辰逸雪神色漠然,修长澄澈的眸子一闪,“在这里,已经耽误得够久了!”
金子自然明白这里指的是庵埠县。听说他本就打算要回去桃源县的,还是因为慢走一步,才被金昊钦拿着逍遥王的口谕,带到庵埠县帮忙查案来了。
自己还有验尸费可拿,他可是费心费力,又没有收到一分回报的。想到这里,金子心里又泛起了一丝愧疚。
“野天还在客栈那边等着么?”金昊钦也站起来问道。
辰逸雪点点头,神色淡漠。
“既然你要回去,三娘便跟着你一起走吧,虽说有父亲的下属赵虎跟着,但跟你一起上路,我还是放心一些!”金昊钦对辰逸雪说道。
金子瞪了金昊钦一眼。
自作主张,也不看看人家大神乐不乐意!
辰逸雪抬眸,朝金昊钦露出一抹浅笑,气质依然是冷峻而硬朗的,但那笑容里隐约看见一丝温暖:“好!”
金昊钦陡然睁大眼睛,脸上有着淡淡的兴奋。
这家伙,头一次答应他,应得这么爽快。
“三娘,那你让笑笑收拾一下吧,估计现在上路,戌时左右便能抵达桃源县!”金昊钦对金子说道。
金子颔首,既然挂名哥哥做了安排,人家大神也答应了,就一起走呗,反正她也不打算再在庵埠县多做停留了,出来这么久时间,桩妈妈在清风苑一定等急了。
金子让笑笑下去将包袱收好。
其实主仆二人也没有什么东西,出来时只带了两身换洗衣裳,还有一套解剖服,再没有其他细软,收拾起来也是简单轻便。
须臾之间,笑笑便已经收拾停当,将包袱都背身上了。
金昊钦送着几人出驿站,看着他们各自上了马车,才松了一口气。
他原本准备了一些问题要问三娘的,可见了妹妹的面,却发现,所有的问题,都无法问出口。
他自嘲的笑了笑,一个人静静地走在坊间小道上。
案子结了,大家都回了,他也该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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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抵达桃源县地界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沉下来了。
穿过喧闹的夜市时,一阵阵诱人的食物香味透过竹帘,飘了进来。
金子的肚子应景的咕咕叫着。
笑笑忙关心问道:“娘子,你饿了吗?也是,晌午你压根就没吃饱,奴婢知道你见阿郎和辰郎君喜欢你做的饭菜,特意都留给了他们俩,自己只吃了几口饭便搁了筷子,难怪这会儿饿了!”
金子含笑看着笑笑,难为这丫头了,竟是这么细心。
她挑开竹帘看着外面,怪不得香味一直弥漫着,原来这里竟然是一条小吃街。
她绕有兴趣的探着脑袋,夜市上很热闹,品尝美食的人也很多,小食档前人来人往,车速渐渐放缓。
香味袭人,金子肚中的馋虫开始闹腾了,再看下去,估计就得淌口水了。
若是自己和笑笑上路,她一定会喊停马车,让赵虎下去买点心吃,可偏偏跟辰逸雪一起回来,金子心里不由作怪,就是不想自己在他面前丢份子失脸面。
不就是饿嘛,我忍!
纤软的小手刚要放下竹帘,便看到前面的车帘也挑动了,深邃的黑眸朝这边瞟了一眼。
金子的脸一红,仿佛被人窥视了最不想曝光的一面......
“死了死了......”金子放下竹帘捂脸,吓得笑笑惊慌问道:“怎么了娘子?”
“他要是误会我是馋嘴虫咋办?”金子哭丧着脸道。
笑笑一脸愕然,这什么跟什么呀?
金子还在无声呻吟着,马车却停了下来,笑笑挪坐过去,问道:“怎么了?”
野天腼腆的笑颜出现在车厢口,他低着头,将一个纸包递给笑笑,说道:“这是我家郎君请金娘子吃的,快趁热吧,听说很好吃!”
金子红着脸看了看野天,突然间有一头撞死的冲动......
第一百二十七章闷闷(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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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笑捧着点心,眼睛笑得弯弯的,一脸惊喜和雀跃,开心道:“娘子,辰郎君真的好厉害,他怎么会知道娘子肚子饿了,还适时的买点心送过来......”
金子听笑笑在一旁喋喋说着,却是一点胃口也没有了,心中没来由的纠结着。
干嘛要在意那个倨傲的家伙?
干嘛要担心他如何看自己?
她真是疯了,纯粹没事自找不痛快......
“娘子,快吃吧,凉了味道就没那么好了!”笑笑将一块冒着热气的点心递过去。
金子瞥了一眼,没有马上接过,一只纤纤素手又偷偷地挑开竹帘一角,望着前面的马车。
辰逸雪马车的窗帘放着,借着清凉的夜风,可以透过竹帘看到车厢内曳动的昏黄烛光。
须臾间,马车又开始跑动起来,金子幽幽吐了一口气,橘黄色灯光下的娇颜神色复杂,她坐正身子,接过笑笑递过来的点心,咬了一口,心口热乎乎的,却什么味道也没有品出来。
“你这丫头午膳也吃得少,一定饿得慌了,快吃吧,别留给我了,我吃一块就够了!”金子看着笑笑柔声道。
笑笑咧嘴一笑,从纸包里拿出一块点心,咬了一小口,含糊道:“奴婢也只吃一块就好,剩下的还是留给娘子和桩妈妈吃!”
金子含笑提醒道:“还有袁青青那丫头呢!”
“啊,娘子不提醒奴婢,奴婢都快忘了咱清风苑还有这号人物呢,呵呵.....”笑笑皱了皱鼻子。
金子摇了摇头,嗔道:“你这小丫头片子!”
二人在车厢内吃着点心,说着笑。
金子一边在心中想着该做点什么,现在有了逍遥王的一千两银子,想开展什么事业的话,就好办了。手头有了启动资金,心里也有了底儿。
赵虎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娘子,前面就是分岔口了,辰郎君的辰庄在郊外,估计咱得跟他分道扬镳了!”
辰逸雪的马车车速减缓,赵虎驾着车渐渐与野天并行。
金子从游离的思绪中回神,嗯了一声,挑开窗帘,对面辰逸雪的身影掩在竹帘之后,显得那般萧索而寂寥。
金子喉间涩涩的,耳边是咕噜作响的车轴声,脑中一片空白,唇齿几次张合,竟不知要说些什么。
许是感受到金子的目光,辰逸雪挑开了车帘,冥黑如子夜的瞳眸熠熠闪耀,直直地望着金子。
“在下先送三娘回金府吧!”他的声音淡漠,却依然低沉动听,充满磁性。
金子没有躲闪他的目光,她迎上辰逸雪的视线,望着那瞳孔中心的一点盈亮,笑道:“不用客气了,前面转一个路口再行一小段,便是辰庄了,在下没理由让辰郎君兜远路相送!”
辰逸雪嘴角微微勾起,雕刻般的五官在昏暗中显得深邃而神秘,却依旧那么俊美。他神色坚定的说道:“在下答应了昊钦,要将三娘安全送到金府,任务尚未完成,如何能撇下你不管,这不是在下一贯的做事原则!”
金子一头黑线。
我的天,这是什么狗屁原则?
这不是已经平安抵达桃源县了么?穿过东市,再走一段路,就到金府了,况且还有赵虎在,能出什么岔子么?
他这真是瞎担心了,怎么这么直脑筋呢,答应金昊钦说送到家门口,就一定得送到家门口啊?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嘴上自然不能毫无遮拦地说人家直脑筋,这对大神简直就是亵渎嘛!
“有赵捕头在呢,辰郎君就不必担心了,况且天色已经不早,辰郎君送在下抵达金府,又得耗小半个时辰出郊外,来回折腾的,实在没有必要!”
金子干脆敛起笑容,省得让辰郎君以为自己是客气寒暄,又得多费唇舌,于是语气也带着干脆和坚定。
辰逸雪若有所思的看了金子一眼,突然间手一松,竹帘猛然落下,隔绝了彼此的视线。
额......
不会是生气了吧?
这么小气?
“哎......”金子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的对辰逸雪喊了一声。
对面忽然没了声息般,陷入沉滞的静谧,让金子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沉吟了半晌,对面传来了辰逸雪闷闷沙哑的声音:“随便你吧!”
金子听完,直接放下窗帘,脸黑得像锅底。
丫的,说得好像很委屈似的。
还随便你?!
本娘子这是与你方便好不?
见自家娘子闷闷不乐的样子,笑笑也不知道缘起于何。
刚才不是好好的么?怎么说两句话就都不开心了?
“娘子,辰郎君他......”
“别跟我提他,那家伙脑袋短路了......”金子愤愤吐了一口气,索性往软榻上一躺,朝外头的赵虎吩咐道:“赵捕头,到了岔口跟野天小哥打声招呼,咱自个儿回金府,不必辰郎君相送了!”
赵虎干脆利落的道了声是,马车辘辘跑得更快了。
“娘子,你不跟辰郎君道别了?这样似乎很没有礼貌!”笑笑小声提醒道。
金子往软榻上的棉毯蹭了蹭,将脸埋进棉毯中,传来闷闷的声音:“他更没礼貌,说话说一半,就撂帘子,性子不是一般的孤傲,啥人来的......”
“那,有可能是马车震动,他手抖了,压根不是故意的呀!”笑笑嗫诺着替辰逸雪辩解。
得,笑笑这丫头叛变了!
金子很不愿意接受这现实,但事实还是证明了,笑笑被人一块点心,收买了,还替人说话,这丫还记得自己主子是谁么?
金子闭上眼睛不说话了,一个人郁闷中......
“娘子,辰郎君的马车停在路口,一直没走!”笑笑挑开车帘往后看,脸上满是惊讶神色。
“哦,随他吧!”金子侧过身子,在软榻上躺好,白皙的面容毫无表情,只一双盈亮灵动的双眸,眸底一片暖色。
马车在金府门前停了下来,赵虎下车,一面往车厢内递了话,一面上前叩门。
不多时,门扉打开了,小厮提着灯笼探出脑袋,问道:“来者何人?”
赵虎将腰牌递了过去,小厮看了一脸,立马露出恭敬的笑意:“原来是赵捕头,深夜找老爷么?”
“不,在下只是奉命送三娘子回金府而已!”赵虎露出一丝憨笑,旋即往一侧挪了身子,让路给金子主仆。
“原来是三娘子回来了,老爷这两天已经吩咐了,说若是三娘子回来,不伦多晚,都要知会他一声!”小厮眼中神采跳跃,心中难掩兴奋的轻呼道。
回来了,真好呀!
难为他们这些天,天天晚上得轮着守夜,就是奉了老爷的命,不能让三娘子再像上次那样,叩门无人开,若是再睡死过去,忘了开门,直接打发出府......
三娘回来了,他们这下不必提心吊胆,还有好觉可睡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黄鼠狼与鸡
林氏几天前跟金元闹了那一出之后,就一直托病不出,谁也不见。
宋姨娘带着荣哥儿和一干子丫头奶娘顶着日头在院中等着,让廊下的丫头捎话进去,说不让她和荣哥儿进去探探夫人,她心里头实在担心得紧。
天气有些炎热,五郎荣哥儿在奶娘怀里闹腾着......
东厢内,林氏闭着眼睛躺在木榻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锦毯。
她的呼吸均匀,似是陷入熟睡。
外头小丫头将宋姨娘的话一字不落的跟青黛讲了,青黛摆了摆手,让她先下去。
见不见宋姨娘,她做不得主,还得进去问问夫人。
青黛挑开青玉珠隔帘,闪身进去,脚步尽量放得轻盈。
夫人这些天心情不好,连着几天都没胃口,吃不下东西,脸色苍白菜菜不说,今儿个晨起,竟开始呕吐了......
都说五谷养人,这一个正常人,哪能不吃饭呢?
看着夫人自己折磨自己,青黛这心里也是焦急,适才跟着冯妈妈商量了一下,还是得请个郎中来瞧瞧比较好。
“让她回去吧,我谁也不见!”
青黛还未走近,便听到林氏沙哑得不成调的声音响了起来。
“夫人,您没睡着么?还是说被外头五郎的哭声吵醒了?”青黛疾走过去,在木榻旁跪坐下来,见林氏挣扎要起身,忙将一个引枕放到她腰后垫好,又将她身上的薄毯往下拉开一些。
“让她带荣哥儿回去吧,这是做戏给谁看呢,大热天的,抱着孩子在外头晒着,要是染了暑气,你说要找谁?”林氏哑着声音说着几句话,便干咳了起来。
青黛帮她顺了顺心口,又体贴的倒了一杯清水送到林氏面前。
“夫人,您别着急,宋姨娘也是紧张夫人您,才会带着五郎过来探您。您先喝口水,喝完,奴婢就出去打发她回去!”青黛淡淡一笑。
林氏就着青黛的手将杯中的水喝完后,凝着青黛冷冷笑了。
青黛被林氏这诡异一笑,微微一愣。
“果然还是小丫头一个!”林氏伸手轻点了点青黛的脑袋,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嘴唇冷然道:“你以为她真心担忧我的病?呵呵,人心隔肚皮,人家心里怎么想的,岂是你一眼就能看穿的?我跟老爷闹的这几天,老爷可是天天在她秋霜院宿着?我病了,老爷来看一眼没有?她若是真担心,又怎会不劝着老爷来看看?”
青黛被林氏这一说,才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应道:“可不是,宋姨娘要是真担心夫人,只消枕头风多吹吹,老爷哪能真生夫人的气这么多天?哎,奴婢真是糊涂了,以为宋姨娘是真的担心夫人呢!”
“担心?呵呵......”林氏皮笑肉不笑,一脸鄙夷道:“她不要借机生事就好了。自我病了那天就说谁也不见的,她偏带着五郎在这暑热天气来探我,简直居心叵测,若是孩子病了,老爷少不得怨我这嫡母,因为我不见他们,任由他们在外头晒着,才会让孩子病了,你说我到时是不是百口莫辩?”
青黛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宋姨娘竟揣着这么歹毒的用心呀?
这五郎不是他儿子么?
她当真能下的去手?连亲儿子都利用?
那这样可不行呀,得马上将她娘俩给打发走,免得老爷有对夫人又有了成见......
“奴婢这就去打发他们回去,夫人您先歇会儿,燕窝羹奴婢正煨着,一会儿就给您端进来!”青黛说完,欠了一礼便急急起身,往外头走去。
林氏看着青黛风风火火的模样,微微笑了,这丫头,眼力比起阿冯,还不够老练!
她要带着儿子晒着,就晒着呗,若是真染上暑气了,岂不是更好......
这贱婢以为我是佯装托病,竟敢拿自己儿子的性命当赌注,想要让老爷因此厌弃自己,真是打得好算盘呀......
可惜你这贱婢的意图实在太明显了,我若是让你得逞了,就枉为人了!
跟我耍心眼,下辈子吧......
林氏撑着身子软软坐着,一双凤眸闪过一丝阴狠,贝齿咬着下唇,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
青黛在外头好说歹说,才将将把宋姨娘和荣哥儿一班人送出了馨容院。
宋姨娘临走时,还一脸狐疑的问青黛:“夫人到底是什么病?若是严重的话,最好还是请郎中来看看!”
青黛只得含着客气的笑容说:“已经准备请郎中了,宋姨娘就不要担心了,天气炎热,还是快些送五郎回去,以免中了暑气让夫人挂怀!”
宋姨娘这才作恍然大悟状,对林氏一番感谢提醒,又深深的自责了一番才领着人离去。
“若不是有了夫人的话在前头,说不准就真被宋姨娘的笑颜给哄骗了,演技娴熟,毫无破绽啊......”青黛收回飘远的目光,一边低声喃喃自语道。
她算是看明白了,宋姨娘整的这一出,应该叫-----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青黛吃吃一笑,转身,准备到小厨房那边端炖盅里煨着的燕窝给夫人用,才刚踏出一步,便听到里头林氏痛苦的呼叫声。
“啊......青黛......”
青黛脚步一滞,条件反射下,猛然转身,挑开帘子,往东厢内跑去。
“夫人......您怎么了......”
青黛的声音带着哭腔,木榻边上一地狼藉,全是泛黄的黏液,一股刺鼻的酸腐味儿迎面袭来,青黛掏出腰间别着的手帕,为林氏擦去嘴角残留的酸水。
“青黛,好痛......”林氏的额角全是汗珠,许是因为痛得厉害,她的声音带着颤抖。
“夫人,哪里痛?”青黛紧张得泪水都掉下来了。
林氏捧着小腹,一张雍雅的面容完全地扭曲着,五官皱到一起,极其难看。
“夫人,您忍忍,奴婢这就告诉冯妈妈,让她马上去请大夫,您等一下啊......”青黛脸色青白,但神色镇定,她扶着林氏躺好,将被子盖上后,咚咚就往外跑去。
林氏蜷着身子痛苦呻吟着,一种慌乱的感觉在她胸腔里蔓延着。
那种感觉,好熟悉,好熟悉......
不,不要......
她迷迷糊糊呓语着,耳边是外头青黛大声的呵斥:“愣着干什么?快去找冯妈妈,话都记住了没有,快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不带这么吓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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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昨天晚上回到清风苑时,已经歇下的金元听到了小厮的禀报后,不顾宋姨娘的劝说,起身提着灯笼就去清风苑探闺女了。
金元才不会听宋姨娘的,什么夜深了不方便!
他自己的亲闺女,有什么不方便的?
敢情不是亲生的,她们不上心,不着急呀!
金元见金子安然无恙,心头一颗大石终于着陆。
他细细瞧着,只觉得璎珞的小巴削减了些,神色黯淡了些,明显就是劳累拖瘦的。
金元将身上的一个对牌递给了桩妈妈,吩咐她明天一早到冯妈妈那边领一些燕窝补品,要给宝贝女儿好好补补。
想起庵埠县的那一宗裸尸案,金元当即来了精神,坐在外厢的榻几旁,兀自倒了杯水,要金子将案子经过讲与他听。
金子磨不过父亲,忍着困顿将庵埠县的案子细细地说了一遍。金元听得咋舌,不曾想这案子竟是如此波澜起伏,幸好是落案了,不然璎珞丫头还得受累。
金元好奇心得了满足,又见女儿呵欠连连,这才恍然想起时辰,忙让桩妈妈伺候金子歇息。
笑笑倒是没啥,除了困顿一些之外,脸上是一脸的自豪。
守在房门外的袁青青做梦也想不到,娘子这次出去,竟然去验一具死尸,而且还是那么可怖的死尸......
她的小脸一阵青白,这太悚人听闻了。娘子如玉的笑颜在她脑海中浮现,恍惚间,她似看到了那笑颜渐渐扩散,变得诡异而狰狞,就像是小时候听说过的妖怪那般摄人心魂......
她轻叫了一声,捂着嘴,瘫倒在地。
******
翌日,金子还在榻上会着周公,便听外头熙熙攘攘的,一阵喧哗!
朦朦胧胧间,金子听出了那声音是冯妈妈的高分贝!
不会吧?
怎么这林氏这么小气呢,每次都来这招,又让冯妈妈带人到清风苑开早会来了?
金子极不情愿的睁开眼睛,楠木大窗被厚重的幕帘掩盖着,熹微的光线穿透幕帘的缝隙反射进来,在地上撒下几道灿亮的光斑。
金子眨了眨眼,伸手掩住嘴巴,看这时辰,敢情是日上三竿了?
好吧,这次,她还真是冤枉人家了。
这早会,委实不早了!
“笑笑......”金子拉开薄毯,坐起身来,朝房外喊了一声。
门扉吱呀响起,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小声的唤了一声娘子!
是袁青青!
金子挑开帷幔,神色平淡,看着袁青青问道:“是青青呀,昨晚是太累了么?今天感觉怎么样?笑笑呢?”
“谢娘子关心,奴婢已经没事了!笑笑姐姐在小厨房里帮桩妈妈看着燕窝粥呢,奴婢刚晾完衣裳,听到娘子喊笑笑姐姐,怕娘子有啥吩咐,就过来了。让奴婢伺候娘子更衣吧!”袁青青扯着不自然的笑对金子说道。
金子感觉今天的袁青青有些不一样,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眸子扫过她有些僵硬的面容,点点头,淡淡道:“好!”
“刚刚外头发生什么事了?”金子在袁青青的伺候下,一边穿上襦裙,一边问道。
“回娘子,刚刚本来老爷是过来咱们清风苑看你的,才进院子跟桩妈妈说不到几句话,便被冯妈妈火急火燎的请走了!”袁青青如是说道。
“父亲这么早过来?”金子笑了笑,心中对金元的好感又多了一重。
看来这挂名父亲对三娘,还真是不错的,虽说这份父爱迟了些,但重要的,是他还不至于冷漠到泯灭,这就够了,做人还是要知足的!
金子在心中暗自低语,想起袁青青刚才的话,不由抬头看着她问道:“冯妈妈跑到清风苑请走了父亲,可说了什么事?”
毕竟,冯妈妈是金府的老人了,该有的规矩和礼仪,肯定是一样不差的,能这般火急火燎,定然是出了什么大事。
袁青青脸上也微微露出担忧神色,一面将金子腰间的蝴蝶结丝带系好,一面说道:“听说是夫人病了,还挺严重的,馨容院那边一早就闹得鸡飞狗跳,宋姨娘和一干子的管事娘子都在那边伺候着,奴婢也不晓得现在的情况如何了!”
金子脸上闪过讶色。
林氏病了?
看她身体应该是壮得像头牛呀,怎么说病就病了呢?
呵,估计她这是给气病的吧?
金子眼珠子转了转,想起在辰府寿宴上她演的那一出,简直就是自降身份。
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她这是回来后才想明白的吧?
自己给气病了,能怨得了谁?
真真应了一句老话:自作孽不可活呀!
袁青青看着金子似笑非笑的模样,猛然别过头去,心口又开始怦怦乱跳着。
“娘子,奴婢伺候你洗漱吧!”袁青青颤颤道。
金子看着袁青青拘谨的模样,不由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没,没有!”袁青青摆了摆手,扯出一抹淡笑,将沾了青盐的牙刷递了过去。
金子狐疑的看了她一眼,不再多问,刷完牙,洗完脸,便出去院外做起每日必做的吐纳。
笑笑端着燕窝粥从厨房里出来,忙招呼着金子快过去用膳。
金子坐在花架下,拿起匙羹喝了一口,抬头看了一眼笑笑,说道:“冰糖下多了,下次少放两颗!”
笑笑嘿嘿一笑,应下了。
金子三两下就将燕窝粥喝完,这才想起起床半晌了,都不见桩妈妈的身影,便问道:“桩妈妈呢?”
“妈妈去还老爷对牌了,今早领了燕窝,老爷过来时,桩妈妈也忘了将对牌归还。刚才妈妈将燕窝粥下锅,吩咐奴婢看着火候,便出去了!”笑笑回道。
金子哦了一声,拿起帕子擦了一下嘴角,将碗递给了笑笑。
笑笑接过碗准备拿下去洗,便见桩妈妈神色复杂的走进院子。
“桩妈妈回来了!”笑笑回头对金子说道。
金子抬眸望去,日光下,桩妈妈的神色不算好看。
“妈妈怎么了?”金子起身问道。
“娘子醒了?燕窝粥吃了没?”桩妈妈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看着金子露出一丝慈爱的浅笑。
直觉告诉金子,桩妈妈的神色不太对劲,到底怎么了?
“吃了,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金子紧张问道。
桩妈妈有些犹豫,似乎在纠结着什么,欲说还休的样子。
“主院那位的事儿?”金子蹙着黛眉问道。
桩妈妈深望着金子,一瞬不瞬的,嘴巴张合着,终于吐出一句话:“娘子真聪明。主院那位,怀......怀孕了!”
金子听完,脸上震惊的神情,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目瞪口呆!
艾玛,太震惊了!
不带这么吓人的吧?
都半老徐娘了好不好?
还生?
第一百三十章掉了(求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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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金子明白桩妈妈为何会如此不淡定了。
饶是她听了,也是震惊无以复加呀!
金子掩着嘴轻轻笑了。
但转念一想,这事儿要是搁现代,也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
林氏才三十六七岁,在现代这年纪的高龄产妇多了去了,自己身边有很多就是这样的,为了奋斗事业,将生孩子的计划一再延后,终于事业打拼得差不多了,自己年纪也大了,自然而然就加入了高龄产妇的阵型。
金子微微出神,桩妈妈却在耳边低声说道:“馨容院那边现在正忙乱着,大夫是请了过去了,可听说不大好呢,那位这些天不思饮食,又是心中郁结,动了胎气,这胎儿能不能保下,还是未知数呢!”
金子眨了眨眼睛,难怪青青说那边一大早就弄得鸡飞狗跳的,原来是这样,金元老爹现在一定是惊喜交加吧?
“父亲现在在馨容院?”金子问道。
“在呢,守在床前!”桩妈妈回道。
金子点点头,不再就这个问题多问,只让桩妈妈快些下去用膳,主院那边的事情,她们有多远就避多远吧。
馨容院。
院内花草葱翠娇艳,景致奢华别致依旧,可进进出出的众人,都没了欣赏美景的心思。
廊下的小丫头打着十二分的精神,生怕在这当口做错了什么事情,惹来一阵训骂。
大夫刚刚出来,看他直摇头的模样,外头候着的管事娘子、丫头仆妇们都心明如镜,夫人这一胎,还是没有保住......
夫人心情不好,老爷心情也不好,众人自然也就跟着战战兢兢的。
东厢之内,林氏仰着头躺在木榻上。
一头乌黑的青丝松松的披散着,额头因出汗而有些粘腻,几缕浸染了汗水的额发贴在洁白的额头上。一双凤眸空洞的睁着,眼中蓄着晶莹的泪水,不时顺着眼角滑落。
她的神色木然,嘴唇干燥,双手交叠放在胸前,死死地紧攥着。
金元跽坐在她身边,他脸上的神色是哀伤的。
短短的一个上午,对他而言,竟像是一年那般煎熬、漫长。
各种各样的滋味在他心里流连而过,让他彻底地尝了个遍。
听到林氏怀孕的消息,他先是惊喜,随后听说胎儿不稳,有滑胎的迹象,他又是担忧、忐忑、祈求、等待......
上苍终究还是没能让他如愿,这个孩子,终究与他们无缘。
金元的内心,最终还是被浓浓的悲伤和失落填满了。他心中是自责的,那天的话,说重了么?所以,她才会心生郁结而动了胎气,是么?
金元伸手想去握住林氏的手臂,却被她狠狠地甩开了。
“你......”金元哑声叹了一口气,沉吟了半晌,没有再说出指责的话来。
他是有错,可林氏何尝没有?
孩子没了,她这个做母亲的,负有最大的责任。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这个孩子有一个多月了,她竟然没有察觉,还山长水远、舟车劳顿的跑到州府去贺寿,这路途遥远,来回颠簸的。这些对于初孕的妇人来说,本就得避忌的,她倒一样不落的,做全了......
“你好好歇着吧,别想太多了,孩子没了就没了吧,只能说他跟咱们没有缘分!”金元沉沉地吐了一口气,看了林氏一眼,便起身往外走去。
青玉珠帘一阵摆动,玉珠子撞击在一起,一阵哗啦作响。
东厢内的林氏,猛然弹坐起来,她的神色哀戚,披头散发的,甚是吓人。手顺势抓起身侧的引枕卯足了劲儿朝外扔去。
“金元,你个混蛋......”林氏声嘶力竭的怒吼。
端着药碗的青黛刚好从门口进来,引枕正好分毫不差地砸在她脸上。
一阵剧痛袭来,青黛只感觉眼冒金星,脑袋嗡嗡作响,手一松,盛着墨黑色药汁的瓷碗咚一声,砸在地板上,药汁乱溅,洒了一地。
紧接着,内厢传来一阵阵刺耳的哭嚎,那哭声凄厉,仿佛承受了生命中不可承受之痛!
青黛缓过神来,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跑进东厢内,一边劝着几近癫狂的林氏,一边死死地抱住她,生怕她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
屋内,主仆二人哭成一团,屋外的丫头仆妇也神色戚戚。
许是被林氏的哀伤感染,小丫头们也垂头,抹起了眼泪。
大厨房外头,一个身穿墨绿色比甲中衣的马面妇人正卷着袖口,准备开始给刚杀了的母鸡退毛。铜盆里盛着热水,马面妇人将母鸡拎起来,往铜盆里浸了浸,趁着热气麻利地拔着鸡毛。
厨房内还在煎着药,一股苦涩的药味在空气中蔓延着,里头一个圆脸的妇人用筷子往药锅内搅了搅,看火候差不多了,便将一张雪白的丝网罩在药碗上面,取过一旁的抹布包住锅柄,小心翼翼的往外倒药汁。
冯妈妈神色沉沉,顺着长廊往大厨房的方向走。
秦妈妈刚好从厨房里出来,看到渐行渐近的冯妈妈,立马换上担忧的神色,迎了上去。
“冯妈妈怎么来了?夫人那里现在可是离不开人呀,您要些什么,打发个丫头过来说一声便好,怎敢劳您走一趟?”
冯妈妈一脸疲惫,摆了摆手,道:“夫人现在心情还没有平复,这回还真是受了‘重伤’了,这要恢复过来,还得费点时日。我也是过来跟你们白唠叨几句,这些天的膳食,都要准备得精细一些!”
秦妈妈哪有不应下的理儿,当下就指着两个管事娘子道:“妈妈你看,平日里这些都是些粗使丫头做的,现在可不敢假手,都是自个儿仔细做着呢。妈妈就不必担心了!”
冯妈妈点了点头,含笑道:“阿秦你安排的,我向来不会质疑!”
秦妈妈也抿嘴笑了,对冯妈妈说:“这鸡汤一会儿熬好了,老奴给夫人亲自送过去。青黛姑娘刚刚打发丫头过来说药汁洒了,已经重新煎了一碗,这就要送过去呢!”
冯妈妈看着圆脸妇人一眼,点头道:“放暖瓶里吧,我顺便带过去就成,夫人那脾气,不哄好了,这药八成不会喝,放暖瓶里才不会冷了!”
秦妈妈暗赞冯妈妈果然心思细密,忙应了声好,让圆脸妇人将药汁装暖瓶,送出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开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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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厢,青黛还在小声的抽泣着,林氏倒是不再哭了,一双眼睛直直地瞪着,眼神透着空洞的虚无。
“夫人,您可要想开些,心里要是难过,就说出来,哭出来,不要憋着,奴婢担心您呀!”青黛伸手轻轻地帮林氏理着凌乱的发丝,一面哽声劝慰道。
林氏仿佛没有听到一般,陷入了冗长的沉寂中。
青黛看着林氏那失魂的模样,眼泪流得更凶了,着急的在她耳边唤着:“夫人,夫人,您不要吓奴婢呀......”
许久之后,林氏嘴角一勾,露出一抹哀戚的笑容:“青黛,这是我第二次品尝这种滋味了,再一次感受,依然是嗜心蚀骨般疼痛!”
青黛抬眸,愣愣的望着林氏。
她在夫人身边伺候了那么多年,竟不曾听闻夫人以前也滑过胎,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那是一个已经成型了的男胎,若是能平安生下来,他今年也已经十七了!”林氏嘴角含着笑,目光依然凝着一个点,那眼神透着浓浓的慈爱和不可追溯的伤感。
青黛张大嘴,深吸了一口气,伸手轻轻捂住。
十七岁?那,岂不是跟三娘子同岁?
难道夫人那个夭折了的孩子,跟三娘有什么关系么?
不可能吧,那时候三娘子也尚在母腹呢!
难道是跟死去的夫人刘氏有什么牵连?
青黛将目光收回,眼中闪烁不定的神采渐渐掩了下去。
跟在林氏身边时间长了,青黛也知道,什么事情可问,什么事情,不该问,也不要好奇!
林氏没有继续说这个话题,那就是一个被她深藏在心里的刻意遗忘的伤疤,好不容易淡忘了,却又被这一次的意外牵扯出来......逼着她再一次直面流血流脓的伤口!
她闭上眼睛,喉咙一阵鼓动,胸腔里漾满苦涩,那感觉,堪比黄连!
“青黛,我想睡一会儿!”林氏哑声说道。
青黛应了一声好,起身往床榻走去,将锦毯拿了下来,重新铺了一遍。
冯妈妈的身影出现在青玉珠帘外,她在外厢脱下木屐,轻声唤了一声夫人,撩开隔帘,走了进来。
“冯妈妈来了!”青黛露出一丝浅笑,上前接过冯妈妈手里的暖壶。
“夫人先把药汤喝了再歇息吧!”冯妈妈在林氏身边跽坐下来,含着笑劝了一句。
林氏摇了摇头,像个耍脾气的孩子,冷冷道:“死了才干净,喝什么药?”
“夫人胡说些什么?您不想想二娘,想想阿郎,想想四娘?您舍得丢下他们么?您不喝药,身体便不能恢复,您病了您自个儿难受不说,还要让关心您的人担忧......”冯妈妈语重心长的叹了一口气,再看着林氏时,神情又郑重了几分:“您比老奴更明白此消彼长的道理,您若放弃自己,消沉下去,便只能便宜某些人,她们正巴不得见夫人这样呢!”
林氏身体微微一震,打了一个哆嗦,一双涣散的眼睛猛然抬了起来,直直的看着冯妈妈。
冯妈妈迎着林氏渐渐变得清明而犀利的目光,微微笑了:“老奴相信夫人会振作的!您是咱们的主心骨,没了您,咱们在府中,什么都不是!”
青黛也点点头,跽坐到林氏身边,看着冯妈妈的眼神充满敬佩。
难怪夫人如此信任冯妈妈,这几句话一说,比起自己一箩筐的啰嗦更加有效,而且是立竿见影!
“夫人,妈妈说得对,咱快些喝药,快些好起来,别让人得意看笑话!”青黛小心翼翼地将药汁从暖壶里倒出来,盛在瓷碗里,端到林氏面前,劝道。
林氏没有再耍脾气,冯妈妈的话犹如当头棒喝,让她从沉迷的痛苦中清醒了过来。
已经没有了的,就是再痛苦纠结,也回不来。
而现在自己所拥有的,她要紧紧的攥住,再也不能被别人从手中夺走......
一双手捧过瓷碗,因为滴米未进,又哭闹了一场,她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端着瓷碗的手,颤颤发抖。
冯妈妈伸手为她虚扶着药碗,含笑道:“无论什么事儿,咱们都在呢!”
林氏嘴唇扣在碗沿上,闭上眼睛,大口地将苦涩的药汁灌了下去。
青黛看着林氏将药都喝完了,松了一口气。
“很苦吧,奴婢给夫人取蜜饯去!”
“不用了,不苦!”林氏声音沙哑,拉住了青黛的袖口。
这点苦,比上她心里的,简直不值一提!
“药喝了,夫人去歇一歇吧,一会儿鸡汤炖好了,阿秦会亲自送过来!”冯妈妈说道。
林氏轻嗯了一声,对冯妈妈说道:“辛苦你了,你忙去吧,我......没事了!”
得了林氏的肯定和承诺,冯妈妈连眼角都带着笑意,忙帮着青黛搀扶着林氏上床歇息,又嘱咐了几句话后,才吐了一口浊气,走出东厢。
廊下的丫头为冯妈妈打开帘子,冯妈妈瞥了小丫头一眼,淡淡地吩咐了一声:“都仔细伺候着!”
“是!”小丫头齐声应道。
冯妈妈抬步走出馨容院,刚走上长廊,便看到了风风火火而来的金四娘,身后还带着一大串的丫头。
冯妈妈微微皱眉......
“四娘子!”
金妍珠看到了冯妈妈,眼中一喜,脚下速度更快,疾走而来,一边问道:“冯妈妈,我母亲现在如何了?”
“夫人刚喝了药,现在在歇息,你要去看夫人的话,等晚一些吧。”冯妈妈说道。
“我弟弟......真的没了么?母亲一定很难过......”金妍珠的眼眶红红的,声音带着哽咽。
冯妈妈无奈的点了点头,应道:“四娘晚一些来陪夫人用晚膳吧,说些开心的事情给她听,弟弟的事儿,不要提起了,知道么?”
金妍珠乖巧的颔首,应道:“我知道了!”
“老奴还有事情,就先下去忙了,四娘也回去吧,晚些再过来。”冯妈妈笑道。
“好!”金妍珠应了一声,看着冯妈妈离去。
“那我现在该做些什么呢?”
金妍珠耷拉着脑袋。
沐沐见自家娘子神情郁郁,便开口说道:“娘子,我听我娘说老爷和夫人现在还在彼此置气,夫人生气可不利于养身子,不如娘子去劝劝老爷,老爷哄好了夫人,夫人心情才能松快!”
金妍珠眼睛一亮,笑着敲了沐沐额头一记,笑道:“你这丫头这回说到点上了!还真是除了父亲,没人能让母亲开心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斗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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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霜院这边,宋姨娘吩咐着丫头们将晚膳摆起来。
小丫头们手脚很是麻利,不一会儿就将饭菜都摆好了。
一股诱人的饭菜香飘进堂屋,金元吸了吸鼻子,弹坐起身。
“老爷,您肚子都空一整天了,饿坏了吧?妾身伺候您用膳吧!”宋姨娘倚在门框上,笑意吟吟的望着金元。
宋姨娘的姿色虽然不算出众,但声音却很甜美软糯,再加上此刻倚门而站的妩媚姿态,让金元不由浑身一震,从骨头深处透出一股酥软。
“还真是饿了呢!”金元笑了笑,伸出手臂看着宋姨娘。
宋姨娘笑意越发温柔,踩着莲步走到金元身边,拉着他修长的手臂,将之搁在自己的香肩上,含笑嗔道:“妾身可不相信老爷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要妾身扶着走!”
金元并没有将身上的力气都压在宋姨娘身上,不过却佯装出一副脚步虚浮的模样,淡淡道:“为夫不仅是身体饿了,累了,连着心也累了。这人一累呀,就是从灵魂深处,也透着无力感!不信你瞧瞧,走路都虚着呢,你再不扶着为夫,为夫就得倒了!”
“老爷累了,就来妾身这里歇歇,不管发生什么,只要老爷能想起妾身,念着妾身,妾身就是拼了全力,也要扶着老爷走,守着老爷!”宋姨娘神色郑重看着金元,眼眸微微闪烁,灿亮明媚!
金元抿嘴笑了,如果没有早上那不愉快的事情,他兴许还有心情跟宋姨娘调调笑,可现在,心真的是累的,一点兴趣也提不起来。
他走到饭桌边坐下,拿起筷子看了一眼菜色,又叹了一口气。
菜色很好,大鱼大肉的,不过他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怎么了老爷?不是说饿了么?”宋姨娘疑惑的看着金元。
金元摆了摆手,“没事,吃吧!”
宋姨娘微微一笑,夹了一块鲜嫩的鸡胸脯肉放进金元的碗里,“老爷尝尝看,这鸡肉很新鲜的!”
金元轻嗯了一声,拿起筷子,拨了一口米饭,只觉得食不下咽,心里没来由的堵得慌。
宋姨娘不断的往他碗里添着肉菜,一面还讲着荣哥儿这两天学了些什么事情。
说起自个儿儿子,再联想到今早林氏掉了的那个孩儿,宋姨娘不由心头畅快,仿佛被打压了多年的人,突然间得到了扬眉吐气的机会,脸上的骄傲神色和笑意就别提有多么灿烂了。
金元听着她喋喋说着,米饭含在嘴里,只觉得犹如嚼蜡。
“你吃吧,为夫饱了!”金元将饭碗放下,准备起身。
“老爷,您才吃了几口饭,这菜都没有吃呢......”宋姨娘忙跟着起身。
金元没有回头,只让宋姨娘接着吃饭,自己走出了堂屋。
小丫头为金元打起了帘子,宋姨娘不知道金元怎么突然间就不高兴了,也是一头雾水,却不死心的跟了出去。
金元站在院中望着渐渐低沉的天际,沉沉的吐了一口气。
院外传来小丫头的说话声,金元借着廊下的浮动的灯光,看到了院门口探着脑袋的人儿。
是笑笑?
笑笑也看到了院子里站着的老爷,脸上堆着笑意,朝金元欠身施了一礼,恭敬道:“奴婢见过老爷!”
“你怎么来了?”金元好奇问道,这时候不是该留在璎珞身边伺候她用晚膳的么?
笑笑腼腆一笑,回道:“是娘子让奴婢过来的,娘子说看看老爷用没用膳,若是还没用,就请您过去清风苑那边用,娘子让桩妈妈买了猪肺和猪肝,晚上清风苑里做了猪肺酸梅汤和猪肝粥,娘子说这两味,最适合老爷享用!”
金元听到猪肺酸梅汤和猪肝粥时,口腔中不自觉的冒口水,刚刚还觉得毫无食欲的感觉彻底消失殆尽了。他朗声笑了一声,心中郁结渐散,对笑笑扬了扬手,招呼道:“走,去清风苑喝璎珞丫头的猪肺汤去......”
“还有猪肝粥呢老爷,味道老香了......”笑笑补充道。
“对对,还有吃璎珞丫头的猪肝粥!”金元附和一声,拉着笑笑大步走出秋霜院。
宋姨娘想拦都拦不住,站在院子里,一张脸气得发白。
刚开始又说饿,摆上饭了,又吃几口便说饱了......
三娘那边来人说做了什么猪肝猪肺的,一听就乐成那样,恨不得立马飞过去......
敢情她精心准备的那些新鲜肉菜还比不上一个烂猪肺、烂猪肝呀?
看着金元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宋姨娘气恼的跺了跺脚,冷哼一声,转身进屋。
“不吃就算,我自个儿吃......”
宋姨娘心情不好,只能化悲愤为食欲了。
伺候的小丫头看着宋姨娘将一桌子饭菜都扫光了,惊讶的眼睛都直了。
宋姨娘满足的打了一个饱嗝,站起身来,接过小丫头递上来的帕子,抹了抹嘴角。
帘子挑开了,金妍珠的身影闪了进来,见了宋姨娘的面,也没有打声招呼,便东张西望的将堂屋扫了一遍。
宋姨娘狠狠地瞪了自家院里的丫头一眼。
怎么四娘子来了,连进来通报一声都没有?
你们都死了呀?
跟进来的丫头们都垂着脑袋,不敢看宋姨娘。
这四娘子横冲直撞的闯了进来,奴婢们也拉不住呀......
金妍珠没有看到金元的身影,这才将目光移至宋姨娘身上,问道:“姨娘,我父亲呢?”
你还知道叫姨娘呀?
宋姨娘撇了撇嘴,旋即又扯出一抹笑:“四娘找老爷呀?呵呵,不巧了,老爷今晚没在妾身秋霜院用膳,被三娘请去清风苑了!”
“我父亲去了清风苑?那不祥人请我父亲去的?做什么?”金妍珠瞪着眼睛问道。
宋姨娘笑了笑,应道:“老爷心里本就疼三娘,去清风苑是常有的事儿。听说三娘晚膳做了猪肺汤和猪肝粥,请老爷过去用膳呢!”
金妍珠脸上一脸嫌恶:“做了这些下贱东西,也好意思请父亲过去吃?”
“嗨,四娘可别这么说,三娘做的东西就是再不好,老爷也珍惜的很,喜欢得很。打心眼里疼的,就是孬的,也能说成神!”宋姨娘眼波流转,低低浅笑。
金妍珠眼底的恨意更深了,她横了宋姨娘一记。
墙头草,两边倒!
以前父亲没上清风苑,你连提那边一个字都不敢提,现在父亲常常去了,你就赶紧巴巴的上前去讨好,恨不得凑跟前贴金子了吧?
这种人最没立场,最可恶了......
宋姨娘始终保持笑意,心里看着四娘那恨不得吃人的模样,却是乐开了花。
斗去吧,我看茶看戏,乐得清闲!
第一百三十三章拉仇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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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再喝一碗吧!”金子见金元将猪肺汤喝得一点不剩,笑着说道。
金元也不客气,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对金子竖起大拇指,赞道:“果然还是女儿贴心,这碗汤喝下去,只觉得通体舒畅,胃口大开了!那就再来一碗吧!”
笑笑忙将碗接过去,又帮老爷盛了满满一碗。
“笑笑这丫头真是贪心了,老爷这碗再喝下,估计一会儿猪肝粥就吃不下去了!”桩妈妈站在一旁伺候着,含笑嗔了一句。
桩妈妈倒不是心疼东西,只是觉得笑笑这丫头心眼直,也没掂量掂量,老爷刚刚已经喝了一大碗,再舀那么多汤,胃都填满了,哪有地儿装猪肝粥呢?
笑笑脸一红,吐了吐舌头。
金元却笑眯眯的道:“无妨,猪肝粥吃不下,就等晚一些当夜宵吃!”
金子也说这主意好,跟着父亲和院里的几人一起说笑用膳,气氛和乐融融!
金妍珠站在院外看着金元笑得合不拢嘴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
自己和母亲用晚膳时,气氛是戚戚哀哀的,母亲心里头难过,就着眼泪吞饭,她也跟着堵得慌。出来的时候,本想着去秋霜院劝劝父亲,让他让着点母亲,不要在这当口跟母亲置气,没想到父亲倒好,不理母亲,也不在宋姨娘那,巴巴跑到这不祥人的地儿来了......
金妍珠垂在身侧的手攥得紧紧的,浑身不由自主的哆嗦着。
视线移到金子的身上,那张掩在昏黄色灯光下的笑颜,分外绚烂夺目!可那笑颜,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的......是她,夺走了父亲的一切关爱。
金妍珠眸子转了转,想起辰府寿宴上她抢尽风头的那一幕,心里的恨意又多了一分。
这个没脸没皮的贱婢,是想勾引辰郎君吧?一定是她缠着阿兄带她去的......
思绪百转千回,金妍珠猛然想起,本来母亲好好的,就是她这贱婢昨晚回来后,她弟弟今晨就无缘无故的没有了,说不是被这贱婢给克死的,都没人信了!金妍珠咬着牙,看着金子的目光漾满怨恨。
这个贱婢,她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不祥人,丧门星......
“娘子,咱还进不进去请老爷呀?”沐沐在身后小声的问道,全然没有察觉自家主子那一脸吃人的表情。
被沐沐这一提醒,金妍珠才醒过神来,发现自己根本没必要这么鬼鬼祟祟的躲在这儿看,父亲跟那贱婢欢声笑语的享天伦,她干嘛要站在这眼巴巴的看着?
“进去呀,干嘛不进去?”金妍珠冷哼一声,沉着脸大步走进清风苑。
金元刚好将碗放下,打了一个饱嗝,笑呵呵地说道:“以后爹爹要常来璎珞丫头这儿蹭饭了,这顿饭,吃得真是舒心!”
桩妈妈眉眼间尽是笑意,含笑附和道:“老爷能常常来,娘子和奴婢们,自然是高兴的!”
金子没想到一顿再简单不过的晚膳,竟能让金元老爹赞不绝口,心头也是窃喜不已。
其实她也不过是站在老爹的立场去考虑而已,林氏的胎儿没了,老爹心里自然是不好受的,难免会食欲不佳,猪肺酸梅汤比较开胃,猪肝粥也养人,舒肝理气,正适合他,所以才会让笑笑到秋霜院那边请父亲过来罢了。
金妍珠听完父亲和桩妈妈的话后,终于忍无可忍,扯着嗓门喊道:“父亲,呵呵,您倒真是用的舒心呀,您在这儿吃得开怀,有没有想过我母亲?她没了孩儿,您非但没有劝慰开解她,还撇下她一个人黯然垂泪......您在这享天伦之时,有没有想过我母亲吃了没?吃得可好?”
金妍珠大声喊着,嘴角边的肌肉微微抽搐着,豆大的眼泪夺眶而出,看着金元的眼神,充满指责和控诉。
金元被小女儿这一喊,微微有些愣神。他睁大眼睛看着金妍珠,神色惊讶。
这还是那个俏皮可爱的小女儿?
这撒起泼来,还真跟她母亲一样一样的呀......
“妍珠,你说的啥话呢?有用这种态度跟长辈讲话的吗?你还知道我是你父亲吗?啊?”金元站起身来,看着金妍珠瞪着眼睛训道。
在这儿可不是只有他们俩父女,还有一干子的奴才,用这种态度跟自己老子讲话,不是当着众人不给老子脸面么?这是将他的尊严至于何地?
想起林氏,金元心中又生出微词。
成天都在做些什么?
这就是她调教出来的......好女儿?
金妍珠被金元那一瞪,还真是心跳慢了半拍。
记忆中,父亲不曾这么凶过自己的,父亲从来都是笑眯眯的看自己,称赞自己乖巧贴心,现在竟然在这个不祥人面前凶自己,瞪自己......
父亲真的变了......都变了......
金妍珠眼泪流得更凶了,一张笑脸垂满泪痕,哭得梨花带雨的,让金子看了都不由心生不忍。
“四娘,夫人小产了,父亲他心里也很难过的,你怎么能那样说父亲呢?父亲也是心情不好,才会控制不住情绪,你不要在意!”金子出来打个圆场,不想让气氛太过尴尬,毕竟金妍珠极在意面子问题,在下人们面前受训,她肯定想死的心都有。
金妍珠却不领金子的情,她狠狠的甩开金子安抚的手,咬着牙恨恨地看着金子道:“少在这儿猫哭老鼠假慈悲了,这不是你最想看到的么?看到父亲宠你,骂我,你舒心了吧?”
笑笑顿时气得脸都红了,要不是桩妈妈拉着她,她早就一个箭步跑上来找四娘子理论了。
娘子好心好意劝和,四娘都能将白的说成黑的,她那样说,不亏心呀?
桩妈妈知道老爷在,一定不会有事,自然要拉着笑笑的。
金子无语的笑了笑,这丫头脑袋都装的什么呀?
敢情是专程跑到她清风苑拉仇恨来了,可你也不用点脑,你在众人面前损自己父亲和姐姐,是在拉自己跟父亲之间的仇恨值吧?
我的天,金子心中暗叹了一息,无法理解金妍珠这颗脑袋到底是什么构造,什么思维逻辑......
见金子含笑不语,金妍珠越发恼火。
装清高吧你?
装可怜吧你?
之前不是伶牙俐齿,说辞一套一套的么?怎么现在一个屁都不敢放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找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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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妍珠抿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可她的身子还是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着。
金元刚刚见她对自家姐姐那般态度,早就非常不满了,刚想要开口训斥她,没想到嘴还没张开,就听到金妍珠又厉声骂了起来。
“就是因为你,你怎么不死了呀,你病歪歪那边多年,拖累我们,怎么不去死?你个不祥人,丧门星,你克死了自己的娘,还要留下来克死我们么?母亲她腹中的孩儿怎会无缘无故就没了?你没回来时她好好的,你回来后就没了......”金妍珠泪眼迷蒙地朝金子吼着,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就是你克了我母亲腹中的孩儿,你是个杀人凶手......”
桩妈妈和笑笑早就气得发抖,这四娘平日里小吵小闹的,她们都可以忍让,但今天确实是过了,竟然让娘子头上扣这么大的屎盆子,这要是再被一些有心人长舌妇大肆渲染一番,娘子好不容易渐渐被人淡忘的不祥人名号,这要再坐实了么?
“四娘子,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呀!”桩妈妈眼中含着泪,哽声喊了一句。
金子没有想到自己是躺着也中枪,这林氏自己没了胎儿,责任倒成了她造成的。
那胎儿是她克死的?
若自己真有这功能,这时代还要杀手在刀尖上舔血干嘛?
她直接转行去当刽子手得了,看谁不顺眼,我就靠近谁,我就克死谁......
金子翻了一下白眼,直接投降了,跟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讲道理,她这是找死......
得,爱发疯都发疯去,一群疯子!
“父亲,我困了,先去睡觉,你猪肝粥带走当夜宵吃吧,晚安!”金子面无表情说完,头也不回,大步往厢房的方向走去。
金元看着金子纤瘦的背影,心痛得抽搐。
他招呼着笑笑快进去伺候着,笑笑抹了泪,忙跑进去。
金元终于还是将视线落在了金妍珠身上,一双疲累的眼睛红红的,似噙着泪水,又是酝酿着不可比拟的雷霆之怒。
“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什么不祥人,什么丧门星?她是你姐姐,你嫡嫡亲的姐姐!”金元厉声喝道。
金妍珠不由哆嗦着,沐沐扶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小声抽泣道:“娘子,您别说了,跟老爷认个错吧,咱们回梧桐苑,您的手那么冰冷,奴婢好担心呀......”
金妍珠倔强的咬着下唇,对沐沐的话充耳不闻。
“没人教唆女儿。父亲以前没来看她,不就是因为她克死了她娘么?事实就是事实,不会因为时间而改变,她先是克死了她自己的娘,上次又差点害了五郎,现在就害了我母亲腹中的孩儿,她就是不祥人,女儿绝不会承认这种人是我的姐姐,绝不......”
金元闭上了眼睛,痛心疾首。
没来看璎珞,真的是因为她克死了云儿么?
不,他不是如此愚昧的人。
他只是不敢面对而已,不敢面对他曾经想要放弃璎珞的念头,不敢面对心中对云儿的歉疚和承诺......
他到底是做错了,才会让儿女们都这样误会璎珞......
是他的错......
“别说了妍珠,回去吧!”金元哑声看着金妍珠道。
金妍珠微微有些错愕,父亲不是该气得暴走么?还让她回去?
难道父亲真的如此厌恶自己了?
连多说一个字都不愿意了?
“为什么不要说?父亲也觉得被女儿说中了吧? 她这种人就不该活着拖累人......”金妍珠一脸嫌恶的表情。
“够了!”金元红着眼大声斥道。
随着这一声厉喝之后,是一道清脆的巴掌声。
房间内的金子也听到了,她倏然从床上弹坐起来,探着身子往外看,当然,房门将所有的情景都隔绝在外,她什么也看不到。
“笑笑,父亲打四娘了?”金子脸上满是讶色,看着同样惊讶的笑笑问道。
笑笑愣愣的点头,应道:“应该是吧,那声音就是巴掌声呀!”
金子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下,金四娘只怕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了,父亲为了维护自己,打了她呀......
“外面怎么陡然没了声息,笑笑,你快去瞧瞧,千万别出什么事情才好!”金子忙打发笑笑出去刺探行情。
笑笑忙应下,蹑手蹑脚的往房门口走去。
院子里,金妍珠懵了,手捂住左半边脸,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金元,仿佛无法置信一般。
父亲打了自己?
这是真的么?
还是她这不过是在梦中?
金元也没想到自己竟忍不住出手打了妍珠,看着自己还抬在半空中的大手,一脸伤痛。
“妍珠......”金元有些心疼的唤了一句。
金妍珠终于醒过神来,眼泪扑簌而落,看着金元大喊了一声:“父亲你竟然打我,你打我?我......我恨你!”
急促的木屐声拍打在青石地板上,咯吱咯吱的,让人心头也跟着颤动......
沐沐朝金元施了一礼,眼泪也落了下来,追在金妍珠身后出了清风苑,一面喊道:“娘子,等等奴婢,路黑呀,你可小心点儿!”
桩妈妈和院中的袁青青相视了一眼,神色尴尬。
这弄得什么事儿?
好好的一顿晚膳,竟是这样收场的......
金元深深叹了一口气,那气息好长好长,沉若千钧!
“好好照顾着璎珞丫头吧,那孩子心里不好受!”金元对桩妈妈说道。
“老奴晓得!”桩妈妈神色感激。
金元又叹了一口气,抬步准备走出清风苑。
袁青青见状,忙出声喊道:“老爷,您的猪肝粥还没喝......”
金元脚下一滞,回头看了袁青青一眼,苦笑道:“吃不下了,赏你了!”
袁青青一顿,扯出一抹笑,应道:“谢谢老爷赏赐!”
桩妈妈看了袁青青一眼,无言的摇了摇头。
这丫头啥眼力劲儿?
这当口,老爷还能吃得下去么?
“娘子不吃了,都收拾下去吧!”桩妈妈吩咐道。
袁青青哦了一声,将装着猪肝粥的砂锅抱了下去,嘴角含着甜滋滋的浅笑。
“青青,你这丫头,把粥锅抱哪儿去?”桩妈妈皱着眉头问道,那方向,可不是小厨房。
袁青青回头,不好意思地笑道:“老爷赏奴婢的,奴婢抱回房间里,等收拾好了再回房里吃!”
笑笑站在房门内,脸黑得像锅底。
啊呸,就你这小妮子最敢说,也不想想,桩妈妈和笑笑姐吃了没?
第一百三十五章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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馨容院里金妍珠哭得一抽一抽的,青黛劝了半天,金妍珠愣是没有听进去,反而哭得越发凄凉了,仿佛全世界都抛弃了她。
林氏算是听明白了,心里一阵窝火,拖着虚弱的身体起来,将金妍珠抱在怀里哄了半晌,那嗡嗡作响的哭声才消停下去。
打发了青黛和几个丫头提着灯,将金妍珠送回梧桐苑后,林氏才松了一口气。
这冷静下来之后,林氏的心也冷了。
她兀自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黯然憔悴的自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老了老了,也开始讨人嫌了么?”林氏伸手抚摸着脸庞,触感滑润如初,只是这脸色透着一股蜡黄,连自己都看不下去了,何况是本就靠不住的男人?
这以色事人,终究不是长远的,只有自己手中握着的,拥有的权利地位,才是最真实的。
林氏想明白之后,也不再为金元的忽视而伤心了,他喜欢去宋姨娘那里,不就是贪人家年轻懂调情么?
想起那贱婢的得瑟样儿, 林氏又是一阵冷笑。
花无百日红,你也有年老色衰的那一天!
想用美色拴住一个男人的心,你可打错了算盘......
外厢珠帘一阵晃动,是青黛回来了。
林氏将铜镜倒盖着放在妆台上,抬眼望着青黛,哑声问道:“妍珠睡下了?”
“奴婢是伺候了四娘睡下后才回来的,哭了那么久,眼睛都肿了,也哭累了,奴婢出来那会儿,都能听到沉沉的呼吸声了。”青黛一边脱下木屐,一边走进来回道。
林氏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嗔道:“这孩子就是冲动,又没有眼力劲儿。老爷让她别说了,她就该见好就收,偏偏一张利嘴就是太欠,挨了一个耳刮子,怨不得谁!”
“可奴婢觉得老爷这一巴掌也太狠了,夫人您没看四娘的脸都红肿了,奴婢真心疼!”青黛皱着鼻子说道。
林氏嘴角抽了抽,能不心疼么?
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啊!
可心里再怎么心疼,也不能在孩子面前显露出来。妍珠这孩子心直口快,最是藏不住心事的,这次也权当给她个教训了,希望她能记住,下次再不能如此欠缺考虑,惹了父亲恼怒,对她自己是一点好处也没有,还凭白让父亲不喜,越发怜惜起清风苑那位。
“该!她嘴欠就该被打!”林氏抿着嘴沉声道。
金元站在外厢,刚好听到了林氏这一句话。
他的目光穿透隔帘,静静地望着林氏跽坐在案几旁的身影,心里头五味杂陈。
他撩起珠帘走了进去,青黛和林氏听到声音,齐齐望了出来。
“老爷来了?”青黛惊呼一声,一时手足无措,怔怔的看着林氏。
林氏抬头看着金元,扯出一抹笑,仿佛之前夫妻俩之间根本什么事情也未曾发生那般,自然寒暄道:“怎么廊下那些妮子们都死了,连老爷来了都不知!”
“是我不让她们进来通报的,怕你睡了!”金元也露出淡淡一笑,走近林氏,在她对面跽坐下来。
青黛见状,为林氏和金元添了一杯热茶,便退到外厢去了。
金元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林氏也顺势拿起案几上的茶杯,却被金元用手给按住了。
林氏凝着眸子看金元,金元却是笑了笑,解释道:“你尚在小月,不宜饮茶,还是喝点红糖水吧!”
林氏微微动容,眼中瞬间闪着泪光,点头道:“还是老爷想得周到,妾身的确不宜饮茶!”
金元嗯了一声,唤来了青黛,吩咐她下去煮一碗红糖水给林氏。
青黛退下去后,屋内又陷入静谧。
沉吟了半晌,林氏和金元出奇默契的同时开口。
“今晚......”
“今晚......”
二人同时停了下来,金元失声笑了笑,对林氏摆了摆手,道:“夫人先说吧!”
金元已经做好了被林氏一顿埋怨的准备了。
林氏吸了一口气,目光炯炯,诚挚道:“今晚妍珠闹的事情,妾身都听说了。这孩子不懂事,说了不该说的话,惹怒了老爷,是妾身教导不周,妾身有罪!今晚妾身也狠狠地骂了她一顿,这孩子也知道错了,老爷就给她个改过的机会吧!”
金元有些微讶,这是林氏会说的话么?
以前对儿女们说话,就是语气重了那么一点,她都能跟自己不依不饶的折腾半天,这次竟然转性子了?
许是感受到金元不信任的目光,林氏开始抹起了眼泪。
“妍珠那孩子也不知道是听谁教唆,怎就会固执的认为那与咱们没缘分的孩儿是被克死的呢?这丫头今晚说要去秋霜院里找父亲,妾身原以为她去了秋霜院里找你,你不在,她应该会回来的,不曾想,她竟跑到清风苑去闹事了,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有教导好她,老爷你要怪,就怪我吧!”
金元看着林氏又是自责,又是抹眼泪的,心就开始堵得慌。
他平生,最见不得的,就是女人哭了!
他掏出帕子递过去,不耐地叹道:“行啦行啦,多大的事儿,妍珠的秉性如何,当父亲的还能不知道么?那丫头就是牙尖嘴利了些,心地倒是纯良的。不过她今晚说璎珞的那些话儿,为夫就真是气愤了。”
林氏忙应了声是,附和道:“这丫头也不知道是听了哪个长舌妇瞎嚼舌头,若是让妾身知道谁挑拨离间的,破坏她们姐妹俩的感情,定然不会轻饶了!”
金元唔了一声,皱起了眉头,将茶杯里的热茶一口饮尽,放下后便准备起身离开。
林氏也挣扎着要起身,却被金元阻止了,他压下林氏的肩膀,淡淡道:“好好养着吧,要吃些什么,吩咐下人们去置办,早些歇着,为夫明天要回衙门,明早就不过来了。”
林氏颔首,应了声好,看着金元走出东厢,挑开帘子出去了。
青黛端着煮好的红糖水进来时,左看看,右瞧瞧的,就是找不到老爷的身影。
林氏冷冷笑了,看着青黛道:“不用找了,老爷走了!”
“这么快走了,奴婢还以为老爷今晚会留下来呢!”青黛将红糖水放在案几上,嘟囔道。
林氏又是嗤笑,似自嘲一般喃喃低语:“留下来看黄花菜呀?闻那充满淡淡血腥味儿的气息呀?我自个儿都巴不得离了这里,何况是他......”
青黛耷拉着脑袋,夫人的话,听着咋有种让人心碎的感觉呢?
而此时,走在通往秋霜院路上的金元,脑中也不断地回旋着林氏刚刚说过的话。
妍珠去了秋霜院?
金元转了转眼珠子,突然就停下了脚步。
管家何田在前头提着灯笼引路,见老爷忽然停了下来,也停下来,回头看着老爷问道:“老爷,秋霜院还没到呢!”
“唔,不去了,去书房!”金元吐了一口气,心头郁闷至极。
第一百三十六章较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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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氏落胎那事儿,并没有在府中传开。
冯妈妈开会的时候,就跟各个管事娘子们下了严令,禁止任何人私下嚼舌根子,若经发现,少不得要打一顿赶出府去。
管事娘子们哪有不应下的理儿?当即就声明自己辖下的奴才婢子们,一定不会行差踏错,品质绝对有保证!
冯妈妈的严令也还凑效,林氏的小月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六月的天气渐渐炎热了起来,金灿灿的阳光洒在清风苑的院子里,夜交藤和金银花的花架在地上倒映着满地的斑斓。
金子在厨房里捣弄着冰沙,笑笑在一旁打着下手,此刻她正好将一大块冰放进研钵里,随后拿起了杵臼,轻轻的捣散冰块。
笑笑的一双小手被冻得有些红,努着嘴发出嘶嘶的吸气声。
金子在案板上切着西瓜,她的刀法很好,每一块西瓜大小均匀,整齐地排在果盘里,果盘的中间,还放着几朵用瓜瓤雕刻而成的花儿,栩栩如生,为整个果盘增色不少。
笑笑将冰块捣得差不多了,用匙羹舀了出来,按照娘子之前吩咐的比例,在每一个瓷碗里盛上一定的分量。
“娘子,接下来还要怎么做?”笑笑绕有兴趣的看着金子问道。
“接下来的就交给本娘子,你把果盘先端出去吧!”金子吩咐道。
笑笑应声道好,净了手,就端着娘子切好的果盘走出小厨房。
院子里,袁青青刚刚晾好了衣裳,看到笑笑手中的果盘,不由眼前一亮,口水差点都要淌出来了......
“笑笑姐,这是娘子切好的果盘?”袁青青紧紧盯着果盘,走过来打着笑脸问道。
笑笑轻嗯了一声,从那次她一人霸了一锅猪肝粥之后,笑笑对袁青青是更没有好感了。这丫头简直就是典型吃货一枚,还不懂得与人分享,连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觉悟都没有,可见这丫头得有多贪心?
“不许动哈,娘子辛苦弄好的,自个儿还没吃上一块呢,等娘子吃了有剩下的,再给咱们吃!”笑笑提防地看了袁青青一眼。
袁青青撇了撇嘴,冷哼一声,心里暗自嘀咕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块西瓜么?
笑笑将果盘放到矮木桌上,又咚咚得跑到房间里搬出了小板凳,一会儿好让娘子在廊下坐着。
清风苑外的甬道,冯妈妈领着针线房里的几个娘子笑眯眯地从院门口走过。
袁青青眼睛尖,看到后便拔腿跑到院门口,喊了一声:“冯妈妈......”
冯妈妈回头看过来,伸手挡在额前,眯着眼睛笑道:“是你这丫头呀,有什么事么?”
袁青青摇了摇头,想起自己刚来时的雄心壮志和现在的不温不火,便心下难受。
娘子不看重自己,只信任桩妈妈和笑笑,她什么时候才能有出头的日子?
什么时候才能让家里的生活更好一些?
“冯妈妈这是要上哪儿?大热天的,要不要进来清风苑喝口茶?我们娘子刚刚切了西瓜果盘!”袁青青凛了凛心神,含着恭敬的笑意看着冯妈妈。
冯妈妈脸上漾着盈盈笑意,身边几个针线房里的娘子听到西瓜果盘也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今天夫人吩咐针线房为各个院中的主子们量做夏日的衣裳,她们从大清早就忙到现在,正是口干舌燥呢,若此时能吃上一块西瓜,还真别提有多么舒爽了......
这丫头的眼力劲儿不错呀,懂得溜须拍马的,抱住了冯妈妈这个最高管事的大腿,以后还能有不罩着你的道理?
几个针纺娘子互相挤眉弄眼的看了看对方。
冯妈妈心中意动,深望了袁青青一眼,笑道:“咱这是在清风苑门外呢?嗨,我这老了老了,眼神不大好,刚才走过竟浑忘了,咱们似乎还没有给三娘量身呢!”
冯妈妈身侧一个穿着月白色短袄下搭湛蓝色马面裙的针纺娘子忙附和道:“奴家有罪,刚才竟也忘了提醒妈妈了!”
袁青青微微张大嘴,瞧这些妈妈娘子们的做派,刚刚明明是自己喊了她们,她们这才停了下来,这会儿竟能将话说得如此好听,还真是让她长了见识了!
“呵呵,那冯妈妈快些请进吧!”袁青青让着身子,招呼着冯妈妈和几个针纺娘子进院子。
众人鱼贯而入,走进院子里,正好看到金子坐在回廊上的小矮桌边,脚抬高,翘在回廊的栏杆上,优哉游哉的吃着西瓜。
矮桌边上还有一碗红色的汤汁,看起来清爽诱人,只是不知道那东西究竟是啥。
“娘子,冯妈妈来了!”袁青青扯着嗓门喊道。
金子差点被吓了一跳,这皇帝来了也用不着这么大声吧?
她定睛望去,果真见冯妈妈一脸春风般的笑意,徐徐领着几人往回廊处行来。
金子将瓜皮放在桌子上,接过笑笑递上来的帕子抹了抹嘴巴,站起来含笑道:“冯妈妈怎么得空过来我清风苑?”
冯妈妈微微欠了欠身,笑道:“夫人今儿个吩咐了老奴安排给主子们量做夏日衣裳,这不,老奴便领着人过来给三娘子你度一度!”
金子黛眉挑了挑,这林氏也转性了?
瞧这些针纺娘子们东张西望的样子,估计还是第一次进清风苑呢!
金子的猜想,在笑笑惊讶的神色中得到了验证。
“如此,便有劳冯妈妈和娘子们了!”金子笑了笑,难得林氏良心发现,再不好好把握,她就是脑袋短路了。
冯妈妈摆了摆手,道了一声不敢担,便让针纺娘子们随着金子进房间量度。
“冯妈妈,吃块西瓜吧,这天热,吃这个最合适不过了!”袁青青从笑笑身边插身走过,拿起果盘上的一块鲜红诱人的西瓜,谄媚地奉到冯妈妈面前。
冯妈妈看着袁青青,含笑点点头,应了一声好,便不客气的吃了起来,一边等着针纺娘子们出来。
笑笑黑着脸瞪了袁青青一眼。
这丫头太放肆了,合着是将自己当成这清风苑的主人了?
冯妈妈吃完一块西瓜,看了看瓷碗里氤氲着袅袅白烟的红色汤汁,好奇问道:“这是什么?色泽看着很是诱人!”
“回冯妈妈,这是我家娘子做的西瓜冰沙!”笑笑淡淡应道。
“西瓜冰沙?呵呵,我这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看到西瓜还可以做成这样来吃,有意思!娘子真是聪明绝顶呀!”冯妈妈不由赞道,那眼睛就没离开过那碗冰沙过。
金子量了身子出来,见冯妈妈一直端详着冰沙,二话不说就让笑笑进厨房里,将剩下的几碗端出来,赠与冯妈妈和几个针纺娘子享用。
笑笑心里是千般不愿意,那可是自己和娘子捣弄了半天的成果呢,她们倒好,一来就吃现成的。可娘子终究发话了,笑笑也只有听着的份儿,嘟囔着嘴进小厨房。
袁青青见笑笑一脸颓丧,心情别提有多畅快了。
不让我吃,你也别想吃......
“娘子,我进去帮笑笑姐!”袁青青对金子说道。
金子点点头,让她去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好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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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冯妈妈等人,笑笑顿时对袁青青拉下了脸。
“什么时候清风苑轮到你这丫头做主了?”
袁青青眨了眨眼,看着笑笑委屈道:“笑笑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你也不能这么编排我呀?我又没做什么坏事!”
“你还说没有?拿着娘子做的东西当人情呀,嗨,还真看不出你这方面倒是厉害呀!”笑笑扯着嘴角揶揄道。
袁青青泛着泪花,看着金子解释道:“娘子,你要相信奴婢,要不是奴婢唤住了冯妈妈,冯妈妈差点就将咱们清风苑忘记了,哪还能想起给娘子量身做衣裳?奴婢不过就是想着将冯妈妈伺候好了,能让她对娘子多上心些,难道奴婢这样竟是做错了?”
袁青青将刚刚在门口唤住冯妈妈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这过程嘛,袁青青这丫头自然是润色了一遍。
金子这才知道,原来这冯妈妈好心来清风苑为自己量身,竟是这么一回事儿。
她抬眸盯着袁青青,这丫头的心思不比笑笑纯良,满肚子弯弯沟肠,若能学好,倒是一个能管事的,若不能学好,就是一个祸害。但依目前看,这丫头还不至于到祸害的层次。
金子叹了口气,心想着往后好好引导吧。
“行了,都别争论了,多大点事儿,吵得人脑仁疼!”金子不耐烦的说了一句,站起身来续道:“西瓜不是还有么?一会儿我重新做沙冰就是,你们个个都有份儿,娘子我不会亏待了自己人!”
笑笑心里还是有些窝火,低着头不说话。
袁青青却擦干了眼泪,殷勤的对金子说道:“刚刚是笑笑姐帮娘子的,这回让奴婢打下手吧!”
金子看了眼闷闷不乐的笑笑。
这丫头真是的,心头的不快都写脸上了,她这是埋怨自己对青青的所作所为太宽容了么?
金子微微抿嘴一笑, 对袁青青说道:“好,这次就换你,让你笑笑姐歇会儿!”
袁青青笑呵呵的应了声是,得意地看了笑笑一眼,跟在金子身后进入小厨房。
桩妈妈回到清风苑的时候,正看到笑笑一个人耷拉着脑袋坐在回廊上发呆,眼眶还红红的。
怎么回事?
桩妈妈将手中捧着的一大包东西放到院门边,微微喘着粗气,朝笑笑喊了一句:“这是咋啦?”
笑笑抬头,看着门口隐在光晕下的桩妈妈,忙起身,跑了上去。
“妈妈怎么带了那么多东西回来?二门那里的小厮咋不帮着妈妈搭把手,让您一个人走那么长的路,一定累坏了吧?”笑笑又是心疼又是嗔怪的说了一句,掏出腰间别着的手帕为桩妈妈擦去额角的汗珠。
桩妈妈却不在意,微带皱纹的面容漾满笑意,指着用青色素布包着的一大包东西说道:“这是从毓秀庄带回来的样子,笑笑你帮着妈妈将东西带进屋里,一会儿我有事儿要跟娘子说,先容我喘口气儿!”
笑笑好奇地看着布包,问道:“这是什么?语瞳娘子让妈妈带过来给娘子的?”
“嗯!”桩妈妈点点头,指了指脚下的一个方方正正的小木箱,说道:“还有这个,提着挺沉的,不知道是什么,语瞳娘子只让我带回来,说娘子知道的!”
笑笑提起箱子,一脸神秘,对桩妈妈说道:“奴婢也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哦?是什么?”桩妈妈问道。
笑笑朝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人之后,才俯首在桩妈妈耳边低声道:“是解剖工具,娘子用来验尸的!”
果然,桩妈妈听到验尸二字脸色顿时变了变。
“胡闹!娘子又不是专业司职的仵作,弄这套工具做什么?不行,我得劝着点娘子,咱现在不至于靠这行当糊口,这不,语瞳娘子不又有好差事招呼咱们了?”
“啥好差事?”
笑笑眼睛亮亮的,刚刚郁闷的情绪已然消失不见,这点跟神经大条的金子,还真有点像,不知道是不是被金子感染的缘故。
桩妈妈见笑笑兴趣盎然,又想起毓秀庄中,语瞳娘子交代的事情,心头不由一阵雀跃。
“娘子呢?”
“在小厨房弄着沙冰!”笑笑应道。
“先别弄了,将东西拿回房间,再去请娘子过来!”桩妈妈说道。
“嗳!”笑笑顺势提起木箱,脚下犹如生风般的跑往金子的厢房,将木箱放下后,一骨碌跑到小厨房里。
桩妈妈将布包抱了起来,又提起菜篮子,一边感慨道:“年轻就是好啊!”
金子刚听笑笑说语瞳娘子送了个木箱过来你,就已经猜到了那应该是之前托她定做的解剖刀具。心头一阵狂喜,将刚刚弄好的冰沙往袁青青怀里一塞,说道:“你们去吃吧,我去看看去!”
笑笑也追在金子身后,附和道:“奴婢也去瞧瞧!”
袁青青看得一愣一愣的,这木箱里难道装了什么宝贝?至于这么开心么?
袁青青心下狐疑,皱着眉头权衡之后,还是选择先吃沙冰,反正笑笑姐那嘴儿,还怕问不到事情?
房间内,金子虽然很想很想马上就打开箱子细细看一看那些让她感到亲切的小伙伴们,但因着桩妈妈在场,她还是强忍着冲动,不去打开那个木箱。
桩妈妈将布包打开了,拿出一件做工精致,极致奢华的襦裙摊在软榻上。
那襦裙的色彩鲜亮,胸口处的抹胸绣着针脚细密的小雏菊,大宽领的设计,滚缎蕾丝花包边,腰身处收窄,裙摆比一般的襦裙加宽了至少两公分,裙摆较长,属于权贵仕女们才能穿得起的曳地襦裙。
金子闭着眼睛,完全可以想象穿上这样的襦裙,更能将女子窈窕婀娜的玲珑曲线展露无遗!
笑笑眼睛都看直了,捂着嘴赞道:“好漂亮的裙子,奴婢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美的衣裳呢!”
金子伸手轻轻抚触着襦裙,琥珀色的眸子闪了闪,露出一脸佩服的笑意。
“语瞳娘子真是太有商业头脑了!”
桩妈妈点了点头,淡淡一笑。
笑笑不解地看着金子问道:“娘子从何看出来的?”
金子指了指襦裙的胸口位置,笑道:“上次咱们只是做了带棉垫的珂子,可语瞳娘子却能灵活变通,将这珂子直接替换成齐胸襦裙中的抹胸,在抹胸中加入了定型的棉垫后,就不再需要多穿一件珂子了,这夏日炎炎,倒是造福不少女性呀!”
笑笑微微咋舌,难怪娘子说语瞳娘子有商业头脑,也亏她能想出来,做出来......
金子抬眸看着桩妈妈,她可不信辰语瞳这是特意送衣裳来给她看看,应该有是有什么好差事要招呼她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拍板(二更求粉票)
(ps:二更到,晚上还有三更!距离晚上十二点还有十个小时,亲们,让我们继续努力吧,一起携手拿下医律的第一份荣誉,谢谢你们一直站在小语身后支持着我,感激不尽,诚惶诚恐!)
桩妈妈会意的笑道:“语瞳娘子说这襦裙是宫中尚衣局定制的。毓秀庄的总号设在帝都,上次语瞳娘子将这个设计做了一套成衣送到总号那边,恰好被尚衣局的李尚宫看上了,将样子送到了宫中给各位主子娘娘们过目,都说喜欢的紧。原本宫中的衣裳向来是由尚衣局制作的,但听说八月份宫中要开始选秀,尚衣局要准备秀女们的衣裳,是而,这次便让毓秀庄接了这差事。”
金子眸光闪闪,嘴角含着浅笑,明了的点了点头。
笑笑则抑制不住激动,拉住金子的手臂,颤颤道:“娘子,语,语瞳娘子也太牛了吧?竟然接了宫里面的生意!皇宫最不差钱了,毓秀庄这次发了!”
金子淡然一笑,毓秀庄这次赚上一笔是肯定的,但就算没这笔进项,门庭若市的毓秀庄也早就发了,看那些帮衬的客户群就知道了,都是土豪和权贵,能不发么?
感慨过后,金子心中暗赞辰语瞳的商业头脑真的不错!她将这款特别的襦裙设计裁制出来后,便送到帝都总号,估计也是事先就打好了算盘,预料到这襦裙能产生的效应吧?
尚衣局的李尚宫能那么巧就去了毓秀庄?
又能那么巧的看到了?
稍微想一想,就知道这里面的门门道道了。
所以说,有时候就算有好的设计,好的产品,也要有灵活的头脑,懂得如何运筹帷幄才行!
这方面,辰语瞳无疑运用得很好!
“桩妈妈,语瞳娘子将襦裙送到我这儿,是怎么个意思?”金子看着桩妈妈问道。
桩妈妈一向是懂得感恩的人,清风苑以前的生活如何,现在的生活又是如何,她有着切身的感受。虽说这些都是娘子醒来后,凭着自己的努力和手艺带来的改善,可千里马终究也需要懂得赏识的伯乐提携,若是没有语瞳娘子慧眼看上娘子设计的图稿,她们绝不会有今天这样的日子,单靠那七零八扣后落到苑中的份例,她们估计连一点肉末都买不上......
而这次,语瞳娘子在收到尚衣局的订单后,能想起娘子,怎能不让她既开心又感动呢?
桩妈妈抬眸看着金子,连眉梢都溢满喜色,笑道:“语瞳娘子问老奴,要不要接下几十件来做,老奴心里是乐意的,不过这既是定制的宫装,要求更方面肯定很严谨,老奴不敢自作主张应下来。语瞳娘子便让老奴带着成衣样子回来,让娘子你看过后再决定要不要接!”
金子静默不语,心中暗自有了计较。
辰语瞳念着自己,给自己送来一项好差事,这让她很感动的。诚如桩妈妈所言,皇宫里定制的衣裳,除却要求严谨之外,这定制的价钱,相对比一般的衣裳,自然要高出很多,接上几十件襦裙来做,对清风苑而言,是个不错的进项。只不过她现在需要考虑的是笑笑和桩妈妈能否吃得消的问题。
毕竟,这院中的庶务,里里外外都是她们在做,若接上这差事,她们的工作量就更大了,还有工期的问题,若是太紧的话,桩妈妈和笑笑少不得要熬夜,这对上了年纪的桩妈妈而言,极不利健康,金子不愿她们太辛苦了。
金子沉吟不决,笑笑却是着急了。
这是多好的事情,多好的机会呀,娘子可千万别错过了......
笑笑轻轻拉了拉桩妈妈的衣角,看着桩妈妈努了努下巴。
不待桩妈妈开口,金子便含笑道:“不要努下巴使眼色了,娘子我也不是不知道这里面的好处,只不过要考虑得仔细些。送进宫里的东西,不能出任何岔子,各种因素我们都要事先权衡一下!”
桩妈妈也点头应道:“娘子说的是!”
“妈妈,语瞳娘子有没有说工期是什么时候?”金子问道。
“一个月!”桩妈妈回道。
金子嗯了一声,其实单看这襦裙的面料便能推算一二了,如此清凉的料子,也就是在六七月份穿。
“几十件衣裳,一个月的话工期倒是不赶。只是桩妈妈和笑笑你们能吃得消么?”金子问道。
“娘子可别小看奴婢和桩妈妈,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妥妥地完成任务的!”笑笑脱口应道。
桩妈妈也笑吟吟的说道:“夫人以前的衣裳,都是老奴做的呢,娘子还信不过么?”
金子摆了摆手,心道那少说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呀......
“既然我们大家都如此雄心勃勃,那便接下来吧!”金子拍板道。
笑笑欢呼了起来,仿佛眼前看到的,都是触手可及的、白花花的酬金,那贪财的模样,还真有渐渐向金子靠拢的趋势!
不然咋说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呢?
笑笑这纯良的小丫头,也在不知不觉中受了金子的影响了!
开完会之后,金子便打发笑笑和桩妈妈出去吃沙冰,自己好留下来,细细地欣赏语瞳娘子送来的那套解剖工具。
桩妈妈狐疑的问了一句:“沙冰是什么?”
笑笑这才猛然想起娘子刚刚在小厨房里做好的沙冰,此刻让一个吃货守着,这是多危险的事情呀?
“桩妈妈快走,慢些袁青青那丫头把我们的份儿都吃了!”笑笑忙拉着桩妈妈的手往外走,一边急急的说道。
金子低笑了几声,顺手将房门关上,惦着脚尖提起小木箱,往内厢的床榻上走去。
小巧的手术解剖刀、刀柄、止血钳、大弯针、缝合线、持针器、有齿镊子、无齿镊子、手术剪......
金子将工具一一摆开,摊放在床榻上,细细的抚摸着......
她的神色既兴奋又肃穆,显得非常矛盾!
“真的好厉害,这时代能将刀具做到这个水平,真的不简单!”金子握着手术刀轻声呢喃了一句,琥珀色的眸子因为激动而氤氲着一层淡淡的水雾。
金子欣赏完,又将刀具一一放回小木箱。
估计这一套工具的造价不菲,她得找个时间出去,将这份人情好好的还上!
金子如是想着,身体软软地瘫在床榻上,刚想要眯一会儿,就听到笑笑的声音传来。
“......什么,秦妈妈要来向我家娘子学做沙冰?”
第一百三十九章对号入座(三更)
(ps:三更来了!感谢所有亲们的鼎力支持!小语都记在心里了!感动和感恩!么么哒!)
午后的天气甚是炎热,骄阳考晒着大地,空气中氤氲着一股燥热之感,走在甬道上,似乎都能感受到灼灼热气从脚底升腾起来。
小丫头拿袖子轻轻地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叹了一口气,往秋霜院的方向走回去。
“什么?西瓜沙冰没有了?”宋姨娘瞪着眼睛问道。
小丫头点点头,低声说道:“秦妈妈说四娘子喜欢吃,刚刚做出来的,都让沐沐要走了。大厨房里西瓜也没有了,得等明天上市集采购才能再做了!”
宋姨娘沉着脸,这也太欺负人了,怎么做出来就让四娘一个人要走了,其他人就不用吃了?
哼,吃那么多寒凉的东西,也不怕拉肚子泻死你?
宋姨娘冷哼一声,甩了一下帕子,心中一阵憋闷,顿时更觉得燥热难耐。她踱步走到矮几边,兀自倒了杯水一口气喝下,心口缓和之后,才抬眸对小丫头吩咐道:“去煮一锅酸梅汤过来,一会儿荣哥儿醒了才可以喝,消消暑气!”
小丫头忙应下,咚咚跑了下去。
林氏歇了午觉起来后,才听青黛说了四娘金妍珠搅得大厨房人仰马翻的事儿。
“就为了吃沙冰?那是个什么玩意儿?”林氏喝了杯水,皱着眉头问青黛。
青黛提着水壶准备给夫人再倒上一杯,看见林氏摆手后,才放下水壶解释道:“奴婢也不大清楚,好像说四娘听了一个针纺娘子夸赞三娘子苑里做的西瓜沙冰,很美味,又消暑,就让沐沐去大厨房那边,要秦妈妈也做一份。秦妈妈哪里知道什么是西瓜沙冰,就像上次吃什么猪扒一样,瞎折腾了半晌,最后还不合四娘口味,所以这次她倒是学精了,亲自上清风苑讨教了。”
林氏冷笑了一声,倚在软榻上幽幽道:“我是越来越看不懂那不祥人了,你说病病歪歪这么多年,怎么一朝醒来,就啥都懂了?连吃食也讲究得这么细致,这猪扒和沙冰的,别说是做法,就是听都没有听过吧?”
青黛点点头,说起这三娘子,她也是一肚子的疑惑。
心里头总有一种感觉,这三娘子不是原来的三娘子......
但青黛她就是有两个胆子也不敢将这样的话宣之于口,在林氏身边伺候久了,她也渐渐浸润得老练深沉起来,知道有什么话该说,该在什么场合说,有什么话就是知道也得烂在肚子里,不能提一分一毫,不然,就是编排抹黑,嘴太欠是要被家法伺候赶出府去的。
“是,也不知道三娘子怎会想出这样的吃法,的确特别!”青黛应了一声,岔开话题续道:“听说宋姨娘也上大厨房要沙冰,可没讨到,都让沐沐那丫头拿梧桐苑去了。”
林氏嗤笑一声,眼中满是鄙夷和不屑。
“老爷不过多进了几趟她院子,现在就敢开口讨要东西了,真是长进了!”
青黛嘿嘿一笑:“不是没要到么?吃了一瘪,估计现在心里不痛快呢!”
林氏嘴角微微勾起,伸手撑着身边的矮榻,准备起身。
青黛见状,忙上前扶了一把。
“更衣吧,好久没出院子了,咱去秋霜院看看五郎!”林氏吩咐道。
青黛笑了笑,柔柔的应声道好。
夫人这哪里是要去探五郎,这是要去看宋姨娘吃瘪气鼓鼓的模样吧?
换了衣裳,青黛搀着还带着一丝慵懒惺忪的林氏走出馨容院。
******
秋霜院的侧厢,是整个院子中最为阴凉的地方,斗拱飞檐,遮住了西照的日头,光线却也相对暗了一些。
侧厢廊下,负责伺候五郎荣哥儿的两个奶妈子正坐在矮脚板凳上,一边缝着肚兜,一边唠着磕。
小孩子睡觉的这段时间,是她们最轻松的时候,可以喘口气,歇一歇。
青黛扶着林氏走进院子,院门口的小丫头本要进去通报一声,却被青黛唤住了。
提前知会宋姨娘,那可就没意思了。
夫人可还等着看她的洋相呢!
“前头带路就成,夫人要去看看五郎!”青黛嘴角弯弯,低声吩咐道。
小丫头自然不敢多言,在前头引着路。
“荣哥儿搬到侧殿睡了?”林氏见小丫头引她们走往侧厢的方向,不由开口问道。
“是,姨娘说侧殿比较阴凉,夏天给五郎睡,不会太燥热,省得他抓出痱子!”小丫头恭声回道。
林氏嗯了一声,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廊下唠着嗑的两个奶妈子并没有留意到林氏的到来,正津津有味地八卦着某个话题。
“......都快要四十岁的人了,竟还耐不住寂寞,找了个市井打铁的大汉,成日里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其中一名奶娘说道。
她身侧的另一名正用嘴咬断线头的奶娘抬头,露出一脸惊愕的表情,嫌弃道:“我的老天,都半老徐娘的了,怎还这样没脸没皮的,也不嫌臊得慌......”
林氏陡然停住脚步,那句半老徐娘,没脸没皮的话正好一字不落的钻进她的耳朵里。
敏感如她,此刻脸上已经微微色变。
好呀,敢情还有人在背后偷偷地议论自己呢?
她是半老徐娘了,难道有了身子,落了胎就是活该?
就得捂着脸,被人嫌臊?
就是没脸没皮了?
青黛也感受到了夫人气息的变化,眼角的余光落在林氏身上,才发现夫人一张脸,渐渐由青白开始涨红了。
是因为那两个奶娘的话么?
这没头没尾的,也不知道是在说谁呀,夫人不会是自己对号入座了吧?
林氏没有开口,青黛自是不敢喧宾夺主的,她抿着嘴,等着林氏的吩咐!
林氏疾步走了过去,厉喝一声道:“你们两个贱婢在嚼什么舌根子?府中的规矩是浑忘了吧?竟敢在私下编排和非议主母,好大的胆子,是谁在背后给你们撑的腰,啊?”
那两个奶娘全然没有料到林氏会突发来到秋霜院,更没有想到她竟会在背后听墙角,林氏这一声厉喝,让她们有些措手不及,愣愣怔怔的看了对方一眼,许久才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天,不是夫人您想得那样呀......
二人咚的一声,在林氏面前跪下了!
第一百四十章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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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睡了一觉醒来,才发现已经是夕阳西下,日落黄昏了。
果然是猪一般的生活,睡醒就吃,吃饱就睡呀!
金子在心里小小的鄙夷下自己,伸了一下懒腰,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桩妈妈正在洒水,清凌凌的水珠从葫芦瓢里甩出去,在半空中扬起一道唯美的弧度,随后拍打在地面上,水花四溅,就像一幅刻意晕染描绘而成的地图。
洒了水的院子,燥热渐散,一阵风吹来,带来淡淡的青草药香。
“桩妈妈,洒完了就歇一会儿吧,地上正在蒸发着热气,快上来,别中了暑气!”金子朝背对着自己的桩妈妈喊道。
桩妈妈应声道好,回头道:“今年的夏季感觉比往年的要热些,连风都是热的!娘子你身子弱,别下院子。老奴想着娘子晚膳喜欢在院子里吃,不洒水的话,燥热的很!”
金子莞尔一笑,其实这古代的夏季,真不能算热,比起现代,那差远了,至少现在还不到需要开电风扇,开空调的程度。
额,这也间接说明了一个问题,有需求才有市场。
就如这后世之所以会发明电风扇和空调,也是因为全球气候逐渐变暖的因素,不想着法子发明不行呀。
桩妈妈的话倒是间接地验证了全球气候变暖的事实----一年比一年热!
“辛苦桩妈妈了!”金子眉眼弯弯含笑道。
桩妈妈含着慈爱的笑意,眯着眼睛回道:“不辛苦,老奴能为娘子多做些什么,心里头高兴!娘子晚膳想要吃些什么?老奴给你做!”
许是天气原因,金子的胃口淡淡的,提不起什么兴趣。
“随便做点清淡的就好,天气热,吃不下油腻的肉食!”金子说道。
桩妈妈嗳了一声,应下了。
笑笑和袁青青从院外回来了,二人抿着嘴,似笑非笑,甚是怪异。
“娘子醒了?”袁青青一向机灵,看到了廊下站着的娘子,忙提着篮子小跑进去。
“娘子,娘子......”袁青青拉长音喊了一声,被桩妈妈看了一眼,忙压低嗓音,八卦道:“娘子,奴婢刚刚听说了件事儿!”
金子嗯了一声,看袁青青不吐不快的样子,便示意她继续。
“伺候五郎的两个奶妈子刚刚被夫人赏了耳刮子!”袁青青道。
这赏耳刮子无非是人后嚼舌根子了,这是大门大户都常有的事情,不足为奇,况且金子对林氏的事情,还真是不感冒,顿时兴致恹恹。
桩妈妈倒是有些好奇,低低问道:“可听说了是因为什么事情?”
笑笑也走了过来,一副被人拔了头筹微微不爽的模样,插嘴道:“能因为什么事儿,不就是嘴太欠,没拦得住么!”
袁青青点点头,认真道:“就是就是,上次冯妈妈下了严令,这府中上下都不敢提夫人......那事儿,可宋姨娘那俩奶妈子,竟是左耳进右耳出的货色,没将冯妈妈的话当回事儿,敢在背后胡乱编排,夫人没将人赶出去,算是给了宋姨娘天大的面子了!”
金子摇了摇头,露出一抹邪肆的笑意。
都什么人来的,吃饱没事撑得慌?
这要是放女性撑起半边天的现代,每天都要为了工作、家庭像个陀螺一样忙碌着,哪还有心思闹腾这些有的没的,捕风捉影的事情?
“行了,不关咱们清风院的事,咱们不要跟着瞎掺和!记住咱们清风苑的信条,就是不做长舌妇,不说他人短,明白么?”金子看着笑笑和袁青青吩咐道。
二人见金子神态认真,不由低头保证道:“是,奴婢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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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霜院的侧厢,两个因编排主母而被掌嘴的奶妈子在廊下垂着泪,二人的脸颊都是一片红肿,连说话嘴角都有些嚯,嘴巴稍微张大一点,就疼得掉下泪来。
宋姨娘怀里抱着五郎哄骗着,那孩子刚刚被林氏的雷霆大作吵醒了,没有睡好,怎么哄都不行,一个劲儿哭着。
其中一个奶妈子捂着脸,眼泪汪汪的站起来,对宋姨娘说道:“姨娘,还是让奴婢来哄五郎吧!”
宋姨娘给了她狠狠的一记眼刀,厉喝道:“都给我滚下去,你们这嫌丢脸没丢够么?我要不是看在你们平时对哥儿还算上心的份上,绝不拦着夫人,让你们一家大小都给我滚出金府去!”
两个奶妈子心里委屈得不行,实在没有编排,这绝对是莫须有的罪名!
二人颤抖着,泣不成声,跪在宋姨娘面前磕了几个头,哀哀戚戚的说道:“姨娘,打五郎出生,奴婢们便在身边伺候着,奴婢绝不是那种胡乱编排主子不长眼的东西,还望姨娘明鉴!”
五郎在宋姨娘的怀里闹腾着,哭声嗡嗡作响,再加上两个奶妈子的哭泣声,简直就要把她的耳膜给震破了,吵得她心烦意乱。
她不耐烦地打发二人下去,看着她们狼狈的模样,宋姨娘就想起林氏离去时,看着她那充满警告的眼神,心下,更是郁闷的想死的心都有了。
“哦,哦,不哭了,荣哥儿乖,姨娘给你酸梅汤喝可好?”宋姨娘努力扯出笑容哄着儿子。
五郎在她怀里使劲儿挣扎着,身子探向院外,抽抽搭搭的喊着:“母亲,母亲,我要母亲......”
“母亲在这儿!母亲在这儿!”宋姨娘应道。
“呜呜......我要母亲.....”
五郎哭得满头大汗,眼泪和鼻涕抹了宋姨娘一身,非要找林氏去,这让宋姨娘气得脸都白了。
敢情自己十月怀胎,生养出来的儿子,最后还不要自己,非要找那个贱妇?
这是怎么回事?
宋姨娘慌了,看着五郎哭得嗓子都哑了,怎么哄骗都止不住的样子,大声吼道:“谁是你母亲?啊,我才是生你,养你的母亲......”
五郎被吓到了,哇哇大哭。
宋姨娘也哭了,心里完全崩溃了......
儿子到底是被那贱妇下了什么蛊了?他不要自己的亲娘,那自己老了老了,还有啥依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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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如泼墨般低沉,恢弘壮观的帝都王府内,万千灯火簇簇,将王府的每个角落照得透亮。
一个白色的身影慵懒的坐在琉璃瓦重檐屋顶上,脚边放着一只白玉酒壶。
头顶是如练月华,星空浩淼。
执一柄雪扇,喝一杯好酒,如此赏心乐事,真是世所难求!
龙廷轩信手拿起酒壶,往嘴里倒,透明的酒水顺着他光洁的下颚滑下,他却浑不在意。从他迷离的眼神和微红的面庞,可以看出,他已经喝了不少。
阿桑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屋顶的少主,幽幽叹了一口气。
少主这些天没少折腾他,大半夜的睡不着觉,还要跑到屋顶上去喝酒,喝酒也不是不行,可别玩些高危动作呀,怪吓人的,出了什么事情,他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陛下砍的!
阿桑刚在心里祈祷着,就见龙廷轩站了起来,身子摇摇晃晃的,打开雪扇,竟在屋顶跳起了扇舞......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我的天!
阿桑扶额,劝道:“少主,您小心点,咱还是下来再跳吧......”
第一百四十一章帝都
龙廷轩蹙眉翻了个身,手抚在额头上,白皙俊美的面容上还带着宿醉的倦意,一声闷闷的轻吟从微启的唇瓣间溢了出来。
“唔......阿桑......”龙廷轩哑声喊道。
门扉被推开了,阿桑急急走了进来,看到坐在床沿上睡眼惺忪的龙廷轩,忙取过圆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清水递了上去。
“少主睡得可好?昨晚半夜下了一场大雨,奴才还在担心您会被吵到!”阿桑说道。
龙廷轩含着清水在口中漱了漱,吐到痰盂里,才幽幽抬起一双黑嗔嗔的眸子,望向窗外,低声呢喃道:“昨晚竟下雨了?”
他的声音干哑而噪涩,显然是昨晚酒喝多了的缘故。
阿桑狐疑的看了龙廷轩一眼。
看样子,自己昨晚的担心是多余的了。
少主不知道下雨,那也就是没有被吵醒喽!
“是的,下了雨倒了凉快多了,晨起的空气特别清新!”阿桑回道。
龙廷轩嗯了一声,从床上下来,光着脚丫踩在地板上,他的脚白皙且大,但很修长匀称。
清凉的触感从脚底心传递上来,让他混沌的思绪一下子变得清明起来。
龙廷轩悠然踱步,走到窗边,眯着眼睛看着院子里的景致。
雨后的天空,呈现一片空明澄澈的湖蓝色,灿烂的阳光穿透棉絮一般浮动的白云照射下来,远远看着,就像镶着一层淡淡的光晕,美得惊心动魄!院中的花草都沾染着晶莹的雨露,湿漉漉的,在日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泽。
龙廷轩身上的袍子被他折腾了一夜之后,松松垮垮,皱皱巴巴的挂在身上。他转过身来,脸上含着慵懒邪肆的浅笑,这样的笑容再搭上他此刻的造型,竟让人觉得出奇的闲适,似乎这样的意态在逍遥王身上出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慵懒,魅惑,洒脱,不羁......他向来是这样的人!
“将盥洗用具送进来吧,阿桑,你下去准备浴汤!”龙廷轩说道。
阿桑应了一声,从衣柜中取出一套新的袍子放在床榻上,走到房外,唤来了负责伺候的洗漱的丫头,将盥洗的用具送到房间内。
龙廷轩不喜欢别人在身边看着他刷牙洗漱,是而小丫头将东西送进来后,便垂头退了出去。
房间内只剩下他一个人,龙廷轩将沾了青盐的软毛刷放进嘴里,机械性地刷着牙齿,脑中不自觉的浮现出金子不甚清晰的轮廓。
上次离别到现在也不过一个多月,怎么连样子都开始变得模糊了?
龙廷轩微微有些心慌,怎么会记不清楚呢?
难道是因为本王还没酒醒的缘故?
他的面色恹恹,寻思了半晌之后,才发现牙龈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阿桑准备好了浴汤,刚想要进来通知龙廷轩过去沐浴,这才发现,人家连牙都还没有刷好。
好家伙,再刷下去,这牙都该摧残掉了吧?
龙廷轩捂着腮帮子站在镜子前端详着发麻的牙根,毫不意外的在铜镜中看到了阿桑吃惊的倒影,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就像是被人窥探了最不想暴露的秘密......
“额,少主,浴汤已经准备好了!”阿桑忙垂头说道。
龙廷轩轻哼一声,光着脚,走出房外。
用过早膳之后,龙廷轩在廊下看了一会儿书。
阿桑奉上一盏香茗,躬身站在一侧,淡淡提醒道:“少主,今天哥洛王会进宫觐见陛下!”
龙廷轩从书本后抬起头,看了阿桑一眼,吩咐道:“让鹰盯着夜殇,哥洛王前来朝觐,夜殇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玉鸾好不容易取得哥洛王的信任,此刻不宜打草惊蛇!再者,哥洛王若是在大胤朝出了什么岔子,两国的‘友好邦交’关系,也算是走到头了......”
阿桑见龙廷轩神色认真,冥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森冷的光芒,忙肃然应下。
“哥洛王进宫觐见父皇,玉鸾一定无法与他同行,让鹰给她递个信,本王要见她!”龙廷轩眯着眸子说道。
“是!”阿桑恭声应道,转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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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时分,西边的天空浮着层层红云,越往东的方向越清浅,渐渐变得深重的天际下,夕阳中的竹林泛着点点红晕,晕光中依旧是葱葱郁郁的绿色。
这是出皇宫通往使臣馆的必经之地。
夜殇和叶辰都是一袭紧身的夜行服,黑色的面巾将他们二人的容貌紧紧的掩盖住,唯有一双机警、泛着幽蓝眩光的瞳眸露在外面。
叶辰白皙的手掌握了握腰间的长剑,她探着身子,望着远处,低声问道:“师兄,你说哥洛那个狗贼会走这条路么?”
“一定会的!”夜殇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温度,蓝色的瞳孔微微收缩着,叶辰不必迎上他的眸子,单单听夜殇的声音,便知道那冰冷之中蕴含着一个极危险的信号,师兄已经杀气毕露。
“回使臣馆,这里是唯一的必经之路!”夜殇咬牙补充道:“我不想再等了,那个少主说的时机,不知道是何年何月.....难得哥洛这个狗贼离开楼月国,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夜殇定要让他有来无回,血溅七步......”
叶辰凛了凛心神,点头道:“只是我们已经等了这么长时间,都不见哥洛的车队,难道他被皇帝留在宫中饮宴了?”
夜殇的蓝眸依然凝着竹林远处的官道,不肯移开半分。
叶辰的猜测不是没有道理,哥洛代表着楼月国觐见,按理说胤朝皇帝应该会在宫中设宴款待他,若是如此,他们便要在此耐心的等候了。
“小辰,你歇一会儿吧,让我盯着就成!”夜殇压低嗓音对叶辰说道,尽管他没有回头看叶辰一眼,但言语之间,却漾满浓浓的关爱之情。
叶辰微微一笑,道:“我不累,我陪师兄一起等!”
天色渐渐变得浓黑,倦鸟已然归巢,竹林里窸窸窣窣的都是鸟儿的啼鸣声,扑翅声。
月光有些朦胧,头顶似有淡淡的薄雾笼在上空,缥缈如同婉约的轻纱。
叶辰用袖子仔细地擦拭着一个野果子,她在暗夜中的夜视能力不是很好,也不知道擦干净了没有,只见她搓了几遍后,将果子递到夜殇面前,低声道:“师兄,先吃个果子吧!”
夜殇蓝眸熠熠,闪着轻柔的笑意,接过叶辰的果子刚咬了一口,便听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杀手所特有的敏锐而机警的灵觉让他们的浑身的肌肉瞬间紧绷起来。
夜殇的眼神透着一股鹰凖般犀利,手提着剑,看着官道上星星点点,如火龙一般蜿蜒而来的火把,杀气在这一刻暴涨!
第一百四十二章夜会
月色铺满石街,朦胧的银色光华流泻在飞檐屋角。
喧嚣繁华了一日的集市已经落幕,此刻长街上鳞次栉比的商铺紧闭,夜风徐徐之下,红彤彤的灯笼犹如浮动的明珠一般,蜿蜒闪烁,直到长街的尽头。
偶尔的几声虫鸣鸟叫更映衬得夜色越发的静谧。
一辆古朴而低调的马车徐徐地跑在长街上,驾车的人戴着帷帽,他的面容掩在皂纱下,看不清楚。一袭黑色的素袍宛若夜色般浓稠,风掀起帷帽的一角,银色的发丝拂动纠缠着,泛着盈亮的光泽,魅惑而妖冶。
马车转入一条青石小巷,咕噜咕噜的车轴嘎然而止,马车在小院门前稳稳停下,车辕上的羊角灯微微晃动。
“少主,到了!”阿桑刻意捏着嗓音,沙哑而涩重。
车厢之内的传来一个轻哼,那声调从鼻腔里发出来,像是刚刚睡醒那般惺忪。
龙廷轩在软榻上慵懒的翻了一个身,弹坐起来,莹润白皙的手掌拂过宽松的白袍,敛衽跽坐,整容道:“唤玉鸾上来吧!”
“是!”阿桑恭声应了一句,跳下车辕,轻轻叩响小院的门扉。
不多时,小院的竹门开启,一个围着冪篱的黑影立在门前。黑色的皂纱从头到脚将她紧紧的包裹着,但她窈窕玲珑的身形和妩媚的气质却将她女子的身份展露无疑。
冪篱女子盈盈朝着车厢内的人福了福身子,阿桑站在车辕下伸出手让她借力踏上。
竹帘挑开了,冪篱女子闪身进入,一股和着甜腻香味儿的夜风也随之钻进了车厢。
女子将头上的冪篱取下,露出一张清秀的容颜。
“属下参见王爷!”女子的声音甜腻,笑容宛若绚烂的夏花,盈盈一拜的动作如风拂柳,纤软缓柔,看起来竟是说不出意味的赏心悦目!
龙廷轩冥黑幽沉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女子,嘴角含着微扬的浅笑:“许久不见玉鸾,出落得竟是差点就要认不出来了!”
玉鸾拢袖遮在面前,嫣然浅笑,应道:“能得王爷如此谬赞,玉鸾的一番心思,倒不算白费!”
“你付出的努力,本王自是晓得的!”龙廷轩背靠在软榻上,一只手打开折扇轻轻扇动,动作流畅而优雅。
玉鸾是鹰组中人,也是龙廷轩安插在楼月国哥洛王身边的一个眼线。
大胤朝跟楼月国表面邦交不错,但实质上两国之间的关系也在渐渐浮起的利益冲突下暗潮汹涌。楼月国的国王哥特在去年突发重病,已经不能掌管朝政,而他的嫡子也在不久前因意外死在了狩猎场上,是而,现在楼月国掌管大权的是哥特的弟弟------哥洛王。
其实明眼人一看,便知道这里面存在着多大的猫腻,但大胤朝不会去管人家的内政,就像当初的大胤朝突然更换皇帝一样。
当年的宪宗皇帝因为出征鞑靼战事不利而被俘,鞑靼首领扣押了宪宗要挟大胤朝割地赔款,当年垂帘听政的萧太后傲骨铮铮,不愿奴颜屈膝委屈求全,是而力排众议,联合朝中重臣将小儿子推上了帝王的宝座。
逍遥王也就是现在在位的英宗皇帝的儿子。
大胤朝换了帝王,丝毫不影响与周边他国的邦交,因为大家所关心的,不过是彼此之间互惠互利的关系,在利益不变的大前提下,跟谁掌管着朝政,没有多大的冲突。
哥洛王掌管了一国朝政之后,大胤朝曾赠送了十二个美女作为贺礼送往楼月国,而这其中的十二个美女,就有三个是来自逍遥王辖下的鹰组。
哥洛王好美色,但绝不是那种会见了美人就晕头转向,找不着北的人。他生性多疑,虽说是阅过千帆,但也只把这些女子当做发泄情欲的工具,不会轻易的相信、宠爱。
在玉鸾成功俘虏哥洛王之前,鹰组的其他两位美人都先后败下阵来。从美色上看,玉鸾的姿色绝对不是拔尖的,比起另外两位美人只能算是清秀,但就是这样一张清秀的容颜,却出乎意料的让哥洛记住了她,喜欢上她......
当然,这离不开玉鸾的努力!
“王爷召见,玉鸾很是高兴。今晚出了些状况,属下只能安抚好了哥洛才能抽身出来相见,让王爷久等,属下实在抱歉!”玉鸾笑靥如花,声音清亮甜美犹如拨动的琴弦一般撩人心魂。
龙廷轩轻声一笑,淡淡道:“无妨!今晚的状况实在不算糟糕,夜殇那厮想要刺杀哥洛王,本王怎能让他成功?”
“啊?原来哥洛王说的毛贼,竟是楼月国的第一侍卫夜殇?”玉鸾表情微讶。
龙廷轩点了点头,应道:“幸好鹰及时出手了,若是哥洛死在大胤朝,本王布好的棋局被猝不及防的打乱不说,连着两国也该掀起了兵祸。这个夜殇,实在沉不住气......”
玉鸾掩嘴一笑,似乎夜殇的行为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她美眸幽幽闪动,说道:“若是换了属下,也断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时机呀。夜殇是王子侍卫,王子在狩猎场意外死亡,他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幕后策划之人是谁,他想要借机为主子报仇,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龙廷轩嗤笑一声,夜殇倒也算是个忠心耿耿的。
“夜殇现在在王爷手中么?”玉鸾问道。
“嗯,在哥洛离开之前,本王不能放了他!”龙廷轩冥黑如子夜的眸子凝着一个点,脸上的笑容魅惑至极,沉声道:“他的身手很不错,兔起鹘落间仿若鬼魅敏捷灵动,若是能为本王所用,倒也是物尽其责,让本王如虎添翼!”
龙廷轩说到此处,眼睑微微下垂,夜殇绷着脸与他对视时的倔强神情在他脑海中的浮现,想要收服此人为己所用,不是易事。
玉鸾将身子往前挪了挪,她出来一趟并不容易,必须抓紧时间将目前掌握到的情报汇报给逍遥王。
尽管哥洛现在很为她着迷,但玉鸾知道,她远还没有通过哥洛的考验期,是而在真正获得他信任之前,决不能出现任何岔子以致前功尽弃。
夜风徐徐,阿桑黑色的眸子机警的扫视着四周。周围,除却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响之外,便只有玉鸾那轻微柔腻的说话声。
阿桑伸手抚了抚身上的鸡皮疙瘩。
玉鸾那声音,实在是让他受不了,浑身的汗毛险些就要倒竖起来了,真难为少主这样血气方刚的爷们竟能把持得住。
这玉鸾阿桑他以前也是见过接触过的,可人家以前不这样的呀,说话完全不是这调调......
难道哥洛王就是迷失在她这柔得酥骨的声音里?
阿桑不由意淫遐思......
玉鸾将紧要的事情讲完了,含着浅笑看紧闭着双眸的龙廷轩。
“嗯!”龙廷轩应了一句,睁开微微迷离的双眼,定神看着玉鸾清秀的容颜:“出来很久了,本王让鹰护送你回去吧!”
“好!”玉鸾脆声应了一句,似忽然想起了一事,脸上染着微嫣,压低声羞怯道:“属下想求王爷一事!”
龙廷轩悠然一笑:“何事?”
“王爷要属下掌握的孙子兵法,属下倒是已然烂熟于胸,不过在不见硝烟的王庭内,属下要面对的不仅是美人之争,最重要的,还是要征服哥洛,让他不能没有属下!”玉鸾幽幽低语道。
“唔,你想如何?”龙廷轩看着玉鸾的眼神充满探究。
第一百四十三章浮光
“属下需要男女心战之法!色一衰,爱便驰,属下容貌并不出众,这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所以,属下要长久的俘获哥洛的心,就需要......心,心战之法!”玉鸾将头垂得越发低了,盯着席面,声音也怯怯的,脸颊飞红。
龙廷轩见玉鸾模样羞涩,想来这一定是女子比较难以启齿的话题,但到底玉鸾所讲的心战之法是什么,他一时之间也迷惑了起来,一双幽沉的黑眸望着玉鸾,等待着她的解释。
玉鸾沉吟了半晌,终于鼓起了勇气,抬起头看着龙廷轩说道:“王爷,属下需要几部书,这些书籍比较罕有,在外头根本无从购买,属下想着天下藏书最多的地方,莫过于宫廷,是而属下才斗胆请王爷帮忙!”
“哦?什么书?”龙廷轩眯起眼睛问道。
“ 《素女真经》、《合阴阳方》......这些都是讲阴阳和合,男女‘房中术’的书籍!”玉鸾脸上的绯红渐退,盈亮的双眸迎上龙廷轩的视线,认真道。
龙廷轩有片刻的微怔,俊美已极的面容闪过一丝窘迫,随后有些尴尬的调整了坐姿稍作掩饰。这是第一次听一个女子如此大胆的在他面前谈论这个问题。他侧首看了玉鸾一眼,那张清秀的容颜正直直的望着他,不卑不亢。
他忽而侧首轻笑了起来,这笑声不同于往日里的爽朗,而是带了一丝淡淡的自嘲。
玉鸾,她提出这样的要求,无非是为了更好的完成自己交给她的任务,她一个女子,能有此坚毅的心智,实在难能可贵!
“ 好,本王答应你。不过这些书在宫廷中大概也是孤本,本王需要找人重新手抄一份,估计需要几天功夫,届时抄好了,本王会让鹰送到你手上!”龙廷轩含笑道。
玉鸾嫣然一笑,俯首施了一礼,应道:“有劳王爷费心。时候不早,属下给哥洛下了药,估摸着时辰也差不多了,属下得赶回使臣馆了!”
龙廷轩颔首道:“让鹰首送你回去!他的轻功神出鬼没,本王信得过!”
玉鸾没有拒绝,应了一声便拿起身侧的冪篱戴在头上。
阿桑听到声响,忙挑开车厢的竹帘。
玉鸾将手放在阿桑的掌心中,借力跃下马车。
“有劳阿桑了!”玉鸾甜甜道。
阿桑嘴角一扯,忙道:“玉鸾姑娘客气了!”
他说罢,便从腰间拿出一颗白色的蜡珠,将之对半拧开,便见蓝色的眩光一闪,直冲天际。
蓝色眩光还未尽消逝,便有两个黑影如鬼魅一般从天而落,躬身跪在车辕下。
马车内,龙廷轩慵懒地斜躺在软榻上,眯着眼睛幽幽道:“送玉鸾安全回到使臣馆!”
“是,属下领命!”黑影齐声应了一句,起身走到玉鸾身边,修长的大手拢过玉鸾纤软的腰肢。
阿桑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似有疾风轻扫而过,下一瞬眼前便已不见三人踪影,只有他孤身立在车辕边上。
额,这轻功已然变态到人神共愤的地步了......
阿桑微微扶额,回首对着车厢内道:“少主,咱也回了吧!”
龙廷轩从鼻腔里哼出一个音调,修长的双腿交叠架了起来,抵在车厢内壁上。
阿桑见状跃上车辕,催动缰绳掉头跑出青石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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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穿透薄雾,在琉璃瓦的屋顶上反射出道道七彩光斑。
大厨房那边,秦妈妈打发了小丫头们将各个院子的早膳送过去后,才得空坐下来吃早饭。
一阵急促的木屐声由远及近传来。
“秦妈妈,四娘子说让你用完早膳再做一盆沙冰出来!”沐沐站在门外,穿着新做好的粉色夏衣,腰间系着一条蓝色的束腰,显得十分精神活泼。
秦妈妈抬眼,将刚咬了一口的烙饼放在盘子上,顺手捞起一块帕子抹了嘴角,起身走到大厨房门口。
这四娘子是对沙冰上瘾了?
昨儿个才用了大半块西瓜做了沙冰,今儿个又要做一盆?
天气虽热,可总吃这个寒凉的,也不大好吧?
秦妈妈心下狐疑,面上却不打马虎,含笑说道:“做沙冰这个倒是简单,只是这西瓜沙冰是寒凉之物,女子多食只怕不妥。”
沐沐一听,忙解释道:“今天这个不是娘子自己要吃的,娘子约了几个闺友要去辛娘子家赏花,想着让秦妈妈做盆沙冰带过去,其他的娘子应该都没有吃过,娘子说也让她们尝尝鲜!”
“原来是这样!”秦妈妈笑了笑说道:“那成,一会儿做好了,老奴便打发个丫头给四娘子送过去!”
沐沐忙应了一声好,转身蹬蹬就往回跑,木屐咯吱咯吱的,敲击在青石板砖上,带来一阵阵回响。
厨房内走出一个身穿绯色中衣的马面妇人,她探头望着沐沐走远的背影,倚在门框上低声道:“沐沐这丫头,仗着老子娘都在府中管事,现在是越发的骄纵了,连走都不给妈妈你打声招呼!”
秦妈妈不咸不淡的笑了笑,回头与马面妇人擦身走过,转回桌边坐下,拿起烙饼送到嘴边咬了一口,含糊应道:“人家有本钱骄纵呀,瞧她那身衣裳的料子,比三娘用的还好。这丫头也懂钻营,何田背地里没少教她,把四娘子伺候好了,哄好了,就等于抱上了夫人那颗大树,你,带眼识人吧!”
马面夫人被秦妈妈两句话说的一阵脸红。
自己在府中没有后台,没有靠山啥的,除了埋头苦干,多做事少说话,就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儿了。
“一会儿四娘的沙冰就由你们两个做吧,我给清风苑那边送点生蔬过去!”秦妈妈说道。
马面妇人眼睛亮亮的,抬头看着秦妈妈,咧嘴一笑道:“成,奴婢一会儿亲自给四娘送过去!”
秦妈妈抿嘴一笑,没有说话,自顾着吃起了烙饼和豆浆。
这大厨房里伺候吃喝的,做好本分最重要,别的花花心思,多使力也没用,顶天也就做到掌事娘子。若是有意向将自个儿家中的侄子侄女拉进来做事的,干脆去抱冯妈妈的大腿就得了,内宅里人事的安排,都是冯妈妈一手掌控。
当然,秦妈妈在府中浸润久了,有些话就是知道,也不会轻易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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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苑中,桩妈妈和笑笑坐在廊下的矮凳上,专心致志地缝着襦裙。
袁青青在一旁帮着扯线,她的手艺不过关,桩妈妈可还是一点也不敢让她碰的。
“这送到宫里的就是不一样呀,真的好美,什么时候奴婢也能有一件这样的襦裙就好了!”
袁青青将线团整理好之后,看着绣工精致绝美的襦裙,不由露出一丝艳羡之色,小手正想抚上去,便被笑笑打了一下手背。
“看着就行,不要动手动脚!”笑笑瞪着袁青青训斥道。
袁青青撇撇嘴,揉了揉被笑笑拍打过的手背,嘟囔道:“笑笑姐自己都没做好榜样,还骂我!”
桩妈妈抿嘴笑了,却不插嘴,有时候看着这两个小丫头掐架,还挺有意思的。
“我怎么没做好榜样了?”笑笑抬头看了袁青青一眼,顺手拿起一旁小矮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是你说不要动手动脚的,自己却不守规矩!”袁青青昂着小脑袋说道,一张平凡的笑脸上带着些微得意,似乎抓住了笑笑的小辫子,看她要如何解释。
笑笑喝水的动作骤然一顿,一口水噎在喉咙里,呛得她脸都红了,捂着嘴不住的咳嗽着。
袁青青看到了笑笑窘迫的模样,差点笑弯了腰。
桩妈妈也笑了,伸手轻轻的拍了拍笑笑的后背,嗔道:“你这丫头,喝口水都能呛成这样!”
金子听到笑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问了缘由之后,不由嗤笑道:“笑笑,这次娘子想帮你也不成了,你这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呀!”
笑笑还反映不过来,苦着脸看着金子问道:“奴婢怎么就砸自己脚了?”
“青青,你机灵,给你笑笑姐解释解释!”金子翘着手臂道。
袁青青难得有着扬眉吐气的机会,忙不迭的应声道好,清了清嗓子对笑笑道:“笑笑姐说看着就好,不要动手动脚,你自己却打我了,所以你这是说一套做一套,自相矛盾!”
“你......”笑笑刚想反驳什么,却发现袁青青说的,似乎也在理,让她无从驳起。侧首看娘子一脸清浅的笑意,一时间脸色涨得通红。
“行了行了,都不要闹了。这批襦裙是语瞳娘子要送到宫里的,所以,不能出现任何的岔子,你笑笑姐也是紧张才会打了你一下,她性子如何,本娘子是知道的,绝不会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人!”金子敛容看着袁青青说道。
袁青青见状,忙颔首应了声是。
第一百四十四章病了
(ps:刚出差回来,累得不得了,码不了字,抱歉,没有存稿,只能一更了!见谅!)
快接近傍晚的时候,桩妈妈起身将襦裙小心翼翼的收好,开始动手准备晚膳。
金子在房里看了一会儿书就架不住困顿,打起了瞌睡。
这也难怪她,古代的书都是竖着看的,黑乎乎的一排,看起来有些费劲儿。
听到了外头的声响,金子幽幽的睁开眸子,扭了一下微微有些僵硬的脖子,将搭在胸前的书本拿起来,瞟了一眼后,自嘲的笑了笑,起身走出房外。
袁青青在院子里洒水,现在天气热,洒水降温是每天必做的功课。
笑笑这丫头还在跟襦裙努力奋斗着。
桩妈妈的位置空着,矮凳上放着一套接近完工的襦裙,金子走过去,轻手轻脚的拿起来,看了那细密的针脚,心中不由暗赞桩妈妈的针线功夫,果然不是盖的。
“桩妈妈呢?”金子问道。
笑笑低着头,继续缝着,嘴角微微翘起,应道:“桩妈妈去小厨房了,晌午时候秦妈妈送了些食材过来,桩妈妈想着晚上给娘子做点好吃的!”
金子将襦裙叠好摆放整齐,拍了拍手,笑道:“妈妈劳动了一天了,晚上就不能让她再操劳了,你们等着,本娘子出手做一顿犒劳你们!”
笑笑咧嘴一笑,刚要开口说话,就见袁青青拿着葫芦瓢从院子里奔过来,双眼放光,仿佛已经看到了美食一般,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
这个小丫头,自从吃过了金子的现代料理后,就一直对娘子的手艺念念不忘。
那天老爷赏给她的猪肝粥,她一口气就吃了三碗,尽管肚子撑得紧,但入口实在美味,她根本就停不下来。
“那娘子你晚上要做什么呢?”袁青青忙问道。
笑笑最看不得袁青青一听到吃的,就浑然忘了规矩的模样,用眼睛瞪了瞪她。
对美食谁都无法抗拒,金子在现代也算是吃货一枚,所以完全能理解袁青青的心情。
“你们喜欢什么,都说说,本娘子尽量满足你们!”金子说道。
“只要是娘子做的,奴婢都喜欢!”笑笑眼睛弯弯,含着笑意。
袁青青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转,想了想之后才道:“奴婢要吃娘子最拿手的!”
最拿手的?
金子心道:我拿手的手艺就是验尸呀!
当然,这个在自己心中想想就好,决不能说出口,不然晚膳估计没人有胃口吃饭了。
她搓了搓手,让笑笑和袁青青等着,便往小厨房走去。
先看看有什么食材再说呗。
桩妈妈在小厨房里择菜,见金子进来,忙道:“娘子别进来了,厨房里油烟多,你想吃什么跟老奴讲便成!”
金子只说了一句不妨事,一面卷着袖子往厨房里走,看了看晌午时候送来的食材。
“唔,今天还有五花肉呀!”金子微微有些惊讶。
桩妈妈抬头,笑道:“是呀,这秦妈妈对咱们清风苑还真是不错的,看这块五花肉,应该是今晨采买回来后特意留给咱们清风苑的,肉质很新鲜!”
金子点头应了声是,这古代的生肉,算得上真正的纯天然无污染,让人绝对吃得安心的放心肉。
“晚膳让我来准备吧,做个东坡肉吃!”金子说道。
“东坡肉?”桩妈妈没听过这名字,不由奇道:“啥来着?”
“呵呵,我浑取的,就是五花肉,但做法讲究一些。桩妈妈你帮我将配料找出来就行了,咱闷点米饭,炒个菜再煮个汤!”金子一面将瓷盘里的肉拿出来,放到案板上,一面说道。
桩妈妈见娘子跃跃欲试的样子,也不再劝着,只要娘子高兴,怎么样都成!
“行,老奴先下米,娘子需要什么配料,老奴一会儿准备好!”桩妈妈说道。
金子应了一声,哼起了小曲儿,拿起切肉刀,麻利地切割着。
切好之后,金子将肉块放进清水锅里煮开,耐心地撇开浮漠,捞起五花肉。
因为现代的生活节奏较快,所以,金子做事情绝不会拖泥带水。她往锅里放了油,从调料架子上取出冰糖,在锅中烧至金黄色后,便将肉放进锅里翻炒。
期间,桩妈妈已经将金子吩咐的配料都准备齐全了,洗净后用盘子盛着,放在小几上备用。
金子往锅里倒入一些水,再将生姜、桂皮、八角、香叶、一小个红辣椒放进锅里一起煮,倒入酱油,盖上锅盖焖煮。
桩妈妈凝神看着金子利索的动作,虽然这已经不是娘子第一次下厨,但如此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还是让桩妈妈感到震惊和讶异的。
奇怪别样的做法,娴熟麻利的手艺......这些,娘子是如何练就的?
金子注意到了桩妈妈的目光,回头迎上她复杂的眼神,说道:“青菜就劳妈妈炒吧,您的手艺更好!”
桩妈妈抿嘴一笑,应了一声,走到灶台前忙了起来。
金子轻轻吐了口气,转移注意力是最好的办法!
不多时,小厨房里就飘出了一股诱人的饭菜香气。
袁青青站在院子里头摆着桌椅,皱着鼻子努力地吸了吸,哈喇子差点就掉出来了。
“好香呀,娘子出手,果然不同凡响!”她赞道。
笑笑也闻到了,娘子的手艺真的好棒!用膳讲究色香味俱全,现在光闻香味,就已然可以想象菜品入口有多么的好吃了......
金子忙了半晌,肥而不腻、酥而不碎、甜而不粘、浓而不咸的东坡肉就大功告成了。
金子双手油腻腻的,脸上却挂着自豪的笑意,喊了袁青青进来将吃食都端出去,净了手后便可以开动了。
这些天,清风苑里除了金子之外,桩妈妈、笑笑和袁青青都没少忙着,金子早就想要做饭犒赏她们了,因便不拘着礼节和规矩,让青青去将院门关上,主仆四人围在一张小桌子上,一起用膳,分享劳动成果。
清风苑里其乐融融,欢声笑语,梧桐苑那边却是愁云惨雾。
晚膳时分,沐沐哭着鼻子往馨容院跑,说是四娘子病了。
青黛正好在伺候林氏用晚膳,沐沐哭哭啼啼的,也说不清楚。
林氏也是一脸疑惑,心中还道:今天妍珠不是说约了几个闺友去辛娘子家赏花么?
难道又跟人家攀比什么,被人家落了面子,心里不痛快,闹小性子了?
林氏了解自己的女儿,这孩子就是这点不好,也是自己之前惯得太过,绮缳像妍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个规言矩步的大家闺秀了......
沐沐哽声说娘子从辛府回来后,便不大舒服,开始也没在意,以为是累了,便去床上躺了会儿,刚刚送了膳食进去,这才发现娘子不对劲儿,双颊泛青,嘴唇发紫,一直呻吟着喊冷,全身都打起颤了......
林氏狠狠的骂了沐沐句混账,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便匆匆的往梧桐苑那边赶了过去。
******
月影疏淡,寥寥星辰点缀着渐渐暗沉的苍穹。
梧桐苑里灯火点得透亮,明灿灿的烛光铺满金妍珠的闺房。
紧闭门窗的房间内挤满了伺候的仆妇和丫鬟。白色的帷幔内,气温有些高,竹席上放着一个小小的铜盆,透过帷幔,隐约可见袅袅白烟氤氲。
一个小丫头端着一盆水从帷幔内走出来,浅色的中衣上印着点点汗渍,额角上有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的轮廓滑下。
出了梧桐苑的门,她才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嘀咕道:“六月天燃炭盆,简直就是要命!”
是的,六月天用冰块降温的很多,燃炭盆的,估计会被人认为脑子有问题。
可就是燃了炭盆,金妍珠这会儿还颤颤发抖,直喊着冷......
“母亲,母亲,好冷,我好冷......”金妍珠眼睛紧闭着,嘴唇越发的青紫,呓语中似乎还能听到牙齿打颤发出的咯咯声。
林氏的脸色因担忧着急而变得苍白,屋内气氛较高,她的额角不断有汗珠掉下,伸手将棉掖紧,蹲着身子搂住金妍珠,瑟瑟道:“妍珠,再坚持一下,大夫马上就来了,不怕哦,母亲在这儿......”
“母亲,好冷,我好难受,我是不是要死了......”金妍珠依然闭着眼睛,身子在林氏的怀里震颤犹如抖筛。
林氏见女儿如此模样,心里完全没有底,这样的情况,她可从来没有见过呀。
林氏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安慰道:“别胡说,不会的,不过是中了暑气!”她抬起一双凤眸,望帷幔外喊道:“你们都是死人呀,快去看看大夫到底请来了没有......”
屋外一阵急促的木屐声响起,显然是有人跑到二门处去打探消息了。
林氏哽咽着哭了起来,片刻后,外头传来青黛的喘息声:“夫人,大夫来了......”
“快,快请进来!”林氏忙起身,迎了出去。
大夫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一袭蓝色的长袍皱皱巴巴地挂在身上,袍角处还沾着几滴泥点,白皙的面容上胡子拉碴,怎么看,都不大像个大夫该有的样子。
林氏眼中有怀疑,望了青黛一眼。
怎么请了个这样的回来?
这人是大夫么?
这大夫不是青黛去请的,她也不知道,见夫人疑惑,便欠了欠身子,退出厢房,往金府二门走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请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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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是何田亲自去请的,他也是跑得满头大汗,屁股才挨着矮凳刚坐下,便见青黛神色郁郁的走了进来。
“夫人问刚刚那大夫是谁去请的?”青黛冷声问道。
耳房里的小厮闻声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向门口站着的青黛。
微暗的灯光笼在青黛身上,在她的脸颊投射出一道淡淡的阴影,更显得她鼻梁高挺,五官立体而分明。
这就是夫人身边伺候的青黛姐姐?
长得很好看呢,就是脸色不大好,凶神恶煞的样子。
许是感受到道道如注的目光,青黛抬眸横了他们一眼,小厮们都识趣的低下头。
何田见青黛模样跋扈,心中微恼。
这没名没姓的,是在跟谁说话呢?
仗着自己是夫人身边的一等大丫鬟,就自认为身份有多么高贵么?
这是跟掌事说话该有的态度么?
就是内院的管事娘子冯妈妈,跟自己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的,这丫头算哪根葱呀?
何田眸光扫过青黛的俏脸,并没有立时回答,反而慢条斯理的端起矮几上的茶盏,送到嘴边悠然抿了一口。
跑得两条腿都快要折了,口干舌燥的,没得句赞,还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你谁呀?
青黛见何田竟无视她的存在,脸色涨得通红,声音拔高了几分:“嗨,何管家,问你话呢,你是老了耳背没听见呀还是咋的啦?”
何田一口茶含在口中,险些喷了出来,未免自己出丑于人前,他屏息憋住,将茶水吞下,结果呛得老脸通红,险些眼泪都掉下来了。
青黛抿着嘴偷笑。
这就是装深沉的后果,相处了这么多年,那德行能到哪里去,早就是一清二楚的了。
“青黛姑娘越发牙尖嘴利了,玩笑都开到我身上了!”何田咳了几声之后,才清了清嗓子掩下尴尬,问道:“那大夫咋啦?也是人家保安堂的坐堂大夫呀!”
“保安堂的,就是新开的那一家么?”青黛瞪着眼睛问道。
“没错,就是东市上新开的那一家!”何田应道。
“你咋不请仁善堂的呀?”青黛言语中带着不解和微微的恼怒。
仁善堂是桃源县最大的药铺,开药铺的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白胡子白头发,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他手下弟子数名,皆以医术有专攻,妙手仁心而闻名,常常被州府和邻县的权贵名门请到外地出诊。
上次林氏小产,请来调小月的大夫,也是仁善堂的妇科圣手。
何田倒也想请仁善堂的大夫过来,可跑到人家药铺里一看,人家坐堂大夫都出诊了,只剩下几个打杂的小学徒。这些小学徒还没出师的,哪敢请过来给四娘子看病呀,这不,何田又跑了几家药铺,奇怪的是同一时间内,桃源县上有点口碑的药店,大夫都被请走了,只剩下新来的那一家保安堂。
青黛听完何田唠叨完,蹙着眉头狐疑道:“整个桃源县的大夫都被请走了?发生什么事了?”
何田也表示不清楚,青黛无奈,跺了跺脚,转身走出耳房,便见外头有小厮从院外跑进来,提着灯笼喊道:“老爷回来了!”
青黛迎了出去,何田也忙不迭的从耳房中跑出来。
灯光下的金元,面色沉重步履匆匆,一字胡一顿一顿的,眼睛扫向青黛,语气透着焦虑:“怎么回事?今天早上不是好好的么?怎么出去一趟就病倒了?大夫怎么说?中了暑气?”
金元的步伐很快,青黛只能小跑着才能跟上去,她咽了口口水,喘着气回道:“大夫在给四娘子看着呢,还没出来,奴婢觉着也是中了暑气。”
说话间便已经到了梧桐苑。金元站在房门口,只看到那大夫跽坐在帷幔外,手中捻着一条长长的红丝线,线的另一端穿透帷幔,系在金妍珠的脉息上。
房间很热,那胡子拉碴的大夫眯着眼睛,似在认真的分析着脉象。
床边站着的林氏看到了金元的身影,拿起帕子抹了一把眼泪,哽声唤了一声老爷,却被那大夫瞪了一眼,拿手放在嘴边做了个嘘声。
金元看到那大夫诊脉的态度,气就不打一处来。
医者看病,不是该讲究望闻问切么?
这隔着纱幔,神情气色都看不清楚,如何能诊断病症?又如何能对症下药?
妍珠在床上直喊着冷,都抖成那样了,不尽快到床前去把脉,还学人家悬丝诊脉,这厮以为自己是扁鹊还是华佗呀?
“嘘什么嘘?妍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金元不客气的问道。
那大夫回头看了金元一眼,目光自觉地从那张阴沉如幕布的脸移开,只看到那一袭威严凛凛的铁锈红官袍。
哟,这是县老爷家的府邸?
大夫这才恍然自己这次竟是被一个官宦之家请来看病了,心中不由有些激动,忙起身朝金元鞠了一躬,说道:“娘子这是吃多了生冷东西,又中了暑气,在下开几幅药煎完喝下便好!”
金元忙让大夫赶紧开药,连寒暄一句都没有,便直接脱下鞋履,撩开帷幔,往床边走去。
大夫开了药,收了诊金,冯妈妈忙安排厨房那边尽快将药汁煎出来。
何田送了大夫出门,多嘴问了一句:“今天怎么所有大夫都出诊了?”
那胡渣大夫眸子闪了闪,笑道:“是呀,连我师父都被请走了!”
何田的心咯噔一跳,这大夫到底是出师了没有?
“这是出了什么大事了?”何田追问道。
胡渣大夫点头,一副‘原来你还不知道’的样子,伸手摸了摸下颚的胡渣,应道:“这已经是下午的事了,慕容老爷的公子学骑马,结果不知道是他技术不行还是那马发了疯,堕马了!情况还是挺严重,我师父那会儿就说估计活不成了,可慕容家就这一根独苗呀,哪能看着人就这样没了?慕容家的万贯家财将来可是要给慕容公子继承的,所以,慕容老爷将桃源县上上下下所有的大夫都请走了,所有大夫现在都在慕容府上会诊呢。人家慕容老爷说了,无论代价如何,只要有一线生机,都要救下儿子。”
何田哦了一声,难怪他跑了好几家药店,连一个大夫的影子都没有看到,敢情都聚集在慕容府会诊了。
也是,慕容家就一根独苗,要是没了,纵然有万贯家财又有何用,还不是一样落了个晚景凄凉?
目光又落在胡渣大夫身上,这家伙嘴角含着浅笑,正想着慕容府现在的盛况几何呢。
他叹了一息,感慨道:“这慕容老爷,真是父爱如山呀......”
何田算是想明白了,这家伙,绝对还没达到出师的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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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苑这边,主仆四人吃完了晚膳之后,袁青青负责收拾厨房,桩妈妈和笑笑却不顾金子的劝说,非得要趁着就寝前的时间继续赶工。
金子拗不过,只好由着她们。
今晚的晚膳,让她很有成就感,没想到久不出手的东坡肉竟然那么成功,连盘底的那点汤汁,都让袁青青这丫头淋着米饭吃干净了。小丫头正在长身体,吃量很是惊人。
吃多了几块肉,这会儿有些腻了,金子兀自煮了一壶清茶,给灯下的桩妈妈和笑笑各送了一杯过去。
金子自己端着一杯茶走进内厢,刚拿起小木箱准备看看那些解剖刀具,便听到外头长廊上传了咯吱咯吱的木屐声。
金子摇了摇头,让青青这丫头做点事,总是得弄出点声响来了。
她拿起一侧的棉帕子,轻轻的擦拭着泛着银光的刀具。
门被推开了,袁青青站在外头,脸色惶惶看着隔帘内身影有些模糊的金子,颤颤道:“娘子,四娘子好像要死了!”
金子被吓了一跳,身为法医,死了,死亡这些字眼,她特别敏感!
今儿个金妍珠不是活蹦乱跳地去赏花了么?
怎就要死了?
金子将刀具放下,刚走出隔帘,便见桩妈妈追了进来,厉声喝了袁青青一句:“你这妮子,胡说八道什么呀?这饭能乱吃,话能乱讲吗?”
“奴婢没有乱讲,这是真的,奴婢刚刚出去,正好遇到了四娘子的贴身丫鬟沐沐,被冯妈妈罚去跪后院的石子路呢,哭得好生凄凉,说要是四娘子有个闪失,她估计也活不成了......”袁青青忙道。
桩妈妈刚刚就想要拦着袁青青这丫头的,就算金四娘病了那事是真的,可也不关清风苑的事,她不想让娘子卷入这些是非。遥想起以前的日子,桩妈妈的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
好几次,娘子都病危了,好几次,娘子就差点挺不过来了......
除了老爷过来看上一眼之外,谁来看过,谁来过问过?
所以,就算袁青青将梧桐苑的事情说了,桩妈妈也绝不会让娘子掺和进去。
别说娘子不懂医术,就是懂,桩妈妈也不想让她去看......
也让她们尝尝那种孤立无助的心情!
第一百四十六章同时
金子走出外厢,蹙眉问道:“得了什么病?怎就要死了?”
古代的生活环境没有现代的污染严重,所以,一般情况下除了大型的瘟疫之外,便是外伤感染导致死亡的几率较高。
难道金妍珠突发疾病,是属于这一范畴内的?
“奴婢也不知道,听说早上四娘子让秦妈妈做了沙冰带着去辛府赏花,回来后就发病了,一直喊着冷,都烧了炭盆,盖了两床被子,还是冷得直打颤,喝了大夫开的汤药,情况却并没有好转!”袁青青接嘴道。
金子听完,眉头深锁着。
在现代父亲是中医师,所以金子从小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中医学上的医理。
金妍珠这样情况,跟父亲曾说过的打摆子应该是一样的。
一般情况下,病患平日里的身体状况是极佳的,只有去了湿热瘴气之地,被蚊虫叮咬传播导致的感染病,发病时,就是忽而寒颤忽而高热。
这种病在中医学上俗称温疟,发起病来很是凶猛,稍有不慎,的确可以致命的。但只要及时治疗,不难痊愈。
在现代的时候,就有专门对症的成药奎宁。
古代的话,还真是有些麻烦的。
桩妈妈见金子静默沉思的模样,忙劝道:“娘子,在府中,我们只求有一地安身,主院那边的事情,乃至其他院的,咱们都不要插手!况且已经请了大夫,四娘子应该不会有事的。”
金子知道桩妈妈这是为了自己好。
正所谓不做不错,若是自己强出头,出了什么事,自己脱不开干系不说,还会连累清风苑上上下下。
金子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得了承诺,桩妈妈这才放心,吩咐袁青青伺候金子早些休息,便退了出去,襦裙还有一点就能完工,她想再坚持一会儿。
袁青青见金子转身走回内室,心事重重的样子,连擦了一半的解剖刀具都没有心思继续了,闷闷地盖上箱盖,坐在软榻上发着呆。
她轻声跟了进去,在竹席上跽坐下来,小声问道:“娘子,你在担心四娘子么?”
金子回神笑了笑,应道:“我担心她做什么?不是已经请了大夫么?”
“可那大夫开的药不管用啊,四娘子不是已经喝过了?情况很不好呢!”袁青青说道。
金子托着腮,不解道:“这个大夫不管用,可以换另外一个呀,干嘛只在一颗树上吊死?”
袁青青往金子身边挪了挪,八卦道:“刚听说桃源县所有大夫都被请到慕容府去了,何管家根本就请不到别的大夫!”
金子的目光落在袁青青身上,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
行啊,这丫头才出去倒了一下潲水,就八卦到这么多信息,这搁现代,绝对是狗仔队的料啊!
袁青青见金子笑意不明,忙低头辩解道:“娘子,奴婢没有偷懒,是听两个收潲水的婆子说起才知道的!”
“嗯,那你可有听说慕容府发生什么事了?”金子也来了兴致,能请上全县的大夫去会诊应该是重大医疗事故吧?
袁青青眼睛亮亮的,八卦味儿十足,点头道:“听说了,慕容公子学骑马,结果摔下马背,人事不省。慕容老爷一着急,就将大夫都网罗到慕容府去了。”
金子哦了一声,叹道:“这么说桃源县现在除了刚刚那个治不好四娘的庸医外,就没有其他大夫了?”
庸医?
娘子怎么知道那个大夫是庸医?
袁青青想了想,应道:“应该是吧,不然早请来了!”
金子放下托腮的手,吐了一口气,叹道:“那四娘,惨了!”
惨了?
真的会死掉么?
怎么娘子好像知道什么似地,难道她知道四娘子得了什么病?
“娘子,你知道这病症?真的没得治?怎么可能,这人早上还好好的,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袁青青似乎无法相信这世间还有如此凶猛的疾病,她睁大眼睛刚说完,便想起自己阿娘听到兄长被判了死刑后,一时受不住刺激,痰迷心窍昏死过去的情形。
若不是神医娘子出手相救,阿娘说不定真的就......
世事有时候就是这么无常的!
“突发疾病致死的情况,多了去了!”金子淡淡的说了一句,心道这古人的饮食习惯偏清淡,倒是少了很多现代人的富贵病,至少不会有三高,不会有突发脑溢血、心肌梗塞这样的情况发生。
“四娘不过是中了温疟,对症下药的话,死不了!”金子简单补充道。
温疟?
“娘子你怎么懂这个?”袁青青问道。
金子嫣然一笑,眨了眨眼道:“娘子我是久病成医了,自学成材!”
袁青青不疑有他,一副明白过来的样子。
金子伸了一下懒腰,准备去床上躺一会儿,袁青青搀起她,低声问道:“娘子真的不管四娘子了么?何管家要是请不来大夫,四娘子不就要......”
袁青青偷偷瞥了金子一眼,嗫诺着续道:“神医娘子曾说过,医者父母心,岐黄乃济世之术,不能因为病患曾是仇敌,便拒医施救,那样叫不晓人事......”
金子猛然停下脚步,侧首看着袁青青,面色微微有些难看。
被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说教,还偏偏一语中的,一针见血,让她无处反驳。
其实她一开始就在挣扎着,虽然桩妈妈的话对她有些影响,但不全尽然。她自己的心里深处,对清风苑之外的所有人,多少还是有少许怨怼的。
在见到金三娘的那一刻,她的心就被满满的疼惜伤痛占据着。
那样的孱弱,那样的孤单......
带着深深的不舍,眷恋与渴望离开了这个人世......
而跟她血浓于水的亲人,到底在何处?
金子自认自己不是圣母玛利亚,没有悲天悯人的情怀,她会治金妍珠的病,可不代表她就一定得去治。
至少,她现在一时半会儿的,还死不了。
让她也尝尝她口中的不祥人姐姐,是如何在生死边缘无数次徘徊,却得不到一丁点关爱的!
袁青青见金子神情阴郁,忙跪下请罪道:“奴婢该死,奴婢刚刚僭越了!”
金子抿着嘴没有说话,径直走入内厢。
袁青青眼泪汪汪的跪在原地,娘子刚刚没有让她起身,她自己也不敢自作主张的站起来,此刻心里悔得肠子都青了。
完了完了,好不容易才更接近娘子一些,原想着渐渐取代笑笑在娘子身边的地位,这次嘴贱说错了话,一定惹恼了娘子,娘子要是再不高兴,将自己赶了出去,那她不就又得做回原来粗使丫头的苦活计?
真笨呀,碍自己什么事了?
多嘴多舌做什么呢?
袁青青自己打了一下嘴巴,声音传到内厢,清脆又响亮。
金子闭上眼睛,内心天人交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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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府上,此时正是华灯高照,亭台水榭,雅室楼阁在灯火照耀下,熠熠生辉,明灿已极。
只是再美的精致,如今也无人欣赏,大家都没有那个心情。
宽敞的院子里摆了整整齐齐两排圆腰靠椅,椅子却是空着的,只有一个个黑色的药箱放在椅子下。
十几个大夫聚集在正堂门外,身子往里探着,脸上都是清一色的漾满惊讶和恐惧。
正堂内,站着五六个人,最显眼的便是中间的一老一少。
老者一袭灰色长袍,已经浆洗得有些发白,但却保持得很干净。一头白色的长发松松的挽着一个髻,髻上插着一支桃木簪子。他的胡子也是白色的,脸颊带着正常的红晕,精神极好,往俗了说,便是红光满面!
少的那个,穿着一袭宽松的白袍,看袍子的款式,不似男装亦不似女装,有些不伦不类,一头如墨稠般浓密的长发垂在后背上,没有任何发饰,只有额角一条精致的黑珍珠额饰。
另外三个人都是富贵做派,分别是慕容老爷,慕容夫人,还有慕容老爷的弟弟。
他们的脸色比起门口站着的大夫们,更是震惊得无以复加,慕容夫人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惨白若纸,手捂着嘴巴,眼睛一眨,晶莹的泪珠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滑落下来。
“不,不可以,这剖开了肚子,哪还有活命的道理?”她凄声喊道,仿佛见鬼一般惊恐。
少女没心没肺的扯了一下嘴角,笑容看起来很纯真,但这会儿在一片愁云惨雾中当真有些不合适。
“这是唯一可以救人的办法,试一试还有机会活下去,不试的话,就做好心理准备吧!”她说道。
“语儿,不能如此无礼!”老者看着少女轻叱了一句,但言语并不见指责之意。
“神医,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么?”慕容老爷皱着眉头,又一次确认道。
老者点头,郑重道:“令郎的一根肋骨伤了胰脏,导致了内出血,只能打开腹腔查看修补,不然性命堪舆!”
慕容夫人浑身无力,身子软软地瘫下,一旁的婢女见状,忙跑过来扶住她,哽声唤了句夫人!
“那是神医亲自做这个手术么?”慕容老爷的弟弟开口问道。
老者摇了摇头,带着淡淡的自豪道:“我的徒儿才是主刀手!老夫当助手!”
什么?
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做这个手术?
老神医这是在开什么玩笑么?
就是想让自个儿徒儿练手,也不能挑慕容老爷家的公子呀,这点眼力劲儿都不带么?
门口围着的大夫们听到这消息后,就像炸开锅一眼七嘴八舌的讨论了起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手术
(ps:先让小语缓几天,过几天争取爆发一下!最近有点忙,没来得及码字,抱歉!承蒙读者们不弃,小语会好好加油,继续努力的!)
老者和辰语瞳的话已经明确的告诉了慕容老爷,若想要救慕容公子一命,开腹修补脏器是唯一的办法。
慕容夫人早就心神俱裂,瘫软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有一双哭肿了的眼睛还在不断的流着眼泪,仿佛永不干涸的源泉。
慕容老爷和他的弟弟权衡再三,深思熟虑之后,终于下了最后的决定,接受辰语瞳的建议。
这是毫无选择之下的选择。
既然接受了手术,那么接下来的准备工作便不能松懈。
辰语瞳将药箱提了起来,侧首问老者:“师父,麻沸散和术后药剂您都带齐了么?”
老者捻了把下巴的白胡子,神色认真的点了点头,拉住辰语瞳的手臂道:“为师的药具都已经准备妥当,倒是语儿你提炼的青霉菌还有么?这次是个大的手术,可不比小雪球!术后的防感染是个至关重要的关口,挺过去了,人,才能活下来!”
辰语瞳也敛起了轻松的笑容,凛然道:“师父放心吧!”
她提着药箱往慕容公子的房间里走去,慕容老爷兄弟俩跟神医老者也紧跟着进了内室。
外堂上围着的十几个大夫此刻都不愿离去,脸上除了惊愕之外,再也找不出其他的表情。
这慕容老爷应该也是无法了,才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开膛剖肚?
天,这也太残忍了吧?
这要是剖了之后还没能活成,那不是造孽么?
还不如不动这个刀子,给留个全尸呢!
他们都在探头探脑地往里面张望,既兴奋又紧张着,议论纷纷。
慕容老爷本想让管家付点钱,都让大夫们回了,却听自己弟弟说还是让他们都留着吧,毕竟那么大一台手术,若是出了什么紧急状况,不还有其他大夫在,可以救救场、打打下手啥的么?毕竟人家是医者,总比他们这些啥医理都不通的人强吧?
慕容老爷觉得在理,虽然他目前的所有期望都寄托在那一老一少身上,但世事难料,他......要随时做好心理准备。
一想到这个问题,心里不免又掬起一把辛酸泪。
五脏六腑俱焚的深沉之痛让他整个人颤颤发抖......
他盼了多少年,才盼来了个儿子,上苍如何能如此残忍?
既然给了他希望,又为何要让他的所有希冀都破灭呢?
慕容老爷老泪众横,神情已经有些涣散了。
若不是有他弟弟在身边搀扶着,安慰着,估计他也该跟慕容夫人一样,瘫倒了。
辰语瞳镇定的吩咐着管家去将所有的灯架都搬进房间,又嘱咐着小丫头们取来干净的棉布,将之裁成小片用热水烧开消毒备用。
“师父,要准备烧热水,还要按一定的比例煮糖盐水,一会儿要为慕容公子补充体液。你详细跟丫头们说一下,语儿就不分神了!”辰语瞳对老神医说道。
老神医眉眼间有自豪,这丫头,做起事来,就跟平日里的调皮不羁判若两人。
镇定自若,淡然从容,一丝不苟,沉稳谨慎.....
这些都是让老神医欣赏的地方,更重要的是她有着独特而大胆的医学天赋,如此神技,便是自己,也是望尘莫及......
“你专心准备手术,这些就交给为师!”老神医应了一句,招了房内一个丫头过去,细细讲了熬煮糖盐水的比例。
房间里一片忙乱,小丫头们进进出出,在慕容老爷兄弟俩面前晃着,只让他们觉得头昏目眩。
辰语瞳冷静的将一个白色罩衫套上,头发盘起,带上白色的无菌帽子,一张大大的口罩将整个脸都包住了,只露出一双炯炯有神,浓若点漆的眼睛。
“准备烧酒过来,我要开始消毒!”辰语瞳吩咐道。
刚搬来灯架的管家忙应声下去准备。
无数支蜡烛同时升起,将房间照得亮如白昼。
辰语瞳打开药箱,将手术的道具一一摆放整齐备用。
手术刀、止血钳、长针、缝合器、动脉止血钳、持针器、缝合线......
“师父,准备开始吧!”辰语瞳沉声说道。
老者点点头,他此刻的装扮跟辰语瞳一般无二,只是看起来较辰语瞳而言,有些滑稽,显得格格不入。
一切准备就绪后,辰语瞳看着慕容老爷兄弟俩和一众伺候的丫头们,沉声道:“马上要开始手术,你们都出去吧!”
“神医娘子,让我们留下来看着吧,瑾哥儿是我唯一的儿子,我......”
不等慕容老爷将话讲完,辰语瞳就抢声道:“多一个人在现场,就多一分感染的危险,我既然接手这台手术,就一定会尽全力将令郎治好,若您信不过我,非要在现场看着,一会儿看到什么害怕的事而产生惊恐干扰到我手术,出了什么意外,我可就不会负责了!”
不得不说辰语瞳的话很有‘恫吓’力度,话音刚落,慕容老爷脸色顿时变得青白起来。一句话也不多问了,拉着微恼的弟弟往外头踉踉跄跄地迈出去。
一干子的丫头奴才们也鱼贯而出,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静谧得几乎落针可闻。
“语儿,慕容老爷要让你吓坏了!”老神医眼中含着笑意,带着淡淡的嗔怪。
辰语瞳黑眸弯弯,认真道:“徒儿这是为了他们好,不出去一会儿看到了,就真的吓坏了!”
老神医将麻沸散药剂递给辰语瞳,辰语瞳戴着手套的手麻利地接过,拿起白瓷烧制而成的注射器,将之轻轻的刺入慕容瑾的胳膊。
辰语瞳全神贯注的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手术上,空间似乎迅速的切换着,时光飞转倒流,仿佛又回到了现代,自己上手术台做手术的情景。
周围全是先进而精密的仪器,身侧是手术助理,护士,大家齐心协力地合作,共同完成一台手术......
“师父,手术刀!”辰语瞳摊开手。
老者娴熟地将一把泛着银色光芒的道具放到她的掌心。
锋利的手术刀划过慕容瑾的腹膜,殷红的血渗了出来......
******
金府那边,金妍珠的情况越发的严重了,已经开始浑身抽搐,整个身子滚烫无比,亵衣被汗水浸透得就像刚刚浆洗过一样。
这衣裳湿透了,不能再穿在身上,于是冯妈妈便让青黛帮忙,给四娘子重新换了一套亵衣。
这会儿人不喊冷了,迷迷糊糊中只听到哼哼唧唧的呓语。
金元焦急得在房内暴走,林氏哭得眼睛肿得像核桃似的。
这慕容家怎么能这么蛮横呢?大夫都请走了,敢情只有他们家的宝贝疙瘩是人,别人家的就不是人啦?还有没有天理了?
“老爷,不如您上慕容府去瞧瞧,从他们那儿拨个大夫过来给妍珠看看,再烧下去,妾身担心这孩子脑袋都要给烧坏了......”林氏抽抽搭搭的说道。
金元一听到烧坏了脑子,眼睛登时睁得老大。
好不容易璎珞好了,妍珠要是再变成个呆愣的,那这日子还让人咋过?
他深吸了口气,决定端着县丞的身份,去慕容府要人。
刚换好一身衣裳,准备让何田下去备马车,就听小厮说阿郎回来了。
“钦哥儿怎么来了?谁告诉他这消息的?”金元一愣,抬脚走了出去。
金昊钦神色匆匆,脚下如风般往梧桐苑奔去。
“父亲,妍珠到底怎么了?”
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金元循声望去,这才看清楚了长廊上飞奔的人影。
“你怎么来了?”金元问道。
“明日沐休,儿便想着赶夜路回府,不想刚到二门,便听何管家说了妍珠的事儿......”金昊钦大步疾走到金元身边,神色满是的担忧。
金元简单的将金妍珠的情况说了一遍,金昊钦脸色顿时变了几变,这慕容府是仗着自己财大气粗,竟将所有大夫都网罗走了,就为了治一个人?
难不成全县其他的百姓生命就不宝贵了?
就是草芥了?
金昊钦的额角青筋突起,赤红着眼看金元道:“ 父亲,这事交给儿去处理,儿现在就去慕容府要个大夫过来!”
金元知道自己儿子脾气有些冲,这慕容府虽然是商贾之家,可人家也是有后台的,慕容家在宪宗在位时,就曾经出过一位昭媛娘娘,虽然年代有些远了,但烂船还有三根钉,这里面盘根错节的关系不是外人能看清楚的,不然何以慕容家生意这些年来一帆风顺稳稳当当?
金元刚想拉住金昊钦嘱咐几句,话还来不及说出口,金昊钦早就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糟了!
金元拍了一下手,后悔自己没早点嘱咐。
瞧儿子那火急火燎的模样,金元可以预见,钦哥儿决计不会客客气气地跟人家婉转请个大夫。
金元忙打发着何田带着几个小厮过去,让他千万要劝着点阿郎,不能太冲动了。
这孩子平日里办案子,是个镇定沉稳的,可一遇到家里的事儿,就紧张过了头,完全没有了平时的淡定。
何田忙应声带着人去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能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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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在床上躺了半晌,翻来覆去的一直无法成眠。
她脑海中回放起了小时候跟父亲的对话。
“ ......爸爸,你为什么要当医生?”
“因为当医生可以帮助生病的患者,减轻他们的痛楚,让他们恢复健康......”
“ 爸爸为何要选择中医呢?”
“......中医和西医都一样,只要能帮助病人,就是大医!爸爸只是对中医更加感兴趣而已!就像妈妈对西医感兴趣一样!”
“......何谓大医?”
“大医在于精诚。精亦即要求医者要有精湛的医术,认为医道是‘至精至微之事’,习医之人必须‘博极医源,精勤不倦’。诚,亦即要求医者要有高尚的品德修养,以‘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感同身受的心,策发‘大慈恻隐之心’进而发愿立誓‘普救含灵之苦’,且不得‘自逞俊快,邀射名誉’、‘恃己所长,经略财物’。秉此二道,即为大医。”
“爸爸,我不懂!”
“......璎珞现在还小,长大后,便自然能懂!”
金子望着帐顶微微出神,琥珀色的眸子莹莹流转着。
她自认自己不是大医,但当初选择从事法医这一职业,也是受到了父母言传身教的的影响。
他们在尽自己之能帮助那些受病痛折磨的患者,而自己,则是想凭借一双手,一把刀,为亡灵说话,为死者雪冤,弘扬正义,惟愿人间太平。
那些与自己素昧平生的死者,她都愿意去帮助,何况那个人还是三娘的妹妹.....
尽管人家从不曾当三娘是姐姐,但,这些都只能归类于个人素质,个人修养问题。
她金子,不能跟人家一般见识!
想清楚之后,金子弹坐起身,撩开帷幔,对依然歪歪扭扭跪在外头失神的袁青青说道:“起来,帮本娘子更衣,咱们过去梧桐苑瞧瞧!”
袁青青忙抬头,身子打了个激灵,嗳了一声,忙撑着竹席起身,脚因为久跪而有些发麻,身子猛地朝前扑去,华丽丽的摔倒在金子的脚下。
“娘子.....”袁青青尴尬的仰头看了金子一眼,苦着脸唤了一声。
“都不怪你了,不必行此大礼!”金子故意调侃道。
袁青青见金子如此调笑自己,便是不生气了,心中不由松快。
她嘿嘿一笑,忙起身往内厢走去,取出一件干净的襦裙给娘子换上。发髻还很整齐,省去了重新梳就的功夫。
整理停当后,金子打开房门,便看到桩妈妈和笑笑齐刷刷的站在门外。
“是你这丫头撺蕞着娘子去的吗?”笑笑看着袁青青劈头盖脸的骂道。
袁青青看了眼笑笑和桩妈妈的脸色,脖子缩了缩,忙摆手道:“不是不是,奴婢没有!”
“不是青青,是我自个儿要去的!”金子开口道。
“娘子!”
“娘子......”桩妈妈和笑笑闻声齐齐唤道。
金子笑了笑,望着外头泼墨一般黑沉的苍穹,眸中闪着坚定的荧光,说道:“四娘的病,我能治。她现在请不到郎中,再拖下去会有性命之危。不管她以及其他人怎么对我,我都无所谓的。妈妈,我只求自己问心无愧!”
老爸老妈,我这样做,你们应该也是高兴的吧?
桩妈妈知道自己已经劝不动娘子了,娘子她个性随了夫人,外表柔弱,内心却是刚强坚韧的,只要她自己认定了的事,旁人再多说,也是无益的。
就像当初夫人生娘子那会儿一样。
产婆和大夫都说这孩子不大好了,保大弃小吧,可她无论如何都不同意,一定要保孩子,就算代价是自己死去,也要孩子平安生下......
桩妈妈的眼眶有些湿润,她点了点头,从房门前让开,只低低嘱咐了一句别累着了,便掩脸走回正堂。
笑笑唤了一声妈妈,又看了看金子,用眼神期许着娘子能听桩妈妈的话,别去,别让她们担心。
能治好四娘,她们是否会对娘子态度改观,她们不知道,但若是插手治了,没治好或者出现了什么差错,这责任便是娘子的了,这也是桩妈妈和自己拦着娘子的原因。
“娘子......”笑笑开口唤道。
“笑笑,你留下来陪桩妈妈,开解开解她。你们都是陪伴着我成长的人,我的个性,你们应该都是了解的!”金子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笑笑的肩膀,施施然走出清风苑。
袁青青低着头,小跑着跟了上去。
笑笑咬着下唇,眼泪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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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苑内,金妍珠的情况不容乐观。
静静卧在榻上的金妍珠双颊赤红,嘴唇已经干裂起皮,微微浑浊的瞳孔布满血丝,唇齿张合着,呼吸有些艰难,开始说起了胡话。
“怎么办呐老爷,要不先去请刚刚保安堂的那个大夫再来瞧瞧?”林氏着急得六神无主,带着哭腔征求金元的意见。
“那庸医开的药都无效,还请他作甚?再等等,钦哥儿一定能请个好大夫回来的!”金元安慰着,声音却因为没有底气而微微轻颤着。
林氏闻声,又哭了起来,趴在金妍珠床榻边上,拉着她滚烫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呼唤着:“妍珠......坚持住,大夫马上就来了,坚持住......”
金子走到房门前,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林氏哭得声音嘶哑,金元倚在矮几旁黯然垂泪......
她的眸子越过帷幔,看着内厢躺着的人影,恍惚间似看到了‘自己’。
曾经无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挣扎,求存......
而跪在榻旁声声呼唤‘自己’的人,是她的乳母桩妈妈和小婢女笑笑。
相比之下,金四娘,何其幸福,何其幸运,被捧在手心里、心尖上疼惜着......
眼前的光线陡然一暗,金元抬眼的瞬间,正好迎上金子的瞳眸。
“父亲!”金子盈盈欠身。
“璎珞,你怎么来了?快回去,你身子弱,不要沾染了病气才好!”金元紧张道,伸手便要将金子往外头拉。
金子的心有些许温暖,嘴角扬起一抹淡笑,回道:“不妨事的,儿过来看看四娘!”
“妍珠不会有事的,璎珞听话,先回去,这边有丫头仆妇们伺候着,你呆在这儿,也帮不上忙!”金元劝道。
金子将金元的手拉下来,看着他郑重道:“儿能治妍珠的病!”
什么?
金元似没有听清楚一般,眨着眼问道:“璎珞你说什么?”
内厢的林氏刚刚也听到了,忙不迭地从里头走出来,抓住金子的手臂哽声问道:“璎珞儿,你能治你妹妹的病?这可是真的?”
林氏现在是心神沮丧,抱着佛脚就开始拜了。
这要是放在平时,她估计会以为自己失心疯了,不然,何以会对这个患了十几年孤独症的呆儿问出那样不切实际的话来?
金元也深吸了口气,看着金子说道:“是呀,璎珞,这治病不是玩笑,你帮不上忙,爹爹也不会怪你的,切不可逞强!”
“儿,真的能治!”金子坚定道,转身从金元和林氏中间穿过,往内厢走去。
******
慕容府这厢,慕容老爷和一众大夫们都静静的跽坐在正堂等候着。
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很多人都因为久坐等得是腰酸背痛,可他们却依然不愿离去。
他们在等待着,见证奇迹的那一刻。
慕容公子的房间依然紧闭着,只听到细微的声响,还有一老一少镇定有序的对话。
丫头们个个提着十二分的精神,分成两排站在门外,随时等候里面的吩咐。
慕容夫人已经坚持不住,昏了过去,慕容老爷忙让一个大夫去看了,开了安神药,正在房间里休息。
众人粗粗的用了一些粥,便继续在外头等待着。
有嘈杂混乱的声音在外院传来,慕容老爷皱着眉,不悦的看了管家一眼,说道:“发生什么事了,快去看看!”
管家应声去了,不多时,便传来急促渐近的脚步声。
“这位郎君,你不能进去,我家公子正在做手术,不能进去打扰!”管家急急追在金昊钦身后,喘着气劝道。
金昊钦脚下犹如生风一般,自来熟的绕过长廊,往慕容府正堂而去。
他咬牙一声冷笑:“做什么狗屁手术要全县大夫都聚集一堂?你家公子的命是命,其他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
管家被金昊钦说得一头雾水,压根不知道这个浑身充斥着戾气的男子是来找什么茬的。
“哎,你这人咋回事啊你?我们府上请了多少大夫,碍着你啥事了?”管家吼了一声,提着袍角急急追了上去。
这话刺激了正因为焦急而荷尔蒙激增的金昊钦,他的脸瞬间黑沉得像千年老妖,一双深邃的黑眸渗着吃人般摄人的气势,抓起管家的领口,将人提了上来。
管家被金昊钦的气势吓坏了,腿在半空中蹬踏着,掰着金昊钦拽着自己领口的手,惊恐道:“放我下来,你到底要做什么?”
“叫你家老爷出来见我,滚!”金昊钦眼睛赤红,蛮横的将管家扔到地上,大声喝道。
管家的一屁股摔坐在地上,剧痛袭来,感觉都快成两瓣了.......
这厮是吃了炸药么?
他作为慕容府的管家,走出去谁不会多给他几分薄面?
谁敢这么简单粗暴地对待过他?
第一百四十九章上门
金子走到床前,细细看了金妍珠的情况后,确定了病症。
跟自己所料一样,是感染了温疟。
在现代,治疗温疟有特效药剂奎宁,此药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金鸡纳霜,是从美国传入的。
但现在,没有奎宁,只能用古代大医们传承下来的宝贵医方了。
金子闭上眼睛,倚在床前认真的回想着曾在父亲书房看过的一些古方。
她娇美的面容在房内跃动的烛光下,勾勒出一道迷人的侧影,秀丽的黛眉微微蹙着,有道不出的温婉沉静。
对了,《肘后方》曾有过记载,‘青蒿一握,水二升,捣汁服用,治疗温疟有奇效!’
金子睁开眸子,站起来,往外头走去。
“父亲,派人去药铺买青蒿,拿回来后直接洗净捣汁给四娘服用便可!”
金元微微愕然,璎珞这不是开玩笑吧?
妍珠的病这么严重,竟然只服青蒿就好?
金子见父亲和林氏一脸狐疑的模样,不由叹了一口气,解释道:“四娘这不是中了暑气,而是感染了温疟。她今晨一定是去了潮湿温热的地方玩了,才会染上瘴气。从中医学上讲,就是中了温疟,而青蒿就是唯一能治疗温疟的良药!”
温疟、瘴气?
这都是些什么病?
怎么璎珞好像很懂医理似的?
见二人依然云山雾罩的表情,金子彻底无语了。
她该说的,都说了,责任尽到了,信不信,做不做,她已经管不着了。
“儿该说的都说了,父亲若是信,就马上派人去买青蒿捣汁,四娘便还能救回来!”金子淡淡的说了一句,往内厢再看了一眼,便提着裙角走出房门。
‘若是信,就马上派人去买青蒿,四娘便还能救回来!’
若是不信呢?
意思是不信的话,就得等死了?
金元打了一个激灵,忙喊了一个小厮进院子。
金子听到声响,忙停下脚步,回首再嘱咐了一句:“千万不要买错了,不要买香蒿,要买臭蒿,那个才有效!”
小厮忙应了一声,揣着银子,咚咚往二门处跑去。
袁青青跟在金子身后,出了梧桐苑后,才怯怯的低声问道:“娘子,这青蒿还有分香的和臭的呀?”
“当然!”金子简单应道。
“那为什么要买臭的不买香的?”袁青青眨巴着眼睛贼贼笑问道。
难道娘子是故意要整四娘子,故意让她吃臭的?
金子瞥了袁青青一眼,淡然一笑:“收起你的花花心思,本娘子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哪种人?
娘子怎么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
天,难道娘子真那么厉害,能洞察人心?
袁青青有些惊恐的闭上嘴,她不过是在心里胡乱猜测着,刚刚嘴上可是啥也没说呀?
“香蒿用来做酿酒的辅料是不错的,但治疗温疟,臭蒿才是具有医学价值的良药。两者都叫青蒿,但药性是不尽相同的。”金子解释道。
“哦,原来如此!”袁青青附和道。
金子伸了一下懒腰,踩着木屐走在甬道上,夜幕已经完全的低沉,折腾到现在,应该快丑时了吧?
“唔,好困了,咱们快回吧,本娘子现在就想去会周公!”金子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说道。
袁青青嘻嘻一笑,应道:“奴婢回去就伺候娘子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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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府的管家一手捂着被摔得隐隐作痛的腚部,一拐一拐地往正堂走去。
“老爷......”
慕容老爷兄弟俩刚刚就听到了声响,此刻见管家形容狼狈,更是错愕。
看这模样,是被人打了?
谁敢如此大胆,上门打他慕容家的人?
慕容老爷从椅子上起身,脸上怒气隐隐,刚想大声说话,猛然想起神医师徒还在房间内给儿子瑾哥儿做着开腹手术,这万一声音太大,干扰了手术,儿子有个什么意外,他可要后悔莫及。
思及此,他努力掩下愤怒,沉声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奴才也不知道呀,有个年轻郎君,二话不说就冲进来了,还说要您出去见他!”管家哆嗦着说道。
慕容老爷的弟弟慕容远挑了挑眉,对兄长说道:“阿兄稍安勿躁,让我出去看看!”
慕容老爷忙摆了摆手,说道:“快去!”
慕容远不敢耽误,忙起身出去了。
走出正堂,才到院子,便看到了一脸戾气的金昊钦。
慕容远眸光一转,落在金昊钦身上,带着狐疑和探究。
这人明显是来找茬的吧?
慕容远见金昊钦态度不善,心里也没有一点好气。
真是可笑?竟跑到慕容府来甩脸色?
你祖宗的,你谁呀?
“不知阁下私闯我慕容府所谓何事?”慕容远冷冷问道。
“在下过来请个大夫!”金昊钦应道,声音不见婉转,有些硬邦邦的。
慕容远嗤笑一声,翘着手站在院子的石阶上,居高临下的瞪着金昊钦,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你请大夫可是走错了门了吧?这里是慕容府,不是药铺子,找大夫上东市去!”
慕容远扬了扬手,准备轰人。
金昊钦嘴角一抽,岿然不动,冷笑道:“所有药铺的坐堂大夫都被你们慕容家请走了,在下上哪儿请医去?”
慕容远这才恍然醒过神来。
没错没错,别说是东市,就是整个桃源县的大夫,现在都在他慕容府上呆着呢。
慕容远本想问金昊钦要请哪个大夫,这会儿手术已经开始了,也不需要那么多大夫杵在这儿,可话到了嘴边,又被他硬生生的给吞了回去。
看到金昊钦那副表情,他不爽了。
这是请医该有的态度么?
这是有求于人该有的态度么?
啊呸!
管你是什么来头?
老子不买你的账!
“哦,那在下也没有办法了,你可以上隔壁县去请大夫呀!”慕容远笑道。
金昊钦被这一激,心中的火蹭蹭往上冒。
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青筋暴凸,关节之间发出咯咯的脆响。
慕容远被那冷厉的气势吓到了,喉结一阵滚动,咽了口口水。
这人要干嘛?
有这么野蛮的人么?这是要打他的架势么?
慕容远睁大眼睛看着金昊钦,声音有些发虚:“你,你想干嘛?”
管家机灵,刚刚二老爷出来时,他就去唤来了护院,此刻正好赶到,一大群握着木棍的护院从院外跑了进来,团团地将金昊钦围住。
金昊钦咬着牙,露出一丝诡笑。就是江洋大盗,他都不曾放在眼里,何况是几个商贾之家的护院?
他大步踏上院子的石阶,怒气暴涨。
慕容远往后退了退,再一次发出警告:“阁下识趣便就此离去,我慕容家绝不追究,不然,棍棒无眼,打伤打残了,就休怪我们了,丑话在下可就说在前头了!”
“担心你自个儿吧!”金昊钦冷笑,抡起拳头,动作迅速,慕容远还没看清,左眼就一阵钝痛,脑袋一阵嗡嗡作响,一时间只觉得眼冒金星,热泪盈腮。
护院门见二老爷被打了,立时挥舞着棍棒,围了上去,瞧他们脸上展露出来的狠劲儿,可是要将金昊钦往死里打了的节奏。
也难怪他们如此愤怒,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到有人胆敢上门挑衅,还出手打了主人的。
这厮是当他们这些护院是死人么?
若是不能好好教训这厮一顿,给慕容府捞回些面子,他们可就没脸见人了......
外头乒乒乓乓的打斗着,正堂中的大夫们却凝神望着慕容公子的房间。
刚刚里头唤了一个丫头进去,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
这人现在还活着么?
还是说......不行了?
须臾间,小丫头从房间内出来,脸色青白得就像纸片,哆哆嗦嗦的,有些惊魂未定。
“怎么了,公子现在如何?”慕容老爷忙抓着小丫头问道。
小丫头摇了摇头,神情有些恍惚。
“你倒是说呀,看到了什么?公子还......好么?”慕容老爷焦急问道。
小丫头抬眸,怔怔看了慕容老爷一眼,颤声道:“奴婢,奴婢看到神医娘子将一条羊肠管插在公子的肚子上,有血从里面流出来......”
慕容老爷听到后,心揪得生疼,手一直在发抖。
“奴婢还看到神医娘子用线缝合了公子的肚子......”小丫头补充道。
“缝了,那就是说手术要结束了?”
“......应该是吧?”
“也不知道人到底救没救下来......”
“是呀,这要是没成,也是要将肚子缝好的,全须全尾嘛!”
...... ......
大夫们交投接耳的小声讨论着,慕容老爷却犹如入定般的站在房门前,等待着那扇门开启。
不多时,门扉吱呀一声,打开了。
辰语瞳的白色罩衫上喷溅着点点血迹,戴着手套的双手沾满殷红的血渍,脸上依然带着口罩,连续几个时辰的大手术让她看起来有些疲乏。
还没等她说话,慕容老爷就急问道:“娘子,瑾哥儿他的手术...... 成...成功么?”
辰语瞳眼睛弯弯的,能看出她对这次手术过程还算满意。
“手术很成功,接下来若是令郎能挺过感染期,就能活下来了!”
第一百五十章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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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染期?
这是什么意思?
这手术不是说很成功么?
慕容老爷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别授受不亲,这些狗屁规矩在这一刻都见鬼去吧。
他有些激动地抓住辰语瞳沾着血迹的手套,急道:“神医娘子,那我们该怎么做?求求你和老神医一定要救救瑾哥儿!”
“别慌,别慌!”辰语瞳掩在口罩下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她眸子转了转,扫了正堂内乌压压围着的一群大夫,说道:“令郎的术后监护,本娘子一定会尽力守在身边,抗菌素还有,所以挺过去应该不是难事。但我想跟你们说的是,从现在起的二十四个时辰内,你们不能进去探望病患,防止二次感染!”
不能进去看自己的儿子?
这是什么道理?
慕容老爷刚想开口提出疑问,就听辰语瞳续道:“你们是属于带菌者,所以,不能进去!”
这话让所有人都迷惑了。
他们是带菌者?进去看一眼,就能让人有生命危险?
说大话了吧?
还是说这神医师徒压根就没将人救活,这是在拖延时间,找机会脱身吧?
不然,怎么就不让人进去瞧上一眼呢?
从开始手术刀到现在,人是死是活,全凭他们师徒两张嘴说着,谁知道是真是假呢?
外头的大夫们坐不住了,纷纷起身围了上去。
辰语瞳蹙着眉头拦在房门口,见大家有冲进去一探究竟的冲动,忙喊道:“你们想干嘛?”
“不让我们进去看,我们怎么知道手术是成功的?还有不让人探望的道理?这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就是,就是,不会是压根人就没救回来吧?”
大夫们七嘴八舌的嚷着,辰语瞳翻了一下白眼,实在对这些无知的人无语了。
慕容老爷也是面露难色,不是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么?
刚刚这些大夫都不能理解神医娘子口中的带菌者是什么,何况是他呢?
“神医娘子,真的不能通融通融,让老夫进去瞧瞧么?老夫没有生病,不会......”
“不是这样的,我说的带菌者不是指你们有病,是因为你们身上的衣服啥的,带有残留的粉尘、细菌什么的,肉眼看不到,但却是真实存在的。令郎刚刚动过手术,身子很虚弱,根本无法抵抗这些病菌的侵害,所以,少一个人进去,就少一份感染的机会,明白么?”辰语瞳忙摆手解释道,长长的一句话说完,口干舌燥的,外带有些气喘。
还是不大明白......
众人一脸愕然。
辰语瞳扶额,跟古人讲细菌、真菌、讲感染问题,就如同鸡同鸭讲,道不明白呀......
得,要是不让一个人进去看看,确认一下病患的情况,估计他们是不会放心的。
辰语瞳幽幽吐了一口气,对慕容老爷说道:“我现在进去拿件干净的罩衫给你,你从头到脚都包上,进去看一眼。其他人就免了,这是最大的通融了,若大家执意要进去,发生什么意外的话,请自行负责!”
慕容老爷脸上一喜,忙朝辰语瞳鞠了一躬,连声应好。
辰语瞳不再多言,转身关上房门。
围守的大夫们一脸失落,等了大半夜,就是想看看那神乎其神的医技,闹到最后,连门都不让进了。
也罢,这可是人家的不传之技,哪能那么容易就让你轻松窥视了?
辰语瞳拿着罩衫出来,又将门紧紧的掩上。
慕容老爷在小丫头的伺候下套上了罩衫、帽子、口罩,甚至连脚上的都用白色的棉布包了起来。
大夫们像看猴戏一样,看着慕容老爷被包得像个粽子似的,想笑又不敢大声笑。
辰语瞳眼睛弯弯的,看自己穿戴成那样,已经是习惯了,但看慕容老爷,俨然似从生化危机里走出来的一样......
“行了,进来吧!”辰语瞳说道。
慕容老爷刚要迈进房间,便听到大堂的楠木门被推开了,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闯了进来。
“什么人?”慕容老爷扯下口罩,大声问道,话音刚落,这才意识到儿子在里面躺着,忙捂住嘴,瞪大眼睛看着怒气冲冲的来人和他身后赶来的鼻青脸肿的护院们。
辰语瞳的黑眸落在金昊钦身上,带着一丝不悦说道:“有话到外面说,别干扰到我的病患!”
金昊钦打了一个激灵,这声音很熟悉啊。
眸光越过大堂内的众人,落在一袭白色罩衫,带着口罩帽子的女子身上,眼中闪过不可思议和惊喜。
“辰娘子?!”金昊钦唤道,不知不觉间,语气平缓了很多。
“金护卫何故半夜闯进民宅?若是公事,请到别处说吧!不要在此喧哗!”辰语瞳凝着金昊钦,淡淡说道。
金昊钦有些震撼,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辰语瞳如此打扮,从来不曾听逸雪说过,他妹妹辰娘子竟还是一个医者?
而此刻慕容府上上下下的人却因为辰语瞳刚刚说的话惊呆了,众人面露惶惑,怔怔的看着大堂中央挺拔如树的男子。
金护卫?
哪个金护卫?
听称呼,像是个有官职在身的公门人物啊?
气氛陡然变得静谧起来。
“辰娘子是大夫么?”金昊钦反问道。
辰语瞳也不隐瞒,点头道:“懂些小技!”
小技?
天,都能开膛剖肚了,这还叫小技?
瞧瞧,人家这才叫谦逊!
大夫们抬头看了辰语瞳一眼,脸上有些热热的,复又低头,静观其变。
“那真是太好了,辰娘子,请随在下去金府给四娘瞧瞧好么?”金昊钦一脸期待问道。
“四娘子?她怎么了?”辰语瞳询问道。
金昊钦简单的将金妍珠的情况说出来后辰语瞳倒是听明白了,原来是因为金护卫的妹妹病了,请不到大夫,是而才闯到人家慕容府来抢大夫了。
辰语瞳嘴角一翘,微微一笑道:“不好意思,金护卫要请大夫,可以问问这里的其他大夫能不能过去看看,语瞳这里还有慕容公子需要照料,无暇分身!”
辰语瞳说完,便要进房间去,金昊钦一个箭步上前,握住她的肩膀,请求道:“求辰娘子帮帮在下的妹妹吧,毕竟你们同为女子,瞧起病来,也方便些!”
金昊钦此举显然引起了公愤。
慕容老爷这会儿也不淡定了,这厮脸皮真是有够厚的,够无耻的啊,竟然跑到他府上公然抢人了?还要抢走瑾哥儿的救命菩萨------神医娘子?
而那些等待了大半夜的大夫们也愤怒了,当他们都是废物么?
人家辰娘子都说话了,无暇分身,咱们这儿有那么多医术高明的大夫可供挑选,他还看不上了?
得,人家看不上,咱还上前凑什么趣呀?
一会儿就是请不到辰娘子,再来三跪九叩的,咱都不去!
德行!
辰语瞳拧着眉看了金昊钦一眼,有些失笑。
大哥哥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跟如此不讲道理的人做朋友呢?
刚刚说的话听不懂么?
还要再解释解释?
“真的很抱歉,金护卫,语瞳很想帮助令妹,但慕容公子的手术刚做完,还没脱离危险期,不能离开,请见谅!”辰语瞳温声道。
金昊钦急了,妍珠那情况,再拖下去就危险了......
“辰娘子就看在逸雪的面子上,帮帮在下吧!慕容府不是有这么多大夫么?那么多人,难道还治不好一个慕容公子么?”
大夫们因为金昊钦的话,面色在一瞬间呈现出猪肝色。
有这样比的么?
说话咋那么损人呢?
众人愤愤,却因着那意味不明的‘护卫’二字,不敢轻易开口,生怕万一是个又来头的,徒惹是非。
“神医娘子是老夫请来的,现在是我瑾哥儿的主治大夫,你是谁?还要不要脸了?来我府上抢人?”慕容老爷低声斥道,若不是担心吵到房内的儿子,他铁定抄大嗓门将这厮用口水喷个狗血淋头。
“不要脸的人,是你吧?”金昊钦冷然一笑:“你一个宝贝儿子,就将全县的大夫都请走了,敢情别的百姓生病就不需要大夫了?这会儿,我说什么也要请辰娘子去瞧病,你若不服气,明天就到衙门里告我去!”
慕容老爷伸出手指指向金昊钦,浑身气得发抖,刚想要破口大骂,便听一个清爽的笑声响起。
“呵呵......笑死我了!”辰语瞳拿下口罩,露出一脸绚烂的笑容,看着金昊钦和慕容老爷剑拔弩张的样子,调侃道:“哎呀,做了几个时辰手术,还真是疲累得不行,不过你们这一出,也还刺激,倒让我顿时松快了不少。”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辰语瞳身上,只见她侧首看着慕容老爷道:“本娘子说过,既然接手了这台手术,就会负责到底!慕容老爷不要着急!”
慕容老爷安心的点了点头。
随后,辰语瞳看向金昊钦,神情认真,带着淡淡的斥责:“金护卫救妹心切,语瞳能够理解,也很感动。但是,动机伟大,不代表可以行为卑鄙!诚如你所说,慕容公子的性命宝贵,令妹的性命也宝贵,生命没有贵贱之分,在下只是一个普通医者,但却要遵循医者道德,对病患负责到底!所以,还望见谅!在下可以帮忙为你请一个大夫过去,你看如何?”
第一百五十一章死不了
动机伟大,不代表可以行为卑鄙!
这句话犹如当头棒喝一般,敲在金昊钦的头上,让他猛然醒过神来。
他眼中凌厉的光芒渐渐退了下去,深望了辰语瞳一眼,抿着薄唇,克制着心中翻涌的情绪,后退一步,躬身行了一礼:“在下鲁莽了!”
咦,这蛮人听进去了?
辰语瞳笑了笑,心道知错能改的,都是好孩子!
“语瞳自己不能过去,但听金护卫所言,金四娘的病情也是紧急、刻不容缓的,在座的哪位大夫不如行个方便,跟金护卫过金府去给瞧瞧吧!”辰语瞳含笑对杵在一旁的众位大夫说道。
金府?哪个金府?
众人相视了一眼,不会是咱县老爷家吧?
“是县丞大人府上?”人群中有位大夫小声问道。
“正是!”金昊钦沉声应道。
我的天!
幸亏刚才没有对金......金护卫不敬呀......
众人捂着小心脏,就连慕容老爷也有些惊愕,含着笑放缓语气道:“金护卫刚刚没报上名讳么?还是老夫府上那些混账东西没弄清楚?这要知道是大人府上要用到大夫,老夫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他穿着一身‘生化危机’里的衣衫,再加上肢体语言和脸上抽搐着的表情,看上去越发的滑稽。
慕容老爷走近金昊钦,和颜悦色道:“刚刚都是误会,还望金护卫不要放在心里,这您看看要带上哪个大夫,老夫派管家备车,送你们一道过去!”
金昊钦平静下来后,已经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太过冲动了。辰娘子说得对,她已经接收了慕容公子这个病患,断然没有将人撇下的道理,这有悖医者的职业道德。
刚刚他的行为,多多少少也得罪了在场的大夫,此刻辰娘子帮口,再加上慕容老爷给了台阶下,倒不至于面子尽失。
心里有个声音在提醒着自己:见好就收吧!
金昊钦阴沉的脸色渐渐转晴,抱拳对慕容老爷拱手道:“在下刚刚多有得罪,抱歉!令妹的情况刚刚大家都听到了,非常紧急,在场的哪个大夫善攻此症的,还望帮忙救人,在下感激不尽!”
这话听着,顺耳多了!
这才是有求于人该有的态度嘛,早这样,还能瞎闹腾那么久么,真是!
大夫们交头接耳,片刻后,有个矮小的大夫出列,拱手道:“此病症应该是疟疾,老夫就跟金护卫去府上看看吧!”
“有劳了!”金昊钦说道。
慕容老爷见事态终于平息下来,心头舒了一口气,招来被打肿了左眼的弟弟慕容远,让他安排马车,送走瘟神。
一番嘱咐后,慕容老爷让管家去账房拿银子,发给请过来大半天的大夫们,将人遣散。
大夫们本想窥探手术后的慕容公子,奈何辰娘子让人将门看得死死的,连一直蚊子都飞不进去,无奈之下,只好揣着银子走人。
大堂上的众人如潮水般退了出去,喧嚣过后,恢复寂然。
辰语瞳叹了一口气,领着慕容老爷进房间。
慕容府外,屋檐下的灯笼微微摇曳着,光影晃荡。
何田和一众小厮被拦在府外,苦苦等候着。
他们正寻思着冲进府里去瞧瞧,恰好门打开了,金昊钦和一众人走了出来。
何田迎上去,忙唤道:“阿郎......”
金昊钦脸色疲惫,扬手打断道:“回去再说!”
慕容府的管家将马车牵了出来,金昊钦让大夫先上车,自己跃上车辕,自顾赶车离去。何田和小厮们没有车驾,待金昊钦的马车跑远后,才反应过来,连道别一声都顾不上,忙提着袍角在后面紧追着。
慕容府的管家待人都走了之后,才啐了一口,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不屑道:“不就是仗着身份么?阿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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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苑那厢,喝了青蒿汁的金妍珠情况渐渐稳定了下来,呼吸平缓,连身上的滚烫的热气也渐渐消失了。
青黛将金妍珠额角的帕子拿了下来,一脸喜色道:“夫人,四娘子烧退了,脸色也不潮红、不青白了!”
林氏折腾了大半夜,脸色甚是憔悴,这会儿听青黛如此说,眉眼间不由漾起笑意。
“真的么?我瞧瞧!”她从软榻上支起身子,将盖在身上的薄毯掀开,起身走到金妍珠床边,伸手触摸着匀匀沉睡的金妍珠。
“还真是好了很多了......”林氏笑了笑,眼泪掉了下来,似是喃喃自语:“吓死我了,要是有个什么意外,该怎么办?万幸,万幸!”
“夫人,您快回去歇息吧,这儿就交给奴婢好了,您这身子还没完全恢复呢,不能再这么熬着!”青黛在一侧劝道。
金元从外间走了进来,刚好听着里面主仆的对话,便开口附和道:“青黛说得不错,你回去歇着吧,妍珠情况已经稳定了,应该没有其他大碍。”他说完,看了床榻上的小女儿一眼,脸上浮起一丝笑意:“璎珞这孩子,真是神了!”
林氏眸子一转落在金元宠溺的笑颜上。
心里顿时不大舒服,但偏偏一丝情绪也不能表露。
妍珠能好转,确实是那不祥人的功劳!
“也不知道她怎么会懂医理,老爷还真是说对了,璎珞是真‘神奇’呀!”林氏刻意咬重二字道。
呵,你们不知道的东西多了去了!
我璎珞儿岂只懂这些医理,连验尸解剖都是不在话下的事情!
一朝醒来,璎珞真真是脱胎换骨了!
这是上天的恩赐呀!
金元心中一阵感慨,脸上掩不住自豪。
林氏看他一脸的陶醉向往,实在看不下去了,别开头,眼不见为净。
“老爷不是说钦哥儿回来了么?这会儿怎么不见人影了?”林氏扯开话题,问道。
这下,金元才想起钦哥儿去了慕容府请医,怎么这么久了,还不见他回来,不会是发生什么事了吧?
金元急急起身,往外头走去,一面道:“为夫瞧瞧去......”
这没头没尾的,瞧啥呀?
林氏冷哼了一声,吩咐青黛好生照看着金妍珠,自己则在小丫头的搀扶下,回馨容院。
她真的是坚持不住了,腰椎处隐隐作痛,小月伤了身子,还没完全的恢复过来。
金元走到二门处,才看到金昊钦领着一个矮小的大夫从马车上下来。
他忙疾走过去,摆手道:“钦哥儿,不用了,不用了!妍珠已经没事了!”
不用了?
没事了?
金昊钦和大夫同时望着金元,这是啥意思?
折腾了半夜,终于请来了大夫,怎就说不用了?
“父亲,怎么回事?妍珠她......”
金元脸上不见丝毫担忧,含笑道:“璎珞治好了妍珠!”
啥?
金昊钦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大夫却上前朝金元行了一个大礼,问道:“大人,敢问令爱是何病?”
“本官的三丫头说是温疟!”金元简单应道。
“温疟?”大夫脸上现出讶色,这种病来势凶猛,有很多就是救治不及时,白白丢了性命的。
刚刚听大人说人已经没事了,这府上竟有人懂得配制解药么?
大夫忙凑上前问道:“令爱用的是何药?”
“青蒿呀!”金元看着大夫,一副‘难道你不懂吗’的表情。
大夫听完,肃然竖起大拇指,对金元道:“能辩病症不易,能对症下药更不易!大人真是幸运!”
那还用说,不幸运,我家璎珞能好起来么?
不幸运,我家璎珞能成神奇娘子么?
金元一脸受用的神情,就别提有多得意了。
“如此,在下也不进去班门弄斧了,告辞!”大夫拱手说道。
金昊钦有些恍惚,三娘实在让他太震撼了,这到底是梦幻还是现实?
“大夫,不如进去给舍妹再确诊一下吧!”金昊钦拉住大夫的手臂说道。
“不必了。老夫看了,也是如此用药!”大夫抿嘴笑道。
金元听完,哈哈一笑道:“我家璎珞都赶上大夫的水平了呀,哈哈......”
大夫再一次拱手,金昊钦见何田也赶到了,便吩咐何田送大夫回去。
何田跑得气喘吁吁,这还没站稳呢,又领了一差事,真想一头撞晕过去......
******
一夜无梦,金子睡得异常香甜。
她睁开眸子,发现天已经大亮,连日头都爬进帷幔了。
弹坐起身,伸手揉了揉脑袋,唤道:“笑笑......”
门推开了,笑笑疾步走进来,一面将帷幔撩起,用金钩固定住,一面含笑问道:“娘子睡得可好?”
金子点了点头,猛然想起了什么,忙问道:“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十五呀,娘子!”笑笑回道。
金子嘴角一挑,朗声笑道:“哈哈,难不成某人忘了时日,今天不开早会了?”
笑笑也想起来了,忙道:“是呀,娘子不提,奴婢还真忘了。某人应该不是忘了时日,听说昨儿个伺候得太晚了,估计累得像狗,爬不起来开早会.....”
金子噗一声,又笑了,嗔道:“笑笑你这丫头真坏......哦,对了,四娘怎么样了,听说了没?”
笑笑一边伺候这金子将襦裙套上,一边道:“听说了,昨晚就已经见好转了,娘子现在可以放心了,死不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东市(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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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起床洗漱停当,按照惯例到院子里做呼吸吐纳。
清晨的阳光较为柔和,金子将脚上的木屐脱下,光着脚踩在药圃的小径上。
没有了早会的噪音吵扰,整个清风苑显得静谧而幽深。金子缓步其中,感受着脚下沁凉的气息,满目清新的颜色,心情变得柔和而宁静。
馥郁的青草药香在鼻尖萦绕着,金子停下步伐,伫立在一片绿意里,享受着这一刻的静雅......
笑笑和袁青青从正堂内将小木桌搬了出来,放到花架底下。
桩妈妈从小厨房里出来了,手上端着一早就精心炮制的早餐,一脸笑意,朝着金子的背影喊道:“娘子,快些来用早膳吧,今儿个晚了些,饿坏了吧?”
金子回头一笑,白皙的笑颜在日光下潋滟生辉,明灿已极。
“不饿,我整天无所事事的,吃饱了睡,睡饱了吃,过着猪一般的幸福生活,压根就没怎么消耗能量,怎么会饿呢?”
袁青青架不住娘子的自嘲调侃,在一旁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娘子,您也太逗了!”
笑笑也抿嘴轻笑,娘子是越来越幽默了。
“行了,笑成这样,没点规矩!快伺候娘子用膳吧!”桩妈妈小声嗔了一句。
袁青青立马用手捂住嘴巴,凝着黑眸点头道:“奴婢这就伺候娘子用膳!”
金子从药圃里走了出来,趿起木屐,往花架下走去,一面道:“都下去吃饭吧,我自个儿来就好,又不是缺胳膊少腿的,咱这里不来这套!”
笑笑将筷子递了上去,扬手让袁青青那贪吃的小丫头和桩妈妈先下去用早饭,她自个儿留下。
桩妈妈厨房里还没有忙完,便下去收拾了。
袁青青犹豫了一下,见娘子这里确实也不需要她伺候,才努着嘴下去了。
“用完早膳,咱们去东市上逛逛吧,好几天没有出去了,再窝在家里,娘子我就快要发霉了!”金子吃了一口粥,含糊着说道。
笑笑眼前一亮,这些天一直埋头缝着襦裙,身子都没怎么挪动过,早就想出去走走了。可转念一想,手中还有几件襦裙没有做完,留下桩妈妈一个人做,貌似不太好,毕竟妈妈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
“还有几件襦裙没有完工,奴婢就不陪娘子去了,让青青那丫头陪你吧,奴婢和桩妈妈争取这两天将襦裙赶出来,早日交给毓秀庄,咱们也好安心些!”笑笑拿起筷子,往金子的碗里夹了一些小菜,一面回道。
金子抬眸看了笑笑一眼,嘴角一勾,笑道:“好!”
袁青青听说娘子要带她出门,兴奋得在原地蹦了蹦,将包子往嘴里一塞,拍了拍手含糊问道:“娘子要穿什么衣裳出去,奴婢先去帮娘子准备好!”
******
马车在东市外围停了下来,外头人声鼎沸,来往的人流太多,马车根本挤不过去。
金子挑开马车的窗帘往外头看了一眼,笑道:“今天似乎比平时更加热闹了!”
车夫回首对着车厢内的金子回道:“今天是十五,正好是一月一次的赶集,所以会比平时热闹些!”
金子了然点头,拿出荷包递给袁青青,让她取出四个钱付给车夫。
车夫笑眯眯的收了钱,搬下踏凳,挑开竹帘,迎着金子主仆下马车。
金子带着袁青青在人流中穿行,直奔毓秀庄而去。
毓秀庄门前出入的客人络绎不绝,店中选购的娘子们也卸去了厚重的冪篱,戴上了轻便精致的围帽。薄薄的围帽下,一张张娇颜若隐若现,艳丽的夏日衣裙在轻盈的流转间和风微扬,远远望去,犹如一道靓丽流动的风景线,瞬间遽取了行人们的眼球。
庄门口的上方,用素色的白布搭起了一张宽大的遮阳棚,挡住了穿透云层投射下来的炙热阳光。地上淡淡的光影斑驳,搬运货物的小厮跑进跑出,忙得满头大汗,他们的肩膀上都搭着一条汗巾。
门前还有一个负责指挥的掌事,金子认出了那人便是毓秀庄的掌柜伍叔。
金子隔得远,听不到伍叔到底在训斥着小厮什么,只见他的一字胡一顿一顿的,拿着一把量衣木尺,黑着脸抽了下小厮的肩膀,小厮不敢反驳,微微诺诺的垂着头。
金子的观察能力向来很强,心想能让掌柜伍叔如此生气的,一定是小厮在运货中出现了岔子。
她领着袁青青缓步走近,这才看清了状况。
原来毓秀庄门前不知何时多了两个‘模特’, 模特是用木头制成的,大小和比例都跟现代的模特道具一般无二,模特的身上穿着颜色艳丽的齐胸襦裙,头上戴着点缀着彩色珠片的轻纱围帽,光从模特这一身服饰的造价看,便知道一定不菲。
金子扫了一眼便已经知道这个设计是出自何人的手笔。
栩栩如生的模特道具穿上了今年夏季最流行的襦裙元素,修身得体的剪裁和新颖的款式不由让金子这个现代人士也多看了几眼,更别说是穿惯了中规中矩襦裙的闺秀娘子们。
难怪毓秀庄的生意如此火爆,蕙兰郡主有了辰语瞳这个宝贝军师,生意想不红火,都很难呢!
金子眼中闪过赞赏的笑意,眸光移至庄前的右侧,其中一个模特的手臂掉了,躺在地面上,失去的胳膊支撑的襦裙袖管颓然垂着,看上去失色不少。
应该是小厮搬运绸缎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模特的手臂,伍叔这才怒不可遏地发火吧?
“娘子,你看,那个木头人穿上小碎花襦裙,真的好漂亮呀!”袁青青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毓秀庄门前的道具模特,发出一声赞叹。
“在外唤我郎君!”身穿一袭天蓝色圆领窄袖儒服的金子回头纠正道。
袁青青吐了吐舌头,兴奋度骤然降低,讪讪应了一声是。
金子信步走上前,掌柜伍叔抬眸的瞬间也看到了金子,忙扬手让小厮下去,收起怒气腾腾的黑脸,扯出一抹不自然的笑意。
“呵呵,是金郎君来了!”伍叔将手中的木尺夹在腋下,抱着拳头向金子拱了拱手。
这是金子第二次穿着男装来毓秀庄了,所以面谱识别能力超强的伍叔一眼便认出了来人。
“见过伍叔!”金子也拱了拱手,看着伍叔问道:“伍叔何故生气?”
掌柜伍叔有些尴尬的抖了抖胡子,指着断了一条手臂的模特道具叹道:“让金郎君见笑了,实在是个别小厮做事鲁莽无状,喏,你看,这木头人是今晨才从木匠坊送过来的,为了制作这两个木头人,娘子花了很多心思,之前还特意跑到木匠坊去亲自指导了几天,这放在门口还不到半天功夫呢,就给碰断了一条手臂,你说等娘子回来了,让老夫如何交代?”
金子从伍叔的话语中得了两个信息,一个确认了设计者是辰语瞳,一个是此刻辰语瞳并不在毓秀庄内。
金子转身看了断臂的模特一眼,说道:“伍叔别着急,让在下看看!”
伍叔眼睛一亮,若是金娘子能将这断臂给接上,那敢情好,至少他不用头痛一会儿该如何向娘子交代了。
“有劳金郎君了!”伍叔笑道。
金子将地上的断臂拿了起来,捧在手里颠了颠,这古代的木头都是真材实料的,有些沉。
“青青,先帮我把手臂拿着!”金子对袁青青说道。
袁青青应了一声,忙接过来。
金子将模特身上的袖管卷了起来,露出了肩膀处黑嗔嗔的接驳口。
唔,这个做得还真是不错,就跟现代的道具一模一样,只要顺着旋转的规律挂上,再稍微拧动,调整一下就可以了。
金子示意袁青青捧好断臂走到模特边上,金子则小心翼翼的将断臂和胳膊接洽扣上。
新作好的木头有些涩,金子费了很大劲儿才将模特的断臂成功驳上。
伍叔有些激动,这金娘子果然是聪明人呀,难怪娘子与她如此投契。想起自个儿在这捣弄了半晌,愣是没有将断臂接上的窘迫模样,顿时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好了!”金子拍了拍手说道。
“谢谢金郎君!哈哈,你真是帮了老夫大忙了!”伍叔又朝着金子作了一揖。
金子笑了笑,轻声道:“举手之劳罢了,不足挂齿!”
“金郎君这是要找我家娘子吧?真不凑巧,她出门了!”伍叔略含抱歉道。
金子适才就已经知道了,此刻也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意外,只是淡淡的对伍叔道了一句无妨,又跟他说襦裙过两天便可以送回来毓秀庄验收了。
伍叔称赞金子的办事效率极高,寒暄着让金子主仆快进内堂喝茶。金子是女儿身,辰娘子不在自然不好多作停留,便婉言谢绝,带着袁青青告辞了。
伍叔目送金子离开,才含着轻松的笑意回庄里。
他老人家心情不错,今天的业绩翻了几倍让他的心情本就畅快,若不是刚刚小厮撞坏了木头人,让他心头一阵憋闷的话,他早就回内堂翘起二郎腿喝茶哼曲儿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又有命案?(二更)
(ps:二更先到,晚上还有三更,辰大神和金子的戏码,小暧昧,记得来看啊!o(n_n)o哈哈~)
金子带着袁青青在东市上逛了逛,袁青青看着目不暇接的商品,眼睛亮亮的,一眨不眨,一脸的艳羡。
金子从来不会亏待自己的身边人,袁青青这丫头才十三岁,这放在现代正是喜欢臭美的年纪。想起自己十三岁的时候,也喜欢攒零花钱买小饰品,戴在耳朵上、头上,一天要照几次镜子......
金子能理解这种心情,也理解这年龄段的心理需求,见袁青青一直盯着一套丁香花耳坠子,便买了下来送给她,又自己拿了主意,给她添置了一个银钏,统共花了一吊钱。
袁青青心里美滋滋的,看着金子的眼神带了几分感激,又带了几分兴奋。
笑笑姐以前常跟着娘子出门,那她不是捞了很多好处?
思及此,袁青青不由咽了口口水,她发誓一定要好好干,让娘子喜欢她,以后渐渐代替笑笑的地位!
******
金元昨晚自个儿在书房里睡了,没去林氏那儿,也没去宋姨娘的秋霜院。
折腾了一宿,好不容易躺下,却因为神经过度兴奋而辗转反侧,快天亮的时候才眯了过去。
一觉醒来后,金元毫无意外的在自己脸上看到了淤青一般的黑眼圈和大大的眼袋。
人老了,果然经不起熬夜。
他叹了一声,洗漱之后,在丫头们的伺候下草草用了些早膳,便往梧桐苑去探望金妍珠。
金妍珠今晨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林氏和宋姨娘正在一旁照看着,青黛亲自捧着瓷碗,一勺一勺的喂着金妍珠喝粥。
一个小丫头端着一碗青蒿汁进房间,金妍珠抬眸看了一眼,狐疑问道:“母亲,沐沐呢?怎么不见她?”
林氏一脸不快,冷哼道:“这丫头,伺候得不尽职,我若不是看在她老子娘的份上,早将她赶出府去了,以后不需要她伺候你,母亲重新给你换个好的!”
金妍珠往床边挪了挪,这次自己染病,其实也不关沐沐的事,是自己要跟着辛九娘到河滩边去抓河蟹的,沐沐也劝过自己,是自己当时一意孤行,不听劝罢了。
金妍珠不忍沐沐无辜受罚,毕竟跟在自己身边几年了,不可能没有感情。
“母亲,我不要其他人伺候,沐沐那丫头伺候了儿几年,儿已经习惯了,不想再换人了!”金妍珠睁大眼睛,轻轻推着林氏的手央求道。
林氏本不想答应,但见女儿眼泪汪汪的模样,竟是不忍,又想起何田昨晚为了帮忙请医,没少跑腿,态度也微微松动。她抿了抿嘴,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说道:“母亲就听你一次,等罚跪完再让她回来。”
金妍珠忙破涕为笑,撒娇道:“谢谢母亲!”
“你呀,行了行了,快些喝药吧!”林氏招着端药碗的丫头过去,心中沉沉叹了一息,这丫头心地是个软的,连个小丫头也舍不得。
宋姨娘往床边靠近,快林氏一步将药碗端了起来,笑道:“让婢妾伺候四娘吧。呵呵,昨晚夫人辛苦了,婢妾本想过来伺候着,都到了门口,却生生被老爷赶了回去,说别凑热,该干嘛干嘛去......”
林氏嘴角一抽,面无表情道:“有心了,老爷也是为了五郎着想,你要是沾染了病气,谁照顾荣哥儿?行了,我来就成!”
她说完,伸手接过宋姨娘手中的药碗。
宋姨娘讪讪一笑,手腾在半空中,顿了顿,尴尬的垂下。
金妍珠就着林氏的手,将青蒿汁喝下。
宋姨娘在一旁有意无意地提醒道:“咱们三娘子医术都快赶上大夫的水平了,还是无师自通,难怪老爷喜欢得紧!四娘你这能好,还得感谢你三姐姐,是她过来看了你,给你断了症,开了药,你这才能好过来呢!”
金妍珠听了这话,一口药汁就呛进喉咙里,捂着胸口,皱着脸在一旁咳嗽起来。
林氏顿时气得鼻子冒烟,内心咬牙切齿的骂道:这贱婢......
金元才进门,就看到金妍珠咳得连脖子都红了,忙疾步走上前,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金妍珠呛得泪水涟涟,仰头看着林氏和金元,似期待一般,喃喃问道:“母亲,你说是谁救了我?”
林氏眸光一闪,这是她不想面对的问题。
金元却是开心的,他往床边一坐,笑道:“是璎珞呀,怎么你们都没告诉妍珠么?”
金元扫了众人一眼,只有宋姨娘也是一脸自豪模样,其他人都垂眸不语。
“说了说了,婢妾刚刚就说了,老爷您没瞧四娘感动得都掉泪了么?”宋姨娘往金元身边挪了挪,一面笑着打趣。
金元嘿嘿一笑,金妍珠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这宋姨娘也真够扯的,自己明明是被呛得流泪,硬是给曲解成姐妹情深的戏码,这能力,够赶上写折子戏了吧?
金妍珠撇了撇嘴,她还有些不敢相信,竟是那个她恨得入骨的不祥人救了自己,她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金妍珠怔怔出神,只听到外头帘子打开的声音,一个小丫头闪了进来,站在外厢,探着脑袋小声道:“夫人,府上来客人了!”
林氏看了青黛一眼,青黛心领神会,撩开帷幔走了出去,问道:“是谁来了?”
“回青黛姐姐,来人是辛府的娘子,分别是辛六娘,辛九娘和辛十二娘!”小丫头从容答道。
金妍珠眉梢一挑,顿时将刚才恼人的问题跑到九霄云外,拉住林氏的手兴奋道:“母亲,是辛九娘来了,青黛,快去请她们进来!”
青黛应声去了,林氏却略带嗔怪的点了点金妍珠的额头,说道:“你昨天跟辛娘子们约好的?”
金妍珠吐了吐舌头,还真是瞒不过母亲的法眼,她点头道:“儿昨天就跟辛九娘约好的,请她们来府上做客,儿还答应要给她们做猪扒吃的!”
宋姨娘翻了一下白眼,还真是好得及时呀,不然,今天人来了,不是得扑空?
还要做猪扒请人家,呵,秦妈妈又有得烦了!
宋姨娘一脸幸灾乐祸。
金元见状,也不作停留,嘱咐着林氏好生招待妍珠的客人,又叮嘱着金妍珠不要劳累,多休息,便离开了梧桐苑。
宋姨娘跟着出来了,跟在金元身边,一脸唏嘘的叹道:“老爷昨晚没歇好吧?瞧您一脸憔悴的样子,婢妾真心疼!”
金元笑了笑,拉起宋姨娘的手,不以为意道:“昨晚上太多情绪交织在一起,反而睡不着!”
宋姨娘嗯了一声,说道:“婢妾吩咐大厨房里熬了鸡汤,老爷午膳到秋霜院里用吧,吃完,顺便歇个午觉!”
金元应了声好,在长廊上停了下来,侧首对宋姨娘说:“你先回去照看荣哥儿吧,我去清风苑看看璎珞!”
说完,也不再看宋姨娘,放开她的手,径直往清风苑的方向而去。
宋姨娘跺了跺脚,不情不愿的往回走。
金元才刚到清风苑门口,便看到桩妈妈送着金昊钦走出院子。
钦哥儿也来看妹妹?
这敢情好,兄妹俩就得如此!
金元凝着笑上前,桩妈妈最先看到了老爷,忙躬身问安。
金昊钦也施礼,露出清朗的笑颜,道:“父亲也来看璎珞么?不巧,她上东市去了!”
“去了东市?要买些啥让下人去便成了......”金元抬头看了炽烈的日头,生怕金子也中了什么温疟。
金昊钦见状劝道:“三娘能给四娘治病,自然是知道该注意什么,不会有事的,父亲就不要担心了。她许是觉得太无聊了,才想出去走走!”
金元不置可否的点头,看了眼廊下正在缝着襦裙的笑笑,心中轻叹道:清风苑人烟寥寥,是会寂寞无聊的......
金昊钦让桩妈妈回去忙着,自己则陪在父亲身边,边走边说了会儿话。
父子二人聊了聊最近的公事,不知不知觉间又讲到了金子懂医的事情上。
金昊钦想起了在慕容府见到一身古怪打扮的辰语瞳,又想起了三娘似乎与辰语瞳交好,自然而然的将心中的疑惑淡淡略去。
三娘的医术,应该是辰语瞳相授的吧?
学点医术傍身,也是极好的,至少闲暇之时,不会太过落寞。
金昊钦如是想着,一路跟着金元穿过长廊,远远便见管家何田神色匆匆而来。
“老爷,老爷......”
何田气喘吁吁的喊道。
金昊钦蹙着剑眉,神色冷峻,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张师爷派了赵捕头过来,说出了个人命案子,说什么原配状告丈夫的红颜知己杀人!”何田急急说道。
金元的瞳孔收缩,伸手扶住额头,突然间觉得头很痛。
又有案子?
还是个命案?
我的天!
难道想要好好地休息一天,也不成么?
******
金子带着袁青青买了好些东西,沉甸甸的,都快提不动了。
“青青,你去雇辆马车过来,我在这儿等着!”金子吐了口气,拿起帕子抹了抹额角的汗珠,吩咐道。
袁青青心情极好,欢快的答应了,拨开人流,往外头跑去。
金子站在路边,拿着帕子轻轻地扇着风,一面嘀咕着这天气真是热,才站了一会儿,就已经是汗流浃背了,回去,马上就得去洗香香,粘腻的感觉真难受。
第一百五十四章掉坑了(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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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马车徐徐开来,金子忙招了招手,心道青青这丫头的效率还真高,才走开,这么快就雇到马车过来了!
马车在金子面前停下,车辕上的人一脸腼腆的笑意,唤了一声:“金郎君!”
“野天小哥?!”金子一脸讶色,手指了指车厢问道:“辰郎君在里面?”
野天点点头,笑道:“是,我家娘子不在,所以郎君便出来毓秀庄看看!”
金子了然点点头。
这样才是对的嘛,总让妹妹栽树,自个儿乘凉,辰大神你好意思么?
没事儿,野天你得多拉他出来溜溜......
在金子准备浮想联翩之际,车窗的竹帘挑开了,露出一只修长白皙的大手,人隐在车厢内,看不到面容。
车厢内传出一个男声,那声音格外低沉,带着几分沙哑,又似刚刚睡醒般惺忪,却充满惑人的磁性:“天气这么热,你站在这里晒太阳,没事吧?”
金子的思维一时没有跟上,脱口应道:“没事呀!”
话语出来后,才恍然辰逸雪这句‘没事吧?’是在问自己的脑袋是不是有问题的意思吧?
金子琥珀色的眸子瞪得圆圆的,看着车窗口露出一小截天蓝色袖子的手,有种上前将之一把拽下,狠狠踹上一脚的冲动。
你妹的!
你才有问题呢!
“金郎君这是要回府上么?需不需要在下送你一程?”辰逸雪语气平静,就像在跟一个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交谈一般,寻常的寒暄。
金子凛了凛神,这次是听清楚后才回道:“多谢辰郎君的美意了,青青已经去雇马车了,一会儿就能走!”
辰逸雪抿嘴一笑,那笑意清浅舒逸,隽朗的眉眼间有说出意味的迷魅。
白皙的手放下竹帘,却不着急着催促野天离开。
他静静的躺在软榻上,意态雍雅,笔挺的身躯上裹着一套天蓝色的窄袖长袍,宛若衣架子般完美合体,映衬得他清瘦的体格越发显得肩宽腿长。
外头热浪滚滚,但车厢内放着冰盆,丝丝凉气氤氲,辰逸雪一身清爽无汗,看起来整洁无暇。
野天见郎君没有发话,便挺着腰板坐在车辕上等待。
金子有些狐疑的看了看野天,又往车窗的方向瞟一眼。
不是说不用麻烦了吗?怎么还停在这儿?
金子额角有汗珠淌下,她拿起帕子又擦了擦,对辰逸雪的举动,表示无法理解。
不多时,袁青青回来了,小脸皱成一团,苦巴巴的说道:“郎君,今儿个是赶集呀,来采办货物的客人太多了,马车都被雇走了,儿找了半晌,连影子都没看到......”
金子黛眉一蹙,瞪着眼睛问道:“不会吧?”
袁青青气喘吁吁的站在金子对面,头点如捣蒜。
野天微微回头,隔着竹帘望了里面慵懒躺着的身影,心中明了,这结果在郎君的意料之中,所以,他才没有着急命自己离开......
郎君,还真是贴心!
“金郎君是要选择继续等待,还是让在下送你一程呢?”辰逸雪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轻缓而低沉。
金子撇了撇嘴,怎么似乎在他的话语中听到了一丝丝的得意和嘲笑呢?
金子本想硬气的拒绝,但看到袁青青一脸兴奋的表情和脚边沉甸甸的、大包小包的物事,顿时没了底气。
说拒绝多容易呀,可拒绝后呢?
顶着烈日在这里暴晒傻等呀?
我的天!
想起这恼人的问题,金子感觉后背的汗,流得更凶了......
“金郎君就不必客气了,儿替你将东西搬上车吧!”野天垂着头,礼貌的说道。
金子还在沉吟,袁青青伸手轻轻推了金子一下,小声道:“娘子,再等,奴婢担心您也会中暑,看四娘子那模样,很痛苦呢!”
金子唇角一勾,纠正道:“四娘那个是温疟,性质不一样!”
“额,中暑也难受呀......”袁青青急道,她心里想不明白娘子究竟在思考什么,纠结什么?这有人白白送上一程,不是很好么?还能省下雇马车的费用,至于思虑这么久么?重要的是,逛了大半晌,又跑去寻马车,现在是口干舌又燥呀,再磨叽,就轮到她中暑了......
袁青青的话,金子是听进去了。正好野天从车辕上下车,她也只好承了辰逸雪这份人情了。
金子朝野天露出亲和的浅笑,蹲下身子提起脚边的物事,交到野天手里,说道:“有劳野天小哥了!”
野天脸蛋红扑扑的,抬眸匆匆掠了金子一眼,复又低头恭声回道:“金郎君客气了,不妨事!”
金子寒暄着应了一句:“要的,要谢的......”
野天挑开车帘,将金子的东西都搬了进去,金子站在车辕边,正好看到了辰逸雪侧躺的身影。
面容俊逸一如往日,一手搁在脑后,当枕头枕着,一双幽沉的黑眸灿灿灼亮,正默然看着自己,忽而露出一抹微笑,低沉醇厚的嗓音没有一丝起伏,“这是金郎君最聪明的一次选择!”
金子微怔,旋即明白过来,原来在这厮心里,以前的自己都是蠢笨的?
我去,你妹的!
金子突然间有了甩袖子走人的冲动,脸顿时黑得像烧了几十年的锅底,要不是野天态度非常客气温和,她早就不干了,宁愿等着,被炙阳烤焦,晒得中暑不省人事,也不承这家伙的人情......
“郎君,小心些,儿扶着你上去!”袁青青托着金子的手肘,将不情不愿的金子推上了马车。
金子在车厢内敛衽跽坐,眸子沉沉的,连打声招呼都懒得开口了。
沁凉的气息在身边萦绕着,燥热之感渐渐退散,浑身的毛孔仿佛在这一瞬间舒张开来,舒服极了。
这是金子唯一觉得上这‘贼船’的好处。
辰逸雪并不以为意,眸光扫过金子微微潮红的脸颊和略有些干燥的嘴唇,淡淡道:“案几上有水还有刚刚泡好的清茶,自便吧!”
袁青青喜上眉梢,从刚才进车厢伊始,她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案几上的水壶。
喉咙就像烧焦了一样,这下子也顾不上自家娘子是否允许了,忙挪坐上前,拿起水壶倒了一杯水,送到嘴边猛喝了几口,才笑嘻嘻的对辰逸雪道了一声:“谢谢郎君!”
金子对袁青青这表现有些无语,太给自己丢面子了吧?在任何人面前这样,她是无所谓的,可偏偏是在这个倨傲的家伙面前,休不知辰大神的眼睛是长在头顶的么?
辰逸雪幽幽一笑,那笑意让袁青青瞬间看呆了。
太好看了,她还以为阿郎是最英俊的,现在才知道,爹爹说的‘人外有人’是什么个意思。
袁青青还在贪婪的看着,金子扶额,清了清嗓子。
许是太过投入,袁青青自动将外界的所有声源都屏蔽了。
“你家郎君在唤你!”辰逸雪看了袁青青一眼,提醒道。
袁青青咧嘴一笑。
这位迷死人不偿命的郎君,跟自己说话耶......
惊喜过后,袁青青猛然醒过神来,侧首瞥了一眼金子,果然脸黑得像木炭。
“郎君,你一定也渴了吧?儿该死,刚刚浑忘了你......”袁青青忙机灵地为金子倒上一杯水,舔着笑脸送上前。
金子讪讪的接过水杯,一口饮尽。
外头,隠见喧哗,车速猛然减缓,车轴一顿,惯性之下,金子身子往后微仰,又猛地朝前扑去。
“小心......”辰逸雪语速很快,肢体的动作也很快,他弹坐起身,纤长的手迅速的抓住金子的柔夷,金子被他不经意的动作一带,整个人就往他怀里扑去。
辰逸雪半坐的身子承受不住金子整个人的重量,惯性的往后躺倒,而身后正好是刚刚躺着的软榻,后背此刻尚能感受到余温。
金子没有料到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她此刻整个人扑在辰逸雪的身上,双手抵在他的精壮的胸膛处,手心隔着薄薄的衣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心口剧烈的跳动。
辰逸雪心跳急促,金子却是感觉自己的心脏漏跳了半拍似的。
金子倾斜着上身,怔怔地望着他,外头炽烈的阳光穿透车厢的竹帘,在辰逸雪白皙清隽的面容上陇上一层淡淡的阴影,越发显得他的眉眼修长五官立体。这是金子第一次跟辰逸雪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还是用这样的姿势......
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独特而迷人的气息,有些清冷。金子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血液开始逆流,沸腾,颤颤不知所以......
要知道,在现代生活了27年,金子童鞋连正常的拍拖都没有呀,男同志的手,都不曾牵过呢!
唯一的两次相亲,对方也因为她的职业,惊得目瞪口呆,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你没事吧?”漆黑的瞳孔凝着金子璞玉一般姣美的容颜,薄薄的唇齿开启,流溢出弦乐一般动听的嗓音。
辰逸雪静静的看着金子,身子一动也不敢动,不知道自己在害怕着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期许着什么。
他只想保持着这样的距离看她。
似乎,他从来不曾如此近距离的接近过,仔细的看过她的容颜!
“没事.......”金子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袁青青却被二人此刻暧昧的姿势吓坏了,伸手捂在眼睛前,惊叫一声:“啊......”
这一声尖叫,让辰逸雪和金子皆醒过神来。
金子的脸颊瞬间变得滚烫无比,连着脖子都开始泛起红晕。
她手忙脚乱的,挣扎着起身。
外头野天听到声响,急忙收住缰绳,回头问道:“怎么了?”
这不停车还好,一停车,金子又掉坑里了......
******
小情景剧送上:
车辕上的野天焦急回头问道:“郎君,发生什么事了么?”
车厢内袁青青八婆的笑了笑,挑开竹帘伸手遮住野天的眼睛,诡笑道:“没事没事,我家娘子刚刚掉坑里了!”
“坑里?啥坑?”野天淳朴的面容写满焦虑,掉坑是大事呀,得赶紧救人呀。
“别急别急,我家娘子刚刚是掉你家郎君的美男坑了!”袁青青低头吃吃笑道。
(明天开始上案子,一个简单的案子~~~~)
第一百五十五章一起八卦去(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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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天挑开车帘询问的时候,正好看到金子像八爪鱼一样趴在辰逸雪身上。
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仿佛他自己才是做错了事情,被抓包的孩子一般,心头怦怦直跳,手一抖,竹帘倏然落下。
金子脸上的余热未退,她紧张地从辰逸雪的怀抱中挣扎着下来。
柔软而娇小的身躯在辰大神怀里扭动着,他却浑身僵硬得不敢动弹,神经在这一刻紧紧地绷住了。
金子尴尬的想往后退,可车厢就那么点大,她无路可逃......
我的天!
金子无声的哀号!
此时若是能掀开竹席将自己盖住,她一定会躲进去,太羞人了......
“刚刚......那是意外,我只是担心你会......”辰逸雪澄澈的双眸落在局促不安的金子身上,他的心中带着些微的慌乱,但面容上却不露半丝的情绪。
金子不等辰逸雪说完,便抬头望定他,抢道:“当然是意外!”
话音刚落,她才发现辰逸雪面容依然是英俊而淡漠的,只是嘴角噙着一丝清浅的笑,那笑意,似讥讽,似倨傲,又似戏谑。
额,是自己想多了......果断是自己想多了......
金子在心中自嘲的笑了笑,都怪自己没有恋爱经历呀,不然才不会被这个傲慢的家伙嘲笑呢。
袁青青怔怔的看着二人,刚刚还抱在一起,男女授受不亲那么尴尬的事情,怎么这二人似乎都不在意呢?
袁青青的眼珠子在辰逸雪和金子身上转了转,咽了口口水,表示无法理解。
这就没事了?
没有下文了?
袁青青看八卦的欲望没有得到满足,感觉有些失望。
辰逸雪敛起了脸上的笑容,刚刚陡然减缓速度,一定是有事情发生。黑眸望着竹帘外,淡淡问道:“野天,发生什么事了?”
野天回头拘谨的看了车厢一眼,车厢内敛衽跽坐着三个朦胧的身影,看不清楚神态。
“郎君,是衙门口拥堵了,有很多马车都被迫靠停。”野天低声回道。
金子黛眉一挑,这情形跟上次发生叶郎君命案何其相似呀?
她轻轻的挪着身子往车窗边靠近,挑开竹帘,探头往外张望着。
果然,外头人流涌动,乌压压的,只看到了攒动的人头。
一大群百姓正顶着头顶的烈日,围在衙门口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什么,神色古怪。
衙门口站着两排衙差,清一色的藏蓝色制服,红色缎带滚边,腰间挂着佩刀,神色肃穆,像门神一般,笔挺的伫立着。
有案子么?
到底是什么案子吸引了这么多的八卦者?
金子绕有兴趣地伸长脖子眺望,只恨自己此刻没长了长颈鹿的脖子,没有顺风耳和千里眼......
辰逸雪侧首看了金子一眼,淡漠而清澈的黑眸闪过一丝好奇。
他起身往窗边挪坐过去。
金子感觉有一股清冷的气息从身后袭来,她微微的侧首,抬眼的瞬间看到了他线条优美,干净无暇的下颚。
要命,怎么靠过来了?
金子猛地回过头,想要往边上挪一挪,却发现他的双手搭在两边的窗沿上,一点退避的空间都没有,整个人被拢在他高大的身影下。
金子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不小心又掉坑里。
“野天,下去看看!”
辰逸雪低沉而清晰的嗓音划过金子的耳际,像撩动的音弦,又像泉水一般清爽流畅。
金子不由浑身一颤,打了几个激灵,感觉,好冷!
终于,那股淡淡的清冷气息散退,金子回过头,发现他已经回到了软榻上,惬意的躺着了。
不多时,野天回来了。
马车一阵晃动,野天坐在车辕外,用袖子轻轻的擦拭一下额角,说道:“郎君,原来是有命案发生了!”
车厢内的气氛因野天的一句话瞬间发生变化。
袁青青一脸惊恐,手紧紧的捂着嘴巴,身子不自觉地开始颤抖着。
自从兄长的那个案子出来后,她听到命案这两个字,就会害怕。
金子的神色有些复杂,一半兴奋,一半挣扎。
兴奋是源于她身上法医这一特殊的职业。
在现代,她每天都要出堪。查案、验尸、解剖、写报告是她必做的流程,而来到古代之后,她不再像陀螺一般忙碌着,几个月的时间,她只参与过三个案子,而且还是偷偷摸摸地参与,所以一听到命案,她体内那把将息的火种又在这一刻重燃了起来,法医的使命感在她的血液中奔涌着,鞭挞着......
挣扎,是因为她心里矛盾,毕竟命案的发生并不是什么好事,她承载的使命感,弘扬的是惟愿人间太平!
太平是什么?
太平指的是大治之世,处处平安无事,万物和宁!
辰逸雪听完之后,神色依然十分淡漠,他清湛的眸子熠熠闪动,似不经意般淡然扫过金子的容颜,薄唇微启,问道:“有打听到是什么案件么?”
金子忙竖起耳朵,眸光炯炯,凝着竹帘外笔挺的背影。
“听说是原配状告丈夫外边的女人,杀了自己丈夫!”野天平静回道。
唔,难怪百姓们如此八卦,这算是桃花案了吧?
金子眼中波光流转着,有下去旁听凑趣的冲动。
原配状告小三杀了自己丈夫?
难道是小三被抛弃了,所以咽不下这口气,结果一怒之下将负心汉杀了?
还是说原配受不了丈夫背叛,杀了丈夫,诬告小三?
金子心中胡乱猜测着,对这个案子,真的很感兴趣。
“听说大人现在正在审查着!”野天补充道。
“嗯!”辰逸雪淡淡的应了一声,问道:“衙门还没有派人疏通路障么?”
“是,案子正在进行中,估计大人还无暇顾及!”野天解释道。
辰逸雪微微一笑,望着金子问道:“想不想下去瞧瞧?”
金子刚刚正恨不得插上一对翅膀,飞出去一探究竟,听辰逸雪如此提议,不由眉梢一挑,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
“走吧!我带你进去旁听,顺带让你看看大人在公堂上的英姿!”辰逸雪淡然笑道。
金子眼睛一亮,百姓们都不能进去旁听,他怎么就有办法进去呢?
难道大神有特权?
还是要拉关系,走后门?
金子还在狐疑,却见辰逸雪已经起身,挑开竹帘,优雅地下了马车。
金子招呼着袁青青下车,却见那丫头脸色还是青白的。
“郎君,儿......儿可不可以不去?”袁青青吞吞吐吐问道。
“你害怕?”金子问道。
袁青青使劲点了点头,金子猛然想起袁郎的案子,心下了然,遂道:“那你在车里等我吧!”
金子跃下马车的时候,见辰逸雪已经迈长腿,往衙门的方向走去了。
金子紧忙跟上,一边轻声地唤了一句:“哎,等等我!”
辰逸雪果真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日光下眉目清隽的金子,淡淡一笑。
金子疾步上前,心道:算你还有点绅士风度。
等金子走到他面前的时候,辰逸雪才眯着眸子,懒洋洋的说道:“你出门一定带着金府的对牌吧?把它给我!”
金子微怔。
要对牌做什么?
辰逸雪的大手停在她面前,手指翘了翘。
“没有对牌,那咱们只能跟平常百姓一样,在太阳底下晒着!”辰逸雪补充道。
金子恍然。
丫的,还以为辰大神多有能耐呢......
原来说到底,还是要靠自己这个正宗金府人士出面。
也是,后门,哪能随意开呀?
金子微微得瑟,终于在这个傲慢的、眼睛长在头顶的家伙面前,找回了久违的优越感。
太爽了!
金子慢悠悠地将腰间的对牌拿下,用手指夹住,提到辰逸雪面前晃了晃,“喏,给你!”
辰逸雪信手捻过,转身,大步往前走。
金子收回傲慢的笑意,提着袍角跟上去。
太没礼貌了,不懂说谢谢么?
衙门口人流很多,又是在炙阳底下,走近那股气味并不好闻。
金子看着那些大汉油腻腻的脸上蜿蜒而下的汗滴,还有因为兴奋而喋喋喷出的口水,一张脸皱成了一团。
辰逸雪在人群外围停下,黑眸扫了一圈,回头跟金子说道:“跟我来!”
金子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
天蓝色的袍子在人群中格外显眼,那颜色,看起来很清爽,很柔和。
金子望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微微发出一声赞叹。
大神的穿衣风格,还是挺有品味的!
额角有汗落下,金子抬起袖子抹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们今天撞衫了,都是天蓝色呀......
她一头黑线,再抬眸,却不见辰逸雪的身影了。
哪去了?
金子钻进人群,急急唤道:“辰郎君......”
辰逸雪脚步一顿,回头,却只看到了无数张陌生的面孔。
“辰郎君......”
金子的声音有些焦急。
辰逸雪深湛的眸子在人群中搜索着,一双白皙的小手正在扒开一条人缝.....
他嘴角又露出浅笑,伸出修长的手臂,一把握住。
冰凉而柔软的触感穿透手心,仿佛电流一般,飞快的顺着手少阴经,击中金子的心房。
砰砰、砰砰......
第一百五十六章桃花案(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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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似有一匹脱缰的野马要从胸腔里窜出来......
她的耳朵嗡嗡作响,头脑一片朦胧,有些昏沉。
辰逸雪紧紧握着金子的手,将她从人群里拉了出来。
二人拾阶而上,在神色木然的衙差面前停了下来。
辰逸雪拿出对牌展示。
衙差接过对牌看了一眼,目光落在二人身上,顺着他们的肩膀缓缓滑落,最后定格在那对交握的手掌上。
两个大男人,穿着一样颜色的衣袍,还这么高调的牵着手,强悍!
衙差们彼此相视一眼,眼中神采迥异。
“二位郎君请等一等!”其中一名衙差对辰逸雪说道,因二人持有金府的对牌,所以衙差的态度很是恭敬。
他随后侧首对身侧的同僚小声说了一句,那人点头,转身走进衙门。
辰逸雪静默等候,只有金子一脸恍惚,手还被某人拢在掌心中。
不多时,从衙门里走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是赵虎。
赵虎眼中有喜色,忙迎上前,拱手道:“是辰郎君和......金郎君来了?”
辰逸雪含着得体的浅笑,淡淡点头致意。
金子终于回神,刚想拱手行礼,这才发现自己仍跟辰逸雪牵着手。她的耳根又一次灼灼燃烧了起来,手指从大掌间一根根抽离,努力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意掩饰此刻的尴尬。
“嘿嘿,见过赵捕头!”金子拱手道。
赵虎自然知道金子的身份,也领略过金子卓然高超的验尸技术。
随着庵埠县那宗裸尸案的落幕,对破获案件起关键性作用的金郎君,也成为了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时下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皆是裸尸案金仵作的精湛验尸技术。这些天衙门里也收到了多封请柬,全是慕名前来邀请金仵作的。
赵虎听了小道消息,说是逍遥王回京之后,上书圣上,勒令各州府官员治下要廉洁爱民,命案更是不得草率。是而那些离桃源县相去甚远的郡县,才会给大人来信,盛意邀请金仵作协助他们破获陈年积案。
当然,这些信件都被大人压下了,他老人家才不会同意自己的女儿去外县抛头露面,协助他们查案。
庵埠县的那宗裸尸案,不是没有办法么?那是逍遥王钦点,推脱不得......
但今天的那个案子,说复杂不复杂,说不复杂,其实也复杂。
关键在于验尸环节。
金子的到来,赵虎是高兴的。看到尸体的时候,赵虎脑中本能的想到了金子的倩影,但因为金子身份独特,且又是深闺娘子,赵虎实在没有胆量跟金元提出让金子前来衙门验尸的建议。
“你们怎么来了?”赵虎问道。
“逛完东市要回府,路经衙门口,却因路障而迫停,打听之下才知道是出了命案,所以过来看看。”金子如是说道,眉眼间溢出一缕担忧,“赵捕头,大人现在在审案么?案情如何?”
赵虎垂眸,叹了一口气:“案子现在正在开审呢!”
“哦?案情如何?”辰逸雪凝眸问道。
赵虎伸手挠了挠脑袋,没法解释清楚。
他扬手请道:“辰郎君和金郎君进去听听吧,在下给你们安排个隐秘些的位置!”
金子笑了笑,暗赞赵虎思虑周全。
二人随着赵虎步入衙门公堂。
公堂上气氛肃穆,金子抬眸扫了一圈,目光落在正中央的牌匾上------明镜高悬。
牌匾之下,是一袭铁锈红官服的老爹金元。
金元面色冷凛,看起来官威十足,气场强大,丝毫不见素日里的慈爱和蔼。
“张氏,你状告李氏杀害你丈夫,可有证据?”金元的目光带着丝丝冷厉,紧紧的望着公堂之下,矮身跪着的中年女子。
金子看不到张氏的容貌,但能从金元的提问中知道,这张氏应该就是原配。
张氏将头抵在地上,磕了一下后,才缓缓抬起。
她上身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薄短袄,下身着桃红色的百褶马面裙。一头青丝整齐的挽成一个坠马髻,头上环钗叮咚,耳垂上戴着的翡翠耳环随着她起身的动作微微摇曳。从她这身打扮,不难看出,死者的家境应该是个殷实的。
金子从背后看到她抬袖的动作,应该是在擦眼泪。
“大人,民妇的相公在外头有人,民妇是最近才知道的。这男人三妻四妾,也正常,民妇从不奢望自己能成为相公的唯一,就算是心中有苦,也是和着眼泪往自个儿肚子里吞。民妇知道这事儿后,本想着让相公将她抬进门吧,可后来一打听,才知道这李氏压根就不是什么良家女,她不过是个烟花柳巷的妓人,如此上不得台面的身份,民妇自是不能让相公将人迎进门的。”张氏情绪有些激动,开始抽抽搭搭的哭泣起来。
金元蹙着眉头,眼角的余光瞟向张师爷。
张师爷会意,端了一杯清水过去,又递了一条帕子,说道:“缓和一下情绪,慢慢道来!”
张氏抬头望了张师爷一眼,一脸感激。
她抹了眼泪,又喝了一杯水润嗓子,才续道:“前天,民妇苦口婆心的劝了相公大半天,甚至答应他只要他跟那个李氏一刀两断,民妇便同意他再纳妾。他终于还是听进去了,跟民妇保证说会去跟李氏说清楚,不再纠缠着。可他前天出去后,民妇便再也等不到他回来了,呜呜......大人,一定是那个李氏杀了我相公,请大人明察呀!”
金元拍了一下惊堂木,张氏的哭声陡然收小。
“李氏,你如何答辩?”金元望着另一侧如同惊弓之鸟一样匍匐着的年轻女子。
妓人李氏抬起头,双手忙摆了摆,焦急道:“大人,奴家没有杀人,没有......”
“那你说说,死者前天是否跟你见过面?你们见面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金元问道。
李氏点点头,眼睛红红的,哽声道:“宋郎前天的确来找奴家了,他跟奴家说他妻子张氏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以后可能无法来找奴家了。当时奴家听后就哭了,对宋郎,奴家是付出了真情意的,为了他,奴家甚至不顾妈妈的抽打,为他守身,可最终也不能换来他的真心......”
李氏似自怨自艾般小声抽泣着,从金子的角度望去,可以看见美人香肩微微耸动。
“所以,当宋郎提出分开后,你便因爱生恨,一怒之下动了杀机,是不是?”金元厉声问道。
金子嘴角一勾,老爹的官腔也太大了吧?还真是跟以前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逼供情形如出一辙呀。
李氏一脸惊恐,忙抹了泪抢道:“不是,没有,奴家没有......”
金元没有再问,只是望着李氏等待她接着说。
“奴家本就是烟花女,从没有奢望过有哪个男人能将我从火坑里救赎出去。所以,就算宋郎的绝情让奴家伤心欲绝,却也不至于让奴家下手杀了他。别说奴家本就对他有情,就是本着一日夫妻百日恩的想法,奴家也下不去这个手呀!”
李氏挺着腰板跪着,身材窈窕诱人,再加上她的肢体语言,梨花带雨的模样,实有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金元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微微有些出神。
张氏听完李氏的辩解后,恨得牙痒痒,当即就起身冲了过去,狠狠地甩了李氏两个巴掌,怒骂道:“不要脸的贱蹄子。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这种人尽可夫的贱货也配说这个?”
李氏在毫无防备之下挨了两巴掌,也不乐意了,当即就跟原配干上了。
两个女人像泼妇一般,在公堂上扭打了起来,看得金子一脸愕然。
这情形,貌似在现代也常常上演。
路边上,大老婆招了一大群师奶,围殴小三的画面在金子的脑海中浮现,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都是为爱疯狂的女人,好可怜!
场面有些失去控制,金元拍了一下惊堂木,两个女人疯了似的,对此充耳不闻。
金元一脸阴沉,将他不当回事呀?
他挥手让两边的衙差上前,将二人分开。
金子拧着眉毛,用手扶了扶额,侧首,正看到辰逸雪一脸漠然的模样。
尽管他的俊颜冰冷得毫无温度,但他的眸子里,写满戏谑。
丫的,看俩女人撒泼,看上瘾了?
许是感觉到某人炙热的目光,辰逸雪也瞟了金子一眼,嘴角弯弯。
金子冷哼一声,别过头。
张氏和李氏已经被衙差分开了,二人纠缠扭打后的后果,就是发髻凌乱,衣裳不整,外带脸上多了几条深浅不一的爪痕,在这没有美容技术的古代,还真是糟糕。
“还想继续扭打么?这案子还查不查了?若二位还没有打够,本官就先退堂,让出空间给你们。若你们想让案子早一日水落石出,那便好好配合,若再出现这等藐视公堂的行为,别怪本官不留情面,每人赏上二十大板再说!”金元站了起来,抖着胡子警告道。
张氏和李氏皆垂着头,默然不语。
“李氏,本官问你,宋郎提出不再与你纠缠之后,还有在你那里停留么?”金元凝眸望向李氏,那张娇颜再次抬起,却让他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双颊高高肿起,一片通红,这张氏刚刚是卯足了劲儿打的呀,还有两条细小的抓痕,隐隐可见嫣红血丝。
这下手还真是狠。
也是,张氏认定李氏杀了她的丈夫,这杀夫之仇不共戴天呀......
第一百五十七章醉春馆(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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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抬起头看了县丞金元一眼,复又垂眸,低声道:“之后奴家就央求宋郎留下来,再陪奴家一晚......”
张氏贝齿咬着下唇,跪在地上的身子一耸,刚想要破口大骂,便想起县丞刚刚的警告,愣是将即将脱口而出的怒骂又生生地咽回肚子里,一张脸,憋得有些青紫。
“那晚,你们做了什么?”金元追问道。
公堂之上,气氛因为金元的这一句话,陡然静谧得有些诡异。
众人一脸期待的望着李氏。
金子抿嘴一笑,不论古代现代,人类都改不了八卦的天性呀。
她又偷偷瞟了辰逸雪一眼,依然是漠然。
果然是大神!宠辱不惊!
李氏有些羞赧,垂头小声道:“奴家吩咐厨房的人准备了一桌丰盛的菜肴,奴家希望跟宋郎好聚好散,共用最后一次晚餐。那晚奴家和宋郎喝了一些酒,一顿饭之后,不知道为何,奴家和宋郎就像被什么附了体一般,很兴奋,还做了很多让人难以启齿的事情。”
难以启齿的事情?
什么事情?
众人一脸探究的神情,瞪大眼睛看着李氏。
“什么事情?”金元作为县丞,是这个案子的主审官,当然有提问的权利,也有知情权。
“奴家......和宋郎不知道为何,竟像疯魔了一般,大声唱歌,哭泣,跳舞,嚎叫,撕扯衣裳......还跑到别的姐妹房间里闹腾......其实过程具体如何,奴家自己也记不起来了,都是事后妈妈和姐妹们告诉奴家,奴家才知道自己竟是那般疯狂。等奴家一觉醒来的时候,宋郎已经离开了。守门的小厮说宋郎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只是说喝了酒,有些头晕罢了。大人若是不信,可以请奴家的婢女和姐妹过来对证,奴家真的没有撒谎。”李氏朝着金元磕了一个响头,请求道。
金元当即就命人去传唤妓馆的妈妈和李氏的婢女过来问话了。
二人的口供跟李氏的没有多大出入,他们都证实了宋郎当晚离开妓馆的时候,是好好的。
而被控告杀人的李氏,当时还在昏睡中。
有了这二人的口供,李氏杀人的可能性就基本可以排除了。
金元陷入了沉思,他的眉头紧紧的蹙起,在眉心的位置,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
“大人,她们说得如此滴水不漏,一定是事先就串好了口供的!”张氏伸出纤长的手指,怒气腾腾的指向身侧并排跪着的三人。
唔,这也是有可能的事情!金元凝眸望了过去。
那三人异口同声的辩解道:“奴家不敢啊,大人明察!”
金子在脑中过滤着李氏刚刚说过的话,寻找着可以突破的讯息。
辰逸雪幽幽吐了一口气,淡然一笑。
金子抬眸看他,却见他低低说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看事情,决不能看表象,有时候看到的,听到的片面,都不见得就是事实的真相。听说在楼月国那边,正在盛行一种慢性毒药!”
金子睁大眸子。
那双琥珀色眼眸似含着清湛的水光,在幽幽流转间,闪着熠熠的神采。
辰逸雪的意思是妓人李氏用慢性毒药毒害宋郎?
额,不对呀,那李氏自己不也喝了酒吃了菜么?
难道她事先服了解药?
还有这慢性毒药有多慢?
李氏不可能一开始就对宋郎下药的,这不符合逻辑。
金子眨了眨眼睛,眼中满是疑虑。
“那晚的食物,很有问题!”辰逸雪敛眸说道。
金子认同的点了点头。
金元还在等待着仵作的尸检报告,初审光从双方的口供上看,并不能下任何论断。
他无法只凭张氏的一面之词,就判定李氏有罪,也不能单凭妓馆妈妈和李氏婢女的话就撇除李氏杀人的嫌疑。
一切还有待验证。
金元拍了一下惊堂木,让赵虎带人去妓馆取证调查,又让张师爷去催促衙门司职仵作苗叔的验尸报告。
因为宋郎最后接触的人是李氏,所以,李氏依然是本案的最大嫌疑人,根据律法规定,金元暂时将李氏羁押收监。
一审暂告段落,金元吐了一口浊气,宣布退堂。
众人行了礼,待金元走入内堂后,才鱼贯而出。
金子听得有些不过瘾,这一审,貌似什么重点都没有抓到一样。
“怎么?还不走么?”辰逸雪见金子还怔怔站在原地,不由回头问道。
金子黑眸一转,笑了笑,朝辰逸雪眨了眨眼,诱惑问道:“难道辰郎君对本案不感兴趣么?要不要随赵捕头到妓馆瞧瞧?”
辰逸雪的黑眸一阵收缩,神情有些疏淡,又带着一丝丝的倨傲:“是金郎君感兴趣多一些吧?”
“少来了,你不是想知道那晚李氏到底有没有对宋郎下慢性毒药么?有时候等待官府宣布案情的真相,远没有自己探知,找出答案来得刺激!”金子贼贼的笑道。
辰逸雪清隽的眉眼间慢慢漾出笑意,淡淡道:“金郎君是想为父分担,将此案早日了结吧?”
金子愣了愣,他怎么会这么想?
其实她这样做,只是单纯的好奇心作祟罢了......
桃花案呀,多有诱惑力!
“额,那你到底走不走?”金子问道。
“好啊!”辰逸雪应了一句,大步流星地往外头走去。
金子哎了一声,提着袍角追在他身后。
出了衙门口,外头围观的群众已经少了很多了。
辰逸雪和金子轻松的穿过人群,找到了停在树荫下的马车。
野天从车辕上下来,含笑唤了一声:“郎君和金郎君回来了?”
辰逸雪点头,自顾挑开竹帘,钻进马车。
金子随后跟上,上车一看傻眼了,袁青青这丫头还真是奇葩,占着人家辰大神的软榻,正呼呼大睡。
“青青......”金子沉着脸唤了一声。
袁青青睡得还真死,嘴巴吧唧了一下,没有动弹。
金子真想一把将人拽起来,给本娘子如此丢份子的事情,亏这丫头干得出来。
辰逸雪眉眼淡然,浑不在意,兀自坐在矮几旁倒了一杯水,喝了起来。
“野天,去醉春馆!”辰逸雪低声吩咐道。
车辕上的野天一愣,踌躇片刻后,没有再多问,曳动缰绳,往醉春馆而去。
袁青青终于在金子略有些暴力的摇晃下醒过来了,正扯着尴尬的笑从软榻上起身,抓了抓蓬松的发髻,嘿嘿笑道:“郎君回来了?儿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金子冷着脸没有说话,袁青青则颤颤的看了辰逸雪一眼。
辰逸雪依然慢悠悠的喝着水,仿佛一切跟自己都没有关系。
“郎君,在外头呆了那么久,一定渴了吧?”袁青青托着水杯,递到金子面前,语气讨好。
******
马车在醉春馆门前停下。
辰逸雪和金子下了马车,站在门前扫了一圈。这时辰还不到做生意的时候,所以,醉春馆有些冷清。
袁青青吸取了教训,不敢再惹娘子生气,便跟着下了车,乖巧的随在金子身边。
野天寻了个地方将马车赶了过去。
金子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有些微的兴奋。
“你不会是第一次来吧?”金子见辰逸雪有些拘谨,笑着调侃道。
辰逸雪态度有些傲慢,反问道:“难道第一次来很丢脸么?”
啊?
辰大神还是难得的乖宝宝哦!
金子咧嘴一笑,据她了解,大胤朝的民风奔放,对于宿妓**者,并没有法纪上的约束和舆论上的非议,反而会被视为风流韵事传为美谈,这民间有私通行为的,都不算什么大事,并不需要浸猪笼。
只是这妓人是属于贱籍,大胤朝的律法有明文规定,身份等级相差两级的人,不得通婚,就算将之纳为妾室,也是不行的,所以,李氏跟宋郎,就算没有原配张氏阻挠,她也是不可能进宋家门的。
金子对辰逸雪洁身自爱的表现很有好感,毕竟,在权贵之家,能出淤泥而不染,实属难得。
二人正准备往里面走,便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逸雪......”
金子和辰逸雪同时回头,毫不意外的迎上金昊钦灼亮的黑眸和一脸不可置信的笑意。
金昊钦将马匹拴在路旁的树干上,大步走了过来,眼神瞟过金子的容颜,微微错愕。
三娘怎么跟逸雪在一起?
他们怎么会来醉春馆这种地方?
金昊钦掩下心中的狐疑,露出一抹淡笑,问道:“你们怎么来这里?”
“跟你一个目的!”辰逸雪嗓音淡然,从容不迫。
“你们都听说了?”金昊钦问道。
金子点了点头,简单应道:“在东市承辰郎君相送,路经衙门口,听说了案子,过来看看有没有线索!”
“原来如此!”金昊钦微微一笑,招呼道:“难得沐休,便顺便过来看看,走吧,进去瞧瞧!”
辰逸雪轻轻嗯了一声,心中却因为金昊钦的加入而释然,毕竟,这种地方,他真的有些不适应。
醉春馆里的光线有些暗,华灯还未升起,少了灯光的掩映称托,并不能看出夜晚华灯初上的绮丽和奢华。
金子随着二人一路往前走,前面有细碎的说话声,三人穿过一个回廊,便看到了院子里站满了人,定睛一看,才发现前排的一串都是醉春馆的妓人。
她们的身材或丰润,或苗条,或高,或矮,各具特色,但她们的面容却是憔悴的。因还没有到开门做生意的时候,她们并没有涂脂抹粉,看上去气色并不好,带着病态的黄或苍白......
第一百五十八章无妨(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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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现代,夜总会、酒吧、按摩室这些龙蛇混杂的风月场所,却是最常发生命案的地方。金子作为主检法医师,验尸出堪,对这样的地方并不陌生,所以并不存在拘谨。
辰逸雪内心有淡淡的不自在,他疏淡的黑眸扫过院中的众人,一张清隽已极的面容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伪装得极为完美,平静得仿佛他只是一缕和风而来的空气一般,淡然而从容。
三个俊郎君的到来,毫无疑问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刚刚因被盘问而显示出不耐和烦闷的妓人们一扫颓态,一脸兴奋,用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们。
赵虎扬手让底下的衙差继续盘问,笑着走过来,寒暄道:“金护卫也来了?”
“嗯,过来看看!”金昊钦扬起一抹淡笑。
辰逸雪没有再客套地打招呼,院中乱糟糟的,全是妓人们的莺声嗲语。他微微蹙眉,看了金昊钦一眼,淡淡道:“李氏和宋郎那晚的膳食一定有问题,根据李氏的描述,那晚他们两个是喝了酒吃了厨房煮的饭菜后才开始疯狂无状的。倘若李氏没有说谎,那么就是有人在他们俩的膳食中动了手脚。而这个动手脚的人,应该是能接触到膳食的人。”
“逸雪你是说有可能是厨房里的厨娘?”金昊钦眼中波光一闪,问道。
“是不是现在不好说,先去厨房那边看看!”辰逸雪平静道。
赵虎引着辰逸雪,金子,金昊钦和袁青青前往厨房。
醉春馆的厨房坐落在东南侧,相对比较偏僻。金子一行人跟在赵虎身后,穿过了几道长廊,又越过了几个小月洞门之后,才来到厨房。
金子站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厨房的外头是个不大的院子,院子的右侧种着油菜花,绿油油的一片,长势极好。
左侧围起一道长长的篱笆,里面圈养着鸡鸭。
饲料混合着鸡鸭的排泄物,空气中浮荡着古怪的气味。
金子走近看了一眼,便径直往厨房走去。
金昊钦随后跟上,院子里只剩下辰逸雪和赵虎。
辰逸雪并没有着急进厨房,他的目光落在觅食的鸡鸭身上,一瞬不瞬,盯得出神。
赵虎微微不解,但见辰逸雪神色肃然,并没有开声打扰。
片刻之后,辰逸雪伸手拉开了篱笆,往鸡圈里走去。
他小心的避开地上的排泄物,敛起袍角,伸手捻起槽中的饲料,送到鼻尖闻了闻。
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辰逸雪松开手指,饲料从他指尖滑落,撒在槽中。他起身,拍了拍手,在回身之际,却看到了让他振奋的一幕。
篱笆内靠墙的位置,长了一排郁郁葱葱的植物,那植物的根茎柔软,脉络清晰,形状低矮,走近闻,还有淡淡的清香。他刚刚的闯入,侵犯了鸡鸭们的领地,所以,它们都战战兢兢地从饲料槽边躲开了,有几只鸡正在靠墙的位置,啄着这些植物,貌似,吃得还挺香的。
辰逸雪走了过去,顺手拔起一颗,根茎和泥而出,柔软,带着土腥气。
辰逸雪将植物托在掌心,细细的端详着。
金子和金昊钦出了厨房,微微叹了一口气,刚刚一番询问,似乎没有什么重点信息。那个厨娘面相慈爱,一看就是个老实人,金子从她从容不迫的对答和肢体语言判断,这个大娘不像撒慌。
出来后,金子见辰逸雪正在对着一株植物发呆,不由奇怪道:“那植物有什么特别的么?”
“你说对了!”辰逸雪抬眸望了金子一眼,慢条斯理的走出鸡圈,嘴角微微翘起,续道:“我想李氏说的那个疯癫之状,可以解开谜团了!”
金子眼睛一亮,金昊钦和赵虎却是一脸懵懂。
刚刚他连询问都没有,在鸡圈看了半天,这就解开谜团了?
“快说说!”金子含笑催促着,心道找大神一起过来就对了,他出手,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辰逸雪敛眸,将手中的植物捻起,说道:“这种植物外形和特点,跟在下之前在书上看到过的不谋而合,这个叫火天竺,在楼月国那边比较普遍,他们用它提炼麻药,多用于战场上的紧急救援。但这种药剂用量的控制非常严谨,用量过多,对人体的侵害颇大,会使人产生幻觉,癫狂......”
金子明白了,这植物就类似于现代的摇头丸、大麻,属于带有兴奋剂毒品范畴内的东西。
“可他们不可能会吃植物吧?”金昊钦狐疑道。
赵虎也附和着点点头。
金子莞尔一笑,指着鸡圈说道:“他们不可能吃植物,但鸡鸭吃了,所以,也等于是他们间接吃了!”
辰逸雪淡然一笑,应道:“没错,小院里圈养的这些鸡鸭若是长年累月啄食这种植物,毒素就会不断累积,以肝肺最甚。李氏和宋郎当晚极有可能是吃了鸡肝和鸡肉,才会产生幻觉的!”
“根据厨娘的口供,当晚的膳食中,确实有鸡肉这一道菜!”金昊钦说道。
金子在院中来回踱步,凝着黛眉沉声道:“这个发现只能解开李氏和宋郎当晚发疯的谜团,宋郎的真正死因是什么?是谁杀害了宋郎?这还是未解之谜!”
辰逸雪含着清浅的笑意看金子,“瞧金郎君摩拳擦掌的样子,不如亲自去验验宋郎的尸体!”
金子一怔,随后甩了辰逸雪一个眼刀子。
这案子已经有负责验尸的仵作了,她去瞎凑什么热闹?
金昊钦显然也不想金子去验尸的,金子跟辰逸雪一起掺和进这个案子,已经让他有些意外了,身为闺阁娘子,如此抛头露面,实在有失体统,在桃源县,验尸这些事情,能免则免吧。
说到抛头露面这个问题,金昊钦脑中不自觉的浮现出一个青稚的面孔。
一袭白色衣袍的医者打扮,看起来,很特别。
三娘若是感兴趣,不如也往这个方向发展,学点医术,总比跟死人打交道强吧?
医者和仵作,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那根本就是两个层次。
“等衙门仵作的尸检出来再说吧!”金子咧嘴一笑,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
众人一同出了醉春馆,赵虎拱手与金子一行人道别,领着手下的衙差回衙门。
金昊钦单人一骑,显然无法送自己妹妹回府。
他有些尴尬的看了金子一眼,“阿兄不知道三娘也来,所以没有驾马车!”
金子扯了扯嘴角,根本就不在意金昊钦能不能送她回府。
“辰郎君会送我们回去的,阿郎不用担心!”袁青青在一旁插嘴道。
金昊钦颔首,望向辰逸雪道:“有劳逸雪了!”
“不必这么客气,三娘,也是在下的朋友!”辰逸雪黑眸扫过金子的面容,嘴角含笑,随后大步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金子朝金昊钦摆了摆手,跟在辰逸雪身后。
金昊钦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微微有些恍惚,仿佛,三娘跟逸雪才是兄妹,才是一家人,而他,只是个局外人......
******
上了马车,金子有些好奇的盯着辰逸雪,心头闪过很多的问号。
辰逸雪无疑是聪明的,他的头脑很灵活,眼界开阔,对事物有独特的见解。金子对他的了解不多,但从前两次的命案中,金子在他身上似乎看到了淡淡的福尔摩斯的影子。
金昊钦曾说过,在他协助下,州府衙门破获了几宗棘手的案件,而辰逸雪却不让金昊钦对外公开,是而,外人才不知道辰逸雪幕后神探的身份。
他是权贵子弟,又有如此能耐,为何不选择入仕呢?
蕙兰郡主是他的母亲,若是他愿意,不可能不全力支持自己的儿子。
可偏偏他们兄妹三人都选择经商这条路,要知道,在古代等级地位森严,士、农、工、商,商人,是排在最后面的,地位并不尊贵!
金子满腹狐疑,凝眸深望了他一眼,却不期然的迎上他黝黑清湛的眸子。
“你想问什么?”辰逸雪直率的问道。
是她的眼神太明显了么?还是大神有读心术?
金子抿嘴一笑,直接问道:“你为何不入仕?”
辰逸雪略作思纣,淡淡应道:“母亲不喜欢!”
金子一脸不解,这怎么可能?
辰逸雪看出了金子的疑惑,幽幽叹了一口气,续道:“十岁那年,我中了举人,祖母很开心,但母亲却不让我再考科举了,他说我的性格不适合,官场太残酷。祖母和母亲因为这个问题,曾经闹得很僵,但我知道母亲说的是事实,我真的不大适合在官场上混迹!”
金子扑哧一声笑了。
辰大神还算有自知之明,虽然他聪明,但他模样太冷,行事我行我素的,很难想象他打着官腔与同僚打太极会是什么样子。
蕙兰郡主果真了解自个儿的孩子。
金子心中对她越发的佩服,身为皇族中人,能将身份地位看得如此之淡的,当真没有几位!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金府的二门。
野天跃下车辕,在外提醒道:“金郎君,金府到了!”
金子应了野天一声,噙着淡淡的笑看辰逸雪道:“再次承情相送,这次,应该不用再写一张字据:欠君一人情了吧?”
辰逸雪眼神迷魅,幽幽一笑:“三娘要写,也无妨!”
第一百五十九章劝(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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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府那边,慕容夫人在婢女的搀扶下,颤颤的走到儿子瑾哥儿的门外。
房门依然紧闭着,慕容夫人的面容还带着惊吓后的苍白,她踌躇着举起手,敲响了门扉。
须臾间,房门打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了辰语瞳苍白而疲劳的面容,盈盈流转的黑眸里布满血丝。
慕容夫人吓了一跳,旋即明白神医娘子这是消耗过度,为了瑾哥儿的手术,她一定耗费了很多心神。
慕容夫人诚挚地朝辰语瞳施了一礼,带着歉意道:“神医娘子费心了!”
辰语瞳微微一笑,眼睛弯弯的,淡然道:“这是应该的!”
“那个,神医娘子,能不能让妾身进去看看瑾哥儿?”慕容夫人探头往房内看了看,从昨晚她晕了过去后,便没有再看到儿子,也不知道这会儿怎么样了,心里着实担忧的紧。
辰语瞳抱歉的笑了笑,摆手道:“今天还不行,我和师父刚刚才消了毒,令公子现在还处于感染高发期,所以,不大方面探望!”
慕容夫人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今晨醒来的时候,她便听老爷说了,昨晚上本来人家辰娘子也是不同意让老爷进去的,说是防止什么细菌感染,最后还是老爷苦苦哀求,她才松了口,让人进去瞧了一眼。
“那什么时候,妾身才能进去看看呢?”慕容夫人虽然理解,但里面躺着的那个,是她的儿子,让她如何能不牵挂?
“今天若是没有发高热,伤口没有出血,那就算是闯过一关了,明天你们便可以进来看看了!”辰语瞳闪着眸子说道,尽管她此刻是笑着的,但眼中红色的血丝却难掩疲倦。
慕容夫人心中有感激,又朝辰语瞳欠了欠身,便领着婢女去了厨房。
人家师徒俩尽心尽力的照顾着自己的儿子,他们慕容府,自然不能亏待了人家。
辰语瞳关上门,转身便见师父正站在床头,掀开了慕容公子的衣裳,认真地查看着他腹部的伤口,微薄的唇瓣间发出声声唏嘘。
“若不是语儿,为师都不敢想象,此生还能一尝华佗之术!”神医老者说道。
辰语瞳往床边走去,笑道:“师父您老人家就不要自谦了,你的岐黄之术才是正宗的大医之道,语儿这些纯属小道。这次其实也是冒险的,语儿在手术前,当真没有多少底气!”
她说这话是真实的,发自肺腑的。没有了现代完整的设备和仪器、药物支持,她就像一个没有了拐杖的瘸子,连走路都是步履蹒跚的,内心着实对这样大型的开腹手术没有多少把握。
慕容公子是脏器闭合性内出血,若是不开腹修补的话,必死无疑,所以,她不过是秉着一丝侥幸,权把他死马当成活马医罢了。
“为师可是见你信心满满的样子,怎么这会儿却说是毫无底气?”神医老者回头看着辰语瞳笑道。
辰语瞳走过去,帮着老者一起给慕容公子翻了一下身,回道:“病人的家属六神无主,能仰仗依赖的只有医者,若是医者也阵脚大乱,那不是全乱套了么?所以,就算内心极度慌乱,徒儿也要佯装坚强!”
“你这小鬼!”神医老者含笑微嗔,心头却是不由一颤,这等同于玩火呀。有多少医者,就算病患成活的几率不低,但为了不出现意外,失手污了自己的名头,宁愿眼睁睁的看着病人死去也不轻易给治,因为他们害怕被扣上庸医杀人的罪名。
不治没有罪,治了,出了事,你就有罪!
神医老者看着辰语瞳的目光含着赞赏,说道:“伤口看起来还不错,慕容公子是个有福气的人一定能挺过去!”
“哟,师父,您老人家什么时候会看相的?那你也帮我看看,是不是个有福气的?”辰语瞳调侃道。
“哈哈.....”神医老者朗声一笑,点头道:“福气多多!”
师徒俩在房内一来一往的耍着嘴皮子,沉闷的气氛被打破,空气中弥漫着希望的气息。
夜晚的时候,慕容公子醒过来了,一开口就喊疼。
那么大的伤口,肯定是会疼的。
但这里没有麻醉泵可以使用,所以,只能忍着痛了。
慕容老爷和慕容夫人在房外听到儿子哼哼唧唧的声音,又是高兴,又是难过。
他们的儿子,是被所有大夫都判了死刑的,没得救了的,没想到神医师徒真的将人给救回来了。
会喊疼,就说明人已经恢复了意识,活过来了。
这让他们激动得泪流满面!
儿子痛得厉害,让他们也很揪心,又因着神医的嘱咐,不敢闯进去陪伴,只有隔着房门,扬着大嗓,不断地说着安慰的话。
慕容公子知道自己这次确实让父母亲担心了,心下也是愧疚,反而忍着痛,安慰起了门外的双亲。
辰语瞳发现说话能够转移注意力,减轻病患的痛苦,便让慕容老爷夫妇多陪着儿子讲讲话,顺便联络一下感情。
这多好呀,平日还寻不来这样的机会呢。
从一家子间的谈话中,辰语瞳顺带也了解了慕容家是个什么情况。
这慕容公子会有此横祸,也非偶然。小小年纪就带有纨绔子弟家的所有恶疾,斗鸡走狗,攀比斗殴,实在是......
辰语瞳都不忍再听了,唯一觉得安慰的是这慕容公子死过一回后,终于顿悟了人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隔着门板,向自己父母亲保证,以后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辰语瞳抿嘴一笑,心中有些自豪,她这一次不但救了一条性命,还挽救了一条灵魂呀!
******
晚膳时分,金子坐在院子里一边吃着晚饭,一边听着袁青青喋喋不休的讲着这一天里的所见所闻。
桩妈妈听完果然坐不住了,忙在一旁劝道:“娘子,那个桃花案子,你千万不要掺和进去,这案子有老爷费心,还有阿郎从旁协助,想必要破,也非难事。”
金子含着米饭,淡淡的点点头,没有说话。
桩妈妈生怕娘子没有听进去,又凑前低声道:“前几次你偷偷帮着验尸,都是在州府和邻县,离咱们桃源县较远,又有阿郎和老爷帮着隐瞒,主院那位才没机会挑起什么风浪,若是娘子这次惨和进去,铁定躲不过那位的眼线。娘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望你能明白老奴的苦心!”
金子自然是明白桩妈妈的担忧的,她神色微凛,放下瓷碗,搁下筷子,看着桩妈妈郑重承诺道:“桩妈妈你放心吧,我晓得的!”
桩妈妈得了保证,才幽幽吐了一口气。吩咐着笑笑和袁青青二人不许再大嘴巴说起案子的事情,若是让有心人听了去,还不知道要如何编排,娘子的名声经不得折腾。
笑笑和袁青青一一应下后,便被桩妈妈赶下去先用饭了。
前些天听府中的仆妇提起,主院那位似乎有意要找冰人给阿郎寻门合适的亲事了,这让桩妈妈很高兴。她寻思着这几天找个合适的机会,跟老爷也说说娘子的事情。
想起娘子,桩妈妈心中不免酸涩。
十七岁了,却不曾举行过及笄礼,有很多的事情,她都被人遗忘了......
但婚姻大事,决不能再拖着了,很多大户人家的娘子,还没及笄就开始挑选门当户对的郎君了,等行了及笄礼,便可以正式下聘,将亲事定下来,很多像娘子这般年岁,都当人家母亲了。
桩妈妈心中叹了两息,没有母亲的孩子,就算有她们守护着,又能顶什么用呢?
......
“娘子今天怎么买了多么东西?”桩妈妈一边往金子碗里夹了写肉菜,一边问道。
金子笑了笑,今天是买了很多,但基本上都跟吃的有关。
长时间无聊的待着,这人感觉就快要生锈了,只好找点事情让自己做,打发一下时间。
针织女红不是她的强项,让她像桩妈妈和笑笑那样,长时间保持着一个姿势,静静的坐在那刺绣缝补,很抱歉,金子会扶着额头对大家说:臣妾做不到啊!
闺阁女子能做的事情,其实挺少,除了女红,就是茶道,或者厨艺。
金子自认为自己是出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新兴女性,再加上她吃货的本性,还是钻研厨艺比较好,她一人付出,换来整个清风苑所有人的口福,何乐而不为?
“我今天还挑了好几种米,有些还是进口的,看起来不错,都买回来试试,看看哪一种比较好吃,以后咱们就吃那一种!”金子说道。
“进口的?”桩妈妈狐疑的问了一句。
“呵呵,就是别的地方生产的,运到咱们桃源县卖的大米!”金子解释道。
“哦,原来这这个意思!”桩妈妈点头,这还是她第一次领略到娘子对吃食的专注和讲究呢,这大米吃起来不都是一个味儿么?还要分辨比较哪种好吃?
“我吃饱了,桩妈妈快些下去用膳吧!”金子放下筷子说道。
“娘子不多吃一点么?”桩妈妈看着还剩下大半菜肴的盘子问道。
“不了!”金子拿起一旁的帕子,轻轻的擦拭完嘴角,便起身循着药圃小径走去,心中却还在寻思着那起桃花案件。
第一百六十章夜聊(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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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月朗朗,清风飒飒。
花架上,金银花和夜交藤在清风的吹拂下发出一阵细碎的声响,伴随而来的,还有药圃中淡淡的药香。
金子很享受此刻的静谧,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感觉通体舒畅。伸手拢了拢耳边微湿的碎发,身子软软地斜卧在美人榻上,闭着眼睛哼着小调,形容有些慵懒。
一旁矮几上的茶盏,已经空了大半,袁青青从屋内走出来,提着茶壶轻手轻脚的为她续杯,随后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
长廊上的灯盏已经全部升起,昏黄灯光下的清风苑,溢满温馨之感。
笑笑和桩妈妈用完晚膳,便回到正堂灯下继续赶制剩下的襦裙,按照金子跟毓秀庄的约定,明日便是交收襦裙的日期。
金子收住鼻腔溢出的曲调,睁开明亮的双眸,往清风苑的门口望去。
女生的第六感,有时候真的很神奇。
清风苑的门口,悄然伫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金子仰起身子调整好坐姿,目光灼灼如华,像欣赏艺术品一般,细细地打量着院门口的人。
金昊钦穿着一袭月白色的圆领窄袖长袍,柔软的缎料将他挺拔的身材勾勒得越发壮硕。古铜色的肌肤在灯光的掩映下,泛着幽沉的莹光,他的鼻梁高挺,眉弓下的暗影遮住了他的眼睛,显得眼窝越发的深邃。
这是金子第一次见他穿如此干净的颜色,似乎还挺适合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柔和,越发儒雅俊魅了。
金子并不意外金昊钦的到来,即使自己没有参与今天的那个案子,他回来了,也定然回来清风苑一趟,至少,会跟自己道一声谢谢,谢自己救了金妍珠。
“三娘!”金昊钦露出一丝恬静的笑。
“进来坐吧!”金子淡淡应道。
金昊钦大步走了进来,抬眸扫了院子一眼,问道:“用过晚膳了么?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用过了,笑笑和桩妈妈在正堂里赶制襦裙,我这里也不需要人伺候!”金子简单回答道,琥珀色的眸子迎上金昊钦的视线,直接问道:“你来找我,有事?”
只能有事才来找你么?
回想起自己仅有的两次到访,还真是为了请她帮忙而来的。
金昊钦神色微窘,黯然垂眸,嘴角的笑意有些苦涩。
“没有,只是过来看看你!”金昊钦顿了顿,看着金子诚挚道:“阿兄听父亲说了,是你救了四娘?!”
金子嘴角一抿,她果然猜得没错吧?就是来道谢的!
“嗯,夏日的感染病并不难辨认,四娘是感染了温疟,恰好在我懂治的范围内,举手之劳罢了!”金子言语淡淡,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仿佛在说就算是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只要她能帮上忙,也一定会这样做,没有别的因素夹杂其中,无需特意登门道谢。
“尽管如此,阿兄还是要代妍珠跟你说一声谢谢的!”金昊钦慢慢走近金子,在美人榻旁的矮凳上坐了下来,目光与金子平视,脸上笑意温婉,声音柔润如同温和的细雨:“上次妍珠对你不敬的事情,阿兄听说了!三娘,她还是个孩子,说的话都不能作数的,你不要放下心上!阿兄替她给你道歉!”
皎月下,他的俊颜泛着淡淡的光晕,那眉眼间的神韵,跟金子何其相似!可就是这样一张脸,这样一张嘴,说出来的话,尽管平静诚恳,却依然让金子抑制不住心口的怒意。
纤纤素手握着衣襟的一角,骨节微微泛白。
他原来知道金妍珠如何对自己不敬的!
却告诉自己,她只是个孩子,说话不能作数?
金子鼻腔溢出一声冷笑,这是多好的哥哥呀,她真的为金妍珠感到幸福!
“若我有放在心上,若我记恨,那么这次我就该翘起双手,什么也不做,看着她受尽病痛折磨而......死去!”金子眉眼弯弯,幽幽吐出一句话,嘴角的笑容渐渐扩散,那一脸的璀璨笑意,绚烂赛夺星辰。
金昊钦微微一怔,心中暗自嗔怪自己,不该旧事重提,徒惹三娘不快。
“阿兄知道!”他牵强一笑,续道:“三娘一向宅心仁厚,宽宏大量!”
“过奖了!”金子幽幽一笑,端起小桌上的茶盏,随意的抿了一口:“我做事向来只求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别人如何看待,我不在乎!”
金昊钦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是,便迅速的转移话题。
“下去仵作苗叔的验尸结果出来了!”金昊钦看着金子说道。
这个话题果然成功引起了金子的兴趣,她幽沉的眸子瞬间被点亮,转过身子,一脸期待问道:“结果怎么样?”
“苗叔对宋郎君的尸表初检是属于窒息死亡,但他后来在宋郎君的指甲和嘴唇上发现了一些端倪,有不同于窒息的淡青色呈现,所以苗叔最后的尸检报告写得是中毒。”金昊钦说道。
“能具体验出是什么毒物么?”金子想了想,说道:“一般常见的毒物有乌头、斑蝥、马桑、马钱子、罂粟、蛇毒、钩吻、砒霜还有雷公藤。若是仵作能确定死者是中了何种毒物致死的话,排查起来也比较容易。死者身上的毒物,是个非常重要的线索。”
金昊钦皱了皱眉,苗叔虽然司职仵作已久,但从不曾听说他对尸体动过刀子。
一般的仵作都是检验尸体的尸表,验尸箱里的解剖刀具,一般都是被尘封,或者当成摆设,非得万不得以,他们不会对尸体动刀子,他们认为那是对死者的不敬,而正常情况下,家属也不会同意。
金子从金昊钦的表情中,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现在只知道,宋郎身体中除了误食的火天竺之外,还有另一种未知的毒素。金子没有验过宋郎的尸体,不能确定宋郎是否吃了与火天竺产生化学作用的食物而导致中毒身亡,还是有心人在他身上下了毒。
李氏有嫌疑,他们尚可将之归于因爱生恨。
因为宋郎负心,迫于张氏和家族的压力,不得不快刀斩乱麻,与李氏一刀两断。所以,李氏心中有恨,对负心的宋郎动了杀机,这说的通。
若是其他人下毒,那动机是什么?
生意上的往来?
旧日恩怨?
这些问题,衙门的人,到底着手细查了没有?
金子凝眸沉思,幽幽说道:“马钱子、马桑、雷公藤、蛇毒、罂粟的毒性挥发,一般需要两到三天,乌头的话,应该只要两到三个时辰,而钩吻则会更快。衙门现在需要查的,是宋郎死亡前的两三天有无异样,若是出现轻微恶心、头昏、乏困等现象的话,那么他就有可能是在事发前的两三天就已经中了慢性毒。还有李氏的嫌疑也很大,尽管她在宋郎离开的时候是昏睡的,但不能排除在宋郎离开前,她就事先下了毒。”
金昊钦默然点了点头,看到金子似乎还想补充点什么,便不敢开口打搅,继续静静聆听着。
“若是确认了宋郎是中了以上某种毒物致死的,那么也间接的证明了下毒之人,是个擅长用药的,至少,懂得配药。让赵虎查查宋郎生前是否跟人有生意上的冲突,或者一些旧日恩怨!”金子镇定说道。
金昊钦如星子一般璀璨的瞳眸熠熠发亮,看着金子的眼神渐渐柔和了起来。
他原本只是想来告诉她一声,毕竟,今天她跟着逸雪一道,关注了这个案子,却不曾想到,她竟能给自己提出了这么多有用的信息。心中回荡着刚刚她秉神沉思的认真模样,让他不由心生肃敬。
“三娘分析的得极好!赵虎今天下午也去了宋郎家里取了口供,根据张氏的供词,宋郎的脾气内敛,处事优柔寡断,极少与人发生冲突。他们家的生意,基本上是张氏把手,宋郎只是一个闲得发慌的甩手掌柜。”金昊钦回道。
金子点了点头,这么听来,张氏也有犯罪嫌疑。
在现代,常常听一些腐女说以后找老公,要找一个可以让她仰望的高山,至少,在事业上要让她仰望。
宋郎性格软弱,又不善于经营事业,还出轨,难保张氏不对他心生不满......
“张氏的性格如何?”金子问道。
其实这话金子不过是白问一句,在公堂上,张氏的彪悍模样,金子不是没有领教过。看她对李氏下的那手,不排除也是个有家庭暴力倾向的主儿。
“根据走访调查,张氏的人缘极好,他们是经营米业的,有桃源县上的很多权贵都喜欢在张氏的米铺订购,她处事圆滑周到,说话也是八面玲珑的,很多贵妇都喜欢跟她打交道。”金昊钦说道。
金子知道这种事业一把抓的女子,一定是四面迎逢的,她想问的,金昊钦,没有听明白。
金子叹了一口气,直白问道:“我的意思是,她除了宋郎之外,有没有跟其他的男子走得比较亲近的?”
金昊钦因金子的话一脸惊讶,薄唇抿了又抿,不曾想三娘竟会想到这一层来。
这是怀疑张氏有了姘头,而密谋毒杀亲夫么?
金子见金昊钦眸光闪烁,神情惊讶,便淡淡说道:“这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人家潘金莲不就是勾搭上了西门庆,嫌弃武大郎才对亲夫狠下杀手的么?
金昊钦颔首,回道:“这两天阿兄还不急着回州府,案子的事情,阿兄会帮着调查,为父亲分忧的!”
这是应该的!
金子嫣然一笑。
脑中闪过辰逸雪的身影,有个念头陡然浮现出来,心底的好奇就像被猫爪挠过一样,有些酥痒。
趁现在人家的死党在,不妨问问?
“额,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关于辰郎君的!”金子清了清嗓子,看着金昊钦微笑道。
金昊钦还有些恍惚,这话题陡然转得太快,让他一直反应不过来。
“三娘......想问逸雪什么?”金昊钦看着月光下绚烂如夏花的笑颜,露出整齐细白的牙齿。
第一百六十一章闲人一枚
金子看着金昊钦的笑意陡然加深,莹润的樱唇微启:“我很好奇,你之前说过州府上有几宗棘手的案子,辰郎君都有份参与破案,我想知道他真正的职业到底是什么?不可能毫无缘由地帮助官府吧?”
金昊钦微微一笑,刚要开口,便听到金子补充道:“你千万别跟我说是因为跟你的交情!”
金子的脸上漾着浅笑,却清楚分明的写着:打死我也不相信!
金昊钦不曾想到三娘竟会对辰逸雪的身份如此感兴趣。他剑眉微蹙,深邃的眸光迎着琥珀色的眸子,仿佛要透过那清湛的瞳孔深处,将金子的心意,看个透彻。
“你别这样看我,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单纯有些好奇罢了。”金子解释道。
金昊钦见金子神色坦然,不由暗笑自己太过敏感,毕竟,三娘跟别的女子是不同的。
很多女子,在看到辰逸雪的时候,总会展现出既娇羞又害怕的模样。
站在男人的角度,金昊钦扪心自问,辰逸雪无论是长相、气度还是身材,都实属完美,是个无可挑剔的优秀郎君。有良好的家世和出身背景,是州府所有娘子们趋之若鹜梦寐以求的梦中情郎,唯一让人感觉有距离和压迫感的,便是他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那股冷冽气质。
逸雪,他跟别的权贵公子也是不一样的。
金昊钦收回游离的神思,含笑回道:“我们相识,的确是缘于一起案子。”
“哦,什么案子?”金子绕有兴趣的追问道。
“阿兄还记得,当时那起案子引发的轰动,绝不亚于庵埠县的那例裸尸案。元老爷家的郎君在私塾内被凶徒绑走,还杀了元郎君的随身小童。元府在元郎君被绑走后,收到了凶徒的来信,并指定了府中一名婢女将银票送到他所说的地方。阿兄奉命带了一小对人马跟踪送银票的婢女,没想到凶徒非常狡猾,在路上设了埋伏,阿兄因此而跟丢了婢女,等寻到人的时候,那名婢女已经被杀了。”
尽管案子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但金昊钦低沉的嗓音和惊险的案情还是调动了金子的神经,她略有些紧张的追问道:“后来呢?”
“这个案子的影响极大,发生仅有两天,就成为了州府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阿兄那时刚好去牵手楼用膳,无意听到了逸雪提出了对案子的见解。阿兄当时听他说极有可能是熟人作案时,便不顾礼节地冲进他的雅室,请他赐教。”金昊钦回忆起初见时的场景,嘴角不由微微扬起。
那个家伙还真是傲慢呢,当即就沉着脸,让自己自行离开,免得面斥不雅......
他墙角听了一半,哪里肯走,死乞白赖地在雅室中磨着,不管是亮出自己护卫的身份还是威逼利诱,他全然不为所动。
“瞧他倨傲傲娇的模样,你一定碰了一鼻子灰吧?”金子的眼眸幽幽一闪,颇有幸灾乐祸的味道,然只一瞬,她便觉得自己思想幼稚,那都是多久远的事情了?
金昊钦不以为然的点头道:“他的个性是特别的,软硬不吃,阿兄愣是说破了嘴,他依然是一脸漠然。最后还是辰娘子搬出了佛偈,‘救了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句话打动了他。”
金子扑哧一笑,不能想象,辰逸雪还是个信佛的。
当然,是与不是,不能单凭这点确认,目前,还无从考究。
“他没有接触过案子的死者,全凭厉仵作当时的验尸报告,就推测出凶徒是个武功高手,而且,元府中有他的同伙当内应。府尹大人派了衙差日夜盯着元府,果然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元府的管家经常出入胜天赌坊,欠了一屁股债,却在案发后悉数还清了,而且根据调查,管家与派去送银票的婢女私通,管家遭婢女屡屡逼婚,烦不胜烦,婢女一死,他就可以踢开这个包袱。所以元府的管家便是案子的关键性人物。我们顺藤摸瓜,刚想将管家抓捕审问的时候,管家却意外死于走火。”金昊钦讲道。
金子凭着直觉,脱口说道:“管家是被那个凶徒灭口的吧?因为你们已经盯上了管家,他担心管家禁不住你们严刑逼供,将他抖出来,所以将人杀了,一了百了!”
“没错!”金昊钦点头,嘴角一勾笑容魅惑:“原本以为案子因此陷入僵局,却不想逸雪聪明绝顶,当即就提出了疑问。”
金子抿嘴望着金昊钦,这家伙正在惟妙惟肖地模仿辰逸雪傲慢的态度和语调:“若是凶手只是不想管家供出自己,大可以像前两次那样,一刀将人杀了,为何要放火?你们没想到原因么?”
金子没绷住,掩着嘴笑了起来,脑中不自觉的闪现辰逸雪长身玉立、冷漠而高傲的模样。
“只能说你们的逻辑思维太不给力了!”金子摇了摇头道:“管家一定握有凶徒的某个把柄,凶徒又找不到,只能一把火将管家的府邸烧了!”
“是!”金昊钦看着金子的神色充满赞赏,续道:“逸雪当时也是这么说的。我们随后在灰烬中找到了几个坛子,坛子没有完全被烧毁,但里面的纸片却因高热而成为灰烬,完全没有作用。但逸雪却让官府放出风声,说找到证据,只需要花时间将沾染在表面的污垢揭去,便能知道管家留下的信息是什么。”
“嗯,然后凶手上钩了!”金子点头道。
金昊钦微微一笑,应道:“接下来的事情,在逸雪的意料之中。凶手顺利抓捕归案了,元郎君,也及时从刀口下救了回来!”
“这是你们相识的开始,那后来呢?”金子听完一个案件之后,发现金昊钦这厮压根就没有回答她之前提出来的问题,不由蹙眉续问道。
“后来阿兄就常常带着酒拜访他,他开始并不欢迎阿兄,但阿兄脸皮厚,久而久之,他便接受阿兄了。”金昊钦咧嘴一笑,“其实他是个孤独的,阿兄不曾见到他的院子里有其他的友人前往拜访。”
“从他展示出来的那种孤僻傲慢,可以想象得到!”金子应道。
“阿兄问他为何不多广交好友,他却说多了也没用,没人懂他的灵魂!”金昊钦有些惆怅的说道,显然,辰逸雪只是纯粹被他的执着打动了,而不是因为他真的懂辰逸雪的灵魂,实际上,当逸雪说出这样一句话的时候,他错愕了好久。
没人懂他的灵魂?
这话,好有深度!
金子幽幽叹了一口气,显然,他认为这世间还没有人能达到他精神领域的那个层次么?
好大的口气!
“那他后来帮助你破获的那几起案子,真的是因为跟你的交情?”金子带着狐疑问道。
金昊钦点头,笑了笑:“有时候,人太闲了就会无聊,这几个案子,他全当玩了,当然,请他帮忙,要看他的心情。若他不想帮忙,或者提不起兴致帮忙,就算你有三寸不烂之舌,也说不动他。”
“哦,原来这样,他还真是闲得慌。若是他能入仕,凭他的聪明和独到的思维,于刑狱方面倒是能有不错的建树,真是可惜了!”金子感慨道。
金昊钦也不无认可的点头附和道:“是可惜了!不过蕙兰郡主说的也没错,他的性格,不适合官场。还有,他的身体......”
金子见金昊钦眸光闪烁,话说一半吞吞吐吐的样子,不由急问道:“他身体怎么了?”
“没什么?已经在恢复了......三娘没见他挺清瘦的么?其实,已经比以前好很多了。”金昊钦起身,往正堂的方向探了探,灯光依旧透亮,桩妈妈和笑笑一定还在赶制着襦裙。
金昊钦顿了顿,对金子说道:“夜渐渐深了,三娘早些休息吧,今晚能跟你聊这么久,阿兄很高兴!”至少,他们还能有共同的话题,虽然,整晚除了那个案子之外,谈的那个对象都是辰逸雪......
金子也起身,这才发现金昊钦真的很高,她整个人都被拢在他高大而挺拔的身影下,显得十分单薄娇小。
头发已经干透了,夜风将发梢撩起,长发飘舞,蹁跹而柔美。
金昊钦突然抬起手,为金子仔细地拢好耳边的碎发,声音透着轻柔的味道:“好好照顾自己,你若是需要钱银什么的,告诉阿兄一声,别总是接外头的活计来做,阿兄看了......会难过!”
金子心头有些闷闷的,说不出来什么感觉。
这会儿才来说这样的话,不觉得有些晚么?
她若是需要钱银,绝不会向任何人伸长手......
她要靠自己,为清风苑的每一个人,撑起一片天!
尽管心中是这样想的,但看到金昊钦如此诚挚的神情,金子终究忍住了口中锐利的话语。
“我知道,你回去吧,我准备就寝了!”金子淡淡的应道。
金昊钦柔声道好,转身,徐徐走向院门口。
金子望着他的背影,忽而开口道:“若是宋郎的尸检需要我帮忙,就过来说一声!”
金昊钦停下脚步,回首,看着金子,星眸熠熠,一脸温和笑意,摆了摆手道:“好!快进去吧!”
金子呼了一口气,伸了一下懒腰,转身头也不回地房间位置走去。
原来辰大神是闲人一枚,估计,每天都跟自己一样无聊着。
自己空有法医的手艺,却无处施展的无力感她深有体会,自然能理解辰大神的无奈。
他那孤僻性格,该不会是长期压抑造成的吧?
听金昊钦刚刚的言语,辰逸雪身体有问题么?那应该是心理问题吧?
金子胡思乱想着,想起明早就能完成的襦裙,心头雀跃。
明天,她得找时间去一趟毓秀庄,顺便将襦裙的工钱结一结。
第一百六十二章交收
馨容院内一早,丫头们便进进出出地开始忙碌着。
有的在洒扫着院中残落的花瓣,还有的踩在矮凳上,踮着脚尖擦拭着精致的镂空雕花楠木大窗......
水声,扫帚声,说话声,嬉笑声交织在一起,一派热闹之象。
长廊上,一个仆妇叉着腰,指挥着两个粗使丫头循着木梯子爬上去,将回廊上挂着的灯笼取下来,用了一段时间,绢纱上沾染了不少灰尘,夜晚的灯光不够埕亮,冯妈妈一早就吩咐下来,说让她们将绢纱全都换新的,别白瞎了油钱。
屋内,青黛正伺候着林氏梳妆。
因着金妍珠突发疾病,林氏这两天并没有睡好,眼底有淡淡的淤青,脸色也透着蜡黄。
青黛灵巧的为她挽了一个燕尾髻,准备往头上簪上一支金玉七宝簪子的时候,脸色陡然一变。
林氏的凤眸一闪,凝着铜镜中一脸惊恐的青黛,咬着牙沉声问道:“说吧,是不是有白头发了?”
青黛瞬间敛起一脸的讶色,眼中有忧伤,点头淡淡道:“奴婢帮夫人拔掉吧!”
林氏失声一笑,摆了摆手,哑声道:“人老了,有白头发不是正常么?不必拔了,以后只会越来越多,难不成都要拔掉么?”
青黛见林氏话意消极,心中一酸,开口劝道:“夫人只是这阵子思虑忧心过甚,您万事放宽心,阿郎和四娘子都很孝顺,您该高兴的!”
林氏调整了一下坐姿,示意青黛将簪子戴上,幽幽吐了一口气道:“万事放宽心?我倒是想,只是这府中琐事繁杂,我真能撂开担子,什么都不管么?”
将簪子戴好后,林氏撑着矮几起身,在青黛的伺候下穿上一件红色镶领对襟褂子。
不得不说青黛现在眼力是越发老练了,她挑的这件红色褂子,绣工非常精致,红色的缎料泛着盈亮的光泽,让林氏的面容看起来更显气色,形容越发端庄。
林氏伸手挑开青玉珠帘,往外厢走去,一面续道:“上次要给钦哥儿说亲的事儿,因着那位也插进来胡搅蛮缠了一回儿,不得不先搁置了。昨儿个辛府的几个娘子过来找妍珠玩,我倒是留意了一个!”
青黛嘴角一抿,她从昨天夫人对几位辛娘子的热络态度,便隐隐猜到了什么。
这辛府在桃源县算得上大族,家世背景也清白,倒是个不错的。
“来了三个娘子,夫人是看上了哪一位了?”青黛拉开矮凳,待林氏坐下后,才一边布菜一边询问道。
林氏用筷子夹了一片菜心,仔细咀嚼,咽下后才幽幽道:“辛府的娘子都是名门闺秀,知书识礼,言行举止也是无可挑剔的,不过听妍珠说辛六娘已经许了人家,年底就要出阁了,辛九娘正在议亲,估计辛府已经开始张罗挑选着,只有辛十二娘跟妍珠是同岁的,还有几个月及笄,我昨天留意了一下,这娘子,沉静端庄,气度斐然,很不错!”
听夫人如此说起,青黛也凝着神回想。
三个娘子,十二娘的容貌,算不上顶美,但也是清秀温婉的。
昨天辛十二娘并没有怎么开口讲话,看样子,还真是沉静内敛的。按照四娘的说法,那就是一个闷葫芦,辛六娘、辛九娘和四娘一直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只有她一直安然静坐,含着浅笑看三人拌嘴。
青黛本以为夫人会喜欢辛六娘和辛九娘多一些,毕竟二人跟四娘似乎更聊得来,感情应该也比辛十二娘深厚。不曾想夫人短短半天功夫,倒是将人家的底细都摸清楚了,青黛心中不由暗自佩服。
用膳间,外头有小丫头打开帘子,探着脑袋往内递话:“夫人,阿郎过来了!”
青黛忙笑着迎了出去,林氏刚吩咐着小丫头下去多备一份碗筷,便见金昊钦闪身走了进来,恭敬的给林氏施了一礼:“儿来给母亲请安!”
林氏笑着扬手示意金昊钦落座,温声说道:“坐下陪母亲一起用膳吧,正好母亲也有事要跟你商量一下!”
金昊钦掀起袍子,在林氏的对面坐了下来。
小丫头将碗筷递了过去,他顺手接过,青黛准备为他布菜,却见他摆手,没有要用膳的意思。
“怎么?钦哥儿不喜欢母亲这里的早膳?”林氏依然含着笑意。
金昊钦忙解释道:“不是,母亲这里的早膳,儿用了多年,怎会不喜?只是儿已经用过了,出门前,过来给母亲请个安!”
“哦?钦哥儿要出去会友?”林氏抬眼看他,“这次能呆多少天?州府那边公务可繁忙?”
“州府最近比较太平,儿才有时间向府尹大人告假沐休,这次能呆上一阵子。昨天桃源县出了个人命案子,父亲在衙门那边忙着,儿想着用完早膳便过去看看。”金昊钦说道。
林氏昨天只听说金元匆匆回了衙门,并不知道竟是有命案发生。
难为宋姨娘精心打扮得花枝招展,又让大厨房熬了一大锅的鸡汤等着老爷过去......林氏心中笑了笑,估计这宋姨娘是等到掌灯时分都无人过去,才一个人就着冷饭菜下咽的吧?
“你有这份心,母亲很高兴!”林氏看着金昊钦露出慈爱的笑容,吩咐道:“在外查案,也要小心些,日头毒,多喝些水!”
金昊钦连声应好,起身朝林氏拱了拱手,便挑开帘子出去了。
林氏叹了一口气,看着青黛喃喃道:“每次想着为这孩子谈谈婚事,总有意外的事情发生,哎......”
“夫人别着急,以后左右有的是机会!”青黛安慰一声,拿起筷子往林氏碗里添了一小撮米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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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这边一早就在笑笑的帮忙下,清点好了襦裙的总数。
笑笑小心翼翼地将襦裙叠放整齐,用布包仔细的包好。
“娘子,语瞳娘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在毓秀庄,咱不用先跟她打声招呼么?”笑笑将布包打好一个漂亮的扣结,抬头问道。
金子想了想,回道:“不用了,毓秀庄的掌柜伍叔,跟咱们也混熟了,若是语瞳娘子不在,我们就直接将襦裙交给他验收就行了。”
笑笑应了一声,起身往内厢走去,打开柜子拿出一套新袍子,抖开对着金子问道:“娘子,穿这件行么?”
金子点头,应道:“随意!”
二人收拾停当,正准备出门,桩妈妈又含着慈母般的笑意,对金子嘱咐了又嘱咐。
因为袁青青回来后的大嘴巴,桩妈妈对金子每次出行,都是担惊受怕的,一再地叮嘱金子不要多管闲事,将襦裙交收完毕后,早些回来。
袁青青知道这次娘子一定不会带着自己出去了,正含着哀怨的目光看着准备出去的二人,头垂得低低的。
“桩妈妈为襦裙忙了几天,今儿个让她好好休息,青青你能者多劳,清风苑的活计,你麻利些做,娘子回来给你们做好吃的!”金子临出门,又停下来对袁青青吩咐道。
一听到吃的,袁青青的小吃货本性展露无疑,忙不迭的点头应道:“娘子,放心,奴婢一定好好干!”
金子带着笑笑出门了,东市依然热闹,但相较赶集的那天,不算拥堵。
车夫将马车赶进东市的青石小道,靠着商业区停下。
笑笑率先下车,伸手扶着金子下来。
金子付了钱之后,接过车夫递上来的布包,领着笑笑往毓秀庄而去。
清晨客流不多毓秀庄内只有几个娘子在选购绸缎。伍叔正殷勤地在一旁介绍着。
他的游说技巧很好,经他介绍的缎料,都让娘子们无法割舍,索性,便一并要了。
伍叔脸上笑意浓烈,胡子一抖一抖的,手指灵动的拨弄着算盘。
金子心头痒痒,这样的生意,何愁不能日进斗金?
金子并不是小财迷,只是觉得有寄托的生活,才算得上充实,不然,每天无所事事,只能是虚度光阴。
伍叔收完银票后,抬眸才发现站在门口出神的金子,脸上的笑意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笑笑含笑看着伍叔,心想这掌柜一天到晚都在笑,不会将脸都笑僵了么?
“金郎君来了!”伍叔拱手寒暄道。
金子点头致意,让笑笑将布包递了过去,说道:“在下如期过来交襦裙!”
“金郎君果然守时!”伍叔回身,招来一个小厮,让他把布包手下,拿回绣房里让织柔姑姑验收。
金子心想,这织柔姑姑应该就是绣房里的掌事娘子吧?
“我家娘子还没有回来,不过郎君在楼上雅室喝茶,金郎君可要上去?”伍叔问道。
金子想着这验收襦裙,再等着伍叔将工钱算出来,需要不少时间,这样干等着,还真不如上楼让辰逸雪请杯茶喝,顺便还能探讨一下昨天的那个桃花案。
“既然辰郎君在上面,在下便舔着脸上去讨杯茶喝!”金子微微一笑,也不等伍叔引路,自顾往二楼的楼梯口走去。
伍叔微微咋舌,刚才那一问,不过是出于礼貌,没想到金娘子还真一点矜持模样都没有,就大咧咧上去了。
要知道,那个人是郎君,气质冷冽的郎君,可不是谁都给脸卖帐的。
伍叔祈祷着,金娘子片刻都呆不住,灰头土脸的下来......
第一百六十三章不抢官府饭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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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源县衙门的书房内,金元有些疲倦的倚在圆腰椅背上,手轻轻地揉捏着眉心。
赵虎站在案几的另一侧,肃然垂着双手,详细的汇报着调查的结果。
张师爷拿着一本小册子,在细细做着记录。
“......宋郎和李氏用膳的那个时间段,正值醉春馆夜晚最热闹的时候,其他的妓人也都各有陪护对象,除了几个因为身体原因在后院养病的之外,基本上都跟客人呆在各自的房间内。”赵虎躬身回道。
金元没有开口说话,依然闭着眼睛,继续捏着眉心。
张师爷抬头看了金元一眼,见他似在沉思,复又垂下眸子,搁笔等待。
气氛沉滞了片刻,金元将手放下,才幽幽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哑声问道:“宋郎的原配张氏有没有什么异常表现?”
赵虎倒是不曾想到大人会有此一问,按理说张氏是受害者的家属,而且看她的样子,悲痛欲绝,实属正常,并没有任何的可疑之处呀。
金元见赵虎神色怔忪,便知道他定然没有留意过张氏,当即便沉下了脸。
查究案情,哪里是单方面的事情?
贼喊捉贼的事情多了去了,谁能保证张氏就没有一丝嫌疑?
金元昨天晚上一整晚睡不好,这个案子虽然并不像庵埠县的那例裸身案影响大,但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圣上的旨意刚颁布不久,勒令各地方的命案都要细查,不能含糊,草芥人命。政令发布才半个月,桃源县就应景的出现了个人命案子,叫他怎能不焦急?
再者府尹大人还有三个月就要荣休了,从金昊钦透露的口风中,金元也大抵有了了解,朝廷现在并没有明确决定是从帝都调派官员上任还是从州府余下的两个县调升县丞,但金元知道,府尹大人最后的那个申退折子或许会起到关键性的作用。所以,不管是为了应朝廷的响应还是给府尹大人留下一个好的印象,这个案子,都必须尽快破案了结,决不能像庵埠县丞那样,荣获‘拖神’称号,这于一生的仕途,简直就是莫大的污点和耻辱!
赵虎见金元脸色乌云密布,当即便跪下请罪:“属下疏忽了,还望大人责罚!”
金昊钦刚好站在书房门外,听到了父亲和赵虎的对话,忙叩响门扉,唤了一声:“父亲!”
张师爷看了金元一眼,含笑道:“是金护卫来了!”说完,便疾走到门边,打开房门。
金昊钦朝张师爷拱手,打了一个招呼,便径直步入书房,走到案几对面,躬身朝金元施了一礼,神色认真道:“儿已经调查过了张氏。”
赵虎抬眸看了金昊钦一眼,却见他笑着一手捞起自己的臂膀,说道:“光一个醉春馆,一个个妓人的口供盘问调查下来,就得费不少功夫,赵捕头辛苦了!”
赵虎眼中漾满感激,忙摆手自责是自己的过失。
金昊钦拍了拍赵虎的肩膀,继而转身对着金元和张师爷,从容道:“儿做了很多调查,包括平日里跟张氏来往密切的人事,发现这张氏还真是个贤良的。在外口碑极好,为人处事圆滑周到,四面逢迎,生活作风也不见污点,在内侍奉翁姑也极为孝顺。儿问了张氏的邻居,对她的品评不错,从未听说过张氏跟哪个外男过往甚密,儿大胆推测,张氏的犯罪嫌疑,可以摒除!”
金元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昨晚也曾想过这个问题。
胤朝民风开放,民间多有私通丑闻发生,而张氏又是个混迹于市井的商妇,由不得金元不往那方面遐想。但经昊钦如此查实,张氏的嫌疑自然小了很多。
“父亲,醉春馆跟李氏平日有交集的男子,也要再做调查。儿在想,李氏钟情于宋郎,更因为他而守身不接其他的客人,这是否会引起其他男子的愤怒和嫉妒?儿此前听说过李氏在醉春馆的名头甚响,有很多的纨绔子弟常常在醉春馆里为了她争风吃醋,甚是引发过斗殴,所以,不能排除宋郎之死夹杂了这个因素!”金昊钦建议道。
金元嗯了一声,担任县丞这么多年,这些查案的流程和细节,他自然是懂的。
“还有苗叔的验尸报告不够详细,宋郎具体是中了何种毒物而死的,对于案子的破获,很是关键。”金昊钦目光沉沉,望着沉吟中的金元,试探地问道:“父亲是否让三......郎去再做一遍尸检?”
这话金昊钦是在心中纠结了很久才决定说出来的,虽然本意上,金昊钦并不想让三娘再验尸体,毕竟这对一个闺阁娘子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若让人知道了,或许还会影响她日后找婆家。但金昊钦想起昨晚与三娘在清风苑中的长谈,这些年他们在彼此的生命中错失了很多,难得有共同的话题,更难得可以共同去做一件事情,他私心里,希望可以与她接触得更多一些。而除了案子,他不晓得还有哪些事情,是他能介入三娘的生活的。
昨晚,三娘说若是需要她帮忙的话,就告诉她一声,显然,她对这个案子也是极感兴趣的......
金元有些错愕的看着金昊钦,似乎无法相信这话竟会是出自他之口。
赵虎神采跃跃,他之前就有这般念头,只是不敢提起,没想到金护卫倒是跟他想到一块儿了。
张师爷则一脸懵懂,这三郎是谁?
“这事休要再提......”金元断然回绝了金昊钦的提议。
金昊钦本想再劝,却见父亲脸色阴沉,薄唇几番开启,终究没有再吐出只言片语。
璎珞的验尸技术如何,他金元怎会不了解。州府近来的几宗命案,哪一宗不是经由她的手为死者雪冤的?
叶郎君、小刀陈、折冲都尉还有庵埠县的裸尸案,哪一宗简单过?
只是,璎珞,她终究只是个弱女子,十几年来缠绵病榻的她,身体究竟如何,他这个做父亲的,怎会不知道?
尸体终究是阴邪的,接触多了,对她不好!
他金元,不能为了早一日结案,就将女儿推出去......
“醉春馆继续调查,那些平日里跟李氏过往甚密的男子,也一并取证盘查。发现宋郎尸体的那个地方,是个茶寮,虽然是夜晚,但不能排除有人目睹个中经过......”金元盯着赵虎幽幽说道。
赵虎神色微凛,拱手回道:“属下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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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辰逸雪手中的动作。
修长而白皙的手指仿佛灵动的蝴蝶一般,淋杯、涮杯、注水、过滤.......动作有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雅室内氤氲着甘醇的茶香,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到金子面前,茶汤色泽清亮,热雾袅袅,于轻轻曳动中,荡开圈圈细密的涟漪。
“三娘尝尝看!”辰逸雪如星子般璀璨的黑眸凝着金子,嘴角笑意淡淡。
金子点头,端起矮几上的茶汤,送到嘴边抿了一口,赞道:“难怪语瞳娘子赞你才是茶道高手,果不其然!”
辰逸雪薄唇勾动,清隽逼人的俊颜笑意迷魅,瞳仁深处,清澈地倒映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语儿夸大其词的话语,难为你也相信!”
金子瞪了他一眼,刚刚那么说完全是按照事实说话,她一点阿谀奉承的意思都没有,辰大神自己想多了吧?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美食佳肴的话,更得自己品味过才知道个中滋味如何。在下说话,向来根据现实,辰郎君应该懂吧?”
辰逸雪敛笑,端起茶杯送到嘴边抿了一口,不作回答。
拽,太拽了!
金子细咬银牙。
“在下听金护卫说你之前帮了他很多忙,都是关于查证案子的。”金子搁下茶杯看着他说道。
辰逸雪嗯了一声,没有下文。
“昨天那个桃花案,你有没有什么其他看法?”金子无视他的傲慢,续问道。
提起案子,辰逸雪脸上漠然神色更浓了,薄唇抿成一条线,淡淡道:“这等案子,基本就没什么难度,只要尸检够详细,再留心外界条件,很快便能破案!”
“难道辰郎君想到了什么?”金子眼睛一亮。
“为什么在下得想到什么?这貌似与我无关吧?”辰逸雪一脸欠扁的倨傲,俊眉微蹙,却是冷峻雍雅得让人下不去手。
金子放在膝上的手紧了一紧,怒目圆睁。
辰逸雪觉得金子的表现趣味十足,心下愉悦,淡然一笑道:“这案子貌似跟三娘你也无关吧?”
金子气鼓鼓的,刚想说话,便听他充满磁性的声音再次撩过耳际:“若是在下没有记错,昨天三娘你说了,与其等官府公布案情,不如自己去查探个究竟。既然三娘感兴趣,在下乐见其成,静等三娘佳音,查出来后,记得告诉在下结果!”
金子翻了一下白眼,撅着嘴说道:“难怪金护卫说你傲慢得欠扁,帮忙查案还得看心情,你最近心情不好么?”
辰逸雪嘴角一扯,一向伪装得完美的漠然差点破功,他忍住笑意,神色木木的看着金子,唇角弧度优美,“当然要看心情,若什么案子我都插手调查,不是抢了官府的饭碗么?而且,在下也会......累死!”
第一百六十四章两朵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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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一头黑线,心道辰大神你一天到晚都闲得发慌,有个案子让你打发时间,活跃一下脑细胞不是很好么?
还嫌累?
还真是懒得可以!
笑笑一直静静地坐在金子身后,偶尔偷偷抬眼打量辰逸雪一眼。
没想到俊逸沉静的辰郎君,说话原来也可以这么幽默的......
笑笑咧着嘴,又生怕自己笑出声来不礼貌,忙抬手捂住嘴巴。
金子笑意讪讪,琥珀色的眸子在沉吟间幽幽流转。
刚刚辰逸雪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就感觉似有什么东西在她脑中一闪而过,这会儿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辰逸雪优雅地品着香茗,这样的融洽气氛,让他感到很舒服,第一次觉得来毓秀庄帮忙,也不是无聊透顶的事情。
雅室的槅门轻轻叩响,隔着绘染精致的绢画,隐约可以看到槅门外头的身影。
“伍叔进来吧!”辰逸雪淡淡开口道。
随着话音,槅门被拉开了,掌柜伍叔的脸上依然溢满职业微笑,他将屐履退在雅室外,踩着白色棉袜步入雅室。
“打搅郎君了!”伍叔朝辰逸雪躬了躬身,随后在蒲团上跽坐下来,从袖袋里取出一小叠叠放整齐的银票,放在金子面前的矮几上,微笑道:“这是定制襦裙的酬金,织柔姑姑都一一验过了,手工精致,无可挑剔!”
金子含着得体的笑容朝伍叔拱手道谢,目光瞟过案几上的票子,看数量,这酬金不少。
“ 酬金是娘子一早就吩咐好了的!老夫只是听命行事!”伍叔解释道。
金子心中暗赞伍叔目光锐利,只不过一下小小的眼神,他就能猜到自己在想些什么,厉害!
“让语瞳娘子费心了!”金子客气道。
“呵呵......事实证明娘子的眼光不错,金郎君送来的襦裙,完成得很好。毓秀庄下次再有这样的活计,还会找金郎君帮忙!”伍叔说着客套话。
金子微笑致谢,只道承蒙看得起,定会不辱使命!
伍叔见金郎君在雅室呆了一阵子,似乎跟自家郎君也颇能聊得来,便不敢再留下打搅,识趣地起身离开。
金子连续两天来毓秀庄,都未能见到辰语瞳本人,心中不由疑惑,便开口问道:“语瞳娘子是回州府了么?”
辰逸雪似听到笑话一般,含着趣味反问道:“你跟语儿认识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难道你认为她是没事回去找虐的人么?”
我去......
不会好好说话么?
金子揉了揉鼻子,戏谑道:“找虐? 别说得你们辰府好像龙潭虎穴一般,欺负人没去过么?夸大其词!谁有那么大胆子虐你们兄妹俩?”
辰逸雪眼中有笑意,伸手提起矮几上刚刚沸腾的热水冲茶,滚烫的热雾袅袅升腾,将他俊逸的面容笼罩其中,看起来越发迷离魅惑,黑色的眸子仿佛噙着清湛的水光,湿漉漉的,如一泓流动的清泉。
金子深望其中,能感受到那双眼中流溢出来的宠溺情愫。
是因为辰语瞳么?
他应该很疼爱这个妹妹......
金子第一次感觉,在他冷漠的外表下,也隐藏着一颗柔软的,渴望温暖的心!
“跟你说说也无妨!”辰逸雪望向金子,略带自豪道:“语儿除了对毓秀庄上心之外,她还喜欢医术。这次她接手了一台手术,需要离开几天,所以,在下只能暂时接替她的工作,替她守着毓秀庄!”
辰语瞳重生前是外科手术的主刀医生,这金子是知道了的,只是没有想到她竟然还接手手术了......
一般的皮外伤手术么?
还是......
金子闻言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在古代呀,没有先进的医疗设备,没有监护仪,没有完备的麻醉、消毒方案,没有抗感染药物......天呐,若是大型手术的话,没有这些,辰语瞳她凭什么接下这样的手术?
单凭勇气和过度的自信么?
金子显然无法置信,这不同于她验尸解剖。尸体解剖虽然恐怖,但不用担心在解剖过程是否会因为控制不好力度而造成伤害,但活体不同,特别是大型的手术,稍有不慎,救人就会变成杀人......
“有没有听语瞳娘子说是做什么手术?”金子颤颤问道。
“嗯!”辰逸雪点头应了一句,续道:“慕容老爷家的公子,骑马出了意外,听说是内脏闭合性出血,语儿说得做开腹手术。”
辰逸雪说得风轻云淡,金子听完却感觉犹如置身于冰水中,打了一个寒颤。
辰逸雪明显能感受到金子的担忧和恐慌,忙用安抚的眼神看着她,“别担心,今天语儿已经让人送信过来了,手术很成功,慕容公子,已经过了危险期!”
金子的提在半空的心悄然着陆,沉沉吐了一口气之后,才发现手心已经一片湿腻。
她是真的担心辰语瞳的,她害怕这位穿越同仁会因为过度自信而害了自己,这是什么都没有的古代,金子无法想象在这样的环境下,她是如何帮助患者渡过危险期的。
心中一半欣慰,一半感叹。
太危险了......
金子突然间有种破口大骂的冲动,这哥哥到底是怎么当的,妹妹任性,难道他也跟着任性么?
怎么不知道好好劝劝?
可转念一想,他们兄妹俩简直就是一个个性,说一不二,自己决定的事情,就是旁人说破嘴皮,他们也会一意孤行,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渡过危险期了就好!”金子叹了一句,迟疑片刻后续问道:“语瞳娘子行医者之事,你们都知道么?”
辰逸雪不咸不淡地反问道:“三娘行仵作之事,金府的人都知道么?”
你妹!
金子心中的小人抑制不住,已经跳出来暴走了。
不过辰逸雪这么说,也就是辰府的人都不知道,大抵只有她这个哥哥知晓内情了。金子眸子转了转,心头的疑问脱口而出:“想必你替金护卫查案一事,也只有语瞳娘子知道了?!”
“不算笨!”辰逸雪慢条斯理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金子脸上笑意渐渐漾开,变得浓烈起来。
这兄妹俩真有意思,都是奇葩!
这是互相支持,又互相隐瞒么?
看来蕙兰郡主的三个宝贝蛋,就只有二郎辰逸然比较正常了。
金子将杯中剩下的茶水喝完,便打算起身告辞。
辰逸雪刚想为她续杯,金子忙摆手挡住,掌心触碰在他骨节分明的手背上,凉凉的,很舒服。
猛然想起金昊钦的话,他的身体到底有什么问题?
目光在他昂长身躯上游离,比例极好,肩宽腿长,就是有些清瘦。
权衡良久,金子终究没有八卦问出口,毕竟,每个人心中总会想保留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谢谢辰郎君的香茗招待,打扰甚久了,在下是时候告辞了!”金子嫣然一笑道。
辰逸雪淡然点头,将茶壶放下,起身相送。
******
金子领着笑笑下了楼,在楼梯口驻足,仰头望着依然站在楼梯口目送自己的身影,摆了摆手,笑道:“告辞了!”
辰逸雪黑眸凝着那如夏花般绚烂的笑颜,沉声问道:“金郎君需要野天送你回去么?”
“不必麻烦了,今天东市外头有马车,在下雇一辆回去便好。”金子婉言谢绝。
辰逸雪漠然点点头,转身回去,金子再看时,已经不见其人影。
金子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往门店的方向走去。
一个年轻的少妇慌张地从金子身后的绣房里咚咚的跑出来。
金子听到声响,黛眉一挑,含笑回头,却见少妇从她身边掠过,木屐鞋咯吱咯吱地拍打着木地板,节奏感甚好。
金子的视线落在少妇的脚踝上,她白皙细腻的的脚踝上挂着一条红色的绳子,绳子是手工编织的,上面还装饰着小海螺,很精致,映衬得她的脚踝更加柔美白皙。
笑笑也看到了,拉着金子的手说道:“娘子,那个脚链看起来好可爱!”
金子不置可否的点头道:“喜欢?娘子回去给你做一条!”
“啊,娘子还会编这个?”笑笑一脸惊讶。
“当然!”金子应道。
她以前上大学的时候,宿舍里的女生最喜欢做这个了。
笑笑满心期待,跟在金子身后。
伍叔正扯着大嗓门站在门口指挥着运货的小厮,少妇紧张地跑出门口,差点撞到了他,惹来伍叔的一顿训斥。
“......冒冒失失的,赶着去投胎呀!”伍叔劈头盖脸的骂人,丝毫没有因为对方是女子而口下留情。
少妇被这一骂,眼睛红红的,拧着衣角欠身道:“奴家冲撞伍叔了,还望见谅!”
“绣房里的活做完了?”伍叔问道,声音平缓不少。
少妇摆了摆手,哽声道:“刚刚有人给织柔姑姑递了信,说奴家的阿家摔倒了,奴家得马上回去看看......”
原来是这样!
伍叔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正待他开口,金子留意到刚刚扛着一个麻袋垂眸盯着少妇脚丫看的汉子说话了。
“伍叔就与人个方便呗!”他笑容腼腆,看起来很实诚。
第一百六十六章再请你帮个忙(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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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铃医被老鸨的话噎得面红耳赤,他争辩不过人家,只好甩着长袖,背着个大木药箱晃悠悠的走出醉春馆,临出门口,还不解气似的,跺了跺脚,往地上碎了一口。
金昊钦不动声色地跟在他身后,与他大概保持着十丈的距离。
青年铃医穿着一袭灰色的圆领布袍,他的形容消瘦,头上戴着黑色的璞头,长袍松松垮垮地挂在他的身上,完全看不出体型,硕大的箱子挂在他单薄的肩上,让人不禁担忧他会被这巨大负荷压倒。
他的步伐很快,灵活地穿行在坊间的青石小巷里,金昊钦机警地紧紧跟随着。
青年铃医走街串巷中,竟接收了几个病患,但都是比较简单的皮外伤。
金昊钦看得出来,他这人并不挑剔,帮人治个伤只收取几文钱,有些农家没有银子,干脆赠送点玉米干粮,他也笑眯眯的接受了。
待到天色渐暗的时候,青年铃医才看了看苍穹,叹了口气,准备回家。
他路过田边,朝田里干农活的老大爷喊了一句,那大爷便笑吟吟地提着一把青菜走了出来,站在田地里往他怀里一抛,咧嘴一笑,门牙已经脱落,只露出一排红色的牙龈。
“回去拣一拣,还能吃......”老大爷喊道。
“好嘞,谢谢大爷!”青年铃医也露出憨笑,拱手行了一礼,背着箱子继续往家的方向走。
金昊钦看着他提着的那把青菜,基本上绿色极少,黄色的偏多,在金府,这样的菜叶子是跟着潲水一起给婆子们去喂猪的。
看来,这个青年铃医的生活,很是穷困潦倒......
金昊钦跟着他在一处泥瓦房门前停下,他抬眸扫了四周一眼,都是差不多的房子,低矮而破败。门前搭着一个小小的棚架,棚架上摆放着各种晒干了的药材。
青年铃医将木箱子往地上一放,转身往小棚架走去,手轻轻地拨弄着竹筛里的草药。
“阿松,你回来了......”门扉吱呀声响,从里头走出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
铃医阿松闻声,忙放下手中的竹筛,急急迎了上去,搀着老妪的臂膀,扶着她在一旁的矮凳上坐下,温声道:“天黑了,阿娘你眼睛不好,就不要出来,这些草药儿来收就好!”
老妪眯着眼睛笑了笑,俯身往阿松的身上嗅了嗅,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冷冷道:“你又去醉春馆给那些妓人瞧病了?”
阿松神色迟疑,沉吟了半晌,才诚实回道:“是!”
“你为何不听阿娘的话?”老妪声音微微拔高,显然很是气愤,手紧紧的攥着阿松的手腕,激动的晃了晃。
金昊钦隐匿在一棵槐树后面,从他的角度望去,正好看到了铃医阿松的表情。
挣扎,惆怅,担忧,矛盾,极为复杂......
老妪见他不说话,着急道:“难道你还对那个李氏心心念念的放不下么?阿松,我的儿,醒醒吧,她是妓人,阿娘绝不会让她进门的。再者她这种逢场作戏的女人,哪里是什么好货色,心肠更是歹毒的狠,你看她都敢下毒杀人了,你还要想着她作甚?阿娘再不许你去醉春馆给那些妓人瞧病,阿娘要你答应我,彻底忘了李氏那个贱婢......”
“不是这样的阿娘......其实莺儿她......”阿松一脸纠结,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抬眸凝着白发苍苍,一脸期待的母亲,一滴泪滑下脸庞,哽声道:“儿......答应阿娘!以后再不去醉春馆!”
老妪苍老的面容漾出一抹安慰的浅笑,轻轻拍了拍铃医阿松的手背,笑道:“好,阿松答应阿娘的事情,要做到!”
阿松努力点了点头,哽声道:“儿会的!儿先扶您进去歇息,一会儿饭好了,儿再叫您!”
老妪应声道好,在阿松的搀扶下回到屋里。
金昊钦从槐树后面闪身出来,从刚才这母子二人的对话,金昊钦可以肯定这个铃医阿松喜欢李氏无疑,而且阿松是闲散铃医,负责医治醉春馆那些妓人的隐疾,符合三娘口中会配药的条件。
目前看来,这个铃医存在着很大的嫌疑。不排除他因为李氏被宋郎夺走又抛弃而产生仇恨心理,继而在宋郎身上下毒。
金昊钦眯着眸子想了想,大步走到小盆架下,从每个竹筛里捡了一些草药,用袍角兜着,在听到声响之前,形色匆匆地离开泥瓦屋。
夜色彻底暗沉下来,清风苑的长廊上已经升上了灯笼。
月色如练,金子坐在院中的矮桌旁,让袁青青帮忙拿着彩绳,自己则言传身教地编织着。
她拿起矮桌上一颗透明的珠子,穿过彩色绳子,打了个小小的扣结后续道:“......你们看,打完结要将这底下的线从中间这个位置穿过去,这样绳结才会牢固,知道吗?”
笑笑点了点头,嘻嘻笑道:“娘子,奴婢看懂了,下一条奴婢就能自个儿编了!”
袁青青不屑的扬起小下巴,撇撇嘴,看着表情,显然她还是没有看懂......
“笑笑姐没人帮你拿着绳子,你能编么?”袁青青得瑟道。
笑笑语噎,却见金子笑了笑,应道:“当然了,这没有人给帮忙拿着绳子的情况下,也是可以编的呀,将绳子的另一端用钩子固定住就可以了!”
笑笑拍了拍手,挑眉看着袁青青道:“娘子一语惊醒梦中人呀!”
两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的耍着嘴皮子,看得金子乐呵,这日子就得这样,打打闹闹的,才不至于太过无聊!
桩妈妈从耳房里出来,端着一壶新煮好的清茶徐徐走过来,笑道:“娘子歇一会儿,喝口茶吧!”
金子抬头看了桩妈妈一眼,笑道:“妈妈也忙了一天了,别累着了!”
“不累,咱清风苑清静,庶务也不多,老奴倒了常常躲懒了!”桩妈妈笑着打趣。
袁青青在一旁插嘴道:“娘子,奴婢最近也在跟着桩妈妈学厨艺,等奴婢出师了,以后做给娘子吃,桩妈妈和笑笑姐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笑笑凝着不咸不淡的笑意看袁青青,这丫头,说话是越发利落了,精怪的很!
金子一边喝着茶,笑眯眯的应道:“好!”
桩妈妈见这两天主仆几个一直忙着编彩绳,也有些好奇地拿起一条观摩,问道:“帝都的娘子们喜欢戴这个?”
金子点头,回道:“听毓秀庄的伍叔那样说,应该是吧!”
“这个倒是不难编!”桩妈妈仔细看了看后说道。
“啊,桩妈妈你看懂了?”笑笑有些讶异,这光看成品就知道怎么编,桩妈妈也太厉害了吧?
......
几个女人一台戏,清风苑的小院里,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金昊钦含笑站在院门口看了半晌,才想起自己此行来的目的。他清了清嗓子,往前走了一步,轻声唤道:“三娘......”
桩妈妈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一个,她猛然抬头望去,脸上的表情迅速地切换着。
金子也回头看了金昊钦一眼,不由腹诽道:桩妈妈你太夸张了,就是见到皇帝老儿也不带这么诚惶诚恐的吧?
“阿郎来了,快快进来,怎么在门口站着呀!”桩妈妈忙起身,大步迎了上去。
金昊钦星眸熠熠,跟桩妈妈问了声好,便往金子所在的位置行去,笑道:“三娘在忙什么?”
笑笑和袁青青也起身给金昊钦问安,桩妈妈示意笑笑进耳房给阿郎上茶,袁青青则立在一旁,眼珠子幽幽流转着,细细地打量着金昊钦。
“没忙什么,做些女儿家的物事,无聊中,纯属打发时光!”金子收回目光,淡淡道。
金昊钦哦了一声,在金子对面坐下。
袍角在半空划开一道圆弧,带起一阵淡淡的药香味儿。
金子看了金昊钦一眼,心知他能来,定然与案子有关,心下也急切想要知道,便让桩妈妈和袁青青先行退下。
笑笑端着茶盏出来,便听到金昊钦说道:“三娘,案子有了些眉目,不过阿兄想,还是要请你再帮个忙!”
金子神色平静,目光与金昊钦的黑瞳交触,嘴角微微勾起,应道:“好说!”
金昊钦简单地将铃医阿松的事情说了一遍后,才端起矮桌上的茶盏,润一润干燥的口腔。
金子白皙的面容依然没有丝毫表情,心中却暗自一叹,有些埋怨起金昊钦的处事,不够果断。
现在天气炎热,尸体放多一天,腐败程度就越甚,她那晚跟他谈过后,若是他开口请自己帮忙验尸,自己会二话不说答应他的请求,可偏偏放了几天后才来提这样的要求,这尸体不仅新鲜度大大减弱,而且还会因为尸身的高度腐败而影响判断。
金昊钦似是看出了金子的埋怨,解释道:“阿兄之前有跟父亲提起,父亲许是担心你的身体,不愿让你再接触尸体......阿兄其实......”
“我知道的!”金子笑着打断道。
金元老爹关心自己,不愿让自己去碰尸体,金昊钦关心他老爹,不愿他为了案子伤神......
这个,金子明白!
“什么时候去验尸?晚上?”金子问道。
第一百六十七章深夜验尸(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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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三娘的身份上考虑,夜晚验尸是比较明智的选择。
金昊钦思虑了片刻,抬头,对金子低声道:“如此,三娘你便去准备一下吧!”
金子应了一声,将杯中的茶水饮尽,才缓缓起身,往屋内走去。
要出门验尸,少不得要费点唇舌说服桩妈妈。
金子在脑中组织好了语言,换好衣服后,就等着桩妈妈进房。
让金子出乎意料的是,这次桩妈妈并没有怎么阻拦,她只是将一枚平安符戴在金子的脖子上,眼中充满担忧,声音有些沙哑的嘱咐道:“娘子,这是老奴之前在庙里求来的平安符,你戴着。那地方,终究是阴邪之地,不宜久留,你检验完,就早些回来!”
金子琥珀色的眸子中有淡淡的水雾,只有桩妈妈会像慈母一般,这样悉心地照料自己,关爱自己,包容自己。
她该有多了解自己呢?
知道自己的脾性有多么倔强,所以,她什么也没有多说......
金子点了点头,伸手抱了抱桩妈妈,保证道:“验完我就马上回来,妈妈不要担心!”
走出房门的时候,院子里已经不见金昊钦的踪影。
金子环视一圈,目光落在笑笑身上。
“娘子,阿郎他说让娘子换好衣服就去二门,他在那里等你!”笑笑回道。
金子嗯了一声,提起工具箱,缓步走出清风苑。
袁青青目送金子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狐疑地回头问道:“笑笑姐,娘子怎么不带你去?”
笑笑抿着嘴没有回答,娘子的意思,她明白。她走到矮桌旁坐下,拿起娘子刚刚编织了一半的彩绳,说道:“青青,咱们继续编吧......”
袁青青回神,没心没肺的笑了笑,应道:“好,这条编好了就送给我吧!”
金子穿了一袭黑色的窄袖长袍,头上戴着璞头,低着头加快脚步往二门的方向行去,一路上倒是碰上了几个小丫头,丫头们都垂着头,心道能在内宅自由出入的,也只有阿郎了,因便恭敬地退到一边。
黑袍疾行带起一阵袖风,小丫头们待人走远后,才循着身影望去,黑夜下的背影,笼着淡淡的光晕,朦胧而纤瘦。
金子走到二门的时候,棕漆木门微敞着,她小心地闪身出去,这才发现外头,金昊钦已经备好了马车,坐在车辕上等着她。
原来他刚刚先行一步,是为了备车。
金子含着浅笑,将手放在金昊钦摊开的掌心中,借力跃上车辕。
“坐稳了吗?阿兄要出发了!”外头传来金昊钦特意压低的嗓音。
金子在车厢内敛衽跽坐,淡淡应了一声:“嗯!”
马车一路疾跑,车窗外的景物飞快的后退,喧嚣声渐次隐去。金子闭着眼睛,脑中过滤的,都是关于这个案子的信息,白皙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身下的竹席。
车速减缓,马车在义庄门前停下。
不知为何,刚刚在清风苑中还清朗如练的月色此时变得有些朦胧。义庄门外的光线也并不明亮,只有两盏幽暗的白色灯笼在夜风中摇曳,门前的树影憧憧,一阵风吹过,沙沙作响,地上斑驳的倒影就像鬼魅挥舞的爪子,映衬得义庄越发阴森可怖。
金子从容下了马车,金昊钦已经上前去叩响了义庄的大门。
片刻后,伴随着一声如同老者咳嗽的噪响,义庄斑驳的木门打开了,一个黑色的脑袋探了出来,沙哑的问道:“是谁呀?”
“是我!”金昊钦严肃道。
阿海看清了来人,一脸惊喜,当然,那惊喜不是相对金昊钦而言,而是因为金子。
“金郎君来了?!您是要来......验尸么?”阿海的眼睛瞟过金子手中的工具箱,兴奋问道。
“是!”金子拾阶而上,淡然一笑。
阿海忙让开身子,扬手对金子和金昊钦说道:“快请进!”
金子进了庄子,才发现义庄内的棺材,多得吓人。黑黢黢的一片,整齐地停放着,每个棺材边上,还放着香案,檀香袅袅升腾,在暗夜里,显得很诡异。
金昊钦虽是公门人物,但在深夜中跑到这么多棺材的地方,心中难免有些发毛,他暗自佩服起阿海来,难为他能安然自若地在义庄中守着。
“三娘,怕不怕?”金昊钦往金子身边靠了靠,他问这话的意思,其实是想发挥一下兄长高大的形象,若三娘表现出一丝害怕的样子,他一定会将她拢进怀里,然后柔声安慰道:有阿兄在,三娘不要怕......
金子抬眸望了他一眼,目光带着一丝讥讽,笑得灿然,“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我有什么好怕的?”
金昊钦的脸瞬间潮红,勉强应道:“有道理!”
阿海将义庄内的灯都点亮了,阴暗的庄子一下变得透亮起来。
“哪一个棺材是宋郎君的?”金子问道。
阿海将火折子收好,走了过来,指了指金子左侧的那口崭新的梨木棺材道:“这里面装的就是宋郎君的尸体!”
金子扫了庄子一眼,发现有块大木板被堆在墙角,便吩咐阿海将木板取过来,放在两条长凳上,铺上白布。
“将棺材盖打开!”金子说道。
阿海应了一声,轻轻一推,棺材盖就滑下来了。
案子还没有完结,所以,宋郎君的棺材还不能封死,但因为庄内的尸体较多,未免空气污染严重,除了在庄内置上冰盆之外,只能将棺材盖盖上。
天气较为炎热,盖上之后的结果,就是加速腐败的速度。
一股恶臭的腐败气息随着盖子推开的瞬间冲了出来,金子让二人往后退开几步,打开箱子,取出姜片含在舌底,用麻油涂在口鼻处,带上了口罩,点燃皂角和苍术,开始验尸流程。
金子自己武装完毕后,看了二人一眼,让他们自己动手,跟着她刚才的步骤做一遍。
“戴上手套,然后将尸体搬出来,放在木板上,我要开始检验!”金子一边将罩衫套上,一边吩咐道。
金昊钦和阿海应了一声,走到棺材边上,朝尸体鞠了一躬,低声道:“我们是来帮你找出凶手的,有怪莫怪!”
尸体被抬出来了,金子上前看了一眼,口罩后的眼睛神色沉沉。
还好,这尸体严格来说,只能算是中度腐败。
看来,宋郎君还真是迫切想要伸冤呢!
金子让阿海帮忙将尸体上的衣袍退下,金昊钦站在一旁,怔怔地看着那具全身乌黑、面目全非、已经被腐败气体充斥成巨人的尸体,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汗毛倒竖!
尸体的口鼻处已经开始长出白色的蛆虫了。
人体死亡之后,腐败气体会开始从面部以及有空隙的胸腔开始产生,最后才蔓延到下肢,所以,无论生前长得多么俊俏美丽,身段多么完美窈窕,死后,都会被腐败气体充斥成一个面目狰狞的怪物......
金子开始进行尸表检查,根据尸体的巨人观推测,宋郎君应该是在四天前死亡,死亡时间大概是在午夜到凌晨这个时间段。
尸体的背部有大面积的尸斑分布。
尸斑的形成原理,是心脏停止跳动后,血液失去循环动力,沿着血管流向尸体低下的部位,坠积于低下部位未受压迫的血管内,进而红细胞破裂溶解,红色素渗透扩散浸润血管周围组织,在皮肤上显现出来的紫红色斑块。
显然,宋郎君是从毒发倒地,再到翌日被发现尸体的过程,一直保持着平躺的姿势,所以,他的尸斑才会积聚于背部。
金子细细的查了尸表,诚如仵作苗叔所言,尸体表面并没有外力伤痕。
“准备解剖吧!”金子说道。
阿海神色兴奋,他就等着金子说这句话。
金子从箱子里取出泛着盈亮光泽的解剖刀,握在手中,感觉很熟悉,很称手。
她凝神,从尸体颈部正中开始切开,然后逐层剥离颈部下的皮肤,皮下表层和肌肉......
阿海聚精会神的看着金子手中的动作,那双手,就像一对灵动的蝴蝶。
“颈部皮下并没有发现出血和肿胀!”金子的声音闷闷的,拿起镊子,从食道上夹出一些黑色的东西,放在一旁的素布上,看了一眼后,继续手上的动作。
金昊钦看着被金子完全切开剥离甚是奇怪的颈部,一脸青白,腹中肠胃一阵抽动,捂着嘴,往义庄后堂的方向跑去......
颈部的解剖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下颚也没有皮下出血,说明宋郎君并不曾受到胁迫,或者被人强行灌毒。
金子凛了凛神,回眸看了素布上的黑色残渣一眼,那是刚刚从食道内取出来的。
阿海也正在端详着,他眉头一挑,开口道:“金郎君,这黑色的东西应该是食物的残渣,看形状,应该是菜叶子......”
金子嗯了一声,说道:“看看腹腔内的情况吧!”
她话音刚落,便握着解剖刀,在宋郎的腹部上切开一条小口。
一股腐败气息从腹腔中溢了出来,金子忙扬手让阿海退开。
金子在现场没看到金昊钦,便背着手往内堂走去,正好看到金昊钦蹲在长廊上搜肠刮肚地呕着酸水。
突然间,有一种淡淡的喜悦在金子胸腔里蔓延着,虽然这幸灾乐祸的态度让金子微微对自己有些鄙夷,但难得看金昊钦出糗,真是太爽快了......
“你没事吧?”金子笑嘻嘻的问道。
金昊钦听到声音,猛然回头,拿起帕子匆匆抹了一下嘴角,尴尬道:“没事......”
“三娘,你解剖完了?”金昊钦迟疑问道。
“没有,准备开腹!待腐败气体消散后,我再进去!”金子故意将开腹二字说重一些,果然,金昊钦又抑制不住,捂着腹部干呕起来了。
金子掩在口罩下的樱唇高高扬起,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金昊钦的痛苦上,原来这感觉,竟是这么爽!
太爽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一双鬼手(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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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对金昊钦笑道:“你慢慢哦,我进去解剖了!”
金昊钦摆了摆手,一口酸水从食道中窜了上来,喉咙热辣辣的,修长的眼睛,在不经意间已经沾染了淡淡的水雾......
好糗!
金昊钦拍了拍自己脑袋,此时,有种一头撞死的冲动!
金子回到尸体旁边,脸上的笑意尽数敛去,拿起解剖刀,利落地将胸腹剖开。
在金子未进来之前,阿海便一直仔细地观察着宋郎君的尸体,他见金子此时正在剥离胸部粘膜,白色的及肘手套有滑落的迹象,忙伸手将手套往上拉了拉,重新打了一个漂亮的扣结。
“谢谢阿海!”金子含着浅笑看了他一眼。
这后生对验尸解剖似乎很感兴趣,而且心里素质比起金昊钦,可是强了n多倍,金子想起来到古代后遇到的这些仵作,无言的叹了一口气。
难得见一个如此热衷法医事业的人,金子心中微微有些挣扎,要不要收阿海当首席徒弟呢?
不过眼下还是将尸检认真做完再说吧。
金子收回无关紧要的思绪,在尸体的心包处做了一个y字型的切割,将整个心脏暴露出来。
“将剪子递给我!”金子沉声说道。
阿海一脸兴奋,黑眸中幽光灼灼,感觉自己终于派上了用场,忙应了一声,从工具箱内拿出剪子,递给金子。
金子将动脉血管剪开,露出里面凝结的血块,血液是黑色的,这符合中毒的特点。她用镊子从血管上刮下一些黑色血块,放在素布上,继续解剖。
阿海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金子手上的动作,不一会儿,素布上便整齐的排着宋郎君的脏器。
心脏、肝脏、脾脏、胰脏、胃、肠子......
虽然内脏已经开始腐烂,但金子依然用一双灵巧的素手,将之一一剥离开来,而且,丝毫没有二次伤害宋郎君的脏器。
阿海将目光移至金子的面容,大大的口罩将她清隽出尘的面容掩去大半,只露出一双如星子一般璀璨的眸子,神情专注而认真,充满凛然正义的魅力。阿海觉得,金郎君就是上苍派来拯救冤魂的使者,她高超出群、游刃有余的验尸技术,实在让人望尘莫及,心叹神服!
金子将胃剖开,里面还有黑色的残渣,应该是当晚未尽消化的食物,金子吩咐阿海将灯盏拿过来一些,手托着气味恶心的胃在灯下细细地观察着,灯光下的胃壁粘膜上布满了黑色的淤血点。
胃部检验完毕之后,金子又循例将其他脏器一一剖开观察。
“脏器基本都有不同程度的内出血,而且是淤黑的血,基本可以判断死因是中毒。”金子抬起眸子,看着阿海说道:“衙门里仵作苗叔的尸检结果没有差错。”
“能验出是什么毒物么?”金昊钦扶着墙,站在十丈开外,哑声问道。
金子回头,望向脸色青白的金昊钦,沉吟片刻道:“尸体现在的腐败状况算中度,我只能尽力辨认,若是早两天的话,就完全没有问题。”
金昊钦听出了金子言语中淡淡的嗔怪,低声道:“你尽力而为就好,若真的看不出来,也没有关系!铃医的嫌疑非常大,待我明日去将他绑回来问话,我就不相信大刑伺候下,他还能嘴硬不交代!”
金子从鼻尖溢出一声冷哼,她无语地摇了摇头,这古代的刑狱就是如此,屈打成招,严刑逼供的比比皆是......
“给我点时间!”金子所秉承的法医使命是希望能凭自己的一双手去揭开真相背后的故事,为死者雪冤,但也不想平白冤枉了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她向来讲究证据,只有拿出了证据,罪犯就会无所遁形。
正如逍遥王所说的,她要相信,自己有一双鬼手!
因为没有现代先进的检验设备,所以,金子只能靠自己的眼睛去看,去观察和推敲。
金子在心中告诉自己,不要焦急,不要乱,静下心来,一定可以的。
金昊钦默然站在原地等待着,他看着灯光下拢着淡淡光晕的背影,竟是那么的纤瘦单薄而又圣洁高华。
阿海也噤声站在一旁,认真看着金子检验的手法,心中满是敬佩之意。
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义庄中安静得只剩下金子翻动尸体的声音和彼此冗长而压抑的呼吸声。
许久之后,金子才抬头,将心中判断的结果说了出来。
“之前我曾跟你说过,雷公藤、马钱子、马桑等毒物发挥的时间需要两到三天,所以这些毒物基本可以排除在外。刚刚解剖了宋郎君的胃部,他的胃中还有残留的食物残渣未尽消化,说明他在李氏处用餐到死亡的这段时间,只有两个多时辰,而能在两三个时辰内毒发的毒物有乌头和钩吻。钩吻发作的药性则更快,我本比较倾向于钩吻,但根据宋郎君从醉春馆到伏尸地点的路程计算,若是钩吻的话,他不可能撑到那里,而是更早的毒发。之前苗叔说初检是窒息死亡,但宋郎君的指甲和嘴唇有青紫痕迹,所以判断是中毒。我想,宋郎君指甲上的青紫和乌唇是因为体内毒物和火天竺产生了化学作用,所以才会在体表呈现出来。”
“那么,你的最终结果是......”
“乌头!”金子应道。
金昊钦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里面装的东西,是他从铃医阿松门前竹筛里拿的药材。
“这是什么?“金子问道。
金昊钦不懂药草,他招手让阿海过去,将纸包拿给金子查看。
金子的手不方便,只能让阿海帮着将药草分开。金子扫了一眼后,看到了纸包中的附子和块根。
乌头其实是极具药用价值的,在医疗上,附子治大汗亡阳,四肢厥逆,霍乱转筋,脉微欲绝,肾阳衰弱的腰膝冷痛,水肿和阳~痿。块根则可作箭毒,李时珍指出:“草乌头取汁晒为毒药,射禽兽,故有射网之称”;也可作土农药,消灭农作物的一些病害和虫害。所以,在斟酌用药的时候,乌头这一味药,需要慎之又慎,稍微出点差错,救人就成了杀人......
而中了乌头毒的死状,若不解剖细查的话,外表与窒息无二!
“这是你从铃医那里取来的?”金子问道。
金昊钦颔首,看金子的眼神,他已经多多少少猜到了结果,口罩后面的俊颜上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浅笑,淡淡道:“明天,我就去请这位铃医到衙门里喝茶!”
“先调查一下事发当晚,他是否在醉春馆,有没有作案时间!”金子淡淡的补充道,她虽然心中也觉得凶手可以确定下来了,但依然不想有百分之一的差错发生。
金昊钦知道金子的顾虑,点头应了一声好。
尸检基本可以收工,金子将宋郎君的脏器一一还原,一面吩咐着阿海帮忙穿针引线。金子特意将手中的动作放得缓慢,让阿海能清楚看到每一个步骤。
阿海看着金子就像变戏法一般,将宋郎君七零八碎的尸体完整的缝合还原,而且,缝线的线条,非常细致完美,完全看出来刚刚切割开来的可怖模样。
金子用剪子将缝线剪断后,吩咐阿海取过宋郎君的衣衫,帮着将之穿戴整齐。
做完了这些之后,金子身上的衣袍,已经被汗水浸湿了,晶莹的汗珠沿着她白皙的额角缓缓滑落,阿海犹豫着从怀中取出一条干净的丝帕,想递给金郎君,又见她的手戴着手套,而且刚刚解剖过尸体,还没净好手......
“给我吧!”金昊钦走了过来,伸出大手说道。
阿海怔怔的将帕子递过去,金昊钦信手接过,转身面对着金子,咧嘴一笑。
尽管他带着口罩,看不到笑容,但金子能感受到眼中温和的笑意。
大手小心翼翼的轻拭过金子的额角......
这厮竟紧张得发抖?
金子有些看不起金昊钦,胆子小一回事,还矫情!
给擦个汗弄得像做什么大事似的......
“好了,你们俩帮忙将宋郎君的尸体搬回棺材里吧!”金子吩咐道。
二人齐齐应声道好,金昊钦将沾了汗渍的丝帕扔回阿海的怀里,走到宋郎君尸体旁,又默念了一句,抬起他的双脚。
金子将手套和罩衫取下,循例净手消毒,跨火盆......
尸检结束后,已经是月上中天了,金子走到院中,看着皎月像银盘一般,高悬在朗空之上,真的好美!
乌云飘散了,月亮清晰了,案子,也该落案了!
“金郎君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什么,儿这里有红薯,我们可以烤红薯吃!”阿海一脸朴实笑意,恭敬的站在金子身后问道。
金子回头,闪着眸子说道:“烤红薯?唔,应该不错!”
“呵呵,是呀,儿烤的红薯还是可以的,金郎君你等一下,马上就能吃......”阿海一边往内堂走,一边说道,样子有些紧张,生怕金子说太晚了而作罢。
金子轻笑着摇了摇头,在院子里的石阶坐了下来。
义庄第一次这么热闹,三个人围着碳盆坐在铺满月光的院子里,一边吃着烤红薯,一边赏月瞎聊。
“阿海,你还说你的烤红薯技术不错,你看,都焦黑了......不行不行,说大话了,要惩罚......”
“哈哈......罚你说个笑话!快点!”
金昊钦的目光时不时的瞟过金子的面容,此时的三娘,跟验尸时的专注模样,又是截然不同的。
笑意绚烂如夏花,仿佛没有烦恼一般,恣意而松散.....
又仿佛跳出了红尘,看淡一切......
第一百六十九章算盘(一更)
翌日清晨,金子疲倦地睁开眼睛,耳边是院外袁青青和笑笑打趣斗嘴的调笑声。
她嘴角微微一勾,拥被坐起,手轻轻的揉着太阳穴。
缓了片刻之后,金子才拉开薄被,起身,披上缎衣,将幕帘拉开。
刺目的阳光让金子的眼睛有片刻的不适。她用手挡在额前,往外厢走去。
门扉吱呀推开了,是桩妈妈。
“娘子,你醒了?昨晚折腾到后半夜才睡,今晨怎么不多眯一会儿,左右没啥事!”桩妈妈手中提着一壶刚煮好的水,走到桌边,涮洗了杯子后,给金子晾上一杯清水。
“无妨,倒是桩妈妈你,起早贪黑的,受累了!”金子笑道。
桩妈妈目光慈爱,忙道:“不累!娘子你坐一会儿,我让青青那丫头打水给你盥洗!”
“好!”金子应道。
金子洗漱完毕后,桩妈妈就已经将早膳备好了。
“老奴担心娘子熬夜上火,特意熬了粥给你清肠胃!”桩妈妈将瓷碗递过去,一面解释道。
金子心里满满的都是感动,昨晚回来的时候,整个金府都掩在昏暗的灯光中,夜阑人静,只有桩妈妈和笑笑还在灯下熬夜等着她,袁青青那丫头倒也是想等来着,最后到底耐不住瞌睡,竟在房门口的矮几旁睡死过去了,最后是怎么被桩妈妈弄回房间的,金子已经记不清楚了。
金子接过瓷碗,拿起匙羹搅了搅,竟是银耳莲子粥,这得多早起来熬,才能将米粒和莲子彻底熬烂呢?
“妈妈,下次不要这么麻烦了!”金子凝眸望着桩妈妈说道。
桩妈妈自然是理解金子的意思的,忙道:“不麻烦,老奴拾綴下锅后,就揪着青青那丫头在炉边守着!”
那还好!
金子咧嘴一笑。
早膳用完之后,桩妈妈招手让青青那丫头将东西收拾下去。
桩妈妈进屋,从房内端出一个小小的炖盅,笑意吟吟道:“来,娘子,快趁热喝了!”
“这是什么?”金子狐疑问道。
桩妈妈笑意不减,将炖盅的盖子打开,一股浓郁的参汤味儿随之飘了出来。
她将炖盅送到金子面前,说道:“阿郎一早送过来的,让老奴炖了给娘子补补,他说你太瘦了,一阵风吹来,准得被刮倒......呵呵,老奴瞧着阿郎对娘子你,是真心实意的好,老奴看了,心里高兴呢!”桩妈妈盯着金子,叹了两息,又续道:“这些年来,他没怎么上清风苑看你,都是主院那位拦着阻着,再加上他公务也繁忙,委实抽不开身,咱们也该理解,娘子你就不要再生你阿兄的气了!”
金子神色漠然。
金昊钦的为人如何,她心中多多少少有些判断,撇开他对自家妹子十几年来的态度不说,他也勉强算得上是一个有为青年。
对待父母恭敬孝顺,对待庶妹庶弟亲和友爱,在事业上也是兢兢业业,与同僚属下相处和睦,连辰逸雪这样的大神,都能与他成为朋友,说明,他做人还是挺成功。
但他在外做人成功,并不代表他就是一个成功的兄长。金子无法原谅他十几年来对三娘的忽视,这伤疤就像烙印一般,遗留在三娘记忆的最深处。或许今后做朋友可以,但要做回骨肉相连,亲密无间的兄妹,金子心里有疙瘩,表示接受无能!
因为她不是圣母玛利亚,她骨子里,也是一个极小气,极记仇的人!
“这人参,很昂贵吧?”金子笑意冷冷,盯着瓷盅内那条拇指粗的人参问道。
桩妈妈点头应道:“当然了,这样上好的人参,没有百十两银子,可是买不来的。以前娘子身体孱弱,老奴总想着凑点银子买些参须熬汤给你喝,可咱们清风苑里,实在是连买参须的银子都凑不出来......”
金子见桩妈妈神色黯然,不由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妈妈不要难过,以后这些东西,我们也买得起了!”
桩妈妈笑了笑,催促道:“娘子,快些喝了吧!这可是阿郎的心意呢!”
阿郎的心意?
丫的,他才没有那么细腻的心思呢,不过是看在自己深夜验尸又没有跟他收取分文的份上,才送一支人参过来,桩妈妈也太好哄了,这就感恩戴德了......
心里虽然是如是想着,但见桩妈妈一脸高兴的模样,她也不点破,端起炖盅,倒了一小碗大口喝下。
“娘子,再喝多一些,还有呢!”桩妈妈说道。
“还有一碗,给你喝,不许推辞,不然下次你阿郎送来的东西,我都不吃!”金子眸中闪过慧黠的精光,半是要挟,半是玩笑的说道。
桩妈妈无奈,嗔道:“瞧你这小气样儿!敢情还在生阿郎的气呢!”
“我不生气,气出病来谁来替?我可不做这种亏本生意......”金子抿嘴一笑,起身,往房内走去,心想这两天,那案子就能落案了吧?
******
馨容院东厢。
林氏穿着紫红色的对襟褂子,端坐在矮榻上,不喜不怒的看着对面跽坐的宋姨娘。
这贱婢今天穿着新裁就的夏季袄裙,淡粉色的交领短衫,下搭着水蓝色的滚缎马面裙,看起来清新素雅,别有一番味道。
“......既然人都来到桃源县了,那就接进府里住几天吧!”林氏缓缓开口说道,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宋姨娘悠然一笑,点头道:“是!多谢夫人给婢妾这天大的脸面!”
林氏嘴角浮起一丝嘲讽的笑意,没有接话。
宋姨娘端起矮几上的茶杯,送到林氏面前,笑道:“夫人喝茶,这天气有些燥热,您这屋里怎么不上冰盆?”
宋姨娘才进来坐了一会儿,便已经觉得后背有些湿腻,不知道这老女人怎么受得了......
“人老了,身子就跟着发虚,用不着那东西!”林氏不咸不淡的吐出一句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宋姨娘听完,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哦,对,这老女人小产后,身子一直没有好利索......
“夫人说笑了,身体多调养就能好!府中庶务虽然繁复,但内有冯妈妈,外有何管家帮着料理,您就放心吧,再不行,这家里不是还有三娘和四娘么?她们也都大了,可以帮着夫人你分担子了!”宋姨娘含笑说道,一脸诚挚。
林氏抬眸瞟了宋姨娘一眼,放下茶杯,嘴角一扯,笑道:“你倒是提醒我了,也是时候让她们历练历练了。妍珠过了秋就及笄了,及笄后,就可以开始议亲,有些事情,她得开始学着点儿......”
全然不提人家三娘子......
宋姨娘心中冷冷一笑,这老女人是想耗着三娘么?
都十七岁了,连一点儿议亲的意思都没有......哎,到底不是自己的生养的,一点都不上心!
宋姨娘眸子转了转,想想也是,不巴望着人家赶紧消失就不错了,还议亲?
笑话!
“行了,既然你侄女要上府上小住几天,秋霜院那边也要做好准备,下去安排吧!”林氏眯着眼睛下了逐客令。
宋姨娘得了林氏的应允,也没想着再耗时间陪这老女人打太极,因便顺着林氏的话意,盈盈起身,笑道:“好,那婢妾就先行告退了!”
林氏从鼻腔里溢出一声冷哼,眼睛也不带抬一下,斜斜地倚在软榻上,摆了摆手。
宋姨娘欠了欠身,转身撩开玉珠帘,走了出去。
青黛打开帘子,含笑送走宋姨娘,才迈着碎步走进东厢。
“夫人,您怎么答应让宋姨娘她侄女进金府小住?您不是不知道她安的什么心思!”青黛敛去脸上的笑意,在林氏矮榻边的蒲团上跪坐下来,一面打着团扇,一面惊讶道。
林氏幽幽睁开眸子,凤眸在流转间,闪烁着锐利的荧光。
她一脸冷然笑意,扯着嘴角道:“我哪能不知道她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她这是看钦哥儿沐休回府,有十来天的假期,巴巴赶着她侄女儿过来,给自家侄女制造机会呢!”
青黛一脸鄙夷,轻笑道:“宋姨娘还真是用心良苦呀!”
“那是,我怎好不成全她?”林氏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夫人有了打算?”青黛问道。
林氏渐渐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只慢吞吞的拿起茶杯吃茶。
“想要染指钦哥儿的亲事,将自家侄女安插进来,呵呵,如此迫不及待呀......”林氏淡淡道:“多来个人跟她做伴也好,青黛,你且看着,她要如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青黛一脸愕然,完全没明白夫人的意思。
饶是如此,青黛脸上也作出一副明了的表情,淡淡附和道:“是!”
“阿郎今晨一早就过来院子里给夫人请安了,来得早,您还没起,让奴婢代为转达了!”青黛岔开话题说道。
林氏嗯了一声,点头道:“这孩子倒是有我的心,就冲着这一点儿,我也该给他好好谋划门当户对的亲事!”
青黛笑了笑,手上动作不停,慢慢的扇着风。
“他一早出去,是为了老爷那个案子吧!”林氏喃喃低语一句,心中想着那案子可得尽快了结,这次听昊钦说府尹大人就要荣休了,府尹那个空缺,老爷不是没有机会翟升,可千万不能让这个案子给绊住了。
这事若能成,她的身份也要相对应的升上一个等级呀......
府尹夫人!
这称呼,让林氏有片刻的飘飘然之感!
第一百七十章躲懒(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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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源县的衙门口,围着一大群看热闹的人。
赵虎从衙门内走出来,扫了一眼,便挥手让下属去驱散人群,再这样围着,路况又要发生堵塞。
人群里熙熙攘攘讨论着的,都是关于案子的事情。
“......听说是铃医杀人!”
“不可能吧?”
“谁说不可能?那个铃医专门给醉春馆的妓人瞧病的,早就看上了那个李氏,可李氏喜欢的人是宋郎君,他一个穷苦铃医,要钱没钱的,要权没权的,人家哪能看上他呀......”
“人家看不上他,他就杀人呀?难不成谁跟那李氏好过,他就杀谁不成?哈哈,你们谁找过李氏的,可得小心了......”
“去 ,胡说八道......”
看热闹的百姓们一脸兴奋,这桃花案子拖了几天,终于是拨云见日了,不过这凶手查出来后,倒是让他们大吃一惊了。原以为这宋郎君八成是给谋财害命或者是被仇家寻仇杀死的,谁曾想,凶手竟是个胆小落魄的铃医!
那铃医也是糊涂,竟为情所困到这程度.......
大家七嘴八舌指指点点,衙差们拿着升堂棍出来驱逐,他们才往后退了退,不情不愿的各自散了。
公堂上,铃医阿松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原来那天,他循例到醉春馆给患了暗疾的几个妓人瞧病,经过后院的时候,刚好碰到了他心怡的李氏去厨房那边吩咐厨娘安排膳食。心细如他,当即就发现了李氏的异常,几番追问之下,才得知宋郎君要跟李氏一刀两断。李氏对宋郎君的情意,阿松是知道的,正因为如此,他才不敢将自己的心意对李氏剖白。阿松对宋郎君的所作所为很是愤怒,认为他欺骗了李氏的感情,是个没有任何担当的男人,他决定要惩罚这个负心汉......
李氏吩咐完厨娘要上的菜品之后,便回去了。阿松本来治完病就该回去的,可他并没有着急走,他本想在饭菜中给宋郎君下点药,可想到李氏一会儿也要吃,怕她误食而作罢。他在后院寻思着下药的时机,刚好听到前头有妓人说李氏和宋郎君疯魔了,他担心李氏,匆匆跑到雅室内看了一眼,给他们二人开了凝神镇定的汤药。
厨房那边很快就熬了药过去,只是在灌药的时候,阿松往宋郎君的汤药中加入了乌头,那是用块根磨成的粉。其实药的剂量不算多,阿松并没有想将宋郎君毒死的念头,顶多就是让他呼吸急促,胸痹难受而已,却没有想到乌头竟与宋郎君体内误服的火天竺产生了反应,加强了毒性,导致了宋郎君最后毒发身亡!
金元神色唏嘘,望着那单薄而纤瘦的身影,沉声叹了一息。
有时候,真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为人处事,需要慎之又慎啊......
将铃医阿松定罪收监之后,金元宣布案子结案,退堂!
宋郎君的原配张氏,哭得眼睛红肿,在婢女的搀扶下,抽抽搭搭地走出衙门。
外头,日光猛烈,阿海站在衙门口等候着张氏。
“宋夫人,节哀顺变!”阿海神色戚戚道。
张氏红着鼻头,用帕子抹了抹眼泪,应道:“阿海小哥,我家相公的殓妆就劳你费心了,案子结了,妾身也该将他接回去了!”
“好!一会儿宋夫人看好了时辰,便可差人来义庄将宋郎君领回去,愿他早日入土为安!”阿海低声说道。
张氏应声道好,朝阿海稍稍欠身,便往不远处停着的马车走去。
县衙门里的牢房。
几个守门的衙差围坐在矮桌旁,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磕着瓜子。
虽然是白天,但大牢里的光线并不好,有些昏暗,有些憋闷。
“那盏油灯快熄了,你上去加点儿油去......”牢头指着身边一个小衙役说道。
那人应声而起,将手心中的瓜子放回桌面上。
剩下的几个又接着唠嗑,刚说了几句,便听到外头传来捕头赵虎的声音。
“开门,收货了!”
牢头忙将嘴里的瓜子皮吐了,起身,拍了拍手迎了上去,将铁门打开,一脸恭敬笑意,“赵捕头来了,这厮是犯了什么法了?”
赵虎目光落在垂头不语的阿松身上,淡淡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桃花案那起,今晨结案了!”
牢头一脸不可置信,来来回回扫了单薄的阿松几眼,震惊道:“这是桃花案的凶手?”
赵虎嗯了一声,回道:“去将牢门打开吧,看守好了就行!”
牢头忙点头应好,走在前头引路,一面从腰间掏出钥匙,准备打开牢门。
阿松步伐有些踉跄,等走到一间又一间牢房门口时,才微微抬头望里面看了一眼。
赵虎自然知道他在寻着谁的踪影。
“李氏已经无罪释放了!”赵虎说道。
阿松恍然,脸上漾出一丝苦笑。
牢头将牢门打开了,赵虎站在门口,对阿松道:“进去吧!”
因为阿松在公堂上态度极好,极配合,所以,赵虎对他印象不赖,对他说话也不见恫吓,温谦有礼。
阿松躬身步入牢房,在铺着干草的地板上坐下,垂着头,嘴唇紧抿着。
“还有什么话要带出去的么?”赵虎问道。
阿松闭着眼睛,摇了摇头。
赵虎从他不断跳动的眼皮中看出,他在极力地克制着内心的歉疚和悲伤。
听说他家还有一个年迈的老母......
赵虎不知道他老母亲听到这样的消息,该当如何?
哎......
“牢头,外头有个女人,说要见刚刚送进来的犯人!”一个衙差站在通道口,往里面喊话。
牢头看了一眼赵虎,见赵虎颔首,应道:“让她进来吧!”
衙差应声而去,不多时,循着通道徐徐走了一个娉婷的身影,头上戴着纱巾,只露出一双秋水瞳眸。
赵虎认出来这是李氏。
李氏朝赵虎和牢头欠了欠身,柔声道:“赵捕头,能否容奴家进去跟阿松说会儿话?”
赵虎应允了,只说不要耽误太长时间,说罢,便信步走了出去。
牢头待李氏进入牢房后,将链条一锁,不紧不慢道:“想出来了,再喊一声!”
******
清风苑外头的甬道上,有几个偷闲的婆子架着小木桌,躲在树荫底下打着牌,唠着磕。
她们不是因为贪清风苑的风水好,而是因为这里够僻静,一般的婆子丫头做事,也不打这里经过,实在是躲懒的最佳之地。
一个负责洒扫的婆子从手心里扔出一张牌,笑嘻嘻道:“今天的事儿听说了么?”
她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的,谁也不知道她口中听说的事情是什么,皆一脸八卦的望向她。
“嘿,看你们的表情,八成是还不知道呢!”那婆子得意一笑,续道:“今儿个我安排了几个小丫头去馨容院那边洒扫,听丫头们私下说起,宋姨娘早上开口去跟夫人说,要接她家侄女进府里小住几天!”
“不会吧?宋姨娘接她侄女来做啥?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佃户之女......”另一个穿褐色比甲的婆子应道。
她这话音刚落,便听身侧的妇人提醒道:“嘘.......人家侄女是佃户之女,可别忘了,宋姨娘也会是佃户之女出身,人家现在正儿八经的也算个主子,别叫人听了去......”
“去去去,鸟不拉屎的地方,谁有心事来这听墙角!”褐色比甲婆子揶揄道,随后又望向刚刚说事儿的婆子,追问道:“难不成她真动了那心思?要将自个儿侄女拉进来给阿郎?”
“啊?哈哈......”几人对视一眼,旋即拍着大腿笑了起来。
“真是想当主子想疯了吧?”
“夫人能答应给个通房丫头的身份,就该谢天谢地了......”
“话说回来,到底模样长得怎么样?要是脸蛋漂亮,抬做姨娘也不成问题!”
“不知道呢,还没见过人,估计就宋姨娘那样儿,不是侄女么,肯定长得有几分像!”
“说是宋姨娘堂哥的女儿,也不是嫡嫡亲的侄女!”
“你说宋姨娘费那么大劲儿将侄女拉进来,做啥呢,凭白让夫人不喜!”
“做啥?我说你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呀?”洒扫婆子扭了扭脖子,干笑道:“夫人对她本就不喜,她还不趁机在老爷耳边吹点儿风,拉多点自己人进来壮大自己阵容呀!”
几人说到了问题点上,基本就停不下来了,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最后,干脆牌也不打了,喝口茶润润嗓子,继续八卦。
袁青青那丫头拿着扫帚,怔怔地站在院门口竖耳,听得入神!
笑笑站在廊下喊了几声后,她才反应过来,咚咚的往回跑,一脸八卦味儿,神秘道:“笑笑姐,阿郎红鸾星动了!”
“你这死丫头,胡说八道什么呢?”笑笑被袁青青一句话说得莫名其妙。
“是真的呀,宋姨娘要接她侄女来府上,我刚听说了!”袁青青说道。
桩妈妈从屋内出来,眉头微蹙,暗自叹了一口气。
估计这两人又要拿阿郎的婚事较劲儿了......
哎!
金子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午后犯困,她让笑笑搬了冰盆进房,便窝到床上睡午觉去了。
一觉醒来的时候,天色昏沉,已近黄昏。
她起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便听到外头传来桩妈妈和金昊钦的说话声。
这家伙今天这么早就过,是案子结了吧?
虽然金子心中早就知道答案,但还是忍不住打开门,亲自去问个究竟。
第一百七十一章值了(三更)
金子打开门,见金昊钦背对着她站在房门口,脚已经抬出去一步,看样子,是正打算离开呢。
金昊钦听到声响回过头来,幽深的眸子灼灼灿亮,含笑道:“三娘你醒了?”
“嗯!”金子淡淡应了一句,走到廊下,问道:“你刚来?”
“是,桩妈妈说你还没起,阿兄就想着不要打扰你!”金昊钦解释道。
金子整了整衣裳,问道:“案子结了?”
“结了!”金昊钦笑了笑,应道。
金子点点头,不知道还要说些什么。
“李氏在牢里跟阿松拜了天地!”金昊钦说道。
金子抬眸,微闪的瞳眸有些讶异。
“阿松为了李氏而做错事,李氏对他有愧吧,所以她在牢里跟阿松拜了天地,结为夫妻。李氏还答应阿松会照顾好他年迈的母亲!”金昊钦哑声道。
金子抿了抿嘴,心中叹了一息:这是遗憾中,唯一让人觉得安慰的结局吧!
“三娘,今晨的参汤,你喝了么?”金昊钦踌躇了片刻,才硬着头皮问道。
“喝了!”金子简单应道。
“你喜欢的话,下次阿兄再送过来!”金昊钦高兴道。
金子忙摆了摆手,应道:“不用了,我现在的身体好着呢,不用进补。倒是四娘,病了一场,你送她那儿去!”
金昊钦脸上欣喜的笑意一扫而尽,讪讪道:“妍珠那里,母亲会照顾着!”
金子没心没肺的哦了一声,在长廊的栏杆上坐下。
金昊钦也转身,在金子身侧坐了下来。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气氛不算热络,但也不显尴尬。
桩妈妈从耳房出来,看着兄妹俩并肩坐在长廊上聊天的温馨画面,眼眶顿时一热,仰头望着天际,低声喃喃道:“夫人,这下,您该放心了吧?”
她伸手悄然拭去眼角的热泪,上前道:“阿郎今晚留下来清风苑用膳吧!”
金昊钦心里是高兴的,刚想要应下,眼睛却不自觉地瞟向身侧的人儿。
金子睁着无辜眼,见桩妈妈和金昊钦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貌似就等着她拍板了。
金子眸子转了转,拒绝的话,她此刻还真说不出口。
不就是多个人多双筷子的事么?
一顿饭,她不至于那么小气。
金子从栏杆上站了起来,拍了拍手,对金昊钦说道:“你今日可是有口福了,我今晚答应要亲自下厨的。也罢,就权当庆祝这个案子顺利结案!等着!”
说完,金子便朝桩妈妈做了一个鬼脸,一边卷着袖口,一边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金昊钦还在错愕中,许久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嘴角漾起一丝满足的浅笑。
三娘说要亲自下厨做菜给他吃?
这意味着什么?
“我去厨房里帮她!”金昊钦说完,抬步跟了上去。
厨房里,金子正在捏着丸子,满手油腻,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只以为是桩妈妈,头也不回的说:“桩妈妈,帮我将柜子里的酒拿出来。”
来人有些局促地在原地转了一个圈,这才看到了一侧的矮木柜,信步走过去,打开柜子,取出里面的酒瓶。
“妈妈顺手帮我将围裙的系一下,带子松了!”金子又道。
金昊钦将酒瓶子放在灶台上,手势轻缓地帮金子系上带子。
金子还在狐疑,怎么桩妈妈不说话呢,按着金子对桩妈妈的了解,此刻她进来应该是笑意盈盈,对她来一番大赞特赞才对的呀,她今晚表现得太大度了,妈妈心里一定很高兴......
金子觉得不对,刚要回头,鼻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气息,金子马上就辨认出来了,那气味的主人,是金昊钦。
“你这么进来了?在外头等着大厨上菜就可以了!”金子努着嘴说道。
金昊钦幽幽一笑,绕到金子身侧,说道:“让你一个人忙着,我们都在外头等吃,怎么好意思呢?”他说完,指着边上的青菜问道:“这些菜需要洗么?”
金子点了点头,本想说一会儿她自己洗,却见金昊钦已经卷起了袖子,将菜叶子择好,放进注满水的铜盆里,开始过水。
金子一面揉着丸子,一边看着金昊钦手法娴熟地将青菜洗干净,又将菜叶子和菜梗分开摆放,很方便取用。
没想到粗枝大叶的人,也有如此细心的一面,不错不错!
金子心里不由暗赞道。
金昊钦将菜洗干净后,又利索的将不要的菜叶子收拾干净。
“还有什么要做的么?告诉阿兄!”金昊钦起身看着金子。
金子见状,也不再客气,扬起纤纤玉指,打发金昊钦去将厨房门口那只鸡给收拾了......
厨房里咚咚作响,笑笑和袁青青站在不远处,探着脑袋往里头张望着。
听声音,那动静还是不小呢,娘子和阿郎该不会将厨房给毁了吧?
笑笑蹙着眉头,准备进去帮忙,却被桩妈妈从后面拉住了。
“桩妈妈!”笑笑不解唤道。
“别进去,让他们兄妹俩多处处!”桩妈妈眸子瞟向厨房,眼中笑意越甚。
笑笑明白过来了,也掩着嘴应道:“奴婢晓得了,难得娘子没表现出排斥的模样,太好了!”
金昊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只鸡给收拾了。
金子看了一眼他手中褪了毛,洗得干干净净的白鸡,满意的点点头,说道:“你将鸡放到案板上,一会儿我自己动手!”
金昊钦依言照做,只是他转身的时候,金子才看到了他屁股上竟沾了好多根鸡毛,活脱脱的就像一只大公鸡。
金子一时没有忍住,噗一声,哈哈大笑了起来。
金昊钦半晌才弄清楚自己的窘状,也跟着自嘲起自己。
能让三娘笑得如此开心,他很高兴!
金子将酒酿丸子和酱排骨下锅焖煮后,便走到案板旁,拿起白鸡细细端详了一遍,手轻轻的在白鸡的躯体上做着比划,看得金昊钦一头冷汗。
三娘不会是将白鸡当成......
这鸡,他一会儿估计吃不下去了!
“三娘,这次妍珠生病,我去慕容府请医,你猜阿兄遇到了谁?”金昊钦站在金子身侧,含笑看着她。
金子低着头,拿着菜刀的手轻轻一拉,鸡腿的在关节处完美分离。
“你见到了语瞳娘子?”这点金子已经在毓秀庄听辰大神讲过了。这桃源县不大,应该没有多少个慕容府吧?
“你知道?”金昊钦神色微讶。
案板上的鸡躯干已经完全分离,只剩下一个圆滚滚的身躯,金子剖开鸡腹,将皮肉与脂肪完全分离,金昊钦看着这如同验尸的解剖刀法,脸色一阵青白,别看眼,不敢继续看她手上的动作。
“知道呀,辰郎君跟我讲过!”金子直白道。
金昊钦嗯了一声,将自己心中沉淀了几日的想法说了出来,没想到金子听后,却沉默不语。
“三娘觉得阿兄这个建议不好么?”金昊钦压低声音问着,三娘不说话,让他心里没底,他会担心好不容易融洽的关系会因为一个简单的问题而夭折。
金子沉吟了半晌,觉得金昊钦的提议,其实不赖。
跟着辰语瞳学医,这倒是不错的选择,虽然古代行医的女子不多,也不是多么光彩的事情,但至少比起仵作要容易为人所接受,再者有了学医这个由头,她就可以常常溜出去......
闺阁娘子的那些约束和教条,对于她这个现代女性而言,是多么沉重的枷锁?
所以,她要向语瞳娘子看齐,努力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得舒坦些,自在些!
“学医,我倒是感兴趣的,只是父亲他未必就会同意我出去......”金子想起这个问题,不由有些丧气。
金元现在对金子有些过度保护,所以,凭金子对自家老爹的了解,他一定不会答应自己女儿在外头抛头露面。
金昊钦见金子压根没有生气,提溜着的心慢慢放下,堆着笑说道:“这点三娘你就不要担心了,阿兄自会跟父亲说好的!”
金昊钦有把握能说服父亲,因为三娘要跟着学医的人可不是别人,是蕙兰郡主的女儿,这种关系,是多少人都攀不上,巴结不来的,三娘能跟蕙兰郡主的女儿成为闺友,对三娘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金子听金昊钦如此说,点头嗯了一声,心道有人自动请缨,倒是省了不少麻烦,这顿饭,请得值了!
她心下愉快,哼着歌儿忙碌开来......
******
慕容府内。
辰语瞳斜斜地倚在软榻上,一边吃着葡萄,一边看着房间内走得颤颤巍巍,仿佛随时就要倒下的慕容瑾含糊不清道:“不碍事的,多走走,多走走......”
慕容瑾神色痛苦,身子佝偻着,完全看不出往日里高傲如孔雀,自信如孔雀的模样。
“辰娘子,你看瑾哥儿好像很痛的样子,不如今天就到此为止了吧!”慕容夫人心疼自己的儿子,忙开口说道。
辰语瞳又往嘴巴里放了一颗葡萄,优哉游哉的说道:“好哇,慕容夫人如此心疼儿子,那便算了,反正我是尽到医者之职了。若是慕容公子因久躺不动而发生肠道粘连的话,可不关我的事!”
这话音刚落,慕容夫人吓得脸色都苍白了,忙疾走到慕容瑾身边劝道:“瑾哥儿,咱再坚持坚持啊,母亲搀着你......”
慕容瑾眸光扫向辰语瞳,那眼神若有实质,估计辰语瞳现在已经是千疮百孔了。
“你可不要吓坏我母亲,我走还不行么?”
辰语瞳眯着眼睛笑了笑,意态懒散,幽幽道:“行,那快走呀,要我拿起小鞭子么?”
小鞭子?
当他是什么?
慕容瑾瞪大眼睛,骂娘的冲动都有了。
他挺直腰杆,腹部的伤口牵动,痛得他的脸瞬间皱成苦瓜相。
“哦......”
“扯到了么?让母亲看看......”慕容夫人紧张得当场掀起了慕容瑾的中衣,慕容瑾模样羞窘,将衣袍紧紧掖住,忙道:“没事,没事......”
辰语瞳扑哧一笑,摇了摇头。
还害羞了?
这具清瘦的身子,早看过n多遍了好不好?
没啥看头!
第一百七十二章遗失的记忆(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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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霞光铺满天际,橘红色的光晕笼罩着整个陌上。
辰逸雪端坐在马车内,透过车厢的竹帘往外头望去。坊间的黛瓦白墙被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颜色,空气中氤氲着一股白日残留的炙热,还在田间劳作的农户,他们脸上洋溢着忙碌后的疲劳和满足之感,身上的衣物皆黏在皮肤上,汗渍深深浅浅。
马车跑在阡陌之上,远处炊烟缭绕,在朦胧的雾气中若隐若现各色宅邸小筑,黛瓦泥墙,镂花窗格,挑檐斗拱,充满浓郁的江南风情。
野天曳动缰绳,马车在十字岔口转弯,往辰庄的方向驶去。
“野天,等一下!”
辰逸雪低沉的嗓音从车厢内传出来,野天忙收住缰绳,停下来,透过竹帘望着车厢内敛衽跽坐的郎君,唤道:“郎君!”
“去百草庄!”辰逸雪说道。
野天微微一愣,百草庄郎君许久没有过去了,这会儿怎么想上哪儿去,是身子又不舒爽了么?
“郎君,你是不是......”
野天话音还未完,便听辰逸雪打断道:“我很好,只是许久不曾去探过老神医了!”
野天这才放下心来,点点头,催动缰绳,改道前往百草庄。
马车灵巧地在陌上穿行,不多时,便在百草庄门前稳稳停下。
“郎君,到了!”野天挑开竹帘,含笑道。
辰逸雪优雅地下了马车,庄门口一侧的药圃,各色草药长势极好,一片浓郁的碧绿蔓延到视线的尽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馥郁的药香气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淡漠的面容漾出一抹柔和的浅笑。
几个小童从药圃中走了出来,狐疑地打量着庄门口长身玉立的男子。
“你们是何人?”其中一名小童盯着辰逸雪,开口问道,显然这几个小童都不认识辰逸雪。
野天扫着这些半大的孩子,眼睛看着自家郎君,说道:“应该是庄里新来的小童!”
辰逸雪神色了然,却并不言语。
“我们是辰庄的!”野天拱手回道,态度谦逊有礼。
这时,还在药圃中劳作的少年猛的抬起头,随即将手中捻着的草药往一旁的竹篓一扔,拔腿便往辰逸雪所在的位置跑去。
“辰郎君,你来了?”少年笑意晏晏,一双眼睛不算大,但却闪着炯炯的神采,昭示着他此刻的意外和兴奋。
“好久不见,你们都还好么?”辰逸雪嘴角微扬,淡然寒暄道。
少年点点头,笑道:“都是老样子呢!快请进吧!”
“老神医在么?”辰逸雪站着不动,开口问道。
少年咧嘴,露出细白的牙齿,应道:“可巧,师父是刚刚回来一会儿!听说慕容公子的病情已经处于恢复阶段,师姐便不让师父再在那儿守着,把他老人家给赶回来了!”
少年口中的师姐便是辰语瞳。
辰逸雪微微一笑,脑中浮现出那张调皮的笑脸,灿烂动人宛如一朵明媚的扶桑花,率性可爱,却常常被母亲念叨这里不足,那里不好的语儿,也成人家的师姐了......
“语儿还没有回来么?”辰逸雪抬步走进百草庄,一边问道。
“兴许过两天就能回来了!”少年陪在身侧,一边引着路,一边回道。
野天躬身跟着辰逸雪身后,三人穿过回廊,来到一处静谧的院子里。
“辰郎君稍等片刻,儿先去跟师父说一声!”少年说完,便在廊下脱下屐鞋,推门进入内厢。
须臾之后,辰逸雪也在廊下退下屐履,步入室内。
野天就像往常一样,坐在院子里静静等候着。
******
内厢,一袭白衣的老神医在辰逸雪的额角上拔下最后一根银针。
他在身侧的铜盆里净了手,又拿起棉帕吸干手上的水分,凝着慈爱的笑意看着辰逸雪,开口询问道:“现在还会做着那样的梦么?”
“已经好了很多了,没有再像以前那么密集......”辰逸雪从软榻上缓缓起身,冥黑的瞳眸灿夺星辰,神色却是漠然。
“那样很好!顺其自然吧逸雪,别钻牛角尖!”老神医的目光落在辰逸雪身上,含笑劝道。
辰逸雪苦笑,脸上的神色是那样的无奈,仿佛一个无助的孩子那般。
那是他不曾在人前展露的一面!
“儿也很想顺其自然!”
辰逸雪心中的苦,没有人能够了解。
他是一个没有幼年记忆的人。每当听语儿和逸然缅怀幼年时光的美好时,他是惆怅的,因为他的记忆里,不曾存在过那样的画面。
母亲说他在六岁那年生了一场很严重的病,高热烧坏了脑子,所以,他醒来之后,便再也记不得以前的事情。过往,成了一片空白......
没有过去,对一个普通的六岁孩童来说,或许并没有什么,可偏偏辰逸雪是个早慧的。他四岁就能背圣贤之书,是大人们口中的神童。可偏偏那场疾病,没有夺走他沉淀的知识,反而夺走了他六年来全部的记忆,这对他来说是件极残忍的事情。虽然有父亲母亲的关爱,可他的内心终究是孤寂而空虚的。因为没有安全感和归属感,他变得不爱说话,静静的躲在角落里,一个人望着天空发呆。
近些年来,他常常被莫名的梦魇所困,只要闭上双眼,那凄厉的喊声和陌生的画面就会如期而至,让他受尽折磨......
他的身体渐渐的消瘦下去,神思变得有些恍惚,他拒绝着任何陌生人的靠近,他将自己封闭在漆黑的屋子里。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的慌乱和这些年来所承受的煎熬,他不敢问,也不会问,他知道母亲的答案是什么。
他到底是谁?
他真的仅仅只是辰逸雪么?
他不知道......
野天在外头等了许久,直到小童进来将廊下的灯笼点上,才见辰逸雪从屋内出来。
老神医拍了拍辰逸雪的肩膀,含笑道:“过往的一切,不管好与坏,对或错,都将之当成是人生的一种经历,无所谓失去或拥有,看淡这些,生活也会变得充满色彩!”
辰逸雪若有所思的颔首,神色依然是冷凛而淡漠。
他朝老神医拱了拱手,沉声道:“打搅甚久,逸雪告辞了!”
老神医扬手,让小童送他们主仆出去。
******
野天驾着马车抵达辰庄的时候,玉娘已经焦急地等在庄门口了。
她提着灯笼,往车辕边上走去,一面问道:“郎君今天怎么这么晚?”
车厢内辰逸雪嗯了一声,并没有解释。
车身微微晃动,一袭黑色长袍的身影跃下马车,在摇曳而柔和的灯光下,一张脸显得格外立体,黑眸犹如寒星一般,内里没有一点温度,挺翘的鼻子下,是微抿的薄唇。
“郎君先进去吧,晚膳备得早,这会儿估计已经凉了,奴婢吩咐丫头拿下去热热!”玉娘提着灯笼走在前头,一边说道。
“不用麻烦了,这样的天气,吃些凉的,刚刚好!”辰逸雪的步伐很快,他扔下一句话后,竟将前头提着灯笼的玉娘甩在了身后。
玉娘回头看了野天一眼,今晚郎君的神色,看起来有些古怪。
野天朝玉娘耸耸肩,表示不清楚。
玉娘也无心再多追问,吩咐野天下去用膳后,便急急地跟在辰逸雪身后,进入堂屋。
辰逸雪用过晚膳后,玉娘便送来了干净的衣裳,还有一壶新泡好的清茶。
玉娘在辰逸雪对面的蒲团上坐下,亲自倒了一杯茶,送到他面前,柔声笑道:“这是茶园那边刚送来不久的新茶,奴婢泡过来让郎君尝尝看!”
“好!”辰逸雪端起茶杯,送到嘴边抿了一口,口感如何,没有评论。
玉娘深谙他的脾性,没有再喋喋追问,只静静地陪坐着。
“玉娘,我昨晚又做梦了......”辰逸雪抬眸望着玉娘,随着他刚落的话音,玉娘脸色微微变得有些局促。
“郎君!”玉娘眼中满是心疼。
辰逸雪整了整容,望定玉娘,神色如注,玉娘仿佛无法承受他眼中的那份深沉,垂眸低着头,避开他的目光。辰逸雪几经挣扎之后,咽下了口中脱口而出的疑问。
玉娘是自己的乳母,过往是怎样的,她应该最是清楚。
可刚刚看她的眼神,辰逸雪知道,就算问了,也要不到他想要的答案......
辰逸雪苦笑,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要怎样的答案!
“池子里的水都放好了么?”辰逸雪恢复冷漠的表情问道。
玉娘点头,将装着衣袍的托盘送到他身边,说道:“都已经准备妥当了,郎君沐浴完,早些歇息吧。”
辰逸雪冷冷应了一句,起身,往后院的澡池走去。
他靠在池子里,水漫过他白皙而精壮的胸腹,耳边回旋着那凄厉的呼喊声,一遍又一遍,徘徊不止。
他很想甩开,可偏偏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和着血腥的气息,一滴,一滴,一滴,渗进他的心里,漂浮在他的鼻端......
那女子的血越落越急,越落越多,幕天席地的一片红色,已经淹没到他的胸口。
辰逸雪惊恐的低吼一声,整个人沉到池子里。
水面冒着细微的气泡,除此之外,只有飘荡的金银花花瓣。
许久之后,伴随着一声哗啦声响,池子的上空,扬起一道细密的雨雾,飘渺宛若素纱......
第一百七十三章安排(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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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元在衙门那边处理完公务后,便将其他的琐事交由张师爷去处理,自己卸担子,回金府了。
金昊钦和金妍珠正在馨容院里给林氏请安。
金妍珠自从上次疟疾之后,整个人清瘦了不少,但精气神还是极好的。
她侧着脑袋,看着一脸笑意的金昊钦问道:“阿兄一早便喜气洋洋的模样,难道有什么喜事么?”
金昊钦抿着嘴没说话,林氏倒是抬眼细看了他一眼,目光透着探究。
“嘿嘿,让我猜猜!”金妍珠狡黠地笑了笑,看着金昊钦说道:“难道阿兄真的中计看上那个闷葫芦了?”
金妍珠今晨从秋霜院门前经过的时候,正看到宋姨娘指挥着院里头的婢女将压箱底的衣裳都拿出来放在太阳底下晒着,很多衣裳还是宋姨娘生五郎之前裁做的,金丝银线的绣花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
宋姨娘的侄女一脸笑意,任由宋姨娘摆弄着,穿着那身桃粉色的襦裙便是宋姨娘压箱底的货色。那闷葫芦虽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可还是脱不开一股子土气。
阿兄从青阳院上馨容院给母亲请安,势必要经过秋霜院门前的甬道,宋姨娘一大早让她侄女杵在那儿,不就是为了引阿兄侧目么?金妍珠心里对宋姨娘无限鄙夷,为了钓阿兄这条大鱼,她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闷葫芦?
是谁?
中什么计?
金昊钦神色愕然。
林氏瞪了金妍珠一眼,厉声喝道:“女儿家家的,胡说八道什么呢?有这样编排自己阿兄的么?”
金妍珠讪讪地闭上嘴,嘟囔道:“还不是上次......母亲说的!”
她的声音极小,金昊钦也听不清楚,只是看着面色不郁的林氏问道:“母亲,四娘说的是什么事情?”
林氏整了整容,笑道:“别听她胡说。如今你父亲的那个案子结了,你也跟着松快些。好不容易沐休回家住些日子,还偏赶上这样的事情,母亲也是心疼得紧!”
“儿无碍!为父亲分忧解劳,本就是儿该做的事情!”金昊钦笑笑。
林氏点了点头,寻思着金元也该回府了,宋姨娘那边可就要开始吹枕头风了吧?
她凤眸闪了闪,望着金昊钦说道:“钦哥儿你如今也二十了,是该到议亲的年龄了,母亲先问问你,可有中意的女子?”
林氏这话让金昊钦的脸色顿时涨得通红,局促得登时有些无所适从。
金妍珠看着阿兄窘迫的模样,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
“单看阿兄这表现便可判断了!”她转头看着林氏,说道:“母亲,阿兄是怎样的人,您还不清楚么?在公事上,阿兄处事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可情感上,阿兄就是个白痴!”
“妍珠......”林氏又瞪了她一眼,其实妍珠说的倒是在理,不过也得说得含蓄些,钦哥儿这性子,于感情方面,到底是太过腼腆了。
金昊钦尴尬一笑,应道:“还是妍珠了解阿兄!”
“既如此,那便由母亲来帮你物色了!”林氏含笑道。
“母亲,其实这事儿不急!”金昊钦觉得单身的生活挺好,来去自如,没有丝毫牵绊,再者,逸雪还比他大上一岁呢,人家现在也是优哉游哉的,小日子过得恣意的很。
林氏沉着脸,“怎么能不急呢?绮缳是你妹妹,都已经出嫁了,你这个当兄长的,却连家室都没有,这让外人怎么看呢?母亲可不想被人戳后脊梁骨!”
“母亲待我的心,儿都晓得!”金昊钦整了整容,朝林氏俯首施了一礼:“这些年来,让母亲费心了!”
林氏忙伸手将他扶了起来,嗔怪道:“你这是做什么,哪个当娘的不为自己孩儿费心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什么好难为情的,就让母亲再为你的终身大事再费心一回吧!”
金昊钦见林氏说得如此诚挚,也不好再拂了她的意,点头应下了。
“行了,钦哥儿你忙去吧,不用留下来陪我这个老婆子了,只一点,晚上早些回来,你父亲打发人回来传话了,说晚上要办个家宴,一家人好好吃顿饭!”林氏笑道。
金昊钦应了一声,起身施礼,打开帘子退了出去。
青黛端着茶点走了进来,金妍珠顺手拿起一个,兀自吃了起来。
林氏幽幽转了转眸子,看着金妍珠说道:“妍珠,以后别在你阿兄面前说那样的话!”
哪样的话?
金妍珠不解。
“以后也别闷葫芦闷葫芦的称呼人家,没点正形!”林氏补充道。
金妍珠扭了一下脖子,原来说的是这个。
她就是要叫她闷葫芦,长得丑,还要觊觎阿兄,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配么?
就是当个通房大丫头,都嫌抬举了......
林氏抿了抿嘴,唇角勾动,心中冷笑道:说不定以后家里还多了一个宋姨娘呢!
一想到秋霜院那位抓狂暴走的模样,林氏心里头就有说不出的畅快,这可是你自找的!
******
“阿郎已经过去了?”宋姨娘瞪大眼睛问着守在门前的小丫头。
小丫头点点头,垂眸望着自己的脚尖。
“映红刚刚上哪儿了?不是让她在这里守着么?”宋姨娘一脸气恼,她为了制造一场邂逅,费了多大心思呀......临出场,主角不见了,这怎能让她不呕血?
“回宋姨娘,映红娘子她刚刚说肚子疼,上净房去了......”小丫头坦白道。
宋姨娘一头黑线。
这肚子疼得真及时!
这会儿发火也没用了,她叹了口气,叉着腰走回堂屋。
一会儿还得好好嘱咐嘱咐,争取晚上给阿郎留个好印象!
想起映红那个木讷的模样,宋姨娘又叹了一息......
不说话也行,多笑笑总是不会错的!
******
金元说晚上要一家人用膳,是而冯妈妈便安排了人手,将大木圆桌摆到日常起居的正堂里,平时宴客也设在哪儿,够宽敞。
金元的妻妾不多,除了正妻填房林氏之外,便只有宋姨娘一个妾室,此时妻妾都已经到了,还有一干子伺候的丫头仆妇,正堂里倒是满满当当的挤满了人,显得很是热闹。
五郎在地上跌跌撞撞的走着,金元担心儿子磕碰到,忙招着奶娘过去,嘱咐要好生看着。
林氏含着慈爱的笑,起身半弯着身子,拍着手对五郎说道:“荣哥儿,来母亲这儿!我的乖乖,母亲好几天没见着宝贝儿的面了......”
五郎咚咚地跑过去,努着嘴儿唤着:“母亲,母亲......”
自从那日林氏去了秋霜院闹了那一出之后,宋姨娘就鲜少带着五郎上馨容院去见林氏。她每每想起五郎哭喊着叫母亲的时候,浑身就像置身于冰窖一般,让她不由后怕。
这会儿见林氏和五郎母子俩母慈子孝的模样,宋姨娘心里又忍不住泛酸。
“怎么几个孩子还没有过来?”金元扫了一圈后问道。
林氏也发现了,忙打发婆子们去看看。
奶娘过来抱走了五郎,金元跟林氏说了会儿话,就听宋姨娘大声斥骂了一个丫头。
原来那丫头不慎将茶水洒到宋姨娘身上了。
宋姨娘这身行头,可是花了好多心思的,此时金元还没正眼看她,就被小丫头破坏了,怎能叫她不恼怒。
金元安排家宴,本就是想要一家人和和气气吃顿饭的,此时见宋姨娘如此大声,不由蹙眉道:“多大点事儿,下去换一身就行了!”
林氏也开口训骂了那个小丫头,将人打发了下去,宋姨娘气得跺脚,匆匆赶回秋霜院去换衣裳。
不多时,金妍珠便到了,给父亲母亲请了安之后,她便乖巧地落座。
金元面前的茶水空了,他头也不抬,便将杯子往身后一举,说道:“蓄茶!”
身后的人微微一怔,反应过来后,才接过杯子,蓄了茶之后才颤颤巍巍地送到金元面前。
“老爷请喝茶!”
听这声音,颤颤的,带着一丝生涩,金元抬头,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净白的小脸,长得跟宋姨娘有几分相似。
“你是新来的婢子?”金元问道。
映红摇了摇头,因为紧张,这会儿竟是说不出话儿来。
“呵呵,瞧妾身这记性,刚刚浑忘了介绍了,这位是宋姨娘的侄女儿,路过桃源县,来咱们府上住几天!”林氏出来打圆场。
金元又扫了映红一眼,点头道:“难怪长得像!”
“既然来了,就多住几天吧!”金元看着映红,目光十分柔和。
林氏面上慢慢浮现出笑意,金元这句‘难怪长得像’,说的是谁,她心里可是跟明镜一般清楚透亮着。宋姨娘相貌清秀,为何金元能看得入眼?左不过是看那眉眼间的几分相似罢了。
只是可怜宋姨娘,一直以为自己魅力过人......
林氏眸光扫向一侧的冯妈妈。
冯妈妈吩咐婆子们上菜,便邀着众人入座。
“阿郎已经往这边来了,老爷和夫人先入座吧!”冯妈妈笑道。
金元起身,抬头看冯妈妈,吩咐道:“让钦哥儿去清风苑,把璎珞也带过来一道用膳,一家人,怎能少了那丫头......”
冯妈妈忙应下了,看了一下林氏,转身出去。
第一百七十四章猫腻(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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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姨娘换好衣裳回来,一张桌子已经围齐了,只林氏身边还留着一个空位,是给她的。
金子也在席位上,她本不想来,拗不过桩妈妈和金昊钦,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了。
宋姨娘瞟了一眼席位,老爷金元在上首,一侧是金昊钦,一侧是林氏。顺着林氏的方向,依次排着的是自己,三娘璎珞,四娘妍珠,侄女映红,五郎荣哥儿和身侧负责伺候五郎用膳的乳母,最后是金昊钦。
这位置是谁安排的?
宋姨娘不由嘀咕了一声,脸色讪讪,在林氏身边落座。
林氏侧首看了宋姨娘一笑:“就等着你开席了!”
宋姨娘忙陪着笑致歉,自罚一杯酒。
金元心情极好,这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最人齐的一次晚宴,再加上案子刚刚破了,得了府尹大人的称赞,他心下畅快,也举杯与众人拼起酒来了。
林氏在身边劝着让他少喝些,金元却不以为意,一杯接着一杯。
金元在席上微微透露出府尹大人的意思,林氏和宋姨娘眼中皆是喜色。金昊钦也甚开心,若是父亲得以荣升,他以后跟金元就是父子档,一家人一起前往州府赴任,也少了骨肉分离的牵绊。以前沐休,只有一两天的时间,来去匆匆,有时候遇到案子,刚回到府上,屁股还没坐热,就又被大人召了回去......
“儿先敬一杯祝贺父亲!”金昊钦起身,恭敬的举杯道。
金元笑容满面,也举起杯与之相碰,谦虚道:“还没坐实的事情,现在祝贺,为时过早!”
林氏难掩喜色,这事要是成了,她可就是从四品的府尹夫人,是有诰命在身的官夫人了......
她眸光落在对角的映红脸上,嘴角笑意越发深刻:“有府尹大人扶助,这事儿估计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映红垂下瞳眸,手紧紧的攥着腰间的帕子。
她的神情有些微的恍惚,内心苦苦挣扎着。
自己这样做,究竟对不对?
今晨的那一出序曲,在她脑海中回放。
姑姑(宋姨娘)一早就起身帮她打扮,说要给她和金郎君制造一场邂逅,让自己守在门前等候。后来姑姑见听到五郎哭闹,便嘱咐她记住刚刚交过的事情,匆匆进房去了。
映红如姑姑交代的那般,等在门前,后来她肚子不舒服,实在无法坚持,便去了净房。
刚出净房,她便被一个仆妇带走了,说夫人有事情要跟她说。
她进府后还没有见过夫人,也不知道夫人找她究竟是何事。想着她日后有可能会成为婆婆,映红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接见她的人,并不是夫人,而是那个被婆子们称为冯妈妈的管事娘子。
冯妈妈没有多余的寒暄,看到映红的第一句话便是:“别在阿郎身上费心思!”
这句话让内敛的映红顿时羞红了脸,仿佛内心掩藏的秘密被人拆穿一样窘迫,无地自容。
正当她差点羞晕过去的时候,冯妈妈又对她抛出了橄榄枝。
“夫人想给老爷找多一个知冷热的人伺候,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金府,至少是要身家清白,知根知底的!”
映红知道冯妈妈对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心里很排斥,金家的老爷,都可以当她的父亲了,又是姑姑的丈夫,她怎么撬自己姑姑的墙角?
“能伺候好老爷的,夫人都不会亏待了她。”冯妈妈脸上含着笑意,从袖袋里取出一张纸,那是一个农庄的地契,“有了这个农庄,你们一家吃喝都不愁了,听说映红娘子的哥哥也到了议亲的年纪......”
冯妈妈的话如此直白。
映红她动摇了。
这些年家里的环境并不好,还有生病的母亲需要看病吃药......
他们家原本也是殷实的,因为父亲嗜赌,早年的累积,早就挥霍完了。
“怎么?映红娘子不愿意?”冯妈妈问道。
映红拧着帕子,沉吟了一会儿才道:“能否容儿好好想想?”
“当然!”冯妈妈笑容和煦,淡淡道:“但最好今天就给老身回复,老身才好回禀夫人!”
映红怔怔点头,刚要转身,便听冯妈妈补充道:“宋姨娘的那套,不顶用,阿郎的亲事,终究需要夫人这个当母亲的点头才能说了算,不得喜的人,就算最后勉强收了房,只怕往后日子也是艰难!映红娘子可要好好权衡权衡!”
映红垂着头大步出了冯妈妈的房,身后,还有她低低的嘲笑声和手指弹着纸片的声响。
映红知道,冯妈妈弹的那张,是刚刚展示的地契。
众人还在喝酒调笑,映红心里却是乱糟糟的,她偷偷瞟了宋姨娘一眼,笑意嫣然,妆容清秀,穿戴虽然不及夫人林氏,但比起她,是顶好的了。
再看看金昊钦,由始至终,连一眼都不曾瞧过自己......
映红一一扫过众人,林氏意味深长的浅笑;三娘子似乎置身事外,只顾自己用膳;四娘子看自己的眼神,满是嘲讽;最后落在老爷金元身上,目光不期然而遇,他的眼神迷离,带着丝丝温柔的情意。
映红蓦的闭上双眼,心下一横,作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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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回到清风苑,将木屐鞋左一只,右一只地踢开,身上软软地瘫在床榻上。
她喝了一些酒,脸蛋红扑扑的,樱唇莹润,在灯下泛着亮亮的光泽,眼神充满魅惑之美。
头有些晕,她伸手敲了敲脑袋。
这什么酒来的?后劲儿这么大?
笑笑端着一盆水进来,笑道:“娘子,你喝猛了吧?奴婢已经让青青去煮醒酒汤了,马上就好!”
金子嗯了一声,翻了翻身子侧躺着。
笑笑从盆里捞起一块棉帕,拧干水分,轻轻地擦拭着金子潮红的脸庞。
桩妈妈在外头跟金昊钦说了几句话,将人送了出去后,才匆匆进房看金子。
“娘子喝了酒,冰盆就不要上了,把窗户打开一些通风就好!”桩妈妈说道。
笑笑应下了,看着桩妈妈叹道:“这还是娘子第一次参加家宴呢,她估计心里头既高兴又难受,才会喝多了!”
桩妈妈眼角热热的,已经有泪不自觉的溢了出来。
可不是么?
以前过年过节,府里面热闹饮宴的时候,清风苑里从来都是冷冷清清的,没有人会记得这家里还有三娘子这号人物。
娘子虽然不说话,但她心里是知道的。
她听着外头的锣鼓声,爆竹声,心里得有多苦,多难受呢......
桩妈妈忙抹了泪,如今一切都好了,还要想着以前的事情作甚?
“来,我们再喝一杯......”
床上传来金子含糊不清的呓语,她纤瘦的手臂猛地抬了起来,做着碰杯的姿势,又猛地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床板上。
笑笑和桩妈妈相视一眼,笑了笑。
娘子还真是喝多了!
金子伸手抓住笑笑擦拭的手,紧紧的握住她的手腕,将之送到嘴边,嘟起嘴唇,轻轻地吻了一下:“......你心里一定藏着秘密,告诉我......其实,你并不孤单的......”
笑笑扑哧一笑,娘子做梦了吧?
笑笑将金子的手掰开,低声应道:“娘子,奴婢心里没有秘密,奴婢有你和桩妈妈,还有青青在,一点也不孤单!”
袁青青端着醒酒汤进来,刚好听到笑笑的话,惊得张大嘴巴。
什么时候笑笑姐变得这么煽情?
她不是很讨厌自己的么?
转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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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酒精的作用,这一晚,金子睡得特别沉。
等她第二天幽幽转醒过来的时候,却听到了一条让她震惊得目瞪口呆的爆炸性新闻。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金子跨出房门,走到院中,听到外头乱糟糟的声响,不由蹙眉问道。
桩妈妈神色并不好看,感觉跟娘子说起这样的事情,实在尴尬。
笑笑也垂眸不语,金子望向袁青青,袁青青眸子滴溜溜的在桩妈妈和笑笑脸上流转着,不敢说。
“青青你说!”金子神色沉沉,肃然说道。
袁青青嗫喏着,终于鼓起勇气说了出来:“奴婢今晨去大厨房领生蔬,听那边的婆子说秋霜院一早就闹开了,昨晚老爷走错了房,把宋姨娘的侄女儿给......那了”
桩妈妈和笑笑的脸涨得通红,仿佛被抓包现行的人是她们一样......
金子怔住了。
父亲走出了房?
做错了事?
我的天!
桩妈妈将脸垂得低低的,抿着嘴,淡淡道:“不管那边怎么闹,咱们清风苑都不要再私下讨论这件事情,事关老爷声誉问题,谁都不许嚼舌根子!”
笑笑和袁青青忙认真应道:“是,奴婢知道了!”
金子震惊过后,觉得这事情有些奇怪,但哪里出了问题,她一时又想不起来。
她在院中悠然踱着步子,心想金元老爹怎么看,都不算是不靠谱的人,这怎么会做出这等不靠谱的事情来呢?
这里面,一定有猫腻呀!
金子将昨晚的事情回顾了一下,老爹除了喝多了些酒之外,貌似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宋姨娘的侄女,那个叫映红的,整晚上都不说话,基本跟老爹是零交流!
她不说话可以理解为内敛,可她昨晚没喝酒吧?
哎,对了,要是老爹走错了房,她可以大声呼叫啊,宋姨娘不是跟她同个院子么?
金子想了想,突然间豁然开朗,恍然醒悟过来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真相了(一更)
“这事情真相了!”金子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转身走回房间。
桩妈妈怔了一会儿,也反应过来了。
难怪她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心里就感觉蹊跷的很。
这好比老辈人常说的花樽与筷子的故事,花樽若是不愿意让筷子放进瓶子里,就是拼了个玉碎瓦全,这筷子也不能得手。再说老爷是什么人?这麽多年的相处,人品问题如何,桩妈妈还是有信心的,绝计不可能用强的。
所以说,这里头猫腻大的很!
桩妈妈嘴角扯了一下,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
这伎俩,主院那位还真是百用不爽呀。
桩妈妈不是糊涂人,宋姨娘的心思可以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所以,她想方设法要让堂侄女接近的目标,唯有阿郎一个,绝不可能是老爷,这会儿发现事情完全偏离了预先计划好的轨道,估计她也是如同青天白日里着了雷劈,不然也不会如此歇斯底里地闹腾起来。
而从中作梗的人,无疑便是主院那位。
这些两面三刀的事情对她来说,简直就是运用得再炉火纯青不过的了。
如今秋霜院那情况,跟十九年前的那一出,何其相似呀。
桩妈妈永远也无法忘记,夫人站在门口,泪如泉涌的模样。
......
其实论起来,主院的林氏跟夫人刘氏还是远方表亲来的。
刘氏先祖曾跟着始祖皇帝打江山,立过不少赫赫战功。刘氏一族当年在帝都权贵门阀中的地位相当显赫,在太宗在位时便出了一个都尉和一个中郎将,后来宪宗改革,尚文抑武,刘氏一族才有渐渐没落的迹象,但烂船还有三根钉,一个家族的兴衰更替也不是一夕之间的事情。
夫人刘云是嫡系三房庶出的女儿,其母与主院那位的母亲是表姐妹。刘氏是大族,但凡沾亲带故的都会时不时的上门拜访,抱大腿,林氏曾跟着母亲到刘府做了几次客,与夫人倒也还聊得来。后来夫人出阁,嫁到桃源县来,林氏还曾舟车劳顿地过来探望,那时候桩妈妈还感慨夫人的闺中密友甚多,就只有林媛最贴心,不曾想,这林媛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金府小住了几天之后,就爬到老爷的床上去了。
当初的情形就跟今日秋霜院里的差不多。
林媛哭得梨花带雨,寻死觅活,老爷的表情很难看,特别是看到夫人的那一刹那......
事后林氏曾含泪到夫人面前一番泣泪剖白,说她心中恋慕老爷已久,求夫人让她留下来,她愿意做个低等的通房丫头伺候老爷和夫人,若是夫人容不下她,她就只有寻死一条路了。夫人向来心慈,虽然她明白了那一晚的事情,是林媛故意设计的戏码,但老爷没有把持住是真,再怎么说,二人还沾亲带故,是远方的表亲,夫人要顾虑多方的面子问题,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老爷背上始乱终弃的骂名。 最终夫人忍着心中沉重的伤痛,向林家提亲,正式将林氏纳为金元的妾室。
而二人的闺友关系到了这个地步,也彻底宣告结束。
桩妈妈仿佛可以预见宋姨娘日后跟自家侄女相处会是怎样一种画面,而这结局,刚好是林氏所期待的。
宋姨娘处心积虑地想要将自家侄女拉进来,是为了提高自己在府中的地位,毕竟阿郎是嫡长子,映红若能被阿郎看上,以后少不了她的好处,只是林氏又岂是普通人,没有点高明手段,就不要在她眼皮子地下耍大刀,不然,到最后只会被玩弄于鼓掌之间而不自知。
出了这档子事之后,宋映红她等于背叛了宋姨娘,想来以后宋姨娘也不会让她的日子过得太舒坦,不然,她怎么着也咽不下这口气,所以,宋映红她只能依附着林氏生存,这颗棋子要怎样拿捏,自然由林氏说了算。
桩妈妈又叹了一息,撇开脑中乱糟糟的思绪。
这些事不该她管,她还是安安心心地守着娘子,好好过清静的日子就好了。
金子在房间内学习着茶道,她龇牙咧嘴地将茶杯滤水,水温太高,她抓着茶杯的手陡然一缩,伴着啪嗒一声闷响,茶杯掉在案几上,转了几圈,索性没有摔破。
金昊钦站在门外,笑意晏晏。
金子见门口的光线陡然一暗,才抬眸望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金子狐疑问道。
金昊钦没有回答,在廊下兀自退了屐履,踩着白色棉袜进入房内,在金子的对面的蒲团跽坐下来,看着她摆得有些混乱无章的茶具,问道:“怎么突然想要学茶道?”
“没有特别想学,就是无聊玩玩罢了!”金子撅嘴说道。
其实真正善茶道的人,那一套功夫秀出来,就如行云流水般优雅大气,就像是辰逸雪,就像是辰语瞳那般,那样的功夫,才能说是茶道,自己这蹩脚的三脚猫功夫,完全是不入流。
“三娘若是想学,倒是有个人可以教你!”金昊钦笑道。
“别跟我说是辰郎君啊!”金子将刚出炉的茶汤倒入两个杯子里,送上一杯放在金昊钦面前,琥珀色的眸子幽幽流转着,可以想象跟着辰大神学茶道会是怎样一种画面,那家伙傲慢得上天的态度,会将她损得一无是处,她才不会没事找罪受!
金昊钦盯着颜色有些浓烈的茶汤,神色勉强的送到嘴边喝了一口,英挺的俊眉微微蹙起。
“太过涩重了!”金昊钦放下茶杯,说道:“你若想学,阿兄跟他说一声便是,左右他也是整天无所事事的!”
金子没有这方面的闲情逸致,对于琴棋书画、茶道女红这些,她多半了解,却不精通。每每她心中想起这些头疼的东西,便会条件反射地告诉自己,过得去就成了。
然事实上,金子这方面的学问,当真还达不到过得去的水平。
“这事以后再说吧!”金子自己泡的茶,觉得还不错,一杯喝完之后,又蓄了满杯,凝着眸子看金昊钦八卦问道:“听说早上事情闹得挺大!”
金昊钦立马反应过来,他知道三娘问的便是秋霜的那件事情。虽然说子女没有资格评判父母的行为,但父亲做的这个事……让他想起来,都觉得有些羞赧难言!
“……母亲已经过去处理了。听说今天就会安排何管家带上聘礼去宋家提亲。”金昊钦尴尬的笑了笑,看着金子道:“我们又要多了一个姨娘了!”
金子唇角一勾,似笑非笑道:“父亲,好可怜!”
可怜?
金昊钦完全无法理解金子的话语,在他的理解力,可怜的人是母亲和宋姨娘。
不是有句古话么?
但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父亲有了新欢相伴,又怎会可怜呢?
唯一让他想不通的一点是,这宋映红不是才来府上一天多的时间么?父亲这么会对她……
他心中对这个女子的印象差到了极点,看起来文文静静,柔柔弱弱的外面,却有着一个算计和不知廉耻的心。
宋姨娘,合该要哭的,这叫引狼入室!
“咱们不说这些了,趁这两天有时间,阿兄带你去外面走走吧,顺便带你去拜师!”金昊钦岔开话题说道。
“你跟父亲说过了?”金子问道。
金昊钦摇头,今晨本想找时间去说的,但遇到这事儿,自然要搁置了。
“还没,三娘别担心,这事阿兄说会帮你搞定,就一定会做到!”金昊钦保证道。
金子嫣然浅笑,那笑意就像一朵初绽的清荷,微微露出水面,淡雅而清新,让金昊钦感觉心里一阵柔软。
“我自是相信你的。”怎么说也是男子汉大豆腐,不会说话不作数的,“那你等一下,我换一身衣裳!”金子起身说道。
金昊钦应声道好,起身整容,走到廊外等候。
金子唤了笑笑进去伺候更衣,不多时,门扉打开,一袭圆领窄袖蓝色长袍的金子走了出来,看上起清爽俊逸,明艳动人。
二人跟桩妈妈交代了一声后,便带上笑笑,出了金府。
马车上,气氛显得很是热络。金子有些讶异,心想这厮来之前应该努力想过很多聊天的话题吧,这一路上,多半都是他挑起话头,而且所谈之事,金子勉强还有些兴致,倒不至于冷场。
金昊钦讲了关于西湖的一个爱情传说,听得笑笑一脸如痴如醉还有无限怅惘。凄美的爱情故事总是扣动人心的,奈何金子的反应却有些淡然。
不是金子太过冷血,在她看来,故事终究只是故事,就算真有其事,在千万遍的传诵中,也被后人添加了过多的人为色彩,听的过程可以荡气回肠,热情澎湃,但过后,还是要认清事实。
金子自认自己不是悲春伤秋的个性,再者她从没有过恋爱经历,无法理解故事中那种爱到至死不渝的情感,到底是怎样一种感受。
笑笑和金昊钦有些讶于金子的表现,笑笑更是抹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哽声问道:“娘子,你难道都不感动么?”
金子有些愕然。
第一百七十六章绣娘芳诺(二更)
感动就一定要痛哭流涕么?还是说因为自己的法医职业,接触的都是死人,所以她的心肠也变得冷硬了?
还是说她骨子里是个对爱情没有任何向往的人?
这问题出来后,金子有些慌了,她上辈子就没谈过恋爱,这辈子要是再没半点向往和冲动,难道又要站入剩女行列,变成一个刻薄寡恩的老姑婆?
金子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对这样的结果,不由一阵恶寒……
为了不显得自己太过冷血,她努力眨了眨眼睛,眼角终于夹出一滴泪来。
演技完全不到位,连金子自己都看不下去,更别说笑笑和金昊钦了。
二人对视一眼,登时就在车内笑翻了。
可恶……
金子翻了一下白眼,冷冷道:“我不过是怀疑这故事的真实性罢了,话本这些都是人编出来的,目的就是赚你们这些无知少男少女的眼泪……”
无知少男少女?
金昊钦深望了金子一眼,仿佛在说你自己也是小姑娘,说得一派老气横秋的模样。
金子翘着手,一副我吃盐多过你们吃米的态度。
金昊钦越发觉得好笑,只是怕扫了三娘的兴,多多少少收敛了一些。
“辰娘子应该回来毓秀庄了,三娘你跟她聊得来,多处处不是坏事!”金昊钦说道。
金子嗯了一声,她听出了金昊钦话里头的意思,这巴结上了蕙兰郡主的女儿,哪里只不是坏事那么简单?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了。
“辰娘子的医术也很高超,全县大夫都断言慕容公子必死无疑,却被她救活了,还是活体开腹,这可是古时大医华佗才敢行的神伎……”
金昊钦还在喋喋讲着那晚夜闯慕容府的情形,金子却已经被摇晃的马车和金昊钦的嗓音催眠了,脑袋一晃一晃地打起了瞌睡。
笑笑本想挪坐过去扶住娘子,却被金昊钦抢先了一步。
他往金子身边靠了靠,低低问了一句:“昨晚没睡好么?”
说完,大手轻轻地将金子的头放在自己宽厚的肩膀上,手轻轻地搭在金子的香肩。
笑笑是头一次见阿郎露出如此温柔的一面,她怔怔的望了一会儿,心头有淡淡的酸涩,也有小小的窃喜。
这样才是真正的亲兄妹间该有的亲昵。
马车临近东市,金昊钦见金子还未醒过来,不忍吵醒他,便吩咐车夫绕着东市外头的主干道跑一圈。
车夫依言照做,马车跑了大半圈之后,金子就醒过来了,倒不是因为颠簸的关系,而是外头人声鼎沸,吆喝声叫卖声透过窗帘传了进来,金子不想醒都不行。
金子鼻尖萦绕着一股男性气息,猛地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金昊钦线条硬朗的古铜色下颚。
“我竟睡着了!”金子有些尴尬地坐好,伸手整了整衣衫。
“是阿兄太罗嗦了,听得三娘都忍不住犯困!”金昊钦调笑道。
金子摆了摆手,转身挑开窗帘,问道:“东市到了么?”
“是的,娘子,刚刚阿郎见你睡着了,没唤醒你,让车夫在外头多兜了一圈!”笑笑忙解释道,眼睛却含着笑意,瞟向金昊钦。
金子放下帘子,只轻轻的嗯了一声。
须臾间,马车在东市的商业区停了下来。
金昊钦率先下了马车,他高大的身影背光站在车辕下,挡住了一部分炙热的光线。
金子眯着眼睛稍作适应,才将手放在金昊钦的掌心里,跃下车辕。
东市上繁华依旧,金子亦步亦趋的跟在金昊钦身侧,往毓秀庄的方向而去。
远远的,便看到了庄门口围着一大群人,熙熙攘攘的。
金昊钦眺望着,只感觉今日的毓秀庄有些不一样。
“毓秀庄的生意也太火了吧?”笑笑不由叹道。
金子蹙着黛眉,摇头应道:“不是,看情形,估计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金子根据以往来毓秀庄的几次经验分析,毓秀庄的生意虽然很火,但很讲究秩序,门前总会排着井然有序的队伍等待结账,而今天,却是乱糟糟的围着一大群人,而且很多都穿着清一色的中衣。
金子凝眸细看了半晌,脑中闪过一个疑问。
“不会是发生什么劳务纠纷了吧?”
“什么劳务纠纷?”金昊钦听到了金子小声的嘀咕,不由好奇问道。
金子指着人群中那些统一着装的仆妇娘子说道:“看见没有?那些应该是毓秀庄里头的绣娘,这时辰不在绣房里干活,跑到庄门前来做什么?该不会是毓秀庄拖欠工人工资,闹腾起来了吧?”
若是如此,那毓秀庄显然不厚道。
不过这是金子胡乱猜测的,从语瞳娘子的为人处事看,倒不像是会盘剥克扣的。
金昊钦性子比较冲,他没心思猜测,想知道发生什么事,直截了当地去问个清楚明白便是了。
他拉过金子的手臂,说道:“走,去看看!”
金昊钦走得虎虎生风,金子被他这一带,只能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走近了金昊钦才看到,毓秀庄的门口竟有几个衙差戍守着。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金子显然也看到了,她没有金昊钦那般急躁,顺手拉过一名围观的群众,客气问道:“这位郎君,你们围在这儿,是毓秀庄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那位围观了半晌的男子被金子这一拽开,顿时有些不高兴,但抬头一看,竟是位俊俏无双的小郎君,提到脖子根的怒气,顿时又掩了下去,摇了摇头道:“在下也是刚过来,这会儿也还没搞清楚状况呢?”
金子一头黑线,不清楚状况,还扒拉在人缝里跟着瞎瞧什么劲儿呢?
虽然没有打听到小道消息,金子还是极有礼貌的道了一声谢谢。
金昊钦不喜欢道听途说,他认为这会影响自己对事情真相的判断。他略有些暴力地挤开人群,他的身材高大且壮硕,浑身肌肉硬邦邦的,一般百姓根本无法跟这样的蛮人较劲,被撞到的话,他们伤不起……所以,那些百姓们多半对金昊钦此举,是敢怒不敢言!
“你不是有公门的令牌么?”金子小声说道。
金昊钦这才恍然想起,朝金子咧嘴一笑,笑容绚烂,摸出怀中的令牌,讪讪道:“阿兄浑忘了!”
令牌一亮出来,果然一路畅通无阻。
三人走到毓秀庄的大门口时,正好碰到了从里头走出来的掌柜伍叔和捕头赵虎。
掌柜伍叔停下脚步,朝面色冷凛的赵虎拱手做了一揖,诚挚道:“这个案子就有劳赵捕头费心了!”
赵虎自是知道毓秀庄是何人的产业,在伍叔面前也不敢摆谱托大,态度恭敬的拱手回道:“一定,一定!”
金昊钦刚好听到‘案子’两个字,急急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二人这才发现金昊钦和金子的到来,纷纷拱手问好,金昊钦却没有寒暄的热情,直截了当的问赵虎到底毓秀庄内发生了何事。
赵虎简单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毓秀庄最近在赶一批货,工期比较紧,所以织柔姑姑安排了三班倒的形式。今晨到了换班的时辰,还迟迟不见来接班的绣娘,织柔姑姑查了一下花名册后,让伍叔安排小厮去催一催。
其中一名小厮寻到了绣娘芳诺的住处,刚要叩响门扉,却发现门虚掩着。小厮一边喊着绣娘的名字,一边往院子里走,却发现无人回应,他担心绣娘家里遭了贼,便壮着胆子推开房门走进去,一进门,他便看见绣娘芳诺死在床上。
死人了!
距离桃花案结案才两天的功夫,又出现了一个新的命案,而这一次还跟毓秀庄扯上了关系,死者是绣房里的绣娘。
金子抬头睨了金昊钦和赵虎一眼,二人情绪低沉,眉头都深深的蹙起,显然,这个案子来得太突然了,特别是在金元老爹有望翟升的当口,这简直就是重磅一击啊……
希望早上已经受到小小打击的老爹,小心脏够强大!
金子暗自为他祈祷着!
“现场去勘查了么?”金昊钦沉思了片刻后问赵虎。
“卑职只是粗略的看了一下现场环境,便赶到毓秀庄这边来了解情况了,绣娘芳诺的房子,目前已经派人过去看守着,封锁了现场!”赵虎拱手回道。
“叫上苗叔,我们去现场看看!”金昊钦吩咐道。
丫的,直接被当做透明人了……
金子心中愤愤的腹诽道。
虽然金子知道古代不乏有经验到老,技术娴熟的仵作存在,但到目前为止,金子还没有碰到足以让她膜拜的如宋慈那般厉害的偶像,所以,金子思前想后,决定主动请缨:“让在下担任这个案子的仵作吧!”
出于金子的考虑,桃源县短短半月时间便出了两宗命案,若是案子不能尽快破获,老爹铁定不能翟升不说,还会被朝廷弹劾个管制不利之罪,到时候,只怕还会殃及家小。金子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她答应过三娘,要好好的帮他照顾爹爹的,所以,金子不能甩手不理!
金昊钦怔了一息,刚要说话,便又听金子说笑道:“不过这次可是要收验尸费的!”
赵虎严肃的面容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有娘子出手相助,这个案子,想必也不会难破!
第一百七十七章案发现场(三更)
(ps:第三更来了,欢迎留评一起探讨案子哦!小语弱弱的大家求各种支持!银家要粉票票啦......)
金昊钦想起前天才结案的那宗桃花案和接二连三的命案影响,两厢权衡之后,闭上眼睛,点了点头,应道:“好!”
金昊钦和金子,赵虎准备往案发现场赶去,伍叔将他们一行人送出门口,便抄着大嗓门吼道:“还围在这儿做什么?该干嘛干嘛去,还是想被差爷请到衙门那边协助调查?”
毓秀庄里的那些绣娘多半是出于关心和恐惧,她们不知道芳诺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所以这才集体罢工,跑到门口才打探消息。还有一些是东市上的客商,出于八卦围着看热闹。
此时让伍叔嚎了一嗓子后,大家都吓得面色青白,纷纷作鸟兽散。
毓秀庄门前顿时寂静了下来,伍叔叹了一口气,出了这事,生意肯定会受影响。
可怜娘子为了毓秀庄,费了多少心血……
绣娘芳诺的房子离东市并不远,所以四人并没有乘坐马车,而是徒步穿行在坊间的青石板小巷中。
金子在路上问了赵虎关于案发现场的一些讯息,毕竟早一些知道现场情况,可以在勘查时多一些思考的时间,有时候那多出来的一点时间,说不定会成为案件侦破的关键。
“听说绣娘芳诺是裸.死在床上的,目前的死亡性质不确定,但依卑职观察,现场有轻微打斗的痕迹。”赵虎说道。
裸.死?
金子转了转眸子,这年头都兴重口味么?
“绣娘芳诺成亲了么?”金子问道。
赵虎点头,应道:“刚刚在毓秀庄里了解了,绣娘芳诺已经成亲三年,她的丈夫在帝都做饰品生意,一年只能回家一次。平日里就只有绣娘芳诺跟着她婆婆过日子。听绣房里的人说芳诺是个非常孝顺的媳妇儿,但她的性格内向,拘谨,很少与他人打交道,除了绣房里几个跟她较好的姐妹之外,基本没有其他交际。”
金子听着赵虎的描述,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那日在毓秀庄从她身后匆匆掠过的身影。
是那个身形姣美的少妇么?
笑笑也想起来了,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里头有淡淡的惊恐和不可置信。
金子拍了拍她的肩膀,有时候,世事就是如此无常,如此出乎意料……
“绣娘芳诺裸.死在自己的房间里,那她的婆婆呢?”金昊钦提出了疑问。
赵虎旋即看了金昊钦一眼,回道:“死者的婆婆在月前意外摔倒,绣娘芳诺倒是用心照顾着,眼看着有好转的迹象,却因为老人家不忍媳妇儿太辛苦,偷偷瞒着媳妇做了些家务,后来又摔倒了一次,情况比起之前,越发严重,现在瘫痪在床,口不能言,手不能写,就算她目睹了案发经过,也帮不上任何忙。”
金子嘴角一勾,凶手是因为一时心软没有杀人灭口还是根本不知道另一个房间里有芳诺瘫痪在榻的婆婆呢?她眸光闪了闪,问道:“死者的丈夫联系上了么?”
赵虎摇头,侧首看着金子说道:“听伍叔说之前绣娘芳诺的婆婆第一次摔倒后,曾托人捎信给他在帝都的丈夫萧婓,萧婓幼年丧父,是其母一手拉扯大的,是个出了名的孝子,估计会即刻动身赶回来桃源县。若是行程没有计算错的话,他估计要后天才能抵达桃源县的地界。”
金昊钦心中暗自赞了赵虎一把,这厮的调查功夫做得挺到位的,短短一个上午的时间,便能打探到这么多事情,委实不容易。
金子叹了一口气,喃喃道:“这萧婓回来后,发现自己的老母瘫痪,媳妇被杀,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心情?”
三人无语凝噎,这样的事情对任何一个家庭来说,都是沉痛的。
“眼下,咱们只能从尸体上找答案了!”金子神色凛然,大步往门前围着衙役的小院走去。
衙役们认出了来人,施礼问安后,便拉开丝线,让四人进去。
不多时,小院门前突然出现了一辆古朴的马车,车厢不大,刚好在小巷中穿行。
衙役上前刚要开口呵斥,便见竹帘敛起,从车内露出一张雕刻一般完美的五官,淡漠而俊美。
“原来是辰郎君!”衙役忙挤出笑容拱手施礼。
辰郎君的母亲是皇族,辰郎君的身份地位比起他们,可是高了几十个等级,好在刚才他们那一嗓子没嚎开,不然,这会儿不定要怎么施礼赔罪,战战兢兢呢。
其中一个衙役忙捅了一下身侧的同僚,那人会意,忙握着佩刀,转身进入院子。
辰逸雪一袭黑色广袖宽袍,从容地从车厢内跃下来,袍角飘逸,在空气中翩飞出一个优美的弧度,随着他的动作,缓缓垂下。
“在下过来看看,能否行个方便?”辰逸雪凝着衙役,那声音清冷平静,却犹自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迫人气势。
衙役那句稍等片刻的话梗在喉咙里,吞吐不得,脸色有些涨得有些青紫,张着嘴傻笑着,幸好刚才进去通传的人出来了,不然,他真的会窒息而亡。
“辰郎君,金护卫在里头,请您进去!”刚刚通传的衙差恭敬道。
辰逸雪礼貌的拱了拱手,让野天在外头等着,自己抬步走了进去。
辰逸雪一路缓行,眸光细细地打量着小院的每一个角落。
小院打扫得非常干净,丝毫不见杂乱。院中栽种的几盆盆景,长势十分旺盛,外表修剪得非常美观整齐,显然是经过精心培育的。
一阵清风扫过,地上寥寥落着的几片枯叶和花瓣如同枯蝶一般轻轻扬起,又颓然飘落。若是主人家没有出了意外,估计今晨这些落叶便会被打扫干净。院子东侧的一角是围起的净房,净房不算大,却隔成了两进间,外头放着洗漱的盥洗架子,中间垂着白色的帷幔,帷幔后面是一只木制大浴桶。
辰逸雪纤长的手撩起帷幔,一阵淡淡的芬芳侵入他的鼻腔。
浴桶里装着水,上面还有漂浮的花瓣。
浴桶一侧,放着一个竹制的架子,架子的第一排铺着一张棉帕,第二层放着一套叠放整齐的衣裳,最下面的一层,是一只木匣子,辰逸雪轻轻打开盖子的一角,看清楚了里面盛放的物事,是晒干了的花瓣,用来泡澡的。
初步的现场环境可以看出,死者是个非常爱干净也颇懂得享受和热爱生活的人。
从那些盆景,从那只大浴桶都可以看出一二。
辰逸雪准备转出净房,一缕刺目的阳光刺激着他的黑眸,他眯着眼睛望去,发现那光线是透过墙壁上那个小窗口照射进来的。
窗口不算大,一个巴掌大小,窗框是镂空的,就是一个极普通的通风口。窗沿上挂着小小的黑色隔日幕帘,刚刚那缕光线,是因幕帘被风吹开才钻进来的。
辰逸雪站着看了一会儿,便径直走出了净房。
他大步穿过小院,往屋内走去。
刚进堂屋,就见金昊钦迎了出来,脸上含着笑,“我猜你一定会来的!”
辰逸雪面色沉静,淡淡道:“你就这么肯定?”
“事关毓秀庄绣房里的绣娘,你一定不会坐视不管!”金昊钦笃定道。
辰逸雪轻轻的嗯了一声,算是应答,目光在堂屋内来回扫拂着。屋内的摆设比较简单,只有一几一榻和几个颜色清淡的蒲团。堂屋左右两侧都有门,分别是通往东西两间厢房。
金子刚好跟着赵虎从东厢出来,她的黛眉微微拧着,侧首对赵虎道:“死者的房内有轻微打斗过的痕迹,但房内的衣柜抽屉,木箱子等物事,却没有翻动过的痕迹,门窗完好,也没有被撬开的迹象,应该可以排除入屋行窃。”
赵虎附和了一声,表示认同。
“三娘也来了?!”辰逸雪一贯低沉而动听的嗓音似乎带着某种说不清的东西,淡淡的,但那感觉却如春风拂过他静谧沉寂的心房一般,荡起一圈细细的涟漪。
金子就是那缕春风,让人一见便觉得温暖的春风。
“辰郎君!”金子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的神色,含笑唤了一声。
辰逸雪背光站在堂屋的门口,阳光从他身后穿透进来,撒在他浓黑如墨的长发和白皙如玉的脸庞上,仿佛有淡淡的光晕在流动,然特别醒目的,是他那双浓若点漆的眼睛,噙着浅浅的笑意,就像阳光下荡漾的湖面,清澈而绚烂。
“尸体的情况如何?”辰逸雪开口问道。
“我也是比你先到一会儿,刚刚粗略看了一遍现场环境,尸体,还没有检查!”金子应道。
辰逸雪的目光越过堂屋,落在东厢的位置,淡然说道:“那三娘还是先去检查一下尸体,我们再根据现场的情况分析一下,看看能否找到有用的线索!”
金子见他眉目专注,心下恻然,点头应了一声好。
随后,一行人进入了东厢的房间。
红漆木榻上铺着柔软的素布棉毯,榻上躺着一具年轻的女尸,她的肤色很白,身材姣好。金子走近看了一眼,那张惨白的面容不期然跟记忆中匆匆掠过身侧的那一幕重叠......
金子感觉自己充满无力感,尽管担任法医这一职业以来,她已经目睹和见证了无数死亡......
她深吸了一口气,回头问金昊钦道:“笑笑回来了没有?”
原来在金子进入小院勘查现场的时候,就已经让金昊钦派一名衙役护送笑笑回金府去取工具箱,时间过去有一会儿了,估摸这时候,是应该到了才对。
“阿兄出去看看!”金昊钦说完,大步走出房间。
第一百七十九章受虐倾向严重(二更)
“找到萧婓了没有?”辰逸雪问道。
赵虎摇头。
金子拧着眉头,看着榻上的尸体陷入沉思。
萧婓昨晚亥时就已经到家里了,现在却找不到人,难道真如辰郎君所说,凶手是芳诺的丈夫?
辰逸雪的刚刚的分析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从现场看就是夫妻吵架......
金子根据现场凌乱的画面,试图在脑中还原案发时的情况。
萧婓接到芳诺的信,得知自己的母亲摔倒了,所以匆匆从帝都启程赶回家。
而萧婓母亲在芳诺的照顾下,渐渐有了好转的迹象,却因为老人家心疼儿媳妇,偷着干家务而导致二次摔倒,而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严重,直接瘫痪了。萧婓昨晚赶回家看到了母亲的情况,以为是芳诺没有照顾好母亲,所以很气愤,责骂了芳诺。
芳诺一直以来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婆婆,却换来丈夫这样的误会,她很伤心,于是就回到房间跟萧婓吵了起来。她将矮几上的茶盏都拂到了地上,又拿起床榻的上的引枕砸到墙上,借此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
或许是芳诺过激的表现惹恼了萧婓,所以,萧婓将芳诺按倒在木榻上,扼住了她的脖颈,用劲儿过大,错手将妻子给杀死了?
可芳诺下.体的伤害是怎样造成的?
衣裳被撕裂,手腕有约束伤,这明显就是一次粗暴的性.行为,只是凶手没有将体液留在芳诺的体内而已......
金子捋了捋有些杂乱的思绪,心想这夫妻二人长时间的分隔两地,萧婓长时间的缺少性.生活,回来被芳诺这么一激,上去***了也说不定,在现代,不是有很多女性报警称被丈夫婚内***的么?
这么想的话,那萧婓的确有重大的作案嫌疑!
金子将自己的想法跟赵虎和辰逸雪说了之后,赵虎神色显得有些复杂,他沉吟了半晌,拱手说道:“在下现在就带人去找萧婓,若真是他作案,在下就是刨地三尺,也要将之揪出了!”
金子点头笑了笑,应道:“不管是不是他作案,先找到人再说!”
赵虎应声下去了。
笑笑一直安静地旁听着,这会儿听自家娘子如此推测,不由插嘴说了一句:“郎君,你还记得那天咱们去毓秀庄遇到绣娘的事情么?伍叔说芳诺娘子的丈夫对她极好,他那么疼媳妇儿,怎么会杀了自己的妻子呢?”
金子微微颔首,笑笑的话也有道理。但不能忘却一句话:有时候冲动是魔鬼!
一个人处于极度愤怒,情绪达到一个沸点的时候,就会失去自我掌控的能力,俗称就是自制力失控。
没有自制力的行为,是非常恐怖的。
“在下也没说就是萧婓杀了他的妻子!事实的真相如何,还有待探查!”辰逸雪慢条斯理的说道,声音不疾不徐,如轻缓的弦乐一般动听。
笑笑猛然睁大眼睛,带着一丝期待看着他。
金子则翻了翻白眼,暗骂了一声:你妹!
人也是你,鬼也是你!
戏都让你一人唱了......
“萧婓极有可能与死者发生了争吵,而后摔门而出,门没有栅好,凶手趁机溜潜入室!”辰逸雪补充道。
他说完,黑眸拂过金子的面容,似乎在问,你怎么看?
金子看着他俊美如画的侧脸,微微笑了。
辰逸雪的解释完全符合了现场的环境和尸体所呈现出来的状况。
“我认同辰郎君你的看法,但若真是如此的话,案件的调查就非常困难了。凶手的随机性太大,我们该从何着手查起?”金子黯然垂下双眸。
辰逸雪自顾沉思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刚刚有没有听到金子的话,半晌后才听他说:“等萧婓找到才能确定刚才的推测是否正确!三娘的脑袋也不是糨糊,自己将思绪捋一捋,想不明白就先将尸检报告写出来吧,在下出去透透气!”
他说完,昂首阔步,迈着长腿径直往房外走去。
金子抡起空拳,朝他骄傲得像一只孔雀的背影挥了一记。
你妹的,才是糨糊呢!
光影在地上一阵晃荡,辰逸雪看着地上拉长的影子和背后那细微的小动作,嘴角的笑意陡然深邃了起来。
金子待辰逸雪走后,又认真地从头再次细细的检查了死者芳诺的尸体,跟初检一样,除了颈部的致命扼死伤痕之外,就只有下.体的伤害。
金子将验尸报告作了详细的记录,将工具箱收好,准备出去。
笑笑拎着工具箱跟在金子的身后,二人走出东厢,脚刚要跨入堂屋,便听到金昊钦唤了一声父亲。
“郎君,是老爷来了......”笑笑皱着眉,一把拉住了金子的手臂。
金子当然听出来了,她既然选择担任本案的法医师,便没有想着瞒骗父亲,毕竟验尸报告是要递交到衙门里去的,没法瞒。
“别担心!”金子安慰了笑笑一声,吸了一口气,从容走了出去。
堂屋内,金元态度正含着感激的笑意跟辰逸雪寒暄着。
“这个案子能得辰郎君相助,本官真是感激不尽!”金元言语诚挚。
辰郎君的声名他早有耳闻,州府连续有好几宗棘手的大案,都是在他的相助下破获的,若不是府尹大人曾跟辰郎君签署过保密协议,估计那几宗影响颇大案子过后,辰郎君早就名满天下了。别说他是蕙兰郡主的儿子,就是一个普通百姓家的郎君,在刑狱案典方面有如此高的建树,朝廷一定会破格提拔。
金元心底为辰郎君深深可惜的同时又为他的高风亮节而钦佩不已。
这世道如此浮躁,有多少人能做到如斯淡薄?
名利,权势,地位,钱财......莫不是世人所追求的。
而辰郎君所向往的,似乎跟这些都不沾边,纯净得就像一个淡出了红尘之外的天人......
辰逸雪微微一笑,清亮锐利的眼睛越过金元的肩膀,落在他身后的金子身上,淡淡道:“因为三娘是这个案子的仵作,所以在下才会对本案......感兴趣!”
金元陡然睁大眼睛,蓦的回头,毫无意外的看到了自己的宝贝女儿,一袭纯净的蓝色长袍,挽着男儿发髻,如荷枝一般亭亭立在那里。
“父亲!”金子柔柔唤了一声,金元身后,那双清澈而明亮的眼睛依然紧紧地盯着她,幽幽流转的瞳仁里,有非常非常......温暖的笑意。
这是金子第一次感觉到大神身上散发的出来的是温暖而不是冷冽。
或许是因为他的这一句话,省却了金子的很多麻烦吧,至少,她不再需要花费口舌去跟金元解释,让他答应自己成为本案的主检仵作。大神的话很明确,是因为三娘担任了本案的仵作,他才感兴趣,才会参与进来,若不是三娘呢?
或许不会帮忙。
大神查案,向来都是看心情的......
金元深深的凝着金子,眼睛微微的眯着,略有些干燥的嘴唇几次开合,却梗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今晨发生的那件事经宋姨娘闹腾,都在府里传开了吧?
璎珞丫头她......
金元忽然感觉自己.......在儿女的面前,有些无地自容.......
他叹了一息,却听金昊钦说道:“父亲,您不要责怪三娘,是儿拉着她过来的!”
笑笑轻轻的拉了拉金子的袖口,“阿郎真是个好兄长!”
金子抿嘴一笑,不置一言。
金元果然瞪了金昊钦一眼,走近金子,幽幽吐了一口气,说道:“如此,本案就劳金仵作和辰郎君多多费心了!”
金子拱手笑道:“是!”
不多时,从院外进来了几名穿着白色罩衫的衙役,手中还抬着一个木质的担架。
金子明白他们这是要将尸体运送往停尸庄了。尸体是赤裸着的,金子走回东厢内,将一张素白的床单轻轻的裹在芳诺的尸体上,才让衙役小心地将尸体搬上担架。
“停尸庄那边已经修缮完毕了么?”金子问道。
“回金仵作,还没有,大人吩咐说尸体先运往义庄,那边守庄的阿海已经做好接收准备了!”其中一名衙役回道。
金子想了想,这个案子若不是萧婓作案的话,排查起来应该不会那么简单,估计要费些时日。
现在的天气比较炎热,若是尸体不冰冻的话,很快就会腐败发臭......
“几位差大哥麻烦等一下,在下写一张尸体的保存方法,你们帮我带过去给阿海,让他根据我写的步骤保存好死者的尸体!”金子说道。
这几个衙役虽然不知道金子的真实身份是县丞大人的女儿,但上至辰郎君,下至现场的普通同僚,都对金仵作十分的尊重,遂不敢推脱,忙连声道好。
金子用纸包将现场碎裂的襦裙和亵衣收了起来,这些,属于证物,不能丢失。
做完了这些,金子才吐了一口气,走了出去。
堂屋内金昊钦还在跟金元说着什么,而辰逸雪已经不见人影。
他回去了么?
金子的眸光在堂屋内扫视了一圈,没有看到那张俊美淡漠的面容,但堂屋内似乎还残留着他走动过的气息......
心里头有些微的失落感,金子自己也说不出那是怎样一种感觉。
她觉得自己其实有一种被虐倾向,辰逸雪那人聪明是聪明,但他自大还有些傲慢,不懂人情世故,说话太拽,是个典型的智商高,情商低的人。刚刚不是才被他呛了一顿么,这会儿人走了,还觉得有些不适应,当真是受虐倾向严重!
金子在心中暗自鄙夷了自己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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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没问题吧?(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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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娘,逸雪在西厢那边,你要不要过去瞧瞧?”金昊钦的话打断了金子游离的思绪。
琥珀色的眸子微不可察的闪动着,问道:“他在西厢做什么?”
“西厢是萧老夫人的房间,阿兄刚刚去看过了,她虽然口不能言,但意识还算清醒!”金昊钦回道。
金子点了点头,她刚才倒是浑忘了。
辰逸雪这是去录口供了?
估计能套到的有用讯息是极少的。
刚步入西厢,就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气味冲击着金子的嗅觉。
房间不是很宽敞,但整理的很是干净,矮几上放着一个杵臼,应该是芳诺用来捣烂食物给萧老夫人吃的。一旁的瓷碗还有剩下一些食物,黄色的食糜已经看不清楚原来的状态。萧老夫人应该是属于突发脑梗塞导致的偏瘫,所以,她才会口齿不清,无法成言,而且进食困难。食物捣碎了,才能便于吞咽和消化,可见芳诺平日里伺候这个婆婆,还是尽心尽力的。但老人瘫痪在床,大小便失禁,所以,就算勤换洗被褥,空气中还是会不可避免的残留着一股难闻的酸腐味儿和尿骚味儿。
芳诺昨晚十二点被杀之后,老人就没有人帮她换洗过,这会儿,被褥已经被尿液浸湿,那气味更甚,直冲脑门。
辰逸雪安静地坐在床榻旁,没有丝毫的嫌恶,声音轻缓而温润,耐心地询问着老人家关于昨晚的一些讯息。
金子惦着脚尖,生怕自己发出任何声响而影响了大神。
“......昨晚萧婓跟您的儿媳妇芳诺吵架了,原因是萧婓误会芳诺没有照顾好你,是么?”辰逸雪将手放在萧老夫人的床边,含笑说道:“是的话,请您点点头!”
他的声音低低的,却充满磁性,让人出奇的感到心安,萧老夫人已经知道了媳妇儿的死讯,刚刚一直不停的呜咽着,是辰逸雪劝慰了她,这会儿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
金子看到她努力的点了点头。
“萧婓在东厢那边跟芳诺发生了非常激烈的争执,他们砸了瓷杯,有了肢体上的碰触......”
辰逸雪的提问还没有说完,便听萧老夫人喉咙里发出了呜呜的声响,脑袋擦着枕头,摇得像拨浪鼓。
“你的意思是萧婓不会对芳诺动手?”辰逸雪望着老夫人问道。
萧老夫人一怔,一滴泪滑出了眼眶,眼中有欣喜的色彩。
金子觉得,她是开心的,因为有人一眼就能读懂她心里的意思。
“昨晚萧婓跟芳诺发生了争执,他们摔了东西发泄,而后萧婓摔门走了,是么?”辰逸雪问道。
萧老夫人点了点头,泪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眼角,不停滑落。
她的口腔里发出了呜呜的声响,似要解释些什么,但她自己无法控制,瞪着有些浑浊的眼珠子焦急不已。
辰逸雪垂眸望着萧老夫人,那双平静的黑眸仿佛黑曜石般闪亮,瞳仁里那缕清润如泉的荧光仿佛渗进了老夫人的心里,将她焦虑之中急欲表达的意思看了个透彻。他安抚着老夫人的情绪,微笑道:“别着急,您且听听在下说的对不对!”
萧老夫人凝着她,嘴角的肌肉不能自已地抽搐了几下,呜呜声掩了下去。
“老夫人的意思是萧婓走后,你还听到芳诺的哭泣声,她哭得很悲伤,很悲伤是么?”辰逸雪问道。
萧老夫人一瞬不瞬的看着辰逸雪,点点头。
她对眼前这个年轻轻轻,气质斐然的郎君充满了疑惑,自从瘫痪之后,她行动不便,口齿不清,饶是伺候在侧的亲人,也不能单凭一个眼神就知道她想要表达的意思,而他居然懂了......
金子就这样安静的站在辰逸雪身后,看着他线条优美的挺拔背影,恍惚间有一种错觉。
这厮怎么看起来有点像是搞心理学的呀?
还是说这家伙长了一双能洞察人心的x光眼?
单凭一个眼神,一个肢体动作,他就能看懂背后的意思?
偶的神!
金子细细地打量着大神的背影,心里乱七八糟的猜测着,忽而听辰逸雪说道:“老夫人别着急,在下一定会为您的儿媳妇找出凶手的!您放宽心,好好养病!”
他从木榻边站了起来,转身的时候,迎上金子如注的目光,微微一怔。
辰逸雪白皙如玉的面容上没有什么表情,清隽的眉目里,亦是淡淡的漠然。
“萧婓现在还找不到,芳诺已死,萧老夫人却不能无人照顾,语儿的师父是个岐黄高手,在下想将萧老夫人送到他那儿去医治,不知你意下如何?”
金子心中是举双手赞成的,在现代的时候,父亲也曾治疗过脑梗塞的偏瘫患者,除了中药调理之外,还要辅以针灸和推拿,有些患者在短时间内就可以看见效果。辰语瞳的师父,是个能研发出麻沸散的神医,医术一定很高明。
将萧老夫人治好,辰逸雪也算是功德无量了......
金子抿着嘴微微一笑,刚想开口赞同,便听身后的金昊钦应道:“逸雪此举倒了帮了衙门大忙了,哈哈,如此甚好!”
话音未完,金子已经有爆冷汗的倾向了。
刚刚自己自作多情了?人家压根就不是问自己的意下如何......
辰逸雪走出房门,抬手拍了拍金昊钦的肩膀,说道:“你先安排人手将萧老夫人送到百草庄吧!稍后我再让野天从辰庄那边调配两个婢子过去伺候,天气太闷,若不勤换洗,只怕会得褥疮......”
金子暗赞辰逸雪的细心和周到,含着笑跟在二人身后出了西厢。
外头,赵虎正在跟金元做着汇报。
“大人,萧婓已经抓到了!”赵虎拱手道。
金子和金昊钦同时望向赵虎,只有辰逸雪淡然自若,无波无绪。
“在哪里抓到的?”金元问道。
“回大人,卑职在村口设了路障。萧婓刚好往这儿走,便被当场扣押了下来!”赵虎应道。
金子瞥了一眼辰逸雪,那厮嘴角含着淡笑,仿佛赵虎的话应证了他的猜想。
萧婓真的不是凶手!
若他真的是凶手,此刻不会回来自投罗网!
“将他带回衙门吧,本官要亲自询问他!”金元扬手吩咐道。
赵虎应了声是,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金元转过身来,走到金子身边说道:“璎珞,记得不要累着了,忙完让昊钦先送你回府,爹爹先回衙门了!”
金子柔声应了一声好。
金昊钦送着金元出小院,一路上父子俩似乎还在谈论着什么,金元驻足,回过头来,深望了金子一眼,随后点点头,又大步走了出去。
不多时,外头又进来几个衙差,这次是奉了金昊钦之命,前来将萧老夫人送往百草庄的。
金子看着他们连同被褥一起,将萧老夫人抬上了担架。窸窸窣窣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过后,整个小院恢复了静谧,仿佛时间也随之沉滞了。
风轻轻的吹来,带着一股压抑的闷热。
耳边陡然传来一声轰隆的雷鸣,吓得笑笑打了一个冷颤。
“郎君,看样子是要下雨了!”笑笑缩着脖子看着小院的上空说道。
金子嗯了一声,走到堂屋廊下,望着头顶的苍穹。
天色就像被一层黑纱覆盖一般,陡然阴沉了起来,乌云迅速的浮动飘散着,黑沉的天际不时闪过一丝灼亮。
估计会是一场暴雨。
辰逸雪也凝着眉头看了一眼天色,说道:“走吧,再晚可就走不了了,一会儿这屋子是要封锁的,你不想被封在这里头吧?”
金子瞪了他一眼,他这话让她陡然想起以前的一次勘查。因为半夜想起了关于案子的线索,所以,她壮着胆子去了太平间重新检验尸体。那天晚上也是个雷雨天气,太平间里的变压器烧坏了不是最惨的事情,而是太平间的门被人无意反锁了,于是她只能既惊恐又悲催地在一片漆黑和煎熬中渡过了漫长的夜晚,害得她连续做了两个星期的噩梦。
金子心里还有淡淡的阴影,忙提起工具箱,脚下步伐犹如乘风一般,往外走去。
辰逸雪看到她露出一丝窘迫的模样,不觉勾起一丝迷魅的笑意。
金子和笑笑才跑到院门口,阴沉沉的天色忽然一白,刹那间视线里的所有景物都染上了一层青白的颜色,紧接着又是一阵轰隆雷鸣,大雨滂沱而下。
笑笑拉着金子往屋檐下躲了躲,风夹杂着雨星,砸在斗拱的屋檐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脆响,小巷的青石板上,飞快的晕染出一朵朵花......
金子眯着眼睛望着垂挂于天地间那片雨幕,怔怔的出着神。
这片如素纱一般婉约,如雾,如烟,如梦的雨幕,隐隐跟记忆深处的那一幕重叠着。
那天,也是毫无预兆地下着这样的雨,然后她去玻丽广场出堪,然后就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里......
金子蓦然闭上了双眼,是不是自己冲进这雨幕里,下一瞬,她再醒来,就是回到了现代呢?
黛眉紧紧的蹙着,准备提气跑出去的刹那,一双大手握住了她的肩膀。
“雨这么大,你还想跑出去?没问题吧?”辰逸雪的声音低沉而浑厚,和着这沙沙的雨声,就像是悦耳的琴弦。
第一百八十一章雨(一更)
(ps:今天两更啊!小语最近有点卡,上班时间还在偷偷捋着思绪,希望将剧情和案子写得更好一些,希望亲们谅解啊!再次感谢乃们的支持!大神和金子的配合,你们看得开心么?给点反应!o(n_n)o哈哈~)
金子怔了一息,脸上旋即漾出一抹清浅的笑。
辰逸雪微扬的俊眉一蹙,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那样的笑容,一种充满无力感的笑意。
雨很大,又下得很急,金子的肩膀和长袍下摆,已经完全被雨水打湿了,脚上的丝履浸泡在雨水里,她却浑然不知,眼睛空洞的盯着雨雾,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
辰逸雪的马车就在小巷门口,野天披着斗笠,手上捧着两把油纸伞,飞快的从巷口跑来,雨水在他的踩踏下,四下溅跃。
“郎君,这屋檐不过三尺宽,挡不住雨,不如到车上吧!”野天的脸上全是雨水,许是被雨水打到,他的眼睛不停的眨动着。
辰逸雪嗯了一声,接过一把伞,撑开后送到金子面前,淡淡道:“小院里头已经封锁了,想再进去已是不能,这里遮挡的地方太小,雨势太大,估计一会儿就得全淋湿了。三娘不如到车厢内先暂避吧!”
金子木然的点点头。
笑笑见状,忙接过辰逸雪手中的伞柄,怯怯的道了一声谢谢。
辰逸雪深望了一眼游魂一般的金子,收回视线,重新打开一把油纸伞,从容地往小巷的出口走去。
金子跟着笑笑的步伐走出屋檐,雨声哗哗,她伸手掬了一把雨露,冰凉气息在她掌心里流连着,让她混沌的思绪变得清晰起来。
她刚才的想法真的好可笑,好可笑.......
既来之则安之,事实就是事实,不是拼命地催眠自己,就能改变的......
金子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看清楚了前面广袖宽袍,步履从容,犹如雨中漫步一般优雅而高大的背影。
“笑笑,咱们这是要去哪儿?”金子问道。
笑笑一脸讶色,刚刚不是娘子同意去辰郎君车厢内避雨的么?
“娘子......”笑笑担忧的唤了一声。
“没事,走吧!”金子垂下眸子。
野天已经挑开了车帘,辰逸雪站在车辕边,看着渐行渐近的人儿低声说道:“雨中漫步,走得......真慢!”
他刚刚已经刻意走得慢一些了,没想到某人的速度简直堪称龟速!
金子被他这么一激,精气神瞬间回来了,瞪着灵动的琥珀色眸子揶揄道:“像辰郎君这么无趣的人,自然不知道雨中漫步的浪漫了!”
辰逸雪见她又像是一头小兽似的,不觉漾出一抹淡笑。
谁说他无趣?
刚刚一小段路虽然走得极慢,但的确有不一样的感觉!
从前还真不知道在大雨滂沱下漫步,竟会是这般惬意......
“上车吧!”辰逸雪掩下笑意说道。
金子嘟囔了一句,提着湿透了的袍角,踏上车辕,躬身钻进车厢。
车厢内的光线比较暗,辰逸雪从软榻上取出一条薄薄的锦毯,递给金子说道:“下了雨,你的衣袍有些湿濡,披上会暖和些!”
金子接过来往身上一揽,道了一声谢谢。
马车内,笑笑窝在金子身侧,用帕子轻轻地帮她拧着长袍上的水分。
尽管雨势很大,辰逸雪的衣袍也被雨水打湿了,但他身上却依然不显一丝狼狈,墨发如缎一般披洒在肩上,额角有几缕发丝沾染了雨露,湿哒哒的贴在额角上,反而为他平添了几分迷蒙魅惑,白皙清隽的面容在昏暗中犹如塑像那般立体分明。
此刻他正神情专注地煮着清茶。
升腾而起的水蒸气在车厢里氤氲着,还有一股甘醇的清香扑鼻而来。
“野天,先回辰庄吧!”辰逸雪抬眸对车辕上披着斗笠的野天说道。
“是!”野天应了一句,催动缰绳,马车辘辘跑了起来。
耳边依然是哗啦啦的雨声,风将车窗的竹帘微微敛起,雨丝携风而入,缥缈如雾,拂过面容,凉凉的。
辰逸雪躬着身子,将车窗的隔日幕帘拉上阻挡了雨雾的侵入,车厢内的光线显得更加灰暗。
金子将手拢在薄毯之下,双手交叉揉搓着。
刚刚虽然撑着伞,但雨势太大,那种伞根本就没有多大作用,衣袍湿哒哒的贴在身上,皮肤一阵阵发凉。
辰逸雪涮了杯子后,为金子斟了一杯,送到她面前,说道:“喝口热茶暖暖胃!”
金子将手从薄毯后取出来,手握着杯盏,指尖传递来不同的两种温度。
一种热气氤氲,一种冰冷沁凉。
他的手,很冰冷......
“谢谢辰郎君!你自己也快些喝吧!”金子接过杯子,含笑说道。
辰逸雪嗯了一声,兀自倒了一杯喝了起来。
金子也将茶杯送到嘴边,抿了一口,口腔里热热的,舌尖还有一股辛辣,是生姜的味道。
“刚刚本想去看看小院周围的环境,不想却碰到了这场雨,只能等明日再说了!”辰逸雪淡淡说道。
金子抬眸看着他昏暗中轮廓鲜明的侧脸,问道:“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辰逸雪回眸,嘴角微微翘起,说道:“假如萧婓不是凶手的话,在下也不会认为凶手存在随机性。”
“此话怎讲?”金子追问道。
辰逸雪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茶,神色有些倨傲:“没有什么挑战性的案子,一般在下都不会感兴趣,就像上次的那一宗,不是我的菜!”
金子瞪着眸子,心中暗骂了句你妹!
这什么态度?太拽了,不说就不说,佯装神秘!
“三娘觉得芳诺如何?”辰逸雪问道。
金子凛了凛神,眸子幽幽流转,不明白他是否意有所指,又是指哪一方面?
容貌姿色?
品行人格?
还是其他?
“她是你们绣庄里的绣娘,这个问题,应该是问你比较清楚,我跟她并不熟悉!”金子说道。
“在下不认识她!”辰逸雪看着金子认真道。
金子睨了辰逸雪一眼,耐着性子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辰逸雪只是淡淡笑了笑,应道:“待在下查证后再说!”
金子冷哼了一声,感觉这家伙就是故意的,将人的胃口吊得高高的,最后,谜底掩下不说,急死你......
马车的车速减缓,野天渐渐收住缰绳,回头朝车厢内说道:“郎君,是金护卫来了!”
辰逸雪将隔日幕帘拉来,隔着竹帘的缝隙,看清楚了雨幕中骑在马背上俽长而高大的身影。
他头上戴着斗笠,身上穿着蓑衣,一张俊颜,沾满雨水。
“逸雪,三娘在你车上么?”距离有些远,又夹杂着哗啦啦的雨声,可是金昊钦的声音依然极具穿透性的传了进来。
“是,你怎么没驾马车过来?”辰逸雪冷冷问道,回头看了金子主仆一眼,这雨势不坐马车,下场就是被淋成落汤鸡。
金昊钦抱歉的笑了笑,喊道:“刚刚车轴在东市的时候,陷入泥坑了,马车一时半会儿不能用,逸雪,麻烦你送三娘先回金府!”
辰逸雪犹豫了一下,他刚让人将萧老夫人送到百草庄那边,老神医那边还没有过去打招呼,那边现在一定搞不清楚状况,再者萧老夫人的情况摆在那儿,是得打发两个丫头先上百草庄伺候着......
金子见辰逸雪没有及时回答,担心自己给人家添了麻烦,遂开口说道:“辰郎君将在下送到东市出口便好了,我们会自己雇车回金府的!”
“无妨,三娘若是不赶时间,不如随在下先去一趟辰庄,在下安排两个婢子去百草庄伺候萧老夫人,再送你回金府,可以么?”辰逸雪凝着金子的瞳眸问道,声音低沉而清润,比雨声更能安抚人心。
百草庄,应该就是辰语瞳学医的地方吧?
金子忽然间对那个神医老者很感兴趣,自己虽然在父亲的影响下,懂得一些中医,但充其量只是个半吊子,若能得老神医指点,兴许还能将中医学好,能有一技傍生,而这一技,比起仵作这一行当,更能为世人所接受!再者,今日检查了芳诺的尸体后,她心里也存在了一个医学上的疑惑,而这个疑惑,她需要找辰语瞳问一问才能确认!
“好,在下左右无事!”金子应道。
辰逸雪的黑瞳漾着笑意,回首对窗外风吹雨浇的金昊钦俏皮说道:“晚一些再送三娘回去,现在我赶回去辰庄,顺便将三娘掳去我庄里做客!”
他说完,敛起戏谑的笑,对野天说道:“走!”
马车有徐徐往前跑动,金昊钦呆愣的立在原地,拿袖子机械性的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怎么有一种将自己妹妹推上贼船的错觉?
“逸雪,别太晚了......”金昊钦想了想,朝着马车行去的方向喊了一句。
金子看着辰逸雪嘴角那抹久久不散的笑意,心中不由感慨一句,大神也有玩心的时候,看起来,还挺可爱!
马车跑在陌上,雨势渐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笑笑挪坐到窗边,卷起竹帘的一角,露出外头渐渐清凉的天色。
一股清新至极的空气和风飘了进来,带着雨后独有的土腥气息。陌上两边的花草,在雨水的浸润下,闪烁着盈亮诱人的光泽,
远处山峦此起彼伏,拢在一片蒙蒙雨雾中,更显江南的婉约和素雅。
金子托着茶杯,小口喝着热茶,脑中还在想着关于案子的线索。
须臾间,马车便在辰庄门口停下。
门口一个小厮抄着雨伞跑了出来,站在车辕下,等着迎自家郎君下马车。
“到了!”辰逸雪说了一声,便躬身出了车厢。
第一百八十二章请教(二更)
辰庄内的玉娘闻声也举着伞迎了出来,看到了站在车辕边上的辰逸雪,忙将伞高举过首,一边拿出腰间的锦帕,为辰逸雪擦拭身上的雨水。
“郎君身上都湿了,得赶紧换一套衣裳才行!奴婢这就去命人准备浴汤!”玉娘说道。
辰逸雪淡淡的道了一声:“不急!车上还有客人,玉娘你先帮我招呼一下客人,顺便给三娘子寻一套干净的衣裳,浴汤是否准备,你问问她的意思!”
他说完,脚下一顿,望了车厢一眼,随后转身,冒着雨,大步的往庄内走去。
玉娘一阵错愕。
客人?
三娘子?
是谁家的娘子呀?
心头闪过一连串的问号,最后,玉娘才缓缓从错楞中回过神来,脸上的神色也渐渐变得欣喜起来。
天,这可是郎君第一次带着小娘子回庄子呢!
正待玉娘思绪蹁跹之际,马车一阵晃动,笑笑率先下了马车,眸子扫了玉娘一眼,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礼:“见过玉娘!”
“快起来,既是郎君的客人,就不必如此客气见外了!三娘子在里头?”玉娘含笑道。
笑笑点点头,伸手扶住探出车厢的纤软柔夷。
金子跃下马车,含笑跟玉娘打了一声招呼。
玉娘见金子虽是一袭男儿装扮,但刚刚郎君说了,是三娘子,因便客气的说道:“奴婢不知道贵客前来,也不曾有所准备,怠慢之处,还望三娘子见谅!”
“玉娘客气了,是儿冒昧打搅了!”金子嫣然笑道,那笑意恬淡闲适,却让玉娘眼中的笑意陡然加深了。
她打着伞,将金子主仆迎进庄内。
庄子内的院落不算多,只有四个小院。主院那里是辰逸雪起居的住所,配备有耳房、抄手游廊和水榭,还有独立的后花园,大片的花圃和风格独特的小木屋。跟主院一墙之隔的是辰语瞳的院子,但她回庄子住的时日并不多,多半会在百草庄那边或者毓秀庄住着,辰庄这边只有想大哥哥的时候,才会回来住上几日。其余的两个院子平日里是空着的,但玉娘知道郎君喜欢干净,基本上每三天都会安排下人过去打扫一回,所以,收拾一间给金子暂时休息,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辰娘子也住在庄子里么?”金子一路跟着玉娘的步伐,穿过小院,来到宴客的堂屋。
玉娘将伞收下,放在长廊上沥水,回头狐疑看着长身玉立的金子,问道:“三娘子认识我家娘子?”
“是,我们是朋友!”金子应道。
玉娘眼中一亮,笑道:“那可巧了,平素里我家娘子是不怎么在庄子里常住的,刚刚才回来。三娘子先坐一下,奴婢去取换洗的衣裳,顺便告诉我家娘子一声,她就在隔壁院子!”
金子含笑应好,在廊下褪下丝履,倚在圆腰胡床上静然等待。
笑笑有些好奇地四处打量着,嘴里不时发出啧啧的声响。
“娘子,这辰庄看起来好大,好漂亮!”笑笑回头说道。
金子嗯了一声,怎么说也是挂着郡主名号的别院,环境设备肯定不会差。
须臾间,便有婢女捧着乌梅汤和杨枝甘露走了进来。
她轻手轻脚的将饮品放在金子面前的矮几上,柔柔道:“三娘子请慢用!”
金子微微颔首,并没有喝,眸光随意地扫着庄子的环境。
一抹白色出现在金子的视线里,金子站起来,走到廊下,瞳孔中心的人影渐渐变得清晰生动。
辰语瞳撑着一把彩绘的油纸伞,踩着木屐鞋,正悠悠然往前行来。
她脸上挂着夏花一般绚烂的笑,银铃般的声音煞是悦耳,“我道今天是吹了什么好风,把你这贵客给吹进我们辰庄来了......”
“语瞳娘子说错了,本娘子是被一场大雨冲到这儿来了......”金子眯着眸子打趣道。
“哈哈......有道理!这场雨下得及时呀!”辰语瞳朗声一笑,将油纸伞轻轻往廊下一扔,脱下木屐,光着白皙的脚丫走了进来。
她在金子的身边坐下,顺手抄起矮几上的乌梅汤,喝了一口道:“毓秀庄绣娘芳诺的事情,我听说了,这才赶了回来,你这身打扮,又是跟着我大哥哥一起回来的,大概是去了案发现场吧?”
金子睨了辰语瞳一眼,淡淡说道:“是!我刚好有个问题,想要请教语瞳娘子!”
“哦?”辰语瞳来了兴致,黑眸流转着,刚想要跟金子对这个突发的案子展开探讨,眼角扫过她身上湿濡的衣袍,才掩下心中的好奇,劝道:“不急,一会儿咱们再探讨。你的衣裳湿了,穿着容易感冒,跟我回院子里洗个热水澡,再换身衣裳吧!”
金子没有拒绝辰语瞳的好意,道了一声谢谢后,便跟着辰语瞳前往隔壁的小院。
辰语瞳吩咐春晓将浴汤送进净房,又准备了一套干净的衣裳给金子,便回到茶室里一边看着医书,一边等待着。
金子沐浴完出来,整个人看上去精气神极好。
她踩着木屐,在春晓的带领下,来到辰语瞳的茶室。
略有些宽松的白袍裹在纤柔的身上,交领处露出了线条优美的白皙脖颈,如墨的长发披洒着,发尾还垂着水珠,看上去意态慵懒。
辰语瞳将医书放下,抬眸看了金子一眼,笑道:“看你刚才没有喝乌梅汤和杨枝甘露,就知道你不喜欢那些玩意儿,我煮了茶,快过来尝尝!”
金子脱下木屐走了进去,在辰语瞳的对面跽坐下来,苦笑道:“你又猜错了,不是我不喜欢,而是本娘子午膳到现在还没用,再喝乌梅汤,就该泛酸水了......”
辰语瞳闻言笑翻了,拍着矮几说道:“我大哥哥也太木讷了吧,怎么可以饿着你,我的天......”她一头黑线的模样,旋即吩咐春晓下去准备午膳,又念叨叨的将辰逸雪说了一遍。
金子听着辰语瞳像个小管家婆一般,将自己的大哥数落了一顿,而原因是因为人家没有照顾好自己,这听起来怎么好像辰逸雪跟自己有什么特殊关系似的?
辰语瞳不会误会自己跟辰逸雪有什么吧?
金子的心突突跳着,忙解释道:“不是这样的,语瞳娘子你听我说,我们只是纯粹去查案了,我是芳诺那个案子的主检法医师,而他充当的角色是......额,外援神探,协助官府查案,这你是知道的!”
我们之间,绝对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
金子在心中补充道。
“这我知道啊!”辰语瞳应道,慧黠的眸子里分明写着‘我不是白痴’的表情。
金子顿了顿,觉得不该就这个话题聊,不然辰语瞳不定要扯多远。
“言归正传,今天我解剖了芳诺的尸体,发现了一个问题,而这个问题,我不好下决论,所以想问问你的看法!”金子敛容说道。
“哦?说说看!”辰语瞳也敛起了嘻嘻哈哈的模样,神色肃然。
“芳诺死因是窒息,这点我可以百分百的肯定。她的脖颈处有很明显的条状皮下出血,分明是被扼颈致死的。在检查她的下.体时,我高度怀疑芳诺曾经受过性.侵害,但在她的体内,却找不到异性的体液......我当时就在想,凶手潜入小院内,不可能只是单纯地对芳诺进行猥.亵,然后杀人,这貌似不符合常理。”金子眸光沉沉,望着辰语瞳说道。
“或许,侵害芳诺的凶手,选择了体外排.精,所以,在芳诺的体内,找不到异性体液,这也实属正常!”辰语瞳平静应道。
金子沉默了,回顾现场的状况,地上或者床单都没有发现那些秽物,而且诚如她早上所想的那样,凶手根本没有必要选择体外排.精,这是古代,就算有了这些东西,也无法做dna的比对测试。
“语瞳,我不是医生,对医学上的东西,并不是很懂,但我想问一下,有没有一种病,叫做不.*****金子沉声问道。
辰语瞳一怔,旋即应道:“不会,不.***不能获得快.感,这样的人不可能去**别人!”
金子抿着嘴,陷入了沉思。
辰语瞳的分析也有道理!
凶手的随机性太大了,她现在是一点头绪也没有了。
就算确定了凶手是个不***的,又能怎么样?
难道拿着这一点,去对全村的男子进行筛查?
我的天!
她可以想象,如果父亲命人这么做,带来的影响和后果该有多么的恶劣......
恍惚间,金子想起了辰逸雪在车厢内说的话,他说就算凶手不是萧婓,随机性也不会很大,什么意思?
他掌握了什么线索了?
春晓端着膳食站在廊外,听着两个小娘子竟是脸不红心不跳地讨论这种话题,羞得差点将头揣进怀里了。
她在外头大口吸了吸气,努力让自己以最自然的状态进去,不要让娘子瞧出一丝端倪,避免大家尴尬。
“娘子,膳食来了!”春晓迈着碎步进来,笑容有些僵硬。
辰语瞳若无其事的抬头,扬手吩咐道:“摆上吧,你顺便去看看大哥哥用膳了没有,没有请他过来一起,不是煮了鲜鱼羹么,他最喜欢吃了!”
春晓应了一声是,垂头退了出去。
金子看着碗里熬得乳白的鱼羹,心中不由叹道:果然是无鱼不欢的人呐!
第一百八十三章有始有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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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用完午膳走出茶室的时候,雨终于停了。
乌云已经散去,天际露出一片碧蓝清透,隐隐还带着一圈金黄的光晕,美得惊心动魄。晶莹的雨露顺着回廊的重檐滴落,齐齐的一排,就像是串着珠子的隔帘。
院子里有几个婢子带着斗笠,开始清扫被风雨扫落在地的落叶和花瓣。木屐声像云板一样敲击着青石板砖,咯吱作响,夹杂着细碎的嬉闹声。
“呀,你轻点,你看都溅到我脚上了......”
“......就是,就是,我昨晚的才编织好的红绳,都让你一扫帚过来,全打湿了......”
几个婢子七嘴八舌的说着,金子看得微微出神,嘴角漾起一抹笑意。
“最近都流行戴脚链么?”金子看着她们白皙脚踝上的红绳,喃喃自语道。
辰语瞳从茶室里走出来,手中捧着几本医书,笑道:“听说帝都的娘子们都喜欢戴这些东西,不过我不喜欢,戴在脚上,谁看呀......至少要戴在显眼的地方。”
辰语瞳纤长白皙的手指指了指自己额际上的黑色珠链,笑了笑:“这里一定能被看到!”
金子回头看了辰语瞳一眼,抿嘴一笑,应道:“你是非一般的娘子!”
辰语瞳朗声一笑,点头回道:“这点我承认!”她说完,将手上的医书往金子怀里一送,“既然你对医术有兴趣,有时间的话将这些书都啃熟了,我保证面试一定过关!”
金子捧着沉甸甸的一摞书,面露难色:“都要背熟呀?这任务还真是艰巨呀!”
“你的医学底子不错,这些难不倒你!不过拜师也分个先来后到,以后,我便是你师姐了!”辰语瞳露出一抹促狭的笑意。
金子哑然失笑,摇头道:“还不知道老神医收不收我这个徒弟呢!”
“这你就放心吧,有句古话叫:不看僧面看佛面!有我这个首席大徒弟出马,一定没问题!”辰语瞳承诺道。
金子感激一笑:“如此,便先多谢语瞳娘子了!”
“好说,好说!”辰语瞳道。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便见辰逸雪慢悠悠地从院外走了进来。
婢子们恭敬地给他施礼问安,他淡漠的从她们身边走过,往茶室的方向而来。
“大哥哥怎么到现在才来?鱼羹都被我们俩吃完了!”辰语瞳笑道。
辰逸雪清隽冷冽的眉眼里浮现出笑意,伸手拢了拢辰语瞳耳边的碎发,应道:“无妨,哥哥已经用过膳了!刚刚去了趟百草庄,已经将萧老夫人安置妥当!”他说完,抬眸看了一侧的金子一眼,补充道:“顺便提了一下三娘,老神医本就对大名鼎鼎的金仵作很是慕名,听说三娘想要拜师,显得诚惶诚恐!”
金子有些错愕,自己都没有跟他提过要拜师的想法,他是怎么知道呢?
“呵呵,如此看来,璎珞娘子注定要成为我的师妹了!”辰语瞳得意的笑了笑。
金子看了辰逸雪两息,心想这大概是金昊钦跟他提过的,因便淡淡的回道:“谢谢!等这案子结了以后,再劳烦辰郎君为儿引见!”
“好!”辰逸雪含笑回道。
金子寒暄了几句,便提出告辞。辰语瞳人小鬼大,在一旁鼓动着辰逸雪将人送回家去。
辰逸雪神色自若的回道:“哥哥正有此意!”
辰语瞳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却听辰逸雪解释道:“有始有终向来是我做事的原则!我答应昊钦要将妹妹送回金府去,自然是要做到的。”
马车跑在陌上,下过暴雨的道路有些泥泞,车速并不快。
辰逸雪望着窗外的景致怔怔出神。
金子兀自坐在矮几旁,拄着下巴,手指灵动的翻着辰语瞳送给她的几本医书。
其实从小的耳濡目染,她对中医的涉猎还是不错的,只是少了一些实践。脉息和脉象的判断是她目前急需学习的一个方面。金子将手中的医书放下,又拿起一本翻看了起来。
咦,这本是什么?
金子有些疑惑地翻着,这像是一本札记,还是手抄本。她翻了两页之后,顿时来了兴致,因为这本简直就像是侦探小说,里面竟是记录着这年来辰大神参与和破获过的一些案件。虽然里面都是以故事的形式记录案件的经过,也不曾提及辰大神的大名,但金子还是看出来了,这本书的作者,此刻就坐在她的面前。
金子在现代也爱看福尔摩斯,但自从来到古代之后,唯一的一个业余爱好也没有了。
她的心怦怦跳着,古代版的福尔摩斯小说全集,这诱惑力太大了......
金子小心翼翼地将书收好,拿起下面一本介绍脉象的医书盖在上面。不知为何,她心中竟有一种作则心虚的感觉,直觉告诉她,这一定是辰语瞳拿医书的时候不小心夹带出来了。
“辰郎君以前也这么瘦么?”金子看着他俽长的侧影问道。
辰逸雪一顿,回眸看了金子一眼,声音醇厚,却没有什么起伏:“以前,比现在更瘦!”
金子没想到他答得如此坦诚,试探性的问道:“是病了么?”
“嗯!病了!”辰逸雪应道。
金子看着他,觉得现在他看着就挺清瘦的,以前更瘦,那估计得患多重的病呀。
“那你现在好了吗?”金子问道。
辰逸雪俊眉挑了挑,似笑非笑地看着金子:“你不笨吧?没好我能坐在这里么?”
金子一头黑线,果然,她为了一个超级白痴的问题。
“你觉得芳诺这个案子不难查么?”金子转移话题。
辰逸雪眼睛里有傲慢的笑意,应道:“应该不难!”
金子看他貌似胸有成竹的样子,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
黄昏十分,金子倚在房间里的软榻上,手捧着辰逸雪的那本札记,看得津津有味。
金子开始真的不了解辰逸雪,但通过这札记里的故事,似乎,对他又有了一种新的认识。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那张冷峻到极致的容颜......他无疑是另类的,孤独却又充满神秘感。
他虽然个性有些古怪,略带着一些傲娇,但他的的确确是那种带有光辉色彩的人,从他的故事里,金子能感受得到,他的思想,不是一般的人能够理解的!
笑笑在外头走进来,低声说道:“娘子,阿郎回来了!”
金子弹坐起身,掀起身下的软毯,将札记藏了进去,回头吩咐道:“请他进来!”
金昊钦进来了,在金子的对面跽坐下来,兀自倒了一杯茶,脸上有些疲倦,衣袍还残留着水渍。
“萧婓没有说谎!”金昊钦将茶水喝完,才看着金子说道。
“嗯!”金子点头应了一句,对这个结果,表示没有多大的意外。
“赵虎将萧婓抓到衙门的时候,他表现得很惊恐和不解。当他听说自己的妻子被杀之后,先是惊愕,再是号啕大哭。因为打击过大,他的情绪极不稳定,整整哭了半个时辰才平复下来。开始讲了那天晚上的经过。”金昊钦说道。
金子点头,示意金昊钦继续。
“萧婓的母亲第一次摔倒后,死者芳诺曾经给丈夫写过信,萧婓是出了名的孝子,从小丧父,是母亲一手将他拉扯大的,所以听说这件事后,他便暂时收掉了生意,从帝都日夜兼程赶了回来。昨晚回到家后,萧婓才听说母亲又一次摔倒,而这一次的情况非常糟糕,竟是瘫痪在床,无法言语。萧婓情绪有些激动,认为是芳诺没有照顾好他的母亲,所以,情急之下,便跟芳诺吵了起来。芳诺很气愤,他们成亲三年,年少夫妻一直分隔两地,可她从无怨言,一个人留在桃源县尽心尽力地伺候婆婆,到头来却不能得丈夫的理解,还要受到如此大的指责,所以,她情绪有些崩溃,将房间里的瓷杯都砸了。萧婓见芳诺反应激烈,心中有些发虚,但怒气终究难平,便摔门而出,去了好友家中喝了一个晚上的闷酒。因为喝多了,昨晚一整晚都留在好友家中,没有回家。”金昊钦一口气说完,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又忙不迭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灌了下去。
“那他有没有说当晚出去的时候,有没有将门关好?”金子问道。
金昊钦颔首,“萧婓说他忘记了!”
“看来我们猜中了,凶手应该是溜门入室的。”金子垂下眼睑,“萧婓所说的好友,也验证过了?”
“是,他所说的时间也对上了!”金昊钦应道。
“如此看来,还是要从案发现场的蛛丝马迹寻找答案了!”金子叹了一口气。
金昊钦沉声应了声是,抬眸看着金子道:“今天被一场骤来的大雨耽误了,逸雪说他明天会回去现场重新勘查。刚刚还让衙门里的人去调查走访近些日子到村子里来的外来人口,他心中应该是有了初步的判断了。”
“嗯,明天你来带我出去吧,我也想去现场再看一看!”金子说道。
“好!拜师的事情,阿兄也已经跟父亲说过了,他同意了。只要父亲点头,三娘以后出去学医,也方便许多,不会有任何闲言碎语!”金昊钦柔声说道。
能让金元同意金子拜师的事情,想必金昊钦是费了不少口舌才说服了父亲。
金子微微有些动容,含笑说道:“谢谢!”
第一百八十四章复勘现场
(ps:案子继续哦,跟着辰大神和金子一起去复勘现场吧,欢迎留帖子哦,你们怀疑谁说凶手呢?嘻嘻,留言奖励经验值啊,快动手吧!)
清晨,金子从睡梦中醒来。
辰逸雪说今日要到案发现场重新勘查,金子作为案子的主检法医师,复勘也是她职责范围内的工作。她利索地从床榻上起身,披上一件薄薄的缎衣,喊了笑笑进来伺候。
袁青青端着洗漱的水进来,笑问道:“娘子昨晚睡得好么?”
金子嘴角弯弯,昨晚睡得不错,倚在床上看着大神的杰作,然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梦中似乎还重现了札记中案件的经过。金子突然间对辰逸雪的敏锐思维和文字背后所透露出来的灵魂......深感兴趣!
“很好!”金子笑了笑,问道:“笑笑呢?”
“笑笑姐在小厨房帮着桩妈妈磨豆浆,一会儿再过来帮娘子梳头更衣,奴婢先伺候着!”袁青青一边将沾着青盐的软毛刷递给金子,一边说道。
金子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自顾着洗漱起来。
不知道金昊钦还在不在府上,还是已经回州府了?
他这次沐休,也够久了。
不多时,外头传来了笑笑的轻唤声:“娘子,出来用早膳了!”
金子吩咐着青青将盥洗的水收拾下去,便走出房门,伸了一下懒腰。
外头太阳从云层中露脸了,金灿灿的阳光洒了大半个院落,只有金银花和夜交藤的藤蔓下还算阴凉。
笑笑正将矮木桌搬到花架下,上面放着刚刚出炉的包点,还有一杯热气袅袅的豆浆。
“昨晚听娘子说了豆浆的好处,今晨桩妈妈一早就起来磨豆子,说要做给娘子喝,快尝尝看吧!”笑笑说道。
金子望了小厨房一眼,真是难为桩妈妈了,古代喝个豆浆可不比现代简便,现代还有豆浆机,搅拌机,桩妈妈磨个豆子,得费多少工夫呢......
“以后做些简便的就好了!”金子说完,径直坐在矮凳上,拿起杯子,抿了一口。
金子拿起一个面包,刚撕下一小块,便听到袁青青端着铜盆从院外走进来,脸上挂着笑意:“娘子,阿郎过来了!”
笑笑看了金子一眼,“奴婢进去添一副碗筷!”
金子望向院门口,随后敛眸,自顾吃着早餐。
金昊钦大步走了进来,深棕色的窄袖长袍随着他疾走的步伐微微轻荡着,俊朗的面容上带着一丝清爽的笑意,精气神看上去不错。
“阿兄来三娘这里蹭早餐!”金昊钦在金子身边坐下,含笑道。
金子微微一笑:“大厨房的早餐不合你口味?”
“三娘不会这么小气吧?”金昊钦故意调侃道,“怎么说拜师的事情,阿兄也是出了力气的,一顿早餐不为过吧?”
金子白了他一眼,淡淡问道:“你这次沐休,时间挺长啊!”
从金妍珠病了那天晚上开始,已经半个月过去了吧?还不走,这护卫的工作还真是轻松!
“州府左右没什么事情,元慕是总捕头,很多事情他都能安排处理。桃源县这边连续出了两个案子,府尹大人也发话了,案子要尽快查清楚落案,是而阿兄便顺便请了假,等案子结了,再回州府!”金昊钦应道,一面接过笑笑递上来的豆浆和筷子。
“嗯,那赶紧吃吧,吃完再去芳诺的小院看看,估计辰大神已经在哪儿勘查了!”金子说道。
辰大神?
逸雪?
“那家伙没那么勤快!”金昊钦笑了笑。
兄妹二人在院子里一起用早餐,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说笑笑,氛围融洽。
早膳用罢,金子回房间换了衣裳,提起工具箱,准备跟金昊钦一起出门。
桩妈妈昨晚已经知晓金子担任芳诺那个案子的仵作,心中虽然不愿,但她到底只是一个奴婢,娘子的事情,她只能劝着,却不能强硬地阻止。好在这次老爷是知情的,还有阿郎相护着,希望不要惹人非议就好。
送了兄妹俩出门,桩妈妈无言地叹了一口气,双手合十,暗暗在心中祈祷着。
金子和金昊钦并肩走在甬道上,前头迎面走来一个橘红色的身影,面容隐在光晕中,金子看不清楚,但单看身形已经能猜到是谁了。
“阿兄,你要去哪儿?”金妍珠踩着木屐,疾跑过来。
金昊钦停下脚步,脸上含着宠溺的笑意,嗔道:“慢点,昨天才下过雨,青石砖还没干透,小心打滑!”
金妍珠果真缓了下来,撒娇道:“阿兄还没跟妍珠说你要上哪儿去呢,要去看辰......”她慢慢走近,这才看清了金昊钦身侧一袭男儿装扮的金子,话到嘴边顿时停了下来,连着脸上的笑意也变得僵硬,目光在金子身上来回扫拂,伸手指着金子问道:“阿兄要带她出去?”
金昊钦明显能感受到金妍珠对金子的敌意,让他想不通的是,上次三娘不是救了四娘,治好了她的疟疾么?怎么现在姐妹俩的关系还是没有改善?
“是,阿兄要带三娘出去!”金昊钦微笑道。
金妍珠皱着黛眉,看着金昊钦撅嘴说道:“阿兄要带她去哪儿?妍珠也要去!”
金子没时间陪金妍珠瞎闹,芳诺的那个小院她认识,就算金昊钦今晨没有过来清风苑找她,她自己也会收拾停当后便出门去现场复勘。对金妍珠半路拦道,使小性子的行为,金子表示应付无能。
“你自己搞定,我先走了!”金子朝金昊钦甩下这句话后,便带着笑笑,大步流星的往二门的方向而去。
金昊钦伸手想要拉住金子,金子却是压根不想理他,一溜烟,走远了。
“三娘......”
“阿兄......”
金妍珠哀怨地喊道。
“四娘,别闹了,阿兄还有正事要做......”金昊钦无奈地开劝。
金昊钦怎么解决事情,金子并不关心,她携着笑笑出了二门,徒步出了权贵住宅区,在路口雇了一辆马车,直接往东市的坊间而去。
马车从毓秀庄门前行过,金子透过车窗的竹帘望了出去,出了芳诺那个案子,毓秀庄的生意显然有些受影响,往日里门庭若市的毓秀庄,此刻并不算热闹,但或许这跟时辰也有关系,毕竟是早上,清淡一些也实属正常。
金子让车夫将马车停在坊间的入口,付钱下车后,便往芳诺的小院走去。
门口依然拉着白色的丝线,有几个衙差守着,但小院的门是开着的。
金子在门前停下,向衙差展示了金府的对牌后,拉开丝线,走进小院,笑笑则留在屋檐外等待。
比起昨天的清雅干净,小院在昨天的暴雨洗礼后,一片狼藉。院中的花草被风雨拍打得七零八落,落叶铺满小院,墙角的一隅,下水道的出口堵塞了,雨水沉积着,在阳光下泛着斑斓的光影。
金子提着工具箱往院内走,光影下,有一个黑影从墙角的位置倏然站了起来,金子的心陡然一跳,微怔之后,才看清楚。
辰逸雪穿着一袭黑色的长袍,笔挺如刀裁,身姿高挑修长,柔亮的缎料在日光下泛着盈亮如水的光泽,只是背着光,看不清楚他的面容,但金子可以想象,那容色定然也是冷冽淡漠的。
他向来如此,不是么?
“你来了?!”辰逸雪缓缓开口,声音低沉,磁性十足。
“嗯,辰郎君倒是来得早,金护卫可是猜错了!”金子含笑应道。
辰逸雪从墙边慢条斯理的走出来,淡淡问道:“哦,那厮如何说在下?”
“他说你不会那么勤快!”金子毫不修饰地出卖了自己的哥哥。
辰逸雪清隽的眉眼里漾满笑意,露出一排整齐细白的牙齿,“显而易见,他还不够了解我!”
“没人能够了解你!”金子小声嘟囔道:“你需要的是了解你灵魂的人!”
辰逸雪微怔,尽管金子声音极小,但他还是听到了。
他兀自出了一下神,应道:“是,不过在下却是连自己都不......了解!”
金子没有理会他古怪的言论,问道:“有没有什么发现?”
辰逸雪点头,沉声对金子说道:“跟我来!”
金子应了一声,跟在辰逸雪的身后,出了小院的大门。
二人绕着小院的外墙走了一圈,最后停了下来。外头的泥地还有些湿润,金子的丝履沾了一些青苔和黄色的粘土,她轻轻的跺了跺脚,站稳后狐疑的看了辰逸雪一眼。
“看看这片墙面有什么特点!”辰逸雪清冽的目光落在金子面容上,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一张清隽却不带一丝表情的容颜。
金子眯着眼睛细细地看了一遍,墙壁上爬满青苔,有些青苔的长势极好,绿茸茸的一片覆盖着黄褐色的墙体。金子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发现了一些问题。
整体上青苔的覆盖面比较均匀,但有一处却是枯黄的,青色的青苔表面已经枯萎干瘪,像是被什么外力蹭到,而且不是一次两次,而是长时间踩踏,才会呈现这样一个状态。
金子目测了一下这个位置到墙头的高度,若是她的话,这个高度刚好够肩膀,也就是蹬踏之后,手趴在墙上,就能看到院内的情况。
金子瞪大眼睛看着辰逸雪:“有人长时间趴在墙头上看着小院!”
辰逸雪长眸微眯,含着浅笑道:“衙门里的人,还看漏了很多重要的证据!”
第一百八十五章看漏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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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静默了片刻,跟在辰逸雪的身后,去寻找他口中衙门里看漏的证据。
二人往前走了几步,随后拐了个弯,在院墙的另一侧停下来。
“看看这里!”辰逸雪指着墙体上方一个巴掌大的小窗口说道。
金子顺着他修长白皙的指尖望去,黛眉微蹙,小窗口的镂空窗格上,缠着细小的布片,若不仔细看的话,便会误认为那是蜘蛛丝或者其他的东西。
“这个小窗口里面是什么地方?”金子问道。
“里面是一个净房!”辰逸雪神色冷凛,续道:“若是在下没有猜错,凶手应该是个心理有问题的人!”
金子心中一跳,纵有万般疑惑,面容上却依然是波澜不惊的神情。她若是第一次认识辰逸雪,便会提出质疑,但从小刀陈那个案件之后,再加上札记上的案子,金子觉得辰逸雪对犯罪心理学有独到的研究和看法,所以,他说凶手是个心理有问题的人,一定是掌握了一定的证据才会下此决论。
“愿闻其详!”金子含笑道。
“窗口上的棉絮,看料子,应该是属于女子的亵.衣或者肚.兜。这是净房的窗口,在下之前进去看过,这个位置,刚好对着浴桶,也就是说芳诺在里面沐浴的话,只要垫高爬上去趴到这个窗口上面,是可以看到的。从窗格的大小看,应该只能容小件的东西出入,所以,凶手应该是利用长勾这些东西,趁无人的时候,从净房里将肚.兜勾出来。而过程不小心卡住了,才会将布片残留在窗格上。”辰逸雪不紧不慢的说道。
金子点点头,他分析得很到位,能偷盗女子内衣的罪犯,不是心理变态又是什么?
知道凶手是心理变态患者,这是一个非常有利的证据,但排查起来也并不简单,金子目前还没有整理好思绪,辰逸雪的话一直在耳边嗡嗡作响,就像发动机的轰鸣声一般。
“芳诺伏尸的房间,应该还有残留的蛛丝马迹,我们进去看看!”辰逸雪说道。
金子应了一声好,跟在他身侧,转入小院。
东厢内光线有些暗,里面还是保持着昨天的状态。金子走进屋子,心情骤然沉静了下来。
她是法医师,复勘现场的事情,她已经做过很多次了。就像一个问题,暂时回答不出来,但过段时间再看,可能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她稳下心神,冷静才能发现问题。
辰逸雪将房间内的窗户都打开了,光线瞬间提亮了几个度。
金子站在木榻边,定定地望着布满褶皱的床.单。
床.单是缎料的,阳光透过窗口的缝隙披洒在木榻上,在缎面上折射出淡淡的光斑。
她在脑子里回顾着昨天芳诺伏尸的状态,手轻轻的划过木榻的床.单。
沙子?
木榻上有细细的沙子。
金子蹲下身子,清澈的眸子就像一泓汪汪流动的清泉,扑闪着。
辰逸雪站在一旁,望着安静仿若入定的人儿,差点脱口而出的提问骤然被他压下,深邃的眸子里有非常温和的笑意。
金子站起来,看了房间一眼,随后走到妆台旁,取过灯盏,拿起火折子点亮之后,拿着灯回到木榻旁。
她举着灯观看了半晌,才将灯盏放下,噙着一丝浅笑看着辰逸雪。
“昨天辰郎君有描摹过芳诺伏尸的状态,你可还记得芳诺当时是否有穿着鞋子?”
“没有,芳诺是光着脚丫的!”辰逸雪斩钉截铁说完,眸光微微流转,反问道:“三娘有什么发现么?”
“是!”金子抿着嘴,对辰逸雪说:“辰郎君且看看床榻下的鞋子,再看看床.单!”
辰逸雪依言照做,他拿起芳诺放在木榻下的丝履看了看,鞋底的边缘粘有黄色的泥土。芳诺的小院外头有个菜园子,她穿着鞋子在菜园里劳作,鞋子粘有泥土,这实属正常。
辰逸雪借着灯光,在木榻上端详着,床单上除了有细微的沙粒之外,还有蹬擦的痕迹。
因为床.单是缎料的,有点反光,不仔细瞧的话,很难发现。
“从床.单上的痕迹看,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金子神色肃然,看着辰逸雪说道:“凶手在对芳诺施暴的时候,芳诺的反应很强烈,而且,她当时是穿着鞋子的,才会在床.单上留下这些蹬擦的痕迹!”
辰逸雪点头,眼中有赞赏的神色,微扬的嘴角紧紧抿着,他在等金子继续为他释疑。
与其说是释疑,不如说是等待着她说出与自己心中契合的那个答案。
金子将昨天用纸包包好的衣物拿出来,那是当时散落在地上的,被撕碎的亵.衣。她将衣物铺开,然后回头望着辰逸雪,说道:“我现在有个疑惑,芳诺是穿着鞋子被按到木榻上侵犯的,但过后鞋子却是整齐的摆在木榻底下。辰郎君你看她的衣衫都被撕成这样了,完事后,凶手还有必要去脱掉芳诺的鞋子么?这不符合逻辑呀!”
辰逸雪眸底的笑意骤然变得深邃起来,慢悠悠的吐出一句让金子很想将他狂扁一顿的话。
“三娘似乎对这个很有研究!”
金子的脸色瞬间黑得像锅底,冷冷道:“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辰郎君想哪里去了?在下是想问凶手不需要脱鞋子就能完成整个施暴杀人的过程,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
辰逸雪被金子这一呛,还真恢复了凛然冷冽的模样。
“关键是死者身上的抵抗伤还不是很多,这说明凶手在脱下她鞋子的时候,芳诺实际上已经丧失了抵抗的能力。这是一个非常多余的动作,所以说凶手是个心理有问题的人,而这个问题,需要三娘你去解开!”辰逸雪说道。
“我?”金子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道,言语有些惊愕。
辰逸雪淡淡应道:“当然,复勘现场在下可以,但复检尸体,在下就是门外汉了!”
金子嗯了一声,提起工具箱说道:“事不宜迟,现在就走吧,去义庄那边复检芳诺的尸体!”
辰逸雪将手背在身后,与金子并肩走出东厢。
二人才走到堂屋,就见金昊钦和赵虎神色匆匆地从院外走了进来。
“逸雪,三......金仵作,你们要去哪儿?”金昊钦停下脚步,站在廊下问道。
赵虎拱手朝辰逸雪和金子问了声好,双方打了一声招呼后,金子才道:“儿与辰郎君发现了一些线索,现在准备去义庄那边复检芳诺的尸体,你们过来,是发现了什么么?”
金昊钦脸色郁郁的,看了赵虎一眼,说道:“今晨衙门接到了两个百姓的报案,昨晚有两个娘子失踪了,不知道跟这个案子有没有关系,父亲现在已经派捕快去走访调查了。”
金子闻言跟辰逸雪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他们看到了一个讯息,就是这两个失踪的娘子,应该跟本案的凶手脱不了干系。
“失踪的娘子是哪个村的?”金子问道。
“跟芳诺娘子同个村,而且,离这个坊间不远。”赵虎应道。
“你们先去失踪娘子出入的地方勘查,现在我们先去义庄那边复检芳诺的尸体。直觉告诉我,这两个娘子的失踪跟本案有关联,所以,必须尽快地在尸体上找到线索和答案,才能争取时间救出这两个娘子!”金子神色冷凛,沉静自若。
金昊钦深看了金子一眼,三娘的话很有道理,现在只能是兵分两路,分头行动了,希望这个案子尽快破获,再挂多两条人命的话,影响就太大了。金昊钦吩咐辰逸雪帮他好好照顾着妹妹,便跟赵虎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金子提着工具箱,叹了一口气,看着辰逸雪道:“走吧!”
外头,野天的已经驾着马车等在小巷的出口了。
他看到疾步走来的三人,忙跳下车辕,打开帘子。
车厢内放着冰盆,丝丝凉意氤氲着,金子却感觉心口有些焦躁。她冷着脸,在车厢内敛衽跽坐,怔怔的出着神。
辰逸雪将一杯水送到她面前,淡淡道:“别着急!”
他的声音犹如轻缓的弦乐一般,抚平了金子心头的忧虑。
金子抬眸看了辰逸雪一眼,抿了抿嘴,接过他手中的杯子,吐了一口气,说道:“辰郎君,我在担心那两个娘子。我在担心这个案子会像上次小刀陈的那一宗一样。假如凶手是个心理有问题的,时间拖得越长,那两名娘子就越发危险。儿至今还记得州府那些娘子惨死时的样子......”
“凡事,往好的方面想,再说,我们尽力了,便无愧于天地!”辰逸雪哑声应道。
金子望着他漠然而冷冽的脸庞,嘴角一顿,敛眸,将水杯扣在嘴唇上,仰头,一口饮尽!
马车穿过了人潮拥挤的东市后,飞快的疾跑起来。
笑笑一直安静的坐在车厢的一隅,对案子的事情,她完全没有主意,更无法插嘴,只能静静的陪在娘子身边。
辰逸雪倚在软榻上,闭起了眼睛,白皙清隽的面容一片沉静。
金子手中握着瓷杯,挺着腰板坐在矮几边上,眸光虚无地凝着一个点。
车厢内静寂得没有一丝声响,只有彼此沉沉的呼吸声。
第一百八十六章恋足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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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义庄门前停下。
野天跃下车辕,打开帘子,探着脑袋说道:“郎君,金郎君,义庄到了!”
辰逸雪睁开黑曜石般冥黑的眸子,闭目养神之后,他的精神看起来很饱满,眉眼间的神采显得越发清湛俊朗。他起身,优雅地跃下马车,黑色的袍角似流水一般微微轻荡。
金子将掌心中握得有些发热的杯子放回矮几,躬身出了车厢。笑笑拎着工具箱,紧随其后。
“去叩门吧!”辰逸雪对野天说道。
野天恭敬的道了声是,拔腿跑上石阶,叩响了义庄的门扉。
中午的阳光很是强烈,金灿灿的光线仿佛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填满了。石阶下三人的身影被斜斜的拉长,如缎的墨发在风中纠缠着,闪着淡淡的眩光。
门扉吱呀开启,阿海的笑颜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他咚咚跑下石阶,拱手朝金子施了一礼:“金郎君来了!”
金子含笑跟阿海打了一声招呼,介绍道:“这位是辰郎君!”
“儿见过辰郎君!”阿海躬身笑道。
辰逸雪面色漠然,礼貌地拱手还礼。
彼此寒暄了几句后,金子问道:“昨天芳诺的尸体送过来,阿海你可有按照我的吩咐保存好?”
阿海点头,一边扬手请众人进入义庄,一边应道:“金郎君放心,儿都跟足郎君纸片上的步骤做了!”
“很好!”金子看着阿海赞道。
阿海有些腼腆的垂头,心里却很开心。这些天他一直在研究关于验尸的手法和步骤,他想着自己先学着,待自己有了一定的基础,便寻个机会拜金郎君为师,但现在还不能,他的资质如何,自己还是清楚的,金郎君的弟子不能太笨,所以,他要加把劲儿努力,等自己真的有信心可以打动金郎君,他就会义无反顾的去做,就算最后失败了,也不会后悔,至少,他曾为此付出过努力!
金子当然不知道阿海心里存的念头和想法,进入庄子后,她便吩咐阿海将尸体搬出来。
笑笑和野天帮忙将一块木板搭在长凳上,再铺上白布,一会儿尸体搬出来,才可以安置。
义庄的设备到底比不上停尸庄,连个验尸的高榻都没有。
因为天气炎热,昨天金子在衙差送尸体过来义庄的时候,便留下了保存方法,让他们一并带过来给阿海。
金子知道在古代保存尸体可以用石灰粉封存,但芳诺的尸体还很新鲜,所以,她只让阿海将尸体进行冰冻。在棺材里放上大量的冰块,铺上隔水布,再垫一层白色的坯布,这样,就能很好的保存尸体的新鲜度,缓一缓腐败的过程。
金子这样做,其实也是出于一种考虑。
在中国的法医学杂志上,曾经刊登过一篇论文,该论文写的便是利用冷冻显示尸体的损伤。
昨天金子初检芳诺的尸体时,并不曾发现她脚上有任何伤痕,有时候,一些轻微的损伤,在死亡的第一时间并不是那么容易发现的,但尸体经过冷冻之后,会有显现损伤的作用。
阿海笑着招呼野天过去帮忙。
二人掳起袖口,齐心协力将芳诺的尸体从棺材里抬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木板上。
金子走了过去,从工具箱里取出手套和口罩后,穿戴整齐,拉开裹尸布。
芳诺安静地躺在,就像睡着了一般。金子心里有些难受的,本来,这个女子可以很幸福地生活着......
她想起还有两个年轻的娘子在等着她去解救,当下便稳下心神,走到芳诺的脚边,抬起她的脚踝。
琥珀色的眸子微微收缩着。
芳诺的脚上真的有伤痕。
“辰郎君!你过来看!”金子抬眸望着辰逸雪。
辰逸雪踱步走到金子身边,淡然地看着芳诺脚踝上的损伤,并没有开口说话。
工具箱放在尸体的另一侧,阿海见金子抬头,深知她定是要什么工具,目光落在工具箱内,等着第一时间将东西递过去。
“止血钳!”金子摊开手掌说道。
阿海眼明手快,从工具箱内找出止血钳递了上去,看得笑笑有些眼花缭乱,似乎他才是跟在娘子身边许久的人,不然,如何会有如此默契?
金子接过止血钳,刮擦着损伤的位置,说道:“有轻微的表皮剥落,因为昨天初检时与周边的皮肤颜色一致,所以,没有及时地发现到。”
辰逸雪嗯了一声,嘴角微微勾起。
金子又摊开掌心,对阿海道:“棉球,酒精!”
阿海有些兴奋,迅速的从工具箱里拿出雪白的棉球,还有一个小巧的瓷瓶,他不懂里面是什么,只是凭着直觉。
金子用棉球蘸了酒精擦拭损伤的位置,有几处微小的表皮剥落顿时显露了出来。
“这是濒死期的损伤!”金子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她看着辰逸雪解释道:“有表皮剥脱,但没有明显的出血迹象,只有极其轻微的皮下出血,这是明显的濒死期损伤特征!”
辰逸雪的冷冽的面容浮现出笑意,是那种高深莫测,又有些许小兴奋的笑意。
“这说明我们的推断是正确的!”他迈着长腿在金子身边绕了一圈后,淡淡笑道。
金子点头,应道:“芳诺在被扼颈窒息死亡之后,机体的细胞仍然处于短暂的存活期,凶手就在这个时候脱下了她的鞋子,而她的脚上就留下了这样的伤痕,依辰郎君看,这是什么工具造成的?”
辰逸雪垂眸紧紧的盯着芳诺的白皙的脚丫。
野天和笑笑下意识的别开眼,一个郎君盯着一个女子的脚丫如此端详,总叫人心里有些不自在。
但有两个人却不曾有这样的念头,便是金子和阿海。
他们心无杂念,只一心想要为芳诺找出凶手,辰逸雪也是在尽自己的能力去帮助破获这起案件,心正意不邪,不存在任何的亵渎。
辰逸雪看了半晌,抬头说了一句让金子觉得背脊发凉的话。
“是牙印!”他沉声道。
牙印?!
金子猛然睁大眸子,不可置信地看着辰逸雪,樱唇微启,却说不出话来。
阿海不淡定了,也瞪着眼睛问道:“辰郎君是说凶手对死者施暴后,又将人掐死,再咬她的脚?”
“是!”辰逸雪的眸光变得有些微妙,嘴角的笑意渐渐扩散,却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终于揭开了这个凶手的面纱了。他有恋足癖,不多见的心理变态者!”
恋足癖?
金子以前曾经听说过这样的患者,但却从来不曾遇到过,今天可算是长了见识了。
来到古代的时间不长,短短的几个月,虽然接触的案子不多,但但凡她接手过的案子,都是有些不同寻常呀。
小刀陈是个心理有问题的凶手,他讨厌悍妇,所以杀了那些他所认为的悍妇,心理极度扭曲。
折冲都尉那个,副将为爱疯狂。
庵埠县裸尸案,也是不多见的同性恋凶杀案。
再加上这个......
金子不知道自己这是幸,还是不幸!
“恋足癖患者不是只对脚感兴趣,对其他地方不感兴趣的么?”金子眨着眼睛问道。
金子的提问也引起了阿海,野天和笑笑的好奇,三人不约而同的望向辰大神。
辰逸雪耸了耸肩,看着金子回道:“你说得很对,不过性倒错心理,也会因为个体差异而不尽相同,这点,在下也无法完全的解释清楚!”
金子嗯了一声,表示理解。
其实对一个古人来说,这方面的知识能如此强悍,已经让金子佩服得五体投地了。辰大神绝对算得上是犯罪心理学的始祖呀,她在心里已经又一次对他顶礼膜拜了。
让金子有些泄气的是,古代没有条件可以提取损伤部位的牙模,也无法做dna鉴定,所以,到目前为止,他们除了掌握凶手是个患有恋足癖的心理变态患者之外,没有其他有力的证据。
笑笑听了半晌,猛然想起之前跟娘子到毓秀庄时,碰到芳诺娘子的那一幕。
“郎君,你可还记得那天咱们在毓秀庄门口看到的那个送米的大汉?”笑笑问道。
金子在笑笑的提醒下,也想起来了,当时伍叔的态度不是很好,他还开口帮芳诺了。那时候芳诺是光脚踩着木屐,而那个汉子,确确实实盯着人家的脚丫看了半晌!
难道凶手是他?
金子想着辰逸雪是毓秀庄的老板,应该是知道送米的大汉的,没想到形容了半天,人家不食人间烟火,根本连毓秀庄是买哪家米店的大米,都不知道。
金子砸吧着小嘴,无语了。
“现在怎么办?”沉吟之后,金子问道。
“将这个重要的讯息告诉昊钦。我们已经找到了重要的证据,剩下的,查找凶手的事情,就是衙门的责任了!”辰逸雪白皙俊朗的面容上没有什么表情,清隽的眉眼里,慢慢浮现出漠然。
金子沉着脸,吩咐阿海将尸体重新放回去,保存好。
她脱下口罩和手套,净了手,盖上工具箱,准备离开义庄。
第一百八十七章大神简报(粉票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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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门那边听到辰逸雪给出的答案后,都是一脸错愕,惊疑难平。
凶手是个恋足癖患者?!
这是从何得出的结论?
“逸雪,能将原因说一说么?”
金昊钦气喘嘘嘘的拉开毓秀庄二楼那扇精致的槅门,里头,辰逸雪正悠然坐在榻榻米上,品着香茗。氤氲升腾而起的热雾将他的容颜映衬得越发的迷魅。
辰逸雪抬眸,望了汗流浃背的金昊钦一眼,淡淡一笑道:“看你的样子,就知道凶手还没有找到!”
金昊钦退下翘头履,踩着白色棉袜步入雅室,吐了一口浊气,在矮几的对面跽坐下来。
“侵害目标没有特定性的话,总是会加大案件的侦破难度的!我总不能让赵虎带人将全村的男子都抓回来审讯吧?”金昊钦苦笑道。
“优秀的捕快,总是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顺利破案的!”辰逸雪慢条斯理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金昊钦也兀自端起一杯茶润了润喉咙,嗔道:“若是没有新增两个失踪的娘子,相信慢慢摸排,是可以找到凶手的,但是,现在却是耗不起时间了!我担心晚了,又多搭上两条人命!”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到外头传来金子的声音。
“辰郎君不如帮人帮到底,将犯罪分子的鲜明特征刻画一遍,这样捕快们有抓手,就不怕不破案了。再说金护卫说得有道理,现在凶手手中极有可能捏着两个失踪娘子的性命,我们也必须要提高破案效率!”
辰逸雪和金昊钦齐齐望向门口处亭亭玉立的人儿。
金子含着浅笑,在二人的注视下,从容走了进来。
金昊钦蹙着眉头,三娘的说辞很新鲜,没怎么听过,但大致意思他懂,只是这抓手,是个什么东西?
等金昊钦问了之后,金子才恍然,刚刚不经意,将现代法医师的行内话讲了出来,难怪他们不理解。
抓手,指的是破案的依据和方法,或者是可以直接甄别犯罪嫌疑人的重要证据。
而本案的凶手,最大的甄别方法,便是恋足癖这个有利据点。
辰逸雪漫不经心的喝着茶,并没有搭话。
金子和金昊钦的目光犹如光柱一般,直直地落在他身上。
“父亲希望逸雪你能提供更多一些信息,最好能像上次小刀陈的案件那样,做个甄别凶手的简报!”金昊钦舔着脸说道。
辰逸雪一脸淡漠,幽幽道:“在下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成了衙门里的人了!”
金子翻了一下白眼,辰大神又开始犯拽了!
金昊钦似乎已经习惯了辰逸雪的傲慢,听他如此说,也不急不恼。
“逸雪,你说郡主要是知晓了语瞳娘子私自行医一事,你说会如何?”金昊钦的笑容有些诡异。
辰逸雪冷冷的望着金昊钦,嘴角一勾,吐出两个字:“卑鄙!”
是的,卑鄙!
太卑鄙了!
金子也是这么认为的!
要寻求别人的帮助,竟然用这样的方法要挟?
金子觉得金昊钦就是一个二货,脑袋少根筋的人。
下次再有什么案子,看看辰大神帮不帮你?
这个二次元的人......
金子鄙视的望了金昊钦一眼,往边上挪了挪,感觉跟这个二货坐在一起,特没面子!
这事情要是让辰语瞳知道,估计金昊钦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金子了解辰语瞳,她是那种敢做敢当的人,金昊钦敢用这个威胁她哥哥,她第一个就不干了,一定会掳起袖子,打一场哥哥保卫战!
金子在脑海里想象着金昊钦被辰语瞳修理一顿的情景,不由傻傻笑了。
辰逸雪沉吟了半晌,才抬头看着金昊钦问道:“你希望我在哪里做简报?”
“衙门吧!”金昊钦带着一丝胜利的微笑应道。
到了衙门口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
赵虎领着几个捕快迎了出来,见面便笑着拱手道:“辰郎君和金郎君一起过来了,呵呵,大人已经在书房那边等着了!”
辰逸雪礼貌的应道:“劳烦赵捕头带路!”
赵虎恭敬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一行人便跟在他身后往衙门内堂走去。
金子和金昊钦并肩而行,绕过回廊的时候,金子想起送米的那个汉子,便侧首问道:“之前告诉你送米到毓秀庄的那个大汉,你查过没有?”
“查过了,那个汉子在东市的一家米行做了十年了,是个腼腆又实诚的。阿兄适才去米行做了取证调查,米行的老板对他的评价极好,平日里除了上工之外,基本上便留在家中帮着老母亲种菜,没听说有什么不良嗜好!”金昊钦顿了顿,又续道:“在去米行查证的同时,阿兄又让赵虎上他家去调查了,趁着跟他老母亲寒暄的当口,赵虎让几个小的进去翻了屋子,并没有逸雪说的那些东西存在!”
哪些东西呀?
赵虎眨了眨眼睛,一脸狐疑。
辰逸雪回头瞪了金昊钦一眼,随后又淡然自若地迈长腿,往前方走去。
金子笑了笑,说道:“如此看来,就真的不是他了。恋足癖的人也有收藏别人的袜子肚兜这些习惯。其实那天看芳诺的脚踝的人,一定很多,我那天也看了,伍叔也看了。因为芳诺那天戴了一条红色的串着小海螺的脚链,很特别,又很显眼!”
说到此处,金子猛然想起一个问题,在检查芳诺尸体的时候,她脚上的那条红绳不见了!
是被凶手拿走了么?
金子眸光幽幽流转,抬头看着金昊钦问道:“金护卫,那两名失踪的娘子,衙门一定有做记录吧,失踪的时候,她们的穿戴如何?”
金昊钦微怔,报案时的记录卷宗的人不是他,这点他根本就不清楚。
“失踪娘子的脚上是否有佩戴脚链?就像芳诺之前佩戴的红绳一样!”金子补充道。
“这点报案的时候,家属并没有说明,只是说了失踪娘子当日穿的衣裳颜色和外貌特征。金郎君若是有疑问,一会儿卑职再让人去问问家属!”赵虎回头说道。
金子颔首应了一声好,便跟在众人身后,一起进了金元的书房。
金元跟辰逸雪打了招呼,目光随后落在金子身上,眼中有慈爱的笑意,淡淡道:“金仵作也来了!”
“儿见过大人!”金子拱手欠身道。
金元扬手让众人落座,衙门里有小厮送了茶水上来,随后退出书房,将房门掩上。
气氛顿时有些凝重,又有些静谧。
金元坐在上首,他喝了一口茶之后望向辰逸雪问道:“辰郎君如何断定凶手是恋足癖患者?”
“这点全赖金仵作精湛的验尸技术!”辰逸雪清冽的目光滑过金子的容颜,淡淡应道。
金元看了金子一眼,眼中神采熠熠,带着一丝自豪!
金子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她真的没有帮到什么,最开始怀疑凶手是个心理问题患者的人,是人家辰大神!
辰逸雪放下茶盏,起身,站在金元的案几下,面对着众人,缓缓开口道:“凶手是一个恋足癖患者。从死者芳诺身上较为轻的约束伤痕可以判断,凶手应该是一个十五岁上下的少年,中等个头,体型偏瘦,体力不如成年男子。他应该是一个人独居,性格比较内敛,平时应该不会跟陌生人有交流,习惯性地垂着头看地面,这样的人,他平日里会喜欢看别人的脚,喜欢别人的袜子,甚至希望别人来踩踏他!侦察的范围,应该定在芳村附近村落。”
“为什么不是芳村本地的人作案?”金元眼中有疑惑,他这一提问也问出了在场很多人的心声。
辰逸雪先是一脸淡然,忽而露出一缕清浅的笑意,应道:“若要说依据,也不是很充足!在下只是凭着直觉如此推断!”
在场的几个捕快爆了一头冷汗。
凭着直觉?
金子和金昊钦还有赵虎,却是出奇的信任。
是的,辰逸雪的淡定从容,让他们觉得很有信服感!
“在下想,若是本村的人,想要对死者芳诺施暴的话,总会找到机会!比如芳诺出门或者回家的时候。若是外村的人,过多的停留便会引起村民的注意,所以,他只能在夜间寻找机会。根据毓秀庄绣娘的口供,芳诺为人很是谨慎,夜里都是紧锁门窗的,由于萧婓的一次疏忽,让凶手有了可乘之机,所以,在下更多的相信,凶手是夜里常常在附近徘徊,才会逮着这次机会。再者根据芳诺院墙外的踩踏痕迹,也可以验证在下刚刚说的推断。”辰逸雪淡然说道。
“那两名失踪的娘子呢?难道凶手将她们掳走了?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将她们掳走的?”金元问道。
辰逸雪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偶然,凶手应该是对芳诺留意了很久,但不见得就对失踪的娘子也留意过很久。他想起刚刚金子问的问题,若是那失踪的两个娘子脚上也曾佩戴相同的红绳,或许这就是引起凶手注意的最大原因。
“昊钦,金仵作刚刚提的那个疑问,尽快核实清楚!”辰逸雪说道。
金昊钦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如此便行动吧!”金元看着下手处的赵虎吩咐道:“重点查邻村,夜间会常常在案发现场出现或者徘徊的可能会有恋足癖的少年,同时分拨小部分人继续查芳村本地的男子。有了辰郎君提供的这个线索,相信破案是指日可待了!”
赵虎见金元信心满满,忙肃然应下,起身领着一众捕快出衙门查案去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以身做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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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回到清风苑,刚用过晚膳,便见金昊钦匆匆过来。
“三娘,阿兄已经查证过了,那两名失踪的娘子,果真如你所说那般,当时脚上都带着一条红色的链绳。”金昊钦有些兴奋的说道。
金子哦了一声,心中意动,但面容依然平淡无波。
辰逸雪猜的应该不错,这两个失踪的娘子,应该是偶然。凶手可能是在作案之后准备离开芳村时,遇到了那两个失踪的娘子,而她们的脚上跟芳诺戴着一样的脚链,这才引起了他的兴趣。
他会不会受芳诺案件的影响,也对那两个娘子施暴,或者激情杀人呢?
他是否还会抑制不住心理的需求,再次作案?
金子眯着眸子,整理着自己微微有些凌乱的思绪。
笑笑从廊下经过,刚好听到金昊钦的话,吓得脸色都发白了。之前她看芳诺戴着那样的脚链,感觉很漂亮,很新奇,跟娘子学着编织了好几条,这些天没事正戴着玩呢。
笑笑忙蹲下身子,将脚踝上戴着的红绳使劲儿拽下来。
袁青青从耳房走出来,远远便看着笑笑撅着屁股,不知道在干什么。
“嘿,笑笑姐你干嘛呢?”袁青青疾步走来,一手拍上笑笑的屁股,啪嗒一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吓得笑笑登时就窜了起来。袁青青没想到笑笑反应这么大,被她身子一拱,差点一脚踩错,掉到廊下的石阶上,幸亏她眼明手快,抓稳了栏杆,才避过一劫。
“你这丫头,干嘛呢?有病呀你?”笑笑一手捂着屁股,脸色极其难看。
袁青青瞪着大眼睛,被笑笑这么一凶,有点懵。
“怎么回事?咋咋呼呼的?”金子走出房门,不解的问道。
袁青青努着嘴不说话。
笑笑白了她一眼,回道:“娘子,没什么事,就是刚刚听到阿郎跟娘子说的话,吓到了!”
“什么话?”袁青青八卦问道。
金子看了笑笑发红的脚踝一眼,笑道:“还真是吓到了呢!行了,在抓到凶手之前,都别戴了!”
袁青青八卦精神不懈,问了几遍后,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竟是这链绳作祟?!
这凶手还真是变态,专门盯着人家的脚丫看!
笑笑和袁青青皆是一脸恶寒。
两个小丫头相视了一眼,随后并肩坐在廊下,将脚上的彩色链绳取下来。
金子回到屋内,问了金昊钦查访的结果。
“芳村附近少说也有三四个村落围绕分布,排查也是需要时间的,赵虎已经安排人手分头进行,现在只能是等待结果了!”金昊钦说道。
金子嗯了一声,看着廊下放着的几条彩色的链绳,一个想法在心中酝酿着。
沉吟了半晌,金子终于冷静的开口说道:“我有一个想法,或许可以一试!”
金昊钦抬眸看着金子,眼中神采跃跃,等金子将想法说了出来之后,他的脸色顿时变了几变,瞳孔中漾满惊恐的神色,决绝道:“绝对不可,阿兄绝不同意让你以身犯险,你要拿自己作饵,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你让阿兄怎么跟父亲交代?怎么跟母亲交代?”
这个母亲,当然是指他们故去已久的生母刘氏!
金子微微一笑,十几年来对三娘不闻不问,倒没想到怎么跟自己母亲交代,这会儿说这话,不是自打嘴巴么?
果然是二次元的货色。
金子凛了凛神,沉声道:“凶手是一个心理有问题的人,芳诺的死,一定给他的心理造成了非常大的刺激,那两个无端失踪的娘子,便是最好的证明。尽管现在衙门掌握了恋足癖这个线索,但诚如你所说,芳村附近的村落密集,排查需要时间,而时间拖得越久,那两名失踪的娘子便越发的危险。我知道府尹大人对父亲施加的压力几何,不然,你也不会特意告假留下来帮忙查案!”
金昊钦怔了两息,直直的盯着金子。
金子抿着嘴,迎上金昊钦的视线道:“我自愿作饵,不一定就能成功,这只是一种尝试,或许衙门紧锣密鼓的追查,会让凶手有所顾忌,暂时躲避起来。再者,我相信你,就算我真的成功引出了凶手,你也一定会护我周全,是么?”
“当然,阿兄拼死也会保护你的!”金昊钦几乎是脱口而出。
金子莞尔一笑,淡淡应道:“如此,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么?”
“可是,三娘......”金昊钦见金子起身,忙拉住她的袖口,欲说还休。
金子回眸,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嘘声,“我不想让桩妈妈和两个丫头担心,你可不要声张。在这里稍等我片刻,我马上出来!”
金昊钦不知为何,三娘的话无形中透着一股让他无法质疑的威压,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闪着五彩华光,虽是笑着的,但却如磐石蒲草一般坚韧不拔。他看着那抹纤瘦的身影步入内厢,闪身进入屏风之后。
须臾间,金子从容走了出来。
金昊钦静了一瞬,炯炯目光落在金子的身上。
一袭月白轻纱的交领襦裙裹在娇小的身躯上,在灯光的掩映下,仿佛圣洁的月光一般,为那张清隽出尘的美丽脸庞平添了几分清冷的气质。三千青丝如瀑布一般倾洒在肩背上,只在脑后挑起两缕,用珍珠珠花松松地固定着,装扮清爽,看上去有些慵懒,但却难掩眉眼间的逼人风采!
“走吧!”金子淡淡道。
金昊钦回过神来,收回欣赏的目光,劝道:“三娘,不如还是作罢吧,阿兄担心......”
“你难道对自己如此没有自信么?”金子的笑意有些嘲讽,她回头看着金昊钦道:“这个案子,我是准备收费用的,所以,为案子尽心尽力,是我职责范围内的事情!你,不必不好意思!”
金昊钦一头黑线,心道我这哪里是不好意思,阿兄纯粹是担心你的安全!
难道自己的心意,表露得还不够明显么?
三娘感受不到自己的关心么?
金子将冪篱戴上,走出房门的时候,恰好遇上了桩妈妈。
“娘子,你这是要上哪儿?”桩妈妈蹙眉问道。
金子的面容掩在冪篱之后,看不清神色,她的声音平淡,“阿兄说今晚月色不错,想带我去游西湖!”
桩妈妈闻言看着金昊钦,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
金昊钦有些兴奋,这是三娘第一次在他面前称呼他为阿兄!
“是,桩妈妈不必担心,我们不会在外头逗留很晚的!”金昊钦忙圆谎。
“好,娘子要带笑笑一起出去么?”桩妈妈问道。
“不了!”金子简单的应道。
笑笑是个忠心护主的丫头,这点她很清楚,但那丫头胆子小,作饵这种凶险的事情,少一个人,便少一份危险。金子可不想因为一个案子,让那个丫头心理蒙上阴影,毕竟,心理健康很重要!
金昊钦带着金子出了清风苑,在二门处碰到了管家何田。
金昊钦吩咐何田去准备一辆马车,何田探究地望了罩着冪篱的金子两息,没有多问什么,便应声下去备马车。
金昊钦挑开车帘,含笑对金子说道:“小心些!”
金子点点头,迅速地撩起皂纱,踏上车辕,钻进车厢。
何田站在金府门口,望着暗夜中尘烟滚滚的巷道,狐疑自语道:“那女子难道是四娘子?可四娘子可不像会是这么恬静的啊!难道是阿郎从外头带进府里的女子?”
嘿,也是,这阿郎也二十岁了,身边有了女人,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倒是他在这里大惊小怪了!
何田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转身关上棕漆木门!
金子敛衽坐在车厢内,她从上车后就在细细思考着一个问题。
最近这两天,一直有捕快在芳诺小院附近搜查,凶手虽然是个心理有问题的患者,但他绝不是一个二愣子,不会是那种飞蛾扑火的人,不然,衙门里也不会连续搜查两日无果。所以,直觉告诉金子,去芳诺的小院,不会有发现。
金子沉思了半晌,对车厢外的金昊钦说道:“芳村附近可有环境清幽,又僻静的地方?”
金昊钦回首隔着竹帘看了车厢一眼,应道:“芳村后山那里有一处竹林,竹林边还有一条小溪,那里环境不错,不过太过偏僻,去年还曾有人半夜经过遇上了老虎,丢了性命,所以,自从那之后,入夜便鲜少有人烟涉足。三娘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们去那里吧!”金子冷静道。
“什么?”金昊钦猛然拉住缰绳,一脸错愕。
金子受惯性影响,差点整个人扑了出去,还好抓住了车厢内的矮几边缘。她伸手抚了抚胸口,暗叹了一口气。
差点将这条小命葬送在这个二货手中......
“去芳村后山的竹林!”金子冷冷道。
“三娘,那里是......”
“我知道,辰郎君说过,他很喜欢半夜在外游荡,眼下官府的人四处在搜查凶手的下落,你说他若想出来晃荡,会选择什么地方?没有人烟的竹林不是正合他意么?”金子淡淡一笑道。
第一百八十九章无懈可击(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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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昊钦觉得金子的话似乎很有道理,只是这竹林若有野兽出没,该如何是好?
他思前想后,觉得有必要联系一下赵虎,让他带着小队人马到附近去埋伏,若能成功将凶手引出来,也可顺手抓人!
金昊钦催动缰绳,马车又迅速的跑起来。
路经县衙门的时候,金昊钦放缓了速度,对车厢内的金子说道:“三娘,稍等片刻!”
金子不明白这个二货到底要干什么,她挑开车窗的帘子,见金昊钦迈着长腿,飞快的跑进衙门内。
白皙的手放下竹帘,顺势倚在软榻上,眯上了眼睛。
夜晚的东市掩去了白日里的喧嚣,静谧的空气中,只有一盏盏红彤彤的灯笼在夜风中浮荡着。
金子透过竹帘望着窗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看时辰,并不算很晚,按照现代的时间计算,也才晚上九点多而已,而东市的夜市一向繁华,这个时间段就收市,似乎不大正常啊!
“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早就收市了?”金子问道。
金昊钦的声音和着夜风钻进车厢,有些飘渺:“之前失踪的两名娘子,是在东市上做小饰品买卖的,因为收市晚,才会发生不幸,父亲下了严令,在案子破获之前,东市晚上戌时就要实施宵禁!”
“原来如此!”金子了然应道。
马车辘辘从商业区穿行而过。
野天也从毓秀庄门前驾着马车出来,刚好看到金昊钦驾车匆匆从门前掠过。
“郎君,儿看到了金护卫的马车!”野天回首对车厢内的辰逸雪说道。
“哦,他往哪里去了?”辰逸雪从软榻上弹坐起来,淡淡问道。
“看方向,是往芳村而去的!”野天恭声应道。
辰逸雪冥黑如子夜的瞳眸幽幽转动,心想昊钦这么晚往芳村而去,难道是排查有了结果,准备抓凶手了?他伸手理了理白色的长袍,说道:“跟着他去看看!”
野天应了一声是,驱车远远地跟在金昊钦的车驾后。
金昊钦驾着马车七拐八弯之后,终于缓了下来。
夜色如幕布一般,笼罩在头顶,马车的角灯只能照亮不到一丈的距离。金子透过车厢往外头看了看,只觉得荒草漫漫,无限凄清寂静。
“三娘,到了!”金昊钦回首,柔声说道。
金子嗯了一声,拿起冪篱戴在头上,躬身出了车厢。
站定之后,金子才发现他们这是在一片荒凉的山脚之下。耳边有一阵又一阵沙沙的竹语之响,她挑来冪篱眯着眼睛环视了一圈,山脚薄雾飘渺,暗夜中,似有白雾氤氲,气氛有些诡异。
金子走回车辕,将角灯取了下来,看着金昊钦说道:“将马车找个地方藏起来吧,我去竹林那边看看!”
“三娘,你在这里等阿兄不要走开!”金昊钦唤住金子,神情担忧的说道。
金子嫣然一笑,月华下的笑容美得让人目眩。
“你若是一直跟着我,就算他在附近,也不会出现!”金子说道。
金昊钦一时语噎,他心里担心金子的安全问题,可金子的话又偏偏说在点上,让他无从反驳。
他沉吟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一把折叠小刀和一枚烟雾弹,将之放在金子掌心中。那枚烟雾弹是他刚刚从衙门里取出来的,准备与赵虎联系的讯号弹,但目前三娘比他更需要这个东西。
“这个你拿着,有什么事情,拉开保险丝,阿兄一定会赶过来的!”金昊钦低声说道。
“好!”金子将小刀和烟雾弹放进袖袋,提着角灯,迈步往竹林走去。
若说心里一点都不害怕,这不现实。金子在心中暗自给自己打气,要镇定,要冷静,自己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金子一步一步地往竹林的方向行去,越往里头走,雾气便越发浓烈。在视线的尽头,似有亮光在雾气中忽明忽暗地闪烁着,金子壮着胆子,将冪篱从头上取下,循着小路,缓缓走去。
约莫走了五六十米,便来到竹林的入口。金子站定脚步,抬头望着那一片极大的竹林之海,微微长大了嘴巴。
那是一整片的墨竹,挺拔修长,直指天幕,疏淡的月光洒在竹林上方,墨竹的竹节泛着幽深而盈亮的光泽,就像一道天然的屏障一般,将后山与外界隔绝开来。
一阵夜风拂过,竹海发出沙沙脆响,伴随而来的,还有一股清新的竹香气息。
金子的发丝在夜风中卷拂着,发尾淘气地纠结在一起,拉长的影子倒映在地上,纠缠的发丝犹如张牙舞爪的鬼魅......
山间的空气沁人心脾,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提着角灯,循着竹林的入口,走了进去。
脚踩着落叶沙石,发出轻微的窸窣声,渐往里头走,月光越发朦胧,耳边是喧嚣的鸟叫虫鸣。金子走了一段路之后,便停下来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竹林的上方有浓雾笼罩,辨识度较低,但耳边依稀能听到灈灈的流水声。
金子的胸口砰砰跳动的,不知为何,她心中有种直觉,她即将会在此处与凶手狭路相逢......
提着角灯的手指,骨节微微泛白,金子咬着下唇,心下一横,循着声音从竹林的缺口走了出去。
出了竹林,视野顿时豁然开朗。
金子不曾想到,竹林的另一端竟是明月皎洁,银华如织。
月光将竹林边上的小溪照得纤毫毕现,一颗颗彩色的鹅卵石,被涂上了一层婉约莹润的微光。金子纤瘦的身影,在月光下仿佛被渡上了一层清辉,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犹如琉璃一般,闪着七彩眩光,透着一股迷离而诱人的魅惑。
金子将角灯和冪篱放在小溪边,褪下丝履,光着脚丫踩在鹅卵石上。
若不是心中想着凶手的事情,金子真的会喜欢上这个地方。
晚上看着尚且如此漂亮,白天景致一定更甚!
因想着事情,她在鹅卵石上来回走了几趟,还不觉得脚底刺痛。
她寻了两息,跟自己说要自然,自然......
冷静下来之后,才感受到脚底的疼痛,龇牙咧嘴地吸了吸气,提着裙角,在小溪边坐下。
月下的小溪泛着粼粼波光,金子将脚丫伸到溪水里,冰冷的凉意缓解了些微的疼痛。金子的面容,在月光辉映下,晶莹如雪,透出一种虚幻的光晕。
她就像一个淘气的孩子,在水中踢打着,清凌凌的水珠跃起,如水晶一般剔透。
一道黑影渐渐地逼近,小溪光影晃动,金子浑身紧绷了起来,她已经闻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
脚依然在水中拍打着,她告诉自己不要紧张,稳住!
黑影悄无声息地站在金子的身后,混染着淡淡竹香的气息在月下静夜里幽幽传来,让她心头更觉得诡谲莫名。
黑影凝着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清冽的笑意。
金子佯装未觉,放在身侧的手,轻轻的拢了一把细沙,紧紧的捻在掌心中。
她在等待,等待凶手动手......
辰逸雪说,他只是个十五岁上下的少年,凭着她学过的三脚猫功夫,应该能否应付一下吧?
黑影伸出白皙而修长的手,刚搭上金子纤瘦的肩膀,那双纤软的脚丫顿时从小溪中踢起,细浪溅跃,无数水珠如幕布一般从天而降,黑影猝不及防,被喷了一脸水雾。水仗之后,金子使出了沙仗,掌心中的细沙悉数朝黑影的面容飞去。
一声闷响过后,传来一个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轻叱声:“金璎珞,你够了!”
金子猛的醒过神来,眼睛眨了眨,这才看清楚了用袖子捂着脸的,被她打得灰头土脸的,是一袭白衣的辰逸雪。
“怎么是你?”金子惊叫道。
辰逸雪的眼睛被迷了沙子,此刻是闭着的。他缓缓拿开袖子,露出沾满水珠和沙子的俊颜,脸色极其难看,薄唇微启,冷冷道:“扶在下过去洗把脸!”
金子掩下笑翻了的冲动,吐了吐舌头,又朝闭着眼睛的辰大神做了个鬼脸,才缓缓走到他身边,搀着他的手臂,扶着他蹲在小溪边,取出腰间的手帕,在小溪里洗净之后,细细地为他擦去脸上的泥沙。
柔软的丝帕轻轻地拂过辰逸雪的面容,他心底漾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似被猫爪挠过一般,身体也随之不自觉的紧绷起来,一动也不敢动任由金子擦拭。
金子近距离地看着辰逸雪,指腹滑过他的五官,心中暗赞辰大神的五官俊美绝俗,眉眼间的比例也完美得无懈可击!
他怎么会来这里?
难道跟自己想法一样,来这里伏击凶手的?
可他不知道凶手对男的不感兴趣么?
这个是恋足癖,又不是龙阳之癖......
金子贪婪的多看了俊郎君几眼,喜欢看美的事物,是每个正常人的正常需求!
“好了!”金子笑道。
辰逸雪幽幽睁开冥黑的眸子,目光落在金子身上,声音低沉却依然动听:“你胆子的确很大,但在下并不能认同你的做法!你不知道这样有多么危险么?”
第一百九十章很有意思
辰逸雪幽幽睁开冥黑的眸子,目光落在金子身上,声音低沉却依然动听:“你胆子的确很大,但在下并不能认同你的做法!你不知道这样有多么危险么?”
二人并肩蹲着,彼此的距离很近,金子几乎能闻到他身上专属的,清冷的气息。
“我知道会危险,但你看到了,若是刚刚出现的那个人是他,想必此刻已经被我制服了!”金子眨着眼睛倔强道。
“哈哈......”辰逸雪朗声一笑,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冷的笑话。
他刚刚只是因为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出神,才会猝不及防地被一个弱女子整得如此狼狈,若是凶手,后果难料!
“你笑什么?难道你觉得我说得不对?刚刚我是听出了你的声音,才收回了拳头,不然,这会儿辰郎君一定会顶着两只熊猫眼!”金子得意的说道。
辰逸雪敛起了笑容,其实一个弱女子能有如此勇气,其实是难能可贵的,自己再嘲笑,就不应该了。
“是,是,是在下错了!三娘实在英明神武,料事如神!”辰逸雪调笑着。
他幽黑的眸子在暗夜中,赛夺星辰,闪着盈亮的光芒,金子迎着他含着淡淡笑意的瞳眸,泄气道:“辰郎君别揶揄我了,儿也知道是我自己自作聪明了,凶手没引出来,反倒差点伤了你!”
辰逸雪起身站了起来,见金子耷拉着脑袋,笑道:“在下刚刚不是说了么,三娘你料事如神呀,昊钦刚刚已经在竹林里将凶手抓住了!”
金子蹭的站起来,惊呼道:“辰郎君说的是真的?”
“当然!”辰逸雪嘴角一勾,应道。
金子樱唇扬起,伸出剪刀手,做了一个胜利的动作,脚下一蹦,恰好被一颗小巧的鹅卵石硌到,毫无疑问,下一秒,一声凄厉的叫声划破长空......
金昊钦将一个瘦弱矮小的少年反手扭着,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愤恨,咬着牙问道:“还有两名失踪的娘子,此刻在哪里?”
少年的容色在暗夜中有些灰暗,他抬起一双漠然的眼睛,神情木木,抿着嘴,就是不说话。
金昊钦一脸怒意,扭着他的手臂稍稍用劲儿,少年龇牙咧嘴的嚎叫了一声,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儿。
“还不说么?”金昊钦冷声喝道。
“你们是公门人物就了不起么?凭什么抓我?”少年咬着牙倔强道。
“凭什么?凭你杀了绣娘芳诺,凭你掳走了另外两名娘子,凭你是个恋足癖的变.态!”金昊钦几乎是吼着,额头青筋暴凸。
少年眼中闪过已是慌乱,嗫诺道:“你们冤枉人,儿没有杀人,没有......”
“没有么?那你如何解释脚上的那条红绳从何而来?难道你不知道芳诺脚上的那条小海螺红绳链,是全桃源县最早出现的么?听萧婓说帝都的小海螺跟桃源县的有些不同,你脚上戴着的那条,究竟是不是属于死者芳诺的,一查便知,由不得你抵赖!”金昊钦冷笑着说道。
少年下意识的低头看着自己裤管下的红绳,脸色唰的变得惨白,身子哆嗦着,几乎可以听到他牙齿打颤的声音。
少年挣扎了几息,颤颤说道:“......在儿家中!”
金昊钦和赵虎相视了一眼,目光交汇,赵虎上前用铁链将少年的双手锁住,推着他瘦小的身躯说道:“前头带路!”
赵虎手下的几个捕快押着人走出竹林,金昊钦上前搭住赵虎的肩膀,哑声说道:“赵捕头先过去,三娘还在小溪边,我不大放心......”
赵虎明了的点头,回道:“金护卫快去吧,这边交给卑职就好了!”
金昊钦应声道好,转身,往小溪边跑去。
小溪边上,金子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面,刚才那块小石子硌到了脚底板,擦破了表皮层,有殷红的血丝渗了出来。辰逸雪此刻正蹲在边上,四顾之下,别无他物,而金子刚刚的手绢又沾湿了,他只得撕下自己广袖的一角,抬起金子纤软的脚丫,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轻缓的包扎着,他神情淡漠却又专注,手灵动地摆动着,以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收尾。
金子怔怔的望着他,目光有些凝滞。
皎月高挂中天,月光的淡淡清辉,将天地照成荧荧一片。
在皓月星空之下,是一对身穿白色衣袍,仿若天人一般清隽出尘的人儿。
金昊钦远远的站在竹林的出口,望着小溪边的那一幕,微微笑了。
他不忍再上前,他害怕自己的突兀会惊扰了他们,会破坏这一刻的静谧和美好......
金昊钦刻意放缓脚步,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辰逸雪将金子的脚丫包扎好之后,抬眸看着怔怔出神,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人,淡漠的面容顿时闪过一丝绯红。
他清了清嗓子,掩饰着当下的慌乱,沉声道:“已经包扎好了,三娘你还能走么?”
金子闻声,忙收回失礼的目光,垂头低声道:“儿自己能走的!”
“嗯!”辰逸雪应了一声,说道:“那便走吧,时辰不早了!”
金子点点头,挣扎着起身,辰逸雪大步从她身边擦身走过,金子循着他高挑的背影望去,只见他迈着长腿,走到放置着丝履和冪篱的地方,弯腰拾起,踱步走了回来,将丝履置于金子脚下,说道:“穿上吧!”
金子是现代女性,不会在意被一个男子看了自己的脚丫,但辰逸雪如此体贴的行为,让她微微有些失措。
以前,从没有人如此待过她。
工作中,身边不乏男性,但仅仅是工作上的搭档,他们会一起聊案件,聊解剖,他们会一起吃饭逛街,但从未如此亲近地为彼此做过什么。
生活里,她是个独立而自强的女性。她坚信自己会为撑起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乐观而自信!
但其实她还是孤独的......
她的同学、好友、闺蜜,一个个的结婚了,而她27岁的大龄女青年,依然是孑然一身。因为她特殊的职业,就算容貌还算过得去,也无人敢来问津......
金子她也曾渴望过,幻想过生命里的那一位mr.right!
辰逸雪见金子有些恍惚,不由担心的问道:“怎么了,脚还是很痛么?”
金子摇了摇头,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应道:“没事!”
她说完,将丝履套上,接过辰逸雪手中的冪篱,一瘸一拐的往竹林的方向走去。
辰逸雪望着她奇怪的步履,不由笑了,追了上去,说道:“在下背你回去吧!”
金子忙摆了摆手,应道:“不,不用了!”
“在下一直以为,三娘跟语儿一样,是个不拘小节的,原来竟是看错了!”辰逸雪嘴角浮现出浅浅的笑,深望了金子一眼后,转身,自顾往前走去。
金子被他说得一堵,嘟囔道:“看错?丫的,本娘子其实是个女汉子,才不是因为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见鬼信条呢!”
辰逸雪停下脚步,回头,一脸戏谑问道:“哦?那是因为什么?”
金子怔了一息,倔强道:“儿担心又要欠辰郎君一人情呀!”
辰逸雪又是朗声一笑,他的声音很爽朗,很嘹亮,就像是钢琴尾音奇妙的连弹,甚是悦耳动听。
“原来是因为这个!三娘放心吧,在下不是斤斤计较的人!”
金子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小声道:“难道本娘子是斤斤计较的人么?”
“那三娘决定了没有?”辰逸雪问道。
金子琥珀色的眸子闪了闪,鼓起勇气道:“如此便有劳辰郎君了!”
辰逸雪神色坦然,踱步走了回来,在金子面前微微躬身,淡淡道:“上来吧!”
金子拿着冪篱的手轻轻搭上辰逸雪的肩膀,身子微微有些僵硬,趴在他宽厚的背上。
一股轻柔的淡香萦绕在辰逸雪的鼻尖,俽长的身体向前一倾,抱住金子修长而匀称的双腿,抬步往前走。
彼此相顾无言,气氛似凝滞一般,只剩下彼此刻意压抑的呼吸声。
许久之后,金子开口打破了这份宁静。
“辰郎君也曾背过语瞳娘子么?”
辰逸雪嗯了一声,脸上漾起宠溺的笑。
“语儿从小就喜欢缠着我,要我带她去玩,去爬山......每次她都兴致勃勃,但走一半就失去了耐心,耍滑头,要大哥哥背着她下山。逸然从来都不愿跟着她一起去爬山,被她吓怕了!”
金子咯咯笑了,辰语瞳还真是可爱!
她其实很羡慕辰语瞳那样恣意洒脱的活法,有宠爱自己的父母,兄长,有追求,有理想,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
金子不由在心中轻叹道:同时穿越者,怎么差别就那么大呢?
难道是人品问题?
天可怜见,我的人品可是极好的呀......
辰逸雪难得打开话匣子,二人一路上详谈甚欢,一扫之前的沉闷和尴尬。
“我觉得凭你的睿智和敏锐的侦查能力,不物尽其用,真是太浪费了!”金子说道。
“三娘有什么好建议么?”辰逸雪英挺的俊眉一挑,声音有些冷峻。
金子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那是她之前去毓秀庄时曾经有个的想法,当时本想对辰大神说,可想说的当口,脑袋又顿时一片空白,想不起来,这会儿这个想法又浮出水面,让她有些小小的兴奋。
“儿听金护卫说这些年,辰郎君帮助衙门破获过多起案件,而且是签署了保密协议的,是么?”金子趴在辰逸雪的肩上,压低声音说道。
轻柔的气息就像羽毛一般,撩过辰逸雪的耳廓,一股似电流一般的东西迅速的在他身体上穿行着。他凛了凛神,压下心底异样的感觉,淡淡地应道:“确实如此!”
“我觉得辰郎君可以办一个私人侦探馆,这个侦探馆可以接百姓们的调查需求,也可以跟地方衙门合作,以签署协议的方式形成合作!比如说查一个案子收取多少费用,这样衙门可以提高破案效率,辰郎君还可以开源节流。既能发挥自己的才能,又能多一笔收入,多方受益,何乐而不为呢?”金子含笑说道。
辰逸雪却是听得有些震惊了。
金三娘的天马行空,比起语儿,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呀!
不过听起来,很有意思!
第一百九十一章听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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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外的山脚下,金昊钦坐在车辕边上等待着,身子微微向前倾,不时探着竹林的入口。
野天的马车停在不远处,不甚清晰的角灯在昏暗中闪着幽暗的光芒。野天不若金昊钦那般淡定,郎君进去竹林有一段时间了,迟迟未见人影,他的心头仿佛有无数蚂蚁在啃咬着,坐立难安。
他将嘴里叼着的一根稻草吐了出来,从车辕上跃下,方才内心天人交战之后,他决定进竹林寻找自家郎君。
野天刚迈出几步,便见一张俊美安静的侧脸,出现在竹林的入口处。
金昊钦自然也看到了,清亮锐利的眼眸落在二人身上,嘴角勾起一个弯弯的弧度。
那个孤傲的家伙,竟然背着三娘走出竹林?
凭着金昊钦对辰逸雪的了解,这简直是不可置信的事情......
唔,若是逸雪能成为自己的妹婿,那必是极好的......
金昊钦内心打起了响亮的小算盘!
“你们终于出来了,月下漫步,果然......无限惬意!”金昊钦的眼中有意味深长的笑意。
金子从辰逸雪背后探出小脑袋,白了金昊钦一眼,“......”
辰逸雪弯腰,将金子从背上放下,那双清澈的眼睛,紧紧盯着金昊钦,淡然说道:“三娘的脚受伤了,早些送她回去歇着吧,再耗着,就该天亮了!”
金昊钦看着辰逸雪的袖口一眼,又将目光移向金子着丝履的脚丫,一个白色的蝴蝶结扎在脚背上,一看就知道是出自谁人的手笔。
“三娘,阿兄先送你回去上药吧!凶手已经抓到了,父亲明日会开审!”金昊钦说道。
金子点点头,“那两个失踪的娘子如何了?”
“赵虎刚刚已经带人去解救了,凶手只是将人软禁起来而已,并没有杀了她们,放心吧!”金昊钦说完,看着一脸冷冽的辰逸雪笑道:“今晚多谢逸雪替我照看着三娘,改日再与你喝茶致谢!”
辰逸雪微一沉吟,瞥了金子一眼,又将目光移至金昊钦身上,回道:“等案子结了再说,我刚好有事情要跟你商量!”
金昊钦眉头一挑,眼中闪过了然的神色,眸光在辰逸雪和金子二人之间流转着。
进展也太神速了吧?
从不近女色,冷冽得像冰棍的逸雪,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就这样被三娘征服了?
要跟自己商量的事情,难道是他跟三娘的婚事?
金昊钦不由浮想联翩,忙不迭的点头应承道:“好,好,好......”
辰逸雪长眸微眯,淡然自若的转身,对野天说道:“回辰庄吧!”
野天恭敬的应了一声好,朝金昊钦和金子拱手告辞,小跑着跟了上去。
金子望着渐渐远去的高大背影,收回目光,送了口气对金昊钦说道:“咱们也回去吧,桩妈妈该担心了!”
金昊钦应声道好,走到金子身侧,在她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打横将人抱了起来。
金子惊呼了一声,怔怔的望着他轮廓深邃的下颚,任由金昊钦将她抱上马车。
******
恋足癖这个案子就要开审了,金子一早就收拾停当,换上了一袭男装,准备上衙门里旁听。
金昊钦在二门处备好了马车,就等着金子出来了。
金妍珠今日约了几个要好的闺蜜娘子去茶会,刚出门口,便见金昊钦坐在车辕上,一脸淡然的笑意。
“阿兄这是在等谁?”金妍珠睁着大眼睛问道。
金昊钦从车辕上下来,拍了拍袍角,笑道:“四娘要出去玩么?小心些!”
金妍珠见阿兄对自己的问题避而不答,心头已经有了答案,蹙着黛眉问道:“你又要送那个不......三娘去学医术?”
“是,难得三娘她对这个感兴趣,学一学,权当打发时光也是好的!”金昊钦笑道。
金妍珠心里不大舒服,阿兄沐休的这些天,除了上衙门帮父亲查案之外,几乎都在陪那个不祥人。难道他忘了还有自己这个妹妹么?
父亲变了,现在连阿兄也变了......
母亲这些天,也光顾着帮红姨娘张罗着下聘抬房的事情而冷落了自己......
宋姨娘又因为咽不下被侄女撬墙角一事,三天两头的找麻烦,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拌嘴吵架,弄得后院是家无宁日,现在在府中待着,实在是无比厌烦!
金妍珠扯出一抹苦笑,仰着头,沉吟了两息之后,才望定金昊钦道:“阿兄,我也想学医术!”
金昊钦一头黑线,他了解金妍珠,从来都是三分钟热度,要她耐着性子持续做一件事情,几乎不可能!
今天他们是要去衙门那边听审,不是真的要送三娘去百草庄学医,四娘突然提出的这个要求,让金昊钦顿时有些错愕,乱了阵脚。
金子刚好携着笑笑出了二门,脚底上了药之后,今晨已经缓和许多,基本上可以自然走路。她刚刚听到了金妍珠的话,笑了笑,开口说道:“四娘也想学医么?这想法不错!”
金妍珠和金昊钦同时回头看着她。
金妍珠眼中有淡淡的敌意,她瞥了阿兄一眼,抿着嘴紧紧的瞪着金子。
“诚如语瞳娘子所言,拜师也讲究个先来后到。若是四娘有兴趣学医,今日我便跟师父提一提,若是他老人家同意了,下次你便跟我一起去学习,当然,以后我便是你的师姐了!”金子看着金妍珠,嘴角噙着淡淡的浅笑。
金妍珠撅着嘴,脸色变了又变,让她叫那个不祥人师姐?
做梦去吧!
她不屑地扭头,对金昊钦说道:“阿兄当我没说,我要去参加辛府的茶会,先走了!”
金昊钦咧嘴一笑,看了金子一眼后,对金妍珠吩咐道:“好,让何田安排车夫送你去,玩得尽兴!”
金子不再看他们兄妹寒暄,兀自挑起车厢的竹帘,钻进马车内等待。
须臾间,金昊钦便跳上车辕,朝金子说道:“三娘坐稳了,要出发了!”
车厢内金子敛衽跽坐,淡淡地应了一声好。
马车往衙门的方向疾驰,清风透过竹帘的缝隙钻进马车。
金子望着外头飞快后退的街景,淡淡一笑道:“今天的天气不错,风和日丽!”
笑笑也伸长脖子望着窗外,远远便看到了衙门口围着一大群人,她转头,对金子说道:“郎君,县衙门口有好多百姓,估计都是闻声赶来看那个恋足癖凶手的!”
金子点头应道:“嗯,这个案子影响还是挺大的,所幸那两名失踪的娘子无虞,不然宗卷上了刑部,父亲心中顶着的压力,可以想象有多么的沉重!”
笑笑不懂这个,但看娘子面色沉沉,也懵懂的点点头。
金子敛眸,心中猜测着凶手当时的心理,是什么原因让他留下了两个年轻娘子的性命的?
马车的车速缓了下来,金昊钦曳住缰绳,回首对车厢内的金子说道:“三娘,到了!”
金子整容起身,躬身出了车厢。
跟着公门人物出门,有一个好处,就是无论何时何地,亮一亮腰牌,就能畅通无阻。
金子和笑笑跟在金昊钦身后,步入衙门正堂。
公堂之内气氛肃然,金子寻了一处僻静的所在,刚站稳,便听到张师爷喊了一声升堂。
金子扫了公堂一圈,在公堂的一侧,站着的是形容憔悴的萧婓,短短几日的功夫,他就完全变了样子。胡子拉碴,颓败的就像一个没有生气的木偶,目光涣散而虚无地凝着一个点......
在一声声‘威武’中,一袭铁红色官服的金元沉着脸,缓步走上公堂,在案几后从容站定之后,拍了一下惊堂木,命师爷传唤恋足癖凶手上公堂受审。
金子的目光望向公堂正门的门口。
围观堂审的百姓自觉的让出一条通道。
赵虎走在前头,身后是两个穿着统一服饰的衙差,而在他们中间被羁押着的,是一个瘦弱矮小的少年。他的个子不高,垂着头,金子看不清楚他的神色。
县丞金元开始审问,刚刚还七嘴八舌,指点讨论的百姓们瞬间安静了下来。
公堂肃然静谧。
金子探着头,看清楚了正中央跪着的少年,微微有些吃惊。
金子对人体的结构非常熟悉,在她看来,这个少年不超过十五岁,在现代,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长得眉清目秀,让人无法将之与穷凶恶极的变态凶手联想到一块儿!
金子的脚往前走了一步,感觉身后有一股清冷的气息逼近,她回头,毫无疑问的迎上了一双幽冷冥黑的瞳眸。
“辰郎君也来了!”金子嘴角微微扬起。
辰逸雪轻嗯了一声,薄唇微启,正待开口,便见金子琥珀色的眸子一闪,调笑道:“儿知道辰郎君要说什么,你一定想说‘有始有终,是在下一向的做事原则’,是吧?”
辰逸雪看着翘着手一脸慧黠笑意的金子,微一沉吟,俯身微微靠近金子,在她耳畔说道:“三娘子又猜错了,在下刚刚只是想问你的脚伤,可好些了?”
金子闻言,嘴角的笑意顿时凝住,垂下眼睑,红着脸应道:“劳辰郎君牵挂,儿的脚,已经无碍了!咱们还是先听堂审吧!”
“好!”辰逸雪望着公堂上跪着的少年,眸底没有一丝暖色。
第一百九十二章美丽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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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堂的另一侧跪着的是两个围着面纱的女子,她们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声泪俱下地控诉着公堂中央跪着的少年。
“求大人为民女做主,严惩这个凶犯,是他打晕民女姐妹,将我们捆绑后关起来的。”其中一名女子吸了吸鼻子,跪坐在地上,撩起裤管,露出白皙的脚丫,只是脚丫上密密麻麻的印着许多牙印,有些伤口甚至渗出了血丝,看起来让人不由头皮一阵发麻。
“大人,他是个变.态的,抓我们姐妹回去,就是为了摸我们的脚,咬我们的脚......”
围观的人群中发出唏嘘声,对着少年指指点点。
从两个娘子的口供和脚上伤痕的比对,已经完全可以确认堂下这个少年就是杀害芳诺的凶手无疑了。金元看着两名娘子,淡淡地安抚了一句:“稍安勿躁,本官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恋足癖少年是苇村的村民,名字叫元宝。
元宝今年才十四岁,父母早亡,他是跟着爷爷奶奶一起长大的。
爷爷在去年病逝了,家里就只剩下一个年迈的奶奶,身体并不好,长年卧病在床。元宝家有半亩田,是苇村村长按着人口划分给他们家的,元宝和奶奶只能靠种着这半亩地里的青菜过日子,生活,并不好!
金子听着赵虎讲述元宝的故事,心头有些难过。
没有了父母的监护和管教,没有正确的引导,才会造成了元宝今日不健康的心理障碍!
师爷将一个托盘放到元宝面前,里头放着的是女子的肚兜和棉袜。
围观的百姓看清楚之后,顿时就像炸开了锅的蚂蚁,指着公堂上跪着的元宝大声讨论了起来。
场面有些混乱,金元皱着眉头,拍了一下惊堂木,冷声喝道:“公堂之上,不得喧哗,肃静!”
县丞大人的话还是很有震慑性的,百姓们纷纷闭上了嘴巴,还有个别管不住嘴的,交头接耳地小声讨论着。
金元凝着眸子问元宝:“这些东西都是从你家里搜出来的,都说说,这是从何而来?”
元宝垂着头,眼睛瞥了一眼托盘上的宝贝,低声道:“回大人,这是儿从芳诺娘子家偷出来的,还有几双袜子,是儿经过别人家的篱笆院子,顺手拿走的!”
金元看着托盘上放着的几条红色链绳,问道:“这三条红绳又是来自何处?”
“一条是儿从芳诺娘子脚上取下来的。另外两条,是从另外两个娘子脚上取下来的!”元宝如实应道。
辰逸雪看着公堂上的证物,瞥了眸光沉沉的金子,淡淡说道:“看来,这个元宝,不只有恋足癖,还有恋物癖!”
金子叹了一口气,小声道:“这是教育的失败......”
辰逸雪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继续听着堂审。
“说一说当晚的案发经过,你,为何要杀了芳诺!”金元盯着元宝,手敲击着案几的表面。
一个无形的威压笼罩在元宝的心头,公堂之上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让他有一种泰山压顶的沉重和万箭贯心的伤痛。
他抬起头,望着威严凛凛的县丞,一双眼睛中水雾迷蒙,须臾间,如断珠一般的眼泪夺眶而出。
金子知道,他的心理防线崩溃了。
“儿没有想要杀死她!”元宝咬着牙,摇头说道:“儿喜欢她,喜欢了好久,可是芳诺娘子她不认识我!”
萧婓的身子颤颤发抖,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将元宝的衣领揪了起来,一拳打在他的脸颊上,大吼道:“畜生,你杀了芳诺,你杀了她,还说喜欢她......”
金元忙让赵虎将萧婓拉开,萧婓的情绪非常激动,尽管被赵虎死死地拉着,却难掩悲愤,脚使劲地蹬踏着,一副不将元宝踹死,誓不罢休的样子。
金元连拍了两下惊堂木,喝道:“萧婓,本官理解你的心情,但你若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本官便只好将你移出公堂,再治你一个藐视公堂的罪名!”
萧婓哆嗦着,噙着眼泪的眼睛恢复了神采,望着堂下跪着的元宝,握紧了拳头,贝齿狠狠的咬着下唇。
他努力掩下此刻心中的激愤,失去了情绪的支撑,他的身子在瞬间瘫软无力,斜斜地倚在赵虎身上。
金元收回目光,移至元宝身上,续问道:“你怎么会喜欢芳诺娘子?你常常见到她么?”
元宝吸了吸鼻子,回道:“儿有一次经过芳诺娘子的院门口,她在院外的菜园里劳作,她踩着木屐的脚丫,好美,好美!儿记住了她,每当想起她的时候,儿便会翻墙头,趴在院墙上看她。”
“那些女子的肚兜和袜子,你如何偷得的?”金元沉声问道。
元宝垂着头,如实应道:“儿在院墙上看到芳诺娘子捧着衣裳进了净房,儿喜欢她,所以想要收藏芳诺娘子的衣物,便绕到净房的外墙,爬上去,用铁钩将她换下来的衣物勾了出来.......”
金元点了点头,看着元宝,蹙眉问道:“说一说那天晚上的经过吧!”
“那天晚上,儿照顾着奶奶睡下后,便回房拿起了芳诺娘子的袜子欣赏,突然间很想她,便悄悄溜到她家院外。那天晚上,儿在净房的外墙听到了芳诺娘子的哭声,她哭得很伤心,很伤心,儿从没见过她如此难过的模样,心里也跟着很伤心。后来她从净房里出去了,儿看不到她,心里又很担心她,便想着绕到院子的另一侧看看,让儿意外的是,院门竟然是虚掩着的,儿心里很高兴,心想这下可以不必翻墙了,便走了进去!”元宝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哽声道。
“进去之后呢?”金元追问道。
堂审进行到这一刻,正值高潮,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静静的望着元宝,等待着他将案发经过的神秘面纱揭露出来。
元宝仰着头,在脑中回放着当时的经过。
“走进去之后,儿循着声音到了芳诺娘子的房间,房门掩着,她一个人靠在床头上哭,房间里一片狼藉,儿不晓得在此之前,芳诺娘子发生了什么事,我走过去,想要安慰她,可是她看到我之后,就开始大叫,还用枕头打我......她越是这样,我就越是兴奋,后来,儿便将芳诺娘子按到床上,儿不想让她叫,我拼命的捂住她的嘴巴,掐她的脖子......”
公堂之下一片哗然,金元锐利的眸子抬起,惊堂木还未拍下,围观的百姓便自觉的闭上嘴巴。
金子瞥了案几后官威凛然的老爹一眼,心中暗赞老爹的气场十足,要是在内宅后院也有这份魄力,估计就不会有宅斗这些低级的戏码了!
“你当时想对芳诺娘子施暴是么?”金元拍了一下惊堂木,大声喝道。
元宝抬起一张布满泪痕的面庞,连忙摆手道:“不是的,儿没有想过对芳诺娘子施暴,没有......”他吸了吸鼻子,用袖子胡乱抹了泪痕,解释道:“儿开始只是不想让她喊叫,可是她的腿不断的踢蹬着,儿感受到她踢到了我的腿肚子,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儿才会控制不住......”
金子听到这里,心里还是有个疙瘩没有解开。
元宝对芳诺施暴,经过他的口供,已经可以完全的证实了。
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在古代算是早熟的,完全具备那能力,可以构成**的过程。让金子不解的是,既然元宝有对芳诺施暴,为何芳诺体内没有遗留元宝的体液呢?
难道元宝真的让自己猜中了?是个不**的病患?
这个问题,在众目睽睽之下,金子没法问出口。
金元似乎也对芳诺体内是否残留有凶手体液的问题不感兴趣,查案,只需要验证案发的经过和凶手杀人的动机,其他的,他们并不关心。
“本官问你,在芳诺的院子中,你可有发现西厢的萧老夫人?”金元眯着眸子盯着元宝,他要确认一个信息,究竟是元宝没有留意西厢中有人让萧老夫人逃过一劫,还是其他原因。
元宝点点头,应道:“有,之前儿便知道芳诺娘子有个阿家!”
“你当时有没有想过将萧老夫人也杀了?”金元倾着身子,有些咄咄逼人。
元宝忙摇头,睁着眼睛看金元,回道:“没有,儿从没有想过......儿根本就没想过杀芳诺娘子的,又怎么会对萧老夫人下手呢?她跟儿的奶奶一样,是个慈祥的老人!”
金子瞳孔微微收缩着,元宝,其实心地不坏的......
“那你为何又要掳走另外两名娘子?”金元问道。
元宝抽泣着,他垂着头,锁着铁链的手紧紧的攥着衣角,不断的揉搓着。
“儿在芳诺娘子的脚上取下了链绳,匆匆出来的时候,在村口遇到了两个娘子,而听到了小海螺的轻响,远远便看到了她们脚踝上的链绳,跟芳诺娘子的一模一样。儿顺手捡了路边的一根木棍,从后面将她们二人敲昏,将她们捆绑起来,趁着夜色,拉到家里。儿没有伤害她们,她们的脚也很美,但没有芳诺娘子的美......”
金子抿着嘴唇,眸子里有淡淡的雾花。
听到这里,已经很清楚了。
元宝将会受到怎么的审判,是衙门里的事情,是金元的事情,金子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她稍稍往后退了退,辰逸雪黑眸滑过她冷凛的面容。
金子察觉到他的目光,扯出一抹苦笑,看着他说道:“原来,美丽也是一种罪!”
她说完,转身往外头走去。
笑笑朝辰逸雪欠了欠身,抬步追上。
辰逸雪黑眸追随着逃离似的人儿,嘴角扬起一个唯美的弧度:“美丽也是一种罪,说得......有道理!”
金昊钦听了半晌,抬眸寻了一圈,没看到金子的踪影,忙窜到辰逸雪身边,搭着他的肩膀问道:“三娘呢?”
“回去了!”辰逸雪淡淡应道。
回去了?!
金昊钦瞪着辰逸雪,心中大大的不满。
他刚刚可是因为辰逸雪的到来,才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他的,这会儿三娘一个人走了,这家伙也不知道送送,对女孩子如此不体贴,如何能赢得三娘的芳心呢?
第一百九十三章你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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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将明,帝都东侧的护城河笼在一片迷蒙的晨雾中。盈盈波光之后,有一道身影从河岸边上掠过。
一袭黑色的夜行服将夜殇高挑挺拔的身躯勾勒得越发的修长完美。他在岸边静静地伫立着,凛然冷冽的躯体之下,掩藏着的,是一团要将这世间一切都燃烧殆尽的烈焰。
他幽蓝色的眸子凝着水面,久久的沉默着。
晨雾将他的鬓发打湿,英挺的俊眉微微皱着,眉眼间的神色满是沉郁。
在一个时辰之前,夜殇走出了逍遥王府邸的暗室。
这还是他第一次知道那个少主的真实身份------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逍遥王。
夜殇的嘴角微微勾起,那是一抹自嘲的笑意。
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若不是真的接触了逍遥王这个人,他绝不会轻易地相信,远离朝政,长袖善舞的闲人王爷,竟是如此有能耐的一个人。
在准备刺杀哥洛的那一刻,突生掣肘,夜殇和叶辰跟十余个来历不明的黑衣人过招,对方的武功招数让他无从辨认,但唯一能让夜殇确定的,便是这些人,绝不会是哥洛的下属,也不是楼月国的死士。
他们的武艺水平跟夜殇叶辰可以说是不相上下,奈何夜殇和叶辰寡不敌众,双拳难敌四手,最后只能放弃刺杀哥洛的念头。叶辰因为一时不察,被黑衣人制住,夜殇不愿独自逃生,跟着叶辰束手就擒。
这一个月来,夜殇和叶辰便是在逍遥王府的暗室里度过的。
无数个日日夜夜过去,就在夜殇以为就此被人遗忘的当口,逍遥王出现了。
那是夜殇第一次见到了与之合作了多次雇主的庐山真面目。
夜殇望着渐渐东升的旭日,恍惚间又想起了暗室中他与逍遥王对话的那一幕。
逍遥王摇着雪扇,一袭紫色儒服看上去贵气逼人,气宇轩昂。他说:“夜殇,委屈你们在这里呆了那么长时间,但是本王没有办法,你身手太好,放你出去,哥洛便有生命的危险!”
夜殇幽冷的眸子落在逍遥王身上,冷然笑道:“就算在下有心行刺,有你逍遥王保驾护航,哥洛那狗贼,能有什么危险可言?”
“这个自然,本王这点自信还是有的!”逍遥王朗声一笑,在夜殇面前悠然踱着步子,转身望着他,眸光如电,透着摄人的冷冽,说道:“本王很欣赏你的忠心和勇气,但你的行为,只能称得上是蛮夫所为。你以为杀了哥洛,楼月国就能恢复原来的样子么?哥特就依然能掌权么?你所忠心守护的王子,便能起死回生么?”
夜殇咬着牙,不置一语。
逍遥王却是冷冷一笑,残忍的说道:“不能!别说本王不会允许你在大胤朝的国土上杀了哥洛,就算是让你侥幸将哥洛杀了,楼月国也只是换了一个掌权人,或许那个会比哥洛更加无道,更加残暴,所以说,你的行为,只能是泄一时之愤,根本不会有本质上的改变,而且随时会亲手葬送掉一个你一直想要拼死保护的人!”
话音刚落,夜殇便登时紧紧的盯着逍遥王,脸色顿时变得血色全无。
逍遥王到底要说些什么?
他到底知道了什么?
逍遥王龙廷轩深邃的眼眸中闪过星星点点的笑意,他逼近夜殇,嘴角勾起一个弯弯的弧度,压低嗓音说道:“本王不经意间,查到了一个消息,原来哥特王的病,真的有文章!”
“什么?”
夜殇蓝眸闪烁着,龙廷轩从他的瞳孔里,看出了一丝急切和激动。
他嘴角的笑意更甚,淡淡道:“哥特身上中了慢性毒物。而毒龄竟然已经达到了十五年之久!他的病发不是偶然,而是必然!这是一场不见的硝烟的政治阴谋!”
“这不可能!”夜殇断然否认。
龙廷轩完全能够理解夜殇的想法。皇宫贵族,吃穿用度,极致讲究。吃食更是细致,从采买到烹煮,一道道检验和试食,再送到君主用膳的餐桌上,想要在食物中长年累月的下毒而不被察觉,简直难比登天,难怪夜殇会不相信,就是逍遥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怔忪了半晌。
“如何不可能?”龙廷轩看着夜殇,笑意渐渐变得有些诡异:“听闻哥特王特别喜欢吃鲑鱼,还专门请了巧匠引活泉之水饲养,而当初推荐饲养鲑鱼的渔夫来自哥洛的王府。”
夜殇顿了顿,幽冷的蓝眸眯了起来。十几年前,他不过是个四五岁的孩子,个中经过如何,他不可能知道,但王宫的等级森严,用人也是极讲究的,就算那个渔夫来自哥洛的王府,又能如何?饲养出来的鲑鱼在送到君主的餐桌前,一定是经过试毒和试食的。若是有携带毒物,一定能验得出来!
逍遥王见夜殇明显不相信的表情,便续道:“十几年来,饲养鲑鱼的饲料和水草,你们查过么?鲑鱼肉所携带的微量毒素平素用银针,是无法验出来。就算有专门试食的宫人,也不能说明什么,试食一般不会固定一个人,吃的量,也是极少的。所以,那微量的毒素,对他们不会构成多大伤害,但哥特既然喜欢,自然是长年累月的食用,体内的毒素,也将不断累积,这就是哥洛的聪明之处!本王还真是有些佩服他的耐心,用长达十五年的时间,去摧毁一个人,这份耐力,委实让人钦佩啊!”
夜殇见逍遥王说得如此笃定,态度也微微有些动摇,忙问道:“这些,你是如何查到的?”
“本王一早就跟你说过,稍安勿躁!可偏偏你......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龙廷轩扬起一抹邪肆的笑,“须知道,有时候冲动并不能解决问题,还可能造成更大的问题......比如说叶辰!”
“你将小辰怎么样了?”夜殇陡然睁大眼睛,身上冷气逼人的气息勇气,杀意已然铺天盖地。
逍遥王身边的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就像鬼魅一般,从天而降挡在他身前,闪着寒芒的长剑已经出鞘。夜殇认得此人,刺杀哥洛的那天,就是他拿下了叶辰,夜殇他才不得不放弃抵抗,乖乖束手就擒的。
龙廷轩扬起骨节修长的大手,鹰首颔首,恭敬地退到一旁。
“本王没有将叶辰怎么样,哦,不对,应该说本王没有将朵莎公主怎么样!”龙廷轩闪着黑眸笑道。
夜殇身上的杀气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无以复加的惊愕。
不可能,他怎么会知道小辰的真实身份?
朵莎是国王哥特和一个民间的女子所生,当年哥特出巡,邂逅了朵莎的母亲叶舒。叶舒是胤朝人,从小跟着双亲在楼月国做买卖,胤朝商人在楼月国的地位,比一般的农户还要低贱,属于贱籍。楼月国的祖先在建国之初就有明文规定,王族不得与贱籍联姻,是而,哥特王与叶舒的一段情,注定无果。
叶辰的身世,说起来,有些可怜。明明是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却因为母亲的身份,得不到承认。叶舒不想女儿跟着她一起受苦,在叶辰三岁的时候,用大笔的钱财疏通,送了一封信进入王宫,将叶辰的身世告诉了哥特。哥特不忍自己的骨肉遗落在外,便下旨封了叶辰为楼月国的朵莎公主,并挑选了良辰吉日准备迎接朵莎公主进王宫,可就在进宫的前夕,一场大火吞噬了叶舒的家。夜殇只记得叶辰是师父带回来的,而师父是唯一一个知道事情真相的人。
逍遥王到底是从何人口中知道了叶辰的真实身份的?
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哥特病重,王子意外身亡,叶辰是唯一身上带有哥特血统的公主,所以,你想做的,本王都知道,只是你太过欠缺考虑,杀了一个哥洛,他麾下的势力依然还在,还会有另外一个哥洛出现,你要凭一股蛮力将之一一歼灭么?这可能么?”龙廷轩含着清浅的笑意看着夜殇笑道。
夜殇沉默了,他心中所想的,逍遥王都知道。
难道自己真的只能依附他么?
他信得过么?
他真的可以帮小辰拿回属于她的一切么?
这其中需要交换的代价,又是什么?
气氛凝滞了,暗室内的众人,仿佛停止了呼吸一般,陷入了冗长的沉寂。
逍遥王黑眸幽幽流转着,看着一脸颓败的夜殇,眼中有着胜利的笑意。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龙廷轩从袖袋中拿出一个叠成方胜的物事,抛到夜殇怀里,淡淡笑道:“若你信得过本王,就按照本王的步骤来......”
夜殇抬头,看着笑意吟吟的龙廷轩,哑声问道:“交换的条件是什么?”
“做本王的人,做本王示下的事!”龙廷轩凝眸望着他,邪邪笑道。
夜殇将方胜拿在手里,紧紧的捏着,修长的大手骨节微微泛白。
龙廷轩瞥了他一眼,转身,从容地走出暗室,临出门口之前,他停下,没有回头,只是语气有些轻描淡写:“你自由了,朵莎公主,本王会替你好好照顾着,不必担心!本王等待你的好消息!”
第一百九十四章不痛快(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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熹微的晨光越来越来亮,龙廷轩负手而立,站在王府的角楼上,望着渐渐东升的旭日跳出地平线。
他的眸子微暗,侧脸的轮廓美好如画,微扬的嘴角依稀可见细白的牙齿,笑意透着风轻云淡。
须臾间,朗日破空而出,灼白的光线似要铺满世间的每一个角落。他微眯起深湛的眸子,转身,施施然走下角楼。
在回廊的转角处,龙廷轩看到了躬身捧着托盘的阿桑。
棕色的描金镂空托盘上,层层叠放着堆积如小山的白色卷轴,每一个卷轴的一角,都垂有一条白色的丝线,细线的末端,系着彩色的绢纸,上面清一色写着工整的小楷。
彩色的绢纸此刻在清风的送拂下,犹如展翅的彩蝶,蹁跹起舞。
阿桑狭长的眸子一亮,脸上堆着恭敬的笑意,迎上前去,“少主,老奴等了您半晌了!”
龙廷轩恍如未见一般,径直从阿桑面前走过,面无表情的往书房内行去。
阿桑心下有些焦急,这些天少主对他的态度,可是冰冷到了极点,昨天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间谍一样,有种凌迟的味道,今天倒是不见凌厉的目光,只是将他当成透明人了。
这对阿桑来说,无疑比凌迟更加可怖。
他这贴身伺候的奴才,当得容易么?
一点也不容易呀......
天可怜见,在生活上,他阿桑就像个任劳任怨老妈子似的,尽心尽力地伺候吃、伺候喝,细心照料着。在公事上,他的办事能力也并不含糊,少主吩咐的事情,他哪件没有办成过?
他阿桑,可以说对少主,那是掏心掏肺的忠诚,其心日月可鉴呀!
少主总不能因为选妃这个事情,就一脚踹了自己吧?
这差事可不是自己巴巴赶着领来的,他不过是一介卑微的奴才,容妃娘娘有吩咐,他莫敢不从呀!
阿桑在心中悲泣了一番之后,苦着脸,疾走着跟了上去。
龙廷轩进了书房之后,将腰间的白璧玲珑玉带扯了下来,随手丢在玉屏上。他在矮几后跽坐下来,兀自倒了一杯茶,送到嘴边浅浅抿了一口。
阿桑躬身走了进来,壮着胆子,一副不怕死的模样,将托盘高举过首,在竹席上跪下,说道:“少主,容妃娘娘一早就让宫人递了话过来,说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少主您,选上一个!”
龙廷轩抬头,一双清澈如洗的黑眸中,仿佛有酝酿待发的火焰在蔓延着,他唇角微扬,如魅的声音中带着淡淡的笑意:“母妃竟比本王这个当事人还着急......”
阿桑垂着头,不敢迎上那双冥黑的眸子。空气中无形的威压让他的额头布满汗珠,蜿蜒顺着白皙的脸庞轮廓缓缓滑下,涩痒难耐。
龙廷轩看着阿桑静默跪着,汗流浃背的模样,忽然间觉得心头畅快。
这些天朝堂上一大堆事情压着他,父皇要他暗中调查鞑靼送出的那封密信与折冲都尉相关联的内阁大臣。为了成功收服夜殇,他耗费了大量的心力人力深入楼月国去调查叶辰的身世背景,一连串的事情压在他的肩上,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阿桑这厮明明知道,还要在这当口给他这码子恼人的事情添堵,简直就是混账!
龙廷轩所坚守的信条一直都不曾改变,别人让他不爽,那他就要让别人更加不痛快!
他浅尝了几口茶之后,索性慵懒的躺倒在软榻上,闭目养起神来。
少主没有喊起身,阿桑不敢自作主张的起来,就这样,一直举着托盘,跪在竹席上等待着。
他心下焦急,脑门上的汗珠更甚,伸长脖子,探着脑袋看着软榻上一动不动,似陷入沉睡的少主,如此反复几次之后,阿桑终于泄气。
少主一定是故意的。
就等着自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饶呢......
约莫半柱香后。
“少主......老奴知道错了!”阿桑哑声说道。
“嗯!”龙廷轩依然闭着眼睛,吐出一句带着浓浓鼻音的话:“错在哪儿?本王怎么不知道啊!”
阿桑一头黑线,错在哪儿,他自己还真是不知道呢。
容妃娘娘的话,他敢说有错么?
少主的话,他敢说有错么?
别说在皇家,就是在普通的官宦权贵之家,主子的话,永远是对的,有错的,都是奴才。
“老奴为了完成容妃娘娘交给老奴的任务,让少主您不痛快了,您不痛快,便是老奴的错,是而老奴决定了,就算容妃娘娘要将老奴凌迟处死,老奴也欣然赴死,决不能让少主您再添堵......只是......”阿桑顿了顿,吸起了鼻子。
龙廷轩微微笑了,眯着眼睛续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老奴舍不得少主呀,老奴要是死了,谁还能像老奴这般,将少主伺候得这么好的?”阿桑哽咽道。
龙廷轩哈哈笑了起来,侧着身子,睁开迷魅而深邃的眸子,盯着阿桑一脸狼狈的苦瓜脸笑道:“你这狗奴才,自视甚高啊?敢情本王没了你,还活不自在了?”
“老奴不敢如此想,少主明鉴!”阿桑忙垂眸辩解道。
龙廷轩笑意不减,凝着阿桑说道:“本王看,你敢得很,哈哈......”
阿桑跟在龙廷轩身边已久,自然能从他的笑意中分辨出少主此刻的情绪如何,在他一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卖力演出后,少主胸中的郁结之气,显然已经消了大半。
如此甚好啊!
再加把劲儿吧!
“少主,老奴这就进宫向容妃娘娘领罚去,这一去,老奴已然做好了与少主永诀的准备!”阿桑将托盘放下,抬肘抹了一把额角的汗,吸了吸气,俯首施了一个大礼,一个闷闷的声音从地面响起:“老奴这就向少主拜别了!”
龙廷轩冷冷笑着,看着阿桑将一套让人忍俊不禁的戏码演完,才幽幽的起身,敛衽跽坐好。
看了场水平极烂的戏,勉强畅快了一些。
“行了,收起你那套恶心人的说辞!”他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黑眸凝着阿桑道:“既然母妃如此关心本王,本王若是连看都不看一眼,难免让她失了脸面,这种让人失脸面的事情,本王轻易不做!”
阿桑眸子闪动,忙附和道:“是!少主英明!老奴这就打开,让您好好瞧瞧......”
龙廷轩冷哼一声,又抄起矮几上的茶杯,送到嘴边喝了一口,眯着眸子看着案几下,一幅幅画得国色天香一般的美人图。
“少主,这位是周相国的千金,周娘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相貌倾城,芳龄十六,是帝都的四大才女之一!”阿桑依次拿着打开的卷轴介绍着画中人的身份,言语之中不吝赞美,说辞一套一套的,听得龙廷轩微微咋舌。
“......这位是吏部尚书刘大人的千金,擅长各种歌舞,身姿如风摆柳,气度不凡,今年才刚刚及笄!”
“......这位是户部侍郎张大人的妹妹,芳龄十七,是帝都名门大族圈里,闺阁娘子们的典范,出了名的贤良......”
龙廷轩看着阿桑犹如金牌冰人一般,喋喋不休的介绍着,忽然觉得这厮入宫为内监,简直就是一个失误,官媒衙门白白损失了一名人才呀,这一年下来,得少拉了多少红线呢?
阿桑说得是口干舌燥,终于将最后一张画中的女子介绍完了,停下来一看,少主不知何时,又眯起了眼睛,躺下了。
阿桑有再次暴汗的冲动。
少主,刚刚看了没?
“说完了?”龙廷轩懒懒问道。
“额,老奴念完了......”阿桑哑声应道。
龙廷轩俊眉一挑,笑道:“念完就收起来吧,你的任务完成了!”
“可是少主,容妃娘娘说了,您今天得......”
不等阿桑说完,龙廷轩便弹坐起身,身子往前一倾,脸上的笑容瞬间敛起,神色有些冷冽,毫无表情道:“是容妃娘娘想要选妃还是本王想要选妃?本王看不上眼,怎么娶进门?”
阿桑陡然睁大眼睛,一脸惊愕。
都看不上眼?
刚刚那些都是帝都贵族圈里有名的闺阁娘子,长得可都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容貌,少主竟然一个都看不上眼?
我的天,少主眼界也太高了吧?
阿桑怔忪着,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龙廷轩冷冷道:“本王的话没有听明白么?母妃给你的任务,你完成了,现在,可以进宫去复命了!”
阿桑明白过来了,刚刚少主压根就没有看画像,看不上,那都是借口。
真不知道少主心中是怎么想的,太子殿下不过比少主大了几个月,人家都大婚了,还册立了好几个侧妃,估计娃娃明年就要呱呱坠地了,少主这还不紧不慢的,全然不上心,难怪容妃娘娘要如此着急。
阿桑也知道少主这是为了自己,既然看过了,他阿桑也算是完成任务了。少主看不上那些娘子,这个可不关他一个奴才的事了!
“老奴明白了!”阿桑言语中带着感激,将卷轴一一收了起来,放回托盘,咽了口清痰,屁颠屁颠地出了书房。
第一百九十五章安排(二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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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桑退出去之后,龙廷轩的脸色微微沉下。
他起身,紫色的儒服少了腰间玉带的约束,显得有些宽大,松松的挂在他高大挺拔的身躯上,看上去反倒平添了几分随性不羁的气质。他悠然踱步走到书桌边,修长白皙的大手在桌面上铺开一层雪白的纸,握着狼毫的手停在纸片上方,冥黑的眸子凝着某个点,迟迟不肯落笔。
刚刚看到的那些闺阁娘子的画像,显然是出自宫中画师唐墨的手笔。唐墨最擅美人图,他笔下的人物皆以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而闻名,字画的造诣奇高,很得圣上的器重。能让他一次性画了那么多闺阁娘子的肖像出来供自己挑选,母妃对他这次选妃的重视,可见一斑。
龙廷轩身在皇家,从小他就明白自己的婚姻大事跟大胤朝的政治息息相关,由不得自己做主。他很讨厌自己身上的这把枷锁,也懒于应付那些残酷悚人的宫斗戏码,他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闲散的王爷,远离朝政的漩涡中心,这样母妃才能在后宫中更好地立足和生存。
而事实也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皇后和太子的势力不弱,太后也不是省油的灯,再者,便是深陷鞑靼十余年而不得归的宪宗皇帝,似乎跟鞑靼内部达成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协议,蠢蠢欲动。
他若是不懂得藏拙,只怕早就成为了政治倾轧下的牺牲品。
或许是母妃觉得自己为了她牺牲太多,才会为他争取婚姻上的自由,让他自己选一个中意的娘子,携手一生!
可是,这对龙廷轩他来说,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那些闺秀,不是普通的百姓,不管选择的对象是谁,都跟朝堂上她们的父兄,有扯不断的、千丝万缕的关系。
特别是在目前,还未查清楚内阁大臣与折冲都尉暗中接头的是哪些,他决不能在这个当口轻举妄动,让自己与未知的危险捆绑在一起。
母妃,说到底,不过是个深宫后院里的弱女子,对这些,她还看不通透!
一滴浓黑的墨汁啪嗒一声,跌落在雪白的纸张上,墨透纸背,这张纸宣告作废。
龙廷轩回神,露出一丝恍然的笑意。大手将被墨汁晕染的纸片扯下,揉成一团,信手一扔 ,纸团滚书房门口。
他重新蘸了墨汁,凝神落笔,在白纸上画下一道完美的弧度。
气氛静谧,书房之内只剩下狼毫与纸张摩擦的声音。
龙廷轩的面容是肃然沉静的,黑眸专注而认真地凝着纸片,一手挽着袖口,力求自己的每次落笔,都极尽完美。
不多时,一张清隽出尘的美人图跃然出现在白纸上。
与一般的娇媚美人不同,没有半掩琵琶犹遮面的羞涩,没有含情脉脉的温柔,也没有媚眼如丝的诱惑.......只是一张沉静温婉,不假修饰的容颜,手里不是广萧长笛,不是团扇丝巾,而是执着一把三寸长的柳叶刀。
龙廷轩放下笔,定睛望着自己笔下的人物,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显然,他对这幅作品,并不满意。
手抓起纸张的一角,修长的骨节微微拢起,只消用力,他费了半天心神画就的美人图,就会被自己亲手摧毁。
龙廷轩的黑眸扫过画中人的面容,俊眉挑起,喃喃自语道:“是本王记你不够深刻么?不然何以只有形似,达不到神似呢?本王向来对自己的画技还是充满自信的......”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画中人,沉吟了半晌,终究还是不舍得将画像摧毁,伸手捋了捋抓皱的边角,吹干墨迹,倚在圆腰胡床上,出神地凝望着,眼中闪过他们相处的一幕幕。
“哈哈......”龙廷轩忽而大笑了起来,这样毫无预兆、肆无忌惮、深入肺腑的笑,极少出现在他的身上。
鹰首知道这书房里没人,只有少主一人,此刻少主是想起了什么欢乐的事情么,难得笑得如此开怀,只是这笑意里,多多少少还夹杂了一丝不为人知的落寞。
这是为何?
鹰首隐在暗处,静默沉思。
龙廷轩想起了二人在马车上的那一幕,他猛的闭上双眼,鼻尖似乎还氤氲着靠近她时,那抹淡淡的好闻的清香......
她说:“王爷,请自重!在下不是龙阳之癖者!”
这个女人,大脑到底在想些什么?
难道喜欢女扮男装的她,在那一刻将自己当成了男子?
啧啧,还真是特殊!
偏偏,他还喜欢上了这个特殊构造的女人......
龙廷轩笑了笑,睁开眸子,将画像收了起来,清了清嗓子说道:“进来吧!”
鹰首闻声怔了怔,收回心神,容色凛然,闪身进入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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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秀庄因为芳诺案件的影响,生意萧条了许多。
案子虽然落幕了,但影响的后遗症还在。辰语瞳为了让毓秀庄恢复原来的模样,这些天忙着策划什么时装展,还准备请西湖大画舫里那些身价不菲,卖艺不卖身的高级雅妓来走秀,重新提高毓秀庄的人气。
掌柜五叔和绣房里的织柔姑姑为了配合娘子的计划,这些天没少忙活着。从成衣的设计,剪裁,色彩的搭配,辅料等等,一一响应对照,照足娘子的安排。织柔姑姑忙得像只陀螺一般,在绣房和染织坊两头奔走,而绣房里的绣娘们也是没日没夜的穿针走线,只为了在娘子吩咐的工期内,将准备走秀的成衣赶出来。
五叔也没闲着,走秀的场所该如何布置、安排,娘子有一套流程给他,让他跟着做。
幸亏有辰语瞳的流程做指引,让五叔这个从没有做过策划的古人,也独领风骚了一把,在各个场地间来回穿行着,指挥着,那种感觉,还真是奇妙,让人不断称赞着,就是再累,也抵不过心头那股飘飘然的成就感。
辰语瞳将手头上的事情安排好了之后,抽空去了一趟慕容府,再一次检查了慕容瑾的伤口。
已经拆了线的伤口恢复得极好,辰语瞳在慕容瑾白花花的肚皮上端详了半晌,含着满意的浅笑收回目光,拍了拍手,摘下口罩说道:“好了,注意不要做剧烈的运动,其他的,并无大碍了!”
慕容瑾年龄跟辰语瞳差不多,长得十分清俊,浓眉大眼,五官周正,比例也是恰到好处,属于那种带点儿阳光气质的大男孩。
听说他这次在鬼门关里转一圈回来之后,性情改变了很多。照慕容夫人的话说,就是少了几分飞扬跋扈,多了几分沉稳内敛,也极懂事,对父母亲嘘寒问暖的,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事情,让慕容老爷和慕容夫人二人既高兴,又惊诧。
辰语瞳听到二老如此描述的时候,心里咯噔一跳,不由深望了慕容瑾几眼。
这家伙不会跟自己和璎珞娘子一样,是个魂穿者吧?
真正的慕容瑾在手术前已经挂了?
辰语瞳当即便决定试一试这个慕容瑾,结果试了半天,连中英日这三国熟悉的语言都搬出来了,人家慕容瑾还是一头雾水,云山雾罩地望着她,指了指太阳穴的位置,问了一句:“神医娘子,你这里没有问题吧?”
辰语瞳确定这个慕容瑾还是她救回来的慕容瑾,心中块垒放下,第一次不计较的回应道:“正常的很,不然能给你这家伙做手术吗?”
辰语瞳将口罩和检查的道具都放回药箱里,准备告辞。
“辰娘子留下来用膳吧!”慕容夫人挽留道。
“不了,谢谢慕容夫人的盛意,语瞳还有事情要忙,就此告辞了!”辰语瞳嫣然一笑道。
慕容夫人还要开口说些什么,慕容瑾忙拉住自己母亲的手,说道:“辰娘子性格洒脱,她若是需要用膳,绝不会跟母亲客气,母亲就不要强人所难了!”
说罢,便扬手对辰语瞳说道:“辰娘子,这次在下承蒙你相救,大恩没齿难忘,他日有用得找我慕容瑾的地方,在下一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辰语瞳爽朗一笑,摆手道:“我的生活很简单的,远没有你说的那般危险,但还是感谢,哈哈......‘
慕容瑾也跟着笑了起来,将辰语瞳送到门口,又安排管家亲自将人送回毓秀庄。
慕容夫人看着儿子极目眺望的目光,嘴角轻扬,走到他身边,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问道:“瑾哥儿,这辰娘子,真的不错!”
慕容瑾回首看着母亲,一张未脱稚气的容颜闪过一丝明了的笑意,淡淡道:“辰娘子不是一般人能配得起的,母亲!”
慕容夫人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了。
老爷曾让人去查过辰娘子的背景,不曾想到,这个年纪轻轻医术高超的小娘子,竟是蕙兰郡主的闺女,身份高不可攀。她心中萌生的那个想法,显然是不知轻重的僭越了。
慕容夫人惋惜的轻叹,唤了儿了进去用膳。
慕容瑾却停住脚步,对母亲说道:“儿想出去走走,呼吸一口外头的空气!”
慕容夫人知道手术这段时间,儿子长时间被他们二老禁锢在府中,早就压抑了,既然辰娘子也说瑾哥儿没有什么事了,便让他出去透透气吧!
慕容夫人拉着儿子,嘱咐了一大篇后,有让管家安排几个身后好又机灵的小厮跟着,才放心的回了内院。
第一百九十六章新商机(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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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语瞳回到毓秀庄后,第一件事便是跑到绣房里去巡视。
正值饭点,绣娘们都下去用膳歇息了,辰语瞳一个人在绣房内溜达了一圈,随机拿起一些赶制了一半的半成品看了起来。绣娘们的手艺如何,有织柔姑姑把关,辰语瞳还是很满意的。
她将衣裳放回原位,出了绣房,便见伍叔满头大汗的从庄外走进来。
“娘子,您回来了?”伍叔抬肘抹了一把汗,笑眯眯的唤道。
“嗯,刚刚回来一会儿。”辰语瞳踱步走到展示柜后面,在一旁的软榻上坐下,抬头望着伍叔,问道:“场地布置得怎么样?”
伍叔嘿嘿一笑,一脸得意,往柜台边靠了靠,应道:“娘子放心吧,跟足娘子您的吩咐行事,绝不会有误!”
辰语瞳拿起水杯,浅浅的抿了一口,身子微微向前倾,眨着浓若点漆的黑眸问道:“昨天让你悄悄买下的铺位,进行得怎么样了?”
伍叔闻言,忙拍了一下脑袋,一字胡一顿,从袖袋里取出一张叠成小方胜的物事,递到辰语瞳面前,一面自责道:“昨天老奴便已经谈妥了,只是忘了将之交给娘子。”
辰语瞳将之接过,打开一看,唇角微微弯起。
能用这个价码拿下那间商铺,实在是划算,关键是这间商铺的隔壁就是师父开的仁善堂医馆。这以后要挂羊头卖狗肉的话,也不会引起多大的注意。
辰语瞳望着伍叔的眸光中透着一股赞许,笑道:“辛苦伍叔了,想必你为此费了很多唇舌!”
伍叔得了夸奖,心头雀跃,忙道:“都是娘子平素教得好,老奴早就耳濡目染,学精了!”
辰语瞳朗声一笑,这伍叔什么意思,是褒是贬呀?
什么意思辰语瞳不在乎,经商的人,谁能没有点儿手段?
辰语瞳将商铺的地契收好,放进袖袋,起身对伍叔说道:“这件事,不要对父亲和母亲提起!”
“是!”伍叔恭声回道。
辰语瞳脑中装着事情,背着手,踏出了毓秀庄的大门,没有目标的走着。
这些天在忙毓秀庄生意的同时,她也在为辰逸雪的事情瞎操着心。
芳诺的那个案子完结之后,辰逸雪偶然跟辰语瞳提起金子那天晚上的建议。虽然当时辰逸雪只是当讲故事那般,漫不经心的提起,但辰语瞳却是用心记下了。
她了解自己的大哥哥,满腹才华,天赋异禀!是一个思想充满光辉的人,这样的他,生活不该过得平淡似水,只要他愿意,生命可以变得更加有意义,更加绚烂多姿。
在辰语瞳的心里,辰逸雪是万中无一的。
他的冷漠,他的孤僻,只是因为没有人能够懂他,理解他。
但她现在由衷地为大哥哥感到开心,因为终于有一个人能懂他了!
金璎珞的想法很好,但好的想法若是不付诸行动,那便永远只能是想法。
大哥哥从不会跟自己说这样的事情,既然说了,就说明他也是放在心上的。
辰语瞳她不想错过一个这么好的机会。
一个可以让大哥哥展现自我才能的机会!
一个可以促进大哥哥和璎珞娘子感情发展的机会!
一个可以秘密捞金的机会!
当然,这三点里,最重要的,当属第一和第二条!
目前,金璎珞已经开始到百草庄内跟着师父学医术,有时候还回去仁善堂内实践学习,以后她们将会有更多相处的时间。辰语瞳打算等她将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再找个机会将金璎珞拉入伙,成为私家侦探馆的一员。
私家侦探馆?
难为璎珞娘子能想得出来!
辰语瞳笑了笑,肚子在这时候适时的咕咕叫着,辰语瞳这才醒起自己从今晨一早忙到现在,还颗米未进呢。她拖着脚步,晃悠悠的走进东市的一家食肆。
辰语瞳随意地点了一碗面,便在餐桌边跽坐下来,拿着一双筷子敲击着桌面,等待着用膳。
不多时,面送上来了,辰语瞳拿起筷子拨了拨碗里的面团,吃了一口,味道比起自家牵手楼做的,实在是太一般了。
她低着头,数着碗里的面条,勉强下咽。
眼前光影陡然一暗,辰语瞳抬头,望着那张笑意晏晏的面容,神色有些错愕,呆呆地看了半晌,问道:“你怎么来了?”
慕容瑾本身就是带点儿拽的人,此刻见辰语瞳如此问,大笑一声,反问道:“为什么在下不能来?”
“哎,哎,别笑得那么用力,一会儿伤口爆了,本娘子可不管!”辰语瞳佯装紧张的说道。
慕容瑾果然急忙收住笑意,捂着伤口的位置,压低声道:“好,我不笑了。辰娘子也喜欢来这儿吃饭么?”
辰语瞳放下筷子,拿起帕子擦了一下嘴角,不紧不慢道:“偶尔!”
慕容瑾瞟了一眼辰语瞳碗里吃剩的东西,眉头微蹙,朝外头喊了一句。不多时,便有小二跑进来,见了慕容瑾之后,躬身哈腰地请安问好,辰语瞳听了二人之间的对话,这才明白过来,慕容瑾竟是这里的少东家。
随后,慕容瑾在辰语瞳的对面坐了下来,笑道:“在下让厨房那边重新给辰娘子做了一碗面条,还望赏脸!”
辰语瞳本想拒绝,不料店主已经亲自将面食送了上来。
他含着一脸的歉意,对辰语瞳说道:“辰娘子见谅,刚刚那小二竟将面食送错了......”
辰语瞳不以为意的笑笑,看着店主重新端上来的精致美丽的瓷碗,微微有些咋舌。
这瓷碗不大应该出现在这样的食肆中,看着碗里的切割细致的肉片和阵阵扑鼻的香气,辰语瞳便知道这碗面,一定比之前的好吃许多。
商道无处不在,这是辰语瞳当下的体会!
既然慕容瑾如此盛意拳拳,辰语瞳也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子,便重新坐好,拿起筷子吃面。
汤料入口,便能感觉到这面比起之前的,多了好些食材和烹煮的心思。
辰语瞳一边吸溜着吃面,一面抬头打量着慕容瑾。
问了慕容瑾一些平素的生活之后,发现这厮还真是一个二世祖,家中的生意都是他父亲和叔叔在操持,他是典型的的米虫,以前的生活重心,便是游手好闲,斗鸡走狗......
慕容瑾见辰语瞳不住的摇头,脸有些微红,放下筷子凝着她,低声道:“辰娘子与在下年纪一般,却已经在商圈打拼得小有成就,委实让人钦佩。在下的过往,不堪回首,以后,会洗心革面,重新开始的!”
辰语瞳扑哧一声笑了,小花花公子慕容瑾的自省宣言,在她听来,太逗了。
慕容瑾形容窘迫,辰语瞳这才收起没心没肺的笑意,一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
她拿下仁善堂隔壁的那个商铺,准备将之装饰一番,作为大哥哥私家侦探馆的据点。但实际上她只走出了第一步,接下来的步骤,才是最难施展的。她要替大哥哥瞒着家人,所以,侦探馆,大哥哥只能当幕后的大boss,挂牌人,必须得另外选一个。
璎珞娘子是深闺娘子,自然不能。
金昊钦是公门人物,也不能。
所以,这让辰语瞳有些伤脑筋,但这一刻看到慕容瑾,辰语瞳觉得问题都要迎刃而解了,慕容瑾会是最合适的人选,而且,不会引起多大的怀疑。
辰语瞳眯着眸子,贼贼地笑了笑,问道:“本娘子最近在想一个新的商机,不知道慕容公子,感不感兴趣?”
第一百九十七章医道(二更)
日光稀薄,鸦青色的天空如幕布一般笼罩在坊间。
东市依然如往日般繁华热闹,仁善堂的医馆门前,人群熙熙攘攘,店里的伙计学徒们都在忙碌着。
自从老神医师徒妙手回春,施展神技,将濒死的慕容公子从死神那里拉回来之后,仁善堂的声名大噪,很多外地的病患皆慕名前来求医,再加上今日是老神医亲自坐堂的日子,仁善堂的门外,从点卯开始,便已经排起了长龙。
仁善堂的医馆很大,配备后堂和小院。
医馆内的规划很有条理,前堂是药铺,后堂是诊病区。
老神医门下的弟子各有专攻,有千金科、内科、外科、骨伤科......
每个房间门前都挂有一个木牌,病患看病前得先在前堂的药柜处领取一支看病的竹签,竹签上标有号码,还有看病的科室分类,病患拿着竹签到相对应的房间外等候,便可以了,很是人性化!
老神医坐在医馆内,一袭宽松的白色布袍,须发皆白,精神抖擞,仿若超脱于尘世的世外之人。此刻他正凝神抚着一个病患的脉息,一手轻轻的捋着下巴的胡子。
片刻之后,他抬头望了身侧一袭天蓝色长袍的年轻郎君,笑道:“珞儿,你来辩一辩脉象,说与为师听听!”
那年轻郎君不是别人,正是正式拜入师门的金子。
金子在芳诺案子了结之后,便开始细读辰语瞳送与她的那几册医书,关于脉象的辨认,她算是掌握了一些,但不尽详实。金子现在每天给自己安排的早课又多了一项,便是定时给清风苑里的每个人查脉。
关于药性和药理的知识,金子在父亲的影响下,有所涉猎,因此,在面试的时候,对老神医提问也还算对答如流,成功打动了老人家,将之收入入室弟子。
金子在百草庄内学习了好些天了,今日恰逢老神医出来仁善堂坐堂,便带着金子一块儿出来。学业不能只是学习书本上的知识,还要通过实践巩固和理解才行!
明白老神医的用心,金子感激的笑了笑,朝老神医恭声道:“是,师父!”
金子在老神医的身侧落座,手轻轻的扣上病人手腕的脉搏。
老神医在金子号脉的时候,便凝神观察着她。对于金子的号脉手法,他很满意,显然是很上心,很认真才能在短短时日之内练就得如此纯熟。
他含着慈爱的浅笑,背着手,等待着。
来求医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妇,此刻正恹恹的瘫坐在圆腰胡床上。
一个正统的中医师,望闻问切这四样是缺一不可的。金子手还扣在老妇的脉息上,一面在心中仔细分析着,一面开口问道:“老婆婆是刚来桃源县不久的吧?您感觉哪里不舒服?”
老妇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她身侧随侍的中年男子忙替她回道:“是,儿两日前才从乡下将我阿娘接到桃源县的,阿娘刚来第一天还好,今晨起床就说胸闷恶心,心悸得难受,还口渴,在家中喝了一大壶水,依然止不住渴,浑身软绵绵的,一丝力气也无!”
金子刚刚从脉象中已经知道了,她将手从脉搏处移开,探了探老妇的额头。虽然古代没有体温计,但从事法医一职,金子对人体的体温有敏锐的触感,老妇此刻的体温比正常体温至少偏高了两度。
看老妇不断挥汗如雨的模样,金子回头吩咐一旁的伙计先给老妇倒一杯水,才慢慢起身,拱手对老神医说道:“师父,儿看老婆婆舌红苔黄,脉细洪大而数,应该是老婆婆初来乍到,还不适应这里的闷热的环境,得了伤暑!”
老神医微笑着看金子,问道:“若是珞儿开方,该如何用药?”
金子灵动的眸子转了转,拿起案几上的纸笔,将自己斟酌后的药方写下。
老神医接过金子递上来的方子看了一眼,点点头,应道:“你开的是白虎汤化裁的药剂!”
白虎汤是用知母、石膏、干草、粳米、麦冬、六一散组成的中医经典方。
这个药方用来治疗伤暑,运用得极恰当。
老神医的眼中滑过一丝赞赏的笑意,提笔在药方上添加了一味药:天花粉!
金子一看,顿时明了。
这天花粉有清心养胃生津的功效,加入这方里,起到了辅承的作用。
老神医大手将药方递给药柜上抓药的学徒,便含笑对老妇道:“老太中的是暑症,几幅汤药就能将暑邪驱除,病自然就好了!”
中年男子扶着老妇,起身拱手连连道谢,便搀着人过去药柜那边,等着领药了。
药柜那边的学徒接过药方,只瞟了一眼,便知道要抓的是什么药,拿着包药的牛皮纸,在柜台上铺开,极熟悉地从柜墙上拿出抽屉,也不用称,直接用手抓,抓惯了药,手势都很准,不消一会儿,便已经将药包好,收了药钱,笑脸将人送走。
金子看得有些发呆,却听老神医又一次问道:“珞儿,你刚刚开的那个药方子,适合伤暑!但暑热有分轻重,你且与为师说说,这另外两种暑热,该如何区分,又该如何用药?”
金子忙回神,听清楚后,觉得跟着老神医学医术,还真是有点鸭梨山大,得有几手准备,师父常常会举一反三的!
她站直身子,清了清嗓子从容回道:“ 暑症一般分有‘冒暑’、‘伤暑’、‘中暑’三种!冒暑的典型症状为:胸闷恶心,头昏肢软,尿短口感,或伴有发热,苔白腻或者黄腻,与伤暑不同的是,脉象濡滑或濡数!
若是此症,儿也是开最保守的基本方,用藿香、佩兰、荷叶、薄荷解暑清热、和中升清,滑石、干草渗湿利水,亦有清暑解热的功效。”
老神医捻着胡子,不住点头,笑道:“若是中暑又该如何?”
金子回道:“中暑一般是在田间劳作或行走,才会感受暑邪。症状为头晕胸闷,突然昏厥,神智不清,手足逆冷,身热汗出,牙关微紧,脉洪大无力或滑数。若是儿用药,会以白虎汤为基本药方,在按病情如何做药材的增减。”
老神医眯着眼睛听得入神,金子说完,静静的看着他,却见他抬眸的瞬间,又抛出了另一个问题:“若是汗多脉虚,珞儿如何处理?”
金子的心扑通一跳,果然是最考基本功!还好辰语瞳让自己将医书都背熟了,不然这会儿还真是回答不出来......
她稳了稳心神,应道:“加生晒参另煎冲入!”
“若是肢冷发麻又当如何?”老神医又问。
“加桂枝一钱!”金子脱口回道。
老神医站了起来,一脸自豪的笑意。
他手中的徒弟,果然没有让他失望的。弟子们个个术业有专攻,自己毕生所学的岐黄之术得以传承,他所追求的大医之道得以延伸,他感到很安慰!
医者毕生所追求的是什么?
不就是誓愿普救含灵之苦的大医之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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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不想少了一个人(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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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徒二人探讨了一番医理和脉象之后,便已经到了午膳的时间。
各个科室中求医的病患比起早上已经少了很多了。
金子的师兄们,自然是秉承大医之德,将排队等候的病患一一看完,才回到小院边上的食堂去用餐。
午膳之后,老神医按照以往的惯例,要进行午休。
金子一个人将早上整理记录在案的医案病例看了一遍,拿着纸笔,拄着下巴倚在案几上沉思,凭着自己的感觉对病症开方子。她将方子开好之后,写上对照的序号,便重新看另一个医案,思考、开方子。
她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将方子开好后,才打开师父和师兄们开的方子研究,再将方子与自己开的对照,推敲......
金子忽然间觉得中医是一门非常有趣的学问,一样的草药,多一点,少一点,或是主辅的位置不同,药性也会发生极大的转变。她觉得中医学,真的博大精深!
以前觉得父亲成天钻研各种古方,实在是枯燥无味,现在才发现那仅仅只是自己无知的想法,父亲,是乐在其中!
金子认真的思考着,忽然,传来一阵又一阵沙沙的噪音。
她抬头,搜寻了一圈之后,发现那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
在装修么?
她有些狐疑的站起身,走到仁善堂的医馆外,探着脑袋看着隔壁的商铺。
商铺的店面不大,只有仁善堂的二分之一,金子看不明白这商铺到底要做的是什么买卖,商铺的大门用的是楠木雕花图腾,墨色为底,雕漆质感不用摸,便知道很好。
门店看起来大气上档次。
只是入门之后,往内不到一丈距离,便用一扇烟雨青山的画屏将门口挡住,并无法窥视里面到底卖什么物事。
金子心中对这家商铺有很多疑问,这一般商家不是讲究个门店开阔,一览无余么?
怎么这家的装修风格,竟是这么古怪的?
金子听到里面不断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知道商铺尚处于装修阶段,若想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估计就要等到开张后才知道了。
反正迟早会知道的!
思及此,金子也不再好奇,回到仁善堂的后院,将小院中的药材分门别类的挑开,有的需要放到阳光下晒晒,有的只能放在阴凉处通风,药性不同,药材的处理方式也不同。
这些本是医馆里的学徒和伙计做的,金子一来,倒是抢了他们的活计。
不过金子人缘还真是不差,才刚来仁善堂一天,便已经跟馆里的众人打成了一片,上至出师了的师兄们,下至厨房里的厨娘伙计,个个对金子都是赞不绝口亲和友善,这让金子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悦温馨,这样的相处方式,让她很有归属感。
下午照例是看症,有两个师兄还应家属所求,上门去看诊了。
午后的阳光渐渐变得炽烈一些,气温升高,东市大街上的人流减少。金子在这样的气氛感染下,只觉得昏昏欲睡。
而在辰庄内,将芳诺案子以故事形式写完后的辰逸雪,眼皮也有些沉重。
他搁下笔,将札记上的墨迹吹干,身子懒懒地倚在软榻上,闭起了眼睛。
大脑还停留在清浅的意识层,疲倦感侵袭着他,可耳边依稀还能听到门外野天刻意压低的嗓音。
不多时,门扉吱呀轻响,一抹清新的绿色闪身进入屋内。
看着软榻上闭着眼睛沉睡的俊逸男子,辰语瞳的嘴角,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意。
她猫着身子,光着脚丫蹑手蹑脚地来到软榻边。绿色的襦裙轻轻一旋,裙角就像盛开的花儿一般铺展开来,带着淡淡的香风。辰语瞳望着那张白皙的如璞玉的容颜,一个鬼主意冒上心头。
纤软的小手刚挑起一缕黑发,还未及捉弄人,辰逸雪便倏然睁开眸子,稍事歇息后的黑眸璀璨灼亮,宛若午后太阳光下的湖面,熠熠闪动。
辰语瞳被大哥哥吓了一跳,手拿着一缕黑发,僵硬地停留在他高挺的鼻子上方。
“原来大哥哥没睡着呀,吓死我了!”辰语瞳反应过来后,红着脸嘟囔了一句。
辰逸雪闻言,瞳孔之中滑过一抹戏谑,弹坐起身,哑声道:“是谁刚刚想要捉弄哥哥的?能在未经同意的情况下闯入别人领地的,不用想便知道只有语儿能干得出来!”
被自己哥哥揭了老底,辰语瞳老大不愿意了。她撅着嘴,扭了头道:“人家还不是因为太过兴奋了,才忍不住想要在第一时间将好消息告诉大哥哥......”
“哦?什么好消息?你的成衣展办得很顺利?接了很多订单?”辰逸雪起身,走到窗棂边将遮挡的竹席卷起,用金钩固定住,随后整了整身上有些褶皱的长袍,回头看着辰语瞳问道。
辰语瞳仿若无骨一般,软软的倚在辰逸雪刚刚睡过的那张软榻上,扬起线条优美而白净的下颚,毫不谦虚的回道:“成衣展自然是成功的,你妹妹我花费了多少心血在里头,要是失败了,那也太没面子了。虽然这次为了办成衣展,花了好些银子,但这笔钱没白花,也必须得花,这不,成衣展刚结束,毓秀庄的订单就排到了年底了。”
“这么厉害!”辰逸雪走过来,在软榻边上跽坐下来,修长清冽的双眸漾满笑意。
辰语瞳得了称赞,心情瞬间变得愉悦,用手肘撑着脑袋,侧身笑道:“大哥哥,我发现只要用心思,全心全意的去做一件事,付出努力是有回报的!”
“嗯!”辰逸雪不置可否的点头附和道。
辰语瞳从袖袋里将一张纸片递给辰逸雪,神秘兮兮道:“现在还在进行中,璎珞娘子那边,我抽时间过去找她谈谈,相信她会同意的。挂牌人我也已经找好了,晚上哥哥帮我拟一份合同,我要跟慕容公子签署一份协议!”
辰逸雪被辰语瞳没头没尾的话,说得是一头雾水,但璎珞娘子这个名字就像一个石子一般,被扔进了他的心湖,平静的湖面,瞬间被激起了一层层涟漪。
他蹙着英挺的俊眉,不急着问,双手就像灵巧的蝴蝶,迅速翻开纸片,一看,才知道是一间商铺的地契。
“语儿,你买商铺做什么?你现在在进行的事,跟三娘有什么关系?”辰逸雪修长的手捻着地契,不疾不徐的问道。
辰语瞳黑眸清澈而干净,望着自己的大哥哥近在眼前的俊逸容颜,忽而露出莞尔一笑。
从什么时候大哥哥对璎珞娘子的称呼改变了而不自知?
金郎君到金娘子,再到三娘!还叫得很是顺口,这是好兆头呀!
“实现大哥哥的理想呀,璎珞娘子不是说你的才能藏着,太可惜了么?她建议你开一个私家侦探馆,语儿这些天也思考了很多,觉得这个计划可行,便开始行动了。语儿知道大哥哥不会在交际上花功夫,所以你只管做个甩手掌柜就好,其他的事情,交给语儿来办!”
辰逸雪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拒绝。
虽然案子能激发起他的兴趣,但他不想让自己的妹妹太辛苦。一个毓秀庄就够她忙的了,还要让她分心操持私家侦探馆的事情,他担心语儿会吃不消。再怎么说,她还只是个十五岁的还未及笄的女娃,身为哥哥,疼宠自己的妹妹是应该的,但让自己的妹妹为自己奔波辛苦,就不应该了。
辰语瞳当然知道辰逸雪的性格如何,她见大哥哥沉吟未决,便急急开口说道:“大哥哥别想着拒绝,语儿已经先斩后奏了,商铺开始装修,甚至连馆中所需的调查员,语儿也让慕容瑾着手招募了。他在桃源县的朋友多,人面广,办起事儿来,也是得心应手,这次语儿还真是没找错人!”
辰逸雪一脸无奈,含笑道:“语儿果然是什么都安排好了,大哥哥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很抱歉,你不最后一个知道,肯定会一开始就反对,然后......”辰语瞳欲言又止,贼贼一笑。
“然后什么?”辰逸雪挑眉问道。
然后你跟人家璎珞娘子就没戏唱了呀......
辰语瞳但笑不语,挪着身子往辰逸雪身边靠,将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撒娇道:“语儿希望大哥哥过得开心,能将自己怀揣的一技之长施展出来,造福于民,是一件幸福快乐的事。人的一生,其实何其短,所以要过得潇洒,恣意,要让自己的生命充满意义,才不枉上天赐予你的特殊才能!”
辰逸雪侧首凝着妹妹,伸手轻轻的揉了揉她的头发,抿着嘴,没有说话。
他心中是矛盾的。
顾虑的东西,有很多!
母亲不喜欢他插手官场的事情,所以,他每次协助官府查那些棘手的案子,都会跟他们签署保密协议,以防母亲察觉。 他长年来不喜欢在辰府居住,便是这个原因,在外头的庄子,行动方便,自在!
璎珞提的那个建议,他不是没有幻想过,只是觉得实施起来,有很多难度,而今,让他感叹的是,语儿,竟将他所顾虑的东西,都安排周全了,这让他惊愕之余,还有愧疚。
让自己的妹妹劳碌奔波的愧疚。
但语儿刚刚说什么?要跟璎珞谈?她会同意的?
是想要让璎珞也加入到私家侦探馆来么?
辰逸雪的嘴角微微翘起,金子沉静验尸时的神情在他脑海中浮现......
她是第一个能让他记住的女子!
辰逸雪不知道自己对金子是怎样的感觉。
是喜欢么?
他不能确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他不希望自己日后的生活,少了这么一个人......
第一百九十九章乐见(二更)
金子回到金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长廊上已经升起了灯笼,一盏一盏,点缀到视线的尽头。
金子领着笑笑,走到甬道的拐角处,恰好碰上了新晋的姨娘宋映红。
宋映红穿着一套虾粉色的素锦交领襦裙,昏暗中的面容不甚清晰,但金子还是注意到了她眼角挂着的晶莹。
心中无声的叹了两息,估计今天府中又上演了一场大龙凤......
宋映红看到金子的第一眼微微一怔,心顿时漏了半拍。
这府中怎会有外男?
待看清晰之后,才急忙欠身施礼,柔柔道:“婢妾见过三娘子!”
“红姨娘不必多礼!”金子淡淡一笑,便从她身边擦身而过,往清风苑走去。
宋映红望着金子飘然走远的背影,露出一抹艳羡之色,喃喃道:“之前我便说传言不尽详实,果然如此,不祥人又怎能有如此精神品貌呢?”
她身边伺候的婢女忙拉住宋映红的衣角,做了一个嘘声,劝道:“姨娘,小心隔墙有耳呀,咱们在金府还未站稳脚跟呢, 千万莫在背后说人长短,虽然夫人是站在您这一边的,但她自个儿最是忌讳背后嚼舌头的人!”
宋映红点点头,认同的应道:“你说得有道理,行了,我知道了,咱先去馨容院给夫人请安吧!”
二人说完,便循着甬道,绕过长廊水榭,进入馨容院。
夜色暗柔而朦胧,淡淡的花香在院中弥漫着。廊下的几个小丫头一边打着趣儿一边绣着帕子,这夏日的帕子换得勤,伺候夫人用完晚膳后,丫头们左右没啥事,便绣个帕子,唠个磕,权当打发时光了。
此刻她们看到红姨娘过来,也没意外,这红姨娘进门后,每天晨昏定省的,准时报到是雷打不动的规矩。小丫头慢悠悠的起身,为红姨娘打起帘子。她们脸上虽是挂着笑容,但宋映红总觉得那些个丫头们的笑意有些虚假,连带着看她的眼神都有些鄙夷和不屑。
她心头有些堵,眼中才消退不久的晶莹又涌了上来。
青黛正好从东厢内出来,迎头便见红着眼眶的宋映红,忙上前搀扶住,仔细问道:“ 红姨娘,这是怎么了?是宋姨娘又上你哪儿找麻烦了么?”
宋映红点点头,心头既愧疚又难过。
这些天她一直在反省着,自己这样做真的可以不后悔么?
家中有了夫人林氏送去的聘金和田产之后,家人的生活确实比往日好上几十倍,不仅兄长的婚事有了着落,连着母亲的病也得到了医治......可自己,却从此背上狐媚子的名号,宋姨娘娘家人跟他们是彻底决裂了,还将自己编排得如何如何放荡,如何如何水性杨花,手段有多么高明,一朝借故探亲,就爬到了姑丈的床上去......
她顶着这些流言斐短,真的好辛苦,好辛苦!三日回门的规矩,她都没有遵守,她不敢回去,不敢面对自己的家人,她怕回去让街坊邻里看到了,家里的亲人,会抬不起头来......
宋映红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驮着壳的蜗牛一般,渺小又脆弱,在面对压力和羞辱的时候,她只想着逃避,将自己往背上的壳一点一点地缩进去,再缩进去,直到所有人都看不到自己!
青黛见红姨娘神情有些恍惚,便安慰了几句,笑道:“今天秦妈妈送了好些新点心过来,夫人说吃着不错,红姨娘也进来尝尝吧!”
她说完挑开青玉珠帘,朝内厢递话:“夫人,是红姨娘来给您请安了!”
林氏穿着一件薄薄的缎面浮花交领短襦,外搭一件天青色的褙子,跽坐在案几边正饶有兴趣的跟着金妍珠下围棋。她一早就听到了外头的声响,只是故意不支声罢了。这些天冷眼看着姑侄二人窝里反,她心头别提有多畅快了,食欲也大增,精气神看着,比起小月那阵子,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她在棋盘上落了一子后,才抬眸瞟了帘内站着的清瘦身影,微微笑道:“进来吧,可用了晚膳?”
宋映红规规矩矩地施礼问安,才低着头,柔顺地回道:“劳夫人牵挂,婢妾已经用过了!”
金妍珠一直不喜欢宋映红,记忆中那个闷葫芦的形象一直让她很没有好感,这次她意外成为了自己的姨娘,让金妍珠对她的厌恶感更甚。她觉得人心总是那般难以猜测,看着放心又柔弱的一个人,竟能做出如此龌蹉又掉脸面的事情,真的出乎她的想象。她觉得宋映红太有心计了,不然精明如宋姨娘,又如何会被自己的侄女撬了墙脚?
金妍珠盯着棋局研究了半晌,觉得这盘棋再下下去,已经没有意义,死局了,无谓再伤神,遂将手中的棋子往棋盦里一扔,拍了拍手对林氏说道:“母亲,儿先回去了,你们慢慢聊!”
林氏也觉得跟宋映红聊些内宅事情,女儿在场,的确不合适,因便淡淡的点头,嘱咐着她早些歇息,便让金妍珠去了。
青黛将金妍珠送到院外,转身绕到廊下,吩咐一个丫头去耳房里备茶,自己则弯着腰,捡起丫头们绣好的帕子,仔细地看了一遍,挑了两条色彩鲜艳的,叠好后,揣在怀里,走回东厢。
东厢内林氏自然是听着宋映红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将晚上宋姨娘故意挑刺的事儿倒了出来,林氏好言一番相劝安抚,宋映红才止住了哭泣。
“什么抬不起头来做人的这些话,以后就不要再说了,你好歹也是老爷下聘抬房的姨娘,何必妄自菲薄? 多想着点儿好的,若是老爷仕途平稳的话,你我更是跟着沾光带彩,如何会抬不起头来?宋姨娘她要闹,只会让她在老爷心里掉分量,你别在意她,做好自己,将老爷伺候好了便成了!”林氏幽幽吐了一口浊气说道。
宋映红怯怯的点头,心里对林氏一半感激,一半畏惧。
“对了夫人,刚刚来时,婢妾正好看到刚刚回府的三娘子,一袭古怪的男子装扮,看上去还有些疲累,不知道是干什么去了!”宋映红如实将路遇金子的事情说给林氏听,她想着自己已然跟姑姑撕破脸皮,若是要在金府站稳脚跟生活下去,唯一能仰仗寻求庇护的,就只有林氏一人,所以,干脆将自己知道的,毫无保留地跟林氏交代,反正她迟早也是会知道的,不如现在说了,还能让林氏更信任自己,照顾着自己......
林氏眼中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拿起矮几上的云片糕,递了一片给宋映红,不紧不慢道:“阿秦送过来的新点心,我吃着觉得不错,不甜不腻,刚刚好!”
宋映红看着林氏眼中那抹不咸不淡的笑意,揣摩不准她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颤颤的接过云片糕,垂着眸子,送到嘴边轻咬了一口。
林氏对宋映红所要表现的忠心自然是明白的,也很满意。
谁说这个闷葫芦没有心思?
这就是心思!
林氏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高深莫测,睨了宋映红一眼后,自个儿拿起一片糕点,自顾吃了起来。
那个不祥人去学医的事情,她早就知道了。
妍珠那天还哭了鼻子,跑到她面前倒了一大堆的苦水,说钦哥儿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带着那个不祥人去拜师学医了,妍珠说钦哥儿变了,没有以前那般宠溺着她这个妹妹,现在眼里心里都只有那个不祥人......
钦哥儿是林氏她养大的孩子,对这个儿子的脾性,她哪有不了解的道理?
这孩子不过是心理对那个不祥人有些内疚和自责罢了,再加上上次见她出手救了妍珠一命,想着她有些医学天赋,才将她送去学医。
林氏本身对这件事并没有大多不满,甚至心内深处也是乐见其成的。
医女?
哼,不是什么上台面的职业。
一个大家闺秀到外头抛头露面,在男人堆里学医术?不是自降身份么?
这样也好,她要作践自己,就让她去好了,没有做出点儿出格的事情来,还不好制造舆论了。
林氏抿了抿嘴,脸上浮出笑意,那是从眼底溢出的笑......
“我请了一个操琴师来教妍珠学琴,你明日也去听听,能学点儿总是不错的,老爷衙门事务繁杂,回来后就想要好好歇歇,若能听听琴,舒缓一下,那便更好了!”林氏抬眸看着宋映红说道。
“是!”宋映红柔顺的应道,低头看了一下自己不甚纤细柔软的双手,轻叹了一声。
第二百章着手(一更)
金子回到清风苑用了晚膳之后,便在笑笑的伺候下沐浴洗漱。
桩妈妈将一小碟点心送到房里,目光落在倚在案几边认真看书的金子身上。
金子看得入神,嘴角不自觉的漾起一抹钦佩的笑意。
她一字一字的读着,字里行间,仿佛辰大神推理断案的风姿鲜活地跃然纸上。金子可以想象,他当时的神情是怎样的,一定是淡漠又冷冽,倨傲又认真......
挺拔修长的身姿立于一隅,下面坐着静静聆听的公门人物,他充满磁性的,如同弦乐一般动听的话语飘荡在空气里,举手投足间,尽显大神风范!
金子眼中笑意更深了......
面前忽然多了一碟点心,金子猛然抬头,正迎上桩妈妈满含笑意的双眸。
“娘子,这是秦妈妈特意送到咱们清风苑来的。老奴观察着,自娘子醒来之后,府里头对娘子上心照顾的,也就只有大厨房里的秦妈妈了!这云片糕很新鲜,娘子尝尝!”
金子回神,脑中的画面散去,刚刚没听清楚桩妈妈的话,只吐了吐舌头,含糊的应了一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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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清湛,百草庄的周围,缕缕药香弥漫。
自从拜师之后,金子每天都会按时来百草庄报到。
今天讲的是关于针灸和穴位的课程,老神医授完早课后,便让弟子们自行练习。
金子捻着银针,站在铜人面前怔怔发着呆,她虚无地凝着一个点,嘴角还有浅浅的笑意。
脑中回旋着早课前辰语瞳对她说的话。
辰大神真的听从了她的建议?
本以为像他那么拽的人,应该会一笑置之,然后冷冷的说:“无聊!”
抑或者神色漠然地翘手应道:“若是开个侦探馆,查的都是鸡毛蒜皮的事情,那在下......岂不是要累死了?”
金子心情无可抑制的有些兴奋,脑中不自觉的出现那张英俊又漠然的面容。
她忍不住笑了,清隽出尘的脸庞,琥珀色的双眸微微弯起,显得格外澄澈透亮。此刻不由对辰语瞳口中神秘进行中的侦探馆充满兴趣。
辰语瞳的商业天赋,金子已经领教过了。
毓秀庄的设计规划,产品定位,流行元素都充分展示了她鲜明的个人色彩。
这次因着芳诺案子的影响,毓秀庄的生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迷状态,辰语瞳能及时想到相对应的策略,不惜一切人力物力,开办成衣展,将毓秀庄的生意重新带回正轨。而这一系列的动作,犹如行云流水般顺畅完美,随着成衣展的落幕,毓秀庄那济济的人流就已然昭示了她的成功,这委实让金子佩服。
这侦探馆出自她的手笔,必然也不会让人失望,所以金子对此充满兴趣和期待。
辰语瞳邀请金子加入他们的行列,这是她所始料未及的事情。
不过,辰语瞳对此也给出了一个极合理的说法:“现代女法医和古代福尔摩斯结合的侦探馆,实在是珠联璧合、前所未有,打着灯笼都难找,更重要的是璎珞娘子你和大哥哥合作了几次,这是难得的默契。璎珞娘子是现代人,穿越重生这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都让咱们遇上了,不让这奇迹一般的生命再过得精彩恣意,实在对不起上苍对我们的恩赐呀!”
金子当时就翻了翻白眼。
她可不觉得这是上苍对她的恩赐,她在现代的法医事业才刚刚混得风生水起,莫名其妙就穿越了,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灾难......不过辰语瞳倒是戳中了金子心中的意念,女法医与福尔摩斯搭档,应该很有趣吧?
金子眯着眼睛,将手中的银针扎在铜人身上,喃喃笑道:“可以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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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语瞳在毓秀庄用完午膳,刚要躺下眯一眯,便听到槅门外传来伍叔的声音:“娘子,慕容公子在楼下,他说有事情要找你!”
辰语瞳蹭一声,从榻榻米上起身,整了整衣袍,应道:“让他上来吧!”
伍叔应了一声是,转身走下楼梯。
不多时,有咚咚踩踏阶梯的闷响传了进来,一个黑影投射在槅门上,辰语瞳眉眼弯弯,在慕容瑾叩响门扉之前,开口道:“进来吧,不过记得脱鞋子!”
随着槅门拉开的瞬间,慕容瑾黑沉的面容呈现在辰语瞳的视线里。
“不要以为这个样子很酷,除了我大哥哥扮演这千年老妖的造型还帅得掉渣之外,其他人都只有一个字,就是丑!”辰语瞳满脸戏谑的笑,言语甚是随意,显然,她不将慕容瑾这小纨绔公子当外人了。
慕容瑾听她这么一说,还真是瞬间换脸,露出一抹阳光的笑,踩着棉袜走进雅室,在辰语瞳对面跽坐了下来。
“能否解释一下什么叫酷?又什么叫帅得掉渣?”慕容瑾露出细白的牙齿,乌黑漂亮的眼睛凝着辰语瞳。
“解释了你未必能懂!”辰语瞳慵懒笑笑,直接切换话题,问道:“突然来找我,所谓何事?”
慕容瑾是第一次涉足商场,而且还是这么神秘又特殊的行业,这激发起了他所有的冲动和热情。辰语瞳提起这个新商机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加盟了,而且表现卖力。
辰语瞳有毓秀庄要打理,很多时候分身乏力,侦探馆的装修基本上都让慕容瑾一人包揽了,辰语瞳只是提供了一下设计图纸和要求,具体实施和安排,都交由慕容瑾去处理。
慕容瑾之前在家中那是油瓶倒了都不带扶的主儿,实属蛀米大虫一类的。没想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一场意外之后,让他彻底改变了人生观和价值观。他在短短时日内,便安排好了装潢的工匠,开始动工。在商铺装潢期间,他也没闲着,以前一起吃喝玩乐的猪朋狗友甚多,而能于他结交的,都是非富即贵、人脉关系极好的。
他将好友都招了出来,准备秘密招募馆内调查员。
慕容瑾的父母和友人对他的转变惊讶难当,他好不容易费了一番唇舌,才消除了他们的疑虑。
慕容老爷原本并不同意,他慕容家的产业繁多,儿子要经商,他最高兴不过了,在家族产业中选一个,不是很好么?为何要去办什么侦探馆,听起来神秘又危险。
他的反对奈何磨不过慕容瑾的倔强和执着,又有妻子在一旁般帮声,慕容老爷最后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慕容瑾一口气将最近的进展说了一遍后,才顿了顿,自顾端起案几上的茶杯,送到嘴边抿了一口,润润嗓子。
“你让你的好友帮你私下招募调查员?那些靠不靠谱?”辰语瞳一脸惊讶,随后敛容问道。
慕容瑾放下茶杯,回道:“估计也是良莠不齐,他们资质如何,还有待辰郎君亲自考核!”
辰语瞳颔首,表示同意。
调查员可以不用多,但要精,至少要有捕快的质素,利落的身手,敏锐的观察能力。
对于慕容瑾那些朋友私下招募的,辰语瞳表示没有多大的信心。
她眨了眨眼睛,浓若点漆的眸子荧光流转,她寻思着这事儿应该找金昊钦,他是公门人物,又是从事护卫一职,眼力她是信得过的。
“人员问题先不急,你先将这份合约签署了再说!”辰语瞳说完,从案几下的匣子里取出一封装订整齐的物事。
慕容瑾绕有兴趣的看完,笑道:“这东西,真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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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达成合作(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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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暗了下来,御街之上华灯齐齐升起,帝都掩在一片灯火辉煌中,愈发显得庄严肃穆,恢宏壮观!
逍遥王府内。
龙廷轩躺在璀璨的星河之下,以手为枕,望着满天的星斗怔怔出神。
他心中衍生出一个奇怪的感觉,此时此刻,她是否也会与自己同望一片星空,偶尔回忆起他们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想着想着,龙廷轩黝黑的眸子里也溢出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阿桑端着一盏清茶,躬着身子走进花园,翘着兰花指,将茶盏轻轻的放在龙廷轩身侧的矮几上。
月华披洒下的银色发丝随着俯身的动作从肩膀上滑落,遮住了阿桑清瘦白皙略显刻薄的侧脸,银芒闪闪,让阿桑看起来越发显得唇红齿白,幽魅如妖。他锐利的黑眸微不可察地瞟过龙廷轩俊朗的面容,心头因即将说出口的话语而微微一凛。
八月份是圣上从民间甄选秀女的月份。选秀女是三年一度,先祖定下的规矩,其目的在于或备内廷主位,或为皇子、皇孙拴婚,或为亲郡王及亲郡王之子指婚。
上次容妃给龙廷轩送了好些帝都名门闺秀的画像供其挑选,龙廷轩当时用了一个拙劣的借口,便是都瞧不上。阿桑去宫中复命的时候,自然是如实回复的。
容妃自是难掩惊愕。
龙廷轩是容妃的儿子,她哪能不了解自己儿子的个性?
龙廷轩眼界甚高,对任何事物都很挑剔,因而容妃对给儿子选妃的事情,绝不含糊,花了好些心思从帝都权贵中甄选出七八个优秀出挑的闺阁娘子供他挑选,他倒好,一句都瞧不上,就让自己的一番心血付之东流?
容妃怀疑龙廷轩心头有中意的人,当即便拷问了阿桑。
阿桑在危机关头,依然表现出了临危不惧,一心护主的忠奴品性。
他知道少主的脾性,自己要是稍微透露了一点儿口风,容妃那一关是过去了,但过得了初一,过不了十五,少主哪能轻易饶了他?他最恨被人背后捅刀子,特别是自己人,说了,他就该有觉悟面临少主十八般酷刑的折磨......
容妃无法,赏了阿桑一顿板子后,就让阿桑回来了。
让人意料不到的是,容妃竟然调查了龙廷轩数月前的行踪,得知他大部分时间都停留在江南,还去过蕙兰郡主的府邸,参加过辰老夫人的寿诞。听说茶会上有很多闺阁娘子云集,而龙廷轩那一日的心情极好,容妃心想,儿子该不会是迷恋上江南女子那软糯温婉的个性了吧?于是在秀女选拔之际,容妃向圣上进言,将江南秀女的名额提高,还不忘吹了吹枕头风,让儿子优先挑选新晋的秀女。
“少主!”阿桑轻声唤道。
“嗯?”龙廷轩幽幽转动眸子,望着阿桑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何事?”
阿桑在龙廷轩藤榻边上跽坐下来,顺手递上茶盏,说道:“老奴刚刚得知,容妃娘娘调查了少主前些日子的行踪,还派人去了一趟江南。”
龙廷轩英挺的俊眉一挑,托在掌心中,正撇开茶盏浮抹的手一顿,之前还犹挂笑意的俊颜顿时沉了下来。
“母妃的人去仙居府了?”
“是,鹰的情报是这样说的!”阿桑垂眸应道。
龙廷轩冷然一笑,掀开杯盖,将茶盏送到嘴边,清浅的抿了一口。
“母妃是不是在后宫呆着,太闲了?”龙廷轩微启的唇齿间,吐出一句冷然无绪的话语来。他将茶盏放到阿桑的手中,起身问道:“去查本王的行踪做什么?”
“能让容妃娘娘如此上心的事情,少主还猜不到么?”阿桑低声提醒道。
龙廷轩闻言朗声大笑,扬了扬手,“爱折腾,瞎折腾去......”
阿桑见少主这态度,显然是还未反应过来,忙道:“圣上今晨下了一道旨意给户部,江南地区的秀女,名额提高,这就意味着秀女的甄选,不再局限于州府城郡,而是深入县镇。少主,桃源县的金娘子......似乎在适龄范围内!”
龙廷轩微微一怔。
心头顿时百味杂陈!
金娘子也在适龄范围内,这意味着,她极有可能会被甄选入宫。
若是她被圣上看中,就要从此被困深宫,跟母妃一样,不,应该是跟后~宫中所有的女人一样,为了一个人,无尽的等待和守候。若是能赢得圣宠还好,若是不能,豆蔻年华,便要从此蹉跎......
这是龙廷轩不愿看到了,他无法接受金子成为父皇的女人,更不愿看到她被那四角一方的宫墙围困,束缚,失去自我。
但他心中到底还是残存着一丝的期待和侥幸。
若是父皇没有看中她呢?
那他不是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请旨,让父皇将她赐给自己,当他的逍遥王妃?
龙廷轩心头微荡,但这心态,只是持续了短短的片刻。
显然,这只是自己单方面的,美好的幻想。
聪明如她,若是不想入宫,才不会如此束手待毙,一定会想到应对的办法。
思及此,龙廷轩心头升腾起一种微妙的感觉,紧绷的面容微微舒放,嘴角弯弯,背着手,循着花园的小径走出去。
天意如此安排,他不妨先静观其变。
阿桑抬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很奇怪,少主竟然没有动怒?
估计错误了?
难为他之前还因此而战战兢兢......
他挽着袍角,屁颠屁颠地跟在龙廷轩身后。
龙廷轩忽然停下脚步,阿桑差点撞上他厚实挺拔的后背,刚抚着颤动的心口,舒了一口气,便听龙廷轩说道:“叫鹰首进来书房见本王!”
“是!”阿桑恭敬应道。
******
金昊钦看望辰语瞳寄给他的信笺后,心头的惊讶无以复加。
逸雪这家伙,开窍了?
怎么会忽然想要办侦探馆呢?敢情是要跟官府抢饭碗啊?
他心头激动,当下就跑到府尹大人那里,将含附在信笺中的协议书送了进去。
辰语瞳附送的协议,是侦探馆日后与官府合作的契约书,里面的合作条例是她花了两天功夫与辰逸雪一起研究后拍板写下来的,侦探馆在官府需要的情况下可以接手受理,协助调查案件。
仙居府近些年的多宗棘手案件,都是辰逸雪在背后协助破案,每次案子查到瓶颈无法突破的时候,府尹大人总会命金昊钦去请求辰逸雪帮忙,然后签署保密协议。
帮忙的案件多了,官府也不好意思,多次提出支付酬金,但辰逸雪那人,对钱财的东西,并不在意。金昊钦还记得,有一次案子破获后,府尹大人将一张一百两银票送到辰逸雪面前时,他只瞟了一眼,然后淡淡道:“府尹大人替在下布施给有需要的贫困户!”
府尹大人当时的脸色别提有多尴尬了,在他的理解里,辰逸雪是嫌银票少了,但金昊钦却知道,那家伙对钱银根本没有什么概念。
这个侦探馆的成立,在很大程度上,方便了官府与辰逸雪的合作。
当然,具体是否接受,协议上有一条拽得让人想要狂扁辰逸雪一顿的备注:看心情,抑或看案件是否有足够吸引力!
这是什么狗屁逻辑?
金昊钦爆了一头冷汗!
侦探馆还要不要开饭啦?
府尹大人看完协议后,提笔在落款处签署,正式与侦探馆达成合作。他满是褶皱的面容一脸笑意,嗟叹道:“早如此,本官就不急着引退了!倒了便宜了即将上任的......”
第二百零二章侦探馆(一更)
午后的阳光被漂浮而过的乌云遮挡,光线变得十分柔和,百草庄四周山野清幽,静谧得就像尘世间的空谷。
金子坐在案几后面,提笔记录着今晨师父讲过的医理。
有小童从院外走来,笑笑忙迎了上去,接过他手中的物事,笑道:“有劳了!”
小童露出阳光般的笑容,探首望着竹帘内伏案的身影,说道:“早上师兄们开的药方都夹在医册内,等珞师姐看完,再送回来便可!”
“好!”笑笑应了一声,挑开竹帘,将小童带来的医册给金子送了进去。
金子拜师学医后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百草庄内度过的,仁善堂只去了两天,只有在师父坐堂的时候,才会跟着一道去实践,毕竟她目前还未出师,离看诊开药方的程度还有一定的距离。所以,她每天除了消化师父课堂讲的医学知识外,还会让小童将仁善堂每天的诊病记录送过来,看着记录上的病情分析病理,再对照自己所开的方子与师兄们的有多大的差异。她觉得这是提高自己医术最快的一种捷径。
笑笑将医册送进去后,又悄悄地退了出来,生怕打搅了娘子学习。
不知过了多久,金子将手中的笔搁下,转了转僵硬的脖颈,又伸了伸懒腰。
她起身,挑开竹帘望着院外,夕阳渐沉,眼见着一天又要过去了。
笑笑将一早就备好的糖水送进屋里,说道:“娘子累坏了吧?奴婢煮了糖水,快过来喝吧!”
金子含笑应好,接过瓷碗,刚吃了一口,抬头问道:“庄里其他人,你有没有送过去?”
“送了,每个人都有,娘子放心吧!”笑笑眨着眼睛笑道。
金子点点头,捻着匙羹,滑动着碗里的糖水。
用完之后,笑笑将碗盏收拾下去,金子回到案几边,将医册和药方整理好。
“娘子,野天小哥来了!”笑笑挑开竹帘,探着脑袋笑吟吟的望着金子,压低声音道:“他说是语瞳娘子让他过来带娘子去秘密基地的!”
秘密基地?
金子眸光闪动,心中已有答案,辰语瞳说的是侦探馆吧?
金子嫣然一笑,起身,将整理好的医册交到笑笑手中,说道:“我去瞧瞧,笑笑你帮我把医册送回去。”
“娘子!”笑笑唤了一句,显然不放心金子一个人出去,好不容易说服了老爷同意娘子搬出来小住一阵子,若出了什么意外,让她们几个奴婢该如何跟老爷交代?
原来金子答应辰语瞳加盟侦探馆之后,便寻了个时间,跟金元促膝长谈了一夜。
她想要搬出来独住,金元自然是不同意的。
但对金子而言,这是势在必行的事情。她若是依然住在清风苑中,以后侦探馆若有案子需要调查,频频出门,难免会太过高调,引人注目,凭白多了一个把柄让林氏拿捏。
金子费了三寸不烂之舌,将搬出来的理由说的冠冕堂皇又略小带点儿卑鄙。
她说百草庄离金府的距离颇远,一个在郊外,一个在城里,每日往返跋涉甚是辛苦,又说金府近日内宅不宁,在府中住着,憋得慌。
金子这话出来后,一针见血,正好刺中金元的痛处,可怜他一张老脸,唰一下就涨红了。
瞧瞧,自己一把年纪了,都干了些什么事儿?
内宅为何会不宁?
不都是自己引起的么?
尽管如此,他也有千百个不同意的理由,可看着那双闪着琥珀色光芒的瞳眸,便想起自己故去多年的结发......他的心揪得生疼,愧疚感更甚,最后勉强同意让金子出去小住一段时日。
金子目前暂住在百草庄内,跟辰语瞳同一个院子,金元亲自来过目后,才消去了心头的担忧。
“放心吧,有野天带我去,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么?”金子说完,走进内厢,换了一套衣裳,便出门了。
百草庄外,野天安静的坐在车辕上等待,见身穿一袭男子长袍的金子出来后,忙跳下来,拱手道:“儿见过金郎君!”
金子忙道:“野天不必多礼了,语瞳娘子让你来的?”
“是!”野天腼腆一笑,挑来车厢的竹帘,说道:“郎君和娘子都在那儿,金郎君请上车吧!”
金子应声道好,跃上车辕,躬身钻进车厢。
马车跑出阡陌,往东市的方向而去。
金子伏案钻研了半天医术,在马车的摇晃下,竟然睡了过去,待野天在外头轻唤了几声后,她才猛然从软榻上弹坐起来,尴尬地整了整衣裳,理了理鬓发,挪着身子,下了马车。
这不是仁善堂么?
怎么野天带自己到这儿来了?
金子眨着眼睛狐疑的看着野天。
仁善堂内有伙计跑出来,拱手朝野天和金子打了招呼后,便自动上前,将野天的马车牵走。
金子还在怔怔不知所以,便听野天在耳边说道:“金郎君且跟儿进来!”
“好!”金子抿嘴一笑,信步跟在野天身后,往仁善堂一墙之隔的商铺走去。
啊?
这就是秘密基地?
开在仁善堂隔壁,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辰大神不是不能见光的么?
难道他们兄妹俩不怕被蕙兰郡主抓包?
金子心头冒出无数问号,但进入商铺后,心中的疑惑就暂时被她抛到了脑后,目光紧紧地被商铺中的装潢和格局吸引了。
神秘!
这是金子心中当下的感觉!
而烘托这种神秘感的,无疑便是墙壁上那些抽象的壁画......
这是辰语瞳设计的吧?
天,还真是个神奇宝宝!
商铺的店面不大,但却很深,一眼望去,似乎看不到尽头一样。
金子走到第一个房间的时候,探头往里面看了看,一扇雕花纱绢彩绘屏风搁在房间的中间位置,两头都只有舒适的榻榻米,案几和笔墨纸砚,内厢垂着层层帷幔,就算里头坐着人,也看不清楚容貌。
金子想,这应该是接手案件的办公室吧?辰语瞳比较照顾自己的哥哥,所以,用帷幔隔绝,请求调查的人只需要将调查的对象和事情说清楚之后,签署协议,等待消息便可,根本不需要知道具体是谁在为他们调查。
这点,无疑做得很好!
金子笑了笑,收回神思,退出房间,回头一看,野天不见了。
“野天......”金子开口唤道。
一定是她刚才开了小差,而野天没有察觉,自顾走了。
也罢,反正就在这个商铺里,也不怕走丢了。金子自来熟地参观了其他的房间,她一面看,一面赞叹,这俨然就像进入了现代的办公楼,茶水间,办公区,办公室,用餐区......就像切割完美的棋盘,井然有序。
金子转了一圈之后,只觉得这个侦探馆神秘寂静,典雅漂亮,她很喜欢!
在茶水间的拐角处,是一个楼梯口,金子脱下丝履,循着阶梯往上走。
踩上最后一级木阶,一缕温馨的夕阳投射在金子白皙姣美的容颜上,她伸手微微挡了挡额际,抬眸望去,西侧是一整片的镂空雕花落地窗,夕阳的余晖便是从那里钻进来的。金子走过去,站在落地窗边,从她的这个角度望出去,正好可以酣俯整个东市,白天只能看到穿流不息的人流和如黛的远山,相信晚上闹市繁华,灯火阑珊,山影憧憧的景致更美!
金子转身,循着夹道往里头走,推开第一个房间的木门。
随着门扉的开启,金子看到辰逸雪一袭利索修身的雪缎长袍,正坐在靠窗的软榻上,翘着二郎腿,神色认真地看着手中的装订整齐的卷宗。
他听到声响,抬头望了金子一眼,复又垂眸,一脸平静。
金子脚步一顿,嘴微微撅着。
丫的,连打招呼都不会么?
陡然看到自己,就连一丝惊讶都没有?
金子翻了翻白眼,随即自己反应过来了。她是野天接过来的,辰大神哪能不知道?
心中暗叹自己幼稚,抬步走了进去。
“是儿打搅辰郎君阅读了!”金子幽幽一笑,在矮几边上跽坐下来。
辰逸雪的眸子依然盯着卷宗,不曾移开半分,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句:“无妨!”
金子瞟了他一眼,以前看惯了他傲慢如孔雀的模样,不曾想,他认真阅读的时候,竟是这样沉静优雅,让人一顾,赏心悦目。
几上有热气腾腾的茶汤氤氲,甘香四溢。
金子自己倒了一杯茶,送到嘴便抿了一口,却忽然见辰逸雪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一下几面。
金子一愣,琥珀色的眸子凝着他,他却连眼角都不抬一下。
见他面前的茶杯空了,金子才恍然,这家伙是让自己给他续杯呢。
丫的,她又不是他家老妈子......
饶是这样想着,金子的肢体还是先大脑一步,乖乖地提着茶盏,给辰大神续了茶!
“谢谢!”辰逸雪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依然没看金子。
金子鼓着腮帮子,吐出三个字:“不客气!”
片刻后,辰逸雪从卷宗后抬眸,看了金子一眼,修长的大手从几下的抽屉里取出一封长笺,递到她面前,说道:“看一下,若无疑问,便签名吧!”
第二百零三章受理首案(二更)
金子接过长笺一看,才发现这是一份职业合作协议。
她细细的看了一行行用简洁细黑小楷撰写的文字,嘴角微微一勾,笑了。
辰逸雪望着她的笑颜,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仿若含着水光一般,清湛而柔美。
“对于协议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么?有的话,可以提出来!”辰逸雪说道。
金子摇了摇头,协议上的内容,对她而言,是占了大便宜了。
什么都没有付出,便凭着一纸合约,摇身成为了这侦探馆的幕后老板之一,这......让她无法接受。
她将协议合同放在矮几上,长指一推,送到辰逸雪面前,说道:“很高兴辰郎君采纳了我那看似不切实际,又天马行空的建议,能让想象成为现实,这其中的付出,可想而知。儿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动了动嘴皮子,就能占这么大利益的事情,恕我不能接受,辰郎君做事有自己的原则,儿亦然!咱们还是签署一份雇佣合同更好,酬金辰郎君和语瞳娘子这两个幕后老板,看着给就成!”
辰逸雪直视着金子,乌黑澄亮的眸子有些冷峻。
沉吟了片刻之后,他微微一下笑,将合同收走,应道:“好,在下尊重你的意愿!”
“谢谢!”金子言语诚挚而感激。
她心中此刻真的被满满的感激和感动填满,辰逸雪和辰语瞳能开出这样的条件,对她是出于多么大的信任和肯定呢?
能结交这份珍贵的友情,已然足够了!
金子向来讲究的是脚踏实地,她会凭着自己的能力,去创造财富,去为自己珍视的人遮风挡雨,撑起一片天空,但,不是以这样的方式......
二人在房间内闲谈,忽而传来咚咚咚的闷响,是脚踩木阶的声音。
金子和辰逸雪同时望着门口,一抹清新的绿色飘了进来,视线迎上了辰语瞳笑靥如花的容颜。
“原来璎珞师妹一早就溜上来跟我大哥哥喝茶聊天了,难为我在楼下转了大半天,都没有寻到芳踪......”辰语瞳走近二人,笑着调侃道。
金子莞尔一笑,自从拜入师门之后,辰语瞳就俨然将自己自动升级了成师姐了,一口一个璎珞师妹,叫得很是顺口。
“我也是误打误撞才闯入了辰郎君的地盘的!”金子说道。
辰语瞳在金子身边跽坐,漆黑的双眼在辰逸雪和金子之间流转着,透着狡黠的笑意。
辰逸雪黑眸瞪了她一眼,但眸底难掩宠溺。
辰语瞳吐了吐舌头,柔柔的唤了一声大哥哥,随后笑了笑,对金子说道:“师妹,给你介绍一个朋友!”
朋友?
金子点头笑道:“好!”
辰语瞳探着身子,望向门口,唤道:“慕容公子进来吧!怎么像个大姑娘似的,以前斗鸡走狗的不羁豪放,哪儿去了?”
金子一听慕容公子这么名字,便已经明白了,那是辰语瞳操刀做手术的那个病患。心头也有好奇,探着脑袋张望着。
辰逸雪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妹妹与金子的动作,还真是出奇的一致,恨不得自己都长了长颈鹿的脖子......
真有意思!
慕容瑾绷着脸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辰语瞳含着笑望着他那张阴郁的脸,嘴角忍不住抽搐着。
“在下已经开始改过自新了!”慕容瑾有些孩子气的辩解道。
辰语瞳终于绷不住,朗声大笑了起来,她拍着大腿,边笑边向金子介绍道:“师妹,这是我们侦探馆诚聘的挂牌人,慕容公子!以后案子的交接问题,明面上都是他来操作的,大家认识一下,以后便是搭档了!”
金子礼貌的朝慕容瑾拱手道:“久仰慕容公子大名,还望多多指教!”
慕容瑾咧嘴一笑,这一笑,犹如初升的朗日一般绚烂,给金子一种很阳光,很积极的感觉。
“金娘子的大名,在下早已耳熟能详,身为女儿身,行事却是巾帼不让须眉,让在下由衷钦佩不已!”慕容瑾拱手笑道。
这高帽让金子微微脸红,忙道:“过奖了!”
慕容瑾随后恭敬地给辰逸雪打了招呼见了礼之后便入席落座。有辰语瞳在,气氛绝不会冷场,她问了金子对于这个侦探馆的装修风格有什么意见,三人七嘴八舌的说开,笑声不断,只有辰逸雪一个人窝在软榻上,继续看书。
说笑间,金子偷偷瞟了他一眼。
长发如墨缎一般披洒在肩上,容颜白皙如玉,两道英挺的俊眉微扬入鬓,清隽如画,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抿。在笑闹的环境下,他依然沉静犹如入定,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外界的干扰,然,态度依然是淡漠而傲慢的。
金子嘴角弯弯,不得不承认,辰大神不管是说话还是静默,气场都是那么的强大,让人无法忽视。
辰语瞳吃着茶点,忽而想到什么,抬头问慕容瑾道:“昨天早上听慕容公子说接到了一个好友的调查案件,是什么样子的?”
金子忙回神,她刚刚没听错吧,这侦探馆不是还没有正式开业么?怎么就接到案件了?
慕容瑾将手中的茶杯放下,说道:“嗯,没错,上次招募调查员的时候,南宫影便追问了在下诸多问题,当时虽然见他心事重重的样子,倒也没有在意。昨日,在下还未起床,便听婢女说他来访,接待他之后,才晓得南宫影是知道侦探馆已经竣工,所以才一早来找在下,委托调查来了!”
“南宫影?慕容公子是说西山矿业的南宫家族?”辰语瞳白皙清秀的面容露出了讶色。
金子不知道南宫家族在胤朝是否很闻名,但单单听西山矿业这四个字,就已经晓得这个家族的影响力一定颇大。
慕容瑾点头应道:“是!”
“南宫家族不是在湖广西山那边的么,南宫影怎么跑到桃源县来了?”辰语瞳反问道。
慕容瑾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回道:“他一个旁系庶出的公子,家族矿业哪里用得着他?几年前就跟着父母亲迁到桃源县定居了。”
“请问一下,慕容公子说的南宫影,他委托调查的,是个什么案子呢?”金子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出口了。
慕容瑾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一直静默不语,安静阅读卷宗的辰逸雪,说道:“辰郎君在看的那个,便是委托调查的案子!”
金子和辰语瞳齐刷刷的望了过去。
此时,辰逸雪才抬眸,扫了众人一眼,笑道:“目前看来,这个案子还挺有意思!慕容公子转告一下南宫影,就说这个案子侦探馆受理了!”
第二百零四章反应太慢(一更)
天色开始低沉,暮色如暗纱一般覆盖大地!
辰逸雪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灯光璀璨的喧闹夜市,冷峻的面容上浮现出笑意。
或许他不该再执着于那虚无零碎的梦,不该再自寻烦恼,他要像语儿所说的那般,去追求属于自己的精彩恣意的人生。
就像这灯火的繁华,尽管有一天会燃尽,但过程所散发出来的光与热,却是那么的美丽绚烂!人这一生何其短,与其浑浑噩噩,碌碌无为的过一辈子,还不如释放自己,不求轰轰烈烈,但求随心所欲.......而这一切,将从当下开始!
辰逸雪感觉自己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开始蠢蠢欲动......
金子垂头还在看着卷宗的内容。
南宫影的父亲南宫默是西山矿业南宫家族三房庶出的儿子。南宫家族人口众多,除了经营西山矿业之外,其他产业也略有涉足。南宫影是从八年前跟着父母亲迁居桃源县的,南宫默现任仙居府上李氏漕运的总号管事,占有一定的股份。
南宫影这次调查的对象是他的继母钟氏。
钟氏嫁给南宫默已经有十年之久,在南宫影的印象里,钟氏温柔贤良,十余年来与父亲相敬如宾,对他也是极好的。南宫影幼年丧母,父亲身边有通房妾室无数,但没有一个是真心待他的,直到父亲娶了钟氏入门,南宫影在她身上似乎又一次看到了母亲的影子。
因为只有钟氏会亲手为他做衣服,将他视若己出般嘘寒问暖......
离了家族矿业后,南宫默开始寻找新的出路,起初进展并不顺利,频频受挫,让南宫默情绪非常低落。人到而立才出来自立门户,是有些晚了,好在钟氏婉言相劝,在背后给丈夫出谋划策。几经辗转,南宫默才顺利地进入李氏漕运,从管事做起,凭着不懈的勤奋和灵活的应变,南宫默管制下的一个分号营运有方、在众多分号中脱颖而出,得了李氏家主的赏识,此后事业也算是平步青云了。
这几年来,南宫默虽说了脱离了西山矿业家族,但有钟氏这个贤内助,一家子生活无忧,其乐融融。
但这样的生活只持续到了上个月。
根据南宫影资料所阐述:上月月中,也就是十五那天,钟氏带着贴身婢女上普陀寺去还愿,回来之后,面色苍白若纸,神情恍惚,连平时最珍视的,贴身戴着的香囊落在院中都没发现,匆匆回房间歇息,当晚甚至连晚膳都没有起来用。当时南宫默和南宫影还以为钟氏是中了暑气,忙嘱咐小厮去请大夫,可钟氏却说她没事。
饶是如此,南宫默依然不放心,最后请了大夫上门去瞧,只说了她不过是心神不宁,好好歇息,不要过度思虑便好,南宫默只以为她是为了家宅诸事劳心过度,对钟氏越发的关爱。
南宫影也越发孝顺着她,可时间一天一天过去,钟氏的情况却越来越严重,情绪常常焦虑,一点轻微声响,都能触动她的神经。易怒,暴躁,幻听,总觉得有人在窥探着她的一举一动......
南宫默非常担心自己妻子的病情,请了大夫去看,开的都是宁神静心的药剂,但对钟氏的病情,没有起到作用。
三天前,钟氏一个人出去了,不许人跟着,也没有让南宫府的小厮抬轿或者备马车。
根据贴身侍婢小倩的透露,钟氏出门前,将装着银票的木匣子带了出去,而回来后,她心情似乎稍微松快了不少,但木匣子没有了。
南宫影猜应该是有人在钟氏去普陀寺的时候,以某种目的或者手段威胁了她,向她索取钱财。因为不知道这个威胁钟氏人究竟是谁,所以南宫影不敢贸贸然去报官,无证无据的,有口说不清楚,再者,一般情况下,官府不会为此立案,不能单凭一个怀疑,就浪费公帑。
金子将卷宗看完后,幽幽吐了一口气,抬头看着辰逸雪问道:“辰郎君准备怎么调查南宫影这个案子?”
辰逸雪回头,看金子神色冷凛,显然已经进入了查案的状态。他微微一笑,语气轻缓,“不急,天色已晚,不如还是先用晚膳再说吧。”
金子略有些紧绷的情绪在他和煦的笑意下渐渐舒缓,这才发现时辰还真是不早了。她答应笑笑会早些回去百草庄,不让她和桩妈妈担心的,没想到看到案子一激动,就浑忘了时间。
不知道桩妈妈她们有没有先行用膳,若是等着她回去,应该都饿坏了吧?特别是袁青青那个丫头,守着一桌子饭菜不能动,哈喇子估计都流一地了。
想到这里,金子不由抿嘴一笑。
“辰郎君先用膳吧,儿先告辞了!”
金子说罢,整容起身,却听辰逸雪说道:“语儿和慕容公子刚刚已经去珍宝斋排队打包食物了,预算了三娘你的那一份儿,若你不想留下吃,等他们回来,将你的那一份儿带走吧!”
金子静默了片刻,撅着嘴不说话,心道有这样留人的么?
说句顺耳的话,难道会死么?
这厮还是不要开口的好,安静坐着还能感觉赏心悦目,一开口说话,就能将人呛得心头拥堵。
辰逸雪见金子坐着没动,不打算走了,嘴角不自觉地挑起,补充道:“珍宝斋的鱼羹做得相当美味!”
金子脑袋耷拉垂下。
鱼是离开水不能活,辰大神是离开鱼不能活......
他上辈子,估计跟鱼结了仇!
在等待的时候,金子又拿起卷宗看了一遍。
钟氏是去了普陀寺之后情绪才开始发生变化的,这么说,那个企图威胁钟氏的人,一定是在普陀寺遇到的。
会是谁呢?
受了威胁,钟氏为什么不告诉丈夫和儿子?
她对南宫默和南宫影有所隐瞒,只能说明一个原因,那便是她不想让他们知道。
所以,钟氏应该是认识那个人的。
她迁居来桃源县八年,一直相夫教子,直到去了普陀寺回来后才变得焦躁不安......
金子眸子怔怔的凝着一点,脑中思绪翻飞,猛地抬头,看着辰逸雪说道:“辰郎君,南宫影说怀疑的威胁钟氏的那个人,应该是钟氏在湖广西山那边所认识的熟人,钟氏在普陀寺与之偶遇,那人认出了钟氏,手中又握有钟氏什么的什么把柄,见她衣着不凡,生活过得极好,所以趁机要挟她,索取钱财!”
辰逸雪微微一笑,修长白皙的长指敲击做几面,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三娘的反应似乎慢了一些!这世上有什么东西可以要挟到一个名门大族的夫人?不外乎情感纠葛,亲人的安危。南宫默和南宫影出入都有随从小厮,南宫府更有护院无数,除非那个人武艺极高,不然,基本上不可能威胁到她在乎之人的性命安危。”
“所以,是情感纠葛?”金子有些诧异。
辰逸雪敛起笑容,眸光透着疏淡,应道:“你以为在下接手一个案子只会安然坐在一隅胡乱揣测,然后案子就能浮出水面了?”
金子顿时语噎,心中又因为辰大神拽得欠扁的话微微气结。
“明天关于钟氏的背景调查就会有答案,记得准时来上工!”辰逸雪两道灼灼的视线落在金子脸上。
金子还不及回答,便已闻到一股诱人的饭菜香味儿,紧接着传来辰语瞳的笑声:“开饭了......野天,快些帮本娘子拎着,累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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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不翼而飞的尸骨(二更)
因为心中牵挂着钟氏的案件,金子第二天起早洗漱后,在笑笑的伺候下梳好发髻,换上窄袖长袍,便准备出门。
桩妈妈只以为娘子是要上仁善堂学习,忙嘱咐着金子别太累了,记得按时用膳。
金子一一应下,心中稍有愧疚,她怕桩妈妈担心,加入侦探馆的事情,并没有告诉她。笑笑知道娘子的意思,自然也对这件事情封口不提。
辰语瞳跟金子一个院子,正好要出去毓秀庄,二人便同坐一车前往东市了。
马车上,辰语瞳凝着容色焕发的金子,贼贼调笑道:“师妹今天的精气神看着真不错,从医学角度上分析,你是雌性荷尔蒙升高了,而能让荷尔蒙升高的原因呢?你应该......知道的!嘿嘿......”
金子此刻正望着窗外徐徐后退的风景发着呆,听辰语瞳陡然说起这个,脑中电光火石的闪过辰逸雪英俊淡漠的容颜,脸顿时涨得通红,眸子闪动,张口想要解释,舌头却像打了结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辰语瞳见金子一脸窘迫的模样,哈哈笑了起来:“师妹别紧张啊,我又没有说什么。瞧你这反映,不会是以前没有谈过恋爱吧?”
还真被你说中了。
不带这样戳人硬伤的吧?
金子无言挣扎着......
“啊?原来我一语中的了!”辰语瞳眼睑弯弯,眸中神采莹莹,仿若含着水光。她往金子身边移坐过去,压低声音说道:“璎珞娘子,你觉得我大哥哥怎么样?”
金子自然是听出了辰语瞳话语中的意思。金子在现代活了27年,从没有恋爱的经验,她不敢肯定目前自己心里对辰逸雪是怎样一种感觉,是单纯的崇拜还是夹杂着其他的因素,所以,在没有完全确定之前,她不想造成彼此双方的困扰。
金子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女性,若是真的确定对辰逸雪是爱慕的感觉,她会主动争取的,但显然目前时机并不成熟。
“辰郎君品学兼优,极为优秀!”金子稳下心神,含笑应道。
辰语瞳没有得到预想的答案,有些泄气。她调整了一下坐姿,手指卷着肩上垂下的墨发,微微一笑道:“大哥哥是那种外冷内热的,他不会轻易的显露自己的情绪,也不会轻易向别人倾诉自己内心的感受,但我从没有见过他那样轻信一个人,特别是女人!”
金子抬眸迎着辰语瞳的视线,听她有些怅然的说道:“我大哥哥虽然智商很高,但情商很低。有时候对一个人有好感,他或许连自己都不曾察觉到,所以......”
“感情的事情,我一直相信缘分,缘分到了,一切自然水到渠成!”金子插嘴说道,这是她一直坚信的信条。
所谓的缘分是什么?
那便是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
在现代,她没有遇到对的人,是因为缘分未到......
辰语瞳认同的点点头,心想以后大哥哥和璎珞娘子在一起做事,相处时间多了,自然能培养出感情来。
她心下得意,之前在祖母寿诞上,她便瞧出了轩哥哥对璎珞娘子的意思。不过他现在远在帝都,璎珞娘子在桃源县,二者应该不可能再有过多的交集了吧?
大哥哥要好好加油,怎么着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马车在东市商业区靠停,辰语瞳与金子道别,便先行下了马车,嘱咐车夫将金子送到仁善堂那边。
仁善堂离毓秀庄只隔了几条街,所以,片刻便到了。
侦探馆的大门外守着两个小厮,是金子不曾见过的生面孔。
她拾阶而上,在门口却被两个小厮拦了下来。
“我是这里的员工!”金子说道。
守门的两个小厮是慕容瑾今晨从府中调过来的,并不认识金子。其中一个拦着金子,一个转身进去,应该是去通报了。
在等待的当口,金子想以后要统一做一张员工证,这样凭证出入才方便一些。
不多时,野天出来了,见到金子,忙将她让进去,一面道:“郎君在楼上,金郎君自己上去吧!”
金子点头,在楼道口褪下丝履,惦着脚尖上了楼。
二楼房间内,辰逸雪正跽坐在竹席上,面前的木架上放着一块白板,他的面容掩在白板后面,从门口的角度望去,只能看到挥动的手臂和微微轻荡的广袖,动作优美而流畅。
金子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辰逸雪听到声响,探出脑袋挑眉看了金子一眼,脸上笑意明朗。
“辰郎君在做什么?”金子含笑问了一句,在他身侧的蒲团上坐了下来。
辰逸雪没有立时回答,他用炭笔在木板上将最后一个疑问写出来后,才说道:“昨天早上慕容瑾将南宫影的案子递上来之后,我便着手开始安排调查。从昊钦传回来的资料上看,钟氏的背景,果然并不简单。”
金子听到金昊钦这个名字的时候,有些错愕,怎么扯上他了?
许是瞧出了金子的狐疑,辰逸雪眼中倏的闪过一丝笑意,淡淡道:“侦探馆还没有招募到适合的调查员,所以只能劳动三娘的哥哥帮忙了。昊钦这厮,在下以前可没少帮他,这次让他协助查一下钟氏的背景,对他来说,也是小菜一碟。”
金子笑了笑,辰大神还真能合理利用资源啊!
难怪他昨天拽拽地说:你以为在下接手一个案子,只会安静地坐在一隅胡乱揣测?
去,原来是留着这一手,早有准备!
金子凝神看着他在白板上的内容,难掩心中惊愕。
钟氏竟是二嫁?
原来在嫁给南宫默之前,钟氏曾下嫁给一名普通的商户岳山,二人成婚四年,前两年感情还算和睦,第三年的时候,岳山生意失败,欠了很多债务,变卖了房产之后,生活过得穷困潦倒。因为巨大的落差使得岳山性格变得十分暴躁,常常对钟氏发脾气,动不动就打骂,钟氏实在忍受不了,提出了和离。岳山为了挽留钟氏,答应她会改过,会振作,最后去了南宫家族在西山的矿山当采矿工。
岳山去矿山上工后,脾气改了不少,钟氏也没有再提出和离,不过这样的日子,仅仅持续了一年。
第四年的时候,岳山在采矿时发生了意外,被埋在矿洞里,当时与他一起被埋的,还有另外一个工友,当年那件事还在当地掀起了不小的影响,湖广府尹对矿难事件也高度关注。然刨开矿洞之后,只发现了一片将土坯都浸染殷红的血泊之外,现场并没有发现任何尸骨。
现场只有血液,没有尸骨?
两具尸体怎么会不翼而飞了?
第二百零六章独处(一更)
金子满腹狐疑,矿洞之下,能将土坯都浸润成殷红色的血泊,那血流量一定不少。可是她想不明白,为何岳山和另外一名矿工的尸体会不见了?
她凛了凛心神,掩下此刻的疑问,继续看着白板。
辰逸雪在白板上圈出了几个重点的信息,并且在每一个信息边上都做了批注。
第一:钟氏二嫁 。
第一任丈夫是‘死于矿难’的岳山,但岳山的尸体并没有找到,单凭现场的血泊,并不能确定,那就是岳山的。所以,岳山究竟是生是死,有待查证。
第二任丈夫是南宫默。据说矿难发生的时候,恰逢南宫默丧妻,而作为矿场小管事的南宫默对同样失去了丈夫的钟氏起了怜惜之情,在矿难发生半年后,正式娶了钟氏做填房。
第二:普陀寺。
钟氏是上月十五去普陀寺还愿的时候才开始发生转变的。
这说明要挟钟氏的人,是初来桃源县不久的。撇除普陀寺原先的僧侣,有嫌疑的,便是新来的僧侣。当然,不排除是当天去普陀寺上香的某位香客,若是香客的话,排查起来,会有一定难度,需要借助官府才能展开调查。
金子琥珀色的眸子微微流转。之前她跟辰逸雪猜测钟氏是受了胁迫,极有可能是感情上的纠葛。
难道当年的矿难不是意外?
钟氏会不会一早就勾搭上了南宫默,所以狠下心肠,跟南宫默一起策划了一场矿难谋杀?所以,岳山死后,南宫默才会迫不及待地在半年内娶了钟氏做填房,并且远离西山南宫家族的矿业生意,一家子迁居到人生地不熟的桃源县生活呢?
而那个偶遇钟氏的熟人,是当年的一个知情人,所以他握有这个把柄,以此要挟钟氏?
金子将自己心中疑问跟辰逸雪一一道出。
辰逸雪听完,看向金子,目光沉咧,漾起一抹淡漠的笑意:“三娘的想象力还算丰富!”
金子微怔,心中还在消化着他话中的意思,旋即又听他说道:“但你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查案,跟其他的工作不一样,不能被前人的一些假设和结论影响了自己的判断。”
金子表示认同,望着他,等待着他的专业分析。
“首先,岳山的生死是一个未解之谜,不排除钟氏偶遇的那个人,就是岳山。岳山没有死于矿难,那这些年他到底哪里去了?又是过着怎样的日子?矿洞里的血泊究竟是属于谁的?这些都有待破解!”辰逸雪迎着金子隐隐求知的目光,续道:“假设他在普陀寺偶遇钟氏,发现她另嫁她人,而且生活得极好,向她勒索钱财,而钟氏不想因为此事影响她与南宫默一家的生活,所以内心焦躁难安,偷偷摸摸地将自己的私房钱带出去给他,希望他能封口,这理由也还算成立!”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金子问道。
辰逸雪静了一瞬,笑道:“你觉得那个要挟的人尝到甜头,会那么容易收手么?若是这两天之内,他还有所行动的话,便可以顺藤摸瓜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南宫影和慕容瑾了-----跟踪钟氏!”
金子感觉查案推理方面,辰大神才是专家,虽然自己在选修法医学的时候,也曾上了一个月的犯罪心理学,但跟人家缜密跳脱的思维,完全不是一个水平的,所以目前看来,还是按部就班的跟着辰大神的步骤走吧。
所以调查案件的事情,金子现在是完全插不上手,她收回思绪,起身整了整衣袍。
“三娘要去哪里?你......不会丢下这些,让我一个人做吧?”辰逸雪抬眸问道。
金子一头黑线,刚刚是谁说接下来的事情交给南宫影和慕容瑾去做的?
既然他断定那个人还会有所行动,那他们现在不是唯有等待钟氏再一次与他会面,从暗中观察么?
怎么说起这么孩子气的话来了?
这一点也不像大神的风格啊......
金子眯起了眼睛,定定望着辰逸雪,他的眸子清湛,眸光流转间含着淡淡的笑意,金子不知为何,心头顿时一软,又有那么一点点喜悦在流动。
他不想让自己离开么?
“没有,快到午膳了,这里不是有厨房么,我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辰郎君喜欢吃什么?”金子脑袋瓜灵活应变,含笑问道。
“你要下厨?”辰逸雪眼中似有什么瞬间被点亮。
“是,辰郎君该不会是嫌弃我的手艺吧?”金子调笑道。
辰逸雪上次在庵埠县已经尝过了金子的手艺,对她新奇的,丝毫不输语儿创意的厨艺深有印象。这次金子提出下厨,让他心头不由雀跃,忙道:“当然不会。不过能提要求么?”
金子嘴角勾起,应道:“可以,辰郎君想吃什么?东坡肉喜欢么?”
辰逸雪俊眉一蹙,他自有记忆以来,便不喜欢吃红肉。
金子从他细微的表情中已经知道了答案,笑道:“不喜欢?那辰郎君自己说说喜欢的!”
“用生鱼片打边炉吧!”辰逸雪说道。
果然又是鱼......
这天气打边炉啊......
想想就觉得好热!
金子却没有拒绝,笑着应了一声,便退出去了。
辰逸雪望着消失在门口的娉婷背影,笑意缱绻。
******
用完午膳后,二人就这样安静的呆着。
尽管这一天金子下厨做饭,端茶送水做的都是老妈子的活,但心情却是愉快的。
辰逸雪靠在软榻上安静的看着书,金子则拿着纸笔坐在对面的蒲团上,开始是在思考着钟氏的案子,她在想岳山和那个被埋在矿洞之下的工友为何会失去踪迹,只留下一滩血泊的?官府仅仅是凭着那滩血泊就断定岳山和另一个工友已死么?这未免太草率了一些。根据法医学的计算,人体在失去三分之二的血液后,便会脏器衰竭死亡,现场的血液一定很多,所以仵作才会认为二人必死无疑,是这样么?
金子没有见过案发的具体情况,所以,想这些也是徒劳,思考了半晌后,她便失去了兴致,抬眸的时候,辰逸雪沉静的模样被她尽收眼底。金子凝望了许久,将膝上书册上夹的圈圈点点的纸张扯下,提笔勾勒出辰逸雪的轮廓。
显然,金子的画技水平有限,笔下的辰逸雪,简直让人不忍侧目......
金子大功告成之后,看着笔下的人物和真人对照,自己忍不住就笑出声了。
辰逸雪挑眉看她,神色傲慢漠然。
金子猛然收住笑,敛容道:“没事!”
辰逸雪又垂眸,继续看书。
傍晚的时候,金子起身去了趟仁善堂。
辰逸雪放下手中的书,起身悠然走到金子刚刚离开的位置,拿起夹在书册中的纸片一看,微抿的唇没有绷住笑。
这个奇丑无比的男人,是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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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跟上在下的思路(二更)
有线索,并不代表着马上就能顺藤摸瓜!
钟氏那边这两天出奇的安静,南宫影说钟氏一直待在府上,连院门都没有迈出去。
这让金子微微有些讶异,眸光移向辰逸雪,却见他神态自若,淡漠的面容不显丝毫情绪。
辰逸雪只让南宫影继续留意观察钟氏和她贴身侍女的动静。
******
房间内辰逸雪依然如平日里那般,窝在软榻上安静的看着书。
金子拿着书册,看了半天,却是一个字也看不下去,心下有些焦躁。她放下书,对辰逸雪说道:“儿过去仁善堂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嗯,不过午膳时间就快到了,别忘了准备膳食!”辰逸雪盯着书页,淡淡说道。
金子盯着他几秒钟,有片刻的错楞。
没有搞错吧?
什么时候她变成了辰大神的老妈子了?
金子绷着脸,正待开口说话,却见辰逸雪从书本后抬起一张冷峻白皙的容颜,看着金子,嘴角笑意清浅:“三娘的厨艺,真的很不错!”
金子唇角勾起,心中瞬间有种被取悦的感觉。
“好,我一会儿就回来准备!”金子声音不自觉变得轻缓,神色瞬间多云转晴。
辰逸雪看金子下楼之后,复又垂眸看书,似乎并没有发现金子刚刚情绪上微妙的变化。
过了片刻,野天上楼,站在房门外头,低声说道:“郎君,有两个男子拿着推荐帖子来咱们馆里,说是金护卫介绍过来的担任侦探馆的调查员的!”
辰逸雪不紧不慢的将书本放下,抬头问道:“帖子在哪儿?”
野天步入房内,将帖子送了上去。
辰逸雪看完,黑眸漾出点点笑意:“昊钦这厮的办事效率比起以前,倒是提高了许多!”他将帖子信手往几上一扔,吩咐道:“野天你先带他们熟悉一下环境,将语儿定下来的规章条例给他们看看,若是能接受,便留下,不能接受,便给些路费,让他们回去!”
野天应了一声是,转身走出房间。
辰逸雪倚在软榻上,看着窗边白板上写得密密麻麻的信息,神色陡然变得冷凛。
傍晚时分,慕容瑾带了一个消息过来,钟氏的贴身婢女出门了,去了普陀寺上香。
南宫影一路跟随在婢女身后,去了普陀寺之后,只有看到婢女往宝殿供奉的大堂去上香,并且往香油箱里添了一些香油钱,全程并无与任何陌生人或者僧侣讲过话。
慕容瑾将跟踪的过程讲完,只觉得有些口感舌燥,自顾拿起茶壶,倒了一杯清茶喝了起来。
辰逸雪听完后,神色淡漠,没有着急说话。
慕容瑾连续喝了两杯茶汤,见辰逸雪和金子都静默不语,现场气氛静谧得近乎沉滞,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辰郎君,在下觉得钟氏这个案子似乎没有再查下去的必要了。”
辰逸雪扫了慕容瑾一眼,眼中笑意高深莫测,看得慕容瑾有些局促不安。
金子却有些好奇的问道:“慕容公子为何这么说?”
慕容瑾往金子边上挪了挪,腼腆笑道:“前些天在下的母亲脾气也不大好,变得有些古怪,还有些挑剔。平素里对父亲极体贴的她,竟也有不耐烦的时候。在下担心母亲的身体,便想着请辰娘子去给母亲看看,没想到辰娘子听完在下所说的症状后,哈哈一笑,说我母亲是什么......更年期到了!吃点凝神静气的汤药就好,没有大碍!”
更年期?!
金子听完也掩嘴笑了起来。
不过更年期所表现出来的异常是极小的,需要一个过程,不会像钟氏那般,一蹴而就。
慕容瑾认为钟氏跟他的母亲一样,是患上了更年期综合症,是因为他对更年期还不理解。钟氏所表现出来的异常情绪,跟女性处于更年期的症状还是不同的。
金子费了一些唇舌,才将更年期症状和症候群解释清楚。
辰逸雪和慕容瑾都凝神听着,只是这二人神色也颇迥异,一个惯然的傲慢与冷漠,一个则一脸惊奇与懵懂。
“金娘子说的话跟辰娘子出奇的相似啊!”慕容瑾有些兴奋的说道。
金子淡淡一笑。
辰逸雪却开口了:“钟氏的婢女只去上香和添香油钱,你们不觉得可疑么?”他的声音波澜不惊,如星子一般璀璨的眸子里有高深莫测的笑意:“她此举倒了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绝好的信息!”
慕容瑾敛容看着他,虚心请教道:“是什么信息?”
“那个熟人,是普陀寺的僧人!”金子认真而笃定的说道。
辰逸雪闻言望向金子,深湛的眸子凝着她,瞳仁深处倒影着一个娉婷修长的小小身影,仿佛要望到她的心里去,旋即,薄唇轻启,低沉的嗓音如弦乐一般,勾动人内心深处的琴弦:“三娘的反应终于跟上了在下的思路了!”
金子:“......”
慕容瑾还是模棱两可,追问道:“从何看出?”
辰逸雪一脸倨傲,抿嘴不答。
金子瞪了他一眼,解释道:“一般礼佛之人都讲究诚心,所以钟氏不可能只让一个婢女代表她去普陀寺上香。婢女除了上香之外,就只往香油箱里添了香油钱,这里面一定有文章,而香油箱,也只有寺中僧人才有钥匙可以打开。所以辰郎君说的绝好信息,便是这一个!”
慕容瑾一副豁然开朗的模样,连连点头道:“那眼下咱们是不是去普陀寺盯着?”
辰逸雪冷冷一笑:“等你现在去盯,证据早就被人拿走了!”
慕容瑾刚刚提起的兴致又颓落下来,跽坐在蒲团上,来回扫着辰逸雪和金子。
辰逸雪起身整了整衣袍,笑道:“昊钦介绍来的那两个调查员,真是及时,是时候派上用场了,还能顺便考察一下是否胜任!”
金子有些狐疑,什么时候金昊钦介绍了两个调查员过来的?她怎么没有听说过?
辰逸雪看了金子一眼,说道:“你们还不认识的话,下去见见寒暄几句,不就认识了么?”
金子点头,朝慕容瑾笑道:“慕容公子跟儿一道去吧,认识一下我们的新同僚!”
慕容瑾忙从席上起身,应声道好。
他感觉再在房间里呆着,八成要变成冰棍了,气氛......好冷!
慕容瑾打了一下哆嗦,跟着金子离开辰逸雪的房间。
第二百零八章‘专职’老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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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幽黑,夏末的天气渐渐变得清凉舒爽。
金子用完晚膳,准备乘搭仁善堂一个师兄的顺风车回百草庄。
辰逸雪站在二楼的窗口,望着金子娇小的身影钻进马车,徐徐离开东市的长街,最后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心头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他竟有些期待明天早些到来......
半晌之后,野天上楼,站在房门口看着依然伫立凝望的郎君,神情有些吃惊。
金娘子离开,都有小三刻了吧?
野天抬手轻轻的叩了一下敞开的门扉,低声说道:“郎君,英武他们二人回来了,是否让他们上来?”
辰逸雪回头,嘴角一挑,笑道:“查清楚了?”
“是!”野天拱手回道。
“让他们上来吧!”辰逸雪踱步回到软榻上坐下,整了整身上的袍子,淡淡吩咐道。
“是!”野天应了一句,转身下楼。
不得不说这次金昊钦干了一件漂亮的事情,介绍过来侦探馆的两名调查员英武和锦书,都是资质极高的,办事利索,绝不会拖泥带水,而且一点就通,不必多费唇舌,这让辰逸雪很是欣赏。
金昊钦在信中说,这二人是州府上金牌捕头元慕的知交,二人以前是淮南道那边州府衙门的捕快,因一次案件疏忽而被官府革职,这次听昊钦说要帮他招募几个懂调查的人加入侦探馆,便主动介绍过来了。
既是金牌捕头元慕的知交,金昊钦和辰逸雪自是信得过的。
须臾间,英武和锦书便来到了辰逸雪的房间。
二人的神色跟辰逸雪有些相近,都很冷漠,或许是彼此磁场相近,反而不见隔阂和拘谨。
二人拱手行了礼之后,便在案几对面的蒲团跽坐了下来。
辰逸雪让他们去调查普陀寺内所有僧侣的背景资料,这才过去一天的功夫,这么快就有消息,让他微微有些诧异。他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二人,平静道:“调查结果如何,说说看!”
英武言简意赅,将调查的信息一一道出。
普陀寺内的僧侣为数不多,方丈是一个七十岁高龄的大师,已经不理寺中诸事,他坐下有四个弟子:澄智、澄慧、澄明、澄空分别掌管着寺中的庶务。这四人是从青年时便出家拜入方丈门下的弟子,身家背景清白,没有可疑。
这四位大师也分别收有弟子,英武二人根据每个弟子入寺的时间分开调查,发现最有可疑的便是上月才入寺院的两个一老一少的男子。他们是从外地而来,穷困潦倒,无所依傍,澄空大师见他们可怜,又诚挚拜师,这才收留了他们。
辰逸雪听完,抬眸看着英武和锦书,简单的说道:“我要知道他们的背景以及过去!”
这说一句话很简单,但真正去实施调查,却是困难重重的。
英武和锦书相视了一眼,动作一致地拱手,对辰逸雪应了一声是,便退了出去。
******
翌日,金子才刚到侦探馆的门口,就见慕容瑾从车厢内钻了出来。
“慕容公子今日怎么这么早?”金子笑道。
慕容瑾忙走过来,礼貌的拱手打招呼,佯装郑重的回道:“在下怎么说也算是这侦探馆的挂牌人,怎能不守时呢?再说辰娘子的规章条例里可是有明文规定,不准时上工,要扣工薪的......”
金子扑哧一笑,慕容瑾还真是可爱!
二人并肩走入侦探馆。金子步入一楼的茶水间,刚准备煮茶,便听慕容瑾敛容说道:“南宫影给在下一个消息了,今天钟氏说最近心神不宁,要去普陀寺打一场斋!南宫默不放心她,坚持要与她一道去,钟氏最终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了!”
金子将茶壶放下,刚转身,便见辰逸雪挺拔如树的身影背光立在门口,看上去气宇轩昂,清隽出尘。
“让南宫影也一道去,留心注意钟氏,但不要轻举妄动。下午我们也去普陀寺瞧瞧!”辰逸雪低沉的嗓音从门口处遥遥传来。
慕容瑾下意识的点点头,应了一声好,便招来随侍的小厮,在他耳边细语,小厮连连点头,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辰逸雪目光穿过慕容瑾,将他当初透明人一般自动忽略,落在金子身上,神色淡然的说道:“三娘说过自己的茶艺水平不佳,那正好,以后有时间可以练练手。一会儿茶煮好了,麻烦送一杯上楼给在下!”
慕容瑾第一次听到奴役人为自己做事,还有这么有水准的借口的?他一脸惊诧,但只一瞬,便轻松的笑了笑。若说辰郎君和辰娘子不是兄妹俩,打死都没人相信,两人的话说出口,都是如出一辙的、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啊......
慕容瑾猛然想起上次二人去附近珍宝斋排队打膳食,回来的时候,辰语瞳自己拎了一小袋,其余的都让他一个人拿着,还贼笑嘻嘻的说道:“你看起来太瘦了些,显然臂力锻炼不够,得多拎点儿,权当做锻炼了......”
啧啧,瞧瞧,这对兄妹......
慕容瑾微微一笑。
金子的脸色却有些臭。
辰逸雪嘴角勾动,临上楼梯,脚下一顿,回头看着她补充道:“谢谢!”
金子眼中浅浅笑意如星光浮动,嘴上嘟囔了一句‘少来’,手上却是勤快的劳动起来了。
******
用完午膳后,辰逸雪本来打算上普陀寺看看,外头却陡然乌云蔽日,不消一会儿,便下起了暴雨。
风声大作,闪电雷鸣,跟那天在芳诺小院门外的那场暴雨有些相似。
窗外大雨滂沱,微敞的窗口不断有雨雾飘进来,光线变得十分昏暗,周围阴阴沉沉的。
金子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上,轰轰的暴雨声小了很多,只是关上窗户后的房间,显得更显昏暗。
这些天,辰逸雪除了在白板上涂涂画画之外,便是窝在软榻上安静的看书,接触下来,辰大神给金子的印象便是:典型宅男一枚。
金子见辰逸雪还在看着书,本想提醒他不要再看,对眼睛不好,又觉得他这个人向来我行我素,说了不见得就会听。她暗自叹了一息,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对,怎么会答应辰语瞳加入侦探馆呢?这些天在馆中呆着,查案不需要她,又没有尸体需要解剖的,她直接是降格沦为某人的私人老妈子了......
尽管心中如是想着,但见辰逸雪一副基本生活无法料理的模样,还是没法说服自己不要去理他。金子在矮几下的抽屉拿出火折子,准备将房内的油灯点亮,没想到擦了很久,都没有点亮。仔细看了一下,才知道油已经耗尽。
她扶着楼道的墙壁,小心翼翼的下楼。
野天听到声响,从门口走进来,只见一团黑影伏在茶水间下的矮柜上东翻西翻的。
“金郎君在找什么?”野天问道。
金子抬头,娇美的面容隐在昏暗中,只一双晶莹的眸子清澈灿亮。
“野天,这里有没有蜡烛,上面的油灯没有油了!”金子说道。
“有的,请等一下!”野天说完,便熟悉地从另外一个柜子里取出几支蜡烛,递给金子。
金子道了一声谢谢后,起身走往楼道口。
雨越下越大,砸在窗棂上发出哒哒的声响,二楼的镂空落地大窗不断有雨水泼进来,蜿蜒顺着木质地板流动着。金子踩着白色棉袜,匆匆走过,脚下一滑,砰的一声,整个人往后一仰,与地面紧密相触了。
“啊......”
随着一声尖叫,辰逸雪抛下书本,跑到房外,就看到金子狼狈的躺在地上。
他心下一紧,喊了一声三娘,冲到她身边,大手从她肩膀和膝下穿过,将人拥入怀里,打横抱了起来。
第二百零九章雨逅(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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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清冷而迷人的气息将金子紧紧地包围着。
金子的脸埋在辰逸雪的胸口,鼻翼间萦绕着他专属的味道,耳边是他胸腔里传递出来的心跳的共鸣。
砰砰......砰砰......
一下一下,撞击着、牵动着金子的神经。
她陡然感觉自己的脸庞火辣辣的燃烧了起来,抬手抚摸了一下,还好,昏暗正好掩饰了她此刻的窘迫。
“辰郎君,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的!”金子低声道。
她刚刚滑倒的时候,反应还算敏捷,用手稍稍撑了一下地面,身上倒是没有摔痛,只是脚腕处擦伤,又扭了一下,但凭着她自己的感觉,应该不严重。
辰逸雪低头看了她一眼,抱着金子的手微微收紧,眉头微蹙,淡淡道:“让在下抱着没安全感么?还是要换个方式,改成背着?”
金子一头黑线,辰大神是白痴啊?
不过金子想想,倒没觉得他话中的意思含着暧昧。
辰逸雪可不是一般人!一个智商超高,情商为零的人说出这样的话,那也仅仅只是字面意思,完全没有必要尴尬,更没有必要脸红。金子觉得自己完全想多了。
“不用了!”金子撅着嘴应道,她担心再折腾,说不定会再摔一次。
辰逸雪嗯了一声,迈开长腿,往房间内走去。
他将金子放在软榻上,靠在金子边上坐下,嗓音有些低沉,充满磁性,沙沙的声音和着雨声,划过金子的耳际,让她不由打了一个颤栗。
“摔到哪里了?”辰逸雪问道。
“我没事!”金子有些倔强,她不想让辰逸雪看到此刻的狼狈。
辰逸雪看到了金子手中拿着的蜡烛,眸光闪动,伸手接过之后,将之置上烛台,拿出火折子点亮。橘黄的烛光瞬间填满整个房间,光影微微晃荡,将辰逸雪修长挺拔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拉得长长的。
他回身,大手举着烛台,走到软榻边,神色认真地打量着金子。
清隽柔美的脸庞上染着微嫣,琥珀色的眸子似含着水光,细白的贝齿倔强的咬着下唇......
摔得很痛么?
看她的模样似在极力克制着疼痛!
辰逸雪神色冷峻,长眸滑到她的脚腕上,白色的棉袜已经沾湿了。他将烛台放在矮几上,蹲下身子,手轻轻地握住金子的脚腕。
脚踝果然有些红肿了。
金子下意识的往回缩了一下。
“别动!”辰逸雪冷冷道。
你妹,捏痛我了还不许动?
金子瞪了他一眼,刚要说话,却听辰逸雪沉声道:“肿了一些,需要冰敷,你等一下!”
他急急站了起来,广袖带起一阵疾风,烛火一阵摇曳,将息复又燃。
“野天......”辰逸雪喊了一声。
随后,有咚咚的闷响传来。
野天站在楼梯口,看着房门外站着的人影,恭声问道:“郎君有何吩咐?”
“用干净的布包一些冰块上来!”辰逸雪说道。
野天一怔,反应过来,道了一声是,便跑了下去。不多时,便见他跑了上来,倚在门口,有些气喘,垂头说道:“郎君,咱们小厨房里的冰,都用完了......”
金子脚踝上的袜子已经褪了下来,脚丫正架在辰逸雪的膝盖上,大手触感冰凉,握在红肿的地方,凉凉的。她听到野天如此说,便道:“没事,没有就算了,其实只是扭了一下,并无大碍的!”
野天腼腆一笑,抬眸却见郎君如星子一般灼亮的黑眸凝着自己,他忙敛眸,沉吟一息后,应道:“毓秀庄后堂内有冰窖,儿这就去那边取一些过来!”
金子引颈看了一下窗外,虽然已经没有再打雷闪电,但是大雨依然如注,这个时候让他出门去往毓秀庄,仅仅是取几块冰块,貌似,有些小题大作了......
“野天,不用麻烦了......”
金子话还未说完,人家野天早就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辰逸雪手握着金子的脚踝,轻轻揉着肿起的地方,金子痛得龇牙咧嘴,嘶嘶吸气。
“不敷冰块,明天一定肿得更厉害,有你痛的时候!”辰逸雪一脸戏谑的笑意。
金子内心沉不住气了,情绪瞬间被点燃,弹坐起来身子,逼近辰逸雪,咬着牙斥道:“不是为了给你这朵奇葩拿蜡烛,本娘子至于摔倒么?瞧你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辰逸雪第一次看到金子犹如暴走的小兽一般在他面前张牙舞爪,有片刻的怔忪,旋即,冥黑的眸子里有星星点点的笑意流溢出来。
原来是为了去给他拿蜡烛......
野天取来冰块后,是让守门的小厮送上二楼的。
尽管撑着伞,但在那样的暴雨下,一把油纸伞,根本就不顶用,野天回来后便即刻回房,重新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裳,以免染上风寒。
房间内,气氛安宁而静谧,沙沙的雨声是当下最强的背景音。金子许是累了,闭着眼睛躺在软榻上小憩,脚丫依然搁在榻边坐着的辰逸雪膝盖上,他一手拿着包着冰块的布包捂在金子的脚腕上,一手举着书本,继续看书......
傍晚时分,雨终于停了。
慕容瑾上楼的时候,眼前看到的那一幕,其实已经保持了一个下午的时间。
他脸上迅速地切换着各种各样的表情,随后,步伐慢慢往后退,正待离开,却听房内传来辰逸雪低沉悦耳的嗓音:“雨太大,钟氏的斋事还没做完,需要在普陀寺留宿是么?”
慕容瑾猛地回头,一个箭步跑到房门口,问道:“辰郎君怎么知道?”
辰逸雪幽幽抬头,含着浅笑道:“猜的,不然这时候你回来做什么?”
******
空中浮荡的云层还未尽消散,山间林木繁茂,普陀山被掩在一片烟雨迷蒙之中。
朦朦胧胧中,有楼阁屋檐冲破迷雾,露出大雨冲刷后色泽清润的一角。
山上的空气清幽宜人,正值寺院晚课时分,木鱼梆梆之声不绝于耳。
东侧的禅房之内,一个形容清瘦的中年妇人站在廊下,望着檐顶垂下的雨水怔怔出神。她身上穿着素色交领直裾长裙,外搭着一件哑光浅色褙子,衣裳色泽质感极好,只是颜色太多素雅,显得一张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越发憔悴。
她紧抿着下唇,内心似乎在做着某个艰难的决定,如黛的远山眉紧拧着,手扣着栏杆,微微用力之下,隠见泛白。
身后有步伐声渐渐走近,妇人掩下情绪,含着笑回头,“老爷醒了?”
“唔,木鱼声太吵嚷,睡不着!”南宫默伸手揽过妇人的肩膀,笑意吟吟道:“等明日夫人将斋事理完,咱们便可安心回府了,这普陀寺内的膳食都是素食,你这身体没点新鲜肉菜滋养,可不行!”
妇人闻言,扯出一抹幸福的笑,眼角有点点晶莹,头靠在南宫默的肩膀上,应道:“好,老爷想吃什么,妾身亲手给你做!”
第二百一十章暴力倾向(二更)
二人说话间,房门叩响了。
钟氏回头,示意婢女去开门。
原来是一个小师父送晚膳过来了。
他的僧袍印着深深浅浅的水渍,托盘内的膳食,用素布盖着,散发出一阵阵诱人的饭菜香气。
钟氏含着浅笑,双手在胸前合十,礼貌的对小僧说道:“有劳小师父了!”
小僧将饭菜放在桌子上,捻着佛珠的手立在胸前,念了一个佛号:“阿弥陀佛,施主请慢用!”随后,便离开厢房。
婢女开始布菜,钟氏瞟了桌上的膳食一眼,对正在布菜的婢女说道:“去请公子过来一道用膳吧!”
“是!”婢女应了一声,放下筷子,转身走出房门。
钟氏机警的回头望了一眼,见南宫默背对着自己,还在长廊上站着,便迅速的拿出袖袋里揣着的小瓷瓶,均匀地洒在膳食上。
南宫默从长廊进来的时候,钟氏刚好将瓷瓶收好,手因为紧张,还微微有些颤抖。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南宫默见钟氏面色菜菜,忙问道。
钟氏摆了摆手,稳住心神,扯出一抹牵强的笑,说道:“没事,老爷先坐下吧,影哥儿马上就过来,不用等,妾身先伺候你用膳!”
南宫默在桌边落座,刚吃了几口饭,就见南宫影进来了。
南宫影天生是个食肉动物,来普陀寺才一天,吃了两顿斋饭,感觉如同嚼蜡,眸子扫过一桌子的素菜,一点儿食欲也提不起来。
“儿见过父亲母亲!”
南宫影循例施了一礼,见钟氏笑容慈善地招手让他过去,便抬步走到桌边,在南宫默的下首处坐下。
“母亲也坐下一道吃吧!”南宫影说道。
钟氏点头,笑着应道:“好!普陀寺的素斋在咱们桃源县,也算是远近有名的,影哥儿你平素吃多了肉,适时换换口味,清理一下肠胃,也是不错的,快吃吧!”
南宫影虽然知道钟氏言之有理,但看着绿油油的青菜叶子,实在没有什么胃口。
再者,他可是还有任务在身的。入普陀寺后,他便一直觉得钟氏的情绪不大对劲儿,虽然表面上还是如平常那般,但南宫影总觉得那些笑容和行为,有刻意的痕迹。
沉吟间,面前的瓷碗多了好些菜,堆积得就像一座小山似的。
“多吃些菜,别只顾着扒饭!”钟氏看着南宫影笑道。
南宫影点点头,用筷子夹了一些,强迫自己吃下那些只有牛才能咽下的食物。
没肉吃,真的太痛苦了......
一顿饭吃完,天色已经低沉了下来。
南宫默倚在房间内的软榻上,钟氏则坐在他边上为他轻轻摇着团扇,夫妻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矮几对面的竹席上,南宫影正吃着茶看着书,不知不觉间,感觉耳边的说话声渐渐小了,连眼睑也有些沉。
啪嗒一声,书本掉在竹席上,南宫影的壮硕的身子忽然往前一倾,伏倒在面前的矮几上。
钟氏凝着陷入了沉睡的南宫默,伸出白皙修长的手,轻轻的抚了抚他有些丰腴的脸颊,低声说道:“好好睡一觉!有些事情,妾身必须要自己去面对和解决!”
她说完,起身,看了一眼矮几上呼吸均匀的南宫影停留了一瞬,便收回视线,敛容抬步,走出房间。
房门吱呀开启,又被合拢关好。
南宫影头有些沉,但此刻他还有意识。从发现自己倦意重重开始,他便知道不对劲儿,为了看看钟氏到底要做什么,他只好佯装被迷倒。
母亲果然有事情瞒着他和父亲......
南宫影用手肘撑起身子,脚步有些虚浮,站起来后晃了两晃,扶住墙壁,才勉强站稳。
他实在是大意了,虽然留了心眼,饭菜没多吃,但没想到钟氏的蒙汗药,药劲儿这么猛......
南宫影拿手拍了拍脑袋,打开房门,循着长廊摇摇晃晃地走去。
在穿过一个月洞门的时候,南宫影看到了钟氏一闪而过的身影,心中一喜,刚要抬步跟上去探个究竟,后颈一阵麻痛,回头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在面前掠过,便失去了知觉。
******
因大雨的关系,又因为扭了脚,金子昨晚留在了侦探馆过夜。
辰逸雪不放心她一个弱女子孤身留宿,想走动都不方便,便一道留下来,权当护花使者了。
金子的脚敷了冰块后,已经好了许多。
早上,仁善堂专治跌打损伤的师兄叶怀壁听说她扭伤脚踝后,特意拿着一支药酒过来侦探馆,说要帮金子上药。
金子白皙的脚踝印着点点淤青,但红肿已经消失了。
叶怀壁盯着金子的脚丫看了看,不知为何,他认真且专注的神态让金子想起了患有恋足癖的元宝,心中陡然一阵恶寒,忙拉住长袍,盖住自己的脚踝,婉言拒绝师兄的好意。
叶怀壁只以为金子是有些害羞,还是很热情的坚持要帮金子上药,一面说道:“现在师兄我只是医者,师妹你放轻松.....”
金子听人家这样说,只若再扭扭捏捏就显得矫情了。
叶怀壁刚握住金子的脚丫,准备帮她上药,就见辰逸雪站在门口,看着二人的亲昵动作,面容阴沉得几欲融冰,嗓音低沉而冰冷:“三娘自从恋足癖那个案子后,对盯着别人脚丫看的人就产生了心理阴影,严重起来,还会有暴力倾向,叶医生可要小心些!”
叶怀壁一怔,目光在金子和辰逸雪身上来回流转,神色复杂。
“药酒师兄就留在这儿,师妹可以自己擦擦,但力度要自己控制好,不要太......暴力!”
说完,他便起身,拱手跟辰逸雪致意,便擦身走下楼去。
辰逸雪神色淡漠的点头,回头,正对上怒目圆睁的金子。
丫的,说本娘子有暴力倾向?
那辰大神你看了本娘子的脚丫,是不是也做好接受被暴力相向的准备了?
辰逸雪神色自若,笑道:“在下自是不一样!难道三娘没觉得叶医生的动机似乎......不纯么?”
金子一头黑线。
好吧,人家动机不纯!
只有辰大神你最纯!
只是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之后,却不自觉的泛起一丝丝酸涩......
金子没有接辰逸雪的话,自己拿起叶怀壁留下的那支药酒,拧开盖子,准备上药。
“需要在下帮忙么?”辰逸雪凝眸问道。
金子抬头,扯出一抹笑,应道:“哦,不用,谢谢,我担心抑制不住自己对某人实施......暴力!”
辰逸雪若无其事的嗯了一声,从她身边走过,在软榻上坐下。
座位还没捂热,便听野天咚咚地跑上楼,站在门外道:“郎君,慕容公子传来消息,说普陀寺被官府围了,昨晚有个僧人死在竹林里头。南宫影一家三口暂时还留在寺内,不得离开!”
第二百一十一章三娘,你派上用场了
辰逸雪眼神透着疏离,回首看了金子一眼,二人目光在空中相对。
兔子惹急了还咬人呢!
钟氏的情绪从上月中一直绷到现在,已经是到了临界点了,有所行动,实属正常。只是这结果,多多少少,还是让辰逸雪和金子的内心有些微的震颤。
一个深闺贵妇杀人?凶手真的是她么?
“看来,咱们这个案子,要暂时终止调查了!”辰逸雪淡淡说道。
“为什么?”金子放下药酒,眨着清澈的瞳眸,不解的问道。
辰逸雪修长的眉头轻挑,笑意浅浅,态度带着一丝傲慢:“三娘许是太久没动过脑子了,反应慢了!出了命案,自然有官府接手调查缉凶,我们去凑什么热闹?”
金子默了一瞬,冷哼一声,问道:“难道侦探馆没有跟桃源县的衙门签署合作协议么?”
“还没!送往州府的那一份儿,是卖个人情给昊钦,顺便让他帮忙招募调查员的。桃源县和其他地方,你觉得在下有必要低声下气的拿着一纸合约上门去寻求合作么?”辰逸雪在房内踱着步,听到金子这话后,转身立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脸上笑意魅惑。
得,人家大神开这个侦探馆,本来就是带着兴趣和玩的心态较多,金子还真是无法想象辰逸雪拿着一纸合约上门去毛遂自荐的模样是怎样的,貌似这对他来说,是件丢面子的事情。
金子不得不考虑一个问题,这侦探馆若是没人来委托调查,该会是怎样一种局面呢?
她胡思乱想着,见辰逸雪模样倨傲,干脆扭过头,不理他。
辰逸雪盯着金子看了半晌,见自己直接被当成透明人,心头微挫,冷着脸,回到软榻边坐下,继续他连日来唯一的工作-----看书!
金子心中有少许的烦躁,人都有好奇心和探知欲,钟氏的这个案子进行了一半,就终止,貌似不大好吧?
又或许那个僧人的死,根本就跟钟氏无关呢?
可金子又说服不了自己,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巧合?
那个僧人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南宫影一家人入住的当晚,就死了?
金子思纣了片刻,抬眸偷偷瞟了辰逸雪一眼,那厢人家辰大神正安静专注地看着书呢,仿佛忘记了还有这么个案子存在......
无语了!
金子起身,感觉脚踝的疼痛感减缓了许多,她瞟睨了矮几上的药酒一眼,漾出一抹淡笑。
叶师兄果然是尽得师父真传啊,调制出来的药酒,效果立竿见影。
她伸手,将药瓶子收进掌心里,指腹轻轻摩挲着。
辰逸雪眼角的余光扫了金子一眼,沉着脸,继续看书。
二人彼此无话,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野天上楼了。
“郎君,赵捕头前来拜见!”
金子眼中神采跃动,她望向辰逸雪,却见他头也不抬,只淡淡问道:“所谓何事?”
金子翻了一下白眼,这不是废话么?
野天拱手回道:“赵捕头说昨晚普陀寺发生的那个案子,初步调查,嫌疑人应该是寺中之人,现在普陀寺被隔离起来,昨晚因大雨而滞留寺中的信众有十几个,未免案情拖延造成影响,特来请郎君相助!”
“嗯!”辰逸雪应了一句,浓若点漆的瞳孔一阵收缩,从矮几下的抽屉取出一件物事,放在几面上,对野天道:“将这份合作协议拿给赵捕头看看,若无疑问,让大人签字后再送回来,告诉他,在我接手调查之前,必须保护好案发现场的环境,尸体不要移动,让所有信众都呆在原来的房间里,协助调查!”
金子只觉得辰逸雪一番话出来,气场十足,架子十足,带着一股毋庸置疑的强势!
她看着他淡漠却冷峻的侧脸,脸上不自觉的露出笑意。
野天恭声应了一声是,上前取过矮几上的合同,转身退了出去。
辰逸雪走到金子旁边坐下,俽长的身躯微微向前倾,翘着手,低头望着金子,清隽的眉眼间笑意甚是温柔。
金子下意识的往后靠了靠,他强大的气场让人无法忽视,鼻尖似乎有他专属的清冷气息在逼近,脸开始慢慢涨红。
纤软的小手快要抵住他精壮的胸膛时,辰逸雪停住了,低沉动听的声音滑过金子耳际:“恭喜你!三娘,你终于派上用场了!”
什么?
金子怔了怔,旋即明白,他所说的派上用场,是让她上现场去验那具僧人的尸体......
******
那名死亡的僧人,身份已经调查清楚了,正是上个月来刚来普陀寺落脚的明净。死亡的地点,是普陀寺后山的竹林,那一片竹林由来已久,郁郁葱葱,直指天幕。茂密处,甚至有一些竹节和竹叶上还沾染着昨天那场暴雨的珠露。
尸体躺在一块平滑的大石头下面,大石头的表面溅满血迹,有的已经干涸,呈现出深褐色。明净伏尸的身下是一片葱绿的草地,殷红的血液将草的颜色染成了妖艳的玫瑰紫,浸润了一大片......
竹林已经被完全的封锁,现场只有赵虎、辰逸雪、金子、慕容瑾和守在竹林外头的捕快。
金子带着口罩和手套,蹲在尸体旁边,脸色沉沉,认真而专注地检查着。
“慕容公子,麻烦你做一下记录!”金子望着一旁有些兴奋,又有些害怕的慕容瑾说道。
慕容瑾忙不迭的应道:“在下早有准备!”他说罢,便从身上背着的布包内拿出记录的小册子和笔。
金子目光落在明净身上,开口道:“死者身高六尺七寸,年龄约三十八岁。尸体的伏尸状态是趴着的,尸僵已经呈现,根据尸体的冰冷程度再集合昨晚的室外温度推测,死者的死亡时间是戌时左右。”
金子将尸体翻过来,仔细的看了一下明净身上致命的伤口。
“死者的致命伤是在喉咙处,系被割断了颈动脉,失血过多而亡!但伤口的切面并不平整,皮瓣翻卷严重,凶手行凶的凶器,应该不是刀子或者匕首之类”
慕容瑾挥笔记录着,听到这里,壮着胆子,紧紧的盯着明净的脖颈看了一眼,脸上有淡淡的惊恐,说道:“看他身下的那一摊血泊,流了那么多血,身上的血液估计都被放干了!”
辰逸雪神色淡漠,只静静的站在一边看着金子继续尸检。
金子利索的将明净的缁衣褪了下来。他身体上有很多陈年的旧伤痕迹,有的还很深,皮肤表层的颜色比起其他地方的肤色,明显暗了许多,还有不少地方,是最近生成不久的淤痕。金子从脖颈处往下一寸一寸的检查着,戴着手套的手,滑下他略有些发福的肚子。
“死者左下方的腹部有一个红豆大小的小洞,根据小洞的深度和大小计算,这应该是发簪之类的东西造成的。根据伤口的状态显示,死者的伤口有生活反应,且有皮下脂肪缓冲,这一刺并不致命。死者的伤口处呈现凝血状,这是机体凝血细胞开启的一种保护机制,可见这一刺与让他喉咙处致命的那处,相隔了一小段时间!”金子如是说着,脑中闪过几个疑问。
慕容瑾记录着,听到生活反应这些生硬的词汇,并不理解,忙虚心问道:“能解释一下,什么叫生活反应么?”
第二百一十二章从行为上找答案(一更)
(ps:今天两更!抱歉,最近很忙,没时间码字,让小语缓一缓,下周应该可以加更!么么哒)
生活反应,是法医学上的术语。
指的是机体在生前,也就是机体的呼吸循环机能还存在时,受到刺激后所呈现出来的反应。
金子掩在口罩后面深湛的眸子看了虚心求教的慕容瑾一眼,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明净腹部的小洞口说道:“活人被刺或者割伤,伤口除了出血之外,因皮肤、肌肉、肌腱、血管、神经等活体组织皆有一定的弹性,所以,形成创伤之后,伤口周围的活体组织会发生收缩,把伤口往两边牵拉,使得伤口豁开。若是死后才造成过的伤口,出血量则会减少,伤口也不会有生活反应。”
慕容瑾哦了一声,明了的点点头。
“所以,卑职是否可以大胆的推测,昨晚与死者在这片竹林里见面,并产生冲突的有两个人呢?”赵虎凝眸看着金子,拱手问道。
金子还未及作答,辰逸雪的唇瓣便浮现出淡淡笑意,嗓音低沉如水:“不必大胆推测,而是肯定!”
赵虎等人齐齐望向辰逸雪。
金子也站了起来,口罩遮住了她娇美的容颜,所以众人看不到她口罩后面勾动的唇角,“辰郎君怎么看?”
辰逸雪信步走到尸体旁边,白皙的手指指着凌乱的地面,微微沉吟道:“现在遗留的痕迹很多,昨晚下了一场大雨,所以脚下的泥土湿润,很容易留下脚印。我们刚来的时候,在下就注意过了,现场有五个人的脚印。一个属于死者的,一个属于发现尸体的僧人的,一个属于赵捕头,另外两个,便是与死者发生矛盾冲突的行凶者留下的。”
赵虎点头应了一声是,衙门接到报案的时候,他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为了保护案发第一现场的环境,留下有用的线索,赵虎马上让捕快将整片竹林的每个出入口都封锁了。所以,辰逸雪的推断没有差错,现场那些较大的脚印,真是今晨他才留下的。
“你们再看看这两排脚印的方向,看出了什么不同么?”辰逸雪问道。
金子和赵虎二人凝眸辨认着脚下的脚印,发现除了大石头周围的脚印有些叠踏和凌乱之外,一排脚印是往左边的竹林出口而去,另一排则是往右边的出口而去。
赵虎弯着腰,循着左侧的脚印一直往外走,眼中的神采,渐渐变得跃动鲜活起来。
他大步跑回来,带着一丝激动,拱手对辰逸雪说道:“辰郎君心细如尘,卑职发现这一串脚印来回往返都是循着左侧这一条小径出去的,说明案发之后,这个凶徒是按照来时的路原路返回的!”
“没错!”辰逸雪应了一声,黑眸幽深而淡漠,“赵捕头再去看看右侧的小径如何!”
赵虎应声道好,高大的躯体从金子身边擦身走过,弯着腰细细看着右侧小径的脚印。
慕容瑾也有些好奇,一边记录着刚刚的发现,一边跟在赵虎身后,探头探脑,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他觉得自己加入侦探馆,是这辈子最明智的抉择啊,瞧瞧他身边的都是些什么人?
个个都是人才,智慧超群啊!
连做的事情,接手的工作,都那么的惊心动魄,让他不由心中一阵热血澎湃......
赵虎低着头观察,随后大步走回来,说道:“右侧的小径上,卑职发现有两组交叉的脚印,若无疑问,应该是一组属于死者的,另一组属于另外一名行凶者的!”
辰逸雪点头,幽幽一笑,应道:“若在下没有估计错误,这是一场临时起意的谋杀!”
金子的心顿了一顿,平静问道:“辰郎君这么快就有判断了?”
辰逸雪抬眸,俊颜笑意清浅。
这个案子,对他来说,其实根本就没有难度,有详细的尸检报告,再加上留心现场环境分析,不难破案的。
饶是如此,辰逸雪还是难得有耐心的解释道:“首先,杀死明净的人,一定是寺中人。第二,根据现场环境看,死者应该是自愿到这一片竹林的。虽然是夜晚,但你们看死者人高马大,身材壮硕,一般没有点拳脚功夫的人,是无法胁迫他的,所以死者应该是应约而来,或者他约别人而来。”
金子点头附和道:“没错!”
辰逸雪俊眉微挑,续道:“赵捕头的话,你们刚刚都听到了,右侧的那条小径,有明显的交叉脚印呈现,而返回去的时候,只有一个人的足迹,这说明了什么?”
“死者来竹林的时候,有人尾随跟着他而来!”金子脱口而出。
“反应快了!”辰逸雪笑笑。
金子唇角勾动,心中暗骂了一句:你妹!
“那将死者割喉的,到底是谁呢?是往左边小径而去的行凶者,还是尾随的那名行凶者呢?”赵虎凛了凛心神,问道。
辰逸雪望向金子,优美的下巴微扬:“这个问题更加没有难度了,三娘便可以回答你!”
金子瞪了他一眼,敢情她的智商程度在辰大神眼中是小白啊?
不过从法医学上分析,这对金子倒真是一点难度都没有,她不假思索的答道:“凶手,是尾随死者的人!”
“哦?”赵虎和慕容瑾同时望着金子,希望三娘子快快释疑。
淡淡晨光下,金子的眸子如水晶一般清澈璀璨,她回道:“死者是被割破喉动脉致死的,其实操作这个动作,有一定的难度。首先,凶手不可能是正面对他实施这个动作,因为颈动脉破裂的时候,鲜血是呈现喷溅状的,凶手正面行凶的话,自己会被鲜血溅一身,虽然有夜色掩护,但难保回到寺中的这一段路不会引人注意。而且从现场的血液喷溅状分析,拉翅明显,显然没有受到什么阻隔,所以,可以确定,凶手是从背后,近距离地杀死死者的!”
“原来如此,那辰郎君为何刚刚说凶手是临时起意才上演这一场谋杀的呢?”赵虎将目光移向辰逸雪,态度诚恳的请教道。
辰逸雪依然一副淡漠的样子,幽黑的瞳眸扫过右侧小径的草丛。他没有立即回答赵虎的问题,而是非常专注地循着右侧小径走着,犀利如鹰凖的眼睛拂过两旁的灌木,忽而,他停下了脚步,一脚探入灌木丛,用干净的帕子裹住手指,弯腰捻起一块白色的东西。
“有什么发现么?”金子疾走过去,问道。
辰逸雪回头,将帕子上的东西在掌心里摊开,露出了一块沾满了血迹的瓷片。
“这应该就是杀死明净的凶器!”他说道。
金子拿起瓷片,仔细看了看,点头道:“没错,上面粗糙的割裂面上还沾染着不少皮瓣,根据明净伤口呈现出来的状态,这的确是吻合的凶器。”
辰逸雪微微一笑,望向赵虎,开口道:“所以,这就完全可以解释为何这是一场临时起意的谋杀了。第一,现场很混乱,遗留了很多证据。比如说脚印,还有凶器。若是有计划的行凶,凶手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再说带一把刀子总好过用瓷片杀人吧?这间接说明了一个问题,凶手是一个生手,之前没有作案经验。而且他开始尾随死者,有可能是出于好奇,可为何他会突然产生将死者杀死的念头,这应该跟死者与另一面见面的凶徒谈话的内容有关,他的情绪陡然失去了控制,才会在毫无布置之下,仓促将死者杀害!”
金子拧着眉头,若有所思的喃喃道:“那他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呢?”
“想知道?”辰逸雪抬眸看她,幽幽一笑:“那就从行为上找答案!”
第二百一十三章继续调查(二更)
金子见他神色坚定,心头微动。
辰逸雪敛容,转身对赵虎说道:“赵捕头现在只需要做两件事!”
“辰郎君请讲!”赵虎拱手恭声应道。
“三娘刚刚已经说了,死者腹部的那个红豆大的伤口,凶器有可能是簪子步摇之类的东西,而能戴此物的,无疑是女子!昨日滞留在寺院内有几个女香客,一会儿,三娘和在下再去盘问。”辰逸雪淡淡吩咐道。
“是!”赵虎应了一句,眸子扫过明净的咽喉,恐怖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脖颈周围的血迹已经凝结,触目惊心。他咽了一口清痰,问道:“那另一个凶手呢?”
辰逸雪嘴角一挑,盯着右侧小径上的脚印,眸色微敛,说道:“从背后将明净割喉的,是与他一道拜入普陀寺的少年僧人明远!”
此言一出,除了金子平静如常之外,慕容瑾和赵虎脸上皆有讶色。
“辰郎君,快说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这,凶手怎么有可能是明远呢?”慕容瑾睁大眼睛,有些急促的追问道。
日光渐烈,斑斓的光影穿透竹林的缝隙,撒在每个人身上。
辰逸雪如璞玉一般白皙的面容清隽超尘,在日光下泛着莹莹光晕,他站在尸体旁边,声音不疾不徐:“首先,从右边小径的脚印可以计算出二者之间于行走间相隔的距离几何,昨晚放晴之后,死者应邀或者约了人在竹林中见面,能发现或者听到这个信息的人,除了与他同住一室的明远,不可能有其他人。明净和明远是上个月才来普陀寺的,寺院中其他的僧人,其实都有些排斥他们,所以,一个多月来,明净和明远,并不曾跟其他僧人过往甚密。再者,从脚印上分析,也完全符合明远的身高和年龄特点,不信的话,赵捕头可以去拿明远的鞋子过来对照,看看在下的推测,是否有误!”
金子一直静静的站在一旁听辰逸雪分析,心底深处,辰大神头上的光环仿佛又亮了一些。
这厮毫无疑问,一定是古代犯罪心理学的鼻祖啊!
连计算脚印这些现代专业技术,他都应用得如此妥当,虽然金子不知道辰大神的凭据是什么,但依金子自己的目测和看脚印的深浅度、磨合痕迹,推测这个脚印的主人年纪大约在十四五岁左右。
明远的年龄,正好符合!
赵虎和慕容瑾虽然没有开口说话,但脸上难掩激动,一副心悦诚服的模样。
“如此,卑职马上去将明远羁押起来,他一定看到了之前另外一名行凶者的面貌,只要撬开他的嘴,另一名凶犯,也会浮出水面了!”赵虎神色肃然的说道。
辰逸雪轻轻一哼,摆了摆手,看着金子说道:“在下还有一个案子没调查完呢,不妨继续着!”
金子微微一笑,知道他说的是谁。其实在凶案发生的时候,他们最开始怀疑行凶的人是钟氏来的,只是没有想到,现场环境却将凶手指向了明远,但金子和辰逸雪此刻心中皆是明了的,造成死者腹部那个红豆大的小孔,下手的人,应该是钟氏。
只是钟氏究竟被明净抓住了什么把柄?
从左边小径回去的那一排脚印看,凌乱,匆忙,小径两边的低矮灌木有被踩踏倾斜的痕迹,可以想象当时钟氏应该是匆匆刺了明净一下,随后拔了簪子仓惶跑回去的,她压根就不知道那一刺,究竟有没有令明净丧命......
赵虎严肃的面容闪过一丝懵懂,站着没动。
“赵捕头,关于凶手是谁的信息,先不要声张,你就说要逐一盘问调查,先将明远控制起来。在下跟三娘去找几个熟人聊聊,顺便将调查案子完结掉!”辰逸雪冥黑的长眸澄澈而明亮,嘴角淡淡的笑意犹如春风般和煦,让人莫名的一阵心安。
赵虎点了点头,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辰逸雪的视线在空中与金子相交,二人彼此会心一笑。
“走吧!”辰逸雪绅士地帮金子拎起工具箱,迈开长腿,往竹林的左侧的出口走去。
金子朝赵虎扬了扬手,快步跟了上去,一面脱下手中沾着血迹的手套。
慕容瑾自是要跟着金子和辰逸雪一道走的,他可不会贪竹林环境清幽静谧,留下来陪明净......
尸体的事情,还是留待赵捕头解决吧!
“辰郎君,金郎君,哎,等等在下......”慕容瑾将纸笔揣进布包里,扯了一下肩带,脚步如飞,追在后面。
******
普陀寺后山的禅院内。
斑驳的日光穿透长廊,照进厢房内,让钟氏本就白皙近乎苍白的面孔看起来有些透明,她的神色木然,安静的坐在矮几边的蒲团上,薄唇紧抿着。
辰逸雪扫了她一眼,并不直接对她问话。
金子侧首看了辰逸雪一眼,似乎进来有一会儿了,辰大神怎么回事?打心理战术么?
慕容瑾则有些好奇的左看看,右看看,眸光在房内众人身上来回流转着。
“在下最近接受了一宗调查,过来循例问问!”辰逸雪开口说道。
钟氏和南宫默他们只以为辰逸雪是公门人物,所要询问的应该是跟昨晚案子有关的事情,只是有些不明白平素里纨绔成性的慕容瑾,怎么会跟着他们一道来?
南宫默淡淡点头,客气的应道:“我等定当好好配合!”
“谢谢!”辰逸雪礼貌致谢,开始抛出第一个问题。
“昨晚因大雨滞留寺中,请问三位在寺中做了什么?”
南宫默最先回答问题:“昨晚用了晚膳之后,在下忽感倦怠,跟着夫人聊着天,不知不觉就在软榻上睡过去了,一觉睡到天明时分,并无外出过!”
辰逸雪点头,目光移向南宫影,冥黑的眸子一阵收缩。
尽管南宫影长发披洒,但辰逸雪没有遗漏他脖颈处延伸到耳后的一片淡淡淤青。
“南宫影,你那个时间段在做什么?”辰逸雪问道。
南宫影抬头,目光与辰逸雪的交触,停滞了一瞬,嘴角一扯,回道:“昨晚戌时前后,在下跟父亲一样,吃完晚膳后便在房中看书,后来......后来眼皮有些沉,在下便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了,并没有再外出过!”
“哦?既然吃完就回房歇息了,那南宫公子是否可以解释一下,你后颈的那个伤痕是怎么造成的么?”辰逸雪眸子犀利,声音如冰一般清凉。
金子这才发现,原来南宫影的耳后,还真有一块淤青,她抿了抿嘴角,继续观察提问时,这一家三口的表现如何?
第二百一十四章往事不堪回首
南宫默在听到辰逸雪这句话后,明显有些诧异,随后,忙起身,走到南宫影身边将他垂在后背的长发撩起。
他眼中闪过一丝担忧,问道:“影儿,这伤是怎么造成的?”
金子留意到,钟氏这个向来以贤良淑德形象示人的母亲,此刻对南宫影后颈的伤似乎反应有些平静,她依然木木地坐着。
辰逸雪看着钟氏,嘴角一勾,淡淡道:“若是南宫公子不能解释这个伤痕是如何造成的,在下唯有将你带走,交给衙门审问了。在下有理由怀疑,你这个伤痕,是在跟死者搏斗的时候造成的,你最后丧心病狂地将他一刀封喉了,是不是?”
金子看到钟氏抿着的嘴角微微勾起,无声地长舒了一口气。
不是因为辰逸雪对南宫影的欲加之罪,而是因为听到辰逸雪那句‘你最后丧心病狂地将他一刀封喉了,是不是?’
金子猜想,钟氏从昨晚到现在一定是惴惴不安的,她应该一直以为,明净是死在她手下的,所以,从今晨僧人发现明净的尸体后,她的精神的就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适才辰逸雪说出了明净真正致死的原因是被人一刀割喉,所以她一直紧绷着的情绪终于可以放松了......
至于南宫影,后颈的伤可以有很多借口,再说,凶手不是他,官府不可能为了破案,随便找一个替罪羔羊的!
“没有,不是在下!”南宫影看向钟氏,瞳孔中有惊恐的神色溢出。
是她,怎么可能?
虽然昨晚晕倒之前,南宫影就知道钟氏瞒着父亲和自己,跟那个要挟她的人见面了,可不曾想到,平素里慈爱和善的母亲,竟然这么阴狠,一刀割喉?
她如何能下得去手?
南宫影只觉得自己连头皮都开始发麻了,他看着身侧的父亲,再看看钟氏,心头一阵后怕。
父亲他竟然跟一个如此狠利的女人同床共枕了那么多年.......
思及此,南宫影不敢再有所隐瞒,伸手,指向钟氏道:“其实,从委托调查开始,在下就一直都有留意母亲的异状。昨晚母亲应该在膳食中下了蒙汗药,在下虽有提防,但蒙汗药的药劲儿太大,在下只吃了一点饭菜,就觉得倦怠得厉害。后来父亲沉睡过去后,在下看到母亲外出了,勉强打起精神,跟在她身后出去,可忽然间有人从身后将在下敲昏了。在下失去了知觉,再一次醒来时,才发现天已经亮了,而在下睡在自己的房间里!”
“什么委托调查?影儿,你查你母亲什么?”南宫默大声喝道。
钟氏终于回头看了南宫影一眼,脸上笑意淡淡,并没有说话。
辰逸雪微微一笑,看着钟氏淡淡问道:“南宫夫人怎么解释?”
南宫默也将目光移向钟氏,颤颤唤了一声:“夫人!”
辰逸雪见钟氏眼角下垂,唇角下拉,下巴微微有些抽搐,知道她显然在压抑着内心的痛苦,适时地再加上一把火:“让在下替你说吧。这件事还需要从上个月月中开始说起。南宫夫人来普陀寺还愿的时候,偶然遇到了多年不曾见面的老熟人明净,明净这些年过得并不如意,还出了家,跑到普陀寺来求取一瓦遮头,一地容身。他认出了身份富贵的南宫夫人你,而他恰好手中又掌握着南宫夫人你某个不想为人知的秘密,所以你只好用金钱打发他。可不曾想这竟是一个无止境的循环,明净尝到了甜头,他想要拥有得更多,让南宫夫人你不甚其烦。几经思虑过后,你决定兵行险着,借着上普陀寺打场斋的借口,约明净出来,一不做二不休,将人杀了,一了百了,是不是?”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钟氏身上,她终究是个女子,再加上心理一直以来所承受的巨大压力和辰逸雪冰冷得毫无温度的高压询问下,终于落下了泪。
她望着南宫默,泪眼迷蒙,嘴角不断的抽搐着,努力让自己不哭出声来。
“夫人......”南宫默显然还无法接受这瞬间的转变,一脸的慌乱。
谁能告诉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老爷,你跟影哥儿先出去,好不好?”钟氏抬手擦了一下眼泪,扯出一抹生硬的笑。
她无法在爱她和她爱的人面前回首那不堪的往事......
“既如此,便请南宫老爷和南宫公子先出去稍等片刻吧!慕容公子,将手册给在下,你陪着一起出去,好好劝劝!”金子朝慕容瑾使了个眼色,开口说道。
钟氏既然不想在南宫父子面前提,自然也不会想让纨绔成性的慕容瑾知道,毕竟他跟南宫影是好友,底子如何,钟氏如何不晓得?
慕容瑾有些不乐意地将手册和笔递给金子,起身,讪讪地推着南宫影出房门。
南宫默有些不放心,频频回头,最后还是被慕容瑾扯了出去。
房门关闭,气氛陡然静谧得落针可闻。
“说吧!”辰逸雪凝着她说道。
钟氏静了一瞬,掏出帕子,细细地擦了脸上的泪痕,平静道:“明净,他的真实姓名叫岳山!”
金子闻声,琥珀色的眸子里荧光跃动。
果然是岳山!
“十四年前,我在父亲的做主下,嫁给岳山为妻。婚后倒还和美,我原本以为这样平淡但温馨的生活,会持续一辈子,但没有想到岳山生意失败后,就全然改变了。他迷上了赌博,酗酒,还动不动就打骂我,我无法承受他每一次的拳脚相向,提出和离,他每一次都会痛哭流涕地跟我说会悔改.......我一次又一次地原谅他,信任他。直到那一回,他又一次打了我,我一个人在院子里哭了很久,坚决要跟他分开,甚至不惜以死相逼。他发誓说一定会改过,求我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我答应了!
后来,他的脾气真的收敛了很多,在同村一个村民的介绍下,去了西山矿山当矿工。我常常会去工地上给他送饭,遇到了南宫默几次,他对我很和气,很礼貌......岳山看见了,当时我还担心他会误会,没有想到,回家后,他连一句话都没有提起。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着,直到有一天,他跟我提出了他构思了很久的想法!”钟氏的情绪一直淡淡的,没有什么起伏,眼神有些微的恍惚和迷离。
金子静静地等待着,等着她将那层神秘的面纱揭下。
“他说南宫默丧妻不久,似乎对我有些意思。我担心他误会忙要解释,他却说愿意成全我和南宫默,只是需要帮他一起完成一件事。我承认,那一年来,我确实不知不觉地喜欢上了南宫默。他是跟岳山完全不一样的一个男人,温柔、沉稳、包容,让我一颗仿佛死去的心又一次恢复了悸动。我动摇了......
其实岳山他一早就看出来了,却不点破,就是为了等待那一天的到来。他说要准备诈死,骗取南宫氏一大笔的抚恤金,让我好好配合他演一场戏,事成之后,我便是自由身了。”钟氏说道。
第二百一十五章矿难真相(一更)
(ps:晚上八点有二更!)
他要你如何做?”金子追问道。
在矿洞里诈死?不得不说岳山这个想法还真是大胆,他难道就不曾想过,若是操作不当,小命真的挂了呢?
钟氏冷冷笑了,应道:“他一年来,早就物色好了一个垫背的。”她抬眸,望着辰逸雪和金子,续道:“就是当年事故的另外一名死者,木峰!
岳山那一天约了木峰来家里吃饭,他们两个正好排到夜班,岳山说吃完,正好一道上工。可怜的木峰根本就不知道这是岳山设下的局。当晚,木峰的饭菜被下了药,一顿饭还没有吃完,便已经不省人事。岳山让我帮忙,将木峰挪到木榻上,割开他的脚动脉,将他身上的血液用酒坛子装了起来。”
金子蹙着眉头,只觉得钟氏那两片薄薄翕动的嘴唇间,流溢出来的话语,是那么的惊悚,那么的骇人听闻。她眼角的余光瞟了辰逸雪一眼,那家伙似乎无动于衷,一脸淡漠的听着。
金子觉得大神这反应太淡定了,不过想想,那也是十几年前发生的事情了,淡定以对,实属正常!
恍惚间,耳边又传来钟氏平静的声音。
“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多血.......第一次看到一个人身上竟然有那么多血......我吓坏了,哭了起来,岳山呵斥我,让我闭嘴。他说我现在是他的同谋,必须要好好帮他一起演完这场戏,不然,我们两个都会死。他让我去将房间内的空酒坛都取出来,装上木峰的血。木峰被放了那么多血,自然是得死的,但不能将尸体带到矿洞下,因为两个人要么一起消失,不然,只出现一具尸体,会引起官府的怀疑。所以,岳山在后院里挖了一个坑,将木峰就地掩埋了。然后带着三个装有木峰鲜血的酒坛,去了矿场。夜晚矿场的人很少,他又去得晚,有好些人都下矿洞了。而他和木峰轮值的矿洞正好无人......
岳山将木峰的血泼在矿洞下的石板上,趁着夜色,带着酒坛子悄悄离开了矿场,让我去点燃他一早便在矿洞口埋好的火药,造成矿洞崩塌的假象。 ”
“所以,事发的时候,是你第一个呼救的?”金子问道。
钟氏点头,眼中神采木木,嘴角微微勾起,笑道:“当时那一声炸响,将其他矿洞的采矿工的招出来了,我又惊又怕,吓得浑身哆嗦,说不出来话。他们看到岳山和木峰下矿的那个矿洞崩塌了,才知道是发生了意外,忙上禀南宫默,连夜挖洞救人......”
“之后的事情,在下已经清楚了,矿洞之内只有一大滩的血泊,并没有岳山和木峰的尸体,当时的仵作,应该是被现场的那些血迹混淆,才会判定岳山和木峰身亡。是这样么?”辰逸雪问道。
“是!”钟氏敛眸应道。
“根据在下调查的信息显示,南宫夫人事后收到了南宫家族一笔颇丰的抚恤金,但银子拿回家还没有捂热,当晚便被盗贼入室抢走了。若在下没有估计错误,那个所谓的盗贼,应该是岳山吧!”辰逸雪看着钟氏问道。
钟氏咬牙冷笑,“是,他还真是狠心,连一个子都不留给我,全部都被他抢走了,还说我从此自由了,想跟哪个男人在一起,他都不会有意见......我恨他......他是这个世间最自私的人,他根本没有为我设想过,我一介残破之身,若不是有南宫默怜惜,还不知道会如何......
可是,我到底也是一个不值得可怜的人,我不配得到南宫默的爱,但既然上苍给了我重新来过的机会,我只想好好抓住,竭尽我毕生之力,去爱他,爱他的孩子。
或许是上苍看我过得太幸福了,让他来提醒我曾经犯下的错和满手沾染着血腥的罪孽!
我,不能让他破坏我的幸福,不能让老爷知道我那不堪的过往.......
我给他钱银,我求他不要说出来......其实我当时心里被满满的焦躁和不安填满,没有冷静地去想一个问题,岳山他又怎么会说出来呢?他才是那个阴谋的策划者......我想明白的时候,便让婢女上普陀寺给他传信,约他在后山竹林见面,我要跟他做最后的摊牌。”
辰逸雪和金子都静静的聆听着,金子不时在小册上记录下钟氏叙述的案情。
钟氏调整了一下坐姿,兀自拿起矮几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她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之后,又续道:“昨天晚上在竹林,我跟岳山说我不会再受他的要挟了,若他想对南宫默或者影哥儿不利,我就会将当年发生的事情,全都抖出来,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他很愤怒,用手掐住我的脖子,那一刻我真的觉得或许我就那样死了,也是一种解脱......可脑中不期然的出现了南宫默的面容,那么多年来,他一如既往的温柔体贴,我不舍得他!于是在挣扎间我拔下了头上的金簪,往他身上刺了一下。他放开了我,捂着肚子,形容痛苦。我害怕极了,看了一下竹林四周,当时一个人也没有,我便匆匆循着原来的路回厢房。老爷还在睡,只是婢女惶惶跑来告诉我,说影哥儿跟踪我,被她一棒子敲昏了。我心里其实很心疼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当影哥儿是自己的孩子,我只是没有想到,他原来一早就怀疑我了,还调查我,呵呵......”
“南宫公子那样做,他其实是关心你,在乎你,害怕你被人胁迫,受欺负而已!”金子开口安慰道。
辰逸雪听完钟氏的话后,英挺的俊眉微微蹙起,问道:“木峰可有孩子?”
钟氏一阵怔忪,片刻之后,点点头,应道:“有的,我记得木峰死的时候,他的儿子才三四岁。你们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难道那个明远是......木峰的儿子?”
金子显然也未曾料到这一点,如琉璃一般绚烂的瞳孔凝着辰逸雪冷峻的脸庞,舔了舔樱唇,问道:“辰郎君如何知道的?”
辰逸雪淡漠的眼神中渐渐浮现出笑意,侧首看了金子一眼,反问道:“难道还有别的原因能在一瞬间刺激到明远的神经,对一路同行给他照顾的岳山痛下杀手的?”
金子恍然,点头应道:“我自我批评一下啊!反应太慢了!”
辰逸雪冥黑的眸子荧荧灿亮,嘴角弯弯,伸手弹了弹身上的衣袍,起身,对钟氏说道:“在下非常感谢南宫夫人的配合,令郎的委托调查案件,正式结束了,而衙门那边,在下也可以交差了!”
他说完,对依然敛衽跽坐在原地的金子说道:“还没坐够?剩下的事情只能交给官府了,咱们可以撤退了!”
金子朝钟氏欠了欠身,道了一声谢谢,起身跟在辰逸雪身后迈出房间。
第二百一十六章拽的资本(二更)
外头的回廊上,慕容瑾正跟南宫影说着什么,脸上表情丰富,唾沫横飞,再加上肢体语言,看上去很是滑稽。
金子随手翻了一下之前慕容瑾在竹林那边记录的尸检。字体勉强算得上周正,记录倒是很详实,连她解释的何谓生活反应,也一字不落的作了注解。
金子观察着他,虽然对慕容瑾之前的纨绔事迹有所耳闻,但眼前所看到的这个形象,已经开始在慢慢地蜕变着,而这一切,是从遇到辰语瞳开始!
金子回顾自己来到这个朝代后的足迹,莞尔一笑,似乎也从遇到辰语瞳开始后,才慢慢发生改变的。
呵,这位穿越同仁,还真是一个神奇宝宝!
三人见辰逸雪和金子出来了,忙迎上来。
南宫默神情最是担忧,他看着一脸淡漠的辰逸雪拱手问道:“这位郎君,请问拙荆她......”
“尊夫人在里头,你们可以进去看看她,但是南宫老爷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一会儿衙门那边,会派人来请尊夫人回去协助调查......关于当年西山矿洞崩塌致死的案件!”辰逸雪沉声说完,回眸对慕容瑾吩咐道:“慕容公子回去便将调查信息详细罗列出来,签名后交给南宫公子吧,这个调查案件才能算正式完成!”
慕容瑾瞟了神色极其难看的南宫影一眼,淡淡的应了一声是。
辰逸雪幽幽一笑,朝南宫父子微微颔首,迈长腿,往前走去。
金子跟在他身边,低声问道:“辰郎君,我们现在是过去盘问明远么?”
“盘问明远?为什么?案子不是清楚了么?”辰逸雪面无表情的瞟了金子一眼,反问道。
“额,可明远不是还没有承认么?”金子撅嘴说道。
辰逸雪一脸冷然,嘴角悄无声息的勾起:“现场的脚印、凶器,加上杀人动机,可以说是铁证如山!他不承认没关系,在下相信衙门的人会撬开他的嘴巴的!”
辰逸雪之前本有想过去盘问明远的,但现在想想,觉得根本没必要,再者他已经分析了现场,连凶手是谁都指明了,衙门若是连剩下的事宜都处理不好,那办事效率,可真是让人怀疑!
金子一头黑线,她最讨厌的就是刑狱上的暴力手段!
“好,这个我不提了,难道辰郎君不想知道明远究竟为何会与岳山一道浪迹江湖的么?”金子不死心地追问道。
辰逸雪黑亮的眸子转了转,仿佛就金子提出的这个问题进行了一番深思熟虑,最后,莹润的薄唇微启,吐出一句话:“哦,对不起,在下一点儿也不敢兴趣!我只关心案子本身的性质而已!三娘有兴趣知道,可以去自己去了解一下,回来后,再告诉在下一声便好!”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往普陀寺的前殿的方向走去。
金子在原地跺了跺脚,提着工具箱小跑着追上去。
她倒是想知道明远这十几年来的故事,但她心下又有所担忧,害怕在羁押明远的房间内遇到父亲金元,毕竟普陀寺律属桃源县管辖,金元极有可能会来案发现场勘查情况,碰上的话,少不得又要找借口圆谎,金子很不习惯做这样的事情......
二人出了普陀寺,便见野天的马车停在山脚下。
辰逸雪刚想要上马车,便见不远处两匹骏马疾驰而来。黑眸凝望着渐行渐近的二人,俊眉微微一挑,索性放下竹帘,长身玉立于车辕边,静然等待!
英武和锦书二人皆着一袭圆领窄袖胡服劲装,看起来显得十分干练利落。
二人马上英姿飒爽,看得金子微微入迷。
好酷!
金子决定自己以后有时间,要多多练习马技。
近了,金子才看清楚了英武和锦书二人面容和衣袍上的仆仆风尘。显然,二人是赶路而来的。
缰绳猛然拉紧,马儿撅起了前蹄,随着一声马嘶声,两个身影在马背上利索的翻转,下马,稳稳立在辰逸雪和金子面前。
二人拱手:“见过辰郎君,金郎君!”
“不必多礼!”辰逸雪扬手,清隽的面容笑意点点,眼中似有一丝期待,问道:“背景都调查清楚了?”
“是,在下二人幸不辱命!”锦书恭敬回道,声音亦是冰冷无绪。
英武从怀中掏出一份物事递给辰逸雪。
辰逸雪接过来,修长的指节打开纸张,凝眸望着上面记录得密密麻麻的调查结果。
金子望了辰逸雪一眼,只见那张冷峻的面容上渐渐有笑意弥漫,他看完,将纸片叠好,拢在掌心里。
金子眨着眼睛,总觉得英武和锦书的办事效率也太高了吧?这么好的帮手,淮南道那边的衙门,怎么舍得革除他们呢?
这得犯了多大的疏忽才不得不革职查办啊?
额,不对,是只革职,没有查办......
“你们二人辛苦了,先回去洗漱再歇歇吧!”辰逸雪对二人说道。
英武和锦书颔首,淡淡地应了一声是,便翻身上马,扬长离去。
金子抿着嘴微微一笑,这两人冰冷的程度跟辰大神有得一拼啊,都是那种能少说一个字,就绝不多说的性子。难怪处得这么好,外人觉得冰冷,但他们实际上却很喜欢这种相处模式!
辰逸雪见金子望着远去渐渐消失的背影傻傻笑着,冷哼一声,将手里的纸片扔到野天的怀里,吩咐道:“野天,将英武调查的结果给赵捕头送去,关于明净和明远的身份,这上面记录得一清二楚,容不得他们狡辩!”
野天忙应了一声是,抬步,往上普陀寺的石阶跑去。
辰逸雪吩咐完,便挑开车厢竹帘,躬身钻进车厢等待野天回来。
金子回神的时候,才发现身边早就没有了辰逸雪的身影,扫了一圈,才看到一小截白色的袖口露在车窗边沿,白皙的手指轻轻的敲击着窗棂。
这个案子的破案速度,还真是快得惊人啊,而起到关键性作用的人,是那个傲慢得眼睛长在头顶的家伙......
虽然金子相信就算没有辰逸雪帮忙,官府也一定能破案,因为这个案子的现场环境有很多漏洞,再结合尸检情况推理,并没有多大难度,但可以肯定的是,绝不可能以这么快的速度......
虽然某人拽得像只高傲的孔雀,但不影响金子内心对犯罪心理学鼻祖的钦佩。
因为人家,确实是有拽的资本!
金子露出了惬意的笑,提着工具箱,挽起袍角,上了马车。
第二百一十七章明远认罪
明远的厢房内。
赵虎高大的身躯居高临下地站在明远面前,气氛十分的冷凛。
明远的身子微微的颤抖着,瘦削的身子包裹在宽大的僧袍下,完全看不出体型。他脸色灰白,紧紧的抿着嘴,目光毫无焦距。
“你还不承认么?是不是要本捕头将你带到衙门,大刑伺候,才能撬开你的嘴啊?”赵虎冷冷喝道。
“小僧没有做过的事情,如何能承认?”明远倔强的辩解道。
“没有做过的事情?”赵虎的虎目透着锐利的光芒,大手抓起明远细如鱼骨的手臂,略有些暴力的扯开明远一直紧扣着的右手手掌,露出了掌心中两条殷红的割裂伤,伤口还没有结痂,是新生成的。
“这伤是哪里来的?”赵虎用劲儿捏着明空的手腕,问道。
明空皱起了脸,眼眶顿时一阵湿热,辩道:“小僧在厨房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切到的!”
“一派胡言!”赵虎甩开他的手臂,冷冷道:“切菜能切到手心?你不说没关系,本捕头替你说。”
明空猛地抬眼看着赵虎。
赵虎将辰逸雪的推理用自己的语言组织了一遍后,惟妙惟肖地在明空面前还原了案发现场的经过:“......因为你用劲儿过猛,所以,锐利的瓷片在你掌心里留下了两道划痕!你杀了明净之后,将瓷片信手一扔,便趁着夜色,回到厢房。你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神不知鬼不觉,可惜因下了一场雨的关系,现场印满了你凌乱的脚印......”赵虎冷笑着说完,眼睛扫过木榻底下,大步走过去,将藏在下面的布鞋拿了出来。
鞋面上沾着几滴已经干涸了的褐色血迹,应该是明远杀明净时留下来的喷溅血渍。
“还有这双鞋子上的血迹,你如何解释?”赵虎凝着明远问道。
明远在满满的证据面前,垂下了头,神色哀戚。
“你因何杀明净?”赵虎问道。
明远抿嘴不答。
这时候,野天敲响了厢房的门扉。
一名捕快疾走去开门,野天将纸笺送上,淡淡道:“这是我家郎君命儿送与赵捕头的!”
捕快忙颔首接过,将纸笺递给赵虎。
赵虎看了一眼,含笑道:“原来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啊!可惜,你的报仇的方法,太过极端了!”
明远猛的一震,死死看着赵虎,终于一滴泪滑下,恨恨道:“岳山,他死有余辜!”
******
不多时,野天回来了。
他坐上车辕,回头隔着竹帘对车厢内的辰逸雪说道:“郎君,儿刚刚进普陀寺内送笺文的时候,恰好听到赵捕头在审问明远。虽然赵捕头在明远房间里找了一双沾染着后山泥土和血迹的布鞋,可明远开始却矢口否认,直到儿将笺文递上去,赵捕头在明远面前道明了明远和明净的真实身份后,他才坦白了自己的犯罪事实。”
辰逸雪轻轻嗯了一声,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整个人显得清隽冷冽逼人。
金子眯着眸子,望着车厢外炽烈的日光,心头有丝丝的感慨。
在证据和真相面前,任何罪犯都将无所遁形。
明净的死,可以说是罪有应得!因为他的自私,他的贪念,他的阴谋,造成了木峰的无辜枉死,也间接地剥夺了本该属于明远的父爱和温馨幸福的童年生活。
金子只是为这个少年感到惋惜,她能理解明远得知真相的愤怒和仇恨,但他终究太过冲动了,选择了一种极端的手法去终结明净的性命,若是换一种方式呢?
或许结果也将会改写......
这个案子,走至今日这样的结局,也跟钟氏的懦弱和自私离不开干系。
金子无言的叹了一息,人生的每一步,每一个阶段,都会面临很多的选择,其中有开心,痛苦,烦恼,困惑甚至是挣扎与折磨,但那不是丢弃自己良知和沉沦的理由,任何时候,都要坚定自己内心向上的、正面的信念,要对得起自己的本心!
野天坐在车辕上,回头见车厢内一片安静,辰逸雪和金子一人一边,倚在窗口,怔怔出神,也没吩咐出发,便小声的提醒道:“郎君,咱们现在是回侦探馆么?”
辰逸雪敛眸,望了一旁沉思的金子,应道:“嗯,先回去再说!”
野天应声道好,旋即曳动缰绳,马车一阵晃动,往陌上跑去。
******
县衙门的书房内。
金元从堆积如小山的文案后面抬起头,看着肃然立在一旁,刚刚报告完普陀寺案情的张师爷,一脸惊讶道:“半天不到的功夫,就破案了?”
“是!赵捕头已经将普陀寺案件的凶手带回来了,凶犯系死者明净的同乡,也是一起生活了许久的同伴明远!”张师爷如实回道。
金元将手中的笔搁下,胸腔之内一片震荡。
这破案速度,也太快了吧?
这是怎么做到的?
“那个凶手明远,都招供了吗?”金元问道。
“是的大人!辰郎君亲自去了竹林勘查现场,因为昨天刚好下了一场雨,竹林的泥土湿润,有残留的脚印可以对比,再加上明净尸检的显示,他是被人从背后割喉的,综合当晚的环境分析推理,辰郎君断定了凶手就是明远!”张师爷躬身回话,见金元神色钦佩,眸子神采熠熠,也笑了笑,续道:“大人,原来这个明净原名叫岳山,竟是西山南宫矿业十年前曾经被判定因矿难而死的人!”
金元眉头一挑,听得一头雾水。
怎么因矿难而死的人在十年后又出现了?
什么意思?
张师爷耐着性子,将了解到的讯息一一跟金元解释清楚。
金元听完这诡异的,波澜起伏的故事,脸色变了几变。
这案子的死者明净,原来的身份牵扯到十年前的西山矿难案,那他就不得不跟湖广那边的州府衙门交接案情了,想起最近的诸多公务,金元就感觉一个头有两个大。
张师爷看出了金元的烦恼,直接提议他将案子的经过和案情如何写清楚,上一道折子到刑部,让刑部裁决。
金元也觉得张师爷这个主意不错,毕竟湖广十年前的府尹早就引退了,新的府尹不清楚案情经过,得重新将卷宗调出来再细查,凭白耗费许多宝贵时间,因当下便采纳了张师爷的建议。
金元吩咐张师爷准备明日的公堂审讯后,便将刚刚处理完的公文递给他,说道:“八月份的秀女选拔,江南道的名额提高了一些,看来圣上还是挺喜欢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的。咱们桃源县也要开始着手筛选了,你将公告发出去,里面有关于选秀女条件的明文规定,明天本县开始进行第一轮的秀女遴选!”
张师爷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笑着应下了。
“大人,赵捕头送过来让你签署的那份协议,您放到哪里去了?卑职找了一圈,也没找着,这辰郎君将案子破了之后,应该是直接回去侦探馆了,既然咱们这边已经签了协议,这合作条款在下也得好好看看,结案后才好将协助调查的酬金给辰郎君那边送过去!”张师爷提醒道。
金元点点头,跟辰郎君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合作,但正式签署合作协议的,还是头一次,他们县衙门可不能拖欠酬金,给人家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
金元在案几上翻了翻,终于将夹在公文内的一纸协议找了出来,用手弹了弹纸片,对张师爷吩咐道:“辰郎君首案的破案效率让本官很是满意,酬金问题,根据约定的加上一成,以表本官与他合作的诚意!”
“是!”张师爷应了一声,便下去安排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秀女标准(一更)
(ps:周末愉快!今天有二更,晚上八点,不见不散!)
金子一行人回到侦探馆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
二人刚上了楼,喝了一杯水润了润嗓子,便听野天说辰语瞳来了。
辰语瞳的个性,自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
果然,野天话音还未完,便见一道白色的身影飞一般的窜了进来,笑声如银铃一般悦耳动听。
“呵呵......大哥哥和师妹刚从普陀寺回来吧?案子查得如何了?”辰语瞳在蒲团上跽坐下来,手指绕着胸前垂着的长发,笑容绚烂。
“结了!”辰逸雪浅浅的抿了一口茶水后,风轻云淡的回答道。
辰语瞳黑眸睁大,卷着发丝的手陡然一松,显然有些出乎意料。但旋即,她咧嘴一笑,自豪的竖起大拇指,又往辰逸雪身边挪了挪,目光瞟过金子的面容,微微闪动,忍不住赞道:“大哥哥出手,破案效率就是高!”
金子嫣然一笑,知道小妮子这话一半是因为辰逸雪而自豪,一半是为了说给自己听的。
“三娘的尸检功不可没!”辰逸雪看向金子,不疾不徐道:“尸检准确无误,再加上现场环境充足,没有什么难度。而本身因为南宫影的委托调查,我们对钟氏的背景和故事也有一定的了解,因而在案发之后,我们心里都有一个怀疑方向,顺着这条梗摸排,破案,只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情罢了!”
“所以说大哥哥和璎珞娘子两个人搭档,真是绝配啊!”辰语瞳意味深长的笑道。
金子:“......”
辰逸雪嘴角弯弯,对这样的赞誉,表示认同!
“毓秀庄那边不忙么?怎么跑到这儿串门来了?”辰逸雪问道。
辰语瞳身子懒懒地靠在榻边,眯着眼睛说道:“再忙也不需要本娘子亲自动手运货吧?不过是刚刚东市外头贴了告示出来,明天开始选秀女了,江南道的名额多了一些,连带着仙居府和桃源县也跟着沾光呢!”
辰逸雪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冒,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金子却有些好奇,心中也有小小的兴奋。
选秀女?这貌似只有电视上才能看到的情节啊!
她问道:“语瞳娘子,选秀女的标准是如何的?”
辰语瞳刚坐正身子,便见身旁大哥哥清冽的目光望向金子,笑意冷清:“你问这个,不会也想去参选秀女吧? 不过按照你的年龄标准和外貌,倒也凑合!”
金子一愣,旋即瞪了辰逸雪一眼。
什么意思?
问一下秀女标准而已,怎么说得好像自己跃跃欲试,巴巴赶着去参选啊?
辰语瞳睁着黑嗔嗔的眼睛,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着,抿嘴微微一笑。
真有意思!
辰语瞳朗声一笑,看着辰逸雪说道:“依我对璎珞娘子的了解,她才不会去参选什么秀女呢!这宫中虽然过得是锦衣玉食的生活,但那么多个女人,围着皇上一个人团团转,争宠斗艳的,想想就觉得累得慌!再说皇宫那地方,想进入不容易,但想出来就更难了,一辈子困在那四角一方的天地里,还不得郁闷死?”
她说完,黑眸灵动的闪了闪,移向金子,笑道:“桑多尔.裴多菲不是说过一句话么:‘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所以说,锦衣玉食,权势地位这些都是浮云,自由才是王道!你说是不是呀师妹?”
金子听完,扑哧一声笑了,但还是不住的点头,缓过劲儿才应道:“语瞳娘子道出了我的心声啊!确实,没有什么比得上自由更加可贵的!”
辰逸雪却因为辰语瞳刚刚的那句话陷入了沉思,手搭在大腿上,轻轻地敲击着几面,忽而抬眸,望着辰语瞳虚心问道:“语儿刚刚说的那个什么桑多尔.裴多菲是谁?哥哥虽然没有阅遍群书,但也算颇有涉猎,还不曾听过这个名号的......”
辰语瞳一头黑线。
耳朵咋那么尖呢,连那么长的名字,只说一遍就记住了......
“语瞳娘子肯定忘记是在那本书上看过了!”金子笑了笑,扯开话题:“皇上的后宫,不会真的有三千佳丽吧?”
“当然不可能了,他哪能忙得过来啊!”辰语瞳脱口应道。
一旁的辰逸雪不知为何,莹润白皙的俊颜微微有些绯红。
也只有没心没肺如语儿,才能说出如此不知轻重的话来。
但,这样的她,才是最率真的,最真实的!
辰逸雪嘴角微微翘起,再翘起......
“那秀女是每年一选么?”金子问道。
“不是,三年一选!”辰语瞳应道。
“哦,那还好,不过名额也太多了吧?”金子不解问道。
辰语瞳点点头,补充道:“这一次的选秀,听说不仅仅是皇上要充裕后宫,还要为那些适龄的王爷,皇子,皇侄等指婚,所以今年应该有大把名门闺秀去参选,当然,参选也是有标准的,至少要及了笄,身家清白,温良贤淑的良家娘子才行!”
“哦,原来如此!长见识了!”金子点头笑了笑。
对参选秀女的人选问题,她没有兴趣,刚刚只是纯粹对参选标准有些好奇罢了,八卦完这些,二人又聊了一些别的话题,茶过三巡之后,慕容瑾回来了。
他进门看到辰语瞳在场,眼睛一亮,笑眯眯的走到她旁边坐下,问道:“辰娘子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一会儿了,怎么,本娘子不能来么?别忘了,我还是这儿的大老板呢!”辰语瞳拽拽的说道。
慕容瑾以前也是拽得上天的主儿,只有别人看他的脸色,还从没有过他看别人脸色的时候,不过似乎在辰语瞳面前,他就显得特别的渺小,谁让人是他的救命恩人呢,还是他改过自新的源动力。
“在下没有这个意思啊!辰娘子误会了,你常来巡场,侦探馆才能蓬荜生辉啊!”慕容瑾拱手讨好道。
辰语瞳微微嗤笑,望着他问道:“你这挂牌掌柜,哪里偷懒去了?”
慕容瑾忙摆手,苦着脸回道:“辰娘子可是误会在下了,刚刚将调查合约的内容给南宫影送过去,顺便将调查案件了结,收取费用呢,在下既然说会好好干,就一定兑现诺言,绝不会偷懒懈怠!”
“这点,我也可以证实哦!慕容公子很是尽职的!”金子笑着帮声。
辰语瞳笑意吟吟,抱歉道:“那是我误会了,嘻嘻......”
慕容瑾道了一声无妨,便将怀中的物事取出,递给软榻上一直沉吟不语的辰逸雪,说道:“请辰郎君过目!”
辰逸雪嗯了一声,接过来看了一眼,将包在纸片里的银票丢给辰语瞳,说道:“侦探馆的账目,交给语儿你来保管和打理!”
“啊?那我不得累死了?可不可以拒绝?”辰语瞳睁着无辜眼望着辰逸雪。
辰逸雪一脸宠溺,笑道:“不能哦,因为能者要多劳.......”
辰语瞳耷拉着脑袋:“......”
第二百一十九章你不接,我接(二更)
第二天,普陀寺的那个案子正式开堂公审了。
关于县衙门神速破案的效率,在酒楼茶寮,也有小道消息传出。
“......听说衙门是跟一家侦探馆合作,才能以如此速度破案的......”
“真的么?”
“......当然,难道你们没听说么?”
“呀,那侦探馆是谁开的啊?这么厉害?赶上官府的查案水平了?......”
“......不知道谁开的,神神秘秘的,连上门去请求调查的人,都未曾见过那人的容貌,还得签署什么保密协议......估计来头不小吧!”
“那查一个案子,应该很贵吧?”
“不知道啊,听说那人很奇怪的,查案子,还得看心情......”
“......怪哉!”
“最近常常见慕容公子进出那里呢!”
“嗯,他是那侦探馆的老板啊,出入不是正常么?”
“......原来如此......”
......
金子今晨在仁善堂忙了半天,临近中午才想起还未准备午膳,忙匆匆回到侦探馆。
上了二楼,准备问问辰逸雪要吃些什么,见慕容瑾正跽坐在辰逸雪对面,似乎刚说完什么事情,此刻正静静地等待着。
辰逸雪听到声响,抬起一张淡漠的脸,看了金子一眼,复又垂眸,眼睛凝着手中宗卷,说道:“这个调查,在下不想接!”
原来是说调查的事情?
金子望了辰逸雪一眼,心中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案子,他为什么不接呢?
慕容瑾没有多问什么,点头道:“是,在下这就去回绝他们,本来这个应该也没什么可调查的,想知道死因他们只管去请个仵作检验便是了!”
金子站在一边,听到死因二字,眉心一跳,忙道:“能让我看看案子么?”
辰逸雪睨了金子一眼,停了一瞬,才信手捻起一张雪白的纸片,送到金子面前。
“谢谢!”金子含笑道谢,细细看起了纸片上的委托调查案件。
原来是一个富贵人家的护院死了,之前因为死者犯了一些过错,雇主要将他赶出去,但死者苦苦哀求,让雇主给他一次机会,雇主同意了,没想到才过了几天,护院就死在了雇主家的下人房里。死者的家属怀疑护院是被人毒杀致死的,因为死者的嘴角有黑色的淤血流出。雇主家却矢口否认,认为死者的家属这是要趁机讹诈,骗取更多的抚恤金。
死者的家属集结了十几个亲属,围在雇主家门外,要求他们给个说法,不然就要报官,雇主担心那些目不识丁的家属闹起来,会影响他们家的声誉,再加上他们家还有两个女儿准备参加秀女遴选,所以,不敢陪着他们上公堂,便私下来侦探馆请求调查,希望将这个案子尽快解决。
金子眨了眨眼睛,这个案子应该很好调查啊,怎么辰逸雪不接呢?
嫌弃人家委托的案子太简单了,不是他的菜?
额......
可是有案子接,总好过无所事事地坐着吧?
无聊时,权当打发时光也是好的啊!
“辰郎君为什么不想接?”金子问道。
“你以为这个案子有多复杂么?雇主和死者的家属争论的一点,便是护院的死因,这点,随便请个仵作去调查便好了,在下又不懂验尸,找侦探馆,大材小用了!”辰逸雪不咸不淡的应道。
瞧瞧,辰大神好大的口气!
金子翻了翻白眼,心道你不懂验尸,我懂啊,这能找上侦探馆委托调查的,都不是一般人家,没理由跟银子过不去吧?
金子撅着嘴说道:“辰郎君不接,那儿自己接了!”
话音刚落,辰逸雪和慕容瑾齐齐望着她。
一个笑意清浅,一个难掩钦佩。
“好啊!随你!”辰逸雪微微一笑,望了一下窗外,眯着眼睛提醒道:“三娘,午膳时间就快到了,别忘了......”
辰逸雪话还未讲完,便听金子愤愤道:“自己搞定!”
她说罢,对慕容瑾说道:“慕容公子,咱们现在就去案发现场看看......”
慕容瑾忙起身,笑道:“好,在下这就让小厮去备车......”
二人齐齐下了楼,房间内只留下被晾在一边,面色阴郁的辰逸雪和金子那依然浮荡在空气中的,淡淡而清新的气息......
她,貌似对自己有很大意见啊?
难道不想接一个案子,也有错?
辰逸雪表示不理解!
他起身,走到楼梯口,唤了野天上来。
“郎君有何吩咐?”野天恭声问道。
“去准备午膳吧,下午就吃三娘做过的那一道......水煮鱼!”辰逸雪扬起一根手指,沉吟了片刻后说道。
野天犯难了,眉头紧紧蹙着。
金娘子那水煮鱼的做法,他不知道啊!
野天抬眸,看了看郎君还噙在嘴角的清浅笑意,硬着头皮应了一声是,心中想着上毓秀庄请教一下娘子,兴许她会懂,毕竟娘子也极喜欢捣弄一些新鲜的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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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坐在车厢内,靠在窗边望着外头徐徐后退的景物发呆,一股诱人的食物香味飘进她的鼻腔,金子吸了吸鼻子,回头,一双大手正拿着一个剥了皮,只剩下黄橙橙果肉的红薯递到自己面前。
“午膳时间到了,金娘子还没有用膳呢,先吃个红薯果果腹!”慕容瑾唇角勾动,露出细白的牙齿。
金子含笑接过,道了一声谢谢后,不忘纠正道:“在外,我是金郎君,不是金娘子!”
慕容瑾望着一袭男儿装束的金子嘿嘿一笑,应道:“在下晓得了!快吃吧!”
馥郁的红薯香味在车厢内荡漾着,金子吃着红薯,猛然想起不久前验宋郎君尸体的时候,在义庄吃烤红薯的那一幕。
那个阿海,还在守着义庄么?
像他那种能将殓妆行当当成高尚圣洁职业的人,真的不多,这点,让金子对他很有好感!
一个懂得尊重死者的人,以后若学有所成,也会是一个好的仵作......
二人一路谈笑,须臾间便到了案发地点。
金子提着工具箱下了马车,抬头看了一下匾额-----甄府,黑底金字,笔韵遒劲。
门口还熙熙攘攘地围着一群人,见突然停下一辆马车,吵嚷声顿时小了很多,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金子和慕容瑾。
“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不知道呢,瞧那打扮做派,非富即贵的,难不成是来甄府做客的?”
慕容瑾没有理会那群人的指指点点,让小厮拿着名帖去敲门。
不多时,门扉打开了,从里头探出一个黑黢黢的脑袋,脸色不大好看,冷冷问道:“什么事?”
小厮是跟在慕容瑾身边多年的随侍,以前跟着公子出出入入各种场合,哪里受过这等冷待?他索性也不寒暄,沉着脸将帖子递上去,说道:“侦探馆的慕容公子前来接手调查!”
门内之人听罢,脸上容色顿时一变,眼睛笑成一条细细的缝,忙道:“不用请示了,我家老爷已经久等了,快快请进!”
慕容瑾护在金子身侧,扬手让她先行,那围观的众人一听,只以为是甄府老爷请来开脱的帮凶,立刻上前将人围住,不让金子他们进去。
“你们想干什么?”慕容瑾吼道。
那些人神情有些激愤,个个扯着大嗓门,指责甄府推卸责任,欺压升斗小民......
金子被围在中间,耳边闹哄哄的,只看到慕容瑾和小厮一左一右将她护着,身边那些百姓,唾沫横飞地吵嚷着,顿时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
她凛了凛心神,清了清嗓子,中气十足地大喊一声:“都给我闭嘴!”
话音刚落,周围陡然安静了下来。
无数目光都定定地望着金子。
金子将慕容瑾拉开,踱步站上甄府门前的石阶,琥珀色的眸子扫过门前的众人,郑重说道:“各位乡亲们,请安静一下,听在下说几句话!在下是一名专业的仵作,此次虽是应甄府的调查请求而来,但在下以人格向大家保证,尸检一定是公平公正的,决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掺假。维护公义,是在下秉承的做事原则,所以请耐心等待。相信你们也清楚的知道,围门闹事,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你们也不希望被县丞大人请到衙门去喝茶,所以,在尸检结果出来之前,吵嚷闹事,都是没有意义的,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面面相觑,又互相点了点头,这位年轻的郎君,言之有理啊!
而这时候,刚刚开门的那个小厮也带了几个护院出来,手中还拿着棍棒,看样子是因为被刚才的情形吓到,溜进府里找人出来,准备暴力镇压的。
他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怎么突然间这么安静了?
金子回头,看着甄府的小厮,说道:“带在下去案发现场,还有当时是谁最先发现尸体的,请将他一并带来,在下问一些事情!”
小厮忙点头应好,领着金子一行人进入院子。
第二百二十章失救致死
金子提着工具箱,跟在小厮身后往甄府的下人房走去。
许是刚刚小厮通报了家主,金子远远便看到了一个身穿锦缎儒服的中年男子站在院子里,眯着眼睛,望着徐徐而去的他们。
小厮扬手将金子和慕容瑾让进院子。
甄老爷迎上前,拱手对金子和慕容瑾致意寒暄,言语诚挚道:“这个案子,就拜托两位了!”
金子神色凛然,淡淡道:“事情的真相如何,尸检会告诉我们答案。先带在下进去看看尸体吧!”
甄老爷一怔,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着金子,顿了一息后,才扬手道:“请往这边来!”
金子和慕容瑾随后进入一间昏暗的小房间,这里便是死者平时起居的地方。
空气中的气味并不是很好,金子下意识地用手肘揉了揉鼻子,敏锐的目光在整个屋子里扫了一遍。
房间的布置极其简单,左侧靠窗口的位置,摆了满满两排黑色的酒坛子,看数量,至少有三四十个。小屋的中间放着一张矮木桌,木桌上放着一个水壶和一个杯子,还有一个沾着食物残渣的碗。右侧是一张木榻,木榻上的薄毯胡乱的堆在一角......
金子在脑中飞快的整理着现场信息。
从现场环境看,死者是独居一个房间,有酗酒的不良嗜好,而且私生活非常邋遢,随处可见生活垃圾,连起床后顺手叠被子这些从小孩子就必须养成的习惯都没有遵守......
金子黛眉微不可察的蹙起,目光落在左侧窗脚下的尸体上。
“尸体没有搬动过吧?”金子问道。
甄老爷自然不知道,他侧首望了刚刚才过来的小厮一眼。
今晨便是这个小厮发现护院的尸体的,小厮心领神会,忙低声回道:“没有,奴才早上推开门的时候,便见老鬼倒在窗脚下,以为他昨晚又喝多了酒,睡得太沉,走过去推他,没想到他浑身冰冷僵硬,奴才探了探他的鼻息,才发现他竟是死了......”
金子嗯了一声,从工具箱内取出口罩和手套,穿戴好之后,才蹲在尸体边上,开始检查尸表。
慕容瑾从随身背着的布包中取出纸笔,准备记录。
金子从死者的头部开始检查,发现他年纪不大,但脱发的情况已经非常的明显,典型的早衰现象。金子翻动了一下死者的脑袋,从他口中有黑色的液体流出。
身边的小厮掩嘴喊道:“早上奴才也是推了一下老鬼的尸体,就看到从他嘴里流出来黑色的淤血......他不会是真的死于毒杀吧?”
金子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沾了一些死者嘴角的粘液,送到光亮处细细检验,又轻轻地闻了一下。
“怎么样?”慕容瑾歪着脑袋问道。
金子心中对护院的死已经有了答案,但尸身还没有作细致的检查,她习惯将尸表完全检验清楚后才下最后的结论,这是对死者的尊重,也是对法医这一职业的尊重。
“帮我把死者的衣裳褪下来!”金子说道。
慕容瑾应了一声好,将纸笔放到一边,松开死者腰间的布带。
金子循例从脖颈处往下检验尸表,发现死者身上除了双臂上有大大小小的旧痕新伤之外,并没有其他伤口,当下便确定了之前的推断。
她抬眸,看着甄老爷说道:“死者的家属在不在?请将她一并请进来,在下将护院的死因一并讲清楚!”
甄老爷探头望了伏尸在地的护院一眼,点头道好,让刚刚在场的小厮尽快去将护院的妻子请过来。
须臾间,就听到嘤嘤哭泣的声音由远及近,钻进众人的耳膜。
甄老爷有些苦恼的摇了摇头,伸手轻轻敲了一下脑袋,低喃道:“脑仁又被吵得开始疼了......”
慕容瑾嘴角一翘,对甄老爷投去一道同情的目光,他刚刚听到那拉长音的哭声,也觉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难为人家甄老爷听了一个上午了。
小厮领着妇人进房门,金子抬眸望过去,见妇人哭得甚是凄凉,但进门口连丈夫的尸身都没多看一眼,是用帕子掩着脸,哀嚎着。
甄老爷皱着眉头,转过头对妇人说道:“行了行了,先别哭了,听听仵作的尸检如何再说吧!”
妇人闻言,停止了哭泣,抬起一双红红的眼睛看着金子,问道:“奴家的相公,到底是怎么死的?”
金子站在尸体旁边,神色冷凛,开口说道:“相信刚刚进门的时候,你们都有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味,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酸腐的气息掺杂其中,从现场环境看,死者毫无疑问,是个酗酒徒,而且,他喝酒后还常常呕吐。根据在下的尸检显示,死者昨晚喝了不少酒,连番呕吐后,导致食道破损,失血过多而亡,并不是死于毒杀!”
甄老爷连连点头,忙道:“仵作的尸检真的太正确了,这厮在府中有个绰号叫老鬼,其实他就是个嗜酒如命的酒鬼。上次,老夫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要将他赶出去,他苦苦哀求,说家里上有七十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小儿要养,让老夫多给他一个机会。老夫想着他说得也是可怜,便一时心软,答应了他,没有想到他根本就不知悔改,每天晚上,照样喝得稀巴烂......还给老夫惹来这么大麻烦,正值秀女遴选之期,添上了这档子事儿,真是晦气......”
死者的妻子眨了眨眼睛,瞪着金子辩解道:“你是甄老爷请来的验尸仵作,奴家怎么知道你们有没有串通好,帮着他一起推卸责任?既然你说奴家相公是酗酒导致吐血失救身亡的,那如何解释那血竟是黑色的?”
金子冷冷一笑,伸出手指指了指木桌上还没有洗净的瓷碗,众人循着指尖望去,白色的瓷碗边缘还沾染着黑色的食物残渣。
金子开口道:“死者喝酒后,还吃过一碗芝麻糊。食道破损,胃中的食物残渣混合着血液逆流上窜,这就解释了为何他呕吐的血液是黑色的。”
“原来如此!”甄老爷点头应道。
慕容瑾将案情的重点一一记录在案。
死者的妻子却在此时又一次哇哇大哭了起来,“你们一定是串通好的,串通好的......我可怜的孩子啊,就这样没了爹,我们以后该怎么办好啊......”
金子翻了一下白眼,这妇人简直就是在质疑她的专业判断和职业操守啊!
“这位大嫂,作为一名专业的仵作,在下只会为亡灵说话,根据尸检呈现出来的情况还原案发的经过。若你执意认为是在下在尸检上作假,你可以去请其他的仵作过来检验,抑或者在下现在就直接剖开死者的腹腔,这样,食道是否有破损,肝脏是否有硬化的现象,便一清二楚了。此举在下既可正名,你们亦可安心,如何?”金子正色问道。
妇人微微一怔,一脸惊恐的看着金子,随后忙摆了摆手,说道:“我不许你们剖开我相公的肚子,他已经死得很惨了,怎么着也得给他留个全尸......”
“在下保证剖开后,会帮死者重新缝合好,不会放任不管的!”金子保证道。
妇人抿了抿嘴,眼泪掉了下来,哽咽道:“算了,奴家认命还不行么?奴家认命......”
慕容瑾有些疑惑的看了金子一眼,又望了望哭泣的妇人,一头雾水。
她认什么命啊?
人家金娘子都愿意为她释疑了,她还嚎啕什么呢?
甄老爷看她着实哭得可怜,也知道她家里少了一个男人,必是过得艰难,从袖袋里取出一沓折叠整齐的银票,上前递给妇人,叹道:“死者已矣,节哀顺变吧!这里有五百两银子,拿去好好安葬老鬼,剩下的,够你们一家子吃喝无忧了,别再撒泼闹事,让外头那些亲属都回去吧!”
妇人抬眸,颤颤接过银票,揣进怀里,木然点了点头。
随后,甄老爷安排了小厮将尸体抬了出去,妇人临走时看了金子一眼,敛眸,跟着丈夫的遗体离开了房间。
既然死因已经查清楚了,金子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她脱下手套和口罩,在小厮送来的水盆里净好手,便对甄老爷说道:“案子水落石出,甄老爷可以放心了,在下二人也是时候告辞了!”
甄老爷笑意盈盈,对金子连连道谢,拱手道:“侦探馆的办案效率让人敬服,此次能还我甄府清白,老夫感激不尽!”
“客气!”金子笑了笑,回头对慕容瑾说道:“手续的事情在下不懂,需要签署什么,慕容公子与甄老爷自己交接,在下先去车上等着你!”
慕容瑾点头应好,回首对甄老爷说道:“如此,甄老爷便在协议书上签个名,再将酬金结一下便成了!”
甄老爷捋了捋胡子,笑着应好。
(ps:大家新周愉快!本来答应大家这周会加更的,但周末连续两天,小语都在发高烧,没有办法坚持码字,很抱歉!待小语调整好之后,一定两更!医律已经连续两周裸奔了,曝光率较低,所以,亲们不要养肥,记得到点就来看书哦,看着蹭蹭上涨的数据,勉强才会觉得安慰!小语大么么卿们!)
第二百二十一章请客
马车摇摇晃晃,金子窝在软榻上,只觉得昏昏欲睡。
慕容瑾倚在矮几边上,翻着刚刚的尸检小册,脸上还带着一丝丝的兴奋。
他心中有很多疑问,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问出口。
比如说金娘子师从何人啊?怎么年纪轻轻,验尸的本领和技术比起那些自翊经验老到的仵作还要厉害?
慕容瑾想起手术之后自己的人生际遇,不由轻轻叹了一息。
还真是验证了一句老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马车飞快的疾驰着,临近东市,便已经有熙熙攘攘的喧闹声钻进了车厢。
金子打了一会儿盹,精神了一些,听到声音后,才幽幽坐直身子,挑开车厢的竹帘望了外头一眼,已经快到侦探馆了。
“金郎君,午膳咱们二人才吃了一点烤红薯,估计你这会儿肚子也该饿了吧?想吃点什么?在下让小厮给你买!”慕容瑾含笑望向金子问道。
金子没什么胃口,摆手道:“谢谢慕容公子,我不饿!”
慕容瑾见金子眉眼间有倦色,心想她应该是因为刚刚的尸检耗了心神,这会儿估计累多过饿,便没有勉强。
马车在门前停下,金子拎起工具箱,躬着身子出了车厢,跃下车辕。
二楼的窗口,辰逸雪望着进入侦探馆的身影,嘴角微微勾起,黑眸幽深如水。
他刚在软榻上跽坐下来,便听到咚咚的脚步声,忙拿起一侧的书籍,佯装看得入神。
金子走到房门口,看着专心致志看书的人儿,不由叹了一口气。
不会是午膳都没吃,从刚才一直保持一个姿势到现在吧?
辰大神也太有能耐了吧?
金子怔了一瞬,脚刚踏入房间,便听一道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嗓音响起:“三娘的效率越来越高了,出堪加上来回的往返路程,一共只用了一个半时辰!”
金子扶额,辰逸雪竟然还帮她计算起出堪时辰了?
她抬起一双清湛的琥珀色眸子,循声望去,正好与书本后面的修长黑眸不期而遇。然辰逸雪只看了金子一眼,便垂眸,继续盯着书页面看。
金子托着下巴打量着他,只看到两道乌黑的长眉舒展着,越发显得鼻梁高挺,轮廓深邃......而他,眉眼间似乎还带着淡淡的冷冽桀骜,看上去......很拽啊!
“诚如你所说,检验一下死者的死因而已,不是属于谋杀,自然无需耗费多少时间!”金子走到矮几便的蒲团跽坐下来,兀自倒了一杯水,送到嘴边浅浅抿了一口。
辰逸雪嗯了一声,继续看书。
金子也懒得理他,午后恹恹,想着喝完水便去隔壁的休息室里眯一会儿。
刚放下水杯,准备起身,就听辰逸雪说道:“你午膳没有吃吧?等一会儿,我让野天将食物热一热,给你送上来!”
金子猛然睁大眼睛。
手轻轻敲击着案几的表面,漾着浅笑问道:“不会是你做的吧?”
辰逸雪抿嘴微微一笑。
他对吃食很讲究,特别是鱼鲜的处理。
午膳他本来是吩咐了野天做金子之前新尝试的一道菜------水煮鱼。野天不知道金子烹饪水煮鱼的流程是如何的,便跑到毓秀庄那边,准备请教辰语瞳。让他遗憾的是一向爱捣腾的辰语瞳不在,野天无法,只得硬着头皮,自己摸索着做了出来,结果辰逸雪一口也没有吃,那道菜做出来后光看卖相,就已经让他倒胃口了......
辰逸雪对吃过的东西,看过的书,说过的话,都有很强的记忆,他想着自己左右没有事情,便自己下了楼,让野天重新去水产市集买新鲜的鱼和配料回来,亲自动手,凭着记忆中的口感,做出了属于辰逸雪出品的水煮鱼。
而且他自己品尝过,味道和口感,都是极不错的,就是不知道三娘这位原创者觉得如何?
须臾间,野天便端着一个小砂锅上楼了,袅袅升腾而起的热气笼住了野天的面容,只依稀可见那腼腆的面容上,淡淡漾开的笑意。
野天将小锅放在金子面前,递上碗筷,笑道:“金郎君请慢用!”
金子含笑致谢,拿起筷子,吸了吸鼻子。
色香倒是不错,就是不知道这味儿到底怎么样。
“尝尝看,但评论可要根据事实说话!”辰逸雪的嗓音低沉如水,黑眸凝着金子,里头有星星点点的笑意。
“当然!”金子应了一句,用筷子夹了一片雪白的鱼肉,送到嘴里,樱唇含着筷子,泛着盈亮的光泽,看上去柔美而诱惑。
“怎么样?”辰逸雪问道。
金子点点头,应道:“还不错!”
辰逸雪:“嗯,没说实话!”
金子狡黠的笑了笑,又夹了一块鱼片送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说道:“好吧,我说实话,辰郎君做的水煮鱼,有我一成的功力!”
“哈哈哈......”辰逸雪朗声一笑,俊颜舒展,笑意如同朗日一般绚烂,明媚爽朗,清隽逼人!
金子继续吃着水煮鱼,虽然辰逸雪没有说这道菜是为她而做,但她此刻心里还是觉得有丝丝甘甜在弥漫着,游向四肢百骸,连刚刚的困顿和疲倦,也在这一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
******
金府馨容院内此刻正值热闹。
廊下整整齐齐排列着五六双色彩缤纷的屐履,东厢之内,不时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笑闹声,打趣声。
有两个端着茶点的小丫头,一边走在通往馨容院的长廊上,一边小声说着话。
“这都是今天第二拨了呢,秦妈妈估计又得让大厨房的婆子们做点心了,再有一拨过来,可就不够了!”一个身穿绿色中衣比甲,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说道。
她身侧另一名穿着蓝色中衣比甲的丫头接嘴道:“可不是,咱夫人今天一天下来,可收了不少礼呢!”
“那还用说,要是能让他们闺女选上秀女,那将来可是要入宫的,若是能得圣宠,身份就不一样了,这点礼,合该要送的!”绿衣小丫头老成的说道。
蓝衣丫头表示认同,提醒道:“咱先送过去吧,一会儿再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聊聊!”
“成!”绿衣小丫头应道。
廊下有丫头打起帘子,让她们二人进去,青黛刚好从东厢里出来,见状,忙接过点心盒子,把手里的水壶递给其中一名丫头,吩咐道:“再去煮一壶茶送过来!”
二人欠了欠身,道了一声是,便退了下去。
青黛端着点心进去,就听李夫人含笑对林氏说道:“要妾身说啊,金夫人那俩闺女才是有福气的,若是此次也去参加遴选,一定能被选上,咱们这些人的闺女跟金夫人的闺女一比呀,就失了颜色了......”
内厢内还有四五个夫人围着矮几坐着,闻声纷纷附和,将林氏捧得高高的,赞得她是心花怒放。
她用帕子掩了掩嘴角,笑道:“各位真是说笑了,这秀女标准可是有名言规定的。我家绮缳已经嫁作人妇,而妍珠还没有及笄,自是不能参选的,所以各位就无须担心了!”
李氏眨了眨眼睛,看了其他妇人一眼,又问道:“金夫人不是还有两个闺女未出阁的么?好像还有个三娘子,这三娘子应该就合乎标准啊,还未许配人家,也已经及笄,再者又是县丞大人千金,这么好的条件,不会不参加遴选吧?”
林氏嘴角的笑意瞬间僵住。
她倒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不祥人的存在,虽说她现在因为拜师学医,搬出去小住一阵子,可难保不会去参加秀女遴选,凭那小蹄子的容貌和出身,想通过初选、复选,根本没有任何困难......
林氏握着手帕的手陡然收紧!
不,她决不能让她选上,圣上的旨意已经说明,此次选秀女,不仅仅是为了充裕后宫,还要为皇亲贵胄们指婚,若是让她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那死去的贱人不是要在阴曹地府里笑出声来?
第二百二十二章青衣(一更)
(ps:今天两更!晚上八点有二更!)
金元在书房里将刑部发下来的公文处理完之后,抬起头望向窗外,转了转僵硬的脖子。
唔,已经是傍晚了!
他搁笔,整了整容,刚站起身子,便见张师爷唤了一声大人,推门走了进来。
“什么事?”金元问道。
“回大人,是胜风楼的李老板和玉宝阁的严老板送了帖子过来,说要邀请大人晚上一道吃顿饭!”张师爷说完,顺手将帖子递了上去。
金元看了打开邀请帖看了一眼,脸上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这时候请吃饭,还能有别的原因么?帮本官推了吧!”
张师爷明了的点点头,自从秀女开始初选后,每天上衙门递帖子的商家富贾不少,都是抱着某种不言而喻的目的而来,期望自家闺女能得县丞大人青眼,顺利通过初选和复选。
虽然这次江南道的名额比起以前,多了一些,但遴选的标准,也比以往严苛许多。不仅要求参选的秀女德才兼备,还要身家清白,姿容出挑,桃源县就这么点儿大,名额有限,金元可不想顺了哥情失了嫂意,徒惹非议。
张师爷应了一声后,便退了下去。
金元揉了揉眉心,将案几收拾了一下,准备回府。
林氏知道金元今天会回府,一早就让青黛去大厨房那边安排好了晚膳的菜品。
她刚换了一件浅杏色的直裾长裙出来,就听廊下的丫头们笑盈盈的唤了一声老爷。
林氏脸上笑意堆叠,从东厢里走了出来,端起青黛奉上来的茶盏,走到他跟前,笑道:“老爷眉眼倦色重重,这些天公务繁多,累坏了吧?”
金元信手接过,淡淡嗯了一声,在外厢的圆腰胡床上坐下来,打开杯盖,浅浅抿了一口茶水。
“昨儿个有好几个夫人上门来拜访,妾身委实吓了一跳。”林氏挑开话头,凤眸凝着金元。
金元一字胡一顿,将茶盏放在几上,干笑道:“都想着托关系走后门,这就算选上了,后宫等级森严,皇上有佳丽无数,他们就那么自信自家闺女能得蒙圣眷?”金元显然对这些人的行为感到不屑,眉头微蹙,顿了顿才说道:“没错,能让圣上看中,抑或者被指婚给皇子皇侄,的确是一件光耀门楣的事情,可若是不能呢?有可能留守宫中,默默终老,想想就觉得可怜!”
林氏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含笑打趣道:“那些夫人还戏说咱们璎珞也去参选秀女的话,他们家的闺女一定会被比下去,失了颜色......呵呵......”
这话金元爱听,脸上不知不觉间漾起了一抹自豪。
璎珞不仅姿容无可挑剔,就是修养气度,也非一般闺阁娘子可比。
只是这参选秀女么?
还是算了吧,一来他不舍得女儿离开自己身边太远,宫廷内的争宠斗艳,手段层出不求,璎珞未必能够应付。二嘛,说实话,皇上都可以当璎珞父亲的人了,金元他真不愿意女儿牺牲一辈子的幸福,去伺候一个老头子......当然这话在自己心里想想就好,打死都不能说出口。
所以,在遴选秀女之时,他压根就没有想到让璎珞也去参加。这些天看到那些商家富贾为了让女儿被选上,前后奔走,他就觉得有些纳闷了,这都是当父母的,怎么心态差那么多呢?
“璎珞她病了那么多年,身子骨太弱了,不适合去参加秀女遴选!”金元简单道。
林氏眸光莹莹流转,忙应道:“是,老爷考虑的是!不过这璎珞也十七岁了,妾身寻思着也是时候找冰人,给三娘张罗婚事了,再拖着,姐姐也要怨咱们两个的!”
金元何曾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只是他私心里,还想留璎珞多一年。他们父女间错失了太多相处的时间了,这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愧疚和遗憾,他想要尽自己的能力,用剩下的时间去好好补偿她。
云儿,她或许早就怨他了,怨他遗弃了自己的女儿十三年啊......
“婚姻之事先留意着吧,先用膳,为夫肚子饿了!”金元笑道。
林氏颔首应好,吩咐青黛传膳!
******
这两天来侦探馆请求调查协助的人还是不少,但辰逸雪这个幕后隐形老板没出来,慕容瑾自己又无法做主是否接手调查,只能将案例先记录在册,等晚些时候,亲自上辰庄去请示。
金子连着两天呆在百草庄学习医术,因为勘查案件,师父教的功课也落下很多,总得找个时间补回来。所以侦探馆就剩下慕容瑾坐镇着,没有了辰郎君和金郎君在,总感觉空落落的。
用过午膳之后,慕容瑾吩咐近身伺候的小厮成子守着门,自己准备上休息室去睡个回笼觉,脚刚踩上楼梯的木阶,就听到成子咚咚跑进来,指着门口的方向说道:“公子,外头有几个人来请求调查,儿看为首那人的装束,来头不小!”
慕容瑾见成子面色惶惶,心下也开始打鼓。
来头不小?
成子跟在自己身边,出入过很多场合,见过的州府权贵也不在少数,能让他如此惊惶的,应该是真的来头不小吧?
慕容瑾睡意散去,凛了凛神,背手走了出去。
侦探馆的大堂内,一袭青衣广袖宽袍的男子背着身子,站在大堂的正中央,望着扇屏上的烟雨青山怔怔出神,他的黑发如墨,头顶戴着鎏金玉冠,身形挺拔而健美,看起来,气度不凡。
而守在扇屏之外的,是四五个统一服饰的随从,慕容瑾瞟了他们一眼,所有人的神色皆出奇的一致:机警、肃然、目不斜视!
从他们身上的气质判断,这四五个人都是练家子,而这个青衣男子身份应该也是个高贵的,极有可能是官家子弟。
慕容瑾调整了一下笑容,迎了上去,拱手道:“这位郎君,不知道侦探馆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
青衣男子回头,现出一张英俊的面容,他看了慕容瑾一眼,嘴角微扬,勾起一抹笑容。
慕容瑾迎着他的视线,只觉得在充斥着阳光的午后,那人虽是笑着,但依然是暗影沉沉,冷意澹澹。
“侦探馆?什么都可以查么?”青衣男子笑着问道。
慕容瑾微微一怔,旋即一笑道:“这位郎君,不如先到内室喝杯茶,在下需要知道郎君所查为何,才能甄别是否为我侦探馆能插手调查的范畴。”
青衣男子又是冷冷一笑,淡淡地应了一声好,便抬步往内厢走。
扇屏后面的几个随从也准备要跟进去,却见青衣男子扬起大手,他们便自然而然的止步,驻守于原地。
小厮成子拍了拍砰砰乱跳的胸口,感觉那些人身上的气场太过强悍了,那个青衣郎君看起来也很神秘,不知道是什么身份,没有辰郎君和金郎君在,自家公子能不能搞定......
会客的内室,青衣男子在案几后的蒲团跽坐跽坐下来,黑沉的眸子便盯着慕容瑾,开口道:“在下听说之前西山矿难案子被推翻了,而原因是你们侦探馆重新接手了一个调查案子,顺藤摸瓜查清楚了当年的真相,是么?”
“没错!”慕容瑾应道。
他面上沉静,但心头却充斥着满满的狐疑,这人到底是谁,是来委托调查的么?为何会突然问起岳山那个案子?
青衣男子嘴角一挑,笑道:“在下之所以会前来,完全是因为这个案子引起了我的兴趣。能将十几年的陈案查清楚,侦探馆自是有一定的实力,在下姑且相信,你们也可以为我委托的这个案子,找出真相!”
慕容瑾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态度认真道:“不知这位郎君,所要调查的是什么案子?”
“家父之死!”青衣男子回道。
第二百二十三章逍遥苑(二更)
仙居府逍遥苑。
暮色初降。
一弯如女子秀美的月牙,悄悄地爬上了杨柳梢。
天气不冷不热。
行走在花木间,闻着草木的清香,分外舒服。
龙廷轩闭着眼睛,吸了吸鼻子,浓郁的花香中夹杂着淡淡的沉水香气息沁人心脾。
他光着脚,缓步走在花间的石子小径上,一袭飘逸的白色长袍,腰间没有任何约束,衣带松懈,黑发披肩,俊美异常的面容上嘴角轻扬,似笑非笑,在月夜下有一种不真实的妖异魅惑。
隐隐听到身后传来衣袍的窸窣声。
不必回头,他也知道必是阿桑无疑。
“少主,英武来了!”阿桑恭敬的站在花苑下,声音一如既往的阴柔。
龙廷轩睁开清亮的眸子,回头,视线落在阿桑的面容上,唇角勾起了笑。
“让他进来吧!”
阿桑领命下去了。
龙廷轩循着花间小径,走到花苑中假山下的一块青石板上坐下。
他眯起了眸子,望着天际。
英武和锦书,系逍遥王辖下鹰组的成员,是他刻意安排去侦探馆的。
那天他一个人在书房内看着金子的画像发呆,忽然心血来潮,想要知道有关她的一切消息和近况,便派了英武和锦书来桃源县。
龙廷轩从英武查探到的信笺中得知金子与辰逸雪幕后合作的侦探馆正在招募调查员,便顺水推舟,写了一份手谕,让英武和锦书带着手谕去找州府的金牌捕头元慕。元慕看了逍遥王的手谕后,不得不屈从于他的淫威之下,乖乖从命,谎称他们二人是以前的知交,将之介绍给金昊钦,让他们顺利潜伏进侦探馆。
金三娘是女儿身,观念传统,她不想选择女官这条道路,龙廷轩完全可以理解。但辰逸雪,身为蕙兰郡主的儿子,身份尊贵,出身不凡,且从他瞒着家人,暗中开办侦探馆便可以看出,他于刑狱案典方面,有浓烈的兴趣,为何不选择入仕呢?
是蕙兰郡主不愿意,是贪恋自由,还是其他原因?
龙廷轩望着星辰点点的天际,眼前不期然的出现一张淡漠冷峻的面容。
虽说是表兄弟,但他对这厮,却是完全的不了解。
以前蕙兰郡主入宫时,身边从不会带着辰逸雪,每每问起,蕙兰郡主总会说雪哥儿身子不舒爽,他不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暗疾吧?
龙廷轩想入非非,嘴角一边扬起,很是魅惑和挑逗,眼中透露出顽童恶作剧般的得意。
但他忽而想到金三娘与辰逸雪搭档一起查案子,朝夕相处的情形,心中又不自觉的泛起一丝酸味儿,嘴角的笑意顿时僵住。
“参见少主!”
一道冷凛的声音打破了龙廷轩的沉思。
龙廷轩怔了一息后,才缓缓回过神来,冥黑而深邃的眸子落在单膝跪地的英武身上,说道:“起来吧!”
“谢少主!”英武拱了拱手,起身,将今晚来的目的道了出来:“少主,柯少将军今日去了侦探馆!”
龙廷轩俊眉一挑,从青石之上起身,随着他起身的动作,原本松松套在身上的衣袍半敞开,精壮且白皙的胸膛露在夜风中,于月光下,泛着莹润的融光。
“他去侦探馆做什么?”龙廷轩哑声问道。
“属下听慕容瑾说起,柯少将军是去委托调查柯老将军的死因!”英武容色冷然,声音毫无起伏。
龙廷轩嗤笑一声,淡淡道:“看不出来他还真是一个孝子啊,这生老病死不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么?何况连太医院的太医都证实了,不是药物中毒,更没有任何外力伤痕,属于正常死亡,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对,要去调查柯老将军的死因?”
“柯少将军说发现老将军死亡当晚,将军府上空有一道黑影掠过,所以,怀疑有人潜入将军府,谋害了老将军。他在上侦探馆之前,还刻意打听了岳山一案,知道金娘子超群的验尸技艺后,才慕名前去委托调查,要求重新检验老将军的遗体,确认死因是否正常。”英武说道。
“侦探馆接手了么?”龙廷轩拧着眉头问道。
虽然他相信夜殇的手段,但若是检验尸体的人是金三娘,龙廷轩他不敢完全的把握夜殇不会留下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让金三娘有迹可循。庵埠县的那具裸尸案,只剩下森森白骨,她都能凭着一双灵巧小手,还原案情真相,找到真凶,所以,龙廷轩绝对相信金三娘的验尸技术。
柯越云,是龙廷轩查出来的第一个与折冲都尉有密集书信来往的人,而且他身为三朝元老,手中握有重兵,若是一旦与鞑靼那边密谋造反,大胤朝剩下的兵力根本没有招架的余地,所以,几经权衡之下,龙廷轩决定下手除掉他。
夜殇从密室中出来后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暗杀柯越云,但这次暗杀不同于以往,必须做得毫无破绽,不然,单凭他显赫的身份,突发暴毙,朝廷也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龙廷轩不知道夜殇究竟是用了何种手段取了柯越云的性命的,但唯一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他这一次相较折冲都尉的那一次,表现让他十分满意,连太医院的太医和仵作检验完遗体之后,都表示死因没有任何可疑,属于正常死亡,没想到他的儿子柯子俊却依然存在疑虑,竟找上了侦探馆......
“还没有,慕容瑾只是作了一下记录而已。辰郎君和金娘子这些天不在馆里,慕容瑾自己不敢私自接案子,所以是否接受柯少将军的调查,目前还没有答复!”英武回道。
“嗯!”龙廷轩从鼻腔里哼出一个音调,幽深的眸子在夜色中荧荧流转着。
凭着直觉,龙廷轩觉得辰逸雪一定不会接手这个案子,这无关于他是否有心情。辰逸雪既然隐藏自己身为侦探馆东家的身份,就是不想让蕙兰郡主知晓,而调查骠骑大将军的死因,则少不得要与将军府的人打交道,所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不会去淌这趟浑水。
至于金三娘,还真是不好说。
龙廷轩没有忘记英武之前带回来的信息,辰逸雪不接手的死因调查案件,她二话不说,自己接了,还漂漂亮亮的完成了......
这个女人,还真是麻烦!
龙廷轩沉吟了片刻,转头对英武说道:“行了,这件事本王自会解决,你回去吧!”
英武恭敬地道了一声是,悄无声息地跃出花苑的围墙。
第二百二十四章祭奠
(ps:今天无二更!抱歉!)
侦探馆之内。
金子琥珀色的瞳眸滴溜溜地转着,不解地看着辰逸雪问道:“那么多个案子,你都不想接?”
辰逸雪慵懒地倚在软榻上,修长的大腿交叠着,抵在长榻的另一端,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托着书卷,眉眼都不带抬一下,懒洋洋的应道:“嗯,不接!”
金子一张白净的小脸染上了微嫣,瞪着眸子望着他:“那你开侦探馆到底要做什么?”
辰逸雪将书本放下,冷冽的目光迎上金子的视线,淡淡问道:“拜托三娘用点脑子好不好?”
什么?
金子微怔。
什么意思?
“骠骑大将军的死因,已经有太医院的太医和帝都最具经验的金牌仵作检验了遗体,死因并无可疑。圣上已经下了旨意,将老将军的遗体送回仙居府安葬,我们一个小小的侦探馆,凭什么质疑别人的尸检结果?再说你觉得在下现在的身份,适合跟将军府的人有任何交集么?”辰逸雪两道灼灼的视线落在金子脸上,嘴角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但笑意尽显戏谑。
金子恍然的点点头,确实,插手调查的话,少不得要去将军府勘查现场环境,那样的话辰逸雪想要隐藏的身份,也会随之曝光。再者,重新验证骠骑大将军的死因,兹事体大,就是柯少将军也必须要禀报朝廷才行,插手检验,无疑是挑战太医院和帝都金牌仵作的权威,她自己站在公义之上倒是不惧怕什么,怕的是连累了身边无辜的人。
说到底,还是自己太过欠缺考虑了......
金子倔强的努着嘴,心里虽然有意识到自己的粗心,但坚决不肯在面子上丢份子,尤其是在辰逸雪面前。
辰逸雪看着金子渐渐发红的小脸,波澜不惊的眸底漾开淡淡的笑意。
“嘴吧翘得都可以挂油瓶了,好丑!”辰逸雪身子稍稍往前倾了倾,低沉沉的嗓音仿佛盘旋在在金子头顶,淡淡的,带着一丝俏皮和讨好:“还有其他的几个案子,三娘认为那些有调查的必要么?芝麻绿豆的事情也找侦探馆,在下还不习惯这样被消遣!”
不习惯被消遣!
金子承认自己被这句话逗乐了,嘴唇没屏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笑了就好!总之,在下接手案子,也会有自己的原则,就像父亲坚守对母亲的承诺,坚决不纳妾一样,他说那叫宁缺毋滥!”辰逸雪看着金子的眸子幽幽流转,澄澈而透明。
金子抬眸的时候,二人的脸相隔不到一臂距离,而她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那黑曜石般冥黑的瞳仁深处,倒影着她小小的身影,就那样直直的望着她,似乎要看到她的心里去。
他以后也会跟他父亲那样么?
因为爱,坚守对一个女人的承诺,做到始终如一!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会么?
金子觉得自己的心湖被搅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无声荡漾......
她别开了眼,淡淡应道:“我明白了,你是东家,接不接案子,自然由你说了算!”
“你知道,在下与馆中的每一个人相处,从不自恃身份高人一等!”辰逸雪缓缓坐回软榻,轻声呢喃道。
金子撇撇嘴,内心承认,再一次在辰大神面前落了下风......
******
仙居府的骠骑将军府。
巍峨的宅邸笼在一片素缟之中,白花花的一片,在夜色中仿佛蒙上了一层莹白的寒霜。屋檐下的白色灯笼将门庭照得透亮,微微摇曳的灯光将进进出出的人影拉得长长的。
守在门口的两名小厮机械性地给每个祭奠完,准备离府的客人回礼跪安。
蕙兰郡主和郡马辰靖在少将军柯子俊的陪送下,出了将军府。
柯子俊披麻戴孝,而蕙兰郡主和辰靖则是一袭素白的装束。
“不必再送了,少将军快进去吧!”蕙兰郡主停下脚步,回首神色哀戚地望着柯子俊。
郡马辰靖也作了一揖,附和道:“少将军请留步!”
柯子俊含笑点了点头,拱手道:“儿万分感谢郡主和郡马能来送家父最后一程!他日儿再上门拜访二位!”
柯子俊是骠骑大将军的嫡子,大将军仙去,他理所当然要继承爵位的,此刻能以儿自称,足以说明他对蕙兰郡主夫妇的敬重,这让蕙兰郡主有些惶恐,忙道了一句:“不敢当!”
蕙兰郡主的父亲端肃亲王在朝廷的声望颇高,深得圣上敬重,蕙兰郡主委身下嫁一介商贾,远离了帝都的权势之争,跟朝中派系也并无利益交集,因而能得此尊重,实在是沾了父亲的荣光。
三人站在府门口寒暄了几句,直到蕙兰郡主夫妇上了马车,驾车离去后,柯子俊才转身走进府中。
梆子敲了三下后,前来祭奠的人越来越少了,长街上停着的马车和轿子,基本上都走光了。
柯子俊跪在灵前,自个儿往火盆里添着冥器,一张英俊的面容在灵前烛火的掩映下,笼着一层淡淡的阴影,显得越发的阴沉冷峻。
夜风吹进来,灵前的花圈,丧棒垂花发出沙沙的声响,氛围十分空寂。
门外有个小厮匆匆的跑进来,站在灵堂外,刚想要开口说话,便见柯子俊抬眸,飞去一道冷厉的寒光。
小厮被他那道锐利而冷厉的眼刀摄到,陡然跪下, 结巴道:“少......少将军,奴才无意......冒,冒犯老将军,是因为逍,逍遥王来了!”
小厮话音刚落,柯子俊便从灵前站了起来,大步跨出灵堂,迎了出去。
才穿过长廊,便远远看到了逍遥王龙廷轩俽长而慵懒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
柯子俊嘴角一挑,这厮一如既往的闲适自在啊!
他加快脚步,站在一丈开外作揖施了一礼:“逍遥王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龙廷轩清亮的眼眸含着笑,疾步上前,缀着蓝玉貔貅的扇柄挑起柯子俊的手臂,淡淡道:“什么见不见谅的,少将军这是在酸本王么?本王来得晚了,倒是希望老将军不要责怪才是!”
柯子俊睨了龙廷轩一眼,忙道:“王爷能来祭奠,在下感激不尽,相信家父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念王爷,又如何会责怪?”
龙廷轩浅浅一笑,心道感念就不必了,别把这笔账算他头上就成了。
“灵堂在何处?本王还是先去给老将军上柱香吧!”龙廷轩说道。
“在这边,王爷请跟在下来!”柯子俊拱手施了一礼,便走在前头引路。
龙廷轩缓步跟上,阿桑则紧跟其后,细长的眼眸细细地打量着将军府的格局和景致。
灵堂之内,香案白烟袅袅,一片包茫茫的缟素。
正中央放着一具还未封口的棺材,龙廷轩神色沉静,英挺的俊眉微微纠结着,手轻轻的抚上棺木。
烛光下,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静静地躺在棺材里。
他的脸上涂着厚厚的铅粉,颧骨的位置上了淡淡胭脂,看起来就像是正常的晕红。身上穿着将军品级的刺绣精美的盘龙寿衣,双手自然的叠放在胸口,玉冠束发,珠光闪耀,安静得仿佛睡着了一般。
龙廷轩望着骠骑将军的遗体,沉吟了半晌,才缓缓抬头,看着递上檀香的柯子俊说道:“老将军走得很安详,少将军节哀!”
柯子俊凛了凛神,淡淡地应了一声是!
龙廷轩举着香,对着灵堂鞠了三鞠躬,便将檀香递给柯子俊,让其为自己代劳,插到香案上。
二人虽然认识,但并不熟识,只寒暄和慰藉了几句,龙廷轩就准备告辞了。
柯子俊对龙廷轩现身仙居府有些狐疑,传闻逍遥王长袖善舞,生性懒散,不理朝政,这次又是游山玩水来了?
龙廷轩淡淡笑了笑,只道接了圣上的旨意,推脱不得,只能硬着头皮追踪楼月国第一王子侍卫的踪影。
“楼月国王子侍卫?”柯子俊转了转眼珠子,有些不明白。
龙廷轩只得长话短说,将哥洛王觐见遇刺一事简单明了说完,叹了一口气道:“父皇答应了哥洛,要帮他揪出意图不轨的王子侍卫,押送往楼月国,喏,本王不幸就接了这档子事,真是麻烦!”
柯子俊咧嘴一笑,问道:“是否需要在下帮忙?”
龙廷轩狡黠的笑了笑,摆手道:“不必了,本王领了这差事不过是幌子,游山玩水才是正事,少将军不必客气,完成不了任务,哥洛王也不能拿本王如何......”
柯子俊低低一笑,目送逍遥王的车驾离开。
车厢内,龙廷轩正襟危坐于榻上,深邃而冥黑的眸子虚无地凝着一个点儿,思绪蹁跹。
英武的密信他已经收到了,侦探馆果然如他所料那般,拒绝了柯子俊的委托,这让龙廷轩省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但柯子俊为人城府也是深沉的,接下来关于牵连折冲密信案子的调查,必是越发的艰难了。夜殇在骠骑将军府内,并没有找到有用的资料,而这些资料,必是被柯越云掩藏了起来......
究竟会是在哪里呢?
龙廷轩抿着唇,手轻轻的敲击着软榻的表面。
阿桑驾着马车掠过长街,入了夜之后,长街之上杳无人烟,只有淡淡的薄雾笼在上空,衬得夜色越发暗沉而朦胧。
第二百二十五章金绮缳(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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侦探馆这些天左右没有接手任何案子,金子便索性躲在百草庄内研习医术了。
桩妈妈在小厨房里捣弄着吃食,她一边搓着面团子,一边笑着对边上洗菜的笑笑说道:“还别说,娘子真是随了夫人,聪慧至极,才跟着老神医学针灸没多少时日,就已经得了老神医的真传了。娘子给我施了两天针而已,我这老腰啊,舒爽了不少......”
笑笑回头,脸上掩不住自豪的笑意,点头附和道:“奴婢也佩服娘子的毅力和决心,成天对着一卷医书,废寝忘食的练习,真是难为她了!”
“笑笑姐说哪儿去了,娘子才不觉得难为呢,她那是乐在其中!”袁青青走进小厨房,接嘴说道。
桩妈妈看了袁青青一眼,这丫头跟在娘子身边久了,对娘子的个性倒是摸通透了。在桩妈妈看来,娘子也的的确确是乐在其中,至少她对医术是极感兴趣的,不然,就算怎么勉强自己,也不可能坚持得下去。
“你怎么来了?娘子让你抄的案例,你抄好了?”笑笑瞪着袁青青问道。
袁青青扯了一下嘴角,她最讨厌的就是抄书了,让她安静地坐在那里写字,她宁愿去洗衣裳,干粗活。才抄了一卷案例,她就感觉自己的手指都快要折了似的,简直就是要命啊!
她咽了口口水,脸上漾出讨好的笑,蹲在笑笑身边,嘻嘻说道:“笑笑姐,跟你商量个事儿啊!”
“啥事?”笑笑抬头看她,脸上分明写着:看你这表情,肯定没好事!
“那个,我能不能跟你换换?我跟着桩妈妈洗菜做饭,打打下手,你帮娘子抄案例,成不?”袁青青低声央求道。
笑笑绷着脸,脱口回道:“你说呢?当然是不成了!”
袁青青耷拉着脑袋,一脸苦恼地看着桩妈妈,哀怨的唤道:“妈妈,您帮帮奴婢......”
桩妈妈失声笑了笑,调笑道:“让妈妈拿针线还可以,拿笔,还真不行。你呀,快些去抄吧,娘子那是看重你,才让你抄的,多练练字,对你有好处!”
袁青青眼睛一亮,忙问道:“妈妈说的是真的?娘子是看重我么?”
“那你说呢?她咋不让庄里的小童帮忙抄?”桩妈妈嗔道。
袁青青嘿嘿一笑,蹭的从笑笑身边站起来,朝笑笑抛了个媚眼,笑道:“既然娘子如此看重我,我自是不能让娘子失望呢,嘻嘻,笑笑姐你继续洗菜啊,我去陪娘子抄书了......”
她轻盈盈的身子像燕子一般飞出小厨房,耳边还有她清脆的笑声在荡漾。
桩妈妈无言的摇了摇头,笑笑却努着嘴,愤愤的冷哼一声道:“瞧她那得意样儿......”
“行了,青青那丫头就是这个样儿,像个孩子似的,喜欢别人哄,你跟她较什么劲儿?”桩妈妈略带嗔怪的说道。
笑笑敛容,规矩的应道:“是,奴婢知道了!”
******
金府那边,林氏刚歇了午觉起来,便听青玉珠帘啪嗒撞击在一起,发出一声脆响,青黛闪身窜了进来,她登时便有些不悦的挑眉:“发生什么事了?慌里慌张的,没的让人笑话!”
青黛忙欠身施礼,解释道:“夫人,二娘子回来了,何田刚刚递了话进来,奴婢委实吓到了,忙进来禀明夫人!”
二娘回来了?
林氏眨了眨眼睛,手撑着软榻的扶手,微微探着身子,狐疑问道:“你是说绮缳回来了?”
“是!冯妈妈已经出去相迎了!”青黛忙应道。
怎么回事?绮缳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回来了?
林氏忙让青黛伺候着换了一身衣裳,整理完毕后刚跽坐下来,便听外头廊下在冯妈妈的引见下,恭恭敬敬地给金绮缳施礼问安。
“都起来吧!”
一道柔柔的声音传入东厢,林氏终于百分百的肯定自己没有听错,还真是自己嫁到州府李氏漕运的大女儿绮缳回来了。
青黛出了东厢,站在隔帘处含笑唤了一声二娘子,躬身欠了欠礼。
这二娘子不愧是嫁到富裕人家的当儿媳妇的,穿戴极其精致奢华。
一袭橙粉色的齐胸襦裙,一眼便知道那是上好的绸缎裁制而成的,缎料似含着粼粼水光,剪裁比例极好,臂间披着天蓝色的翠水薄烟纱,显得身材越发窈窕诱人。头上倭髻斜插着一根金簪,缀着点点紫玉,流苏洒在青丝上,于行走间轻轻摇曳,尽显妩媚。
“母亲在里头吧?”金绮缳含笑问道。
“在呢,二娘子快请进吧!”青黛忙撩起青玉珠帘,将金绮缳让了进去。
青黛刚要跟着进去,却见冯妈妈朝她使了一下眼色。
“冯妈妈,怎么了?”青黛跟着冯妈妈走出厢房,低声问道。
冯妈妈探了探脑袋,拉着青黛走远几步,才开口道:“二娘子这次是自己回来的,你说这是不是有些不正常啊?之前两次归宁,都是姑爷陪着一道来的,还送了一大堆的礼物,这次,只有几盒补品,说是给夫人和老爷补身子的,其他的绸缎、茶叶、玉器,可是一件都没有......”
“啊?那二娘子不会是跟姑爷吵架了,才回的娘家?”青黛脸上有些讶异,这之前姑爷陪着二娘子回门,都是恩恩爱爱,羡煞旁人的,这次形单影只的回来,难道有什么变故?
冯妈妈吩咐着青黛好生伺候着,便下去忙活了。
青黛在耳房那边备了茶和点心,脚刚踏进东厢,就听到林氏大声喝了一句:“真是个不要脸的贱蹄子......”
青黛低着头,将茶汤和点心放在矮几上,抬眸的瞬间刚好看到金绮缳绞着手帕擦眼泪的动作。
果然是跟姑爷吵架了......
这二娘子的性情向来是顶好的,温婉而贤良,李府的老太太对这个孙媳妇儿也是赞不绝口,上次夫人去了州府,还被老太太称赞教导有方,还送了不少礼物呢。
这次是怎么了?
青黛偷偷打量了金绮缳一眼,一双杏眼水雾迷蒙,挺翘的小鼻头也因哭泣而红彤彤的,雪白的贝齿轻咬着下唇......
“青黛,你去外厢守着,一会儿红姨娘过来请安,就先打发她回去。还有,老爷晚上会回府,你让阿冯去大厨房那边安排一下晚膳,煮几道绮缳和老爷喜欢的菜!”林氏对青黛吩咐道。
青黛应了一声是,便欠身退出了东厢。
东厢内,只剩下林氏和金绮缳母女促膝相对。
看女儿一个劲儿的抹眼泪,林氏心头疼的厉害,稳了稳心神,决定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问个清楚明白,才好帮着女儿出出主意。
金绮缳吸了吸鼻子,才将原委一一道来。
前两日,金绮缳出门商谈生意的丈夫李御风回来了,只不过这次回来,带给了整个李府不小的震撼和意外。他带了一个女子和一个一岁多的男孩子回来,老太太听到管事娘子的回禀后,立刻就将李御风和那对母子召去问话了。
这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啊。
李御风口中说出来的话,顿时让金绮缳和在场的所有人惊呆了。
那个孩子,竟然是李御风和那个女人生的孩子。金绮缳当时就瘫倒在了地上,这丈夫竟然背着她在外头养女人,而且连孩子都生了,她还傻傻的,懵然不知,等待人家登门入室了,她才知道......
老太太一直都宠爱金绮缳,忙让人将她扶起来,并承诺一定会给她一个交代。
第二百二十六章上门请罪(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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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太太的逼问下,李御风才道出了实情。
原来他根本就不是婚后出轨,而是在未跟金绮缳成亲之前,便已经认识了媚娘。
媚娘以前是仙居府怡红楼的一名雅妓,跟李御风有过一段情,但李御风知道自己终究无法将她迎娶进门,又不忍媚娘一直沦落风尘,于是在成亲之际,给媚娘赎了身,给她自由,让她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媚娘离开仙居府之后去了哪里,李御风不知道,因为成亲后的他,便开始收心,除了必须的应酬之外,极少流连风月场所,更遑论跟哪个青楼女子纠缠不清了。
这次出去办事,再次遇到媚娘,纯属巧合。
他在市集的街头看到了背着孩子摆摊的媚娘,粗布麻衣,形容憔悴,但他还是一眼就将人认出来了。
当李御风走到媚娘跟前,颤颤地唤了她的名字后,媚娘抬眸的瞬间,落下了一滴晶莹的泪。
那滴泪触碰到了李御风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跟着媚娘回了她居住的家,一个破败不堪的小茅屋,里面连落座的地方都没有,只有一张凌乱摆着小孩子衣物的木榻。
媚娘跟李御风讲述了自己离开仙居府后近两年来的遭遇。
她成功赎身之后,带着李御风给她的银子离开州府,可在路上,她遇到了劫匪,将她所有的银子都抢走了,还想将她再一次卖入火坑,那老鸨见她姿容不错,本想买下她,但媚娘拔了一根簪子抵住自己的喉咙,宁死不肯就范,老鸨不愿惹上人命官司,就没敢买下她,那几个劫匪,也不想徒惹麻烦,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放了媚娘。媚娘身无分文,只能一面帮人洗衣服,打零工,维持生计,更让她意外的是,她竟然怀孕了,而孩子的父亲,是李御风!
李御风听到媚娘悲惨的遭遇已经动容,再听她说起那个孩子是自己的骨肉,当即顾不上那么多,便提出让媚娘跟着他回府,他以后会好好照顾她们母子的。
金绮缳与李御风成亲一年,还未为他生下一男半女,他登时听闻自己已经做了父亲,难掩兴奋,想着老太太一定会看在曾孙儿的份上,让媚娘进门的。
老太太听完李御风的解释后,并没有立即表态,她活了大半辈子,对世事多半通透,凝着眸子问了媚娘一些问题后,便让身边伺候的嬷嬷下去收拾一间屋子出来,暂时让媚娘住进去。
金绮缳失望了,老太太最期盼的就是她能早日为相公开枝散叶,而今,自己的肚子还未有动静,人家那厢,儿子已经一岁了.......她能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丈夫这两天天天往人家的院子跑,她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幸福的模样,心就像被人拿刀子狠狠地捅了一个窟窿,仿佛他们才是应该在一起的,而她不过是个多余的。
她受不了了,她无法再在李府呆着,所以,她像一只鹌鹑一样,逃回了娘家......
林氏听完之后,气得满脸通红,手重重地拍了一下几面,发出一声闷闷的砰响。
外头廊下还在叽叽喳喳讨论着二娘子华丽服饰的丫头们,顿时噤若寒蝉,眼珠子转了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交汇,相顾无言!
“你且在府中好好住着,母亲倒要看看,李府要给咱们什么交代!”林氏咬牙切齿的说道。
金绮缳抽抽搭搭的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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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金元回府听了女儿的事情后,也略显气愤。
金妍珠在饭桌上叽叽喳喳的说着,听得金元蹙着的眉头更深了。
她说:“阿姊,你也忒软弱了吧?那么容易就让那个贱蹄子登门入室了?你该拿把扫帚将她们母子俩赶出去啊,真是个不要脸的东西。她说那孩子是姐夫的,你们就都相信了? 滴血认亲了没有啊?”
金绮缳摇了摇头,说道:“当时老太太都发了话了,阿姊还能说什么?”
“就你这么好相与的个性,担心她以后骑到你头上作威作福吧!”金妍珠一副对姐姐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金绮缳眼眶红红的,低着头不说话。
金元听不下去了,这个事情本来就够让人心头堵得慌了,妍珠不多宽慰自己阿姊,还说这样酸人的话,让人听着心里更不舒服了。
他刚想开口训斥几句,便听林氏瞪了金妍珠一眼,嗔道:“妍珠,你小孩子家家的,胡说什么添乱呢?嫌你阿姊心情不够糟糕么?”
金妍珠吐了吐舌头,看着金绮缳道:“我这是为阿姊着急啊,阿姊就是太老实了,你该多多向母亲学习着点儿!”
林氏老脸一红,瞥了一眼金元,干笑道:“让你阿姊学母亲什么呀?男人三妻四妾不是正常么?只不过御风这次办的这个事儿,不占理,是该好好给绮缳一个解释。行了行了,吃饭吧,这不是还有你们姨娘么?今儿个下午母亲已经给你们姨娘送了信,这事儿啊,她一定会帮着绮缳好好解决,母亲有预感,明天,李府一定会来人!”
金元嗯了一声,对金绮缳好言想劝道:“绮缳啊,男人在外都是图个面子,御风要是亲自来接你了,你也给他个台阶下,既然事实已经这样了,你就该拿出正室的气度,有容乃量!”
林氏听到这话后,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
拿出正室的气度,有容乃量?
真敢说啊!
可女人的命运就是如此,只能成为男人的附属品,任由支配,半点儿不由人......
金绮缳唯唯应了一声是,低着头数着米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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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金府二门外就来了两辆配置奢华的大马车。
何田一面让小厮进内院通传,一面笑眯眯地站在马车边上等待着车厢内的人。
林氏一听是妹妹小林氏和女婿李御风来了,脸上顿时漾起一丝胜利的微笑,回首对金绮缳说道:“赶紧换衣裳,穿得鲜亮些,两腮上点儿胭脂,脸色有些苍白了。”
金绮缳听话的点点头,在婢女的搀扶下进房换衣裳了。
林氏也在青黛的伺候下,整了妆容,肃然端坐在内厢等待着。
这次女婿是来请罪的,她自是不必出去相迎。
须臾间,就听外头小丫头打起来帘子,规规矩矩地向来客施礼问安。
李御风一袭暗蓝色的团云锦长袍,看上去儒雅伟岸,气宇轩昂。
小林氏穿着的自是毓秀庄最新推出的小碎花襦裙,看上去清新淡雅,外带点儿不符合年龄的小俏皮。
二人在青黛的引领下,进入了东厢。
李御风在林氏眸光的注视下,神色尴尬的垂眸,恭敬地行了一礼。
“小婿见过岳母大人!”
林氏冷冷的嗯了一声,转头含笑对小林氏寒暄道:“妹妹,快过来坐下,为了绮缳那孩子的事儿,劳累你赶了那么长时间的路,姐姐这心里啊,真是过意不去!”
小林氏满脸笑意,扯着李御风入座,一面笑道:“嗨,多大点儿事呢,也值得姐姐念叨,这哪家夫妻没有点儿磕磕绊绊的?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过呢,这次这个事儿啊,也是御风处置不周,委屈了绮缳。这二人可是我保的媒拉的线,我可不能让一点儿误会,就破坏了人家小两口的感情,为了一段老得掉牙的情事伤神,不值当啊!”
林氏脸上笑着,犀利的凤眸却瞟向了李御风。
许是感受到了丈母娘的目光,李御风忙抬头,看了林氏一眼,解释道:“岳母大人明鉴,小婿对绮缳之心,天地可鉴,至于媚娘,小婿只是看在以往的情分,再加上她为小婿留下血脉的份上,给她一处容身之所,真的没有其他的心思。”
第二百二十七章和好(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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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你是没有想将那个什么媚娘的收房的意思?”林氏嘴角一扯,直勾勾地盯着李御风。
李御风垂着眸子,看着自己的膝盖,沉吟了一息,刚想回答,便听到身侧的小林氏抢在前头,回道:“姐姐放心吧,李老太太哪能让那等风尘女子进门?别忘了她以前是个什么身份,大胤朝的律法有明文规定,她这等贱籍的,休想进咱们这些高门大户!”
林氏掩嘴笑了,看着李御风幽幽说道:“那倒是,身份低贱的,就该有自知之明!”
“叶二夫人,岳母大人,媚娘由始至终都没想要争取什么的,再说她早已赎身,不再是风尘女子了!”李御风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拢紧,辩解道。
小林氏瞪了李御风一眼,这小子是半点儿眼力劲儿都没有,姐姐这会儿好不容易消点儿气,他还瞎出头,为那个贱蹄子辩什么嘴呢?真是的!
“低贱之人,就是怎么洗,也变不回清白!事实就是事实,她那种逢场做戏的女子,说的话,有多少可信度?那个孩子,真是的是你的血脉么?你究竟能不能肯定?”林氏果然因为李御风的话沉下了脸,身子微微向前倾着,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
李御风知道林氏是个厉害的,但从没有真正见识过。以前陪着绮缳归宁,林氏总是笑脸相迎,嘘寒问暖,就跟自己母亲似的,可今天看来,实在太可怕了,眼神就像刀子一般锐利,仿佛要将他千刀万剐似的。
他默然不语。
不是因为他害怕,而是他心中已经微恼。
多大点儿事?
不就是他忽然间有了个儿子,而孩子的生母不是绮缳么?
至于这么不依不饶么?
他刚刚都解释了,跟媚娘,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分开那么长时间,什么感情都淡了,现在对她,不过是怜惜而已。媚娘几经辛苦颠沛,都坚持生下儿子,而且从没想过要来李府找自己,这次相遇,不过都是偶然,是上苍给予他弥补媚娘母子的机会,为什么她们一个个就不能可怜可怜他们?
林氏对李御风的态度,非常不满,竟然当她的话是空气?
林氏攥着拳头,提着气,小林氏见状,忙伸手压住林氏的手,打着圆场笑道:“姐姐这么说,也是担心御风被人欺骗。御风你也要理解一下你岳母大人!”
李御风抿着嘴,淡淡的应了一声是。
小林氏又笑了一声,看着林氏解释道:“李老太太掌管着内宅诸事,虽然上了年纪,但头脑可跟明镜似的透亮,这些事情姐姐就不必担心了。她能暂时让媚娘母子留下,是为了啥啊?老太太一手让人收拾院子给他们母子住,一手就开始派人去调查起了那媚娘的事情了,那孩子是御风的不假,但媚娘在孕期曾跟过一个木工一道生活过一段时间。媚娘说那个木工是她认的一个义兄,二人并无不正当关系, 但老太太哪能相信啊,我昨个儿去了趟李府,老太太的意思是,让御风来接绮缳回去,那孩子既然是李家血脉,自然是要留下的,至于媚娘嘛,老太太说给她一笔钱,打发她走,孩子交给绮缳抚养。姐姐你怎么看?”
李御风身子微微颤抖着,他闭上了眼睛,开始怀疑自己当初接媚娘母子回来,到底是不是做错了?
将儿子留下,赶走亲娘,这太残忍了......
可是这个家,轮不到他做主,他该如何是好?
媚娘已经很可怜了,若是再被抢走了儿子......她该如何自处?
耳边传来林氏满意的笑声,“哈哈......我就说老太太一定不会这么顺顺当当的让那个贱婢进府的,原来她一早就有所动作了,她说要给绮缳做主,原是想做这个主儿啊!”
“是啊,老太太疼绮缳,府里都是知道的!”小林氏笑着附和道。
小林氏又喋喋说着老太太平日里待金绮缳的好,听得林氏一直笑不拢嘴,二人详谈甚欢,只有李御风一个人跽坐在一旁,心不在焉,闷闷不乐。
不多时,金绮缳在婢女的搀扶下,进了东厢。
李御风看着明艳动人的妻子,微微一笑,主动上前,拉着金绮缳的手,道了一声对不起。
这女人有时候心里再难受,也架不住男人一句哄。
李御风一向儒雅温柔,再加上此刻的态度,让金绮缳的心一下就软了。
小两口在一旁说了一会儿话,就和好如初了。
林氏见女儿都原谅了女婿,再加上有了老太太的承诺,心下也渐渐释然。
因着小林氏和李御风一道来金府做客,林氏便让小厮去了趟衙门,将金元请回来陪着用了一顿午膳。本来想着留二人在金府住上一夜,等第二日再赶回州府,李御风却说还有公事要办,不便久留,用过午膳后就领着金绮缳和小林氏一起出发,准备赶回仙居府。
二门处,金妍珠笑嘻嘻的扯着扯李御风的袖口,打趣道:“姐夫,以后可不能再欺负我阿姊,不然我铁定去找你麻烦,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李御风忙拱手应承道:“小祖宗的话,姐夫记下了!”
小林氏抚了抚金妍珠的小脑袋,嗔道:“都快及笄的人了,还没点儿正形,在家里多学点儿针织女红啊,姨娘还等着给我家妍珠牵红线呢!”
金妍珠脸蛋一阵潮红,低着头,小声嘟囔了一句:“姨娘真坏,就爱打趣妍珠......”
“姨娘可不是打趣啊,是认真的!”小林氏笑了笑,回头对林氏和金元挥手致意,让他们都进去,躬身进了车厢。
金绮缳和李御风也跟父母亲施礼告辞,双双上了马车,往长街的方向扬长而去。
金元看着渐渐走远的马车,叹了一口气。
和好如初就好啊!
林氏怔怔的望着天际,低声呢喃道:“可怜我绮缳还未生养,就白替人养了个便宜儿子,这女人啊,就是命苦......”
金元陡然蹙起了眉头,凝着眸子定定的望着林氏。
什么意思?
替人养儿子就成苦命的女人了?
真正命苦的是不能亲自养自个儿儿子的人......
就像云儿一样,就像那啥媚娘一样......
金元顿了顿胡子,敢情她替云儿养着钦哥儿,是还觉得命苦啊?
心头顿时顶得难受,冷哼一声,抬步走回府里。
林氏还云里雾里的,不知道金元这是哪根筋不对,脸臭臭的,这是甩脸色给谁看呢?
嗨,这是咋回事啊?
林氏看了金妍珠一眼,金妍珠耸了耸肩,表示不知道。
晚间,宋姨娘去书房请金元上秋霜院用膳,红姨娘也去请,姑侄俩正好在书房外碰上了,气氛顿时一阵尴尬。
宋姨娘自从被自家侄女撬了墙角后,每每看到宋映红,就绝不会有好脸色。这次不过碍着金元的面子,又是在书房外头,不好发作,冷冷的笑道:“映红你也来请老爷去用膳?”
“是,既然姐姐先过来请了,妹妹就不跟姐姐争了,这就告辞!”宋映红低头应道。
姑侄变成共事一夫的姐妹,想想就觉得讽刺。
宋姨娘总感觉府里的下人都在背后偷偷取笑她,浑身不自在,心情也不是很好,更可气的金元最近都不怎么上秋霜院去看她,宋映红这话就像一根鱼刺似的,卡在她的喉咙里。
敢情是看自己可怜啊?将人让给她么?
这小贱人是在扮哪门子清高?
金元在书房内,隐隐约约听到院子里有熙攘声,拌嘴声,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心里就想不明白了,他自问妻妾不多,比起一般的商贾家、员外郎家的都少,怎么就弄得家无宁日了呢?
他幽幽吐了一口气,喊了门外廊下的丫头进去,让那吵嘴的两个女人,都给他滚......
第二百二十八章赴宴(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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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府辖下桃源县和庵埠县的秀女初选已经结束,还有几天时间,便要开始进行复选的选拔。
复选,所要考核的不仅仅是秀女本身的才情,更着重的,是秀们在当地的口碑如何。
桃源县甄府有两个娘子初选都被选上了,这让甄老爷极开心又激动。为了让两个女儿顺利通过复选,甄老爷在晚间时分寻了个机会,偷偷的地上了金府。
金元刚好在府上,听到何田的禀报后,便让甄老爷进去了。
甄老爷的来意,金元非常清楚,桃源县复选能多选上几名秀女,对他这个地方父母官来说,也是脸上有光的事情。甄老爷家的两个闺女都能通过初选,这也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人家的家教严谨,闺女素质不错。此番虚心前来请教,他不如卖一个面子与他,稍稍点拨,若能选上,这份人情, 不可谓不厚重。
何田带着甄老爷上了金元的书房,二人关上了房门,具体谈了些什么,外人自然不知道。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冯妈妈从二门处收了一份请柬,说是甄夫人差人送过来的。
林氏接过请柬仔细看了几眼,笑了笑,说道:“甄府在这当口办什么慈善募捐和拍卖,所得善款皆用来修缮义庄的举措,真是用得及时啊,难为甄老爷能想出这么个博眼球的办法来为自个儿的两个闺女拉分,脑袋瓜子挺好使的嘛!”
冯妈妈眯着眼睛淡然一笑,昨晚就听何田说甄老爷来访,今天就收到甄府的请柬,这主意,八成是老爷给他们家出的,不然,他甄府哪里会想到去修缮义庄?义庄那地方,这些富贵人家,最是忌讳......
“夫人,您怎么打算?”冯妈妈一面倒着茶汤,一面问道。
林氏抚了抚鬓角,讪讪笑道:“自然是要去的,慈善募捐,一定会邀请很多的名门望族,在府中呆着久了,再不出去透透气儿,这人啊,就要发霉了!”
冯妈妈抿嘴笑道:“是,估计那场面一定热闹,夫人出去走走也好,可要带上四娘子?”
“嗯,带着她一道儿去吧,妍珠那丫头,喜欢凑热闹!”林氏抿了一口茶,懒懒应道。
毓秀庄内。
辰语瞳看完了伍叔递上去的信笺后,噌的一声,从榻榻米上弹坐起来,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惊讶道:“母亲和父亲要来桃源县?伍叔,怎么回事?说清楚!”
伍叔上前一步,躬着身子回道:“娘子,甄老爷跟咱们老爷交情不错,听说甄老爷家要办慈善募捐,筹集善款去修缮义庄,给老爷和郡主送了帖子,老爷自然是要赏脸来一趟的,郡主记挂着您和郎君,便跟着老爷一道来。辰庄那边,老奴已经安排小厮过去通知玉娘,让他们赶紧收拾一个院子出来,一会儿才可以给老爷和郡主歇息!”
“父亲和母亲都快到了,你才将这档子事跟我说啊?”辰语瞳脸色明显不悦。
伍叔有些委屈的缩了缩脑袋,他这也是刚收到消息,老爷和郡主想突然袭击,他哪能拦得住?这能提前半天收到消息做好准备,已经是顶不错的了。
辰语瞳从榻榻米上起身,整了整衣袍,对伍叔吩咐道:“我上侦探馆那边跟大哥哥知会一声,伍叔,记住本娘子跟你们说过的话,侦探馆三个字,在父亲母亲面前,给我自动封嘴了,不然,下场如何,无需我再重复吧?”
伍叔望了一眼面色冷肃的娘子,咽了口口水,保证道:“老奴做事,娘子还不放心么?保证,滴水不漏!”
辰语瞳眼中笑意慧黠,手指卷着垂下肩上的发丝,淡淡应了一句很好,便打开槅门,从容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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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府办的这个慈善募捐,影响颇为轰动。桃源县乃至州府的一些名门望族,都在甄老爷的邀请行列中。
募捐拍卖的场地,就设置在春风楼。
林氏听金元说起,蕙兰郡主也将去参加这次的慈善募捐,心头不由一阵狂喜,自从上次一别,也许久不曾再见,这平时往来少了,交情自然会变淡的,林氏可不想错过再次套近乎的好机会。
她仔细寻思了半晌,吩咐青黛将上次蕙兰郡主送的衣料子裁就而成的袄裙找出来,她要穿着去赴宴。
青黛伺候着林氏穿戴梳理完毕后,冯妈妈进来了。
“夫人,老爷已经在二门处等着了!”
林氏抬眼皮看了她一眼,问道:“妍珠准备好了么?”
“四娘子跟沐沐,已经上二门了!”冯妈妈回道。
“行,这就走吧!”林氏说完,不忘对镜扶了扶鬓角的海棠花,满意的点点头,起身,施施然走出馨容院。
春风楼外头,车马络绎,各色华丽轿子整齐地排列着。
甄老爷夫妇领着两个戴着轻便围帽的闺女,笑意吟吟的站在门前迎接着来客。
金元刚下马车,便见甄老爷迎了上来,一揖及地,恭敬道:“感谢大人赏脸,快往里边请!”
在金元与甄老爷寒暄的当口,林氏领着金妍珠下了马车。
场面非常热闹,不断有来客下马车,有些相识的,还一时忘情,站在门外就开始攀谈了起来。
金妍珠眼珠子微微流转,扫了一圈之后,发现了几个熟人,正是她交情匪浅的闺蜜辛九娘姐妹。
“母亲,我看到辛九娘她们了,先过去打声招呼!”金妍珠回头朝正跟着甄夫人笑谈的林氏喊了一句,便急匆匆的往春风楼的另一侧跑去。
林氏想唤住她,今天能来的人都是大族闺秀,妍珠这咋咋呼呼的模样,没得失了脸面,让别家闺秀给比了下去,可林氏那准备好的嘱咐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金妍珠早跑得没影了。
林氏微微懊恼,这刚才没在马车内预先给妍珠上课,是她的失误。
她扯着僵硬的微笑,跟甄老爷夫妇寒暄完,便在青黛的搀扶下,步入春风楼的内堂。
内堂里面已经坐了一半以上的贵客,说话声,笑谈声不绝如缕,林氏美丽的凤眸在人群中扫了扫,微微有些失望,没有看到蕙兰郡主的身影呢。
众人知晓金元的身份,纷纷起身拱手问好,金元领着林氏,含笑一一致意,最后寻了一张桌子坐下,往来闲谈不提。
辰庄门口,常富已经将马车备好,坐在车辕上等待着。
蕙兰郡主换好衣裳后,纤纤素手指着玉娘,吩咐道:“去看看郎君和娘子都准备好了没有!”
玉娘脸色微讶,这郡主的意思,是要带着郎君和娘子去赴宴?
她刚过来伺候的时候,就见郎君趁着郡主洗漱的当口,带着野天偷偷出去了,这会儿去哪儿,她也不知道。
至于娘子,这会儿估计还抱着引枕会周公呢!
玉娘没敢瞒着蕙兰郡主,一五一十的如实交代了。
蕙兰郡主猛地抬头看她,玉娘能感受到那刀子一般锐利的眼神,不由腿肚子一软,跪下请罪道:“是奴婢的错,没有提醒郎君,可郡主,您是知道郎君的脾性的!”
蕙兰郡主缓缓吐了一口气,不咸不淡道:“罢了罢了,随他吧,他这是有心躲避,就是你提醒了,也不见得能听得进去。”
第二百二十九章同邀(一更)
(ps:一更先送上,下午两点有二更,晚上八点第三更,不见不散!另外,今天是小语来起点写书一周年的纪念日,容我在这里向大家表示由衷的感谢,谢谢亲们陪小语走过这一年,看着我从一个懵懂的小新人渐渐成长、蜕变、成熟起来!长路漫漫,小语会继续加油,继续努力,也望亲们继续支持,一路相随!感激~感恩!)
辰语瞳倚在车厢的软榻上,脑袋一顿一顿的,一副还没有从梦中清醒的模样。
她本不想去赴宴,那样的慈善募捐和拍卖会,她根本就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兴趣,比起她自己操办的时装展什么的,简直弱爆了。不都是些名门望族,豪门大阀领着家小以慈善做好事的名义去显摆么?
她最讨厌这个了,以前在州府的时候,母亲蕙兰郡主没少带她去参加什么簪花会,茶会,或者诗会,这里头争奇斗艳互相攀比是真,真正展现实质的东西,少之又少,简直就是虚伪至极。
真后悔早上赖床了,早知道就该学着大哥哥,起早脚底抹油后,溜之大吉。
她哎了一声,一手肘托着下巴,一手拿起茶壶,兀自倒了一杯清茶,歪着脑袋就准备往嘴边送去。
蕙兰郡主用手肘捅了一下身边端然跽坐的辰靖,辰靖见蕙兰郡主努了努嘴,循着目光望去,便见辰语瞳神态慵懒,身子宛若无骨一般,蜷在软榻上,优哉游哉的喝着茶汤,露出一脸宠溺的微笑。
“语儿还犯困,蕙兰你就让她多睡会儿,为何要强迫着语儿,拉她出来呢?”辰靖眯着笑眼说道。
蕙兰郡主美眸微怒,她原是想着让辰靖端一下严父的架子,好好说说语儿,不曾想,人家倒好,看着女儿这幅懒散的样子,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悦,反倒责怪起自己的不是了。
从小到大都是如此,辰靖一贯的老好人,将几个孩子宠得没边儿,红脸角色一直由着蕙兰郡主这河东狮来当,也难怪孩子们都更愿意往辰靖身边挤。
“语儿这个性子,都是让你惯出来的!”蕙兰郡主瞪了辰靖一眼,面上表情有些似乎痛心疾首,她绞着帕子,索性不去看他们父女,冷冷道:“年底,就要及笄了,就语儿这吊儿啷当的模样,哪家公子敢上门来提亲?你这个做父亲,怎么都不着急啊?”
辰靖笑得风轻云淡,看着辰语瞳的眼神,除了慈爱之外,还有自信。
他的女儿,哪里需要愁嫁?
“夫人言过其实了,为夫看哪家闺秀,也比不得咱们家语儿!”辰靖往辰语瞳身边挪坐过去,抬手抚了抚她的脑袋瓜,父女二人视线相触,彼此会意,贼贼一笑。
辰语瞳压根就不用开口,有父亲兜着,她才不想争着辩着跑到母亲这尊大炮面前当炮灰呢。
不管在母亲面前,自己的言行有多么让她失望,至少,在父亲面前,她就是个会闪光的宝贝疙瘩。
她有天下最好的爹,她怕谁啊!
蕙兰郡主所担心的问题,辰语瞳认为简直就是庸人自扰。
虽然她承认自己没有花容,也没有月貌,但长相绝对对得起人民大众。她还有一颗好用的脑瓜子,一双灵活的巧手,以后谁娶到自己,简直就是祖上烧高香了,就是穷酸人家也不怕,跟着她混,绝不会缺吃少穿的,日子一定滋润!像她这种资质的女子,在整个大胤朝,那是打着灯笼都难找,不知道母亲到底在瞎担心什么呢.......
蕙兰郡主叹了叹气,扶着额头,对辰靖说道:“我只求语儿有涵涵的一半就好!”
辰靖微微一笑,应道:“各有各的好!涵涵乖巧伶俐,语儿聪颖跳脱......”
辰语瞳没有理会蕙兰郡主,掀开车窗的竹帘,没有目的性的看着外头的街景。
浓若点漆的眸子,在日光下仿佛一湾潋滟生辉的清泉,荧光闪闪,灵动而慧黠 。
马车路过仁善堂的时候,一道湖蓝色的身影从辰语瞳眼底闪过,她唇角一勾,收回视线,隔着车厢的竹帘,朝车辕上驾车的常富喊道:“停车!”
车轴嘎然而止,常富拉紧缰绳,回头问道:“娘子,怎么了?”
辰靖和蕙兰郡主也狐疑的看了辰语瞳一眼,问道:“何故?”
“父亲,母亲,我看到一个朋友,能带着她一道去慈善募捐现场么?”辰语瞳问道。
“朋友?谁啊?”蕙兰郡主显然对女儿突然搞的这一出有些微恼,声音分贝稍稍提高。
辰语瞳嫣然一笑,不紧不慢道:“县丞大人家的三娘子!跟女儿是好朋友!”她说完,不再看母亲,动作灵活而轻便,跃下车辕,往仁善堂的方向跑去。
让她一直跟在母亲身边,陪那些不认识的三姑六婆八卦,辰语瞳果断受不了,再者她跟桃源县那些大族贵女,基本没有交集,因为兴趣爱好不同、话不投机、道不同不相为谋!
但金璎珞不一样,穿越同仁,一看就亲切!
不拉着她一道去,她会闷死的!
金子刚送走一个病患,正准备回医馆里,便听到门口的伙计喊了一声:“师......”
他张着嘴,话只喊一半,便猛地闭上嘴巴,露出一抹明了的笑意。
金子好奇,回头一看,才知道是辰语瞳,此时她正伸着纤长白皙的手指,抵在唇边,做着噤声的动作。
“语瞳娘子,你怎么来了?”金子如常寒暄问道。
辰语瞳眉眼弯弯,走近金子,手腕穿过金子的手臂,有些小霸道的说道:“本娘子心情不好,璎珞娘子可以陪我么?”
金子眨了眨眼,日光下,清秀白皙的笑脸如夏花般绚烂,哪里有半点不开心的样子?
“当然,语瞳娘子怎么了?”金子耐着性子问道。
“父亲母亲来了,押着我去赴宴,璎珞娘子陪我一道去好不好?”辰语瞳问道。
“这不大好吧?”金子蹙起了黛眉。
辰语瞳撅起嘴,委屈道:“还以为是好姐妹呢,原来是我自作多情!”
金子微讶,这说的是什么跟什么嘛......
哦,不陪着就不是好姐妹了?
关键那什么宴会,人家也没邀请她去啊,自个儿去瞎凑什么热闹呢?
辰语瞳还在那儿磨着,蕙兰郡主却等得不耐烦了,她挑来了车窗的竹帘,往二人站着的位置望去,刚想喊一嗓子,又觉得有失她郡主的身份,因便压下急躁,柔柔唤道:“语儿,就快迟了......”
辰语瞳和金子双双望了过去,正好对上了蕙兰郡主的视线。
这俏郎君看着好生熟悉,似在哪儿见过?
金子跟着辰语瞳上前,落落大方的施礼一礼:“郡主安好!”
蕙兰郡主依然凝着金子,耳边闪过辰语瞳的话语,县丞大人家的三娘子......
是轩儿带去辰府给老夫人贺寿的女子?!
怎么会在这儿?县丞没带她去赴宴?
蕙兰郡主想起了许久不见的金夫人,还有她在老夫人寿宴上打压嫡女的那一幕,心中顿时有些不快。
估计是人家继母金夫人拦着,才没让她一道去参加的吧?
蕙兰郡主看着金子的眼神,夹杂着一丝丝的怜惜,她笑意温婉,姿容端庄,凝着美眸对金子说道:“三娘子不必多礼,上次一别,已经数月,三娘子出落得愈发好了呢!”
金子看得出来蕙兰郡主的善意,也致以得体微笑,谢过郡主的谬赞。
二人一来二往,寒暄数语,最后蕙兰郡主也盛意邀请金子同行,金子几番推脱不得,便应了下来。
第二百三十章齐聚(二更)
春风楼大堂上的慈善募捐进行得如火如荼,各方商贾权贵,都不愿落在人后,踊跃出价竞投。
笑谈声、喊价声、喝彩声此起彼伏。
甄老爷跟金元毗邻而坐,他稍稍往金元身边靠了靠,侧着脑袋低声说道:“大人,一会儿还望您出个价,捧个场!”
金元抬手略显尴尬的抚了抚一字胡,还未及开口,便听甄老爷补充道:“大人不必担心钱银的问题,在下自当会为大人安排妥当!”
金元深望了甄老爷一眼,微微一笑,应下了。
只是喊下价钱,热络一下气氛,倒也并无不可!
台上又有小厮抬了一架陶俑上去,开出竞投的低价后,众人又纷纷开始出价,一个比一个喊得高,喊得响亮。
金元含笑抿了一口茶,看了甄老爷一眼,开口喊了一个价码,此前几轮,都不见县丞大人出价,金元此番开口,让底下参加竞投的众人一阵错愕,现场顿时静寂了片刻。
台上小厮收到了甄老爷的示意,敲响了手中的铜锣,宣布这架陶俑,归县丞大人竞投所有。
众人鼓掌,起身纷纷恭贺县丞大人投得所好!
小厮笑眯眯的将陶俑抬到金元身边,金元将甄老爷一早就准备好的银票塞进现场的募捐箱里,含笑朝在场的众人拱手,道了一声承让!
此刻大堂的二楼,氛围也十分热络,许多闺秀娘子都隔着回廊的幕帘,引颈望着大堂上的盛况。
金妍珠和辛九娘几姐妹簇拥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她娇俏的面容上尽是开怀和喜悦。
“听说那架陶俑,是琳琅阁的镇店之宝呢,大人真有福气!”辛九娘有些激动的说道。
金妍珠扬起了小下巴,神色高傲,回眸对辛九娘和身后的闺阁娘子提议道:“不如,咱们也捐献一些首饰,让沐沐送到楼下去拍卖,所得善款,也权当作修缮义庄之用,大家说可好?”
金妍珠的这个提议,让其他正在交谈说笑的闺秀也回过神来,纷纷起身回应。辛九娘觉得这个提议甚好,虽然这次是以甄府的名义发起,但风头可不能让甄娘子们独占了,虽然她们当中有些人没能通过秀女初选,但并不代表,她们就不够贤良,不够优秀,乐善好施,也是她们身上所拥有的美德!
金妍珠一袭鲜艳的橙色襦裙,非常惹眼,再加上她甜美自信的微笑,看上去明艳动人。她吩咐沐沐取了一只托盘过来,率先将自己头上戴着的几颗大而圆润的珍珠摘了下来,搁在托盘,以自己的行动,做一众娘子们的表率。
“四娘,你这几颗珍珠,都要捐出去?”辛九娘拉了拉金妍珠的袖口,神情有些惊讶,这还不是花多少银子的事情,而是如此成色饱满的珍珠,就是琳琅阁也没有的,大略属于贡品级别,现在是有市无价。她今天看金妍珠戴了这几颗珍珠,心里就羡慕的紧,这会儿竟要尽数捐出去,这金四娘,到底懂不懂货啊?
金妍珠点点头,语气很是稀松平常的应道:“这是我阿姊送我的,李氏漕运,生意接的都是往来贸易,这几个珍珠,在我阿姊那里,不算什么,大不了下次我再跟她要,我阿姊最疼我,什么都愿意给我的!”
辛九娘哦了一声,讪讪闭嘴,原来是李氏漕运,四娘说得倒是,富甲一方的李氏家族,还能缺几颗珍珠么?
在金妍珠的带动下,众娘子们都慷慨献出了手钏、玉佩、耳坠、项链等物事,满满当当地放了一托盘,让沐沐带到大堂去,交给竞价台。
蕙兰郡主和辰靖夫妇,因着辰语瞳的搅局,结果迟到了大半晌。马车到达春风楼的时候,负责接待的小厮本想进去通报,却让蕙兰郡主拦住了。
迟到了,能好意思让人家出来相迎么?
蕙兰郡主犀利的美眸不忘瞪了辰语瞳一眼,辰语瞳吐了吐舌头,将脑袋往金子后背躲了躲。
辰靖抿着嘴微笑,看着自己的女儿在妻子面前,变得犹如猫儿一般温顺,便觉好笑。他走近辰语瞳和金子,含笑拱手,拜托金子帮他们照料一下女儿,便搂着蕙兰郡主的香肩,往大堂的方向走去。
辰语瞳翻了一下白眼,像她这种女汉子,还需要别人照料么?
金子望着渐渐走远的蕙兰郡主和辰靖,露出一丝艳羡的神情,喃喃道:“语瞳娘子的双亲,真的让人觉得可亲又温暖!”
辰语瞳回神,揪了揪肩上的墨发,小声抱怨道:“你是不知道烦的时候!耳朵都长茧子了!”
金子低低一笑,不再言语。辰语瞳问了一下小厮娘子们的聚所在何处,便拉着金子自来熟地往二楼去了。
春风楼对面是一家老字号茶楼,二楼的一间临街包厢,窗口正好对着对面的春风楼大门。
龙廷轩倚窗而坐,一面品茗,一面看着府尹那老头递上去的关于本次秀女初选的名单。
深邃而冥黑的眸子扫了一圈之后,似乎兴趣乏乏,将名单顺手往几上一扔。
金璎珞的名字,没有在名单之上,多多少少让龙廷轩有些意外又有些许的失落。
龙廷轩长眸微眯,沉吟片刻后,望了对面敛衽垂眸的府尹一眼,问道:“金元家不是有个闺女也在遴选标准范围内么?怎么,她资质不够,没能通过初选?”
府尹微微一怔,本来他一早便是应邀前来参加甄府筹办的募捐慈善宴席的,哪里晓得他前脚刚下马车,后脚便让逍遥王的人唤走了,被迫陪了大半晌,却只是品茗看街景,压抑的气氛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度时如年。
这会儿问起的这个问题,他更是惶惶不知如何回答,这桃源县的遴选,乃是县丞负责,他自家的闺女若想通过初选,那还不是简单的事情?
这没能通过,只能有一个原因,就是资质实在太差,上不得台面......
“回王爷,这桃源县的遴选,是金元负责的,下官不大清楚!”府尹挺着腰板,拱手如实回道。
龙廷轩嗯了一声,又侧首望着窗外。
阿桑眼尖,从窗口迈着小步回来,俯首在龙廷轩耳际说道:“少主,老奴瞧见金娘子和辰娘子的身影了,刚进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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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和辰语瞳绕过大堂外廊,直接循着二楼的楼梯口上去。
二楼的回廊上,每隔两丈距离便放着一盆极致盛放的妍丽花品,色彩妖艳缤纷,花香怡人,让人耳目一新。
二楼的阁堂,四面门窗都敞开着,只用细密的竹帘遮掩,时不时地从里间传来一阵阵女子的娇笑声。
辰语瞳挑开帘子,领着金子进入阁堂的时候,笑声陡然停止了,只有檀香冉冉,氤氲弥漫。
所有人的目光都别突然闯入的英姿飒飒的女子吸引住了。
没错,在所有的娘子们看来,金子和辰语瞳的打扮,无疑是异类。她们身上都是穿着较为宽松中性的交领长袍,蜀锦缎料,略带飘逸。
辰语瞳的打扮一如往昔,墨发未束,只缀珍珠额饰。
金子原本是男子装扮,却被辰语瞳硬拉着来赴宴,只能将挽起的发丝垂放,用发带挑起两缕,松松地系了个蝴蝶结在脑后。
二人的装扮让人觉得慵懒而清爽,有别于一般女子的娇柔妩媚。
“你们是......”辛九娘狐疑的看着金子和辰语瞳,不自觉的开声问道。
金子和辰语瞳的意外到来抢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这让金妍珠感到非常不悦,但辰语瞳是蕙兰郡主的女儿,她可没有胆子得罪,遂只能冲着金子撒气了。金妍珠黛眉微蹙,绞着手帕踱步上前,杏眼睁大,问道:“你怎么来了?”
金子琥珀色的眸子微微流转,一眼便看穿了金妍珠的心思,含着得体且和煦的笑容,嘴角勾动,缓缓笑道:“怎么,我不能来么?”
“四娘,你认识这位娘子?”辛九娘见金妍珠态度傲慢而冷淡的样子,深感好奇。
“我......”金妍珠看着金子那绽放的笑颜,从心底里厌恶她,恨不得昭告天下,她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不祥人。
第二百三十一章教训(三更)
“这几颗色泽饱满的珍珠,是由金大人家的四娘子捐献出来的,现在有请四娘子为我们喊出拍卖的底价!每次喊价,往上递增十两银子!”拍卖台上的小厮敲响了铜锣,将展示台上的红布掀开,露出色泽明润的几颗大珍珠来。
台下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出价了,纷纷探着脑袋,准备扬起手中的彩旗竞价。
金妍珠嘴角一勾,无暇理会金子,领着沐沐从金子身边擦身走过,循着木阶,往大堂的方向走去。
辛九娘眨了眨眼,眸光在金子和辰语瞳身上来回流转,面上带着温和柔美的笑容,迎了上去,笑道:“这位辰娘子儿认识呢,你是蕙兰郡主的女儿吧?儿常常上你们毓秀庄买绸缎呢!”
辰语瞳自然而然的与她淡淡一笑,应道:“是,很开心你喜欢我们毓秀庄的绸缎料子!”
在场其他的娘子也都反应过来了,纷纷上前寒暄,表示欢迎。
蕙兰郡主的女儿啊,身份自是非同一般的,难得有机会聚在一起,自然是要套套近乎的。
她们也毫不吝惜赞美之言,对毓秀庄和辰语瞳好一番追捧,弄得辰语瞳有片刻的无所适从。
穿衣打扮、胭脂水粉,永远都是女子最感兴趣的话题,众娘子围着辰语瞳,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时下最流行的饰品和衣着风格,力求自己在穿衣打扮上,也跟上时尚脚步......
金子见辰语瞳被所有娘子当成时尚大师一般膜拜,不由掩嘴一笑。
这丫头还担心自己来了跟其他娘子没有共同话题,现在聊得不很好么?
辛九娘见大家将话题扯得有些远,还有另一位娘子没有介绍,将人家晾在一边,貌似不大好呢!
她不动声色的走了出来,往金子身边靠了靠,噙着浅笑,柔声道:“忘了介绍我自己了,我是辛府的九娘!这位娘子跟四娘也认识么?”
金子循声回神,带着淡淡的笑意冲辛九娘颔首,应道:“很高兴认识九娘子!我是金府三娘!”
金府三娘?
那不就是金四娘的姐姐?
辛九娘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认识金妍珠那么久,从不曾听过她竟还有另一个姐姐。
辛九娘也是名门闺秀,自然也不会多询问什么。她掩下眼中的异色,友善地拉着金子到案几边坐下。
有婢女给金子上了茶水和糕点,金子便顺手端起杯子,浅浅地抿了一口茶。
“三娘跟四娘眉眼间的神韵,真的很相似呢!以后像这样的茶会宴席,三娘子也要多来参加,人多,才热闹呢!”辛九娘说道。
金子能感受到辛九娘表现出来的善意,便含笑淡淡地应了一声好。
大堂之下喝彩声就像潮水一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辛九娘隔着竹帘望向外面,回首对众娘子说道:“四娘捐出去的珍珠,看来是拍了个不错的价钱呢!”
“嗯,肯定的,四娘那几个珍珠,都是极好的,也不知道最后花落谁家了!”一名穿藕粉色襦裙的娘子接嘴说道,眼中艳羡之色显露无疑。
辰语瞳刚刚一一解答众娘子的疑问,说得是口干舌燥,趁着大家转移注意力,忙溜到金子身侧的案几坐下,倒了一杯清茶,灌了几口,小声说道:“我在毓秀庄开方案要求的时候,也没讲这么多话,口水都干了......”
金子吃吃一笑,拿起茶壶,又往辰语瞳茶杯里添了茶水,说道:“多喝点茶汤就行了!”
辛九娘和众娘子也落座,大家又绕到了这次选秀的话题上。
“辛九娘这次没参加秀女遴选么?”辰语瞳问道。
辛九娘摇摇头,脸颊微红,应道:“儿已经在遴选之前便定下了亲事!”
“哦!”辰语瞳点了点头,朗声一笑,脱口说道:“辛九娘真是幸运,按我说啊,进宫没什么好!”
她话音刚落,阁堂顿时静寂了下来,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进宫没什么好?!
这话估计也只有辰语瞳敢这么说了吧?
进宫不好,那这些名门闺秀走后门托关系,甚至不惜作秀博眼球,是为了什么?
现场气氛因为辰语瞳的一句话,有些微妙的变化,氛围尴尬。
辰语瞳却有些后知后觉,继续优哉游哉地喝着茶。
辛九娘见状,故作感动的笑道:“辰娘子这是故意说笑安慰我呢!”
金子睨了辛九娘一眼,暗赞辛九娘的灵活应变能力。
气氛缓和,说笑声又起,大堂下面掌声连连,众人竖耳倾听,原来是甄老爷高价赢得了金妍珠捐献出去的珍珠,底下众人自是一番阿谀奉承。
“无聊!”辰语瞳低喃道。
这慈善募捐是甄老爷办的,实质上就是他花钱请人来作了一场秀,还弄得一副全民参与的盛况,高价拍下捐献品,本就是在他的预计范围内......
不多时,木阶咚咚响起,金妍珠神采飞扬地上楼。
她美丽的眸子扫了阁堂一眼,大步走到金子面前,居高临下地指着金子说道:“这个位置是我的!”
金子抬眸,迎上她高傲的目光,微微一笑,问道:“这个位置是你的?”
金妍珠扬起下巴,冷冷道:“难道你不知道什么叫先来后到么?”
“这个位置写了你的名字么?”金子好整以暇的一笑,樱唇微启,眼中尽是戏谑。
“你!”金妍珠美眸睁大,咬着贝齿说道:“是我先来的,你凭什么坐在这里?”
“凭长幼有序,凭嫡庶分明!”辰语瞳看不惯金妍珠这副刁蛮跋扈的模样,小丫头片子一个,竟敢欺负她的现代同仁?
金妍珠微微一怔,眸光移向辰语瞳,瞟了她一眼,不明白这个不祥人是怎么勾搭上蕙兰郡主的女儿的,怎么会帮着她说话?
尽管心里非常的不忿,但金妍珠却还是倔强的应道:“谁说我不是嫡?”
金妍珠的母亲林氏,是从侍妾扶正的,算是填房,在胤朝,填房所生的孩子也算嫡,所以,金妍珠不算庶出的,而是嫡女。只不过金三娘的生母刘氏是金元的结发原配,所以,金三娘的嫡女身份自然比金妍珠高贵,就是林氏,上宗祠祭拜刘氏,也得自称婢妾。
辰语瞳正待开腔,却被金子拉住了。
金子从容起身,高挑纤柔的身姿立在金妍珠面前,目光互相对峙。
她本不是善斗之人,也不屑与金妍珠甚至金府内宅里的任何一个人争斗,她不想在这些无聊的把戏上浪费自己的精力和心神。但有时候自己的忍让并不能换来别人的尊重,还一个劲儿的得寸进尺,以为自己好欺负?
金子心里冷笑,她不想斗是因为自己懒得斗,可不是因为自己长了一颗圣母玛利亚的心,要知道法医一旦动了杀人的心思,绝对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上次真是脑袋抽筋了,才会去救金妍珠一命,像她这种不懂感恩的人,是该好好收拾收拾。
“没错,从理论上讲你也算嫡,不过你母亲是填房,出身地位都不及我母亲,她生出来的儿女,身份地位,自然是不能跟我相较的,所以,你该明白,这些年,你出席的每一个场合,坐的那个位置,本来都是我的,而你,一直以来都在鸠占鹊巢,明白么?” 金子一脸迷人的微笑,语气轻缓宛若银铃般动听流畅。
辰语瞳微微一笑,现代人哪能输给千年前的古人呢,那得多没面子啊!
金子轻飘飘的话语却犹如巨石一般,砸中金妍珠的脑门。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说她,更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说母亲的不是。
金妍珠因气愤而浑身发抖,她攥着拳头,扬起潮红的小脸,咬牙道:“你母亲出身地位是高贵啊,可偏偏生了一个将她克死的不祥人,你别忘了,是你克死你母亲的,你这个弑母的刽子手!”
金子吸了吸气,胸腔之内的怒火已经无可抑制。
多么可笑的理由?就是这个强行扣在三娘头上的帽子,让她十三年来过得比下人还不如,就是这个强行安在三娘头上的称号,在她那颗失去了母亲,慌乱无助的幼小心灵上,又深深地划了一刀。
三娘的孤独症,不是天生的,而是被林氏的谣言,被金府所有人的漠视,造成的。
金子拢着垂在身侧的手,心里狠狠的抽痛着。
那么深沉的痛,一直都在,那是三娘残留在她躯壳里的,深入骨髓的痛!
所有的人都被金妍珠的话语惊呆了,愣愣的望着这对姐妹。
然而让她们更为震惊的是,下一秒,金子扬起了手掌,啪一声,甩着金妍珠娇嫩的脸颊上。
这一巴掌,金子是代三娘打的!
沐沐见金子一巴掌把金妍珠给甩懵了,忙悄悄后退,溜下楼去搬救兵。前几次在府里跟三娘子交锋,娘子都没有捞到什么好处,这一次,沐沐也不敢抱任何幻想,还是去将夫人请过来为好,不然,以娘子冲动的性格,铁定是要吃亏的!
“这是你作为金府嫡女该说的话么?什么是不祥人?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祥了?你自居为金府嫡女,那就请你拿出嫡女该有的德行和教养出来,就是一般的无知妇孺,也断不会像你这般口出诽谤,诋毁嫡姐清白!”金子冷声说道。
“你竟敢打我?”金妍珠怔忪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大声喊道:“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你敢说你母亲的死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么?”
“呵,你倒是提醒我了,母亲的死,真的只是难产落下病根那么简单么?”金子冷然一笑,逼近金妍珠,手紧紧的捏着金妍珠纤细的肩膀,贴在她耳侧说道:“我母亲身故,谁是最大的受益者?你的提醒真及时啊,是该好好的查一查!”
林氏上楼的时候,刚好看到金子钳制着自己女儿,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让金妍珠姣美的五官挤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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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漂亮一击(一更)
“三娘,妍珠,你们这是做什么?”林氏快步走到二人身边,不动声色地将金子从金妍珠身边拉开。
一声三娘和一句妍珠,传进在场众人的耳朵里,亲疏分明。
林氏瞟了一眼金妍珠脸颊上清晰分明的掌印,瞳孔一阵收缩,胸膛微微起伏,凤眸如电一般扫向金子,冷冷道:“三娘,你是金府的嫡女,就是再不喜欢妍珠,也要顾及金府的脸面,顾及你父亲的脸面!”
辰语瞳冷眼旁观,心中暗赞林氏的手腕和说话技巧,一句话,就将脏水尽数往金子身上泼去。
不明真相的人,会以为是金三娘不喜欢自己的妹妹四娘子,才会在公众场合,不顾礼义廉耻地给自己妹妹难堪!
果真是宅斗里练出来的,手段老辣!
周遭的娘子们都默不作声,她们姐妹二人的争执,怎么说都是金家内宅的事情,轮不着她们外人插嘴,保持沉默是最明智的选择。
金子笑得绚烂,只是这如扶桑花般明媚的笑意却让林氏觉得心底一阵阵恶寒,那双闪着琥珀色七彩眩光的眸子,跟刘氏一模一样,林氏于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活生生立在她面前的含笑鄙夷自己的刘云。
林氏定了定神,掩下心中的慌乱。
刘云不过是自己的手下败将,且经已化成地上的一坯黄土,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金府的面子,金元的面子,她金子真的一点也不在乎。
这一刻,金子不再是一个临危受命者,她仅仅代表着她自己,以一个局外人,一个旁观者,以自己的本心去看待三娘这十几年来的遭遇。
十几年来的不闻不问,十几年来的刻意伤害,这笔账,她没有代三娘跟她们没有好好算算,已经是便宜这些人了,还好意思提面子问题。
金子站在原地,眸光森冷地凝着林氏,声音不大不小,却是掷地有声:“夫人要顾及脸面问题,那就该好好问问你的好女儿,是谁在大庭广众之下像个粗野妇人般撒泼,诽谤诋毁嫡姐的?金府出了一个克死生母的不祥人,夫人认为这是往父亲脸上贴金的好事?”金子顿了顿,往林氏母女身边踱步走去,笑容迷魅而轻松,却让林氏和金妍珠心头一跳。
“四娘说我不祥,我这病了十几年的人,当真不明白我到底哪里不祥呢,我母亲真是被我克死的么?这里面是否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母亲走时,儿才四岁,有好多事情都没有弄明白,四娘倒是比我早慧,两岁时就通了天眼,知道是儿将母亲克死的?”金子缓步在林氏母女身边走了一圈,沉沉的目光无所畏惧的直视着林氏,唇角勾动:“夫人来得正好,你是跟在父亲身边的老人了,自是知道当年的真相如何的,且好生与我和四娘说说明白,免得下次,四娘又不分尊卑、信口雌黄,做出给金府、给父亲打脸的事情来!”
林氏紧抿着唇,内心怒意肆虐,偏偏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斥骂金子,不然,她就落了个虐待大房嫡血的恶名。她迎着金子的目光,探究的深望了几眼。从她清醒过来之后,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林氏想不明白,一个患了孤独症的呆儿,性子怎么有可能在一夕之间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的?
以往,她不争不闹,就是盘剥苛待,也绝不敢有只言片语,可今日,却声势凌人,大有给她凌辱难堪的意思.......
蕙兰郡主此刻就坐在阁堂的对面,落地式的镂空大窗格与阁堂遥遥相对,视野开阔。
她含着浅笑品着香茗,美丽的眸子不动声色的注意着那边的动向。
耳边萦绕着权贵夫人们的说笑声,显然,她们并没有注意到对面阁堂的那一出小插曲。
林氏吸了一口气,扯出一抹亲切的微笑,看着金子说道:“三娘别跟你妹妹一般见识,妍珠都是被我宠坏了,刁蛮任性了一些,才会说错话,三娘你懂事,就原谅她这一次吧!”林氏说完,转头冷眼瞪着金妍珠,呵斥道:“下次让母亲再听到你如此说自己的姐姐,我断不会饶了你!你看你都多大了,还像个孩子似的没个正形,快给你姐姐陪个不是!”
金妍珠睁着一双泪眼迷蒙的眼睛看林氏,满脸的委屈,晶莹的泪珠顺着娇嫩的脸颊轮廓滑下,倔强的不肯开口。
金子笑了笑,摆手说道:“夫人不必勉强四娘给我道歉了。上次她病得七荤八素,差点丧了命,我不计前嫌出手救她,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都不能换来她的知恩、感恩,像这种白眼狼的行为,就是嘴皮子上说抱歉,也不是真心实意的。既然不是真心,索性不必做戏,勉强自己!”
现场压抑的氛围松动,娘子们耐不住八卦,目光在林氏、金妍珠和金子三人之间来回流转着。
“这三娘子说的都是真的吧?”有人低声问道。
“四娘那次确实病得很严重呢,刚好碰上慕容公子堕马,桃源县的大夫医生,都被网罗到慕容府了,那天我家瑢哥儿病了,都请不到大夫呢!”
“.......那三娘子说的都是真的了,她救了四娘,四娘还这样待自己姐姐,真是太没良心了......”
“哎,没了母亲的,就是会吃亏的.....”
林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攥着金妍珠的手,微微哆嗦着。
金妍珠一张小脸渐渐变得苍白,她不敢抬头看那些小声议论自己的娘子们,她怕那些鄙夷和轻视的目光。
怎么会这样?
她刚刚的本意不是这样的,为什么莫名其妙就被那个不祥人搅成了这个样子?
金妍珠有百般的不甘心,就算在林氏压迫性的目光下,也坚决不愿松口服软。
这个不祥人,抢走了父亲和阿兄的本该属于自己的宠爱,只要有她出现,她便要遭受屈辱和难堪,这一次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赏她耳刮子,这让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心平气和......
金妍珠偷偷抬眼望了辛九娘一眼,刚好迎上了辛九娘的视线。
辛九娘跟金妍珠相交已久,她知道金妍珠是个骄纵的,但不曾想,她的修养竟会如此差,就是内心有多么不待见自己的嫡姐,人家终究是救了她一命,表面该有的尊重,还是要做足的。她心中有失望,看着金妍珠的眼神透着些微的疏淡。
金妍珠自己内心作祟,辛九娘的疏淡在她看来,就是不假修饰的嫌恶,这让她的心理濒临崩溃, 她拿帕子掩面,呜呜哭了起来,眼前一副斗败公鸡的模样跟之前的傲娇和飞扬跋扈真是相去甚远......
林氏的脸色就像打了鸡血一般,红彤彤的,心里羞愤难当,却硬忍着含笑给金子说了一通软话,还亲自代替金妍珠给金子赔礼道歉。金子不想陪着林氏母女演戏,也没有再不依不饶的纠缠,淡淡一笑置之。
在林氏的训斥下,金妍珠的呜咽声渐渐掩去。
大堂之下的金元和慈善募捐的主办方甄老爷也听到了声响,二人赶上楼的时候,这场大戏刚好收场。
金元有些意外的看着金子,狐疑道:“璎珞,你怎么来了?”
“儿陪着语瞳娘子过来,这就要走了!”金子语气极其冷淡,对金元好,是因为当初对三娘的承诺,要替三娘好好的照顾金元,将她当成自己的父亲看待。
在金子的眼中,金元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好父亲!因为三娘母亲的死而冷落自己的女儿,甚至任由其自生自灭......怎么看,都算是渣爹。
特别是早上看到辰靖对辰语瞳的护犊情深,让金子对三娘十几年来缺失的亲情,渴望的亲情,深感同情和气愤。
三娘若是有个好父亲,她不会在遗憾中离世......
“璎珞,父亲知道你不喜欢这些场合,所以才.......”金元见金子态度冷漠,以为是因为没有带着她一道赴宴的原因,忙解释道。
金子唇角弯弯,笑道:“父亲说对了,儿确实不适合这些场合,先告辞了!”
辰语瞳起身,朝金元微微致意,便准备跟金子一道离开。
甄老爷站在阁堂门口,堵住了去路,看着金子怔怔发呆。
这不是侦探馆调查护院死因的那个仵作么?怎么,原来竟是县丞大人的千金?
我的天,这不是在做梦吧?
“金娘子!”甄老爷唤道。
金子抬眸,望了甄老爷一眼,笑道:“甄老爷别来无恙!”
甄老爷眼中神采跃动,刚想说话,便见金子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又猛的想起当初在受理调查合约上的约定,决不能透露一丝一毫关于案件和调查人员的事宜。因便点头,将手中高价拍得的珍珠呈到金子面前,笑道:“这是老夫送给金娘子的见面礼!还望金娘子收下!”
众人一阵错愕,有的娘子甚至张大了嘴巴。
甄老爷花了那么多银子拍下的珍珠,转手就送给了金三娘,而这珍珠还是刚刚金四娘捐献出来的,啧啧,这甄老爷不是变相地再打了金四娘一次脸么?
金妍珠和林氏脸色极其难看,只是众人都被金子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无暇顾及她们母女罢了。
“如此,便多谢甄老爷了!儿正好要服用珍珠末压惊呢!”金子嫣然一笑,笑颜绚烂若夏花。
那么珍贵的珍珠,竟然要打成珍珠末吃着压惊?!
娘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震惊无以复加......
金子说完,朝甄老爷盈盈施了一礼,拉着辰语瞳,转身下了楼。
“璎珞......”金元唤了一声,金子却连头都没有回,步履轻盈,走得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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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久违了(二更)
其他人是什么感受,金子顾不得,也不在乎。
她和辰语瞳相携着悠然踱步走出闹哄哄的春风楼,彼此相视一眼,朗声大笑了起来。
“师妹,你刚才的风范太棒了,要真的输给千年前的古人,那就真的太没面子了!”辰语瞳白皙清秀的面容上漾满笑意。
金子吸了吸气,此刻心中没有别的想法,只是觉得畅快舒爽。
刚刚所有的行为,都只是遵循着自己本心。三娘被她们苛待了十三年,而她金子既然代替着三娘活着,就该用自己的方式,轻松肆意的活才行。
金府的那些人,若是以后能老老实实的,便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如若不然,金子不介意用自己这一双鬼手,解剖几个活人!
“语瞳娘子若是没有带着我一起来,兴许,气氛可以融洽些!”金子眯着弯弯的眼睛笑道。
辰语瞳吐了吐舌头,回道:“不好,那样的场合,我其实如坐针毡,还不如一个人在毓秀庄睡觉品茗来得恣意!”
金子了解辰语瞳的个性,像她这么率真的性子,的确跟那些贵族仕女格格不入,她抿嘴笑了笑,问辰语瞳:“你准备回毓秀庄么?”
“师妹要去仁善堂?那一起吧!”辰语瞳说完,拉着金子往长街的出口跑去,一面呼唤道:“哎.......车夫停车!”
龙廷轩站在窗口,望着二人远去的影子,黑曜石般璀璨的眸子里漾出丝丝笑意。
叶辰站在帷幔之外,已经注视了他很久很久。
她不知道师兄到底跟逍遥王达成了什么协议,她在看到师兄夜殇留给自己的书信后,便遵循着他的意思,留在逍遥王身边,按照逍遥王的吩咐行事。
叶辰能依靠的人,只有师兄,所以,师兄让她做什么,她都不会有任何的质疑。
叶辰幽蓝色的眸子落在龙廷轩的身上,他挺拔的身姿、俊朗如妖孽的外表还是其次,最让人无法忽视的,是他无意识中,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那一股迫人的气势。就是在哥洛身上,叶辰也不曾有这种感觉!
刚刚阁堂内的那一幕,龙廷轩已经知道了,因为春风楼里,有他的目标人物,所以,春风楼内所发生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
没想到她发起脾气来,也这么辛辣!
龙廷轩心底深处,对金子越发的感兴趣了。一个缠绵病榻十几年的弱女子,一夕之变,不可谓不大,不可谓不震撼!
金璎珞的身份比起金妍珠,的确高贵不少,她的生母刘氏是帝都大阀庶出的女儿,系出名门,但唯一让龙廷轩想不明白的一点,便是刘氏身故之后,为何外祖对金昊钦和金璎珞这兄妹二人不闻不问呢?特别是金璎珞,任由她孤苦伶仃地被人遗忘在一角?
至于金元这一次为何放弃让金璎珞参加秀女遴选,龙廷轩算是想明白了。
从方才发生的事情分析,龙廷轩觉得不难理解。
因为金元内疚,他十几年来对女儿的忽视让他生出愧悔,所以,想要尽自己之力,好好弥补三娘。但不得不说金元到底是个自私的,他为了成全自己,竟不惜蹉跎女儿的终身幸福,这种人,真是渣!
龙廷轩想起了仙居府府尹之前呈上帝都的那一份推荐谏,嘴角笑意瞬间冷凝。
“阿桑!”龙廷轩开口唤道。
阿桑恍然回神,上前一步,立在帷幔外面,拱手问道:“少主有何吩咐?”
“让鹰调查一下,刘氏一族与金元之间是否有过节?本王要知道事情的全部经过!”龙廷轩沉声说道。
阿桑忙颔首应好,退了下去。
叶辰抿着唇立在外面,她在龙廷轩回身的时候,便悄无声息的收回了视线。
“叶辰!”龙廷轩冥黑的眸子透着帷幔落在叶辰身上。
“属下在!”叶辰不卑不亢的应道,幽蓝色的眸子直视龙廷轩。
“赵成晚上会去西湖大画舫,什么时候动手合适,你自己看着办!”龙廷轩懒懒说道。
叶辰默默颔首,据她了解,赵成是一介商人,常常在胤朝和鞑靼两个国家来回奔走贸易,将胤朝的丝绸茶叶贩卖到鞑靼,又将鞑靼的皮革和当地盛产运送到胤朝贩卖。这些年赵成跟两国出入关口的官员混的很熟,是个腰缠万贯的富贾。
逍遥王为何要对一介商贾下手,叶辰她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她唯一记住的一条便是师兄的吩咐,听从逍遥王的安排!
“是!”叶辰凛神应道。
龙廷轩嗯了一声,伸手撩开帷幔,从容走了出来,在叶辰身边停下,侧首望了她一眼,唇角一勾,笑道:“任务完成后,本王允你去见夜殇!”
叶辰眉梢一挑,眼中溢出喜色,略有些兴奋地应道:“谢谢少主!任务,属下定然不辱使命!”
龙廷轩敛眸不再看叶辰,脚下大步跨出雅室,只留下一缕淡淡的沉水香袖风。
******
金子和辰语瞳在东市的街口下了车。
金子要去仁善堂,辰语瞳要回毓秀庄,二人便在街口分道扬镳了。
仁善堂那边,看病抓药的,依然人满为患。
金子将发丝重新挽好,便进去后院打下手了。
她将刚到的药材分门别类的处理好,便见门口的一个伙计跑进来,擦着额角的汗水,喘着气儿说道:“珞师姐,外头有个郎君,指名道姓的,要师姐给他瞧病!”
金子有些愕然,琥珀色的眸子转了转。
指名道姓,那就是认识她的,可她还没有出师呢,馆里头有师兄们坐堂,干嘛非要她帮着瞧病呢?
金子认识的郎君有限,除了辰逸雪就是慕容瑾,但显然这两人不大可能。
“我出去瞧瞧!”金子说完,拍了拍手上的药渣,抬步走了出去。
仁善堂的门口,一袭宝蓝色常服的龙廷轩站定在柜台边,他的身姿高大而挺拔,比仁善堂前堂接待的学徒还要高上一个头,气宇轩昂,俊美到极致的面部轮廓犹如刀刻一般完美,剑眉星目,鼻梁高挺。
金子停下了脚步,怔怔的望着他。
他只身一人站在那里,往来的病患很多,但却丝毫不能将他的光芒遮挡,反而映衬得他越发英武不凡、鹤立鸡群、风采逼人。
龙廷轩看到了金子,面上绽开一抹笑容,浅而不淡,幽黑的眸子落在金子白皙如璞玉的面容上,唇角勾起:“久违了,金娘子还好么?”
第二百三十四章示爱还是调戯?(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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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凛了凛神,深望了视线中的人几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那个含笑问候自己的人,是阔别数月的逍遥王龙廷轩。
这厮怎么又来了?
这仙居府有那么好玩么?至于让他如此念念不忘?
当真是闲得慌啊!
饶是心里如此想着,嘴上却不能这么说。
金子笑容和煦,盈盈上前,欠了欠身,应道:“劳郎君挂念,儿很好!”
龙廷轩看着金子的目光越发温和,她是个聪明的女子,知道自己只身前来,便只唤自己郎君,没有让他的身份曝光......
“在下听闻金娘子正在研习医术,已经小有所成!”龙廷轩嗓音朗朗,看着金子浅笑道:“恰好在下刚到桃源县,有些不适,不如请金娘子为在下扶扶脉!”
“郎君谬赞了,儿尚未出师,不如请师兄为你诊脉如何?”金子才不会相信龙廷轩不适呢,瞧他那股精气神,老虎都能打死几只,哪里有半点不舒服的样子?
“在下这是插队呢,影响不好,还是金娘子先为在下看看,若严重,再麻烦你师兄便是!”龙廷轩言语诚恳,让身边一直注意着他的病患不住点头称赞。
这郎君不但生得好看,还特别有涵养!
这一看穿衣打扮呐,就知道是豪门大阀里的公子,不仗势欺人,还能如此守礼守则的,当真不多见啊!
金子见他身边的病患都朝他投去赞赏的目光,心里不由呐喊道:你们都被他骗了,骗了......
“承蒙郎君不弃,那便随儿进来吧!”金子嫣然一笑,转身往内堂走去。
龙廷轩拱了拱手,一旁排队等候的病患便主动让出一条道,让他进去。
金子在院子里的矮木桌旁跽坐下来,略尽地主之谊地为龙廷轩倒了一杯清茶,笑道:“茶汤清淡,比不上贡品,王爷可别嫌弃!”
龙廷轩在金子对面跽坐下来,自然而然的端起茶杯,送到嘴边浅浅抿了一口。
“喝茶,品的是意境和煮茶之人的心思,跟茶汤的品级没有任何关系!”龙廷轩幽幽说道。
金子一愣,好吧,她粗俗了!
“手伸出来,让儿看看!”金子说道。
龙廷轩很配合的将袖口捋起,露出白皙而完美的手腕关节。
金子修长的手指搭上他的脉细,软绵绵的指腹就像一道电流一般,酥麻麻的,瞬间穿透毛细血管,窜到心房,在他的四肢百骸传递开来,连带着骨头都有些发酥。
龙廷轩的心脏一缩,幽深的眸子滑过细微的涟漪。
金子垂眸认真地扶脉,渐渐的,黛眉微微蹙起。
这家伙的脉息怎么波动这么厉害?
她抬眸望向龙廷轩,入眼便是一张带着微笑的俊颜,魅惑若妖,在沉静中,渐渐散发出耀眼而醉人的容色。
金子能感受到他细微的情绪的变化。
龙廷轩的身子微微向前一倾,气息逼近她的面容,被纤软柔夷覆盖的手腕忽然旋转,转而握上金子的小手,将她紧紧的扣在掌心里。
他喃喃的,声音染上一层微哑,目光温柔似水,缱绻地凝着金子,“三娘,这几个月,本王没有一天不在思念你!”
金子睁大眼睛,定定的望着他。
逍遥王这个家伙在做什么?
告白?
示爱?
她的脑袋嗡嗡作响,心里慌乱得有些不知所措。
她该怎么办?
天,在现代活了27年,一点恋爱经验也没有的她,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突如其来的示爱了......
大手的温度渐渐变得炙热,炙热得仿佛要将两只手焦灼的粘合在一起。
金子猛地抽回自己的手,神色微微尴尬,扯出一抹牵强的微笑,应道:“王爷不要跟儿开这种玩笑,儿......”
金子话音未完,便听龙廷轩抢道:“本王不是龙阳之癖者,本王喜欢的是女人!”
“王爷你身份高贵,皇上自会为你选择与你身份匹配的娘子,这次秀女遴选,有好多娘子秀外慧中,乃是良选,王爷不要再拿个问题开儿的玩笑了!”金子干笑道。
龙廷轩突然间有种吐血的冲动,他都说得那么明显了,他想要的人,不是那些遴选上去的秀女,而是她,金璎珞!
为什么她那么聪明的脑袋转不过弯呢?
还是他的表白不够直接?
龙廷轩起身,直接绕到金子身侧。
金子一向机警,当感觉危险在靠近的时候,便会下意识的后退,琥珀色的眸子里,溢满警惕。
“三娘!”龙廷轩有些脱力的唤了一句,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生怕吓到她,与金子保持着一臂的距离,柔柔道:“本王......喜欢你!”
金子有一种当头被雷劈中的感觉。
有人跟她表白了,这是她上辈子不曾发生过的事情,她也曾幻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像童话故事里的人物那样,得到爱慕、欣赏、尊重和包容,不介意她的法医职业,与她相濡以沫,相扶到老......可现在终于有人为她这样做了,但心里的感觉,却不是想象中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
是真的示爱还是单纯调戯?
金子眨了眨眼,口中就像含了一颗五味子,酸甜苦辣咸,五味杂陈,跟她的思绪一样混乱。
“王爷,像你这种露骨的玩笑,一点儿也不好玩,儿是一颗玻璃心,经不起惊吓和调戯!”金子沉吟了一下,含笑迎上龙廷轩炙热的目光,淡淡回道。
龙廷轩浑身血液上涌,如玉的面容涨得通红。
他这是被拒绝了么?
龙廷轩生平第一次遭受女子的拒绝,而这样委婉的拒绝在金子口中说出来,竟让他头脑在这一刹那无法转动和回应,指尖的温度在渐渐变得微凉......
他正艰难地准备开口,便见金子笑眯眯的看着自己,说道:“王爷的身体很好哦,没有大碍,估计是舟车劳顿,回去好好歇息就行了。仁善堂人多吵嚷,且看病的病患多,不利休息,王爷还是早些回去吧!”
龙廷轩幽深的眸子望着金子,渐渐漾出笑意。
这个女人,直接给他下逐客令了。
他就不信,还有他无法翻越的高山.......
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不能逼得太紧,不然,只会适得其反。
“好,本王果真有些累了,这就回去歇息,改日,再来请三娘一块儿用膳,到时还望赏脸!”龙廷轩说道。
“多谢王爷美意!请!”金子扬手,声音不卑不亢。
龙廷轩看了金子一息,转身,大步走出后院。
******
龙廷轩走后,金子浑身就像脱力一般,瘫坐在树下,脑袋乱糟糟的,有些头疼的闭上了眼睛。
金子的师兄叶怀壁从诊室里走出来,看到金子一脸疲惫的模样,忙走过去,关切的问道:“师妹,你怎么了?”
金子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忙起身,调整了坐姿,淡淡道:“多谢叶师兄关心,儿没事!”
“你要是累了,不如去隔壁休息一下吧!”叶怀壁见金子似乎有些抗拒自己的靠近,也识趣地保持距离,只是笑容微微一些僵硬。
金子点点头,侦探馆那边比较清静,确实比较适合整理思绪,今天发生的事情,让她有点儿难以消化。
她起身,朝叶怀壁欠了欠身,便往隔壁侦探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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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泛舟(一更)
金子回到侦探馆,独自一人和衣躺在软榻上,眼神有些迷惘地望着窗外。
龙廷轩微哑的声音再一次滑过耳际,他说:“三娘......本王喜欢你!”
金子失声一笑,不晓得龙廷轩到底是喜欢自己什么?她身上既没有名门闺秀的温婉贤良,又没有江南女子的含蓄羞涩,更遑论什么德才兼备、才情四溢。
确切的说,她身上除了三娘的这张长得清隽出尘的脸蛋之外,还真没有其他什么吸引人的闪光点。龙廷轩是大胤朝的王爷,身份地位高不可攀,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又怎么会对她动真情呢?
金子想了想,觉得龙廷轩之所以对自己感兴趣,多半是见惯了那些温柔似水的娘子,偶然碰到一个连死人都不害怕的异类,才会觉得新鲜。
嗯,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既如此,自己在这里为了他的一时的新鲜而烦恼,实在有些不值当啊!
想明白之后,金子的心情如释重负。
她缓缓的闭上眼睛,决定当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好好的睡个回笼觉。
不多时,金子便陷入沉睡,静谧的房间里,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
梦里,浮现出辰逸雪白皙如玉的一张脸,就在自己的头顶上方,清隽而温柔的样子。
金子翻了一下身,侧着身子,将双手交叠,放在胸口,泛着莹润光泽的嘴唇微微勾起,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辰逸雪刚上楼,便听到了一丝细微的声响。
他的灵觉一向很好,这时候还有谁在楼上么?
房间的门都敞开着,他下意识地往金子的房间走去。
辰逸雪站在房门口,他依然是老样子,一袭黑袍笔挺,面容冷峻而清傲。
已经临近夏末,睡觉若是不搭个毯子,很容易着凉的,她连这点都不知道么?
辰逸雪英挺的俊眉微微蹙起,转身,走到自己的房间里,取来了一条薄毯,轻轻的盖在金子身上。
正待转身离开之际,他忽而又停下来,动作轻柔的将金子侧躺的身体移成仰卧。
语儿说过,仰卧是最好的、最健康的睡姿!
辰逸雪满意的笑了笑,缓步走出房间,轻轻地为她将房门带上。
他望了一下外头昏黄的日光,显然,这个时辰最适合午睡。他脚下一顿,随后,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
在春风楼吃了一瘪的林氏心头含着一口老血讪讪的回了金府,刚进馨容院的门,便控制不住的卸下自己的全部伪装,将东厢内的一套茶具砸了个稀巴烂。
金妍珠知道是自己闯了祸,才会让那个不祥人抓住了时机给母亲难堪,心下也顾不得自己的委屈,怯怯的上前去服软讨好。
林氏自然没有生自己女儿的气,相反,她还在为金妍珠挨的那一巴掌心疼不已。若不是顾及金府的面子和妍珠在外头的闺阁形象,她绝不会让女儿如此委曲求全地给那个不祥人道歉。
蕙兰郡主在,桃源县所有有头有脸的权贵夫人们也在,她不能护着自己女儿指责金璎珞,不然,一定会被人诟病。这也就是为何林氏差点压抑到吐血的原因。
林氏发泄之后,随即吩咐青黛让人将东厢重新整理好。她知道,晚上金元一定会过来,过问一下春风楼发生的那一幕。
******
金子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落黄昏了。
她睁开眼睛,弹坐起身,发现自己身上竟多了一条毯子,而这条毯子,她认得,是辰逸雪在用的。
蕙兰郡主夫妇在桃源县,他不是得在辰庄扮乖巧,扮自闭么?什么时候偷偷溜出来侦探馆了,简直就是明目张胆啊!
金子将薄毯折叠整齐,捧在怀里,往隔壁房间走去。
辰逸雪午睡已经醒来,正窝在软榻上喝着茶汤,看着书。
他听到声响,抬头望了金子一眼,幽幽一笑道:“醒了?睡得跟某种动物有些像啊,雷打不动!”
金子一头黑线,这家伙到底偷窥了自己的睡姿多久?
死了死了,不会连自己做梦说的呓语都被他听到了吧?
辰大神还真是卑鄙啊,竟做出这样的事情......
“在下只是进去送了一条毯子而已!”许是感觉到金子吃人一般的气息,辰逸雪忙缓声解释道。
金子哦了一声,将毯子往软榻上一放,淡淡道:“时辰不早了,辰郎君该回去辰庄了!”
辰逸雪看了一下天色,果然不早了,是时候回去了。他将书本合拢,放在案几上,起身整了整衣袍,问道:“可要一道回去?”
有顺风车不搭,那是傻子!
金子点点头,随着辰逸雪一道下楼。
暮色渐渐低沉,金子挑开车窗的竹帘,望着阡陌两边的景致。
分岔口的另一端,便是西湖了。
自从上次的游湖事件后,金子就没有再去过那边。
听说夏天的西湖,更加美丽呢!
金子探着脑袋遥遥望着西湖的方向。
辰逸雪看了金子一眼,抬眸对野天吩咐道:“野天,去西湖看看,夏末的荷花,都盛放了,一定很美!”
野天应声道好,驱车改道,直奔西湖而去。
金子眼底滑过笑意,连心情也变得愉悦。
夜晚的西湖,灯光璀璨。
西湖之上,荷花一茎四叶,形如屛盖,粼粼的波光照射在片片低首的碧绿荷叶上,莹碧交加,紫光潋滟。
夏末的荷花已经极致绽放,一朵一朵碗口大的荷花,或白或粉,三三两两直铺天际。风过时,叶动,光动,花动,水动,光影变幻,色彩琉璃。
金子跳下车辕,飞奔到湖心亭,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这么美丽的景致,若是没有辰逸雪提议,她今年便要与之擦肩而过了吧?
那真的是太可惜了呢!
辰逸雪迈着长腿,步履优雅地行至金子身边,看着她雀跃又天真的神情,似乎也深受感染,露出一抹清雅的浅笑,侧首问道:“可要下湖泛舟?”
金子琉璃一般的眼睛神采熠熠,激动道:“可以么?”
“当然!”辰逸雪回头看了野天一眼,野天便心领神会地下去安排了。
野天将小船放下湖,辰逸雪跃下船舱,将野天手里的浆接过来,淡淡说道:“我自己划桨!”
野天恭敬地道了一声是,重新上岸,回车辕上等待。
辰逸雪站在小舟上,如星辰般灿亮的眸子凝着金子,微微一笑,伸出修长的大手。
金子在辰逸雪满含柔和笑意的目光中,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借力跃下船舱。
小船因为重力而微微晃荡,金子的身体重心不稳,紧紧的贴在辰逸雪精壮的胸膛上。
辰逸雪的大手穿过金子的后腰,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眷恋,在纤细的腰肢上流连,抱紧。
“别担心,有我在!”充满磁性的嗓音穿透金子的耳膜,钻进她的心里,让她不由心跳加速。
“嗯!”金子柔柔应了一句,在船舱内坐下。
辰逸雪摇着浆,小舟从岸边荡开。
小舟渐行,荷花越密,渐渐的,四周都是芳香四溢的荷花,两人掩在一片荷花碧叶中,已经看不到岸上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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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袭杀(二更)
荷花开后西湖好,载酒来时。不用旌旗,前后红幢绿盖随。
画船撑入花深处,香泛金卮。烟雨微微,一片笙歌醉里归。
小舟已经离开岸边很远,辰逸雪白皙如玉的额角渐渐有细密的汗珠沁出。
金子的心情还沉浸在兴奋中,她探着身子,摘了几朵碗口大的粉荷在手心里把玩,时不时的送到鼻尖闻了闻,人面荷花两相映,真是一道怡人的风景线。
辰逸雪定定的看着她,摇浆的手,不自觉的停了下来。
金子回眸的时候,刚好迎上他专注的目光。
她微怔,脸上染上微嫣,旋即嘟着嘴问道:“辰郎君看我作甚,难道我还有比这荷花更好看么?”
辰逸雪倨傲的收回视线,清了清嗓子漠然道:“自然没有!”
金子降下一头黑线!
不带这么直接的吧?辰大神你难道说句好听的话哄人开心会死么?
金子再一次确定了一件事。
他还是不要开口的好,一开口,准会破坏现场美好的气氛!
“刚刚看三娘你摘了荷花,怎么不摘几个莲蓬?兴许还有意外惊喜呢!”辰逸雪笑意清浅,又划了一下浆。
小舟往密密的莲叶行去,金子黛眉一挑,伸手拔了一个莲蓬。
果然有意外惊喜呢,莲蓬涨鼓鼓的,里面盛着饱满而诱人的新鲜莲子。
金子惬意的笑了笑,缩在小船上,水葱般的手指灵动的剥开莲子的外衣,取出一颗晶莹的果肉,掰成两瓣,送了一片进嘴里。
琥珀色的眸子莹莹转动,她微微一笑,看着辰逸雪说道:“清香满口,辰郎君也尝尝?”
辰逸雪微笑不语,他正在摇浆,没有多余的手去剥莲子呢。
金子探着身子,将手中另一半的莲子送到他嘴边,灿然一笑,做了一个口型道:“啊......”
辰逸雪有片刻的怔忪,鼻尖氤氲着金子手指沾染的荷叶幽香,熏得他半个身子有些软麻。心口突突的跳着,凝眸看着那如夏荷一般清涟不妖的面容,下意识的往前倾了倾身子,一口含下金子手中的莲子。
柔软而沁凉的感觉让两人都如触电一般,僵在小船上。
他的唇,她的手,同样柔软,也同样沁凉。
辰逸雪含着那一半莲子,英挺的俊眉微微蹙起。
口腔里除了甘香的莲子之外,还有苦涩的莲子心......
金子抬头,将辰逸雪的表情尽收眼底。
她努力憋住笑,眨了眨眼,柔声问道:“怎么样?好吃么?要说实话哦!”
辰逸雪手握着船桨,漆黑如墨的双眸里有故意掩饰的淡定和漠然,微扬眉头,沉声道:“不错!”
金子终于绷不住了,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辰逸雪这才反应过来,刚刚那个莲子心,不是意外,而是金三娘这个淘气的家伙故意而为的......
他难得见金子笑得如此开怀,却也没有真的生气,只是浅浅一笑,眸色幽深的凝着整蛊自己的女子。
辰逸雪不是应该很生气才会么?
怎么半点反应也没有?
金子停了下来,眉梢挑起,偷偷瞟了他一眼。
辰逸雪那双眼,正清冽而锐利的看着她。
不会真那么小气吧?
金子刚想要开口说话,便被辰逸雪一手揽住肩膀,扣在他精壮而结实的胸膛前。
“别说话,有人!”辰逸雪低沉的嗓音滑过金子耳际,绵绵的,痒痒的......
他的话似乎极有震慑力,金子乖乖的倚在他的胸膛上,噤声不动。
小船在簇拥的荷叶中静止不前,金子听着他强壮而有力的心跳声,脸颊上染上了一层绯红,渐渐的,连脖子根也开始燃烧了起来。就这样保持了片刻,金子并没有听到什么声响,不由狐疑的抬头看了辰逸雪一眼。
辰逸雪眸光湛湛,没有一丝调戯,更没有一丝瞹昧,高度警惕地望着远处。
不多时,便见一艘画舫渐渐行来,画舫上灯火通明,丝竹隐隐。金子探着头张望,只见船头上有雅妓无数,有的吹笛,有的鼓瑟,有的站在甲板上迎风而舞,灯光水影之下,美轮美奂,醉生梦死!
不断有嬉笑声传递过来,金子看到,在一众雅妓簇拥下,有几个衣着不凡的中年男子正在对酒,笑声豪迈,直冲耳膜。
不就是一艘大画舫么?
他们开他们的大船,我们摇我们的小舟,井水不犯河水,辰逸雪至于这么紧张么?
金子刚想动,却被辰逸雪紧紧的拉住,她猝不及防,整个身体软软的跌进他的怀里。小船剧烈晃动,还好辰逸雪的平衡感较好,紧紧握住了船舷,才没有齐齐倒进湖里。
“辰郎君这是作甚?”金子像八爪鱼一样趴在他身上,压低的声音中略带了一丝尴尬的微恼。
辰逸雪白皙的面容也微微泛红,他绝不是什么登徒子,只是直觉告诉他,这氛围有些危险。
“先别出声,也不要乱动,在下感觉有事情要发生!”辰逸雪淡淡说道。
金子樱唇微启,却终究将卡在喉咙处的话语咽下,点点头,依偎在他身边。
画舫越来越近了,斑斓的光影似要将人的眼睛晃花。夜风一阵又一阵的拂过,耳边有荷梗碰撞到一起发出的啪嗒声。
忽然之间,从荷花丛中飞窜出一道黑色的影子,速度迅如闪电,直直飞往大画舫的方向。
金子陡然睁大眸子,只见那人振臂掠去,脚尖在湖面上轻点,轻盈得仿佛一只蜻蜓,不沾一丝水光,须臾间便稳稳的落在画舫的甲板上。
那些雅妓还没有反应过来,琴瑟和鸣.......
黑影就像鬼魅一般,凌空飞起,剑出鞘,寒芒一闪,血光飞溅。
画舫之上顿时惊声四起,雅妓们花容失色,乱作一团。
没有一个人看清楚来人究竟是谁,更没有人知道杀人者什么时候消失了......
金子的心狂乱的跳着,人命对那人而言,不过是一把随意切割的稻草,不过如蝼蚁一般低贱......可以信手捻去!
她紧紧地追寻着那远去的黑色身影,蓦地,黑影回头,往金子和辰逸雪所在的方向望去。
黑色的面巾将她的容颜掩去,只有一双深湛幽蓝的双眸露在外面。
金子认出了她,杀手叶辰!
叶辰往茂密的荷花丛望去,只有风在动,水在摇,什么也没有......
刚刚是她多心了?
叶辰来不及细看,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赵成已死,她终于可以去见师兄一面了!
她心中雀跃,提气往湖心亭的位置飞去。
危险的气息渐渐远去,辰逸雪放开了金子,长舒了一口气。
清香四溢的荷花丛,不再是刚来时纯粹的清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的血腥气,冲击着二人的感官。
“一会儿估计会有衙门里的人过来,咱们还是先回去吧!”辰逸雪低声说道。
金子点头,应了一声好。
辰逸雪滑动船桨,小舟往湖心亭前进。
金子还没有完全从震惊中回复过来,她怔怔的望着乱成一锅粥的大画舫出神,便听辰逸雪神色自若的说道:“死的人是赵成,估计大人会有些麻烦!”
金子回神,品味着辰逸雪话里的意思。
确实如此,能出得起价钱让叶辰动手杀人的,幕后之人,一定不简单!
而这个赵成,穿戴不凡,他的死,家属定然不能善了。命案发生在桃源县,正是金元的管辖范围,确实是比较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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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夜访(三更)
夏末的夜晚,极为明朗!
墨蓝的天际,明月皎洁,星光璀璨。
苍穹之下,是远离闹市喧嚣的百草庄,高远而宁静。
金子在榻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或许是午觉睡多了的缘故,又或许是心中想着西湖那桩命案的缘故,在床榻上躺了大半晌,怎么也无法安然入眠。
挣扎了片刻,金子掀开了被子,披着缎衣起身,打开房门,往院子里走去。
她在长廊上坐下,望着黑漆漆的一片药圃,兀自发呆。
回来的路上,她问过辰逸雪,那个赵成是何方神圣。
辰逸雪说他不过一介商贾,只不过从商已久,在大胤朝名号倒是挺响,在商界,说起赵成这个名字,基本上没有不认识的。赵成的死,会不会是跟同行间的竞争有关系?
能出得起银子请叶辰杀人的,身家一定也是不菲,若是从这方面调查,应该也是不难的,但金子隐隐感觉,这个案子不是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
她问过辰逸雪,若是衙门那边邀请侦探馆协助调查赵成之死,侦探馆接是不接?当时在车厢内,辰逸雪就非常直接了当地回道:不接!
金子问了原因,辰逸雪只是淡淡一笑,冷然应道:“三娘你不是认识那个杀手么?直接将凶手的身份告诉大人便成了!”他说完,眸子瞟了她一眼,不忘意味深长的补充道:“说完之后,三娘要记得让大人多派些人手保护你,不然,在下会担心三娘的小命!”
金子虽然气结,但她知道辰逸雪绝不是在危言耸听。
显然,他应该也是想到了什么,所以,坚决不愿去淌这趟浑水。
金子的眼睛虚无地凝着一个点儿,她在思考一个问题,一个她自认为十分巧合的问题。
上次见夜殇和叶辰的时候,是在仙居府与桃源县交界的密林,恰逢折冲都尉的死,当时,逍遥王龙廷轩在仙居府!
而这一次,龙廷轩才现身桃源县,叶辰也出现了,然后杀了这个这个刚到桃源县的赵成。
这是不是有些巧合呢?
难道夜殇和叶辰是龙廷轩的人?
可金子想不明白,龙廷轩为何要杀赵成?他们一个是王爷,一个是商人,简直就是风马牛不相及啊,难道是自己联想过度了?
金子拍了拍脑袋,果断觉得自己的想象力太过丰富,硬是将两个毫无交集的人给扯到了一起,难道她心里真的有那么不喜欢龙廷轩么?不然,怎么会将生得如天人般完美无瑕的英俊男子想得那么面目可憎呢?
金子失声笑了笑,眼前浮现出龙廷轩和辰逸雪两张俊逸的容颜,不断切换着,重叠着,最后蓦地又闭上了眼睛。
哎,不想了,回去睡觉去.......
辰逸雪不想理这个案子,她也不要自寻烦恼,让金元自己解决去。想起白日里金妍珠飞扬跋扈的模样,金子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她们何以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欺辱自己,不就是因为金元十三年来的忽视么?
他这是给她们竖了一个极好的榜样啊!
金子心中愤愤,难为三娘临走时,还那么牵念自己的父亲,让自己替她好好照顾着老爹。
金子会信守承诺,会履行自己对三娘的诺言,但此刻,心下难平,等气消了再说吧。
她拢着缎衣起身,刚想回去睡觉,回身的时候,身体僵住了。
一堵黑色的人墙,挡住了金子的去路,高大的阴影笼罩着她,气息渗人的冷冽。
金子吸了一口气,抬头,迎上夜殇幽深冰冷的蓝眸。
“许久不见,金娘子别来无恙!”夜殇优美的唇角翘起,哑声说道。
金子凛了凛神,微微一笑,回道:“你该不会专程来探儿的吧?”
“金娘子猜对了,果然聪明!”夜殇蓝眸漾出笑意,他随后在长廊上坐下,黑色的夜行衣将他完美的身材比例勾勒无遗,腰腹精壮而结实,连一丝多余的赘肉也没有。他敛衽跽坐在地上,看上去就像一尊挺拔的大佛。
金子自然不能撇下他道一声请君自便就自顾回去睡觉,杀手夜殇造访,必是有话要说,她还没有胆量晾着人家。叶辰在大画舫上像割大白菜一般,收了赵成性命的那一幕,依然让金子觉得心有余悸。
她重新坐回廊下,跟夜殇保持着一丈距离。
“在下知道金娘子不仅是县丞之女,还是隠于东市之内那间侦探馆的东家之一。你不但聪明睿智,验尸技术更是卓尔超群,协助过衙门破获过多起棘手的案件,但在下这次想直接跟金娘子你交个底儿,赵成的死,你插不得手,别白费心思去淌浑水!”夜殇冷冷说道。
金子心下一紧,夜殇果然不简单啊,他竟知道自己是侦探馆的成员之一。
那么,辰逸雪的身份,他应该也知晓了吧?
瞧他的语气,买凶杀人者的后台,实力过硬啊!
夜殇见金子久久没有表态,不由侧首凝了她一眼,补充道:“赵成是鞑靼间谍,能让他活至今日,他算赚到了!至于他死在桃源县界内的事情,只能说,是县丞大人......不走运。慈善斋宴的发起人,正是县丞大人,赵成之所以会来桃源县,也是应邀而来,所以,他的死,大人自是要买单的!”
金子的身子微微一阵哆嗦,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暗杀。
赵成既然是鞑靼间谍,朝廷自是不能留他性命的,但估计他们掌握的线索或者情报网还不够全面,所以,不能打草惊蛇,所以,只能选择暗杀。金元就算查明了赵成的死因真相,也不能公开,所以,这个黑锅,他是被迫要背到底了......
金子脑中电光火石的闪过龙廷轩的身影。
果然跟他有关系!
尽管金子从不认为龙廷轩像表面那般无害,是个与世无争的闲散王爷,但听到看到这样的事情之后,还是不由对他产生一丝丝的恐惧。
龙廷轩,就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
但金子转念一想,在政治上,这样的手腕,却是无可厚非!
“你是专程来嘱咐我这些的?你就那么笃定,我会插手这个案子?”金子莞尔一笑,回望着夜殇。
夜殇蓝眸一滞,他自己也不晓得,为何要来提醒她。
“好歹相识一场,在下可不愿看到金娘子命殒我师妹的剑下,晚上那一幕,你都看到了......”夜殇声音冷漠,目光与金子在空气中,无声碰撞。
金子敛眸,心里的感觉非常糟糕,仿佛她的一切行为都在x光机下,被人看了个透彻一般。
无言,却又无奈!
“儿晓得了,你走吧,我困了!”金子起身,吐了一口抑郁的浊气,施施然走回房里,顺手关上了房门。
她豁出去了,夜殇若想杀她,尽管闯进来吧,此刻,她心里的确是不爽的,懒得演戏了。
夜殇看着金子气鼓鼓的样子,竟无声笑了。
他站在门口望了片刻,身子轻轻一跃,消失在静谧的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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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欠君一顿饭(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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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成的死,自然在桃源县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金元为了这个案子,忙得是焦头烂额,连原本打算去百草庄安慰闺女金子的计划都搁置了。
赵虎通过衙门仵作苗叔对赵成尸体的尸检还有当晚西湖大画舫那些雅妓的口供,推断出当晚袭杀赵成的,是一名武功高强的职业杀手,这对案件的侦破,加大了不少难度。
高手做事,自然是滴水不漏,哪里会留下线索给衙门有迹可循?
金元将这个案子归类于同行嫉妒,买凶杀人,发动了衙门里的人力物力,全力调查与赵成生前有过过节的商贾和竞争对手。这些天,有嫌疑的人,是抓了不少,但他们个个在公堂上矢口否认,大声喊冤,而金元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就是他们买凶杀人,最后,只能将人放了。
案子胶着,赵成的家属天天上衙门里闹,要县丞大人给他们枉死的老爷做主,早日将幕后黑手揪出来,金元为此是愁眉不展,食不下咽,人迅速的瘦了一圈儿。
侦探馆那边,慕容瑾给了明确的回复,辰郎君抱恙,无法受理。金元也别无他法,只能自己扛着。
蕙兰郡主和辰靖这两天还在辰庄住着,辰逸雪继续在辰庄内扮自闭,基本上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金子也在躲着人,索性两耳不闻窗外事,安心留在百草庄内学习医术。
傍晚的时候,辰语瞳从毓秀庄回来,刚进院子,便一小溜跑进金子的房间,在她对面跽坐了下来,回头不客气的对笑笑说道:“整个下午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笑笑,快,给本娘子沏一盏茶过来!”
笑笑点头应了声是,便笑着下去煮茶了。
金子从书本后抬眸,望了辰语瞳一眼,问道:“怎么,蕙兰郡主和辰老爷回去州府了?”
“嗯,午膳后回去了,不然,我能回来么?”辰语瞳笑道。
“我觉得你们兄妹俩都是奇葩啊,有的人巴不得父母亲在身边照顾着自己,只有你们俩是异类!”金子调笑道。
辰语瞳瞪了金子一眼,揶揄道:“我和大哥哥又不是身有残疾或者弱智,才要父母亲在身边陪护着,小鹰长大后自是要学会自己飞的。”
金子认同的点点头,附和道:“也是,你和辰郎君都有自己飞的资本!”
辰语瞳微微一笑,看着金子骂了一声去,整了整容,续道:“听说赵成那个案子这两天还是一点儿线索也没有,县丞大人估计很烦恼呢!”
金子嗯了一声,浅浅一笑,没有多做解释。
笑笑将茶汤送了进来,为金子和辰语瞳各自倒了一杯,放在二人面前。
辰语瞳端起茶杯,喝了几口茶润润嗓子,方问道:“璎珞娘子这两天怎么不去仁善堂?连续几天都躲在百草庄学习,你不闷么?还是说你在躲着什么人啊?”
金子见辰语瞳一脸八卦的样子,嘴角不由一扯,笑了笑,回道:“语瞳你想象力还是挺丰富的嘛。这些天师父他老人家教的医理,我还没有掌握牢固,自然是要多花些时间钻研的。你都出师了,我还没有呢,怎能不多加努力?”
这话虽然在理,但在辰语瞳听来,有些牵强。
她幽黑如墨的眸子转了转,心想金璎珞不会是在躲轩哥哥吧?
她可没有忘记今天龙廷轩上毓秀庄的时候,还向自己打听璎珞娘子的消息呢。她为了大哥哥的幸福着想,自然是口风紧闭,一星半点儿也没有透露的。
不过自己这点儿绊子,在轩哥哥那里,能发挥的作用极小,他若想知道,断没有不成功的道理。所以,辰语瞳也在心里默默祈祷着,龙廷轩快些离开桃源县,千万不要留下来搞破坏。
******
赵成的案子还没有完结,府尹衙门也有出面安抚赵成的家属,答应他们会继续侦查案件,让家属先将赵成的尸首领回去安葬。
案子发生在桃源县的管辖区内,府尹自然是端着官腔,将金元这个县丞好一顿的训斥。
这几个月来,光发生在桃源县的人命案子,就有好几起,而且每个案子带来的影响颇大,这间接说明了一个问题,就是身为县丞的金元管制不严。
府尹将金元训斥完,末了还不忘语重心长的提醒他:“金仵作似乎跟逍遥王的交情不错,这个案子能不能简单的揭过,全凭他一句话。你自己好好斟酌斟酌吧!”
府尹说这话,不是没有来由的。
那日在茶楼,逍遥王问他关于金家娘子为何没有参加秀女遴选的事情,他便留了心眼,事后派人去查了,才知道之前参加过小刀陈、折冲都尉甚至是庵埠县那具裸尸案尸检的金仵作,竟是金元的嫡女,金府的三娘子。得知这个消息,他一半惊愕,一半羡慕。金元这个老小子有福气啊,金昊钦前途无量,金娘子却也是巾帼不让须眉,若是参加女官科举的话,凭她的资质,定然是能拿下一官半职,光耀门楣的。
他从龙廷轩的态度上揣测,这王爷估计对金三娘子有非一般的好感。虽然逍遥王这一次并没有行按察使之职,但他若肯出面为这个案子说一句话,不仅衙门省去很多麻烦,就是赵成的家属也会消停。
金元倒是没有打起卖女儿的念头,他心中对金子有愧疚,怎么着都无法说服自己按照府尹的提示去做。逍遥王位高权重,他真的会看自己闺女的面子买自己的账么?
金元他自己也不确定!
所以,就算肩上的压力再大,就算在背后被人戳后脊梁骂昏庸无能,他也不想让将自己的女儿再拉下水,谁知道逍遥王会提出怎么样的条件呢?
金元没有忘记上次逍遥王钦点璎珞去验那具裸尸的时候,璎珞丫头可是向人家提出条件的。逍遥王的脾性,金元大抵有些了解,是个小气又记仇的,他能不求回报的白白卖个人情?
这貌似不可能!
左思右想,金元决定自己死扛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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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在空谷一般静谧的百草庄呆了几天,感觉自己就快跳出红尘,不食人间烟火了。桩妈妈见她无精打采的,生怕金子憋出病来,便鼓励着她出去走走,去陌上逛逛花田。
金子的心早就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出去了,若不是有所顾忌,她才不会学辰大神在庄子里扮自闭呢。
桩妈妈自然是不晓得金子的心思的,她以为娘子只是单纯的奋发向上,用眼神示意笑笑和袁青青也劝着点娘子,别成天钻研医术,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只怕会适得其反。
金子被三人一顿念叨,觉得心下烦闷,匆匆换了衣裳,便出门了。
金子领着笑笑,漫步目的地走在阡陌上。
笑笑也好些天没有出来,此刻就像一只得以放飞自由的小鸟,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金子跟笑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不知不觉,便到了西湖边。
“娘子,你看,好漂亮啊!”笑笑指着蔓延至天际的荷花,惊叫道。
金子含着浅笑,倚在湖心亭的柱子上,望着西湖,脑海中回放着泛舟湖上的那一幕,鼻尖似乎除了沁人心脾的荷香之外,还有他身上淡淡的清冷的气息......
一艘大画舫在慢慢靠近,甲板上,阿桑银色的发丝迎着风轻舞,泛着盈亮的光芒。他白皙清瓘的面容漾出惊喜的笑意,伸出兰花指,朝湖心亭的方向喊道:“金娘子......”
金子循声望去,差点爆了一头冷汗!
不会这么背吧?躲了几天,刚出来透口气,就兜头兜脸地撞上了?
她本想装聋作哑,假装看不到的,没想到龙廷轩匆匆从船舱里出来,如墨的黑瞳笑意涟涟,俊朗清逸中,透着一股桀骜和不羁。
“相请不如偶遇,三娘,你赏脸么?”龙廷轩隔空凝着金子,嘴角弧度唯美。
金子嘴角一抽,干笑道:“打搅王爷游湖的雅兴了!”
金子在画舫上跟龙廷轩一块儿用了午膳,后来,龙廷轩让阿桑放小船入湖,带着金子去泛舟,在荷丛中穿行,采莲......金子第一次感觉龙廷轩身上不仅有王者的凌厉霸气,还有无法言说的细腻温柔,而这两者在他身上,竟能如此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只是二人相处的时候,金子的心情一直是绷着的,没办法释放自己,放松自己。周围的景物跟那天的都一样,只是换了一个同行的伙伴,感觉却是全然的不一样。
是因为他们的身份不同么?龙廷轩相较辰逸雪,似乎跟她的距离更加遥远!
“三娘,本王明日就要离开桃源县了,淮南州府那边,发生了一些事情,本王需要过去处理一下!”龙廷轩放下船桨,目光柔和的看金子。
不知为何,这竟是金子与龙廷轩相处这几个时辰来,听到的,最让她轻松的话题。她眼中毫不掩饰的闪过一丝笑意,应道:“王爷公务在身,儿不敢多留。王爷好好保重!”
龙廷轩神色有些微的落寞,却强笑道:“自然,下次再见,三娘可要请本王吃饭!”
金子微怔,还未及开口,便听龙廷轩补充道:“三娘要不要也替本王写一张纸条:‘欠君一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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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章出师了(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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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底这天是老神医出来坐堂的日子,仁善堂一早又开始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医馆门前的柜台,一个伙计提着笔,在最后一支竹签上写上一个号,递给一个老翁,小声提醒道:“大爷,您拿着这个号,到四号房跌打损伤科室外头排队,一会儿叶医生会依号喊人进去瞧病的!”
老大爷点点头,咧嘴一笑,门牙掉了好几个,只看到红色的牙龈。
排在老翁后面的还有几个准备上前拿号的病患,伙计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们拱手道:“上午的号都排完了,很抱歉!”
“求神医帮帮忙啊,我这儿媳妇都病了好长时间了,最近情况越发不好,老身怕再不治的话,就好不了了......”一个花甲老妇手紧紧的攥着一个妇人的手臂,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让她跑了似的。
伙计抬眸瞧了瞧老妇身边的妇人,头发乱蓬蓬的,脸上沾着一些污垢,嘴角边上还有一些食物的残渣,看清楚后,发现那是玉米碎子。此刻妇人的表情有些淡漠,目光呆滞虚无,口中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所说之话,毫无逻辑,简直就是语无伦次。
伙计一看那妇人,就蹙起了眉头,这老妇的儿媳妇怕是病得不轻啊,估计还是脑子不大清醒的人,怎么拖到现在才来求医呢?
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
“老婆婆,要不您下午再过来看成不成?老神医早上的号都排满了,我师父他老人家也上了年纪了,没办法一次性看那么多病患,您这儿媳妇的病况,儿可以先跟师父说一下,但不晓得能不能治呢!”伙计含着浅笑说道。
老妇人似乎有些为难,她排了很久的队伍,更难得的是这次儿媳妇没有发作,没有跑掉,乖乖地跟在她身边,等着瞧病,她不知道下午的时候,儿媳妇还会不会这么乖......
“这位小哥,求求你跟老神医先说说,看看能不能通融通融?”老妇开始抹起了眼泪,哽咽求道。
伙计也有些为难,皱着眉头看着内堂排着长龙的队伍,挠了挠脑袋,支吾道:“这个......这个......”
“怎么了?”金子刚从马车上下来,就看到伙计左右为难的模样。
伙计看到金子,眼前顿时一亮,忙将刚才的情况跟金子说了一遍。
“原来这这样!”金子听明白了,抬眸打量了一下妇人,看样子情况还是挺严重的呢。
“笑笑,你先去馆里打声招呼,我先在仁善堂这边帮帮忙,师父每次出来坐堂,来瞧病的病患总是特别多,医馆里的学徒伙计们都累坏了呢!”金子回首对笑笑说道。
笑笑应了一声是,提着工具箱先往侦探馆里去了。
金子对老妇说道:“若是婆婆不嫌弃儿医术浅陋,就让儿先帮您媳妇儿瞧瞧,一会儿师父得空了,再请他帮忙确认一下病因,您看如何?”
老婆婆一脸感激,拿袖子擦了泪,忙道:“您是老神医的徒儿,老身自是相信您的医术的,有劳您了!”
“不客气,快往里边请吧!”金子笑意温和,走在前面引路。
后堂的科室都有师兄们在坐堂,并没有多余的房间可以让她瞧病,金子领着老妇二人,走到后堂的院子里,槐树下晾着药材,阵阵馥郁药香扑鼻,阴凉而静寂,是个好地方。
金子喊了一个学徒帮了一张小木桌过去,置上三个小矮凳,邀着老妇二人坐下。金子虽然还没有出师,但老神医对她的悟性赞不绝口,而且她本身的医学底子不错,馆里的师兄们早就向她喊话了,让她别偷懒,有空出来坐堂呢。
那个妇人被老婆婆扯着坐下,手指不停的绞着头发,眼睛胡乱的看着周围,嘴里继续念念有词。
金子观察了一下后,抬手抚上妇人的脉息。
妇人的脉象沉涩,气血亏虚,应该是曾经受过很大的刺激,造成了痰火雍盛,神明逆乱。
精神方面属于抑郁型,表现的症状有忽喜忽悲,胡思乱想,喃喃自语,语无伦次,多疑少食,严重时,还会迸发躁动,哭笑无常,弃衣奔走,按照现代的医学分析,这位妇人患有精神分裂症,但还好,按照脉象看,情况不算特别严重。
“老婆婆,您儿媳妇是不是受过什么精神上的刺激?”金子收回白皙的手,凝着老妇问道。
老妇点点头,神色悲怆,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哽声道:“不瞒医生,我们两个都是苦命的人,儿子在一次意外中丧生了,儿媳妇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渐渐就成了这个样子......”
金子心头酸酸的,一个失去了儿子,一个失去了丈夫,真的好可怜,难怪妇人会患上精神抑郁症,还好老婆婆心智坚毅些!死者已矣,生者却还要坚强的活着啊。
精神抑郁症这个病,在中医上属于‘癫症’,‘心风’等范畴,多由忧思恼怒情志所伤,痰湿郁结,上蒙清窍。治法,应该以镇心安神为主,兼用化痰、开郁、清心、泻热之法,调理阴阳,安神定志,补益气血。
金子提笔开好了药方,抬眸对老妇说道:“老婆婆请稍等,儿去看看师父现在可有空,让他过来帮帮您儿媳妇把把脉,再让他过目一下药方,如无多大出入,老婆婆就按这个方子煎药给您儿媳妇吃!”
“好!有劳了!”老妇眼中满是感激。
金子回到前堂那边的时候,老神医刚好瞧完一个病患,正接过学徒递上来的茶盏,送到嘴边浅尝了一口。
他见金子过来,笑意吟吟,问道:“珞儿怎么跑仁善堂上工了?”
“嘻嘻,师父嫌徒儿碍地儿了?”金子故意打趣,惹得老神医哈哈大笑。
金子见师父正好有空,便拉着老人家到小院去,帮着复查了一下妇人的病情,又将自己开好的药方让老神医过目,看看是否需要增减。
老神医看完后,捋着小巴的胡子定定看着金子,沉吟一息道:“脉理通透,药方剂量把握得十分严谨,珞儿,出师了!”
得了赞赏,金子心里头别提有多高兴了,忙道:“是师父教得好,才有徒儿的今天!”
老神医一脸慈爱,对金子肯定道:“也要你肯用心学才有用!”
他说完,将药方递给老妇,说道:“大婶到外堂抓药吧,老夫这个徒儿的药方,对令媳,一定有用!”
老妇拉着妇人,朝神医和金子鞠了一躬,噙着泪道了好几声谢谢,才颤颤地走了出去。
“师父,您午膳想吃什么?”金子心情很好,眨巴着眼睛问道。
老神医眼睛亮亮的,说起吃的,他就想起语儿倒弄的吃食,虽然卖相一般般,但入口的味道,却是令人难忘的。难道他这个徒儿也会下厨?
“怎么,珞儿要亲手做饭么?”老神医问道。
“是啊,今天珞儿不是出师了么?谢师宴是一定要办的!”金子态度诚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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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章疑凶是绮缳?(三更)
金子为了老神医的那顿谢师宴午膳,忙活了大半天时间,竟浑忘了侦探馆那边还有某人的存在。
师兄们和仁善堂里的学徒伙计,个个都沾了老神医的光,顺带着一尝金子的厨艺,果然,吃过的人,没有一个不是赞不绝口的。
金子见大家都吃得开怀,也很高兴,咧嘴笑着承诺下次有机会,还给大家做饭吃。
拾綴完之后,金子才慢悠悠的走出仁善堂,往隔壁侦探馆而去。
不同于仁善堂的热闹喧嚣,一进入侦探馆,就给人一种静寂神秘的感觉。虽然守门的两个小厮已经对金子再熟悉不过了,但金子还是遵守馆中的规章制度,主动出示证件,才跨进馆里。
野天和笑笑正在茶水间用膳,金子离得远,没看清楚二人吃的是什么,耳边只有小小的说话声夹杂着笑声传来。金子没再走过去打搅二人用膳,悄悄在楼道口褪下丝履,就上楼去了。
金子刚到房间,就见辰逸雪一袭黑色的长袍,优雅地坐在软榻上,面色有些清冷地看着手中拿着的一卷物事。
辰逸雪听到声响后,微微抬眸瞟了金子一眼,然后继续看。
表面看起来并无异样,但金子还是有些心虚的认为,辰大神似乎在生谁的气?
不会是生她的气吧?
不该呀,不过就是去隔壁仁善堂帮师父看了个病患,再做了一顿饭罢了,至于么?
反正侦探馆又没接手什么案子,左右没事嘛!
金子咽了咽口水,走进房间,在矮几的对面跽坐下来,浅浅一笑,唤了一声:“辰郎君!”
辰逸雪从鼻腔里溢出一个轻嗯,连看她一眼,都懒得抬眼皮!
金子嘴角不自觉的扯了扯,冷哼一声,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舍得回来了?去探叶师兄去了啊?”辰逸雪依然盯着手中的卷宗,闷闷问道。
金子一口茶含在嘴里,险些喷出来,怎么这句话听着那么怪异呢?
合着辰逸雪以为自己是偷懒会情郎去了?
嗨,她自己都不知道叶师兄何时成了自己情郎了,这辰郎君脑袋短路了么?
“辰郎君说哪里去了?儿不过见仁善堂求医者众,忙不过来,才搭把手的!”金子撇撇嘴,嘟囔道。
“嗯!”辰逸雪依然冷着一张俊脸,但那一声嗯,明显比起刚才从鼻子里溢出来的,温和多了。
“辰郎君在看什么?用膳了没有?”金子放下杯子,凝眸望着他问道。
辰逸雪翻了一下卷宗,终于抬起头,冥黑的眸子迎着金子的视线,说道:“有个案子,你应该会感兴趣!”
“案子?什么案子?”金子略有些兴奋地眨了眨眼睛,长而密的睫毛弯弯的,琥珀色的眼球仿佛一泓流动的清泉,璀璨动人。
辰逸雪不自觉的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将手中的卷宗递给金子,说道:“这个案子,让你决定是否接手调查吧!在下自己便是无所谓的!”
金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接过卷宗,放下膝盖上,打开一看,也吓了一跳。
这个案子虽然是州府府尹衙门委托的,但关于案子涉及的人物,却跟金子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金绮缳涉嫌戕害养子?
这是怎么回事?
“金绮缳是三娘的姐姐,所以,这个案子是否接手,在下听三娘你的!” 辰逸雪睨了金子一眼,声音有些低沉。
金子的手掩在嘴边,对金绮缳,她记忆深处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三娘幼年是孤单的,亲情于她而言,是奢侈品。金子在脑中搜索了半天,除了知道金绮缳是林氏所出的,自己的挂名姐姐之外,并无其他讯息,连金绮缳长什么样子,脑中也无印象。
金绮缳怎么会戕害养子呢?
“辰郎君能不能将具体情况说一下?”金子冷静问道。
辰逸雪轻轻一笑,那表情似乎在说:怎么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金子不以为意,耐心地等待着。
辰逸雪敛容,淡淡说道:“十几天前,李御风带了一个女子和一个一岁多的男孩儿回府,告诉众人说那是他在外头生养的孩儿,李老太太派人调查了男孩儿的身世,确认是李御风的孩子无疑,但那个女子曾经沦落风尘,李家是大户,观念传统,根深蒂固,坚决不肯让那女子留在府中,便上演了一场抢子戏码。
金绮缳,也就是三娘你的姐姐,自然就成为了孩子的养母,承担起了抚养男孩儿的责任。但一个一岁多的男孩儿,突然间与自己的母亲骨肉分离,自然是没有一丝安全感的,在李府是日日夜夜的哭闹。听闻被抢走孩子的女子,也多次到李府家门口哭求着,让李家把孩子还给她,这件事还引起了不少蜚短流长,后来还是女子的义兄赶来,将女子带走的。
李家的人以为过段时间,事情过去了就好,没想到男孩子连续哭了好多天,都没能适应李家的环境,金绮缳昨天下午便带着养子,连同丫鬟奶妈,说是上庙里祈福,给孩子压惊,好让他尽快适应李府的生活。这过程发生了什么事,无人知道,只听说金绮缳支开了奶妈和丫鬟,带着孩子去了寺庙后面的黄土坡,之后,她一个人回来了,说孩子丢了。李老太太很喜欢这个孩子,听说金绮缳将孩子丢了之后,发了很大脾气,马上发动了府中的家丁去黄土坡后面寻找,直到傍晚时分,也没找到孩子,又恰好遇到暴雨,最后不得不作罢。”
金子抿着嘴,直觉告诉她,金绮缳支开奶妈和丫鬟,带着孩子去了黄土坡,一定是有原因。孩子丢了而已,他们凭什么认为是金绮缳戕害了孩子呢?
证据呢?
辰逸雪看出了金子的疑惑,嘴角翘起,整了整衣袍,微微倾着身子,低声说道:“今晨有人路经黄土坡,被吓了一跳!”
他的声音轻缓,带着一丝哑然的磁性,再加上他此刻冷漠而诡异的笑,让金子不由心头一紧,颤颤问道:“怎么了?”
“昨晚州府的那场暴雨很大,黄土坡一片泥泞,在一个积水坑里,露出了一只小孩子的胳膊......”辰逸雪看着金子,淡淡的续道:“经州府衙门确认,那个小孩的尸体,正是李御风的儿子!”
“不,这个案子应该不会是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金子凛了凛神,心中为那个不曾谋面的孩子感到抽痛,稚子无辜啊,究竟是谁,竟然对一个小孩子下手。
凶手真的是金绮缳么?
目前从辰逸雪口中得到的消息看来,所有证据都对她极其不利啊!
支开奶妈丫鬟,独自带着孩子去了黄土坡,一个人回来,第二天发现孩子尸体......
第二百四十一章死于活埋(一更)
(ps:今天继续三更,小语不知道能坚持多长时间,尽力而为了!求票!求订阅!么么哒!这个案子有点残忍,挣扎许久,还是决定写了!表骂我啊......)
“金绮缳是昨晚最后一个接触孩子的人,府尹衙门有足够的理由怀疑她。”辰逸雪一脸寒气的说道。
金子静默了片刻,拄着下巴看了一眼他安静的侧脸,开口问道:“金绮缳自己怎么说?若是她没做过,不可能不出声为自己辩解吧?”
辰逸雪悠然一笑,黑眸熠熠闪亮,应道:“当然 ,她当然说了,只是答案,让人无法相信罢了!”
“哦?”金子瞪着眼睛看着辰逸雪,等着他继续。
“金绮缳开始并没有说她为何要带着孩子去黄土坡,任凭李府的人怎么问,她都咬着唇不说,直到今天有人报了官,说发现了一个幼儿的尸体,查实是李家失踪的那个孩子时,金绮缳陡然吓得脸色都苍白了,面对家人的指责,她才说昨天她是将孩子带到黄土坡后面,将之交给了孩子的生身母亲。这些天,她看着孩子一直哭闹,心里很纠结,不忍他们母子分离之苦,才会支开了奶妈和丫鬟,自己带着孩子去黄土坡后面跟孩子生母相见,并把孩子还给了人家。”辰逸雪顿了顿,续道:“她这样说,大家自然而然地会提出疑问:既然是将孩子还给了生母,那孩子又是如何死的?总不该是人家生母杀了自己的孩子,嫁祸给金绮缳吧?”
金子点了点头。
虎毒尚且不食子!
哪个孩子不是父母的心头肉呢?
金绮缳在昨晚孩子失踪的时候,不发一言,等到找到孩子尸体了才这样说,难怪衙门里的人不相信!
“那金绮缳现在何处?被羁押起来了么?”金子问道。
“作为第一嫌疑犯,自然要被收监待查的,目前所有证据都对她十分不利,昊钦也很担心自己的妹妹,所以,才会跟府尹大人请求,让咱们侦探馆协助调查。但在下刚刚说了,接与不接,全由三娘你做主!”辰逸雪那双修长而明亮的眸子,正专注的盯着金子,笑意清浅。
金子犹豫了,心情有些复杂。
一方面,这个案子性质非常恶劣,受害对象是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孩子,金子她很想很想揪出那个冷血无情的凶手,为孩子洗雪沉冤,让他在天堂安息。另一方面,涉案嫌疑人跟她的关系千丝万缕,她出面的话,或许会让自己的身份曝光,惹人非议。
她该如何抉择呢?
沉吟间,金子感觉到辰逸雪清冷的气息在渐渐地向她逼近,她抬头,光影下高大的身躯已经将她笼住。
透过薄薄的衣袍料子,金子能清楚的感受到辰逸雪搭在自己肩上的,掌心那冰凉而舒适的温度。
充满磁性的嗓音像拨动的琴弦一般,撩过金子的耳际:“三娘,直觉告诉我,金绮缳应该不是凶手!”
金子微微一怔,定定的望着他,不可置信地问道:“辰郎君有头绪了?你猜到凶手是谁了?”
“没有,在下又不是神,连现场都还没有看到,哪里能知道凶手是谁。三娘想知道,何不亲自去查?”辰逸雪唇角勾起,露出一丝魅惑的笑意。
金子心头微凛,静了一瞬,心中已经明了了,辰逸雪对这个案子是感兴趣的,他只是碍于自己,所以将选择权交给她。
“这个案子,是你的菜?”金子咬着下唇凝着他问道。
辰逸雪似乎低笑了一下,手离开金子的肩膀,站直了,淡淡应道:“算是吧!能将一个孩子活埋的人,不是心理变态,又是什么?”
金子瞳孔猛然睁大,心头一震,蹭的挺直腰杆,哆嗦道:“你怎么知道孩子是被活埋的?为什么不是被人杀死再埋掉的?”
辰逸雪神色冷冽,淡淡道:“听说孩子被挖出来的时候,眼睑中有沙子,眼内充血,说明死者在被沙土掩埋的时候,有眨眼的动作,这是在下刚刚看宗卷后,得出来结论,不然,你以为在下为何会看一个案子,看得连午膳都忘了用?”
金子心里难掩疼痛,无尽的伤感包围着她,耳朵对辰逸雪后面那句‘看得连午膳都忘了用’,自动忽略了。
白皙的手紧握成拳,掌面现出皮下清晰可见的青筋和毛细血管。
“接!”金子咬牙说道。
辰逸雪看着金子泛红的眼眶,轻轻的点头应道:“好!那晚上咱们收拾一下,就出发去州府!”
“为什么不现在就走?争取时间啊,我一定要将真凶,绳之于法!”金子声音哽咽,看着辰逸雪说道。
辰逸雪难得有暴汗的倾向。
刚刚没听到么?
他还没用午膳呢,难道连一顿饭的时间,都给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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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决定之后,便下了楼,喊来了野天和笑笑,让他们二人回去辰庄和百草庄收拾一下细软,准备出发去州府。笑笑不明白娘子怎么突然间要去州府,问了缘由之后,才知道又是为了案子。她不敢多说什么,娘子的个性她了解,是那种一旦下了决心,就是一千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主儿。
野天驾着马车和笑笑一道回去了。金子心情不是很好,一个人看着工具箱发呆,直到听到小厨房那边传来了叮叮咚咚的声响,才发现是辰逸雪一个人在捣弄着什么。
金子走过去,枯直如树的身躯挡住了视线,鼻尖依稀闻到一股诱人的面香。
“辰郎君还没有用膳么?”金子问道。
“嗯!”辰逸雪冷冷应了一句。
敢情刚才的话都白说了......
“要不要儿效劳?”金子含笑问道。
她脑中似乎迅速的飞过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只是潜意识里,脱口而出问了这一句。
辰逸雪嘴角一挑,回眸,笑意冷冽:“不用了,三娘的好意......在下感激不尽!”
金子眸子转了转,什么意思?
听着好像有点儿酸啊!
怪自己没一早就自动请缨?
谁知道他没用午膳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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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黄昏,残阳如血铺满整片天际。
金子敛衽跽坐在车厢内,不发一语。
辰逸雪白皙的手,挑着竹帘,一面优雅地喝着茶汤,一面欣赏着难得一见的火烧云!
他看了半晌景,才意兴阑珊的放下竹帘,倚在软榻上,眯起了眼睛。
金子一直在脑袋里整理着思绪,似想到什么,忙从随行携带的包裹里找出刚刚的那份卷宗,重新看了起来。
“不对啊,为什么卷宗里没有提到孩子的生母?金绮缳不是说了么,她将孩子交给了生母,为何发现孩子的尸体后,没有录取被害者母亲的口供呢?”金子睁大眼睛,望着软榻上意态慵懒的人。
辰逸雪依然闭着眸子,薄唇开启,哑声道:“因为事发之后,衙门里的人,根本找不到孩子的生母,自然就无法录取她的口供了。”
“找不到?怎么会找不到呢?她到底去哪儿了?她不是还有一个义兄么?”金子追问道。
“找人的事情,要问衙门,不是在下能力范围内的事情!”辰逸雪面无表情的回道。
有没有这么小气的人啊?
难道还在为刚刚的午膳耍脾气?
不然为何说话这么拽?
金子撇撇嘴,暗道:他向来就是如此,不拽的话,就不是大神了......
想明白后,金子不再纠结于辰大神是不是生气的问题,继续埋首,捋着关于案子的思绪。
第二百四十二章童殇(二更)
夜色弥漫。
停尸庄掩在昏暗中,只有门前两盏白森森的灯笼在夜色里泛着幽暗的光芒。
野天将马车赶到树荫下,哑声朝车厢内说道:“郎君,咱们已经到州府的停尸庄了!”
“你先去敲门,昊钦应该在庄内等着咱们!”辰逸雪从软榻上弹坐起来,隔着竹帘望着窗外,淡淡吩咐道。
“是!”野天应了一声,跳下车辕,将马鞭顺手往腰后一塞,几步便掠到庄门口,抬手叩响了门扉。
须臾间,木门开启了,从里头探出一个黑黢黢的脑袋,正是负责守庄的老伯。
“什么事啊?”老伯提着灯笼,橘黄色的光影将他沟壑纵横的面容照得有些蜡黄。
“大爷,请问金护卫在不在停尸庄内?”野天拱手礼貌问道。
老伯点点头,应道:“金护卫啊,才刚到,喏,他的马还绑在树底下呢,这位小哥找金护卫有事?”
野天循着老伯的指尖望去,果真在不远处的一棵槐树底下,一匹枣红色的马儿正低着头,吃着地上的青草,健美的身形几乎融进暗稠一般的夜色中,难怪刚刚没有看到。
“是,麻烦老伯告诉金护卫一声,就说辰郎君和金仵作来了!”野天含笑道。
老伯摆摆手,将门扉敞开,说道:“原来是辰郎君和金仵作,不必通传了,金护卫来时就交代了,让辰郎君和金仵作进来吧!”
野天道了一声好,拔腿跑回来,请自家郎君和金子主仆下车。
金子之前还在途中研究着卷宗,只是看了一个时辰后,就架不住困倦,躺在软榻上睡着了,这会儿马车停了,才将将醒过来。
她在笑笑的伺候下,重新整理了一下发髻和衣裳,提着工具箱,跟在辰逸雪的身后跃下马车。
四人在老伯的引领下,来到了停放孩子尸体的房间外。
房间内有冰冷的气息溢出来,夜风拂过耳际,只觉得浑身凉飕飕的。
金子驻足站在门外,一双眸子在夜色中闪着琥珀色的光泽,就像水晶一般清透。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起本案的受害者是一个弱小的孩子,她的心头就再次涌起了无尽的伤感......
“没事吧?”辰逸雪低低问道。
金子凛了凛神,嘴角勾起月牙般完美的弧度,应道:“没事,走,进去吧!”
辰逸雪点头,刚要推开房门,便见金昊钦先他一步,将门打开了,一股冰冷的夹杂着丝丝悲伤的气息涌了出来。
金子觉得眼前的视线陡然一暗,金昊钦杵在她面前,抬眸的瞬间,迎上了他深邃略有些泛红的眼睛。
他哭了?
为那个无辜枉死的孩子么?
“逸雪,三娘,你们来了!”金昊钦扯了扯嘴角,笑道。
金子嗯了一声。
辰逸雪站在金子身侧,如同一棵清冷而笔直的树,目光越过金昊钦的肩膀,望着高榻上盖着白布的小小躯体,黑眸微不可察的闪过一丝伤痛。
“野天和笑笑留在外头等待,三娘,我们进去看看!”辰逸雪冷冽的声音在金子耳畔响起。
金子转头看他,侧脸一如既往的英俊倨傲,只是那双眼睛,清清湛湛的,似含着水光。
野天和笑笑应了一声是,规规矩矩地退守至廊下。
金子拎着工具箱,抬步走入房间。
房间内灯火通明,高榻两边两架小树模样的烛台点满了蜡烛,红色的蜡液就像断线的眼泪一般,不断跌落,在烛台底下积了厚厚的一层。墙角边置着两个冰盆,丝丝白烟氤氲。
金子走到高榻旁,将工具箱放在一角,手轻轻的掀开裹尸布。
除了面部青紫的惨状,这个一岁多的孩子,就像在摇篮里睡去似的,五官看起来,极其可爱!
金子鼻子酸酸的,在现代当了那么多年的法医,她解剖过无数的尸体,然最看不得的,就是天使折翼......
她努力的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她是法医师,要明确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金子将皂角和苍术点燃,又拿出就剖腹穿上,戴上口罩和手套,开始检验尸表。
辰逸雪迈长腿走到高榻的另一端,眼睛扫过孩子的面容,只停留了一瞬,便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别开眼,淡淡问道:“三娘怎么看?”
金子掩在口罩后面的眼睛冷凛而沉郁,她拿起小孩的一只手臂,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细条状擦伤,说道:“辰郎君你的推断没有错,这些损伤一条一条的,呈现细条状,显然不是虐打伤,也不是和地面形成的擦伤。”
辰逸雪应了一声嗯。
金昊钦缓步走过来,狐疑的看了一眼金子,问道:“逸雪之前推断了什么?”
金子看着小手臂上的伤痕,胸腔里的闷痛的感觉又开始弥漫,只觉得连头皮都开始发麻了,她的头脑嗡嗡作响,抿着唇,吐出一句话:“孩子是被活埋的!”
金昊钦也猛地睁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他凝着黑眸,怔怔的望了辰逸雪一息,而辰逸雪由始至终都没敢再看高榻上的孩子一眼,面容透着冷冽和漠然。
金子轻轻掰开小手的掌心,解释道:“孩子手上呈现出来的细小伤痕,应该是紧紧抓握沙子的生活反应。”
金昊钦震惊过后的面容,怒意隐隐,他一手拿着笔,一手托着小册子,将金子的尸检内容一一记录在案。
尸表痕迹就是这些细细的条状擦伤,而且经过一场暴雨的破坏,尸体表面可以找到的证据比较少。金子在心中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提出了解剖。
金昊钦自然是同意的,他刚听到孩子是被活埋的时候,内心早就按捺不住了,但他心中唯一刻意肯定的一点是,凶手绝不会是自己的妹妹金绮缳,绮缳的个性他了解,是个善良而温婉的,没有妍珠的调皮和刁蛮,从来不会让父亲和母亲伤脑筋的女子。
金昊钦相信天性使然,这样一个温婉的女子,又怎么会如此狠心,对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幼儿下此狠手呢?
而且,是如此惨无人道的活埋......
“剖吧!”金昊钦咬着牙说道。
金子点点头,从工具箱里取出解剖刀。
颤抖的手术刀紧贴着孩子小小的胸膛,金子几次鼓足勇气,都没有下手的勇气。她的眼角微微湿润了,鼻子一阵一阵地发酸,最后无力地垂下了手术刀。
金昊钦哑声唤了一声:“三娘!”
辰逸雪冥黑的眸子望着金子,缓步走到她身边,清凉的手,轻轻地搭在她略有些颤抖的肩膀上,柔声说道:“三娘,相信自己,你行的!孩子,还要靠你这双手,为他揪出害他的真凶!”
金子怔怔的抬眸望着辰逸雪,他的眼神没有平素里的冷冽,而是充满鼓励和温暖,适时地安抚了她此刻内心的疼痛和慌乱,给予了她坚持下去的力量!
金子敛容,重新握紧了手术刀,划开了孩子胸腹部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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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蹊跷(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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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森森的肋骨出现在金子的视线里,她的脑门突然涌起一股热血,泪水夺眶而出,但瞬间便被棉质的口罩吸走。她心中暗自发誓,一定要将这个冷血无情的凶手,绳之于法。
孩子的骨骼还没有完全的发育长开,皮肤也较成人薄,所以解剖工作进展得比较快。
金子凝神,迅速的检验着孩子腹腔内的各个脏器。
金昊钦望着金子飞快翻动的小手,神情微微有些恍惚。
辰逸雪则踱步走到窗边,手肘撑着窗棂上,望着苍穹之上的那一弯皎月,眼神有些迷离,似在冥想着什么。
忽然间,一声怪叫打破宁静:“孩子在动......三娘,阿兄刚刚看到孩子在动!”
金子和辰逸雪被金昊钦这一声叫喊吓了一跳,目光如注,投向金昊钦。
金子以前是个无神论者,但自己确确实实经历了穿越和重生这样匪夷所思的离奇遭遇,因而此刻内心也决做不到淡定。
“我们刚来的时候,孩子的躯体已经呈现了尸斑,确认是死亡了的!”辰逸雪冷静说道。
金子因为辰逸雪这句话,也恢复了镇定,心中淡淡地自嘲了自己一番。
辰逸雪说得没错,确实是如此。
孩子身上有尸斑,从尸温上判断,至少死亡十五个时辰了。
从法医学上来讲,法医检验尸体,一般是在死者死亡数小时之后,在尸斑和尸僵形成之后才能进行。因为尸斑和尸僵是确证死亡的重要指标,这跟医生宣布病人死亡是两码事。
医生不可能等人死后几个小时才宣布死亡的,他们一般是根据仪器来判断,在仪器检测不到生命体征的情况下,宣布病患死亡,但因为一些假死状态,可能会出现‘诈尸’的情况,所以,作为法医和敛葬师,则必须看到死亡征象才可以进行解剖和火化,以避免出现剖活人和化活人的惨剧发生。
金子又动了一下手术刀,明白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她沉着脸说道:“因为孩子的尸身重量较轻,手术刀的挪动会带动尸体,而成人的重量较重,所以不会因为解剖者动作力量的影响而动。”
金昊钦尴尬地扯了一下嘴角,低声道:“抱歉,阿兄不懂这个!”
“你不懂的东西还少么?让三娘静心解剖吧,你的任务就是将尸检写得详尽就可以了!”辰逸雪冷着脸揶揄道。
金昊钦瞪了他一眼,本想反唇相讥,又想起三娘正在验尸,担心又会打搅到她,便将口中的不忿通通咽下。
“通过尸检,我可以确认孩子是被活活埋进沙坑导致窒息死亡的。除了刚刚孩子身上展示出来的体表象征之外,我还在孩子的呼吸道和食道中找到沙砾,特别是胃里面,有不少夹杂着沙砾的乳汁。这是存活吞咽才能出现的生活反应,除此之外,孩子全身并没有发现其他的损伤痕迹和疾病。”金子抬起头,看着辰逸雪和金昊钦沉声说道。
明亮的烛火倒映在她的脸上,在她的侧脸陇上一层淡淡的阴影,一双琥珀色的瞳孔中间,仿佛有两团熊熊燃烧的烈焰升腾,炙热而明亮。
“三娘,你说孩子的胃里面有乳汁?”金昊钦似抓住了什么,猛地抬头问道。
“没错!”金子应道。
金昊钦嘴角翘起,略带着一点兴奋,忙道:“孩子胃里面的乳汁,一定是他生母媚娘的!”
“哦?昊钦为何如此肯定?”辰逸雪背着手望着他。
金昊钦在原地踱了几步,英俊的面容神采飞扬,应道:“绮缳给衙门的口供有记录,她说孩子在跟媚娘分离之后,虽然府中有重新配了一个奶妈子,可孩子认生,根本不肯喝奶妈的乳汁,所以,在府中这几天,都是喝熬煮的玉米糊。她说之所以会带着孩子去黄土坡,是因为媚娘趁着绮缳的贴身丫头外出买东西,祈求丫头帮她带信给绮缳,绮缳因为可怜她,才答应她带着孩子出去,让他们母子见一面的。绮缳还说媚娘当时跪下求她,让她把孩子还给她,没有了孩子,她根本就活不下去。绮缳她向来心软,经不住媚娘的哭求,最后就答应了。她将孩子还给了媚娘,然后一个人回去。刚刚三娘说孩子的胃里面有混合着沙砾的乳汁,这乳汁,毫无疑问,应该就是媚娘的!”
金子眨了眨眼睛,狐疑的问道:“那你们在事发现场,可有发现媚娘的踪影或者残留的痕迹?”
“没有!孩子是第二天才被人发现的,前天下了一场大暴雨,就是有脚印也被暴雨冲刷破坏了。埋孩子的坑泥土稀松,若不是露出了孩子的手臂,估计也无人知道会有这惨剧发生。”金昊钦低声回道。
“这个案子有蹊跷!”辰逸雪淡淡的说道。
金子表示赞同,在来州府的路上,她研究过卷宗,发现孩子尸体之后,作为孩子生身母亲的媚娘,由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这是极不寻常的事情。
媚娘是最后一个接触孩子的人,到底她在给孩子喂奶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事,是否有人在暗中袭击了他们母子?又抑或是金绮缳说谎了,她将孩子还给媚娘之后又后悔了,转回去抢孩子?过程到底如何,他们不得而知。
还有媚娘的那个义兄,又是个怎样的人,这些衙门里的人,功课都做了没有?
见辰逸雪和金子对此提出疑问,金昊钦才将衙门里调查到的信息一一道了出来。
金昊钦说金牌捕头元慕在案发之后,第一时间就赶到了媚娘的义兄王大为家里,王大为那时候正和女儿在院子里捡着菜心,听说元慕的来意后,眼睛顿时就红了。
他说媚娘前天出去之后,就没有再回来过。她临出门告诉他要去见儿子最后一面,王大为以为媚娘终于释怀了,要将儿子彻底放下,便没有拦着她。等到午后,王大为见媚娘还没有回来,便有些着急,准备出去寻她,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拦住了。那场雨下了很久,瓢泼而落,闪电雷鸣,他没敢出去,想着媚娘估计在哪儿躲雨,心下虽然担心媚娘,但也没有多想,不曾想到最后,竟是迎来了这样的噩耗。
“你觉得王大为的口供可信么?”金子凝着眸子问道。
第二百四十四章梦(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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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昊钦沉吟了片刻,显然,他并不能肯定。
“元慕说当时王大为的神情看起来很悲伤,并不像是伪装的!”金昊钦哑声道。
辰逸雪也静默了片刻,才缓缓对金子说道:“三娘先将尸体缝合吧,明日,我们亲自去一趟王大为的家,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金子点点头,只能先这样了。
她垂眸,从工具箱里拿出持针器,穿针引线,认真细致地将孩子的腹腔还原,缝合......
尸检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了。
金昊钦等待金子净手消毒之后,才对她和辰逸雪说道:“我知道三娘和逸雪都喜欢清静,所以在这儿附近租了一个小院,环境清幽雅致,你们在州府的这几天就先到那儿落脚吧。现在天色已晚,我先送你们过去休息,案子的事情,急不来,明天再说!”
辰逸雪但笑不语,柔和的目光落在金子身上,光影之下的俊脸,仿佛清风明月般隽朗好看。
金子将工具箱收拾好,盖上箱盖,再看了一眼高榻上重新回归安详、小小而冰冷的躯体,敛眸抬步走出了房间。
笑笑和野天二人一人一边,倚坐在长廊的柱子下,似乎睡着了。
金子看着他们累极了模样,朱唇微微勾起。
真是难为他们了。
野天驾车赶了几个时辰的路,风尘仆仆,极具耗神。笑笑虽然在车厢内还能小憩,但一路颠簸下来,对一个女孩子来说,也是极不容易的。
金子走过去唤醒了笑笑和野天,柔声说道:“咱们先跟金护卫去落脚的小院,本‘郎君’答应你们,明天允许你们在小院内睡上一整天补眠!”
野天和笑笑皆是一脸不好意思的笑意。
笑笑吐了吐舌头,忙摆手道:“儿可不敢,郎君去哪儿,儿便跟去哪儿!”
“行了,明日再说吧,夜深了,郎君我也累了,想去会周公了!”金子含笑道。
辰逸雪淡淡一笑,长眉轻挑,抄着手,迈着长腿,悠然走出小院。
金昊钦站在原地,等着金子一道走。
月影将几人的身影拉得瘦长,耳边有和风而来的树语沙沙。
渐渐入秋的夜,变得有些清冷,金昊钦看了一眼身侧的金子,语气轻缓,带着一丝关爱:“三娘,冷不冷?”
金子瞥了他一眼,淡淡应道:“不冷!”
她说完,又多看了金昊钦一眼,见他的手正搭在腰间的衣带上,一副随时准备脱.衣,奉献自我的模样。
金子嘴角弯弯,心中越发觉得金昊钦有些二。
这才什么时节嘛,她又不是以前那个弱不禁风的三娘子,哪里需要他来扮伟大了,以前可以扮伟大的时候,好阿兄哪里去了?
果真是二次元的人!金子轻轻的摇了摇头,大步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在金昊钦的引领下,辰逸雪和金子在小院中安置了下来。因为夜晚的关系,金子也没心思去参观这个清幽雅致的小院,简单梳洗了一番之后,便上木榻休息了。
笑笑将盥洗的水端出房间,看见院子对面的房间,烛火还亮着。
已经很晚了,辰郎君还不歇息么?
笑笑有些狐疑的眨了眨眼睛,驻足停了片刻,便往耳房的方向走去。
辰逸雪和衣躺在木榻上,冥黑的眸子盯着帐顶的雕花,脑中不期然的出现那个孩子青紫的面孔。
记忆深处有团模糊的光影,渐渐地朝他所在的方向袭来。
幽黑冰冷的水里,有刺目的烈焰渐渐照射了进来。一个身着华服的小儿,面容上缠着白色的纱布,一层又一层,依稀可见五官模糊的轮廓......他被一个妇人紧紧地抱在怀里,无数的气泡透过纱布,从他鼻孔里冒了出来,小小的躯体痉挛般地扭动着,小手在水中不断地挥舞着,挣扎着,却被紧紧的约束,动弹不得。渐渐的,他的手脚停止了挥舞,任由那双大手抱着他,渐渐沉沦,渐渐沉沦......
辰逸雪还来不及看清楚那个水底的小儿,画面又一次发生切换。
那是重重叠叠的帘幕。
看上去很厚重。
一个小儿从帘幕后面探出一个小脑袋,他刚要走出去,便被人从身后拉住,一只大手,掩住了他的嘴巴。而他视线的尽头,跪着一个身穿红色襦裙的女子,她正朝一个年级稍大的妇人苦苦哀求着什么,她拼命地磕头,拼命地磕头,额头上殷红的血就像断了线的泪珠似的,扑簌而下,可那个妇人,依然用冰冷的视线望着红衣女子,似乎无动于衷。
那个女子原本是呜咽地哀求,最后,那哭声渐渐变得凄厉起来。
老妇放下一个托盘,小儿看不清楚那是什么,因为上面盖着一层薄薄的白布。
小儿拼命地挣扎着,他要跑出去,可大手紧紧的拉着他,力量之大,不是他小小的力量可以抗衡的。
红色的血液幕天席地是涌来,那个女子的鲜血越来越多,越来越急,蔓延至小儿身边,仿佛就要淹没到他的胸膛......女子时而悲痛哀求,时而绝望凄厉的声音和着血腥味儿,在他周边徘徊不止......
辰逸雪低吼一声,从木榻上弹坐起来,俊朗的面容上有淡淡的惊恐,额头布满冷汗,他紧抿着嘴唇,血腥的气息仿佛浮荡在整个房间里,也浮荡在他的鼻端。
他走下木榻,兀自倒了一杯水,冰冷的水顺着咽喉滑下腹腔,让他浮躁难安的心,渐渐冷静了下来。他抬眸望着窗外,东方天际已经出现了一抹鱼肚白。
******
金子因为赶路解剖,耗费了一些精力,所以一躺下去,连身子都没有翻动,就沉沉睡去了。
一夜无梦,她醒来,见晨光已经钻进房间里,忙掀开被子,披着缎衣起身,喊着笑笑快些进来伺候洗漱,又淡淡地嗔怪了她一声:“怎么不进来叫醒我?一会儿还要去王大为家呢!”
笑笑一面帮着金子打理发髻,一面回道:“是辰郎君吩咐奴婢说让娘子多睡一会儿的,其实现在也不晚啊,才辰时!”
“他?”金子幽幽转了转眸子,问道:“他很早就起了?”
“是的娘子!辰郎君一早就将小院逛了一遍了,此刻正在用早膳!”笑笑如实回道。
“嗯,咱们动作也快些,吃完才好出发。”金子说道。
用完早膳之后,金昊钦来了。
三人没有多作寒暄,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出发吧!”
这是巧合还是默契?
金子没工夫研究这个,和辰逸雪先后上了马车,往王大为家的方向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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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异味(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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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经过坊间路口的时候,金子透过车窗的竹帘,刚好看到有穿着衙门制服的捕快拿着画像,在各个路口拦人询问。
那画像是媚娘的?
从案发到现在,媚娘竟是踪迹全无,这让金子觉得十分疑惑。
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凭空消失了呢?
她心中揣揣难安,眼角的余光瞥了辰逸雪一眼,只见他端然跽坐在软榻边上,神色淡然无绪。
看着他如此风轻云淡的样子,金子的心也随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渐渐变得松弛镇静。
马车跑上阡陌,因为那场暴雨的影响,道路还有些泥泞,车速不得不缓下来。
野天曳着缰绳,灵活地驱车避开坑坑洼洼的路面。
车厢微微摇晃,金子白皙纤柔的手指紧紧的抓着矮几的边缘,生怕一个颠簸,会像上次那样,扑向大神的怀里,想起当时尴尬的场面,她的耳根又一次微微发烫。
天气晴朗,陌上花香阵阵,沁人心脾。
辰逸雪挑开车窗的竹帘,望着不远处的一大片花海,低声呢喃道:“什么时候这里竟种了这样一大片的花圃......”
金昊钦的耳朵尖,刚好听到辰逸雪那句清浅的低喃,俊颜漾满戏谑的笑容,刻意收拢缰绳,缓下速度,对着车窗边神思游离的辰逸雪揶揄道:“逸雪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少么?成天躲懒,州府上发生好些事请,你都是不知道的!不过算了,目前,你只要好好查这个案子就行了!”
金子抿嘴微微一笑!金昊钦还真是小气呢,人家昨晚说了他一句,他竟记下了,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机会可以反唇相讥,他怎能不好好把握?
辰逸雪冷冷看了他一眼,仿佛盯着一团空气一般,直接无视金昊钦,白皙的大手一松,竹帘倏然落下,隔绝了彼此的视线。
金子不知道外头金昊钦是什么表情,但可以想象,脸色一定很臭!
因为这出小插曲,金子的心情放松了很多。
不多时,马车在村口停了下来。
“郎君,村道较小,咱们的大马车进不去!”野天回首对着车厢内的辰逸雪说道。
辰逸雪看了金子一眼,说道:“下车走过去吧!”
金子点点头,整了整衣袍,躬身下了马车,笑笑提着工具下,一面提醒着金子小心些,一面挪身跃下车辕。
金昊钦将马匹栓在村口的一棵歪脖子树上,拍了拍手,走过来对众人说道:“走吧,王大为的家就在这儿附近了!”
辰逸雪清冷的眸子扫过周围,显然,他对这个村子并不熟悉。
金子一路跟着金昊钦往王大为的家走去,也发现这个村子虽然是隶属州府,但村貌并不算好,似乎有些破落。村里的房屋普遍低矮,空气环境较为潮湿,泥瓦墙上爬满青苔......
金昊钦说这里住的都是州府上最底层的穷人,村名就叫贫民村。
金子扯了扯嘴角,只能感叹一句,无论现代还是古代,贫富之间的差距,悬殊巨大!
一行人在一个小院门前停下。
“这里便是王大为的家了!”金昊钦说道。
金子微微有些吃惊,这个小院在贫民村里,算是最好的了,王大为能住上这样的房子,生活环境相较其他村民应该算是不错的。
“王大为在这里住了多久了?”日光下的辰逸雪眉目修长,鼻高唇薄,清隽又凌厉。
金昊钦怔了怔,应道:“才刚搬到这里半个月左右!”
辰逸雪嗯了一声,敛容,对金昊钦说道:“叫门吧!”
金昊钦抬手叩响了门扉,不多时,木门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长相丑陋的男子,他便是这个小院的主人-----王大为。
他看到门口的气度不凡的几人后,先是一愣,旋即施了一揖,恭敬道:“不知道金护卫来,可是有媚娘的消息了?”
“还没有,之前你说媚娘在这里住了几天,能不能让在下进媚娘的起居的地方看看?”金昊钦凝着王大为问道。
王大为应了一声好,便让身,让金子一行人进院子。
院子里晒着菜干,迎面扑来一股子腌菜的味道。
辰逸雪神色冷漠,静静地观察着小院的每一个角落。
金子提着工具箱,跟在金昊钦和王大为身后进入媚娘所在的房间。
房间里收拾得很干净,木榻上的被子枕头叠放整齐,一个小小的矮几,上边放着一个铜镜和小妆奁。虽然房间不大,但该有的东西都齐全。金子站在房门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黛眉几不可察的微微一蹙。
“王郎君,能让我们二人在媚娘房间里看看么?”金子这句话已经很明显了,她不希望王大为留下来,影响她勘查。
王大为干笑一声,应道:“当然可以!”
他说完,便朝金昊钦拱手致意了一下,便退了出去了。
金昊钦敛容,走到金子身边,问道:“三娘,怎么了,有什么发现么?”
金子的手轻轻的抚过矮几的几面,纤长的手指在掌心里摩挲着,樱唇微启:“在我们来之前,媚娘的房间刚刚打扫过,桌椅都被清洁一番,几乎是纤尘不染!”
金昊钦也伸手摸了一下房间里的衣柜,再看看地板,的确有清扫过的痕迹,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啊。他深邃的目光滑过金子淡然的面容,说道:“这只能说明在媚娘失踪的时候,王大为还在坚持每天为她打扫房间,等待着她回来,这不是正常的么?”
金子冷冷一笑:“是,金护卫说每天打扫房间实属正常,但为什么只打扫媚娘的这一间房间呢?王大为的房间就在对面,日光下灰尘漫舞,为何他不顺带也打扫一下自己的房间?再说他不是媚娘的义兄么?媚娘失踪三天了,为什么他不出去寻她,反而呆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三娘你怀疑王大为?”金昊钦问道。
“嗯,我总觉得他知道些什么,又刻意在隐瞒着什么。虽然房间经过打扫,但你不觉得房里有股异味么?”金子反问道。
“异味?”金昊钦在房内踱了一个圈,鼻子努力的吸了吸,一脸疑惑的应道:“没有啊,阿兄怎么闻不到?”
金子翻了一下白眼,心道金昊钦是顶着牧羊犬的身份,长了猪一般的鼻子。
“药味!我敢肯定那是一股药味!”金子镇定说道。
话音刚落,就听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没错,三娘的鼻子的确很灵啊!”
第二百四十六章间歇性精神病(三更)
金子和金昊钦齐刷刷地望过去,辰逸雪一袭宽袍广袖,眉目清冽,淡然地滑过金子的脸庞:“在下也有发现!”
金昊钦是个急性子,一听辰逸雪说有发现,一步并作两步走,忙问道:“什么发现?”
辰逸雪手里提溜着一个灰蓝色的布包,金子看不清楚里面是什么,但依稀可以闻到一股药味。
“这些药渣你看了也不懂,三娘跟老神医学过医术,应该能辨出来这些药是用来治疗什么疾病的,让三娘好好看看吧!”辰逸雪看着金昊钦的眼睛,渐渐弥漫出笑意,那笑意中,还有星星点点的倨傲和嘲讽。
金昊钦嘴角一抽,伸出去的手又倏的收回来,问道:“逸雪,你在哪儿发现这个的?”
“这些药渣是在小院的后巷找到的。这里附近只有坐落这一座小院,王大为家的生活垃圾都会倒在后巷的竹篓里,所以,我可以肯定,这一包药渣是属于王大为家的。”辰逸雪笃定说道。
金子忙接过布包,将之摊开放在矮几上。
药材经过煎煮,膨胀了许多,金子拿起药渣,送到鼻尖闻了闻。
这股味道跟她刚刚进房间时,闻到的那股很接近!
金子将药渣一点一点的挑开,分门别类的摆好。待所有的药渣都分好之后,金子才仔细的辨别,一味味确认。
除却一些细微的,已经无法辨别原始材料的药材之外,金子基本都认全了。这副药里面有:生铁落、礞石、竹茹、陈胆星、枳实、制大黄和龙胆草......
金子将这些药组合在一起所能产生的功效在脑中过滤了一遍,心头微微荡漾,抬头,对辰逸雪和金昊钦说道:“我知道了,这是一副治疗躁动型精神分裂症的药。”
辰逸雪冥黑的瞳孔一阵收缩,目光落在矮几上那些黑乎乎的药渣上。
金昊钦有些云山雾罩的感觉,躁动型精神分裂症?听着好陌生的病症。
“三娘,你的意思是媚娘这里有问题?”金昊钦指尖指着自己的太阳穴,目不转睛的看着金子问道。
金子点头应道:“是,这药的气味跟我第一次进媚娘房间闻到的药味是一样的,所以,媚娘应该患有间歇性精神病,还有狂躁症!”
“那逸雪你说,会不会是媚娘突然犯病了,然后活埋了自己的孩子?”金昊钦目光转向沉默不语的辰逸雪身上,有些急促的问道。
“有可能,但我现在有些奇怪的是王大为为何要隐瞒媚娘患病的线索呢?”辰逸雪目光清冷,白净的脸似乎透着寒气。
“这个王大为一定有问题,看来,要将他带到衙门里好好问一问!”金昊钦沉着脸说道。
说起王大为,金子这才想起来,刚刚她让王大为出去,怎么这会儿无声无息的?
“辰郎君刚刚在外面,可有看到王大为?”金子问道。
辰逸雪摇头,淡淡应道:“没有,在下一直以为他跟你们在一起!”
“四下找找看,感觉这个案子,应该跟王大为有些关系!”金子吩咐道。
二人应了一声好,便一道出了房门,才走到院子里,便见元慕领着一群捕快进了小院。
“金护卫!”元慕含笑唤了一句,看到辰逸雪和金子也在场后,忙拱手作揖:“再一次见到辰郎君和金仵作,在下深感荣幸!”
辰逸雪和金子也纷纷拱手还礼,彼此打了一声招呼。
“元慕,你怎么突然带这么多人过来,媚娘的下落,查得如何了?”金昊钦笑意晏晏的问道。
元慕寒暄完,敛起脸上的笑容,神色一沉,正色道:“已经找到媚娘了!只不过,她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是在哪里发现的尸体?”金昊钦一脸惊愕的追问道。
“在黄土坡附近的一个山洞里,今晨卑职带着人重新到孩子死亡的现场去勘查,希望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没想到在一处山洞里,竟发现了媚娘的尸体。大人说负责本案尸检的人,是金仵作,知道今晨昊钦你一定会带着金仵作和辰郎君来王大为家询问,所以卑职便过来请金仵作过去,顺带通知一下媚娘的义兄。”元慕说完,眸子扫了小院一圈,咦了一声,问道:“王郎君不在么?”
“嗯,刚刚还在的,突然间就不见了,我们刚刚还想去找他呢!”金昊钦应道。
金子现在心里有些复杂,本案的关键人物------媚娘,竟在这个时候死了......
她总觉得媚娘的死,有些蹊跷,但又说不出来蹊跷在哪儿。唯一可以说的通的一点,便是媚娘因精神病发,杀了自己的孩子,因为她是属于间歇性精神病患者,所以清醒过来之后,无法原谅自己所犯下的罪孽,所以,去了活埋孩子的地方,自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是这样么?
金子整了整脑袋中有些凌乱的思绪,刚想抬头对元慕说出发去案发现场,就看到院门口,王大为捂着嘴,泪流满面。
“元,元捕头,你刚刚说,媚娘死了?这......是真的?”王大为浑身都在颤抖着,目光紧紧的盯着元慕,期许着元慕给他一个否定的答案似的。
元慕凛神说道:“是,今晨发现了媚娘的尸体!”
王大为抑制不住哭嚎了起来,一个大男人,哭得那样伤心,真的是让人闻之内心不由恻然。
金子定定的望着他,她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辰逸雪,发现那厮也面无表情的盯着王大为看。
“王郎君节哀吧,在下需要问你一个问题,请你如实回答好么?”金子走到王大为身边,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略微安抚。
王大为抬肘胡乱的抹了一把眼泪,抬眼看着金子,眨了眨眼,哽咽道:“金仵作要问什么?”
“媚娘,是不是有精神病史?”金子直截了当问道。
元慕和在场的捕快皆一脸震惊的望向王大为。
王大为脸色有些难看,嘴角抽搐了几下,才点头应道:“是!但她不是常常发病的,只是偶尔而已......”
元慕上前,沉着脸问道:“为何你之前要向官府隐瞒这样一条重要的线索?”
王大为吸了吸鼻子,说道:“儿遇到媚娘的时候,她正怀着孩子,为了生计,她一个弱女子顶着大肚子,帮人家洗衣裳,生活很困顿的,儿怜惜她,常常给她送一些馒头吃食,相处时间长了,便认了媚娘做义妹。媚娘生了孩子之后,精神开始变得有些恍惚,忽喜忽怒的,后来去瞧了大夫,大夫开了药,吃完已经好了很多。神智不清明,对一个女子而言,会影响她的声誉的,所以,儿才会隐瞒媚娘的病情!”
辰逸雪接口说道:“孩子极有可能是媚娘杀害的,可能杀孩子时,她也是无意识的,已经失去了理智。至于媚娘,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得尸检之后才能确认了!”
“嗯!”金昊钦应了一声,看着元慕和众人道:“那事不宜迟,现在就赶去案发现场吧!”
第二百四十七章尸体痉挛(一更)
金子和辰逸雪先后上了马车,命野天跟着金昊钦,驱车赶往命案发生的现场-----黄土坡。
车轴迅速地旋转着,轻微的轮轴声响传进静寂的车厢内,分外清晰。
辰逸雪和金子都没有说话,二人皆是一副冷肃的模样,气氛微微压抑。笑笑坐在车厢的一角,黑嗔嗔的眸子滑过二人的面容,扑闪着睫毛,连自己的呼吸都尽量控制得轻缓。
黄土坡,顾名思义,那里是一处山坡,而且泥土的色泽粘黄,沙砾细柔,由此得名。
马车在山坡下停了下来,金子躬身出了车厢,眯着眼睛仰头望了一下坡顶,其实山坡不算陡峭,只是略比此刻站着的地面高耸些,黄澄澄的一片,远处有几个黑点,隔得远,金子看不清楚那是什么。
笑笑和野天依然留在坡底下等候。
金昊钦将马匹栓好之后,便领着辰逸雪和金子循着土坡的小径,往案发现场行去。
暴雨后的阳光,总是特别灿烂。
金色的光线穿透云层,撒在黄土坡上,在地面上反射出一道道七彩的眩光,明晃晃的,甚是刺目。小径两边的灌木,在光影和微风的扫拂下,就像一只巨大的爬行动物,缓缓蠕动着,发出沙沙的轻响。
金子提着工具箱,跟在金昊钦身后,登上了坡顶。
金昊钦修长的手指着远处,回头对金子和辰逸雪说道:“那里,便是发现孩子被埋的地点!”
金子循着金昊钦的指尖望去,那是一个刨空了的土坑,土坑中的积水早已经蒸发干涸,土坑的四周立着细小的竹竿,上面缠着一圈白色的丝线。
金子望着那个彷如巨兽般吞噬一个小小生命的土坑,只觉得吸入胸腔里的空气,都带着丝丝凉意,直窜肺腑。
“我过去看看!”金子的声音有些干涸。
她提着工具箱,缓步走到土坑边,伸出白皙的手指捻了一些坑底的泥土,放在掌心中轻轻的摩挲着。
沙砾的大小,质感,跟孩子腹腔中的基本一致,可以肯定,这里便是活埋孩子的第一案发现场。
金子从怀里取出一块干净的帕子,将手中的沙砾用帕子包上。
她将帕子收进袖袋后,起身,对金昊钦说道:“现在去媚娘死亡的那个山洞看看,金护卫知道在哪一个吧?”
日光下,二人的眉眼皆是那般的清隽出尘,不同的是辰逸雪干净隽爽,肌肤白皙,在日光下仿佛会发光的水晶,美轮美奂;而金昊钦刚毅利落,肤色古铜,眉目乌黑,看上去硬朗、漂亮又精神。
“知道,元慕刚刚有留了人保护案发现场,就在这附近的一个小山洞里。”金昊钦应了一句,翘首望了不远处露出来的蓝色衣角,俊眉微扬,看着辰逸雪和金子说道:“跟我来!”
辰逸雪挨着金子并肩而行,眸色疏淡,淡淡说道:“那些沙子三娘你应该比对过了吧?跟孩子体内的一致?!”
金子知道辰逸雪一向细心,刚刚她那细小的动作,他就已经清楚自己是在比对,真的好聪明!
“是!可以肯定,这里是埋孩子的第一现场!”金子应道。
“嗯,孩子究竟是不是媚娘杀的,看了她的尸体,就能清楚明白了!”辰逸雪应道。
金子点头,在现代,几乎没有刑警或者法医会喜欢这种自产自销的案子,杀了人再自杀,可谓死无对证。刑警和法医只能靠尸体呈现出来的证据和案情推理,去猜测案件发生的始末,但真相究竟是如何,动机是否跟猜测的一样,无人能给一个完美的定论。一切将随着死者的死亡、凶手的死亡而尘封掩埋。
到了小山洞门口的时候,金子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刚刚在坡底下远远看到的小黑点,其实就是这些小山洞。
门口守着现场的捕快们恭敬地给金昊钦行礼致意。
金昊钦扬了扬手,对身边站着的一个捕快说道:“老妖,将丝线拉开,让金仵作和辰郎君进去勘查!”
那个唤作老妖的捕快,对辰逸雪和金子,可谓印象深刻。
小刀陈的那个案子,他至今依然记忆犹新,那宗案件让府尹大人愁白了头,影响不可谓不轰动,然却在他们二人的协力相助下,仅不到一天的功夫,顺利破案,并将小刀陈逮捕归案,太了不起了!
他咧嘴朝金子和辰逸雪行了一揖,说道:“在下好开心再次见到辰郎君和金仵作,在下口拙,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金子和辰逸雪相视一笑,金昊钦却沉着脸,拍了一下老妖的脑袋,咬牙打断道:“黄花菜都让你说凉了,动作利索点儿......”
老妖道了一声好嘞,手脚麻利地解开了三条长长的白色丝线。
金子站在门口的时候,就已经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她用手肘揉了揉鼻子,提着箱子,缓步进入小山洞。
老妖带着三人走到媚娘的尸体旁,解释道:“早上发现尸体的时候,就是在这里,元捕头吩咐过,在金仵作到来之前,不要移动尸体,所以,尸体和现场在你们来之前,都是封锁的!”
“做得很好!”金子微微一笑。
辰逸雪幽沉的眸子扫过媚娘的面容,瞳孔微微收缩。
媚娘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正前方,她的五官很精致,轮廓姣美。
一袭素蓝色的袄裙上沾着星星点点的黄泥点,后背靠着山洞的内壁,双腿蜷缩,呈现跪坐的姿势。她的右手握着一把目测约莫四寸长的匕首,刀尖没入心脏。
金子将工具箱打开,戴上了手套和口罩,开始检查媚娘的尸表。
“根据尸体的尸温判断,媚娘应该是在昨晚的丑时死亡的!”金子看了辰逸雪说道,见他早已经拿了一个小册子,开始描摹下媚娘的尸体状态。
掩在口罩下的嘴角微微弯起,金子想要将媚娘胸口的那把匕首拿下,却发现媚娘紧紧的握着刀柄,金子怎么掰,都无法将她的手掰开。
“金仵作,怎么了?”老妖有些奇怪的问道。
“是尸体痉挛!”金子脱口而出,眸中有一闪而过的莹光。
辰逸雪清隽而专注的眼睛望向金子,冷静问道:“金仵作口中的尸体痉挛,难道是区别自杀和他杀的重要依据?”
金子口罩后面的面容一脸讶色。
琥珀色的眸子怔怔的凝了辰逸雪两息。
辰逸雪怎么也懂得这个?
只因为自己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么?
天呐,天呐.......严重怀疑他有读心术,不然就是从现代穿越来的。
嗨,不对啊,在现代,也只有从事法医学的人,才懂得尸体痉挛是个什么意思,普通人,哪里会懂得这个?
好吧,金子不得不相信,辰大神,是与众不同的!
金子颔首应道:“在法医理论中,尸体痉挛,的确是甄别自杀和他杀的重要依据,而且是百分百的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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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盖棺定论,为时过早(二更)
关于尸体痉挛这种现代法医学的理论,众人自是听得是云山雾罩,一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的模样。
金子也知道要跟古人解释清楚,让他们听得清楚明白,是一件非常费劲儿的事情。
她不厌其烦地再次解释道:“ 简单地说,如果死者是被他人杀死后故意伪装成自杀现场的话,那么死者的手,就不会紧紧地握着刀,就算握着,手也是松弛的。一般来说,人体在死后,都会经历肌肉松弛的阶段,而后再过渡到尸僵。打个比方,例如上战场的士兵,有时候我们会看到他们在死后还高举着长矛大刀的样子,这就是没有经过肌肉松弛和尸僵,而是在临死前的一瞬间,发生了尸体痉挛,所以,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明白了么?”
现在,辰逸雪、金昊钦和老妖算是听明白也清楚尸体痉挛是个什么意思了。他们细细地品味过金子的这一番解释后,皆不约而同地、目不转睛的盯着金子看,似乎要将她看个清楚透彻。
金昊钦的眼中有无数的疑惑,三娘,还是她的亲妹妹三娘么?
她的模样,她的眼睛,都在告诉着金昊钦,她是的,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可三娘怎么会懂得这个?
战场上的士兵会有尸体痉挛的情况出现么?
她怎么知道的?
十三年的时间里,三娘可是个缠绵病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娘子啊......
辰逸雪的面容幽冷而沉静,看着金子的眼神,少了几分平日里的桀骜,多了几分欣赏和探究!
老妖则一副见了神人,就快五体投地,顶礼膜拜的样子了......
金子对三人如注的目光,微微有些不适应,清了清嗓子说道:“虽然媚娘的尸体痉挛已经告诉我们她确系自杀无疑,但在下既然担任了这个案子的主检仵作,尸检的流程,还是要完善做好的。现在继续检查!”
“有没有干净的布?我想在这里就地给媚娘做尸检,要脱下她身上的衣袍检验!”金子问道。
金昊钦闻言看向老妖,老妖耸了耸肩,略微沉吟后问道:“干草行不行?在下刚刚看到山坡的另一端有被割下来晒干了的干草,若可以的话,在下就去捡一些回来!”
在外头作业,通常都没有选择的余地,有干草总好过将尸体直接放在泥土地上。
金子应了一声:“可以,有劳了!”
老妖笑了笑,拱手说道:“在下马上回来!”说完,大步流星地跑了出去。
在老妖出去寻干草的时间里,金子让金昊钦帮忙,将媚娘握着匕首的手,用劲儿掰了下来。
“还握得真紧啊!”金昊钦呼了一口气,那帕子包着匕首的刀柄,端详着被鲜血染红的刀子,低喃道:“这把刀,好别致啊,在州府,还从没见过呢!”
辰逸雪眸光如电一般,飞扫过匕首,声音确实漠然的:“这是凶器,千万别弄丢了,保护好!”
金昊钦睨了辰逸雪一眼,心道不都已经确认媚娘是自杀的了么?怎么这家伙还绷着脸,一副没尽兴的样子?
难道是觉得这个案子不够挑战性?
金昊钦想想也是,逸雪这家伙,喜欢跟那些自以为聪明,做得天衣无缝的凶手角逐,这种杀人后再自杀的案子,对他来说,貌似真的不具挑战性!
辰逸雪沉思了片刻,凛神打量起了小山洞。
尽管刚刚金子已经给出了一个明确的定论,媚娘是自杀的,但直觉却告诉他,这个案子远没有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
是自己想太多了么?
不多时,老妖抱着一把干草回来了,他的翘头履沾着一些黄泥巴,走进山洞的时候,地上很自然的沾染着细碎的泥点,还有一个个清浅的脚印。
那厢老妖和金昊钦帮忙着将干草铺开,准备给金子检验媚娘的尸体,窸窸窣窣地进行着,这厢辰逸雪却敛容细细地研究起了山洞门口到媚娘伏尸地点的现场环境。
他信步走到山洞门口,借着光亮,他也看到了自己的鞋子上沾染着一点点的黄泥,虽然雨后,泥土干燥了很多,但鞋子的边缘,还是被黄泥沾染了一些。他轻轻的跺了跺脚,有黄色的沙子跌落,而且,山洞内的地面较外头阴凉潮湿,所以,地上会清楚分明地印着清浅的脚印。
辰逸雪不动声色的继续观察着,心中的疑惑,就像石子投入湖面泛起的涟漪一般,一圈一圈地扩大,荡漾......
金子将媚娘的衣袍退了下来,金昊钦和老妖有些尴尬地背对着。
金子没有理会他们二人,兀自细细的检验着。
因为怀疑孩子就是媚娘亲手杀的,所以,金子第一个检查的地方,便是媚娘的双手。
媚娘的手,不算纤柔,一看就知道是个干过粗活的,掌心有一层薄薄的茧子。她的双手指尖和掌关节,皆有擦伤,而且这个擦伤痕迹,从伤口的愈合程度上推算,跟孩子死亡的时间是吻合的。
金子拿出镊子,从她的指甲缝里,抠出了一些黄色的东西,将之粘在帕子上。金子将刚刚在山坡土坑上提取的黄泥沙粒拿了出来,跟媚娘指甲中的黄泥做了比对,发现二者的色泽和沙砾的大小基本一致。
“媚娘的手指指甲内粘有黄色的泥沙,经过比对,跟在山坡土坑里的泥沙是一致的,这说明了媚娘到过土坑边,抓过坑里的泥沙,孩子的死,应该是媚娘造成的!”金子说道。
金昊钦对这个结果没有异议,他们在王大为小院的时候,就已经想过这一层了。但老妖就表示无法理解,这身为一个母亲,怎么可能做出杀亲这种残忍、惨无人道的事情来呢?
金子听到老妖提出的质疑后,缓声说道:“在来案发现场之前,我们已经查到媚娘是个精神病患者,所以,我们不能用自己的想法来衡量一个精神病患者的想法。”金子顿了顿,续道:“这样对待一个小孩子,一般人是做不出来的,通常都是精神方面有问题的人才能做出来。除了媚娘手中的沙砾,你们是否还注意到媚娘的鞋子,上面沾着的黄泥也在告诉我们一个重要的信息,就是她去过埋孩子的案发现场,所以,我们有证据可以间接的证明,孩子是被媚娘活埋的!”
老妖看了金昊钦一眼,见金护卫也是一脸信服的表情,便掩下了自己那点不足推敲的疑惑。他略微思索了片刻,又鼓起勇气,提出另一个问题。
“金仵作,在下能不能提一个疑问啊?”老妖回头,瞟了一眼媚娘白皙的尸体,红着脸问道。
“当然可以!”金子笑了笑。
“有没有一种可能,当时有人想要活埋孩子,而媚娘在那里挣扎、抵抗、挖孩子呢?”
“媚娘身上没有威逼、抵抗损伤,”金子沉声说:“所以,她生前没有遭受到控制和威逼!”
“原来如此!”老妖一脸钦佩,朝金子拱了拱手,说道:“在下委实佩服金仵作!”
辰逸雪刚刚已经细细地留意过现场环境,发现了很多漏洞,此刻见金子他们三人讨论得热闹,才缓步走了回去,眸色清亮地看向金子,慢悠悠道:“现在盖棺定论,为时过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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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伪自杀现场(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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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抬眸,看着辰逸雪嘴角那抹淡淡的,却又意味深长的笑,微微错愕。
什么意思?
“难道辰郎君有什么发现么?”金子问道。
“当然!”他的唇角微微勾动:“关于孩子的死,在下没有异议,他应该是被媚娘亲手活埋的。但媚娘的死,决不会是自杀那么简单。”
辰逸雪见金子的眼神有些僵直的瞪着自己,忙解释道:“在下不是质疑金仵作关于尸体痉挛的理论,你刚才的解释,很清晰明了,在下是信服的。在下是想为一个问题,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杀和尸体痉挛同时进行的?”
金子陡然睁大眼睛,辰逸雪的这个提问,乍一听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匪夷所思。
她努力的吸了吸气,站起来在原地踱了几步,认真而冷静地思考过滤着辰逸雪的话。既然他能如此提问,必是掌握到一些线索和证据的,姑且听听他有什么发现再说吧。
“儿想听听辰郎君的发现!”金子盯着他的脸,语气轻柔而淡然。
辰逸雪点头,说道:“你们看看山洞门口到里面这条道路,有没有什么发现?”
金昊钦和老妖闻言,也循着通道认真地打量了起来。地上印着一些脚印,还有一些黄色的泥点,没有什么特别的呀!
金子眸光微微流转,在脑中搜索着进来之前,山洞的模样。
对了,进来之前,山洞内只有两排浅而大的脚印,脚印依稀有黄色泥点。金子踱步走了过去,蹲下身子,用手轻轻丈量了一下,那些脚印很大,应该是衙门里的捕快留下的。因为案发后,元慕立刻封锁了现场,所以他们赶到的时候,山洞地上的脚印其实很少,不算杂乱。
金子在地上还发现了一排纤小的脚印,她将自己的脚摆上去,刚刚好,是她留下的无疑。
她笑了笑,脑中忽然电光火石的一闪,琥珀色的眸子飞快的扫向媚娘的脚,她的鞋底沾着黄泥,可现场却找不到一个属于她的脚印,这太奇怪了......
金子怕自己有所遗漏,一个箭步上前,将媚娘脚上的鞋子脱下来,跟地面上呈现出来的脚印一个个对照,竟发现没有一个是吻合的。
媚娘是在山洞里自杀的,而且伏尸的地点是在里面,为何地上会没有她的脚印呢?
这根本不符合逻辑啊!
“现场有被人清理过的痕迹!”辰逸雪的声音在山洞里淡淡的回旋着,让金子的心,仿佛有一根弦,在剧烈的震颤。
她顺着辰逸雪白皙的手指看去,果然看到通道的两端,泥尘显然比中间的略多些,呈现堆叠状,这分明就是被人用树枝或者其他的东西清扫过,才会造成这样的一种情况。
就是这种刻意,反而自爆其短,凶手在清理掉自己脚印的时候,没有考量周全,顺带将媚娘的脚印也清理掉了。
这算不算变相的......聪明反被聪明误呢?
金子敛容,迎着辰逸雪清透如水的目光,说道:“此案能破,辰郎君当记首功!造成尸体痉挛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延髓出血,儿会重新细致地检验媚娘的尸体,看看是否存在漏掉的外力伤痕。”
辰逸雪轻描淡写的笑了笑,应道:“在下只能在现场环境找证据,尸检,就有劳金仵作费心了!”
金子撇了撇嘴,有些不适应这个家伙跟自己这么客气的说话。
额,难道她真的有受虐倾向么?
人家客气些,自己倒不自在了?
金子暗自鄙视了一下自己,收回乱糟糟的思绪,从媚娘的头部开始检查。
她的头发很长,乌黑又浓密,金子将她头上的簪子取下,仔细的检查了她的头部。延髓是人的生命中枢,延髓的机能活动,控制着人体的心跳、血压、呼吸等基本生命活动。
金子在头部基本没有任何的发现,她的头皮很白皙,一丝损伤也没有。
金子吐了一口浊气,抬肘擦了一下额角的汗珠,将媚娘的尸体翻了过来,露出后脑和背部。
就在这时,媚娘耳根后的一块紫红色的斑痕引起了金子的注意。
这块斑痕的色泽最深,而且略显透明,与自然形成的尸斑有所差异。
金子的食指在斑痕上按了按,触感很硬,与身体其他部位的触觉没有什么不同。
“有发现!”金子沉声说道。
金昊钦和辰逸雪等人立即走了过去。
金子指了指媚娘耳根处的那块青肿,说道:“我怀疑这里是一处外伤造成的斑痕,虽然跟尸体其他地方呈现出来的尸斑有些相似,但身体组织的坏死,跟正常的尸斑,还是有细微的差别的,凭肉眼,可以辨别出来。”
金子见众人脸上闪过一丝兴奋,敛容续道:“我准备对耳根处的这个伤口,进行局部解剖!”
“好!”金昊钦应了一声,没有躲开,心想局部解剖,应该并不恶心!
解剖刀割开尸体耳根的组织时,金子对辰逸雪推断的,关于媚娘系属他杀的可能性又多了几成把握。外伤造成过的伤害跟正常的身体组织在切割的时候,手感就会不同,一般的新手法医没有这个感觉,这需要经验的不断累积。
金子蹲在地上的脚已经微微有些发麻了,她将伤口解剖完之后,长舒了一口气,抬起布满细细汗珠的额头,对三人说道:“媚娘,应该是属于他杀!”
辰逸雪的眼中渐渐漾开星星点点的笑意,看着金子的神情,十分柔和。
老妖有些不淡定了,这金仵作之前还长篇大论地解释了何谓尸体痉挛,还说什么尸体痉挛是甄别死者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最有力的证据,怎么这会儿就推翻掉了?
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当然,老妖有几个胆子也不敢当着众人给金子下面子。
他小声的问道:“金仵作,在下糊涂了,能解释解释么?”
金子点点头,若不是辰逸雪心细如尘,她或许就要被凶手精心策划的凶案现场给迷惑了,都怪自己,进来之后,看到难得一见的尸体痉挛,就兴奋得有些找不到北,好在天网恢恢......
“造成尸体痉挛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延髓出血。延髓是人的生命中枢,延髓的机能活动,控制着人体的心跳、血压、呼吸等基本生命活动。通过外力导致延髓出血,就是击打头部,而头部最脆弱的地方,就是耳根处。我刚开始检查媚娘的头部,就是担心她被凶手用什么东西刺激颅顶,就像以前折冲都尉的那一次。但发现媚娘的颅骨没有损伤,她是被人击打耳根,导致颅脑震荡。而颅脑震荡必然就会影响延髓,使脑干受到牵拉或者发生侧向移位,引发心脏突然减弱,血液下降,呼吸困难,造成死亡。死者在停止呼吸的那一刹那,会因为延髓出血而导致尸体痉挛,凶手可以在这一刻伪装成自杀现场!”
金子一口气说完,只觉得口干舌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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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章深入(一更)
辰逸雪点了点头,冷静淡然的说道:“金仵作的推断虽然听起来有些离奇,但仔细思考,也在情理之中。只要凶手的动作敏捷,心理素质稳健,应该是可以完成这个犯罪过程的!”
金子微微一笑,应道:“能不能完成这个动作,我们可以试着去模拟还原一下案发现场!”
“模拟还原案发现场?金仵作有怀疑的对象了么?”金昊钦睁大眼睛问道。
辰逸雪漠然无绪的黑眸扫了金昊钦一眼,薄唇开启:“媚娘在仙居府认识的人有哪些,估计几个手指就能数得过来吧?我记得昊钦你之前说已经调查过,媚娘来仙居府后,并没有跟过往的恩客有所往来,再加上媚娘脱离风尘已久,应该不可能跟那些人再有交集。金仵作说了,媚娘身上没有约束伤痕,所以,这个行凶者,应该是媚娘认识、而且信任的。目前存在嫌疑的有两个人:李御风和王大为。金绮缳还被羁押在大牢里,不可能有作案机会,而且杀死孩子的嫌疑,也消除了,所以,金绮缳基本可以排除在外。最具嫌疑的便是李御风和王大为。”
辰逸雪说完,侧着身子,望了金子一眼,又看了看干草上媚娘耳根处的伤口一眼,沉吟了片刻。
金昊钦的胸腔微微起伏,吐了一口浊气,对辰逸雪说道:“御风虽然是我的妹夫,但案子我一定是秉公办理,不会携带一丝一毫的私人感情进去。逸雪你刚刚说了,凶手应该是个懂得尸体痉挛的人,能懂这个的,应该不多,而且心理素质一定要稳健,才能在击打媚娘耳根的时候,顺势将匕首推进她的胸膛,伪装成她自杀的假象。御风从小含着金匙羹出生,穿衣吃饭,尚且要丫头们伺候,而且性子,绝不是那种刚劲利落的,我觉得他是凶手的可能性相对会低一些!”
辰逸雪轻轻的唔了一声,对金昊钦和老妖说道:“其实王大为的表现,确实有些奇怪。你们好好调查一下他的背景来历,说不定会有线索。先将媚娘的尸体运回停尸庄吧,模拟还原案发现场,我们可以迟一些再进行。再有便是将金绮缳之前在衙门录的口供送到小院给我,我和金仵作再研究一下,看看是否有所遗漏!”
金昊钦应了声好,便让老妖下去安排人手把媚娘的尸体运回停尸庄。
不多时,便有几个捕快抬着担架进来,小山洞里顿时变得热闹而拥挤。
金子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他们七手八脚地将媚娘的尸体搬上担架,匆匆地抬了出去。
金昊钦和老妖还要抓紧时间去调查王大为的背景,所以便不能送辰逸雪和金子二人回去小院了。金昊钦向二人道了一声抱歉,又吩咐了辰逸雪帮他好好照顾金子,便领着老妖出了山洞。
金子有些疲倦地将及肘手套脱了下来,纤纤素手拉下口罩,白皙的面容上,珠光莹莹,竟是布满细密的汗珠。
小山洞里没有水源,金子无法净手,自然也没办法去擦拭脸上的汗水。
她脑中下意识的案件重演着凶手在这个小山洞里将媚娘杀死的经过,正想得出神,眼前忽然多了一只修长白皙的大手,拿着一方白色的锦帕。
“辛苦了,擦擦汗!”辰逸雪言简意赅说道。
金子柔柔一笑,刚伸出手,又缩了回来。
她的手还没洗净,也没消毒呢......
辰逸雪盯着她,白皙光洁如玉的额角,湿濡的刘海,晶莹的汗珠顺着脸庞的轮廓,沾湿了她耳际略有些凌乱的碎发,看上去就像柔顺的草,贴在粉嫩嫩的脸颊上。
辰逸雪将帕子收了回来,身子微微向前倾了倾。
额,他不会是要帮我擦汗吧?
金子心中的念头才刚闪过,就见辰逸雪已经有所动作了。
清冷的气息笼罩着金子,额角传递着柔软的触感,冰凉的感觉在一点点蒸发,帕子带着一股专属于他的清爽气息,还有他掌心里传递的,属于他的微热的体温。
金子偷偷的抬眸瞟了他一眼,深湛冥黑的眸子溢满专注和认真,修长的手指不经意的划过她冰凉的额角,微微发烫的耳垂,红扑扑的脸蛋,就像羽毛般轻盈,却让金子浑身紧紧的绷着,一动也不敢动。
是的,她不敢动。
她怕自己一动,那颗蹦到嗓子眼的心,会从口腔里跳出来.......
金子无意识的勾动嘴角,这种感觉......
她睫毛闪动,再抬眸看他的时候,却见他正用清冽而倨傲的目光盯着自己,微微一笑道:“上次三娘帮在下擦,这次在下帮三娘擦,扯平了!”
金子刚刚描绘了一半的遐想,瞬间破裂。
玻璃心碎了一地......
扯你妹!
金子狠狠地瞪了辰逸雪一眼,咬牙道:“不必擦了,儿回小院再细细地消毒梳洗......”
她说完,提着工具箱,大步流星地走出小山洞,留下一脸错愕的辰逸雪。
刚刚不是帮她擦了么?
擦完了才说不用擦?
辰逸雪看着金子忽然像只暴走的小兽,忽然觉得甚是可爱,朗声大笑一声,抬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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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回暂住的小院洗漱更衣,收拾停当后打开房门,便见辰逸雪悠然坐在院中的凉亭里,手里捧着一卷物事,正认真的阅读着。
金子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拾阶而上,在辰逸雪的对面跽坐下来。
辰逸雪将手中的卷宗合上,露出了石桌上热气袅袅的膳食。金子低头一看,这才发现石桌上已经摆开了午膳,是刚刚做好的鱼片粥,卖相极好,散发着淡淡的诱人的香味儿。
小院是金昊钦临时租的,以他五大三粗的个性,绝不会贴心地给他们这两个临时住客配备厨娘和婢女,所以,这鱼片粥......难道是辰大神做的?
金子狐疑的眨了眨眼睛,虽然心里有些不确定,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这粥是辰郎君做的?”
辰逸雪抬眸看了金子一眼,懒懒应道:“三娘想吃我做的?改日吧!”
金子从辰逸雪的回答便明白了。笑笑的厨艺她晓得,做不出这水平,野天,虽然没有见过他下厨,但金子凭直觉,这粥不可能是野天做的。
“这粥哪儿来的?”金子舀了一勺送进嘴里,口感绵软而细滑,非常美味。
辰逸雪安静的吃着粥,语气稀松平常:“天上掉下来的!”
金子一头黑线......
片刻后,便见金昊钦高大的身影逆光行来,手上湿漉漉的,还沾染着水珠,显然是刚从耳房出来的。
“三娘!”金昊钦笑意灿烂,大步往凉亭的方向走去。
“你怎么来了?”金子问道。
“昊钦不来,咱们有牵手楼的招牌粥可以吃么?”辰逸雪拿帕子抹了一下嘴角,淡淡说道。
金子哦了一声,看着金昊钦的眼神掠过一丝温和的笑意。
“粥好吃么?”金昊钦问金子。
金子吧唧着小嘴,点头道:“不错!”
“你喜欢,下次阿兄再买过来给你吃!”金昊钦笑意温柔。
“谢谢!”金子简单应了一句,继续喝粥。
“卷宗看完了?”金昊钦瞟了辰逸雪一眼,笑问道。
辰逸雪冷冷的嗯了一声,抬起清亮的眸子盯着金昊钦,问道:“金绮缳口供中有提到媚娘身边领着一个小女孩,这个小女孩是谁,案发过后,你们竟然没有深入调查,这委实让人质疑衙门捕役们的侦破能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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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模拟现场(二更)
“媚娘身边的小女孩?”金昊钦的表情明显有些错愕,他接过辰逸雪手上的卷宗,仔细的看了金绮缳留在衙门里的口供。
金绮缳所作的供词中有提及,当天跟在媚娘身边一道去黄土坡的还有一个年约五六岁的小姑娘。兴许是衙门里的捕快觉得这个小姑娘年纪太小,无法提供线索,所以才没有引起注意吧?
金子放下勺子,拿帕子擦了擦嘴角,示意笑笑将碗筷撤下去。
她凛了凛神,看向金昊钦,平静道:“之前儿听金护卫说过,发现孩子尸体的时候,你们曾经去过王大为的家,而当时王大为和他的女儿正在院子里拣菜心,对么?”
金昊钦点头,金子继续说道:“假设这个跟着媚娘去黄土坡的小姑娘是王大为的女儿呢?那么,王大为怎么会不清楚媚娘当时去过黄土坡,又跟金绮缳有过接触呢?直觉告诉我,王大为他在刻意隐瞒着什么。还有一点就是,我们早上去了王大为的小院,却没有看到他的女儿,别忘了我们在媚娘起居室调查的时候,王大为失踪了一小段时间,这段时间,他干什么去了?”
辰逸雪淡笑不语,沉静的目光落在金子身上,清清湛湛的,仿佛水晶一般透亮。
金子微微一笑,转而对金昊钦说道:“金护卫抓紧时间,调查一下王大为的身份背景。至于他的女儿,我在想,她极有可能目睹了媚娘病发杀子的过程,也有可能目睹了王大为杀害媚娘的过程,王大为怕她讲出案发的经过,所以将她藏起来了!”
金昊钦面容沉凝,牙关紧咬,腮帮子鼓鼓的, 顿了顿,对辰逸雪和金子说道:“元慕已经带着人着手调查王大为了。对了,逸雪你和三娘说要准备模拟作案现场,需要我配合么?”
金子见金昊钦眼中神采雀跃,不由抿嘴一笑。
敢情金护卫当了那么久的公差,还没尝试过案件重组、还原现场? 至于这么兴奋么?
“其实我早上提出的,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模拟现场,而是在摸索凶手的作案手法。根据媚娘尸体呈现出来的状态去解读案发时的过程。凶手必须是在打击媚娘耳部后,造成尸体痉挛的后果,同时把匕首推进媚娘的胸膛。”金子敛容说完,看了一眼辰逸雪,笑道:“既然金护卫也感兴趣,不如我们就地演示一遍?”
辰逸雪含笑点点头,声音懒懒的应道:“好!”
金子目光扫了在场的人一圈,落在笑笑身上,她扬手招来笑笑,让她扮演媚娘的角色,而一旁摩拳擦掌的金昊钦,则扮演凶手的角色。
凉亭暂时被当成小山洞,笑笑和金昊钦各就各位,俨然进入入戏状态。
假设媚娘精神恢复正常之后,从王大为女儿的口中,得知自己因病发而将儿子错手杀死后,悲痛欲绝,情绪低落。她不记得自己将孩子活埋的地方在哪儿,让王大为和他的女儿带她去案发现场。后来王大为引着她去了小山洞,在她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用手击打她的耳根处,然后动作迅速的一刀刺进媚娘的胸膛......
金昊钦是习武之人,伸手比较敏捷,但他在模拟的过程中,笑笑却有自然而然的反抗动作,而这些动作若是在正常力道的情况下,应该会造成凶手面部或者手背上的抓伤,而且不可能造成像媚娘那样的尸体痉挛。
金子蹙起了黛眉,喊了一声停。
金昊钦和笑笑回过神,从凉亭里跑出来,问道:“怎么样?”
“不对!”金子直截了当的说道。
“哪里不对?”金昊钦狭长的眸子微眯,追问道。
“人体在正常情况下受到袭击,一定会有所反抗,就像刚刚笑笑那样!”辰逸雪的声音平静如水,直接点出症结所在。
金子看了他一眼,嘴角弯弯,应道:“是,辰郎君说的没错!所以,媚娘当时应该是被什么约束住了!”
“可三娘你不是说媚娘的尸体上没有表面伤痕,也没有约束伤么?”金昊钦提出质疑。
金子嗯了一声,补充道:“还记得芳诺的案子吧?在初检的时候,我并没有发现芳诺脚踝上的伤痕,因为有些伤痕并不会在第一时间显示出来的。”她顿了顿,对金昊钦说道:“我想重新检验一遍媚娘的尸体,现在就去停尸庄!”
“现在就去?”辰逸雪长眉轻挑,看着金子说道:“在下记得上次媚娘的尸体是经过了一天多的冷冻,才显示出了脚踝上的伤痕,媚娘的尸体是临近正午才送进停尸庄的,而且置放于高榻之上,并没有根据上次处置芳诺尸体的方法进行冰冻保存,三娘又要如何复检呢?”
金子悠然一笑,淡淡道:“这次只能借助老祖宗宋慈留下来的办法了!”
老祖宗宋慈?
是谁?
金子没有再多作解释,她回头对笑笑吩咐道:“笑笑,你带着银子,上市集买一些大葱、辣椒、梅子还有面粉回来,本娘子要做梅子饼!”
金昊钦和辰逸雪相视一眼,一脸不解。
梅子饼?听起来像是吃的!
刚刚还说要去复验媚娘的尸体,这会儿就要笑笑马上去买材料做梅子饼,三娘这是要闹哪一出啊?
“三娘,你刚刚没吃饱么?”金昊钦笑眯眯的问道。
金子微怔,旋即明白过来,忙应道:“不是,梅子饼是用来检验尸体的!”
“哦?”辰逸雪幽深的眸子隐现求知欲,灼灼的望着金子。
难得见辰大神如此虚心求教的一面,金子心情极好。
用梅子饼检验尸体伤痕,是法医鼻祖宋慈留下来的宝贵验尸经验。
金子清了清嗓子,解释道:“用大葱、梅子、辣椒切碎,然后加入一点盐拌匀了,跟着再剁碎,然后拍出一个个梅子饼,加水蒸。大约蒸半个时辰左右,再趁热将之铺在尸体上,等到梅子饼冷却之后,把它拿开,就能清楚的显现出死者在他生前有没有挨打过或者表面上有没有看不到的痕迹。这个办法虽然有些麻烦,但相对冰冻而言,更加省时!”
辰逸雪和金昊钦虽然不明白金子是如何懂得这些办法的,一个梅子饼的功效竟有如此之大么?听起来,似乎有些匪夷所思,但他们二人却又是毫无质疑的选择相信。
约莫半柱香功夫,笑笑便买着材料回来了。金子让笑笑帮忙打下手,将面粉揉出来,自己则开始动手将梅子和大葱,辣椒按照一定的比例切碎调配好,备用。
因为梅子饼必须趁热放在尸体上,所以,金子将梅子饼拍出来后,用竹篓盛放好,盖上素布,准备出发去停尸庄,等到了停尸庄再开始蒸。
第二百五十二章梅饼验伤
到了停尸庄,金子便立即奔着后堂的小厨房而去,将竹篓里的梅子饼小心翼翼的取出来,放置在蒸笼上。
“笑笑,你仔细看着火,我先过去停尸房看看!”金子将锅盖盖上,拍了拍手吩咐道。
笑笑一声道好,蹲在灶台边,往灶膛里添了一把柴。
金子走到回廊的时候,发现辰逸雪正安静的坐在长廊边,修长的手托着一块帕子,神色认真地研究着一把带血的匕首。
是从媚娘胸口拔下来的那一把匕首么?
金子眨了眨眼,没有开口打搅他,抬步走进了停放媚娘尸体的房间,戴上了口罩和手套,准备再次检验她的尸体。
她循例从头部细细开始复查,琥珀色的眸子透着一股沉静和专注,态度凛然。
媚娘的身体伤痕,基本跟在小山洞里的初检一致,金子还特意看了媚娘的手腕关节,发现腕部关节并没有浅表性脱皮。若是一会儿用梅饼能验出媚娘身上的约束伤痕的话,金子不得不怀疑,凶手是个极具反侦察能力的主儿,不然,何以能做得如此不留痕迹呢?
金子检查完体表后,又拿出案发时,媚娘身上穿着的衣裙进行检验。
衣裙上沾染着很多泥沙,特别是马面裙的下摆,黄橙橙的一片,估计是媚娘病发时,蹲在土坑前埋孩子时造成的。上袄的袖口也有黄色泥渍,袖口并没有磨破痕迹,从衣裙的材质上看,算是不错的。
金子留心细查着上衣,在上袄的肩膀处,有些细微的发现。缎料上有几个细密的小孔,还有一些细微沙砾,金子用镊子将细小的沙粒取下来,放在素布上,送到光亮处仔细端详着。金子推测这个沙砾应该是媚娘蹭到小山洞的石壁残留下来的。她将衣裙撑开,发现肩膀的缎料有几处明显的脱线,但因为衣裙的料子比较细密,所以,不仔细端详的话,不易被发现。
金子心中闪过几个疑问,微微晃神间,笑笑跑进来了。
“娘子,梅子饼已经蒸好了,现在送过来么?”笑笑扶着门框问道。
金子回眸,点头应道:“现在送过来吧,小心烫!”
笑笑应了一声知道了,便往循着回廊跑回去。
金子取了一块干净的白布盖在媚娘的躯体上,待笑笑将刚刚出炉的梅子饼送过来时,便小心的将之铺在白布上方。房间里阵阵梅香味儿弥漫,笑笑咽了咽口水,酸酸的味道刺激着她的嗅觉和味觉,只觉得口腔中的唾液又开始分泌、泛滥。笑笑心中对自己有小小的鄙夷,这梅子饼是用来验伤的啊,难为自己还能为此淌口水,难道是青青在自己身边晃荡久了,不自觉被她影响了么?
金子需要等待梅饼冷却,因此,便趁着这个当口,走出房外透透气儿。
辰逸雪见金子出来,抬眸看了她一眼,含笑问道:“怎么样,复检可有什么发现?”
金子自然而然地在辰逸雪身边落座,从口罩后面发出一声闷闷的轻嗯,紧接着说道:“媚娘的袄裙上有细微的蹭擦痕迹,肩膀处的缎料,也有几处脱线,估计是被捆绑的时候造成的。辰郎君,我还发现一个问题!”
“请讲!”辰逸雪目光平静,简单应道。
“媚娘的袄裙从材质和手感上看,都是不错的料子。按照媚娘平时的生活情况分析,她不可能买得那么好的绸缎,所以,我猜想这些衣料子大抵是李府赠送给她的。媚娘的儿子是李家的骨血,李家要从她身边将儿子夺走,又不想落人口实的话,应该不会简单粗暴的对待她,至少会给她一笔不小的补偿,这点,一会儿让金护卫去查实一下便可以确认。假设媚娘有拿李家给的那笔补偿金,那么这笔钱,在媚娘死后,会落在谁的手里呢?”
“听三娘你话里的意思,是直接将嫌疑的对象定在王大为身上了?”辰逸雪眉看着金子的眉眼中尽是笑意。
金子紧抿着嘴,口罩后面的眼睛熠熠灿亮,她停了两息,迎上辰逸雪的目光,笑道:“直觉!王大为的表现的确让我觉得可疑!”
辰逸雪好整以暇的淡淡一笑,沉声说道:“王大为的确可疑。之前在山洞那边的时候,在下便有留意过这把匕首,感觉有些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刚刚重新回忆了一下,印象中似曾经在庵埠县西市上的一次趁墟上见过,这把匕首的手柄有点特色,镂刻的是图腾比较特别,我当初本想买下,只是觉得买了也没用,便作罢了!”
“如此说来,我们只要找到那个卖匕首的商贩,不就知道这把匕首是属于谁的了?”金子有些雀跃的站起来说道。
“没那么简单!”辰逸雪笑了笑,“就算确认那把匕首是王大为所买,他也有理由为自己开脱,比如他买完之后,将这把匕首送给了媚娘防身,你又能拿他如何?”
金子有些泄气的坐回长廊,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笑笑从停尸房里出来,抬肘抹了一把汗,柔声道:“娘子,梅子饼已经凉了!”
金子嗯了一声,起身往房间里走去。
逸雪也迈着长腿,跟了上去。
金子和笑笑动手,将媚娘尸体上的梅子饼撤了下去,掀开白布的时候,果然在她白皙的肩胛骨和双手的手臂上显示出了淤青样的伤痕。
笑笑直呼惊奇,她看着自家娘子的眼神,就像在看着一尊神祗一般,就差五体投地顶礼膜拜了。
辰逸雪也侧首看着金子,微微一笑,眉目生辉。
金子仔细辨认了一下媚娘手臂上的淤痕,长长的一条淤痕,印着星星点点的斑痕,就像一条交缠在身体上藤蔓一般。金子轻轻翻动了一下媚娘的尸体,竟发现在她的左后肩有一个铜钱大小的圆形印记。
“辰郎君,你过来看看!”金子黛眉一挑,轻声唤道。
辰逸雪移动挺拔而修长的身躯,目光落在媚娘左后肩的印记上,长眸微眯,随即走到案几便,取来纸笔,凝着尸体上的印记,将之细致地临摹了下来。
“这是一条非常有用的线索,凶手是用了带这个图案的带子约束住媚娘的!”辰逸雪清隽而安静的面容宛如一尊气宇轩昂的雕像,声音沉稳无绪,但却犹带一丝疾劲。
金子表示认同,根据淤痕的大小判断,带子应该只有拇指宽,关键在于这个圆形的徽记,应该是坠在带子上的一个装饰物。而有了这个装饰物的形状特征,再进行调查取证,无疑简单了很多。
金子笑了笑,这真是应了一句老话:天网恢恢......
她将白色的裹尸布重新盖在媚娘的尸体上,脱下手套和口罩,在笑笑准备好的铜盆里净手,消毒。
二人出了停尸房,接下来的事情,只能交给衙门了。
(ps:今天无二更!勿等!明天两更!)
第二百五十三章密室之秘(一更)
(ps:晚上还有二更!)
仙居府骠骑将军府。
府邸门前,威风凛凛的雄狮脖子上依然缠着白色的素带。屋檐下,白色灯笼和风轻舞,整座府邸,安静地就像沉睡过去一般。
书房之内,门窗紧闭。
柯子俊一袭白色的素衣长袍,眸色冷凛,略带薄茧的手掌轻轻地摩挲着父亲留下来给他的每一件遗物。
他心中有很多的疑问,父亲一生征战沙场,守疆卫土,立下战功无数,虽然身上陈伤旧患不少,但从不见他为伤痛皱过眉头,这次不过是偶感风寒卧病在床而已,怎么就会猝死?
父亲的死,究竟跟那天晚上一闪而过的黑影,有没有干系?
柯子俊想起不久前发生在桃源县西湖大画舫的命案,心中疑惑更甚。赵成这个名字,他似乎曾听父亲提及过,这个赵成的死,真的如官府张贴的公榜那般,是同行出于嫉妒,买凶杀人么?
房间内幽暗的光线在柯子俊冷峻的面容上踱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让他看起来,越发的硬朗刚毅。
柯子俊兀自怔怔出了一会儿神,将案几上的卷轴收好,一一放回书架上。
他刚放好一排,手指不经意的碰撞到书架的内壁,发出一声闷闷的啪嗒声。
柯子俊停了下来,眸底微暗,抬手抚上书架的内壁,又轻叩了几下。
书架后面是空的?
父亲的书房,他是再熟悉不过的了,从没有听父亲讲过,这书房里设有夹壁或者暗室,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柯子俊又重新将书架上的书画卷轴搬了下来,躬着身子在书架的内壁上摸索着。若是内壁中空,那么一定会有开关的。
他循着书架的边缘,一点点的探寻,终于在边缘处发现了一朵镂刻成芍药花型的按钮。书架的两边都是做对称的,若是不仔细看,根本就察觉不到那是内壁开关的所在。
柯子俊心中暗叹一声精妙,食指按下花蕊,紧接着只听到哗啦一声响,书架呈二扇门那样迅速的分开,露出一条黑黢黢的甬道。
柯子俊从案几上取过一盏烛台,循着甬道往内走去。
这是一个密室,不大,但收拾得井井有条。密室内有文房四宝,还有一只靠墙摆放的木几,几上只有一个镂空雕花的熏香炉,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柯子俊有些不解,父亲设置这个密室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
他将烛火放在案几上,手轻轻地拂过几面。
掌心有细小的尘埃,他弹了弹手,随机拿起一本没有落款的折子,打开一看,脸色顿时微变。
赵成?!
这个折子里,为何有赵成这个名字?
柯子俊仔细辨认了一下,折子上的字迹,并不是属于父亲的。这究竟是谁写的?
他让父亲跟赵成联系,这让柯子俊本就缠绕的思绪,愈发的凌乱起来。
父亲乃是大胤朝的骠骑大将军,赵成,不过一介商贾,柯子俊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这二者之间会有什么样的联系。这个人的语气并不卑微,能让父亲听从的,背景一定不凡。
这个人究竟是谁?
父亲又为何要将这些东西封存在密室里?
柯子俊将手中的折子放下,发现案几下面还有一个上了锁的木柜。虽然柜子是上了锁的,但对于柯子俊而言,打开这样的锁,没有什么难度。
他运力信手一劈,铁锁掉了下来。柯子俊打开柜子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满满的一叠折子,还有信笺,最上面放着的,是一卷明黄色,刺着双龙戏珠的圣旨。圣旨的明黄有些灰暗,显然,已经有了一些年头了。
柯子俊颤颤的将圣旨取出来,打开一看,晓得这是宪宗在位末年,发的最后一道圣旨。圣旨的内容是让骠骑大将军领兵从前线撤退,绕到鞑靼大营后方,再寻恰当时机与宪宗皇帝接应的旨意。柯子俊对当年发生的战事没有印象,只是记忆中隐约听父亲讲过那一战的惨烈。
鞑靼与胤朝大军在北疆开战,鞑靼当时领军的是国师李啸天,他曾经在大胤朝为官,却屡屡受挫,仕途不顺,最后转投鞑靼麾下,却被鞑靼大汗奉为国师。李啸天生在胤朝,长在胤朝,对大胤朝的疆土划分,了如指掌,他帮助鞑靼向胤朝挑起战争,无非就是为了证明自己,让曾经看低他的人,自惭形愧......那一战,宪宗御驾亲征,却终究因为轻敌而陷入了包围圈。
鞑靼的兵马早已经做好了埋伏,就等着请君入瓮。宪宗在包围圈中下了最后一道圣旨,是给骠骑大将军柯越云的。他当时让柯越云撤退,他知道就算柯越云的大军来了,也扭转不了局势,只能再谋定而动。
宪宗皇帝被俘虏后,大胤朝朝野轰动,情势混乱。
皇帝被俘,传国玉玺流落在外,这桩桩件件,都足以让朝野大乱,让民心大乱......
鞑靼以宪宗皇帝的人身安危,要挟大胤朝割地赔款,俯首称臣,满朝文武吵成一团,意见迥异,最后还是萧太后站出来,手段强硬,雷厉风行,以一纸懿旨定了乾坤,拥立新帝英宗登上大宝,又不顾宪宗人身安危,出兵迎战,将鞑靼铁骑赶出了边境。
自此,宪宗便被囚禁在鞑靼而不得归,而柯越云虽然多次上书朝廷,要求跟鞑靼谈判,迎回宪宗,却得不到朝廷的任何回应。因柯越云处于高位,且战功显赫,萧太后和英宗就算心里对他如此轻忽的举动不满,但明面上还是赞他忠心耿耿,乃是大胤朝的肱骨大臣。
柯子俊将圣旨收好,取出柜子里的书信,打开其中一封细看了起来。
信笺内容及其简单,而且大多是引用代号,柯子俊看得有些迷糊,他看了落款处的姓名,只有一个字-----冲。
柯子俊将所有的信笺都拆出来看了一遍,从字里行间的语气和彼此的称呼,他大约能了解个大概了。只是想明白之后的柯子俊,竟惊起了一身的冷汗。
信笺里的那个‘他’,应该指的就是宪宗。这些年父亲一直都有暗中跟宪宗联系?
柯子俊想不明白,宪宗身陷鞑靼,他是如何将消息传递出来的?
还有那个署名为冲的人,是谁?父亲跟他私下通信,难道是想将宪宗迎回来么?
他们信中所要寻访的少主,又是谁?
据柯子俊所知,宪宗的几个儿子都相继夭折,宪宗皇帝最喜欢的一个儿子因贪玩,死于溺水,时年仅六岁。
柯子俊脑中一片混沌,他心中有一种越来越强烈的感觉。
父亲的死,不是意外!
他极有可能是为了这件秘密进行的事情而死的,杀人者,便是那天晚上从上空掠过的黑影。
还有赵成,估计也是跟这件事情有了牵扯,才会被灭了口......
柯子俊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紧握成拳的双手,骨节微微泛白。
第二百五十四章杀人动机(二更)
翌日清晨,金子从睡梦中醒来,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她从窗口往外望去,绕过那挡住了日出的琉璃屋顶,可以看到一小片天空,碧蓝如洗。
门扉吱呀一声响,金子撩开帷幔一看,发现笑笑刚好端着洗漱的用具走进房间。
“奴婢吵到娘子了么?”笑笑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没有,我刚好醒来罢了!”金子淡淡一笑,起身梳洗。
昨晚浑浑噩噩的做了一场梦,梦中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媚娘和那个让人一想到,便觉得心头凄楚的孩子。她将自己的脸埋进水里,长而卷翘的睫毛上沾染着细腻的小水泡,她屏着呼吸,直到感觉大脑开始清醒,才幽幽从水中抬起头来,取过盥洗架上的帕子,吸干脸上的水分。
金子在妆台前坐下,任由笑笑为她梳理发髻。
“辰郎君一早就起了,奴婢上耳房的时候,发现他叮叮咚咚地在厨房里捣弄着早餐呢!”笑笑一面帮娘子挽着发丝,一面回忆着刚刚在小厨房门口看到的那一幕,心头就像有一头小鹿乱撞一般,怦怦跃动,脸颊在不经意间,已经染上一层绯红。
“哦?他亲自动手做早餐?”金子有些微的讶异,心想辰逸雪不会是记着昨天的承诺吧?
他说三娘想吃我亲手做的?改日吧!
这改日,就是今日啊!
金子微微勾动嘴角,心里有些好奇,他会做什么早餐呢?
她心中暗自祈祷着,千万千万不要大清早就开始吃鱼啊.......
金子打开房门,便看到了院子里,辰逸雪站在阳光下的身影。
今日的他,脱去了一袭标志性的黑袍,换上了一套圆领窄袖胡服,得体的剪裁、利落的装束,让他如树一般挺拔的身躯看起来越发的修长高大,气质清隽。
他听到声响,从容转过身来,逆光的黑眸宛若璀璨的水晶,清冽而深湛。
辰逸雪缓缓走近,在金子面前停了下来。
他们之间只有一臂的距离,金子几乎能够闻到他身上的独有的清冷以及沾染了一丝烟火味道的,淡淡却又干净的气息。
他眼中神采莹莹流转,忽而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嗓音如流水一般淳淳:“三娘不是想吃在下亲手做的膳食么?”
金子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心跳仿佛一滞,他是在意自己么?所以,才会将那不经意间的一句话放在心上?
金子脸颊开始有些烧红,强自镇定的问道:“辰郎君做了什么早餐?”
“鱼皮虾饺!”辰逸雪淡淡应道。
金子觉得这个答案比她预想中的,要好很多了,至少不是鲜鱼片啊,大清早吃鲜鱼片,光想象,金子就表示接受无能!
“哦,尝尝看去!”金子抿嘴一笑,兀自走进凉亭,在石桌边坐下,看着一只只摆放整齐晶莹剔透的虾饺,顿时觉得食欲大开。她拿起筷子,夹了一个虾饺放进嘴里,黛眉微微扬起。
这味道......好鲜美!
她抬头,看了跽坐在对面的辰逸雪一眼,发现他眼中笑意弥漫,似乎对刚刚自己的表现,非常满意。
不得不说他的厨艺还是极好的!
“很不错!”金子不吝赞美的笑道。
“用心思和汗水铸就的成果,你说呢?”辰逸雪送了一个虾饺进嘴里,细细的咀嚼着,侧脸线条优美,清俊又带着一丝桀骜。
虽然他的态度有些傲慢,但金子心中还是喜悦居多。之前在她的印象里,辰大神绝对是那种基本生活无法自理的人,没想到她竟也有看漏眼的时候,人家那是深藏不露,轻易不出手呢,就像他查案子一样,需要看心情,看案子能否引起他的兴趣......
两个人安静的吃着早餐,彼此没有多余的话,但气氛却非常融洽。
辰逸雪优雅的扫荡完一大盘鱼皮虾饺,抬头一看,金子还在细嚼慢咽,她白皙的肌肤在阳光下犹如玉瓷一般细腻,琥珀色的眸子弯弯的,就像两泓流动的清泉.......
辰逸雪用帕子擦了擦嘴角,修长的指腹抵着下巴,黑眸凝着她,颇有兴味的问道:“三娘你今天用膳,特别安静啊!”
金子啊了一声,抬头,嘴角一勾,笑道:“儿在细细品味用心思和汗水铸就的成果啊,哈哈,还好,没有吃到汗水的味道......”
辰逸雪:“......”
二人用完早膳的时候,就听野天说金护卫和金牌捕头元慕来了。
金子吩咐笑笑将碗筷撤下去,自己进耳房煮了一壶茶。
出来的时候,正听到元慕说道:“王大为的女儿已经在他上工的木匠场老板娘罗娘那里找到了,只是孩子似乎受过惊吓,躲在墙角跟瑟瑟发抖,什么也不肯说。在下感觉王大为的女儿极有可能如金仵作说的那般,目睹了整个案发经过,所以情绪才会如此不稳定。”
辰逸雪低沉的嗓音嗯了一声,回头看着站在石阶上的金子一眼,笑了笑,说道:“安抚王大为女儿的事情,看来只有心思细腻,身为女儿身的三娘才能完成了!”
金子额了一声,点头应下了。老板发话了,她唯有领命行事了......
金昊钦这两天不分昼夜的查案,对王大为的背景,也有了了解。
“根据调查,王大为是灵川县人氏,妻子早亡,只留下一女。父兄都是做木匠的,只不过他们只做死人生意,卖的是棺材。王大为的父亲已经死去多年,而他的兄长,是前年才意外身亡的,听说是因为一具棺材引发的血案,王大为的兄长被砍杀,家里的棺材铺也被人纵火烧毁,王大为不得不背井离乡,带着女儿四处流浪。他和媚娘是在泗水那边认识的,我查过他们之前住过的地方,虽然邻居们对媚娘和王大为并没有多深入的了解,但从他们的描述看,王大为应该是喜欢媚娘的。”金昊钦说完,兀自端起一杯茶,送到嘴边抿了一口。
“或许是女子天生特有的第六感,从开始的时候,我便觉得王大为对媚娘不一样,现在通过金护卫的调查证实,王大为是喜欢媚娘的,但让我想不明白的是,既然喜欢,又为何要杀了媚娘呢?他的杀人动机,又是什么?” 金子蹙起了黛眉,提出心中的疑问。
是啊,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去杀害另一个人,每一个命案的发生,都有其杀人的动机,只要理清楚这个动机,案子,并不难破的。
只是王大为的杀人动机,当真是让他们伤脑筋啊!
三人冥思苦相,只觉得头脑一片混乱,只有辰逸雪慢条斯理的品着香茗,他放下茶杯,看着三人,嗓音低沉地答道:“在下之前就曾说过,不要被前人的结论和答案影响了自己的判断。王大为的杀人动机要说难,也难,要说不难,其实也不难!”
元慕忙拱手,含笑请教道:“还望辰郎君释疑!”
金子撅着嘴,心里愤愤,辰逸雪这是故布疑阵废话连篇啊.......
什么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绕得人脑壳疼!
金昊钦难得跟上了大神的思路,他忽而站起来,情绪微带激动,看着辰逸雪问道:“我明白逸雪你的意思了,不受前人的答案影响,的确,我们之前的确是大意了,毫无置疑的选择相信了!”
什么跟什么?
金子怎么觉得金昊钦忽然间变得有些语无伦次了?
金子面无表情的抬眸看着辰逸雪。
辰逸雪也迎上金子的视线,修长的黑眸里隠有笑意,似桀骜,似戏谑,又似得意!
第二百五十五章大胆推理
金子仔细的辩了两息,仿佛在那深湛如水的瞳孔中看到了答案。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捂着嘴,喃喃反问道:“那孩子该不会是媚娘和王大为的骨肉吧?只是之前李老夫人不是派人查过么?她那么精明的人,若不是查实那个孩子是李家的,又怎么会让那个孩子认祖归宗呢?”
就是李家的这个查证,让所有的人,深信不疑,认定了那个孩子,就是李御风和媚娘所生。
元慕也有些微的错楞,难道这查证的结果是假的?
“撇掉李家所谓的查证不说,若是那孩子实际上是媚娘和王大为所生,那么王大为的杀人动机,就非常清楚,也解释得通了!”元慕长舒了一口气,幽幽说道。
金昊钦点头附和,“没错,媚娘精神病发,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的这个真相,或许就是刺激他对媚娘动杀机的主要原因。”
金子拧着眉,翘着手在凉亭内踱了几步,回身对石桌旁的三人说道:“我还有一个不明白的地方,孩子若是王大为与媚娘所生,那王大为怎么会同意媚娘带着自己的孩子去李府呢?跟自己骨肉分离,这貌似跟传宗接代这个传统观念有所背离,有这么狠心的父亲么?”
辰逸雪抿着嘴,沉了一息,才从薄薄唇齿间蹦出两个字:“贪念!”
贪念?
金子心中斟酌着辰逸雪话中的意思,思绪渐渐变得明朗起来。
她眼中神采渐渐跃动,刚想开口,便又听辰逸雪低沉如水的嗓音响起:“不要用自己的道德标准去衡量别人的,人与人,本就没有任何的可比性!再者,我们也不是神仙,破案过程不可能立即就能理清楚凶手的作案动机和杀人原因,我们只能关注事实,根据目前掌握的信息、证据和逻辑,加上大胆的想象,去试图推理还原案件。”
金子点点头,在现代,她接触过很多残忍的、悚人的杀人案件,很多时候,都是案子告破之后,他们才明白背后的原因,有一些甚至永远不知道,随着被杀者和杀人者的死亡而永远被尘封,不见天日。
所以,这个世界,最最难测的,是人心!
金子回头看他,只见辰逸雪长眸微敛,俊白的面容上浮现淡淡笑意:“或许从一开始,媚娘与李御风的那一出偶遇,便是精心安排的。王大为让媚娘与李御风重逢,再让李御风相信,孩子就是媚娘与李御风所生的,那样的话,王大为的孩子就能摇身一变,成为州府上富甲一方,李氏漕运家族的贵公子。尽管王大为和孩子从此骨肉分离,但孩子的命运却也从此改写:他会得到比在王大为身边更好的呵护、教育、生活和成长,孩子将不再像他那般,只能生活在贫民村,而是从此过上人上人的生活!他舍弃亲情,去为儿子换取一生的荣华富贵,这对王大为来说,是多么伟大而明智的抉择?!”
金昊钦和元慕一脸震惊,他们彼此相视了一眼,并没有开口打搅此刻静谧紧张的氛围,只目不转睛的看着辰逸雪。
“媚娘再见李御风,发现自己依然对他有情,因此便答应了王大为,带着孩子跟李御风回李府。在李府居住的那几天,是媚娘最幸福的日子。李家一定会调查孩子的身世背景,所以,不排除王大为事先做了准备工作,或许是买通了当时为媚娘接生的产婆或者其他跟媚娘认识的、能为他们做假证的人,使得李家完全相信,这个孩子就是李御风和媚娘所生的。而这一切都如王大为预料般顺利的进行着,唯一让他们措手不及的是李老夫人容不下曾经沦落风尘的媚娘,所以,李府才会上演之前的夺子戏码。媚娘被李家用钱银打发出府,她舍不得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所以每天都跑到李府大门去哭求,让李家将孩子还给她。王大为大概是担心她会一时失控,将事情真相抖出来,所以,不顾避忌,亲自上李家大门将媚娘带回去。”
金子眼中掠过笑意,辰逸雪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嗓音,仿佛带着一股魔力,牵引着她,走进了另一个世界,一个犯罪心理的世界,一个推理的世界,一个让她隐隐沸腾澎湃的世界......
“王大为将媚娘带走了,或许,他又让女儿帮他看着媚娘,所以,媚娘没有再到李府大门去纠缠,但媚娘思子心切,她抓住了一个机会,趁着金绮缳丫头外出买东西的时候,给她塞了一张纸条,祈求金绮缳,将孩子还给她。后来的事情,大家应该清楚,金绮缳撇开奶妈和丫鬟,独自一人带着孩子去了黄土坡,将孩子还给媚娘。之后的发生的事情如何,或许只有王大为的女儿知道了,媚娘是受到什么刺激,才会将儿子活埋的?王大为得知媚娘亲手杀了儿子,将他精心策划的一切都毁于一旦,所以,心痛之下对媚娘动了杀机,也不是不可能!”
金子心头微微激荡,原先的一团迷雾,就这样被辰逸雪抽丝剥茧。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案件重演,只凭着那么一点点的证据和动机,他就像已经目睹和亲临了整个案发过程一般。
经他口中说出来的案件,动机和原因,都是那么的清楚明了,真的.......好厉害!
元慕一脸激动,他蹭的一声,从石桌旁站起来,端起桌上已经凉透了的茶水,一口灌下去,然后抬肘抹了抹嘴角,拱手对辰逸雪说道:“辰郎君的推理滴水不漏,元某佩服得五体投地。王大为这小子打得如意算盘,最终却是害了儿子,又害了自己。某这就去将他拿下,带回衙门细细拷问!关于王小妞那孩子的口供,就有劳金仵作了!”
金子忙起身,淡淡一笑,应了一声好。
元慕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走出凉亭,往院外走去。
金昊钦星眸凝着辰逸雪,微微一笑,赞道:“逸雪,刚刚的推理,精彩绝伦啊!”
辰逸雪不自觉的瞟了金子一眼,见她也含笑看着自己,神情愉悦,端起旁边的茶杯,慢条斯理的小啜了一口,淡淡道:“不过大胆的想象而已,我说的是否正确,还有待王大为的口供验证!”
金子知道正常程序是如此,饶是他们自己说得天花乱坠,若是没能拿出证据来,也是空口说白话。
还有一点让金子想不明白的,就是王大为怎么知道尸体痉挛的?
这是法医学上的知识,并不是所有人都懂的,他是如何想到利用尸体痉挛伪造媚娘自杀的假象来替自己撇除嫌疑的?
金子怔了怔神,心头一凛,对金昊钦说道:“金护卫,王大为兄长当年是死于非命,这死因和死状,衙门应该是有记录可查的吧?我想看一看王大为兄长的尸检报告!”
第二百五十六章目睹经过(一更)
金昊钦颔首应下了,他抿了抿嘴,对金子说道:“王大为的女儿王小妞现在在衙门那边安置着,三娘是现在就跟阿兄一块儿过去么?”
金子凛了凛神,对那个还未谋面的王小妞深感同情,那么小的孩子,目睹了那么可怕的案发过程,对她的心理伤害,该有多深呢?
“现在就过去吧!”金子哑声应道。
“逸雪一道过去么?”金昊钦狭长的眸子看着辰逸雪。
辰逸雪瞥了金子一眼,淡淡应道:“既然来了,便顺便去看看吧,只是得劳烦昊钦你为我们赶车了,野天在州府的这几天,不适合露脸,还是跟笑笑留在小院就好!”
辰逸雪的顾忌不是没有来由,州府衙门里权贵住宅区不算远,上次小刀陈的案子,就是被蕙兰郡主认出了辰府的马车,他才不得不硬着头皮回辰府小住了一阵子,想起那牢笼般不自在的生活,辰逸雪不得不小心为上,能低调就低调,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金昊钦自然没有任何推脱的理由,辰逸雪跟衙门签署了合作协议,他完全有使唤自己的权利,更何况自己可不光是为他一个人服务,兄长为自己的妹妹做点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
“好,那现在就出发吧!”金昊钦说道。
******
王大为的女儿王小妞今年才五岁,当金子推开房门的时候,正看到王小妞缩在木榻的一角,双手环抱着膝盖,脸埋在双腿间。她听到声响,似受到很大的惊吓,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小脸微微煞白。
金子下意识的收拢双手,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才含笑走近她。
王小妞看着金子的眼神充满戒备,后背贴着墙壁,局促难安。
“小妞,不要担心,姐姐不会伤害你的!”金子笑容和煦,眉眼弯弯的,闪动的瞳眸仿佛两束温暖的阳光,轻轻照拂在王小妞的身体上。金子在木榻上坐了下来,从身后取出一个手指玩偶,套在手指上,在王小妞面前轻轻晃了晃,捏着嗓音俏皮道:“我是可爱的小红帽,小红帽还没有好朋友哦,小妞愿意成为小红帽的好朋友吗?”
王小妞紧绷的情绪渐渐有些松动,黑葡萄似的眼珠子紧紧的盯着金子手中的玩偶。
金子继续扮演起小红帽的角色,喋喋不休的开始讲小红帽智斗大灰狼的故事。
王小妞从开始的戒备到放松,再到投入,渐渐的,她的呼吸平缓了下来。金子瞟了她一眼,知道她已经不再排斥自己了,便开始进入主题。
“......小红帽是个勇敢的孩子,小妞以后也要当一个勇敢的孩子哦!”
王小妞抿着嘴,潜意识中,她觉得自己是个懦弱的孩子,她喜欢小红帽,甚至希望自己也能跟小红帽那样勇敢,可是她没有做到......
金子往王小妞身边挪坐过去,一手轻轻的拢住她瘦削的,不堪一握的肩膀,一手晃动着手指,捏着嗓音问道:“小妞闷闷不乐的样子,你不开心么?可以跟小红帽说说么?”
王小妞垂眸,小手有些局促难安的揉搓着,沉吟了半晌,才喃喃开口道:“爹爹不让我跟别人说的,我不能说!”
“额,可是小红帽不是别人哦,小红帽是小妞的好朋友。难道小妞不喜欢跟小红帽做朋友么?”金子晃动着玩偶,用小红帽的口吻问道,心里却有些小小的鄙夷起自己。
这样做,她其实是在变相的欺骗一个小孩子的感情,可为了案子,她别无他法。
王小妞忙摆了摆手,解释道:“不是的,小妞喜欢跟小红帽做朋友的。我可以跟你说,但你不要告诉别人!”
金子晃了晃手指,答应了。
王小妞眼眶红红的,将小红帽抱在怀里,身子斜斜地倚在金子的怀中,在金子的引导下,慢慢讲出了案件发生的始末。
房间里两个身体依偎在一起,气氛静谧。房间外,府尹大人、辰逸雪、元慕和师爷静静地聆听着,师爷手中拿着纸笔,奋笔疾书,将王小妞讲述的案发经过,细细记录在案。
案情的经过,基本上跟之前的推断没有多大出入。
王大为将媚娘从李府带回去之后,担心媚娘再次到李府门前去哭闹,就让王小妞看着媚娘,寸步不离地跟着她。那天,媚娘带着王小妞上街,遇到了金绮缳的贴身婢女,便写了一张纸条,让小妞塞给婢女,让她带去给金绮缳。
后来,金绮缳带着孩子到黄土坡跟媚娘见面,因为见媚娘忆子过度,形容憔悴,不忍她们母子分离,便将孩子还给了媚娘,独自离开了黄土坡。
媚娘的孩子失而复得,她自是惊喜交加,抱着孩子又哭又笑,又领着王小妞在黄土坡周围逛了一圈。可走着走着,她们却迷了路,恰好那个时候,天空开始落起了雨点,找不到路的娘仨开始焦虑起来,可是天色渐暗,她们越是焦急反而越找不大回去的路。
大雨如注,闪电雷鸣,王小妞和孩子因害怕而嚎哭了起来。媚娘,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拉着王小妞,跑进不远处的一个小山洞里避雨。山洞里黑黢黢的,孩子哭闹不休,媚娘在山洞里给孩子喂了奶,可受惊的孩子还是不停哭闹,许是累积的焦虑诱发了狂躁症,媚娘忽然站起来,抱着孩子出了山洞,走进雨中,把孩子塞到了一个因雨水冲刷而塌陷的土坑里,用手扒拉着周边的泥沙,将孩子给埋了。
站在十丈开外的王小妞亲眼目睹这个全过程,她被媚娘姑姑的行为彻底吓懵了,再也不敢哭喊一声。犯了病的媚娘拉着王小妞游魂似的走了很久,直到天色渐渐发白,才清醒过来,发现孩子丢了。
五岁的王小妞又惊又怕,她记不起那个活埋了弟弟的地点在哪里,只能跟着媚娘姑姑回家去了。
王大为知道真相后,又气又痛,几乎背过气去。而媚娘因为病发焦虑,晕倒了,王大为将人藏了起来,并吩咐王小妞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天黑的时候,王大为跟提出要出去找孩子,让媚娘一起去。媚娘说王小妞曾跟她一道去过黄土坡,应该有印象,要带王小妞一块儿去。
王大为同意了,他将媚娘带到案发的那个小山洞后,便用腰间的束带将媚娘绑了起来。王小妞害怕极了,她从没有见过爹爹那样面目狰狞的模样。他跟媚娘姑姑说了她亲手杀子的真相,媚娘没有挣扎,向王小妞确认了事实之后,就脱力一般,颓然靠在山洞内壁上,眼神空洞的望着外头。
王大为说孩子一个人太孤单了,要媚娘去地府好好陪他。
之后,王小妞亲眼目睹了爹爹杀死媚娘姑姑的整个经过.......
府尹一脸震惊,他侧首问元慕:“王大为交代了没有?”
元慕肃然拱手应道:“回大人,他拒不开口!”
“果然嘴硬!”府尹满是褶皱的脸漾出笑意,透过窗格往房内看了一眼,幽幽说道:“在证据面前,容不得他狡辩!将他提出大牢,本府要开堂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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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是否亲生?(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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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子安抚下的王小妞平稳地陷入熟睡,白净的小脸似乎也随着内心的释然而微微放松。
金子将小红帽玩偶放在她身边,在她身上搭了一条薄毯,起身,蹑手蹑脚的走出房外。
有一名捕快在外头等候,见金子出来后,忙迎上前,拱手说道:“金仵作,金护卫已经将你要求查证的关于王大业的尸检报告调过来了,辰郎君正在厢房里查看,请跟在下来!”
金子应声道好,抬步跟在捕快身后,循着回廊走去。
厢房的房门敞开着,辰逸雪坐在软榻上,双腿随意交叠,沉静认真的看着手中的尸检报告。
门口光线陡然一暗,辰逸雪抬眸,微微一笑。
那笑容柔和而优雅,眉目灿然生辉!
金子看着俊逸若星辰的他,心跳忽然间漏了半拍。
辰逸雪语气凉凉说道:“王大为设计的伪自杀戏码,是从他哥哥的意外死亡,得来的灵感!”
金子回神,疾步走到他身边,接过辰逸雪递过来的宗卷,凝神看了起来。
关于王大为哥哥王大业的死因和死亡时的状态,仵作的记录都算详尽。王大业的死亡的致命一击,是被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用棒槌袭击耳根部毙命,死亡的时候,手中还握着一把镂刻刀,敛尸时怎么掰也掰不开,而那把镂刻刀,是平时他雕刻棺材花纹的道具。
金子将卷宗放下,点点头表示认同。
辰逸雪分析得没错,王大业死亡时的情况,的确是尸体痉挛的表现,王大为受哥哥案件的启发,利用同样的原理来伪装成媚娘自杀的假象,为自己摘除嫌疑的帽子,真是高招!
“案子开审了吗?王大为招了没有?”金子问道。
辰逸雪斜斜倚在软榻上,一脸闲适淡定的样子,沉声道:“三娘想知道,可以自己上公堂旁听!”
“额,辰郎君不去么?”金子微怔,旋即恍然。
这里是仙居府,辰逸雪虽然跟衙门签署了协助协议,但他的身份终究见不得光,上了公堂,难免会被认出来,到时若是传到蕙兰郡主耳中,他解释不清楚。况且金子清楚的记得,辰逸雪在岳山那个案子时就说过,他只关心案子本身的性质和犯案过程,至于能否让凶手开口招供,那是衙门的责任。
辰逸雪不想去看堂审,金子只好一个人去了。临出厢房的门口,身后传来辰逸雪幽沉如水的嗓音:“记得戴个口罩,这个案子前期涉及到金绮缳和李御风,估计李府的人也会到场旁听......”
金子脚下一滞,嘴角微微勾起,淡淡的应了一声好,抬步走了出去。
公堂离后院只有一小段距离,金子姣美的容颜掩在口罩后面,只露出一双荧光闪闪的琥珀色瞳眸,头戴璞头,娇小的身板罩着宽松的窄袖长袍,脚下步履生风,举手投足,不带一丝女子的矫揉扭捏,倒像是个干练的年轻小郎君。
她在一名捕快的引领下,寻了一处偏僻的位置站稳。
公堂之上,府尹精神抖擞,眸光锐利的凝着堂下跪着的王大为,拍了一下惊堂木,问道:“那个孩子,根本就不是媚娘和李御风所生,而是你的骨血,是不是?”
话音落下后,金子留意到左侧旁听席上一个六十多岁的贵妇蹭的站了起来,白净而富态的脸颊一阵抽搐,显然有些不可置信。她本想开口说话,却见府尹往他们所在的位置摆了摆手,淡淡道:“公堂之上,不得喧哗!”
李家虽然名望颇高,但公堂这里可是府尹的地盘,自然由府尹大人说了算。
但李家的关系网盘根错节,府尹也不敢松怠,在公堂的一侧,安排了席位给他们入座。李御风和金绮缳陪同着李老夫人一块儿来听审,这会儿府尹大人发了话,李御风忙小声的劝说着,李老夫人有些憋屈地坐回原位。
“大人说什么?草民怎么听不明白?”王大为适才还恹恹的神情因为府尹的这一句提问而浑身一震。金子一直观察着他的神情,不得不说王大为对自己情绪的控制能力极好,只片刻就恢复了冷静,表情清冷。
“本府已经查实,媚娘去了泗水之后,便与你相识,而且在极短的时间内,你们就生活在一起了。”府尹望着王大为,脸上笑意戏谑,身子微微向前倾斜,低声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们当真能把持得住?”
金子翻了一下白眼,这府尹的提问水平,比金元老爹还要糟糕嘛,怎么当上府尹的?
悲催......
王大为矢口否认:“大人,草民跟媚娘清清白白,绝无苟且。草民认识媚娘的时候,她已经身怀六甲,孩子是她和李御风所生,还请大人明察!”
府尹冷声一笑,命师爷传唤当年为媚娘接生的产婆上堂。
产婆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妇,这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公堂什么样子,陡然被传唤上来,一脸惊恐,整个人都抑制不住的瑟瑟发抖。
她布满皱纹的额角贴在地上,不断磕着头。
府尹让她不要害怕,只需要如实回答提问便好,只要据实以答,官府不会为难她。
产婆忙颤声应下,回忆起当年为媚娘接生时的情况。
“你能完全的确定,媚娘的孩子是早产的么?”府尹抚着胡子问道。
产婆头点如捣蒜,磕着头回道:“民妇不敢说谎,那孩子的确是个早了两个月,刚出生那会儿,就像只小猫一般大,民妇还说要悉心养护着,希望孩子能顺顺当当熬过去......”
府尹点头,含笑让捕快将产婆带下去。他目光有些阴测测的移向王大为,冷声笑道:“媚娘的孩子早产了两个月,这时间跟她离开仙居府的日期,明显对不上。王大为,你还有什么话说?”
证实那个孩子不是李御风和媚娘所生,旁听席上的金绮缳长舒了一口气。她原是出于好意,不忍孩子与生母分离,将孩子还给媚娘,不料孩子却是死于非命,天知道她这些日子受了李家多少白眼和冷待,要不是查清楚孩子的死根本与她无关,她都差点要背上戕害庶子的毒妇名声,被扫地出门,万夫所指了......
她美眸含着淡淡珠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李御风的面容。
李御风看了金绮缳一眼,垂眸,心里五味杂陈。
这件事,归根到底,是他做错了......
王大为依然是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他打定主意,坚决不承认。就算证明孩子不是李御风和媚娘的,也不能说明孩子就是他的。只要他咬紧牙关不承认,府尹也拿他没办法。
若是承认了孩子是他的,那么,媚娘的死,他便有杀人动机!
王大为思前想后,决定扮哑巴。
“孩子根本就是你和媚娘所生,你听媚娘讲起过往的情史,对她一直念念不忘的李家郎君做了一番调查,知道李御风是李氏漕运的少当家后,便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你试图让自己的孩子冒充李家子孙,成为李氏漕运未来的继承人,是不是?”府尹根据之前辰逸雪的推理,对王大为提出质问。
王大为的眼神一阵闪烁,神态微窘,金子知道,他已经被府尹一语戳中了软肋。
“大人的想象力,实在丰富!”王大为露出了一抹让人不寒而栗的笑意,“这些不过都是大人的臆测,你们不能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草民身上。若非得说孩子是草民跟媚娘所生,请大人拿出证据来!”
府尹未曾料到王大为竟是如此巧辩之人,老脸顿时被他噎得微红。
证据?
刚刚他提出的质问,不过是根据辰郎君的指示对王大为施压,根本就没有什么直接证据证明孩子是王大为亲生的.......
府尹沉着脸,王大为不承认没关系,他不相信大刑之下,他还能如何巧言令色。
他拍了一下惊堂木,正待下令,便听公堂一侧,一道清亮的声音幽幽传出。
“大人,在下有办法可以证明,孩子是不是王大为亲生的!”
肃穆的氛围下,那道嗓音格外清晰动人,所有人的目光皆循声望去,落在戴着白色大口罩的金子身上。
“金仵作有办法证明?”府尹微微激动。
“是!”金子神色笃定,在一簇簇狐疑和探究的目光下,从容自若。她从僻静的角落里踱步而出,站在王大为身侧,闪着眩光的瞳眸落在王大为身上,淡淡道:“孩子究竟是不是王郎君亲生,尸体会告诉我们答案!”
王大为明显一怔,容色僵硬。
金子拱手施了一礼,对府尹说道:“请大人安排捕快将孩子和媚娘的尸体抬上来!”
府尹虽然不知道金子要做什么,但看她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他提溜着的心,也平缓了下来。他当即就命人去停尸庄将孩子和媚娘的尸体抬过来。
等待的当口,府尹不自觉的瞟了金子几眼。
这真真是一个难得的奇女子。
光是这份淡定从容,胆大心细的气度,就非常人能比。
金元那个老小子,怎就有这样的福气?
第二百五十八章真乃神人也
不消一会儿,捕快们便抬着两个盖着白布的担架进公堂,将之放置在一侧早已准备好的长条凳上。
尸体从冰凉的停尸房里抬出来,再经过外头日光的暴晒,气味并不好闻。
李老夫人用帕子掩住口鼻,望着公堂上的两架担架,神态微带惊惧。
金绮缳也有些反胃的捂着嘴巴,别过头不敢直视。
“未免受惊,不如请李老夫人先到后堂休息一下吧!”府尹见状,开口提醒道。
“有劳大人了!”李老夫人在李御风和金绮缳的搀扶下,缓缓步入后堂。
金子凛了凛神,回首看着王大为,口罩下的樱唇微启:“在下是一名专业的仵作,看惯了这世间的生死离别,也听说过不少关于六道轮回的伦理。我听说一个人死后,要有最亲的人送他一程,他才能顺利地到达地府,来生重投人道。而那些死后得不到承认的人,将会七窍流血,沦为孤魂野鬼,就算进入六道,也只能是沦为畜生道,任人宰割!”
金子的声音不大,语调也是平平淡淡,但听在王大为的耳中,却犹如幽暗夜色里轻鸣的招魂幡,惊悚诡异,声声直落人心。
公堂上,不单是府尹听得一愣一愣的,就连在场的捕快、师爷也半信半疑,噤声沉静以待。
金子轻轻的拉下了盖在孩子身上的白色裹尸布,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僵硬的、安详的躯体。
虽然尸体一直是低温保存,但腐败未曾停止它的脚步。孩子的面庞呈现出诡异的青紫,相信再过几天,巨人观就要出现了。
那样会很丑!
金子希望案子以最快的速度了结,让孩子和媚娘,可以入土为安。
“王大为,你过来,过来看看你的孩子!”金子眼中含着哀戚,白皙的手朝王大为招了招。
王大为面如土色,刚才的沉稳之态在见到孩子遗体的那一刹那,已经消失殆尽。金子知道自己的做法有些不人道,拿孩子的遗体去逼迫王大为招供,但金子在这样的环境下,别无选择。
王大为一定是深爱这个孩子的,他处心积虑布置这一切,只是想让自己的儿子,过上人上人的生活。他可以理智、理性地面对府尹大人的盘问,但金子笃定,在他看到孩子的遗体后,理性于他而言,不过是摆设,他铜墙铁壁般的伪装会随着视觉上的冲击,自然而然的卸下。
在现代,金子出堪过无数现场,也出入过无数次太平间。那些得知子女噩耗的父母,他们可以凭着一丝侥幸,一丝理性支撑着自己,可当他们看到自己孩子的遗体时,便只剩下感性,他们会悲痛过度而昏厥......
金子心中有痛,她想起了自己在现代的父母,眼眶微微湿润。
“王大为,你怎么不过来?你来看看你的孩子啊,你忍心让他成为孤魂野鬼么?”金子声音有些嘶哑,她第一次在案件中坦露出内心的情绪,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能感受到她的悲伤。
王大为额角渗出了密密的汗珠,他的肩膀在轻轻的颤抖着。
“老妖,王郎君不敢过来,你拉他过来!”金子转头望着老妖,沉声吩咐道。
老妖点头,二话不说,走过去,像拖着一块破布一般,将王大为拽了过去。王大为因为重心不稳,整个人趴在孩子冰冷的躯体上。
他像受了很大的惊吓一般,从担架上弹开,跌坐在地面上,手垂在后背,支撑着岌岌欲坠的身体。
“王郎君竟然这么狠心,连自己亲生的孩子都不愿意承认。孩子死于非命,已经很可怜了,你却连最后一程,都不愿意送他......你自己看看,你让孩子多难过,他,七窍流血了......”金子哽着声控诉,声音因为悲泣而颤抖。
金子的话,让王大为浑身汗毛倒竖,他睁大眸子,死死地盯着担架上的小躯体。
果然,孩子青紫色的面庞上流出了红色的血水。
所有的人都震惊了!
金仵作说的,原来都是真的。
因为孩子的亲生父亲,不愿意承认他,他来生无法再入人道轮回,所以,七窍流血了......
气氛静谧得近乎诡异,这一瞬间,时间仿佛停滞不前,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呼吸。
王大为看着孩子口腔、鼻腔、耳朵里渐渐弥漫出来的一大片血水,嚎叫一声,扑过去,小心翼翼拿袖子擦拭着,一面喃喃道:“不要怕,不要怕,仔仔不要怕。爹爹在这里,爹爹来送你了,爹爹不会让你成为孤魂野鬼,不会......”
承认了!
金子松了一口气,眼中压抑的泪珠夺眶而出。
府尹拍了一下惊堂木,吹着胡子诡笑道:“王大为,你终于承认了,孩子就是你和媚娘所生的。”
王大为还在不断的擦拭着孩子五官上的血水,对府尹的话,置若罔闻。
府尹也不气恼,接着说道:“孩子的死因已经查明了,他是被媚娘亲手活埋的。媚娘她脑子有问题,你之前知否知道?”
王大为抿嘴不答,他袖子上沾满了血水,斑驳的一大片,触目惊心。
府尹继续说道:“你从女儿王小妞的讲述中,得知媚娘不但将你精心布置的棋局打翻,还因病发错手杀了你最疼爱的儿子,所以,你在那一刻,便对媚娘动了杀机对不对?”
王大为听到这里,抬眸看了府尹一眼,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你将媚娘的死,伪装成自杀现场,是从你兄长王大业意外死亡得来的经验,你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但可惜,你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在清扫掉自己脚印的同时,考虑不周,将媚娘的脚印也清除了,这就是你这场精密谋杀里,最大的失误和漏洞。”府尹咽了口清痰,将案几上的一张绘有媚娘后肩上的圆形印痕的图案展开,续道:“你很聪明,选了一把精致贵重的匕首,扰乱本府调查的方向,让我们认为就算媚娘不是自杀,也极有可能是李公子动的杀机,可你偏偏在小山洞里用自己腰间的束带捆绑媚娘,所以在媚娘的尸体上留下了这个痕迹,你自己看看,是不是跟你束带上的圆形装饰图形,一模一样?”
王大为下意识的看了眼腰间的束带,腰间微微晃荡的圆形装饰物,似在提醒着他曾经犯下的罪孽,他蓦的闭上了眼睛。
府尹对自己的流畅的审问颇感自豪,他见王大为颓败的模样,心下大快,信手拿起案几上的卷宗,扔到王大为面前:“这是你女儿王小妞留下的证词,她亲眼目睹了媚娘杀子的过程,又亲眼目睹了你杀害媚娘的过程,你还有何话可说?”
王大为本还想再挣扎,他想说女儿王小妞的证词不能作准,但他也意识到,任凭他巧舌如簧,也不能将遗留下来的证据完全抹杀,而且,他对女儿终究还是愧疚的,他不该让小妞再受到伤害,他不舍得衙门里的人再次逼迫小妞作供.......
一番思想挣扎过后,他没有再多作抵抗,直接坦白了全部案情事实。
故事终于可以完整地拼凑了。
那一年,遭逢变故的王大为带着女儿王小妞来到泗水落脚。一个大男人带着一个小女孩,其实并不容易,他在帮一户人家做零工的时候,遇到了收揽洗衣活的媚娘。二人倒还投缘,对彼此的身世也是惺惺相惜,媚娘知道王大为的手工很不错的,只是有女儿缚手缚脚,便主动提出帮王大为照看孩子,让他安心去接活。
王大为深深地被媚娘的美丽和善良吸引了,他在往后的日子里,也极照顾媚娘,随着时间的流转,两人自然而然走在了一起。后来两人有了孩子,这让王大为很高兴,他为了让孩子出生后有好日子过,拼命的接活,渐渐的,对媚娘和孩子的关心少了一些。
媚娘因意外,早产生下了孩子后,情绪有了细微的变化。王大为也留意到了媚娘一些不正常的地方,她常常半夜起床,跑到院子里,抡起拳头捶打树干,甚至能将自己的双手锤破。有时候,媚娘还会无缘无故地发火,而事后,却坚决不承认自己的无礼行为。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呢?
王大为被媚娘莫名其妙的发脾气和令人发毛的夜游逼到精神濒临崩溃,他将媚娘强行带到医馆里看病,诊断之后的结果是间歇性游魂症。
王大为为了照顾媚娘母子,没有再接任何伙计,每天靠着积蓄过日子,吃饭、穿衣、看病、吃药,让王大为倍感压力。在媚娘生病期间,从她嘴里听到了关于她和李家公子的过往。王大为觉得孩子跟在自己身边,就算他拼尽全力地去爱他,呵护他,也不能给他最好的东西,所以,他动摇了,他不想儿子跟着他受苦,所以得知李御风在泗水巡察漕运的消息后,便编导了这一出重逢。
案子的经过,跟金子和辰逸雪推理的,丝毫不差。
媚娘病发错杀了他们的孩子,是激起王大为动杀机的最大原因。
王大为之所以将媚娘的死伪造成自杀,也的确是从兄长的意外死亡得来的灵感。
媚娘因病杀了自己的孩子,本就该死,他不过是送她去陪儿子罢了。
王大为将案情的始末说完,在场的人无不唏嘘不已。
府尹摇了摇头,这一出人伦惨剧,归根到底,是谁的错?
“就算媚娘没有杀了孩子,你也早就做好了要将她一脚踹了的打算吧?”金子一双盈盈流转的眸子透着寒光,紧紧盯着王大为。
王大为微怔。
“你早就跟木匠场的那个老板娘罗娘好上了,将媚娘和孩子送进李府,撇掉媚娘这个精神病患者的大包袱,本是你的计划之一,只是不曾想到,李家只要孩子,不要媚娘。媚娘回来了,对你和罗娘,也造成不少困扰,所以你在她的药里面加重分量,导致她的精神越来越差,脾气越来越狂躁。你本就是存了杀媚娘的心,而媚娘正是受那些药物的影响,才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金子顿了顿,在王大为身边蹲下,咬着牙说道:“孩子的意外死亡,可以说你有一半以上的责任!”
王大为的脸色顿时血色全无,他紧抿着嘴,胸腔一阵剧烈起伏,咕噜一声,一口殷红的血,从口腔里喷了出来。
金子起身,朝府尹拱了拱手,从容道:“案件已经明了了,该如何处置王大为,大人自有公断,在下先行告辞了!”
府尹心中震荡,恍然间明白,这场堂审的主导者,由始至终都是人家金仵作在引领着。
啧啧,这辰郎君和金仵作,真乃神人也!
他鬼使神差般的起身,对金子拱手,客气道:“金仵作慢走!”
(ps:这个案子已经可以落案了,猜中杀媚娘凶手的亲们,在近期内会发奖励:15经验值和200蓝钻。因为每天只能打赏三次,每次打赏一百钻,所以,可能分几天奖励完毕,大家记得去留意自己的帖子!感谢您的参与!小语很开心!今天已经发放了染景若童鞋的奖励,可以去查看哦!)
第二百五十九章都过去了
傍晚,夕阳已经低沉,橘黄色的光泽覆盖着仙居府的半个天空。
金子的胸腔里还在一阵一阵抽痛着,掩在口罩后面的面容,有些微的苍白,她拖着疲倦的步伐往府衙后堂厢房的方向走去。
走到回廊拐角的时候,金子看到一袭清爽修身窄袖胡服劲装的辰逸雪,身姿高挑如松的站在厢房门口含笑望着她。
那笑意仿佛温暖的能量穿透金子的身体,让她凝滞的步伐逐渐变得轻快起来。
辰逸雪扫了金子一眼,目光清湛锐利如昔:“案子已顺利落幕?”
金子点点头,在他面前停下,伸手扯下脸上的口罩,笑容却有些僵硬,应道:“结束了!”
她额角有细密而晶莹汗珠渗出,辰逸雪顺手拿出帕子,很自然的为她擦拭,一面淡淡道:“辛苦你了!在下听说你让捕快将孩子和媚娘的尸体抬到了公堂,让尸体控诉王大为?”
他的动作很温柔,冰凉的手指扫过她的脸部轮廓,让她焦躁的心,莫名的安定下来。
辰大神一直都在关注公堂那边的情况么?
金子浅浅一笑,回道:“嗯,我不过是在赌王大为对孩子的父爱,赌他在那一刻的感性会战胜理性。其实只要他稳住心神,冷静的思考一番,我那点小手段,根本拿不住他。”
辰逸雪笑笑,抬手揉了揉金子的脑袋,沉声道:“人生来就是感性动物,理性只是后天的培养和训练形成的。孩子只要真的是王大为的,你的策略必然会让他上钩。三娘,你做得很好!”
是夸奖么?
唔,难得被拽得上天的辰大神夸了一回!
金子琥珀色的眸子凝着她,樱唇微抿,弧度唯美。
“谢谢!”金子简单道,内心难掩兴奋。
辰逸雪神态自若,将帕子收好,放进怀里,不紧不慢的开口:“我们的工作,到目前为止,就可以全部结束了,走吧!”
他说完,迈着长腿往抄手游廊走去。
金子站在原地,望着他修长挺拔但略带萧索寂寥的背影,心头微涩。
他说人生来就是感性的,理性只是后天的培养和训练形成的。
辰逸雪,他又是在怎样的环境下,形成了今日如此冷静、从容、理性而傲慢的性格的?
他一个人,得有多孤单呢?
“等等!” 金子开口唤道。
辰逸雪停下脚步,回头,有些莫名的望着她。
金子迎着他灼**人的目光,小跑着,上前,踮起脚尖,伸手抱住他。
她的心跳很快,发烫的脸颊贴着辰逸雪露在衣领外的沁凉的脖子上,冷热交织,感觉,那是冰与火的交界点。金子纤瘦的身体,隔着彼此薄薄的衣料,贴在辰逸雪身上,那双柔软的,圈着他宽厚肩膀的小手,止不住的微微颤抖,仿佛,已经不再是自己的了。
而辰逸雪,只是静静的站着,身体紧绷,一动也不敢动。
这一刻,金子在想什么?她又是因何种原因抱自己?辰逸雪不确定,所以,他不敢轻举妄动。
金子有些微的慌乱,脸颊烧得滚烫。
辰大神,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
她顿了顿,哑声开口:“我,刚刚只是想到了.......前尘往事!”
金子告诉自己,她可没有说谎,她刚刚的确想到了失去了自己的爸爸妈妈,所以心里很伤感,纯粹想借个肩膀来靠一靠,发泄一下而已。
辰逸雪曾听自己的妹妹辰语瞳说过,三娘自幼丧母,又因为患了孤独症而受府中之人冷待,生活过得凄苦......
她想起的前尘往事,指的是过去的生活么?
他若有所思的静默了一息。
辰逸雪的安静,让金子觉得脸面都丢尽了,正待松开他,忽然腰间一紧,感觉到他清冷的气息中带着一丝身体的温热,将她紧紧的围拢,两人的身体,靠得更近了!
是他的手搂上了她纤细的腰肢。
金子忽然之间觉得身体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心跳快到让她有些窒息。
忽而,耳边传来辰逸雪低沉如水的嗓音:“三娘,都过去了......”
额,都过去了?
指前尘往事?!
金子忍不住想笑,果然是情商为零的人啊.......
老天,我怎么那么命苦......碰上个这么......小白的.......
金子很快松开了辰逸雪,尽管脸上潮红,但却努力掩下窘迫,镇定道:“嗯,都过去了!我没事了!”
“没事就好!”辰逸雪眸底温暖,唇边挂着淡淡的浅笑,俊朗白皙的面容,染着微嫣。
两人彼此望着对方,含笑细语,却全然没有发现回廊的另一端,两道秀丽的倩影,已经凝视他们许久。
金妍珠细白的贝齿咬着下唇,浑身都在哆嗦着。
这个贱婢真是不要脸,大庭广众之下,投怀送抱,还是自动送上门的,下贱坯子!
她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染着蔻丹的指甲因用劲儿过度而陷入掌心,刺啦一声,指甲断裂,血腥气息弥漫......
“妍珠,你怎么了?”金绮缳有些紧张的问道,她见金妍珠依然凝着那二人怔怔出神,忙掰开她的手指,惊道:“天,你这是作甚?怎么将指甲都折断了?”
金绮缳说完,忙掏出手帕,将金妍珠的手心包扎起来。
“阿姊,你认出那个人了没有?”金妍珠咬牙切齿的问道,虽然脸上带着笑意,但语气怨恨,表情看起来让人不由觉得惊悚,头皮发麻。
金绮缳望去,视线尽头,金子的笑容如夏花般绚烂。
她认出来了,府尹大人和衙门里的人,都叫他金仵作!
金绮缳不解的眨着眼睛,低喃道:“金仵作的模样看起来,有些熟悉,似乎在哪儿见过。妍珠,你认识她?”
“金仵作?哈哈,阿姊,连你也认不出来了吧?那个是不祥人,咱们府里那个最惹人嫌的不祥人......”金妍珠冷声笑道。
“不,妍珠,你一定认错了,那个怎么可能是三娘?他是府尹大人请来的尸检仵作!”金绮缳矫正道。
金妍珠怔了怔,阿姊说什么?
那个不祥人是仵作?
她不是学医术么?怎么又跑去当了仵作?
堂堂县丞嫡女,竟然放下身段去操持仵作这等贱业,简直就是给整个金府打脸!
“阿姊,你确定?”金妍珠睁大眼睛问道。
金绮缳点头,应道:“当然,适才阿姊还在公堂之上看到他呢!”
金妍珠抿着嘴,恨恨地剜了金子一眼,黑嗔嗔的眸子往她身边错开,落在辰逸雪俊逸到极致的面容上,想起他曾经劳心劳力,耗费心神地寻找自己,将自己从小刀陈的魔爪下救了出来,不由心头欢喜。
辰郎君这次一定是帮阿兄为阿姊洗冤的吧?
也只有他出手,这个案子才能这么快就告破,还阿姊清白!
金妍珠想起之前姨娘小林氏的嘱咐,侧首对金绮缳淡淡吩咐道:“辰郎君帮忙查案的事情,阿姊记得不要跟任何人说起!”
金绮缳微怔,恍然点头应好。
第二百六十章手足(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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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妍珠看着有说有笑的二人,迟疑了一下后,挽着金绮缳的手,迎上前去,柔柔的唤了一声:“辰郎君!”
辰逸雪和金子同时循声望去,迎上了金妍珠的视线。
金妍珠拉着金绮缳,疾走过来,笑容灈灈,如春日里的阳光一般明媚动人,相较于她的活泼,金绮缳则显得十分端庄稳重,浑身散发着一股名门大阀里浸润出来的雍容气度。
辰逸雪含着得体清冷的浅笑,对上金妍珠热烈的目光,拱手道:“原来是四娘子和李夫人,在下有礼了!”
金绮缳笑意恬淡,垂眸,稍稍欠了欠身,“妾身见过辰郎君!”
她敛衽施礼之后,抬头,眸子扫向金子,与那双闪着琥珀色荧光的杏眼在空气中交触,心头微微一荡。
那双眼睛,跟记忆中夫人刘氏的隐隐重合,同样沉静内敛,闪着夺目的五彩华光,唯美至极。
妍珠没有认错,只是不曾想,缠绵病榻十几年的三娘,如今竟出落得如此.......风采逼人!
“三娘,好久不见!”金绮缳笑容和煦,言语客气之余,并不显得生涩寡淡。
金子嫣然一笑,没有进一步寒暄的热情。记忆中金绮缳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于三娘而言,跟一个陌生人没有多大的区别,因便淡淡的应道:“你好!”
金绮缳脸色有些微的尴尬,但很快便将之掩藏了起来。她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毫不熟悉的亲妹妹相处交流,再加上现场还有外男在,更不知道该挑什么话题好。
金妍珠没有金绮缳那么多的顾忌,她咧嘴一笑,上前一步,含着水光的眸子毫不掩饰倾慕,仰头注视着辰逸雪,说道:“儿听阿兄说过,阿姊这个案子,多亏有辰郎君出手相助,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结案,辰郎君真的很厉害!”
辰逸雪挑着长眉看金子,金子神色木木,但从她微蹙的眉头,紧抿的唇角和脚下丝履所朝的方向来看,她似不大喜欢金妍珠的靠近,而且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此处。
辰逸雪不落痕迹的收回目光,淡然一笑,“小道罢了,不足挂齿!”他说完,抢在金妍珠再次开口之前,拱手续道:“在下还有事情要忙,先失陪了!”
金妍珠和金绮缳微怔,彼此相视了一眼,随后忙朝辰逸雪欠礼送别。辰逸雪举止无疑是得体礼貌的,只是他的言语,却给人一种生人勿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金子站在原地,狐疑的看着这对姐妹,静了两息。
都是林氏所出,可性格特点,却是大相径庭的,一个静若处子,一个动若脱兔,真是有趣。
辰逸雪走了几步,停下来,转身回头,弯起唇,视线落在金子身上,眼中笑意如星光浮动:“三娘,还不走?”
金子回神,应了一声好,朝金绮缳微微颔首致意,提着袍角,小步跑,跟了上去。
金妍珠望着辰逸雪和金子二人的互动,腹腔里的酸水,瞬间冒上了嗓子眼儿。
一双美丽的眸子里水雾氤氲,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
怎么会这样?
一定是那个不祥人主动勾引辰郎君的!
她想起刚刚在回廊处看到的那一幕:金子在辰逸雪离开的时候,陡然唤住了他,然后投怀送抱......
辰郎君喜欢这种主动的?
金妍珠心里不甘心,是她先认识辰郎君的,她绝不会让任何人,将他抢走!
辰逸雪见金子的情绪似乎不是很好,心中也有少许担忧。刚刚好不容易掩下了不愉快的前尘往事,陡然见到金绮缳和金妍珠姐妹俩,估计又勾起她辛酸的过往了吧?
金昊钦这厮是怎么当兄长的?
怎么会让自己的亲妹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度过十三年呢?
其他人不明白孤独的滋味,但辰逸雪他明白。因为从小到大,与他常伴左右的,便是这种感觉,所以,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种感受!
“三娘应该没怎么逛过州府吧?夜晚的月朗山,风景甚是迷人!”辰逸雪幽幽说道。
金子侧首看他,辰逸雪见她似有些感兴趣,眼底笑意渐浓,“密林连绵尽苍翠,日出苍茫云海间。月朗山顶,可俯酣整个州府的秀媚绮丽,还能欣赏日出日落的大气磅礴,更奇妙的是山峦之中还有平原,可以策马奔驰,亦可悠然漫步。”
辰逸雪口中的月朗山,让金子心生向往。之前,她看过锦书和英武飒爽的马上英姿,就下定决心要好好学习马技,刚好这个案子完结了,她也想找个时间散散心,月朗山是个不错的,可以用来度假的所在。
“月朗山离州府中心远么?”金子问道。
“不算远,就在郊外,约莫一个时辰的车程吧!”辰逸雪笑意朗朗,问道:“三娘可有兴趣跟在下一道去赏景?”
金子神采跃跃,在遇到金妍珠之后,她便不想再在仙居府停留,倒不是害怕她知道什么,只是单纯的不想看到她,她自己也说不出那是怎样一种感觉,于是便不假思索的回道:“好啊!”
二人出了月洞门,便见金昊钦迎面赶来。
“三娘,逸雪,你们这是要回去了?”金昊钦含笑问道。
辰逸雪嗯了一声,背着手淡淡应道:“案子已经结了,关于协议上的内容,你跟慕容瑾交接便好,在州府,我不便插手!”
“嗯,我明白的!”金昊钦点点头,目光移向金子,有些兴奋,又有些急切的问道:“三娘,你在公堂上所说的话,可是真的?”
金子:“什么话?”
“额,六道轮回啊,那孩子真的是因为王大为不认他而七窍流血的?”金昊钦心中觉得自己这话问得有些幼稚,他潜意识里是不相信鬼神之说的,更遑论什么六道轮回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可下了公堂的同袍都在私下讨论‘六道论’,且说的有板有眼,再加上有王大为的孩子作佐证,让金昊钦不由心下动摇。
辰逸雪之前并不知道孩子的尸体竟然在公堂上七窍流血,不由有些好整以暇的看着金子,问道:“三娘,昊钦说的,是怎么一回事儿?”
金子看金昊钦一副二得不能再二的模样,强忍住笑,毕竟,嘲笑一个二次元的人,有些不应该啊。
金子凝着辰逸雪反问道:“辰郎君不是知道儿用尸体控诉王大为的事情么?”
“嗯,只听说,却未曾知道详情!”辰逸雪简单道。
“什么六道轮回论,都是瞎扯的,儿压根就不懂。至于尸体七窍流血的事情,这本就是自然的现象。”金子眸光透着沉静,从容说道:“人体死后,是从内脏开始腐败的,再加上搬动挤压,就会使内脏里的腐败血水渗出,逆行向上排出体外。尸体从停尸庄到衙门一路颠簸,已经让内脏血水渗出,再加上老妖推王大为的那一下,王大为整个身体趴在了孩子的尸体上,挤压之下,孩子体内的血水往上窜,便从五官流溢出来,跟所谓的六道论,没有一毛钱关系!”
金昊钦一脸恍然,辰逸雪神色欣赏。
金子笑意清浅,心道又免费给金昊钦做了一下法医学上的科普。
金妍珠和金绮缳也出了小院,同根而生的兄妹四人,齐齐聚头了。
“阿兄!”金妍珠喊了一声,手从金绮缳的臂弯里抽出来,往三人所在的位置跑来。
金子留意到,金妍珠嘴上喊着阿兄,眼睛却是瞟向辰逸雪的。
原来,她喜欢辰大神?
金子眸子在辰逸雪和金妍珠之间流转着,似乎想要看出点什么端倪。
金妍珠就像一只兔子,一蹦三跳的,齐胸襦裙露出胸前的一大片白皙,饱满柔美的曲线让金子忍不住想入非非。
连身为女儿身的她都觉得充满诱惑,何况是他呢......
金子侧首又瞟了辰逸雪一眼,见他一脸漠然和倨傲,淡定得犹如入定的老僧,不为所动。
不会吧?
难道这视觉效果,还不够秀色可餐?
辰大神......没问题吧?
许是感受到金子的目光,辰逸雪回眸,冷冷的瞥了她一眼。
就在这时,一声尖叫滑过金子耳际,她回神,见金妍珠正扑身往她和辰逸雪所在的方向而来。
与此同时,两道惊慌的声音同时响起。
“四娘......”金昊钦忙伸出手。
“三娘小心!”辰逸雪修长的手臂下意识的往身边一揽,圈住金子的纤腰,往边上退了一步。
由于辰逸雪带着金子往后一退的动作挡住了金昊钦,所以,金昊钦来不及接住金妍珠,因而,下一秒,金妍珠的娇躯华丽丽地扑进了大地母亲的怀抱。
一声闷响过后,空气中飞尘乱舞。
金妍珠疼得龇牙咧嘴,抬起一双水雾迷蒙的眼睛,睨了辰逸雪一眼,转而看向金昊钦,哀怨的唤道:“呜呜......阿兄......”
“四娘,你怎么样?”金昊钦忙蹲下身子,将狼狈倒地的金妍珠扶了起来。
第二百六十一章月朗山(二更)
金妍珠疼得龇牙咧嘴,抬起一双水雾迷蒙的眼睛,睨了辰逸雪一眼,转而看向金昊钦,哀怨的唤道:“呜呜......阿兄......”
“四娘,你怎么样?”金昊钦忙蹲下身子,将狼狈倒地的金妍珠扶了起来。
金绮缳也赶过来了,妍珠刚刚打脚那一摔,她看得清清楚楚,那个辰郎君,本可以接住妍珠的,可他却担心三娘被撞倒,在第一时间拉开了她。
她抿着嘴,跑到金妍珠身边细细检查她身上的伤,一脸紧张的问道:“摔到哪里了?快让阿姊看看!”
金妍珠的掌心都擦破了皮,襦裙下的膝盖,一阵阵刺痛,粘糊糊的,估计出血了。她倔强的摇头,应道:“我没事!”
“阿兄说过你多少回了,走路都不好好走,像个孩子似的,真是让人操心!”金昊钦又心疼又气恼的轻叱道。
“阿兄,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个孩子了,我下个月就及笄了!”金妍珠将眼中的泪水逼了回去,仰着头强调道。
金昊钦无奈,应了声好好好,一面拍着她手臂上沾染的尘埃。他弹毕,又带着淡淡的指责,瞪了辰逸雪一眼:“刚刚要不是你挡着我,妍珠就不会摔成这样了,你不晓得扶一把么?”
辰逸雪冷冷扫了金昊钦一眼,明白三娘为何会感到悲伤难过了。
昊钦这厮,简直混账。
“你难道没长眼睛么?在下若是没拉住三娘,此刻摔倒的就不是一个,而是一双!”辰逸雪语气冰冷,身上的气息冷傲煞人,竟让金昊钦心头一颤,一时语噎。
“三娘,我们走吧!”辰逸雪不知道金子此刻心下的感受,他只是依着自己内心的感觉去代入,去体会,却怜惜她而已。这一刻,他肯定的告诉自己,三娘,跟他是同一种人。
被抛弃不要紧,重要的是,自己未曾抛弃过自己!
他紧紧的拉着那双纤软的小手,头也不回地带着她走出州府衙门。
金妍珠满腹委屈,辰郎君只担心那个不祥人,她都摔倒了,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甚至连看自己一眼都懒得看。
那个不祥人,到底有什么好?
为什么个个都喜欢她?
金妍珠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跌落,撅着嘴望着渐渐消失在视线里的身影,呜咽出声。
“很痛么?走,跟阿姊回府,阿姊马上请医生帮你看看!”金绮缳一面帮她擦着眼泪,一面安抚道。
金妍珠抽抽搭搭的吸着鼻子,哭得像个泪人。
金昊钦揉了揉她的脑袋,调笑道:“好了,不就是摔了一跤么,多大点儿事啊,别哭了啊,四娘不知道你哭的时候好难看么,就像一只小花猫......”
“有阿兄这么安慰人的么?”金绮缳嗔怪的笑了笑,缓声道:“妍珠不是摔痛了才哭的,她的确是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金昊钦狐疑的看着金绮缳,深邃的黑眸扫过金妍珠的花猫脸,见她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直勾勾的望着二人离开的方向,心下恍然。
四娘喜欢逸雪?!
可逸雪一向不近女色,对情爱之事亦是懵懂,看他刚刚对妍珠的态度就知道了,半点怜香惜玉的样子都没有。不过他对三娘,倒是不排斥的,只是不知道三娘对他......金昊钦忽然觉得内心一阵烦闷,这关系,有些复杂。
他安排金绮缳先送金妍珠回李府上药,说晚些时候,再过去看她们,顺便将案情交代一下。
金绮缳点头应下了,临走,金妍珠似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金昊钦:“阿兄,金璎珞怎么会来州府?她跟辰郎君又怎么会在一起?阿姊说她是媚娘和孩子这个案件的仵作,到底是不是真的?”
金昊钦锐利的目光扫向金绮缳,伸手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真要命,没早一点儿提醒绮缳......
“是,三娘学过医术的,所以尸检难不倒她。这个案子是逸雪协助调查,仵作也是他自己请的,或许是逸雪看三娘医术小有所成,才请她帮忙的吧,阿兄也是刚刚知道。”金昊钦的俊颜因为撒谎而微微泛红,他清了清嗓子,不忘嘱咐道:“关于逸雪协助衙门办案子的事情,你们二人万不等对外透露一丝一毫,还有三娘帮忙验尸的事,也不要对外人说起,知道么?”
金绮缳忙应道:“这些妹妹都晓得,阿兄多虑了!”
金妍珠冷哼一声,翻了一下白眼,扯着金绮缳的手往外走去,懒得再打招呼。
金子从后衙出来后,才将小手从辰逸雪的掌心里抽出来。
她咬着下唇,淡淡一笑,开口道:“刚刚,谢谢辰郎君了!”
辰逸雪转头看她,微微一笑,深湛的瞳孔里,笑意温暖:“三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怎么说你也是我的人,怎能让人欺负了?”
金子愕然,怔怔凝了他两息。
什么时候自己成了他的人了?
辰逸雪从金子身边擦身走下石阶,声音淡然,遥遥传来:“语儿说过,员工就是老板的财富,所以,保护好你,是在下职责所在!”
哦,好吧!
金子耷拉着脑袋,情绪颓丧,果断确认,自己又一次想多了......
后衙的巷口,老妖坐在车辕上,见辰逸雪和金子出来,忙从车辕上跳下来,挑开竹帘,笑吟吟道:“辰郎君,金仵作,卑职奉金护卫之命,送你们回小院!”
辰逸雪嗯了一声,回眸看了金子一眼,问道:“月朗山,去不去?”
金子闷闷的撇撇嘴,应道:“不去,没心情!”
辰逸雪脸上没了笑意,整个人显得清俊而冷冽。他轻哼了一声,不再多言,躬身上了马车。
金子随后上车,在车厢的一角,敛衽跽坐下来。
老妖曳动缰绳,马车辘辘往暂住小院的方向跑去。
夕阳很美,淡粉色的暮霭笼罩大地,坊间的黛瓦白墙上有橘红色的光晕辉映,还有袅袅升起的炊烟氤氲。马车路过河岸,杨柳拂堤,一片葱翠连绵,清风送爽,暗香弥漫。
有下学的小童在河岸边放着纸鸢,三三两两,结伴嬉闹。
还有妇人打扮的女子在岸堤上浆洗着衣裳,葛布麻衣,身影攒动,犹如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说笑声,打趣声,此起彼伏。
这一刻的和谐,冲击着金子的视觉,让她顿时觉得整个世界都鲜活了起来。
城里的夕阳都如此迷人,那月朗山的日出,应该更加动人心魄吧?
额,刚刚怎么会拒绝辰逸雪的提议呢?
真是脑袋抽筋了......
金子回头,看着车厢另一侧的辰逸雪,只见他望着窗外,好整以暇地坐着,长眉微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辰郎君!”金子开口唤道。
辰逸雪回头,眸底笑意清浅,幽幽问道:“怎么?改变主意了?”
金子一愣,反问道:“你有读心术?”
“读心术?”辰逸雪嗤笑,并不解释,只淡淡道:“女人,都是善变的动物!”
金子一头黑线:“......”
“老妖,麻烦你,送我们去渡口!”辰逸雪敛容,朝车辕外驾车的捕快老妖吩咐道。
老妖放缓了速度,生怕自己听错,回头望进车厢,两个修长的身影敛衽跽坐,看起来安静又和谐,犹如一对璧人。
“辰郎君和金仵作要去渡口?”
“是,月朗山下有我辰府的茶庄,不必担心!”辰逸雪微微一笑,续道:“一会儿还得劳烦老妖你回小院跟野天和笑笑说一声,让他们自己到月朗山寻我们。”
老妖笑着应了一声好嘞,回头,扬起鞭子抽打在马臀上,马车又迅速的跑动起来。
月朗山,真是一个好去处啊,适合谈情说爱!
老妖嘴角的笑意越发深刻了!
渡口。
金子站在船头上,静静望着远处与河水连成一片的,灰蓝色的天空。
辰逸雪从船舱里走出来,粼粼水光映衬下的俊颜,宛如一尊完美的神祗。金子盈亮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轻声问道:“月朗山还有辰府的茶庄?”
辰逸雪瞥了她一眼,神色淡漠,点头应道:“帝都冬日严寒,战功赫赫的端肃亲王患有痛风之症,当年太医说要寻一处气候温暖宜人之地静养,是而圣上便将月朗山赐给了端肃亲王,在山上盖了月朗山庄。端肃亲王并不常来,一年里,也就腊月入住一两个月,便将山庄交由我母亲打理了。月朗山坐落于仙居府郊外,占地面积甚广,而且土质极好,适合种茶,母亲便让人建了茶园,盖了茶庄。”
“原来如此!”金子笑了笑。听说端肃亲王只有蕙兰郡主一个嫡女,这月朗山庄既然交给蕙兰郡主打理,以后多半也是辰府的产业了,那此去,辰郎君也算个小小山大王了。
思及此,金子不由多看了辰逸雪一眼。
他长眸望着远方,神态冷漠,带着惑人的倨傲。 挺拔修长的身姿立于船头,气质卓然,不见丝毫山大王的匪气,反倒像是不食人间烟火,误落凡尘的谪仙。
“走水路比陆路要快许多!”辰逸雪忽而回眸解释道。
“哦!”金子唇畔泛起笑意,脑海中山大王形象的辰大神被抛到九霄云外。
第二百六十二章煮酒(三更)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船便靠岸了。
辰逸雪付了钱之后,率先上了岸,站在堤口,伸出修长的手。
金子将小手搭上去,冰凉的触感让她心头不由一滞,手下意识的想要往回缩,却被辰逸雪紧紧的握住。
“堤口上有青苔,不要任性!”辰逸雪冷然说道。
金子撅着嘴,嘟囔道:“谁任性了,是你的手心太冷,冰到我了!”
辰逸雪接金子上岸后,便松开了手,懒懒道:“冬暖夏凉的体质,别人羡慕不来的!”
金子闻言,噗一声笑了。
冷幽默!
太阳刚落,星辰还未升起。
整个天空一片灰蓝朦胧,掩映着远山。辰逸雪走在前头,领着金子穿行在林间小径上。
青翠连绵的绿色在此刻看上去有些暗稠,耳边树语沙沙,空气微凉而清爽,人行走其间,很快便感觉到身体被周围甘香怡人的茶香和鲜润的土腥气息填满,惬意至极!
金子跟着辰逸雪在石板小路上走了约莫半刻钟,在拐入另一条小径的时候,终于看到了一座黛色屋顶的庄园。
这里应该是辰府的茶庄。
近了,金子才看清楚,这座错落有致的建筑,很有标志性,可以说是古典美与现代农庄的完美结合。
金子刚想开口说话,便见辰逸雪停下脚步,回头,对金子说道:“茶庄本按着月朗山庄的格局建造,但语儿那鬼丫头却说不妥,担心被人说有僭越嫌疑,且仿造朗月山庄,毫无新意,便自己画图,构思了这个茶庄的格局和分布。”
“的确非同凡响!”金子由衷赞叹,对于辰语瞳这位穿越同仁,金子是打心眼里钦佩的。
不可否认,她‘穿’得极好,但关键还是她懂得经营,懂得如何灵活地融入这个时代的洪流,与之紧密契合,成就更好的自己。
******
辰逸雪上前敲响门扉,不消一会儿,门打开了,从里面探出一个脑袋,老者花白的发丝在灯下盈盈闪动。
“通伯,好久不见!”辰逸雪笑意暖暖,往前走了一步。
老者抬眸,望定之后,露出惊喜的神色,忙抬脚迎了出来,拉住辰逸雪的手臂,作势就要行礼,却被辰逸雪扶住了。
“通伯不必多礼了!”
“郎君,老奴可把你盼来了......”通伯眼中泛起泪光,“自从上次听闻郎君身子不爽,老奴就未再见郎君身影,可心里却一直惦着呢!”
金子感觉头顶飞过一排昏鸦。通伯口中所说的身子不爽,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吧?金昊钦说的以前,估计离现在都得一年的时间,难不成辰大神有一年未踏足月朗山?
真够宅的!
“通伯放心,我已经好了!”辰逸雪安慰一声,转头看金子,介绍道:“这位是金郎君,是我的朋友,今晚,我们在这里住!”
通伯和金子二人客气的寒暄见礼,须臾后,通伯便吩咐下人去安排晚上入住的房舍,又问辰逸雪:“郎君和金郎君大概未用晚膳吧?郎君也没先差人来说一声,这庄里,什么都没有准备呢!”
“不必麻烦了,将就就成!”辰逸雪说完,领着金子步入茶庄。
金子在茶庄内稍事逛了一下,庄子的占地面积并不大,估计前前后后加起来,也不过七八亩地左右,但内里的修建却十分精致,看起来低调,却又处处透着富贵与不俗。
“母亲和父亲也喜欢来茶庄小住!”辰逸雪说道。
金子了然,若不是主人家喜欢,也不会花费大量精力和钱银在内院里。
通伯将两人的住所安排在悦心居,悦心居简单干净,两间厢房对称而立,中间只隔着一个小院,四周还有一些长青树木遮掩,借景掩物,清幽雅趣。
胤朝虽然民风开放,但在江南,男女之别、礼俗教养还是非常重视的,一个小院内住着独身男女,多有不妥。但这不怪通伯,因天色昏暗,金子一袭宽松男儿长袍,再加上飒爽不拘的个性,的确容易混淆视听,让人误会。
而金子本身是现代女性,对于这样的安排,也没有觉得不合理,反正是一人一间房。以前出堪的时候,还有跟刑警队那些大老爷们挤一个休息室的呢。
通伯安排了茶庄内司职的仆妇过来伺候辰逸雪和金子梳洗,自己便到厨房那边去落实晚膳了。
金子简单地盥洗之后,走出房门,便见辰逸雪换了一袭黑色长袍,静然伫立在光线幽暗的院子里。
辰逸雪听到声响,回头,浓若点漆的眸子莹光流转,赛夺星辰。他唇角勾动,淡淡道:“三娘是否尝试过:以天地为厅堂,取星辰做灯,在杯盘间赏清风长空,阅草木芳华?”
金子悠然一笑。
开什么玩笑,在现代,野炊、野营、野餐这样的事情,金子哪样没试过?
不过在古代却还从未体验过,特别是在月朗山这样的地方,一定很有趣呢。
金子的眸子在辰逸雪身上转了转,想不到宅男辰大神还挺懂得享受生活乐趣的嘛......
“辰郎君安排晚膳到外面吃?”金子问道。
“嗯,三娘觉得意下如何?”辰逸雪笑问道。
金子击掌,笑意浅浅,应道:“极好极好!”
******
山坡上,榆树底下,已经铺好了一块干净的桐油布。
墨青色的桐油布几乎与柔软的草地融为一体,上面已经摆好了晚膳的食物。
两个仆妇将膳食置好之后,盈盈朝辰逸雪欠了一礼,低声道:“郎君请慢用!”
辰逸雪摆摆手,让她们退下。他坐到桐油布上,将碗筷摆放整齐,放到对面的位置,抬头,看着金子,嘴角弯弯:“来得急,厨房里也没什么食材,所以婆子们只能做些田间最常见的食物了,不要嫌弃!”
金子从容落座,接过辰逸雪的话:“儿吃饭,从不挑食!”
“哦?”辰逸雪挑眉,疑惑道:“可你比我想象中的还瘦!”
金子冷哼一声,三娘这小身板,如今已经被她撑大不少了呢。
她拿起筷子,道了一声开动,便主动夹了一些菜放进碗里。
辰逸雪心情似乎不错,吃了几口菜之后,便将一侧放置的小陶炉点燃,开始温酒。
这是金子第一次看辰逸雪煮酒,而他煮酒的动作亦如煮茶一般优雅,利索,一串动作下来,犹如行云流水般流畅。
“三娘能喝酒么?”辰逸雪如水清澈的眸子落在金子脸上。
“浅尝一二!”金子谦虚道,天知道她在现代有个小绰号,叫千杯不醉!
虽然顶着这个名号,但金子是个极自律的人,法医的特殊职业是二十四小时待命,所以,金子一般不会放纵自己喝醉,当然,放大假的时候,金子也曾任性而为了那么一两回。
不过想想,那是自己的身体,三娘这柔弱的体质,也不知道扛不扛得住,还是不要把话说满了的好。
待辰逸雪将酒温好,金子才放下筷子,拿帕子抹了一下嘴角,唇边笑意淡淡地望着天边渐渐升起的星子,一面等待辰大神将酒送上来。
辰逸雪不敢给金子喝太多,只意思意思地添了三分之一陶碗。
金子撅着嘴,嘟囔了一声小气,端起酒碗,送到嘴边轻抿了一口。
古代的酒比起现代,清淡许多,正好在金子的接受范围内。
“这是什么酒?味道很清香!”金子一口饮尽,放下陶碗问道。
辰逸雪略有些担心的蹙眉,这酒虽易入口,甘醇清香,但后劲却大,像金子这般饮酒,估计一会儿会醉倒在山坡上。
“三娘,你别喝太急......”辰逸雪话还没说完,便见金子自己添了一碗,眯着弯弯的杏眼,双手托着陶碗,送到嘴边浅尝了一口。
“好久没这样喝酒了!”金子低喃了一句,脑海中不自觉的闪过跟两三好友一起喝着小酒,唱着歌的模样。她们都是五音不全的,却极喜欢唱歌,有时候工作上的压力,需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去排解和宣泄。
金子本想高歌一曲,但想了想,还是作罢,免得一会儿开腔,吓坏了人家不提,还扰了本来静默柔和的氛围。她嘴角笑意涩重,低头,又喝了一口。
辰逸雪安静的看着金子,他不知道此时此刻,三娘在想些什么,只觉得她或许想起了某些不开心的事情,于是只安静的陪着。
好在这些酒是自酿的,并不伤身体。
辰逸雪微微懊恼,本来小酒怡情,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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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章满星(一更)
金子喝了几口酒,便将陶碗放下,拿起筷子开始吃菜。
她的樱唇上沾染了酒水,泛着淡淡而莹亮的光泽。
“这是南瓜藤么?”金子嘴里吸溜着一条绿色的青菜,一面含糊不清的问道。
辰逸雪看了金子一眼,她的吃相绝对跟优雅一点儿也不沾边,但相较语儿还是好一些,至少,着急起来,也不会直接动用手指。
“嗯,这是庄里自己栽种的南瓜,新鲜的藤蔓用来清炒,还是不错的,口感爽脆。” 辰逸雪说完,用筷子夹了一些,慢条斯理地送进嘴里,细细咀嚼。
金子清冽的目光凝着他,她心中微荡,不单单只是因为辰大神的优雅用餐素质。她刚刚还特意留心观察了一下,人家左右两颊咀嚼咬合的次数,竟然是一样多的!
吃东西讲究到这种程度,简直就是变 态 啊!
辰逸雪正式进入用餐状态后,便是安静不语的。他伸手将中间那条清蒸的鱼端到自己面前,取过干净的筷子和匙羹,开始剔起了鱼肉。
金子一面浅尝着美酒,一面欣赏着他手上如蝶般轻盈灵活的动作。
不消一会儿,整条鱼都被骨肉分离,雪白的鱼片大小均匀的排列在两个瓷盘上。
辰逸雪将鱼片上淋了一些酱料,顺手端起一盘,放到金子面前。
金子也不客气,含笑道了一声谢谢,便开始享用大神的劳动成果。
“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吃鱼?”金子有些好奇的问道。
“你不觉得喜欢吃鱼的人,都比较聪明么?”辰逸雪低笑了一声,反问道。
金子黛眉一挑,身子微微向前倾,拄着小巴看辰逸雪,问道:“语瞳娘子说的?”
辰逸雪淡笑不语,不紧不慢的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浅浅抿了一口。
“不是?”金子眨了眨眼睛,续道:“那你是从哪儿得来的结论?”
辰逸雪沉吟了一息,他对鱼的热爱程度,似乎已经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不可或缺。他忘记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吃鱼的,六岁前的记忆,他是空白的,只依稀记得,他从睡梦中醒来的那一刻,对玉娘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我要吃鱼!
或许有些人,与生俱来就有偏好吧,就像他偏好吃鱼,却厌弃红肉一般。
“因为在下所见过的,喜欢吃肉的人,大多反应迟钝!”辰逸雪牵强的回道。
金子一头黑线,什么狗屁逻辑?
她就喜欢吃肉啊,东坡肉、鸡肉、鸭肉,两条腿的、四条腿的,她都不挑剔,都喜欢。难道这家伙是在变相的说自己反应迟钝?
金子喝了一口酒,放下陶碗后,举起手,说道:“objection!辰郎君纵然是大神,也不能如此以偏概全,你这是在进行人身攻击,知道么?”
辰逸雪有些莫名,淡淡瞥了金子一眼,不明白她刚刚那个奇怪的音调是在说什么,沉声问道:“三娘你醉了么?”
“谁说我醉了的?”金子的眼神有些迷离,视线在空气中跟辰逸雪的碰撞在一起,近在咫尺的清隽容颜,已经让她萌生了淡淡醉意。
金子的脸颊渐渐泛红发烫,脑中闪过‘酒不醉人人自醉’这句话,原来说的就是这样的状态。
她倏地垂眸,低头兀自吃起了鱼肉片。
因为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事情,所以,金子只吃了几片,就搁下了筷子,端起陶碗,又静静的喝起酒来。
辰逸雪见金子盘里还剩下许多,忽地伸过一双手,将金子盘中吃剩下的鱼片端到自己面前,非常自然的吃了起来。
金子的心仿佛被什么熨烫过一样。
辰逸雪他不介意那是自己吃剩下的么?
许是注意到金子的目光,辰逸雪懒懒的应了一句:“提倡空盘,浪费......可耻!”
金子嘴角一挑,辰语瞳的影响力还真够深的啊,古人都被她教化成这样了,厉害!
说起辰语瞳这个话题,辰逸雪难得打开了话匣子,辰语瞳小时候的趣事都被辰逸雪翻了出来。金子一面喝酒,一面听着辰大神讲小神奇宝宝的成长故事。
“......你知道么,当那些小童在放纸鸢的时候,语儿就提出要做一架可以载人飞上天空的大纸鸢。有时候我很奇怪她小小的脑袋里,为何总会冒出稀奇古怪的想法,而且语儿还是行动派,她有了一个想法之后,便会将之付诸行动!”
“哦?那最后载人的纸鸢做成了没有?”金子笑眯眯问道。
辰逸雪点头,嘴角笑意渐深,望着满天星斗,幽幽道:“大纸鸢做成之后,要试飞,父亲母亲说什么也不同意让语儿去飞天,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后果难料。语儿花了许多心思做成的劳动成果,不试验,她是绝不会罢休的。她撺缀着逸然一起到郊外去放纸鸢,逸然拗不过她,只好偷偷带着她一块儿去了。”
“结果呢?”金子托着小巴追问道,脸上笑意淡淡,能预知结果一定不妙!
“结果纸鸢虽能飞上七八十尺高,但骨架无法支撑两个人的重量,半空就折了,逸然和语儿就像没有翅膀的小鸟,倏一声,掉了下来!”辰逸雪眯着眼睛,修长的手指在空中划了一道抛物线。
金子做惊恐状!
天,七八十尺高,至少也有六米多吧?没有做好安全措施,这二人也太大胆了吧?
“哦,最后,逸然和语儿都摔倒了草地上。语儿趴在逸然身上,毫发无损,逸然小腿骨折了......”辰逸雪风清云淡的说道。
金子抑制不住,捂着肚子大笑了起来。
辰逸然也太悲催了,始作俑者没事,他倒弄得浑身是伤,也难怪他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躲着自己的妹妹,实在是心理阴影太大了......
虽是粗茶淡饭,但幕天席地中,还有笑声下饭,二人吃得齿颊留香。二人陶碗相碰,含笑对饮,彼此微现醉意。
金子向来是不受拘束的人,喝了酒之后,姿态越发随意。
她挪了一下身子,懒洋洋的仰躺在桐油布上,欣赏着满天的星辰。
辰逸雪跽坐在原处,端着酒碗含笑注视着金子。
金子看了一会儿,侧着脑袋俏皮对辰逸雪说道:“躺着看星星跟坐着看星星,感觉完全不一样,辰郎君也躺下试试看!”
辰逸雪看着那张染着微嫣,如花一般年龄,也如花一般绽放的容颜,心突突跳着。他似受到蛊惑,起身挪到金子身边,与她并排着躺了下来。
星辰熠熠,遍布在整片朗朗上空。
夜风飒飒,如水轻柔拂过面容。
辰逸雪的手轻轻的敲击着身下的桐油布,侧脸的线条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干净,连唇畔的那点笑意,也给人温柔的感觉。
不知何时,草丛中飞出了一颗又有一颗的星子,一点点,一颗颗,越来越多。萤火虫的光芒一闪一闪,穿绕在二人的墨发上,盘旋在彼此的衣袍间。金子和辰逸雪的身躯被荧荧发亮的光芒笼罩着,仿佛置身在璀璨的星河中。
金子有些雀跃,置身在漫天飞舞的精灵中,笑颜亦如闪动的萤火虫,一明一灭,仿佛月宫仙子一般清灵圣洁。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萤火虫呢?”金子侧首问道。
辰逸雪转头,星河下,如雪白皙的玉颜近在眼前,含笑魅惑,风姿诱人。
他有瞬间的迷醉,眸光流转,嗓音低沉如水:“月朗山的气候较暖,所以,夏末有萤火虫,实属正常!”
金子哦了一声,伸手托住一只落在掌心的小精灵,轻轻送到嘴边,吹了一口气。
萤火虫缓缓地飞了起来,辰逸雪幽幽说道:“它醉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漫步(二更)
“萤火虫怎么会醉?”金子眯着醉意迷离的眼睛低低问道,渐渐的,眼皮微微涩重,困意袭来。
辰逸雪双手交叠,枕在脑后,充满磁性的嗓音低低响起:“迷醉!”
金子唇角微扬,慢慢闭上了眼睛,打趣道:“我以为辰郎君想说,被我的酒气味儿给熏醉的呢......”
辰逸雪无言,静静躺着,璀璨星河中,浮动的云朵陡然变成了脑海中那片森冷的水域。小童的面容罩着薄纱,无数清透的细泡从口鼻中冒出,小手和小腿不断的蹬踏着、挣扎着......
如果他能像一条鱼那般,在水底游动,在水底呼吸,他是不是不会在痛苦的挣扎中死去?
画面又一次切换,这一次是幕天席地的血红,空气中有腥甜的气息已经弥漫到了鼻尖,钻进了他的心肺,随着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而悸动,游走于四肢百骸,挥之不去。
辰逸雪终于想明白了。
三娘刚刚的确问了一个好问题。
他为什么喜欢吃鱼,又为什么不喜红肉。
这个缠绕他多年的梦魇,给了他一个最好的答案。
辰逸雪独自赏了半天星辰,才发觉气氛陡然变得十分安静时,耳边已经传来了金子均匀而悠长的呼吸声。
她就这样毫无防备的在山坡上睡着了?是太单纯了,还是过度信任他?
辰逸雪调整了一下姿势,刚侧过身子,感觉肩上一沉,某种柔软的气息靠近他的脖子。
脑袋没有枕头垫高,自然睡得不舒服,金子在潜意识中,将辰逸雪的宽厚的肩膀当成了枕头了,毫不客气的将自己的小脑袋搁了上去。
辰逸雪身子瞬间变得有些僵硬,鼻尖萦绕着金子身上淡淡的清香,他的手微微抬起,轻轻的为她拢好耳边的碎发,又带着微不可察的留恋,指腹滑过她脸颊的轮廓,凝滑如脂。
然他只停了一息,便将手抽回,轻轻的将金子的头扶好,移开。
约莫过了半刻钟,金子的头又凑了上去,身子往辰逸雪的身躯上靠了靠,小脑袋蹭了蹭,调整了一个自己最舒服的状态,然后将手勾上去,抱住辰逸雪的脖子。
辰逸雪的肌肉柔韧均匀,不软不硬,身上的黑色长袍柔软如丝,触感细滑,金子只是出于本能,往他身上靠了靠,再靠了靠。金子吧唧着小嘴,睡梦中,她躺在卧室里的席梦思弹簧床上,怀里拥抱着柔软亲肤的泰迪熊,脸埋在绵软的枕头上,温暖舒适。
辰逸雪如璞玉一般能晶莹的面容涨得通红,火,似乎从脖子开始燃烧,蔓延到全身各处。低头看着金子,她盘在脑袋上的发髻扫过他的脸颊,细腻如雾的呼吸喷在脖子上,一点一点,仿佛猫爪子一般,让他不由浑身一阵战栗。
好痒!
胸腔里的那颗心,在这一刻剧烈地跳动着。
辰逸雪极力忽视自己身上迅速聚集起来的火热,身体里似有一股蕴积的力量找不到发泄的出口,让他心底不由开始变得焦躁起来。
皎月如水一般倾泻而下,盈盈月华披洒在两个紧紧依偎的身影。一向智珠在握的辰逸雪,这一刻脑中一片空白,他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两人都喝了酒,继续保持这样的姿势,是件极危险的事情。
再说三娘是女子,与自己这样相拥,让人看见了,会影响她的闺誉。
他的长指揉了揉眉心,几经挣扎之后,下定决心,将金子缠在自己身上的纤纤玉臂拿开,让她再一次老老实实地平躺在身侧。
夜风徐徐,金子翻了一下身子,就像一只毫无安全感的小虾米一样蜷曲,头上的发带,在两次折腾下已经松散,墨发贴在她洁白的脸颊上,黛眉微蹙,就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猫。
辰逸雪弹坐起身,努力调整了一下呼吸,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清心咒之后,燥热感才渐渐消散。
他抬头看了一下天色,委实不早了。
虽然月朗山气候宜人,但夜晚山风还是清冷的,出来的时候,又没有多带一件衣物,喝了酒再吹风,很容易着凉的。
“回去吧!”辰逸雪满足的低喃一声,似对金子说,又似对自己说。
金子迷迷糊糊间,似看到了辰逸雪模糊而英俊的容颜。
他的笑意温柔似水,幽黑的眸子如星子璀璨,形容的轮廓,完美得无懈可击.......
金子眨了眨眼,贪婪地多看了几眼!
“三娘,我们回去吧!”辰逸雪见金子对他咧嘴一笑,也含笑说了一句。
“......嗯!”金子嘟囔了一句,勉强睁开朦胧的睡眼,在辰逸雪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
“能走么?”辰逸雪问了一句,略带嗔怪的说道:“刚刚还让你别喝得太急,这酒虽然极易入口,但后劲儿十足,你喝得太猛,自然是会醉的!”
金子倔强的撅着嘴,“我才没有醉呢!”
“嗯嗯!”辰逸雪站在她身侧,含着邪肆的笑看着她,淡淡道:“一般喝醉的人都不会承认自己喝醉!”
金子似乎为了验证自己没有醉,强打起精神,瞪了他一眼,将已经凌乱的发髻扯下来,长发如瀑布垂下披散,在清风送拂下轻盈舞动,美轮美奂。
她抚了抚额头,将长发甩到身后,迈着细碎的步伐,往坡下走去。
辰逸雪抿着嘴站在山坡上,静了两息,开口唤道:“三娘,错了!”
金子回头,愣愣的望着坡上风神俊秀的人儿,“什么错了?”
“方向错了!”辰逸雪缓步下坡,站在另一条分岔口等着她。
金子跺了一下脚,踉踉跄跄的往他所在方向走去。金子没想到三娘的这具身子真的不行,一点酒精就瘫软了,看来以后还是得多练练才行。
天色已晚,虽然有月光星光照明,但脚下的草木藤蔓繁多,金子差点像金妍珠那样,不小心打脚,与大地亲密接触。
辰逸雪的大手忙握住了金子的手臂,摇了摇头,低声道:“在下背你回去吧!”
金子没有再硬气地拒绝,倦意一波一波像潮水侵袭着她的意志。她揉了揉眼睛,趴在辰逸雪微微躬着的宽厚肩背上,手交叉,搂住他的脖子。
温热的气息从背后靠近,将辰逸雪笼住。两人的长发堆叠,在夜风中,淘气地纠缠着。
辰逸雪在这一刻心无旁骛,他步履平稳地背着金子,一步一步往茶庄的方向走去。
“本来打算明天一起看日出的,看你这个样子,估计是不行了!”辰逸雪淡淡说道。
金子探了探脑袋,侧首看着他线条优美的侧脸,琥珀色眸子微微闪动,挑眉道:“明天看日出,不错啊。辰郎君明天起早,记得唤我!”
“你能睡得醒?”辰逸雪问道。
“这个自然,无需担心!”金子说完,将脑袋搁在辰逸雪肩膀上,柔柔的气息喷在他的耳背,竟又眯起眼睛打起盹儿来了。
辰逸雪唇角勾动,背着佳人,于璀璨星河中,漫步林间小径。
******
辰逸雪背着金子回到悦心居的小院时,野天和笑笑正提着灯笼,准备外出寻找二人。
听到细微的步伐声,野天忙迎出来,轻唤了一声:“郎君!”
辰逸雪冥黑的眸子微闪,薄唇做了一个噤声的口型。
笑笑跟着跑了出来,看到辰逸雪背上的人儿时,有些吃惊的捂着嘴,僵立在原地。
“笑笑,去将床榻铺好,三娘喝了一些酒,怕是醉得厉害!”辰逸雪眸光扫向笑笑,语气平缓如水。
笑笑反应过来,忙点头,咚咚跑进房间里,掌灯,开始收拾床铺。
辰逸雪将金子放在床榻上,取过薄毯为她盖上之后,停在榻边,凝望着她毫无防备的睡容,唇角不禁上扬。
笑笑站在榻尾,低着头,脸颊红扑扑的,不敢看辰逸雪。她心里有些微的挣扎,不知道该不该开口提醒辰郎君离开,毕竟娘子尚未议亲,让人闯入深闺窥视睡颜,有些不大好呢。
辰逸雪是大族公子,自然懂得这些。他停了一息,就收回视线,嘱咐笑笑好好守夜,便大步走出外厢。
笑笑柔柔的应了一声是,将辰逸雪送出门,便急急掩上房门。
她迈着小碎步跑回榻边,仔细地检查了一下金子的衣物,一颗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还好还好,除了头发有些凌乱之外,衣衫都还整齐。
笑笑在榻边坐下,拿起帕子轻轻擦拭了一下金子额角的汗珠,低喃道:“辰郎君倒算是良配,家世背景,个人修养都是极好的,只是不知道他究竟对娘子是什么意思呢!”
笑笑侧着脑袋,眼睛看着木榻对面的窗棂,那个方向对着的,正是辰逸雪的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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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五章让他自便(三更)
在胤朝,闺阁娘子出嫁,贴身的丫鬟是要跟着娘子一起嫁过去的,而且在新婚花烛夜的时候,丫鬟是起到试婚的作用的,也就是说新郎要跟丫鬟先行房,让新娘在一旁看着,一边学习如何伺候夫君。
换句话讲,闺阁年娘子们所选择的对象,也间接地决定丫鬟们后半生的倚靠。当然,是否需要丫鬟试婚,这一点要看新郎是否有这方面的需求,这是男方所拥有的选择权,若是他喜欢的话,新娘也无权反对的。
这就是胤朝婚姻法的弊端,让无数闺阁娘子又恨又恼。
听说曾经有一位郎君,他喜欢的是某位闺秀娘子身边的小婢女,但双方二人的身份等级不允许婚配,而那位郎君又对小婢女念念不忘,最后为了抱得佳人归,娶了闺秀娘子,小婢女当了陪嫁之后,便直接升为通房,又慢慢的当上了姨娘,最后与郎君恩恩爱爱,双宿双栖,原配倒成了陪衬,整天愁眉苦脸,哀怨不断。所以,自从有了前人的教训后,娘子们都学精了,在议亲之后,除了那些对自己忠心耿耿,愿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留下之外,其余的都被她们先打发遣嫁,免得留下跟自己争宠的隐患。
近些年,丫鬟试婚的例子是渐渐少了,但男人向来都是三妻四妾,添置通房妾室的一大把,娘子们还是没有任何办法抑制。
这年头,真爱难寻啊!
像郡马辰靖对蕙兰郡主一心一意的,更是万中无一的。
有人在背后案子腹诽辰靖惧内,说他是家有悍妻,被压得死死的,没有胆子作怪。蕙兰郡主每每听到这样的言论,总是气结,辰靖却是不气不恼,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风轻云淡道:言论自由!
笑笑胡乱想了一会儿,便起身打开铺盖,在床榻下躺了下来。
辰逸雪刚回到厢房内躺下,便依稀听到有细微的声响从远处传来。
他依然仰躺着,只是淡淡的开口唤了野天进去。
野天从外厢推开门,站在帷幔之外,望着木榻上修长如树的身影,躬身问道:“郎君有何吩咐?”
“我刚刚听到外头有吵嚷声,你去看看发生什么事情了!”辰逸雪清亮的黑眸透过帷幔,落在野天身上,哑声说道。
野天凝神细听,周围静谧无息,偶尔传来几声院外的树语沙沙,并无郎君所说的声响。但野天还是凛神应下了,他相信郎君的灵觉,非常人可比!
野天将门合拢后,径直往茶庄大门跑去。
入夜后的月朗山,薄雾迷漫,头顶仿佛笼罩着一层婉约飘渺的素纱,星辰皎月的朗朗光芒被雾气遮掩,变得朦胧而迷魅,仿佛一位掩着面纱的美丽少女,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
他脚下飞快的穿过回廊,出了月洞门,便见通伯和几名小厮提着灯盏,站在茶庄的大门口,外头,似乎也燃着火把,橘黄光晕下,野天似看到了憧憧人影伫立,给人一种逼人心腑的肃杀之意。
眼前的这一幕,再次验证了郎君灵觉的准确性。
野天提了提气,快步上前,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提着灯笼的小厮回头一看,认出了野天便是郎君身边的长随,忙让到一边。
通伯也转过头,看了野天一眼,说道:“没事,刚刚这位郎君路过茶庄,问咱们这儿是否能行个方便,让他们借宿一晚!”
野天的面容掩在昏黄中,此刻却不见平日里的腼腆羞涩,他抬眸,仔细打量着门口站着的几个人。
为首的那人,戴着连帽披风,身姿挺拔俽长,面容掩在连帽内,幽暗中,只看得清一双盈亮生辉的眸子。
他身后跟着四个人,皆是一袭黑色胡服劲装,剪裁贴身,显得每个人的体格格外壮硕。
野天睨了通伯一眼,随后朝为首那人拱手说道:“这位郎君,不好意思,这里是蕙兰郡主的私人茶庄,并不方便接待外人,还望见谅!”
为首那人幽幽一笑,将围帽拉下,露出一张朗月般明媚的俊颜,低声道:“我自是知道这乃是郡主茶园才胆敢冒昧前来叨扰,凭骠骑将军府与郡主府的交情,郡主也不会如此不近人情,让我等露宿荒郊之外吧?”
野天微微惊讶的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即使是在温暖的火光下,即使笑着,依然是暗影沉沉,冷意澹澹。
他从刚刚的言语中已经弄清楚了来人的身份,只是不解,为何身份尊贵如他,会在更深露重之时,出现在月朗山?
野天恭敬的行了一礼,拱手参拜到:“原来竟是少将军大驾光临,请您稍等片刻,儿这就进去通报郎君!”
通伯也抬起略显浑浊的眼睛,深望了柯子俊一眼,领着小厮躬身问安。
******
野天回到悦心居将柯子俊的突然到访禀明了辰逸雪。
辰逸雪有些微的错愕,沉吟了一息,在脑海中迅速地搜索着相关的讯息。
柯子俊,这个名字对辰逸雪来说,并不陌生,他是骠骑大将军柯越云的嫡子。
他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跟着父亲柯越云上战场了,小小年纪,却能将兵法阵法熟读运用,屡建奇功,可以说是少年扬名。
辰逸雪眯着眸子,脑海中不期然的出现了一张青稚的小脸,那是童年时期的柯子俊,跟自己上同一个蒙学馆。
蒙学馆中,他们是动与静两个极端的代表人物。
先生最常说的话就是:你们二人能融合融合那该有多好!
而事实证明,先生的期许,有一半还是实现了的。
至少柯子俊没有长歪,不然,也不会有如今沉稳持重,蜕变成官场新贵的模样。
耳边回荡起柯子俊的声音,他爬在一棵树上,那是蒙学馆外的一棵大槐树,柯子俊就像一只猴子一样灵活轻巧,双腿攀在树干上,仰着头,抬手掏鸟窝里冰凉的鸟蛋。
“逸雪,你将先生安排的课业一道帮我做了,我送你鸟蛋,如何?”柯子俊在树上喊了一声,挑挑眉,轻轻晃动着手心里的雪白的鸟蛋,诱惑道。
当年的辰逸雪也是一个青稚的小童,但他却比一般的孩子更加早慧成熟。
辰逸雪记得自己当初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挪着身子,背对着他,冷冷应道:“将鸟蛋放回去!”
“哦,我放回去了,就当你是答应了......”柯子俊得意的笑道。
第二天的时候,先生检查课业,柯子俊在课堂上向辰逸雪使了无数个眼色,辰逸雪却佯装未见,安贵从容地端坐于座位上,只将自己做好的课业呈交上去。
下学后,柯子俊因松怠学业而被先生留堂责罚。那时候的柯子俊,已经是蒙学馆里远近闻名的小霸王,只要他振臂一呼,便有一班小跟班听他指挥,为他效劳。因那次课业问题,他心中气愤,寻了一些小跟班,在路上围堵辰逸雪,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当然,儿童时期的辰逸雪,出入已经有长随和小厮护送了,柯子俊的几次计划,一直没有得手,这让他曾经很长时间闷闷不乐郁郁寡欢。
柯子俊挖空心思地在蒙学馆里捣弄可以整蛊辰逸雪的一系列小动作,比如在他上课的桌子锯断桌脚,在他出入的地方撒上菜油,在他吃饭的碗里下点佐料......
然,没有一次能整蛊到反侦察能力极好的辰大神!
后来,柯子俊随着骠骑大将军迁往北疆镇守,便再无过多交集和联系了。
辰逸雪无声的笑了笑,未曾想到这个从蒙学馆时期就跟自己结下了‘梁子’的柯子俊,竟会突然造访。他从木榻上弹坐起来,修长的手撩开帷幔,容色平静道:“让通伯安排房舍给他,伺候的人手安排周到便成!”
野天听完,抬头望了帷幔内的身影一眼,低声问道:“郎君,你不出去打声招呼?”
辰逸雪收回手掌,顺势躺在榻上,哑声应道:“让他自便,我倦了!”
野天忙应了一声是,听郎君话中的语气,大略刚柯少将军是认识的吧?可人家好歹也是骠骑少将,就这样晾着人家,貌似不大好啊......
野天深谙辰逸雪脾性,向来说一不二,也不再多劝。他随后退出小院,跟通伯一道安排了醉心居让柯子俊一行人入住,又毕恭毕敬地请罪道:“郎君身子不爽,已经下榻,未能亲自相迎,还望少将军担待!”
柯子俊露出一抹狮子般慵懒的笑意,淡淡吐出两个字:“无妨!”
一通忙乱之后,野天和通伯领着下人们退出醉心居。
通伯走在后面,落下几步,频频回头望着投射在厢房窗户上,那个挺拔跽坐的身影。
自从老将军身故,赵成意外死亡之后,鞑靼那边的消息就断了,也不知道这柯少将军忽然到访,是个什么意思?
通伯眯着眼睛,将手拢在身后,循着庄内蜿蜒的小径,大步往自己的休息的房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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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胆子不小(四更)
回到屋内的通伯,探头确定周围没有人之后,将门窗栓紧,放轻脚步,走到木榻旁,移开木榻一角,露出一面白森森的墙。
通伯轻手轻脚的将墙壁上一块空砖取下,捋起袖口,伸手探入墙壁之内,取出一方用锦布包裹着的物事。
他打开,里面细细堆叠的,都是用蜜蜡封口的信笺,最下面的是一本蓝皮经书模样的书籍。
通伯似为了确认什么,席地坐在地上,将信笺一一拆开,细细查看起来。
老将军这些年与鞑靼宪宗的联系,不曾向府中任何人透露一丝一毫,通伯现在可以确定,柯子俊并不知情。
那么,他突然间莅临茶庄,究竟是何意?
老将军是突发身故,应该不曾留下任何遗言......通伯皱着略微花白的眉头,心中臆测着各种可能。
其一,是他自己想多了,柯子俊上月朗山只是纯粹赏景,因延误了下山的时辰,渡头停运,只能滞留山上。
其二,柯子俊应该是在老将军的遗物中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特意上月朗山查证?
若是这个原因,通伯则要留心观察,沉静以待。柯子俊毕竟不是老将军深沐宪宗大恩,且迎宪宗归朝这样的计划,对目前的他们来说,道阻且长,柯子俊是否会如其父一般,抛却个人荣辱和锦绣前程,尚且未知......
通伯无言叹了一口气,折冲都尉之死,老将军之死,乃至赵成之死,都不是偶然,显然,帝都那边,已经有人闻风,迫不及待地想要磨刀霍霍了。
鞑靼那厢近期亦是悄无声息,通伯认为此刻也是不宜有所动作,帝都那边一定有派人暗中查访。能不能迎回宪宗是一回事,重要的是,他们身上所承载的使命,要好好的守住宪宗遗留下来的,唯一一点骨血!
通伯将信笺全部收了起来,连同那一本蓝皮封面的书籍,一起用锦布细细地缠好,放回原处。他将木榻移了回去,和衣而躺,目光有些呆滞的望着帐顶。
醉心居那边,柯子俊依然跽坐在矮几后面,一杯又一杯地品着茶。
那个小厮口中的郎君,说的就是辰逸雪吧?
呵,十几年未见,他似乎没怎么改变,依然清冷如昔,桀骜如昔。
柯子俊又喝了一口茶,甘醇的茶香在口腔里漫溢,回味无穷。
果然是好茶!
四名护卫守在门外,笔挺的身姿如柱,目不斜视,却保持着高度的机警。
约莫过了一刻钟,屋内传来柯子俊低哑的嗓音:“于植!”
那个名叫于植的男子条件反射的出列,拱手对着门对请示道:“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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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于植从厢房里出来,将门带上后,回头吩咐了其他两名同袍好好守着,挑眉示意身侧的殷年跟自己出来。
殷年握紧了腰间的佩刀,大步跟在于植身后出了醉心居。
“分头找找吧,别惊动庄里的人!”于植回头对殷年说道。
殷年刚毅的面容隐在夜色里,只看到一团模糊的轮廓和一双如鹰凖般犀利的眼睛。
他点点头,应了一声好,便提气跃上屋顶,兔起鹘落,还来不及看清,就已经不见人影。
柯子俊将手里的茶盏放下,起身往木榻走去,和衣躺了下来。
虽然他让于植继续寻找,但直觉却在告诉他,未必会有收获。
上次发现密室之秘后,柯子俊想赵成的死或许跟父亲意外有些微的关联,便着手调查起赵成死亡前后的行踪以及那名身手敏捷,取人性命于无形的黑衣杀手。
柯子俊人脉甚广,在黑白两道朋友结交不少,关于杀手业界的调查,只要他说一句话,自然有人为他办得妥妥当当。柯子俊综合了各方得来的信息分析,能有如此矫健身手的,当属胤朝内最大的一个杀手组织是圆月门。但圆月门的内线人却矢口否认,称朝廷打压得厉害,已经许久没有接手任务了。
后来有人不经意说起帝都一对蓝眸杀手刺杀来天朝觐见的哥洛王时,柯子俊才开始关注起这对蓝眸杀手。
那天晚上从骠骑将军府上掠过的黑影,明显是个男子,而在西湖袭杀赵成的,听当时目击的人描述,柯子俊推测其身份,应该是一女子。一男一女,且都是白肤蓝眸,正好与那对刺杀哥洛的杀手不谋而合。
正当柯子俊费尽心思想要找出这对神出鬼没的蓝眸杀手时,那人竟然又一次夜临骠骑将军府。
这一次柯子俊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父亲的死,绝对跟那位夜袭的蓝眸杀手有关,而且他再一次潜入府中,极有可能是为了寻找父亲留下来的那些遗物。
二人在书房内交手,黑衣男子的武功路数奇绝,柯子俊并没有占到便宜。几番激战,又有骠骑营的护卫加入,黑衣男子才渐渐露出颓势。因寡不敌众,黑衣人拖着伤外逃,柯子俊自然不会放过活捉他的机会,当即便领着几名护卫追了上去。
黑衣男子使出轻功,一路逃向渡口,在柯子俊一行人赶到之前,乘船离开了渡头。
柯子俊差人问了渡口上的船夫,得知那条船所去的方向,是月朗山。
月朗山虽然是圣上御赐给端肃亲王的,但端肃亲王却从不占山自居。当然,一般百姓也有自知之明,不会僭越上月朗山,但权贵门阀家的公子娘子,还是会时不时地上月朗山看日出日落,云卷云舒的。
柯子俊领着人在月朗山上搜了一遍,结果一无所获,那个黑衣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因错过了渡头的船运,柯子俊只能滞留在月朗山上,这才有了之前叩门请求留宿的那一幕。
当然,留宿也是抱着一丝目的的,毕竟,整个月朗山除了端肃亲王的月朗山庄没有搜过之外,就只剩下辰府的茶庄了。
至于于植和殷年能否寻到,那完全得靠运气了,毕竟,这是蕙兰郡主的地盘,他不好明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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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睡到后半夜,有些不老实的在榻上翻了个身子,穿着宽袍的长腿,探出了薄毯,将整条薄毯拧着麻花状,蜷着身子将之搂在怀里。
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格反射进来,在地上撒下淡淡的银霜。木榻旁跽坐着一个健硕的身影,一双幽蓝色的眸子熠熠闪动,看着木榻上之人那极不优雅的睡姿,露出一抹冷峻的笑。
夜殇没有想到,自己无意中会闯进金子的香闺。虽然知道自己的这个行为,有些不道德,但茶庄的地形他并不熟悉,且听刚刚外头的声响,搜索他下落的柯子俊,也极有可能入住了庄子,此刻出去的话,有可能正面跟他们撞上。
夜殇的手紧紧的捂着小腹,掌心里粘糊糊的,有淡淡而腥甜的气息渐渐弥漫。
金子在睡梦中吧唧着小嘴,似乎轻声呓语着什么。
夜殇竖起耳朵倾听,这才听清楚,金子在小声地唤着:“笑笑,水......”
金子口中喊的笑笑,在半个时辰前,因听到声响惊醒,被夜殇一掌劈了后劲,现在正昏睡在地上,一动不动。
夜殇挪着身子,从矮几上倒了一杯水,一手捂着小腹,一手端着杯子,走到床榻边,站了一息,竟是无从下手。
他端着杯子,准备作罢,便见金子翻过身来,朦胧的睡眼在一瞬间陡然睁大,一脸惊恐,随后犹如诈尸一般,从榻上弹坐起来,头发凌乱的披散着,往后挪了挪,后背贴在木屏上,抱着被子哑声问道:“你想干嘛?”
夜殇幽幽一笑,明显对金子的反应表示满意,至少,她没有拔开嗓门尖叫,而是压着声音问了句:你想干嘛?
“给你倒水啊!”夜殇将手中的水杯递了上去。
金子狐疑的眨了眨眼睛,喉咙干的焦躁,忙接过杯子,送到嘴边抿了一口。
夜殇嗤笑,蓝眸泛着幽冷的寒光,盯着金子说道:“一点防备之心都没有,你就不怕我在水里下了毒?”
“要杀我一剑就够了,下毒多费劲儿啊!”金子将杯子里的水一口饮尽,抬手抚了抚额角,睡了一觉后,酒劲算是过去了,她伸了一下懒腰,小声问道:“还没说,你潜进我房间做什么?又想告诫我不要插手什么案子么?你放心,以后你杀人越货的案子,我一个都不接,行了吧?求杀手大人给条生路!”
夜殇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在蒲团上跽坐了下来。
“天亮,在下就会走!”
金子凝着他,目光循着他的面容往下移,最后停在他的小腹上,心口微微一滞,“你受伤了?”
“嗯,无碍!”夜殇声音冷漠。
金子从榻上下来,走到他身边,修长的黛眉微微蹙起,开口道:“让我看看!”
夜殇淡淡地瞟了金子一眼,手从伤口处拿开。
就这窗外的月光,金子看清楚了夜殇小腹上的伤口,就像一个婴儿的嘴巴一样,一张一合,周围的黑色紧身劲装上沾染了一大片干涸的血渍,红得触目惊心。
“伤口必须缝合才行,一直失血的话,会休克的!”金子抿着唇说道。
夜殇似笑非笑的看着金子,嘴里吐出一句话:“你果然跟一般的娘子不同,胆子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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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以身相许就好(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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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白了他一眼,回头扫了一下房间,案几上除了一套青花釉的水壶之外,只有一个装着女红用品的刺绣篮子,估计此前在这里留宿的,是辰语瞳或者其他娘子。
“你身上有没有带药?”金子问道。
夜殇轻嗯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
“你懒得可以啊,身上带着药,却不动手敷药,任由伤口流血?”金子言语嗔怪,伸手将矮几上的刺绣篮子端了过来,取了一把剪刀,将夜殇小腹伤口附近的衣料剪下。
沾了血的衣料被扔在地上,发出啪嗒的闷声。
夜殇白皙的皮肤在月光下泛着盈亮的光泽,眼窝深邃,鼻梁高挺,轮廓犹如西方人那般立体。他抬起一双清冷的蓝眸,一瞬不瞬的盯着金子。
而金子只是专注地清理着他伤口附近的血渍,伤口周围的皮瓣已经张开,但表皮的切割断面整齐,应该是被剑尖刺伤,伤口挺深,必须缝合才行。
金子起身,走到盥洗架旁,用帕子沾了清水,回来再次清洁了一下伤口的表皮,没有酒精消毒,只能用清水稍作清创了。
清创完毕之后,金子打开夜殇携带的药瓶,倒出来一些白色的粉末,细细地敷在伤口上。
一瓶药,让金子败家地倒了大半瓶,实在是因为夜殇的伤口太深,药粉刚敷上去,就被溢出来的鲜血浸湿,只能不断叠加。金子将药瓶子搁在矮几上,长舒了一口气,从篮子里取过一根绣花针,瞪着眼睛准备穿线。
房间里并没有点灯,只有朦胧的月光照明,金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将丝线穿过去。金子有些泄气地轻哼了一声,抬头,撅着嘴看夜殇,发现那厮正居高临下,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目光碰撞的那一刻,金子仿佛看到夜殇冷峻白皙的面容浮起两朵嫣红。
然只有一瞬,夜殇便旋即恢复了冷冽和肃杀,幽蓝色的眸底,波澜不惊,金子几乎要怀疑之前看到的那两朵红云是自己眼花了。
“穿针!”金子站起来,将针线推到他面前。
夜殇没有说话,只接过来,轻轻松松就将丝线穿了过去,还细心的在线尾打了一个结扣。
金子微微咋舌,这夜视能力也太变态了吧?
作为法医师的金子,视力一直保持得非常好,没想到,跟夜殇一比,她充其量只是个睁眼瞎子......
金子蹲下身子,捏起伤口周围的皮肤,熟练的开始缝合伤口。
“这一刻,你该不会将在下当成了尸体吧?”夜殇嘴角溢出一丝冷然笑意,目光落在金子头顶。
金子手中动作一顿,抬头,笑靥如花,“你倒是提醒我了,尸体嘛,应该将伤口创面剖开,再分析一下凶器的厚度以及行凶者的用刀手法,你介不介意再让我剖一次?剖活人,我还真没试过,想想,一定很好玩!”
夜殇笑容凝滞,修长的眉毛微微拧着。
像他这种在刀尖上舔血的人,生死难料,或许,“或许将来的某一天,你有机会剖我!”
夜殇的声音冰冷无绪,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不知为何,金子心中泛起了一丝苦涩的味道。
有时候,人生总有很多的无奈,很多的身不由己。或许,他沦为一介冷血杀手,背后也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辛酸往事吧?
金子将伤口缝合后,用干净的布条细细缠好,打了个漂亮的扣结,再仔细地检查了一遍。
刚刚因为伤口流血不止,金子心下着急,注意力一直停留在伤口上,这下伤口处理好了,金子灵韵动人的眼睛终于注意到其他地方了。
不得不说,夜殇的身材,还真是劲爆啊!
精壮的小腹,线条优美的倒三角肌,就是刚刚那处出血后缝合的伤口,此刻看上去,也觉得恰到好处,映衬得他的整个体格越发诱人,充满了成熟男子独有的阳刚之美。
好吧,金子不得不再次承认,t台型男,健身教练什么的,比起夜殇,弱爆了!
金子琥珀色的眸子在夜殇小腹上莹莹流转,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的戳了一下,坚硬之中带着一丝q弹。
唔,光溜溜的男性尸体金子看过,也解剖过不少,其中不乏有身材极好的,但尸僵呈现后的尸体,只剩下冰冷和僵硬,完全没有夜殇这饱满真实的触感诱人。金子也是凡俗之人,对于身材曲线好的,难免会多看几眼,但仅仅只是欣赏,并没有亵渎意.淫的杂念。
金子又伸手戳了戳,夜殇的大手一把抓住了金子的魔爪,金子第一次戳他小腹的时候,他便感觉到了一丝异样,火热的感觉迅速地在腹腔里蔓延着,再被她这么刺激下去,他就要控制不住了......
“你,这是挑.逗么?”夜殇嘴角含着一丝邪魅,声音低低哑哑,就像一根濒临崩断的弦。
金子忙抽回手,瞪了他一眼,怎么在那厮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轻.浮的味道?
“你别自己想岔了,儿只是纯欣赏而已!”金子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完,在起身之前,又深望了如艺术品般让人移不开眼的三角肌。
夜殇冷冽的气息渐渐逼近金子,高大的身躯将她娇小的身子笼罩着。他堂堂一个大男人,被一个深闺娘子如此明目张胆的调戯,简直就是......
被人知道的话,估计都抬不起头来了........
这豆腐,不能被白吃啊!
夜殇一步步的逼近和浑身冰冷的气息,让金子本能的感到危险,身子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
夜殇的大手,一把搂住金子的纤腰,往自己健硕的身子贴近。
金子陡然睁大眼睛,脑海中瞬间闪过农夫与蛇的故事。
完了完了,自己救了一条蛇啊,还是一条毒性超猛、一击致命的眼镜蛇!
她将双手抵在胸前,贝齿咬着下唇,强自镇定说道:“想干嘛?这样对待救命恩人,是没有江湖道义的!”
夜殇无视金子的怒目圆睁,俯身,将头搁在金子肩膀上,薄薄的唇齿微启,喷出凉凉的气息:“金娘子刚刚看了在下的身体,你可要为在下负责!”
金子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伸手将夜殇的脑袋推开,戏谑的问道:“要怎么负责法?”
“以身相许就好!”夜殇说完,蓝眸幽光一闪,作势就要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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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一个时辰后,再见!(二更)
金子的手不知在何时,已经抵在他的伤口处,轻轻地捅了他一下。
夜殇闷闷的哦了一声,知道伤口爆了。
“以后不要跟儿开这种玩笑,别忘了,儿除了剖尸了得之外,还对配药极感兴趣。”金子含着清浅的笑意看着一脸痛苦的夜殇,嘴里那句吓人的话,权衡之后,没说出口。
她本想说,调戯是要付出代价的,下次不是直接对伤口下手,而是直接用药,让他不举!
夜殇的大手放开了金子,他往后退了一步,用手捂着出血的位置,刚刚缠上去的布条已经被鲜血浸湿了。
金子瞪了他一眼,努着嘴道:“这是你自找的!害我白忙活一场!”
夜殇额角有冷汗冒出,有气无力地坐在席上。
看着夜殇作为一介冷血杀手在这一刻呈现出来的无力感,让金子多多少少,有些不忍。
金子走过去,在夜殇对面跽坐下来,重新将布条解开,再撒上一些药粉,又重新缝合伤口。
前前后后,折腾了半个时辰,金子有些疲倦的净了手,倒在木榻上,眯起了眼睛。
“谢谢!”许久,夜殇抬头,看着床上装尸体的金子说了一句。
金子翻了个身子,沉着脸道:“下次杀手大人不要三更半夜闯进来,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夜殇轻声嗤笑,从头到尾,没感觉到金子有一丝被吓到的痕迹。
真是个大胆的奇女子!
金子还待开口,夜殇忽然做了一个噤声动作。
窗外,似乎有风吹过的声响。
金子警觉地凝着窗格的位置。
屋顶有细碎的声响,夜殇如魅的身形一闪,不留声息地越过金子的身体,在木榻的内侧躺下。
金子本能地想将他踹下去,却被夜殇一扯,侧身躺下,将夜殇的身形挡住,随后,薄毯将二人的身体罩了个严实。
殷年从屋顶上跃下,猫着身子,无声无息的徘徊于窗口。
屋内静谧,他伸手挑开一条缝,透过月光,只看到了一个慵懒侧卧的背影,线条纤瘦,跟他所要寻找的目标人物,显然体型不符。
殷年正要放下窗格的时候,眸光扫过地上,两块黑糊糊的东西,吸引住了他的眼球。
他怔了一息,犀利的眸子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案几上,有一个开启的药瓶,空气中似乎也有腥甜的气息萦绕。
殷年再一次将视线锁在木榻上,那个背影虽然一直不动,但殷年似能感觉到榻上之人紧绷的情绪。
他握紧了腰间的佩刀,嘴角一挑,准备翻窗而入的时候,对面厢房的门忽然间打开了。
一道挺如刀裁的黑色身影立于廊下,如星子般璀璨的眸子冷冰冰的落在殷年身上,嗓音低沉如寒涧之水,冻人肺腑:“阁下想要作甚?”
殷年瞬间僵在原地,从执行任务至今,第一次被这么尴尬的抓包。
他感觉似有凉气在周身乱窜,努力稳了稳心神后,拱手对辰逸雪施了一礼。殷年虽然知道那个目光倨傲冷凛的男子,定然是这茶庄的主人,但他此刻只能装作不识。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辰逸雪气势逼人,背着手,缓步走下院子。朦胧月光下的他风神俊秀,只是他的面容没有多少情绪上的起伏,看上去,就像一尊雕刻完美的塑像。
“在下起夜,在庄内迷了路!”殷年敛眸说道。
辰逸雪冷然一笑,往金子的厢房看了一眼,意味深长道:“如此说来,柯少将军身边的护卫,方向感和辨识能力都不行啊!”
殷年神色窘迫,刚刚自己的回答,可信度是零。
辰逸雪也不欲多加难为殷年,本来,柯子俊的忽然造访,就让他有些狐疑。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柯子俊叨扰茶庄,必是有所目的,只是他身上顶着骠骑将军的爵位,辰逸雪也不好拒绝和干涉。但夜探茶庄这件事,做得过了,特别是那间厢房里住着的,是三娘,一个闺阁娘子的房间,岂能任由无关紧要的人随意出入?
“需要在下遣人送阁下回去么?”辰逸雪幽沉的目光落在殷年身上,淡淡问道。
殷年拱手又作了一揖,虽然刚刚那话说得虚假,但此刻辰逸雪如此说,他只能佯装诚惶诚恐的应下,只是那杀手......
殷年有些不甘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垂眸感激地回道:“如此,在下便却之不恭了!”
辰逸雪喊了野天进来,让他领着殷年回醉心居。
野天脸有愧色,他就守在悦心居的院子外,没想到还能被人巧无声息的闯入,实在是罪该万死。
他看了一眼殷年,提着灯笼在前头引路。
二人离开之后,辰逸雪迈着长腿,走上长廊,在金子的房门口站稳。他的手微微抬起,却停在半空,最终也没有叩响门扉。
或许三娘喝了酒,根本就不知道刚刚发生的事情,还是不要扰她清梦了。
辰逸雪沉吟了一息,转身,走下回廊,望着渐渐泛白的天色,幽幽一笑:“还有两个时辰,就是晓鼓了!眯多一个时辰再去登山,应该能看到最美的日出......”
他舒了一口气,决定再回去躺一会儿,便径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门扉吱呀响起,辰逸雪猛地停住脚步,回眸,金子一袭白衣,长发垂肩,睡眼惺忪的站在门槛内,柔柔的唤了一声:“辰郎君!”
“三娘!”辰逸雪看着金子,问道:“被吵醒了?”
金子佯装未觉,摇摇头,“没有,刚发生什么事了么?”
“没事!”辰逸雪唇角勾动,淡淡笑道。
“哦!那一会儿去看日出!”金子灿然一笑,一会儿把辰逸雪拉出去看日出,让夜殇找机会溜出茶庄。
辰逸雪:“好!”
他说完,没有再多做寒暄,转身便往自己的厢房走去。
金子感觉辰逸雪的态度有些怪怪的,她刚才在房间里听到了院子里的对话。
辰逸雪怎么会突然打开房门?
他怎么知道外面有人?
难道他一直没有睡着么?那么他是否也知晓自己房里藏了个杀手?
金子的心怦怦跳着,情绪也有些焦躁,她觉得有必要问一问,若是辰逸雪知道她房里有人,或许还应该解释解释......
“额,那个......辰郎君!”金子追了上去,在辰逸雪门口停了下来,看着辰逸雪的眸子盈盈闪动。
辰逸雪双手握着门框,如水般清湛的黑眸凝着金子,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轻轻蹙眉。
金子还在脑海中组织着语言,辰逸雪却没了耐性,他倾着身子,靠在金子耳边哑声说道:“离看日出还有一个时辰,让在下再眯一会儿,三娘自己乖乖的!一个时辰后,再见!”
说完,长臂将门一推,关闭了二人之间的视线。
第二百六十九章难得出汗(三更)
金子对着紧闭的房门,挥了一记空拳,气鼓鼓的回到房间里。
夜殇已经从榻上起来,正跽坐在席上,悠然喝着水。
金子冷冷瞪了他一眼,要不是想着刚刚那人还在茶庄内等着抓他,金子一定二话不说,将他扫地出门。
“你很在乎辰逸雪?”夜殇挑眉看着金子,声音冷冷清清。
金子没有理会他,将床榻边的帷幔拉下,侧着身子躺了下来,心里却在细细地分析着夜殇的话。
很在乎么?
金子抿着嘴,手在榻上画着圈圈,渐渐闭上了眼睛。她还不大习惯冥思苦想一些自己都不甚肯定的事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金子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有夜殇的身影了。
她倏地从榻上弹坐起来,撩开帷幔,地上的沾染着血迹的布片和矮几上的药瓶子都已经清理干净了。
什么时候走的?
金子环视了房间一周,门窗都是紧闭着的。这是果然是来无影去无踪啊!她走到笑笑的身边,这丫头昨晚估计被夜殇打昏了,到现在还昏睡着。
“笑笑......”金子唤了几句,手轻轻的拍了拍笑笑粉嫩的脸颊。
半晌,笑笑才幽幽睁开了眼睛,看到金子的第一眼后,就条件反射般的窜起来,神色有些慌乱,急急问道:“娘子,你没事吧?”
“没事!”金子笑道。
“娘子,昨晚......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笑笑现在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的,昨晚她似听到声响,起身想一探究竟,就见一个黑影从自己身边闪过,随后她后劲一阵麻痛,便失去了知觉。不过此时脑中的印象有些模糊,笑笑自己也不能肯定自己昨晚经历的那一幕,究竟是真的,还是梦境,所以,她不敢贸贸然说出来,毕竟,这于娘子闺誉而言,是有所损害的。
金子思纣了片刻,决定瞒着笑笑,她本就对夜殇有些恐惧,且追捕夜殇的那个人,兴许还留在茶庄内,未免说漏嘴,还是选择不提,就让那个丫头以为是梦境一场吧。
“没有,昨晚我睡得极好!”金子摇摇头,对笑笑吩咐道:“你去打水过来,我约了辰郎君一起去看日出!”
笑笑一听娘子要跟辰郎君去看日出,眼中神色一亮,忙应声道好,将床铺拾綴好之后,便打开房门,匆匆往耳房去了。
不消一会儿,金子便洗漱完毕,换了一套圆领窄袖长袍,将长发束起,装饰清爽干练。
笑笑随着金子出房门的时候,辰逸雪也刚好出来。
他笑意清浅,眉眼神采熠熠。
“三娘的时间,掐得倒是刚刚好!”他磁性惑人的嗓音遥遥传来,甚是悦耳。
金子的生物钟一直都不错,且她是个严于律己的,有责任感的法医师,有任务的时候,她基本上都会准时准点醒来。
“辰郎君不也是么?”金子笑了笑,看了辰逸雪一眼,发现他亦如自己,二人皆是默契地换了一身窄袖袍服。
辰逸雪淡淡一笑,说道:“走吧!”
清晨的空气清新宜人,金子大口大口的、贪婪的吸着气,感受着清冷的气息从鼻腔直灌肺腑,游走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笑笑跟在金子身边,眼睛内有喜悦。
辰逸雪只是安静的走着,眸底漆黑一片,无波无绪。
一行人在山脚下停了下来。
辰逸雪侧首看了金子一眼,开口嘱咐道:“山道有些料峭,一会儿可要仔细些!”
金子嗯了一声,抬头望了望玩山顶,又看了看天色,笑道:“估计等我们爬上去的时候,刚好就能看到日出!”
辰逸雪傲慢的应了一声:“当然,这是按着在下的速度掐算的,至于三娘你,能不能看到,就看你的速度了!”
金子脸色一沉,辰大神太小看人了......
“不如,我们比赛吧!”金子勾动的眼神有些许挑衅的味道。
辰逸雪似笑非笑,并不作答。
山看似不高,以为很好爬,但有些地方,怪石嶙峋,荆棘密布,并不简单的。
金子见他不说话,只道了一声:“我当你答应了啊!”说完,便快速地循着窄小的山道攀爬上去。
才爬了一小段山路,金子就有些气喘吁吁了,白皙的额角布满了晶莹的汗珠,她停了下来,弯着腰,抬肘抹了抹汗珠。笑笑身板虽然也是瘦小,但一向干惯了粗活,倒是比金子好一些。
“娘子,累着了吧?要不歇一会儿吧!”笑笑掏出帕子,一面帮着金子擦汗,一面说道。
金子抬头望了眼前方修长高挑的身影,摆了摆手,心中暗道决不能让辰逸雪看扁自己。她垂眸,抿着嘴说道:“我没事,继续吧!”
辰逸雪见金子落后一小段,回头,一手抓着山道上的藤蔓,淡淡笑道:“一年到头,出入都有车马,做什么事情都有小厮丫鬟代劳,难得能活动活动筋骨,出点儿汗,不是坏事!”
金子当然知道这个理儿。所以,她才会每天都坚持晨练,目的就是想将三娘这具孱弱不堪的身体锻炼得强一些,再强一些!
“辰郎君等着儿追上你吧!”金子笑颜明媚,再加上运动出了汗,脸颊红扑扑的,看上去越发娇媚动人。
辰逸雪悠然一笑,转身,留下一句话:“不要逞强,安全最重要!”
金子拍了拍手,继续艰难的爬山工程。
笑笑紧跟在金子身后,有时候见娘子攀爬得吃力,便在身后搀扶了一把。金子又爬了一段路,香汗淋漓,顺着轮廓柔美的脸颊滑落,连素色长袍上,也印着星星点点的汗渍。
“娘子,你别着急啊,慢点儿,就算看不到这一次的日出,我们可以下次再来看,你要是坚持不住了,就不要勉强自己!”笑笑见娘子流了不少汗,心里实在有些担忧,不由在身后劝道。
金子抓着岩壁,手脚还算灵活。虽然汗水是流了不少,但没有虚脱和疲累,甚至心中还隐隐有股兴奋感。
“不,笑笑,今天的日出跟明天的日出是不一样的,就像昨天所经历的事情,不可能跟今天的,或者明天的重复一样,就算有机械性的重复某项工作,但当下的心情,终究也是不一样的!”金子有些感慨的说道。
辰逸雪再一次停了下来,他如璞玉一般无暇的面容,此刻也布满了密密的细汗,刚刚金子的不同论,他听到了,嘴角微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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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章登山(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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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道越往上,就越陡峭,越难以攀爬。
金子几乎都是手足并用,就像一只小山猴一样。
辰逸雪在金子的前面,他和野天两人折了道旁手臂粗的树枝,将挡住前路的荆棘劈开。很多次金子以为前面已经无路了,可辰逸雪总能将堵在面前的障碍清除掉,在坚持之后,又迎来了豁然开朗的局面。
辰逸雪回头见金子爬得艰难,便将一支树枝伸到她面前,神色淡漠的说道:“借力上来吧,不然,凭三娘的龟速,只怕会错过美丽的日出!”
金子很自然的握上了树枝的另一端。虽然辰大神的神色略带揶揄,但他眸底的神采,却是温暖的,金子能感觉得到。
其实,美的事物都是需要分享的,不然,何以有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说辞?
因为分享,会让快乐加倍!
金子紧紧握着树枝,在辰逸雪的牵引下,继续攀爬。
山顶近在眼前,东方的天际积着厚厚的云海,翻涌的云雾中有红光泛出,太阳,眼看着,就要跳出来了。
对于今天的日出,金子充满了期待。
她朝树枝另一端的辰逸雪喊道:“辰郎君,太阳就快出来了......”
辰逸雪也抬头望了一眼山顶,眼中神采灿若骄阳,眸底一片暖色。
他回头对金子道了一声:“小心些,跟上来!”
金子应声道好,亟亟爬了上去。
当二人抵达山顶的时候,一轮火红的圆日,正好从气势磅礴的云海中跳出来,刹那间,天地万物灿然生辉。
视线里,碧空万里,千峦叠翠,万丈霞光如金纱覆盖大地。
金子往前走了几步,张开双臂,让自己沐浴在晨光里,一路艰险荆棘的攀爬,只为了目睹这一刻的唯美,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至少,金子在爬山的过程中,又一次领悟了‘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真谛!
身上的疲累在此刻被清爽舒逸的山风涤散,只觉得人生开阔,生命如此美好,渐渐的,金子脸上的笑颜如花绽放。
辰逸雪含笑望着金子纤瘦柔美的背影,朝阳下的她,就像恣意飞扬的小鸟,率真自在!
金子将双手拢在嘴边,朝着山的另一边喊了几声,清亮的嗓音在晨风中逸散,模模糊糊,飘飘渺渺......
笑笑和野天在上来后,便迫不及待地寻了一块大石头坐下歇息了。
虽然日出很美,但两人淡定得可爱,完全没有金子和辰逸雪的雀跃。
金子喊了几声之后,只觉得连胸中悒郁尽散。
那个孩子的死,让金子的心情一直有些抑郁,直到这一刻,她才完全的放下,完全的释然。
死者已矣,生者,却还要认真的,努力的,向上的生活着......
金子回眸,正好看到辰逸雪迎着朝阳对她微微一笑。金色的阳光将他笼罩着,白皙的俊颜似有荧光流动,细细的勾勒着他清隽逼人的五官。
辰逸雪眼中的笑意越发浓烈了,金子有些好奇,问道:“辰郎君干嘛看着我笑?难道我还有比着朝阳好看的?”
金子上次被辰逸雪直接了当地应了句‘自然没有’后,再一次问这样的话,明显多了些自嘲的意味,也做好了被揶揄的心里准备。
辰逸雪勾动的唇角露出细白的牙齿,轻轻的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金子下意识的抬手,眼睛看着他,手抚过自己的双颊。
原来,刚刚金子爬山的时候,手沾染了不少尘土,而脸上出了汗,她刚刚又将双手拢在嘴边,所以,污渍都擦在脸上了,此刻就像一只小花猫一样。
金子检查了自己的手掌,心中懊恼,又让辰大神看了一回笑话。
她本想拿自己的袖子擦的,低头一看,自己的袖子比起脸上的污渍,好不到哪里去,便作罢了。金子瞟了辰逸雪一眼,发现人家的衣袍,依然干净得令人嫉妒。因便柔柔一笑,往辰逸雪身边走去,二话不说,就将人家干净的衣袖抓了过来,细细擦了擦脸蛋。
辰逸雪也没有拒绝,只是漠然的盯了她一息,随后,眺望远方。
“心情是不是好一些了?”过了半晌,辰逸雪侧首,面无表情地问道。
金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不知道是因为他的心思极细腻还是因为他真的有读心术。
金子心里有丝丝甘甜在蔓延着,点头应道:“是,好多了!都随着我的大呼小叫化在风中了!”
辰逸雪唇角一勾,淡笑道:“真好!”若他也能如三娘这般,让所有烦扰都随着一声嘶吼,冲破胸中悒郁,那该有多好!
二人并肩站在山崖边,驻足凝望着那璀璨的晨光,久久没有说话。
******
回到茶庄的后,金子在笑笑的伺候下,美美地泡了一个澡。
辰逸雪刚从耳房出来,便见柯子俊立在院门口,笑意朗朗。
怕是要为昨晚的事情,请罪来了。
辰逸雪淡漠无绪的目光落在柯子俊身上,只是礼貌的说道:“柯少将军莅临敝庄,在下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柯子俊可没有从辰逸雪的态度中,甚至是语气中听出了任何诚恳请人谅解的意思。
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清冷倨傲啊!
“逸雪真是客气了,别一口一个柯少将军,见外了!”柯子俊说完,嘴角扬起浅浅笑意,反问道:“你该不会忘了,咱还是蒙学时期的死党呢!”
死党?
的确!
差点儿干得老死不相往来了!
“在下没忘!”辰逸雪兀自出了一会儿神,随后看着柯子俊问道:“少将军还没有用膳吧,一起?”
“好!”柯子俊悠然一笑,大步走进院子。
通伯命厨房里的婆子摆早膳,自己则守在一侧,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柯子俊看着案几上摆开三幅碗筷,似不经意般问道:“府上还有其他人?”
“在下的朋友,三娘!”辰逸雪淡淡应道。
三娘?是个女的!
辰逸雪带着一个女子入住茶庄......难道......
柯子俊恍然一笑,忙拱手,眼中神采意味深长,难怪昨晚拽得上天,连做做样子相迎都懒得应付,敢情是有要事在忙......
第二百七十一章不喜陌生人的东西(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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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逸雪没有注意柯子俊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只是淡淡的问道:“少将军是上山看日落,才误了回去的渡船么?”
柯子俊这才回神,想起此行的目的。
他敛容,朝辰逸雪拱了拱手,郑重道:“实不相瞒,在下昨日是追捕一名杀手至月朗山,因搜捕误了时辰,才会错过渡船,不得以,才唐突前来叨扰贵庄!”
辰逸雪挑眉,一双浓若点漆的眼睛却是波澜不惊。
那昨晚,三娘维护的必是柯子俊口中的杀手了?!
她怎么会认识那样的人?
辰逸雪不解,但他明白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把尺,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插手,他相信金子自有计较。
她选择不说,那么他便不问。
“原来如此!”辰逸雪看着柯子俊,慢条斯理的应了一句,却不打算再深入的就这个问题进行探讨。
正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金子踏出房门的时候,就看到正堂内人影憧憧,廊下有四名身穿黑色劲装的男子面色冷肃的守在外面,灿烂的阳光披洒在他们身上,廊下光影斑驳。
金子循着回廊走去,在正堂外停下脚步。
门口光线一暗,辰逸雪抬眸,笑意灿然:“三娘来了,正好一道用膳吧!”
金子在廊下退下屐履,含着浅浅笑意走进堂中。
“三娘,这位是骠骑将军柯子俊!”辰逸雪站起来替二人引见。
金子忙盈盈欠身,礼貌道:“儿金氏女三娘璎珞,见过少将军!”
柯子俊也从席上出来,扬手虚扶了一把,目光不留痕迹地扫过金子的容颜,心头微荡。
清爽舒逸的装扮,白皙清隽的容颜,灵韵动人的眼睛,无一不在俘掠人的眼球。
他忽而想起殷年昨晚的回禀,这位金娘子,究竟跟那名蓝眸杀手有没有牵连?
“金娘子不必多礼!”柯子俊笑了笑,扬手让身,请金子入席。
金子落落大方入座,席间并无多少言语,只听柯子俊挑开话头,说起不少儿时的愉快往事。
原来,这柯子俊还跟辰逸雪是发小啊!
金子眸光盈盈流转,这才想起上次去侦探馆申请调查的,便是这位柯少将军!
辰大神口风倒是紧,上次都不稍带提一下,一幅跟人家完全不认识的模样。
不过想想,辰逸雪对身边哪个人不是这样的,冷冷的,淡淡的,也就对辰语瞳那个神奇宝宝不一样而已。
“少将军什么时候回去?”辰逸雪用帕子抹了抹嘴角,抬头问道。
柯子俊猛地抬头,怔了一息之后,用非常沉痛的语气说道:“逸雪,你这是迫不及待地想将我扫地出门么?”
金子强忍着笑意,显然,她刚刚也是这么理解的。
“没有,一会儿在下要和三娘回州府,所以顺带问一声罢了。若是少将军喜欢月朗山,要留在茶庄多住些时日,在下也是无任欢迎的!”辰逸雪慵懒说道。
人家主人都要回去了,柯子俊就是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赖着,何况他此行只为了追捕那名蓝眸杀手,昨晚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再留下,已然没有意义。
“那便一起吧!我顺便搭个顺风船!”柯子俊端起桌上的茶水,送到嘴边含了一口。
辰逸雪唔了一声,冷冷反问:“貌似少将军人马更多,该是在下二人搭个顺风船才合理些!”
柯子俊:“......”
餐桌上,气氛还算融洽,金子自顾着填饱肚子后就回房让笑笑将细软拾綴好,准备出庄,回仙居府。
******
早上还是骄阳灿烂,到了渡口的时候,天色陡然暗了下来,山风有些急劲,将一行人的衣袍吹得窸窣作响。
“看来,是要下雨了!”金子抬头望了一下天际,低喃道。
柯子俊命于植速速去联系好船只,自己则在等待的当口,转到金子身边,淡淡问道:“可否容本将军问金娘子一个问题?”
金子迎上他灼灼的视线,含笑应道:“当然,少将军请讲!”
“昨晚,金娘子可有听到任何异常声响抑或者陌生面孔出现?”柯子俊问金子的时候,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她,似不想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金子从容答道:“有!”
柯子俊俊眉一蹙,刚要追问,便听金子续道:“儿确实于迷迷糊糊中听到了院外有些微的动静,从声音上分辨,一个儿倒是认得,是辰郎君的声音,另外一个,恕儿耳拙,并辩不出来!”
辰逸雪抿嘴微笑。
柯子俊脸色阴沉。
金子此番无异于又一次扒了柯子俊面子。殷年被抓个现形,不仅他行为落人口实,而身为他主子的柯子俊更是脸面无光。
瞧她睁着一双无辜眼,巴巴地问道:“昨晚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柯子俊嘴角一抽,虽然殷年说房间里有腥甜气息,且地上有黑色的夜行衣碎布,但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金娘子窝藏杀手。
或许她当时也被制住了,不得不撒谎替他隐瞒,且被一个杀手闯入香闺,对一个娘子来说,闺誉不好,她掩下不说,也是正常的。
“没有!昨晚殷年迷路走错了院子,才引起一些麻烦,真是抱歉!”柯子俊声音里透着笑意。
金子做恍然状,应道:“无妨无妨......”
闲谈间,船靠岸了,这艘船相比来时乘坐的,要大上一倍。
金子在笑笑的搀扶下上了甲板,刚要钻进船舱,就有铜钱大的雨滴从天而降,砸在舱顶上,发出啪嗒啪嗒的闷响。
“还好赶得及,再等上一会儿,咱们都得变成落汤鸡了!”笑笑低声说道。
金子嗯了一声,寻了一个靠窗口的位置坐下。
柯子俊在金子的对面落座,望着外头渐渐密集起来的雨雾,笑道:“逸雪,可有听过今日仙居府的那一宗案子?”他说完,看了金子一眼,续道:“案子刚开始,金娘子的姐姐似乎也牵扯其中!”
“略有耳闻!”辰逸雪声音平静如水,面容凛然无绪。
金子却有些意外,她刚刚不过自报金氏璎珞而已,他怎么知道金绮缳跟自己的关系的?
“在下听闻逸雪与府尹衙门的金护卫交情匪浅,能入住的辰家茶庄的,定然也是知交好友关系,所以,在下应该没有猜错吧?”柯子俊笑着解释。
金子在那双黑瞳里看到了狐狸特有的狡黠,心中印象并不算好,但还是努力堆着笑容,应了一声是。
“听说负责那个案子的仵作验尸技术了得,还能让尸体在公堂之上控诉王大为!”柯子俊静然笑道。
金子抬头望着船舱外的雨,幽幽说道:“只能说任何犯罪分子在事实和真相面前,终将无所遁形,因为尸体也会说话!”
尸体也会说话?!
柯子俊细细品着这句话,看着金子的目光,多了一分探究。
因突然下雨,气温陡然降下不少,再加上不断有雨雾飞溅进来,船舱内的温度有些低。
金子翘着双臂,跟笑笑靠在一起。
柯子俊注意到了金子细微的动作,抬手招来殷年,让他将自己的斗篷拿过来。
一件黑色的锦缎连帽斗篷披在金子肩上,似乎携带着一股陌生的,属于柯子俊的气息。
金子抬眸,望着近在咫尺的柯子俊,刚想开口拒绝,便见辰逸雪的声音响起:“三娘,她不喜欢用陌生人的东西!”
第二百七十二章严家提亲(一更)
辰逸雪的话让柯子俊和金子一脸尴尬。
他却像是没事人一样,将金子肩上的斗篷取下,换上自己的顺手搭上,动作极其自然,如行云流水一般顺畅。黑色的眸底沉沉,白皙清隽的面容上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三娘一贯挑剔,不是什么人的东西都接受的!”
柯子俊感觉自己又一次被辰逸雪这个家伙兜头兜脸的打了一巴掌,胸腔里满满的都被郁闷沾满。他绷着脸,讪讪收回自己的斗篷,看着辰逸雪,咬牙切齿说道:“逸雪......真了解金娘子啊!”
柯子俊说完,还不忘意味深长地再看了金子一眼。
金子一头黑线,心道柯少将军,你实在没有必要如此意味深长啊......儿跟辰大神,就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板与员工的关系而已......
她看了看自己肩上披着的斗篷,抬眸瞟了辰逸雪一眼------一张侧脸,神色自若!只是身上的气息,多多少少,有些冷冽!
金子感觉自己就像一个靶子一般,挡在两人中间,被他们凌厉的目光穿透了无数次,已经千疮百孔。
真是躺着也中枪!
金子选择沉默,往笑笑身边再靠了靠,挪地儿给二位‘发小’眼神交战。
下雨,船开得不快。
船头上,有朵朵晶莹的雨花绽放,清凌凌的河面上,涟漪一圈又一圈地荡漾。
笑笑从案几上捧了一盏茶送到金子面前,柔声道:“娘子,喝口热茶汤吧!”
金子信手接过,端着茶盏,轻轻的撇开浮沫,送到嘴边浅尝了一口。
金子和辰逸雪这厢正往仙居府赶,准备回去休息休息,明早就乘车回桃源县。
而此刻金府二门边上,冯妈妈正含着浅笑,将一个身穿浅蓝色缀银丝褙子的仆妇送上马车。
待马车走远之后,冯妈妈才转身走入府中。
刚刚的那名妇人,是桃源县远近闻名的冰人,这次是受严府所托,来向金府提亲的。
上次的慈善斋宴,金子的出众容色让人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当时参加斋宴的严二娘跟金子同处一室,回家将宴席上的所见所闻跟家人说了一遍后,竟引起了严家大郎的兴趣,几经打探之后,才知道这金家三娘子不仅容色极美,而且其母刘氏出身大族,刘氏一脉曾跟着先帝南征北伐,立下不少汗马功劳,若能娶得美人归,对于严家来说,也是多有助益。
严大郎将想法跟自己的父亲严闵坦露,没想到严闵竟也拍掌说好。
严家从事的是玉器生意,玉宝阁在州府的两个县内都有分号,近些年来生意做得不错,只是严家没有多深厚的背景,一年辛苦挣来的血汗钱,少不得要拿出一半出来孝敬官府和市场贸易监管市令各个部门。若是能攀上这门亲事的话,倒也不错,至少县丞大人会多加照拂严家。
父子俩思前想后,便挑了个日子,寻了桃源县上给人牵了无数红线的老牌冰人梅娘上金府提亲了。
梅娘自是发挥了冰人特有的潜质,将严家大郎好一番的夸赞,论人品,伦相貌,伦身家,严家大郎都是值得投资的潜力股,对金三娘子来说,可以说是良配......
金府会客的正堂内,金元面无表情的端坐着,耳边似乎还盘旋着梅娘刚才顺溜至极,甚至略带押韵的话语。
林氏本来是打算带金妍珠一块儿去州府的,毕竟那个案子涉及到了金绮缳,她不亲自过去看看,放心不下。偏巧这两天金元身体有些不适,回府沐休,她倒脱不开身了,撇下丈夫不管不顾,到底不好,于是便打发了沐沐母女和几个小厮陪护着金妍珠去州府探探。
刚刚阿冯说外头有个妇人求见,领了人进来,那人还未说明来意,林氏就已经看出了她的身份。
只是提亲的对象,竟是那个名声不大好的不祥人,这让林氏多多少少有些意外。
待冰人将提亲之人的府邸背景交代清楚后,林氏可算是想明白了,这严府也是为了傍他们金府这棵大树,想着大树底下好乘凉吧?
林氏眼中微微有些不屑!
严家的玉器生意不错,可比起自己女儿绮缳嫁的漕运大族,差老远了,李家只怕能将严家甩八十条大街呢!
想起这个,林氏心底还是有些愉悦的。
那死去的贱人不是说过自己要懂得尊卑,要明白自己的出身地位么?
现在,她这个出身不高的人,女儿嫁得极好,可你这个出身刘氏大族庶女生的女儿呢?呵呵......
金元刚才并没有直接开口拒绝,只说了声考虑考虑。
在金元的理解里,豪门大阀并不代表幸福,他担任县丞已久,处理过不少豪门大阀里的龌龊案件。表面上看着风光无限,暗中内斗,更是此起彼伏,他还记得去年出过一桩案件,大族分家引发的血案,发人深省啊!
严家,倒是个身家清白的,族系不多,了解起来也比较容易,关键是这个严大郎为人处世如何,金元还有待考察。
金元也不是多挑剔的人,只要对方郎君人格人品不错,便可以了。两人先将亲事定下,再等过半年再行婚配一事,也是再好不过的了。
“老爷严家这桩婚事,您怎么看?”林氏开口问道。
金元倚在圆腰胡床上,叹了一口气应道:“严家门阀倒是不高,但贵在清白,家世背景没什么可嫌弃的,只是这严家大郎的秉性如何,为夫还得再了解了解,毕竟事关璎珞的终身大事,轻忽不得!”
“是!”林氏点点头,笑道:“妾身也觉得这严家是不错的,姐姐估计在天上看着,也会满意的!”
林氏提起了原配刘云,金元只觉得心里头愧疚感更甚,一字胡不自觉地抽搐着,半晌,才转移话题,开口道:“绮缳那个案子已经结了,估计妍珠这两天就回来了,有时间好好引导调教着,过了下月,就该行及笄礼了,再莽莽撞撞的,没得让人笑话!”
林氏晓得金元是想起了上次慈善斋宴上的事情,心里不免有些愤愤。
金璎珞毫无教养的当众赏自己妹妹耳光的事情,他一句指责都没有,却只记得妍珠呛了那个不祥人的事,同样都是女儿,这父亲当得,也太偏心眼儿了吧?
尽管心里不满,林氏还是堆着柔和的笑意,忙应下了。
“传膳吧,今儿个人少,都让她们一块儿过来,用顿饭,我也许久没看到五郎了!”金元沉声吩咐道。
林氏敛眸,淡淡的应了一声好,让冯妈妈下去安排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卖个人情给金护卫
二人在堂屋内探讨了一下关于催眠的话题。
饶是对犯罪心理有一些研究的辰逸雪也被催眠的力量给震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了解到何谓催眠,也第一次耳闻催眠的高深莫测。
辰逸雪恍惚间似想起了自己妹妹辰语瞳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那时候她刚拜入老神医门下不久,还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半吊子。百草庄有一对夫妇带着一个小女孩上门求医,那个小女孩曾受过猥亵的伤害,变得沉默寡言,目光呆滞。老神医开了药施了针,虽然有些许好转,但收效不大。
辰语瞳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竟然说将小女孩交给她治,说师父的药是好药,但差了一味最大的药引,就是心理引导和心理治疗。
她的说辞很新鲜,理论一套又一套的,把众人哄得一唬一唬,特别是小女孩的父母,简直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也丝毫不质疑一个小丫头的说的话是否靠谱,想着她是老神医的弟子,医术一定也是了得,就将小女孩交给了辰语瞳治疗。
辰语瞳为了治疗那个小女孩,连去毓秀庄也带着她,渐渐的,小女孩似乎爱笑了,话也多了。那时候辰逸雪只以为她是受了性格开朗的语儿影响,现在听来,辰语瞳当初给小女孩治疗的方法,应该跟心理催眠有关系。
思及此,辰逸雪心中除了震荡之外,还有深深的不解和疑问。
三娘和语儿,究竟是如何懂这些的?
金子没有留意辰逸雪探究的眼神,说了半晌话,解释了一大堆费劲儿的事情,口水都干透了。她猛的喝了几口茶水,放下杯子后问道:“午膳想吃什么?上次承辰郎君的情,吃了你精心炮制的鱼皮虾饺,午膳,可以任君点菜,我来做!”
辰逸雪抬眸:“任君点菜?听起来有点儿厨娘的味道!”
金子:“噗,那你到底要不要点?不点我就随意做了,正好想吃东坡肉!”
辰逸雪冷冰冰的说:“那个吃了会变笨!在下想吃鱼!其他的,随便!”
又跟鱼干上了!
金子起身,整了整衣袍,准备亲自出门,上东市采购食材。
她刚想走出堂屋,着棉袜的脚丫踩上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低头捡起来,一看,竟是金昊钦的腰牌。
金子严重怀疑这厮当上州府护卫,是金元老爹走的后门,连腰牌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丢,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她没有将腰牌交给交给辰逸雪,让他一会儿还给金昊钦,而是小心翼翼的揣进怀里,准备吓吓那厮,让他着急去。
出了堂屋,在廊下趿了丝履,喊了野天和笑笑,便出门了。
州府的东市,金子不大熟悉,只能让野天带路了。
三人进了水产区,挑了一条肥美的鲈鱼,准备回去做清蒸鲈鱼。
金子想着一会儿估计金昊钦和金妍珠也会到小院儿一起用膳,便让野天去抓一只鸡,回去做白切鸡。
趁着野天去买鸡的当口,金子领着笑笑,按着需要准备的配料,一一采买完毕。
有鱼有肉有菜,这日子,过得太有味儿了......
金子心里喜滋滋的,这闲暇的日子里捣弄点儿吃的,太幸福了。
出了东市,野天雇了一辆马车,三人将食材搬上车,准备回小院。
马车从东市的分岔口出去,金子倚在榻上,盘算着一会儿将鸡翅膀和鸡腿取下来,裹上面粉炸一炸,再配点儿酸甜酱,让他们也尝尝现代的麦当劳风味。
外头有吵嚷声传进车厢,金子挑开竹帘,看了外头一眼,只看道一个身穿窄袖劲装的女子站在一辆古朴的马车车辕上,一手握着马鞭,一手叉着腰,琼秀白皙的面容盛气凌人。金子飞快地掠了她一眼,丹凤眼,远黛眉,鼻子挺直,嘴唇不厚不薄,长脸。第一眼看起来没有惊艳感,但再看,便觉得舒服,也挺和谐。
女子似在训斥着什么,修长的手扬起鞭子,狠狠地抽打在人体身上,发出啪嗒的脆响。
发生什么事了?
刚好在分岔口堵住了,东市本来人流就较多,再这样一闹,不消一会儿,便造成拥堵。
女子甩鞭子的声音让人鸡皮疙瘩起了一地。
这女子也太彪悍了吧,下手这么狠,以后谁敢娶她回家啊?
人群里议论纷纷,有些看不下去的,便开始指责起她来了。
“女侠饶命,饶命,下次不敢了,不敢了......”被抽打的一名大汉竟跪在了女子面前,不断的磕头求饶。
女子似乎仍不解气,她厉喝道:“还有下次,本娘子直接将你拧进骠骑营。让你横冲直撞,枉顾人命安全,本娘子也让你尝尝厉害,进骠骑营里脱层皮再出来!”
这下众人明白了,能将骠骑营挂嘴边的,这女子,轻易得罪不得啊,难怪那汉子都成软骨头了......
大汉又是虔诚的请罪祈求,女子似乎对他越发的感到不满了。
整个就一软脚蟹,刚刚还横得就差打横走了,现在,连个屁都不敢放,还是不是男人啊......
那女子愤愤,越看越不顺眼,拿着鞭子的手又扬起,使劲儿抽打着,大汉的后背印出了无数血痕,疼得嗷嗷直叫。
金子看不下去了。
这不爽的话,直接拧人上官府就成了,大庭广众之下,执行私刑,实在有碍观瞻。
她想起身上还有金昊钦的腰牌,于是便掏了出来,让野天拿着腰牌去寻东市上管理的市令,让他快过来解决问题,指挥现场,疏通路况。
野天应声去了,不多时,便见一个身穿墨绿色圆领袍服,头戴黑色璞头的中年大汉匆匆从东市内跑了出来,他的肚腩明显负荷过重,官服仿佛随时有被撑爆的可能,一张包子脸,肌肉随着跑动上下跳跃着。
金子失声笑了笑,这果然是管理市场的市令啊,平日里好处收多了,把自己也养得肥滚滚......
市令赶过去调停,女子似乎有片刻的错愕,似问了句什么,那市令眯着眼睛扫了一眼停在道上的车马,随后将目光锁在金子的马车上。
野天站在窗口,正跟挑开竹帘看热闹的金子回着话,又顺手将腰牌还给了金子。
女子顺着市令的指尖望去,目光紧紧盯着金子,问道:“那人,什么来头?”
“回柯娘子,那位是州府衙门的金护卫!”市令垂头说道。
“金护卫?!”女子嘴角轻挑,将鞭子收好,幽幽笑道:“成,这次本娘子就卖个人情给金护卫!”
第二百七十五章抓心(一更)
路况疏通之后,马车很快就出了东市大街。
金子将腰牌在掌心中颠了颠,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成语:狐假虎威!
她自嘲的笑了笑,这算不算是滥用职权?
哦,不对,是盗用职权!
马车一路疾驰,须臾间便到了小院。
金子和笑笑,野天提着东西进门的时候,金昊钦和金妍珠已经到了,此刻正端坐在堂屋内一边喝茶一边聊天。
那厮估计到现在还没有发现自己腰牌掉了,真是猪一般的反应!
金子站在廊外,金昊钦一脸和煦的笑意,抬头问道:“三娘,你要亲自下厨?”
金妍珠也抬眸瞟了金子一眼,神色有些傲慢,似乎对厨娘才会做的事情,表示些微不屑。但她自己也曾吃过复制式的猪扒和西瓜沙冰,味道非常不错,这还不是那不祥人亲手做的呢。
“是,大家稍等啊,一会儿先给你们上小吃,就着茶汤喝,应该不错!” 金子说完,便捋起了袖口,准备上小厨房捣弄。
金昊钦忙起身,笑道:“阿兄给你打下手吧,就像上次那般,分工合作!”
金妍珠见金昊钦和金子如此亲昵的模样,嘴角一抽,显然在吃味儿,但一想到阿兄走了,堂屋里就剩下辰郎君和自己相处,脸颊便不由泛红发热,心湖也跟着微微荡漾起来。
金子也不拒绝,这杀鸡的浩大工程,还真得交给金昊钦来完成。
小厨房里,被金昊钦这号高大的人物进去,一下子似乎变得窄迫起来了。
笑笑在一旁择菜,金子站在流水台膛鱼,金昊钦拎着鸡,蹲在厨房门口,磨刀霍霍。
堂屋那边,气氛冷滞。
从金妍珠进来至今,辰逸雪基本就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只是一个人安静的窝在软榻上,捧着一卷书阅读着,面无表情,就像一尊塑像一般,杵在那儿,偶尔对金昊钦的话,眉梢不带抬的应上一两句。
“辰郎君平时很喜欢看书么?”金妍珠美丽的脸庞染着微嫣,羞羞怯怯,既想看他又不敢看。
辰逸雪向来是懂礼数的人,跟金昊钦谈话,他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因为二人已经熟得可以不必拘礼,但金妍珠不一样,虽然见过几次,但从无过多交集。
他礼貌的抬头,幽沉如墨的眼睛就像黑曜石一般璀璨,让金妍珠微微抬起的视线又一次垂了下去。
辰郎君挺拔的身姿,俊朗出众的容貌还在其次,他无意识中散发出来的迫人气势和那双黑眸承载的耀眼光芒,让金妍珠不敢直视,心头怦怦跃动,不可抑制的升腾起深深的仰慕之情。
“纯粹作打发时光!”辰逸雪低沉微哑,充满磁性的嗓音就像声波在空气中荡开的涟漪,撩过金妍珠的耳际,让她不由心底一阵战栗,浑身酥软了起来。
“嗯,儿也喜欢读书的!”金妍珠红着脸点头,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交握着,似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抬头迎上黑眸漠然无绪的视线,续道:“母亲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多读些书,还能怡情养性!”
辰逸雪微微一笑,眼中流光逸散,凝着金妍珠幽幽说道:“那四娘子可要多读一些才行!”
显然,这才情修养,锻炼得还不够!
金妍珠却没能理解辰逸雪的毒舌,还以为这是鼓励她多读书呢,忙笑吟吟的应道:“儿会记得辰郎君的嘱咐的!”
辰逸雪嗤笑,继续垂眸看书,片刻后又似想起什么,抬头,正好迎上金妍珠柔和如丝的目光。
他淡然开口道:“在下想请四娘子帮一件事情!”
金妍珠惊讶之色溢于言表,忙道:“儿定然全力以赴!”
“哦,很简单,不必耗费一丝一毫的力气。”辰逸雪顿了顿,笑道:“四娘子只需对三娘帮忙检验尸体的事情,保守秘密就好!李夫人那边在下不担心,有昊钦和她处理,定然不会走漏任何风声。”
言下之意已经很明白了,若是桃源县那边有风言风语传出,那毫无疑问,就是四娘子你传出去的了。
金妍珠看着辰逸雪如清风一般隽爽的笑容,痴痴的点头,应道:“儿听辰郎君的!”
“谢谢!”辰逸雪抿嘴一笑,又垂眸看书。
金妍珠提着茶壶,在辰逸雪面前空着的茶杯里添了茶水,低声说道:“听说月朗山的景致很美!”
“嗯!”辰逸雪淡淡应了一句。
“下次,能请辰郎君当向导,带儿去领略一下山中风光么?”金妍珠一双盈盈灿亮的眸子盛着期许,柔柔看着辰逸雪。
辰逸雪显然有些不耐烦应付。他将手中的书卷往软榻边上一扔,敛衽跽坐好,嘴角弯起一个唯美的弧度,让金妍珠有刹那看痴了的趋向,然而他下一秒说出的话语,却犹如刀子一般锋利:“不好意思,金四娘子身份高贵,在下可不敢私自带你去。四娘子州府上有姐姐李夫人,还有姨娘叶二夫人,更有昊钦这个疼宠你的阿兄,有他们护着你,四娘子可以更安全些。”
金妍珠笑容瞬间僵硬了。
她是有姐姐,有姨娘,有阿兄,可跟他们去月朗山赏景,感受能一样么?
辰郎君就这么不喜欢自己么?
她想不明白,自己有哪一点儿比不上那个不祥人?
金妍珠绞着手,目光有些怨愤。
气氛有些尴尬。
确切的说是金妍珠觉得有些尴尬,人家辰郎君正优哉游哉的喝着茶汤,就跟没事人一样,似乎刚才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
金子让笑笑将裹了面粉过油,炸得黄橙橙,香脆脆的鸡翅,鸡腿还有鸡胸饼送进堂屋里,还用一个小瓷碟配了酱料,酱料碟子的边缘,还淋了几朵惟妙惟肖的小花,煞是可爱。
诱人的香气飘进堂屋,辰逸雪和金妍珠齐齐抬头。
笑笑将食物放在案几上,将茶杯收拾至一边,含笑道:“娘子让奴婢先送过来给辰郎君和四娘子尝尝,她说蘸着酱料吃,更具风味!”
辰逸雪盯着炸鸡块,久久没有动筷子。
“娘子说这个是鸡肉饼,是白肉哦,不是红肉,辰郎君可以放心吃!”笑笑记着娘子刚刚说过的话,忙解释道。
辰逸雪微微一笑,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蘸了蘸酱料,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辰郎君,怎么样?”笑笑眨着眼睛问道。
辰逸雪细细咀嚼之后,抬头道:“很不错!”,将筷子上剩下一半送进嘴里。
笑笑喜滋滋的欠了欠身,说道:“那辰郎君慢用,奴婢这就回小厨房帮娘子忙!”
“等等!”辰逸雪唤住笑笑,问道:“这道小吃叫什么名字?”
笑笑拧着眉头,努力想了想,刚刚娘子摆盘的时候,将一对鸡翅摆上面,中间叠放着鸡肉饼,下面摆着一对鸡腿,还念了一句诗,什么来着?
半晌,笑笑拍了拍手,眼睛亮亮的,脱口道:“奴婢想起来,这叫: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辰逸雪眼中笑意陡然加深,又夹了一块鸡肉饼,淡淡道:“寓意很好!”
金妍珠沉着脸,心中暗骂:不要脸的贱蹄子......
厨房里一通忙乱之后,终于上可以上主菜了。
满的一桌子,都是金子花了心思烹饪的,一看就让人食欲大增。
四个人围在几边,一扫刚才的沉闷。
金子喋喋介绍着菜品,吩咐大家都要多吃点儿。
金昊钦有些好奇的问道:“三娘,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学的厨艺?”
金子往嘴里塞了一片鱼肉,稍稍沉吟。
现代时,她喜欢捣弄,是因为自己喜欢吃,至于厨艺嘛,都是无数次失败的经验累积起来的成果。当初还有闺蜜不断的打气,她们总会说:“金子,加油啊,越来越好吃了。下次去相亲,直接自己露一手得了,先把那个男人的胃抓住,再抓心,这就容易多了......”
“没听过一句话么?要抓住一个人的心,就得先抓住他的胃!我先练着呗,以后说不定能派上用场!”金子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
金昊钦一愣,目光扫了在场三人一眼。
三娘若无其事,自顾着吃饭。
逸雪的笑,仿佛从肺腑里漾出......
四娘,一脸阴郁......
(ps:周末愉快哦!晚上还有二更!求票,求订阅!医律这几章是过渡章,很快将有一个新的案子来临,但要做的准备工作和资料较多,小语争取将案子和解剖写好,这几天更新可能有点缓,大家理解一下!么么哒!)
上次跟希行大人聊天,大人说小语进步挺快的,很开心,我细想自己写书一年来的收获,确实良多,身边有了很多的铁粉书友,也认识了很多给予小语帮助和支持的人,这就是我的收获,我人生宝贵的经历。很感恩让我认识你们!也很感恩你们一如既往的支持小语!
有书荒的读者,可以去看看小语的第一本书:《异空薇情》,文笔相对比较青涩,但小薇的故事,是小语写书的第一个梦,一段纯粹的,唯美的爱情故事,一个不同于金子性格的香港女孩!o(n_n)o哈哈~
第二百七十六章欢迎回来(二更)
午后天色放晴,璀璨的阳光洒遍大地。
因金妍珠的到来,金子似乎对辰逸雪表现得清冷了一些,这让辰大神很不习惯,便提出提前回桃源县。
野天和笑笑将行装搬上了马车,等待着金子和辰逸雪出来,便出发。
沐沐母子和几个小厮一早就守在院外的马车上。
金昊钦嘱咐着几个路上好生伺候着,又回头关切的问了金妍珠几句,让她在家中好好听母亲的话,等下个月及笄时,他会回去观礼,给她送礼物。
金妍珠自是高兴,眉眼间溢满喜色。
辰逸雪和金子刚好出门,金妍珠瞟了金子一眼,一脸炫耀,最后,索性装模作样的钻进金昊钦怀里,一副舍不得兄长的模样。
金子无动于衷,面无表情的径直钻进了马车。
辰逸雪稍稍致意后,也跟在金子身后进了车厢。
“阿兄,三娘跟辰郎君一辆马车?”金妍珠伸手指着野天的车驾问道。
“嗯,三娘是逸雪请来帮忙的,自是由他送回去。”金昊钦解释道。
金妍珠抿着嘴,笔挺的鼻子两侧,微微翕动,分贝高了几分:“阿兄糊涂了,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难道你不懂么?”
金昊钦怔了一息,第一次被小妹妹说教啊,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逸雪和三娘的为人,阿兄是清楚的,无碍!”金昊钦应道。
金妍珠嗤笑,辰郎君的为人她是信得过,奈何那个不祥人,实在让人不得不防啊,连弄个吃食,都搞得胡里花哨的。什么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简直恶心人......
“让她跟我一道吧!”金妍珠有些委曲求全的说道。
虽然她极讨厌看到她,但一想到他们两人一个车厢,眉眼传情的样子,她果断受不了。
“那阿兄问问三娘的意思!”金昊钦说完,便大步往辰逸雪的马车走去。
金子正慵懒的躺在软榻上,吃饱喝足再睡上一觉,简直就是人生乐事。
“三娘,四娘说让你过去与她同坐一车,你怎么看?”金昊钦站在车窗口,含笑问道。
不待金子回答,辰逸雪便冷冷的应了一句:“矫情!”
短短两个字,却是意味深长。
刚刚金妍珠的话,辰逸雪都听到了。
男女授受不亲这话不假,但拿捏着这个说教,就是矫情。
金子脸上浮出点点笑意,说实话,让她过去跟金妍珠同坐一车,不提气氛是否压抑,单单那份不自在,就让金子觉得憋屈难受。还不如跟这个傲慢的家伙同一个车厢呢,至于授受不亲这些俗套话,金子一点儿也不在意,反正是身正不怕影子斜。
“不了,一会儿回去也不顺路,我要回百草庄的!”金子应道。
金昊钦也没勉强劝说,应了一声好,便走开了。
金子又重新躺好,接过笑笑递上来的薄毯搭在身上,这才想起怀里还揣着金昊钦的腰牌,忙弹坐起来,将腰牌拿出来,让笑笑赶紧给人送下去。
本来想着看金昊钦着急窘迫的模样的,不曾想,这厮的反应,让金子彻底无语了,过去一多个时辰了,他却懵然不知,果然是二次元的人啊......
须臾,笑笑回来了,刚坐稳,辰逸雪便嘱咐野天出发。
金子闭上了眼睛,忙了一个时辰,这会儿真是累了,不多时便传来匀匀的呼吸声。
辰逸雪也仰躺在软榻上,心里还在回味着午间的那一顿膳食。
想抓住一个人的心,就得先抓住他的胃!
好有趣的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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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抵达桃源县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入了城门之后,两辆马车就在郊外的分岔口停了下来。
辰逸雪挑开窗帘,朝金妍珠的车驾唤了一声:“四娘子!”
金妍珠本来神色有些萎靡,颠了几个时辰,让她感觉浑身就快散架似的,但辰逸雪的声音,却仿佛一道充满力量的源泉,让她干瘪的身躯,瞬间恢复了活力。
她忙挪坐到窗边,挑开竹帘,一脸脉脉笑意:“辰郎君!”
“已经到桃源县内了,四娘子有小厮和婢女相护,在下也放心。这就向四娘子告辞了!”辰逸雪淡淡说道。
金妍珠眼中神色一暗,探着脑袋问道:“那三娘呢?”
“三娘要回百草庄,刚好跟在下同道,就让在下送她回去便可,四娘子不必担心!”辰逸雪笑笑。
她才不会担心呢......
金妍珠撅着嘴,虽然心里不快,但脸上还是堆着笑意,柔柔说道:“一路幸得辰郎君照拂,儿铭记在心。告辞了!”
“慢走!”辰逸雪微启的唇溢出这两个字,随后修长的手一松,竹帘垂下,隔绝了金妍珠的视线。
金妍珠有些不舍的放下窗帘,倚在榻上,对外头驾车的小厮吩咐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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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金妍珠的马车离开后,辰逸雪才吩咐野天启程。
“郎君,是先送金娘子回百草庄么?”野天背对着车厢问道。
逸雪思纣了一息,沉声说道:“去侦探馆吧,好些天没在了,去看看慕容瑾都收了什么调查记录!”
野天应了一声是,便曳动缰绳,往东市的方向跑去。
马车又开始晃动,金子慵懒的翻了翻身,打了一个呵欠,幽幽睁开眼睛。
“娘子,你醒了?”笑笑唤了一声,随后,从矮几上端来一杯清水,扶起娘子,送到她嘴边。
金子就着笑笑的手喝了一口,坐好之后,才自己端着喝,顺便问道:“到哪儿了?”
“睡得真够沉的!”辰逸雪笑着揶揄道。
金子抬眸对上他眼睛的那一刹那,心头微凛,那双非常修长的眼睛在窗外霞光的映衬下,潋滟生辉,他的瞳仁明明漆黑如墨却,犹自带着一种让人莫敢逼视的炫彩。
金子睡得沉,那也是有原因的啊。
大半夜的被该死的夜殇搅了清梦,还起早去爬了山,上东市买菜,午膳做了饭,辰大神也如此劳动的话,看你会不会睡得沉?
“先去回去侦探馆看看!”辰逸雪补充道。
金子嗯了一声,继续低头喝水。
少顷,便听到有熙熙攘攘的叫卖声,吆喝声传进车厢。
东市到了!
金子掀开车窗的竹帘,斜阳将整个东市拢上了一层昏黄,不知何时,主干道两旁的树叶已经微黄,地上人影重重,树影斑驳。
“叶落而知秋!”金子淡淡感慨道。
她从初春便来到这个朝代,一晃眼,竟是两个季度过去了,感觉也就是弹指一瞬间的事儿!
马车在侦探馆门前停下,金子伸了伸懒腰,将薄毯交给笑笑叠好,挪着身子,躬身出了车厢。
慕容瑾从馆内迎了出来,眼神清澈透亮,盈盈之中流转着笑意。
“欢迎回来!”
第二百七十七章当属良配?
辰逸雪躬身从车厢上下来,抬头望了一眼侦探馆的外墙,第一次感觉到一种久违了的温暖。
金子含笑跟慕容瑾寒暄了几句,问起了这些天侦探馆的情况。
慕容瑾咧着嘴,这侦探馆虽然是每天照常开门营业,但少了金娘子和辰郎君,就像没有了魂魄似的。他这些天一直处在混吃等死的米虫状态,要不是辰娘子偶尔过来串串门,他估计都快坐傻了。
辰郎君有吩咐,以后芝麻绿豆的小事不用记录备案,直接拒绝了。因而这些天,慕容瑾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将送上门的白花花的银子给推出了门外。慕容瑾以前虽然是纨绔子弟,花钱如流水,但身上到底流着商贾的血液,眼看着侦探馆这阵子是只出不进,再拒绝赚钱的案子,简直就是心疼得浑身都颤抖了。
不过昨天倒是来了个挺有吸引力的案子,估计这个案子符合辰郎君的调查品味,所以慕容瑾给记录在案了。
辰逸雪率先进入侦探馆,绕过扇屏,便直接往二楼的楼道口而去。
金子和慕容瑾并肩而入,一面听着他讲这个调查的案件,一面退下丝履,挑着眉头问道:“那位郎君怀疑她的未婚妻之死并不是意外?”
慕容瑾点点头,应道:“根据江郎君提供的调查资料上看,她的未婚妻是死于车祸,而且她的家人对于自家女儿的死因也没有任何异议,但江郎君却执拗的认为,他未婚妻是被人有预谋的杀害的!”
金子敛容细思,扶着楼梯的扶手往二楼上走,应道:“这江郎君既然怀疑他的未婚妻是死于谋杀,那他应该是有了怀疑的对象了,为什么不直接报官,请求官府立案调查?”
慕容瑾还未及开口作答,便听辰逸雪如弦乐动听的嗓音从头顶遥遥传来:“没有证据,官府是不会受理的,再者,若是他所要控告的人身份地位不俗,江郎君说不定会被反告一个诽谤诬告之罪。”
金子踏上了最后一级木阶,看到了站在二楼的落地镂空大窗面前,欣赏着日落黄昏的背影。
许是黄昏的映衬,他身上不见平素的冷冽,淡淡光晕撒在他如树一般修长挺拔的身躯上,似由内散发出一种逼人的活力!
“就是这个理儿!”慕容瑾忙附和道。
金子的眸子闪过一丝盈亮的神色,开口笑道:“听辰郎君的意思,是准备接手这个案子的调查了?”
辰逸雪回头,白皙的面容透着淡漠,目光扫向慕容瑾,吩咐道:“将调查卷宗送过来给在下看看,是否接手,还得看看江郎君提供的资料!”
慕容瑾应了一声是,转身下了楼。
不多时,慕容瑾便将调查卷宗送进了房间。
辰逸雪窝在软榻上,修长的双腿交叠着,接过卷宗,细细地看了起来。
被委托调查的死者是一个年方十六的娘子,闺名唤作潘琇,出身倒是不错,书香世家,只是近些年家道有些中落,但家底还是有一些的。潘琇跟委托调查的江郎君是指腹为婚的娃娃亲。江郎君读书出身,在他上面有个哥哥,是今年才新鲜出炉的举人,而江郎君也在县试上中了秀才,只要他多加努力,像他哥哥那般考上举人,应该问题不大。本来两家人准备今年就让江郎君和潘琇完婚的,没曾想到,潘琇突然出现了这样的意外,红事突然间就变成了白事。
潘琇是昨天死的,死亡的地点比较偏僻,是在城西的树林外。
根据江郎君的资料显示,潘秀是被马车意外撞倒,不治身亡的。但江郎君在卷宗里有提到,最近的一次见面,潘琇的精神都不是很好,一惊一乍的,而那一面之后,便再无书信,所以,她觉得潘琇应该有事情瞒着他。
潘琇的父母亲对女儿的意外悲痛欲绝,但在衙门做笔录时,却不曾提及女儿精神恍惚或心事重重的问题。
目前肇事的车驾失踪,现场又没有目击证人,是而,肇事者目前依然没有抓捕归案。而潘琇的贴身婢女当时因为内急,进了小树林小解,并没有目睹娘子被撞的经过,只是听到一声惨叫之后,跑出来一看,便见娘子浑身是血躺在地上,地上有两道很深的车轮痕迹,她提着气急急追了上去,却只看到了一个棕色的马车背影。
辰逸雪看完卷宗,眸色微敛。
金子坐在他对面的席上,忙开口问道:“怎么了?接是不接?”
“你自己看看!”辰逸雪说完,长手将物事送到了金子面前。
金子低着头,看完调查卷宗的备案后,沉了一息。
“这案子有些奇怪啊!”金子抬头看着辰逸雪,樱唇微启。
辰逸雪微微一笑。
金子见他神色,心头微动。
“接!”辰逸雪倚在软榻上,懒懒的吐出一个字。
慕容瑾眼睛一亮,忙笑道:“在下刚收这个案子的时候,就猜到辰郎君你一定会接的!”
“嗯,这个案子的确疑点重重。一个深闺娘子怎么会跑到城西的树林那里?她去哪里做什么?约会?还有那辆撞人的马车,得驾得多快才能将人撞倒?树林外地方空旷,就算再急,也不可能看不到潘娘子,直接驾着车撞上去,那便是有一个可能了!”辰逸雪淡淡说道。
“那辆马车是故意撞上她的!”金子凝着辰逸雪。
辰逸雪抄手看着她,低沉的嗓音宛如流水般醇厚:“聪明,你猜猜是谁?”
金子翻了一下白眼,冷冷道:“儿不是神,哪能猜得到?”
“嗯,你不是神,但三娘你能行使神职!”辰逸雪笑笑,补充道:“用一双纤纤素手,为死者雪冤,便是最神圣的职业!”
好高的赞誉!
可什么时候,仵作能在天下人口中得到这样的敬重和赞誉呢?
金子想要让仵作这一行当变成高大上的职业,还有一条漫漫长路需要走,需要奋斗啊!
金子嘴角弯弯,矫正到:“儿这双可不是纤纤素手,这是一双鬼手!”
辰逸雪斜了她一眼,嘴角勾动。
慕容瑾一脸恶寒。
鬼手?!
听起来阴森恐怖!
******
侦探馆一楼的会客室内。
慕容瑾扬手让成子将一纸合约送到江郎君面前,开口道:“若无疑问,就请江郎君签名按手印吧!”
江郎君,也就是潘秀案子的委托人------江浩南。
此刻的他看上去形容憔悴,胡子拉碴,但那股子恬静气息,还是让人一眼就猜出了他读书人的身份。
江郎君拿着协议,细细的看了一遍后,提笔在末页的署名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大拇指在印泥上轻轻一抹,按上了自己的指纹。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调查?”江浩南问道。
“由于追捕肇事车辆的事宜现在是官府在查,介入调查需要跟官府那边达成合作协议才能进行,但应该没有什么难度,这边是江郎君你付调查费用,我们侦探馆介入,也是查明真相,找出肇事者,那是给衙门帮了大忙,他们巴不得。等那边确定下来,在下再回复你吧!”慕容瑾从容道。
“如此,便有劳了!”江浩南起身,拱手诚挚道。
“不必客气!”慕容瑾从帷幔后起身,让成子好生送江郎君出去。
******
金子舟车劳顿了一天,在侦探馆吃过晚膳后,便领着笑笑回百草庄了。
桩妈妈已经多日没有见到金子,刚听到娘子回来,便撒下厨房里的活,忙迎了出去。
“娘子,你可回来了!”桩妈妈眼中泛着泪花,又是开心又略带嗔怪。
娘子是越来越独立自主了,这本来是好事,但偏偏她所行之事,让桩妈妈心里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昨儿个要不是老爷说起州府上的事情,桩妈妈还不知道娘子竟是跑到仙居府去验尸查案了。
那么多的行当,怎么娘子偏偏就对这个上不得台面的职业感兴趣呢?
更何况这次涉及案子的,是林氏的女儿,好在这个二娘子心地倒是个不错的,希望她能看在娘子帮了她的份上,守口如瓶吧!
“回来了,桩妈妈这些天可好?”金子关切的问道。
“不好!”桩妈妈沉着脸,生气道:“娘子竟将那么大的事情瞒着老奴,老奴能好么?”
金子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妈妈知道了?”
“知道了,要不是老爷说起,老奴还被娘子你蒙在鼓里呢!”桩妈妈神色有些难过。
金子忙解释道:“妈妈,我不说是怕你担心,并不是我不在你!”
桩妈妈抬头,眼睛红红的,劝道:“娘子,以后那样的事,不要再插手了。从明儿个起,你就留在百草庄看看医书,学学茶道绣花,将来嫁到夫家,这些都是用得着的,得好好学学!”
金子一个头有两个大,拍了拍脑袋,说道:“桩妈妈,本娘子良人还没见影呢,现在学这些早了!”
“不早了!”桩妈妈换上了一脸欣喜的容色:“老爷给娘子你物色了一门好亲事呢!”
金子陡然睁大眼睛,刚刚还皮皮的笑容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桩妈妈,你说什么?父亲给我物色了一门亲事?”
“是啊,昨儿个才跟老奴说的!”桩妈妈笑道:“老奴早就寻思着找个机会跟老爷好好说道说道,不曾想,严家几天前就上门提亲去了,这严家虽然不是豪门大阀,但族系简单,严大郎也是一表人才,且尚未纳妾,跟娘子你当属良配!”
(ps:今天只有一更,案子初露端倪,大家踊跃竞猜吧!昨晚不小心,左手的无名指被门夹到,整个指甲盖都淤血了,痛得小语飙泪了,呜呜,这世上再没比小语更笨蛋的人了,偶今天不知道能不能打字啊,作孽~~~~)
第二百七十八章做梦(一更)
(ps:亲们新周愉快!一更先到,九点还有二更!含粉九十的加更,手还没好,打字更加龟速了......见谅!)
金子的心情瞬间低落到了冰点。
这个严大郎究竟是何许人?
金子虽然不是外貌协会的人,但让她就这样嫁给一个连是高是矮,是胖是瘦,连面都不曾照过的人,她表示无法接受。
虽然这个朝代大多是盲婚哑嫁,先婚后爱。运气好点儿,碰上个志趣相投的,还能相敬如宾。运气背点儿的,遇上个性格不合的,就成了彻头彻尾的怨偶。
那这一生,可就毁了啊!
金子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才刚刚下定决心,要潇洒恣意的活,怎么可以糊里糊涂地就把自己托付给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男子呢?
金子脑子乱糟糟的,她游魂似的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一个人静静的躺在榻上,望着帐顶发呆。
笑笑显然也被桩妈妈的这个消息吓到了。
若是换了以前,她或许会为娘子高兴,可现在,她跟娘子一样迷茫,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娘子嫁给了严大郎,那辰郎君怎么办?
“娘子这是怎么了?”袁青青压着嗓子问道。
笑笑摆了摆手,示意袁青青不要问,让娘子一个人静静。
桩妈妈也感受到了金子的异常,拉着笑笑出了院子,站在廊下,凛神问道:“老实告诉我,娘子这趟是跟谁一块儿出去的?”
笑笑抿了抿嘴,咬咬牙,一口气将娘子加盟侦探馆的事情一一跟桩妈妈说了。
“......州府衙门让辰郎君协助调查这个案子,是而娘子才会跟着一块儿去检验那孩子和媚娘的尸体。”笑笑缓了一口气,抬起眼睛看惊讶难当的桩妈妈,续道:“妈妈,你刚刚也看到娘子的反应了,她这可不是高兴过度,而是吓到了。奴婢想着,娘子压根就不喜欢那个严大郎!”
“你这妮子,胡说八道什么啊?哪个闺秀娘子议亲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娘子连严大郎都不曾见过,谈何不喜呢?”桩妈妈伸手点了点笑笑的额角,轻叱了一句。
笑笑倔强的努了努嘴,应道:“妈妈,你说老爷让娘子嫁给一个连长啥样都不知道的郎君,娘子能高兴么?再说娘子她......”
“娘子她怎么了?”桩妈妈眼中狐疑,忙追问道。
笑笑垂着头,不知道该不该说,这不过是自己的猜测罢了。
“你倒是说啊......”桩妈妈有些着急了。
“奴婢觉着,娘子有喜欢的人!”笑笑低低说道。
桩妈妈手一抖,颤颤问道:“是......辰郎君?”
笑笑点头,想了想,又道:“辰郎君对娘子也是极好的,只是他们二人不曾表明什么......”
桩妈妈沉默了。
辰郎君,身份太尊贵了!
这高门大户里的生活,桩妈妈是知道的,很辛苦。
辰郎君跟阿郎是好友,人品长相、家世背景,可以说是无可挑剔,但唯一的一点儿,也是桩妈妈最担心的一点儿,就是这些年一直被强行扣在娘子头上的克死生母的不祥称号。越是名门大阀,就越讲究,越迷信,娘子要进辰府大门,估计不是简单的事情。
桩妈妈只愿娘子开开心心的,平平安安的生活着就好,情爱这些东西,往往最是伤人。
夫人不就是一个样板么?
执拗地非君不嫁,最后换来了什么?
除了满身心的伤痕累累,什么也没有......
“我去问问娘子......”桩妈妈转身准备进院子。
笑笑从后面把桩妈妈拉住了:“妈妈,你现在说什么,娘子估计都听不进去,给她时间让她好好想想吧!”
桩妈妈停住了脚步,无声叹了一口气,虚脱般的应了一句:“也罢!”
金子一个人躺着发了一会儿呆,就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外面响起了门铃声,金子从厨房里跑出来,身上系着围裙,手里拿着锅铲,三步并作两步走,一面应道:“来了来了......”
“哇,进门就闻到香味儿,金子真乖,知道先做好美食等着我们啊!”闺蜜小雅率先钻进门,笑眯眯的捏了捏金子脸颊。
“让你们来可不是白吃饭啊,吃完,给我出出主意,到底选哪个好!”金子将几个好友都让进屋,一面说道。
小雅嘿嘿一笑,吃惊道:“得,这次不是咱金子被人挑了,这是要挑人的节奏啊!”
“那是,姐多吃香啊!”金子有些得意。
几个人围着餐桌一边吃着金子烧的美味的饭菜,一面喝着小酒,开始今天的主题。
“爱情顾问在此,一定给你分析分析!”小雅喝了口酒,说道:“那个严大郎啊,乍一听,我还以为是武大郎呢,咱不论长相啊,单单这名字就觉得拗口,为了金子你以后不当潘金莲,这个坚决不必考虑啊!”
其余几人轰然一笑。
金子白了小雅一眼,淡淡骂了一声去,催道:“继续!”
“剩下的你认识的,也没几个了。综合来说呢,可以分成三类型,就看你更喜欢哪一类了!”小雅眨了眨眼睛说道:“明骚型,暗骚型,闷骚型。金子,你喜欢哪一种?”
金子口中含着一口酒,差点就喷了出来:“艾玛,都什么跟什么呀?谁明、谁暗、谁闷啊?”
“哦,似乎你还刚认识了个新的,那个要列入考虑范围的话,是啥型来着?”小雅拄着下巴,手轻轻的拍了拍桌子,灵机一动,笑道:“有了,就离骚型吧......”
金子耷拉着脑袋:“爱情顾问,原来一样不靠谱!”
小雅和众姐妹笑着,手里端着酒杯,对金子打气道:“按着你的本心选吧,不轰轰烈烈谈场恋爱,真是白来世上走一遭了。你若是实在不知道该选谁,就都谈谈,谁还没有个过去不是?至于谁会成为你的过去,就看你最后的选择了!”
金子红着脸,怯怯道:“姐妹们,这脚踏几条船的事,好没品啊,臣妾做不到啊......”
众人又是哈哈一笑......
金子也笑了,原来不是只有被人挑才烦恼,挑人也是一件极烦恼的事情呢......
笑笑坐在榻边,柔声唤道:“娘子,娘子.......”
桩妈妈有些着急的问道:“怎么样?还很烫么?”
“嗯,还是烧得厉害。妈妈,不如请老神医过来瞧瞧......”笑笑一面从铜盆里捞了一块帕子搭在金子额头上,一面说道。
“刚刚青青已经过去看了,老神医恰好被邻县的给请走了,此刻并不在庄里。”桩妈妈眨了眨眼睛,忙向外头的青青喊了一句:“去瞧瞧辰娘子回来了没有!”
青青在房外应了一声是,便踩着木屐跑出去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不必感动(二更)含粉九十加
金子这一觉睡得很长也很沉。
她知道自己在做梦,只是,好久不曾跟闺蜜们如此惬意自在地聚会了,她舍不得清醒,只想在梦里呆得久一点儿,再久一点儿......
廊下灯火璀璨,光影在风中摇摇曳曳。
辰语瞳净了手,从房间里出来,吩咐笑笑先去煎药,又让袁青青去后厨那边取冰块过来,准备物理降温。
桩妈妈的眼眶红红的,娘子自从上次清醒过来后,已经好几个月不曾发病,这次又突发高烧不退,她心里着实担忧的紧。
夫人,您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娘子,渡过一切苦厄......
“辰娘子,我家娘子她......没事吧?”桩妈妈抹了眼泪,颤声问道。
辰语瞳摆了摆手,安慰道:“没事,谁没个五病三灾的,不然,要医生做什么?桩妈妈放心吧,璎珞娘子就是疲累忧思过度,这身体才会发出警报,提醒她要好好休息,没事的,出出汗,喝了药就无大碍!”
桩妈妈听辰语瞳如此说,才放心的点点头,躬身施了一个大礼,感激道:“老奴谢过辰娘子了,老神医不在庄内,这师兄们又不住百草庄,老奴一时间快乱了方寸,幸好有辰娘子在!”
辰语瞳拍了拍桩妈妈的手臂,笑道不客气,让桩妈妈好生照看着金子,便回自己房间去了。
刚在蒲团上坐下,春晓便端着一盏刚沏好的茶进来了。
辰语瞳捋了捋肩上的青丝,接过茶盏浅浅抿了一口后,抬眸对春晓说道:“你去一趟辰庄,将璎珞娘子生病的事情跟大哥哥说一声!”
“啊?”春晓愣了愣,不解道:“告诉郎君?为什么?”
辰语瞳白了春晓一眼,跟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了,怎么一点儿长进也没有?
反应也太迟钝了吧?
璎珞娘子生病,这对大哥哥而言,是多好的表现机会啊?
“想不明白么?”辰语瞳笑了笑,随后敛容,严肃道:“想不明白就别多问了,快去!”
春晓立在原地,怔了两息,笑道:“是,奴婢这就去!”
临出门,春晓又转了回来,咧嘴道:“娘子,奴婢想明白了!”
辰语瞳口中含着的茶水差点喷出来,勉强吞咽下去,却被呛住了,忙抚着胸口干咳着。她担心春晓这妮子又磨蹭,忙摆了摆手,让她赶紧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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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角传来一阵又一阵沁凉的感觉,绵软得就像夏日里的冰激凌。
金子嘴角翘了翘,嘴唇因为高烧而变得嫣红,美得就像一朵极致盛放的曼珠沙华,充满诱惑。
“嗯......好舒服!”金子懒懒地从唇齿间溢出一句呓语。
辰逸雪将手中缠着的棉帕从金子的额角拿开,又从冰水里捞了一块上来,稍稍绞掉一些水分,缠上手掌,轻轻的扣在金子光洁如凝脂的额头上。
辰逸雪低哑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舒服就好,快快醒来吧!”
此时已经是两更天了,辰逸雪一个人坐在榻边不间断地用手缠冰帕给金子做物理降温,已经持续了一个时辰,一双白皙而修长的大手,已经被冰水泡得有些发白了。
桩妈妈、笑笑和青青三人都在外厢干坐着,完全插不上手。
本来物理降温这活儿,是笑笑来做的,但辰语瞳说大哥哥的体质天生的冬暖夏凉,让他来干这活计,刚刚好,沁凉的体温再加上冰水的温度,事半功倍,金子一定能很快退烧。
桩妈妈三人将信将疑,虽然知道辰语瞳这话水的成分比较高,但还是听从了她的建议。
“笑笑,你去替换一下辰郎君吧,他那手都泡了一个时辰了,让他歇歇。我去小厨房那边煮点粥,这熬夜容易积火,一会儿大家都喝点儿,免得病倒了,到时候谁伺候娘子?”桩妈妈一面起身,一面吩咐道。
笑笑哎了一声,往内厢走去。
******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金子睁开眼睛的时候,朦胧间看到了一张俊朗如同雕像一般完美的脸。她努力眨了眨眼睛,想确定一下自己这是在梦中呢,还是回到了现实?
男子靠在木榻边,一袭白衣翩翩,清雅出尘,宛若方外之人。如墨釉染的眸子在昏暗中闪着星子一般灿亮的光芒,神色是倨傲的,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终于醒了?再不醒,在下的手就要废了!”
“废了?”金子蹙着黛眉,懵懂的反问道。
辰逸雪晃了晃缠着棉帕的手,将帕子一层一层扯下来,露出一双泡得发白的,皱巴巴的有点像腌制萝卜干的手。
“你的手泡过福尔马林?”这是金子大脑断层的第一反应。
实验室里,泡过福尔马林的尸体,都这样。
“福尔马林是什么?语儿说这个叫物理降温,怕你高烧不退,变傻了!”辰逸雪淡淡说了一句,将棉帕放回铜盆里。
金子嘟囔了一句:“你才傻呢!”
“我是傻啊,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给你做物理降温!”辰逸雪长眸扫过金子略有些潮红的脸颊,笑意柔和。
金子的胸腔里有丝丝甘甜在弥漫着,低着头,想问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问,寻思了半晌,只问道:“你怎么会来的?”
辰逸雪起身,走到矮几边,将笑笑一刻前送进来的药汤端了过去,重新在榻边跽坐好,用手背试了试碗盏的温度,扶起金子,开口道:“温度刚刚好,快喝了吧!”
金子接过药碗,拧着眉头,一口喝下那碗苦得发涩的药汁,瓷碗拿开的瞬间,正对上一双灼灼发亮的瞳眸。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金子柔声道。
辰逸雪又递上了一杯清水,幽幽笑道:“没见过这么好的老板是不是?员工生病了,还跑到榻旁亲自端茶送水,侍疾伺候的。你看你面子多大?要早点儿康复,潘琇的尸体,还在等着你!”
金子的脸色瞬间阴沉得几欲融冰。
辰逸雪此举,只是单纯的员工福利?
只是为了自己早一点儿康复,好上工去验潘琇的尸体?
金子不自觉的抽了抽嘴角,心底,隐隐生疼.......
辰语瞳要知道自己的一番苦心,竟被自己木讷哥哥的一句话毁掉,应该会气得从床榻上跳起来。
“辰郎君,还真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好老板啊!”金子咬牙切齿的说道。
辰逸雪淡然一笑,整了整衣袍,笑意清浅:“三娘不必感动!”
金子冷哼一声,又躺下,背对着他。
感你妹......
第二百八十章折腾
金子喝了药,吃了小半碗的粥,又躺下沉沉的睡过去了。
辰逸雪毕竟是男子,不便在金子的闺房内久留,吩咐笑笑和桩妈妈几个好生照顾之后,便退出了厢房。
桩妈妈是过来人,怎会看不出来辰郎君对娘子的态度?
他进门的那一刹那,焦虑与担忧溢于言表。
若不是紧张,若不是在意,绝不会那般火急火燎的赶来,清凉的月夜,他额角,竟沁满晶莹的汗珠。
可是,辰郎君真的适合娘子么?
... ...
桩妈妈朝辰逸雪欠了欠身,命笑笑送一送辰郎君。
笑笑低着头,跟在辰逸雪身侧出了院子。
夜风送来一缕缕馥郁的青草药香,辰逸雪在药圃前停下,回头,看着身姿单薄的笑笑,开口问道:“三娘,以前也常常发病么?”
他低哑而充满磁性的嗓音就像清溪之水那般透彻动听,让笑笑有片刻的怔忪。
她抬眸,脸颊红得似火,涩涩的应道:“是,娘子自小身体就不大好,一直都是缠绵病榻,直到今年初春,才好起来的!”
辰逸雪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忧伤,但很快就被他掩藏起来了。
三娘的个性跟他很像,最不需要的,便是别人的同情。
“好生伺候着,案子的事情,让三娘不要担心,先养好病再说!”辰逸雪负手转身,淡淡说道。
笑笑应了一声是,目送着辰逸雪修长挺拔的身影渐渐远去。须臾,她似想起什么,忙唤了一句辰郎君,抬脚,追了上去。
辰逸雪停下脚步,回头,冷淡问道:“什么事?”
笑笑心扑通扑通跳着,望着月下俊逸若仙的人儿,咬着贝齿,豁出去道:“娘子这次发烧,是有原因的。老爷给娘子物色了一门亲事,是严家的大郎,娘子许是一时之间接受不了,才会忧思过度,发起高烧的!”
辰逸雪一双眼睛顿时变得清冽而锐利,沉沉凝着笑笑,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笑笑忙点点头,用期许的目光看着辰逸雪,期待他能表个态,奈何辰逸雪只是若有所思的沉吟了半晌,然后轻嗯了一声后,便转身走了。
笑笑愣在原地。
辰郎君的反应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什么意思?
难道辰郎君不是喜欢娘子的么?
******
后半夜的时候,金子又醒过来一次,这一次,榻旁没有了辰逸雪的身影,只有笑笑打着铺盖,在榻尾守着夜。
自己突然发一场高烧,把她们几个都累坏了呢。
金子下定决心,以后会好好锻炼身体,她不要当弱者,没有好的身体,怎么能努力为她们撑起一片天空?
她翻了一下身,拥被坐了起来,脑中闪过辰逸雪那张润泽如玉的面容。
金子想起了那天在州府衙门里的相拥,两具年轻的身体紧紧拥在一起,心,还是会不由自主的轻颤着。
他明明就是关心自己的,可为何,却不愿承认?
什么老板对员工的福利?见鬼!
慕容瑾生病了,怎么不见他跑人家榻前去端茶倒水?
金子越想,心头越是愤愤。
这个家伙.......她该拿他怎么办?
金子披着缎衣起榻,打开房门,在廊下坐了下来。
天空,如同一团浓墨,黯淡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根据时辰推算,现在应该是寅时,夜与日的交接,是这一天中最黑暗的一个时辰。
金子呆呆地望着天际,一朵轻盈的雾花从唇齿间逸散开来。
... ...
辰庄的后花园里,同样有个人在呆呆望着天空。
辰逸雪慵懒地躺在吊篮上,修长的双腿交叠,抵着夜交藤的藤蔓,一手搁在脑后,一手轻轻的放在大腿上轻弹着。
严大郎?
跟三娘?
辰逸雪脑中自动生成一个画面,画面中金子一袭大红色的凤冠霞帔,一张如同扶桑花般姣美的面容布满泪痕,水汪汪的琥珀色瞳眸,写满不愿意,手握着一条红绸,而红绸的另一端,是一个长相丑陋,声音如同破锣一般春风得意的男子,那个男子正是严大郎。
“三娘以后就是我的了......”严大郎宣誓般的说道。
辰逸雪猛的弹坐起身,从吊篮上下来,循着花间小径,往内门道走去。
“野天......”辰逸雪的声音清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野天刚倚在门框上打了一个盹儿,听到辰逸雪的呼唤后,生生打了一个激灵,条件反射的应道:“郎君有何吩咐?”
“我写一封信给昊钦,你安排人连夜出发,送到州府!”辰逸雪从野天身边擦身走过,只遗留一串淡淡的清冷幽香。
野天怔了怔,抬头望了一眼墨染的苍穹,小跑着追了上去,低声道:“郎君,现在是寅时,城门还没开呢!而且,天色太黑,出门多有不便!”
辰逸雪停了下来,看着黑嗔嗔的天空默了一刻,唇角一勾,说道:“那就改点卯出发!”
“郎君,很急的事情么?”野天不由有些担心,从不曾见郎君如此紧张的模样。
“嗯,三娘不喜欢那个严大郎,昊钦作为她同胞的兄长自然有责任和义务为妹妹解决难题。再说昊钦都还没成婚呢,三娘急什么,还小呢!”辰逸雪说完,径直上了长廊,往房间的方向走去。
野天愕然,就因为这个?
郎君半夜不睡觉,就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难为野天一直以为郎君是为了傍晚接手的那儿案子烦恼呢......
再说金娘子都十七岁了,委实不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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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金子还在赖床,便听外头传来袁青青的大嗓门。
“笑笑姐,娘子醒了没?老爷来了......”
“......你这丫头,能不能小点儿声,娘子还病着呢,让她多睡会儿!”笑笑声音略带嗔怪。
金子今天醒来,已经没有任何不适,只是昨天出了汗,身上黏黏糊糊的,有些难受。
她掀开被子,撩开帷幔,唤了笑笑和袁青青进来。
笑笑听到声响后,哎了一声,不忘回头瞪了青青一眼:“都是你这大嘴巴,把娘子吵醒了!”
袁青青撅着嘴,推门进房,见金子坐在榻旁,忙抄了件缎衣,小跑着上前,将衣服披在金子肩上,“娘子仔细着凉。”
金子抬眸看了她一眼,这丫头跟着桩妈妈,还是有进步的。
“我已经没事了,青青你先去备好浴汤,待我洗漱后再见父亲!”金子沉声吩咐道。
青青应了一声是,便出去了。
笑笑端了一杯水过去,一面道:“娘子今天的精神不错,再养两天就该没事了。昨晚辰郎君说娘子不要担心案子的事情,好好养病!”
金子接着杯子的手一顿,随后笑道:“谁担心案子了,又不是我接的!”
笑笑抿嘴一笑,娘子这是在跟辰郎君置气么?
金子泡了澡出来,精气神已经完全恢复了。刚进房间的时候,便见金元一袭家常灰色圆领袍服,端然跽坐在案几后面,浅浅品着茶汤。
“父亲来了?”金子不咸不淡的唤了一句,盈盈欠身施了一礼。
金元从席上起身,脸上满是担忧,上前拉住金子的手臂,左瞧瞧,右看看,疼惜道:“昨天妍珠回府,父亲才知道璎珞也一道回来了,本想过来看看的,恰好有案子发生,便耽误了。今晨过来,听阿桩说你昨晚发了高烧,怎么会突然发病呢?”
金子幽幽一笑,“人吃五谷长大,哪能一生无病无灾。发烧是好事,身体排毒的正常反应,且儿已经痊愈了,父亲不必担心!”
桩妈妈端着早膳进来,笑眯眯招呼道:“娘子刚好,只能吃些清淡的,委屈老爷陪娘子喝粥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等来一句承诺
辰逸雪一早就醒了,躺在床榻上,望着窗口处泛白的天际,微微出神。
脑海中浮现出衙门内金子奔进他怀里的那一幕。
再次回忆,心,还是不由自主的一紧。
她就那样,毫无预兆的,钻进了他的怀里。
身形那般的纤瘦柔美,苍白的小脸,一双盈盈流转的瞳眸带着淡淡的失落和忧伤,就像一只渴望温暖、寻找温暖的小猫,软软地倚在他身前。
如空谷幽兰一般的气息扑在脖子上,仿佛一道电流瞬间蔓延全身......
心头突然涌起一股燥热的感觉。
辰逸雪翻了一下身子,将被子扯到头顶,视线里一片黑暗,睡觉!
约莫过了两刻,辰逸雪将捂住自己的被子掀开,弹坐起身,朝外头喊了一声:“野天......”
须臾,门扉响起,野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出现在辰逸雪的视线里,睡眼惺忪,却强自打起精神,躬身回道:“郎君!”
辰逸雪伸手挑开帷幔,看了野天一眼,问道:“你没睡好?”
野天腼腆一笑,口是心非道:“睡好了,儿一向少觉!”
辰逸雪嗯了一声,没有在意,只问道:“信送出去了么?”
“送了,点卯就安排人出发了,估计过一个时辰,金护卫就能收到!”野天哑声应道。
辰逸雪点点头,唇畔闪过似有似无的笑意:“下去准备洗漱用具吧,一会儿过去白草庄看看三娘。”
野天恭敬应下,便下去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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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和金元一块儿用了早膳后,让青青和笑笑将餐具都撤下去,她准备跟金元好好谈谈。
金元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刚想开口问问金子的身体情况,便听金子抢先一步问道:“听说父亲给儿物色了一门亲事?”
金元先是一怔,旋即含笑回道:“阿桩跟你说了?”
金子淡淡的应了一声是。
“严家请了冰人上府上提亲,说的是严家的大郎。爹爹有去了解过,严家大郎今年二十岁,一表人才,是个儒雅的谦谦君子。玉宝阁的生意,严老爷都交由他打理,可见能力是不错的。虽然严家不是什么名门大阀,但小门户也有小门户的好处,至少家族派系简单,爹爹希望璎珞以后的生活,可以简单而幸福,这样,你母亲在天之灵,也就放心了!”金元语重心长的说道。
金子幽幽一笑,母亲在天之灵,可以放心了?
十几年来,她对三娘,不曾放心过!
不可否认,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去看金元这个父亲,此刻所言,的确是为了三娘的未来考虑良多,但问题现在是金子代替三娘活着,让她以一个现代人的思想和灵魂去接受这场包办婚姻,金子完全没有这个心理准备。
“父亲,儿实话跟您说吧,儿无法接受这门亲事!”金子直截了当的说道。
金元愕然,停了一息后,唤道:“璎珞......难道你对严大郎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么? ”
金子眸光微闪,笑道:“儿尚未见过严大郎一面,对他是完全的不了解,不认识,谈何不满?但也因为不认识,不了解,父亲就将儿许配给严大郎,这让儿心里很难受。您说的话许是对的,您站在您的角度为儿苦心考虑,但您从不曾问过儿,是否愿意?父亲,十几年来都是这样过了,您何不索性对儿不闻不问到底?”
金元的脸色在这一刻涨得通红。
这是女儿清醒后,第一次如此质问自己。
十几年都是这样过了,您何不索性对儿不闻不问到底?
璎珞终究还是怨着自己的......
可她的的确确没有怨错人,他亲自见证了昊钦、绮缳、妍珠每一步的成长,看着昊钦行弱冠之礼,看着绮缳及笄出阁,风光嫁人,对小女儿妍珠百般宠溺,唯有他的璎珞儿,从云儿走后,就被他刻意地遗忘,任由她孤单的过了十三年。
他心里的愧悔,没有办法用言语来诉说,他只能选择从行为上去弥补,弥补这些年来错失的爱与温暖.......
“璎珞,爹爹知道,这些年你受了很多委屈,是爹爹的错,爹爹以后会好好的弥补你的......”金元眼眶泛红,修长的眼眸里水雾蒙蒙,声音也因情绪的刻意压制而变得低沉沙哑。
金子唇角一挑,失声笑了笑:“弥补?有些伤害已经造成,不是后悔了,再来弥补就可以的!”
就像三娘那般,她等不到,等不到你们良心发现,去弥补她这些年的渴望和遗憾......
这是她永远的痛。
你们这些人,永远不知道她每一次在濒死的边缘挣扎时的感受:期盼、渴望、等待、失望......绝望!
“您可知道,这十三年来,三娘过着怎样的日子?‘儿’四岁便失去了母亲,心里被满满的恐惧和彷徨占据了,一种再也见不到母亲的感觉,父亲你了解么?或许当初您能对儿多一份耐心,多一份疼惜,儿不会自闭,可是您没有,您将儿遗弃了。堂堂金府的嫡女,过着比下人还不如的生活,不仅如此,后宅还诸多盘剥,月例银子落到清风苑里,已经所剩无几,除了抓药的银子之外,桩妈妈却连一点儿肉末都买不起......”金子清湛的瞳孔倒映着金元神色痛苦的面容,他的嘴角,在不自觉地抽搐着。
金子知道,自己的话,戳中了他的痛处。
她吸了吸气,加大火力,续道:“清风苑里的那片药圃,长势极好。儿开始不知道为何桩妈妈和笑笑要在院子里种药材,后来才知道,那些草药,多半都是儿平时需要用到的。桩妈妈说银子不够买药,只能自己种一些。这些,父亲知道么?您可曾过问过?”
“璎珞,不要说了,是爹爹的错......”金元颓然扶着案几跌坐在蒲团上,一张略带岁月痕迹的白皙的脸,垂着两条清晰的泪痕。
“是,这些自然都是父亲您的错。若不是您从小就忽略了三娘,林氏胆敢指使底下的婆子们盘剥我清风苑么?他们胆敢将馊腐的饭菜送到我清风苑么?若不是您对三娘不闻不问,林氏会将我阿兄洗脑得连自己亲妹妹都不要么?十三年啊,十三年,三娘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不曾踏足清风苑去看一眼自己缠绵病榻、患了孤独症的亲妹妹。您知道儿看着阿兄对二娘和四娘那般疼宠的时候,内心是何感受么?若不是您的漠视,金妍珠会嚣张跋扈地屡次找儿麻烦?会挑在公众场合给儿难看么?会不遗余力地宣传儿是不祥人的谣言么?”金子一口气质问完之后,心底深处,竟抽痛得无法呼吸......
三娘留在她身体里的痛,依然如此清晰,如此深刻!
“儿,究竟是不是不祥人?母亲,究竟是不是儿克死的?父亲,您心中自有公断!可就是因为您的遗弃,让林氏编织的谣言喧嚣于市,让我兄妹二人十多年来形同陌路......林氏、阿兄、四娘他们为何敢如此待我?原因在于您,您一家之主的态度,决定了儿十几年来的命运,您知道么? ”金子气喘吁吁的看着金元,额角因心底的疼痛而冒出了一层细汗。
她捂着心口,在金元对面跽坐下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父亲,您连自己齐家都未曾做好过!如何能为儿谋得锦绣良缘?从儿清醒过来的那一刻开始,儿便告诉自己:从此,我命由我不由天,我的命运,我的幸福,我要靠自己去改变,去争取!所以,婚姻大事,也请父亲给儿自由,让儿选我所爱!”
站在廊外的桩妈妈,泪流满面,这是她第一次听娘子满含血泪的控诉自己的父亲。
老爷虽然对娘子好,但他却是从来都不知道娘子过得有多么辛苦的。
林氏极懂伪装自己,表面功夫滴水不漏,不然,老爷不会被她欺瞒这么多年!
金元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了,泪水肆意的流着。
他这个父亲,这个家主,做得真够失败啊......
璎珞说得没错,齐家这一条,他都未能做好,如何能为闺女谋得锦绣良缘?
沉吟了半晌,金元才哽声说道:“璎珞,这些年,苦了你了!爹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母亲!既然你不喜欢门婚事,便作罢,父亲答应你,给你自由,让璎珞选自己所爱,过上幸福的日子!”
金子舒了一口气,心中悒郁尽散。
终于等来了一句承诺!
“多谢父亲!”金子诚挚道。
金元看着金子略有些消瘦的面容,眼中满是疼惜,伸手,将金子的柔夷握在掌心里,轻轻的揉着,低喃道:“以后,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情。爹爹绝不允许任何人再中伤我璎珞......”
金子心底酸酸的,不留痕迹的将手从金元掌中抽出来。
她想不明白,林氏到底给金元吃了什么迷药,是她刚才说得不够清楚么?为何,他连说林氏一句不是,装装样子都不肯?
想到此处,金子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她的人生只能靠自己奋斗,这个爹,护不了她。
还是辰语瞳幸运啊!
拼爹时代,可以说好爹在手,天下我有!
金子她没有,只能靠自己了!
“顺便跟父亲说个事情吧!”金子看着金元,樱唇开启,坦诚道:“东市的侦探馆,儿是幕后成员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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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二章差点儿废了
“什么?”金元脸色顿时变了几变,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再次确认道:“璎珞你是......辰郎君侦探馆的成员之一?”
金子敛容正色道:“是!”
“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跟爹爹商量一下?”金元显然不大高兴。
他可以答应让金子来百草庄学习医术,也可以包容金子学成之后行医救人,毕竟医者尚属技流,人生在世,哪能一生无病无灾?谁都有求医问药的时候!
但侦探馆是什么工作性质?
能让辰郎君接手调查的案子,哪一宗、哪一件是简单的?
一个深闺娘子,跟着瞎掺和这些,到底让金元心里不大舒服。
“父亲,儿喜欢这份工作。儿坦诚相告,只是希望能得到父亲的支持和鼓励!其实早在岳山的那个案子,便是儿验的尸,包括甄老爷家的那个护院,州府牵扯到金绮缳的那个案子,也是儿经手检验的。上苍让儿神智恢复清明,并赐予儿这双鬼手,儿不想辜负,还望父亲成全!”金子神色坚定,声音铿锵有力,挟带着一丝丝的不容拒绝之意。
金元深望着金子,拧着眉头劝道:“璎珞,仵作这一职并非光鲜的行当,且自古以来,都未曾有女子行仵作之事,你入了这一行,身上所要背负的压力有多重,你知道么?人言可畏,爹爹不希望你再被任何谣言中伤,你就听爹爹的劝吧,退出侦探馆!”
金子淡然一笑,只说道:“规矩是用来打破的,路是靠自己走出来的。前路有多么不易,有多少辛酸,虽然已经可以预测,但儿会坚强的走下去。我不求自己的人生有多么辉煌灿烂,但求尽自己微弱之力,改变仵作的命运!”
就如则天女帝那般,若是墨守成规,若是担心人言可畏,她永远不可能踏上帝王的宝座,坐拥天下,成就一代帝王传奇。金子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也没有则天女帝那样的手腕谋略,她只有验尸和医术这两样拿得出手的技能,若还要让她扬短避长,那跟混吃等死的米虫有什么区别?
金子的话让金元有些微的震撼,他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儿,竟不曾想到她还有这样宏大的抱负!府尹大人的话再一次滑过耳际,他说:“金元,你家闺女三娘子,胆大心细,颇得逍遥王赏识,若她想入仕参选女官,一定能为你金家带来荣耀,好好栽培!”
当时听府尹大人这样说的时候,金元还不以为意,嘴上说着谬赞,心里却还是想着璎珞简简单单,开开心心生活下去就好。如今看来,璎珞丫头不是个向往简单生活的孩子......
金元其实心里有些矛盾,一面认为这样不好,一面又觉得对璎珞的亏欠实在太多了,闺女说得很明确,希望得到父亲的支持和鼓励,若是自己一味阻止,说不定会将父女间好不容易修补起来的关系推得越来越远。
思前想后,金元无力的叹了一口气,点点头,应道:“爹爹会支持你的!”
金子笑了,第一次感觉有人撑着,有人惯着,是这样的幸福!
“谢谢父亲!”
“可你也要答应爹爹,遇到危险的调查案件,就推了。就像赵成的那个案子一样,买凶杀人者比比皆是,这个世界,没有百分百的公平和公义,不要轻易犯险,知道么?”金元哑声吩咐道。
金子点头,想起赵成的那个案子还未结,顺便问道:“那案子现在如何了?”
金元无奈地摇摇头,应道:“胶着着,不过案子已经提交州府衙门了,现在由府尹大人侦办。逍遥王为这个案子说了几句话,刑部那边倒没有追得紧,不过父亲此番是无法晋升了,朝廷下月底就会重新委派官员赴任接替府尹之职。父亲很没用,让你们都白高兴了一场!”
金子扯了扯嘴角,安慰了几句。
龙廷轩这个家伙,明里一套,暗里一套,可算把金元老爹给害苦了。
之前的家宴,金昊钦明言有府尹大人的推荐,大家都以为金元升任是十拿九稳的事情,没想到半路杀出逍遥王这个伪程咬金,将事情都给搅黄了......
也罢,命里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
逍遥王能让金元撇开赵成这个案子,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
父女俩说了一会儿王大为的那个案子后,金子才想起侦探馆刚刚接手的那个案子,便开口问道:“潘琇的那个案子是怎么回事?”
金元听金子如此问起,反问道:“怎么,侦探馆有接手这个案件调查?”
金子如实以告,将江郎君的疑惑一一道出。
金元摸了摸一字胡,敛容说道:“潘琇案子的事情,的确有些蹊跷。爹爹去过案发现场看过,城西树林外的路面虽然有车轮马蹄痕迹,但却没有明显的收车痕,且案发的时候是午时,阳光灿亮,驾驶马车的人应该能很好地看清楚路面的情况,除非潘琇是突然从正中央跑过去,才会被撞倒,不然的话,很难发生这样的意外!”
“父亲,这会不会是一起杀人抛尸案?”金子凝神问道。
金元一愣,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而且有潘琇的婢女作供,当时,她说是跟潘琇一起到城西外的树林的,后来她内急,进了树林小解,潘琇便在外头等着她。等到她出来的时候,便已经看到娘子躺在路上,咽气了,而她提着气追上去的时候,只看到了一辆马车的背影。
金元将潘琇婢女的口供说了一遍,金子却提出了质疑:“父亲不觉得这个婢女的口供很可疑么?她发现自家娘子的尸体后,为何不是惊恐交加,而是四下张望,寻找行凶者?这不大符合一般人的正常行为反应!”
“璎珞你的意思是那个婢女说谎了?”金元问道。
“这个案子是不是另有隐情现在还不能论断!”一道清亮如水的嗓音穿透门缝传递进来。
金元和金子齐刷刷的望向门口。
桩妈妈将房门推开,含笑对金子和金元说道:“老爷,娘子,辰郎君来了!”
辰逸雪修长笔挺的身姿裹着一袭利落的黑袍,一张白皙的脸,清隽出尘,眼眸锐利而澄澈,寒芒倨傲,无声的落在金子身上,仿佛要望进她心里去。
金子迎着他的目光,心底深处,仿佛有一根弦,被轻轻地拨动,然后无声颤抖着......
她别开眼,嘴角噙着浅笑。
金元忙从席上起身,笑容满面的迎了出去,一面道:“辰郎君快请进!”
辰逸雪不慌不忙的收回目光,拱手向金元施了一礼:“见过大人!”
“快快请起,辰郎君客气了!”金元扬手请辰逸雪入座。
辰逸雪迈长腿,走到金子身边,敛衽跽坐下来,大手倏然抚上金子白皙如玉的额角,喃喃道:“唔,烧退了,好得挺快,看来在下昨晚的手,没有白废!”
“不是没废么?”金子嘟囔道。
“差点儿......就废了......”辰逸雪微微一笑,收回大手。
金元瞪着眼珠子看着二人亲昵的动作,听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一脸愕然。
什么废不废的?啥玩意儿?
(ps:辰郎君手没废。小语的差点儿废了,今天紫色的淤血开始变淡了,已经慢慢在恢复了,不要担心,感谢所有关心小语这个大笨蛋的亲们!下周争取双更,这几天小语就偷懒一下,谢谢乃们理解,么么哒!医律现在粉票排在18名,小语不求争前十,咱们只要呆在前二十名就好,亲们有粉票票的,请支持一下医律,希望月底咱们再拿下一个荣誉榜,谢谢乃们,偶爱你们~~~)
第二百八十三章不必考虑
辰逸雪见金元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平生第一感到一丝不自在。
他瞥了金元一眼,脸上顿时犹如变魔术一般,扯出一抹绚烂的笑容。
金子微怔,感觉这不大像她所认识的辰大神!
金元见惯了辰逸雪冷漠倨傲的模样,这陡然充满了温暖的笑意,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待回味过来后,眼中闪过受宠若惊,诚惶诚恐之色,诚挚问道:“辰郎君对这个案子,有什么看法?”
辰逸雪微微一笑,说道:“三娘刚刚说潘琇案极有可能是杀人抛尸伪造成意外事故,是不是这个不能先入为主,还需要看证据。”他顿了顿,问道:“现场还有其他的物证么?”
金元想了想,回道:“潘琇的尸体在案发时,是呈俯卧位,她后背的襦裙被刮了一个洞,赵虎领着衙门里的捕快在附近地面上发现了一小块挂下的布片,除此之外,并无其他线索。”
辰逸雪侧手看了一眼闭嘴不语的金子,幽幽一笑道:“如此,那便只能从尸检上找答案了!”
金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安静了一会儿,才懒懒地嗯了一声。
放下茶杯之后,金子突然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态度和语气似乎越来越有辰大神的味道和风范了,特别是刚刚嗯的那一声,带着一点点儿拽啊!
辰逸雪眼中有淡淡笑意,与金子四目相对,随后问道:“那现在就开始吧?三娘,你可以么?”
金子抬头,见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也被点燃了热情,笑道:“当然可以了!”
金元却还在担心着金子的身体,忙劝道:“璎珞,你千万别逞强,身体最重要,这个案子虽然暂时定为意外事故,但衙门还是会继续跟进的,你就好好休息休息!”
金子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她现在的精神状态很好,出堪解剖,完全没有问题。
金元见她如此坚持,也没敢多劝,只是拜托了辰逸雪多加照拂着,他衙门里还有公务要忙,要先抽身回去了。
辰逸雪郑重地道了一声放心,便同金元、金子一道出了百草庄。
金子领着笑笑上了辰逸雪的马车,金元则乘着衙门的车驾,先后出了阡陌。
车厢内,辰逸雪目光虚无的望着车窗外。
金子拄着下巴,回想着今天跟金元的对话。
要不是金元突然给她安排这么一门亲事,她不会压不住一口气,将所有情绪爆发出来给他下脸。
金子个性率直,向来喜欢有事说事,有不满意的地方,一定要好好沟通,能当天解决的事情,坚决不拖到第二天,不然,她昨晚也不会一个人憋到内伤发高烧。
她一个人伤了一夜,金元老爹可是始作俑者,不伤伤他,给他下下脸,金子心里怎么也无法平衡。
良久,辰逸雪回眸,视线落在金子身上,似在猜测她正在想些什么,渐渐的,眸子里升起疏淡的笑意:“别烦恼了,这事情,在下会为你解决的!”
“啊?”金子眨了眨眼睛,懵懂问道:“什么?”
“严大郎啊!”辰逸雪淡淡的应道。
金子来了兴趣,挪着身子坐过去,满含期待的问道:“敢问辰郎君要如何为儿解决?”
辰逸雪迎着她清亮的,如同水晶一般闪烁着动人眩光的瞳眸,静了一瞬,浅浅笑意如同星光浮动在眼中,神秘道:“到时候再告诉你!”
金子切了一声,挪坐了回去,说道:“不劳辰郎君费心了,儿刚刚已经跟父亲达成共识了!”
“哦?”辰逸雪修长的眉目一挑。
“儿觉得严大郎也不错,根据父亲分析的种种来看,严大郎算得上是儿的良配。听说长得很是俊朗,而且性情也好,不冷不热,玉宝阁的生意间接反映了严大郎的经商头脑不错,跟着他嘛,这一辈子一定不会缺吃少喝的。而且人家说了,只娶正妻不纳妾,能做这样承诺的好男人,当真是不多了。儿一直很羡慕郡马爷和蕙兰郡主之间彼此忠诚守护一生的情意,严大郎能效仿,儿满心的感动!”金子情真意切的说着,一面偷偷观察着辰逸雪的反应。
果然,一向不将情绪显山露水的辰大神,脸黑得像千年黑山老妖。
车厢内的气氛陡然犹如冰窖一般冷冽。
笑笑下意识地往角落里缩了缩,垂着头,不敢看辰郎君一眼,那双眸子寒意太深,有些摄人。
“你答应嫁给严大郎?”辰逸雪冷冷问道,幽深的眸子一瞬不瞬的凝着金子。
金子倚躺的软榻扶手上,忽然间多了一双白皙修长的大手,撑在左右两边,黑色的袖口摊在扶手上,显得格外干净利落。
而他高大的身躯和清冷的气息已经逼近,居高临下般的,将她笼罩住。
金子心疯狂的跳动着。
辰逸雪见金子不答,脸色又黑了两个色度,眼中却有刻意掩饰的漠然,冷声道:“你说严大郎长得俊俏?三娘应该不曾见过他的真容吧?在下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他绝没有在下十分之一的俊朗!你说他的性情好,不冷不热?试问一个人怎能没有七情六欲?三娘你确定自己要嫁的是一根木头,永远保持一个温度,不冷不热?你说跟着他一辈子不会缺吃少喝,难道三娘你活得就只剩下这点信仰?只求三餐果腹,再无其他追求?严大郎要效仿父亲母亲,一生一世只对对方忠诚,不离不弃,相扶到老。空口白话谁都可以说,但也得看看他是否有这个.....细胞,语儿说这个也是需要遗传的!”
金子看着他俊美到极致的容颜和微微抖动的喉结,咽了咽口水,纠正道:“是基因!遗传基因!”
辰逸雪脸颊微红,若不是他此刻有些激动,能记错语儿的话?
他冷冷的嗯了一声,续道:“就他这样的级别,你就满心的感动了?在下觉得,严大郎除了跟在下一样,知道三娘你是一个好女子之外,没有一点儿值得你满心感动,满心欢喜的托付终身的地方!”
金子被辰大神的话教训得有片刻的眩晕。
他刚刚说什么?
没有听错吧?
他竟自恋到这般程度?
严大郎的外貌还没有他十分之一的俊朗?!
还说人家不冷不热的保持一个温度,是一根木头?呵,那辰大神你一直清清冷冷的模样,又是什么?
等等,还有一生一世对对方忠诚,不离不弃,需要遗传基因?这是什么逻辑?
意思是辰大神你,才具备这样的潜质,是么?
金子眨了眨眼睛,幽幽笑了。
不过最后那一句,让她此刻犹如含了一颗蜜枣似的,丝丝甘甜!
“本娘子当然是好女子了!能出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娘子,容易找么?”金子拽拽说道。
金子没有松口,让辰逸雪有些着急,他修长的手握住金子放在膝上的柔荑,沉声正色道:“三娘,婚姻大事不是儿戏,在下希望你慎重!”
金子迎着他灼灼的目光,感受着他掌心传递过来的温度,一副深受感染般的表情,点头道:“这严大郎敢情是这么一无是处么?呀,那儿是得重新考虑考虑!”
辰逸雪眉头一蹙,直接道:“是根本不用考虑,你什么眼光啊!”
金子额了一声,将手抽了回来。
丫的,质疑本娘子的眼光......
“我昨晚点卯就让人送信给昊钦了,这家伙身为你的兄长,有义务为妹妹解决一切难题,你就别管那么多了,现在开始,你的时间都是属于在下的!”辰逸雪有些霸道的说道。
笑笑红着脸,偷偷抬眸看了二人一眼,这话,听着,有些那个......
金子却不以为意。
辰逸雪,一个情商为零的人,说的话,只能是表面意思,自己自作多情,就是大错特错了。
属于他的时间,不过是为了案子罢了。
金子愣愣嗯了一声,敛衽坐好,索性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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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四章一半天使,一半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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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逸雪让野天先驾车前往城西的那一片树林,他想去看一看案发现场。
马车往城西的方向一路疾驰。
金子感觉自己似乎已经睡了一个回笼觉了,幽幽睁开眸子的时候,马车的车速才渐渐缓了下来。
笑笑挑开车窗望着外头那片蔓延到视线尽头的树林,眼底一片葱翠之色。
“娘子,奴婢看到衙门里的捕快了!”笑笑回头说道。
金子挪着身子坐过去,果然看到了几个穿着衙门役服的捕快在树林外寻找着什么,地上还立着竹签,围起的白色丝线在微风中轻轻晃荡着。
“下车看看!”辰逸雪瞥了金子一眼,兀自躬身出了车厢。
金子应了一声好,跟在他身后跃下车辕,天蓝色的袍角在清风的浮荡下向四周旋开,清湛宛若出水莲花。
一路走过去,金子都有留心观察周围的环境,树林外的这条路,平坦而宽阔,有笔直的路,开阔的视野,确实很难发生意外事故。
辰逸雪迈着长腿,径直挑开白色丝线,钻进了事故现场范围内。
“辰郎君来了!”几名捕快忙拱手向辰逸雪施了一礼。
辰逸雪嗯了一声,背着手,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路面情况。
“潘娘子伏尸的地点在哪个位置?”辰逸雪问道。
“就在这里,呈俯卧位!”其中一名捕快忙走到潘琇死亡的地点,手用树枝在地上画出发现尸体时所呈现出来的轮廓。
辰逸雪在伏尸地点旁边蹲下,伸手捻了一把尘土,小心翼翼地放进掌心摊开的手帕上。
现场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做好保护措施,因此除了一条模糊的车轮痕迹之外,周围布满了凌乱的脚印,就是有残留的证据,也被破坏得差不多了。
金子站在不远处,循着车轮的轨迹勘查着。
“大人不是说有在现场发现潘娘子的物事么?给我看看!”金子拍了拍手,走回去,对守在丝线外的一名捕快说道。
那名捕快在办上次芳诺案的时候,见过金子,知道他仵作的身份,也领略过金子检尸的高超技术,因此态度十分恭敬。
“金仵作请等一下,物证已经收纳进了档案,得先跟上面说一声,才能交给金仵作过目!”
金子知道这个是程序问题,因便点头,淡淡应了一声好。
须臾,那捕快便取来了潘琇残留在现场的物事。
金子让笑笑打开箱子,取出手套让她戴上,才接过纸包,打开取出里面的证物。
确切的说,里面是一块碎布。
金子捻起布片,仔细看了看,食指和中指轻轻的擦过碎布的边缘,白色的手套上边残留了几条绒丝。根据金子的专业判断,这块布片,应该是从潘琇身上挂下来的,她脑子有些混乱,这样看来,这案子又真的像是意外事故了。
“怎么样?”辰逸雪清冷的声音在金子背后响起。
她回眸,将手上的碎布晃了晃,说道:“若是伪装成意外事故的话,凶手抛尸时,不可能将碎布一块儿带到现场来,若能,那凶手的心思,也太缜密了。”
“那这里也就是案发第一现场了!”辰逸雪漠然应道。
金子点头,“现场的线索只有这么一点儿,没有再找到有价值的东西,只能从尸体上寻找关键了!”
辰逸雪神色淡然的看了金子一眼,忽而一笑,露出一抹大神式的笑容:倨傲,清高而淡漠!
“那就辛苦你了,三娘!”他拍了拍金子的肩膀,转身,大步往马车的位置走去。
金子微微一愣,将手套脱下来后,交给笑笑装进箱子,从容上了马车,坐定后,幽幽笑道:“辰郎君要是觉得良心不安的话,就给儿加工薪好了!”
辰逸雪翘着手,闲适地倚在软榻上,淡淡道:“员工劳动不是理所应当么?在下哪里会良心不安!”
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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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新修缮好的停尸庄门前停了下来。
野天跃下车辕,小跑上前,敲响了门扉。
守庄的是一名五旬上下的大爷,他并不认识辰郎君,也不认识金仵作,非要衙门那边开一张证明过来,才肯放人进去。
金子亮出了金府的对牌,结果也没用,人家大爷执拗地非要见到那一纸文书,才让他们一行人进庄。
辰逸雪只好让野天赶去衙门,寻张师爷开一份证明书送过来。
野天驾着马车离开,金子和辰逸雪、笑笑只能跑到停尸庄的屋檐下蔽日。
“大爷,你认识字么?”等待的当口,金子有些无聊,便找大爷聊天去了。
大爷从门缝里探出脑袋,笑眯眯的摇头道:“不认识!”
“不认识,那你要证明看得懂么?”金子狐疑问道。
守庄大爷点点头,露出一脸朴实的笑容,应道:“老朽认得衙门里的公印啊!”
原来如此!
大爷只认公印,不认人!
约莫过了半柱香时间,野天便带着张师爷盖了公印的证明回来了。
守庄大爷拿着仔细辩了一息后,这才将庄门敞开,迎他们进去。
停尸庄是新修缮好的,格局分布要比之前的合理。
一行人在守庄大爷的引领下进了后院,空气中隐约飘荡着一股刺鼻的气味。
金子推开了停放潘琇尸体的房间,一股冰冷的凉气瞬间扑面而来。
金子走进房间,视线停留在高榻上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上。
辰逸雪和笑笑也走了进去,只有野天在长廊上等待着。
金子刚把裹尸布掀开,笑笑便尖叫了一声,然后捂着嘴,一个箭步跑出房间,随后,只听到作呕的声音遥遥传来。
辰逸雪看到潘琇尸体的那一刹那,修长英挺的俊眉,也微不可察的蹙起。
难怪笑笑会被吓到,第一眼望去,最触目惊心的,是她那不成人样的脸庞。左脸上的皮肤已经荡然无存,绽开鲜红的血肉,左眼的眼睑,也已经倒翻了过来,露出了阴森森的苍白结膜。
即便这样,还是难掩她右脸的清秀,虽然右脸的肌肤失去了血色,却更加映衬得她白皙动人。
金子无声的叹了一息,这一半天使,一半魔鬼的脸庞,让她深受震撼。
她没有停留,迅速的从工具箱里取出了皂角和苍术点燃,在舌底含上了生姜,随后取出罩衫、口罩和手套,穿戴整齐之后,准备开始尸检。
“死者左侧面部擦挫伤,左下颌骨皮肤挫裂伤伴下颌骨完全性骨折。”金子一边检查尸体,一面叙说着尸检的情况,声音有些闷闷的,但辰逸雪却都听清楚了,在一旁奋笔疾书的记录着。
“这是典型的磕碰上,而且是与地面形成的磕碰伤!”金子用止血钳从尸体下颌部的挫裂伤口伸进去,探查这下颌骨骨折的损伤情况,“应该是下颌骨先着地,然后左侧面部与地面擦挫。”
辰逸雪抬头看了金子一眼,此刻的她眸色疏淡,那双盈盈闪动的琥珀色眸子,写满了自信,认真和专业。姣美的容颜掩在口罩后面,并看不到表情,但辰逸雪知道,三娘的神色,定然是肃穆的。
她进入尸检状态后的表情,一贯如此,不是么?
“两侧前肋多发性骨折!”金子按压了一下尸体的胸前,补充道:“就是不知道骨折形态怎么样?”
“先检查尸表吧,目前这个案子衙门是将之归类于意外伤害,不是属于凶杀案件的话,不能随便解剖的,不然,家属那一关过不去!”辰逸雪凝着金子,淡淡说道。
第二百八十六章八卦的味道(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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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将裹尸布盖好,取下手套和口罩,脱下罩衫,循例行进消毒,跨火盆。
辰逸雪将尸检的记录册收好,淡淡道:“关于潘娘子并非完璧的事情,在下觉得有必要跟委托人江郎君说一下,或许,这一点会成为本案的关键!”
金子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自若,完全没有觉得这个话题有丝毫的尴尬。
好吧,金子忽然间觉得自己俗了,这是在探讨案情,完全没有尴尬的必要!
不过潘琇是书香门第,而江郎君又是读书人,这文化人不是常常将‘非礼勿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老教条挂嘴边么?他们的思想观念应该是比较传统的,不可能做出这样逾越于礼教的事情吧?
这里面定然有什么故事!
而这个故事,显然引起了金子探知的欲望,想要了解得更多,只能从这个案子入手了。她从鼻腔里轻轻溢出一个轻嗯,低着头将工具箱拾綴好。
二人出了停尸房,站在廊上,循着说话声望去,便看到了院子的一角,两个一蹲一站的背影。
笑笑蹲在地上,脸色还有些青白,脑海里那悚人的一幕不断地刺激着她的感觉神经,只要一想到那血肉模糊看不清楚面目的脸颊,她就感觉胃里又开始冒酸水,食道,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早上吃的东西,基本上都收刮干净了,野天站在她身后,丝毫没有忌讳笑笑面前的那一滩秽物,细心的询问着什么。
金子和辰逸雪相视一眼,微微一笑。
“怎么样笑笑,你还好么?”金子走过去,柔声问道。
笑笑忙摇摇头,起身将呕吐的秽物挡在身后,红着脸道:“奴婢已经没事了,娘子你和辰郎君先到廊上去等一等奴婢,待奴婢将这里清扫干净了,便去寻你!”
野天也上前一步,笑容腼腆,“儿留下来帮笑笑,郎君和三娘子不必担心!”
辰逸雪站在金子身边,淡淡的扫了她一眼没有吭声。
金子唯有点头应好,转身,回长廊上等待。
二人并肩坐着栏杆上,刚准备将尸检记录在册的信息整理一下,便听长廊的尽头传来一道洪亮的嗓音。
“金仵作,辰郎君......”赵虎高大壮硕的身影出现在二人的视线里。
他的步履很大,于行走间虎虎生风,一眨眼便到了金子和辰逸雪面前。
“赵捕头!”金子和辰逸雪起身,含笑打了照面。
“金仵作尸检结束了?”赵虎含笑问道。
金子点头,将尸检的小册交给赵虎过目,一面说道:“从初检上看,潘娘子身上的伤,的确是意外事故造成,并非人为杀人抛尸,也就是说城西树林外的路面,是案发的第一现场。但在她的手臂内侧,我发现了一些细小的伤痕,是指甲印,而且从指甲的方向上看,不是她自己造成的。虽然目前我们没有证据证明这是一起案件,但至少可以推断,潘琇死亡前,应该有人在树林外跟她见过面,而且发生过争执。从伤口的呈现出来的状态上看,离她死亡过的时间不超过两刻钟,因此,这个人,极有可能知道潘琇是怎么死的。”
赵虎一面听着金子的解释,一面看着尸检记录,心中微微震荡着。
金娘子的验尸技术该是到了何种出神入化的地步,才能这么精准地、负责地告诉他,造成伤口离死亡的时间不超过两刻钟?
就是帝都那些金牌仵作,也不敢如此笃定的将时间精算到如此短的范围内吧?
“金仵作的尸检很到位,潘娘子这个案子,应该不仅仅是意外那么简单。在下刚刚在大牢里审问了潘娘子的贴身婢女,她承认自己说谎了。事发的时候,她根本没有陪同潘娘子一起到城西的树林外面。”赵虎抬头看着金子和辰逸雪,缓声说道。
“哦?那婢女的口供如何?”辰逸雪长眉一挑,淡淡问道。
赵虎扬手,请金子和辰逸雪坐下。
“婢女小月说潘琇最近一直都闷闷不乐,事发当天,潘琇跟她母亲说要出去走走,散散心,潘夫人同意了,让小月跟着娘子,好好伺候着。她们主仆二人雇了一辆马车,先是漫无目的地在郊外逛着,后来潘琇让小月帮她送一封信给江郎君,并让她送完信之后,去城西的树林外等她。她将信送给江郎君之后,便去了城西的树林那里,没想到却看到潘琇躺在路上,一动也不动。她当时吓坏了,跑过去一看到潘琇的伤痕后,直接晕了过去,幸好是一个樵夫给她掐了人中,她才醒过来!”赵虎说道。
“那小月为什么之前不说,还要编织上树林里小解的谎言呢?” 金子提出了质疑。
辰逸雪唇角一挑,续道:“那辆棕色的那车是怎么回事?小月解释了么?”
赵虎点点头,应道:“小月说她之前不敢说,是因为潘琇吩咐过她,不要将送信给江郎君的事情跟任何人说,她不能跟别人讲,又解释不清楚娘子为何会死在树林外的路上,只能谎称自己进树林小解,没有看到整个案发的过程。至于那辆棕色的马车,是救小月的那名樵夫所言,他出树林的时候,曾看到一辆棕色的马车经过,小月便谎称自己看到了一辆棕色的马车!”
辰逸雪侧首望了金子一眼,清湛的瞳仁里溢出了笑意,淡淡道:“潘琇究竟在信中写了什么,真是令人期待啊!”
金子眼中也有雀跃,蹭的站起来,笑道:“那咱们先回侦探馆,再让慕容瑾找他过来好好谈谈不就一清二楚了?”
辰逸雪眸色微敛,对赵虎吩咐道:“赵捕头将这份尸检报告交给大人,潘娘子的案子应该有隐情,麻烦大人跟潘娘子的家人做一下思想工作,争取让三娘解剖,说不定能找到更多有用的证据!”
赵虎一一应下,将尸检小册揣进怀里。
笑笑和野天已经将小院清洗干净了,两人正有说有笑的循着长廊走来。
一行人一块儿出了停尸庄,赵虎领着门口等着的几个捕快上衙门,金子和辰逸雪,自然是回侦探馆的。
马车上,金子倚在软榻上,一手撑在脑后,侧着身子看辰逸雪,浅浅一笑,问道:“辰郎君猜一猜潘琇给江郎君的那封信里,说什么了?”
辰逸雪的目光停在金子脸上,嘴角一勾:“在下在三娘的脸上看到了八卦的味道啊。不过,你确实提了一个好问题。小月说潘琇最近闷闷不乐,显然心里藏着心事。而江郎君来委托调查的时候,曾说过他们今年准备成亲,潘琇只让小月给江郎君送信,而独自一人去了城西树林外面跟一个人见面,这说明了什么?”
金子眨了眨眼睛,脱口道:“难道潘琇不想跟江郎君成亲?她虽有婚约在身,但她喜欢上了另外一个人,随着婚事的渐渐逼近,她才会不安,才会焦虑。说不定让潘琇交出自己的那个人,便是她的新欢,也就是在树林外跟她见面又发生争执的人!”
第二百八十七章红脸与白脸(二更)
辰逸雪盯着金子幽幽一笑,露出了细白整齐的牙齿:“果然有八卦的潜质!不过跟潘琇见面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新欢,还有待验证。”
金子冷哼了一声,在软榻上调整了一下姿势,顺手端起了矮几上的茶汤,送到嘴边浅浅的抿了一口。
再次抬眸的时候,金子见辰逸雪看着自己的笑意越发深邃了,这让她脸颊瞬间滚烫起来,忙别开眼,清了清嗓子,掩饰了一下,“咳咳,这是新茶么,很甘醇!”
“你一向喝开的就是这种!”辰逸雪露出一副‘你反应也太迟钝了’的表情。
金子握着茶杯的手一顿,讪讪一笑。
回到侦探馆,二人简单地用了一些午膳后,辰逸雪让野天去唤英武和锦书上楼。
他们依然如往昔一般沉重内敛,话不多,但气场很强大,人还未到门口,就已然感觉到一股肃杀的气息飘了进来。
当然,在辰逸雪这尊大神面前,还是稍稍弱了一点儿。
英武和锦书二人是不苟言笑的外表和高超的武艺给人一种畏惧的,不可亲近之感。辰逸雪则是由内而发的,纯天然的,不假修饰的冷漠和倨傲,二者之间的性质不同,但不妨碍他们之间磁场的相融。
辰逸雪将潘琇的信息简单的跟他们二人说了一遍,随后只风轻云淡的交代了一句话:“调查清楚潘琇的过往以及近十天来的行踪。”
这话说起来简单,但真正调查起来,却是难度重重。
这是古代,没有监控,没有通讯记录,要调查一个人昨天在家干了什么事情,尚且很难,辰逸雪竟然让英武和锦书去调查潘琇十天内的行踪,这简直就是为难!
大神完全不知道他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足够让英武和锦书跑断腿啊,他们又不是神,估计这次的任务得让他们压抑到内伤了。
不过,让金子意外的是,英武和锦书并没有露出什么难色,彼此会意的看了一眼后,便领命退下去了。
二人下楼片刻,就见慕容瑾进房间,他站在房门口,探着脑袋往房内望了一眼,似乎担心自己的陡然出现,打搅了某种和谐的气氛。他现在是完全将辰语瞳的话当成了人生教条,深深的烙进了自己的脑海里。
上次,金子和辰逸雪上州府调查王大为的案子,辰语瞳就曾语重心长的跟慕容瑾说过:“慕容公子以后上二楼找我大哥哥或者璎珞娘子,要稍带点儿眼力劲儿,要是人家正在你侬我侬的时候,你就是有顶天的大事,也得缓一缓,千万不要进去搞破坏,知道么?”
当时慕容瑾还皮皮的笑闹道:“没见过辰郎君和金娘子你侬我侬的时候!”
辰语瞳却是一幅智珠在握的表情,嘿嘿笑道:“且等着看吧!总之,你记住本娘子说的话,就行了,知道么?”
慕容瑾哪敢不应下,当即便拍着胸脯打包票,以后上楼,一定先察言观色!
此刻二人只是安静地喝茶,适合搅局。
“辰郎君,金娘子,江郎君已经在楼下的的会客室等待了!”慕容瑾含笑道。
辰逸雪嗯了一声,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击打这案几的表面,停了一息后,吩咐道:“请江郎君上来喝茶吧!”
慕容瑾应声道好,下去请人上来。
这是金子第一次见江郎君,跟脑海里想象的书生模样没有多大出入,是个老实有木讷的。
“儿见过二位郎君!”江浩南有些怯怯的站在门口,一揖及地。
辰逸雪目光落在他身上,不留痕迹的将江浩南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不紧不慢的应道:“江郎君不必多礼,请坐!”
慕容瑾含笑扬手,将江浩南让了进来。
金子待他坐下后,才含笑与他点头致意。
江浩南有些忐忑的扯了一下嘴角,垂眸看着自己的膝盖。
金子觉得,以他如此腼腆害羞的态度,应该不可能与潘琇婚前苟且。
但伪君子也有很多,是与不是,目前不能下结论。
“冒昧请江郎君过来,是有关于案子的事情,跟你探讨一下!”辰逸雪微扬着下巴,倨傲的目光让人不敢直视。
江浩南依然垂着眸,拱手道:“有劳了,儿只想知道琇琇,究竟是不是意外?”
辰逸雪观察着他的表情,不急不缓的说道:“根据衙门那边提供的调查讯息,潘琇在案发当日曾让小月送了一封信给江郎君!”
江浩南的表情有些凝滞,没有开口说话。
“你向官府,甚至向侦探馆隐瞒了这一条重要的线索,在下不得不怀疑你的诚信!”辰逸雪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但他淡漠冷冽的目光却带给人一种无形的威摄力。
江浩南垂着头,脸色有些灰白,紧紧的抿着嘴,沉默到底。
房间里陷入静谧。
慕容瑾有些不自在的看了看辰逸雪、金子还有江郎君,感觉有些气氛有些压抑。
金子琥珀色的眸子全神贯注的注意着江浩南,她似乎也能感受到此刻他内心的胶着和挣扎。应该是处于一种说与不说的纠结状态,或许,他需要一个更好的话题的引导。
辰逸雪疏淡的眸子柔柔扫过金子的脸颊,金子有所察觉,抬眸迎了上去,那目光有些深沉,却不倨傲。
金子还在认真的解读着辰逸雪眼神所要传达的意思,却见他嘴角一挑,露出一抹迷魅的浅笑。
金子眨了眨眼,心中暗自寻思着。
这是暗示自己么?
我去,谁跟你有那么高的默契度啊?
金子瞪了辰逸雪一眼,心想着辰大神估计是打起了白脸与红脸的主意,他刚刚起了个头,唱完了红脸角色,接下来暗示她可以上场,唱白脸了。
应该是这意思吧?
金子伸手提起茶壶,倒了一杯甘香四溢的茶汤送到江浩南面前,柔声笑道:“其实衙门已经从小月那里得知了潘娘子曾给江郎君你送信的事情,毕竟这是潘娘子意外之前做的一个举措,就是咱们侦探馆不问,衙门估计也会传唤江郎君你过去给口供的!”金子将茶杯塞进江浩南的掌心里,续道:“若儿没有猜错,潘娘子一定在信中透露了某些事情,所以,你才会在案发之后,坚定的认为她的死不是意外,是不是?”
江浩南的身体因金子的话,不由打了一个哆嗦。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抖动,茶汤溢了出来,在他白色的布袍上漾出一圈黄色的水痕。
他的脸色越发的灰白起来,眼中难掩悲伤神色,但金子似乎还从中看出了别的情绪。她凝视了许久,感觉江浩南有极力掩藏的自卑感。
没错,自卑感!就像他说话从来不敢与人对视一般,那是一种由内而发的自卑情结。
“琇琇给儿的信只有几句话而已,她说她配不上儿,想跟儿解除婚约!我们一直是好好的,她从不嫌弃儿的......”江浩南眸光微闪,嘴角抽搐着,“她这么说一定是有原因,我们曾经山盟海誓,也憧憬过美好的未来,要永远在一起,琇琇不会无缘无故地背弃我们之间的诺言......不会的!一定是有人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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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八章配合(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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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逼潘娘子?”金子微蹙黛眉,凝着江浩南问道:“这个有人,指的是谁?”
江郎君垂着头,十指交叉在一起,相互揉搓着。
辰逸雪挑眉看了金子一眼,随后,黑眸清亮望着江浩南:“实不相瞒,在下和金仵作在潘娘子身上发现了一些不属于意外的伤痕,但这个案子目前没有更多的证据支持解剖,若是江郎君依然这样遮遮掩掩,不肯全力配合的话,那么在下也只能很遗憾的宣布:这次调查就此结束。因为,案子已经完全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金子无比淡定的看着辰逸雪,唇角微微上扬。
这个家伙,开始‘宫心计’了......
果然,江浩南听辰逸雪如此说,猛地抬头望向他,忐忑问道:“你们真的发现了什么线索么?琇琇的死根本就不是意外,是不是?”
“潘娘子在死亡之前曾经跟别人发生过争执,而那个人或许知道潘娘子致死的原因,也极有可能就是本案的关键人物。但我们对潘娘子的生平完全不了解,要寻找这个在案发前与潘娘子有过交集的人,有如大海捞针。衙门那边本就把案子归类于意外事故,若是再查无所获,尸体必然要送回给家属安葬,这个案子也会就此盖馆尘封了。”金子倾着身子,盈亮的眸子里映着江浩南瘦削而苍白的面孔,樱唇微启,不疾不徐的说道。
江浩南的两腮有片刻的紧绷,许久,才哑声恳求道:“请继续帮儿调查!你们想知道什么,儿定然配合!”
“谢谢江郎君!那么,请将你和潘娘子的故事说一说吧!”金子温和说道。
江浩南清了清嗓子,抬起一双晶晶亮亮的眸子,似是回忆一般,喃喃开口说道:“琇琇的母亲跟儿的母亲是手帕交,儿与琇琇,亦是指腹为婚的娃娃亲。琇琇七岁那年,跟着她父亲母亲去了淮南州府定居,我们便不曾再见过面,但母亲一直都有跟伯母通信的,因此也知道一些彼此间的近况。在琇琇十一岁那年,她的亲生父亲就因病身故了,琇琇跟着她母亲在淮南州府那边守了三年孝才返回桃源县,并带着琇琇改嫁给了潘亦文,也就是潘府的家主------潘老爷。
琇琇回来后,儿曾随着母亲去潘府做过客,好些年不见琇琇,她已经出落得让我认不出来了,美丽、温柔、识礼、端庄集于一身......她的蜕变,简直让人吃惊,让人狂喜......”
看着江浩南一脸的痴迷神往,金子又想起了停尸庄内那具冷冰冰躺着的,面目全非的尸体,心里不由一阵惋惜。潘琇,她完整的那右半边脸,在死后都尚且如此动人,可以想象活着的时候,该是多么的活色生香,倾国倾城呢?
金子的眸光淡淡扫过江浩南的面容,那是一张很普通的,没有什么辨识度的面孔,往俗了说,就是将江郎君扔人堆里,你绝不可能第一眼就将他认出来,除非你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读书人的淳朴气息。
金子想着倾城女与普通书生的爱情故事,一定不会那般顺遂。
潘娘子太漂亮,太惹眼了,普通书生的江郎君,能不能hold得住?
这念头刚闪过,便听江浩南续道:“儿不过一介百无一用的书生,琇琇那么美丽,这让儿一度有些自卑。可是琇琇不曾嫌弃过我,她还鼓励我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她说要等着当我的官夫人。为了她,我更加努力地读书,只为了我们共同憧憬的美好未来......
潘亦文虽是大儒出身,却看不起同为读书人的儿,对琇琇与儿的亲事也颇有微词,再加上琇琇及笄后,上门提亲的人越发多了,而且很多都是家世背景极好的,潘老爷便多次劝伯母和琇琇,让她们将这门亲事作罢,为琇琇重新选一个良婿。虽然潘老爷曾介绍过郎君给琇琇认识,但琇琇与儿感情甚笃,好几次都决绝的回绝了潘老爷的‘好意’。儿相信她不会背弃我们的诺言,她曾亲口告诉过我,非君不嫁!”
这潘娘子倒是个重情义的!
金子在心中为她默默点了一个赞......
“今年年初,我终于为她挣来了一个秀才的功名,虽然离进朝为官还有很漫长的一条路要走,但有琇琇在,儿有信心,也有动力,我会为她更加的努力。伯母也很高兴,她说‘先成家,再立业’,许诺今年中秋让儿跟琇琇完婚,但在婚期之前,让儿安心回书院读书。中间的几个月,我们只见过一次面,但一直有保留书信往来,直到上个月,琇琇的书信便断了。儿在书院里整整等了一个多月,都没有等来琇琇的一封回信,心里很着急,这才下山回家,准备寻一日上潘府拜访,不曾想,却等来了琇琇的最后一封信。她忽然间说配不上我,要我忘了她,可她不知道,儿才是那个一直揣揣不安,生怕自己不够优秀,不够配得上她的人!”江浩南苦笑道。
金子拧着眉头,潘琇突然改变态度,应该就是本案最关键的一个问题了,只要找到那个让她改变‘非君不嫁’的原因,案情也就渐渐明朗了!
“可以让在下看看信中的内容么?”辰逸雪开口问道。
江浩南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从怀里将一张页面揉得有些发皱,又细细折叠成方胜的物事取了出来,放在案几上。
辰逸雪修长的大手取过书信,轻轻一抖,纸张散开,铺在掌心,细瞧了起来,一系列动作下来,优雅顺畅,一气呵成。
书信的内容如江浩南所说那般,写得隐晦简短,但字迹清秀端正,只是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似乎因为情绪的激动而显得有些潦草。辰逸雪还注意到,最后落款处的署名有一处涂黑,不是自然的墨迹喷溅点,而是刻意地涂花了两个字。
辰逸雪看完,将信纸自然而然的传阅给金子,翘着手问道:“潘娘子之前给江郎君你的书信,落款处是否写着四个字?”
江浩南微怔,抬眸看着辰逸雪,点点头,反问道:“郎君如何知晓的?”
辰逸雪唇畔浮现笑意,懒懒道:“她以前给你的信,落款处应该写着:‘你的琇琇’,在写这一封信给你的时候,她条件反射地同样在落款处写了四个字,可她陡然想起,这是跟你提分手的信,从此,你们不再属于彼此,所以,便用笔将‘你的’两个字给抹掉了!”
江浩南看着辰逸雪的目光写满不可置信。
别说江郎君难掩错愕,就是金子也有些反应不过来,翻来覆去的看着信纸,没弄明白辰逸雪这个情感白痴如何看出来这被抹得乌漆麻黑的的墨团是‘你的’这两个字。
第二百八十九章隐情(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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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金子那神色复杂的目光,辰逸雪迎上她的视线,轻轻地眨了一下右眼。
他本就长得眉目清隽,这一眨,却带出了不同于以往倨傲淡漠之外的几分轻挑可爱,让金子看痴了,只怔怔的朝他咧嘴傻笑。
“只要你仔细看完潘娘子全信的措辞,就不难推断那刻意抹去的两个字是什么!”辰逸雪若有所思的看着金子说完,转向江浩南,问道:“之前潘娘子跟你的通信中可曾提到潘老爷要为她重新选的良婿是什么人?”
江浩南已经回过神来,听到了辰逸雪的提问后,忙抬头回道:“不曾,琇琇不会跟儿说起这些!”
金子能理解,潘琇是个懂事识礼的娘子,她会站在江浩南的立场去为他考虑,如果将潘老爷安排的那些良配人选跟江郎君提起,无疑会增加他的自卑感和心理上所承受的压力。
潘琇既然宁愿忤逆继父的心愿而坚持选择江郎君,那么,她又为何会失贞呢?
夺走她贞操的人,究竟是谁?
金子觉得还是有必要就这个问题好好问问江浩南。
只是,这该如何开口问好呢?
正当金子绞尽脑汁地想措辞的时候,野天上楼了。
“郎君,赵捕头来了!”野天站在房门口,拱手恭敬道。
辰逸雪循声望去,问道:“赵捕头怎么说?”
“回郎君,赵捕头说已经找到了肇事的那辆马车,那个车夫承认是自己撞了人,已经羁押收监待查,刚刚潘老爷和潘夫人上衙门,要求将潘娘子的尸体领回去安葬!”野天回道。
金子有些着急,潘琇的案子明显有隐情,且刚刚才有了一点儿线索,再顺藤摸瓜查下去,说不定就能找出真相,这时候让他们将尸体领回去,再想验尸,可就难了。
还有那个车夫,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认罪?
案发时现场没有目击证人,只有一个樵夫看到了一架棕色的马车背影,这样的马车全桃源县何其多?要一一排查的话,必然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在茫茫车海中扫盲,难度很大。
金子下意识的认为,这个车夫有顶罪的嫌疑,凶手为的就是尽快地将这个案子完结,阻止官府再进一步查下去。
这个人,究竟是谁?是不是那个跟潘琇有过争执的人?
“大人没有将尸检上的问题跟潘老爷和潘夫人讲么?”金子问道。
“讲了,可潘老爷坚决要把尸体领回去,大人正在衙门里跟他们做思想工作,赵捕头过来,是想请郎君过去跟他们二位解释一下!”野天补充道。
辰逸雪安静地坐在软榻上,一袭黑袍笔挺,神色倨傲,眉梢眼角,隠见星星点点的笑意。
金子狐疑的瞪了他一眼,尸体就要飞走了,难为他还能笑得出来。
“既如此,咱们就过去瞧瞧吧!”辰逸雪淡然说道。
******
一行人往衙门的方向而去,刚入后衙,便听到一阵阵呜咽的哭声,听声音,不难判断,应该是属于琇琇的母亲,潘夫人的。
“......琇琇已经死得那么惨了,你们还要拿刀子将她的身体割开?老夫坚决不同意!就是官府,也不能剥夺老夫的发言权!”一道低沉的男声从堂屋内传来。
辰逸雪和金子在赵虎的引领下进入后衙,在廊下停了下来。
赵虎刚想进去通报一声,却被辰逸雪拦住了。三人站在外面,循声望去,正看到一个面白长须的中年男子怒气腾腾地甩着广袖,从席上站了起来。
他身侧的蒲团上跽坐着一位身材高挑,面容轮廓雍雅的中年妇人,她将帕子捂在口鼻处,哭得甚是凄凉。
金子细细凝着她,这妇人虽然人到中年,却保养得宜,皮肤细腻白皙,看起来至少比她的真实年纪要年轻五七岁,尽管此刻神色哀戚,却也难掩她眉目间的神韵风华。
潘琇应该是遗传了她母亲的所有的美貌吧?
在桃源县,金元乃是一县父母官,地方老大,就是富贾大族出身的见了他,也得是恭恭敬敬的,彼此顾着脸面。这潘亦文竟敢当着他的面甩袖子?将他的面子置于何地?
他刚刚心平气和的跟潘亦文这个老匹夫解释了半天,没想到这个大儒出身的人,竟是个食古不化的,简直就是蛮人一个。这下,金元也没好脸色了,沉着声说道:“潘老爷你是潘娘子的父亲,你当然有发言权,只不过本官刚刚已经将尸检内容跟你们说了,潘娘子身上还有隐秘的伤痕,或许案子还有隐情。是而,本官现在不是向你们征求意见,而是希望你们配合,明白么?”
金元的话官腔十足,铿锵有力,堂屋内顿时一片安静,就连潘夫人也收起了抽抽搭搭的呜咽声。
金子微微笑了,金元老爹认真霸气的时候,也是魅力四射的,难怪能让后宅里的几个女人,斗得鸡飞狗跳......
辰逸雪由始至终都保持着冷漠,清清淡淡的,只安静地观察着潘亦文和潘夫人的情绪和肢体动作。
沉吟了须臾,潘夫人也站了起来,睁大泛红的大眼睛,手紧紧攥着帕子,吸了吸气说道:“请大人谅解,妾身知道琇琇是被车撞死的,可她死了却还要再遭罪,妾身于心不忍!”
“如果你的女儿是冤死的呢?”金子忍不住插话:“那她才是真的遭罪!”
堂屋内的人完全没有注意到金子和辰逸雪是什么时候进来了的,潘夫人有些惊讶的转过头,泪眼婆娑的看着金子,问道:“这位郎君,琇琇怎么会是冤死的呢?那个车夫不是说了么,他喝了酒,没看清楚琇琇在那儿才会撞过去的,琇琇是被车撞死的.......”
“在下没有说潘娘子不是被车撞死的,但在下在潘娘子的尸检上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现象,觉得这个案子可能另有隐情,想为潘娘子查清真相。”金子如是说道。
“隐情?”潘夫人嘴角一抽,抹了抹泪,刚想提出疑问,便被潘亦文抢道:“怎么会有隐情?我琇琇很乖的,绝不可能有什么隐情!”
辰逸雪冷冷一笑,上前一步,看着潘亦文问道:“绣娘芳诺的那个案子,州府王大为的那个案子,想必潘老爷都有听说过吧?金仵作的尸检技术,你信不过?”
潘亦文将目光移向金子,在他的想象中,能有如此了得验尸技术的,定然是个白发苍苍,有些岁月痕迹的人。可眼前这个人,显然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这就是金仵作?
潘亦文怎么说也是大儒,自然听过金仵作的事迹,特别是逍遥王请他上庵埠县验裸尸的那段儿。连逍遥王都格外青眼的人,他自是不敢质疑的,忙道:“老夫自然信得过!”
“既如此,金仵作发现了疑点,我们就必须要解开,不然,别说我们不甘心,就是您的女儿潘琇,死了也不能瞑目!”辰逸雪神色淡漠的盯着潘亦文,声音如水澹澹,带着一丝戏谑,反问道:“潘老爷你说是么?”
第二百九十章意味(一更)
潘亦文一时语噎,眸底沉沉的望了辰逸雪一眼,但很快便移开了视线。
那双幽沉如墨的瞳孔,太过冰冷摄人,让他有些无法承受。
金元见潘亦文没了刚刚的气焰,也冷冷的附和了一句:“本官相信潘娘子的死,潘老爷你也是搞不清楚状况,你只是在意潘家的声誉,一味的只想要息事宁人,可你有没有站在你女儿的角度考虑过?”
潘亦文似被金元一语扯开了遮羞布,老脸涨得通红,站在原地,面对无数双深究的眼睛,顿感无所适从。
“金仵作,妾身能否问问,你究竟在琇琇的尸体上发现了什么隐情?”潘夫人冷静下来后,觉得金仵作和那位黑袍郎君的话说得十分有理,若是琇琇真的是冤死的,那么就一定要为她查清楚死因,不能就这样让她死得不明不白。
金子很开心看到了潘夫人态度上的转变,忙上前一步,拱手回道:“潘娘子的双臂内侧有十几个方向一致,半月形的小挫伤,根据这些伤口的结痂程度,在下判断是潘娘子死亡之前两刻钟之内造成的伤痕,这说明潘娘子曾跟别人发生过争执。除了这一点发现之外,在下还发现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潘夫人听金子陡然放得缓慢语气,神色一紧,忙追问道。
“潘娘子,并非完璧之身!”金子凝着潘夫人,一字一句的说道。
与此同时,辰逸雪也不留痕迹的观察着潘亦文的反应。
除了那微微抽动的嘴角之外,他的脸色没有多大的震惊。
儒士学子们不是一向将‘泰山崩于前而容色不改’奉为行为修炼的最高境界么?
辰逸雪自然不会单凭一个神色就对潘亦文定下什么嫌疑,须知潘亦文乃是名流大儒,虽然家道比不上从前,但那份淡定自持,还是修炼得炉火纯青的。
潘夫人眼睛睁得大大的,脚跟一软,就要往地上瘫坐下去。
潘亦文眼明手快,忙一把扶住她,关切的唤了一声:“夫人......”
潘夫人摇摇头,晶莹的泪珠从美眸里夺眶而出,一滴一滴,就像清透的水晶般,璀璨动人。
“不会的,不会的,琇琇一向是个好孩子......”潘夫人喃喃的说道。
潘亦文神色悲痛,他抬眸扫了金子一眼,哽声问道:“金仵作说的是真的?”
“没错!潘老爷和潘夫人仔细回忆一下,潘娘子可曾跟哪位郎君公子见面交往过,在下不知道这一点儿是否跟本案有关联,但任何一个发现,都有可能是破案的关键线索!”金子提醒道。
潘夫人的情绪显然还没有平复,倚在潘亦文身上,泪如雨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金子能理解她的悲伤,本来女儿的意外死亡,就已经让她备受打击,可现在发现,女儿的死,或许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说不定还是另有隐情,而且连女子最宝贵的贞操也失去了。任何一位母亲遇到这样的事情,也是无法淡然面对的吧?
潘亦文耐心地安抚完爱妻,脸上忽而涌起了滔天大怒,须髯随着他情绪的暴涨而剧烈抖动着,他攥着拳头,咬着牙说道:“一定是江浩南那个浑小子,一定是他欺负了我家琇琇!”
金子一头黑线,这潘亦文对江浩南的不喜,可以说是溢于言表,不然,何以那无懈可击的伪装在提到江郎君之时,就瞬间破了功?
辰逸雪冷眼旁观着,不置一语。双手轻轻的背在身后,修长的手指轻敲着手背,他站着的位置正好靠窗,金黄色的流光从他身上缓缓滑过,掩下几分冷冽,清幽如画。
“除了江郎君之外,潘娘子可曾与其他郎君公子有过交集?”金子问道。
“不曾!”潘亦文斩钉截铁的回道:“琇琇一向深居简出,洁身自爱,她会失贞,定是被那江浩南用强了......”
金元嗯了一声,对潘亦文夫妇说道:“关于江郎君,本官会传唤他来问个清楚明白。现在请潘老爷在文案上签名吧,等金仵作将潘娘子的尸检完成之后,再行通知二位!”
张师爷将一纸文案送到潘亦文面前,含笑道:“请潘老爷在这里签个名!”
潘亦文沉着脸,拿起笔龙飞凤舞地在文案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大人说案子有隐情,那便请大人为我家琇琇查个清楚明白!老夫先送拙荆回去,告辞!”潘亦文说完,只淡淡颔首,便搀扶着脱力的潘夫人出了堂屋。
潘亦文夫妇走后,金子才抬眸扫了辰逸雪一眼,问道:“有没有什么发现?”
“当然!”辰逸雪气定神闲的吐出两个字。
金子眉梢溢出喜色,笑道:“快说!”
辰逸雪在金元面前也没有拘谨,兀自走到席间落座,不紧不慢道:“潘亦文的表现显然有些奇怪,根据江郎君的提供的资料显示,潘亦文曾劝说过潘琇与江郎君解除婚约,另觅良婿,而且也曾介绍过其他的比江郎君条件要好的公子给潘琇认识,可刚刚三娘你问潘琇可曾有跟其他郎君见面交往的时候,潘亦文是斩钉截铁的回答‘不曾’。还有一点,就是在道出琇失贞的事情后,他忽然改变从容之态,一口咬定是江郎君欺负了潘娘子。”辰逸雪顿了顿,笑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他那句话是怎么说的?”
金子眯着眸子,细细回忆着刚刚潘亦文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说潘琇一向深居简出,洁身自爱,会失贞,定是被江郎君用强的!”金子略作沉吟之后才缓缓说道。
辰逸雪望向金子,侧脸线条在光影下格外干净,唇畔挂着一丝温柔的笑意,挑眉问道:“品出什么意味没有?”
金子微微愕然,金元也是一头雾水的看着他。
“他怎么知道潘琇失贞,就一定是被用强呢?为什么不可以是你情我愿?”辰逸雪幽幽笑道。
金子恍然,拍手说道:“是啊,我们可从不曾告诉过他潘琇是被人用强的还是自愿的,他怎么就那么笃定是被江郎君用强的呢?潘亦文这是间接地将江郎君入了强.奸罪啊!”
金元听金子如此毫无遮拦地跟辰郎君讨论起‘强不强’的话题,一张老脸羞得通红。
这要是被人知道了,以后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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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对冲伤(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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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在想,潘亦文之所以那么不喜欢江浩南,应该是看不上人家的家世背景。
江浩南虽然已经考上了秀才,但离入仕为官还有一条很遥远的路要走。十年寒窗苦读,最后名落孙山的比比皆是,就算江浩南最后能高中,但没有强大的氏族力量支持,人脉无助力,最后充其量也就得了个末等的外放官员。
潘琇长得倾国倾城,下嫁给江浩南,在外人看来是才子佳人的良配,但在潘亦文眼中,那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潘亦文身为大儒,认识的名门大阀不在少数,随便找一个,都要比江浩南强,而且潘琇嫁进官家大族的话,定能给潘家带来更多的利益,说不定能重新振兴他潘家,这无疑是一个双赢的结局,是而,他才会费劲心机地想要拆散江浩南和潘琇这对小鸳鸯。
辰逸雪坐在席上,认真看完了那个车夫留下的供词,思索片刻后抬头说道:“大人,那个车夫的话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但痕检尚未通过,他所说的过程,在下有所保留,具体还要等三娘对潘娘子进行解剖后,才能进行比对验证。”
“辰郎君言之有理!”金元点头附和道。
金子看了一下天色,时间还早,光线也充足,可以进行尸检,因便起身,对金元说道:“那事不宜迟,儿现在就去停尸庄解剖!”
金元想着闺女昨晚还在发高烧,今晨已经去了现场和停尸庄那边忙了大半晌,生怕她过于劳累,忙劝道:“璎珞先回去歇着吧,潘家已经答应配合衙门调查解剖,这尸体一时半会儿跑不掉,你别着急!”
金子一向不是贪图逸乐之人,再加上这个案子挑起了她探查的欲望,并没有感到一丝疲累,便婉拒了金元的好意。
二人出了后衙,辰逸雪长身玉立在石阶上,凝着冥黑的眸子望着远处,并没有开口说话。
野天将马车倒到二人面前,笑笑从车辕上跃下来,挑开竹帘,一面提醒道:“娘子,小心些!”
金子提着袍角,躬身进了车厢,辰逸雪紧随其后。
刚在软榻上坐稳,辰逸雪便命野天出发前往停尸庄。
金子眼角的余光瞟了辰逸雪一眼,见他闲适地倚在软榻上闭目养神,一副清贵内敛的模样,不由侧过身子,开口问道:“辰郎君对这个案子似乎表现得很是淡定!”
辰逸雪依然闭着眼睛,唇角微微勾动,哑声回道:“在下查案,喜欢走捷径!”
捷径?
什么捷径?
金子狐疑的眨了眨眼睛,晨起跟他出门,似乎根本没见他有其他安排和动作,他所说的捷径,是什么?
正待金子开口,辰逸雪倏地睁开眸子看她,淡然一笑道:“别急,关注好你眼前的!”
眼前的?
啥?
“尸检!”辰逸雪补充道:“这个三娘你不是最拿手么?”
金子得意一笑,“那还用说!”
辰逸雪恬然一笑,往后一靠,又闭上了眼睛。
******
重新回到停尸庄,金子在院子里长吸了一口气,穿上了干净的罩衫,戴上了口罩和手套,推门进了停尸房。
金子让野天去跟守庄的大爷多要了几个冰盆送进房里,又让笑笑将房间的窗户打开,光线充足一些,才能避免尸检上的遗漏。
笑笑依言照做,将所有的窗户都敞开来,不过她还是不敢看高榻上潘琇的尸体,那半边面目全非的左脸,让她一想起,就觉得一阵恶寒,太吓人了......
窗户全部打开之后,房间里的气味冲淡了许多,金子将皂角和苍术点燃,开始尸检流程。
潘琇的头发乌黑又浓密,很难查看她的头部是否有伤痕,金子拧着眉头拿着解剖刀站在高榻旁,神情有些纠结。
“怎么了?”辰逸雪早就准备好了纸笔,准备记录尸检信息,见金子杵在那儿不动,不由抬眸看了她一眼。
“你说头发是剃还是不剃呢?”金子低着头一面在工具箱里寻找着刀片,一面低低问道。
辰逸雪凝着她清秀恬美的容颜,笑意更深了:“你不是已经有主意了么?”
金子从箱子里取出一支刀锋极薄的剃刀,捻在手指间,淡淡地应了一声嗯,一面刮去潘琇的长发,一面道:“儿是为了帮潘娘子找出真凶,相信她会理解的!”
辰逸雪含笑望着她,觉得就是这样安静的站在一边看她做事,也是一件极赏心悦目的事情。
专心,专业,专注是金子此刻散发而出的气息。
金子将潘琇的长发全部刮去之后,头部的损伤,便清晰的暴露在他们眼前。
潘琇苍白的头皮枕部,有一块直径在十厘米左右的青紫区。
“头皮下有出血!”金子抬起沉沉的眸子看了辰逸雪一眼,随后手起刀落,划开了头皮,将头皮前后翻了过来。
辰逸雪没有吭声,安静的上前一步,细细查看潘琇头部显露出来的损伤,按照自己的目测长度,在小册上做了记录,并细细地将伤痕的形态勾勒出来。
“头皮下的出血局限于颅骨圆弧突起部位,应该是与一个比较大的平面接触所致。”金子说完,琥珀色的眸子微微闪动,喃喃道:“难道是地面么?”
“不可能是地面!”辰逸雪眉头轻扬,视线落在金子戴着大口罩的脸上,摇头道:“三娘应该还记得现场的情况,那是一条非常粗糙的石子路,地面的摩擦力很大,就是垂直撞击地面的话,也会留下在头破上留下挫裂伤,可潘娘子的头皮皮肤很完整,应该能不是撞击地面造成的!”
金子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解释很到位,俨然就像半个痕检专家,反而是她考虑得不够全面......
“辰郎君说得没错,看这伤痕,应该是跟光滑的表面撞击形成的!”
“能看出是摔跤造成的还是被人刻意撞击造成的么?”辰逸雪沉声问道。
金子嘴角弯弯,应道:“辰郎君说到点上了,摔跤是头颅减速运动,撞击是头颅加速运动,这个很好区分,只要看一看头颅有没有对冲伤就可以了!”
“对冲伤?”辰逸雪难得露出懵懂之态,问道:“这个怎么看?”
金子脱口应道:“把颅骨锯开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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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二章开颅工程(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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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逸雪因金子风轻云淡的一句话心潮震荡。
他扫过那双纤纤素手,沉静无绪的眸底,有掩藏的敬意。
要看对冲伤,开颅是必须的。
金子简单的介绍完法医学上的对冲伤理念,便开始着手开颅工程。
这里是古代,条件有限,没有电动开颅锯,只能用手工锯了。
金子在现代是主检法医师,开颅这种粗重活,一般用不着她亲自动手,都是站在一旁指挥,让身边带的小法医代劳。
人的颅骨非常坚硬,手工锯要花很大的力气,也不知道三娘这小身板,能不能应付得了。
金子瞟了身姿挺拔的辰逸雪一眼,眸光在他精壮的腰腹和手臂上流连而过,心中打定主意,不行,就只好劳动大神出手了。
工具箱里没有配备手工锯,金子只好唤来了野天,让他去问守庄大爷要一把手工锯过来。
等待的当口,金子没有闲着,她循着潘琇的尸体重新进行了尸表的检验。
她的指甲涂着红色的蔻丹,指甲内基本没有什么附着物,修剪得十分整齐,只有右手的食指,指甲折断了一块儿,断面参差不齐,指甲边缘似乎还破了一点儿皮。
金子拿起镊子轻轻的刮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哧响,她躬着身子,低头细细辨认,发现破皮的位置,似乎还有几根小小的木刺。
“潘娘子的食指上有几根极小的木刺,或许是被马车撞倒的时候,擦伤留下的。”金子抬头对辰逸雪说道。
辰逸雪嗯了一声,提笔将这个发现记录在案,幽幽笑道:“这个是极好的发现,正好可以跟自首的那名车夫所驾的马车进行比对。”
金子眉梢亦有喜色,心想回头得让赵虎领着捕快,打起十二分精神,睁大眼睛将那马车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检查个遍才行。
门口光线一暗,是野天回来了,他拎着一把小手工锯,站在房间外,问道:“金娘子,这把行不行?不行的话还有一把大的!”
金子忙摆手,应道:“不用不用,这把就行了,太大反而累赘!”
野天腼腆一笑,点头应是,将身后拿着的那把长长的木锯放在廊下,将小手工锯送了进去。
金子拿着手工锯颠了颠,还算顺手,就是不太锋利,估计有些费事儿。
她修长的手指在潘琇裸露的颅顶轻轻滑过,抄起手工锯,利落的动起手来。
果然,才锯了一刻钟,金子就已经汗如雨下了,整个额头布满了晶莹的汗珠,而潘琇被锯开的颅骨也有一种因摩擦高热焦灼的气味弥漫出来,近距离的呼吸,真的非常痛苦,金子叉着腰,别过头大口地喘着气。
辰逸雪拧着眉,显然,以三娘的体质,做这样技术含量高又消耗体力的活儿,有点儿勉强。他担心等她把颅骨锯开之后,直接就累趴了,哪还有精力去验尸?
“三娘,你歇一会儿吧,怎么锯,该怎样把握力度,你跟野天说说,让他上去帮你锯!”辰逸雪含笑道。
金子迎着他幽沉如墨的眸子,吐了一口浊气,贼贼笑道:“难道不是辰郎君来帮忙么?”
辰逸雪忽而低笑出声,迈着长腿循着高榻走了一圈,淡淡道:“在下干不惯这些粗活!”
金子一头黑线,难道她是干惯粗活的人么?
丫的......
野天倒是机灵,忙虚心上前请教,准备接替金子锯颅骨,金子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挪开身子,刚想开口跟野天说怎么锯,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房外传来。
“金仵作......”
金子抬眸望去,阿海憨厚的笑容映入眼底。
“阿海,你怎么在这里?”金子眼中有极柔和的笑意,几次接触下来,她对阿海的印象极好,是个能吃苦耐来又有正义感的好小伙儿。
阿海恭敬的朝金子施礼一礼,又拱手跟辰逸雪打了招呼,回道:“儿受一名死者家属所托,过来殓妆,刚刚完成准备要走呢,不曾想在这里再次遇到了金仵作和辰郎君......”
辰逸雪上次见过阿海,知道他是守义庄又是做殓妆的,对人体应该很熟悉才对,而且长得壮实,锯颅骨这样的活计,最适合他不过了,因便毫不客气的上前招呼道:“能请阿海小哥帮个忙么?”
辰逸雪眼角含着笑意,充满磁性的嗓音轻柔和缓,就像撩动的弦乐一般动听。
阿海仿佛受了召唤一般,憨憨地点点头,应道:“辰郎君请讲,儿一定尽力!”
“谢谢!”辰逸雪绽开一朵笑容,浅而不淡,不薄不厚的唇齿微启:“确切地说是帮金仵作一个忙,把颅骨锯开!”
阿海眼中一亮,守义庄的这些日子,他常常抓一些老鼠学习解剖,在帮一些死者敛妆的时候,也会偷偷观察和检验尸表情况,进行分析,为的就是掌多一些经验和尸检知识,希望有朝一日能拜师成功!辰郎君请他帮这个忙,无疑是给了他一个极好的表现机会,这让他不由心中雀跃,忙咧嘴笑着应下了。
金子白了辰逸雪一眼,这家伙真会见针插缝!
阿海来到高榻旁,只看了一眼金子刚刚锯开的位置,心中已经明白接下去该怎么做了,他拿起随身携带的口罩戴上,握着手工锯,神色认真的干了起来。
而金子也没有干等着,她退到了高榻的另一侧,手术刀划开了潘琇的胸腹部皮肤,检查起潘琇肋骨损伤的情况。
阿海毕竟是男子,也干惯了粗活,只花了一刻多钟,便将颅骨盖取了下来。
金子给了阿海一个感激的笑容,继续进行解剖工作。
硬脑膜剪开之后,脑组织的损伤一目了然。
潘琇的枕部大脑硬脑膜下附着着一块巨大的血肿,脑组织已经有些挫碎的迹象,而对应的前额部,也有附着一块相对较小的血肿,脑组织有挫伤。金子仔细地检查了潘琇前额部的头皮,确认头皮上没有损伤,才开口说道:“这是头颅减速运动导致的对冲伤,可以确定,潘娘子的损伤,是摔跌在光滑平面造成的。”
辰逸雪正挥笔记录着重要的尸检内容,听金子如此分析,不由抬头看她,说道:“潘娘子伏尸的地点是石子路,但三娘你说潘娘子是摔跌在光滑平面造成颅脑内的对冲伤,难道树林外不是案发第一现场?”
第二百九十三章她怀孕了(二更)
金子迎着他隐现探究的目光,笃定回道:“不会,儿可以肯定树林外的那条石子路就是案发的第一现场。因为这么大的硬膜下血肿,还伴有脑挫伤、颅底骨折,这是非常严重的颅脑损伤了,潘娘子很快就会死亡,如果再移尸的话,她身上的其他损伤,就不会有生活反应。”金子戴着手套的长指指向尸体敞开的腹腔,解释道:“潘娘子两侧的肋骨都有多处骨折,断端软组织也都有出血,肝脏、脾脏破裂出血,身上皮肤擦伤都伴有出血,这都是有明显生活反应的。”
阿海听得怔怔入神,虽然有很多的词汇听起来很生涩,也比较难以理解,但他还是用心的记下了,对他来说,这些都是千金难求的知识,是比财富更重要的东西。
每一次看金仵作解剖和讲解尸检情况,阿海都有掩不住的激动和兴奋,因为,他每次都有极大的收获和内心被完整填满的满足感。
辰逸雪轻轻嗯了一声,问道:“那你认为潘娘子的肋骨骨折是怎么形成的?”
阿海闻言,忙转头看向金子,他也想知道答案。
“摔的!”金子抬肘擦了一下额角,说道:“尸表检验的时候儿就发现潘娘子是上半身俯卧着地,所以,肋骨骨折很正常,胸部的皮肤也是有擦伤痕迹的嘛!”
“三娘的意思,还是倾向于意外事故的损伤多一些!”辰逸雪淡淡说着,器宇轩昂的模样始终带着一层冷漠。
金子点头,回道:“肝脾的破裂都在韧带附近,是典型的震荡上,这是人为形成不了的。”
辰逸雪俊美的面容一片沉静,墨发自然披洒在肩上,默了半晌,微微蹙眉,黑瞳扫过验尸小册上记录在案的每一个重要的发现和尸检结果,认真地在脑中过滤着所有的信息。
究竟潘娘子枕部的伤痕是如何造成的呢?
他下意识地在脑中生成一个画面,无数次的模拟着潘娘子有可能被撞的情形,但始终无法解释清楚她枕部那几乎给了她致命一击的摔撞伤是从个角度造成的。
那个车夫,究竟是不是肇事者,就看他的口供是否与潘娘子的尸检吻合了......
正当辰逸雪出神冥想的当口,金子已经划开了潘琇的腹腔,将她的子.宫切了下来。
“这是什么?”阿海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眼中神采颤动,僵直在当场。
辰逸雪抬眸望去,见金子将一个血肉模糊的子.宫从潘琇的腹腔里捧了出来,她眸底一片肃然和冰冷,淡淡地吩咐错愕的阿海将素布铺开,便将那个附着着大量黏液和猩红色腐败液体的子.宫放了上去。
辰逸雪淡然无绪的瞳眸在看到这一幕时,也微不可察的一阵收缩,背脊也在一阵阵的发凉。
他看到了什么?
潘琇的子.宫里,竟然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胚胎......
“她怀孕了!”金子拿纱布擦了擦,心中已是惊讶不已,声音却是沉稳的。
“不是坏事!”辰逸雪手中的笔一顿,微微弯起唇角,一双明亮的眼眸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金子长叹了一口气,若在现代,能发现这样一个有力的证据,自然不是坏事,因为可以提取胚胎的dna进行比对,可在古代,没有仪器,没有设备,怎么检测?
辰大神所说的不是坏事,究竟指的是哪一方面的?
金子甩了甩头,暂时抛开了其他的杂念,继续手头的解剖工作。
她让阿海帮忙将尸体翻过来,循例检验后背的损伤情况。
锋利的解剖刀划开了潘琇后背白皙的肌肤,金子黛眉陡然蹙起,后背竟然也有如此严重的伤痕。
“有发现!”金子说道。
辰逸雪瞟了剖开的位置一眼,便听金子续道:“潘娘子腰部有五根腰椎的棘突和横突同时骨折了,附近的肌肉有大片的出血!”将背部的尸检情况说完之后,金子的眸光迅速移向辰逸雪,眼中满是疑惑:“儿想不明白潘娘子到底是怎么摔的,怎么会连后背也有伤痕呢?”
辰逸雪自然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但此刻的思绪亦有些凌乱,因便淡淡道:“先缝合吧, 除了对照车夫的口供之外,或许我们还需要进行现场模拟测试!”
“嗯,只能这样了!”金子无奈的应了一句,让阿海帮忙穿针引线,准备缝合。
尸体给了他们很多很多的信息,只是这么多信息一下涌现出来,反而让金子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诚如辰逸雪所说,潘琇怀孕,这不是坏事,至少可以从这一点入手,能让她怀孕的,应该是能出入她闺房或者能出入潘府的人。潘亦文说过,潘琇一向深居简出,这调查范围,相对可以再缩小一些。
麻利地将后背和腹腔的切口缝合好之后,金子已经汗流浃背,里衣紧紧地黏附在身上,非常不舒服。
辰逸雪将尸检小册和笔搁在窗沿上,掏出了一方手帕,抬手轻轻的为金子擦拭着额角的汗珠。
金子没有动,呆呆地站在他面前,就像一只温顺的小猫。
这家伙这次又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态为自己擦汗的?
金子努力在脑中搜索着,似乎近期内没有为他做过什么事情,他没有欠自己什么人情吧?
“辛苦你了,晚膳可要多吃点儿!你看你瘦巴巴的,一具尸体就把你打败了!”辰逸雪含笑看着金子,淡淡调笑道。
金子拧着眉,辰大神是没看过她瘦的时候,三娘这小身板已经被她改造得很正常了好不好?再说,站在辰大神这一米八几的伟岸身姿面前,她一米六八左右的人,能大只到哪里去?
炙热的指尖轻轻地揉散金子眉心突起的小山丘,嘴角弯弯,哑声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的汗白流的......”
金子的心倏地,就像被熨烫过一样,微微一笑,抬眸看他,那双灿夺星辰的眸子里,有非常温暖的笑意。
阿海怔怔看着二人的互动,眨了眨眼睛,内心升腾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两个大男人,如此深情对视,有些别扭啊!
正沉思间,辰逸雪忽然出言打断他的思绪:“三娘累了,麻烦阿海小哥帮个忙,将潘娘子的颅骨盖放回去!”
三娘?!
金......金仵作是女的?
阿海打了一个哆嗦,为自己的后知后觉懊恼不已,多次接触,竟然到今日才晓得金仵作是个娘子......
还真是有够笨的......
然他只怔了一息,便应了一声好,利索的动起手来......
等尸体缝合完毕,再将颅骨还原之后,天色已经暗沉下来了。
笑笑和野天将洗漱消毒的用具已经准备妥当,搁置在房门外的长廊上备用。
金子疲惫地脱下及肘手套和口罩,刚想反手脱下罩衫,便见辰逸雪先她一步,为她解开了后背上系着的扣结。
金子也没有在意,在现代验尸时,都是助手或者实习小法医帮她穿戴罩衫,来到胤朝后,多半是自己解决,但毕竟在背后,她看不到,有时候就随意地将两条带子绑在一起,只要不会掉下来就行了。
“三娘系的扣结,真有艺术感!”辰逸雪捏了捏两跟微微发麻的手指,沉着脸说道。
艺术感?
金子绷住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她的扣结看起来不漂亮,似乎也有些复杂,但其实有门道可循,只要拉开那条较短的带子,扣结轻轻松松就解开了,若是不慎扯了长带子,扣结就会变成死结,这样再解开就有些费事了。
看来,睿智的辰大神,刚刚扯了长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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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收徒(一更)
一行人麻利地拾缀干净,重新置好冰盆,关闭好门窗之后,就准备离开停尸庄。
辰逸雪提议去珍宝斋用晚膳,金子自然是没有异议的,她可是劳动了一整天了,疲累交加,可不想回去侦探馆后,还要充当老妈子的角色,给辰大神张罗吃喝的,去珍宝斋戳一顿,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阿海被辰逸雪请来帮了一个‘小忙’,这一帮,就是几个时辰,辰逸雪本想给阿海一些钱银,但又担心他不肯收下,便顺道邀请他一块儿去用个便饭。
阿海是诚惶诚恐的应下了,跟着野天坐在车辕上,怀里抱着一个殓妆箱子,神色有些拘谨。他心中的确有些挣扎,不知道该不该现在就跟金仵作表露一下自己拜师的诚意和从事仵作这一神圣职业的决心呢?
在今日之前,阿海一直以为金仵作是一位俏郎君,可今天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金仵作竟然是女儿身,这让他心中忐忑难安。胤朝虽然民风开放,但毕竟男女有别,他担心金子会有所顾忌,拒绝收他为徒。
不过阿海倒是没有打退堂鼓,心中多多少少还是带了一丝希冀的,而且金仵作的为人处世极爽快,有别于一般的闺阁娘子,或许不会在意这些礼俗教条,自己不试试,到底有些不甘心!
夜色降临,华灯初上,坊间笼在一片朦胧夜色和霓虹光影下,美轮美奂。
野天驾着马车,拐入东市的长街,繁华的街景和喧闹的声音就像一卷鲜活的画卷,冲击着他们的视觉和听觉。
笑笑挑着车帘望了外头一眼,笑道:“娘子,东市到了!”
金子软软的瘫在软榻上,笑笑不出声,她兴许就要睡过去了。
车速渐渐缓了下来,野天收拢缰绳,将马车赶到主干道旁边。阿海抱着箱子跃下车辕,又忙机灵地挑开竹帘,将人迎下来。
金子从榻上起身,打了一个呵欠,伸了一下懒腰,抬手拢了一下耳边的碎发,跟在辰逸雪身后下了马车。
一行人往珍宝斋的位置行去。
正值饭点,前来珍宝斋用饭的客人络绎不绝。
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小二看到来人,忙从门口迎了出来。当他看清楚为首的那位黑袍郎君时,小二只觉得眼前闪耀着盈亮的光辉,月华未显,可他身上黑色的缎料却在灯光的掩映下,泛着比月华还要皎洁明亮的余辉。小二目瞪口呆地看着,差点忘了自己为何而来。
野天上前一步,轻轻扯了一下小二的衣角,开口道:“小二哥前面带路吧,给我家郎君安排一间雅室!”
小二这才回过神来,忙躬身行了一礼,扬手将客人让进门。
金子侧首看了辰逸雪一眼,刚刚那小二的表情她都尽收眼底了。
辰大神有那么引人注目么?怎么光注意他了?
金子随着小二走进大堂,大堂内格局分布十分合理,如同切割完美的棋盘,纵横交错,却又各成一隅,桌与桌之间隔着一扇扇绢纱画屏,互不相扰。
小二回头,一面引着路,一面提醒道:“雅室在二楼,几位小心脚下!”
金子扶着楼梯的扶手上楼,楼道口的拐弯处,看到了墙上挂着一面用来装饰的玻璃镜,足有一丈长宽,周面描着精细的釉彩。金子有些吃惊,这个朝代竟然有玻璃镜了?
她眨了眨眼睛,放缓脚步,深望了几眼,这才看清楚了镜中映着的人物。
怪不得风头都被辰逸雪抢尽了。
镜中,辰逸雪一袭简单却笔挺的黑色长袍,淡漠的面容就像一块未经丝毫雕琢的白玉,浑然天成却又高洁无暇,一双眼睛清澈幽深犹如碧潭,但内中沉洌平静,无波无绪。
许是察觉到什么,辰逸雪忽而抬头,望着玻璃镜面中正看这自己出神的人儿,露出一抹优雅闲适的浅笑,漆黑如同墨玉的瞳眸,温和地落在身侧容色疲倦,发髻凌乱的金子身上。
金子撇了撇嘴角,她这副形容,站在他身边,直接沦为陪衬了......
小二领着他们进入已经较大的雅室,金子在外头退下屐履,直接踩着棉袜进入内厢,寻了一个合适的位置跽坐下来。
辰逸雪拿起了菜谱,随意地翻了翻,淡淡问道:“你们这儿都有些什么招牌菜?”
他向来不大喜欢在外头用膳,有时候出来毓秀庄或者侦探馆,没有准备膳食的话,辰语瞳和野天也会从外头打包他喜欢的食物回去,因而辰逸雪除了知道珍宝斋的鱼羹做得相当不错之外,对于其他的菜品,不是很了解。但今天是宴客,不能光凭着他个人的爱好点菜,要顾及大家的口味。
小二很热情的介绍起了珍宝斋的招牌美食,辰逸雪耐着性子听他讲完,随后合上菜谱,吩咐道:“按你刚才介绍的那些上齐,再加一道珍宝鱼羹!”
小二眼中泛着精光,这郎君好大的手笔!他笑眯眯的应了一声好,便躬着身子出了雅室,下去准备了。
金子让一旁拘谨站着的三人快快入席,大家今天都累了,就都不要讲究那么多,坐下填饱肚子再说。
三人也没有再扭扭捏捏,含笑围坐在席上。
野天和笑笑还有阿海,已经见过多次,三人之间也颇有话聊,叽叽喳喳的,详谈甚欢。倒是金子和辰逸雪,相对而坐,却又相顾无言,唯有两道灼灼的视线在空气中悄无声息的碰撞了几次,弄得金子脸色潮红,心口怦怦跃动。
“......刚刚那本尸检小册给儿看看!”金子清了清嗓子,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辰逸雪俊美的脸庞带着柔和的笑意,雅室内跳跃的烛光反射在他曲线优美的下颚上,宛如剔透的美玉。
“你今天已经够累了,还要看什么尸检小册?让脑袋放空一下,思维才能变得清晰......”
金子乖乖的点点头,应了一声哦,琥珀色的瞳眸滑过他的面容,顺手抄起茶杯,扣到唇边,灌了几口茶水。
二人彼此陷入了静默。
阿海侧首看了金子一眼,感觉这是个好时机,再分别,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相见。他唇齿微启,最后鼓足了勇气,从座位上起身,绕到了金子面前,唤了一声:“金仵作......”
金子仰头,看着身材魁梧的阿海,问道:“什么事儿?坐下说!”
阿海感觉自己的脸颊在一阵阵的滚烫,身体却先大脑一步,听从金子的指挥在她面前跽坐下来。
“儿......”阿海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嘶哑,他抬手揉了揉脖子,咽了口口水,续道:“金仵作,儿知道自己有些唐突了,但儿是认真的!”
金子没听明白他到底唐突什么,又认真什么,笑道:“别急,慢慢说!”
阿海像是得了鼓励,憨实的面容绽放笑颜,点头道:“儿由衷的钦佩金仵作高超的验尸技术,想拜金仵作为师,不知道您可愿意收儿为徒?”
金子一怔,含笑的面容顿时肃然。
阿海的心咯噔一下,仿佛坠入了深渊。
看着神情,金仵作大抵是不愿意了。他知道自己的资质在哪里,也明白金仵作的顾虑,遂笑道:“若是金仵作觉得为难,儿也是理解的,本来就是儿妄念了!”
金子神色依然是认真的,眸子凝着阿海,开口问道:“阿海,你应该知道的,仵作这一职业并不光彩,而且社会地位也极低,别人唯恐避之不及,辛苦不说,还会被人看不起,你当真愿意入这一行学艺么?”
阿海眼中闪过一丝喜色,郑重的应道:“儿愿意,儿从不觉得仵作这个职业不光彩,相反,儿觉得很神圣,能用自己的一双手去看懂尸体的语言,去为他们洗冤,儿觉得这才是伟大的事业!而且,儿不认为仵作会一直维持这样的社会地位!”他的目光灼灼,闪着自信神往的色彩:“因为有金仵作在,仵作的地位,绝不会低贱!”
金子感觉很欣慰,不是因为阿海的热捧,而是因为他对这一职业的热衷程度!
她之前就觉得阿海是个可造之才,他有耐心,更有稳定的心理素质,更重要的是对仵作这个职业有热情,这对于冤案频发的古代来说,是个福音。
“阿海,我对徒弟一向很严的,你怕不怕辛苦?”金子想起了在现代时,那些小法医们看到她紧张畏缩的表情,不由露出了笑意。
阿海摇摇头,拱手道:“儿从不怕吃苦!”
“很好!”金子倚在几旁,嫣然一笑。
阿海也傻傻笑了,杵在原地,内心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辰逸雪黑眸闪着盈盈笑意,不慌不忙的为他倒了一杯茶,沉声提醒道:“还不快敬你师父她老人家一杯茶!”
阿海恍然,忙道了一声是,单膝跪地,将茶杯托在头顶,兴奋的唤道:“师父......请喝茶!”
金子含笑端过茶杯,送到嘴边浅浅抿了一口。又是人家的师父了,身上,又多了一重责任,可千万不能误人子弟......
第二百九十五章热闹(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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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天和笑笑互相望了对方一眼,这一幕来得有些突然,他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笑笑转了转黑嗔嗔的眼珠子,低喃道:“阿海小哥就成娘子徒弟了?”
辰逸雪微笑着倚在几边,抬眸瞥了金子一眼,慢条斯理说道:“在下请了阿海小哥帮个忙,就为三娘你帮出一个助手徒弟,看来今晚这餐感谢宴三娘你是跑不掉了......”
金子望向他,空气中四目相对。
她的嘴角弯弯,迎着他幽深如墨的瞳眸,不卑不亢笑道:“辰郎君搞错了吧?阿海成为儿的徒弟,他以后跟着儿出堪的话,依然是为侦探馆做事,多一个人帮忙,多一分进益,这最后坐收渔翁之利的难道不是幕后老板么?”
阿海还有些懵懂,他才刚刚拜师,还不清楚师父与辰郎君之间是什么关系,只安静的陪着笑,不敢随意开口。
野天和笑笑却是低着头,忍不住笑了,每次看他们二人‘掐架’、较劲儿,总感觉特别有意思,火花四溅,暗潮汹涌。
特别是野天,心中感慨良多。
郎君对谁也不曾有这样的态度,唯有跟金娘子互动时,才能看到他由衷绽放的笑颜和不曾轻易显露的最自我的一面。
不再是冷漠封闭的模样,他也可以有生动的表情,甚至是带点儿孩子气的纯真......
辰逸雪低头沉思了片刻,觉得金子言之有理,白皙的长指轻轻地敲了敲几面,端起茶杯遥遥一敬,笑道:“三娘这次头脑转得倒是挺快!那在下就感谢三娘你,又为咱们侦探馆调.教了一名得力小将!”
金子盯着他笑,露出洁白的贝齿,端起茶杯,做了做样子,送到嘴边一口饮下。
须臾,便听雅室的门扉敲响,小二探着脑袋打断道:“郎君点的菜已经准备好了,何时上菜?”
辰逸雪收回神色,淡淡吩咐道:“端上来吧!”
金子慵懒地倚在窗沿边,窗外彩灯霓虹,炫目的荧光透过细密的竹帘落在她弧度优美的侧脸上,让她的五官看起来越发深邃立体,如月皎皎!
小二哥看得微微有些出神,端着膳食的手,停滞在半空。
辰逸雪微微蹙起了俊眉,冷冽的黑眸瞥了小二一眼。
小二哥回魂,身子不由打了一个激灵,将膳食摆好,告了罪,忙急急退下。
金子没有留意到刚刚那一幕,潘琇的尸检的确让她耗费了大量的精力和心神,此刻又是饥肠辘辘,饿得前胸贴后背,遂也不顾得淑女和优雅,见菜都上满了,便招呼了一声开动,拿起筷子,顿了顿,夹了一块浆卤得肥瘦适宜的五花肉,塞进了樱桃小嘴。
阿海张了张嘴,在今日前,金子这个举动,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但师父可是个娘子啊,这吃相,委实......彪悍!
野天和笑笑早就见怪不怪了,就近夹了一些菜,低头扒饭。
辰逸雪安之若素,秉承一向的优雅用餐素质,细嚼慢咽,唯一有些不好的地方,便是挑食严重。几上摆着的羊肉架和五花肉,他一筷子都不曾碰到,倒是和一锅珍宝鱼羹给干上了。
席间的用餐气氛非常融洽,金子的欢笑声一直夹杂其中,她每吃到一样新的菜品,都要先品评一番,吸收人家烹煮上的精华,当然,有些菜做得,金子自己觉得远比不上她的水平。
笑笑听得有些兴奋,一面啃着羊肉架,一面提议道:“那下次娘子练练手,奴婢愿意当您的白老鼠!”
野天咧嘴笑了,应道:“儿也愿意,金娘子做的饭菜,就是练手的,也是极美味儿!”
“真的么?师父还会做饭?”阿海有些惊讶,在他的理解里,闺阁娘子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这师父也太有能耐了,简直就是娘子中的楷模啊,出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更重要的是还有一手高超的验尸技术!
阿海扬起下巴,从心底感到自豪!
金子笑了笑,应道:“厨艺水平算是马马虎虎,不是我的强项!”
这话出来,大家都噤声了,不敢再问,任谁都知道金子的下文是什么,这饭还想继续吃呢。
气氛陡然安静了下来,金子抬头扫了一圈,正好见辰逸雪不紧不慢的放下筷子,拿起一旁的帕子抹了抹嘴角,直视着她,开口道:“三娘也算我一个!”
额,什么意思?
“白老鼠,不过红肉的,就算了!”辰逸雪补充道。
金子唇角弯起,难得啊难得,有人愿意自降身份来当她的白老鼠!
“好!准了!”金子爽快的应道。
“吃了那么多五花肉,可要喝茶?”辰逸雪清了清嗓子,问道。
金子点点头,吃多了肉,确实有些腻味。
辰逸雪让野天下去唤小二进来将餐具撤下去,再准备烹茶的工具和清水,他要亲自煮茶。
野天起身出去了,槅门没有拉紧,外头熙熙攘攘的声音钻了进来。
须臾,小二哥便进来,置上了茶具和小陶炉,顺便将用剩下的膳食和餐盘都撤了下去。
辰逸雪动手开始煮茶,金子凝神看着他灵巧的手如翩翩飞舞的彩蝶那般摆弄着茶碗和杯盏,骨节均匀修长的手指跟白瓷的杯盏一样晶莹白皙,煞是好看。
突然间,楼下一声喧哗打断了金子的沉思。
笑笑起身,挑开窗口的竹帘往外头望去,只见大堂上的食客,不知道是被什么吸引了过去,纷纷起身,往珍宝斋的大门口挤去。
“发生什么事了?”金子问道。
“奴婢看不清楚呢,人太多了......”笑笑放下帘子,耸了耸肩。
金子嗯了一声也没多问,懒懒地托着腮,等待着辰逸雪的茶汤。
还没吃饭前,她又累又饿,浑身乏力,吃了饭,感觉又腻又困,浑身瘫软,一点也不想动。
虽然金子此刻没有了八卦的兴趣,却架不住外头越来越喧闹的声响。
金子听到了楼下不断有哭嚎声,斥骂声,瓷裂声,还有桌椅板凳砸在地上的声音。
人声鼎沸,热闹哄哄的,俨如趁墟时的盛况......
金子起身,走到靠路边的窗口,索性将竹帘卷了上去,外头的情况,一览无遗,真真热闹。
第二百九十六章又亮了几分(一更)
金子所在的窗口,正好是珍宝斋临门大街的位置。
她倚在窗沿边,只见珍宝斋大门口停着一辆宝马香车,造型非常独特,金子来古代这么久,也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车驾,感觉有点像是童话里公主和王子的车驾。
相较平常的马车,这辆造型独特的马车算是低调中的张扬,轮轴较小,车厢的底盘较低,长且方正,相信内中的空间感极大。金子只扫了马车几眼,便被那嚎啕的求饶声吸引了注意力。
辰逸雪端了两盏茶踱步走至窗边,顺手递了一杯给金子,也过来瞧起了热闹。
大门口,一个身材魁梧穿着青灰色中衣的大汉,一脚将一个瘦如竹竿的男子踩在了脚下,身子往前倾了倾,金子只担心他那一脚用劲儿踩下去,就会将那具小身板给踩扁了。
那瘦小的男子在大汉的脚下挣扎了几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呜咽道:“求大爷饶命,小的真的是无心的,是无心的,求大爷饶命啊......”
“你这混账,是将眼睛长在屁股眼了么?严娘子的裙摆也敢踩,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心,单凭你冒犯了严娘子这一点儿,我家公子也要你褪层皮.....”那大汉厉声一吼,粗壮的脚又往瘦小男子用力一拧。
那瘦小的男子哀嚎一声,一口殷红的鲜血和着胃中的食物从口腔中涌了上来,哇的一声,喷出一米多远。
人群瞬间内就像被炸开了锅一样,议论纷纷,指指点点,沸沸扬扬。
金子蹙着眉,那瘦小的男子就快被那壮汉一脚踩死了,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调和,只是围着看热闹?这究竟是个什么世道?
金子身子微动,却被辰逸雪冰凉的掌心压住了手背。沁凉的触感就像流动的清泉一般,瞬间涤去了她心中窜起来的怒火和焦躁,紧绷的情绪,顿时释然放松。
她侧首,只见那双幽深的黑眸里一片疏淡,只是漠然的旁观着楼下的那一幕。
“饶命......饶命......”瘦小的男子抬起一双干瘦如柴的手臂,抱着胸口上的那只大脚,一张青白的脸,已经被秽物和血水喷得一片狼藉,看不清楚原来的模样。
围观的人群里也有不少可怜他的,壮着胆子说道:“......好汉就饶了他吧!”
虽然人们不知道事情的经过究竟如何,但一见有人出声帮腔,其他人也开始附和,一时间,喧闹声又起。
那个大汉见状,回头望了车厢一眼,嘴角不自觉的抿了抿。
从最初开始,马车的车厢门便是紧闭着的,唯有车辕上两盏精致的琉璃灯在绽放着迷离的光彩,灯橼下缀着两颗打磨得圆润而小巧的夜光珠,穿着崭新的桑麻丝,迎着夜风轻轻摆动,潋滟生辉、光影晃荡。
大汉在等待主人的指示,但脚下的力道却是轻了一些,若是真闹出了人命,公子是能保下他,但少不得上官府打点,他可不想去吃几天免费的牢饭。
辰逸雪两道锐利的目光落在车厢上,一手握着茶杯,一手敲击着窗沿,嘴角轻扬。
金子心中甚是好奇,这里面坐着的,究竟是什么人,这也太沉得住气了吧?帮腔声越来越大,像海浪一般此起彼伏,他还能躲在里面不出来?
正迟疑间,车厢的门打开了。
现在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如注,紧紧地锁在马车上。
金子探着身子,只看到从车厢内伸出了一只修长的手臂,裹在烟罗色的广袖中间映衬得一双纤纤素手,如玉般晶莹透亮,白皙柔美。紧接着,一个美人的身姿高高立于车辕之上,云髻堆叠,环钗相扣,珠玉累累,她戴着面纱,唯有一双秋波杏眼露在外面,柔媚如丝。
金子只觉得那人的眉眼,十分眼熟,似在哪里见过。
“许真是无心之失,不过一件罗裙罢了,放了他吧!”美人徐徐开口说道。
她话音刚落,金子便想起来了,难怪觉得她熟悉的很,原来是在慈善宴的堂阁里见过,是严家的娘子,玉宝阁严老板的千金,严大郎的妹妹!
金子扫了严娘子一眼,今日的她相较那天,打扮贵气了不少。难道是因为那天办斋宴的人是甄老爷,严娘子怕抢了两位甄娘子的风头,才刻意低调的么?
那考虑得也太周全了,金子记得那日很多娘子都是极尽装扮自己,力求一枝独秀的!
辰逸雪笑意浅浅,将手中的茶杯送到嘴边,浅浅抿了一口,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悠闲模样。
“那位娘子,儿认识!”金子托着腮望向他,雅室内灯光如流水倾斜,她的侧脸似有荧光闪烁,调皮的眨了眨眼睛,笑道:“严大郎的妹妹,严娘子!哦,怪不得人家扮相如此富贵,看来这玉宝阁的生意,做得是风生水起啊!”
辰逸雪嗤笑一声,瞥了金子一眼,淡淡道:“三娘不觉得那样太庸俗了么?再说你真的确定,那辆马车也是玉宝阁严娘子所有?”
难道不是么?
金子横了他一眼,刚刚被辰逸雪这家伙变相地骂了一句庸俗,心里大大的不爽......
就在金子回神的当口,车辕上忽然多了一位郎君,一袭蓝色锦袍,生得是姿容俊朗,剑眉星目,嘴角挂着痞痞的笑意,委实算个美男子,不过在他站出来的那一刹那,金子就将他归类于纨绔子弟和花花公子之流,第一眼的印象,差强人意。
“那位郎君是郑家的嫡子郑玉,父亲郑幕是淮南道的上佐,母亲是姒喜县主,世家公子出身!”辰逸雪简单的介绍道。
金子微凛,怪不得这么显摆,原来是官二代。
上佐,虽然没有具体的职事,但辅佐的是一州的刺史,行使权利跟府尹是差不多的。刺史属于正四品,府尹从四品,而上佐,从四品下,怎么算都是州官,比起八品的县丞,无论是地位还是品级,都不止是高出一点两点的事情。
郑氏在胤朝是氏族大家,正统的名门大阀,除了当官的之外,经营的产业亦是不少,严格上来说,这个郑玉,还是一个富二代,综合来讲,就是高富帅。而且人家不仅有家势,有后台,还有一个皇亲国戚的老妈姒喜县主,确实有显摆的资本,也有横的底气!
金子见他那拽得欠扁的模样,心中顿感不屑。她悄然瞥了身侧的辰逸雪一眼,心头倏然一顿,那张清隽漠然的侧脸,看起来明显要比那个郑玉顺眼多了,人家也是背景斐然,可从不曾看他们兄妹俩仗着身份盛势凌人。
这就是为人处事间的差距啊!
她微微笑了,陡然间觉得辰大神头顶的光环,又亮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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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七章好皮囊的人渣(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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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恍然回神的时候,才发现那大汉已经将大脚从瘦小男子的胸口移开了。
瘦若竹竿的男子在地上艰难的翻了一身,又一口鲜血从嘴角流溢出来,看样子,是被伤了脏腑。
金子猜想,许是刚刚自己走神的当口,郑玉发话放了那名无意踩了严娘子裙角的男子。
真是个徒生了一副好皮囊仗势欺人的人渣!人家一个无心之失,他郑玉就差点让人以命相偿,惨死街头了......
她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抬眸往车辕的方向望去,蓝袍公子郑玉正俯首贴在严娘子耳边细语,惹得严娘子美眸闪烁、娇态连连,躲闪着钻进车厢内。金子看到他们拢在广袖中的手十指交缠着,严娘子进车厢后,郑玉却丝毫没有顾忌场合,当众调.情,握着严娘子那只白皙如玉的柔夷,在倾身入车厢的时候,顺势一吻。
围观中不乏有人指指点点,但因着那马车的特别和郑玉衣着扮相的高贵,就算是不清楚他身份的人,也不敢多嘴开口评价,不然,兴许下一个躺在大街上的人,便是自己。
大汉将瘦弱男子一脚踢到路边,又吆喝了一嗓子,让围观的人群散开不要挡路,便护在马车身侧,徐徐离开了珍宝斋的大门口。
待马车走了之后,才有人按捺不住,唏嘘道:“刚刚那位公子,可是郑氏郑上佐的嫡子,背景可深着呢,是个轻易惹不得的主儿......”
“......原来如此,难怪,不就是踩了一下裙角么?至于将人往死里打?”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他的神色明显不忿,但有因着惧怕,缩着脖子,控制着自己声音的分贝,生怕祸从口出,样子十分滑稽。
有一摇着折扇的年轻郎君冷冷一笑,插话道:“那也得看是踩了谁的裙角啊,听说最近郑公子看上了玉宝阁的严娘子,为了赢得佳人芳心,可是花了好些钱银,捧在心尖上宠着,你家闺女若也能让郑公子看上,兴许他也能为了你家闺女的石榴裙角,将冒犯之人往死里打!”
这话听起来有些酸人,中年男子愤愤地瞪了他一眼,甩了一下广袖,冷哼道:“兄台你这是安得什么心?”
也难怪那中年男子恼怒,大胤朝向来有明文规定,等级相差两级以上者,不得通婚。金子看那中年男子的衣着扮相,社会地位并不高,若是郑玉看上了他家的闺女,那还真是悲剧了,要反抗不能反抗,最后还不能被纳进门,连妾的位份都给不了,充其量只能沦为一时新鲜的玩物,念着一点儿情分的,随便打发个通房。但郑玉一看就是个玩世不恭、眠花宿柳的纨绔,情意对他来说,值多少文一斤?所以,一个对未来有着美好憧憬和向往的女子若被那种人看上,简直就是噩梦.......
那个严娘子,看起来也不像是抗拒的,难道是真爱?
金子甩了甩脑袋中无关紧要的思绪,再没有看热闹的兴趣。
珍宝斋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渐次散去,有的回大堂内继续用膳,有的三三两两的结伴离开。金子看了长街上躺着一动不动的人,心下恻隐,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将人伤成这样,真是作孽。她离开窗边,回到几边跽坐了下来,让野天去唤来珍宝斋的掌柜,带上纸笔进雅室。
野天应声出去,金子回头,却见辰逸雪依然杵在窗口,望着热闹的长街怔怔发呆。
“辰郎君还没有看够热闹?”金子调笑道。
辰逸雪回头,端着茶杯悠然踱步走回原位,跽坐下来,沉声道:“郑玉的马车,有些特别。”
金子点头,应道:“确实特别,不过这样的马车,通常都是改造的,有很多纨绔子弟都会这样做,像慕容公子家里似乎就有一辆改造马车。不过整个州府,目前应该还找不到一辆可以与之匹敌的,简直就是亮瞎人眼!”
辰逸雪眸色依然疏淡,低低嗯了一声,心中虽有所疑问,但珍宝斋这个地方,并不适合谈论案情。
须臾间,珍宝斋的掌柜便随着野天进入了雅室。
掌柜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穿着烟色的直裾长袍,头戴黑色璞头,美须修剪整齐,眉眼精明干练,一看就知道是个生意场上浸润许久的人。他含着温和笑意,拱手朝金子和辰逸雪施了一礼,问道:“不知道郎君唤某进来,有何吩咐?”
金子抬眸看了他一眼,淡然一笑,一面接过野天递上来的纸笔,一面道:“珍宝斋的招牌菜果然美味,在下很喜欢,请掌柜上来,一个是结账,一个是请你帮个忙!”
珍宝斋是做饮食的,靠的就是顾客的口碑,能得金子称赞美味,掌柜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他含笑回道:“让各位用餐愉快,是我珍宝斋的服务宗旨,只是刚刚外头的一段小插曲扰了各位的雅趣,某很抱歉,一会儿给郎君打个折扣,还望见谅!不知道郎君想让某帮什么忙呢?”
不得不说这位掌柜也是个极懂经营的,几句话就将人说得心情愉悦,就算刚刚真的因为吵嚷而不满,也会被他真挚的态度打动,不作计较。
金子放下笔,拿起刚刚写好的纸张吹了吹墨迹,起身走到掌柜身边,将纸张送到掌柜面前,说道:“这是一幅治疗脏腑内伤的方子,有劳掌柜派人上仁善堂抓上几幅,给刚刚被打的那位郎君送过去,在下刚刚看了一下,伤势挺严重的,若不及时用药,兴许珍宝斋,明日就不能正常营业了!”
掌柜脸色惊愕,睁大眼睛问道:“为何?”
金子嘴角勾起,无比淡定道:“那郎君撑不下去,死在了珍宝斋门外,官府自然要立案调查的,自然就会影响珍宝斋的正常营业啊!”
掌柜脸色微白,这位小郎君言之有理啊,就算那打人的郑郎君后台过硬,这案子最后能不了了之,但珍宝斋门前死过人的事情,听着都感觉晦气,生意自然是要受影响的。这珍宝斋可是他们的心血结晶,凭着多少努力,才能挣得如今顾客盈门远近闻名的声名,可不能因为这一件事情毁于一旦啊......
金子本想说药钱跟这顿晚膳的费用一起找辰大老板结算就好,不曾想掌柜急急将方子收好,拱手朝金子作了一揖,感激道:“郎君大义,某由衷钦佩,您刚刚说得极是,倒是我珍宝斋考虑不周,险些误事。这顿晚膳,就当某感谢郎君为我珍宝斋解决了一大难题,还望笑纳!”
辰逸雪忽的低笑出声,金子回头瞪了他一眼,他敛容,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倚在几边,继续优哉游哉地喝起了茶。
掌柜行了礼之后,便拿着方子匆匆退出了雅室。
阿海有些激动,金子的形象在他心里,越发高大了。
这就是他的师父啊!
不仅聪慧机敏,还善良,富有正义感,充满正能量!
“唔,三娘一张方子,就骗了人家一顿饭!厉害!”辰逸雪看着金子的眼眸溢满融融笑意。
第二百九十八章严大郎(一更)
金子正想回头揶揄他两句,就见辰逸雪整了整容,黑眸清亮的望着她。
“走吧,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去歇着,明天还有事情要做!记得按时上工!”。
金子应了一声好,想起今晨辰逸雪在马车上说的事情,低声问道:“明天辰郎君的‘捷径’能揭晓了么?”
辰逸雪微抬着下巴,气定神闲,但笑不语。
他拽拽的模样和雍雅的笑意让金子的心轻悸了一下,不得不说辰大神每每展露自信与倨傲的一面时,总能轻而易举的引人注目,无关长相外貌,单单那沉敛却又强大的气场,就已经让人着迷,不知不觉地想要跟上他的思维,跟上他的步伐,了解他更多、更多......
金子脸颊微红,嘴上却是切了一声,抬手抚了抚鬓发,发现发髻已经松散,索性将发带扯下,一头青丝如瀑布倾泻滑下,乌黑柔亮,让人不由想要伸手掬上一把。
金子将发丝打散,随意的捻起两缕,用发带松松地在脑后挽了一个蝴蝶结。
这是阿海第一次看金子披散着头发的模样,看得有些呆怔,许久才醒过神来,憨憨笑道:“师父,您着女儿装一定更漂亮!”
笑笑起身帮金子整好衣袍,自豪道:“娘子着女儿装的模样,跟刚刚娘子说的那辆马车一样,可以亮瞎人眼!”
金子嗤笑,“这么夸张,那还是不要轻易尝试的好,本娘子挣的那点儿小钱,都不够赔偿你们的眼睛,哈哈......”
雅室内又是笑声朗朗,心情都还不错,吃得好,又无需花钱,真是白捡的便宜。
雅室外的小二领着一行人下楼,一面提醒着众人留意脚下的木阶。
在楼道的拐角处,金子下意识地往墙上的装饰镜瞟了一眼,一袭宽松的蓝色长袍,映衬着粉颊绯绯,肤白胜雪,长发松散,垂在胸前,看上去竟是一种别样的妩媚。
她的嘴角弯弯,眸子在镜上停了两息,这次很好,很完美,再也不会沦为辰大神的陪衬了。
正当金子收回视线的时候,发现那双灿夺星辰的黑瞳亦带着笑意,专注地望着她。
金子迅速的敛眸,感觉头顶有一群昏鸦掠过。
好糗!
被他看到了自己臭美的样子......
金子佯装镇定,面容沉静不起波澜,若无其事地转身,循着木阶走向大堂。
大堂上还有用餐的食客,不过比起刚来的时候,已经少了大半,金子扫了一眼,便往珍宝斋的大门走去。
辰逸雪在门口站稳,吩咐野天去将马车赶过来。
阿海目前还住在义庄,跟辰庄和百草庄的方向不同,未免造成不便,便提出先行告辞。
辰逸雪没有发话,毕竟现在阿海是金子的徒弟,要怎么安排,自是金子说了算,若是金子要送阿海回义庄,他也不会有任何异议。
金子只是吩咐阿海路上小心,并跟他说隐在东市仁善堂旁边的那间侦探馆,便是她与辰郎君工作的地方。他们今天检验的那具尸体,是一个委托调查案件,等这个案件完结之后,金子才会有时间教授阿海尸检知识,若是阿海白天闲暇有空,也可以上侦探馆学习。
阿海一一应下,躬身施了一礼,便独自一人离开了。
笑笑提着工具箱,站在金子身边,笑道:“娘子,阿海小哥看起来老实木讷,却也是个胆大心细的!”
金子点头,应道:“胆大心细是优点,但最关键的一点是,他能对那一行产生热情,一个人能不能做好一件事,热情、恒心还有毅力,是必不可少的条件!”
笑笑多少有些惭愧,她跟在娘子身边最长时间,从娘子第一次接触尸体,检验尸体以来,她基本上都会跟着一块儿去锻炼,虽然胆量比起以前提高了不少,但要像阿海那样,对尸检产生热情,镇定从容以对,她完全是修炼不到家。
都是自己不争气,没能成为娘子最好的助手。
金子察觉到了笑笑的情绪,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强项,这没有什么的,只要懂得扬长避短,做好自己就可以了。”
辰逸雪安静地听金子喋喋说教,一面翘首等待着野天将马车赶过来。
不多时,长街上面迎面跑来一辆马车,车辕上挂着一盏羊角灯,灯橼随着马车的晃动敲击碰撞,光影晃动,微响阵阵。马车在珍宝斋门前停下,却不是野天。
一个皮肤黝黑,身量矮小的车夫将马鞭往腰上一塞,从车辕上跳下来,挑开竹帘,对车内之人说道:“大郎,珍宝斋到了!”
随后,从车厢内躬身走出一位身穿湘色缎面锦袍的郎君,二十上下的年纪,头戴璞头,普通面相,国字脸,眉眼狭长,谈不上好看,也并不难看,中规中矩。
他下车后,抬头望了一眼珍宝斋的牌匾,准备进入大堂,却因门口的三个人而停下了脚步。
他的目光扫过金子的面容时,闪过一丝惊艳之色,有很快敛起,含笑点头致意。
辰逸雪高傲得就像一只孔雀,对人家的致意置若罔闻,幽沉的黑瞳漠然的滑过那人的面容,不带一丝表情。
金子觉得辰逸雪此举有些让人尴尬,遂含笑朝那人点了点头。
那人也识趣,明显感到辰逸雪的冷漠,便没有再上前打招呼。他刚想直接进入珍宝斋,便见里头的掌柜已经迎了出来,含笑拱手,客气的唤了一声:“严大郎来了......”
严大郎?
金子听到这一声称呼的时候,不由引颈望了过去。
辰逸雪自然看到了金子这个举动,俽长挺拔的身姿往后一退,将金子的视线遮了个严严实实。
金子抬头,只看到了他清隽而冷漠的侧脸,一双黑瞳,森冷地就想要结冰似的,嘴角也冷冷的微扬着,不知道在发谁的脾气。
辰大神哪根筋不对劲儿?
金子明显能感觉到辰逸雪很生气,就是不明白他到底在生气什么。
严大郎来珍宝斋,是因为听说了郑郎君为了一点小事,在珍宝斋门前将一个不慎冒犯了妹妹的男子打伤了,虽然说万大事有他自己兜着,但毕竟是为了严家的女儿,传出去影响不好。
本来妹妹与郑玉交往,他就是不同意的,门不当户不对的,最后就算勉强能入门,也不过是一个妾,但奈何妹妹一叶障目,不知怎的就像被灌了迷药一样,一次游湖邂逅,就芳心俱付,任谁也劝不动。
严大郎担心被打的郎君有个好歹,妹妹更会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因便急急赶来,打算将事情处理完善。
珍宝斋的掌柜将事情的始末跟他说了一遍,又说了金子赠药方之事,已经命小厮去仁善堂抓药,顺带将人给送回家去了。
严大郎舒了一口气,打算告辞,就见掌柜张大嘴,指着门前亭亭玉立的蓝色背影说道:“原来刚刚那位小郎君,额,竟是个娘子......”
第二百九十九章眼光不咋样(二更)
(ps:快三百章了啊,真快!让小语感慨一下!不间断的努力,神光就快出来了,委实开心,就是不知道届时会有多少人来领,有点忐忑......
明天还有一天,这个月就要结束了,咱们医律十八名的地位岌岌可危啊,亲们,我们一起加油推上一把吧,答应的加更,小语不会食言,下周一并补上!)
严大郎循着掌柜的指尖望去,视线再一次落在金子纤柔的背影上。
是她?
“额,就是那位小娘子赠的药方,某刚刚让小厮送到仁善堂那边抓药,人家坐堂大夫说了,这药方子治疗内伤跌打的疗效是极好的,看来那位小娘子的医术定然非凡!”珍宝斋的掌柜捋着胡子笑道。
严大郎若有所思的眯起了眼睛,本想问问掌柜那是哪户人家的闺秀,又想起掌柜刚刚一脸惊讶的模样,必是第一次认识,因便作罢,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塞到珍宝斋掌柜的手心里,含笑拜托道:“那位受伤郎君的药费就由在下来支付,今晚有关于舍妹和郑郎君在珍宝斋发生的事情,就有劳掌柜担待,在下不想听到任何风言风语!”
掌柜没有想到严大郎会主动站出来担责。
郑郎君和严娘子是珍宝斋的食客,事情又是在他珍宝斋门前发生的,出了意外的话,珍宝斋自是要受影响。掌柜是个生意人,向来精打细算,适才听了金子的提醒,才会自己吃亏,掏腰包抓药赠医,希望事情不要闹大。眼下严大郎自己出来承担所有责任和汤药费,掌柜怎能不惊讶?他笑眯眯的将银票揣进袖袋里,连声应好,承诺一定会将事情处理妥当。
严大郎道了一声谢,准备告辞,转身的当口,便见一辆古朴的马车停在门口等待的那三人面前,一个小厮从车辕上跳下来,含着腼腆的笑容,说道:“郎君,金娘子,上车吧!”
金娘子?
这称呼让严大郎身体条件反射的一颤,他记得桃源县金姓的只有县丞大人一族,这位金娘子,是县丞大人家的千金么?
是金三娘子还是金四娘子?
严大郎脑中电光火石般的闪过妹妹说过的话,她说金三娘的装扮清爽随意,但却难掩身上的柔美气韵......
想来这位一定是妹妹口中赞不绝口的三娘子了。
严大郎想起刚刚下马车时的惊艳一瞥,心湖泛起波澜,不断扩散,最后竟是掩不住的一脸狂喜,妹妹与郑郎君刚刚惹他不快的事端,很快便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厢,辰逸雪冷冷的瞥了野天一眼,问道:“怎么这么久?”
野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红着脸低声解释道:“儿刚刚......内急,所以先去解决了一下!”
金子扑哧笑了一声,朗声道:“正常、正常,理解、理解!是人都有三急,不先去解决的话,可要憋坏的。”
野天面红耳赤,将头垂得更低了。
辰逸雪听了野天的解释,也没有多做责怪。本来多等片刻亦是无妨,只是恰好碰到那个严大郎,又不由想起三娘早上在马车上说过的话,这让他心里没来由的感到一阵烦闷。
严大郎有那么好么?这样的人竟也值得三娘考虑?
辰逸雪微不可察的扫了金子一眼,腹诽道:这眼光实在不咋样!
“上车吧!”某人冷冰冰的说道。
笑笑提着工具箱,站在车辕边准备伺候金子上车。
这时,严大郎大步走了过来,谦谦有礼的拱手笑道:“金娘子,请留步!”
金子一愣,回头,琥珀色的眸子微微流转,想来这儿应该没有第二个金娘子了吧?因便含笑问道:“这位郎君是唤儿么?”
“是!”严大郎笑意盈盈,高大的身姿立在金子面前,作了一揖,自我介绍道:“在下严府大郎,名非,是玉宝阁的掌事。”
严非微微一顿,生怕金子觉得自己唐突,解释道:“上次舍妹素素参加过甄府举办的慈善斋宴,与金娘子共处一个堂阁。回府后,在下多次听舍妹讲起,已经久仰金娘子大名了!”
笑笑刚刚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有些好奇这郎君怎么会认识娘子,不曾想,面前这人竟然是老爷口中提起的请冰人到府中提亲的严大郎......
这不说其他的,单单长相外貌,就无法跟辰郎君相较啊!
金子审视着严非,眸光湛湛,不卑不亢,只淡淡的回了一句:“不敢当!”
她之前已经将话跟金元挑白了,该怎么解决这门亲事,金子相信金元自有主张,犯不着她在这里开口拒绝人家弄得彼此尴尬收场。
严非近距离的、清楚的看到了金子的容颜,心头更加难掩狂喜。
两弯微蹙的黛眉入鬓,乌发如绸缎亮泽,橘黄色的灯光落在凝脂般的面容上,勾勒出一片姣美的轮廓,卷翘的睫毛犹如一对微微颤动的黑翅蝴蝶,一双瞳眸犹如宝石一般,闪着琉璃炫彩,形容慵懒魅惑,勾动人心!
严非微微有些看呆了,寻思着该找个什么话题继续交谈几句,突然想起方才之事,便笑道:“刚刚在下听珍宝斋的掌柜说了金娘子大义赠了药方的事情,想来那位受伤的郎君应该是无虞了!”
辰逸雪的一张脸早就阴沉得几欲融冰,他刚刚一直不懂声色的观察着二人的互动。那个严大郎的眼睛,从走过来那一刹那开始,几乎就没有从三娘身上移开过,全程保持着‘做作轻浮’的笑意。而三娘,虽然态度清冷,这点让他挺满意,但她还是对着人家笑了两次,这让辰大神无法再保持沉默。
他迈长腿,走到金子身边,冷冽的气息犹如疾风一般席卷而来,抢在金子开口之前,冷冰冰地替她回道:“有了三娘的药方,那人,死不了!”
严非从刚刚就感受到了辰逸雪抵触情绪,心想他们不过是第一次见面,怎么这位郎君好像跟他有深仇大恨似的?他是金娘子的兄长么?怪自己没有上前打招呼?
严非有些懊恼自己的后知后觉!
他瞟了辰逸雪一眼,见他冥黑如墨的黑瞳也冷冷的望着自己,不由打了一个冷颤,那样的眼神,锐利如刀,让他有些承受不了。他打消了拿热脸贴冷屁股的念头,转而对金子柔声笑道:“不知道金娘子可有听府上说起我们两家的亲事?在下想听听金娘子的看法!”
第三百章壮观的额头(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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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完全没有想到严大郎竟会在这样的场合下提起亲事。
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没错,但大胤朝的风俗律法,金子是知道的,民间等级相近的男女可以自由婚配,所以,对金子来说,就算是金元已经应下了亲事,她自己不愿意的话,谁也不能强迫她嫁过去,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金子微微一怔,反应过来后,眸光沉沉的望向严大郎。
辰逸雪的黑眸倏的落在金子侧脸上,他担心她会说出‘考虑一下’这样毫无水准的答案,心下一急,便自做主张道:“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如何能说是亲事?严大郎说的事情,三娘并不知情,你如此唐突说起,实在有毁别人清誉之嫌。严大郎也是在生意场上浸润过的人,怎么如此不知轻重呢?”
辰逸雪脸色不大好看,眸子清冷而犀利的盯着严非。
诚如他所说,严非在生意场上浸润许久,从不曾被人如此兜头兜脸的、毫不留情地下面子。他又恼又尴尬,却又不想在金子面前失了礼数,留下不好的印象,只能哑忍着,一张脸憋得青紫,比起辰逸雪,实在好不了多少。
金子强忍着笑,身子微微一震,辰逸雪的大手不知何时悄然握上了她的肩头。
掌心不再是冰冷沁凉的,而是带着一种滚烫到胶着的炙热,穿透薄薄的衣料,将她的肌肤烙得生疼。
金子心头莫名地泛起丝丝甘甜,真想就这么倚在他身边,一直、一直不分开......
辰逸雪紧紧握着金子肩膀的那只大手,似乎在宣誓着主权。
严非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落寞,忍痛拱手致歉:“是在下唐突了,还望金娘子见谅!”
“无碍,儿不会放在心上!”金子只能这么说了,她晓得辰逸雪此举无疑是为了帮她,这样也好,省得下次再纠缠不清,解释不清楚。
金子瞥了辰逸雪清冷的侧脸线条,脸颊不由自主的微微滚烫。
辰逸雪朝严大郎一颔首,淡淡道:“我们先走一步了,告辞!”
说完,便带着金子转身,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严非不会再不识相地找什么借口攀谈,他往后退了一步,拱手应了一声:“慢走!”
其实这个严大郎刚刚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更没有什么逾越的举动,全程含笑,彬彬有礼,反倒是他们态度有些清冷,是不是有些不尊重人呢?
金子没有处理过男女之事,不晓得刚刚的举动会不会伤人,她只是换位思考了一下,若是自己的话,或许一颗玻璃心就要碎了一地。她有些恍神,躬身进入车厢的时候没注意,额头跟车辕来了一个亲吻,砰的一声,撞得她脑袋有些头昏眼花。
“娘子......”笑笑惊叫了一声。
辰逸雪已经先进了车厢,听到声响后,忙探出身子,俊脸透着寒气,清冽的黑眸凝着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儿。
“怎么样?”
金子捂着额头,黛眉拧在了一起,撞得不轻呢,似乎肿了一个包。
才刚刚甩了人,报应就来得这么快......
“没事!”金子耷拉着脑袋,倔强地吐出了两个字。
辰逸雪一言不发的盯着她,伸出上臂,扶着她在软榻上坐好。
笑笑忙跟着进入车厢,将工具箱往边上一放,蹲在金子身前,紧张道:“娘子,撞到哪儿了,让奴婢看看!”
金子抿着嘴,摇头道:“我没事,别担心!”
辰逸雪起身,走到车厢门口,将挂在车辕上的羊角灯取了下来,绕到金子身侧,举着灯盏,沉声道:“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笑笑往边上挪了挪,辰逸雪顺手将灯盏交给笑笑,让她拿着。
金子感觉好糗,上个马车还能把自己撞出一个包来......
辰逸雪蹲在她面前,沉着脸没有吱声,一只手伸向金子的脸颊,目光专注的盯着她的额角。
他拉下金子捂着额头的手掌,冰凉的指腹滑过微微肿起的小山丘,微凉的触感带来一丝刺痛,金子下意识的嘶了一声。
“都多大的人了,还能把自己撞成这样!”他语气带着凉意。
金子撅着嘴,抬头瞪了他一眼,“这是意外......”
“看严大郎被在下欺负,三娘心疼了?”辰逸雪绷着脸,显然还在生气。
不知道是担心他误会还是其他,金子急道:“我干嘛要心疼他,他又不是我的什么人!都说这包包是意外了......”
辰逸雪嘴角弯起,从鼻腔里溢出一声轻嗯,语气和态度明显缓和许多,收回手,问道:“疼不疼?”
其实这点痛对金子来说,完全是在能忍受的范围内,但看辰逸雪如此紧张,她心下酸软,便抬着琥珀色的眸子看他,低低道:“很疼!”
“嗯!”辰逸雪忍不住笑了笑,续道:“知道疼就好,权当买个教训,下次就记住了!”
“记住什么?”金子有些奇怪的嘟囔道,这样的糗事,她才不要记住呢,还要占用大脑的储存数据......
辰逸雪疏淡的瞳眸与她对视,咬着牙说道:“记得一心不可二用,记得不是什么样的人......都值得考虑!何况那严大郎还没在下长得好看,你看他作甚?”
金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原来还是因为这个生气呀......
“你太臭美了!”金子掩着嘴,笑意盈盈,“儿还从没见过这么自恋的人,辰郎君有很好看么?”
“在下一向这么认为,连语儿也这么说!”辰逸雪敛容,微扬着下巴,神色倨傲的回道。
如此孩子气的回答,让车辕上坐着的野天怔住了。
他绷着身子,抬手轻轻的安抚了一下身前骏马甩动的马尾,让它安静一些,生怕搅扰了这一刻美好的氛围。
伺候了郎君十几年,这样的话语,他从不曾听他讲过......
看着二人的互动,笑笑垂下了的脑袋,微抿的嘴角挑起一个弧度,若不是提着灯,她不想杵在这儿。
“辰郎君是语瞳娘子的哥哥,她自然会这么说了......”金子揶揄道。
辰逸雪低头看她,懒懒道:“是么?在下可从不曾听三娘也这样说昊钦,可见,好看就是好看,事实胜于雄辩!”
金子冷哼了一声!
辰大神就是狡辩!
自恋!
倨傲!
自大!
“额头的包越来越大了,得回去冰敷!”辰逸雪说完,回头对车辕上的野天吩咐道:“野天,回侦探馆!”
野天应了一声是,曳动缰绳,掉转车头,往侦探馆的位置跑去。
“回侦探馆作甚?”金子问道。
“三娘确定现在就回百草庄,让你的乳母和师兄妹看你那壮观的额头?”辰逸雪凝着他,两道乌黑的俊眉轻蹙着,越发显得鼻高唇薄,眉目清冽桀骜。
金子下意识的摸了摸额角,确实挺严重的,一会儿回去,桩妈妈又得担心!
“那就回去侦探馆好了!”金子应了一句,心想,一会儿还是得让野天去一趟百草庄,回去递给口讯,免得桩妈妈点灯熬油的等她。
第三百零一章情愫(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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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戍时,东市上很多商铺陆续收市。长街上,繁华喧闹声渐次掩了下来。
成子将马车备好候在侦探馆门前,等待着慕容瑾。
长街的尽头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成子凝眸望去,借着昏黄的灯光,勉强认出了驾车那人模糊的身影,是辰郎君的长随,野天!
慕容瑾从侦探馆里踱步走出来,一面整理着身上鬓发衣袍,一面对留下来守夜的守卫循例嘱咐了几句。
成子引颈望着渐行渐近的马车,回头对慕容瑾喊道:“公子,似乎是辰郎君回来了!”
慕容瑾走下门前的石阶,脸上挂着阳光一般的笑意,背着手,不解道:“这么晚了,还回来侦探馆做什么?”
须臾,马车便在门前停下,野天将缰绳收好,朝慕容瑾拱手打了一声招呼,随后挑开车帘,将人迎了下来。
辰逸雪躬身出了车厢,黑色的长袍随着下车的动作在空中轻旋、铺开,就像一朵绽放的墨花。
“辰郎君!”慕容瑾上前,笑意湛湛,眸光随后落在那只伸出车厢的白皙的柔夷上,素手纤纤,一眼便认出了它的主人是谁。
“辰郎君和金娘子怎么这么晚?该不会是刚从停尸庄出来吧?用膳了没有?”慕容瑾含笑问了一句,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他加盟侦探馆,其实也就是挂个名,打理一下馆中无关痛痒的庶务。这接案子简单,但调查过程确实繁复枯燥且辛苦的,特别是刚刚接手的江郎君这个调查案件,光尸检就辛苦了一整天,可偏偏他什么也帮不上,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守着侦探馆。
“已经用过了,三娘的头不小心撞了一下,回来冰敷,估计晚上要在馆中留宿。”辰逸雪不疾不徐的说完,看了慕容瑾已经备好了的马车,淡淡道:“慕容公子就先回去吧,守了一天,辛苦了!”
慕容瑾有些心虚的干笑道:“辰郎君是要让在下羞死么?”
他细数一下今天做过的事情,除了依葫芦画瓢的照着辰语瞳留下来的行为规章制度培训了一下刚刚上岗的几个护卫之外,似乎就没做过什么可以担得上‘辛苦’二字的事儿......
金子从容下了马车,一只手扶着脑袋,晃了晃,低喃道:“也不知道会不会把脑袋撞坏了!”
慕容瑾闻言,忙凑过去,惊道:“金娘子怎么把额头撞成这样?都淤青了啊!”
金子扯了扯嘴角,这糗事,一点儿也不想再提起,她淡淡敷衍了一句那是意外。
辰逸雪轻笑一声,不咸不淡的应道:“瞧你说话还很有逻辑的模样,脑袋倒是没有撞坏,不过是不是撞笨了,就不清楚了!”
金子感觉成子几人都因为辰逸雪这话低头强忍着笑意,气鼓鼓地冷哼了一声,便在笑笑的搀扶下,急匆匆的走进侦探馆。
辰逸雪转头,望着她的背影,露出一抹邪肆的笑意,淡淡道:“撞笨一点儿也没关系,还有我,一个人聪明就够了......”他说完,迈长腿跟了上去。
慕容瑾还在回味着辰逸雪话里的意思,这怎么听着有点儿意味深长啊?
他想着辰语瞳的嘱咐,留心观察,有什么风吹草动的,要及时上报组织!这可是头条好消息啊,辰郎君晚上估计也要留下来侦探馆了吧?慕容瑾觉得自己不上去问候问候,就这样走了,有悖领导的委托,有负组织的厚望,遂让成子在外头等着,自己转身进门刺探军情去了。
他在楼道口褪下屐履,刚踏上木阶,就听辰逸雪低沉如水的嗓音遥遥传来:“野天,去包些冰块上来!”
只听野天应了一声是,便咚咚地下了楼。
在拐弯处,野天停下来看了一眼猫着腰准备上楼的慕容瑾,问道:“慕容公子怎么还没走?”
“哦,在下上去看看金娘子!”他笑了笑,容色诚挚,看不出一点儿端倪。
野天哦了一声,腼腆一笑,擦身从慕容瑾身边下楼。
慕容瑾挺直了腰板,整了整容,他这上去是慰问,又不是做贼,干嘛要猫着腰啊?
真是......
“慕容公子!”辰逸雪站在二楼楼道的栏杆上,黑眸落在慕容瑾身上,俊逸的面容含着浅浅笑意。
虽然是笑着的,但慕容瑾总觉得那笑意有些森冷,身子一抖,抬头问道:“辰郎君有什么吩咐么?”
“三娘没什么事,你不用耽误时间上来看她了,若是你有空,不如帮在下一个忙吧!”辰逸雪嘴角泛起笑意,淡淡说道。
“什么事儿?”慕容瑾咽了口口水。
“明天在下和三娘要做一下试验,你准备好两辆规格不同的马车备用,至于试验的物体,你明日一早上百草庄,按着那铜人的比例,让绣娘用干草填充缝上几个。具体做法都写在纸上,你看着操作就行。”辰逸雪将一张叠成方胜的纸片扔到慕容瑾怀里,不紧不慢的续道:“语儿在毓秀庄应该还没有收市回百草庄,麻烦慕容公子过去一趟,让她回去后跟三娘的乳母桩妈妈说一声,就说三娘今晚留在侦探馆了,不用点灯等候。”
慕容瑾一一记下,心道这是一个忙么?这错开来做,也得耗费好多时间和功夫吧?
不过他既然立志要向上,就不能只当米虫混日子,不然,这挂牌人也混得太让人瞧不起了......
“好,在下记住了,明日马车和草人,一定安排妥当,辰郎君要在哪里试验?”慕容瑾仰着头问道。
辰逸雪抿着嘴,沉了一息,回道:“在百草庄外面的石子路吧,哪里沙砾石质跟城西的那片树林差不多,而且人烟稀少,不妨碍路况交通!”
当然还有重要的一点,便是他们的调查必须秘密进行,若是大摇大摆的在城西外试验,说不定会打草惊蛇。
慕容瑾应了一声是,便拱手告辞了。
军情是探不到了,不过这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
野天取来了冰块,用干净的素布包裹着,进了房间,将冰块交给了辰逸雪。
“笑笑,你先下去将房间收拾一下吧,再准备盥洗的水给三娘,一会儿冰敷完了,才可以直接回去洗漱休息!”辰逸雪回头对一边伺候着金子的笑笑说道。
笑笑起身,看了金子一眼,见她点头,便欠了欠身,应了一声是,随着野天退出了房间。
房间内光线并不明亮,只燃着一簇小树形状的立地灯盏,上面约莫有六七只蜡烛,橘黄色的光晕,填充着整个房间,柔和而温馨。
辰逸雪拎着布包,居高临下的站在金子面前。他一袭黑色的长袍,长身玉立,越发显得高挑挺拔,如夜色般清冷的俊颜上,一双黑眸更显清湛逼人。
“三娘!”他轻唤道。
金子抬眸,迎着他幽深若水的眸子,应道:“怎么了?”
辰逸雪绷着脸,“你不抬头,我怎么帮你冰敷?莫不是真把脑袋撞笨了?”
金子一头黑线,“你才笨呢!”
“唔,在下还从没被人这么说过!”他微微一笑,在她身边坐下,抬手将裹着冰块的布包压上金子的额头。
冰冷而刺骨的凉意让金子倒吸了一口冷气,皱着鼻子,样子甚是调皮可爱。辰逸雪似乎很享受这样的视觉画面,手故意用了一点儿力气。
“哦,好痛......”金子轻呼了一声。
那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喘息和微恼,沙沙哑哑的,撩过辰逸雪的耳际,让他情不自禁的一震,心底一片酥麻。他潜意识里并不排斥这种声音,似乎还有点儿喜欢,但他忍住没有再下‘黑手’,心却像猫爪子挠过一般,那一声轻呼,仿佛又在耳边回荡,身体里,燃起一股燥热。
他唇畔慢慢浮现出笑意,神色极为自若,开口道:“自己按着!”
金子默然接过布包,瞪了他一眼。
丫的,不知轻重弄痛人家了,还一脸不以为意.....
辰逸雪从金子身边挪开,绕到案几的另一边,兀自倒了一杯水,走到窗边,吹了吹冷风,猛灌了几口冷水,感觉胸腔里燃烧起来的炙热,渐渐平复了下去。
第三百零二章留夜(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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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用手按着额角的布包,肿起的地方应该是擦破了一点儿皮,冰冷的凉意刺激着,一阵阵的刺痛。
她丝丝微喘了口气,倚在软榻的靠背上,视线落在窗前高大修长的背影上,怔怔看着,嘴角弯弯,发了一会儿呆。
辰逸雪将手搭在窗沿上,骨节微微泛白。
好不容易将情绪平复了下来,又被金子的那一声喘息轻而易举的破了功。
感觉身体里的燥热感开始迷漫,游向了四肢百骸!
不行,他要吩咐野天去准备浴汤......
辰逸雪忽而转身,二人的视线在空气中无声碰撞,交触、缠绕在一起。
金子猛的收回视线,似被人窥视了秘密的孩子,有些窘迫的敛眸,微赧道:“儿也想喝水!”
辰逸雪哦了一声,走到几边,将水杯往几上一放,淡淡道:“这不是还有水么?自己倒......”
金子抬头,却见辰逸雪急急走出了房间,一副身后有猛虎的模样。
她心中有淡淡的失落和挫败感,按着布包的手从额角移开,整个人瘫在软榻上,闷闷不乐。
门口光线一暗,是辰逸雪退了回来,他站在房门外,眸光清湛,面无表情的凝着金子,解释道:“在下刚刚出了汗,不舒服,要去泡澡,三娘你冰敷完之后便回房休息吧,今天也累了,早些安寝,晚安!”
金子看着他,嘴角微微扬起,点头应了一声好。
辰逸雪俽长的身影一转,离开房门口,随后,只有咚咚的步履声传来。
金子将手里的布包又按上了额头,挪着身子,腾出一只手,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含笑送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
这水,很甘甜!
笑笑将金子休息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也把盥洗的水送了进去,便回到房间,轻声问道:“娘子,可要休息了?”
金子伸了一下懒腰,将布包拿下,指腹滑过额角,冰敷过后,感觉好了许多,遂起身,将水杯搁下,往隔壁房间走去,一面道:“ 洗洗准备睡了,真心感觉有些累!”
“那奴婢伺候娘子洗漱吧!”笑笑说道。
“好!”金子幽幽笑了笑。
楼下的净房,辰逸雪安静地坐在浴桶里,神色清朗,没有半丝倦意。
清透的水面上飘浮着橘黄色的金银花瓣,水漫过他精瘦的腰腹、宽厚的胸膛。
他身上的肌肤很白皙,但是肌肉看起来,既修韧又均匀,没有一丝一毫的羸弱感。
浸在冷水里,燥热感终于散去,连着头脑也变得清明无比。
他在脑中整理着有关潘琇尸检的信息,她枕部的伤痕,不是摔在石子路上造成的,而是摔在平整的光滑面,这个光滑面,会是哪里呢?
三娘说过,不可能是移尸,现场除了石子路之外,并没有其他光滑平面的所在,那这个伤痕是否在车厢内造成的?
那个车夫的口供还没有去对照尸检,但辰逸雪对那人的供词,并没有抱多大的期望。这个案子中间有很多的疑点没有解释清楚,若是潘琇枕部的摔伤是在车厢内造成的,那车夫任何解释都不成立。
还有潘琇背后的那个刮擦伤痕,又是如何形成的?
假设她被撞倒后卷入车轮下面,不慎刮到了车厢底盘,有没有这个可能?
若有这种可能,那么马车的车厢底盘,应该会有残留的刮擦痕迹才对。
辰逸雪拿起一旁的葫芦瓢,舀了一瓢水,从容淋在自己的面容上,清凌凌的水珠顺着他脸颊的轮廓缓缓滑下,两鬓的发丝有些湿濡,柔顺的贴在白皙的额角上,澄澈清洌的眼睛,仿佛两湾乌黑的深泉,幽沉而倨傲,魅惑至极!
他唇角轻轻的扬起,想起三娘满是疑惑和虚心地问他的‘捷径’,笑意越发深邃了。
他的所谓捷径,不过是从潘琇写给江浩南的最后那一封信得来的灵感。
潘琇在信中有透露记事的习惯,她说就算分开了,也会珍藏他们美好的过往,所以,辰逸雪断定,潘琇一定会用日记的形式来记录他们过往的点滴,生活的点滴。潘琇她深居简出,可以倾诉心事的人,或许除了她的母亲、闺蜜之外,便再无其他人了。再加上她隐晦透露出来的苦闷,辰逸雪推断,潘琇应该不会选择记事来宣泄内心的情感和纠结。
或许是由己及人吧?
辰逸雪平日里也有记事的习惯,不过他极少将自己的个人情感和想法直接了当的进行记录,而是选择用一个故事的形式,用里面的人物来诠释自己的情感,孤单的、寂寞的、悲伤的、快乐的、幸福的、向往的......
不知不觉间,他故事里的人物,也从灰暗走向了光明,他知道,这跟他真实里的生活息息相关!
恍然间眼前又闪过那张白皙出尘如夏荷清湛的面容。他突然间竟怀念起了月朗山煮酒对饮,赏星邀月的那一幕,空旷静谧的世界里,他们完全放空了自己,以地为席,以天为被,以萤火虫作灯,恣意洒脱地放任了自己一回。
抬眸间,她那双迷离的、染着酒意的瞳眸和微嫣的脸颊,仿佛远在天涯,却又近在咫尺。
唔,不知道三娘睡了没有,二楼的镂空落地窗,视野开阔,赏星还是不错的......
辰逸雪哗啦从浴桶里站起来,清凌凌的水顺着身体线条淌下,精壮的胸腹犹如一件艺术品,完美得毫无瑕疵,他甚至还有六块腹肌,在昏黄的灯光和水光掩映下,闪着莹莹融光。
他顺手抓过屏风上的白色宽袍,迅速的穿戴整齐后,打开门,上楼。
野天已经将他的房间拾綴整洁,刚退出房间,就看到辰逸雪默然站在楼梯口,望着隔壁金子紧闭的房门。
“金娘子已经睡了,刚刚笑笑过来取了叶医生留在咱们这边的那瓶跌打药酒,说是冰敷后已经没那么肿了,趁金娘子睡了上些药,兴许明天就好了呢!”野天开口道。
辰逸雪嗯了一声,踱步走到落地镂空大窗前,望了一下远处的憧憧的山影和墨染一般浓稠的苍穹,舒了一口气。
星光疏淡,委实没有什么好欣赏的!
他转身,径直步入房间。
野天恭敬地退到一边,看着郎君下榻,轻轻的将房门合拢,关闭!
第三百零三章模拟实验1(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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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金子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阳光明媚。
她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额头,还好,肿胀已经消了很多,也不那么痛了。
她拥被坐了起来,便听到房门轻响,笑笑端着盥洗用具进来了。
“娘子醒了!”笑笑快步走到屏风后面,取来一件缎衣,披在金子的身上。
“日上三竿了,我都睡过头了!”金子有些不好意思,以前有任务出堪的时候,她总是最守时的一个,赖床,那是放假才会做的一件最奢侈的事情。
“娘子昨天尸检累了一天了,昨晚又撞到了脑袋,不好好休息怎么行呢?况且辰郎君也吩咐奴婢不要叫醒娘子呢......”笑笑咧嘴说道。
金子微微一笑,起身下床。
收拾停当后,走到隔壁的房门口,便见辰逸雪坐在软榻上,一袭简单的宽松白袍,俊逸干净。
他正在看着一卷物事,听到声响,头也不抬的说道:“再不起床,我就把早餐全部吃完了!”
金子抬眸望去,几上摆着膳食,有绵软的莲子粥,还有晶莹剔透的鱼皮虾饺。
她信步走到几边,在辰逸雪对面跽坐下来,也不客气,将一碗盛好的莲子粥端过来,舀了一口送进嘴里,问道:“你做的?”
“一半一半!”辰逸雪盯着手中的卷宗,懒懒应道。
金子一顿,什么意思?
笑笑在一旁小声提醒道:“莲子粥是野天上珍宝斋买回来的,辰郎君说娘子昨天疲累,且对着尸体沾染了一些秽气,吃莲子粥可以清肠败火,便让野天一早上珍宝斋排队买回来了。”
金子心弦一颤,猛地抬头望向辰逸雪,只见他从卷宗后面抬眸,扫了金子一眼,露出了一抹‘大神式’的标准笑容:清高、倨傲、淡漠。
那笑意仿佛在说:一切再正常不过,不用如此惊愕,女人!
“那鱼皮虾饺是你做的?”金子含着一口粥,感觉口腔里弥漫着一股甜意。
“嗯,珍宝斋的鱼皮虾饺,做得不如我!”辰逸雪傲慢的倚在软榻上,又看起卷宗。
金子嘴角弯弯,将几上那盘摆放整齐的鱼片虾饺移到自己面前,细细的品尝了起来。
半晌后,金子终于填饱了肚子,拿起帕子抹了一下嘴角,示意笑笑将东西收拾下去,才慢吞吞的问了一句:“今天需要做什么?”
“试验!”辰逸雪淡淡应道。
“什么时候开始?”金子问道。
“随时都可以,在下能说就等着三娘你一个了么?”辰逸雪抬起一双幽沉的眸子望定她,微扬的嘴角边依稀看见细白的牙齿。
金子红着脸,本想说为何不让笑笑唤醒她,却忽而又听辰逸雪笑了笑,续道:“其实也无妨,让慕容瑾在那儿的,多晒一会儿太阳也好,语儿说日光浴对人体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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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天将马车停在门前,等候着二人。
金子提着工具箱踏出侦探馆的大门,懒懒地伸了一下腰。
今天的天气不错呢,蔚蓝的天空,多了几分澄澈高远的秋意,金灿灿的阳光披洒大地,视线里的景物,格外清透干净!
笑笑帮着挑开竹帘,一面提醒道:“娘子可要小心些!”
金子轻轻嗯一声,心道昨天那样的糗事,绝不会再次发生!
她刚敛衽跽坐好,便见辰逸雪也躬身钻进车厢,淡淡开口道:“出发!”
野天驾着马车,出了东市的长街后,便径直往陌上奔去。
一路上,辰逸雪都静然端坐在软榻上,抿着嘴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没有说话。
金子也静下心,取出记录在案的尸检小册翻看了起来。
马车上了阡陌后,车速渐缓。
笑笑趴在一侧的车窗边,看着远处切割整齐的田圃,和田间心情劳作的农户,露出了恬淡的笑意。
再过两个月,他们劳作的辛苦,就该有回报了。
金子将尸检小册看完后合拢,默默在心中整理了一下思绪。忽而,笑笑在耳边轻唤了一句:“娘子,慕容公子在那儿!”
金子循着笑笑的指尖望去,远处一个湖蓝色的身影,面容掩在光晕里,看不清楚,只依稀看他翘着首,时不时地抬肘擦了擦额角。
脑海中闪过辰逸雪今晨说的话,他说让慕容瑾多晒晒太阳也无妨,日光浴对身体有好处。
天,这该晒了多久?
金子绷住笑,侧首偷偷看了辰逸雪一眼,人家还是一贯的冷傲淡漠,丝毫没有因为迟到而不好意思。
马车停下,野天收紧了缰绳,跃下车辕后跟慕容瑾打了一声招呼。
金子挪着身子准备下车,就听外头慕容瑾喘着气儿说道:“不是说一早么?怎么辰郎君和金娘子才来?在下都等了一个时辰了!”
野天只是腼腆的笑了笑,耸了耸肩。
金子躬着身子出了车厢,站在车辕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脸蛋被晒得红扑扑的慕容瑾,笑道:“哦,本来可以早一点儿的,但辰郎君听语瞳娘子说日光浴对身体有好处,能促进钙的吸收和骨骼的发育成长,慕容公子不是在长身体么,正好合适啊!”
慕容瑾狐疑的看了金子一眼,反问道:“辰娘子说的?”
“嗯,怎么,慕容公子不信么?”金子从容下车,笑意浅浅。
“在下自是信的,辰娘子这么说,一定是有根据的!”慕容瑾干笑了两声。
金子抿嘴,慕容瑾俨然将辰语瞳的话奉为了人生必读圣典和引路的明灯啊!
辰逸雪面无表情的下了马车,黑眸扫了慕容瑾一眼,淡淡问道:“慕容公子是有事情要办么?等不得?”
慕容瑾一怔,忙摆手道:“没有没有......”他说完,便指着一旁准备好的两架规格大小不同的马车和摆放在路旁草地上的几个假人,神色认真说道:“辰郎君吩咐要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了。”
辰逸雪看了一眼两架备好的马车,都是最简单寻常的,没什么特别之处。
“准备一下,开始试验吧!”辰逸雪挑眉望了一眼金子。
“好!”金子点点头,唤了野天、慕容瑾和成子过去,按照刚刚在马车上重组的情景布置现场。另外,辰逸雪还吩咐慕容瑾准备了红色的油漆,在开始试验之前,将马车四周,都涂上了红油。
交通事故的损伤是最难现场重建的,因为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损伤的形态、人、车、路的形态和位置都有关系。
潘琇尸体上的那么多处损伤,究竟是怎么形成的?
金子闭上了眼睛,让潘琇身上的损伤在脑海里一一滑过。
枕部,摔跌伤,接触面是光滑的客体。
下颌部,磕碰伤,接触面是石子地面。
面部擦伤、手臂擦伤、胸腹部擦伤、肋骨骨折,这些都可以用一次摔跤来解释。
但是腰椎又有骨折......
这些伤,怎么样才能串联在一起?
第三百零四章模拟试验2(三更)
慕容瑾和成子按照金子的指示,将一个真人比例的草人固定在石子路的中间,野天负责驾车。
车速要怎么控制,辰逸雪和金子没有特别的嘱咐,野天驾车已经是轻车熟路,速度的把握他比金子二人更有经验,无需多费唇舌。
野天头一次试验的是小马车。
金子和辰逸雪站在路边,看着野天驾车风驰电掣的从面前掠过,飞快的冲向石子路中间的那个假人。金子看到,假人最新被是被车辕撞了一下,因惯性使然,往车厢的方向倾倒,随后卷入车轮底下,不过马车的速度太快,假人卷入车厢底盘后,那车从身上压过之后,翻了几圈,便瘫在地上,没有刮蹭的动作。
辰逸雪和金子一起跑了过去,蹲在石子路上认真观察着假人衣料上造成的磨损情况和身上沾染红色油漆的位置。
“左脑勺的位置有一点红油斑,但不明显,只能说刚刚那个动作,只构成蹭擦,又或许是假人的重量比较轻的缘故,所以马车造成的冲击力度不够。”金子抬眸看了辰逸雪一眼,开口说道。
辰逸雪认同的点头。假人的身上有很多地方沾染了红色油漆,具体分布点有些地方跟潘琇身上的位置不同,但这可以理解,模拟终究只是模拟,就算让凶手,知道全程经过的人再次还原案发现场,也会存在偏差,不可能百分百的一致与吻合。
辰逸雪将假人身上的衣料扒拉下来,露出里面的干草。金子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只见他伸手探入干草里,抽出来几根折断了的竹子,手心最大的那一根,却完好无损。
他冥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刚刚那一撞,有可能撞断肋骨,但不可能撞断后背的脊骨。她的腰椎骨和肋骨同时都折断的话,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辰逸雪薄唇微抿,续道:“潘琇的死不是意外,应该是恶意的谋杀!”
谋杀这个点,金子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因而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的情绪,只敛容,淡淡问道:“还需要在试验一下大马车么?”
辰逸雪轻轻嗯一声,语气凉凉:“三娘尸检里,潘娘子的尸体并没有存在碾压痕迹,所以,或许撞人的,是大马车。让野天试试就知道了。”
金子点头,起身让成子和慕容瑾将一个新的假人固定在石子路上,让野天做好准备,驾驶大马车现场试验。
野天的控制力极好,驾车稳定性较高,速度的把握几乎跟之前的那一趟差不多。
假人砰的一声,撞上车辕,再被车辕挂倒卷入车厢底,翻转了两圈,依然没有倒挂的情况出现,不过,这一次,车轮没有碾压到假人。
辰逸雪和金子循例检查了假人衣料上的磨损情况,两个假人内胆填充的竹子都有不同程度的折损,‘背脊’的那个位置,倒是出奇的一致,没有损伤痕迹,而且两个假人都是左脑位置轻微擦了一些红油渍。金子走到马车的车辕边观察了一下,车厢的边框不是平整的,有雕花,擦蹭的接触面并不大,跟潘琇枕部大面积的摔伤,显然有异。还有一个重要的地方,就是两个假人在卷入车厢底盘的是有,后被的衣料,都不曾于底盘发生刮擦,完全没有潘琇后背的刮擦痕迹和衣料的磨损情况。
金子疑惑了,难道撞人的不是马车么?
不然,该怎么解释潘琇后背的那个刮擦痕迹呢?
“三娘想到了什么?”辰逸雪问道。
金子眯着眸子,抬手挡了挡炙热的光线,低喃道:“有没有可能我们一早就想错了方向?”
“怎么说?”辰逸雪看着她。
“撞人的根本不是马车?”金子眨了眨眼睛,语气有些凝滞,显然,她自己也不大能肯定。
“那你认为是什么工具?有什么工具足以将潘琇撞成那样?”辰逸雪翘着手,安静地站着,白色长袍和风轻舞,隽爽出尘,倨傲的眉梢眼角,有星星点点的笑意慢慢漾开。
金子一时语噎,这是古代,出行唯一的工具便是马车、船。能将人撞成那样,冲击力必须是有的,而且是在陆地上,不是马车额,难道还能是船?
这显然不可能啊......
金子有些泄气,感觉自己又小白了,提了一个愚蠢到没药医的问题。
辰逸雪本想开口提一下自己的看法,却见金子抬着一双璀璨动人的琥珀色眸子,神采清亮,微抿着樱唇,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顿时心中愉悦。
他喜欢这种温顺求教的姿态!
“三娘,我们上次吃水煮鱼是什么时候?”辰逸雪忽而一笑,露出细白的牙齿。
金子没有反应过来,满脸的疑惑,怎么忽然间问起了这个问题?
跟本案没有什么关系吧?
“好像是上个月......”金子转了转眼珠子,稍作思考后回答。
辰逸雪点头,认真道:“在下晚上想吃水煮鱼!”
金子:“......”
“三娘没意见吧?没意见的话,我们就开始分析!”辰逸雪低沉如水的嗓音浮荡在空气中。
金子默然。
“首先,刚刚的实验我们都看到了,潘娘子身上那么多的伤痕,除了后脑枕部和腰椎的伤痕不是一次性可以造成的之外,其他的擦伤,单靠马车的冲撞,是完全可以造成的。所以,首先可以断定,潘娘子是被马车撞死的。
其次,就是鉴别马车的类型。
我们方才用了两架规格大小都不相同的马车进行实验,根据潘娘子尸检的情况对照,撞人的,应该是大马车。”
金子听到这里,有些着急的开口插话:“虽然大马车没有碾压到假人,但并没有造成假人背后那个跟潘琇尸体呈现出来的刮擦伤痕,儿便是想不通这一点儿,若这个刮擦痕迹不是在卷入车厢底盘时造成的,又会是在哪个位置形成这样的损伤呢?”
“那个刮擦痕迹,在下可以百分百的肯定,是卷入车厢底盘造成的!”辰逸雪肯定道。
第三百零五章捷径(一更)
金子思索了片刻,还是不解,拧着眉,等待着辰逸雪释疑。
辰逸雪走到大马车的车厢边,蹲下,修长的手在车厢底盘到地面的这一小段距离丈量了一下,淡淡说道:“两次试验,假人后背都没有形成刮擦伤痕,是因为车厢底盘与地面的距离较高,而潘琇尸体上有刮擦痕迹,那只有唯一一种解释,撞她的那辆马车车厢底盘是较低的,确切的说,应该比她平躺的高度平行,才会造成后背衣料的磨损和伤口的密集的分布。”
“辰郎君的意思是,撞人的不是普通的马车?”金子反问道。
辰逸雪拍了拍手,从容起身,意态神闲的吐出两个字:“没错!”
金子赞同的点了点头,随即开口道:“证实撞人的不是普通马车,那么衙门大牢里那个自首的车夫,他的供词就是假的了。一定是凶手为了掩饰谋杀的真相而让他去顶罪的,若是从车夫那边入手,是不是更容易查一些?”
“从车夫去自首的那一刻开始,在下就不曾对他的供词抱任何希望。凶手能让他去顶罪,自然是给足了好处,且他也应该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和觉悟,想要撬开他的嘴,除非衙门里的人真有套话的本事,能让他不经意间说漏嘴,不然,还是努力寻找别的突破口较好!”辰逸雪淡然说道。
金子沉吟了一会儿,“可不寻常的马车也有很多,像一些街头纨绔,为了显示自己身份的与众不同,都会不遗余力、挖空心思地改造自己的马车,务求达到拉风和吸睛的效果。昨天咱们不是还见过一辆么,郑玉的那辆就是改装过的。难道咱们要查清楚桃源县内有多少辆马车是改装过的,再一辆辆地去排查么?这样的话,说不定咱们还没有排查到行凶的那辆马车,反而打草惊蛇,让凶手闻风先下手为强,将马车给毁尸灭迹了......”
“所以,查案还是要走捷径的!”辰逸雪唇角勾动,露出一抹轻柔的笑。
金子翻了一下白眼,‘捷径’从昨天就听辰大神在说,闹了一天,连个影子都没有看到,就会佯装神秘!
“捷径是什么?”金子呼了一口气,耐心问道。
“捷径来了!”辰逸雪眼中倨傲的笑意轻轻浅浅。
金子循着他的目光望去,陌上,有两匹奔驰的骏马并驾齐驱往他们的方向而来,滚滚尘烟中,马背上的人影挺拔如松,风姿飒飒。
是英武和锦书。
金子恍然想起前天辰逸雪让他们去调查潘琇案发前十天的行踪和过去的生活背景,可这才短短的两天时间,怎么可能查清楚了?这速度也太惊人了吧?
马蹄嗒嗒由远及近,须臾便到了眼前。
英武和锦书二人同时勒住缰绳,骏马撅起了前踢,长嘶一声,马上之人轻练地翻身,稳稳落地。
“见过辰郎君、金娘子、慕容公子!”二人拱手施礼。
金子含笑跟二人打了招呼,开口问道:“捷径来了?究竟是什么?”
英武漠然无绪的面容一愕,嘴角一扯,虚心问道:“金娘子说的捷径是......?”
“啊?”金子眨了眨眼睛,不是辰大神说的么?捷径来了!
辰逸雪淡淡地瞟了英武一眼,问道:“夜访有结果了吧?日记本找到了没有?”
英武点头,侧首看锦书,锦书会意,大步走到坐骑边,将挂在马鞍上的包裹取了下来,沉甸甸的一包。
“辰郎君要的日记本,都在这儿,在下粗略看了一下日期,跟潘娘子搬回来桃源县入住的时间基本一致!”英武说道。
慕容瑾将包裹接了过来,颠了颠,说道:“这潘娘子有记事的习惯啊?这得从什么时候记起啊,这么多,好沉!”他说完,信手将包裹扔给了身后的的成子。
“辰郎君说的捷径就是记事本?”金子歪着脑袋,有些狐疑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潘娘子有记事的习惯的?”
“她告诉我的!”辰逸雪忽而转身,低头看着她,拽拽的说道。
金子顿悟,一定是江郎君的那封信......
大神最厉害的一点儿,就是抠字眼啊!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金子问道。
“回去,看日记!”辰逸雪说完,对英武和锦书吩咐道:“之前让你们调查的事情继续,顺便,再帮我查一查郑玉!”
英武和锦书神色一凛。郑玉这个名字对他们来说,并不陌生,在淮南州府那边,郑玉就是当地的小霸王,因为身份出身背景显赫,养成了他骄纵霸道的个性。郑玉身边追随的纨绔公子不在少数,在淮南道州府,有个七公子帮,说的就是郑玉为首的纨绔子弟帮,游手好闲、斗鸡走狗、眠花宿柳这样的事情,就是他们生活的全部主题。
英武和锦书他们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辰郎君要调查郑玉作甚?
“郑玉生活在淮南府那边,可我昨天竟在桃源县看到了他,查一下他近期的行踪,因何事来桃源县,目前住在哪里?跟什么人来往密切,若有可能,顺便帮我丈量一下他座驾的尺寸!”辰逸雪的嗓音低沉如水,一双幽沉的眸子沉静无绪,让人无法窥视他其中的深意。
“是!”二人齐齐应道。
辰逸雪抬头望了一下头顶的艳阳,金黄色的光芒穿透云层,披洒在他白色的衣袍浓黑的长发上,更映衬得他清逸如雪。
“收拾一下,先回侦探馆吧!”他说完,迈长腿径直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金子望着他修长挺拔的背影,微微一笑,提着工具箱跟了上去。
******
回到侦探馆,辰逸雪让慕容瑾和野天也加入阵营,一起查看潘琇生前记录的日记本,留心观察,务求找到破案的蛛丝马迹。
金子窝在软榻的一角,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顺手拿起一本日记本,打开,看了起来。
笑笑在茶水间煮了茶,将茶汤分别盛好,放置在托盘上,小心翼翼的端上楼。
她进房间的时候,看到了有趣的一幕。
辰郎君端然静坐在软榻的左角,身姿修长而挺拔,坐姿端正,神色认真。娘子则软软的蜷在软榻的右角,脑袋靠在靠背上,膝上放着日记本,嘴巴一努一努的,手还不自觉地拧着袍子一角,看得亦是入神。
案几的另一端,并排跽坐着慕容瑾和野天。
野天的姿势跟辰郎君相似,挺着腰杆,手捧着日记端看着,也不知道他看到什么,淳朴的脸颊上浮着两朵红云,紧紧抿着的嘴,欲笑不笑。
笑笑不动声色的走过去,刚把茶杯放下,就听慕容瑾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抑制不住情绪的拿手拍了拍大腿,咯咯笑道:“运气不错,不错,不小心看到了潘娘子的初吻,哈哈......这江郎君真怂,人家潘娘子都闭上眼睛了,他还不敢吻下去,非得等人家主动。难怪潘娘子要在日记里嗟叹......”
第三百零六章记事本(二更)
金子被慕容瑾的话吸引了注意力,抬头望去,琥珀色的眸子里神采跃动,开口道:“哪里?慕容公子快拿给我瞧瞧!”
“额,金娘子,在下还没有看完呢,等我看完再给你看吧!”慕容瑾将日记本护在怀里,干笑道。
“敢情你这是看八卦呢?别忘了,让你们帮着看日记的初衷是什么!”金子敛容,一副说教的模样,续道:“你那本,先给我看看!”
慕容瑾暗自叹了一口气,早知道就忍着,不知道后续潘娘子可还有记载一些劲爆看点,这下,没得看了......
他不情不愿的将看了一半的日记本递给了金子。
辰逸雪似乎完全没有被刚刚的那一出小插曲打搅到,依然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认真的看着手中的那一本日记。
潘娘子的字体非常娟秀,可见她平时对练字是下了功夫的。
辰逸雪抽了一本潘琇刚搬来桃源县的日记本和近期记录的一本日记本进行了字迹的比较,发现她的进步不是一星半点儿。来桃源县之前,潘琇所记录的,都是一些生活的琐事,有些甚至是无关痛痒的、几乎每天重复的事情,她都极有耐心的一一记录。辰逸雪想,潘琇应该是一个极孤单的人,她没有好朋友可以倾诉,可以分享生活的点点滴滴,所以,才会不厌其烦地用记事的形式,分享自己生活的一切。来桃源县后的日记,潘琇渐渐变得成熟了,她不再单纯琐碎的记事,她开始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她也有向往的东西,也有烦恼的事情,但她的生活,似乎比过去鲜活了不少。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潘琇伤感的事情比开心的事情多了呢?
辰逸雪凝神看着日记本,从字里行间,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柔弱少女的挣扎与怯懦。
“......那天,继父他跟母亲说让我去参加选秀,他说凭我的容貌,一定能被选上,到时候光耀门楣,享尽荣华富贵,比嫁给一个穷酸秀才,不知道要强多少倍。母亲说我已经有了婚约,不符合规矩。他笑母亲傻,他说只要母亲点头,他就能让我成功参加遴选。我不愿意,我是一个怯懦的人,从小到大,我都在世俗礼教的束缚下成长,悔婚即是背信弃义,况且阿南对我极好,换了别人,是否也会将我放在心尖上,我不确定,或者,我根本就没有冒险精神......”
“......因为我硬气的拒绝,继父很生气,他责怪母亲,说对我太过骄纵了。母亲因为这个事情,似乎跟他闹了矛盾。他拂袖出去了,傍晚才一身酒气的回府。不过回来后,他心情不错,跟母亲说他明天要将府上打理整洁,他的学生要来拜访。
第二天,他的学生们是来拜访了,只是很可笑,我在他身上并没有看到一个老师该端的架子和尊荣。或许他骨子里就是个奴颜屈膝的人,虚伪得让人唾弃......”
“......我不知道究竟是故意还是偶然,我竟会在后花园遇到了他的那些学生。那一道道猎艳般的目光照射在我身上,让我感到非常的不自在,我抗拒这样的偶然,也抗拒这样的目光。
自从那日偶遇后,他的学生来得勤了,他们总会送一些女儿家的玩意给我,不知道是我自己太敏感了还是怎样,我总感觉不踏实。好多个晚上,我都睡不着觉,梦里,阿南似乎离我越来越远了,我好害怕......
几经挣扎,我终于鼓起了勇气,厚着脸皮跟母亲说,阿南已经考上了秀才,我想嫁给他,一辈子跟在一起。母亲似乎看出继父的心思,她帮我做了主,约了阿南的母亲出来,商议我们的婚事,那天,我真的好开心......
我们的婚事终于定下日期了,我想,一切终将尘埃落定了。
我和母亲开始采买大婚要用的喜被和丝绸,我一次又一次的在脑中勾勒着我和阿南幸福美满的未来。或许,生活不一定舒逸,或许穿戴不如现在光鲜,但没关系,我知道阿南会为了我努力、奋发向上,我相信他!
那日,我在一个绸缎庄里,碰巧遇到了继父的得意门生。我不喜欢他,不喜欢他的靠近,不喜欢他玩世不恭和一切尽在掌握中无所不能的傲慢。他的殷勤让我觉得无所适从,我觉得他的虚伪都掩在意味深长的笑容底下,让我慌乱。
我想见阿南了,我想豁出去,抛下女子该有荣辱和矜持......”
辰逸雪翻完了最后一页,日记写到了这里断了。
他抬眸,看到软榻的一侧,金子捧着日记本,眼眶红红的。
辰逸雪顺手端起了一杯茶,送到嘴边轻抿了一口。眸光一转,对面,野天和慕容瑾机械性地翻着日记本,看他们的模样,就知道没有什么发现。
本来查找潘琇的日记,就是想要查找那个造成她怀孕甚至谋杀她的凶手,之前的那些日记,不过是为了对照潘琇性情和心理上的变化。像她那般敏感又内敛的女子,生活一般比较简单,几乎每天都是在机械地重复昨天的生活,固定时间学茶道,固定时间读书,固定的时间练习女红,固定的时间习字,基本上都是排得满满的,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倒是潘琇近几月的日记,提供了非常重要的线索。
辰逸雪一开始就觉得潘亦文有问题,潘琇所有的焦躁情绪和内心压力,都来源于这个继父。他想利用潘琇振兴潘家,所以,就拿她的亲事做文章,在选秀不成功之后,又制造机会,让潘琇与自己的得意门生偶遇,企图破坏潘琇与江浩南的亲事。
从潘琇最后写给江浩南的那封信分析,不难看出,潘琇没有成功将自己‘豁’出去。江浩南是个读书人,礼义廉耻这些教条根深蒂固地植入了他的心底,反倒是潘琇比较主动,刚刚慕容瑾说了,江浩南很怂,潘琇都闭上眼睛了,他还不敢吻下去,是潘琇主动献上了初吻。
所以,那个夺去潘琇童贞的人,应该就是潘琇口中那个令她讨厌和慌乱的人。而这个人是潘亦文的学生,这就解释了为何深居简出的潘琇会未婚先孕,因为潘亦文与人方便了......
第三百零七章信(一更)
“看了那么久,看出什么名堂了么?”辰逸雪端着茶杯又喝了一口,目光清冽,神色淡漠的看着金子。
金子抬头,眼角有些湿润,心中为了潘琇和江浩南这段未能修成正果的爱情唏嘘不已。
“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后爹和后娘都没一个是好东西!”金子愤愤的吐出一句话。
辰逸雪一怔,旋即恍然!
三娘也有一个后娘!
“潘娘子的日记写得虽然隐晦,不曾提及潘亦文任何一名学生的名字,但这个要查应该不难。我们是不是该让赵虎将潘亦文抓回衙门,好好审问一番呢?”金子扬起下巴问道。
“审问什么?”辰逸雪好整以暇的看着金子,神色清冷的笑道:“无凭无据的,你想让官府问他什么?为何他的学生要上门拜访他?他有非常多的理由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三娘你不觉得此举是画蛇添足么?”
“那该如何呢?”金子放下日记本,心中对潘琇的遭遇满是同情。
“调查自然是要继续的,凶手若无意外,就是潘亦文的其中一名学生,具体是谁,还需秘密取证调查。”辰逸雪淡淡笑道。
金子觉得辰逸雪说的在理,果然他所说的‘捷径’帮了大忙,至少,凶手不再存在随机性,缩小了排查范围,这就好办多了!
大神还是大神!
金子刚把手中看完的日记本合拢,慕容瑾就移坐了过去,贼贼笑道:“金娘子,你看完了?”
“看完了!”金子点了点头,不过在慕容瑾伸手过来拿的时候,拍了一下他的手背,正色说道:“现在潘琇的这些日记本将来都有可能成为呈堂证供,所以,未免遗漏丢失,这些还是交由野天收拾安置妥当,不要随便乱动证物哦!”
慕容瑾眨了眨眼,这刚刚还让他们帮忙看呢,怎么突然间又不让看了,还不许乱动?
金子嫣然一笑,命野天将日记本都点算整齐,包裹好,收放起来。
楼下传来了成子的声音,慕容瑾起身,走到楼梯口,问道:“怎么了?”
“公子,是赵捕头来了!”成子的声音遥遥传来。
辰逸雪整了整衣袍,对返回房门口的慕容瑾说道:“请赵捕头上来吧!”
慕容瑾应声道好,亲自下楼了。
片刻后,房外传来咚咚的脚步声。
门口光线一暗,赵虎高大的身躯杵在门外,含笑拱手道:“见过辰郎君,金娘子!”
“赵捕头突然造访,是关于案子的事情?”辰逸雪起身礼貌的拱手,含笑问道。
赵虎应了一声是,在辰逸雪对面的蒲团上跽坐下来。
金子让笑笑下去准备茶汤还有点心,刚刚大家都顾着看潘娘子的日记而忘了时间,延误了午膳的时辰,估计此刻都饿了,只能先上点儿点心果腹了。
赵虎简单的说明来意,“今晨大人看了金娘子的尸检报告,将尸检的情况如实告知了潘老爷夫妇,潘夫人受不住刺激,当场晕过去了,她完全无法接受潘娘子未婚先孕的事实,而潘老爷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便一口咬定是江郎君所为,要追究江郎君的***之罪。在下知道辰郎君接手这个案件是江郎君所托,所以,前来告知辰郎君一声,大人循例要将江郎君带回衙门,审讯调查!”
辰逸雪脸上的神色格外淡漠,双腿交叠着,往软榻上轻轻一倚,开口道:“审讯是衙门的程序问题,在下无权干扰,大人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他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有片刻的愕然。
金子更是不解,江浩南是侦探馆的委托人,这就跟打官司一个道理,江浩南作为案件调查的当事人,他现在受到官府的怀疑,受到潘亦文的诬告,侦探馆难道不应该极力维护江郎君的权益么?
辰大神怎么能如此不为所动?
但怎么说,这都是侦探馆的内部问题,赵虎还在现场,所以,金子忍住心中翻涌的情绪,没有就此提出质疑。
赵虎愕然过后,旋即恢复正常,他知道辰郎君如此说,必是周全考虑过的了,遂也识趣的不再多问。他从怀里取出一封物事,送到金子面前,笑道:“金娘子,这封信笺是给你的,在下正好过来,便一并帮你送来了!”
信?
谁写的信?
金子狐疑的接过来,雪白的信封上,写着两个端正的楷书字体:三娘。
金子看不出来这是谁的笔迹,来胤朝这么久,她能辨别的字迹依然有限。
辰逸雪的字她自是熟悉的,之前看过他写的手札,辨识度较高,字体瘦劲清峻,神韵超逸,很好看。
龙廷轩的字,金子也认得,笔墨龙飞凤舞,于洒脱不羁中却又暗自携带着一股遒劲之势,挺有味道。
这个人的字体中规中矩,还算过得去。
金子拆开信封,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竟然是金昊钦这个二次元的挂名大哥写来的。
金子看着信笺的内容,嘴角的笑意渐渐深邃了。
她抬眸瞟了辰逸雪一眼,见他静然坐在软榻上,修长的双腿交叠着,似察觉到自己的视线,目光淡然地滑过她的脸庞,眉目清冽,嘴角笑意浅浅。
他很紧张自己的亲事么?竟然让小厮点卯就出发去州府给金昊钦送信?
虽然金子一直以来对金昊钦的印象都不是很好,但这一次,从字里行间能看得出他作为一个兄长所表现出来的担当和气度。金子第一次感觉,有人信誓旦旦的给你一种承诺和支持,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尽管,金昊钦未必真的能帮得上忙,但至少,他试着去尝试和努力过,这让金子心里舒服了一些。
金子将信笺收了起来,含笑对赵虎道了一声谢谢。
赵虎莞尔,寒暄了几句后,便起身准备告辞。
辰逸雪让慕容瑾和野天送赵捕头下楼,顺便去珍宝斋打包午膳。
几人离去后,金子整容,面向辰逸雪,微微一笑,问道:“你让小厮点卯就送信去州府?”
辰逸雪的眼神十分淡然,点头应道:“在下显然还是高估了昊钦的办事能力,还不如昨晚那一击来得直接了当,想来那严大郎应该会知难而退,这样三娘你不必苦恼了!”
(ps:晚上八点有二更,明天一更,最近工作好忙,人好累~~~)
第三百零八章实话实说(二更)
辰逸雪的眼神十分淡然,点头应道:“在下显然还是高估了昊钦的办事能力,还不如昨晚那一击来得直接了当,想来那严大郎应该会知难而退,这样三娘你不必苦恼了!”
“谁说我苦恼了?”金子不以为然的撇撇嘴,“其实那严大郎挺好的,长得不张扬有不张扬的好处是不是?至少不会招惹狂蜂浪蝶嘛。像那个郑玉,一看就是个花花公子,对比之下,儿觉得嫁一个其貌不扬的,比嫁一个帅得掉渣的要强一些,至少,省心啊!需知道跟一群女人争夺一个男人的心和身体,都是极累人的事情,儿最不屑的就是做这样的事情!”
金子说完,歪着脑袋冥想了一下,嘴角弯弯,眉眼弯弯,似乎已经开始勾勒着美好幸福婚姻生活的蓝图,一脸陶醉,她低低一笑:“都说女人的心眼儿小,只能容得下一个人,儿希望将来的那个,也是个小心眼儿的,只能容得下我的!”
“在下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充满‘新意’的理论!”辰逸雪眼睛里慢慢浮现出笑意,只是那笑看起来有些清冷,印着他眼中浅浅的波光,越发显得璀璨动人,金子乍一看,竟觉得有些惊心动魄。
他倾斜着上身,往金子所在的位置靠了过去,清冷的气息瞬间将她笼罩。金子的心微微颤动,感觉冷然之中似有戏谑之意,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一个人花不花心是本质问题,跟长得好不好看,没有必然的关系!”辰逸雪面色平静,唯有唇角冷冽的笑意未退,金子怔怔望着他渐渐逼近的俊逸容颜,樱唇微启,却被他嘘声制止,修长的手臂撑靠在金子肩膀旁边的靠背上,俯身贴近她的耳畔,嗓音低沉清晰如昔:“ 不过像在下这样既好看又专一,思想有高度,生活有追求的,心眼又小得这能装下一个人的,估计这世间难出其二了。三娘再想找这样的,几率是零!”
金子心头一震,睁大眼睛盯着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真看不出来啊,原来辰大神竟然自恋自大到这般程度了......
不过,他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像在推销自己?
金子回过神来的时候,辰逸雪已经挪坐回自己的位置了,信手端过案几上的茶杯,浅浅喝了一口。
“你太臭美了!”金子清了清嗓子,调整了换一下坐姿,心里却还在细细品味着他刚刚话里的意思。
是单纯的字面意思,还是其他?
如果辰大神对自己没有感觉,他为什么要为自己做那么多事?
若是有感觉,又为何不明说?
金子心底有些许的焦躁,她不知道该不该问个清楚明白!
沉吟的当口,辰逸雪微哑的嗓音滑过耳际:“不过三娘你有这样的追求还是好的,至少这点儿有我的风度!”
有你妹!
混蛋!
金子觉得辰逸雪就是故意的,故意挑.逗她,什么情商为零,都是见鬼!
丫的!
就他刚刚说的那话,如果暧昧有温度的话,她早就被烤熟了......
金子心中愤愤,冷着脸不再看他。
辰逸雪一个人喝着茶,房间内的氛围,出奇的安静。
半晌之后,楼下传来笑笑和野天的说话声。
野天让笑笑帮忙将膳食送上二楼给金子和辰逸雪,慕容瑾心里记着辰语瞳的嘱咐,也比较识趣,便招呼成子将膳食摆好,留在茶水间用膳,没有再上楼叨扰。
金子闷闷不乐的吃着午膳,平时用膳是的融洽气氛在这一刻变成了霜结。
辰逸雪瞟了她一眼,淡淡道:“三娘有什么意见么?不妨说出来!”
金子抬头,迎着他灼灼灿亮的目光,欲言又止,敛容,索性不说,继续用膳。
“内伤不好治疗!”辰逸雪淡然说道。
金子吐了一口浊气,放下筷子,问道:“你刚刚是故意要那样说的?”
辰逸雪拿着筷子的手一顿。
故意?
他做事向来由心 ,不存在故不故意。
而且,他那样说了,是因为自己也认为如此。
首先,他对自己的长相还是有信心的;其次,是思想上的,他不求功名利禄,他所追求的,只是一种境界,一种可以让自己恣意活着的方式;再次,关于小心眼的问题,他觉得自己就是那样的人。女人多了不见得是好事,就像父亲那般,一辈子只拥有母亲一个人,他觉得那样的情感才是纯粹的,真挚的,高洁的,这样的小心眼儿,是好事。
辰逸雪有些不明白,三娘究竟因何生气,是自己的话打击她了么?
不过他说的是事实,这世间拥有这样条件的男子,委实不多的。
难道实话实说,亦是错?
“没有!”辰逸雪看着金子,平静道:“实话实说!”
金子扯出一个笑容,点头,应道:“好吧,明白了!”
看他一脸淡然的模样,金子知道,他没有说谎。
呵,像辰大神这样情商低级的人,估计还没搞明白何为暧昧......
“言归正传吧,刚刚赵捕头说潘亦文要告江郎君***之罪,你为什么不出声帮腔?江郎君是我们侦探馆的委托人,我们不应该极力维护他的合法权益么?再说潘娘子的日记本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们一个讯息,江郎君由始至终都是守礼的正人君子,他压根就没有对潘娘子做那样的龌龊行为啊!”金子说完,看着他,舔了一下有些发干的嘴唇。
辰逸雪听完,不由笑了,他傲慢的盯着金子,反问道:“三娘究竟有没有搞清楚侦探馆的性质?我们跟官府建立的合作是协助调查,不是越权调查。官府有官府的办案程序,我们有我们的做事原则,你认为谁能赋予我们凌驾于律法之上去干涉官府办案?或许凭身份可以,但在下不屑于做这样的事情。再者,清者自清,江郎君没有做过的事情,衙门自然能还他清白。虽然我们现在有潘娘子的日记作佐证,可以证明江郎君不是经手人,但一旦将这个佐证提前曝光,无疑会加大我们后期调查取证的难度,这点,三娘你是否考虑过?”
金子哑然,确实,她刚刚并没有深思熟虑,确实,她还远远没有达到大神的深度!
金子耷拉着脑袋,虚心问道:“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辰逸雪的神色依然是倨傲而冷冽的,他重新提起筷子,淡淡应道:“自然是继续调查,不过在此之前,请让我好好吃一顿饭!不要再沉着脸哦,不然在下会吃得很压抑!”
金子:“...... ”
******
桃源县衙门。
潘亦文一张儒雅略带风霜痕迹的面容阴沉欲滴,他背着手,站定在衙门口,回头等着在贴身婢女搀扶下,缓缓走出来的潘夫人。
潘夫人的眼眶红红的,显然刚刚又哭过,一张脸苍白若纸,没有一丝血色。
潘亦文叹了一口气,迎上去,搂过她的肩膀,嗔道:“为夫一早便说过,那个江浩南根本就是个心术不正的,一定是他欺负了琇琇,又不想负责,才会狠心对琇琇动了杀机。”
潘夫人摇摇头,抬眸直直的瞪着潘亦文,冷笑道:“老爷说这话不矛盾么?琇琇和浩南就要大婚了,就算他真对琇琇婚前情动,也不会不想负责,更何况妾身相信浩南不会那样对琇琇的,不会!那孩子是妾身看着长大的,血性如何,妾身能不清楚么?琇琇被人欺辱,或许真凶另有他人,老爷切不要因自己对浩南的偏见而蒙蔽了自己的心,影响衙门查案,让真凶逍遥法外......”
潘亦文被夫人毫不留情面的话噎得面红耳赤,他抬头巡视了一周,衙门口除了几个守卫的衙差之外,并无其他人,所幸,这样的话,没有被外人听了去。
他冷哼了一声,拂袖道:“夫人就拭目看吧,到底你所维护的江浩南,到底是个怎样的伪君子!”
潘亦文说完,不再多看潘夫人一眼,径直钻进了马车。
(ps:明天一更啊,手残党实在码不出来......某人对手之中......抱歉~~~偶好想会周公啊!)
第三百零九章验证眼光
一轮圆月挂在天际,仙居府的上空飘着一层淡淡的雾气,仿佛覆上了一层月白的轻纱。
府尹衙门外的长街人烟渐少,街道两旁的槐树上挂满了圆圆的细竹骨纸灯笼,灯笼色彩各异,灯光潋滟,和风摇晃,绵连到长街的尽头。
还有几天便是中秋了,仙居府的每一个坊间和街市,都开始妆点彩灯,佳节未至,却已经提前感受到了节日的浓郁气氛。
衙门口斜对面的树荫底下,有一人一马静然伫立,一袭玄色的紧身劲装胡服将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勾勒得极致美好,一头墨发挽成马尾,用玄色的发带固定着,垂在身后,干净利落 。
枣红色的马儿嗤了一口气,喷出薄薄的白雾,玄衣女子抬手轻轻的抚了抚马背,翘首望着衙门口,小声道:“再等一会儿!”
自从上次在东市上见过那个隐在马车内的金护卫之后,他清隽出尘的面容和淡然超逸的气质,便时不时地浮现在眼前,惹得柯子萱这些日子,坐立不安,心猿意马。
她这两天旁敲侧击的从九哥口中套了不少关于金护卫的消息,综合来看,此人风评还算不错。而且九哥说了,金护卫的确长得很是俊美。为了验证自己的眼光,为了确定那第一眼的惊艳不是错觉,柯子萱决定,来衙门口‘偶遇’金护卫。
须臾,便听到有说笑声从衙门那边传来,柯子萱打起精神,炯炯有神的眼睛紧紧盯着从衙门里出来的一行人。
为首的那个,五官非常鲜明,一双眼睛在光影下,灿然灼亮,两道深深的法令纹,带着摄人的威严感。柯子萱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像猎犬一般,继续扫描下一个目标。
他身后跟着几个穿着统一制服的捕快,正谈论着什么,配合着肢体语言,看起来有些古怪,几人说道兴奋处,哈哈大笑了起来。为首的那个男子,朝他们射了一道冷厉的眼刀,他们立时捂着嘴巴,憋住笑。
“好了好了,属下们都不说了,老大别拿这样的眼神看我们啊,累了一天了,总得让我们说说笑排遣一下吧?”元慕身后的老妖缩了缩脖子道。
元慕清了清嗓子,握着腰间的佩刀步下门前的石阶,一面道:“说笑排遣可以,但不要总说一些不着调的话,记得自己都是些什么身份!”
萧长空嘿嘿一笑,落后元慕一步,应道:“老妖就是嘴皮一点儿,分寸还是有的......”
元慕没有多说什么,只招呼道:“去牵手楼用晚膳,今儿个轮到谁请客?”
“是老妖!”萧长空忙补充道。
元慕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老妖一眼,露出狡黠一笑:“哦,那一会儿,大家可劲儿点......”
老妖哭丧着脸,喊了一声:“老大......”
柯子萱在几人身上呢来来回回地巡视了一圈,都没有找到脑海中金护卫的面孔。
难道他一早走了?
那她不是在这里白等了?
想到此处,柯子萱再也无法淡然等待,她牵着马儿大步走出树荫,朝着元慕一行人的背影喊道:“喂......”
老妖听到声响,第一个回头,光影下,少女牵着马儿,微仰着下巴,傲娇的黑眸与他的视线在空气中相碰撞。
“问个问题可以么?”柯子萱看着老妖,朗声问道。
老妖有些好奇的盯着柯子萱,这女子胆子不小啊,竟敢用这个态度跟公门人物说话?
“这位娘子想问什么问题?”老妖歪着嘴含笑问道。
“金护卫在不在衙门里?”柯子萱看着老妖的眼神有些不屑,声音微微提高了一些。
老妖明显感到了一丝来自于柯子萱的压迫感,他敛容,翘着手懒懒问道:“你找金护卫有什么事么?”
“你......”柯子萱瞪了老妖一眼,一张白皙琼秀的面容,怒意隐隐升腾。
元慕大步上前,凝了柯子萱一息,心中大略有了计较。此女一身劲装,说话不卑不亢,气息微带迫人之势,这定然不是一般的寻常女子。
“在下是州府衙门的捕头元慕,与金护卫是同僚,不知这位娘子找金护卫,所为何事,某是否能代为转达?”元慕拱手,礼貌的问道。
他的态度诚挚,柯子萱的情绪微微缓和,挤出一丝笑意,说道:“我是骠骑将军府的十六娘,上次与金护卫有过一面之缘,且我九哥说金护卫为人不错,想跟他交给朋友,仅此而已!”
柯子萱的话让老妖一行人爆了一头冷汗。
骠骑将军府的娘子?
我的天,难怪这么彪悍!
老妖不由再次缩了缩脖子,所幸,刚刚没有出言不逊啊,不然,就算小命无虞,他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元慕只有一息的惊愕,他旋即反应过来,也只有骠骑将军府出身的娘子,才有如此飒爽的风姿了。不过元慕情绪没有多少起伏,依然进退有度,含笑道:“原来是柯十六娘子,在下有礼了!很不巧,金护卫刚好沐休,在一个时辰前启程回桃源县了!”
“回桃源县?”柯子萱拧着眉,问道:“那,什么时候回来?”
“节后!”元慕应道。
柯子萱失神的哦了一声,沉吟片刻后回魂,朝元慕拱了拱手,道了一声谢谢,便利落的翻身上马,抽出腰间别着的马鞭,甩了马臀一鞭子,马儿嘶叫一声,撒长腿窜了出去。
马儿从老妖身侧掠过,带起一阵急劲的罡风,刺得老妖觉得眼角生疼,忙抬手捂着眼睛,咬着牙低低叱了一声。
萧长空待柯子萱的身影消失后,才击掌怪叫一声,“哇,骠骑将军府的娘子,竟然找上门来要找金护卫交朋友,这金护卫是走了桃花运了啊......兄弟们以后可要长点儿眼色了,哈哈......”
元慕面无表情,显然,对于八卦的东西,他表现得没有年轻人炽热。他冷眸滑过老妖的面容,问道:“这是怎么了?”
老妖抬起一双红红的眼睛,哑声道:“沙子迷了眼睛!”
众人闻言,相视一眼,哈哈大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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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师爷将朝廷颁布下来的政令让金元过目处理后,便将之收了起来,妥善安置。
复选的秀女已经全部护送上京,这让金元长舒了一口气,忙了一个月,终于可以消停一下了。
他倚在几边,接过张师爷递上来的茶盏,撇了撇浮沫,浅浅含了一口。
放下茶盏后,金元信手翻过案上的一本验尸手册,细细看了一遍尸检的情况,心中有小小的激荡。如此专业且详尽的剖析,就是寻遍整个大胤朝,也难找出与璎珞相较的仵作了吧?
金元既自豪又惋惜。自豪的是金子能有如此不凡的本领,惋惜的是仵作这一行业的卑贱!
他对照了一下车夫给的口供,无言的笑了。
简直就是漏洞百出!
“让赵虎去查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金元依然垂着眸看着尸检小册,哑声问道。
张师爷正整理着卷宗,听到金元的提问后,抬头应道:“还在继续调查,目前只知道这个车夫并非桃源县人氏,不过在桃源县这边赶车营生已有些时日,想要再深入调查,赵虎少不得要花些时间和功夫!”
金元也知道查案不是嘴皮子上说的那般简单,原本想着这个案子不过是简单的意外事故案件,没曾想,竟是一个残忍的谋杀案,这多多少少让他心里有些压力。
几个月来,桃源县就没有清净太平过,再加上前阵子刑部颁布下来的公文,朝廷要评比各州郡县的政绩,若是这个案子再不能破,他别说有机会翟升,就是头上这顶乌纱,也是岌岌可危。
金元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尸检小册。
“大人,您今天沐休,不如早些回府吧!”张师爷见金元一脸疲累,不由开口劝道。
金元捏了捏眉心,嗯了一声,起身吩咐道:“准备轿子吧!”
******
金元的轿子刚到金府二门,恰好棕漆木门吱呀开启,冯妈妈含笑送着一个仆妇出门。
二人脸上都堆着笑,叙叙说着什么,看到门口停着的轿子后,齐齐一顿,反应过来。
金元挑开轿帘,低头出了轿子,便见冯妈妈和另外一个妇人恭恭敬敬的立在一旁,躬身施了一礼。
冯妈妈含笑开口道:“老爷回来了!”
金元点点头,目光落在冯妈妈身侧的仆妇身上,神色微讶,这不是上次上金府代严家提亲的冰人梅娘么?
“妾身见过大人!”梅娘抬头,带着一脸职业冰人的笑容。
金元恍然想起,这些天忙着处理公务和潘琇的案子,浑然将璎珞的事情给忘了呢。
“恭喜大人,妾身刚刚过来跟夫人确认过了,夫人也挺满意严家这门亲事的,严大郎当真是个不错的,开的礼单比起那些名门大阀啊,也是不差的。这些妾身刚刚都给夫人过目了,等妾身禀了严家,咱两家过了奠雁之礼后,这亲事就算是定下来了!呵呵......”
第三百一十章谁给的权利?
奠雁之礼,是纳采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
指的是男方的使者执雁为礼送到女方府中。因为雁乃候鸟,随着气候变换定时南北迁徙,且有固定的配偶,一只亡,另一只将终身不再另觅他偶,寓于矢志不渝,忠贞不变。
奠雁便是意味着纳采定亲,纳采后,再是问名、纳吉、纳征、再请期,定下迎娶的日子,过了礼,这亲事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可这么大事情,他这个当爹的还没吱声呢,谁给林氏那么大权力,这就答应人家了?
金元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他挑眉看了梅娘一眼,低声道:“本官这些天因衙门里的公务繁杂,也没来得及抽出时间答复严家,这是本官的疏忽。严家,本官自然知道是不错的,严大郎的人格品性,本官也有所了解,不过这婚姻乃是大事,关乎小女一辈子的幸福,本官答应了三丫头,让她觅个自己喜欢的、称心如意的郎君。所以,这门亲事,小女自己不点头,本官也不能强行为她做主定下,还望梅娘回去跟严家置个歉!”
冰人梅娘当场就懵了。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会儿事儿?
刚刚不是都跟金夫人谈妥了么?怎么出来大人一句话就将之前定下来的所有事宜都推翻了?
这让她回去怎么跟严家交代啊?
梅娘记得今儿个来金府问回执的时候,严大郎亲自送了她出门,说金府若是提什么条件的话,他都会尽力配合,让梅娘务必要帮他争取下这门亲事。
梅娘当时还笑称,严大郎是不是已经见过金三娘子了?
那严大郎脸上笑意就像绚烂的朗日一般,也不遮掩,低喃道:“平生不曾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梅娘见严大郎竟对金三娘一往情深,又认为凭严家在身家背景,这搁哪儿都是极好的良配,这亲事谈下来不是难事,当即就拍胸脯保证一定将红线完满的牵好。
事实上,她来也没有费多少唇舌,跟金夫人聊了一会儿后,双方都对这门亲事很满意,便将琐碎的俗文礼节都敲下来,再加上严家的礼单非常体面,让梅娘觉得这趟差事办得很是得脸。她心想着严家定不会吝惜一点儿冰人钱,指不定大婚时,还能给她一封大利是,可这心头的狂喜还没过去,就被金元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全部的热情......
梅娘回魂后,眨了眨眼,努力扯出一抹镇定的笑容,开口道:“大人会不会搞错了?这妾身刚刚都跟金夫人谈妥了啊,严家的礼单都送过来,且严家大郎对大人家的三娘子一往情深,这是难得的好事啊!”
梅娘甩了甩帕子,一股腻味的香风拂向金元的面容,让他不由别过头,眉头微蹙。
“这都见过一次面儿了,也不算是盲婚哑嫁,三娘子以后嫁到严家,严大郎定然也是捧在心尖上疼惜着,这样好的夫婿,可不容易找!”梅娘的分贝又提高了几分,显然,对金元刚刚那话儿,有些不屑。
这世上的娘子,谁不想找个自己称心如意的郎君相伴一生?
但梦想的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她做冰人这一行,牵过的红线无数,大多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没见人家婚后就不幸福、不称心啊!这感情不就是在相处里培养出来的?哪一个娘子郎君不是先婚后爱的?
那些个自恃过高,要追求什么精神契合的娘子郎君,梅娘也看过不少,可最后曲终人散的一抓一大把,说到底都是矫情。这做人做事都是要现实一些比较好,这朱门对朱门、木门对木门,讲究的都是个门当户对,这日子才能过得舒心太平,好高骛远的,不定就得摔得浑身是伤。
梅娘在上金府提亲之前,也不是没有了解过金家的三娘子。
这三娘子母系氏族虽然是高门大阀,背景深厚,深得先帝倚重的开国功臣,但那都是年代久远的事情了,且三娘子的母亲不过是刘氏的庶出女儿,又是远嫁,这多少年没来往了,就是大族娘子出身的名头好听一些,但实际上占便宜的地方,极少。
再说这个金三娘子,就是一张脸蛋吸引人,若人家计较名声,也是个不大能上大台面的。
‘不祥’、‘克母’,还曾经患过孤独症,缠绵病榻十几年的药罐子......
啧啧,这些都是人家严家才能不计较的事情,这放眼整个州府,论谁知道这些,也不能毫无芥蒂地将人风光迎进门啊,图啥啊?
“严大郎和我家璎珞见过面?”金元一字胡一顿,不可置信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梅娘笑了笑,应道:“这妾身就不知道了呢,不过从严大郎对令千金的态度上看,两人应该是处得不错的,大人,你看这得多有缘分,出门才能碰到,是不是?”
金元没有被梅娘的话唬住,这璎珞明明白白的说过,她想自己选择所爱之人,所以,就算璎珞真的跟严家大郎见过面,那也不能代表什么,若璎珞真的对严大郎有情,也愿意嫁给严大郎的话,他会尽自己所能,让璎珞风光出嫁,但这一切现在还未知,他不想草率应承。还有前天昊钦来信也说了,这些年,对璎珞的亏欠实在良多,他希望在璎珞的亲事上,给予她一个父亲,一个兄长,最大的支持和宽容。
这话说到了金元的心坎里了!
冯妈妈站在一边,听到金元与冰人梅娘的对话后,心房一阵颤动。
老爷的态度竟然如此坚决,也不知道这三娘子究竟跟老爷说了些什么,竟这样好不留情面的将人家诚意求娶的婚事给拒了。还说要让三娘子自己拿主意,这也太奇怪了吧?
婚姻大事,老爷竟做不得主了?
这三娘子不声不息间,竟对老爷有了如此大的影响力?
冯妈妈凛了凛神,心中一惊,这之前还真是低估了她,难怪夫人每次想起慈善斋宴的事情,就怄气,可偏偏她躲到外头去住了,要使点儿什么绊子,也没地儿使......
梅娘给冯妈妈使了使眼色,冯妈妈却因心事重重而没有留意到。
冯妈妈想着,老爷此次无疑是给了夫人打了一个响亮的巴掌,这一会儿,夫人的面子要往哪儿搁呀,才刚刚跟冰人梅娘都把细节都谈妥了,就让老爷一句话全推了。
这让外人怎么看?让冰人怎么看?
冯妈妈无言的叹了一口气。
“关于亲事的事情,本官还要再问问三丫头的意思。严家那边,还望梅娘你多做担待,改日本官有时间,再约严老爷出来喝茶叙旧!”金元说完,面无表情的转向冯妈妈,吩咐道:“阿冯,你送送梅娘!”
冯妈妈猛地被打断思绪,身子不觉一颤,忙垂眸,恭声道:“是,老爷!”
梅娘眉头一挑,嗨了一声,还想说话,却见金元头也不回地大步走进院门,步伐快得惊人。
冯妈妈抿着嘴,望了一眼金元远去的背影,转头,朝冰人梅娘欠了欠身,道了一声请。
梅娘心中怄火,气得就快炸毛。
她牵那么多红线,就没有一次被人如此当猴耍的,可偏偏这次事关桃源县的父母官,一县老大,就是心中再咽不下这委屈,也不能破口大骂,这让她越发觉得窝火,一张脸涨得通红,银牙咬得咯咯作响。
梅娘甩了一下云袖,冷哼了一声,钻进轿子里。
冯妈妈她心中不喜,可礼节还是要周全的,给了轿夫一些银子,嘱咐了一声仔细些,目送梅娘离开。
她想起老爷刚刚步履匆匆的模样,心想他定然是去质问夫人林氏了,心中有些焦虑,忙匆匆进府,往馨容院的方向走去。
******
冯妈妈才刚走到馨容院外的抄手回廊,便见院内几个伺候的三等丫头,低着头,急急从院子里退了出来。
冯妈妈停下脚步,抬手招了一个最近的一个小丫头过来,问道:“怎么回事儿?”
小丫头脸上还有惊慌之色,她欠了欠身,低着头小声道:“老,老爷刚刚进了院子,二话不说就将院子里头夫人精心养护的几盆盆栽都砸了个稀巴烂,还,还让奴婢们都滚出来......”
冯妈妈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松快了一些,这先发泄了一通火,总好过直接进门将火气撒夫人身上好......
“行了,老爷心情不好,你们都警醒着点儿,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别私下乱嚼舌根子,知道么?”冯妈妈提醒道。
几个小丫头齐齐应了一声是,迈碎步,循着回廊退了下去。
冯妈妈穿过水榭,走到馨容院门口时,便见院子里一地狼藉,好些珍品花草,都被扫在地上,砸得不成样子。
她倒吸了一口气,跟在夫人身边这么久,她都不曾见过老爷发这么大脾气,敢情这次夫人是拔了龙之逆鳞了?
冯妈妈刚往院子里迈了一步,就听里头传来了林氏呜呜的哭泣声。
(ps:之前写奠雁之礼是古代大婚六礼的流程,是纳采,小语写错了,打成了采纳,已经纠正,但不影响阅读!抱歉!)
第三百一十一章各怀心思
冯妈妈心中有些纠结,犹豫着该不该进去劝劝。
论身份,她虽然肩上担着掌事娘子的称号,可到底不过是一介家奴,哪里有她插嘴说话的份儿?
可不进去,她心里着实有些担心。
冯妈妈思前想后,忙转身,出了院子,径直往梧桐苑疾步走去。
这时候,只能让四娘子去调停调停了。
... ...
金妍珠这个月便要及笄了,所以,这些天倒是修身养性了不少,躲在自己的院子里,领着沐沐和底下的几个小丫头练习着女红呢。
她此刻的心情不错,特别是听沐沐说母亲将那不祥人和严大郎的婚事定下来,这让她心里既雀跃有踏实。
只要那个不祥人定了亲,就不能再跟自己争抢辰郎君了。
那个不祥人,竟然自降身份去碰仵作那样低贱的行业,要不是阿兄和辰郎君都嘱咐自己要守口如瓶,不然她早就帮她好好宣扬一下这难得的癖好和‘美德’了,不过也罢了,严大郎竟能看得上她,也是她的造化,只要过了奠雁之礼,将婚期定下来,直接将那不祥人扫地出门,这日子可就彻底舒心了呢......
一想到这里,金妍珠的面容就忍不住漾出一丝动人的笑意。
她竟有些期待及笄的日子快些到来,及了笄后,她就是大人了,到时候姨娘再像帮阿姊那般,为自己和辰郎君牵线,那她便可以名正言顺的跟他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了。
真好!
她一定会比阿姊更幸福的!
金妍珠卷翘的睫毛就像一对黑翅蝴蝶一般,轻轻颤动着,流转的美眸难掩心中的悸动和向往。
她拿起剪刀,将一块棉质极细腻的白叠布裁了下来,用绣框固定好,准备绣上几方帕子,找机会送给辰郎君!
手刚将丝线穿好,便听院外传来了咚咚的脚步声,这声音有些急促,闷闷的,打断了金妍珠游离的思绪。她抬头,神色明显不悦,拧着眉头对一旁的沐沐说道:“出去看看!”
沐沐应了一声是,起身,跑了出去。
须臾,沐沐跑回来,喘着气儿说道:“娘子,出事了,老爷正在馨容院里对夫人发脾气呢,冯妈妈请您赶紧儿过去,劝劝老爷,可千万不要伤着了夫人......”
金妍珠一听,忙放下手中的绣框,提着裙摆像风一般窜了出去。
怎么回事?
她心下焦急,小跑了起来,穿过甬道的时候,见宋姨娘领着五郎在后院里玩躲猫猫,因陪着五郎跑动,她的脸颊红扑扑的,额头出了一层晶莹的细汗,笑容绽放得就像春日里的桃花一般,让金妍珠不由停下脚步,驻足多看了一眼。
宋姨娘这阵子倒是消停了不少,不争不闹的,好些日子没见她,竟是比以前沉稳漂亮,更具韵味了呢!
“娘子,夫人那边......”沐沐追上来,小声提醒道。
金妍珠醒过神来,收回目光,又小跑起来。
宋姨娘刚刚佯装未觉,直到金妍珠跑出去很远后,才幽幽抬眸望了她的背影一眼,嘴角微微勾起,冷意涟涟。
金元冷落她的这些日子,她痛苦过,纠结过,挣扎过。
无数个日日夜夜,她都在思考,为何自己会变得如此被动?
最后她想明白了,她越是在意,越是计较,最后只会伤得更深,只会让林氏当笑话看。
她没有宠爱不要紧,重要的是她还有一个儿子,这是她比林氏更加有利的筹码。虽然金昊钦从小在林氏的身边养大,对她很是谦恭孝顺,但终究不是亲生的,且林氏这些年对清风苑做的苛待,他现在不清楚,未必以后不清楚。再者,林氏是靠什么手段转正的,宋姨娘也很感兴趣,她可绝不相信在不出阴招的情况下,她能在夫人刘氏死去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迅速从侧室转正,且将金昊钦的抚养权弄到手。
夫人刘氏的死是府中最禁忌的话题,林氏不让人私下谈论,说是对先夫人的不敬,但却硬生生地将克母的帽子扣在三娘头上,为的是什么,宋姨娘渐渐想明白了。无非就是转移众人视线,谣言传得久了,大家也就渐渐信以为真了,便自然而然的相信,夫人刘氏是真的被三娘子给克死的。
这其中若没有猫腻,宋姨娘打死也不会相信!
这世上,绝没有不透风的墙。
林氏,你若真干了丧天害理的事情,就别指望纸能包得住火,该相信报应轮回这四个字!
宋姨娘缓缓收回视线,嘴角噙着的冷笑一点一点慢慢逸散......
金妍珠跑到馨容院的时候,看到满地的狼藉,花容微微失色,对候在院外等候的冯妈妈问道:“父亲究竟是因何事发那么大的脾气?”
“夫人今儿个私自答应了严家的亲事!”冯妈妈长话短说。
金妍珠一怔,之前母亲不是说父亲对严大郎和严家的家业挺满意的么?金妍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撺惙着林氏将金璎珞和严大郎的婚事尽快定下来。
昨儿个林氏闲聊时说起金璎珞那个不祥人,金妍珠就想起了在仙居府她和辰郎君相拥的那一幕,一股无名火顿时从心底窜了起来。她觉得严家在这个时候提亲,无疑是一个极好的契机。金璎珞怎么说,也是她金府的嫡出女儿,若是将她操持贱业行仵作之事给捅出去,她是成为全桃源县唾弃的焦点不提,连这父亲和整个金府也会受她连累,她可不想走出去被人从背后指指点点。因而便在一旁趁机煽风点火,让林氏尽快将金璎珞的亲事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
林氏自然对女儿的热络态度有所怀疑,自己生的闺女,品性如何,她如何能不清楚,当即就问金妍珠这样做的理由。金妍珠红着脸,咬唇沉吟了半晌,也不再遮掩,直言喜欢辰郎君,而辰郎君的妹妹辰语瞳跟金璎珞同拜一个师门,似乎有意撮合金璎珞和辰郎君在一块儿。
金妍珠说辰语瞳对辰郎君的影响力颇深,若是她真的从中拉线,说不定辰郎君就会被金璎珞那个不祥人给撬走了,所以,这件事必须要从急处理。
林氏听了金妍珠的话后,也想起了上次上慈善斋宴的情景,那个不祥人能上那等场合,不就是因为辰娘子么?
金妍珠这话倒是及时点醒了林氏,她当下就下定了决心。蕙兰郡主这个大树,是她一早就选好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那个不祥人给捷足先登了。
今天恰好严家那边来人,要求给回执,林氏索性把心一横,将亲事应承了下来。从理论上来讲,她作为金璎珞的母亲,自然是有资格为她操持和安排亲事的,再说是金元之前说严家不错的,她不过是听从他的意见,为了他的闺女,谋了一门好亲事,这放哪儿,谁能挑出她的不是来?
只是林氏没有想到的是,她刚答应人家,金元就沐休回来了,恰好又跟冰人梅娘在二门撞上,直接将婚事拒了不说,还回来对她大吼大叫,砸了她所有精心培育的花草......
东厢内,林氏大口大口喘着气,一手抚着心口一手扶着榻几的边缘,脸上挂着泪痕,呜呜抽泣着。
金元怒目圆睁,他在东厢内来回踱着步,食指指着林氏,气愤道:“你说你是为了璎珞好?呵,为了她好,你就连为夫这个做父亲的意见和想法都一并忽略了?是谁给你的权利?你眼里还有我么?啊......”
林氏拿帕子抹了泪,似受到了极大的委屈,撑起身子,颤颤地站在金元面前,说道:“老爷,天地良心,你怎么能那样说妾身呢?璎珞那孩子,这些年来的传闻你不是不知道。克母,不祥,还患过孤独症,这些说出去,你觉得哪家名门大阀的公子郎君能接受得了?是,她现在是好了,但曾经发生的事情,它的的确确存在过,这无法遮掩,也无法抹去,难得严家大郎他不在意这些,且老爷你自己说了,名门大阀不见得就是幸福的,那这样的婚事不是正合适么?”
林氏的话,无疑又一次刺中了金元的硬伤。
克母,不祥,这样的风言风语从流传开始,他就没有真正的引起重视过,将对璎珞不好的谣传扼杀在摇篮里,任凭这样的恶意中伤伤害了她长达十几年的时间。
而孤独症,更是他作为一个父亲所失败的地方。
璎珞她自个儿愿意的?
她自个儿想封闭自己的?
她自个人愿意孤独地、凄凉地生活十三年的?
错,他错得离谱啊!这些都是他造成的,是他的忽视造成的。难怪那天在百草庄,璎珞要将曾经受过的伤痛翻出来说,十几年的漠视啊,她问他,为何不索性不管不顾到底?
是呵,现在才来补偿,是不是晚了一些?而所谓的补偿,就是强硬地在她身上以为她好的名义,安上一把枷锁,却不曾问过,她到底愿不愿意?
金元心梗痛得几乎要窒息。
他忍无可忍,一个箭步上去,啪一声,一巴掌甩上了林氏的莹润白皙、保养得极为柔嫩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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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二章犯贱了么?(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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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亮的巴掌声越过晃动的碧玉珠隔帘,传到外厢。
金妍珠甚至微微一颤,打了一个激灵,将身侧的沐沐使劲儿推开,打起帘子,冲了进去。
青黛瑟瑟地跪在地上,抱着金元的大腿,乞求着:“老爷息怒,老爷息怒啊......”
林氏也被金元突如其来的一巴掌彻底打懵了,一只手捂着被打肿的脸颊,怔怔的望着他,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他竟然打了自己?
林氏似无法相信这样的事实。
十九年来,她为他生儿育女,为他操持内宅,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脸颊一阵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刺激着林氏的神经,她缓缓抬头,一双凤眸噙着水雾,梨花带雨,带着惑人的成熟风韵,直直的盯着金元。
金元垂在身侧的手颤抖着,他别过头,不去看林氏那哀怨的眼神。
没错,他知道林氏有错,但真正大错特错的人是他自己,是他的漠不关心,助长了这种伤害的蔓延和放大......
林氏冷冷笑了,笑得有些凄楚,正待开口说话,便见金妍珠像风一般跑进房间,双手大力地挑开青玉珠隔帘,惊慌地喊道:“母亲......”
“我没事,莫慌!”林氏忙开口安抚道,抬手,将慌张失措的金妍珠搂在身边。
金妍珠看了看林氏肿起的面容,拧眉转向金元,厉声道:“父亲,您怎么能打母亲呢?有什么事情不能心平气和的解决么?”
“妍珠,不关你的事,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插嘴!”金元老脸抽搐了一下,有些不自然的说道。
金妍珠嗤笑了一声,“儿早就不是小孩子了,父亲如此盛怒,不就是因为三娘么?儿不觉得母亲做错了什么,她真以为自己是谁啊,顶着那样的名声,还去碰仵作那样低贱的行业,她以为自己就那么高尚圣洁么? 别以为儿不知道她的心思,父亲也该告诉她,要自己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金元听金妍珠说起金子当仵作一事,不由有些着急,厉声喝道:“妍珠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的嫡姐?”
金妍珠见金元反应这般强烈,心里更是吃味,扬起下巴,就要理论,却被林氏一把拉住了。
“妍珠......”林氏唤了一句。
金元却是怒了,问道:“什么叫自己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又什么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妍珠你说清楚!”
林氏知道金元的怒气还在,谁现在敢撞上去,谁就能成为下一秒的炮灰,所以,她不能让金妍珠去顶撞他,她不能让妍珠在金元心中掉了分量,这样就彻头彻尾的输了,何况那一巴掌打也打了,就算再怎么理论,也不能扳回什么。早在那可怜孩儿掉了的时候,她就对金元死心了,活了半辈子,哪能看不透情情爱爱这些虚无的东西?
情爱,到底抵不过时间的侵蚀和腐朽!若想要永恒,也简单,在最抓人心的年纪,变成一坯黄土,兴许,还能被惦记,因为遗憾而被惦记!不过这些于林氏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她不屑于要这种永恒!
林氏到底还是低估了自己女儿的脾气。
金妍珠年轻,又被林氏娇宠惯了,难免心浮气躁,此刻见金元因为提及金子的事情,声音又拔高了几分,心里的感觉别提有多么难受了。
她丝毫没有管母亲的拉扯,往前踏了一步,盈亮的黑眸对上金元灼灼逼人的视线,扬声道:“难道不是么?她自己犯贱,去行仵作之事,不仅让整个金府蒙羞,更是给父亲您打脸。您觉得三娘行仵作之事要是扬出去,还有哪家郎君会要她么?现在严大郎看上她了,这可是她烧了高香才能天上砸下馅饼的好事,她有什么好挑剔的?父亲有什么好挑剔的?母亲为她做得够多的了,父亲不应该不分青红皂白,就这样对母亲!”
璎珞在他们眼中,竟是如此不堪么?
林氏为她做得够多?够好?
“打脸?”金元微微一笑,“璎珞从清醒过来之后,带给父亲的,只有自豪和荣耀。”
他不想多做什么解释,只绕着林氏母亲走了一圈,幽幽道:“璎珞的亲事,以后夫人就不必操心了,你的确为她做得够多的了,是时候歇一歇了。为夫十几年来的最大的错,就是忽视了她,才会让夫人你,为了孤苦的璎珞操碎了心,才会让璎珞不得不在逆境中学会坚强地生存。”他顿了顿,抬眸环视了一圈,续道:“妍珠今儿个说的话,他日若成为流言传出去,不管是谁,我定不轻饶!”
林氏肩膀轻轻抖动,这是什么意思?
怀疑她么?
“父亲,你......”金妍珠话刚出口,就被林氏紧紧的掐住了手,她侧首看了林氏一眼,愤愤的将话咽回肚子里。
金元闭上了双眼,耳边青玉珠帘激起了一阵脆响,众人齐齐望了出去。
金昊钦脸色有些青白的站在珠帘外,撂着珠帘的手脱力垂下,一瞬不瞬的盯着东厢内的几人。
“钦哥儿,你回来了?”林氏第一个反应过来,忙抬肘将泪痕擦干,红肿的脸颊对着笑意,迎了出去,问道:“刚刚到的么?沐休几天?”
金昊钦的眸子落在林氏脸颊上,瞳孔一阵收缩,竟忘了行礼,喃喃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阿兄......”金妍珠转身,小跑着,哽声道:“父亲竟因为三娘的亲事而打了母亲,阿兄你快来评评理!”
刚刚金妍珠和金元的最后一席话,金昊钦都听到了。
他一直以为母亲对三娘就算没有像对自己那般呵护,至少也不会苛待的,难道三娘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千真万确的么?
不然,父亲又为何要对母亲说这样的话?
金昊钦狐疑的扫了林氏和金元一眼,最后,视线停留在金妍珠身上:“四娘,你答应了阿兄什么?”
金妍珠微鄂,敛眸,红着脸道:“我不过是实话实说,况且我也没跟外人说!”
金昊钦眼中有失望的神色,他凝着金妍珠,小声道:“你可知道,你说得那般不堪的人,曾经救了你两次!”
金妍珠和林氏皆望向金昊钦。
“小刀陈那个案子记得吧?就是你口中那个‘犯了贱’的三娘,去检验了高娘子等人的尸体,推测出了凶手的用刀手法再加上逸雪的分析,衙门才能那么快的锁定作案目标,才能将四娘你平安救出来。还有你上次疟疾犯险,也是你口中那个‘犯了贱’的三娘,不计前嫌的出手救了你,让你脱险。这次王大为的案子让绮缳不幸牵连其中,也是你口中那个‘犯了贱’的三娘,检验了孩子和媚娘的尸体,还了绮缳一个清白。”金昊钦脸上满含愧色,续道:“这些是阿兄亲眼见证的,她这样做,真的是犯了贱么?四娘,你自己说是么?”
金妍珠晃了晃,眼眶红红的,看着金昊钦唤了一声:“阿兄......”
“在三娘亲事上的事情,儿会支持和包容三娘的任何选择!”金昊钦说完,朝金元和林氏躬了躬身,便敛眸,低头转身,出了外厢的房门。
第三百一十三章情商(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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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清湛,金子一袭白色的直裾长袍,站在茶水间里煮茶,白皙姣美的容颜掩在袅袅升腾而起的白雾后面,唯有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盈盈流转,似有星光浮动。
慕容瑾从侦探馆外面跨进来,绕过扇屏,在楼道口驻足,望着茶水间里忙碌的金子, 含笑道:“刚进门就闻到了一股甘醇怡人的茶香,金娘子的茶道手艺见长了!”
金子端着茶杯,浅笑婉约地走出茶水间,跟慕容瑾打了一声招呼后,看了一眼他手中捧着的一卷物事,笑问道:“慕容公子手里拿的这个是什么?”
慕容瑾抬手轻轻抚了抚,神秘道:“在下也不知道,这是英武刚刚送过来的,许是辰郎君让他们去调查的结果吧。刚好在门口遇到了,便顺手让在下给带进来。”
“那慕容公子先送上去给辰郎君过目吧,一会儿茶汤好了,我给你们送上去!”金子说道。
慕容瑾应声道好,在楼道口褪下屐履,便匆匆上了楼。
金子滤杯之后,顺手取过一只托盘,将盛满了茶汤的杯盏放上去。
她刚想上楼,便听野天唤了一声金护卫。
金子停下来,转身,看到了金昊钦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扇屏后面,一袭烟青色的窄袖长袍,长发纶巾,利落而干练。他眼中笑意轻扬,低低唤了一声:“三娘!”
“金护卫怎么来了?”金子神色淡然问道。
“后天便是中秋,适逢阿兄沐休,便回来住几天!”金昊钦看着金子,目光柔和而专注,嘴角扯出一抹干涩的笑,淡淡道:“亲事的事情......三娘你不必担心,阿兄和父亲都会支持你的选择,绝不强迫你!”
金子莞尔一笑,第一次为金昊钦这个二次元大哥说的话而微微动容。
“谢谢!”金子简单道。
“你刚煮的茶么?”金昊钦沉了一息,没话找话。
金子点头,寒暄道:“一道上楼吧,最近在忙一个案子,英武刚刚送了调查结果过来,辰郎君正在看呢!”
金昊钦含笑应了一声好,褪下翘头履,便随着金子上楼了。
房间内,辰逸雪正低头认真看着调查卷宗上的内容,慕容瑾安静地坐在他对面的蒲团上,抿着嘴,眉眼轻挑,似有些好奇调查结果,但他见辰逸雪没有开口,也不敢随意的插话。
听到声响后,慕容瑾回头,眸光扫过金昊钦的面容,忙起身应了出来:“原来是金护卫大驾光临......在下这厢有礼了!”
金昊钦拱手寒暄,淡淡致意后,在慕容瑾一侧的席面上跽坐下来。
金子从容走到软榻边坐下,将茶汤送到每个人面前。
辰逸雪这才从卷宗后面抬起眸子,原本清醇的男低音,此刻听起来有些沙哑,语气却依然带着倨傲:“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金昊钦端起茶杯,送到嘴边浅尝了一口,迎着他的视线笑答道。
辰逸雪嗯了一声,敛眸继续看调查结果,片刻后,从卷宗后传来他低沉如水的嗓音:“让你解决的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
金昊钦一愣,问道:“什么?”
“三娘的......亲事!”辰逸雪放下卷宗,黑眸滑过金子线条优美的侧脸,若无其事道:“在下听说昨天严家上金府问回执了!”
金子的心一滞,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怎么没有人告诉她?
金昊钦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茶,应道:“母亲开始是答应了,但后来刚好父亲沐休回府,碰到了冰人梅娘,便直接拒绝了,我刚刚跟三娘也讲了,亲事的问题,不要担心,我和父亲自会帮她解决,且尚未过奠雁之礼,一切都做不得数!”
辰逸雪唇角勾动,淡淡笑道:“如此甚好!”
金昊钦幽幽一笑,目光在辰逸雪和金子之间盈盈流转,唇角扬起,露出一小片细白的牙齿。
很少有事情能让这个家伙如此上心的,看来,他对三娘,终究是不同的!
这就是所谓的志趣相投么?
因为有共同喜欢的事物,所以,逸雪才不排斥三娘,才会在不知不觉中,为她的喜恶烦恼思虑良多!
金昊钦隐隐有些明白了,相较四娘,三娘与逸雪,更加合适!
金子还在回味着金昊钦的话,却见辰逸雪忽而侧首,浓若点漆的眸子里漾满戏谑的笑意,语气却是淡然:“忘了恭喜你三娘,现在你连考虑的机会都没有了!”
金子一头黑线,有这么小气的人么?不就是上次故意说了一次要好好考虑严大郎,至于总是拿捏着这个说事么?
她佯装遗憾,耸了耸肩,应道:“是呵,真是可惜!”
辰逸雪顿时不悦的蹙眉,侧首看了金子一眼,双手交叠扣在胸前,不紧不慢道:“有什么可惜的,难道上次对严大郎的拒绝说得不够清楚明白么?究竟是什么勇气让这厮竟然厚着脸皮的再次请冰人上门要回执的?”
金子看着他微微炸毛的样子,嘴角不自觉的漾出笑意。
严大郎得罪他了啊?
不然干嘛一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模样?
说到底,他还是在意自己的,才会对严大郎如此偏见,是么?
金子心情有些愉悦,往软榻的靠背上一靠,慢吞吞道:“追爱的勇气呗!爱情,往往能让人变得勇敢,无所畏惧!”
辰逸雪嗤笑,略显倨傲的质疑道:“只见过一面,也敢说真爱?”
金子眨了眨眼,哦了一声,“有没有听过一见钟情?”她说完,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跟情商为零的人谈论何为真爱,儿这是找死的节奏啊!”
情商?
这个语儿曾经解释过呢!
辰逸雪收回目光,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头,沉思了一会儿,才正色道:“情商,这个在下自然是有的,但在下决不是那种对谁都随意释放的人,比起那些人,在下更擅长控制!”
这话让金昊钦和慕容瑾瞬间石化。
辰大神的话,实在是太有深度了.......
金子无语了!
要不要理性到这种变态程度?
情商,还能控制?
那辰大神你可不可以不要控制得这么......白痴?!
她不欲跟辰大神再讨论这个话题,因便问道:“英武的调查结果如何?潘亦文的学生都查清楚了么?”
辰逸雪颔首,长指将卷宗推到金子面前,一面道:“没想到淮南府大名鼎鼎的七公子帮,竟然都是潘亦文的学生,这个大儒教出来学生,果然有出息!”
金昊钦刚刚还沉浸在二人暧昧到几乎烤焦人的氛围里,正努力想让自己当个透明人,没想到金子忽然话锋一转,谈起了案子。说起案子,金昊钦的精神不由为之一震,立时挺直腰杆,凝神细听了起来。
第三百一十四章请你帮忙(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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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低头细细看着卷宗的调查结果,辰逸雪磁性惑人的嗓音滑过耳际:“七公子来桃源县的日期刚好跟潘娘子记事本上所记载的时间一致,由此足见潘娘子记事本的准确性和可信度。只是潘娘子的记事本内,关于她所厌恶抗拒的那个人,由始至终都只用了一个‘他’作代号,七公子帮有七个人,所以,要一一进行排查,还要花点儿功夫!”
金昊钦疑惑的望着辰逸雪,问道:“七公子不是在淮南州府那边的么?怎么都跑到桃源县来了?”
“谁让西湖只在咱们桃源县呢!”慕容瑾脸上微带自豪,咧嘴调笑道:“风光无限,丝竹靡靡,醉生梦死,试问又有多少人能够抗拒?”
金昊钦恍然,夏末秋初这时节,恰好是西湖风光最迷人的时候,每年从各郡县来桃源县游湖的外地游客无数,西湖的大画舫,几乎是灯火通明,夜夜笙歌。这虽然带动了桃源县的经济增长,但负面影响也很大,流动人口增多,鱼龙混杂,矛盾冲突、罪案的发生也相对比平常要多几倍,这样的结果,让身为一县父母官的县丞是喜忧参半。
金子放下了卷宗,抬眸看了辰逸雪一眼,他窝在软榻上的姿势,格外雍雅,闲适而放松,眼睛里光芒流转,正灼灼凝着自己。
这么看她,是什么意思?
辰逸雪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似乎在说:看出了什么名堂没有?
金子敛容,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潘娘子之前的记事本有提到在一家绣庄‘偶遇’那个让她非常厌烦的人。桃源县大的绣庄不多,但要排查的话,也是有一定难度的,毕竟大的绣庄每天迎来送往的客人太多,掌柜的不一定能记得住每一个消费者。但我们若是根据七公子和潘琇的身份去推断的话,绣庄的范围还能再缩小一些。或者可以直接去问问潘夫人,潘琇采买绸缎的是哪一家绣庄,不过这样虽然是直截了当,但就怕会打草惊蛇了,毕竟潘亦文在这个案子里,有撇除不了的与人方便的嫌疑。”
辰逸雪俊脸上扬起淡淡的笑意,眸光映着窗外的日光,清澈而璀璨。
“聪明了!”他褒奖道。
金子瞪了他一眼:姐姐一向就是聪明人!
“潘娘子常常光顾的绣庄,应该就是毓秀庄。”辰逸雪语气笃定,淡然说道。
慕容瑾有些好奇的问道:“辰郎君怎么知道的?”
金昊钦眯着眼睛,含笑插嘴道:“逸雪向来心细如尘, 只要给他一点点线索,他就能还原整个真相!”
“ 过奖!”辰逸雪虽然如此说着,但一脸倨傲的浅笑,显然对金昊钦的恭维,很是受用。
金子的眸光在空气中与他无声碰撞,但一看他那拽得上天的表情,便不屑的别过头,冷哼了一声,可心里却在寻思着辰大神得出这一结论的证据是什么 。
片刻,她才反应过来,辰逸雪的依据很简单,估计就是凭潘娘子案发时穿的衣裙缎料推断的。
果然是观察入微,细致如尘啊!
“那接下来怎么做?”金子问道。
“在毓秀庄的话调查就相对方便多了,只要翻查一下庄内的销售记录就可以了。语儿筹办了一个会员制的客户等级卡,新老客户去帮衬消费,都有专门的账本记录,只要将与潘娘子相近时段内的消费记录调出来,再进行筛选,要确定此人是七公子中的哪一位,应该不难的!”辰逸雪清闲的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低声说道。
金子差点趴了,辰语瞳要不要将销售的模式搞得这么现代化?
连商铺的vip制度都提前千年问世了.......
不得不说,辰语瞳这个神奇宝宝将穿越女该有的光环和技能发挥得淋漓尽致,她的商业手段,已经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着实让人惊叹折服!
慕容瑾眼睛亮亮的,溢满敬佩的神色,轻呼道:“若是如此,那辰娘子实行的这个举措,可就是给咱们帮了大忙了!”
辰逸雪含笑点头,神色亦是自豪!他信手端起几上的茶壶,给在场的几人一一续了茶,这是难得一见的举动,可见辰大神此刻真的是龙颜大悦啊!
“那你们先聊着,我现在就过去毓秀庄那边看看去!”金子整容起身,淡淡说道。
辰逸雪嗯了一声,并没有阻止,显然,他觉得金子能胜任这个任务,便让她去了。
金昊钦目送着金子离开房间,心中忽然意动,灌了一口茶汤,放下茶盏后,也起身,对辰逸雪说道:“我陪三娘一道过去,顺便给四娘挑挑及笄的礼物!”
辰逸雪微抿了一下薄唇,黑眸凝着金昊钦,含着一丝疑惑,开口淡淡问道:“三娘及笄的时候,你可送礼了?”
金昊钦一怔,脸色瞬间涨红。
三娘十七岁了,可似乎所有人都忘了她还没有行及笄礼!
而他,亦不曾送过她任何礼物......
金昊钦看到辰逸雪眼中渐渐弥漫出来的笑意,忽然间只觉得心口堵得生疼。
那笑意似在嘲讽,这是作为一个合格兄长该有的所为么?
辰逸雪敛眸,兀自端起茶杯,送到嘴边浅浅啜了一口,漫不经心的说道:“迟到总比不到好!”
金昊钦脸色羞赧,低着头,扯出一抹苦涩的笑,低喃道:“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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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秀庄一如往日那般人潮络绎,金子进门,就见伍叔站在柜台前,含着十二分热情的微笑,为选购完毕的客人结账。
毓秀庄比以前多了一个导购台,导购台上放着一本大画册,上面细细的描绘着各种各样衣裙袍服的款式,旁边还有小贴士,标注着时下最流行的花色元素。
金子顺手翻了几页,抿嘴嘴微微笑了。
光看加入毓秀庄会员的福利,就感觉很有吸引力,连她都不由为之心动。
金子现在明白了,毓秀庄的生意,就是在辰语瞳这样不断推陈出新的情况下,才能一直保持门庭若市的盛况的。
“在看什么?”身后陡然响起一个低哑的声音。
金子回头,看着一脸笑意的金昊钦问道:“你不在侦探馆陪死党,怎么跟着一道来了?”
“难得沐休,阿兄想陪陪你!”金昊钦红着脸闻声道。
金子有点暴汗的冲动。
金护卫陡然变得这么温柔可亲,让她有些措手不及,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金子默然点头,不知道自己该作何种反应。
柜台后的伍叔看到了金子的身影,探出脑袋含笑唤了一声:“金娘子!”
金子礼貌地还了一礼,笑道:“没事,伍叔你先忙着!”
伍叔一面打着算盘,一面对身侧的小厮道:“娘子在绣房里,你去跟她说一声,金娘子来了!”
小厮应了一声是,麻利地往后堂跑去。
不多时,辰语瞳便从绣房里迎了出来,眼神澄亮,笑声朗朗,和金子打了照面后,才将视线移到一侧的金昊钦身上,惊讶问道:“是什么风将金护卫吹到我毓秀庄来了?”
金昊钦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应道:“在下陪三娘一块来的!”
辰语瞳哦了一声,拉着金子的手臂,走往二楼的楼道口,一面道:“上楼上说话!”
“好,我刚好有事情要请你帮忙!”金子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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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五章阿芙蓉(二更)
辰语瞳刚在榻榻米上坐下,便有些兴奋的说道:“难得璎珞娘子有需要本娘子效力的地方,真是诚惶诚恐!”
金子抬头笑笑,兀自在案几的对面跽坐下来,沉声道:“语瞳娘子别打趣我了,这次主要是涉及侦探馆的调查案件,说起来你也是幕后老板之一,这倒也不能算是帮忙。”
辰语瞳一面招呼着微带拘谨的金昊钦入席,一面开始娴熟地煮茶,狐疑地转了转灵动的黑眸,问道:“侦探馆的案件?”
“对,潘府的娘子潘琇,可是毓秀庄的常客?”金子问道。
辰语瞳沉了一息,显然,对潘琇这个名字有些陌生。
她敛容,将刚刚煮好的茶汤送到金子和金昊钦面前,开口道:“这段时间我顾着筹备毓秀庄的一个秋装展,所以有些忙,多半时间都躲在绣房里跟织柔姑姑一起研究着新花色和细节的设计,庄里平日里都是伍叔在打理着,我倒是有些生疏了。不过要查也不难的,一会儿我让伍叔将客户的信息记录本送上来,若是潘琇曾购买过毓秀庄的衣料或者饰品,一般都会留有消费记录的。”
金子唇畔泛起笑意,简单地将潘琇案的案情经过跟辰语瞳说了一遍。
辰语瞳的神色由最开始的兴奋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七公子之一?璎珞娘子说的难道是郑玉?”辰语瞳黛眉微蹙,在说到郑玉这个名字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金子有些好奇,为何辰语瞳听到七公子之一,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郑玉呢?为何不是七公子中的其他人,难道她认识郑玉?
“语瞳娘子似乎对他印象很差!”金子眸光落在辰语瞳的脸上,神情却是平静的。
辰语瞳冷然一笑,抬手捋了捋垂在肩上柔顺的青丝,不紧不慢道:“郑玉花名远扬,本娘子对他一向没好感。他仗着家世背景横行霸道,若是在淮南道也就罢了,上次竟跑到仙居府撒野,左拥右抱的领了好些个妓人去牵手楼包场,集体自甘堕落地吸食阿芙蓉,将我二哥哥辛苦经营的高大上酒楼搞得乌烟瘴气。就是二哥哥好脾气一些,若是换了本娘子,见到这种人,直接就将他给扫地出门了,他以为自己是哪根葱?”
辰语瞳的话让金子有瞬间的惊愕。
郑玉竟然有吸食阿芙蓉的恶习?
阿芙蓉,也就是相当于鸦片类的毒品,是一种能使人形成瘾癖的麻醉药品和精神药品。吸食阿芙蓉会刺激人的中枢神经,让吸食者产生兴奋,过量的吸食,还会导致自我歪曲和思维分裂,严重的还会造成重度中毒身亡。
因为胤朝对外开放,所以阿芙蓉便作为一种商品被推进了胤朝上流社会的市场,但由于运输成本较高,所以,阿芙蓉就成为了一种奢侈品。吸食阿芙蓉虽然有腾云驾雾的感觉,但由于价格奇高,一般的百姓根本就购买不起,后来又有不少富家子弟因为过量吸食而导致死亡,所以,在朝廷明言禁止民间私自贩卖和吸食阿芙蓉这样的行为后,阿芙蓉的市场得到了很好的控制,并没有像清末那般一发不可收拾,被鸦片这种毒品控制了一个国家大半子民的意志。
虽然阿芙蓉被控制了市场,但像郑玉这样的世家子弟,想要购买这些东西,有的是渠道。
“郑玉有吸食阿芙蓉的恶习,那会不会整个七公子帮的人都一样呢?”金子沉吟了片刻,开口问道。
“这个是自然的,七公子帮便是以郑玉为首,他认为这个是好东西的话,其他人都不会有所怀疑,只会前仆后继的跟风吸食。说是说七公子帮,其实剩下的那六公子,就是郑玉的陪衬,说难听点儿,就是跟在他屁股后面转的脑残粉!”辰语瞳鄙夷的说道。
金昊钦正喝着茶,听到辰语瞳如此有意思的说辞后,竟抑制不住,一口茶含在口中,吞吐不得,最后勉强咽下,却被呛得面红耳赤。
金子和辰语瞳齐刷刷地盯着金昊钦。
目光一致地询问道:有那么好笑么?
金昊钦忙拱了拱手,做了一个抱歉的动作,缓过劲儿才尴尬的说道:“不好意思,在下不是有意的!”
辰语瞳朗声笑了笑,应道:“无妨,要笑就要大声笑,千万别憋着。”她说完,起身,对金子说道:“你等一会儿,我让伍叔将销售记录本送上来,一会儿找找看,若能帮到你和大哥哥,那就太好了!”
金子点头,目送着辰语瞳拉开槅门,走了出去。
金昊钦扫了一眼槅门外宽敞的展示厅,琳琅满目的华衣似要将人的眼耀花,他侧首对金子说道:“三娘,辰娘子外面似乎有出了好些新品,你去挑一挑,看看喜欢什么,阿兄送给你!”
金子唇角勾动,狐疑的望着金昊钦,似要将他里里外外看个清楚明白。
这厮中邪了?
还是转性了?
无缘无故表现得如此友善可嘉,是何故?
“金护卫客气了,我衣服有很多!”金子淡淡的应了一句,停了一瞬,又补充道:“听说四娘就要及笄了,你这个当兄长的,可要好好准备份大礼送给她!”
金昊钦眼中闪过一丝伤痛,脸色尴尬,微启的唇齿抖动,话语梗在喉咙口,上下不得,噎得胸腔生疼。
金子半晌没见金昊钦说话,有些好奇的抬眸扫了他一眼,竟意外地看到他依然灼灼望着自己,只是那黑眸里似有雾气弥漫,宛若湖光湛湛......
愕然过后,金子脑中只闪过两个字:矫情!
做这幅表情是要给谁看呢?
博同情么?
本娘子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时候,你在哪里?在哪里......
“对不起三娘,能不能给阿兄一个补偿的机会?”金昊钦低着头,声音有些酸涩。
“什么补偿的机会?及笄礼么?”金子嗤笑一声,续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不会计较这些虚无俗套的礼节,金护卫不必为难自己。”
金昊钦眼眶有些红,抬眸注视着金子:“阿兄没有为难自己,阿兄知道自己这些年错得很离谱,只是一直没有勇气去正视和面对而已,阿兄所说的,不仅仅是及笄礼这件事,而是......”
而是三娘你能真正的敞开心扉,接受我这个不尽职的兄长,让我有机会去弥补曾经的缺憾!
金昊钦究竟还是怯懦的,这样的话,他在心里过滤了无数遍,可每次话到嘴边,他却没有勇气说出来。
有脚步声传来,应该是辰语瞳回来了。
金子不想金昊钦继续杵在这儿,被他这种低沉而压抑的情绪所影响,便对他说道:“你去找伍叔帮忙介绍吧,若看到合适的,也给我选一套!”
金昊钦眸底漾出喜色,轻声应道:“阿兄一定给三娘你选一套最漂亮的!”
“嗯,谢谢!”金子点头敷衍道。
辰语瞳进雅室的时候,正好见金昊钦要出去,问了原因后,她笑道:“刚好来了很多新料子,让伍叔拿给你看,不过价值不菲哦,小心你的荷包!”
金昊钦陪着笑,应了一声好,便独自下楼了。
辰语瞳捧着厚厚的几本记录本,在榻榻米上坐下来,弯弯的眉眼里有慧黠的笑意:“你还不肯接受金护卫么?哎,算了,能意识到自己错误的都是好孩子,给人家一个机会嘛,这样你好他好,大家都好,何乐而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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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六章接近(一更)
金子无谓的笑了笑,神色透着疏淡:“我觉得保持现状......挺好!”
辰语瞳呆了一瞬,黑眸漾着浅浅笑意,身子往前倾了倾,靠到金子耳边小声道:“璎珞娘子跟着我大哥哥时间长了,越发有他的风范了呢,连说话的语气,都出奇的......相似!”她说完,在榻榻米上敛衽跽坐好,嘴角弯弯,嵌着意味深长的笑意,缓缓续道:“这样很好,很好......”
金子微愣,耳边适时响起一道低沉如水的嗓音:‘嗯,有我的风度!’
难道辰大神真有如此大的魅力?竟能让自己潜移默化地受他影响?
no,姐姐一直在做自己!
金子否认了辰语瞳的说法,心头却又有淡淡的愉悦感在蔓延。
强烈鄙视自己这种矛盾体!
金子端起瓷杯喝了一口茶,忙转移话题:“潘娘子的记事本上写的日期是一个多月前,语瞳娘子将那个时间段的销售记录调出来就可以了!”
“我明白!”辰语瞳点点头,将那两个月前的销售本抽出来,递了一本给金子查阅。
辰语瞳慵懒地倚在榻榻米上的靠枕上,双腿交叠着,双手捧着记录本放在胸前,细致认真地翻看着。
金子一面喝着茶,一面翻看,偶尔抬头,便看到辰语瞳安静的模样,清秀的小脸白皙如玉,眉眼清隽而专注。这样的气场,这样的姿态,跟记忆中的某个人隐隐重合!
金子微微一笑,果然是兄妹俩!
气氛格外安静,雅室内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
... ...
“找到了,七月初三的时候,潘娘子曾在毓秀庄购买过月光绸!”辰语瞳银铃般动人的声音滑过金子耳际,她忙起身,绕到榻榻米旁,与辰语瞳并肩而坐,看着销售记录上的内容。
潘琇购买的绸缎不少,还有很多的绣品和衣裙的装饰品。
金子想起,那时候潘琇刚跟江浩南确定下大婚的日期,当时她的心情是很愉快的,尽管离婚期还有一两个月时间,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着手准备大婚的东西了,所以会购买了那么多的绸缎和配饰,一点儿也不出奇。
人逢喜事精神爽,出手也会大方一些的。
“看看有没有郑玉的购买记录!”金子眸光流转,迫不及待地说道。
辰语瞳应了一声,又翻看了几页。
金子看着记录本上密密麻麻的销售讯息,微微讶然。这毓秀庄每天的销售数据非常的惊人,单单一天之内的销售信息就已经登记了二三十页,这还是有办理会员的,若再加上一些普通客户,那想想,这数据得有多少?
金子忽然觉得,辰语瞳是一座让她仰望的高山!
这简直就是商业界的女强人啊......
辰语瞳翻了十几页之后,终于在客户名的讯息栏中找到了一个郑公子名称,他当天在毓秀庄就豪掷了两千两银子。订购了两套纯月光绸裁制的女式襦裙,还有三四匹烟罗纱和几匹上等丝光浮花锦缎。
“那个定制襦裙的尺寸应该有记录吧?”金子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兴奋的说道:“若是尺寸跟潘娘子的对应上了,那就完全可以肯定郑玉就是潘娘子记事本上那个让她非常厌烦的公子了!”
辰语瞳黛眉微蹙,努着嘴说道:“觉得郑玉非常讨厌的,何止潘娘子一个?他当天来毓秀庄是没有遇到我,若是遇到本娘子,我立马把他轰出去,才不想跟这种人做生意呢!特别是吸毒的人,浑身是病......”
看来辰语瞳对这个郑玉,真的是非常的讨厌呢!
金子刚想说话,便听辰语瞳补充道:“不用去对比尺寸了,郑玉所订购的东西,都是送货上门的,留下来的地址是潘府!”
“果然!”金子抿着嘴,脑中闪过潘琇那一半天使一半魔鬼的容颜,心头微动。
是郑玉羞辱了潘琇么?
他不是喜欢潘琇的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对潘琇动了杀机?
撞死潘琇的那辆马车,是不是那天停在珍宝斋门外的那辆?
郑玉不是一般的人,官府不可能在假设的、没有任何真凭实据的情况下去动他,凭他的身份背景,若没有掌握百分百的证据,别妄想动他分毫,胆敢在老虎嘴边拔须,那是自己找死,活得不耐烦了......
金子忽然间觉得侦探馆接了一个烫手山芋的案子啊!
金子从不是趋炎附势的人,她有正义感,有责任感,只是古代的官场黑暗,官僚黑幕派系繁杂,律法刑狱各方面都不够完善,完全不能跟现代的法制社会相较。所以,她那份凛然正义不管不顾地往前冲的干劲儿在胤朝要是不知灵活变通,往往会将自己逼上死角,到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更遑论什么为死者雪冤,伸张正义的言辞了。
但这个案子的性质是恶劣的,金子和辰逸雪已经为了潘琇案耗费了大量的心力,不可能因为疑凶是郑玉就放弃对这个案子的调查,这不仅仅是原则性的问题,更是考验个人人格魅力和职业操守的问题。
金子眨了眨眼睛,琥珀色的眸子犹如一泓秋水盈盈流转。
该怎么接近这个郑玉呢?
不想办法接近他的话,又怎么能找到证据呢?
辰语瞳伸手在金子面前晃了晃,狐疑问道:“璎珞娘子在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金子回过神来,脱口道:“我在想怎么接近郑玉啊!”
“啊?”辰语瞳一脸哑然,忙道:“你要接近那个瘾君子作甚?”
“语瞳娘子忘了么?刚刚查阅出来的这个送了很多礼物上潘府的郑公子,极有可能就是郑玉。潘娘子的死或许跟他有关系,想要调查取证,除了接近他之外,还能有其他办法么?”金子解释道。
辰语瞳看着金子,唇角勾动,担心道:“璎珞娘子你不了解郑玉,贸贸然去接近他很危险的,万一他垂涎你的美貌,控制不住自己,兽性大发那怎么办?别说我不愿意你去,我大哥哥更不会同意你去的,太危险了!”
金子笑了笑,最近她正对配药极感兴趣,瓶瓶罐罐的东西配了不少,等晚上回去找个时间抓几只老鼠来试试,若是成功了话,用来傍身,以备不时之需,还是可以的。
郑玉若想对她不轨,她可不会手下留情!
第三百一十七章严素素(二更)
金子刚想开口跟辰语瞳说不要担心,话还未及说出口,便听槅门外传来咚咚的脚步声。
辰语瞳抬头,见绢纱槅门上清晰地映着伍叔略有些肥胖的身体,淡淡问道:“什么事儿?”
“娘子,严家二娘子来了,说是来取上次定制的月光绸襦裙!”伍叔立在槅门外恭敬道。
辰语瞳眸子一转,这才想起来严素素几日前确实在毓秀庄定制了一套价格不菲的月光绸襦裙,按照工期约定,今天正好就是取襦裙的日子。
自从上次在慈善斋宴有过一面之缘后,严府的二娘子严素素似乎有意要结交辰语瞳,常常借着上毓秀庄购买绸缎衣料的当口,找机会跟辰语瞳聊上几句,请教一下时下襦裙的流行元素和搭配心得。
严素素不仅长得漂亮,为人亦是和善,知书达理,才情四溢,除了商贾的出身不及士族娘子之外,当真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辰语瞳性格开朗,向来不会带着有色眼镜看人,且严素素主动示好,她自然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每次她领着闺友来毓秀庄的时候,都不曾端着架子,亲自介绍产品,邀请她们上雅室喝茶聊天。
辰语瞳看着金子,笑道:“严二娘子,想来璎珞娘子应该有印象吧?上次咱们在慈善斋宴见过面的,为人倒是不错,只是一条不好!”
金子哦了一声,好整以暇的问道:“哪一条?”
“她想跟我争抢当璎珞娘子的小姑子啊!”辰语瞳扬起小下巴,信心满满的说道:“不过这点本娘子比她有信心,给她一百个助力,她也争不过我,因为实力悬殊实在是太大了。这世上,没有多少人能跟我大哥哥相较的,也没有多少人能像我大哥哥那般......懂你的!”
金子脸颊微微滚烫,她什么时候成为了一个炙手可热的、让人争抢的香饽饽了?
想起辰逸雪那清冷倨傲又自以为是的模样,金子心中忍不住一叹,嘴角弯弯,斜了辰语瞳一眼,揶揄道:“我发现你们兄妹俩还真是一个德行,自信过度爆棚啊!”金子说完,抿了抿嘴,感慨道:“世事无绝对,有很多事情,并不是人力可控制的,特别是在封建社会,总有万般的无奈!”
辰语瞳不以为意的淡淡一笑,“我相信事在人为!”她起身,整了整有些松散的衣袍,续道:“严娘子来了,我下去瞧瞧!”
金子应了一声好,将销售记录册收好搁在案几上,整容起身,小声道:“我也下去看看,上次见严娘子跟郑玉坐同一辆马车,兴许还能套套话!”
“严素素跟郑玉?”辰语瞳拉开槅门的手一顿,回头有些惊讶的看着金子。
金子点头,补充道:“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辰语瞳神色有些复杂,低头笑了笑:“若是出于好意,我该提醒提醒严娘子,但有句话叫‘情人眼里出西施’,指不定我说了郑玉的坏话,严娘子还不高兴了呢!”
金子莞尔,谁说不是呢!沦陷在情爱世界里的人,都是盲目的,眼里心里看到的,都只是对方的好,你突然间跳出来细数人家情郎的种种不是,不但惹人讨厌,最后更是闹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爱情是个复杂的事情,泥足深陷是的人,也不会因为你的忠告而抽身放弃,他们只有自己经历过,摔倒过,弄得浑身伤痕累累了,才会顿悟自己曾经很傻,很天真......
二人携手下了楼,便见一道靓丽的倩影立在导购台前面旁看着画册,一袭嫩粉色的绢地茱萸纹绣花襦裙,墨发挽了一个低矮的双蝶髻,透明的薄绡做饰,在行动间宛若蹁跹翼动的翅膀,飘逸而活泼,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活力与美好,映衬得一张丽颜明艳动人!
金子的目光落在严素素身上,多日未见,她竟蜕变得越发妩媚动人了。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
严娘子如此大的转变,是因为爱情的力量么?
金子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担忧和矛盾。
她不想看到严素素一叶障目,沦为郑玉这个纨绔子弟手中的玩物,更不想有朝一日,她会成为另一个潘琇......
金子怔怔的出着神,竟忘了上前去寒暄打声招呼。
辰语瞳转下楼梯,脸上笑意明媚,朗声唤道:“严娘子!”
严素素抬头,清亮的眸子里漾满笑意,柔柔迎上前,稍稍欠身,笑道:“见过辰娘子!儿按照约定的日期,前来取定制的月光绸襦裙。”
“那襦裙已经做好了,我让织柔姑姑送过来给你,严娘子一会儿穿上身试试看,若有哪里不满意的,尽管提出来,我们毓秀庄会尽量修改到你满意为止!”辰语瞳客气的说道。
严素素嫣然一笑,忙道了一声有劳了。待再抬眸时,她才看清楚辰语瞳身后的金子,一时间脸色阴晴不定,有尴尬,又有一丝的薄怒。
金子自然没有错过那样的表情,严素素的不满,金子完全能够理解。但理解不代表认同,因为每个人都有自主选择的权利,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婚姻大事并非儿戏,金子定然会慎而重之,选己所爱,爱己所选!
“严娘子!”金子礼貌的点头致意。
严素素换上了笑脸,淡淡回礼,唤了一声:“好巧,金娘子也在!”
“是!”金子神态自若,她从不认为拒绝严家的亲事是自己的错,是不识抬举,更不会因这件事在严家二娘子面前感觉矮人一截。她保持着得体的浅笑,说道:“语瞳娘子跟我说来了新料子,便过来看看!”
严素素不咸不淡的应道:“可不是,儿差点儿就忘了,金娘子跟辰娘子交情匪浅,这有好东西,肯定是第一时间就告诉金娘子的呢!”
辰语瞳咯咯一笑,纠正道:“我向来不会藏私,璎珞娘子亦然。好东西嘛,配给懂得欣赏的人最合适,若不懂得欣赏,就算拥有了,也是暴殄天物!”
辰语瞳这话说得有些一语双关,让金子和严素素不觉一怔,旋即明白其中意味。金子偷偷的瞪了辰语瞳一眼,这丫头真是太直接了吧,这话细细品味起来,似乎有些伤人呢。
严素素却聪明的佯装不懂,只笑着应和了一声。
辰语瞳朝金子吐了吐舌头,忽而想起刚刚金昊钦说要为金子挑选衣料的事情,便提议道:“璎珞娘子,正巧严娘子的月光绸襦裙做好了,你一道过来看看,喜欢的话也可以选上一匹定做。”
金子本来是想借着跟严素素的交谈,套一套有关郑玉的事情,可严素素却因为自己与她兄长的亲事而对她颇有意见,态度明显清冷,自己再不知进退的跟上去,那也太自找无趣了。
“不用了,刚刚金护卫已经去找伍叔帮忙介绍衣料子了,我相信伍叔的眼光,凭他对我的了解,定能为我挑选适合的。语瞳娘子不必陪我了,去招呼严娘子吧!”金子说道。
辰语瞳见金子神色坚定,也没有再勉强,只让她随意,便领着严素素上了楼。
第三百一十八章女装(一更)
金子一个人在庄里逛了一圈,须臾,便见金昊钦随着伍叔从库房里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厮,捧着几匹挑选好的绸缎料子。
“三娘,快过来看看!”金昊钦朝金子招了招手,一张俊朗的面容,漾满灈灈笑意。
金子微微一笑,走过去。
“这个料子最适合金娘子了,她肤色本就白皙如玉,穿鹅黄色的襦裙,一定映衬得越发美若天仙!”伍叔抬手捋了一下一字胡,从小厮手里取过一匹鹅黄色的锦缎,扯出一点,披在金子的肩膀上,一面留意着金昊钦的表情,一面介绍道。
他那职业性的销售说辞,让金子掩嘴轻笑了。
金昊钦对伍叔的专业介绍还是信服的,鹅黄色的确很适合三娘。一直以来,三娘都作中性打扮,宽松的窄袖长袍,虽然随性自在,却掩去了她身上特有的柔美气质。以后还是要鼓励她多穿女装,他相信自己的妹妹装扮起来,一点儿也不比其他的娘子差。
“阿兄也觉得这个颜色极好,三娘觉得呢?”金昊钦笑意晏晏的问道。
金子对穿着一向没要求,她刚才不过是不想看到金昊钦那副委屈哀怨的模样,才打发他去挑选衣料子罢了,没想到他倒是挺用心的。鹅黄色的襦裙,金子还不曾穿过,换一下颜色和风格,倒也无妨,因便淡淡的点头应道:“伍叔介绍的,一定错不了,就这个吧!”
“好!”金昊钦收回目光,对伍叔道:“那就要这一匹吧,一会儿请织柔姑姑帮三娘量一下身,襦裙就在毓秀庄顺便定做就好!”
“成,昨天娘子才刚用这个料子做了一套成衣样板,尺寸是按着我家娘子的做的,金娘子身形跟娘子差不多,可要试一试那套?若满意的话,就按照那个款式来做,如何?”伍叔说道。
“如此甚好!”金昊钦转头对金子说道:“三娘就去试试看,让阿兄瞧瞧!”
金子本不想麻烦,侧首的当口,眼角的余光瞟向毓秀庄的大门口,庄门口的斜对面,似乎停着一辆油壁香车。她心头一震,定睛望去,果然看到之前用脚踢打那个瘦弱郎君的大汉守在马车边上。不过金子可以确认,这辆油壁香车跟之前在珍宝斋看到的那一辆不一样,大小虽然差不多,但车厢长了一些,底盘同样是低矮的。
郑玉到底有多少辆马车?
真是变态,这下要取证,可就更加难了......
金子想起了跟辰语瞳一道上楼的严素素,想来那郑玉定然是在车厢里或者旁边的那家酒楼里等待着她。
刚刚还在想该找什么机会接近他呢,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
金子唇角勾动,笑意盈盈的应道:“好!”
伍叔忙让小厮去将昨天刚做好的成品取过来,又领着金子去了后堂的试衣间。
等待的当口,金昊钦又让伍叔帮着选一些衣裙的配饰和相配对的发饰,一式两份,不同的花色和造型,一份送给金子,一份准备送给金妍珠当及笄的贺礼。
伍叔自然是一一照办了,这金护卫怎么说也是郎君看重的友人,上次绣娘芳诺的案子,金护卫也出了不少力气,他可不敢轻忽怠慢了。
须臾,金子便换好了衣裳,盈盈从试衣间里走出来。
伍叔正点算着金昊钦刚刚定下的绸缎和配饰,听到身侧小厮轻轻发出一声惊呼后,忙抬头望去。
金子一袭鹅黄色的齐胸襦裙裹身,露出了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外披白色的纱衣,广袖飘逸,粉玉腰带,显得蛮腰纤细,楚楚动人。裙幅的设计别具匠心,采用了百褶裙的款式,但每一褶子中间都暗藏了一条条流苏样的,裁剪得极细致的月光绸丝带,裙幅熠熠,于行走间隐隐流动光泽,似月光,又似水波,使得步态越发轻盈柔美。
金昊钦定定的望着她,神色有些震惊,半晌才开口道:“伍叔没有介绍错,三娘穿起这件衣裙,果然是美若天仙!”
伍叔也反应过来了,抚掌叫好,这件襦裙穿在金娘子身上犹如量身定做一般,不差分毫。柔嫩的黄色映衬得金子本就白皙如玉的肌肤越发清灵透彻,宛若水晶。他越看越觉得满意,心中不由感叹自己的眼光真是越来越独到了呢!
伍叔的目光落在金子的头发上,一切都堪称完美,唯独这盘起的发型,有些格格不入。他垂眸,在柜台前扫了一圈,抬手将两支上好的蝴蝶簪子取了出来,笑眯眯地走到金子身前,说道道:“金娘子,将发型换一下,再簪上这两支蝴蝶钗试试!”
金子探头看了一眼东市的长街,不远处的马车还停在那里,她估摸着严素素应该也差不多下来了,毕竟郑玉在等着她,她应该不会在毓秀庄逗留太久。她要争取在严素素下来之前,引起郑玉的注意才行。
想到这里,金子毫不犹豫地接过伍叔递上来的蝴蝶钗,点头笑笑,转身走回试衣间,将挽起的发丝尽数放下。
她不曾学过繁复的发髻,来到胤朝后,梳头穿衣一般都是桩妈妈和笑笑代劳,此刻也没有人帮她,金子只能为自己一个最简单却又不失柔美的蝴蝶结盘发了。
这还是以前看着视频学的呢,现代女生都很喜欢的韩式盘发。
金子将垂在胸前的一缕青丝打理柔顺后,拿起两支蝴蝶钗戴上,对镜自照,还算满意,脑袋后面的那个蝴蝶结,委实可爱,没想到心理年龄都快奔三的她,也厚颜的扮起嫩来了!
她对着金子练习了各种微笑的表情,最后确定,淡淡勾动唇角的笑意,最是魅惑。
准备妥当,金子抬手拍了拍脸颊,放松放松肌肉。
走出试衣间的时候,辰语瞳正陪着严素素下楼。
金子吐了一口气,得,慢了一步!
严素素脸上漾满动人的笑意,她换上了定做的那一套月光绸的襦裙,盈盈走下楼梯,身上的缎料随着她走动的步履微微晃动,金子觉得眼前似有水光浮动,简单的剪裁,没有多余的装饰,却依然美得炫目。
金昊钦只瞟了严素素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整身的月光绸襦裙,美则美矣,却给人一种孤高自傲、漠视群芳的感觉。
严素素许是心中焦急,没有注意到金子和金昊钦的目光,含笑跟辰语瞳告辞后,便让婢女将包裹拿好,急急出了毓秀庄的大门。
辰语瞳看着金子恢复了一身女儿装,也不由啧啧称赞道:“没想到昨天才新鲜出炉的襦裙穿在璎珞娘子身上,简直堪比量身定做呢,真好看!”
金子笑笑,问道:“你这是夸襦裙做得好呢,还是夸人好看呢?”
“两者都好看啊,璎珞娘子长得好看,再加上这套襦裙的映衬,就像是锦上添花!”语瞳得意的笑了笑,转头对伍叔说道:“这套成品不必记录在册,直接送给璎珞娘子了!”
伍叔张大嘴,一脸肉疼的表情。
这套襦裙和配饰加起来,可得有两三百两银子的成本呢......
这就送了?
不过他想了想,按照娘子平日里那说话的语气,这金娘子将来,极有可能会跟郎君在一块儿,那日后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就是不分你我啊。想到这儿,他便了然的点点头,对辰语瞳道了一声是。
金子忙开口拒绝了,反正有金昊钦在这儿等着放血呢,不花白不花。
金昊钦也婉言拒绝,却被辰语瞳噎道:“我这是送自己好友,又不是送你,当然了,你送给金四娘的东西,自然是要买单的!”
金昊钦红着脸应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辰语瞳让伍叔将东西点算整齐后,将账单开给了金昊钦,金昊钦也没细看,该付多少就多少。
金子侧首望着斜对面,她刚刚的猜想没有错,郑玉应该是在斜对面的酒楼内等她,严素素离开毓秀庄已经有一会儿,可那辆马车现在还停放在东市的长街上,她应该是过去那边陪郑玉用膳去了。
金子觉得郑玉不在车上,此刻或许是个机会,让金昊钦趁机将马车的尺度和底盘量度一下也是好的。
打定主意后,金子回头对金昊钦说道:“对面那家酒楼看起来不错,我们也去试试!”
金昊钦哪里敢扫兴,忙不迭得答应了。
金子本想邀请辰语瞳一块儿去用膳的,恰好,毓秀庄门外停下两三辆马车,从车上结伴下来好几位贵妇和娘子,顾客盈门,她自是脱不开身了。金子不懂营销,再在毓秀庄里呆着,不仅帮不上忙,还占地方,便吩咐小厮将订购的物品送往金府,与辰语瞳和伍叔道别,往对面的酒楼走去。
临近午膳的饭点,酒楼的生意很好,小二在门口迎来送往的,进进出出的食客络绎不绝。
郑玉的那辆马车在长街上,很是显眼,频频惹人注目。
金子慢慢走近,视线落在车厢上,目测车厢的地盘与地面的距离,的确比一般的马车要低矮一半,这个高度要造成潘琇背部那样的伤痕是极有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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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九章完美解释(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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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的目光一直在马车上游离,潘琇的尸检情况就像幻灯片一般,一幕幕地在她脑海中闪现、过滤.......
她枕部的摔伤到底是怎样造成的呢?
又是从哪个角度造成的?
金子清润的琥珀色眸子犹如一泓秋波莹莹,她定睛望着马车,开始细细的分析着。
潘琇的脊骨骨折,这是一个非常大的冲击伤,会不会当时她被撞的情况和体位他们一开始就设想错误了呢?
她根本不是迎面被撞上的,而是从背后被袭击?
潘琇头部的伤痕是摔跌在平滑的载体上形成的。
而她身上多处的擦伤,是在路面上摩擦形成的。
她的下颌骨骨折和肋骨骨折是和路面撞击形成的,另外还有一处伤,便是腰部的损伤,一般在交通事故的摔跌中,很难形成腰椎的骨折,因为腰椎骨是向内凹陷的,并不是背部突起的部位。背部突起的部位是肩胛,但肩胛骨并没有损伤,腰椎却断了,腰椎的棘突、横突同时折断,只能说明了一种情况------撞击!
也就是说,潘琇的腰部才是这次交通事故的撞击点!
金子站在这辆油壁香车的不远处,这架马车的确很特别,车门并不在车辕上,而是在尾部,车厢壁非常的平滑,油光水亮的,几乎看不到一丝接缝,但仔细看的话,还是能够辨别出来,车辕的前幅木壁颜色较两侧的车厢木壁要深一点点。车辕的前面有一块突起的弧形,这弧形应该有点类似于现代车辆的保险杠,起到一种保护车厢的作用。金子目测了一下这个弧形与地面的距离,大略有九十二厘米。
想到此次,金子的心猛地一颤,这高度换算到潘琇身上的话,跟她腰椎骨折的位置,竟出奇的吻合......
金子的心怦怦跳着,她定定的望着那块修整得非常整齐的车辕踏板,心里越发有一种接近真相的感觉。
她眼前仿佛自动生成了一个画面:潘琇约了郑玉在树林外见面,他们应该是谈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潘琇很生气,她想要离开,郑玉不让她走,所以发生了肢体冲突,在纠缠间,郑玉就在潘琇的手臂上落下了那些月牙形的指甲痕迹。
或许是因为潘琇的固执惹恼了郑玉,又或许是因为郑玉当时吸了阿芙蓉,因为很hight,再加上受了刺激,所以,他看着潘琇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升起了一个邪恶的念头,便驾车飞快的从身后撞了上去。
马车的车辕飞快的撞上了潘琇的后背。
首先,九十二厘米高的‘保险杠’撞上了潘琇的腰椎,潘琇因为惯性作用,迅速地向后倒,枕部撞击在平滑的车厢壁上,形成了枕部的损伤和车厢壁的凹陷。现场没有收车痕迹,说明那时候车辆并没有任何减速,而是继续前行。由于和车厢壁撞击产生的强大反作用力,潘琇被车辆抛了出去,落地时,上半身着地,形成了下颌骨,肋骨骨折和全身的整体擦伤。车辆此时又从尸体上骑跨过去,由于车辆底盘的最低点恰好与尸体背部的最高点基本一致,所以车辆底盘的木板便刮下了潘琇背部的衣料,并造成了她后背的轻微刮擦伤......
这一幕的遐想犹如行云流水般,仿佛已经完全的还原了案发时的全部经过,金子也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了。
真是如此么?是么?
金子冷静地想了想,心中暗自下了结论!
只有这一种可能了,没有第二种可能可以如此完美的解释尸体上的所有损伤。
而且撞人的过程速度都是极快的,直接冲着潘琇的后背冲撞过去才会这样!
因为用这辆马车撞人,所以,前幅的车辕木壁才会因凹陷而更换,这就解释了为何前幅木壁的颜色与两侧车厢的木壁有颜色上轻微的色差了。
金子握紧了拳头,紧紧的抿着嘴唇。
郑玉,他这是蓄意谋杀......
守车那大汉虽然能感受到金子那沉沉的视线,却也没有在意。
这辆油壁香车到哪儿,都能引人注目,就算是从身侧走过去的行人,看到如此别出心裁的马车,也会频频回头,这种被人瞩目的感觉,让他由然从心底深处生出一种自豪感来。
他抬眸瞟了金子一眼,虎目之中闪过一丝惊艳之色,脸上黝黑却有结实的肌肉微微抽搐。
这小娘子,长得太好看了,就像那啥......
大汉绞尽脑汁地在脑海中寻找着形容的词汇,这称赞美人的话,他可是在行的,公子频频说起,他倒是记住了不少。
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啊,什么倾国倾城......太多了,不过他总觉得这些词汇用来形容这个小娘子,不够合适。
蹙眉寻思一会儿,他脸上绽开了一抹豁然的笑意。
有了,这小娘子就是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的天然美人!
啧啧,络腮大汉他感觉自己实在是太有才了,这么深的形容词,都让他想到了呢......
大汉挑眉看了金子两眼,那笑意似有些挑逗。
金子对他这轻挑的动作,表示恶心得差点儿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大汉自然不知道金子这一刻心里是怎么想的,索性将马鞭从后腰抽出来,放在掌心里轻轻敲打着,浓密的络腮胡里嘟起了两片粉嫩嘴唇,悠悠然吹起了口哨,样子甚是惬意自得。
金子看到他这副模样,脑中顿时闪过一个成语:狐假虎威!
她收回视线,这一趟过来得,实在是太有价值了,若不是如此近距离的观察这辆马车,她断然不能因物生景,将潘琇尸体上的种种痕迹串并起来,还原整个受伤的过程!
或许,这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天意安排严素素今天去毓秀庄取襦裙!
天意安排郑玉今天换了案发时行凶的这一辆马车出来拉风......
金昊钦并没有对那辆油壁香车多加留意,他径直上了酒楼的石阶,跟迎出来的小二说道:“寻一处僻静处,两个人!”
小二点点头,开口道:“一楼大堂已经全部客满,只剩下二楼的雅间了!”
金子收回了目光,从容拾阶而上,从怀里取出一贯钱,赏给小二,淡淡吩咐道:“就要二楼的雅间!”她微微倾身,靠近小二耳边说道:“给我们安排在郑公子雅室的隔壁!”
小二深望了金子一眼,眼中神色闪烁,微怔之后露出一脸的了然。
这娘子不是前来准备搭讪的,就是来捉奸的。
小二低着头,应了一声好,便悄悄领着金昊钦和金子上了二楼,进了郑玉隔壁的雅室。
“东面临窗与隔壁相通,隔音效果比其他地方要弱一些!”小二熟门熟路的介绍道。
金子笑了笑,这小二倒是个聪明人,怎知她此举是为了偷听墙角?
她被戳穿,倒也不恼不怒,更没有丝毫的不自然,大大方方的应了一声好!
金昊钦却后知后觉,狐疑地望了金子和小二一眼,一脸懵懂。
小二见自己猜中了,心中雀跃,忙热情地介绍了菜品。
金子让金昊钦点菜就好,自己倒了一杯水,兀自走到窗边,大方听起来墙角。
第三百二十章偷听墙角(一更)
(ps:小语再坚持两天双更,然后就让我喘口气!最近真的特别累啊,昨天从医院回来后,一直晕乎乎的晕了一天,好难受!求安慰!)
站在窗边,雪白的幕帘随着清风微微飘荡,和风而来的还有叮叮咚咚的抚琴声和女子的轻吟浅唱。那声音犹如高山流水般涤荡人心,奈何里面的人却无心赏乐,推杯置盏觥筹交错间,靡靡的调笑声和嬉闹声渐渐拔高,盖过那动听的背景音。
金子凝神侧耳了片刻,只觉得那所谓的七公子,都是一群不知所谓的腐败米虫。
因后天便是中秋,他们一早就在计划着中秋节庆的行程安排。一连串的行程铺排下来,简直比政要领导还要繁忙,上场与下场的衔接,完美得无懈可击,总之绝不会虚度那日的光阴,好吃好喝好玩,精彩不停就是了......
耳边又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叫好声和鼓掌声,金子摇了摇头,想不明白这严素素怎么会喜欢那种不思进取,成天只想着吃喝玩乐的郑玉呢?
或许感情的事情,真的无法用理性和逻辑去解释!
金昊钦点好了菜品,小二便含笑退下去准备。
金子踱步走回席上,将水杯放在几上,敛衽跽坐了下来。
“三娘,阿兄随意点了几样,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金昊钦也在席上落座,柔声说道。
金子淡淡一笑,“无妨!”
金昊钦抬手为金子和自己倒了一盏茶,刚想开口提问,便听隔壁又传来朦朦胧胧的嬉闹打趣声。
这房间的隔音效果,委实算好的,若站在窗边的话,定然不止这个分贝。
金昊钦蹙起了眉头,问道:“那么多雅间,三娘为何要选这一间呢?”
“金护卫还没有弄明白么?刚刚楼下的那辆马车是郑玉所有,而郑玉是潘亦文的学生,曾多次出入潘府,我怀疑潘娘子的死,跟郑玉有直接关系,刚刚提议过来用膳,也是这个原因。本想着趁机量度一下马车的尺寸以便确认,但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金子端着茶杯,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浅笑。
金昊钦终于明白了金子的用心,但为何现在没有必要,他还是没有搞明白。
金子抿了一口茶汤,便见小二推着房门进来,将点好的菜一一端上。
金昊钦将碗筷送到金子面前,招呼着金子快些起筷子用膳。金子没有多少食欲,注意力一直被隔壁雅室的动静牵动着。她木然的拿起筷子,就近夹了一些菜放进瓷碗里,慢条斯理地咀嚼着。
须臾之后,隔壁陡然安静了下来。
金子放下筷子,起身疾步走到窗边,靠着墙壁细细倾听着。
琴声和歌声都消失不见了,只听那边清楚地传来了对话的声音。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那人声音明显有些惊愕。
“看信中所说,这事儿已经有半个多月了。先是在淮南州府衙门的狱中爆发,后来连守在外头的狱卒都受了波及,情况跟那些重犯一模一样,周大人目前已经下令将疫区隔离,朝廷几天前已经委派了按察使下来视察,还带了御医,可疫症凶猛,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瘟疫的源头,现在淮南州府那边,闹得是人心惶惶呢!”
这声音之后,那边默了片刻。
金子转了转眸子,金昊钦从身后靠了上来,她回头,低声问道:“淮南州府爆发瘟疫?”
金昊钦点头,应道:“阿兄也听说了,说是狱中最先爆发的,那个监狱里关押的都是重刑犯人,有些秋后就要处斩了,可没有想到突发这一场瘟疫,很多都熬不到秋后,就在狱中殒命了。”
瘟疫在没有什么抗生素的古代,是一种非常凶猛的传染病,若不能及时研制出对抗瘟疫的药物,找到瘟疫爆发的源头,是非常严重和可怖的结果,目前淮南州府将疫区隔离,是正确的,至少能控制住感染源,但接下来医治是个必须要解决的问题,不然疫源只会继续蔓延......
金子沉吟了半晌,便听隔壁又有人说道:“郑上佐也在衙门那边做事,不如让县主给他告个假,等这次瘟疫过去了,再回去好了,太危险了......”
话音刚落,一道嘹亮的笑声响起,金子认得出来,那笑声的主人,就是郑玉。
“有事情父亲就躲起来,那成什么了?再说朝廷不是派了按察使下来么?这时候虽然危险,但也是个不错的表现机会,周府尹若在疫症的处理上稍有不慎,乌纱随时可丢,但父亲不一样,二把手要是兢兢业业,再加上母亲和我们郑家的助力,取而代之不是什么大问题。”
“公子,可这是瘟疫啊!”严素素有些担忧的劝了一句。
金子不知道郑玉这时候是什么表情,只觉得在疫症爆发之时,他郑玉想到了还是功名利禄,不由微微咋舌。身为父母官,不能临阵脱逃是对的,可想借着疫症筹谋,李代桃僵,这思想,实在有些可怕!
那边又众说纷纭地讨论了一会儿关于瘟疫的话题,其中一人提问道:“可听说了这次的按察使是谁?”
“刚刚没说么?逍遥王啊!”
金子抬眸看了金昊钦一眼,想问自己刚刚没有听错吧?
金昊钦点点头,小声道:“疫症开始时,王爷正好在淮南道,圣上便直接让他担任按察使之职了!”
金子悠然一笑,这哪里有事,哪里就有逍遥王的影子,这疫症爆发得是不是有些巧合了?
细思之后,金子觉得自己似乎对龙廷轩有些偏见,这疫症是细菌感染,逍遥王能耐再大,也不可能传播疫源吧?
金子听了一会儿墙角,发现没有打听到什么重点讯息,一时兴趣恹恹,正打算收起心思,回去好好吃饭时,那边话题瞬间一转,谈论起了潘琇的那个案子。
“听说潘老准备状告江浩南那个傻小子**之罪呢!”
“没错,今儿个还冒出来个目击证人,他曾亲眼所见潘琇和江浩南私下约会相拥在一起,还亲耳听到潘琇倚在江浩南的胸口,娇羞道:‘南哥,你搞大人家的肚子了,讨厌,你说该如何是好?’”
那厢传来一阵爆笑。
“那南哥哥咋回答的?”有人迫不及待追问道。
“南哥哥啊,自然是不想负责了,一把将琇妹妹推开,琇妹妹受了委屈,便不依不饶地跟南哥哥理论,还要去官府告南哥哥,然后南哥哥一怒之下,就驾车将准备离去的琇妹妹给撞死了......”
那人许是捏起了嗓子模仿,声音听起来有些扭起,让金子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什么时候又冒出一个目击证人出来了?
听七公子的语气,那证人应该不是他们找来作伪证的,那又是谁找来了?
这样的说辞,简直就是错漏百出,江浩南本就要跟潘琇成亲,就算事先有了孩子,也绝不会推卸责任,更遑论因这个原因而杀害潘琇,那可是自己要相伴一生的爱人和孩子啊,谁能那么冷血?
“别胡说八道了,记住了,潘琇这个案子,跟咱们没有关系,以后不要提了!”郑玉冷冷道。
那边瞬间噤声了。
金子心中记挂着案子的事情,出了一个新的证人,这事情辰逸雪知道么?
第三百二十一章自杀(二更)
金子回到席上,随意的扒了几口饭便放下了筷子。
金昊钦见状也停了下来,拿起一旁的帕子抹了抹嘴角。
“你吃饱了?”金子抬眸看了金昊钦一眼,补充道:“我是没有什么胃口,你不必担心我,更没必要为了陪我而让自己饿肚子!”
金子的直接让金昊钦有些微的窘迫,他努力扯出一抹笑容,应道:“没有,阿兄也吃饱了!”
“哦,那下去结账吧!”金子一面起身整理襦裙,一面开口回道。
金昊钦应了一声好,起身打开房门,与金子并肩走了出去。
路过隔壁雅室的时候,槅门半敞着,只依稀看到有人影晃动,还有极细微的交谈声,里头似有白色的烟雾袅袅,不知道是点燃熏香的原因还是酒足饭饱后,七公子又开始吞云吐雾,享受起了阿芙蓉带来的‘快乐’。
金子收回视线,循着楼梯往下走。
她一袭鹅黄色的襦裙是一抹最清亮的颜色,百褶裙裾于行走间熠熠闪动,似有水光湛湛,引得路过的食客皆停下来,明目张胆地打量着金子。
金子虽然因他们的目光感到有些不自在,但是依然落落大方,仪态妍妍。
二楼的楼道口,有一道俽长的暗紫色身影,目光灼灼地追随着金子的身姿,狭长的眉眼轻挑,绕有兴致的在金子柔美的曲线上游离。
齐胸襦裙雪白的包边丝带勾勒在白皙光滑的肩膀上,柔美的锁骨露在外面,看起来,极具诱惑。襦裙的剪裁很贴身,也很大方,将身体的曲线衬托的十分完美,特别是鹅黄色的布料,映衬得肌肤多了几分如雪的光泽。
身材好得无可挑剔,再加上那张清隽出尘的容貌,一时间竟让郑玉仿佛失魂一般,看得怔神。
这是哪家的娘子?
郑玉俊美的面容上漾起了猎艳般的浅笑。
金昊钦结完帐之后,金子便随着他一块儿出了大堂。
郑玉下意识的想要追上去,却被身后的严素素唤住了:“公子......”
刚刚郑玉目不转睛盯着金子看的那一幕,严素素看到了。她瞟了一眼金子离开的方向,紧抿着嘴,努力将心中不快的情绪掩了下去,扯出一抹笑,上前圈住郑玉的手臂,柔柔道:“听说聚荣楼请来了一帮演皮影戏的,公子一会儿陪儿去瞧瞧可好?”
郑玉知道这时候再追出去,未必能找得到那个美人的身影,便也没有因被严素素打断而生气,他戏谑的黑眸落在严素素的面庞上,伸手勾起她线条柔美的下巴,在她殷红的唇瓣落下一吻,贝齿轻咬着她的下唇,邪邪笑道:“好,听你的!”
严素素红着脸,将身子软软的埋进郑玉的怀里。
... ...
金子领着金昊钦穿过坊市,抄小路往侦探馆的方向走去。
金子娉婷的身影在哪儿都是焦点,金昊钦心中一半自豪一半担忧。三娘恢复女装是好看,可没有戴冪篱独自外出的话,还是有些危险的。
他看了金子姣美的侧脸一眼,开口道:“三娘以后还是不要独自外出了,若要出来,记得戴个冪篱或者面纱!”
金子听金昊钦如此说,微微一笑,应道:“如无特殊情况,外出我喜欢穿得中性一点儿,那样既简单又舒适,还可以省去戴冪篱的麻烦!”
金昊钦一时语噎,不知道该做怎样的反应,只淡淡一笑,便垂眸跟在金子身侧。
二人回到侦探馆,绕过扇屏,直接在楼道口褪下屐履,便上楼了。
金子和金昊钦进屋的时候,辰逸雪正端然跽坐在席上,面前的三角支架上放着一块大白板,广袍的袖口微微晃动,正洋洋洒洒地在白板上写着什么。
他神态专注,垂眸凝着面前的白板,甚至都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金子扫了一旁的案几,上面摆放着一盘清蒸好的鲈鱼,一盘油麦菜,一盅炖汤,还有一碗米饭。看样子已经摆了一会儿,蒸煮得粒粒饱满的米饭,已经有些干硬了。
“你怎么还不用膳?”金子低声问道。
辰逸雪轻嗯了一声,拿着炭笔在白板上将注解写完,才抬头看向金子。
金子刚在软榻上坐下,便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
那视线自是极为熟悉,也极近的。她眼角的余光可以瞥见,一侧的辰逸雪,正灼灼的盯着她。
刚刚在酒楼里,金子面对那些明目张胆的目光,都不曾这么紧张过,不知为何,辰逸雪炽热的视线,竟让她觉得有片刻的无所适从,脸颊微微滚烫起来。
她明显感觉到,他的目光正直直地落在她颈项处裸露的肌肤上。
金子佯装若无其事地拿起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送到嘴边浅浅抿了一口。
“要喝茶么?”金子转向金昊钦,柔声问道。
金昊钦咧嘴一笑,应道:“好!”
金子提起茶壶,在金昊钦面前的茶杯里斟满。
这一系列做完之后,金子竟发现辰逸雪依然在看着她。
要命!
怎么还在看?
金子感觉自己就像站在一架x光机下,浑身被扫了个透彻,心突突的跳着。她索性闭上眼睛,懒懒地靠在软榻的靠背上,暗自深呼吸......
辰逸雪凝视着她,午后的阳光绚烂,金色的光芒穿过窗户的缝隙撒在房间的地面上。金子依然闭着眼睛,光影下,她的面容白皙而姣美,被柔滑襦裙包裹的身体,曲线优美而纤柔,颈项处露出来的肌肤,犹如上好的羊脂玉般柔白无暇,光泽动人。
“你这是打算去参加选秀?”耳边终于想起了一道低声如水的嗓音。
金子的脸微微一红,睁眼,转头望着他。
而他却是一如既往的淡然自若,一双冥黑如墨的眸子无波无绪,似乎对她的品评和凝视,都在情理之中,没有丝毫的不妥。
“要选秀,儿还等到今时今日?”金子撇了撇嘴,解释道:“这是语瞳娘子昨天才设计好的新款襦裙,送我了!”
辰逸雪收回目光,略显倨傲的瞟了金昊钦一眼,那表情似乎在说:敢情你这厮没表现,倒是我妹妹做了人情......
金昊钦有些心虚的清了清嗓子,忙道:“定购了一些绸缎料子,让伍叔送回府上去了。刚刚和三娘在毓秀庄附近的酒楼用了午膳,碰巧遇到了郑公子!”
辰逸雪挑眉,目光移向金子,有些担忧的问道:“郑公子?郑玉?!”
金子点点头,将之前在毓秀庄内巧遇严素素,又意外发现郑玉新马车的事情告诉了辰逸雪,并且将自己在酒楼门口因马车得到的启示所推断出来的,关于潘琇尸体上的种种伤痕完美的解释了一遍。
金昊钦听得怔神,他微微长大嘴巴,不曾想在酒楼门口停驻的那片刻,三娘竟将如此重要的事故经过整理得如此清晰分明。他内心充斥着满满的讶异和敬佩,深邃的眸子凝着一脸认真的金子,嘴角扬起,渐渐漾出浅笑。
而辰逸雪听到这样的消息,相对比较淡定,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有了大致的方向,凶手是七公子之一,而郑玉作为七公子首脑和潘亦文的第一门生,本身说话权和决定权就比其他六公子更胜一筹,他的嫌疑最大,这是自然的。辰逸雪目前担心的一点是,金子竟然跟郑玉见面了,还是在穿成这个样子的情况下......
“郑玉是什么人?你看到他这样的人物,不敬而远之还进去用膳?”辰逸雪蹙着眉头,神色明显有些不悦。
金子撅着嘴,敢情说了半天,大神的关注点跟她的完全不一样......
无语了......
“逸雪你放心吧,三娘并没有跟郑玉正面碰上,我们只是在他的隔壁雅室听了一会儿墙角而已,走的时候,都不曾跟七公子有任何的交集!”金昊钦看出了辰逸雪的担忧,忙笑着解释道。
辰逸雪冷凛的神色稍霁,没有笑,清清冷冷又不紧不慢的开口问道:“墙角听得如何?”
金子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说道:“都是些没营养的讯息,除了知道淮南道那边突发瘟疫之外,就是知晓潘亦文准备状告江郎君**谋杀潘琇,今晨还冒出来个目击证人,证词对江郎君也是极其不利的!”
辰逸雪默了片刻,幽幽说道:“潘琇的婢女小月前两天放回去了,可昨天晚上,却在潘府内跳井自杀了......”
金子一脸讶然,拧着黛眉反问道:“跳井自杀?原因呢?这时候自杀,未免也太巧合了吧?”
“赵捕头一早便过去潘府了,小月的脖子上有被瓷片划伤的痕迹,开始怀疑是他杀,但苗仵作过去检验了尸表,尸检结果已经确定下来,是自杀无疑。”辰逸雪冷冷的说道。
金子心中有很大的疑惑,她这两天刚想着去找潘琇的婢女小月了解一下潘娘子案发前后的情况,小月身为潘琇的贴身婢女,不可能对欺辱她娘子的人一无所知,不过想想,就算之前有盘问小月,也不见得就能得到什么有用的讯息,毕竟之前小月给的衙门的两次证供,水分都很大,说不定她一早就被人用钱财买通了。
可她这突然间自杀又是何故?
金子实在想不明白这一点儿。
第三百二十三章天上掉馅饼(二更)
金子垂眸陷入了沉思,显然,她此刻脑袋还有些混乱。
潘琇身上的伤痕,无疑是郑玉那辆特殊又拉风的马车才能造成的,可英武的意外发现,却让潘亦文不为人知的一面在镁光灯下曝光。他们二人在这个案子中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是否真如辰逸雪猜测的那样呢?
二人是共犯?
一主一从亦或者分别作案?
辰逸雪眸色微敛,薄唇轻启:“关于潘亦文状告江郎君致潘娘子怀孕并且将之残忍杀害一事,衙门不日就会开堂进行审查。赵捕头已经将江郎君扣留羁押,等待堂审。”
金子回过神来,琥珀色的眸子微微闪动,有些无奈的说道:“潘琇的记事本已经说得非常清楚,儿相信江郎君并不曾对她做过任何越礼之事。只是现在还有最关键的一本记事本没有寻到,我们还不能将之前的那些作为呈堂证供证明江郎君的清白。”
“清者自清,不过今晨那个目击证人的话,确实对江郎君非常不利。他说亲眼目睹了江郎君跟潘娘子在城西树林外幽会的那一幕,若是别的时候,他这种说辞便会立刻遭到反驳,可案发前一天,江浩南确实是从书院回来了,而且曾经一个人外出过,并没有时间证人可以帮他证明他有不在现场的证据。而婢女小月之前的证供虽然有提到她替自家娘子送信给江郎君后再去树林外寻潘琇,所以,江浩南不可能在跟小月见面的时候,又跑到城西树林外跟潘娘子会面并杀害她。但小月之前就曾给过假的证供,若是潘亦文抓着这一点不放的话,小月的证供便不能成立,且她已经自杀身亡,衙门会将之归类于无效证词。”辰逸雪修长澄澈的眉眼里一片冷冽,声音低哑,犹如动听的磁带回旋。
金子叹了一口气,除非江郎君自己能想到什么,或者在案发期间还有其他人能证明他的清白的,不然,那个所为目击证人的证词,真的对他极为不利。
侦探馆对于委托的案件,只是进行协助调查,至于官府审案的过程如何,他们无权干涉也无权左右,这点,让金子觉得充满无力感。
辰逸雪静默的与金子对视片刻,清秀的眉眼里透着桀骜,淡淡开口道:“关于女婢小月的情况和那个目击证人的背景,我已经派人去暗中调查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金子点点头,应道:“小月的自杀确实很可疑,来得太突然,太没有征兆了。一会儿我准备去义庄那边瞧瞧情况!”
“好,先休息一会儿,稍后我让野天去准备马车!”辰逸雪扬了扬眉,侧脸有淡淡笑意。
辰逸雪和金子彼此交流和关注的案子进展和看法,只有金昊钦像个局外人一般,干坐着看他们互动。坐得久了,他越发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脸上淡淡的浅笑也渐渐僵硬了起来。
他收拾起略有些发涩的心情,准备起身告辞,便见慕容瑾从房外探了个脑袋进来,俊脸上挂着大男孩特有的阳光笑意,眸光落在金昊钦身上,嘿嘿笑道:“金护卫,恭喜你了!”
辰逸雪、金子、金昊钦不约而同的望向慕容瑾,一脸狐疑。
金昊钦有些错愕的反问道:“恭喜在下?喜从何来?”
慕容瑾一脸八卦的笑意,晃悠悠地走进房间,在金昊钦身旁的蒲团下落座,露出细白的牙齿,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说道:“金护卫倒是瞒得密不透风嘛,金娘子怎么说也是你的亲妹妹,还有辰郎君,跟你也是知交好友,你有这等好事,却掩下不跟我们分享,显然是不够义气啊!”
众人听得是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金昊钦是个急脾气,见慕容瑾将话说得模棱两可,忙追问道:“好事?怎么回事,快说清楚!”
“金护卫不知道?”慕容瑾一脸‘不会吧?’的表情。
金子也被挑起了兴趣,拿起木板边上搁着的炭笔,扔到慕容瑾身上,催促道:“快说.....”
慕容瑾不慌不忙的喝了一口茶,将打在怀里的炭笔捡了起来,搁在矮几上,笑道:“刚刚在东市遇到了一个冰人问路,竟是要上金府提亲的!”
说起提亲这个敏感词,辰逸雪俊眉微蹙,眼神闪亮的看着慕容瑾,声音有些冷冽,“上金府提亲?向谁?”
金子也伸长了脖子,一瞬不瞬盯着慕容瑾。
慕容瑾摆摆手,示意辰逸雪稍安勿躁,将茶汤咽下,解释道:“在下刚刚听那冰人说要上金府提亲,就跟辰郎君这反应是一样一样的,心里着急,便多嘴问了一句。原来那冰人是从州府来的,说是受柯府所托,得知金护卫还未婚配,特意前来提亲的!对方是柯府的十六娘子,说跟金护卫有过一些机缘呢!”
这话说完,辰逸雪神态明显松懈许多,灼亮的黑眸光芒流转,浮现出一丝笑意,“昊钦能耐不错嘛,这柯府的十六娘可是骠骑将军柯子俊本家的堂妹,听说性格很是泼辣,你什么时候招惹上她,让她一个女子,竟能为了你做下‘反提亲’的事情来?”
金子这时候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她丝毫不知道这一出竟是当初在州府东市上假借金昊钦腰牌惹下的事端,心里还在寻思着这个二次元的哥哥,竟然也有如此魅力过人的时候,竟能让一个女子操主动,杀上门来提亲?
简直就是强悍啊!
须知道,在封建社会,这样的事情是极少见的啊!
金昊钦则是一脸的懵懂,依然云山雾罩的模样。
慕容瑾见他丝毫没有反应,推了一下他的肩膀,调笑道:“怎么了?金护卫高兴得不知所措了?”
金昊钦醒过神来,他向来不相信这世上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根本就不认识那个所谓的柯十六娘,她说的机缘,究竟指的是什么?
“逸雪,三娘,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我先回去看看!”金昊钦说完,蹭一声从席上起身,整了整衣袍后,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慕容瑾看着他紧张的模样,低低嗤笑了一声,看着金子偷偷揶揄道:“想来金护卫是乐坏了,着急回去确认呢!”
金子默然,来得太突然的事情,总让人觉得奇怪!
她摇摇头,不想为了金昊钦的事情多想,转头对辰逸雪说道:“不如现在就去义庄吧!”
辰逸雪抬眸看她,略略挑眉,嗯了一声,吩咐慕容瑾下去唤野天准备马车。
******
婢女小月系自杀,官府并没有将她的死因牵涉在潘琇的案件中,所以尸体并没有停放在停尸庄里。由于小月是卖身进潘府为奴,死后若是家属未能前来认领,便先将尸体移送到义庄,等官府通知了死者的家属后,才将尸体发放给家属领回去安葬。
金子带着工具箱和辰逸雪到义庄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
灿烂的阳光撒在整个义庄的上空,相对于夜晚的凄冷静谧,再加上上次慈善斋宴筹措善款后进行了修缮,此刻的义庄看上去耳目一新,竟多了几分暖意。
此前斑驳破败的大门,已经换了新的门扉,暗褐色的油漆在日光下,泛着盈亮的光晕。
野天上前轻轻一推,门便自动开了。
金子和辰逸雪相视一眼,彼此无言,先后进了庄子。
跨过院子,进了大堂的时候,金子看到了阿海宽厚高大的背影。土黄色的中衣袖口高卷着,戴着雪白的及肘手套,正小心翼翼地趴在一架高榻前检验着一具尸体,许是精神高度集中,他并没有发现金子一行人的到来。
金子的目光移向高榻,榻上之人青白若纸的面容浮现在眼底,正是潘琇的贴身婢女小月。
阿海这是在练习尸检么?
金子微微笑了。
在现代的时候,她也带过徒弟,每一次案发后将尸体运回停尸房的时候,她都会给机会新人,让他们去观察尸体,弄明白死者的死因以及分析造成尸体伤痕的可能,然后写一份尸检报告给她过目。
她自己也是从新人成长起来的,她觉得经验就是在不断的观察实践和学习中积累起来的,所以,她愿意给新人任何一个学习和成长的机会,尽管她自己在尸检过后会很累,尽管看新人的报告会耗费很多私人时间,但金子从来不愿吝惜给这样的机会!
此刻看阿海如此谨小慎微,如此认真的态度,她感觉很欣慰。
金子提着工具箱缓步走过去,柔声问道:“有什么发现么?”
阿海身体条件反射的一颤,旋即回过神来,掩在口罩后面的嘴角上扬,一双不大却炯炯有神的眼睛漾满了惊喜的笑意。
“师父和辰郎君来了!”阿海忙拱手行礼,却发现自己戴着手套的手指沾着一些污秽,忙放下,藏到身后,嘿嘿笑道:“儿无状了!”
“无妨!”金子柔柔一笑,她向来不拘礼节。
辰逸雪脸色清冷,径直走到高榻边,默然不语的看着小月的尸体。
“今晨苗仵作已经过来了?”金子看着阿海问道。
“是的师父,是赵捕头领找苗仵作过来验尸的。不过儿见他只是粗略地看了一下尸表,便下了自杀的论断......”阿海立在一旁,偷偷抬眼端详了金子一眼。
这是他第一次见师父穿女装的模样,竟是美得让人有窒息之感!
“你怀疑苗仵作的尸检有误,所以才会自己检查确认么?”金子含笑问道。
阿海因金子的话而微微脸红。
他不过一介刚入门的小学徒,哪里有资格怀疑经验丰富的老仵作?他检验小月尸体,一部分是觉得仵作必须要像师父那样,有着认真不苟的精神,谨小慎微,不要因为一时的疏忽而影响死因的正确判断,一方面,是他想在师父正式授业之前,多掌握、多累积经验,难得有新鲜的尸体送过来,他自是不能懈怠的。
“儿只是学习学习......”阿海憨憨笑道。
“很好!”金子走到榻旁,一面观察着小月的尸体,一面戴上口罩和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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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五章控制意志
金子一张脸,沉冷无绪,她认真地检验完小月的尸体后,取过一侧的衣裙,一件一件的帮她穿回去。
阿海拿起一旁的裹尸布,小心翼翼地盖在尸体上。
金子转身抬眸的时候,见辰逸雪正提着笔,站在高榻不远处,凝神记录着什么。
她回头吩咐阿海去准备清水和洗漱消毒的东西,随后缓步走到辰逸雪身边,睨了他俊美无暇却不带一丝表情的面容一眼,目光落在小册上,发现他描绘的是小月背部的那些模糊的图腾,还对有可能镂刻成这样图腾的物事进行了一番遴选和分析。
“想到什么了么?”金子挑眉问道。
辰逸雪眼中掠过笑意,迎着金子询问的目光,开口道:“小月有可能就是密室受害者,所以,她身上的这些伤痕极有可能就是潘亦文造成的。在下刚刚在分析,其实也是根据自己与潘亦文短短的一两次会面,去推断他身上会有这些图腾的物事罢了!”
金子一面脱下及肘手套和口罩,一面在脑中回忆着上次在衙门后堂跟潘亦文见面时的情形。
一袭锦缎长袍,扮相儒雅,腰间似乎有佩玉和香囊,除此之外,并没有发现他身上佩戴的其他物事......
辰逸雪见金子一脸迷惑,越发气定神闲,连眉目都染上了微光,淡淡笑道:“在下从不曾对别人身上佩戴的物事感兴趣,自然不曾注意潘亦文当时的穿戴如何。只是当时他从身边走过的时候,在下闻到过一股奇怪的味道,但绝不是熏香。”他沉了一息,续道:“若是大胆的推测潘亦文有吸食烟草或者其他东西的习惯,那小月身上的伤痕,就能解释得通了!那样的伤痕,是被高温烫伤的,正常人不可能拿一块镂刻图腾去加热用来烫伤别人吧?唯一的一种解释,便是这块图腾是镶嵌在烟杆上的,烟杆受热发烫,间接变成了他用来虐人的道具!”
金子被辰逸雪动听悦耳的嗓音打断了思绪,心头微微震荡。没想到他凭着一个模糊的图腾,凭着潘亦文身上的一个气味,就能联想推断出图腾的来源!
她微微有些咋舌,可看着辰逸雪的眼神越发柔和清亮起来,如泓的秋瞳里,有丝丝的钦佩之意在不加掩饰的弥漫着......
“如此,那我们只要让英武寻个时机,将潘亦文的烟杆偷出来比对一下就一清二楚了!”金子笑道。
辰逸雪浅浅一笑,将画着图腾模样的纸张撕下来,收进袖袋里,淡淡道:“耐心等待!”
金子才在脑中对整件事情的始末慢慢形成了一个轮廓,她此刻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扯下潘亦文那张虚伪得令人恶心的面具,辰逸雪却让她耐心等待,究竟是何故?
她刚想开口问个清楚明白,却见阿海端来了洗漱的用具,露出憨憨的笑意,说道:“师父,水和醋都取过来了!”
辰逸雪似乎知道金子想要说什么,只含笑淡淡道:“消毒先!”
金子默然,将话咽回肚子里,洗漱消毒之后,又吩咐阿海好生保管好小月的尸体,便拎着工具箱,和辰逸雪一道出了义庄。
******
上了马车后,金子倚在软榻上,沉默不语。
“因为小月身上的伤痕而气愤么?”辰逸雪瞥了金子一眼,沉声问道。
金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点头道:“英武的调查,还有小月身上的伤痕,都在明显的控诉着潘亦文这个伪君子的所作所为,这样的人,让他多逍遥一日,儿都会浑身不舒服,太可恨了!”
辰逸雪看着金子一幅愤青的模样,微微笑了,开口问道:“三娘可曾想过,为何小月受了那么大的伤害却不说呢?潘亦文造了那么大的密室,不可能只伤害一个小月,在下相信潘府中还有其他的受害者存在。她们为何都默默忍受?为何不反抗?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金子从软榻上弹坐起来,身子转向辰逸雪,琥珀色的眸子莹莹流转着,反问道:“她们受到了潘亦文的胁迫,所以不敢声张?”
“确切的说,应该是她们的意志受到潘亦文的控制,所以,不敢反抗!”辰逸雪淡笑道。
意志受到控制?
金子垂眸的当口,脑中电光火石地闪过阿芙蓉三个字。
难道潘亦文用毒品逼迫她们?
若真是如此的话,那倒是可以解释为何她们受了那么大的伤害和屈辱,却要将眼泪和苦水和着往自己肚子里咽。阿芙蓉是毒品,一旦沾上的话,便会形成毒瘾,毒瘾犯了的话,就是很痛苦的一个过程,非常考验和折磨一个人的意志。
在现代,金子曾去过劳教所,那里关押很多吸毒的犯人,他们要戒毒,就必须一次次地承受毒瘾犯了之后的难受与痛苦,听他们的形容,就像是有无数的虫蚁在她们身上爬行、啃咬,他们想要抓却抓不住,想要挠却挠不到,有的甚至承受不了这样的痛楚,在地上翻滚、自残。
他们可以抛下一切尊严,像一条摇尾乞怜的流浪狗一般,求你救救他,帮帮他,给他一点毒品,他承受不了那样的折磨......
金子难以想象,这样的事情竟会发生在她们身上。
潘亦文这个人面兽心的老匹夫......
金子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
“在下让你耐心等待,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要看潘亦文自乱阵脚。不管之前那名自动投案的车夫是受谁人指使所为,今晨陡然冒出来的那名目击证人,就已经帮我们彻底推翻了那名车夫的证供了。”辰逸雪凝着金子,语调轻快的说道:“还记得之前那名车夫的证供么?他说自己喝了酒,没有看清楚路上的潘娘子,所以驾车迎面撞了上去,造成了潘娘子的意外身亡,将全部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目的就是为了阻止官府进一步的调查,将这个案子尽快的完结。可偏偏,衙门根据三娘你的尸检结果,将潘琇这个案子从意外事故升级为谋杀,又因为揭出了潘娘子未婚先孕的事情,所以,才有了潘亦文坚定控告江郎君奸污并杀害潘娘子的后续案情。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将罪名安在江郎君身上,无非就是想要转移视线,一面扮演慈父护女的形象,一面找个人来为自己背黑锅,撇除自己的嫌疑......”
金子的心情阵阵激荡,听着辰逸雪的推理,感觉心底的那一团迷雾又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她含笑望着他,示意他继续。
“于是便出来了那个目击证人,证明案发当天,江郎君曾跟潘琇在城西的树林外面见面,继而又发生了争执,又亲眼目睹了江浩南驾车将潘琇撞死。他编织出来这个证人和证词,看似很完美,可这个证人的证供却完全地推翻了之前那名车夫的证词。有此可以判断,至少有两个人在干涉着这个案子,而他们似乎没有事先商量过,才会出现这样的失误。而他们这样自乱阵脚,却是我们所乐见的!”辰逸雪风轻云淡的笑道。
金子的眸子晶亮的望着他,接嘴道:“而我们只要沿着他们这两条线,继续跟进和调查,便能查清楚他们幕后的黑手了。”
辰逸雪微微一笑,点头嗯了一声。
金子有些兴奋,然只有一瞬,她便泄气的躺回软榻,嘟囔道:“不必再查,我们都知道这幕后黑手有两个人了,老匹夫潘亦文和那个人渣公子郑玉呗!”
辰逸雪露出了惬意的笑,却不忘提醒道:“都知道,可证据呢?没有证据,就是诬告,要吃官司的!”
金子恍然的颔首,这两人都如狐狸一般狡诈,所以,辰逸雪才让她耐心等待,在没有完全的证据面前,不可轻举妄动,不然,只会功亏一篑。
“那这两条线,辰郎君你都安排人去调查了?”金子歪着脑袋问道。
“这个自然,在下还准备从潘夫人那边入手。你说潘夫人要是不经意发现了潘亦文的秘密,又发现潘琇的死其实跟她同床共枕的夫君有莫大的关系,你说会如何?”辰逸雪眸色微敛,俊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魅惑的浅笑。
金子抿嘴一笑,微微倾斜身子,靠在辰逸雪耳边呢喃道:“陡然发现,辰郎君你也是狐狸!”
狐狸?
辰逸雪一怔,浓若点漆的眸子微闪,落在金子脸上,幽幽一笑道:“其中意味不可同日而语,就算是狐狸,在下的也是褒义,他们的是贬义!”
“辰郎君又开始自恋成狂了......”金子轻呼了一声,倒头躺在软榻上,一动不动,装起了尸体。
辰逸雪看着背对着自己的金子,柔柔笑了。
车辕外传来野天的声音:“郎君,咱们这是要回侦探馆还是......”
辰逸雪收回目光,回头对野天说道:“回辰庄吧,让玉娘准备好晚膳,用完之后,再送三娘回百草庄!”
金子睁开了眼睛,转过身子看辰逸雪,却见他凝眸看着自己,淡淡道:“今天你受累了,让玉娘做一餐好的,犒劳你!”
“哦,怎么不是老板大人你做一餐好的犒劳小的呢?”金子含笑问道。
“三娘想吃在下做的?”辰逸雪问完,没等金子作答,就抢道:“在下也受累了,下次吧!”
金子:“... ...”
第三百二十六章暗访
金昊钦回到金府的时候,便径直去了林氏的馨容院。
刚进入院子,廊下的小丫头便垂眸含羞的见礼请安,又忙争先打起帘子,将他让进去。
东厢内,林氏坐在上首,两边的蒲团上分别坐着宋姨娘和红姨娘。
妻妾如此和谐闲聊的一面,极其少见,金昊钦站在青玉珠帘外,望着里头的这一幕,也是一阵错愕。
前不久,红姨娘和宋姨娘不是闹得挺凶的么?就连父亲也没少为了姑侄二人的矛盾烦恼过,怎么忽然间竟相处得这般融洽了?
当然,屋子里那样和谐的一幕,实际上也不过是明面上的做作罢了。
这是宋姨娘在无数个日夜里痛苦挣扎和悔恨所顿悟出来的结果。
林氏不就是想看着自己跟宋映红斗得两败俱伤么?她却自己坐山观虎斗,等着收取渔人之利,这样的便宜的好事,她怎能如了她的意?
她想明白了,也不再纠结于宋映红被林氏利用,撬了自己墙角的事情。她现在只一门心思养自己的儿子,收敛锋芒,服软伏低,尽力地搜罗林氏出谋划策陷害人的证据,只要让她找到林氏曾经对夫人刘氏做过的丧天害理的事情,她相信不用自己动手,金元第一个不会放过她,而她怡然自得,引以为傲的养子金昊钦,也会唾弃她,恨她......
想起她众叛亲离的惨状,宋姨娘就忍不住从心底感到一阵舒爽。
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就算现在多受一点儿苦,又如何呢?
屋内只有大丫鬟青黛在伺候着,宋姨娘和红姨娘的婢女都退在外厢守着,只有负责带五郎荣哥儿的奶妈子留在东厢内照看。
五郎荣哥儿已经窜高了很多,双颊比起以前,清减了不少,此刻就像一只猴子似的,在东厢内上蹦下跳的,奶妈子得时刻警醒着,一个不留神,他准能将自己摔伤。
青黛刚刚听到声响,忙从东厢内迎了出来,挑开青玉珠帘,朝金昊钦欠了欠身,笑道:“阿郎来了!”
金昊钦嗯了一声,大步走进东厢内。
宋姨娘和红姨娘纷纷起身,给金昊钦见了礼。
金昊钦也淡淡的唤了一声宋姨娘和红姨娘,继而上前给林氏施了礼,恭敬道:“儿子给母亲请安!”
林氏一副笑意可亲的模样,忙道:“坐吧,母亲刚好有件喜事要跟你说!”
宋姨娘见状,便朝奶妈子使了使眼色,奶妈会意,上前一把将在地上玩耍的五郎给抱了起来。宋姨娘随后便转身对林氏笑道:“夫人定是要跟阿郎讲柯府上门提亲的好事,婢妾就不搅扰了,先和五郎回院子,明日再过来给夫人请安!”
林氏午后才接待了从州府前来提亲的冰人,心里此刻还有些激动,见金昊钦回来,正打算将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告诉他呢,根本没时间理会宋姨娘她们,此刻她自己识趣,要领着五郎和一干子闲杂人等离开,她自然是没有意见的。
林氏挑眉看了宋姨娘一眼,合眼笑道:“好,仔细看着点儿五郎,这孩子现在皮得很,可别磕着碰着了!”
宋姨娘迎了一声是,便领着奶妈出了东厢。
红姨娘见宋姨娘走了,自己再带着也有些尴尬,遂起身学着宋姨娘,寒暄了几句,便领着自己的婢女回去了。
少了嬉闹声,东厢一下安静了下来。
青黛为金昊钦上了一盏茶,便退到一边。
金昊钦在林氏对面跽坐下来,急忙问道:“母亲,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氏一脸抑制不住的笑意,美眸神采熠熠,笑问道:“钦哥儿,你什么时候认识了柯娘子?这么好的事情,竟然连母亲也瞒着,难为母亲之前还在为了你的亲事瞎操心着。柯娘子乃是将门之后,行事亦是干脆利落,这可是母亲想也不敢想的一门好亲事,跟柯府结上亲,想必以后对你的仕途亦是多有助益!”
金昊钦拧着俊眉,一张俊美的容颜上没有一丝一毫的高兴和雀跃。
这事情太过始料未及了,他就担心这其中有误会。
“母亲,您没有答应吧?”金昊钦带着一丝期待看着林氏,希望她是尊重自己的意愿的,至少这么大的事情,也要跟自己商量商量。
林氏一愣,感觉儿子是不是傻了,放着这么好的事情,不赶紧儿将亲事确定下来,万一错过了,那可是没有后悔药吃的!
就像金元一样,尽管有府尹大人的推荐,但又能如何,一两个案子没处理好,翟升之梦破碎,想挽救都挽不回来,这机会给了你一次,可不会给你第二次,她可不想扮什么清高,先应下再说呗。
“您答应了?”金昊钦眉头拧着一个川字,一瞬不瞬的盯着林氏。
林氏点头,应了一声:“啊,答应了啊!这可是骠骑将军府的十六娘子!”
金昊钦看着林氏一副错过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的表情,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坦言道:“母亲,问题是儿根本就不认识柯十六娘子,她此举实在让儿迷糊,她所说的机缘,儿根本就不清楚指的是什么,但儿确确实实的告诉您,儿不曾跟这个柯十六娘子见过面,更不曾跟她有过任何的交集!”
林氏一脸愕然。
不曾见过面,不曾有过交集?那人家怎么会放下身段面子,请冰人上门提亲来了?
难道这是柯十六娘子单恋钦哥儿?
还是钦哥儿惦念这自己曾跟他提起过的辛府的十二娘?
虽说这辛十二娘也是极好的,但家室背景却无法跟人家骠骑将军府相较,钦哥儿想要谋得好前程,少不得要在婚事上下点儿功夫。再加上前几日那个不祥人拒了严家的亲事,让她这个当继母的颜面尽失,连着两日都不敢出门,生怕被那些知道情况的长舌妇们背后戳后脊梁,这次钦哥儿能捞上一门这么体面的亲事,她怎么着也要替他牢牢抓住,待婚期定了下来,人们自然会忘了那个不祥人曾给她打脸的事情。
这就是自己养的儿子跟那个贱蹄子的区别,儿子终究还是会听从自己意见的!
“钦哥儿,你曾答应母亲,婚姻之事交由母亲操心。等你父亲回来,母亲再将这事儿跟他一并说一下,想必你父亲他也是高兴的,你就不要担心了。”林氏说完,伸手揉了揉金昊钦拧成一团的眉头,笑道:“去沐浴更衣吧,晚膳过来陪母亲一块儿用膳,至于三娘的亲事,母亲也听你的!”
金昊钦回神,这才想起前两日林氏为了三娘的亲事挨了父亲一巴掌的事情,心中滋味杂陈。
父亲说的话是真的么?
母亲这些年,真的是故意苛待三娘?
他笑意苦涩,半信半疑,心中还在挣扎着,这不是事实......
在林氏的催促下,金昊钦才起身,心事重重地出了东厢。
******
夜幕降临,坊间已经升起了彩灯,临近中秋,灯盏的颜色也随之变得艳丽起来。
城内灯火辉煌,而城外的阡陌,却远离了喧嚣,显得清冷又寂寥。
朦胧月光的掩映下,陌上烟雾袅袅,伴着一声声闷闷的马蹄声,有两道携带滚滚尘烟的身影飞驰而过。
速度渐渐缓了下来,二人彼此相视一眼,从容下马,将马匹拴在一颗歪脖子树上。
英武和锦书皆是一袭黑色的夜行衣,头戴黑色璞头,在暗稠一般的夜月里,他们的身形,仿佛也融入了夜色中,只有说话时,嘴里淡淡清逸而出的雾花。
“是这么没错吧?”英武哑声问道。
锦书点头,应道:“就是这里!”
“走,去瞧瞧!”英武说完,兀自大步流星地往一处低矮的瓦房走去。
瓦房外面围着篱笆墙,院子里头放着很多干柴,为了避免被霜雾浸湿,上面铺着一层厚厚的稻草。院子里还有几只觅食的小鸡,英武站在篱笆外面往里头张望,屋内光线黯淡,只有一盏微弱的灯火轻轻摇曳。
英武和锦书打算进院子瞧瞧,却听到有脚步声正往瓦房的方向而来,二人默契的将身形一闪,躲进了黑暗中。
瓦房内的人似乎也听到了声音,竹子做的门扉吱呀一响,从里头出来一个五旬的老汉,站在屋檐下,对篱笆墙外面的男子唤道:“二柱,你回来了?”
那年轻男子似乎已经习惯了,笑道:“大伯,是我,铁蛋!”
“哦,是铁蛋啊!”老汉走下院子,笑着接过铁蛋背上的柴火,笑道:“我记得二柱今天是穿的灰色坎肩!”
铁蛋抿嘴一笑,应道:“二柱哥将坎肩借我穿一天!”
“吃饭没,进来一块儿吃!”老汉招呼道。
铁蛋摆摆手,说道:“我阿娘做好了饭菜,等着我回去呢!”
老汉没有勉强,由着他去了。
锦书目送着铁蛋离开,待老汉进屋后,轻轻一跃,进入院子,往窗口的方向走去。
屋内,老汉将矮桌上的一个锅盖掀开,露出一只肥美欲滴的烧鹅。他咽了口口水,手在衣裳上蹭了蹭,抓下一只烧鹅腿,便囫囵吞枣地往自己嘴里塞。
矮桌上还有一壶酒,闻着就香,锦书辨认出来了,这是上好的女儿红。
一个樵夫,竟吃得这么好?
锦书狐疑间,看到了英武的手势,忙跃出院子,往大树后面掩靠。
这次是另外一个男子,只是身上的灰色坎肩,明显跟铁蛋刚刚穿的,一模一样。
他推开篱笆栏,跨进院子。
第三百二十七章‘万年’小老妈子
里头的老汉听到声音,将竹门打开,探出脑袋,凝着院子里的人,问道:“铁蛋,你怎么又回来了?”
年轻汉子拿着一块汗巾擦了擦额角的汗,露出朴实的笑容,应道:“爹,是我,二柱!”
“二柱,铁蛋不是说你把坎肩借给他了么?怎么又穿回你身上了?”老汉不解的问道。
大树后面的英武和锦书听到二人的对话,沉咧的眸子一阵收缩,相互辩了两息,确认自己并没有听错,才掩下心中狐疑,继续观察下去。
“刚刚在路上遇到铁蛋了,便被我要了回来!”二柱如实说道。
老汉笑眯眯的说道:“快进来,爹晚上加菜了,咱们爷俩好久没有喝上一杯了......”
二柱将汗巾搭在肩上,便随着老汉进屋。
门扉又是一阵哑响,随后便紧闭了起来。
锦书和英武从大树后面出来,看了面前的泥瓦屋一眼,准备离开。
走在阡陌上,锦书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那个老汉,眼睛似乎有些问题!”
英武认同的点点头,回道:“明天再过来试试,不排除是天色太暗的原因!”
“嗯,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老汉不过一介樵夫,竟能吃得起烧鹅,喝得起女儿红......”锦书沉着脸说道。
英武冷笑一声,附和道:“不奇怪,辰郎君也不会让咱们来查了!”
******
在辰庄用过晚膳后,辰逸雪便让野天送金子回百草庄了。
玉娘站在廊下,一面安排着小厮将廊上的灯笼点上,一面安排着婢女去将浴池里的水放好,一会儿郎君要沐浴。
她安排完,便亲自去了耳房,煮了一壶茶汤,准备送到堂屋里给辰逸雪。
今晚她多做了几道菜,这菜谱还是辰语瞳留给她的,说是新研制出来的菜品,让她有空做给郎君尝尝。玉娘也是贪新鲜,便尝试了一下,没想到命丫头们收拾碗筷的时候,竟发现郎君和金娘子都吃完了,这让玉娘很高兴。
许是因为金娘子陪着郎君一块儿用膳的原因吧?
玉娘看着辰逸雪和金子相处愉快的样子,连眉梢上都有笑意,难得遇到一个称心意的,希望他们可以好好的!
她端着茶壶刚走出耳房,便听底下的一个丫头说,娘子回来了。
玉娘没有觉得多意外,这后天就是中秋了,娘子回来辰庄过节,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玉娘进堂屋的时候,就见辰语瞳依偎在辰逸雪身上,撒着娇呢。
“......你说这主意好不好啊大哥哥?”辰语瞳用脑袋蹭着辰逸雪的肩膀,笑着问道。
辰逸雪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蹙着眉头问道:“语儿说的是真的?哥哥怎么不曾听三娘讲过?”
辰语瞳无语的白了辰逸雪一眼,端然跽坐好,一面接过玉娘递上来的茶汤,一面反问道:“大哥哥自己生辰到了,会到处宣传么?说嗨,我过生日哦,记得给我送礼物,要惊喜哦,会么?”
辰逸雪被辰语瞳略有些夸张的表情逗乐了,哈哈笑了起来,摇头道:“这个自然不会!”
“那就是了,璎珞娘子自然也不会到处宣传自己生辰到了。但正常人的心理,哥哥你应该懂的吧?”辰语瞳喝了一口茶汤,回头对玉娘说道:“这是新来的茶?”
玉娘含笑点点头,应道:“是,昨儿个刚从茶庄送过来的!”
“哦,回头玉娘帮我准备两份,一份送给我师父,一份带去毓秀庄!”辰语瞳吩咐道。
“是,奴婢记下了!”玉娘恭敬的应道。
辰逸雪俽长而挺拔的身子跽坐着,眼睛盯着面前瓷杯中漾开圈圈涟漪的茶汤,那疏淡幽深的眼神,让辰语瞳觉得,大哥哥的思绪已然随着她刚刚的那一句话飘到了极远极远的地方。
很好!
辰语瞳喝着茶,黝黑的眸子里渐渐漾出了笑意,那笑意映着房间里盈盈的灯光,显得有些璀璨动人,乍一看,跟辰逸雪有些相似,却比辰逸雪多了几分的暖意。
“那语儿说该送什么礼物合适?”许久,辰逸雪才抬眸求救似的看着辰语瞳问道。
辰语瞳将茶杯搁在几上,挪坐过去,扬起光洁如玉的下巴,嘿嘿笑道:“其实大哥哥无需多虑,我已经帮你安排好了。璎珞娘子的生辰,刚好是中秋月圆之夜,这真是个好兆头呢。后天侦探馆就安排沐休吧,节日,权当给大家放个假礼物吧!礼物我替你准备就好。为了给璎珞娘子一个惊喜,咱们全程要佯装若无其事,一起用过庆生宴之后呢,你们就去看皮影戏,聚荣楼这些天的票都卖爆了,幸好我早有准备,抢到了两张,虽然座位有点靠后,但总比没有强。皮影戏看完之后,估计大家都出来赏花灯了,为了与众不同,我让慕容瑾找人做了一架孔明灯,你们就去西湖边放孔明灯好了,放完孔明灯,还有惊喜!”
辰逸雪被辰语瞳一连串的话,说得有些晕了,忽然间觉得语儿就像一个小管家婆一样,而自己这个当哥哥的,一天里的行程安排都让她一个人布置好了,而自己就像个孩子,按着长辈嘱咐好的去执行......
辰语瞳眼睛亮亮的,瞳仁中噙着的浅浅笑意,就像湖水在太阳底下发光!
她实在是觉得自己的安排太好了,简直就是堪称完美。
她故意买了聚荣楼靠后面的座位,那还是情侣套座来的呢,价格不菲,舒适又隐秘,适合谈情!她了解自己的大哥哥,皮影戏这些对他来说,太无聊了,所以,看皮影戏是副业,谈情说爱才是主题!
至于孔明灯嘛,她一早就让慕容瑾去订做了,上面还题了字,让他们一起去放许愿灯,这愿望太美好了!
想到此处,辰语瞳按捺不住得意,幽幽笑了。
“为什么皮影戏只让我和三娘去看?你们都不去么?”辰逸雪俊脸一片疏淡,开口问道。
辰语瞳差点儿吐血,大哥哥啊大哥哥,你特么滴太白痴了,我们要去干嘛呢,嫌聚荣楼的灯光不够亮啊?
可自己哥哥的情商就这么低,有什么办法?
为了他下半辈子的幸福,辰语瞳可是操碎了心啊......简直就是个‘万年’的小老妈子!
“因为票都卖完了啊,只剩下两张而已,大哥哥不陪璎珞娘子去,那我安排慕容瑾或者金护卫陪着!”辰语瞳漫不经心的应道。
“他们?”辰逸雪修长的眉眼轻挑,不冷不热的应道:“三娘的生辰,让无关紧要的人陪?”
辰语瞳嘴角弯弯,金昊钦也成了无关紧要的人了......
“所以嘛,还是大哥哥陪璎珞娘子去看好了!”辰语瞳笑了笑,说道:“放完孔明灯,还有烟花,这两天已经在试验了,争取给璎珞娘子一个充满惊喜的生辰!”
“烟花?”辰逸雪蹙眉,心中有些着急的追问道:“语儿你自己捣弄的?”
辰逸雪没有忘记,几年前的除夕夜,辰语瞳曾放言要研制出能在夜空盛放的烟花,为除夕之夜助兴,拉着辰逸然跑去了人家制作爆竹的作坊,根据自己瞎配出来的方子,让人制作了两桶烟花。最后自然是不成功的,差点将后院的墙都炸裂了,祖母为了此事,吓得夜不能寐。除夕本来是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围着守岁,辰府却阴云密布,辰语瞳和辰逸然被蕙兰郡主怒斥了一顿后,贬到了冷冰冰的祠堂里去面壁思过。
辰逸雪那时候担心两人受凉,亲自送了斗篷和暖炉过去,发现面壁思过的二人却围坐在祠堂的碳炉边,笑意盎然的吃着新鲜出炉的烤红薯。
了解过后才知道,那又是辰语瞳的主意。
辰逸然抱怨辰语瞳老是连累他受苦受罚,让她下次有难题,找兄长去,别总拉上他当炮灰。
辰语瞳为了表示自己的歉意,只好对辰逸然献殷勤了,亲自烤红薯,慰劳陪自己受罚的二哥哥。没想到辰逸然竟非常喜欢辰语瞳烤的红薯,看着一样的烤法,味道却比起外面买的,还要美味。二人吃得不亦乐乎,完全没有受罚的样子。
这事情都过去好多年了,没想到辰语瞳又要‘重操旧业’,辰逸雪实在是担心金子生辰当晚,没有惊喜,只有惊吓!
“这是经过无数次失败后研制成功的心血结晶啊!”辰语瞳一脸笃定的说道:“相信我,一定是惊喜,不是惊吓!”
辰逸雪点点头,心里还是不放心。
辰语瞳明显读懂了他的眼神,切了一声,说道:“明晚带一个回来给你试试看,哦,对了,最好大哥哥自己去点燃烟火,那样显得比较有诚意!”
“语儿确定不会将大哥哥炸飞了?”辰逸雪伸手揉揉她的脑袋,调笑道。
辰语瞳又白了他一眼,闷闷道:“本娘子决做不出谋杀亲哥的行为!”
玉娘在一旁听着兄妹俩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很是欢快,不由笑了。娘子每次回来,郎君的笑容总会多一些!
说了一会儿话之后,辰逸雪便起身,往澡池走去。
辰语瞳目送他离开,漂亮的眉目微微扬起,露出清湛的笑意。
(ps:最近更加手残得没药医了,乃们鄙视我吧~~~)
第三百二十八章制药
(ps:万年龟速党厚着脸皮求票!!小语不想被踢出前二十名啊,呜呜~~)
金子回到百草庄后,在笑笑和袁青青的伺候下,洗漱完便直接上榻歇息了。
桩妈妈看着金子回来后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心中喜忧参半。
喜的是娘子与辰郎君相处得好,二人似乎有可持续发展的可能;忧的依然是心底的那个老问题,郡主府的门槛太高了,若是不能如愿以偿,娘子将来可是要伤身伤心的啊!
桩妈妈叹了一口气,退出了房间。
******
天色将明时分,金子就醒过来了。
她从木榻上弹坐起来,面无表情的呆了几秒钟,随后转头望了窗外一眼,喊了笑笑进来伺候。
笑笑今天穿了一件烟青色的交领短襦,映衬得皮肤娇嫩白皙。她推开门,走到画屏后抄起一件缎衣,走到榻边,披在金子身上,一面问道:“娘子今天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自然醒!”金子简单道,将被子掀开,从容起身。
笑笑将幕帘收了起来,熹微的晨光穿透进房间里,光线明亮了不少。
须臾,袁青青便送了盥洗的水进来,看着端坐在妆台前梳头的金子,嘿嘿笑道:“娘子,您今天好早,是因为四娘子及笄么?您要回府上?”
袁青青话音刚落,便被笑笑白了一眼。
这死妮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四娘子及笄,关她们什么事?
笑笑抿着嘴,贝齿死死的咬着下唇,娘子十五岁那年,差点儿就熬不过去了,孤零零地躺在病榻那会儿,有谁人来看过一眼?更别说帮忙张罗什么及笄礼了。她心里难过的紧,也为娘子这些年受的苦和苛待愤愤不平。
想起今晨府上来的那个婆子,笑笑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送的那些东西,她们一点儿也不稀罕,说是四娘子及笄成人了,送点果品过来,让大家跟着沾着点儿喜气。
阿呸!
关于四娘子的东西,笑笑觉得看着都晦气!
这算是什么意思?来向娘子炫耀么?得瑟么?
金子侧首,睨了袁青青一眼,不咸不淡的问道:“四娘今天行及笄礼?”
袁青青点点头,一面在牙刷上沾上牙粉和青盐,一面应道:“今晨府上的婆子奉了夫人之命,送来了好多点心果品。奴婢听她跟桩妈妈说,本来想请娘子回去观礼的,府上来了好些亲朋好友呢,但老爷说娘子你一向不喜应付这些场合,便只送一些礼品过来给您尝尝鲜。”
袁青青眨了眨眼睛,笑道“娘子,奴婢猜四娘子的及笄礼一定很热闹,连点心都极精致呢,一会儿奴婢给您送进来!”
金子从妆台前起身,但笑不语,径直走到屏风后面,洗漱去了。
笑笑不动声色的走到袁青青身边,伸手往她胳膊上一掐,咬牙切齿道:“青青,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青青吃痛,拧着眉怪叫一声,喊道:“娘子,救我......笑笑姐要杀人了......”
金子在里头一边刷着牙,一边神游太虚,她倒没有因为金妍珠及笄的事情触景伤情,三娘本身并不在乎这些,而她对于及笄礼,更没有什么概念。像她这种不喜欢应酬的人,及笄礼对她来说,太过麻烦,三姑六婆的,还要聆听女戒女训、妇德这些教条,吵得脑仁疼,金子没有一星半点儿的羡慕。
此刻袁青青的痛呼声,让她回过神来,这才知道笑笑是因为金妍珠及笄的事情,将满腔怒火撒到袁青青这个不长眼的丫头身上了。
青青的呼救声没有引出金子,她刷完牙之后,便将整张脸埋进了水里,这是她新研制出来的美容心得,叫水疗!无数晶莹的气泡冒出水面,她白皙如玉的面容和卷翘浓密的睫毛上也沾染了细小淘气的气泡,氧气美女,金子当之无愧!
桩妈妈被袁青青的呼救声引来了,她进了房间,就沉着脸喝道:“大呼小叫的,这是作甚?嫌娘子这里太清净么?”
袁青青和笑笑有些惊慌的看了桩妈妈一眼,两人都噤声,分开站好,垂眸喊了一声:“桩妈妈!”
桩妈妈探首望了屏风后面的纤瘦身影,叹了一口气,心中以为娘子许是为了四娘及笄的事情,有些抑郁着呢。她吩咐笑笑好生伺候着金子,便将袁青青喊了出去,说厨房里的豆浆快煮好了,让她去撇掉锅面上的浮沫,一会儿娘子要用早膳。
袁青青见桩妈妈面色沉沉,也不敢耽误,应了一声后,撒腿便跑了出去。
笑笑走进内厢,打开衣柜,问了金子一句:“娘子,你今日想要穿什么?长袍还是襦裙?”
“长袍吧!”金子抬头,取过盥洗架上的棉帕,轻轻地吸干脸上的水分。
笑笑顺手抽了一套圆领窄袖团锦长袍出来,笑眯眯道:“昨天娘子穿回来的那套襦裙最好看了,语瞳娘子还真是心灵手巧,花样子和款式也是层出不穷的,美极了!”
金子走出屏风,淡笑道:“美则美矣,却不大方便!”
笑笑知道娘子的意思,只附和着一声是,便伺候着金子更衣。
不多时,桩妈妈又回到房里,对金子说道:“娘子,早膳备好了,你是现在用么?”
“嗯!”金子点点头,心里想着一会儿用完早膳,就回侦探馆看看,也不知道英武和锦书那边有没有什么好消息传来。
桩妈妈将膳食安排妥当后,顺便对金子说道:“刚刚野天小哥来了,托老奴跟娘子说一声,今天和明天侦探馆沐休!”
金子刚在几上坐下,端起豆浆喝了一口,蹙眉反问道:“怎么想起沐休了,之前也没说!”
“娘子忘了,明天就是中秋佳节,就是衙门也会放假沐休的!”桩妈妈提醒道。
金子恍然点点头,自己这日子过得,实在是浑浑噩噩呢,连中秋逼近了,都不知道。
桩妈妈见金子又安静的低头用膳,卡在喉咙里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又将之尽数咽了回去。
明天可是娘子的生辰呢,可能记住的,有几人?
她眼角有些湿热,以前娘子神智不清明,没有过生辰也就罢了,可今年娘子可算是彻底好了,她怎么着也想着帮娘子好好庆祝一回的。可桩妈妈寻思着,自己若是提醒娘子了,可她最亲近的家人却忘记了,那不是间接地伤了娘子的心么?
这让桩妈妈于心何忍?
真真是左右为难.......
金子用完了早膳,寻思着今天不去侦探馆,那便呆在百草庄里专研一些药剂好了。
她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对笑笑说道:“上次抓的那些老鼠都还养着吧?”
说起老鼠这个问题,笑笑一脸恶寒。上次娘子竟让她和青青去抓十几只老鼠,这对她来说,简直比跟在娘子身边看解剖还让她恐惧,青青这丫头倒是不害怕,因此,笑笑便帮她在庄里又请了一个帮手,让俩人一块儿去抓老鼠,而帮忙的这个人情,自然是笑笑去还的,笑笑承诺,以后煮糖水,一定给那小师弟送一份儿过去。
“都养着呢,关在笼子里!”笑笑缩着脖子回道。
金子见她畏惧的模样,不由笑了。
胆子一点儿也没有练大。
她起身,吩咐笑笑一会儿让袁青青把那笼老鼠都送过去给她,便往院外的‘实验室’走去。
院外的‘实验室’,之前是辰语瞳在里面捣弄着稀奇古怪的药剂,这阵子辰语瞳比较忙,听说毓秀庄的秋装展就要开幕了,她有时候忙得太晚,连百草庄都没有回来,直接在毓秀庄歇下了。
金子心里对辰语瞳是敬佩的,她一个女子,撑起半个家业,真的不容易。她所要光顾的,可不单单是桃源县这一个分号,大胤朝的每个州府上,都有毓秀庄的分点,而同步更新产品这些问题,就够她伤脑筋,好在其他分号的账目是蕙兰郡主和郡马辰靖一手掌握,底下还有一大帮的掌事在帮忙,不然,压力可想而知。
金子将工具箱放在长柜上,戴上了口罩和手套。
实验室里的设备还算齐全,辰语瞳连试管试剂这些东西,都按照现代药具的比例,用白瓷烧制出来了,所以,金子算是白捡了便宜,辰语瞳栽树,她后来者乘凉了。
试管架上放着几管子透明的液体,那是前天晚上金子回庄子后,闲暇时捣弄出来的,当时金子还想着接近郑玉,便着急研制出可以傍身的药剂。
对于制药,金子还是很感兴趣的,老神医也惊叹于她和辰语瞳的悟性,只不过金子这次调配出来的药,多多少少会让他老人家有些失望了。
因为她配的药,不是用来救人的,而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
金子曾说过,法医若动了杀人的心思,绝对可以做得悄无声息,而且在验尸技术尚不成熟的古代,可以保证,就连金牌仵作也查不出死因。
不过这种药,金子不会随便乱用。因为她相信上苍有好生之德,相信人在做,天在看!
若非不得以,她希望这药仅仅只是研制,永远没有用到它的机会!
第二个试管里面装的药剂,只要沾上一点儿,就会浑身奇痒难耐,若无解药,下场就是被自己抓得血肉模糊而死......
第三个试管里的药剂,就是一种慢性毒物,金子尚在研制中。她目前想要验证的,就是前面的那两种而已。
第三百二十九章药剂试验
金子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熟练的捣弄着试剂上的药物。
实验室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金子抬头,淡淡说道:“进来吧!”
袁青青提着一个铁笼子,外面罩着一层白布,铁笼在她手中不停地晃动着,金子光看笼子里这动静,就知道里头的老鼠,个头不小。
太好了,一会儿准能让你们都乖乖的!
金子掩在口罩后面的唇畔漾出一抹淡笑,对袁青青吩咐道:“抓一只出来,先试试!”
袁青青有些兴奋的应了一声是,便将铁笼子往地上一放,掀开白布,准备打开笼子,徒手去抓里面肥得流油的大老鼠。
“慢着!”金子开口制止,取过一旁干净的手套,扔到袁青青面前,说道:“戴着再抓!”
袁青青不大却有神的眼睛微微闪动,嘻嘻一笑,将手套麻利地戴上后,才打开笼子的铁闸,伸手往里头随机的抓上一只老鼠。
里面有十几只老鼠,此刻见袁青青白色的魔爪伸进去,都惊得四处乱窜,吱吱叫着。
袁青青这丫头,一点儿也不怕,逮着一直圆滚滚的抓了出来,顺手将铁闸栅好。那滚肥圆的老鼠在她手里被抓的紧紧的,睁着哀怨的眸子,不停吱吱乱叫。
“娘子,放哪儿?”袁青青抓着大老鼠,有些好奇的看着装扮古怪的金子问道。
“等一下,先抓着!”金子说完,从试管架上取过药剂,拿起一旁的白瓷针筒,伸出长长的针尖,往试管里一放。袁青青睁大眼睛,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娘子将那奇怪的物事竖起来的时候,她发现试管里的透明液体都不见了。
怎么回事?
虽然很想知道,但袁青青还不敢在此刻扰了娘子思绪,只乖乖的将大老鼠抓好。
金子拿着针筒,慢慢走向袁青青,那清冷的气息让袁青青竟莫名地紧张了起来,连她手中的老鼠,似乎也被这种危险的气息所感染,不停的挣扎着,叫着。
金子轻声对袁青青说道:“抓稳了!”
袁青青看了一眼金子漠然无绪的眸子,咽了口口水,低低应道:“是!”
金子抬手,轻轻的压了压老鼠的脑门,随后长针精准无比地扎在它脑袋上,慢慢将针筒里的药剂推了进去。
老鼠被扎了一针后,竟渐渐安静了下来。
“放它下来!”金子吩咐道。
袁青青哦了一声,蹲下身子,将老鼠放在地面上。
老鼠获得自由后,开始在实验室的地板上乱窜,袁青青有些担心的看了金子一眼,唤了一声:“娘子......”
金子没有理会她,只凝神观察着那只受了惊的老鼠。
约莫过了十几秒,老鼠的动作渐渐变得迟缓,最后一动不动地瘫在地面上。
“娘子,它死了!”袁青青颤声道。
其实杀一只老鼠没有什么,可怖的是娘子刚刚杀老鼠的手段,竟是用的那一点儿液体,想想,这若是用在活人身上呢?
想到此处,袁青青心里不由一阵哆嗦,她之前听笑笑说娘子出去验尸,恐惧归恐惧,却还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亲眼见娘子研制出能杀人于无形的药,实在是太恐怖了。她在心里暗暗的告诉自己,决不能得罪了娘子,不然,下场会跟这老鼠一样惨!
金子走过去将老鼠提溜了起来,放在素布铺开的长柜上,开始检查老鼠的尸表。
瞳孔自然放大,怒目圆睁的模样,是心脏骤停的自然表现。
这个药的主要作用,就是加快全身血液的运行,心房的血循环有它自己的规律,如果用药物强行催动的话,心脏负荷过大,便会造成主动脉的撕裂,心脏便会骤然停止,而痕检的结果,却没有中毒的迹象,就像自然死亡一样,无迹可寻,这是金子所要达到的效果。
金子拿起解剖刀,划开了老鼠的腹膜,开始进行内脏的检验。
袁青青在一旁看着娘子开膛剖肚,惊得双手一直打颤。
她之前听笑笑说看了那面目全非的尸体后呕吐时,她还曾嘲笑过笑笑,说她胆子太小了,下次让自己代替她随娘子出堪好了,可此时娘子解剖的还不是人呢,她就觉得头皮发麻,背脊一阵阵的沁凉起来......
娘子该是长了一颗怎样强大的心脏啊!
金子将老鼠的器官都检查了,没有丝毫中毒的迹象,这很符合她的预期,如此看来,这个药剂算是研制成功了,只是老鼠终究跟人体不一样,人体需要注射多少剂量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呢?
这剂量,还得好好的斟酌斟酌......
金子将老鼠的解剖完的尸体直接扔到长柜下面的垃圾桶里,将沾染了污秽的素布收了起来,一并扔了下去。
她将手套脱了下来,在一旁的水盆里净了手,用棉帕吸干手上的水分后,又重新取了一副崭新的戴上。
接下来要进行试验的是第二种药剂,会令人受尽痒痒折磨的药。
“青青,再抓一只老鼠出来!”金子回头吩咐道。
袁青青怔怔的立在原地,仿佛没有听到金子的话。
“青青......”金子又唤了一遍,她这才反映了过来,慢问道:“娘子有什么吩咐?”
金子蹙起了黛眉,摇摇头,这丫头,比起笑笑,胆子也大不了多少啊......
袁青青生怕娘子嫌弃自己,忙强自打起精神,追问道:“娘子是要奴婢抓老鼠么?”
“嗯,抓一只出来,进行第二种药剂的试验!”金子面无表情的说道。
袁青青看着她沉冷的眸子,一刻也不敢耽误,忙应声往铁笼走去,打开铁闸,伸手抓了一只老鼠出来。许是刚刚见证了同伴的死亡,那老鼠挣扎得厉害,袁青青险些脱手,让老鼠窜了出去。
“抓稳了!”金子低声吩咐道。
“是!”袁青青大胆的应了一句。
金子将液体打进注射器后,拿着针筒直接刺进老鼠的前肢。
“把它放回笼子里!”金子说道。
袁青青不敢多问,点点头,就将老鼠送回笼子里。
老鼠一回到笼子里,便往同伴的身边挤过去,生怕再被抓出去一样。袁青青有些狐疑的望了金子一眼,又望了望笼子里的老鼠。剩下的那些老鼠,个头差不多,一下子就忘了刚刚被打了药的是那一只了呢。
金子看了一下时辰,将手套和口罩脱了下来,对袁青青说道:“你留下来观察,本娘子出去喝杯水!”
袁青青哦了一声,目送金子离开实验室。
这老鼠似乎没啥不正常的,至少,袁青青现在还分辨不出来,只托着腮,蹲在笼子外面,看着里头的老鼠们上蹿下跳。
金子出了实验室,径直去了耳房,又重新仔细的洗漱了一遍,才从容回到房间里。
桩妈妈奉了茶进来,看着金子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金子抬头,扫了桩妈妈一眼,问道:“妈妈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桩妈妈有些挣扎,也不知道明日老爷和阿郎他们会不会来接娘子回金府过节,若是没有的话,这话问出口,是不是反而徒惹娘子尴尬和不快呢?
她思前想后,决定不提。
“娘子,明儿个是中秋,你想吃些什么,告诉老奴,老奴一会儿上东市去置办!”
金子喝了口茶,想起自从去了侦探馆之后,好久没有为桩妈妈她们做美食了,明天既然是中秋,侦探馆那边又沐休,不如就亲自动手,做一顿好吃的犒劳她们吧。
她笑了笑,将茶杯放下,对桩妈妈说道:“一会儿我去东市采办吧,明天咱们自己好好过个节!”
“娘子,还是老奴去吧!”桩妈妈有些心疼金子,她知道娘子的想法,可她不愿娘子劳累,闺阁娘子会厨艺的极少,毕竟,很多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为了保护一双纤纤素手,煮饭这些粗活,能免则免。
可桩妈妈不知道的是,金子是享受烹饪过程的乐趣,做出来的美食,得到肯定,这比什么都很重要。
金子只说明天想尝试一下新的菜品,所以,要亲自去东市采买食材,桩妈妈拗不过她,只好随着她去了,只要娘子高兴就好。
金子寻思着回来再去实验室检查一下结果,便整了整衣袍,让笑笑换了一套小厮的服饰,一块儿出门了。
临近佳节,东市上更是人山人海,比肩接踵。
鳞次栉比的商铺门前,采买的客商络绎不绝,就连水产市场那边,也是吆喝声不断,此起彼伏。
金子领着笑笑挤进了坊市,按着心底盘算好的菜品,开始采购食材。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金子和笑笑才提溜着满满当当的食物脱力一般的从坊市内走出来。
“估摸着现在马车是进不了长街了,笑笑,咱们要徒步走出去才能搭乘到马车!”金子抬手擦了一下额角,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嘴唇说道。
笑笑认同的应了一声是,只给金子拿一些干果类的食物,其他的食材,都让她一个人抱在了怀里。
循着长街走出去,正好迎面看到了在彩灯商铺里选购灯笼的慕容瑾。
慕容瑾一脸笑容,跟店老板谈好之后,让成子付了银钱。
“明日下午,我便吩咐人过来取,老板千万不要误了!”慕容瑾嘱咐道。
店老板拍了拍胸口,打包票道:“一定一定,其实基本都做好了,就差上色!”
“那好!”慕容瑾笑了笑,转身的时候,看到金子有些意外的唤了一句:“金......金郎君!”
第三百三十章追爱的柯子萱
慕容瑾凝着金子,他可还记得金子曾经说过的话,她说在外,请唤我金郎君。
然刚刚这一声金郎君却引起了路旁一个红衣娘子的注意,她猛的回头,长长的马尾一甩,露出一张白皙琼秀的面容,一双清亮犀利的眼眸,迅速地扫向声源。
她便是骠骑将军府的柯十六娘----柯子萱!
她站在街道的另一端,离金子的只有三四米的距离,但中间往来人流太多,只能踮着脚尖凝眸分辨那个金郎君是否跟记忆中的一样。
金子含笑走过去,问道:“慕容公子在订购灯笼么?”
慕容瑾点点头,想起了辰语瞳的吩咐,说是要保持神秘,便含糊应道:“是,明儿个不是中秋么,在下订购一些彩灯,回去府上装扮装扮!”
金子不疑有他,笑着赞了一下他有情趣。
慕容瑾嘴角噙着浅笑,心中暗自腹诽,辰娘子才是真正有情趣的人啊,将金娘子你的生辰安排得多有意思!他心中隐隐有一丝期盼,自己生辰之日,是否也能收到一份这样的惊喜呢?
他遐想完,看了一眼金子手中的物事和笑笑怀里抱着的大包小包,问道:“金郎君刚去坊市采购?”
“嗯,准备回去了!”金子应道。
“在下送你吧,这会儿马车不好找呢!”慕容瑾热情的说道。
金子现在跟慕容瑾是同事关系,相处得极熟悉了,自然也不用客气推脱,便自然而然地应下了。
慕容瑾让成子帮笑笑拿上一些东西,一行人便往长街的尽头走去。
柯子萱见金子越走越远,有些着急地推开一旁的行人,翘着首,追着那抹清爽的背影。
她刚刚看清楚了,那金郎君便是上次在州府东市上惊鸿一瞥的金护卫,虽然他坐在车厢内,但他淡淡一笑的模样,就像烙印一般,深深刻在了她的脑海里,就算是不经意的想起,心也会不由自主的感到一阵悸动。
上次她去了州府衙门口,便是想再见金护卫一面,以便确定自己内心的感觉,可偏偏金护卫沐休回桃源县了,她的愿望落了空。回府上的这两天,她常常想起初见的那一幕,一种迫切地想要见他的急切感,让她有些焦躁难安。
她不是一个懂得隐藏自己情绪的女子,她的喜好厌恶,全都写在了脸上,女儿家的一点小心思,自然瞒不过乳母安娘。安娘听了柯子萱的心里话后,当即就笑了,说十六娘是情窦初开了呢。
柯子萱请教了安娘一些关于情爱的问题,觉得自己对金护卫就是那种感觉。
她不觉得女子主动对男子示爱是一种丢脸不含蓄的行为,她做事向来利落,绝不拖泥带水,这次请冰人上金府提亲的事情,她没有跟府上的任何一个人提过,包括安娘,只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她在想,若是跟九哥说了,他肯定要阻拦着自己,不说别的,单单门第之间的差距,他就不会同意。
可柯子萱不在乎这些,只要她看对眼了,门第这些,不是问题。
“哎,哎,你这姑娘,怎么回事啊?”长街上有一名妇人被柯子萱撞到了,捂着肩膀拧着眉头拔高声音喊了一声。
柯子萱停下来,侧身对妇人拱了拱手,嘴上说着不好意思,眼睛却往远处瞟,生怕将人跟丢了。
妇人冷冷哼了一声,没看出来这姑娘有半点不好意思的地方。
金子和慕容瑾对东市的结构极为熟悉,长街上人流太多,他们只能是抄坊间的小路出去。柯子萱安抚完妇人之后,急急追了上去,却再也找不到金子一行人的身影。
怎么不见人影了?
柯子萱有些着急,推开挡在前头的人群,一面说着借过,一面往前挤。她急急赶到长街入口,形形色色的人流里,却没有她期待的人出现。
她有些懊恼地跺了跺脚,心想是不是去金府门口碰碰运气?
柯子萱刚在路边拦了一辆马车,便听到一道洪亮的声音穿透人群,钻进她的耳朵里。
“十六娘......”
柯子萱一怔,抬眸望去,殷年正大步流星地往她所在的方向走来。
“殷...殷年,你怎么来了?”柯子萱看着渐行渐近的殷年,一脸的不可置信。
殷年在柯子萱一丈之外停了下来,拱手行了一礼,面无表情的说道:“少将军让在下来带十六娘回去!”
“九哥不会也来了吧?嘿嘿......”柯子萱干笑着问道。
殷年直接了当的回道:“少将军现在就在马车上等着十六娘,请!”
柯子萱探着脑袋望向路对面,不远处,正停着一辆古朴的大马车,车辕上的那个小厮,她自然是认识的,跟在九哥身边的长随------木舟。
“这位娘子,还走不走?”刚刚被柯子萱拦下来的车夫开口问道。
柯子萱有些颓丧地摇摇头,摆手道:“不好意思,不走了!”
车夫听完,二话不说,攥着缰绳,催动马车离开了。
柯子萱深吸了一口气,凛神,往路对面走去,殷年紧随其后。
木舟看到了一袭红衣的柯子萱,忙从车辕上跳下来,刚想要躬身行礼,柯子萱就先他一步,道了一声不必多礼,兀自挑开竹帘,跃了上去。
车厢内,柯子俊正一个人下着棋,见到闪身进来的身影后,不紧不慢的抬头,瞥了柯子萱一眼,唇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道:“阿萱,能给九哥一个解释么?”
“什么?”柯子萱大咧咧地往软榻上一躺,侧着身子看柯子俊,撅着嘴问道。
“安娘说你失踪了,你不该给府上的所有人一个解释么?”柯子俊凝着柯子萱,笑意澹澹,续道:“来,跟九哥说说,你上桃源县作甚?”
柯子萱红着脸,梗着脖子说道:“游西湖啊,不是说西湖最美就是这个时候么?所以过来瞧瞧!”
“贪玩的丫头!”柯子俊嗔了一句,沉着脸说道:“就是要玩,也得跟九哥或者安娘说一声,你一个女子,孤身出来,若是遇到危险,又该如何是好?”
“九哥完全不必担心我,好歹我也跟着你在骠骑营混过,普通人,伤不了我!”柯子萱有些得意的说道。
“那若是不普通的人呢?”柯子俊脸色阴郁,想起那个几次潜入骠骑将军府的蓝眸杀手,若是阿萱遇到他,便只有乖乖就擒的份儿。若是这丫头出了是什么差错,他该如何向二叔交代?
想到此处,柯子俊不由叹了一口气,冷冷说道:“阿萱你的个性实在太过张扬了,高兴不高兴,全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以后是要吃亏的!”
柯子萱翻了翻白眼,嘟囔道:“难道要表里不一的,才好么?”
“你知道九哥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柯子俊瞪了她一眼。
“哼!”柯子萱冷哼一声,转过身子不看他。
“二叔来了,晚上,你自己跟他解释!”柯子俊说完,吩咐木舟启程。
柯子俊口中的二叔,其实是已故骠骑将军柯越云的同胞弟弟------柯越昭。
柯越昭在刑部司职,任刑部郎中!
柯子萱一听这话,有些慌了,忙问道:“父亲来了?怎么回事?”
“知道害怕了?”柯子俊露出一脸玩味的笑意。
“九哥,嘿嘿......”柯子萱挪坐到柯子俊身边,撒娇地晃了晃他的手臂,祈求道:“回去,你能不能帮阿萱在父亲面前,美言美言?”
“要怎么个美言法?”柯子俊绕有兴致的问道。
柯子萱:“这个九哥不用我教吧,你最懂我了!”
“九哥不懂......”柯子俊佯装无辜。
柯子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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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柯子俊拿着冰人的口供扔到柯子萱面前,问道:“阿萱,你竟然请冰人上金府提亲?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柯子萱睁着眼睛,拿起冰人的口供反复看了看,一脸释然的耸耸肩,笑道:“既然被九哥知道了,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因为喜欢金护卫啊,所以就上门提亲了!”
“自古以来,就没有女子向男子提亲的,你一个女孩子,怎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柯子俊有些无语的看着柯子萱。
柯子萱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应道:“原来阿萱不经意间就做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情啊?太荣幸了,我这行为,是不是可以名留青史了?”
“你......”柯子俊被气得不轻,抬手扶额。
“九哥你别生气啊,我只是喜欢金护卫,喜欢就要表达出来啊,这有什么错么?”柯子萱拧着眉头问道。
柯子俊默了片刻,用审视的目光看了看柯子萱,疑惑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喜欢就要表达出来,这是勇敢的表现,哪里有错?
他正沉吟间,便听一旁的柯子萱嘟囔道:“最可恨的就是那个作者君了,就爱折磨我,让我几次与金护卫失之交臂!我放下身段去衙门口等他,他回桃源县,我拉下面子让冰人去金府提亲,眼巴巴等着见他一面,她又安排你出现,将我抓回州府!哼,我晚上睡觉画圈圈诅咒她!”
柯子俊也赞同的附和道:“没错,作者君实在太可恶了,这么久还不安排我跟金娘子见面,再这么下去,我还要怎么追金娘子?都让被人抢了先机了,怎么争?”
柯子萱点点头,笑道:“九哥,那我帮你一起画圈圈!”
“好!有劳阿萱了!”柯子俊笑道。
某作者听到了,终于忍不住跳出来。
“咳咳,柯子俊,柯子萱,你们俩是要造反么?本作者果断让你们打酱油!”
柯子萱和柯子俊泪流满面,抱住某作者的大腿,祈求道:“不要啊,小的知道错了......”
“哦,那我考虑考虑......”某无良作者喝着茶汤,幽幽笑道。
第三百三十一章节前
金子搭乘慕容瑾的顺风车回到百草庄后,便吩咐笑笑将食材送去厨房,自己在耳房净了手,直接往实验室而去。
刚推开门进去,就闻到一个浓郁的血腥味儿。
金子往里面走,这才发现袁青青一脸青白的瘫坐在地上,眼神呆滞,颤颤发抖。
“青青!”金子唤了一声。
看着这丫头的神情,明显是被吓到了。金子的视线转向铁笼,中间的位置,躺着一只血肉模糊的老鼠,身上的的毛发,几乎都掉光了,肚皮被撕裂,沾染着血污的内脏隐隐露了出来。其他的几只老鼠,身上也有不同程度的抓痕,毛发也掉了不少,挤在一个角落里,吱吱叫着。
袁青青听到声音,抬起头来,一把扑倒金子脚下,抱住金子的小腿,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呜呜......娘子,你怎么才来啊,奴婢吓死了,好恐怖......”
金子被袁青青这一撞,险些仰倒在地,幸好她平衡能力较好,稳住后,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你害怕可以出去啊,怎么还留在实验室里?”
“娘子让奴婢观察着啊,奴婢一步也不敢离开,刚刚奴婢看着那笼子里的老鼠毒发,拼命地啃咬自己,就像疯了一样,上跳下窜,还将其他的老鼠抓挠成那样,最后又将自己抓得血肉模糊,连肚子都撕裂了......真的好害怕啊,呜呜!”袁青青哭得瑟瑟发抖。
金子揉了揉她的脑袋,安抚道:“还好还好,你比笑笑勇敢呢,至少没吐!”
听到褒奖,袁青青抬起一张满是斑驳泪痕的脸,问道:“娘子说的是真的?”
金子笑了笑,应道:“真的,青青很勇敢!”
袁青青还是小孩子心性,这会儿得了金子的称赞,感觉刚刚那些惊吓,都是值得的。自己比笑笑姐还要勇敢呢,这表示什么?这表示娘子高看自己一等,不是?
她抹了泪,吸了吸鼻子,破涕为笑:“谢娘子赞赏,其实奴婢现在并不害怕了,有娘子在,奴婢什么都不怕!”
金子脸上的笑意渐渐扩散,这丫头,真真是个机灵鬼!
“将笼子里那只死掉的老鼠清理掉吧,一会儿还要进行第二次试验!”金子将袁青青从地上拉起来,淡淡吩咐道。
袁青青打了一哆嗦,还要再试验?
可刚刚自己才夸下海口,跟娘子说不害怕了,这会儿再退缩,娘子会怎么想?
思前想后,袁青青决定豁出去了,难得娘子给自己这么好的表现机会,不好好抓住,实在是对不起自己呀!
“是!”袁青青呼了长长的一口气,炯炯发亮的眼睛凝着老鼠笼,一副从容就义的表情。
那笼子里的老鼠看到渐渐逼近的人儿,越发挤成了一团,仿佛看到了魔鬼一般。
袁青青戴着手套的手裹着一块白色的帕子,将之包在死老鼠身上,捏住后,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送进了垃圾桶。
长柜边,金子已经穿戴好手套和口罩,她伸手取过试管架上的药剂,用白瓷针筒抽了一些液体,转身走向老鼠笼。
“随机抓一只出来!”金子吩咐道。
袁青青咬着贝齿,点点头,伸手抓了一只毛发比较完整的老鼠出来。
金子在它前肢将液体打进去后,便让袁青青将老鼠单独放在另外一个木箱里,并将箱子盖好。
这次的剂量比之前的那只老鼠用的较多,估计药物发作的时间,要提前许多。
金子走回长柜边,开始配置之前研制好的解药。
她凝神操作着,只听到地上那只木箱开始砰砰敲响,听动静,倒是不小。
金子加快手中的动作,将药剂装进针管里后,直接走到木箱边上,刚打开一点儿缝隙,那只毒发的老鼠便窜了上来。金子用箱盖压住它,眼明手快,一针扎在它的脑门上。
袁青青看得微微咋舌,娘子一点儿也不害怕么?连一丝迟疑都没有......
扎完针之后,金子将老鼠推了下去,又重新将箱子盖好。
“一会儿再来检查一下情况,青青你盯着,本娘子去消毒器具!”金子说道。
袁青青忙应了一声是,蹲下身子,守在箱子边上。
金子将刚刚的使用的试管和针筒,收拾出去准备消毒,这些药具都比较珍贵,所以金子一般都是自己清洗消毒,生怕丫头们粗手粗脚,会有所损毁。
待金子将药具清洁好,送回实验室的时候,袁青青已经按捺不住好奇,偷偷将箱子打开出来看了。
这次没有上次恐怖,那只老鼠虽然身上伤痕累累,但已经镇定下来了,躺在箱底,疲累的闭着眼睛,发出微弱的吱吱声,还活着呢。
“怎么样?”金子问道。
袁青青回头,似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勇气,她努力扯出一抹绚烂的笑容,回道:“娘子,老鼠没死呢,就是趴着不动!”
“刚刚那动静,耗费了不少精力,现在镇定下来了,自然会脱力,趴着正常!”金子微微一笑,这也就间接证明了解药的效果。她心中多多少少有些雀跃,第一次配置的两种药剂,可以说,很成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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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金子用了一些午膳后,便去了老神医的院子,请教医学知识去了。
桩妈妈想着明日过节,就带头组织着袁青青和笑笑,将居住的院子里里外外打扫洗刷了一遍,又将这些天得空做好的彩灯挂上了长廊。
赶明儿将这些彩灯点亮,一定很漂亮呢!
三人忙了大半晌,终于将院子清洁完毕了。
桩妈妈用手拍打着后背,倚着长廊的栏杆,疲惫地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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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庄那边,玉娘同样领着丫头们将庄子的每一个角落都装扮一新,打扫得干干净净。
辰语瞳今日并没有出去毓秀庄,她让厨房里的几个婆子揉着面粉,又让春晓将瓷盆里的各种馅料打细,一会儿她要用。
近些年来,辰语瞳都有自己动手做月饼的习惯,而且她出品的月饼,比东市上任何一家点心铺做的都要好吃,馅料不仅细腻柔滑,而且卖相极好,刻着各种各样的图案。
“娘子,这水蜜桃做馅料,您是怎么想出来的?”春晓一面打着馅泥,一面仰头望了一眼倚在门框上翘首看着天际的辰语瞳。
辰语瞳虽然没有动手搓面粉,也没有动手打馅料,可身上却是全部武装,戴着自制的白色厨师帽,系着长长的围裙,看起来与正宗的厨师不遑多让。她回过头,微微一笑,拽拽的应道:“每次都要本娘子追根溯源的解释,那我不是要......累死!”
额,这话怎么那么像郎君讲的?
春晓爆了一头冷汗!
“面粉搓好了没有?”辰语瞳问道。
婆子此刻也戴着厨师帽,娘子说那样能防止将头发掉进食材里,保持卫生。
她抬头笑着应道:“好了!”
辰语瞳点头,走过去,将袖口卷起来,准备动手做月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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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里,辰逸雪安静地坐在软榻上,他拿着书本,已经静静的看了很久,久得甚至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那便是他一个人可以看书看到地老天荒。而实际上,辰逸雪除了查案时会东奔西走之外,平时就是典型的超级宅男一枚!
门口光影一暗,辰逸雪从书本后面抬起一张淡漠的面容,扫了辰语瞳一眼,笑道:“捣弄完了?”
辰语瞳手里端着一个点心盒,轻盈的步入堂屋内,走到辰逸雪身侧,将盖子打开,一股诱人的香味儿便飘了出来。
“新鲜出炉的水蜜桃月饼,大哥哥尝尝看!”辰语瞳抓了一个送到辰逸雪面前。
辰逸雪含笑接过来,送到嘴边咬了一下口,细细的品味着。
他向来不喜欢甜食,可语儿做的这个水蜜桃月饼,却是出奇的美味,不甜不腻,带着一股淡淡甘甜的果香。他点点头,又咬了一口,称赞道:“进步很大,比去年的莲蓉月饼好吃!”
“喜欢就好,下午,大哥哥帮我一个忙吧!”辰语瞳笑眯眯的说道。
“什么?”辰逸雪眯着眼睛看她,“要哥哥帮什么忙?”
“不知道金府会不会给璎珞娘子送月饼,大哥哥就帮我送一份过去给璎珞娘子和师父吧,这么好吃的月饼,外面可是买不到的呢!”辰语瞳眼中洋溢着自豪。
辰逸雪没有拒绝,点点头应道:“一会儿让野天去送!”
“啊?”辰语瞳一头黑线,努着嘴说道:“打发野天去送,一点儿诚意也没有!”
“去年不是野天去送的么?”辰逸雪记得去年中秋前夕,辰语瞳自己让野天送了一大盒月饼上百草庄,难道去年送月饼,就不用诚意了,这是什么逻辑?
“这次不一样,不是还有璎珞娘子么?若是金府没有送月饼过去,她心里估计也不好受,你就过去关怀关怀嘛,怎么着,璎珞娘子也是咱们侦探馆最得力的员工不是?”辰语瞳只能化繁为简,这么说,大哥哥才能理解。
辰逸雪沉吟了一会儿,认同的点点头,应道:“那我就替语儿走一趟!”
他刚想起身,忽而又似想到什么,狐疑的看着辰语瞳问道:“那语儿为何不自己送?你不是有空么?”
辰语瞳反应过来,笑了笑,应道:“我去给慕容公子送一些,难道大哥哥要跟我换?那也好!”
“哦,不必换了!”辰逸雪说完,迈长腿往内厢走去,换好衣服再出门。
辰语瞳打了一个响指,暗自道了一声搞定,便拿起一个香喷喷的月饼,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ps:周日快乐哦~金子童鞋的生辰即将来临,乃们可期待辰郎君浪漫的举动?)
第三百三十二章送礼
辰语瞳刚吃完一个月饼,便见辰逸雪从内厢姿态闲适的走了出来。
辰语瞳看得微微一愣。
辰逸雪换了一套雪缎长袍,那还是毓秀庄最近新出来的款式,简单却不失儒雅大方。
衣料细白如雪,青丝浓黑如墨,显然是精心打理过,一丝不乱,整个人显得格外高挑挺拔,清隽逼人!
辰逸雪见辰语瞳一直盯着他看,含笑踱步走到她身侧,低沉的嗓音在她头顶悠悠响起:“语儿,礼物呢?”
辰语瞳回过神来,清秀白皙的小脸上笑颜灿烂宛若夏花。她起身,将春晓刚刚送进来的两个食盒用缎布包好,一面嘱咐道:“红色缎布这一盒是给师父的,粉色缎布这一盒是个璎珞娘子的,千万不要搞错了!”
“不是都一样么?”辰逸雪蹙眉问道。
辰语瞳贼贼一笑,应道:“内容一样,心思不一样!”
... ...
野天早就备好了马车,显然,辰语瞳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这请帮忙的话,其实就是变相的知会一声罢了。
天色已近黄昏,残阳在天际燃烧着最后一抹余晖。
金子从老神医的院子里出来,刚走到起居的小院,便见袁青青像一只扑棱棱的小鸟一样,从里面飞奔出来,喊了一声:“娘子......”
金子笑着摇了摇头,这才不见几个时辰而已,就是不见半辈子了,也不用这么激动吧?
“怎么了?”金子问道。
袁青青眼睛亮亮的,眨了眨,笑道:“辰郎君来了,正在堂屋里坐着,桩妈妈刚给他上茶呢。”
金子灵动的眸子微微流转,心道:他来干嘛?
许是瞧出了娘子的情绪,袁青青上前挽住金子的手臂,低声说道:“辰郎君来给您和老神医送月饼呢!”
金子恍然,在现代的时候,每逢佳节,老板都会给员工发福利的,这中秋佳节,月饼可是送礼必备良品啊!
她抬步走进院子,站在廊下,便看到了他一袭雪缎白袍,宛若谪仙一般挺拔出尘的侧影。
桩妈妈正立在他身侧,含笑说着什么。
“辰郎君来了?”金子在廊外褪下丝履,踩着白色的棉袜进入屋内。
他转过头来,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凝着金子说道:“语儿自己动手做的月饼,味道极好,送过来给你们尝尝!”
“哦?语瞳娘子还真是心灵手巧!”金子含笑道。
桩妈妈也点点头,将食盒打开,送到金子面前,附和道:“可不是?重要的是辰娘子的这份心意,娘子你看看!”
金子见桩妈妈眼角有些湿润,心头不解,遂拿起一个月饼,仔细端详了起来。
圆形的月饼,跟现代的差不多,上面刻着字,金子仔细辩了两息,才看明白上面刻着四个古老的文字:‘生辰快乐’。
生辰?
金子抬眸看了桩妈妈一眼,见她低头抹泪,心中已然明了。
明日是她的生辰吧?
中午时候,桩妈妈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就是因为这个?
“没想到辰娘子和辰郎君竟是第一个为娘子送来生辰贺礼的人,老奴实在感动,失礼了!”桩妈妈一面抹着泪,一边说道。
辰逸雪这会儿才知道语儿为何嘱咐自己不要怪错了,原来,她竟花了那么多心思,真是个鬼丫头......
“桩妈妈不必客气!”辰逸雪微扬起薄唇,含笑道。
桩妈妈见金子回来了,倒也没有不识趣再杵着,便领着袁青青出去,只留下笑笑在廊下伺候着。
虽然这两天侦探馆沐休,但金子心中其实还牵挂着潘琇的案子,敛衽跽坐下来后,便问道:“潘琇的案子,可有什么消息了?”
“之前那个自首车夫的信息倒是调查清楚了。赵捕头前些日子一直在跟进,今晨已经有了回复。”辰逸雪说道。
“哦,怎么说?”金子急忙问道。
辰逸雪抬头,迎上金子波光湛湛的双眸,嵌在白皙如玉的脸蛋上,就像两颗清透璀璨的宝石。
看着她充满求知欲的模样,心头莫名的微微轻荡。
“那个车夫之所以会背井离乡来桃源县讨生活,是因为家中有一个得了重病的儿子需要医治。车夫名叫游顺,游家九代单传,所以他非常紧张自己的儿子游浚。之前他家的生活并不好,尽管游顺将每个月挣到的钱都送回了家里,可游浚得了一种罕见的气疾,光医治就要耗费大量的钱银,所以,他们家的生活一直很拮据。可在游顺自首之后,游家竟然多了两亩田地,还能请得起城里的大夫上门去给游浚瞧病。”辰逸雪说完,含着清浅的笑意看着金子。
“这明显就是被人买通了嘛,咱们只要查清楚那个跟游家接头的人,不就知道那个背后搞鬼的人是谁了么?”金子声音有些急切。
“你认为凶手会那么蠢,自己出面去接触对他来说如蝼蚁一般低贱的贫民?”辰逸雪眼中漾着戏谑的笑意,声音如水般平淡。
“那你说怎么办?”金子明显有些泄气了。
“三娘难道忘了凶手最开始的目的?”辰逸雪幽幽笑道。
金子睨了他一眼,低头沉吟了一会儿,恍然道:“凶手开始跟车夫的交易应该是这样的:他给游顺田地和帮他请医治疗游浚的气疾,交换的条件是让游顺去自首,承担下将潘娘子意外撞死的所有责任。但现在衙门已经将意外事故推翻了,直接升级为谋杀,所以,车夫游顺最多就是被治一个‘妨碍司法公正’的罪名,衙门会继续调查潘琇的死因,所以,凶手的这个愿望落了空,交易出现意外,他自然也不会大发善心的继续为游浚治疗。游浚得不到后续的治疗,而游顺又因为被衙门治罪而不能继续挣钱养家,游家势必要跟那个接头人理论的,只要咱们暗中派人盯着,查清楚那个接头人是谁,再根据他的身份进行调查,迁出他幕后的凶手也就不难了!”
辰逸雪看着她,淡然一笑。
泾渭分明,解释得很到位!
“怎么样?”金子看着他,问道:“难道我说错了?”
“三娘难道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么?”辰逸雪也不说你说的没错,只拽拽的反问了一句。
金子瞪了辰逸雪一眼,切了一声,知道辰大神的意思,嘴角弯弯。
堂屋里静默了半晌,两人只静静的喝着茶,再无言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尴尬和不自在。
金子从窗外望了出去,夕阳已经西斜,只露出红彤彤的半边脸在山腰上。
“要不要出去走走?”金子问道。
“也好!”辰逸雪起身整理衣袍,随着金子一道出了院子。
笑笑和野天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
百草庄外的药圃,依然浓密茂盛,飒爽的秋风拂面,送来缕缕馥郁的药香。
辰逸雪和金子并肩漫步在田间小径上,斜阳的余晖笼罩着两个缓缓移动的身影,晶莹白皙的面容上皆有橘黄色的光晕滑过,清幽如画,犹如壁中之人。他们彼此相顾无言,却都颇为享受这样静谧却又温馨的气氛。
金子看到了田埂外竟有好些野生的药草,而且都是极为珍贵的品种,心下雀跃,拉着辰逸雪的手,往田埂上奔去,一面道:“这里竟有这么多野生药草,正好是这些日子提炼的品种呢,辰郎君快帮我采一些!”
辰逸雪冥黑的眸子扫过彼此交握的手掌,心头就像漏了一拍似的,晶莹如玉的脸颊染上了一层嫣红,竟温柔的应了一声好。
野天和笑笑远远的站在小径上,田埂上忙碌的两道身影,默契的望了彼此一眼,微微笑了。
半晌后,田埂上的一侧,已经整齐的摆满了采好的药草,金子掏出帕子抹了抹额角,笑道:“够了呢,一会儿让笑笑回庄子,取个篮子过来装上!”
辰逸雪淡淡的嗯了一声,清冽的黑眸滑过金子粉扑扑的脸颊。
夕阳西沉,站在光晕下的她,美得动人心魄......
“三......”
话音未完,便听野天的声音从身后遥遥传来:“郎君......”
辰逸雪冷着脸,回头望去,见野天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两道高大魁梧的身影,正是英武和锦书。
金子也看到了,笑意灿然,喃喃道:“难道是调查有了结果?”
“去看看......”辰逸雪说完,大步跨上小径,从容走去。
金子忙急急抬脚跟了上去。
“见过辰郎君,金......金娘子!”英武和锦书拱手行了一礼,本想唤金郎君,可想想此刻在田埂,没有外人,便改口唤了金娘子。
金子礼貌欠身回礼。
“有消息了么?”辰逸雪直截了当的问道。
“是!”英武应了一句,将上次在老汉瓦房外面看到的情况跟金子和辰逸雪说了一遍,那天晚上,他和锦书便发现老汉的眼睛似乎有些问题,便寻思着第二天再去确认一遍。
第二天,锦书和英武一早便守在了老汉门前。他儿子二柱出门的时候,老汉还曾跟他讲过话,可后来铁蛋到老汉门口等二柱一块上工时,锦书留意到他们穿了同样颜色的衣物,而老汉后来又认错了儿子,将铁蛋唤成了二柱。
这大白天也能认错,实在是有些奇怪。
第三百三十三章脸盲症
(ps:最近工作很忙,也很累~~~求安慰!)
金子和辰逸雪听完英武的讲述后,彼此望了对方一眼。
老汉的眼睛确实有些奇怪,这年纪大了,夜晚眼神不大好,实属正常现象,但大白天的,近距离还能将自己的儿子认错,那真是太离谱了。
“老汉的家在哪里?不如我们自己过去看看吧!”金子问了英武一声,又转头望向辰逸雪,征询他的意见。
英武见辰逸雪颔首赞同,才拱手回到:“离这儿不算远,马车的话,一刻多钟路程!”
“那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发吧!”金子提议道。
“好!”辰逸雪应了一句,眸光落在野天身上,吩咐他将马车从百草庄赶出来,他和金子直接在陌上等他。
野天恭敬地应了一声是,刚要离开,金子便唤住他,让野天顺便告诉袁青青一声,叫她取个篮子,回来将田埂上采好的药草收回去。
野天应下后,大步流星地往百草庄走回去。
金子和辰逸雪一行人顺着小径走往陌上。
须臾,野天便驾着马车停在他们面前。
笑笑挑开车帘将金子和辰逸雪让进车厢内。英武和锦书也纷纷上了马,催动缰绳,在马车前面引路。
余晖中,陌上尘烟滚滚,只余马蹄哒哒......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沉下来了。
辰逸雪躬身出了车厢,站在车辕边环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待金子下马车后,便着锦书前头带路,命野天、笑笑和英武留守原地。
金子在来时就想好了,要验证那个老汉的眼睛是不是真的有问题i,只有一种方法,就是亲自上前去跟他接触,以便确认老汉究竟是患了什么病症,因为这很可能是案情的一个莫大转折点。
三人抵达瓦房的时候,老汉正在院子里喂着小鸡,他往地上撒了一些麦皮,嘴里念叨叨的说着什么。
金子侧首对辰逸雪和锦书小声道:“我上去问问路,你们先不要出现,留在一旁观察着!”
辰逸雪凝了金子一息,淡漠的面容上忽而闪过一丝温和的笑意,点头道:“好,小心一些!”
金子应声道好,从容走了过去。
她走到篱笆墙外面,往里头探了探,扬声唤道:“大爷,能否请你帮个忙?”
老汉听到声响,抬起头,眯着眼睛瞟了瞟金子,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后,才走近问道:“小郎君有什么事情么?”
“大爷,儿想出陌上,不知道走哪条路,您能告诉儿么?”金子态度友好诚挚,笑意动人。
老汉点点头,拉开篱笆门,探出上半身,指着右边的分岔口,说道:“从这条道往前走,就能直通阡陌,但中间有几条小岔道,小郎君自己注意,不要走错了,直走就好!”
金子礼貌的点点头,含笑道了一声谢谢,便往老汉指明的方向走去。
老汉目送金子的背影离去,而后收回目光,关上了篱笆门,又转回院子里喂小鸡。
金子刚走的那条道,实际上就是刚刚他们进小村庄的路,她一路疾走回到停放马车的位置,没有作多余的解释,只唤了笑笑随自己上马车,金子准备跟笑笑调换衣裳。
笑笑不知道娘子此举何意,但看她面相严肃,眸光沉沉,遂也不敢多问。她乖乖脱下身上的藏青色交领中衣,穿上金子换下的锦缎长袍。
金子直接将笑笑的衣袍往身上一套,戴上黑色的璞头便下了马车,又急匆匆地往瓦房的方向而去。
辰逸雪远远就看到了金子,冥黑的眸子追随着那抹纤瘦的身影,嘴角笑意越发深邃起来。
她穿起小厮的衣服,竟是这般......可爱!
金子气喘吁吁的跑到篱笆墙外,哑声朝里头喊了一句:“有人么?”
老汉刚刚才进的屋子,听到院子外头有人喊话,便打开竹门,走了出来,站在院子里,定睛辩了两息,开口问道:“什么人?找谁啊?”
金子脸不红心不跳,清了清嗓子应道:“大爷,是我,找二柱!”
老汉忙将篱笆门打开,盯着金子问道:“哪位小哥啊,二柱还没回来呢,你找他有啥事儿?”
金子两次如此近距离的跟老汉接触,而且中间相隔的时间是极短的,没想到老汉竟是一副不曾见过她的模样。她心中隐隐有些兴奋,脑海中电光火石的闪过一个医学名词。她掩下激动,笑嘻嘻的反问道:“大爷,你不认识我了?”
老汉的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干笑几声,应道:“人老了,眼神不好使,你是狗剩吧,好久都不见你来,大爷都快认不出来了!”
金子降下一头黑线。
狗剩?
艾玛,这名字,特有艺术感!
金子不承认也不否认,跟老汉打着太极,寒暄了一番后,便提出告辞。毕竟听英武说了那晚二柱回家的时辰,所以,金子得在二柱回来前开溜,不然,被当面拆穿是一回事,关键是担心打草惊蛇了,让凶手另有准备!
老汉一面挽留道:“狗剩呐,要不进来坐会儿,二柱一会儿就回来了呢!”
“改日吧,有的是机会,还会再见的!”金子抿着嘴笑道。
老汉也不强留,他厨房里还在炖着老鸭汤呢,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嘴,留饭啥的,那都是客气话!
金子离开后,老汉才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狗剩最近好像瘦了不少......”
不多时,辰逸雪和锦书也回到了停放车驾的地方。
金子正拄着小巴,坐着车辕上沉思着。
野天和英武并肩坐在草地上,没有说话。而笑笑,穿着金子的长袍,仿佛周身不自在,低着头,玩着自己的手指。
“怎么样,得出什么结果了?”辰逸雪长眸轻扬,内中荧光五彩。
金子从车辕上跳下来,几经思虑之后,她终于定下来老汉的病症。
“那个老汉,应该是患了脸盲症!”金子笃定道。
脸盲症?
此言一出,连草地上的英武也不淡定了,动作迅速的从地上跃起来,凑到金子跟前,虚心问道:“敢问金娘子,何谓脸盲症?”
金子是现代人,自然知道脸盲症是一种病的名称。因为脸盲症在世界上还是一种比较普遍的病症,该病症,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面孔遗忘症’。
其实刚刚在百草庄外面,金子听英武讲起老汉的情况,当时脑海中便闪过了这个病症的名称,只是她没有亲眼见到,所以,不敢确认,这才有了刚刚试验的那一幕。
金子一脸严肃,看着写满期待的众人,解释道:“脸盲症,俗称面孔遗忘症,是一种无法医治的病症。该症状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患者看不清楚别人的脸,一种是患者失去辨认别人脸型的能力。
大脑中很多个部位都参与了对容貌影像的信息处理,不过影像学研究表明一个叫做梭状回面孔区的部位尤其重要,这是大脑颞叶的一部分。大脑后部的枕叶面部区可能也扮演着重要角色,负责分辨看到的物体是不是人脸。同样在颞叶里的颞叶上沟能够对被观察者的表情变化和视觉角度变化作出反应。”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只有辰逸雪这个被辰语瞳同化了一半以上的古人,听明白了金子所要阐述的意思。
他凛神看了金子一眼,沉声问道:“三娘的意思是那老汉便是患了这种病,而他的情况比较严重,属于第二种,对人的脸型失去了辨认的能力,所以,就算是自己的亲儿子,若是不开口说话,他也不能将之认出来,形同陌路,是这个意思么?”
金子给他了一个赞赏的笑容。
大神就是大神,一点就透!
“没错!”金子点头,续道:“脸盲症的临床表现有:对熟悉的人,形同陌路;若是要强行记住的话,只能靠细节记住,比如衣服的颜色,比如头发的造型,但一旦那个人换了衣服,或者换了发型,他就不认识了。而且在他的认知里,人名和人,一般情况下是对不上号的,而且整体的记忆力,不如常人。所以,试问一个患了脸盲症的人,是如何能看清案发当天,江郎君和潘琇在城西的树林外面私会的呢?”
英武和锦书听到此处,会心的笑了。
金娘子果然是聪明过人,连这么罕见的,不曾听过的病症,都了如指掌,难怪少主会对她念念不忘,另眼相看!
辰逸雪也不吝赞赏,含笑对金子说道:“三娘,你这次委实让在下折服!”
“只有这次么?难道以往不曾?”金子沉着脸问道。
辰逸雪朗声一笑,兀自躬身上了车厢,只留下一句话:“希望以后有更多让在下折服的机会!”
金子嘴角一挑,骂了一声少臭美,便随后上车了。
“明日衙门沐休,所以,后天,估计就要就潘亦文的状告,开审江郎君了!”辰逸雪侧首对金子说了一声,便吩咐野天启程,回庄子。
第三百三十四章留饭
回到百草庄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金子出于礼貌,问辰逸雪是否要进去一块儿用晚膳,没想到人家大神果然是脸皮厚,竟没回绝。
也不知道桩妈妈晚膳可有准备多一些......
金子心里实在有些发虚,面上却带着浅笑,领着辰逸雪一块儿回起居的院子。
廊下已经掌灯,灯盏外面罩着不同颜色的绢纱,点缀到长廊的尽头,色彩斑斓,如梦似幻。
桩妈妈听到袁青青的通报,忙从厨房里迎出来,看到辰逸雪和金子的身影后,脸上虽是堆着笑,但金子没有看漏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尴尬。
金子猜中了,桩妈妈没有想到辰大神会留饭。
还好今天上午去了东市采购,厨房里的食材都是现成的,只能亲自动手,去厨房里做多几道菜了。
金子吩咐笑笑和袁青青好生伺候辰逸雪,便径直往厨房去了。
桩妈妈随后跟了进去,压低声音说道:“娘子,老奴没有想到辰郎君会留饭,所以......”
“没关系,明天的食材不够再去东市上买就是了,我自己多烧几道菜,妈妈你帮我将那条鱼拾綴干净了,辰郎君别的倒无所谓,就是无鱼不欢!”金子语气很是自然轻松。
桩妈妈的手一顿,抬眸看了金子一眼,微微笑道:“娘子倒是了解辰郎君的脾性!”
“哎!”金子佯装苦恼的叹了一口气,续道:“不了解不行啊,他可是我的顶头上司......”
桩妈妈凝了金子的侧脸一息,见她一脸笑意,手脚麻利地准备着晚膳的菜品,心头微微一荡。
或许顺其自然就好!有些缘分是上天注定的......
她眸光一转,走到流水台前,开始清洗鱼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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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和辰逸雪在堂屋里用过了晚膳,笑笑和袁青青便将漱口的清水送了进来,伺候二人洗漱后,才将几上的碗筷的盘盏收拾了下去。
桩妈妈切了果盘送进来,朝辰逸雪道了一声慢用,眼睛却似有若无的瞟了一眼天色。
辰逸雪那么聪明的人,自然知道桩妈妈是个什么意思。
毕竟现在是在百草庄,进进出出的弟子学徒们很多,而金子又是未出阁的娘子,他一个男子,在闺阁娘子的院子里一待几个时辰,委实有些不妥。
未免招人口舌,给金子的名誉造成损害,辰逸雪还是把握了分寸。
他整容起身,站在金子面前,瞥了她一眼,淡淡道:“预祝三娘生辰快乐,明日乖乖在百草庄里呆着,在下会来接你,行程已经妥善安排,你什么都不必做,保持开心就好!”
金子的心倏地,就像被熨烫过一般,幸福和温暖的感觉从心底开始蔓延开来。她抬头看着面前挺拔伟岸如神祗的身姿,柔亮的灯影下,简单雪缎长袍裹身的他,笑意深湛迷魅,眉眼清隽似水。
这样的他啊......
让她幸福且感动!
他说,你什么都不必做,保持开心就好......
“谢谢~”金子笑意温婉,眼角微微有些湿润。
辰逸雪似乎没有想到金子竟是这样的反应,不是该很开心的么?怎么哭了?
他忽而倾身,清冷的气息逼近,瞬间将金子牢牢的笼罩住。
抬手,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晶莹,淡淡道:“才跟你说要保持开心,三娘是故意跟在下唱反调么?立刻就飙泪给我看!”
金子拍了一下他的手背,别开脸,抿嘴笑道:“不解风情,人家这是喜极而泣......”
“哦,原来如此,女子真是奇怪的动物,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辰逸雪漫不经心的说道,声音低低哑哑,就像回旋的弦乐,动听悦耳。
“不是要告辞了么?快走!”金子依然不看他,嘟着嘴说道。
辰逸雪认真的点点头,应道:“这就走了,明天见,要乖乖的......”
他说完,迈长腿走出堂屋,脸上的笑意在出院子的时候,又悄然无息的敛了起来,他还没有习惯对无关紧要的人保持微笑。
路上,有百草庄的的小童躬身给辰逸雪打招呼,而他,只是冷着脸颔首,一副全世界都欠他银子的表情。
野天跟在他身边,偷偷抬眼打量了郎君一番,强压着心底的笑意。
若不是桩妈妈那眼神,郎君也许没那么快辞别吧?
这心里是不大愿意呢......
瞧这脸色就知道了!
... ...
金子端着一杯茶,从容走出堂屋,在长廊的石阶上,坐了下来。
夜色清朗,月光清透。她悠悠喝着茶,望着院子里的花草,幽静而惬意。
百草庄的大门外,一辆马车稳稳地停了下来。
金昊钦一袭利落的圆领窄袖胡服,从车辕上跃了下来,挑开竹帘,对车厢内的人说道:“父亲,百草庄到了!”
金元着一袭藏蓝色的家常袍服,头戴黑色璞头,从容下了马车,深吸了一口气,笑道:“难怪璎珞这丫头喜欢这里,环境清幽,连空气闻着,都要比城里的清新,确实如她说的那般,适合休养生息,哈哈......”
金昊钦只淡淡的附和了一声是,他回府的这两天,心里莫名的感到焦虑不安,或许是骠骑将军府的提亲吧,总让他感觉极不真实。他为这件事曾闷闷不乐过,林氏却劝慰他,让他安心接受,不说这亲事将对他的仕途多有助益,别人求都求不来,就单说这亲事是骠骑将军府上门提的,他们金府就有几个胆子,也不敢拒绝啊,这实力悬殊实在是太大了。
金元和金昊钦在庄门前向守庄的小厮出示了令牌后,便径直往金子的院落而去。
今日金妍珠及笄,金府大宴宾客,金元和金昊钦自是无法抽身过来送礼品给金子,这会儿府中诸事终于忙完了,金元才想起金子一个人在百草庄孤零零的,便叫上金昊钦一起过来,准备接金子回去过节。
金子听了金元的来意后,脸色平静,无喜无波。
倒是桩妈妈和笑笑几个,一脸的感动。特别是桩妈妈,她可是因为这个芥蒂了几天了,临近佳节,府上却连一点表示都没有,这让外人怎么看待娘子这个金府嫡女?
“娘子,老爷在等着你表态呢!”桩妈妈见金子久久没有开口回答,甚至有些魂游天外,忙在一旁提醒道。
金子回神,看着一脸慈爱笑意的金元,嘴角弯弯,迎着他灼灼的视线,回道:“谢父亲为儿操心,不过儿在百草庄过得挺好,而且明日也与侦探馆的全体员工约好了,要一起庆生,所以就不随您回去了......”
“庆生?”金昊钦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后,眼中又漾出一抹深深的愧疚。
金元也想起来了,璎珞的生辰正好是八月十五,他竟也浑忘了......
他老脸显然也有些难看,扯了扯嘴角掩饰内心的尴尬,一副不曾忘记金子生辰的模样,说道:“璎珞这些年的生辰,爹爹都没有陪你过,今年,一定会好好补偿你,陪伴你!明日父亲便让阿秦好好准备一顿饭,给璎珞你庆生!”
金子平静的面上绽开一朵笑颜,心里却早已经笑得前俯后仰了。
十几年堆积着的欠着的生辰,就用一顿饭来补偿了,这......太好了!
不过想想,也没觉得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地方,金老爹忽略了三娘的生辰,三娘似乎也不曾记过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的生辰,因为记忆里,实在搜寻不到一丝一毫这方面的讯息,也算是扯平了。
“父亲不必麻烦了,您忘了儿刚刚跟您说的话了?侦探馆的全体员工要为儿庆生,儿已经答应了他们,所以,于情于理,儿都不能食言,还望父亲见谅!”金子不紧不慢的说道。
金元有些窘迫的张了张嘴,尚未出声,就听金昊钦开口道:“父亲,您就由着三娘吧,只要她开心就好,比什么都重要不是么?”
金子瞟了金昊钦一眼,得,这厮今晚说的这句话,最称金子心意了。
金元叹了一口气,一副充满遗憾的样子,应道:“也罢,璎珞高兴就好!”
他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塞到金子手心里,语重心长道:“璎珞一个人在外边住,父亲不在身边,照拂不到,你要好生照顾着自己,万事不要逞强。银票拿着,想吃什么,想用什么,就让阿桩出去给你买!”
金子低头一看,金元塞给她的,竟是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出手还挺阔绰,须知道,金元他不过是一个八品的县丞,每个月的月俸银子,也才十两不到,这一下就给了她五百两银子,委实让她惊讶。
老爹脑筋没短路吧?这林氏知道后,得心疼得撞墙吧?
许是看出了金子的讶异,金元笑着将金子的掌心合拢,低声道:“上次绮缳能洗刷杀人嫌疑,多亏了璎珞和辰郎君一起协助调查,今天她一早就来府上,给璎珞你带了很多的礼物,爹爹都让人送到清风苑里了,等你回去,再慢慢看。绮缳那孩子,心地是个纯良的,她虽然不怎么爱说话,但对每个人都很友善,你们姐妹俩没怎么相处过,或许还不熟悉对方,以后熟悉了,就知道了!”
(ps:亲们周三愉快!偶素存稿君,难得露面一次,大家喜欢偶不?好久没有加更了,本来偶想趁着主人不在,偷偷吐多几章让乃们看得开心滴,可偏偏,某作者君这几天忙得昏天黑地,已经两天木有码一个字了,存稿紧张,偶估计也快要英年早逝了,呜呜~~偶不想早逝啊~~~)
第三百三十五章庆生
(ps:粉红情节来了,艾玛,金子童鞋激动了~~~)
金绮缳给她送了礼物?
金子本对于林氏生的孩子没有什么好感,特别是金妍珠,在她心中,金妍珠就是个刁蛮任性,有勇无谋的二缺少女,但金绮缳这个挂名姐姐,金子在州府跟她见过面,确实是一个端庄识礼的人,她的眸子清澈毫无杂质,不像是心机深沉的女子。
或许,这是目前为止,金府唯一一个金子不讨厌不排斥的人吧。
金元的银子,估计也是金绮缳给的。他不说金绮缳今日是为何而来,金子却知道她是为了观金妍珠的及笄礼,或许金老爹不提,是担心金子伤怀吧?
不过,他纯粹自己想多了,金子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金子本不想接受金元的银票,她现在有手有脚,侦探馆给她的员工待遇极好,再加上之前攒的银子,其实也算个小小的富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连肉末也买不起的人了。不过桩妈妈却用眼神示意金子收下,金子思前想后,不想大家尴尬下不来台,便卖了个面子给金元,将银票收了下来,交给桩妈妈保管。
父女三人在堂屋里聊了一会儿天,金昊钦见金子呵欠连连,便提醒滔滔不绝的金元是时候离开了。
金元这才恍然醒过神来,璎珞此刻并不住清风苑,而金府离百草庄也较远,一会儿还得乘车回去,太晚的话,不仅耽误闺女休息,坊门也要下锁,虽然他可以拿出县丞的特权,但这样的麻烦,还是能免则免。
金元起身,嘱咐了金子几句,又吩咐了桩妈妈几个好生照顾着,便和金昊钦一道出了院子。
桩妈妈出于礼貌,自然是相送到了大门口。
金子伸了一下懒腰,一天下来,事情倒是不少,着实累了呢。
她让笑笑下去准备浴汤,准备洗漱后,就去会周公。
******
翌日,金子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她拥被坐了起来,撩开幔帐,喊了一声笑笑。
笑笑推门走了进来,笑道:“娘子,生辰快乐!”
“谢谢!”金子柔柔一笑,起身,望了窗外一眼。
今天天气不错,蔚蓝的天空干净得就像刚刚被清洗过一样,澄澈清爽,雪白浮云款款,美得动人心魄!
“娘子,不如今天就着襦裙吧,晚上有赏灯会,很多闺阁娘子都会上东市逛街,游西湖呢!”笑笑提议道。
金子想了想,点点头,应道:“也好,平时为了方便,都穿中性的长袍,今天就改变一下吧!”
“嗯,奴婢先让青青准备盥洗的水,再帮娘子您好好装扮装扮......”笑笑说完,便下去安排了。
... ...
辰庄那边,辰逸雪也起了个早。
辰语瞳进他院子的时候,野天刚将盥洗的水送进去房间。
“大哥哥起了?”辰语瞳问道。
野天行了一礼,腼腆笑道:“郎君正在洗漱!”
“哦,我进去看看.....”辰语瞳说完,也没考虑方便不方便,就径直往里头走了。
野天哎了一声,没拦住,只好由着娘子了。
房间里氤氲着一股淡淡清冷的沉水香气息,辰语瞳绕到屏风后面,见辰逸雪正站在盥洗架前刷着牙。
他听到声响,长眉轻挑,放下牙刷,用眼神询问辰语瞳。
怎么闯进来了?
辰语瞳对自己的哥哥,自然是了解的,她幽幽一笑,说道:“我准备了早餐,等大哥哥一起用膳!顺便过来指导一下!”
辰逸雪洗漱完毕,从容走出来,笑问道:“语儿要指导我什么?”
“穿衣风格啊,大哥哥今天可是主角之一,一定要扮帅,一举征服璎......额,所有人!”辰语瞳眯着眼睛笑道。
主角之一?
今天主角不是三娘么?
至于语儿说的扮帅,他貌似不需要,他对自己的容貌,一向有自信!
辰逸雪浅浅一笑,问道:“早膳吃什么?”
“鱼皮虾饺,我亲自做的!”辰语瞳朗声说道。
辰逸雪眸色微敛,唇畔浮现笑意,抬手揉了揉辰语瞳的脑袋,柔声道:“让玉娘送到堂屋吧,大哥哥先去换一身衣服,语儿出去等我!”
“哦,你换吧,一会儿说pass了,就一定没问题!”辰语瞳眨了眨眼睛。
“又说稀奇古怪的话!”辰逸雪笑意宠溺,看着辰语瞳退出房间外的声音,低低嗔了一句:“小管家婆一个!”
******
一早,东市上就已经人山人海了,商贩门将节庆用商品都摆了出来,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
主干道上和坊间小道都挂起了各色彩灯,等夜幕降临的时候再点上,一定很美,整个桃源县就会变成灯的海洋。
每逢佳节,各个酒楼都会人满为患,所以辰语瞳一早就在珍宝斋预订了一个大的雅间,连当天要上的菜品,也与慕容瑾商量着,事先点好了,只要人到齐,就可以准备上菜。
慕容瑾对于辰语瞳的周到安排,既羡慕又嫉妒。
哪天,辰娘子也能为了他的生辰如此上心就好了。
慕容瑾先到了珍宝斋。慕容老爷在东市也有一家做餐饮的酒楼,珍宝斋的老板跟慕容老爷还是老相识。本来慕容家的酒楼在东市,又因着彼此熟悉,也该选择他们家的,只是辰逸雪偏爱珍宝斋做的鱼羹,所以,一向以哥哥为先的辰语瞳,也就没有将慕容酒家列入考虑范围了。
掌柜让小厮将马车牵走,便迎着慕容瑾上二楼的大雅间。
“慕容公子,你看看,这安排可还行?”掌柜笑眯眯的问道。
慕容瑾巡视了一圈,表示满意,吩咐着一会儿菜品食材什么的,都要仔细些便兀自寻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坐下,等着主角登场。
掌柜一一应下,让小二上茶后,就退出了雅间。
约莫过了一刻钟,槅门外传来了密密的脚步声。
慕容瑾刚起身,便见辰逸雪和金子一行人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
金子一身藕色的交领襦裙。端庄大方,上档次,看起来非常典雅,又显得干净清爽。
辰逸雪一袭标志性的锦缎长袍,简单却难掩他清隽逼人的气质。本来辰语瞳给他安排了一套窄袖胡服,最新的剪裁和设计,但辰逸雪穿上后,感觉不大自在,辰语瞳便颓丧地让大哥哥去换回他喜欢的衣裳了,她的目的是旨在加分,可不是拉低分数的。
辰语瞳一如既往,宽袍缓带,惬意自然。
慕容瑾忙迎着他们入座,又吩咐成子下去跟掌柜的说准备上菜,俨然半个主人家的模样。
侦探馆的所有员工都到齐了,包括英武和锦书,守门的几个小厮,还有金子新收的徒弟------阿海!
当然,这样的场合,作为辰大神死党的金昊钦也在邀请行列里。
众人分两桌而坐,大家在辰语瞳和慕容瑾的影响下,也都放开了,不拘着,席间笑声不断,其乐融融。
... ...
一顿饭用完后,辰语瞳便悄悄地走到辰逸雪身边,将小脑袋搁在他肩膀上,附在耳边低声催促辰逸雪快带着金子去聚荣楼看皮影戏。
辰逸雪冥黑的眸子扫过金子恬静柔美的面容,一时间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好,毕竟那么多人都在雅间里喝着茶,聊着天。而语儿只有两张票,他这时候只邀请三娘一个人,在外人看来,会不会不大好?
他低声向辰语瞳说了自己的顾虑,辰语瞳幽幽一笑,对他眨眨眼睛,让他先不动声色的出去,在珍宝斋门外等着金子就好,她替辰逸雪搞定金子。
辰逸雪生平第一次感觉有些紧张,怎么觉得像是在干什么坏事似的?
不过他还是听从了妹妹的建议,起身,静静的从金子身边擦身走过,出了雅间。
室内的众人都在说着话,见辰逸雪出去,只以为他如厕去了,也没在意,只有金子不解的目送着那挺拔高挑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
须臾,辰语瞳便拉着金子,悄悄在她耳边说道:“璎珞娘子,你现在下楼去,我大哥哥在门口等着你!生辰快乐哦,enjoy~yourself~”
金子唇角微扬,白皙的脸颊不自觉的一阵发烫,她低低应了一声好,神色自若的起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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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领着笑笑下了楼,出了珍宝斋的大门,见门口横七竖八的停着好几辆马车,琥珀色的眸子盈盈流转,扫了一圈之后,没找到野天的身影。
忽而,长街对面的马车,车窗的竹帘轻挑,探出一只男人的手,搭在窗沿上。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似乎要通过这一动作,像她示意他的存在。
金子抿着嘴笑了。
她信步走了上去,躬身上了车厢。
辰逸雪慵懒得躺在软榻上,微眯着眼睛,笑意清浅,哑声道:“请你去聚荣楼看皮影戏,本来那种无聊的玩意儿,在下是不喜欢的,不过今天是三娘的生辰,一切以你为先,你说了算!”
金子的脸一黑,撇撇嘴应道:“敢情某人是委屈求全地作陪啊?可不要勉强自己哦!”
辰逸雪坐正身子,魅惑一笑,轻声问道:“那三娘究竟要不要去看?”
“去啊!”金子扭了扭脖子,嘿嘿笑道:“看辰郎君无聊的样子,儿最开心了......”
辰逸雪绷着脸:“......”
“野天,出发去聚荣楼,看皮影咯!”金子在软榻上躺好,笑眯眯的吩咐道。
第三百三十六章看戏
辰逸雪的俊颜上浮现出极浅的笑意,将辰语瞳为他和金子准备好的两张皮影戏门票往几上一搁,便懒懒地躺回软榻上。
金子拿起几上的粉红色票子看了看,嘴角慢慢往上翘,再往上翘......
须臾,马车便出了阡陌,往西湖的方向跑去。
聚荣楼是近些年才盖的茶楼,离西湖极近。
每年都有许许多多的外来人口赴桃源县游西湖,聚荣楼老板的背景应该也是深厚的,又有敏锐的商业嗅觉,才能拿下那么大一块商业地段盖聚荣楼。聚荣楼占地面积甚广,不仅经营茶楼,还有提供各种各样的娱乐活动。比如新引进的皮影戏、比如说书、比如乐工局、比如舞蹈帮、比如绘彩赛还有评诗会等等......
要经营这么多的娱乐设施,势必要有极大的财力和物力支持,所以,聚荣楼的老板,绝对不容小觑!
马车在聚荣楼的门前停下,立即便有小厮迎上前来,恭敬的行礼问好,又殷勤地帮着挑开车帘,将车厢内的人迎下来。
服务确实很到位。
金子着女装,所以,出门的时候,笑笑便帮她戴上了面纱,只露出一双清澈透亮,仿佛会说话的琥珀色眸子在外面。
笑笑将票子给小厮看了一下,小厮便会意的点头,恭敬回道:“郎君和娘子请随儿来,至于两位小童,便请到后院的休息室里等候吧!”
因为辰语瞳只给金子和辰逸雪买了票,所以野天和笑笑自然不能跟着进去看,便只好听从小厮的意见,上后院的休息室等待。
辰逸雪和金子随着小厮进入二楼的皮影厅。
站在厅门口的时候,辰逸雪的脸色显然不大好看。
皮影戏还没有正式开始,但里面已经黑压压的坐满了人,有的还在交头接耳地讨论着什么,熙熙攘攘的,俨如闹市。
在他的思维理解里,皮影戏套票应该是一对一的,就是一个雅室一台皮影,断然不会是现在这样的一锅端的大杂烩,周围满满的都是闲杂人等,身边充斥着各种奇奇怪怪的味道......
他英挺的俊眉微微蹙起......
金子倒是有些兴奋,现代电影院去过不少次,但皮影戏却还不曾看过呢,看看这热闹的氛围,就觉得蛮有趣!
小厮瞥了一眼神态迥异的二人,低声提醒道:“二位,请往这边来......”
金子含笑应了一声好,见辰逸雪还杵在原地,不由回头看他,问道:“不想陪儿看了?那辰郎君你去后院等着我吧,把笑笑换过来!”
辰逸雪沉着脸,薄唇微抿,冷冷道:“在下还不习惯等人!”
再说休息室里都是小厮丫鬟,让他放下姿态去里头等人,大神果断做不到!
他说完,迈长腿跟上金子的步伐。
金子瞟了他俊美的侧脸一眼,唇角弯弯。
小厮带着二人穿过中间人流拥挤的大堂,往高台的木阶走去。
金子狐疑的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循着木阶往上走,上面是一个比大堂略高一米多的廊台,廊台上用扇屏隔着数个雅间,每个雅间内都有配套的几榻,廊台前是半人高的雕花镂空护栏,人坐在雅间里,能清楚地看到大堂正中央上映的皮影戏,虽然距离有些远,但胜在清幽静谧。
金子掩在面纱后面的脸颊笑意动人,明媚得就像一朵极致绽放的扶桑花。
“你定的位置,很好!”金子赞道。
辰逸雪神色疏淡,但微扬的俊眉却在显示他此刻内心的愉悦。他侧首,拽拽的应道:“那还用说!”
小厮领着二人靠右侧的雅间停下,将绢纱槅门拉开,恭敬道:“二位请,稍等须臾,皮影戏马上就要开始了!”
金子含笑点头,应道:“有劳了!”
辰逸雪打量了雅间一眼,收拾得十分干净,里头的几上有茶具和棋盘,两侧置放着简单的蒲团,还算比较满意,至少,不用跟底下那些鱼龙混杂的人挤一块儿!
金子在雅间内落座,顺手摘下了脸上的面纱。习惯了平日里的素面朝天,陡然多了一块东西贴在脸上,感觉十分不自在。
小厮送来了煮茶用的小陶炉和清水,眼眸不经意的瞥过金子的脸颊,神色微显讶异。
金子的美貌虽然也让他觉得惊艳,但最重要的一点是,小厮似乎在哪儿见过金子,感觉特别的熟悉。
聚荣楼接待的大多是非富即贵的人,所以小厮也被熏染得知情识趣,添置完东西后,便躬着身出了雅间。
他垂着头,脑中还在回放着刚刚看到金子笑意灿然的那一幕......
下了木阶的时候,他才恍然想起是之前郑公子参加绘彩赛就是画了一幅美人图,而那图中的美人,简直就跟刚刚的那位娘子如出一辙。
怪不得那么眼熟呢!
只不过这娘子这会儿怎么不是跟郑公子一起呢?他郑公子看上的娘子,岂有让别人染指的道理?
小厮想不明白,却也知道这不是自己可以随意猜测的事情,便凛神,往后台走去,吩咐那边可以准备开映了。
... ...
灯光暗了下来,鼓乐声响起,廊台下的大堂也渐渐安静。
因为雅室在廊台上的偏右方,所以金子的便将蒲团挪到矮几的中间,这样一来,就跟辰逸雪靠得更近了。
大而宽的绢纱屏面上,有浮动的光影跃动,扯线木偶灵活的肢体动作跃然纸上。
金子的视线里,除了皮影戏之外,便是大堂下,那些或低声闲聊,或趁着黑暗调.情嬉戏的男男女女......
一侧,辰逸雪静静的坐在她身边,模样挺拔而雍雅。当然,他们不是情侣,也不会像其他人那般搂搂抱抱,只是并肩坐在一起,而大神在一旁认真地为她煮着茶。
在这样一个安静幽暗的空间里,有他陪在身边一起度过来胤朝后的第一个生辰,金子已经觉得这样很好了,心里满满的都是感动。一个并不喜欢嘈杂的宅男大神,肯陪她来看这么无聊的皮影戏,实在是难能可贵......
辰逸雪淡漠地瞟了一眼绢纱屏上的皮影一眼,觉得这么幼稚的游戏,怎么还能引来这么多人观看?
这些人的脑子,都不用来认真思考问题的么?
他微不可察的轻哼一声,将一杯新鲜出炉的茶汤送到金子面前。
“谢谢!”金子依然盯着前方,柔声说道。
谢谢他的陪伴,也谢谢他给她的人生带来一个新的认知,新的起点......
若不是遇到他,她不会像现在这般,认真而恣意的享受生活,享受人生!
辰逸雪兀自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后,才似有若无的嗯了一声。
皮影戏不是辰大神的菜,他果断看不下去,但他见金子似乎挺喜欢,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三娘你先看着,在下先玩一会儿棋!”辰逸雪低沉磁性的嗓音钻进金子的耳膜。
金子看了他一眼,点头应了一声好。
能陪着就好,决不能勉强他痛苦的看不喜欢的东西......
金子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皮影戏,偶尔还会因着剧情的进展傻傻的笑一笑。
辰逸雪抬头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微扬起,随后又独自一个人摆弄着棋局,其实也不尽是棋局,光线比较暗,他也没有仔细研究的耐心,索性当做是游戏一般自娱自乐。
他一会儿手执白子,一会儿手执黑子,交叉着在棋盘上落下几枚。
大堂下笑声此起彼伏,金子手中也捧着茶杯,笑意吟吟地盯着绢纱屏面。
辰逸雪的目光也落在屏面上,此刻正上映着求亲的戏码。
他微微一笑,收回目光,凝了金子一眼后继续玩棋子。
不知过了多久,金子低头添茶汤的时候,竟然看到辰大神所谓的棋局,竟然是用黑白子摆了他们两个人的名字。
黑子摆着辰逸雪,白子摆着金璎珞......
那一刹那,金子只觉得心底深处有一根弦,在无声颤动......
而辰逸雪自己似乎也没有料到,竟然干出这么幼稚的事情,这是从没有过的事情......
刚刚一定是走神了.......
他将棋盘上的棋子一颗一颗地倒入棋盦,佯装若无其事的端起茶杯,喝茶!
... ...
终于熬到了皮影戏演完,灯盏又重新燃了起来后,辰逸雪才舒了一口气。
他起身,整了整衣袍,见金子还坐在原位上含笑沉思,不由开口说道:“怎么了,三娘还没有看够?要不要续场?”
金子这才回过神来,起身应道:“辰郎君没无聊够的话,儿是无所谓的!”
辰逸雪挑眉一笑,看着她说道:“哦,不好意思,三娘再无所谓也没办法了,在下只订了一场票而已,哈哈......真遗憾!”
金子白了他一眼,撅着嘴嘟囔了几句便要走出雅室。
“等等!”辰逸雪唤住他。
金子驻足回头,问道:“怎么了?”
辰逸雪弯腰,拿起几上的面纱,从容走到金子面前,一面温柔地为她戴上,一面嗔道:“看来三娘你的大脑一直没有跟上趟,连面纱都可以忘......”
金子面色一沉:“... ...”
第三百三十七鲜花配美人
星辰未显,天色如黑纱覆盖大地。
西湖湖堤的周围开始升起了各色彩灯,微风轻拂下,犹如一颗颗明珠浮荡在空气中,灯影潋滟,灿然生辉。
游湖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一路上,皆可看到结伴同行的红男绿女,嬉闹调笑,热闹非凡。
辰语瞳和慕容瑾一行人也到西湖边,今晚的西湖会有各色表演。有胤朝特色的舞龙狮,还有充满异域风情的舞蹈可供免费欣赏,所以,众人在午后歇息好了之后,便迫不及待的出来了。
西湖外头的阡陌,秋花绽放,花田一片接着一片,迎着飒爽的夜风,微微晃荡,芳香阵阵。
“那片花海真美!”辰语瞳脸上笑意绽放,笼在霓虹光影下,却比那花儿更加绚烂。
慕容瑾也凝眸远视片刻,回首看着光影下站定的人儿,轻声说道:“辰娘子在此稍等片刻!”
辰语瞳嗯了一声,目送慕容瑾离开。
金昊钦踱着悠闲的步伐走过来,不解问道:“慕容公子去做什么?”
辰语瞳朗朗一笑,应道:“摘花献佛!”
金昊钦一怔,旋即听辰语瞳打趣道:“我就是佛,将那小子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女佛!哈哈......”
金昊钦也笑了,心道这辰娘子还真是跟逸雪一个样,是个奇人!
不过看那慕容公子对辰娘子的态度,也不尽然全是对救命恩人的感激和敬仰之情吧?
他凝着远方慕容瑾采花的情景,不紧不慢的说道:“辰娘子能够完全确认慕容公子对你,真的只有友情和感恩么?”
“金护卫什么意思?”辰语瞳浓若点漆的眸子噙着浅浅笑意,望向金昊钦。
“逸雪对情感是个懵懂的,可辰娘子你却能在一旁帮他看得明白,所以才会有今天的所有安排!”金昊钦看着辰语瞳,微微一笑,续道:“作为三娘的兄长和逸雪的好友,在下自然是乐见他们在一起的。所以,对辰娘子今日的苦心,由衷的道一声感谢!不过有句话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能看得穿逸雪对三娘的不同,却看不明白慕容公子的确对辰娘子你,不一般!”
辰语瞳听完,脸色平静无波,眸光望着远处随风舞动的彩灯,神思飘移。
对感情的事情,她一向看得极淡。
从小到大,她从不曾为自己的未来,甚至将来的夫君有过任何的幻想和期盼,这或许跟前世受过情伤有关系吧?若不是被伤得那么深,她不会选择逃离,也就不会自告奋勇的去支援灾区,更不会因为失神而被废墟中的残峘砸中,魂穿胤朝......
上一世,她因为爱情,忽略了身边的亲人,忽略了所有爱她、关心她的人,所以,重活一世,她只想倾自己毕生之力,给予她爱的家人温暖和幸福。
至于感情,她不强求。
或许有一天遇到一个合适的,就将自己嫁了,或许一辈子这样,也是好的!
“多谢金护卫提醒,这个问题,我会处理好的,不必担心!”辰语瞳收回游离的思绪,没心没肺的笑道。
金昊钦点点头,应道:“那就好!”
须臾,慕容瑾便回来了,他兴匆匆的捧着一束色彩鲜艳的花,根茎用带子扎成了一束,有些现代捧花的雏形。
“辰娘子,这个送给你!”不知道是灯光的原因还是其他,慕容瑾的面容泛着一层红霞般的光晕。
辰语瞳信手接过来,幽幽笑道:“谢谢!很美!”
慕容瑾低着头,低声说道:“花儿虽美,却不及辰娘子一分!”
话音刚落,金昊钦便望向辰语瞳,一副:‘你看看,我说中了吧?’的表情。
辰语瞳神色自若,将捧花拿在手上,调笑道:“别戴高帽啊,本娘子姿色如何,心里有底。”
“在下说的是实话!”慕容瑾抬头瞟了辰语瞳一眼,梗着脖子说道。
“呵呵,小屁孩的话,不足信也!”辰语瞳说完,转身往西湖边走去。
小屁孩?!
慕容瑾一怔,旋即追了上去,辩解道:“辰娘子说谁小屁孩呢?”
“你呀......就是没长大的小屁孩!”辰语瞳毫不客气地伤害一个刚刚成长少年的玻璃心。
金昊钦抿着嘴,摇了摇头,觉得辰语瞳委实......可爱!
慕容瑾还在喋喋不休地争辩理论,辰语瞳却陡然停下脚步,望着远处小山坡的上并肩坐着的两人,忙伸手做了一个嘘声。
金昊钦和慕容瑾皆安静下来,齐齐循着辰语瞳的指尖望去。
“是逸雪和三娘.......”
“是辰郎君和金娘子......”
金昊钦和慕容瑾不约而同的说道。
辰语瞳唇角勾动,侧首盯着慕容瑾,问道:“孔明灯安排好了没有?”
慕容瑾忙不迭的点头,回道:“在下午膳时就跟锦书说好了,让他拿着凭据去收货,然后跟着辰郎君和金娘子,等时辰差不多可以点灯了,就将孔明灯送过去,这天色才刚暗,自然还未到时辰!”
辰语瞳点头,看着二人异常和谐的背影,露出一丝欣慰的表情!
等搞定了大哥哥的婚事,再帮二哥哥物色一个,从小到大,就他最吃亏,常常受自己连累而被母亲处罚,可不能轻待了他。
她握了握手中的捧花,忽然灵机一动。
辰语瞳看到路边有个提着花灯的女孩,约莫十岁上下,应该是住西湖边附近的。她疾走过去,拍了拍女孩的肩膀,掏出一贯钱放在她的手心里,又指了指远处辰逸雪和金子的背影,嘱咐了几句话。
女孩点点头,将钱放进自己的怀里,接过捧花,就往二人所在的小山坡飞奔过去。
慕容瑾委屈的问道:“辰娘子不喜欢那花儿么?”
“没有,很喜欢!”辰语瞳应道。
“那你还贴钱将花送给那小姑娘!”慕容瑾哭丧着脸说道。
金昊钦和辰语瞳相视一眼,没绷住笑。
“你以为本娘子会做这种没脑子的事情?贴钱送花?”辰语瞳掩嘴笑道。
“那刚刚是......”慕容瑾话音还未完,便听辰语瞳说道:“借花献佛,我大哥哥比我更需要嘛!”
慕容瑾懵懂的眨了眨眼睛,却听辰语瞳说道:“走,咱们也去大画舫瞧瞧热闹去......”
... ...
小山坡那边,女孩将捧花送到金子面前,依着辰语瞳教她的说道:“姐姐,祝你生辰快乐!这是辰郎君为您准备的鲜花,宝剑赠英雄,鲜花配美人!还望笑纳!”
金子有些错愕地接过女孩的捧花,她寻思着辰逸雪一直跟她在一起,刚刚还讨论潘琇的案子来着,怎么有功夫去做那么多的事情?这究竟怎么回事?
金子还来不及问个清楚明白,女孩便撒腿跑开了。
辰逸雪将金子手里的捧花拿过来,翻来覆去的看了看,淡漠的脸上漾出宠溺的浅笑。
这话听着,就知道出自何人之口!
这个丫头......
他看了一遍后,将捧花往金子怀里一塞,笑道:“喏,鲜花配美人!”
金子的脸,刷一下就红了。
活了两辈子,第一次收到鲜花啊......
真是感慨良多.......
金子的心怦怦的跳着,仿佛每次跳动,都会带出一丝甘甜,渐渐的,那惑人的甜意,似乎弥漫上了口腔!
她怔怔出神的时候,辰逸雪却忽而倾身,低头从下往上望着她。彼此的距离很近,金子柔亮如缎的墨发垂在胸前,不经意的随着风儿晃动拂过辰逸雪的白皙如玉的面容。
痒痒的,带着一股淡淡的佩兰清香。
他下意识的轻轻一嗅,暖香在鼻翼间萦绕。
金子正好低着头,见辰大神这突起其来的动作,瞬间怔住了,脸颊一阵阵的滚烫起来。两人本就挨得近,再加上大神此刻的动作,二人的脸颊几乎要靠在一起,委实有些暧昧。
辰逸雪清冷的气息笼罩着金子全身,那双近在咫尺的黑瞳,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金子的脑袋一片空白,毫无恋爱经验的她竟不知道下一刻该如何是好,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这样怔怔的看着他。
空气中四目相对!
辰逸雪仰望着她的脸,第一次用这样的角度看三娘,似乎更加一览无余。
晶莹剔透的瓜子脸,清透如水的眼眸,娇俏可爱的鼻子,微染朱色的双唇。而她的呼吸,带着独特的芬芳,轻轻点点的喷洒在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惑人的,让人留恋的的幽香......
下意识中,他想要掬上一缕,深藏心中!
他慢慢地再靠近一些,彼此的气息在不知不觉的交融着,连呼吸也缠绕在一起。
辰逸雪感觉身体里似乎有一股灼烫的气流在涌动着,连平素沁凉的掌心,也渐渐变得滚烫起来。
他低哑而充满磁性的嗓音柔柔的唤了一句:“三娘......”
金子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他,身体已经完全僵住,不知所以。
她太紧张了,紧张得连话都似乎梗在胸腔里,喉咙无法发出一丝音调。
辰逸雪无声的抿了抿唇,脸慢慢的靠上去。
金子还在挣扎要不要闭上眼睛,便被一阵喧腾的锣鼓声震醒过来。
是西湖边开始舞龙狮了。
曼妙暧.昧的气氛瞬间被打破,而后消失于无形。二人也如梦初醒般,迅速的分开。
金子有些尴尬,红着脸说道:“是舞龙狮呢,可要去看看?”
辰逸雪似乎很不爽被打断,脸色阴沉的望着人流济济锣鼓喧腾的地方,冷冷道:“不去!”
第三百三十八章送惊喜
金子的心依然跳个不停,刚刚的那一幕,不停地在脑海里回旋着。
她不知道,适才那样的气氛,究竟是不是她的错觉,辰逸雪只是单纯的觉得好奇?还是他已经感受到了他们之间那飘渺的,似有若无的......暗涌?
那陡然响起的锣鼓声,让她有失落感,却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担心自己得到的不是预期中的答案......其实她还是不够勇敢......
“大家都去赏花灯,咱们也去看看吧!”金子故作镇定的说道。
“今天是你生辰,你说了算!”辰逸雪起身,黑眸悄无声息的滑过金子染着微嫣的脸颊,不由自主地回味起刚刚那一刻,内心深处,无声震荡。
金子整了整襦裙的裙角,刚刚一直坐着,裙角上沾染了一些细碎的干草。
打理好之后,二人走下小山坡,才走了约莫百十米,便见锦书提着一个硕大的灯站在通往湖心亭的小径边等着他们。
“锦书?”辰逸雪停下脚步,凝着他喃喃唤了一句。
锦书严肃的面容在橘黄色灯影的掩映下,多了几分暖色,不见平素里的冰冷。他大步往二人位置走去,恭敬的颔首,唤道:“辰郎君、金娘子......”
金子好整以暇的打量着他和他手里的孔明灯,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在下来送孔明灯!”锦书直截了当的说完,双手将孔明灯送了过去。
金子看了辰逸雪一眼,问道:“又是辰郎君安排的?”
辰逸雪垂眸看着造型独特的孔明灯,如实应道:“语儿设计的,还有个名字叫孔明灯!话本上的诸葛孔明是个极聪明睿智的人物,在三娘生辰之日赠孔明灯,寓意是......”他侧首含笑凝着眼前那张满含期待的玉颜,调皮的眨了眨右眼,“希望三娘你......今年会比去年更聪明!”
金子翻了一下白眼,冷哼了一声!
有这样送祝福的么?
美好的意境瞬间被破坏殆尽,果然,他还是不要开口的好......
锦书已经将灯送到了,也算完成了任务,一会儿的另一个任务,就交由英武去执行了!
他谨记辰语瞳的嘱咐,将东西送到后,坚决不做免费蜡烛,即刻闪人......
“去哪里点灯?”金子问道。
“回刚刚的小山坡吧,哪里人少,正合适!”辰逸雪淡淡说道,他望着刚刚二人坐的那个地方,嘴角笑意渐渐深邃。
... ...
辰逸雪将孔明灯放在地上,拿出火折子,准备点燃灯芯。
金子有些兴奋的在一旁看着,火苗窜起的那一刹那,辰逸雪那张俊美的容颜莹光流转,淡淡阴影笼在两腮,让五官看起来越发立体深邃,一双星眸灼灼其华。
辰逸雪抬眸的时候,见金子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皱眉凉凉的问道:“三娘你看在下作甚?难道我比这孔明灯更好看?”
金子一怔,辰大神干嘛学自己说话?
她本想学他,也揶揄一句自然没有,不过到底还没有那么幼稚,平心而论,辰逸雪长得的确清隽俊美。不同于金昊钦的刚毅俊朗,不同于逍遥王的极致魅惑,不同于夜殇的冷峻妖孽......但他就是他,独一无二的他!
辰逸雪已经将灯点亮了,他扶着灯盏的边缘,催促道:“快许愿吧!”
金子嗯了一声,笑意清湛,十指交叉缠在一起,扣着胸前,闭上眼睛,默默地在心底许下一个愿望。
待金子睁开眼睛的时候,辰逸雪含笑看了她一眼,慢慢地松开手指。
孔明灯缓缓地从草地上升腾起来,明亮的灯光充盈着整个灯盏,将四周的绢画映照得栩栩如生。
金子看到了孔明灯一侧的字体,是俊逸且恣意的草书,上面写着:‘佛说前世一千次的回眸,换来今世的一次擦肩而过。 前世一千次的擦肩而过,换来今世的一次相遇。 前世一千次的相遇,换来今世的一次相识。 前世一千次的相识,换来今世的一次相知。’
金子凝着那一行字,若有所思。
“刚刚许了什么愿?”辰逸雪走过来,原本清醇的男低音,此刻听来有些沙哑,他翘着手的模样,依然难掩倨傲。
“还没实现之前,不告诉你!”金子笑了笑,拽拽的说道。
“哦,有道理!”辰逸雪唇畔扬起,眸光闪动,补充道:“免得说出来后没实现,太丢脸!”
金子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个毒舌的魂淡......
******
两人结伴去看了一会儿西湖边的免费演出,舞龙狮金子在现代也曾看到过,有一些地方每逢除夕和元宵,都会组织这样大型的舞龙狮活动,所以,没有觉得多大的新奇。
倒是那带着异域风情的舞蹈,让金子异常兴奋。
那些红发绿眼,肤白胜雪的异国舞娘,舞姿奇绝,穿着布料极少的舞衣,露出雪白的香肩藕臂,如水蛇一般扭动的腰肢,身段极好,凹凸有致,引来了无数围观的群众。
金子不停地鼓掌叫好!
很多郎君公子也看得目不转睛,止不住的咽口水,恨不得扑上去摸上一把。
辰逸雪面无表情的杵在哪儿,终于,见金子依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不由开口提醒了一句。
“舞蹈很好看啊,辰郎君不喜欢么?那些舞娘不仅长得漂亮,而且很有‘料’!”金子调笑道。
有料?
他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冷冷道:“在下不是那等庸俗之人!”他顿了顿,用一种嗤之以鼻的表情续道:“在下也讨厌那种搔首弄姿的女子......”
辰逸雪说完,昂首阔步的走开,倨傲得就像一只高贵的孔雀!
******
夜幕渐渐低沉下来,深湛的天空上,月光皎洁,星宿璀璨。
大画舫上丝竹之声不绝如缕,推杯置盏间,嬉笑声,祝酒声,起哄声交织缠绕,好生热闹。
湖中央的一艘大画舫,甲板上正有衣裙华丽的舞姬献艺,画舫周围的各色彩灯倒影在水中,光影斑斓,水波潋滟,美轮美奂,仿佛徜徉在一片神秘的银河里。
郑玉左手拿着一只酒盏,右手拥着严素素,站在船头上,面对着其他六公子,和风轻吟酒诗,虚浮的脚步和迷离的眼神,已经昭示他醉意不浅。
一首诗念完,其他六公子纷纷叫好击掌。
郑玉脸上挂着痞痞的笑意,看着严素素娇羞的容颜,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深深凝望着,模样专注又深情。
“美人.....来,给本公子笑一个......”郑玉俯身靠在严素素肩上,将脸埋在她充斥着芬芳香味的肩窝上。
严素素有些娇羞地抿嘴一笑,郑玉却闭着眼睛,喃喃说道:“不是这样的笑......”
六公子一愣,这严娘子的笑容真是让人迷醉啊,不是这样的笑,那是哪样?
郑玉将脑袋搁在严素素肩上,眼前闪过那一抹鹅黄色的身影,唇角不自觉的挑起。
严素素的笑意有些僵,心里酸涩得发苦。
兄长说的没错,公子不可能会为了对她做任何让步,更不会为了她停留。是她太过天真了......可她能怎么办?爱上了,不是想放手,就能洒脱的放手.......严素素无措地站在原地,任凭他靠着。
******
辰逸雪和金子漫步到湖堤口的时候,便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这里,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眼前晃过辰逸雪站在小舟上,冷静从容地指挥着野天跳下湖将尸体打捞上来的那一幕......
金子心中感慨,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前世一千次的相遇,换来这一世的相遇!
“英武,出来吧!”辰逸雪淡淡开口道。他的灵觉一向很好,英武的气息又是他所熟悉的,刚刚他跟着他们走了一路,应该又是受语儿所托,送什么东西过来的吧?
英武抱着一个檀木箱子,从人群里闪身出来,神色微凛,恭敬的唤道:“辰郎君,金娘子!”
“这是什么?”金子看着英武怀里的檀木箱子,问道。
英武抿嘴不答,将箱子送到辰逸雪手上,回道:“在下就先告辞了!”
辰逸雪抱着沉甸甸的檀木箱子,轻轻嗯了一声,转身对金子笑道:“这是惊喜!”
惊喜?
金子眼睛亮亮的,神色满含期待!
辰逸雪将箱子放在地上,打开箱盖,取出一个个烟花筒放在湖堤边排开。
是烟花?
金子难掩兴奋!
她看到箱底似乎还有支檀香,应该是用来点燃烟火的。金子取过一支,拿起火折子点燃,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三娘不怕?”辰逸雪有些好奇的问道。
“让我试试!”金子在现代看过绚烂无比的烟花,但不曾亲自点燃过。这里是古代,就算有烟花,但那效果和威力,应该有限,远不及现代的技术,所以,金子倒是不怕,只想着试试看。
辰逸雪却不敢让金子犯险的,虽然语儿说已经经过试验了,但他还是有些担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第三百三十九章最后一份礼物
辰逸雪刚想劝阻,便见金子拿着香,半蹲在一个烟花筒旁边,一副蓄势待发的姿态。
“三娘......”
辰逸雪话音还未说完,金子就已经壮着胆子,将烟花筒点燃了,引线嗤嗤轻响,冒着火星。金子紧张地抓过辰逸雪的手掌,拔腿就跑。
才跑出几步,便见身后咻的一声,然后发出几声‘砰砰’巨响,那是火药划过星空的悠长轻啸。
金子和辰逸雪同时回头,就见一簇烟火在空中绽放出几朵闪亮的火花,因为点的不多,所以,看起来并不绚烂。
辰逸雪微微一笑,取过金子手中的香,低声说道:“站在这儿,等着欣赏就好!”
金子嗯了一声,看着辰逸雪悠然走过去,一袭黑袍笔挺,人高马大的蹲在烟花筒旁边,一手拿着香,一手背在身后,慢条斯理的一个一个点燃。
十几个烟花筒同时冒着火星,金子有些紧张的握紧双拳,朝他喊道:“小心些,快跑~!”
辰逸雪从容自若,缓缓站起来。
这时,十余个烟花筒同时发出一声声啸声,他回头,灿若星辰的眸子里绽放笑意,金子凝着他,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砰的一声,夜空中漫天烟花如星光璀璨,一朵一朵,犹如繁花盛开,陨落的火花犹如一颗颗滑过天际的流星,华美梦幻。
西湖上的一切声响,都在这一刻静谧下来了,所有人都停下来,驻足凝望着天际的绚烂。
所有的光影在此刻都成了背景,所有的人物在此刻都成了背景。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金子和辰逸雪,还有他们头顶绽放的烟花。
金子眼角一片湿润,双手拢在嘴边,望着辰逸雪高大挺拔的身影,迈长腿从烟光里,缓缓向她走来。
片刻的安静后,人潮里发出了一阵阵的欢呼声。
连大画舫上的郑玉也从酒醉中醒过神来,开始搜索那烟花升起的地方。
“在那,在湖堤边上......”七公子之一的柳泓指着湖堤的位置说道。
郑玉趴在船舷上,循着柳泓的指尖望去,正看到金子迷魅动人的笑脸。
“靠过去,快靠岸......”郑玉几乎是吼着的。
严素素看着郑玉那紧张到几近癫狂的模样,心痛不已。她眼中含着泪,手紧紧的攥着,纤长的指甲嵌进了掌心,唯有那一丝丝的刺痛在提醒着她,要稳住,要冷静......
她遥遥望去,湖堤上那一抹拥有出众美貌和绚烂笑容的藕粉色身影,别样引人注目。
为何是她?
为何要在公子面前出现?
严素素咬着下唇,看着画舫一点一点向湖堤逼近。
辰逸雪看着金子,一脸淡然的笑意:“这个惊喜,喜欢么?”
金子抿着嘴,模样娇羞,点点头应道:“喜欢!”
辰逸雪微微一笑,回道:“遗憾的是,惊喜只有一瞬就放完了......‘
金子额了一声,瞪了他一眼。
能不能不要这么扫兴?
真讨厌!
“走吧,有些晚了,在下送你回去吧,免得桩妈妈在百草庄担心你!”辰逸雪说道。
金子点点头,今天已经出来一整天,也是时候回去了。
两人循着湖堤小径,穿过湖心亭,往阡陌而去。
笑笑和野天在那里等着他们。
等大画舫靠在湖堤边的时候,金子和辰逸雪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郑玉失魂似的跳上岸,在烟花筒边上来回绕了几圈皆寻不到佳人芳踪。
“柳泓,人哪儿去了,刚刚可有看到?”郑玉朝靠在船舷边的柳泓喊道。
柳泓刚刚看到一个男子护送着那小娘子,往湖心亭去了,可这会儿人流太多,他一眨眼,二人的人影瞬间就被人流吞没,消失不见了。
“湖心亭,刚刚有个郎君跟那小娘子一道,往湖心亭去了......”柳泓双手拢在嘴边,呈喇叭状,卯足劲儿,往岸上喊了一声。
郑玉神色一凛,刚想追过去,想了又想,对船上的其他六公子吩咐道:“都下船,一起找人......”
他的话就像圣旨似的,其他六公子纷纷附和,撩起长袍,准备下湖堤帮忙寻人。
严素素岿然不动的站在船头上,她刚刚也看到了那个护在金三娘身边的黑袍郎君。原来她已经心有所属么?所以才会拒绝兄长的提亲?
可那位郎君不是金四娘常常提起过的心仪之人辰郎君么?
严素素去过毓秀庄,也曾远远地看过辰郎君的模样,那种清冷超尘的气质,很好辨认,她确定自己没有花眼,那位郎君,就是辰娘子的哥哥无疑......
她唇角微微勾动,莹润的樱唇轻启,一声浅吟低低呼出。
想起金四娘刁蛮泼辣的模样,严素素不由眯起了眼睛。
郑玉和六公子最后,自然是寻找无果。
可就是这种求而不得的焦虑感,越发激起了郑玉的征服欲望。
他抬袖擦了擦晶莹的额角,回首对柳泓说道:“我要知道那个小娘子是谁家的闺秀,明日赶紧儿去查!”
柳泓一脸无奈,这人海茫茫的,上哪儿去查?又上哪儿去找?
“聚荣楼的彩绘赛,我画了一幅美人图,便是那个娘子的肖像,你拿了去,尽快给我消息!”郑玉一幅完全没有可以商量余地的语气。
六公子彼此相视了一眼,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
金子在胤朝的第一个生辰,让她很难忘!
她靠在窗边,望着外头依然热闹喧腾的街景,神思游离。
她在感受当下,也在享受当下......
笑笑随着野天坐在车辕上,一路上,二人都在叽叽喳喳的谈论着中秋月夜的盛况。
应该说很多时候,都只听到笑笑声音,而野天自是含着腼腆的笑,点头应是。
马车在分岔口拐弯,从这条道进去,再前进百十米,便到百草庄了。
辰逸雪安静地坐在软榻上,一手放在腿上,一手轻轻地摩挲着袖袋中的物事。
今天三娘生辰的所有安排,几乎都是语儿一手包办了,自己不过徒担了一个美名。
其实在辰语瞳告诉辰逸雪金子生辰的事情后,他是有花心思去思考该送什么礼物的。除了亲人的生辰他会送礼之外,还不曾送过任何女子礼物,辰逸雪想了许久,也不知道该送些什么。直到那天玉娘在整理库房的时候,将一块上好的桃木取出来晒太阳,辰逸雪才灵机一动,自己画稿设计,做了一对桃木簪子。
那个锦盒现在就揣在他的袖袋里,从出门开始,他就在想三娘会不会喜欢,什么时候送比较合适?
然一直磨蹭到现在,三娘就快要到百草庄了,他的那对桃木簪子,还妥妥的搁在袖袋里,没有送出去。
野天收拢了缰绳,马车在百草庄门前停下。
笑笑跃下车辕,挑开竹帘,探着脑袋朝车厢内的金子喊道:“娘子,已经到了!”
金子嗯了一声,回头,见辰逸雪有些怔神的坐在软榻上,冥黑的眸子虚无的凝着一个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辰郎君!”金子柔声唤道。
辰逸雪抬头看了金子一眼,开口问道:“嗯?什么事?”
“已经到百草庄了,儿这就要下车了。今天,很开心,谢谢你......你们为我做的一切,铭记在心!”金子眼眸含着柔柔笑意,不紧不慢的说道。
辰逸雪似乎还在走神,只含糊的应了一句嗯。
金子有些疑惑的问道:“辰郎君在想什么?”
“一个重要的问题!”他脱口应道。
金子哦了一声,以为他这样一个案件狂人,应该突然想到了什么关于潘琇案子的问题,因便低声回道:“那你慢慢想吧,儿先告辞了!”
金子说完,便要挪着身子下马车,却被辰逸雪一把拉住手臂。
“辰郎君!”金子有些错愕的回头看他,那张俊逸的容颜近在咫尺,让她不由地心跳加速。
辰逸雪利索的将锦盒从袖袋里取出来,塞到金子手心里,傲慢的说道:“今晚的最后一份礼物,收着!”
金子抿着嘴微笑,垂眸看着缎面织锦花纹的锦盒,刚想要打开,便听辰逸雪说道:“回去再看!”
“好!”金子乖巧的点头。
“嗯!”辰逸雪收回目光,感觉这样直截了当挺好,自己刚刚竟为了这个问题思虑良久,真是莫名其妙!
“赶紧下车吧,在下要回辰庄了!”辰逸雪索性在软榻上躺下,慵懒的下了逐客令。
金子扮了一个鬼脸,哼哼唧唧了两声,才下了马车。
******
院子里,明亮如昼,各色彩灯在廊下轻轻摇曳,桩妈妈坐在院子里喝着茶汤,时不时地往院门口张望,看看娘子回来了没有。
袁青青托着腮,不是发出一声声幽怨的轻叹。
“你这小妮子,年纪轻轻的,总是叹气作甚?”桩妈妈拧着眉头笑问道。
袁青青苦着脸,委屈道:“奴婢这是对笑笑姐羡慕嫉妒恨呐,妈妈您瞧瞧她,一早跟着娘子出去,肯定是吃香喝辣的了,难为咱们两个守着空院子,虽然点着彩灯,可这气氛,一点儿过节的味道都没有呢!”
桩妈妈上年纪了,对袁青青羡慕嫉妒恨的东西,完全无法体会。她只想着娘子能够平平安安的,开心快乐的生活就好。
“得得得,辰娘子送来的月饼,娘子只吃了一块儿,好有好些呢,想吃什么,挑去吃,不堵住你这张小嘴,不知道要抱怨到几时......”
袁青青这个小吃货,听到有吃的,眼睛一亮,急急朝桩妈妈道了一声:“妈妈最好了!”便跑进堂屋里取月饼吃去了......
第三百四十章桃之夭夭
金子回到院子里后,桩妈妈便吩咐着青青下去准备盥洗的热水,自个儿则钻进厨房里,煮夜宵去了。
金子一个人安静的盘腿坐在木榻上,手摩挲着锦盒,嘴角弯弯。
她打开盒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对桃木簪子,打磨得油光水滑,手感很好,样式别致。
一支簪子的尾端雕着一朵惟妙惟肖的桃花,花枝脉络清晰分明,显然是下了很多的心思。另一支簪子的尾部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雕工非常细致,连蝴蝶须这样的细节,都做得相当精致。
金子起身,走到妆台前,对镜自照,将两支桃木簪子斜斜的插在鬓发上。
桩妈妈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房间,看着娘子头上戴着的簪子,微微一愕,问道:“娘子,这簪子是谁送的?”
“辰郎君送的!”金子回头,笑意灿然,问道:“妈妈说可好看?”
桩妈妈却在想着辰郎君送的这对簪子,究竟是何意?
是向娘子定情么?
看娘子的模样,对定情这个概念大概也是懵懂的,都怪自己,平日里没有跟娘子讲清楚何谓私相授受......
金子见桩妈妈怔怔出神,忙起身,担忧的问道:“桩妈妈,你这是怎么了?”
桩妈妈回神,将托盘放到桌子上,拉过金子的手,正色问道:“娘子,辰郎君送这对簪子给你,可有说明什么?”
桩妈妈那郑重而沉凛的模样,让金子感觉有些奇怪,她不解的回道:“辰郎君说是今日的最后一份礼物,应该是作为送给我的生辰贺礼吧,妈妈觉得哪儿不妥么?”
桩妈妈叹了一口气,点头应道:“娘子,这男子赠女子桃花簪,可是有一定意义的啊,您该听过诗经里讲过:‘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老奴只是在想,若辰郎君真的对娘子有情意,大可以上咱们府上正大光明的提亲,而不是私下这样赠送礼物。”
金子没有桩妈妈想得那样深,在现代生活了二十几年,她的思想中,没有私相授受这样的观念,一个男生向女生赠送礼物,有时候也可以是很纯粹的一种情感,比如友情,比如亲情。可她的确忽略了一点,便是她现在确确实实地生活在古代。经桩妈妈这一提醒,金子才作恍然状,不曾想一个桃木簪子竟然有这样一层意思在里面。
诗经上的原文是这样的: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这诗文的意思大概是: 茂盛桃树嫩枝芽,开着鲜艳粉红花。这位姑娘要出嫁,定能使家庭和顺。茂盛桃树嫩枝芽,桃子结得肥又大。这位姑娘要出嫁,定能使家庭美满。茂盛桃树嫩枝芽,叶子浓密有光华。这位姑娘要出嫁,定能使家人幸福。
这样的诗歌,通常是女子在出嫁前吟唱的,表达着女子出嫁时对婚姻生活的希望和憧憬,用桃树的枝叶茂盛、果实累累来比喻婚姻生活的幸福美满。
难怪桩妈妈会因为桃木簪子联想到这许多,金子笑了笑,依她对辰逸雪的了解,他向来冷冽倨傲,说话直接毫不留情面,决不是那种遮遮掩掩的人,所以,他送的桃木簪子,应该仅仅只是一份礼物,并没有其他特殊的含义。
若是自己自作多情,那就糗大了。
金子虽然觉得今天辰大神很温柔,很耐心,很绅士,很不同以往,但还不会连这点认知和理智都因一时头脑发热而抛掉。
“桩妈妈,辰郎君的为人,我还是比较了解的,他一介磊落君子,绝不是您想到那样。他送这簪子,只是纯粹的生辰礼物,别无他意!”金子敛容应道。
桩妈妈一顿,她心中并不认同娘子的看法,上次娘子发高烧时,辰郎君急急赶来的模样,依然历历在目,她能看得出来,辰郎君对娘子是不一样的。
又是一对当局者迷的人,哎......
“若是那样,娘子还是将簪子收起来吧!”不是那种意思,就更不能戴在头上了。
桩妈妈说完,便将一碗刚刚出炉的面条送到金子面前,笑意慈爱,说道:“今日老奴也没有为娘子做一顿生辰宴,这会儿也晚了,就只做了一碗面条,娘子吃完洗漱后就歇息吧!”
金子被桩妈妈拉着在桌子边上坐下,看着冒着热腾腾香气的面条,心里有感动,也有酸涩。记忆中,每一年的生辰,桩妈妈都会为三娘煮一碗面条,不同的是以往的那一碗只有清汤寡水,而现在,却多了很多的肉......
三娘,我会代替你,好好地活着的......
金子拿起筷子,含笑吸溜着面条。
******
第二天,金子一早就醒了。
洗漱完毕之后,她在笑笑的伺候下唤了一套简单的窄袖长袍。
不知道衙门今天会不会开审江郎君的那个案子,若是要开审的话,有些事情,他们要尽早准备和安排好。
金子出院子的时候,正好看到辰语瞳从外面进来。
“语瞳娘子,怎么这么早?”金子黛眉一挑,含笑打了一声招呼,心下狐疑,难道辰语瞳昨晚没有回辰庄歇息,而是留宿在百草庄?
辰语瞳眼角眉梢漾出点点笑意,大步走上前,贼兮兮的问道:“昨晚,可玩得尽兴?”
金子点头,没有一丝一毫的做作扭捏,如实回道:“确实很开心,很感谢你们为了我的生辰如此煞费苦心!”
辰语瞳嘿嘿一笑,摆手道:“都是我大哥哥的功劳,我们几个只顾着吃喝了!”
金子知道辰语瞳不过是谦逊而已,昨天那些安排,多半是她策划的吧?
因想起之前去泥瓦房外面验证老汉脸盲症的事情,但毕竟这只是她一个人的看法,且自己并非像辰语瞳那般正式的医生出身,便虚心向她请教了有关脸盲症这样的病理问题。
辰语瞳听完金子的阐述后,有些微的惊讶。
脸盲症在现代世界是比较普遍,但不曾想到在千年前的古代,竟然也会有这样的病症显现。
“若按璎珞娘子你所说,那老汉的确是患有脸盲症无疑的!”辰语瞳笃定道。
有了辰语瞳的佐证,金子便更加有底气了。
她跟辰语瞳寒暄了几句后,便准备出门,上侦探馆上工,顺便了解一下调查的进展如何。
辰语瞳刚刚是从辰庄过来的,早膳自己动手做了烧卖,所以送了一份儿过来给老神医尝尝鲜,便顺便回院子八卦一下。碰巧金子也要出门,便招呼着她一道,乘马车一块儿上东市。
******
金子到侦探馆的时候,辰逸雪已经在房间里整理着资料了。
太阳已经升起,日光透过房间的雕花大窗,照射在辰逸雪的脸上。额前散落的几缕发丝在日光映照下反射着淡淡的阴影,遮住了他那双清澈犀利的双眸,只露出了挺直的鼻梁,微扬的唇角和线条干净柔美的下颚,越发显得英俊动人。
金子站在门口看了几息,便悄声进去,在他对面敛衽跽坐下来。
“今天怎么这么早?”金子低声问道。
“嗯!”辰逸雪依然垂着眸,手提着笔在宣纸上记录注解着什么,隔了许久,才淡淡道:“今日关于潘亦文状告江郎君的案子就要开始初审,但侦探馆不宜出面上堂辩护,在下只能将疑点整理清晰,一会儿赵捕头过来,才可以将资料交给他。”
金子心里却是有些担心的,关于脸盲症的证据,不是单凭嘴上说说便可以的,关键要让公堂上所有的人都亲眼见证和相信老汉的的确确是患有脸盲症,所以,他的当天的证词全部是虚假无效的才行啊。
“辰郎君,这个案子本身比较特殊,若是不能一举证明老汉的证供有假,估计很难为江郎君洗刷清白,儿在想,是不是......”
金子话音还未说完,便见辰逸雪抬起一双疏淡的黑眸看着她,冷冷打断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在下不同意!”
“为什么?”金子蹙起黛眉,有些微的不解,她是一个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懂脸盲症的人,让她上公堂去想所有的人验证,不是最好、最有把握的选择么?
金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解释了一通,感觉自己口水都要说干了,可辰逸雪依然是不为所动,而且人家辰大神压根就不解释,他不作让步的原因是什么,这让金子有些恼怒。
辰逸雪见金子沉着脸不说话了,心里竟隐隐有些慌了。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看着金子,缓声道:“今天初审,案情不会有多大的进展,而且有关的疑点,在下已经进行注解,三娘你要相信,衙门有处理好的能力。而且你今天有其他的任务,比上公堂参加初审更重要的任务!”
金子见他说得郑重,眼睛不由一亮,问道:“什么任务?”
“上潘府见潘夫人!”辰逸雪脸上笑意魅惑。
第三百四十一章任务(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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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逸雪的身份自然不方便陪着金子一块儿去潘府,但他并不放心让金子一个人孤身前往,便安排了慕容瑾陪伴同行。
一路上,金子都在整理着关于潘琇案子的思绪。
目前可以确定有嫌疑的人就是潘亦文和郑玉,但案情进展到现在为止,还有些扑簌迷离,因为插手干扰官府继续调查下去的,幕后至少有两个人。从第一个车夫的顶罪到老汉的伪证,都可以直接证明,这不是一个人在操作的事情,没有人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潘琇腹中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潘亦文的抑或者是郑玉的?
金子拧着黛眉,感觉存在两个嫌疑人的案子,真的好令人头疼......
她挑开车窗的竹帘,这才发现马车已经进入了坊间,一座座黛瓦白墙的小院从眼前一闪而过,那些房子的构造都差不多,辨识度不高。
“快到了么?”金子回头问了慕容瑾一句。
慕容瑾似乎也在想着什么事情,陡然听金子提问,有些错楞的抬头,反问道:“金娘子说什么?”
“潘府快到了么?”金子重复问了一句。
慕容瑾点点头,望了窗外一眼,应道:“再过一个路口就到了,潘府是一座老宅,比较好认!”
金子嗯了一声,又看着窗外。
果然,马车在出了路口拐弯的时候,金子就看到了一座老宅子。
挑檐斗拱,碧瓦琉璃,院外斑驳发黑的墙体似在昭示着它年代的久远。
清秋已至,院子的围墙上爬满了枯黄的藤蔓,地上零落的叶子,在秋风扫拂下,犹如枯蝶蹁跹起舞,发出一声声涩涩沙响。
身后似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嗒嗒的声响在空寂的巷道内回旋,格外清晰。金子她还来不及看清楚,那车驾便从窗口擦身掠过,越到前面去了。
成子曳住缰绳,稍缓了速度,愤愤地在车辕上朝前头的马车背影碎了一口。
慕容瑾显然也有些炸毛,倏地从软榻上弹坐起来,挪坐到车厢门口,打开竹帘,探着脑袋张望着,刚想开口斥骂前面的那辆马车危险驾驶时,那马车忽然就在潘府大门口停了下来。
慕容瑾咦了一声,喃喃道:“也是来潘府的?”
金子听他这么一说,立即对成子说道:“寻个树荫底停靠一下,先看看情况!”
成子哦了一声,忙将马车赶到巷道边的榆树底下。
金子探出半个脑袋,凝眸望着前面的那辆马车。
车厢壁上没有任何徽记,驾车的车夫跳下车后挑开竹帘。率先从马车上下来的,是一位身穿葛布麻衣的仆妇,四十岁上下,梳着最简单的圆髻,皮肤比较黝黑。
她站在车辕下面,伸手搀扶着车厢内的人,一面嘱咐道:“夫人,小心脚下!”
在仆妇搀扶下下车的那位夫人,约莫也是四十岁上下,面容端庄,肤色比较白皙,梳着平髻,头上只戴着的一支翡翠玉簪与耳垂上的翡翠耳坠相呼应。上身穿着惨绿色的缎面勾银丝的褙子,下搭一条白色的马面裙,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装饰。
金子发现妇人的眉眼,似乎跟江浩南有些微的相似,难道这是江浩南的母亲?
今天江郎君的案子就要开审了,她没去公堂上听审,怎么跑到潘府来了?
绿衣妇人命仆妇上前去叫门,自己则站在门前的石阶下整理着衣裳等候着。
仆妇刚想要举手叫门,门扉吱呀微响,打开了。仆妇忙急急收回手,险些一巴掌拍到人家潘府家主,潘老爷的胸膛上呢。
她面色稍带惶恐,退到一边低着头请安:“奴婢刚刚不知道潘老爷出来,无意冒犯,还望潘老爷见谅!”
潘亦文穿戴得十分整齐得体,浑身透着一股名流儒士的庄重与儒雅气息。他微缩的瞳孔里明显闪过一丝恼怒和厌恶,颌下美须颤动,双唇微启间,一声极和气的话语从中流溢了出来:“不知者无罪,况且也并无伤到老夫,无妨!”
“谢潘老爷宽谅!”仆妇说完,微抬起头,看了面容和善的潘亦文一眼,低声说道:“我家夫人求见,不知潘老爷可方便?”
潘亦文这才看清楚了仆妇的面容,此人正是江夫人身边伺候的桂妈妈。因江夫人跟潘亦文的妻子潘夫人是手帕交,二人常有来往,桂妈妈也陪同江夫人来潘府做过几次客,因而潘亦文一眼便将人认了出来。
他抬眸望了石阶下的江夫人一眼,脸上的伪装在此刻顿时被卸了个干净,嘴角微微抽搐着,笑意冷然。
江夫人这个时候过来,意图很明显,不过就是想让自己放过江浩南那小子......
“江夫人,别来无恙!”潘亦文背着手,缓缓走下石阶。
江夫人的笑意有些僵硬,她本想让自己笑得自然一点,可自从两个孩子出事之后,她已经忘记,如何本能的、自然的笑了。
她朝潘亦文欠了欠身,眼眶微微有些发红,还未开口,声音便已经有些哽咽了。
“潘老爷,浩南不会对琇琇做那样的事情的,这当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妾身求求你,放过浩南吧,奸污和谋杀的罪名太大了,他一个读书人,如何能承受得起这样罪孽深重的罪名?况且你是知道的,浩南一直在书院读书,他的那些同窗书友都可以证明的,试问一个远在书院的人,又怎能让琇琇有孕月余呢?”
潘亦文不为所动,阴鸷的笑了笑,咬着牙说道:“这些话,江夫人留着上公堂上说吧。浩南他究竟有没有对琇琇做过那样的事情,他心知肚明。琇琇也是江夫人你的世侄女啊,你也是看着她长大的,难道你就不为她感到难过么?她的死状有多么惨,我和菁儿心里的伤痛就有多么的深。江夫人你能不能换位为我和菁儿考虑考虑?今日若是你的孩子被残忍杀害,你会不会愿意放过杀害她的凶手?”
江夫人的泪扑簌落下,她摇了摇头,辩解道:“浩南不是凶手,他那么爱琇琇,怎么会是杀害琇琇的凶手呢?”
潘亦文冷哼一声。
江夫人见他丝毫不肯让步,丝毫不念两家的交情,知道自己就算再哭哭啼啼地求他也于事无补,遂擦干眼泪,吸了吸气说道:“潘老爷,妾身不知道你究竟为何对浩南存了那么大的偏见,但妾身希望你公正的对待这个案子,不要一叶障目的受人蒙蔽,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来。还有,在案件还未结案之前,我不允许谁用凶手这样的字眼抹黑我家浩南,妾身相信这个世上,还是有公理存在的......”
潘亦文斜睨了江夫人一眼,冷笑道:“公理?呵,如此,咱们就公堂上再见吧!”
他说完,便直接上了小厮备好的马车,往衙门的方向而去。
桂妈妈上前扶住有些虚脱的江夫人,担忧的唤了一句:“夫人......”
江夫人眼中的晶莹夺眶而出。
这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啊,怎么好好的事情,竟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夫人,要不,咱们进去求求潘夫人吧?她跟您是手帕交,且平时对二郎也是极疼爱的,想必她会相信二郎是清白的!”桂妈妈噙着眼泪说道。
江夫人摆了摆手,琇琇突然间遭受这样的厄难,菁儿一定受了很大的打击,她完全能够设身处地的感受到她的伤痛,实在不敢在这个时候去搅扰她,让她一个人清静清静吧。
“走吧,上车吧,衙门那边,估计就要开审了!”江夫人说完,便在桂妈妈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车夫待她们二人都坐稳后,甩了一下马鞭,曳动缰绳,往巷道的出口跑去。
刚刚江夫人和潘亦文的对话,隔得太远,金子不曾听到,但她却清楚的看到了潘亦文的那生动有趣的表情。
果然是伪君子一个,前一秒还一脸的道貌岸然,下一刻就陡然变脸,阴鸷可怖......
金子放下竹帘,对慕容瑾说道:“咱们就在这儿下车吧!”
慕容瑾点头,吩咐成子在原地等待他们,便和金子一道下了马车。
开门的小厮在金子说明来后,便进去通报了。须臾,他才打开门扉,将金子和慕容瑾迎了进去。
二人在小厮的引领下进入前院,远远的,便见潘夫人一袭白色的交领襦裙,恍如清荷一般,亭亭玉立于石阶上。金子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潘夫人的身上,卸去了环钗的墨发披散着,柔顺的垂在肩背上,玲珑有致的身材,白皙雍雅的面容,除了近看眼尾略显的皱纹之外,不得不说她人到中年却依然保养得......芳华绝代!
慕容瑾侧首低声对金子说道:“潘夫人不会是妖精吧?”
金子瞪了他一眼。
慕容瑾讪讪的吐了吐舌头,回道:“潘娘子的母亲耶,竟这么年轻?刚刚远看的时候,在下还以为是潘娘子的姐妹呢!”
第三百四十二章造访(二更)
(ps:偶刚上来瞄一下,发现又多了好几张粉票!真的很感动!谢谢你们!提前更新了,明天争取再双更一天,偶今天上班还在偷偷摸摸的码字,只怕领导突然站身后啊,胆战心惊啊,艾玛~)
金子刚刚让小厮进去通报的时候,只让小厮跟潘夫人说金仵作拜访。
潘夫人知道金子是潘琇的主检仵作,因此见到来人后,便急急从石阶上迎了下来,问道:“金仵作来访,可是琇琇的案子有了新的进展?”
金子心下有些狐疑,江郎君的案子今日开审,潘亦文适才出门就是去衙门听审,难道潘夫人竟不知道么?
金子抬头看着潘夫人,刚刚离得远且有日光掩映,金子只觉得潘夫人肤白胜雪,可此刻近距离一看,才发现潘夫人脸色竟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略有些凹陷的眼眶下有一层淡淡的淤青,跟上次在衙门后堂相遇的时候相比,明显消瘦了不少。
“潘夫人的气色不大好,可是因为担心潘娘子案子的缘故?”金子含着关切之意问道。
潘夫人扯了扯嘴角,神色痛苦又自责,贝齿咬着下唇,哑声道:“琇琇的惨死,特别是她珠胎暗结这件事,让我深受打击。这阵子一直睡不好,脑子总是混混沌沌的。勉强入睡,却也是噩梦连连,总梦见琇琇一身血淋淋的站在床前跟我说她好痛,让我救救她......”
金子的心酸酸的,她能理解潘夫人的内心的挣扎和痛苦,女儿在梦中向她求助,可她却毫无施救的办法,这是一种心理和精神上的双重压力与折磨,难怪她的形容会如此憔悴。
“潘夫人睡不好觉,而且噩梦连连,乃是忧思过度所致。儿略懂医术,不如为潘夫人把个脉,如何?”金子凝着潘夫人,淡淡问道。
潘夫人有些讶异,问道:“金仵作还懂得医术?”
“略懂皮毛!”金子笑了笑。
潘夫人将金子和慕容瑾迎进了堂屋,又让下人上茶后,才坐下来,让金子扶脉。
金子搭上潘夫人的脉息后,发现她的体质不是一般的虚弱,身体在正常的情况下,应该是阴阳调和的,可潘夫人严重失衡,肝火内盛、气血亏虚,还隐隐有向心风发展的趋势。
心风在中医学上,属于一种精神分裂的范畴,就像一些人猛然受到了无法承受的刺激而导致的失心疯一样,听起来有些悚人,但是,只要及时医治的话,是可以控制和治愈的。
金子简单的跟潘夫人讲解了她的病情,嘱咐她要看开一些,要保持心境平和,便提起笔,为了她开好了方子。
潘夫人谢过之后,才重新回归主题,问题了金子此行的目的。
金子抬眸扫了堂屋一眼,潘夫人会意,嘱咐屋内的下人全都退下,并将门带上。
“都下去了,金仵作有什么事情,便直说吧!”潘夫人说道。
金子点头,将之前小月的尸检情况跟潘夫人说了一遍。
潘夫人睁大眼睛,拿着帕子捂住张大的嘴巴,神色讶然:“金、金仵作说的可是真的?”
“死者为大,儿绝不会胡言乱语!”金子神色十分郑重。
潘夫人垂眸,喃喃地说了一句:“怎么会?怎么连小月也会......”
金子从怀里取出一张物事,抖开后送到潘夫人面前,问道:“潘夫人可认识纸张上勾勒出来的这个图腾?”
潘夫人接过金子手中的纸张,仔细地辨了两息,点头道:“画得有些模糊,不大好认,但我家老爷有个烟杆,上面镂刻的图腾,似乎跟这个有些相似!”
金子听到这话后,望了慕容瑾一眼,脸上绽放出一抹恬淡的笑意。
她上前一步,低低说道:“儿在小月的后背,发现了拥有这个图腾的烫伤!”
潘夫人蹭的站起来,脸色一变,连声音的分贝也拔高了几分:“金仵作是什么意思?你怀疑我家老爷?”
金子微微一笑,潘夫人自己对号入座了。
“潘夫人不要激动,儿没有其他什么意思,只是尸体会说话,她将她的所有冤屈都反应在尸身上,儿只是将看到的事实帮她阐述出来罢了......”金子见潘夫人神色渐渐变得黯然,便试探着续道:“潘夫人跟潘老爷乃是同床共枕的夫妻,可你真的了解他么?他状告江郎君奸污杀害潘娘子的案子,今日就开堂审问了,可你相信潘娘子真的是江郎君杀的么?”
潘夫人抿着嘴,将纸张揉得发皱,扣在掌心中,垂在身侧的手,在微微颤抖着,许久才应道:“我相信浩南,他对琇琇是真心的,不会那样对她!”
“或许知晓江郎君为人的,都不会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现在连潘夫人你自己也这么认为,不是么?但你可曾想过,潘老爷为何固执的认为潘娘子就是江郎君谋杀的呢?”金子逼近潘夫人,沉沉的眸光与她在空气中交触。
潘夫人逃避似的别开眼,扶着长几的边缘坐下,恍惚道:“我不知道......”
金子本想像倒豆子那般,畅快淋漓的将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可她又担心潘夫人沉不住气,在潘亦文回来后就立即向他发难,反而破坏了衙门和侦探馆的进一步取证。刚刚的提醒,已经足够了,凭潘夫人的警觉性,她就会留心观察潘亦文的一举一动,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密室之密和他曾经犯下的罪恶,总有曝光于人前的那一天。
金子提出去潘琇的闺房看看,潘夫人沉吟了一会儿,终是答应了。
潘琇的闺房紧闭着,潘夫人推开房门,跟金子并肩走进去,一面叙叙的说道:“自从琇琇走后,这房间就一直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不曾动过。我现在别无其他想法,只希望案子尽快可以了结,凶手早日伏法,领回琇琇的尸体,让她入土为安。”
“会的!” 金子说完,扫视着整个房间。
外厢,铺着毛毡的木榻上放着一只矮几,上面隔着一个女红竹篮。妆台上摆放着各色精致的首饰盒,一旁还养着一盆巴掌大的小盆景。内厢是粉红色幔帐,粉红色的珠帘,墙上挂着字画,还有一管萧,靠窗口的位置,摆着一张檀木几,上面放着一架古琴,琴架的末端,系着一条粉红色的长穗。
整个房间充斥着一种浓浓的少女情怀格调。
金子在内厢里来回走了几圈,最后在琴架前面站定,纤长的手指轻轻地拨弄着琴弦,一声声残调在房间内回旋着。
“琇琇是个文静的孩子,平日里多半都会留在府中学习琴棋书画和女红,这琴是前年她生辰的时候,老爷从集雅阁淘来的!”潘夫人眼角有些湿润,看着金子的站在琴架前拨弄琴弦的模样,恍惚间似看到了女儿昔日里的弹琴的影子。
金子没有想到,这琴还是潘亦文送的,因便多看了几眼。
在古琴的末端,雕刻着几只栩栩如生的燕子,下面有几行小小的字,写着生辰的祝语。
“潘夫人,这琴不是送给潘娘子的么,怎么这里竟是刻着奀奀?”金子有些奇怪的回头问道。
潘夫人解释道:“奀奀是琇琇的乳名,她出生的时候好小,就得了这么个乳名。其实大多人都是不知道这个小名的,只有我和老爷会这样亲昵地唤她......”
金子哦了一声,点点头。
这并不奇怪,就像在家里,有时候爸爸妈妈也会唤自己小时候的小名。
“潘娘子平日在府中,除了厢房之外,还有什么地方是平日里比较喜欢去的?”金子问道。
潘夫人眨了眨美眸,应道:“琇琇有时候会去小阁楼那里待着,因为阁楼的方向刚好向着浩南的书院,虽然站在哪儿看着并不能看到书院,可那傻丫头就是愿意在那儿看着......”
“儿能否冒昧去小阁楼看看?”金子拱手问道。
潘夫人嗯了一声,准备领金子去小阁楼,可在出房门的时候,头脑一阵眩晕,整个人差点儿栽倒在地,幸亏慕容瑾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潘夫人,你怎么样?”金子忙搀扶住她,神色担忧。
潘夫人扶着额头,摆了摆手,倔强道:“我没事......”
“先送你回去歇息吧,小阁楼,一会儿再让个丫头领着儿去看看就好!”金子说完,对慕容瑾吩咐道:“把潘夫人送回房间吧!”
慕容瑾微微一怔,金娘子这是什么表情?
难道是要他抱潘夫人回去?
不是吧?
金子扬了扬下巴,催促道:“快些!”
慕容瑾咽了口口水,心中疯狂飙泪.......
在下的第一次拥抱啊......
慕容瑾刚想要弯腰将潘夫人打横抱起来,便听金子狐疑的问道:“慕容公子要作甚?”
慕容瑾:“抱啊!”
金子翻了一下白眼,潘家的夫人岂是你想抱就能随意抱的?
“跟我一道扶着潘夫人回房间就好!”金子说道。
慕容瑾陡然送了一口气,连声音也轻快了不少,连忙应声道好。
绕过回廊的时候,潘夫人的婢女看到了异样,便急忙迎了上来。
慕容瑾识趣地退到一边,将位置让给婢女。
“夫人,您可是又头痛了?”婢女有些焦急的问道。
潘夫人神色痛苦,勉强哼了一句。
“奴婢这就给您拿药!”她扶着潘夫人在房内的软榻上坐下,旋即跑到内厢,取来一个小纸包,又端来一杯水,在榻前蹲下,将纸包内的白色粉末倒了一些进水杯,搅匀之后,就要送到潘夫人面前。
“等等,这是什么?”金子狐疑的看着婢女手中端着的水杯。
“这是我家夫人治头疼的药!”婢女抬头看了金子一眼,不明白这位小郎君如此问到底何故。且这里是夫人的厢房,外男不知道要避嫌么?
第三百四十三章开窍(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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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没有理会婢女的眼神,径直取过几上的纸包,用手指沾了一点儿药粉,送到鼻端轻轻一嗅。
这味道,有些奇怪......
潘夫人在婢女的伺候下,已经将混着药粉的水喝了下去。
婢女放下杯子后,又绕到她身后,轻轻地为她揉了起了太阳穴,一面轻声的问道:“夫人,可感觉好些了?”
潘夫人点点头,虽然她刚刚极难受,但却没有忽略金子的动作,又想起金仵作懂得医理,在婢女揉了片刻后,便命她下去煮茶支开了她。
“潘夫人,这药是哪位大夫所开的?”金子神色淡然的问道。
“金仵作可是觉得这药有什么问题?”潘夫人脸色稍霁,那药效果然厉害,才片刻功夫,潘夫人的精神便已经缓和许多。
金子怀疑这药粉里掺了罂粟,也就是胤朝现在所流行的奢侈品-----阿芙蓉。
罂粟中含有吗啡、可待因、罂粟碱等多种生物碱,加工入药,有敛肺、涩肠、止咳、止痛和催眠等功效,但这对于药剂药量的控制非常重要,且不宜长期服用,一旦依赖成瘾,不仅意志受到摧残,对身心也会造成极大的危害。
所以,若是拿罂粟和人参来比较其药用价值的话,只有十二个字:罂粟救人无功,人参杀人无罪!
金子淡淡一笑,只道:“如此虎狼之药,其止病之功虽急,杀人如剑,宜深戒之。”
潘夫人一怔,嘴角微微抽搐,旋即应道:“我知道了,从明日起,我便按着金仵作刚刚开的药方来调理!”
能得潘夫人如此信任,金子心里很高兴。
虽然潘夫人没有说明这药粉是哪位大夫所开,但金子隐隐已经猜到了,应该是潘亦文所为。只是金子唯一想不明白的一点,就是潘亦文为何要让潘夫人服食含有罂粟的药粉,是真的想为她减轻头痛的痛楚么,还是为了更好的控制她?
不多时,婢女便送了茶进来。
金子和慕容瑾喝了一口茶后,潘夫人便命婢女领着二人去小阁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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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逸雪将资料整理完毕后便让野天将之送去后衙给金元。
金子和慕容瑾一早就出发去了潘府,才走了两个人,整个侦探馆就显得空荡荡的,仿佛隐匿于尘世间的空谷。
辰逸雪将略有些凌乱的案几收拾干净后,便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窝在软榻上看了起来。
约莫过了两刻钟,他有些烦躁的将书本合上,信手往几上一扔。
没有人知道,两刻钟过去了,辰大神却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反反复复地停留在第一行上面,怎么着都无法集中精神。
这是之前从没有过的事情......
他昨晚回辰庄之后,一直没有睡着,躺在榻上,眼前闪过的都是他为三娘庆生,携手游湖的那一幕幕。
幽暗光影里,她澄澈如水的眼睛,仿佛含着水光的朱唇,还有身上那柔软,却令人心痒的幽香......
他的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瞬间将一切照亮。与三娘这大半年来相处的点点滴滴都从记忆深处慢慢涌现,最后停留在小山坡上,彼此近距离凝望对方的画面。
这样的画面盘旋不止,已不是他的自主意识所能控制,最后辰大神因无法承受身体里那股无声涌动的灼烫气流,大半夜跑到浴池里去泡了一个多时辰。
只有泡在清凉的水中,他的思绪才能慢慢趋于平静。
安静下来后,辰逸雪脑中蓦地闪过一个问题,三娘会不会喜欢他送的最后一份礼物呢?
因为现实意义上讲,那才是真正属于他送的礼物。
他在想,三娘若是喜欢,第二天肯定会戴着来上工。
可今天她并没有戴,这让他隐隐有些失落。
... ...
百无聊赖,他只好寻点事情去做,权当打发时光。
看了一下天色,晌午将近,辰逸雪写了需要的食材用料,吩咐侦探馆的一名护卫上市场采买,一会儿他要动手亲自做一顿午膳。
辰语瞳在毓秀庄那边忙完,便趁着空当,跑到侦探馆这边来巡场了。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她是来八卦的。
正常程序上讲,经过昨晚的那一场生日宴后,大哥哥和璎珞娘子之间应该有所进展的,所以,为了检验她的策划是否成功,她必须要过来亲自验证一下。
绕过扇屏进入馆内,里面静悄悄的。
她跟护卫打了招呼后,便径直上了楼。
刚踏上木阶,便已经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饭菜香味儿。辰语瞳在心中默默地为金子点了一个赞,这么快就备好了午膳,真真是贤妻良母一枚啊。
她快步走到房门口,偷偷地往里头瞄了一眼。
房间里也轻悄悄的,只有一道熟悉的挺秀身影,抄着手,神色疏淡的站在窗台边,望着外头川流不息的人潮。
“大哥哥!”辰语瞳嘴角噙着浅笑,低低唤了一声。
辰逸雪回头,微微一勾唇,问道:“语儿怎么来了?”
“忙完了,过来看看你们呗!”辰语瞳说完,兀自在几边的蒲团上坐下,扫了桌上的饭菜一眼,问道:“大哥哥在干嘛?”
“我在思考一个问题!”辰逸雪敛容应道。
“哦,关于案子的?”辰语瞳眨了眨眼睛问道。
“不是!”辰逸雪如实回道。
他薄唇微启,似想要问些什么,可觉得作为兄长,向自己的妹妹询问那些问题,有些不妥。
辰语瞳眼睛贼亮贼亮的。
大哥哥既然不是在思考案子的问题,那便一定是在思考感情的问题了。
看来,昨天的刺激,还是有些效果的。
看来,情商为零的人,终于要开窍了,只是他现在还有些懵懂罢了。
辰语瞳起身,走到辰逸雪身边,伸手一把环住他的蜂腰,将小脑袋靠在他的胸膛上,只静静的抱着。
辰逸雪只以为语儿又要向自己撒娇,淡漠的面容浮现一丝宠溺,抬手,轻轻的揉了揉她的脑袋。
片刻后,辰语瞳抬头望着他,问道:“大哥哥,抱着语儿,什么感觉?”
“感觉?”辰逸雪微鄂,旋即笑了笑,应道:“踏实的感觉!”
辰语瞳点点头,眸色清亮的盯着他,续道:“那若是换成璎珞娘子呢?”
此言一出,辰逸雪的身体条件反射的一颤,胸腔内强烈的共鸣声清晰分明的钻进了辰语瞳的耳膜。
怦怦......怦怦......
“大哥哥的反应,好强烈啊!”辰语瞳离开辰逸雪的怀抱,咯咯笑了起来。
辰逸雪白俊的脸颊染着微嫣,生平第一次领略到窘迫的味道。
他没有生气,只是蹙着眉头若有所思。
半晌后。
辰语瞳兀自倒了一杯茶喝起来,便听辰逸雪低沉如水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我,可能喜欢上了三娘......”
辰语瞳一口水呛在喉咙里,拼命咳了起来。
不愧是高智商的人,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
辰逸雪见辰语瞳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忙蹲下帮她拍了拍后背,一面轻嗔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辰语瞳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她缓过劲儿后,拿起帕子抹了抹眼泪,笑道:“大哥哥才知道啊!”
辰逸雪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傲逼人的气质,淡然一笑道:“早晚没有关系!”
这语气带着一股毋庸置疑的强势和占有性。
早一点,晚一些都没有关系,反正,三娘是他的就行!
辰语瞳忙附和道:“对,重要的是后续发展!”她顿了顿,续道:“大哥哥打算什么时候行动?”
“行动?”
“就是向璎珞娘子表白啊!”辰语瞳急道。
辰逸雪淡淡笑道:“等案子完结后再说!”
辰语瞳颔首,两人都有情意,那后续发展就不碍她什么事了,顺其自然就好。
她刚刚过来侦探馆的时候还没有用午膳呢,这会儿看着满桌的饭菜,肚子适时地咕咕叫了起来。
“璎珞娘子还在小厨房做饭么?叫她快些上来,用午膳了,肚子好饿!”辰语瞳招呼完,好不淑女的用手指捻起一块鸡肉送进嘴里。
辰逸雪走到软榻边坐下,低声道:“这是我做的,三娘和慕容公子去了潘府还没有回来!”
辰语瞳微讶。
这一桌子饭菜,都是大哥哥做的?他刚刚站窗口,是为了等待璎珞娘子回来用膳?
艾玛,这是要向典型家庭煮夫发展的趋势么?
虽然辰语瞳很饿,但为了璎珞娘子一会儿能享受到大哥哥的爱心午餐,她还是果断的忍住了将之一扫而空的冲动。
“语儿喜欢么?先吃吧,一会儿他们回来了,再让野天去珍宝斋打包就是了!”辰逸雪将碗筷放到辰语瞳面前,一面招呼道。
这话辰语瞳听了,心里越发愉悦了,至少大哥哥不会有了嫂嫂就忘了妹妹......
“不了,我还是回去毓秀庄吃就好,这午膳留着你和璎珞娘子慢慢享用!”辰语瞳起身,那帕子擦了擦手,嘿嘿一笑,对辰逸雪眨了一下右眼,小声道:“用餐愉快哦!”
她说完,像风儿似的掠出房间,只听到楼停口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
辰逸雪摇了摇头,唇畔始终挂着轻轻浅浅的笑意。
终于确认了自己对三娘的感觉,这一刻,辰逸雪内心没来由的感到愉悦和轻松。
回望过去的点点滴滴,辰逸雪对自己的表现,还是相当满意的。
他自我感觉良好,凭他过人的人格魅力和敏锐的前瞻性和排他性,说不定,早已经将三娘牢牢地吸引住了。
而且,没有人比他更加符合她的择偶条件了。
有共同的语言,有共同的爱好和默契,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的心眼小,只能容得下一个人......
辰逸雪只觉得让三娘也喜欢上自己,那是一件胜券在握的事情,而这一切美好的开始,将在潘琇这个案子落幕后起航......
(三千四百多字哦,四百字不收费滴,嘻嘻~~)
第三百四十四章相逢(二更)
(ps:二更来了!提前先更,晚上有事要忙!嘻嘻,再唠叨一下啊,求下月保底粉红哦!)
金子和慕容瑾从潘府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
金黄色的阳光炽烈,地上光影斑驳,于僻静中带出了几分荒凉的味道。
成子躲在树荫底下,看清楚了两个渐行渐近的身影后,忙从榆树后面闪身出来,挑开竹帘,将慕容瑾和金子迎上车。
待车内之人坐定,成子刚想将马车掉头,便听巷道的尽头传来了清晰的赶车声。
成子下意识的停下手中的动作,而车厢内,慕容瑾和金子隔着竹帘,同样警觉地望着那辆疾驰而来的车驾。
“是潘老爷的马车,上面印着潘府的徽记呢!”成子低声说道。
金子有些狐疑的转了转眸子,低喃道:“初审这么快就结束了?”
潘亦文的马车在潘府大门前停下,金子看到他下车的那一刹那,脸色阴郁的几乎要吃人。
“瞧潘老爷那神色,敢情是刚刚吃了一只苍蝇?”慕容瑾调笑道。
金子嘴角扬起,心道吃了苍蝇可不是这样表情。
难道初审,衙门就将老汉的证供推翻掉了?
金子也想尽快知道初审的过程,待潘亦文进入大宅后,便催促着成子赶紧回侦探馆。
... ...
潘亦文的脸色不好看,底下的伺候的人也都是识相识趣的,再加上夫人的特意嘱咐,因此,金子和慕容瑾到访的这件事情,并没有人主动向潘亦文提及。
潘亦文一个人在堂屋里喝了一盏茶,心头烦闷不已,这个案子,拖得越久,他的心就越发无法平静。
能证明江浩南清白的小月已死,又有目击证人的证供,而江浩南那小子又拿不出能证明自己不在场的证据,衙门不是应该从速审判的么?可笑的的是,县丞金大人竟会采纳江浩南的砌词狡辩,去寻找案发当天曾撞到他的一个连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的路人......
这根本就是在拖延时间!
思及此,潘亦文只觉得心头怒火翻涌,右手猛地攥紧了拳头,狠狠的砸在木几上,神色阴鸷。
紧闭的书房内传来一阵闷闷的巨响,门外的潘夫人陡然吓了一跳。她抚住胸口,努力调整了一下呼吸后,抬手,轻轻地敲响了门扉。
“谁?”屋内的声音沙哑冰冷,带着一丝不耐。
“是妾身!”潘夫人低声回道。
须臾,门扉打开了,潘亦文笑意和煦的出现在潘夫人的视线里,伸手握着她的肩膀,问道:“今晨不是说不舒服么?怎么起来了?药可吃了?”
“吃过药,已经好了许多!”潘夫人神态自若的看着他,“老爷还没有用午膳吧?妾身这就安排厨房传膳!”
潘亦文应了一声好,拉着潘夫人的手,一道去了堂屋用膳。
期间,潘夫人不曾过问案子的事情,而潘亦文亦对早上的初审闭口不提。
两个人各怀心思,面上功夫却是一丝不露,如寻常那般互动。
午后,潘亦文出门会友,潘夫人回房间小憩,下午到夜幕降临这段时间,风平浪静。
... ...
辰语瞳走后,辰逸雪一个人在房间里若有所思的来回地踱着步,并时不时地走到窗边翘首遥望。
情窦初开的第一天,他显然有些兴奋。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后,他感觉自己内心压抑已久的欲望,似乎完全的打开了。
没错,他喜欢三娘,而这个简单的问题,他竟后知后觉,直到今天......才发现!
他喜欢这个女人,喜欢她的率真,喜欢她的真性情,也喜欢她检验尸体时那专注而认真的、由内而发的人格魅力,喜欢她锲而不舍的执着和坚韧不屈的精神,喜欢她在自己面前偶尔露出来的温顺和懵懂,喜欢她与自己较真时的调皮......
原来,他喜欢她的一切!
一想到这些,他便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她......
辰逸雪看了几上准备好的膳食,发现似乎少了点什么。
片刻后,他唤来了野天,让他去东市上的一品香,打一壶竹叶青酒。
有美酒,有佳肴!
嗯,一切都很完美!
野天有些狐疑的看了一眼还处于亢奋状态的郎君一眼,点头下去办了。
******
成子驾着马车拐进东市的长街,穿过拥挤的人潮后,在侦探馆门前停下。
慕容瑾率先下了车,金子紧随其后。
隔壁的仁善堂依然是人满为患,季节转变,是疾病的多发期。
金子含笑跟柜台前的学徒打了一声招呼,刚想转身,那小学徒就唤住了她,笑道:“师姐,刚刚有位郎君来找您瞧病呢,儿跟他说您不在,可他非得等着,现在还在内堂里坐着,师父正跟他在里头聊天呢!”
小学徒的最后一句,刻意压低了嗓音。
金子微怔,哪位郎君?
她的心突突跳着,寻思着该不会是逍遥王来了吧?
金子可没有认识多少郎君啊,唯一知道仁善堂的,不就是龙廷轩么?
可那厮不是在淮南州府么?
现在淮南州府那边不是瘟疫肆虐么?
怎么跑这儿来了?
金子走近柜台,有些忐忑的问道:“你没有跟那郎君透露我在侦探馆上工的事情吧?”
小学徒忙摆手,一脸诚挚道:“这个自然,儿和馆里的师兄弟们都谨记这师姐的嘱咐呢!”
金子点点头,侧首望了隔壁的侦探馆一眼,慕容瑾已经进去了,只能让小学徒一会儿上侦探馆跟辰郎君说一声,便往仁善堂的内堂走去。
院子里,老神医含笑端坐在席上,一袭简单质朴的广袖白袍却难掩他的仙风道骨,看上起精神抖擞。
与他对坐的是一个暗紫色的身影,宽肩窄腰,挺拔健壮。侧脸的线条如塑像一般优美,麦色的肌肤在日光下昭示着强大的生命力,如缎的墨发用一条银色的缎带松松挽起,形容有些慵懒。
听到声响后,他含笑望向金子,一双如星辰般璀璨的瞳眸流光溢彩,在日光的掩映下,越发显得朝气蓬勃,气宇轩昂,让人莫敢逼视。
龙廷轩向老神医微微颔首,便从容起身,走近两步,凝着金子道:“才分别月余,怎么三娘一副不认得在下的模样?”
金子收回游离的神思,莞尔一笑,冲他微微欠了欠身,“郎君别来无恙!”
“一切都好,就是晒黑了点儿!”龙廷轩笑了笑,言语似与好友寒暄一样随意。
金子只好应道:“黑一点儿,看起来更健康了!”
“是么?”龙廷轩朗声一笑,又往前走了一步,低声道:“本王还没有用午膳,三娘可没有忘记上次的约定吧?”
约定?
金子猛然想起,上次龙廷轩邀她同游西湖,最后还差点让自己打个欠条:欠君一顿饭!
晕,他竟还记得这个?
“当然!”金子干笑着应道。
“那现在就去用膳吧,本王饿了!”龙廷轩说完,嘴角噙着一丝浅笑,昂首阔步的往长廊走去。
金子忙跟师父老人家行礼告辞,又急急地追上去,拉住龙廷轩的袖口问道:“王爷不是来瞧病的么,看了没?”
龙廷轩一顿,露出一抹邪魅的浅笑,应道:“本王身体没病,唯有心病,但看到三娘你之后,就好了,你......就是那味良药!”
逍遥王不知道含蓄二字怎么写么?
晕死......
金子打了一个哆嗦,瞬间觉得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好冷!
*******
侦探馆那边,辰逸雪站在二楼的窗口边上,眸色幽深的望着金子和龙廷轩一道出了仁善堂的大门,并肩走在人潮络绎的长街上。因担心三娘被人挤到,龙廷轩还颇有‘风度’地将三娘护在身侧......
这一幕冲击着他的眼球,不知不觉间,他身上冷冽的气息已经开始暴涨,肆虐......
慕容瑾站在房门外,本来打算进房间报告一下今晨上潘府的收获,可那冷冽的气息让他却步了。
看来,风头火势,还是不要凑上去当炮灰好了。
慕容瑾缩了缩脖子,灰溜溜的退了下去。
片刻之后,辰逸雪唤来了野天,命他将膳食撤下去,他一点胃口也没有了。
... ...
夜幕降临,墨蓝的天空高远宁静。
潘府门前的灯笼,就像缀于月色里的明珠,熠熠闪动。
潘亦文带着一身的酒气下了马车,小厮上前为他敲开了大门,在管家的搀扶下,回了内宅。
他一双眼睛因酒精的刺激而变得赤红,瘫坐在堂屋的席上,吭哧吭哧的呼着热气。
婢女春杏垂眸送了醒酒汤进屋,他接过来抿了一口后,抬眸瞟了她一眼,问道:“夫人呢?”
“夫人晚上又有些头疼,服了药之后,便回房歇息了!”春杏低着头,不敢看潘亦文,小声的应道。
“你在害怕什么?”潘亦文好整以暇的望着她,续道:“抬起头来!”
春杏怯怯的抬起头,潘亦文那双红色的兔子眼和意味深长的笑意,让她觉得一阵恶寒。
“老爷......”春杏几乎是哽咽着。
第三百四十七章认人
金元命赵虎带着捕快下去安排。
一行人从公堂移步到后衙的院子里。
根据七叔所形容的距离进行丈量后,捕快领着几个从大牢里带出来的犯人,一并走进院中。
这个时辰的光线是一天里最强烈的时候,金子事先吩咐了赵虎,让他将犯人领到背光处站好。因为背光,就算视力极好的金子,也不能在第一眼就将站在其中的目标人物给揪出来。
七叔是脸盲症患者,背不背光,于他来说,根本没有什么不同。这样做最重要的一点是,金子不确定潘亦文是否知晓七叔患有脸盲症这样的事实,为了避免潘亦文给他提供暗示,背光而立,是最好的选择。
光晕中,五名身穿统一白色囚服的犯人安静的站着,他们身后各配有一名带刀捕快,以防突发意外。
“七叔,站在这个位置,你能认出来哪个就是案发时看到的江郎君么?”金子掩在口罩后面的嘴角弯弯勾起,声音清冷平静的问道。
所有人都眯着眼睛,潘亦文更是恨不得探出脑袋,往前走近几步看个一清二楚,可他却被金昊钦抬手拦住了。
“潘老爷,请耐心等待,不要干扰七叔认人!”金昊钦不紧不慢的的提醒道。
潘亦文抿着嘴,见所有人都跟自己站在同一处,若是自己太过焦急,反而不妥,只能作罢。
七叔一个一个的看着,他留心观察着他们每个人的手背,寻了一圈之后,视线最终落在那只手背长着一颗红痣的人身上。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他,大声道:“就是他!”
金子神色沉滞的凝着他,如琉璃一般炫动的眸子微微睁大。
七叔看金子如此表情,露出一抹轻松的笑意,补充道:“那天也是这样的光线,草民不会认错,就是那个人!”
“你......确定?”金子不死心的顿了顿,再次问道。
“确定!”七叔点点头,他认不得江郎君的脸,但他却能记住他手背上的红痣。
金子回头,对身后不远处站着的潘亦文、金元、师爷、金昊钦几人说道:“各位,请移步!”
几人走了过来,临近一看,金元和潘亦文脸上皆有讶色。
这几个犯人中,根本就没有一个人是江浩南。
潘亦文刚想开口说话,便被金子抢道:“容在下先问一个问题,刚刚让大家留在白线之外,大家看着光影里的众人,是何感觉?”
金昊钦俊脸笑意朗朗,他颇为配合的应道:“所有人的脸都隐在光晕里,一团模糊,看不清晰。”
金子点头,续道:“那站在我这个位置又如何?”
“可以清晰明了的看到每个人的容貌!”金昊钦一脸认真道。
金子转头看金元和潘亦文,灿**人的眼眸里,笑意意味深长,“刚刚七叔已经将江郎君认出来了,大家都有听到吧?”
潘亦文垂在身侧的手慢慢地攥紧了。
“七叔,刚刚大家都听到你的指认了,你指的很好!”金子笑意亲和。
可这样的笑,却让老汉七叔觉得心慌。
金子敛容,向赵虎点点头,赵虎挥手让捕快将所有的囚犯送回牢房,只留下身穿一袭白色囚服,手上有红痣的‘犯人’------慕容瑾!
金元吹着一字胡,沉着脸指着慕容瑾问道:“这就是你认出来的......江郎君?”
七叔缩着脑袋,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
“刚刚说的不是挺响亮的么?这会儿怎么不敢出声了?”金元厉喝道。
七叔犹豫着,生怕自己的一丝犹疑让他们推翻了证供,又看了看身后那人手背上的红痣,鲜红欲滴,绝对不会认错。
“是!”七叔应道。
金元一怔,旋即哈哈大笑了起来,命人将七叔拿下。
... ...
众人移步回公堂,七叔还在一个劲儿的喊着冤枉,可怜他连因何事喊冤枉也不知道。
潘亦文这会儿保持缄默了,他也想不明白,这七叔究竟是中了什么邪了,那么近的距离,竟会将人认错,就算老眼昏花,也不至于到了那等程度吧?
金子在公堂上站定,说出了自己试验后的结论:“大家刚刚都看到了,试验前,七叔信誓旦旦的指证江郎君便是当日树林外与潘娘子相见并残忍将之杀害的凶手,可刚刚的试验,他却将他人指认成了江郎君,这说明了什么?”
七叔这才恍然明白过来,原来刚刚那里面,竟没有一个是江郎君么?
他着了这个小郎君的道了?
可他是怎么看出来自己眼睛有问题的?
这不可能,他一直都掩饰得很好!
“本官也很想知道,为何在堂内七叔认得出江郎君,移步到后院,就认不出来了?”金元有些好奇的问道,看着金子的眼神,也满含钦佩。
“因为,七叔是一个脸盲症患者!”金子踱步走到慕容瑾身边,给了他一个‘辛苦你了’的眼神,续道:“脸盲症,又称为面孔遗忘症,患了脸盲症的人,就算对自己熟悉的人,也会形同陌路,因为他的大脑对人脸的轮廓失去了辨认的功能,所以,他根本就不可能在案发当天看清楚与潘娘子在一起的人就是江郎君,他刚刚在公堂上能认出江郎君,是因为江郎君是本案的被告知,一袭囚服,颜色鲜明。在在下提出试验的时候,他曾一度心慌,为了避免自己将人认错,他在江郎君身上寻找可以记住的细节,而在下在此前,就已经为他做好了可被‘记住细节’的准备。”
龙廷轩刚刚一直有留意公堂和后院的动向,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金子在公堂上的一举手一投足,仿佛都带着魔力一般,吸引着他,让他觉得赏心悦目!
不管是验尸时的肃穆不苟,还是辩证时的从容不迫,都让他深深着迷......
真是一个可爱的女人......
堂上的所有人初闻脸盲症,皆是一愕,但金元并没有开口打断,其他人亦是噤声细听。
金子将慕容瑾手背上的红痣拔了下来,捻在拇指和食指中间,在所有人面前晃了晃,解释道:“这就是在下为七叔而准备的细节。在江郎君上堂之前,在下就在他的手背上粘了这么一颗红痣。因为脸盲症患者认不得人,只能记住细节,所以,七叔在寻到江郎君这一细节后,便努力的记下。因为慕容公子与江郎君的身形差不多,所以,在移步后院的时候,在下事先让慕容公子顶替江郎君,并在他的手背上粘上同一颗红痣,所以,这才有了后来那一幕。检验的结果已经明确的告诉大家,七叔的眼睛有问题,他的证供完全无效!”
金元豁然开朗,他站起来,拿起惊堂木拍了一下桌子,绷着脸喝道:“大胆七叔,竟敢扰乱公堂秩序,做假证供诬陷江郎君,你可知罪?”
老汉七叔咚的一声跪倒在地,俯首磕头,大喊道:“冤枉啊,大人,金仵作说的,草民不懂,冤枉啊......”
“你或许不知道自己患的病叫脸盲症,但你看不清楚人脸又作伪供却是事实,多少双眼睛看着验证过程,容不得你砌词狡辩!”金元端着官腔,又拍了一下惊堂木,问道:“七叔,你究竟认不认罪?”
“冤枉啊,大人......”老汉依然喊着怨。
七叔现在的心里极度慌乱,所以就算此刻强行逼供,未必有收效。
金元思前想后,命赵虎将之暂时收监,待晚些再对七叔进行审讯。
老汉七叔跟江郎君并不熟识,自然不存在仇怨,作这样的假证供,必然是有人在幕后指使。目前七叔的证供被推翻,而他又未曾供出幕后主使者,未免七叔遭受灭口,将他收监羁押,再行盘问,是最好的选择。
七叔被押下去后,金元还未及开口,潘亦文便先一步提醒道:“大人,虽然七叔的口供被推翻,但也并不能证明江浩南就是清白的,他不能拿出证据证明他案发时不在场的话,依然有嫌疑!”
“这个无需潘老爷提醒,条文律例,本官比潘老爷你,更熟悉!”金元冷哼一声,开口宣布道:“关于江郎君提出的证人,本官将会继续走访调查,案子性质恶劣,本官不会只听信任何一方的片面之词,一定全方位取证,为潘娘子洗刷冤屈!今日就到此,案子择日再审,江郎君暂时收押回监!退堂!”
众人向县丞行了一揖。
七叔和江浩南被赵虎等人押回了监牢。
潘亦文愤愤的甩了一下袖口,大步流星的走出公堂。
龙廷轩从隐秘处走出来,含笑看着金子,鼓掌称赞道:“三娘的验证真是精彩至极啊!”
金子淡然一笑,将口罩拉下来,露出精致白皙的面容,淡淡道:“王爷过奖了。”
金元和金昊钦走过来,恭敬地给龙廷轩施礼。
金昊钦还好,辰逸雪今晨让他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逍遥王陪着三娘进公堂听审了,但金元却是不知情的,这会儿陡然发现逍遥王驾临,额头的冷汗立时冒了密密的一层。
他仔细回顾了刚刚的堂审过程,貌似没有出现什么失误。
还好还好。
第三百四十八章引不起围观的兴趣
金元邀请龙廷轩进后衙喝茶,龙廷轩没有拒绝,他其实也对辰逸雪接手调查的这个案子,深感兴趣。
龙廷轩目前虽然被圣上委派去处理淮南道那边的疫情,但他既然担任按察使一职,自然是有权力过问任何地方的命案案情。
他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茶,意态雍雅的倚在软榻上,简单的问了一下关于潘琇案子的进展。
案子前后出现了两个主动投案的证人,但老汉七叔的证供,无疑推翻了前一个车夫的证词,产生这样矛盾的结果,唯一的解释就是,涉案者,或许不止一个。
金元说得不够详尽,金子作为案子的主检法医和侦探馆的成员,了解到的讯息和证据更多。
她环视了堂屋一圈,此刻堂屋中只有龙廷轩、金元、金昊钦、师爷几人,都是公门之人,遂也不避忌,开口道:“儿目前怀疑的凶手有两个人,其一是潘亦文,此人虽然道貌岸然,却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小月的尸体所反映出来的证据直接指向了潘亦文,儿怀疑潘琇也极有可能遭受潘亦文的奸污。他如此不遗余力的诬陷江郎君,无非就是想要摘除自己的嫌疑,儿相信老汉七叔就是他找来的伪证人。
其二是淮南道七公子之一的郑玉。郑玉是潘亦文的学生,在潘琇出事前的一个月里,郑玉和其他六公子常常以拜访潘亦文为名,出入潘府,而且郑玉是个出了名的花花公子,据称,凡是被他看上的娘子,他,没有一个失手的。潘娘子长得貌美倾城,郑玉不可能不为所动。更重要的一点就是,潘娘子的尸检,证明了撞人的马车并非普通马车。郑玉拥有的两架马车,儿都曾见过,非常华丽拉风,而其中有一架,无论是构造还是大小,都跟潘娘子尸体上呈现出来的伤痕,基本吻合。儿在想,之前案发后第一次来投案自首,声称自己就是肇事者的那个车夫,应该就是郑玉找来的替死鬼。”
龙廷轩听得兴致勃勃,他幽深如墨的眸子里笑意明媚,瞟了金元一眼,沉声道:“三娘的剖析如此到位,相信大人破案之日,指日可待!”
金元战战兢兢的应了一声是。
虽然璎珞的剖析清晰明了,但查案讲究的是证据,目前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郑玉就是撞死潘琇的凶手。之前那个车夫的证词虽然已经璎珞的尸检结果证实是伪证供,但他却十分嘴硬,任凭怎么用刑逼问,都咬紧牙关,不肯透露背后的指使者是谁。在未查清楚之前,金元断然不敢贸贸然去传唤郑玉上堂对质的。
郑玉的身份太过特殊,郑氏是由来已久的名门大阀,其父郑幕是淮南道上佐,其母又是县主,单凭这显赫的身份背景,金元就得罪不起。
他心里其实更希望寻不到郑玉涉案的证据,这样,他就不必顶着这样的压力处理这个案子。
想到案情如此错综复杂,金元就不免在心中哀叹一声:真是流年不利啊,今年桃源县竟出了这么多个影响颇大的命案,这上报到刑部上面,也不晓得会不会被批个管制不严,才导致命案频生。
若是再让有心人参上一把,那他这辈子就......
龙廷轩似乎看出了金元的心思,将手中的茶盏往几上一放,翘手说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郑玉虽然是姒喜县主的儿子,但若案子真与他有关,也要秉公处理,决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含糊!”
金元有些惶恐的看着龙廷轩,见他神色冷肃,忙垂眸应道:“下官领命!”
逍遥王这话无疑给了金元一颗定心丸。
因为这话可是逍遥王按察使大人说的,他一个小小县丞,只能听从领导的意见行事,有问题,自己找逍遥王问去。
龙廷轩稍坐了片刻,又督促衙门众人各司其职,将案子尽快调查清楚后,便起身走出后衙。
金子跟龙廷轩一道出了衙门,金昊钦没有借口再跟着,只能眼看着他们渐渐淡出自己的视线。
昨天金子顺道问了一下龙廷轩来桃源县的原因,原来是为了淮南府正爆发的那场瘟疫。
朝廷有委派御医下淮南府,不过疫情的控制不是很好,大牢里的很多重犯都受感染,已经相继死亡。疫源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未免引起大规模的疫情爆发,龙廷轩此行是为了请老神医去淮南道那边,一起商讨治疗瘟疫的方法。
其实请医这样的事情,高高在上的逍遥王只需要随便打发一个人过来,拿着他的手谕便可以了,但他却亲自跑了一趟,不是因为他对善名远扬的老神医有多么的尊重,而是因为他实在想念金子。
有关于疫情的事情,他来到桃源县的第一时间,已经跟老神医谈妥当,这两天就要准备赶路回去淮南府。
“淮南道那边的疫情还是很严重么?”金子略有些担心的问道。
龙廷轩点点头,他站在阳光下,金黄的光晕在麦色的肌肤上流连,映衬得他光彩逼人。比起之前的白皙妖孽,现在的他,显得更加成熟俊美了。
金子说不清楚自己内心的感觉,这样的龙廷轩让她感到迷惑。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在此前,龙廷轩给她的感觉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他身处高位,长在宫廷,腹黑而深沉,无时无刻不在戴着面具做人,表面无害却杀伐果断。而这一次,仅隔月余,他再次站在自己面前,黑了,也瘦了。虽然身上依然带着与生俱来的迫人气势,但却给了她一种真诚的感觉,或许是因为这一次的疫情吧,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子,竟纡尊降贵地亲临疫区指导救援,这让金子觉得难能可贵!
“怎么这样看着本王?”龙廷轩嘴角轻扬,露出整齐而细白的牙齿,低声问道:“三娘是担心疫情还是心疼本王?”
金子瞪了他一眼,收回目光,不咸不淡的说道:“自然是疫情了,王爷你少自作多情!”
龙廷轩朗声一笑,走近金子,灿亮的眸光凝着她,邪邪道:“本王已经对三娘你的无情有了免疫!”
金子一头黑线,这厮脸皮果然够厚!
“王爷打算什么时候跟师父启程?”金子赶紧转移话题。
“三娘很不想看到本王么?”龙廷轩嘴角笑意冷冷澹澹。
金子怔了怔,应道:“王爷的问题,莫名其妙!”
“哦?”龙廷轩挑眉看着她。
“王爷火急火燎地赶来,难道不是为了请师父去疫区研制控制疫情的药方么?这疫情严重,自然是要从急处理,这跟本娘子想不想看到王爷,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吧?”金子眸子盈盈一转,调笑道:“难道儿说想看,王爷就留下不走了么?”
龙廷轩心头一喜,刚想说话,便听金子补充道:“王爷又不是比别人多了一只眼睛还是有什么特异功能的,引不起本娘子围观的兴趣......”
龙廷轩一脸受伤的表情。
引不起围观的兴趣?
当他是什么?
“去吃饭吧,我饿了!顺便当是为王爷践行了!”金子没心没肺的说完,兀自大步的走向龙廷轩那辆停在后衙门口的古朴的大马车。
******
潘府。
潘夫人平复心情之后,一个人在潘琇的房间里里里外外翻了一个遍,可她却连潘琇的一本记事本都找不到。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潘夫人知道琇琇一直有记事的习惯的,怎么会连一本记事本都找不到呢?
是被琇琇藏了起来还是被潘亦文发现后销毁了?
潘夫人一个人坐在榻上胡思乱想了好久,直到头又开始一阵阵的眩晕起来。
“春桃......”潘夫人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
春桃一直守在门外,这会儿听到了夫人的呼唤声,忙急急推门进去。
“夫人,您怎样?”春桃忙抓过一个引枕,放在潘夫人的后腰,让她倚靠着,又从桌上倒了一杯水,送到她面前,让她就着喝了几口。
“我头好痛,春桃,你将金仵作开的汤药熬好了没?”潘夫人呻吟着问道。
春桃一面揉着她的太阳穴,一面应道:“已经煎好了,夫人,您先忍忍,奴婢这就去将汤药端进来!”
... ...
喝了药之后,潘夫人闭着眼睛在榻上躺了一会儿。
“母亲,母亲......”潘琇站在日光下,含笑唤着她。
潘夫人从屋内走出来,看着院中亭亭玉立的女儿,露出了舒心的笑意。
“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母亲,阿南给我来信了!”潘琇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垂着头,低声说道。
“说什么了?”潘夫人问道。
潘琇抿着嘴,将雪白的信封揣进袖袋里,低低道:“儿还没看呢,儿先去小阁楼......”
“去小阁楼作甚?”潘夫人不解问道。
“那里,可以遥望着阿南的书院......”潘琇说完,娇羞的低下头,踩着碎步,轻盈的往阁楼的方向掠去。
女儿的身影渐渐模糊,潘夫人下意识的喊了一声:“琇琇......”
她蹭的一声,从木榻上弹坐起来。
这是琇琇走后,第一次在梦中看到如此笑靥如花的她。
小阁楼?
难道琇琇的记事本藏在小阁楼?
第三百四十九章被记住的细节
潘夫人掀开被子起身,准备去小阁楼。
春桃端着晚膳进屋,见潘夫人正在穿衣,忙走过去伺候,一面对她说道:“夫人,老爷回府了!”
潘夫人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眼看春桃,问道:“他回来多久了?”
“回来一会儿了,刚刚听奴婢说您在休息,便没进房打搅。”春桃一边系着扣结,一边说道:“奴婢看着老爷的脸色,不大好呢!”
潘夫人冷然一笑,没有接话。
“夫人,可要用膳了?”春桃问道。
“用,我现在可不能倒了!”潘夫人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句,随后在春桃的搀扶下,走到桌边,拿起筷子,开始大口大口的扒饭。
... ...
珍宝斋。
龙廷轩与金子一块儿用过午膳,刚放下筷子,阿桑便从雅室外低头走进来,哑声道:“少主,淮南府来的加急信函。”
龙廷轩眸光闪闪沉沉,瞟了白色信封上粘着的彩色羽毛一眼,接过来,取出信笺,抖开,细看了起来。
见他俊眉紧蹙的模样,金子问道:“是关于疫情的事情么?”
“嗯,今晨又有两名狱卒感染发病......”龙廷轩将信纸揉进掌心里,深邃的眸光平静无波。
“那......”
“本王傍晚便带着老神医出发赶回去淮南府!”龙廷轩盯着金子,露出细白的牙齿,“现在本王还有空,三娘不如尽尽地主之谊,请本王看一场皮影戏!”
说起皮影戏,金子便想起前天生辰与辰逸雪一道去看戏的情景,心头就像含了一颗蜜枣似的,丝丝甘甜。昨天从潘府出来后,便不曾再见到他,这会儿竟有些想念了。
既然鼎鼎大名的逍遥王都如此开口要求了, 金子还能拒绝么?
她整了整衣袍,从席上起身,含笑对龙廷轩说道:“聚荣楼的皮影戏倒是挺有意思的,王爷既然敢兴趣,儿自当奉陪。儿既是尽地主之谊,那这顿午膳,就让儿宴请王爷吧!”金子说完,朝龙廷轩欠身施了一礼,便出了雅室,往大堂的柜台走去。
龙廷轩有些好笑的看着金子离去的背影,想起之前在庵埠县检验裸尸案的时候,她那斤斤计较跟自己谈谁请客和谈加砝码的模样,不觉唇角勾动。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
女人啊,都是善变的动物......
上次金子赠方,给珍宝斋的掌柜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因此一眼便将人认出来了,客气的给金子打了一个折扣。
金子含笑致谢后,又在柜台上点了几个小菜,写了一个小笺,让掌柜一会儿派小厮将膳食送到侦探馆,交给守门的护卫。
掌柜自然一一应下,笑称会安排妥当。
侦探馆里,辰逸雪安静的坐在软榻上,听着金昊钦和慕容瑾眉飞色舞地形容刚刚公堂上上演的精彩验证。
他倨傲的眸子里噙着轻轻浅浅的笑意,完全可以想象,她举手投足间,胜券在握,神采飞扬的模样!
唔,她越来越有他的风范了!
“后来呢?”辰逸雪看着金昊钦,神色却是淡漠,仿佛漫不经心的一问。
金昊钦讲得口干舌燥,伸手抄起几上的茶杯,猛灌了几口茶,不紧不慢道:“没有后来了,三娘跟逍遥王一道走了,我又不好跟着一块儿去......”
辰逸雪沉着脸,他本来就对这个身居高位的表兄弟没有什么好感,再加上他对三娘的热络态度,极有可能会成为他竞争三娘的强大对手,辰逸雪对龙廷轩的排斥,不知不觉间又上升到了另外一个层次。
慕容瑾和金昊钦见辰逸雪眸底一片冷冽,不约而同的看了对方一眼,又耸了耸肩,表示此刻继续保持缄默是为上策。
于是,二人都相当有默契的选择低头喝茶。
野天上楼了,站在门口恭声道:“郎君,珍宝斋的小二送了膳食过来!”
辰逸雪挑眉望去,漠然道:“谁订的?今天我并没有吩咐你去珍宝斋打包吧?”
野天抿着嘴微微一笑,回道:“珍宝斋的小二说膳食是金郎君订好了让他送过来的,还附有一张小笺!”
辰逸雪坐正了身子,他可不会蠢笨的将‘金郎君’这三个字理解成是对金昊钦的称呼。他瞟了金昊钦一眼,一脸木然,便更加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将膳食送上来,还有小笺!”辰逸雪吩咐道。
“是!”野天应声下楼。
慕容瑾刚想问金昊钦是否他定的膳食,想想又不对,金护卫人都在这儿,还要写什么小笺啊?
那是金娘子?
慕容瑾嘴角扬起,笑意意味深长。
野天将膳食送了上来,诱人的饭菜香味在整个房间里弥漫着,都是他喜欢的食物。
辰逸雪看了一眼菜色,接过野天递上来的小笺,打开,里面只有一排娟秀的小楷,是金子的字迹。
“昨天不便回侦探馆,晚上再见,记得按时吃饭!”
辰逸雪的薄唇轻勾,心情顿感愉悦。
他将小笺放进怀里,对一旁虎视眈眈看着一桌膳食的二人视若无睹,兀自端起碗筷,享受起金子为他费心安排的爱心午膳。
他将一块雪白的鱼肉送进嘴里,第一次品尝到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感觉。
仿佛每一口,都能吃出甜味来。
慕容瑾自己忍不住了,将茶杯放回去,起身对辰逸雪道了一声慢用,便匆匆下了楼。
金昊钦有些奇怪的看了慕容瑾一眼,挪着身子坐过去,却见辰逸雪傲慢的抬头,凝了他一息,笑道:“哦,对不起,三娘只准备了我一个人的膳食!”
言下之意很明显,金护卫你识相一点儿吧,学学慕容公子,麻溜溜离开吧,别打搅大神用膳。
金昊钦:“... ...”
******
潘亦文一个人安静的坐在漆黑的书房里。
周围一片死寂,唯有廊下的灯笼在夜风轻拂下,偶尔送进来一缕微弱的亮光,扫过他阴沉如水的面容。
潘琇死亡的那一天,城西树林外确实有一个樵夫经过,那个人便是七叔。但他当时并不曾亲眼目睹整个案发过程,他从树林里出来的时候,潘琇已经气绝身亡,倒在地上了。
小月的证词,有一半是真的,她当时因为惊恐而昏厥,是七叔掐人中救醒了她,她问七叔可有看到行凶者,七叔说不成见过,他不过是一介低贱的樵夫,对于命案这样的事情,能躲多远便躲多远,因而在官府赶到现场之前,便离开了。
本来,这个案子只是当成意外事故处理,可偏偏,金仵作验出了潘琇身上不同寻常的指甲痕迹,又检验出了潘琇未婚先孕的事实。案子从意外事故升级为谋杀,这让潘亦文内心感到慌乱焦躁,他担心衙门终会查到他身上来,他不能让自己的阴暗面在太阳底下曝光,不能......
潘亦文根据小月的形容,几经打探,才找到了当天路过树林的樵夫七叔。
那天潘亦文借口会友外出,在七叔的瓦房外守到了深夜,他换了一身夜行衣,用面巾掩住了自己的口鼻,带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和一管迷烟,将年富力强的二柱用迷烟迷倒后,又摸黑到了七叔的房间里。
黑暗里,匕首的利刃泛出一抹雪亮的荧光,晃过七叔的眼睑,他下意识的一颤,睁开眼,便见一袭黑衣的潘亦文站在榻前,用匕首顶着他的胸膛。
七叔刚想惊呼,潘亦文便捏着嗓音说道:“识相的话就别喊,不然,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七叔忙捂住了嘴,眼中写满惊恐,他哑着声低低的喊道:“好汉饶命......”
“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只要成功了,我不但不会杀你,还会让你过上好日子!”潘亦文诱惑道。
七叔神色懵懂,他不明白这个黑衣人到底要干什么,可匕首抵在他的胸膛上,他别无选择,只能单凭黑衣人差遣。
“你必须要按照我说的去办,不然,我可以闯进来杀你一次,就可以闯进来杀你第二次!下次,连你的儿子也会没命,听到了么?”潘亦文狠利的眼神满是威胁的意味。
七叔点点头,问道:“好汉要老朽作甚?”
“很简单,你明日就上官府报案,说你在奀奀,额不,是潘琇死亡当天,看到她跟一位身穿蓝色布袍,头戴银色缎带书生样打扮的郎君相会,开始二人还恩爱情浓,可后来不知因何故吵了起来,那郎君乘潘琇不备,驾马车将人撞倒在地后扬长而去......”
潘亦文教唆完七叔作供后,便从怀里掏出几锭元宝,扔到他胸口上,嘱咐道:“记住按我说的办,不然,我连你儿子二柱也杀掉!”
二柱是七叔唯一的儿子,他不能让他有事。
那个黑衣人说的话,七叔是信的,他能闯进来一回,就能闯进来第二回。他真的担心,若自己不按他说的那样做,二柱真的会死,他不能让儿子死......
... ...
潘亦文握紧了拳头,指掌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在静夜里,异常清晰。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樵夫的话滴水不露,而江浩南那小子,根本无法证明自己有不在场的证据,要将其入罪,并不难。可偏偏天意弄人,那个樵夫,竟然患有脸盲症......
潘亦文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着。
他在脑海中仔细梳理着那天与七叔的对话,一颗悬着的心,微微放了下来。他那晚说的话,应该没有任何线索遗漏,就算七叔供出是受黑衣人胁迫,官府也查不到他头上来。
他沉沉吐了一口浊气,起身,打开门,循着长廊往厢房的方向走去。
第三百五十章心理严重扭曲
大牢那边,对于老汉七叔的盘问,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中。
七叔被反绑在木架上,赵虎一双虎目在火把的映衬下,泛着迫人的气势,居高临下的凝着他,问道:“到底是谁指使你做伪证诬陷江郎君的?说是不说?”
七叔刚刚已经被底下的衙差甩了一通鞭子,白色的囚服上印着点点斑迹,他脱力地呻吟着,微启的唇齿间断断续续的吐出几句话:“不知道,......蒙着脸,看不到......”
赵虎身侧的一名捕快嗤笑一声,语气戏谑道:“就算你看见人家的脸了,你也记不住啊,你可是有脸盲症的人......”
这话充满嘲笑,赵虎冷冷瞪了他一眼,那捕快忙讪讪地闭上了嘴。
“你看不到他的脸,但你可曾发现他的一些细节特征?”赵虎沉声引导道。
七叔他一把骨头了,哪里能忍受大刑伺候?
他也想交代来着,可他无法辨认别人的脸,但赵虎的这句话,却犹如一道电流一般,瞬间击中了他的神经。
他想起来了,黑衣人抬手捂住自己嘴巴的那一瞬,他的掌心,有一块椭圆形的黑斑。
想起这个细节,老汉精神为之一振,抬起头,喘了一口粗气,说道:“求求你们不要再用刑,我招,我认罪!”
赵虎抿嘴一笑,一面命人将他从木架上放下来,一面训道:“早点儿招认,还可免去一顿皮肉之苦,何必呢?”
老汉被捕快从木架上放下来后,瘫坐在牢房的地板上,将那天晚上黑衣人夜闯进屋,用他和儿子生命要挟他向官府做伪证的事情交代得一清二楚,他是不得以而为之,为了儿子,只能听从黑衣人的指示行事。
“......老朽看不到他的模样,只依稀看到他的左手手心,有一块椭圆形的黑斑......”
赵虎有些兴奋,取过捕快记录好的详细经过看了一遍,随即命人将七叔送回牢房,便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
翌日清晨,潘夫人起榻洗漱的时候,春桃在她耳边小声道:“夫人,老爷刚出去了!”
“有没有说要去哪儿?”潘夫人神色木木的,机械性地抬手,让春桃伺候自己穿衣。
“没有......”春桃偷偷抬眸看了潘夫人一眼,一副欲说还休的表情。
潘夫人没有看春桃,眸光有些涣散,木然道:“有话直说!”
春桃:“夫人,昨晚是春梨和春菊......去了后花园......”
她说完,迅速地低下头,心头的惊恐似有余悸。
春桃不知道该不该庆幸,庆幸自己在夫人身边听差,这才免去了与春杏、春梨、春菊她们一样悲惨的遭遇。
她早上起榻的时候,看到春杏拿着一盒化淤膏闪身进了春梨的房间,她心中狐疑,便跟了进去看。春梨俯身躺在榻上,后背布满青紫色的瘢痕,或深或浅,看得春桃怵目惊心。
春桃细细问过之后,才知道昨晚老爷心情不好,又拿她们出气了......
潘夫人面无表情的嗯一声,穿好衣物后,直接走出厢房。
“夫人,您去哪儿,还未用膳呢......”春桃提着裙角追了上去。
潘夫人一路疾走,穿过回廊,直接往小阁楼而去。
她在楼道口停下,回头对春桃吩咐道:“守在这儿!”
春桃抿着嘴,点点头。
潘夫人提着裙摆,扶着楼梯的扶手,小心翼翼的上楼。
小阁楼的窗户都关着,光线暗沉。
潘夫人推门进去,朝阳的晨光随着木门敞开的瞬间投射进去,肉眼可见浮尘在金色的光影中飘荡。
小阁楼是潘琇平素里练习书法绘画和看书的地方,入门的左侧摆着一个檀木书架,黝黑的漆质上蒙着浅浅的一层灰,上面整齐的排着各类书籍,中间摆着八扇绢纱画屏,画屏后,是一几一榻,几上有文房四宝和各种绘画的道具。长榻靠墙而放,墙上有一扇一丈宽的楠木大窗。
潘夫人打开窗户,小阁楼瞬间明亮了起来,温暖的阳光铺满整个空间,仿佛又恢复了生机。
潘夫人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她迅速地在书架上翻起来......
片刻后,小阁楼内一片狼藉,各种书籍散落一地。潘夫人也顾不上意态,跪坐在地板上,一本一本的寻找着。
没有发现琇琇的记事本......
记事本没有了,连浩南与她往来的书信也没有了......
潘夫人心里焦急,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
还有什么地方没有寻找的?
迷蒙的泪眼在阁楼里来回扫拂着,最后停留在窗下的长榻上。
潘夫人急急起身,差点儿不慎踩到自己的裙摆儿摔倒,稳住后,挪过去,用劲儿将长榻拉开。
靠墙的木榻下面,放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匣子,潘夫人喜出望外,将匣子抱了起来。
匣子上挂了一把锁,潘夫人认得,这是去年自己送给琇琇的生辰礼物,这把锁比较特殊,钥匙是一支簪子。琇琇很喜欢,所以一直戴着那支簪子。案发的时候,琇琇恰好没有戴,所以,那支簪子还留在她厢房里。
潘夫人心念一动,抱着木匣咚咚下了小阁楼。
******
金子在百草庄内用过早膳后,便领着笑笑出发去侦探馆。
侦探馆门前,有小厮在洒扫。
金子简单的亮了一下通行证后,便径直入内,往楼道口走去。
笑笑没有跟上去,转入茶水间,准备煮水泡茶。
楼上很安静,金子走到房门口的时候,便见辰逸雪负手站在窗前,望着东市长街上的车水马龙,修长的手指在空气中轻轻晃着,俊白的脸上,挂着浅笑,眸光映着外头的初升的日光,澄澈而璀璨。
他刚刚在长街上就看到了金子主仆的身影,瞧她步履匆匆的模样,辰逸雪不觉漾起了笑。
金子站定,凝着他。
这表情......
“我回来了!”金子清了清嗓子,走近室内,兀自在几边的蒲团上坐下。
辰逸雪转过身来,踱步走回软榻,修长的身姿往靠背上一倚,袍角掀动,双腿交叠,姿容闲适而放松,眼眸中,光芒流转。
“辰郎君如此看着儿作甚?不会是还在生气我上公堂验证七叔脸盲症的事情吧?”金子有些心虚的干笑道。
“昨天的午膳,很好!”辰逸雪神态依然倨傲,答非所问。
金子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心头不觉一阵甘甜。
“昨天的验证,我听昊钦和慕容瑾说了。”辰逸雪看着她,话锋又陡然一转,微笑道:“时间刚好差不多!”
什么意思?
辰逸雪的思维还是那么跳跃,金子必须要高度集中精神,才能跟上。
金子微怔间,修长白皙的直接夹了一份资料递过来。
她信手接过,打开,看了起来。
这是之前调查车夫游顺独子游浚患了气疾的情况,因为七叔的证供推翻了车夫的证词,在加上后期金子的推断,证明撞死潘琇的不是普通马车,所以,车夫游顺的证供无效,衙门将要治游顺伪证供之罪。
此前游顺尽管被大刑伺候却一直闭口不提与之达成交易的人是谁,理由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可以得到后续的治疗,所以,他宁愿受皮肉之苦,也不愿供出幕后之人。可这两天,情况如辰逸雪猜测的那般,游浚的主治大夫,已经不再上门给游浚治疗了,刚好这几天天气渐渐变得干燥,游浚的气疾时常发作,当靠汤药已经有些控制不住病情,而游顺又深陷牢狱,后续治疗无继,游顺的妻子昨天上牢房探监了,幕后之人背叛协议,游顺应该不会再硬扛着罪名。
还有另外一个调查结果也出来了。
潘家是书香世家,祖辈都出大儒学士,到了潘亦文这一代,却开始没落了。潘亦文一直想着有一天能重新振兴潘家,他给自己的压力过大,在生活中的脾气也不大好。在娶潘夫人颜菁之前,曾有过两任妻子------萧氏和温氏。
萧氏病故,温氏和离。
据温氏讲,潘亦文为人非常虚伪,在外是一套,在家里又是一套。她曾经一度怀疑潘亦文的精神有问题,因为她曾看到潘亦文半夜一个人跑到宗祠里,跪在祖先的排位面前,一会儿痛苦流涕,一会儿又发了疯似的拿着鞭子对着空气抽打。这个发现让温氏万分恐惧,再加上她长期受到潘亦文的打骂,最后以自杀要挟潘亦文,要求他跟自己和离,并承诺不会对外透露他们和离真相的一丝一毫,潘亦文才答应放了她。
辰逸雪依然一动不动的靠着,声音懒懒的:“看了这些资料,有没有蠢蠢欲动的感觉?”
蠢蠢欲动?
这是什么形容?
金子抬起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烟眉微拧,不屑道:“儿认为温氏没有说错潘亦文,这样的人岂止是精神方面有问题,简直就是心理严重扭曲的变态!”
“那你现在知道他为什么要弄那个密室,又为什么要做出凌虐女子的行为了吧?”辰逸雪眸色清亮的望着金子。
第三百五十一章或许不孕
“潘亦文他虚伪,自然也是虚荣的。潘家到了他这一代便没落了,他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一心想着重振潘家,于是便给自己过多的压力。每个人心理的负荷能力不同,潘亦文有可能承受不了自己强加在身上的重压,于是人格也开始变得扭曲。所以,他才会在宗祠祖先的灵前痛哭流涕,又因为自己未能完成这样的愿望而憋屈,他需要发泄,所以才会对着空气抽打鞭子。渐渐的,他越来越严重了,不再满足于自我排泄,所以,便将自己的痛苦,转移到别人身上......”金子捏着掌心里的资料,声音也随着情绪的起伏,微微变得低哑。
辰逸雪淡笑不语。
金子有些疑惑,难道她说的不对?
他刚刚问她看完之后可有蠢蠢欲动的感觉,难道他已经有了答案?
金子整了整容,将资料放在几上,看着他,认真道:“辰郎君说一说你的发现吧!”
辰逸雪翘着手,调整了一下坐姿,四目对视了片刻,才慢悠悠的说道:“三娘你刚刚说潘亦文心理严重扭曲,这点毋庸置疑,不是心理变态的人,根本做不出那种匪夷所思的行为。至于你所说的潘亦文为了振兴潘家而心理负荷过重,这个只说对了一半!”
一半?
金子眨了眨眼,一副愿闻其详的谦逊表情。
辰逸雪唇角勾动,这态度极好......
“潘亦文有过三段婚姻,你从这三段婚姻中发现了什么?”辰逸雪引导道。
金子在脑中重新过滤了一遍。
萧氏病故,温氏和离,现任的潘夫人颜菁是丧偶二婚,带着潘琇改嫁的。
脑中电光火石的一闪,金子睁大眼睛,开口道:“潘亦文的三段婚姻,都不曾生育过一儿半女!”
“脑袋终于跟上趟了!”辰逸雪笑意淡然。
金子瞪了他一眼。
太伤人了......
不过发现这个问题之后,似乎关于潘亦文身心上的变化也渐渐明朗起来了。
古人常说的一句话便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潘亦文年近半百,却连一个继后香灯的孩子都没有,等他身故,潘家一脉在他这里就要彻底的终结了,这才是他对不起列祖列宗最重要的地方。
而他的三任妻子都没有为他生育,只能说明问题是出在潘亦文身上,他患有不育症。
这无疑是对一个男人自尊最大的打击......
潘亦文生理上的缺陷,也给他带来了心理上的缺陷,那个密室之所以存在,或许他是为了证明自己。因此才有了像小月那样的受害者出现......
不过这一切都是他们自己的猜测,金子觉得有必要去向潘夫人再次了解一下潘亦文的生理情况。
如果证实潘亦文真的患有不育症,那么令潘娘子的怀孕的,一定就是郑玉这个人渣了。
金子刚打定主意下午寻个时间去潘府问问潘夫人,便听辰逸雪不紧不慢的说道:“根据英武查探回来的消息,潘亦文之前只有吸食烟草的习惯,而正式吸食阿芙蓉,是从三个月前开始的。潘亦文去淮南道讲学,受郑玉与一众弟子所邀吃了一顿谢师宴。郑玉当时送了一盒礼物给潘亦文,只说这东西千金难求。”
金子无语了,这郑玉真够会孝敬自己的老师啊,竟然送‘千金难求’的阿芙蓉?
“三娘有没有想过,郑玉为何什么都不送,只送阿芙蓉?”辰逸雪端坐在软榻上,直直望着金子。
金子也想不明白这一点。胤朝禁止阿芙蓉流通,这染上了毒瘾容易,让若是后续郑玉不能提供阿芙蓉给潘亦文,那他岂不是会受毒瘾折磨?
她沉吟了一息后,心下恍然。
郑玉此举难道就像潘亦文用阿芙蓉控制那些沦为密室女郎的婢女一样么?
可郑玉他为什么要用毒品控制潘亦文呢?
“还想不明白么?”辰逸雪含笑问道。
金子抿着嘴看他,只见他薄唇微启,懒懒反问道:“潘亦文为何要不遗余力地拆散潘琇和江浩南?”
“哦,我明白了!郑玉或许对潘琇的美貌早有耳闻、垂涎已久,而潘亦文作为一个爱慕虚荣的人,也希望潘琇能高嫁,只可惜潘琇有婚约在身,所以,他就千方百计的想要拆散潘琇和江浩南,可因为潘琇和潘夫人的坚持最后没能成功。而郑玉这个人之前也有风传,凡是被他看中的女子,没有一个逃得掉的,偏偏潘琇是个例外,因而更加激发了他的征服欲望。他将阿芙蓉作为礼物送给潘亦文,其实是想要潘亦文在这件事情上更给力一些,能给他提供便利。而潘亦文吸食阿芙蓉之后,就彻底沦陷了,为了得到后续补给,这才有了后来的七公子拜访潘府的一系列发展。”
金子一口气说完,只觉得口干舌燥,刚好笑笑送了茶汤进来,她忙不迭地端起一杯,送到嘴边抿了一口。
笑笑见她喝得急,忙提醒道:“娘子,注意烫!”
金子嗯了一声,粉唇贴在杯沿,轻轻地吹着气。
辰逸雪伸手接过笑笑递上来的茶汤,只放在几前,看着金子笑道:“三娘你分析得算是八九不离十。潘亦文的密室之迷还有他扭曲的性格、心理,算是解开了,但郑玉的杀人动机,还未完全清楚。他既然喜欢潘琇,又为何要杀了潘琇,是我们目前要接下来调查取证的方向。”
金子认同的点点头。
证实潘亦文是不孕患者的话,那潘琇肚子里的孩子,便是郑玉的无疑。
而郑玉既然喜欢潘琇,又得到了潘琇的身子,再加上潘琇怀了他们的孩子,那他不是应该高兴的么,怎么会那么狠心下毒手杀了潘琇,造成她一尸两命的惨剧呢?
目前只能跟着调查到的线索,继续摸排分析了。
气氛安静了下来,房间里的两个人对坐着,各自沉思间,野天悄然上楼了。
“郎君,金娘子......”野天恭敬的朝二人施了一礼。
“什么事?”辰逸雪抬眸望去,神色淡漠。
“赵捕头带消息过来了,潘亦文刚刚被带回衙门审讯!”野天简单的说道。
“哦?”金子放下茶杯,探着身子问道:“可是七叔的供出了他?”
野天也不清楚情况,只道:“赵捕头说大人一会儿要开堂审讯潘亦文,金娘子若想知道具体情况,可以上衙门旁听。”
金子有些兴奋的看了辰逸雪一眼,眉眼弯弯,笑道:“儿一会儿想去公堂听审!”
辰逸雪从容站了起来,窗外,金黄的阳光穿透薄薄的高丽纸照射进来,在他身上洒下一层淡淡的光晕,借着耀耀日光的势头,越发俊美不凡,清隽逼人。
“在下陪你一块儿去!”
他说完,径直绕到金子身后,往楼道口走去。
金子还在微鄂,便见他停下来,回头,凝着她,“走不走?”
“现在?”
“不然呢?”
“哦,那就现在吧......”
******
金子和辰逸雪抵达县衙门的时候,堂审还未正式开始。
赵虎还在牢房那边审讯潘亦文。
金元端然跽坐在后衙堂屋里的案几后面,潘夫人颜菁脸色苍白的坐在一侧的席子上,婢女春桃在一面伺候着。
有捕快送了茶汤进来,金元接过茶盏抿了一口,看着还在瑟瑟发抖的潘夫人,开口安抚道:“这个案子,本官一定会为潘夫人你主持公道,莫慌,先喝口茶定定惊,在将事情的经过细细讲与本官听。”
潘夫人神色木木,春桃将茶盏端过去,小声提醒道:“夫人,喝口热茶汤吧,您的手很冰冷!”
潘夫人点了点头,双手抱着茶盏,颤颤巍巍的打开盖子,馥郁甘醇的茶香扑鼻而来,袅袅升腾而起的白烟后面,一双美眸微微转动,似有水雾氤氲。她趁热喝了几口,温热的茶汤顺着食道往下滑,让她感到一阵阵温暖。
喝了大半杯之后,潘夫人才将茶盏递给春桃,开始讲一个时辰前发生的事情。
她从小阁楼找到了琇琇的小木匣后,便匆匆的赶回潘琇的闺房,寻找那支可以打开木匣子的发簪。
潘夫人让春桃守在门外,一个人在妆台边翻找到发簪之后,便带着木匣进内厢,坐在木榻上,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木匣子。
木匣子里面整整齐齐的折叠着这些年江浩南寄给潘琇的每一封信,洁白的信封上都写着两个笔韵俊逸的字体:琇琇。
潘夫人翻了一下后,在里面找到了一封没有任何署名的信笺,信封比起其他的要新且洁白,而且所有的信笺基本都是江浩南写给琇琇的,唯独这一封的收件人是空着的。
这是琇琇准备要寄给浩南的信么?为何夹在这里头没有寄出去?
潘夫人心里有些疑惑,琇琇托给自己的那个梦,是不是提示?
她忙将信封拆开,取出里面的信纸细细看了起来。
看完了信的内容,潘夫人只觉得天旋地转,心,撕裂一般的抽痛起来。
第三百五十三章逐个击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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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夫人声泪俱下,琇琇所受的伤害,她这个做母亲的,竟然由始至终都毫不知情。
她该有多么的失败?
她在看完琇琇的全信后,内心激愤交加,一刻也无法冷静。将信笺揣进袖袋里,准备出门,上公堂告发郑玉和潘亦文这两个禽兽的所作所为。
打开房门的那一刹那,潘亦文一脸阴郁的站在她面前。
潘夫人神色惊慌的瞟了一眼倒在门口的春桃,人已经晕死过去了。
潘亦文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潘夫人没有时间考虑那么多,她恨恨地瞪了潘亦文一眼,二话不说,推开他的身子,走出房门。
潘亦文一把抓住了潘夫人的手臂,大手就像钳子一般箍着她,让她动弹不得。他的双眸森冷如涧,阴沉如水的面容漾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哑声问道:“夫人,你要去哪里?”
他那令人作呕的嘴脸让潘夫人无法理智地与他周旋,心中的怒火就算是倾江河之水也无法将之浇灭。她咬着牙,积攒的怒火在那一刻如火山爆发,一条条细数着潘亦文与郑玉对琇琇造成的,不可挽回的伤害......
潘亦文顿时就像魔术一般变了脸,没有了虚伪的掩饰,他终于在颜菁面前露出了自己的本质。他反手暴力地扇了潘夫人颜菁一巴掌,问她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潘夫人被他那一巴掌打得头昏目眩,腥甜的气息在口腔里弥漫着。
她冷笑着看他:“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们害了我琇琇,我就是拼了个鱼死网破,也要指证告发你们的恶行.....”
颜菁的话无疑触动了潘亦文的神经,他疾走过去,一脚踢中潘夫人的心口,她哦了一声,在地上翻了一圈,一口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
“快说......”潘亦文蹲在颜菁面前,恶狠狠的捏着她的下巴逼问。
潘夫人笑了,鲜血将她白瓷一般的门牙染得嫣红,血丝顺着嘴角蜿蜒淌下。
她不会说的。
潘亦文也不是傻子,颜菁刚刚是在潘琇的房间里呆着的,那么她知道些什么,自然是在琇琇房里发现的。他凝神扫了一圈,视线最后落在内厢的木榻上。榻上凌乱的放着一叠信,匣子边上有一把打开的锁,毫无疑问,颜菁就是在那个匣子里找到了证据。
该死,之前他已经在房间里搜了几遍,为何没有找到这个木匣子?
潘亦文大步走到外厢,见潘夫人颜菁正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试图逃走。
他从后面揪住了她的衣领,潘夫人重心不稳,往后仰倒。
砰的一声,随着这一摔,潘琇的那一封控诉信,便从潘夫人的袖袋里飘了出来。
潘夫人惊叫一声,扑出过去,而潘亦文却快她一步,一把抢了过来。
他打开那一张密密写满字的纸,脸色从铁青到惊恐,又从惊恐到狂喜。
这一纸控诉递上去,他焉有活路可走?
老天有眼,终于还是落在了他手上。
“还给我,把琇琇的信还给我......”潘夫人颜菁大声的哭喊道。
潘亦文眸中闪过一丝冷厉的精光,笑道:“还给你,可以!”
他当着颜菁的面,将潘琇的血泪书整整齐齐地折叠好,然后一点一点地慢慢撕开......
“不要啊......”潘夫人抬头看着空气中漫天飞舞,犹如白蝶蹁跹的纸片,痛呼出声。她忍着疼痛起身,想要接住那破碎的纸片,悔恨的泪水,沾满了衣襟。
是她的错,是她识人不清,嫁给了一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才会害死自己的女儿......
纸片从指间滑落,颜菁放声痛哭了起来。
而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潘亦文狂烈的笑。
... ...
赵虎在凌晨审讯完老汉七叔后,今晨在衙门里请示了金元的缉拿令,便赶到了潘府。因为他手中有着公门的缉拿令,所以不必小厮通传,便可长驱直入。
只是他们到底是晚了一步,赶到潘琇房门口的时候,便是看到了这一幕。
婢女春桃昏迷在地。
潘夫人痛哭流涕,脸上血泪交错、很是狼狈。
而潘亦文,却笑得畅快。
氛围一片诡异。
赵虎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但他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
赵虎将缉拿令送到潘亦文面前向他展示,同时大声说道:“潘老爷,现在怀疑你涉嫌教唆利用七叔做伪证供,诬陷江郎君奸.污谋杀潘娘子一案,请跟我们走一趟。”
潘亦文心头一跳,可他很快便平静了下来,笑道:“赵捕头不要含血喷人,证据呢?”
赵虎冷冷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七叔虽然是脸盲症患者,但他却能凭细节去记住一个人。昨晚他已经招供,当时闯进他家中,用匕首逼迫他做伪证供的人,掌心有一块椭圆形的黑斑,而这个证据就在潘老爷的手中。”
赵虎说完,不由自主的瞟了瞟潘亦文的手。
潘亦文脸上笑意不减,不慌不忙的摊开双手,在赵虎和一众捕快面前晃了晃:“各位看清楚了,老夫手心可有你们所说的黑斑?”
赵虎怔住了,他定睛看了看潘亦文的掌心,果然没有七叔所说的黑斑。
难道被耍了?
这是赵虎的第一感觉。
他还是不死心的多看几眼,接着外头灼灼的日光,他发现潘亦文的左手后掌,确实有些异样,中间有块皮肤比较浅,像是曾经受过伤,结痂后再长出来的新皮。
七叔没有说谎,但他确实是看错了。
潘亦文的左手掌心应该是曾经受过伤,椭圆形的伤口是结痂,因为在夜色中,七叔辩不清晰,便以为是黑斑。而时间过去了几天,他的伤口的痂便开始脱落,所谓的黑斑,自然就不存在了。
潘亦文没有错过赵虎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
他得意的笑问道:“一个做过伪供的人,赵捕头也相信他的证词?官府就是这样办案的么?”
赵虎一时语噎。
潘夫人哭了半晌,终于从悲伤的情绪中醒过神来,她顾不上狼狈,膝行到赵虎身边,抓着他湛蓝色的公门袍服,哽声道:“赵捕头,我要控诉潘亦文,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琇琇是被他害死的,一切都是他做出来的......”
赵虎心念一动,忙蹲下身子,扶起潘夫人,低声问道:“潘夫人,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赵虎看她的情绪既不稳定,略有些担心。
潘亦文一把推开了赵虎,将潘夫人颜菁护在怀里,一副怜惜的做作表情,说道:“拙荆因思女过度而得了癔症,胡言乱语,做不得数,还望见谅!”
潘夫人在他怀里使劲儿挣扎,喊道:“我没有病,我也没有发疯,赵捕头,我要告潘亦文,是他和郑玉糟蹋了我家琇琇,是他......”
赵虎精神一振,潘夫人的眼神坚定,再加上刚刚来时看到的那一幕,他深信,潘夫人一定是掌握了什么证据,当即便让人将潘亦文拿下。
“你们想干什么?”潘亦文怒吼道。
赵虎嘴角一抽,笑道:“请潘老爷上衙门喝茶!”
... ...
这就是一大早发生的事情。
辰逸雪和金子到了堂屋门外的时候,正听潘夫人讲述今晨在潘琇闺房里发生的事情。
潘夫人讲得泪如雨下,金子听得心头酸楚,但更多的是气愤和不甘。
那么重要的证据啊,可以直接指证郑玉和潘亦文这两个混蛋的最有力的证据啊......就这样被毁了......
辰逸雪没有多少情绪上的起伏,他由始至终都是一脸淡漠。
他见金子气愤的抿着嘴,连垂在身侧的手都攥得紧紧的,不由侧首看她,蹙眉说道:“证据已经被毁,事情也已经发生,再生气也没有用。若我是你,就冷静的想想接下来该怎么查下去。”
辰逸雪的嗓音低沉如水,带着一丝磁性的微哑,很悦耳,让金子躁动的心情,渐渐平缓了下来。
他说的极有道理,证据没了,但案子不能就这样僵持着,一定要想办法继续查下去,将郑玉和潘亦文绳之于法。
“接下来该怎么做?”金子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迎着他冥黑清澈的眸子问道。
“逐个击破!”辰逸雪说完,敛容,大步走进堂屋。
金子一怔,旋即明白了辰逸雪的意思,逐个击破,先将潘亦文这个老匹夫搞定再说。
潘夫人的证供再加上小月的尸体,春杏她们的口供,所以,要入潘亦文的***罪应该是不难的。但他教唆七叔做伪证供企图诬陷江浩南的罪名,需要更多的证据支持。
未免公开案审对春杏春梨这些受害者造成二次伤害,所以,衙门并没有对外开放堂审过程。
金元换了一袭铁锈红的官服,端坐在明镜高悬的公堂上,拍打了一下惊堂木,凝着堂下被赵虎强行押跪着的潘亦文问道:“潘夫人领着一众内院婢女,状告你***内宅,凌虐女眷一事,潘亦文你认不认罪?”
潘亦文冷笑一声,应道:“老夫无罪可认!”
金元沉着脸,命师爷将从潘亦文府中找到的烟杆、鞭子等物事呈上公堂,并将婢女身上所留下的伤痕描画了下来,与烟杆镂刻的图腾进行必对,证实了潘亦文曾经犯下的,无法抹去的罪行。
第三百五十四章不经意的口误
金元也不欲与潘亦文打马虎眼,将他潘府后花园的密室一并揭开,并按金子事前嘱咐的那样,直戳潘亦文不孕症的痛处。果然,这话说出口后,潘亦文立时炸毛,那是他心底掩埋得最深的、最怕被人触碰的底线。
他在公堂上大声咆哮,拼命解释自己是个正常的男人,不孕的是那些女人,不能为他生儿育女。
潘亦文如此强烈的反应,给了金子一个很好的答案。
潘琇怀的孩子是郑玉的。
那么郑玉杀潘琇的动机是什么呢?
怀疑孩子不是他的?或者知道了潘琇曾经受到潘亦文的********不,应该不会,潘亦文至今依然有阿芙蓉可以吸食,这说明郑玉还有定时提供给他,若是他知道潘亦文曾染指了他的女人,一定不可能当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
金子在堂审之前,已经跟潘夫人带过来做证供的几个婢女承诺过,会尽力配药缓解她们毒瘾病发时的痛苦,再慢慢帮助她们戒除瘾癖。像春杏春梨这样的女子,自幼为奴,目不识丁,对于毒品的残害认识较少,之前因为毒瘾发作浑身难受,生不如死,才会被屈服在潘亦文的淫威之下,受其控制苦不堪言。眼下有机会可以摆脱这样的凌虐,怎能教她们不欢喜?
她们在公堂上也极为配合,对于金元所提问的问题,也一一作答。
潘亦文在婢子们的连番指控下,脸色一点一点的变得灰白起来。
他感觉公堂上所有人的视线就像利箭一般,带着鄙夷、唾弃和嘲讽,射向他,在他身上刺出了无数个窟窿,千疮百孔,让他无处可逃......
在重重重压之下,潘亦文终于承认凌虐婢女一事,但他却坚决否认潘夫人的指控,声称虽然潘琇并非他所亲生,但他对潘琇从来都不曾有非分之想,有的仅仅是护犊之情。
之前之所以会干涉她的婚事,无非是希望她可以嫁得好,是为了潘琇的幸福着想。
在这个时候,他还能如此义正严词地说出这样做作的话出来,在场的众人表示,隔夜饭都快要吐出来了......
禽兽不如的东西,这话是想恶心谁啊?
因为潘夫人手中握有的关于潘琇的那封控诉信已经被潘亦文撕毁,目前并没有更直接的证据证明潘亦文曾经对潘琇有过不轨的举动,单凭潘夫人的一面之词,金元很难将潘亦文入罪。
而七叔之前的证供所提到的那个入室威胁他做伪供的是一个掌心有椭圆形黑斑的人,虽然大家都相信那个人就是潘亦文,但他现在掌心里的那块黑斑已经消失,没有了这个辨认特征,潘亦文又巧舌如簧,自然有理由为自己开脱。
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去调查这个案子,如果只是单一的定潘亦文一个**内宅之罪,别说作为受害者潘琇母亲的颜菁不甘心,就是金子他们,也咽不下这口气。
辰逸雪见金子神色郁郁,轻轻的拍了拍她垂在身侧的手背,眼睛却遥望着公堂上跪着的人,淡淡道:“别急,案子还有转圜的余地!”
金子侧首看他,辰逸雪一袭白衣,孑孑而立,挺拔如松,淡然自若的从容之态让她莫名感到一阵安心。她歪着脑袋看他,嘴角弯弯,笑问道:“辰郎君有何高招?”
“三娘可还记得你那天的潘府之行?”辰逸雪问道。
金子点点头,吐了一息,应道:“那天的潘府之行,儿实际上的收获不多!”
“不,很多!”辰逸雪低头看她,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小片整齐又洁白的牙齿:“七叔的证词,已经指明了那个入室威胁的人就是潘亦文无疑。”
“额,有么?”金子眨了眨眼睛,问道:“那你看着潘亦文巧舌如簧的辩解,为何不说?”
辰逸雪露出一丝倨傲的笑,不紧不慢道:“因为我喜欢看他一会儿如何......自取欺辱!”
金子:“......”
... ...
辰逸雪悄声走到赵虎身边,低声跟他耳语了几句,赵虎眼中精光一闪,点点头,又挪到张师爷哪里,简单明了的交代完,便下去提七叔上堂准备作供了。
金元听张师爷说这是辰郎君的主意,也不疑有他,便立即下令传唤七叔再次上堂,将当天晚上发生的经过,如实再复述一遍。
潘亦文看着被带上公堂的七叔,表情极冷,眼神透着满不在乎的情绪。
他似乎认为,金元他们这些人不过是不甘心而已,不过是些无谓的挣扎,浪费时间。那晚的情况,他在脑海中过滤了无数遍,绝没有一丝一毫的纰漏出现。
七叔战战兢兢的跪在公堂上,额头紧贴冰凉的地板,等待县丞提问。
金元拍了一下惊堂木,他吓得一颤,以为要宣判他的罪行,忙惊呼道:“大人饶命啊,草民知罪了,求大人再给草民一次机会,饶命啊......”
“公堂之上,不得喧哗!”金元底喝了一声,问七叔之前在牢房中所做证供,是否有误。
七叔并不清楚之前堂审的经过,忙应道:“大人,草民所说句句属实,绝不敢有一丝隐瞒。的确是有人拿匕首逼迫草民做伪供陷害江郎君的,大人,草民死不足惜,但草民几代单传啊,草民不能让我儿子二柱枉死,草民是有苦衷的啊,求大人明察啊!”
“你在证词中提出胁迫你的黑衣人,左手掌心有一块椭圆形的黑斑,当时天黑,你会不会看错?”金元沉声问道。
七叔稳了稳心神,努力想了想,回道:“大人,当时光线的确不好,但草民确实有看到那人左手掌心的位置有一块椭圆形的斑迹。”
“他用匕首抵在你的胸口,让你怎么做?本官给你时间,你慢慢回忆清楚,一字一句的说出来!”金元凝着他缓缓道。
七叔眯着眼睛,模样似在回忆,沉吟了半晌后,才开口模仿着当天那个黑衣人的声音道:“他说......很简单,你明日就上官府报案,说你在奀奀,额不,是潘琇死亡当天,看到她跟一位身穿蓝色布袍,头戴银色缎带书生样打扮的郎君相会,开始二人还恩爱情浓,可后来不知因何故吵了起来,那郎君乘潘琇不备,驾马车将人撞倒在地后扬长而去......”
七叔说完,现场一片静谧。
七叔担心县丞不相信他的话,忙举起三根手指,立誓道:“大人,草民发誓不曾说谎,当晚,那黑衣人就是这样说的。”
“你确定?”金元再次确认道。
“确定!”七叔忙不迭的点点头。
金子再次听七叔将当晚的经过说完后,兴奋的捂着嘴,侧首看辰逸雪,却见他依然平静无绪,一脸淡漠。
而公堂上,同样激动的,是潘夫人。
她在春桃的搀扶下,跌跌撞撞的出列,跪在地上,哽声道:“大人,妾身可以证明,那名黑衣人就是潘亦文这个畜生!”
金元哦了一声,示意潘夫人继续。
“刚刚证人的口供提到一个名字,奀奀,就是我家琇琇的小名。知道琇琇这个小名的,只有我和琇琇的父亲,还有就是潘亦文。潘亦文在证人面前脱口而出的两个字,已经泄露了他身份的秘密!”潘夫人强忍着泪意,放缓语调,解释完之后,又朝着金元磕了一个头,祈求道:“求大人为妾身做主,为我家苦命的琇琇做主!”
这个解释,让在场所有人的心潮都为之一振。
连潘亦文也不觉露出了惊讶之色。
他决想不到自己竟是栽在这不经意的口误上......
春杏跪在公堂的一侧,时不时的抬起头瞟一眼县丞,一张小嘴张张合合,欲言又止。
金元留意到了春杏的动作,眸光扫向她,问道:“春杏可有话要说?”
春杏点点头,壮着胆子抬起眸子,迎上金元沉沉的视线,回道:“奴婢可以证实七叔的话是真的!”
七叔闻言,不由引颈望了过去。
“快说!”金元道。
“老爷的左手掌心之前确实有一块斑迹,但不是黑斑,是一块烫伤的结痂。他在密室里拿蜡液虐待奴婢们的时候,被烫伤了,当时还是奴婢为他擦的烫伤药,奴婢清楚的记得那个位置,的确是椭圆形的。之后有几天伤口都是黑色的结痂,这两天才开始脱落的!”春杏低声解释道。
金元含着意味深长的笑意凝着潘亦文,问道:“潘亦文,潘大儒士,你可还要话可说?”
潘亦文颓然坐在地上,怔了半晌后,只喃喃的反复道:“这不可能,不可能......”
潘亦文之所以会威胁教唆七叔做伪证供,溯其远,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曾经犯下的罪恶,将罪名推脱到江浩南身上,为自己开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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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五章与有荣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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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案子的特殊性,金元暂时将所有的罪名都扣在潘亦文头上,这是他思前想后下的一个决定。
潘亦文所犯之罪足够治其死罪,虽然金子和辰逸雪都推测潘琇不是被他所杀,但他却是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性质恶劣,死不足惜。且目前能够证明郑玉奸.污潘琇的证据被毁,又暂时没有找到其他力证可以指证郑玉就是杀害潘琇的凶手,为了麻痹真凶,金元只能先将这个案子暂时在潘亦文这里落案。
潘夫人以为金元是忌惮郑玉的身份背景,想要包庇郑玉所犯下的罪行,对金元最后的量刑表示不服,大吵大闹,情绪十分激动。由于她丧女之痛的打击再加上今晨受潘亦文的踢打,身心都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一口气没有缓过来,便在公堂上晕厥了过去。
公堂上顿时一阵混乱,婢女们围着潘夫人惊慌的呼唤着。
潘亦文看到颜菁昏厥不醒,却一点儿多余的表情都没有,木木的瘫坐在一侧,嘴中念念有词,形容狼狈。
金子忙从堂侧跑出来,蹲在潘夫人颜菁身边查看,脉细冗沉,久久才弱弱的跳动一下。金子撑开她的眼睑,眼白上有极淡的点状出血,必须马上施救才行。
金子命春桃将潘夫人放平,开始为她做胸外复苏,用手掐住她的人中,却久久没有醒过来。
她回头,白皙的额角已经布满晶莹的汗珠,对赵虎身边的几个捕快吩咐道:“潘夫人短暂性休克,先帮忙将她抬进后堂,我准备为她施针!”
那几个捕快看了金元一眼,见他颔首,忙上前,动作迅速地将颜菁抬进了后堂。
金子抬肘抹了抹额角,回眸看了辰逸雪一眼,彼此默契的点头,急急跟了进去。
金元呼了一口气,命赵虎将潘亦文和七叔暂时收押。七叔作伪供扰乱公堂秩序,意图陷害无辜,性质恶劣,但念其受人胁迫,且有悔过之心,积极配合交代案情经过,判处流放一年。至于潘亦文的案子,将上报到刑部,由刑部裁决后再行行刑。
... ...
金子在百草庄不是白待的,老神医的针灸之术,她下过一番苦功夫研习过。法医对人体的各个脏器极为熟悉,穴位辨认对金子来说,也不是难题,因此,学起来倒也算是得心应手。
春桃守在榻旁,看着金子眼明手快地将一根根银针扎进夫人的皮肤,心头微微讶然,这得多纯熟的医术才能做到?想起前一次金仵作上门拜访曾为夫人扶脉开方的时候,她还有些不屑,不屑她仵作的身份,更不屑于她的医术。
回顾自己当初那可笑的想法,春桃脸颊一阵滚烫。
金子将最后一根针收回来的时候,潘夫人颜菁的眼皮跳了一下。
春桃忙趴在榻边,唤了一句:“夫人......”
“潘夫人已经没有大碍了,但还是要注意一下情绪。你受了内伤,需要服药调理一下才行,儿先下去写方子,一会儿让春桃将药汁煎了,按时服用就好。”金子说完,在一旁的铜盆里净了手,准备下去写方子。
“金仵作不必麻烦了,就是你开了方子,我也不会吃的......”潘夫人面色苍白,声若游丝。
金子驻足,回头看着她,不解的问道:“为何?难道潘夫人信不过在下的医术?”
“不,金仵作的医术,我早就领教过了!”潘夫人说完,便闭上了眼睛,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她这是不想自己好起来呢!
春桃低声哭泣,央求着她要振作起来。
金子踱步走回去,在潘夫人的榻旁坐下,劝道:“潘夫人,儿知道潘娘子的死对你打击很大,但你不能这样自暴自弃,相信潘娘子泉下有知,也不会愿意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明天,潘娘子的尸体就可以领回来安葬了,她的身后事还要你帮她料理,你若是病倒了,谁来主持大局?”
潘夫人闭着眼睛,挺翘的鼻子微微翕动,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缓缓滑落,嘴角抽搐着,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想哭就哭出来吧!”金子凝着她,那张雍雅的面容痛苦的扭曲着,仿佛在一天时间里,历尽了沧桑。
潘夫人却是倔强的抿着嘴,只是泪水却是流得更凶了。她此刻恨不得去死,心里被满满的自责和悔恨占据,这一切都是她做的孽,是她害了琇琇......
金子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别人。
或许这跟她的职业有关,又或许跟她的性格有关。
她从来都不是那种巧舌如簧的人,但却能明白和理解潘夫人心里的伤痛和无奈。
她思虑了良久,终是不忍,吩咐春桃出去房间外面守着,她有话要对潘夫人讲。
春桃略有些担忧的看了潘夫人一眼,心想金仵作定然不会害夫人,才擦干眼泪,行了礼出去,亲自守在门口。
金子待春桃出去后,才将金元的顾虑跟潘夫人讲个清楚明白。
潘夫人听完金子的剖析后,才止住了眼泪,挣扎从榻上起身,问道:“金仵作说的可是真的?”
“真的!”金子点点头,拍着她的手背承诺道:“衙门对郑玉的调查会继续,但最关键的一封信被潘亦文撕毁了,所以在证据未完善之前,不能动他。潘夫人你要好起来,才能亲眼看着伤害潘娘子的两个罪魁祸首受到应有的惩罚,是不是?”
潘夫人木木的点头,咬着牙应道:“我要看着那两个畜生,为我琇琇偿命!”
金子舒了一口气,嘱咐她切勿意气用事,一切交给衙门处理,好好调养身体,处理好潘琇的身后事便好。
潘夫人明白金子对她吐露这番话,是担心自己一时冲动跑去找郑玉晦气,反而破坏了他们的部署和一番苦心,因便开口应承,会尽力配合衙门的行动,不会私下找郑玉麻烦。
潘夫人能看开,能振作,这是好事。
金子打开房门,让守在外头的春桃好生伺候着,便下去开方子。
******
金子走到后衙回廊的时候,便见赵虎领着形容憔悴的江浩南从远处缓缓走来。
金子停下脚步,远远望着他们。
江浩南胡子拉碴,本就消瘦的脸颊微微凹陷,脸色透着一股子青白,一袭烟青色的长袍松松的罩在身上。除却他与生俱来的那一股谆谆质朴的书卷气息,他就是一个普通得没有什么辨识度的路人甲。
他没有出众的外貌,没有显赫的背景,但他有一颗真诚的心。
这就是潘琇所爱的人啊!
金子心中微微唏嘘,彼此珍爱对方,却未能修成正果,命运真的好捉弄人......
看着憔悴不堪的江浩南,金子脑中忽然闪过一句话:珍惜当下,珍爱身边人。
“金仵作......”
金子发呆的当口,赵虎和江浩南已经走到她面前了。
她忙抬头,含笑打了一声招呼:“赵捕头,江郎君!”
江浩南扯了扯嘴角,想努力笑一个,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赵捕头都跟在下说了,在下万分感谢金仵作和辰郎君为我和琇琇所做的一切!”江浩南简单的说完,深深的鞠了一躬。
金子忙虚扶了一把,笑道:“侦探馆既然接手了这个案子,这些便是我们职责所在的事情,江郎君不必客气!”
她说完,转而望向赵虎,问道:“是因为找到那个与江郎君碰撞的证人了么?”
衙门讲究的都是证据,就算大家相信江浩南的为人,但上交刑部的公文,可不是凭一句相信就能作数的,所以,金子才会有此一问。
赵虎微微一笑,拱手道:“半个时辰前,辰郎君命野天小哥送来了潘娘子的记事本,潘娘子的记事本就是最好的证据,大人采纳了,自然就将江郎君无罪释放了。”
金子露出恍然的笑意。
这是辰逸雪一早就准备好的吧?
这家伙......
江浩南跟金子寒暄了几句后,便拱手告辞,说是要去后衙看一看潘夫人,顺便跟她商议一下潘琇的身后事。
潘琇的尸体已经在停尸庄那边停放了许久,既然案子暂时在潘亦文这里落案,而真凶也已经锁定目标,潘娘子也该入土为安了。
希望郑玉落马那天,不会太遥远......
金子道了一声节哀顺变,便与二人辞别。
... ...
出了后衙的时候,辰逸雪已经在马车上等着她了。
野天挑开车帘,金子径直进了车厢,瞟了静然端坐的辰逸雪一眼,便倒头躺在软榻上,一副疲累至极的模样。
“辛苦了!”辰逸雪低沉的嗓音撩过耳际。
金子真的累了,眯着眼睛侧躺着身子,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这反应让辰逸雪有些怔忪。
他浓若点漆的眸子扫过金子清隽秀美的面容,想不明白她为何情绪如此低落。
是累了?
他没有着急让野天出发,起身挪到金子身侧,冰凉柔软的指腹轻轻地揉着她的太阳穴。
金子微微一颤,周身被他独特的清冷气息所笼罩,淡淡的冷香在鼻端萦绕着。她知道一睁开眼,便能看到他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可她不敢睁开眼睛,她担心那一瞬间的尴尬会破坏现在静谧和谐的氛围。
辰逸雪的手指凉凉的,软软的,力道拿捏得很好,金子只觉得舒服极了,沉沉欲睡!
“你很荣幸!”辰逸雪噙着浅笑,目光澄澄的望着金子。
金子嘴角弯弯,依然闭着眼睛,声音哑哑的,回道:“是呵,老板为员工服务,儿实在与有荣焉......”
第三百五十六章是否合理(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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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麻痹郑玉,傍晚十分,衙门就贴出了公告,宣布潘琇案子已经顺利落幕。
公告栏那里里三圈外三圈的围满了争相观看的百姓,当他们看到凶手竟是潘娘子的继父,桃源县名望不错的大儒潘亦文之后,人群里不觉发出一阵哗然。
百姓们就像炸开锅的蚂蚁一样,交头接耳的议论着,臆测着各种各样的可能。
“......衙门禁闭了这两天的堂审,肯定是因为这个案子的影响较大,难不成潘老爷是觊觎潘娘子的美色,做了坏事后起了杀心么?”
有人压低嗓子猜测道。
“这极有可能,不然大人怎会禁闭案情经过呢?”人群里不乏八卦爱好者,忙跟着附和。
“......就是,就是,想不到这潘老爷竟是个人面兽心的衣冠禽兽啊......继女也能下得去手?”
“人心隔肚皮啊,越是道貌岸然的人,越是满肚子坏水......”
... ...
坊间的一间小别院里,绿树环绕,环境清幽。空气中和风飘荡着一阵阵清雅的箫声,曲调中带着一股子潇洒随意,慵懒不羁的味道,婉转回旋。
院外门扉敲响,小厮忙上前开门,映入眼帘的二人极为熟悉,他忙给勾肩搭背的柳泓和曾毅行了一礼,将人让了进去。
屋内的箫声陡然停了,静了片刻。
突然间,一声厉吼穿透院墙,连守门的小厮都不由打了一个冷颤。
一名绑着双丫髻的婢女连滚带爬仓惶地逃出堂屋,紧接着,在她身后响起一声刺耳的瓷裂声,一只茶盏砸在她脚后跟不远处,滚烫的茶汤四溅,碎片跳跃,其中一片从她的手背飞快擦过,留下一道清浅的血痕。
她惊恐的啊了一声后,将尾声死死的收住,贝齿紧紧的咬着下唇,一张脸就像刚从水盆里捞出来似的,布满密密水珠,分不清究竟是汗水还是泪水。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啊!”婢女哑声祈求道。
她深知郑玉的脾性,最讨厌哭哭啼啼的女人,所以,就算她此刻惊惧到了极点,也不敢显露一丝呜咽。
柳泓颇为怜香惜玉的看了她一眼,嘴角一挑,转身对郑玉笑道:“啧啧,阿玉你可把人家吓坏了呢,这不就是小事一桩么,何必动怒。”他说完,对婢女摆了摆手,示意她赶紧下去。
婢女感激涕零的朝他磕了个头,动作迅速的将碎片拾綴干净,便麻溜溜退了下去。
堂屋内就只剩下曾毅、柳泓和郑玉三人。
郑玉将管萧往榻上一扔,一张俊脸阴沉欲滴,额角青筋暴涨,太阳穴的位置还在突突跳着。他吐了一口浊气,一脚将摆放在堂屋中央的熏香炉踢翻。
砰的一声闷响。
肉眼可见浓腻的粉尘在空气中乱舞,打着旋儿,缓缓飘下。
曾毅连打了几个喷嚏,拿出帕子拧了拧鼻子,劝道:“阿玉,这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在意的。案子就这样结了,不是最好么?”
郑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双眼睛因为气愤而微微赤红,哑声吼道:“不在意?那个该死的老匹夫竟敢染指我的女人......而可笑的是,我竟被他一直蒙在鼓里。”
这对于心高气傲的他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他忽然想起那天潘琇决绝的神情,心顿时一阵抽痛。
难道是因为被潘亦文那个老匹夫欺辱,所以才对他说那样狠心的话么?
郑玉攥紧了拳头。
潘琇,是他第一个动了真心的女人,也是最倔强,最难以征服的一个女人......
他曾经认为这世间所有女子都一样,只要有钱,有权,那些女人都会前仆后继的贴上来。他身边从来不缺女人,可偏偏潘琇,是个特别的......
因为在乎,所以不能忍受她的漠视。
也因为太过在乎,他不惜毁了她。
既然他不能拥有,那就彻底的毁灭......
郑玉站在窗前,望着渐渐低沉的夜色,沉吟了半晌后,才缓缓开口道:“就算是我弃之如敝履的女人,也容不得任何人染指!”
潘亦文竟敢背着他玩弄他的女人,他会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他的声音冷硬如冰,让柳泓和曾毅心头不由微颤,二人相视了一眼,慢慢垂眸。
片刻后,郑玉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他转头,看着柳泓问道:“让你去查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柳泓一怔,问道:“阿玉你说得是那晚湖堤边的那位小娘子?”
郑玉目不转睛的凝着他。
柳泓缩了缩脖子,应道:“我命人调查过了,那小娘子是金府一个不受宠的女儿,查到的消息挺劲爆的,她竟是个患了十几年孤独症的人,还有不祥和克母的称号。最重要的一点是严娘子的兄长严大郎似乎也看上她了,曾让冰人上金府提亲,却遭到了拒绝。”
严大郎上门提过亲?
“是金元看不上人家严府?”郑玉笑意戏谑的问道。
郑玉不是一般无知纨绔,听柳泓说那小娘子是金府的女儿,便知道她的父亲定然是县丞金元无疑,毕竟,桃源县金姓的人家不多,而大多是平头百姓,能让严家上门提亲的,定然不会是平民百姓。
金元的家族并不昌盛,且金元属于外放官员,并不与金氏本家一个州府。
柳泓摇了摇头,笑答道:“非也,是人家金娘子看不上严大郎!”
郑玉哦了一声,想起了中秋月夜与她游湖的那个俊雅郎君。
是心有所属了?
这点让郑玉觉得又恼又恨。
潘琇是他的遗憾,希望这个,可以弥补缺失......
******
馨容院那厢林氏正跟两个女儿有说有笑的用着晚膳。
金妍珠刚刚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金绮缳娇态连连,拿帕子捂着脸,朝林氏撒娇道:“母亲,您看妍珠这丫头,说得越发没有个正形了,您快说说她......”
林氏却只是淡笑,眉眼中溢满了宠溺的笑意,回道:“你妹妹说得没错,这女人呐,色一衰爱便驰,趁着现在还年轻,多紧着点儿御风,早点儿生下一儿半女,你在李家的地位才能稳如磐石。”
金绮缳也想要早日为李家开枝散叶,可嫁过去一年多了,肚子总是没有动静。上次媚娘的案子,让金绮缳承受了很大的心里压力,虽然老夫人现在还很看重她,但若是自己一再让她失望的话,那么她下次为御风添置的,兴许就不是通房丫头了。
她心中因为妹妹和母亲的一番话微微苦闷,连着笑容也涩重了起来。
金妍珠一向活泼,倒也不曾注意金绮缳的情绪变化,叽叽喳喳的说着最近贵女圈里发生的事情。
她说起辛九娘就快出阁的话题,方才想起节前柯府上门提亲的事情,不由放下筷子,压低声音问道:“母亲,您之前不是说有冰人上咱们府里替骠骑将军府的柯十六娘子向阿兄提亲了么,怎么过去这么多天了,还没有个动静?”
林氏也拧起了眉头,这事儿是过了好几天了,之前两天她倒是挺兴奋来着,想着应了那冰人,便只等着对方给回执了。 后来又忙着操持金妍珠的及笄礼,便将这事儿忘了。
按理说这亲事是骠骑将军府挑的头,他们这边就只等着回执就好,可这提亲的程序却是不同于一般流程的,这回是女方操的主动,作为男方的他们,反倒是被动了。林氏也不知道这边该不该也委托个冰人过去问问,商量商量大婚六礼这些个环节的安排。
这骠骑将军府不同于一般的人家,林氏不敢私自拿主意,生怕做错点儿什么,将这桩婚事给搅黄了。
“这事儿等你父亲回来,我再跟他商量商量吧。”林氏说完,望着金绮缳问道:“绮缳,你在州府时间也不短了,可曾听说过柯府的十六娘子?”
金绮缳微微一怔,刚刚她在魂游天外,竟不知道林氏和金妍珠竟是在讨论着金昊钦的婚事,这会儿听林氏问起柯十六娘子,不由眉头一蹙,应道:“母亲怎会问起她?柯府的十六娘子儿不曾见过,但听说她虽为女子,却有巾帼不让须眉的勇悍,为人豪爽,个性张扬,常常跟着少将军混迹骠骑营......”
这样的品评在林氏心里,是不大满意的,她想给金昊钦找的是那种知书达理,温和柔雅,能受管教的娘子,像柯府十六娘这种个性张扬的女子,想要在过门后给她立规矩,显然不大可能。但林氏骨子里又是个恋栈权利的人,她看中的是柯府的身份背景,跟骠骑将军府攀上了关系,对她来说,是件可遇不可求的事情。于是两者间权衡之下,林氏的心中的天平,还是倾向了后者。
这世间之事,都没有绝对的完美,不是么?
林氏稍稍跟金绮缳提了这件事,金绮缳竟是一脸愕然,一副无法置信的表情。
“母亲,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金绮缳的反应不是没有来由,这是一个等级森严的古代王朝,柯十六娘子虽然不是嫡长房所出,但怎么说也是将门毓秀,身份地位比身为一个小小护卫的金昊钦不知要矜贵多少倍,像她这种出身的女子,只要喊喊话,大把权贵氏族的公子郎君争抢着上门提亲,又怎么委身下嫁给金昊钦呢?
林氏也稳下心神想了想,前些日子满心都被兴奋占据,从没有细细想过这馅饼掉得是否合理,这下听金绮缳分析个中因素,心中也不免担忧。
“那天冰人说柯十六娘子跟你阿兄曾有过机缘。这话我是信的,不然哪里会贸贸然就上门提亲来了?”林氏不甘心的说道。
第三百五十七章辰郎君给的福利(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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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市的侦探馆内,金子和辰逸雪用完晚膳,对坐着讨论了一下接下来的调查方向。
根据英武之前调查到的讯息显示,七公子帮都有专属的座驾,当时从淮南道去州府的时候,走的水路,一行人为了带上自己的爱车,还专门雇了一辆大船,将他们的马车一并运了过来。
在州府转道桃源县的时候,七公子的车队堪称壮观,拉风而独特的设计引得路人频频驻足。
当时的车队,统共是七辆马车。
而现在的七公子别院那里,多了一辆,也就是说其中有一辆是他们来了桃源县之后新添置的。
而郑玉之所以会重新添置新马车,原因已经很清楚,郑玉从淮南道带回来的那辆马车因撞死了潘琇而有所损毁,需要时间修缮,便重新做了一辆新的。
鉴于马车的特别,并不是市面所有,帮郑玉设计马车的人,也应该是能工巧匠,只要找到这个木匠,说不定就能从换下的车厢木壁上找到郑玉撞人的证据。
这点无疑让金子感到有些兴奋。
辰逸雪神色却是淡然,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夜色流光缀满整个东市,低喃道:“希望换下来的那块木壁没有被销毁,不然,就算查到了这些消息,也是徒然。”
这话说到点上了,要是那木壁被当作烧饭的废柴用了,那该如何是好?
金子心中的热情仿佛瞬间被冷水无情的浇灭了,人怏怏地瘫坐在席上,哀怨的叹了一口气。
辰逸雪回头,嘴角噙着一丝浅笑,搭在窗沿上的手轻轻弹击着,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晚了,先回去歇息吧!”辰逸雪说道。
金子点了点头,从席上起身,伸了一下懒腰,应道:“师父去了淮南州府,仁善堂这些天有点忙,郑玉的调查就交给你们了,明日,我要过去那边帮忙!”
辰逸雪只嗯了一声,兀自迈长腿出了房间,往楼道口走去。
野天已经将马车备好,候在大门口。
二人下了楼,恰逢遇上从外面赶回来,绕过扇屏走进来的慕容瑾。
“慕容公子这么晚回来,有什么事么?”金子含笑问着,她记得晚膳的时候,慕容瑾说约了几个好友外出用膳,一早就走了的,怎么又突然返回来了?
慕容瑾神色有些古怪,反问道:“辰郎君和金娘子这是要回去了么?”
“是,刚用过晚膳,正准备回百草庄!”金子简单道。
辰逸雪从慕容瑾刚刚进来的那一刹那,便发现了他的异样,平日里的他不是这样扭捏的人,遂直截了当的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慕容瑾看了一眼神色淡漠的辰逸雪。
想来金娘子之前说得没错,辰郎君不是长了那啥x光眼,就是有读心术......
“刚刚在下不是约了南宫影他们几个一道用晚膳了么,我们包的那间雅室,好巧不巧,就在郑玉的隔壁。上次听了金娘子偷听墙角的事情,在下想着既然这么巧合,放着墙角不听,简直就是浪费,便学着金娘子偷听了一会儿。”
慕容瑾的话让金子不觉一阵面红耳赤。
这家伙,自己想偷听墙角,却硬要说是跟她学的,弄得姐姐像是干这行的专业户似的。
金子心中的小小人毫不犹豫地朝慕容瑾的心头踹了一脚,瞬间弹出去几十米远......
金子还在yy的当口,慕容瑾却清了清嗓子,续道:“这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啊,那七公子议论纷纷讨论的人,竟是金娘子你。他们还说了上次游西湖的盛况,定然是在那次就将金娘子锁定成目标人物了。其余六公子还分别出主意,一副对金娘子你势在必得的阵仗......”
慕容瑾说完这话,偷偷瞥了一眼身侧的辰逸雪,果然,脸色瞬间阴沉,浑身冷冽的气息无声弥漫。
“在下想着事关金娘子安危,便匆匆赶回来,提醒金娘子一句!”慕容瑾缩着脖子道。
金子微怔了片刻,难道这是天意?
之前她还想过接近郑玉以套取他谋杀潘琇的证据呢。自己若是贸贸然去接近,反而会引起他的怀疑,如今他竟对自己感兴趣,那防范度和警惕性,自然是大大的降低了。
这是好事!
金子嘴角微微弯起,还没发表任何意见,便听辰逸雪薄唇冷冷吐出一句话:“势在必得?那也得看他配不配!”
慕容瑾紧抿着嘴,不敢插话。
这话取悦了金子,她唇瓣的笑意,越发深邃了。
“辰郎君,我有话要跟你商量商量!”金子凝着他说道。
辰逸雪似乎知道金子的意图,沉着脸,迈长腿绕过扇屏,径直出了侦探馆,只留下淡淡飘渺的一句话:“明日再说!”
马车很快出了东市,一路上,辰逸雪都沉着脸没有说话。
金子知道他在担心着自己的安危,或许辰大神此刻心中也是矛盾的,自己的那点儿意图,他怎会看不明白?
野天的驾车技术极好,马车在百草庄门前麻利地掉转车头,随后稳稳停下。
金子呼了一口气,朝连眼皮都不带抬的辰逸雪说道:“我进去了,晚安......”
辰逸雪忽的转身,黑眸紧紧凝着她。
车厢内橘黄的羊角灯光晕温暖,柔柔的撒在他的衣袍和黑发上,映衬得一张漠然白皙的面容愈发深邃如画,清隽出尘。
“三娘......”辰逸雪哑声唤了一句。
金子嗯了一声,却见辰逸雪冰凉的手指抚上她的手背,心头微微一颤。
他的动作如此自然,容色如此自然,再加上这阵子因为案子的搅扰,金子并没有留意到辰逸雪细微的情感变化,只以为他想劝自己打消心里的念头。
“因为慕容公子的话而担心么?”金子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笑道:“儿可不是菩萨心肠的人,也不比潘娘子柔弱,郑玉他伤不到我,放心!”
她说完,整容起身,动作伶俐的出了车厢,站在车辕边,挑开竹帘,对辰逸雪眨了眨眼,柔柔的挥了挥手。
金子调皮的动作逗乐了辰逸雪,他漾出轻浅的笑意,露出细白的牙齿,低声道:“明日,我来接你!”
“哦,那好吧,谢谢柴可夫斯基!”金子笑了笑,转身,步伐轻快的往庄子里走去。
柴可夫斯基?
是什么东西?
辰逸雪怔了一息,方命野天启程回辰庄。
******
次日一早,辰逸雪果然守时的等在百草庄外面。
金子依然是简单的装束,头发挽起,缠了一条天蓝色的发带,看起来既干练又清爽。
辰逸雪似乎挺满意她的打扮。
昨晚他几乎是辗转难眠的,三娘的个性他很清楚,自主,自信,这点跟语儿非常相似。所以他清楚的知道,一旦她认定的事情,就是怎么相劝,也不见得能听得进去,若是彼此坚持己见的话,说不定最后会闹得不愉快。
而这样的结果,他不想看到。
辰逸雪凝着金子莹润如玉的侧脸,她正望着车窗外的景致,柔和的笑着。
外表像小绵羊般温顺的她,其实骨子里是一头小牛!
真的......好可爱!
想到此处,辰逸雪不觉抿嘴一笑,视线越发炽烈,越发温柔。
东市一如往日般人潮络绎,笑笑提着工具箱先下了车。
金子这段时间已经扮演惯了私人老妈子的角色,临下车前不忘嘱咐生活起居‘九级残废’的辰逸雪道:“午膳记得吃哦!”
辰逸雪靠在软榻上,俊颜笑意明朗,薄唇微启,吐出一句话:“今天可有福利?”
福利?
金子微愣,旋即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沉着脸道:“自己点......”
... ...
仁善堂的病患较平时多了一些。
其实这跟最近的淮南府瘟疫多多少少有点关系,很多上门求医的百姓都是受传得沸沸扬扬的瘟疫流言所影响,心里干扰较多,总担心那边疫情控制不住,会蔓延到桃源县来,毕竟淮南道离州府,也不算多远。
本着预防的心里,上仁善堂求医问药来了。
金子已经出师,自然有资格坐堂了。
一个上午的病患看下来,忙得她口干舌燥,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真正有病症的极少,大多是跟风来开什么预防瘟疫的药剂的,金子一个一个的切脉,又一个一个的解释,感觉嗓子都有些哑了。
她寻思着下午有时间写一下卫生防范意识,贴在仁善堂的大门口,让那些准备预防瘟疫病症的求医者,自个儿看去。
笑笑在后院帮着挑药材,跟着娘子在百草庄待的时间长了,不同药材的处理,她都略知一二。
她将阴干的药材放在清凉处后,才拍了拍手,掏出帕子抹了抹额角的汗珠。
笑笑看了一下时辰,准备净手去小厨房做午膳,才刚上回廊,就听到几声轻快的口哨声。
是谁?
笑笑环视了一圈,视线最后落在隔壁围墙上。
“慕容公子?你趴在墙上做什么?”笑笑惊讶道。
慕容瑾嘿嘿一笑,以前斗鸡走狗的时候,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爬墙了,倒不是因为坊间下钥回家太晚的缘故,而是他认为爬墙很酷,没爬过墙的,都担不上纨绔二字。
“辰郎君给福利啦,笑笑姑娘可以省去做午膳的功夫了,一会儿让金娘子过来用膳吧!”慕容瑾说完,不忘调笑一句:“这可不是第一次了,让金娘子记得过来用哦,爱心午膳,好温馨......”
第三百五十八章伸到牢房的手(二更)
金子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个病患,摘下口罩后倚在圆腰胡床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隔壁的房间里,叶怀壁也将将忙完,他一面整着衣袍,一面从容走出诊室,路过金子房门口的时候,见她疲累的靠在靠背上,稍停了一息。
片刻后,金子的几上多了一盏核桃露。
“师妹累了一早上,先歇一会儿,喝点东西补充体力。”叶怀壁形容关切,脸上带着浅浅笑意。
金子将盖子打开,一股浓郁的核桃香味扑鼻而来,一张清隽的容颜掩在袅袅升腾的白雾后面,婉约飘渺,更添几分朦胧美感。
“谢谢叶师兄,核桃露的味道极好!”金子抿了一口,樱唇上沾着乳白色的液体,晶晶亮亮,清透魅惑。
叶怀壁澄澈修长的眼眸里,浮出淡淡的欢喜,问道:“师妹午膳想吃点什么?师兄让厨娘给你做!”
金子这才想起这时辰已经是临近午膳,她下意识的望向门外。
那家伙今晨才问她有没有福利,也不知道有没有记得吃午膳.....
“师妹!”叶怀壁见金子怔神,不由开口唤了一句。
金子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正待开口,便见笑笑站在诊室房门口,轻轻的叩了一下门扉。
“娘子,叶医生!”笑笑欠了欠身。
叶怀壁也礼貌的朝她颔首致意。
“什么事儿?”金子问道。
“慕容公子刚刚说侦探馆那边已经备好了午膳,让娘子过去用膳!”笑笑如实道。
叶怀壁在笑笑讲话时,悄然瞥了金子一眼,见她琥珀色的美眸里笑意点点,心中便已明了,识趣的对金子道了一声用膳愉快,便退出了房间。
“刚刚可没有见慕容公子过来,他怎么传达的?”金子绕有兴致的问道。
笑笑抿嘴咯咯一笑,压低声音道:“娘子决想不到,慕容公子是个爬墙郎君!”
金子一想便明白了,慕容瑾八成是爬上后院的院墙了。
她将口罩重新戴上,掩住了大半张脸。
郑玉既然调查到她身上来,她出入自然是要小心为上。于公于私,金子都不想侦探馆因为自己的原因而搅入其中,特别是辰逸雪的身份比较特殊,曝光了的话,后果很麻烦。
金子出了仁善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的闪身进了侦探馆。
绕过扇屏,金子在楼道口褪下了丝履,刚想上楼,便听茶水间那边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
她停下脚步,循声望去。
辰逸雪挺拔高挑的身姿在琉璃台后面滑动着,他神色专注的盯着茶炉,长眉轻蹙,看着里面翻滚的花瓣端详了大半天。
这是在做什么?
金子移步走过去,近了,才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味儿。
“辰郎君在煮茶么?”金子拉下口罩,含笑问道。
辰逸雪嗯了一声,抬眸看了金子一眼,很自然的拉着她的手臂,让她过去看看他刚刚煮出来的花茶,虚心问道:“三娘觉得味道如何?”
金子拉下口罩,仔细闻了闻,清香扑鼻,橙黄透亮,让她有一阵恍惚,仿佛时光流转,又回到了现代。
小雅最喜欢喝菩提子加薰衣草的花茶,以前自己不喜欢喝,总觉得味道古怪,被她逼着喝了一阵子,竟慢慢喜欢上了花茶的芬芳。
金子神色略带惊讶,问道:“辰郎君怎么有玫瑰花茶?”
玫瑰花茶?
这名字还算好听!
“语儿送过来的,说是贡品,她说女孩子都喜欢喝花茶,是真的?”辰逸雪挑眉问道。
金子点点头,至少她就挺喜欢的。
辰逸雪唇畔挑起,嘴上却说道:“好好的茶汤,怎么喜欢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说完,将茶汤过滤之后,倒入茶壶,缓步走出茶水间,低声道:“花茶送饭,看你福利多好?”
金子看着他清隽逼人的侧脸,嘴角弯弯,跟着他一并上楼。
慕容瑾晃悠悠的从小厨房出来,手里端着成子从自家酒楼里打包回来的饭菜,咀嚼着菜叶子的腮帮子鼓鼓的,望着消失在楼道口的两道身影,低低抱怨道:“员工福利?谁信啊,同样是员工,待遇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成子见自家公子一脸吃醋的模样,不由轻笑道:“因为公子不是金娘子啊......”
******
饭菜做得不多,但金子一看就知道辰逸雪花了很多的心思。
金子狐疑的瞟了他一眼。
是闲得慌?
还记得之前在珍宝斋用膳时,辰逸雪曾傲慢的说愿意当她的白老鼠。
哦,现在反过来了,她成了他的白老鼠。
二人很自然的对坐,彼此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拿起筷子------吃饭。
一道道菜品尝过之后,金子立时便推翻了之前对辰逸雪基本生活‘九级残废’的论断。
丫的,真真是深藏不露啊!
以前侦探馆还没有开业的时候,辰逸雪在金子心里就是个什么也不做的蛀米大虫,靠着父荫过着风轻云淡、潇洒恣意、闲云野鹤的生活。离了辰府的支持,辰逸雪兴许会饿死,但现在金子觉得,就算辰逸雪没有那过人的智商,凭着这一手出众的厨艺,也断不会将自己给饿死了。
不过想让辰大神成功转型为辰大厨,估计难,瞧他那慵懒的模样......
金子拨弄着碗里蒸煮的剔透饱满的米饭,问道:“这大米是新买的?辰郎君怎么知道这种米的?”
辰逸雪微扬了扬眉,眸色清亮的望着金子,笑道:“在下听说有人从东市上买了十几种米回去比对,最后从众多品种中选了一种长期食用,便让野天以后都买这种米了!”
金子忍不住笑了。
一定是笑笑这个大嘴巴跟野天说漏嘴的。
不过辰大神倒是机灵,直接复制黏贴了。
金子吃完了饭,兀自端起茶壶,倒了一杯甘醇清香的花茶。
辰逸雪拿帕子抹了抹嘴角,低沉的嗓音如泉水一般清淡:“好喝么?”
“嗯!味道还不错!”金子点点头。
笑笑见二人都已经用罢,便将碗盏撤了下去。
“下午还要忙?”辰逸雪一边喝着花茶,一边问道。
“嗯,我喝完茶便回去,受淮南府瘟疫的影响,求医的病患较多,得过去帮忙。午后我准备写一个关于卫生防范的宣传手册,让坊间的百姓互相传阅一下。”金子顿了顿,续道:“根据淮南府那边的瘟疫情况分析,我怀疑那瘟疫是伤寒病邪所致,不过有师父过去,疫情一定能得到控制的!”
辰逸雪点点头,将今晨赵虎带过来的消息跟金子说了一遍。
潘亦文在监狱里发病了,听说情况很严重。
“是因为阿芙蓉毒瘾犯了么?”金子平静的问道。
对于潘亦文,她没有丝毫的同情,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而今的下场,都是他自作自受。
“不,一般人吸食阿芙蓉时间不长的,毒瘾并没有长期吸食的瘾君子大。三五天没有吸食,除了精神不济,倦怠难受之外,不会有那样强烈的症状。”辰逸雪平静的眸光迎着窗外的日光,就像一泓清澈的湖水,潋滟生辉。
“哦?赵捕头怎么说?”金子有些好奇。
辰逸雪扫了一眼金子满含求知欲的表情,淡淡道:“据赵捕头所形容的症状,潘亦文大概是被人下了.药性霸道的催.情药。”
金子一头黑线,可以想象潘亦文在牢狱中丑态毕露的模样是何等堕落。
中了这种药,要解开,只有一种方式。
金子已经可以预见潘亦文未来的命运了,不是受阿芙蓉毒瘾折磨而死,更不是受到律法的制裁而死,而死以这种龌龊腌臜的方式在狱中死去......
“下.药的人查到了没有?”金子问道。
“三娘认为还有必要查么?能将手伸到监牢里的人,能有几个?”辰逸雪一脸淡漠的看着金子,柔缓的声音磁性惑人。
金子心里也是明了的,这八成是渣公子郑玉干的。
他染指别人的女人可以,别人胆敢染指他的,那就是找死的节奏。
也罢,就让他们去窝里反吧。
金子沉吟了片刻,拿起茶盏又续了一杯茶,喝完之后,才慢吞吞的起身,看了辰逸雪一眼,柔声道:“儿过去仁善堂了!”
辰逸雪应了一声好,嘱咐道:“注意休息!”
金子嗤笑一声,她过去仁善堂是为了帮忙,可不是休息去的。
... ...
下午的病患相对早上,少了很多。
金子趁着空闲,拟了一份日常卫生防范意识的手稿,写完后,让仁善堂里有空闲的学徒伙计们抄上一些,晚些时候到馆门口去派发。
大家都认为金子的这个想法极好,竟全体行动了起来,忙得不亦乐乎。
临近傍晚的时候,仁善堂外面停了一辆精致的大马车。
辰逸雪站在窗口,一瞬不瞬的盯着车厢门口,第一次感觉到心口的跳动,如此清晰。
赶车的那个络腮胡大汉,辰逸雪自然是认识的,郑玉的专属车夫。
他将马车停稳后,麻利地走到车厢的尾部,打开车厢门,将里头的主人迎了下来。
郑玉一袭玄色锦缎长袍,躬身出了车厢,下车的刹那,折扇展开,放在身前缓缓摇晃。
长眸微眯,驻足看了看仁善堂的金漆招牌,唇角笑意勾动,眼中光芒流转,行走间,昂首阔步,尽显富贵之态。
第三百五十九章做戏(一更)
郑玉睨了络腮胡大汉一眼,不紧不慢的问道:“金娘子就在这家医馆坐堂?都查清楚了?”
络腮胡大汉态度十分恭敬,粉嘟嘟的唇瓣微微扬起,垂着眼睑躬身道:“是的公子,小的都查清楚了,定然不会有误。”
“在外头等着,我进去看看!”郑玉说完,折扇一收,握在掌心,大步流星的跨进仁善堂医馆。
正在柜台上抄写卫生防范条例的学徒见馆里来了客人,且是行头不菲的客人,忙放下笔,含着礼貌的笑容,拱手道:“这位郎君,是看病还是抓药?不知敝馆有何能帮到您的?”
郑玉探着脑袋往馆内张望着,将一锭银子扔到柜台上,一副财大气粗的土豪模样,问道:“馆中可有金娘子坐堂?”
学徒被郑玉这一掷千金豪气干云的气势怔住了,静了两息后,对郑玉上上下下悄然打量了一番,态度越发的恭敬起来,回道:“这位郎君也是来请金医生诊病的?”
郑玉见小学徒磨磨蹭蹭地问东问西,又扔了一锭金元宝,不耐道:“直接回答问题,金娘子在哪个诊室,带我过去!”
小学徒开始还对郑玉这个富贵公子极恭敬,可见他两次将银子当粪土那样扔在柜台上,又气焰嚣张的模样,顿时好感大打折扣。
有钱就自以为是了?
有钱就高人一等了?
他虽然是这馆里的一个小小学徒,但师父平日里的教诲,他一直都铭记在心的。
做人可以没有傲气,但绝对不能没有傲骨!
小学徒刚想要开口跟郑玉理论几句,恰逢金子从诊室里走出来,天蓝色的长袍亦如那日初见般,清新脱俗。
郑玉脑中电光火石的闪过那抹鹅黄色的身影,他仿佛透过了那宽松的蓝色长袍,看到了袍子里包裹着的,是一幅如何仙姿媚骨、曼妙至极的身躯......
郑玉桃花眼微挑,信步走上去,含笑唤了一声:“金医生!”
这一次他是慕名前来求医的‘病患’。
金子回头,眉目清冽的迎着郑玉灼热的视线,微微一笑,问道:“这位是......”
“在下慕名金医生的大名已久,特来求医!”郑玉笑意朗朗,态度真诚。
金子凝着他,扬手,淡淡的道了一声请。
慕名前来?
去,连门面功夫都没有做到位,想来这郑公子,得有多急于见她啊......
啧啧,希望你不要死的太快!
金子嘴角的笑意,越发深邃,眉眼弯弯的模样,让郑玉有片刻的恍惚。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
果然是濯清涟而不妖,世所罕见......
进了诊室后,金子在郑玉对面敛衽跽坐了下来,二人之间只隔了一只矮几。
金子将一块小巧的垫子放好,命郑玉将手放在垫子上,开始扶脉。
冰凉的指腹搭在郑玉的脉息上,让他不由自主的微微一颤。
金子自然能感受他的变化,对于阅女无数的郑玉如此矫揉造作的反应嗤之以鼻。
不过,郑玉的脉息似乎真的跳得挺快的。
金子面色沉凛,扶完左手的脉息后,又让郑玉换了右手。
郑玉一瞬不瞬的盯着金子,如此近距离的看她,越发发现她美得惊心动魄。
“金医生,在下可有碍?”郑玉刻意放缓声音,尽量说得温柔。
金子黛眉微蹙,放开郑玉的手,敛容正色道:“实话说,这位郎君的身体,确实有些问题。”
“哦?”郑玉戏谑的笑了笑,他向来对自己身体有些自信,此刻听金子如此说,面上虽然紧张,但他嘴角的笑意,却出卖了他心中的不屑。
“愿闻其详!”郑玉拱手道。
“这位郎君,你患的是窦性心律失常症!”金子认真道。
心律失常?
郑玉忍住笑,他承认,自己刚刚因为金子的触碰而心跳加速,没想到到了金医生口里,成了什么心律失常。
金子见他没有说话,续道:“窦性心动过速,属于心脾劳损,气血亏虚,阴不胜阳,脉来太过,虚火妄动,扰乱心神。郎君的病虽然在心,但与肝肾脾胃的关系密切。”
郑玉哈哈一笑,敛容定定望着金子,应道:“金医生果然是岐黄高手,在下的确是其病在心。不知道金医生有何良药可治?”
金子对于郑玉轻浮的意有所指,不予理会。
她提笔,一面开着方子,一面应道:“治疗心律失常时,怡补养气血,调和阴阳为主,兼用化痰浊,去瘀滞以宣通脉络。儿用柏子仁、淮小麦养心安神,用麦冬、生甘草清心降火,用生铁落、朱灯芯镇心宁悸。大略服用八剂药,病情可控!”
金子不是忽悠郑玉,他吸食阿芙蓉的时间不短,心脉受毒素所摧残,身体早就是外强中干,只有他自以为自己年富力强、精力旺盛而已。
郑玉一幅受教的样子,忙诚惶诚恐的谢过金子,又装模作样的请教了一些该注意的问题。
做戏要做全套。
金子也不厌其烦的将平时该注意的事项一一罗列说明。
郑玉担心自己会记不住,还特意向金子要了纸笔做了备注。
他一直保持着浅浅的笑,若不是金子已经知道他的底细,还真差点儿被他那伪装得滴水不漏的君子风度所迷惑。
果然是名儒潘亦文教出来的学生,一样虚伪,一样面目可憎。
磨磨蹭蹭了半晌后,郑玉才拿着药方出了诊室。
‘吸毒的人浑身是病!’辰语瞳的金句在耳边滑过。
金子起身,取了一瓶子醋,往耳房走去。
... ...
郑玉抓好药之后,桃花眼带着微不可察的眷恋,往内堂看了几眼。若不是心里有个声音在提醒着他注意把握一个度,兴许他会控制不住再进去请金医生扶多一次脉。
胡须大汉见郑玉出来后,忙跳下车辕,跑到马车后面将车厢门打开。
“公子,您出来了!”大汉笑眯眯的接过郑玉手中的拎着的中药。
郑玉心情不错,径直上了马车,让大汉送他回别院后,将金子开给他服用的药送到别的药馆鉴定一下。
******
日落黄昏的时候,锦书将这两天的调查结果送到了侦探馆。
车夫游顺的妻子因为儿子的病情常常反复,已经不堪折磨,今天又一次去了大牢探望游顺。
七叔因为帮潘亦文作伪供而被判处流放一年的刑罚,而对游顺的处罚却迟迟没有落实,这让他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惊惧。
其实游顺敢来顶罪,就预料了自己的结局将是难逃一死,可为了儿子,他豁出去了,只要儿子能得到救治,能恢复健康,就算他本身对死亡充满恐惧,也愿意为了儿子从容赴死。
可现在,交易的另一方违背了自己的诺言,而他依然待罪羁押在监牢,贫瘠的家中连儿子最基本的汤药费都快负担不起,重重压力之下,他开始动摇了。
游顺妻子走后,游顺一个人在牢房里发了半天呆,晌午过后,他拍了拍牢门,说要见赵虎。
赵虎能让狱中的捕快放游顺妻子进监狱,自然能意料到这样的结果。
而事实上,郑玉倒不算是出尔反尔的小人,他之前跟游顺达成的协议,其实一直都有在履行着。只不过最近的那笔汤药费,被人暗中做了一些手脚。
郑玉身份高贵,且车夫游顺的身份将涉及到潘琇的案子,他自然不可能纡尊降贵地与低贱平民接触,一直以来都是他手下的一名管事李某帮他料理。
管事嗜赌,特别是最近这个月,输的就差当裤子了,赌坊的人命他在限定日期内归还所有赌资,不然就要下江湖令追杀他,李某无计可施,只能私自挪了郑玉拨给游浚的那笔汤药费还债。
游顺坦言自己的的确确是受了‘利益’诱惑,才会答应那个人的要求,以命换命。
他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取儿子活下去的机会。
赵虎让捕快将游顺的口供做了笔录,又命人根据游顺口中形容的接头人画了像。晌午他将潘亦文在狱中发病的信息带过来给辰逸雪的时候,顺带将头像送了一份过来。
辰逸雪用过午膳后,便着慕容瑾将画像交给锦书,命他们二人尽快将画中人调查清楚,最后,确认此人是郑玉身边的管事李某。
李某私下挪用公款,想必郑玉知晓后,定然不会轻饶了他。
不过他这种出卖家主的行为,对案子而言,却是帮了大忙的。
衙门决定继续锁定李某,将其发展为污点证人,而在此之前,还需要耐心取证,务求一击扳倒郑玉。
... ...
夜幕降临的时候,辰逸雪和金子一道去了趟潘府。
为了不引人注意,二人乘坐的是赵虎特别安排的马车,上面印有衙门的徽记。
秋夜渐渐寒凉了起来,金子和辰逸雪二人都穿上了黑色的连帽斗篷,彼此的身形都裹在宽大的斗篷里,除了高矮,并没有什么辨识度。
潘府门前只有两盏白森森的灯笼,暗夜笼罩下的大宅,越发显得空旷寂寥。
一阵夜风拂过,院墙上藤蔓交错的枯叶又哗一声,落了一地,随着风轻轻卷起,又缓缓跌落。
(ps:最近乃们是不是觉得有些平淡乏味啊?有什么意见和建议欢迎留言探讨,不吱声,让偶有点儿忐忑,没底啊~)
第三百六十章契机(二更)
廊下的灯笼全部换成了白色,一盏一盏犹如浮动的明珠蜿蜒到视线的尽头。
潘府前厅的正堂内摆着潘琇的灵柩。
灵堂布置得很简单,但从细节上便能看得出布置的人,花了很多的心思。
潘琇一定很喜欢粉色,所以,连白色的花圈里,都点缀着粉红色的花瓣。
雪白的幔帐微微轻舞,潘夫人一袭素衣罗裙,如墨的长发松松的挽着,鬓角攒着一朵白色的小花。她跪坐在席子上,亲手烧着冥器,嘴里念念有词的说着什么。
江浩南则安静的站在灵柩旁,专注而深情地凝望着棺中之人。
不知实情的人会以为此刻棺中躺着的,定然是个仙姿魅惑的娘子,可金子和辰逸雪却清楚的知道,潘琇被毁的那半边脸,有多么的悚人肺腑,单看笑笑第一次见到尸体时的表现就知道了。
潘琇的尸体在停尸庄放置了许久,虽然一直有用冰块保存,但依然无法阻止腐败的脚步。
尽管棺中放置了许多防腐的香料,但正堂内的气味,依然不大好闻,腐臭的气息和香料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无法言喻的怪味。
潘夫人听春桃说金仵作和辰郎君来访时,忙从席上起身,匆匆迎了出来。
金子与潘夫人寒暄了几句,便提出进灵堂祭拜潘琇。
潘夫人之前由着江浩南不封棺,是因为府中几乎没有什么人来吊唁。
因着潘亦文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情,潘氏本家的亲戚为了面子,已经将潘亦文从族谱中除名,急急撇开关系,因此,潘府大宅是门可罗雀的冷清。
金子和辰逸雪这个时候能来祭拜,潘夫人满心的感动。
她忙将二人请到偏厅,稍事用了一杯茶汤后,才领着他们去灵堂。
盖馆后,气味淡了不少。
金子见状,也不再开口提醒。离开低温的环境,尸体便会加快腐败的速度,释放出腐臭的气体,人体过多的吸入这种腐败气体,有可能会中尸毒,后果非常严重的。
江浩南是读书人,不可能不懂这些基本常识。
他只是还放不下吧?
人生自古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江浩南眼眶带着水雾,连鼻头也微微泛红。比起那天在衙门内的潦倒模样,而今看起来清爽了不少,只是越发瘦了。
“辰郎君金仵作前来送琇琇一程,这份情谊,在下感激不尽!”江浩南咧嘴一笑,拱手作了一揖。
辰逸雪站在厅堂内,一袭黑色长袍显得十分肃杀,高挑又醒目。
堂中伺候的婢女偷偷抬眼打量了他一圈,俊颜清隽逼人,但浑身冰冷摄人的气息却让人不敢直视。她们纷纷敛眸,垂下了脑袋。
辰逸雪同样拱手,还以一礼,只淡淡道:“江郎君言重了!”
金子也开口宽慰了几句。
二人接过婢女点好的檀香,鞠躬致意后,便随着潘夫人出了灵堂。
金子问了潘夫人今日的身体状况,汤药可有按时服用。
潘夫人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精神状况却是有所好转。
她领着金子和辰逸雪转入院中的凉亭坐下,低声笑道:“金仵作不必担心,大仇为报,妾身怎舍得死?”
金子看她说这话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怨恨,心中了然。
潘夫人现在就是靠着为潘琇报仇的这个意志在坚持着,尽管活得很痛苦,尽管活在别人的嘲笑和讽刺中,但为了潘琇,她必须苟活下去。
金子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她不是潘夫人,自然无法体会她的锥心之痛。
墨蓝的苍穹上,乌云被风吹散。
露出了皎皎明月,熠熠星辰。
院中的光线,透亮了几分。
潘夫人从怀里取出一封物事,动作十分轻缓,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便将那物事损坏。
金子见她神色郑重,便问道:“这是何物?”
“被潘亦文撕毁的那封信!”潘夫人简单道。
她小心翼翼的将信笺展开。
金子微微长大了嘴巴,潘琇的控诉书之前已经被潘亦文撕得支离破碎,潘夫人该花了多少功夫才能将之拼凑出来?
潘夫人重新将信笺黏贴在一张干净的宣纸上,不过信的内容依然不是完整的,中间缺了好几块,根据字句之间的联系,倒是不难自行补脑,将缺漏的字句补上,但这样的信笺,却是无法再作为证据呈堂的了。
金子看完之后,又将信笺传阅给辰逸雪。
“金仵作,辰郎君,琇琇这封信,可还能......”
潘夫人话音未完,辰逸雪便直截了当的明言道:“不能!”
潘夫人满含期待的眼眸瞬间黯淡无光。
金子不忍,忙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呈堂的证物,必须要讲究完整性。这封信有好几处缺失,内容不够完整,衙门是无法将之当成有效证物将郑玉入罪的,就算勉强呈堂,对方也会拿捏着这一点说事,反倒给了他们准备应对的功夫。潘夫人不要担心,天无绝人之路,一定还有别的法子的。”
潘夫人木然的点点头,抬袖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带着浓重的鼻音,坚定道:“完整的证物,一定会有的!”
须臾,江浩南也从灵堂处出来。
辰逸雪和他简单的交流了一下案子的进展,见时辰委实不早了,便和金子起身辞别。
******
上了马车,辰逸雪依然绷着脸,连帽斗篷被扔在榻边,神态傲慢而淡漠的望着窗外。
金子努力地在脑海中搜索了一遍,心道貌似今天没有得罪了辰大神吧?
难道是因为郑玉上仁善堂求医的事情?
他在担心么?
金子清秀恬美的面容悄悄绽放,她挪坐过去,主动将今天郑玉求医的事情跟辰逸雪说了一遍。
辰逸雪看了金子一眼,不咸不淡的应道:“如果在下是三娘你,便会选择远离这样的人,避免与他有任何的肢体接触。语儿说过,吸毒的人,总是浑身传染病!”
金子额了一声,撇了撇嘴。
辰逸雪已经被辰语瞳这个现代人士同化得,就快失去古人该有的‘古老韵味’了......
不过瞧他说起郑玉时满脸嫌弃的模样,真是倨傲得十分可爱!
一个下午的时间,辰逸雪的作了无数次的思想斗争。
他不愿意金子犯险,但他不能强制性的干涉,他尊重她,自然也要尊重她‘慎而重之’的选择。所以,挣扎过后的决定,便是选择默默的支持和守护。
傍晚的时候,辰逸雪便开始着手布置了。
他从辰庄那边调了十几个暗卫,命他们从即日起,暗中保护金子。
这些暗卫都是经过特殊的训练,身手极好,长年担任着保护辰逸雪和辰语瞳人身安全的重担,但若无特殊情况,他们是不会轻易在人前现身的。
蕙兰郡主和郡马辰靖之所以会答应这两个不入群的孩纸出来独居,也是因为有暗卫一直守护,他们稍稍放心一些。
辰逸雪向来低调,深居简出。
而辰语瞳则一心都扑在毓秀庄的发展上。
二人生活简单,多年来,暗卫并未曾真正发挥他们该有的作用。
不过安排暗卫的事情,辰逸雪并没有向金子透露,只是反复地叮嘱金子要小心一些。
... ...
接下来的几天,金子过得还算轻松。
因为郑玉的接近,她必须要扮潜伏,便不能去侦探馆上工。正好趁着空当,为春杏那些受害的婢女们研制缓解阿芙蓉毒瘾病发的药剂,在等待药效验证的时候,金子也没有闲着,让袁青青又抓了一些老鼠,反复试验她之前提纯的各种各样的毒药。
瓶瓶罐罐摆满了实验室的长柜,金子猛然发现,她制毒药的天分还是挺高的,至少,比研制解药补药这类东西,效率要高得多。
将缓解阿芙蓉的药物反复验证过之后,金子才带着药,乘坐马车出了百草庄。
仁善堂那边人流较多,春桃上馆里取药,反而能掩人耳目。
简单的交接完毕后,金子便开始帮忙看诊。
临近午膳的时候,郑玉出现了。
听馆里的学徒说这几天,郑玉几乎天天往仁善堂跑。
欲见而不得,这种煎熬让郑玉越发思念,坐立难安,脑中满满的都被金子的身影占据了,连严素素上别院都被他冷落了,只命丫鬟好生伺候着。
郑玉表现的十分热情,说是吃了金子开的药,病情好了许多。他此番过来,是为了感谢金医生的妙手回春,并希望金子赏脸,与他一道去用午膳。
金子自然是婉拒了,但郑玉却是不依不饶,死皮赖脸的痴缠着,金子最后半推半就的答应了。
午膳选择的地点在上次偷听墙角的那一间酒楼。
金子领着笑笑一道上了郑玉的大马车,这是她第一次体验郑大公子的豪华车驾。
车厢宽敞,配置齐全,豪华奢靡。
“郑公子的马车真特别!”金子含着浅笑说道。
郑玉似乎对自己的座驾也颇感自豪,微扬着下巴,朗声道:“金医生若是喜欢,改天,在下送一辆给你!”
好大的手笔!
金子微微一笑:“郑公子的马车都是需要特别订制的吧?儿貌似不曾见过比这更特别的马车了!”
这拍马屁的效果果然立竿见影,郑玉立即豪爽道:“嗯,是我府上的一个木匠设计的,金医生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在下既然说要送你一辆,定然不会食言!”
短短的几句对白,金子已经掌握了一个重要讯息。
制作马车的木匠,是他府上的,而新做好的那辆马车是在桃源县完成的,说明郑玉出门,带着那个木匠同行,而这个木匠现在有可能就在他居住的别院里。
郑玉提出送马车给金子,这或许是个极好的契机,金子完全可以接着坐马车的借口,伺机接近那名木匠,看看能否套到一些有价值的证据。
第三百六十一章宴客(一更)
用完午膳后,郑玉热情邀请金子去参观他的别院,但这一次金子坚定的拒绝了。
她觉得就算是做戏也要把握一个度,太过好哄骗的女子,反而让人引不起兴趣。
郑玉倒是没有再像刚刚邀请吃饭时那样死缠烂打,只是看着金子的眼神,颇有一种谋定而后动的意味。
金子客气的谢过郑玉的款待后,便提出告辞。
主仆二人款款走出酒楼。
外头日光炽烈,明晃晃的似要铺满整个世界,路面倒影斑驳,偶尔有鸟雀飞过屋檐,掠起道道金黄光影。
金子站在长街上,回头扫了周围一眼,总感觉似乎有人在暗中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娘子,怎么了?”笑笑见金子神色机警,不由开口问道。
金子巡视了一圈,并未发现异常,因便淡淡应道:“没事,走吧......”
笑笑哦了一声,抬步跟上。
待二人走远后,严素素才从一家首饰店里闪身出来。
阳光撒在她藕粉色的襦裙上,银色的缠花丝线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映衬得纤长若柳的身姿越发妩媚动人。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像,木木的盯着金子渐渐走远的背影,唯有垂在身侧的手,于不可抑制的颤抖中出卖了她的情绪。
... ...
仙居府。
朗日当空,骠骑将军府门前车马络绎。
这是骠骑大将军柯越云故去后,将军府首次如此热闹的场景。
昨日,关于柯子俊承袭骠骑大将军的旨意下来了,虽然这本就是情理之中的意料中事,但柯子俊守孝之期尚未过,圣上就已经下旨晋封,足见对柯子俊的看重。
能在朝堂上混的都是人精,圣上的旨意刚下,今日便有一批又一批的达官贵人上门拜访恭贺。就连路途相隔较远的,也是人不到礼到,生怕自己落后人前。
将军府的前厅,已经摆开了宴席,清一色的绿衣婢女端着酒盏,机灵地帮需要续酒的客人添上。
柯子俊着一袭玄色的常服,含着浅而不淡的笑容穿行其中,与各位来宾一一致谢寒暄。
柯子俊少年时便跟随父亲行军打仗,因而他的身形比起一般的江南男子要高大壮硕,他在一众的官员儒士中,竟比别人要高出一个头,颇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他的装束随性平淡,却丝毫不掩器宇轩昂的气质。脸部线条俊美硬朗,轮廓深刻犹如刀削,长眉星眸,鼻梁高挺,俊是俊,却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不过长期在军营浸润的人,特别是上过战场的柯子俊,有这种气势,也是无可厚非的。
宴厅中筹光交错,满屋子都是华服飘飘笑语晏晏。
有一身穿灰蓝锦缎常服的中年男子起身,他面白须美,身材匀称修长,约莫四十岁上下,头戴黑色璞头,看上去气质儒雅,此人便是仙居府新上任的赵府尹。
赵府尹名传,字玄之,昨日随着圣上送召的天使一道赴任就职。
所谓天使,也就是天朝来的使节。
这次的天使是皇帝身边一名资历颇老的太监,满头银霜,精神烁烁,此刻正坐在柯子俊的下首处。
赵传举杯向柯子俊敬酒,声音如凤竹朗朗,笑道:“下官敬将军一杯!”他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柯子俊也是淡淡一笑,举杯干了。
有婢女上前,为二人添酒。
赵传又再次举杯,向席上的众人敬道:“某新官上任,初来乍到,对仙居府还尚未熟悉,还望各位多多支持!”
席位上众人也纷纷起身敬酒,笑言赵大人言重了,自当全力配合赵大人执政云云。
赵传对仙居府的权贵都不大熟悉,酒过三巡后,柯子俊也略尽地主之谊,为他一一引见众人。
... ...
陪同自家夫君前来祝贺的夫人们便在内堂那边聚会,由柯子俊的母亲柏氏亲自招待着。
柯子俊的母亲柏氏,是个气韵俱佳的贵妇,黛眉如远山,凤眸若秋水,长得不算美,但那股由内而发的从容气度,很是迷人。
堂内满屋子都是华服琳琅,环佩叮当,唯有柏氏还在热孝,只着一袭纯白素衣,墨发盘成一个圆髻,没有多余的配饰,相较旁人,反倒多了几分飘然出尘的韵味。
蕙兰郡主和柳夫人也在座,贵妇们不聊朝堂政事,只聊家长里短,气氛竟是比前厅还要热络。
“......郡主,您身上这襦裙是新品吧,妾身上次去毓秀庄,还未曾见过这个款式呢!”其中一名紫衣妇人一脸笑意,眼中神采闪烁,凝着蕙兰郡主身上的月光稠襦裙,啧啧称赞道:“这缎料定是极好的,衬得郡主您就像月宫仙子似的,真真是美得让人移不开眼了......”
此话一出,众人也纷纷开口附和着。
这些恭维的话,蕙兰郡主没少听,赞美的话听得多了,渐渐也就成了习惯。不管是真心的也好,虚假的也罢,只要听着乐呵也就算了。
“这是我那丫头新捣腾出来的,各位若是感兴趣,下次也去我毓秀庄挑一挑!”蕙兰郡主淡淡一笑。
众人忙争先恐后的应了。
坐在末席的是林氏,作为县丞金元的正室夫人,她自然也有资格跟着一道前来柯府祝贺。
不过林氏长途跋涉不辞辛苦前来的一半原因是她多日的等待和煎熬,都没能等来柯府的回执,索性借着这次上府祝贺的机会,探探将军府的口风如何。
堂内的贵妇除了个别在郡主府见过的之外,林氏都不大认识。因着身份地位不同,她也不敢贸贸然就上去插话,这次讲到衣饰的话题,又跟蕙兰郡主见过几次,相对比较熟悉了,林氏才壮着胆子插上几句。
“呵呵,辰娘子当真是个心灵手巧的,上次小女妍珠及笄,钦哥儿也是在毓秀庄订做了襦裙送与她妹妹做及笄礼,穿上身,当真是让人觉得耳目一新呢!”
林氏这话说得有技巧,这短短一句话里包含着几个信息。
其一称赞蕙兰郡主的女儿心灵手巧。
其二暗示蕙兰郡主金妍珠已经行了及笄礼。初次见面时,蕙兰郡主也曾夸赞过金妍珠,只是那时候金妍珠未曾及笄,自然不能提婚配之事。
其三,便是提及金昊钦这个名字,柯府既然派冰人上门提亲,自然不可能不知道钦哥儿这个名字。
林氏说完,眸光微不可察的扫过蕙兰郡主和柏氏的面容,留意着二人的表情。
让她失望的是,二人只是淡淡一笑,并无过多情绪。
贵妇们又聊了一会儿饰品衣物,不多时,便有婢女立在廊下,朝屋内的柏氏屈膝行礼,问道:“夫人,是否上菜?”
“上!”柏氏站起身来,扬了扬手。
立时,便有婢女端着菜品进来。
“各位夫人都不要客气,快快起箸!”柏氏招呼道。
这小半晌的相处,至少已经混了个脸熟,众人也便没有拘着,纷纷拿起筷子,开始用膳。
循着内堂的长廊可直通后院。
后院有个半封闭的园子,园子建在池塘上,半凌于水。园内树荫冠盖,草木芳华,奇石累累。
园内有个精致的小阁,阁楼四面都挂着细密的竹帘,帘内隠见人影晃动,时不时传来一阵阵女子的娇笑声。
今日前来祝贺的不乏氏族贵女,柯子萱和安娘便将一众贵女引到后院,好生款待着。
柯子萱性格外向开朗,只稍片刻,就已经跟众位娘子们相谈甚欢了。
柳若涵恬静的坐在一隅里,五官精致秀美,面上带着淡柔的浅笑,一袭粉白相拼的齐胸襦裙,将她纤柔有致的身段完美的勾勒出来。及笄后的柳若涵,比起从前,更添了几分成熟韵致,俨如一朵压枝绽放的海棠花,美艳动人。
她的话不多,一直是安静的喝着茶汤,只有在别人提问她的时候,才含笑应上一两句。
柯子萱觉得柳若涵是她见过的贵女里,最有气质的一个了,谈吐得宜,说话总是带着三分笑,让人一看就觉得舒服。
不知道她练习这些规矩,得下了多少苦功夫呢?
难道柳家想着将来给柳娘子配个王孙公子?
不过就柳娘子这通身的气韵,就是配名门贵族,也是绰绰有余的。
柯子萱多看了柳若涵几眼,越发觉得有意思。
九哥常常说自己这里不好,那里不足的,所以,他铁定不喜欢自己这种款的,跳脱的不喜欢,那就是喜欢恬静的了。
既是配人,不若配给九哥!
柯子萱往柳若涵身边挪坐过去,相对于柳若涵的淑女风范,柯子萱就显得十分女汉子。
她一向喜欢穿劲装,头发也不喜梳髻,只简单的挽成一条马尾。
柯子萱将手搭在柳若涵身后的靠背上,凑近问道:“柳娘子觉得闷么?”
柳若涵淡淡一笑,摇头道:“不会,十六娘怎会有此一问?”
“我见你不说话,以为你闷坏了!”柯子萱大大咧咧的一笑,末了,忙压低声音问道:“柳娘子可婚配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彪悍的柯十六(二更)
这话锋转得太快,柳若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怔的凝着柯子萱。
“看你这样子就是还没有!”柯子萱拍了拍手,又在柳若涵的耳边低低问道:“柳娘子觉得我九哥如何?”
柳若涵这才明白过来,敢情柯娘子是要给她和柯子俊拉红线?
她红着脸,低声道:“柯将军很好,不过我......已经......”
柯子萱见状蹙眉,叹了一口气,问道:“柳娘子不会是已经有了意中人了?”
这话让柳若涵脸庞越发滚烫了起来,但她担心柯十六娘子会帮她乱点鸳鸯谱,忙点点头。
柯子萱贼贼一笑,拉着柳若涵的手走出小阁,一面道:“我们出去走走......”
走在花间小径上,柯子萱见柳若涵的脸蛋依然红扑扑的,调笑道:“柳娘子真是容易害羞。这有心上人是好事啊,他也喜欢你么?”
柯子萱一旦起了八卦的心思,根本就停不下来。再加上她也是情窦初开的年华,刚刚开了窍,对男女情事充满好奇,见柳若涵有了心上人的娇羞模样,竟有一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劲儿。
柳若涵才刚认识柯子萱,自然不可能将自己的心里话跟一个认识不到一天的人吐露,因便微微一笑,应道:“是否喜欢这种话,作为女子,怎好问出口?”
“啊?那你是不明他的心意?”柯子萱有些惊讶,旋即一副情感专家的模样,开始支招:“你不好意思开口问,便寻个冰人去问问呗。这是最直接的方式,干脆利落,多好?”
柳若涵微微咋舌,之前便曾耳闻将军府出了个无比彪悍的娘子。这柯子萱的大胆率直,显然已经超过了她的想象。
直到这一刻,柳若涵才真正明白过来,什么叫做:闻名不如见面!
“多谢十六娘的提议,儿会好好考虑!”柳若涵只能如此回答了。
“哈哈,那本娘子祝你和心上人修成正果!”柯子萱笑意豪爽,言语诚挚。
柳若涵露出羞涩的笑,低低的应道:“借十六娘吉言!”
说起修成正果这个问题,柯子萱又想起了脑海中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金护卫。
也不知道他回来了没有?
柯子萱眨了眨眼,心想着金护卫定然是回州府来了。
新任的府尹大人赵传已经上任,他不可能还在桃源县沐休不归。
衙门里一定有很多交接的庶务要处理,他或许很忙吧?
要不要寻个时间,再去衙门口看看他呢?
柳若涵见柯子萱一个人怔怔出神,唇角挂着抑制不住的笑意,也调笑道:“十六娘在想念谁?”
“没有没有......”柯子萱哈哈一笑,掩饰过去。
正谈笑间,安娘循着花间小径寻了过来。
“娘子......”隔着几丈,安娘见着柯子萱的身影,忙开口唤道。
柯子萱回头,见安娘扭着丰满圆滚的身体过来,气喘吁吁道:“娘子,大夫人,大夫人请你过去呢!”
柳若涵礼貌的朝安娘微微欠身,安娘忙含着笑,屈膝道:“见过柳娘子!”
柯子萱一时弄不清楚状况,也不知道大伯娘唤自己过去,是什么事情,因便低声问道:“安娘,大伯娘找我什么事儿?”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刚刚是大夫人身边的琼脂过来,也没说啥吩咐,就说夫人请你过去!”安娘应道。
柯子萱哦了一声,吩咐安娘好生招待柳娘子等人,便与柳若涵辞别,往内堂走去。
内堂那边,饮宴已经结束,膳食碗盏已经撤退,一众夫人在堂内喝着茶,聊着天儿。
柯子萱在廊下退下屐履,便径直入内。
“大伯娘,您找我么?”柯子萱声音清亮,犹如啼莺婉转。
柏氏抬眸扫了柯子萱一眼,脸色并不大好。
“都已经是及了笄的娘子了,怎么还一点儿规矩都没有?”这话说得淡淡的,没有多少情绪的起伏,但任谁都看得出,柏氏对柯子萱的无礼很生气。
柯子萱自觉失礼,她刚刚只顾着想大伯娘有可能找自己过来的原因,竟忘了向堂内的众贵妇请安,的确是她的错。
“十六向各位夫人请安,刚刚十六顾着想事,失了礼数,还望各位夫人见谅海涵!”柯子萱忙环着堂内众人恭敬的欠身施礼,言语诚挚之余,又带着一丝调皮,让人觉得十分有趣。
“十六娘个性率真,刚刚许真是顾着想事情,给忘了呢!”柳夫人含着笑意,出来打圆场。
其他夫人也纷纷说是,又恰到好处的称赞了柯子萱一番,让她心底不由一阵飘飘然,还道是大伯娘特意请她过来,让众人夸赞的呢。
林氏不动声色的凝着柯子萱,虽说相貌一般般,但气质极好,自信满满的模样,颇有柏氏的风范,就是少了一份沉稳。
说了几句话之后,柏氏就请林氏和柯子萱进入一侧的偏厅。
原来是刚刚林氏借着敬茶的当口,私下问了柏氏关于柯府上门提亲的事儿。
柏氏当即一怔,不明所以的凝了林氏两息,想问金夫人你是不是头脑发热搞错了?
撇开门当户对之说,就是目前老将军尸骨未寒,柯府又怎可能尚在守孝之期便着冰人上金府提亲?
倘若是男方向女方提亲还说得过去,此番林氏所问,竟是柯子萱反其道而行,向金府的嫡子金昊钦提亲,怎能让柏氏不震惊?
不过柏氏也是经历过风浪之人,这等事情,她就算心里有多么惊讶,多么不满,面上也是清清淡淡,不会显露一丝情绪。她安抚林氏莫急,更不要将此事与其他贵妇提及,她一会儿便让柯子萱过来,当面问个清楚明白。
林氏随着柏氏进入偏厅,心头隐隐有不祥的预感。刚刚瞧柏氏的神情,不像是装的。难道这其中真是有什么误会么?
“金夫人请坐!”柏氏在上首处落座,随后信手一扬,邀林氏入席。
林氏道了一声是,便在一侧的蒲团上跽坐下来。
柯子萱不必柏氏开口,自觉的在另一张矮几后面坐下。
“十六,今日之前,大伯娘当真不知道你竟能做出让我如此刮目相看的事情来!”柏氏的声音依然是寡淡的,一双眸子于说话间盈盈闪烁,犹如湖光湛湛,甚是好看。
柯子萱微鄂,见一侧的被称为金夫人的林氏也看着自己,旋即明白了过来。
那是金护卫的母亲?
哟,长得还挺好看的!
柯子萱开起了小差,细细打量了林氏几眼,直到柏氏轻咳了几声,才回过神来。
“你有什么话说?”柏氏冷冷问道。
柯子萱缩了缩脖子,吐着舌头应道:“是儿干的!”
“你倒是承认得快!”柏氏叹了一口气,续道:“大将军尸骨未寒,柯府孝期未过,你一个姑娘家,怎能做出这等事情?你说传出去,让别人如何取笑咱们将军府?”
林氏听柏氏如此说,心中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听这意思,是想作罢么?
“夫人......”林氏含笑唤道。
柏氏睨了林氏一眼,淡笑道:“金夫人稍安勿躁,我自会还你们金府一个公道!”
这话让林氏越发不安,但她却不得不住口,低低应了一句:“妾身谢过夫人!”
柯子萱听柏氏如此质问,也深知自己这事情做得欠缺考虑,忙从席上起身,走到厅堂正中,行了稽首之礼,伏在地上,声音闷闷的:“是儿太过冲动,让将军府蒙羞了,儿愿意接受任何惩罚。但儿喜欢金护卫这是事实,儿只是先提亲将金护卫定下而已,先有婚约,儿便不必担心金护卫被别的娘子抢走。至于婚期,儿自然是等守孝期满才嫁人的!”
这话差点让一向自持沉稳端庄的柏氏和林氏眼珠子掉了一地。
这是一个女孩子能说得出口的话么?
林氏终于可以确定,这柯府的娘子,比传闻中的更加彪悍,连嫁人这种一般娘子羞以启齿的话题,都能当谈论天气一般自然随意,真真是长见识了。
柏氏真觉得将军府的脸面,都快要让柯子萱给丢尽了。
这事情要处理好,还真是有些棘手了。这十六将话都说到这份儿了,连着人家金夫人也在场,若是自己跳出来指手画脚,难免会被人诟病。
只不过,将军府的闺女配一个小小的护卫,这怎么看,都是件伤体面的事情。
柏氏思前想后,觉着这事情,有必要跟九郎(柯子俊)和二叔(柯越昭)说一说。
“金夫人,虽然我是十六的伯娘,但十六的婚事,还得我二叔才能做主。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十六上金府提亲的事儿,本就是欠缺考虑的行为,且是瞒着府中众人,若不是金夫人你提及,我等尚且被这妮子蒙在鼓里呢!”柏氏望向林氏,一脸和气的说道。
林氏却是心中一颤,敢情这冰人上门提亲,整个柯府都是不知情的?
那这门亲事,还算不算了?
“夫人,那这亲事......”林氏是一脸被涮了的尴尬表情,心中是大大的不甘呐。
第三百六十三章你确定你是金护卫?
“这亲事自然是作数的!”柯子萱抢道。
柏氏一泓如秋水的瞳眸里仿佛有气焰升腾,她眸光如利刃一般扫了柯子萱一眼。
她尽力地在为将军府扳回几分脸面,可偏偏这个不长眼的丫头又说出如此打脸的话来,这怎能让她不怒?
“作不作数让你父亲来说!”柏氏声音冷厉清寡,她说完,命身边伺候的丫头琼脂,去前厅请二老爷和九郎过来。
琼脂应声去了。
柏氏敛容,侧首对林氏道:“金夫人,且稍等片刻,咱们先喝茶。”
林氏尴尬的应了一声是。
等待的当口,柏氏问了柯子萱认识金护卫的经过。
柯子萱见柏氏似乎对她和金护卫的亲事并不看好,甚至有拆散他们的意思,便不曾作任何隐瞒,将她与金护卫的第一次邂逅一五一十的道来。从她的观点出发,柯子萱是希望柏氏和林氏能看到他们之间的那份得来不易的缘分,撇除门第观念,支持他们在一起。
可柏氏听到这简单的一次邂逅后,彻底晕菜了。
真不知道该说柯十六太过单纯了呢,还是脑子缺根弦。
就凭着那一点点好感,就放下女子该有的矜持,倒追上门?
无语了......
“十六,你能确定金护卫对你是一样的情意?”柏氏狐疑的问道。
柯子萱眨了眨眼,这个问题,她也不是没有想过,不过她还未真正与他面对面的谈过,自然不敢妄加猜测的他的想法。不过柯子萱向来对自己有信心,论家世背景,论相貌性格,她都不输给任何一个娘子,金护卫没理由会不喜欢她吧?
“应该吧!”柯子萱笑道。
林氏见柯子萱一副傻大姐的模样,也彻底没信心了。
她哀怨的叹了一口气,感觉这趟柯府之行,是彻头彻尾的来出糗来了,难为她高兴激动了好几宿,竟是等来这样的结果。
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须臾,柯子俊和柯越昭便来到偏厅。
林氏和柯子萱忙起身行礼。
柯子俊和柯越昭也纷纷回礼致意。
“母亲,您让我和二叔过来,所谓何事?”
柯子俊微蹙着俊眉,这前厅还有一屋子的宾客等着他们招待,柯府两个能主事的男人都被唤了过来,定然是有什么重要事情,不曾想过来一看,便只见到林氏和柯子萱二人,所以,他的语气不是很沉着。
“是关于十六的事情,想请二叔自己为十六做主!”柏氏将柯子萱瞒着府中众人,着冰人上桃源县金府提亲的事情跟二人交了底。
柯越昭是个急脾气,听完柏氏讲完这让柯府丢尽了脸面的事情,当即脸色一沉,朝柯子萱喝道:“这是真的?”
柯子萱打了一个哆嗦,却倔强的抬头应道:“真的!”
柯越昭垂在身侧的手,猛然抬起,差点就一巴掌甩下去,却被柯子俊拦住了,忙劝道:“二叔,不要冲动,子萱不是小孩子了,她这么做一定是有理由的!”
“理由?”柯越昭一字胡一顿,冷哼道:“我柯府尚在孝期,子萱便做出如此有辱家门的事情来,还能有理由了?小九你别拦着我,不好好教训教训这丫头,实难解我心头之气!”
柯越昭说罢,便要命婢女去请家法,还是柏氏出言帮声,这才将将平息了下来。
柯越昭的话已经让林氏羞窘得几乎抬不起头来了,他说自家女儿做出有辱家门的事情,上他们金府提亲就有辱家门了?
这说得什么话儿?
还让不让人活了?
柯子俊见偏厅内还有林氏这个外人在,便稳着各人情绪,劝了一番后才道:“刚好金护卫来送一份公文给赵府尹,应该还未离开,我命人去请他过来,大家当面将事情讲清楚,各位看如何?”
柯子萱听说金护卫也来府上了,眼睛顿时一亮,忙道:“这太好了,九哥快请他过来吧!”
柯子萱的活跃又一次激怒了柯越昭,他伸出食指指了指闺女,气愤得差点儿就背过气去了......
林氏觉得这事情闹成这样,自己丢脸就好了,何必将钦哥儿也带过来被人兜头兜脸地打上两巴掌呢?
说到底,还是她犯的错。
钦哥儿早就说了,他不认识什么十六娘子,是她自己痴心妄想,想多了......
“不必让钦哥儿过来了!”林氏上前,脸上笑意明显有些僵硬,“妾身不愿让将军还有夫人为难,这事儿说开揭过就好,冰人提亲这桩事情,就作罢吧!”
柏氏最希望的便是林氏主动说出这话来,毕竟着冰人提亲,是以他们柯府的名义,若是他们出尔反尔,影响实在不好。
“多谢金夫人体谅!”柏氏依然是平平淡淡的表情,解释道:“实在是因为热孝尚在,不忍耽误了金护卫的亲事!”
林氏嘴角一抽,心中冷笑。
这话说得太冠冕堂皇了,真真是可笑。
柯子萱哭丧着脸,带着一丝祈求看柯子俊。
柯子俊在大局上,不会由着这个爱闯祸的妹妹胡闹,因此任由珂子萱挤眉弄眼的,也没有任何行动上或者言语上的支持。
柏氏和柯越昭知道这事情是柯府的错,因便放下身段,诚挚地向林氏好一番的陪了不是。
毕竟人家身份地位摆着那儿,林氏就算心里再难受,也得含着笑脸忍着。
因前厅还有客人,柯子俊和柯越昭寒暄了几句后,便离开了。
柯子萱心情不大好,见柏氏和林氏也回正堂去了,便拖着难受得要死掉的心情,往园子走去。
才走了一半,她便停了下来,转身往前厅跑。
九哥刚刚说金护卫也在,怎么找也得去见见他。
柯子萱一路疾跑,才刚到前厅的长廊,便听到一阵阵男人爽朗的笑声。
有婢子不断进进出出,她灵机一动,闪身进了耳房。
不多时,她便换了一套绿色的婢女服饰,端着酒盏,大大方方混进正厅内。
厅内推杯置盏,她低着头,在席上搜寻着金护卫的身影。
“来,赵府尹,在下敬你一杯......”有人起身,朝一袭灰蓝色常服的赵传敬酒。
柯子萱微抬起头,扫了他一眼,又迅速地瞟了瞟他身后站着的人。
怎么没有?
难道走了?
赵传喝了一杯后,便整了整容,起身,拱手对席上众人道:“各位,某必须要先回衙门一趟,就不能相陪了,下次某做东,再邀各位相聚,届时还望赏脸莅临!”
柯子俊忙起身,笑容如朗日熠熠,回道:“赵大人言重了,公务要紧,便不挽留了,请!”
赵传众人拱手,离席告辞。
柯子萱忙跟着退出前厅,将酒盏往栏杆一搁,疾步跟在赵传身后。
赵传走出前院的时候,金昊钦便迎了上来。
“大人!”
“嗯,金护卫可查清楚了?”赵传沉着脸问道。
这是他上任的第二天,立马便有命案发生,这让他的神经想不紧张都不行。
“查清楚了大人,基本上死因无可疑!属于意外失足,并非人为!”金昊钦恭敬道。
对这个走马新上任的府尹赵传,他们还不甚熟悉,因此金昊钦的言辞和态度,也显得十分恭敬。
守礼总是没错的!
赵传听说死因是意外,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就算是意外,他也要赶回衙门去处理好,因便径直出了院子,在内门道上了马车。
金昊钦刚想要上马车,便听身后响起一道清亮的嗓音。
“金护卫......”
金昊钦回头,出现在视线里的是一个身材修长的绿衣婢女,正神态惊愕的盯着自己。
“姑娘唤在下,有什么事情么?”金昊钦客气的问道。
“你确定你是金护卫?”柯子萱瞪大眼睛问道。
这问题让金昊钦一头雾水。
“是,敢问姑娘有何见教?”金昊钦俊脸微微绷着,声音带着一丝不耐。
“这不可能,本娘子眼神好得很,不可能记错的,给我看看你的腰牌!”柯子萱上前一步,摊出白皙的掌心。
金昊钦扫了她的掌心一眼,刚刚便觉得此人不大像普通的婢女,这当婢女的,一向都是垂眉敛目,断不可能有如此嚣张的气焰。眼下见她掌心有一层薄薄的茧子,只稍想一想,便已经明白这女子是何方神圣了。
“你是柯十六娘?”金昊钦没有出示腰牌,抿着嘴反问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柯子萱蹙着黛眉,狐疑道:“难道那天在东市上看到的人真是你?难道我真是眼花成这样?”
金昊钦听她如此说,便问了一句:“之前听柯娘子说与在下有些机缘,不知道这其中是否有误会?”
难得见到本尊,金昊钦自然是要问个清楚明白的。
柯子萱听金昊钦说出这话,心中美好的回忆和幻想,瞬间支离破碎了。
人家压根就没记住,自己自作多情了......
她的心情郁闷到了极点,摆了摆手,应道:“没误会没误会,是我自己想多了。”
金昊钦见她似乎很烦闷,便没有再多问什么,拱了拱手,准备告辞。
才走了几步,柯子萱又似不甘心地追问道:“府衙有几个金护卫?”
金昊钦猛地停下来,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淡淡笑道:“自然只有一个!”
“可我那天在东市看到的那个,明明不是你!”柯子萱跺着脚急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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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四章添堵
(ps:周末愉快哦亲们~.最近一直在忙,忙得晕头转向,周末还有工作带回家继续,只能一更,大家见谅啊!)
金昊钦蹙起眉头。
东市上?
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坐在马车里,穿着一袭蓝色的袍子,笑意盎然,我记得,那天他拿着府衙的腰牌,命市令疏通路况,那块牌子我断不会认错!”柯子萱回忆着当时的情况,眼神有些飘渺,嘴角微微弯起,看得出来,那一场邂逅,让她至今难忘。
“还有一次在桃源县的东市上,不过我看到的郎君,虽然跟你有点相似,但比你好看多了啊,这怎么一眨眼就变了呢?”柯子萱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话让金昊钦怔了两息。
他的腰牌曾经掉了一次,还是三娘捡到后还给他的,难道就是那巧合的一次,让柯娘子误会三娘就是自己?
金昊钦苦笑,他就知道这天上是不能砸馅饼的,就算有馅饼也不可能往他身上砸......
这次,算是间接地被三娘整了一回,而最可怜的,莫过于柯娘子了,喜欢上一个同为女儿身的三娘,这事情,说破了,更加尴尬。
金昊钦收拾了情绪,对柯子萱说道:“想必柯娘子看错了,在下还有公务在身,恕不奉陪,告辞!”
他说完,径直跃上车辕,转头朝车厢内的赵传告了罪,才曳动缰绳,驶出内门道。
柯子萱愣愣的望着走远的马车,反复念着:不可能,不可能......
******
傍晚的时候,金昊钦抽空去了一趟叶府。
林氏从将军府出来后,便去了妹妹小林氏的府邸。
金昊钦在管家的引领下,进了叶府内宅。
刚跨过月洞门,便听院子里传来了林氏略有些激动的声音。
“......你说这办的什么事儿?我这趟是来得后悔啊,肠子都悔青了,你姐姐我这是主动送了一张笑脸来让人打了啊......”林氏吸了吸鼻子,掏出帕子抹了抹眼角。
小林氏好言规劝了一会儿,又吩咐丫头们去准备桑扶饮。
这哭了半晌,嗓子都哑了。
金昊钦跟管家道了一声谢谢,径直走进院子里。
“母亲,姨娘!”金昊钦躬身施了一礼,声音透着疲累。
“钦哥儿来了......”小林氏一脸慈爱笑意,招了招手,对金昊钦道:“过来这边坐,钦哥儿是抽空过来瞧瞧你母亲的吧?赵府尹刚上任,想必衙门诸事繁杂,还忙得过来么?”
金昊钦依着小林氏的话在石凳上坐下,笑意恬淡,应道:“是,儿过来看看母亲和姨娘,便得赶回衙门!”
林氏眼睛红红的,看着金昊钦,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心里头委屈老大了,但儿子,也委屈不是?
“母亲,这事儿就别放在心上了,都是误会!”金昊钦淡淡道。
“误会?”林氏分贝又开始拔高,“儿啊,他们说得倒轻巧,也不想想咱们的心情,活脱脱被当成傻子耍了一圈。之前母亲还私下跟几个要好的夫人说过此事,可现在亲事作罢,若是她们大嘴巴传出去,母亲以后,还怎么抬起头来做人?”林氏说完,又开始抹起了眼泪。
金昊钦别开眼,这事儿他当初就说不靠谱,让她不能应下,母亲为了脸面,不但应下了,还主动将这事儿说开,这下又担心自己被人取笑。
由始至终,她都未曾为他这个当人事考虑过。
难道最难堪,最尴尬的人,不是他么?
金昊钦沉着脸不说话。
小林氏将心比心的站在金昊钦的角度去考虑,自然也能理解金昊钦的心情。这大男人的,被动被人提亲,又被动被人退亲,这一来一回的折腾,就够他受的了。
“姐姐,钦哥儿心情也不好,你就不别说了。这不开心的事情,一直在意,不是更难过么?还是放开些,啊!”小林氏说完,转向金昊钦,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钦哥儿,咱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相对于林氏的抱怨,小林氏的安慰便显得十分窝心。
金昊钦挤出一丝笑,应道:“姨娘放心,儿压根没有放在心上,是柯娘子自己认错了人,这事情说穿了都是误会。且儿对柯娘子也没有爱慕之意,这样处理,反倒是最好的结果!”
“你能如此想,姨娘就放心了。”小林氏对金昊钦倒是真心实意的当成自己的外甥来看待的,且这些年叶家在州府内的生意能做得顺风顺水,跟金元和金昊钦在府衙的人脉脱不开干系,小林氏不是那种不知恩的人。
婢女送了桑扶饮过来,小林氏端起一杯给金昊钦,调笑道:“我们钦哥儿长得如此英俊,何患无妻?改明儿姨娘就给你物色个好的,咱不着急!来,喝一杯桑扶饮润润嗓子!”
金昊钦顺手接过来,笑道:“谢姨娘,亲事儿一向不着急,缘分到了,自然水到渠成。”
刚出了这事,金昊钦不想谈亲事也是可以理解的,小林氏只笑着附和了一声是。
林氏坐在一旁,一双眼睛还有些泛红,抿了一口桑扶饮后,才对金昊钦说了一句:“府衙要交接的事情多,钦哥儿可别累坏了,多注意休息!”
金昊钦应了一声好,将杯子放在石桌上,起身对二人道:“母亲没事,儿便放心了,劳姨娘照看着,儿便先回衙门了!”
“等用了晚膳再走......”小林氏站起来挽留。
金昊钦已经大步流星的走出院子,临出月洞门,才回过头,摆了摆手,也不多说一语,径直往内门道而去。
林氏见金昊钦走得这样急,心中不免有些担忧,忙问小林氏:“你说钦哥儿是对我有意见么?”
“姐姐想多了,这孩子打小就实诚,对你孝顺又恭敬,姐姐自己感觉不到么?许真是衙门事多,他能抽个空过来看你,委实不错了,再说这件事情,他心里可比姐姐你更难受,但他也没怨怼姐姐什么,该知足了......”小林氏坐下,接过婢女端上来的杯子,送到嘴边抿了一口,幽幽说道。
林氏觉着妹妹言之有理,便放下心来。
******
桃源县金府。
林氏才刚回到馨容院,便听外头有丫头说宋姨娘和红姨娘一道过来给她请安了。
这一路的颠簸再加上金昊钦亲事受阻的事情,让林氏心里头一阵阵闷堵。
她换了一身家常的中衣,倚在软榻上,右手揉着太阳穴,懒懒地对青黛吩咐道:“去,让她们都回去,就说我不大舒服,要休息!”
“是!”青黛应了一声,临出东厢,又转会来,问道:“夫人,可要请大夫来瞧瞧?”
“不必了,我这是心里不舒服!”林氏闷闷的应了一句,微启的唇齿间,溢出一口长长的浊气。
青黛明了的点头,撩开青玉珠帘,出去打发宋姨娘和红姨娘了。
用了午膳后,冯妈妈过来馨容院汇报这个月金府上下的出纳钱银。
林氏闭着眼睛,看似睡着了一般,偶尔插话问上一两句,却句句问在刀刃上。
冯妈妈自然是知道林氏的精明的,所以,关于钱银的事情,自从上次出现的一点小纰漏后,便更上心,事无巨细的罗列清楚,避免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这个月的脂粉钱,倒了少了不少!”林氏幽幽睁开眼睛,声音带着一丝浓重的鼻音,仿佛刚刚睡醒。
冯妈妈低头应了一声是,解释道:“宋姨娘这个月没有置办胭脂水粉,只有红姨娘和四娘子办了一些!”
“哦?”林氏笑了笑,眼中却没有多少笑意。
宋姨娘这阵子的改变,确实挺大的,难道真是看开了?
知道自己就算靠美色也拴不住男人,索性连装扮都懒了?
林氏让冯妈妈将宋姨娘这两个月的开销报了一遍,发现除了脂粉钱少了一些之外,并无多大出入,便没多想。
“说起妍珠,我都回来好一阵子了,怎么不见她人影?”林氏开口问道。
“四娘子今儿个一早,便领着沐沐出门了,说是严二娘子办了个茶会,邀请她去参加呢!”冯妈妈回道。
“严二娘,严大郎的妹妹么?”林氏有些惊讶。
“正是!”冯妈妈点头。
林氏蹙起了眉头,自从拒绝严大郎的提请后,严老爷似乎对此事也颇有微词。上次金元请了严老爷出去喝茶,表面上虽说和和气气,但茶余饭后,总能听说严家对被拒绝亲事这件事,耿耿于怀。
严娘子平日里跟妍珠的交情也不是很深,怎么会特意邀请妍珠去参加茶会呢?
林氏有些担心,但转念一想,金元好歹也是一县父母官,他们就算心里不舒服,也不敢对妍珠做什么才对。
这就跟昊钦的亲事被作罢一个道理,她这厢气得呕血,但终究不能拿他们将军府如何,地位等级摆在那儿,越不过去。
林氏叹了口气,端起几上的茶汤喝了一口,便让冯妈妈下去,她要睡个午觉。
第三百六十五章两颗嫉妒的心
金子这几天依然是在仁善堂上工,每天看病开方,医术倒是进步了不少。
郑玉几乎是每天中午准时出现在仁善堂门口,依着这发展趋势,是准备对金子展开追求攻势了。
为了大局着想,金子只能陪着郑玉这个渣公子用膳,继续潜伏,借以粉饰太平。
今天郑玉带她去了西湖大画舫,用过午膳后,又听了一会儿曲儿。
金子对于靡靡之音没有多少兴趣,确切的说应该是她没有什么音乐细胞。
才听了一会儿,金子便觉得有些昏昏欲睡。
不过心里头还是绷着一根弦,这可是在郑玉的地盘,她要时刻保持高度警惕才行。
鼻尖萦绕着一阵阵奇异淡香,金子一个激灵,醒过神来,眼角的余光扫过几上袅袅升腾的熏香炉,忙起身,撩开竹帘,往船头走去。
郑玉见状,也起身跟了出去,见金子站在船头深呼吸,不由关切问道:“金娘子怎么了?”
“没事,舱内有些闷罢了,出来透透气!”金子回头,神色淡淡。
郑玉笑意明朗,将手搭在金子背后的船舷上,修长的骨节时而攥紧时而松开,犹豫着要不要搭上金子的肩膀,又担心自己的举动会吓到她,让之前努力营造的形象毁于一旦,遂强忍住,将手心收拢。
郑玉靠近金子,低声问道:“昨日有友人送了在下两只金丝雀,还会学人说话,非常有趣,金娘子可有兴趣去在下的别院瞧瞧?”
这问题出来后,金子的心猛地一滞。
她侧首望着郑玉,一双黝黑的眸子里噙着丝丝笑意,一副盛意拳拳的模样。
这是一个极好的搜寻郑玉犯罪证据的机会,但那个别院,对金子而言,也是龙潭虎穴。
有危也有机,去不去?
金子沉吟了一会儿,没有立时答应,她跟郑玉说下午回去看看仁善堂的人手安排,等明日再给郑玉回复。
郑玉表现得很君子,笑意温柔,缓声道:“好,在下等着金娘子的好消息!”
相对于之前的清冷,金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郑玉已经非常意外了。
他心中难掩兴奋,寻思着下午回去便开始着手安排明日的聚会。
... ...
而此时,湖心亭内立着两道娉婷的身影,一粉一蓝,遥遥望着大画舫的方向。
“严二娘,你说带我过来看看热闹,就是让我来看金璎珞和郑公子游湖?”金妍珠声音轻快活泼,眼角眉梢尽带笑意。
她之前就听辛九娘讲过严素素最近与一郑姓公子走得极近,那郑公子出手十分阔绰,对严素素十分宠爱,更曾因为严素素而差点将一个不慎冒犯了她的郎君打死在长街上,想来是万分珍视严素素才会如此紧张在意的吧?
辛九娘等人对严素素的际遇很是艳羡,能找到一个将自己捧在手心里疼惜的郎君,委实不容易,可现在,她们艳羡的对象,正眸光怨恨的看着自己的爱郎与别的女子游湖,真真是可笑呢。
金妍珠的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鄙夷。
只是那郑公子怎么会跟金璎珞在一起?
严素素带自己过来看二人游湖,又是什么意思?
许是察觉到金妍珠疑惑的目光,严素素不慌不忙地收回视线。一阵秋风迎面吹来,将她垂在额角的刘海拨起,露出光洁细腻的额头。她眯起了眼睛,随后转身,粉色的裙裾在空气中荡起一个漂亮的弧度,随着她落座的动作缓缓垂下。
“在未认识金三娘之前,我还真不知道她的手段竟这般好!”严素素挑了挑嘴角,从袖袋里从容取出一封物事,递到金妍珠面前,缓声道:“能将感情玩弄于鼓掌之间,又能使被她玩弄的男子都服服帖帖的,真是厉害!”
金妍珠不明所以的接过那封物事,取出里面装着的一叠白纸。
里面描画的是中秋那天,金子与辰逸雪游湖的情景。
那是严素素后来打听过的,消息来源于柳泓,郑玉命他去调查金子,自然也就顺带了解了一下当日金子生辰游湖的盛况。
郑玉对于辰逸雪这个人了解不深,关于他的信息也知道得甚少,只隐约知晓他是蕙兰郡主的嫡长子,为人低调,常年躲在外头的庄子养病。而蕙兰郡主自降身份嫁了一个商贾,家族里没有权利,空有名头,又有何用?若论出身和血统的高贵,自是他郑氏更胜一筹。
综合种种分析,郑玉压根没有将辰逸雪这个竞争对手放在眼里,一个缩在一方四角天地里养病的人,如何能跟他相较?
郑玉有绝对的自信,能将金子那颗冰冷的心捂热,甚至将她完全的俘虏......
金妍珠有些微的不可置信,中秋那天,辰郎君竟为那个不祥人做了那么多事情?
连阿兄也陪着她,他说约了好友聚会喝酒,竟是骗她的,他这是跑到那不祥人身边献殷勤了......那么多人给金璎珞送祝福......凭什么?
金妍珠从来都不知道第二天人们津津乐道的烟花,竟然是辰郎君为她生辰特意送的贺礼,只为了博她一笑?
嫉妒的心就像一个充了气的气球一般,迅速的在金妍珠胸腔里膨胀起来,身体的每一处神经都在隐隐抽痛着。
凭什么她能得到辰郎君的爱护?
凭什么她能得到那么多人的喜欢?
金妍珠握着纸张的手微微颤抖着,此前脸上挂着的笑意早已不知所踪,只剩下淡淡的灰白。
严素素见状,适当的添了一把火:“难怪四娘你不是金三娘的对手,怪只怪,你没有人家的手段!”
“哼,严二娘你不必激我了,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心里一清二楚!”金妍珠并没有完全的失去理智,她抬眸看了严素素一眼,虽然是笑着的,但她眼底那怨恨的神情,由始至终都没有消散。
“是,四娘你说的对,我跟你一样,没有她的好手段才守不住自己心爱的人!”严素素没有因为金妍珠直接拆穿她的意图而羞恼,她凛了凛神,续道:“我知道你喜欢辰郎君,而辰郎君或许喜欢的人是她,这点,从她生辰之日的一些安排就能看出来了,满满的都是爱意啊......”
严素素幽幽一笑,看着金妍珠说道:“郑郎也是被她所迷惑,才会疏远我。四娘,我和你一样啊,都是受害者。哦,不,还有我兄长!”说起严大郎,严素素眼中神采陡然黯淡,她心中甚是后悔,后悔自己当初鬼迷心窍,将金璎珞这个不祥人介绍给自己的哥哥认识,导致了哥哥被拒亲羞辱,抬不起头来做人。
“我兄长也不知怎的,就像被你那好姐姐下了什么迷药,至今对她无法忘怀。你能想象一个大男人被拒亲,却依然痛苦思念一个人的模样是怎样的么?”严素素想起兄长一幅萎靡不振,颓废自弃的神情,心头便是一阵钝痛。她盯着金妍珠,强自笑了笑:“我严府与金府本是关系极好的,闹得今日这般尴尬,全因金三娘所赐!四娘,既然我们有共同的目标,何不联手,共同努力,达成彼此所愿?”
金妍珠似乎被严素素声情并茂的话所蛊惑,她迷惑地望着远方,脑海中不断地盘旋着他们二人游湖的画面。
湖面波光粼粼,微风乍起,搅起一湖碎金。
湖心亭内除却呼呼的风声,便只剩下彼此的沉默。
金妍珠细想之下,知道严素素带自己来这里,又给她看辰郎君和金璎珞游湖的图片,只是想利用自己,可自己却真的动摇了,明知道是被利用,却依然抑制不住内心的嫉妒和愤怒,往坑里跳......
“严二娘所说的联手,是怎样个联手法?” 金妍珠回头问道,声音坚定没有一丝犹豫。
严素素凝望着画舫上的二人,唇角的笑意渐渐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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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金色的阳光穿透薄薄的高丽纸从窗格里透进来,撒下一地斑驳。
金子倚在诊室的榻上,努力让自己脑袋放空,心中盘算着明日该从何查起。
笑笑走了进来,将一盏茶汤放在几上,走到窗边,拉上隔日幕帘。
刺目的阳光被隔绝在外,屋内光线暗了几个度。
笑笑在金子榻旁跪坐下来,神色担忧道:“娘子,您还是不要去那个郑公子的别院了,太危险了。奴婢每每想起潘娘子被毁了的那半边脸,便觉得心有余悸!”
金子抬眸,伸手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后,才安慰道:“笑笑对本娘子没信心么?”
笑笑抿着嘴,说实话,她心里一点儿底也没有。
门口光线一暗,金子和笑笑同时望了过去。
是仁善堂的一个小学徒。
“师姐......”小学徒探着脑袋唤了一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笑笑起身,走到门边问道。
“外边来了个小姐,说要请师姐去帮忙看个病症!”小学徒看着金子,末了补充道:“若师姐不想去也可以拒绝的,毕竟是那种地方......”
第三百六十六章出诊
刚刚那小学徒说来了个‘小姐’的时候,金子便已经明白了。
小姐在大胤朝是对妓人的雅称,一般的良家闺秀并不称呼小姐,而是娘子,这跟后世的少爷小姐有一定的区别,只能解释为时代文化不相同。
“可有说是什么病么?”金子问道。
小学徒垂着头,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如何说。
金子想了想,也表示理解,这妓人请医,大多是妇科方面的疾病。
本着医者父母心的观念,再加上金子从不带着有色眼镜看人,更不会因其妓人的身份便拒绝救治病患。
“让她稍等片刻,我收拾一下便过去瞧瞧!”金子道。
“好!”小学徒低着头出去了。
笑笑疾步走回来,劝道:“娘子,那种地方,还是.......”
“无妨!”金子想着妓人也有妓人的无奈,若不是迫不得以,谁愿意沦落风尘,沦为永远无法翻身的贱籍?
金子简单的收拾好药箱,便领着笑笑出了诊室。
仁善堂门口的石阶下站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妓人,打扮甚是妖娆。虽已入秋,但她的装扮依然十分清凉,大开的敞肩交领,露出胸前一大片白皙的春光,抹胸上绣着娇艳的海棠,花蕊中间似乎订了珠片,在日光反射下,珠光璀璨,分外吸人眼球。
笑笑的脸色不大好,那妓人站在仁善堂门口,显得十分突兀惹眼,长街上来往的客商,不由频频回头,指指点点。
她觉着娘子跟着这样身份的人去瞧病,会让人看低了去。
金子神色坦然,走到妓人面前,还未及开口询问,便见那妓人盈盈抬起双眸,一双秋眸里蓄着一包泪,欲落不落,朝金子施了一礼,“金医生救救奴家姐妹的命吧!”
“不必多礼,我既答应出诊,自当会尽力而为!”金子不紧不慢的应道,言语中没有鄙夷,更没有嫌弃。
那妓人显得很高兴,拿出香帕擦了泪,对金子道:“奴家叫秋海棠,是醉春馆的。我那姐妹得了病,久治不愈,被妈妈赶出了馆,奴家走了好几家医馆,他们都嫌弃奴家们的身份,不愿意出手相救,金医生此番大恩,奴与姐妹们没齿难忘!”
醉春馆,这名字听着倒是十分熟悉。
金子眨了眨眼,这才想起上次桃花案,宋郎君之死,正是与那醉春馆的妓人李氏和铃医阿松有关。
往事俱已矣,金子也没有多问什么,只道了一声不客气,便让秋海棠前面引路。
秋海棠在东市的长街外面事先雇好了马车,三人上了马车坐稳后,秋海棠只对车夫说了地址,便径直往目的地赶去。
那名患病的妓人叫红牡丹,原是醉春馆的头牌,常常出入烟花巷的人,没有一个不识得红牡丹这个名字的。
可红牡丹自从上个月患病不能接客后,不仅没能为醉春馆赚到银子,反而花费了大量治病的银钱。若说这病治好了,以后再挣回来也就是了,可偏偏红牡丹不但没好,反倒越发严重。最后连大夫都不愿意上门为她瞧病了,老鸨见她久治不愈,又听大夫说那病有可能会传染,便将她赶了出去。
秋海棠来醉春馆的时间不长,红牡丹对她颇为照拂,她不忍红牡丹在饱受痛苦折磨下死去,自己掏银子为她请医,可那些大夫不是嫌弃她们的身份不愿出诊,就是在看到红牡丹的病情后,拒绝救治。秋海棠没有办法,最后听人介绍仁善堂有个老神医,他座下的弟子术业有专攻,医术极高,这才过来碰碰运气,没有想到,金医生竟同意出诊看病,这委实让她兴奋。
在马车上,秋海棠简单的将红牡丹的病情跟金子说了一遍,金子听完之后,不由蹙起了黛眉。
她开始只以为是普通的妇科疾病,没想到竟是这般凶猛的病症。
看着金子变得沉重的面容,秋海棠心咯噔一下,担心这金医生会像上次请的几个大夫那样,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金...金医生,求你一定要救救红姐姐......”秋海棠忙挪到金子跟前,磕头请求道。
“根据你阐述的病情,你的那位姐妹情况不容乐观。而且之前那些大夫说的话也没错,她极有可能换上了梅毒之类的传染病,以后你还是减少跟她的肢体接触,她用过的任何一种东西,你都不能重复使用,明白么?”金子正色吩咐道。
秋海棠打了一个哆嗦,凛了凛神后问道:“真的这么严重么?红姐姐会不会死?”
金子点头,若是发展到四级以上,又没有抑制这种病原体的药剂,她真的会死 。
性.病既是人类最古老的疾病之一,也是世界上发病最广泛的传染病。金子在现代虽然从事的是法医职业,但对于这些传染性疾病也有所了解。像梅毒这一类的传染病,多半是通过性.行为传播的。
金子没有多大的信心能治愈这样的疾病,不过既然来了,总不能连基本情况都不了解一下便掉头走人吧?
秋海棠怔怔的所在窗沿边发呆,直到听到金子似乎又对她说了些什么,才醒过神来。
金子刚刚想,红牡丹得了这样严重的性.病,那些曾经跟她有过肌肤之亲的嫖.客,必然极有可能有机会受感染,若是不及早发现治疗的话,后果相当严重啊,特别是那些已经有了家室的,传染给自己的妻子不说,还会直接荼毒下一代的健康,影响可以预见是多么的恶劣......
好在秋海棠说红牡丹病发前的一个月,只服侍过一个人,他来桃源县不久,听闻红牡丹的花名后,便阔绰的包了红牡丹一个月,在这个月里,红牡丹只伺候他一人。
“海棠小姐你的意思是红牡丹她在被包养之前,不曾有任何这方面的不适?”金子凝着她问道,这个问题,非常重要。
秋海棠点点头又摇摇头,毕竟她自己不是红牡丹,自然不清楚实情是不是这样。
金子沉了一息,这些问题,还是到了之后,再当面向红牡丹问个清楚明白才好。
须臾,马车便在坊间的一条小巷门口停下来。
“到了......”秋海棠说完,率先挪着身子下马车。
金子和笑笑紧随其后。
这个坊间金子从不曾来过,巷道逼仄,采光不是很好。
主仆二人随着秋海棠进入一个小院,穿过前厅的时候,里头迎出来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丫头。
“海棠姐姐......”小丫头喊了一句,目光落在金子身上,不大的眼睛里神采跃动,忙问道:“这可是请来给我家小姐瞧病的大夫?”
“是,这是金医生!”海棠忙介绍道。
“金医生好,请救救我家小姐!”小丫头在金子脚下跪了下来。
金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但旋即恢复正常。
三娘多次徘徊在死亡边缘,桩妈妈和笑笑不也是这般不离不弃么?
是个忠心的好丫头!
“带我进去看看!”金子吩咐道。
小丫头忙起身,应了一声是,便引着金子和秋海棠往里头走。
进入红牡丹厢房,隔着白色的帷幔,隐约可见一道曲线婀娜的身影侧躺在榻上。房间里除了一声声细碎的轻吟,便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金子命笑笑将药箱里的罩衫口罩手套等物事取出来,穿戴整齐后,才随着小丫头走进内厢。
随着小丫头撩开帷幔的那一刹那,红牡丹脸上、身上密密的红疹让金子不由头皮一阵发麻。
“小姐,海棠姐姐请医生来给你瞧病了......”小丫头说完,便要伸手拨弄红牡丹贴在额头上的碎发。
金子忙制止她这样的举动,虽然性.病是通过性行为感染较多,但平日里的一些肢体接触,还是能免则免,特别是红疹已经开始大面积蔓延,溃烂之后再接触到的话,极有可能会被传染到。
“去找一双手套戴上再进来帮忙!”金子看着小丫头吩咐道。
“是!”小丫头不明所以,但看金子露在口罩外头的那双眼睛非常严肃,也不敢多问,撩开帷幔出去。
笑笑也不吝啬,从药箱里取出一双干净的手套递给她。
小丫头戴好之后和秋海棠再次进去的时候,金子已经褪下了红牡丹的衣裙,她身上的红疹有些已经溃烂发脓,如疮如疥,触目惊心。
秋海棠发出一声惊呼,立时往后退了一步。
“金医生,我家小姐她可还能治愈?”小丫头相对于秋海棠,胆子显得大一些,又或许她一直伺候在侧,已经习惯了,便不再显得惊愕。
“染上这种病,几乎没有治愈的可能!但你家小姐的情况不是特别严重,属于二级症状,用药控制再加上洁身自爱的话,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金子说道。
话音刚落,榻上的红牡丹发出一声痛苦的嘤咛,幽幽睁开眼睛,颤声问道:“大夫,你说的是真的么?奴家不会死?”
金子的话,无疑给了绝望中的红牡丹一丝温暖和希望,仿佛于溺水中抓到的一根可以救她性命的浮木。
“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在下必须负责任的告诉小姐一声,此病没有根治的可能,以后需得长期吃药调理,且不能再与男子行房,也不能生孩子,因为这病会遗传,就是生了孩子,那孩子也将受一辈子苦......”金子道。
第三百六十七章入套
红牡丹苦笑了一声,神色看起来甚是凄然。
“奴乃贱籍,就是生了孩儿,将来也是贱籍,永远没有翻身的可能,又何必要害了他(她)呢?大夫这点可以放心,奴,没有生养孩子的打算!”红牡丹回道。
金子点点头,询问了红牡丹是什么时间段开始不适的,又是何时开始出现的红疹。
红牡丹一一作了回道。
“这么说在一个月之前,你身体一切正常,并没有发生任何不适?”金子再次确认道。
“是!”红牡丹点点头,见金子蹙起了眉头,似是不信,便主动将以往接客时做的一些准备告诉了金子。
红牡丹是醉春馆的头牌,容色出众,身材婀娜,且多才多艺,有很多上馆寻乐子的郎君公子都喜欢点红牡丹伺候。找的人多了,红牡丹也担心自己会染上妇疾或者怀上孩子,因便在每次行房前,都让贴身伺候的小丫头准备好羊肠备用。
金子这会儿听到羊肠二字,先是一愣,后来才反应过来。
准备这个羊肠,多半不是用来吃的,而是用来充当避孕套之类的防范措施吧?
其实后世一些文献中也有记载,有古代人用绵羊肠子制成的避孕套,有点接近于现代避孕套的雏形。
红牡丹的解释果然是如此,虽然有很多客人不愿意,但奈何红牡丹坚持,他们也只能不情不愿地执行了。
前个月初的时候,醉春馆来了个不俗的客人,出手阔绰,掏了大笔的钱银包下了红牡丹。那客人是外来人氏,看衣着品貌,应该是出身大家。红牡丹在他巧言蜜语的哄骗下,竟打破了自己立下的规矩,答应了不用羊肠。
那一个月的时光两人都过得很开心,红牡丹也不曾有什么不适,持续到包养期满后,那客人也便不来了。而红牡丹是上个月初的时候,开始感到不舒服。开始老鸨还以为红牡丹是看上了之前包养的客人,不愿接客找借口,还将她抽打了一顿。后来红牡丹身上开始起了红疹,发起低烧,请了大夫瞧过之后,便一直用药调理着,只不过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越发严重了。
金子听完红牡丹的讲述,放心了不少,她之前用羊肠避孕防范的举措是不错的,至少降低了很多疾病的交叉感染。如今看来,那个致使她患上性.病的罪魁祸首,便是那名出手阔绰包养了一月的客人了。
这个人是病原体,若是放任着他不管,让他去祸害了其他女子,那不是造孽么?
金子退出外厢,用浓酒和醋反复净手后,嘱咐了秋海棠和小丫头平日里要注意的事项,便提笔开始写方子。
治疗分成两部分,内服和外敷。
金子想起辰语瞳之前曾提取过青霉素为慕容瑾做过一场大手术,寻思着过阵子向她讨要一些,带过来给红牡丹注射,应该能起到很大的作用。
秋海棠连连感谢金子,待开好药方之后,才送上诊金,起身送金子主仆出去。
出了小院,金子侧首问了一句:“海棠小姐可认识那位包养牡丹小姐的公子是谁?”
秋海棠刚刚有听过金子关于传染性疾病的解释,也知道金医生的担忧,遂不曾瞒着,认真想了想后,才开口回道:“奴只知道那郎君是从淮南州府来的,身上带着一股子贵气,红姐姐唤他秦郎君!”
不知道是不是出了潘琇那案子,金子有点儿草木皆兵了,一听那人是从淮南州府来的,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淮南府大名鼎鼎的七公子。辰语瞳说过,七公子最擅长做的事情就是斗鸡走狗,眠花宿柳,且他们集体都有吸食阿芙蓉的恶习,本来就浑身是病,这个秦郎君该不会是七公子的其中一员吧?
金子越想越觉得极有可能,她寻思着回去再找英武打探打探,若那个秦郎君真是祸害了红牡丹的罪魁祸首,最好就是一刀阉了他......
秋海棠帮金子主仆找了一辆马车,送二人上车后,便返回了小院。
金子有些疲累的靠在软榻上,并车夫赶路回东市。
“娘子,这世间真是无奇不有,竟有那恶心人的病......”笑笑一脸恶寒的表情。
金子微微一笑,这丫头涉世未深,不懂这些,也是极正常的。
“你怕么?”金子问道。
笑笑缩了缩脖子,拧着鼻子刚想要说吓死了,又担心娘子嫌弃自己胆子小,忙梗着脖子,死鸭子嘴硬道:“不怕,有娘子在,奴婢什么都不怕!”
金子看着她那有趣的表情,不由嗤笑了一声。
马车疾跑了起来,不多时,便有热闹的喧闹声穿透进来。
“这么快就要到东市了?”金子挑开车帘往外头看了一眼,发现还没到东市,只是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情,围了很多人,路况堵塞严重。
笑笑朝背对着她们的车夫问了一声:“大叔,可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赶车的车夫摇摇头,回头道:“老朽不知,这不是刚刚才停下么!”
金子探出了脑袋张望。
笑笑见状,对金子道:“娘子,不如奴婢下去看看去......”
金子见笑笑脸上毫不掩饰的写着八卦两个字,又想着这一时半会儿过不去,只嘱咐了一声小心些,便由着她去了。
笑笑下了马车,纤小的身子就像泥鳅一般,轻易的挤进了人群,一眨眼就不见了。
金子笑着摇了摇头,放下了窗帘,索性倒在榻上躺了一会儿。
不多时,笑笑回来了,钻进马车,喘着气儿说道:“娘子,听说那客栈里头有人打架斗殴了,也不知道伤势如何,奴婢只在外头随便抓了一个问问而已......”
“哦?”金子也没有多想,打架这等事严重的话,自有官府会管的。
她们等着有人尽快来疏通路况,好赶路回东市,毕竟看时辰也不早了,晚点儿还要回去跟辰逸雪说一说明日赴郑玉别院的事情,虽然是自己拿下的主意,但辰逸雪毕竟是她的上司,且金子一向不把他当成外人,自然有必要跟他交个底儿。
“大夫......快来人啊,快请大夫......”外头有人喊道。
金子条件反射的从榻上弹起身来,抓起几边的药箱,便跃下了马车。
笑笑见状,忙跟着下车,让车夫稍等片刻,也追了上去。
“我是大夫,请让让......”金子喊了一声,人群自觉的为她让开一条道。
笑笑很快便追到了金子身边,随着她进入客栈。
有小二见金子提着药箱,忙将她请到二楼。
二楼的大堂里一片狼藉,显然刚刚打斗过。金子没有细看,便随着小二进入一间客房。
客房里有个男子被打破了头,血污将一张脸都染红了,顺着脸颊的轮廓,滴答滴答的跌落在交领长袍上,白色的布袍上印着星星点点的血污,一朵一朵晕染开,就像盛放在雪地里的红梅,妖冶刺目。
“大夫,快救人啊......”那小二急道。
金子回神,忙看了一下男子的伤口,估计是被瓷器砸伤了,伤口不深,但撕裂面积较大,必须要缝合。
好在药箱里有缝合线和持针器。
金子让小二送来清水,嘱咐那男子忍着疼,简单的消毒清创后,便麻利的拿出针线,开始缝合伤口。
客房外头围了很多围观的客官,对金子施展的医术交投接耳,议论纷纷。
耳边有嘶嘶的吸气声,金子动作越发轻柔麻利起来。
混在人群中的,还有一蓝一粉两道身影,她们戴着面纱,众人只能看到他们袅娜的身姿,却看不到她们秀丽的容颜。
“你这法子倒是不错,一出苦肉计,就将她引了进来!”严素素秋眸含笑,看着同样戴着面纱的金妍珠低声说道。
金妍珠冷冷一哼,应道:“那也得二娘你肯下这个血本啊,砸这一场,得费不少钱吧?”
“只要能成功,钱又算得了什么?”严素素神色甚是傲慢。
金妍珠对她的做派很是不屑,这次若不是为了自己,为了辰郎君,她一定不会跟严素素这样的人合作。短短一日的相处,却比之前对她了解得更多,这严素素还真是空有一张天使般的面孔,内里,竟是这般龌龊。
毁人清白?
这提议出来的时候,金妍珠有一瞬的犹豫,但严素素说这是最好的解决问题的办法。
金璎珞没有了处子之身,必然无法跟她们相争什么。
辰郎君不会要她,郑公子也不会要她,她失身给严大郎,是最好的归宿。
金妍珠看着严素素缓缓走开的背影,不由心头发怵,这个女人,竟连自己的兄长也算计,太可怕了......
不过想想,她此刻又何尝不是在算计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呢?
金妍珠回头看着里面正专心致志缝合伤口的金子,美丽的瞳眸微微闪动。
其实她也不是真的要害金璎珞,怪只怪她好得太不合时宜,抢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父亲的关心,阿兄的疼爱,还有最最重要的-----辰郎君!
而这一切,本来都是她金四娘的东西,她只是想要守着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
第三百六十八章周旋
金妍珠掩在面纱下的贝齿紧紧的咬着下唇,开弓已经没有回头路。
从她答应严素素联手的那一刻开始,她便已经没有后退的可能。
她蓦的闭上双眼,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拳扣紧。
对金璎珞那个不祥人来说,这也不是最坏的结局,至少,严大郎那么喜欢他,一定会负责任的......
金妍珠在心中默默的重复着,似在安定自己那颗躁动的心。
她推开围观的人群想要抽身离开,却不慎撞翻了客房廊外的盆栽。
伴随着一声瓷裂的砰响,众人皆一怔,齐刷刷的望了过去。
笑笑循声望去,看着那个跌跌撞撞疾步离开的蓝色背影和楼道口候着的小丫头,不由蹙起了眉头。
那个人是四娘子么?
她和沐沐来这个客栈作甚?
瞧她走得火急火燎的,难道是看到娘子行医,又要回去嚼什么舌根子?
想起这个,笑笑心中冷哼一声。
反正娘子现在也不在府里住着,就是林氏知道了又当如何,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金子并不曾被刚刚的动静打搅,一直低着头,全神贯注直到伤口完美的缝合完毕,才拿起药箱中的一把剪子,将缝线剪断,上了药,用纱布包裹好伤口。
“多谢大夫救命之恩!”刚刚一直没出声,任由金子缝合包扎伤口的郎君起身朝金子施了一礼,拱手谢道。
金子将针具收好,摆了摆手道:“举手之劳而已,不必言谢!”
她笑了笑,又负责任的将这些天伤口该注意的事项嘱咐了一遍。
那郎君点头记下,掏出银子顺手放在金子的药箱里,只道是诊金。
金子也没有推辞,只从中收取了一贯钱,剩余的尽数还给了他,笑道:“这些够了!”
那郎君有些诧异,深看了金子几眼,唇齿微启,欲言又止。
“好生歇着吧,注意伤口不要碰水以防感染!”金子说完,让笑笑将药箱拾綴好,准备离开。
有一小厮走上来,低着头躬身对金子道:“大夫,楼上还有一个客人突发犯病,不知大夫能否移步过去看看?”
金子没有拒绝的理由,扬手让小厮前面带路。
上了三楼,周围都是静悄悄的,每个客房都紧闭着,偌大的回廊上,并无人员走动。
小厮推开回廊深处的一间客房,扬手让金子主仆入内。
金子和笑笑走了进去,客房内却是空荡荡的,连一个人影也看不到。
金子刚想问话,却见小厮低头解释道:“请大夫稍等片刻,刚刚那客人说是如厕去了。”
刚刚突发犯病,这会儿却是如厕去了,怎么听起来这么奇怪?
金子眨了眨眼,在客房的外厢落座,一时没有想明白。
小厮将门合拢,悄悄退了下去。
笑笑见几上有刚刚沏好的茶汤,便倒了一杯,递到金子面前,笑道:“娘子,累坏了吧,先喝口茶!”
金子接了过来,将茶杯扣在手中,心里有些微的不自在。
笑笑也有些渴了,兀自倒了一杯茶,喝了起来。
一杯喝完,笑笑猛地想起刚刚的那抹蓝色身影,便将见到金妍珠和沐沐的事情跟金子说了。
金子烟眉微挑,问道:“笑笑你没看错吧?”
“虽然四娘子戴着面纱,但她那身形奴婢是认得的,再说沐沐没有戴面纱,奴婢焉能认错?”笑笑拍了拍胸脯保证道。
金子有些狐疑,这金妍珠怎么跑到客栈来了?
笑笑也有些担忧,忙问道:“娘子,四娘刚不会又要拿捏着您行医的事情做文章吧?”
“要真是这个,我倒不担心了!”金子面无表情的应道。
她放下茶杯,从席上起身,打量了客房一眼。
这个房间虽然僻静,但格局装扮,应该属于上房。
正参观中,门打开了,两名小厮扶着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进来,径直将人搀进了内厢。
金子听到声响,忙从几上提起药箱,疾走了进去。
两名小厮将人往榻上一放,便急匆匆地退了出去,顺带将门给带上了。
金子刚刚听说客人是突发犯病,忙急着检查情况,也没有留心那两个小厮的奇怪行径。
笑笑也进了内厢,问着娘子需要帮什么忙。
金子将趴在榻上的男子翻过来的时候,不由惊呼了一声。
榻上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曾在珍宝斋门前见过一面的严大郎。
“娘子,这......这不是严大郎么?”笑笑也认出来了。
金子嗯了一声,虽然惊讶,但她没忘记自己是进来干嘛的。
她伸手探了一下严大郎的额头,入手滚烫,一张略显消瘦的面容也泛着异常的潮红。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缓缓向下淌,呼吸急促,似乎很难受。
“娘子,严大郎似乎很辛苦......”笑笑抬头看着金子道。
金子看着严大郎的模样,隐约感觉哪里不对。
那入手的滚烫,跟一般正常的体表发热明显有异。
似乎为了验证金子的猜想,躺在榻上的严大郎竟开始发出了一声声难耐的喘息声,他宽大的长袍此刻也难掩尴尬,金子扫过他胯下,旋即明白自己有可能着了道了。
“笑笑,咱们被人算计了,快走!”金子说完,便拉起笑笑急急往外厢走,再待着,实在太危险了。
让金子意外的是,笑笑这时候已经浑身瘫软得走不动了,晶莹白皙的额角冷汗淋淋,唇齿间不自觉的发出一声声嘤咛。
“娘子,奴婢好难受......”笑笑扯着自己的交领短襦,微畅的胸口隐约看见一片白皙的柔软。
糟了,笑笑什么时候被下的药?
金子扫了一圈,目光落在内厢的熏香炉上,白烟袅袅升腾,那浓郁的香味儿刺鼻,只稍嗅上一嗅,便觉得口干舌燥。
是这个?
可她自己不也闻了么?
金子觉得这个香味很浓烈,但不至于会引起那么大的反应。她忙从几上取过一杯茶水,将熏香炉的香浇灭了。
房间里的喘息声越发浓重了,笑笑哼了起来,那声音有难忍的哭腔,又有羞恼的自责。
“娘子.....奴婢要死了......”整个身子都蜷缩了起来,一阵阵的战栗着。
而此时,榻上的严大郎也开始发作,闷闷的喘息带着不可抑制的迫切。
金子这时候已经冷静下来了,布这个局的人一定是冲着自己来的,笑笑只是不慎被牵连而已。
她看了看手中的茶杯,是了,刚刚那杯茶她没喝,若是喝了,自己现在就跟笑笑一样。
上苍怜她!
金子将杯子放下,拔腿跑到外厢。
门窗都被锁死了......
“快来人......开门......”金子使劲儿拍着门板。
而内厢,严大郎已经从榻上下来,赤红的双眼里神情迷离,他定定望着榻下发出诱人嘤咛声的笑笑,仿佛一头饱受饥饿的狼看到了到手的猎物......
“走开.....娘子救我......”笑笑的哭喊声从内厢传来。
金子忙跑回去,将完全失去理智的严大郎从笑笑身边拖开。
“笑笑,别怕......本娘子一定会救你出去的.....”金子拉起笑笑的手,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
主仆二人跌跌撞撞的刚想走出内厢,却被严大郎一把从背后抱住了,三人重心不稳,齐刷刷的往后仰倒,情况一片混乱。
金子气极,骂娘的冲动都有了。
她挣扎着从地上起来,内心被满满的气愤沾满。
设这个套的人,其心可诛,这是想毁了她啊......
她将笑笑从地上扶了起来,一面安抚道:“笑笑,坚持住!”
“娘子,奴婢好辛苦......”笑笑几乎是哭出声了。
“我知道......好笑笑,别怕,娘子一定会救你的,别怕!”金子先稳住了笑笑,但严大郎这个危险人物还在,若无人来救援,她们主仆与他共处一室,且笑笑又是中了毒的,万一她拦不住怎么办?
金子背脊一阵阵发凉,她不能让笑笑发生这样的事情......
“三娘.......你可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严大郎喘着粗气扑过来。
金子扶着笑笑往后退,一手摸向袖袋,里头有她之前提炼的毒药和痒痒药,她打定主意,若是严大郎胆敢伤害她们主仆,绝不会让他好过。
笑笑呜呜哭了起来,她刚刚看到了娘子的动作,她摇了摇头,她不能让娘子杀人,这个房里只有他们三个,追究起来,一定无法逃脱责任。
可眼下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么?
“救命啊......来人啊.......”金子大声喊道。
无声的回应。
严大郎脚步虚浮的逼近,金子和笑笑一步步后退着。
“三娘,嫁给我好不好?”严大郎凝着金子,一张布满汗珠的面容在此刻涨得酱紫,看上去万分可怖。
就在金子想要豁出去给他下毒的当口,她脑中电光火石的想起来,药箱里有麻沸散,那是用来处理外伤准备的麻药。
天无绝人之路。
金子争取时间,起身疾跑到内厢,冲动里面去了麻沸散,倒在帕子上,用茶水沾湿,握在掌心,从容走了出来。
“严大郎!”金子含笑唤了一句。
严大郎停下来,转身,回头看着帷幔后的金子,露出一抹笑:“三娘......”
第三百六十九章脱险
“过来!”金子含笑招了招手。
严大郎喘了一口粗气,迫不及待的往金子身边走去。
金子将帕子摊在掌心,仰头看着面前神态昏眩眉目迷离的严大郎。
太高了,够不着。
“坐下来!”金子挥了挥手,示意他坐到地板上。
严大郎脱力一般的坐下,伸手就想环住金子,金子趁机飞快的将拿着帕子的手捂上他的口鼻。
“唔......”严大郎挣扎了几下,手从金子的纤腰上滑下,昏死过去。
金子不敢放松,将他平放在地上,探了探脉搏之后,确定他只是昏迷,才舒了一口气,往笑笑身边走去。
“娘子,他......”笑笑将下唇咬出了血,疼痛让她的意志清晰了一些。
“放心,我没杀他!”金子拍了拍笑笑的肩膀。
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间客房的位置偏僻,且大客栈的隔音效果都很好,再者就是有心人的刻意安排,就是喊破喉咙,也没有人会来救她们。
笑笑口中忍不住发出一声声羞人的轻吟,她将脸埋进双膝间,抖着肩膀哭了起来。
身上仿佛有很多的小虫子在游走着,小腹像火在燃烧,一阵一阵的热流往上窜,她难受极了......
金子安抚了一下笑笑,起身走到窗口,使劲儿掰着,连指甲都折断了,那窗户却是纹丝不动。
被封死了。
怎么办?
金子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能慌,她不晓得刚刚的麻沸散能持续多长的效果,而笑笑的情况也越来越严重,不能再在这里呆着。笑笑才喝了一杯茶,就这样厉害,那药效定然是霸道的。
金子卯足力气,搬起了一张矮几,使劲儿地砸向那扇被封死的窗户。
一下、两下、三下......
金子的里衣已经完全的湿透了。
砰的一声,镂空的雕花窗户被砸出了一个豁口。
木屑像雪片一般,簌簌掉了下去。
那扇窗户正好临街,此刻路上的行人络绎,听到这么大的声响后,纷纷驻足停下,抬头往上张望。
金子脸上闪过一丝喜色,将摇摇欲坠的镂空残窗扶住,朝人群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辰逸雪之前安排了几个暗卫暗中跟随保护着金子的安全。这些天金子出入仁善堂,甚至是与郑玉一道外出用膳,身边一直都跟随着两名暗卫,只是金子这个当事人不知道罢了。因金子进入客栈行医,他们又隐在暗处,自然不能闯进去,只有在外头等待。这会儿见保护的目标人物出现,而且是在向路人呼救,不由心头一凛。
这要是让郎君知道千叮咛万嘱咐要保护好的金娘子竟在眼皮子底下遇到危险,那他们还有什么面目回去交代?
隐在暗处的二人彼此使了一下眼色,从人群中陡然振臂腾起,如燕子般轻盈的掠向窗口的位置。
金子甚至还来不及看清楚二人的面目,只听到一声冒犯了,身子便瞬间腾空,纤腰被大手一卷,飞出了窗口。
坊市切割完美的格局在眼底一一滑过。
这是一种飞翔的感觉!
若不是金子心焦笑笑的情况,真想好好地享受一下在空中飞翔的惬意。
暗卫将金子带到路边的一棵榆树下,很快便松开了她。
金子转过身,见笑笑也被救了出来,瘫软地坐在地上,忙走过去,查看了一下她的情况。
还没来得及道谢,那二人便不见了。
金子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见路旁正好停着一辆马车,忙唤了车夫过来,将笑笑抬上车,往百草庄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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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不够,再去提一些进来......”金子朝一旁的袁青青喊道。
袁青青从没有见过娘子如此沉凛冷冽的一面,那表情,仿佛要吃人一般。她缩了缩脖子,忙应了一声是,抓着空木桶,跑了出去。
桩妈妈可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女,自然知道笑笑这是什么情况,只是她不明白,笑笑好端端的,怎么会被人下了药?
还有娘子不是去仁善堂坐堂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她刚想问,见金子一张脸阴沉欲滴,便将话咽了回去。
停了两息,桩妈妈蓦的醒过神来,只怕是有人想要对娘子不轨,笑笑不过是被误伤的吧?
天......
明白过来的桩妈妈惊惶不能自已......
“桩妈妈,去跟春晓说一声,让她帮忙从辰庄那边要一些冰块过来.......”金子吩咐道。
桩妈妈回过神,哎了一声,忙去了。
泡在水中的笑笑,情况似乎好了一些,不过一张小脸还是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睛紧紧闭着,嘤咛声不止。
袁青青提了一桶冷水进来,看着金子问道:“娘子,倒进去?”
金子点点头,帮着她扶起木桶,将沁冷的水尽数倒进大浴桶里。
这时候已经是秋末了,桩妈妈早不让金子用冷水泡澡了,她说那样太寒了,容易伤宫。
可笑笑的情况,只有浸泡在冷水里才能缓解,不然,就只能找个男子......
胤朝虽然民风开放,但金子跟笑笑相处这么长时间,也能摸得清那丫头的个性,是个倔强认死理的,要是失身了,她兴许也不想活了......
金子探了探笑笑的身子,还是滚烫得很。
“再去提一桶进来!”金子对袁青青道。
袁青青应了声是,打开帘子出去了。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辰逸雪自然是知道了。
桩妈妈和春晓包着冰块进百草庄的时候,野天的马车将将在大门口停下。
夜幕渐渐低沉,百草庄门前的灯盏在轻轻摇曳,泛着昏黄的光晕。
辰逸雪沉着脸从车厢内出来,浑身气息冷冽。
春晓打了一个哆嗦,定定望着自家郎君。
空气中的温度似乎因为辰逸雪的到来,瞬间降低了几度。
桩妈妈和春晓齐齐望着他,屈膝行礼,唤道:“郎君(辰郎君)!”
“三娘她......没事吧?”辰逸雪凝着二人,虽然暗卫已经明确的告诉他,金娘子无碍,可他依然担心着,希望桩妈妈可以告诉他,三娘真的没事。
桩妈妈抬头看着灯光下如神祗般俊朗的人儿,那张面容无疑是淡漠的,不过冥黑如子夜的瞳眸里,有掩饰不住的担心和着急洋溢其中。
“娘子平安无事,辰郎君放心!”桩妈妈道。
辰逸雪抿着唇,看了一下天色,还不算晚,便道:“在下进去看看她。”
桩妈妈忙立在一旁,垂眸扬手道:“辰郎君请!”
金子已经冷静了很多,此刻正坐在几遍,提笔写着药方。
袁青青将木桶放在一旁,束手立在几边等着娘子将药方递给她。
“抓了药后直接煎好送过来,两碗水煮八分,明白了吗?”金子抬眸对袁青青道。
“奴婢明白!”袁青青将方子收好,便径直出去了。
金子整理了一下思绪。
显然,这一出不是巧合,而是有心人故意安排的。
而她这么做的目的,是想要毁了自己。
到底是谁,金子自问自己从不曾与人结下什么深仇大恨,她想不明白,有什么人会用如此下作的办法来害她......
她拄着下巴趴在几上沉思着。
桩妈妈探着脑袋往屋内看了看,抬手轻轻的敲了敲房门,喊道:“娘子,辰郎君来了!”
金子抬起头,伏在几上的身子猛地一弹,心道他怎么这快就得到消息,难道他刚好在辰庄?
金子吩咐桩妈妈将冰块加入笑笑的浴桶里,便起身往堂屋走去。
廊下已经升起了灯笼,橘黄色的光晕撒在一袭白衣上,映衬得他挺拔如松的身躯多了几分暖意。
金子站在回廊的拐角处,定定望着他。
“辰郎君!”金子唤道。
“三娘,你没事吧?”辰逸雪迈长腿走过去,不自觉的握住了金子垂在身侧的手臂,微微用力。
金子抬眸迎着他灼**人的眼睛,抿嘴一笑,摇头道:“没事,只是笑笑她......”话说一半,金子神色一凛,幽沉的眸子升腾起一股不加掩饰的怒火,应道:“有我在,她也会没事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辰逸雪声音低沉,如此冬日的寒涧深潭般清冷。
“进来说!”金子拉着辰逸雪一道进入堂屋,跽坐下来后,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
其实大致情况,经暗卫转述,辰逸雪已经知道了,只是不知道在客栈内,三娘主仆的情况竟是那般凶险。
他心中满是自责,是他大意了,从一开始,他就不该放任三娘与郑玉来往,有些事情,根本可以避免......
这个局是谁布的,辰逸雪一眼就看清了。
他微微握紧了双拳。
“笑笑在客栈看过金妍珠,想来,这件事情,跟她决脱不开干系!”金子冷冷笑道。
辰逸雪望着她,灯光拢在她晶莹白皙的容颜上,在她的脸颊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那双如琉璃一般绚烂的眸子,此刻透着一股寒意,一股他从未见过的寒意。
三娘愤怒了.......
是,辰逸雪也愤怒了,何况是经历了一番凶险的三娘呢!
“她不是主谋!”辰逸雪直接道:“四娘只是被人利用了!”
第三百七十章绝不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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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经他这一提醒,也想明白了。
这件事的主谋应该是严素素吧?
这些天郑玉对自己的态度那般殷切,却对严素素万般冷落,想来她是出于这个原因对自己实施这一系列的报复。
这也便解释了为何被送进房间的人是严大郎。
严素素此番是想一箭双雕,一是想为兄长报拒亲之仇,二是想为自己报夺爱之恨吧?
金子唇角又泛起一丝冷笑。
为爱泥足深陷的女人,真是可怕啊!
而金妍珠,不是被人利用,她这么做,自然也是有理由的,为了她眼前的这个人。
金子不由抬眸看了辰逸雪一眼。
“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吧!”辰逸雪看着金子,双眼清亮锐利如昔。
金子幽幽一笑,她不知道辰大神要如何处理这件事。
主谋是两个躲在内宅的深闺娘子,他一个贵族郎君,能拿她们怎么样?
暗中做点儿什么,不是他一贯秉承的做事原则。
明里将事体查个水落石出么?只怕最后自己就算清清白白,也要被谣言蒙上一层泥污。
金子不希望他为了这件事,为了自己做出一些违背原则问题的事情。
大神,怎能大材小用了?
不过这件事已经触犯到了金子的底线,所以,她绝不会哑忍,更不会姑息。
“不,辰郎君什么都不要做,毕竟这件事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我不想闹大。反而有一事,需要让英武去好好查一查!”金子转开了话题。
辰逸雪心里对那两个女子的所作所为深为不忿,但正如三娘所讲,此事关系到她的清誉,不宜闹大。
鉴于这场突发事故的发生,辰逸雪已经决定,就算惹三娘不快也好,决不同意她再与郑玉来往。
侦探馆这些天虽然风平浪静,但对潘琇案子的后续调查却一直不曾懈怠过,且已经有了眉目,三娘实在没有必要再为了线索的事情而犯险了。
“什么事情?”辰逸雪问道。
“七公子里面,有没有一名姓秦的郎君?”金子看着辰逸雪道。
辰逸雪颔首,之前已经命英武和锦书二人将七公子的情况一一调查清楚了,确实有一位秦公子。
金子见状,心头一喜,便将今日为红牡丹出诊的情况大略说了一遍。
辰逸雪微微蹙起了眉头。
如此凶险的病症,一般的大夫见了,只怕是唯恐避之不及,三娘却.......
灼亮的眸光在金子身上来回扫拂着,最后这剩下一缕淡淡的叹息。
若是她在能救治的范围内置之不理,那她便不是三娘了!
辰逸雪隐隐能猜到金子让英武去查实秦公子情况的因由,便点头应下了。
他顺口跟金子讲了侦探馆这两天的调查情况。
车夫游顺已经向衙门如实交代与人交易的全过程,赵虎这两天暗中调查,已经将目标锁定在郑玉别院的管事身上。
管事上次在赌坊的欠款尽数还清了,不过嗜赌的恶习一旦沾上,就如同吸食阿芙蓉一般,不是那么容易说戒就戒的。辰逸雪和赵虎等人已经安排好了一个局,就等着管事入套。
至于他内院拥有一手好手艺的马车设计匠师桂勇,锦书也调查到了一些讯息。
桂勇,苏州人氏,被郑玉发现的时候,正在苏州的码头拉纤。
郑玉之所以会注意到一个籍籍无名、穷困潦倒的纤夫,是因为苏州码头上停着设计独特的艨朣,小巧,能灵活地穿行在一众大商船之间,不仅雅致坚固,还能乘风破浪。郑玉一向对这些新奇的玩意很感兴趣,当即便命人去寻找这个艨朣的设计者过来,那个人便是桂勇。
桂勇,一个口不能言,手不能写且容貌尽毁的男子,却因为灵巧超尘的手艺,一朝得到大名鼎鼎的郑公子赏识,跻身成为他身边的私人匠师。
对于一个拥有不凡技艺的人沦落为一个纤夫,金子表示非常不解,这其中是否有不为人知的故事?
看着黛眉微蹙的金子,辰逸雪眸色清黑的眼睛里漾出了笑。
“桂勇定非一般的凡夫俗子,英武已经深入调查此事,相信这两天便会有消息传来。”辰逸雪淡淡说完,看了一眼天色,自觉的起身道:“天色不早,在下先回去了,明日再过来看你,三娘你累了一天,也早些安寝吧!”。
金子含笑点点头,从席上起来,准备送他出去。
“三娘!”迈出一步的辰逸雪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看着金子。
金子抬眸看着面前高挑如松的身影,还不及开口问什么事儿,便被辰逸雪大手一卷,揽进了怀里。
砰砰...砰砰.....
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耳边只剩下辰逸雪胸腔里传递而来的,与自己心跳同样剧烈而快速的共鸣声。
金子浑身僵直的靠在他胸前,只感觉到腰上那只修长的大手,带着温热的力度圈着自己,两个身体,紧紧的贴在一起。
鼻尖,清冷的幽香丝丝缕缕,萦绕不息。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差点儿就要蹦出来了......
耳边传来低沉的嗓音,语气特别的柔缓:“我听到消息的那一刻,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害怕。之前你做的任何决定,我不曾拦你,但郑玉,我是不允你再与他亲近了,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他顿了顿,声音越发沙哑醇厚,如拨动的低音回旋:“三娘,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比案子......更加重要!”
辰逸雪的话,让金子心潮一阵震荡。
他说生平第一次如此害怕,是因为她么?
他说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比案子更加重要,是真的么?
金子不自觉的颤抖着。
她不知道辰逸雪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出于什么样的感觉,对自己说出来这番话的?
金子的心情,无疑是复杂的,既期待又忐忑,但她更害怕这个情商低级的家伙再对自己说出什么老板对员工的福利之类让她吐血的话来......
若是这样,不如不说!不如不要给她任何幻想!
金子微微苦笑,如今自己还真有些许鸵鸟心态。
她仰起头,视线处是他光洁优美的的下颚,如璞玉一般,白皙而剔透。
“那你,现在还害怕么?”金子从辰逸雪怀里出来,笑眯眯的看着他问道。
“怕!”辰逸雪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哦,呵呵,那辰郎君今后要好好练练胆子了!”金子哈哈一笑,没有看出此刻辰逸雪微不可察的异样情绪,将他推出堂屋,一面道:“这些天案子的事情,你费心了,我和笑笑都平安无事,不要担心,快回去歇息吧!”
辰逸雪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只道了一声好,便缓步走出院子。
秋末的夜晚,渐渐清冷。
辰逸雪站在百草庄的门口,迎着夜风站了一会儿,直到野天提醒他时辰不早了,才回眸望了一眼,躬身钻进马车。
金子送走了辰逸雪,便径直去了笑笑的屋里。
水里加了冰,入手沁冷。
笑笑的面容因为水温和药力的作用,一会儿苍白,一会儿潮红,变幻不定。
她闭着眼睛,靠在浴桶的边沿上哼哼着,只是折腾到现在,消耗了大量的体力,声音如同蚊呐。
已经泡了这么久,药效还没有完全褪去,这药力,真是霸道......
金子看着笑笑这幅模样,心中才将歇的怒火,又如燎原般熊熊燃起。
她吩咐了桩妈妈好好看着笑笑,等药力过了,便给她喝刚刚煎好的汤药。
桩妈妈抹了眼泪,应了声是,看着金子大步离开房间。
******
夜幕被拉上,天边出现了一抹淡淡的鱼肚白。
金子一早就醒了,简单的洗漱后,便提着药箱准备出门。
“娘子,这么早你就要出去?”桩妈妈的眼睛布满血丝,扶着廊下的柱子,满含担忧的看着金子问道。
“嗯,答应一个病患,一早过去诊病!”金子神色淡然的撒谎道。
“笑笑这两天只怕还得歇着,不如让青青陪娘子出去吧!”桩妈妈道。
未免桩妈妈担心,金子只应了一声好,嘱咐桩妈妈今天如常给笑笑煎药,便领着袁青青出门去了。
... ...
“娘子,这条路不是回咱们府上的么?”袁青青坐在窗边,挑开竹帘看着街上熟悉的街景,忽而转头对金子说道。
金子笑了笑,应道:“回来看看‘亲人’!”
袁青青看着神色古怪的娘子,一脸迷惑。不过昨天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她知道娘子心情必是不好,便识趣地闭上嘴巴不多问什么。
不多时,马车便在金府二门停了下来,金子从容下车,站在晨雾弥漫的街道上,秋眸含笑,对袁青青道:“青青,上次咱们是用老鼠试验药效,这次,用人!睁大眼睛等着欣赏吧,想必要比老鼠有趣!”
袁青青愣了愣。
回金府是为了试验药效?
用人?
用谁啊?
她似忽然间明白过来娘子话中的意思,黑黝黝的眼睛陡然睁大。
(ps:表说金子反应迟钝啊,这事儿其实真不能怪金子,谁让辰大神在金子无数次满心的期待下,却给了人家门懵懂迟钝的反应呢?
现在反过来让金子童鞋虐一虐,也是应该的嘛!乃们说素么?哈哈...另外一个就是医律书友群在上架的时候就已经成立的,欢迎每一位喜欢医律的读者加入小语的大家庭,一起聊天,吐槽,交流看书心得!群号:二一三四四三八四五,拍板砖:书中任一角色名!)
第三百七十一章发飙的金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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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朦胧,金子的身影笼在雾气里从容走向金府的二门。
袁青青的心跳得犹如擂鼓一般,心中还在回味着娘子刚刚话里头的意思,提着药箱,颤颤的跟在金子身后。
“去叫门!”金子停下脚步,淡淡吩咐道。
袁青青应了一声是,忙上前,抬手敲响了门扉。
“大清早的,是谁啊?”伴随着一声哑响,一个小厮探出了脑袋,一面打着呵欠,一面含糊不清的问道。
“三娘子回来了!”袁青青提醒一句,侧开了身子,对金子说道:“娘子,请!”
金子不发一语,抬手将杵在门口的小厮拨开,大步走了进去。
袁青青紧随其后。
小厮被人从睡梦中吵醒,神思混混沌沌的,刚刚并没有听清楚,也没有搞清楚状况,见金子主仆俩竟自来熟的往院内闯,嗨了一声,忙将门关上,提气追了上去,喊道:“你谁啊,知道这是啥地方么?”
金子仿若没有听到一般,头也不回,脚步匆匆。
袁青青跟了几步之后停了下来,转身瞪着追上来的小厮,大声喝道:“嚷什么嚷?狗耳朵刚刚没听清楚么?这是三娘子回来了,金府是三娘子的家,难道我们想回来还回不得了么?胆敢拦着,真是瞎了你的狗眼啦。”
小厮一顿,眨了眨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那道健步如飞,悄然走远的背影,哑声问道:“是三娘子?额,怎么突然......回来了?”
“怎么?娘子回府,还得事先跟你这看门的报备不成?”袁青青嘲讽的笑了笑,哼了一声,一甩头,提着药箱追了上去。
小厮愣了愣,半晌才回过神来,喃喃道:“三娘子一大早回来作甚?”
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转,这才想着自己好歹也是个男子,刚刚竟被一个小丫头指着鼻子骂狗耳朵狗眼的,嗨, 这叫什么事儿,都是下人,她凭什么这么骂自己?
臭丫头......
小厮抡了一记空拳,对着空荡荡的院子,碎了一口。
这会儿睡意是彻底醒了,小厮才想起是否去跟何管家交代一声,但想想,这不是说三娘子回来么,这三娘子也不是外来人,应该没必要说了吧?
... ...
迎着薄雾,金子穿过了内宅长长的甬道,往梧桐苑疾步走去。
宋姨娘一早就醒了,正在院子里收集着露水,见院门口一个淡蓝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心下微鄂,扬手让小丫头去看看。
小丫头才刚要出去,便闻得一个清亮的呼唤声传来:“娘子,您慢点儿,奴婢都追不上了!”
紧接着,又一道烟色的身影掠过。
虽然看不清容貌,但那咋咋呼呼的声音,宋姨娘认得,是三娘子身边一个叫袁青青的小丫头。
这大清早的,怎么突然回来了?
瞧这方向,可不是回去清风苑的啊......
宋姨娘眸光微微流转,让小丫头跟过去瞧瞧。
梧桐苑的院子里静悄悄的,春日里妍丽的花品已经凋谢,只有几盆秋季的盆景沾着晨露,晶莹欲滴,开得正旺。
金子脚下踩到一片落叶,咯吱作响,她却是不慌不忙,走上回廊,掏出袖袋里事先准备好的匕首,探入门缝,将门栅挑开,推开厢房的一扇门,走了进去。
迎面扑来一股淡淡的清香,那是闺阁少女特有的熏香气息。
外厢守夜的沐沐听到声响,蹭的从榻上跃起来,一脸惊恐的看着金子。
“三......三......”
不等沐沐说完,金子一个箭步过去,站着迷药的手帕捂上了沐沐的口鼻,她只挣扎了一下,便昏了过去。
金子将沐沐扶好放在榻上,动作利落的收回帕子,朝内厢望去。
橘红色的珠帘静静的垂挂着,隐约可以看到内厢榻上侧躺着的身体。
金子嘴角勾起一个弧度,那笑意带着彻骨的冰冷。
做了那般下作的事情,竟也能睡得如此安稳,看来没有血的教训,金妍珠是不知道做坏事是要付出代价的啊!
金子洁白的贝齿咬着下唇,双手向左右撩开珠帘,大喇喇的走了进去。
身后橘红色的珠帘剧烈的晃荡着,相互击打,发出清脆的声音。
榻上,金妍珠黛眉微蹙,似是被人搅了清梦,神色不悦,闭着眼睛轻喝道:“沐沐你个贱婢,大清早的进来作甚?”
金子一步一步的走近,许是被那迫人的气势所摄,金妍珠猛然睁开了眼睛。
看着榻旁那张对自己微微轻笑的隽美容颜,金妍珠咚的一声弹坐起来,咽了口口水,身子灵捷地往木榻内一闪,拉着锦被堆在胸前,不可置信地盯着金子。
这不是做梦?
她昨天不是被严大郎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不是该羞耻地躲起来一死了之么,怎么会毫发无伤的站在自己面前?
这是梦吧!
金妍珠掩在被子里的手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很痛!
这不是梦!
疼痛让金妍珠恢复了清醒,清醒过来后,胸腔里的怒火顿时窜了上来。
这个不祥人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那便意味着昨天那一场精心策划的‘好事’没有成功!
那么,她是来兴师问罪的?
哈,真是可笑,有什么证据?
想起这个,金妍珠底气十足,横眉怒竖,狠狠地瞪着金子,抢先问道:“金璎珞,你闯进我房间,想干什么?”
金子动作娴雅地往榻上一坐,嘴角微微弯起,反问道:“想干什么?”
她似有些恍惚,仿佛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回头看着跟进来的袁青青,蹙眉问道:“青青,本娘子早上跟你说过来金府做什么来了?”
看着娘子嘴边那趣致的笑,袁青青也跟着笑了笑,回道:“娘子,您说上次咱们用老鼠试验药效,这次用人,让奴婢跟过来好好欣赏!”
“哦,对!”金子转头看着一脸怒意的金妍珠,笑道:“听明白了么?”
金子说完,招手让袁青青过去,从药箱里从容取出一支绿色的小瓷瓶,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捻着,在金妍珠面前晃了晃。
“这被人下药的滋味如何,四娘自己也尝尝!”金子拿着药瓶子往金妍珠身边挪坐过去,满脸笑意。
金妍珠见金子笑得诡异,不由打了一个哆嗦,骂了一声你们两个疯了,便放开声喊道:“沐沐,沐沐.......”
金子胆敢明目张胆的行凶,自然不怕被人知道。
她逼近金妍珠,伸手掐住她的下颚。
金子怎么说也曾学过跆拳道,虽然那三脚猫功夫在古代或许连一个护院的水平都赶不上,但对付躲在深闺内宅,手无缚鸡之力的金妍珠绰绰有余。
金妍珠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拼命挣扎,拳打脚踢,金子一手拿着药瓶,一手掐着她,已经在她一通乱踹下,不小心被踢中了两下。
袁青青见状,吸了一口气,跑过来跳上木榻,死死的从身后将金妍珠箍住。
“娘子,您小心些!”袁青青喘着气说道。
金子嗯了一声,动作迅速的将药水打进针筒,跨坐在金妍珠身上,掀起她的衣袖,在她白皙如凝脂的手臂上精准的扎下去。
“啊......”一声凄厉的叫声,滑过众人的耳膜。
而在门外探头探脑的小丫头,见到这个画面后,头皮一阵发麻,惊呼一声后,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后,连滚带爬的起身,见鬼似的往院外跑去。
她刚刚看到了,那根细长的针插进了四娘子的胳膊.......
“杀人啦......杀人啦......”小丫头一路狂喊。
甬道上,此时已经聚集了一众仆妇婆子,正准备集合等着冯妈妈过来开早会。众人忽然听到小丫头惊惶的叫喊声后,齐齐望了过去。
这丫头是哪个院的?
大清早的,这是发什么疯?
小丫头跌跌撞撞的从甬道上跑过,往宋姨娘所在的秋霜院跑进去,声音带着哭腔:“姨娘,三娘子杀人啦......”
三娘子杀人?
杀谁?
仆妇们纷纷相视了一眼,一脸茫然。
甬道的拐角处,出现了一抹墨绿色的身影。
冯妈妈一面整着衣裳,一面走过来,见大家低声交头接耳的说着笑,便问道:“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其中一名穿着段青色褙子的仆妇堆着笑走近冯妈妈,应道:“在说宋姨娘那个丫头呢,一大早不知道犯了什么疯魔,说三娘子杀人,谁不知道三娘不在府里住着?”
提起三娘子这三个字, 冯妈妈不由一怔,拧着眉问道:“那丫头进秋霜院了?”
“是!刚进去,神色惶惶的模样!”仆妇回道。
冯妈妈正待开口再问,便见金子领着袁青青,缓步从甬道的另一端走来。
众人惊得微微张大嘴。
三娘子,真的在府里?
这,什么时候的事儿?
“冯妈妈领着人开早会呢?”金子含笑问道。
冯妈妈睁大眼睛凝着金子,在金子开口打招呼后,才恍然反应过来,忙低头垂眸,恭敬的行了一礼:“老奴见过三娘子,不知娘子您何时回来的?”
“刚刚回来的,特意来看看本娘子的......好妹妹!”金子笑意迷魅,绚亮的琥珀色眸子一一扫过众人,轻笑一声,从容擦身走过。
那样张扬而肆意的笑容,是冯妈妈未曾见过的。
她目送着金子主仆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这才想起刚刚仆妇们说的话。
宋姨娘那丫头神色惶惶的说三娘子杀人了,而刚刚她也直接承认,一早回府是为了看四娘子......
糟了!
冯妈妈跺了跺脚,急急往梧桐苑跑去。
其他仆妇见状,也反应过来,,忙跟着追了上去。
才进梧桐苑,便听到一声声凄厉的喊声。
“好痒,啊.....好痒啊,救命啊......救命啊......”
冯妈妈听到喊声,陡然舒了一口气。
还有声音就好,她真的怕那个三娘子疯魔了,将四娘子给......那夫人该怎么办?
冯妈妈扶着回廊上的柱子,喘着粗气,扬手让身边的一个仆妇快进去看看。
那仆妇点点头,脚刚踏进房间,便惊叫了一声,跌撞着冲了出来。
她刚刚看到了什么?
太恐怖了!
木榻上,四娘子身上的衣裳都被挠破了,整个身子上上下下布满了一道道带血的爪痕,一张姣美精致的容颜,被抓得血肉模糊,头发掉了满地,双手沾满血污......
饶是如此,她似乎还感觉不到疼痛,拼命的抓挠着......
第三百七十二章跪求(爽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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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从容作案后并没有离开金府,而是领着袁青青施施然地回了清风苑。
清风苑笼在一片晨光里,落叶満院,透着一股子寂寥和萧索。
袁青青浑浑噩噩的跟在金子身后,脑中走马灯似的闪过金妍珠毒发后将自己挠得血肉模糊的模样。
她会不会跟那只铁笼里的老鼠一样,最后连自己的肚皮都挠破了,内脏流了满地?
袁青青不由打了一个冷颤。
那样的死状......太恐怖了!
金子走到夜交藤下的摇椅坐了下来。
没有人烟的清风苑,显得死气沉沉!
“青青,将院子打扫一遍,再打一桶水过来!”金子扫视了一圈,吩咐道。
袁青青回过神来,这才想起她们这是回清风苑来了。
她神色不安的看着金子,瑟瑟问道:“娘子,咱们不紧着回百草庄,怎还要呆在府里,一会儿只怕.......”
只怕什么?
金子幽幽一笑。
她在这里就是等着。
不是等着林氏来兴师问罪,而是等着林氏来求她!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她就是要借此告诉林氏,告诉所有人,她金子不是昔日软弱可欺,可以任由她们肆意揉捏踩踏的软柿子。
慈善斋宴的时候她就说过,若是林氏和金妍珠等人见好就收,大家便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的过下去,若是一再挑战她的底线,她不介意用一双鬼手,多剖几个活人!
这次没剖,但那遍布全身的伤痕,可比局部解剖壮观多了!
“别怕,一切有我!”金子柔柔说道。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袁青青深受感染!
这就是她们的娘子啊,就算遇到再大的事情,娘子也不会将她们推出去,而是挡在她们的身前,为她们遮风挡雨,告诉她们,一切有我!
袁青青的情绪有些激动,以前她只知道讨好娘子有好处,也只想着好处,但这一刻,她觉得以前自己的那些想法都是可笑至极,自己那点儿花花心思,逃不过桩妈妈的眼,更别说逃过娘子的眼了。
可娘子却不曾因此而厌恶自己,甚至还待她那么好......
袁青青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一扫之前的担忧与不安,脆声应了声是,将药箱放在金子脚边,便跑到耳房,拿出扫帚,开始打扫庭院。
... ...
梧桐苑那边,林氏听到冯妈妈的禀报后,连衣袍都来不及穿上,只披着一件单薄的缎衣,便火急火燎的赶了过去。当看到金妍珠的惨状后,她更是惊惧的一下跌倒在地上,厉声喊道:“天杀的,这是想要毁了我儿......”
冯妈妈也不知道三娘子一大早的,怎就疯魔似的进府明目张胆行凶来了,难道是四娘子对她做了什么事情,被发现了?
可就算做了什么小动作,也不该下此狠手啊,终归是嫡嫡亲的姐妹啊!
冯妈妈觉得她们都该重新好好的审视三娘子这个人。
自从醒来后,这性格变化,太诡异了!
金妍珠鬼哭狼嚎的吼着,泪水夹杂着血水在脸颊上跌落,湘色的被面上沾满了一点点晕染开来的血污,一片狼藉,触目惊心。
“妍珠!”林氏赤红着双眼,眼泪簌簌而落,声音里透着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
“母亲救我......救救我......”金妍珠挥舞着一双满是血垢的双手,长长的指甲上沾满了皮屑,那些都是从她自己身上,头上,脸上抓下来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林氏抱着金妍珠的身体,紧紧的箍着她的双手,阻止她再抓挠下去。
“母亲放开我,我好痒,钻心的痒,救我,救我......”金妍珠扭着身子,在林氏怀里使劲儿挣扎着。
可林氏却不能放任金妍珠继续抓挠下去,她转过头,朝着立在一旁神色惊恐的几个仆妇喊道:“你们都是死人么?还不过来帮忙拉着四娘子。”
仆妇们迎声过去,七手八脚的将金妍珠抱住。
因奇痒难耐,金妍珠的情绪处于极度暴躁中,被这么多人钳住,钻心的痒得不到舒缓,她越发挣扎得厉害,力气也惊人的大,才几下,就有两三个仆妇被她抓花了脸。
吃痛声响起。
房间内闹得人仰马翻。
“先拿绳子过来,决不能再让她挠下去!”林氏喝道。
一旁的小丫头忙应声下去。
是得捆起来,不然,她们也要跟着遭殃......
几个仆妇死死箍着四娘子。
金妍珠凄厉的喊声叫得她们每个人心里发毛。
天,这得是多大的折磨啊!
这平日里被蚊虫叮咬一个包就已经特别痒了,四娘子这钻心的痒,该多痒呢?
林氏一张脸湿漉漉的,仿佛刚从水中捞出来似的,分不清究竟是汗水还是泪水。她喘着粗气,咬着下唇问冯妈妈道:“是那个贱婢下的药?”
“是的夫人,宋姨娘的小丫头最先发现的,老奴本领着众人准备开早会,正好碰到三娘子从梧桐苑出来,她自己也承认了,一早回来,是来看妹妹了!”冯妈妈低着头,如是说道。
这妹妹二字此刻听来,万分刺耳。林氏将下唇咬出血来,回头看着嘶喊到喉咙沙哑、浑身血迹斑驳的金妍珠,心痛得肝胆欲裂。
“那贱婢走了?”林氏浑身都在发抖。
“没,在清风苑里头!”冯妈妈回道。
林氏一怔。
这小贱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回来,定是妍珠做了什么事情,被她发现了。
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容易冲动,而且手段并不高明。
这一刻,林氏颇有种恨女不成凤的无奈。
为什么不来跟她好好商量,为什么要自作主张的动手?
这贱婢胆敢下药,还大摇大摆的在府中等着,一定是知道就算请了大夫,妍珠这症状也是无法缓解。
她等着自己去求她......
林氏捏紧了手,转头对冯妈妈吩咐道:“阿冯,快,让何田去衙门告诉老爷一声,再赶紧去东市请个大夫过来!”
冯妈妈哎了一声,急急去了。
林氏渐渐冷静了下来,转身走到榻旁,将已经捆绑起来,躺在榻上打滚的金妍珠搂到怀里,哄着让她安静下来,可金妍珠根本就听不进去,声音越发拔高了。
“金璎珞,你个恬不知耻的贱人,我诅咒你,诅咒你沦为贱籍,受尽世间万千男子玩弄,永世不得超生......”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朝三暮四、夺人所爱的贱人可以毫发无伤?”
“别以为你躲得过这次就没事,我就算死,也要拉你垫背......”
金妍珠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模样再加上如此凄厉的喊声,视觉画面非常的诡异。
守着金妍珠的那些仆妇听着这话,竟个个惊得目瞪口呆。
这是一个闺阁娘子该说的话么?
林氏心中大骇,拿出帕子将金妍珠的嘴堵上。
这万一让金元听到......
“看着四娘子!”林氏嘱咐了一句,起身,在耳房净了手,往清风苑疾走而去。
院子里,金子一手提着木桶,一手握着葫芦瓢穿行在药圃里浇水。林氏领着青黛赶到清风苑的时候,正看到这一幕。
这贱婢......
林氏染着蔻丹的指甲几乎没入掌心!
“夫,夫人......”袁青青从长廊上跑下来,忙低头欠身施礼。
金子早听到声响了,却佯装未觉,继续手上的动作。
“三娘!”林氏站在院子里,深吸了一口气后才开口唤道。
金子转身,笼在日光里的笑颜晶莹剔透,宛若一块上好的羊脂玉,声音却是淡漠,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倨傲:“夫人!”
林氏微微一颤,那神情,跟昔日里的刘氏,何其相似!
“三娘,你对妍珠下那么狠的手,竟是一点儿姐妹之情都不顾么?你这是蓄意伤害,若是追究起来,就是老爷也不能偏袒与你!”林氏厉声说道。
“狠手?姐妹之情?”金子哈哈一笑,随即敛起了笑意,凝着林氏冷冷说道:“我曾说过,大家若是井水不犯河水,便相安无事的相处着。金妍珠言语上的冒犯,我可以不计较,可以不当一回事儿,可她昨天联合外人对我做了什么,她自己一清二楚。我今日这般,不过是对她小惩大诫,若是她再这般不知进退,下次便休怪我不再手下留情!”
“夫人,你也不必拿谁来压我,你若想报官追究,就是告到州府,告到朝廷,我金璎珞随时奉陪!”
林氏死死咬着下唇。
这个贱婢,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妍珠究竟做了什么?
难道她手中还握着证据不成?
见林氏怔神,青黛不由上前一步,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口,提醒道:“夫人,四娘子她还在......若没解药,可怎生是好?”
林氏回过神来,想起妍珠一身的抓伤和那张破了相的脸,紧咬着的下唇沁出了血。
耻辱,这是那个老贱人死后,十几年来让林氏觉得深为耻辱的一件事。
“三娘,是我这个当母亲的没用,没有教导好妍珠。母亲不知道妍珠究竟错了什么错事,但不管如何,都请你看在老爷和我的面子上,看在血浓于水的亲情上,原谅她年幼无知。把解药给母亲好不好?算我求求你!”林氏红着眼,晶莹的泪滴在眼眶中打着圈儿,欲落不落,声音哽咽。
金子从容走出药圃,将木桶和葫芦瓢交给袁青青,拍了拍手,往藤椅上一坐,笑道:“面子?血浓于水的亲情?想我那时在清风苑里病得快要死去的时候,夫人你可曾看我母亲的面子,可曾看我与你那亲生孩儿们血浓于水的手足亲情,延医施药,给我清风苑上上下下一分饱暖?夫人,你不觉得现在再来谈面子问题,谈亲情问题,为时已晚么?”
林氏睁大眼睛看着金子,似乎不相信这话竟会是这个不祥人说出来的。
这么说,是认为自己羽翼已丰,这么说,是想就这些年的遭遇回来算账报仇来了?
“你想要什么交换条件?”林氏咬着牙问道。
“条件?”金子幽幽一笑,懒懒地倚在藤椅上,应道:“夫人倒是提醒我了,不过我暂时没想到。”
“你......”林氏气得一张脸都被血色涨红,身子晃了几晃,摇摇欲坠。
青黛忙扶住她,看了眼笑得风轻云淡的金子,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贴在地面,诚挚的祈求道:“三娘子,求求您,求求您把解药先给四娘子吧,不管她对您做了什么,此番已经受了那么大的教训,她已经知错了,求您救救她!”
金子瞟了青黛一眼,目光移向林氏,微微一笑。
这笑意是那么的明显。
这是让她学着点儿,求她呢!
林氏担心着金妍珠的情况,尽管心中对金子恨之入骨,却不得不弯下了膝盖。
“三娘,是我教女无方,求你原谅!”林氏低着头,一滴泪夺眶而出,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
金元和宋姨娘赶到清风苑的门口,看到的竟是这一幕。
二人相视一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宋姨娘不由深望了几眼,一抹戏谑从眼底滑过......
林氏这贱妇向三娘子下跪求饶了?!
哈哈,这贱妇也有今天呐!
“璎珞......”金元这一声轻唤,带着意味不明的复杂的情绪交织其中,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梗在胸腔里,涨得生疼。
他几乎无法置信,那个让妍珠变成那副模样的人,竟是璎珞......
这还是他的璎珞儿么?
金子看着金元一眼,又看了林氏一眼,唇角一勾,从袖袋里取出一个白色的瓷瓶扔到林氏怀里,淡淡道:“口服一次便好。顺便告诉她,别一再用她那不上道的智商挑战我的耐性!”
她说完,敛容起身,走到金元身边,微微欠身,“父亲,儿回百草庄了,改日再来看你!”
第三百七十三章开锣(粉80+)
马车上,金子倚在软榻上,紧紧闭着眼睛,不发一语。
她放在膝上的双手交握着,骨节微微泛白。
前世,她是一名法医,凭着一双纤纤素手为死者说话,为受害者雪冤,从不曾做过任何违法的事情。可今天,同样是这双手,却做出了不同于以往的,有悖于凛然与正义的事情。
但金子不后悔!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尺,去衡量自己的道德标准,去约束自己的行为规范,让自己的为人处事尽量合情合理,不悖律法。可当这把尺不足以挡住内心所能接受的巨大冲击后,所谓的道德与律法,便轻而易举地在怒火的力量下摧毁崩塌。
金妍珠的下作手段显然已经触碰到了她的底线,这怨不得她!
袁青青安静的坐在边上,她的心情到现在依然没有完全平复。从前在她心中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夫人,竟那样卑微的跪在娘子面前,祈求原谅,这实在太让她震惊了。
她偷偷抬眼打量了一下闭目养神的金子,黑黝黝的瞳眸里闪过一丝敬佩,其中还有微不可察的庆幸夹杂其中!
金子还在心中寻思着该怎么料理严素素,马车却陡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儿?”袁青青机灵地挑起帘子,向车夫问道。
金子睁开眼睛,隔着细密的竹帘望向外面。
朗日当空,金色的光影笼罩大地,在街上印出斜飞的檐角。
车夫有些惊恐的望着斜擦过左侧的一辆豪华大马车。刚刚那马车突然往他们这边靠过来,车夫已经曳紧缰绳停下,却依然因着惯性使然,蹭上了那马车的车厢壁,留下了一道不小的擦痕。
这是个等级分明的社会,升斗小民不慎撞上贵族公子的车驾,若是贵人们追究起来,他们这些社会地位低贱的平民,就是不死也要脱层皮,所以此时车夫一脸惊恐,惶惶不安的看着对面的车驾。
正当车夫想要道歉解释之际,豪华马车的车厢门打开了。
“金娘子......”
郑玉的声音从外面飘进来。
金子整了整容,想起昨天在西湖大画舫上答应郑玉考虑去他小院赴宴的事情。
昨晚辰逸雪已经跟自己说得很清楚了,不希望自己再跟郑玉有任何交集,而且案子的事情,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估计很快就能将郑玉抓捕归案了。
不知道是自己没有心情的缘故还是真的在意辰逸雪的感受,金子并没有探出身子,依然端然跽坐在车厢内,不疾不徐的应道:“郑公子,很抱歉,儿不能去你的别院赴宴了!”
“为什么?金娘子还在因为昨天的事情生气么?”郑玉的声音带着一丝担忧。
金子微鄂。
郑玉所指的是什么事?
难道他竟派人盯着自己?
不等金子发问,郑玉便从车上跳下来,大步走到金子的车厢边上,隔着车窗的竹帘,望着车内端坐的倩影,低声说道:“昨天在客栈发生的事情,在下已经知道了。金娘子你受惊了,严素素那个女人,竟然做出如此狠毒的事情,实在是可恶至极,在下一定不会放过她。”
郑玉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他看着依然端坐不语的金子,续道:“在下知道就算事后再怎么追究,也不能弥补金娘子受到的惊吓,所幸昨天并没有......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呵呵......”金子笑了笑,侧首看着车窗外挺拔高大的身影,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收缩着。
郑玉,不愧是天底下最渣的贱男。严素素这么做,倒也是情有可原,一叶障目,为爱迷失自己,可她换来的究竟是什么?
一个渣渣的厌恶与唾弃!
真是可怜啊可悲啊可叹啊......
也罢,这样可怜的女人,何至于自己出手?
她已然将自己逼上了绝路!
“多谢郑公子关心,不过儿确实没有任何心情赴宴了,还望见谅!”金子冷冷淡淡的回道。
郑玉心中虽有不甘,但也知道在这个时候要表现得贴心才能博得好感,便不多言勉强,只是嘱咐金子要多休息,放开怀抱。
金子敷衍的应了一声好,便借口身体不适,让车夫启程。
车夫松了一口气,所幸那公子跟雇主是熟人,不然,他还真得吃不了兜着走啊!
... ...
回了仁善堂,金子有些疲惫地靠在诊室内的软榻上。
从房门口走过的叶怀壁突然停下脚步,探头望了房内的人儿一眼,抬手轻轻敲了敲门扉。
“叶师兄!”金子探出身子,含笑唤了一句。
叶怀壁笑容可掬,从容走进诊室,柔声问道:“师妹很累么?师父不在这些天,你倒是受累了!”
金子忙摆摆手,笑道:“师兄这是揶揄我么?你们不嫌弃我碍地儿就行了,我哪有受什么累......”
“师妹这些天忙的,仁善堂上上下下都是有目共睹的!”叶怀壁没有拘着,兀自在金子对面的蒲团上跽坐下来,抬眸看着神色倦倦的金子,关切道:“累了就歇着。早上看了一下诊病记录,才知道师妹你昨天竟出诊了那么严重凶险的病症。虽说医者父母心,但有些病症还是要量......”
他顿了顿,修改了措辞后续道:“要非常小心才行,师妹医术悟性比我更高,相信也能明白其中道理。”
金子点头,她能理解叶怀壁的意思,毕竟梅毒花柳这些病症,在没有抗生素的古代,都是非常悚人的疾病。不好治,还有可能被感染的风险,所以,一般的医者,都不会冒险接诊这样的病人。
“我知道了,谢谢叶师兄提醒,我会量力而行的!”金子笑答。
叶怀壁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他说的在理,但事实上,他的做法并不值得提倡。若是所有医者都避医,那病患又该当如何?在绝望中受病痛折磨而死么?
金子见他神色挣扎,微带尴尬,知道他内心定然也不好受。
俗话说不做不死。
有些时候,你袖手旁观,不出手相助不是错,也不必承担任何责任,但有时候你强出头,认为是大义,出手了,出了事情,就是你的错!
那时候,金妍珠发了疟疾,桩妈妈不正是因为这个担心自己么?
“对了,淮南道那边的疫情如何了?”金子转开话题问道。
叶怀壁的面容漾出一朵浅浅的笑,濯濯柔亮,看起来很是俊朗。
“疫情已经得到控制了,师父研制出来的药已经让好些感染疟疾的衙差转危为安了。师父或许过两日便能回来!”叶怀壁说道。
金子点点头,应道:“如此甚好!”
******
桃源县衙门。
午后的衙门静悄悄的,后衙书房的门紧闭着,金元伏案埋首,全身心地投入公事。
他看完这半年多桃源县上缴的课税后,在卷宗上签名盖章,准备上缴户部。
右手边上堆着厚厚一叠卷宗,这是花了大半天处理好的,换了以前,这些够他花三天功夫了。
金元又在一个卷宗上签名盖章后,伸手一捞,左手边待处理的公文,已经全部批阅完毕。
他苦笑一声,将笔搁下,吐了长长一口浊气,靠在圆腰胡床上,抬手捏了捏眉心。
努力不去想,一想,便觉得浑身脱力。
张师爷在书房外轻轻敲响门扉,低声唤道:“大人......”
书房内嗯了一声,传来一声沙哑的回应:“进来吧!”
张师爷应了一声是,托着一张卷宗,推门进去。
“大人,这是辰郎君送过来的!”张师爷将卷宗递过去,说道。
金元信手接过,将卷宗打开,细细看了起来。
片刻后,金元将卷宗放下,倦色随着一声吐气烟消云散,一双赤红双眼有精光一闪而过。
他笑了笑,对张师爷说道:“好戏要开锣了,那便按着辰郎君说的步骤办吧,让游顺的家属先闹上一闹!”
张师爷捻着胡子笑着附和道:“是,已经将那管事的住址透露给游顺的亲属了!”
******
郑玉的小院门口,围着乌压压一群葛布麻衣的平头百姓,他们手中持着棍棒,口中喊着郑玉院中管事李某的名字。
喊话声如潮水一般一波又一波席卷而来,侵袭着院中每个人的听觉神经。
郑玉在堂屋中暴怒,将屋内可以砸的瓷瓶玉器全部扫了个一干二净。
“那个游顺家属这是怎么回事儿?当初不是说得好好的么?阿玉,你该不会是抽起他那病痨儿子的治疗费吧?”曾毅拧着眉头看着暴走的郑玉。
“放你娘的屁!”郑玉的脸色阴郁得就像要吃人一般,怒吼道:“你认为我会吝惜那一点施舍的银钱?”
被郑玉迁怒已经是家常便饭事情,六公子对这点,已经有了免疫。
曾毅讪讪一笑,忙解释道:“不是说吝惜,是担心你贵人事忙,忘了嘛。不过这治疗费应该都是从账房支的吧,该不会是你家老李中饱私囊了?”
此话一出,郑玉一张脸更是阴云密布。
他厉喝一声,命人速去传唤老李。
管事李某早在游顺亲人领着大班人围小院的时候就从小门开溜了。
这围小院的事情,公子能解决,但自己挪用治疗费的事情,若是私下挑明请罪,还能有回旋余地,可现在被游顺亲属掀开,公子盛怒之下,定不会轻饶于他。
他们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管事李某百思不得其解,他就是笃定游顺亲属就算拿不到治疗费,也无法奈何,才胆敢明目张胆的挪用。
这下该如何是好?
李某捂着胸口一颗砰砰乱撞的心,惶惶地加快脚步,往小巷的出口奔去。
第三百七十四章进展(粉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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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老李急匆匆地走出巷口,因垂着头,没看清来人,兜头撞上一堵人墙。
一声闷响,老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面目全非的脸。
“桂......桂......”老李抬起一根手指,指着眼前的桂勇,惊得舌头打结,久久不能完整的喊出他的名字。
倒不是因为桂勇的面貌让他如此失态,桂勇怎么说跟他相处也有一些时日了,对他那可怖的面貌已经习惯成自然。只是桂勇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老李的一颗心就像瞬间坠入了深渊一般,他几乎可以预见自己被带回去公子面前,会是怎样的下场。
严娘子,那个曾被他捧在手心里的美娇娘,公子他说舍弃便能舍弃,还能做得那般狠绝......何况是他......
老李只觉得自己头皮在一阵阵的发麻,双手撑在身后,挪着屁股不断往后退,哑声求道:“桂勇,看在我平日里对你多加照拂的份儿上,放我走,求你......”
桂勇一双冷淡无光的眼眸里陡然如升起的星辰般,泛着熠熠的神光。他嘴角凝着笑意,面上被损毁的肌肉随着笑意牵动,看起来越发狰狞恐怖。
“你现在走不了。出了巷子,便有赌坊的人在寻你的下落,前有狼后有虎,左右都是难逃一死!”桂勇的声音哑色破败,犹如夜晚悲鸣的夜枭。
老李惊得长大嘴巴,不是因为桂勇的话,而是因为桂勇开口说话了。
“你不是哑巴么?怎......怎么突然间能说话了?”老李惊疑难当,颤颤的身子猛地一滞,停止了动作,惊呼道:“你之前都是装的,你根本就没有哑,你是装的......”
“现在不是讨论我是否哑巴的问题,而是你能不能活的问题。”桂勇面无表情的看着老李。
这话让老李犹如梦中初醒。
没错,桂勇是否哑巴跟他没有直接的关系,现在是公子要找他,赌坊的人要找他,而这两方,随便落入哪一方之手,他都没有好果子吃。
眼下他所要考虑的是能不能活的问题?
老李猛的抬头,看着如枯树一般挺直站在面前的桂勇,连滚带爬的抱住他的大腿,祈求道:“桂勇,你有办法是不是,求你救救我,我给你磕头,我当牛做马的报答你......”
桂勇露出一丝戏谑的笑,哑然道:“我救不得你,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老李眨了眨一双充满迷惑的眼睛,怔怔的看着桂勇。
只有我自己?
“桂......桂勇,求你指点迷津!”老李哽声道。
... ...
后衙正堂。
桂勇跽坐在一侧的蒲团上,手里端着一盏茶,一张被毁的面容笼在袅袅腾起的白雾后面,神情并看不真切。他一直保持着一个姿态,仿佛入定一般无喜无波,只是那双静然捧着的茶盏手不时发出轻微的颤响,却在明确的昭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郑玉小院的管事老李。
从他进入县衙门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心情就不曾平静过。
此刻的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走在悬空的钢丝上,上下不得,胆战心惊。
可他现在真的毫无退路,复杂的情绪就像潮水一般,一波一波侵袭着他的心智,让他如感芒刺在背。
桂勇说的办法真的可行么?
出卖了公子,他难道不会死得更快?
可眼下还能有其他的办法么?
什么都不做的话,兴许走出衙门就得死,被赌坊的人抓住要死,被公子抓回去,就算不死,那折磨也绝对是生不如死......
老李在堂屋内来回踱着步,安静的正堂中,除了他的焦虑的叹气声,便只剩下行走间衣料的窸窣声了。
赵虎和张师爷站在回廊的雕花大窗前,看着里面一动一静的俩人,彼此相视一眼,微微一笑。
“老夫这就去请大人过来?”张师爷带着一丝询问看着赵虎问道。
赵虎虎目微微眯起,摆手低声道:“依着辰郎君的意思,是再等等。张师爷,这样......”赵虎压低嗓音,贴近张师爷的耳边小声细语了一番。
张师爷一面捻着下巴的胡子,一面点头应好。
赵虎吩咐完,又深望了里头的桂勇一眼,幽幽一笑,便朝张师爷微微拱手,顺着回廊往外头走去。
张师爷整了整容,背着手走向堂屋正门。
“张师爷来了!”外头守着的衙差推开堂屋的木门,一面对屋内的二人提醒道。
老李的脚步一顿,不过他到底也在郑玉身边听差,且来的也不是金大人,只是师爷,他还不至于紧张惶恐。
老李瞟了眼同样起身相迎的桂勇,二人退到一旁,微微躬身施礼,“见过张师爷!”
“二位不必多礼,让二位久候了,刚刚四海赌坊那边出了个小麻烦,有个赌徒差点被四海赌坊的打手打死在赌坊内,有百姓报了案,大人少不得要先去处理处理。”张师爷含着淡淡的笑意说道。
桂勇低着头,嘴角噙着一丝浅笑。
老李则面有骇色,努力沉了两息后,才勉强扯出一抹笑,拱手道:“无妨,大人处理正事要紧!”
******
侦探馆一楼的会客厅内。
慕容瑾含笑接待了赵虎。
成子将一盏茶放在赵虎的面前,施了礼,便退了下去。
慕容瑾扬手对赵虎招呼道:“赵捕头请喝茶!”
赵虎朝慕容瑾拱了拱手,笑着答了一声请,便兀自端起茶盏,送到嘴边浅浅抿了一口。
“辰郎君不在?”赵虎放下茶盏,笑问道。
慕容瑾点点头,心中不由嘀咕一声:金娘子不在,辰郎君出来也没意思啊......
“那就劳慕容公子跟辰郎君说一声,承蒙辰郎君提供的资料,某已经跟桂勇私下接触过了,他已经答应出面指正郑玉,不过桂勇也提出了一个要求,要大人为他枉死的亲人洗刷冤屈,还他们一个清白!”赵虎说道。
慕容瑾俊眉微微一挑,赵虎话中说的虽然是大人,但慕容瑾知道他说这话是个什么意思,这是要让他们侦探馆代劳的意思吧?
慕容瑾自从知道潘琇这个案子事关七公子郑玉之后,便满心的自责,恨自己当初接了这么个烫手山芋。那郑玉可不是他们侦探馆轻易就能动的善茬,况且还是在辰郎君隐瞒真实身份的情况下,真真是苦差事一份,他眼下只求着这案子顺顺利利的了结,没曾想赵捕头在这时竟又塞了一个案子过来,这也太......
这事情他不能轻易应承什么,辰郎君的脾性他现在最是清楚不过了,他可不敢随意替他拿什么主意。
因此,慕容瑾也佯装没有听懂,打着哈哈笑道:“这个桂勇还真敢说,他这一次站出来,其实不也是为了替他们死去的家人报仇么?郑玉为了一己私利害得他们家破人亡的,这次借着潘娘子的案子,也算给他们家报仇了,要不然,凭着他自己,想要报仇雪恨,得等到猴年马月不是?这还提条件,真是认不清现实啊!”
赵虎微一沉吟,点头一笑道:“可桂勇这想法也是人之常情啊,只是想为枉死的家人讨回一个公道,这是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所必须要承担的责任啊,无可厚非!”
慕容瑾砸了咂舌。
我的乖乖!
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
敢情他一家几口老老少少都让郑玉给害死了?
那不是比潘娘子还要深的血海深仇?
那这事儿,是跟辰郎君通通气儿?
慕容瑾怔怔出了一会儿神,赵虎还跟他说了什么,他没仔细听,直到赵虎站起身来,说要回衙门跟大人合计合计,慕容瑾才起身相送。
******
日落黄昏的时候,金子才领着袁青青乘马车回百草庄。
她是直接从红牡丹那小院回来的,从上一次看诊回来后,金子便向辰语瞳讨要了两支青霉菌的提取液,今日是专程过去看看红牡丹的病情,简单做了一下皮试后,见并无过敏反应,便为她进行了青霉菌注射。
笑笑正坐在廊下,有些无精打采的绣着帕子,见娘子回来了,才打起精神,笑着迎上去。
“娘子......”笑笑低低的唤了一句。
金子扫了笑笑一眼,笑着问道:“今天感觉如何?汤药可有喝?”
“奴婢已经无碍了。”笑笑说完,看了看院外,低声说道:“娘子,老神医回来了!”
“师父回来了?”金子眼睛一亮,旋即笑道:“那说明淮南府那边的疫情已经完全得到控制了,这是好事儿啊。青青,去准备温水洗漱,我换身衣裳,就去给师父老人家请安!”
袁青青忙应了一声是,提着药箱进屋去了。
金子眼神微微闪动,准备进屋,却见笑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担心她因为那事儿产生心理阴影,正待开解,却见笑笑从怀里掏出一份物事,交到金子手里,嗫诺道:“娘子,这是刚刚小童带进来的,说是一个叫郑郎君的男子托人送过来的,奴婢想,这一定是那个郑玉送的。”
笑笑已经知道这次设计她们的人是严素素和金妍珠了,严素素因何会对娘子下手,笑笑怎会不明白,说到底都是因为那个人渣公子郑玉,所以,对于郑玉,笑笑的厌恶非常明显。
金子唇角勾动,信手接过信封,打开,抽出里面的纸张,看了一眼,便笑了。
那笑意带着复杂的情绪,笑笑不知道,那郑玉究竟跟娘子说了什么,怎么娘子是这样的反应。
“娘子,那郑玉他......”笑笑神色充满担忧。
金子将纸张揉进掌心里,只淡淡道:“严家倒了,严素素被送进了青楼。”
笑笑猛然睁大眼睛。
“郑玉竟这样对待自己曾经的红颜知己!真够狠的!”金子眼中一片悲凉,对那个一头撞了南墙的严素素,感到万分悲凉,她不仅毁了自己,也害了自己的家人。
第三百七十五章疫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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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洗漱后换了一套家常短襦,便径直往小厨房而去。
桩妈妈正在里头择菜准备晚膳,见金子含笑站在门口,一面卷着袖口,已知道她的意图,忙开口说道:“娘子,厨房油烟重,且你都累一天了,快去屋里歇着,可别跟老奴争抢活计。”
金子却是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挤进厨房里,扫了一眼桩妈妈准备好放在流水台上的食材,淡淡道:“我可没有想要跟妈妈你争抢活计,只是师父刚回来,他老人家舟车劳顿的,又是在疫区那种地方呆了好些日子,我想着给他做些清淡开胃的饭菜送过去。”
桩妈妈眼中笑意盈盈,点头道:“娘子有心了,老神医一定很高兴!”
金子但笑不语,挑选了一些合适的食材,便麻利的动起手来了。
一个时辰后,金子拎着食盒走进老神医的院子。
廊下已经升起了灯笼,红彤彤的光晕透过绢纱照在一角挺拔葱翠的修竹上,在地上投下一道道斑驳的倒影。
小童从回廊上迎出来,微微欠了欠身,笑唤道:“是珞师姐来了!”
“嗯,师父还没用过膳吧?”金子问道。
小童摆了摆手,打起帘子,调皮的说道:“师父正等着师姐你送晚膳来。”他说完,吸了吸鼻子,咧嘴一笑:“师姐的手艺真是没得说,真香!”
金子嘿嘿一笑,看着小童一副油嘴滑舌小馋猫的模样,抬手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子,不好意思的应道:“这次师姐只准备了师父的,下次再做给你吃。”
小童灵动的转了转眸子,神采奕奕,扬起一根细长的手指笑道: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金子含笑说完,闪身进入屋内。
静谧的房间里,老神医亦如往昔般穿着白色的广袖长袍,如塑像一般,岿然不动的端坐在几前,气韵超然,一派仙风道骨。
不过连日的长途跋涉,在他修长的眉眼间染上了几分风尘仆仆的倦意。
金子喊了一声师父,便踩着棉袜步入室内。
师徒二人一面用着晚膳,一面闲谈着。
金子端起老神医面前空了的瓷碗,又为他添了一碗润肺汤。
“师父多喝一碗。北沙参、百合和无花果皆有润肺的功能,正适合师父您!”金子将瓷碗放在老神医面前,抬起头笑道。
老神医也看着金子,一脸慈爱的笑意。
徒儿的心意他这个当师父的,自然明白。
“好!”他说完,端起瓷碗,将汤水喝完,才将这次淮南州府疫症情况跟金子说了一遍。
金子端坐在矮几的一旁,静静地听他讲完疫情,沉吟了片刻后才问道:“师父的意思是有人在水中投了伤寒病毒,才导致了这次的疫症?”
老神医点点头,放下筷子,拿起一旁的帕子抹了抹嘴角后才道:“为师认为,行凶者之所以会在水井中投毒,主要还是针对牢狱中的重犯。水井里的水是专供给牢狱中的犯人,与外面百姓饮用的水源并不相通,这也是为何疫症没有大面积扩散的原因!”
金子拧着眉头,有些不明白这个行凶者的用意。
之前听金昊钦讲过,淮南府染上瘟疫的那个监牢,关押的都是一些重刑犯罪分子,有很多都是秋后就要处斩的,行凶者来这一出,真的让人想不明白他的动机。
难道行凶者跟里面的某个人有深仇大恨,等不得他秋后处决,所以冒险在水井中下伤寒病邪?
监牢重地,守卫森严,这人是怎么进去的?
“师父,那监牢里犯人......”金子抬眸看着老神医。
老神医吐了一口气,叹声道:“都没了,好在监牢外围后期受感染的狱卒都救了回来。”他眯着眸子,略有些枯皱的手抬起,捋了捋下颚雪白的长须,低喃道:“一念天堂一念地狱,那人的一念之差,便让许多无辜者枉送性命。”
金子心中沉沉,身为法医,她已然见惯生死,但每每听到死亡这样的字眼,她还是无法表现得轻松。
陪着老神医说了一会儿话,金子便将食盒收拾好,起身告退。
... ...
夜凉如水,星辰寥寥。
墨蓝色的天际与远山连成一片,影影绰绰间,只觉一片空濛。
龙廷轩宽袍缓带,沿着小径漫步花圃间。
浓密的墨发披散在肩上,晶莹白皙的额角垂着湿漉漉的几缕,发尾还有晶莹的水珠不断滴落,在锦缎白袍上印出深深浅浅的水痕,显然是刚刚沐浴出来。
他刚在一块大青石上躺了下来,阿桑便为他送来了一盏香茗。
“少主,这是郡主命人送来的新茶,老奴特意泡了过来,给您尝尝鲜!”阿桑没有一丝褶皱的面容依然瘦削刻薄,他扬起兰花指,将茶汤送到龙廷轩面前。
龙廷轩微侧着身子,冥黑如墨的眸子扫过茶汤,微微一笑,端起茶杯,送到嘴边浅尝一口。
“茶艺见长,这次又浪费了本王多少茶叶?”龙廷轩懒懒问道。
阿桑嘴角一挑,想起上次也是蕙兰郡主送了上好的茶叶来,自己为了表示对茶艺水准的精益求精,结果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让少主白白训了一顿。
这是什么茶?
月朗山上辰庄出品的茶叶,真真的有价无市!
“没,老奴哪敢浪费一片儿?”阿桑笑了笑。
龙廷轩嗯了一声,含了一口在嘴里,仰躺着,望着寂寥的天际,不再言语。
淮南府的瘟疫,终于落幕了,一切又是尘归尘,土归土。
唔,这样挺好!
他将口中回甘的茶汤咽下,眯起了眼睛,犀利的眸光随着闭眼的动作敛起锋芒。
八月中秋举家团圆的时候,龙廷轩这个尊贵的王爷却担任了按察使一职深入淮南道疫区,与八月十六进宫正式参选秀女的日子擦肩而过,这让作为生母的容妃感到非常不满意。她之所以会向圣上进言,要求放宽淮南道和江南道的秀女名额,全因自己儿子的干系,没曾想选上来的秀女,儿子不但没有获得优先选择权,还给他安了个按察使职位打发到那么凶险的瘟疫地区去。
容妃为此呕了几天气,倒是龙廷轩,却仿佛松了一口气一般。
这能避开秀女遴选,对他来说,是绝对的好处,特别是没有金子的秀女大军,对他来说根本毫无意义。
也因着秀女大选,不仅皇帝充盈后宫,也有许多的皇子皇侄要奉旨大婚,喜事重重下,便有朝臣上谏大赦天下。
大赦,意味着什么?
这对天下百姓来说,大赦便是皇恩浩荡的一种体现。
不管是鸡鸣狗盗之徒,坑蒙拐骗之辈,都有机会从监牢里走出来,重见天日,开启新生。
而那些准备秋后处斩的,则缓行改为流放。
但淮南府监牢内关押的那些人,却是皇帝最忌惮的,这些人留着,就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而这一次意外,他们在众人的唏嘘里,可悲的死去了。
是他们的福薄!
圣上皇恩浩荡,大赦天下,奈何他们病邪侵体,死于非命。
许久,就在阿桑以为少主沉沉睡去之际,他忽而开口问道:“郑玉的案子如何了?”
阿桑一顿,收回迈出去的步伐,躬身站在大青石边上,低声应道:“锦书说辰郎君已经将证据都理清楚了,有了人证还有物证,这次,郑玉怕是难逃一劫了!”
龙廷轩倏地睁开眼睛,眸光清湛微微闪动。
“哦?那可要去瞧瞧!本王最喜欢的就是瞧热闹了!”龙廷轩哈哈笑道。
“少主,您这一去,怕不止瞧热闹那么简单呢!”阿桑见龙廷轩眯着眼睛看他,便接着道:“您忘了,您现在可是按察使,金大人那家伙,将案子拖到现在,估摸着也是看少主您回来了,想要将案子交给您处理呢,毕竟郑玉的身份摆在那儿,没有您坐镇,他一个小小县丞,怕是胆量不足!”
龙廷轩嗤笑一声,问道:“你的意思是他们之所以筹备至今不办郑玉,是为了等本王?这趟是本王被他们算计了?”
阿桑扯了扯嘴角,他敢说英明神武的逍遥王按察使大人被人算计了么?
天可怜见,给他十个八个熊胆,他也不敢这么说啊!
“少主,老奴不是这个意思......”阿桑干笑一声,忙扯开话题,将金子前天受惊的事情呼啦啦的跟龙廷轩说了。
龙廷轩蹭一声从大青石上窜起来,嘴角含着森森笑意看着阿桑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竟拖到现在才告诉本王?!”
阿桑看到龙廷轩撑在青石上的大手青筋暴凸,不由打了一个冷战,咚一声跪下,解释道:“金娘子没出事儿,啥事都没有。”
龙廷轩抬起脚,直接将阿桑踹翻在花圃里。
他咬着牙,腮帮子鼓鼓的发出咯咯的声音,哑声道:“她若是真出了事儿,本王就不是给你吃这一脚!”
龙廷轩说完,转身大步走出花圃。
阿桑一手揉着差点儿被摔成两瓣的屁股,一手叉着腰,一瘸一拐的从花圃里走出来,心中腹诽:真是命苦啊,这事儿又不是他干的,怎么就一把火烧到他身上来了?
他跌跌撞撞的追上去,却见龙廷轩陡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沉着一张阴云密布的妖孽俊颜,冷冷道:“收拾一下,马上去桃源县!”
“现在?”阿桑惊讶的张大嘴,指了指天色,刚想劝一劝是否明日再出发,见少主嘴角漾出一抹温和的浅笑,喉咙微微鼓动,转而道:“是,老奴这就去准备!”
第三百七十六章焦虑(粉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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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苑里气氛静谧得令人压抑。
金妍珠浑身包得严严实实,脸上缠着雪白的纱布,唯有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和一张嘴露在外面。
那天钻心的痒,嘶声裂肺的叫喊后,在解药的缓解下沉沉睡去,醒来的那一刻,痒的感觉已经褪去,剩下的,是全身上上下下一阵又一阵的刺痛。
哭过、喊过、发泄过,结果如此,她待如何?
去杀了她么?
她有什么能力去杀她?
就算杀了她,她的模样就能变回来了?
金妍珠怔怔的望着帐顶,神情呆滞。
秦妈妈亲自将熬好的汤药送进院子,沐沐接过来,道了一声有劳妈妈,便径直将药送进了房间。
“娘子,喝药了,这是叶二夫人特意命人从州府送来的药方,对伤疤伤痕有很好的愈合作用,她跟夫人说药虽苦,但一定要娘子你坚持喝。”沐沐一面喋喋说着,一面端着药碗,在木榻边上坐下。
金妍珠没有反应。
沐沐又唤了几句,金妍珠的眼睛陡然恢复聚焦,她锐利的目光扫向沐沐,小丫头不由心口一颤,药碗差点儿脱手打翻。
“娘子......”
“哈哈,杀了她没用,杀了她没用,哈哈,我要让她身败名裂,臭名昭著,看谁还会要她!这个不要脸的贱婢,贱婢!”金妍珠又开始歇斯底里的喊叫起来,只是脸上缠着纱布声音闷闷的,透着一股子意味不明的诡异。
她大声的笑着,笑得整个身子发颤,笑得一旁的沐沐只觉得头皮发麻。
“啊,血,血渗出来了......”沐沐惊叫了一声。
金妍珠笑得太厉害,脸上的伤口都崩开了,殷红的血丝将雪白的纱布染上了点点红斑。
“娘子,求你,别笑了,伤口裂了!”沐沐将急忙将药碗搁在一旁,拧着鼻子哭求道。
金妍珠笑得眼泪都出来。
她咬着唇,笑声终于停止了,只是她眼中的恨意,却是越发深刻了。
贱人,你害我变成这副模样,你也休想独善其身!
“母亲在哪儿,去请母亲过来,快去......”金妍珠转头看着哭得抽抽搭搭的沐沐,厉声喝道。
金妍珠从那天被金子用了药之后,就变得格外暴躁,沐沐不敢忤逆,忙擦干眼泪,道了一声是,便急急跑了出去。
看着沐沐从院门口跑过去,秋霜院门口的小丫头转身进入院子,打起帘子进屋。
室内,宋姨娘正逗着儿子荣哥儿玩。
小丫头走到宋姨娘身旁,附在她耳边细语。
宋姨娘听完小丫头的话,笑了笑,抬起一双明亮的眼睛,低声问道:“让你下注,你赌谁赢?”
“奴婢不敢揣测!”小丫头低头道。
宋姨娘呵呵一笑,道:“还需要怎么揣测?这不明摆着么?三娘子可曾因此事受过老爷一句训斥?”
小丫头恍然的点点头,那天三娘子对四娘子做了那等事儿,老爷竟不曾当面质问她半句!
想起金妍珠联合外人设局害金子的这件事,宋姨娘便觉得可笑,樱红的唇瓣间溢出两个字:“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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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玉这两天心情没来由的焦躁。
游顺家属围闹,老李失踪,就连那个丑八怪哑巴桂勇,也不见踪影。
他刚刚在别院内大骂一通发泄情绪后,便催着家丁赶紧出去找人,找不到就直接报官。
老李失踪是因为畏罪潜逃,那桂勇又是因为什么?
家丁们都深知这个公子的脾气,一刻也不敢耽误,呼啦啦的紧赶着出门寻人去了。
柳泓和曾毅进门的时候,正好遇到了鱼贯而出的家丁护院。柳泓搭着曾毅的肩膀,优哉游哉地靠在门边,笑眯眯的问道:“阿玉,你一大早又吃了火药了?”
郑玉怒瞪了他们一眼,将怀里的一封信扔到他们脚下,兀自走进院落的凉亭里坐下。
柳泓低头操起信笺,看了一眼后,笑道:“瘟疫过去了,这是好事儿啊,阿玉,郑大人是要你回去了?”
郑玉嗯了一声,拿起茶壶对着壶嘴吸了一口茶。
“那就回去呗,老实说,这桃源县老子我是呆腻了。”曾毅插嘴说道。
郑玉沉着脸没有说话。
“阿玉,你是因为老李干歪了的那件事担心?”柳泓见他神色郁郁,以为他在担心潘琇的案子,不由开口劝慰道:“案子都结了,金县丞都将罪名扣潘老儿身上了,你还瞎担心什么?至于游顺的家属,上次一阵棍棒伺候,许也不敢再来。咱们找人继续寻老李下落,这老小子是活腻了,连阿玉你的钱也敢贪,还贪得这般明目张胆,简直不知死活。别说阿玉你,就是兄弟我,也是一肚子火!”
郑玉依然没有搭话,怔怔出着神。
柳泓和曾毅相视一眼。
“阿玉不会是舍不得金娘子吧?你要真喜欢人家,会淮南府后跟郑大人说一声,找个冰人上门提亲得了。”曾毅笑着揶揄道。
郑玉缓缓回过神来,目光扫过二人一眼,沉了一息道:“我总觉得老李和桂勇的失踪有些奇怪。你们说案子止步于潘亦文,可这两天我却有些心神不宁,别忘了游顺现在还在牢房里关着,若是他反咬一口那就不妙了!”
曾毅点点头,附和道:“阿玉你考虑的有道理,游顺的家属是老李私下接触交易的,咱们必须要先官府一步,将老李挖出来,不然,这手尾还真是长。只要老李闭嘴了,那就没有证据证明游顺是咱们安排的,没有证据,官府能耐我们何?”
柳泓也笑着应是。
郑玉拧着眉头,在眉心处挤出一个小小的川字。
“潘亦文确定已经死了?”他似还有些顾虑,回头望着柳泓再次确认道。
“打听过了,牢房里说是暴病,可到底是爆啥死的,咱不是一清二楚么?”柳泓哈哈一笑道,脸上神色略带遗憾,没有看到那老家伙暴亡的模样,实在有些可惜。
郑玉眼中闪过一丝狠利的精光,抿着嘴笑道:“死得好!”
其实之前郑玉对潘亦文下手,一方面是愤怒潘亦文染指了潘琇,另一方面是因为潘亦文知道了一些事情。虽然公堂上,潘亦文并未曾将郑玉等人咬出来,可郑玉知道,潘亦文这么做是为了什么。郑玉从不喜欢被人拿捏着什么把柄作为交换的条件,再说潘亦文犯了他郑玉的大忌,他不死,难消其心头之恨。
三人在凉亭里漫天海聊了一阵,其他三位公子也晃悠悠的从院外进来了。
柳泓起身,让婢子去准备酒水,回头一看那三人,个个无精打采的,不由皱眉问道:“怎么个个一副死人脸?”
走在前头的一名白袍公子打了一个呵欠,掀起袍角,屁股往石凳上一坐,捞起一杯茶,吃了一口,哑声道:“阿风怕是不大妙!”
郑玉抬眸瞟了他一眼,冷冷问道:“怎说?”
“今日我过去一瞧,那处都长满红点了!”白袍公子指着胯下的位置。
郑玉一脸嫌恶的表情,其他四公子闻言,面色也颇有退避三舍的惊恐。
“都说人不风流枉少年,哈哈,此番阿风是要做风流鬼而死了......”柳泓带着满脸戏谑的笑意。
刚刚来的那三人公子闻言,不由怒瞪了柳泓一眼。
这是做兄弟该有的态度么?
兄弟都那样了,还说出这等风凉话来。
柳泓见那三人似乎愤愤,不由讥讽道:“谁让那厮好赖不分来者不拒?染上这病,能怨得了谁?我告诉你们啊,最好离那小子远点儿,这病可是会传染的,你们嫌命长,老子却还想多活几年!”
“阿泓,你怎么说话呢?那是阿风,咱们的弟兄,你怎能这样唾弃他?想来你是从没当咱们是兄弟啊?”白袍公子怒气腾腾的从石凳上站起来,拍了一下台面质问道。
二人之间的气息瞬时暴涨,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
曾毅忙拉住柳泓,揉了揉他的后心劝了几句。白袍公子也被身后的人拉住,二人怒视着对方。
郑玉本来心情就不好,又见自己人内讧就要干起来的模样,不由怒喝了一声,让他们二人都闭嘴。
凉亭内静默了片刻。
一行人眼观鼻鼻观心的看了看彼此。
“阿玉,你说当如何?”曾毅打破沉默开口问道。
“父亲来信催促了,后天咱们就起程,至于阿风,病得七荤八素的,留几个人护卫婢子照顾他,待回了淮南,再告诉他父母亲,找人接他回去!”郑玉面无表情的说道。
“为何不让他跟咱们一道回去?”白袍公子抬头问道。
“你既然这么够意思,不如你留下陪阿风一道回吧!”柳泓冷笑道。
“你......”白袍公子伸手指向柳泓,气得额头青筋暴凸。
郑玉扬起手,冷冷道:“行了,就这样,不服气都给我滚......”
众人又闭上了嘴巴,只剩下衣袍的窸窣声。
婢子端着酒盏步入凉亭,躬身施礼后,走到郑玉身边,开口禀报道:“公子,外面来了几名公差,说有事情想请公子去衙门一趟!”
柳泓和曾毅齐齐望向郑玉。
郑玉心中一怔,面上却是波澜不显。
“阿玉......”柳泓着急的唤了一声。
郑玉斜了他一眼,凛了凛神说道:“请他们进来!”
婢子应声退了下去。
曾毅也忍不住开口问道:“阿玉,这事来得突然,怕是不善啊。该不会是牢房里的游顺......”
“稳住,别自乱阵脚!”郑玉沉声说道。
剩下的五公子互相望了一眼,点了点头。
第三百七十七章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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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虎领着几名捕快随着婢女来到了郑玉所在的凉亭。
凉亭内,六公子说说笑笑,气氛甚是热闹。
赵虎有些愕然的望了里头一眼,郑玉他们听到公差上门,竟一点儿讶异都没有么?
这是过度自信还是故作镇定?
赵虎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敛容站在石阶下,朝内拱拱手,朗声道:“某见过各位公子!”
说笑声停了下来,郑玉背着手缓步走到凉亭的入口,居高临下的望着石阶下的赵虎,笑意森森,露出一排细白的牙齿,问道:“是什么风将赵捕头吹到我这小院来了?敢问赵捕头有何指教?”
赵虎抬起头,迎着他那双溢满警惕和防备的眸子,笑道:“郑公子莫要打趣某,指教谈不上。是这样,之前潘娘子一案中有位游顺的车夫涉嫌作伪证供,今日过堂论罪,可他却在公堂上喊冤,说是有人教唆他这样做的。金大人身为一县父母官,既然案子个中有内情,自然不能置之不理,郑公子您说是不是?”
郑玉微微一笑,应道:“这个自然!”
赵虎上前一步,脸上笑意不减,续道:“游顺供出来那个教唆他作伪证供的人,正好是郑公子府上的人,某奉了大人之命,无奈只能请郑公子随某走一趟,造成郑公子的不便与困扰,还望海涵见谅!”
这话说得客气,可六公子却听得有些愤愤。
柳泓走到郑玉身边,沉着脸说道:“这不过是一个做了伪证供的人为了脱罪随意攀咬罢了,难道金大人就因为他的片面之词,就让阿玉上公堂不成?”
赵虎心中冷笑。
随意攀咬?
若非真相如此,就算给游顺几个胆子,他也不敢攀咬到你大名鼎鼎的七公子身上。
“柳公子稍安勿躁,大人自然不会只听信一方之言。游顺供出与他接头的人就是郑公子院中的管事老李,而在某来郑公子小院之前,老李已经被带回衙门。”赵虎顿了顿,扬起下颚看着微微有些色变的众人,“老李已经给了初步的证供,证实了自己就是与游顺签订协议的中间人。老李是郑公子身边的仆从,事关重大,大人只能请公子一道去听审了!”
郑玉眸色微敛,胸腔丝丝凉意弥漫。
老李将自己供出来了?
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了起来。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没有逃过赵虎的眼睛。
赵虎依然面含客气的微笑,扬手道:“郑公子,请!”
柳泓气极,大步跨下石阶,指着赵虎的鼻子骂道:“赵捕头好大的架势啊,你这是什么态度?金大人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呵,这是准备威胁了啊!
赵虎笑了笑,应道:“大人不是昏庸之辈,自然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劳柳公子提醒!”
“你......”柳泓涨着一张大红脸,抬起手恶狠狠的朝赵虎点了点。
郑玉拉住了柳泓,看着赵虎的目光有些冷厉,嘴角却是带着笑,“既然赵捕头上门请本公子去听审,不去便是不给面子,姑且去听听也无妨!”
“请!”赵虎又一次扬起了手。
郑玉低头在柳泓耳边吩咐了几句,便背着手,跟着赵虎一道出了小院,往衙门而去。
... ...
公堂一派肃穆。
金元一袭公服,端然高坐在堂上,面色沉沉。
做下手处是张师爷,正伏案记录着什么。
堂中跪着两名中年男子,其中一名形容憔悴潦倒,正是游顺。在他的右侧,跪着一名身穿灰蓝色直裾交领布袍的男子,神情落寞,此人正是郑玉身边的管事老李。
郑玉随着赵虎进入公堂,堂中并无噪响,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落在郑玉身上,似乎就等着他来。
郑玉面色如水,长身玉立于公堂之上,与金元的目光在空气中交触,四目相对。
他微微一笑,目光澄亮的凝着金元,并没有施礼作揖的打算。
金元也没有恼怒,想起这小子跟辰郎君虽然同样是出身名门,可这素质和修养,真是差老远了......
“郑公子,想必在来的路上赵虎已经将案情简单的跟你讲过了,本官也不再啰嗦赘述。老李是郑公子小院的管事,根据他的证供以及提供的签订协议,已经证明游顺是奉命作伪证供,自担撞死潘娘子一事,不知郑公子知不知情?”金元问道。
郑玉嗤笑一声,幽冷目光滑过堂中跪着的二人,没有直接回答知不知情,却是反问道:“在今日之前,本公子才知道老李竟有嗜赌成性的恶习,赌徒说的话,大人你也相信?”
金元哦了一声,看着老李。
老李在两道光柱的扫射下,身子微微有些颤抖,他沉了一息,磕头道:“大人明鉴,此事确系公子吩咐。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查一查院中的账本,每次老儿送钱银过去游顺老家,必要通过账房支取,若不是公子授意,老儿如何能从账房支取这么多钱银?”
金元点点头,看着郑玉笑道:“老李言之有理啊,不知道郑公子如何解释?”
郑玉咬着牙,腮帮子磨得咯咯作响。
老李不由像一只鹌鹑似的,缩了缩脖子。
他派了那么多人去找,没想到到处寻不得,想来这老李是出了小院,便被衙门护起来了吧?
就为了指正自己?
想得太天真了!
郑玉微微一笑,心思飞快的转动起来。
... ...
彼时,在衙门的后衙,金子正蹲在一个铜盆面前,用心调和着白醋和酒。
两名捕快抬了一块已经损毁了的木板跨过月洞门,进入院子。
金子听到声响,眉头微微一挑,站起来,一面嘱咐着他们小心些,一面侧开身子,将空间让给他们。
跟在他们身后进来的,是桂勇。
这个面貌尽毁的丑陋男子,关于他悲惨的遭遇,金子已经听慕容瑾和赵虎形容过了,心中满是同情。
他隐忍跟在仇人身边,为的就是等待这一天吧?
“桂勇,你放心,天日昭昭,大人一定会为你的家人雪冤的!”金子看着面无表情的桂勇安慰道。
桂勇木然的点点头,声音涩涩的:“谢谢!”
捕快将木板放在地上,便退到边上。
桂勇看着这块从郑玉马车上换下来的木板,问道:“凭这块木板就能指正郑玉么?”
金子已经戴上了手套,点点头,回道:“木板虽然清理过血迹,但血液会通过木板渗透进入内部组织,所以,被清理掉的只有表面,也就是肉眼可见的血污,而木板的内部组织残留的血液,却没有被清洁掉,所以,只要让血痕重现,便能证明这块木板曾经染过血液。”
金子说完,再次看了桂勇一眼,说道:“桂勇也应该是相信这块木板能起到一定作用的不是?不然你也不会小心翼翼的藏着它。”
桂勇垂眸,声音依然是破败的沙哑:“我不知道,当初留着这块木板,只是想提醒自己,又一条冤魂死在郑玉这个人渣的手里......”
想起潘琇的遭遇,金子心中黯然。这个案子拖得实在有些久了,久得她快要失去耐心,既然现在证据都已经备齐,绝不容郑玉这个渣滓再逍遥法外。
金子吸了一口气,拿起葫芦瓢,舀起铜盆里已经按比例调好的醋酒水,淋上木板。
辰逸雪远远的站在长廊上看着那个忙碌的身影,露出一抹温和的浅笑。
野天踮着脚尖望着那块木板,狐疑的问道:“真的能让已经抹去的血痕重见天日么?”
辰逸雪似乎对金子信心十足,他目光如注落在伊人身上,淡淡道:“三娘如此信心满满,想必不会让人失望!”他说完,转头问野天:“颜夫人说要呈上来的证据,送过来了没有?”
自从潘亦文入罪之后,潘夫人颜菁就宣布跟潘亦文断绝所有关系,不再冠夫姓,便改称为颜夫人。
“儿该死,竟忘了告诉郎君!”野天收回神色,伸手探入怀中,将一本记事本取出来,交到辰逸雪手上。
辰逸雪打开看了一眼,字体是他所熟悉的娟秀小楷。
这是潘琇的字迹,或者更确切的说,这是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潘琇的‘字迹’。
这就是颜夫人所说的证据?
辰逸雪微微一笑,想起上次与三娘吊唁潘琇的时候,颜夫人曾说过的话。
她说:“完整的证据会有的!”
为了这份完整的证据,她该耗费了不少心血吧?
辰逸雪合上记事本,将它放回野天手里,淡淡吩咐道:“一会儿转交赵捕头呈堂吧!”
野天点头,应了一声是。
话音刚落,便听院子里传来一声轻呼。
“出现了,出现了......”金子从木板边蹭的站起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抓着看得愕然的桂勇激动道:“看到没有?这些就是喷溅血迹,出现了......”
桂勇被金子这一摇,也难掩激动,眼角沁出了泪水。
苍天有眼啊!
辰逸雪迈长腿,悠然走下长廊。
看着满含赞赏的辰逸雪,金子心中有小小的得意。开始试验时,她还真是没有底,毕竟在没有化学试剂的情况下,能否让血痕重现,她一点儿把握也没有,好在记得宋慈老祖的验尸法则,其中便有一条是用浓醋和酒调和检验血痕的办法。
宋慈,不愧是法医鼻祖,委实让人敬重。
第三百七十八章对质(粉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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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逸雪迈长腿,悠然走下长廊。
看着满含赞赏笑意的辰逸雪,金子心中有小小的得意。
开始试验时,她还真是没有底,毕竟在没有化学试剂的情况下,能否让血痕重现,她一点儿把握也没有,好在记得宋慈老祖的检尸法则,其中便有一条是用浓醋和酒调和检验血痕的办法。
宋慈,不愧是法医鼻祖,委实让人敬重。
... ...
公堂上。
郑玉的神情微微一黯,叹了一口气,似有些痛惜的说道:“......玉如此做,不过是一时‘情’迷心窍。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玉不过是因私念,想要维护潘老师的身份地位,不想他因为潘娘子的案子而身败名裂。”
金元心中冷笑,郑玉的心思果然敏捷,懂得在证据不利的情形下避重就轻,一面将谋杀潘琇的罪名全数推到潘亦文身上,一面还不忘为自己辩解,如此行径不过是因为维护师长,师生之宜罢了。
律法严明,但律法之外,不外乎人情,纵然有罪,那也是情有可原。
“玉深知这一点儿做得不对,大人若是要就此责罚,玉认罚!”郑玉含笑看着金元,言辞行为却是一点儿认罚该有的态度都没有。
“哈哈,郑公子真是好口才,简直就是巧舌如簧能言善辩啊!”金子穿着一袭白色窄袖长袍,步履从容的从公堂一侧走出来,一张精致如玉的面容掩在大大的口罩后面,只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眸子。
她的眉梢眼角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看起来神采飞扬。
看到金子出现的那一刹那,郑玉黑眸里闪过一丝惊喜。
尽管她戴着口罩,但郑玉却还是一眼就将她认了出来。
那双眸子和里头流溢出来的潋滟光芒,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还不清楚金娘子为何陡然现身公堂,也不明白她刚刚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金子选择在这个时候上公堂,甚至不在意自己的身份曝光,便是想一举将郑玉入罪。秉承这样坚定信念的她,于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的带出一种自信和从容的雍雅气度,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如明珠一般熠熠闪动,迷魅动人心魄。
“金娘子你......”郑玉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金子掩在口罩后面的嘴角勾起一道弧度,不紧不慢地笑道:“见过郑公子,容我介绍一下自己,儿在潘琇案子中担任主检仵作!”
郑玉似无法相信般的睁大眼睛。
仵作?
一个女子竟然担任仵作?
沉吟间,有关金仵作的高超验尸技术和传闻便从记忆中钻出来。
他一直都知道,金县丞家有个懂得验尸的金仵作,可一直以来,他对于仵作这样的职业和认知,一直停留在男子身上。郑玉一直以为,那个所谓的金仵作,是金元的其中一个儿子,不曾想,竟是眼前这个光彩动人的俏娘子......
郑玉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无法相信这个事实。
不等郑玉回神,金子便开口朝金元说道:“大人,儿反对郑公子刚刚的言论,儿现在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潘琇案子还有隐情。潘亦文虽然曾经对潘娘子造成身心上巨大的伤害,但他并非是真正撞死潘娘子的凶手!”
金元早就做好了准备,刚刚陪着郑玉绕花园,不过是为了金子的验证拖延些许时间,此刻见闺女神态如此自信笃定,便已然明了,验证应该是成功了。
他抬手捋了捋一字胡,神态凛然,正色问道:“金仵作有证据证明撞死潘娘子的另有其人?”
“没错!”金子点点头,伸出一根白皙纤长的手指,指向郑玉,一字一句道:“撞死潘娘子的真凶,就是郑公子!”
郑玉神情大骇,一张俊颜陡然涨得青紫,额头青筋突起,咬着牙看着金子冷冷喝道:“金仵作......你可不要血口喷人呐!”
他垂在身侧的手拳头紧攥,隐忍克制着内心翻涌的情绪。
若是换在别的时候,就算此刻这个女子是他所钟情爱护的,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甩一巴掌过去。
情爱于他而言,从来不是最重要的,就连怀有他骨肉的潘琇,他在动怒的那一刻,都可以毫不犹豫的朝她撞过去,跟何况是眼前这个认识不久的女子?
对金子,他只是深感兴趣,并没有到非卿不可的程度。
“郑公子不要着恼,儿将要呈堂的证据,会证明事实和真相,儿身为仵作,秉承的是宗旨是为死者说话,根据尸体和证据说话,绝不会血口喷人!”金子说完,拍了拍手。
随着击掌声,立即便有捕快将后院那块验证出血痕的木板抬上了公堂。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木板上。
木板的中间位置有一道约莫二十厘米长的裂痕,微微往内侧凹陷,在凹陷处的周围,有密集的呈淡红色的喷溅血痕。
郑玉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慌。
这块木板对他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了,不是已经命人销毁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脑中电光火石的闪过一个人名------桂勇!
是桂勇出卖了他?
“这一块木板是......”金元一脸不解的指着公堂上的木板,懵懂的问道。
金子眼角的余光瞟了郑玉和金元一眼。
呵,都是演戏高手,一个佯装不解,一个故作镇定。
“这一块木板是从郑公子的一辆马车上更换下来的。众所周知,郑公子有两辆特殊的设计的马车,而其中一辆,不久前才刚刚换过一块车厢壁,是不是?”金子含着浅笑问郑玉。
“哈哈......”郑玉背着手绕着金子走了一圈,陡然停下来,盯着她问道:“马车作为出行的工具,自然有可能磕磕碰碰,木板有损毁这不是很正常么?难道本公子换一块车厢壁,也得诏告天下不成?”
“郑公子真是说笑了,马车是你的,你想一天一换,咱们都没意见,不过你之所以会换掉这块车厢壁,是因为在案发当天,你用了那辆马车将潘娘子撞死。”金子伸手指着郑玉,厉声控诉道。
郑玉身形一顿,旋即反击道:“金仵作真是想象力丰富啊!”
金子露出一抹恣意的浅笑,点头道:“这点儿承认,不然也不会在见到郑公子座驾的那一刹那,便将潘娘子如何丧命的步骤尽数在脑中过滤解释清楚了。”
金子说完,拱手对金元道:“大人,上次儿曾递交的尸检记录,想必大人已经细细查阅。潘娘子后腰腰椎骨骨折,这个明显的伤害正告诉了我们,潘娘子是被人从身后撞倒的,而造成腰椎骨折的最大冲力,就是郑公子那辆马车上装饰的保险杠,无论是从高度或者从力度上计算,都跟潘娘子后腰的伤痕完全吻合。”
金元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金子命捕快将木板立起来,指着中间凹陷的痕迹解释道:“这块木板就是在保险杆的那一面车厢壁。被撞后,潘娘子因为惯性作用而迅速往后倒,枕部撞击在车厢闭上,造成了枕部的损伤和车厢壁木板的凹陷。案发现场我们当初勘查的结果是现场没有刹车痕迹,这说明当初车辆并没有任何减速,而是继续前行。由于和车厢壁撞击的强大反作用力,潘娘子被抛了出去,落地是上半身先着地,形成了下颌骨、肋骨骨折和全身的擦伤。而这个时候,马车又从潘娘子的身体上跨过去,因为马车底盘的最低点恰好与尸身背部的最高点一致,所以才会勾起潘娘子后背的衣料,在背部形成轻微擦伤。”
公堂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思考和消化着金子这段推理。虽然金元已经在事前就听过金子这段合理又完美的解释,但再一次听闺女如亲临现场般讲述案发经过,依然难掩心潮澎湃。
郑玉只是觉得惊愕难当,他再次审视着金子,再不觉得这个女子有半点可爱之处。
她话就像利刃一般,一刀一刀的刺入他的体内,挑起他的每一条痛觉神经。
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为何竟能分毫不差的将事发当天的情况如此清晰分明的说出来?
那天他怒不可遏,受了情绪支配将人从背后撞倒,那种从未有过的紧张、刺激还有淡淡的焦虑直到回小院冷静下来后,才依稀能回想起自己撞人的整个过程。难道当时树林外还有其他人目睹了经过么?是她看了整个案发过程?
这怎么可能?
“无凭无据,金仵作随便搬一块破木板上堂,就想要指正在下,简直就是无稽之谈!”郑玉已经被金子的完美解释打乱了阵脚。他心头烦闷不安的情绪在肆无忌惮的弥漫着,手心一片滑腻。
“这怎么能说无凭无据呢?”金子眨了眨眼,含笑指着木板凹陷处的喷溅血痕,沉声道:“这些血痕是用浓醋和酒调和后喷洒上去后显示出来的。虽然此前的血迹已经被人抹去,但天日昭昭,真相如何,永远不会因为有心人的掩藏而被埋没。这些血迹,就是潘娘子枕部被撞击时的喷溅血。至于这块木板,郑公子你也不必再找任何借口否认这不是从你车驾上拆下来的。”
金子看着他,笑容依然浅浅,如沐春风,“因为这是不争的事实,无论是木板的尺寸还是大小,皆与车厢壁吻合。这点,大人稍后让赵捕头去对比郑公子的马车,就可以确认了,新换上去的车厢壁,颜色会比其他地方深上少许,一眼就能看出来。”
第三百七十九章滴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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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因调查取证需要,就有劳郑公子你配合了!”金元也看着郑玉,嘴角挑了挑。
“笑话,侦查命案的程序,在下虽然游戏人间,却也知道一二。但凡命案讲究的都是杀人的动机,在下与潘琇无冤无仇,试问又怎会无故将她撞死?金大人,你老可不要为了破案就信口雌黄,指鹿为马啊!”郑玉满脸漾满嘲讽的笑,眼神之中颇有威胁之意。
想他郑玉走出去,到哪儿不是谄媚逢迎溜须拍马的?
这金元是脑袋被驴踢了吧?
他究竟知不知道他的身份?
郑氏家族的背景,母亲姒喜县主的皇家身份......
他郑玉是任人揉搓的弱者么?
谁人敢如此想?
“动机?是,本官也很想知道,是什么动机让郑公子你对怀有你骨血的潘娘子动了杀意。”金元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
郑玉怒极喝道:“金元,你再出言诽谤侮辱本公子,小心你的顶戴,本公子一定会向朝廷参你一本!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吧!”
“郑公子这是恼羞成怒么?这话儿可以理解为是对大人变相的威胁么?”金子气势丝毫不减,扬着洁白如瓷的小下巴,接过张师爷递上来的潘琇生前留下来的记事本,摊开后,握在手中,向郑玉展示,一面道:“郑公子不知道潘娘子有记事的习惯吧?你对她所做的一切,她全部白纸黑字的记录着,这样的事实,不是靠郑公子你一句恫吓,一句威胁就能抹去的!”
郑玉瞳孔一阵收缩,伸手欲夺过金子手中的记事本,好在金子有所防备,侧身一闪,将记事本护在怀中,笑眯眯道:“这可是呈堂证供,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闪失啊!郑公子若想知道内容,儿一会儿念给你听!”
郑玉被金子一激,大步走过去,扬起手,就要扇下一巴掌。
赵虎正好在公堂上守着,飞快的反应过来,身形一动,掠到金子身边,大手钳住郑玉即将落在金子面容上的手掌,一脸冷凛的提醒道:“郑公子当真是一点儿气量也无,难道郑公子最拿手的,便是对女人行凶么?”
郑玉被赵虎揶得差点儿背过气去,他手腕被抓得酸痛,挣脱不得,怒喝一声,抬脚就要往赵虎身上招呼。
可他不过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贵公子,哪里是赵虎的对手?
他抬脚的动作刚起,赵虎便知道他下一刻想要干什么,当即伸手一捞,扣住他阴狠踹向自己胯下的一脚,郑玉重心不稳,华丽丽的摔倒在地。
此次堂审并没有让百姓旁观,不然,郑公子如此自取其辱的画面,定然会成为明日老百姓们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谈资。
两侧的捕快绷不住,扑哧笑了起来。
金元也挑了挑眉,一脸戏谑的笑意。
“郑公子,公堂之上,还望自重!”金元清了清嗓子,续道:“潘娘子的记事本,本官已经查看过,除却潘亦文曾经对潘娘子施暴之外,造成潘娘子有孕在身的人,就是郑公子你,这点你有何要说?”
“凭一本不知真伪的记事本,就想入本公子的罪,金大人你实在是异想天开啊!”郑玉喘着气怒视着众人。
“是否真伪,只要经过笔迹鉴定就能定夺。在上堂之前,本官已经请了州府的王熙学士过来鉴定潘娘子生前的字帖和记事本的字迹,是否伪造作假,等王熙学士检验完便一清二楚了。” 金元说完,命张师爷去请王熙学士上堂作证。
须臾,王熙上堂。
作为知名的大儒,王熙的扮相儒雅,浑身带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息,沉稳持重。
他拱手略略施礼,便在金元的示意下检验两份资料的笔迹。
一份是呈堂的记事本,一份是由颜夫人提供的,潘琇曾经的留下来的临帖。
王熙凝神细细辨认了约莫一刻,起身,在堂上当面证实了记事本的可信度和准确性。
直到这一刻郑玉脸上才略显颓败之色。
金元请王熙竟后衙用茶后,便继续堂审。
金元拿起惊堂木,重重地敲击了一下案几,敛容厉声问道:“郑玉,王熙学士的话你刚刚听到了。记事本,已经证实是属于潘娘子所写,对于潘娘子记事本中的指控,你将潘娘子奸.污成孕之事,你认不认罪?是不是因为潘琇要告发你***之罪,所以,你狠下心肠,将她连同腹中的孩子一起撞死?”
郑玉冷冷一笑,赤红的双目斜睨了金元一眼,反问道:“金大人不觉得自己的审案前后矛盾么?就算潘琇的记事本是真的又如何?是她亲手所写,也不代表所写的内容就是事实的全部真相啊?谁知道潘娘子在生前是否有什么暗疾,比如癔症什么的,凭空想象的东西,多了去了!再说大人在审查潘亦文的案子时,不是已经证明了奸.污潘琇的是他么?奸.污成孕?呵,谁能证实潘琇腹中的孩子就是我的?”
金元被郑玉顶得一时语噎,恨得牙根发痒。
事实上在审查潘亦文一案时,为了不打草惊蛇,确实是掩下了有关郑玉的一切罪证,只为了收集更齐全的证据一举将他入罪。在此之前,金元对于郑玉的印象还处于只懂弹棉花的酒肉公子,没曾想,这厮竟如此狡猾,简直就是见缝就钻,砌词狡辩。
“潘亦文确实也曾伤害过潘琇,但真正造成她珠胎暗结的人,却是你郑公子!”金子眯着眸子望着郑玉说道。
“哦?呵呵,难不成金仵作你长了一双天眼?连潘琇腹中那块肉是谁的种,你都看出来了?”郑玉一脸戏谑。
金子伸出一根手指在面前摇了摇,应道:“非也,在下可没那等长天眼的本事和能力。我刚刚讲过,对于仵作来说,读懂尸语才是最重要的。在下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尸体告诉在下,这个孩子确实是郑公子你的种!”
郑玉哈哈大笑了起来,指着金子的鼻子点了点,仿佛听到了时间最妙的笑话,说道:“金仵作最厉害的除了验尸之外,就是危言耸听吧?瞧你说得红口白牙的,拿出证据来啊!”
“是不是在下证明了那孩子是郑公子你的,你就承认你强行奸污了潘娘子?”金子笑问道。
郑玉有些迟疑,心思飞快的转动着,生怕自己着了金子的道。
“怎么,郑公子不敢?”金子走近一步,笑意依然嫣然。
郑玉凝着金子,看了一息后,也笑了笑。
激将法!
不过他并不相信金子能有什么好法子证明,那个孩子就是他的。一个未成形的胚胎而已,且潘琇已经死去多时,那胚胎多半也已经糜烂腐败,若自己在气势上输给了她,不是间接承认自己害怕了?心虚了?
“好!”郑玉扯了扯嘴角,抬手指着金子点了点,道:“金仵作有什么好法子,不妨使出来看看!”
金子唇角一勾,也含笑应了一句好。
在古代没有检测仪器,自然无法进行dna的检测,但在宋慈的洗冤录里,曾经有记载过一条检验亲子关系的方法,滴骨认亲。
相传在宋慈时期,有个富贾在年轻时候邂逅了一谢姓女子,生下一个儿子,在其后的十五年里,富贾并不曾与谢姓女子来往,直到谢姓女子弥留之际,才告诉儿子他的亲生父亲是谁,给了他信物,让他上京寻找亲生父亲,认祖归宗。可当那年轻人找上门的时候,富贾已经死了三年,原配拒绝年轻人进门,并不承认他就是自己丈夫的私.生子。年轻人无法,只好上官府鸣冤祈求官府做主。宋慈当年还不是提点刑狱司,只是一个县城里的仵作,听到年轻人的遭遇后,决定帮他。最后,他想出了这个滴骨认亲的方法。
所谓的滴骨认亲法,其实并不复杂。
为何说亲人之间的关系是血浓于水骨肉相连?
这不是煽情的说法,而是以事实作为根据的。
亲生的父子父女关系,其子女的血液就能渗透骸骨,而非亲生子女的血液,并不能渗透,这就是亲子关系的神奇之处。
宋慈便是利用的滴骨认亲的方法成功让年轻人认祖归宗的。
但是郑玉与潘琇腹中的那个胚胎,能不能通过这个方法验证出来,金子其实心中没底。
毕竟胚胎并未成型,但金子既然提出来用胚胎进行验证,自然也会考虑周全,为防万一,她自然是要加料的。
金子跟金元请示后,便亲自去了后堂取来一个茶盏大小的瓷盅还有一些配备的工具。
瓷盅中装的,便是那个从潘琇腹中剖出来的胚胎组织,里面是金子用中药配置出来的防腐药水,因此,胚胎还是如第一天从母腹中取出来的一样,并没有众人想象中的那本腐败面目全非。
金子将瓷盅的盖子打开,让金元先过目,再送到郑玉面前,让他仔细看着瓷盅里躺着的那个小小的物事。
郑玉看到胚胎的那一刹那,只觉得恶心,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迅速的往上窜起,整个食道火辣辣的,焦灼得他眼泪都快要掉下来。
第三百八十章验证(雪花盟主和氏璧加更)
而彼时在后衙,许久不曾见面的表兄弟俩不期而遇了。
日光下的二人居于院落的一左一右,彼此遥望着对方。
一个一袭白衣,清隽出尘,高傲淡漠。
一个一身紫袍,雍雅高贵,气宇轩昂。
二人灼灼的视线在空气中交触,铺满暖阳的庭院里,气温瞬间降低几个摄氏度。跟在二人身后的野天和阿桑,不由缩了缩脖子,低着头,将自己的存在尽量感降到最低……
双方因何会出现在此处,这个问题并不足以考验两个高智商的人,大家心里都像揣着一台明镜,只是彼此心照不宣罢了。
龙廷轩望向面沉如水,淡漠如昔的辰逸雪,唇边浮出一抹淡笑:“逸雪,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辰逸雪拱手施了一礼,点头应道:“劳王爷惦念,一直甚好!”院中秋风飒飒,竹叶沙沙,映衬得辰逸雪的声音格外清冷漠然。
龙廷轩知道辰逸雪此时在后衙究竟为何,表面却是佯装不知,调笑道:“本王听说金大人正在审查潘娘子一案,案子竟涉及姒喜县主的嫡子郑玉,想来要办下他有些棘手,才请来逸雪你合议参详的吧?”
“不敢!”辰逸雪看了龙廷轩一眼,眼中漾出淡淡笑意。
侦探馆从开业至今,接受调查的案子不多,但每一个案子可以说皆是完善落幕,其中调查员的便是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英武和锦书在调查案件中所展示出来的机智应变能力和侦查效率,绝非一般捕快所能胜任,所以,他们的真实身份如何,辰逸雪如此聪明的人物,怎会看不清?
只不过在不影响大局观的前提下,且英武和锦书还堪重用,他没有理由拒绝这种送上门的便利。只不过侦探馆若想长远的发展下去且不受任何掣肘,重新培养优秀的调查员,是必须提上日程的计划。
龙廷轩星眸如朗日绚烂,凝了辰逸雪一息,朗声一笑,大步往辰逸雪所在的方向走去,锦缎紫袍带起一阵清凉的袖风,骨节分明的大手搭上辰逸雪的肩膀,轻轻拍了拍,笑道:“府尹那糟老头子之前破过的一些棘手案子,都是私下偷偷请教逸雪你的,这于本王而言,早就不是秘密。说到底还是蕙兰郡主疼儿子,怕你在官场上受了委屈。哎,如今让本王觉得痛惜的是逸雪你这等人才,没有入仕为官,真是我大胤朝的损失啊!”
辰逸雪从不相信这个世上有不透风的墙,特别是精明如逍遥王这样的人物。所以,龙廷轩当面将他曾经帮忙破案的事情讲出来后,他的神色也依然不显丝毫波澜,一如既往的清冷沉着。
“王爷真是谬赞了!逸雪不过是当无聊时打发时光,提提个人看法罢了,案子最终能不能破,还得靠衙门。”
龙廷轩嗯了一声,扬手请辰逸雪一道进入后堂,一面调笑道:“裸尸案时,你的见解可是起了关键性的作用啊,可见你用来打发时光的无聊之举,帮的可是大忙。本王既然奉召行按察使一职,自然不能对本案置之不理,逸雪也权当帮帮本王了,给点儿意见如何?”
辰逸雪眼中笑意又淡了几分。龙廷轩的戏,演得不错。既然这么爱演戏,就奉陪到底也无妨。
“承蒙王爷看得起!逸雪定当尽力而为!”辰逸雪又一次拱手回道。
“嗳,逸雪你如此可就见外了。”龙廷轩从容在主座上坐下,扬手对辰逸雪道:“来,坐!”他见辰逸雪跽坐好之后,才问道:“这堂审进行到此刻,又该如何继续下去?”
龙廷轩如此问,自然是对堂审的进展了如指掌的。辰逸雪也省去一些不必要的解释,直接道:“案发时没有目击证人,若是郑玉咬紧这一点儿磨皮,再加上他背后的助力向衙门方面施压,想要逃脱杀人之罪,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他可以说事发当天将马车借出去了,撞死潘琇的不是他本人,衙门最多根据潘琇的记事本给他一个***良家妇女之罪。但郑玉的七公子帮却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在兄弟情义与自身安危之前,一般人会如何抉择?”
龙廷轩眼中神采一亮,笑道:“逸雪的意思是要逼他们内讧?”
辰逸雪点头,回道:“我们的速度必须要快。此刻三娘在公堂上进行滴骨认亲的验证,其实是为了让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将其他六公子转移为污点证人。”
龙廷轩听完,露出一抹邪肆的笑。
他感觉自己刚刚那些客套话简直就是浪费口舌,辰逸雪显然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就等着他过来呢。
“这是潘娘子记事本上记录的内容,七公子多次出入潘府,在潘亦文的书房里聚众吸食阿芙蓉,公然藐视朝廷律令,王爷身为按察使,自然要维护朝廷法度,行使权责,赏罚分明,才能不负圣上厚望!”辰逸雪的声音如回荡的弦乐般清冷无绪,泅泅滑过龙廷轩的耳际。
龙廷轩冥黑深邃的眸子噙着一丝浅笑,轻哼一声,接过辰逸雪手里递上来的记事本并一卷卷宗,淡淡扫了一眼,卷宗里仔细的罗列了七公子近些年欺行霸市的所作所为。最后一条,是关于秦风的,备注里写着所染之疾,可治。
“逸雪果然准备功夫做得滴水不露啊!”龙廷轩抄着手,以审视的目光看了看辰逸雪,侧首一笑,露出细白的牙齿:“恩威并施是上道!想来再深的兄弟情义,也比不上自家家族利益和身家性命来得重要!”
辰逸雪含笑不语。
龙廷轩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问道:“六公子现在何处?”
堂屋外立即有捕快低头躬身回道:“回王爷,已经被带到后衙的厢房候着了!”
龙廷轩嗯了一声,掸了掸衣袍便大步流星的走出堂屋,一面道:“前面带路......”
阿桑朝辰逸雪微微躬了躬身,提着袍角,喊了一声少主,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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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堂上。
郑玉盯着那团粉红色的东西凝了几息,只觉得恶心得连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他捂住嘴,别开眼。
此刻公堂中央已经摆上了一张矮几。金子将瓷盅放在几上,取过一只干净的平底瓷盘,用镊子从瓷盅中将那团东西夹取出来,放置在平底瓷盘内。
这下,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捕快们都看清楚了那团蜷在一起呈灰粉色的物事了。他们忍不住倒吸了几口凉气,有的甚至捂着嘴巴,开始干呕起来。
金子没有受周全环境的干扰,神色沉沉的将滴.骨.认亲的方法仔细的讲了一遍。
金元听完,颇有些好奇的往前倾了倾身子,问道:“金仵作的意思是,只要是亲子关系,那血液就能彼此相融?”
金子点点头,眼中带着笑意和赞赏,金老爹反应倒是挺快!
“没错,只要是亲身父子关系,就能彼此骨血相融,反之则不行!”金子回道。
郑玉只觉得好笑,这是从未听过的事情。
金子戴上了手套,拿起一支短小的解剖刀,将胚胎划开,取出里面已经形成的,细小的骨骼。
金子手起刀落,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顺畅,一气呵成。可围观的众人,却觉得头皮发麻,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
叮的一声,一根被剥离了所有皮肉的小骨头被取了出来,搁在磁盘上。
金子放下手中的刀具,抬起一双冷静无绪的眸子,扫了众人一眼,开口道:“为了公平公正,在下先取自己的血验证,而后郑公子再验,如何?”
郑玉刚刚看到金子如此利落的刀法,心中已有惧意,奈何他刚刚已经答应,此刻再无反悔的可能。
他从鼻腔中溢出一声轻哼,算是应答。
金子说完,便要用干净的刀子划开自己的手指,赵虎忙上前一步,劝道:“还是让某来吧,金仵作虽然戴着手套,但毕竟双手还是直接接触......未免造成感染,还是小心一些为上。”
还是赵虎考虑得周到。
金子感激的笑了笑,应声道好,刀子转而落在赵虎的食指,随着动作一划,一滴殷红的血滴从指腹中间冒出来,滴落在磁盘中央的物事上。
所有的人的眼睛都紧紧地凝着那颗血珠。
郑玉更是一瞬不瞬的盯着。
血珠如同金子意料那般,迅速的从骨头表面滑下,淌在磁盘上。
“大家看到了,赵捕头的血液并不能渗竟胚胎的骨头里。”金子扬声道,随后,目光落在郑玉身上,笑意森森道:“现在就请郑公子你来!”
郑玉的脸有些青白,他的一双腿犹如灌了铅一般,钉在原地。
金子也不看他,慢吞吞的取过镊子,夹了一块纱布,将磁盘中属于赵虎的血迹尽数擦干净,顺便也将骨骼上沾染的零星血污擦干净。
“郑公子,就等着你了!”金子放下纱布和镊子,笑道。
赵虎在金子的示意下,大步过去,大手将要搭上郑玉胳膊的时候,被他一甩,吃了一记白眼。
“放开你的脏手!”郑玉说完,抬步走了过来。
金子拿起刀子,笑眯眯道:“一点点痛而已,郑公子忍一忍!”
(ps:滴骨认亲小语有查过相关资料,洗冤录集也有过记载,但胚胎进行检验这个估计无法成立,这个检验纯属为了后续将其余六公子转为污点证人作时间上的拖延,大家不要太在意这个验证。不过关于胚胎的发育过程,小语是有查过资料的,两个多月三个月的胎儿,骨骼已经发育了,不过具体怎样,我也没经验,不懂,若是有不对的地方,请多多海涵包容,感激不尽!)
第三百八十一章指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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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玉看着金子如天使般动人的笑意,却仿佛见到魔鬼一般。
他是瞎了眼才会喜欢上这种女子吧?
割别人的肉,取别人的血,还能笑得这般灿烂,简直令人发指!
金子似无所觉,下手用多了几分力道,刀子划破真皮层,伴着一声痛呼,大豆粒一般大小的血滴砸在瓷盘的物事上。
金子取过一块纱布覆盖伤口,让他压着。
公堂上一片静谧,仿佛都停止了呼吸,目不转睛的盯着即将发生的变化。
一秒、两秒、三秒......
“血渗进去了,大人,郑公子的血渗进去了......”赵虎不可思议的惊呼道。
紧接着,公堂上竟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真是神奇啊!
郑玉面如土色。
这怎么可能?
金子笑意盈盈,看着郑玉道:“事实已经证明,潘娘子腹中的孩子,郑公子你就是经手人!”
金元也来了精神,掩下激动的情绪,拍了拍惊堂木,喝道:“大胆郑玉,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摆在眼前,你还有何话可说?诚如金仵作所言,潘娘子身上的尸检伤痕只能是你那架特殊设计的马车才能造成的,再加上车厢壁那块木板上的血痕,一切再清楚不过了,你认不认罪?”
滴骨.认亲的结果,就像巨浪一般冲击着郑玉的思维神经,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他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情绪平复下来,在脑中细细的过滤着所有证据和讯息。
那天撞死潘琇是属于临时起意,因此,就算有潘琇的记事本作为佐证,就算有胚.胎作为佐证,证明自己曾跟潘琇有不正当的关系,但这佐证也并不能代表他就是杀死潘琇的凶手,他充其量也就构成***罪,这点儿罪名,稍稍打点一下,让父亲上下通通气,不是多大的事情。至于马车上换下来的那块木板,就算证明是属于他的马车的又如何,谁亲眼看到了案发当日,就是他驾车撞死潘琇的?
稳住心神之后,郑玉紧绷的情绪渐渐释然。
只要抓着这一点儿,没有目击证人,就不能证明在城西树林外驾车撞死人的行凶者就是自己!
且在来公堂之前,已经吩咐柳泓尽快通知父亲和母亲,他只要先耗着,打死不承认,事情并非那么糟糕,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我......不认罪!”郑玉迎着金元灼灼的视线回道。 此言一出,公堂上所有的人目光皆扫向郑玉。
在如此满满证据面前,他郑玉竟然还能如此堂而皇之的说出不认罪这三个字?
金元沉着脸,瞬间僵在当场。
而赵虎、张师爷等人也呆若木鸡的凝着他。
公堂上的气氛静寂得落针可闻。
而这时,一阵衣袍的窸窣声打破了沉寂。
金子回头望去,隔着堂中的绢纱扇屏,依稀可见一袭深紫色锦缎华服的男子缓步而来,他似一面摇着折扇,眼前闪过一道道刺目的幽蓝色眩光。
是龙廷轩!
金子嘴角翘起,心道:来得真及时,就差一个镇场子的!
紫金色的小朝靴转过扇屏,俽长挺拔的身形便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逍遥王龙廷轩头戴鎏金玉冠,穿着一袭绣绿纹的深紫长袍,腰间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紫金色底小朝靴,扇柄上缀着的蓝玉貔貅,随着摇晃,泛着蓝光。
金子打量了龙廷轩一眼,还不曾见过他穿着宫装的模样呢。
唔,这打扮,就算是不识龙廷轩身份的人,也能从这身行头推测此人身份高贵,不可逼视。
金元眼角一挑,伸手扶好头上的乌纱,提着袍角从案几后走出来,领着公堂上的众人,齐刷刷的跪下参拜道:“下官(卑职)叩见按察使大人!”
金子自然也在其列,只是郑玉还没有反应过来,眯着眼睛细细地打量着龙廷轩。
所有人都跪着,就郑玉站着与他遥遥对视。
阿桑犀利的眸子一瞪,尖细的嗓音在公堂上荡起:“大胆,见到逍遥王,还不下跪?”
郑玉这才醒过神来,膝盖一软,咚一声跪下去。
他的心怦怦跳着,这逍遥王不是在淮南府么?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龙廷轩扬手让金元等人起来。他绕着郑玉走了一圈,眼中虽然含着笑意,但金子却发现他那笑意是冰冷的,带着一丝戏谑和玩味儿的感觉。
“证据确凿的情况下,郑公子还能喊出不认罪这三个字,当真是视我大胤朝的律法如无物啊!”龙廷轩露出细白的牙齿含笑道。
郑玉咬着牙,抬起头看着龙廷轩道:“王爷明鉴,试问案发当日,有谁亲眼目睹了是在下驾车将潘娘子撞死的?若是没有人证,恕在下不能认罪!”
“啧啧,瞧瞧,真是死到临头还敢嘴硬!”龙廷轩拿着扇子的手指着郑玉点了点,大步绕到案几后面,在明镜高悬之下落座,拿起几上的惊堂木,拍了一下道:“你要证人么?本王现在就给你宣召证人!”
案子改由龙廷轩主审,金元可是松了一口气。
他抬起袖子抹了抹额角,躬身在龙廷轩身边站着。
郑玉后背的衣袍已经被冷汗浸湿,印出星星点点的斑痕。
他第一次感到如此惊慌,连每一口呼吸,都觉得压抑,压抑到快要喘不过气来。
须臾,在捕快的带领下,六公子鱼贯进入公堂。
郑玉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低声唤了最前面的柳泓,可他却似不曾听到一般,直接从他身后绕过,在堂侧跪了下来。
“大人,人已经带到!”捕快拱手道。
龙廷轩扬手,让他退下。
“郑玉,你不如听听他们的口供如何?!”龙廷轩身在半倚在几上,笑意邪魅。
柳泓侧首瞟了郑玉一眼,二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碰撞。
“柳泓你......”郑玉咬着牙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以作警示。
柳泓一向惧怕郑玉,但在后衙,逍遥王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
他说郑玉没人能救得了他!
逍遥王的言下之意,已经很明确,郑玉,注定要栽在他的手里,而他们这几人,若是识时务,他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追究他们往日里所犯下的罪行,也可以网开一面,不追究他们违背朝廷律令,私下吸食阿芙蓉的事情。
兄弟情义,家族荣辱,自身性命,孰轻孰重?
“阿玉,对不起......”柳泓无声道,随后,他俯首在地,哑声道:“王爷,儿能证明撞死潘琇的凶手,就是......郑玉!”
柳泓说完,其他五公子也纷纷效仿,俯首附和道:“儿也能证明,杀死潘琇的凶手,就是郑玉!”
郑玉一双眼睛涨得血红,额头青筋暴徒,忽而从地上起身,冲过去,将俯首在地的六人一阵拳打脚踢,破口大骂。
这就是他的好兄弟?
这就是前一刻还佯装为他担忧的好兄弟?
他这是瞎了眼啊.......
守在两侧的捕快正要上前拉开郑玉,却让龙廷轩摆手制止了。
这种狗咬狗的戏码,难得一见,自然是要大开眼界才过瘾。
公堂上哀嚎声四起。
金元低着头,不敢看那画面,他想提醒逍遥王这样任由郑玉打人不好,可又不敢上前去说,生怕惹他老人家不快。
金子抿嘴嘴低笑,龙廷轩这小心思,她焉能不知道?
这是加深他们彼此的仇恨呐!
待他看够了,抬手又敲了一下惊堂木,捕快们才得了指令,上去将郑玉拉开。
公堂上的昔日赫赫有名的七公子,此刻尽显狼狈之色。
郑玉被扣着肩膀,强行押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一张俊颜布满汗水与戾气。
“哦?难道你们都曾目睹郑玉撞人的过程?”逍遥王好整以暇的问道。
曾毅被疯魔了的郑玉打得鼻青脸肿,忙摇摇头,抚着腮帮子回道:“回王爷,儿虽不曾亲眼看见郑玉驾车将潘娘子撞死,但这个事实确是他亲口跟我们讲的,我们六个人都有听到。”
“他是如何跟你说的?”龙廷轩问道。
柳泓回道:“那天,我们本来相约去聚荣楼玩,可郑玉说潘娘子约了他出去,便没有与我等同行。等午后我们从聚荣楼回小院的时候,看到院子里听着一辆带血破损的马车后,以为是阿玉出事担心不已,后来看到阿玉无恙,便问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时阿玉的心情还没有平复,儿看得出来他很惊慌,细问之后,才知道他正午出去跟潘琇见面后,跟潘琇发生了冲突,一时冲动,将人给撞死了。”
“放你娘的屁......你他娘的贱种.......”郑玉挣扎着又要冲过去打人,奈何两个捕快死死的将他押着,动弹不得,只能逞逞口舌之快,破口大骂了。
被信任的人背叛的感觉......
被自己兄弟从背后捅刀子的感觉......
郑玉只觉得似被人拿着利刃从胸口处刺了个对穿,双眸,几乎要沁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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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廷轩将阿桑捏在手里的帕子取过来,扔到郑玉面前。
捕快们自然能理解逍遥王此举是什么意思,这断然不是给郑玉擦眼泪擦汗水的。
其中一名捕快从地板上捡起帕子,拧成一块儿,塞进了郑玉的嘴里。
公堂上吵嚷声隐去,只有呜呜的闷哼声。
龙廷轩倚在几边,托着腮续问道:“郑玉可说了因何事将人撞死?”
金子也竖起了耳朵准备倾听,这是她一直在寻找的答案。
柳泓点点头,脸色跟他此刻的心情一样的复杂和难过。
他勉强从伤感的情绪中剥离出来,抬头看着龙廷轩道:“那天阿玉去见潘琇的时候,心情是愉快的。到了那里,潘琇告诉阿玉她身怀有孕的消息后,阿玉说他很激动,一把抱住潘琇,承诺会尽快迎娶她进门,虽然是妾室,但阿玉说会好好待她。
可潘琇却很抗拒阿玉的怀抱,她拒绝了阿玉,她说她心里由始至终爱的人,只有江浩南,若不是阿玉用江浩南的性命要挟她,她早就以死殉节。她不会嫁给阿玉,更不会生下他的孩子。她说她要将腹中的孩子打掉,然后出家去当姑子。阿玉说潘琇的话惹怒了他,潘琇竟然可以狠下心肠打掉他们的孩子,她竟然宁愿去当姑子也不愿嫁给他。
他在她的心里,究竟有多么的不堪?
阿玉很激动,抓着潘琇的手不让她走,他试图用再说服潘琇,甚至委屈自己,放下身段的求她,求她不要抛弃他们的孩子......可潘琇很决绝的告诉了阿玉,就算死,也不会生下那个不该存在的孽种。
或许是这句话触动了阿玉的神经,他看着决然而去的背影,怒气攻心,一时冲动,便驾着马车撞了上去。”
柳泓说完,又俯地叩首,诚挚道:“儿说的这些,曾毅他们都亲耳听郑玉讲过,儿所说句句属实,不敢欺瞒!”
曾毅几人也忙附和道:“儿不敢欺瞒!”
金子听完,心头的疑惑也随之烟消云散。
原来是潘琇的决绝惹怒了郑玉,那这场谋杀,也就是临时起意的。现在柳泓将真相讲了出来,郑玉的杀人动机,也就随之显现出来了。
虽然不是精心策划的谋杀,但郑玉的行为,却是毋庸置疑的蓄意杀人。
他为了泄愤、为了毁灭而杀人,造成了潘琇一尸两命的惨剧.....
龙廷轩坐正了身子,扬手示意捕快取下塞进郑玉口中的帕子,含笑问道:“不知道郑公子可对证人的证词有什么意见?”
郑玉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面容上沁满晶莹的汗水。
见他不说话,龙廷轩调整了一下坐姿,斜倚在座位上,翘起二郎腿,轻轻掸了掸衣袍,不紧不慢的说道:“六公子的证词、潘娘子的记事本、管事老李的口供、金仵作的尸检报告和验证、再加上属于你的那辆带血的马车车壁,所有的证据都在这里,你还能砌词狡辩到哪里去?郑公子当真是以为我大胤朝律令如同儿戏,还是仗着自己的出身背景,认为你的家族势力足够挑战皇权律法?嗯?”
郑玉身子瘫软的跌坐在地上,逍遥王的意思不言而喻。
自己不认罪,打的是什么算盘,他一清二楚。他这是在告诉自己,他不会给郑氏家族,不会给母亲一分一毫的面子么?
挑战皇权律法下场如何,郑玉虽然是纨绔,却也懂得其中的取舍。
逍遥王放出了这样的话,郑氏家族就是再疼惜他,也会权衡利弊,壮士断腕吧?
那么,他是必死无疑了?
不过是一个小小世家女的性命,何至于此?
这个结局,让他如何接受?
他抬头看着高高在上的逍遥王一眼,那人犀利的眸子也正凝着他,如墨般浓稠的瞳孔此刻仿佛一湾打着漩涡的风暴,迅猛地朝他席卷而来。
郑玉打了一个哆嗦,干燥破裂的嘴唇微启,几经开合,终是未能吐出只言片语,眼睑一翻,晕死过去。
主犯晕了,且堂审也进行多时,龙廷轩便宣布将郑玉收押监牢,暂时退堂。
“王爷,六公子该如何处置?”金元虚心的请教道。
龙廷轩起身,若有若无的瞟了堂上跪着的几个人,淡淡道:“都回去吧,不过没有本王的传召,不得私自离开别院半步!”
这是相当于禁足。
柳泓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长舒一口气,逍遥王能让他们回去别院舒舒服服的呆着,已经是莫大的宽容和恩赐。
一行人感恩戴德的磕头施礼,拖着发软的腿脚,深一步浅一步地迈出公堂。
金子想起桂勇的事情,他一家几口惨遭郑玉迫害,有怨无处诉,难得龙廷轩正好在桃源县,且管上了潘琇的案子,不如就顺手把桂勇的案子一并管了,这可比交给侦探馆来得更有效率不是?
思及此,金子也不客气,当着金元和龙廷轩的面儿,将桂勇的遭遇说了出来。
金元含笑看了金子一眼,还是他闺女聪明,若是璎珞不说,他倒是差点将桂勇的托付给忘记了。
龙廷轩听完后,只淡淡的说了一句:“让桂勇来书房见本王吧!”
金子点点头,轻笑一声,应道:“是,儿先替桂勇谢谢王爷了!”
她说完,略欠了欠身,从公堂的一侧出去,往后衙走去。
金元,自然是带着龙廷轩往书房而去的。
******
后衙。
偌大的堂屋内,就只剩下辰逸雪一个人。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坐在软榻上,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捧着卷宗,细细的看着潘琇案子开审以来的每一个细节。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光线一暗,一阵熟悉的暗香随之钻进他的鼻腔。
辰逸雪托着卷宗的手微微下沉,目光清亮的抬头,极为倨傲的看了金子一眼。
“怎么一副斗败公鸡的模样?”看着金子略有些沮丧的模样,辰逸雪唇瓣不觉往上翘了翘,不等金子开口,又忽的摇头纠正道:“错了!”
“什么错了?”金子沉沉吐了一口气,大步走到辰逸雪对面的席子落座,顺手端起一杯茶,含了一口茶汤。
“应该是斗败母鸡的模样!”辰逸雪直勾勾的盯着她几秒钟,正色道。
“噗......”金子含在口中的茶汤喷了出来,还好是喷在另一边,不然,绝对能将辰大神喷个狗血淋头。
金子拍着胸口咳了咳,缓过劲儿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辰郎君你是成心的是不是?”
辰逸雪却没有回答,神色专注的凝了她一息,从怀中取出一方白叠布裁就的帕子,起身转到她身边蹲下来。
他的身材高大修长,即使是蹲着,也比金子高了半个头。
他身上清冷的气息逼近,而金子也感觉到,他拿着帕子的柔软的指腹滑过她的下巴,有点热、有点痒......带着他专属清香的帕子,吸干了她下颚的茶渍。
金子尴尬的垂下了头,抿了抿嘴,脸颊微微滚烫。
她刚刚装的其实并不像,她向来不是会演戏的人,辰逸雪那么聪明,自然能瞧出来。可他却配合着自己,其实是为了说笑,逗自己开心的吧?
“郑玉没有认罪!”金子抬起明亮的眸子说道。
辰逸雪淡淡一笑,应道:“意料中事!他不认罪没关系,有了六公子的口供,再加上那些物证,现在是人证物证齐全,不是他一句不认罪,就能抹去的铁一般的事实!”
金子坐正身子,仰着头看近在咫尺的辰逸雪,问道:“六公子的事情,你干的?”
辰逸雪傲慢的瞟了金子一眼,起身绕到案几后的软榻坐下,漫不经心道:“这种事情,哪里需要在下亲自动手?”
他澄亮的眸子一闪,笑意清浅:“自是有人代劳!”
金子扑哧一笑,明白过来了,只是这话要让龙廷轩听到,让他情何以堪呢?
二人闲适的坐着,喝着茶,又说了一会儿话。
外头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二人的目光齐齐往屋外望去,庭院中,龙廷轩正背着日光快步往堂屋的方向而来,金元在他身后提着袍角,有些吃力的追赶着,额角上的晶莹,在灿亮光线下泛着灼灼的珠光。
看着急切赶回来的龙廷轩,辰逸雪脸上的笑意瞬间冷凝,又恢复之前一派冷漠倨傲的神态,翘着二郎腿,兀自喝起茶来。
“三娘......”紫金色的小朝靴刚跨上长廊,龙廷轩便迫不及待的唤了一句。
金子迎到屋门口,看着步入堂屋的龙廷轩和金元问道:“桂勇的案子怎么样?”
“案情经过本王已经了解过了,苏州府那边,本王稍后写封信过去,命苏州府衙全面调查桂勇亲属的案子,若桂勇所说句句属实,定然会还他清白!”龙廷轩掀起袍角,在辰逸雪身侧坐下,取过茶盘上刚刚倒出来的热茶汤,润了润嗓子。
金子幽幽一笑,应道:“那就好,有劳王爷了!”
龙廷轩嗔怪轻叱道:“三娘是故意要跟本王如此客气的么?”
金子额了一声。
金元含笑打了圆场,回道:“王爷息怒,这君臣之礼不可废啊!”
第三百八十三章同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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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廷轩轻哼一声,没有接话,金元干笑一声,又躬身谢道:“今日多谢王爷及时为下官救场,郑玉那身份顶着,下官还不知该如何拿下那厮!”
龙廷轩敛起了笑意,气息凛然,眸光如刃般闪着锐利的光芒,不疾不徐的应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大胤朝律法分明,就是没有本王现身公堂,金大人你该如何审判就如何审判,怎能因对方身份特殊便不知如何拿捏呢?难道以后碰到类似的案件,没有本王在,金大人就准备让疑犯逍遥法外了?”
金元见逍遥王神色肃然,青白的面容顿显诚惶诚恐之色,忙道了一声不敢,低头跪下请罪。
金子只觉得好笑,金元的作为一名小小八品官,处理拥有特殊背景的郑玉,确实是没有底气。
古代不比现代,是个官僚阶级分明的封建社会,是个权势说话的社会,是个弱肉强食的社会。就算律法分明又如何?又非天子脚下,山高皇帝远,有权有势的人一手遮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手握权柄,就算是黑的,也能说成白的,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金老爹这次若是没有靠逍遥王在背后撑腰,贸贸然向郑玉问罪,只怕最后案子没能真相大白,还分分钟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搭上去。
官场就是这般黑暗,平头百姓要争得公理公义,真是千难万难!
或许,这也是辰逸雪不入仕的最大原因吧?
金子不由自主的将视线投向他。
辰逸雪如入定般安静的喝着茶,并没有留意到金子的注视。
龙廷轩见金子看过来,颇感兴趣的问道:“三娘,刚刚本王听说你在公堂上上演了滴骨认亲的戏码?这是怎么回事儿,快说说!”
金子朱唇微勾,耸了耸肩道:“王爷自己都说是戏码啦,自然是动了些手脚,唬唬郑玉罢了!”
金元眨了眨眼,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自己的闺女。
刚刚在公堂上的验证,是假的?
这怎么可能?
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赵虎的血不能融进去,可偏偏郑玉的却能,这怎么解释?
“璎珞,你那滴骨认亲的法子,也是假的?”金元问道。
这个可不能说是假的,毕竟宋慈的检尸体法则里面有记录过。只不过呈上公堂的那个胚胎经过药水浸泡过一些时日,且法则上写的是子女的血可以融进父母的骨头,却不曾说过父母的可以融入子女的,所以,为了保险起见,金子便事先做了手脚。
“整个验证过程一气呵成,父亲倒是看不出璎珞你在哪个环节做了手脚!”金元既佩服又懵懂的说道。
金子淡然一笑,其实这手脚做得,还真是没啥技术含量。
她手中做了一个夹取纱布,抹擦的动作,笑道:“那块纱布浸泡过药水,这就是为什么赵虎的不可以,郑玉的可以的原因了!”
众人恍然大悟。
讨论完滴骨认亲的戏码,金元又虚心地向龙廷轩请示接下来的后续工作。
毕竟事关郑玉,想来身为母亲的姒喜县主定然不会坐视不管,这也是金元所担心的一个问题。
把郑玉入罪了是好事,就是担心姒喜县主闹起来,他这个小小县丞会招架不住啊!
龙廷轩淡然一笑,慢吞吞道:“照正常程序走!”
金元拱手应了一声是,他现在是依足按察使大人的指示行事,清楚这一点,他心头的压力似乎也小了许多。
金子轻松的吐了一口气,案子进行到这一步,他们侦探馆的任务,可以说已经完成了。这个压在每个员工心头的烫手山芋,终于可以卸下了,这真是一个值得开心的好消息。
辰逸雪似乎被金子的情绪所感染,放下手里的卷宗,抬眸看着她,清澈透亮的眼睛里全是漂亮的笑意。
金子迎着大神濯濯清明的视线,笑道:“真相大白了,终于......可以结束了!”
他们侦探馆的任务,终于可以......结束了。
看着他们二人之间眼神的交流与互动,龙廷轩眯起了眼睛,一张俊美无暇,犹如塑像般的面容无绪无波,但此刻,他的内心是什么感受,只有他自己能体味个中滋味。
他羡慕着辰逸雪,也嫉妒着辰逸雪。
是的,这一刻高高在上的,在世人眼中锦衣玉食尊贵无比的逍遥王,竟是那么的渴望,那么的期待自己能像辰逸雪这般活着。至少,他可以抛下一切,不拘身份和距离,与三娘这般无间、坦诚的相处着......
复杂的情绪围绕着他流转着,不知不觉间,他便散发出一种上位者的威严气度和冰冷气息。
说话声隐去,堂屋中的气氛顿时冷寂下来。
金元垂着头,不敢去看逍遥王的脸色,一阵阵飒爽的秋风吹进来,他只觉得后背冷飕飕的窜着凉气,额角一片冰凉。
龙廷轩微微侧首,看了软榻上不置一语的辰逸雪,他整个人姿容雍雅地斜倚着,闲适放松,冥黑的瞳眸里光芒流转。
呵,竟是这般淡然自若?!
龙廷轩微扬起嘴角,低低一笑打破沉默,清闲的看着屋外,哑声道:“案子要继续,饭也要吃,午膳时间刚好到了,不若三娘和逸雪一道与本王用顿午膳如何?”
这话出来,金子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跟这不来电的表兄弟俩吃饭,不知道吃完会不会胃抽筋,实在是消化不良......
辰逸雪微微一笑,扫了金子一眼,淡然道:“谢王爷相邀,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
......
西湖之上,偌大的大画舫里不见丝毫喧嚣吵嚷,气氛恬淡静好。
雅致的船舱一角摆着四人雅座,一扇八开的绢纱扇屏将雅间与外室隔开。一侧开着大窗,正好可以看到窗外波光粼粼的西湖美景。
“只咱们三个人用膳,就不要拘着什么君臣之礼,随意随性才好!”龙廷轩说道。
金子含笑应好,刚刚落座,辰逸雪就理所当然的如往常一般,在她身侧的位置坐下。
龙廷轩犀利的眸光扫过他清冷寡淡的面容,绕过长几,掀起袍角,在二人对面跽坐下来。
大画舫的老板娘在此前已经将画舫上的雅妓都遣到岸上去了。打理完毕后,她才掏出帕子抹了抹香汗,掀开帘子进来,命小二将餐具摆上,凝着恭敬的浅笑上前施了礼,递上菜谱。
龙廷轩随手翻了几页,便将菜谱送到金子面前,柔声道:“三娘,你来点!”
金子也不客气,点点头。
辰逸雪的口味自不必说,相处那么久,他的喜好金子了如指掌。而龙廷轩自认识以来,也一块儿用过几次饭,知道一些他用餐的口味,由她来点菜,再好不过了!
在金子点菜期间,龙廷轩就潘琇案子跟辰逸雪讨论了几句。
金子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着,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本来以为会有些尴尬的氛围,倒是没有如预料般显现,只是不知道这二人平和表象下揣着的是怎样的暗涌......
老板娘将菜单写好后便退了出去,金子没有加入他们二人间的谈话,兀自在一旁扮勤快的煮起茶来。
茶香在雅室内弥漫,龙廷轩停下来,含笑的眼神落在金子身上,称赞道:“许久不曾喝过三娘煮的茶,甚是思念!”
金子早已领教过逍遥王的直接和厚脸皮,抿着嘴轻笑,将一杯新鲜的茶汤送到他面前,一面道:“思念就多喝几杯!”
她说罢,又将另一杯茶送到辰逸雪面前。
辰逸雪端起茶杯,浅尝一口,神色自若道:“在下常常喝,三娘的手艺算不得上乘,只能说是一般般吧,王爷委实没有必要思念!”
金子怒瞪了辰逸雪一眼,这个毒舌的魂淡......有得喝还嫌弃......
龙廷轩心里十分吃味,又眯起了眼睛,掩下不满的情绪,一口接着一口的喝着茶。
常常喝?
可不是么?在同一个侦探馆,低头不见抬头见,常常能喝到三娘煮的茶,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么?
为了让这二人都闭嘴,金子殷勤地为他们一一续茶。
过了一会儿,老板娘便亲自领着小二上菜来了。
将菜品上齐之后,老板娘躬身道了一声几位慢用,再次退了出去。
用膳期间,三人皆是无言。
安静的雅室内,只有偶尔发出一点儿碗筷间的碰撞声。
桌上摆了两盅汤羹,一种是龙骨汤,一种是鲜鱼羹,这是金子特意为这二人准备的。
安静的吃了一会儿,龙廷轩便停下筷子,拿起一个干净的瓷碗,舀了一碗龙骨汤送到金子面前,含笑道:“最近发现你是越发瘦了,要多吃点儿。”
他说完,抬起一双灿夺星辰的眸子,意味深长的看了辰逸雪一眼。
而这厢,辰逸雪似乎无知无觉,兀自拿着匙羹和筷子,动作娴熟的剔着鱼肉。
金子道了一声谢谢,端过来喝了一口。
龙廷轩放缓了用膳的速度,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金子聊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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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虽然跟龙廷轩聊着,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的目光时不时地瞟过身侧的人。
这么安静,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额,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她又不是他的什么人,或许在他心里,自己只是侦探馆的一名员工,一个朋友而已吧?
果断是自己想太多......
说话间,龙廷轩一反常态的为自己添茶送水,要知道,这可是高高在上的逍遥王啊,平日里,都是理所当然的接受别人的伺候,坐享其成别人的服务啊。
金子面前的瓷碗里已经堆起了小山般高的食物。
金子狐疑的看了龙廷轩一眼。
这是做什么?
“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龙廷轩笑道。
他本就长得俊美无比,这一笑,更是妖孽一般颠倒众生,实在是极具魅惑。
金子还好看多了美男,已经有些免疫力,她点头,嗯了一声,埋头吃饭。
默默吃了一会儿,船舱外传来阿桑尖细的轻唤。
龙廷轩抬眸望去,似乎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搅扰深感不满。
金子也回头看了一眼,阿桑在面容隐在日光里,看得并不真切。
“许是有重要的事情吧!”金子说道。
“本王出去看看!”龙廷轩说完,拿起帕子抹了抹嘴角,起身走了出去。
金子呼了一口气,告诉自己坚决不跟这两个人再同台吃饭,太累了。
而这时,一直不说话的辰逸雪却将鱼肉片剔好了,放在瓷碗里,淋上了鱼羹里熬出来的乳白色的汤,点上一点儿葱白,送到金子面前。
“吃水里游的比吃地上跑的,更利健康,更......聪明!”一道清冷的声音滑过耳际。
辰逸雪白皙俊朗的面容,神色依然是倨傲冷冽的。他说完,将剩下的鱼肉片放进自己面前的瓷碗,照着金子的那一碗,淋上乳白的鱼汤,点上葱白,慢条斯理的吃起来。
金子愣了一下,心情有些复杂。
他什么都没说,没有动人的话语,甚至态度是那么的傲慢,那么的拽......
可就是这样的他,一举一动,都让自己觉得窝心。
金子捧着碗盏,感觉吃在嘴里的每一口,都有说不出的甘甜的味道。
龙廷轩回来的时候,雅室内依然如他外出时那般安静,二人都是安静的吃着饭,并无言语。
他回到席上坐下,喝了一口汤,悠然笑道:“姒喜县主的消息倒是灵通,阿桑收到飞鸽传书,竟是她写给本王的短笺。”
辰逸雪拿起帕子优雅的擦了擦嘴角,眉目清冽而锐利,笑道:“郑玉在上衙门之前,必然是让人先传信回去了,县主此举,意料之中。”
龙廷轩朗声一笑,不紧不慢的说道:“姒喜县主让本王不看僧面看佛面,哼,这面子要怎么看怎么给,那要看本王的心情!”
姒喜县主写给龙廷轩的短笺里,有意无意的提及他的生母容妃,而她并不知道,龙廷轩最讨厌的就是有人拿他的母亲说事。
容妃,也就是逍遥王龙廷轩的生母。
容妃当年之所以能被英宗看中纳为侧妃,其中与姒喜县主有一些渊源。
当年姒喜县主尚未出阁,在京中府邸办了一场簪花宴,邀请了帝都中的大半名门贵女和郎君公子。容妃便是在那场簪花宴中与彼时尚未登基的英宗邂逅,从此跃上枝头,成为英亲王侧妃。
姒喜县主当年自居为牵线红人,而后与容妃也一直保持着不错的关系。
其实就算没有姒喜县主的那场簪花宴,容妃也不会错过与英宗的缘分。
当年大胤朝掌管江山的是英宗的兄长宪宗,而宪宗的皇后正是容妃的表姐。英宗作为萧太后最宠爱的儿子,出入宫禁并无障碍,见到皇后与容妃的机会,不是没有。
后来,宪宗出征鞑靼因战事不利被俘,至尊宝位易主。听说当时萧太后推英宗上位的时候,英宗其实是不愿意的。 那个位置拥有至高的权利,却也存在着风险,他的兄长,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
与鞑靼打了几年仗,最后出征了,还因主帅指挥不力,身陷敌营,从此不得归朝。
想想,在鞑子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呆着,有多么的可怕?当年,英宗说什么也不愿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萧太后虽为女流,却极具政治手腕和智慧谋略。她知道小儿子的顾虑是什么,当年的江山风雨飘摇,外有鞑虏侵扰,内则民心不稳,让他这时候挑起这个担子,对从未处理过朝政的他来说,是件艰难的事情。
可她能怎么办?眼睁睁的看着大胤朝的江山落入其他王侯之手么?
萧太后她不甘心,她辛辛苦苦守了半辈子的江山,怎能交到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人手里?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三寸不烂之舌,终于说动了英宗,劝服他暂代皇权,处理国事。她答应英宗,只要有一天,宪宗能回来,就准他退位,将皇位还给他。
英宗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被强行推上了至高的宝座的。
在那个位置上,他从开始的惶惶不安,到最后的恋栈,只有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他爱上了那种感觉,手握权柄,主宰一切,所有人都跪在他面前臣服山呼万岁的感觉,英宗第一次尝试到,原来当皇帝不是枷锁,而是一种难言的美妙。
他开始担心,担心兄长哪一天回来了,把好不容易已经习惯了的,属于他的东西通通夺走......
每一次,前线传来获胜的战报,他竟丝毫感觉不到激奋与快乐,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不安。
与鞑靼的最后一战,鞑靼不敌胤朝大军,退兵至关外。他们手里依然扣着宪宗做人质, 向大胤朝喊话,要让宪宗归朝,必须割地赔款。
朝廷那时候分裂成了两派,迎与不迎,接受与否这个问题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英宗在历代帝王的神牌面前跪了一个晚上,最后,他去了宁和宫面见萧太后,他说要收回当时的承诺,他不会将皇位还回去了。
而事实证明,萧太后的眼光是独到且正确的。英宗是个极有天赋的帝王,一个从未执政的人,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下被逼着登上皇位,却将一个内忧外患的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不仅挽回了战事上不利的局面,将鞑虏赶出关外,内安民心,从善如流。
萧太后只是含着笑看着英宗,问了一句:“何以为君?”
英宗当时一愣,萧太后却是摆了摆手,让他下去了,在英宗迈出宁和宫门口的时候,萧太后低喃了一句:“当尔如是!”
意思是你这样的想法,才是一个帝王该有的想法。
萧太后何尝不想宪宗回来?可是这个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天下,经不起反复的折腾。宪宗是个好儿子,是个好人,但比起英宗,算不上是一个好皇帝。
为了让英宗放心,萧太后扫除了朝中大半的属于宪宗心腹的大臣。而留守在后宫中的嫔妃,位份较低的,全部移送感业寺落发为尼,位份高且有子女的,在短短半年之内,都相继病逝。
这就是皇室的残酷。
为了捍卫皇权,所有有可能的威胁和障碍,都必须要扫除。
宪宗皇后成了那场捍卫皇权首当其冲的牺牲品,而容妃,作为皇后的表妹,少不得被一些有心人拿出来做文章,特别是后宫争宠斗艳的是非之地,更是不可避免的添油加醋。
在容妃去与留的决议上,姒喜县主曾经为她说过话。
容妃在英宗的心里占据着怎样的地位?
或许应该说很深很深。
姒喜县主与容妃的关系不错,但不至于为了她而得罪宫中的其他贵人。她之所以会在那个时候出言说话,无非是看出了英宗对容妃的特殊感情。
而事实上,因为她当年的一句话,这些年,郑氏家族才能如日中天,迅速的壮大起来。
得到的是付出的千百倍,见好就收就是了,这时候还来一封这样的短笺明示暗示,真是可笑。
龙廷轩最不喜欢的就是被别人端着施恩者的态度拿乔。
或许是姒喜县主太过紧张郑玉这个宝贝儿子,准备功夫做不到位,逍遥王注定不会买她的账。
******
用过午膳后,金子有些疲倦,刚好西湖离百草庄不远,便提出先回去睡个回笼觉。
未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金子童鞋很有觉悟的谢绝了任何一方的护送,让画舫的老板娘帮她雇了一辆马车,一个人上路了。
... ...
午后这一觉,金子睡得特别沉,醒来的时候,房间里一片漆黑,透过窗户的一角,依稀看见低沉的夜空和寥落的零星。
“竟睡了这么久?”金子低喃了一声,掀开被子,拿起屏风上挂着的缎衣披上,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笑笑正从院外进来,看到金子,忙走上来,嗔道:“娘子醒了,也该披件厚实一点儿的衣服,这深秋露寒,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金子笑了笑,在廊下的石阶上坐下来,应道:“哪有那么娇弱?”
笑笑却是不依,迈步走进房间,取衣服去了。
青青听到声响,眼睛一亮,回头对厨房里的桩妈妈喊道“妈妈,娘子醒了......”
金子瞧她激动的样子,哈哈笑了起来,睡公主沉睡千年醒来,也无需如此大的反应吧?
桩妈妈哎了一声,喊了青青进去,将热好的膳食端出来。
第三百八十五章抹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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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金灿灿的太阳跳出地平线,温暖的光晕覆盖着清幽静谧的百草庄。
金子穿着一袭浅紫色的交领襦裙,青丝挽成一个低低的倭髻,安静的站在药圃小径上,望着视线里的碧绿,发呆。
郑玉的审判和量刑,是龙廷轩和衙门的事情,她和辰逸雪现在只需要等消息,给江浩南这个委托人一个交代便没什么其他工作了。
忙乱了一阵子,又突然闲下来,还真是有些不大适应。
金子做完吐纳,便回去起居的院子里用早膳。
早膳用罢,金子回屋里,寻了一本医书翻看起来。
桩妈妈踏进院子里,一只手提着从东市上采买回来的食材,一只手捏着一封类似信笺的物事。
笑笑从耳房洗漱出来,看到后,忙上去搭把手。
“我自个儿拎进厨房就成了,这个你给娘子送进去,刚好在大门口碰到庄内的小童,说是早上有人送过来给娘子的。”桩妈妈将那封白色的笺文递给笑笑,嘱咐道。
笑笑应了一声好,径直上了长廊。
门口光线一暗,金子惯性的挑眉望去。
笑笑正站在门口,笑道:“娘子,有人送了一份请医的帖子给你。”
金子露出一丝疑惑,哦了一声,放下书本说道:“拿过来我看看!”
笑笑在门外褪下屐履,麻利的将信笺送进来。
金子看了一眼,便合上了,将帖子往几上一扔,慵懒地倚在软榻上,眸子微微转动,正考虑着要不要接手这个病患。
“娘子,是什么人来请医啊?疑难杂症么?”笑笑在蒲团上坐下,有些好奇的问道。
金子嗯了一声,点头道:“造成红牡丹感染梅毒的病原体患者。”
笑笑瞬间色变,蹭一声从席上蹿起来,咚咚的拔腿往屋外跑。
金子一愣,错愕的望着笑笑的背影,低喃道:“这么大反应?”
须臾,笑笑便端着一个铜盆进房间,放在金子面前的矮几上,缓了口气说道:“娘子,奴婢按你之前教的方法,在温水里加了醋,你快净手消毒吧!”
金子失声笑了笑,问道:“笑笑,你这是作甚?”
“娘子,你都说那人是病原体患者了,他写的这个请医帖子啊,八成有毒,还是用醋净手消毒安心些!”笑笑一脸担忧,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成分。
就是瘟疫的传播也没有这么凶猛的啊!
金子摇了摇头,为了让小丫头安心,还是听话的净了手。
笑笑递过帕子,让金子擦干手,一面劝道:“娘子,那个秦公子,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们不必理他了,治好他的病,他又该去祸害别的女子。按奴婢说啊,他那种风流成性的花花公子,就该一刀阉了才省事。”
金子抿着嘴含笑盯着笑笑,笑笑被金子盯得有些发毛,这才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话,实在有些‘强悍’!
“娘子,奴婢......”笑笑双颊涨得通红,不好意思的低着头绞着袖子。
“其实本娘子......也是这么想的!”金子说完,哈哈笑了起来,见笑笑放开了,才说道:“不过这次怎么说秦公子也为指证郑玉出了些许力气,也罢,就是开些药给他内服外敷而已,至于他日后能否洁身自爱,那就是他自己问题了,本娘子可管不着!”
笑笑嗯了一声附和,见金子提笔准备给他开方子,忙帮着砚墨,一面道:“娘子心地就是好!”
金子一面写着方子,一面淡淡的应道:“没有所谓的好与不好,只是遵循本心罢了。”
笑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写完方子后,金子让笑笑将药方送到仁善堂,让馆里的学徒抓好药之后送去尚在禁足中的秦公子,至于费用如何收取,就让仁善堂的掌柜去计算好了。
看了一个早上的医书,发现一些新奇的制药方式,下午金子便迫不及待的躲进实验室去捣弄了。
******
堂屋那边。
桩妈妈睁大眼睛,瞳孔收缩着,眼泪欲落不落,下唇被牙齿咬出了血痕,似不相信般,再次问道:“笑笑,你说的......是真的?”
笑笑一张脸早就垂满了泪痕,抬起袖子抹了一把泪,哽声道:“是真的,奴婢要不是出去送药方,还不知道这件事,现在都传开了,连娘子以前患孤独症、不祥什么的,都扒拉出来说了。奴婢听仁善堂的小学徒说东市茶馆里都将娘子的事情编成故事,说起书来了。”
桩妈妈一脸惊愕,连连退了几步,袁青青站在一侧,眼明手快的扶助她,一面担忧的唤了一声:“妈妈......”
桩妈妈抬手扶了扶额,道了一声没事,又问道:“她们究竟是如何编排娘子的?”
这个‘她们’,主仆三人都明白指的是谁。
娘子验尸的事情,早不曝光,晚不曝光,偏偏在这个时候被捅了出来,这事跟金妍珠被报复的事情,断然是脱不开干系的。
笑笑神色愤恨又哀伤,若不是自己不小心,若不是娘子为了自己,又怎么会被她们拿捏着这个做文章?
她咬着牙,愤愤的说道:“那些个不怕闪了舌头的长舌妇,添油加醋的说娘子是被鬼怪附体,才能安然无恙地从鬼门关回来,才能逆转本性脱胎换骨,才能去做那些剖死人肉白骨的事情。”
笑笑说完,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掉下来,缓了口气后才缓缓续道:“她们就这么见不得娘子活下来么?就这么见不得娘子好么?以前关于金仵作精湛高超的验尸技术,都被她们黑化了,变成了人人退避三舍的鬼神之说。妈妈,你说娘子以后该怎么办?出了这样的事情,以后那个人家敢迎娶咱们娘子啊?呜呜......”
桩妈妈也痛心疾首捶胸顿足地责骂了自己一番,她忽的朝东南侧的方向跪下,磕头流涕忏悔道:“夫人啊......都是老奴的错,是老奴没有好好的照顾娘子,规劝娘子,才会被那贼妇抹黑谋算......”
袁青青在一旁看得愣了,桩妈妈哭,笑笑姐也哭,只有她无知无觉。
她在想,要是娘子在的话,估计也应该是压根不放在心上吧?
有啥好哭的呢?哪会有人家不敢迎娶娘子?
这不还有辰郎君在呢!
袁青青见她们实在哭得伤心,也不敢让自己太淡定,跟着哼了几声,扶起桩妈妈,转着眼珠子说道:“妈妈,要不咱们也编故事黑她们去!”
这话刚出口,桩妈妈还没来得及训斥,便见笑笑劈头盖脸的对袁青青骂了一顿。
这丫头,说话还是不经大脑啊,连‘编故事黑她们’这话都能说出来,真是无语了。
袁青青气鼓鼓地翻了一下白眼,哼了一声不说话了,心里却老大不服气了。
她不就是提一提主意么?总好过只哭不解决问题来得强吧?
桩妈妈哭完,发泄过情绪后也冷静下来了,她在廊下坐了下来,对笑笑和袁青青说道:“这事儿做得这么明显,老爷没理由看不出来,老爷究竟是不是真将娘子放在心上,就看他处理这件事情的态度了。一会儿娘子出来了,你们可都把嘴巴闭紧了,别将外面那些难听话转述给娘子知道,我怕......”
桩妈妈怕什么,笑笑和袁青青也清楚。
她上次知道金子为了笑笑的事情,一大早就上梧桐苑给了金妍珠一顿血的教训,吓得手脚发颤。
桩妈妈就怕这次林氏是有备而来,挖好坑等着娘子去跳。
袁青青和笑笑纷纷点头应好。
傍晚的时候,金子扭着僵硬的脖子从实验室里出来。
捣弄了一个下午,还是没有成功。
她刚走到起居的院门口,便看到一袭交领款蓝衣的辰语瞳领着春晓从夕阳的余晖中走来。
金子停下脚步,含笑望着徐徐走近的辰语瞳,问道:“语瞳娘子今天怎回来得这么早?”
辰语瞳笑容如扶桑花儿绽放,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大步走到金子面前,笑着应道:“毓秀庄刚好没什么事情,便早些回来了。正好告诉你个事情!”
“什么事儿?”金子问道。
“走,咱们进院子说!”辰语瞳说完,挽着金子的手臂一并往院子里走去。
二人自然是去了辰语瞳起居的房间。
春晓给二人上了茶,便静静的候在边上。
辰语瞳喝了一口润润嗓子,低声笑道:“我母亲来了!”
金子一愣,蕙兰郡主来了?辰语瞳告诉自己这个,是什么意思?
见金子神色懵懂,辰语瞳便解释道:“郑玉的案子我听说了,证据确凿,这次就算他背景再深厚,人脉再多,也插翅难飞,注定是要栽在逍遥王的手里。不过你知道,姒喜县主跟我母亲同为皇亲国戚,虽然平日里不甚往来,但宫宴上难免聚首。昨天,尚在淮南府的姒喜县主托人送信给我母亲,意思是我母亲跟逍遥王关系好,托我母亲说情呢。”
金子啊了一声,那蕙兰郡主此番该不会是真为了那郑玉说请来了吧?
那可就讽刺了,辰逸雪一心搜查证据,为的就是还潘琇一个清白,将这个渣渣入罪,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第三百八十六章静观(粉140+)
见金子神色微鄂,辰语瞳抿嘴一笑,干脆将话挑明,说道:“撇开咱们侦探馆不说,单单从案子的性质上看,我母亲也不会去说这个情。我辰府之所以远离朝堂,便是不想插手任何权势争斗。所以,我母亲怎可能为了那个渣渣去淌浑水?昨天收到信的时候,我母亲便让祖母代劳,递了话回去,说恰逢我外祖父寿辰将近,母亲和父亲上帝都贺寿去了,并不在州府,将这个棘手难题给推开了。”
“那蕙兰郡主来桃源县是?”金子笑着问道。
“外祖父寿辰其实还有两个月才到,母亲和父亲不放心我跟大哥哥,来瞄上两眼,明早就到渡口坐船出发。”辰语瞳回道。
金子哦了一声,说道:“那晚上你该回去辰庄用膳吧?”
辰语瞳摇摇头,撇着嘴应道:“逍遥王在,父亲母亲不可避免的要跟他碰个面,用个膳啥的,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金子陪着笑了笑,打趣道:“之前不是听说你跟逍遥王的感情很不错么?怎么这次他回来,你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
辰语瞳一头黑线,心道这厮是回来跟我大哥哥抢璎珞娘子你的,我能高兴得起来么?
再说,感情好,那是小时候的事情了,长大后,大家各有一番天地,为人处事,性格特点,都发生了很大的改变。特别是龙廷轩现在是高高在上的逍遥王,可不是小时候可以任由她捉弄的轩哥哥了。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直到金子感觉到一道光柱在灼灼的注视着她,猛地抬头,却发现春晓慌张的别开眼,目光闪烁,一张脸瞬间像打了鸡血似的。
金子狐疑的看着春晓,这丫头怎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辰语瞳显然也发现了,挑眉对春晓说道:“有什么事情直说!”
春晓尴尬地走过来,朝金子欠了欠身,略有些大舌头的说道:“金......金娘子,奴婢说了,你可别生气啊!”
“好!”金子幽幽一笑。
春晓清了清嗓子,将下午外头传得熙熙攘攘的流言讲了出来。
辰语瞳睁着黑嗔嗔的眸子,不可置信的问道:“这是谁在胡乱编排?我怎么没有听到?”
“额,是奴婢多嘴了!”春晓伸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续道:“其实下午最开始是东市小巷那些乞儿在传,后来竟连茶楼也开始以讹传讹,咱们毓秀庄几个搬运货物的小厮听了,回来跟伍叔一说,却被他骂了一顿。后来伍叔嘱咐他们不许乱说话,奴婢那时也忙着绣房那边的活儿,便没告诉娘子。”
金子听完,神色依旧淡然,没有半点波澜。
被人揭开行仵作之事,她一早就做好了准备,只是没想到林氏这次竟将自己直接神魔化了。
鬼怪附身?
还真是让她说对了呢?
自己不就是一缕幽魂穿越异世而来的么?她如此说法,委实不算诽谤。
有意思!
金子抿嘴笑了笑。
春晓有些愕然的看着金子,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啊,一个闺阁娘子名声在外,却不是以贤良淑德闻名,而是操持仵作那等贱业,以后,金娘子要想缔结好的良缘,只怕是很难了吧?
春晓猛然想起自家郎君对金娘子的情意,不由心下戚戚。
在没出这事儿之前,金娘子配郎君,还算是高攀了,毕竟门第摆在那儿。
可现在,这事儿八成要黄了吧?
老夫人,第一个就得反对......
她老人家可是最重视传统的人,要嫁给郎君的人,必得是出得了厅堂,德行兼备,温良贤淑,身家清白的娘子。
金娘子,什么都好,就是这......哎!
辰语瞳虽然对背后的造谣者非常气愤,但作为一个现代人士,她的想法跟金子一样,没觉得这件事有多么的可怖,况且大哥哥并不芥蒂,说不定还就是因为金子的验尸神迹吸引了他呢。她想着只要这事儿不会影响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就好,其他的,都不是什么问题。
“璎珞娘子别放在心上啊,谣言止于智者!”辰语瞳安慰道。
金子哈哈一笑,应道:“林氏这招啊,意料中事,我把金妍珠给整了,她要不出手回击,我才觉得奇怪呢!”
“你打算怎么办?”辰语瞳问道。
“唔,还没想好。我既然做得这样的事情,就有心理准备早晚有一天这身份会曝光。之前也曾有忐忑,不过这一天真的来了,却也没有多大的感觉。我何必在乎世人的看法呢?活着,好好的活着,是我唯一的信念,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可怕的?”金子不紧不慢的说道。
死过一次?
春晓眨了眨眼睛。
哦,对,不是说从鬼门关走一圈回来么?
这也算是金娘子命大,死而复生了吧?
见金子真的没有一丝担忧和难过,辰语瞳这才放下心来。
他们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能重生,能活着,真的是最幸福的事情了,其他的,真的不重要。再加上她们本来就不是古人,更不会因为流言的搅扰就想不开,以死明志啥的。
天色暗了下来,金子从辰语瞳的屋里出来,回到自己的小院时,桩妈妈已经备好了晚膳,正等着她。
金子自然不会提这事儿,而桩妈妈三个人也守口如瓶。一顿饭吃完,一丝声响也无,连平日里在一旁伺候时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青青,也出奇的安静,耷拉着脑袋,若有所思。
金子看出了一些不寻常的端倪。
她让笑笑将膳食撤下去,又将桩妈妈支开,让袁青青陪她出去散散步。
袁青青从屋里取了一件披风给金子系上,便跟在她身后,往庄外的药田走去。
夜幕拉开,墨蓝色的天际与远山连成一线,一团混沌,分不清彼此。
庄外的灯笼在夜色里泛着昏昏的融光,将主仆二人伫立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可是听说了下午的流言?”金子停下来,摘了一片药草,捻在手心里揉着。
袁青青张大嘴巴,一脸惊讶,半晌,才干笑几声,问道:“娘,娘子,你咋知道了?”
“你们都知道了,我能不知道么?”金子回过头,看着袁青青问道:“是桩妈妈不让你们告诉我的?”
袁青青点头,她抬起头看了一眼金子的脸色,一脸平静的模样,这跟她想象中的娘子会有的反应一般无二。
似乎因为验证了自己的猜想,袁青青不由有些得意,嘴角咧开,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
金子看她失神含笑的样子,不由轻哼一声,问道:“听到那样的流言,很开心?”
“是!”袁青青机械性的应道,等话说出口了,才猛然发现自己说错了,忙呸了一声,打了一下嘴巴紧张的解释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额,奴婢怎么可能开心呢?”
金子嗤笑一声,看她一脸紧张狼狈的模样,摇头道:“行了,你这性子,不是只相处一天两天,本娘子能不清楚么?”
清楚啥啊?
袁青青心里还是没底,遂结结巴巴的说道:“娘子,是......是奴婢想象您听到这......事儿的反应,应该是淡定的,结果还真是这样,所以,奴,奴婢才高兴的!”
“我知道。那青青你说说,这事情,本娘子该如何处理?”金子翘着手问道。
袁青青一愣。
这是问自己意见?
这是不是说明娘子越发重视自己了啊?
想起下午自己提了提想法,就被笑笑姐骂了个灰头土脸,袁青青就觉得心里不舒服,她这也是站在娘子这一边的啊,娘子受欺负,她心里也不好过呢。
“娘子,这事儿不用说,就是内宅那......人做的!”袁青青本想说夫人的,但觉得说夫人显得太尊重她了,现在她可是娘子的敌人呢,不能给敌人尊称。她想了想,觉得自己下午的话也真是没有水准,按娘子平日里讲的,就是没有技术含量,反倒是桩妈妈说的话在理。
于是袁青青便低声说道:“那人做得这么明显,老爷怎能看不出来呢?老爷究竟有没有将娘子您放在心上,就看他这次处理这个事情的态度了。娘子,咱们还是什么都不做,静观其变吧,让那人着急去,若老爷在乎娘子,自有老爷收拾她们去......”
金子有些讶异的看着这妮子,说得是条理清晰,思路分明的,以前倒是没发现!
“娘子......”袁青青有些紧张的垂下脑袋。
心中暗暗补充道:这其实是桩妈妈的原话!
“青青长大了,呵呵......”金子笑了一声,绕着药田散步去了。
辰庄。
玉娘忙着嘱咐婢子们去将东侧的一个院子收拾出来。
蕙兰郡主和老爷辰靖也没提前说一声,就到了庄子,这让一向操持有度的玉娘也不免手忙脚乱了一回。
所幸郡主和老爷晚膳不在庄子里用,她只需依平常那般,准备郎君的膳食即好。
辰逸雪的院子里,野天走出廊外,唤了丫头进去将餐具撤下去。
正准备去屋,便听另一名丫头说慕容公子来了。
因郑玉的案子还要进行最后的审判,虽然辰逸雪知道龙廷轩早已经发现他就是侦探馆的幕后老板,但有些明面上的举动,还是能免即免的。从上次三人共膳后,金子呆在百草庄,他也自然的呆在辰庄里,连庄门口也不踏出一步了。侦探馆依然是慕容瑾挂牌看着。
野天想着慕容瑾这个时候来,该不会是又为侦探馆接手了什么调查任务了吧?
这慕容公子该不会这么没眼力劲儿吧?
心头狐疑着,却知道郎君必会见他,便让小丫头去将人请进来,自己则进屋给郎君通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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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七章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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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绕着药田逛了一大圈,天色越发暗沉下来了。
袁青青跟在她身后,掖了掖领口,刚想提醒娘子天气有些寒凉,该回去了,免得受凉,却发现娘子陡然停了下来。
她忙收住脚步,在原地晃了晃稳住身形,抬眸循着娘子的目光望去,发现隔着一段距离的小山丘那里,似乎站着两个黑乎乎的身影,夜风将他们的衣袍卷起,发出一阵阵窸窣声。
不会是盗匪吧?
这是袁青青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这想法出来后,她不由打了一个激灵。
不该啊!
这百草庄一向太平,从没听过有打家劫舍的强盗上这儿来的。
这庄子里估计要银子是没有多少,药材嘛,那可遍地都是......
金子自然不知道小丫头这时候胡乱猜测着什么,她的目光牢牢的盯着远处的人儿,嘴角勾起一道漂亮的弧度。
一片阴暗里,依稀可见辰逸雪那挺拔修长的身姿,俊美超然的容颜,站在高于地平面的小山丘上,白袍随着夜风轻轻翻飞,宛若一尊俯视众生的神祗。
二人的视线穿透遥远的距离,在空气中交融着。
彼此凝视了片刻,金子才含着柔柔浅笑,打破沉默,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唔,为你而来!”辰逸雪的声音充满磁性的穿透力和风而来,于淡漠中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释然。
尽管在昏暗中,但三娘的眼角眉梢并没有一丝一毫刻意掩饰的难过与失落,他提着的心,缓缓着陆了。
辰逸雪的话语平平淡淡的,可听在金子耳中,却恍如冬夜里一道散发炽热与光亮的火焰,融融温暖人心。
是为了那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而来的吧?
金子微微一笑,站在原地不动,等着他走过来。
待走近了,金子才发现他身上穿着的衣袍极其单薄,而且应该是他日常在庄子里穿的,简单闲适。除了这一袭单衣外,连一件挡风的披风都没有带。
“怎么穿得这么少?万一着凉了,那可不是好玩的!”金子看了他一眼,言语自然而然的带着一丝嗔怪。
辰逸雪清亮的眸子凝着金子,如泓的秋眸熠熠闪动着,竟是比天上的星星还要耀眼。
他唇角一勾,淡淡问道:“难道三娘你认为我的身体不够强壮?”
金子额了一声,嘟着嘴说道:“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说一个男人的身体不够强壮,显然有些伤人自尊,金子虽然不是很懂男性,但换位思考,自己要是被人说你实在很弱,心里也不会很舒服。
她说完,瞟了缩着脖子腼腆一笑的野天,野天被金子这一眼盯着,竟主动坦白了。
“儿急着去备马车,便忘了帮郎君带多一件披风!”
袁青青拿袖子掩着嘴笑了,不大的眼睛贼溜溜的闪动着,心中不由腹诽:瞧瞧,辰郎君得多紧张娘子啊,不然至于为了探视娘子,着急得连披风都忘了带么?
难为桩妈妈和笑笑姐她们一个个的都在担心娘子亲事,瞧人家辰郎君待娘子的态度便知道了。
好着呢!
真是瞎操心了......
袁青青的目光在辰逸雪和金子二人之间来回流转着,心思越发有些飘远了,寻思着哪天自己也能寻一个像辰郎君这般知冷知热的如意郎君就好了。
她遐想了一半,便有些泄气的垂下了脑袋。
愿望是美好的,可现实却是那般残酷。
她猛地想起自己是个卖了死契的家生子,此生都要为奴为婢,配人这样的事情,可由不得自己做主,除非自己的做事品行能入得了主人的法眼,兴许还有可能为自己做主许配个小厮啥的,不然,就趁早死了心,断了念头罢了。
辰逸雪因野天的话有些不高兴,淡淡的叱了一句多事。
野天又是腼腆一笑,识趣的退到一边去了。
金子和辰逸雪并肩走了几步,与袁青青和野天拉开了一些距离,在药田的田埂上坐下,望着黑漆漆的夜空,彼此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金子才侧着脑袋说道:“我没事!”
辰逸雪依然看着漆黑的夜空,了然应道:“我知道!”
金子嫣然一笑。
以为又要进入沉默了,耳边忽而滑过他低沉如水的嗓音:“如我想象般那样,还好,没让人失望!”
淡淡的语气里,透着轻狂自傲。
没让人失望?
去......
弄得自己像姐姐的长辈一样!
从实际是来说,金子的心理年龄可要比辰大神大好几岁,人家心理年龄都是快要二八的人了......怎么感觉在辰大神面前,就还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呢?
金子抿着嘴自嘲的笑了笑,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辰逸雪幕后的身份曝光了,又会如何呢?
领着袁青青逛药田的时候,金子没有想过自己身份曝光后所要面临的问题,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辰逸雪的影子。
她不曾担心自己的名誉损害,毕竟在这里可以称之为她至亲的成员,基本都知道这个秘密。所以,就算曝光了,给她造成的困扰也不大,而且身为父亲的金元自然也会出手料理此事。但辰逸雪不一样,蕙兰郡主一贯的反对,对他来说是一个不小的压力。
“流言的事情......”
不待辰逸雪说完,金子便抢道:“辰郎君不要插手。我准备......静观其变。”
辰逸雪静默片刻,淡淡嗯了一声。
金子不想他为这个问题烦恼,便询问了一些关于郑玉案子的事情。
转移话题之后,二人谈论得倒是更融洽了。
关于桂勇的案子,苏州府的刺史接到逍遥王的信笺后,已经开始展开全面的调查取证。虽然案子过去的时间有些长了,但有心调查,不可能找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迹,再加上苏州刺史是个聪明人,摸清楚了逍遥王对郑玉案子的立场和态度后,自然不会像以往那般因为忌讳和避责,含糊结案了事。
而逍遥王这两天也已经让金元将郑玉的罪证一一罗列清楚,包括私下贩卖吸食阿芙蓉的事情也陈述在案,整理完善后加急送上刑部,等待刑部最后的裁决。
英宗当时曾在朝堂上严令皇家和权贵子弟坚决杜绝阿芙蓉这一类的毒品,甚至还曾为此颁发了新的律令,郑玉犯的那么多条罪就属这一条触了龙之逆鳞,相信刑部接到公文后,为了响应律令和表明态度,定然不会徇私留情。
“......明天衙门要审判了。听说逍遥王连续收了几个官员的求情书,惹得他心头万分不快,将最后的审判提前了,准备赶在姒喜县主夫妇抵达之前,将案子结了!”辰逸雪收回仰望夜空的视线,嘴角泛起一丝淡漠的笑意。
金子点了点头,道:“是该从急处理,这个人渣干了那么多坏事,要是让他逃过法律的制裁,那就太没有天理了......”
风一阵一阵的拂过,药香在空气中弥漫着,带着一股瑟瑟的秋意。
辰逸雪看了看时辰,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草穗,说道:“晚了,回去吧。”
金子应声道好,见他只着一件单薄的袍子,便将披风解下来,准备给他披上。
她踮起了脚尖,却发现自己在人高马大的辰大神面前,就算踮起了脚尖,这高度也不够用。
金子有些狼狈的吐了吐舌头,将披风塞进他的手里,嘟囔道:“自己披上!”
辰逸雪瞥了她一眼,手心里的披风还带着她的体温和淡淡佩兰的暖香,让他舍不得还回去,但看着那背对着自己渐渐走去的倔强的纤瘦身影,他终是抬步追了上去。
“三娘!”辰逸雪低沉的嗓音在背后响起。
金子停下了脚步,却依然背对着他。
每每只有两个人相处的时候,金子总会这般忐忑,渴望着他的靠近,又害怕着他的靠近。
她真的不知道该拿自己怎么办,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金子以为自己是个勇敢的,只要确定自己对他的感觉,就可以无所畏惧,毫无心理障碍,就算最后的结果是被拒接,也依然可以厚着脸皮去追求,去争取,可现在,她终于可以确定自己的感觉了,却却步了。
她喜欢辰逸雪,也已经习惯自己的生命中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并且强烈的希望着,他会一直存在下去,陪伴自己度过这或长或短的一世。
可她真的不明白他到底是怎样想的,或许情商低级如他,从一开始,便没有将他们之间那细微的情愫当一回事儿,或许由始至终,都未曾发现,只是当自己是个比较谈得来的......朋友。
如果有一天,生命里没有了他,会是怎样呢?
她不敢想象!
虽然说这个世界没有谁离开谁就活不下去,但若真有那么一天,他们之间关系变成两条平行线不再有任何交集的话,她会很难过。
金子此刻内心的挣扎辰逸雪并不知道,他将披风放在胸前的位置,低头贪婪的嗅了嗅,带着一丝眷恋,将披风抖开,披上金子的肩头。握着她纤柔的肩胛,转身立于金子面前,低头专注的为她系上扣结。
“我没有你想象般那样的孱弱!”他的身音带着一丝暗哑,赛夺星辰的眸子凝着金子,薄唇抿了抿,终是开口说道:“三娘,等郑玉的案子彻底完结后,我有话要跟你说!”
辰逸雪的话犹如战鼓轻擂,声声击落在她的心坎里。
他要跟自己说什么话?
琥珀色的眸子闪烁着,迎着他的视线,满含着期待。
“我想......跟你分享一些......心事和经历!”辰逸雪的脸颊染着微嫣,只是于夜色里看得并不真切。
金子嗤笑了一声,点头道:“好。”
第三百八十八章举措(粉150+)
二人悠闲的往百草庄的方向走去,远远的,便看到袁青青提着灯笼站在大门口等着,而野天,则安静的坐在车辕上,羊角灯的光晕从上披洒下来,在他的侧脸陇上一层幽暗的阴影,让他恬静的面容看起来多了几分硬朗的感觉。
慢慢的走近了,金子似乎想起了什么,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
辰逸雪也缓了缓速度,看了她一眼,等待金子开口。
“辰郎君应该知道这次流言的源头在哪儿吧?”金子淡淡的问道。
辰逸雪眉头轻轻一蹙,点头嗯了一声。
内宅的争斗问题,在辰府内院极少上演,毕竟辰靖只有蕙兰郡主一个女人,并无其他妻妾,女人少的地方,争风吃醋的戏码自然也就少了,但并不是所有的名门氏族都如辰靖这般。辰逸雪从小到大耳濡目染过不少,自然也知道这内宅的凶险。
不见硝烟的战场,往往比真刀实枪的战斗,更让人惧怕。
他不由深望了金子一眼,清隽的眉眼里掩藏着担忧和怜惜,只是他轻易不会让这样的情绪外露,因为他懂金子,她跟自己是那般的相似,从来不需要同情和怜悯。
“那你知不知道她为何要这样做?”金子声音依然的是淡淡的,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
辰逸雪唇角微微勾动,并没有回答,事情的始末如何,他是知道的,只是没有想到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帝王家的不说,正常的兄弟姐妹间的感情,不应该是和睦友爱的么?
“金妍珠她......”
金子低着头,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她很想坦言自己曾经对金妍珠做过什么,但她心里有个梗,她不知道辰逸雪知道这样的事实后,会怎样看自己。
是不是会觉得自己是个内心阴暗的人.......
或许是太在乎他了,所以,也同样在乎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金子挣扎了两息,最终还是决定坦诚。
“我那天......”
不等金子说完,辰逸雪便握住了她的手臂,低声说道:“我都知道,换了我,也会那样做。三娘,你没有做错什么!”
金子有些讶异的抬头看他,昏暗的光影里,他的面容漾满融融的笑意,仿佛一束暖阳照进她忐忑不安的心里,让她没来由的安心与安定。
“不管你做了什么,你依然是你!”
独一无二的你!
或许真正的喜欢一个人,就会喜欢上她的一切吧?
喜欢上她的优点,也包容她的缺点。
人无完人,不是么?就是他自己,也有很多很多她不曾知道的缺点和阴暗的一面。
只能说,人性如此!
金子低下了头,感觉眼角有些湿热。
不管做了什么,你都不会看不起我,是么?
不管做了什么,你依然待我如初,是么?
金子吸了一口气,嘴角扬起,露出细白的贝齿。
辰逸雪嗤笑一声,盯着她取笑道:“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你没事吧?”
“没事啊,谁说我哭的,沙子迷了眼罢了!”金子迅速的抬袖抹干泪水。
辰逸雪哦了一声,旋即回道:“刚刚可没有风......”
金子一头黑线,嘟囔着嘴,一面往前走,一面道:“哼,那是你感觉迟钝了。我回去了......”
辰逸雪看着她渐渐走远,朝着野天摆了摆手后,便挽着袁青青的手进百草庄的大门。
停驻了片刻,他才收回视线,往马车的位置走去。
*******
作为流言的主角人物金子似乎并没有受到多大的侵扰,两耳不闻窗外事,安静的呆在百草庄里看了一会儿书便上榻会周公去了。
龙廷轩在陪蕙兰郡主用膳之前,听到传得沸沸扬扬的鬼神之论,顿时沉下了脸,命阿桑传唤金元去觐见,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
金子在他心中的形象,怎能容得他人如此诋毁?
他让金元彻查流言起始的源头,贴出告示,凡是蓄意抹黑诽谤者,全部按制造不良社会舆论罪处置。
金元在得知街头巷尾的流言时,也震惊得差点咬了舌头。
他心头是有些底的,能知道得这般详尽的人,定然是身边的人,而在这个时候将璎珞推出去,想要毁了她名声的,更是屈指可数了。
林氏......
金元气得牙根痒痒,还没来得急回去找她算账,便被逍遥王传唤过去了。
逍遥王的行事做派如何,金元这些日子也算是看清楚了。
显然,他对这件事情比他这个当父亲的更紧张,看得出来,这是让他很着恼,很不痛快。
而逍遥王的人生信条是:谁让他不痛快,他必得让那人,更不痛快。
金元瞬间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本来是家事纷扰,但逍遥王若是有意插一脚进来,那可就不仅仅是家事了......
他心中已经哀嚎了不止一遍。
不过金元当了这么多年的县丞,那也不是白当的。
想当年,他刚刚外放上任的时候,恰好是大胤朝皇位更替的特殊时期。宪宗被掳未归,英宗在萧太后的拥护下登上大宝,那时候,民间有很多不安于室的流寇趁机跳出来作乱,明面上打着拥护宪宗的旗号,撺惙着一些无知的百姓谣传动摇人心。金元新官上任,带着满腔的热情,只想着干出点儿政绩来,报效家国。
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金元那时候还没在大染缸里浸润过,只有无所畏惧的冲劲儿,对于传播流言扰乱民心者,全部扫荡清除,逮捕入狱。才当了一个月的县丞,那平日里空荡荡的牢房里就关了满满一堆吃免费牢饭的。 最后还是衙门的负荷过重,在关了两个月后,每人赏了一顿板子后将人放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金元还在这个位置上混着,但刚踏上官场时的那份热情,几乎都消磨殆尽了。
不过这次事关璎珞的声誉,金元自然不会掉以轻心。
从逍遥王的住处出来后,金元便开始行动起来,到夜幕低沉的时候,已经抓了十几名传播流言的乞丐和茶楼里的说书。
见官府将人拉走了,一些碎嘴的婆妇也收敛了起来,个个闭紧了牙关,一个字儿都不敢再跟着瞎起哄。
约莫两更天的时候,金元才在书房里歇下来,因着明日还要开堂对郑玉的案子做最后的审判,所以他没有时间来回奔波,只能将对林氏的处置押后了。
金元躺在榻上,一双眼睛布满红色血丝,写满疲累。
可他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
他在认真的审视着自己,想着想着,他忽而自嘲的笑出声来。
不得不承认,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他都混得很失败。
璎珞真的是没有说错他,连齐家这一条他都不曾做好过,谈何为他的儿女谋得锦绣前程?
他闭上了眼睛,眼皮微微抖动着。
什么时候开始,明明是一家人却要变得这般势如水火?
... ...
夜深人静,寂寥的陌上雾气弥漫。
龙廷轩一手搁在车窗的边沿上,挑着竹帘远远的望着百草庄的方向。
视线里一片混沌,依稀看到挑起的屋檐一角和庄子门前昏昏的两盏灯笼。
停了一会儿,阿桑转头看着车厢内依然保持着这一动作的龙廷轩,低声提醒了一句:“少主,夜深了!”
龙廷轩这才将竹帘放下,懒懒地倚在软榻上,嗯了一声,吩咐道:“回去吧!”
阿桑应了一声是,在曳动缰绳之前,低喃一句道:“金娘子不是一般的娘子,少主不必担心!”
龙廷轩没有回答,他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了过去。
阿桑抿了抿嘴,银色的发丝随着转头的动作在空气中滑过一道圆弧,银芒闪烁。他掉转马头,驱车跑起来。
******
第二天一早,金子起榻洗漱后,草草吃过早膳,便让笑笑收拾好药箱,准备出门。
桩妈妈因昨天的传闻一宿睡不好觉,今晨听金子要出去,不由担心的问道:“娘子,你这是要上侦探馆?不是说那逍遥王在的这段期间,不出去的么?”
金子知道桩妈妈的忧心,便告诉她自己不是去侦探馆,也不是要上衙门去听郑玉的审判。红牡丹的治疗不是一次两次就可以结束的,按照上次的注射日期算,今天必须要过去为她再注射一次青霉菌,顺便看看她恢复的情况如何。
桩妈妈知道自家娘子的做事原则,向来都是有始有终的,只嘱咐她忙完便回来,又告诉她走另外一条道,今天衙门外头肯定会围了很多百姓,毕竟审判的是鼎鼎大名的七公子郑玉,且是逍遥王主审,少不来得引来一些八卦者的兴趣,路况一定会堵塞。
桩妈妈寻思着今日大家应该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案子上,关于娘子不良传闻的事情,应该会淡化吧?
她如是安慰着自己,最后又让袁青青也跟着一道陪着,这才放心的让金子出门。
能跟着娘子一块儿出门,袁青青最是高兴了,也不嫌吃亏,将药箱提溜着,颠颠地跟在金子身后。
笑笑一路上用眼神警醒着袁青青,让她一会儿别开口就乱说话。
袁青青有些不屑,冷哼一声,心道也不看看娘子是什么人,聪明得很,老早就知道了......
笑笑被袁青青的态度激到,气愤地瞪了她几眼。
这俩丫头间的较劲儿,金子权当没有看到。
在阡陌上雇了一辆马车,便直接往红牡丹的小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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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九章等待
金子在小丫头送上来的铜盆里净了手,接过布巾吸干水分。
“情况已经好了很多了,这是最后一次注射,接下来继续喝汤药和敷药控制就行了!”金子侧首对一旁的小丫头嘱咐道。
小丫头咧嘴一笑,高兴的跑进内厢报信讯去了。
秋海棠从房里走出来,神色有些激动,拿着帕子抹了抹眼角,盈盈朝金子跪下,谢道:“谢谢金医生妙手回春,救了红姐姐,奴家没齿难忘!”
金子摆了摆手,让她起身,只道自己不过是尽了医者本分,无需多谢。
秋海棠见金子主仆已经将药箱收拾停当,便亲自将人送出小院,临出门口,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塞进金子的手心,笑道:“这是奴家的一点儿心意,还望金医生不要嫌弃!”
若是一般诊金,金子自然是不会推脱的,可刚刚在屋里,秋海棠便已经将上次约定好的诊金尽数付清了,此刻又塞了一个钱袋子过来,是什么意思?
小费?
自己还不大习惯被人塞红包送小费!
金子将钱银推了回去,秋海棠便问是不是金医生觉得她出身青楼,觉得她的银子脏,看不起她什么的才不肯将银子收下?秋海棠抹着眼泪对金子说这是她的一点儿心意,之前红牡丹患病,请了好些大夫,可没有一个愿意上门诊治的,多亏了金医生仁心,不然红姐姐是救不回来了......
金子又忙解释,几番推脱不得后,只好将钱袋子收下了。
袁青青在一旁可是看得眼睛都绿了,刚刚就在屋里收了好大一张银票子,现在那绣着缠枝海棠的香袋里头,鼓涨涨的,可是不少银子吧?
这青楼女子虽然命苦,但估摸着钱银也赚了不少,不然出手能这么阔绰?
袁青青不由眨着眼睛盘算起来,娘子除却侦探馆给的佣金之外,再加上外出给病人诊病啥的,收入可不少呢。
她眼睛亮亮的,下巴微微扬起,又一次感叹命运对自己不薄,跟了一个好主子,将来也不怕没有好日子过......
不过也亏得娘子自己能挣钱,不然,单凭主院那边一个月给的那点儿月例银子,还真是不够她们主仆三个的开销呢。
笑笑倒没有袁青青这小丫头想得多,只是提溜着药箱,亦步亦趋的跟在金子身侧,一面笑嘻嘻的称赞着自己娘子的医术。
金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心思已经飞到了郑玉案子最后审判的结果上。
也不知道堂审结束了没有。
因心中记挂着,出了阡陌后,主仆三人雇了一辆马车,准备回仁善堂。
仁善堂在东市,长街外头就有衙门设置的一个公告栏,若是案子结了,东市那边热闹,消息也比其他地方传得快。
车夫麻利的甩着鞭子赶车,一面回头朝着车厢内静然跽坐的三人道:“今日大路只怕有些拥堵了,只能走坊间的小巷道!”
金子嗯了一声,想起之前遇到案子的时候,百姓们都赶着去衙门口听审,县衙门口都是人潮涌动,车马拥堵,常常要等到衙差们出来驱散人流才能将路况疏通好,想必今日也不会例外,便道:“无妨,就走小道吧!”
车夫应了一声好嘞,曳动缰绳,熟悉的驱车拐入一条小巷。
坊间的巷道基本上比例皆一致,黛瓦白墙,建筑风格也是雷同,金子穿过来这么久,也不敢一个人在这些巷道里穿行,在她看来,这些纵横交错的巷道,就像是一个迷宫,一个不小心就在里头迷了路,绕不出去。
不过车夫却是土生土长的,对于路况非常熟悉,驾着马车像灵动的游龙一般穿街过巷,不多时便出了巷道。金子挑着车帘看外头的街景,是陌生的街道,人流相对于主干道,自然少了很多。
她将竹帘放下,躺回软榻,闭上了眼睛小憩。
“娘子眯一会儿吧,到了奴婢再唤你!”笑笑将带着的披风盖在金子身上,一面说道。
金子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约莫过了半柱香时间,车窗外便传来了熙熙攘攘的喧嚣声。
袁青青挪着身子做到窗口,回头对金子说道:“娘子,娘子,东市到了!”
马车在长街的入口停了下来,袁青青率先跳下马车,付了车钱,又挑开车帘将金子迎下来。
外头日光正盛,金子眯着眼睛,抬手掩在额角,往公告栏的方向望去。
围看的人寥寥可数,难道是郑玉的案子还没结束?
金子心中狐疑,抬步走了过去。
近了才看清楚栏板上的确有新的告示贴着,不过令她意外的是告示的内容。
她仔细的看完整张告示后,心头有些微的动容。
关于自己验尸剖尸的传言,就算自己没出百草庄,也可以想象流言传得该有多么的汹涌肆虐,她什么都不想做,就是想看看,三娘到离开的那一刻,依然放心不下的,依然托付自己帮她照顾的父亲,心中究竟将三娘至于何地?
流言对金子这个现代人来说,委实不算什么。充其量也就传一阵子,等到了有新鲜的八卦,人们自然而然便忘了旧的。还记得在现代处理一个信访案件的时候,鉴定结果出来后,家属不服气,固执的认为金子是被人买通了,给他们做了虚假的鉴定,大吵大闹的说要将医学院给砸了。
金子做人做事,讲究的便是无愧于心。当即就提出请另一名主检法医师过来重新检验,最后的鉴定结果自然是跟金子的一致。本来以为家属会信服,没想到竟闹得更大了,青红不分的说那主检法医师跟自己串通一气,当他们是傻子般糊弄,各种各样的脏话,骂得十分难听,还威胁要报复金子。
金子哭笑不得,既然人家不信你,再多的解释也徒然。她将案子按正常程序结案处理后,对于家属的谩骂置之不理。后来那家属便在网上发帖子,造谣金子黑心收受贿赂,做假的鉴定云云,弄得满城风雨,对她的名誉造成了一定的损害,但事实是怎样的,法医院的所有人都清楚。
金子从没有为这件事澄清什么,她相信黑的白不了,白的黑不了。
她这种淡然处之的态度,最后连闺蜜小雅都看不下去了,着急的劝她,找个机会跟科长好好的解释一下,不要让领导生了误会。可金子性格却是个倔强的,她认为自己没有必要解释什么,可内心却还是隐隐有些期待。
当然,帖子最后是被删掉了,那个造谣的家属,也被公安厅请去喝茶。科长亲自出来讲话了,在大会上大大的肯定了金子的工作态度,不骄不躁,处变不惊,很有大将风范......
随着科长的讲话,不良的流言渐渐就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金子得了科长青眼的话题,总之各种八卦是一波接着一波,有了新的,旧的自然就被人遗忘了。
金子站在公告栏前面,看着那盖着衙门公章的告示,唇角微微勾起。
至少这一刻,金元为她做的,就跟科长当初为她做的那般,让她感到温暖。
袁青青看着自家娘子对着告示微笑,不由伸长脖子,问道:“娘子,是那郑玉判了么?”
金子摇了摇头,没回答,径直往仁善堂的方向走去。
笑笑和袁青青虽然认得一些字,但那么多字拼在一起,她们看得有些费劲儿,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见娘子抬步走了,也忙跟着追上去。
今天仁善堂的人倒了少了很多,药柜门前的小学徒在整理着柜台内的中药,见金子进来,眼睛一亮,笑着喊道:“珞师姐,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我啊?”金子笑了笑,便往内堂的方向走去。
小学徒憨憨一笑,从柜台边绕出来,跟着进去,一面应道:“哪能啊,只不过儿猜错了罢了!”
“什么猜错了?”袁青青好奇的问道。
小学徒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皮,红着脸道:“昨天跟三顺打赌,输了,我猜珞师姐不出来的!”
袁青青嘿嘿笑了,忙追问道:“可是因为流言的事情?”
她话音刚落,笑笑便用力拧了她一下。
袁青青痛呼了一声,从笑笑身边跳开,怒瞪了她一眼,撅着嘴说道:“笑笑姐,你疯了吗?娘子早知道了,你当娘子是傻子啊......”
笑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抓着袁青青的袖口,问道:“你这妮子,是你说的?”
袁青青被笑笑掐了一下,心里对她可讨厌了,甩开她的手,冷冷道:“娘子何等聪明的人,看咱们神色就能猜出个大概了,还需得着我说么?”
见二人掐架,小学徒忙劝道:“别吵别吵,昨天衙门就出了告示,不许再为那事儿嚼舌头,又抓了好些个造谣者,现在大家都不敢说了!”
笑笑眼眶微红,一脸惊喜的看着小学徒,问道:“这是真的?老爷下令的?”
“真的真的......”小学徒也高兴的说道。
笑笑和袁青青对视一眼,两双眸子里都漾满激动的神采。
而内堂的屋里,金子正接过叶怀壁送过来的一杯茶,喝了一口后才缓缓放下,问道:“这么说本来堂审是该结束了,是姒喜县主闯了进去,无论如何要保住郑玉?”
“具体情况不清楚,只知道今晨一对军装打扮的队伍浩浩荡荡的从东市长街经过,在下听人说马车里头坐的是姒喜县主。一行人步履匆匆风尘仆仆,想必是赶了一夜路。今日好些人都不来开铺子了,都涌到衙门口听堂审去了,也不知道结果如何了。”
第三百九十章休弃(粉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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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时等不到消息,金子便回到诊室,将近期帮红牡丹治疗梅毒的医案用药一一记录在册。
仁善堂已经在金子的建议下建立病患档案,分门别类的整理着一些特别的医案资料。
像老神医此次赴淮南州府处理监狱中的伤寒瘟疫这个病例便被清楚的记录在医案里,包括病发时的症状,相对应的救治措施和用药增减都有进行详细的备注,以便馆里头的所有工作人员传阅。
红牡丹的病症也算是特殊的,对于这种人人避之如蛇蝎,生怕被传染的特殊疾病,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般可怕,前期感染的患者,有很大程度能治疗控制,只要患者洁身自爱,基本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危。
金子将医案整理好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
她走出院子扭了扭脖子,隔着院墙听到隔壁侦探馆传来了叮叮咚咚的声响,便走过去,抬手拍了拍院墙,试探性的喊了一句:“慕容公子......”
那边静了一息,随后便响起成子略有些惊讶的声音:“是......是金娘子么?你怎么出来了?”
额,又是这话!
难道自己为了躲避流言,就该一辈子躲着不出来见人啊?
“我出来走走呗。慕容公子在馆里头?”金子吐了一口气,踱步走回榆树底下的藤椅上落座,慢悠悠的问道。
“是,金娘子您等一下啊,儿这就去唤公子过来!”成子说完,似乎跑开了,院墙那头,一片寂静。
袁青青从小厨房端着膳食出来的时候,不经意的抬头,便瞧见院墙上面搭着一只白皙的大手,轻轻的晃动着,吓得她差点儿将手里的膳食掉地上。
金子眯着眼睛望过去,便见慕容瑾撑着手,半个身子靠在院墙上,咧嘴着对着金子笑道:“金娘子,可是关心案子来了?”
慕容瑾知道,逍遥王等人还在桃源县,辰逸雪和金子为了避嫌,便暂时留在庄子里不出来。金娘子这个时候跑到仁善堂来,无非就是为了等郑玉最后审判的消息。
“嗯,案子怎么样了?”金子问道。
毕竟潘琇的案子是侦探馆与衙门合作调查的,有着一纸协议在,衙门那边有什么消息,侦探馆自然是第一方得知的。虽然中间闹了一出不小的插曲,但结果毋庸置疑。
慕容瑾在墙头上挣扎了片刻,借力一跃,从墙上跳了下来,大步流星的走到金子身侧的藤椅上坐下,细细说了早上堂审的经过。
“郑玉的案子,在一个时辰前就结束了......”慕容瑾拍了拍身上的袍子,整理停当后才抬头续道:“早上是逍遥王主审的,说主审,其实也没审问啥,潘琇案子人证物证俱在,郑玉就算再喊冤,也不能抹去铁一般的事实。不过苏州府那边的刺史今晨的加急信函也送到了,逍遥王便将郑玉戕害桂勇一家人的账一并跟他算了。他害了那么多条性命,却只用他一条性命来赔,说起来,还真是他赚了呢。”
说起这个,慕容瑾这个曾经斗鸡走狗的不良少年一下子就变成了愤青,细数了郑玉这个人渣的种种不是,还说逍遥王判处他斩首,实在是太便宜他了,应该要用各种酷刑都让他尝一遍,什么滚钉板啊,弹琵琶啊,抽脚筋啊......各种五花八门的酷刑都让郑玉试上一试,末了,还要进行五马分尸,这才不会让人觉得亏得慌。
金子听得微微咋舌,仰头笑道:“要按慕容公子你说的来,估计郑玉撑不过第一个酷刑就一命呜呼了。郑玉怎么说也是在锦衣玉食堆里养大的,哪能受得了这样的刑罚?不过这样也好,逍遥王亲自审判结果,估计刑部那边的回执很快便能下来了,到时候,就是姒喜县主人脉再好,也救不得他。”
慕容瑾点点头,接过笑笑送上来的茶盏,道了一声谢谢,浅尝一口后续道:“早上的那出插曲,金娘子还没听说吧?”
他见金子满含期待的神情,笑意更浓了,这种感觉还挺不错的。
不过若不是辰郎君和金娘子身份上有顾忌,也轮不上他转述案情。
慕容瑾掩下笑意,沉声道:“早上姒喜县主带着一队兵丁将衙门围起来了。她最开始是去逍遥王的住处求见的,逍遥王不见她,姒喜县主救子心切,就命兵丁将衙门围了。所有的捕快都出来了,双方对峙了一盏茶时间,最后金大人出来将姒喜县主迎了进去,允她公堂旁听。姒喜县主这才在知道自己儿子竟然犯了那么多过错,在公堂上哭得是那个声泪俱下啊,忏悔自责教子无方,祈求逍遥王看在她的面子上,放过郑玉,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可逍遥王却只说了一句话:法不容情!最后便当着姒喜县主的面儿,将郑玉判处斩首极刑,姒喜县主当场就晕过去了......”
金子长舒了一口气,想不到姒喜县主也挺强悍的,竟然敢派兵围县衙门。
不过这案子还好是龙廷轩审判,不然,金元老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姒喜县主用身份压着他的话,金元根本就反抗不得。
“可听说哪一日行刑?”金子问道。
慕容瑾嘿嘿一笑,应道:“在下听赵捕头说,刑部的公文这两日就会送过来,其实刑罚的处置,逍遥王一早就呈上去了。今日的审判,其实就是按照办案的程序,走个过场罢了。”
郑玉的案子就此了结了,侦探馆也可以给江浩南一个交代了。
“与江郎君签署的调查协议,就有劳慕容公子你操心了!”金子含笑看着慕容瑾说道:“还有,暂时不要接案子,让大家都好好休息休息吧,奔波了这么久,怪累的!”
慕容瑾应声道好,看着袁青青将矮桌搬出来,摆上了膳食,笑嘻嘻道:“可有预备在下的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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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时候,天空飘起了淅沥沥的秋雨,头顶笼罩着一整片的乌云,让人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压抑。
梧桐苑里,响起了一阵阵的瓷裂声,紧接着,沐沐被推下了长廊,一屁股坐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她一面擦着眼泪,一面从湿漉漉的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被雨水浸湿的裤子,刚想开口祈求,便见金妍珠扶着门框走出来,站在长廊上,唇角一勾,露出一抹森冷的笑意。
那张脸上纵横交错着一条条抓痕,已经开始结痂呈现出暗褐色,看上去,就像爬着一条条蜈蚣,非常吓人。
沐沐下意识的垂下脑袋,站在院子里,任凭风吹雨淋,将口中求饶的话语尽数咽了回去。
娘子变了,再也不是原来的性情模样了。
若是自己还求饶的话,或许会换来更严重的惩罚。
这些日子以来,沐沐总是胆战心惊的,不管自己做得好与不好,娘子总是能挑出不是来,对她动驿打骂。沐沐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娘子到底要怎样,才能好起来,变回原来的样子。
风夹杂着雨丝吹过来,拍打在沐沐的脸上、身上,她站在原地,不由打了一个哆嗦,缩了缩脑袋。
... ...
金元在二门处下了轿子,管家何田忙打着伞迎出来,一面笑着唤道:“老爷回来了!”
金元的眉眼漾满倦意,脸色沉沉的,何田便识趣的闭上嘴巴,跟在他身后举着伞。
甬道上湿漉漉的,金元经过秋霜院的时候,稍停了片刻,便径直往馨容院走去。
冯妈妈正好从东厢里出来,见到金元后,忙扬声施礼问安。
不知为何,她看到金元阴云密布的脸色,心头便用涌起一种不安的感觉。
冯妈妈抬眼看了何田一眼,何田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悄悄退出了院子。
刚刚冯妈妈的声音自然提醒了屋内的林氏,她整了整衣衫,从东厢里迎出来。
“老爷!”林氏唤了一句。
金元面无表情的走进屋里,在主座上坐下。
林氏让青黛快去打水过来给他洗漱,再让她上厨房跟秦妈妈说一声,备好晚膳送过来。
青黛有些迟疑的看了林氏一眼,似乎有些不放心。
林氏摆手让她去了,青黛咬了咬牙,在廊下取了油纸伞,走进雨雾里。
金元没有看林氏,也没有喝她端过来的茶汤,一个人闭着眼睛,努力的平复着情绪。
片刻后,他抬眸望着一脸沉静的林氏,哑声问道:“给我一句实话,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是不是你干的?”
林氏见他果然开口便是问这个问题,冷笑一声,回道:“老爷说到哪里去了,妾身怎会这样做?”
金元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果然矢口否认了。
“你怎么会那样做?”金元扯着嘴角笑了笑,将在衙门里准备好的一封休书扔到林氏面前。
林氏看清楚了面前的物事后,神色大变,睁大眼睛厉声问道:“你要休了我?妾身到底犯了哪一条七出之罪你要休了我?”
金元整个人恹恹的,似乎疲惫不堪。
他一手托着额角,靠在椅背上,吐了一口浊气道:“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清楚。若真非要我说出个理由来,那便是你不配为人母。妍珠何至于变成今日这个模样?林氏,我是不容你再留在府中戕害我的儿女了。”
第三百九十一章寻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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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外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秋霜院里的小丫头撑着油纸伞走出来,站在院门口翘首看了片刻。
甬道上黑漆漆的,借着院门口昏暗的光晕,依稀可见一行人匆匆而去的背影。
那是四娘子院子里的人么?
又要闹什么幺蛾子出来了?
小丫头不解的眨了眨眼,自从四娘子被三娘子教训一番后,性格就变得乖张怪癖,三天两头的闹,整得整个后宅是人仰马翻。宋姨娘的院子跟梧桐苑挨得近,可没少受罪,就是五郎荣哥儿,也常常被突如其来的怪叫声呵斥声吓得哭闹不止。
这两天难得消停一下,这大晚上的,又要作甚?
不多时,又有两个神色惶惶的仆妇从甬道的另一头急急走过来,一面还在小声交投接耳的说着什么。
见她们从跟前走过,小丫头壮了壮胆子,喊道:“两位妈妈......请等一下!”
二人停了下来,回头瞟了一眼小丫头。
“有什么事儿?”其中一名穿着灰色中衣比甲的仆妇问道。
小丫头从月洞门的门槛上走下来,抬起手中的伞,给二人稍稍挡了挡雨丝,笑道:“没,就是姨娘刚刚要哄哥儿睡呢,听到外头乱糟糟的,又担心哥儿一会儿又被吓到,让奴婢出来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儿!”
刚刚问话的那仆妇闻言,看了身侧的另一个妇人一眼,眼中闪过一片了然的神色。
这宋姨娘可是被吵嚷怕了吧?
也是,这四娘子是不分白天黑夜的,突然不知道触动到什么,就鬼打后脑勺似的,又打又骂的折腾院里的人。这以前底下的仆妇们都想着法儿向冯妈妈套近乎,争取将自家的丫头或亲戚送进梧桐苑去当差。可现在,大家都暗自庆幸,庆幸当初人家冯妈妈看不上自家的丫头,不然,这会儿担心受怕的还是自己。
别的不说,就说管家何田夫妇和他们的女儿沐沐吧,搁以前,府中哪个不是对他们一家子领到的好差事羡慕嫉妒恨的?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那小丫头现在被四娘子折腾得,也够可怜的,沐沐她老子娘每每看到女儿身上的新伤旧痕,就心疼得肝儿乱颤。
只不过这次是主院那边出了事儿,她们这些下人,可不敢乱嚼舌根子,那可是要被打上一顿赶出府去的......
灰衣比甲妇人讪讪一笑,摆手道:“没什么事儿,进去吧!”
这主院离秋霜院距离远,吵不着哥儿。
妇人默默的在心里头补上一句。
小丫头看那二人神色闪动,明显是府上有事情发生,因记着宋姨娘的嘱咐,让她们都对府中的诸事警醒着点儿,便从袖袋里摸出一吊钱,塞过去,笑道:“要没事就好,姨娘这些天也不怎么出院子,就怕出了什么事情不知道,怠慢了老爷和夫人。”
灰衣比甲妇人摸了摸手心里的铜钱,脸上漾出一丝笑。
这老爷都要将夫人给休弃了,怠不怠慢的,也无所谓了。
妇人心思飞快的转动着,寻思着刚刚馨容院那边的动静闹得那么大,老爷雷霆之怒,怕是真要铁了心将夫人给休了呢。她适才隐隐约约在廊下听到老爷提起三娘子和什么逍遥王啥的,难道老爷要休了夫人,跟三娘子和逍遥王有什么关系?
这不是自家宅院的事情么?怎么又扯了逍遥王进来?
人家天王贵胄的,怎么会管上一个县丞的家事呢?
这些问题,她一个小小仆妇自然想不明白,只想着若是老爷将夫人给休了,那若是没续弦的话,这内宅管事的主权,怕就要落在宋姨娘手里了吧?红姨娘来得晚,年纪也轻,不成什么气候,倒是这宋姨娘,越发沉稳老练了呢。
想起冯妈妈这些年得了夫人重用,趾高气扬的模样,灰衣妇人心中也像燃了一把火似的,从脚底升腾起一股力量,脸也连带着热了起来,她看了看两边黑漆漆的甬道,低声道:“我进去给姨娘请个安吧!”
她身侧的另外一个仆妇扯了扯她的袖口,不明白她怎么挑这个时候进宋姨娘的院子,若是让冯妈妈的人看到了,还能在府里呆得住么?
刚刚人家才叮嘱着将主院那边的事情给烂在肚子里呢,她可不敢当这个出头鸟。
灰衣妇人见她担忧,便示意她先行离去,自己则跟着小丫头进秋霜院了。
有危就有机,这可不是单单给做生意的人当人生信条的,当官的,管事的,哪个不是信奉这个?
想想冯妈妈就是了,当初夫人刘氏还在呢,就她跑林氏跟前献殷勤得青眼了,夫人刘氏病故,林氏扶正,冯妈妈自然就荣升为心腹得到重用,成了这府里头的管事娘子,内宅的二把手,她要不是把自己豁出去堵上一把,能有今日?
就说胆小的,一辈子就得在底层当牛做马!
灰衣妇人回头看了一眼院门口早跑得脚底抹油的仆妇,心头嗤笑了一声。
小丫头在廊下褪下木屐,朝里头递了话,便打起了帘子,让灰衣妇人进去。
屋内燃着两盏大灯笼,橘黄色的光晕铺满整个房间,光线明暗合适,不铺张浪费,也不显得阴暗。
宋姨娘穿着一件家常的对襟立领团花浅紫色短袄,下搭着一条白色百褶马面裙,恬静的坐在几边,竟是在练字。
灰衣妇人多看了宋姨娘几眼,好些日子没见,这女人却似变了个人似的,连着气度也提升了不少,隐隐有向雍容沉静的方向发展的趋势。
她心头不由抚掌叫好,这姿态,谁能想着她是小门小户出身的啊?
“奴婢来给宋姨娘请安了!”灰衣妇人欠了欠身声道。
宋姨娘放下毛笔,手腕上的银钏随着动作晃动着,泛着盈亮的光泽。
“在我这儿不必拘礼。”宋姨娘抬头看了她一眼,问道:“这位妈妈怎么称呼?”
“奴婢夫家姓洪!在冯妈妈手下当差,管着内宅的洒扫庶务。”灰衣妇人低声介绍完自己,旋即续道:“奴婢刚听姨娘的丫头说担心是梧桐苑那边四娘子又闹腾,怕吵了哥儿,特意来跟姨娘说一声,那边没闹,姨娘和哥儿都放心歇息。”
梧桐苑没闹,那刚刚外头乱糟糟的声响,又是什么?
宋姨娘也没问,只淡笑着哦了一声,道:“有劳洪妈妈亲自进来说一声了。”
洪妈妈见宋姨娘竟没主动问,有些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心道这变化可不是一点点啊,比起以前可是沉得住气了。
“老爷傍晚就回来了呢!”洪妈妈主动道。
“是么?五郎这两天受了风寒,缠人得很,老爷回来,我还不知道呢!”宋姨娘眼睛转了转,睨了洪妈妈一眼。
洪妈妈看了看左右,宋姨娘便道:“但说无妨吧,都是我身边的人!”
洪妈妈又看了看刚刚引着自己进来的小丫头一眼,腰间系着一条粉红色的腰带,这可是姨娘跟前的二等丫头呢。
内宅等级分配也是严明的,只有夫人和娘子们配有一等的大丫头,像青黛那些,算是一等,姨娘们没有一等丫头使唤,只有二等的。洪妈妈唇角含笑,这丫头可比上次那个见了四娘子模样就吓得失魂的丫头强多了,看来是个得力的。
“刚刚那动静,是主院那边的事儿。老爷回来后,就去了夫人那儿,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争执,说是要休弃呢!”洪妈妈压低嗓音道。
这话出来,宋姨娘身子不自觉的一颤。
金元要将林氏休了?
这实在是有些突然啊,难道是因为流言的事情?
虽说这些日子,她是连院门也不迈出去半步了,可该知道的消息,她还是清楚得很。金妍珠咽不下被报复的这口气,铁了心要拉着三娘子陪葬,毁了她的闺誉。她原本还想着林氏不可能在这风口浪尖由着金妍珠胡来,没想到那贱妇竟然也被说得头脑发热,收买了好些乞丐碎嘴婆子,将流言传得天雷滚滚,什么鬼神附体,恶鬼缠身等话题都跑出来了。
宋姨娘想着就算金元知道这茬是林氏干得,最多也就是骂一顿出出气,没想到这次倒是硬气,直接就提休弃了!
哈哈,这贱妇也有今天呐!
宋姨娘抑制不住激动,这实在是太爽了啊。
宋姨娘掩下心中的狂喜,面上露出一丝担忧,问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么?夫人可要伤心了吧,老爷也真是,休弃这话能随便提出来么,也不怕吓着夫人!”
“奴婢依稀听着老爷提过逍遥王和三娘子,具体听不甚清楚!”洪妈妈又吐露出一个消息,含笑看着宋姨娘。
这就是她有意巴结的诚意了,这么明显,宋姨娘不能看不出来吧?
“啊,原来是因为三娘子啊!”宋姨娘有些惊讶的拍了拍大腿,这次是真的震惊了。
可不是么?早些时候听老爷喝醉说过一次,什么三娘子上庵埠县验裸尸案,就是应逍遥王的邀请,这谣言直戳三娘子行仵作贱业,是被鬼神附体,那不是间接打了人家逍遥王的脸面么?堂堂大胤朝的王爷,还能受什么鬼神蒙蔽?
林氏这次的脑子,是让猪给拱了吧?也不想想逍遥王还在桃源县呆着,就整这一出出来......
是而老爷这才摆出这幅郑重的态度吧?
第三百九十二章没完(粉170+)
“那可不是,三娘子可是深得逍遥王青眼的!”宋姨娘喃喃自语,说罢还掩嘴笑了笑,丝毫不怕当着洪妈妈的面儿尴尬。
“刚刚四娘子过去了,许是劝老爷呢。不过如今四娘子说话......”洪妈妈给了宋姨娘一个您明白的表情,掩下不提。
宋姨娘点头道:“除非三娘子自个儿开口,不然啊这事儿......”
没完!
宋姨娘可巴不得这事儿没完!
三娘子和阿郎若是知道了他们母亲的死跟林氏有干系的话,那还真是想要完,也得没完了。
想着那一天的到来,宋姨娘便觉得浑身舒坦至极。
宋姨娘跟洪妈妈说了一会儿话,又将手上戴着那只银芒闪闪的银钏褪下来,顺着她的手滑进洪妈妈的手腕。
洪妈妈笑得见牙不见眼,半推半就的收下了。
... ...
送走了洪妈妈,宋姨娘便不让小丫头再打听馨容院那边的事情了。
这进展如何,洪妈妈收了好处,自然会来向她说个分明。
“让你爹去办的事情,怎么样了?”宋姨娘问道。
“已经掘松了石碑,都是夜里头干的,没人瞧见!”小丫头笑着,一面递上一杯热茶。
宋姨娘倚着后腰的引枕,接过茶杯抿了一口。
过几天便是夫人刘氏的忌日,按照往年的规矩,是要进行坟祭的,正赶着林氏出了这个事情,说她心生怨恨,找人掘了坟也不为过。
所以说这人算不如天算,她还在想着怎么把事情给搅到林氏身上,她自个儿倒好,巴巴地赶着自己往枪口上撞了。
哎呀,这真是上苍有眼啊,那等恶妇,就该早些收拾了。
宋姨娘又喝了一口茶,开始想事。
三娘子不是懂得验尸么?那就趁机验验她自己母亲的尸骨!
只不过这夫人刘氏都死了十几年了,剩下一堆白骨,也不知道三娘子能不能验?
但瞧林氏那贱妇不是传得很是传神么?剖死人肉白骨的,庵埠县那具裸尸不也只剩下森森白骨了么?三娘不是照样给验出来了?
想来三娘子就算没林氏传得那般厉害,也该有两把刷子才对,不然还能被逍遥王看重?
啧啧,就算不能将林氏这个贱妇的腌臜行径掀开,至少也得让她这一番不得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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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湛湛,秋风萧瑟。
晓鼓第三巡后,杳无人烟的大街上才开始看到寥寥行人。
摆摊卖早点儿的摊贩们才刚开始支起帐篷做生意,便听到一阵嗒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那蹄声急促,在清晨空寂的街道上,格外清脆。
马匹在大街上丝毫没有减速,马上之人身上披着黑色的连帽斗篷,迎着瑟瑟晨风疾驰而过,斗篷衣衫鼓鼓作响,卷起一地尘烟。
一侧刚架起支架的小贩掩着嘴,手才抬起,还没固定好的棚子歪歪扭扭的便要倒下,弄得他手忙脚乱,待弄好后,跑到街面上要骂几声出气,那载人的马儿早跑得不见踪影。
小贩对着空气骂了一声,抡了抡空拳后,悻悻地碎道:“一大早,赶去投胎啊?”
斜对面的一个卖包子的老汉笑了笑,劝道:“别生气了,那气势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家,老汉我刚刚可看到了,穿着翘头履,公门人物,不是你我这等平头百姓能得罪得起的,小心祸从口出!”
小贩扯了扯嘴角,心里老大不服气了,公门里的人又如何?
心里如此想着,面上可不敢有任何不屑,打着哈哈一笑,顾着做生意去了。
金昊钦是昨天早上收到的信,还是金妍珠给他写的。说父亲要休弃母亲,让他赶紧回家一趟。
州府换了新的府尹,不仅新府尹要适应新工作,他们这些当差的老人,也要学着适应新上司,因而大家各是一番忙乱。金昊钦只依稀听到郑玉的案子结了,至于桃源县发生了什么新鲜事物,都忙得没时间去打听了。
昨天,他才准备着将手头的案件处理完,便要向赵大人告个假,毕竟母亲刘氏的忌日要到了,作为儿子,他必须要赶回桃源县祭拜,这是多年来不曾改变的习惯。没想到刚告了假,还没来得及收整行囊,便收到了金妍珠的来信,还是那样劲爆得让他一下怔住的消息。
金昊钦当即拾綴了一下,将公事跟元慕交代了一下,便快马赶回来了。
马儿在金府的二门口绕了个圈稳稳的停了下来,他翻身下马,将挂在马鞍山的包裹抓下来,抬手敲响了门扉。
守门的小厮探出脑袋,迎面便扑出一阵急劲的罡风,吓得他睡意全无,连打了一半的呵欠也咽了回去。
“是...是阿郎回来了!”小厮忙将门敞开,跳出来,主动接过金昊钦手里的缰绳。
金昊钦面无表情,大步跨进院子,径直往后院去了。
后宅,婆子丫头们正在洒扫着,看到金昊钦风尘仆仆的进来,脸上皆有讶色,旋即有觉得正常的很,夫人和老爷都闹成那样了,再不赶回来,那就不正常了。
金昊钦将斗篷解了下来,没回青阳院,直接上了长廊,往馨容院去了。
庭院里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彼时妍丽的花品盆栽都不见了,只剩下一排排光秃秃的盆景架子搁在那儿。
金昊钦扫了一眼,抿着嘴跨进院子。
廊下的丫头全撤了,显得冷冷清清的。金昊钦自己打起了帘子,才进屋内,便见青黛从东厢里抱着一包打包好的衣裳走出来,眼眶和鼻头都是红红的。
“阿郎......”看到门口俊朗魁梧的身影,青黛晶莹的泪珠滚了下来,一个箭步跑过来,抱着他的大腿跪在了跟前:“阿郎,你可回来了,快劝劝老爷吧,怎能就这样休了夫人,这是要逼着夫人去死啊......”
“母亲在哪儿?”金昊钦将青黛拉起来,问道。
青黛拿袖子抹了抹眼泪,哽声道:“前天晚上老爷给了夫人一纸休书,还要将夫人赶出府去,四娘子跟老爷大吵了一家,又哭拉着不让夫人走,把夫人请到梧桐苑那边了。阿郎,老爷兴许是在气头上,你去劝劝他吧,夫人这些年尽心尽力的整治内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哪能为了一点儿误会就休弃了呢?”
误会?
是怎样的误会能让父亲如此大动干戈?
“父亲呢?”金昊钦又问道。
“老爷回衙门了!”青黛低着头说道。
金昊钦嗯了一声,转身走出房间,跨出了院子。
他的步履很快,于行走间虎虎生风,将青黛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在经过秋霜院的甬道时,金昊钦被出院门口的宋姨娘给唤住了。
“是阿郎回来了啊?”宋姨娘上前打了一声招呼。
金昊钦不得不停下来,颔首唤了一句宋姨娘。虽然他不喜欢跟内宅的女人打交道,但宋姨娘怎么说也是父亲的侍妾,该有的尊重和礼貌,还是应该遵守的。
“阿郎是要去看夫人和四娘子吧?”宋姨娘脸上带着关切与担忧,低声道:“婢妾也不知道这事儿该说不该说!”
金昊钦睨了她一眼,淡淡道:“有什么事儿,宋姨娘但说无妨!”
“老爷这次发了那么大脾气,也是不得已,逍遥王怕是给了老爷一些压力,他心里也不好受,总是要委屈委屈夫人,受受气,等这事儿淡了,就好了呢!”宋姨娘说道。
好好的,怎么扯了逍遥王?
金昊钦一头雾水,拧着眉头笑道:“宋姨娘倒是知道内情!”
宋姨娘哎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解释,便又听金昊钦说道:“既然知道情况,就说一说,也好晓得从何劝起。”
呵,就怕你知道了,不知该如何劝起了!
宋姨娘心中暗叹了一口气,要说林氏和三娘子那是明面上的不合,索性不必做戏,但搁金昊钦这儿,那还是个问题,到时候知道养了自己十几年的人竟是这样一个贼妇,还不定怎么煎熬纠结呢?
也是个可怜的......
宋姨娘看了看周围,压低嗓子道:“上次阿郎不在家的时候,就闹了一出挺大的事儿。三娘子说是四娘子联合那严家的二娘子,给她下了套,差点儿就毁了她的清白。三娘子也不知道怎样知晓了这事情,便上门报复四娘子来了,在她身上打了什么药的,四娘子挠得是血肉模糊,容貌都差点儿毁了,还好最后三娘子给了解药,又吃了大夫开的汤药,大致是好了。后来外头就流言伤害三娘子名誉,说她行仵作之事,是鬼神附体。逍遥王很生气呢!这三娘子去接触那庵埠县的裸尸案,不就是因为他的邀请么,这谣言可是打了他的脸,命老爷彻查呢。也不知道老爷怎么就把气撒夫人身上了,闹着要休弃......”
宋姨娘说完呢,便见金昊钦神色是晦暗不明,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何时,已经紧握成拳,白皙的掌面上,青筋暴凸。
父亲不是把气撒在母亲身上,而是查实散播谣言的人,就是她吧?
金昊钦只觉得满心的苦涩,两腮的肉抽搐着,也不多说一句话,转身就循着甬道往外走去。
青黛追上来的时候,见金昊钦往回走,有些不解的唤着他:“阿郎,你看了夫人了?”
金昊钦回头看的时候,宋姨娘早进去了,他扯了扯嘴角,回头对青黛哑声道:“好生伺候着。”
青黛有些无措的看着擦身走过的金昊钦,没弄明白阿郎陡然离开的原因。
是因为知道了原委么?
青黛眼眶又开始泛红了,一面往梧桐苑走去,一面抬肘擦泪。
若是连阿郎都不支持夫人,那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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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三章忧虑
金昊钦一口气走出了金府,站在寥寥的长街上,仰头望着霜雾弥漫的天际,神思游离。
粗厚的双手掩住面容,待双手垂下来时,倦怠的双眸里,微微有了一丝湿意。
梧桐苑那厢,金妍珠听青黛说阿郎走到甬道后,忽然掉头就走了,有些错愕的怔了半晌。
林氏坐在院子里的小木桌前用着早膳,闻言,唇角浮现一丝冷冷的淡笑。
“一定是那个贱婢跟阿兄说了什么,这个贱婢,每天出来院门口晃荡,还不是为了看我们的笑话......”金妍珠厉喝了一声,拧着眉头,大步往院外跑去。
林氏站了起来,挥手让青黛赶紧跟上去,把四娘子拉回来。
青黛忙应了一声,拔腿追了出去。
可金妍珠早已经跑秋霜院里面了,青黛刚进院子,就听到里头传来一声声尖锐的斥骂声,其中还夹杂着混乱的吵嚷声。
青黛耳膜嗡嗡作响,眼中的雾气又弥漫了上来。
怎么会变成这样?
... ...
郊外的百草庄。
金子一早便起了,在院子里比划了几下热身后,出了庄子,沿着外头的药田开始晨跑。
之前因为有案子当借口,金子对锻炼懈怠了很多,想着三娘这具身体到底还是有些弱,再加上寒冬就要来临了,为了增强身体的抵抗力,金子便不顾桩妈妈的劝说,坚持每天早起晨练。
此时还早,熹微的晨光穿透薄薄的霜雾洒了下来,药田里的草药珠露盈盈,在光线的折射下,泛着点点璀璨的融光。
金子跑了几圈,速度渐渐缓了下来,一面喘着气,心道再坚持一圈,便休息。
青青手里捧着一个斗篷和一条干净的手巾在庄子门前等待着,不多时,便见金子慢悠悠的吐着气走过来了。
她忙迎上去,一面将帕子递给金子,一面将斗篷抖开,给她披上。
这是桩妈妈吩咐的,她说出了汗再吹了风的话,容易着凉,等不流汗了,才能梳洗。
金子拿帕子抹了抹额角的汗珠,准备进庄子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的扫到一个身影,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娘子,怎么了?”青青不解的望了金子一眼,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这才发现金昊钦背着光站在不远处。
他的面容掩在光晕里,看不真切,但看身形,金子便一眼就认出来了。
“你怎么来了?”金子笑着走过去,近了才发现他的双眸通红,血丝浓重。金子微微蹙眉,问道:“府衙沐休,你又赶夜路回来么?”
金昊钦点头嗯了一声,回道:“过两天是母亲的忌日,阿兄请了假回来祭拜!”
金子恍然的点点头,难怪桩妈妈这些天总是躲在房间里捣弄着纸做的元宝,原来是为了祭拜三娘的母亲呢。不过金子不知道这事情,也不能怪她,一则没有人告诉过她,二则三娘的记忆里,没有她祭拜母亲的片段。
“还没吃早膳吧?进来一起?!”金子含笑说道。
金昊钦应声道好,跟着金子一块儿进了庄子。
桩妈妈听说金昊钦来了,急忙迎出来,又是打水伺候洗漱,又是上茶的,一通忙乱。
金昊钦有些不好意思,赶了一夜夜路风尘仆仆,回府上又没有好好的洗漱,可以想象自己这副尊容此刻有多么的邋遢......
在笑笑和桩妈妈的伺候下,金昊钦简单的梳洗后,精神好了许多。进堂屋的时候,金子也已经换了衣裳,正跽坐在几前用着早膳。
桩妈妈端着刚刚出蒸笼的肉包子走进来,一面招呼着金昊钦坐,一面笑道:“天气渐凉了,吃点儿热乎的暖暖胃!”
金昊钦笑着应了一声是,也不客气,大手抓过一个热腾腾的包子,咬了一口,就着玉米汁大口吃了起来。
金子兀自吃着早膳,期间也没有多问金昊钦什么,待用罢,才拿起帕子抹了抹嘴角。
金昊钦见状,也要停下来,却听金子说道:“多吃一点儿吧,吃完有什么事情再说!”
金昊钦愣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丝淡淡的笑。
“好!”他说完,又吃了一个包子,才招手让笑笑将碗盏收拾下去。
“三娘,你瘦了很多!”金昊钦凝着金子说道。
金子下意识的抬手抚脸,反问道:“有么?倒是郑玉案子结了,我又无所事事了,整天吃喝睡觉,都长肉了!”
“郑玉他......”
“逍遥王判了他斩首,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吧。”金子淡淡的应道。
金昊钦蹙起了眉头,这个案子他是晓得的,侦探馆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现在案子顺利落幕了,本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可偏偏在这个时候,被人恶意掀开了三娘仵作的身份。
在听到这件事的时候,金昊钦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他很难过,也很担忧。
难过的是造成她这样困扰的人,是他所敬重孝顺的人。担忧的除了三娘的声誉损害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便是此番郑玉伏法,潘琇案子水落石出,其中功劳自然有三娘的一份儿。她作为案子的主检仵作,在尸检上提取了很重要的证据,最后将郑玉送上了断头台,虽然,这里面还有其他人的很多调查功劳在里面,但那个夸大其词的谣言,却在这个时候将三娘推上了风口浪尖。
姒喜县主人脉深广,却依然保不住郑玉的性命,她的心里该有多恨?
逍遥王她不敢动,可是作为一个小小仵作的金子,却是她动一动手指头,就能捏死的。
金昊钦一想到这个问题,便觉得自己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浑身瘫软。
他该怎么办?
他该怎样做,才能保护好这个妹妹?
“三娘,阿兄希望你一直好好的,以后,案子的事情最好就不要再插手了!”金昊钦哑声说道,看着金子的眼神,夹带了一丝祈求。
桩妈妈煮了茶送进来,听到金昊钦的话后,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这话她劝了多少回了?可娘子就是听不进去啊,现在又出了谣言的事情,还是阿郎来得及时,是该好好劝劝娘子才是。
“你听说了?”金子轻笑了一声,神色有些嘲讽的续道:“你该不会是又要代替她们来给我道歉的吧?”
金子想起上次金昊钦代替金妍珠向自己道歉的事情,心头又不觉泛起一股酸涩。
金昊钦摇了摇头,道歉已经不能挽回什么了。
对三娘的伤害已经造成,不是一句苍白的对不起就能一笔勾销......
“阿兄只是担心你而已。郑玉的案子貌似完了,可姒喜县主未必能咽得下这口气。阿兄怕她......对你不利!”金昊钦压低了嗓音说道。
这个问题金子也曾思考过,但事情已经进行到这一步,她的身份也曝光了,再想澄清什么遮掩什么,是不可能了。姒喜县主会对她做什么,谁也无法预计,只能说以后小心些,多加防范就是了。
再说,给郑玉判刑的人可不是自己,姒喜县主要报复她,可不是找错人了嘛。
桩妈妈听金昊钦这样说,吓得脸都白了,惶惶不安的问道:“那该如何是好,那该如何是好......”
金子忙安慰她,又瞪了金昊钦一眼,轻声斥道:“敢情你一大早是专程来吓我们的啊,真是......”
金昊钦苦笑,打了一下自己的嘴,自责道:“桩妈妈别着急,说不定这是我杞人忧天呢。三娘有母亲在天上庇佑着,一定会没事的!”
桩妈妈似想起了什么的,点点头道:“老奴再去做一些元宝,你们母亲的忌日要到了,多烧点儿纸,各路神仙才能保佑阿郎和娘子平安顺遂!”
她说完,便急急出了堂屋。
金子也不阻拦她,若是那样做能让桩妈妈安心,便由着她去吧。
金昊钦跟金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会儿,但对于金妍珠和严素素联手下套害金子以及后续金元要休弃林氏的一系列事情,都不曾提起半句。
他心里是内疚的,对于金子,有很深很深的亏欠。他不想提起这些事情,惹她不快,也让自己心头闷堵。
... ...
金昊钦离开百草庄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
他谢绝了桩妈妈的留饭,径直去了县衙门。
县衙后堂,张师爷脚步匆匆的拿着刑部刚刚下达的公文,送进了金元的书房。
“明日午时行刑!”金元木木的念了一遍,将公文往案几上一放,脸色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之意。
郑玉的案子虽说是在这里结了,但金元的心情一直处于一种惶惶不安的沉重中。
那天,姒喜县主恶狠狠的质问他一个小小县丞怎么敢,怎么敢与整个郑氏家族为敌?怎么敢与她为敌?
她说金大人你也有家小子女,你当真不怕么?
这带着满满威胁意味的话语,让金元背脊发凉,心尖颤抖。
金元沉着脸壮着胆,将逍遥王的话原封不动地搬了出来,这个案子的影响已经超出了他的预计范围,就算他不敢,上头有逍遥王施加的压力,他金元无从选择。这意思也很明确地告诉了姒喜县主,是你儿子惹了逍遥王,是逍遥王容不下他,不是他金元敢不敢的问题。
姒喜县主是怎样也无法想明白,好端端的,郑玉怎么就会惹上了逍遥王,让他紧咬着不放?
她颓丧地走出了县衙门,刑部的公文下来了,郑玉的死,谁也不能改变,就算是皇亲国戚又如何?挑战国之法度,就是皇子,也照杀不误。
金元问了一下张师爷这两天郑玉在牢房中的情况如何,又有谁去探过监?
张师爷一一说明了,书房里陷入了片刻的沉寂。
因为明日就要行刑了,金元担心会再出现什么变故,所以,让张师爷传唤赵虎进来,嘱咐他们做好监牢那边的守卫问题。
赵虎也晓得金元的顾虑,当即就领命增派人手去牢房那边守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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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四章绝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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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王作为圣上钦点的按察使,这个案子过后,只怕不能停留太久,淮南州府那边的疫情要传达上听,且容妃也已经派人催了他几次,送了好几次的家书。
至于家书的内容,龙廷轩一封也没有看。因为他完全可以预见家书里的内容是什么,无非是催他尽快归朝,再一条,便是帮姒喜县主和郑玉说情。
不过案子刑部已经批示,看与不看,已经完全不重要。
龙廷轩倚在案几前看着堆积了好些天的公文,屋内簇簇烛火明亮如雪,撒在他的衣袍和墨发上,在他塑像般俊美的容颜上打上一层淡淡的阴影,看起来越发显得深邃如画。
伏案了半晌,当他抬起头来看向窗外的时候,忽然发现夜幕已经降临。
阿桑捧了一盏清茶上前,低声的唤了一句:“少主......”
龙廷轩伸手接过茶盏抿了一口,眸光若有若无的扫过阿桑白净瘦削的面容,哑声道:“说!”
“惠王殿下刚刚参了太子殿下一本,说太子无视陛下严令,秋猎杀戮过度!陛下将太子殿下唤去了崇政殿,狠狠的训斥了一顿!”阿桑低低的说道。
龙廷轩眯着了眼睛,唇角依然含着浅浅笑意,漫不经心的说道:“好端端的,太子殿下怎会让惠王抓了把柄,还让父皇训斥了一顿,他不是一向最是小心谨慎的么,怎么这次这般大意?”
阿桑眼中也有笑意浮现,摆手压低嗓音道:“老奴听说了,郑氏族长亲自上了太子府求见太子!”
龙廷轩恍然一笑,哦了一声,又抿了一口茶。
郑氏是由来已久的名门大阀,太子的正妃便是出自帝都郑氏嫡系,是三年前那场选秀百里挑一雀屏中选的名门闺秀。
郑氏氏族庞大,人丁兴旺,人才辈出。前朝的梁朝时期,郑氏就曾出过三位宰相和一位顾命大臣兼太子太傅。梁覆胤兴,郑氏一族在最后关头的明智抉择上,决定了他氏族大家得已延存的命运。
太子妃郑氏秉性柔嘉,持躬淑慎。于宫尽事,克尽敬慎,敬上小心恭谨,驭下宽厚平和,深得帝后喜爱。龙廷轩除了在宫宴上见过这位让人赞不绝口的太子妃之外,对她没有什么深刻印象,若不是阿桑此刻提起郑氏族长求见太子一事,他都要忘记太子妃是来自郑氏一脉。
在大胤朝,郑氏族人虽然没有位极人臣,但大大小小的来自郑氏一族的官员却是不少,在朝中的关系可谓盘根错节。太子妃这个位置之所以选中郑氏,自然有皇后的考虑和政治因素在里面。郑氏的族长亲自上门求见太子,定然跟郑玉的案子脱不开干系,想必太子在朝堂上开口了,可偏偏郑玉那小子犯下的罪是铁一般的事实,且枉顾朝廷法度,贩卖吸食阿芙蓉是陛下罪忌讳的事情,朝中不乏有溜须拍马的人存在,只要揣摩对了陛下的心思,就是太子相护,也必是毫不留情的反对到底。
太子心情不好,自然需要发泄,冲动之下头脑发热,杀戮重了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难为惠王时时刻刻关注着太子动向,也不嫌累得慌!
“少主,老奴还真是想不明白!”阿桑看着龙廷轩低声说道。
龙廷轩睨了他一眼,拿起几上的折扇,动作优雅的打开,轻轻扇动起来,低低问道:“你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惠王该不会也是头脑发热跑陛下面前告了太子吧?这可跟他一向的沉稳不沾边啊!”阿桑睁大眸子说道。
龙廷轩哈哈一笑,身子慵懒地倚着软榻斜斜躺下,似自言自语般低喃道:“一向沉稳有度、宽厚为怀的人突然不淡定了,只能说明太子这次猎杀啊,真是太血腥残忍,不说都不行了......”
阿桑露出一脸了然的神情,嘿嘿一笑道:“难怪陛下会盛怒,还专程吧太子叫去训了一顿。”他低头思纣了片刻,心中竟有小小的兴奋,这惠王肯出招了也就好,最好就是再斗得凶一些!
榻上的龙廷轩已经闭上了眼睛,不多时,便听到一声声细微的匀匀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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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清朗,月光清透。
金昊钦依然坐在院中的矮几旁,端着一只酒盏,望着黑漆漆的金银花藤发呆。
辰逸雪从浴池里走出来的时候,不由一愣。
这厮刚刚就说要告辞走了,怎么现在还赖在这里?
辰逸雪将腰间的带子系好,迈着闲适的步伐走过来,懒懒的问道:“已经在我这儿蹭了午饭和晚饭,难不能还要蹭睡?”
金昊钦抬眸瞟了辰逸雪一眼,他刚刚洗完澡,穿着宽松的居家布袍,显得肤色白皙,体格清瘦,四肢修长。
“本来是要走,可一想到回去面对的事情,心便没来由的焦躁。”金昊钦淡淡一笑,看着神色淡漠的辰逸雪,幽幽道:“还是你过得好,舒服惬意又自在!”
辰逸雪轻笑了一声,掀起袍角在金昊钦对面的位置坐下。
金昊钦在他面前摆了一个酒杯,反客为主地为他斟上一杯酒,扬手道:“来点儿!”
辰逸雪修长的手指触动杯沿,随即捞起,送到嘴边一饮而尽。
金昊钦说他过得舒服惬意有自在,以前他是这般认为的,可自从明确了自己对三娘的感觉之后,再加上龙廷轩的出现,这些日子,他过得也有些焦躁。
他说过,郑玉的案子完了便向三娘表白,告诉她自己对她的感觉。
这两天,他不出门,便是在想着该如何对她说,才能让三娘毫不犹豫的选择自己,为此,他还失眠了。
金昊钦又为他添了一杯酒。
辰逸雪又端起来仰头喝了,放下酒杯的时候,他忽而低声说道:“昊钦,我喜欢三娘!”
他不知道为何要告诉他,他知道感情的事情,金昊钦不能为三娘作主,却还是忍不住告诉他,或许,仅仅只是分享他心中的感受与喜悦吧。
金昊钦正喝得神色迷离,猛地听辰逸雪如此说,一口酒卡在喉咙里,竟呛了起来,咳嗽不止。
辰逸雪见状,脸色低沉了几分,眸光清清冷冷的扫着他,似乎对金昊钦的反应有些意见。
金昊钦忙摆手,抬袖擦了擦嘴角的酒水,收住咳嗽声,哈哈大笑了起来,应道:“我以为逸雪你还要装沉着到什么时候呢?真是......”
“你知道了?”辰逸雪瞪着他,有些不可置信。
“你对三娘的态度很明显好不好?不过你放心,我可是看好你们,也是站在你这一边的!”金昊钦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
辰逸雪跟金昊钦的思考的问题不在一个点上,他此刻还在想着金昊钦的话,难道一直以来,只有他不知道自己对三娘的感觉而已?难道他的智商还比不上金昊钦?这怎么可能?
金昊钦见他一脸疑惑的神情,不由低声笑了。
跟他认识那么多年了,对辰逸雪的个性,他是了解的。除非他真的意识到自己对三娘的感情,不然,他不会将喜欢二字轻易说出口。而一旦他认定的人或事,便会真心以待,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欺骗。
三娘能跟逸雪在一起,金昊钦很放心。
像辰逸雪这样个性的人,他不懂感情。他有多么的优秀多么的睿智,就有多么的迟钝和自以为是,他的性格还孤僻淡漠,仿佛跳出红尘的方外之人,永远没有七情六欲。想当初他付出了多少,尽了自己多少的努力才一步一步地靠近他,成为他唯一深交的挚友。就是这样一个优秀的人,金昊钦觉得错过他,会是一生的遗憾,因而他也不想三娘失去辰逸雪,也不想他失去三娘。
他们本来就志趣相投不是么?他们本来就该在一起的!
酒过三巡,金昊钦正准备起身离开辰庄,便见野天匆匆走进院子。
“郎君!”野天唤了一声,又抬头看了金昊钦一眼,拱手施了一礼,续道:“有人去劫狱了!”
听到劫狱二字,金昊钦酒醒了一半,瞪大眼睛问道:“劫狱?劫谁?”
“郑玉!”辰逸雪不紧不慢的说道。
金昊钦哈哈大笑起来,想不到姒喜县主真是疼儿子疼疯了,竟然连劫狱这种戏码也用上了。
“情况怎么样?”金昊钦追问道。
“听说那些劫狱的人都是练家子,身手敏捷,杀了狱中几名狱卒后,将郑玉带走了!”野天低头说道。
辰逸雪的神色依然风轻云淡,安静的坐在原处,似乎这件事情跟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郑玉被劫走了?”金昊钦拧起了眉头,这郑玉是明日便要处斩的重犯,竟然在这个当口被劫走,这事情要是追究起来,金元是首当其冲要被问罪的。
他有些慌乱的看了辰逸雪一眼,急道:“牢房那边的狱卒都是吃闲饭的么?连个犯人都看不住......逸雪,你说怎么办?”
辰逸雪淡淡一笑,应道:“稍安勿躁,这件事情,逍遥王会处理!”
金昊钦有些恍惚地站在原地,瞧他淡然的样子,难道事先就知道姒喜县主的人会去劫狱?
是故意放走郑玉的?
为何要这样做?
“逸雪,你本来就知道这事情?”金昊钦心里没底,只能再确认一遍。
“不知道!”辰逸雪悠然站起来,拍了拍略有些褶皱的袍角,笑道:“现在知道了,而且,这才发现这个法子,绝妙!”
金昊钦被辰逸雪说得一头雾水,绝妙?
绝妙在哪儿?
第三百九十六章刑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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姒喜县主派人劫狱的插曲以及关公庙前的那一出血腥杀戮随着浓黑的夜色拉上了帷幕。
百草庄这边依然如同超脱于尘世的空谷,不染一丝喧嚣。
金子昨晚伏案写了一大卷验尸守则后,在桩妈妈的念叨下早早便上榻歇息了。
说是收了阿海当徒弟,可因为潘琇的案子拖着,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正式教授他什么。这让金子微微有些自责,觉得自己白白担了一个师父的美名。
昨晚用过晚膳,金子便开始着手整理验尸的入门法则。说起来金子已经不当人家的师父好久了,整理起来竟有些不知该从何下手。阿海跟以前跟在她身边的那些实习小法医不一样,那些小法医怎么说也是接受和学习了专业的解剖知识和训练,她只需要点拨指导便可以,但阿海却是一张白纸,需要从最基础开始教授,这让金子微微有些头疼。
想来,这师父也不是好当的啊!
金子晨起洗漱后,正坐在堂屋的矮木桌前用着早膳。
“桩妈妈一早上东市采买去了?”金子放下碗盏,转头问边上收拾的笑笑。
笑笑看着金子,回道:“天刚亮就带着青青去了,后日是夫人的忌日,妈妈说要采买祭拜的物事。”说到这儿,笑笑的眼眶不由泛红,低声续道:“以往祭拜,娘子都病着,老爷担心娘子身体受不住,便不曾带着你上山。如今娘子大好了,也该亲自到坟前给夫人磕个头烧个纸,这都是夫人在天上庇佑着咱们啊!”
金子眼中涩涩的,重重的点头应了一声好。
不管怎么样,她都是该去给夫人刘氏磕个头的,若没有她,便没有三娘,也便没有后来借尸还魂的自己。占了人家女儿的身体,替三娘尽孝,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金子吃过早餐后,又进了屋内继续未完成的整理工作。
不多时,外头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几声嘘声过后,便又静了下来。
金子抿嘴一笑,知道她们这是担心说话声太大搅扰了自己。她顺手取过茶杯送到嘴边抿了一口,又提笔在纸上写下注解。
院子里,袁青青神色有些复杂,压着嗓音向笑笑描述着菜市口那里的情况。
虽然还不到午时,但衙门一早便出动了大批的衙差进行戒严,菜市口门前的空地上已经搭起了两个木台,一个是监斩台,一个是邢台。以往罪犯处斩,衙门并没有这么紧张过,若不是昨晚那场劫狱让金元心有余悸,他也不会这般兴师动众,只怕在行刑前出了差错。
百姓们听说是淮南道赫赫有名的七公子郑玉要被问斩,议论声如同潮水一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个个掩不住好奇和激动,一咕噜地往菜市口涌去。袁青青和桩妈妈差点被堵在那儿出不来,挤出人潮后还是特意兜了远路,才能回到庄子里。
若不是袁青青说起,笑笑差点儿要忘了今日是郑玉处斩的日子。看着青青既兴奋又恐惧的神情,笑笑的心也跟着砰砰的跳了起来,眼前闪过那让自己惊恐失态的半边脸......
这个人渣公子终于要被处斩了啊,天日昭昭,他终于要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代价了!
辰郎君和娘子辛苦了那么长时间,总算是没有白费。
今日过后,潘娘子也终于可以瞑目了......
桂勇他受害的亲人,也终于可以瞑目了......
... ...
临近晌午,金子终于搁下了手中的笔。
她仰起头,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子,这才发现屋内的光线有些暗沉。
金子起身,推开门走下长廊,早上风和日丽朗日熠熠的天空不知何时布满了乌云,黑压压的一片,不时闪过一丝刺目的盈亮。
这是要下雨了么?
金子循着长廊走出院子,外头正有几个小童在慌慌张张的收拾着晒干的药草。
头顶轰隆一声雷鸣,有一道灼白的闪电划过,小童惊叫了一声,抱着手里收拾一半的药草呼啦啦往廊上跑。
金子抿嘴笑了笑,走到院子一角,取过一只竹篓,矮身将药草一缕一缕的收好,整齐的叠放在竹篓里。
“珞师姐,小心些,有干雷和闪电!”其中一名小童站在石阶上,双手拢在嘴边朝金子喊道。
金子拿着草药的手摆了摆,应道:“没事,一时半会儿雨下不来,雷声听着吓人,但伤不到咱们,远着呢!”
小童半信半疑,挎着篮子走下石阶,问道:“珞师姐懂天象?”
“额,天象不懂,基本常识懂一些!”金子呵呵笑了笑,眉眼弯弯。
小童呆呆看着她的背影,觉得珞师姐这个小娘子都不怕,自己是个男孩子,反而躲到廊上去,说出去一定会让人家笑话,便壮着胆子,顶着干雷在院子里忙碌起来。
而此时的菜市口,人头攒动的百姓们已经将所有通路围了个水泄不通。所有人的目光都直直地盯在邢台上跪着的囚犯身上。
“......那个就是七公子之一的郑玉啊,听说那潘娘子不是被她继父杀死的,是被这个郑玉杀的呢!大人刚刚查明真相了。”
“是啊,我也听说了,真是人面兽心啊,可怜那潘娘子肚子里还怀着他的种呢,这还能下得去手,真不是人来的......”
“嗨,你们都说错了,我听人家说啊,是郑玉知道了潘娘子怀的不是他的种,这才动了杀机呢,被人戴了绿帽子,恼羞成怒了!”
“去去去,一边去,谁给谁戴绿帽子啊,潘娘子这是被人用强了,真是太可怜了,要我说啊,都是那些男人臭不要脸的,毁了人家潘娘子清白,还心狠手辣的将人杀了......”人群中有一名矮胖妇人抹着眼泪说道。
在她边上有另外一名中年妇人,也是唏嘘着应和道:“可不是,这郑玉和潘亦文啊,真真不是个东西,有什么样的老师,就教出了什么样的学生,阿呸,蛇鼠一窝!老天有眼啊,这才不能让这种人留着当祸害!”
“就是,就是,杀人偿命!”人群里有人高声喊道。
紧接着,又有无数人跟着应和,声浪一波一波的袭来,在刑场的上空传荡着。
监斩台的一侧,龙廷轩一袭玄色的按察使官服,意态悠闲的靠在椅背上,望着下面民愤沸腾的百姓们,嘴角含笑。
正坐上的金元侧身拱手向他请示问道:“王爷,午时就快到了!是不是......”
“嗯,本王知道,不急,再等等!”龙廷轩漫不经心的回道。
等?
再等就怕生了变故啊!
金元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姒喜县主昨晚劫狱未成,今日又来个劫法场,那就不妙了。
想起这个问题,他不由抬肘抹了一下额角,他睁大眼睛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没有看到姒喜县主的身影。
就在金元揣揣不安的时候,等待看行刑的百姓们似乎沉不住气了,漫天的‘行刑’的口号整齐的传来,很快,又有人将烂菜叶臭鸡蛋往邢台上扔,砸在郑玉的头上、身上......
郑玉的身子晃了晃,一双眼睛空洞的盯着地面。
完了,完了,他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父亲母亲真的不会来救他了......
他的目光移向一侧的刽子手,此刻刽子手手中的大刀泛着森冷的寒芒,刺得他的双目生疼,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牛头马面拿着招魂幡在向他挥手......
不,他不想死......
郑玉被百姓们抛上邢台的菜叶子和臭鸡蛋砸得呜呜哭叫,龙廷轩却似看得十分舒心。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抬头望了一眼天际,却见此刻乌云蔽日,阴霾罩顶。
突然间的变天,让围守的百姓们躁动起来。
“怎么突然变天了......”
龙廷轩收回目光,天象就像人脸,说变就变,有什么好稀奇的?
他转头对金元说道:“行刑吧!”
金元应了一声是,伸手取过一支令箭,站起来,高喊道:“时辰到,行刑!”
刑场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目光齐刷刷的望向了金元。
金元手中的令箭还没有扔出去,陡然一个尖锐的声音从人潮中响了起来。
“刀下留人......”
这声音让龙廷轩不由从席位上站了起来,犀利的眸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扫向来人。
“刀下留人!”姒喜县主重复着这一句话,她身前的两名护卫很快便为她开出了一条路来。
邢台上的郑玉一双失神的眸子瞬间被点亮,他回头看着渐渐走近的母亲,高兴得涕泪泗流。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母亲不会不管他的。
“姒喜县主!”龙廷轩咬牙切齿的唤了一句,眸光如炬般盯着那个盈盈走来的妇人。
看来昨天自己还是心软了啊,有些人果然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龙廷轩嘴边的笑意,越发阴冷起来。
姒喜县主似乎已经完全豁了出去,她不管自己劫狱将会受到朝廷怎样的惩罚,作为一个母亲,她决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在面前死去,不管在别人眼中她的儿子多么的不堪,但在她眼中,就是心肝宝贝,是她辛辛苦苦怀胎十月身上掉下的肉。谁要取了她儿子的性命,就是挖了她的心肝,切了她的肉......
第三百九十七章问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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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廷轩负手站在监斩台上,望着徐徐走来的姒喜县主,神情冷峻得犹如千年玄冰。
这样冷冽入骨的气息和阴森的表情让所有的人心头一骇,金元匆匆瞟了他一眼,立即垂头敛容,候在一边。
姒喜县主嘴角不由抽搐了一下,掩在裙摆下的腿,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但为了她的儿子能活,她不能害怕。
“郑玉触犯国法,天理难容,如何能刀下留人?”龙廷轩沉着脸,一双犀利的眸子紧紧的盯着姒喜县主,停了一息,许是谅解她作为一个母亲的不舍与悲伤,声音于冷冽中渐渐柔和了几分,说道:“本王看在姒喜县主爱儿心切的份上,不予计较,还有什么诀别的话,就尽快说吧!”
姒喜县主没有理会逍遥王,她走到邢台下,抬眸看着被菜叶子和臭鸡蛋砸得十分狼狈的郑玉,竟忍不住当场嚎哭了起来。
这一刻,她顾不上县主的体面和架子,提着裙摆咚咚的顺着木阶跑上邢台。
“玉儿......”姒喜县主急切的呼唤着爱子,一个箭步奔到郑玉面前,跪坐在他面前,将郑玉一把搂入怀中。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郑玉的手被反绑着,身体有些僵硬的扑倒在姒喜县主的怀里,发出闷闷的呜咽声。
“母亲,儿不想死......救救儿......”
姒喜县主抬手抚着郑玉的后背,轻轻的拍了拍安抚道:“母亲不会让你死的,不会让你死的......”
围观的百姓们又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这还斩不斩了?该不会是那郑玉的县主母亲请了什么圣旨来,法外开恩,赦免了吧?”有人小声的说道。
“有道理啊,人家怎么说也是跟皇家沾点亲的,求个情认个错,说不定就揭过去了......”
一名穿着灰色布袍的高瘦男子躲在人群中附和道,旁边的百姓们听了,纷纷望向他,这下他担心自己祸从口出,忙低头躲闪,奈何一群人里,就属他个头最高,怎么躲也躲不开那些人的目光,最后竟吓得蹲在地上,一副你们都看不到我的表情......
人群哈哈笑了,不过邢台上姒喜县主响起的声音又将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这是先皇御赐给本县主父亲的披挂,先皇说过,见此披挂如朕亲临!”姒喜县主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取出一件宝蓝色镶金盘龙刺绣的披挂抖开,她含笑看着在这一瞬面色冷凝的龙廷轩,再一次将披挂抖了一下。
刑场周围的百姓们都安静了下来,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只有姒喜县主手中的披挂金光闪闪,泛着耀眼的,让人莫敢逼视的精光。
龙廷轩唇角浮现出一丝阴冷的浅笑,腮帮子鼓鼓的,一侧的阿桑和金元已经听到了他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少主,得下跪参拜!”阿桑冒着被出气的下场提醒道。
金元也打了一个激灵醒过神来。
姒喜县主那披挂是先皇御赐,还说见披挂如朕亲临,这不下跪相迎,那是对先皇的不敬啊,那是要被问罪的。
“王爷!”金元刚喊了一声,便见身侧的龙廷轩掀起袍角,单膝跪下,拱手呼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逍遥王都跪下了,其他人焉敢不跪?
于是,刑场周围百姓们纷纷下跪参拜,山呼万岁。
逍遥王握紧了拳头,起身冷冷看着姒喜县主,还未及开口,便见姒喜县主将手中的披挂翻转,拢在了郑玉的肩头上。
“玉儿有先皇的披挂护体,王爷你杀不得他!”姒喜县主嘴角扬起一个弧度,眸光森森,泪痕未干,再加上那晦暗不明的笑意,看上去十分诡异。
龙廷轩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手中的折扇隔着两台间的遥遥距离,直指着姒喜县主,怒喝道:“县主就是如此亵渎先皇御赐的恩物的?郑玉杀人贩卖阿芙蓉,触犯的是律法国度的大罪,如此罪孽深重之人,县主竟利用先皇御赐的披挂维护于他?先皇有知,大概也会因为县主此举而心寒呐!”
姒喜县主悲笑一声,仰头望着越发阴沉浓黑的天际,低喃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先皇一定会理解我这个做母亲的心情!”
她的话音刚落,邢台上空便闪过一抹刺目的银光,紧接着,轰鸣声滚扫而过,吓得刑场周围的百姓们惊呼不止。
邢台上的姒喜县主面容在不断的变换着,她忽而听到周围有人在喊:“变天了,变天了,这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啊......”
“......天日昭昭啊,郑玉不死,那还有天理么?”
围堵得水泄不通的刑场又开始躁动了起来,闪电雷鸣让姒喜县主和郑玉的心越发不安。
郑玉哽声含着母亲,姒喜县主跑过去,拢紧了披挂,安慰道:“没事,别怕!”
“少主,现在该怎么办呐?”阿桑有些焦急,看着越发混乱的现场,擦了擦汗。
龙廷轩绷着脸,指着阿桑说道:“去,不管用什么法子,给本王将那披挂取了!”
阿桑有些犹豫的咽了口口水,这未经允许,私自触碰御赐恩物,可是要被处以谋反之罪的啊。
少主,这是要他去死么?
金元也是冷汗淋漓,这郑玉一天披着披挂,就一天动他不得,他刚刚说什么来着,就该立马行刑,你看看,若是刚刚行刑了,还有现在这茬么?
不过就是借给金元几个胆子,他也不敢当面指责逍遥王的不是。
围观斩首的人群里,有江浩南和颜菁,还有桂勇和慕容瑾等人,此刻见姒喜县主竟然想出这个法子来保住郑玉的命,不由气得浑身发抖。
桂勇戴着围帽,掩下了那吓人的面容,此刻他抑制不住冲动想要冲上邢台一举扯下郑玉身上的披挂,却被江浩南给拉住了。他一个读书人,架不住汉子的力量大,被拖行了几步,忙扯过慕容瑾,让他一并劝着桂勇,不要轻举妄动。
“这个混球,老子亲自上去宰了他!”桂勇喘着粗气吼道。
百姓们看到他们如此激动的神情,这才知道他们都是受害者的家属,纷纷开口劝了他们。
“这不是还有逍遥王嘛,他要郑玉死,郑玉就得死。再等等,再等等......”慕容瑾小声的说道,一双黑眸望向监斩台,见逍遥王正对着一个银发太监说着什么。
“本王恕你无罪......”龙廷轩冷冷一笑,拍了拍阿桑的肩膀。
任务下来了,阿桑不得不从。
这就是现实的残酷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呸,呸,想哪儿去了,少主不是说了,不降罪的么!
阿桑凛了凛神,闪身下台。在人群里,他刚刚穿上了连帽斗篷,便感觉到一阵阵急劲的大风扑面而来。
“起风了......”
人群里有了喊了一句,随即,大家纷纷闭上了眼睛。
大风刮起了满地的尘埃,将人的脸打得生疼,沙子擦着脸颊飞过,似乎有人喊了一句:“沙眯眼了......”
呼呼的大风将人的衣袍卷起,郑玉低头闭上了眼睛,姒喜县主也忙拿手捂脸。
“飞走了,披挂飞走了......”有人大喊一声。
大家都将视线转向邢台,这才发现郑玉身上的披挂不知何时,已经被风吹走,在屋檐的一角挂着,随风摇曳。
姒喜县主大惊,忙指挥着随同自己而来的两个仆从快去将披挂追回来。
那俩仆从应声而去,才跑出几步,就被围观的百姓堵得死死的,任凭他们有三头六臂,也绕不出去。
姒喜县主脸色一点一点的苍白,她忙自己跑下邢台,凭她县主的身份,那些人定不敢拦着她。
怎奈她前脚才下邢台,龙廷轩便抓准了时机,信手捻起一支令箭,往邢台上一抛,大喝道:“行刑!”
郑玉惊恐的大呼了一声:“母亲.....”
姒喜县主听到儿子的呼唤,忙急急转身,向邢台跑去。
刽子手一直在邢台上呆着,早已做好了手起刀落的准备,此刻得了逍遥王的命令,拎着大砍刀,一步一抖一肉颤地往郑玉跪着的位置走去。
“不要.....玉儿.....”姒喜县主痛呼一声,睁大的瞳孔里,只看到那森冷的利刃挥起、刀落,儿子的头颅咕噜滚下,在台上打着旋儿,漫天血雾......
姒喜县主只觉得喉头一阵腥甜,扑哧一声,一道血柱喷涌而出,幕天席地而来的是一片殷红,她两眼一翻,晕倒在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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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钱大小的雨点从天而降,啪嗒啪嗒地砸在地面上,溅出一朵朵水花,很快地面便被湿漉漉的雨水覆盖。
江浩南撑着伞站在院子里,他的形容枯瘦,眼底有一层深深的淤青,灰色的布袍袍角,已经被雨水打湿,上面晕染着一片又一片深浅不一的水痕。
春桃从房间里出来,反手轻轻的将门合拢。
“江郎君,你怎么站在雨中?”春桃站在回廊上,有些不解的看着江浩南问道。
“夫人怎么样?”江浩南哑声问道。
“刚刚喝了药,睡了。”春桃回道。
江浩南点点头,吩咐春桃好生照料着,转身走出院子,往潘琇的闺房走去。
如今江浩南每隔几天便回来看望颜菁,然后独自一人去潘琇的房间里呆上半天。府上的众人已经渐渐习惯江浩南的这个习惯,心中一半嘘唏着江郎君的痴情,又暗自为他担心不已。
心伤,一向是最难治疗也是最难愈合的。
江浩南将油纸伞放在房门外沥水,推门走进房间。
里面依然打扫得整洁如初一尘不染,江浩南慢慢的走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他的眼角有些湿润,恍惚间似看到一个穿着粉红色茱萸纹纱裙的女子缓步从内厢迎出来,她倚在檀木槅门边,含笑看着他。
“琇琇......”江浩南唤了一句,声音已经哽咽。
潘琇走过来,恬静的站在他面前,伸手握住他的大手。
“阿南,你瘦了!”潘琇拉着他的手往里面走,一面问道:“你是不是不听话,没有好好吃饭?”
江浩南微微一笑,摇头道:“我有听话,每天都吃好多!”
潘琇摇了摇头,眸子里蓄着一片晶莹。她将身子软软地倚在江浩南的怀里,抱着他越发消瘦的腰身,低声道:“阿南,你要振作起来,你曾经答应过我的,要读好书,考取功名,这个承诺,你该不会忘了吧?”
“我没忘,只是琇琇,没有你在身边,我就算考取了功名又有什么用?”江浩南紧紧拥着怀里的人儿,他将头埋在潘琇的颈项里,深深的吸着气,似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怎么会没有用呢?十年寒窗,不就是为了一朝功名在身,报效朝廷,以一己之力,造福一方百姓么?这才是男儿该有的志向啊。阿南,这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也是我的梦想。”潘琇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双手捧起江浩南的脸,笑道:“答应我,振作起来!”
江浩南已经呜咽出声,他点点头,应道:“好,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答应!”
潘琇在他瘦削的脸颊上落下一吻,低声道:“还要答应我,从今天开始,忘了我......”
“好!”江浩南闭着眼睛,泣不成声,怀中粉色的锦被已经沾满了涕泪......
第三百九十八章有心
傍晚的时候,雨终于停了。
头顶的乌云散去,露出了灰蒙蒙的天际。
菜市口邢台上的血迹,早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现场只有残留的烂菜叶和破碎的鸡蛋壳。
赵虎领着一班捕快在现场处理着善后事宜,大街上人来人往,茶楼里说话声笑闹声依旧,仿佛午时这里的血腥不曾发生过一样。
衙门那边,金元正伏案写着结案卷宗。
按逍遥王的意思,是要将这次姒喜县主枉顾朝廷指令,劫狱和亵渎先皇恩物的事情一并上告刑部,让刑部对姒喜县主的行为作出相应的处罚。
所以说啊,这得罪谁也不能得罪逍遥王啊,这龇牙必报的性格,真是让人害怕。
金元刚将笔搁下,便见张师爷推门进来,低声说道:“大人,逍遥王来了!”
刚想到曹操,曹操就到!
金元忙起身,大步走出书房,迎了出去。
远远的,便见龙廷轩站在长廊上,侧影俽长雍雅,嘴角微微轻扬着,露出一边细白的贝齿,像个顽皮的孩子似的,摊着手掌接着屋檐上垂下来的雨露。
金元提着袍角颠颠上前,拱手施了一礼,“下官参见王爷!”
“起来吧!”龙廷轩侧首看了金元一眼,问道:“事情都处理妥当了?”
“是!”金元拱手回道:“下官已经派人送信通知郑上佐,也着人将姒喜县主护送回淮南府了。”
龙廷轩嗯了一声,收回手甩干雨珠,背在身后,淡淡问道:“上次本王让你查损害三娘声誉谣言的事情,查得如何?”
金元心头咯噔一声,额角冒出一丝冷汗。
这些天光忙着郑玉的处斩和部署,就把他累得够呛的,已经好些天没有回府上看一眼了。那天给林氏的休书被妍珠撕毁,父女俩又因为谣言的事情闹得有些不愉快,金元便想着眼不见心不烦,索性回衙门来了。本来以为谣言已经淡去,再说这事关他金府的家事,逍遥王应该不会再插手干涉,没想到人家到现在还记挂着。
这叫什么事儿?
难不成逍遥王还真得看着自己妻离子散才满意?
那天给林氏的休书,那是气急了一时冲动,冷静下来仔细思虑后,金元却是没有了将林氏休弃的念头了。这一连串的事情,说到底都是冲动累事,若不是妍珠一时糊涂鬼迷心窍,联合外人害璎珞,璎珞也不会对自己妹妹下药。可那药性终究是太霸道了些啊,险些就将妍珠给毁了,还是林氏给璎珞下跪认错了,才求来了解药,林氏心头有气,冲动之下将璎珞验尸的事情给捅出去,是她的错,但也算是情有可原啊,就像姒喜县主,为了自己的孩子,明知那样做不对,也做了不是么?
孰能无过呢?圣人也不敢说他一辈子没有做错过一件事情吧?
说到底,金元还是不舍,不舍得这个家支离破碎、分崩离析......
金元咬了咬牙,掀起袍角在逍遥王面前单膝跪了下来,“王爷,下官有罪!”
“哦?什么罪,说来听听!”逍遥王并没有让金元起身,而是顺势在回廊的栏杆上坐下,打开折扇轻摇,略有些戏谑的问道。
“说出来也不怕王爷笑话,谣言是下官的内人传出......”金元不自觉又磕了一个头,也不怕家丑外传,一五一十的将事情坦白交代了。
金元之所以选择坦诚,是因为他知道逍遥王的厉害。在这个人面前,你妄想欺骗他一丝一毫,对他隐瞒真相,就要做好被虐的觉悟......
“哦......”龙廷轩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笑道:“如此说来,这还是金大人的家务事呢,那本王就不好插手了。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这家务事还是要大人你这个一家之主来处理!”
金元心中微微嗤鼻。
你就装吧!
装得还挺像的!
我还真不信逍遥王你之前不知道谣言是何人传出,哼!
既然人家终于肯放手,并且开口承诺不再插手此事,金元自然也得做出感恩戴德的模样,磕头道谢,对逍遥王维护璎珞名誉的事情深表感激。
“既然是一家人就该和睦相处,相爱不想杀啊,金大人身为一县父母官,更要给百姓们做好表率才对!”龙廷轩微微倾身看着金元,眼中浮现出一抹讥讽的嘲笑,续道:“修身、齐家、治国......大人眼下紧要的事情,便是修身和齐家这二条了,做好了前面两项,你......才能帮着朝廷治理好桃源县!”
“是,王爷教训的是!”金元再次痛心疾首的做了一番自我检讨。
龙廷轩也不愿陪金元胡天海地的瞎聊,只让他将案子的事情料理清楚,便起身摇着折扇,施施然出了衙门。
******
桩妈妈正在小厨房里忙着晚上的膳食,她刚将竹篓里的青菜扔进炒锅里翻炒,就见袁青青风风火火的跑进来,一面妈妈、妈妈的叫着。
桩妈妈回头不满的瞪了袁青青一眼,斥道:“你这丫头都当了那么久的差,敢情老身平日里都是白调教了啊?怎么还是改不了毛毛躁躁咋咋呼呼的毛病?”
袁青青吐了吐舌头,抚着砰砰跳的心口,对桩妈妈说道:“奴婢这不是太激动了嘛。”
“激动啥?”桩妈妈手中的锅铲还在翻炒着,一面问道。
“逍、逍遥王来了,说要在咱们这里蹭饭,娘子让奴婢过来跟妈妈说一声,加几道菜,哦对了,娘子还说不用大鱼大肉,逍遥王什么珍馐百味没尝过,只要家常菜就成!”袁青青一口气说完,倚在门框上等着看桩妈妈的反应。
果然如她所料,桩妈妈一下就呆了,挥着手中的锅铲跑过来,问道:“谁,谁来?”
瞧瞧,桩妈妈还不是跟自己一样,都激动呆了......
“逍遥王!”袁青青咧嘴一笑。
... ...
堂屋那边,笑声朗朗。
金子和龙廷轩隔着案几而坐,龙廷轩的视线正停留在金子白皙如玉的面容上,笑道:“......有心放过她,自己非要撞个头破血流的,那就怨不得本王了!”
金子卷翘的睫毛扑闪着,露出一脸我还不知道你的表情,摇头道:“儿还真看不出来王爷那点儿有想放过她的迹象,哈哈......”
“哈哈......”龙廷轩又是大笑了几声,装成一副委屈的样子,说道:“在你心里,本王就那么坏?”
金子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故作神秘的低声道:“不,不是坏,是狡猾......”
在一旁做着的阿桑也听到了,强忍着不笑出声,心中却早已笑得前俯后仰,举四肢赞成了。
金娘子真是一语中的啊,少主就是这样的人,狡猾如狐啊......
龙廷轩撇了撇嘴,冷哼一声,低喃道:“本王只是看透了她的心思,顺手推舟罢了。既然她本来就要这个计划,何不成全她呢?拿下她的把柄,本王上告朝廷是本分,不上告朝廷是给她留几分面子,奈何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公然挑衅与我,本王给的是热脸呐,可人家多有性格?既然有性格,就得为自己的无知负责到底!”
金子掩嘴笑了起来,她知道逍遥王这是避重就轻,他讲得如此轻松亲和,不知道的人,还真的以为他为了这件事情和今日的结果,有多么的无奈呢。可偏偏金子不被他的表象所迷惑。
逍遥王是什么人?
腹黑到不行的一个龇牙必报的人。
诚然,他或许有考虑过不将姒喜县主劫狱的事情上报朝廷,但金子不相信这就是他所谓的好心和给出的热脸,指不定人家当初就拿捏着这个把柄跟姒喜县主谈了什么条件,然后谈崩了,他的热脸贴了人家姒喜县主的冷屁股,这才恼羞成怒,一并将原委上告朝廷了。
金子凝了他一息,正发现逍遥王也毫不掩饰眼中的炙热,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忙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以掩饰尴尬。
龙廷轩嘴角噙着柔和的笑意,哑声道:“姒喜县主这事情这样处理,也有一个好处。”
金子抬眸看着他,浓黑幽深的瞳孔里倒影着自己的小小的投影,于闪动间,柔情四溢。金子陡然觉得脸颊滚烫烫的,忙移开视线。
“郑玉案子刚结束,就满街谣传你当仵作的事情,可见这人其心可诛,本王自然在意三娘你的安危,因此便顺应姒喜县主的计划,抓下她的把柄,此番姒喜县主自然要被朝廷问罪,而郑氏有了前车之鉴,也不敢轻举妄动,三娘你的危机,算是解了。”龙廷轩柔声说道。
原来他那样做,竟是为了自己?
金子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或许,自己真的对他太过防备,太过主观意见了吧?
金子微微自嘲,含笑道:“感谢王爷为儿思虑良多,那这一顿饭真是请得值了!”
龙廷轩哈哈大笑,抬手点了点金子的鼻子,金子忙躲开,他意犹未尽的收回手,打趣道:“本王现在可以确认,之前的都是错觉,三娘你小气的性格,压根就没改!”
“我本来就小气,本来就铁公鸡,王爷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金子绷着脸,咬牙切齿的说道。
龙廷轩忙改口道:“小气好,铁公鸡好,本王又没说不好。”
阿桑在一旁看着二人你来我往的逗趣,顿时觉得这样的少主,让人好亲切,以后都这样,该多好啊......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便听袁青青跑上长廊,倚在门框说道:“王爷,娘子,晚膳备好了,现在上菜么?”
金子点头,回眸对龙廷轩说道:“粗茶淡饭,还望王爷不弃!”
“在三娘这里,就是再粗再淡,本王也能吃得开怀!”龙廷轩说道。
金子翻了一个白眼,让笑笑将茶盘撤下去。阿桑也跪坐上前,帮着龙廷轩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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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九章心驰(粉190+)
因下午下了一场大雨,放晴过后的夜色便显得十分清朗,只是月色有些微的稀薄。
辰逸雪负手在院子里悠闲的踱着步子。
他的步子看似闲适,可那蹙起的俊眉却在昭示着他此刻内心的纠结和焦虑。
廊下一个小丫头停下了脚步,她有些不解的看着那道白色的身影,歪着脑袋眨巴着眼睛,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郎君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积食了么?怎么在院子里兜了半个时辰,还没有停下来?
不过她作为一个洒扫的小丫头,自然是不敢上前去八卦的,看了一会儿后,便垂头悄声走了出去。
辰庄外头,刚下马车的辰语瞳便听玉娘说起此事。
“玉娘你说大哥哥一个人在院子里颠了半个时辰了?”辰语瞳有些不可置信的反问道。
玉娘神色担忧的点点头,续道:“昨儿个奴婢起夜,发现郎君一个人在院子里坐着。娘子,这夜凉如水啊,入了秋,寒露深重,郎君怎能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奴婢知道郎君一向是个有主见的,所以,奴婢也不敢贸贸然去问他,可有时候再有主见的人,也有遇到烦心事的时候。娘子你一向跟郎君亲近,不如你去问问他,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辰语瞳嗯了一声,大哥哥这举动,的确有些反常,难道旧病复发?又做噩梦了?
想起这个,辰语瞳心中无比担忧,也顾不上再跟玉娘寒暄,提着裙摆,急急往辰逸雪的起居院子跑去。
辰语瞳进院子的时候,辰逸雪已经不踱步了,他正拄着下巴在廊下的石阶坐着,蹙着眉头思考着什么。
“大哥哥......”辰语瞳像一只飞出牢笼的小鸟,扑棱棱的往辰逸雪身边掠去。
辰逸雪抬眸,脸上扬起一丝宠溺的淡笑,“语儿回来了!”
“老实交代!”辰语瞳不想兜圈子,在辰逸雪身边坐下,急急问道:“大哥哥可是心中有什么烦心事儿?若有,不妨说出来,让妹妹帮你参详参详!”
“交代什么?”辰逸雪淡然一笑问道。
“玉娘说你夜不能寐,更深露重的还在院子里发呆啊!出了什么事情了?大哥哥你可不能一个人扛着,虽然你的智商高,但有时候解决问题,不是智商高就行的嘛!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我就是那臭皮匠,兴许能帮到哥哥你!”辰语瞳眨了眨眼睛,问道:“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辰逸雪朗声一笑,他这个妹妹,总能让人不自觉的放松自己,有她在身边,真的很窝心,也很安心。
“什么话?”辰逸雪问道。
辰语瞳嘿嘿一笑,说道:“有些人啊,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就像哥哥你。有些人啊,糊涂一世聪明一时,就像我。所以呢,聪明人糊涂的时候,往往需要糊涂人灵感一闪的聪明来点拨,你说是不是?”
辰逸雪听到这古怪的言论,再也憋不住笑,大声笑了起来。
辰语瞳也跟着笑,兄妹俩的笑声穿透了院墙,久久回旋着。
玉娘站在院外,也跟着露出了舒心的笑,心道还是娘子有办法,郎君这阵子,就没见他笑过。
大笑过后,辰语瞳摆了摆手,说道:“说吧,我想知道大哥哥的心事!”
辰逸雪抬手抚了抚辰语瞳垂在肩背上的青丝,低声回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不知道该如何跟三娘......表白!”
噗......
辰语瞳掩嘴笑了起来。
原来就因为这个夜不能寐啊?
大哥哥还真是个纯情郎君啊,不就是表个白吗?
见自己的妹妹笑得前俯后仰,辰逸雪俊脸竟不觉染上一层薄红,但他知道妹妹并没有嘲笑他的意思,遂也没有佯装恼怒。他敛容,神色淡漠,眼神闪亮的看着天际说道:“之前就决定在郑玉案子完结后跟三娘说我心里感觉。案子还未完结的时候,我是盼着完结,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哥哥又不知道该如何做了。语儿,你说三娘会不会觉得我唐突?我的举动会不会吓到她?”
看着辰逸雪小心翼翼又纠结的模样,辰语瞳眼中的笑意有深邃了几分,她摇头道:“不会,我大哥哥这么优秀,哪个娘子不倾心?拿出你的勇气来,就算被拒绝又如何?不努力不争取,就永远不可能拥有,努力了,争取了,不成功,那是命。”
辰逸雪清隽的眉目间笑意淡敛,他看着辰语瞳,薄唇微启,带着他专属的霸道和倨傲,一字一句道:“命?不,语儿,三娘不可能会拒绝我!”
辰语瞳清亮的眸子里闪现无声的笑意,伸出右手,辰逸雪下意识的反应过来,兄妹俩的手掌相击在一起,发出一声脆响。
“这才是我的大哥哥!”辰语瞳咯咯笑了起来。
******
夜色清幽,带着一丝深秋的寒凉。
一辆古朴的马车驶出了辰庄的大门,往陌上跑去。
玉娘匆匆从院外跑进来,看着依偎在几边吃着干果品着香茗的辰语瞳问道:“娘子,都酉时(晚上七点)了,郎君怎么还出去?”
辰语瞳抿了一口茶,咧嘴一笑,嘘了一声,神秘道:“哦,告诉玉娘一个秘密啊,别告诉别人,我大哥哥找幸福去了......”
找幸福?
玉娘怔忪了片刻,旋即反应过来。
是去了百草庄吧?
她忙点点头,跟着附和一声笑道:“是,秘密,奴婢谁也不说!”
... ...
百草庄那边,龙廷轩蹭完饭之后,竟没有告辞离去的打算。
桩妈妈送了茶汤进去,金子正和龙廷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朗朗笑声不绝于耳。
这来客可是逍遥王,桩妈妈就是有几个胆子,也不敢像上次那般,用眼神和动作提醒辰郎君时辰不早了,要尽快离去,以免影响娘子闺誉。
袁青青站在廊下,时不时地偷偷打量着屋内的二人。
她小小的心房微微颤动着,豆蔻年华的她也渐渐懂得了一些男女之事。看着那灈灈如星辰般灿亮的逍遥王,一举一动仿佛带着惑人的魔力,优雅高贵得不可逼视。这样的人,若不是娘子,她这辈子都不能见到一眼吧?
虽然辰郎君也很俊美,但这个逍遥王却更魅惑,特别是他看着娘子的眼神,温柔至极,比起辰郎君的冷冽淡漠,逍遥王这样热情的人,更能让人产生好感。
金子不知道说了什么,翻着白眼,神情对逍遥王并不恭敬,而逍遥王却没有生气,反而低着脑袋,有些讨好的看着金子,似在哄着她。
只一眼,袁青青便感觉似有什么从脚底心窜了起来,浑身一阵瘫软。
她不由打了一个激灵,这才发现娘子挽着裙摆起身了,从屋内走了出来。
“青青,进去替本娘子伺候着!”金子吩咐完,径直循着长廊走了出去。
袁青青哆嗦了一下,里面如妖如魅的男子,让人很有压力。但娘子吩咐了,她只能应声进去了。
桩妈妈在小厨房里来回转着,紧张得不行。
笑笑在一旁打趣道:“妈妈,你该不会是第一次见逍遥王,激动过度吧?”
桩妈妈没好气的白了笑笑一眼,冷哼道:“去去去,没想到你虚长了青青几岁也是跟她一个德行。我这哪是激动?我是担心啊!”
笑笑毕竟是在桩妈妈身边长大的,哪能看不出来桩妈妈的忧虑,可是逍遥王这个人,不是她们可以左右的,就是老爷也不能。她想了想,便对桩妈妈说道:“娘子说过,既来之则安之,没什么好担心的,就是担心了也没用!”
桩妈妈正想说话,便见门口光线一暗,是金子进来了。
“怎么都躲到这儿来了?”金子含笑问了一句,命笑笑去取一些新鲜的瓜果进来,她要切果盘。
笑笑忙应声下去了。
金子看桩妈妈的神态,便知道从晚膳得知逍遥王来,她一颗心就一直高高悬起没有放下过。桩妈妈就像她的母亲一样,会为她担心各种各样的问题,这让金子既窝心又感动。
“娘子,老奴瞧着那王爷看你的眼神......不一样!”桩妈妈在心中拿捏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金子正在铜盆涤洗的手一顿,随后又揉搓了几下,淡淡应道:“妈妈不必担心,若我不愿,他不会强迫我什么的。”
桩妈妈满脸愁绪,没有因娘子的话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她转身走到小厨房的窗口处,双手合十,对着遥远的天际虔诚祈拜。
... ...
野天的马车在百草庄门前稳稳停了下来。
他动作娴熟的收好缰绳,跳下马车,挑起竹帘,含笑道:“郎君,到了!”
辰逸雪眉目淡然的看了野天一眼。
野天似乎比他这个正主更兴奋,腼腆的面容红扑扑的,嘴角掩不住笑意。
辰逸雪无言轻笑,侧首,扫了一眼案几上色彩艳丽的捧花,沉了一息,手指轻轻的敲击着几面在心中打好腹稿,旋即小心翼翼的取过来,托在手里,躬身出了车厢,优雅的跃下车辕。
崭新的墨袍在空气中荡起一道漂亮的圆弧,缎料莹光闪闪,映衬着挺拔如松的身姿越发风神俊秀。
辰逸雪握着手中的捧花,轻轻的送到鼻翼间轻嗅。
那花儿栩栩如生,氤氲着一股淡淡的佩兰的香味儿。
“娘子的手真巧!”野天不由开口赞了一句。
辰逸雪的黑眸里有一闪而过的宠溺滑过。
这花儿是辰语瞳设计的成果,她说表白要有鲜花,但大晚上的,去哪里采颜色艳丽的花儿做捧花呢?寻思间辰语瞳便提出了这个建议,用彩色剪纸做捧花,花茎使用细铁丝勾缠,再包上绿色的剪纸。
辰语瞳只做了一个模子,聪明如辰逸雪竟看懂了,兄妹俩齐心协力,做了这个与众不同的彩纸捧花。还用佩兰香油滴在每一朵花瓣上,芳香阵阵,让人心驰神往.....
第四百章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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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定决心之后的辰逸雪,反而放下了所有的后顾之忧。
他刚刚在车上已经细细的回忆了过去与三娘相处的点点滴滴,回首往事,他对自己的表现非常满意。
就算不确定三娘到底对自己有没有爱意,但能肯定的一点便是,他很有前瞻性地吸引了三娘的注意力。
此刻他的心情是愉悦的,微扬的嘴角始终带着笑意,还有那么点儿微不可察的高深莫测......
迎着夜风,辰逸雪走得无比从容自信,笔挺的身姿昂扬着,看上去意气风发。
野天脸上挂着腼腆的微笑,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笑笑从小厨房里提了潲水出来,远远的,便看到了两道挺拔的身影循着小径而来。昏暗灯光下的黑袍郎君,身姿高挑修长,面容清隽出尘,如星辰熠熠的眸子里,神色清亮。
看清楚来人之后,笑笑的心怦怦的跳了起来。
怎么都凑今天来了?
看来,今天不止桩妈妈要头疼了,娘子也该招架不住了吧?
笑笑没来得及向渐行渐近的辰逸雪问好,将盛放潲水的木桶往边上一放,趿着木屐,急忙忙跑回小厨房。
辰逸雪才踏进院子,便看到一袭暗紫色常服的龙廷轩摇着折扇立于廊上,锐利的眸光穿透彼此的空间距离,精准无比的落在院门口陡然收住脚步的辰逸雪身上。
辰逸雪嘴角的笑意光速凝结,眸底的神色也变得幽深起来。
龙廷轩眸色一敛,露出浅淡的笑意走下长廊,随着摇扇的动作,貔貅扇坠在他脸上滑过一道幽蓝色的眩光,映衬得他那张俊美绝伦的脸庞越发魅惑逼人。
“是逸雪来了?璎珞在小厨房切果盘,进来坐吧!”龙廷轩站在一丈开外,神色自若的说道。
辰逸雪一顿,浓黑如墨的瞳孔微微收缩着,不着痕迹的打量了龙廷轩一眼。
璎珞?!
谁允许他以一副男主人的姿态出现在三娘的起居院子里,又是谁允许他这样喊三娘的?
辰逸雪面无表情的扫了龙廷轩一眼,倨傲的扬起了下巴,并不打算参拜行礼。
他可以傲慢,但野天不能。
野天从辰逸雪身后出来,恭恭敬敬的给逍遥王行了参拜打理,而阿桑也颇有礼貌的躬身给辰逸雪问安。
按照阿桑的理解,这个辰郎君虽然并不醉心权柄,但作为蕙兰郡主的嫡长子,端肃亲王的外长孙,单这两个身份就已经是贵不可言,再深入考虑一点,端肃亲王并没有儿子,将来这世袭的爵位说不定就要让辰郎君这个外长孙来承袭,现在虽然没有明言,但他世子的身份地位却是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阿桑并不敢对他有失礼数。
辰逸雪嗯了一声,颔首朝龙廷轩致意,兀自迈开腿,往长廊堂屋的方向走去。
他的脸色很冷,很臭,任谁都知道他此刻很不高兴。
不过龙廷轩却是高兴的,辰逸雪越不高兴,他便越高兴。
辰逸雪越不痛快,他便越痛快!
唔,太有意思了......
龙廷轩眼中荡开无声的笑意,摇着折扇,重新返回堂屋。
金子正将切好的水果在果盘中排好,便听到小厨房外传来笑笑咋咋呼呼的叫唤声。
“娘子、娘子......来了来了......”
金子蹙起了黛眉,回头瞟了一眼倚在门框便喘气的笑笑,问道:“什么来了?怎么来了个逍遥王,你们都变得不正常了?”
来一个逍遥王,大家都不正常了,再来一个辰郎君,那不得疯了啊?
笑笑顺了口气,摇头道:“不是啊娘子,是辰郎君也来了!”
不会吧?
这么巧?
金子猛然想起上次二人去画舫上吃饭的情形,那气氛,还真是不自在,让人压抑到不行啊......
完了......
上次才祈祷着再也不跟这二人同台吃饭,没想到好的不灵坏的灵......
金子将水果刀放下,心想要不要让笑笑出去招待他们俩,自己寻个由头,就说累了,要歇息了,他们表兄弟俩爱掐架就掐架去,爱咋地就咋地去?
金子刚把想法说完,笑笑便摇手说道:“娘子,这不行啊,万一逍遥王要给您请医啥的,再留下来照顾您啥的,那不是更麻烦么?”
笑笑说的不完全没有道理,按照那两人的性格,请医延药,外加留守照顾,完全做得出来。
天!
金子拧着苦瓜脸,将流理台上的水果盘端了起来,深吸了口气,往堂屋走去。
... ...
金子在廊下退下屐履,步入堂屋的时候,便感觉两道来自不同方向的光柱正齐刷刷的望向她。
案几边上,桩妈妈正殷勤地为二人添着新煮好的茶汤,见金子进来,含笑看过来的面容有些微的僵硬。
金子知道桩妈妈有些不自在,便让她先退下去了。
她将果盘放在几上,目光扫向辰逸雪。
黑袍笔挺,风姿若神,只是脸色实在不好看!
金子看他这表情,便没来由的想要笑。
谁让辰大神今日出门没有事先看黄历?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逍遥王这尊神,自找不痛快了吧?
她取过几根竹签放在瓷盘上,顺手拿起一支,扎了一片粉嫩嫩的桃子。
龙廷轩和辰逸雪的视线便落在她手中的那片桃子上,似乎在寻思着这片桃子,金子会先给谁送过去。
金子的手顿了顿,笑着道了一声请便,将桃子送到嘴边,含进嘴里。
这个举动,似乎让那两个情绪紧绷的男人都不觉松了一口气。
金子吃完,见他们二人也没拘着,兀自享受着她的劳动成功,便没说话,又扎了一片水晶梨片,品味着这难得的宁静。
三人只是默默坐着,喝着茶,吃着水果,他们觉得没什么,但一旁的阿桑和野天,却已经感觉后背一片沁凉了。
无声的硝烟在弥漫啊。
这气氛,简直压抑得要憋死人了......
“这捧花好漂亮!”金子童鞋终于发现了辰逸雪身边的捧花,挪着身子坐过去,一把取过来,翻来覆去的看着。
“咦,竟是纸做的!”金子琥珀色的眸子神光湛湛,似平静的湖面荡起了涟漪,水波乍现,莹光缱绻的望向辰逸雪。
辰逸雪的眸子清冽而澄亮,在对上金子视线的那一刹那,便柔和了起来,嗓音低沉,淡淡含笑,“嗯,彩纸做的还有一个好处,永不凋零颓败!”
金子抿嘴一笑,问道:“送给我的?”
辰逸雪颔首,补充道:“我亲手做的!”
金子听完,眼中的笑意,便漾开了。
“没想到逸雪还有这等手艺!”龙廷轩有些酸的轻哼一声,暗自后悔自己来得匆忙,怎么忘了给带个礼物。
他伸手从金子手中取过捧花,仔细地端详了几息,又送到鼻尖轻轻嗅了嗅,最后不情不愿地承认:“做得很精致!”
辰逸雪神色淡漠的看了他一眼,笑道:“谬赞!”
“听说百草庄的夜晚高远幽深,空气极好,不如出去走走?”龙廷轩看向金子,显然,他不是在征询辰逸雪的意见。
金子点点头,应声道好,实际上晚膳吃得有些满,出去走走消消食也是好的。
辰逸雪淡漠的视线与龙廷轩得意含笑的眸子在空气中无声碰撞,最后,他沉声说道:“这里的地形在下也比较熟悉,既然王爷来做客,逸雪便略尽地主之谊,陪王爷一道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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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移阵地!
百草庄外,墨蓝色的天空高远而宁静。
庄外一片接一片的药田连绵,在月色星辰的照耀下,药草和风轻摆,此起彼伏,缠绕缱绻,发出一阵阵窸窸窣窣的碎响。
龙廷轩闭着眼睛,张开双臂,感受着清凉的风从衣帛中钻过那种通体舒畅的感觉。
药香氤氲,带着一丝的苦涩,却又是那般沁人心脾。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自己追云逐日费劲思量想要得到的,真是就是内心想要的东西么?为何这一刻,他反而渴望着宁静?反而艳羡着这空谷清幽的生活?
看潮起潮落,看云卷云舒,过着真正逍遥天下的日子!
或许,有一天他也能放下一切,拥着心爱的人,过这样奢侈的生活。
没错,身在皇家,这样的生活对他们而言是奢侈的,是梦幻的,是不现实的。
... ...
三人循着阡陌往外走,野天和阿桑非常有默契的提着灯笼在前面开路。而辰逸雪和龙廷轩则像左右金刚一般,将金子护在中间。三人一路都在讨论着中午菜市口郑玉处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气氛倒是不显尴尬。
很快便出了小径,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外走,便能直通西湖。
灯光越来越多,视线越来越清明。一路走着,皆能看到来来往往的男女。
这样美好的夜色,还有两个绝美男子相伴散步,金子自然而然便成了来往行人们关注的焦点。特别是阡陌上那些打扮妖娆的女子,一看便知道是西湖大画舫的雅妓,更是胆大奔放,毫不掩饰赤.裸裸的爱慕之意,各种媚眼不断抛来。不过龙廷轩和辰逸雪这两人却是目不斜视,一切以金子为重,这让挂着法医名头从未被人追过的金女士心情大好。
第四百零一章祈愿(粉200+)
在远处的一个高丘上,围着好些人,男男女女,说话声嬉闹声靡靡缕缕。
“那是在做什么?”金子有些好奇的望过去,低声问道。
辰逸雪的俊颜在夜色和灯光下泛着融融的光泽,他的唇畔漾出笑意,脑中不由自主的闪过一个画面。
那应该是前年的事情了,那时候他正被梦魇折磨,搬到了辰庄养病。十三岁的语儿听说辰庄外的陌上有一棵祈愿树,只要诚心祈祷,愿望便能实现。于是小丫头便拉着逸然一道去寻那棵祈愿树,买了元宝和祈福纸,在上面诚心写了自己的祈愿,在树下许愿后,让比她高大的逸然帮他扔上祈愿树。
听说扔得越高,愿望便能越早实现。
为了应语儿的要求,逸然卯足了劲儿将祈愿纸抛了上去,结果祈愿元宝抛得太高,直接飞过了树丫,不知道甩哪儿去了,急得语儿哭了鼻子。
逸然为了哄她,只能再去买了祈愿纸,小心赔罪后,再帮她扔了一次,没想到祈愿纸正好抛在树丫的最高制点,这代表着愿望能最早实现。这让祈愿的兄妹俩无比兴奋,忙跑回庄子,告诉卧病在床的自己,他很快便能好起来的。
“是祈愿树,他们在树下祈愿,再将元宝抛上枝桠,抛得越高,愿望便能越早实现!”辰逸雪解释道。
金子眼睛一亮,有些兴奋的往高丘跑去,一面回头喊道:“走,咱们也去祈愿!”
“下午刚下过雨,土丘还有些湿滑,小心些!”耳边传来辰逸雪清亮的嗓音。
龙廷轩侧首望着边上的辰逸雪,又看看跑上高丘上的人儿,发现金子亦回头扬着蓄满柔柔笑意的面容看辰逸雪。
他的嘴角不自觉的抽了两下,心隐隐抽痛。
“你们上去等我!”辰逸雪说完,便往高丘的另一侧走去。
“逸雪去做什么?”龙廷轩敛容,好整以暇的问道。
“郎君去买祈愿纸!”野天低着头,恭敬回道。
龙廷轩嗯了一声,提着袍角,看着金子纤柔的背影,忙追了上去。
金子跑到高丘上,才发现那祈愿树就是一棵参天的榕树,枝繁叶茂,枝桠上垂下许多虬枝,一根一根,扎实地钻进泥土地里。榕树的枝干上挂满了黄色与红色相间的元宝,就像一本小册子,依稀能看到红纸上写着的黑字。因为祈愿纸较轻,人们便在元宝的底部坠了一个黄橙橙的橘色,这样便可以借力抛上枝桠,还能寓意大吉大利。
“璎珞要许愿吗?”龙廷轩站在金子身边问道。
人群熙攘,金子也没有留意龙廷轩称呼上的变化,只点点头,笑道:“挺有意思的,不如龙公子也来许个愿望如何?”
这里人多口杂,未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金子警觉地改口,唤了龙廷轩龙公子。
“好啊!”龙廷轩长眉轻挑,眸光似水的凝着金子,忽而抬手,为她拢了拢耳边的秀发。
金子身子一顿,不知为何,她不想造成任何一方的误会,特别是辰逸雪还在场的情况下。
“儿自己来!”她尴尬的笑了笑,抿了抿碎发。
龙廷轩的举动和眼神,正好被拿着祈愿纸回来的辰逸雪看到了,他的脸色倏然一沉,冥黑的眼眸渐渐变得幽深起来。
“是写在这里么?”金子没有发现辰逸雪情绪上发生的微妙变化,接过他手中的祈愿元宝,翻开指着红纸问道。
辰逸雪嗯了一声,将另外一份祈愿元宝递到龙廷轩面前,慢条斯理的问道:“不知道龙公子是否也感兴趣?”
“当然!”龙廷轩唇瓣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不紧不慢的接过来,低喃道:“璎珞喜欢的事情,在下自然也是喜欢的!
辰逸雪嗤笑一声,一脸冷然的别过头,兀自取过一支笔,在红纸上写上祈愿。
金子已经在将自己的愿望写好了,她有些兴奋的吹干红纸上的墨迹,然后小心翼翼地叠上,在元宝的下方用红绳绑了一个扣结,将寓意大吉大利的橘子装进去,抽紧绳子。金子将祈愿元宝捧在胸前,闭着眼睛虔诚的祈祷着,随后用力将元宝往高处抛去。
银红色元宝在空中划起一道唯美的抛物线,缀着橘子的红绳缠上了高处的一枝枝桠,红绳绕了三个圈之后,元宝稳稳的挂在了高枝上。
“哇,我成功了......”金子有些惊讶,没想到自己抛得那么高,那么稳。她掩嘴笑了起来,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在原地蹦蹦跳跳,充满童真的味道。
辰逸雪和龙廷轩目光温柔的望着金子,二人脸上都带着笑意,濯濯明亮,如清风明月般光彩逼人。
金子的眸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流转着,灯光下的他们,各领,不相上下。
他们二人怔怔的站着,竟引起了不少妇人、闺秀娘子们的注意。往来的少妇小姐,毫不掩饰炽热的目光,低声说大声笑,而那些闺秀娘子,虽然带着面纱或围帽,却掩不住那娇羞的神态和躲闪的目光。
金子扫了周围一眼,不由暗叹,古往今来,人们都有看美人养眼的习惯......
“你们愣着发呆作甚?快许愿吧!”金子笑着催促一声,问道:“愿望写了?”
龙廷轩点点头,走到金子身边,将手中的祈愿元宝运臂一挥,那元宝便被抛了出去,纸张在空气中发出一阵哧喇声,红绳很快便在金子抛中的枝桠缠了三圈,稳稳的挂在金子许愿纸的一边。
“抛这么准!”金子有些不可思议的惊呼一声。
龙廷轩有些得意的笑了笑,低声道:“这样璎珞就不会孤单了......”
金子干笑了一声应道:“龙公子说笑了!”
辰逸雪冷冷的盯着枝桠上两只垂下来迎风轻晃的橘子,白皙的手握了握祈愿纸,闭上了眼睛,第一次觉得祈愿是一件神圣的事情。他的态度郑重,摒除了心中所有的杂念,将心中所愿所想,明明白白地过滤了一遍。
没错,是过滤。
强烈的想要拥有三娘的欲望,让他越发的冷静下来。
龙廷轩是个强有力的对手,但辰逸雪并不认为他比自己优秀,至少没有优秀到可以吸引三娘的全部注意力。他有权有势,但三娘却不是肤浅的人,这点不会成为他竞争三娘的优势。
额,确切的说,龙廷轩这个人除了跟自己同样有眼光知道三娘是个好女子之外,没有什么能跟他相较的,这点辰逸雪还是挺有自信的。
因为,细节决定成败!
他刚刚没有看漏,龙廷轩为三娘拢耳边的碎发时,三娘那细微的反应。
辰逸雪能肯定若是自己为三娘这样做,她一定不会躲闪。
想起这个,笼在他心头的阴霾便不自觉的烟消云散了。
他清隽的眉眼中慢慢漾开笑意,将手中的元宝奋力向上抛去。
... ...
“走吧!”辰逸雪转身,招呼着二人走下高丘。
金子刚刚被龙廷轩拉着说话,并没有注意到辰逸雪抛元宝的过程,此刻见辰逸雪已经许完愿,忙问道:“辰郎君抛了?”
“嗯!”辰逸雪点点头,护在金子身侧走下高丘,容色平淡。
阿桑和野天忙提着灯走前头照明去了。
而高丘上刚刚金子和龙廷轩都未曾注意到的一件事,便是辰逸雪的许愿元宝,稳稳的挂在他们二人许愿元宝的中间。
不用争先恐后,也不必抢占先机,只需要......恰到时宜!
清风吹过,许愿纸被风带起,露出了一排排黑色整齐的小楷......
龙廷轩背着手,一面提醒着金子小心,一面望着不远处灯光璀璨的西湖湾畔问道:“不如去西湖边走走?!”
难得今晚夜色不错,又不会阴寒,龙廷轩舍不得就这样送金子回去。
已经走下了高丘,耳边的熙攘声小了很多。
辰逸雪瞥了龙廷轩一眼,不待金子开口回道,便说道:“西湖风光无限好,难得王爷有此雅兴,本该作陪,只是三娘毕竟是闺阁娘子,不宜在外逗留太晚。”辰逸雪顿了顿,续道:“不如将三娘先送回百草庄,免得一会儿桩妈妈她们担心。王爷想游湖,在下作陪如何?”
龙廷轩的神色变得锐利起来。
他眯着眼睛凝着辰逸雪。
这话,说得那般在理,竟让他无从辩驳,貌似他若不赞同,便是枉顾三娘的闺誉。
他不由审视起辰逸雪来,沉吟了半晌,却见他一张面容尽显淡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杂绪掩藏其中。
龙廷轩忽而笑了,点头道:“是本王欠缺考虑,时辰的确不早了,就先送三娘回去歇着,游湖,以后有的是时间!”
这也就是拒绝了辰逸雪作陪了。
两个大男人游湖,若是知交好友品酒论诗那也就罢了,可偏偏二人的性格南辕北辙,委实谈不到一块儿,又何必委屈自己又勉强别人呢?
金子抿着嘴偷笑,说实在的,她可不想再陪着这二人游湖,两尊神护在身边,彼此暗潮涌动,就算再美的意境,也会受到破坏。
她早就应酬了龙廷轩一个下午,精神上已经是疲累交加,此刻唯一的念头,便是回去泡个美人浴,然后舒服的躺倒在榻上,呼呼大睡一觉。
(ps:节日快乐,玩得开心~~)
第四百零二章表白
金子旁观他们二人的神色,笑容平静不变。
“那本王先送你回去吧!”龙廷轩看着金子,悠悠说道。
金子噙着淡淡的笑意站在原地,摇头道:“今日刑场上的变故还有案子的后续处理都消耗了王爷不少精力,想必这会儿也乏得很了,赶紧儿回去别院歇息吧。百草庄里这儿近,儿慢慢走回去便好,况且还有辰郎君相伴,王爷不必担心!”
就是有他相伴,才让人担心呢!
龙廷轩眯着眸子,目光比之方才又幽深了几分。他见辰逸雪始终淡漠无绪,沉了一息后回道:“那好,回去后可要早些休息!”
金子嗯了一声,站在原地对他微微欠身。
辰逸雪负手站在金子身侧,也跟着微微颔首致意。
龙廷轩有些不舍的深望了金子一眼。
柔和的光晕里,她如荷梗般亭亭玉立,清秀白皙的容颜透着一种不同于其他女子的清冷自信,柔软修长的手指在身前轻轻摇晃着, 姿态优雅,气质卓绝。
目光凝结在她嘴角那柔柔的一笑,心便开始徜徉。
这就是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人啊!
多想就这样一直看着她。
不,他想要拥有的更多,只是他该怎么做?
金子在龙廷轩心里,是个感性与理性并存的女子,她不会轻易地相信一个人的承诺,嘴上说得多么精彩,都不如行动来得真切。他或许该好好的思考一下,该怎么做才能打动她。
龙廷轩学着她的手势,轻轻摆了摆,便转身,大步流星地往通往西湖的阡陌走去。
阿桑朝金子和辰逸雪二人施礼一礼,急忙忙的提着灯盏追了上去。
若是龙廷轩知道他那厢刚走,辰逸雪这厢就开始追爱行动,估计会后悔得吐血。
这次撤退得太乖了,太没有悬念了......简直就是主动给人家腾地儿啊!
... ...
望着二人的背影渐渐远去,金子才如释重负般的吐了一口气,笑道:“送走一尊大神,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辰逸雪若有所思的望着龙廷轩疾步而去的背影,他总感觉这家伙走得那般潇洒,该不会又有什么谋定而后动的心思吧?
金子见辰逸雪难得得怔神,打趣道:“怎么?舍不得人家啊?”
辰逸雪哈哈一笑,侧首看着金子,清醇磁性的嗓音低低滑过:“我只觉得他碍事儿!”
金子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她知道,辰逸雪晚上在百草庄碰到龙廷轩,纯粹是巧合,本来就是不来电的二人,不经意遇到了,却又要顾虑彼此的面子勉强着自己客气作陪,真是有些难为自己了。
金子转身,缓步往回走,忽而想起一个问题,忙问道:“你晚上过来,可是为了郑玉的案子?”
辰逸雪英俊的面容露出散漫的笑意,他摇头反问道:“难道在下跟三娘之间就只剩下案子可以谈了么?”
金子微微一愕,忙摆手解释道:“不是,不是,儿不是这个意思。我以为郑玉下午处斩了,你过来是关心结果。”金子说完,琥珀色的眸子微微流转着,反应过来觉着自己这话说得有些没水准,辰逸雪若是想知道下午刑场发生的经过,就算自己不出门,让野天去外面打听一下便能知道了,哪需要跑来问自己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呢?
“额,那辰郎君不会是专程来给我送花的吧?”金子漫不经心问了一句,旋即便觉得自己的脸颊滚烫了起来。
辰逸雪与金子并肩走着,听到金子问出这话后,便大胆的伸出自己的手,抓住垂在身侧的柔夷。
冰凉的触感瞬间穿透指尖在四肢百骸传递开来,金子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颤,手却被握得更紧了。
大手牢牢的包着小手,沁冷的凉意渐渐散去,灼热的气息便从彼此的掌心窜了出来,胶着得就像一把炙热的火开始燃烧。
金子已经能清晰的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怦怦...怦怦...
她侧首偷偷瞟了辰逸雪一眼,只见他依然一副风轻云淡的神态,只是手中的力度,下意识似的,又握紧了几分。
或许他只是感觉有些冷了,握着自己的手能取暖?或许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一举动有多么的亲昵,他只是无意识而为?
金子没有从辰逸雪的面容看出任何的端倪,只能在心中拼命地给他这一举动找无数个可能,无数个理由......
直到发现每一个理由都觉得有些牵强时,她发涩的心口才慢慢回甘了起来。
难道......
这可能吗?
情商低级如他,真的发现了他们之间若有若无的飘渺情愫了吗?
这个猜想跳出脑海,金子便感觉身上的每一个沉寂的情感细胞都苏醒了过来,开始蠢蠢欲动。
辰逸雪深吸了一口气,他刚刚的举动只是在热身,现在已经准备好了。
“三娘,你喜欢我晚上送的花么?”辰逸雪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
这个问题,晚上不是问过了?
饶是如此,金子还是点点头,笑着应道:“喜欢,很喜欢!”
“我很高兴你喜欢!”辰逸雪停下脚步,因为他牵着金子的手,所以金子也随着他的动作自然而然的停了下来。
耳边呼呼拂过一阵清风,带起缕缕馥郁的药香。
金子环视了周围一圈,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他们二人已经绕回了转入百草庄的那条小径。
看似挺长的一条路,怎么才说了三言两语,便走完了?
辰逸雪抬起另一只手,轻轻的为金子拢好被风吹散的碎发,他盯着她,眼中闪过一缕笑意。
“语儿说向心爱的人表白时,不能少了鲜花。”
金子猛地抬头,月光下,英俊而近在咫尺的脸,带着诚挚而柔和的笑意,澄澈如泓的目光迎着自己的视线在空气中碰撞着。恍惚间,金子似看到艳丽的火花在四周喷溅。
什么意思?
金子眨着眼睛看着辰逸雪。她现在已经可以完全的肯定,之前所感并不是错觉。
今晚的辰逸雪的确有些不同,甚至是他的举动和说的话,都有些奇怪......
金子的心情有些复杂,忐忑又期待!
而就在这时,一路被金子遗忘的野天提着灯笼从远处跑过来了。
辰逸雪捏了捏金子的手,然后有些不舍的松开,快步朝野天走去。
远远的,金子听不清楚野天跟辰逸雪说了什么,只见辰逸雪点了点头,随后便信步往一条小径走去。
金子皱起了眉头,不明白辰逸雪神神秘秘的要做什么。
她只是下意识的拢紧了手心里还残留的属于他的温度。
野天大步朝她走过来,腼腆的笑道:“金娘子,郎君让你在这里等一下!”
“哦,辰郎君去做什么?”金子有些好奇的问道。
“这个,儿不能说!”野天笑了笑,提着灯笼,不远不近的站在金子身边。
野天如此说,金子只能按捺住好奇,耐心的等待着。
须臾,便听到有嗒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
金子探着脑袋,听声音可以判断声源来自刚刚辰逸雪进去的那一条小径。
头顶的月光渐渐变得朦胧起来,空气中有淡淡的雾气弥漫。
一匹白色的骏马率先出现在金子的视线里。马匹线条优美,四肢修长矫健,迈着优雅的步子缓步而来。
走近了几步,金子才看清楚了那不是单骑,而是白马拉着一架敞篷的车厢,车厢构造十分特别,车辕边缘挂着月光绸裁制的幔帐,随着马车走动,盈盈流转,仿佛银河之水天上来,波光缱绻。
一双白皙的骨节分明的手将幔帐挑开,一袭黑袍的辰逸雪动作优雅的躬身走出车厢,长身玉立于车辕上,双手背在身后,俊颜含笑,黑眸紧紧的锁定着她。
马车缓缓朝她所在的方向驶来,雾气和风在空气中荡开,肉眼可见烟雾氤氲,车辕波光碎影,如梦似幻,好不真实。
金子怔怔的站在原地,这一刻的视觉冲击,太过震撼,让她挪不开步子。
她听不清楚他对她说了什么,就像身处幻镜,心如擂鼓。但女子的第六感似乎在提醒着她,车上之人此时此刻也如她这般,怦然心动......
马车逼近,一直修长的手伸到她面前,清醇的嗓音潺潺如高山流水,“这是我晚上为你准备的惊喜,三娘,你愿意永远跟我在一起吗?”
在一起?
永远?什么意思?
金子眨着眼睛看着那辆特殊的马车和车辕上的人儿,脑中不期然的闪过灰姑娘与王子的童话故事......
金子已经懵了,她灼亮的眸子凝着辰逸雪,肢体先大脑一步,将小手放在辰逸雪的掌心里,借力跃上车辕。
白色的裙摆如白莲般在空气中绽放,身体旋转间,一直有力的大手紧紧的拥着腰肢,将她扣在胸前。
“三娘,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低沉的嗓音就在金子耳边,金子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扑在耳廓周围的肌肤上,一阵阵的酥麻。
金子想要回头看他,谁知刚转过脑袋,他的脸颊便转过来,柔软的唇瓣便擦过他的侧脸。
两人皆是触电般的一顿,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金子感觉自己的心就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第四百零三章真的掉坑了
(ps:三天假期后,各种忙疯,从九点上班到下午六点离开公司,根本就没有停过,除了午饭时间...呜呜~~)
清冷的夜风吹过,但彼此间无形的**却让周围的空气也变得炽热。
金子涨红着脸,整个人呆呆的倚在辰逸雪的身前,脑袋一片空白,有些无所适从。
辰逸雪的大手依然紧紧的箍着她的腰肢,他低下头,鼻尖轻轻的擦蹭着金子的,二人呼吸缠绕着纠葛着,分不清彼此。
有一种晕晕乎乎的感觉笼罩在金子头顶,她睁大琥珀色的眸子看那张近在咫尺的俊颜。
月光稠的光影映照在辰逸雪的面容上,柔亮而白皙。他那双修长的眸子,幽深又隽黑,带着一丝炽热望着她,宛如一泓清泉被风吹过,皱起缱绻缠绵的波光,温柔至极。
这样的气氛太过灼人,金子下意识的往后退。
谁知道她刚一动作,握在腰肢上的大手,力道又加深了几分。
金子在惯性的带动下,便往他宽厚的胸膛贴了上去。
“三娘,你在躲什么?”如磁带一般低哑的嗓音慢慢响起,辰逸雪的唇瓣在金子耳廓边停了下来,那颗晶莹剔透的耳垂此刻已经被涌动的气血染了成了嫣红,带着诱人的魅惑。
“......没有,我哪有躲?”金子支吾着说道,声音仿佛梗在胸腔里,无法清楚地吐出来。
“那我刚刚问你的问题,你考虑得怎么样?”
辰逸雪的气息似乎更近了,热气扑在她的耳廓上,一种奇妙的感觉便从脚底下倏地窜了上来,让她有种飘浮在云端的错觉。
问题?
愿不愿意永远跟他在一起?
辰逸雪这是在表白?在示爱?
按照辰郎君的说法,金子童鞋直到这时候脑袋终于反应过来,跟上趟了......
“我......”金子抬头望着他。
清醒过来的金子也明确的晓得自己跟辰逸雪之间身份的差距。
他是蕙兰郡主的嫡长子,身份高贵,说不定将来还要以世子身份承袭端肃亲王的爵位。而她呢?仅仅只是一个小小县丞家的女儿,还是背负着那样不祥的名声。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可谓是云泥之别啊!
他这样的身份,以后他的妻子,说不定还是个千金之躯的公主......
而这个人,又怎么会是她呢?
想起这个,金子就感觉内心一阵抽痛。她蹙着眉头,望着如泓的黑瞳里倒映的满满都是自己的影子,嘴角浮现一丝苦笑。
这是渴盼已久的感情啊,终于来了,而她或许无法承受......没有能力去承受......
“辰郎君,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的,我......”
不等金子说完,辰逸雪便打断道:“三娘,你在我心里,比公主更矜贵!不,应该说公主也不及你的万分之一!”
辰逸雪的唇畔扬起一丝清浅却又诚挚的笑意,凝着金子,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喜欢你,或许已经喜欢了很久,只是我自己才刚刚发现而已,不过我不认为时间是个问题,重要的是我们彼此的感觉!”
你在我心里,比公主更矜贵!
我喜欢你,或许已经喜欢了很久......
这两句话犹如巨石一般撞击着金子的心湖,而本就不甚平静的湖面,却骤然因为他的话,激起了千层浪......
她忽然觉得鼻子有些酸,眼前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喉咙涩涩的,有些紧,说不出话来。
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太突然了......
金子再也无法承受那灼灼的目光,垂下了头,一滴晶莹,滑下脸颊。
一只漂亮的手抬了起来,轻轻的拭去了金子眼角的泪水。
金子掉泪的那一刻,辰逸雪有些慌乱,不知道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是否说错了什么?慌乱中,他猛的想起辰语瞳做彩花时说的话:女人有时候会因幸福而落泪,会因感动而落泪,那个叫......喜极而泣!
所以,三娘此刻应该是喜极而泣。
因为自己的表白,让她感动了!
很好,继续感动,就离成功不远了。
金子下意识的别开脸,忽而感觉下巴一紧,被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了。
“说你也喜欢我!”辰逸雪眼眸含笑看着金子。
金子抿嘴一笑,伸手打了他一下,声音带着一丝娇嗔的哭腔:“你个傻瓜......”
“不,我不傻,不然我怎么知道你喜欢我......”辰逸雪眼中的笑意愈发浓烈了。
金子脸烧得通红:“... ...”
“三娘,我能亲你吗?”辰逸雪低声问道。
金子将头垂得更低了,这进展会不会太快?
刚表白,就亲亲?
这进度赶得上现代社会了吧?
金子偷偷抬眸,瞟了一眼满含期待的辰逸雪,壮着胆子问道:“你晚上说的话,都是认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对你说的话,做的事,都是认真的!”辰逸雪点头道。
“可是以你的身份,将来会有比我更好的女子与你相配.....我......”金子还是没有把握,古代就是这样,越是等级森严的朝代,婚姻便越发不能自主。
她爱辰逸雪是真,她想与他白头偕老也是真,但若是不能隽永,金子宁愿永远没有开始,只在心中守着这份纯净的爱。谁还没有过一段无法磨灭的初恋不是?
可说到底,金子还是害怕伤害,伤害别人,也被别人伤害.....
“那些人我都不要。三娘......”辰逸雪握着金子的双臂,低声唤了一句,缓声道:“我的心眼很小,小得只能装下你一个人,其他人再好,都与我无关,心已经填满了,便再也容不下别人!”
金子怔怔看着他,笑意从眼底弥漫开来。
谁说他不懂爱?
谁说他情商低级?
谁说他是情感小白?
他们都低估了他......
不过就是这样直白勇敢的他,才让她那么的.....喜爱!
“真的?”金子不争气的又掉了泪来。
“真的!我以我的生命起誓!”辰逸雪诚挚道。
金子抬手捂住了他的嘴,摇了摇头,回道:“只要是你说的,我便信!”
只要是你说的,我便信!
这是多么无私的......信任?
“谢谢你,三娘!”一向无喜无波的辰逸雪掩不住激动,紧紧的抱住了金子,在她光洁的额头落下一吻。
“我想听你说!”他补充道。
说什么?
金子反应了过来,抬头看着他,娇羞的说道:“我喜欢你!”
话音刚完,辰逸雪柔软微凉的唇便覆了下来。
金子的脑袋倏地又像被抽空了一般,周围显得异常安静,只有缓慢的马蹄嗒嗒声在耳畔响起。整个人几乎被辰逸雪的气息笼罩住,他一手扣着她的腰肢,一手托着她的后脑,两具年轻的身体隔着彼此的衣料紧密拥抱在一起,薄唇轻轻的覆盖着她的,吸吮着,舔吻着,带着他专属的清冷,唇舌缠绕,辗转缠绵......
金子的整个身体从开始的僵硬到此刻的颤抖,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内心的感受,只觉得胸腔里被某种东西一点一点的填满,温柔、深情、迷乱......只让她目眩神摇!唇上的感觉那么的清晰分明,她微喘了一口气,睁开眼睛望着他。入眼,是两道修长入鬓舒展着的长眉,而他的双眸紧闭,专注而安静。
看到这一幕,金子的心便彻底的变得柔软起来。
她慢慢闭上了眼睛,身侧的手轻轻抱住了他的蜂腰,笨拙地回应着、承受着他的索取。
女子的娇喘声再加上那如蜜糖一般清甜的唇舌彻底地挑起了辰逸雪的欲望,这是他从未感受过的美妙。因为爱着她,所以害怕自己的举动会唐突她,吓着她,所以,他本该蜻蜓点水般的结束他们的初吻,但现在,他却不舍得就这样离开。
那美妙的感觉让他在本能的驱使下,想要得更多......
他慢慢的加深了这个吻,喘息声微重,却因为毫无经验而不得其法。
听说古人在成亲的前一晚,家长会送一本闺帏的图书给他们学习,但书上只有图片,就是接吻的画面也只是嘴对着嘴,单看图片自然不知道如何进一步的深吻,所以辰逸雪这样一个纯情郎君不懂如何进一步并不觉得奇怪。但金子童鞋可是现代人士,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过接吻经验,但俗话说,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不是?在网络时代,男女亲昵接吻的这种话题剖析,可以精准到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耳濡目染下,金子也比辰逸雪更懂一些。
此刻感受到他上下不得其法的紧张和焦急,金子便有些想要笑场。
她抱着他的腰肢,轻轻的捏着他腰间紧致结实的肌肉,探出舌头,灵巧地撬开他的唇齿,反客为主,纠缠着他充满清冷惑人气息的舌头。
辰逸雪是何等聪明的人?
他只顿了一刻,很快便领悟了要领,舌头顺势跟她火热的纠缠起来......
慢慢的,二人的喘息变得粗重起来。
大手,带着痴迷和眷恋在金子的娇小玲珑的曲线上游离,最后君子的停留在不盈一握的腰肢上,紧紧扣住,专心致志地亲吻着。
过了许久,直到金子感觉自己就快要窒息的时候,辰逸雪才恋恋不舍的离开她的唇。
金子的脸色完全被沸腾的血液染红,她的眸光如同流水潋滟,微微闪动着。
而辰逸雪,白皙如璞玉的俊颜也染着一层微嫣。
他露出一丝宠溺的微笑,抬手刮了刮她挺翘的鼻梁,哑声道:“原来这种感觉.....这么美妙!太棒了!”
金子娇羞的瞪了他一眼,嘟囔道:“谁允许你吻我的?”
“我亲吻心爱的女人,难道不对么?”辰逸雪有些懵懂的问道。
心爱的女人......额,辰大神要不要这么直白?
金子还没有从讶异中反应过来,辰逸雪便又凑到她耳边再一次表白:“三娘,我爱你!”
金子嫣然一笑,点点头。
感受到了!
这阵势,似要诏告天下!
迎面吹来一束清风,金子拢了拢碎发,发现自己此刻还跟辰逸雪站在移动的车辕上,而马儿还拉着他们在陌上前行,只是速度非常的缓慢平稳。她定睛一看,才清楚的看到前方竟是野天拉着缰绳,慢慢的牵引着方向。
金子瞬间降下一头黑线。
那他们刚刚做的说的一切,都被野天......尽收眼底了?
oh,my god!
金子扶额,好想找个缝儿钻进去......
“是不是有些冷?”辰逸雪俯身过来,自然而然的搂住金子的肩膀。
这种感觉很好,也很顺手!
金子侧首看了他一眼,却见他露出一抹调皮的笑意,伸手拉住车辕边一根抽绳,敞篷的车厢便随着绳索的升拉慢慢覆了上来。
“三娘,咱们进去里面......继续!”
金子的面容娇羞得就快要沁出血来了。
怎么觉得自己有一种掉坑了的感觉?
当辰逸雪的吻又覆上来的时候,金子果断觉得自己......被坑了......
第四百零四章完美(感谢慕枳打赏和氏璧)
月光稠为幔帐的马车,奢侈又梦幻。
金子此刻就像一只温顺的小猫,倚靠在辰逸雪的臂弯里,她感觉自己就像在做一场梦,一场灰姑娘与白马王子的梦。等到午夜的钟声响起,一切又要变回原来的样子。
她有些贪婪的往那散发着清冷幽香气息的怀抱中蹭了蹭,就算是梦,那就慢一点儿醒来,再慢一点儿醒来吧!
辰逸雪低头看了看身侧脸庞还染着微嫣的人儿,微微一笑,哑声问道:“三娘,冷么?”
金子抬眸迎着他幽深的视线,还未及说话,便听他低沉如水的嗓音带着魅人的诱惑,在头顶缓缓荡开:“我有个很好的方法让你取暖!”
他说完,调皮的朝金子眨了眨右眼,修长的手臂圈住金子的腰肢,用力一带,将金子抱上大腿,扣在怀中。
金子才刚刚褪去的潮红又光速般地爬上了脸颊。
马车在阡陌兜了几个圈,夜色渐渐暗沉了下来。
辰逸雪将下巴搁在金子的肩窝上,有些不舍地蹭了蹭,低喃道:“该送你回去了,不然桩妈妈要上衙门报案了......”
金子嗤笑一声,摇头道:“应该不会,但或许已经在心里将不知轻重的逍遥王骂了百八十遍了!”
“哦,是吗?”辰逸雪的黑眸瞬间被点亮,闪着赛夺星辰的熠熠神采,笑道:“那真要恭喜他了,能被桩妈妈念叨,是他的荣幸啊......”
金子哈哈笑了起来,这黑锅,龙廷轩背得太委屈了。
辰逸雪在金子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凑在她耳边呢喃道:“太完美了!”
什么完美?
金子狐疑的眨了眨眼睛。
这场表白太完美了?
完美得让他自豪?抑或说她太完美?
额,这貌似不大可能吧?
可千万不能自以为是......
然,辰大神心里想的是让逍遥王背黑锅这事儿,处理得太完美了......
“野天,送三娘回庄子吧!”辰逸雪坐正身子,长指挑开月光稠幔帐,朝牵着马车步行的野天吩咐道。
“是!”野天回头笑着应了一句,牵拉着缰绳,往回走。
“后天是我母亲的忌日,桩妈妈许要安排很多事情,你就不要来找我了,妈妈嘴上不说什么,但我不想你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金子仰头看着辰逸雪说道。
他会给桩妈妈留下不好的印象?
这怎么可能?
不过安排祭奠的事宜的确繁复,有很多琐碎的事情要忙着,他过来,少不得要三娘作陪,这样倒了造成了一些困扰。
“好,我听你的!”辰逸雪点点头。
金子觉得心里甜甜的,她抿着嘴微笑,忽而听辰逸雪有些不高兴的问道:“龙廷轩那家伙怎么唤你璎珞?”
金子一愣,迎着他灼灼的视线,反问道:“有么?他这样唤我的?”
“我还能听错?”辰逸雪蹙眉,绷着脸说道:“以后不许他再这么唤你!”
“哦,我下次告诉他!”金子乖巧的附和道。
这态度很好!
辰逸雪不舒服的感觉顿时烟消云散,他拥着金子,低头细想,想一个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称呼。
“郎君,金娘子,到了!”野天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静谧。
辰逸雪长眉轻挑,伸手撩开幔帐,懊丧的吐了一口气。
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我该回去了,不然桩妈妈真要报官了!”金子望着飘着雾气的朦胧的夜色,心中有些自责,从辰逸雪怀中挪着身子起来,准备下马车。
辰逸雪跟在金子身后下来,二人站在车辕下,彼此含笑凝望。
“我走了!”金子抬手摆了摆。
“嗯!”辰逸雪唇畔含着浅笑,伸手轻轻的点了点自己的脸颊。
金子微笑不语,看着灯光下轮廓分明的俊颜,心跳猛地加速。
这家伙......
什么时候学会索取goodbye ~kiss?
金子探过头,在他白皙的脸颊上落下一吻。
一吻完毕,金子含羞的低下头,准备转身回庄子,谁知手臂一紧,整个人再次被他搂进怀里,完全没有给她做好准备的空当,便又被他深深吻了下来。
... ...
片刻后,金子低着头,踮着脚尖猫着身子,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在起居院子门前站定。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唔,有些肿了。
这样子,会不会被桩妈妈发现什么端倪?
望着灯光幽暗的院子,金子深吸了一口气,掏出一方帕子,捂在嘴边,疾步跃上长廊,往房间走去。
“娘子回来了?”笑笑从屋内迎了出来。
“唔,笑笑,将洗漱的水准备好,本娘子要沐浴更衣,然后呼呼大睡一顿!”金子的声音闷闷地从帕子后面传来,径直挑开幔帐,往榻上倒下去。
笑笑狐疑的探着脑袋往里头张望着,问道:“娘子,你怎么了?干嘛捂着帕子?”
“吸了一些花粉,鼻子有点儿不舒服!”金子信口胡诌道。
这都要入冬了,还有花粉儿?
“哦,那奴婢现在就去准备盥洗的热水!”笑笑将信将疑,慢慢退出房间。
桩妈妈听到声响,也从房里走出来,站在廊下问笑笑:“娘子回来了?”
“嗯,看样子挺累的了,让奴婢准备洗漱后便要歇了!”笑笑低声回道。
桩妈妈望了一眼金子亮着灯火的房间,低低埋怨一句:“这逍遥王真是不知轻重的,竟让娘子一个闺阁娘子作陪到这么晚才送回来,他高高在上,又是个男子倒没什么,可怜我们娘子她......”
桩妈妈说完,便要抹眼泪。
笑笑忙上前安慰了几句,又嘘声道:“妈妈,虽然咱们百草庄僻静,但也要小心......隔墙有耳!”
逍遥王是什么人?
可不是能让她们妄加非议的啊!
桩妈妈委屈的点头,应道:“老身晓得,去吧,伺候娘子洗漱,早点儿安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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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前的辰庄。
玉娘提着灯笼站在辰庄门口,望着庄前那架造型独特,设计奢华的敞篷马车,不由长大了嘴巴,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这是马车?”她不可思议的白问一句。
慕容瑾点头,露出整齐的白牙,笑道:“在下听毓秀庄的伍叔说辰娘子晚上回辰庄来,便将马车送到这边来了。她在庄里么?”
“在呢,慕容公子且等一下,奴婢这就进去告诉娘子一声!”玉娘说完,朝慕容瑾欠了欠身,提着裙摆往里头走。
须臾,辰语瞳便出现在辰庄门口。
“哇,灰姑娘的敞篷马车啊!”辰语瞳激动的睁大了眼睛,走下门前的石阶,伸手触摸着马车的边缘。
“行啊慕容公子,才说了一遍就能将马车做得这么好,真厉害!”辰语瞳朝慕容瑾竖起了大拇指。
慕容瑾挠了挠头皮,笑道:“那是桂勇有能耐,还有悟性啊!在下不过是照着辰娘子你说的描述了一遍,他竟能将图稿画出来,还设计得这么好,真不愧是能工巧匠!”
辰语瞳绕着马车走了一圈,感觉这马车真是来得太及时了。
侦探馆之前曾答应过桂勇,会帮忙调查他亲人的真正死因,后来郑玉于潘琇案被问罪,顺带出了桂勇亲人的血案,侦探馆方面为了取证,也付出了许多汗水,桂勇一介粗汉子,也无以为报。后来听慕容瑾夸赞他的马车做得极好,他便主动提出要做一架送给侦探馆。慕容瑾说要特别一些的,要比郑玉的马车更拉风。
毓秀庄的设计风格是辰语瞳亲自操刀的,于是慕容瑾便虚心去请教了辰语瞳,辰语瞳说普通的马车没意思,要做就做一架拉风的敞篷马车,于是便有了后来的关于敞篷马车的设计口述、图稿以及成品!
“这月光稠你自己掏钱买的?”辰语瞳拉着垂挂着的幔帐问道。
“是,既然要梦幻,月光稠就最合适不过了,不过这料子还真是死贵,伍叔也不给在下打个折扣啊,但这几片幔帐,就花了我近千两的银子啊!”慕容瑾一脸肉疼的模样。
辰语瞳哈哈大笑了起来,叉着腰说道:“活该,用梨花绡纱就很唯美了,偏你慕容公子财大气粗的,竟用这么贵重的料子......不过视觉效果倒是极好的,犹如一条银河,美轮美奂!”
慕容瑾看辰语瞳一脸满意,只觉得自己的努力完全没有白费,不就是多花了几百两银子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千金难买红颜笑嘛......
辰语瞳站在马车边,寻思着晚上大哥哥向璎珞娘子表白,若是将这马车送过去,来一场浪漫的白马王子与公主的故事,一定更能打动璎珞娘子的芳心啊......
对对对,现在就送过去!
“走,跟我一块儿出去转转!”辰语瞳对慕容瑾说道。
慕容瑾眼睛一亮,忙不迭的应声道好,将抽绳放下,露出马车内设计精致的软榻。
辰语瞳挽着裙角,灵动的跃上马车,在软榻上做好,左看看右看看,非常满意的笑了。
慕容瑾跳上车辕,亲自当起柴可夫斯基,驾着马车缓步往陌上而去。
“去百草庄门口!”辰语瞳吩咐道。
慕容瑾迟疑的回头看她,不明白要去百草庄作甚。
“关于我大哥哥的终身幸福啊,快!”辰语瞳催促道。
慕容瑾绷着脸,激动兴奋的心情,瞬间石沉大海。
他驾着马车往百草庄的方向赶去。
百草庄的大门外头,正停放着辰逸雪那架古朴的马车。辰语瞳优雅的跃下车辕,将手腕上的手钏脱下来,轻轻压了压红色的玛瑙石,一束红色光便在上空亮起。
只一瞬,便有暗卫从黑暗中闪身出现,隔着远远的距离朝辰语瞳拱手待命。
慕容瑾看着辰语瞳大步走过去,不知道跟黑衣人说了什么,只见那两人点点头,神色肃然而恭敬。
这是暗卫?
听话所勋贵大阀们身边都有保护人身安全的暗卫......
第四百零五章调~情高手
慕容瑾倒吸了一口凉气,敢情那些暗卫一直都跟随着辰郎君和辰娘子?
那不是他们平日里的一举一动,都被那些暗卫尽收眼底了?
正当慕容瑾乱糟糟的想着所谓的个人隐私被窥探的问题时,辰语瞳已经走回来了。
“已经安排好了,咱们这就可以走了!”辰语瞳看着慕容瑾淡淡一笑,白皙清秀的容颜,笑靥如花。
慕容瑾看得有些怔神,下意识的点头道好。
辰语瞳大步的往辰逸雪那辆古朴的马车走去,慕容瑾这才反应过来,小声喊道:“辰娘子,咱坐这辆马车回去?”
“啊!”辰语瞳一副‘你这才反应过来?’的表情,笑道:“敞篷马车留下给我大哥哥和璎珞娘子浪漫去!”
她说完,径直挑开竹帘,躬身进了车厢。
慕容瑾愣愣站在车辕下,满腹心酸。
花了他好多银子,好多心思装扮好的马车,还没来得及享受享受,辰娘子这就大方的将马车送给辰郎君和金娘子当浪漫的工具,可怜他满心欢喜的送过来,却是为了他人做嫁衣。
呜呜,他怎么这么命苦啊?
“慕容公子,你走不走?不走我自己驾车了啊!”辰语瞳从车厢内探出脑袋问他。
慕容瑾努力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应道:“当然。不过在下那么辛苦的当劳力,辰娘子怎么着也得好好犒劳犒劳在下吧?”
辰语瞳朗声一笑,揶揄道:“就知道你这点儿小心眼,行啦,我大哥哥幸福了,我才能幸福嘛。回去,我给你做鱼皮虾饺吃如何?”
这是个不错的诱惑!
见好就收吧,可别鸡飞蛋打!
慕容瑾在心中对自己如是说道。
“好,不吃到辰娘子做的鱼皮虾饺,在下就不回去了,赖在辰庄......”慕容瑾跳上车辕,曳动缰绳,将马车掉头驶出阡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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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朝阳的第一抹霞光钻出东方的天际。
金子抱着被子,慵懒的翻了一个身,幽幽睁开惺忪的睡眼。
望着楠木雕花的帐顶,昨晚发生的一幕幕犹如走马灯一般飞过。
这不会是梦吧?
金子抬手,轻轻的触摸着嘴唇。
手感柔然温热,似乎还有点儿肿。
那,不是梦!
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事情!
金子倏地拥被弹坐起来,手再一次轻触唇瓣,脸颊火辣辣的滚烫。
她撩开幔帐,跑到妆台边对镜自照,端详着自己的嘴唇。
铜镜中的自己,肤白胜雪,秋眸含水,朱唇莹润......
果然是被爱情浸润过的人了,还没洗漱整装,却不见睡不醒的残颜,镜中之人神采熠熠,气质甚佳啊!
金子挤眉弄眼地做了几个鬼脸,又对着镜子傻笑,喃喃道:“三娘,辰逸雪不错吧?你也很喜欢他的对吧?”
说完,金子又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嘴唇。
想起昨晚那深沉而炙热的吻,金子的脸红坨坨的。
一个是身体年龄十七岁的少女(一个心理年龄二十七岁的大妈),一个是二十一岁血气方刚的青年,两人都是情窦初开,刚刚开窍,在氛围情感的支配下,一个不小心,没控制好,吻过头了,结果,嘴唇肿了......
还好,昨晚睡前,金子用活血化瘀的药沾在帕子上,敷了一个晚上,已经看不出来了,只是心理上总感觉还有些肿。
就在金子端详的当口,笑笑听到声响后推门进来伺候了。
“呀,娘子,你怎么也不披件衣裳?现在天渐渐冷了,万一着凉了该如何是好?”笑笑有些紧张的绕到内厢,抄起屏风上的夹袄,疾走出来,裹在了金子肩上。
“你娘子我哪有那么娇弱?”金子笑嘻嘻的回头,朝笑笑努了努嘴,说道:“本娘子这身体,可不是白锻炼的!”
笑笑跟着笑了,娘子说的不错,锻炼确实能强身健体。
“让青青打水进来,梳洗完,我要出去晨跑!”金子吩咐道。
“好,奴婢给您拿训练服出来!”笑笑说完,便进内厢取训练服去了。
说是训练服,不过就是适合于运动的衣裳而已,袖口和裤腿收窄,腰间束带,看上去清爽干练,有点练家子的装扮。
洗漱完毕,金子将青丝挽起,在脑后垂下一条马尾,施施然走出房间。
“青青一会儿不用到外头等我了,今天桩妈妈一定有很多事要准备,她年纪大了,不要让她干太多活儿,你就留下给妈妈搭把手吧!”金子回头说道。
“是,奴婢知道了,一定跟妈妈抢着干活!”袁青青机灵的应和道。
金子微微一笑,深吸了一口气,扎紧腰间的束带,往庄子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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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风呼呼从耳边吹过,带着一片混杂着土腥气息和药香气息的清新。
晨光湛湛,视线里一片浓稠的深绿。
这就是江南的好处,尽管深秋降临,却不至于草木凋零,还有很多植物都依然以清新的碧绿身姿迎着这涩涩秋风, 昂扬挺立着。就算有些花草耐不住寒露而枯萎,它们的根茎也将落在泥土中,为了明年的重生崛起,奉献自己......
金子一边慢跑,一边有节奏的呼吸着,当她跑进一片药田小径的时候,远远便看到了一道修长的白色身影,正背着光,往自己的方向而来。
这家伙,也这么早?
金子本想开口唤他,可话到了嘴边,却陡然停住了。
叫他什么?
辰郎君?
逸......逸雪?
看着渐跑渐近的人儿,金子的心仿佛脱缰的野马似的,又毫无规律的怦怦乱跳。
“珞珞......”辰逸雪清朗的声音和风而来,悦耳动听。
珞珞?
新称呼?
好肉麻的感觉......
“你,怎么这么早?”金子干笑一声,红着脸问道。
“嗯,我知道你有晨跑的习惯,所以过来陪你锻炼!”辰逸雪神色极为坦然,星眸含笑,容色焕发。
一夕之间,他也变得不一样了。
金子盯着他,只微微一笑,却没有搭话。
她还需要时间去消化和沉淀,她感觉自己仿若还在梦中。
见金子没有说话,辰逸雪想起昨晚金子的吩咐,以为她生气了,便道:“陪伴心爱的人跑步,不对么?珞珞你不喜欢?”
金子扑哧一声笑了,辰大神要不要这么可爱啊?
“没有,没有,大神相陪,小女子不甚荣焉......”金子拱手施了一礼,打趣道。
辰逸雪露出灈灈笑意,疑惑于金子对自己的称呼:大神?
这称呼倒是挺特别的,估计别人不会如她这般唤自己。
“那一起跑吧,大神!”金子招呼一声,挥动双臂,又开始跑起来。
辰逸雪忙跟上去,一边跑,一边如端详宝贝一般的看着金子。
“看路......”金子嘟囔道。
“路不好看,我看你......”
金子:“... ...”
冷风嗖嗖,辰逸雪的手忽然伸过来,握住金子的一只小手,扣在掌心里,轻轻的揉搓着。
“你拉着我的手,我怎么跑步?”金子撅着嘴看他。
辰逸雪协调了一下自己与金子挥动手臂的动作,露出促狭的一笑:“我配合你的动作,这样便是谈情跑步两不误......”
金子一头黑线。
猛然发现,情商低级但智商高级的人一旦开了窍,那便是一发不可收拾,瞬间完爆各种情圣。
金子现在终于知道了,辰逸雪,他就是个天生的调.情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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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府。
因为明日是夫人刘氏的忌日,府中各位掌事娘子们也就有关祭祀的事宜安排忙碌了起来。
金元在秋霜院里用过早膳后,便问宋姨娘道:“明日要准备的各种祭拜用品,都命人安排了吗?”
宋姨娘点点头。
金元从昨儿个下午回府上后,便一个人关在书房里,也不过问林氏现在何处,也不去宋映红那里,昨晚过来,只让自己帮着操办祭拜刘氏的事宜,对于休弃林氏的事情,似乎并没有再提及的意思。
宋姨娘盯着眼前这个神色疲累的男人,心里不由冷笑涟涟。
这个男人,说穿了,就是没气量的胆小鬼、软蛋。
每一次府中有什么事儿,他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草草就将事情给掩下去。
这次三娘子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连逍遥王都发话了,他该不会是要将这件事就这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宋姨娘气得牙根痒痒,她可不愿意林氏就这样轻而易举的逃过一劫。
昨天又下了一场大雨,坟地的石碑又事先掘松了,就等着明天好戏开锣。
林氏,你就做好背黑锅的准备吧!
“老爷且放心吧,夫人身体不适,不能为已故的夫人操持,婢妾只能担起这个责任了,再说有冯妈妈掌眼,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才是!”宋姨娘含笑回道。
金元嗯了一声,端起几边的茶水抿了一口,起身走出秋霜院。
他刚走出院门,便见甬道一侧,金昊钦正面无表情的从梧桐苑里出来。
金元停下脚步,眯着眼睛望着徐徐走来从自己面前擦身走过的金昊钦,唤道:“钦哥儿......”
金昊钦猛地停下步伐,从失魂状态回过神来,见唤住自己的人竟是父亲,忙躬身施了一礼:“父亲,可用过膳了?”
“吃过了!”金元低低应了一句,问道:“怎么这副模样?”
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华,不应该是朝气蓬勃的么?怎么这般颓丧?
第四百零六章天知地知(感谢karlking打赏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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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没事,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吧!”金昊钦的声音哑哑的,笑意有些牵强。
“唔,赵府尹新上任,衙门诸事繁杂,可不比以前对你诸多宽容照拂的老大人,昊钦你做人做事,可要警醒些!”金元背着手,走到金昊钦面前审视着儿子,淡淡说道。
金昊钦点点头,恭敬道:“父亲教训的是,儿子谨记教诲!”
金元嗯了一声,父子似乎再无二话。
沉默了片刻,金元便从金昊钦身边擦身走了出去。
金昊钦望着金元的背影,眼睛涩涩的。
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父亲的背脊,不如以前那般挺拔了......
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父亲也有白头发了......
是因为衙门的政务么?是因为内宅的烦乱么?
金昊钦心口有些紧,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
他只回来两天,便被这府中的气氛压抑得难受,何况是父亲?
金昊钦想不明白,为何这个家会变成这样?
母亲不再是以前慈爱的母亲,妹妹不再是以前可人的妹妹......
是她们变了,还是自己变了?
刚刚在梧桐苑里的那一幕,又浮现在金昊钦的面前。
没错,因为一时半会儿的无法接受,他选择了逃避,前天躲到了三娘的百草庄,前天下午赖在了逸雪的辰庄,前天晚上又借口郑玉的劫狱,躲在了衙门与赵虎一起安排后续事宜。昨天郑玉处斩了,他依然借着由头留在衙门那边不回来,就是害怕面对。
可他不可能永远当鸵鸟,有些事情,不是躲避就可以当没有发生过。
于是,今天一大早,他便往梧桐苑去给林氏请安了。
母亲只是淡漠的看着他,微微笑道:“钦哥儿回来两天了吧?母亲竟不知道......”
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沉默的当口,金妍珠出现在他的面前。
昔日里如夏花般绚烂的笑容不见了,一张姣美的容颜不复往日神采,爬着许多道纵横交错的脱了痂的抓痕,只看着这淡淡的痕迹,便完全能想象当初这张脸血肉模糊的模样。
金昊钦有些疼惜的看着金妍珠,柔声唤了一句:“妍珠......”
金妍珠却是恨恨的盯着他,笑声尖利,质问道:“阿兄还记得我和母亲么?回来两天了,你竟连踏进梧桐苑看一眼我们的时间的都没有么?”
“母亲,妍珠,不是的,我......”金昊钦痛苦的皱起了眉头,他想要解释,可发现根本没有什么值得解释的。
“阿兄不用找借口了。”金妍珠几乎要将牙齿咬碎,她昂着头颅,别开眼,望着面容憔悴的林氏,掉下一滴泪,哽声道:“终究不是同胞而生的,母亲,您看到了?”
“妍珠,不许胡说!”林氏喝了一句。
金昊钦的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
金妍珠的话,就像一把利刃刺进他的胸腔里。
终究不是同胞而生的,可他却是真心真意的孝顺着,尊敬着,宠爱着......
而他那个同胞而生的妹妹,却被他狠心遗忘了十三年......
多么的讽刺啊......
他自嘲的笑了笑,吸了一口气,看着林氏问道:“母亲,儿想问您,关于三娘谣言的事情,真是......您散布的么?”
林氏猛地抬眸望着他,嘴角不自觉的抽搐着。
她的儿子在质问她。
她养了十三年的儿子,在质问她......
很好!
林氏冷冷笑了。
“阿兄,你这是作甚?你回来的第一件事,不是问问母亲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是问问我这副容颜因谁而毁,你......回来,就是为了质问我们的么?”金妍珠就像一头暴走的小兽一般,赤红的双眼噙着泪珠,歇斯底里的怒吼着。
“妍珠,你先冷静下来好不好?”金昊钦有些震惊的看着金妍珠,他想不明白,怎么好端端的一个机灵可爱的女子,竟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阿兄要我冷静,你要我怎么冷静?”金妍珠绷不住情绪,涕泪四流。她指着自己的脸颊,斑驳未退的痕迹,厉声道:“这是谁干的?是金璎珞那个贱人,心如蛇蝎的贱人,她用药让我变成了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你怎么不去质问她?”
“你知不知道?母亲为了我,为了帮我拿到解药,竟然向那个贱人下跪祈求......呜呜......你从不问问我跟母亲受了什么委屈,却来质问我们。”金妍珠伸手指向林氏,放声大哭了起来。
金昊钦一张脸涨得通红,怒气在胸腔里升腾着,额头的青筋已将开始凸起。
林氏离金昊钦较近,已经能感受到他幕天席地席卷而来的怒气,刚站起来要安抚劝说,便听金妍珠又叙叙说道:“阿兄你想知道是谁传播她自甘下贱行仵作贱业的事情么?好啊,我告诉你,是我做的,是我派人去买通那些乞丐让他们将金璎珞行仵作之事的经过捅出去的,这算哪门子谣言?这是真真实实明明白白发生过的事情!我只是将她不敢在人前坦露的一面昭告天下而已,她就是个戴着假面具伪善的贱人,敢做就得敢当啊,我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实事求是难道有错么?”
林氏站了起来,厉声喝了金妍珠一句:“妍珠,你闭嘴!”
金昊钦浑身颤抖着。
他眼中的迷雾散去,双目一片赤红,回头看着被林氏呵斥而满脸委屈的金妍珠说道:“够了,妍珠。你张口贱人闭口贱人骂的那个人,是我的妹妹,是你的姐姐。”
金妍珠冷笑,“贱人也配当我的姐姐?我的姐姐只有一个就是阿姊!”
金昊钦也跟着笑了笑,只是眼中的笑意已经不复往日的宠溺,而是布满了阴鸷,连林氏也觉得心底一沉。
“你说阿兄为何不问问母亲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不问问你的容颜为何会变成这样?呵,那是因为阿兄已经不需要问了,阿兄已经知晓了经过。你怪阿兄质问你,妍珠,那你且说说,为何璎珞要这样待你?”
“璎珞从小孤苦,我这个做兄长的,从不曾给予她一个兄长该有的宠爱和照顾,那才是我同胞嫡嫡亲的妹妹啊,我不曾用待你和绮缳的十分之一爱护对待过她。她不曾怨恨我们什么,她只是想要好好的生存下去,好好的活着而已。为何你不肯给她一份安宁?她说过,跟咱们只要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可是你,竟然被严素素三言两语鼓动,联合他人迫害自己的胞姐,幸而是璎珞警醒,若是她中了计,那你说她这一生,又待如何?世俗还能容许她活下去么?你这么做的时候可有想清楚后果?你这是在逼迫她去死,你就跟取人性命的刽子手有何分别?”
金昊钦的声音已经完全的哽咽了,他只要想到自己的亲妹妹曾经被置于那么凶险的境地,而自己却浑然不知的情况下,便觉得浑身的每一条神经都在剧烈的抽痛着。
“昊钦,不是那样的,妍珠压根儿就没参与,那都是严素素做的,你不能这样误会她!”林氏忙着急地解释道。
金昊钦摆了摆手,看着神色变幻不定的林氏,苦笑道:“母亲,没有误会,哪里有什么误会!”
“是三娘跟你说的?”林氏睁着眼睛看金昊钦问了一句,又生怕他听信了金子的言辞,忙又补充道:“那天是严素素请妍珠去参加茶会,母亲就知道,严素素这是要利用妍珠,她根本就是知道妍珠曾跟三娘在慈善斋宴有争执,彼此处得不对盘,所以这才想要利用妍珠当幌子,为她自己所做的事情遮掩。昊钦,妍珠其实也是被骗了啊,她怎么可能对三娘做出那样的事情?你想想是不是?自己的亲人哪能比不上一个无关重要的旁人,是不?”
金昊钦看着满含期待神色的林氏,轻轻拍了拍她抓着自己袖子的手背,笑道:“母亲,事情的真相如何,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人在做,天在看,有没有做过那样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有天知地知,当事人知!”
林氏有片刻的怔神,她往后退了一步,喃喃道:“你还是信了,你相信三娘说的,却不相信母亲说的!”
“璎珞,她什么都没有跟我说,连提起一个字......都不曾!”金昊钦唇角咧开,笑意嘲讽。
这就是做人的区别啊。
他今时今日才看清楚,看透彻......
为了三娘不再受到任何恶意的伤害和攻击,金昊钦觉得有必要跟林氏和金妍珠好好交交底儿。他沉吟了片刻,整理好思绪,才哑声说道:“母亲知道这次传得满城风雨的谣言是如何一夕平息下来的么?”
金妍珠和林氏同时抬眼看着金昊钦。
“是逍遥王给父亲的压力。他看重三娘,也尊重三娘,不仅仅是因为三娘的为人处事让他青眼,更重要的一点儿就是,他欣赏三娘的验尸技术。小刀陈的案子、折冲都尉的案子、庵埠县裸尸案的案子、芳诺的案子、岳山的案子、州府媚娘的案子、包括这一次郑玉的案子,三娘都对于尸检做出了极大的贡献,可以说案子能在短时间内破获,三娘功不可没。逍遥王惜才,怎能让一个谣言就将三娘摧毁?”
“郑玉的案子就发生在咱们桃源县,母亲和妍珠你们应该听说过,姒喜县主几番求情,可逍遥王依然顶下所有压力,油盐不进的,誓要将郑玉正法,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金昊钦走近林氏,压低了嗓音道:“法不容情是真,但儿知道,这其中很大原因,是因为郑玉曾有对三娘不轨的想法.....”
林氏的面容陡然变得煞白。
她脚下一软,往身后的蒲团跌坐下去。
往昔的一幕幕从脑海中浮现,纷沓而至。
辰庄辰老夫人寿辰那时,跟随在逍遥王身边的那抹浅笑凝兮的容颜,此刻似乎正在嘲讽着自己......
金妍珠忙疾走过去,蹲下身子紧张的问道:“母亲,您怎么样?”
林氏恍惚的摇摇头。
金昊钦吐了一口气,朝林氏躬身施了一礼,淡淡道:“母亲不舒服,便多歇息,儿便不打扰了......”
他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梧桐苑。
第四百零七章授课
下午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了秋雨。
阿海披着蓑衣,手中提着一个竹篮子,迈着大大的步伐在雨雾中穿行。
当他站在百草庄门前的时候,一张质朴平凡的面容已经被雨水打湿,滑腻的水珠顺着他脸颊的轮廓不停跌落,他从蓑衣里抬起一只手臂,扯着半湿的袖口胡乱地擦了一把,带着小小的激动,走进庄子。
金子的起居院子上空,飘荡着缕缕炊烟,烟雾才刚从烟囱中升腾起来,便被雨水打散,转瞬了无痕迹。
诱人的肉香从院子里传出来,阿海嗅了嗅,喉头咕咚的咽了两下,似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失礼,忙整了整容。他朝院子里探了探脑袋,见长廊上闪过一个杏黄色的身影,眼睛一亮,上前敲了敲院门的门扉,唤道:“笑笑姑娘......”
笑笑听到声响,脚下一顿,倒退回去两步,眯着眼睛望向院门。
阿海头上戴着斗笠,肩上披着蓑衣,身形显得越发魁梧壮硕,额角有几缕发丝被雨水打湿,如水草一般耷拉着,再加上他此刻憨憨的笑意,看上去有些傻气。
笑笑仔细辩了两息,这才认出阿海来。
她将手中的托盘往边上的栏杆一搁,一手挡在额前,冒着渐小的雨雾跑下院子,往院门口奔去。
“阿海,你怎么来了?”笑笑在阿海面前站定,含笑问了一句。
“ 那个,这是我嫂子从庵埠县捎过来给儿的,新鲜的水蜜桃,个大肉甜,我一个粗汉子,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娘子,不爱吃这些,便送过来给师父和你们尝尝鲜!”阿海提起藏在蓑衣下的竹篮子,里面正满满的装着二十来个水蜜桃,如阿海所说,个头挺大,粉粉的外皮,带着一层融融的白毛,看上去分外惹人喜爱。
笑笑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想象这一口咬下去,定然是汁水四溢啊。
听说庵埠县出产的水蜜桃,要比其他地方的要甜许多,这以前不知道为什么,但后来听娘子解释,说是土壤的质地和日照的原因。
阿海见笑笑看怔了神,觉得自己这事儿,干得很有面子,送的礼物能让人喜欢,这比留着自己吃更能让人产生满足感。
笑笑听到阿海在掩嘴轻笑,抬眸瞪了他一眼,故意道:“哦,原来是你自个儿不爱吃的,才送来给我家娘子啊!”
阿海见笑笑曲解自己,急得满脸通红,忙解释道:“不是不是,儿难能啊?儿是真心实意想要孝敬师父的!”
实际上,阿海自己连一个桃子也没舍得吃。拜师这么久,他只给师父奉过茶,别的什么吃的用的,他也没有孝敬过,委实有些枉为子弟呢。
笑笑叉着腰,哈哈笑了起来,点头道:“行啦,我也是开玩笑的,难得阿海你有心,也不枉娘子为了教授你验尸技术,熬了两晚给你写验尸守则。娘子正在堂屋里看书,你进去吧!”
阿海听笑笑说金子熬夜为他写验尸守则,心中既感动又兴奋。
师父说过, 郑玉的案子结束便要正式给自己授业,原来她没有忘记。
阿海咧嘴傻笑着,又被笑笑揶揄了两句,才敛容收起了笑意,但眼中流转的神采,却难掩激动。
阿海将蓑衣脱了下来,用双手托在头顶,让笑笑也躲进来,他一并遮着走上长廊。
廊上,阿海将竹篮放在地上,又将蓑衣抖了抖水,挂在栏杆上沥干。
笑笑甩了甩手臂上的雨珠,端起刚刚放在栏杆上的托盘,便要往侧厅去。
阿海抬眸望过去,这才发现托盘上摆着的是好几块白花花的大肉,已经煮熟,刚刚那诱人的肉香,便是这大肉的香气。
“要准备做腌肉么?”阿海问道。
笑笑蹙眉瞪了瞪阿海,呸了声,纠正道:“别乱说,这是明日要祭拜我家夫人的三牲祭品。”
“明天是夫人的忌日?”这个阿海入门尚浅,并不知道。
“嗯!”笑笑点点头,将托盘拿好,不打算再理阿海,迈步走了出去。
阿海看着笑笑走远的背影,若有所思,沉吟一刻,追问道:“那我明天也能去祭拜么?”
笑笑已经听不清楚阿海的问题了,只依稀见她扬起一只手,摆了摆。
不行么?
阿海有些失望,可转念想,笑笑也不过是师父的婢女,与其问她,不如自个儿问问师父去。
他是抿嘴一笑,提起地上的竹篮,顺着长廊往堂屋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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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元午休起来,天已经放晴了。
他打开书房的房门,踩着甬道上湿漉漉的青砖慢悠悠的走着。
洒扫的婆子们正指挥着小丫头们刷洗着地板。
一名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身形单薄,穿着最低等的丫鬟服饰,中衣的袖子和裤脚,已经被水浇湿,正咬着牙,提着木桶一顿一顿地走着。
连下了几场雨,甬道上的青石板站上冒出了一层淡淡的青苔,小丫头的木屐踩在上面,噔噔脆响,她晃晃地走了几步,忽而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仰倒,屁股率先着地,紧接着木桶咚的一声,砸在她瘦小的身体上,冰冷的水浇了满身。
她疼得丝丝吸气,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儿。
可站在一旁监工的婆子只顾着自己嗑瓜子,连正眼不带瞧一眼。
金元沉着脸,大步走过去,将一身狼狈的小丫头拉起来,问道:“可摔伤了?”
监工婆子见金元突然出现,吓得一脸青白,忙将手心里剩下的瓜子揣兜里,拍了拍手迎上前去,规规矩矩的给金元行礼问安,又忙扯着笑,让小丫头谢老爷关心,又将人打发下去换衣裳。
金元觉得这丫头跟记忆中的那个小丫头有些像,但具体是谁,他已经先不起来了。
他收回目光,冷冷的对婆子说道:“年纪太小的,就安排些轻一点儿的活......”
“是,老爷!”监工婆子忙应道,见金元望着前方正卖力打扫的丫头,便笑道:“雨停后,夫人便吩咐下来,让奴婢们将府中里里外外都清扫个干干净净的。呵呵,这内宅还是需要夫人来领导,不然奴婢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个个六神无主的......”
“她安排你们做的?”金元冷笑问道。
“ 是的老爷!”婆子抬眼瞥了金元一眼,见他似乎没有什么怒意,便续道:“夫人还亲自去安排了三牲祭品,元宝蜡烛,准备明日先夫人的祭拜事宜。虽然之前有宋姨娘帮着,但终究不是熟手,坐起来没有夫人利索......”
金元眸光一闪,冷哼一声,没有理会还在喋喋不休的婆子,径直往甬道的尽头走去。
林氏手段倒是不错,连个洒扫婆子都为她见缝插针的说话。
不过林氏自闭了几天,这会儿又跳出来为云儿的祭祀作安排,这是安的什么心?
金元有些想不明白,虽然他已经没有将林氏休弃的打算,但并不代表他就原谅了林氏。
至少,这会儿他还不想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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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金子便开始对阿海进行拜师后的第一场授课。
正好百草庄内有人体经络解析的铜人,金子便从最基本的认识人体开始讲解。
法医不同于外科医生,外科医生在做手术的时候,一刀下去,就是要百分百的精准,决不能造成患者的二次损伤。法医虽然面对的是死人,但解剖工作一样不能对尸体造成一丝一毫的损毁,如何完美的完成一个解剖工作,对于法医而言,讲究的便是一个细致,细心,观之入微。
并不是所有的尸体都需要全身解剖,法医在接触到死者的第一眼开始,就要从尸体的表面信息判断死亡原因,然后选择性的进行解剖,而不是不分好赖,一上来就握个手术刀将尸体里里外外剖个干净。
阿海的悟性不错,再加上他本身是个殓妆师,常常接触到死人,心理抗压能力极好。表面是个粗汉子,但内心细腻,在金子讲解的过程中,他还认真的做了笔记,遇到不明白的地方,还能虚心的不耻下问。
金子认为这样的弟子,她没有收错。
作为男子的阿海,说不定能完成金子在大胤朝的心愿,将仵作低贱的命运改写......
傍晚的时候,阿海才意犹未尽的收拾好笔记,准备离开百草庄。
金子唤住他,嘱咐道:“理论知识很重要,但实践也很重要。阿海你在义庄工作,也有一个好处,若是有了新鲜的尸体送过去,你不妨仔细观察一下......”
阿海眼睛亮亮的,露出灿烂的笑容,点头道:“师父说的对,师父的教诲,儿会谨记的!”
金子微微一笑,将工具箱里的一套解剖工具拿出来,让阿海看看,有时间去打造一套,并让他先抓一些老鼠或者青蛙学习解剖。
阿海看着金子工具箱里打磨精致的工具,艳羡得有种流口水的冲动,他恭恭敬敬的拜别金子,又请求明日一起去祭拜夫人刘氏,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百草庄。
(ps:过渡章,明天开始写金子母亲的死因了,一个尘封已久的阴谋即将揭开,这是开始虐渣的节奏了~~哈哈~.)
第四百零八章掘坟(感谢飘过的浪花打赏和氏
第二天的清晨,金子早早便起床洗漱,换了一套干净的素白襦裙,头发挽成一个低矮的蝶髻,在鬓角攒了两朵银色珠花。
素面朝天,再加上素净的装扮,让金子看上去越发清隽出尘,宛若亭亭净植的白莲,不染一丝尘污。
院外,桩妈妈已经将东西都打点好搬上了马车。
金子跨出房门,看了看时辰,问道:“妈妈,是不是可以出发了?”
桩妈妈穿着墨蓝色的褙子,已染霜花的鬓发梳得整齐得体。
她看着廊上的金子,眼眶微红。
这是夫人走后,娘子第一次以康健的身躯、以女儿的身份前去墓前祭拜。
桩妈妈曾以为身体孱弱缠绵病榻的娘子,这一生便是要在一角四方的天地中渡过余生了,或许哪一天,娘子熬不下去了,她和笑笑也就跟着一块儿走了,她们相扶着到地底下去给夫人请罪去......
上苍开眼了,娘子好了,还出落得这般美丽动人!
夫人啊,您该高兴了吧?
娘子亲自来祭拜您了,您该安心了吧?
“娘子穿这身素衣,真好看!”桩妈妈抬手抹了抹眼角笑道。
金子嫣然一笑,走下长廊,挽住桩妈妈的手臂,撒娇道:“妈妈是说我以前穿的都不好看,今天这装扮才好看么?”
“娘子就爱跟老奴耍贫嘴!”桩妈妈疼惜的点了点金子的鼻子,说道:“咱们这是在郊外,估计老爷和阿郎一会儿会来咱们这儿集合,且等等吧,反正到了也要等老爷和阿郎齐了才能开始祭拜上香!”
桩妈妈言之有理,金子便乖巧的点点头,应声道好。
她亲自出去庄子外头,查看要带齐的物事。
不多时,阿海也到了。
“师父......”远远的,阿海便喊了一句,迈着匆匆步履疾走而来。
金子微微一笑,应道:“你倒是赶早!”
“这是儿应该做的!”阿海低头一笑,拎起手中的工具箱,笑道:“这套刀具先还给师父,昨晚儿已经将尺寸和图形都临摹下来了,送到打铁铺里头,让伙计按照图形打一套出来便成。”
金子顺手接过来,将之递给一侧的袁青青,有些不可置信的反问道:“阿海还会临摹?画技如何?”
阿海瞬间就脸红了,他抿着嘴,淡笑道:“儿正在努力练习临摹,虽然现在还是很差劲儿,但儿会努力的!”
金子恍然,想必是上次阿海看到了自己检验尸体时习惯性地临摹尸体的伤口特征,阿海看在眼里,这才开始学习了临摹。
不错啊,按照某人的说法,这就叫做:前瞻性。
金子不自觉的露出幽幽一笑,想起敞篷马车上辰逸雪搂着自己,贴在自己耳边说的一句话。
他说:“三娘,我发现我做了一件极正确的事情。”
金子问道:“什么事情?”
辰逸雪神色倨傲的笑了笑,露出惑人的笑容,轻声道:“我极有前瞻性和排他性的将你吸引到了身边,并让你对我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金子当时的想法就是,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辰大神更自恋更小白的人了......
不过金子不得不承认的一点儿是,他的前瞻性挺不错的,但排他性嘛,那不一定,嘿嘿......
金子怔神的傻笑着,袁青青在边上问了她什么,都被她机体主动屏蔽掉了。
直到有辘辘马蹄车驾声传来,金子才醒过神来。
“娘子......”袁青青终于忍不住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金子问道:“怎么了?”
袁青青指了指工具箱。
金子一头黑线,挥手道:“送回房里去啊,真是.....”
袁青青哦了一声,指着渐行渐近的马车,说道:“娘子,是阿郎和老爷来了!”
金子面无表情的看着远处,淡淡道:“本娘子看到了!”
... ...
金元从车厢里下来,面容拾綴得十分白净,胡子显然也是修剪过,精神看起来不错,他看着金子微微笑着,眼角皱起一片波纹。
“父亲来了!”金子带着微笑走上前,微微欠身施礼。
金元点点头,上下打量着金子,神思感慨,轻叹道:“璎珞长大成人了啊,云儿看到你,一定会很高兴!”
金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淡淡一笑。
金昊钦也走过来,问道:“都收拾好了吧?”
“是,桩妈妈一早都备好了!”金子回道。
“那咱们这就出发吧!”金昊钦道。
金子点头,介绍了阿海给金元和金昊钦认识,并告知他们这是自己收的弟子。
金元和金昊钦认识阿海,只是没有想到这小伙子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自己女儿(妹妹)的徒弟,二人皆是一脸的惊愕。
金子也没有打算就这个问题跟金元他们多做解释,刚好桩妈妈也从庄子里出来了,便招呼着大家上马车,不要误了时辰。
... ...
连下了几场雨,山路有些泥泞,马车走得不快,一路摇摇晃晃的。
金子倚在窗边,望着外头寥落的景致发呆。
“娘子,窗口有风,还是放下吧,免得受了凉!”桩妈妈将一杯热茶递过去,小声劝道。
“没事,春捂秋冻,秋天多冻冻,不是坏事!”金子接过茶杯,咧嘴一笑。
桩妈妈却是不听,她将一件提团花暗纹的湘色锦缎披风取过来,搭在金子肩上,打趣道:“老奴吃的盐可比娘子吃的米要多,有句话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娘子就顺顺老奴!”
金子闻言,只能将竹帘放下,笑道:“好,我听妈妈的!”
马车摇摇晃晃的走了大概有半个多时辰,便到了一处山脚下。
金子的方向感比较差,下了马车愣是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站的这块土地到底是在什么位置和方向。
金元指挥着随行的丫头和小厮将祭拜的果品三牲各类物事小心搬下来,阿海人高马大,力气也足,抱了一大筐祭品,便跟着金元的步伐往山上去。
金子和桩妈妈相互搀扶着,提着裙摆跟着往上走。
“山路有些湿滑,大家都小心些!”金子回头嘱咐道。
大家很高兴得了三娘子的关心,齐齐应和了一声是。
桩妈妈上年纪,爬山路有些吃力,金昊钦便大步追上来,伸手搀扶住她,笑道:“慢点儿没事,就咱们自己祭拜,早晚都没问题!”
桩妈妈看着金昊钦笑容慈爱,她拍了拍他的手臂,“阿郎啊,你甭管老奴,先上去,可不能为了我个糟老婆子误了时辰......”
“谁敢说妈妈是糟老婆子?本娘子第一个饶不了他!”金子嘿嘿笑道。
“就娘子没个正形!”桩妈妈嘴上这样说着,眉眼里满是掩不住的高兴的笑意。
爬上坡体后,大家又沿着山间小径左拐右拐的走了小半会儿。金子倒好,身边的桩妈妈已经开始喘气儿了。
“要不,先歇一歇?”金子问道。
“不用不用,这不,前面就是了.....”桩妈妈的伸手指着远处,忽然她的手指一抖,身子便僵立在原处,面容陡然变得煞白。
金子看桩妈妈的神色不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见金元也如入定一般僵立在远处的坟墓边。而刘氏的坟墓则一片狼藉,碑石倒在地上,露出了黑乎乎的湿泥。
金昊钦脑袋嗡的一声炸响,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一般,瞬间从金子身侧窜了出去。
“这是怎么回事?”金昊钦的厉吼声在空气中回荡着。
金子也反应过来了,刘氏的坟出了事,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
她让笑笑安抚好桩妈妈,自己提着裙角跑了上去。
金元双目赤红,噙着泪珠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金昊钦则发了疯似的,将沾满了湿泥的墓碑抱在了起来,徒手将外翻的泥土往回掩埋。
金子细心的观察了一下现场,觉得事情有些蹊跷,这几天虽然连续下了几场雨,但降雨量不大,除非是郑玉被问斩那天,墓碑被雷劈中,才能导致的损毁,不然,单那两场雨,不可能造成现在这样一片狼藉的局面。
金子走到墓碑旁顿了下来,抬手握住金昊钦的肩膀,冷静道:“让我看看碑文!”
金昊钦满脸都是斑驳的泪痕,他抬眸看着金子,微讶于她的冷静镇定,或许是从小便失去了母亲,她对母亲的思念,比不上自己强烈吧?
金昊钦不怪自己的妹妹,他将碑石扶好,让金子看看自己从未见过的母亲的碑文。
金子抬手抚触了一遍,目光扫过石碑。石碑的下端,大约有三十厘米的高度,颜色是深一些的,那是长年被埋进泥土造成的,触感还有些冰凉,而整块石碑依然保持着完整的结构,没有被雷电劈损的痕迹。
金子随后又查看了墓地,表面的泥土都是松软的,金子用手捏了捏,又观察了附近的泥土情况,心中已经有了结论。
“碑石是被人为掘起的!”金子眸光沉沉,冷声说道。
“璎珞你说什么?”金元终于从游魂状态缓过神来,急切的问道。
金昊钦也站起来,如金子那般,冷静地查看周围的环境,最后点头附和道:“没错,现场有被人挖掘过的痕迹!”
第四百零九章不腐尸身
金元抑制不住暴怒大喝了一声,似要将心中的戾气都发泄出来。
他指着金昊钦,瞪大眼睛说道:“查,钦哥儿,查个一清二楚,看谁在背后搞鬼,我决不允许谁这样亵渎云儿......”
金昊钦的情绪也很激愤,父子俩对于面前发生的这一幕,悲痛得恨不得抱头痛哭起来。
金子的镇定从容在此刻便显得有些冷血。不过这一贯是她进入工作后一种自然而然的状态。
对待先人与对待一般的死者一样,金子的神情都是尊重与肃穆的。
阿海有些难过的看了金子一眼,他想师父内心一定在泣血吧?那是她的生身母亲啊......
“师父,需要儿做什么么?”阿海小心翼翼的问道。
金子点头,她让阿海找个工具过来,将翻松的泥土重新夯实。
阿海忙应声去了。
金子让金昊钦帮忙将石碑移开,一会儿阿海回来,才能重新将坑挖好填上。
所有的小厮丫头,都让桩妈妈拦在一旁,不让他们过去。这个时候,她不愿让太多人过去扰了夫人安宁。
桩妈妈倚在笑笑肩头,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笑笑一边掉着泪,一边劝着。
不多时,阿海便找到了一把锄头过来,他说是跟山下的一个农户借的。
金子也不多说什么,指着一个位置,让阿海重新将泥土翻开,一会儿再将石碑放下去。
阿海依言照做,握着锄头,刨开一个坑洞。
不知道是被雨水冲刷过还是怎样,阿海手中这一锄头下去,坑洞周围的泥土竟然如瓦崩一般迅速的簌簌往下沉,哗啦一声,泥沙下崩,阿海登时怔住了,惊慌的张大嘴巴。
“怎么会这样.....”金昊钦喊了一声,上前飞快的推开阿海。
金子眯着眼睛望着露出来的地穴,摇头道:“不关阿海的事,金护卫别怪错好人!”她抬眸看了金昊钦和金元一眼,解释道:“是之前那个掘松了石碑的有心人,松动一部分的泥土表层,再加上这几天下雨,在雨水冲刷下,泥层松软造成的崩塌。”
金子的解释很有道理,金元和金昊钦相视了一眼,二人皆是一脸愤怒。
这个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为何要做出掘坟这样惨无人道的事情来?
是怎样的深仇大恨啊,不然为何要动这样的手脚?
金元脑中闪过无数个可能,无数个嫌疑。
他作为桃源县的县丞,执行政令的同时,难免会得罪一些权贵,是那些人干的么?
亦或者是林氏对于自己要将她休弃的事情,怀恨在心,派人做的?
亦或者是姒喜县主与郑氏的人干的?
每一个都有可能,但仅仅是可能,眼下并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就是他们之一所为。
金元恨恨的攥紧了拳头,一拳砸在坟墓边的杨柳树干上。
树上残叶簌簌而落,显得十分凄寥。
金子自己接过了阿海手中的锄头,柔弱的身姿站在墓地边上,握着锄头,将坑洞边上的沙土推下去。
哗啦一声,发出啪嗒的闷响,金子皱起了眉头,似乎看到地穴中露出了一块黑漆漆的东西。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金子反而将边上的沙土开始晚上翻,才刨了几锄头,松散的泥沙轰的往下陷,露出了一个深约两米的地穴,地穴中安静的放着一具半腐败的棺木。
看到地穴中的棺木,金元悲恸的喊了一声云儿,差点儿背过气儿。
金昊钦也无法置信,一双眼睛溢满了泪水,喃喃问道:“怎么会这样?母亲的棺木怎么会这样残败?”
金子也想不明白,这刘氏离开人世十三年,棺木又是尚好的金丝楠木,怎么会腐败得这么厉害?
金子眼眶红红的,一股悲伤的情绪从骨髓深处涌了出来。
那是属于三娘的记忆,她对于母亲的思念,对于母爱的迫切渴望,深深的刺痛着金子的每一根神经,泪不由自主的涌了出来。但对于未知的好奇和探索驱使着金子的行动,她提着裙摆,小心翼翼的从斜滑的坡体向地穴一步步滑下去。
金昊钦想要抓住金子,却已经是来不及了,两只手将将错开,急得金昊钦暴躁的喊了一句:“璎珞,你这是要作甚?”
“钦哥儿,快下去将璎珞带上来!”金元站在上面往下看,厉声喊道。
璎珞儿这是怎么了?
金元满脸的焦急,他的闺女啊,第一次来祭拜母亲,便看到这样的事情,该多么难受呢?
他看了一眼泪眼不断的金子,闭上眼睛,一滴晶莹的泪珠沁出眼角。
金子已经完全的靠近棺木了,楠木棺材腐败了大半个,可以看到里面装殓的尸骨。棺木的豁口露出一小截湘蓝色的寿衣,颜色灰扑扑的,但质地极好。出于法医的本能,金子用手帕缠着手掌,轻轻的触碰了一下尸骨。
这不碰不要紧,一碰,就连金子这个见惯尸体的人也不淡定了。
按理说刘氏,一个过世十三年的人,应该是只剩下一堆森森白骨才对,可金子触碰的手感却不是这样的。
她惊叫了一声之后,恐惧感散去,取而代之的无法抑制的激动。
那一指触感,冰凉,微硬,骨肉完好无缺......
金昊钦抵达地穴的时候,金子正打算将刘氏的棺木盖打开。
“璎珞,你要干什么?”金昊钦被金子的举动吓到了,开口急急喝止她。
“我要开棺!”金子脸上还垂着泪痕,看起来楚楚依人。
金昊钦有些心疼的看着她,摇头道:“不许胡闹,不要扰了母亲安宁!”
“墓地都这样了,母亲还能安宁么?还有一个问题,我觉得母亲的死有蹊跷!”金子正色道。
“你说什么?”金昊钦狐疑的看着金子,哽声问道:“你......你说母亲的死......有蹊跷?”
金子不敢百分百肯定,但过世十三年,尸身不腐,已经是很大的蹊跷了。
“母亲的尸体没有腐败,金护卫你说这正常么?”金子反问一句。
金昊钦已经完全怔住了,金子用帕子缠着他的手,拉着他颤抖的手臂,去触摸棺木内的尸身。
摸到的那一刻,金昊钦的俊颜瞬间失色,只剩下惨白。
“怎么了?”金元在上面问道。
金昊钦的心此刻被震惊和不可置信填满,他的身子颤抖着,已经无法回答金元的提问。
“父亲,母亲的棺木腐败得厉害,可能得重新换一具!”金子仰着头朝金元喊道,她没有说刘氏的尸身有异,免得金元老爹受不住刺激,一头倒下来。
“怎么会?”金元弯下了身子,一副也想下来看看跃跃欲试的表情。
金子嗯了一声,随后道:“您在上面等着,儿查看一下再告诉您!”
金子说完,拉着失魂的金昊钦过去棺木边,冷冷道:“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帮忙将棺木盖打开!”
金昊钦陡然睁大了眼睛,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上去十分疲惫。他缓过神来,看着金子认真的点点头,将手掌扣在棺木盖上,用力一推,棺盖飞了出去。
金子趴在棺木边上,惊讶之情溢于言表,眼前是一具完好的,栩栩如生的尸体。
地穴上方的金元看到这一幕,瞪直了眼睛,喊了一声云儿后,两眼一翻,昏厥了过去。
紧接着是惊呼声,喊叫声,丫鬟小厮拥了过来,将昏倒的金元七手八脚的抬到树丛边上。
上面的混乱金子没有时间去理会,她仔细观察着刘氏的尸身,面容呈现出蜡黄色,皮肤表面闪耀着淡淡的光泽,轮廓秀美,就像才刚刚死去几个小时。
金昊钦看着安详躺在破败棺木中的尸体,泪如泉涌,哽咽的喊了几声母亲,便已经是泣不成声。
金子招呼着地穴上方的阿海下来,阿海也万分惊异,若不是眼前看到的尸身可以百分百的肯定是十三年前已经去世的刘氏无疑,他根本无法置信棺木中不腐的尸体便是师父的母亲。
这俨然就是才刚刚死去的人啊......
金子冷静地想了一下,刘氏生三娘的时候难产,后来落下了月子病,身体一直不好,但金元疼惜刘氏,一直都有请大夫调理这身体,可刘氏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最后还是撒手人寰,永远地离开了她尚年幼的一对子女。而刘氏死后不到一年,林氏就迅速的从小三转正,并且取得了金昊钦的抚养权。
金子不留痕迹的瞟了金昊钦一眼,刘氏一死,最大的受益人便是林氏,那么刘氏这不腐败的尸身,跟林氏究竟有没有直接的关系?
金子看着在日光下闪耀着淡淡光泽的尸容,闭上了双眼,内心一阵阵抽痛着,记忆中有关母亲的画面顷刻涌了出来,虽然那已经是久远得有些模糊了,但在看到刘氏尸身的这一刹那,一切又变得无比清晰。
或许这是上苍冥冥之中的安排。
安排她来祭拜,安排墓地崩塌露出地穴,安排她发现刘氏尸身的异样......
她应该顺应天命,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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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章干尸
金子左思右想,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既然上苍让地穴崩塌,又让她发现了刘氏尸身不腐的异常,那么,她便该顺应天命,找出原因和真相。
金子在金昊钦的帮助下上了地穴,她查看了一下情绪不大稳定的金元,将大概的情况跟他说了一遍,最后郑重的恳求金元,让她检验刘氏的尸身。
金元开始自然是不同意的,但架不住金子的劝说。
今日在场的丫鬟小厮,几乎都已经看到了棺木中刘氏那具不腐的尸身,若是他们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将今日所见说出去,在谣言特有的色彩渲染下,事情的真相就会被鬼神化。连金子之前行仵作一事都能被渲染成鬼神附体,那刘氏尸身不腐,又要被打上怎样的标签呢?
金子跟金元说了一个问题,刘氏的尸身之所以不腐,极有可能跟她死亡的真相有关系。
金元一直都以为刘氏是死于难产后遗症,他根本不曾对刘氏的死因做过其他猜想,此刻金子提出来这个大胆的猜测,不由让金元惊讶万分。
难道云儿的死因真的有异么?
金元沉吟了半晌,在心中进行了一番强烈的思想斗争,最后终于同意金子的要求,将刘氏的尸体运出地穴,由闺女亲自检查她母亲的尸表。
得到金元的允许,金子真的很高兴,也很激动。
这对于古人来说,委实是个艰难的、不容易的决定!
金子在随行的小厮中挑选了几名身强力壮的,让他们准备好绳索和粗木杆,一会儿让金昊钦和阿海在地穴中将棺木用绳索套好,再让地穴上方的小厮齐心协力将棺木用抽绳的方式抬上来。
一场祭拜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彻底改变了......
约莫过了两刻钟,刘氏的棺木便离开了地穴,被小厮们稳稳地安放在杨柳树脚下。
桩妈妈脚步踉跄的扑过来,悲痛的喊了一声夫人,双手抓着棺木的边缘,哭得声嘶力竭。
参与抬棺木的小厮们面色惶惶,他们还从未干过这种事情,也从未见过一个死了十三年的人,还能保持着原来的模样,这简直就是骇人听闻啊。
金子让笑笑给每个人发了一吊钱,并嘱咐他们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前,她不想听到有任何的风言风语外传,如有违者,决不轻饶。
小厮们都诺诺的应承下来,绝不会多嘴多舌。
金子走到棺木旁,安慰了哭得瘫软的桩妈妈几句,便让笑笑帮着她将帕子套在手上,充当临时手套。帕子没有手套来得方便,但此刻又没有带着工具箱,只能将就一下了。
她侧开身子,掸去棺木边上的浮土,阳光透过杨柳残枝照射下来,在尸体裸露的肌肤上折射出耀眼的光泽。
尸体的毛发已经化成了灰,但从堆积的形状上看,依稀可辨当时下葬时盘的是端庄的朝凤髻,鬓发上有珠花,色彩已经变得暗沉,脑后攒着簪子,簪子通体乌黑,但依然可以辨别出它白银的质地。
金子用包着手帕的手将簪子捻了起来,细看了几眼后,交给捧着托盘站在边上的笑笑。
阿海也凝神观察着,一面看着金子手上的动作,一面猜测这刘氏夫人尸身不腐的可能。
金子神色肃穆双手合十朝刘氏的尸体躬身一拜,哽声道:“母亲,扰您安宁了,请原谅儿的不孝!”
她说完,额头贴着地面,磕了三下。
金昊钦的衣袍沾满了黄土,脸上泪痕未干,看上去十分狼狈。他站在一旁,也跟着跪下去,悲切道:“母亲,您若在天有灵,就保佑我们,让我们为您找出真正的死因......”
“母亲会保佑我们的!”金子回头看了金昊钦一眼,又瞟了瞟不远处树丛下脱力般瘫坐着的金元,淡淡道:“母亲的尸体,将会告诉我们真相!”
金昊钦重重的点点头,坚定的眼神中,充满着期待的神采。
金子小心翼翼的将刘氏的手臂上的广袖卷起,露出了一条细长的臂膀。金子仔细地扫了一眼刘氏裸露在外面的肌肤,手臂上和面容上的肌肤一致,通体呈现出一种皮革的质感和颜色。她用手轻轻的压了压皮肉,触感稍硬,像是按在风鸡或者腊肉上面的感觉。
在正常的情况下,人体死亡之后体温会在两小时左右下降,尸体会出现尸斑和腐败绿斑等现象,法医通常便是根据这些来推断死者的死亡时间。人死后的二十四小时属于早期尸体现象,早期的尸体现象主要是体温下降,尸冷,然后出现尸僵。
尸体的尸温下降,跟死亡时的气候环境和死因有很大的关系,尸温的下降,有的快一些有的则慢一些。
金子不知道刘氏当时死亡的情况怎么样,遂回头问桩妈妈道:“桩妈妈,你还记不记得母亲当时走的情况是如何的?”
问起这个问题,桩妈妈再一次泪如泉涌,呜咽得收不住声。
“妈妈,我知道让你再一次回忆当时的情况,有些残忍,你很难过,但是母亲离世时的情况对于查清楚她死因的真相非常重要,妈妈,坚强一点儿,告诉我当时的情况怎么样......”
金子神色灿亮,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灵动的流转着,面色肃然,让桩妈妈有一瞬间的恍惚。
那双眼睛,那张面容与记忆中的轮廓缓缓重合,仿佛夫人就站在她面前,柔声唤她:“阿桩......”
桩妈妈抬手擦干泪水,点头道:“夫人弥留那几天,先是说不舒服,那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连流质的汤羹都吃不下去了,只能喝下一点儿水。当时老爷也有请郎中来给夫人看病,熬了药,可那些药在夫人胃里站不住,才刚喂下去,转头就吐了,几次都这样,连黄胆水都吐了出来,还开始腹泻。我们一干子伺候的人都吓坏了,老爷也不敢再给夫人喝药了,就那样熬了几天。”
“老奴记得夫人走的那天,让老奴带着钦哥儿还有娘子你去榻前让她看看,她已经没有力气多说话了,只是看着你们流眼泪。到了傍晚的时候,她说累了,要睡一觉,那时候老奴就已经有些预感了......”
金昊钦似乎对那时候的情景还有些记忆,他扬起头,将眼眶中的泪水逼了回去,插嘴道:“傍晚母亲应该就已经走了,可她的体温降得慢,阿兄那时候真的以为,母亲只是睡着了而已。”
金子点点头,又问了桩妈妈何时将母亲下葬的。
桩妈妈回忆了一下,开口道:“就如阿郎说的,我们一直以为夫人只是睡了,因为第二天老奴去看夫人的时候,发现夫人十指的指尖变成红色,血没有凝固。老奴当时拉着夫人的手唤她的时候,曾看到一个奇怪的现象。”
不等金子和金昊钦发问,桩妈妈便续道:“老奴看到夫人的手臂有红色的东西在流动!”
金子仔细回味着桩妈妈的话,刘氏死后的第二天,她的体温下降很忙,而且血液并没有凝固,形成尸僵。从桩妈妈可以拉起刘氏的手以及皮下表层肉眼可见的红色液体都在说明着一个奇怪的问题。
而造成这个奇怪现象的发生,很可能就是刘氏死亡的真正原因。
“虽然夫人一直像是睡着了那般躺着,但老爷隐约也感知到夫人其实已经走了,老爷守着夫人,直到第三天的时候,发现夫人的身体开始膨胀了起来,才吩咐府中开始张罗夫人的敛葬事宜。”桩妈妈说道。
金子再一次查看了一下刘氏的尸身,这种异常尸体现象,在法医学上比较常见的是干尸。
干尸在古往今来各种尸体现象中,是比较常见的一种,在我国西北部地区,就出土过很多具干尸,这些干尸是在自然环境中迅速脱水而形成的,虽然没有经过人工处理,但西北恶劣干燥的气候能使人体快速失水,经过风化从而形成干尸。
又如埃及的木乃伊也是干尸的一种,埃及人相信人死后会有灵魂,保存完成的尸体,就是灵魂夜晚的居所,他们有复杂的人工程序,对尸体进行多道工序的处理,并对尸体涂抹填充香料,最后形成木乃伊。
但刘氏所形成的干尸状态却与木乃伊不同。
金子根据桩妈妈的话依稀可以还原刘氏形成干尸状态的一些初步原因。
当时刘氏病重,身体十分虚弱,曾经大量的呕吐和腹泻,在短时间之内导致了身体水分的流失。我们知道人体死亡后,腐败是从五脏六腑开始的,刘氏的尸身应该也曾出现过常人所存在的腐败现象,例如指尖变红,例如身体膨胀。若金子没有猜错,下葬后的刘氏,应该从指间和毛孔里排出了大量的腐败体液,当在体内水分的大量流失后,腐败亦随之停下了它该有的脚步,进而形成干尸状态。
金元缓过劲儿后,在一个小丫头的搀扶下走过来。
金子简单地将刘氏形成干尸的大致情况以及原理跟众人解释了一遍,就连刚刚帮忙抬棺木的小厮也在场,所有人听完了金子的解释,都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因为这样才让夫人的尸身保持不腐,若是不懂这其中的医学原理,由着自己凭空想象,那实在是太可怕了。
还是三娘子厉害啊,难道这也是从书上学来的知识?
金元和金昊钦看着金子的目光将信将疑,但金子的解释又的确很有道理,可以说是精准到位。眼下他们更想知道的不是金子为何懂这些,而是造成刘氏生前种种奇怪异状的原因。
第四百一十一章暂放义庄
形成干尸的原因,有多方面的元素。
有环境的因素,有个人的因素,有疾病的因素,与消化道的因素都有关系,个体的因素也不一样,有些可以形成,有些不可以形成,尤其是刘氏下葬的这样一个地理环境里形成干尸来讲,是比较少见的。
单单看装殓刘氏尸身的这副棺木就可以判断了,这是一块化湿地,地质潮湿,仅十三年的时间,却能将上好的金丝楠木腐化了大半。而躺在棺木中的尸体,却依然保持得完好无损,这解释不通。
除非刘氏身上有一些特殊的化学物质,而正好这种特殊的化学物质能够抗腐化,才让尸身得以完好保存。
金子眼皮跳了跳,她陡然想起考古界的一个发现。
1985年的时候,在湖南的沅陵曾出土过一对元代夫妻的尸体。当时出土的时候,尸体的面目也是栩栩如生,皮肤依然保持着弹性,但出土后接触到空气,尸体就发生了一些变化,原来还有弹性的皮肤一下子就变得乌黑,医务人员对女尸进行了解剖,结果发现她的腹腔内装满了水银,而且腹腔内的脏器,保持完好。
灌水银的做法起源于民间,在宋代时候就流行,元代时候,它也仍然用这种做法,也就是民间对古尸尸体的一种保存措施。
刘氏尸身发生这种现象,是不是也有可能是这种原因?
提出解剖的话,金子知道一定会被金元拒绝,而潜意识中,金子也不大愿意对刘氏的尸身动刀子,毕竟这一刀切下去,很可能就会破坏掉这具干尸的状态。
只是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证明刘氏体内还有这种特殊的化学物质呢?
头顶的太阳不知何时已经被乌云遮挡住了,天灰蒙蒙的,似乎一场秋雨即将降临。
金子觉得要解开刘氏尸身的秘密,还有很多的调查工作需要进行,或许,她需要回一趟金府,向母亲生前伺候过她的人了解一些情况。
“父亲,不如先将母亲的尸体先运回义庄吧,儿会尽快找出真相,等真相大白了,咱们再重新为母亲择日敛葬!”金子回过神来,将心中的想法暂时掩下,看着金元说道。
金元点点头,一张白皙的面容枯皱无光,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岁。
地穴崩塌,棺木残破,石碑又被人为掘毁,金元断然无法安心将刘氏重新草草安葬下去。而停尸庄虽然离衙门近,但朝廷有名言规定,停尸庄停放的尸体,必须与涉案案件的人员有关,刘氏自然不能停放在那里,也不肯定重新抬回金府,暂时放在义庄,是最好的选择。
“看天色是要下雨了,咱们动作得快一些!”金子说道。
金昊钦应声道好,与阿海协力将棺材盖重新盖上,将绳索套好,架上两根木杆,让小厮们过来帮忙,一道将棺木抬下山去。
金子将手上套着的帕子取下来,接过笑笑递上来的水壶草草净了净手,便招呼着金元和桩妈妈一干人回去。
回去多了一副棺材,只能腾出一辆马车装运。
金子本来想要让出自己的马车,却被金元阻止了,他吩咐小厮们将他马车内的几榻全部搬下来,拆了后车厢,再将棺木搬了上去。金元随后跟金昊钦一道骑马。
既如此,金子便在笑笑的搀扶下上了自己的马车。
她有些脱力的躺在软榻上,疲累的闭上了双眼。
笑笑有心劝说什么,但见金子紧抿着嘴不言语,眉头紧锁,晓得她心中难过,却只想一个人静一静,遂将劝慰的话又咽了回去。
桩妈妈也红着眼,一个人呆呆的坐在窗口,望着徐徐往后退的景致回忆着过往的种种......
******
摇摇晃晃的渡过了半个多时辰,马车转道拐入义庄的那条大街。
义庄,一如既往的森冷寂静。
马车在逼近义庄大门口的时候,惊飞起一群在门前觅食的燕雀。
鸟儿扑棱棱的四下散开,叽叽喳喳的鸣叫着,似对这一群搅了它们觅食的外来者,深感不满。
阿海从车辕上跳下来,大步跑上石阶,将义庄的大门推开。
小厮们一路走来,都出了满头大汗,他们抬肘擦了擦额角的汗珠,主动上前,将刘氏的棺木扶下来。
金子打起精神,从车厢内下来,跟着一众人一起进入义庄。
阿海寻了一个相对比较僻静的地方,将两条长条凳安置好,指挥着小厮将棺木小心放上去,他自己则往后堂去取来一个香案,放置在棺木的下方。
“师父,你放心吧,儿会好好看护着夫人的尸身的!”阿海将一炷香点燃,递给了金子说道。
金子抿嘴一笑,点点头,接过香,恭敬的对着棺木拜了拜,插在香案上之后,才回头对阿海道:“谢谢你阿海!”
阿海有些腼腆的笑了笑,挠了挠头皮,应道:“这是徒儿应该能做的!”
金元和金昊钦也很感激阿海的帮忙,金元甚至还掏出了银子,让他帮着给刘氏烧些元宝蜡烛,可阿海怎么也不肯收下,最后金元只能作罢。
一行人先后上了香之后,便出了义庄。
金子回百草庄,金元和金昊钦也是满身狼狈,自然是回金府盥洗换衣裳去了。
... ...
折腾了一个大上午,午膳时间也早已经过去了。
金子回百草庄,在青青的伺候下洗漱更衣。而桩妈妈则因情绪还没有完全的平复,草草换了身衣裳便上榻歇一会儿去了。
笑笑只能担负起做饭的责任,一个人在小厨房里捣弄着。
青青提着水去了耳房,准备浆洗金子刚刚换下来的沾染着黄色泥土的素白襦裙。
金子沐浴过后,疲累感也随之散去,她披着长发坐在堂屋的软榻上一边看着书,一边晾着头发。
堂屋门口的光影一暗,金子挑眉望去,正对上一双灿亮的黑眸。
辰逸雪如塑像般挺拔修长的身影立在门外,一袭标志性的黑袍挺如刀裁,目光如注紧紧的锁着软榻上如猫儿般慵懒蜷缩着的人儿,眉眼间闪过一缕疼惜的淡淡笑意。
金子用手轻轻的拢了拢耳边的碎发,略带惊讶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他不是知道今天自己上山祭拜母亲去了么?
若是没有发生那出意外的插曲,或许此刻他们应该是刚刚下山,然后回金府一道用膳,或者去寻一家食肆一起用午膳。
“还好吗?”辰逸雪不紧不慢的问了一句。
没头没尾的,什么意思?
金子将书本往边上一放,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反问道:“怎么这么问?”
辰逸雪在廊下褪下屐履,踩着白色的棉袜进来。
金子这才发现他手里还提着一个黑色的釉质食盒,有淡淡的食物香味从食盒里飘出来。
“不着急,先吃饭吧,吃完再告诉我!”辰逸雪在金子身边坐下,一面将食盒打开,取出里面精心烹饪的菜肴,淡淡道:“都是你喜欢的菜,里头有很多贵重的佐料!”
金子有些狐疑的看着他。
这家伙怎么知道自己还没用午膳?他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金昊钦将山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了?
时间对不上啊......
金子很快便推翻了这个可能。
她不想凭着想象任意猜测什么,有什么问题,吃完饭之后,还是坦诚问他就好,爱情最忌讳的一点就是不坦诚和猜忌。
金子看着他在案几上摆开的三道菜,柔柔一笑,拿起筷子夹了一片清炒藕片,入口爽脆甘甜,果然是大神出品,齿颊留香。不过没吃到他所说的其他佐料呀。
金子将口中的食物咽下,问道:“你在里面下了什么贵重的佐料啊,没吃出来!”
辰逸雪似乎有些失望的蹙起了眉头,轻哼了一声,兀自拿起筷子,享受起自己做的美味佳肴。扒了几口饭,一向食不言寝不语的辰大神忍不住还是打破沉默了。
“珞珞,你没有用心!”
金子忍不住笑了。
这家伙,就是小气。
她端起茶壶倒了一杯热茶,送到辰逸雪面前,佯装诚挚道:“好啦,对不起啦辰大神,是小女子的错,竟然没有品出来您菜肴中满满的爱心与用心。请接受小女子真诚的歉意,我以茶代酒,向您赔罪!”
辰逸雪用倨傲的目光看着金子,似乎对她的表现十分满意,待金子有些不耐烦的时候,才接过茶杯,舒心畅意的微微一笑。
“你是故意的!”辰逸雪戳穿金子。
金子嘿嘿一笑,刚还是还真是没反应过来,倒是他的那说的‘用心’两字让她恍然领悟过来。
二人说笑了几句,便又进入用餐状态,偶尔说两句话,便各自安心吃饭。
笑笑将做好的饭菜端出小厨房的时候,远远便看到了站在廊下守候的野天。
她疾步走过来,探着脑袋往堂屋内张望,这才发现辰郎君早送来了爱心午膳。
“野天小哥......”笑笑低声唤了一句,见野天转过头来,便问道:“辰郎君怎么知道我家娘子没有用膳,不会是凑巧而已吧?”
野天红着脸一笑,让笑笑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怎么问一个问题也脸红?
“或许真是凑巧吧!”野天含糊道。
“哦,那我便不进去搅扰了,你守着吧,娘子有什么吩咐了再唤我,我去屋里叫桩妈妈出来用膳去!”笑笑道。
“好,你快去吧!”野天点头应道。
(ps:刘氏致死的原因,大家可以猜一猜,不管有没有猜中,都奖励五分经验值哦~~)
第四百一十二章谈心
金子和辰逸雪用过午膳,笑笑便及时的送来了漱口的清水,又麻利地将几上的碗盏收拾了下去。
金子调整了一下坐姿,看着一侧雍雅闲适清隽逼人的辰逸雪道:“说吧,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谁告诉你的!”
辰逸雪看了金子一眼,唇角微扬。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辰郎君,你看着办!”金子翘着手,眼中笑意意味深长。
“其实我本来就没打算瞒着你!”辰逸雪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淡淡道:“或许你应该有所察觉了吧,我调了几个暗卫暗中保护你的安全。”
金子神色一沉,皱着眉头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她停了一息,想起了那时候从客栈将自己和笑笑救出来的两个黑衣人,续问道:“从慕容公子说起郑玉对我感兴趣那时候,你就着手安排了?”
辰逸雪打了一个响指,笑意明朗,点头道:“聪明!”
“你怎么不跟我打声招呼啊?”金子陡然发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受人窥视,心里头就没来由的发毛,该不会连睡觉啊,如厕这种事情都被人暗中‘保护’着吧?
“三娘你那时候执意要接近郑玉套取证据,我就算再说什么,你也不见得能听得进去。为了以防万一,我只能这么做。至于没告诉你,那是为了让你自己有警惕性和危险意识,再一个便是让你能更好的本色出演......”辰逸雪并没有觉得自己这样做不对,相反的,他认为这样安排,才是最完美的。那些暗卫都是他的心腹,绝对的忠诚可信,且该保护的时候现身保护,该隐形的时候主动隐形,这完全不会对被保护的人造成生活上的不便与干扰。
他看着有些迷蒙有些恼怒的金子,露出一抹大神式的笑容:倨傲、清高、淡漠。
金子忽然有一种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的感觉,她微微蹙起的黛眉又加深了几分,别过头,端起茶杯小啜了一口以缓和自己的情绪。
开窍后的辰逸雪对于金女士的细微情感上的转变也变得十分敏感,他挪着身子坐过去,手轻轻的从背后圈住金子的小蛮腰,将下巴搁在金子的肩膀上,低喃道:“我以人格保证,给你安排暗卫不是为了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不上道的缘由,我只是纯粹的在乎你的人身安全。珞珞,那些暗卫就如同我的影子般伴着我成长,我是怎样的人,那些暗卫便是怎样的人。你不要担心他们会造成你的任何不便。就像语儿,你以为母亲会同意她一个弱女子只身在外经营那么大的生意么?”
金子回头有些意外的看着他。
辰逸雪幽幽一笑,露出细白的贝齿,续道:“语儿身边的暗卫,比我的更多,但你能发现他们的存在么?不能吧?”
“额,语瞳娘子每次外出,身边也有那么多的暗卫?”金子的神情显然不大相信。
辰逸雪点头,应道:“我每次出门,身边也有很多名隐形暗卫。”
金子很难想象,怎么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啊,他们就不会觉得不自在么?
金子想起在现代出堪的时候,大伙儿进入监控路段,都会提起精神,毕竟在监控摄像头下,你无意识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录下,所以,大家便会留心,至少让自己的行为得体不粗鄙,坚决不会在监控摄像头下干挖鼻孔这样粗俗的事情来。
这身边如影随形的跟着几个暗卫,那就是仿佛无时无刻在进行着监控录像一样的道理啊,毫无隐私可言......
“珞珞,你放心,他们只会有眼睛,不会有嘴巴!别把他们想象得太恐怖,他们的眼睛只会看应该看的东西,除了守护之外,他们不会自作主张地做任何干扰我们生活的事情。”辰逸雪含笑道。
金子转过身子,撅着嘴巴冷哼一声道:“不会有嘴巴,那你消息能那么灵通?”
“那是因为他们知道我调派他们来保护你的初衷!”辰逸雪修长的双手搭在金子纤瘦的肩膀上,神色郑重而专注:“我害怕,上次的事情让我至今依然心有余悸。珞珞,你应该明白牵挂一个人的感觉,不管你遇到开心的事情或者难过的事情,我都希望自己能成为第一个与你分享喜悦和承担悲伤的那个人。当然,你完全可以放心的是暗卫并不会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因为他们从不干八卦的事,不然我上次也不会在这里遇到逍遥王.......”
要是暗卫事事告诉他,他怎可能放任逍遥王那个家伙跟珞珞独处那么多个时辰?
辰逸雪的声音低沉潺潺犹如高山流水,几句话便让金子的心变得无比柔软。
金子在想,以后跟他相处,该不会被他吃得死死的吧?明明就是他没征询自己的意见就在自己身边安插暗卫,明明就是他行为霸道,而自己偏偏对他这样霸道的做法毫无抗拒的能力。
金子在心中进行了一番高层次的自我批评,但末了,心底那个小小人还冒出来一句话:只有真正爱你的人才会如此为你考虑良多嘛,他怎么不调派几个暗卫去保护慕容瑾啊?
这想法冒出来后,金子不由在心中哀嚎一句:金子童鞋,看来你中了辰大神的毒,太深了,简直......无药可救!
金子眨了眨眼睛,想起那个来去潇洒的逍遥王,问道:“那你说逍遥王身边是不是也有很多隐形的暗卫?我在想他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不可能每次出行都只带着阿桑一个人吧?”
辰逸雪听金子说起龙廷轩这个人,心里不大高兴,但还是耐着性子回道:“这是自然,他走到哪儿,身边都离不开百八十名暗卫。”
金子一头黑线,难为她那次在庵埠县的时候,还劝着他回去时向衙门借调护卫随行保护,敢情自己是淡吃萝卜咸操心,杞人忧天了。
不过龙廷轩该不会跟辰逸雪一样,也在自己身边安插两个暗卫吧?
想起这个问题,金子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怎么了?”辰逸雪问道。
金子摇了摇头,龙廷轩曾向自己表白的事情,她犹豫着不晓得告不告诉辰逸雪。但她又担心龙廷轩要真在自己身边也弄两名暗卫,到时候会不会让辰逸雪误会呢?
哎,要命,真是个恼人的问题。
“说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辰逸雪现学现用,看着金子的眸色清黑,唇边还挂着淡淡的浅笑。
金子忍不住笑了,这家伙......
“没有,我在想逍遥王会不会闲来无聊,也在咱们身边安插两个暗卫!”金子拿捏着自己的言辞,将原本的我改成咱们,这样应该辰大神应该不会敏感吧?
辰逸雪的俊脸浮现出极浅的笑,清冽的眼神带着一丝淡漠,不紧不慢道:“英武和锦书就是他的暗卫,不过送来咱们侦探馆后,便由暗转明了。”
啊?
金子张大了嘴巴,心情骤然一紧,忙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辰逸雪黑眸幽深,嗓音低沉如流水:“天上会无缘无故砸馅饼吗?只不过正好赶上饥荒,我便不在意这馅饼有什么企图,先拿过来填饱肚子再说了......”
金子扑哧一笑,这家伙,说话还是这般傲慢。
不过他既然知道英武和锦书是龙廷轩的人,想必也是做了一些万全的安排了吧?
不知为何,看他笃定的神态,金子的心便觉得莫名的安定,或许,这就是一种有所依靠的感觉。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金子便主动向他提及了今天上山祭拜母亲遇到的一系列事情。
金子想起安静躺在棺木中的那具保存完好的尸身时,内心还是忍不住有些酸涩。那是三娘的母亲,可以给她庇护和关爱的母亲,若不是她过早的离世,三娘或许不会患上孤独症,她相信母亲刘氏一定会给三娘一个快乐的童年,让她像一个普通的孩童那般享受母爱,走出一角四方的天地,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爱一个人便会跟他/她分享心中潜藏的最为深刻的秘密。
辰逸雪他懂三娘,他知道三娘的童年生活过得十分孤苦,就像他自己一般,那种深入骨髓的孤单的感觉,没有经历过的人,完全无法体会。
他用了很长一段时间让自己渐渐忘记梦魇,走出那个禁锢束缚自己思想的世界。他深知三娘过去缠绵病榻的那十三年,也在不断的挣扎着,努力的忘却过去,让自己变得坚强,走出封闭的内心的围墙。可今天第一次上山去祭拜自己的母亲,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心中该有多么难过,多么痛苦?
辰逸雪冥黑的瞳孔微微收缩着,心隐隐揪痛......
金子蜷在软榻上,脑袋靠在辰逸雪的肩膀上,淡淡道:“其实‘我’对母亲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你知道的,母亲走的时候,‘我’才四岁!”
“嗯,这是一个正常孩童的记忆水平!”辰逸雪附和道。
金子闭上眼睛,努力在记忆中寻找着关于三娘幼年时的记忆。
第四百一十三章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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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走后,便是桩妈妈带着‘我’,阿兄被林氏从桩妈妈身边带走了,说要亲自教养,虽然都在府中,但‘我’却从此与阿兄天各一方,形同陌路。‘我’从出生后身子便一直不好,林氏将‘我’挪去了清风苑,说那里僻静,适合养病......于是‘我’便开始了长达十三年的......与世隔绝的生活!”
辰逸雪的长指轻轻的缠绕着金子垂在肩膀上的长发,他轻轻的嗯了一声,不忘给予一个倾听者适当的回应。
“母亲走了,似乎也带走了这个世界的所有色彩,‘我’的生活变得空洞而苍白。所有人似乎都忘记了清风苑里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着,偌大的院子里,只有桩妈妈还有笑笑陪伴着。‘我’很害怕这种日复一日的孤单生活,每一次病倒,‘我’甚至都在迫切的渴望着母亲能来将‘我’带走。”
金子的心涩涩的,三娘每次徘徊在生死之间的记忆陡然涌了出来,画面就像走马灯一样飞快的闪过,金子的鼻腔不由泛起酸楚的感觉。
这是她记忆深处的三娘的心声啊。
金子想起她即将在三娘身上重生时的前一刹那,那个呼吸急促脸色潮红的弱女子,带着璀璨的笑意缓缓离开她的身躯,向她走来。
她说:“这个身子本来就是你的......你来了,我也该走了!”
金子一直想不明白,三娘为何要对她说这一句话。
现在她明白了,那不过是三娘为了让自己安心接受她躯体的善意的谎言罢了。她已经不堪那样痛苦的生活,她已经不堪那样孤单而绝望的活着。
她想要摆脱这个世界,摆脱这具身体的束缚,她要去寻找她的母亲,一个真正能将她捧在手心里疼爱的母亲......
眼泪不由自主的滑了下来。
若是三娘的母亲没有走,一切是否终将不同?
这一刻,金子越发的坚定一个信念,她要为三娘和刘氏,讨回一个公道!
金子不说话了,她怕自己再深入的挖掘记忆深处的伤疤,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会越发憎恨那些曾经给予三娘无尽伤害的人......
她轻轻的将脸埋进辰逸雪的肩窝。
一股湿热浸透辰逸雪黑色的长袍,流进他的心窝。
辰逸雪动作轻柔的轻抚着金子的后脑,长指缠着她的青丝划过后背。此刻他的心亦是无比的柔软,她是如此的信任他,如此的依赖他......
“珞珞,你很棒,虽然发生了那么不幸的事情,但你还是调整的很好,你坚强地走出来了,并且用你自己的行动告诉他们,你活得很好,很恣意。我为你感到骄傲!”辰逸雪俯身,轻轻的吻了吻她垂在背上的长发。
淡淡的佩兰香气和金子身上独特的暖香,让他万分迷恋。
金子幽幽一笑,应道:“谢谢你为我感到骄傲,以后我也会如你所说的那般,恣意的好好的活着!”
辰逸雪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也该好好的跟三娘说一说他心底的秘密了,因为以后,她是他一辈子最亲密的人,他必须做到对她毫无秘密。
辰逸雪嗯了一声,哑声道:“珞珞,我也有秘密要跟你分享。”
一听到秘密二字,金子忙抬起头,一双琥珀色的眸子还闪烁着泪光,却掩不住其中的好奇与迫切,问道:“是什么秘密?”
辰逸雪抿嘴淡淡一笑,轻刮了刮她挺翘的鼻梁,淡然无绪的说道:“我曾经病了很长一段时间,或许昊钦应该跟你讲过!”
“嗯!”金子点点头。
“其实,那应该称之为心病!”辰逸雪看了金子一眼,长眸微眯,仿佛开始讲述一个故事,而那个故事的人物,并与他无关。
“那一段时间,我一直深受梦魇折磨。梦里出现的那些人,既陌生又熟悉。陌生是因为我从没有真正的认识过他们,熟悉是因为他们一直主宰着我的梦境。”
金子稍稍用力的握紧他的手,安静的倾听着。
“......确切的说,应该是我不知道我是否曾经认识过他们!”辰逸雪声音微微一顿,看着金子道:“我六岁以前的记忆,一片空白!”
“怎么会?”金子有些错愕,她知道小孩子的记忆并不完整,多半都是选择性记忆,她自己也是从儿童时期过来的,就她个人成长经历而言,她现在还能清楚的记得三岁时候,爸爸妈妈带她去逛过蓝月湾,因为那时候是春天,蓝月湾遍地鲜花,各种鲜艳的花朵一下就吸引了她的眼球和全部注意力,因而她的记忆便格外深刻。
像辰逸雪这种高智商的人,不可能没有儿时的记忆,特别是古代的小孩都早熟。
六岁前记忆一片空白,难道是发生过什么特大的事故,让他受不住刺激,选择性失忆了?
“母亲说我六岁那年落水,险些溺亡,救上来之后高烧不断,脑子烧坏了,醒来后便忘了前尘往事!”辰逸雪风轻云淡的说道。
金子点点头,这个解释很有道理,不过高烧烧坏脑子,这点儿金子不大认同。她还没有听说过高烧只烧掉记忆没有烧掉智力的说法......
“醒来后,我便觉得很没有安全感,渐渐地,我就跟你一样!”辰逸雪眼中含着极淡的笑意:“变得自闭,整日与孤独为伴!”
金子瞪了他一眼。
我才不自闭呢!
“后来,那可怕的梦魇便缠上了我,渐渐的越演越烈,形成了语儿所说的......恶循环!”辰逸雪沉沉的吐了一口气,笑道:“不过我现在已经慢慢走出来了,只用了一年半的时间!”
金子额了一声,傲慢的辰大神是在向自己炫耀得瑟么?
三娘走出内心的围墙历时十三年(其实走出来的那个是重生后的金子),而他同样在伤病梦魇的折磨下,只用了一年半时间就打败心魔,走了出来。
他是想说相比之下,他的内心抗压能力更强大么?
这个倨傲的家伙......
不过在没有心理医生引导的古代,能通过自身的调整与排解,走出心中阴霾的人,的确是需要惊人的毅力和一颗强大的内心去坚持和支撑的。这一点,辰逸雪无疑做得极好,只有能够彻底释然,彻底放下的人,才能如此坦然的说起自己的过去和曾经经受的种种苦难。
因为那是埋在心底深处的,最不愿为人知的伤口,再一次挑开伤疤,撕裂伤痕,不是为了遗忘曾经的痛楚,而是为了从根源处彻底愈合,只有内心真正的坚强了,才可以无所畏惧的更好的活着。
“逸雪,你也很棒!”金子第一次轻唤着他的名字,眸色幽深的看着他,给与他最高的评价!
辰逸雪抿嘴一笑,低头在金子额头落下一吻。
“过去的不幸不是选择遗忘就可以当做不存在,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式,我们应该学会坦然接受,然后狠狠的跟过往的一切大吼一声滚蛋,然后开始新的生活,展望未来......”金子低声说道。
辰逸雪认同的点点头,笑道:“那接下来我们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将你母亲的真正死因调查清楚,只有越过这道坎,你完全放下了,才能真正跟过去说滚蛋......”
金子哈哈大笑了起来,随着这笑声,胸中的悒郁也随之烟消云淡。
她和辰逸雪都是有故事的人,或许更能理解彼此,更能珍惜彼此。
前路漫漫,有一个知心的人与你同行,携手与你走过一生,与你一起慢慢变老,是件幸福且浪漫的事情!
她收拾好情绪,将心中猜测的有可能造成刘氏尸身不腐的可能性跟辰逸雪说了一遍。
“珞珞你的意思是,你母亲极有可能也是水银中毒?”辰逸雪低头凝视着她。
金子颔首,抬手撩了一下已经晾干的头发,动作十分随意,却有说不出的魅惑诱人。
“我不知道这里有没有这种做法,但据我所知,灌水银可以对尸体起到很好的防腐措施。但这个量也有一定的要求,水银太少的话,并不能完全阻挡机体腐败的脚步。现在我想不明白的一点,就是我母亲体内怎么会有水银这种物质,她又是在什么情况下被灌水银的?”金子眯着眼睛,在脑中回忆着桩妈妈说过的话。
假设那个投毒的人是林氏,她一个深闺妇人,是如何知道利用水银害人的,又是如何获得水银的?
她是通过什么方式投毒的?
刘氏身边也有照顾起居的心腹,她要下手,并非易事。
辰逸雪也低头沉思了起来,他对水银有一定的了解,水银含有剧毒,一旦摄入过量的话,便会立即毒发身亡。刘氏已经故去十三年,金元作为刘氏的丈夫,一直不曾怀疑妻子的真正死因,这说明了一个问题,那便是刘氏在生命的终结前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异状出现,至少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不曾出现深中毒的反应,不然,绝不可能逃过大夫的眼睛。
不过这也不能排除大夫有被人刻意买通的原因。
“要深入的调查,便要从当年伺候你母亲的那些人入手。”辰逸雪说道。
金子应了一声是,开口道:“回来的时候,我已经问了桩妈妈,母亲走后,林氏便顺理成章的接管了内宅的所有庶务,我听说她以未免勾起父亲伤心回忆的借口,将曾经伺候过母亲的所有仆妇丫鬟,都打发出了金府。掌事娘子也全部进行换血,她这么做现在想来,也有欲盖弥彰的嫌疑......”
“晚上你问问桩妈妈有关当年贴身伺候你母亲的都有些什么人,将名单交给我,我来着手调查!”辰逸雪沉声说道。
金子看着他,嫣然一笑,“逸雪,谢谢你!”
辰逸雪长手一卷,拥住她,唇角微勾,低喃道:“很好听,再唤一遍!”
“什么?”
“我的名字啊,快点儿再唤一遍,不,多唤几遍......”
金子:“... ...”
第四百一十四章风平
两人讨论了刘氏的调查方向后又说了一会儿侦探馆的事情。
既然英武和锦书都是龙廷轩的人,那也就是说侦探馆的事情,他也是知根知底的。
金子倒吸了一口冷气,看了辰逸雪一眼,又从记忆中挖出逍遥王那伪装得极完美的外表,狠狠地鄙视了一番。
真是对这表兄弟俩作的功夫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明明都是知道对方的底细,表面上却装得若无其事,这让一向神经大条的金子童鞋有些扛不住。
金子拄着脑袋,露出一抹自嘲的浅笑。
“怎么了?”辰逸雪一边玩着她的头发,一边问道。
“难为我之前担心侦探馆曝光,鬼鬼祟祟地躲进仁善堂扮潜伏,现在想想啊,最傻的那个人就是我了......”金子怒瞪着辰逸雪,咬牙切齿的说道。
辰逸雪朗声大笑了起来,拨弄着金子的发丝,长指绕着发梢往上卷起,如缎的青丝将手指层层包围住,而后又迅速的放开,发丝如墨花般绽放,在空气中打着旋儿,重复着束起又散开的动作。
要命,辰大神要不要这么幼稚啊?
多大的人了,还玩头发!
“头发很好玩吗?”金子瞪了他一眼。
“嗯,挺好玩的......”辰逸雪说完,似乎来了兴致,挪着身子坐到金子身后,用指节轻轻的梳理着金子的墨发,笑道:“珞珞,我帮你绾青丝吧!”
金子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已经将她耳边的碎发往后拢,开始认真的梳理起来。
辰逸雪的指尖微凉,指腹摩擦着头皮,力道适中,让金子舒服得想要睡过去。
她闭着眼睛享受着这一刻的静谧与甜蜜。
绾青丝,挽情思。
这样的意境,真好!
只是不知道辰大神的手艺如何,一会儿睁开眼睛,会不会给她来个大大的‘惊喜’?
金子抿嘴微微一笑,算了,由着他折腾吧,就算是惊吓,也认了!
辰逸雪的鬓发一向是自己打理的,梳理男子的发髻对他而言,没有一丝难度,但女子的发髻,他还没有尝试过。记得语儿小的时候,起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拿着羊角梳跑到他的房间里,缠着大哥哥给她梳头。
其实辰逸雪绑的丫髻并不好看,辰语瞳多半是贪恋他冰凉指腹按摩头皮时那种舒服的感觉。
金子双眸紧闭着,嘴角噙着浅笑,迷迷糊糊间,似听到辰逸雪在她耳边低喃道:“珞珞,我会为你绾一辈子青丝......”
金子唇边的笑意如花儿一般绽放,她嗯了一声,应道:“那你可要好好练习手艺,本娘子可不想顶着一个鸟巢出去!”
“珞珞你可以质疑任何人的智商,却决不能质疑我的,就算是第一次梳理女子发髻,但凭着我超强的观察能力,这发髻绝对不难看,而且以后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辰逸雪低沉的嗓音滑过耳际,金子不必睁开眼睛看他,也知道他此刻的神态定然是傲慢无比的。
将眼睛长在头顶的辰大神,光想象,便觉得可爱!
过了须臾,廊下传来野天轻轻的咳嗽声。
金子忙睁开眼睛,抬眸望向门口。
桩妈妈正有些尴尬的垂下头,而她身侧的金昊钦正微微张大了嘴巴,一双眸子灼灼灿亮,在金子和辰逸雪二人之间无声流转着。
好家伙,看样子是将他妹妹拿下了?
行啊,一向不知情爱为何物的人,没想到一朝开窍了,而他一旦开起窍来,那是不开则已,一开惊人。
简直就是神人!
金昊钦想了想,觉得以后若是自己也遇到一个心仪的女子,绝对有必要向辰逸雪好好讨教讨教......
不过,此刻他是不是来得有些不合时宜?
但既然都到门口了,断没有转身就走的道理。
金昊钦清了清嗓子,脸上漾开温和的笑意,褪下翘头履,踩着棉袜神色淡然的步入室内。
“逸雪也在啊!”金昊钦在案几便的蒲团跽坐下来,瞟了一眼俊脸阴测测的辰逸雪,顺手抄起几上的茶杯,大口灌了下去。
辰逸雪整了整长袍,淡淡的说道:“那是我喝过的!”
金昊钦干笑了一声,应道:“没事,我不嫌弃这杯上沾了你的口水!”
“在下嫌弃!”辰逸雪面无表情的说道。
金昊钦拉下了脸,有瞬间石化的趋向。
金子掩下笑意,伸手探了探几上的茶盏,茶水都已经凉了。
桩妈妈躬身走进来,伸手接过金子手中的茶壶,低声道:“老奴去重新煮一壶热茶送过来!”
金昊钦咧嘴一笑,“有劳桩妈妈了!”
桩妈妈道了一声不必客气,便捧着茶壶下去了。金子看金昊钦和辰逸雪彼此露出意味深长的目光,空气中微微有胶着的气息在升腾着,感觉坐在这儿浑身不自在,便主动给他们俩腾地,起身道:“你们聊着,我去换身衣裳!”
金子大步回了房间,第一件事便是走到妆台前去看看自己被辰逸雪折腾成啥样了。
镜中之人,挽着一个低矮的蝶髻,头发上没有任何的束带,只用自身的发丝完成一个扣结,呈蝴蝶状,有点儿类似她当初在毓秀庄匆匆盘的那个韩国盘发。金子露出了微讶的浅笑,辰大神果然没有夸下海口,他的确是观之入微,不仅模仿能力极好,可操作性也挺强!
她想起之前辰逸雪送的两支桃木簪子,便兴致匆匆的打开妆奁,取出里面用锦布细细缠着的盒子。
金子小心翼翼的打开盒子,纤长的手指抚过打磨得精致油亮的桃木簪,对着镜子,斜斜的将簪子插在发髻上。
“唔,感觉还不错!”金子站在镜子前转了转身子。
“娘子......”外厢传来了桩妈妈的轻唤声。
金子的心跳有些不稳,仿佛做了坏事的孩子面临被抓包的窘境,忙伸手将头上的簪子飞快的取下来,慌里慌张的装进锦盒,送回妆奁里放好。她深吸了一口气,最后佯装若无其事的开口回道:“妈妈进来吧,正好我有事要问问你!”
桩妈妈刚刚看到了辰逸雪坐在娘子身后专注挽着发丝的情景,说实话,她也被那一幕震撼了。
她本想寻个机会跟金子好好谈谈。
经过这阵子的观察,桩妈妈能肯定辰郎君对娘子的的确确是真心的。相较于逍遥王那更加遥不可及的尊贵身份,辰郎君无疑真实一些。桩妈妈虽然只是一个躲在内宅里料理庶务的仆妇,但她出身刘氏大族,也是见过一些世面的人,皇亲贵胄的那些内院比一般的氏族内院更加复杂,妇人间的各种争斗更是层出不穷防不胜防,那样的生活,并不适合娘子。
桩妈妈的意思是,若是辰郎君当真对娘子有意,不如私下跟他通通气儿,毕竟孤男寡女这样处着,传出去对娘子的闺誉不好,倒不如将事情提到明面上讲清楚了。若是辰府能接受这门门第略有些悬殊的亲事,那便按照正经的三书六礼提亲下聘,光明正大的将娘子迎娶进门。
不过此刻娘子说正好有事情要问她,桩妈妈只好暂时将心中的想法掩了下去。
“娘子要问什么?”桩妈妈挑开帷幔走近来,笑问道。
金子敛了敛神,开口问道:“妈妈,你仔细回忆一下,当初贴身伺候我母亲的,都有些什么人,她们叫什么名字,可曾记得林氏将她们打发出府后,她们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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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说随行上山祭拜的小厮和丫鬟都被下了严令,在事情的真相未查明之前不许将夫人刘氏尸身不腐的事情乱传出去,但纸终究保包不住火。
金元和金昊钦一身狼狈地回到府中,而且山祭用的物品都一分未动地尽数运了回来,这让府中上上下下的很多人,都充满了疑惑。
命人掘松碑石的宋姨娘从金元父子出发后,便一直在紧张的等待着消息。
她原本想金元和金昊钦父子俩上山发现刘氏的石碑被毁后,回来一定会发一场雷霆大怒。而第一个被众人怀疑的对象一定是最近与三娘子关系交恶的林氏。
金妍珠被刘氏的女儿金璎珞用药毁容,林氏有绝对的嫌疑和动机去掘了刘氏的墓碑出气。
这计划本来就是贪一个顺利成章啊,怎么金元和金昊钦父子俩狼狈地回来了,却一个字也不曾提起?
宋姨娘在屋内来回踱着步子,连五郎荣哥儿吵着闹着要姨娘陪他玩都无暇顾及。
宋姨娘喊了奶妈进屋,让她将五郎抱出去。
五郎在奶妈怀里闹腾着哭喊了几句,最后还是被奶妈哄着说去院子玩躲猫猫,才收住了哭声。
宋姨娘有些焦虑地喝了一口茶,唤了随身伺候的丫头进来,问道:“老爷回来后,可有去梧桐苑?”
小丫头摇摇头,压低声音说道:“姨娘,奴婢打听过了,老爷回来后便让人伺候着沐浴更衣,随后便一个人去了书房,膳食还是送到书房去的,到现在,人也没有出书房半步,并不曾往梧桐苑去!”
宋姨娘皱起了眉头,老爷的反应,是不是有些异常啊?
她寻思着是不是找个借口去书房那边探探消息......
第四百一十五章寻人
(ps:亲们,新周愉快哦~~)
梧桐苑那边,林氏正端然跽坐在软榻上,看着对面蒲团上跪坐的冯妈妈,无绪的面容陡然闪过一丝厉色。
染着蔻丹的手指扣紧了手中的杯盏,她努力掩下要将茶杯砸出去的冲动,咬牙问道:“除了那贱人的石碑被毁之外,可还有其他事情发生?”
冯妈妈小心的抬眸看了林氏一眼,摇头道:“今日上山随行的人显然都被下令封口了,若不是那小厮的老子娘跟老奴还算有些交情,他也不会将那位石碑被毁的事情告诉老奴。不过他也只透露这一点,别的却是一个字也不肯再说了......”
林氏冷笑了一声,将茶杯放几上一放,好不避忌的当着冯妈妈的面儿抚掌,哈哈笑道:“好啊,这是天有眼,让雷劈了那贱人的墓。阿冯啊,这是天要绝她,天要让她死无葬身之地啊!”
冯妈妈毕竟没有像林氏与刘氏那般有着过不去的怨怼,她此刻没有半点儿轻松的感觉,这事儿来得这般巧合,让老爷怎么想?
就算先夫人刘氏的墓碑,真是被雷电击毁的,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发生。老爷本就因为四娘联合严家娘子陷害三娘子,还有最近才刚刚平息下去的谣言与夫人离了心,险些将夫人休弃,这时候出了这码事,对夫人而言,是大大的不利啊。
夫人这个时候还表现得如此开心,难道真是只图一时爽快么?
“夫人......”冯妈妈忙唤了一句,哑声劝道:“夫人,小心隔墙有耳啊。老爷回来了,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但心底指不定对夫人有多深的猜忌呢,若是再让有心人到他面前搬弄是非,那可就......”
冯妈妈话音还未完,便被林氏冷笑一声打断了。
林氏凤眸如电,凌厉地扫过冯妈妈的面容,而冯妈妈仿佛无法承受,忙敛容低下头。
“阿冯,你说隔墙有耳,这话没说错,你说他嘴上什么也没说,心底却不定对我怎么猜忌,这话更没有错。连你都知道的道理,我又如何会不知?”林氏凝着冯妈妈,眼中的笑意冰冷彻骨。
“我如今就算不说什么,不做什么,也得让他猜忌不是?”林氏咬住下唇,因用劲儿过度,下唇生生被她逼出了殷红的血滴。她沉吟了一息,续道:“我明明就是恨她,这个时候就该表现得高兴,就该表现得畅快,那才是我的真性情!”
冯妈妈猛地抬头,她眼中升腾起一丝水雾,这一刻她才恍然明白过来。
夫人如此做,才是正确的,才是睿智的啊!
夫人若是当什么都不知道,那才会让老爷猜忌更深,这事儿就算不是夫人所为,他们也会主观地认为是夫人干的,而夫人便是因为心虚,才连吭一声都不敢。
而相反的,夫人表现得畅快了,他们反而要好好的思纣一下,看看其中究竟有没有误会,是不是一叶障目受人蒙蔽?因为没有人胆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干坏事,还恨不得昭告天下这结果有多么的让她满意!
冯妈妈深觉愧疚,她看着林氏,俯首施了一礼,恭声道:“还是夫人思虑周全,老奴真是目光短浅,不及夫人的十分之一!”
恭维的话,林氏现在听不进去,她坐正身子,沉着脸道:“现在不是说这些好听话的时候,阿冯,不瞒你说,老爷和钦哥儿回来后,我便觉得心神有些不宁。这事儿既然在内宅打听不出什么,那边派人出去一趟,好好查一查,我要知道这事儿是谁在背后搞鬼。她的意图如此明显,谁不知道我跟刘氏母女现在是水火不容,她墓碑被毁,我就是第一个被怀疑的作恶之人。”
冯妈妈点点头,应了一声是。
林氏虽然没有直接点名那个她是谁,但冯妈妈也能猜出一二。这就跟以前刘氏与夫人之争一样,夫人要是因这事情受累被休弃的话,谁是最大的得益者,谁就是最有可能在背后搞鬼的人。
冯妈妈起身缓步出了梧桐苑,她一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腰身,一手放在额前,挡住头顶刺目的光线。
路过的秋霜院的时候,冯妈妈停住了脚步。
秋霜院里亦如往日般宁静,连个伺候的小丫头都看不到,偌大的院子里,只有斜飞的檐角在地上倒映着黑黢黢的一片,仿佛伺伏等待猎物的巨兽。
冯妈妈微讶的张了张嘴,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没看出来她也敢有这种心思......
******
桩妈妈将当年伺候刘氏的贴身仆妇和丫头名字都告诉了金子,但他们在刘氏病故后便被急急地打发出府,而后她们的去向如何,又上哪儿当差,桩妈妈便是一概不知了。
金子拿着这份名单发了一会儿呆,单靠这些名字要将人从茫茫人海中找出来,谈何容易?
金子觉得这任务实在是有些艰巨。
辰逸雪接过金子递上来的名单后,只淡淡的瞟了一眼,便将之收入袖袋。他将交叠的腿优雅的放下,起身整了整衣袍,对金昊钦招呼道:“走吧,一起研究研究,怎么捞人!”
金昊钦微微怔神,捞人?
他也不是蠢材,这词在脑中过滤一遍后,他便明白过来了。
时隔多年,很多事情,已然物是人非,想要再将她们寻出来,那简直就是大海捞针啊。
金昊钦起身,跟着辰逸雪走出百草庄。
“逸雪,你有什么办法么?”金昊钦的眉头紧紧的拧在一起,在眉心处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
“办法不是没有,我之所以叫你一块儿出来,就是要你回去问问金大人的意思!”辰逸雪不紧不慢的说道。
金昊钦被吊起了胃口,这厮脑袋的确好用啊,才一会儿功夫,就已经想出了办法。
“哦,快说说,你打算怎么做?”金昊钦催促道。
辰逸雪的笑容柔和而优雅,眉眼在日光下灿然生辉。他扬手让野天打开车帘,躬身上了马车,懒懒道:“进来再说!”
金昊钦动作迅速的钻了进去,马车一阵晃荡。
“你就不能对我的马车......温柔点儿?”辰逸雪瞥了金昊钦一眼,语气凉凉的。
金昊钦是个糙汉子,才不管这些,大喇喇的往榻上一躺,急切的问道:“胃口都被吊到嗓子眼了,还让人怎么有耐心温柔?”
站在车辕下的野天被憋出了笑,金护卫这话儿,很容易让人想偏了......
辰逸雪好笑的摇了摇头,从袖袋里取出刚刚金子递给他的那份名单,修长的手指指着最前面的几个人名,说道:“桩妈妈罗列了那么多个人,其实也不必都细找,只要找这前面的三个和后面的三个便可以了。”
“为何是前面的三个和后面的三个?”金昊钦不解的问道。
辰逸雪调整了一下姿势,跟脑袋不灵光的人讲话,就是有些费劲儿。
他在想,若是现在坐他对面的那个人是珞珞或者语儿的话,定能立即反应过来。
没办法,这就是智商的差距啊,没药医的!
“我问你,让你回忆一下你身边贴身伺候的人时,你是如何开始回忆的?”辰逸雪耐着性子问道。
金昊钦这下明白了,眼睛燃起一丝晶亮的融光,应道:“从最倚重最得力的开始,依次往后......”
辰逸雪点头,总算有点进步。
“所以,桩妈妈这个名单的前面三位,定然是你母亲当年比较倚重的!”辰逸雪道。
“嗯,你说的有道理,但你找后面的那三位作甚?”金昊钦又再次表现出他该有的傻气。
辰逸雪吐了一口气,摇头道:“很遗憾,昊钦,你是真的没得救了!”
金昊钦一脸尴尬,他不是真的那么笨的人吧?他只是有些依赖聪明人而已......
“你母亲因生三娘而难产,之后身体就不大好,长年累月的喝药调理身体,而煮药浆洗这些洒扫活计,一般都是粗使婆子在做,你说若是有人想要在你母亲的药锅里动点什么手脚,加点儿料的话,会从谁那里入手?”辰逸雪清亮如水的眸子落在金昊钦脸上,笑容如春风一般柔和,沐浴人心。
金昊钦的心怦怦跳着,不仅是因为辰逸雪对找后三位仆人的解释,更是因为他对于那三人有可能曾经受人指使,做出背叛母亲,戕害母亲这种无耻行为的震撼。
事实是不是如此呢?
那个伤害生身母亲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她?
金昊钦此刻的心情十分的复杂,复杂到他想要再一次逃避,永远不去面对......
他静静的沉了几息,努力调整了一下情绪,哑声问道:“我已经知道了你的意思,这些人里头,只需要找前三位和后三位。但就算只找六个人,也有很大的难度,你打算怎么做?”
“这就需要征得大人的同意了。”辰逸雪顿了顿,沉声道:“我的意思是让大人出个告示,虽然有公器私用的嫌疑,但这无疑是最便捷的一个方式。告示上的内容大致就说山祭之后,再次整理了已故先夫人刘氏的遗物,发现残留着一个封存的箱子,还有一封夫人留下的遗信,信中夫人感念告示上那六个为她兢兢业业悉心照料的仆从,留了一些珍藏的物事给她们当做念想,念及此乃夫人遗愿,所以请告示榜上提及的那几人尽快到衙门报到,领取先夫人留给她们的遗物!”
第四百一十六章趣闻
金昊钦认同的点点头,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需要做的一点儿就是依葫芦画瓢,让先夫人留有遗物给那些仆从的事情传起来。”辰逸雪淡淡的补充一句。
依葫芦画瓢?
那葫芦指的是妍珠买通乞丐散播三娘行仵作之事的谣言么?
想起这事情,金昊钦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但他旋即告诉自己,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逸雪,你的考虑的确很周详,毕竟那些人若是处在内宅当差的话,极少有出门看到告示的机会。而先制造舆论,引起热议,却是一个极好的引起关注的方式。”金昊钦脸上的阴霾渐次散去,露出了朗爽的笑意。
辰逸雪修长的黑眸澄亮,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但这个舆论事关先夫人,昊钦你定然做不得主,你还是回去好好问问大人的意思吧,若是大人不同意,咱们便只能再想其他的办法!”
金昊钦嗯了一声,辰逸雪的话有道理,虽然这些年父亲总是很少提及母亲,但他知道,母亲在父亲心中的地位,无人可以替代。制造舆论的话,关于母亲的种种事迹,定然也会被人重新说起,难保有些喜欢搬弄是非嚼舌头的无聊人士又将母亲早亡的原因与之前流传的关于三娘不祥的事情拼凑在一起。这不是父亲乐意看到的,而金昊钦也会担心这样的结果会对三娘造成二次伤害......
“好,我回去便好好跟父亲商量商量!”金昊钦回道。
辰逸雪慵懒地倚在软榻上,闭上眼睛直接道:“那好,慢走不送!”
金昊钦愣了一下,问道:“什么意思啊逸雪?你让我下车?”
辰逸雪露出幽幽浅笑,低沉醇厚的嗓音没有半点起伏:“我回辰庄,你回金府,咱们并不同路!”
... ...
辰逸雪回辰庄后便让野天传书给英武和锦书,让他们去辰庄一趟。
虽然刚刚他对金昊钦的说的是一个办法,但毕竟时隔十三年,那些仆从离开金府后是否依然留在桃源县并不能完全百分百的肯定,所以,调查他们的去向问题,还是很有必要的,不然戏台子搭好了,唱角没有到位,一切都是白搭。
野天有些迟疑的问了辰逸雪一句:“郎君,您不是知道英武和锦书是逍遥王的人么?怎么还要用他们呢?”
“明面上过得去就行了,里子如何大家心照不宣。既然他摆了人在我侦探馆,不物尽其用,那不是浪费了么?”辰逸雪微微一笑应道。
野天也觉得郎君言之有理,表面上那层窗户纸不捅破就成了,既然大家都要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何不继续用着?放着大好的资源不利用,那才是傻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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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幽蓝的天际浮现出零星。
龙廷轩一袭单薄的白袍,伏在案几边上,烛火的光晕将他修长的身影在墙面上拉长。
他晃了晃手臂,烛火跟着微微摇曳,提笔在一本折子上勾画了一下,随后,将批阅好的折子扔到案几前面的地板上。
龙廷轩有些疲倦地伸了一下懒腰,搁下笔,捏了捏眉心,感觉这按察使一职当得,真是有够累的。
由于身奉皇命的逍遥王按察使大人在江南道视察,因而临近州府县城的一些疑难案件,都送过来请示逍遥王批阅。这是作为一名按察使应该承担的责任,龙廷轩就算再不愿意处理这些问题,也不得不腾出时间来看这些枯燥的公文。
阿桑奉着香茗进书房,看到屋内东一本西一本的扔着折子,嘴角不由抽了抽。
他将热茶汤送到龙廷轩面前,又急急绕到屏风后面,取了一件缎衣披在他身上,念叨道:“少主,一场秋雨一场凉啊,你怎穿得这么单薄?万一着凉了,可是老奴的大过啊!”
龙廷轩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吐了一口气应道:“别说得本王像个娘们似的弱不禁风!”
阿桑掩嘴一笑,低声道:“老奴可没这么说!”
龙廷轩抬眸瞪了他一眼,阿桑立即改口道:“老奴就是吃了熊胆,也不敢这么想,更不敢这么说......”
“熊胆?”龙廷轩哈哈大笑起来,眯着眼睛说道:“那也得看看熊胆轮不轮得上你享用?”
阿桑缩了缩脑袋,抬手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自讨没趣道:“老奴又说错话了!”
“行了,没工夫跟你贫,将折子收好,明日发回去!”龙廷轩扬手指了指地上零散的折子吩咐道。
阿桑忙应了声是,弯着腰将地上的折子一本一本捡了起来。
“少主,老奴听了个趣事!”阿桑将折子收好,捧在怀里,一面伸着兰花指拢了拢散落的鬓发。
龙廷轩仿若无骨似的倚躺在软榻上,闻言哦了一声,问道:“什么趣事?”
“老奴听说哥洛王献了两名胡姬给陛下,陛下兴许是对红头发绿眼睛的胡姬不感兴趣,便将那二人赏赐给了曹大人和穆大人。结果,第二天曹大人和穆大人上朝,一个腰闪了,一个脸肿了......”阿桑说到这儿,自个儿捧着肚子笑了起来。
龙廷轩对这等八卦向来不感兴趣,不过这曹大人和穆大人却是一个例外。
曹清和穆卫是御史台的一二把手,二人曾向陛下弹劾过他,说逍遥王生性懒散,行为不羁无状,要让陛下多加约束,后来英宗便多次对逍遥王委派任务,希望他在历练中磨去棱角,逍遥王初始虽然屡屡受挫,处处碰壁,不过磨练浸润过后的他,也渐渐变得世故圆滑起来,更让陛下看重宠爱。
现在看来,龙廷轩能有这样的成长机会,是多亏了曹大人和穆大人的弹劾。不过龙廷轩一向小气记仇,对于曾经冒犯过他的人,他可记得一清二楚。
“哈哈,那真是太有趣了.....”龙廷轩拍着大腿,大声笑了起来。
“可不是?”阿桑笑得脸上的肌肉抽搐,捧着肚子续道:“谁不知道曹大人是出了名的惧内啊,陛下将那么一个妖娆的胡姬送给他,那是皇恩浩荡,他老哪里敢悖圣命?老奴听说当晚,曹夫人看到曹大人领了个胡姬回府,二话不说,上去就给了他一拳。哈哈......这曹夫人委实是个彪悍的......”
龙廷轩也抿着嘴笑了笑,很难想象平日里在朝堂上话锋凌厉,直言纳谏的曹大人,竟是个畏妻如虎的。这除了跟一个人的性格特点有关系之外,还有一个便是曹夫人的的确确是个十分有魄力的妇人。
曹夫人是正二品的诰命夫人,出身将门,有着巾帼不让须眉的傲气,这样的女子,并不是一般的男子所能驾驭得了的。
听说当年还待字闺中的曹夫人随着母亲进宫觐见萧太后,萧太后很喜欢曹夫人爽利的性子,便说要为她指婚。恰逢那年科举放榜,曹清三元及第,名声大噪,曹夫人对他一见倾心,便主动向萧太后提出要嫁给曹清,萧太后觉得曹夫人的性子泼辣,的确要配一个文静斯文的男子才合适,便应了她所求,为他们二人赐婚。
结果,曹夫人御夫有术的美名在半年后传遍了帝都,而相反的,就是大名鼎鼎连中三元的曹大人沦为了夫人的裙下奴,得了一个妻管严的称号。
“相对于曹大人,本王对穆大人更感兴趣......”龙廷轩似笑非笑的说道。
阿桑收住笑,捏着尖细的嗓音说道:“穆大人,是伤在腰上,满朝臣都知道,铁定是纵欲过度......噗......”
阿桑又没有绷着笑。
龙廷轩微笑,看着阿桑揶揄道:“真是可惜啊阿桑,你永远没法体会那种感觉了......”
阿桑顿时一脸尴尬,这少主还真是毒舌啊,人家哪儿痛,他就故意踩哪儿......
一种忧伤的情绪在从阿桑心中升腾起来,他垂着头,心道晚上又要一个人躲在黑暗中舔舐伤口了!
“果然是听了有趣的事情,这心情畅快了不少啊!”龙廷轩从软榻上弹坐起来,心中闪过金子的身影,旋即问阿桑道:“你说本王该怎么做,才能打动三娘呢?”
阿桑抬头看了龙廷轩一眼,英俊的容颜在烛火掩映下,显得越发迷魅惑人。
像少主这般优秀的男子,要相貌有相貌,要权势有权势,试问哪一个娘子能抗拒得了?
可偏偏金娘子是个异类,而少主又好巧不巧地喜欢上了这个异类。
真是个伤脑筋的问题。
“少主若真喜欢金娘子,不如请一道圣旨让陛下赐婚好了!”阿桑说道。
龙廷轩摇摇头,手指放在大腿上轻轻弹跳着,应道:“不,对三娘不能用这种方式,她会越发抗拒!”
这种直接的方法不可行,那阿桑就没辙了,他不懂女人,也不懂任何取悦女人的方式。
在宫廷呆久了,看惯的都是主子娘娘们用尽浑身解数去取悦陛下,可不曾见过陛下花心思去取悦过那位娘娘。喜欢的,就多去几趟,多赏赐些东西,可不都是这样么?
想起那天在百草庄,辰逸雪送给三娘的那一束捧花,让她爱不释手的模样,龙廷轩便不觉蹙起眉头。
三娘喜欢那些玩意儿?
不就是一束纸做的捧花么?
这女人的兴趣爱好,还真是有些奇怪......
第四百一十七章朱砂
宋姨娘后来也没敢上书房去打探情况,整个金府笼罩在一种静谧到诡异的氛围中。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洪妈妈借着发放洒扫工具的借口进了秋霜院。
小丫头进屋传话,宋姨娘忙扬手让丫头快将洪妈妈让进来。
洪妈妈低着头进屋,矮几后面宋姨娘正安然端坐着,似乎就等着她来呢。
洪妈妈还没来得及见礼,便听宋姨娘低声道:“洪妈妈过来一趟不容易,长话短说,可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宋姨娘开口的时候,洪妈妈便留心观察着她的神态,看这样子,还真是对山上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呢!
可此事真的跟宋姨娘无关么?
洪妈妈不晓得是宋姨娘掩饰得太好,还是自己真的眼拙瞧不出来。
“奴婢也只知道个大概,这还是奴婢在耳房听到那小厮回来给冯妈妈禀报的。奴婢那时候在内间,也没敢靠太近,怕被他们发现了。”洪妈妈压低声音,面色有些惶惶的说道:“那小厮有些惊慌的说山上先夫人的石碑被掘了......露出了地穴!”
宋姨娘吃了一惊,怎么这样?
她明明只是让人掘松碑石而已,怎么会弄得露出地穴呢?
宋姨娘的心不由慌了起来,这,这要是查究起来,可如何是好?
“那,可修好了?”宋姨娘掩下惊慌,强自镇定的问道。
洪妈妈眸光一阵闪烁,那是一种惊惧的表情。
“在我这儿,有什么就直说!”宋姨娘凛神说道。
洪妈妈嗫诺着拿捏着言辞,徐徐道:“那小厮说,地,地穴被掏空了,里面空荡荡的,连棺木都不见了!”
宋姨娘猛地张大嘴巴,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的攥着马面裙。
“那,那先夫人的棺木......哪儿去了?”宋姨娘的声音不由自主的颤抖着。
洪妈妈摇头表示不知道。
宋姨娘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彻底怔住了,她见洪妈妈也再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便摆手让她先退下去,并嘱咐她有什么新的进展记得来告诉她。
洪妈妈应声道好,趁着夜色退出了秋霜院。
... ...
而梧桐苑那边,林氏同样吃惊的盯着冯妈妈,她想不明白,刘氏的地穴怎么就掏空了呢?
难不成是遇到盗墓贼?
不过她很快便否认了这个想法。
这盗墓也得稍带点儿眼力劲儿啊,且不说这刘氏的墓穴没有大把大把的金银珠宝陪葬,就说这墓穴的主人是桃源县县丞的先夫人,这盗墓贼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掏空了地穴吧?再说若是单纯的盗墓,可没有必要连棺木也盗走。
林氏眯起了眼睛,金元和金昊钦古古怪怪的态度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若是刘氏的棺木不见了,他们父子俩不可能如此淡定,唯一能解释得通的便是,那地穴是他们授意挖开的!
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金妍珠在一旁优哉游哉的喝着茶汤,她见林氏蹙眉沉思,不由劝道:“母亲,你管那么多作甚?我就说是那个不祥人带去的晦气吧?第一次上山去祭拜自己母亲,就干出自掘坟墓的事情,哈哈,真有意思!”
金妍珠的笑声刺耳,冯妈妈不由蹙起了眉头,轻唤了一声:“四娘子......”
“喊什么喊?本娘子又没有说错!”金妍珠怒瞪了冯妈妈一眼。
“妍珠,你闭嘴!”林氏低声喝了一句。
金妍珠受了林氏训斥,不情愿的翻了翻白眼,撇撇嘴往边上挪了挪,继续喝着茶。
“阿冯,你让那人先不要回来府上,打听一下他们那天山祭回来后走的路线,府中的小厮丫鬟被下令封口了,那些路上看到的百姓可没有!”林氏面沉如水,低声吩咐道。
冯妈妈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是。
******
龙廷轩那厢正苦思冥想着怎么给金子送惊喜以讨佳人欢心,却陡然收到了锦书的短笺。
阿桑将塞在小竹节中的短笺递给龙廷轩查看,龙廷轩看完,从榻上弹坐起来,舒了一口气道:“本王现在倒是不必想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就是再大的惊喜,也讨不了她的欢心!”
“少主,这金娘子出什么事情了?”阿桑不解的问道。
“是她母亲出了事儿!”龙廷轩面无表情的说道。
“她生母?额,老奴记得金娘子生母刘氏已经故去多年了啊,这死去多年的人,还能出什么事儿?”阿桑道。
龙廷轩仿佛没有听到阿桑的话一般,凝神细想了片刻,抬头看阿桑问道:“三娘的外祖可是刘家?”
“是,金娘子的母亲是刘氏庶出的女儿!”阿桑一面回答,一面观察着龙廷轩的脸色,不明白他问起这个,是为何故。
龙廷轩一笑,应道:“这庶出的女儿也是刘家人啊,她刘家的女儿不明不白的死了那么多年,怎么可以不闻不问呢?”
阿桑完全不明白龙廷轩的意思,少主这是想干什么呢?
“阿桑,取纸笔来,本王要给刘谦写封信!”龙廷轩吩咐道。
刘谦,是刘云同父异母的兄长,也是金昊钦和金子名义上的舅舅。刘家在宪宗时期因皇帝抑武扬文的缘故而没落,不复当年都尉和中郎将一门双杰的威风。也是从那之后,刘家便开始注重培养族中子弟读书从文走科举之路入朝为官。
刘谦现任翰林院大学士,名头挺好听,却是个没有多少实权的闲散职务。
主子有吩咐,作为奴才的,就是听命行事。
多做事,少说话,定然不会有错!
阿桑忙去书房取了纸笔进房间,将雪白的宣纸在几上铺好,再将笔墨送到龙廷轩面前。
龙廷轩提着笔,眯着眼睛细想了片刻,落笔龙飞凤舞,一气呵成。
他吹干了墨迹,将纸张装进信封,接过阿桑递上来的蜡烛,在信封口滴了铜钱大的蜡液,并取出随身携带的印鉴,待蜡液半干,印了上去。
让阿桑命人将信笺送出去后,龙廷轩又慵懒的躺倒在榻上。
他在想,三娘之所以跟辰逸雪比较处得较好,撇除他们有侦探馆的合作关系之外,那便是辰逸雪能长时间的守护在她身边,让她形成一种无形的依赖。
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他自问不输辰逸雪一丝一毫,唯一差的那一点儿,就是距离。他离三娘太远了,若是刘家接着插手刘氏死因这件事,将三娘接去帝都的话,那他们之间的距离,可就大大的拉近了,到时候,谁才是真正的进水楼台,可不好说了呢!
******
寻人的事情这两天便交由辰逸雪和金昊钦去张罗着。
金子这两天有再次向桩妈妈了解了一些刘氏生前的生活习惯和疾病。
刘氏是月子里落下的头风,常常头痛,有时候痛起来昏天黑地,最严重的一次曾经痛得昏厥过去。
桩妈妈说那一次老爷被吓得不清,虽然请了大夫开了药,但刘氏的头疼症并没有得到缓解。
后来,林氏曾对金元说许是刘氏产程过长,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只怕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还是去道观了做场法事驱驱晦气。金元那时候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便让林氏去操持这些事情。
在道观做完法事后,金元在林氏的提醒下,请了道长的符箓,化水后给刘氏饮用。
说来也挺奇怪,刘氏那时候头疼得厉害,喝了符水,竟缓和了许多。
桩妈妈说老爷见夫人喝了符水有所好转,很高兴,便时不时的上道观去请了符箓。开始的时候是自己去的,后来衙门公务也多,便让伺候夫人的婆子代劳。
金子是个无神主义者,她并不相信所谓的符箓有那么大的功效。问题还是有可能出在林氏身上,虽然那时候刘氏做主让她进门当了侧室,但心底多少是对她产生抵触的,一个爬上了自己丈夫床榻的女人,一个分走了自己丈夫身心的女人,刘氏不可能待见她。
林氏那个时候提出找道士做法,一定是有所图谋的,说不定问题就是出在那些符箓上。
金子今晨便让桩妈妈去收集各个寺庙道观的符箓,黄色的符纸上面画着各种各样形状的图形和古文字,除了个别寺庙用的是普通的笔墨描画符箓外,多数的都是用朱砂描画符箓的。
朱砂,又名丹砂,辰砂。是一种红色的硫化汞产物。
朱砂的粉末呈现红色,可以经久不褪。根据文献记载,古人利用朱砂作原料已有悠久的历史。朱砂“涂朱甲骨“指的就是把朱砂磨成红色粉末。涂嵌在甲骨文的刻痕中以示醒目。这种做法距今已有几千年的历史了。后世的皇帝们沿用此法,用辰砂的红色粉末调成红墨水书写批文,就是“朱批”一词的由来。
而医书上也有关于朱砂药用的记载。
将朱砂研成细末之后可以入药,主要成分是95%的硫化汞,主治心神不宁,小儿惊风等症,在中医的治疗当中属于常见药。可是,朱砂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不宜久服,如果长期服用,会引起汞中毒,此外,朱砂还可以用作丸药外衣,有安神,防腐的功效。
第四百一十八章先见
过量,或者是长期久服朱砂,会导致汞中毒。
但单凭那些用朱砂描画的符箓,金子并不认为足以导致刘氏深度中毒而尸身不腐。
金子拄着下巴趴在几上,一面在脑海中细细的分析着刘氏有可能过量摄入朱砂的途径。
“笑笑,去房间里请娘子出来用膳了......”桩妈妈的声音隐隐约约地飘进金子的耳膜。
金子条件反射地从几上弹起来,她怎么忘记了其中一条最重要的途径呢?
药,汤药!
刘氏在月子里落下了病根,从此过上了药罐子的生活,汤药几乎是三顿不离口。若想要在她的药锅里动点什么手脚,那简直太容易了。
林氏对于收买人心不是很有一套么?
若她许以重利,难保那些个煮药的婆子不会做出背主求荣的事情来......
笑笑刚要抬手敲响门扉,金子便将房门打开了。
“娘子......”笑笑见金子一双眸子因情绪的激动而微微闪动着,不由担心的唤了一句。
“我没事,桩妈妈在哪儿?去唤她过来,我有事情要问她!”金子吩咐道。
笑笑知道娘子定然是要问关于夫人的事情,忙应了一声是,转身往小厨房而去。
须臾,桩妈妈便过来了。
金子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继而问道:“妈妈,你之前说开始是父亲去道观请的符箓,后来父亲衙门事多,便是让母亲身边的婆子代劳,你可还记得当年上道观去为母亲请符箓的是哪位婆子,又是叫什么名字?”
桩妈妈是刚从小厨房过来的,手上还沾着水珠,她在金子对面跽坐下来,一面凝神在脑中搜寻着当年的记忆,一面撩起腰间的围裙,擦了擦手上的水渍。
“娘子,老奴记起来了,当年那个婆子姓任,年纪比老奴要小一些,府中的丫头都喊她任妈妈,当年她的丈夫和女儿,也在府中当差的,后来夫人走后,一家三口就都被林氏遣走了。”桩妈妈收回飘远的目光,低声说道。
“这个任妈妈在府中当差的时候,妈妈你可与她熟悉?有没有听说她是哪里人氏?”金子问道。
桩妈妈摇摇头,回道:“娘子你出生后身子也弱,老奴的全部心思都放在娘子身上。任妈妈这个人也是在夫人那里碰到过几次,且她主要是负责夫人膳食那一块儿的,跟老奴没有什么交集!”
金子想起昨天下午,金昊钦过来百草庄时说的话,他说金元老爹接受了辰逸雪的建议,在东市各个公告栏处贴了告示,选了桩妈妈名单上前三名和后三名的仆人,看看这两天能否有收效。
那个任妈妈似乎是也在名单之中。
或许是直觉的关系,金子对任妈妈这号人物,有些期待。
若是金子的推测属实,任妈妈被林氏收买,而刘氏又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长期服用含有朱砂的汤药,那她的身体里就会累积足量的重金属:汞!
而汞中毒的症状之一,就是会出现大量的呕吐、腹泻,这就解释了为何刘氏后期服药期间出现呕吐和腹泻的原因了。
衙门的告示可以继续,但关于任妈妈的去向调查更是迫在眉睫。
毕竟从坏人的角度去分析,应该没有多少人能在干了坏事之后,听到被她害过的原主有东西留给她们还有胆量巴巴地往前凑的......
金子沉吟了一会儿,觉得有必要跟辰逸雪说一下,让锦书和英武抓紧时间调查一下任妈妈一家子的下落。
用过午饭,金子便唤了笑笑进来伺候更衣,收拾停当后便出发去东市的侦探馆。
... ...
马车在东市的长街入口停了下来。
熙攘声如潮水一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笑笑提着工具箱率先下车,金子紧跟着躬身跃下车辕。长街的入口处,正如金子所料一般,围着看告示的人群,百姓们交投接耳的说着什么。金子发现有些人似乎因告示上的内容,情绪非常高涨,说话间,唾沫横飞。
金子有些好奇探了探脑袋,金元老爹的告示难道写得很煽情么?
她掩下挤进人群窥探告示的冲动,领着笑笑步入长街,往侦探馆的方向走去。
因为郑玉案子的缘故,还有龙廷轩在桃源县的缘故,金子已经好些日子没有来侦探馆了。不过金子现在也没有那么多顾虑,反正来与不来,龙廷轩都已经知道侦探馆的存在以及自己与侦探馆建立的关系,索性大大方方正大光明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门口依然守着两名护卫,金子将携带的员工证展示之后,便径直绕过扇屏,在楼道口褪下丝履,踩着木阶上二楼。
辰逸雪的房间里有说话声,金子大步走了过去,在房间门口停了下来。
说话声陡然停了下来,辰逸雪抬眸望着房门口站着的金子,毫不意外的露出柔柔一笑,问道:“三娘,你来了......”
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辰逸雪依然如往常般唤金子‘三娘’。
金子抿着嘴一笑,迈步走进房间,笑道:“赵捕头也在,可是有什么发现?”
赵虎朝金子拱了拱手,唤了一声金娘子,随后回道:“是,早上有两名仆妇看到告示后上衙门找大人了。在下已经核实过两人的身份,均是伺候过先夫人的。虽然隔了那么长时间,但大人对她们还有些印象。”
“哦,她们二人此前是负责什么庶务的?”金子挑眉问道。
“那两名婆子一个是负责夫人院中的洒扫,一个是浆洗的,她们在后衙哭得情真意切,说了好些夫人的恩典和昔日里对她们的照顾,得知夫人竟有遗物留给她们,她们吃惊之余,更多的是感恩。大人问了她们一些问题,但却没有发现什么破绽,一时之间,心情有些低落。”赵虎回道。
金子并没有感觉多大的意外,这么短的时间,能出现两个名额,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那‘遗物’,父亲可有给她们?”金子问道。
赵虎笑着点头,应道:“按照辰郎君给的建议,每人赏了二十两银子,还有一串朱砂手链!”
金子有些惊讶的看向辰逸雪,却对上他风轻云淡般的笑颜。
给银子金子不惊讶,但为何刘氏的‘遗物’是朱砂手链呢?
难道他跟自己想到一块儿了?
可这两天她想到的有关刘氏有可能是朱砂引发的汞中毒这个发现并不曾告诉过他呀,辰大神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他查过母亲有吃过符箓,所以他联想到的?
金子含着浅笑,用期待的眼神询问着他。
辰逸雪小啜了一口茶汤,放下后才缓缓道:“《神农本草经》里将朱砂列为上品,药用炮制可以镇惊、解毒、治癫病、惊风、心悸易惊、失眠、多梦、目昏等。但朱砂若是长期服用的话,会引发汞中毒,而这种物质长期存于体内的话,估计跟灌水银的效果差不多。而且用朱砂下毒,可以用水银下毒更加容易操作,也不易被人发现。我提出用朱砂手链当遗物,还有一个用意在里面,这点不必解释,三娘应该也知道。”
金子内心情绪澎湃,但面上却只是淡淡一笑,看着辰逸雪称赞道:“太棒了,你很有先见之明!”
辰逸雪但笑不语,湛湛如春光的笑意昭示着他此刻的心情-----挺愉悦!
不得不承认,辰逸雪果然是一个思维判断、推理逻辑都很缜密清晰的人。
金子提出了刘氏的尸身不腐,极有可能是水银中毒,因为民间有对一些古尸的保存措施,就是灌水银。而水银之所以能让尸体不腐败,是因为它含有一种叫做汞的物质。因为汞有很强的毒性,可以杀灭尸体内的腐败细菌,让尸体得到完整的保存。
而水银这种物质相对而言,并不是林氏这种深闺妇人所能容易获取到的,而且林氏也并不一定对水银有这种认识,且用水银下毒,不好把握分寸,多了可能会造成刘氏即时身亡,那与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死一个人,相违背。
朱砂与水银有一个相同的地方,就是朱砂也含有硫化汞。
但辰逸雪在想,林氏利用朱砂下毒害刘氏,应该并不清楚朱砂中的硫化汞会导致刘氏死后尸身不腐败,她应该是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得知朱砂久服会导致中毒死亡,而且朱砂本身据有药用价值,就算被人知道她有朱砂这种东西,也不能证明她曾经用朱砂害过人。
这次若不是因刘氏的石碑被人掘松而出现这场意外,或许刘氏的真正死因,就要被掩埋在黄土之下,永远不见天日了。
这是不是间接地验证了一句老话呢?
天日昭昭,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辰逸雪建议金元用朱砂手链充当刘氏的遗物,就是想看看凶手以及背后指使者知道这个事情后的态度,金子在他说出用意二字后,就已经明白过来了。
“儿今日过来,是想让辰郎君着重调查一下任妈妈这一家三口的下落,桩妈妈想起来,当年上道观替代父亲请符箓的婆子,便是她。”金子说道。
第四百一十九章升级
金子话音刚落,赵虎的眼中便露出一丝精光,他略有些激动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笑道:“金娘子和辰郎君你们这两个聪明人还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呢。就在在下刚刚讲完那两个婆子上衙门的事情后,辰郎君当即就让英武和锦书重点调查那个姓任的婆子去了......”
金子看向辰逸雪,白皙如玉的面容笑意嫣然。
而辰逸雪依然一如既往的表现出他该有的傲慢和自信,只淡淡道:“在下本来就说过,粗使婆子被买通投毒的可能性最大,既然早上上衙门领取银子和‘遗物’的两名婆子没有可疑之处,那么这个任婆子的嫌疑自然也就跟着升级了。重点调查她,无可厚非!”
“不管怎么说,辰郎君你的安排和部署面面俱到,棒极了!”金子不吝赞赏的笑道。
辰逸雪迎着金子清亮的目光,阳光透过高丽纸的窗格,同时照在他浓黑的长发和白皙的脸庞上,仿佛有淡淡的光晕在流淌着。而最醒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清湛如水的眸子如湖波荡漾柔光缱绻,性感的唇瓣微微扬起,噙着浅笑的笑意吐出两个字:“谢谢!”
尽管已经对他很熟悉了,尽管他们已经开始确认恋情了,但被他这样凝视着,金子的心还是会不由自主的颤动。
怦怦...怦怦...
感觉耳根有些发热,金子下意识的做了一个拢发的动作,随后端起几上的茶杯送到嘴边抿了一口。
看着金子微窘的身体语言,辰逸雪眼中的笑意越发璀璨了......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但**的气息却在无声弥漫着。
辰逸雪和金子这二人似乎已经完全习惯这种气氛,倒是赵虎处在两人汹涌的暗潮之下,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坐立难安。
沉吟了一息,他便整容起身,拱手对二人说衙门还有事情要忙,急急告退下楼。
看着赵虎逃离似的背影,金子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辰逸雪却是无知无觉般端坐着,端起几上的茶杯,姿态优雅的抿了一口。他向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也不在意别人的感受。只要赵虎能受得了,他不反对他继续呆着。
“一会儿,咱们就去那道观瞧瞧!”辰逸雪放下茶杯,看着金子不紧不慢的说道。
金子点头嗯了一声,微一沉吟后问道:“你午膳用了没有?”
辰逸雪像个孩子似的摇摇头,撒娇道:“珞珞,我想吃水煮鱼......”
金子仿佛被他可爱的语气所感染,心跳加速之余,隐隠感到自己母爱泛滥。她露出一丝宠溺的笑,应道:“好,你等着,我现在就去给你做......”
... ...
爱上一个人,就会毫无条件地为对方付出,甚至沦为万年老妈子!
不过金子童鞋似乎很早就沦为某人的专属老妈子了,而且还很享受担任这一角色的乐趣!
金子围着围裙的娇俏身影在小厨房里流转着,一面哼着小曲儿,心情甚是畅快。
辰逸雪在楼上的房间等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聊,便下楼循着茶水间的通道进小厨房。
金子正站在灶台边往煮开的汤锅里下着佐料,一股清醇的鱼香气息扑鼻而来,她的身影笼在袅袅腾起的烟雾里,带来一种视觉上的朦胧美,只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一股浓浓的幸福感从辰逸雪心底升腾起来,这个可爱的女人......让他有一种强烈的想要将她彻底占有的冲动!
他下定决心,等她母亲的调查彻底结束,便要将她领回家......永远地只属于他一个人!
辰逸雪迈着长腿走过去,从身后拥住了金子。
独特的清冷气息紧紧的包裹着金子柔软的娇躯,让她莫名的感到安心。
金子手上沾染着食材,生怕不小心蹭到他,有些僵硬的摊开着,“你怎么进来了?就快好了,先去楼上等着!”
辰逸雪将下巴搁在金子的肩窝上,贪婪地蹭了蹭那盈满了佩兰气息的暖香,随后探过脑袋,在金子的粉颊上落下一吻,“亲一个,奖励一下辛勤劳动的‘好员工’!”
金子扑哧一笑,撅着嘴巴嘟囔着说道:“原来,这又是辰大神你的员工福利啊?”
辰逸雪佯装郑重的点点头,放开金子,转身站在边上,温柔的目光紧紧的包裹着金子,微微沉吟后开口道:“以后这种福利专属你一人,而且我决定要跟珞珞你重新签一纸合作协议!”
“重新签?怎么,大神想要给我涨工薪发分红啥的,提高员工福利啊?”金子漫步尽心的问道。
辰逸雪唇角微勾,笑道:“员工福利再次升级,雇佣合约要修改一下,改成合作协议,而合作的时间呢,也要作相应的调整,就改成:一辈子!”
金子微愣。
一辈子?!
用一辈子的时间携手合作,经营一段甜蜜幸福的婚姻么?
四目相对。
辰逸雪的眸色清亮坦然,凝着金子再次确认道:“一辈子!”
金子的心软绵绵的,温暖而柔软的悸动,就像一股流动的清泉淌过心头。
她倾着身子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
柔软的唇瓣才刚要离开,腰间一紧,辰逸雪的长臂已经牢牢将她圈住。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吻自己,他可不舍得就这样放她离开!
炽热的唇牢牢的压了下来,灵舌长驱直入,缠绕着那一抹让人迷恋的甘甜,缱绻缠绵,嬉戏追逐......
灶台上发出嗤嗤的声音,被吻得迷迷糊糊的金子这才猛的反应过来。
水煮鱼,要煮糊了......
... ...
小小地享受了一下二人世界后,辰逸雪便让野天去将马车备好,他们准备出发去清云道观看看。
临出门的时候,金子戴上了口罩,虽然辰逸雪再三跟她保证,嘴唇只是红了一点儿而已,绝对没有肿,但金子心里还是不放心,未免被人瞧出什么端倪,还是戴上口罩比较安心。
二人在人前依然如往常那般,但慕容瑾、笑笑、野天,这三个人哪能不清楚辰逸雪和金子的地下情正打得火热?
因此,在二人上车之后,笑笑很有自知之明的与野天坐在车辕上,将空间让给娘子和辰郎君!
马车辘辘地在阡陌上跑起来,金子看着外面迅速往后退的景致梳理着思绪,而另一侧的软榻上,吃饱喝足的辰大神正闭着眼睛假寐,清隽的面容上,还带着满足的笑意。
******
梧桐苑里,林氏的情绪处在极度焦虑和暴躁中。
自从知道刘氏的尸身不腐,且那个能剖死人肉白骨的不祥人要重新调查她死鬼母亲的死因后,林氏就感到没来由的惊慌。她已经连续两日睡不好觉了,还长了满嘴的泡,折腾得她是连喝一口水也疼,更别说吃得下东西了。
冯妈妈端着汤药进屋,看着一脸憔悴愁容的林氏,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起。
“夫人,喝药了!”冯妈妈将热腾腾的汤药送到林氏面前的矮几上。
林氏看也不看一眼,只有些焦躁的问道:“可有什么消息?”
冯妈妈叹了一口气,回道:“老爷也不知道受了谁的鼓动,竟在公告栏上贴了告示,点了六个曾经伺候过那位的仆妇,说那位有未完成的遗愿,还有遗物留给那几人。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都在赞颂先,先夫人体恤下人......”
冯妈妈抬眼看了一下林氏表情,见她神色木木,便续道:“今晨已有两个婆子上衙门去了,据说每人领了二十两银子,还有一串......朱砂手链!”
提起朱砂手链,林氏陡然色变。
她蹭的站起身来,珠圆玉润的身体撞到矮几,盛着汤药的碗在撞击下侧翻,浓黑的药汁流了一地。
冯妈妈忙扶起瓷碗,掏出帕子给林氏擦了擦喷溅到药汁的马面裙,又喊了青黛进来收拾一下。
林氏的身子在不受控制的颤抖着,她不能让那个不祥人将她辛苦经营的一切毁了,不能......
可她现在该怎么做?
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了,他们又是如何查出来朱砂的?
“阿冯,那两个婆子......”
冯妈妈忙摇头,低声道:“不是任婆子,夫人,当年任婆子拿了咱们的好处,答应走得远远的,再说她自己也牵涉其中,断然不可能回来自投罗网,您放心吧!”
林氏听冯妈妈如此说,缓缓点头,紧绷的身体突然脱力似的跌坐在软榻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不管他们有没有找到任婆子,不管他们目前掌握了什么证据,她都不能放任着他们继续查下去,不能让他们将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一切摧毁,特别是为了那个死去多年的贱人而摧毁!
恍惚间,林氏仿佛又看到了刘氏站在她面前,微仰着下巴,用鄙夷的目光看着自己,幽幽笑道:“这么多年了,这账是该好好算算了......”
第四百二十章善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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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斜斜地映照着苇村这片村落,在每一座低矮的泥瓦屋上洒下淡淡的橘黄的光晕。
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老汉,穿着破旧的打着补丁的土黄色中衣,外搭着一件褐色短揭,迈着一瘸一拐的步子从村口走来。
他的神色有些急切,黝黑的面容布满不符年龄的饱经风霜的岁月痕迹,只一双不大的眼睛闪烁着灼切的光芒,情绪有些激动。
老汉加快步子,身子拐得越发厉害了,趔趔趄趄的,仿佛随时能扑倒在地。
他拐进一条窄仄的巷子,在一间瓦房门前停了下来,推开粗噶的木门,侧身进入小院。
与其说是小院,不如说是天井吧。
天井里有一个身穿葛布短袄的妇人正在打着井水,她听到声响后,木然的抬眸看了老汉一眼,抬手抿了抿耳边散落的打着霜花的鬓发,提着水桶往一侧的猪圈走去。
“阿春,我打听过了,早上那俩婆子,每人领了二十两银子,还有一串手链!”老汉一瘸一拐的追上去,拉住妇人的手臂,抬手伸出两根粗糙的手指晃了晃,再次提醒道:“二十两,是二十两......银子!”
那个叫阿春的妇人面无表情的甩开老汉的手,径直提着木桶走进猪圈,在地上泼了水之后,便开始刷洗蹭得脏乱的满是猪粪的地板。
老汉见妇人不为所动,急得他直跺脚,大声嚷道:“别人没伺候过那先夫人不能去领那白花花的银子,你伺候过,且告示上又有你的名字,你竟然不想去?你......你这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啊?”
妇人只顾着埋头刷地板,仿佛一个聋哑人一般,对老汉的话不予理会。
“好,你这是愿意看着我去死是不是?” 老汉的分贝又拔高了几分,站在猪圈外头,指着妇人的后背骂道:“你就是个黑心肠的没心没肺的人,明明能有法子救我了,你却不肯去。老子我又不是让你去上刀山下油锅的,不过是让你去趟衙门,将银子和手链给领回来,你有什么可害怕的?你这分明就是要看着我死啊......”
“我黑心肠的想要看着你死?”妇人似乎被老汉这句话刺激到了,蹭的一声站起来,将手中抓着的刷子往地上一摔,发出啪嗒的脆响,带起一串沾染着污垢的水星。
阿春沉着脸咬牙道:“我要是黑心肠要看着你死,早上我能卖了两头养得肥壮壮的猪儿?”
老汉缩着脑袋,敛眸不敢看阿春的脸色。
阿春仰起头,似乎想借此让眼眶中的泪水回流。她吸了吸气,再次望向老汉的眼神充满怨恨,紧咬着下唇,狠狠的瞪着他道:“我要是黑心肠,就该让赌坊的人把你拉走,就该让他们再打残你一条腿,砍掉一只手,让他们将你王守财大卸八块才好......”
就是为了给他还赌债,她不得不将辛辛苦苦养大的两头猪给卖了。这要是等到年节再卖的话,肯定能卖出一个好价钱,可就是因为这个男人,她一年的辛苦劳动,就此付诸东流了......
“阿春啊,这不是还差赌坊二十两银子嘛,你说你都肯为我将两头猪给卖了,怎就不能再帮我一次呢?不就是上衙门一趟么,那是白送的银子啊,不拿白不拿!”老汉王守财堆着讨好的笑意看着那个叫阿春的妇人。
阿春冷冷笑了笑,当着老汉的面儿碎了他一口,说道:“我现在才看清楚啊,王守财,你才是那个黑了心肠的乌龟王八蛋。你这是为了救自己,要把老娘我逼上死路才是真!”
“我怎会把你逼上死路?”老汉王守财伸手抹了抹脸上的唾沫星子,一脸惊讶的反问道。
“先夫人死了那么多年,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又跑出一个遗物出来?王守财你可别忘了,当年咱们昧着良心做了什么事儿?大人现在张榜让人去领银子和信物,这打的什么算盘和心思,谁知道?谁能说得清楚?” 阿春神色复杂,有内疚有恐惧,声音也不自觉的微微颤抖着。
老汉王守财咽了口口水,犟着脖子说道:“你这是自己心虚作祟。我都听人说了,大人根本就没问人家什么,那俩婆子上了衙门后,不过就是缅怀一下先夫人,掉几滴泪的,就领完银子走人。阿春啊,这多简单的事情,你磨蹭个啥啊?你就照着她们那样,有样学样就成啊......”
阿春又冷冷笑了笑,转身捡起地上的刷子,不再多费心神与王守财绕舌,矮身刷起了地板。
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久了,可任春这些年却饱受煎熬与折磨。午夜梦回的时候,她总在想,若是当年自己没有鬼迷心窍受利所惑地答应林氏做下那等伤天害理的事情,那么她如今的境地也不至于如此吧?
他们一家三口,还可以留在金府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王守财也不会因此变得嗜赌,她的女儿也不用为了给她那个挨千刀的爹还债而嫁给一个五十岁的老头当小妾,她也不至于每天战战兢兢的,在内疚与自责和生活的重压之下,过得水深火热。
这都是报应么?
呵,十几年都过去了,尘封已久的往事,终是要被揭出来么?
任春恍然间想起那一年去清云道观请符箓的时候,正好遇到一个惨遭夫家抛弃又差点死于非命的妇人,她在观中的塑像面前声泪俱下的哭诉着自己的悲惨遭遇,当时来来往往的信众都被她的情绪所感染,纷纷上前去劝慰那妇人看开想开。
任春清楚的记得后来有个上了年纪的老妇走到妇人身边坐下,只说了一句话:“善恶到头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天道轮回啊,她任春干了坏事,苍天饶不了她,所以,让她家不成家,让她原本老实肯干的丈夫,变成如今这面目可憎的赌徒模样......
报应!
******
下午辰逸雪和金子以信众的身份参观了清云道观,并添了一百两的香油钱。
一百两不是一个小数目,道长见二人如此虔诚向道,便亲自接待了他们,并领着他们参观了道观的景观。
道观的后堂有一个炼丹房,因辰逸雪和金子去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炼丹炉已经停止炼丹。金子对于道观有丹药这样的事情并不奇怪,很多道士都会自己炼丹,以求延年益寿强身健体。
道长送了一盒子灵丹给金子,无论是颜色和味道,金子一眼便能辨出来,灵丹含有很高成分的朱砂。
不过道长却很负责任的提醒金子,丹药不是多服才好,一月服一粒,能提神醒脑,通体舒畅,若是多服,反而不利康健。
金子也以医者的身份向道长请教了有关朱砂入药治病的讲究,二人还算相谈甚欢。道长也说了,清云道观的灵丹便是以朱砂为主要炼丹成分,他对每一个虔诚求丹的信众皆有嘱咐,因朱砂含有硫化汞,依嘱服用有益身心,若是过量会导致汞中毒,得不偿失。
讨论了一下丹药的功效后,金子才问道长,是否还记得十三年前金府夫人也来道观请符箓的事情。
道长有片刻的怔忪,深看了金子几眼,不明白怎么会突然问起了十三年前的事情,眼前这人跟金府的夫人有什么关系?
金子也不作遮掩隐瞒,如实将母亲刘氏当年请符箓治头疾的事情以及自己对刘氏死因的怀疑告诉了道长。
道长听完后,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看着金子和辰逸雪冷冷的反问道:“尔等这是怀疑本观的符箓导致先夫人中毒而死?”
看着色变的道长,辰逸雪露出了倨傲而冷漠的笑意。
这就是世人眼中所谓的得道高人......
金子却能理解道长的心情,清云道观一向负有盛名,陡然受到质疑,换谁也无法若无其事淡然处之。
就在金子拿捏着如何将事情讲个清楚明白的时候,辰逸雪已经简明扼要的将刘氏有可能中朱砂之毒的情况向道长解释了一遍。他说话向来很有技巧,也很有说服力,几句话便将道长拉到了同一战线,听得金子微微长大了嘴巴。
为了道观的清名着想,道长绝不允许任何人假借道观的符箓和丹药行罪孽深重的害人之事。
他仔细的回忆了片刻才道当年确系有个金府来的婆子向他请了符箓,每次只有两张,但会向他额外的讨要一些丹药,不过每次道长都会如今日这般嘱咐如何正确用药,他从不曾想到有人会利用清云观里练出来的丹药去害人。
金子见道长神色沉重,反倒安慰了他几句,“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一颗险恶的用心的,道长不必自责,若是将来寻到了那个曾经下毒谋害我母亲的凶手,不知道道长到时候能否出面指证?”
道长毫不含糊的点头应道:“贫道责无旁贷!”
得了道长的应答,金子和辰逸雪才施礼离开道观。
第四百二十一章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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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逸雪和金子从清云道观出来的时候,夜幕已经低沉下来,还开始飘起了雨丝。
风卷着雨丝打在脸上,冷飕飕的,金子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
辰逸雪拉着金子的手站在道观的拱檐下,低声问道:“可冷?”
金子点点头,抬头迎着他湛湛如星辰璀璨的关切眼神,应道:“有一点点!”
站在金子身侧的笑笑忙道:“车上有披风还有伞,娘子和辰郎君先在这里等着,奴婢这就去取过来。”
辰逸雪嗯了一声,看着笑笑跑下石阶后,修长的手臂一把卷过金子的腰身,紧紧的拥住金子,低低道:“到我的怀里来,我给你取暖!”
金子低着头抿嘴微笑,隐在夜色中的脸蛋红扑扑的,乖巧温顺如小猫一般蜷在辰逸雪怀抱里。
“现在完全可以确认了有人故意在母亲的药锅里下朱砂,只差将那个下药的凶手抓出来了!”金子将脸侧贴在辰逸雪的手臂上,淡淡说道。
辰逸雪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儿,乌黑的眉目下,神情恢复锐利:“我相信英武和锦书的能力。逍遥王手下的人,岂能有弱将?珞珞放心吧,应该很快就能有消息传来,任婆子跑不了,就算她不承认,也有道长的话作证,容不得她抵赖!”
金子点点头,笑道:“还好道长记性好!”
“自称得道的高人,记性自然要比常人好,况且这时间也不是很长,才十三年罢了。高人啊,至少要前知三百年,后预三百年......”辰逸雪含着戏谑的笑不紧不慢的说着,神情却是恢复了倨傲淡漠。
金子扑哧一笑,瞧他说的,明显就是不信服,刚刚还信誓旦旦的跟人讲自己是个多么虔诚的信众,这个家伙.......
不过这一趟来的倒是值了,至少证明了一点,任婆子的朱砂丸药便是从清云道观得的。
金子刚想要说话,却发现辰逸雪圈着自己腰身的手又紧了几分。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昏暗的光线里,那张如上帝之手雕琢而成的脸,肤色白净,眉眼澄澈,鼻高唇薄,清隽又傲慢,清贵不同常人。
不过他此刻似乎有点儿不高兴!
金子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正好看到笑笑打着一把青竹伞,步履匆匆的跑上石阶。
原来是因为笑笑回来了,他不能抱着自己取暖了!
想到他如此孩子性的一面儿,金子的心又不自觉的变得柔软起来。
在她原来的认知里,辰大神是个傲慢、自负、自恋、毒舌、说话完全不考虑别人感受的低级情商小白,不曾想到他表现出童真的一面,也是如此惹人喜爱。金子觉得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像他如此让人着迷的男子了,她何其幸运能拥有他,独一无二的他......
就在笑笑踏上最后一级石阶的时候,辰逸雪已经自律地松开了金子,与她并肩站着,保持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笑笑将伞收了起来,抖开湘色的缎面斗篷,准备给金子披上。
“用我的吧!”辰逸雪神色淡漠的从笑笑的臂弯里取过自己的黑色斗篷,动作利索的抖开,走到金子身前,温柔的为她披上。
不能在怀里抱着取暖,就用自己的斗篷继续代劳!
笑笑有些愣怔的站在原地,不解的看着辰逸雪。
“我自己有......”金子指了指笑笑停在半空的已经抖开了的斗篷说道。
辰逸雪低头为金子系上扣结,淡淡的从鼻腔里溢出一声有些闷哑的嗯声,低低道:“我知道,不过我还是喜欢看着你被我的斗篷包着!”
金子满脸通红:“... ...”
... ...
野天远远的便看到了两把绘着山水画的青竹伞飘来,忙从车辕上跳下,挑开车帘,又帮着收好伞,将金子和辰逸雪迎进车厢。
笑笑刚刚冒雨跑回来一趟,身上已经湿了,金子不忍她在外面穿着蓑衣淋雨,便让她一道进入车厢内。
“斗篷打开披着吧!”金子嘱咐道。
笑笑摇摇头,应道:“奴婢不冷!”
“一场秋雨一场凉,淋了雨,更容易受风寒,听话,快披上!”金子又劝了一句。
笑笑这才笑着应声是,将手里的湘色斗篷打开,披在身上。
辰逸雪安静的坐在矮几边,专注的煮着姜茶。
氤氲的热气在车厢里荡开,驱散了几分冰冷的凉意。
野天在车辕上坐稳,回头请示道:“郎君,咱们是回......”
“百草庄,先送三娘回去!”辰逸雪面无表情的说道。
“是!”野天恭敬的应了一声,转头曳动缰绳,马车缓慢的在陌上跑动起来。
约莫喝了两盏姜茶的时间,马车便拐进了入百草庄的小径。
热恋中的人,总是不舍得分别。
辰逸雪和金子二人隔着矮几而坐,而矮几下面的两只手,却是紧紧地交握着,虽然一路上彼此都没有过多的言语,但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辰逸雪轻轻捏了捏金子的手,又在她掌心里划着圈圈挠痒痒,待金子要抽回的时候,又猛地握紧,含笑道:“我不作怪!”说完又嘱咐一句:“回去后泡个热水澡,再乖乖的吃好晚膳,早些歇息!”
金子柔柔的应了一声好,补充道:“你也是!”
笑笑看着这二人的互动,不由觉得一阵面红耳赤心跳加快,头垂得低低的,就差将之埋进自己的胸膛里了。
马车在百草庄的门前停下,野天回头朝车厢内递话:“郎君,金娘子,到了!”
金子有些不舍的看了辰逸雪一眼,将身上的斗篷取了下来,递给他说道:“我换回自己的,免得桩妈妈看到唠叨!”
辰逸雪接过来,点头道:“好,我就不送你进去了!”
金子在笑笑的伺候下披上自己的湘色斗篷,笑了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不认得路,到了门口还能走丢了......”
辰逸雪闻言哈哈一笑,揶揄道:“你要能走丢了,那是天才!”
金子瞪了他一眼,挪着身子准备下马车,临出车厢,回头看着他,“我走了!”
“嗯,快走吧!”辰逸雪神色傲慢的倚在榻上,朝金子摆了摆手。
再磨蹭,他就不舍得让她走了......
金子撅着嘴,愤愤的哼了一句,跳下车辕,躲进笑笑的伞下,快步往庄子里走去。
野天见金子头也不回,气鼓鼓的模样,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对车厢内慵懒倚榻的辰逸雪道:“郎君,金娘子怎么像是生气了?”
“嗯!”辰逸雪眯着眼睛,嘴角噙着笑,不慌不忙道:“她在对我撒娇!”
野天脸颊一阵滚烫,忙低下头。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打情骂俏?
******
金子回到庄子后,便听桩妈妈说下午逍遥王过来了,而自己恰好刚出去不久,二人算是擦肩而过了。
逍遥王说刚听说了夫人刘氏的事情,所以过来关心一下,便循例问了桩妈妈有关夫人刘氏的一些情况。桩妈妈自然不敢有什么隐瞒,煮茶招待了逍遥王,又一一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没有金子在,逍遥王呆着也没有什么意思,喝了两杯茶之后,便去了一趟老神医的院子,稍作拜访后,便离开了。
金子知道龙廷轩的消息一向灵通,再加上衙门有告示出来,他不可能不知道。
不过,这事儿,他是不是也有插手的意思呢?
金子拄着下巴,眼睛虚无的凝着一个点。
感觉逍遥王对自己的事情有些过度热衷啊,她已经不再明示暗示自己对他没意思,而是直接了当的告诉他了,他们两个不可能的,他那么关心自己作甚?
在现代的时候,金子最讨厌那些对感情不够专一的人。朝三暮四拈花惹草的,她认为是人品有问题,道德操守有问题的人,金子坚决不跟这样的人交心,就是工作上有交集,那也是只谈公事,撇开公事,她跟那样的人,不屑于多说一句话。
金子自认为自己是个专一的人,绝不会像现代一些自视过高的女人那般谈着一个男朋友再整几个当备胎的,最后弄得自己疲于奔命,还分分钟鸡飞蛋打一场空,搞得身败名裂。
所以,她觉得有必要找个时间,跟龙廷轩好好的说个清楚明白。
想完这个事情后,金子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她舒了一口气,让青青去准备洗漱用具,她要准备沐浴更衣,然后再美美地吃一顿晚膳。
******
梧桐苑,冯妈妈小跑着进院子。
廊下的丫头喊了一声妈妈,忙将帘子打了起来。
听到外头的声响,正在用晚膳的林氏忙将手中的筷子搁下,神色有些紧张的站起来问道:“怎么样?”
冯妈妈朝林氏欠了欠身,抬头道:“夫人,找到那任婆子了,她竟然没出桃源县,就在苇村的一个泥瓦房里头住着。老奴遣人去看了,生活过得很不好。听说他们一家子离开府上后,王守财就迷上了赌博,现在是个彻头彻尾嗜赌如命的赌徒,今天任婆子还卖了两头猪给王守财抵赌债,可那混账还欠着赌坊二十两银子,似乎想要撺惙着任婆子去衙门领银子呢......”
林氏睁大了眼睛,厉声说道:“决不能让她露面......”
冯妈妈点点头,应道:“可不是,衙门这出戏,只怕就是为了逮住她......”
林氏面色惶惶,咬着牙,喃喃的问道:“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当初怎么跟他们说的,让他们走得远远的,这天杀的,竟还敢留在桃源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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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妈妈也是心焦,可现在该怎么办还得夫人拿个主意。
林氏瘫坐在软榻上,目光有些失神的凝着一个点,思绪似乎已经飘到远方。
冯妈妈沉吟了片刻,见林氏不说话,便嗫诺着上前提议道:“夫人,咱不能让王守财撺惙着任婆子上衙门领银子啊,要不......老奴让那府外的小厮送二十两银子给他们,王守财有了银子还赌债,不就打消了上衙门的念头了么?”
“阿冯,赌徒都是疯子......”林氏回过神来,陡然凤眼圆睁,她一把抓住冯妈妈的手腕,冷笑道:“你跟疯子讲什么道理?他凭白得了银子,知道咱们害怕这件事被捅出去,就会顺杆子往上爬,拿捏着这个秘密当筹码要挟咱们,往后他便再无后顾之忧,也不用再担心输了钱被赌坊的人打残打死,有事直接来找咱们,那时候,咱们该怎么办?帮是不帮?”
冯妈妈打了一个哆嗦,夫人说的完全有道理,还是她目光短浅,只想着解决眼前的问题,不曾细思后续带来的一连串的不良效应。若真的拿银子帮王守财解决了燃眉之急,他是不会再让任婆子上衙门领银子了,可她们也便从此转主动为被动了,他王守财以后有什么需求,还不紧咬着这点抓着夫人不放啊?
冯妈妈抬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自责道:“老奴真是不中用了,尽出些没脑子的主意......”
林氏却是安静了下来,她缓缓地放开了冯妈妈的手,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凤眸一闪,一丝凌厉的冷光乍现,“阿冯,咱要想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一劳永逸?
什么意思?
冯妈妈眨了眨眼睛,小声唤了一句:“夫人......”
林氏朝冯妈妈招了招手。
冯妈妈忙凑过去。
林氏俯身贴在冯妈妈的耳畔细语,房间内一片静寂,除了风吹进来拨弄了粉玉珠帘撞击的脆响之外,便只剩下一脸苍白的冯妈妈倒吸着冷气的声音。
林氏没有理会僵立在原处的冯妈妈,径直步入屏风后面,将藏在落地衣柜里头的檀木箱子搬出来,取过头上的银簪,银簪的尾端是一个钥匙的形状,她小心的将之插进锁洞,拧开后,打开盒子,取出里面一沓叠放整齐的银票。
这些银票都是她攒下来的,掌管了内宅这么多年,用青春和精力换来的,就只剩下这一沓银票了......
她真是可悲的慌!
林氏自嘲的笑了笑,抽了五张面值一百两的银票,将檀木盒子锁上放回原处后,缓步走到面色惶惶的冯妈妈面前。
“阿冯,照我说的去做,这些银票,让外头的人好好打点!”林氏不紧不慢的说着,将银票叠成方胜,塞进冯妈妈的掌心。
冯妈妈愣怔的看着林氏,那双美丽的凤眸里此刻只有狠绝和坚定,冯妈妈知道再劝无益,且她们从十三年前做了那事开始,便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不管前面是康庄大道还是刀山油锅,她们别无选择,只能继续走下去......
“好,夫人放心吧,老奴这就去安排!”冯妈妈说完,朝林氏欠了欠身,转身走出梧桐苑。
粉玉珠帘不断摇摆着,撞击出声声脆响。
林氏脱力地往软榻上一倒,眼角沁出一滴晶莹。
这个老贱人!
阴魂不散的贱人!
******
戌时十分,雨终于停了。
天际依然是一片混沌的阴霾,黑沉沉的罩在整个苇村的上空,阴冷低沉,压抑得让人喘不过起来。
巷道里传来了几声狗吠声,紧接着又有远处的犬吠声附和,此起彼伏。
一个穿着黑色中衣的男人提着两个酒坛子,极为熟悉的在迷宫般纵横交错的巷道内穿行着。
他的面容隐在昏暗的光线里,再加上浓密的络腮胡子,看得并不真切。
男人在王守财家的院子门前停了下来,抬手准备敲响门扉,却听到里面传来了一声声激烈的争吵声。
瓷裂声炸响,里面瞬间安静了下来,而巷道中的狗便争相着吠叫起来......
男人伸手推了推木门,门没有栓紧,一下便推开了。
他提着酒坛子快步绕过天井,刚想进屋子,便见王守财被任春从屋内推搡着跌撞出来,险些将黑衣男子撞翻。
“老王,你们这是怎么了,两口子闹矛盾了?”还好黑衣男人长得壮实,身形摇晃了两下,便站稳了。
任春见来人是王守财平日里的猪朋狗友,冷冷瞪了他一眼,转身将屋门砰一声关上,竟没有将客人迎进来的意思。
王守财摆了摆手,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长长吐了一口气,红着眼道:“老朱啊,你老哥哥我怕是过得了今日没有明日了......”
那个黑衣男子老朱嘿嘿一笑,大手拍着王守财的瘦削的肩膀,沉声说道:“瞧你说的,不就是欠一点儿赌债么?老弟明日一起帮你想想法子就是,来,我今儿个手气还算不错,买了些好酒,你可得陪我好好喝一盅,中不中?”
王守财见老朱开口愿意帮他,又听他说今日手气不错,赢了钱,那想必明日是有银子借他还给赌坊的。想到这儿,王守财不由来了精神,忙说道:“中是中,不过老朱,说话算话啊?你明日借我银子?”
老朱哈哈一笑,兀自搬着矮木桌下天井,又自来熟的走到厨房里取了两只陶碗,大喇喇的往小凳子一坐,一面倒着酒,一面含糊道:“好说好说,咱先喝酒!”
一股甘醇的酒香扑面而来,王守财看着老朱大碗喝酒的惬意模样,喉头不由跟着鼓动起来。他咽了咽口水,在老朱的召唤下拐着步子过去,接过陶碗,大口喝了起来。
爽啊,好久没有这样喝酒了......
“这酒......真香!”王守财抬肘抹了抹嘴角的酒水,眯着眼睛赞道。
“香吧?这可是一品香的好酒啊!”老朱又小酌了一口,拉着王守财的手劝道:“喝啊,老弟我买了酒,第一个就想起你,这不,两坛子全带来了......”
王守财嘿嘿一笑,搂住老朱的脖子,感慨道:“还是你有心呐,咱生意失败了,情意还在,不像他们......”
王守财神色变得黯然起来,想起这些年好好的日子变成今日这般境地,心情便没来由的沉闷,他晃了晃脑袋,干笑道:“不说了,咱喝酒......”
老朱又举起了陶碗,二人碰了碗,仰头大口喝起来。
外面喝酒喝得怎样昏天黑地,任春也不想管。
她闭着眼睛躺在铺着旧被单的木榻上,烙饼似的翻着身,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念着观音咒。这是任春多年来一直保持着的习惯,没有念观音咒,她根本无法安然入睡。
不知道念了多少遍,任春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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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揉了揉眼睛,不解的嘟囔一句:“才刚刚下过雨,正潮湿着呢,又不是天干物燥的,怎么可能起火?”
他心中虽然狐疑,但还是负责任的往前去一探究竟,毕竟半夜走水,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街坊邻里都在睡觉,一个不察觉,就要殃及池鱼啊。
打更老汉加快步伐往前走,才走了十几丈,便见起烟的地方陡然窜起了火舌,烈焰冲天,吓得他往后退了好几步。
紧接着,老汉急急的敲响了手中的更锣,大声喊道:“走水啦,走水啦,快来救火啊......”
随着更锣声的急响,小巷内的居民们纷纷提着木桶和铜盆从屋里冲了出来,直奔起火的小院。
火势非常凶猛,大伙儿的水浇进去,火势非但没有减弱,反而窜得更高了。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这样?
“快,再去打水来,要不这火一会儿就该蔓延到咱们家了.......”人群中有人大声喊道。
被火势吓傻了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提着水桶又呼啦啦的去打水来灭火了。
英武和锦书查到任婆子的住处后,便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没想到却是看到了眼前的这一幕。
英武看了一脸惊愕的锦书一眼,冷冷道:“被人提前下手了......”
“现在怎么办?”锦书一脸寒意的问道。
“进去瞧瞧,人铁定在里面,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死透!”英武眸光睨着那冲天的火光喃喃道。
“你是疯了!”锦书瞪着他,这样的火势还进去,这是自找死路。
英武扯了扯嘴角,大步往前走,只留下一句话:“别忘了少主的吩咐!”
锦书一愣,吐了一口气,追了上去。
水还在不断的泼着,瓦房上不断有带着火星的瓦砾被砸了下来。
英武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张打湿了的棉被,将之裹在身上,身形一跃,人便如鸟雀一般掠过墙头,往‘火坑’里跳下去了。
第四百二十三章惊夜(感谢雪花盟主打赏仙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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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更天苇村发生的事情,金子并不知道。
临近冬日,天很快擦黑,金子沐浴更衣用了晚膳后,翻了一会儿书,便上榻会周公去了。
此刻,整个百草庄都笼在一片昏暗的静谧中。
金子迷迷糊糊的睡着,脑海里闪过很多有关于现代出堪的画面。
她坐在驰往案发现场的警车上,怀里捧着出堪的工具箱,窗外暴雨如注,天地间仿佛挂起了一串串珠帘,雨雾打在车窗上,白蒙蒙的一片,宛若隔着一层素纱。
车子在市区的玻丽广场停了下来,现场有交警在指挥着交通秩序,并且已经拉起来警戒线隔离。
跟着她一起出堪的实习法医率先下了车,撑开伞,打开车门,将金子迎下车。
一只职业的黑色中跟皮鞋踏出车门,她站在车门边,习惯性的看了一下现场环境,提着出堪箱子大步走向拉起警戒线的案发现场。
梦里出现的这个场景,便是金子最后一次出堪时的画面。金子一直不知道自己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会无缘无故的穿越到胤朝来。就算此刻是在梦中,金子的神经也是高度集中的,她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
脚步声越来越近,刺目的冷光从眼前闪过,金子浑身的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一种强烈的压迫感迎面逼近。
一向警觉的金子,陡然睁开了眼睛。
木榻的旁边,正站着一名手持长剑的黑衣人,长剑已经离开剑鞘半个剑身,他似乎有些意外金子的反应,有片刻的愣怔。
金子看到那个黑衣人的时候,心陡然凉了半截。
能巧无声息的潜入百草庄,出现在她的房间里,在她的印象里,只有夜殇能够做到。
眼前这人带着一股嗜血的冷冽,金子很快便猜到,这是一名职业杀手,不知道收了谁的钱财,要来取自己的性命来了。
思绪飞转间,手悄然摸上枕边放着的瓷瓶。
这是一瓶带有腐蚀性的毒药,只要接触到皮肤,就能像硫酸那般灼伤人的肌肤,且比硫酸更厉害的是,它潜藏的毒性。
黑衣人见金子不哭也不喊,竟是从容自若的看着自己,心下微微吃惊。
这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
难道她不害怕么?
裹着面巾的黑衣人绕有兴趣的打量着金子,一双深黑的眸子闪过一丝戏谑,啧啧道:“有意思!”
“你是谁?”金子面色沉静,但后背和手心,已经被冷汗浸湿,只觉得一片湿腻。
她与黑衣人的实力悬殊,如此对峙之下,金子毫无胜算,此刻金子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她还有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她还要跟心爱的人携手一生,她怎能就这样毫无预兆的死去?
从现代无端穿越,自己的父母一定承受了非人的伤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痛,身为法医师的金子,完全能够领会。
来到胤朝,她也有牵念的人了,若是自己就这样死了,他该怎么办?
强烈的想要活下去的信念让金子渐渐冷静了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一瞬不瞬的盯着黑衣人。
“收割生命的死神!”黑衣人冷冷说道,声音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度。
金子点点头,笑道:“这么说是职业杀手!”她说完,挪了一个姿势,与黑衣人的角度正好呈四十五度角,根据金子的目测,从这个角度将药水泼出去,是最为合适的。
黑衣人冷冷笑了笑,他晃了晃手中完全脱离剑鞘的,泛着森冷光芒的长剑,“你挺有见识!”
金子已经将手中的瓶盖拧开了,紧紧的扣在掌心里。她的唇角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琉璃般绚烂的眼珠子微微转动着,笑道:“你想让我死,至少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吧?究竟是谁要我的命?”
金子的心头闪过林氏这个名字,但想想有觉得可能性不大,她一个深闺妇人,要接触到这些江湖杀手,并不容易。
杀手也有他的职业操守,并不会随意的向任何人吐露雇主的身份。
黑衣人有些遗憾的笑道:“这个你到地府去问阎王吧!”
虽然对这样一个娇滴滴的美娘子下手并非他所愿,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小娘子只能自认倒霉了。
黑衣人扬起了手中的长剑,迷惑似的挽了一个剑花,剑尖如同灵蛇一般袭向金子。
金子飞快的将枕头甩过去,挡了黑衣人急刺而来的一击,紧接着,手臂奋力一挥,将瓷瓶中的药水往黑衣人裸露在外的脖子处泼去。
黑衣人身形一闪,药水从他脖颈处擦过,只有极少量的几滴喷溅在皮肉上。
黑暗中只听到哧喇一声响,那是药水腐蚀皮肉的声音。黑衣人怪叫一声,剑锋一颤,偏离了方向。
药水没有尽数泼中黑衣人,这让金子暗叫了一声糟糕,趁着黑衣人吃痛失神的当口,飞快的跑到外厢。
几上摆着刚刚消毒擦洗过的解剖刀具,金子随手抓过两把解剖刀,握在手心里。
她本想直接跑出房间,却发现笑笑昏死在外厢的榻上,若是自己跑了,黑衣人说不定会一剑杀了笑笑。
沉吟不决间,黑衣人一手捂着脖子,一手提着剑追了出来。
他露在面巾外面的眼睛泛着吃人一般愤怒的色彩。这个怎么看都娇弱不堪一击的小娘子,竟然能伤到他,这要是传出去,让他以后还怎么在杀手界混?
黑衣人眼中有怒焰升腾,他顾不上脖子上蔓延的灼痛,挥着长剑冲向金子。
金子的瞳孔微微睁大,下一瞬,她竟捏紧了手中的解剖刀迎着黑衣人跑去。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生怕金子又向自己撒出什么毒药,先发制人长剑横空下劈。
金子练过跆拳道,身体柔软度极好,灵捷的往一侧猫腰,长发在空中划起一道圆弧,极劲的剑风让金子觉得耳侧肌肤一阵刺痛,紧接着,一缕发丝从耳畔滑落。
金子忍着痛,趁着黑衣人长剑劈空的当口,手中的解剖刀寒芒一闪,准确无误的朝黑衣人的大腿动脉处刺了下去。
动脉被割破,血液四溅。
黑衣人惨叫一声,奋力举起手中的长剑,卯足了力气对准了金子的背脊刺下去。
金子的瞳孔中,那柄泛着寒芒的利刃即将要穿透自己的脊柱,按照这个力度和利刃的宽度计算,这一剑下去,将会完全的破坏她脊柱神经与大脑的连接,就算不死,她这一生也将与废人无二,从此要瘫痪在床了。
就在金子以为自己非死即残而无力反抗的关键时刻,一柄长剑带着破空之速从楠木大窗飞了进来,精准无比的刺中了黑衣人的后心,剑尖贯穿胸口。
随着一声闷响,黑衣人呕出一大口血,双臂一松,手中的长剑哐当一声,跌落在地。
有温热的东西滴在金子脸上,那是腥甜的血的气息。
黑衣人晃了晃,高大的身躯轰然倒下。
金子迅速的从尸体旁边起来,刚刚那柄长剑是谁射进来的?
她快速的打开房门,寒夜的冷风扑面而来,金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长廊上的灯盏尽速被灭了,黑蒙蒙的夜色中能见度并不高,她摸着黑走出院子,院子外一大团缠绕在一起的黑影却让金子的心再一次提了起来。
究竟来了几个黑衣人?
怎么打起来了?
内讧?
院外刀剑相击的脆响让金子很快反应过来。
这不是内讧,辰逸雪说过,他调了几名暗卫暗中保护自己的安全,但她毕竟是闺阁娘子,他们不可能近身守护,所以这才让那些黑衣人有机可乘.......
桩妈妈和青青她们......
想到这里,金子忙不迭的转身,往院子里跑去。
推开桩妈妈的房间,一股异香迎面而来。金子想要屏住呼吸却已经来不及,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身体软软的瘫倒下去。
金子暗叫一声不好,贝齿咬住了舌头,腥甜的气息和疼痛感让金子勉强保持着清醒。
院子外的暗卫与黑衣人依然交缠着,不过黑衣人大部分都已经挂了彩,渐渐露出了颓势。
房间内几个蒙着脸的粗汉子从屏风后面闪身出来,看着瘫倒在地的金子,小声的用乡下话交谈着。
“趁乱抬走?”其中一名汉子问道。
“就是这个时候吧,不然可就走不了了......”另一名裹着面巾的汉子哑着粗噶的声音说道。
“你们是谁,到底想要干什么?”金子厉声问道,他们身上的气息与刚刚那名黑衣人完全不同,金子认为他们并不是一伙的。
今晚究竟是怎么了?
金子的思绪飞快的转动着,手中握着的解剖刀悄悄的藏进了袖袋。
那几个蒙着布巾的汉子有些惊讶的看了彼此一眼,这小娘子竟然还保持清醒,委实不简单啊!
其中一名汉子也不多做废话,哑声看着金子道:“你若不想您的母亲尸身变成一团灰烬,不想你的徒弟死,就乖乖闭嘴,老老实实的跟我们走一趟吧!”
金子睁大了眼睛,刘氏的尸身和阿海都在他们手里?
这下金子能猜出个大概了。
那黑衣人跟这些人不是一伙的,虽然金子现在还不知道黑衣杀手是奉谁之命来取自己的性命,但这伙莽汉子受谁指使答案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林氏这是狗急跳墙了吗?
想起阿海还在他们手中,还有三娘母亲的尸身......
“好,我跟你们走!”金子说道。
那几个汉字有些不可置信的笑了笑,指了指手中的麻袋。
第四百二十四章绑架(粉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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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厢的堂屋,高丽纸的窗户上残留着刚刚留下的迷烟洞。
辰语瞳房间的外厢,春晓在迷烟的效应下,睡得死沉。
而内厢,辰语瞳正襟危坐在木榻上,她的身形隐在黑暗里,只一双眸子熠熠闪动,灿夺星辰。
在幔帐的外面,站着五六名暗卫,如笔挺的长松一般肃立一旁,等待着辰语瞳的安排。
“黑衣人有几个?”辰语瞳低低问道。
“五个人!”其中一名暗卫稍向前跨了一步,拱手回道:“郎君的暗卫一直守在庄外,毕竟金娘子是女眷,不能近身保护,才让那黑衣人有机可乘,潜进了金娘子的闺房。”
辰语瞳点点头,这是防护的一个漏洞,大哥哥毕竟是在意着璎珞娘子的个人隐私和个人空间,才会让暗卫守在庄子外头。想必那些黑衣人来之前也并不知道庄子里守着暗卫,不然不至于纠缠这么久。
这些人究竟是谁派来的?
辰语瞳眯着眼睛,手指轻轻的敲击着大腿。
微微沉吟后,她抬头对房间里的五名暗卫说道:“来的显然是两拨,阿二和阿三刚刚那个不是尾随那几个掳走金娘子的人去了么?阿大你也带上几个跟过去,务必要保护好金娘子的安危!”
刚刚说话的那名暗卫点头应了一声是,小声嘱咐了余下的几个人好生保护着娘子的安全,便领着人出了房门,转眼便融进了夜色里。
... ...
金子的脑袋昏昏沉沉的,麻袋挡住了她的视线,只依稀感觉自己被扔进了一架硬邦邦的马车。
她想努力捕捉周围的一切可以作为参考的声音,奈何那几个莽汉子操着粗噶的大嗓门,叽里咕噜的用着金子听不懂的方言交谈着,再加上那马车许是有些年份,每跑一步,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噪响。
金子在麻袋里挣扎了两下,刚摸出袖袋里的解剖刀,旁边便立刻传来一个声音:“金娘子,你最好是乖乖配合,别想耍什么花样,不然,休怪弟兄不客气!”
去,谁当你是弟兄?
金子只好悄悄地又将解剖刀放了回去。
马车迅速的跑动起来,金子被闷在麻袋里,颠得七荤八素,感觉随时要窒息一般。
“能不能让我透透气儿?我快无法呼吸了......”金子喘着气说道。
旁边那人犹豫了一下,随即道:“给你剪个洞口,可别耍花招啊!”
金子冷冷一笑,这么多个莽汉子,还怕她一个小女子耍什么花招?
那人用手将麻袋撕开一个裂口,清冷的空气钻了进来,让金子昏沉的头脑清醒了几分,她贪婪的吸了几口。
因为傍晚下了一场雨,道路十分泥泞,马车摇摇晃晃的走了半个时辰。金子被黑稠蒙着眼睛,无法看清楚现在的天色如何,不过按照时辰推算,此刻应该是卯时左右。
马车在一个破庙门前停了下来。
一个身穿褐色布袍的粗汉子将车辕上的羊角等扯下来,站在车厢外对里面的人吩咐道:“我先进去看看,把人看好了,拿了银子再给人!”
那人应了一声好,挪着身子过去,一手扣着麻袋的袋口,一手挑开竹帘,看着那汉子提着灯盏步入破庙。
须臾,那汉子便提着灯笼从破庙里出来了,露在布巾外头的眼睛掩不住笑意,拿着钱袋子朝外头守着马车的几个弟兄晃了晃,用方言说道:“钱到手了!”
马车旁的一个穿着灰布短揭的汉子跑上前,咧着嘴问道:“大哥,多少银子?”
“三百两!”大汉说道。
“三百两?”那灰衣汉子眼珠子都绿了,不过他们这趟差事并不好办呢,若不是碰到了另一个伙要劫掠目标人物的黑衣人,他们怎么着也拿不下金娘子,谁能曾想一个小娘子身边还有暗卫保护着?
那大汉感觉这次能顺利拿到银子,已经是不容易的事情了,这事儿到此,他们就算是完成了任务。
“将人带下来,送进去,要杀要剐的,也不碍老子什么事了......”大汉吩咐道。
车内的汉子闻声将装着金子的麻袋像拎小鸡似的拉下马车。
临出车门的时候,还将金子脑袋撞了一下。
金子闷哼了一声,感觉自己活了两辈子,也从没这么窝囊过。
她咬紧了牙。
都给本娘子等着......
那汉子将金子带进了破庙,破庙里架着柴火,让金子冰冷的身躯感到一阵温暖。
刺目的亮光穿透黑稠,金子下意识的挑了挑眉头。有脚步声缓缓走过来,金子下意识的握紧了袖袋里的解剖刀。
“将麻袋解开!”
一道熟悉的声音钻进金子的耳膜,让她不由心头一颤。
金妍珠!
那名汉子很快便将罩着金子的麻袋解开了,毫不怜香惜玉的将麻袋一扯,金子便从袋子里狼狈的滚出来。
金妍珠穿着一袭米罗色的直裾长裙,头上戴着冪篱,居高临下的站在金子面前,并无法看清楚此刻的神色如何。
金子扯下了遮住眼睛的黑稠,用手撑着身子站起来,她刚刚吸了几口迷药,此刻手脚还没有多少力气。
“金妍珠,没想到竟是你绑架我......”金子扬起下巴,看着金妍珠冷冷笑道。
金妍珠掩在冪篱下的唇角一勾,将手中拿着的麻绳扔过来,一面指使着那个汉子将金子的手反绑住,一面看着金子笑道:“你没想到的事情多了,不如给你个机会,猜一猜一会儿你是怎么死的?”
金子稳住心神,任由汉子将自己的手绑起来,声音透着寒气,“没想到过了那么长时间,你依然是一点长进也没有,用的手段依然是这么的......不上道!”
“不上道?哈哈,金璎珞,你个不祥的贱人,死到临头还敢这般嚣张。”金妍珠似乎被金子的话刺激到,厉声一喝,将头上的冪篱扯了下来,露出一张白皙的面容,不过那张脸上却有一条条白色的抓痕。伤口已经痊愈,但抓伤的地方依然残存着淡淡的白色痕迹。
“你对我下了药,把我弄成这副模样,就是上道?”金妍珠红着眼,上前一步一把捏住金子的下巴,修长的指腹在金子粉嫩的脸颊上游离,露出诡异的笑容:“如凝脂一般细滑的皮肤,真真是吹弹可破啊,你说我再用力掐下去,你这张脸是不是也该毁了?”
金子眸底沉沉,满不在乎的笑了笑。
金妍珠本想看到金子惊慌失措的模样,却不曾想到她竟是这样的态度。
微微惊愕过后,她用力捏紧了金子的下巴,咬牙切齿的说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心思,你毁了我的容貌,不就是为了把辰郎君抢走么?呵,等我也把你这张魅惑人心的皮囊给毁了,看你还拿什么去勾引男人!”
金子甩头,挣开了金妍珠钳住自己下巴的手掌,染着蔻丹的修长的指甲从她下颚擦过,留下一道殷红的刮痕。
皮肤一阵刺痛,金子却没有理会,只是一瞬不瞬的盯着金妍珠:“你真是中毒不浅啊,你就不会反思自己么?我对你下药的前因后果,你想过没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十倍奉还,你变成这个模样,是你咎由自取,不要怨天尤人。”
金子轻蔑笑了笑,续道:“只有无知的女人才妄想用美貌去吸引一个男人的注意,若那个男人只是一时贪图的你的美貌而不是欣赏你的内在美,那下场如何,你只稍看看严素素就知道了。”
金妍珠瞳孔微微收缩着,怒目瞪着金子,贝齿紧紧的咬着下唇。
这个贱人,她怎么能如此淡定自若?
她真的不怕被毁容,真的不怕死么?
金妍珠点点头,绕着金子走了一圈,冷笑道:“那你现在会落在我手里,也是你咎由自取。既然你这么无所畏惧,那我就成全你。”
金妍珠说完,扯着金子往破庙的后堂走去。
那名汉子到此就算是完成任务了,至于雇主要如何处置那个小娘子,也不是他们能够管的了。他整了整容,麻利的走出破庙。
金妍珠扯着浑身疲软的金子穿过后堂,推开破庙后堂的一扇大门,外面是一个荒废的园子。
园子里荒草丛生,枯败的落叶满地,脚踩在上面,发出咯咯的声响。
天色还未清明,隐约可见不远处有零星燃烧的火把。
阿海被被人绑在一棵大树上,魁梧的身躯上缠着勒紧的麻绳,动弹不得,嘴里还被塞了一块帕子,此刻见金妍珠也将金子抓了过来,猛地睁大眼睛,发出呜呜的闷响。
金子走近了,这才看清楚那人是阿海。目光掠过阿海的身影,在他的左下方的不远处,竟放着一个担架,上面放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刘氏的尸身。
金子只觉得眼角一阵湿热。
一种心痛的感觉从骨髓里钻了出来......
摇曳的火光下,金子的神态和情绪被金妍珠尽收眼底。
“怎样,我让你们母女一起去地下相聚如何?”金妍珠冷笑着问道。
第四百二十五章相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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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看到了刘氏的尸身遭人如此亵渎,脸色微变,拧着眉头望向金妍珠,一字一句的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刚不是说了么?送你们母女一块儿去地下团聚啊!”金妍珠咯咯一笑,嫌恶的看了刘氏的尸身一眼,挑眉道:“一个死了十三年的人,竟然尸身不腐。一个患了孤独症痴痴傻傻了十三年的人,竟然奇迹般的恢复了清明,啧啧,这不是被鬼神附体,又怎么有如此让人意料不到的变化?”
金子被反绑在身后的手紧紧的攥着,她该怎么办?
她该如何才能将金妍珠拖住,为寻找她的那些人争取更多的时间呢?
辰逸雪的暗卫若是击退了黑衣人,定然会发现她失踪了,他一定会带着人来救她的。可是在此之前,她完全无法肯定下一步金妍珠会作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金子垂着头,脑袋里飞快的想着对策。
金妍珠见金子微微怔神,不由从后面狠狠的推了她一把。
金子本就没有多少力气,被她这一推,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阿海使劲挣扎着身子,不大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金妍珠,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金妍珠见金子狼狈的摔了一跤,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起来。
金子挣扎着用手从身后撑起自己的身体,手心传来一阵阵焦灼的刺痛感,还有黏黏的液体渗透出来,显然是擦破了皮肉。
尽管此刻金子很是狼狈,但她的神态却依然是镇定的。
金子唇角勾动,荡开一抹清浅的笑意,“我母亲尸骨为何不腐,不是你口中那些无知的鬼神论,而是林氏十三年前下毒谋害我母亲的铁证......”
“你胡说,贱人,你休想血口喷人!”金妍珠厉声喝止金子继续说下去。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林氏心里清楚!你们若不是害怕我查出真相,又怎么会有今天的这一场戏?杀了我,再将我母亲的尸体毁掉,真相就能永远被掩埋吗?”金子琥珀色的眸子熠熠闪动,脸上的笑容越发璀璨,续道:“不能!真相已经被掩埋了十三年,是时候重见天日了。杀了我,你这一刻是痛快了,不过代价是,你将要为我的死买单。杀人偿命,你别妄想自己能躲过律法的制裁!”
金妍珠的脸微微有些苍白,嘴角的肌肉不断的抽搐着。
她沉吟了片刻,她疯狂的大笑起来,伸出指尖指着金子的鼻子,咬着下唇说道:“我现在这副样子活着也是痛苦,拉着你这个贱人同归于尽,也没什么不好,凭什么你可以活得那般惬意,而我却要痛苦挣扎?我不甘心......”
她说完,扬手让一旁垂首待命的小厮过来,将金子推下右手边一个刚挖好的土坑里。
那小厮有些犹豫的站在原地,看着金子的眼神有些怜悯,又有些害怕。
他不敢这么干呐,四娘子要对付的人,竟是三娘子。要是知道被拉出来是干这种事情,他宁愿被打一顿,也不敢为了十几两银子护送四娘子出府做这种泯灭天良的事情啊......
“怎么?我的话你也不听了么?”金妍珠扯着嘴角笑问道。
小厮缩了缩脑袋,苦着脸低声道:“四娘子,那个可是三娘子啊.....”
“没用的东西!”金妍珠斥骂了一声,冷哼道:“从跟我出来的那一刻,你就是跟本娘子同坐一条船,你以为你不动手,这账就不算你头上么?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求四娘子饶了儿吧......”小厮被金妍珠这一吓,忙跪地磕头求饶。
金妍珠冷笑一声,啐了他一口,亲自动手将瘫坐在地上的金子往一旁的土坑拖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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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门,此刻灯火通明。
金元面色阴沉的看着担架上的一具烧得焦黑的尸体,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着。
“失火的原因查到了么?”金元哑声问道。
赵虎向前一步拱手回道:“大人,属下赶到现场的时候,火已经被灭了,王守财的尸体也被抬了出来,不过任婆子既不见尸骨,也不见踪影。看现场环境,起火应该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纵火!”
金元的一字胡抖了抖,这幕后指使纵火的人,是不是她?
“大人,会不会是任婆子谋杀亲夫?”赵虎猜测道。
金元摇了摇头,直觉告诉他这不是真相。
金元微一沉吟,刚想要命赵虎从速侦查任婆子的下落,却见张师爷提着袍角跑进来了。
“大人,大人,不好了......”张师爷喘着粗气焦急的喊道。
“怎么回事?”金元皱起了眉头。
“金娘子在百草庄被人绑走了......还有义庄的阿海和先夫人的尸身,也失踪了!”张师爷说道。
“什么?”金元睁大眼睛拔高音反问了一句,随即转身看着赵虎吩咐道:“赵虎,赶紧带人追查璎珞的下落,务必要将她救回来......”
赵虎掩下心中的担忧,拱手应了一声是,忙领着一众捕快快步的出了衙门。
金元心中怒火升腾,他瞟了一侧的担架,吩咐张师爷将王守财的尸体送去停尸庄,再让仵作苗叔好好检验尸体。
张师爷忙一一应下了。
金元说完,大步流星的走出县衙。
天色依然是黑沉的,整个坊间依然掩在一片静谧与安宁中。
而与这份静谧形成强烈反差的是金府内宅的梧桐苑。
厢房内明亮的烛光将一众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拉得长长的。
林氏赤红着双眼,她披头散发怒目圆睁的模样让人不寒而栗。沐沐和一众伺候金妍珠的婢女刚刚被林氏亲手杖责,此刻正趴在地板上呜呜抽泣着,不停喊着夫人饶命。
林氏抚着胸口,泪水就像断了弦的珠子滚落下来。
完了,这下彻底的完了......
她心中含着一口怨气,怒吼道:“你们怎么不拦着?四娘子要偷偷出去,你们怎么不告诉我?你们都是死人吗?”
沐沐捂着嘴,呜呜的悲泣着。
“四娘子不让我们说的,她说谁敢说出去,就要打杀出府,奴婢不敢违背啊......”
“你们怕被打杀出府,可你们不禀报任由四娘子出府,就是眼睁睁的看着她去做傻事,去死!”林氏声嘶力竭的朝着他们怒喝发泄内心紧张惶乱的心情。
她本来只是让人去将刘氏的尸体偷出来烧毁而已,只要任婆子一家死了,刘氏的尸体毁了,无凭无据,他们就不能拿她如何,可偏偏妍珠这个傻丫头,做事从来不经大脑思考,任意妄为,将她苦心安排的一切都毁了......
林氏脱力的将手中的木棍扔到一旁,仰躺在软榻上,泪如雨下。
一子错,满盘皆输!
完了......
... ...
昏暗的火光中只看到一个黑压压的土坑,不知道具体深浅。
金子的心怦怦跳着,金妍珠不会是要干小日本鬼子干的事情吧?
打算活埋自己?
金妍珠眼中寒光湛湛,她露出冷冽的笑意,矮身蹲在金子面前,笑道:“怕了?不过就算你现在向本娘子求饶,也晚了!”
金子看着她,微扬起下巴,淡笑不语。
笑话,向凌辱自己的人求饶,她金子宁死也不会做这样没有骨气的事情。
金妍珠冷哼一声,抬手戳了戳金子的额角,“你是要自己下去,还是本娘子送你下去?”
金子只瞪着她,面沉如水。反绑在身后的手腕已经被绳索擦破了皮,但金子依然小心的扭动着,她的袖袋里有解剖刀,只要将刀子取出来。
额角有汗珠滑落,手腕一阵阵的刺痛。
金子终于握住了那把解剖刀的刀柄。
“在我死之前,让我跟我的徒弟说两句话!”金子看着金妍珠说道。
而一直被反绑在树干上的阿海,听到金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泪簌簌的掉了下来,嘴里呜呜的发出一声声闷闷的哭腔。
金妍珠的目光在阿海和金子二人间流转着,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冷笑道:“好,记得让他一会儿睁大眼睛看着他师父死得......多‘壮烈’!”
金子轻轻嗤笑,人性真是最难捉摸也是最难估量的东西。
金妍珠从一个二缺少女一跃变成偏执的魔鬼,这变化的跨度,实在让她太意外了。
金子挣扎起身,身子还是没有多少力气。她摇摇晃晃的走到阿海身边,看了他一眼,又绕到阿海身后,背对着他与他一起靠在树干上,笑了笑,一面将手中的解剖刀悄悄的放进他的手心里,一面道:“对不起阿海,师父没用,让你受累了......”
阿海拼命的摇着头,泪水模糊了双眼。
金子捏了捏他的手,担心金妍珠过来发现了端倪,忙绕回来,朝着刘氏的尸身鞠了三鞠躬。
金妍珠却不愿再浪费时间,她上前去拽金子的手臂,却被金子倔强的甩开了。
“放开你的脏手,我自己过去!”金子的声音也变得冷冽起来。
她说完,自己走到土坑边,闭上眼睛,跳了下去。
土坑只有一米多深,金子有半个身子露在外面。
金妍珠见金子竟然没有一丝挣扎和犹豫,嘴唇不自觉的扯了扯,让一旁抖成一团的小厮去将晚上来的泥土填进坑里。
小厮不敢,这是作孽啊,他今日这样做了,就是帮凶,就跟刽子手没有什么差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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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妍珠亲自动手,拿起铁锹将土坑周边潮湿的泥土推到坑洞里。
湿泥簌簌的落下,金子‘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这个表情似乎让金妍珠很愉悦,她一面填着土一面等着欣赏金子被土掩埋时痛苦挣扎的模样。
一股难言的快感从脚底心往上窜起,让她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无比雀跃......
阿海对于金子此刻所受的折辱十分焦虑,但他明白师父这是为了给他争取时间。他反手握着解剖刀,咬牙来回割着麻绳。
就在泥土掩埋到金子腰际的时候,阿海将绳索挣开了。
他来不及伸展自己已经发麻的身躯,便扑过去,一把推开金妍珠,并且将她手中的铁锹夺了过来。
金妍珠惊叫了一声,朝一旁的小厮急促的喊道:“快,抓住他......”
小厮知道这事情终究瞒不过去,自己要是再帮着四娘子为非作歹,下场如何,他自己完全可以预料。
“对不起四娘子,儿帮着你偷偷溜出金府,已经是做错了,儿不能一错再错......”他说完,毫不犹豫的朝掩埋了金子大半个身子的土坑跑去,帮着阿海一起将坑洞中的泥土挖出来。
“好,好,连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也背叛我!”金妍珠点了点头,眼中有一种凄厉的情绪在涌动着,她不再管金子,跑到一边从柴火堆里取了一支火把,往停放着刘氏尸体的地方徐徐走去。
金子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才刚要喊出声,却见金妍珠转过头来,看着她幽幽一笑,将火把晃了晃。
只要她一松手,火把就会落在刘氏的尸身上......
“不要......”金子眼中蒙上了一层晶莹。
金妍珠放纵的大笑了一声,似乎为了刺激金子的神经,当着她的面儿,修长的白皙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松开。
带着火星的火把从半空坠落,金子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
而就在火把即将砸在尸身上的那一刹那,一束银色的冷光从黑暗中飞了过来,打在火把上,力道之大,让火把抛出十几米远。火焰在空中四溅,划起一道道唯美的弧度,似是流星陨落。
金妍珠站在原地张望着四下,大声问道:“是谁?”
话音刚落,便有三名暗卫从黑暗中闪身出现,站在金子面前,躬身朝她施了一礼,“某等救护不及,让金娘子受惊了......”
坑洞中的土已经刨开,金子白色的衣袍上下沾满了泥垢,容色十分狼狈。
她看着眼前站着的三名黑衣暗卫,顿觉眼角一阵湿热,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问道:“辰郎君他.....”
“回金娘子,某是娘子的贴身暗卫,不过郎君得了信,一定会赶过来的!”为首的一名暗卫恭敬回道。
金子心中漾满感动,辰语瞳跟她一个院子,还好身边有暗卫保护着,不然这一次只怕也会因为自己而殃及池鱼。金子的目光移向不远处的刘氏的尸身,一直提在半空的心,终于着陆了。还好辰语瞳派人跟随保护自己,不然,刘氏她......
不等金子感慨完,金妍珠便厉声喊道:“辰郎君竟派暗卫保护你?哈哈......他竟对你如此上心?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紧绷的情绪松懈之后,金子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疲惫,此刻她不欲与金妍珠再费唇舌。
她转头对阿海说道:“将母亲的尸体保护好,我们回去再说吧!”
阿海点点头,拽着刚刚弃暗投明的小厮过去,将身上的灰色长袍脱下来,盖在刘氏的尸身上,一道将担架抬了起来。
“某护送金娘子回庄子吧,刚刚绑架娘子的那些人,阿二和阿三已经跟着他们了,一个都跑不了。”暗卫阿大低声说道。
金子含笑道了一声谢谢,再不多看金妍珠一眼,踩着有些发虚的脚步迈步走出园子。
暗卫对刚刚歇斯底里的金妍珠视若无睹,一前一后护着金子回去。
若是对方是一个江湖人物或者杀手,他们或许会为了帮金娘子出一口气将坏人打一顿,但眼前这个人,不过是一个被嫉妒冲昏头脑的弱质女流,暗卫们从没有打女人的习惯.......
金子在暗卫的护送下走出了园子,跨进破庙的后堂。
金妍珠在原地怔忪了片刻,也跟着追了上去。
她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她能得到那么多人的呵护?
她怎么配?
金子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她是半夜被人掳出来的,身上的衣袍单薄受了风寒,再加上中了轻微的迷药,此刻头疼得厉害。
暗卫阿大本想背着金子,却被她婉拒了。
她还能走,她需要变得更加坚强......
“金璎珞,你别走......”金妍珠在后面喊着。
金子对金妍珠的喊叫置若罔闻,她真的再无精力应付一个陷入疯魔状态的人。
破庙的前堂,火光刺目,金子有些不适应的用手稍挡了挡额角。
“郎君来了!”暗卫阿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金子的心倏地像是被什么熨烫过一般,鼻子微微发酸,泪逼了上来。
她缓缓放下手,望向破庙的门口。
果然,为首的人穿着一袭标志性的黑色长袍,连帽斗篷掩不住他修长高挑的身形和身上冷峻逼人的气势。帽檐压得低低的,只露出了白皙光洁的下颚和紧抿着的性感的薄唇。
金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唇角勾动,露出淡淡一笑:“逸雪……”
辰逸雪缓缓的拉下连帽,如泓的秋眸在金子凌乱的容颜上流连着,心口刺痛,迈长腿快步走到金子跟前,一把将之卷进怀里。
坚实的怀抱将金子紧紧的包裹着,让她不由感到一阵温暖。
她就像一只乖巧的小猫,将脸埋进他的胸膛里,这个宽厚的肩膀,这个带着他专属气息的怀抱,都让她感到无比的安心。
“我会让她们付出代价!”辰逸雪醇厚的嗓音透着一股压抑的沙哑。
他身上冷冽的气息暴涨,金子知道他很愤怒。
金子双手圈着他的蜂腰,身体有些脱力的挂在他身上,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贪婪的吸了吸他那隽爽清冷的男性味道,摇头道:“我没事,就是手脚没有力气……”
辰逸雪低头吻住她的秀发,圈住她腰肢的大手用收紧了几分,低声在她耳畔说道:“没事了,我抱你回去!”
金子仰起头看他,笑意嫣然,温顺的点点头。
二人毫不避嫌的态度对暗卫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他们一个个都将自己当成了透明人,非礼勿听,非礼勿视。
而阿海和那名小厮,也都垂眸不语,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再降低……
但金妍珠却不能无动于衷,她被眼前的这一幕怔住了……
这个不要脸的贱人,就是这样勾引辰郎君的?
下贱的蹄子……
她死死瞪着他们的眼睛就快要沁出血来,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由自主的颤抖着。
金妍珠眼角的余光扫过阿海挂在腰间的那把解剖刀,一个箭步跑过去,将解剖刀扯了下来,握着刀柄,发疯似的朝金子刺去。
“师父小心……”阿海失声惊叫了一声。
金子和辰逸雪反应过来的时候,刀尖已经逼到了金子的后心。
嫣红的血一滴一滴跌落在地,妖冶得就像刚刚绽放的红梅。
金妍珠瞪大眼睛看着辰逸雪,他用他的手掌,紧紧的握住了刀锋,在刀尖即将没入金子后背的那一刹那,他紧紧的攥住了。
“为什么?她到底哪里比我好?”金妍珠怔怔的看着辰逸雪,泪水簌簌而落。
辰逸雪微微收缩的瞳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淡漠的就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目光只是淡淡一瞥,便移开了,不屑于多看她一眼。
金子从他怀里出来,紧张的抓住他的手,哽声道:“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没事,一点小伤而已!”辰逸雪抬起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擦去金子心疼的眼泪,温然笑了笑。
辰郎君他不屑于与自己多说一句话,甚至连一个眼神也不肯给自己,却能够用那么温柔的态度与微笑去安慰她,呵护她……
金妍珠颓然的松手,沾染着血迹的解剖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破庙外的金昊钦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事实,他的脸色阴沉,晦暗不明,晶亮的眸子里锐气渐渐褪去,却有无尽的哀伤涌了上来,心刺痛得无法呼吸……
他曾经最感激的人,是谋害了母亲的凶手,是策划这一场阴谋的幕后之人!
他曾经最疼爱的妹妹,可以枉顾骨肉亲情,将刀子捅向自己的嫡姐……
这样的结局,让他如何接受?
他身侧的赵虎神色有些复杂,他刚刚也被金妍珠的举动吓到了。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四娘子……哎!
赵虎是个粗汉子,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身边这个受伤的男人,只抬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擦身走进破庙。
金子正用一块干净的帕子包扎辰逸雪的手掌,还好伤口不是很深。但她还是很心疼,也很感动。
“回去我再好好的看一看,要消毒缝合才行,解剖刀被污染了,我担心伤口会感染……”金子一面吸着气,一面哽声说道。
“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么?”辰逸雪刮了一下金子的鼻子,笑道:“一会儿还能抱你回去……”
金子瞪了他一眼,本想再说什么,却见赵虎进来了。
“赵捕头…….”金子有些压抑的看着他。
“金娘子,辰郎君!”赵虎含笑拱了拱手,笑道:“某备好了马车,先回去好好包扎伤口梳洗一番吧,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大人处理!”
虽然还有很多疑惑的地方,但现在自己和辰逸雪身上都有伤,得先回去处理好才行。
金子朝赵虎道了一声谢谢,被辰逸雪拥着,准备出破庙。
临出门口的时候,辰逸雪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呆若木鸡怔在原处的金妍珠,淡淡道:“她不需要跟任何人比,在我心里,她是最好的!”
第四百二十七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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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拜托了赵虎和阿海将刘氏的尸身妥善安置好,便与辰逸雪一块儿上了马车。
暗卫阿大亲自驾车,其他的几名暗卫在后相随。
马车一路疾驰,窗外破败的庙宇在眼前一闪而过,随即便是起伏的山峦和寂寥的原野。
此时天际之尽已经露出了一丝接缝,黎明即将来临。
折腾了一夜的金子此刻十分疲惫,她安静的闭着眼睛,窝在辰逸雪温暖的怀抱里睡着了。
辰逸雪低头,目光专注的看着她。
白瓷一般剔透的面容沾染着点点模糊的泥污,就像一只可爱的小花猫。浓密的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水雾,轻轻颤动着,在眼底投下一道斑驳的剪影。
辰逸雪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滑过金子的脸颊,金子微微蹙起了黛眉,于睡梦中似有似无的感觉到他略显冰凉的指腹。
马车跑上阡陌,车身微微晃动。
金子闭着眼睛,撅着嘴嘟囔了一句:“别挠我......”
辰逸雪忙收回自己不安分的手,唇角微勾,低沉的嗓音温和如弦乐:“我没挠,在下那是轻抚!”
金子直接败给他了,唇角微微轻抿,闭着眼睛继续挺尸。
片刻后。
“任婆子找到了!”辰逸雪薄唇微启,漂亮的眉目微微轻扬。
金子猛的睁开眼睛,视线里是他线条优美的下巴,光洁白皙,肌理细腻。
辰逸雪望着车窗外渐渐清透的天色,不等金子接话便续道:“英武和锦书赶到苇村的时候,他们的瓦房已经着火了。起火原因......不明!”
辰逸雪虽然说起火原因不明,但金子从他微弯的薄唇里看到了一丝戏谑和了然的味道。
撇除那些来路不明的黑衣人不说,金妍珠能找人绑架自己,又挟持了阿海,掳走刘氏的尸体,已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任婆子的家,又在这个当口着火,怎会这般巧合?
这两者若说没有关系,金子打死也不会相信。
综合以上的种种迹象分析,已经不难推断背后的整个阴谋和真相了。
林氏知道他们在调查刘氏的真正死因,也知道他们在寻找任婆子,未免自己东窗事发,所以狠下心肠买凶杀人。
金子的眸子沉沉的,樱唇微微抿紧。
林氏真是疯了,她做的孽还不够多么?
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竟然黑了心滥杀无辜!
“那任婆子她......”金子带着一丝期待问道。
“英武根据现场的火势分析,最先的着火点应该是在天井,随后火舌向四周蔓延。任婆子的丈夫王守财伏尸的地点是在天井里,英武进去的时候他已经身亡。所幸当时任婆子在屋内,且她自保意识还不错,口鼻处用沾了茶水的帕子捂着,吸了少量的浓烟,昏厥了而已。”辰逸雪答得很快。
金子点点头,或许这是上苍冥冥之中的注定,注定任婆子命不该绝,注定林氏的罪恶,终将在朗日乾坤下曝光!
... ...
马车在百草庄门前停了下来。
暗卫阿大往车厢内递了话,金子才磨蹭着从辰逸雪的怀里钻出来。
院子里,听到声响的桩妈妈、笑笑还有袁青青一股脑儿的涌了出来。
三人的脸上都垂着泪痕,桩妈妈浑身都在抑制不住的颤抖着,显然这一晚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受了不小的惊吓。
看到金子一身狼狈的模样,桩妈妈绷不住情绪,哽声唤了一句娘子,便冲过来抱着金子痛哭了起来。
笑笑和袁青青也跟着跑过来,三人向树熊一般,将金子紧紧的包裹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好在金子刚刚在马车上眯了一会儿,且迷药的药性已经褪去,不然还提不起精力安慰她们几个。
辰逸雪安静的站在一旁,高挑的身影像一棵枯直的树。
辰语瞳得了信儿,也从西厢走了出来。
她眼角眉梢都带着疲惫感,但脸上的笑意却如花儿般灿烂。
“大哥哥平安将璎珞娘子带回来了,真好!”辰语瞳的目光掠过金子的身影,最后落在辰逸雪身上,明亮的瞳仁里闪过一丝惊愕,忙跑过来,紧张道:“大哥哥,你受伤了?”
辰逸雪抬起那只包扎着帕子的手,淡淡笑道:“没事,皮外伤而已!”
“走,进去我屋里,我给你上药包扎!”辰语瞳挽住辰逸雪的手臂,将人往院子里拖。
辰逸雪应声道好,目光远远的与金子在空气中交触着,彼此默契的一笑。
有辰语瞳这个外科医生在,金子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便由着桩妈妈她们将自己拥进屋里,享受她们的梳洗伺候。
... ...
天色渐亮,清湛的晨光洒遍大地。
林氏已经在梧桐苑里枯坐了一个晚上,短短的几个时辰,她仿佛老了十岁。一张憔悴的面容黯淡无光,眼下晕开一层青紫,瞳仁透着毫无焦距的虚无,连唇瓣也干燥得翻起了一层皮。
青黛的眼睛因流了一夜眼泪而微微发肿,她从院外进来,挑开粉玉珠帘迈步走到林氏身前,矮身蹲下,将一杯清水送到她面前,哑声劝道:“夫人,喝口水吧!”
林氏在青黛唤了三遍之后,才幽幽的抬眸看着她,问道:“天亮了?”
“亮了!”青黛点点头。
“妍珠回来了没有?”林氏又问了一句。
青黛咬住下唇,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吸了吸气后应道:“回来了,阿郎将四娘子送回来的。”
“他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林氏自嘲的笑了笑,仰起头望着头顶的横梁:“最后,还是我输了!我输就输在耗费十三年的时间,去替她养大孩子,哈哈......真是可笑啊......”
青黛低下头,泪水吧嗒吧嗒的跌下来。
“妍珠在哪儿?带她过来!我有话问她!”林氏说道。
青黛应了一声是,起身走了出去。
须臾,金妍珠便随着青黛进屋。她颓废的模样比起林氏,实在好不了多少。
她的心此刻就像一团死灰,对自己的人生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
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什么都曝光了,在辰郎君面前,在阿兄面前,在所有人的面前,他们都彻彻底底的看到她的丑陋,她该怎么继续下去?
“夫人,四娘子来了!”青黛将金妍珠引到林氏跟前。
金妍珠就像一个没有了生气的木偶一般,呆愣的站在林氏面前,既没有说话,也没有抬眼看自己的母亲一眼。
林氏心头钝痛,是她这个做母亲的过错,是她没有好好的照顾好这个女儿,才让她变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她伸手拉住金妍珠冰冷的手掌,将她抱进怀里,哽声的唤了一句:“妍珠......”
金妍珠呆呆的倚在林氏的胸前,低喃道:“母亲,他们都抛弃我了,他们都不要我了。”
晶莹的泪滴止不住的往下流淌,那种被挚爱抛弃嫌恶的无措和慌乱之感深深的笼罩着金妍珠。她抑制不住悲伤的情绪,伏在林氏的怀中放声大哭。
“阿兄用失望的眼神看着我,在他眼中,我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疼爱,他不要我了,不要我这个妹妹了......”
“而辰郎君却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肯给我,明明是我先认识他的,可他眼里心里就只有她,母亲,我不甘心,呜呜......可我就算再不甘心也没有用了。他们都看到了,看到我最最丑陋的一面......”
林氏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闭上了眼睛,泪水从眼缝里钻了出来。
“没关系,你还有母亲!”林氏安慰道。
林氏枯坐了一个晚上也想不明白,妍珠究竟是怎么得到消息的?当时在屋里的就她和冯妈妈两个人,这件事是阿冯去安排的,就连那些土匪阿冯也是透过外头的小厮去找人联系的,妍珠在不认识他们的情况下,是怎么联系到的?
林氏举得妍珠是被有心人给利用了。
她此举就是利用妍珠容易冲动的弱点,将事情彻底搅黄......
若是按照自己原先的计划,不可能发现现在这样艰难的毫无退路的境地。
林氏朦胧的眉眼中泛出犀利而冷凛的寒光,她将金妍珠从怀里拉出来,让她先别哭,冷静下来,她有事情好问她。
金妍珠哭得收不住声,还是在青黛的连番哄骗下,才将哭声渐渐掩下来。
“我问你,你是怎么跟外面的人联系的?”林氏问道。
金妍珠哭得直抽气,听林氏问起这个,知道这一次又是自己自作主张闯了祸,将头埋得低低的,低声道:“母亲,对不起,是我做错了,是我做错了......”
“我没问你这个,我是问你,谁帮你牵的头?”林氏略有些激动的拔高音。
金妍珠哆嗦着,颤颤道:“我是听冯妈妈身边的一个丫头说的,当时她正偷偷在甬道里跟另外一个小丫头嚼舌头,我走过去的时候,恰好听到了。她当时看到我了,吓得脸色苍白,跪在地上求饶,我便让她将事情的始末讲给我听。”
第四百二十八章休书
“阿冯身边的小丫头?”林氏微微转动眼珠子,冯妈妈跟了她十几年,是她的左膀右臂,绝不会出卖她,这点林氏还是很有信心的。
只是这个小丫头,究竟是谁授意她如此说的?分明就是故意将消息透露给妍珠知道,蛊惑她出府去做这件事情。
林氏刚想让青黛去将金妍珠描述的那个小丫头找出来,却听外头传来一阵咯咯的木屐声。
林氏和金妍珠同时抬眸望过去,却见冯妈妈神色慌张的挑帘跑进来,还未言语,眼泪就逼了出来。
“夫人,衙门的人,来了!”
金妍珠和青黛皆睁大眼睛看着林氏,异口同声的喊了一句:“母亲/夫人......”
林氏咬着牙冷冷一笑,平静道:“该来的总会来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她说完,转身抚了抚金妍珠眼泪斑驳的面容,哑声吩咐道:“记住,你昨晚什么都没有做,所有的事情,都是母亲做的!”
“母亲......”金妍珠摇了摇头,直到这一刻她才恍然醒悟过来,她昨晚做的一切,非但没有为自己出了一口气,还将母亲原本的计划都破坏了,她真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金璎珞说得没错,她做的事情,都是不上道的......
耳边又适时的滑过青黛转述那不祥人说过的话:“告诉她,不要用她那不上道的智商一再挑战我的底线......”
金妍珠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轰一声变得一片空白,呜呜大哭起来,抱住林氏的腰身不撒手,“不,是我做的,是我做的,一切都跟母亲无关,他们都看到我做的,母亲,你不要承认......”
林氏鼻头酸软,她还是有些欣慰的。
“听母亲的话,以后做事不要冲动,要三思而后行。昨晚的事,他们不会说出去的,不会,一切都是母亲做的,就由我来承担!”
林氏说完,看着冯妈妈和青黛道:“你们俩跟在我身边的时间不短,我也自问待你们不薄,现在我也没别的要求,只希望你们看在主仆多年的份上,帮我好好照顾着妍珠......算我求你们!”
冯妈妈和青黛纷纷落泪,忙点头应下。
“夫人,老奴的一切都是夫人给的,此生无以为报。四娘子老奴一定会好好照顾着,请您放心!”冯妈妈哽声道。
青黛却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默默的跟着流眼泪。
须臾,便听到外头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林氏抬眸望了出去,隔着细密的竹帘,隐约可以看到外头憧憧的人影。
她抬袖抹了抹眼泪,吩咐青黛去打水给她洗漱,又吩咐冯妈妈出去跟那些人说一声,她更衣洗漱后便出去。
二人也忙擦干眼泪,应声去了。
院子外面,赵虎面色沉凛的等待着,他的身后还有若干捕快,神色各异。
他们怎么也没有料想到有一天会来金大人的府邸,而且还是以这样特殊的方式。
做丈夫的县丞派人缉拿自己的妻子?
这,这简直就是闻所未闻的啊!
捕快们有些好奇的四下打量着梧桐苑,交投接耳的小声交谈着。
赵虎回头,虎目怒瞪了他们一眼,捕快们霎时无声。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林氏便从厢房里出来了,盈盈立在廊上,昂扬着高傲的头颅,一袭湛蓝色的绞银丝褙子将她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更衬出了几分清冷,眸底的淤青显然用脂粉遮掩过,朱唇也抹了胭脂,看上去气质还算雍雅。
林氏的目光冷冷清清的扫过赵虎和众捕快,唇角紧紧的抿成一条线,沉吟了一息才淡淡道:“让赵捕头久等了......”
赵虎上前一步,规矩的拱手施了一礼,“见过夫人!”
林氏自嘲的笑了笑,应道:“不敢!”
赵虎也没有寒暄的意思,直起身子后,随即将怀中的一封物事递给一旁的冯妈妈,哑声道:“这是大人让我交给夫人的!”
冯妈妈颤抖着接过赵虎手中的物事,那雪白的信封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休书。
冯妈妈咬住牙。
老爷真的是半点儿夫妻情分也不顾了,在这个时候给夫人休书,是迫不及待的要跟夫人划开楚河汉界么?
“拿过来吧!”林氏看出冯妈妈的犹豫,已经能猜出那封信的内容了。
在金元第一次向她砸来休书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彻底的死心了。
被休弃,只是迟早的结果。
只是真正拿过这封休书的时候,林氏的心,还是不由自主的感到一阵钝痛,就像被人拿着锥子狠狠的刺了下去。
这就是殚精竭虑,苦心经营的最后结局......
林氏忽然间仰天大笑了起来,似乎只能通过这样肆无忌惮的笑意,才能发泄她此刻内心的悒郁。
她这一生,到头来,只是一个笑话!
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渐渐的,林氏的笑声掩了下来,她擦干眼角沁出的泪滴,将休书捏着手心里,抬眸望着赵虎道:“赵捕头兴师动众而来,不是只送休书这么简单吧?”
赵虎吸了一口气,点头回道:“林夫人说的是!”
因为林氏收了休书,就表示从此与金元解除了夫妻关系,再无任何瓜葛,自然也不能再冠以夫姓称呼她。赵虎的这一声林夫人,叫得她肝儿欲裂,眉头不自觉的蹙了蹙。
她只是还没有习惯,已经听了那么多年的金夫人,陡然间改了称呼,有些不适应。
林氏还没有回过神来,便听赵虎洪亮的嗓音遥遥传来。
“是这样,昨晚两更时分,在苇村十巷的一间泥瓦房遭人恶意纵火。主家王守财当场被烧身亡,而他的妻子任春,却因施救及时,捡回了一条命。根据任春的口供显示,纵火的人有可能是昨晚提着酒坛子上门的朱二中。在下当即便带人去将朱二中逮捕归案了,他在衙门里交代了,是有人拿银子给他,让他这么干的!”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林氏冷冷笑道。
赵虎不慌不忙的笑了笑,缓声道:“林夫人别急,今晨有人将牛头山的一伙土匪捆绑着押送到了衙门,没想到朱二顺与这伙人一照面,顿时吓得脸色灰白。原来让他这么干的,就是牛头山的一名土匪逼迫的。不知道林夫人可知道昨晚在城郊的一个破庙内发生的事情?”
林氏嘴角抖了抖,迎着赵虎冷光灼亮的瞳眸,咬着牙抢道:“昨晚的事情,都是我一手安排的,我的儿女均不知情,还望赵捕头不要为难她们!”
赵虎眯着眼睛,目光透过厢房垂挂的细密竹帘落在里面的阴影上。
林氏这是打算为四娘子担责?
也罢,想必大人也不愿意看到自己女儿因这件事上公堂受万夫所指,遭此变故,她必深受打击,只是希望她日后能改变自己,也不枉今日网开一面了......
“既然如此,林夫人就请跟在下走一趟吧!”赵虎说道。
林氏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只看了青黛和冯妈妈一眼,低声道:“记住你们答应我的事!”
“奴婢晓得,定不敢忘!”青黛和冯妈妈纷纷应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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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的惊险,龙廷轩并不知道。
就在金子着手调查刘氏死因的开始,龙廷轩传了加急信函给刘谦,将他们刘氏家族不闻不问了十几年的庶女刘云被别人掘坟的事情提了一下,又隐晦的将自己对刘氏女儿金璎珞的欣赏略提了提。
刘谦在接到信函后,连行囊包裹都还不及收拾,便马不停蹄的紧赶着往桃源县奔来了。
昨晚,龙廷轩便接到了消息,还有十日左右的时间,刘谦就能赶到桃源县。
龙廷轩自然也被刘谦这惊人的速度吓到了,敢情这老家伙是昼夜不停的赶路啊,也不怕到了之后,一把骨头散了架。
因心情不错,昨晚龙廷轩处理完公务后,便独自小酌了一会儿。后来因为玉鸾那边有消息传来,又让阿桑宣了鹰组的暗卫密会,直到今晨天亮,收到了锦书的短笺,这才知道了昨晚金子竟发生了那般凶险的事情。
房内立着一扇印有繁丽暗纹的绢纱扇屏,龙廷轩倚在扇屏后的软榻上,长袍随兴散落着,露出一条银白色的绦穗在榻下微微轻荡着。
他手中依然捏着一张纸笺,俊朗面容露出了沉凝的苦笑来。
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自己却未能伸出援救之手,还是辰逸雪去将她救了回来。
这是龙廷轩最为懊恼的事情。
他坐正了身子,幽幽叹了一口气,带着一丝怅然的感慨。
长夜初晓此事,心绪却是难言的复杂......
品味过这样的苦涩之后,龙廷轩更坚定了将金子带回帝都的信念。
在帝都,他一定能给她最安定的生活,给她最周到的呵护!
想起那幕后之人对金子的所作所为,龙廷轩心中又是一痛,紧接着眼中冷光一盛,骇人的气势顿时充斥着整个房间。
阿桑端着洗漱的用具才刚走到门口,便被房内破空而出的冷凛气势所摄,不由凛了凛心神,压低声唤道:“少主,老奴送盥洗的水来了......”
静默了片刻,房内才传出一个低哑的声音: “滚进来!”
滚?
阿桑爆了一头冷汗。
端着水,怎么滚?
第四百二十九章探视
林氏被赵虎带走的消息,瞬间在整个内宅传递开来。
内宅的仆妇和小丫头们在惊惶之后,便像是炸开锅的蚂蚁一样,聚在一起议论纷纷,猜测着林氏被带走的各种原因。
且不说那些奴仆们对这件事是何感想,对秋霜院的宋姨娘来说,那就是天大的喜讯。
她换了一身杏粉色的直裾衬裙,外搭一件湖水蓝的银丝褙子,打扮得容光焕发,正喜滋滋的坐在几前用着早膳,盘子里的早点酱菜基本都被扫空了,简直就是胃口大开,吃嘛嘛香。
而青阳院里,枯败的落叶撒了一地,在晨风的扫拂下,发出窸窣的哑响。院子里连一个洒扫丫头的身影都不见,清清冷冷的,显得寂寥又落寞。
金昊钦一个人颓丧的躺在木榻上,空洞的望着帐顶,眼睛布满了血丝,于疲惫中,透着深深的无奈。
命运跟他也开了一个极大的玩笑。
一手养大自己的继母,却是设计谋害他生身母亲的凶手。金昊钦心中的痛苦与挣扎,谁人能够体会?
在知晓这样的真相后,他只觉得自己的心,瞬间被利箭刺了一个对穿。
认贼作母一十三载......
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情么?
他金昊钦是这世间最傻二愣子,难怪三娘至今都不肯喊自己一声阿兄,她是以有这样一个兄长为耻吧?
这一刻,金昊钦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为自己感到羞耻!
他该如何去面对这一切?
金昊钦抬手取过几上的酒壶,对着自己的嘴猛灌了几口,随后自嘲的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悠长响亮,却带着一股歇斯底里的痛绝。
过往的种种,母子间的温情,兄妹间的友爱都从他的记忆深处跑了出来,刺得他的胸腔生疼。
都是虚情假意么?
当虚伪的面具被扯下来之后,才知道内里已经被伤害得鲜血淋漓......
金昊钦几欲癫狂,泪水在笑声中肆意地流淌着......
... ...
金子在百草庄洗漱完用过早膳之后,被桩妈妈逼着去眯了一会儿。
本来她还记挂着案子不肯休息,却听笑笑说辰逸雪也在语瞳娘子的屋里歇下了,他还让笑笑带话给她,好好休息,案子不急。
金子心里暖暖的,只好听话的回屋里睡个回笼觉。
任春已经醒了,原来英武和锦书将人救了回来之后,就直接送到百草庄来了。她的问题不大,只是吸了几口浓烟,辰语瞳给她扎了针便醒过来了。
得知王守财命丧火海,任春掩面大哭了起来。
辰语瞳安抚完她的情绪,又开了方子让春晓去煎药过来给她服用,用以清除肺中残留的烟渍。
任春喝完药过了片刻,赵虎便过来了。
这消息还是辰逸雪透露给赵虎的,任春是刘氏一案中最关键的一名证人,所以赵虎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就在今天早上,衙门已经正式受理了金子的告诉,立案侦查刘氏的真正死因,任春作为案件的第一嫌疑人,自然是要被请到衙门对质录口供的,再加上昨晚苇村的那一场火灾和绑架金子的那一伙匪徒都与案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将案件提上审查日程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任春知道昨晚的那一场火绝非意外,但她没有料想到的是幕后的始作俑者竟然是林氏。
这个狠心的妇人为了让自己永远的闭上嘴巴,竟用了如此狠绝的方式对付她。
任春满心的愤怒和悔恨,她对自己当年所做的事情愧悔万分,当即就对赵虎说她要到衙门里去将所有的真相都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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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一觉醒来,已经是午后了。
她有些紧张地从木榻上弹坐起来,掀开被子,将屏风上的衣袍披在身上,便喊了笑笑进来伺候。
“娘子醒了,桩妈妈给您熬了燕窝粥,奴婢伺候您更衣后,就去厨房里端出来!”笑笑一面帮着金子将衣裙穿上,一面低声说道。
金子机械性地抬手,目光望向窗口,看到那刺目的阳光,不由蹙眉问道:“怎么不叫醒我?衙门开审了没有?”
笑笑扑哧笑了,轻嗔道:“娘子先别紧张,听说衙门今天只是录了那些土匪、任春、林氏还有那个朱二顺的口供而已,明日一早,才正式开堂审查呢。”
金子点点头,根据律法的程序走,步骤确实是这样的,先取证,再调查。
金子走出内厢,望着院对面的西厢,回头问道:“辰郎君他.....回去了?”
笑笑看着金子的眼神有些**,一闪一闪的,压低声笑问道:“娘子可是想辰郎君了?”
“去,小丫头片子,竟敢调侃本娘子!”金子抬手在笑笑额头敲了一记。
笑笑捂着额头,吐了吐舌头,敛容说道:“辰郎君还没走呢,辰娘子今天也没有出去毓秀庄,不过刚刚逍遥王来了,此刻正在辰娘子屋里,奴婢刚刚还听到他们三人的说笑声呢!”
龙廷轩也来了?
金子想想也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而他又刚好在桃源县,一向消息灵通的他,断没有不知道的道理。
不过金子可不想出去应酬他。
她转了转眸子,吩咐笑笑去将燕窝粥端进来房里。
龙廷轩虽然是在辰语瞳的屋里坐着,但他可是时刻关注着金子这边的动静啊。
听阿桑说笑笑将吃食送进了金娘子的房间,龙廷轩便晓得金子是睡醒了。
龙廷轩轻摇着折扇,意态逍遥无比,整个人带着一种狮子般的慵懒,优雅从容,风姿无双。
幽沉的眸子淡淡的扫过辰逸雪的俊颜,笑道:“逸雪是受伤了,可要小心养护着,不过好在语儿是医生,医术又高明,医治你这点伤,不在话下。你真是好福气!”
“小伤而已,不足挂齿!”辰逸雪风轻云淡的回道,面容一如声音一般寡淡。
龙廷轩只是淡笑,整了整衣袍,从容起身,对辰语瞳说道:“三娘应该醒了,本王过去看看她,就先告辞了!”
辰语瞳不留痕迹的看了一眼身侧的大哥哥,果然,脸色瞬间阴沉。
“璎珞娘子回来后,我还没有慰问过她呢,轩哥哥,咱们一起去吧!”辰语瞳灵动的黑眸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樱唇勾动,露出雪白的贝齿,上前亲昵的挽住龙廷轩的手臂说道。
龙廷轩拿起手中的扇柄,轻轻的敲了敲她的脑袋,了然的嗔了一句:“瞎凑热闹!”
“轩哥哥可别把我想得太复杂,我就是一简单不过的人!”辰语瞳还略有些稚气的面容白皙如玉,两颗黑嗔嗔的眼珠子闪着灵动的光晕,清澈见底,含着淡淡的浅笑看着他。
龙廷轩锐利的眼神恢复清明,抿嘴一笑,带着她一道走下长廊,喃喃道:“本王就是喜欢简单!”
辰语瞳哈哈一笑,与他步履划一地往金子的起居堂屋走去,日光下,二人的背影在身后斜斜地拉长。
临上长廊的时候,辰语瞳将一只手背到了伸手,比划出一个v字,轻轻的晃了晃。
站在西厢的辰逸雪看到了后,俊朗的面容漾出清浅的笑意。
这个丫头......
... ...
因为有辰语瞳在场,龙廷轩只是循例的关心一下金子的身体状况,再一个就是问了昨晚事故的具体经过。
金子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也将自己的怀疑一并告诉了龙廷轩。
“三娘,你是说那黑衣人是职业杀手,并非与那掳走你的土匪是一伙的?”龙廷轩脸上的笑意缓缓敛了,他的腰杆挺得笔直,好似岿然不动。但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紧攥在手心里的茶杯,已经不堪巨力,隐隐露出丝丝裂痕。
金子点了点头,眯着眼睛说道:“那些人出手狠决、利索,跟掳走儿的那些莽汉完全不是一个路数。昨晚他们在同一时间段出现,应该纯属巧合!”
辰语瞳只是在一旁安静的喝着茶汤,并没有就昨晚发生的事情发表任何意见和猜测。
她挑眉扫了龙廷轩一眼,但见他默然无语,一双微垂沉思的黑瞳深不见底,于闪动间泛着让人极度恐惧的冷光。
不过这眼神是相对别人而言,辰语瞳可一点儿也不害怕。
“璎珞娘子放心吧,轩哥哥既然担得按察使,调查区区几个黑衣杀手,自然是不在话下的。”辰语瞳将茶杯放回几上,咯咯笑了几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的指了指龙廷轩,续道:“说不定他已经有了一些眉目了......”
金子心头有万般疑惑,难道龙廷轩知道这事情是谁干的?
她眨了眨琉璃一般绚烂的眼睛,想起前世现代发生的一件事情。
出事的法医因为尸检报告触犯了某些人的利益,在案子顺利结束后,被残忍的杀害了。
不管是在哪里,现代抑或者古代,都有这样的人存在,心存不满,继而对尸检者进行报复。
金子来了胤朝这么长时间,自问为人处事还是不错的。接受解剖调查的案子,大大小小也有好几个,得罪人是少不了的,只是没想到竟如此招人恨,非要置她于死地。
龙廷轩回过神来,以折扇轻敲着几面,朗声道:“这件事就交给本王处理吧,本王不会让三娘你白白受惊一场的!”
他说完,便从座上起身。有辰语瞳在一旁杵着,他也不好跟金子多说什么,只好改日再来探望了。
“轩哥哥,我送你!”辰语瞳笑眯眯道。
“这么着急赶本王走?”龙廷轩挑了挑眉头,露出慵懒的笑意。
辰语瞳有一点想笑,眼神却是淡然:“是你的肢体语言告诉我你想走的啊,我只是好心送你,可别昧着良心说话啊轩哥哥!”
清冷的秋风吹动窗纱,有簌簌的落叶从天飘下,龙廷轩望着头顶脉脉的柔软光晕,朗声大笑了一声,拉着辰语瞳的手说道:“亦如既往的牙尖嘴利!走,就送送本王......”
第四百三十章答应
龙廷轩走后,辰逸雪的身影便悄然出现在金子的视线里。
日光照耀下,那袭纯黑的长袍笔挺,越发映衬得他清瘦高挑,俊朗白皙。
辰逸雪的面容没有什么表情,更没有笑容,清隽的眉眼里,有淡淡的冷冽在流溢,令他看起来,多了几分不可亲近的冷凛气质。
金子的唇瓣漾开了笑意,柔柔如丝,如沐春风。
这家伙,吃味的表情也要扮得这么酷么?
不知为何,看他扮傲慢冷漠的模样,金子心里竟有淡淡的愉悦感在蔓延。
金子拄着下巴,佯装不解的问道:“请问是谁得罪了辰大神了?怎么一副全世界都欠你钱的表情?”
“没有!”辰逸雪声音透着凉意。
他肃然冷冽的表情让金子再也绷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金子的笑声还没有收住,便见辰逸雪迈长腿走进来,径直走到她身侧坐下,一把抱住了伊人纤腰,将金子紧紧的扣在怀里。
强烈的占有欲支配着辰逸雪的所有情绪,让他几欲将金子整个人揉进胸膛里。
尽管他对自己有百分百的自信,但他的对手亦不是普通人。龙廷轩的行事手段和与生俱来的权势地位对辰逸雪来说,是个巨大的威胁。
这是个皇权至上的朝代,不是什么事情都能自己一手掌握的。
所以,他也会......害怕!
金子能感受到辰逸雪深深的爱意,闭着眼睛安静的与他相拥了片刻,忽而某个瞬间,耳边滑过他低沉且充满磁性的嗓音:“珞珞,等你母亲的案子结束,我们成亲好不好?”
金子的身子陡然一颤,怔了一息。
成亲?
这么快?
这是金子目前还不曾考虑过的事情。
在古代,女子及笄后就可以谈婚论嫁,有些名门豪阀甚至在闺女还没及笄前便事先物色好门当户对的郎君,先将亲事定下,待行了及笄礼,就将大婚六礼提上日程,风风光光的将女儿送嫁。古代的婚姻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了巩固家族的社会地位,政治联姻是最常见的一种方式,他们就犹如一颗棋子般,进退不由自己,只能任由家长摆布,有的甚至在大婚之前都未曾见过双方面貌,典型的先婚后爱。
但金子是现代灵魂,上辈子又没有谈过恋爱,对于婚姻更是懵懂。
在她的认知里,婚姻是完美爱情的最终诠释,婚姻是人类所追求的‘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最高境界。
她跟辰逸雪才刚刚开始接受对方,这么快就论及婚嫁,合适么?
他真的已经足够的了解自己么?
他真的做好了心理准备,要跟自己携手渡过这漫长的一生么?
“逸雪......”金子柔柔的轻唤了一声。
辰逸雪依然抱着金子,迷恋的轻嗅了嗅她身上淡淡的佩兰暖香,嗯了一声。
金子从他怀里挣出来,清亮的眸子一瞬不瞬的凝着他。
视线里的人俊朗逼人,眉目清隽似水,脉脉的看着自己,等待自己的回答。
这就是她喜欢的他啊......
第一个心动的人,第一次爱的人,唯一一个想要将他的名字永远镌刻在心底的人......
人生在世,有太多的变数是无法预计的,就像昨晚的凶险,生死一线间,她想到的那个人是他。潘琇与江浩南那凄美得令人唏嘘的爱情又一次浮现在眼前,金子不想这样的悲剧再次重演,她不想让自己这一世有一丝一毫的遗憾,她要好好的把握当下,活在当下,珍爱身边人。
她原是一个传统的女子,不能理解现代那些一见钟情便迅速闪婚的人,但这一刻金子却能理解了,那不是一时头脑发热下的冲动,那或许应该称之为缘分。
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便是缘分。
缘分到来了,那便好好的抓住吧!
“好不好?”辰逸雪见金子久久没有做出回答,不由握住了她的肩膀,带着一丝忐忑,目光灼灼的凝着她。
金子的脸微微热了起来,红着脸低头道:“好!”
话音刚落,辰逸雪的眼眸便升起了明亮的笑意,修长的眉目在一瞬间舒展开来,低头在金子白皙的额角落下一吻:“谢谢你!谢谢你如此信任的将自己交给我,我会让你幸福的!”
金子的心因辰逸雪的话怦怦的跳着。
成亲,便意味着将彼此的身心,毫无保留的交给对方......
想到这儿,金子只觉得自己的双颊,火辣辣的滚烫了起来!
二人在屋里腻歪了一阵,便听桩妈妈隔着竹帘站在屋外,清了清嗓子说道:“娘子,老爷刚刚让人过来传话,说是请娘子晚上回府里用膳,他有事情要跟大家说。”
金子淡淡的应了一声知道了。
辰逸雪握了握金子的手,眉眼间的笑意很是温柔:“珞珞去准备一下吧,我先回辰庄了,明日过来接你!”
金子端起茶杯,小啜了一口点头应好。
******
傍晚的时候,金子便带着笑笑从百草庄出发。
二门的小厮见来人是三娘子,眼中有小小的惊讶,但旋即便隐藏了起来,笑着让身,将金子迎进去。
她回来得早,金元还没有从衙门回来。
内宅因少了林氏这个主持中馈的人,显得有些懒散。丫头仆妇们一簇簇的挤在一块儿说着八卦,对甬道上和庭院里的落叶视而不见。
金子微微蹙起了烟眉,她倒是少估量了林氏在内宅中的作用。
甬道上有几名仆妇远远的便看到了缓缓走来的三娘子,忙四下散开。
金子朝笑笑使了使眼色,笑笑明白的点点头,上前唤住了一个身穿灰色中衣的妇人。
那仆妇见躲不过,只好含着恭敬的笑意上前,朝金子施礼问安。
“你是负责管理什么的?”金子面无表情的问道。
中衣仆妇低下了头,低声道:“奴婢是负责浆洗的婆子!”
“哦?那该浆洗的衣物都完成了?”金子问道。
灰衣仆妇额了一声,答不上来,显然是趁着内宅变故,伺机躲懒了。
金子冷笑了一声,让那妇人一会儿去账房那里支取这个月的月例银子,天擦黑之前,收拾包袱走人。
灰衣仆妇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看着金子。
什么意思?
三娘子这是要将她打发出府?
凭什么?
“三娘子,你不能这么对待奴婢啊......”灰衣仆妇惊叫了一声,一张脸顿时皱成一团。
金子漫不经心的一笑,反问道:“那你说本娘子该如何对待你?身在其位不司其职,要这样的奴仆有什么用?”
“可是不单单是奴婢一人如此啊,其他的管事婆子也是这样,三娘子为何不将她们一并问罪,却只处罚奴婢一人?”灰衣仆妇有些不满的反驳道。
金子冷哼了一声,淡淡道:“那只能说是你运气不好,碰到本娘子了,为何只处置你,是因为要杀鸡儆猴!”
她说完,不再理会那名呆若木鸡的妇人,只让笑笑去将管家何田叫进来,看着那名婆子收拾好东西,赶出府去。
三娘子刚回来就雷厉风行的处置了一名仆妇的消息瞬间传遍整个内宅。
所有的仆妇丫头们听到这个消息后,表示惊讶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
结果,在有榜可看的情况下,所有的婆子丫头,都以闪电般的速度迅速地回归了自己的工作岗位。
秋霜院里的宋姨娘对此也是始料不及。
内宅之所以会一整天都呈现出这样散漫的情况,那跟宋姨娘的授意是脱不开干系的。
她的本就就是想让金元看看,内宅没有人主持料理是不行的,仆从们没有了主心骨,做事便是这般漫不经心。没有了女主人的内宅,根本就无法给人一种家的归属感,可没有想到三娘子回来后,就能将她的计划给破坏了。
宋姨娘懊丧的吐了一口浊气,好巧不巧的,怎么赶这时候回来,真是......
这厢宋姨娘如何生闷气,金子不知道。她一个人回了清风苑,在药圃里逛了一圈,便在金银花和夜交藤下的摇椅坐下来。
笑笑从院外走进来,低声对金子道:“娘子,那婆子已经打发出去了!”
金子嗯了一声,依然闭着眼睛。
“娘子,奴婢刚刚在外头遇到秦妈妈了,她说阿郎天亮送了四娘子回来后,就将自己关在青阳院里,已经一整天没有吃饭了......不如,您去看看他?”笑笑眨着晶亮的眼睛试探着问道。
她心里也是没有底的,四娘子竟然如此狠毒,要杀害娘子,而阿郎却将她送了回来。明明到了现场,却不现身安慰娘子一句,笑笑不知道娘子心里是否会对阿郎有了更深的成见,所以这话问得有些忐忑。
金子睁开了眼睛,看着笑笑问道:“他去过破庙?”
“是!跟赵、赵捕头一块儿到的。娘子,其实阿郎是很紧张你的......”笑笑忙要解释,却见金子已经从容起身,淡淡的应道:“我知道!”
金昊钦之所以不敢现身,是因为他无法面对真相。
金子心里酸酸的,从小遭人遗弃的三娘,至少可以坦然的去憎恨一个谋害了她母亲的人,可以跟林氏所生的孩子划清界限,彼此不相往来。可金昊钦,偏偏是仇人养大的,认贼作母十三年,到头来真相却告诉他,你是一个多么可笑的存在。
这种痛苦,金子能够理解......
第四百三十一章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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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房门的时候,一股浓重的酒精气息扑面而来。
金子眸色幽深的望向内厢,视线里是金昊钦一副醉生梦死的颓废模样。
她吩咐笑笑守在外面,自己褪下了丝履,踩着棉袜缓步走了进去。
听到脚步声,以袖覆面的金昊钦缓缓转过头来,睁开一双被酒气熏染得赤红的朦胧醉眼。当金子的影子在他的瞳孔里聚焦后,金昊钦惊讶的张了张嘴巴,想要起身,身子一个趔趄,竟从软榻上翻倒在地。
金子疾走过去,扶住他,低声问道:“摔倒哪里?有没有事?”
“没,没事,阿兄没事!”金昊钦的声音有些涩哑,脸上的笑容尴尬,竟被三娘看到这样的自己,他突然间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谁没有遇到过不如意的事情?人生总是面临着很多挑战,不可能总是一片坦途,走得路多了,自然也会遇到很多的沟沟坎坎,迈过去就是了,何至于将自己搞得如此狼狈?”金子看着他,语气有些清冷。
金昊钦苦笑了一声,点头道:“三娘说得是!”
他抬手轻轻的抚触了一下金子的脸颊,金子下意识的别开脸。
金昊钦的手就僵在半空,有些无所适从的摆了摆,尴尬的收了回来。
“阿兄只是想要看看你身上的伤......”
“我没事,都是皮外伤,已经上了药,没有大碍!”金子淡淡的应了一句,扶着金昊钦起身,坐回软榻。
金昊钦应了一句那就好,便不知道还可以说些什么。
他本想解释一下今晨为何没有现身的理由,但想想又觉得没有必要。
怯懦就是怯懦,又何必要再为自己的软弱寻找理由呢?
在聪明人面前,这些牵强的理由,都是苍白的,毫无说服力的......
金子扫了乌烟瘴气的房间一眼,利索的卷起了袖子,将几上的酒瓶子都收拾了下去,走到窗边,将隔日幕帘拉开,推开窗户,夕阳的光晕和着清冷的秋风灌了进来,房间里的能见度瞬间亮了几分。
空气对流,屋里的酒气淡了很多,金子深吸了一口气,低喃了一句:“吸上一口新鲜的空气吧,这个世界多美好,与其自暴自弃,不如收拾心情,重新出发!”
金昊钦怔了一息,静静地在一旁盯着金子。
他发现,此刻的三娘,跟平日里的,似乎有些不一样。
橘黄色的霞光里,她低头轻拢耳边的鬓发的动作斯文优雅,毫不嫌弃地将他撇在地上的书籍、衣物一一捡了起来,整理好之后,放回了原位。
这样的画面感,他似曾相识。
是的,这一刻,金昊钦在金子的身上,看到了辰语瞳的影子。
那时候辰逸雪身体不好,脾气也不是很好,淡漠冰冷的模样让很多人不敢上前伺候,而辰语瞳却能耐心地在他身边开解他,照顾他,不厌其烦的完成辰逸雪那几近苛刻的每一个要求。
记得有一次他去探望辰逸雪的时候,正好看到辰语瞳在撇满了书籍的屋里收拾着,一本又一本,捡起来后又将之分门别类的分好,放回书架。
那时候,他还有些好笑的调侃辰语瞳说:“都是你们惯着他,他才越发矫情!”
辰语瞳只是淡淡一笑,应道:“发泄完若能心情舒畅了,没什么不可以,大哥哥的病也能好得更快,只是收拾而已,我做得来!”
“那让小丫头收拾就行了!”金昊钦说道。
“不行,只有我知道大哥哥的习惯,什么书放在什么地方,这个有讲究!”辰语瞳道。
金昊钦的思绪还在游离,便听金子说道:“你这么大的人了,衣柜里的衣服还是放得毫无章法,长袍和中衣要分开放啊,你怎么一点儿也不讲究呢?”
金昊钦的脸瞬间涨红了,嗫诺着回道:“我.....我已经习惯了!”
“这习惯得改!”金子喋喋说道。
“好!”金昊钦忙爽快的应下了,看着金子跪坐在落地衣柜门前整理衣衫的神情,热泪毫无预兆的涌了上来。
“明天母亲的案子要开审了,你去不去听?”金子一面整理着衣裳,一面淡淡问道。
金昊钦沉吟了片刻,对于这个问题,他想了一个下午,还是无法坦然的面对,悲伤与纠结的情绪漫上心头。但案子事关他们的母亲,他又不想让三娘失望,便哑声应道:“阿兄会去的!”
“你还是别去了吧!”金子回头看了他一眼,清秀白皙的容颜透着一种平日里的清冷和硬气,淡淡道:“毕竟她养了你十三年,你心里难过,也是正常的。但我跟你不一样,我不欠她什么,相反的,是她欠了我和母亲的,我一定要为‘自己’和母亲讨回一个公道。”
“三娘,我......”金昊钦瞳孔微微收缩着,欲言又止。
“你若真觉得自己欠了她什么,你想怎么还她,就去做吧,之后,你便与她再无干系。做人要学会拿得起放得下,沉浸在痛苦中无法自拔的,那是懦夫所为!”金子将衣柜的门关好,拍了拍手,站起身来。
金昊钦点点头,扯出一抹淡笑,应道:“阿兄知道了!”
“去洗漱一下吧,一会儿父亲就回来了,我们一家人一起吃顿晚膳!”金子说道。
一家人......
真好!
“好,三娘放心吧,阿兄会振作起来的!”金昊钦哑声道。
“不仅要振作,还要承担起一个兄长的责任!”金子凝着他,微微一笑:“要当人家的阿兄,可不是容易的!”
这话让金昊钦的神经为之一震,三娘这是承认了他么?
他眸光微微流转,借着喝酒的胆气,上前一步,将金子拥入怀中。
金子有些僵硬地倚在他充斥着浓浓酒气的怀抱里,微一沉吟后,才抬手轻轻拍了拍的后背,喃喃道:“会过去的!”
“三娘,能不能......”
金昊钦眼眶泛红,抿着唇无声问道:能不能喊我一声......阿兄?
金子紧抿着下唇,心中涩重得厉害,眼角渐渐有了湿意。
三娘,永远也不可能再唤你一声阿兄了!
但金子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却也能理解金昊钦。诚如她以前跟辰逸雪讲过的那个案子,一个人被长时间的灌输某种信息,人的潜意识中便会渐渐的接受这种不间断的暗示,继而形成深度催眠,也就是现代人常说的洗脑。
金昊钦当年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他失去了母亲,小小的心灵处于惊惶无措和深深的不安中。林氏在他毫无安全感的情况下给了他一个母亲的关怀与照顾,再加上小孩子一贯认为的母亲的话总是对的,所以在林氏的挑拨下,他心里的天平不免倾斜。
人孰无过?
宽恕他人,打开心防,给彼此一个机会,不也是好的么?
三娘,就是你也是愿意原谅你的阿兄的吧?
金子心底暖暖的,她在想,善良如她的女子,定然是愿意的!
“阿兄......”
沉吟片刻后,金子有些不自然的唤了一句。
金昊钦的身子颤了一下,涕泪在一瞬间涌了出来。
“璎珞.......”他哽声唤了一句,将金子拥得更紧了。
... ...
夜幕低沉的时候,金元也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了。
他的双眸一片赤红,面容枯槁,黯淡无光。
步入堂屋的时候,里头已经摆好了案桌,菜肴显然刚刚才端上去,还氤氲着热气,香味儿诱人。
秦妈妈端着酒壶进屋,正好看到了金元的枯立的背影,忙唤了一句老爷。
金元转过头来,嗯了一声,问道:“璎珞可有回来?”
“三娘子黄昏就来了,今晚的饭菜,都是娘子亲手下厨做的,连阿郎也跟着凑热闹,在厨房里给她打下手呢!”秦妈妈指着满桌子的饭菜说道:“阿郎和娘子一片孝心,老爷一会儿可得多吃点儿!”
金元扫了桌上的饭菜一眼,眼睛亮亮的,只觉得心底一暖。
屋内有拾綴的丫头,廊下有点灯的丫头,人人各司其职,似乎这个家还是原来的模样,什么也不曾改变过。
金元有些安慰的点点头,笑道:“叫他们都过来用膳吧,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吃个饭!”
秦妈妈哎了一声,将酒盏放下,便下去了。
不多时,堂屋便热闹起来了。
宋姨娘领着荣哥儿和一干子的婆妇奶妈子来了,红姨娘也在丫头的搀扶过来了。
除却‘卧病在床’的金妍珠不能来用膳之外,金子和金昊钦也净了手,从厨房过来了。
饭桌上,大家都没有提及林氏的事情,只是安静的用着晚饭,偶尔搭几句话。
“这些菜都是三娘子做的吧?没想到手艺比秦妈妈的还要好呢!”宋姨娘含笑看了金子一眼,称赞道。
金子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而红姨娘却在宋姨娘这话刚说完,便捂着帕子开始作呕。
宋姨娘有些鄙夷的瞪了她一眼,嗔道:“作这副样子给谁看呢?难不成是三娘子的饭菜难吃得令你作呕?”
红姨娘忙摆了摆手,红着脸道:“不是的,婢妾是......”
金子倒是不在意自己的饭菜是否合众人口味,不过红姨娘的反应,却是有些奇怪,不至于吧?
真这么难吃?
宋姨娘有些狐疑的睨了她一眼,忐忑的问道:“你该不会是......有了?”
红姨娘的面容瞬间像打了鸡血似的,羞涩得差点找个洞钻了下去。
金元猛地抬头看向红姨娘,站起身来,问道:“映红,这是真的?”
红姨娘点点头,小声道:“还不到两个月!”
金子脑袋嗡的一声炸响,看向金昊钦,又朝着荣哥儿笑了笑:“恭喜荣哥儿荣升.......”
第四百三十二章爱情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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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映红有孕的消息,打破了饭桌上的沉闷。
有新生命、新血液的注入,总是令人感到兴奋的。
金元略有些紧张的嘱咐红姨娘好生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又多拨了几个有经验的婆妇过去伺候着,末了还不忘叮嘱宋姨娘多照应着她,毕竟她们还是至亲,她作为过来人要多多提点。
宋姨娘心里怎么想的,旁人不知道,但她面上功夫还是做得不错的,俨然已经忘记了过往的种种,姑侄俩态度亲密。
林氏走后,内宅的掌权管理是个问题,金子的目光不留痕迹的从宋姨娘身上扫过。
... ...
饭后,金子陪着金元一块儿在后院的甬道上散步。
“璎珞,昨晚你受惊了......”金元有些心疼的说道。
金子微微一笑,应道:“都过去了,儿没事,父亲莫要担忧!”
“父亲对不起你母亲,更对不起你......”金元的声音微微轻颤,停下步伐,侧看着金子的眼神满是痛苦和歉疚,“我不曾想到你母亲的死,竟是她一手造成的,还连累你背了那么多年不祥克母的名声。璎珞,为父倾这一生,也无法赎清所有的罪孽,就是下了黄泉,想必你母亲也不会原谅我......”
金子笑意不变,沉了一息之后,才接了一句话:“人性本就是难懂难测的。”
金元苦笑了一声,点头道:“是呵,都是平凡人,又没有生就一双洞察一切的天眼,怎能看清掩在皮囊下的,是一颗怎样的心?”
金子默然无语。
她不知道该说是林氏演技过好,还是金元活了大半辈子却依然识人不清......
“内宅......”
金元话音未完,便听金子抢声说道:“宋姨娘并不合适!”
尽管金子对宋姨娘的了解并不深,但傍晚回来后,内宅的紊乱让金子对宋姨娘这个人持一种怀疑的态度。
一个是她真的恪守本分,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逾越,另外一个就是她故意纵容,用以达到某种目的。
不管是这其中的哪一种,金子都无法认同。
若是其一,那她便担不起主院掌权人的担子,因为她不懂得变通,未必能管理好内宅的运作。
若是其二,那只能说明这人心眼过多,更加不合适。
金元有些惊讶的看着金子。
金子幽沉的目光望着甬道上升起的灯笼,缓缓道:“冯妈妈调到四娘的院子里吧,把秦妈妈把翟升起来,暂时替父亲掌管着内宅的庶务。至于主院的位置,等父亲遇到合适的再续弦吧。”
金元眼眶有些刺痛,不知为何,金子口中的‘续弦’二字让他感到有些讽刺,甚至有一种无法在女儿面前抬起头来的感觉。
在他觉得尴尬得无地自容的时候,金子清亮却又温暖的声音又响在耳畔:“一个完整的家,必须要有一个女主人!父亲以后找个知书识礼,门户相当的吧!”
金元自嘲的笑了笑,摆手道:“ 难得清净,就这样也很好!”
金子温婉的一笑,这个当口说续弦的事情,当真不合适。她深望了金元一眼,点头道:“今日父亲也受累了,早些歇着,儿先回百草庄了!”
“璎珞不留在府中?”金元忙问道。
金子答得很自然:“我喜欢那边的空气!父亲不用担心,辰郎君有安排暗卫保护我......”
金元也是才刚刚知晓闺女璎珞的身边一直都有辰逸雪调派的暗卫保护着,不然昨晚那般凶险的境遇,定然不能平安脱险。
他颇为关心的问道一句:“璎珞,你和辰郎君他......”
说起辰逸雪,金子心潮微微荡漾,羞赧的笑了笑,点头道:“女儿喜欢他!”
“那他.....”
对于这个结果,金元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只是这逍遥王对金子的态度,让金元不由有些担心。
“父亲,等母亲的案子完结,他便会来咱们府上提亲!”金子红着脸,索性将事情跟金元交个底。
金元眉头一挑,案子完结就要成亲?
这不声不响的,他就要嫁女儿了?
看着一脸娇羞模样的金子,金元又觉得这样没有什么不好,只要闺女幸福就好,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了.......
他眼中热热的,眼泪噙着眼眶中,欲落不落。
舍不得啊.......
金元紧紧的握住了金子的手,哽声道:“好,父亲等着喝璎珞儿的喜酒!该准备的东西,也是时候好好准备了,父亲要让我的璎珞儿风风光光的出嫁......”
金子也不扭捏,坦然道:“父亲放心吧,女儿会很幸福的!”
她说完,望着墨蓝色的天际,对着时空另一端的爸爸妈妈在心中默默道:爸爸妈妈,女儿找到一个疼爱自己的人了,你们放心吧,我一定会很幸福的,也请你们一定要幸福快乐的生活着!
******
第二天一早,辰逸雪的马车便准时停在百草庄的门前。
金子匆匆用了早膳,换好了衣裳,便领着笑笑出门。
辰逸雪的目光透过车窗的竹帘落在伊人身上,眼中的笑意晶晶闪亮。
昨晚他又做梦了,不过这一次出现在梦中的,不是梦魇,而是金子。
他长那么大,第一次做那样的梦,梦醒之后,他简直迫不及待的想要将金子童鞋立马拐带回家,让梦境里的事情,成为现实......
辰逸雪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掌,轻轻晃动着,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金子噙着浅笑上了车,“早安,辰大神......”
辰逸雪为侧着脑袋往车厢外看,见笑笑很自觉的在车辕上坐下,眼中升腾起笑意,朝金子眨了眨眼睛,轻拍了拍自己大腿,招手道:“过来......”
金子一愣,旋即脸色一红,指着矮几另一端的软榻说道:“不是还有座位么,我坐那儿......”
辰逸雪明显怔了一下,第一次有一种吃瘪的感觉。
让辰大神吃瘪,后果很严重......
黑眸静而幽深的凝了金子一息,淡淡问道:“珞珞你要跟我保持距离?”
在一个车厢里,还算保持距离啊?
金子一头黑线,还没来得及开口反驳,便见辰大神一副爱情专家的模样,傲慢的说道:“爱情需要不停的升温和保鲜,两个彼此相爱的人,更应该要保持亲密无间的态度,显然,我每天都在努力,而珞珞你,却怠慢我了......”
金子的脸完全被呛红了。
她实在太低估辰语瞳这个小女子对一张白纸般可以任由描画的辰大神的爱情观影响太深刻了。
为啥这么说呢?
作为一个古代人,辰逸雪断然不可能说出爱情需要保鲜和升温的这样的现代言辞,不过让她觉得微讶的是,辰逸雪这个爱情小白竟然全数接受了,并且非常直白的向自己表达内心的感受......
不过金子想不明白,自己何时怠慢他了?
昨天俩人不还腻歪了一个下午么?
似乎看出了金子的想法,辰逸雪忙补充道:“每一天都是全新的开始!”
金子红着脸扫了他一眼,黑沉的眸子带着狡黠的笑意,深沉难辨。
辰逸雪伸出修长的手,轻轻晃了晃:“对了,你今天还没有查看我的伤口呢!”
金子想起他手上还带着伤,忙上前去查看,不料却被他一把抱住,扶在膝盖上紧紧圈住。
淡淡的佩兰暖香还有少女身上独特的芬芳体香在鼻尖氤氲,梦中那种美妙的感觉不期然的从记忆中跳出来,让他不由心潮涌动。
辰逸雪将脸埋在金子的腰肢上,贪婪的蹭了蹭,低喃了一句:“相信现实会比梦境更加美好!”
金子正看着他手上的伤口,忽而耳边飘过辰逸雪低哑醇厚的嗓音,不由愣了一下,转头望向他。
什么现实比梦境更加美好?
辰逸雪也正挑眉看着金子,他微微一笑,眉目间带着几分温柔、几分向往,还有几分毫不掩饰的愉悦......
他的思维一向跳跃,断不是金子童鞋能够跟得上的,于是金女士很有觉悟的闭上嘴巴,不问了。
马车辘辘的跑出了阡陌,二人耳鬓厮磨了一阵子,在马车快要抵达东市的时候,才恋恋不舍的分开,敛衽整理各自的姿容。
衙门口有穿着湛蓝色公服的衙差守卫着,今日的堂审,并没有公开,衙门外头有一些抑制不住好奇的百姓们在徘徊着,不时探着脑袋往里头张望。
野天将马车停靠在后衙,收拢缰绳后,贴心地朝车厢内递了话。
为了增强隐私权,车厢门的竹帘后面,加上了一层隔日幕帘,因此,从外面并不能看到车厢内憧憧的人影。因此野天也不敢贸贸然的挑开车帘,只能小声的提醒一句。
金子和辰逸雪神色自若的下车,二人一白一黑的袍角在车辕边荡开,旋即迈步上了石阶,往公堂的方向走去。
第四百三十三章过堂(粉150+)
(ps:二更来了......)
金子和辰逸雪在赵虎的引领下,在公堂一侧不起眼的位置坐了下来。
堂上正在开审朱二顺的纵火案。
金元面色沉凛,拍着惊堂木怒望着公堂中央跪着的朱二顺,厉声问道:“你说你是受人胁迫,才不得以而为之,可你为何又收取了钱财?”
朱二顺瑟瑟发抖,一张长着浓密络腮胡子的脸庞上布满了油腻的汗珠,他的目光闪烁,沉吟了片刻才嗫诺道:“草民欠了赌坊三两银子,正愁着上哪儿弄点儿银子,就......”
“就顺便开口谈价码了,是么?”金元一脸嘲讽的笑意抢声问道。
朱二顺低下了头,伏首在地,不停的磕着脑袋,求饶道:“草民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求大人开恩,求大人开恩......”
金元冷笑了一声,拍了拍惊堂木。
张师爷提着笔从一旁的矮几边站起来,朝一直大声哭嚷的朱二顺喝了一句肃静。
朱二顺抖了一下,抬头颤颤的瞟了金元一眼,只见金元面无表情的宣布道:“朱二顺为了钱财利益,纵火导致苇村村民王守财命丧火海一案证据确凿,根据大胤朝的律令,杀人者偿命,本官现依法判处朱二顺死刑,至于何时行刑,待本官将案件呈交刑部,再行宣布。来人,将朱二顺羁押送回监牢。”
公堂一侧的两名捕快得令向前一步,拱手应了一声是,便向正中央跪着的朱二顺走去。
懵了过去的朱二顺这才反应过来,大人是判了他死刑......
他不想死啊......
朱二顺陡然睁大了眼睛,双手使劲儿挥舞着,阻止着捕快的靠近,一面哀嚎道:“大人,再给草民一次机会,草民知道错了,求求大人法外开恩啊......”
金元早就见惯了公堂上的种种突发情况,一脸漠然的摆了摆手,让捕快赶紧的将人拖下去。
朱二顺哭得涕泪糊了一脸,被两名捕快像破布一般拖出了公堂。
金子和辰逸雪对于这一幕都没有太大的感觉。
人这一生呐,面临的诱惑实在是太多了,就看你是否能坚守住内心的道德底线。
有些事情,明明知道是错的,是不可为的,可还是有人抱着侥幸,为了达到某种目的铤而走险,犯下不可弥补不可回头的错误。
例如任春、王守财、还有本案的朱二顺!
金子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在她走神的当口,张师爷已经站起来,传唤了被‘神秘人’捆绑着送到了衙门口的那伙绑架了金子的土匪。
金子和辰逸雪同时抬眸望着公堂的入口。
土匪们此刻皆取下了面巾,露出了本来面目。
金子不自觉的挑了挑眉头。
果然,不愧是土匪,每个人的脸上、身上,都带着一股土悍的匪气。尽管他们此刻已经沦为了阶下囚,且被绑得严严实实,但他们依然挺直着腰板,昂首阔步的踏入公堂,没有一丝一毫的怯懦。
“大人,犯人已经带到!”其中一名捕快拱手说道。
金元嗯了一声,眯着眼睛打量着他们。
那些土匪还真有些硬气,站在公堂上就是不下跪。张师爷瞪了他们一样,一旁的捕快会意,那刀柄往他们的腿肚子狠狠敲打了几下,他们架不住疼痛,才纷纷在堂下跪了下来。
金元冷哼了一声,将他们教唆朱二顺纵火杀人,又入室掳走金子的事情一一罗列在案,扔在土匪头目面前,冷声问道:“以上罪状,你们认不认罪!”
土匪头目嗤笑一声,昂着头颅看着金元道:“老子既然落在衙门手里,自然认栽!不就是流放或者一死么?十八年后老子还是一条好汉......哈哈......”
金元抖了抖一字胡,拍打着惊堂木,大喝了一声肃静。
这罪倒是认得挺爽快的,鉴于案情与朱二顺的相关,便命捕快们将一众土匪押回牢房,待所有案子一起审问清楚后,一并上交刑部量刑。
前面的这两拨处理完,便要正式进入今天堂审的重头戏了。
金元情绪有些沉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他侧首望向公堂的一侧,那里正并排坐着一白一黑两个挺拔出尘的身影。
金元心中五味杂陈,云儿的死,这是他终其一生都无法原谅自己的事情啊。
若非自己当年犯了过错,林媛不会入门,云儿不会被害,说到底,造成这样悲剧的人,是他自己......
思及此,金元只觉得自己的每一口呼吸,心口都在狠狠的刺痛着。
他刚想收回目光,视线却不期然的对上了一双冷峻的眼。
是逍遥王来了......
金元刚想要起身参拜,却被他一侧的银发太监阿桑用眼神阻止了。
金元只看着他轻袍缓步的朝闺女璎珞和辰郎君所在的位置走去。
“逸雪和三娘一早就来了?”龙廷轩摇着雪扇,嘴角含着不咸不淡的笑意说道。
金子闻声回头看了龙廷轩一眼,惊讶道:“王爷也来关心我母亲的案子么?”
龙廷轩幽深的目光扫过一侧的辰逸雪。
一派冷酷清贵的外形与装扮,一脸理所当然的淡漠,只微微朝自己颔首,抿嘴不语。
有性格!
龙廷轩阔步转到金子的另一侧,在阿桑备好的软榻上懒懒地倚下来,含笑对金子说道:“事关三娘母亲的案子,本王自然是要来关心关心的!”
金子嫣然浅笑,只能侧首客气的对龙廷轩道了一声谢谢。
辰逸雪面无表情的望着公堂,眸色深沉,气息冷冽。
因公堂上,金元已经传唤了林氏和任婆子上来,金子和龙廷轩便也停止了交谈,安静的观看着堂审。
林氏和任春皆是一身雪白的囚犯,漠然无语的跪在公堂正中央。
金元凝视着二人,忽然间喉头一涩,竟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公堂内一片肃静,时间好似静止了一般,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林氏跪了片刻,缓缓地抬头看着公堂上一袭铁锈红官服的人。
她嘴角噙着极冷的笑意。
曾经,她为了这个男人,不惜放下身段去讨好刘云,只为了能远远的看上他一眼。
曾经,她愿意为了这个男人抛开自己闺阁女子该有的矜持和沉稳,千里迢迢的从帝都而来,只为了当年第一眼的沦陷......
可就算在她付出了全部的身心后,换来的,却依然不及刘云的十分之一。
她自问自己长得并不输刘云,甚至比刘云还更具韵味,可是为什么,在他眼中,自己永远比不上她?
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也渴望得到爱的女人。
林氏永远无法忘记,在她与刘云同时怀孕的那一年,金元对待她们二人云泥之别的态度。
她怀着身孕,却还要鞍前马后的伺候一家老小, 而刘云,从得知怀有身孕的那一天开始,便如同菩萨一般被供奉着,呵护着。府中所有的人,事事都以她为先。
就因为刘云是一家的主母,而她,只是一个不要脸的,送上门爬上榻的小妾么?
林氏咬着下唇,一双美丽的凤眸升腾起朦胧的水雾,欲落不落,一瞬不瞬的盯着金元。
在这样怨恨的目光下,金元有些恍惚的走神,直到张师爷清了清嗓子提醒他,他才从游魂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金元拿起惊堂木拍了一下几面,刚想开口提问,却发现所有的言辞都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他的嘴巴几次开合,却终未能吐出只言片语。
金子不由叹了一口气,但她也能理解金元老爹的心情。本来这个案子就不该由他来主审的,撇开避嫌的问题不说,就是夹杂着个人的情感在其中,也不能将堂审利落的在短时间审查结束......
龙廷轩眯起了眼睛,嘴角微微一勾,笑道:“看来金大人还是个多情种,下不了向林氏开刀的决心!”
金子面色不改,目光望着堂上,微一沉吟后,淡淡道:“人孰无情?毕竟相伴了近二十年的时间,若能在一夕之内划清界线,那才当真让人对‘人性’这种东西感到害怕呢!”
龙廷轩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扫了一直沉默不语的辰逸雪一眼,笑问道:“逸雪怎么看?”
辰逸雪长眉微扬,淡漠的一笑,应道:“在下跟三娘的看法......一致!”
龙廷轩似笑非笑,收回目光,看着凝滞的堂审,忽而侧首对金子说道:“这案子就让本王主审吧!”他的眼神真挚,笑意温和,看着金子保证道:“本王一定还你母亲一个公道!”
“多谢王爷!”金子敛衽朝他施了一礼。
金子话音刚落,便见辰逸雪也探着身子过来,不情不愿般的对龙廷轩也道了一声谢谢。
他这声谢谢,不由让龙廷轩和金子同时一愕。
龙廷轩怔了一息,嘴角微微一扯,沉着脸起身,从容走向公堂。
待龙廷轩走后,辰逸雪拢在长袖中的大手轻轻的捏了捏金子的手心,目光注视前方,薄唇微启,傲慢道:“我替我家洛洛道一声谢谢,合情合理!”
金子的心倏地就像被熨烫过一样,反手与他交握。
这家伙,理所当然的将自己当成他的了!
不过,她还真是有些不可理喻的喜欢这样傲慢又霸道的他......
第四百三十四章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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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堂之上临时更换主审官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金元见龙廷轩提出由他主审此案,也不敢含糊,忙从主座上起身,将位置让给逍遥王。
龙廷轩与生俱来的上位者的冷凛和威严气息让公堂上的所有人心头不由一震,气氛更显静寂。
任婆子微抬起眉头想要偷偷打量一下主审官,哪晓得刚抬头就不期然的对上一双幽深沉敛的眼睛,那瞳眸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直直将她吸了进去,吓得她浑身一颤,差点儿惊叫出声。
任婆子瑟瑟的抖着身子,脑中还在过滤着刚刚那一眼的犀利,便听上方一个低沉而浑厚的嗓音遥遥传来。
“日前关于金府先夫人刘氏过世十三年尸身不腐这一特殊情况展开了调查,经过金仵作的尸表检验,先夫人刘氏乃是死于久服朱砂中毒,而在后续的取证中发现,任春你曾多次向清云观的道长索取朱砂丹药。本王问你,你向道长索取朱砂丹药作何用途?先夫人体内长年累月残留的朱砂之毒是否与你有关?”
任婆子早就在跟随赵虎回衙门的那一刻就将口供录完了,眼下,逍遥王也不过是根据审案的程序进行堂审提问而已,且他的语气并非如他的眼睛那般带着摄人的煞气,任婆子如擂鼓般的心境反倒渐渐趋于平静。
她敛衽施了一礼,额头贴着地面磕了一个响头,慢慢起身回道:“民妇是个满身罪孽的罪人!先夫人刘氏的确如金仵作所检验那般,是死于朱砂中毒,而长期在夫人汤药中下毒的人,便是民妇。”
饶是已经知晓了这个结果,但在任春亲口说出这个事实的时候,金元的身子还是不由自主的一颤,一种锥心之痛的感觉瞬间深入骨髓,脸上的肌肉痛苦的拧在了一起,血色全无,苍白若纸。
龙廷轩眯起了眼睛,不紧不慢的问道:“是夫人刘氏苛待了你么?”
“不曾,先夫人一向亲仁和善,待民妇等极好!”任春说完,牙齿紧紧地咬住了下唇,她似乎用力过猛,只一息,唇瓣上便染上了一层刺目的殷红。
曾经的她,是那般的利欲熏心啊,她将自己的眼睛,自己的感知都掩藏了起来,任由猪油蒙了心肺,黑了心地将一双罪恶的手伸向了那样一个善待她一家老小的夫人......
任春愧悔的情绪涌上了心头,眼泪不受控制的簌簌跌落。
“既然不是先夫人刘氏苛待了你,你又为何要对她痛下杀手?嗯?”龙廷轩一脸玩味的看着任春问道:“你的杀人动机是什么?又或者你是受何人指使?”
“民妇万死不足以赎清当年犯下的罪孽......”任春抽泣着,她抬起头,看着头顶明镜高悬四个大字,哽声道:“是民妇为了拿一笔丰厚的赏钱,昧了自己的良知!”
“指使者是谁?此刻是否正在堂上?”龙廷轩的声音陡然变得冷冽,语速很快,犹带一股咄咄逼人之感。
一侧的金元心尖随着他的声音颤动,一双含着雾气的眸子若有若无的落在林氏身上。
任春侧首看着一侧面无表情仿佛入定的林氏,缓缓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林氏道:“民妇当年便是受林姨娘指使,她许了民妇五百两银子,还答应将民妇一家大小的卖身契还给我们,民妇当年一心想着脱离贱籍重获自由,林姨娘的诱惑太大了,民妇便鬼迷了心窍,答应了她在夫人刘氏的汤药中下朱砂。”
龙廷轩唇角一挑,满含谐谑的目光扫向一直默然不语敛容垂眸的林氏,沉声问道:“林氏,关于任婆子的指证,你有何异议?”
林氏木木的抬起头,目光清清冷冷,却是稳稳地落在金元身上。
而金元此刻也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等待着她的解释。
二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融着,只是那眼神复杂,交织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恨嗔痴。
约莫停了两息,林氏忽而笑了,别开眼,转而望向龙廷轩,正色回道:“没错,任婆子的的确确是被我收买了,是我让她每天定时定量的给刘云下朱砂的,我天天都在盼着,盼着她早一点儿毒发身亡而死。”
林氏那怨恨恶毒的表情让金子抑制不住升腾的怒气,她攥紧了手掌,贝齿咬住了下唇。
若不是证据确凿,金子绝不会相信林氏会如此顺当的将事情交代了。
她审视着林氏,当真觉得这个女人心机深沉恶毒得可怕,三娘能拖着一副病怏怏的身子在金府内宅苟延残喘了十三年,撇除了桩妈妈和笑笑的悉心照料之外,跟林氏不屑于对她这个弱女动手有一定的关系吧?
若是林氏想要碾死三娘,比踩死一只蚂蚁还容易,只稍用对付刘氏的那一招来对付她,将她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之于无形,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想到这里,金子心中不由冷冷一笑。
在自己将刘氏尘封了十三年的死因揭出来的那一刻,林氏许将肠子都悔青了吧?
若不是她放任着三娘不闻不问,任凭她自生自灭,或许真相,永远也没有被揭开的一天吧?
只是,这个世界,永远没有假设和如果!
林氏,你种下的恶果,终究要自己体味和品尝.......
辰逸雪似乎感受到了身侧之人的情绪,清冷的手指轻轻的捏了捏金子的掌心。
“我没事......”金子侧首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辰逸雪的唇畔泛起笑意,微微倾斜着身子,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低沉:“我知道珞珞你没事,毕竟你没有被一个心理严重扭曲的人养大,这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他说完,笑容微敛,淡淡续道:“不过昊钦我可没有这个自信了,那厮有时候执拗偏执得厉害,这件事情结束后,你还是好好跟他谈谈吧,我怕他想偏了!”
金子注视着他,心里也有那么一点点担忧。
不过想来昨天自己的态度,应该会让他感到一丝温暖吧?
他不过就是失去了一个曾经信赖的伪善的‘母亲’,委实没有必要伤心想不开,至少他还有一个亲妹妹在啊,上天对他够好的了,关了一道门,却也给他重新开了一扇窗!
“他也会没事的!”金子笃定道。
辰逸雪嗯了一声,坐正身子,澄亮的眸子透着疏淡,俊脸平静,继续听着堂审。
林氏直截了当的亲口承认了指使任春下毒杀人的事实,这倒叫逍遥王有些意外,本以为她会来个抵死不认账,那要将她入罪定然还要费一番功夫,没想到竟这般爽快的承认了。
是什么原因让林氏明知自己将要面临的结局却放弃了挣扎?
龙廷轩犀利的眸光在林氏和金元之间流转着,最后,他终于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他想到了。
哀莫大于心死啊......
忽然间,龙廷轩觉得林氏活得跟后 宫里的女人一样可悲,为了一个男人斗得你死我活,遍体鳞伤,最后换来的,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的宠爱,当爱已不在、心已死,活着便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龙廷轩对于后 宫的争斗非常反感,自然也没有兴趣知道究竟是何事刺激了林氏,令她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来。既然幕后黑手和下毒的经手人已经全部认罪,案子到此便算是水落石出了。
龙廷轩冷笑一声,命张师爷将写好的卷宗送过来给他过目。
张师爷不敢懈怠,忙起身将之送过去。
龙廷轩看了一眼,查阅无误后,便扬手让张师爷呈下去,给任春和林氏画押签字。
一记惊堂木之后,龙廷轩当堂宣布了林氏和任春的量刑。
根据大胤朝的律法,杀人者偿命,但鉴于二人认罪态度还算良好,赏个全尸。
任春和林氏这两个当事人对于量刑没有任何的异议,二人神色皆是木木,如同木偶一般无知无觉。倒是金元,在听到林氏处死的那一刹那,整个人瞬间被无尽的悲痛湮灭。
他上辈子到底是作了什么孽啊?
老天爷才要这样的惩罚他......
金元的身子佝偻着,浑身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条经络,都在叫嚣着疼痛......
龙廷轩对于堂审的过程和结果,皆是比较满意的。
他有些自得的挑眉望向金子,却发现伊人正与她身侧的辰逸雪细声交谈着什么,彼此之间的眼神,似水温柔。
那一幕的和谐让龙廷轩看怔了神。
他忽然间发现连辰逸雪那样清冷淡漠的一个人,眼底的笑意竟能缱绻温柔得溺毙了人。是这一刻的错觉还是自己从未曾了解过他?他的目光缓缓的移向金子,不知道辰逸雪跟她说了什么,她脸上始终挂着笑意,那是一种在自己面前从未展露过的笑容,真实、自在、直达眼底。
一股酸涩的感觉从心口窜了上来,欢快的心情在这一幕之后,消失殆尽。
他起身将公堂交还给金元,面色阴沉,不发一语地走了出去。
阿桑还没有完全搞清楚状况,他不解的眨了眨眼睛,这会儿也没谁惹恼少主啊,他怎么突然间不高兴了?
案子水落石出了,虽然比想象中的顺利,但依少主的个性,怎么会这般巧无声息的离开,连跟金娘子寒暄几句的热情也没有呢?这太奇怪了......
阿桑狐疑的瞟了金子和辰逸雪一眼,猛地闭上了眼睛,心中一顿哀嚎。
果然,事出必有因啊......
他哎了一声,掏出帕子抹了一把汗,提着袍角,忙喊了一句少主等等,便追风似的跟了出去。
第四百三十五章质问(粉1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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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元宣布退堂的时候,辰逸雪和金子才发现公堂上早没有了龙廷轩的身影。
二人面面相觑,旋即又相视一笑。
龙廷轩的行事作风,向来是特立独行的,金子没有觉得多大的意外,许是他正好有事,就直接走了吧?
辰逸雪的眼中噙着淡淡的笑意,他的情商不高,但他的智商却非常人能及。
龙廷轩对三娘的态度,他又怎会看不出来?虽然他是圣上钦点的按察使,主审这个案子是当仁不让的事情,但绝不可能没有过来交代一声便闷声不响离开的道理。因此,辰逸雪断定,定是龙廷轩发现了什么,或许是他刚刚看到了自己与三娘亲昵的态度,所以他才没有过来自讨没趣......
唔,极有可能是这样!
若他能知难而退,那就更好了!
辰逸雪如墨的瞳仁微微闪动,笑意越发深邃了。
看着林氏被捕快押走,金元的眼底显现出沉痛与落寞的神色,但念及自己的闺女就在堂侧,他又强忍着将外露的情绪掩了起来。
相对于龙廷轩一声不吭的离开,金子更加关心金元老爹。此刻金元的矛盾神色自然没有逃过金子的眼睛,但正如她所说的那般,相伴二十几载,若能冷情冷血,那这样的人性委实令人害怕。
只有时间和空间可以治愈心灵的创口。
金子收拾了一下情绪,便踱步过去,含笑与金元寒暄了几句,劝慰他放开些,将卷宗整理好上交刑部后,就好好的歇一歇吧,母亲刘氏的身后事,便交由她和金昊钦安排就好。
女儿的关怀和体贴让金元觉得很窝心,他露出慈爱的微笑,看着金子道:“父亲听你的!你和昊钦都长大成人了,是该放手让你们自己拿拿主意了。你母亲尸身要重新选个日子装殓安葬,还要重新定制一副上好的棺木,这些便交由你和昊钦去办吧。”
金子点头应好,嘱咐他中午记得按时用膳,便敛衽施了一礼,随着辰逸雪一道出了衙门。
野天将马车赶了过来, 笑笑刚要伺候着金子上车,便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
金子停下动作,抬头望了过去。
视线里,一辆华丽的大马车沐浴在金灿灿的光晕里,正朝着后衙的方向疾驰而来。
车速极快,野天有些紧张的提醒了辰逸雪和金子一句:“郎君和金娘子先上石阶避一避吧,儿担心那车车速过快,擦过来的时候刹不住。”
辰逸雪面沉如水,只嗯了一声,便自然的拉过金子的手臂,带着她跨上了石阶。
笑笑也忙跟着上去。
野天拉着缰绳,将马车往边上靠了靠。
马蹄声隆隆而至,赶车的车夫动作娴熟的缓收缰绳,大马车与野天的车厢壁擦身而过,只前进了几步,随着一声悠长的驭马声,便稳稳的停了下来。
好车技!
野天暗赞了一句,见马车停在后衙门口,不由好奇的回头打量着。
“郎君,少夫人,到了!”车夫从车辕上跳下来,将鞭子往后腰的腰带一塞,恭敬的立在一旁,往车厢内递了话。
金子有些狐疑的盯着那架大马车,心里隐隐已经猜到了车厢内的人。
是金绮缳?!
正恍神间,车厢的竹帘挑开了,一个丫鬟装扮的少女率先下了车,伸着修长白皙的手臂扶住车内的女子,一边小声的提醒道:“少夫人,小心!”
一袭素绿色的衣裙从车辕上飘下,紧接着又从车上下来一个身穿湘色锦缎长袍的男子,正是李御风和金绮缳夫妇。
二人正准备拾阶而上,抬头的瞬间,不期然的对上两双沉静如水的瞳眸。
辰逸雪和金子,李御风和金绮缳自然是认识的,媚娘的案子,他们夫妇二人能洗刷嫌疑,辰逸雪和金子功不可没,可谓是他们的恩人。
李御风在媚娘一案后,才知道大名鼎鼎的金仵作竟是自己的妻妹,惊讶唏嘘过后,他便一直想着寻个机会上门去拜访这二人,可没有想到今日竟会在这里遇到了他们。
金绮缳也愣怔了一息,旋即想起来,今日开堂审问的是母亲谋害先夫人刘氏一案,三娘是原告,她自然是会来衙门听审的......
事情的始末,金绮缳已经了解过了。
在先夫人刘氏仙逝十三年而尸身不腐的震惊后,让她始料不及的是因这个让人讶异不解的情况而牵扯出了母亲谋害先夫人一案。金绮缳无法相信这是真相,她绝不相信母亲会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在来的路上,金绮缳还在想,是不是三娘想要报复母亲,所以才故意说刘氏的死因可疑,将矛头转向了母亲呢?
传言里,金家的三娘子颇得逍遥王青眼,那个郑玉,身为姒喜县主的儿子,郑氏家族的嫡子,若不是因为得罪了三娘,或许不至于死得那般凄凉。
三娘背后有逍遥王撑腰,若她下了报复母亲的心思,想要在刘氏尸体上做文章,那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金绮缳眸色幽深的看向金子,嘴角微微抽搐着,她想要确认,这件事究竟是不是三娘在自导自演,究竟是不是她仗势报复?
可那双清澈见底的琥珀色眸子,沉静敛淡,无需无波,没有夹杂着一丝一毫的杂质,更没有不安和躲闪,坦然地迎着自己的视线。
是自己猜错了么?
母亲,真的谋害了先夫人?
阿兄和三娘从小失去了母爱,是母亲造成的?
思绪百转千回,金绮缳的心没来由的慌了起来。
这是真的么?谁来告诉她答案?
“二位一定是辰郎君还有金仵作吧?”李御风眼睛一亮,笑意如春风般明媚,上前一步拱手问道。
金子和辰逸雪纷纷拱手还礼,点头应了一声是。
“在下是李御风,你们可还记得?”李御风略有些激动,生怕这名字他们不够熟悉,忙补充道:“仙居府,媚娘的案子.......”
辰逸雪待人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冷清,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便没有了下文。
为了避免尴尬,金子便含笑应了一句:“自然记得,李公子别来无恙!”
李御风嘿嘿一笑,正待开口再寒暄几句,金绮缳一个箭步上前,越过李御风直视着金子问道:“三娘,凭良心说一句,母亲谋害先夫人的事情,是真的么?”
李御风对金绮缳这咄咄逼人的口气有些不满意,微蹙起了眉头。
虽然说金仵作是她的妹妹,可也不能用这种口气,这种态度质疑她啊,殊不知传言里头说的,金仵作背后可是有逍遥王撑着,还有身侧这位辰郎君,来头亦是不容小觑,真是不要命了么?
金子神色平静,只是脸上的笑意却敛了起来。
“撇除我是我母亲的女儿的身份不说,我就只是本案的尸检仵作。作为一个合格的有操守的仵作,我只会根据尸体呈现出来的真相说话,绝不会昧着良心歪曲事实。”金子声音淡淡的,看着金绮缳续道:“案子已经结了,林夫人刚刚在公堂上已经亲口承认当年谋害我母亲的过程,少夫人想知道个中细节,可以自己去问个清楚明白!”
金绮缳的脸色瞬间发白,身子晃了晃,只觉得头脑一阵晕眩,便要向前栽倒。
金子眼明手快的跨下石阶,急急扶住了她。
“绮缳......”李御风惊叫了一声,顺势从金子手上接过金绮缳,只见她闭着眼睛,眼睑不断抖动着,一滴晶莹的泪滴从眼角滑落。
金子讪讪的站在一旁,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
“绮缳,你醒醒.......”
金绮缳没有睁开眼睛,身体软软的靠在李御风身上,只不停的留着泪。
她这个样子,让李御风很担心,只怕她因为案子的结果而受什么刺激,不停的唤着她的名字。
“翠儿,快去请大夫......”李御风转头对站在一侧不知所措的小丫鬟喊道。
翠儿是从仙居府李宅跟过来的,初来乍到的,哪知道去哪儿请大夫?她哦了一声,为难的看了周围一眼,竟不知道是该往哪个方向走。
“让我看看吧,我略懂医术!”金子虽然不喜金妍珠,但金绮缳给她的印象还不错,见她这样,也不忍袖手旁观。
李御风忙扶住金绮缳,一面道:“咱们不如进去衙门再看吧,在这里杵着,毕竟不大好.......”
金子认同的应声道好,虽然这里是后衙,往来行人少,但杵在门口看诊,的确有碍观瞻。
李御风打横将金绮缳抱了起来,拾阶往门口走去。
“逸雪,我进去看看......”金子抬头看着一脸淡漠的辰逸雪。
辰逸雪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握着她略有些冰凉的手掌,迈开长腿,领着她一道返回衙门后堂。
在后堂与赵虎打了照面,金子忙请他帮忙安排一间厢房。
金绮缳毕竟是外嫁的闺女,赵虎对她的印象并不深刻,若非金子开口,他还要费一番功夫将李御风夫妇的身份弄个清楚明白,毕竟是府衙重地,不是阿猫阿狗都能进来的。
在厢房内安顿好,金子便挽起金绮缳的袖子,为她把起脉来。
她凝息辨着脉象,黛眉时而舒展时而蹙起,待两只手都诊过脉之后,才将手收了回来。
“怎么样?”李御风忙上前问道。
“若我没有诊错,少夫人应该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了。”金子平静道。
“什么?”李御风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指着木榻上同样惊得差点弹坐起来的金绮缳再次问道:“金仵作你...你是说绮、绮缳有了我们的孩子?”
金子点点头,应道:“是,若李公子不信,不如请其他大夫过来扶脉。”她说完,目光扫向金绮缳,出于医者的职业操守,金子耐心的上前吩咐道:“少夫人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了,记得控制情绪,不可大喜大悲,前三个月最重要,要好好将养着!”
金子说完,便不再停留,径直出了房间,将温馨的空间留给他们夫妇。
第四百三十六章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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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为李御风生一个孩子,这是金绮缳成亲以来最大的愿望。
李家家大业大,金绮缳若是不能为他生下嫡子,再加上母亲林氏又被休弃问罪,她嫡妻的地位岌岌可危。
金子在这个时候诊断出她身怀有孕的消息,对金绮缳来说无异于春霖甘露。
金绮缳半天没有缓过神来,她伸手摸了摸自己依然平坦的小腹,内心思绪复杂,悲喜交加,如冰火两重天般让她焦灼激越。
她心心念念盼望的孩子,终于来了,可母亲,却再也无法看到她的外孙出世了......
金绮缳捂着脸抽泣起来。
母亲承认了,她真的害死了三娘的母亲,可刚刚,她咄咄质疑的妹妹,还不计前嫌的关心着自己的身子......
李御风只以为是妻子是因为终于怀上了孩子而喜极而泣,不由坐到榻旁,一脸幸福笑意的搂着爱妻的肩头,柔声安慰起来。
... ...
牢房里。
林氏歇斯底里的嚎叫声在空荡的牢房内不停回旋,她雍容的气度早已荡然无存,一张面容因激动的情绪而扭曲,泪水肆意的流着,蓬头垢面,神色狰狞。
嘶叫过后,牢房内又响起了癫狂的笑声。
黑暗的光影里,站着一个萧索的身影,那笑声刺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他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靠在隔壁的牢门上,仰起头,将溢出眼眶的泪水逼了回去。
狂笑声随着情绪的发泄渐渐掩了下去,林氏索性在地上跽坐下来,拍了拍大腿,冷冷凝着金元,“......你问我为什么?呵呵,我杀她是为了给我儿子报仇!”
金元掩在昏暗中的脸色涨得青紫,一瞬不瞬的盯着林氏。
“我到现在也无法忘记啊,我那可怜的孩儿,还未来到这个世上,还没看到这个世间的美好,就被那贱人狠心戕害了......”林氏痛心疾首,手深深将自己掩在裤管下的大腿掐出了青紫的印子。
“那是意外,你休要将这顶帽子扣到云儿头上!”金元厉声喝道。
“意外?”林氏拔高了音,怨恨的目光死死的盯着金元,喊道:“若不是她假意唤我过去,我怎么会经过馨容院外的那条长廊?怎么会在洒着灯油的长廊上滑倒?我的儿子,怎么会死得那般可怜?”
金元闭起了眼睛,林氏当年滑胎的情况浮现在他眼前。
那一年,刘氏和林氏同时有了身孕,这让金元很高兴。刘氏体弱,在抬了林媛为姨娘之后,金元便让林氏帮着刘氏处理一些内宅的庶务。发生事情的那一天,刚好是刘氏查账的日子。
因为对账目中有几条不甚清楚的地方,刘氏便让婆子传唤了林氏过去。那时候刚好是傍晚掌灯时分,林氏在拐入馨容院的那条长廊上,不甚摔倒了,当天晚上就滑胎了。胎儿没了之后,林氏哭闹不止,说是有人故意陷害她,在长廊上洒了油。金元那时候不相信,架不住林氏的吵闹,亲自去长廊上勘查。
廊上的确有油渍,但后来经查明证实,长廊上的油渍,是负责掌灯的小丫头不小心洒下来的,她匆匆去取了抹布过来,没有想到林氏会在她走开的时候路过,还摔了跤。
当时内宅还有人故意传播谣言,说廊上的油渍根本就是那丫头奉命故意撒下的,为的就是让林姨娘流掉肚子里的男胎,省得她一索得男后,母凭子贵鸠占鹊巢。
谣言的矛头,直指夫人刘氏。
但金元相信刘云的为人,她是那么的善良,绝不会在内宅勾心斗角阳奉阴违。
这件事在金元的调和下掩了下去,林氏当年表面上也接受了这个调查结果,可没有想到,她心里却存了偏见,早就埋下了仇恨的种子,一心想要伺机报复。
就为了那个意外流产的孩子,她便泯灭了天良,将云儿给害死了,造成了他一双子女从小便失去了庇护的母亲.......
金元双眸赤红,哽声道:“到了今时今日,我还是那句话,我信云儿,那个孩子只是意外,是他跟咱们没有缘分!”
林氏听到这话,又大笑了一声,喃喃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管那个贱人做了什么,你都是信她的!很好,很好......”
林氏笑出了泪水,身子前俯后仰,拍着手道:“你一定很后悔,很遗憾吧?真好,就是要你后悔,要你遗憾.......金元,我就是要你死了下了黄泉,也没面目去见她,哈哈,你拿什么面目去见她呢?哈哈哈......”
金昊钦便站在牢房的入口,一张俊脸垂着斑驳的泪痕,垂在身侧的双手,青筋暴突。忽而,他一拳打在挂着刑具的墙壁上,砰一声的震响后,土灰墙竟从顶部向下蜿蜒开一道裂缝,各色刑具哗啦啦的掉了一地。
守门的衙役看傻了眼,怔怔的站在原地。
天,这厮性格也太古怪暴躁了吧?
简直就是跟牢房里的那位有的一拼啊。
那位是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这位爷是一会儿哭,一会儿怒。这怒也不是多大事儿,可您老出去外面发泄啊,生生将墙壁都打出了一道裂缝,这万一坍塌了砸死人怎么办?他还想多活几年呢!
金昊钦的手背鲜血淋漓,嫣红的血滴洒了一地,而他仿佛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一般,木然的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牢房的大门。
... ...
龙廷轩从衙门出来后,心情便有说不出的烦躁。
他并没有直接回小院,而是让阿桑驾车去了西湖。
已经是下午,陌上的阳光依然灿烂。一艘华丽的大画舫安安静静的停在湖心上,微风掠过,金色的光线在湖面上折射出道道璀璨的光波,美轮美奂,清幽如画。
龙廷轩慵懒地倚在软榻上,一手执着酒杯,一手摇着折扇,看似懒散,但眉宇间的沉凛,却昭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在吃味。
阿桑低着头,将鹰组刚刚送上来的封漆小竹筒呈上前,小声道:“少主,有消息!”
龙廷轩回过神来,将折扇收拢往几上一扔,懒懒道:“打开!”
阿桑忙应了一声是,将封漆掀开,取出里面的短笺,递了上去。
龙廷轩信手一甩,纸张在无形的力道下舒展开来。
须臾,龙廷轩便眯起了眼睛,将短笺揉进掌心里,顺势将酒杯送到波唇边,一饮而尽。
“少主......”阿桑不知道短笺的内容是什么,看龙廷轩此刻竟是这副神态,心里委实没底。
龙廷轩仿佛没有听到阿桑的轻唤,陷入了沉思。
正当阿桑起身准备退出去的时候,龙廷轩却唤住了他。
“收拾一下,明日准备动身回帝都!”声音悠然,但却带着一股深思熟虑的果决。
阿桑怔了怔,想起还在往桃源县这边赶的刘谦刘大人,忙开声提醒道:“少主,那刘大人就快到了,您不是等着他过来么?”
“朝堂暗潮汹涌,太子殿下和惠王斗起来了,父皇密信,让本王尽快回京,本王焉敢不从?”龙廷轩嘴角微微扬起,眼中神采跃动,竟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阿桑听到太子党和惠王党争锋相对的消息,也笑咧了嘴。
哎呀,这二位是彼此忍得不耐烦了啊?
不过在这个时候掐起来,时间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啊?
阿桑忍不住抬眼偷偷睨了龙廷轩一眼,这里面,会不会有少主的挑拨成分?
不过这话在自己心里想想就好了,窥探了少主心中的辛密,对他可不是什么好事儿,阿桑还不想自己脑袋搬家。
太子殿下和惠王争锋相对,这是龙廷轩一早就预料到的事情。
从朝堂至后宫,目前形成了一种微妙的三角关系。
皇后党、太后党,还有一个便是陛下。
皇后党所拥护的是太子殿下。
当年英宗登位,为了巩固皇权,将宪宗临朝时的御林军统帅和朝堂一半的武将都进行了一番升降更迭的大换血。
御林军统帅的位置,英宗许给了皇后的兄长薛艋,而皇后的父亲薛仁义则封了安仁候。这些年,随着大胤朝的安定繁荣,薛氏一族的势力也在不断的茁壮成长。薛家除了薛皇后入主东宫之外,还有女儿与朝中权贵联姻,各种关系可谓盘根错节。薛氏族人屡有仗势欺人的事情被告到京兆尹衙门,但鉴于安仁候和皇后的势力,很多案子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作为一国帝王,手握至高皇权,英宗不可能容忍一方势力的独大,朝廷需要有互相牵制的势力,他的宝座才能坐得稳当,是而这才有了惠王的母亲萧贵妃。
萧贵妃来自太后家族一脉,作为萧太后的嫡亲侄女,萧贵妃曾一度宠冠后.宫,有太后撑腰,有英宗宠爱,萧贵妃和皇后可谓势均力敌。
相较于太子的冲动暴戾,惠王的性格却是与太子南辕北辙。传言惠王生性温淡,崇尚儒学,礼贤下士,门下有文人墨客无数,待人总含三分笑,深得萧太后和陛下喜爱。
第四百三十七章舅舅(粉210+)
萧太后喜欢惠王,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陛下那么多子嗣里头,就是惠王与陛下最为相似了。
萧太后的立场很明显,若是太子被废,她第一个拥护的人,便是惠王。
这些年萧太后一直身处权利的顶峰,让她将掌管后.宫的大权白白拱手让给薛氏,她一万个不愿意。
为了萧氏一族能够永存,她才不惜一切扶起自己的侄女上位。历经三朝,经受过大大小小无数的变故,没有一些谋略手腕,萧太后又怎能将政治玩得风生水起,在朝臣之间游刃有余?而惠王无论是从政治头脑还是行为修养上,都要比太子更加适合。
至于英宗,也自有他的考虑和打算。
若说薛氏一族是狼,那萧氏一族便无异于虎。
陛下让这两股势力并存只是为了让他们彼此牵制制衡,维系他的中央集权统治,不过继续放任两方势力的不断膨胀,迟早都会引起政局的动荡,薛氏和萧氏的势力如日中天,背后早已斗得不可开交,已经隐隐威胁到了皇权的最高统治。
对于胆敢觊觎宝座挑战皇权的,英宗向来不会手软。这些年他表面宠极了惠王,但他心目中更加中意的是没有什么外祖背景的逍遥王。
若说真正与他生性相似的,当属龙廷轩无疑。
龙廷轩也不是众人眼中那般散漫无羁逍遥天下的闲散王爷,鹰组的情报集团,若没有皇帝在后背支持,焉能逃过其他人的眼线?
龙廷轩眯着眼睛,但阿桑还是没有错过他瞳仁中一闪而过的犀利寒光。
阿桑猛地垂下头,只听龙廷轩慵懒的声音缓缓响起:“本王留一封信给刘谦,让他照信中的指示行事便好,至于三娘,若不出意外,定会跟刘谦一道上京。阿桑你去挑选十名暗卫,待本王走后,便着他们护送三娘进京吧!”
阿桑心头微微一颤,暗道:明明看到金娘子已经心有所属了,少主这还是不死心呐......
心里如是想着,嘴上却是恭恭敬敬的道了一声是。
... ...
金子在百草庄里用过了晚膳,正打算坐下来,跟桩妈妈一起商量一下母亲刘氏重新装殓安葬的事宜。
袁青青踩着木屐跑进来,脸色青白倚在门框说道:“娘子,桩妈妈,奴婢刚刚出去倒潲水,发现阿郎怔怔的站在院外,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满头满身都沾满了寒霜,一只手都是血,连地上都凝固了粘黑色的一滩。奴婢上前想唤他进来,可阿郎就像木偶似的,看也不看奴婢一眼......”
桩妈妈神色担忧的从蒲团上起来,急急的说了一句老奴出去看看,便要出门去。
金子心想金昊钦如此失态的出现在百草庄,应该是因为听到林氏亲口承认谋害母亲的实情吧?此刻他内心有多么的难过失意就有多么的愧悔狼狈,桩妈妈出去请他进来,或许会令他更难堪吧?
金子唤住了桩妈妈,从软榻上整容起身,命她们都留在院子里,她自己出去看看。
笑笑听袁青青说金昊钦的手受伤了,忙去屋里将医药箱取出来,兴许一会儿还用得着。
金子出了百草庄的大门,果然在一片漆黑的药圃中看到了金昊钦的身影。
“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
金子还不大习惯喊阿兄,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自己的内心,缓步走过去,在离金昊钦两丈远的位置停下来。
金昊钦木木的抬眸,看着站在暮色流光下神态从容的金子,压抑暴躁的内心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安定。
“你若不来,我也正打算让笑笑去请你呢!”金子露出恬淡的笑意。
金昊钦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哑声问道:“璎珞找阿兄何事?”
“案子结了,也该让母亲重新入土为安了,我对这些事情不大懂,你作为兄长,自然责无旁贷,合该挑大梁,我就听你安排,给你打打下手吧!”金子温温淡淡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赖皮和撒娇,让金昊钦心神一震。
他点点头,应道:“是阿兄疏忽了,这事儿是该着手安排了!”
“夜深露重的,你怎生在这里站着,还没用晚膳吧?走,进去,我让桩妈妈给你下碗面吃!”金子体谅金昊钦内心难过,为了让他释怀走出哀伤,便主动上前,拉起他的手,邀他进去。
没想到刚抓起他的手,二人便都条件反射的松开了。
金昊钦轻呼了一声,俊眉微蹙。
“你的手......”手心一片粘腻。金子这才想起袁青青刚刚说他的手受伤了。
“没事......”金昊钦忙道。
一看他整个掌面红肿,表皮爆裂,金子便知道这伤是怎么造成的了。
这个二货加蛮牛.......
被林氏哄骗了十三年,发现真相后,就只剩下自残了?
金子翻了一下白眼,表示对这种行为很不屑。作为一个男人,被欺骗了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在认清事实后,要尽快的振作起来,要拿起起放得下,变相折腾的自己的,离脑残也不远了......
看到金子眼中闪过种种复杂的情绪,金昊钦生怕她担心,便在金子开口前承诺道:“阿兄没事了,真的,发泄完我就完全的放下了,人生的路还很长,总要向前走的!”
金子有些错愕的抬头看他,须臾才淡淡一笑,应道:“你能这么想很好啊,跟我进去上药吧!”
******
那天龙廷轩主审完刘氏的案子后,便一声不响的走了。
金子还寻思着找个机会谢谢他,并将感情的事情一并跟他讲清楚,没想到后来听金元说龙廷轩第二天一早便启程离开了桃源县。
他走得如此匆忙,多少让金子有些意外。
不过案子既然已经落案了,他什么时候走,林氏的刑期何时执行,这都不是金子目前所关心的事情。
这两天,金昊钦和金子都为了刘氏的重新敛葬忙晕了,总算选好了日子,敲定了所有繁复的敛葬事宜,只等着时辰一到,就安排人运送刘氏的棺木上山。
金子这厢刚换好了一身素白的衣裙,坐在妆台前,让笑笑梳好发髻,又在鬓角攒了一朵小白花。
收拾停当后,金子走出房门,站在长廊上,见院子里桩妈妈正安排着小厮将准备好的祭祀用品搬上马车。
阿海一脸淳朴的憨笑,从院外进来,拱手朝桩妈妈打了一声招呼。
“阿海小哥,夫人的棺椁......”
“桩妈妈放心,有儿看着呢,刚刚已经装上车了!”阿海神色恭敬的回道。
“那就好.......”桩妈妈低喃了一句,回头见金子走下来,便问道:“阿郎和老爷应该也快到了,娘子都收拾好了么?”
见金子过来,阿海忙敛衽施礼,金子摆了摆手,刚要回桩妈妈的话,便听外头传来一阵熙攘声。
发生什么事了?
桩妈妈神色一紧,今儿个可是夫人重新入殓的日子,可别再出了什么意外啊......
“娘子在院子里等着,老奴出去看看!”桩妈妈说完,忙快步走了出去。
阿海也有些担忧的看了金子一眼,“师父,儿也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也好!”金子忙让阿海跟出去。
金子回到堂屋内,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门口光线一暗,是笑笑进来了。
“娘子,是老爷和阿郎陪着舅、舅老爷来了!”笑笑因为紧张,急得舌头有些打结。
舅老爷?
金府的亲戚么?
干嘛这么紧张?
金子才站起来,金元便领着笑笑口中的舅老爷跨上长廊了。
桩妈妈是一脸的激动,这都二十多年了啊,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刘家人......
金元一路跟刘谦寒暄着,只是那刘谦脸色阴沉,似乎很不快。
笑笑忙帮着金子重新整了整衣裙,又暗自提醒一句,舅老爷便是夫人刘氏嫡出的兄长。
金子在脑海中搜索了一圈,最后发现半点儿关于刘家人的记忆都没有,怎么忽然间就平地冒了出来?
正狐疑间,金元已经带了人进堂屋。
“父亲来了!”金子迈着碎步上前,朝来人盈盈欠身,抬眸的时候,正好对上刘谦那双细长携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睛。
“璎珞,快来拜见舅舅!”金元拉着金子,含笑介绍道:“刘大人是专程从帝都过来的,是你母亲的兄长,也是你和昊钦的舅舅!”
“这就是我那病了一十三载被人厌弃于一隅的外甥女?”刘谦清瘦白皙的面部肌肉微微一抽,下颚的美须随着他的面部表情的带动而轻颤着。
金元被刘谦这句话噎得面红耳赤,却找不到任何借口来反驳,因为他说的,都是事实。
金子不留痕迹的打量了眼前这个所谓的舅舅一眼。
瘦高,身形昂藏,举手抬足间带着一股上流氏族的贵气,面相白皙,长相清雅俊美,眼角和眉梢还有脸部的轮廓,跟金昊钦有些肖似,保养得极好,皮肤泛着一层健康的红晕,显然是个养尊处优的。
不过刚刚他流露出来的那疼惜悲痛的表情,怎么看都有些做作,太过流于表面了。而且金子很想知道,他既晓得自己被遗弃了十三年,为何等到今时今日才来探望?
第四百三十八章目的
刘谦见金元不说话,而金子更是对他不冷不热,一副茫然无知的表情,一时间有些讪讪。
气氛陡然变得尴尬起来,还是桩妈妈上前打了圆场。
“大爷误会了,自夫人走后,娘子的身子便一直不大好,大夫说要静养,老爷不是故意要将娘子移出金府的!”
桩妈妈很巧妙的避开之前清风苑里主仆三人所受的苦,在她看来,让刘家人知道娘子在金家受了苛待,并不是好事。
刘家是名门大阀,极重视脸面,就算夫人在刘氏一族内不是很受宠,他们为了维护自家的面子,少不得要对老爷做点什么。好不容易,娘子才敞开心扉接受了老爷和阿郎,桩妈妈可不愿意为了已经发生的事再搅得关系冷僵。
刘谦冷哼一声,吹着胡子道:“我在来桃源县的路上都听说了,阿云当年并不是因难产落下的病根,而是被金元你的好妾室用毒给谋害了的。可怜我刘氏一族一直被蒙在鼓里,这才让阿云死得不明不白。”
他说完,修长的丹凤眼里闪过一丝伤痛,幽幽望向金子。
这张跟她母亲极为相似的面容还有瞳眸,在一瞬间勾起了刘谦内心深处的记忆。
刘云出嫁二十一年了,对这个庶妹的印象,早就已经模糊,只是在看到金子那双灵韵动人的眸子时,那团模糊的碎影,才渐渐清晰了起来。
虽然是庶出的女儿,但以他刘氏的门楣,要嫁入豪门并非难事,可偏偏,她看上了当年还是一介酸腐秀才的金元。若非金元后来及第,谋了个八品外放县丞,刘家绝不会将女儿下嫁给他。
从记忆中回过神来,刘谦又想起了逍遥王那封毫不掩饰对金家三娘子欣赏之意的信笺,心念不由一动。
自从宪宗崇文抑武后,他们刘氏一族的地位便大不如前,若不是祖上曾立下赫赫军功,他们有祖荫庇护着,他们刘家......
他这外甥女可是逍遥王极为青眼的人呐,若是将她带回府中好好培养着,将来以刘家闺秀的身份,配与逍遥王也不是没有可能啊。这逍遥王爱屋及乌的话,他们刘氏要崛起,重新走上昔日的辉煌,那也不是多大的难事吧?
刘谦掩下兴奋,换上一副疼惜怜悯的表情,叹了一声道:“璎珞,这些年苦了你了,是舅舅的过失,若是知道你这些年背负着这样沉重的枷锁,拖着病体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生活着,舅舅说什么也会来将你接走。”
这饱含深深歉意和疼惜之情的话语,让在场的所有人不由心头一震。
桩妈妈更是不解。
她是刘府的家生子,刘家人待夫人这个庶出的女儿,虽不苛刻,但绝达不到一般百姓家的手足情深。刘谦陡然蹦出这句话,让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想起夫人撒手人寰那时,老爷也有着人上帝都传信的,但刘府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来吊唁。
在夫人答应让林媛进门的那一年,刘家人便认定了夫人刘云自甘降低身份,让一个爬上丈夫床榻的没脸没皮的女人上位,是打了他们名门大阀的脸面,从此也便断了与金府的来往。
想起这个,桩妈妈心中便一阵抽痛。
林氏大概也是看到刘家人与夫人划清了界限,没有了庇护,才胆敢如此迫害夫人的吧?
毕竟刘谦是在跟金子说话,虽然不清楚三娘母亲与刘氏一族的关系如何,但人家说得声情并茂,自己不作点儿回应,似乎很不礼貌。
金子福了福身子,柔声道:“承蒙舅舅惦记,璎珞感激不尽。您说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不是?再说璎珞现在过得很好,舅舅不必担心!”
金子的沉静恬淡,让刘谦有些错愕。
她竟这般平静?
被遗弃了十三年啊,差点就死了,现在好容易有个能为她撑腰做主的人站出来,她不好好抓住机会,给自己狠狠出口气么?
她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
是金元他抛弃自己女儿啊,若非他把持不住自己,林氏怎能登堂入室?
她母亲又怎会遭人算计,早早撇了他们而去?
不止刘谦意外,连金元也倍感意外,内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慢慢的填满了,是温暖还有感动。
到底还是他嫡嫡亲的女儿啊......
众人的脸色变了又变,金子不留痕迹的一一扫过。
笑话,在没有弄清楚这个舅舅的意图之前,金子觉得自己应该静观其变。再说刘氏的死因已经查明,她对三娘也可以有一个交代了。以前的事情,再耗费心神纠缠不清,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了。刘氏走了,三娘也走了,她们已经再也会不来了,争个你死我活谁对谁错,还有什么意思么?
刘谦有心要整治整治金元,奈何当事人毫不计较,这倒让他不好发作了。
心头本来就是烧着一团蓄势待发的火,可金子的平静冷淡,无异于一盆清冷的水,顿时将他的全部热情都浇了个一干二净,心头顿时仿佛被人塞了一团棉花般,闷堵得厉害。
刘谦脸黑得像锅底,冷冷地瞪了金元一眼,沉了一息后才问道:“阿云是今天重新入殓么?”
“是,案子完结了,重新择的日子。”金元含笑说道,内心暗暗补上一句:若不是你老突然蹦出来,他们早出发了,也不至于耽误了时辰......
“既然已经准备妥当,就先出发吧,等阿云入殓安葬了,我有话跟你们说!”刘谦双手背在身后,仰着头对金元吩咐道。
刘谦的话带着一股子强势的气息,再加上一双泛着犀利神光的丹凤眼,让金元只觑了一眼,便觉得心头揣揣。
也不知道他这位大舅子是吃错了什么药,十几年都不曾过问过一句,怎么半路就杀了出来,还说有话要跟他们说,到底要说什么?
要跟他算云儿的账?
想起刘云到底是刘家的女儿,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十三年,他金元确实要负很大的责任,若是刘家人执意追究到底,他这辈子是不是也就要走到头了?
得罪这些大阀,下场如何,金元完全可以预料......
金子自然不知道这短短的几秒钟,金元内心到底承受了怎样的煎熬,只听刘谦说可以出发了,金子心头一松,忙道:“各种祭祀的物品都已经装车了,咱们现在就出发吧,舅舅是要骑马还是坐马车?”
一声甜甜的舅舅,喊得刘谦心头像是被什么熨烫过一样。
刘谦眯起了眼睛,悄无声息的打量着金子,越看越觉得他这外甥女长得气韵超然,国色天香。就是跟帝都最有名的四大才女相较,那气质,那容貌,那谈吐才情,也不输她们一星半点儿。
“舅舅骑马!”刘谦露出一脸慈爱的笑意。
金昊钦对这个舅舅可是一点儿好感都没有,这一路过来,他就没给过他和父亲一个好脸色,这一刻对璎珞露出来的笑脸,他总感觉带着某种不明的意味。
见刘谦要拉住金子,金昊钦忙跻身过去,沉着脸,硬邦邦的喊了一声:“舅舅!”
刘谦抬眸看他,这一声舅舅叫得,像是死了爹似的。
“百草庄没有马厩,舅舅要骑马,不如就骑儿的吧!”金昊钦哑声说道。
刘谦满意的点点头,应了一声好,便背着手,大步跨出堂屋。
... ...
刘氏这一次重新入殓安葬,比起十三年前,要风光许多。
许是金元对她心怀愧疚,坟地重新安排了修缮,面积比之前扩大了不少,整块墓地前后,呈圆弧形栽满了梅花树,虽然还没有到隆冬时节,但枝桠上已经开始凝结了花骨朵,相信等到寒冬到来,万千梅花盛放的场景,定然十分唯美。
众人等刘氏的棺椁入土后,纷纷上前祭拜。
桩妈妈哭得双目红肿。以前只道是夫人命薄,不想夫人竟是死于非命,这个天杀的林氏,就是让她偿命了又如何?白白让她得以逍遥了这么多年,还害得娘子差点儿也活不下来.......
每每想起娘子病危、在生死线上徘徊的情景,桩妈妈便无法抑制内心的伤痛。
刘谦对庶妹基本没有什么特殊的情感,不过他此番不远千里而来,若是表现得无知无觉,这一路不是白走了么?
至少也要做做样子,让金元知道,他刘家人对这个庶出女儿也是重视的,让他刘家的女儿不明不白的枉死十三年,这是狠狠打了他们刘家人的脸,看金元倒是要给个怎样的说法?
刘谦到底是翰林院出身的,也不似其他人那般哭着喊着夫人大嚎,只是在刘云的墓前,声泪俱下的念了一篇文绉绉的祭文,弄得气氛十分的悲情。
金子虽然心情也很低落,但觉得这个舅舅的表现,实在是有点夸张。
她愣愣的看着刘谦的侧影,觉得这厮放在现代,不去拍戏实在是太可惜了,简直可以角逐奥爱卡影帝奖了。
刘谦念完了祭文,转身走向金子,清了清嗓子,哽声道:“璎珞啊,可怜的孩子,这次你就跟舅舅去帝都吧,你外祖母和舅娘都想着你们呢,舅舅这次来,就是想接你回去看看。这帝都的繁荣可不是桃源县可比的,与其一辈子像个井底之蛙似的蹉跎在这里,不如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蹉跎?
金子琥珀色的眸子透着疑惑,一瞬不瞬的盯着刘谦,没有小女儿该有的矜持和拘谨,目光不卑不亢,与那双残留着闪闪泪光的丹凤眼直视着。
金子从不觉得她在桃源县的这些日子,是在蹉跎岁月,刘谦为何要用这个字眼?
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让金子不由心头一颤。
刘谦或许不是因为母亲刘氏的死因才来的桃源县的,难道是因为自己么?
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第四百三十九章实习
金子穿越来大胤朝的第一处落脚地,便是桃源县。
虽然重生的日子,只有短短的九个多月,但她却对这片土地有着别样的感情。
刘谦口中的蹉跎岁月,对金子来说,却是开启新生后一段难能可贵的,得以磨炼自己意志的经历和经验。
短短的几个月啊,她能以女子之身,参与那么多个案子,让自己有机会将现代的尸检技术带到古代来实践,略尽自己的绵薄之力让含冤的死者得以安息,这是伸张正义的事情,又怎能说是蹉跎呢?
不过刘谦既然能将母亲刘氏的事情打听得一清二楚,那么自己此前被传得沸沸扬扬的传闻,又岂能逃得过他的耳朵呢?
名门大阀,更加注重女子的品行德容。
对于女子行医之事他们尚且嗤之以鼻,认为那是下九流的职业,是自甘下贱败坏门风,更遑论金子以女流之身行晦气低贱的仵作行当了。
金子猜想,刘谦虽然并不曾当面提及她验尸的事情,但他是心里一定是抵触和不满的,因而才用了蹉跎岁月来形容她之前的所为。
既然这么嫌弃,又为何要巴巴的不远千里来寻亲呢?
听桩妈妈说,母亲在刘家的时候,也并不受宠爱,刘谦怎么会因为一个不受宠爱的庶出妹妹邀自己去帝都呢?
知道自己仵作的身份,就不怕晦气,不怕给他们刘家人蒙羞打脸么?
金子这时候,还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要想弘扬和提高仵作的地位,就得让人们对仵作这一职业有新的认识。诚如刘谦所言,桃源县太小了,外面的世界却是日新月异,若是她一直待在桃源县的话,真的有可能成为井底之蛙,永远也无法实现这个理想。
心有所动,但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金元和金昊钦听到这话,却是惊傻了眼。
这刘谦是来抢他女儿的?
这什么人呐?
难道他不知道他才是璎珞的亲生父亲么?
凭什么?
金元一股火蹭蹭就要往上窜,若不是顾及着这是在云儿的坟地上,他就要豁出去撩起袖子跟刘谦理论了。
云儿十三年前入殓,他巴巴地等着刘家人来信儿,可最后,连一个来吊唁的人都没有,十三年前,他们就已经弃了云儿这个刘家女儿,十三年后,他刘家人一句话就要来抢走他和云儿的女儿,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金元黑沉着脸,在脑中不断寻思着刘谦此行的目的。
脑中一道灵光闪过,他不由生生地打了一个激灵。
对啊,他怎么忘了呢?
逍遥王啊......
定是他们听说了璎珞得逍遥王青眼的事情。
连郑玉这个案子,逍遥王都一分面子不给,依法给办了,这么大的事情,那些名门大阀震惊之余,自然是要细细打听个中经过的。金仵作的名声早就在折冲都尉案子那时候便传了出去,再加上后来得逍遥王钦点,检验庵埠县的裸尸,早就跟逍遥王这三个绑在一块儿了。
竟是打的这个主意啊.......
金元心中冷笑涟涟。
难为他刚刚还战战兢兢的,以为刘谦是回来要跟他算云儿的账的,这下他彻底明白过来了,他是要借算账这个幌子,带走他的璎珞才是真吧?
刘谦的如意算盘,金元现在可是看得真真的,他刘家人是想利用璎珞跟逍遥王的交情,振兴崛起吧?
不过璎珞这些年确确实实受了很多苦,她若是对这里寒了心,想要跟刘谦一块儿上帝都,他又有什么资格开口强留下她呢?
他金元没有这个资格啊......
想到这里,金元心头一阵钝痛,就像被人拿着一把钝刀来回的切割着。
金昊钦也不舍得金子离开。帝都远在千里之外,哪里虽然繁华昌盛,远非桃源县可比,但三娘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要是受了欺负怎么办?
几个人灼灼的目光同时落在金子身上,让金子有些不自在。
她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说要好好想想。
祭拜之后,一众人下了山,在东市的珍宝斋包了一间雅室,一道用了膳。随同的仆妇小厮丫鬟,便在珍宝斋的大厅围了几桌。
因刘氏才刚下葬,席面都已素食为主。
席间众人各怀心思,吃得想当安静,出了招呼吃菜之外,基本零交流。
吃过饭之后,刘谦随着金元回金府安置,金子便领着桩妈妈等人回了百草庄。
... ...
日光稀薄,午后的百草庄更显静谧。
金子端着一杯清茶,倚在回廊的栏杆上,手轻轻的摩挲着茶杯边缘的青花瓷釉,有些意兴阑珊。
理想是美好的,但她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她需要站在辰逸雪的立场去为他考虑。
他是一个喜欢静的人,像帝都那种权贵聚集地,或许并不适合他。而且,他们才刚刚确定关系,若是分开两地,两人就要承受相思之苦,金子一想到生活中少了他的存在,心便隐隐作痛。
思前想后,金子还是被爱情打败了。
若是理想和爱情只能选择其一,她还是会义无反顾的选择爱情吧?
好吧,她活得也就剩下这点儿出息了......
打定主意后,金子反而浑身一阵轻松,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嘴角微微翘起。
******
这两天,金元和金昊钦倒是尽了地主之宜,带着刘谦好好的在桃源县逛了一圈。不过这父子俩倒是意见一致的不让金子作陪,潜意识里,他们都像防狼似的防着刘谦,生怕他将好不容易接受了他们的璎珞给忽悠走了。
金子虽然没有随行作陪,但刘谦到底还是在晚间抽空去了百草庄探视。跟她讲了好些帝都的盛景和人文,希望借此打动金子。
第三天的时候,刘谦领着随行的仆从去了仙居府会久不谋面的好友,金元和金昊钦难得清静。
才刚送刘谦的马车离开,金元因衙门还有公务要处理,便匆匆回了衙门,而金昊钦则迫不及待的往百草庄赶,他心里还是有些担心金子被刘谦那个大忽悠给说动了。
这刘谦的嘴能说会道,说辞一套一套的,没准璎珞会上当受骗,再加上父亲的提醒,金昊钦觉得很有必要将刘谦阴险的目的跟璎珞交个底儿。
这厢金昊钦骑上马背,马不停蹄的往百草庄赶,金子却是提着工具箱,坐上了马车,出发往义庄去了。
上次经金子的提议,阿海已经学会了解剖老鼠和青蛙,今晨他兴冲冲的跑来告诉金子,义庄收了一具无名尸体,听衙差说是个流浪汉,这尸体放在义庄,估计也不会有人去认领了,就想着师父能否过去看看,他尸检的流程是否正确。
要成为一名经验丰富的法医,少不得要在真正的尸体检验上下功夫练手。
听说有了新鲜的尸体,且是无人认领的,金子不由有些兴奋,当即就让阿海先回去准备一下,她收拾好便过去。
... ...
“死因是什么?”金子带着口罩,神色沉沉,这是她进入尸检状态后一贯的表情,阿海等人已经完全的习惯了。
阿海穿着白色的罩衫,头戴白色罩帽,脸上覆着口罩,手上戴着手套,全部武装,就像从生化危机里走出来。
一旁的笑笑有些惊讶,这厮打扮起来,还真是有模有样的呢。
“儿刚刚已经全面检查了尸表,死者身上并没有外力伤痕,除了一些陈年旧伤的痕迹之外,并没有被人用武力击打过的现象!”阿海深吸了一口气,第一次在师父面前单独进行尸检,他生怕自己做得不够好,让师父失望,心里委实有些紧张。
金子也是从实习生过来的,怎能不了解这种心理?
她看着阿海的眼神温和,露在口罩外面的眉眼弯弯,笑着提醒道:“阿海应该看过我的尸检守则,有些伤痕,在人体死亡之后,并不会在第一时间显现出来,有些要等到第二天或者第三天......”
阿海点点头,嘿嘿一笑道:“师父说得是,儿有记在心里。在州府媚娘的案子,师父就曾用梅饼为她检验尸表伤痕,儿记忆犹新,所以在师父来之前,已经用梅饼检验过了。梅饼冷却后,尸表确实没有呈现任何伤痕。儿已经排除了外力致死的死因!”
金子欣慰的笑了。
她知道阿海是个有悟性的,却没有想到他竟能做得这么好,已经有些超出了她的预期。
“那你最后的结论呢?”金子问道。
“应该是突发旧疾。”阿海皱了皱眉头,补充道:“儿查看死者的口鼻处有白色泡沫,瞳孔散大,手脚呈蜷缩状,死前应该是遭受了很大的痛楚。”
是什么样的疾病能让人痛成那样,将整个人蜷缩起来呢?
阿海眨了眨眼,觉得自己还是太弱了,对于疾病的认识还不够深刻。
“你分析的很好!”金子适当的给了阿海该有的表扬。
“他是突发心绞痛死的!”金子给出了最后的尸检结果。
阿海猛地抬头看金子,结结巴巴的问道:“师父连尸表都没有看,怎么知道他是心绞痛死的?”
金子微微一笑。
阿海忽而觉得自己的话说的太快,似乎有质疑师父的成分,忙解释道:“师父,儿不是......”
金子却没有上心,的确,她连手都不曾触碰到尸体,如此说确实有些让人难以信服。要让阿海相信她的结论,就该让他亲自将结果找出来。
“准备解剖吧!”金子说道。
第四百四十章教导
阿海不大的眼睛闪着难掩激动的光芒。
不过这是他第一次要在尸体上动刀子,心里难免紧张忐忑。
人体可跟之前那些让他练刀工的老鼠和青蛙不同,解剖尸体,不仅刀法要好,还要像师父说的那样,有明确的解剖目的,不是一个尸体拿过来,胡乱的解剖一气,那可是对死者极大的亵渎。
师父刚刚说过了,死者是突发心绞痛暴毙,那么解剖的位置,便是心包。
阿海凛了凛神,努力掩下心中的紧张,深吸了几口气,才将工具箱打开,挑选了一把解剖刀,呈现代握笔状捏在手里。
几个月前的桃花案,死者宋郎君在义庄也曾被解剖心包,那时候是他还给师父当过助手。
脑中闪过当时解剖的画面,阿海忽然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开始沸腾起来了。
能学到师父如此高超的尸检技术,他定不能让师父蒙羞......
金子侧身走到一旁,静静地观察着阿海的动作。
锋利的刀口划开胸腔的皮肤,握着解剖刀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切口有些歪歪扭扭。
阿海有些失望的看了师父一样,却对上了一双含笑鼓励的瞳眸。
那双眸子如秋水般沉静,瞬间抚平了心间的躁动。他敛神,冷静下来,在脑中过滤了一遍要领,握紧刀,在心包处做了一个y字形的切割,这一刀下去,整个心包便展露在了眼前。
金子点了点头,温声说道:“心绞痛的直接发病原因是心肌供血不足。而心肌供血不足主要源于冠心病。有时,其他类型的心脏病或失控的高血压也能引起心绞痛。如果血管中脂肪不断沉积,就会形成斑块。斑块若发生在冠状动脉,就会导致其缩窄,进一步减少其对心肌的供血,就形成了冠心病。冠状动脉内脂肪不断沉积逐渐形成斑块的过程称为冠状动脉硬化。一些斑块比较坚硬而稳定,就会导致冠状动脉本身的缩窄和硬化。另外一些斑块比较柔软,容易碎裂形成血液凝块。”
金子伸手,指着一条血管,解释道:“这一条就是冠状动脉血管!”
阿海很聪明,虽然师父口中很多名词他都听不懂,但他已经能大致明白造成心绞痛而亡的成因了。
此刻见金子指着那条血管,刀锋利落地在血管上拉开一道口子。
“师父,里面果然有很多凝固了的斑块!”阿海眼睛一亮,取出一块变黑变硬的凝块放在素布素布上。
金子嗯了一声,“冠状动脉内壁这种斑块的积累会以两种方式引起心绞痛,其一是冠状动脉的固定位置管腔缩窄,进而导致经过的血流大大减少,其二形成的血液凝块部分或者全部阻塞冠状动脉。”
阿海掩在口罩下的嘴角微微咧开,点头应道:“儿明白了,儿切开的这条动、动脉,整条血管都有这种凝固的斑块,应该是师父口中讲的第二种吧?”
金子点头赞道:“你的悟性很好!”
“师父谬赞了,是师父教得好!”阿海憨憨的笑了笑,又蹙起眉头问道:“师父怎么知道是心脏出了问题?”
“这就是经验和观察能力的问题了,你没看到他的手紧紧的护在胸前么?”金子笑问道。
阿海脸红了,他怎么忽略了这个重要的情况?
哪痛就护哪儿,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他答案了吗?自己愣是没有瞧出来......
阿海羞窘过后,不由爆了一头冷汗。
看着阿海将尸体利索的缝合后,金子才将口罩拉下来,命他事后写一份详尽的尸检报告给她。
难得过来授课,下午金子便尽了师父的责任,在义庄给阿海上了半天法医课程。
... ...
因刘谦这些天晚上总过去百草庄,为了避嫌,金子和辰逸雪已经连续三天没有见面了。
从义庄出来,金子坐上马车,望着外面低沉的暮色,那天际竟浮现出他淡漠却又英俊逼人的面容来。
金子恍然失笑了,还真有些想他了呢!
逍遥王回帝都了,这时间段,他应该在侦探馆!
“去东市仁善堂!”金子低声对车夫吩咐道。
“好嘞......”车夫应和了一声,掉转车头,扬起马鞭,马车便辘辘的往前疾驰。
笑笑坐在一旁,拿帕子掩嘴,吃吃的笑着。
金子知道那丫头在笑什么,不由瞪了她一眼,哪知道笑笑竟忍不住咯咯大笑了起来。
“你这个死妮子......”金子愤愤的啐了一口。
笑笑嗨了声,吐了吐舌头:“奴婢有没有说什么,娘子本就是在侦探馆上工啊,去打个照面,也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金子冷哼一声,也觉得这借口再合适不过了,便大大方方的应道:“那当然了!本娘子就是去上工的。”
笑笑憋红了脸忍住笑,忙恩恩了两声。
车内一阵沉默,金子低头想着这两天他在做什么,笑笑却是想着娘子和辰郎君现在这样处着,也不是个办法,辰郎君是男的倒没什么,她家娘子可不一样啊,传出去,可不好听呢。
“娘子,奴婢有些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笑笑挪着身子坐过去,嗫诺着说道。
金子回过神来,看着她的目光闪过一丝疑惑,很快便反应过来,反问道:“你是想说我和辰郎君的事情吧?”
笑笑头点如捣蒜,忙道:“奴婢担心的是娘子的闺誉......”
“我知道,等过了三七二十一天吧,他跟我说过了,已经写信去州府跟辰老夫人说了,虽然蕙兰郡主和郡马远在帝都,但辰老夫人还在,能得到她认可,再告诉郡主和郡马不迟!”金子幽幽说道。
笑笑眼睛亮亮的,咧嘴一笑:“我就知道,辰郎君做事一向有原则,有交代。奴婢想着娘子能风风光光的嫁进辰府,比什么都高兴!”
瞧着笑笑那掩不住的笑意,金子猛然想起桩妈妈之前说过的话和大胤朝那不成文的规矩。
陪嫁的丫鬟,要当通房.......
这是什么破规矩.......
“笑笑,你知道咱们大胤朝大族通婚的规矩么?”金子试探着问道。
笑笑一愣,眨了眨眼,认真想了想娘子话中的意思,一张白皙的笑脸,瞬间涨得通红。
“娘,娘子......”笑笑颤颤的唤了一句,见金子定定的看着她,又想起之前娘子之前因严大郎提亲而在马车上对辰郎君说过的话。
她说她的心眼很小,只能容得下一个人,以后要找的夫婿,也是心眼小得只能容得下她一个人的!
辰郎君能打动娘子,想必他们之间早就达成了共识。
笑笑咬了咬下唇。
只要娘子好就行了,她就算一辈子不嫁,又如何呢?
“娘子不必在意那些规矩,辰郎君心里只有娘子一个人,不会再纳通房丫头的,娘子放心吧!”笑笑抿了抿唇,神色真挚道:“笑笑一辈子都会跟着娘子,伺候娘子左右,娘子可别把奴婢遣嫁了!”
有些大族娘子,在成婚前,生怕陪嫁丫鬟会爬上丈夫的床榻,便早早的配了小厮遣嫁打发出去。
金子从笑笑的话意中听出了她内心的担忧。
其实笑笑与三娘是一块儿长大的,她们名为主仆,其感情却堪比姐妹。金子心里早就打定主意,以后要帮笑笑物色一个好的人家,不是当通房丫头,也不是当妾室,找个清清白白知冷知热的,不用多么富贵,只要能真心实意的待笑笑的就行。
为了让笑笑安心,金子便将自己心里的打算跟她说了,没想到笑笑一下子就哭了,弄得金子有些措手不及。
直到快到东市的时候,笑笑才收起了眼泪,对金子再三承诺,她不要嫁人,就像永远跟在娘子身边。
金子只能暂时答应了她,可心里还是觉得误了笑笑一辈子,真是作孽!
... ...
金子的身影出现的仁善堂门口的时候,眼尖的野天忙不迭的上楼去通知辰逸雪。
金子绕过扇屏,见迎出来的慕容瑾看着她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不由一阵怔忪。
这是什么表情?
金子眨了眨眼睛,却见慕容瑾回头对身后的成子说道:“赶紧去收钱,晚膳的银子有着落了.......”
成子向金子问了一声好之后,便嘿嘿一笑,巴巴地往后堂跑去。
“这是做什么?”金子问道。
慕容瑾嘴巴闭得紧紧的,就是不告诉金子。
金子冷哼了一声,走到楼道口,褪下了丝履,兀自上了楼。
辰逸雪房间的门敞开着,金子快步走了进去,里头却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慕容瑾刚刚笑,是因为他今天没来,自己扑了个空的原因么?
金子有片刻的失落。她走到软榻边坐下,手轻轻的拂过几面,环视了屋子一圈,周围似乎还残存着他的气息。
不,他刚刚一定在。
金子唇角一勾,淡淡一笑。
脚步声渐近,熟悉的清冷的气息就在她的周身萦绕着。
金子抬头的时候,辰逸雪已经无声的走了进来。
他清隽的眉目中带着一股淡淡的笑意,金子才刚转过身子,他长臂一伸,握住她的双肩,便一把将金子拽进了怀里。
二人都没有言语,只是紧紧的相拥着。
第四百四十一章同意
金子抬头的时候,辰逸雪已经无声的走了进来。
他清隽的眉目中带着一股淡淡的笑意,金子才刚转过身子,他长臂一伸,握住她的双肩,便一把将金子拽进了怀里。
二人都没有言语,只是紧紧的相拥着。
片刻之后,辰逸雪微离开金子一臂的距离,修长温润的指腹轻轻的摩挲着金子的粉颊,随后停留在她的下巴上,微微抬起,眸色含笑看着她。
黑瞳里炽热的火焰闪动,金子一愣,人还没反应过来,高大的身躯便已经覆了过来。
金子一惊,身体自动条件反射的往后挪了挪,谁知辰逸雪顺势将金子往软榻上一推,俯身压下来。
金子双只柔软的小手撑在他胸膛前,睁大眼睛紧张的问道:“你...干什么?”
辰逸雪性感的薄唇就快含上金子的樱唇,猛地听她这么发问,挑眉看着她倨傲的回道:“亲你啊,好几天没见了,想得慌!”
才两天没见面好不好?
不过听他如此直白的说出想她的情话,金子还是忍不住红了脸,心扑通扑通的跳着。
就在辰逸雪要再次吻下来的时候,金子又低低喊了一声:“这是在侦探馆呢,他们都在下面,万一......”
话还没说完,便听辰逸雪低沉如水的嗓音滑过耳际:“没有万一,他们都很识相,不敢上来的......”
金子大囧,敢情他们的地下情,全馆的人都知道了?
“那个,刚刚那些人见我来,怎么都......那个表情?”金子忐忑的问道。
“慕容瑾和他们打赌,说刘大人今天去州府了,你一定会来......”辰逸雪顿了顿,在金子耳边吹着热气,哑声道:“慕容瑾赢了......”
金子脸红得就像一只煮熟的虾,好想找个洞钻下去。
辰逸雪在她耳边轻声笑了笑,柔声喊道:“珞珞,闭上眼睛!”
细密的吻就像雨点一样,轻柔的落在金子的额头、鼻子、脸颊、唇瓣、耳廓还有下巴上。
慢慢的,二人间的喘息渐渐的粗重起来,让金子有些惊讶的是,才两天没见,辰大神的吻技竟有着质一般的飞跃。
是无师自通么?
辰逸雪一手摩挲着金子的秀发,一手穿过身下紧紧拥住她的腰肢,吻得专注而认真。想起他们第一次接吻还是靠金子引导,辰逸雪便没来由的微窘。
他的观察能力和学习能力向来很强,只要他肯下功夫琢磨,没有做不好的道理......
绵长的吻将金子吻得喘息连连,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一股迷蒙炽热的气氛,缱绻缠绕,盈盈不息。
感觉脖子上有些冰凉,金子这才发现辰逸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她的脸颊,顺着她纤细柔美的颈项慢慢的往下滑。
这种麻痒的感觉让金子整个人蜷了起来,身子忍不住打了一个颤栗。
强烈怀疑,他是否也是穿来的?
古人不是很保守的么?
还是说辰逸雪这个情感小白在开窍后依然迟钝,而这点儿迟钝就体现在他没有普通人的保守和羞涩感上?
艾玛,头好大......
领口在厮磨下微微敞开了一点儿缝隙,露出胸口如雪般白皙的肌肤。
金子感觉到一丝凉意,人顿时清醒了不少,抬手捂着胸口,红着脸道:“恋爱期间,只能脖子以上......”
辰逸雪动作一顿,抬起一双幽深迷离的眸子看她,唇角勾起浅浅笑意,点点头,有些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定定的望了金子片刻,他才起身,将金子从软榻上拉起来,伸手为她拢了拢耳边凌乱的碎发,又亲自为她整了整褶皱的衣袍。
他温柔的动作让金子面红耳赤,抬头望着他,低沉的光影里,他的身姿挺拔而修长,俊颜上也染着淡淡微嫣。
看金子正脉脉望着自己,辰逸雪将她的腰肢一勾,整个人又被他带入怀里,贴着耳廓哑声呢喃道:“珞珞,你怎么可以这么迷人?”
金子的脸更红了......
... ...
一番耳鬓厮磨后,残阳已经西斜,天际一片低沉的灰暗。
金子整容后在房间里掌了灯。
房间内升腾起橘黄色的烛光,温暖的光晕朦朦胧胧地将整个房间填满。
辰逸雪已经悄然吩咐野天将晚膳备好送了上来,二人安静的用了膳之后,又在笑笑的伺候下漱口净手。
二人依偎着互诉衷肠,辰逸雪早就听金昊钦说起刘谦要接走金子的事情,不过他到底对自己有自信,要三娘撇下一个这么有魅力的人跑去帝都,那绝对不可能。
金子将话说了,见辰逸雪只是淡淡一笑,没有任何讶异,便抬肘捅了他一下,蹙眉问道:“哎,辰大神,你怎么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啊?”
“珞珞你想要我有什么反应?”辰逸雪好笑的问道。
“至少也要紧张一下嘛,我要真被舅舅接走了咋办?”金子耍起了孩子脾气,撅着嘴说道。
辰逸雪眼中噙着笑意,神色淡然,懒懒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你怎么舍得我?”
金子飞了他一记白眼,暗道:这家伙就这么自信?
还不等金子说话,辰逸雪打开案几下的柜子,取出一封崭新的合同,递到金子面前,神色傲慢的说道:“你看看,若没有异议,就签了吧!”
“是什么?”金子嘴上问着,手却伸了过去,一把接过来,看了一眼,黛眉不由自主的一挑,眼眸闪动。
携手一生的合约......
这合同的名字怎么有一种卖身契的感觉?
金子忍住笑,翻开第一页,条款的第一项后面用括弧注明着四个字:彼此适用。
内容是:甲方和乙方将彼此拥有对方的身心,无论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将彼此珍爱对方,尊重对方,忠诚对方,直到永永远远......
这是现代的结婚誓词!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金子看着白色纸张上撰写的工整小楷,心便像烧开的水一样沸腾了起来,眼眶顿时有些热热的。为了不让辰逸雪这个家伙太得意太臭屁,金子努力将升腾起来的情绪掩了下去。
辰逸雪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扶窗望了一眼外面静寂的夜色,身形笔挺清逸。
他回过头来,幽幽一笑,那一眼的笑意迷离魅惑。
“前日我已经修书让人送去州府给祖母,告诉她我想娶你为妻的想法,祖母同意了。”辰逸雪脸上爬上浅淡愉悦的笑意。
金子却是一怔,在她的理解里,别说是郡主不会那么容易就同意了他们之间的婚事,就是辰老夫人那一关就过去不去。他们之间的身份尊卑相差太远了,老夫人又是极传统的古代妇人,且名门大阀之间,最讲究的便是门当户对,怎么答应得这般爽快?
金子使劲儿眨了眨眼睛,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这老太太也被辰语瞳这个神奇宝宝同化了?
这可能么?
金子决想不到的是辰逸雪那份给祖母的信究竟写了什么,能让辰老夫人一口答应这门婚事,那还真得感谢辰逸雪这些年的无欲无求,洁身自好和清心寡欲。
一直以来,辰老夫人对辰逸雪的婚事便格外的上心,格外的紧张。别家的郎君,像他这般年纪的,早就成家立业,连儿子都满院跑了,可偏偏辰逸雪对亲事半点儿不热衷,一直是冷冷淡淡的,连回府中给送到房里的通房丫头都不碰一指头,原封不动的给送了出来。
辰老夫人曾一度担心她这个大宝贝孙子,是不是不喜欢女人,该不会要当一辈子‘和尚’不娶妻吧?这杂乱的念头冒出来后,害得她着急上火,每每辗转睡不好觉,又不敢将这猜想跟别人说,没得让哪些个乱嚼舌根的丫头传出去,无端坏了大孙子的名声。
在看到书信内容的那一刹那,辰老夫人当即就愣了,将信纸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还以为自己这是在做梦呢。
雪哥儿终于自己提出来要成亲了啊,她盼了多少年了,终于给盼到了。看来,这不是他不喜欢女人,是他先前就没遇到个自己可心的人呐。
辰老夫人想清楚后,那叫一个开心啊。
只要雪哥儿动了心就好,只要他肯早日成亲,生几个大胖小子给他们辰家开枝散叶就好。
虽然信中说的闺秀是金家曾名声在外的三娘子,但那三娘子如何有那样的名声,老夫人老早就知道了,这都是那后娘见不得原配的孩子好,给瞎编排的罪名。那丫头在寿宴上她是见过的,品貌俱佳,那时候她就是看入了眼,奈何蕙兰说逍遥王说不定也有那意思。
这好女百家求,自己孙子看上了,就说明这三娘子是真的好。
像逍遥王那等身份,比起他们辰家跟金家的地位相差更多,要立为正妃,那决计不可能,金府应该也有自知之明的,应该不会为了攀上权势富贵,伏低做小才是。
要她说啊,自己这个大孙子,可比那些王侯将相的,好不止千百倍呢。
不过这话,老夫人也就是自己在心里说说,当即就回了信,让辰逸雪找时间带金家三娘子回去给她瞧瞧,至于议亲的事宜,等蕙兰郡主夫妇回来,便安排过六礼,换了庚帖,将亲事给办了。
第四百四十二章手谕
辰逸雪从窗边绕回来,拥着金子跟她讲了祖母的安排。
“.......祖母说上次在寿宴上,她就留意到你了,很喜欢你!”辰逸雪的声音难掩欢喜,在他看来,自己爱的人能得到长辈的认可和喜爱,比自己受夸奖,更值得高兴。
金子满心都是感动,她觉得自己太幸运了,难得能遇到这么开明的大家长。若是换了其他人,单单她那不祥的名声和行下九流的仵作行当,他们就得避之如蛇蝎,以有辱门风之名拿捏着不让进门的吧?
见金子眸光闪动,略带着激动,似有向往,他的心情便像放飞的鸟儿那般,快乐徜徉。
修长的眼眸里满是漂亮的笑意,他抑制不住情动,低头又深深吻了下来。
金子又一次被吻得七荤八素,喘过气来的时候,抬眸便看到他的笑容如清风明月般惬意。
“珞珞,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你娶回家了......”
深情的话语总是令恋爱中的女人感到甜蜜幸福,金子此刻就像跌进了蜜缸里,从头甜到了脚,本想撒娇的回一句‘我还没有答应你的求婚呢!’没想到辰逸雪那个小白忽然就冒出来一句大煞风景的话。
“这样,我就可以吻......脖子以下的地方......”
金子童鞋瞬间降下了一头黑线。
辰逸雪只是单纯且本能的表达了自己的欲望,而金子却有一种小白兔遇到大灰狼的感觉,总觉得自己一不小心,就会被这个家伙吃干抹净了......
“合约还没签呢......”
“不签......”
“为什么不签?”某男沉着冰山脸。
“谁答应要跟你合作一辈子了?”
“之前不是说好了么?珞珞你要反悔?”
“我就反悔了......”
“你敢?”
“额!”见某人脸黑得像锅底,金子有些没有底气,但还是撅着嘴倔强道:“你看我敢不敢!”
“好,那就试试看!”俊颜露出促狭一笑。
紧接着,房间里传来一声惊呼:“救命......”
余音未完,便被炙热的吻尽数吞没!
******
后衙。
张师爷提着袍角,快步穿过回廊,往金元的书房走去。
“大人,刑部的公文到了!”张师爷躬身隔着门板说道。
屋内,金元正沉着脸,凝神看着赵虎秘密调查回来的资料。
之前刘云的墓地被掘,牵出了十三年前林氏下毒谋害刘氏的真相,当时得知刘氏的死因可疑,大家都将注意力放在了为刘氏洗怨,寻找证据揪出真凶的事情上。故意挖松石碑导致地穴崩塌的始作俑者,金元倒一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那天在监牢里,林氏说她根本就没有让人绑架璎珞,妍珠是个容易冲动的孩子,若不是有心人的挑拨指点,她怎能联系到那伙土匪?
事后金元也曾认真的想过,林氏十三年前毒杀了云儿,绝不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找人去掘了云儿的坟墓,让事情败露。妍珠是听府中的丫头嚼舌根才动了绑架璎珞的心思,这便说明了府中有人参与了这件事,说不定掘松坟墓也是她为了嫁祸林氏所为,而那时候林氏与璎珞正为了流言的事情,闹得非常不愉快。将事情嫁祸给林氏,顺理成章,任谁也不会怀疑。
想明白之后,金元却是对后院的女人彻底寒了心。
他的女人不多,除了林氏之外,就只剩下宋氏姑侄二人。
宋映红是刚收房不久的,在府中的根基不稳,且位份较低,每个月的份例银子也不多,再加上她的性格比较软弱,她根本就没有财力和能力去安排这样的计划。
那便剩下宋姨娘一个人了。
金元让赵虎暗中调查宋姨娘这两个月的动向,果然发现命人暗中掘松坟墓的事情,是她指使身边小丫头在乡间务农的父亲干的。
赵虎抓了人,一通逼问后,将口供拿到手。
看着白纸黑字和那个鲜红的指印,金元浑身就像被浇了一通冷水,冰冷彻骨。
难怪璎珞那天晚上在府中说宋姨娘不合适掌管后宅。
自己看人,到底还不如女儿的眼光独到,真真是可笑.......
有心想要办了宋姨娘,可想到那个尚且年幼的儿子,金元的心便又软了下来。
钦哥儿和璎珞就是从小失去了母爱啊,他怎么忍心荣哥儿再尝这非人的苦楚?
罢了,罢了......
若她以后能安安分分的,便再给她一个机会吧。
金元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兀自沉思着。
张师爷在外面等了片刻,见里面半晌没有吱声,以为金元是听到刑部对林氏处决的公文下来了,心伤难受得厉害,一阵唏嘘后复又低声喊了一句:“大人,刑部的公文到了!”
金元回过神来,抬头瞥了一眼门外昏昏的身影,哑声道:“送进来吧!”
... ...
傍晚的时分,金元的轿子在金府二人前停下。
小厮在轿子外面哈腰等待着,却见轿帘紧垂,半晌不见老爷出来。
小厮有些担心,忙喊了一句:“老爷,咱们到府上了!”
金元堪堪从游魂中抽离出来,心仿佛被掏空了一般。他沉沉的吐了一口气,挑开轿帘,躬身走了出去。
今天衙门的公务不多,可他一个人竟怔怔的在书房里呆坐了一个下午。
林氏和任春的处决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当初逍遥王就说了,留个全尸给她们,刑部自然不会拗了逍遥王的意思,只让地方自行准备三尺白绫、匕首和毒酒让她们二人选择,刑期就定在十月二十八,也就是后天。
金元听完张师爷的回禀后,便摆手让他按照公文的意思去办,哪知道张师爷临出门还递上了另一份折子,金元打开一看,当即就吓了一身的冷汗,那是当今圣上的手谕。
陛下召金仵作上京。
手谕上没有明言,金元也想不明白,陛下怎会无端端的就传召璎珞上京呢?
这到底是谁的主意?
逍遥王么?
若说刘谦的邀请他金元还能力争到底,拒绝璎珞跟他一块儿走,但是陛下的传召,他就是吃了十个八个熊胆,也不敢多说一个不字。违抗圣命,可不单单是一个人掉脑袋的事情,那可是要抄家灭族的啊.......
可状况不明,前途未卜,叫他怎么安心让他的璎珞儿只身去帝都呢?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儿,身边可是连个可以照应的人都没有啊......
金元就这样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煎熬了一个下午,神色惶惶,宛如失魂的木偶。
经过后院甬道的时候,一声声凄厉的哭声钻进了他的耳膜。
金元蹙着眉头望去,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梧桐苑。
自从林氏被休离府后,他还没踏入梧桐苑看过妍珠一眼。之前是因为生气和心痛,想起她丧心病狂的要将自己的嫡姐活埋,要将云儿的尸身破坏时,金元就无法抑制自己悲愤的情绪,对这样一个女儿,他竟有些无能为力,好好的一个闺女,都被林氏给毁了。
可此刻她凄凉的哭声却声声撞击在他的心坎上,他做不到置若罔闻,更做不到漠视。
抬步走了进去,梧桐苑里一片狼藉,各种瓷器被砸了一地,还有几个负责伺候的小丫头都被砸破了头,满脸是血,战战兢兢的抱在一起哭着,谁也不敢上前去劝阻。而金妍珠,俨然疯魔了,蓬头垢面,衣裳凌乱,一张还残留着斑驳抓痕的脸上垂挂着涕泪,嘴上嚎哭着,手上却也是不停,桌上,榻上,一切可以砸的东西,都被她砸了个稀巴烂。
见金元进来,小丫头们紧绷的情绪才微微松懈,泪眼迷蒙的喊了一声:“老爷救命......”
金元瞪大了眼睛,一脸的怒气正待发作,金妍珠却闻声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喊道:“父亲,不要让母亲死,求求你,不要杀了母亲,我以后不会再害三娘,求你把母亲还给我好不好?”
这满含祈求和无助的神情,让金元心口一痛,责骂的话语梗在胸腔,生生被他咽了回去。
金元弯下腰,伸手将金妍珠拉了起来,沉声道:“你母亲犯了无法饶恕的大罪,触犯了大胤朝的律法,就是父亲,也护不得她。”
“不,父亲是县丞,您是一县的父母官,生死不是您一句话的事情么?是您根本就不想救母亲,是你要母亲死是不是?”金妍珠美丽的瞳眸睁得大大的,一瞬不瞬地盯着金元,厉声质问道。
“妍珠,你不要执迷不悟,父亲是县丞,却不能掌握一个人的生死。人在做,天在看,犯了事,就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一切后果和责任。你母亲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金元沉着脸,声音微微拔高。
金妍珠便甩开了他,哈哈大笑起来。
“你只想为她们母女报仇,我就知道,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和母亲的位置,根本没有......”金妍珠咬牙死死的瞪着金元,旋即,绝望地闭上眼睛,“我恨你们,恨你们......”
金元的薄唇微微抖动着,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冯妈妈和青黛闻声从院外跑了进来,脸色惶惶,跪倒在地,齐齐请罪道:“老爷息怒,请老爷看在娘子受了打击神智不清的份上,饶了她吧......”
金元眼中闪过一丝悲痛,他做了什么孽啊,老天爷要这么惩罚他,让他家不成家.......
“好生照顾着!”金元说完,转身逃离似的出了梧桐苑。
第四百四十三章暂别
陛下的这一旨手谕,最开心的人莫过于刘谦了。
接金子去帝都的意思,他说了不下三遍,奈何他的好外甥女就是油盐不进。
要说小一点儿的年纪,他还可以哄哄,但偏偏是个精精有主见的,他总不能将人强行掳走吧?
本来还想寻思着对金元发难,他就不相信,金元在压力下还能不为所动,怎么说刘云也是他老刘家的女儿,不明不白死了十三年,不好好给个说法,他就让那金元老儿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这下可好了,有了陛下的手谕,他省却了一番力气,而金璎珞她就是不想走,那也不得违抗圣命了。
刘谦闻讯,颠颠的就从州府赶回来了。
... ...
那边百草庄,金子看着金元递过来的手谕,也懵了。
没说个什么原因,让她去帝都作甚?
都说当皇帝的日理万机,怎么有那闲工夫召见她一个名不经传的小仵作?
貌似她的名声还没有那么响吧?
金子不知道的是,她现在的名声的的确确已经很响了。
从折冲都尉的那个案子开始,刑部就留意到了卷宗上的尸检仵作金仵作三个字。而后来陆陆续续的几个影响颇大的案子里,又都看到了金仵作的名字,便留了心,直到这一次轰动了朝野的有关姒喜县主嫡子郑玉犯案被问罪,其中担任尸检的仵作又是那早已名声在外的金仵作,皇帝这才亲自看了案卷。
尸检记录非常详尽,就连公堂验证也是那般大胆独到,精彩绝伦,简直闻所未闻。皇帝一时间对金仵作这个人物充满了兴趣,得知那金仵作竟是女子时,更是讶异难当,当即便命刑部将金仵作担任尸检的几个地方案卷送去御书房。
细阅之后,皇帝龙心大悦。
一个年纪轻轻的闺阁女子,竟能剖死人肉白骨,这需要怎样的勇气和魄力?
这背后是否有人助她?又是否言过其实?
见皇帝纠结,他身边伺候的大太监便提了一句:“陛下传她来亲自考考,不就知道答案了?”
皇帝嗤笑。
考?
这尸检技术,他可是一窍不通啊。
瞧皇帝那不明意味的笑意,大太监猛然想起,这仵作乃是下九流的贱业,接触的都是死人,浑身晦气,他怎么脑袋一时发懵,提议让陛下召见呢?他这是自找死路啊,让后.宫的主子们知道了,那还不生吞活剥了他?
正惶惶不安间,皇帝竟允了,下了一道手谕,让他送到刑部,随着发放的公文一块儿送到桃源县衙门。
... ...
夜色极为明朗,墨蓝色的天空高远宁静,月色星辰下,深黑色的湖水波光缱绻。
西湖堤一路上的彩灯,就像是缀在夜色里的明珠,蜿蜒直至视线的尽头。
金子扶着汉白玉的栏杆,望着湖面摇曳的波光碎影,沉沉吐了一口气。
辰逸雪抬手轻轻拢了拢她肩上的斗篷,眸光近乎温柔但又深沉的看着金子,如清风明月般好看的俊颜露出一抹无奈的浅笑,努力撇开心中的不悦,反而安慰道:“就当作一趟普通的出行,你并不是真正的司职仵作,就是陛下惜才,若你不愿意,也不得强留下你!”
能得陛下传召,对金子来说,或许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若是自己发挥好了,说不定还能让天下人对仵作这个职业改变看法。法医本来就是一门神圣的职业,能读懂尸语,从尸体上找到蛛丝马迹,对于刑狱破案方面,往往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金子在接到这个手谕之后,内心是复杂且矛盾的。
她回眸眨了眨琉璃般绚烂的的眼睛,扯起嘴角笑了笑:“被你这样一说,听上去感觉还不错。长这么大,还没有走出过仙居府呢,这次就当去帝都旅行了。”
金子说完,想到这一去该好几个月不能见到他,心里便没有来由的感到一阵酸涩。
昨儿个还被这家伙逼着签了携手一辈子的合约,今儿个便要用分离来考验他们之间的感情么?
她真的舍不得他......
金子很想对他笑一笑,可心里涩重得厉害,只能凛下心神,平静的看着辰逸雪道:“等我回来!”
辰逸雪侧眸盯着金子,英俊而近在咫尺的容颜,显得有些若有所思。
只片刻的功夫,辰逸雪的内心却已是百转千回。
他沉了一息,薄唇微抿,眼中闪过一缕笑意,柔声道:“我陪你去!”
金子怔怔凝着他,眼底渐渐氤氲起一片湿热。
辰逸雪轻笑一声,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抬手刮了一下金子挺翘的鼻梁,低低嗔道:“傻瓜,怎么又哭了!”
金子轻轻掐了一下他的蜂腰,“人家那是感动好不好!”
“唔!”辰逸雪低头吻了吻她的秀发,自然而然道:“合约第二条,如影随形,不离不弃,我必须以身作则,妇唱夫随......”
金子脸颊爬上一层红晕,他们什么时候成夫妇了?说得怎么好像他们已经成了亲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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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手谕下来,自然是要尽快启程的。
这两天,桩妈妈和笑笑几个都忙着整理行装,金子只让她们带些金银细软和几套换洗的衣裳,别的什么都不用带,一切从简。
今年是无法留住桃源县过年的了,金元满心都是不舍和遗憾,十三年啊,他们父女俩已经有十三年没有一起围着吃过一顿年夜饭了,好容易闺女好了,却又要错过。
金昊钦本想着护送妹妹一起上京的,可州府衙门那边又出了案子,赵府尹传信让他赶紧回去。金子也让他以公事为先,此行有辰逸雪和刘谦作伴,他们身边暗卫护卫一大堆,一定不会有事的。
金昊钦只能作罢,对着辰逸雪这个准妹婿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保护好妹妹,不容有半点儿闪失。
辰逸雪冷着脸,他觉得这厮说的,简直都是废话。
他的爱人,他能不好好护着么?
辰语瞳自然是举双手赞成哥哥陪着金子一块儿去帝都的。
逍遥王就在帝都啊,那里可是他的地盘,让璎珞娘子这只小白兔只身前去,她还真是不放心,就怕一个不小心被本来就虎视眈眈的龙廷轩一口吞了,那她大哥哥以后怎么办?
辰老夫人那边已经答应了他和金子的亲事,辰逸雪只稍顺带着金子去见外祖端肃亲王,再将这门亲事禀了父亲母亲,早日定下来,以免夜长梦多。
倒是慕容瑾和侦探馆里的员工得知馆里的两个灵魂人物,竟要双双前往帝都,这侦探馆没了他们,还要怎么运作?一群人苦着脸,感觉自己的饭碗就要丢了,撇开丢不丢饭碗的问题,是他们对侦探馆都有了感情啊,不舍得就这样散了。
不止他们如此想,辰语瞳也是这么认为的。
这侦探馆怎么说也是大哥哥侦查事业的大本营,这里面的布置都是她一手设计的,倾注了很多的心血,怎么舍得荒废了?再说大哥哥和璎珞娘子又不是一去不回,她想了想,主动将侦探馆的运作揽了下来,让所有员工都安心,侦探馆还是会继续办下去的。
辰语瞳让慕容瑾这两天将告示贴出去,招募调查员。不过在辰逸雪和金子二人没回来之前,不要接手命案的调查便是了。
万事俱备,只欠动身!
要离开桃源县了,金子领着辰逸雪去刘氏的坟墓前辞别。
最后一天,慕容瑾在珍宝斋定了两席,约同侦探馆的员工一起聚餐,由辰语瞳牵头搞了一个欢送会之后,大队人马便出发了。
金子和辰逸雪一众人先是乘坐马车到州府, 再在州府的码头登上前往帝都的船只,改走水路。
... ...
清晨的码头氤氲着淡淡的雾气,空气清冷,却异常的清新。
站在船头的甲板上,望着江面上荡起微微的波浪,金子心中竟有抑制不住的澎湃。
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
皇居帝里崤函谷,鹑野龙山侯甸服。五纬连影集星躔,
八水分流横地轴。秦塞重关一百二,汉家离宫三十六。
桂殿嶔岑对玉楼,椒房窈窕连金屋。三条九陌丽城隈,
万户千门平旦开。复道斜通鳷鹊观,交衢直指凤凰台。
穿越一朝,怎能不去见识见识大胤朝最最繁华的帝阙呢?
船夫收起了踏板,吆喝着起航的号子,船身缓缓离开码头。
晨光穿透云层,洒在江面上,雾气渐渐散去,两岸的景致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金子的斗篷被江风吹得鼓鼓作响,她轻轻张开双臂,心中呐喊道:帝都,我来了......
... ...
船体微微摇晃着,金子站在船头,久久不愿进入船舱。
辰逸雪晓得她这是第一次出门,难掩兴奋,便没强拉着她进去,只是吩咐野天去问笑笑拿一件厚实一些的斗篷过来。
野天咚咚去了,刚站在金子起居的船舱外面喊了一声笑笑姑娘,只听里面传来一声闷闷的哼声,紧接着,是袁青青那个丫头跑来拉开了槅门。
探出一个小脑袋,咧嘴一笑,问道:“野天小哥,有事么?”
野天腼腆一笑,让袁青青帮着金娘子找一件厚实的斗篷。
第四百四十四章觐见
袁青青回头问笑笑斗篷收在哪儿,笑笑像死狗一样趴在木榻上,哼哼唧唧的呻吟着,伸手指了指屏风后面的一个檀木地柜。
袁青青三步并作两步走,打开地柜,取出一件白风毛滚边锦缎桂枝色斗篷,笑嘻嘻的捧过来道:“有劳野天小哥了,桩妈妈和笑笑姐刚上船,还有些不适应,很多物什就我等着一个人收拾,麻烦野天小哥和辰郎君多照看一下我家娘子!”
野天有些意外,原来桩妈妈和笑笑都怕水晕船啊?
这一路离帝都还有很多的水路要走,这要是都晕船不能伺候,那怎生是好?
野天不是大夫,对于晕船这种反应也无能为力,只能应声道好,接过袁青青的斗篷,送去了船头。
刘谦那厢,刚上了船就躲船舱里头去了,倒不是晕船怕水,他是上了年纪,耐不住呼啸的江风,在甲板上多站一会儿,他便会被风刮得涕泪四流,实在狼狈。
金子听说桩妈妈和笑笑晕船,哪还顾得上看风景,忙转身便往船舱跑。
仔细给二人扶了脉,没什么大问题,就是不适应而已,就跟现代很多人晕车一个道理,大略都是心理作用导致的。
桩妈妈和笑笑没坐过船,看到无边无际的江面还有那不断跃起的细浪,难免害怕焦虑,保持良好的心境,愉快的心情,可以避免晕船的发生。
金子让青青用白醋加入水中煮开,在里面加入生姜片,冒蟹眼之后放温,让桩妈妈和笑笑俩人当饮用水喝。
袁青青忙应声去了,不多时便端来了白醋姜茶。
金子扶着桩妈妈起身,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大碗,又扶着她躺下,将枕头固定好,脑袋不晃荡得厉害了,头自然就不晕了。
袁青青伺候笑笑喝下。
笑笑红着眼睛,一脸的自责。
金子只让她们要保持好的心境,水路很长,要走很多天呢,养好了精神再说。
她将房内的一个窗格拉开一条隙缝,有微腥的凉风钻进来,空气中的闷热一扫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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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廷轩那厢也才将将抵达帝都,在阿桑的伺候下沐浴更衣后,龙廷轩准备进宫觐见陛下。
一架高棚四轮马车在御道上飞驰而过,香槟色的幔帐与黑檀木雕砌的车厢壁相辉映,在日光的照耀下展示着一种低调中的张扬。
马车在皇宫的入口朱雀门停下,龙廷轩打着折扇遮在额角,一袭深紫色的宫装长袍在日光下熠熠闪动,映衬得一张俊颜越发英气勃发。
他才刚从车辕上跃下,便有身穿深绿色宫服的内监抬着步辇上前,齐齐下跪施礼,低声参拜道:“奴才参见殿下!”
龙廷轩一言不发的收回折扇,顺手将之往阿桑怀里一扔,掀起袍角,意态慵懒的斜坐在步辇上。
阿桑接过雪扇,朝那两名抬辇的内监招呼一声起吧,便打开折扇挡在龙廷轩白皙的额角上方,遮住头顶上方直射下来的光线,一面快步的跟着步辇往前走。
皇宫的巍峨宫墙画栋飞梁在眼底滑过,宫阙亭台,于恢弘中带着一股磅礴的气势,重檐的琉璃瓦屋顶与日光碰撞,迸出了夺目的光彩,龙廷轩忽而眯起了眼睛假寐,那些已经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风景。
步辇在养心殿门口停了下来,阿桑看了一眼似乎熟睡过去的龙廷轩,低声提醒了一句:“少主,养心殿到了!”
龙廷轩微蹙起眉头,嗯了一声,睁开一双幽沉冥黑的瞳眸,整容起身。
正待拾阶而上,便见几个身穿铁锈红鸟兽图腾朝服的官员在大太监福公公的引领下退出来。
龙廷轩在石阶下站定,几人看到后,忙堆着笑脸,快步走下石阶,拱手朝龙廷轩寒暄到:“是王爷回来了!王爷依然是逍遥不羁,荣光焕发啊......”
龙廷轩懒懒一笑,来人正是右相周伯宣、吏部尚书刘景文以及户部侍郎张志。
在回帝都的路上,鹰组收集到的情报,龙廷轩可是一一看过了。目前太子党和惠王党表面上毫无间隙,可背地里的争斗,已经开始呈现白热化,不仅前朝,就连后.宫之争,薛皇后和萧太后也是斗得剑拔弩张。
太子生性冲动,暴躁易怒,看着强势,其实是个色厉内荏的角色,远没有惠王的圆滑世故。
惠王看似温润雍雅,谦和友善,内里却是狡诈如狐城府深沉的。
他广交群臣,门下谋士如云。二人暗中的几次交手,以太子的智商和谋略,可是吃了大亏。尤其是前阵子更是传出太子殿下有恋童癖,这不管真相如何,太子的形象都在一定程度上受了打压摧毁。
这两人背后的势力,都是皇帝所忌惮的,连根拔除只是时日问题。暗中虽然闹得凶,到底不敢将这些没有证据的事情提上朝堂,陛下索性和稀泥,装聋作哑。
两个派系斗得厉害,朝堂上百官在大流之下自然要慎重选择站队。掌管吏部的刘景文,右相周伯宣这些人,都是目前两王拉拢的对象,龙廷轩却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任何一人扯上什么关联。
十几年的逍遥生活都装过来了,这个时候,更要明智的选择独善其身。
见懒散成性的逍遥王连开口寒暄的意思都没有,三人不觉面色讪讪。
他们现在可是太子和惠王争先拉拢的对象,那二位见了他们,可都得客客气气的,就这个逍遥王,是个性格乖张的异类。
不就是仗着点儿陛下的宠爱么?
跟其他皇子比起来,整个就一混吃等死的米虫,对朝廷社稷,毫无建树。
吏部尚书刘景文想起此番陛下还给逍遥王委派了一个按察使,虽然知道这办案不过是他玩乐的一部分而已,但想想淮南府的那场瘟疫,到底还是他给控制下来的,还有江南道前前后后的几个案子,都挂在他行使按察使一职的名下。
寻思一番后,刘景文觉得这逍遥王也不是只懂吃喝玩乐,至少陛下给委派的任务,都完成得极漂亮。他沉了一息,便舔着热脸上前恭维了几句,又将陛下下旨召见金仵作的事情透露了一下。
刘景文不知道他说了那么多,也就金仵作这三个字引起了逍遥王的兴趣。
但见龙廷轩眼神神采闪烁,一把握住刘景文的肩膀确认道:“父皇传召了金仵作上帝都?可有说何故?”
“这,这本官就不知道了!”刘景文被抓得肩膀疼,又不敢抬手拽下逍遥王的手,只扯着干笑道:“本官也不敢肆意揣测圣意啊!”
不管圣意如何,只要人能顺利来就成。
想起她和辰逸雪二人彼此浅笑凝兮默契无间的模样,龙廷轩便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憋闷。
他松开刘景文,破天荒地朝三人拱了拱手,笑道:“本王刚回来,正要去觐见父皇,便不陪各位寒暄了!”
三人嘴角抽了抽。
您老压根儿就没陪过寒暄好不好?
阿桑忙跟着施了一礼,屁颠屁颠的跟在龙廷轩身后跑上石阶。
三人看了消失在殿门口的背影,相互摇了摇头,招呼着一会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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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英宗一袭明黄色的锦缎常服,头戴鎏金双龙戏珠玉冠,身形微胖,正端跽坐在御案前批阅着奏折,一张威严冷凛的面容低沉如水,朱笔停顿在奏章上,久久不落。
大太监站在垂着明黄色幔帐的拱门后,低声道:“陛下,逍遥王来了!”
英宗吐了一口气,拧成疙瘩的眉头微微舒展,将批了一半的奏折合上,搁下朱笔,哑声道:“宣!”
龙廷轩大步跨入殿中,有内侍挑开幔帐,并垂头躬身唤了一声王爷安!
“儿臣参见父皇!”龙廷轩在御案前行了稽首大礼。
英宗唯一抬眸,淡淡的扫了龙廷轩一眼,哑声道:“瘦了,也黑了!这趟,倒是没少吃苦吧?”
龙廷轩抬头,见大太监福公公正奉茶进来,便起身接过,亲自送到英宗面前,露出朗日般绚烂的笑容道:“为父皇分忧,是儿臣该做的,不辛苦!”
英宗只嗯了一声,接过茶盏抿了一小口,才淡淡道:“淮南道的‘瘟疫’,做得不错,连太后都称赞你成熟干练!”
龙廷轩嘿嘿一笑,在皇帝面前全然像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一屁股坐到英宗脚边的蒲团上,只一双眸子闪过狡黠的神光,不紧不慢道:“难得还能被太后娘娘称赞,儿臣一会儿就去谢恩!”
英宗嗤笑,将茶盏放下,朝福公公挥了挥手,殿中的内侍便鱼贯退了出去。
福公公亲自守在殿门外,而阿桑不知何时已经端来了棋盘,与福公公打了招呼,推门送了进去。
须臾,送棋盘进去的阿桑也躬身退了出来,与福公公一道儿守在外面。
送棋盘对弈不过是幌子。
殿内英宗信手捻起一本奏折,扔到龙廷轩怀里,似笑非笑道:“瞧瞧!”
龙廷轩也敛起了嬉皮笑脸,打开奏折细看起来。
肃然端坐的模样与英宗神形相似,微扬的剑眉入鬓,紧绷的下巴,微抿的唇,于冷凛中又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逼人气势。
英宗不留痕迹的收回审视的目光,伸手又端起茶盏,送到嘴边轻呷了一口。
“父皇,在年关前开启关口贸易,这主意是谁提起的?”龙廷轩蹙眉问道。
第四百四十五章朝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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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在年关前开启关口贸易这个问题,朝堂上呈两派,态度迥异,这两天正吵得不可开交。
鞑靼位于大胤朝的北部,最开始只是蒙古高原东边的塔塔尔部落,属于北方突厥汗国统治下的一个部落。
前朝梁皇朝颓败,天下大乱,彼时还是一个小小地方亭长的胤朝始祖皇帝揭竿起义。烽火连天之下,草原部落政权也开始出现动荡,突厥的衰亡和回鹘的西迁,一再给鞑靼人提供了向西推进的机会,使其逐渐强盛,遂为其他突厥部落所尊,后来这些突厥部落被统称为鞑靼。
鞑靼十几年前与大胤朝那一战,虽然俘虏了宪宗,但到底也受了一定程度的重创。
鞑靼可汗急功近利,在吞并了突厥部落后,又急于开疆拓土,将目标瞄向了物质富庶的大胤朝。
那一战的惨烈,至今让百姓们心有余悸。
这些年虽然宪宗被扣押在鞑靼不得归,但胤朝拥立新帝,英宗治国有道,经过十几年的休养生息,已是国富兵强。而鞑靼这两年入冬便深受雪灾之苦,草原上冻死牛羊无数,饥寒交迫下,自然是又对大胤朝这片肥美的沃土虎视眈眈了。
去年年底的时候,阴山关口的胤朝居民就曾受到鞑靼骑兵的搅扰,家园被毁,食粮被夺,造成数万难民涌入阴山州府。朝廷唯有放粮救济,又发兵增援阴山关口守卫,小打小闹的打了几场边关战役。
今年,鞑靼那边又开始小规模的侵扰,阴山百姓为了避祸,又准备举家迁徙,弄得人心惶惶。
英宗前日在朝堂上提出商讨解决之策。
在一番交头接耳后便有人提出来开启关口贸易。
鞑靼之所以近两年不断侵扰边境,是因为他们蒙古高原突发雪灾,没有过冬的食粮,没有御寒的衣物,他们不能眼睁睁的坐以待毙,没有吃的,没有用的,那就只能发挥他们本来的强掳本性,用武力掠夺。
人在濒临绝境的战斗力是极强的,若是鞑靼真的不堪雪灾侵害,对中原发动大规模的袭击,好不容易太平下来的天下,又要重燃战火,这是朝廷不愿意看到的事情,更是百姓们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若是能开启关口贸易,跟鞑靼可汗签署贸易协议,用胤朝的丝绸粮食等物品与鞑靼交换皮革宝马,各取所需,又能保持和平,何乐而不为?
英宗这两天也在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赞成的声音不少,但反对的声音亦是此起彼伏。
以太子少师为首的沈仲便持反对态度。他认为这是一种懦弱的表现,鞑靼侵扰边境,不给于狠狠一击,反而还要帮助他们度过难关,拿粮食等御寒过冬之物支援他们,这是丧权辱国。
鞑靼是什么东西?
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
连偌大一个突厥王朝都被他们吞并了,胤朝在这个时候接济他们,等他们恢复了元气,就能反过头来再要你一口。
然以右相周伯宣为首的文臣,则主张以和为贵。开启关口贸易,以胤朝多余的粮草交换鞑靼血统纯正训练有素的宝马,实际上是占了大便宜。
大胤朝骑兵与鞑靼骑兵在战场上交锋,为何屡屡会被鞑靼铁骑压得死死的?
不是大胤朝的将士技不如人,那是因为马匹质素相差太大了,直接影响士兵的战斗力。
这次顺应时机开启关口贸易,大胤朝一点儿也没有吃亏,那汗血宝马,在平时,那是千金难求,说是交换,实际上倒是他们大胤朝占了上风,趁火打劫了。
至于沈仲说的该给与狠狠一击,与大道理上是没错,但谁能保证是他们大胤朝给人家狠狠一击呢?
在饥寒交迫下奋起进攻,那就是虎狼之师锐不可当。
沈仲被当堂驳了面子,脸上挂不住,跳出来指责周相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说鞑靼是虎狼之师锐不可挡,那他们大胤朝的士兵就是孬种?是吃素的么?
赞成与不赞成分成两个派系,当着皇帝的面儿,就吵得眼红脖子粗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道,要不是看到皇帝脸黑得像锅底就待发作,沈仲这个火爆脾气的太子少师就要撩起袖子扑上去与周相国一番厮打了。
龙廷轩了解了个中经过后,也蹙起了眉头。
赞成的理由有理有据,反对的却也不能说全然不对。难怪父皇会如此烦躁,这是个艰难的决定,若是继续闭关,一场边关战役可以说是一触即发,阴山的百姓们今年便妄想可以过个好年了。
若是同意贸易,将鞑子的肚子养饱了,等寒冬过去,他们会不会吃髓识味得寸进尺?
龙廷轩修长的手指轻轻的击打着大腿,他沉吟了片刻,抬头含笑对英宗说道:“父皇,攘外必先安内!”
英宗眯起了眼睛,沉凛的面容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他面上没有显山露水,内心却微微颤动。
攘外必先安内,这个想法,跟他不谋而合!
不愧是他的儿子!
英宗心中安慰,对龙廷轩的话不置可否,挪着微胖的身子,扬手让儿子将棋盘摆过来,父子二人许久未曾对弈了。
在养心殿陪着英宗用过午膳后,英宗就打发儿子去看容妃,这些日子,他可没少被容妃念叨,特别是淮南道瘟疫期间,为了耳朵不长茧子,他干脆让内务府抽起了容妃的牌子。
容妃见不到儿子,也见不到帝颜,没少一个人生闷气,眼下儿子回来了,他再拽着不放,容妃可要急得怄气了。
龙廷轩想起八月份避开的选秀,容妃在家书中抱怨不止,再加上郑玉的案子毫不容情,母亲面子上过不去,他便能预见一会儿见到母妃时会被怎样训斥。
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
龙廷轩起身,恭恭敬敬的退出了养心殿。
阿桑见龙廷轩出来,忙上前道:“少主您可出来了,容妃娘娘身边的小夏子,已经过来两趟了.......”
龙廷轩幽沉的瞳孔一阵收缩,黑着脸一言不发的走下石阶。
阿桑跟在他身后走下石阶,见龙廷轩往右侧的回廊大步走去,忙快步上前道:“少主,走错了,容妃娘娘的寝殿在左边......”
龙廷轩停下来,俊美绝伦的容颜面容一抽,咬牙切齿道:“本王没有失忆,本王这是要去宁和宫给太后娘娘请安!”
阿桑被他这冷冽阴沉的气息吓了一跳,差点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分明就是拖延时间逃避,可容妃娘娘是您的生母啊少主!
您老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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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行江中,摇摇晃晃,没有便利交通工具的古代,出行远门是一件辛苦艰难的事情。
桩妈妈和笑笑自从那日喝了酱醋茶之后,晕眩已经缓解了很多,连续几日的船上漂泊,也让她们渐渐适应了这种悠悠晃晃的感觉,偶尔还能走出船舱,上甲板去吹吹江风,看看两岸的风景。
今日船在一个叫梧桐镇的地方停了一下,在码头停泊之后,野天便拿着辰逸雪开好的清单,准备领着船上的小厮和几个对梧桐镇熟悉的水手上市集采购食材。
码头的喧嚣声此起彼伏,笑笑和袁青青争相从船舱里出来。
越往北走,天气空气便越发的清冷,估计到帝都的时候,就都该穿冬衣了。
桩妈妈说在船上闲着也是闲着,有时候听着江风躲在船舱里枯坐一天,人都恹恹的,不如趁路上这段时间,给娘子多备几套冬日的衾衣。
笑笑听了也说好,桩妈妈见船只靠岸,野天要上岸采购食材,忙取出银子,让笑笑跟着野天一块儿上市集,买两套针线回来,面料船上都有现成的,还是毓秀庄辰娘子送的白叠布和桑蚕丝料子,用来做贴身的衾衣,再合适不过了。
笑笑能跟着一块儿去瞧瞧热闹,袁青青也眼红得不行,金子见状,索性拿了银子,让她们俩一块儿去逛逛,自个儿喜欢什么便买什么。
袁青青激动得差点儿将金子扑倒,连声说要给娘子带好吃的回来。
笑笑差点儿没晕倒过去,这个吃货,全惦记吃的了......
刘谦毕竟上了年纪,山长水远的从帝都赶到桃源县,才呆了没几天,又启程往回赶,赁凭铁打的身子,那也扛不住啊。上船的前两天,还能跟金子他们一块儿出来外面用膳,这两天就不行了,简直奄奄一息,成天躲在房间里,吃食都让伺候的小厮送到里面去。
... ...
码头的大船卸下货物后,便驶离了港口。
码头的喧嚣声渐渐淡了下来,而金子所在的这条船只,因从安全方面考虑,辰逸雪将整艘船都包了下来。此刻船上的人走了大半,而暗中的保护的暗卫一向是不露面的,整艘船便显得异常安静。
金子在房内眯了一会儿后,感觉有些无聊,透过窗缝,见外头碧空万里,阳光灿烂,便拉开槅门,走了出去。
刺目的阳光迎面照下来,江风携带着一股微腥的气息,丝丝缕缕钻进金子的鼻腔。
她抬眸望去,空旷的甲板上,放着一几一榻,辰逸雪便坐在正中的软榻上。
他穿着纯黑的长袍,墨发垂在肩上,与长袍几乎融为一体,只鬓边的发丝在江风的扫拂下滑过轮廓分明的下颚,凭添了几分惑人的魅力。他的双腿随意的交叠着,手中拿着一本书,正低头看得入神,手边的茶几上,正放着一杯氤氲着热气的茶汤,还有一盘金黄色的杏仁糕茶点。
这一刹那的瞥见,只让人觉得闲适无比,优雅无比。
金子的唇角无声翘起。
这个风姿若神的男子,是她爱人啊!
只这样静静的看着他,金子便觉得心如擂鼓。
实在是太养眼了......
第四百四十六章担心
若不是辰逸雪抬眸看过来,金子还真有些不忍心破坏这一刻的清幽静谧。
金子含笑走过去,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
辰逸雪将书本放下,自然而然的搂住她纤瘦的肩膀。
“我还以为你在休息.......”低沉如水的嗓音在江风的吹拂下微微散开,却是显得越发的磁性惑人。
金子顺势倚在他宽厚的肩膀上,闭着眼睛嘟囔道:“这才几天我就有些受不住了!感觉剩下的路程,是那么的漫长没有尽头。”
辰逸雪宠溺的揉了揉她的秀发,低声问道:“感觉无聊了?”
“嗯!”金子点点头。
“我们还有一半的路程要在船上度过,要真是把你闷坏了,可怎么办?”
辰逸雪修长的眼睛落在金子的面容上。阳光下的肌肤如白瓷清透,泛着盈盈流动的光晕,浓密而卷翘的睫毛,就像是一对停翅不动的蝴蝶,在眼底投下淡淡的阴影,琼鼻挺翘,樱唇微抿,美得惊心动魄。
他只觉得自己轻而易举的便被她挑起了所有的欲望,俯首贴过来,在金子的耳廓边低喃道:“珞珞,不如我们做点儿不无聊的事情......”
沙沙哑哑的声音钻进耳膜,金子的心尖一颤,一种恍如电流般酥麻的感觉瞬间袭遍全身。
她倏地睁开双眼,血色顿时上涌,脸红得几乎要沁出血来。
金子紧张娇羞的模样落在辰逸雪眼中,只觉得可爱万分,拥着她香肩的手不由收紧几分,低头在她头顶落下一吻,低声笑道:“珞珞,你想哪里去了?”
金子眨巴着眼睛,脸颊还是火辣辣的一片滚烫,却听辰逸雪哑声道:“不如我们去杂物舱里找两把鱼竿出来垂钓如何?”
原来是这个不无聊的事?
额,静静地坐着垂钓,才无聊好不好?
金子扶额......
还别说,等野天和笑笑一众人回来的时候,垂钓水平高超的辰大神已经钓了两竹篓的鱼了。
金子开始以为枯燥乏味的垂钓,最后竟出乎意料的让她感到无比振奋。每一次辰逸雪将大鱼从江中钓上来的时候,金子童鞋的惊呼声和击掌声便和风荡了出去,她在船头上像个小孩子似的又蹦又跳,惹得桩妈妈和闭门不出的刘谦也忍不住出来一探究竟。
一众人都惊呆了,看着那两竹篓个头硕大、活蹦乱跳的鱼长大了嘴巴。
这才多久的功夫,竟然用两支鱼竿钓了这么多?
要知道辰郎君有这手艺,那还用得找上市集采买鱼鲜么?自个儿钓不但有乐趣,还有成就感啊!
不仅大家觉得难以置信,金子亦然。
还记得第一次的西湖初遇,辰逸雪就是停船在湖心垂钓,只不过那完全是摆了个样子,将钓竿直接固定在船头,让鱼儿们愿者上钩,导致了金子对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懒得无药可救。
此刻看来,人家那是闲情逸致,真人不露相啊!
金子忙让野天将两篓鱼送到厨房去,她晚上要亲自动手,给大家做鱼鲜吃。
问大家要什么做法的,有的说要清蒸,有的说要切片爆炒,有的说要生滚,有的说要尝尝传说中的酸菜鱼和水煮鱼还有剁椒鱼头......
桩妈妈一头黑线,敢情大伙儿都拿她家娘子当厨娘使了。
不过金子心情好,再说烹饪本就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当即便应大家所求,各种做法的鱼都来一道。
辰逸雪不忍金子太辛苦,便跟着她一块儿钻进了厨房。
晚上,诱人的鱼香在大船的上空丝丝缕缕,久久飘荡。
次日清晨,船只离开了梧桐镇的码头,往帝都的方向继续前进。
******
帝都端肃亲王府。
接到信儿的蕙兰郡主蹭的一声,从圆腰胡床上站起来,脸色微白的看向辰靖,“雪哥儿来帝都了......”
辰靖正在喝茶,听到蕙兰郡主忽然尖利起来的叫声,不由呛住,忙取出帕子,捂着嘴巴轻咳了几声。
蕙兰郡主快步走到案几旁坐下,抬手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后背,脸上的神色却依然不轻松,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兀自道:“帝京这些日子本就不平静,若是雪哥儿来了,让人认出来可怎么办?”
辰靖止住了咳嗽声,他听完蕙兰郡主的话,心头也是怦怦跳动。
雪哥儿从十岁那一年随着他们举家搬迁到仙居府后,便不曾再回来帝都。十几年的成长,他便得愈发的睿智沉静,但面向的轮廓,却也越来越像他了。蕙兰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那人的身份太过于敏感,若是被人发现了端倪,将陈年旧事翻出来,不仅雪哥儿有危险,他们整个辰府,乃至端肃亲王府的人都要受到株连......
怎么一声不响的,就回帝都来了呢?
“他现在是越发自我了,连提前给父亲母亲打声招呼都不带的!”蕙兰郡主的脸色有些气愤,她当年费劲心机,冒死护下他,可不是让他回来挥霍掉自己的性命的,可偏偏真相她不能告诉他。
蕙兰郡主恍惚间,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那张让她一见便觉得心头柔软无比的稚子面孔。
天生早慧的神童,三岁便能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四岁便能七步成诗,他是唯一一个能让前梁帝师折服并答应亲自授课的孩子。那双黝黑的瞳眸就如同一泓清澈的溪泉,干净得不含一丝一毫的杂质,却能敏锐的察言观色。
还记得在他四岁那年生辰,他的父亲为他办了一个庆生宴,宴会后他的大兄便提出去葛苑打兔子,那时候很多的孩子聚在一起,这主意一提出来,便得到了热烈的响应。雪哥儿的父亲就承诺,谁能打到最多的兔子,便给予一个特殊的奖励。孩子们激动万分,争相进入葛苑,只有雪哥儿冷静自若地等在外面。
那时候便有很多人不解,问他为什么不赶快进去打兔子,一会儿让人都打完了,可就没有奖励了。
谁知一个四岁的小孩子,竟背着手,一双黑瞳如水沉敛,神态宛若一个老气横秋的老者,只淡淡的说道:“打完也得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等他们都打够了,我再进去!”
结果,一个时辰后,大家都抓了兔子出来,却见雪哥儿还在外头等着,他大兄就笑着说兔子都没了,今天就算雪哥是主角,也拿不了奖励了。
可他却是不以为然,让人取了柴火,不紧不慢的进入葛苑,只不到一个时辰,便提着两大麻袋的兔子出来。其他兄弟为了打兔子,折腾得灰头土脸,只有他一袭锦缎白袍依然干净如初,俨如不食烟火的仙童。
当时在葛苑外等着清点兔子众人都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不是说兔子都没了么?
怎么雪哥竟能抓到这么多只,还都是活蹦乱跳的。
问了原委,他只淡淡的说道:“那么多人进去打兔子,兔子受惊,自然是要逃回洞穴掩藏的。狡兔三窟,只要找到了兔子穴,在其中两处点燃柴堆熏,再在另一处准备好麻袋,兔子受到烟熏,自然就逃往另一个出口,而小厮只稍将跳出**的兔子抓紧麻袋就可以了。”
末了,他还似乎有点不可置信的瞥了众人一眼,稚嫩的童声透着一股子桀骜:“这么简单的原理,你们不会都没有想到吧?”
这就是她的雪哥儿啊,从小到大,他都是那般的沉凛睿智,让人喜欢到了骨子里。
这样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叫她怎忍心让他沦为政治上的牺牲品?
她帮他护下了他的儿子,是因为不忍看他绝后,更是因为她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孩子。
可这个秘密藏在心里越久,她便越发的惶恐忐忑,看着他越来越肖似他的容颜,蕙兰郡主心中有说不出来的复杂感受。
但愿,她的孩子雪哥儿能平安顺遂!
但愿,往事成风,不要再让无辜的人受到伤害!
蕙兰郡主的凤眸噙着晶莹的泪滴,辰靖看到爱妻如此担忧纠结,忙安慰道:“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不会有人自找麻烦挑起旧事的,当年那些人都是看到了‘他’的尸体的。蕙兰,放轻松一点儿,没事的。再说咱们一口咬定雪哥儿就是咱们亲生的,谁敢质疑他?”
蕙兰郡主有些茫然的抬头看着辰靖,哽声问道:“不会么?他们都能相信么?
“嗯!”辰靖握着蕙兰郡主的微凉的柔夷,点头道:“他,就是我辰靖的亲儿子!”
“靖哥!”蕙兰郡主唤住辰靖,将整张脸埋进他的怀里,呜咽道:“我真的害怕,我怕极了,我害怕我当年的决定,害了你,害了咱们的孩子,可我没办法舍弃雪哥儿,他就跟我的亲生孩子没有分别啊,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去......”
辰靖紧紧的拥住了她,似乎希望自己的怀抱能给她温暖和安慰,他低声应和道:“我知道,蕙兰,我都知道!”
想起辰靖这十几年来的支持和理解,蕙兰郡主便觉得自己越发亏欠了他良多。
她何其幸运,能嫁给他,能让他如此无私地对待,能让他恨不得将自己宠上了天......
蕙兰郡主咬住了牙,拥着辰靖呜呜大哭起来。
第四百四十七章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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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打算端肃亲王的寿诞后便动身回仙居府,不想却收到辰逸雪回帝都的消息,蕙兰郡主和驸马辰靖只能在帝都多住些时日了,正好这些天端肃亲王的老寒腿又犯了,作为他唯一的嫡女,郡主自然是要留下来尽孝道的。
打发了暗卫去查探消息,蕙兰郡主便去了父亲起居的院子侍疾。
端肃亲王约莫六七十岁的年纪,面相慈祥,只轮廓不甚清晰,那是因为两腮肌肉松弛下垂的缘故。一头银发只用纶巾束着,穿着藏蓝色宝相纹锦缎直裾宽袍,正在婢子的伺候下喝着汤药。
这才刚刚要入冬,但因端肃亲王寒腿畏冷,寝殿内便已经烧起了地龙。伺候的婢子们因屋内升高的温度,白皙的脸蛋都染上了一层红扑扑的嫣红。
蕙兰郡主穿着蜀锦喜鹊登枝褙子,进屋后忙倒了一杯温水,送上前给喝完汤药的父亲漱口,转头忙又递上一颗蜜饯。
“父王都喝惯了,不苦!”端肃亲王笑眯眯的说道。
蕙兰郡主在他眼中亦如未出阁时的小女儿模样,跋扈骄纵。见她手中的蜜饯送到了嘴边,嘴上说着不苦,却还是听话的含了进去。
蕙兰郡主在榻边蹲下来,轻柔地捏着父亲的腿,一面道:“喝了这么多天的药了,若是情况还没有改善,不如就重新换一个太医吧!”
“张院使是太医院最有资质的老太医了!”端肃亲王知道女儿这是担心自己的身体,反而安慰道:“父亲这是从年轻时候打战就落下的病根了,经年的陈疾,是再也治不好的了。”
蕙兰郡主听父亲这么说,眼眶一下就红了。
父王戎马一生,为了大胤朝立下了不世功业,最后却得了一身的病痛。本该让他好好颐养天年的,可这些年却被反复发作的寒症折磨得落了相,看着父亲满头的华发,她便觉得鼻子微微发酸.......
“太医院治不好您的病,女儿就从民间找。父王可别小看民间的大夫,有些只是醉心医术不在乎功名,那些人往往才是身怀绝技的。父王的老寒腿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定有人能治好的!”蕙兰郡主仰着头微笑道。
她不希望父亲自己放弃自己,虽然病痛磨人,但只要相信,就会有希望。
端肃亲王露出一抹宠溺的笑容,他也明白闺女是一片孝心。
他无子,膝下就这么个嫡出的女儿,从小到大,他都是将蕙兰当成儿子来培养,导致了女儿个性要强,说一不二,倔强得厉害。也亏得辰靖性格温润,能处处包容蕙兰。想当初自己还嫌弃人家出身不好,配不上自己的女儿,还好是先皇赐婚,不然谁能像辰靖那般将他这个刁蛮骄纵的女儿捧在手心里疼爱着?
“听说雪哥儿要来帝都?”端肃亲王问道。
蕙兰郡主手中的动作一顿,很快便恢复如初,点头道:“那臭小子,也不打声招呼就来了,都怪女儿纵得太过。”她说着,眼中难掩宠溺,微笑道:“约莫还有十天就能到帝都!”
“让他来吧,你总是遮遮掩掩的藏着他,倒让人生疑!”端肃亲王低声说道。
蕙兰郡主想起这次进宫,萧太后也曾开口问她,怎么没有将孩子们一会儿带回来给外祖父庆贺寿辰?又问了她大儿子雪哥儿今年多大了,是否已经娶亲......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父亲说的没错,就算她小心翼翼的藏着、避着,若是他们生疑,要试探,要暗查,她又能如何?她有什么能力去阻止么?
诚如父亲所言,与其自己心虚地遮遮挡挡,倒不如大大方方的告诉众人,这就是她的大儿子!
蕙兰郡主晃神,端肃亲王也是一阵恍惚,想起那个聪颖至极的孩子来。
上次见他还是前年,在月朗山上,祖孙俩在山顶煮酒谈心。那双淡漠的眸子和消瘦的体形,看着令人心疼。若非那场变故,他就是高高在上的......
端肃亲王下意识的咬住舌头,这些已经过去,不能再想,也不能再谈。
他回过神来,看着走神的蕙兰郡主低声道:“兰儿,趁雪哥儿回来,将世子之位定下来吧!”
蕙兰郡主猛地抬头,睁大眼睛唤了一声父王。
“然哥儿虽然才是咱们嫡嫡亲的骨血,但......”
端肃亲王话还没有说完,便被蕙兰郡主摇头打断了:“父王,我知道,我不是阻止您将世子之位给雪哥儿,女儿是感动!”
端肃亲王莞尔一笑。
是啊,一般人的想法,世子之位是承袭的,自然是要留给自己嫡亲的儿子。
辰逸雪是蕙兰郡主护下来的儿子,也因为这个儿子,亲生的孩儿辰逸然便要被迫降为次子。原该属于他的世子之位,便只能拱手让给嫡长子辰逸雪。只是这个秘密就只有端肃亲王、蕙兰郡主和辰靖知道而已。至于辰老夫人,也是一知半解,只知道这个孙子不是蕙兰郡主所出,以为是儿子辰靖在婚前与外面的女子所生。
这也是这些年为何辰靖将蕙兰郡主宠上天,为了她永不纳妾,不设通房,辰老夫人却没有强势反对到底的原因。蕙兰在她心中虽然有点儿小脾气,有些小毛病,还有些牝鸡司晨,但她胸怀有量啊,竟能将辰靖在外面生的儿子视若己出,给他嫡长子最最尊贵的身份,老夫人那是打心眼里感激她。
此刻蕙兰郡主对自己的父亲端肃亲王,也是这种感觉。
自古都是立长立嫡,将世子之位给雪哥儿,就能消除那些人的疑惑,若是给然哥儿呢?只怕那些人就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了吧?
端肃亲王只是微笑,他很高兴女儿跟他一样,想得通透。都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目光短浅,可他的闺女,却是个不一样的,是个真正有大智慧大胸怀的人,这让他无比自豪!
父女俩叙叙地说了一会儿话,将世子之位就这样敲定下来了,只等着雪哥儿到了,端肃亲王再寻个时间入宫一趟,将请封的折子递上去,等陛下发了玉牒载入宗卷,就算是成了。
... ...
下午,蕙兰郡主与辰靖一道出门,亲自去巡查了位于荣善坊大街的毓秀庄总店。
巡视完绣庄,夫妻二人又去逛了一会儿花市,入冬了,亲王府的盆景都要准备更换冬季品种,她最明白父王的喜好,由她先挑好了,再让人拿着名册送到王府最合适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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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了一整艘船,船上没有多余的闲杂人等,清静之余又不会拘束。
本来以为会是枯燥无味的江上旅程,不想却是充满了欢笑声。
水手们行船那么多年,也是有生第一次感觉这是一次有趣的、难忘的旅程。
他们从不来都不曾吃过那么美味的鱼鲜,竟然能处理得没有一丝鱼腥味儿,还能有那么新奇的吃法,实在是口福不浅。
而辰逸雪和金子倒是难得天天可以腻在一起谈情说爱,一起看日出,一起看日落,一起数星星,一起垂钓,一起聊彼此的人生理想,一起下厨。除了晚上没有同睡一张榻之外,他们基本就是形影相随,俨如出航度蜜月的情侣。
桩妈妈看着他们如此亲密,本想提醒娘子注意男女大防,但想想,又觉得这话说出去,让娘子对自己膈应就不好了,又觉得辰郎君和娘子都是极守礼的人,绝不会做出越礼之事。
刘谦这些日子也是将二人的亲昵无间看在了眼底,心里老大的不舒服了,想想他要将外甥女‘卖出去’的愿望,大概是要落空了。他陡然想起那个言行不羁特立独行的逍遥王,不由生生打了一个冷颤。
逍遥王到底知不知道他外甥女已经有了心上人了?
他也没有明说他对三娘子是个什么想法和态度,刘谦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哪知道他只是纯粹的欣赏还是心理有别的想法。
这到了帝都之后,要是看到三娘子身边跟着一个俏郎君,不会有事儿吧?
刘谦愣愣的站在甲板上看着依偎在日光下懒懒晒着太阳的身影,只觉得浑身像是浸在冰水里似的,彻骨冰寒。
当晚,刘谦便发起了高烧,随身伺候的小厮知道金娘子懂医术,忙过来请金子去瞧病。金子扶了脉,确诊是感染了风寒,恰好随身携带了一些制好的丸药,便留下给他服用,并嘱咐小厮用烈酒给他擦身子。
吃了药,刘谦的风寒倒是渐好了,只是浑身肌肉酸痛得厉害,金子只能现身教学,让小厮练习按摩手法,帮他缓解肌肉酸痛。
船在江中又行驶了两日,终于在黄昏时分靠岸了。
这里是洛阳城,在洛阳城下船,再改行陆路,只需要四天路程,就能抵达帝都!
在码头上将船上携带的行礼物事卸载下来,野天领着小厮将之一一搬上了马车。
桩妈妈和笑笑几个在船上渡过了十来日倒是适应了摇摇晃晃的感觉,陡然下船,还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晃动,桩妈妈抚了抚额头,感觉有点儿天旋地转。
她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感觉胃里一阵翻涌,忙撇开笑笑的手,跑开几步,蹲在码头边哇哇呕吐起来。
第四百四十八章夜半命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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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担心桩妈妈再在码头吹风会受了凉,忙张罗着她和笑笑赶紧上马车。
野天早就跟船上的水手打听过了,洛阳城里最好的客栈就是长亭街的六福客栈。
一行人上了车之后,便直接往长亭街奔去。
傍晚住宿的客人倒是不少,但客栈后院的两个独立小院,却不是一般客人能包得起的,正好空着。
野天留在六福客栈的前台办理入住手续,其他人便随着客栈的小二进入后院的碧潭苑。
之所以叫碧潭苑,是因为小四合院里有独立的花园小径,还有一口波光粼粼的碧水池塘。
碧潭苑环境清幽,与客栈前台离得较远,不闻半点儿喧嚣。
刘谦上次路过洛阳城也曾入住过六福客栈,可他当时住的只是上房,哪里敢这么奢侈,将这个小四合院包下来?他不由深望了一眼淡漠无绪的辰逸雪,心道:“都说这毓秀庄是日进斗金,难怪这辰郎君如此财大气粗,这花钱的功夫,真真是挥金如土啊!”
将房间安排妥当,袁青青帮着招呼小厮将随身行李搬了进去。
金子在屋内开好了方子,打开门,招手唤来一名送茶水进院子的小二,让他帮着去给抓两副药过来给桩妈妈和笑笑服用。
离帝都还有几天的路程要赶,若是不将身体调理好,金子担心她们会吃不消。
在江上晃了多日,都感觉筋疲力尽的。大伙儿草草用过晚膳后,便早早上榻歇息去了。
金子睡不着,在榻旁点着一盏豆油灯,斜倚着身子翻看一本新淘来的游记。
夜暮渐渐下沉,想着明日还要早起赶路,金子也不敢熬夜看书,只得将游记收好,熄了灯就准备睡觉。
才窸窸窣窣的躺下,便隐约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声惊叫。
静寂的夜,那叫声便显得格外的清晰。
金子一个激灵,弹坐了起来,将散落的头发重新挽好一个髻,起身扯过一旁的风毛斗篷系上,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站在回廊上,扫了一眼隔壁左右的两个房间,都已熄灯,显然已经入睡。金子走下石阶,院门口的红灯笼在风中轻轻晃荡着,一抹黑色的袍角从眼角的余光中一晃而过。
是逸雪么?
金子心口一顿,旋即抬步跟了上去。
循着院外的小径往前走,熙攘声更甚。
客栈三层楼高的厢房外廊都挤满了看热闹的客人,都在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什么,乱哄哄的俨如闹市。而最靠近后院独立小院的一楼天字一号房此刻正被人墙围了个水泄不通。借着周围明亮的灯光,金子看清楚了人群外围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正是辰逸雪。
“逸雪......”金子开口低唤了一声。
辰逸雪回过头来,随即快步走了回来,握住金子的小手,低声问道:“珞珞你怎么出来了?”
“我刚刚听到声响了......”金子琥珀色的眸子循着四周微微流转着,最后停留在辰逸雪凛然无绪的俊颜上,问道:“你也听到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天字一号房里有个珠宝商人死了!”辰逸雪的声音低沉如水,没有一丝情绪。
死了?
作为职业法医师对于命案有着天生的敏感,金子下意识的想往前走。
正在这时候,六福客栈的掌柜便领着一群穿着湛蓝色公服的捕快涌了进来。
为首的一名络腮胡捕头看到了现场围满了看热闹的人,脸色不由一沉,抄着大嗓门怒吼道:“都围在这里干什么?通通都退到一边去,在本捕头勘查现场之前,围观者不得擅自离开一步,如有违者,则以嫌疑犯论处。”
他话音刚落,围看热闹的客人都不由失色,惊惶声四起,皆嚷着自己没有杀人,不是凶手。
捕头被鼓噪声吵得耳膜嗡嗡作响,伸手将腰间的佩刀刷的拉了出来,吼道:“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再吵,都通通带回衙门关上几天再说!”
入住客栈的一般都是路过的客商和游客,他们刚刚出来围观,也不过是因为好奇心作祟,若真是被无辜当做杀人凶手带回衙门那可如何是好?
听说这些衙门里的人呐,为了破案,那都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屈打成招的屡屡皆是。想起传说中牢房里那些冰冷索命的刑具,刚刚还兴致勃勃等着听八卦的围观者一个个神情萎靡,面相如丧考妣,在小捕快们的驱赶下,自动站成一排。
捕头黑沉的脸抽了抽,望着天字一号房内那通明的灯光,朝地上碎了一口。
真是他娘的晦气,大晚上的,酒才喝一半,便被县令大人火急火燎的传唤回去。想起那满嘴的酒香,心头便愈发郁闷,抖着胡子,虎步生风地往案发现场走去。
发现命案的第一时间,六福客栈的掌柜李渔立即让牛小二将天字一号房给锁上了,刚刚那些围观的客人说是看热闹,其实也就是透过窗缝看到了一个半躺在地上的男人。
牛小二白着脸,颤颤的掏出钥匙打开锁扣,将门推开的瞬间,一股血腥的气息直冲脑门。血腥气在空气中荡开,众人不觉掩住了鼻子。
牛小二想起之前第一个发现死者的周小二,连滚带爬的将客人的死讯告诉掌柜后,便因惊惧过度晕死过去,到现在也没有醒过来,他打了一个哆嗦,不敢再往里头看一眼。
捕头了进去,紧接着,他身后的几名年轻捕快也跟了进去。
只很快便有其中一名捕快如疾风一般窜了出来,脸色如纸苍白,扶着墙角,哇哇的开始呕吐。
络腮捕头大步走了出来,朝那名呕吐的小捕快啐了一口:“没出息的东西,还不赶快滚去看看仵作到了没有.......”
小捕快忙抬袖擦了擦嘴角,点头应了一声是,撑着发软的身子往外面跑去。
金子看着那捕快吐得黄胆水都快出来了,心想里面的场面一定很血腥,心头不由一凛,看了看身侧面色冷漠又高傲的辰逸雪,低声道:“逸雪,不如咱们帮一把吧,不然等他们找人来验尸,再将现场的人都扣押下来一一排查,咱们还不定能什么时候启程呢!”
辰逸雪皱了皱眉,沉吟未决间,便听人群里有人大声说道:“那不是金仵作么?大名鼎鼎的金仵作就在这里啊,怎么要舍近求远找仵作过来,还不定有金仵作的技术呢......”
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就齐刷刷地落在金子和辰逸雪身上。
如注的目光让金子仿佛置身于镁光灯下,浑身不自在。
那捕头似有些不相信,踱步走到金子和辰逸雪面前,也分布清楚哪个才是金仵作。
在他的印象里,仵作都是一些又老又丑,带着一股子尸腐味道的大老爷们,可眼前这二人分明就是风神俊秀的俏郎君啊。
辰逸雪脸色沉冷如冰,眸光如电一般在人群里一扫而过,最后,视线落在斜对面的两个男人身上。
他刚刚便觉得那声音熟悉,似在哪儿听过,不想竟是他。
殷年似乎被辰逸雪冷厉的目光所摄,心虚地垂下脑袋。而他一侧的柯子俊,则翘着手,微仰着下巴,似笑非笑的看过来。
金子验尸技术他早已知晓,只是不曾亲眼见证。如今有缘入住同一个客栈,又恰好有血淋淋的案子发生在身边,如何能错过这等好事?
其实,柯子俊心里也有自己的打算,只是这个打算一直潜藏在心底深处,直到不久前听说了金仵作开棺验尸亲检了自己母亲的尸体,将十三年前谋害了生母的幕后凶手给揪了出来的事情后,他心动了。
一个死了十三年的人,她都能验出死因,那父亲的死,她是否也能......
柯子俊到现在也不能相信,他戎马一生赫赫战功的父亲,竟会猝死,那太过于突然了,他无法接受这就是真相!
辰逸雪的脸色很臭,周身上下仿佛都罩着一层寒气,眉梢眼角都写满了赤.裸裸的鄙夷、不屑还有愤怒。
捕头不由打了一个寒颤,果然是常年接触尸体的人呐,这阴气重得,都能将人冻僵了。
金子见捕头将辰逸雪错认成自己,不由抿嘴一笑,拱手道:“在下就是金仵作!”
原来这粉雕玉琢般的小郎君才是金仵作?
这么年轻?
这完全颠覆了他印象中的仵作形象。
虽然心里还有很多的疑问,但命案大过天,能尽早解决可是最好不过的了。再说这金仵作在就声名在外,一手验尸技艺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他倒是想要见识见识。
“在下久仰金仵作大名!”捕头陪着笑,拱手道:“事出突然,衙门的仵作今日正好告了假,这才让人去乡下唤回来,来回少不得费些周折,若金仵作能帮个忙,某将不甚感激!”
金子侧首看了辰逸雪一眼,只见他一双乌黑修长的眼睛里,眸光闪闪沉沉。
感受到伊人的目光,辰逸雪便转头淡淡一笑道:“嗯,进去吧!”
金子嫣然一笑,朝捕头道了一声好,便和辰逸雪一块儿并肩走进房间。
第四百四十九章现场分析
扑面而来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息,金子不由皱起了眉头。
内厢的地上,趴着一具浑身是血的男尸,上身的衣袍敞开着,露出了白皙肥厚的胸膛,肌肉并不结实,上面有零星的喷溅血迹,胸肌有些下垂。而最冲击眼球的是他光裸着的下身,胯部一片血肉模糊,两腿被血液浸染成鲜红。
难怪刚刚那名小捕快会忍受不了这视觉冲击,连见惯了生死的金子看到这一幕时,都觉得极其残忍,头皮发麻。
辰逸雪一如既往的冷静沉稳,他细心的观察着现场环境,并开声嘱咐进屋的捕快们小心脚下的血迹,不要踩到血液造成假性证据。
络腮胡捕头有些疑惑的看了辰逸雪一眼,见他神色沉凛,又与金仵作一道,便不敢开口质问。
金子让捕快帮她取来一双干净的手套,戴上后便开始检验尸表。
“......死者身高六尺六寸,年龄四十岁上下,根据尸温和尸僵判断,死亡时间是在半个时辰前,死者颈部有大面积的淤痕......”
金子从头开始检验,死者的颈部淤痕从面积上判断不是正面被人用手扼住咽喉,而是被人从身后用手臂箍住。金子在脑海中很快便想象出死者遇袭后的本能反应,她抬起死者的双手,果然,在十指的指甲内,发现了少量的血污和皮屑。而这些毫无疑问,是属于凶手的。
金子又循着他的腹部往下查看,在死者右侧腹部有被匕首扎刺过的伤痕,伤口约莫两公分宽,切口整齐,伤口外霍,有明显生活反应,这是死者生前造成的伤痕。
眼角的余光扫过死者下体处那一片血肉模糊,金子竟不觉有些心慌。
她偷偷回头,看了一眼正在细心勘查现场蛛丝马迹的辰逸雪,想到要在他面前查看死者这个地方,她便有些不自在。不过她很快便撇开了心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她现在的身份是仵作,勘查检验尸表,找出死者的死因,找到控诉凶手的证据,才是她的本分,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金子不再有其他的顾虑,拿起一块帕子,将伤口周围的血迹抹去,尽管胯部被砍得一片凌乱,但从刀口的形态可以判断,这是死者死后才造成的伤痕。
将尸表检验的结果跟络腮捕头几人说了一遍,他们先是震惊于金仵作独到精准的分析,而后却是对凶手的残忍手段感到愤怒和惊讶。
“这得是多深的仇恨呐,不然人都死了,他还要将他那儿剁成那样泄愤......”络腮捕头嗟叹道。
金子不置可否,而那厢,辰逸雪已经将房间内凶手留下来的信息整理得差不多了。
见他看过来,金子便笑了笑,走过去问道:“逸雪,发现什么了么?”
辰逸雪嘴角弯弯,点头道:“很多信息!”
络腮捕头领着几个捕快也围了过来,眼前这人浑身透露出的一股冷峻清逸的气息,恍惚中竟让人生出一种神秘的宛若洞察一切物事的方外高人。
他迅速的环顾了一周,指着地上几个浅淡的血鞋印开口道:“经过现场残留的几枚鞋印比对,大小一致,方向一致,可以肯定这是行凶者留下的。嫌疑犯是男子,年龄约莫二十五到三十岁左右,身高约莫六尺八寸,身形较瘦......”
辰逸雪清冷的声音滑过众人耳际,大家不约而同的张大了嘴巴,而金子也被他口中的话语震住了。
如此专业的判断,俨然赶上了前世的痕检专家。在现代,鞋印是一种很有价值的证据,痕检专家可以根据现场鞋印的大小、长度,鞋底的磨损程度计算其主人的年龄身高和体重。
这个辰逸雪是怎么想到的?
还在疑惑间,便又听他说道:“房间内门窗并没有遭到破坏,显见凶手与死者应该是认识的。”他背着手,指着桌上摆着的两个杯子,众人看过去,不由信服的点点头。
不是认识的人,怎么可能让他进屋呢?还请他一块儿坐下喝酒,那决计不可能。
辰逸雪伸手轻轻挑开桌上用帕子包着的物事,露出一把沾满血迹的匕首。
“这是在下刚刚在墙角发现的,匕首刀刃上沾满了血污,这把应该就是凶器,而且刀柄上还残留着握刀的手印。”辰逸雪冷傲的长眸在望向金子的那一刻便变得温柔起来,淡淡道:“从握刀的手痕和金仵作刚刚检验的尸体右腹部的伤痕推断,凶手应该是个左撇子!”
金子微微一笑,点头道:“没错!”
她朝辰逸雪眨眨眼,给了一个你很棒的眼神,随即向听得一头雾水的络腮捕头解释道:“逸雪说的跟尸表检验的接过完全一致。死者的右腹刀口大小敲好与匕首的宽度一致,而且根据刀口往下倾斜的角度分析,行凶者的个子一定比死者高些许。”金子双手做了一个握刀的姿势,找了现场一名比自己还矮小的捕快做了示范,续道:“正常人面对面出刀的话,死者应该是伤在左腹部的,而从匕首的刀柄和死者的伤口上看,都能证明死者是个左撇子。”
络腮捕头恍然大悟,看着二人的眼神充满钦佩。
年龄身高体重,还有左撇子这个明显的特征,这要排查起来的话,那就更容易了啊。果然是名声在外的高人啊,难怪能被高高在上的逍遥王青眼......
“感谢二位为本案提供了如此细致的证据,某这就着手排查,相信有了这些佐证,那凶手定逃不了!”络腮捕头情绪有些激动,脸上血气上涌,宛若打了鸡血。
金子幽幽一笑,只道了声不必客气。
辰逸雪神色疏淡的补充了一句:“捕头可以从客栈前台的入住资料着手调查。看看半个时辰前,有没有哪一个客人匆匆办了退房手续的!他的手上有死者抓伤的痕迹,这点在排查时也相当的重要。而且......”
“而且什么?”见辰逸雪停顿,正听得入神的络腮捕头忙追问道。
“死者衣裳不整,案发时,极有可能......”辰逸雪看了金子一眼,白玉般的容颜染上一层微嫣。
络腮捕头轻咳几声,明了的点点头,应道:“嘿嘿,某明了......”
他说完,正要命人将现场封锁,忽而听手下的一名小捕快说道:“老大,死者的珠宝都不见了......”
络腮捕头胡子一抖,心道这果然是熟人动手啊,不然还能将珠宝都洗劫一空的,这珠宝商的珠宝,就是入住最好的客栈,那也是上了里外几层锁的,能将钥匙拿到手的,不是熟人是谁?
他眯起了眼睛,心念一动,忙吆喝着手下的人跟着他赶紧去抓人。
这拿了钱财,又背了人命官司,还不跑得脚底抹油?
络腮捕头跟掌柜说让客人都回屋里去,只在他请示大人作出批示前,所有人都不许擅自离开客栈一步。
这话有些霸道,但毕竟出了人命案子,就是众人愤愤不平,也不敢强出头去质疑顶撞公门人物。
掌柜唯唯应下了,早在屋外听到辰逸雪的推断后,便命人将半个时辰前退房连夜离开的名单送了过来。
根据前台接待的小二说,半个时辰前确实有一对男女匆匆退了房,房间号是天字四号房,就在一号房的斜对面,登记的时候说好要住三天的,这才第二天,就提前退了,而且看样子还很赶,连退房的押金都来不及取走,便匆匆拉着一个妇人走了。
络腮胡捕头一面让人去请命封锁城门,一面打听两个嫌疑人的体貌特征。
将资料收取得差不多了,他摆手吆喝了一嗓子,命人跟上,直接往码头方向赶去。
接下来抓人的事情,自然跟金子和辰逸雪无关了。
二人出了现场,便相携着回碧潭苑。
才刚进入院门,二人就吓了一跳。离开时鸦雀无声的碧潭苑此刻灯火通明,刘谦、笑笑、桩妈妈、野天等人皆面色担忧的在正堂内等着他们。
见二人进来,袁青青第一个扑上来,惊呼了一声:“娘子......”
金子一头黑线,这凄然的声音,不知道的还道是自己‘驾崩’了呢......
“娘子,他们说外头死人了,不让奴婢等人出去,可不见娘子和辰郎君,奴婢和妈妈他们都急死了......”笑笑提着裙角跑过来,一脸惶惶。
这里可是洛阳城啊,人生地不熟的,上面也没有老爷罩着,这万一出了什么事儿怎么办?
笑笑又想起上次那些要暗杀娘子的杀手,还有将娘子掳走的土匪,心头仍有余悸。
“没事没事,不要担心!”金子说完,吩咐笑笑赶紧给她打水净手消毒。
金子进屋洗漱,刘谦便上来,神色冷冷的睨了辰逸雪一眼,端着舅舅的架子对辰逸雪道:“璎珞毕竟是闺阁娘子,辰郎君大晚上还带着她出去,实在是......不妥!”
辰逸雪眸色冷傲的看向刘谦,只让他不由哆嗦了一下,随后,辰逸雪一语不发,面无表情的从他面前走过,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刘谦气得鼻子都要冒烟了。
这什么态度?
明目张胆的拐带他外甥女出去,也不知道做了些什么,难道他这个当舅舅的还护不得自己外甥女了?还说不得这个不知礼义廉耻的贵公子了?
第四百五十章冷拒
知道情况的俩人都各自进了房,留下一屋子不明就里的面面相觑。
刘谦愤愤的瞪了桩妈妈一眼,想起一路上这个乳母都没有好好规劝自家娘子检点行为,才让辰郎君大半夜的将他外甥女拐带出去。
这青天白日的,俩人都亲密的腻在一块儿,这黑灯瞎火的夜晚,还不定做出什么有辱斯文的事情来呢?
他越想越来气,大步走过去指着桩妈妈和袁青青几个怒骂了一顿。
桩妈妈刚刚还在寻思着前面客栈死了人,这娘子该不会又忍不住出手帮衙门验尸了吧?她心中揣揣,这洛阳城可不是桃源县啊,天塌下来,还有老爷帮着撑着掩着,这一路可是跟着大爷呢,刘家最是重视面子问题,仵作在他们名门大阀眼里,那就是不上道的下九流,别娘子上了帝都,就被他们因这个看轻了去。
她心中千回百转,哪知道刘谦突然发难,对着她们劈头盖脸一阵臭骂,惊得正堂内的众人张大了嘴。
他们也是第一次见男人训人还能训出个泼妇骂街的形象来,真真是开了眼界了。
桩妈妈和袁青青二人都懵了。
在娘子身边伺候那么长时间,她们还真不曾被这么毒舌的训斥过,娘子向来对她们都是极好的,虽名为主仆,可实际上,却堪比亲人。
桩妈妈噙着泪,忙跪下请罪道:“都是老奴的失职,还望大爷息怒!”
刘谦出了气,心中不再憋闷得厉害,而桩妈妈等人的求饶也让他有了下台阶,脸色稍霁,不耐烦的摆手道:“你到底是我刘府的家生子,做得不好之处,也合该我训。以后伺候娘子,不止是要尽心,但凡娘子有思虑不周的事情,你作为乳母便要提醒于她,万不可渎职让娘子闺誉有损在外失了体面,明白么?”
“老奴晓得!”桩妈妈忙扯着袁青青一道磕了头。
刘谦冷哼一声,拂袖回了房。
而此刻,金子正死死地被笑笑抱住,一面低声祈求道:“娘子,您万万不可当众为了奴婢们跟舅老爷顶撞,您就让他发泄发泄吧,一会儿就好了,若您当众拂了他的面子,怕到了帝都,他就能变着法子折腾咱们,奴婢们无所谓,倒是怕娘子势单力薄的,白受了难堪!”
金子绷着的身子渐渐软下来,叹了一口气道:“你说的也没错,帝都不是咱们的根,此去就如浮萍,再自断一臂,失去个可以勉强仰仗之人,实非明智之举。”
只是拥有现代思想的金子到底还是不忍桩妈妈和青青被他人如此训斥辱骂,动不动就打骂羞辱,实在是半点儿人权都没有,况且这些都不是桩妈妈她们的错,要骂就来骂自己好了。
金子不由翻了一下白眼,看刘谦那个性,就是那种柿子净捡软的捏的人。
折腾了半夜,金子洗漱后忙让大伙儿都上榻睡觉去,这案子她和辰逸雪能帮的就这么多了,至于衙门的人能否将凶手抓捕归案,他们可是管不着的了。
听说客栈里死了人,这一夜很多人都睡不好觉,六福客栈前面的三层楼客房,皆是灯火通明,照得整个客栈亮如白昼。
金子却是折腾累了,换了衾衣后,在笑笑的服侍下上榻会周公去了。
碧潭苑对面的独立小院,叫菊香斋。
此刻柯子俊正回味着此前辰逸雪和金子二人双剑合璧的调查结果,他心头微微激荡着,这二人还真是绝配啊,一个推理,一个验尸,短短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就将常人无法看出来的蛛丝马迹拼凑出了那么清晰且完整的证据。
他如星辰般灿烂闪耀的眸子不觉漾出了笑意。
辰逸雪的冷静和洞察能力从小他便领教过,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发的睿智沉稳了。倒是金娘子,真真是世间少有的妙人儿,不,应该说是这世间再难出其二了吧,就她这胆识能力,世间就她独一份儿!
那么血腥的场面,连司空见惯的捕快都被激得呕吐不止,她一个闺阁娘子,竟面不改色,从容如斯......
柯子俊端起几上的茶杯浅尝了一口,不觉微微蹙了蹙眉,暗道:怎的这般涩?
他刚搁下茶杯,准备唤长随木舟进来收拾铺盖,却听门外传来殷年的声音:“将军,辰郎君来了!”
柯子俊幽幽一笑,本就是沏了一壶茶等着他来,敢情是这个有严重洁癖的家伙回去洗漱了一番,害得他一个人在这里等了大半晌,茶水都灌了一肚子了。
“快请进来,让木舟重新泡上一壶好茶来!”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一缕低哑如磁的声音从门外钻了进来。
“不必麻烦了,在下问两句话就走!”说罢,便推门走了进来。
柯子俊抬眸望去,灿烂的灯光照射在他挺拔修长的身姿上,不显柔和温暖,反倒平添了几分清逸冷漠。
辰逸雪幽沉如水的目光落在含笑的俊颜上,冷冷问道:“你那么做,是何居心?”
柯子俊哈哈一笑,摆手道:“别一副气冲冲的模样,一张脸又冷又臭的,看了让人难受!”他上前,一把拽了辰逸雪往屋内走,一面解释道:“就原谅学弟这一回!”
辰逸雪脸色依然森森,黑瞳带着一股迫人的压力扫向柯子俊,这无形的威压,就是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柯子俊也难以招架,心道自己怎么这么多年了,怎还是对他那冷死人不偿命的眸光没有免疫?
看这架势,自己不给个说法,连普通朋友都没得做了。
柯子俊敛容,收起不羁的笑意,低声道:“逸雪,此番的确是偶遇,圣上夺丧,在下只能回京述职复命!”
“我没问你这个!”辰逸雪冷冷应道。
柯子俊一顿,懒懒的声音透着几分郑重:“本将军真没有什么不良居心。不过是早前听外面传金娘子的尸检之技神乎其神,便留了心罢了。恰好咱们有缘入住同一间客栈,又刚好有命案发生,为了一睹为快,确实唐突了一些。若你和金娘子因此生气,本将军深感抱歉,还请见谅!”
辰逸雪对这样的解释不置可否,他迎着柯子俊的瞳仁望去,此话能有几分是真,眼神可不会造假。
辰逸雪没有说话,一双黑瞳虽然清澈如泓,却有幽深不可见底,柯子俊有些揣揣,正待说话,却听辰逸雪缓缓开口道:“你的忙,我们帮不了!”
柯子俊心中一惊,腹内有种翻江倒海的感觉,面上却是极力的维持着平静。
他究竟有着怎样的能力,只凭一个眼神就能读懂人心?
他怎么知道自己有所图、有所求?
柯子俊的大脑快速的转动着,忽而电光火石的一闪,想起了桃源县那间隠于东市一隅的侦探馆。金娘子是馆中的任职仵作,那么侦探馆的幕后之人......竟是辰逸雪?!
难怪他会如此说。
原来自己自认为做得紧密的事情,在他这种聪明人面前,根本就像是摊在日光下的物事一般,被看了个透彻。
柯子俊猛地攥紧了手,他咬了咬牙,深吸了一口气后问道:“逸雪,能给我个理由么?为何你们连不相干的,不认识的人都愿意伸出援手帮忙,难道在下比不得那些人?你就不能看在同窗情谊的份上,帮我找出父亲的真正死因么?”
辰逸雪没有任何的回应,他站了起来,迈长腿径直走向房门。
“逸雪......”柯子俊不甘的唤了一句。
辰逸雪停下来脚步,并没有回头,只淡淡道:“你怎不想想为何连金牌仵作都验不出死因?一个是死因确实无可疑,一个是......”他顿了顿,觉得自己多事了,只声音柔和了许多,劝道:“政治,本就是残忍的!”
柯子俊怔怔地看着那抹清逸的身躯随风而去,脑中嗡嗡作响。
政治,本就是残忍的?!
父亲到底做错了什么?竟惹得圣上猜忌,成了政治的牺牲品?
是因为密室内的那些东西么?
是因为圣上发现了父亲多年来一直与宪宗旧部有联系么?
如黑曜石的瞳孔渐渐有薄雾迷漫上来,柯子俊的身子晃了晃,瘫软在软榻上,仰头望着顶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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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边才吐出一丝朦胧光晕,金子便已经醒过来了。
听到声响,在外厢守夜的笑笑忙披着缎衣过来,抄过屏风上的夹衣快步走到榻边,低声道:“娘子,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昨晚出了那事儿,咱们大概是要在洛阳城滞留个一两天了,昨晚辰郎君就说了,今天不必刻意赶早的呢!”
“我没刻意赶早,是自然醒的!”金子微微一笑,心中却不否认是因牵挂着昨晚的命案,所以醒得比平时早了些。
笑笑伺候着金子穿衣洗漱,出了房门的时候,一股冷风扑面而来。
冬天来了啊!
院中,随行的护卫们正打拳锻炼着,见了金子,纷纷见礼问好。
金子笑着跟他们打招呼,也不敢打搅,便去了正堂。
堂内,桩妈妈和青青正在布置着早膳。
膳食都是客栈提供的,不过两个独立小院的膳食,倒是比前面的要丰盛精致得多。
早餐要趁热,桩妈妈忙张罗着将膳食分过来给金子吃。
“不急,等舅舅他们过来一道用吧。”金子说道。
桩妈妈笑着应好,娘子说的也是,没得又让大爷说自己将娘子教得不分长幼尊卑,以后拿捏着给娘子找不痛快。
主仆俩说着话,便见辰逸雪和刘谦一道走了进来,二人还说这话,不由让众人有些吃惊。
金子上前给刘谦问了好,又笑着与辰逸雪打了招呼。
刘谦招呼着众人入席用早膳,不知是有意还是无疑,他竟挑了个中间位置坐下,将金子和辰逸雪隔开来。
金子只觉得好笑,也不管他,兀自用起了早点。
第四百五十一章案情
用过早膳,野天本想去打听打听昨晚的案子如何了,才跨出院门,远远的便见六福客栈掌柜的领着一个络腮胡子穿着公服的捕头大步走来。
掌柜一面引领着方向,一面陪着笑,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恭维的话,惹得捕头哈哈大笑,那笑声和风而来,格外洪亮。
昨天傍晚在前台办理入住手续的人正是野天,因而掌柜便也认得。
他颠颠上前,笑着对野天拱了拱手,并指着他身后的络腮捕头道:“这位小哥,这是咱们洛阳城历下县衙门的路捕头,昨晚在天字一号房发生了命案,幸得二位郎君相助,已经将那凶手缉拿归案,路捕头这是过来跟两位郎君致谢的,还望引见!”
野天抬眸看了掌柜身后的路捕头一眼,那捕头也正含笑看过来,二人点头打了招呼,野天便让身,将二人请进院子。
碧潭苑环境雅致清幽,路捕头也是第一次跨进这六福客栈的后院,看着精致雅趣的院子,不由啧啧称奇,心道这金仵作虽说是操持着贱业,但验尸也捞了不少油水吧?不然能住上这顶级的客房?
不过想想,人家确实是有本事啊!
野天见掌柜和路捕头识趣地在院中停下,便快步进正堂通报去了。
须臾,辰逸雪和金子二人便从正堂出来。
二人皆是一袭白衣,乍一眼,竟似踏风而来般的清逸隽爽,说不出的钟灵毓秀。
路捕头堆着笑脸,快步上前拱手道:“一早打搅二位了。昨晚某得二位仗义相助,才能及时将那凶手缉拿归案,这是我洛阳城里最快落案的人命案子了,某实在激动,连大人也一早遣某过来,让某当众向二位道一声谢谢。若二位不弃,某还想替大人请二位一道用膳,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金子晶亮的眸子眨了眨,侧首看了一眼面色如常的辰逸雪,笑道:“凶手真的抓到了!”
辰逸雪见金子有些兴奋,便跟着淡淡一笑。
不过昨晚的推理分析和证据皆十分齐全,且事发时间是在晚上,城门早就已经下钥,就是码头渡口,也已经停运,能出城的路都幸运的被封锁住了,凶手除非肋上双翅,否则就只能成为瓮中之鳖。衙门的人将凶手成功逮捕归案,那是必然的事情,若再此情况下还能让凶手从眼皮子底下溜走,那才是可笑至极无能至极的表现。
在人证物证俱在的情况下,凶手自然无法砌词狡辩,认不认罪,都无法逃脱他谋财害命的事实。就这样一个案子,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案结案,还要拖到何时?
昨晚,辰逸雪之所以会答应出手,无非也是因金子的话而意有所动罢了。
“你们在哪儿抓到他的?事情的经过如何,快说说......”金子一早醒来就是因为牵挂案子,如今有捕头亲自上门讲述事情原委,金子便掩不住激动。
其实她也是好奇心作祟,昨晚那珠宝商下体被砍得血肉模糊,金子就在想是不是有情感上的纠葛,此刻能亲耳听说事情经过,自然是要问个清楚明白的。
四人围着院中石桌而坐,笑笑从屋里煮了茶送出来,在每人面前续了茶之后,便安静的退到一边,竖起耳朵听那捕头讲昨晚的案情。
原来路捕头领着底下几个下属,在客栈前台打听了一番后,准备出发去搜人,而前台接待的小二正好想起一事,忙唤住路捕头,跟他说那匆匆退房的客人领着一个妇人临出客栈大门时,又转过身来问了他最早的一班渡船是什么时辰。小二跟他说是点卯,那人神色一滞,也不再多问什么,便拉着那妇人的手一溜烟跑没影了。
路捕头得了这有利的消息,当即跨上马,催马往码头赶去。
大半夜的,码头的风吹得呼呼作响,黑灯瞎火的,一艘艘大船就如伺伏在港口的野兽,除了船帆在风中偶尔发出哗哗声和涨潮声之外,并无任何动静。
路捕头让人燃了火把,在任何可以藏匿的地方搜寻了个遍,没想到竟一无所获。路捕头有些灰心,本以为那凶手定时听了那小二说最早的渡船只有到点卯才开启,说不定改走陆路了,这会儿不定在城中哪个地方躲藏着,只等天亮伺机逃出城去......
就在他打算收队赶往城门布排的时候,码头边的一个船坞里传来了一声尖叫。那声音极小,很快便被风声湮灭,但路捕头确认自己没有听错,扬手让底下的人进船坞搜查。
果然,在一个封顶的大铁桶里,找到了从客栈逃窜出来的一男一女。
那妇人之所以会惊叫出声,是因为刚刚有一只老鼠撞上了她的绣鞋。
路捕头当即就从二人随身的包袱中搜出了死者的珠宝,而且如同金仵作所言,那嫌犯的左手臂上有着一道道血爪痕,用左臂箍人,足见是个左撇子的,而且年龄身高也跟那辰郎君推测的一般无二。
路捕头心头澎湃,对二人的钦佩油然而生,命人将疑犯拿下,送回牢房审问。
在刑具伺候下,倔强的嫌疑犯松口了,承认并坦承了犯罪事实和经过。
死者名叫李青州,汴州人,从事贩卖珠宝玉器的生意,近些年生意做得很不错,身家倍涨腰缠万贯。
凶手李子沫同为汴州人氏,跟李青州还是远房亲戚,也是从事珠宝贩卖的商人,只不过生意远没有李青州做得好做得大。这一次他们同期去了楼月国进珠宝,李子沫因携带妻子同行,而妻子又在途中病了一场,便误了进货的日子,见李青州生意做得好,眼光必然独到,便拿了钱银委托他帮忙给选一些货,哪知道李青州看了这一批放出来的珠宝,两眼顿时发光,这一次的珠宝成色比起以往的都要好,款式也多,琳琅满目的,简直要耀瞎人眼。想起将这些成色极好的贩卖到帝都的高级首饰玉器店里,那利润可是......
想象白花花的银子朝自己飞来,李青州便起了私心,决定将这一批次的货全部吞下。他马上就跟供应商谈好了价钱,签订了合同后,挑选了一些轻便小件的珠宝自己先带走,余下的便雇了镖局护送。
回了暂住的客栈,李子沫忙上来问他给他定了什么样式的,哪知道李青州两手一摊,说都被订走了,他也只拿到一小部分,自己也要贩卖,就不能分给李子沫了。
李子沫见他说得十分无奈,也不好责怪他什么,只好等妻子病好了后,跟着李青州同行回汴州。
哪知道,他们前天刚到洛阳城,就遇到了在码头卸货的承运镖局的熟人,寒暄几句后,才惊闻李青州这个贪心奸商将所有的货物都吞下了,打算自食而肥。枉他山长水远的白跑一趟,白瞎了路费不说,可恨的是他当李青州是好友,他却在背后如此阴他。
得知了真相的李子沫非常气愤,气冲冲的回六福客栈,准备找李青州理论。
那时候李青州并不知道李子沫已经知道的真相,见来人是他,便将他迎进门,还亲自给他倒了一杯酒。
李子沫劈头盖脸的质问李青州,为何要阴他,李青州知道事情早晚败露,也不打算多做解释,直接承认了他看上了所有的货物,他有的是钱,就是要全部定下来了等着转手贩卖发大财。
这是为商之道,商人就是唯利是图的,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怪只怪李子沫自己,时运不济,抢不到这批货,怨不得他。
李子沫气得两眼发红,觉得自己是瞎了狗眼才会跟这种人称兄道弟讲朋友情谊,当即立誓与李青州断绝往来。
李青州倒是无所谓,他心中本就没把竞争对手当兄弟,同行本就是死敌,只有他这个傻子才拿真情意跟同行相交,还拿银子让他帮着选货,真是天真得可爱。
李青州没把李子沫当回事,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喝着酒。
回到自己屋里的李子沫越想越生气,妻子叶静茹忙在一旁开解他,哄着他下了气之后,叶静茹借口上客栈大堂要些食物离开了房间。
叶静茹见丈夫生气成那个样子,心中也有些内疚的,若不是自己央着他带她出来见见世面,也不会因病耽误了生意。都是她惹的祸事,且目前丈夫的生意才刚刚上了轨道,若是断了供应的货,失了诚信,以后要再找大珠宝行合作,就更难了。
为了不影响丈夫的生意,叶静茹决定去找李青州好好谈谈,看看能不能加点儿钱,匀一些给他们卖。
叶静茹去了李青州的房间,将自己的请求说了一遍,刚想问他觉得怎么样,却不想李青州正一瞬不瞬色迷迷的看着她。她心中一惊,但想到这事儿是她搞砸的,便沉住气,再次请求了一遍。
李青州倒是爽快答应了,只一个条件,陪他睡一觉。
叶静茹当即花容失色,李青州这是趁火打劫,她万死不能答应。
第四百五十三章上京
二人在天阶上看完了落日黄昏才意犹未尽的相携着回了客栈。
桩妈妈今天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晚膳便亲自准备几道拿手菜,众人吃过后,一道用了茶,又闲聊了一会儿,便各自回房洗漱安歇了。
次日清晨,野天便奉命去前台结账退房,没想到掌柜的竟分文不取,直说金仵作和辰郎君出手相助,帮了他们六福客栈大忙,若是客栈因命案被封锁个十天半个月的,损失的钱银可不止这么一些,为了表示感激,金仵作一行人这两天的食宿便由他们六福客栈提供便利,还望笑纳。
野天只得回头去请示辰逸雪,辰逸雪只淡淡一笑,颔首承了六福客栈的情。
护卫和小厮们出去外面备好马车,桩妈妈几个则帮着将随身的行礼整理好搬上马车。
从仙居府一路行船没有办法,现在开始走陆路了,又是跟着刘谦同行,桩妈妈是不敢让娘子与辰郎君同坐一辆马车的。再说那也于理不合!
买的马车都是极好的,车厢内铺了厚厚的垫子可以防颠簸,里面还设有几榻,空间感不错,舒适宽敞,远行倒是不成问题。
车队出了城门,便一路往帝都的方向前行。
... ...
这一路有护卫同行,还有暗卫护航,倒是太平。
金子朦朦胧胧的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她挣扎从榻上起身,马车微微晃荡,她忙抓紧了几沿。
金子将盖在身上的丝绵被子掀开,挪着身子坐到窗边,拉开隔日幕帘,熹微的晨光刺目,她忙闭上眼睛缓适。
等再睁开眼时,便已经适应了。
金子推开窗格,一股刺冷的寒风扑面而来,让她生生打了一个激灵,还有些混沌的脑袋,顷刻恢复清醒。
北方的冬季果真比南方要冷许多啊!
金子望着官道上那些光秃秃的树干枝桠,不由感慨了一声。
不过湛蓝的天空和清冷的空气倒是极好了的,没有污染的古代,空气质量可比现代的北方好太多了,至少没有雾霾,至少还能看到宁静高远碧蓝如洗的天空啊!
打着窗户,车厢内的温度瞬间降低了几个摄氏度,趴在褥子上睡觉的袁青青打了一个哆嗦,嘟囔了一句好冷,翻个身,陡然炸毛似的弹坐起来,紧接着便听到了她专属的惊叫声。
“娘子......仔细着凉啊,一会儿让桩妈妈她们知道了非扒了奴婢的皮不可......”
金子只刚刚被风吹的时候觉得有些冷,适应后倒没觉得什么,见她慌慌张张的样子,便讪讪的关上窗格,拉上幕帘,一面应道:“你这急性子可得好好改改,若本娘子不是心脏够好,准给你吓出心脏病来!”
袁青青吐了吐舌头,委屈道:“奴婢这不是担心娘子么!”
见金子无奈的摇摇头,她又机灵的补充一句:“不过娘子让奴婢改,奴婢一定好好改!”
金子这才笑出声来,这丫头,越发的懂得察言观色了,还不错,进步很大!
伺候过金子洗漱后,笑笑便送了早膳进来。
笑笑在外头吹了冷风,陡然进入温暖的车厢,一双黑嗔嗔的眸子便漫起了一层水雾,湿漉漉的,就像水晶一般清透,连脸颊也因温度的变化而泛起了红晕,一旁的袁青青便笑着打趣道:“刚刚听笑笑姐在外头遇到了野天小哥,还跟人家说了几句话呢,娘子你看,笑笑姐脸红成了什么样了......”
金子看了笑笑一眼,一时起了玩心,也跟着调侃道:“可不是?莫不是咱们家的笑笑春心萌动了?”
笑笑呀了一声,羞得恨不得此刻有个洞可以钻进去。
自从四天前在石林被袁青青那妮子调笑一番后,笑笑这几天也是有意无意的避开了野天,可有时候远远的看着他的身影,心里也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突突跳着,就是刚才一道儿取早膳遇到了,她也紧张得不行,这可是以前从没有过的事情。
此刻又听袁青青和娘子如此调侃自己,她竟又喜又羞,难道自己真的对野天动了心?
袁青青将早点在几上摆好,见笑笑不似之前那般气鼓鼓的要来撕烂自己嘴,不由朝金子眨了眨眼,用嘴型问道:“娘子,笑笑姐不会真动心了吧?”
金子嫣然一笑,也不欲再打趣笑笑让她不自在,挪过去安静的用着早点,一面想着找个时间问问野天的意思。相处这么长时间以来,野天也是个极不错的,若能配了他,对笑笑来说,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用了早点后,笑笑给金子煮了一壶茶。
金子一面喝着热茶汤,一面看着外头缓缓向后移的景物,问道:“咱们这是到哪儿了,还有多久能到帝都?”
“奴婢刚刚听野...野天小哥说了,他说咱们约莫午后便能抵达帝都城门!”笑笑红着脸低声说道。
金子嗯了一声,低头又喝了一口热茶,吩咐笑笑将她之前看的那本游记翻出来,离午后还有一段时间,在马车上摇摇晃晃的无所事事,也只能靠看书打发时间了。
中间在官道上停了一次,桩妈妈上来换下了袁青青和笑笑,见金子正低头看着书,便笑着让娘子将书收起来,就快要到帝都了,照理她们都是要跟着刘谦一道去学士府住的,对于府内的情况,她觉得应该跟娘子好好的说说。
不过对于府中的人,桩妈妈倒还能说个大概,至于实际情况如何,她虽是家生子,但随着夫人刘氏远嫁江南,怎可能知道那么多?
金子从桩妈妈口中大致了解了一下刘氏的族系和近些年的情况。
舅舅刘谦是刘氏嫡系子孙,也是目前当家的家主。不过他的父亲刘震也就是金子的外祖父还健在,当年还当过中郎将,名声赫赫,不过上过战场的人,临老都有一身的病痛,外祖父刘震曾受过重伤,近些年更是深受病痛折磨,在太医的调理下,病痛有了好转,但却患上了痴呆症,记忆衰退得厉害,常常早上才做的事情,下午便忘了,有时候刚刚用过膳,转头有说自己还没吃,让丫头们赶紧备膳。
这样的人,自然是无法再当家的了,家主之位便落在刘谦身上。
至于外祖母翁氏,则是刘震的原配夫人,世家嫡女,当年还是高祖给赐的婚,听说是个端庄典雅的妇人,育有两子一女,皆已成家,近些年因丈夫的病痛,吃斋茹素,府中的中馈便由刘谦的嫡妻顾氏主持。
刘谦还有一个同胞二弟,在外自立府邸,只有两个庶出弟弟成亲后依然住在刘府。
刘谦有三子两女,顾氏育有一子一女,其他二子一女皆是姨娘妾室所出,至于姨娘姓甚名谁,桩妈妈便不晓得了。
金子倒有些佩服桩妈妈的,才几天功夫就能打听得这么清楚,委实了不起了。
不过金子向来是个不喜欢应酬的人,这些人事也只是了解了解罢了,也不打算在刘府常住,见面后彼此客客气气的也就是了,犯不着谁去讨好谁。
听桩妈妈又讲了一些刘府的陈年旧事,时间倒是很快打发了过去,只听外头有护卫骑着马上来,隔着窗格朝里面说道:“金娘子,刘大人说咱们还有半个时辰就能抵达城门了,让小的过来告诉娘子一声,大家可以先收拾收拾!”
桩妈妈忙应了声好,回头却见金子翻了翻白眼,又懒懒地往软榻上躺了下去。
“大爷也是好意!”桩妈妈笑道。
金子嘲讽的笑了笑,低声道:“他是让我提前一个时辰拾綴好,免得去了刘府,给他丢了脸面!”
桩妈妈不置可否笑了笑,还真当真般的翻箱倒柜,取出了胭脂水粉和铜镜,准备要给娘子来一次粉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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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进了城门,速度便缓了许多。
帝都,亦称之为上京,乃是历代帝王的建都之地。
富华天宝地,八水绕上京。这是金子来大胤朝后在史记上看到的对上京城的评价。
她有些兴奋的靠在窗边,仰望着巍峨的城墙,不由想起史书上的记载。
跟历朝历代一样,上京城是大胤朝的政治文化中心,城内有坊、有市,坊是住宅区,市是商业区,市坊分开。市有两个,东市和西市,东市有“二百二十行,四面立邸,四方珍奇,皆所积集。”
大胤朝的上京城规模宏大,比街连绵的豪门宅邸,画栋飞梁的宫殿建筑,坊市林立,是八方来朝,各自文化聚集碰撞的繁华之地,据说上京城是继大梁之后世间最大的城市。
看着气势磅礴的上京城,金子的眼中也泛出了惊艳的神采。
不同于袁青青和笑笑她们的惊奇,金子只是被这个这个多姿多彩的时代所感动,让她隐隐想起了自己所在的那个时代历史。贞观年间的大唐盛世,跟此刻的大胤朝是那么的相似......
(ps:最近情绪有点焦躁,这本书是四月份签约出版的,原想着等医律连载完再悠哉游哉的修稿,可这阵子出版社开始催稿,我的情节还没写完,所以,各种焦头烂额,呜啊,求安慰~~)
第四百五十四章学士府
马车从兴安坊的大街经过,视线里各种各样的雕楼宅邸茶楼酒肆从眼底一一滑过,让金子有些目不暇接,不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四下张望。
车窗的另外一边,袁青青和笑笑正挤在一块儿,叽叽喳喳地谈论着上京城的繁华与热闹。
桩妈妈则有些感慨的抹了抹眼泪,二十多年了啊,自从陪着夫人出阁后,她便不曾再回帝都,原想着此生便要在桃源县的金府大宅里终老了,却不想托了娘子的福,还能回帝都看一看这个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
时光荏苒,日新月异,上京城,早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似乎变得更加宏伟壮观大气磅礴了.......
“刘家的宅邸离皇城较远,在城东,但那里设有东市,却是个寸土寸金的地方。西市就比较混杂,各色人等三教九流的都有。”桩妈妈看了一眼身边的金子,主动介绍道:“老奴听说端肃亲王府所在的荣安坊倒是接近皇城脚下,从荣安坊到朱雀门,也就是一刻钟的车程!”
金子笑着点了点头,心想那可是个黄金地段,那里的房价应该是死贵死贵的吧?
不过桩妈妈短短的两句话却给金子提供了极多的信息量。
跟她猜想的不差,古人都极重视风水地理,皇城位于上京城的中间,属于龙眼所在,龙气聚集之地。
城东就好比龙脊,地势较高,不必担心水患问题,是城中权贵大阀们争相聚居之所。东市设置在城东,那里的商品物事自是奇珍荟萃琳琅满目,高端大气上档次,专供权贵大阀消费。因而桩妈妈说那里地价奇高,寸土寸金,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这就跟现代的商业市区一个道理,郊外的房价跟市中心的房价,那完全不是个档次的,可以说是天差地别呢。
七拐八弯了过了几条大街,马车便停了下来。
笑笑和袁青青率先下了马车,伸手将金子扶了下去。
已经入了冬,一下车便能感觉到一股森森寒意。
桩妈妈忙从车上拿了斗篷下来,抖开披在金子身上。
金子四下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入目是笔直干净的街道,两边设有排水沟,道路两旁皆有栽树,只是冬日里,树干光秃秃的,连一片叶子也没有。
街道两边的房舍鳞次栉比,墨绿的琉璃瓦重檐屋顶,飞檐斗拱,建筑风格典雅大气,只除了门前的门匾不一样之外,模样竟差不了多少。
金子暗暗在想,以后出门一趟,回来要是迷了路或是走错了门那就糗大了。
刘谦也从马车上下来了,或许是回到了他的地盘上,此刻见他精气神十足,全然没有风尘仆仆颠簸劳神的模样。他大步走过来,看着一袭丁香色折枝绣兰短袄襦裙,犹如清荷亭亭昂立枝头的金子,不由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外甥女随了阿云,本就长得极美,再好好打扮打扮,就是倾城之姿,赁是帝都四大美人也不能抢去她一分风头。
“璎珞,咱们刘府到了!”刘谦含笑道。
金子循着他的指尖望去,果真看到了学士府三个金漆大字。
门上似有人早接到消息,正分两排而立,翘首等着他们过去。
为首有几个年轻男子和娘子,眸光热切,盈盈含笑地望着这边。
金子礼貌的笑了笑,回头看着刘谦,淡淡道:“舅舅,容儿去跟辰郎君道别!”
刘谦一路随行,怎会不晓得这二人的情况?虽然辰郎君现在比陛下亲生的逍遥王差了一些,但怎么说也是蕙兰郡主的嫡长子啊,将来不定就要给端肃亲王承爵,那身份也是不可同日而语的,跃上亲王之位,那跟逍遥王没差多少了。
他心中一番计较后,便允了金子,让她过去与辰逸雪道别。
野天早就在辰逸雪的马车边上候着了,不过中间隔着几辆马车,还有随行的护卫遮挡着,倒是看不到前面金子和刘谦到底说了些什么,此刻见金子盈盈走来,野天眉眼一亮,忙对车厢内的辰逸雪说道:“郎君,金娘子来了!”
辰逸雪嗯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金子才刚走到车辕边,便见车厢内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
野天忙上前将挡风幕帘拉开,摇曳而柔和的光线钻进车厢,将一张白皙的容颜映衬得越发立体,剑眉微扬,幽深如水的眸子就如星辰般灿然生辉,挺俊的鼻子下,清润的薄唇微微扬起一个弧度,略带桀骜,又有说不出的迷魅独绝!
金子也柔柔笑了。
一身女儿装的打扮,又略施了粉黛,笑靥妍妍,云鬓雪腮,琥珀色的眼睛微微弯着,灵动明亮,含笑凝睇间别有一番神韵,煞是撩人心怀!
她将小手放在辰逸雪的掌心中,陆路的四天,除了偶尔下马车能说上几句话之外,短短的距离却因不能常常相见,仿若被生生隔开了几个世纪。
辰逸雪握紧金子的柔夷,丁香色的裙摆在车辕边划开一道弧度,人便闪身进入车厢。
“已经到了刘府门前,那里也已经有人相迎出来,我不能耽误太久。”金子被辰逸雪紧紧的圈在清冷的怀抱中,忙仰起头,长话短说。
“我知道!”辰逸雪的声音低哑,他低头在金子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口,手圈得更紧了,笑道:“若是咱们在桃源县就成亲了多好?我就可以直接把你领回家!”
金子哈哈一笑,这个家伙。
她的笑声还没完,就见辰逸雪倾身下来,封住了她饱满莹润的朱唇。此次分开,隔着两个家族的重重高墙,再见,可就不比百草庄那时容易了。
还未分开,便已经开始思念。
强烈的,想要将她据为己有的欲望让辰逸雪舍不得,舍不得离开她......
车厢内很安静,只剩下彼此低低的轻喘。
恋恋不舍的结束了一个绵长的吻,金子整个人软软的倚在辰逸雪的怀抱里,火热的温度还在她的脸上流连,久久不退。她的心扑扑的跳着,就像瞒着家长偷偷做了坏事的孩子。
刚刚明明是跟刘谦说只是过来道一声再见的......
二人间靠得很近,彼此的呼吸可闻。金子看到辰逸雪纤长白皙的脖颈微微抖动,便听他醇厚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回去我便跟外祖父和父亲母亲将我们的事情说了,珞珞,等我的消息!”
“好!”金子红着脸点点头,从他怀里挣扎着起身,一面道:“我得下去了,让人久等,不礼貌呢!”
辰逸雪嗯了一声,帮着金子整理好裙摆。
金子挪着身子准备下马车,听身后的人儿又依恋的唤了一遍自己的名字,身形一顿,转头贴过去,在他如玉的俊颜上落下一吻,笑道:“最后的goodbye~~kiss!我真的得走了......”
看着落荒而逃似的倩影,辰逸雪露出了一抹温柔至极的浅笑。
放下车帘后,遣了野天代表自己去向刘谦道别,便吩咐护卫启程,改道荣安坊。
... ...
“大老爷返家了......”前面有小厮喊了一声,紧接着,学士府两边的小厮便都喊了起来。
场面还是挺热闹的,众人皆是笑脸迎人,金子也忙跟着扯出笑容。
“大哥回来了,一路辛苦了......”其中一名身穿玄色锦袍的中年男子迎上来,笑意和煦,言行恭敬。
金子略扫了他一眼,眉眼跟刘谦有几分相似,想必是他庶出的弟弟吧。
他一人过来后,身后紧跟着有过来几个穿着锦缎的男男女女。
刘谦指着金子介绍道:“这是阿云的闺女璎珞!”说完,便笑着扫了众人一眼,侧首对金子说道:“先进府中安置下来,一会儿舅舅再一一介绍家中之人给璎珞你认识!”
“是,儿听舅舅的!”金子规规矩矩的应了一句。
刘谦见金子如此恭谨,心中也甚感愉悦,忙让小厮帮着桩妈妈几个将行礼搬进去。
因事先捎了信回来,刘府倒是一早便收拾好了厢房,开始只道是刘府庶出女儿生的孩子,也没在意,便准备将后院西次间拾綴出来给金子暂住,后来在洛阳城因命案耽误,刘谦便飞鸽传书回来,并让他们精心准备好各种女子用品,还特意吩咐将雅怡苑腾出来给金子居住。
当时府中的人都吓了一跳,这雅怡苑可是府中最好的一处院子了,就是刘谦庶出的女儿要住那里,他都不同意呢,虽然是庶出的,但也是家主的闺女啊,怎么着也比一个庶出妹妹生的女儿亲吧?
众人虽然狐疑,但刘谦发了话,自然不敢不从,只是后来也打听了一番金元嫡女的事情,这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吓一跳啊。
乖乖,这次她进京,竟是奉召而来的。
这天下芸芸众生,别说一介女子,就是男子也从不曾听闻哪个平头百姓能得陛下传召的啊。还是个操持仵作贱业的人,啧啧,这女娃娃,可是要逆天了啊,难不成要打破大胤朝立朝来的传统不曾?
又听说了她许多的事迹,知道她便是入了逍遥王法眼的金仵作,刘家人哪里还敢懈怠,忙将雅怡苑腾出来,细致地打扫装扮一番,等着金子入住。
刘谦和夫人顾氏亲自领着金子主仆去雅怡苑。
第四百五十五章家宴
一路上,顾氏都是含笑温婉地与金子说着话,聊起刘云,顾氏还抹了泪,说当年府上也是出了一些事情,糟心事一堆,路途又太远,便没有去送葬,只是派人送了帛金过去。
顾氏还道老太爷和老夫人都念叨着姑奶奶呢,这血脉亲情就是如此,就算隔着遥远的距离,也会牵念啥的。
金子由始至终皆保持着微笑,适时的应了一声是,别的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逢场作戏罢了!
若是真心牵挂,何至于等待今时今日才来认亲呢?
顾氏见金子神色恹恹,只她一人在说,便也识趣的收起了话匣子,领着主仆几个进院子,一面笑道:“爷说你喜欢清静,便选了这处,璎珞你看看,屋里摆设什么的,要是不喜欢就跟舅娘说,舅娘给你重新换过!”
金子环顾一周,觉得这住所甚合她心意,特别是院中栽种的几株腊梅,等到冬日绽放,定然美妙。
她摇摇头,含笑回道:“多谢舅娘费心了,儿很喜欢!”
桩妈妈毕竟是从府中出来的老人了,说话也圆滑,倒是哄得顾氏笑容满面,还将自己身边伺候的杨妈妈留下帮着她们主仆整理行装布置什么的,又拨了几个小丫头过来伺候。
院里只刘谦是男人,也不宜久留,便让妻子顾氏帮着照料,他自己则抬步往松竹园老夫人的起居院子请安去了。
... ...
主仆三人就在雅怡苑中安置了下来,顾氏说老夫人体谅三娘子舟车劳顿,必然疲乏得厉害,让人送了膳食进院子,服侍着先用些,等晚上接风宴再来请三娘子过去与老太爷和老夫人互诉舐犊之情。
桩妈妈忙谢过府中众人对自家娘子的厚爱,说连日赶路,娘子身体也不大好,就怕精神不佳反倒有失于礼,等一会儿娘子缓过劲儿了,必先过去给老太爷和老夫人磕头敬茶。
顾氏满意的点点头,这桩妈妈不愧是他们刘家的家生子,教养处事就是不一样,宠辱不惊,进退有度。
她又一脸慈爱的看了金子一眼,想来刚才跟她说话时那一脸恹恹,是舟车劳顿的缘故!
金子见人家如此体恤,也还以温和笑意。
顾氏跟着再寒暄了几句,便以不打搅三娘子休息为由,领着人退了出去。
金子倚在圆腰胡床上,四下打量着房间里的布置。
粉红色的珍珠隔帘,湘色的幔帐,梨木镂雕的多宝格,上面摆放着各种奇珍玉器。床榻前面隔着一扇八开珠贝彩绘屏风,绢纱质地极好,从里往外看能一览无余,从外往里,看着似乎透明,却是隔着千山万水,重重迷雾,实在是妙趣无穷。屋内的几榻也都是极好的,软榻上铺着雪白的绒毛毡垫,还有两个雪白的圆柱形引枕。
收拾停当后的笑笑和青青也被屋内的摆设惊得啧啧称奇。
青青笑着跑到金子身边,一面讨好卖乖的帮着金子轻揉着腿脚,一面道:“娘子,看来舅老爷还是极疼爱您的呢,看着雅怡苑里的摆设,都是极讲究的,可比咱们清风苑和百草庄里的强多了。”
金子只淡淡的笑着,不置一语。
笑笑也过来,递上一杯热茶汤,接嘴道:“刘家怎么着也是世家大族,况且娘子此次是奉召入京,从礼节上也必不能苛待了娘子!”
两个小丫头叽叽喳喳的讨论着,金子也由着她们,倒是桩妈妈沉下脸,神色严厉地训斥了她们一顿。
刘家二十多年来都未曾相认,此番刘谦不远千里的赶去桃源县插手过问夫人的案子,本就是有些蹊跷,若说这里头没有什么歪腻心思,桩妈妈打死也不相信。笑笑说得也没错,若不是娘子奉陛下手谕进京,怕刘家人未必会如此客气对待。可眼下她们住在人家的屋檐下,说话就得前后长点儿眼睛,她们无心的一句话,让有心人听去了,最后还是娘子受了累,落得了不是。
两丫头幽怨地看了金子一眼,齐齐喊了一声娘子。
金子摆摆手,让她们都听桩妈妈的。
大宅门的各种斗法,金子不懂,但桩妈妈毕竟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浸润过了的,且她的所有出发点,都是为了自己,金子觉得在这方面听从桩妈妈的教诲,总是没错的。
那厢辰逸雪一行人抵达端肃亲王府之后,府里众人自是一番欢迎庆贺暂且不提。
... ...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晚。
桩妈妈忙张罗着帮金子洗漱更衣。
说是接风宴,其实也就是刘家组织的一顿家宴,倒是不必要装扮得多么隆重。
桩妈妈让笑笑将新作好的秋香色短袄襦裙找了出来,伺候着金子穿戴后,便亲自给梳了一个简单的叠云髻,只在鬓上攒了两朵鎏金叠翠的珠花。
金子本就长得极美,略施粉黛后更是明艳动人,简单的装扮让她看起来有种濯清涟而不妖的隽美,反而没有钗环累累、珠光宝气落得俗气。
才刚收拾好,便听外面有小丫头进来禀报,说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翠翠过来亲自请三娘子过去参加接风宴。
桩妈妈忙让人将翠翠请进来。
那丫鬟长得很不错,瓜子脸,齐刘海,眉眼细长,看着就是个处事干练的。
翠翠给金子见了礼,一面不留痕迹地将金子细细打量了一番,再次说了来意。
金子起身谢过老夫人的盛意,便领着桩妈妈几个与翠翠一道出了雅怡苑。
跟着翠翠走了好几道回廊又过了几个月亮门之后,才听到热闹的说笑声。金子在心中微微咋舌,不是说上京城寸土寸金么?这刘府的占地面积也太大了吧,初步估计,得有两个金府大呢。
桩妈妈跟在金子身边,见她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府中的环境,便低声笑道:“这还是始祖皇帝赐下的府邸,当年刘家的先祖可是跟着始祖皇帝鞍前马后的打过天下的!”
原来如此,难怪有这么大的宅子,原来是皇恩浩荡,先帝赐下的宅邸,这也足见当年的刘家风光无限,盛极一时!
金子抿嘴一笑,跟在翠翠身后进了宴客厅。
厅内,刘震和翁氏早已跽坐的主位上,左右两旁各站着儿子媳妇还有孙子孙女儿。就在金子进厅的那一刹那,说笑声便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便齐齐的望了过来,围绕着金子打转。
刘谦和顾氏一起走了过来,金子忙欠身施了一礼,唤了一声舅舅舅娘。
刘谦忙问道:“可歇息好了?”
“劳长辈们费心了,儿很好!”金子礼貌的回道。
刘谦含笑点头,领着金子上前,又命人端来了茶盏,在老太爷和老夫人二人面前置了蒲团。
这是要她给外祖父和外祖母磕头敬茶呢。
金子抬眸看了过去,外祖父刘震双眸浑浊,神色有些涣散,看样子是痴呆得厉害。而他一侧的翁氏,倒是精神抖擞,只没有一般老太太的富态,面相有些消瘦,颧骨略高,即便上了年纪,但双眸烁烁,透着一股子英气。就在金子看过去的时候,她也正好望向金子,二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碰撞,最后还是金子这个后辈先败下阵来,敛眸收回了目光。
现代思想的金子受不了动不动就跪的规矩,不过这里是封建社会,她小胳膊小腿的,自然拧不过时代大流,只能入乡随俗了,不过好在跪的人是三娘的外祖,就权当是敬老了。
她依指示在蒲团上跪下,先恭恭敬敬的给二老行了大礼,磕了头,又接过小丫头端上来的茶,奉上头顶,给二老敬茶。
刘震在刘谦的劝哄下,喝了茶,又将刘谦事先给他准备好的见面礼送给了金子。
金子礼貌的道谢后,将锦盒转手交给桩妈妈保管。
又起身到翁氏的面前跪下,端起茶盏敬茶,一面道:“儿三娘回来看祖母了,愿祖母安好康健,福禄双全!”
翁氏露出一丝慈爱的笑意,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接过身边一个绿衣丫头递过来的锦盒,拉着金子的手,将之稳稳放在掌心里,慈声道:“好孩子,祖母不知道你这么些年来竟受了那么多苦,好在都过去了,以后刘府就是你的家,你且安心在这里住着,我倒要看看金元这没了心肺的混账,以后还敢怎样欺负我刘家人。”
金子一愣,旋即只觉得好笑。
以前怎么不说金元老爹的不是,怎么不护着三娘母子?
桩妈妈脸色也有些难看,只是她到底也不过一个奴才,哪里敢胡乱插话。
金子没有接着老夫人的话说些感动肺腑的话,只客客气气的说了一声谢谢,将锦盒收了起来。
围绕在一旁的孙子孙女儿们,可都对两个锦盒内的物事深感兴趣呢,刚还想着这金三娘不过是从桃源县那种穷乡僻壤里出来的,定然没见过世面,住上了那么豪华奢侈的雅怡苑,又有祖父祖母赠送礼物,必然是要马上打开来炫一炫的,没曾想,竟这么平静沉稳。
年轻一辈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再看向金子的目光比起之前,少了几分轻挑,但却更加迷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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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六章提议(一更)
(ps:新周愉快亲们!今天三更!一更先到,两点有二更,三更在晚上八点。求各种支持!!么么哒!)
见过外祖父和外祖母后,刘谦又介绍了同胞二弟给金子认识。
听桩妈妈说这个二舅舅刘承成家后便在外自立府邸,刘家先祖本就是武将出身,只是到了宪宗那会儿才抑武崇文,刘谦便走了文官之路,而刘承始终认为男儿尚武才能卫国,因便在京畿处巡检司谋了个职位。
金子上前见礼,刘承只是淡淡的点头致意,比起刘谦的热络态度,他便显得十分清冷。
不过这在金子看来,才是正常不过的反应。他们虽为甥舅,有着血脉亲情,但十几年来皆不曾谋面,一见面便亲热落泪的模样,怎么看都有些做作。
反观刘承,言行举止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虚伪,神色坦诚,是个直率不阿之人。
金子没来由的对这个舅舅有了一些好感!
刘谦又介绍了庶出的两个弟弟,自己嫡出庶出的儿女,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在金子面前一闪而过,等到将在场的家人都介绍完毕后,金子一个也没有记住,只有那个冷冰冰的二舅舅刘承,留在了她的脑海里,或许除了他不作的一面让自己感到真实外,还有一点儿,就是他那股冷淡清酷的模样,多多少少跟辰逸雪有些相似的缘故。
认了亲之后,刘谦便让大家都入席吃饭。
吃席不是金子印象里的大圆桌,一家子围着圆桌吃饭,而是一人一几,各类膳食人手一份。这倒是合了金子心意,不必将所有人挤在一块儿,各自有用膳的空间,是再好不过的了。
金子被安排在顾氏的下首处,众人刚坐下,便有丫鬟开始上菜,菜品皆是从老太爷老夫人开始上,按着众人地位一一端上。
食不言寝不语是氏族大家的教养习惯,因此,家宴席间,除了老夫人、刘谦和顾氏偶尔光照金子吃饭之外,并没有多余的喧哗声。
待席面撤下后,丫头们伺候众人漱口净手,再上了热茶汤,老夫人才打开话匣子,问起了金子近些年来的情况。
老夫人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便毫不掩饰的只盯着金子看,目光满是同情和怜悯。
他们早就听说了刘云死后,她生的一双儿女,儿子被继室林媛那个恶毒的女人抱养了,而女儿三娘,因从小患了孤独症,被亲人狠心弃之于一隅,差点儿就活不下来。
后来还因为久病成医,为了生计,一个闺阁娘子竟自降身份,抛头露面在外行医。因医术尚好,无意中邂逅了去桃源县游玩的逍遥王,又被逍遥王看重,聘请她去检验了庵埠县的裸尸,为破案提供了关键的线索,使得金仵作的声名一时大噪。
不过女子行医操持仵作贱业,到底是落了下乘,众人同情的目光中,其实还隐隐带了一些鄙夷和嫌弃。
金子只落落大方的说自己过得很好,这倒是让他们大大的吃惊了一把。
本以为三娘子定会趁机倒苦水,大肆渲染这些年受的委屈和苛待,引发他们的同情和怜惜,这样,她一个弱质女子便可伺机在府中常住下来了。
可金子没有,只一脸灿烂如夏花的笑意,告诉众人,她过得很好!
顶着克母不祥的名声,顶着行医仵作的名头,多方的压力下,她竟还能如此从容自若的告诉他们,她过得很好?
众人皆觉得不可思议,只刘承看着金子的目光有些些许变化。
那目光有种深入探究的急切,种种复杂情感下使得他的瞳仁渐渐变得幽深,然只片刻后,那漆黑的瞳孔又变得清明无比。
刘承淡淡的笑了笑,迎着金子望过来的视线,点了点头。
老夫人烁烁的眼睛也透着一股子意味深长之意。
她不由打量了金子几眼,不像须以委蛇,琥珀色的眸子清澈见底,坦荡荡的,灵韵动人。
这丫头倒是个好的,心劲儿挺要强,但却表里如一,这点倒是随了云丫头。
老夫人对金子的好感更甚了,见她如此坚强阳光,言语间没有怨恨等阴私心机,也便放心了。
这话题便一句揭过,众人又聊了一些琐事,徐徐叨叨的说了一个时辰,见天晚了,老太爷也已经抗不住打起了盹儿,老夫人这才遣了众人回去。
顾氏起身要亲自送二老回屋,却被老夫人拦了下来,说是三丫头初来乍到的,府中不熟悉,让她这个做舅娘的,亲自带过去。
几个孙子孙女儿都惊呆了。
才一会儿功夫,祖母对那丫头的态度变化也太大了吧?
开始还很客气的喊着璎珞,这会儿直接三丫头了,这亲切劲儿,仿佛就是一直养在身边的亲孙女儿啊......
顾氏哪敢不从的,忙应了声是,与金子一块儿施礼目送二老在丫头的伺候下离去,便挽着金子的小手,轻快地踏出了宴客厅,一面说笑道:“你这孩子,跟老夫人还真是有缘的,那么多孙子孙女儿,还没几个能得老夫人如此特别相待的......”
金子只客气的笑道:“儿也很感激外祖母如此厚待!”
顾氏兀自笑笑,遵老夫人之命,将金子主仆送到了雅怡苑,又好一番嘘寒问暖的方才离去。
主仆四人回了房,这才松了一口气。
青青有些夸张的做了几个深呼吸,说道:“奴婢快憋死了,一家子人说句话,个个盯着娘子看,要换了奴婢,还不得压力多大呢,再说他们那样盯着娘子,还能盯出朵花来?”
笑笑将刚刚收到的见面礼都悉数放到几上,一面回应道:“这次青青倒是说出了我的心里话,被各种古怪的眼神看着,真是浑身不自在很,难为娘子还能淡然处之。”
金子哈哈一笑,懒懒地躺在软榻上,幽幽道:“我又不是妖精,害怕被他们看出原形不曾?爱看就看呗,难道他们紧盯着我看,是本娘子长得太好看了?”
难得见娘子打趣自己,青青和笑笑也都跟着笑了起来,附和道:“可不是么?像娘子这样的美人,一出场便是焦点,想不看都不行,忍受不住......”
桩妈妈看着外面也没什么人,只几个洒扫丫头守在院外,且刚刚去参加家宴,也知道雅怡苑与其他院子离得远,便也没有阻止她们主仆三个说笑,由着她们疯玩了。
桩妈妈将锦盒一个个打开,青青看着各色首饰玉器,睁大了眼睛,哇道:“果真是大族出手,不同凡响啊!”
“去去去,瞧你一脸土包子样儿!”笑笑戳了一下青青的额头,打趣道。
金子只瞟了一眼,便让桩妈妈都收起来吧。
青青见娘子没什么兴趣,以为这珠钗玉镯项链等首饰不值钱,是她眼浅了,不由叹气道:“看娘子的表情,便知道不值几个钱!”
金子嗤笑一声,应道:“你这丫头,说钱多庸俗啊。不过这些东西,加起来,少说也得一两千两!”
一两千两?
青青睁大眸子,两眼泛着精光,金子都能看出她眼中满满的都是钱的符号......
一两千两,那可是不少的一笔银子啊。
笑笑和青青交换了一下眼神,想来娘子今晚被人盯了一个晚上,也不算吃亏,至少还能有一大笔丰厚的见面礼收入。
金子自然不知道这俩丫头的心思,卸了妆,匀了面,洗漱后便上榻睡觉了。
... ...
养心殿。
关于边关贸易的问题,在吵嚷了近二十天之后,终于还是敲定了下来。
这段时间,龙廷轩思前想后,终是借着入宫与父皇对弈的借口,将开启关口贸易,趁机开马市的想法跟英宗讲了。
鞑靼这两年一入冬就开始下雪,深受雪灾之苦,而属于游牧民族的他们对于纺织和耕种根本不擅长,大胤朝拿这些能御寒过冬的食物棉衣跟他们换马匹,确实是占了大便宜。
但这种便宜占多了,鞑靼哪里能够甘心?
龙廷轩便是想着借着关口贸易的便利,趁机让人与鞑靼驯马场里的人暗中签订协议,从鞑靼那边引种马过来大胤朝。虽然眼下四海升平,但大胤朝立国时间尚短,根基还不够深厚,且之前还有前梁余孽出来捣乱,鞑靼目前也是受天灾之祸而不得伺伏,难保他们一旦缓过劲儿后,又开始得陇望蜀,朝廷还是要早做提防,因此开马市训骑兵很有必要。
英宗听了龙廷轩这个建议,心潮微荡。
这个众人眼中只懂游戏人间的儿子,心中潜藏的大志向可是他们能看得懂的?
就关口贸易问题,朝臣们吵成了一片,可建设性的提议,却没有人提出个像样的,倒是他这个儿子,一针见血,眼光独到。
英宗反复思虑,又跟几个心腹大臣商议后,决定采取龙廷轩的建议,暗中开办马市。
只是纸上谈兵简单,真正操作起来,各种步骤接洽等都是几繁琐复杂的。
边关贸易问题敲下来后,英宗将约谈问题交给了惠王去办,这让太子一党甚为不满。
朝中之人个个都是人精,眼瞧着陛下采纳了周相国的意见,又将这一重担交由惠王去执行,想必在陛下心里,惠王的地位是正与日俱增,而太子近年表现屡屡让人失望,隠有失德之兆,难保一朝触怒龙颜,被陛下废黜。
因一时间,惠王府邸门前更是车水马龙,朝中各色墙头草瞅着时机,皆上赶着上门巴结惠王。
第四百五十七章筹谋(二更)
早上英宗在朝堂上将事情敲定下来后,奉了皇命的惠王只好领旨招了谋士们参详着此次赴阴山关口约谈的具体事宜。
英宗选择了周相国的提议,并任命惠王担任此次约谈,不知情的只道陛下是偏爱惠王,让惠王多立功劳,有抬举他之意。而聪明的人一眼便瞧出陛下是慧眼如炬,看出了周相国已投了惠王,此番将任务交由惠王完成,实则也有敲打敲打的意思。
总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想法,各怀心思,至于圣意究竟如何,他们也不是陛下肚子里的蛔虫,哪里猜得到呢?
... ...
而此时,太子府中也正紧锣密鼓的商议着什么。
书房内灯火通明,将整个房间照得亮如白昼。
太子身着杏黄色的蟒袍,立于众心腹面前,指着墙上一幅新撰地图的某一个点,阴沉的脸上只一双眸子露出一丝狡厉神色,哑声道:“这里是一片深山老林,地图位置十分特殊,但也是惠王此去的必经之路,咱们只要在这块儿设伏,便能打他给措手不及!”
众人眼前皆是一亮,上前看着地图上的地理位置,果真如太子所说,是个难得可以设伏的地点。只好好好计划精心准备,还怕不能一举取了惠王性命?
这些年,惠王仗着有萧太后宠爱,有陛下抬举,对太子诸多打压。表面看着是个贤明磊落的君子,实际上他背地里没少干阴私事,多番算计设套欲谋害太子,若不是太子身边养了一批死士,又有薛皇后母家保驾护航,说不定就让惠王那个伪君子得逞了。
众人围在一起,细细商议着如何设伏的问题......
... ...
逍遥王府内。
龙廷轩一面喝着酒,一面听着鹰首禀报太子府和惠王府的动静。
鹰首细细将所查情报汇报完毕,便恭敬的立在一旁,等待龙廷轩的指示。
龙廷轩手中摇着夜光杯,在橘黄色的光晕里,夜光杯的表面仿佛淌着潺潺的流水,盈亮透明。他仰头将杯中物一饮而尽,抬袖抹了抹嘴角的酒渍,哈哈一笑,脸上一副高高挂起准备看戏的戏谑,懒懒道:“太子殿下果然有所动作!却不知此次惠王又待如何应对,真真有意思!”
阿桑的兰花指抿了抿鬓角,心想少主果然思虑周全呢。
这次陛下驳了太子少师沈仲的面子,认同了周相国的建议,又将约谈事宜交由惠王去办,这就是变相的打压了太子一党,太子如何能甘心?
惠王的表现得越发贤德,太子便越发的忌惮,总担心陛下会被他的巧言令色迷了眼,动了易储的心思。太子也真是个蠢笨的,冲动易怒不说,还容易受人撩拨挑衅,殊不知多做多错,他若是心胸能宽广些,做好太子的本分,让人寻不到错处,就是萧太后为了自家家族利益想动他,陛下为了江山社稷的稳定着想,也定不会同意。
只可惜权势这些东西向来最能迷人心智,特别是身处高位的人,便越发恋栈和渴望那无上权柄和泼天富贵。太子身边有惠王这般能力不俗又有强硬后台的觊觎者,难保他不会心智大乱,失了分寸。
不过少主这一招借刀杀人才是最高明的地方。
阿桑这也是刚刚才知道,原来陛下前脚刚将约谈任务落实下去,少主后脚就着人暗中将那份新撰好的阴山地形图送进了太子府。至此阿桑才惊觉这一切竟都是尽在少主的把握之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太子这次失了脸面,怎能不好好逮着这个机会对付惠王呢?
不管他们这次能否拼个你死我活,最终受益的,自然是作壁上观的少主了!
心中一番计较,阿桑越发佩服起少主来了,这才是真正能沉得住气有勇有谋的英明贤主啊......
龙廷轩见事情正按着心中的轨迹运行着,不由心头大悦。
他又问了鹰首最近楼月国那边的情况如何。
鹰首将玉鸾专宠的情况一一说了,也不知道玉鸾是怎么学来了这等手段,哥洛王几乎已经离不开玉鸾了。上一次楼月国王宫内发生了一次小型的内乱,有旁支的王室宗亲趁着哥洛王外出巡视,发兵夜袭欲占领王都,那时在宫墙内事先得了眼线消息的玉鸾忙传信给哥洛,因哥洛一时无法赶回来,竟放心将王宫御林军的兵符交给玉鸾,任由她调遣。
玉鸾本就学过排兵布阵,对付区区一个王室宗亲的兵马阵容,她还是应付得来的。王宫内眷们本以为固守城门,等哥洛王领兵来救即可,却不想玉鸾竟调兵遣将,在哥洛王抵达王都之前,就将乱党给灭了。
那一夜的惨烈,让经过那一役的众人至今心有余悸,看着玉鸾的眼光也充满了疑惑。不过也不知道哥洛究竟是中了什么邪,非但没有怀疑玉鸾,反而对她的做法赞不绝口,又称她是巾帼女娇,越发专宠于她。
龙廷轩抿着嘴微微一笑,别人不知道哥洛为何会如此,但他却是知道的。
上次玉鸾跟随哥洛来帝都朝觐,曾托他在宫中寻找一些阴阳交合等禁书,龙廷轩知道玉鸾此举是为了什么,又怎么会不同意?只是后来他在藏书阁中竟意外发现了一本迷魂术的玄书,龙廷轩好奇之下,便翻了几页,没想到那书竟是学习如何摄住他人魂魄控制意志的邪术。龙廷轩吃惊之下,本想将那书毁去,又想起若玉鸾学了此术,将哥洛王控制于鼓掌之间,那楼月国还不是他的囊中之物?
私心作祟下,龙廷轩便将此书一并给了玉鸾,但他竟没曾想到玉鸾在短短时日内便已经有此大成,这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这些夜殇和叶辰可都知道?”龙廷轩眯着眼睛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鹰首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少主说的是楼月国内乱一事。
“他二人目前也隶属鹰组管辖,自然是知道了一些的!”鹰首实话实说。
龙廷轩嗯了一声,要想哄得他二人忠心办事,也得适当的给点儿甜头才行。
他想了想,便对鹰首吩咐道:“回去告诉夜殇,让他自己找个机会将叶辰是朵莎公主的实情说了,本王尽量想办法恢复她公主的身份,让哥洛王风风光光的将人迎回去!”
“是,属下遵命!”鹰首拱手恭敬应道。
龙廷轩随后又吩咐鹰组继续盯着太子党和惠王党的动静,一番安排布置后,便摆手让人退了出去。
有时候在心中筹谋,却是比领命在外办事更累,龙廷轩又喝了一杯酒,就懒懒地在软榻上躺了下来。
阿桑从内厢取了一张薄毯,轻轻地盖在龙廷轩身上,一面低声道:“少主,金娘子已经到上京城了!”
龙廷轩猛地从软榻上弹坐起来,这阵子忙着谋划,竟忘了这事情。
他脸上漾开一抹兴奋的笑意,眉眼间的疲累感在一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忙问道:“什么时候到的?刘谦这厮竟然没来来信事先跟本王通通气儿......”
阿桑嘿嘿一笑,忙道:“他怕是没脸跟少主说呢!”
“哦?”龙廷轩挑了挑眉,目光如箭望向阿桑。
阿桑不由缩了缩脑袋,这还没说呢,就这眼神,要说了,少主该不会一怒毙了他出气儿吧?
“老奴听说了,刘大人根本就没有说动金娘子。金娘子这次会上京,完全是因为陛下的一旨手谕!”阿桑正色说道。
“父皇?”龙廷轩眼中露出了疑惑,回京的这段日子,他便一直在暗中帮父皇办事,在别人眼中逍遥自在闲云野鹤的自己,其实比朝臣们过得都累。任务一多,他倒没有精力注意桃源县那边的情况,更别说父皇曾给璎珞手谕的事情了。
“老奴听说在此前陛下曾抽调了刑部的卷宗去看,许是有些好奇金娘子的验尸技术吧,毕竟她插手调查的每一个案子,都引起了不小的反响!”阿桑解释道。
龙廷轩点了点头,这倒是如了他的意。
有了父皇的手谕在,她即便暂住在刘府,也不必看人脸色战战兢兢的过日子,又可以与他这般接近的相处着。
眼前又闪现出璎珞与辰逸雪默契无间含笑相望的情景,龙廷轩便觉得吃味,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憋闷感,不过旋即又想着而今近水楼台,不定是辰逸雪占了上风,鹿死谁手犹不知呢。
阿桑睨了龙廷轩一脸陶醉向往的神情,心头微微一抽,还是壮着胆子上前道:“少主,辰...辰郎君也一道来了......”
“什么?”龙廷轩神色一沉,旋即抬脚就往阿桑心窝踹去,怒喝道:“他们结伴而来,你竟藏掖到现在才告诉本王?”
阿桑捂着胸口哀嚎了一声,辩解道:“老奴也是将将知道啊!”
龙廷轩冷哼了一声,起身打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阿桑忍着痛,忙颠颠地追了上去,一面喊道:“少主,您这是要去哪儿?”
“刘府......去备马......”
阿桑捂脸,怪叫一声,忙劝道:“少主,已经是三更天了,坊门早关了,不如明日再去!”
龙廷轩收住脚步,抬头望着灰蒙蒙的苍穹,沉了一息之后,阴测测的瞪了阿桑一眼,转身回房。
第四百五十八章坦言(三更)
五更晓鼓,天色依然笼在一片朦胧之中。
坊门在规律的鼓点声中陆续开启,百姓们或披衣而起开始一天的劳作,或在密集的鼓点声中继续酣睡。
晓鼓声约莫响过三千下才停了下来。
在府中住了三四天,金子也渐渐适应了晓鼓醒来的习惯。
听刘谦说这阵子朝堂事情繁杂,陛下有很多重要国事要处理,召见的安排,可能要延后。
金子只是笑了笑。
她何德何能能得一国之君亲自召见呢?说不定陛下当时只是一时兴之所至,对一个懂得验尸的小女娃有点儿好奇罢了。
国事为重,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自然是无足轻重的。
金子只担心陛下贵人事忙,早忘了还有那么一旨手谕的存在。而她又不能主动凑上前去提醒,又不能拍拍屁股当那一旨手谕不存在一走了之。
她睁开眼,透过八宝绢纱扇屏望向外厢忙碌的笑笑,哀怨地叹了一声: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青青端着盥洗用具进房间,笑笑也跟着上前伺候金子起榻洗漱。
金子一直保持着晨练的习惯,在院内做完吐纳和完成一套早操后,才回屋用了早膳。
毕竟是寄人篱下,礼节各方面都要细致到位,才不会让人心生厌弃,桩妈妈便提醒金子每天过去给外祖父和外祖母请安。
金子知道大族都爱瞎讲究,也便听从桩妈妈的意思。
上了年纪的人一般觉少,金子过去松竹园的时候,翁氏早已经用过早膳,正坐在蒲团上打着坐。小丫头进屋递了话,便打起帘子让金子进屋。
陪翁氏说了一会儿话,正打算回雅怡苑的时候,顾氏进来了。
看着一脸紧张的顾氏,老夫人翁氏露出一脸的不悦,嗤笑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什么事情这么惊惊乍乍的?”
顾氏被婆母的冷嘲羞煞了脸,忙整了整容,上前欠身施礼,缓声道:“母亲,是儿媳失礼了。只是刚刚二门上的人过来说逍遥王来了,儿媳也是吓了一跳,爷又刚刚出门去了翰林院,府中就只两个庶出的弟弟,儿媳只怕礼数不周怠慢了王爷,这才来请示母亲!”
逍遥王来了?!
金子眼皮一跳,这厮这么早过来,不会是来看她的吧?
翁氏早就听儿子刘谦讲过,逍遥王对三娘青眼有加,多方维护。
她略有些耷拉的眼角微微挑起,烁烁的眸光不留痕迹的从金子面容上一闪而过,旋即笑道:“谦儿不在,我这老婆子又跟你们年轻人说不到一块儿,免得去了还把逍遥王给闷坏了。就让你那两个庶弟先过去陪着!”
顾氏诺诺地应了一声是,眼角的余光瞟向金子,果然便又听翁氏对金子说道:“三丫头,祖母听说在桃源县的时候,逍遥王也曾给你颇多关照,而今你也是我刘家人,就代表你舅舅与舅母一道去过去说说话吧!”
金子柔顺的应了一声是,便起身朝翁氏施了一礼,随着顾氏一道儿出了松竹园。
走在抄手回廊上,顾氏的眸光若有若无的在金子身上流连。
金子今天穿着一件橡皮粉交领襦裙,脸庞如玉,却是不施一丝粉黛,三千青丝挽成一个低矮的蝶髻,装扮清新雅致,却是有些随意,显得不够庄重。
顾氏本想提醒金子是不是先回雅怡苑换一身衣裳装扮,又想着不好让逍遥王等太久,纠结半晌后,还是由着她去了,只一路与金子闲话几句,引着她往会客厅走去。
厅中,龙廷轩一袭休闲的紫红色圆领常服,端然跽坐在主座的位置上。墨发随意的挽起,没有戴冠,只用一条银色发带缠束着,神情有些慵懒,眼中含笑,正与两位庶出的舅舅说着什么。
这时门口光线一暗,龙廷轩忽的心口一跳,勉强压下兴奋的情绪,淡然望去。
顾氏领着金子盈盈步入厅中。
“妾见过王爷,王爷安!”顾氏一脸笑意,盈盈朝龙廷轩拜了下去。
龙廷轩的目光自金子入门伊始,便没有从伊人身上挪开过。
顾氏抬头的瞬间,便看到了他眼中迸发而出的毫不掩饰的神采,心头顿时一阵欣喜,回头偷偷瞟了金子一眼,忙扯了扯金子的袖口。
金子刚刚有片刻的愣怔,她看到龙廷轩面容的那一瞬间,就在想陛下的那一旨手谕,究竟是不是他本人下的?还是龙廷轩这个家伙假借陛下之言,将她诓来了帝都?
不过旋即她便推翻了这个猜想,时间对不上。手谕发出的时间与龙廷轩离开桃源县的时间对不上!再有一个,龙廷轩不过一个闲散王爷,断不敢胆大妄为到假借圣旨肆意而为。
此刻有顾氏提醒,金子也回过神来,忙蹲身行礼:“儿见过王爷!”
“刘夫人和三娘都与本王相熟已久,不必多礼!”龙廷轩一脸和煦的笑意。
顾氏心中怦怦跳着,逍遥王这是抬举他们刘家么?
相熟已久这话可是不敢当的啊!不过今日有逍遥王这句话,就是一般的权贵宵小,也不敢轻易动他们刘家人一分一毫。逍遥王这话无疑是给了他们一个极大的保障啊,谁敢不知死活地得罪逍遥王相熟已久的世家大族?那是嫌命太长了呢!
金子淡淡的道了一声谢王爷,便兀自走到左边的下首处坐了下来。
龙廷轩略有些歉意的低声道:“本王也是昨晚才知道三娘你已经到帝都三四天了,不晓得你来,不然本王该早些过来问候问候!”
“王爷客气了,你这话是要折杀我么?”金子浅浅一笑,端起茶盏撇了撇杯中的浮沫,送到嘴边抿了一口。
顾氏见金子与逍遥王说话的态度如此随意,便越发肯定二人的关系不一般。
她也颇有眼力劲儿,陪着说笑了几句,便低声问道:“王爷,若不嫌弃,可否赏脸留下来一起用个午膳?”
“那就叨扰了!”龙廷轩含笑的目光掠过金子的容颜,想都不想便答应了。
两位庶出的舅舅不由暗自吃惊。
天呐,大名鼎鼎的逍遥王,竟留在他们府中用膳?
这是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
二人寻思着,午膳得将大哥和二哥一并唤回来陪着,不然实在显得不够庄重。
顾氏心中欢喜,便借着张罗午膳的由头,退席下去了。
两个庶出舅舅倒不好意思退下去,一来不能放着外甥女一个闺阁娘子代他们刘家招待逍遥王,这样传出去不好听,又让人觉得他们刘家没家教,待客不诚,只好在一旁当陪衬,看着逍遥王和金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喝了两盏茶,刘谦便回来了。
刘谦自然是对逍遥王的到来表现得诚惶诚恐,从二人的交谈中,倒是印证了金子内心的猜想。
这个舅舅会不远千里的赶去桃源县过问母亲的案子,原就是龙廷轩的手笔。
金子无声的叹了一息,当日他走得太急,竟没能好好的跟他讲个清楚明白。
她暗自下了决心,等一会儿用过午膳,找个方便的地方,将感情的事情一并说清楚了,免得拖泥带水,伤人伤己。
... ...
午饭后,金子便主动提出要带龙廷轩四下走走,消消食。
龙廷轩求之不得,从进刘府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巴不得其他不相干的人都从他面前消失,只留下璎珞一人与他作伴。难得金子主动提出来,他自然是欣然向往的。
刘府的后花园建有一座塔楼,站在塔楼的顶端,可以甝俯整个刘府的布局和景观。
龙廷轩和金子一块儿拾阶而上,阿桑和笑笑便留在塔楼下等待着。
上了顶楼,视线处一片豁然开朗,只初冬的风,吹得肌肤微微有些刺冷。
龙廷轩伸手指着远处憧憧的巍峨殿宇,朗声道:“那里便是皇城,等父皇哪天召见你,本王再带你好好地逛一逛皇宫!”
金子微微一笑,眯着眼睛顺着龙廷轩的指尖望去,低喃道:“皇城应该跟紫禁城一般恢弘壮观吧,以前紫禁城倒是去过几次,只是里头少了一丝烟火生气!”
听金子喃喃,龙廷轩皱眉问道:“璎珞,你说什么?”
金子摇摇头,回过神来,这才察觉他真的直接唤了自己的名字。想起答应辰逸雪的事情,便不觉脱口回道:“王爷,以后还是唤我三娘吧,唤闺名,被人听到,多有不妥!”
龙廷轩一愣,心头酸酸的,有些不是滋味,但还是露出一丝勉强的笑意,应了声好。
金子已经知道刘谦认亲一事是龙廷轩设计了自己,心里虽然不悦,但还是掩下不提,只将路上遇到案子又与辰逸雪一块儿火速破案的事情跟龙廷轩讲了一遍。
从阿桑口中得知和从金子口中得知这一消息,对龙廷轩来说是不同意义的。看着她亲口讲二人一路偕行的默契和趣事,龙廷轩的心便像是被生生剜走了一块肉,疼得他就快喘不过气来。
他沉着脸,情绪降到了冰点,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不觉已经紧攥成拳。
金子能感受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愤怒气息,但现在不说清楚,将来给彼此的伤害就越大。
金子佯装没有发现,回头看着龙廷轩,笑道:“咱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在我心里,可是将王爷当成了朋友的。我跟你说这些,便是想要与你一起分享我的喜悦。”
龙廷轩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人儿,忍着心痛,勉强露出一抹笑意。
“逸雪于你而言也不是别人,这事情跟你说,也无妨!”金子眨了眨眼,脸颊浮起两团红晕,垂眸小声道:“我们已经决定要永远在一起了!”
(明天依然三更,亲们还有粉票的,就给小语吧!)
第四百五十九章否决(一更)
(ps:感谢雪花盟主打赏和氏璧~~下午有二更,晚上还有第三更,时间不变!)
我们已经决定,要永远在一起了!
这话,犹如一声惊雷在龙廷轩耳边炸响。
他倏地睁大眸子紧紧盯着金子,那双黑瞳幽深如涧,似有酝酿已久的风暴即将袭来,摄人心魂。
金子的心怦怦跳着,琥珀色的眸子微微闪动,却又犹带一股不服输的倔强迎着他灼**人的视线。
一股无形的威压在二人周身弥漫开来,龙廷轩的剑眉挑了挑,努力掩下胸腔中澎湃翻涌的怒意,沉声问道:“三娘,本王究竟哪一点儿比不上他?”
金子浑身紧绷的肌肉因他平缓的语气而松懈下来,不由长吁了一口气,苦笑道:“人与人本就没有可比性,王爷又何必妄自菲薄呢?您身份高贵,自有门户相当的贵女与您匹配,儿何德何能得您如此厚待?至于为何会选择逸雪,儿只能将之归于缘分吧!”
“缘分?”龙廷轩冷冷一笑,反问道:“难道本王一朝出游,能在仙居府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与你邂逅,这便不算是缘分?”
“这自然也是缘分!”金子语气肯定,解释道:“两个陌生人能因一次萍水相逢而相识相交,这自然是缘分了,只不过这样的缘分只是朋友之缘,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
龙廷轩哈哈一笑,这已经是第三次被拒绝了,他原想着是自己与她距离太远的缘故,只要能给他们彼此相处的空间,自然能让她看到自己的好,看到自己的优点,看到自己不输于辰逸雪的那一面。
可如今刚一见面,她便迫不及待的将自己拒之于千里之外,用一个普通的朋友之缘打发自己,这让素来骄傲的龙廷轩感到前所未有的耻辱。
金子以为既然话已经摊开了,不如一次性说完。若是伤害已经造成,那么她只能在他未对自己情根深种之前,将伤害降到最低,长痛不如短痛!
金子稳了稳心神,迎着龙廷轩灼切赤红的眸子说道:“儿不知道自己之前是否做了一些让王爷误会的事情,若有,请原谅!”她说完,身子盈盈而拜,朝龙廷轩施了一个大礼。
起身后,金子似没有看到龙廷轩眼中暴涨的赤焰,续道:“很感谢王爷一直以来的抬爱和关怀,儿铭记在心!只是感情之事,由不得人,儿由始至终都将王爷当成了知己朋友,并非男女之爱!”
怒意就像潮水一般带着决堤之势,从心底被拉开的口子深处席卷而来,他仿佛能感受到浑身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嚣着疼痛。龙廷轩凝望着金子,生怕自己再与她一处呆着,会控制不住情绪,对她做出什么不可估计的后果来。
他将腮帮子咬得鼓鼓的,站在一侧的金子几乎可以听到他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不由头皮一阵发麻,只面容上努力维持着淡然的神色。
龙廷轩深望了金子一眼,转身大步走下石阶。
阿桑和笑笑正在塔楼下聊得正欢,陡然见龙廷轩沉着脸走下来,不由相视一愣。
阿桑看着少主那张几乎能拧出水来的面容,心中已经能猜到了几分。
少主必是吃醋了,苦心经营,不就是想要将金娘子和辰郎君分开么?哪知道辰郎君那躲在犄角旮旯里与世无争的人,竟能舍弃宁静安逸的生活,陪着金娘子一块儿来帝都,这真真是出人意料的事情,难怪少主脸黑成了那样,定是金娘子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阿桑心中哀叹,少主也真是的,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干嘛非要在金娘子这可歪脖子树上吊死?
跟笑笑摆手告别后,阿桑忙提着袍角,紧跟在龙廷轩身后追了上去。
一路直奔刘府二门。
刘谦刚刚已经听人禀报,说逍遥王不知道与三娘子发生什么矛盾,气冲冲的走了。他当即脸都吓白了,忙赶着上二门给龙廷轩赔礼道歉。
龙廷轩这会儿刚好在气头上,刘谦选在这个时候扑上来,只能是沦为炮灰的份儿。
可怜他这个极好面子的刘大学士,竟被逍遥王一脚踹翻在地,还被他恶狠狠的骂了一句:废物!
刘谦活了一把年纪,还是头一遭如此狼狈,在満院的奴才面前,老脸都丢尽了,就差地上裂开条缝隙,钻进去得了。
后院的顾氏和翁氏也被逍遥王的突然发难吓到了。听前院的人说老爷挨了逍遥王一脚,顾氏心疼得泪都流了出来。
“怎么会这样?这午膳二人不还是相谈甚欢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顾氏厉声问着底下的一名婆子。
那婆子哪里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只道:“奴婢不晓得,只听说老爷见王爷很生气,便想上前赔礼,哪知道话还没说完,逍遥王一脚就踹了过来......”
顾氏不相信,逍遥王虽然懒散不羁,却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断不会无端端的就对丈夫动粗。
翁氏倒是镇定,忙吩咐人去请大夫给儿子瞧瞧,可别落下什么病根,一面又让人去将金子请过来。饭后不是三娘一直陪着逛园子么?逍遥王突然生气,许是跟三娘子有些干系。
一群人得了令,忙呼啦啦的下去办了。
金子才刚回雅怡苑,便听说刘谦被龙廷轩打了,大大的吃了一惊。
刚好松竹园的翠翠过来请她过去,金子便晓得老夫人这是要问自己刚刚得罪逍遥王的缘由了。
... ...
端肃亲王府。
辰逸雪刚向蕙兰郡主坦诚自己此次回帝都的缘由和目的,没想到蕙兰郡主竟一口否决了。
“母亲不能同意。雪哥儿,你将来是要承袭爵位的,世子夫人这个位子不是一般的闺阁娘子就能挑得起的。出身、家世、教养,这是缺一不可的,还需得德容兼备。”蕙兰郡主掰着白皙修长的指头一一数道。
辰逸雪俊逸如画的眉眼闪过一丝戏谑的笑意,淡淡道:“三娘除了出身家世不能选之外,母亲说的教养以及德容兼备,她一样不缺!”
蕙兰郡主见儿子当面反驳自己,心中有些来气。
她拍了一下几面,厉声道:“一个在外抛头露面,行医、行仵作贱业的女子,能有如斯高尚品德么?”
辰逸雪心中一痛,他一直以为母亲跟其他的世家夫人不一样,不会因三娘的出身而看不起她。
他如泓的目光落在蕙兰郡主身上,沉凛之余,淡漠冷冽之意更甚,不由看得蕙兰郡主心中一阵发凉。
这是她的儿子啊,她倾注了多少关爱和心血的儿子啊。她怎么舍得,怎么舍得让他因为一个女子而站到逍遥王的对立面去?
金璎珞奉召入京的消息她一早就知道了,陛下如何能关注到一个小小的仵作,这其中是否有逍遥王动了什么手脚,外人不得而知,她只知道,从上次逍遥王带着金家三娘子去参加老夫人的寿辰,便看出了他对金璎珞不一般的情意。
蕙兰郡主知道,情之一字向来最不由人,可雪哥儿是她不计一切可怕的后果舍命护下来的,她不能让他有一丝一毫的闪失,她不能让他卷入肮脏的权谋圈子,更不能让人发现他的身世端倪。
蕙兰郡主本身的夫婿就是商人,她如何会戴着有色眼镜看人?
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末等,可她却从不曾因为这点而看轻自己的夫婿。相反,辰靖比任何一个士族大阀出身的男子都要强。他们夫妻结合二十余载,数十年如一日,始终爱她宠她情未变,这世间女子,又有多少能如她这般幸福?
蕙兰郡主是喜欢金璎珞的,也欣赏她的勇敢和坚强,但喜欢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若是因为她而使得雪哥儿被逍遥王记恨上,她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龙廷轩的个性她太了解了。今日雪哥让他不痛快,他朝他定不会让雪哥儿安安逸逸地过日子。若是再被他查出什么端倪,不仅雪哥儿没有活路,连同辰家和父亲他们,都要受到株连。蕙兰郡主她不敢拿这么大的赌注去冒险,她赌不起......
可她心中的担忧,不能对儿子宣之于口,看到儿子对自己那冷漠如斯的眼神,她心中有说不出的苦!
“母亲,若儿非三娘不娶呢?”辰逸雪浑厚低沉的嗓音沉敛如水,目光澄亮,一瞬不瞬的盯着蕙兰郡主。
蕙兰郡主怒目圆睁,将手边的茶盏砸了出去。
瓷片擦着辰逸雪挺拔的身姿飞了出去,滚烫的茶汤泼了他一身。
“你这是要忤逆我么?”蕙兰郡主怒喝一声。
“母亲,这门亲事在州府的时候,祖母已经认同了。为何连祖母那般传统的长辈都能同意,母亲却要阻止呢?”辰逸雪望着一脸悲痛的蕙兰郡主,他分明看到母亲眼中的矛盾与挣扎,可为何她就是不能松口答应,成全他们?
辰逸雪在蕙兰郡主面前跪了下来,冷静的祈求道:“儿不相信母亲是那般肤浅的人,您不会因为三娘的职业而看不起她,不然当年您断不可能与父亲携手。母亲,从小我们兄妹三人便被您与父亲相濡以沫的那份真挚情感感动着,语儿还曾跟儿说以后长大要像您一样,找一个能将自己捧在手心里疼爱的人嫁了,不管对方是贫贱还是富贵,只要真心相爱,他们也可以并肩去为想要的生活而奋斗。母亲,儿与三娘是真心的,请您成全!”
第四百六十章态度(二更)
蕙兰郡主看着儿子在自己面前跪下去的那一刹那,心就软了。
雪哥儿童年孤苦,在记忆尽失后,他便封闭了自己的内心,若非语儿感染,还不知道他何时能走出心中的围墙。
就如同婆母说的那样,别的世家公子,这年纪只怕后院已经姬妾无数,连孩子都该満院跑了,可雪哥儿却从不近女色。
能让他定下心来想要成亲,想要携手一生的女子,定然是他可心的,真心喜爱的,品行又怎么可能会差?
她实在左右为难,她不愿拆散儿子,伤害儿子,可她又真的担心惹上逍遥王这尊神,惹来一身骚......
蕙兰郡主眼中泪光闪闪,她吸了吸气,别过了头,终是狠下心肠道:“金家娘子的品行,当不得世子夫人的位置!”
辰逸雪的心冷了下去,他望向蕙兰郡主的眼神冷冽而淡漠,嘴角的笑意此刻在蕙兰郡主眼中有说不出意味的嘲讽,刺得她心头生疼。
“既然母亲如此说,那儿便不当这个世子不就成了!”辰逸雪朝蕙兰郡主磕头施了一个大礼,缓缓起身,迈长腿走了出去。
蕙兰郡主被他一言怔住,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她追到门口,扶着门框朝着那抹孤寂的背影斥道:“你这是威胁母亲么?逆子......”
她骂了一句,终因情绪过于激动,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人便软软的倒了下去。
一旁伺候的丫头见状,忙奔过去惊呼了一声郡主。
已经出了院门的辰逸雪,此刻听到丫鬟的惊呼声,又折了回来,见蕙兰郡主晕了过去,心中暗骂自己不孝,唤了一声母亲,便疾步而来,打横将蕙兰郡主抱了起来。
.. ...
送了大夫出去,辰逸雪转身走回榻旁,看着闭着眼睛安详躺着的母亲,心头满是愧疚。
辰靖刚从毓秀庄巡视一圈回来,便听底下伺候的婆子说妻子晕了过去,吓得他脸色都白了,急急往起居院子赶过来。
还好大夫只说蕙兰郡主是一时气急攻心才会昏厥,只要好好休息便无大碍,开了药之后,便让婆子将人送了出去。
辰逸雪见父亲眼中溢满心疼,愧悔感更甚,但他还是希望自己的亲事能够得到父母亲的认可和支持,便将事情的始末主动跟辰靖坦诚交代。
辰靖自己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自然明白儿子的感受,但他站在蕙兰郡主的角度去思考全局,也深知妻子如此做,不仅是为了雪哥儿,也是为了牵连在内的所有人的身家性命。
妻子身处其中的两难,辰靖感同身受。
他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头,安慰道:“这事儿不急,等你母亲身子好些了,咱们再好好谈谈。”
辰逸雪对辰靖露出感激的笑意,母亲尚未醒来,这时候是不宜谈论此事了,免得再让她生气,又在心中对三娘凭添几分厌恶。
伺候的丫头很快就将汤药煎好送了进来。
辰靖见妻子的睫毛微微闪动,心知她已经醒了过来,只是儿子还在这里,她心中有气,装睡罢了。
想到妻子如此孩子气,辰靖不由嘴角露出笑意,将辰逸雪和伺候的丫头一并打发了出去,这才坐到榻旁,一把拉起蕙兰郡主的藕臂,拥入怀中,小声道:“跟儿子还计较什么,气坏了身子,为夫可要心疼!”
蕙兰郡主幽幽睁开眼睛,晶莹的泪滴便夺眶而出。
辰靖察觉到妻子的情绪,忙安慰道:“好了好了,不委屈了!”
蕙兰郡主听丈夫如此宽慰,反而觉得自己心里苦得很,委屈得很,吸了吸气,哽声道:“我哪里是跟儿子计较?听他说要成亲的时候,靖哥你不晓得我有多高兴,这孩子都这么大了,终于开窍想要成家了,我内心有说出的喜悦,可他偏偏喜欢上了金娘子!”
蕙兰郡主抹了一把泪,继续说道:“能让雪哥儿喜欢的人,自然是不差的,我也不是那般眼浅之人,只看表象,这金娘子的的确确是个好的,只可惜逍遥王一早就表现出了对她不一般的情意。”
她抬头,看着辰靖眨了眨眼,“一家女百家求,这倒是正常。若是一般权贵子弟,我蕙兰会力挺儿子到底,促成这桩好事,但逍遥王不同,你看他平日里闲散不羁,可里子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心思深沉得很。从小到大,他表面看着温和无害的,可我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他那人龇牙必报,谁得罪了他,都不会有好果子吃。雪哥儿那样心思澄净单纯的人,哪里是他的对手?我如何能将儿子至于险境?这桩亲事,我不会同意,就是儿子要恨我一辈子也好,我认了!”
“哎!蕙兰你这话说重了,雪哥儿不是那样的人,别瞎担心了。”辰靖叹了一口气,心里也是纠结,左右为难。
妻子这些年为了雪哥儿,付出了很多的心血,他是知道的。雪哥儿虽然一向清冷淡漠,但心中对父母长辈,兄弟姐妹的珍视却比一般人更甚。他不舍得让他们难过,也不愿意他们母子因为这件事而产生嫌隙。可眼下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么?
辰靖的眉头在反复的蹙起、舒展中纠结着,宽慰了妻子几句,便亲自将汤药送到榻旁,哄着妻子喝了下去。
... ...
自从那日在刘府门前分别后,金子和辰逸雪便不曾见过面。已经五天过去了,这时日对于热恋中的男女而言,是难熬的。
辰逸雪对于金子的思念,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天知道他多想像神话故事中的人物那般,能拥有隐身神术,这样,他便可以不顾及世俗和礼教,去看他心爱的人儿。
因惹蕙兰郡主不快,辰逸雪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离开端肃亲王府,只能将满腔的思念之情以笔述之。
心头有许多话想要说,可提笔之后,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辰逸雪第一次感觉自己词穷了,对着雪白的宣纸愣怔了片刻,最后提笔写下了一行方正小楷,便将纸张吹干墨迹,唤了野天进来,让他将信笺交给暗卫,送到金子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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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厢,因金子得罪了逍遥王的缘故,这两天刘府中人对她的态度明显有些冷淡。
刘谦在奴才们面前失了脸面,心情郁郁,但他终究不敢对尚有召命在身的金子如何,于是只能将心中的憋屈之火发向了旁人。其他人受了无妄之灾,对金子的任性妄为,便颇有微词了。
特别是刘谦的两个女儿,父亲在他们心中,那是天一般的存在。父亲身为大学士,走出去都是受人崇敬膜拜的,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委屈?
这俩闺女平日里在府中也被宠惯了,又见祖母和父亲母亲在发生这样的事情后,竟还是那般客气相待,便忍不住跑到雅怡苑,对着金子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冷嘲热讽了一顿。
金子只当她们俩还小,不懂事,又将自己换位思考了一遍,也觉得这俩丫头心中有气也是情有可原的,便没有多加理会。可桩妈妈和笑笑几个却心疼极了,这才几天就沉不住气变脸了,若是陛下一日不召见娘子,她们就这样寄人篱下的过活,那还不被白眼和各种闲言碎语折辱死了......
刘谦俩女儿说了半天,见金子竟当她们透明人一般,继续看着手中的书,连眼皮也不带抬一下的,便冷哼了一声,悻悻的结伴走了。
桩妈妈上前,疼惜的拉着金子的手,低声道:“娘子,她们也实在太过分了,不如老奴去找舅夫人说说......”
金子嫣然一笑,将手中的书本放下,调侃道:“人家前脚刚走,妈妈你后脚就要去告状,那俩丫头受了训斥,不是更恼上我了么?”
“可老奴实在不忍心娘子你......”
桩妈妈话还没说完,便被金子拍了拍手背,安慰道:“不过是俩小丫头片子,她们这也是心疼她父亲,等气过了就好了,不要再多生枝节了!”
桩妈妈见状,也只要点头忍下了。
刘谦的俩闺女到了晚间,也没发现金子上祖母或者母亲那里告发她们,胆子便肥了起来,以为金子这是怕了她们。于是晚膳时分,便有洒扫丫头在底下风言风语的议论着金子,说她一个操持贱业的女子,要不是逍遥王抬爱,这会儿还不定混得多惨呢,没想到给了三分颜色,就当自己多大一回儿事,敢蹬鼻子上脸的,要不掂量掂量自己什么分量......
这还是比较缓和的,更难听的还有。
听清清白白的娘子被人如此编排,桩妈妈气得哆嗦,也觉得这话说得太过分了,让笑笑和青青伺候着娘子用膳,自己偷了空,便去找了顾氏,将那传得不像样的话摊道顾氏面前,请她为金子做主。
顾氏虽然对金子那天的表现也很生气,但她一时还没弄明白逍遥王和三娘子因为什么闹矛盾,寻思着该不会是男女之间的打情骂俏,再说那天逍遥王虽然很气恼,但也没对三娘子如何啊!
能得他青眼,还能得他上门探视的女子,这关系定然是匪浅的,说不定人家过几日便又和好如初了。此刻自己府中人管不住嘴,在言语上冒犯了三娘子,要是被逍遥王知道了,那还不定怎样迁怒呢?
想明白这一层,顾氏登时只觉得浑身一冷,就如同浸在冰水中一般。她忙打着精神,承诺一定好好训斥那些多嘴的丫头,让三娘子不要放在心上。
果然,金子用完晚膳的时候,边听说了刘谦的两个闺女被罚去祠堂面壁思过,而那些碎嘴的丫头,各掌了十个嘴巴,以儆效尤。
金子知道这必是桩妈妈上顾氏那里告状了,情知她是心疼自己,便没有多说什么。
第四百六十一章传召(三更)
夜色暗沉,坊间的灯火一盏一盏的熄了下去。
上京城在一天的喧嚣后,慢慢沉淀于寂静中,只偶尔有狗吠儿啼声从远处传来。
金子侧躺在榻上,手轻轻的摩挲着两支光泽滑亮的桃木簪子,脑中闪现的,都是辰逸雪那张清隽冷傲的面孔,缠缠绕绕,挥之不去。
不过才几日未见,便这般思念!
金子叹了一口气,在心中小小的鄙视了自己一番。
她这厢辗转反侧,而外厢守夜的青青,却已经陷入了熟睡状态,呼吸声沉稳匀长。
金子不由有些羡慕起她来。
刚想要翻个身闭上眼睛睡觉,便听窗棂处发出几声啪嗒啪嗒的声响。金子担心外头起风了,青青那丫头粗心,没将窗户关好,便披着缎衣起来,走至窗边查看。
刚将幕帘拉开,却见一个白色的信封从窗缝里塞了进来。
金子将信封从夹缝里抽出出来,封面是空白的,一时拿不准这是谁送过来,便推开窗户,探出身子往外张望。
森冷的夜风灌了进来,金子不由打了一个哆嗦,长廊外头一片寂静,只有廊上的灯笼随风而动,光影晃荡。
金子忙将窗户关好,拿着信封回到榻上,翻开纸片,里头熟悉的字体便映入眼帘。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千丝网,中有千千结。”
金子默念了一遍,只觉得心头漾起一股难言的欣喜与苦涩。
辰逸雪对自己的情意如何,金子是知道的。在决定接受这份情感的时候,金子就曾想过这个问题,若是他的父母亲不同意,他们该怎么办?
辰逸雪寄情于思,却有不能来见她,是因为蕙兰郡主不同意这门亲事吧?
大胤朝以孝治国,他处在爱情与亲情之间,又该如何取舍?
金子不觉有些心疼起他来,她完全能够理解他心头背负的压力几何。
天不老,情难绝!
逸雪,我也是!
金子小心将信笺收好,一并放进了锦盒中,因不知道该如何将回信安全的交给暗卫,金子便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心中有些牵念和忧思,金子反复折腾了大半晌,直至更鼓声响了三下,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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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过后,英宗回到养心殿,刚在福公公的伺候下换下朝服,便听外头有小太监进来禀报,说逍遥王来了。
英宗淡淡一笑,摆手招人进来,一面吩咐内监多准备一份早膳。
小太监刚退下去,龙廷轩便大步走了进来,行至英宗面前规规矩矩地施了礼,才笑道:“看父皇神色,可是惠王一行顺利?”
英宗嗯了一声,扬手让龙廷轩一块儿坐下吃饭。
福公公和另一名小太监忙上前帮着布菜。
“约谈大致已经敲好,鞑靼王子要求与阴山百姓易市,朕拒绝了!”英宗并不对龙廷轩有所隐瞒,马市的秘密进行,这一任务他本就是交由龙廷轩去办的,因而惠王此行,也不过是为了龙廷轩打个头阵罢了。
龙廷轩脸上漾出恭敬的笑意,点头道:“父皇思虑周全,儿臣也觉得不可。鞑靼与朝廷互易,咱们便能控制商品交易的种类,若是换了百姓,只怕鞑靼人狼子野心,私下许了重利,百姓们一时被眼前利益所惑,做出些伤了国本的事情来,那到时咱们大胤朝可不单单是丢了脸面而已。”
英宗不置可否,只低头开始用膳。
龙廷轩知道父皇吃饭的习惯,便没多说什么,安静的在一旁陪着用了些。
将膳食撤下去后,龙廷轩这才将楼月国那边的情况跟英宗交了底。他打算将叶辰身为楼月国朵莎公主的身份公开,这也是当初收服夜殇为己所用时的承诺。哥洛目前已经在的掌控之中,只是他部下的势力还未完全臣服,此刻将叶辰送回楼月国,也是为了分薄哥洛底下一支独大的局势。
英宗听了龙廷轩的分析,也觉得此计可行,便放开手,让他全权安排了。
龙廷轩回来这些日子,去容妃宫中请安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英宗自然是知道这个儿子的脾性,定是容妃一直念叨儿子的婚事,他这才提不起兴致。
其实英宗心里多多少少对龙廷轩也有些亏欠的,若非让他去淮南道那边秘密处理掉那些人,也不至于错过这次秀女采选。眼看着其他儿子纳了一个又一个侧妃,他却连一个正妃都没有,身边没有个贴心人照顾着,终究不是事儿,也难怪容妃会着急上火。
英宗寻思着等马市的事情处理妥当,便亲自为他挑一个品行出众的大家闺秀与他匹配。
嘱咐了一些要注意的事情后,英宗便打发龙廷轩去容妃宫中请安。
龙廷轩无法,只得讪讪的起身,临走前,瞥见英宗桌案上摊开的一卷卷宗,竟是洛阳城历下县六福客栈命案上呈刑部的结案卷宗。
“听说父皇召见了金娘子?”龙廷轩停下步伐,回头问了一句。
英宗嗯了一声,将卷宗合上,笑着应道:“还真是一名奇女子。没想到她在上帝都的途中,还帮历下县破了一宗命案。从命案发生到将凶手缉拿归案,只用了短短三个时辰,这或许是大胤朝刑狱上最快破获的案子了。”
龙廷轩听英宗对金子有如此高的评价,心中是高兴的,只是一想到那天在塔楼上,金子对他说的无情的话,他便没来由的感到一阵羞愤。
他凛了凛神,嘴角微勾,笑道:“父皇说得是,这样胆大心细又有凛然正义感的女子,怕是找遍了大胤朝也难出其二了。不过父皇不知道的是,金娘子参加的每一个案子,其中起到侦查上关键性作用的,却是另有其人!”
“哦?”英宗挑眉望去,看着儿子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问道:“轩儿知道是谁?”
“儿臣知道,儿臣还多次劝他出仕,只不过他本人和父母亲,却是不同意!”龙廷轩应道。
英宗却是有些好奇了,要说天下男儿,无一不是志在四方。取得功名,扬名立万,那不是人生的追求与目标么?怎还有人避世不出的?那他屡屡参加案件侦查,这又是为何?
看到父皇询问的眼神,龙廷轩也不卖关子,直接将辰逸雪的名字说了出来。
他想要惬意逍遥,与世无争,他偏不让那小子如意!
英宗对辰逸雪这个人没有多少印象,只在龙廷轩说明了他是蕙兰郡主嫡长子的身份后,才若有所思的眯起了眼睛。
龙廷轩见目的达到,也不做停留,施了礼便退出了养心殿。
... ...
英宗又看了几上放着的卷宗,确实,字里行间中不乏又另一个神探的影子存在,他倒是先入为主,将一切归之于金璎珞一个人的功劳了。
英宗现在不仅仅是对金子一人感兴趣,连带着那个隐瞒着蕙兰郡主偷偷参与侦查案件的辰逸雪,也充满了好奇。
批阅完折子后,英宗下了两道旨意,分别传召了金子和辰逸雪入宫见驾。
******
刘府。
传旨的太监将陛下的旨意的带到后,刘家上下众人皆是一阵欣喜若狂。
金子已经在府中住了十来天了,除了中间逍遥王来探视过一次,宫中一直没有消息过来,刘谦都开始担心陛下是不是已经忘了手谕召见这回事了?
他刚还在想着是不是厚着脸皮去求见逍遥王,让他在陛下跟前提醒提醒,又想起那日他那般凶神恶煞地踹了自己一脚,心头到底没底,也不敢贸贸然凑上前去,没想到今儿个,竟把陛下的旨意盼来了。
刘谦忙打发着妻子顾氏去帮着给外甥女打扮妥帖,又吩咐外院的管事准备好马车,一会儿送金子入宫去。
比起刘府这边的欢天喜地,端肃亲王府里,蕙兰郡主可以说是愁云惨雾。
她实在想不明白,英宗怎么会无缘无故的传召雪哥儿进宫。
是不是他发现了什么端倪?
蕙兰郡主从接到传召的旨意后,便不停地在屋内踱着步子,心头揣揣难安,猜想着无数个可能。
“靖哥,我们不能让雪哥儿去......”
听到声响,蕙兰郡主以为是辰靖回来了,忙不迭的从内厢出来,没头没尾的说道。
挑开隔帘出来一看,这才发现来人不是丈夫,而是这两天一直卧病在床的父亲,端肃亲王。
“父王,你怎么下榻了?”蕙兰郡主脸色一变,瞪了端肃亲王身边伺候的丫头一眼,赶忙上前,握住父亲的手,搀着他在软榻上坐下,一面轻轻地揉着他犯病痛的老寒腿。
端肃亲王摆手让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这才拍了怕蕙兰郡主的手背,笑道:“兰儿,别自乱阵脚!许是陛下听闻雪哥儿回上京来了,又不怎么见过,便临时起意,传他入宫看看罢了。”
“真是如此么?”蕙兰郡主的面容依然满含担忧。
“刚刚的旨意不是说得很清楚么?陛下要是知道了雪哥儿的真实身份,岂是这般态度?”端肃亲王笃定道。
蕙兰郡主听父亲如此说,悬着的心倒是平静了下来,却犹自担心道:“女儿只担心他这是要诓雪哥儿入宫去......”
端肃亲王哈哈一笑,点了点女儿的额头,摇头道:“瞧你说的,诓骗?这是一国之君能做的事情?”
“父王,兵不厌诈!”蕙兰郡主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却也不愿承认。
“陛下是君,我等为臣。君为臣纲,这是恒古不变的道理!”端肃亲王敛了笑意,对蕙兰郡主吩咐道:“去安排吧,将宫中的规矩一并跟雪哥儿说一说,他是聪明的孩子,一点就透,不必操心!”
蕙兰郡主点点头,思虑了片刻,说道:“父王,要不女儿陪雪哥儿一道进宫吧!”
“不妥,陛下只召见雪哥儿,你凑什么热闹?”端肃亲王摆了摆手。
“可不去,女儿实在担心。女儿可以去看太后啊,许久未进宫请安了......”蕙兰郡主摇了摇父亲的手臂,颇有撒娇的意味。
端肃亲王想了想,叹了口气,笑道:“也罢,你就进宫替父王谢恩,承蒙太后和陛下惦记,派了太医悉心调理,为父才能控制住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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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二章入宫(一更)
午后的阳光被飘浮的乌云挡住,头顶的苍穹呈现出一片鸦青色。
金子端然跽坐在马车内,面容沉静无绪,可内心还是抑制不住兴奋和紧张。
因有召命在身,在刘府的这些日子,顾氏还特地请了教习嬷嬷指导金子学习宫中的礼仪。金子闲来无事,权当打发时光,倒是扎扎实实的学好了,连教习嬷嬷都称赞金娘子悟性极好。
马车飞快的从兴安坊跑出去,金子无暇看外面热闹的街景,一面做着深呼吸,在脑中准备着一会儿如何应对陛下的提问。
直到临近皇城朱雀大门时,马车才放缓了速度。
金子在笑笑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站在宫门口,抬头望着巍峨开阔的城墙,只觉一派金碧辉煌的景象。
朱雀门的两边分列伫立着两队魁梧的司卫甲士, 此刻见到陌生来人,少不得上前盘问巡查。
刘谦从另外一架马车上下来,直接出示了陛下的诏令。
司卫甲士恭敬的施了一礼,随后便让道放行。
金子按着教习嬷嬷教的规矩,垂眉敛目,神色恭顺,亦步亦趋的跟在刘谦身后走进那条长长的城门甬道。
而此刻朱雀宫门前又有一辆高棚四轮马车稳稳停了下来。
蕙兰郡主躬身走下踏凳,一袭嫣红色的缠枝碧桂交领宫装,雍容端庄,华贵逼人。她微眯着凤眸扫了一眼画栋飞梁的围墙,心中默默地祈祷这一趟入宫雪哥儿能平安顺遂。
辰逸雪随后也下了马车,一袭纯黑的锦缎长袍,笔挺如刀裁,身材修长高挑,站在那里,十分醒目。
因蕙兰郡主身份显贵,又事先向宁和宫递了拜见的折子,因而很快便有内侍出来引见。
蕙兰郡主一路上都小心地吩咐着儿子该注意的事项,特别是对陛下的态度,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等等。
辰逸雪面无表情的点点头,随后在另一名内侍的带领下,往养心殿的方向走去。
蕙兰郡主坐在步辇上,目送着儿子的身影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心还是七上八下的,只觉得惶惶难安。
这个地方,有他幼年的全部记忆,她只担心看到那熟悉的景致后,他会再次想起过往的辛酸苦痛......
蕙兰郡主攥紧了手,眼底一片朦胧。
引见的内侍见蕙兰郡主久久未动,只望着辰郎君远去的方向发呆,不由上前提醒一句,却惊见郡主眸中蓄满水雾。
蕙兰郡主忙拿帕子擦拭,掩饰道:“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一到冬天便要迎风流泪!”
内侍心中释疑,含笑恭敬道:“郡主身子金贵,可要好生保养!”
蕙兰郡主淡淡一笑,扬手让抬步辇的内监改道宁和宫。
... ...
养心殿,龙涎香丝丝缕缕,气味宜人。
金子一面喝着宫女奉上的茶,一面静静的等待着陛下驾临。
金漆镂空的御座设在三层汉白玉石阶高台上,周围数根蟠龙金漆的玉柱,磅礴大气。殿中两个侧门垂着水晶珠隔帘,分别可通往左右两个侧殿。
刚刚听奉茶的侍婢说陛下刚刚小憩醒来,一刻钟后便会召见她,金子只能耐心等待着。
殿门吱呀一声。
金子心头一颤,忙敛容从圆腰胡床上下来,恭敬的站在一旁。
辰逸雪随着内侍进殿,便见金子着一袭豆绿色的锦缎襦裙,外面披着一件雪白风毛半臂短袄,盈盈伫立在圆腰胡床旁边,白色的风毛立领映衬得一张小脸越发晶莹剔透,在仙鹤熏香铜炉袅袅升腾而起的烟雾下,凭添了几分空灵之美。
此刻视觉上的震撼让辰逸雪掩不住激动,如冰山般冷冽无绪的面孔顷刻间便被满腔柔情融化。若不是顾及着此刻二人身处皇帝的养心殿里,他真想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将她卷入怀中。
金子虽然垂眉敛容,但空气中氤氲着那个独特而清冷的气息却让她的心漏了半拍,抬眸的瞬间,正对上那双熟悉的眸子,清澈澄亮,犹如一江春水被风吹起了涟漪,缱绻万千。
“逸...辰郎君!”金子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眼中漾满惊喜和不可置信。
再次相见,金子竟有一种仿佛已经相隔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的错觉。看着那张熟悉的容颜,她的心隐隐有些生疼。
他清瘦了,使得他本就立体的五官越发的深邃起来,犹如神工鬼斧再次隽刻雕琢过一般,冷峻逼人,魅惑至极。
辰逸雪抿着嘴,静静地盯着金子。
二人只隔着两丈的距离,彼此站在原地,深深凝望对方。若不是殿中那细微的沙漏声在提醒着时光的流逝,这安静的气息和氛围,便会给人一种天地静止错觉。
久久,辰逸雪的薄唇才微启,从唇瓣间飘逸出低哑的六个字:“珞珞,你还好么?”
只有两个人在时,他不愿意在称呼上与她生分。
金子眼中溢出晶莹,点点头,嫣然一笑道:“很好!”
辰逸雪唇角不觉扬起,缓步上前,终是忍不住握住了金子的手,二人的手第一次处于同一个温度,皆是一片冰凉。
二人相视一笑,而辰逸雪更是趁着殿中无人,偷偷的在金子的额头上落下了一吻。
只不过这一举动,却是被殿侧水晶隔帘后的福公公尽收眼底。他眼皮一挑,没想到这二人如此大胆,又想起陛下说这二人多次参与调查一个案子,想必是日久生情,男未婚女未嫁,倒也不足为奇。
也不怪福公公思想开放,大胤朝的民风本就是奔放一些,上京城里跟不乏有女追男的有趣情事发生。有些彪悍的妇人,丈夫胆敢纳妾,她便敢当着丈夫的面儿养个面首,公然与丈夫叫板对着干,不过这些事情近些年倒是少了些,毕竟当朝天子提倡的是三纲五常,比起刚立朝那会儿,已经约束很多了。
未免二人尴尬,福公公特意遣了底下的小太监,绕过侧殿到养心殿外敲响殿门,宣他们二人去陛下处理政务的偏殿见驾。
辰逸雪和金子只能将未诉完的衷情暂时放下,随着小太监移步走往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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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和宫中,萧太后此刻正含着慈爱笑意与蕙兰郡主拉着家常。
“王爷也真是客气了,还特意遣你进宫谢恩。”萧太后拍了拍蕙兰郡主的手背,感慨道:“王爷也是为我大胤朝的百年基业出生入死,这才落下了一身病痛,哀家每每念及此,便是感激垂泪,一个太医算什么,哀家此前还想着让陛下张皇榜,为王爷寻找天下名医医治呢。”
太后如此说,蕙兰郡主少不得要感恩戴德的表达谢意。
二人叙叙地说了一些话,便绕到了此次辰逸雪进宫见驾的话题上。
“哀家刚听说蕙兰你的长子今日也入宫来了,呵呵,听你说这孩子打小身体便不好,哀家也不曾见上一面,也不知现在如何了?”萧太后瞥了蕙兰郡主一眼,低声问道。
蕙兰郡主心中一颤,面上维持着冷静神色,笑道:“那孩子小时生了一场大病,之后性情便格外冷清,也不愿意出门,一直都在仙居府的庄子养着。这次听闻父王受病痛折磨,他作为后辈,又是未来的世子,自然该回来榻旁侍疾尽孝!”
“是该如此!”萧太后闻言,拧成疙瘩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
她可没有忘记刚刚引路的内侍陈公公回禀的话。
蕙兰竟在御道上目送儿子直至消失于尽头仍不愿移步?
萧太后心中有些疑惑,不过现在听蕙兰如此说,却也能理解。
那孩子初次进宫,又不常出现于人前,蕙兰担心他在圣驾面前失了礼数,倒是正常。
撇除了心中的疑虑,二人谈笑自然,犹如母女一般亲密无间。
... ...
养心殿内,英宗看着面前侃侃而谈的女子,心头一阵激荡。
仵作在大胤朝不过是一份贱业,没曾想到竟成了这女子口中凛然不可轻视的神职。
事莫大于人命,罪大莫于死刑,杀人者抵法故无恕,施刑失当心则难安,故成指定狱全凭死伤检验。倘检验不真,死者之冤未雪,生者之冤又成,因一命而杀两命数命,仇报相循惨何底止。
这就是她以一介弱质女流之身从事仵作贱业所坚持的信念么?
英宗无法相信,一个纤瘦弱小的闺女女子,竟有如此伟大宏愿,这真真叫世间无数碌碌无为的男儿也为之汗颜。
金子凭着胆色和舌灿如莲的本事,将法医一职在刑狱上的作用说得滴水不漏,这可是她在心中斟酌了半天才总结出来打好的腹稿。此刻见英宗神色微震,便知道这一趟帝都之旅,没有白来。
果然,英宗抚掌笑道:“金娘子这才是真正的巾帼不让须眉。”
金子红着脸,刚刚可谓是抢尽了风头,连辰逸雪都被陛下晾在了一旁。她眼角的余光偷偷瞟了他一眼,却见他一脸淡漠无绪,与平时无异,便晓得这结果也是他想要的,毕竟蕙兰郡主一早就明言了,绝不会同意辰逸雪入仕。
少了陛下的关注,这也是好事。
她抿嘴微笑,小声应道:“陛下过奖了,民女愧不敢当!”
英宗却是哈哈一笑,扬手道:“所谓的巾帼女娇,并不单单是体现在保家卫国上,只要在任何一方利国利民的举措上有所建树,便当得如此赞誉!”
第四百六十三章越狱(二更)
得了皇帝的夸奖,金子心里自然是开心的,不过近朱者赤,在辰逸雪的影响下,她越发能把控自己的情绪,只一脸淡然,宠辱不惊以对,更让英宗暗自称奇,格外欣赏。
询问了金子一些关于刑狱上的建议,她也能说得头头是道,且见解独到,发人深思。
至此,英宗对于金娘子的验尸技术和提高仵作社会地位于刑狱案典的辅助作用不再心存疑问。
大胤朝立朝以来,虽然极少有冤狱发生,但官场上不免有暗箱操作和屈打成招等阴私之事,若能如金娘子所言那般,提高每个仵作的尸检水平,教授和学习新的尸检方法,便能从根本上杜绝冤案的发生。
英宗心中已经有些计较,含笑喝了一口茶,这才将目光瞟向一直沉吟不语的辰逸雪身上。
这便是蕙兰的长子?
辰逸雪冷峻淡漠的模样在第一眼便让他觉得有似曾相识之感。
英宗眯起了眼睛,却掩饰不住眸底泛出的犀利神光。
许久,就在金子也被他锐利的目光所摄,背脊一阵阵发凉的当口,殿门外传来了福公公略带颤抖的声音。
“陛下......”
英宗转移视线,挑眉望着殿门口面色微白的福公公,问道:“何事?”
福公公略有些犹豫,见陛下并没有避忌殿中跽坐的二人,便回道:“刚刚宋统领来报,说天牢里面的重犯沐千山刚刚越狱而逃了......”
“什么?”英宗拍案而起,一张脸在瞬间色变,阴云密布,连声音也不觉拔高了几分。
沐千山,是宪宗临朝时期的心腹武将之一。
虽然宪宗抑武崇文,但身边宠信的武将也有不少。毕竟大胤朝地大物博,领土辽阔,边关守卫不容忽视,武将卫国、文臣治国,两者同等重要,宪宗自然不会因崇文而丢弃卫国之道。
沐千山也曾参与十八年前的那场战役,他初始是以陪读身份与宪宗一起长大,彼此间的情意不同别个。
当年在宪宗被鞑靼用计陷入包围圈,援兵未到,沐千山曾向骠骑大将军柯越云请命,让他领着手中残留兵将突围,以便救出宪宗,却被宪宗一旨诏令喝止。
因那点儿兵力根本就是杯水车薪,除了被鞑靼铁骑蚕食的份儿,并不能发挥多大的作用,还白白将沐千山这一员大将搭进去。
宪宗惜才,自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最后结果自然是因双方兵力悬殊,而大胤朝这边援兵受阻未到,导致宪宗被俘。
当年宪宗御驾亲征时,带走了传国玉玺,而随着宪宗被俘获,传国玉玺由此下落不明。那时便有人猜测,玉玺被鞑靼人缴获,奉为国宝,也有人说宪宗当年那一战,并不曾将玉玺随身携带,而是交给了奉命坐帐的沐千山保管。
沐千山战后还朝的时候,英宗已经在萧太后拥立下登上大宝,皇位易主。
据说萧太后曾召见沐千山,要他交出传国玉玺,而沐千山却执意认为英宗趁乱夺位,小人行径,坚决不肯将玉玺交出来,太后和英宗大怒,便将沐千山下狱。
沐千山从小尚武,练就一身铮铮铁骨,在严刑拷打之下,依然紧闭牙关,致死不愿吐露传国玉玺下落,只道他在等待宪宗一朝还朝。只有拥有传国玉玺,才能成为大胤朝名正言顺的帝王,只要宪宗回来,没有玉玺在手的英宗只能下台。
英宗如今已经稳坐高位近二十载,怎愿意兄长回来,将属于他的一切尽数夺走?
于是对沐千山的愚忠行为是无可奈何又愤然记恨。
沐千山十几年的牢狱之灾,也已经被折辱得不成样子,前不久还曾听天牢里的狱卒向刑部报告,说沐千山的腿似乎坏了,肉一层一层的腐烂,夜晚常常看到他坐在幽暗的灯光下,用瓷片割掉腿上腐败的皮肉,腐败情况很严重,隐可见骨。
英宗听了,还唏嘘了半晌,心底倒是敬佩他这份执着和忠诚,只是玉玺一日未到手,沐千山便杀不得,只能一如复一日的囚禁着。没想到竟等来了他越狱而逃的消息,这委实让他震惊无比。
英宗大怒,立时吩咐道:“命吏部立即彻查,追捕沐千山归案!”
福公公诺诺的应了一声是,然人还未走,英宗便不放心的喊了声慢着,随后他望向辰逸雪和金子,想起他们二人在上报的几个案件中表现出来的心细如尘和侦查能力,便开口道:“你二人于刑狱案典颇有见解,便随同朕一起去天牢那边看看吧!”
金子和辰逸雪相视了一眼,只能点头恭敬的应了一声是。
皇帝有令,他们焉敢不从?
此刻,刑部天牢里人人自危。
天牢四周守卫森严,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竟能让人逃了,这说明了一个什么问题?
沐千山武功再高,却也绝不可能上天入地、隐形逃脱。
这只能说天牢之中有人背叛了陛下,与沐千山里应外合,助他潜逃。
刑部大牢内的狱卒们双腿忍不住打颤,这要是查不出来内鬼是谁,他们这群小的,一定会被陛下第一时间拿来杀了泄愤。
沐千山是谁啊?
沐千山可是陛下恨之入骨却又杀之不得的人啊......
罪犯在隶属刑部掌管的天牢中逃脱,刑部上至尚书、左右侍郎、下至底下的每个狱卒都要被追究渎职之罪,因而在案发之后,吏部尚书刘景文便赶到了天牢,正准备将每个涉案人员尽数带到吏部调查时,英宗带着金子和辰逸雪来了。
众人刚要见礼,英宗却没有了摆谱的心情,只沉着脸扬扬手,嘱咐刘景文道:“此案涉及人员,无论是谁,官阶多高,都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狱卒们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陛下圣明,没先来个杀鸡儆猴震慑一下,不然,他们可都要遭殃了!
刘景文肃然应下,领着人将天牢守卫的狱卒尽数带走,又重新换了一批新的补上。
与此同时,上京城巡检司也接到了陛下密诏,全城搜捕沐千山下落,务必将他捉拿归案。
在英宗颁布一道道召命的时候,金子和辰逸雪已经在宋统领的引领下,进入了沐千山囚困的牢房。
关押沐千山的牢房是个单独的小房,室内一眼望去,并没有什么异样。墙壁是粘土混合兽血堆砌而成的,非常坚固。整个囚室属于封闭型状态,连囚室的们都是铁门,只留有一扇小窗,巴掌大,除非沐千山有软骨功,倒是能从这缝隙里出来。
辰逸雪的黑瞳在整个天牢内扫视着,带着一股清冷淡然,洞察一切的清明睿智,让宋统领也不由心神一震。
查看一周后,辰逸雪如弦乐一般动听的嗓音便在金子耳畔响起:“天牢的防守措施犹如铁桶,滴水不漏,从罪犯关押的牢房一路往外,有四道铁门,而且每道铁门门口皆有狱卒驻守,在层层设卡的情况下,罪犯没有天牢里的内部人员接应,是绝对不可能自行逃出去的。”
金子认同的点点头,辰逸雪的话跟她心中想的不谋而合。
英宗刚刚也想到了,一定是天牢里的人背叛了自己,他这才下令让刘景文彻查,不论那个人是谁,地位多高,私自放走沐千山,便是触了龙之逆鳞,他绝不会心慈手软。
辰逸雪在想,就是天牢里有人与沐千山里应外合,要想逃过那么多人的眼睛,要让那么多人顶着被陛下迁怒斩首的风险而放人离开,也绝不是易事。那些人都有家室亲人,身家性命重于一切,断不可能因眼前蝇头小利而自毁前程。
他让宋统领命人将地上的干草全部清理出去,露出了囚室内夯实的黄土地板。
宋统领也细细查看了一番,忙道:“辰郎君,沐千山不可能打地洞吧,你看这地面依然是夯得实实的,没有半点儿挖开过的痕迹!”
金子也觉得宋统领说得有道理,她暗自在想了一会儿,开口道:“会不会是里面的内应利用职务之便,将沐千山悄悄移到别处监牢,地道的出口其实是在另外一间牢房?”
英宗站在囚室外面,刚好听到金子的猜测,便唤人去空着的牢房中仔细检查一遍。
不过最后的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英宗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走进沐千山所在的监房里,却见辰逸雪蹲着身子,手中拿着一支审问犯人的铁棍,在牢房泥土地面的边缘轻轻的拍打着。
“辰郎君有什么发现么?”英宗哑声问道,神色却有掩不住的急切。
辰逸雪清隽的眉眼渐渐露出笑意,起身朝英宗施了一礼,笑道:“在下可以肯定,罪犯是从这囚室中逃出去的!”
宋统领一脸愕然,再次提醒道:“某刚不是说了么,地面没有挖掘的痕迹,沐千山如何能做到如斯?”
英宗和金子也齐齐望向他。
不过二人的神色却是迥异的,英宗迷惑不解,而金子则是一脸自豪。
经他这么一提醒,聪明的小金子自然也是想到了的。
第四百六十四章所图(三更)
辰逸雪不慌不忙的解释道:“在下刚刚用铁棍拍打了一下边角,泥沙有松动的迹象,而另外一边却不曾。”他说完,走到囚室右侧的靠墙的位置,用铁棍在地上画出一道浅浅的虚线,续道:“请陛下下令,让人用割据刀将在下画出的这块地方完整取出来!”
英宗一脸震惊,问道:“辰郎君的意思是沐千山未免被人瞧出端倪,是将这块土坯表面整块割出,再往下挖的地道?”
“极有可能!”辰逸雪一脸笃定,言简意赅。
宋统领这一刻的感受已经不仅仅是震撼了,他忙敛眸,拱手对英宗说道:“属下这就命人拿工具过来!”
很快,便有狱卒送来了各色工具。
宋统领亲自动手,依着辰逸雪的要求,将表面画出的那块土坯曾割了出来。切割面很窄,几乎没有入手的地方,宋统领只能将工具插入切痕里,唤了三名狱卒进来,四人合力,才将整块土坯撬了上来。
宋统领虽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累得直喘气,但土坯下面露出来的松软的,带着潮气的土层,还是让他兴奋得长大了嘴巴:“真是如辰郎君推测一般,这里真的有地道,陛下,您看,有明显的挖掘痕迹,只可惜地道已经被重新填好,不晓得出口是在何处。”
英宗看向辰逸雪,只见他依然淡漠清冷,无波无绪,心中好感更甚。
他大力地夸奖了辰逸雪和金子二人,希望他们二人能与吏部配合。英宗相信,有了这二人增加助力,要将沐千山抓捕归案,便容易得多了。
辰逸雪和金子自然只有听命而为的份儿。
二人随着英宗从天牢中出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辰逸雪等不及让人重新挖通地道,便带着金子和宋统领一队人马到天牢的外围去寻找地道的出口。
刑部天牢位于皇城的东郊,占据了一条完整的街口。前面和左侧是两条宽阔的大街交叉口,右侧是一条狭窄的坊道,背后是护城河。
辰逸雪眯着眼睛,认真的思纣了一下,沐千山的囚室位于天牢的右面并靠近护城河一侧,如果是在大街对侧的地方挖地道,要横穿两条大街并穿越大半个天牢,工程量很大,最大的可能便是在天牢的右侧挖掘地道。
辰逸雪打量着天牢右侧的环境,试图从中寻找出地道的出口。
右侧的是坊间的一排临街铺子,出售的商品各异,有包点铺子,有成衣铺子,琳琅满目,林林总总。
辰逸雪眯起了眼睛,目光最后落在其中三家未开门营业的店面上,侧首将内心的猜测告诉了宋统领。
宋统领在天牢内已经亲眼见证辰逸雪的冷静和观之入微,此刻见他如此提议,便也是万分期待。
他让金子和辰逸雪稍候,自己领了人上前去叫门盘问。
拍了三个铺子,皆未见人上前开门,倒是有隔壁经营的掌柜出来,见宋统领一身公服,忙施礼说道:“军爷,不知小人能否帮上一二?”
宋统领问了掌柜,这三间铺子平日是否开门做生意。
那掌柜不敢隐瞒,解释道:“这其中两间是一个老板的,前两天家中有事,便只能关张几天。而另外一间铺子,倒是盘出去好几个月了,前阵子不知道是否装潢,叮叮当当的敲了半天,最近却又是停了下来,仍然是铺门紧闭!”
宋统领忙让掌柜指出是哪一间,忙领着人上去,一脚踹开了店门。
打开门后,室内倒是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地面上铺着方块青砖,严丝合缝,平平整整,从表面上看不出一丝异样。
金子快步走到窗边,果然,在铺子内堂的窗口便可以看到天牢高耸的围墙。
“逸雪,想来这里应该是错不了的!”金子有些兴奋的回头笑道。
辰逸雪抱以温柔笑意,上前观察天牢的位置,回忆着关押沐千山的位置,在脑海中画出一条虚拟的直线,用脚尖在地面的青砖上圈定了一个一米多见方的范围,沉声道:“应该是这里!”
宋统领没有丝毫质疑,旋即唤人拿着工具进来,将圈好范围的青砖全部起开来。
起开地面的青砖,露出来的潮湿的土层,宋统领这才惊叫了一声:“辰郎君又说中了,这果然就是地道的出口!”
金子一脸自豪的笑意,是的,她心中的确是自豪的,这么个聪明睿智智商爆棚的男子,是她的良人!
辰逸雪让人先退了出去,这才开口问宋统领:“宋统领,这段距离大概在二百丈至三百丈之间,若是两个人一起动手,挖一条地道需要多长的时间?”
宋统领沉吟了一会儿,回道:“从进出口来看,这条地道应该不宽,或许仅能容许一人通过,两人互相配合的话,一人挖掘,一人担土,若是工具称手的话,或许半个月便能完成!”
辰逸雪点头,应道:“这段地道石砾较多,倒是会增加一定难度,但估计挖掘过程也不超过二十天。这其中的难度就在于找准方向。罪犯的囚室面积较小,在地下暗无天日的,只要偏离少许,可以说是失之毫厘谬之千里,挖到别的监房也不一定,此外他们能准备找到沐千山的囚室,有内应这是毫无疑问的。”
宋统领连身应是,他隐隐觉得,沐千山这一趟逃狱,幕后似乎掩藏这一个极大的背景和阴谋!
很快,天被低沉了下来,宋统领要赶回皇宫给陛下复命,而辰逸雪和金子此次是奉召进宫,又临时受命,配合吏部插手这起案子的调查,也只能跟随宋统领一起回宫,至于后续还需要做些什么,陛下又要如何安排,便只能听命行事了。
英宗听说了地道的出口已经找到,一面在心中暗赞辰逸雪二人的办事能力和效率,一面忧心不已。
沐千山手中还藏有传国玉玺,在将之入狱前,英宗便将沐千山抄了家,能找的地方全都找过了,却不见其下落,如今他与自己治下的官员勾结,逃窜出去,又对自己积恨已深,不知又要搅起怎样一番腥风血雨来......
因印证了有内应的存在,英宗勃然大怒,命刘景文彻夜盘查,誓要将那内鬼揪出,斩首示众挫骨扬灰。
一场越狱,朝中众人人心惶惶,连着后.宫也深受影响,个个战战兢兢,生怕言多必失,受了陛下迁怒。
蕙兰郡主本想等着儿子一起回府,没想到竟等到了那样的消息,且儿子还被英宗派去协助调查这起案件,这让她一时心头方寸大乱,若非身份放在那里,她都快受不住心中那道反复磋磨的防线,要跑到养心殿去要人了。
她心中的煎熬无人可诉,一张脸青一阵白一阵的,仿佛被置身于炼狱火海与冰川深涧之间来回折磨锤炼,最后竟一口气没有缓过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萧太后被吓了一跳,忙遣人请来了太医,一翻忙乱后,蕙兰郡主这才幽幽转醒过来。
太后坐在榻旁,忙问道:“蕙兰,可感觉好些了?你这是吓死哀家了!”
蕙兰郡主心中发苦,面上却强颜欢笑,撑着身子坐起来道:“让太后担心了,臣妾没事,只是近来照料父王,心力不继,果真是上了年纪!”
萧太后心中半信半疑,担忧道:“孝顺是对的,可也要照料好自己,哀家已经传了郡马进宫,一会儿便由他亲自接你回去。至于雪哥儿,听说今日他的表现深得陛下欣赏,便留着在宫中用膳,晚些再回去,你也不必担心了!”
蕙兰郡主只能诺诺应下,喝了太医开的汤药后,又在太后的劝说下,用了一些米粥,见辰靖已经在正殿等候,便急急辞了太后,随着辰靖一块儿出宫了。
待蕙兰郡主一走,萧太后才命人去打听沐千山越狱一事的进展,心头也是七上八下的。
她兀自坐在凤榻上寻思了半晌,猛的响起前些时候鞑靼向大胤朝提出边关互易之事,一个大胆的猜测陡然冒出心头,惊得她雍容的面貌瞬间失去颜色,蹭的从榻上起身,唤来陈公公,让他赶紧去养心殿那边,将陛下请过来。
... ...
养心殿里,辰逸雪和金子一道起身,双双恭敬的朝英宗施了大礼,这才在福公公的牵引下退出大殿。
宫苑内已经华灯四起,盈亮亮的一片,将巍峨壮观的宫廷映衬得越发金碧辉煌。
辰逸雪携着金子的手缓缓走下石阶,远远的,便看到笑笑和野天已经在宫门口等待着了。
到了朱雀门,二人便又要分开了,今日半天的相处,虽然大多注意力都被案子牵引了,但有彼此牵念人儿在身边,那种窝心安定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只要有彼此在身边便无所畏惧的那种感受,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金子将手从辰逸雪的掌心里抽出来,反手握住他的,轻轻地摩挲着,带着毫不掩饰的眷恋。
这举动让辰逸雪心下欢喜,见送福公公只站在石阶上未再亲自相送,正合他心意,便扯着金子的小手,闪身进入一条悠长的甬道。
第四百六十六章不说
“这事儿臣会留心的,恰好轼儿在阴山未归,便命他多停留些时日,暗中调查取证,若真是那人的手笔,倒真是让人出乎意料了!”英宗幽深的瞳孔里透出戏谑的笑意,显然,他并不认为沦为人质的宪宗还有这般本事,顺便调查,也不过是权当安定母后的忧心罢了。
萧太后见儿子那不以为然的神情,面上略显不悦,心中却也暗暗祈祷着,这一猜测不过是她太过敏感,庸人自扰。
见夜已经深了,英宗唤了太后贴身伺候的宫女进来服侍,便径直往萧贵妃的寝宫去了。
... ...
次日清晨,五更二点的晓鼓声准时敲响。
天色尚且朦胧,朱雀宫门前边已经停了无数顶轿子,百官从轿子中下来,互相见礼寒暄,趁着晓鼓声的掩饰,私下成群讨论着昨日沐千山越狱一事的进展和看法。
待三千鼓声毕,众人才敛了八卦心思,整容阔步于宫殿前等待上朝。
随着磬钟响起,文武百官分成两列,分班而进。
殿中庄严肃穆,殿侧珠帘微响,便有四名宫婢开路,撩开珠帘。英宗阔步走入殿中,身后跟着手执拂尘的福公公和一袭玄色女官服饰手握笔册的尚仪。
待英宗在御座上坐定后,百官上前,按照大胤朝定下的程序上前朝拜揖礼。
英宗轻轻扬了扬手,开口道:“众卿平身!”
众臣整齐有序散开,手执奏芴,退步到各自几案后跪坐下来。
接下来的朝议除了地方的一些政令实施之外,便围绕着沐千山越狱一案进行了一番热烈的讨论。
从昨日事发至今,朝中众臣皆是人心惶惶,有不少聪明的在私下也各自有猜测,心中所疑倒是与英宗昨日所思不谋而合,只是目前没有任何证据,且惠王北行,太子这些日子也无动静,这些猜测便只能放在各自的肚子里,只言吐露不得。
也有一些从前与沐千山走得近些的臣工,心头惶恐不安,生怕沐千山无处可逃时,寻他帮忙庇护,到时可别是无辜受牵连,再被政敌抓到把柄,捏造一番,少不得带累家小。
因而朝堂上,对于沐千山越狱一事,众臣头一次如此齐心表露心迹,誓要维护大胤朝社稷安定,将沐千山尽快抓捕归案。
一番闹哄哄的讨论后,也没拿出什么实质性的建议,反倒吵得人脑仁疼,英宗揉了揉太阳穴,宣布退朝,仅留了几个大臣殿商议。
周伯宣作为右相,无疑是在留下行列中。
英宗问了他的看法,倚在龙案上,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周伯宣被点了名,自然无法再保持沉默,再说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沐千山他下一步动作想做什么,略一沉吟后,才上前拱手道:“陛下,目前据掌握到的讯息分析,沐千山是在外界的援助下逃离了天牢的,且逃脱现场伪装的很好,若不是得辰郎君协助,咱们也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发现地道的秘密。案犯苦心孤诣地将沐千山救出去,这绝不是目的,说不定只是一个计划,而目前,我们对这个计划一无所知!”
英宗看着他小心斟酌的模样,冷冷一笑。
这话说了等于白说,这是稍有点儿脑袋的人便能想得明白的事情。
见陛下神色不好看,一旁的张志上前道:“陛下,臣认为眼下当务之急是迅速将沐千山抓到,不管他有什么计划,只要将首犯抓回,他就是有再多的计划,也得宣告流产。”
又一个只会空口说白话的‘人才’!
英宗不由怀疑,他朝中养着的,都是些什么大臣?
脑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双清澈干净,透着睿智神采的眸子来。
英宗叹了一口气,摆手让他们都退出去。
众人如蒙大赦,躬身施礼,鱼贯而出。
福公公为英宗送上了茶汤,一面劝道:“奴才知道陛下心焦,不过刘大人已经昼夜不息的追查盘问了,向来应该很快便能有结果出来。”
英宗结果茶盏呷了一口,沉着脸嗯了一声,旋即吩咐道:“传朕的旨意,宣辰逸雪进宫!”
福公公知道陛下这是要听听辰郎君的看法和意见,一刻也不敢耽误,忙下去安排了。
很快,辰逸雪便奉命进了宫。
英宗直接步入主题,问了辰逸雪接下来的调查方向。
辰逸雪昨日已经在府中与端肃亲王商讨过,便将侦查方向作了总结,冷静自若道:“在下的提议是抽调人手,分几条线索进行侦查。第一是以地道这一线索为突破口,争取调查出挖掘地道者的体貌特征,挖掘手段已经天牢内的内应问题。第二,沐千山既然是将领出身,排查与他关系较好来往密切的好友已经军中背景关系,也是必做的功课。第三,也是侦查的最重要的一个方向,我们必须在沐千山行动前,找到他不惜一切代价越狱的目的。找到了他越狱的目的,也就找到了问题症结的所在。”
英宗点头,他觉得辰逸雪的分析很有道理,但真正引发他深思的是最后一条。
沐千山这些年在暗无天日的天牢中过着非人的生活,家族被抄,妻儿遭受流放,他对自己恨意,应该是深入骨髓的吧?
除了利用传国玉玺挑拨离间自己的儿子造反,让自己尝一尝被逼宫的滋味,他最大的愿望,应该是杀了自己泄愤吧?
思及此,英宗不由脸色一沉,浑身犹如至于冰水中,生生打了一个寒颤。
他当即传召了宋统领,防患于未然,加强皇宫内苑的守卫,就是沐千山敢来,也定要叫他有去无回。
随后,英宗又传召了刘景文,让他与辰郎君好生配合,等将来案子成功落案,定会给他们奖赏。
辰逸雪淡然一笑,起身告辞离去。
... ...
逍遥王这些天倒是因忙着处理朵莎公主的事情,在鹰组暗营内部呆了几天,这一回来,方才听说了沐千山越狱的事情。他到养心殿给英宗请安的时候,这才听说了辰逸雪当日刚好应召入宫,便被英宗顺便任命调查这一出事故。
龙廷轩嘿嘿一笑道:“父皇只管放心,这小子倒是有些能耐的,这沐千山必是跑不掉了!”
英宗心中却还是有些猜疑存在的,太子和惠王这两年斗得狠,沐千山手中又有那样极其诱人的砝码,难保他们二人不会动心。
他思虑了片刻,便对龙廷轩道:“让鹰组多留意着太子府和惠王府。朕今晨虽然应太后之命,让轼儿留在阴山留意鞑靼那边的动静,但惠王门下谋士奇多,还是不得不防。”
龙廷轩懒懒一笑,拱手领命。
龙廷轩这厢下去安排,一面又在等着惠王归途时传来的消息。父皇让惠王拖慢几日行程,想必太子那边的准备也能更充分才对,他只稍耐心等待着惠王那边传来噩耗便成了。
太子若是知道他这一招螳螂捕蝉后,身后还有一只等待伺伏等待的黄雀等着坐收渔利,估计该暗恨自己道行太浅,白白被人当枪杆子使了一回儿,费劲心机却是为了他人做衣裳。
龙廷轩心中有自己的打算和规划,便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关注辰逸雪。他只想着将辰逸雪拉下水,入了朝堂这浑水中,看他还能多干净?尝了权势的滋味,还当真没有几个人能不为所动,甘愿被打回白身的。只要他在朝中为官,倒时候想拿捏住他,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想到三娘对他那份情有独钟,龙廷轩便不觉心中一阵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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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两天紧锣密鼓的调查取证,事情终于有了进展和眉目。
刘景文对刑部众人的调查,自然没有收到什么效果,不过是从这几个深处高位的背景入手调查后,才抽丝剥茧,查到刑部左侍郎姚劲与沐千山的关系非同寻常。
姚劲的父亲与沐千山曾经是上司与下属的关系,姚劲的父亲当年在与鞑靼的那一场战役中牺牲了,而姚劲当年只是一名小兵,沐千山怜他乃是忠烈之后,便亲自带在身边教养,二人之间的感情,形同父子。
沐千山被英宗下狱,姚劲却从此掩下了二人之间的关系,一心报销朝廷,努力爬到了刑部侍郎的位置,这一切都是为了沐千山。
这也是为何外面的人能顺利地将地道挖到沐千山牢房中的原因,是因为姚劲给了便利和帮助。
查到这一实情后,刘景文第一时间禀报了英宗,英宗怒拍了一下案几,腾然而起,命刘景文立即拿了姚劲来见他。
姚劲此刻正安然坐在吏部大牢的牢房内,见刘景文带着人走到他所在的牢房外头,不由抬起一张胡子拉碴的脸,含笑道:“你来了?”
“你知道我会来找你?”刘景文有些惊讶,前两天的盘问,他一切如常。
“从协助你调查的那个辰郎君发现地道的那一刻开始,我便知道你迟早会查到我身上。可惜我们这样周密的计划,竟会被他看破,不过也没有关系,只要沐大人还在,不到最后关头,还不知道鹿死谁手呢!”姚劲哈哈笑道。
他说完,起身走到牢房门口,蹲下身子。刘景文完全没有料想到他下一步的动作,只见他飞快的将碗盏里的饭菜倒掉,将碗敲烂,拾了一块碎片抵在自己喉间,看着脸色骤变的刘景文笑道:“我不会开口的,我只能告诉你,传国玉玺重见天日的那一刻,便是英宗下台之时!”
姚劲说完,手中用力,一道殷红的血柱如泉水一般喷涌出来,染红了整面墙壁。
(ps:最近在修改出版的文,先一更吧,实在没精力,抱歉~~)
第四百六十七章出手
姚劲在吏部大牢自杀身亡,关于沐千山的下落问题又陷入了僵局。
沐千山越狱之后,仿佛人间蒸发一样,没有了踪影,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定是在暗中筹划着什么,这风平浪静的假象下,似乎正在酝酿着一场极大的风波。
而就在此时,身处阴山会谈接洽后,准备归朝复命的惠王,遭到莫名势力的伏击,至今下落不明。
这事情让朝堂一片哗然,都各自猜测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有人说是鞑靼人卑鄙的小人行径所为,有人说是沐千山集结残留势力迫害,总之各种各样的猜测如雪片般漫天飞舞,惹得英宗是心烦意乱。
英宗不相信此事是鞑靼所为,鞑靼今年依然受雪灾影响,才有了极力求和促成关口贸易的事情。
如今洽谈刚刚完成,就自毁合约,断不可能。至于沐千山的残留势力,英宗也是持怀疑态度的,沐千山越狱至今,不过半个多月,没可能赶得急筹划这一切。至于这次惠王遭受伏击下落不明,倒是可以将他与沐千山勾结的嫌疑勾了去,想到惠王的行事,英宗还是很看重的,自是不愿被自己这样看重的儿子背叛。
太子听惠王下落不明,心中也是担忧,生怕他大难不死,将来若是再得了势,查出今日所为是他下的黑手,定要全力反击。到时候他发起狠来,自己不定招架得住,还是要将这个可能造成这一后果的结局彻底扼杀在摇篮里。而这个时候为了摘除自己的嫌疑,少不得要表现出兄友弟恭,手足情深的那一套来。
一番思前想后,太子便主动请命赶往阴山,要亲自寻找手足下落,将之平安带回来面见陛下。
英宗小心打量着太子,见他神色真切,不似有伪,也希望自己此前的猜测是多心。不过英宗想到此前太子和惠王始终处得不对盘,便不敢轻易应承太子让他带人前往阴山寻找惠王,恰好龙廷轩派人暗中告知英宗,已经与鞑靼辖下的一个部落谈好了供应种马的事情,英宗便顺应形势,将寻找惠王的任务交由龙廷轩去办。
一来他的确不放心太子的用心,二来可以借此事掩饰龙廷轩此行的真正目的。
太子见父皇对自己依然不够尽信,心中愤愤,却也无计可施,只能悻悻回太子府,命心腹前来一块儿商讨策略,命人暗中寻找惠王下落,找到后,不必复命,格杀勿论。
... ...
龙廷轩得了任命,不日便要启程,可他心中依然记挂着金子,便在出发前一天,去了刘府探视,这也是金子来上京城后,逍遥王第二次莅临学士府。
金子听来请她去会客厅的小丫头说是逍遥王来了,惊得长大了嘴巴。
这厮脸皮怎么这么厚呢?不是都将话挑白了说了么?怎么还要这般纠缠,不依不饶的?
桩妈妈也很是担心,上次就因他一个变脸,惹得娘子招人非议甩脸色,且世家大族间又是在意讲究男女大防的,刘家人怎么一见到贵人,便将这些规矩都撇到脑后去了呢?
金子草草洗漱装扮后,便领着笑笑去了前院的会客厅。
刘谦正陪着逍遥王谈论着沐千山的案子,见门口光线一暗,二人便齐刷刷望了过来。
金子上前,如寻常般上前见礼,便在蒲团边坐了下来。
她才刚落座,那厢便有小厮站在廊下,说有事情要跟刘谦禀报。
刘谦堆着笑脸,向龙廷轩告罪,说是去处理一下私务。
金子知道,她这个舅舅不过是想识时务的避开,给他们留空间罢了,思及此,她苦笑了一声,只淡笑不语,等着龙廷轩开口说话。
空气中有一种静谧到尴尬的氛围在弥漫着,龙廷轩幽深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金子,须臾才开口问道:“三娘还在生本王的气么?”
金子抬眸看了他一眼,一张面容依然如妖孽一般俊美无比,随着时间的推移和锤炼,仿佛带了一种更加成熟的男子特有的美感。金子不得不承认,他此刻的神情痴然魅惑,真真让一般娘子无法抗拒。可惜,她心中早已被辰逸雪一人填满,再也装不下他人,此刻他的深情厚谊,于金子而言,消受不起。
“不敢,儿怎敢生王爷的气!”金子淡淡应道。
龙廷轩本想握住搁在几边的那对柔夷,可又怕她对自己抗拒更甚,便生生忍住了冲动,温和笑道:“不生本王的气,怎的说话如此生分?以前三娘可不会如此对本王!”
金子扯了扯嘴角,她是挺后悔的,从他第一次在马车内跟自己表白的那一次,她就该端正态度,每一次见他就应该板起脸来,不给一丝笑颜,或许也不会造成他的错觉。
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这以后,他们就该守着君臣之礼,保持一定距离。
“以前是儿失了考虑,王爷高高在上,岂是儿这等平常女子可亲近开得玩笑的?请王爷原谅儿此前少不更事,不懂规矩!”金子说道。
龙廷轩的笑脸顿时僵住。
二人之间又陷入了诡异的静谧,只是空气中冷冽到暴涨的气息,能让金子清楚的感受到他内心的极度不快。
他说过,谁让他不痛快,他便要让那人更不痛快。
金子很是担心他会因爱生恨,报复自己和逸雪,心头怦怦乱跳,坐在蒲团上,却如坐针毡。
半晌,那气息渐渐敛去,龙廷轩沉着脸看金子道:“本王受父皇之命,明日便要去阴山,上京城最近也不太平,三娘便好好留在府中,不要轻易出门。本王会留暗卫保护你的安全的!”
金子才不愿意他留下暗卫呢,她不认为是保护,那完全是监视。
她刚要开口拒绝,便听龙廷轩抢道:“不要拒绝本王的好意。三娘,你说只当本王是朋友,本王认了!既是朋友,就不要拒绝我!”
金子微愕,琥珀色的眸子微微转动,凝着他,却见他整容起身,准备告辞。
金子忙跟着起身,想了想,终是嘱咐道:“此去路途遥远,注意安全!”
龙廷轩脸上漾出了灿烂的笑容,注视着金子,片刻后点点头,开口道:“能否给朋友......一个拥抱?”
金子面露尴尬,这要求在现代不算什么,在古代,可是要人命啊。
若是被人看了,她的闺誉会如何?
金子环视了一圈,还没来得及婉转拒绝,却被龙廷轩大步上前,一把拥入了怀里,紧紧扣在胸前。
停了两息,在金子的挣扎下,龙廷轩这才恋恋不舍的放开金子,笑道:“听话,乖乖留在府中,不要到处乱跑。”
金子脸红得像苹果,又羞又恼,也不理他,愤愤地哼了一声,在廊下穿上屐履,兀自逃回了内院。
龙廷轩哈哈一笑,心满意足的离开。
就从朋友做起,再慢慢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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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龙廷轩出发后的第三天,沐千山出手了。
当年与萧太后一起拥英宗登上大宝的萧国公在府中遭到了暗杀,一箭毙命,羽箭穿膛而过,在人身上留下一个小窟窿,最后失血过多而亡。
沐千山最厉害的功夫是轻功,另外一项拿手绝活便是百步穿杨箭无虚发。
因此从伤口便可判断,这是沐千山的手笔。
已经快二十天了,沐千山依然未能逮捕归案,这可是愁煞了英宗,陡然问萧国公被杀,他痛心之余,更是惊惧万分。
萧国公是萧太后的兄长,萧太后惊闻兄长死讯,深受打击,病倒在床。
而沐千山这一出手,局势便变得明朗起来了。
他这是复仇来了。
第一个是萧国公,第二个是谁呢?
就在众臣惶惶难安,连上早朝都害怕被杀而相约结伴时,又一名朝中阁老被当街杀害。
人们似乎还不曾看清楚那箭是从何而发,只听得咻的一声,那羽箭便如长了翅膀的灵蛇,穿过轿帘,直射在原阁老身上,一箭毙命。
辰逸雪和金子在英宗的授意下,赶到案发现场勘查。
死因跟萧国公一样,金子认真比对了两具尸体的伤口,发现二者之间有个奇妙的相似处,便是伤口皆是由上而下倾斜了四十五度角。也就是说沐千山是从高处以四十五度的位置发射箭弩的。
这个发现让辰逸雪很是兴奋,他认真的计算了一下产生这一伤口特点所需要的距离,经过几次试验,终于得到了最后的答案。
接下来的两天,沐千山不再有动静,所有人的神经却都不由自主的紧绷了起来。
辰逸雪想了想,直接跟英宗说让他将身边的内监全部换成高手护卫,凭着办案的直觉,他怀疑沐千山下一个目标是陛下。
英宗虽然早有准备,可听辰逸雪如此说时,还是不由沁出了一身的冷汗。当即便让宋统领调遣了多名绝世高手护在身侧,宫中的守卫又大大的加强了一番。
... ...
沐千山其实在两天前便趁着夜色潜入了宫中,近些年宫中的守卫防线如何,要怎样才能避开巡查,姚劲早就跟他交代得一清二楚,虽然他的腿已经废了,于施展轻功方面有很大的影响,但为了大计着想,沐千山不惜对自己用了药,那药能催发功力,但每用一次,他的身体便会急剧衰败一次。
反正他是个命不久矣的人,身体败不败的,他也不在乎了,只要能报仇雪恨,就是让他事成之后,立马死去,他也甘之如饴。
第四百六十八章射杀
眼看着这两天宫苑内紧锣密鼓郑重其事的布防,沐千山冷冷笑了。
英宗此举不知道是真的看得起他沐千山,还是贪生怕死得厉害?
潜伏的这两昼夜,沐千山终于找到了一个最有利的位置,据他计算,从那个角度射杀英宗,他必死无疑。
沐千山握紧了手中的箭弩,咬牙一笑,闪身躲进藏经阁。
一早,宫门还没打开时,辰逸雪便已经披着斗篷拿着通行的对牌从角门进入了皇宫内苑。
巍峨的殿宇笼在白茫茫的晨雾中,渺渺雾气中依稀可看到挑梁斗拱的琉璃瓦重檐屋角,美轮美奂,宛若仙境一般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辰逸雪和宋统领站在龙乾殿前的广场上,他环视这周围的环境,亭台楼阁,殿宇耸立,四顾茫然,不知道何处才是沐千山的藏身之处。他第一次感觉自身的能力如此渺小,置身于广肆的天地间,如此无助。
宋统领也是心焦得厉害,他这阵子精神可谓高度集中,脑中就像时刻绷着一根弦,若是沐千山再不拿下,他不知道哪一天那跟弦一断,他也就跟着心力交瘁去了。
见辰逸雪一贯沉静的眉宇间也有了虑色,宋统领暗叹一声,上前反而安慰道:“沐千山这是要跟咱们打心理战呢,他隐匿得越久,越深,咱们心里的恐慌就愈甚,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给咱们一个出其不意。所以,咱们还是要放轻松一些,不然只会中了他的奸计,让他正中下怀!”
这道理辰逸雪自然懂得,他沉了一息,冥黑的眸子在渐起的日光下仿佛黑曜石般闪亮,吐出一句沉若千钧的话来:“在下直觉,今日沐千山便会动手!”
宋统领睁大了眼睛,不知为何,他信了辰逸雪这句话,也是因为信了,所以心中越发紧张了。
这时候已经有朝臣陆续进来了,依然是几人成行,结伴而来。
辰逸雪见状便从悄然从广场上退了出去。
朝臣小声讨论了几句后,磬钟响起,文武大臣分班两列,鱼贯而入。
... ...
龙乾殿对面的钟楼上,沐千山正调校着手中的箭弩,这是他亲自改良过的,射程比一般的弓箭弩箭要远得多,从年轻时候,他便喜欢自己设计弩箭,对于弩箭的熟悉程度,不亚于自己身上的器官。虽然十几年的囚禁生活,外面的世界早已经是日新月异,他手中的箭弩,早已经不能跟如今的新型武器相较,但沐千山已经和它磨合得如此完美,只有用自己熟悉的,称手的,才能更有把握。
钟楼离龙乾殿英宗的宝座,按照直线计算,大约在一千三百丈的距离。在这个距离内,沐千山的精准度能把握在百分之九十八以上,如果连续发射的话,错过目标的可能性是零。
也就是说,沐千山有百分之百拿下英宗性命的把握。
“他必须死,一个可以置兄长安危于不顾,一个可以为了自身权势皇位而对宪宗妻儿旧部赶尽杀绝的人,不配坐在那个位置上,更不配拥有整个天下......”沐千山的视力极佳,他已经将箭头瞄准了目标人物,目光炯炯,肌肉紧绷,仿佛每一根神经都被调动了起来,像是一头觊觎着猎物,蓄势待发的豹子。
而此时在龙乾殿上的‘英宗’并不知道自己已经置身于危险之中,依然肃然端坐在御座上,听着底下朝臣的纳谏。
就在沐千山要射出箭弩的那一刹那,他身后陡然响起了一个清冷如泉的嗓音。
“如果在下告诉你,你今日的计划将不会成功,你还会射出手中的那一箭么?”
沐千山感觉自己身后有一股死亡的气息在逼近。是的,他的身后正有一支弓箭对准了他的后心,在战场上的那些年,多次游走于死亡边缘,他早就养成了一种野兽般的直觉,不用眼睛看,只凭着感觉,他便能清楚地辨认出来,身后是长戟、刀剑、还是弓箭?
沐千山没有回头,他依然瞄准着目标,只咬牙冷冷笑道:“小子,我与英宗之间的恩怨,不是你能懂的,今日就是拼了我这条命,我也要让他血溅七步,祭奠我那些无辜枉死的弟兄,祭奠宪......”
沐千山陡然收住了嘴,他不该在这个时候透露出一星半点儿,刚刚差点儿就坏了大事。
他沉了一息,继续说道:“你们都被他的假仁假义欺骗了,你们以为淮南道那些死囚,真是因为瘟疫死去的么?哈哈,可怜了那些为了大胤朝出生入死的弟兄们,好男儿最后不是战死沙场,而是成了政治上的牺牲品,被悄然抹杀了个干净。”
沐千山仰天望着着头顶的渐渐露出光亮的苍穹,哑声道:“弟兄们,求你们庇佑,让我一箭杀了英宗,为你们报仇雪恨!”
他说完,再不多言一语,用力按下了手中的扳机,长箭咻的一声,破空而出,直直朝着龙乾殿的御座飞去,精准无比地射中了那人的胸膛。
成功了!
沐千山哈哈大笑,转过身来的那一刹那,宋统领手中的羽箭射出,直穿沐千山咽喉。
辰逸雪一袭锦缎白袍,站在不远处,面容无波无绪的盯着他。
沐千山陡然睁大眸子,这个人,这个人......
他是不是眼花了?这个人分明就是宪宗陛下啊!
可惜沐千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喉咙间的血就像是水龙头一般,泅泅流个不停。他轰然倒地,伸出手,努力想要爬到宪宗陛下身边,告诉他,英宗已经被他杀了,这个谋朝篡位的小人,终于被他杀了。
宋统领以为沐千山还想对辰郎君不利,便大步上前,一脚踹开了他,咬牙冷笑道:“你以为刚刚真将陛下害了么?本统领也让你做个明白鬼,刚刚殿中之人,不过是个替身罢了,幸好辰郎君诸葛神算,事先做了安排,陛下才能躲过一劫,安然无恙!”
沐千山脑中轰的一片空白,刚刚射杀的不是英宗?
怎么可能?
他因失血严重,眼睛已经一片模糊了,可他依然拼命的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那个白袍郎君,为何,为何宪宗陛下要阻止他?难道他忘了么?忘了是他谋了他的天下......
沐千山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了手臂,死不瞑目!
此刻朝堂上亦是乱成了一团,英宗上朝都是带着冕旒,再加上天家的威严,朝臣们、侍者们都是垂眉敛目,哪敢让抬头盯着陛下的面容看?
此刻见御座上的英宗被冷箭射了个正着,血流了一地,大家都慌了,朝臣们蜂拥而上,哭着喊着陛下......
而正当大家蜂拥而上七手八脚的将英宗扶正起来的时候,拉开冕旒一看,都愣住了。
被射杀的陛下,额,不,被射杀的根本不是英宗,乃是陛下的替身呐,万幸,万幸!
那就是陛下一早就洞悉了一切,知道沐千山要趁着早朝下手?
陛下什么时候做的布置?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错愕和彼此狼狈的模样,朝服、官帽,东倒西歪......
朝臣们忙敛衽整容,福公公这时候已经进了侧殿,将英宗请了出来。
大家见英宗安然无恙,都松了一口气,忙出列参拜:“陛下平安无恙,乃我大胤朝万民之福啊!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英宗沉着脸,刚刚看到这群人的表现,委实让他失望。
但此刻处理沐千山才是正事,他扬了扬手,让众卿归位,方开口道:“沐千山意图谋害朕的计划,已经宣告失败。”
众臣纷纷点头,陛下能无恙,便已经说明一切了。
英宗宣了辰逸雪和宋统领进殿,并将沐千山的尸体抬上了大殿。
“此次朕能避过沐千山的算计,多亏了辰郎君的先见!”英宗笑容慈爱的看着辰逸雪。
早上辰逸雪在广场上察看了一圈,根据之前萧国公和原阁老的伤口角度进行计算,又粗略地推算了一下射程距离,在脑中过滤后,辰逸雪便将钟楼定成了目标地点。
如果是辰逸雪的话,钟楼是他选择的最佳地点,他只是根据自己的想法和直觉来安排而已。
辰逸雪在英宗上朝前见了他,因时间紧迫,他没有机会多做解释,只求英宗信他,事后他会给出一个完整的解释。
英宗当时还是充满疑惑的,用替身穿他的龙袍戴他的冕旒,没有多少人愿意跟别人分享这至高无上不可侵犯的权力。但事急从权,英宗只沉吟了一息,便答应了。
这才有了最后的这个结果,牺牲一个内侍,换取沐千山的一条命,实在是值得,唯一让英宗不放心的,还有满腔遗憾的,便是那枚下落不明的传国玉玺,也不知道沐千山究竟将它藏到哪儿去了,是不是在某个儿子的手中?
若是在太子手里,那他将来继承大统,也算是名正言顺,若是在其他儿子手中,少不得又要掀起夺位之争!
可眼下他无法顾虑如此多,若是失了这个杀死沐千山的机会,他的性命便依然有被人攥在手里的危险。
辰逸雪在英宗的示意下,只能将自己的推测说了一遍。
第四百六十九章许愿
“......差不多就是这样,在下只是换位思考,将自己的思维代入罪犯的思维中,再加上前两次萧国公和原阁老的伤口角度和射程推测,最后确立了钟楼。”辰逸雪淡淡说道。
众人恍然大悟,周相国忍不住站出来,抚掌赞道:“后生可畏,想不到辰郎君年纪轻轻,竟能有如此敏锐洞察力!”他说完,转向英宗,拱手道:“陛下,若我大胤朝能得如此贤才辅助治国,何愁不昌盛?”
众臣看着周相国,这老言下之意,是要借此机会推举辰郎君入朝?
他们的目光在英宗和辰逸雪之间流转着,大家都暗恨自己开口慢了,白让周老做了好人。
看陛下满眼的欣赏,这事儿不是迟早的事情么?再说,辰郎君是谁?可是端肃亲王的嫡亲外孙,蕙兰郡主的嫡长子啊!
虽然慢了一些,可总比不开口强啊!
于是,大家都七嘴八舌的帮着请命,说正好刑部侍郎要补缺,这辰郎君补上,再合适不过了。
辰逸雪对入仕没有多大的兴趣,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对母亲的承诺,也是从他自身考虑后所做的决定。
这些年来,他也能了解母亲对自己入仕的担心,他的性格的确不适合,为官者,不是清廉不阿一途便可。他不想趟入这趟浑水中。
辰逸雪从容上前,谢绝了各位大人的好意,也直截了当的向英宗表明心迹,自己没有入仕的打算!
英宗惊愕,如此英才,就这样耽误了,实在是大大的不妥,大大的浪费......
不过他也听说蕙兰这个儿子从小性格孤僻,这些日子的接触,他倒是能体会一二了。辰逸雪这个人个性清冷,却有不失清贵桀骜,是个极有个性的人物,像他这样的人,定然是不愿意受条条框框束缚的,难怪他能听从其母安排,坚决不走科举入仕之路。
也罢,人各有志,他岂能强人所难?
沐千山的案子到此表面也算是结束了,但英宗心里明白,玉玺未现,这纷纷扰扰便不会结束,特别是那个挖掘地道的沐党,尚未抓获,这事情,便不能告终......
... ...
宣布退朝后,英宗单独召见了辰逸雪。
福公公给英宗和辰逸雪上了茶之后,便悄然退出了养心殿。
“这个案子能以最低的伤亡告破,你功不可没。既然你拒绝了入仕的邀请,可还有其他愿望?若是有,不妨说说,朕尽量满足你!”英宗看着辰逸雪和颜悦色的笑了笑,见他抬起清澈澄亮的眸子望向自己,便补充道:“朕向来不爱欠人人情,你但说无妨!”
辰逸雪唇角微微勾动,终于等来了这个机会!
他从圆腰胡床上从容起身,朝英宗施了一礼,郑重道:“谢陛下!既然陛下金口玉言,臣也不装模作样。臣与金氏女三娘璎珞两情相悦,互许终身,愿相携到老,可母亲却嫌弃三娘出身略低,不愿首肯。臣斗胆请陛下做主,成全我和三娘!”
英宗早就看出了金子与辰逸雪二人之间不一般的情愫。此刻听他如此说,倒也能理解蕙兰郡主这个做母亲的反对的理由了。
金娘子在他眼中可比巾帼女娇,可在一般人的眼中,女子行医,行仵作之事,的确难登大雅之堂。哪个做母亲的愿意让自己的儿子与这样一个被人指指点点的女子厮守一生?
不过在他看来,金娘子与辰郎君这二人,倒是绝配!
二人在处事上能做到相辅相成,默契无间,生活上那就更不成问题了。这样的一对妙人儿,不将他们二人凑成堆,英宗都觉得十分可惜了。
他想了想,对辰逸雪说道:“既然你母亲不愿意,朕还不好直接下旨赐婚。这样吧,朕答应你,这婚事朕定会为你们二人做主,不过给朕一些时间,好好说服你母亲。娶媳妇的心情跟你娶妻的心情是一样的,你母亲何尝不期待?只有让她真的接受了,才能真正开心的当上人家婆母,你说是么?”
“陛下所言甚是!谢陛下费心!”辰逸雪按着礼数躬身磕头谢恩。
... ...
从宫中出来,辰逸雪站在朱雀门外面,抬眸望着头顶的苍穹,绚烂的日光钻破云层,撒在世间的每一个角落,将他俽长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一向喜怒不言于表的他,再也忍不住心内的喜悦,笑出声来。
野天赶着马车上前,见郎君笑意璀璨,也跟着傻傻笑了笑。
辰逸雪躬身钻进车厢,野天待他坐稳之后,方才催动缰绳,驱车离开宫门口。
“去学士府......”辰逸雪吩咐道。
野天忙应了一声是,掉转方向,向兴安坊跑去。
金子正无聊中,一个人坐在廊下,对着门前的墨竹发呆出神。
什么时候陛下再召见她呢?这日子太无聊了,下一次陛下召见,她一定要告诉陛下,请允许她打道回府。
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这刘府的雅怡苑虽然环境极好,可终究是寄人篱下,半点儿自由也没有,还没有归属感,真是糟糕透了。
一阵风吹过,墨竹的叶子哗哗作响。
一片竹叶从头顶蹁跹飘落,跌在金子的丝履边上。
金子低头顺手捡了起来,赫然发现竹叶上隽刻的字迹,心怦怦跳了起来。
她敛衽起身,将叶子捏进掌心里,回房唤了笑笑进屋伺候。
“娘子,你要出去么?”听见声响的桩妈妈忙进屋,见金子正跽坐在妆台前梳妆,忙问道。
“是,桩妈妈不必担心,此前外祖母已经说了,我若想出去走走,只需跟舅娘说一声,带着丫鬟和小厮随行,日落前回来便成!”金子笑着应道。
这还是逍遥王第二次来访后,翁氏自己提出来的呢。
金子知道翁氏这是因为逍遥王这才卖了这个面子给她,不过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只要能给她一定出行的自由,也不拘是看谁的面子了。
桩妈妈也晓得娘子一天到晚的躲在院子里,早就憋坏了,想着出去走走也好,便不曾拦着,只是让青青和笑笑一并跟着伺候。娘子身边有辰郎君的暗卫守护,倒是不必带太多小厮,因便帮着找出襦裙斗篷,待金子装扮妥当后,便高高兴兴的送金子出门了。
出了学士府的大门,金子远远的便看到了停在槐树底下的马车。
领着人快步走了过去,野天含笑跳下车辕,给金子行了礼之后,忙打开车厢门,将金子迎上去。
上京城流行使用四轮高棚马车,车厢比起江南古色古香的马车要大许多,而且车辕也宽大,并排坐上三个人,完全不成问题,只是难为腼腆的野天了,一左一右各自坐着青青和笑笑,倒是让他拘谨得很,耸着肩膀,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碰着人家。
车厢内,金子和辰逸雪这对热恋男女,早就腻歪在了一起。
金子靠在他怀里,小声问道:“沐千山他......”
“死了!”辰逸雪将下巴抵在金子的头顶,顺势吻了吻她的发,续道:“案子终于结束了!”
结束了么?
金子怎么有一种才刚刚开始的错觉?
来帝都才一个月的时间,就因沐千山的越狱接连导致三四条人命的陨逝,这让金子感到不安和害怕。京城果真是个是非之地,再者最近也曾依稀听闻太子与惠王之争斗得厉害,一旦搅入朝争的漩涡,便不能自己,要想全身而退,更是不易。金子担心英宗会因沐千山案子而对辰逸雪另眼相看,继而强留下他入仕。
不过辰逸雪的一番话,却完全打消了金子的顾虑。
英宗竟然会由着他来,这实在有些出人意料!
“珞珞,我们的婚事,快了,不要担心......”辰逸雪拥着金子低声说道。
金子脸颊一阵嫣红,这话怎么说得她好像很恨嫁一样?
见怀里的人儿模样羞窘,辰逸雪朗声一笑,凑近她小声道:“带你去毓秀庄!”
“去毓秀庄做什么?”金子问道。
辰逸雪认真的想了想,哑声回道:“虽然陛下现在还未下旨,但他既然应承了我,这赐婚便是坐实了的,婚庆嫁衣这些,自然是时候开始着手准备了!”
金子一头黑线,这是不是太着急了点儿?
... ...
光挑选嫁衣的面料,就花了整整两个时辰,这其中还有各种各样的花样、内衬、款式等等需要搭配。金子简直就是挑花了眼,她没想到一个嫁衣竟然还要讲究那么多繁琐的细节,这一样一样挑下来,估计两天也选不完。
辰逸雪却是有些兴奋,耐着心陪着金子一样一样的看着。
“反正是自己家的绣庄,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辰逸雪贴心的说道。
他觉得,属于他们二人的婚礼,不一定要盛大得空前绝后,但一定要与众不同,非同一般。
突然间,辰逸雪有些想念自己的妹妹辰语瞳,若是有她在身边她定能提出各种立意新颖的建议和想法。
金子经他这么提醒,倒是有些想法了,她刚刚看了一下新嫁娘的那些嫁衣款式,感觉端庄之余,却略带沉闷老气,若是自己参照现代的改良板嫁衣,加入一些活泼的元素,应该不错。
想了想,金子对辰逸雪小声说:“反正离陛下赐婚还有一段时间,也不急,我这些日子得空,好好想想,加一些自己的想法和设计进去,等我把图稿画出来了,咱们再选花色吧!”
辰逸雪依金子所言,便将做嫁衣的事情暂且放在一旁,领着金子去逛了东市,吃了饭,直到黄昏时分,才将金子送回学士府。
(ps:周末小语一直宅在家里修稿子,情节的删减很让人头疼,更新只能日更啦,望亲们理解见谅啊~~)
第四百七十章赐婚
就在沐千山案子落幕的第二日,蕙兰郡主夫妇便接到陛下的传召,进宫面圣。
辰逸雪不晓得英宗要怎样说服母亲接受金子,答应他们二人之间的亲事,于是整整一个上午,他都处于一种失魂状态,做什么事情都无法全身心的投入。
端肃亲王正好要去郊外的山庄散心,见他如此,便唤了他一道同往。
庄子位于皇城以外的东郊,离上京城有一些距离,骑快马的话,大约需要一个半时辰,坐马车则慢一些,至少需要两个时辰。
端肃亲王上了年纪,车速也不敢太快,这一路竟走了两个多时辰才抵达目的地。
因辰逸雪长时间呆在江南道,帝都这边的庄子,自然是不曾来过的。
此刻随着马车进入山间小径,远远的便看到连成一片的泥瓦房。村口排列着大大小小的麦秸垛,垛顶蒙着一层湿漉漉的白霜,在夕阳的余晖下闪耀着绚烂的光芒,远远望去似一顶顶野蘑菇,不规则地簇拥在村头的树林里。 这样的情景,就像一幅鲜活的画卷,在祖孙二人的眼底渐次铺开。
端肃亲王含笑看着辰逸雪说道:“若非因亲人来庄子照顾多有不便,祖父倒是喜欢这些乡村生活,充满淳朴气息,过得也自在!”
“是,孙儿只看了一眼,便已经喜欢上了这里!若是祖父喜欢,孙儿便陪您在这儿住上几天吧!”辰逸雪笑道。
端肃亲王一脸慈爱笑意,淡淡道:“一家人只要团团圆圆的,不拘住在哪里。祖父只住两日,便回上京!”
辰逸雪知道,外祖父这是担心母亲入宫回来,会因自己私自请婚的事情生自己的气,这才将自己带出来暂避风头的吧?可母亲回来,定也是带回了陛下的旨意的,所以,只能在庄子逗留两日,便要回去。
想到外祖父一把年纪,却还要为自己如此操心,又做得如此妥当,给足自己面子,这让辰逸雪心头既内疚又感激。
陪着端肃亲王叙叙说了一会儿话,马车便已经抵达庄门前。
辰逸雪率先下车,与野天一道搀扶着端肃亲王步入庄子内。
庄子很大,前院后院加起来,占地至少十亩,环境清幽,依山傍水。
很快便有庄内的仆从出来帮忙打点一切,因端肃亲王间隔便会来庄子上将养,所以庄子一直都有专人打理,收拾得也十分细致干净,入住非常方便。
庄内的管事婆子们皆是第一次见到辰逸雪,心知郎君将来是要承袭王爷的爵位的,也不敢怠慢,拨了几个婆子丫头小心伺候。
辰逸雪生性清冷倨傲,只淡淡的与大家打了招呼,嘱咐他们悉心照料好端肃亲王的起居,看护好庄子便回了暂住的院子。
很快,野天从外头端来了洗漱的用具,一面将刚刚听到的事情说与辰逸雪听:“儿刚下马车便觉得这处空气清新,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倒是个颐养天年的好地方,却不知王爷每次来庄子,是因为庄子后院靠着山涧,有一个小石径可通往其中,山涧里头别有洞天,还有处天然的温泉,温泉能治病,对王爷的身体有好处呢!”
温泉?
天然的温泉可是极少见的。
辰逸雪被野天的话勾起了兴趣,洗漱过后,便想着去庄子后面的那处温泉看看。
恰好晚膳时分,端肃亲王遣了婆子过来,请辰逸雪过去一道用晚膳。
田庄的吃食自然比不得亲王府里的珍馐百味细致,都是自己田庄里出产的土仪,祖孙二人偶尔唤了口味,倒是觉得新奇,连着好久吃不下什么东西,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儿的端肃亲王也胃口大开,一连喝了两碗荠菜汤。
辰逸雪此前在辰庄也不曾大鱼大肉,只是对鱼鲜格外偏爱,好在这庄子不远处就有一个池塘,在庄户的打理下,鱼儿鲜活肥美,倒是大大的满足了辰逸雪对鱼肉的需求。
晚膳用罢,祖孙俩在庄外的小径散步消食,一面笑谈着这些年上京城的变化。
“......雪哥儿,不要怪你母亲,她只是看惯了权势争斗,对那个圈子彻底寒了心,这才不舍得你身处其中碰壁受苦。”端肃亲王看着辰逸雪,语重心长的说道。
辰逸雪点点头,白皙如玉的面容一片恬淡,无喜无波,见外祖父如此劝慰,忙笑道:“孙儿知道,母亲做的都是为了孙儿着想。”
端肃亲王幽幽一笑,应道:“是,你母亲本就是生性淡泊之人,若为名利追云逐日,当初也不会不顾我的反对,一意孤行的要嫁给你父亲了!”
说起这个话题,祖孙二人都不由相视一笑。
许是端肃亲王上了年纪,便喜欢追忆起了往事,打开话匣子,便将蕙兰郡主儿时的趣事说了个干净。低沉的夜幕下,夜风清冷,可祖孙间的濡慕之情,却让人感到和暖温馨。
晚间时候,辰逸雪随着端肃亲王一道去庄子后的山涧里泡天然温泉。
温泉能治病的功效,辰逸雪倒是从书上看过,再者,此前也听语儿叽叽喳喳的嚷着说等到冬日降临,便要回帝都泡温泉,说温泉水能舒筋活络,助人消除疲劳。那时候辰逸雪也没有在意,不曾想这天然的温泉,竟是坐落在自己家的庄园里。
辰逸雪闭目养神,坐在氤氲着热气的池子里,只是觉得连日来的疲倦也随着升腾而起的热雾烟消云散了,浑身透着一股子舒爽。
就这样,辰逸雪与端肃亲王在庄子里住了两天后,便启程赶回了上京城。
... ...
那厢,蕙兰郡主也早就被英宗说服了,答应了辰逸雪和金子的亲事。
其实蕙兰郡主本身抗拒的不是金子的出身人品,而是因为逍遥王也爱慕着她,蕙兰郡主为了自己儿子的身家性命,为了死守住心中的秘密,这才如此决绝。看到儿子伤心难过,她也心疼,可跟辰家和王府上上下下那么多条性命相较,感情的事情,便变得无足轻重了。
眼下英宗不疑有他,还亲自为雪哥儿赐婚,这是好事,既然是皇帝赐婚,也由不得逍遥王记恨,要怪,只能怪他没有先下手为强,没有请求陛下为他做主赐婚。
也罢,这也只能说明儿子跟金娘子到底是有缘分的。
不过蕙兰郡主心中还是有气的,她生气辰逸雪不听从她的劝阻,执意参加调查沐千山的案子,并瞒着她私自向英宗请求赐婚,因而在回府的路上,她没少念叨。
倒是辰靖,只乐呵呵的笑着,儿子婚事如愿,他自然也跟着开心,便在一旁打趣道:“这也不能怪罪雪哥儿,那孩子纯良,若不是当年兰儿你向太后请求赐婚的事情给了他启示,他不至于为了赐婚去查沐千山一案,淌这趟浑水!”
这话让蕙兰郡主的脸噌一下,迅速红了起来。
被人揭了老底,还是被自己的丈夫揭了老底,这让她的面子有些挂不住。
蕙兰郡主尖叫了一声,也顾不上此刻是在马车上,便扑过去,手伸向辰靖的腰肋,使劲儿掐了起来。
最后还是辰靖被欺负得没法,缴械投降,好一番的赔礼道歉,蕙兰郡主才停止了闹腾。
其实夫妻二十多年了,每一次闹腾,他们却是感觉彼此间的感情更加深刻了。也只有在闹腾的时候,蕙兰郡主才会显露出小女儿姿态的一面,看得辰靖心神驰荡。
蕙兰郡主回府后,本想训斥儿子几句,哪知道父亲去庄子,将儿子也一并带走了,叫她一腔怒气无处可发,便又揪着辰靖不放了。
因为子不教,父之过,辰靖只能代儿子受过了。
端肃亲王和辰逸雪祖孙俩隔了两天回来,蕙兰郡主的怒气早就消散了,只看着面前长身玉立的儿子,吃味道:“现在翅膀是真的长硬了,竟敢跑陛下面前请求赐婚,搬出陛下来压母亲了?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都还没娶上呢,就敢如此忤逆我了......”
辰逸雪自知理亏,忙上前向母亲赔礼道歉。
他一向清冷,能对自己如此亲近耐心,倒是让蕙兰郡主满心感动,哪里还舍得再生他的气?
而后端肃亲王也亲自找了蕙兰郡主长谈,无非就是让她放下心中的包袱,不要再因为辰逸雪的身世而让自己负荷过重,珍惜、享受眼前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蕙兰郡主听了父亲长长的一席话,连日的郁结也渐次释放消散了。
父王说的的确没有错,不管将来那个秘密能不能守得住,不管将来她们众人的命运会如何,她没有预知的能力,也没有干涉命运轨迹的能力,只能活在当下,过好当下。想明白这一点后,蕙兰郡主松了一口气,一面等待着英宗赐婚的旨意下来,一面开始着手安排大婚必须的三书六礼。
果真,两日后,英宗赐婚的旨意便下来了。
内侍分别去了端肃亲王府和学士府宣了赐婚的圣旨。
第四百七十一章黄雀
刘谦在来帝都的路上就已经晓得他们二人间的情意,陛下的赐婚旨意,虽然让他很是兴奋,但却没有多大的意外。
在他看来,辰郎君将来时要承袭爵位的,是世袭罔替的端肃亲王,高贵不可比拟,可不是一般闺阁娘子能匹配得上的,就他这个庶出妹妹生的女儿,能得辰郎君爱慕青睐,倒是她的造化了。
翁氏和顾氏还有府中的其他人,却个个惊呆了,陛下赐婚,那是何等荣耀?
可是为何不是逍遥王呢?
辰郎君是谁?
怎么之前在上京城没有听说过?
在接到旨意的时候,他们都一脸懵懂,只在刘谦将辰逸雪的身份细细讲清楚后,他们才露出讶色。特别是刘谦的两个女儿,对金子越发是羡慕嫉妒恨。
怎么天下间的好男儿都被她网罗走了?这女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好福气呢!
二人寻思着找个机会,跟金子重新修补好关系,说不定还能沾沾她的喜气,谋个良配。
金子手中拿着沉甸甸的圣旨,只觉得恍然如梦。
他们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在一起了么?
这一切都是真的么?
回到雅怡苑,桩妈妈和笑笑、袁青青三人,也激动得抱成了一团,抹起了眼泪。娘子能得偿所愿嫁得良人,夫人在天之灵,也可以瞑目安息了!
桩妈妈想了半晌,觉得这大好的消息得马上通知老爷和阿郎,毕竟金元和金昊钦才是娘子嫡嫡亲的骨肉血亲,这份荣耀和喜悦,自然是要跟最亲近的人分享的。
金子也觉得桩妈妈所言甚是,尽管在过去的十三年里,他们二人的所作所为让人心寒,但往事俱已矣,又何必再纠缠着不放,非要分辨出个丁卯来?
依桩妈妈所愿,金子亲自写了一封家书回去报喜。陛下虽然赐了婚,但具体婚期还没有定下来,需要钦天监反复掐算,才能选得一个最好的佳期。但大婚六礼、互换庚帖这些,都是需要尽早准备的。
桃源县离帝都路途遥远,金元和金昊钦作为金子的亲人,自然是要来观礼主持的,或许他们接到家书,即刻启程赶来上京城,在时间上也只是将将赶得及而已。
刘家人现在可是将金子当成了‘自家’的孩子,自从赐婚的旨意下来,翁氏和顾氏婆媳俩就没停过,一直忙着给金子置办嫁妆。这嫁妆丰盛了,那就是代表着他们刘家人脸面,再者,这嫁妆也不是白给的,蕙兰郡主到时候给的聘礼,焉能少了他们分毫?其实怎么算呢,他们都不算亏的,既能让金子对他们刘家心存感激,脸上又有荣光,何乐而不为呢?
端肃亲王府亦是许多年未曾办喜事了,蕙兰郡主难免有些手忙脚乱,还好她人面广,认识的权贵夫人也多,纷纷过来帮着拿主意,又请了上京城内有名的好命婆,代表着男方上学士府过奠雁之礼,将男方这边的聘礼单子送过去让女方过目,若有异议,可再商议增减。
因大胤朝婚嫁的规矩,大婚之前,男女双方不得再见面,是而除了上次一道去了毓秀庄看礼服料子外,辰逸雪和金子一直寻不到机会见面,只能彼此隔空思念。
暗卫之间互通消息的渠道比一般途径要快得多,身在桃源县毓秀庄的辰语瞳,听到大哥哥和璎珞娘子得陛下赐婚的消息,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本来帝都就是龙廷轩的地盘,放任璎珞娘子在帝都,她始终有些担忧,觉得他要暗中使些手段,大哥哥未必能招架得住。不过现在想想,陛下之所以能够赐婚,少不得是聪明睿智的大哥哥的手笔。
她一个人发了一会儿呆,想着母亲定然会送家书回仙居府,祖母年纪大了,估计受不得那舟车劳顿之苦,这婚礼少不得分成两场。不过在仙居府补办的婚礼,自然是无法与陛下御赐大婚相较,她还是想亲眼去看看大哥哥的盛大婚礼的。
拿定主意后,辰语瞳兀自去了绣房,她决定亲自为新人设计大婚礼服,一定要特殊而出彩,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方能配得上大哥哥和璎珞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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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山边关。
一袭铠甲戎装的柯子俊站在城楼上眺望着远方,面容冷峻而刚毅,眸光犀利而悠远。
因陛下担忧年关阴山再如往年那般动荡,是而柯子俊才刚抵达帝都,匆匆面见了陛下,便被打发来阴山守关。受鞑靼那边的气候影响,阴山边关才入冬便已经十分严寒。
头顶的苍穹一片阴霾,零星的雪点簌簌而落,铠甲头盔,长戟大刀,在低沉的暮色中反射着朔朔寒光。
“逍遥王还未回城么?”柯子俊薄唇微启,唇齿间溢出朵朵雾花。
他身后的副将亦是全身武装,上前一步拱手道:“回将军,王爷还未归城。今晨他座下的人曾来报,说在密雨林发现了一些打斗的痕迹,王爷当即便领着人往密雨林去了。眼下天色已晚,王爷迟迟未归,是否需要属下带人前去接应?”
柯子俊嘴边噙着一抹澹澹的笑意,摇头道:“此前逍遥王刚到的时候,本将军就曾问他,是否需要帮忙,他一口拒了。既如此,本将军又何必再贴着热脸上门讨没趣?”
“可是将军,密雨林那边就像个迷宫,就是常常穿行的人,有时候也难免被困其中,王爷对那里头的地形不熟,也不晓得能否成功绕出来,要是他......”
副将话音未完,便见柯子俊摆手打断道:“你不了解他的性子......”
见柯子俊似笑非笑的模样,副将到底没有再多说什么。
柯子俊只望着渐下渐密的雪,暗自大胆地猜测着龙廷轩不让自己帮忙的理由!
而此刻在密雨林中,龙廷轩与手下的人,也正进行着一场恶战。
他此次是奉英宗之命,前来洽谈开马市所需的种马供应问题,顺便探查惠王的下落。
惠王大概会在什么地方遇到伏击,龙廷轩心里清楚得很,因为这个伏击的最佳地点,可是他为太子精心挑选好的。以太子的资质,他定然是不疑有他,也不会追究这份地图的出处,只要能给他机会灭了最大的竞争对手惠王,其他的,通通不是问题。龙廷轩也不过是利用太子这点蠢笨,才让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
惠王手中自然也没有弱将,虽然这次他们是有些大意,没有防备太子的人会在阴山关口处,会在两国洽谈边关互市的当口对他下黑手。在面对伏击的时候,虽然有些措手不及,但他们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纷纷拉出刀剑,与伏击的死士拼杀起来。
两边人手各有伤亡,惠王的护卫当心主子被暗箭所伤,只能一面抵御,一面护卫着惠王撤退。
然不幸的是为惠王领路的当地人受流矢击中身亡,惠王身边的人对密雨林的地势不熟悉,带着惠王毫无目的的躲藏。
太子秘派的死士比惠王一行人早一步抵达密雨林,对于林中的地形,虽然还不甚熟悉,但到底要比惠王麾下的人强一些。一翻追赶打斗,惠王身上已经多处挂了彩,身边护卫的人手也在急剧损耗。
密林的背后是一处断崖,惠王拖伤逃窜到断崖处,面对手拿兵器,眼露凶光的死士,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难道他终将逃不过此劫难?要在阴山这里如此窝囊的死去?
惠王那时看了看身后深不见底的悬崖,心中一番权衡后,领着所剩的两名护卫,纵身跃下断崖。
他带着一丝希冀,若是天不绝他,他必会留得性命,卷土重来......
这就是为何消息传到上京城,说惠王下落不明的原因。
龙廷轩今晨听探子回报,说密林处似乎发现了惠王的踪迹,他不敢耽误,当即便点了人手,进入密雨林寻人。
不曾想,太子那边的人也不甘心,暗中继续派人搜捕。惠王下落不明,他心里着实没有安全感,太子跟那些死士说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龙廷轩带着人手入林子,听底下的人说已经找到惠王了,在崖底的山洞内,有生火的痕迹,还有一些野菜和野果,惠王应该拖伤在山洞内生活过十几天,因等不到援救的人,身上的伤口得不到及时处理,已经溃烂流脓发臭,虽然没死,但已经是深度昏迷,再晚些,只怕性命难保了。
龙廷轩在看到那张熟悉苍白的面孔时,有一瞬间的犹豫。
他犹豫着是否要补上一刀,将惠王彻底送上黄泉,少了一个夺位的对手?可他命阿桑细细查看了惠王身上的伤之后,改变主意了。
阿桑看了惠王那条血痕斑驳,露出了白骨的长腿,摇头对龙廷轩道:“少主,惠王殿下的腿,怕是废了,这辈子,也就没啥指望了!”
是的,一个身体残疾的人,如何能君临天下?
那一刻,龙廷轩真想笑出声,这腿废得好啊!
于是,对于惠王这个已经没有什么威胁的废人来说,他死不死,已经无足轻重了。龙廷轩决定留下他的性命,充当他的救命恩人,因为惠王废了,他手中的势力可没废,若是惠王以后能与他站在同一战线,龙廷轩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萧氏一族的全部支持,到时候,再将太子残害手足的证据呈上去,失德残暴的太子殿下,必废无疑!
第四百七十二章无情
在龙廷轩一行人救出惠王,准备撤离密林的当口,迎面遇到了太子派来的死士,双方处于不同立场,一番恶战,自是在所难免。
以龙廷轩的精明算计,怎会没有防备着太子这一招?他身边本就是高手如云,再加上暗中护卫的鹰组暗卫,对付一群死士,不是多大的问题。
雪下得越发厚重了,就在柯子俊也坐不住,犹豫着撇开面子问题,带人去接应的时候,副将终于来报了。
“将军,逍遥王回来了,惠王殿下也找到了!”
柯子俊蹭的从圆腰胡床上起身,二话不说,挑开帐帘,大步走了出去。
军医帐篷内,灯火通明。
龙廷轩一袭玄紫色的锦缎长袍上沾满了暗褐色的血垢,一朵朵,仿佛蔓延开来的妖冶至极的啼血杜鹃。
他的神色十分凝重,看着因惊恐而脸色发白的老军医问道:“你没法治?”
老军医扑通跪下,请罪道:“老朽无能,惠王殿下的腿,只怕除了截肢,再无其他办法了,骨头露了出来,再加上拖延的时日太久,已经坏死了。”
龙廷轩英挺的俊眉紧紧蹙起,他沉吟了一会儿,哑声道:“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是,可就算是将腿截掉,老朽也不能保证惠王殿下能活下来!”老军医颤颤巍巍的说道。
龙廷轩睁大眼睛,一张脸顿时阴云密布,抬脚将老军医踹倒在地,怒喝道:“庸医!”
对于逍遥王的性格,大家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老军医这样说,不过是事先给众人交个底,毕竟截肢是个大问题,而且这对象还是深受皇宠的惠王殿下,他稍有差错,别说自己性命不保,分分钟还要连累家小,甚至是要被抄家灭族。
作为医者,治好人是本分,治死人那就了不得了。
老军医宁愿多治疗几个普通士兵,也不愿意摊上惠王殿下这样尊贵身份的病患,他是皇子啊,岂是他全族上上下下百十来条贱命可比的?
龙廷轩思前想后,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本来他是想着惠王就这样死了也好,省得他费心动手,可在密林里的那番盘算,又让龙廷轩不愿意眼睁睁的看着惠王死去。诚如老军医所言,截肢才能活,但也没有百分百的肯定惠王能活,但不截肢,他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阿桑见状,忙低声劝道:“少主,您可千万不能私自给惠王殿下拿主意。不如让鹰组传消息给陛下吧,咱们听陛下的命令行事,就准错不了。在等回信的当口,不如命军医们悉心照料着,用最名贵的药材给惠王续命,若他能醒来,亲自下决定就更好了。少主也不必为此担责!”
龙廷轩心神一动,也觉得阿桑言之有理。
刚要嘱咐老军医如何做时,柯子俊进来了。
二人一番寒暄后,柯子俊这才上前看惠王,发现惠王的伤势真的非常严重不容乐观。
柯子俊此前便跟随骠骑大将军柯越云镇守阴山,对阴山自是比龙廷轩熟悉不少,也识得一些能人异士、岐黄高手。若是惠王的情况没有眼前这般迫在眉睫,柯子俊也许就由着龙廷轩自己操持,甩手不管了,可偏偏惠王失救多时,情况危急,若是再不出手相助,让他死在这里,只怕陛下要龙庭大怒,边关的众人也会受到波及牵连。
挣扎权衡之后,柯子俊决定帮上一把。
老军医闻言也松了一口气,巴不得尽快将身上这个沉重的担子撂开不管。
... ...
将惠王暂时交由军医营的人照料,龙廷轩便回帐内梳洗一番,随后命鹰组将消息传递回帝都。
翌日,柯子俊请的大夫,来到了军医营。那大夫一派仙风道骨的装扮,倒是给人一种稳妥、医术高超精湛之感。他凝神查看了惠王的伤势后,也得了一个结论,截肢保命,而且必须要快,再拖下去,就算截肢,也未必能活。
龙廷轩问了那大夫,截肢后,惠王活下来的几率有多高。
那人痛快的回了一句:一半!
也就是说不截肢,必死,马上截肢,便有机会活下去。
龙廷轩等不及英宗的回复,只能让那大夫施针,刺激惠王醒来。
简单将情况跟惠王说了一下,惠王恨不得自己就这样死去。
断了一条腿,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他还能拿什么去争那个位置?
这样窝囊地活着,他生不如死。
龙廷轩见惠王一心求死,只能苦口婆心地安慰劝说,他让所有人都出去,一个人蹲在榻旁,沉声道:“二哥,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打击很大,可你真的甘心么?甘心就这样死去?甘心让仇者快亲者痛?昨日我从崖底将你找到背上来的时候,还遇到哪些搜捕你的人,他们孜孜不倦的搜寻你的下落,是为了什么?难道你就如此轻贱自己的性命,让那要你命的人称心如意?”
惠王睁大了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龙廷轩。他想看出些什么端倪,因为皇家向来没有什么兄友弟恭的手足情谊,他这么说,这么做,究竟有何图谋?
可龙廷轩一脸的赤忱,就如以往那般,看不出有任何野心和欲望。
父皇说他逍遥不羁无欲无求,这竟是真的?
惠王一直不相信,但他亦不曾将龙廷轩这个人当成厉害的假想敌。
“二哥,你不该就此放弃自己,你要这样放弃了,太后娘娘该如何?贵妃娘娘该如何?父皇又该如何?”龙廷轩神色哀戚。
惠王瞳孔一阵收缩,眼中的泪滑落下来,干燥的唇瓣嗫诺着,许久才呐呐道:“罢了,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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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回宫中的时候,英宗沉若千钧的吐了一口气。
他的心情很复杂,很复杂。
惠王是他的儿子,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很心疼,但内心深处,却似有一种不知名的东西微微松懈了。
萧贵妃作为惠王的生母,听闻儿子如此惨状,哭着喊着要英宗做主,又闹着要亲自赶赴阴山,去看看儿子的病情。
英宗只能耐心安慰她,想起萧国公的意外身故和儿子的事情,令萧氏一派折损得厉害,便也起了怜悯之心,对萧贵妃的行为也给予了最大的包容。他答应一定查清楚真相,还惠王一个公道,又提了萧氏的一个子侄上来,代陛下和贵妃前往阴山查看惠王病情。
截肢的事情,英宗没敢跟萧太后和萧贵妃说,生怕她们受不住,能瞒一时是一时吧。
... ...
因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辰逸雪和金子的婚期便耽搁了下来,蕙兰郡主和刘谦等人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凑上前去问陛下的意思,只能是耐心等候了。
不过英宗也觉得最近接二连三的出事,弄得整个上京城死气沉沉的,确实需要一些喜庆的事情才改变一下气运。处理完朝堂上的一些事情后,他便命福公公将钦天监传了来,嘱咐他好好挑选个日子。
容妃本来在英宗下旨给蕙兰郡主儿子赐婚的时候,便有些吃味,她的儿子婚事还没着落呢,他这个当父亲的偏不管,还巴巴的给别人去当红娘。她也不是说不能给蕙兰郡主他们家赐婚,而是想着英宗也为儿子考虑考虑,不然她等着抱孙子的愿望,何时才能实现?
本以为惠王出了事,这婚期是耽搁了,没想到英宗还真上心了,她便又坐不住了,让御膳房做了道滋补汤饮,亲自送养心殿来了。
步辇在殿门下的石阶停下来的时候,恰好碰到钦天监出来。
钦天监上前给容妃问安,容妃便趁机问了几句,陛下召他来,果真是为了蕙兰郡主儿子婚事的事情。
容妃心里不大舒服,待福公公通传后,便拎着食盒进了养心殿。
伺候着英宗喝下汤水后,容妃才步入主题,讲了来意。
英宗承认自己确实是疏忽了,这阵子只顾着让龙廷轩出去办事,回来后也曾想过为他挑选一个合适的闺阁娘子,倒是因朝堂上的桩桩件件搁置了。此刻听容妃拈酸吃醋的小家子样儿,英宗不由笑了。
他此次赐婚,也不过是应辰逸雪所求,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罢了,若是龙廷轩也有意中人,看好了也来求他赐婚,他又怎会不应承?
容妃哪能听得进去,她这次可是说什么也要英宗给儿子拿主意,定下一门亲事来,不然,等儿子那吊儿啷当的性子,啥时候能娶上媳妇儿?
英宗被容妃唠叨得无法,只能应承她,让她自己多留意,若看到合适的闺阁娘子,便说与他听,若真的合适,便给龙廷轩做主赐婚。
容妃得意的笑了,心想最近惠王出了事,她也不好大张旗鼓的请上京城里的贵女入宫赏梅,没得到时候落人口实,被萧太后不喜,这事儿还是得慢慢筹划才行。
容妃又问了一下儿子的归期,英宗只道惠王受了伤,龙廷轩作为手足,自然是要留待兄长伤愈才一道回帝都的。
这话说得在理,天家无情,但该做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到位的!
第四百七十三章塞人
婚期到底是定下来了,就在初春,二月初八。
听说这个日子是钦天监根据辰逸雪和金子二人的时辰八字反复推算得出来的良辰吉日,定能成就一段金玉良缘。
这消息委实让人兴奋,刘谦也曾听说陛下亲自召见了钦天监,让他务必尽心挑选最佳的婚期,可见陛下对这桩婚事的重视程度。
这些天刘谦频频接到各方请柬,有好些都是身份地位颇高,却不曾打过交道的。刘谦有些嗤然,这些拜高踩低的小人,这是知道他刘家就要跟端肃亲王府联姻了,这才巴巴的赶来奉承的吧?
想到外甥女儿给他和整个刘氏家族带来的荣耀,刘谦便难掩激动,在心中感念了一番逍遥王来。若非得他提点将云儿的闺女儿认了来,哪能有今日这般神气?
想到逍遥王对外甥女儿的态度,又想到外甥女儿最终要嫁的人儿,刘谦不由叹了一口气。
缘分这东西,太玄妙了,他到底跟璎珞无缘......
因婚期定在二月初,这时间上便有些赶,年关已近,忙完除夕、元宵节,就要准备大婚了,因而这阵子刘府和端肃亲王府上上下下都忙开来了。
金子作为待嫁的小娘子,这些事情自是不必她来操心的。又因事前收到辰语瞳的来信,连嫁衣她都帮着给自己准备了,这就更没有金子什么事情了。
不过桩妈妈这些天倒是逼着金子好好地学了女则女训,毕竟娘子是要嫁到端肃亲王府去的,上有公婆翁姑需要侍奉,下还有小姑子小叔子等等,该有的礼节还是要好好学一学的。
金子虽然觉得学这些东西太过形式化,又有些枯燥,可见桩妈妈为自己一直如母亲般操持着,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又兼着辰逸雪对自己付出了那么多,这才向陛下求来了这桩婚事,她不能让他夹在自己和蕙兰郡主之间做磨心,她要好好学规矩,让蕙兰郡主真心接受自己,坚决不给辰逸雪丢面子。
想到这些,金子便硬着头皮应下来了,认真的啃起了女则和女训。
正读得昏昏欲睡间,翁氏身边的大丫鬟翠翠过来了。
翠翠含着恭敬的笑意给金子施了一礼后方道:“老夫人请三娘子过去说说话!”
入住刘府的这段时间,翁氏这位老太太给金子的印象还是不错的,虽然她不像一般老太太那般和蔼可亲,一双烁烁的眸子总是透着一股子精明和算计,但到底没对金子不利,金子便也将她当成自己的亲人长辈一般尊敬着。
金子将书本放下,让翠翠稍候,又唤了笑笑进来伺候更衣,这才随着她去了老夫人的松竹园。
进了院子,便有小丫鬟快步进屋里通报。
翠翠在院中停下脚步,笑着对金子道:“老夫人就在里面,三娘子自己进去吧!”她说完,便对笑笑说道:“笑笑姑娘,听说你能将丝线染成渐变色?能请教一二吗?”
笑笑一愣,看了金子一眼。
金子摆手让笑笑跟着翠翠去了,这丫头是有意要支开笑笑的。她抬眸望向垂着毡帘的堂屋,心中寻思着翁氏找她过来,这是打算做什么?
刚刚进里屋通报的小丫头打起来帘子,将金子迎了进去。
屋里不止翁氏一个人,还有几个穿着富贵的妇人。顾氏不消说,还有刘谦的妾室和两个庶出弟弟的妻妾,虽然看着不甚熟悉,但金子多多少少有些印象。另外一个稍比顾氏年轻些的妇人,金子猜测应该是刘承的妻子,上次刘承回府,并不曾带着妻儿回来,但她站在顾氏的下首处,且没有其他妇人的恭敬和卑微之感,身份应该跟顾氏相差无几的。
金子刚上前一一见礼,顾氏便亲切的笑着迎上来,握住金子的手,拉着她在翁氏身边的蒲团坐了下来。
顾氏接着给金子介绍了刘承的妻子,金子又起身寒暄见礼,各自再入座后,翁氏才叙叙与大家聊起了家常。
众人天南地北的海聊着,还说起了母亲刘氏的少年往事。
金子不明何意,只含笑倾听不语。
顾氏活跃气氛的手段不错,大伙儿倒是说得尽心,就在金子满腹狐疑的当口,顾氏这才终于进入了主题。
“三娘,我见你身边伺候的也就只有桩妈妈和两个小婢子,这端肃亲王乃是皇亲贵胄高门大户的,伺候的人少了,难免被人说有些小家子气。不如舅娘给你拨几个人过去伺候?”
金子一向是神经大条的人,对于内宅妇人的弯弯沟肠自是不甚了解的,好在此前桩妈妈便有提醒过金子,说不要轻易接受府中拨过来的人,那不单单是给侍婢那么简单,而是给她送陪房。金子听到这话的时候,震惊了好久,可仔细一想,又觉得桩妈妈的防备不是没有道理。
刘家人给她送陪房,自是从他们自身的利益考虑,可金子却不能认同。这两个人的婚姻,怎能容得第三者,第四者,甚至是第五者的插足呢?
她心中升腾起一股愤怒,但面上却不显丝毫情绪,佯装懵懂的回绝道:“多谢舅娘的好意了。辰郎君和我都是喜欢清静之人,就如他身边亦是只有一个贴身小厮伺候,我们都已经习惯了,贸然增加人手,反而不大方便自在。”
顾氏身边的那些妾室不由睁大眼睛看向金子,连顾氏也蹙起了眉头,脸色显然不大好看。倒是刘承的妻子李氏,嘴角含笑,看着金子的目光隐隐带了一丝赞许。
李氏相较于顾氏,可以说是生活幸福也简单得多。出府自立门户,日常不必侍奉翁姑,夫妻成婚二十载,家中并无妾室通房,一直保持着一夫一妻的模式。她此前就在说给三娘子塞人不合适,偏她们一个个的都不信,还说没有哪个男人不贪新鲜,这话说得以偏概全,真真是可笑。
“可三娘你这是在我府中住着,成婚当日还是从我府中出嫁,这身边才这点人,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刘府苛待了你,用不起人呢!”顾氏掩下不悦,语重心长道。
金子自然知道顾氏她们打的是什么主意。
像端肃亲王蕙兰郡主这样的皇亲国戚,儿孙们联姻的对象多半也是名阀贵女,上京城门阀贵族众多,怎么可能轮得上已经落寞了的刘氏?这次陛下亲自赐婚,金子因身份问题,不得不借着刘家的势头,这本让他们高兴的,只是金子到底不是姓刘,算不得是与他们刘氏真正联姻,若是能说服金子,带着一两个刘氏庶出的女儿陪嫁,那效果可是不一样的啊。
可她们此刻见金子态度坚定,竟没有松动的神色,不由也愣住了。
“难得舅娘为璎珞如此考虑良多,既如此,就有劳舅娘给璎珞拨几个洒扫丫头吧!”
其他什么陪房丫头侍妾,就想都不要想了!
金子嘴角噙着冷冷笑意看着顾氏,坚决不作让步。
笑话,傻子才会妥协,整两个陪房放自己眼前碍眼,也不闲膈应得慌?
李氏幽幽一笑,看着翁氏道:“三娘子是个极有主意的人,不愧是陛下金口玉言的巾帼女娇,大家就听她的意思吧!”
金子朝李氏感激一笑。
翁氏精明的眸子扫了金子一眼,仔细思虑着什么。
顾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就连金子庶出舅舅的两个妾室,脸色也极难看。
她们刚刚就商量着,将自个儿女儿当陪房跟着金子嫁过去,眼下她不同意,也就意味着她们做不成端肃亲王府的亲戚了......
翁氏敛起了眼中锋芒,伸手拉起金子放在膝上的柔夷,笑道:“璎珞,你是我刘家的孩子,你舅娘她们也是担心你身边少了些助力,不过祖母见你也是机灵懂礼的,将来定能侍奉好长辈丈夫,倒是你舅娘她们瞎操心了!”
金子微笑,翁氏一口一个刘家孩子,不过是要告诫自己不要忘本罢了。
到底是三娘的外家,若将来在她能力范围内能帮上的忙,金子自然不会推辞。
不过听老太太言下之意,这是放弃给她塞人了。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祖母和舅舅、舅娘待儿的好,儿自不敢忘!”金子从容道。
顾氏忙看了翁氏一眼,婆媳俩相视不语,彼此眼中皆有笑意。虽然没能达成所愿,但至少有了句承诺,也是好的,不好再过强硬,把关系弄僵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 ...
又商讨了一会儿大婚事宜,便见小丫头打起帘子,探了个脑袋进来,小声道:“老夫人,大太太,大老爷刚刚遣了小厮过来说,前院来了亲戚,是从桃源县来的金家舅老爷和舅公子......”
金子眼中露出喜色,是金元老爹和金昊钦来了。
这速度倒是挺快的,他们不会是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的赶路吧?
翁氏见状,拍了拍金子的手,笑道:“你父亲和兄长来了,分开几月,也想得慌了,就别在这儿陪我这老婆子了,快去吧!”
金子也不推辞,道了声是,便起身往外院去了。
顾是拉着李氏一道起身,朝翁氏欠身道:“媳妇也出去瞧瞧!”
翁氏嗯了一声,摆手道:“好生招待!”
第四百七十四章心迹
金元和金昊钦的到来,让桩妈妈几个高兴了好久。
金子也觉得结婚是人生大事,要有父母兄长看着自己穿上嫁衣,风光出嫁,得到他们的祝福,人生才会完满。
上一辈子是她的遗憾,父母苦心栽培养育了她一场,却不能看到她恋爱嫁人,这一辈子,她不想让自己再错过什么,她一定要幸福!
当晚,金元父子拒绝了刘谦的宴请,由金子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家常菜给父子俩接风洗尘。
用过晚膳后,父子三人一面喝着茶汤,一面互诉衷肠,气氛融洽温馨,惹得桩妈妈欢喜落泪。
金元和金昊钦这一次是专程告假而来,桃源县衙门的庶务暂且交给了张师爷,有紧要的案子,便直接转交仙居府府衙处理。赵府尹也知晓金元此次进京是参加自己女儿与蕙兰郡主嫡长子的婚礼,心里艳羡之余,少不得卖金元一个面子,断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而金昊钦这次查获了一起大案子颇得赵府尹赏识,又因辛苦劳累许久,赵传索性大笔一挥,给他放了长假,让他安心来帝都陪护妹妹。
问了彼此的生活情况后,发现大家都过得不错。金府内宅也是风平浪静,宋姨娘虽然有时候霸道一些,但她终究不过是个姨娘身份,也不敢造次,再加上红姨娘性格温吞,也不爱计较,大家相处,便也相安无事。
只是听说金妍珠的情况不大好,一惊一乍的,疯疯癫癫,常常一个人说胡话,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一刻也离不开人,现在只青黛和冯妈妈留在身边伺候着,沐沐等丫头,都被她打怕了,再不敢进院子伺候。
金元只说了几句,便下意识的收住了话头。
闺女大婚在即,要说些高兴的事情才好。
金子明白老爹的好意,也没再追着问,只应金昊钦所求,讲了上个月轰动上京城的沐千山案子。
晚些时候,管家给安排了厢房,金元便与金昊钦起身去了外院。
... ...
第二日,金元领着金昊钦去松竹园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从前对金元没好感,至今依然。不咸不淡的跟他们父子俩说了一些话,又问道:“璎珞出嫁,你这父亲可置办了什么嫁妆?”
金元这次也是有备而来,庄子田地什么的,他在上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消费不起,再一个是不确定璎珞以后是否一直长居帝都,不好置办。好在这些年他攒了不少积蓄,再加上金绮缳嫁了个好归宿,漕运大族不缺银子,一年里孝敬他的钱银也不少。他一介外方官员,挨不着这些权贵大阀,应酬少,花不到几个钱,便都攒了起来。
对于璎珞十三年来的漠视,金元心中甚是内疚,再说什么补偿也弥补不了已经造成的伤害。金元不敢说这是补偿,这仅仅是他这个当父亲的,给女儿添箱的心意。
金元递了一个单子给翁氏过目,没想到翁氏看了一眼,倒是怔住了。
十万两白银。
天,他金元一个八品外放官员,俸禄就是算上十辈子,也不可能挣来那么多钱。
翁氏不由瞟了几眼金元,看他是一副老实实在的模样,没想到心竟是黑成这样,这得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啊,天......
金元将翁氏阴晴不定的脸色看在眼里,也不作解释。还是金昊钦看不过外祖母一脸嫌恶鄙夷的嘴脸,拱手回道:“父亲一向兢兢业业爱民如子,不是外祖母您想的那样!这笔钱是父亲辛苦攒下的,很大部分是二娘绮缳所孝敬,绮缳的夫家乃是仙居府李氏漕运大族!”
原来如此!
就说他这畏首畏尾的模样,焉敢干出那等贪赃枉法之事?
翁氏脸色缓和,想起金昊钦提起的那个二妹妹,竟然嫁得那般富贵,心里又有些不平衡。有个爬上别人丈夫床榻,不要脸不要皮的娘,女儿还能嫁得那么好,真是没天理.......
她懒懒的看着金元一笑,加上这十万两白银,嫁妆就委实不薄了,再加上璎珞是从她刘府出嫁的,那代表着可是她刘家的面子!
应付了他们父子一会儿,翁氏就推说身子乏了,让他们自便。
金元知道老太太从前就不待见他,就是现在也不可能改变主意,也没感觉什么,乐得自在,与儿子一道出了松竹园。
午膳时分,刘谦和金元一道用膳。
金昊钦却能体察妹意,带着金子一道出门逛街,又在东市的酒楼包了雅间用饭。
兄妹俩推开槅门的时候,赫然发现雅室内坐着两个人,竟是辰逸雪和辰语瞳。
一个多月未见,金子只觉得心底空落落的,陡然看到他,眼底一阵湿热,声音梗在喉间,说不出话来。
辰逸雪一如既往,一袭锦缎黑袍,只是面料已经换成了冬日的夹衣料子,墨发纶起,眉目清隽,俊美至极。
二人遥遥相望,都舍不得移开眸子。
辰语瞳扑哧一声笑了,摇头看着金昊钦道:“完了完了,咱们都被人赤.裸裸地忽视了,不如咱们撤吧,不要白白当颗电灯泡......”
金昊钦附和着一笑。
辰逸雪这才缓过神来,看着金子笑意缱绻,低声道:“还愣着做什么,快进来!”
他的声音低沉而醇厚,如磁带般悦耳动听。
金子嫣然一笑,褪下屐履,踩着棉袜进雅室。辰语瞳便先辰逸雪一步,上来给了金子一个拥抱,随后又欠身施了一礼,调侃道:“见过大嫂嫂!”
金子被辰语瞳逗红了脸,彼此打趣了几句,这才入席坐好。
辰逸雪也不顾及着在妹妹和金昊钦面前,拉着金子的手问最近过得怎么样,只恨不得眼前只剩下他们二人,那他就可以将金子拥在怀中,尽情诉说相思情意了。
辰语瞳也权当视若无睹,和金昊钦说着话。其实他们在洛阳城遇到,陆路可是结伴而来的呢。一路相互扶持,辰语瞳对金昊钦这个愤青大哥的印象,改变了不少。
等上了菜,四人高高兴兴地用了午膳,而后又在辰语瞳的提议下,一道去了毓秀庄看做好的大婚礼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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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辰语瞳和辰逸雪回府上的时候,听蕙兰郡主说辰逸然和辰老夫人还有柳夫人、表妹柳若涵也来了。
蕙兰郡主和辰靖夫妇原想着路途遥远,不忍老夫人舟车劳顿,伤了身体,便修书过去说等这边婚事办完了,便一道回去仙居府补办一场,可老夫人不同意,她说这是她嫡亲大孙子大婚,还是陛下亲自赐的婚,她就是爬,也要爬来帝都。蕙兰郡主和辰靖扭不过她,又担心母亲在路上无人照顾出了意外,便写信让柳夫人一家三口一道来上京城,顺便观礼。
因这里到底是端肃亲王府,是蕙兰郡主的娘家,不合适住在一块儿。蕙兰郡主就提前命人收拾了一处别院让他们一家三口入住。
而辰老夫人,也不大乐意入住端肃亲王府,他们辰家在上京城也有宅邸,只是紧吧窄小,一家子那么多人,再加上奴仆,便挤得慌。蕙兰郡主知道婆婆好强,她跟着儿子孙子入住亲王府,就像是入了赘似的,心里不舒坦,便也没有强求,只让人收拾了辰府,亲自送老夫人过去住。
后来,蕙兰郡主夫妇为了照料辰老夫人和端肃亲王,没少两边来回跑,再加上操持两边的庶务、儿子的婚事,弄得一个头两个大。辰老夫人终究不忍心儿子媳妇劳累之苦,便主动提出搬去端肃亲王府住。蕙兰郡主当即就掉泪了,她嫁过去二十来年,头一次为婆婆的明白事理而落泪,实在是太感动了啊!
辰语瞳和辰逸雪去给老夫人请安,陪着吃了晚膳,回来后听说柳若涵身子不大好,便想着去看看。
蕙兰郡主知道她们表姐妹俩感情一向处得不错,便答应了。为了辰逸雪大婚的事宜,她是忙得抽不开身去瞧瞧,辰语瞳去看看也好,便让管事娘子帮着打点礼物,第二日让辰语瞳去拜访姑父姑母,顺便看看若涵那孩子。
第二日辰语瞳洗漱用膳后,便出发去了柳夫人一家暂住的别院。
院中的丫鬟小厮大多是端肃亲王府那边拨过来的,对辰语瞳自然熟悉,进去通知了柳夫人后,便引着辰语瞳进内院。
走在抄手回廊上,远远便看到柳夫人迎出来。
辰语瞳唤了一声姑母,上前施礼问安。
“许久不见语儿,出落得越发标致了!”柳夫人含笑赞了一句,拉着辰语瞳的手往屋里走。
二人寒暄了几句,便问起柳若涵的病情。
柳夫人神色一黯,叹了口气,只笑着说:“涵涵没什么大碍,就是受了风寒!”
辰语瞳提出去看柳若涵,柳夫人同意了,让身边伺候的丫头领着辰语瞳去柳若涵起居的院子。
... ...
院内收拾得很干净,不染纤尘。
小丫头先进去告诉了柳若涵一声,只听到屋里传来一阵窸窣响,便听柳若涵婉转如啼莺的声音响起:“快请语姐姐进来!”
辰语瞳快步进屋,柳若涵正在丫头的搀扶下下榻,身上披着白狐皮大氅,脸色青白,毫无血色。
辰语瞳心中一跳,忙上前握住她微凉的手,惊道:“怎么病成这样?可有请大夫?”
“看了,语姐姐莫急,大夫说是感染了风寒!”柳若涵扯出一抹笑容。
辰语瞳眉头微蹙,扶着柳若涵进内厢坐下,自个儿也跽坐下来,手自然而然地搭上柳若涵的手腕。
她下意识的想要抽回去,却被辰语瞳按住了,微笑问道:“涵涵信不过语姐姐的医术?”
柳若涵脸一红,她怎会怀疑?只是担心被她瞧出什么罢了。
扶脉过后,辰语瞳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她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娘子,怎么会忧思过度将自己折磨成这样?
抬眸盯着柳若涵,辰语瞳耐心问道:“涵涵可是有心事?你抑郁成疾,若是不及时排解,后果很严重!”
她这不是危言耸听,而是真的关心着这个表妹的身心健康。
柳若涵低下了头,抿着嘴不说话。
这教她如何启齿?
气氛有些凝滞,辰语瞳环视了一圈,摆手让伺候的丫头都出去。
丫头们见状,忙看向柳若涵,柳若涵不愿拂了表姐面子,便让她们都退出去。
“到底怎么了?你不说出来,我怎么帮助你?”辰语瞳性格比较直接,不懂拐弯抹角。
柳若涵心中早已经压抑得很难受,便辰语瞳如此说,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
“语姐姐,我,我......我喜欢大表哥!”柳若涵哽咽道。
辰语瞳闻言,脑袋轰的一声,变得一片空白。
她从没有想过,涵涵会喜欢上自己的表哥,这近亲是不能成亲的啊!
第四百七十五章如梭
辰语瞳浑浑噩噩回到端午亲王府,一个人关进了房间发呆。
她不晓得柳若涵有没有听进去她的劝告,想起她因思慕大哥哥而病倒,辰语瞳便觉得心有不忍,又有些怪罪自己没有及早发现她对大哥哥那份不一样的情感。
或许早些知晓,及时开解疏导,她也不至于陷得那么深。
辰语瞳叹了一口气,洗了一把脸,便去给外祖母和父母亲请安。
蕙兰郡主问起了柳若涵的病情,辰语瞳帮着掩了过去,只道是受了风寒。
至于大哥哥那里,就是柳若涵不请求自己不说,她也不说破的,免得彼此尴尬。
而后两天,辰语瞳有空,便去别院寻柳若涵谈心,蕙兰郡主只以为女儿跟表妹谈得来,又兼着柳若涵德容兼备,颇有大家风范,便由着辰语瞳去了,说不定多相处,还能学着柳若涵身上那份沉静大气。
... ...
阴山边关。
惠王的截肢手术很顺利,已经进入了康复状态。只是惠王经此打击后,已经不复往日风采,一双睁大的眸子仿佛一潭死水,毫无生气。
而就在龙廷轩暗中将种马供应问题全部洽谈完毕后,阿桑在鹰组的口中得知了英宗为辰逸雪和金子赐婚的消息,而且婚期已经定下,双方亦过了奠雁之礼,互换庚帖,准备大婚事宜,这亲事是板上钉钉的了。
阿桑只觉得头皮发麻,这少主千算万算,唯独算漏了陛下啊......
他不晓得龙廷轩知晓后,会是怎样的反应,这事儿藏在心中让他忐忑难安。
可知情不报的话,他下场更惨!
阿桑挣扎了许久,喝了两口子烈酒壮胆后,这才进入大帐,将事情一一交底。
出乎阿桑意料的是,少主没打他,也没有骂他,只是倚在榻上怔怔望着他笑,笑得他浑身汗毛倒竖,毛骨悚然。
龙廷轩在听到这一消息的时候,心骤然疼得无法呼吸,仿佛生生被人捅了一刀,露出了血淋淋的伤口,血流不止。
这就是她口中所谓的缘分么?
缘分只安排了安排辰逸雪与她相遇相识相许相守?
而他,终究不过是她生命中一个无足轻重的过客?
老天爷真是会戏耍他......
龙廷轩大声笑着,直笑到眼角沁出了泪水。
阿桑看龙廷轩如此失常的表现,吓得连滚带爬到他面前,求着少主冷静冷静,不要吓他。
龙廷轩哪听得进去,他仿佛能听到心脏撕裂的声响,一脚踹开阿桑,大步走出大帐,翻身上马,甩了一记鞭子,绝尘而去。
阿桑大骇,忙颤颤巍巍的爬上马背,策马追了出去。
可惜他跑出大营的时候,外面已经没有了龙廷轩的踪迹。他额头瞬间布满冷汗,焦急得连声音连牙齿都开始打颤,心中暗自祈祷着鹰组暗卫能保护好少主,若是出了事,他五马分尸也不足抵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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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十二月底了。
距离除夕夜还有七天时间。
连续下了好几场雪,整个上京城一片银装素裹。
辰语瞳一早便从毓秀庄将修改妥当的礼服取了出来。看着精致的钗钿礼服,她不由露出一丝自豪的笑意。
她直接上了马车,命车夫驱车往兴安坊学士府。
到了门口,由着小厮引着进内院,又改由内院的丫头引着去了金子起居的雅怡苑。
桩妈妈见辰语瞳亲自送了嫁衣过来,心中感动不已,忙亲自给她奉茶,又说了好些客气的话儿。
辰语瞳笑着让桩妈妈快别客气,都要成一家人了,自是不必说两家话。
桩妈妈闻言,更觉得心头暖暖的。
娘子这是多有福气啊,这婆媳姑嫂间的相处,向来是个棘手的难题。可桩妈妈却丝毫不担心娘子将来不好做人,有这样心善的小姑子帮着,想来蕙兰郡主也必不会为难娘子的。
辰语瞳吃着茶,一面唤青青和笑笑赶紧进内厢,帮着金子将礼服换上试试。
大胤朝的婚服是钗钿礼衣,男服绯红,女服青绿,这便是所谓的红男绿女。
礼服里里外外有十二层,这叫金子微微有些咋舌。这麽多层衣服穿在身上,这得有多重啊?还好婚期是在初春,依着帝都的气候看,初春乍暖还寒,还得穿着夹衣棉袄,这礼服倒也不算累赘!
不过这礼服还是辰语瞳花心思给尽量删减了的,又加了一些流行元素在里头,华贵端庄,穿在金子身上,不显臃肿,倒是见她的玲珑曲线勾勒得越发完美了。
金子换上礼衣后,青青和笑笑看得眼睛都发直了,直喊着好看。
辰语瞳也不由点头,心想自己的一番心思,果真没有白费,穿在璎珞娘子身上,真是美极了。想来大哥哥和璎珞娘子这场婚礼过后,他们毓秀庄的新款钗钿礼衣,怕也要跟着流行起来了,这二人的大婚婚礼,就是一个最好的广告效应呢。
... ...
十二月二十七,逍遥王带着伤愈的惠王回朝了。
萧太后和萧贵妃见到了惠王的模样,心中支撑着的支柱,顿时轰然倒塌,抱头痛哭了一番后,最后又不得不接受这不公的命运。
龙廷轩由始至终都掌握着太子对惠王下手的证据,不过却不好在这个时候贸贸然呈交上去,再说他此刻完全没有参与朝政争斗的心情。在养心殿将边关互市的协议和种马引进的相关事宜跟英宗交了底之后,便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逍遥王府。
英宗知道这趟差事办下来很累,也没发现龙廷轩的负面情绪,便由着他去了。
夜晚,上京城下起了雪,零星雪点儿打着旋儿从空中飘落,龙廷轩披着黑色的貂毛大氅站在兴安坊道的榆树底下,怔怔望着学士府的方向。
阿桑跟在他身后,为他撑着伞,默默无语。
许久之后,龙廷轩头顶的油纸伞铺满了密密一层莹白,他这才转身,往坊门的方向走去。
阿桑不敢多言,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
除夕很快就到了,上京城沐浴在一片喜庆的气氛之中。
夜幕刚刚降临,鞭炮声,锣鼓声不绝于耳。
青青和笑笑也都换上了新装,像个小孩子似的,早早就蹭着金子要红包。
金子感念她们的陪伴照料,再加上自己这一年来有了不少积蓄,便给了她们一份厚厚的利是。
青青捧着手中沉甸甸的荷包,忙打开看看,一看,笑意便僵在脸上,使劲儿拍了拍自己的脸,发现很痛才知道这不是幻觉,而是真的。
娘子给了她二十两银子......
这让她忍不住蹦跶起来,一阵狂喜。
桩妈妈忍不住笑了,这丫头,不仅是吃货一枚,还见钱眼开......
换了新装后,金子去了松竹园给翁氏等人请安,又去了外院那边给父亲请安。
还未正式出嫁,便是孩子,金子捞了不少红包,都交给桩妈妈保管着。
金昊钦从府外回来,给金子带了一个小包袱,都是辰逸雪托他送过来给金子的新年礼物。
金子迫不及待,回了雅怡苑拆开包袱来看。
里面有一本装订精美的书册,金子以为是书本,打开一看,差点儿震惊过度,失声叫了出来。
书册约莫a4纸大小,有精美的书封,装订得厚厚的一本,里面都是彩色的人物绘画。
中性装扮飒爽干练的金子,女儿装妩媚多姿的金子,微怒生气的金子,巧笑嫣然的金子、肃穆凛然的金子.....
金子只觉得心一下被幸福填满了,这是她收到的,最珍贵的一份新年礼物。
只有心怀对方,才能画出如此惟妙惟肖的相册!
包袱里还有一封信,金子读完后,放在怀里,摩挲了好久。
... ...
时光如轮轴一般,飞快的转动着,转眼便到了正月十五。
头天晚上的雪下得不久,亦不厚重,很快便化了。
一大早,天龙寺外面便停满了马车,通往寺院的天阶上,人头攒动,都是赶早来上香的信众。
辰语瞳陪着柳若涵和柳夫人一道来上香。
柳若涵现在已经好多了,也想明白了许多,这让辰语瞳很欣慰,也放心了。
初恋都是美好而难忘的,给她点儿时间,定能走出来的。想起她在现代也曾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只是自己那时候钻了牛角尖,想不开,这才造成了自己一生的遗憾,也给家人带了了极大的痛苦。辰语瞳不想柳若涵重演自己的故事,因而这阵子都是耐心引导劝慰着。此刻见她脸上又漾出了笑意,辰语瞳这才松了一口气。
寺院中檀香阵阵,陪着柳夫人一一上了香之后,辰语瞳拉着柳若涵一道去求签。
“语姐姐求了什么?”柳若涵见辰语瞳认真求了一支签,便有些好奇。
辰语瞳嘿嘿一笑,大方道:“求菩萨赐我一个白首不相离的良人!”
柳若涵脸蛋一下子就红了起来,看辰语瞳不似开玩笑,心中又多了一分钦佩。像她这般活着,才叫真正的恣意呢!
在辰语瞳的撺惙下,柳若涵也求了一支姻缘签,二人相携着去找解签的僧人。
辰语瞳出生那时候,曾被天龙寺的方丈赞言乃是彗星转世,聪明机灵,是个好命的。虽然刚刚是为了柳若涵,她才胡乱求了一支,没想到竟是上上签,那解签的僧人还道她能心想事成,将来婚姻定是美满的。
辰语瞳就笑,还真不曾遇到过心动的人呢,不是真爱的婚姻,一定不能算美满。
解签僧人又看了柳若涵的签文,眯起了眼睛,捋着胡子,又看了看柳若涵,笑意慈爱,点头道:“小娘子命格高贵不可言,将来定要尊贵的男子,才能与你相配!”
尊贵的男子,难道是陛下?
辰语瞳不敢随便猜测,陛下已经可以当涵涵的爹了好不?
再说,入宫为妃,也不定多高贵,就是一笼中金丝雀,有什么好的?
辰语瞳和柳若涵二人也没放在心上,给了香油钱,便结伴出去找柳夫人,等这一会儿去吃天龙寺的斋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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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六章迎娶(一更)
(ps:下午两点,还有二更!)
容妃正好在一名小沙弥的引领下步入解签阁,听解签的一尘大师那么一说,便停下了脚步,不动声色的观察着。
天龙寺乃是始祖皇帝御封的寺院,能来天龙寺上香的,皆是城中权贵,这二人究竟是哪家的闺秀?
待辰语瞳和柳若涵出去后,容妃才在贴身丫鬟的搀扶下,盈盈上前,笑问道:“刚刚那两名小娘子,长得好生标致,也不晓得是哪家的闺秀?”
那一尘大师自然是认得容妃的,不过此前就事先得了吩咐,不要泄露她的身份,一尘大师便念了一个佛号,施礼回道:“老朽倒是认得其中一个,刚刚那蓝色衣袍的小娘子,乃是得了我方丈师兄赞言彗星转世的,端肃亲王的嫡外孙女辰娘子。另外一名小娘子,老朽倒是眼拙,没认出是哪一家的闺秀!”
容妃哦了一声,想起刚刚那个被批命格高贵不可言的小娘子,便笑问道:“那粉衣小娘子命格当真高贵?”
一尘大师点头一笑,口中却道:“老朽不敢妄言,泄露天机!”
容妃嗤然,刚刚自己都说了,还用这套说辞糊弄人,当她三岁小孩子呢?
... ...
就在大胤朝百姓们高高兴兴过节的时候,阴山边关的互市也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朝廷禁止百姓们私自互市,便由朝廷特定指派的执行官将粮草运送出关,再在关外与鞑靼王庭指定官员交易,换取鞑靼的皮革制品。
阴山严寒,执行官们收取了这些皮革制品后,便开始拍卖,有兴趣的商人可以直接从阴山东市上竞拍,再运送到胤朝其他地方贩卖,所拍钱银,一律缴纳国库。
互市的日期也有严格的规定,每个月开市两次,以初一和十五为互市日期。
从签署协议后的两个月,边关互易一切正常,守备也放心不少,忙写了折子递交朝廷。
龙廷轩在边关与柯子俊相处的那段日子,倒是挺欣赏他的为人处事,俩人也常聚在一块儿喝酒聊天,对彼此的了解,似乎不再流于表面。龙廷轩想着阴山是柯子俊镇守着,也算是他的地盘,这暗中开马市的事情,是否跟他露个地儿,没得以后出了事情,直接被捅开了,反而误了大事。
思虑一番又向英宗请示之后,龙廷轩这才将英宗的密令给柯子俊看,并委托他帮忙把控。
柯子俊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龙廷轩此行的目的,又有陛下的旨意在,少不得应承下来。
... ...
二月初一早朝。
历时一个多月的调查,关于惠王遇袭伏击一案,也有了结果。
从袭击惠王的那群死士口中,自然没有得到想要的线索和证据。英宗派了御史台那边的人去阴山调查,后来查到那些死士竟是回鹘残留的反动分子,他们本就仇恨鞑靼统治,本想趁着鞑靼受灾挑起他们内部动乱,没想到一向与他们不对付的大胤朝竟答应他们边关互市的请求,解决了他们的燃眉之急,这让回鹘反动分子十分愤然,得知胤朝使者乃是英宗最为器重的儿子惠王,便起了报复心理,这才会策划这次伏击。
对于御史台的调查,朝堂一片哗然。
有相信的,自然也有不相信的。
惠王党很不满意这个调查结果,他们认为那些人能在隐秘的密雨林里设伏,定然是事先知晓惠王的行踪安排的,而回鹘反动分子,又是如何躲过边关的层层设卡,混入关内伺机而动的?
他们个个语气咄咄,连看着太子的目光都带着仇视,只恨不得将这个罪魁祸首的名字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可惜没有事实证据指证太子的狼子野心。
英宗对御史台的调查结果也持怀疑态度,双方僵持不下,最后只能是继续暗中调查,而一方面,英宗又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毕竟揭出真相来,那也是皇室的一桩丑闻。
这是朝堂上事情,龙廷轩回来后,依然过着以前那般‘潇洒不羁’的日子。
尽管在边关他对惠王尽心尽力,上演了一出出的手足情深,但惠王对他还是有所保留。因而回来后,惠王便命人暗中盯着龙廷轩,若有异动,随时来报。
鹰组是一支特别的暗卫队伍,警觉性非一般暗卫死士可比,惠王的人才刚动作,龙廷轩便在第一时间知晓了。恰逢他心情不好,也懒得动弹,除了除夕和元宵节入宫赴宴请安之外,其他时间都窝在逍遥王府里,吹拉弹唱,吟诗起舞,与以前那不理世间俗务的闲散王爷一般无二。
一连一个多月没有动静,惠王对他的戒心倒是放下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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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长莺飞二月天!
二月初八早上,天气晴朗,阳光灿烂,喜鹊儿仿佛也能感受到这喜庆的氛围,站在柳树梢头辗转啼鸣。
早春二月,百花盛开,花团锦簇。从兴安坊至荣安坊的御道上,红绸缠枝,嫰柳吐出新芽,风中飘扬着一片稚嫩的鲜绿,各色彩旗飘扬,一派喜气洋洋。
上午辰时,便是迎娶的吉时。
学士府门前人山人海,围观的百姓个个伸长了脖子张望。
这上京城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了不得的大人物,竟能得陛下御赐指婚,这该是怎样一对璧人呢?
最近上京城内的贵女们也在私下讨论着这桩婚事,因对蕙兰郡主这个嫡长子不熟悉,也不晓得这辰郎君长得是何模样,这次难得有机会可以亲眼目睹,贵女们自是不愿错过,一早就包了迎亲队伍必须经过的一间茶楼雅室,等着一睹为快。
人群熙熙攘攘地,很快,便有人大声喊道:“来了,来了,迎亲队伍来了......”
一阵骚动过后,人们纷纷望向渐行渐近的迎亲队伍。随着喜庆的乐声而走进众人眼帘的,是那白色骏马上一袭绯色礼衣气宇轩昂,神采焕发、英姿非凡的新郎官儿。
他如神祗般完美的俊颜,笑容灿烂,眼中的笑意直达眼底,瞳仁黑白分明,干净透彻,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很高兴,很高兴。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此乃人生大事,定然是高兴至极的。
人们纷纷交头接耳的谈论着、赞美着,这当真是一名伟岸至极,潇洒至极的美郎君啊!
在那温柔如秋水缱绻的笑意里,不知道有多少闺阁娘子醉倒其中,又不知道有多少闺阁娘子碎了一地芳心......
怎么从前就不曾发现蕙兰郡主家还有这么英俊不凡的儿子呢?
一辆喜庆的华盖油壁香车在学士府门前停了下来,只等着新娘子出门。
而此时,学士府的大门也打开了,金昊钦领着一众刘家族中子弟提着棍棒出来,这就是上京城风行的拦门礼。
金昊钦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对于上京城的这些礼节,也是头一次听闻。他记得那时候金绮缳出嫁的时候,可没有这些规矩,不过入乡随俗,在上京城,便遵守这边的送嫁婚俗吧。
不过怎么说,辰逸雪也是他的死党,他可不舍得让他在这里耗时间,更舍不得将手中的棍棒打向他,他身上要挂了彩,妹妹第一个就不能饶了他这当兄长的......
金昊钦俊朗的面容漾满笑意,看着优雅翻身下马的辰逸雪,扬了扬手中的木棒。
其实大家都知道,他们手中的木棒,不过是当个摆设,谁能真敢对蕙兰郡主的嫡长子,端肃亲王府的世子下手?
辰逸雪平素浑身的气息冷冽,生人莫近,不过许是他换了一袭红衣,又因着高兴溢出的灿烂笑意,让人觉得十分温暖,朝气逼人,不由多看了几眼。
他上前,拱手和煦笑道:“昊钦,我来迎娶三娘,还请行个方便!”
金昊钦蹙眉,想了想道:“逸雪,以咱们的交情,自然是要个方便的,不过三娘可是我的亲妹妹,为了妹妹的幸福,我觉得你至少得拿出些诚意来,让我们看看!”
辰逸雪也蹙起了眉头,诚意他当然是有的,只是他的诚意只能跟三娘表露,对着一群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他说不出来。
随着金昊钦的话语,刘家的族中子弟也跟着起哄道:“诚意......诚意......”
辰逸雪微扬起下颚,态度有些桀骜,看着金昊钦道:“我的诚意是对三娘而言,再者口说无凭,我会用一生的行动,告诉你答案!”
金昊钦微笑,这家伙,连迎亲态度也这么拽!
“不,你要用一生的行动,告诉三娘答案,让她知道,她选择你,是正确的!”金昊钦道。
“这个无需你说,必然是正确的!”辰逸雪笑着应了一句。
金昊钦瞠目结舌,继而哈哈大笑,侧着身子道:“你赢了!”
见金昊钦这么大方,辰逸雪有些不可置信,跨上石阶的时候,果然看到翁氏身边的大丫鬟领着一众小丫头堵了上来。
辰逸雪忙接过野天递上来的红包,每个婢子发了一个。小婢子们拿了红包又堵在门口不肯让步,只笑嘻嘻的说娘子依然在梳妆,请辰郎君耐心等候。
辰逸雪知道这些婢子们是故意调戯自己,便敛起了和煦的笑容,冷冷的看了她们一眼。
拿人的手短,拿了好处,不办实事,那可是‘小人’行径。
翠翠首当其冲,被辰逸雪冷眼一瞪,吓得腿肚子发软,忙说进去催一催,跑得脚底抹油。
其他小丫头见翠翠姐姐都走了,哪有胆子再堵着门,忙帮声说去催一催娘子,一哄而散了。
野天掩嘴,吃吃一笑。
须臾,华服盛装的新嫁娘金子便在一众丫鬟婢子的搀扶簇拥下袅娜而来。
第四百七十七章大婚(二更)
新嫁娘穿着钗钿礼衣,一层层的罩衣由内向外层层渐变,最外面的是一件织锦宝相花纹的碧绿色华服,立领上绣着吉祥如意的纹样,红色的袖口上缠着银丝滚边云纹,裙摆是缎料与薄纱拼接而成,压下几分厚重,平添了几分逶迤飘逸之感。新娘子的双臂间还披着一条月光稠裁制的披帛,在身后拖尾散开,华美夺目。
这华贵端庄,精美雅致的嫁衣瞬间吸引了所有闺阁娘子们的眼球。
她们身为贵女,自然参加过不少大婚典礼,可还不曾见过那个新娘子的嫁衣做得如此别出心裁艳压群芳的,这是哪儿做的呀?
比起围观娘子们对嫁衣的好奇,那些男子们对新娘子的姿容更感兴趣,纷纷探着脑袋张望,可惜新娘子的如花玉颜遮挡在绢纱团扇后面,任他们如何瞪大了眼睛,伸长了脖子,也不能看到分毫。
金元也跟着从院中出来,一双眼睛通红,一张俊白的面容神色复杂,既有不舍,也有喜悦。
他上前,握住金子的手臂,叙叙说了一些话,才领着闺女徐徐走向辰逸雪,对着女婿语重心长的吩咐了几句。
众人听不到金元讲什么,但大概也能猜到,无非是要女婿疼惜爱护自己的闺女这些话罢了。
只见辰逸雪频频点头,金元便将闺女手放在辰逸雪手中,由着新郎将新娘子送入油壁香车内。
终于将新娘子接到手了,辰逸雪不由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意又爬了上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红幔飘扬的油壁香车,露出会心一笑,满足的翻身上马,走在前头。
鼓乐声再起,迎亲队伍徐徐向荣安坊的端肃亲王府而去。
而金元、金昊钦、刘谦与一众刘家族中子弟便结伴在油壁香车后面相送出坊,这也是大胤朝送嫁的一种习俗,称作‘送亲’!
出了兴安坊,一路上围观者众,有好些小儿在父母的鼓励下,上前讨喜,口中说着吉祥如意的话,便有随行的婢子小厮给他们发喜糖和饼果.....
很快,马车便在端肃亲王府门前停下。
金子只闻得外头有人宣唱着什么,锣鼓声阵阵的,也听不清晰。
她的心扑通扑通跳着,桩妈妈便握住她的手,小声道:“娘子,别紧张,按着老奴之前交给你的规矩做便好!”
金子小声的应了一声好,将手搭在她手心里,小心下了马车。
辰语瞳和柳若涵还有一些城中结交的娘子们都忍不住跑出来看热闹,看到那云霞般美丽的嫁衣,众人有忍不住发出一声声艳羡,又听闻这嫁衣是出自辰语瞳之手,有几个已经有了婚约在身的娘子,也不顾不上矜持和羞涩,忙趁机拉住辰语瞳,请求帮忙制作,才一会儿功夫,辰语瞳倒是给毓秀庄兜揽了好几单生意。
金子握着桩妈妈的手,在端肃亲王府的门前停下,很快有人上前摆好火盆和马鞍。
有司礼监的人唱了一声吉时到,辰逸雪上前,将手中红绸的另一端交到金子手中,引着金子跨过火盆和马鞍,循着地上铺开的红艳艳的地毯,往府内走去。
而此刻便有事先安排好的丫鬟挎着竹篮,跟在二人身后撒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寓意吉祥如意,早生贵子。
走在红毯上,辰逸雪频频回头,望着身后的金子露出温柔笑意,他故意落下几步,与金子并肩而行,借着宽大袖口的掩饰,他轻轻的握了握金子的柔夷,似乎在告诉她,不要紧张,一切有我!
金子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樱红的唇瓣微微弯起。
二人顺着红毯的牵引,进入青庐结拜。
大胤朝的婚俗是女子先拜新郎,而新郎随后还礼,如是者四,这才是王道,夫道,正道。
金子不懂这些,便只按着桩妈妈事前交代好的规矩行事。
夫妻交拜礼成之后,客人便上前簇拥着新人,说了好些吉祥如意的话语。
辰逸雪春风满面,在众人的簇拥下,握紧了金子的手,走入洞房了。
接下来是撒帐、观花烛,还有合卺。
在行结发礼之前,最重要的一个环节,便是揭晓新娘子的容貌,这个礼俗称之为却扇。这也是客人们最兴奋的一个环节了,大家已经见识到了新郎官的出尘容貌,因而便更加好奇新娘子的容颜,是否与新郎官相匹配。
在司礼监宣布却扇的时候,客人们便抑制不住,纷纷开口催促辰逸雪念却扇诗。
金子见那么多人等着一睹她的容貌,不由紧张了起来,连手心都开始冒起了冷汗。想起现代那些闹洞房的情景,她便打了一个寒战,要大胤朝也那样,她可招架不住......
辰逸雪已经两个月不曾见到金子了,此刻却扇,正合他意。
他清了清嗓子,低沉而悠扬的嗓音如泉水潺潺撩动:“城上风生蜡炬寒,锦帷开处露翔鸾,巳知秦女升仙态,休把圆轻隔牡丹。”
因事先得桩妈妈吩咐,要等新郎念两遍以上却扇诗才能放下扇子。金子也晓得其中深意,这大致也是代表了新娘子的矜持和羞涩之态。
众人见新娘子毫无动静,复又催促辰逸雪再念。
辰逸雪微微一笑,又吟诵道:“莫将画扇出帷来,遮掩春山滞上才。若道团圆似明月,此中只须放桂花。”
金子微微迟疑了一下,便缓缓将扇子放了下来。
其实她早就想将扇子放下了,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她发觉自己的肩膀和手臂,都快僵掉了。
团扇却开之后,便露出了一张精致姣美的如花玉颜来。
螓首蛾眉,琼鼻杏眼,樱唇润美,肤白胜雪!额上绘着梅花妆,与两颊淡粉交相辉映,艳丽绝伦。三千青丝堆叠,已是妇人髻。
辰逸雪一直都知道金子长得好看,可她平素一向喜欢素面朝天,从不涂脂抹粉,而今盛装打扮,竟被狠狠地震惊了一把,实在是出人意料的惊艳至极,绝美至极!
客人们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新娘子的姿容,简直凌驾于帝都四大美人之上啊!
洞房里鸦雀无声,半晌才响了起了啧啧的赞美声。
辰逸雪神情凝望着金子,舍不得移开眼睛。
两个月,六十多个日日夜夜的思念和期盼,终于等来了!
三娘,终于成为他的妻子了!
他仿佛置身在云雾里,轻飘飘的,宛然如梦!
却扇之后,便要行结发礼。
司礼监让婢子送上了托盘和剪刀。
辰逸雪取过剪刀,剪下金子鬓边的一小缕青丝放入红盘中,随后便是金子为辰逸雪剪发,将两缕发丝合髻,绾作同心结,放入荷包中。
接下来是合卺。
司礼监挥手让婢子送上合卺酒,辰逸雪与金子各执一杯含笑敬对方。金子喝完酒之后将酒杯平放回托盘,而辰逸雪则需将酒杯倒扣放回,取阴阳和顺之意。
礼成之后,大家便可闹一闹洞房,不过辰逸雪一向不善应酬,未免被客人闹得尴尬,他在此前便央求母亲将这一环节取缔了。
未免大家不尽兴,辰语瞳也出了力,邀客人先去饮宴,随后还会安排赏烟花,听鼓戏,这可比对着她大哥哥那张冰山脸,有趣多了。因而大婚之礼完毕后,司礼监便请大家移步厅堂享用宴席,众人这才有些恋恋不舍的出了洞房。
待众人都退出去后,房中便这剩下辰逸雪和金子二人了。
喧闹的气氛一下变得静谧起来,只剩下温柔与缱绻!
金子脸蛋红扑扑的,抬起一双秋眸看着辰逸雪,带着一缕初为嫁娘的娇羞,一颦一笑间媚态横生,惹得辰逸雪心痒痒,更不愿出去应酬。
他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一把将金子拥入怀中,小声低唤着金子的昵称。
“逸雪,外头还有那么多宾客,你快出去陪着吧!”金子抱着他的蜂腰,想起今日既是他们的大婚日子,且又是陛下赐婚,来祝贺的客人定是不少,他理该出去给宾客敬酒谢礼的,怎好陪着她腻在洞房里?
辰逸雪却是笑了笑,摇头道:“不必了,父亲和母亲还有逸然、语儿都会替我好生招待的!”他说完,从怀里取出一封物事,递给金子看,一面道:“这是母亲替我求来的!”
金子讶然,蕙兰郡主竟是这么宠溺孩子?
辰逸雪给他看的,是一封陛下的御笔朱批。
可以允辰逸雪不必应酬陪护宾客,大婚三日后再进宫谢恩就好。
金子想不明白,蕙兰郡主那么讲究礼节传统的母亲,竟然会为了辰逸雪去求陛下答应这么荒唐的待客之道?
她有些狐疑,眨着眼睛望向辰逸雪,却见他笑了笑,回道:“我从小便远离帝都,说实话,那些来庆贺的客人,我皆不认识,懒得花时间作陪,再者母亲也觉得我身子弱,不适合多饮酒!”
金子蹙眉,但很快便舒展开来了。
或许蕙兰郡主真的很疼儿子,不愿意他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这样也好,若他被灌醉了,身子不舒服,自己也会心疼的!
辰逸雪和金子自然没有蕙兰郡主想得那么多。英宗赐婚,来祝贺的朝中权贵自是不少的,难保没有眼尖的瞧出辰逸雪的不同来,哪怕这样的几率微乎其微,蕙兰郡主却也不敢冒险,只能用辰逸雪的健康问题作托词,亲自去找了英宗说情。
英宗也常听蕙兰郡主说嫡长子自小身体不好,孱弱得很,也体谅她爱子心切,便允了,这才让辰逸雪这个新郎官儿成功逃过被灌酒的命运。
第四百七十八章浪漫(一更)
辰逸雪亲自帮着金子卸下环钗,将堆叠的云鬓放下来,三千青丝顷刻便如瀑布一般披洒在肩背上。
他拿着桃木梳,轻轻的帮着她梳理柔顺,用帛带松松的挽着。
“饿了吧?先吃点饭,一会儿换了衣裳,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辰逸雪看着金子微微一笑,眸光澄亮如波,嗓音无比低沉柔和。
去个地方?去哪儿?
金子从他眼中读出了一丝神秘的味道,心中虽然狐疑,却也没有多想,只轻轻点了点头。
须臾,低低的敲门声响起。
辰逸雪望过去,应了一句:“进来!”
是笑笑和青青。
二人端着备好的膳食推门走进来,含笑唤了一声郎君和娘子,又规规矩矩的施了一礼,方上前将膳食一一摆在几上。
金子觉得自己穿着一身繁复的嫁衣有些不便,便对辰逸雪道:“你先吃着,我去换身衣裳!”
“好,我等你!”辰逸雪唤了笑笑领金子去耳房更衣,自己也去了屏风后面,将身上的喜服换了下来,穿上平素休闲舒适的宽袍。
金子在耳房内将层层叠叠的钗钿礼衣换下,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又在笑笑的服侍下,卸去了脸上的妆粉,仔细净了脸,抹了珍珠香膏后,方才走了出来。
夫妻二人倒是出奇的默契,皆穿了宽松的白袍,只是金子的领口和袖口都缠了红色绢布包边,多了丝喜庆。并坐在一起的两人,俨如画中璧人,看上去非常和谐。
辰逸雪已经帮金子布好了菜,将筷子送到她跟前。
若说上妆后的金子绝美而惊艳,那卸了妆后的她,便有如清水出芙蓉,清涟而不妖。
二人静静地用了些膳食,直到感觉腹中不再辘辘,方才将筷箸放下。
青青将准备好的水奉上去伺候二人漱口。
辰逸雪洗漱停当起身,吩咐笑笑给金子准备好两套换洗衣物。
笑笑眨了眨眼,不明白辰逸雪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大婚之日,他们还要出去不曾?
金子这才想起刚刚他说要带自己去个地方,她还以为是在府中不以为意,难道真要出远门?
“逸雪......”金子唤了他一句。
辰逸雪便踱步走到她身边,握了她的手,俊脸浮现出笑意:“若非陛下赐婚,这样繁琐又无聊的婚礼,定不是我想要的。不过既然母亲为我请了陛下特旨,我便要好好把握,给你一个不一样的洞房花烛夜!”
金子闻言,脸颊瞬间变得通红。
从备嫁到此刻之前,金子根本没有想到更多的事情,她只想着成亲后,他们就可以名声言顺的在一起,这一刻听辰逸雪说起洞房花烛夜,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二人大婚意味着什么,想到一会儿要发生的事情,她的心便如擂鼓一般,突突的跳了起来,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她的双颊如红霞明媚,美丽不可方物。辰逸雪忍不住,低头在金子额头落下一吻。
青青和笑笑脸上跟着一红,这是她们第一次看娘子和郎君如此亲昵。
笑笑谨遵辰逸雪的吩咐,敛眸忙去收拾衣物了。
而辰逸雪也忍住冲动,拉着金子在榻上坐下,一面为她挽着青丝,将亲手雕刻的那对桃木簪子戴上去,一面解释了一番大胤朝大婚的礼仪。
这个金子此前就听桩妈妈说过,大婚当晚,外厢要留下两个丫头伺候,全程陪伴。金子知道辰逸雪绝不会有收房的打算,但当着那俩丫头上演真人秀表演,她光想象,便觉得尴尬。
挽好了鬓发后,两人隔着烛光对视了一会儿,彼此低低一笑。
约莫一息后,便听青青来报,说野天小哥已经将马车备好,在角门等着他们。
金子略有些紧张,觉得自己这对新婚夫妻真有够荒唐的,竟然撇下了满府的宾客,逃之夭夭了。
辰逸雪点头应好,亲自将一件新作好的红狐大氅披上金子的肩头,给她系好之后,自己方披上貂毛大氅,领着金子往角门而去。
前院宴客厅的客人正喝得火热,谁也不知道新郎官拐着新娘子跑了,只以为辰郎君年少多情,天还未黑,便迫不及待的掉进了新娘子的美人怀了。
外面才刚刚黄昏,斜阳的余晖染红了半个天际,金红交错,光晕迷蒙,美轮美奂。
一行人动作迅速地上了四轮高棚马车,青青和笑笑如往昔般一左一右坐在野天身侧,三人皆是一脸兴奋神色,待辰逸雪说了一声出发,马车便飞快的跑动起来,直奔城门而去。
金子坐在窗边,望着快速往后退去的景致,回头笑着问道:“你要把我拐去哪儿?”
辰逸雪挪过来,把金子拥在怀中,侧脸清隽动人,薄唇微微一勾,保持神秘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金子只是一笑,辰大神就喜欢这套!
辰逸雪揉了揉金子的脑袋,眸色暗了几分,叫人看不分明,唇瓣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劝道:“离目的地约莫需要一个多时辰,珞珞你也累一天了,不如先眯一眯补充一下睡眠,晚上才有精力......”
金子回过味来,羞得差点儿找个缝儿钻进去,轻垂了一下他壮实的胸膛,怒瞪了他一眼。
辰逸雪朗声大笑,抱着金子一起倒在榻上,眯起了眼睛养精蓄锐!
... ...
金子今晨一大早便起来梳妆准备,折腾到现在,的确乏得很。在辰逸雪温暖的怀抱中,便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了野天的轻唤声。
辰逸雪一向警觉,晓得这是到庄子了。
他轻轻的摇了摇身边的人儿,金子这才幽幽睁开睡眼,看到外头低沉的暮色,方问道:“到了?”
“到了,快起来吧,小懒猪!”辰逸雪轻刮了刮金子的鼻梁,将搁在一旁的大氅给她包上。
金子刚刚醒来,没睡尽兴,头脑还有些混沌,辰逸雪干脆抱着她下车。
刚下车便有寒风吹来,金子被风一激,一下清醒了过来。她刚想挣扎从辰逸雪怀中下来,眼角的余光瞥向青青和笑笑,见她们都掩着嘴偷偷笑,脸上一红,索性将脑袋埋进辰逸雪的大氅里。
鼻尖氤氲着他身上独特的清冷幽香,让她觉得十分安心。
金子伸出手,勾上了他的脖子。
庄子里的管事婆子和小厮丫头们出来给辰逸雪见礼。
在两个多月前,他们知道郎君要带着新娘子过来小住,便麻利的开始收拾布置院落改造婚房。
庄子后院靠温泉山涧的位置有一处临湖而建的院中阁楼,小巧精致,适合赏月观星。但这庄子平日不住人,就是端肃亲王来了,也不曾上去观赏景致,便荒废了,只打发婆子偶尔去扫尘。
辰逸雪上次来的时候便看中了这处,那时候还没有想过当婚房,只考虑着有机会带金子过来度假,便让请了工匠重新修建改造,没想到竟派上用场了。
管事婆子们原想着他们大概是回门后才会来的,不曾想这对奇葩夫妻,大婚当天就过来了,倒是让他们好一顿手忙脚乱。
辰逸雪在院子前停下来,看着候在一侧的管事婆子赵妈妈问道:“都安排妥当了么?”
赵妈妈忙应了一声是,笑道:“恭喜郎君和少夫人大婚之喜!晚膳已经准备妥当,可要传膳?”
辰逸雪怕金子饿着,点头应了一声,便抱着人进院子去了。
赵妈妈看着辰逸雪的修长挺拔的背影,不由暗赞一声新娘子好福气,便下去安排了。
直到进了房间,金子才探出脑袋,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房间的格局很好,外厢和内厢并非如往常那般,只用珠帘或者幔帐幕帘隔开,而是直接做了绢纱彩绘的槅门,外厢做待客布置,内厢则做安寝,动静分明,既有开阔的活动空间,又能保证隐私安全,布置得很温馨!
金子心湖微漾,眼中自然流露出笑意,走到窗边,推开一扇窗户,这才发现,他们的房子竟是临湖而建,高度约莫两层楼高,望出去能看到远处的山峦起伏,葱茏叠翠。金子想,那些葱翠的绿意,定然是松柏这些常青树吧?
怎会有这么精致雅趣的地方?
刚刚还在想怎么卧室会这么宽敞,原是整层阁楼的两个大房都被打通了,重新做了规划,只留了左右两个耳房给丫头们入住。
金子刚想转身问问这是什么地方,便见辰逸雪捧着一束艳丽的捧花走了过来。
“语儿说女子大婚都要送捧花,不知道她是从哪儿看来的,我便只管着照做了!”辰逸雪一脸愉悦的笑意,想起语儿要自己问的话,便紧接着问道:“浪漫么?”
金子心里被蜜糖填满了,见他不明白为何要送捧花,却依然照做的憨态,不由笑了,接过来表扬道:“好浪漫!”
辰逸雪的俊脸便又漾出淡淡的倨傲笑意,幽黑澄亮的眸子紧锁着金子,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去。
推开槅门,外面管事婆子赵妈妈已经命人将膳食摆好了。
她刚想请安,眼角的余光扫过金子的面容,声音便顿住了,张着嘴巴,看定了神。
果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察觉到她的目光,金子大方的抬头迎上她的视线,淡淡一笑。
赵妈妈缓过神来,忙恭敬的施了一礼,“奴婢见过少夫人!”
“快起来吧!劳烦妈妈费心了!”金子笑道。
赵妈妈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虽说她是这里的管事娘子,不过这庄子偶尔才迎来端肃亲王小住两日,正经接触主子的机会不多,更别说能得主子如此客气感谢了。
赵妈妈忙又欠身,道了声不敢当。
笑笑和青青上前布菜,辰逸雪拉着金子入座,随后朝赵妈妈点了点头,赵妈妈便轻声道了声是,敛衽退了出去。
第四百八十一章谢恩(二更)
蕙兰郡主看了看时辰,也不是很早了,便让二人赶紧准备去学士府,大婚当日收到的礼品单子,等他们回来了再清点。
金子乖巧应下,领着新女婿回门去了。
刘家人上上下下的,都很热情客气,俨然是自己嫡嫡亲的新嫁闺女回门来了,好一番的欢迎招待。
翁氏和顾氏满脸笑容,拉着金子嘘寒问暖,问是否适应新婚生活,惹得金子不觉一阵阵脸红,忙小声回道:“一切皆好!”
厅堂内气氛热闹,金元见辰逸雪小心呵护着自己的闺女,也放心的点点头,对金昊钦道:“看到你妹妹嫁得幸福,父亲也放心了!”
金昊钦也正偷偷瞟着二人看,小声低语道:“别人儿不知道,但逸雪,儿与他认识多年,算是比较了解他的,一旦是他认定的,他便会倾心对一个人好,父亲不必担忧,璎珞定会幸福的!”
金元露出了会心笑意。
刘家人留了金子和辰逸雪在府中用膳,下午还请了说书和乐技,在园子里搭了台,大家一道听书赏乐,直到午后,金子和辰逸雪才从学士府告辞出来。
... ...
回到端肃亲王府,蕙兰郡主便将大婚当日客人们贺送礼单送了过来。
金子规规矩矩地施了礼,懂事地将礼单送回蕙兰郡主的手中,让婆婆帮着保管收纳入库便好。
她如此识大体,蕙兰郡主脸上便漾开了笑意。
礼品虽然贵重,但她贵为郡主,还真不稀罕这些。不过金子的做法,让她觉得贴心,心头好感更甚,便更加愿意花心力为她操持分类保管着,以后这些东西,自然还是要还给他们夫妻的。
蕙兰郡主也不推辞,就将礼单收了回去,只留了一样给金子,便是逍遥王赠送的一对白玉瓷瓶。
蕙兰郡主没有想到,逍遥王在雪哥儿大婚当天,还会赏脸上端肃亲王府来讨喜酒喝。
她犹记得当天他喝了很多酒,在外人眼中,似乎逍遥王很给两位新人面子,真心地替他们高兴着,所以才会喝得那么猛,且全程脸上含笑,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他们从没有看到逍遥王笑得那样开心过,笑得那么久过。
可蕙兰郡主心里明白,逍遥王会那般,只是因为心里还放不下。
他是真的喜欢金子,若非一旨赐婚圣旨,将一切做了定局,或许他不会这么容易放手。
蕙兰郡主心中暗叹一口气,担忧与喜悦参半。后来在端肃亲王和辰靖的劝说下才渐渐抛开了心结。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活在当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金子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神色,但很快便收了起来。她谢过蕙兰郡主后,捧着一对瓷瓶,回了厢房。
金子将装着瓷瓶的锦盒放在榻上,蹙眉沉思着。
她很久没有见到龙廷轩了,自从他上次跟自己说要去阴山,而后,他回来后,也不曾找过她。
是因为陛下赐婚的原因吧?
他知道他们绝无可能,所以,放下了?
这瓷瓶,只是单纯的贺礼么?
辰逸雪刚从父亲辰靖处回来,见金子正对着一对白玉瓷瓶发呆,不由蹙起了眉头,快步走到榻边坐下,拥住金子,关切的问了一句怎么了。
金子摇摇头,笑道:“这是逍遥王送的,母亲让我自己保管!”
辰逸雪扫了白玉瓷瓶一眼,嘴角微微勾起,淡淡道:“那便收起来吧!”
他心里没有不舒服,诚如他所言,像三娘这般美好的女子,龙廷轩会喜欢上,还算他还有点儿眼光。不过现在三娘已经是他的妻子了,他在爱情上,是最大的赢家,犯不着为了一对瓷瓶不快,他的心眼是很小,但不在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上。
见辰逸雪没有什么不自在,金子便放下心来,将瓷瓶放回锦盒里,收进了箱笼。
... ...
用过晚膳后,蕙兰郡主便安排他们二人进宫去谢恩。
白天英宗要处理政务,且宫中行走朝臣众多,多有不便,便请旨晚上进宫,再争取宫门下钥之前归来,这样,便不必在宫中逗留太久,这是蕙兰郡主的苦心。
宫中的规矩,金子都懂,可蕙兰郡主还是尽着婆婆的职责,跟金子耐心交代了一遍,又让自己身边调.教的大丫鬟芝兰陪在金子身边一道进宫,若有不当处,才可暗中提点。
金子不却郡主好意,带了芝兰和笑笑,与辰逸雪一道乘车往宫里去了。
马车在朱雀门停下,因事先有报备,便有内侍候着,抬了步辇,引着二人入内。
英宗在养心殿接见了他们。
福公公给金子和辰逸雪备了茶,二人跪在蒲团上,诚挚的磕头敬茶谢恩。
英宗喝过茶,又给了二人一些赏赐。
金子和辰逸雪再次叩谢皇恩。
英宗便让他们都起来,顺便拿起案几上的折子递给辰逸雪,含笑道:“端肃亲王给逸雪你请封世子的折子,朕已经看过了,如今你已经成家,这名分也该定下来了,朕择日就将圣旨颁布下去,以后可要对亲王尽足十二分的孝道!”
辰逸雪神色依然是淡漠的,没有因英宗的话而有所起伏。只是接在手中的折子,似乎沉若千钧。
他会一如既往地敬重孝顺端肃亲王,但世子之位于他而言,就像一把枷锁,将他牢牢的扣在那个位置上。这不是他理想中的生活,也不是他所追求和向往的生活。
辰逸雪抬头,看着英宗语气淡然问道:“尊老爱幼乃是人伦天道,儿不敢忘。只是陛下,这世子之位可否改由逸然继承?”
英宗有些讶异地看着他,问为何要将世子之位推出去。
辰逸雪便将这些年自己身体病弱,长年在庄子修养,不管俗物的事情一并告诉英宗,而逸然虽为弟弟,却能挑起担子,独挡一面,无论是从哪个方面分析,都比自己更加胜任世子之位。
这番话让英宗越发欣赏起辰逸雪的胸怀,这世人大多为了名利、权势、地位而追云逐日机关算尽,难得还有这般淡泊之人,仿佛堪透一切般无欲无求。
也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让他越发满意,也越发放心他承袭端肃亲王的爵位。
端肃亲王从跟随先皇立下不世战功,这世袭罔替的爵位,是先皇亲封。
不过英宗心中对他始终有些顾忌,兄长宪宗与端肃亲王关系非常好,年少时常跟着端肃亲王学习武艺兵法,对亲王敬重有加,亦师亦友。宪宗被俘,端肃亲王当年是主张将阴山边境两城割让给鞑靼,谈和迎回宪宗的,只是当时朝中另一股势力坚决反对,这才没有成行,英宗也因此被推上了宝座。
而后亲王便因身体有疾,主动上缴了兵权,英宗就算心头有刺,也断没有随便将爵位褫夺的道理,不然只怕寒了那些跟随先皇打天下的兵将们的心。端肃亲王战功显赫,在军中素有威信,如今就算老了,威望却不曾减少一分一毫。端肃亲王没有儿子,这让英宗放心不少,但他担心的是将来为他承爵之人,若是野心勃勃,那便是为朝廷和江山社稷添了一个未知隐患。他选择嫡女蕙兰郡主的儿子继承爵位,英宗并不反对,至少他们一家子远离权势圈子,生性淡泊,承了爵位后当个富贵闲散王爷,倒也不错。
辰逸雪是最佳人选,不仅是嫡长子,而且他从不曾涉及家族生意,是个不染铜臭之人,不必担心他利用手中权位谋利钻营,丢了皇家脸面。
英宗探究审视的目光在辰逸雪身上来回流连探寻着,许久才幽幽笑道:“立长立嫡,乃是规矩。再者,端肃亲王对你期望很深,逸雪莫要辜负了。”
金子眉头挑了挑,不留痕迹的睨了英宗一眼。
看来陛下是真心喜欢逸雪的吧?不然连称呼也从开始的辰郎君,直接改成直呼其名了呢。
她还在寻思着,却见英宗也望向自己,不由打了一个激灵,扯出一个不大自然的笑意。
“金娘子不比一般女子,胆识过人,又有独到见解,特别是那一手超然卓绝的尸检技术,真让人惊叹。如此天纵奇才,朕还真不愿意就此埋没了,可有兴趣来朝做个女官,协助刑狱案典调查?”英宗笑问着金子。
金子一怔,看了辰逸雪一眼,随后福了福身子,恭敬的回道:“多谢陛下抬爱,若是儿尚年少轻狂时,定不会虚伪辞了陛下好意,但而今儿已出阁,出嫁从夫,往后便只想在家中相夫教子,伺候公婆长辈!”
英宗似乎早料到金子会这般回答,也不怪罪,只哈哈大笑调侃道:“可是蕙兰这个‘恶婆婆’给你立规矩了?”
金子抿嘴一笑,忙摆手道:“母亲待儿极好!”
英宗便笑着点头,他是知道蕙兰郡主的性格的,她不是那种刁钻的,仗着身份把眼睛长头顶上的人,不然当年也不会执意要嫁给一介商贾的辰靖。她自己为了丈夫儿子,不顾郡主尊贵身份,入了商界,而今断没有可能再介意儿媳妇从事的职业不上道的道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蕙兰是个开明人,金娘子也是个有福气的。
英宗本想让二人也去宁和宫给太后请个安,磕个头,后来看了看天色后,便掩下不提了,这个时辰,太后怕是已经就寝了。且惠王的腿成了那个样子,她仿佛还不能完全接受那个现实,脾气也变得不是很好。
惠王平时温温淡淡,儒雅雍容的气质跟辰逸雪有些相似,只是惠王毕竟参与朝政议事,多年磨练,身上少了一些冷冽和淡漠,不似辰逸雪那般仿若方外之人,不食人间烟火。
英宗也是担心太后看到辰逸雪,会再次想到惠王,勾起伤心事,便打消了念头,让他们早些出宫回去歇着。
第四百八十二章闹事(一更)
惠王府的府邸也在荣安坊。
野天驾着马车从惠王府门前经过的时候,龙廷轩和阿桑正从惠王府里出来,身后相送的是惠王的贴身随侍安柟。
那四轮高棚马车四角垂着羊角灯,车厢后壁上的徽记清晰分明。
龙廷轩一眼便认出来,这是端肃亲王府的车驾。
御道的另一端通往朱雀大门,这马车是从宫中出来的,里面所载何人,他心中透亮。
不知为何,明明以为自己已经割舍、放下,心却还是回隐隐作痛。
龙廷轩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幽沉的眸子在檐下灯盏的反射下熠熠闪动,仿若幽谷冰涧般深不见底,寒意深深。
安柟见逍遥王望着早已远去的华盖马车怔神,眼中露出疑惑,刚想轻唤一声,却见逍遥王回头,一脸懒散笑意,摆手道:“进去吧,我二哥身子不便,好生照料着!”
安柟诺诺的应了声是,看着逍遥王阔步离去,这才转身进了门。
而此刻惠王府的书房内,半卧在软榻上的惠王龙廷轼一改往日的温文尔雅,一张俊美的容颜布满了狰狞和戾气。
他捏紧了手中的笺纸,放肆地大笑一声,露出森森白牙,随后一掌拍在几案上,发出一声震响,几面便显出一条裂痕。
室内的谋士徐闻便上前,小心劝慰着惠王,让他万万要保重身子。
惠王冷厉的眸光扫向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向自己被截了肢的残腿,咬牙问道:“都成废人了,你还要本王保重身子作甚?徐闻,你见过身有残疾还能登上大宝的帝王么?”
徐闻黯然垂眸。
太子平庸无能,近些年也越发不像话,且薛氏一族狼子野心,不懂得收敛锋芒,陛下收拾他们是迟早的事情。反观惠王,知人善任,仁德贤良,又深得太后和陛下宠爱赏识,将来争夺储君之位,赢面乃是众皇子中最大的,这是徐闻当初选择站队所考虑的一个砝码。可偏偏天意弄人,本以为上次的阴山之行,是再次立功的好机会,没曾想,竟中了太子奸计,惠王差点魂归黄泉。
惠王说的是,他的腿废了,从此就是废人一个,纵观历史,还真没有一个身怀残疾之人能登上大宝君临天下的。 这也说明了惠王,彻底被排除在争储之外了。
徐闻无声叹了一口气,想着这段时日,惠王倒是与逍遥王往来密切,难不成惠王晓得自己夺位无望,要将逍遥王推出去,与太子再次分庭抗礼?
徐闻抬眸看了惠王一眼,此刻他正揉捏着手中的笺纸,只一瞬,那笺纸便被揉成碎片,缓缓从指缝间滑落。
“王爷,逍遥王他......”
徐闻话音未完,便听惠王冷笑一声,“他这是向本王摇尾巴示好!”
徐闻默然点头。
逍遥王愿意为了惠王花两个多月时间锲而不舍的调查搜索太子下黑手的证据,可不是狗腿本色,向殿下摇尾巴示好么?
只不过他为何要这么做?
在徐闻的印象里,逍遥王就是个胸无大志,懒散小气又记仇的人。难道他是看到惠王腿废了,人残了,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想要借助惠王手中的势力,一举登天不成?
瞧惠王殿下的神情,应该是看穿了逍遥王的意图的。
徐闻心里有些费解,他摸不清楚惠王的心思。
“逍遥王那点小心思,本王焉能看不出来?只是太子如此设计本王,此仇不报,本王就是死,也不能瞑目。本王现在这残破身子,自然是无法再与他争什么,可让我就此放弃手中势力,让太子彻底的称心如意,却是万万不能的。本王不能愧对那些一心一意追随本王,效力于本王的人,他们这些年为本王谋划争取,劳苦功高,若是打了水漂,别说本王不甘心,他们更不能甘心。”惠王倚在榻上沉声说着,眼中神采晦暗不明。
徐闻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哑声唤了声殿下。
惠王看着他露出一抹幽深笑意,“逍遥王想要借助本王手中势力帮自己上位,可他焉知本王不是利用他与太子斗法?既然他生出了心思,本王不让他粉墨登场,又怎能让太子晓得他跟本王乃是同一战线?又怎能将他推到太子的对立面?”
徐闻心中一跳,看着惠王的眼神倏然清亮起来,内中洋溢丝丝钦佩。
惠王的用意,他明白了。
他这是要借逍遥王之手,将太子打下去为自己报仇,而惠王自己做壁上观,坐收渔利。
至于大宝之位,想来惠王殿下他也不会轻易放弃。
历史没有,不代表将来不能有,历史,向来是能者主导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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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山关口。
一连下了几场大雪,气候骤降,森冷得刺骨。
关口城楼上的将士,个个穿着厚实的棉衣,外面罩着一件厚重的铠甲,可那呼呼寒风飞啸,透过铠甲的缝隙钻进体肤,只冻得他们牙关打颤,不停的在原地跺着脚活动筋骨取暖。
守备押着二月十五准备易市的粮草过来关口,刚入关口大营,便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将缰绳扔给一名士兵,让随在身侧的高副将,将带过来的酒提过来,一道进了中军帐。
帐中烧着两个炭盆,挑帘进入,迎面扑来一股热浪,暖洋洋的,混合着外头的清冷气息,仿佛春风拂面。
守备吐了一口气,双手摩擦着,围着炭盆烤手。
柯子俊早知道他今日会过来,挑帘从内间出来。
“今日倒是赶早!”柯子俊淡淡一笑,兀自在外帐的长几边坐下。
高副将将两坛子酒放在几面上,恭敬行了礼,方道:“守备大人赶着过来跟将军您喝酒!”
柯子俊就笑,瞟了守备一眼,反问道:“仁兄你这是想陷在下于不义么?”
“此话怎讲?”守备从炭盆边起来,蹙着眉头问道。
“军规你不是不晓得吧?”柯子俊信手倒了一杯热茶。
守备这才拍了一下脑门,大步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榻上,吭哧道:“一时忘了,这不是老哥哥关心着你么,天寒地冻的,你守着关口,备受北风摧残,喝点儿酒能暖身子。”
柯子俊就笑,“单我一人喝酒暖身子,那可不行,等哪天你运来百八十坛酒,让我军中众将士都能喝上一口,那才真是关怀!”
百八十坛酒?
那他荷包不得大出血?
守备咽了口口水,笑道:“当老哥哥我没说!”
二人相视一笑,喝着热茶,闲聊着。
第二日天亮,关口的城门便打开了,守备领着一小队人马,押着粮草往易市地点去了。
柯子俊便去巡营,又去看了练兵场的兵丁操练。
柯子俊早年便跟随着父亲柯越云上战场杀敌,年少有成,在军中挺受欢迎和敬重。柯越云猝死后,他奉旨接替父亲的爵位,继续领兵驻守阴山关。不过这次前来,英宗却另行给他遣派了一员副将,说是辅佐处理军中庶务。
这一举动让柯子俊有些敏感,他从一开始便觉得父亲的死因可疑,又发现父亲这些年竟与宪宗任由书信往来,不由怀疑父亲是政治牺牲品,而父亲毕竟为了大胤朝征战沙场,劳苦功高,英宗想对父亲不利,却不能不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所以才会有了之后一系列的事情。
让父亲猝死,一了百了。
英宗让自己承袭父亲的爵位,又派副将辅佐,其实应该是变相的监视。
不过,这一切都是柯子俊自己的猜测,他从小就被教导,要忠君爱国,因而,他一直都在逃避,也害怕自己猜测的便是真相。那么到那个时候,他该当如何?
自古忠义两难全......
柯子俊正望着练兵场怔神,忽然有一个急促的声音和风而来。
“将军,不好了,出事了......”
柯子俊从游离的思绪中抽出来,抬眸望过去,远处狂奔而来的,正是守备身边的高副将。
柯子俊快步上前,厉声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高副将喘着气,手拄在膝盖上,缓了缓气儿,抬头道:“早上末将和守备大人押送粮草去了交易市场,鞑靼那边也送来了皮革和铁器,准备交易。可不知道从哪儿窜出了一股子流民,看打扮,倒是鞑靼那边的,就要开始哄抢。他们直嚷着不公平,鞑靼王庭向百姓们征收皮革用以交换大胤朝粮草,可换来的米粮,分到他们手中,还不到一斗,这让他们非常不满,便趁着交易日子,组织了人马过来抢掠。”
柯子俊冷笑,鞑靼人这是要闹哪出?
他怎么觉得这是他们自导自演的一出闹剧呢?这是想要大胤朝放宽交易尺度才是真吧?
“现在情况如何?”柯子俊问道。
“情况混乱,那些人都快要挤到关口来了!”高副将看了柯子俊一眼,抛出求救信号。
柯子俊一听,额头的青筋暴突,骂了一声混账之后,动作迅速的点了一队人马,跨上马背,径直往城门奔去了。
城门外闹哄哄的,城门上的士兵拉开了弓弦,命不断涌过来的鞑靼民众退去,不然就要格杀勿论了。
可他们却是红了眼,非要逼过来,似乎只要闯进了城内,便能抢夺到果腹的粮食。
第四百八十三章故人(二更)
因鞑靼和胤朝刚刚和谈,守城士兵不敢轻易射出手中的箭矢,打破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和平’。而闯城门的鞑靼流民见大胤朝的士兵不过是色厉内荏,心头更加无惧,一股脑儿涌了过来。
柯子俊赶到城楼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脸阴沉得几欲滴下水来,直接拉了弓弦,一连射杀了前面几个带头闹事的。
“大胤朝的士兵杀人了......”
“他们要毁了两国和平条约......”
鞑靼流民中不知有谁吼了起来,紧接着,声浪便一声高过一声,要大胤朝给说法,射杀鞑靼百姓,这是何道理?
柯子俊冷笑,见有人还敢上前一步,弓弦一张,便又射出两箭,又有两个人中箭倒下。
那些人这才看清楚,射杀他们同胞的是大胤朝的骠骑大将军柯子俊。
声浪渐平,柯子俊跃上城墙,一袭银白铠甲戎装映衬得他冷峻逼人,宛若天兵降临,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些人,嘲讽道:“要撕毁两国和平条约的人,是你们才对。你们站的这片土地,是我大胤朝的领土,你们越界挑衅,难道本将军还得打开城门相迎不成?若尔等还不速速退去,就是将你们全部射杀了,我看鞑靼王敢待我如何?”
这是阴山关口与鞑靼边界最靠近的一个城门,在一千丈开外,便有碑文为界,鞑靼流民此刻涌到城门口,已经越界一千丈,侵犯胤朝领土,的确射杀无怠。
那些人听了,神色微动,柯子俊知道,他们是害怕的。
他刚刚仔细观察了一遍,通过射出箭矢和他们中箭时的反应,他便瞧出来,那些人不是伪装成流民的鞑靼士兵。
因城楼戒严,数百名士兵皆张弓以待,且又有同胞被射杀在前,那些鞑靼流民便不敢再拿自己小命开玩笑,驻足观望了片刻,便灰溜溜地沿着原路退了回去。
待他们全部退出石碑分界线之后,城楼上的士兵们才将弓箭收起来,不过精神却是高度集中的,握紧了刀剑,目光冷厉地盯紧了边界。
柯子俊敛起了森冷笑意,从城楼上下来,只淡淡的对高副将说了一句前面带路。
高副将忙应了声是,领着柯子俊去了交易市场。
那边,易市已经结束,搭建的营市帐篷内,守备正命人清点着鞑靼那边换过来的皮革和铁器。
而外头正有两个身形昂长的中年男子在帮着搬运皮革装车。
柯子俊和高副将抵达的交易市场的大门,看到的正是这一幕,看来这边完全没有受到影响,柯子俊悬着心放了下来。
他身为阴山守将,若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事情,继而再挑起两国战火,他是要负起极大的责任的。
那俩中年男子脸上带着御寒的布巾,身上穿着厚重的棉袍,外面还罩着粗毛氅,头戴毡帽,显得很壮实,但看他们的言谈举止,便晓得是胤朝人,没有鞑靼人的粗犷。
柯子俊有些好奇的打量着他们。
许是感受到他的目光,其中一名男子也抬头看过来,清明如许的眼眸漾出笑意。
那是一双经过岁月反复浸润过的眼睛,虽然透彻,但却难以读懂。
柯子俊因他的眼神而有片刻的怔忪。
缓过神来后,他迈步走了过去。
就快擦身而过的时候,中年男子开口了。
“你是越云的儿子?”
那声音淡淡的,却如擂鼓一般直扣柯子俊心门。
他倏地侧首看他,二人的视线碰撞在一起,一个似被激起千层波澜,一个却如古井平静深沉。
柯子俊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凝视着他,哑声问道:“你是谁?”
那人眼中便漾开了笑意,依然如初见的那一刻,清澈透亮直达眼底,这样的眼睛,似曾相识。
“一位故人!你父亲柯越云,是我的故人!”他淡淡道。
柯子俊相信他的话,甚至心头涌起了一个让他自己也大吃一惊的念头,答案几欲呼出,但头脑中维持着那一点清明,命令着他将口中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警觉地环视了一圈,俊颜渐渐恢复平静神色,拱手道:“既然是父亲的故人,晚辈自然是要好生招待一番的!”
中年男人微笑点头。
“且等一等!”柯子俊看着他,见他点头,便快步步入营帐。
里面,守备将将清点完毕。
他呼了一口气,接过小兵递上来的热羊奶,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将军怎么来了?”守备眼睛的余光瞟到柯子俊,忙从座位上起身相迎。
“刚刚高副将说鞑靼流民聚众闹事哄抢粮草,本将军只好过来瞧瞧,没出什么问题吧?”柯子俊问道。
守备瞪了高副将一眼,这才屁大一点事儿,就跑去惊扰将军搬救兵了,这不是不将他这个正主放眼里么?
他旋即回神,忙道:“没事,闹起来的时候,交易已经完成了的,那些流民是断不敢强抢咱们大胤朝的物资的,他们抢粮草,那是抢他们王庭的粮草,也怪鞑靼王庭分配不均,不碍咱们什么事儿!”
柯子俊闻言眯起了眼睛,冷笑道:“你晓得他们越界闯城门的事么?”
守备一脸震惊,狐疑看了高副将一眼,舌头打着结颤颤问道:“越界闯城门?这,这是鞑子居民刚刚干的事儿?”
看他一脸懵懂,柯子俊相信,刚刚那事儿他不知道。
那那伙流民闯城门是自发行为还是因人授意?
柯子俊目光微微流转,旋即想起了外头的那人。
是为了引他过来,这才有了刚刚那一幕么?
“已经没事了,你随后给鞑靼王庭送个信儿吧,这样的事情,下次若再发生,本将军会禀报朝廷,易市或将取消!”柯子俊冷冷撇下一句话,转身正待出去,猛地又停下脚步。
守备见他停下来,忙上前去,一面应了声是,一面问道:“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看他这样子还在气头上,守备自觉不敢与他称兄道弟,越了礼数。
柯子俊压低声音,看着守卫问道:“外头那两个穿粗毛氅的,是胤朝人?”
哪个?
守备挑帘望了一眼,旋即道:“是,他们是阴山居民,住的地方跟鞑靼接洽,懂鞑靼语,设立营市交易的时候,就招了过来帮忙翻译交易,平素他们仍是以打猎为主的,就初一十五过来!”
柯子俊唇角微勾,哼笑一声。
守备不明所以,想问那俩人是否有什么问题,却见柯子俊拍了拍他的肩头,转身挑帘走了出去。
守备看着柯子俊走到那中年男子身边停顿了一下,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便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 ...
阴山的夜幕总是来的特别早。
傍晚时分,又开始飘起了雪花,冷风呼呼飞啸,白色的雪花便如棉絮般在空中轻盈地打着旋儿。
阴山城内的街道上空荡荡的,商铺的东家们早早就闭市回家,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只有经营酒肆茶楼菜馆的还开着门营业。
一品香在阴山有分号,这里的酒甘香清醇,很受欢迎。
昏黄的灯光充盈着整个一品香酒楼,外头阴冷黑暗,相比之下,那橘黄色的光影便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正堂里热闹喧嚣,行脚商人们也入乡随俗,跟着这里的居民一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楼上是分割成方块的包厢雅室,在回廊尽头最偏僻的一间厢房里,柯子俊刚刚跪在地上,给那个中年男子,行了一个大礼。
而那名中年男子此刻并没有戴面巾,一张在风霜岁月的浸染下脸庞微微有些暗沉,却不见凋残老态,须髯修剪得十分好看,眉毛微扬入鬓,眼神清泓如许,只眼角笑起来时,便能看出细细的褶子。
若非心中那个强烈的感觉,若非眼前这人手中的那枚九龙玉玦,他真的无法相信,这竟是被鞑靼囚困了十几载的宪宗皇帝。
心中实在有很多的困惑和不解,柯子俊很想一次性问个清楚明白。
他心中百感升腾,而宪宗眼中从容恬淡的笑意,却如同一双手,轻轻抚慰了内心的焦躁。
“你信我?”宪宗问道。
“儿信!”柯子俊毫不迟疑的回道。
“你不怕因我而丢了前程,甚是身家性命?”宪宗依然含着淡笑,只是那如泉般澄澈的眼眸此刻漾起了探究的波纹,沉了一息后叹道:“越云......是因我而死的!”
虽然宪宗不知道他真正的死因是什么,但得知他死讯的那一刻,他便晓得,柯越云是因他而死的。
他的母后和弟弟,都忌惮着他回来。
他们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啊,却能如此狠心待他。
他为了大胤朝,身先士卒,身陷囫囵,而他的母后和弟兄,为了权位,将他舍弃,又为了权位,将他的妻儿赶尽杀绝,这是他所料不及的事情。他可以接受命运的捉弄,从九五之尊之位一朝跌入尘埃,沦为异国人质,沦为任人凌辱的囚徒,这是他从政不当的惨重教训,可他不能接受,他的妻儿也因此沦为政治牺牲品。
他曾经疼爱的胞弟,连一个皇嫂皇侄的虚衔,连一口饭都不愿意给,只生怕留着他们,妨碍自己的利益......
宪宗无法忘记那一段段不堪的过往。
鞑靼绑着他这个胤朝皇帝,送到关口城门与守将谈判,换取胤朝的粮草和钱银,可换来的却是嘲笑和唾弃。
一个小小的守将,当众拒绝承认胤朝还有这么个让他们耻辱的皇帝存在,他说要杀要剐悉随尊便,他们的陛下只有英宗,决不会上当受骗,有眼无珠,认其他人当皇帝。
他才是堂堂正正奉天承运的帝王,却沦落到杀剐悉随尊便的地步......
第四百八十四章往昔(一更)
鞑靼当时俘虏宪宗,就是打着要挟大胤朝,争取谈判谋好处的心思。
谁知道大胤朝根本就不吃这一套。
萧太后可以狠心舍弃自己的亲生儿子,不顾儿子死活,拥立新帝,整顿朝纲,调兵布防,一鼓作气,对鞑靼宣战。
当初鞑靼王耶律非常气愤,在开战前,要抓了宪宗去阵前杀了祭旗,后来还是军师李啸天出面说情,这才求得耶律留下宪宗一命。
耶律对李啸天这位来自胤朝的军师非常倚重。
李啸天是个非常有才的人,不过为人过于孤傲,在胤朝官场屡屡受挫,深受排挤,这才一怒之下,投了鞑靼。鞑靼人彪悍粗犷,生性直接,没有胤朝文人的酸腐和弯弯沟肠,李啸天在鞑靼混得风生水起,凭着自己的实力得到鞑靼王的赏识和重用,并被封为鞑靼国师。而事实证明,鞑靼在李啸天的提倡改革下,渐渐一统,势力也在迅速的扩展。
但鞑靼所占的领土皆在北部,远没有大胤朝的领土辽阔富庶,耶律这才将眼睛瞟向了大胤朝这块让人垂涎三尺的肥肉。
然英宗上台之后,却一改宪宗执政时的怀柔政策,他崇尚武力,知人善任,提拔底下年轻武将,与胤朝打了几场战役,双方皆有胜负,却也是异常的艰难。
那时候耶律才刚刚征服草原部落,兵力本就有所损耗,再面对胤朝派过来的那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武将,连李啸天也摸不准那些牛犊子的用兵手法,便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在最后一战中损兵折将严重,耶律为了保存实力,只能从阴山退兵,以石碑为界,停战谈和。
当时,鞑靼利用了宪宗获取了胤朝送来的一笔赔偿,解决了战争带来的萧条之苦。而后宪宗便随着鞑靼大军回王庭,一直被圈禁在铁牢里,每当鞑靼受灾,他们一准要拉出宪宗送到边关,要挟胤朝送粮草财帛。
战后结束,是英宗君临天下,大胤朝的子民不会在意谁当皇帝,只要皇帝开明,爱民如子,轻徭薄赋就好。因而鞑靼拉着宪宗这个过气皇帝去索要钱财,不过是讨个没趣,谁会去搭理他们?
宪宗在鞑靼人眼中,彻底没有了利用的价值,还要多费一个人口粮,白养着他,这让耶律很来气。几次三番想要杀了宪宗泄愤,却都被李啸天阻止了。
他说,胤朝正强盛,宪宗活着,他们可以不管他过得是否连条狗都不如,但宪宗若在鞑靼死了,他们却有了借口。眼下他们鞑靼内忧未解,不宜动兵祸。
耶律觉得李啸天言之有理,便留了宪宗性命。不过却没有让他再当个囚徒白吃饭,允许他带着手链和脚镣,跟在他身边,除了谈论政事的时候将他打发看守起来,其他时间,就连如厕,也要带着宪宗,让他在外面守着,闻臭味。
耶律的这一举措,是为了打击和取笑宪宗,并以折辱他为人生一大乐趣。他堂堂的胤朝皇帝,最终只能沦为沦为阶下囚,沦为跟屁虫。耶律要让他的子民都看看,宪宗是如何在他面前奴颜屈膝,苟延残喘的。
虽然耶律的折辱让他生不如死,但妻儿接二连三的死讯,却让宪宗生出了求生的欲望,他从未那么迫切的希望自己能活下去......
有一种人,生来就有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人格魅力,宪宗便是这样的人。
他的笑容永远是那般温和惬意,他开口说话时,便让人不自觉的跟着他的思维走。连李啸天也不曾想到,他们在之后会成为无所不谈的知心好友。
宪宗的囚徒生活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发生了转变。耶律不再将他当成身边的一条狗,许是被他的才华感染,竟鬼使神差的让他教导自己的儿子汉人文化,一介阶下囚,一跃成为了王子之师。当然,不可能真的让鞑靼王子拜一个胤朝过气皇帝为师,但王子却是真心实意的将宪宗当成了自己老师,敬重有加。
宪宗在鞑靼的这段过往,说出去,定要被人当做天方夜谭,可这却是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事情。
他凭着自己的亲和力,凭着自己的舌灿莲花,凭着自己过人的魅力,为自己赢得了一席之地。他这十九年不得归朝,不是因为别个,是因为他的子民,他的家国,他的母后胞弟,他的朝臣抛弃了他。
他每一次好不容易有机会与旧部联系,最后却是连累了他们。
他只是想回去故土,可是他们连这样的机会都不肯给......
宪宗想不明白,他们到底还在忌惮着他什么?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们还有什么可害怕的,至于将他的所有旧部,都赶尽杀绝么?
宪宗心中凄然一笑,眼中神色一暗,却听柯子俊强忍着悲痛,点头应道:“是,儿一直都对父亲的死因存在疑虑。后来儿不经意进入了父亲的密室,发现了父亲与您往来的书信,便更加确定,父亲的死存在蹊跷!”
“你恨我么?到底,是因我连累了你父亲!”宪宗看着柯子俊。
那些人都是因他而死的啊......
折冲都尉上官、赵成、柯越云、还有淮南州府的那些旧部,他们都是为他而死的......
宪宗觉得自己真是一个罪人!
柯子俊沉吟了片刻,说实在的,在进入密室,看到那些书信的那一刹那,他是恨宪宗的。
恨他一个沦为阶下囚,丧失了尊严苟延残喘的过气帝王,依然认不清局势,心存妄念,若不是他自私,父亲又怎么会受他连累,惹来杀身之祸?
可现在柯子俊越发能理解父亲了。忠义是他的人生信条,且宪宗对父亲有知遇之恩,就算再给父亲一次选择的机会,想必他还是会这样做。而父亲从没有想过要背叛当今圣上,他只是想接宪宗回朝,让他有生之年可以回归故土,安享晚年而已。
而那时候,宪宗的的确确也是这么想的。
在鞑靼的时候,他从未间断过关注胤朝的政局发展,从李啸天的口中,他得知了英宗的执政手段和成效,相较之下,他便明白,弟弟比自己更加适合当皇帝。
宪宗承认自己是个好人,但不是一个好的皇帝!
这是他在鞑靼十九年时间里的总结,所以,他从不曾妄想要再拿回什么,就算他的妻儿因各种各样的病痛死去,他只怪自己懦弱无用,没有给予他们安身立命的庇护,他从没想到回朝后,将利刃指向自己的母后和胞弟,可他们,依然......容不得他!
“儿不敢!”柯子俊看着宪宗,嘴角扯了扯,苦笑道:“这是父亲的选择,儿会尊重父亲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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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山这边的小插曲并没有传到帝都。
或许就算传到了帝都,鞑靼流民闯城门被射杀的事情,也引不起什么波澜和关注。而今上京城内权贵门阀们私下讨论最甚的事情便是逍遥王加入惠王阵营这一大事了。
原本与太子实力相当的惠王,是很多人考虑站队的选择,可偏偏一趟阴山之行,惠王腿残了,人废了,前途是没有什么奔头了,而太子还是稳坐储君之位,这下众人高涨的情绪可就顿时委顿下来了,这还需选择么?
本来还想着上蹿下跳的谋些好处的人,也跳不动了。可这时候峰回路转,一向不参与朝堂政务的逍遥王一改常态,竟往惠王殿下的阵营靠拢了,而惠王似乎也极看好这个懒散惯了的弟弟。
众人开始不明白惠王怎会对那个口碑不甚好的逍遥王热络起来,后来便都心头清亮起来了。惠王殿下这是在为自己打算呢,他残废了,登上大宝是不成了的,可若是让太子顺顺当当的当上皇帝,将来就是他识时务,急流勇退,新皇就能饶了他?
那断不可能,想想宪宗皇帝就知道了。他被囚在鞑靼,他的皇后、妃子、儿女,不都因抑郁成疾,撒手走了么?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任何有机会威胁到皇权统治的,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惠王当然要为自己的未来考虑,而今他手中势力还在,实力与太子不相上下,扶助逍遥王上台,与太子再次形成分庭抗礼之态,若能胜了,惠王便是头号功臣,将来的富贵荣华,是旁人不能比拟的,若是败了,也不过一死,还能再拉个垫背,再没有比这更差的结果了。
太子那厢得知惠王拉拢龙廷轩,气得牙根发痒。
龙廷轩无大志,不入流,小气又记仇,这样的人,哪里有半点儿帝王之量?但他母妃容妃颇得英宗宠爱,这女人多吹吹枕头风,难保英宗心里的天平不会向他们二人倾斜,再加上惠王这次重创,英宗对他多了一分愧疚和疼惜之情......
这一月来,太子党和惠王党彼此暗潮汹涌,表面兄友弟恭,暗中绊子可没有少使,双方各有胜负。
第四百八十五章春宴(二更)
朝堂上争斗得厉害,后.宫却也不甚太平。
容妃因龙廷轩的关系,再次成为了后.宫众嫔妃的焦点人物。
而萧贵妃也深知儿子的用意,与容妃的来往也密切了起来,她们二人都是颇得英宗宠爱的妃子,而今又拧成一根绳,便对薛皇后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冲击和威胁。
在近日的两场春宴上,薛皇后都使了一些手段,当众让容妃和萧贵妃没脸,那事情虽然让二人成了后.宫笑谈,可薛皇后最后也没有捞到什么好处。
太子担心的枕头风,容妃和萧贵妃自然没有少吹,因而容妃和萧贵妃没脸受了嘲笑,薛皇后最终也被萧太后安了个管制不严的帽子小惩大诫。
论心机手段,她们三个加起来,也不是萧太后的对手。
太子的个性就是随了皇后,冲动,又是个有勇无谋的。
萧贵妃多少在萧太后的调.教下勉勉强强。可容妃却不成,气量不大,是那种遇强则软,遇软更软的那种人,也就对下人们端端架子,在位份高嫔妃面前,没什么存在感。
但要说真爱,容妃当得上是英宗的真爱。
只不过在后.宫里,皇帝的真爱,最后只会让她死得更快,因而英宗很懂得把握一个度,表面上都是一碗水端平,这才能让容妃在勾心斗角的后.宫中生存下来。
后.宫娘娘们的争斗不提,单说这两场春宴,最有意思的,莫过于柯府的十六娘子以及她初恋的那些事儿了。
这是继去年八月份新秀入宫后的第一场春宴,为了活跃气氛,薛皇后给朝中三品大臣以上的家中女眷都下了帖子,邀请她们一如入宫参加百花宴。蕙兰郡主以前在仙居府是另一回事,现在她可是在上京城,皇后自然不会漏了她,让她带着新儿媳妇金子一起来赴宴。蕙兰郡主辞不了,只能领着金子去了。
柯十六娘也在邀请行列,当天是跟着一品诰命夫人柏氏和三品淑人的母亲余氏一起入的宫。
开宴后,薛皇后与一众上了年纪的命妇们留在暖阁里说话,那些年轻的娘娘和贵女们便自发去园中赏花喝茶了。蕙兰郡主担心金子无聊,没留她在身边伺候,只让她也领着丫鬟出去走走,没想到竟在园中小径上,碰到了柯家十六娘---柯子萱。
其实金子对柯十六娘没什么印象了,以前在州府的那一面之缘,金子早忘记了。可柯子萱不一样,她可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金子男子装扮的模样,早就如烙印般刻进了她的心里。虽然后来金昊钦出来澄清,但柯子萱总觉得他有所隐瞒,说不定他还有别的兄弟,如若不然,那个冒用他名讳的人,许是他认识的好友。
她看到金子的那一刹那,差点儿兴奋得跳起来,可看定之后,这才发现,眼前这人虽然跟她心中惦念的金郎君很像,但二人性别却是不同的,这娘子已作妇人打扮,显然已经是出阁了的。
柯十六的眼神让金子发毛,点头致意后,便要离去,可十六娘却唤住了金子,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娘子你是金府的?桃...桃源县金府?”
这话让金子一怔,而后点头应是。
只她还没有弄清楚柯十六娘的意图,那厢,柯十六娘便热情的握住了金子的手,笑着寒暄道:“我认识金郎君,他跟你长得一模一样,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金子微鄂,金昊钦与三娘是同胞兄妹,眉眼有些相似,但说一模一样,却是有些夸张了!
金子客气的笑了笑,应了句:“是么?”
“当然了,额,能否再冒昧问个问题?”柯十六娘露出纯真的笑意,眼睛弯弯的,不带一丝心机。
金子很喜欢这样的笑容,干净不含杂质,便笑着点头。
“你们家是不是有两个男丁?”柯十六问了一句,生怕金子听不明白,又补充一句道:“我的意思是,金娘子你可有两个兄弟?”
金子觉得眼前这小娘子特别有意思,问的问题也有趣的很,倒也没瞒着她,应道:“是,一个兄长,还有一个弟弟!”
柯十六娘子心中欣喜,脸上笑意掩饰不住。
她咯咯笑了笑,心想在东市上看到的那个俏郎君,定是金娘子的弟弟,而他那时候,用了兄长金护卫的腰牌,这才让她生了误会。
还好她想明白了,还特意向金娘子求证,结果,还真是跟她料想的一模一样呢!
母亲总说自己一根筋,可她却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而后,柯十六娘又热情的跟金子介绍了帝都有哪些好玩的地方,又相邀着在园中逛着。
她想着既然金娘子跟金郎君是姐弟,那一定了解自己的弟弟,跟她把关系搞好了,以后也能为自己说说话。瞧母亲跟姑母的关系,就是相当好的,父亲若是欺负了母亲,姑母定不会同意的。
短短一阵子的相处,金子倒是挺喜欢柯十六娘的,看她跟自己三句不离金郎君,金子猜想,这小娘子是看上金昊钦了。
想到金昊钦过了年也二十一岁了,再不给他说门亲事,可是要耽误了。
父亲是男子,又有公务要忙,母亲刘氏早亡,林氏自己寻了死路,而宋姨娘心术不正,红姨娘又是个不中用的,家中已经没有能为他操持婚事的人了。
怎么说自己也是他的同胞妹妹,少不得要为他费点儿心思的。
金子想了想,觉得柯十六娘是个不错的,虽然她是将门贵女,以金昊钦的身份或许匹配不上,但现在刘府已经以她娘家人自居了,连带着金昊钦也跟着沾光,若是他日求刘谦出面,为金昊钦上门求亲,倒也使得。
金子与柯子萱寒暄了几句后,便借口回婆婆身边伺候,领着笑笑回去了。
趁着夫人们下去更衣的当口,金子将刚刚遇到柯府十六娘子,又将自己的想法一道跟蕙兰郡主讲了,问婆婆对这门亲事怎么看。
柯府,蕙兰郡主是再熟悉不过的。柯越云的妻子柏氏,跟蕙兰郡主关系也不错,刚刚她们茶宴便是挨着坐的,只是这柯十六娘子是二房柯越昭的女儿,蕙兰郡主跟二房的余氏,没有多少交情,属于点头之交。这嫁女儿的是她,得问问人家当母亲的意思才好。
蕙兰郡主没有驳了金子的面子,答应一会儿找机会问问。
之后,柏氏和余氏更衣回来,蕙兰郡主便笑着说看柯十六娘子率真可爱,给说个媒如何。
柏氏笑了笑,说了声那敢情好,问是哪个人家。
余氏听说是蕙兰郡主要保的媒,笑得见牙不见眼,忙道:“郡主说的,那定是极好的!我们家萱姐儿有福气了......”
蕙兰郡主在人际交往上,游刃有余,虽然有时候有些傲娇,但为人爽快,柏氏等人很是喜欢跟她来往,也喜欢奉承她几句。
说笑了几句后,蕙兰郡主便说是新儿媳妇的兄长,金昊钦。又将金昊钦的为人处事,性格,外貌一一夸了个遍,让余氏考虑考虑。
金昊钦这个名字,柏氏是晓得的,上次十六不就在仙居府的府邸里闹了一出笑话么?
还枉顾女子该有的矜持,上演了一场女追男的戏码,好在知道的人不多,不然,他们骠骑将军府,不是要落了个没脸么?
柏氏脸色顿时青一阵白一阵的,也不敢说金昊钦不合适,毕竟蕙兰郡主如今跟人家是姻亲关系。只是高门嫁女,低门娶妇,金家跟他们柯家,门第相差太远了,以前不同意,也就是这个理儿,现在更没道理同意这门亲事了。
余氏也咬了咬下唇,上次丈夫带着女儿回上京城后,就气呼呼地让自己这个当娘的,好生教育自己的闺女,还将十六自作主张,托冰人上金府提亲的事情一并说了,惊得她张大嘴,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这蕙兰郡主陡然跟自己提起金家的郎君,莫不是知道了这件事情,还是说十六又暗中瞒着他们,跟金郎君给私定终身了?
余氏越想越怕,一张脸热辣辣的,感觉脸面都让这小蹄子给丢尽了。
恰好这个时候,柯十六娘领着丫鬟从外面进来了,见伯娘和母亲都瞪大眼睛看她,心中不由一顿,察觉神色不大对,自然不敢往枪口上撞,掉头就走。
余氏见她这么没礼貌,使了眼色让身边的嬷嬷去唤住她。
随后余氏出来,拉着柯十六娘到凉亭里,仔细问了一遍,是否她又干了些败坏门风的事情?
柯十六娘很不喜欢母亲用这种态度教训她,她不认为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难道真要看着爱的人娶了别人,再来遗憾追悔终身么?
她跺着脚,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是喜欢上了人家,而且还打算为了自己的幸福,去追求心中所爱。
结果,她结结实实挨了余氏一巴掌。
春宴还没有结束,柯十六娘就捂住通红的脸颊,先行离开了皇宫。
后来,不知道有谁听到了母女的对话,就咬耳当笑谈说开了,余氏气得差点儿昏厥过去,回府后,整整躺榻上卧了两天,才缓过来。
蕙兰郡主听说余氏病倒,忙命人去打听怎么回事,等小厮查了情况回来禀报时,这才知道原来在仙居府那会儿,就出了这么一桩子事情。她原想着金昊钦是高攀了,哪晓得是柯家小娘子看上了俏郎君,春心萌动了。
这女追男隔层纱啊,看来这婚事倒是十拿九稳了的,再加上这次的传闻,柯府再拿捏着将门贵女的身份不下嫁,以后可没人敢上门提亲的了。
不过蕙兰郡主倒是挺欣赏柯子萱,是个勇敢的女子,跟当年的她,何其相似!
第四百八十六章爱屋及乌
柯子萱乃是将门贵秀,从小不司针黹女红,在内院也待不住,跟着父兄在军营里长大,爱憎分明,脾气有点儿急,但不失单纯美好,真性情!
不过上京城里的世家贵族们只知道她乃是将门女,行事不拘小节,可她扬言要主动追求所爱,追求幸福的言辞传出来后,人们还是抑制不住倒吸了一口气,这小娘子好生彪悍。
余氏不知道春宴上的戏语,怎么就一夕间传得满城皆知,想着自己的闺女如今成为了茶余饭后的谈资,成了各家氏族贵女们的反面教材,不由气得呕血,才将将缓过气来的她,没两天又病倒了。
柏氏也因这件事闹得心里非常烦躁,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他们骠骑将军府里出了个这么不知廉耻的东西。
她是长房长媳,虽然丈夫柯越云已经去了,可承袭爵位的是她的儿子柯子俊,且与二房也没有分家,因而府中依然是柏氏主持中馈。
柏氏将柯子萱禁了足,没有她的同意,不得擅自离开将军府半步,老老实实呆在房里抄写女则女训。
金子也对柯子萱的行为感到讶异!
这里是古代,封建统治下的女子,是男子的附属品,要学习三从四德。在这样的教育熏陶下,柯子萱还能说出自主追求真爱和幸福的言论来,是理论超前、挣脱了世俗的桎梏还是她也跟自己和辰语瞳一样,属于这个朝代的异类?
不过后来辰语瞳将异类这个结论否定了。
她说小时候在宴席上也曾跟柯子萱处过,从小到大,她就一假小子,不爱跟小女孩玩,总喜欢跟着族中的兄长弟弟们玩,爬树、翻屋顶,她小时候没少干过,是后来去军营里训过,才好些的。
金子微微有些咋舌,敢情是野惯了的!
不过柯子萱的心灵却是个干净的,从她的笑容里却能看得出来,为人热情,没有架子,关键她喜欢金昊钦。金子觉得金昊钦外表看着坚强,内心却是一个极脆弱,容易受伤的人。母亲刘氏的死亡真相对他来说,是个最大的打击,他心中所承受的创伤和伤害,其实比自己要多得多。他的身边很需要一个真心爱他、疼他的人,给他温暖,慢慢疗愈他的心伤。
不过这事情也不急于一时,金子这些天忙着给端肃亲王治疗老寒腿疾,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关注这件事。
她刚刚从端肃亲王的院子里出来,白皙的额角隐隐现出汗珠。
老寒腿除了吃药以外,要配合推拿和针灸,才能显现出疗效。
药方不难开,只是这推拿和针灸,却是极其耗费心神的,推拿的时间要长,力度要到位,这才能使得经脉血管里的血液流动畅通起来。
每一次金子从端肃亲王院子里出来,笑笑总是要事先给她备好汤浴的。
将药箱交给青青后,金子便拖着疲惫的身子去了耳房。
坐在氤氲着花香热气的浴桶里,金子只觉得浑身舒畅,将干净的浴巾叠好搁在浴桶边沿,头轻轻地枕在上面,便闭上了眼睛假寐。
辰逸雪在房里看书,见笑笑拿出换洗的衣物,准备送去耳房,便唤住了她,上前接过她手中的托盘,不说一语,径直去了耳房。
笑笑低头红着脸,唇齿紧抿,唇角微扬。
一道轻微的吱呀声传入金子的耳中,她没有动弹,依然闭着眼睛,只以为是笑笑将衣裳送过来了。
“搁在一边就好,我不需要伺候!”金子懒懒吐出一句话。
她再泡一下就出浴。
脚步声渐进,绕过绢扇扇屏,停在浴桶前面。
清冷的、熟悉的气息瞬间充盈了整个空间,金子倏的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双修长澄亮的眸子,目光灼灼盯着她,而自己的影子在他冥黑的瞳孔里,聚焦成像,成为唯一的焦点。
金子看他如入定一般,痴迷的站在原地欣赏自己沐浴,脸一下就涨得通红,想将浴巾兜在身前,又觉得矫情,便佯装镇定,神色自若的低声问道:“怎么是你送衣服进来,笑笑这丫头什么时候学会打滑偷懒了?”
辰逸雪薄唇微勾,显露出线条干净的下颚,含着浅浅愉悦的笑意,看起来英俊动人。
他迈长腿走到金子身后,卷起袖口,修长的指节微扣,掬起一捧香汤,轻轻拨到金子的香肩上,力道适中的揉捏着,一面低低说道:“她们都伺候不好,所以,为夫亲自上场了,还望夫人赏脸!”
金子扑哧一笑,跟着调皮回应道:“如此,便有劳夫君了!”
辰逸雪的揉捏让人很舒服,金子闭着眼睛,就快要睡过去的时候,辰逸雪俯身在她的后颈上落下一吻,低声呢喃道:“夫人可还满意?”
金子被他这一吻,只觉得浑身一阵酥软,点点头,声如蚊呐:“满意.....”
辰逸雪便含住了她晶莹泛红的耳垂,哑声道:“满意可有奖励?”
金子双手抚了抚有些滚烫的脸颊,略有些羞赧的回过头,在他俊朗如塑像的面容上亲了一下。
辰逸雪显然不满足于这个奖励的力度,他黑眸幽沉的望着眼前的女人,捧起她如瓷的脸庞,吻了下去。
须臾,缭绕着热气的耳房里,便有低低的喘息声响起。
理智阻止着辰逸雪缠绵忘我的亲吻,因顾忌着浴桶里的水凉了,担心金子受了风寒,他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将她从浴桶中捞了出来,帮着她擦干身体上的水珠,伺候更衣。
金子脸红得就像煮熟的虾一样,情绪纷杂在甜蜜与羞窘之间。
二人在耳房里磨蹭了半晌,这才收拾停当。
临出去之前,辰逸雪侧首在金子耳边低低补充道:“伺候更衣的奖励,晚上继续......”
好不容易淡下去的瑰色,又迅速地爬上了金子的脸颊。
... ...
因金元还在任上,不能在帝都久留,参加完金子和辰逸雪的婚礼后,便和金昊钦一道回了桃源县。
因此柯子萱在春宴上的这一出,金昊钦并不知情,金子也没有当面向金昊钦求证过,因而才造成了日后的误会,不过倒是一个美丽的误会,没有这一桩误打误撞,金昊钦这个小小的州府护卫,还真攀不上骠骑将军府,最后抱得美人归了。
这些天金子也常常去辰老夫人跟前伺候,辰老夫人对金子是越发的喜欢了。她虽然没有出门,但也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便问了金子,是否传言有虚。
金子只以为老人家喜欢听八卦消息,便将春宴发生的事情跟她说了一遍,没想到老夫人就乐了,笑着拍着大腿道:“哎呀喂,这不是活生生的另一个蕙兰么?”
金子不解,只看老夫人的笑意有点儿取消婆婆的意思,也没敢问,倒是辰老夫人自己藏不住话,一股脑儿说了当年的事情。
金子满脸钦佩的表情,蕙兰郡主的形象,在她心中瞬间变得越发高大了。
好一个勇敢的女子!
辰老夫人其实是爱屋及乌,她喜欢金子,连带着觉得金昊钦人也不错。她觉着年轻人只要好好干,多磨练,将来怎么不能谋个好前程?配柯十六娘也是配得起的,不说别个,就说他如今是端肃亲王世子的大舅子,刘大学士的亲外甥,这身份就不低了,以后要是干出点儿成绩来,朝中有人好办事,多提拔提拔,跟他父亲当个外放官,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辰老夫人不由有些埋汰起骠骑将军府来,说到底啊,还是他们眼高于顶了。
金子只陪着笑,伺候过老夫人用早膳,便回了自己院子。
蕙兰郡主到底跟柏氏有些交情,听话她因春宴上的事情心情不快,便想着去将军府看看她。
临出门来跟婆婆禀一声,却见辰老夫人拨弄着手中的佛祖,慢悠悠说道:“那孩子如今名声传成了那样,京中权贵大多是不会上门提亲了的,就这样半吊着,反而耽误了,我看璎珞的兄长就不错,自古英雄出少年,莫要看低了人。”
蕙兰郡主便明白过来,这老太太是最看不惯拿乔的,不过到底也是她有意要撮合,不然不会对她说这话。
蕙兰郡主应了声媳妇明白了,欠了身,便出了院子,命常富去备马车,往将军府去了。
... ...
柏氏亲自出来迎了蕙兰郡主进去,二人相搀着一路说笑,绕过了垂花门,进了堂屋后,分主次坐了下来。
丫头们奉了茶上来,蕙兰郡主喝了一口,笑道:“瞧我这记性,竟将包好了的茶叶忘府中了,等一会儿我回了,再让小厮给你送过来!”
柏氏忙笑着道:“您客气了,不过郡主庄子里的茶叶乃是有市无价,妾身就不矫情推辞了,先谢过郡主!”
蕙兰郡主便笑着说不客气,又寒暄了几句,这才问起了余氏。
余氏这两天好了些,只是人还恹恹,不出门。
柯子萱也依然被柏氏禁足,命乳母安娘并几个小丫头看守伺候着。人丢了,她们要被家法伺候,柯子萱不敢造次,怕偷偷溜走,会连累她们。
蕙兰郡主便怪起了自己,说自己原是好心,没想到惹出了这桩子事情,很是自责。
(ps:亲们周末愉快!小语生病了,喉咙发炎,吞咽很难受,这个周末计划的出游宣告流产了~~呜呜。。。。只能一更啊,感觉好累!)
第四百八十七章玉成
实情是怎样,柏氏心里透亮。见蕙兰郡主自责,心中也内疚得很,老脸火辣辣的,忙说是自己家闺女的错。
蕙兰郡主又说起自己当年的事情,这十六娘其实跟她相似得很,可自己比她更厉害,胆大妄为,一个闺阁娘子,敢跑先皇跟前请旨赐婚。她说完便看了柏氏一眼,笑道:“当年也是一门心思认定,辰靖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我也没计较人家的出身。现在二十余载过去了,回首过往,我是一丁点儿后悔都不曾......”
柏氏脸更红了。
她金枝玉叶的郡主,都不曾嫌弃过一介商贾出身的郡马,他们不过一个小小将门贵女,哪就那么矜贵了?
柏氏明白蕙兰郡主的意思,她这些日子也想了很多,出了这个事情,十六要再嫁个好人家,也难了。如今金昊钦的身份,是比以前上了一个阶层,日后再努力,且有将军府和亲王府的帮衬,也不是不能成气候的。
柏氏顺着蕙兰郡主的话忙称赞了郡马一番,又客气的笑着说:“十六那妮子难能跟郡主您相提并论?也就是得了您青眼抬爱!”她说完又叹了一口气,续道:“如今为了这事儿,把她母亲给气病了,我们这都是内宅妇人,也没啥见识,还不知道该怎么给她善后收场呢!”
蕙兰郡主便笑了笑,没搭话。
这怎么善后收场,可不是她一个外人能管的事情,是要这样吊着,还是要遂了自家闺女的心愿,那得他们自己做主。蕙兰郡主只说要去看看余氏,宽慰她几句。
柏氏连说余氏这会儿病着,怕过了病气给郡主,使不得。
蕙兰郡主觉得春宴上那事情,也是自己多嘴挑了头,余氏病倒,多多少少跟自己有点儿关系,便坚持去看看她。
柏氏只好引着蕙兰郡主去了余氏的院子,余氏听丫头说大夫人带郡主来探病,忙从榻上起来,慌手慌脚的将衣裙套上,扶着丫头的手迎了出去。
蕙兰郡主正好进外厢,忙让她快回榻上躺着,又含笑问了她身子如何,大夫是怎么说的云云。
余氏一脸感动,让丫头快给郡主和大夫人上茶,三人便在内厢闲聊了一番。
听说柯子萱还在禁足中,蕙兰郡主便说这年纪的女孩子不能用这种体罚方式,反而会造成逆反心理,你越不让她做的事情吧,她越跟你反着来,得循循善诱才行。
柏氏和余氏不明白蕙兰郡主这理论是从何而来的,但看似十六的确是那么一回事。上次在仙居府是这样,这次也是这样,看来真是她们的教育方式存在问题,瞧人家蕙兰郡主教出来的那三个孩子,个个懂事出色,这就是对比啊!
蕙兰郡主也没有多作停留,说笑一番后,便告辞离去。
等郡主人走后,柏氏就问余氏对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个打算。
余氏也没了主意,只说等柯越昭回来,他们夫妻俩再合计合计。
柏氏就叹了口气,起身准备出去,临出内厢的隔帘,又停下来,回头对余氏道:“以前觉得门不当户不对,可看看当年郡主以金枝玉叶之身下嫁郡马,如今不也过得幸福美满么?还是郡主那样的人有福气呢,咱们倒真是目光短浅了......”
余氏身子一顿,凝着虚空怔忪。
不多时,柯子萱便被柏氏放出来了,听母亲余氏身子还未爽朗,忙去了跟前侍疾。
... ...
日子悠悠而过,转眼便到了三月底。
江南的三月烟雨朦胧,婉约飘渺,可帝都的三月,却依然是寒意料峭,只是白日的时间似乎渐渐变长了些,晌午的阳光温暖和融,不那么冻人了。
端肃亲王的老寒腿有了很大的好转,许是金子的治疗起了效果,又许是气候转暖的原因。
亲王脸上的笑意总是慈祥和缓的,也比以前更多了些,这让底下伺候的丫头婆子们,总忍不住称赞,少夫人的医术神乎其技,亲王的老寒腿,说不定还能痊愈了。
蕙兰郡主听了也开心,让芝兰和亲王身边的几个大丫鬟都跟着金子学习推拿术,偶尔帮轻一下金子,她也不用那么累。
辰语瞳和辰逸然来帝都待了近三个月了,她们都不大适应这里的生活,总觉得规矩太多,不及江南生活惬意畅快。兄妹二人合计着月中就启程回仙居府。
蕙兰郡主知道儿女都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再说帝都是权贵聚集地,她也不想自己的孩子沉沦于权贵圈子,便没有强留着他们,亲自下去安排打点他们的行装。
金子和辰逸雪也惦记着侦探馆。当初金子应召上帝都,也只当作是一趟旅行,更没有想到陛下会赐婚,这便在上京城一住几个月。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在帝都常住,诚如辰语瞳和辰逸然那般,他们已经习惯了江南的气候,喜欢上了安静无争的生活,而帝都太过于纷杂,不能满足于他们对平静生活的追求。
小夫妻俩寻思着哪天入宫,跟陛下请旨回去,但这次却是不能跟辰语瞳他们同行的了,端肃亲王的病还没有痊愈,离不开金子。
第二场春宴在四月中旬,蕙兰郡主依然收到了薛皇后的请帖,让她进宫赴宴。
金子不大喜欢应酬,再加上他们那天已经安排好了,要和端肃亲王启程去庄子修养一些时日,正好躲清闲。
蕙兰郡主没有勉强金子同行,只让他们好生照料着端肃亲王。
而后她想着柳若涵来了帝都这么久,也只有语儿陪着她,如今语儿回了仙居府,她又剩下一个人,那孩子也不知道是病了还是怎么了,最近看着瘦了许多,也没以前那么爱笑,便想着带她去春宴上,多认识些年轻小娘子,解解乏。
柳夫人自然是千百个愿意的,她是当娘的,哪有不明白自己女儿心思的?
只是如今雪哥儿成了亲,木已成舟,断没有委屈自己女儿做小的道理。跟着蕙兰郡主入宫,依着女儿的出身品貌,说不定入了哪家夫人的眼,还能谋桩好亲事。
柳夫人心里是这样打算的,便亲自给女儿挑了衣裳,上了妆面,欢天喜地的送到亲王府,看着女儿上了蕙兰郡主的华盖浓流苏四轮高棚马车,摇曳着往宫中去了。
... ...
等金子和辰逸雪、端肃亲王从庄子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四月底了。
金子才进院子,刚换了衣裳,还没来得及去给辰老夫人和公公婆婆请安,便听桩妈妈进屋说大爷来了。
金子有些狐疑的看了桩妈妈一眼,问道:“舅舅这会儿怎么来了?”
桩妈妈眼角眉梢尽是笑意,咧嘴道:“应该是为了阿郎的亲事来跟娘子您合计合计的。老奴刚着急过来,只听了一半,说是骠骑将军府二房的夫人,亲自上学士府说了阿郎和他们家十六娘子的婚事,问问男方的意思。”
金子抿着嘴笑了,洗漱一番后,便领着桩妈妈去了正堂。
厅中,蕙兰郡主和郡马辰靖正陪着刘谦喝茶,三人说说笑笑的,气氛还算热络。
金子上前行了礼,唤了一声舅舅。
刘谦点头,让金子坐,一面将昨日余氏上门说的话跟金子说了一遍,问问她的意思。
只不过刘谦虽然说问金子的意思,可金子还没回答,他便迫不及待的补充道:“依舅舅看,这亲事就很好,钦哥儿那孩子是个有前程的,配得起柯娘子。这云儿不在了,我这当舅舅的也有义务给外甥掌掌眼,靠你父亲,这孩子的亲事,不定给耽误到什么时候。璎珞你将钦哥儿的时辰八字给舅舅,我明儿个让人拿了柯娘子的合一合,若无冲撞,就互换了庚帖,定下来!”
蕙兰郡主瞧刘谦那一脸急切,忍不住抿紧了唇瓣,憋住笑。
她真没见过这么着急的,感情比自己娶媳妇还上心的。
金子不知道金昊钦的时辰八字,又觉得这事情得跟父亲和当事人通通气儿,上次春宴忙忘了,且柯府那时候不也没同意么,金子自然不会白问金昊钦一句,免得亲事不成,平添尴尬,只是没想到刘谦竟这般着急下定。
“舅舅,儿也不知道阿兄的具体时辰八字,要不等儿写封信,将这事儿告诉了父亲和阿兄,再做定夺如何?”金子问道。
没想到刘谦睁大眼睛,一脸不高兴的对金子说道:“这写信一来而去的,没有十天半个月还不能到,人家是女方,都放下矜持来问了,咱还拖着,不显得没诚意么?你不知道钦哥儿八字,阿桩还不晓得啊?”
说完,看着桩妈妈,桩妈妈只能低头应了是:“老奴知道!”
刘谦便笑了,要走了金昊钦的时辰八字,还让金子不用担心,这事儿他会办妥。
金子有些无语。
刘谦吃了两杯茶,又笑着给蕙兰郡主也道了喜,蕙兰郡主笑意有些僵硬,应和了一声同喜,让金子更加摸不着头脑。
坐了一会儿,刘谦提出告辞。蕙兰郡主和辰靖、金子送他去了外院。
临上马车,刘谦看着金子深叹了口气,那眼神,充满了遗憾。
金子看不懂,不明白他有什么好遗憾的,觉得自己现在的日子过得幸福甜蜜,也不在乎其他人的想法了。
刘谦上了马车,心里疼得龇牙。
想起如今逍遥王在朝中崭露头角,意气风发,便觉得自己的外甥女当初没有选择逍遥王,不仅会是她一生的遗憾,也会是他刘谦一生的遗憾。看着蕙兰郡主的侄女儿捡了大便宜,他心里滴血,只能从金昊钦这边下手,巴结上和骠骑将军府的关系了。
什么时候,他们刘府才能恢复昔日的荣华昌盛呢?
第四百八十八章交易
金子跟着蕙兰郡主夫妇回了内宅,这才知道了四月中旬那场春宴,不仅成就了柯子萱和金昊钦的亲事,也玉成了另一桩美事。
柳若涵跟着蕙兰郡主入宫,得了容妃娘娘的青眼,她亲自向蕙兰郡主开口,要了柳娘子给她当儿媳妇。
容妃就这样给逍遥王和柳若涵拉了红线,将原本没有任何交集的两个人凑成了堆,这让金子有些讶异,感觉这事情,来得太突然了。不过细想之后,便觉得自己反应过了,这个时代不就是这样子才最正常么?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容妃开了玉口,虽然陛下的赐婚旨意没有下来,但这亲事估计是板上钉钉,无可更改的事情了。
不过依柳若涵的品貌言行,绝对是当得起王妃的,配逍遥王,倒是让他赚了呢!
金子也学着刘谦,给蕙兰郡主这个婆婆道了喜,不过郡主脸上却无多少笑意。
她叹了一口气,神情怅然道:“我这趟进宫带着她,不知道究竟是成就了她,还是害了她。一入宫门深似海,皇宫,并非你表面看得那般,涵涵那孩子善良单纯,也不知道.....哎!”
辰靖见妻子很是自责,忙劝慰了几句,说有些事情,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再说上京城内有多少娘子盼着能嫁给逍遥王,最后都落了空,这好事将在了涵涵身上,到底是个有福气的,让蕙兰郡主不要过度操心。
蕙兰郡主听他这样说,也只是无奈笑了笑,说她那里不用伺候,让金子自忙去。
金子恭敬行了礼,从蕙兰郡主院中出来,又去了辰老夫人那里请安,陪着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这才返回自己的院子,净了手,钻进小厨房,给辰逸雪做爱心午膳。
辰逸雪虽然不热衷朝事,也不怎么出门,但朝中的大致动向,他是知道的。
龙廷轩这几个月来的表现,还有与太子、惠王之间的微妙关系,都在昭示着不久的将来,朝中将会发生一些变故。以前他隐藏自己,太子或者其他政党不会留意他身边的人和事,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在朝堂崭露头角,渐渐成了惠王党的核心人物,他身边的人和事,便成了政敌聚焦的焦点。
辰逸雪在担心金子,毕竟金仵作的声名从一开始便与逍遥王捆绑在一起,他了解人的心理,总是会往阴暗和龌龊的方向遐想,因而辰逸雪便越发的担忧自己和金子留在帝都,会被无辜卷入朝争,受到牵连。
他已经打算好了,明日就入宫向英宗辞行,带着金子和祖母,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金子午膳做了辰逸雪喜欢的水煮鱼,小夫妻二人在外厢用了饭,午后便搬出几榻,在院子里煮茶聊天晒太阳。
金子跟辰逸雪讲了柳若涵和龙廷轩被配成对的事情。
辰逸雪神色淡淡的,有些冷漠,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不过他心里对柳若涵最终的归属,有些惋惜。但这纯粹是他个人的想法而已,或许在涵涵自己看来,或者在柳夫人看来,这是件极其荣耀的事情,能嫁入皇家,是多少贵女们梦寐以求的。
辰逸雪只是将自己当成了一个旁观者,以旁观者的心态去看这件事情而已。他相信事在人为,也相信幸福是靠自己争取的,相对的,对于柯子萱的行为,他更加欣赏。
傍晚的时候,金子收到了桃源县侦探馆寄来的信,是慕容瑾写来的,洋洋洒洒写了好多张纸,啰嗦了一堆侦探馆发生的事情。辰语瞳来帝都的时候,将侦探馆全权将给慕容瑾打理,慕容瑾不想过混吃等死的米虫生活,便壮着胆子开始招募调查员。
也不晓得他用了什么方式和手段考核调查员,竟招募了两名,除了英武和锦书之外,侦探馆现在已经有四名调查员了,人员过剩,慕容瑾便开始接手调查案子。当然,金子和辰逸雪不坐馆,慕容瑾也没有胆子接手命案调查,只接了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
金子看到他们最近调查了一个叔嫂爬墙的事情,不由笑出声来。
没想到慕容瑾还会接手这样的案子......
最后看到慕容瑾和侦探馆的全体员工,都在盼着辰郎君和金娘子早日回去,领导他们再创辉煌的时候,金子眼睛有些湿润了。
金子发现自己成亲后,当初所谓的理想和宏愿,已经被她抛诸脑后了。现在的她很没有志气,只想当个平凡人,过平凡的日子,像以前那般,每天两点一线,跟着辰大神一起上工,一起回家,闲来无事接一两个案子解解闷,打发时光.....她现在所向往的,仅仅是以前过着的,温馨又平淡的生活而已!
... ...
阴山边关。
宪宗那天和柯子俊见面相认后,并没有留在阴山,也没有让柯子俊上报朝廷,迎他归朝。
此后接下来的几个月,每逢初一十五的易市,他都会出现。
而柯子俊从上次鞑靼流民闹事后,初一十五的易市,也会领一小队人驻守营市。
守备不晓得那两个猎户怎么就入了将军的眼,三人似乎很是投缘。不过守备倒没有别的心思,只想着那二人虽是猎户,身上却有股子儒雅气息,或许是以前的富裕人家落了难,才干起这一行当,说不定是因为这个,将军才高看了他们一眼。
说起来,那时候宪宗和柯子俊刚相认的那会儿,柯子俊内心是很忐忑的,他在踌躇,若是宪宗要求自己护他回朝,自己该怎么做?时至今日,他已经完全晓得宪宗的存在对英宗造成的困扰和威胁,就算是亲兄弟,在皇权至高无上的权利面前,任何东西都无法与之相较,英宗只愿宪宗这辈子永远都被困在鞑靼不得归才好呢。
所以,他担心,也矛盾着。
是追随父亲的脚步,对宪宗忠诚到底,还是为了社稷的安定着想,坚决拥护英宗呢?
他整整失眠了半个多月,好在第二次相见的时候,宪宗什么也没有要求他,且他从不在阴山城内多逗留,也没有告诉他日后的打算。似乎他在鞑靼的日子,过得并非他想象中的艰难,至少,他的行动是自如的。
鞑靼与阴山交界处,这几个月来,风平浪静。
帝都这一边,却依然是暗潮汹涌。
龙廷轩加入惠王阵营,在朝事上屡屡打压太子一筹,这让生性冲动的太子非常气愤,下了朝,人还没有进东宫的殿门,便开始破口大骂,说龙廷轩不过是惠王养的一条狗,被人当做枪杆子使而不自知,得意个什么劲儿?
若是被他们这边寻到什么错处,惠王第一个就将他推来顶罪。在太子看来,龙廷轩这个过惯了逍遥闲散日子的人,那知道怎么钻营,他拿出来针对自己的那些所谓的证据,不过是惠王借他的手,利用他来打击自己罢了,只有这个傻子,还以为终于得人器重,佯装得似有那么一回事儿......
太子在殿中咆哮大骂了一顿后,终于出了心中的一口恶气,嚷着叫着让人送酒过去。
太子妃郑氏从侧殿出来,见太子一脸戾气,忙上前倒了一杯茶,送到太子面前,一面劝着太子息怒。
太子看到郑氏,便想起上次因为他们郑家的事情,也在朝堂上受到父皇的呵斥,后来因为秋猎,不尽被叫去崇政殿训斥了一顿,还将上林苑的指挥使薛清扬给革了职。薛清扬是他的人,他被陛下革职,便等同于他失去了驻守上林苑的那一部分兵力,这让他大为不满,想要上书,却被少师沈仲等人劝住了,只能白吃了这个亏。可他心中到底不平,因而看着郑氏的眼神也透出一股子阴冷来。
太子将一杯热茶汤尽数泼在了郑氏脸上,殿中只听得郑氏一声惊呼,紧接着便是一阵呜咽。
“殿下,妾身做错了什么?”太子妃郑氏哭着问道。
太子冷哼一声,看着她厌恶的喝道:“什么都不会,就知道哭,给本宫滚下去......”
这个时候,殿外有太监低着头禀报:“殿下,沈大人来了......”
太子妃擦了泪,起身欠了欠身,往内殿而去了。
随后,便有小太监进来,将瓷裂碎片收拾下去。
沈仲看了眼小太监端出去的碎片,知道太子又发脾气了,也没多问,只恭敬的给太子行了礼,随后大步走到太子对面的圆腰胡床上跽坐下来,将袖袋里的一封物事递给太子。
太子不解,见沈仲点点头,便伸手打开纸笺。
雪白的宣纸上,没有只言片语,唯有中间一枚朱红印章。
太子倏然睁大眸子,喊了一声先生。
沈仲点点头,小声道:“殿下猜得没错!”
这是一枚传国玉玺的朱印。
“这,先生怎么得来的?”太子脸色微变。
这百姓们不知道英宗手里没有传国玉玺,但身为太子的他,哪有不晓得的道理?
英宗之所以不杀沐千山,囚着他这些年,便是为了从他口中得到传国玉玺的下落,可最后他搞出了那么多事情,也没有问出个结果来,这少师是从而得来的印章?
“殿下还记得沐千山那个案子么?”沈仲问道。
太子连一沉,冷笑道:“先生也当我昏聩?”
沈仲笑笑,说道:“沐千山死了,刑部侍郎的姚劲死了,可那个挖地道的人,却不知所终......”
太子眼睛闪着灼亮的光芒,一把抓住沈仲的手腕,压住兴奋问道:“玉玺在他手中?这是他给你的?”
沈仲点头,解释道:“以臣看,这人功夫不弱,神出鬼没。他潜入臣府邸也是无声无息的,只留了这枚朱印,还有一句话。”
“什么话?”太子迫不及到问道。
“他说传国玉玺在他手中没有什么用,想拿着这块石头,跟殿下谈一笔交易!”沈仲复述那人的话。
第四百八十九章玉玺
太子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身为储君,将来英宗大行,他便是下一任帝王,不过依着目前的形式看,惠王和逍遥王连成一气,势力不容小觑,他这个储君之位是否稳当,他有自知之明。但若是有传国玉玺在手,那一切便不可同日而语了。
为何历代帝王都要有玉玺相传?为何英宗孜孜不倦的非要寻到玉玺下落?
只因为拥有了传国玉玺,才真正算得上名正言顺,天命所归!
而今机会就摆在眼前,太子怎么能不激动?
他攥紧了沈仲的手腕,喉结上下涌动,急躁的问道:“什么条件?”
“他仅想要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沈仲道。
太子哈哈一笑,脱口应道:“那还不容易?”
“就是太容易了,臣反而担心!他怎么不找惠王?或者继续等待其他机会?”沈仲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眼中满是忧思。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太子讪笑,觉得少师真是瞎操心。
不找惠王,那是因为他废了,早已经失去了争夺宝座的竞争权,而逍遥王,充其量不过是惠王的走狗,他有什么能耐能成就大事?不长不嫡,只有自己才是名正言顺,玉玺落在他手中,才是得其所哉。
至于等待其他机会?
太子冷笑,只问沈仲道:“先生觉得还有可能么?宪宗他这辈子,是别作任何妄想的了。”
沈仲看太子自信满满,心道是否自己想得太多了,把问题想得太过于复杂了?
那个人和沐千山虽然都是宪宗旧部,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能否卷土重来,重掌昔日辉煌,他们心里不该有数了么?
或许是沐千山最后的失败,让那人彻底死了心,改了心思吧?
终究,再重的恩义,也抵不过荣华富贵的诱惑,锦衣玉食的日子,谁人不稀罕,谁人不想过?
太子高兴归高兴,却还是谨慎地问了一句:“能否确定玉玺的真伪?若是被那个假的糊弄,本宫何至于冒这么大的险?”
沈仲郑重点头,应道:“臣能肯定,若是玉玺真不在他手中,朱印是他伪造的,臣一眼就能认出来!”
“哦?”太子狐疑看他,等着他的解释。
沈仲是见过传国玉玺的,他父亲当年伺候过先帝,是先帝身边颇为得力的一员大臣,掌过印。传国玉玺是从前梁帝手中获得的,当时始祖皇帝捧着玉玺,一时激动,不小心将玉玺砸在地上,磕掉了一角的边缘,无法修补,造成了他不小的遗憾,但不影响使用。这件事也不曾传出去过,不过是祖父跟父亲讲过,他也有所耳闻。且真正见过玉玺的,没有几个,旁人是不知道的。
太子听完,忙又看着宣纸上的朱印,果然,在右上角的边沿,崩了一小块,不细看,便发现不了。
“如此说来,这玉玺是真的了!”太子心头又忍不住一阵激动。
沈仲复又点头。
“本宫答应了,快让他将玉玺送来!”太子拍了拍沈仲的手臂,催促道。
沈仲苦笑,太子殿下当真认为这是件极简单的事情?
在太子未正式登基之前,谁敢贸然将最有利的筹码先送出去?
“这东西,是他现在最有利的保命符......”沈仲沉声说道。
太子眸子一沉,心想若是他也拿捏着这个去跟惠王谈条件,那他倒是稳赚不赔,只是自己怎么也无法甘心。他脸上忽而又浮起了厉色,咬着牙吩咐道:“传国玉玺,本宫必要拿到手,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决不能落在惠王手中......”
沈仲敛神应了一声是,心中寻思着那个人什么时候再来。
... ...
辰逸雪领着金子从养心殿出来,二人脸上皆洋溢着幸福的笑意。
虽然英宗极力挽留了他们,又说上次沐千山的案子,刑部的缺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补上,他不愿错过良将人才,挽留辰逸雪上任。不过因辰逸雪真的无心仕途,英宗也不好强人所难,只好放他自由。
而金子,上次已经明确拒绝了英宗入仕担任女官的邀请,而今嫁作人妇,定然是嫁鸡随鸡,跟着夫婿过闲云野鹤的日子。
英宗看他二人如此和谐恩爱,心头也荡起圈圈涟漪。
曾经,他也向往过这样的日子,只是后来他迷恋上了权力,至高无上的、能够呼风唤雨的权力,他便再也停不下来去过安逸的生活了......
但这一刻,他还是羡慕的。
他只嘱咐二人,莫要辜负彼此,便放他们离去了。
从此后,他们又可以自在地过自由的生活,怎能让人不高兴呢?
辰逸雪挽着金子的手,一路疾走。
他腿长,金子只能在身后小步跑着才能追上。
下了玉石阶的时候,因为二人走得快,便没有留意到拐角转弯出来的内监,那内监也未察觉,便撞了过来。
砰的一声,一个描金红漆托盘便抛了出去,而后,重重的砸在青石砖地板上。
金子被磕到肩膀,疼得直抽气。
内监一屁股跌坐在地面上,随后看清楚面前之人后,忙跪下磕头请罪。
辰逸雪一脸紧张地问金子有没有事,可有碰到哪儿,金子不想他担心,只笑着说碰了肩膀而已,不严重,没事的。
辰逸雪眸光移向内监,漠然中透出一股寒意来,金子忙拉住他,也是他们刚刚没注意呢,双方皆有过失,不是小太监一人的错。
辰逸雪便握紧了金子的手,轻轻的摩挲着她的手背。紧接着,他的手猛地收紧,力道过大,让金子不由蹙起了眉头。
“怎么了?”金子问道。
辰逸雪冥黑的眸子紧紧地锁着地上的红漆托盘,那刺目的红和那边沿熟悉的描金花样,仿佛一条导线,瞬间将他掩埋在深处的梦境再次牵了出来。
他倏地闭上了眼睛,脑中浮现出梦境中的那个情景。
那个女子不停的磕着头,哭喊着,乞求着,可那个年纪稍大的妇人无动于衷,只冷冷看着她,扬手让人送来了一个托盘。
就是这样的托盘,鲜红得如血一般,描着金漆,上面放着毒药、匕首和白绫。
幕帘后面的那个小儿拼命地挣扎着,他要跑出去,可大手紧紧的拉着他,力量之大,不是他小小的力量可以抗衡的。
红色的血液幕天席地是涌来,那个女子的鲜血越来越多,越来越急,蔓延至小儿身边,仿佛就要淹没到他的胸膛......女子时而悲痛哀求,时而绝望凄厉的声音和着血腥味儿,在他周边徘徊不止......
辰逸雪的心猛的抽搐起来,那个女人究竟是谁?还有那个孩子又是谁?
梦中的场景,他终于明白是在哪儿了,是在宫里,只有宫中才会有那样富丽堂皇的宫殿,才会有这样的托盘......
他的脑袋一阵刺痛,白皙的额角有冷汗滑下。
金子被他的反应吓到了,焦急的喊了声:“逸雪!”
“没事!”辰逸雪睁开眸子,看了一眼跪地磕头的小太监,淡淡说了一声起来吧,便拉着金子往甬道走。
薄唇紧抿着,这是不想说。
金子看了他一眼,眼中有心疼,也有疑惑,但没有问出口。
辰逸雪的心情还没有平复过来,他总觉得那个梦,或许不是梦,而是真实存在过的事情。母亲说他六岁那一年生了一场大病,然后失忆了,梦中的那个孩子,年纪差不多也是六岁,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他自己本人?
那么那个浑身是血的女人,又是谁?
他心口升腾起一股压抑的感觉,那种感觉,很熟悉,在辰庄的那一年,他时常与这样的感觉为伍。
金子悄悄地挣脱了他的手,反手将他的扣在手心里。
辰逸雪侧首看着她,露出清浅笑意。
心头的不适很快便驱散了。
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他身边还有一个挚爱的人,这个世间最亲密的人,他承诺过,会给她幸福,他不该再纠结于那个梦境.....
在朱雀大门门口,金子和辰逸雪遇到了久不见面的龙廷轩。
龙廷轩站在不远处,含笑看着他们,只是那笑意再不是往日里看到的那般散漫不羁。金子有些愣怔的看着他,以前的他,就算给她腹黑的感觉,但他的笑意,却是真切的,不像现在这样,流于表面,皮笑肉不笑。
忽然间,金子觉得龙廷轩很陌生。
辰逸雪也是淡漠的笑了笑,点头打了招呼。
龙廷轩沉吟了一息,这才上前寒暄几句。
“一转眼,你们都大婚两个多月了......”龙廷轩看着金子,哑声道:“感觉就像做了一场梦似的!”
金子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柳若涵是辰逸雪的表妹,上次又是跟着蕙兰郡主一起入宫参加的春宴,金子不能装聋扮哑,略一沉吟后,便开口道:“听说王爷大婚在即,恭喜了!”
龙廷轩冷冷一笑,那笑意满是戏谑。
紧接着,他的心猛地像被什么刺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又松开。
本想客气的回应一句谢谢,可那话堵在喉部,吐不出来。
“要回去了么?”龙廷轩问道,这次问的是辰逸雪。
辰逸雪嗯了一声,拱手道:“王爷这是要入宫请安吧,在下便不打扰了!”
龙廷轩笑了笑,道了一声慢走,立在原地,看着辰逸雪和金子上了马车,离开朱雀大门。
他眼中涩涩的,在门口停留了片刻,俊脸扬起清冷笑意,转身步入宫门。
第四百九十章疑问
龙廷轩先去了养心殿给英宗请了安。
他近些日子在朝堂上的表现,让英宗有些不满,觉得太过于张狂。
可龙廷轩心中却有他自己的打算。
他不是耳聋昏聩,也不是瞎子,他自然知道朝臣们在背后是如何议论他的。他们说以前的逍遥王虽然小气记仇,但至少还有几分傲气,可现在的他,说好听点儿,是惠王殿下最得力的手足,说难听点儿,就跟那啥没什么区别,让他攀咬谁,就攀咬谁......
不是谁都能忍受这样的流言攻击的,但他龙廷轩可以。
就是流言的源头起始,来自谁人授意,他也一清二楚。
这是惠王对他的考验,也是他对自己的考验。
面对英宗的训斥和批评,龙廷轩露出一贯赖皮的笑,懒懒的,任由父皇骂个够本。
听完了英宗训教,他才起身去了容妃那里。
容妃心疼儿子,见他这阵子似乎消瘦了一些,便将火气撒到阿桑身上,骂他懈怠,没有将主子照顾好。
阿桑不敢狡辩,跪在地上请罪,一遍遍的道:“奴才该死......”
龙廷轩很疲累,不仅是身体上的疲惫,心理也很疲惫。他没有空去搭理容妃斥骂阿桑,径直去了侧殿,在软榻上躺了下来。
容妃见状,便让宫人快去传膳,自己则在榻旁坐下,唠唠叨叨的说了一些要爱惜自己身体,准时用膳,不要熬夜之类的话。
龙廷轩含糊应下了,闭着眼睛假寐。
容妃就说钦天监已经选好了日子,在六月二十八,大婚要准备的礼服和各种布置安排,都要让礼部开始着手准备了,时间还有些赶,一会儿用过午膳,让尚衣局的李尚宫过来丈量尺寸。
又说上次端肃亲王世子大婚的礼服品味不凡,倒时候可以照着样子做上两套。
龙廷轩一直是闭着眼睛听着,只听到最后礼服的裁制时,猛地睁开了眼睛,脸色一沉,怒气涌了上来,冷不防的吼道:“本王还需得着模仿他人?”
容妃一脸愣怔,反应过来后,忙解释道:“轩儿,这没有什么不妥吧,这大婚的喜服不是都一样的么,只是母妃听人说世子的喜服样式新颖,且又不止咱们模仿,而今上京城内的哪家绣庄不争相做那样的款式?”
龙廷轩冷笑,沉吟一息后,倔强道:“本王喜欢怀旧!就做以前常规的大婚喜袍!”他停了一下,复又说道:“新嫁娘的礼服,也不许模仿!”
容妃见龙廷轩一脸较真的模样,也不愿跟他唱反调,便点头应好。
只要他肯听劝,如期大婚,什么都好说。
想起那天,她私自给他定了柳家娘子这本亲事后,儿子气急败坏,一副要跟自己母亲决裂的表情,容妃差点儿就吓得昏死过去。
她想不明白儿子为何这样抗拒,这柳家娘子是她那天从众多闺秀里相中的,百里挑一的好。容妃本以为这一次定能让儿子满意,便让人拿了柳娘子画像送过去,谁知,龙廷轩随后,便提着画像过来质问她,说她不够尊重他的意愿。
容妃懵了,若她还不够尊重儿子意愿,那何至于到了今时今日,还不能喝上媳妇茶,不能抱上大胖孙子?
薛皇后、萧贵妃,都是当人家祖母的人了,宫里像她这般年纪且有儿子的,哪个不是早早的大婚繁衍子嗣了?在皇家,子嗣有多么重要,这还需得着她讲么?
那天容妃真是被龙廷轩惹急了,偏偏还被儿子一连串的质问噎得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佯装昏倒,龙廷轩这才慌了神,忙请了太医过来。
太医开了药离开后,龙廷轩也意识到自己对母亲的态度不够好,守在榻旁,握着容妃的手说了一声对不起,但他心中依然有气,不肯为母亲乱点的鸳鸯谱妥协。
容妃说了好些柳家娘子的好话,她看中不仅仅是因为柳娘子的贤良淑德,更重要的一点儿是那天在天龙寺无意间听到的,她有着贵不可言的命格。
有这样命格的女子,定然是能旺夫益子的。
容妃没有那么大的野心要儿子像惠王那样,去争夺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但她作为一个母亲,也希望儿子能富贵顺遂。
她将那天在天龙寺听到的话一并告诉了龙廷轩,她这么做,一切都是为了儿子,希望他能明白自己这个当母亲的苦心。
容妃的话让龙廷轩焦躁的情绪平稳了下来,他静默了片刻,最后露出一丝苦笑,点头应承了这门亲事。
儿子妥协松了口,这让容妃很高兴,病第二天就好了,麻利地让钦天监去合两人的八字,尽快挑出来大婚的佳期。
******
金子和辰逸雪回了端肃亲王府后,辰逸雪一个人去见了蕙兰郡主。
母子二人不知道在房间里说了什么,张妈妈一个人守在房门外面,丫头们都退到了廊下。
辰逸雪从蕙兰郡主房间里出来的时候,脸色有些苍白,但一双浓若点漆的眸子,一如既往的淡漠平静。
张妈妈欠身送了他出院子,回来后,便听到房间里传来了郡主压抑的哭声。
是否该进去劝劝郡主呢?
张妈妈犹豫不决,她一时拿不了主意,也不知道母子二人发生了什么事情,又该从何劝起,心焦不已。
正好有丫头唤了一声老爷,张妈妈回头,见是辰靖回来了,忙上去请安,又将刚刚辰逸雪来找郡主相谈,而后郡主大哭的事情一并告诉辰靖。
辰靖面有忧色,让张妈妈遣了丫头忙去,自己进了房。
辰靖不是第一次看蕙兰郡主哭,他的妻子平日里是个爽朗干练,心中自有丘壑的人,但她也有脆弱和彷徨的时候,就如雪哥儿的身世,就是她最脆弱敏感的且无力左右的事情。
张妈妈说雪哥儿来找过蕙兰,又是从宫中回来,辰靖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他小心安抚了一番,直到蕙兰郡主停止了哭泣,他这才问刚刚是怎么回事。
蕙兰郡主抹了泪,将母子二人刚刚的谈话说给辰靖听。
“......雪哥儿刚刚问我了,问我究竟是不是他亲生的母亲?还跟我说,他想要听真话!”说到这儿,蕙兰郡主又哭了。
她从来当他是自己的孩子,甚至于比亲生的孩子还要疼爱,可刚刚那孩子冷冽的眼神,刺痛了她的心。
“那你怎么说?”辰靖问道。
“我能怎么说?我就是他母亲,嫡嫡亲的母亲!”蕙兰郡主哽咽道。
辰靖就叹了一口气,安抚了妻子的情绪,他想了想,若是上京城这边没有什么事情,端肃亲王的身体也好转后,便带着妻儿回去仙居府。
帝都的生活,真的不适合他们,住得久了,人都要变得压抑起来,跟何况是心中还背负着如此沉重包袱的蕙兰呢?
在仙居府的时候,他从没有见她哭得这么多,这么无助过,这真真让他心疼。
... ...
午膳,是在辰老夫人的院子里用的。平日里辰老夫人是不跟小辈们一道用膳的,她习惯了仙居府那样的生活,院里自设小厨房,喜欢吃什么,就让小桃去吩咐小厨房的人做一些。
不过听说了外孙女儿柳若涵将要大婚的事情,老夫人高兴,便让小桃去将儿子媳妇,孙儿和孙媳妇一起叫过来用膳。
饭桌上,辰老夫人让蕙兰郡主多帮衬一下柳夫人,大婚要注意的事项和各个流程,都提点着些,毕竟雪哥儿也是陛下赐婚的,蕙兰郡主处理过,有经验,柳夫人到底没有见过大世面,就怕出了什么差错,贻笑大方。
蕙兰郡主木木的应了声是。
老夫人见她语气似是敷衍,便有些来气,瞪眼看过去,却瞥见她眼眶有些微红,不满的话语溜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一顿饭吃完,辰老夫人留下了辰靖,问儿子究竟是怎么回事,谁又惹着她了?
辰靖没敢说实话,只被自个儿母亲逼急了,才说雪哥儿今天问了蕙兰,他是不是郡主亲生的。
辰老夫人讶然。
雪哥儿怎么平白无故问了这个?
是哪个挨千刀的跟雪哥儿说了什么?
蕙兰这些年对雪哥儿做的,就是亲生的然哥儿和语姐儿都比不上,雪哥儿也不是糊涂人,怎就问了这问题,这得多伤蕙兰的心呐?
辰老夫人知道媳妇儿心里的委屈,心中也愧疚,还好刚刚自己那训斥的话没说出口。
她冷静想了一会儿,打发了辰靖出去,又让小桃去请世子过来。
... ...
金子的起居院子外面,桩妈妈和笑笑、青青正在廊下打着络子,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想到就快回桃源县,三人掩不住满脸的笑意。
金子在屋里摆弄着解剖工具箱,手中拿着抹布,将里面的刀具仔细的抹了一遍。她心想着,上辈子每天除了出堪就是验尸解剖,生活得就像陀螺似的,就没有停止过旋转,爱情和婚姻,都是她所缺失的。这辈子就活得恣意一些吧,平平淡淡才是真。
辰逸雪在外厢看着书,不过他却有些心不在焉,书页面一直停留在开始翻开的那一页,压根就没有翻过。
笑笑从屋外探着脑袋,低声道:“郎君,小桃姑娘来了,说老夫人请您过去!”
金子听到声音,忙从内厢出来,问道:“可有说什么事儿?”
笑笑摇头。
辰逸雪便将书本放了下来,起身看着金子,笑道:“我过去瞧瞧!”
金子点头应好,目光追随着辰逸雪的身影缓缓离去。
第四百九十一章放下
辰逸雪刚给祖母行礼请安,辰老夫人便给小桃使了眼色。
小桃会意,领着屋内的小丫头鱼贯退了出去。
辰逸雪就在辰老夫人身边的蒲团跽坐下来,他看了一眼祖母微微有些紧张的神色,心口一紧,低沉醇厚的嗓音却没有半点儿起伏:“祖母让孙儿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许是他的平静清冷感染了老夫人,她心头的焦灼感缓了下来,看着孙儿的眼神分外的慈祥和蔼。
那一年,他被接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六虚岁了。瘦瘦的,身形俽长,一张小脸烧得通红,一直在昏睡中。
辰靖说那是他的儿子。
辰老夫人当时就吓了一跳,忙问怎么回事。
辰靖那时候抱着孩子跪在辰老夫人面前,他流着泪,求母亲和蕙兰原谅他年轻时候犯下的错误。
那时候蕙兰正怀着语儿,听到这消息后,直接晕了过去。
辰老夫人知道这事情是儿子做得不对,可忽然间得知自己还有这么大的一个大孙子,她欣喜若狂,断没有将之拒之门外,不承认的道理,到底是他辰家的骨肉。
辰老夫人问了孩子的娘,辰靖只说当年年少,对情爱之事依然懵懂,对孩子的娘并没有多少感情。若不是孩子的娘身子不行,他也不会去夺了这么多年来与她相依为命的孩子。辰靖不愿对这件事情多说,辰老夫人也不敢多问,她还得顾忌儿媳妇蕙兰的感受,这孩子能不能留在府中养着,还得她点头。
辰靖让辰老夫人代为照顾雪哥儿,蕙兰晕倒了,他得过去陪伴着。
辰老夫人晓得蕙兰在儿子心中的分量,忙答应了,自己则亲自照料雪哥儿,请医延药。
因为孩子身份的特殊,她对雪哥儿,多了一份怜爱。
后来辰靖说他已经说服了蕙兰,让孩子留下来,以后那孩子就是他们夫妻二人的嫡长子,让老夫人以后都跟人家这么说。老夫人既惊讶又高兴,难得儿媳妇如此深明大义,她感激不已。
当时,老夫人就在想,许是蕙兰那孩子想起了她和靖儿失去的第一个孩子了吧?若那孩子没有夭折,跟雪哥儿,也是差不多大小的,如今将雪哥儿当成二人的第一个孩子,或许还有这份念想在里头。
蕙兰这些年对孩子的疼爱,是发自真心的,这点辰老夫人看在眼里,感念在心里。
辰老夫人不知道是谁在背后乱嚼舌根子,但她不希望他们母子间的关系因此而疏离了,只好叫了辰逸雪过来,亲自计较一番。
辰逸雪自然知道母亲对自己的好,道理他都明白,只是那个纠缠了他多年的梦,似乎不仅仅只是梦境。他现在越发肯定梦中的那个亲眼目睹那个女子死去,又被沉在塘中垂死挣扎的小儿,就是他。那个女子究竟跟他有什么关系,是他想要知道的真相。
辰逸雪哑着声,看着辰老夫人道:“祖母,您只知道孙儿以前身子不大好,躲在庄子里养病,却不知道孙儿有将近一年的时间受梦魇所困。梦中常常盘旋着一个女子凄厉的哭喊声,孙儿看不清楚她的容颜,但却能肯定,那人不是母亲。她能出现在孙儿梦境里,定是跟孙儿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辰逸雪顿了顿,看着辰老夫人的眼睛闪过一丝哀伤和无措,一种对自己茫然无知的无措,这种神情看得辰老夫人心中生疼。
“祖母,孙儿究竟,是不是母亲亲生的孩儿?”
“是与不是,真的有那么重要么?”辰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拧着眉头问道。
这话不是斩钉截铁的回答,辰逸雪向来敏锐,已经捕捉到了他想要的答案。然而这答案,让他越发的迷茫了。
他不是蕙兰郡主亲生的孩子,那他现在所拥有的身份、地位,都是不属于他的,或者他占用了本该属于逸然的一切......
“雪哥儿,你记住,你是我辰家的孩子,是你父亲的长子,将来要继承我辰家的一切,不要想太多。梦终究是梦,作不得实,万不可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惹你母亲伤心!”辰老夫人最后还是狠下心肠,没有告诉他身世的真相。
辰逸雪微微一笑,点头应了声是。
祖母的最后一句话,打动了他。
不管真相如何,他不该惹母亲伤心。她不说,或许有她不能说的苦衷!
他总说自己是个有前瞻性的人,真正有前瞻性的人,不该总纠结于过往,应该展望于未来。过往的一切已经成为历史,无可改变,他不能改变自己的身世,但未来,他要选择怎样一条路,在于他自己。
想清楚之后,他心头的沉重和压抑,便渐次散了去。
辰逸雪恭恭敬敬地给祖母磕头施礼,从容离去。
辰老夫人眯着眼睛,望着那抹挺拔俊逸的背影,低喃道:“也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真的放下了......”
******
傍晚的时候,学士府送来了一份帖子,让金子明日过去府中一趟。
金子还在想,这不时不节的,刘家让她去做什么?
还是桩妈妈反应快,忙说道:“说不定是大爷要跟娘子你商量阿郎的亲事呢!”
金子点头笑道:“真可能是因为这事儿。听说柳娘子和逍遥王的婚期,钦天监已经选出来了,舅舅估计着急了!”
她说完,兀自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
辰逸雪从耳房沐浴回来,正好听见,便笑着问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桩妈妈退了出去,将房门掩上。
金子便将帖子给辰逸雪看,身子软软的倚在他怀里,低喃道:“舅舅着急给阿兄定亲呢。上次给父亲写的信,也不知道他收到没有,我还是那句话,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情,定要当事人点头同意了才能换庚帖,瞧舅舅的做法,真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辰逸雪拥着金子,低头嗅了嗅她的秀发,带着一股淡淡佩兰的清香,让他有些痴迷。
“明日我陪你一块儿去吧!”辰逸雪说道。
金子知道他不喜欢应酬这些,去了也是一边坐着不说话,且他一贯清冷倨傲,倒让舅舅府中之人心中揣揣不甚自在。因便笑着打趣辰逸雪,说他去了刘家人还得小心伺候着他,让他有时间便帮着安排回桃源县的事宜,辰逸雪见此,便只好由着金子。
夜里,许是辰逸雪压抑的心情终于得到了释放,他表现得非常狂热。金子娇小的身躯被他精壮的体格压在身下,仿佛被一次次地抛上了云端,浑身发软,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昏眩的感觉一波波地袭来,金子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呼吸,被某高手调得无法招架,只能面红耳赤的缴械投降。
辰逸雪眼角漾开了笑意,额头的汗水滴下来,落在金子染着微嫣的脸颊上,俯身,做了最后的冲击,随后,深深吻住了金子的唇,轻吟的呢喃从他唇齿间轻溢出来,那是金子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深情缱绻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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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金子在桩妈妈的伺候下洗漱更衣,粗略用了早膳后,便让笑笑将事先备好的礼物搬上马车,准备出门。
笑笑应声去了,金子便去了蕙兰郡主那里,给公婆请了安,随后径直去了内门道,上了马车,直接往学士府而去。
这边,金子的马车才刚离开端肃亲王府,二门的小厮便往内院通报,说是柳夫人和柳娘子来了。
蕙兰郡主忙迎出去。
柳夫人打扮得十分庄重得体,眉眼间满是掩不住的笑意,亲热的挽了蕙兰郡主的手,笑着说来向郡主讨教来了。
蕙兰郡主自然知道柳夫人要讨教何事,也没客气推辞,只道尽力而为。
柳若涵的神色比起母亲柳夫人,显得十分平静,保持着娴雅端庄的形态。蕙兰郡主看了一眼,只觉得这孩子变化有点儿大,少了几分活泼,又觉得许是柳夫人这些天刻意调.教所致,毕竟若涵将来是要贵为王妃的,言行举止,比一般闺秀要求更高。
柳若涵给蕙兰郡主行了礼,又甜甜地喊了一声舅娘。
蕙兰郡主便搂住了她,调侃的唤了一声王妃娘娘,惹得柳若涵双颊通红,小女孩娇态连连。
三人一路寒暄着,往辰老夫人的院子去了。
... ...
桩妈妈说得没错,刘谦请金子过去,果真是为了金昊钦和柯子萱的婚事。
顾氏一脸笑意,将钦天监合好的八字递给金子过目。
金子不懂这些,只看到最后一句批语,乃是天作之合,便笑了笑,应道:“柯府也过目了么?”
刘谦哈哈一笑,应道:“这是自然。璎珞啊,按舅舅说,昊钦这婚事也是捡了大便宜了。你可知道,柯娘子的父亲如今调任为刑部尚书了,乃是正二品大员,有了这样一个外父,以后还怕挣不出一个好前程来?”
金子面上神色不动,心里却不由冷冷一笑。
靠裙带关系的升迁,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金子自己就不能,但她也知道不能用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别人,便没有接话。
顾氏又喋喋跟金子说了一些过六礼的安排,金子静静听着,最后忍不住问了一句:“换庚帖能否等儿收到父亲的回信,再做打算?”
(ps:每次喉咙发炎之后感冒就后脚跟着来,这次也不能幸免,鼻子不通气,人难受......亲们都要注意保暖,保重身体哦!)
第四百九十二章职业杀手
刘谦和顾氏愣了一下,相视了一眼。
二人沉吟了一下,最后还是顾氏打破了沉默,扯着笑脸道:“可以啊,毕竟钦哥儿现在也不在上京城,等他回复也是应该的。柯府那边,舅娘亲自去跟大夫人和二夫人说一声就是了!”
金子见顾氏如此说,便笑着道了一声谢谢。
虽然还没有收到金元的回信,但金子基本可以确信这门亲事是一定能成的了,因为金元没有拒绝的理由,诚如刘谦所言,这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到的好家世,谁要往外推,谁就是傻子。
六礼事宜还得委托顾氏费心安排,金子与他们又寒暄了几句,便借口回府伺候公婆,起身告辞了。
顾氏亲自送金子到内门道,临上马车之前,金子往顾氏手里塞了一个锦匣子,笑着说是自己的一点儿心意,让舅娘收下。
顾氏客气的推脱了两次,最后才笑着收下了。
金子上了马车,敛衽跽坐后,野天便驾着车驶出了了学士府。
笑笑坐在车窗边上,挑开车帘的一角往回看,正看到顾氏站在原地,仔细端详着锦匣,眉眼间皆是笑意。
她放下幕帘,笑嘻嘻地问金子:“娘子,您给舅夫人那么多礼物,末了还给了什么好东西,瞧她笑得,都看不到眼睛了!”
金子被笑笑逗乐了,顾氏怎么说也是刘家的宗妇,竟被笑笑说得似没见过市面又爱贪小便宜的无知妇人似的。换了以前,金子是不懂这些,也不爱讲究这些送礼文化的,但自从嫁入辰府,跟着蕙兰郡主耳濡目染,也学了一些。有时候,人家不是贪你一点礼物,而是门阀之间所讲究的体面和是否尊重的问题。
刘谦在金子和金昊钦的婚事上是用了心,也出了力的,虽然带了一些功利性和目的性,但不可否认也是因为刘家人的关系,才使得这两桩亲事进展得如此顺利。
金子向来都是懂得感恩的人。
马车从兴安坊出来,刚出了坊门,拐入荣安坊的御道,便听到外边传来了一阵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金子撩开窗帘往外面瞥一眼,正好看到一小队穿着府衙公服的捕快从车厢边快速跑了过去。
发生什么事情了?
正狐疑间,野天往车厢里递了话:“娘子,各个坊门处正在戒严排查,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婚后,端肃亲王府的下人都称呼金子少夫人,但野天似乎喊习惯了,只把金子的姓氏去了,跟着笑笑她们一样,唤娘子。
金子嗯了一声,将幕帘放下。
果真,本来不算远的一条路,竟走了一个时辰才到。
在端肃亲王府的内门道下车,金子轻轻呼了一口气。
笑笑扶着金子的手,走到垂花门的时候,正看到辰逸雪和蕙兰郡主送了一个人穿着铁锈红圆领鸟兽官袍的的中年人出来。
金子立在一旁,因不知道对方是谁,只轻轻的欠了欠身,稍作施礼。
那人便在金子面前停下,笑着拱手寒暄道:“这位便是世子夫人吧?久仰大名!”
金子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他口中的久仰大名,应该指的是金仵作的名声。名门世家出了一个当仵作的媳妇儿,可不是面上有光的事情。金子下意识的看了蕙兰郡主一眼,却见郡主笑意不变,上前介绍道:“璎珞还不认识柯大人吧?这以后大家就是亲戚,也该好好认识认识,多往来才好!”
听蕙兰郡主这么说,金子便明白过来了,这是柯子萱的父亲,柯越昭吧?
刚刚才听刘谦说起,柯越昭现任刑部尚书。
金子复又礼貌的施了一礼,笑着唤了一声柯大人,心中却有些狐疑,这柯越昭来端肃亲王府所谓何事?若是为了金昊钦的亲事,应该与代表男方的刘府相谈才是,毕竟从一开始,就是舅舅刘谦帮着打点一切,来这儿,反倒不符合规矩。
若不是为了亲事,那又是为何?难道跟刚刚路上的戒严有关?
柯越昭笑了笑,也没有跟金子再讲多余的话,只拱手朝蕙兰郡主和辰逸雪致意,便从容出了垂花门,由小厮前头引路,往内门道而去。
待客人走后,辰逸雪便走到金子身边,轻轻握住金子的小手,淡淡问道:“三娘,你刚回来,外面可是戒严?”
金子点点头,回道:“是,本来两刻钟可以抵达的路程,今天竟花多了一半的时间,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辰逸雪还没有回答,便听蕙兰郡主抢道:“出了命案,你们这些天就别出去了,咱们也不要沾那些不相干的事情。若不是你祖母要留下来观完涵涵的大婚礼,母亲也不虚留你们留在这儿,越是权贵聚集之地,阴私事儿便更甚......”
辰逸雪和金子肃然应了声是,目送蕙兰郡主离开。
小夫妻俩回了自己厢房,金子这才迫不及待地问辰逸雪,究竟是怎么回事?
辰逸雪知道金子一听到命案,职业病便开始翻了,他故意沉吟了半晌佯装神秘,在金子反复追问了几次后,才回道:“朝中有个大臣去喝花酒,被杀了!”
“柯大人怎么来咱们府上了?”金子问道。
“因事关朝臣性命,陛下自然是要京兆尹衙门和刑部尽早破案的,因上次有了沐千山的案子,又有金仵作鼎鼎大名在外,柯大人便来试着打亲情牌,看咱们能不能帮忙调查。”辰逸雪脸上带着清浅笑意,语气却略带嘲讽。
金子也笑了,感觉刑部和京兆尹衙门也够投机取巧的了,他们才是食君之禄的人,怎么出了案子就上门来找他们了呢?
不过依着蕙兰郡主刚刚的嘱咐,应该是拒绝了柯越昭的请求了,也就是说,这个案子,没她和辰逸雪什么事儿了,他们俩可以继续过混吃等死的日子......
... ...
案子的事情二人没有插手,但金子的生活也不是平淡得毫无波澜。
五月中旬的时候,金子收到了金元的信笺,厚厚的一封信都是关爱的言辞,直到末页才提及了金昊钦和柯娘子的亲事。
金昊钦开始反对,他不同意,还跟金元透露了柯十六娘将办成男装的金子错认成他的事情。他不想在明知道的情况下,还接受这样的亲事,这跟骗婚没有区别。
可这事情还没有等金元思量,刘谦的信也到了,直白的跟金元分析了接受了这门亲事的好处,又说现在柯娘子因为昊钦的事儿,已经毁了闺誉,柯家只能将女儿顺势嫁了昊钦,别不识相,麻溜溜答应了,等换了庚帖下了小定,大婚什么时候举行,再商量也行。
金元不知道用了什么方式说服了金昊钦,使得他最后应承了这门亲事,不过从字里行间还是可以看出来,金元对与柯府攀亲,也是极开心满意的,还说都是上苍注定了缘分!
金子看完了全信,这才知道这场亲事原来竟是这般乌龙狗血,她一头栽在床榻上,哀怨的叹了一口气----原来她才是始作俑者啊,真真是毁人不倦,害人不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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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那个喝花酒被劫杀的朝臣一案,京兆尹衙门还没有抓不到凶手,这事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惹得人心惶惶。天子脚下公然行凶,还让凶手至今逍遥法外,陛下很生气,在崇政殿将柯越昭和府尹大骂了一顿,又限了时日,让他们尽快破案。
这些金子也是听辰逸雪说起,他想知道什么,自有暗卫替他打探。
五月十八一早,晓鼓响过千声,朱雀大门便开启了,百官的马车轿子,满满排了几圈。
五月的天气不冷不热,真是宜人的时候,可京兆尹的额头,却布满了冷汗。
寅时三刻,正是夜与日的交替之时,天色如泼墨一般浓稠,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被一阵急促的呼唤声吵醒,相当不悦。待听完手下的人说又有一员大臣被劫杀,他登时睡意全无,打了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京兆尹忙将官袍套上,来不及洗漱,便让人尽快带他前往案发现场。
被杀的是刑部的司务,从五品的官职,在朝中影响力不算大,但他是刑部的人,凶手此举,似乎有些挑衅刑部的意思。
京兆尹到现场看了尸体,便断定凶手是同一个人。
他杀的第一个官员是工部员外郎,那厮是从妓院刚出来,喝花酒喝得晕乎乎的,被人刺了一剑,连反抗都没有,身上装着银子的荷包不见了,开始推断是劫杀。
昨晚死的司务,是在家中被杀的,屋里一片狼藉,有被洗劫过的痕迹,也是一剑致命。
这凶手的手法干脆利落,这么高水准的,现在看来,倒是职业杀手的可能性比较大。这样一想,将死者身上的钱银,将屋里搅得一片狼藉,都是幌子了......
凶手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杀人!
可现在他因何杀人,京兆尹查到现在,依然没有一丝头绪。他心中揣揣不安!
朝堂上,英宗震怒。
问了京兆尹的具体情况。
京兆尹现在还傻乎乎的以为是劫杀,那他这二十多年的官涯,可就是白混了。
京兆尹执笏上前,敛住心神,冷静道:“陛下,凶手应该是职业杀手!”
第四百九十三章朝议
职业杀手杀人,很少会留下蛛丝马迹让人有迹可循。
京兆尹将仵作的尸检报告呈交给英宗,尸体都是一剑命中心脉,过量失血而死,死亡的过程也是相当快的,而且两位朝臣的伤口位置、大小完全相同,因而可以肯定是一人所为,且身手不俗,死者甚至没有看清楚行凶者便已经毙命。
朝堂上瞬间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在猜测着这二人究竟是得罪了什么人,才会被灭了口? 又在仔细捋着这两个被灭了口的臣子,平素是否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虽然死的这两个朝臣,并非位高权重,足以影响朝堂的正常运作,但凶手如收割生命的死神般肆意杀了天子朝臣,这是公然挑衅皇权,英宗若不彻查到底,面子上也无光彩,遂争论了半天之后,又命御史台加入协助调查。
散了朝之后,太子和惠王、龙廷轩三人分左右一同走下了龙乾殿的汉白玉石阶。
太子嘴角噙着浅笑,慧黠的眸子若有若无地扫过惠王和龙廷轩的面容,大有幸灾乐祸的意味。
太子少师沈仲在他身后轻轻的拉了拉衣角,太子这才收敛起得意轻狂的笑,冷哼一声,昂首阔步往朱雀大门走去。
惠王在安柟和安柏的搀扶下上了步辇,他的眸光犀利,紧紧追随着太子的背影,脸上却是洋溢着淡淡的浅笑,眼神和笑颜,分外的不和谐。
死的那两个朝臣,都是惠王的人,只是在朝堂上,他们并不是一眼分明的惠王党。
工部员外郎是今年年初才由惠王手中的人提携上去的,他主要负责大军剑戟兵器的供给,这是个很重要的职位,惠王之前就曾跟心腹提起抬举他的意思,这才刚刚将人笼络在麾下为他所用,工部员外郎就被人杀了。至于刑部的那个司务,官职不大,却也能够给惠王提供便利,他死了,再想寻个合适的培养着,又得耗费一番心力。
惠王沉沉的吐了一口气,眼中的神色渐渐变得冰冷渗人。
太子惯来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他那洋洋自得的表情,显然已经告诉了他,这一切都是他的手笔,而且,他下手干净利落,让人找不到他的错处,就是明知道是他指示的又如何?有本事就去父皇面前参他一本啊,问题是你得有证据!
想起这个,一贯懂得伪装的惠王,额角的青筋额不由暴凸起来,攥紧的手指关节,发出咔咔的响声。
龙廷轩将太子和惠王的表现一一瞧在眼里,看着这二人明面上的兄友弟恭,暗地里却斗得头破血流,不由觉得好笑。这跟他预期中的效果,没有出入。
他佯装什么都不知道,上前一步,只问了惠王是否要回府了。
因为惠王从不曾跟他提及死的那两名朝臣是他的人,龙廷轩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正常的。
惠王抬头看了龙廷轩一眼,淡淡点头道:“你需要忙什么便去吧,让安柟和安柏送本王回府就好!”
龙廷轩道好,吩咐安柟二人小心看护着,马车不要跑太快。
安柟恭敬应了声是,扬手让内监抬起步辇。
龙廷轩站在石阶上,脸上笑容飞扬恣意,深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后,懒懒对阿桑道:“本王累得慌,走,回府补眠去......”
阿桑笑着应是,心中却在嘀咕,少主天天算计,能不累么,要换了别人,早吃不消了......
其实这件事明面上是太子和惠王的较量,其实这俩当事人都不知道,他们在这场角逐中,不过是龙廷轩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太子不是蠢材,他之前所担心的问题,是真真切切地发生了。可惜他被那枚传国玉玺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一门心思要拿到手,不管任何方法和手段,这才入了局,被人利用而不自知。
原来,那个神秘人,不仅给沈仲送去了装有传国玉玺朱印的密信,给龙廷轩也送去了。当然,他的真实目的不可能是单纯的想要谋个富贵爵位那般简单,这话哄哄太子还行,想哄精明深沉的龙廷轩,那是万万不行的。
他跟龙廷轩另有交易,暂时不提。
而龙廷轩也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话,不过那个神秘人所要求的,不触及他个人的利益,甚至对他所谋划的进展有所帮助,他倒是乐得与之合作。
借太子之手,慢慢解决掉惠王安插在朝中的人,再慢慢寻找机会换成自己的人。龙廷轩靠近惠王,不仅仅只要借用惠王手中的势力,他更想要那股势力完全的属于自己,听凭自己的掌控调遣,而在此之前,他必须先瓦解惠王的人,然后慢慢补缺。
而这一切,都在他掌控的范围内,循着轨迹一步一步向着预期方向进展着!
龙廷轩心情大好,躺在车厢内的软榻上,一路哼着小曲儿。
阿桑听着,竟忍不住眼角湿热。
多久没见过少主这么率性不羁的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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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日早朝,阴山边关传来了一封加急奏折,而这份折子的内容,让朝野上下一片震惊。
去年鞑靼冬末受雪灾影响严重,多亏了大胤朝打开边关易市,鞑靼才得以靠胤朝的粮草棉衣挺过严冬,也避免了阴山边关百姓受鞑靼铁骑掠夺剥削之苦。
鞑靼与胤朝本是敌人,但自停战之后,两国便是兄弟之邦,鞑靼可汗耶律感念英宗友邻相助,将于六月底命使者来朝,并与英宗皇帝商讨迎接宪宗上皇归朝之事。
随同边关加急奏折送来的,还有一封鞑靼可汗亲笔写的书信,证实了这份奏折所奏句句属实,并非捏造。
朝臣们登时就懵了,朝堂上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犹不敢信。
耶律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宪宗自从被俘虏后,已经囚困于鞑靼一十九载,怎么以前不送回来,等到现在胤朝天下大定了,才要送回来?
他是觉得宪宗已经没有要挟利用的价值,又杀之不得,留着只能白瞎粮食,所以终于无法承受这个烫手山芋要将之丢回胤朝么?还是说他与宪宗达成了什么协议,要趁机回来夺权?
高坐在御座上的英宗,脸色顿时变得阴沉起来。
在他看来,耶律此举不是为了感念他,而是为了给他添堵,给他制造麻烦的。
兄长宪宗在十九年前的那一场战役上,造成了阴山边关失陷,差点将大胤朝的万里江山葬送,是他临危受命,被萧太后和众臣推上了这个位置,领导着大胤朝打了一场艰难却恢弘的保卫战。
从那时候起,他便是众望所归的帝王,大臣们对他顶礼膜拜,百姓们对他感恩戴德,而他也第一次品尝到了那种号令天下的快感,也终于明白皇权至高无上的魔力。他倚在龙椅上,看着跪拜在脚下的臣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舒适感。
他已经喜欢上了这个位置,他曾说过,不会再将宝座之位拱手相让。
而宪宗的成就如何能与他相较?他仅仅只是大胤朝的罪人和耻辱。
英宗这些年为何要渐渐在暗中处理掉宪宗在朝时的心腹臣子?就是担心他有朝一日会威胁到自己的帝位。英宗希望,这位兄长可以......永远的,不要回来!
看着鞑靼的国书,英宗冷冷地扫了御座下的朝臣一眼,哑声问道:“众卿以为如何?”
底下的朝臣个个都是人精,这是个敏感性问题,谁也不敢率先出列说话。
英宗便冷笑,正待压下鞑靼可汗的国书不发时,思绪转了千回的御史台的曹清出列了,执笏上前道:“陛下,上皇北狩已有十九年,关外苦寒,而今四海升平,天下大定,臣以为是该迎接上皇回京,安享晚年了!”
宪宗被囚困在鞑靼乃是胤朝的耻辱,因而对外一致宣称,宪宗乃是在外北狩。
曹清这句话的本意不是让宪宗回来复辟,他只是觉得宪宗被俘在外,是件很丢人的事情,现在如果能让宪宗回来,也算是为国争光。
有曹清带头,礼部尚书张志也上前附议,而后吏部尚书刘景文也上前附议,他们都认为是年末阴山边关易市给鞑靼解了燃眉之急,这才使得耶律起了感念之心,让上皇回归!
可惜他们的这番意见并不对英宗的胃口,他们都不懂得一个帝王的心,若是他们懂,不会这么没有眼色。
英宗很生气,将折子从御座上扔下来,厉声喝道:“鞑靼人生性狡猾狼子野心,殊不知这是耶律的阴谋诡计?若他假意派人送上皇入京,却借机进攻,那时我天朝毫无戒备,岂不任他鱼肉?”
曹清和张志对视了一眼,闭上了嘴巴。
他们觉得耶律可汗这样做的可能性不大,蒙古草原近些年的内政不稳,回鹘和突厥势力隐隐有复发的趋势,鞑靼尚且顾之不及,又怎么会有心思舍近求远,跑来进攻上京城?
不过英宗这样说了,他们便不好再辩驳。
英宗从御座上起身,脸色依然非常阴沉,看着底下的朝臣,只冷冷吩咐他们遇事要多考虑,这件事容后再议。
朝会上的事情,很快便传到了后.宫。
萧太后正在用早膳,听陈公公说起前朝在议是否迎回宪宗一事,登时就怔住了。
然只有一瞬,萧太后便恢复正常形态。
几十年的宫廷生活,早就让她练就了喜怒不言于色。她放下了筷子,起身入了内殿。
陈公公忙跟着进去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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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四章无情
鞑靼可汗耶律的那封国书,让英宗和萧太后陷入了苦恼之中。
耶律囚困宪宗的初衷是什么,无非就是拿捏着胤朝皇帝的性命,向大胤朝勒索讨钱要好处。可那时候自己已经被萧太后和朝臣们推上了宝座,成了新一代的帝王,宪宗成了太上皇,朝廷上上下下将他当成了累赘,再也无人愿意理会一个过气皇帝的生死,更不会做出割地赔款,花钱赎他这种丧权辱国的事情。
可如今耶律不再打着索要钱财赎回人质的旗号,而是以感念天朝友邻相助之恩,要将北狩的上皇送回。
这是给了大胤朝极大的体面,所以他的臣子们动摇了......
这无疑是英宗震怒的原因。
他怒耶律的阴险,也怒臣子们对自己不够忠诚拥护。
英宗一个人坐在养心殿的御座上,黑暗中,他僵硬的身体犹如塑像,空气中仿佛有森冷的气息在徜徉。
他握紧了双拳,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而后从座上起身,打开殿门,径直去了宁和宫。
陈公公隔着殿门向萧太后禀报英宗驾临。
在此之前,萧太后同样一个人望天枯坐了一整天。
看着头顶的苍穹从白天的灿烂到入夜的冷鸷,萧太后的心亦如这日与夜的交替,此起彼伏。
她挪了挪僵硬的身体,哑声道:“请陛下进来吧!”
英宗进入殿中给萧太后请安,这才发现她神情非常晦暗,心知她必是听说了早朝的事情。
“母后不舒服么?怎么看起来神色如此倦怠?”英宗上前,握住了萧太后的手,而后震惊道:“母后的手怎么这么冰冷?”
萧太后不及回答,便听英宗朝陈公公和殿中伺候的婢子怒喝道:“你们就是这样伺候太后的?一群没用的东西,朕要你们何用?”
陈公公等人忙跪下磕头请罪。
萧太后知道皇帝心里不舒服,拘着一把火,正没处可泻。
她今天心里想了很多事情,磨心不已,已经够累的人,不想再添烦扰,便开口道:“陛下莫要怪罪他们,是哀家不让他们进来伺候的。”
她说完,看英宗强忍着敛了怒气,便笑问道:“陛下可用了晚膳?”
“还不曾!”英宗答道,声音涩哑。
萧太后淡笑道:“那便与哀家一道用一些吧!”说罢,朝陈公公扬手,吩咐道:“摆膳吧!”
陈公公忙应声下去,不多时,便让宫婢将膳食摆了上来。
英宗陪着萧太后用了晚膳,不过母子二人似乎都没有什么胃口,满满一桌琳琅满目的菜品,都没有怎么动过。
用过晚膳后,萧太后知道英宗有话要跟自己说,便让陈公公领着人退出去,只余自己和皇帝在殿中。
英宗抿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后才进入主题。
“母后,耶律送来了一封国书,说要将上皇送回来!”
萧太后没有抬头,低低呷了一口茶汤,只淡淡的嗯了一声,脸上神色自若,不显波澜。
“儿子在想,耶律早些年一直拿捏着上皇要挟讨好处,而今竟然一改贪婪野心,无条件将上皇归还,只怕其中有诈。朕临危授命,掌管大胤朝江山社稷,不得不作深远考虑,非三思权衡,不敢轻举妄动!”英宗道。
萧太后看了他一眼,幽沉的凤眸里闪过笑意,不紧不慢道:“陛下所言甚是!”
“这件事朕必然是要暗中命人调查的。上皇既然已经在关外北狩十九余年,虽然关外苦寒,但朕相信,十九年的生活,想必上皇已经喜欢并且习惯了,就暂时让他继续在关外打猎吧!”英宗微胖的脸颊带着清浅笑意,言辞却是毋庸置疑的强硬。
萧太后已经非常明白英宗的意思了。
她原想着既然上苍给了他这么一次机会,就让他回来度过余生,也算是落叶归根。是她越发年老了,心不似年轻时那般冷硬无情,还是她心里多多少少还念着那一点儿骨肉之情?
萧太后也笑了笑,允了英宗的意思。
她是从朝堂的血雨腥风里走过来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古天家最无情,在权力面前,从来就没有兄弟的位置。
... ...
迎接宪宗还朝的事情,英宗上演了一出拖刀记。
在翌日的早朝上,英宗也是拿昨天晚上在宁和宫与太后说的那番话搪塞大臣们的。他没有直接了当的表达他不想接宪宗回来的想法,而是说这件事有没有掺杂耶律的阴谋在里面,他需要调查。
至于派谁去调查,英宗没说,大臣们也懂得察言观色,不敢在这个当口追问。
英宗当了十九年的皇帝,涵养一直很好,就算有时候被朝臣触怒,大发雷霆之怒,却也是天子龙威,极少表现得如此暴躁。
曹清觉得这事情倒是不能急于一时,不过迎上皇回朝却是件极长面子的事情,大胤朝的史记将来是要流传千古的,出了一个被强掳俘虏终身囚禁的帝王,那是多大的耻辱,如今有机会将这个污点抹去,那是祖宗庇佑,何乐而不为?
... ...
下了朝,太子便将身边的谋士召唤到自己府上。
婢子们给殿中的各位大人上了茶,便乖觉的退了出去,将殿门掩上。
太子的心态并不乐观,他跟英宗一样,有着一种忧患意识。
他拧着眉头,眸子扫向跟前的一张张面孔,问道:“你们对这件事怎么看?曹清那个老匹夫还是有些重量的,且他说的理由又十分充足,是为国争光喜事,其他臣子少不得附和,本宫担心父皇也会有顶不住压力的时候!”
太子少师沈仲放下茶盏,捻了捻下巴的胡须,沉声道:“太子殿下不必忧心,只要陛下不松口,别说他回不来,就是连阴山的关口,他也踏不进来!”
有其他谋士表示不同意,他认为这件事情定是耶律和宪宗一早就计划好了,这次上国书陛下不予理会,只怕还会再来。鞑靼这样表现,乃是假意求和,图谋不轨,可天下百姓不晓得这其中厉害关系,定是以为陛下心胸狭隘,容不得上皇。到时候只怕陛下英明有失,需要早做防范。
这话说中了太子心意,他刚想开口,就听沈仲大声怒喝一声,指着刚刚那名谋士的鼻子,怒斥他危言耸听,一派胡言,竟敢在背后妄自非议诽谤天子,此乃不忠不义之举。
这帽子扣得太大,那谋士脸色登时便白了,忙跪下请罪,解释自己并不是那个意思。
沈仲对太子忠心耿耿,他所思所虑皆从太子利益出发。上次太子不顾自己劝谏,私下命人对惠王的人动手,让他很是生气。他觉得太子没必要非要处处与惠王争锋相对,陛下对太子近些年的表现和薛氏一党的膨大渐渐不满,未免惹来猜忌,太子应该收敛自身,修身养性,学习为君大道方为上策。
只要太子没有大过,陛下就不会轻易废黜他的储君之位。只要他安分守己,便也不会有机会授人以柄。至于传国玉玺,他也认为不必急于一时,那神秘人一直隐在暗处不出现,沈仲觉得自己此前对他的猜测太过轻忽,此后竟有些懊恼不已,因而在第二次收到那人的密信后,他留了心思,不敢再与太子透露半分,生怕太子生性冲动,被人利用。
至于太子身边的这一群谋士,也要找机会清理清理了,若是任由他们如此教导撺惙着太子行事,迟早要出问题。
太子见沈仲当着自己的面发火,心里非常不舒服,感觉沈仲太过自以为是,完全没有将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他的脸色倏地沉了下来,手臂一挥,广袖扬起一个弧度,紧接着,瓷裂声在殿内响起。
殿内霎时一片静默。
沈仲睁大眼睛看着太子,而太子也同样怒意汹涌看着他。
沈仲胡子抽搐着,唇齿微微开合,无力喊了一声:“殿下......”
“沈大人好大的火气!”太子冷笑着,想着沈仲这些年的尽心尽力和劳苦功高,怒意才渐渐消了下去。
“想来是天气渐渐变得燥热,沈大人还不大适应!”太子笑了笑,这次笑容真切了一些,颇有些给沈仲下台阶的意思。
沈仲明白,拱手请罪道:“臣刚刚冲撞了殿下,还望见谅!”
“少师严重了!”太子让他们都起来,回到席上做好,这才续道:“本宫有此担忧,也是想为父皇分忧解劳。少师让本宫不作为,只让陛下一人承担,天下人岂不是要骂本宫不孝?”
沈仲又忙道不敢!
他身为太子少师,是要教太子仁善大德,如何御臣,学习为君之道的,若让人曲解自己,说自己所教乃是不忠不义不孝之罪,他万死难辞其咎。
太子到底还是生他的气了。
刚刚被骂的那名谋士心中冷笑,沈仲啊沈仲,没想到你也有今日吧?
太子没了心情,今日议事是不成了,便让他们都退了出去,自己在婢子的伺候下,换了身窄袖劲装,郊外遛马去了。
******
傍晚,一场暴雨洗刷了整个上京城。
雨势凶猛,暴雨连成了雨幕,将天地笼罩。
地上被砸得啪啪响,溅起一朵朵晶莹的水花。
大雨持续了两个时辰,直到夜幕低沉,才渐渐收了雨势。
听雨声是夜里最美的乐章,可萧太后这个夜晚睡得不太踏实,做了一夜的梦,晨起的时候,浑身沁凉,头有点儿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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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五章帝心(两章合并)6K+
在昨晚那场暴雨的冲刷下,琉璃瓦屋顶和树梢的积灰消失得一干二净,整个世界焕然一新。
院子里的树木葱茏郁翠,枝叶上还沾染着未干的雨露,在朝阳的照射下,泛着璀璨的光芒。
花圃里落满了残枝嫩蕊,笑笑指挥着几个洒扫丫鬟打扫庭院。
金子换好了衣裳,跟着辰逸雪去了正院给蕙兰郡主和辰靖请安,回来用过早膳后,辰逸雪便进了内厢看金昊钦送来的卷宗,是个陈年的旧案。
仙居府的府尹赵传接任后,为了做出点儿政绩,便将一些陈年的积案都翻了出来,争取将之一一破案完结。金昊钦觉得辰逸雪这么一个聪明睿智的人白白放着,太浪费了,便寄了卷宗给他,让他顺便打发一下百无聊赖的日子。
金子进房间的时候,辰逸雪正伏案整理宗卷,气氛静谧和谐,只有沙漏的微响。
金子窝在软榻上,偷偷瞟了辰逸雪一眼,他面容恬静,浑身散发着一股子清贵的气息,俊逸逼人。
“我好看么?”辰逸雪抿着嘴微笑,眼睛依然看着卷宗。
“好看,迷得本娘子都不愿意走了!”金子哈哈笑着。
辰逸雪便放下手中的物事,一把将金子拥入怀中,清幽如泓的瞳眸带着炙热的情.欲,妖冶而瑰丽。
金子吓了一跳,忙挣扎了一下,一面道:“我得走了,不然舅娘该等急了!”
辰逸雪看金子紧张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他在金子额头上小啄了一下,这才放开她,调笑道:“那夫人你先忙去,夫君晚上再好好伺候你!”
金子脸上羞红了一片,骂了一声没正经,起身整理衣衫,喊了笑笑和青青出门,去学士府。
今天是金昊钦和柯子萱互换庚帖下小定的日子。
因金昊钦还在仙居府的府衙任职,且最近衙门公务繁忙、路途遥远,也赶不回来帝都,只能全权拜托舅舅家代为主持。
刘谦自然是乐意挑起这个担子的。因外甥女璎珞与端肃亲王府联姻确实给他带来好些好处,连着他在翰林院也混得风生水起,想来再进一步也不是没有可能,再加上上次金子懂事,给了顾氏一大笔的银子,这让刘家人上上下下都满意,觉得没有白为这兄妹二人操心。
他们嫁得好,娶的好,将来定不能忘了舅舅家的功劳。
顾氏这两天跟柯府那边交接洽谈,忙得脚不沾地。金子来了后,她又忙拿出礼单,让金子过目,一面问着是否再添加些什么。
金子也才刚大婚不过三个多月,哪里晓得这些,只能笑着对顾氏说:“一切全凭舅娘做主!”
顾氏便笑着应好,领着金子去看自己准备好的小定礼,又喋喋地说了柯府一会儿应该回给他们男方的礼物是些什么。
金子听着,不时给几声回应。
而后,她去看了翁氏,陪了翁氏说了一会儿话,便准备起身告辞。
顾氏和刘谦留金子吃饭,可金子坚持回去府中吃,顾氏想着金子乃是新妇,且端肃亲王府高门大户,的确是要懂规矩,拿捏好分寸,将公婆伺候好了,这以后在府中的地位才能稳当不受人诟病,因便没有再坚持,亲自送了金子到内门道,看着她上马车才回正院。
... ...
这个世界没有不透风的墙,蕙兰郡主自然也听说了五月二十日那天朝议的事情。听到鞑靼那边要将宪宗送回的消息,她像个小孩子似的,难掩激动。
十九年了,他被囚禁了整整十九年了啊......
蕙兰郡主一直以为,此生能再看着他平安归来,是一种奢望,没曾想到,上苍怜悯,竟能发生这样的奇迹。
她这些天一直在等待,等待着朝堂的动向。
可有时候期望越高,失望便越大。
英宗的态度明显告诉了所有人,他不愿意宪宗回来,若有可能,他巴不得这个哥哥死在外面,永远不要回来碍他的眼。英宗身为帝王,为了他自身的权力地位,不顾兄弟情分,蕙兰郡主可以理解。可萧太后作为宪宗的母亲,竟也能狠心冷硬如斯。难道十九年来,她对就不曾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一丝一毫的内疚么?
蕙兰郡主认为这世上再没有比萧太后更狠心的女人了。
她可以不要自己的亲生儿子,让他在鞑靼人手中自生自灭,她也可以不要自己的孙子,只为英宗大位扫除威胁和障碍。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的心,如何能偏颇成这样?
蕙兰郡主的眼底不自觉间,便氤氲起一层水雾。她感到无奈、无力,还有心疼。
这件事或许还没有结束,或许将会在英宗的拖延下无疾而终,可蕙兰郡主还是愿意给予期待......
... ...
二十六那天,柳夫人过来亲王府一趟,是来请蕙兰郡主过去帮着掌眼嫁妆等物什的,蕙兰郡主推脱不得,只能换了衣裳,跟柳夫人一道去了别院。
蕙兰郡主之前是娶媳妇,柳夫人是嫁女儿,相对来说,嫁女儿要准备的东西,比娶媳妇儿可简单多了。
嫁妆什么的,蕙兰郡主按照礼单看了一遍,提了几个添箱的要求,柳夫人一一记下了。
随后又看了一眼柳若涵的嫁衣,钗钿礼服,料子是顶好的,只是款式比起金子大婚的那套,就逊色很多。
“怎么不用今年最时兴的款式?语儿给璎珞设计的那一套,今年好些要大婚的闺阁娘子,都喜欢得紧,毓秀庄就接了好几桩订单呢!”蕙兰郡主说着,眼角便含了笑,想起女儿那鬼精鬼精的模样,趁着兄长和嫂子大婚的效应,顺势推出新款钗钿礼服,给毓秀庄又招揽了好大一笔生意,真真是个精明的丫头。
柳夫人神色有些尴尬,这次的礼服是内务府送来的,她虽然也觉得不够时兴,但看着料子的确是好的,也不好抱怨什么。
蕙兰郡主看她的神情,又仔细辨了一遍礼服的针脚,便晓得这礼衣是尚衣局出品的,便笑着绕过这个话题。
直到日落黄昏的时候,蕙兰郡主才回来。瞧她一脸疲惫的模样,辰靖便忙吩咐着张妈妈下去张罗浴汤,伺候郡主洗个热水澡。
蕙兰郡主洗漱更衣后,精神好了些,便让丫头摆饭,跟辰靖一道用了膳。
... ...
接下来的几天,上京城风平浪静,后.宫的娘娘们知道皇帝心情不好,也各自低调,谨小慎微。月末萧太后偶感风寒,吃了太医开的药后,正渐渐恢复。
惠王进宫探望萧太后,太后却不见,这个消息传出来,让人微愣,一时半会儿摸不着头脑。
太后此前最看重的皇子,是惠王!
难不成惠王腿残了之后,太后放弃他了?
众人各怀心思,暗自揣测着各种可能。而作为萧氏一派核心人物的惠王,也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慌乱。他若想要与太子抗衡,就不能失去萧太后的支持,不能失去整个萧氏的支持。
惠王自从残疾之后,个性渐渐变得多疑起来,他回了府邸,立即派人暗中查找异常之事。
六月初八,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炎热的夏季来临了。
早朝上,阴山边关守备再一次送来了折子,这一次是确定鞑靼使臣来朝的日子,并再一次提出商谈送宪宗归朝的事宜。
英宗现在对宪宗这两个字格外反感,他的态度依然非常冷淡,丝毫不予理会。
朝臣们议论纷纷,这些日子,他们私下聚在一起,便是谈论这件事情。从大局上分析,接上皇归朝,是件洗刷耻辱,为国争光的大好事,没有理由不做啊!
此刻除了右相周伯宣和太子党、惠王党的那些臣子没有表明态度外,朝中一直保持中立的臣子们,纷纷表示接上皇归朝,此举可行。
就是不可行,英宗也该给天下臣民一个合理的交代啊。上次就说查耶律的诡计,可半个月就要过去了,连一丁点儿消息都没有,这是说不过去的呀......
王直是御史台的二把手,地位仅在曹清之下,人如其名生性耿直,却是个一根筋,不懂得变通的人。从英宗第一次推脱不加理会接上皇归朝的事情后,他便在猜测陛下迟迟拿不定主意,犹豫不决的原因。直到今日,鞑靼那边再次提起,英宗依然是这般态度,他便心如明镜了,英宗不想让宪宗回来的最大一个原因就是因为皇位。
不过曹清和王直私下也有聊个,他们都不曾又迎接宪宗复辟的念头,大胤朝如今好不容易大定,经不起折腾,宪宗回来,是全了国体,遵着上皇的礼仪供奉着,度过晚年也就是了,英宗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于是一根筋的王直便执笏上前,恭敬唱道:“陛下天位已定,上皇还朝,亦不复莅天下事,陛下崇奉之,诚古今盛事也!”
这话一出口,大殿上的众臣皆倒吸了一口气,一束束惊讶的目光如镁光灯一般照在王直身上。
曹清暗叫一声不好,这是他和王直私下说过的关于陛下的心事,但这个王直竟然公然在大殿上声明此事,简直就是愚蠢至极。
这不是公然揭了陛下的心事,打他的脸么?
虽然这件事众臣们都心头透亮,但帝王心术鬼神不言,王直你竟敢捅破,真真是自作聪明啊!
果然,英宗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从御座上站起来,垂在面前的冕冠珠玉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龙威正待发作,空气中煞气腾腾,英宗将龙案上还未发回的奏折抓了一起,一把砸向王直的脸,怒喝了一声:“放肆!”
众臣包括王直在内皆伏跪在地,齐声唱了一句:“陛下息怒!”
王直额头被砸出了一块青紫,没有破相,只是高高的隆起了一个包。
英宗冷冷一笑,目光扫过底下乌压压跪了一片的朝臣,以严厉的口气数落了当年鞑靼侵犯大胤朝江山的恶行,鞑靼人狼子野心,对中原河山垂涎已久,若非如此,又怎么有当年宪宗的兵败?他又何须在那艰难的环境下被萧太后,被众臣们推上了这个位置?
英宗洋洋洒洒的一席话,既揭露了大胤朝与鞑靼没有什么和平可言,又再次指出了当年宪宗错信奸逆,兵败被俘,险些将大胤朝的万里河山葬送,又再次提醒众臣,当年不是他自己要登上这个帝位,是他们逼着他,让他在万难的情况下,去收拾宪宗留下的这个烂摊子,去承担大胤朝万千黎明百姓的生存安危的。
话说到这个地步,朝臣们也吓了一跳,这一时除了高呼陛下英明,他们不知道还该说些什么。
不过王直这个人,还真不是一般的倔强,他跪在地上,仰头睁大眼睛看着一脸铁青的英宗,依然执笏朗声道:“天下万民皆知陛下英明仁德勤政爱民,然上皇被俘,事关乎国体,陛下应早作裁夺,勿使他日悔!”
右相周伯宣也睁大了眼睛,原想着陛下大发雷霆,这厮也该收敛伏低做小请求陛下宽恕,哪知道王直竟敢这么猛,当众跟陛下在大殿上掐架......
所有人都为王直的小命捏了一把汗。
太子看着王直的眼神透着一股狠利之色,不过心中对他亦有丝丝钦佩之意。
当众顶撞天子,是无知无畏,还是故意哗众取宠?
他扯出大胤朝的国体,且牵扯到上皇宪宗,若是父皇打杀了他,日后难免落人口实,受人以柄,在将来的青史上留下一个污点。
英宗见王直刚如此大胆跟他顶嘴,火冒三丈,他刚想唤廷尉将王直拿下,心口却陡然一阵刺痛,那痛意直达肺腑,仿佛有一双手紧紧箍住了他的脖子,让他有了窒息的感觉。
英宗的大手握紧了龙椅的扶手,手指关节因用力过猛而微微泛白。
冕冠挡住了他的神色,且底下的朝臣皆俯首跪着,没有人发现他此刻的苍白和异样。
英宗努力的吸了吸气,身子微微有些颤抖。
大殿之中,朝臣们本以为英宗的雷霆大怒会如雨点一般砸下来,却不曾想沉了一息之后,竟是毫无动静。
曹清抬头看了周伯宣一眼,周伯宣此刻正抬起头,打量着御座上的皇帝。
英宗已经缓过气来了,他眯着眼睛倚在龙椅上,正试图让自己的气息平稳下来。
周伯宣唤了一声陛下,随后斗胆向英宗进言,说御史王直生性刚正不阿,虽然说话难听,但他的的确确是忠诚之人,还望英宗息怒,从轻处罚。
英宗睁开眸子,冷冷一笑。
曹清看清了形势,经过仔细思考后,也借机表明他们这些臣子们的心迹:“陛下圣明,天位已定,宁复有他!”
意思是陛下您的皇位稳稳当当的,就是宪宗回来,也不能动摇半分,绝不会更迭。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是对您忠心耿耿,绝不会有二心。
其他人见状,忙齐齐执笏参拜,齐声唱道:“陛下圣明,天位已定,宁复有他!”
这句话是及时雨,英宗闷赌的心情便由阴转晴了。
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若非拧不过民意,要将宪宗迎回,他定要让臣子们起誓,只对他一人忠诚到底!
英宗的气焰下去了,不过那个不带脑筋上朝的王直,他是怎么看就怎么不顺眼。
最后为了表示自己是个直言纳谏的明君,英宗最终没有打杀了王直,只在殿中将他训斥了一顿,命廷尉亲自执仗,将那个没有眼色的老匹夫打了二十杖。
王直这二十杖挨下来,虽然不至于去了性命,却也够他躺在榻上歇个十天半个月的了。
早朝过后,英宗传唤了周伯宣和曹清去养心殿。
大家都知道陛下传召他们,定是为了商量迎接上皇归朝之事,这事情陛下的抵触情绪很大,他们也不想跟着掺和,以后出了力,还要承受被陛下膈应的后果,不值当!因而朝会散了后,那些不用去养心殿议事的人,反而松了一口气。
英宗有些肥胖,近些年有心绞痛的毛病,不能大喜大悲有过多起伏的情绪,要控制情志才不会加重病情,这是太医跟他说的,因而英宗一直很有涵养,就算盛怒也有一个度。可偏偏宪宗这件事,是他心中一根刺,一根让他无法不在意,无法轻提轻放的一件事。他太爱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了,而这一切原本不属于他,所以他害怕失去,害怕自己臣子不够忠诚,害怕宪宗还有妄想。
重压之下,他的情绪到了焦燥,甚至是崩溃的临界点......
福公公伺候英宗脱下龙袍,换上明黄色的织锦薄缎常服。
英宗在侧殿稍事歇息片刻,喝了一盏茶之后才起身去了正殿,接见周伯宣和曹清。
关于迎接宪宗归朝的事,右相周伯宣的意思是等鞑靼使臣到了再面谈,若耶律还附带其他的要求,到时候是否接受再一起斟酌商谈。
再一个就是,不能让鞑靼人送宪宗入境,需得他们自己在朝中遴选一个合适的人选,去鞑靼将宪宗迎回来,这样做便可以防范和避免鞑靼借送宪宗归朝暗中做手脚,伺机潜入胤朝国界,发动兵变。
曹清也认为周相国所言甚是。
英宗听进去了,人选问题,他暂时没有考虑。今天鞑靼将派使臣来朝的事情刚刚确定日子,从出发到抵达上京城这段路程,至少要一个多月两个月时间。这期间若是还有什么变故,宪宗能否安然回朝还两说呢。
说到底,英宗心里还是存了一丝侥幸的,不过他的阴暗面只稍自己知道,旁人是不能窥探一丝一毫的。
英宗还要批阅奏折,商讨完这件事后,便让周伯宣和曹清跪安了。
... ...
朝会之事,萧太后向来是了如指掌的。只是她没有想到,那些中立派的朝臣们,这一次竟如此给力。
萧太后感到一丝安慰,这些臣子所言,乃是从国体大局出发,不谄媚溜须,是真正的纯臣所为。
她这些日子睡得不好,整夜整夜的做梦。
梦里,常常出现宪宗年少时稚嫩的面孔。她原以为自己都快要忘记他的模样了,可梦里,却依然如此清晰。
那时候,宪宗是太子,先帝对他严格,说他不能养在后.宫妇孺之手,将来定会懦弱难当大任。从五岁读书之后,他便被先帝安置在前朝的宫殿。上午跟着少师读书,下午便跟着端肃亲王去校场操练习武。
先帝对他寄予厚望,他心中是爱这个儿子的,只不过帝王家的父爱,决不会轻易显露于色。
宪宗虽是萧太后亲生,但因从小不养在身边,母子关系便有些疏离。对比英宗,萧太后给他的母爱,实在是少得可怜。
英宗是从小就在萧太后身边教养长大的,眉眼酷似萧太后,更得她的宠爱。她做什么事情,最先想到的,不是已经贵为太子的宪宗,而是小儿子英宗。
她疼英宗,宪宗是看在眼里的,那时候常常看到宪宗眼里闪现出羡慕之色,他也渴望被爱,可自己却极少用那样宠溺的眼神看他。
萧太后整晚整晚,在梦中看到的都是那双渴望的眼睛,这让她的心头有说不出的闷痛。
他能回来,能活着回来,就很好了。
萧太后如是安慰着自己。
窗外炙阳灿烂,风卷了进来,于湿热中携带着芬芳的花香。
萧太后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后殿的花园。
攀墙的枝蔓在阳光下摇曳着翠碧浓稠的光彩,碧池边上的两株垂柳,细条随风缱绻,骄阳筛过树影,在水面上投下斑驳倒影,碧池水面,泛起粼粼波光。
她望了一会儿,只觉视线有些模糊,渐渐的,头脑像被什么罩住,一阵眩晕混沌。
她握紧了窗沿,摇晃之间,陈公公忙惊讶出身,奔过来扶住了她,一面喊着太后娘娘......
太医很快便来了,而陈公公,也遣人去养心殿,将太后的情况告诉了英宗。
在太医刚开完方子,准备退出去的时候,英宗赶到了宁和宫。
太医是张院使,上次太后偶感风寒也是由他切脉诊治的,而英宗的心绞痛毛病,也一直由他调理着,太后和英宗,对他的医术很是信赖。
张院使给英宗行了礼。
英宗扬了扬手,问道:“太后的病情如何?可是上次的风寒复发?”
风寒不似现代感冒处理那么简单,在古代有时候可以要走一个人的性命。
张院使拱手道:“回陛下,太后的风寒没有复发,太后眩晕,乃是气血不足、行气不畅、情志不舒所致。臣已经开了逍遥散,不过还得太后娘娘自己调解,诸事放松,病才能好!”
情志不舒?
英宗听到这话,眉头微微蹙起,而后摆手,让张院使悉心照料,自己进入内殿,看萧太后去了。
母子俩说了一会儿话,英宗便将朝会上的事情并后续与右相等臣子议事后的决定告诉萧太后。
萧太后依然是淡淡笑了笑,应道:“陛下乃是天下之主,只要陛下拿了主意就好,哀家这老婆子是不管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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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六章太后薨逝(6K+)
萧太后以前也常常说这样的话,可朝政诸事,她自己不开口、不插手,却自有人替她开口,替她办事。她如此说,英宗也只当她跟平时一样,没放在心上。
上次的风寒似乎只是一个诱因,在那之后,萧太后的身体便渐渐出现了各种各样的警报,隐隐的,有种不祥的感觉在她心头升腾起来。
疲倦的感觉让她使不上力气,萧太后猛地意识到,就算自己掌控着权力,掌控着大半个胤朝江山,却不能掌控自己的性命。这些年,她为了母族的强大,也为了朝堂能与薛氏分庭抗礼,一直不遗余力地抬举萧氏,渐渐地,她亲手养大了一条狼,这条狼或许能帮她与薛氏这头猛虎相斗,但若是没有了自己的掌控,没有了自己的拿捏敲打,单凭英宗的力量,是否还能够控制得住?
她曾经考虑将来由惠王继承大统,萧氏中有大才的,可堪当大任扶持辅助,且惠王身上流的有一半是萧氏的血,他们得了泼天富贵,不会得寸进尺。可如今惠王成了废人,萧氏不可能甘心就这样退出储君之位的争夺战,若他们起了别样心思,情势一旦失控,内政动荡,将又是另一场血雨腥风。
这天下终究是龙家的天下,萧太后就是再抬举萧氏,抬举娘家人,也不会让大胤朝的万里河山易主。
母子二人说了一会儿话,萧太后的神色便有些恹恹的。她摆手对英宗说道:“陛下忙正事去吧,哀家累了,想歇一会儿!”
英宗扶着萧太后躺下,打开榻边的薄毯,抖开为太后盖上,一面道:“母后就好好歇着吧,太医刚刚的话,您都听见了吧?您情志不舒,所以,不能忧思!”
萧太后呵呵一笑,应了声好。
她如何能不忧思呢?
英宗与萧氏之间,这两厢就像一场拔河,一场世族大家与皇权的较量,若不能保持平衡,定有一方要败落。英宗若是先对萧氏动了手,到时候朝堂会变成了薛氏独大,等英宗缓过了气儿,再想要将薛氏一党连根拔起,那就更加千难万难了。
萧太后睁着眼睛,望着头顶湘色的游龙戏凤织锦幔帐,无声地叹了一息。
... ...
翌日清晨,太后晨起,脸色潮红,喉咙噎着一口浓痰,吞吐不得。
她挣扎着起身,倾斜着半个身子,弱弱的喊了一声:“来人......”
陈公公听到声响后,忙推门进入殿内。
“太后,您怎么了?”陈公公疾走到榻边,扶住了萧太后,神色担忧。
萧太后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示意他快将痰盂拿过来。
陈公公将一个引枕颠到萧太后后腰,起身去耳房取来痰盂。
萧太后趴在榻边,想努力将喉咙间的浓痰吐出来,嗓子咳出了闷响,却只吐出了一小块染了血丝的黄痰。
陈公公惊讶的喊了一声太后,萧太后却不理他,兀自用劲儿咳着,试图将卡住的那一块东西吐出来,可终究还是不能。
她脱力的躺了下去。
陈公公喊了婢子进来,取来了漱口的清水和锦帕等物事为萧太后盥洗。
“太后,奴才再去请张院使过来看看!”陈公公道。
萧太后却没有应他,她沉吟了一会儿,哑声对陈公公道:“去叫容妃过来,就说哀家病了,让她过来侍疾。”
陈公公愣了一下。
太后并不怎么喜欢容妃,她总说容妃有些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平素最喜欢的便是萧贵妃,总是自家侄女,偏疼她是自然的。可太后生病,不让萧贵妃过来侍疾,怎么反而让容妃过来呢?
陈公公一时没有想明白,不过太后发话了,他不敢多问,只应了声是,便去了外殿,嘱咐一个宫婢去传萧太后的话。
晌午的时候,萧太后召容妃去宁和宫侍疾的事情,便传遍了整个后.宫。
所有人都在私下里猜测着萧太后此举的用意,连萧贵妃也战战兢兢的,寻思着太后娘娘是否对自己有了不满。
她让身边一个机灵的小内监去打听打听宁和宫那边的情况。
半个时辰后,那小内监回来了,说太后殿门紧闭,陈公公和一众宫婢都守在外面,殿中只有容妃娘娘伺候着太后,半晌不见容妃出来。
萧贵妃心中打鼓,上次惠王龙廷轼听太后感染风寒,入宫请安,被太后拒之门外了。可这次病了,却是找了容妃过去伺候,这是什么意思?
萧贵妃想起逍遥王龙廷轩如今在惠王麾下,短短几月,便取得了萧氏众人的信任,这样能力,不容小觑。她心头乱糟糟的,胡思乱想了众多,一会儿想太后是否见惠王残疾了,想要用龙廷轩取代惠王的位置?
逍遥王母妃容氏出身一般,没有强大的母族支持他,若太后动了这样的心思,那他们萧氏苦心经营的一切,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逍遥王?那以后轼儿怎么办?
萧贵妃陡然浑身发冷,她拼命安慰自己,这不过是她自己胡乱臆测的,太后也许不是这样子打算的。说不定,太后在这个当口传唤容妃过去伺候,是为了将容妃推出去,让她和逍遥王成为薛皇后和太子的目标。只要太子转移了目标,那时候局面也就跟着转变了,成了太子与逍遥王相斗,而惠王坐收渔利。
萧贵妃相信,龙廷轩不是省油的灯,凭他在短时间内能取得萧氏众人的信任便不难看出来了。
等太子和逍遥王斗得精疲力竭的时候,轼儿便能腾出手来,将他们一并收拾了......
嗯,说不定,太后就是这么打算的!
一整个下午,萧贵妃便在忽喜忽悲的情绪中度过。
... ...
晚膳后,容妃伺候完萧太后用膳喝药后,便跪安退出了宁和宫。
她拖着疲惫的步伐刚回到自己的寝宫,还没来得及洗漱,便听殿外的宫婢来报,说萧贵妃来了。
容妃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却不敢推脱,忙从内殿迎出来,笑道:“快将娘娘请进来!”
萧贵妃穿着一袭蜜合色的宫装,浅淡长袭纱裙纬地,外罩着一件银红色的绡纱半臂,宽大裙幅逶迤身后,优雅华贵。三千青丝挽成一个高髻,发间点缀着几颗饱满的珍珠,闪烁着柔亮润泽的荧光,鬓边斜斜插着一支朝阳五凤挂步摇,细长的流苏倒垂,于行走间金光闪烁,潋滟生辉。
萧贵妃眉眼长得酷似萧太后,却没有萧太后的精明干练,眸光稍显柔和一些,声音也甜软,不细看她脸上留下的岁月痕迹,便如同二十来岁的娘子差不多。
“听说容妹妹今天去了宁和宫给母后侍疾,本宫也担心着母后的身子,只好过来问问妹妹了!”萧贵妃笑道。
容妃过去行了礼,便扶了萧贵妃的手一道往内殿走。
“太后娘娘身子是不大好,不过有太医照料着,娘娘又是有福气的人,定能否极泰来!”容妃含着淡笑回应。
萧贵妃听说太后身体不大好,便有些担忧,忙问:“太医怎么说?”
容妃一愕,事实上她今天过去,没有遇到诊病的太医,太后也没跟她说生病的事情,只问了龙廷轩最近在做些什么,与柳家娘子的婚事准备得如何了。容妃说太后身体不大好,是从她的脸色,气色看出来的。
容妃觉得自己有些失言了,她脸庞微红,有些尴尬的说道:“妹妹过去的时候,没遇着太医,不如姐姐明日过去亲自问问!”
萧贵妃便笑着说也好,又问了容妃今日过去,太后可有说什么。
容妃知道萧贵妃想问什么,也没多作沉思,只留心眼略去了问龙廷轩的那部分,说一整天在榻边伺候着,给娘娘端茶递水,伺候用膳喝药,后来太后只问了轩儿和柳家娘子的婚事而已。
萧贵妃想了想,觉得太后怎么会在病中关心龙廷轩的亲事,这有点儿蹊跷。
她深望了容妃一眼,看她一脸坦然,没有隐瞒的痕迹,便姑且相信了。
二人闲聊了一会儿,萧贵妃见容妃神色倦怠,心想她或许真是一整天在太后身边伺候,累得慌了。心下稍安,便让她赶紧洗漱,早些歇了,自己领人回了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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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十一早,辰逸雪陪着端肃亲王去了城郊行山。
辰靖照例出门巡铺,毓秀庄的总号最近要推出一个新的服装展,很多的成衣样式已经从桃源县寄了过来,他过目后要让绣房的人赶紧赶出来,这些天忙得脚不沾地。
蕙兰郡主打理着偌大一个端肃亲王府,也闲不下来,好在金子过门后,能帮着她分担一些。
管事妈妈送了账册过来,蕙兰郡主从辰老夫人处回来,金子已经煮好了茶,正等她回来,跟着郡主学习对账管账。
金子天赋不错,蕙兰郡主也教得很开心,她说若金子和辰逸雪回了仙居府,就让金子掌管辰府中馈。
金子谦虚推脱,说自己的锻炼还不够,还需跟着母亲好好学习。
蕙兰郡主很高兴,婆媳俩坐一处,蕙兰郡主说,金子听,一个上午便过去了。
午膳时分,蕙兰郡主刚想要吩咐传膳,外院的常富跑进来,说宫里来了人,太后娘娘身子不好,请郡主进宫。
蕙兰郡主神色微变,忙起身,让常富快去备马车。
... ...
亥时末蕙兰郡主才回到了端肃亲王府。
金子听二门的小厮的说郡主回来后,忙趿上丝履,拉着辰逸雪一道去垂花门迎她。
蕙兰郡主就着芝兰的手,从车厢内出来。羊角灯橘黄的光晕撒在她脸庞上,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让她的神色看起来显得晦暗不明。
“母亲......”
辰逸雪和金子齐声唤了一句。
蕙兰郡主抬眸望去,脸上便漾开笑意,说道:“怎么还出来迎我?夜深了,快回去歇息,我这里有张妈妈和芝兰伺候!”
金子上前,挽着蕙兰郡主的另一是手,笑道:“母亲去宫中侍疾,儿反而在府中躲清闲,哪还能睡得安稳?”
这话让蕙兰郡主觉得窝心,她柔柔笑了笑,想起萧太后的病情,复又敛起了笑容。
“太后娘娘的病情,很严重么?”金子低声问了一句,因此前并不曾听说太后凤体有恙。
“太后娘娘晨起咽喉肿痛,滴水不进,药不得入,脸上和身上都肿了起来,呼吸不畅,似要封喉,生命.....垂危!”蕙兰郡主说道最后,慢慢压低了声音。
金子却大惊,她认得这种症状,前世爸爸是中医师,他曾经治疗过这样的病症,这种病来得很急,在发病之前征兆不显,一下子特别严重,是恶疾的一种,叫做喉痹症。
爸爸说过,喉痹症是体内热毒发作。太后的病症来的这么凶猛,应该属于晚毒的一种,也是最为炽烈的。喉痹症的诊疗方案是清朝康熙年间一个姓雷的医者发明出来的,而此前染上喉痹症的,都被大夫断为死症。
大胤朝所在的历史朝代跟金子所认识的不同,她也不知道太医是否能治疗太后的喉痹症,若是不能,那么,太后便会死。
萧太后的传奇,金子有所耳闻,她历经两朝,辅佐两代帝王继位,运筹帷幄,杀伐果断,是个政治手腕非常强硬的女人。这样的人,最后竟是死于喉痹症么?
“太医院的人怎么说?”金子问道。
“药喂不下去,太医们也是素手无策!”蕙兰郡主说罢,吐了长长一口浊气。
金子曾看过父亲治疗喉痹症的方案,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蕙兰郡主,她或许能救太后一命。
蕙兰郡主愣了片刻,不可置信的再次确认道:“璎珞,你能治疗太后的病?”
金子点头,回道:“母亲刚刚说的太后的病况,儿曾在一本医案上看过,这是由于体内热毒引发的喉痹症,并非死症!”
蕙兰郡主听金子说起太后的病是体内热毒引起的,跟太医们说的基本一致,她心中已是信了一半,不过太医说太后滴水不进,很快便要封喉,而璎珞却说此病能治......
她抬眸看了金子一眼,见她神色笃定,便明白,这病,璎珞的确能治。
无数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交织缠绕在一起。想起萧太后昔日的绝情和冷硬心肠,蕙兰郡主的眸子变得幽沉起来。
蕙兰郡主想起五月底的那一次朝会,连同阴山奏折一起送来的鞑靼国书。宪宗被囚十九年,无尽的等待,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可狠心如斯的母亲,却为了另一个儿子的利益,不肯为他说一句话。
萧太后在英宗心中的分量几何,蕙兰郡主是知道的,可她却以后.宫不得干政为由,将那一丝希望,一丝曙光掐灭了......
好一个后.宫不得干政!
萧太后这些年插手的朝事,还少么?
这是什么狗屁理由?
蕙兰郡主心中冷笑,她抿了抿嘴,低声道:“皇家的事情,咱们还是不要插手。况且璎珞你也不是医者,没有那个义务。”
金子见她如此说,便只好低低应了声是。
蕙兰郡主随后又跟金子和辰逸雪说逍遥王的大婚典礼可能推迟了,至于推迟到哪个日子,尚还未有定论。太后的急症,让陛下很是担忧,全部心思都在这上面,若是太后病情有变,逍遥王的大婚,只怕要推迟一年以上。
金子静静听着,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祖母若是病逝,孙辈们是要守孝一年才能除服,龙廷轩的大婚典礼推迟一年,也是合情合理的。
蕙兰郡主寻思着若是萧太后病逝,她身为皇家一员,少不得要留下来守孝。可她私心里不愿意辰逸雪和金子也留下来。上京城是个是非之地,再加上雪哥儿的身份敏感,留下来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后果不堪设想。
在内厢坐下,蕙兰郡主接过金子递上的热茶汤,喝了一口,抬眸看着辰逸雪和金子吩咐道:“璎珞,你这两天将箱笼行装都整理好,雪哥儿你明日安排人先去洛阳城定好船。轩儿和涵涵的婚事只怕是要推迟了,你们也不必再等,就大后天启程回仙居府吧!”
金子忙点头应是,她不晓得为何蕙兰郡主要这么紧张送他们走,不过在上京城的日子也的确无聊,金子便没有多问。
辰逸雪虽然并不热衷于政事,但他政治嗅觉却极为敏感。这大半年来,帝都看似风平浪静,实则风云诡谲,暗潮汹涌,朝堂割据两派,政党相争,英宗若是不能维持表面的平衡,一场政变在所难免。
母亲不愿意亲王府以及辰家的人卷入朝堂争斗,这是她所要远离帝都,远离权贵圈子的原因之一。而另外一个,聪明如他也大致猜测到了,他的身份跟皇宫有一些牵连,因此蕙兰郡主不愿意他入仕,也不愿意他来帝都。经过几个不眠之夜的苦苦挣扎,他最终放弃了心中的执念,有时候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他不想因为自己的执念,害了他所在乎所爱的人。
辰逸雪让芝兰和张妈妈进来服侍母亲,自己领着金子回了院子。
金子一路沉默,辰逸雪却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握紧了她的手,淡淡道:“生老病死是生命的自然规律,人人都会有那么一天,迟早而已!”
金子侧首看他,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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蕙兰郡主安排金子和辰逸雪启程的日子是在六月十五。时间上已经非常赶了,但没有想到萧太后的病更赶。
从六月十一日确诊为喉痹症之后,萧太后滴水不进,浑身肿胀,意识全无,于六月十四日晚上戌时三刻咽气。
从发病到死亡,只有短短的四天时间,且发病后,太后口不能言,并没有留下任何遗言。
容妃成了萧太后召见的最后一个人。
萧太后突然暴亡,让容妃成了后.宫众矢之的。
薛皇后趁机向英宗进言,容妃有可能谋害太后性命,要求严查容妃。
太后的突然薨逝,给英宗带来的悲痛,是难以名状的。
他无法相信这是事实,但薛皇后字字针对容妃,字字以孝道说事,英宗只能将容妃交由薛皇后审查。
英宗自认为是个孝子,哪有母亲死了儿子不痛哭流涕的道理?
周伯宣等臣子赶到宁和宫时,英宗已经哭得几乎不醒人事了。他突然间像是被生生抽掉了一根支柱,萧太后就是他身后的那一根支柱,虽然这些年太后恋栈权势,母子俩也有政见相左的时候,但英宗知道,这世间不会害他的人,就只有他的母亲萧太后。
英宗手握至高无上的皇权,却第一次感觉如此无力,他的皇权,捍卫不了母后的生命!
周伯宣他们虽然也想大哭一场,表示悲痛,但他是当朝宰相,他必须料理萧太后的治丧大事,也不能让皇帝这样没完没了地哭下去。见满大殿的人不管真的假的,有泪没泪,一个个全都在哭。他当即立断,一面吩咐太监们把皇上搀扶起来,强按在御座上。一面向众人高喊一声“止哀!”这才压住了这个乱劲。
英宗用热毛巾揩了脸,满面倦容地说:“朕方寸已乱,什么话也不想说,伯宣,你和他们商议一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朕听你们的也就是了。”
周伯宣身为右相,此刻陛下授命,他自然要挑起这个担子。
他忙应了一声是,劝英宗回宫歇息,自己招了礼部的尚书和司礼监的人一起商议萧太后的丧仪。
亥时一刻,讣告从皇宫传了出来。
蕙兰郡主听到消息后,从榻上弹坐了起来。
她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来不及了......
雪哥儿和璎珞,来不及走了......
... ...
次日清晨,官一品至三品、武官一品至五品命妇,素服至长生殿哭灵。
蕙兰郡主和金子,亦在此列。
哭灵声如潮水一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耳边还有梆梆响的木鱼声萦绕,吵得耳膜嗡嗡作响。
金子不懂这些规矩,只能亦步亦趋的跟着蕙兰郡主,大家都哭的时候,跟着哭,大家进偏殿休息的时候,她就跟在蕙兰郡主身边端茶伺候着。
金子的舅娘顾氏以及外祖母翁氏亦是命妇。刚刚在长生殿哭灵的时候,大家都低头跪着哭,也没有发现,直到进偏殿休息的时候,才发现了彼此的存在。
顾氏看到了蕙兰郡主,便低声跟身侧的婆婆翁氏说了一句。翁氏看过来,含笑点了点头。太后薨逝,普天同悲,翁氏和顾氏也不敢表现出高兴的表情。
顾氏走过来,先给蕙兰郡主施礼问安,金子也忙给顾氏问好。
“郡主最近看着清减了些!”顾氏没话找话。
蕙兰郡主脸色透着疲惫,在上京城诸事皆要过心,不似在仙居府那般清闲自在。正所谓心宽体胖,忧心思虑过甚,人精神头不济,身体自然也要清减些的。
“夏日炎热,胃口不大好,是清减了些,刘夫人好眼力!”蕙兰郡主也和气的应了一句。
顾氏应了声是,凑过来跟郡主和金子聊了几句,很快又要进行第二轮的哭灵,众人抿了口茶汤,便又陆续出了偏殿,往长生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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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命妇们退出长生殿,各自先行回府盥浴。
蕙兰郡主毕竟有些年纪了,跪的时间长,腿脚酸软得厉害。
金子搀扶着她往外走,一面说着一会儿回府上,用热毛巾敷膝盖,再泡个脚,可以有效缓解疲劳。
蕙兰郡主笑着应好。
下了汉白玉石阶,有其他命妇过来跟蕙兰郡主打招呼,金子便乖巧的立在一旁等待。
长生殿外汉白玉栏杆都缠着素稿蓝稠,蓝白相间的帛带在风中缱绻缠绕,连绵到视线的尽头 ,为这庄严肃穆的长生殿,平添了几分凄然萧索之意。
金子想着萧太后的死,心中有几分戚戚,自己本来可以救她一命的......
沉思间,有个身穿白色素服宫装的宫婢跑过来,金子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面容,她便将一张纸条飞快的塞进自己的掌心,随即擦身从身侧掠过。
金子心头一惊,低头看着掌心里的纸条,不明所以。
在宫中,她谁也不认识,这纸条她是奉谁之命送的?
难道是......龙廷轩?
金子的心扑通扑通跳着,他这是做什么?
如今她已经嫁作他人妇,龙廷轩如此行事,乃是私相授受,这是要将她置于何地?
金子心头愤怒,那张纸条揣在手心里,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金子见蕙兰郡主还在跟那些命妇说这话,便错开身子,将手中的纸条打开。
的确是龙廷轩的字迹,是来请她帮忙的。
容妃是萧太后最后召见的人,而萧太后第二天便开始发病,直到最后咽气,这中间并没有再召见过其他宫妃。薛皇后要借机除了容妃,便污蔑容妃假借侍疾,谋害太后性命。
金子捏着纸条,不明白龙廷轩要她怎么帮忙。太后乃是一国之母,难不能要她去将太后开膛破肚验尸以正容妃清白不成?
犹疑不决间,蕙兰郡主身边的众命妇散了,正唤着她的名字。
金子含笑应了一声在这儿,决定将纸条的事情跟蕙兰郡主交个底。她尊重辰逸雪,也尊重蕙兰郡主,不想将来造成什么误会。
“母亲,刚刚有个小宫婢,将这个东西塞到了儿手里!”
宫中耳目众多,行事说话多有不便,龙廷轩不敢明目张胆地来找她,就是怕给她惹麻烦,这点金子是知道的,因而告诉蕙兰郡主的时候,金子也刻意压低了声音,两根水葱似的手指轻夹着一卷小纸条,送到蕙兰郡主的手里。
蕙兰郡主低头一看,没有打开,只是握在掌心,小声问道:“知道谁送的么?”
金子挽着郡主的手,婆媳俩一面走出宣德门,一面小声说着话,神色自然,旁人见了,也只以为是婆媳闲聊。
“儿刚刚看了,是逍遥王的字迹。说让儿帮容妃娘娘一个忙,也没说怎么个帮法,儿一时拿不准主意!”金子道。
蕙兰郡主黛眉微蹙,叹了一口气,哑声道:“容妃能在宫中生活这么多年,是陛下多方维护,再加上以前轩儿低调不争,而今,他冒出头来,其他人焉能容他们母子?有这么好的借口,自然是要除之而后快的!”
金子见郡主不提帮是不帮,也不敢再多追问。
二人出了宣德门后,便有内监抬来步辇。
金子先伺候蕙兰郡主上辇,而后自己又坐了另一架,分先后往朱雀门而去。
宫门外,常富和野天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
辰靖和辰逸雪今日也入宫行礼祭拜,不过男子不用哭灵,便早早出了宫,在外头等候着。
金子和蕙兰郡主各自上了马车,待坐稳后,马车便跑动起来,赶往端肃亲王府。
车厢内,辰逸雪一袭素白长袍,墨发半挽,随意披洒在肩上,眉眼清隽如画,俊美惑人。
他一个人在车厢内喝着茶汤,见金子进来,伸手握住她的柔夷,拉着她坐在自己的腿上,问道:“累么?”
金子嫣然一笑,顺势倚在他的怀里,撒娇道:“累坏了!”
辰逸雪便将金子抱上软榻,自己坐在榻下的草席上,脱了金子脚上的丝履,轻轻为她按摩脚底穴位。
他的手很柔,力道控制得正好,不过金子有些怕痒,他的手在脚底流连,让她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想要缩回来,却被他紧紧扣住了。
“别动,这是我为你新学的手艺,夫人怎好辜负我的心意?”他的声音低沉,如泉水潺潺,很是动听。
金子在想,这样的声音,她听一辈子,都不会厌烦的。这念头闪过,她觉得自己爱辰逸雪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他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个声音,都足够牵动她身体的每一条神经,每一个细胞。
她真的深爱着面前这个男人,对他,金子不愿意有任何保留。
“谢谢亲爱的夫君!”金子甜甜一笑,倾身在他光洁白皙的额角落下一吻。
辰逸雪清澈的瞳孔便如湖面荡开了微波,他轻轻的捏着金子的脚底,一面道:“见你这么累,我有些后悔咱们没早点回去!”
金子忙嘘了一声。
萧太后是急症而死的,谁也没有料到,再着论疲累,蕙兰郡主比她更累。喊累的话,不过是刚刚故意撒娇罢了,没想到他竟当了真。
金子拉起辰逸雪,让他一并坐在软榻上,将龙廷轩递纸条的事情跟他讲了一遍。
辰逸雪没有不悦,他很信任金子。
“母亲知道了?”他问道。
“是!”金子点头,补充道:“不过母亲没说帮或不帮!”
辰逸雪搂着金子,淡淡嗯了一声,低声道:“母亲在思考,不过凭着我对母亲的了解,她多半是会帮的。”
金子也这么认为。蕙兰郡主考虑问题是综合大局观出发的,她帮与不帮,都会考虑深远效应。
很快,马车便拐进了荣安坊坊门,端肃亲王府到了。
******
用过晚膳后,蕙兰郡主唤了金子进内厢。
金子知道她大概是要讲下午龙廷轩递纸条的事情。
进了内厢,蕙兰郡主便让芝兰领着人出去,而后开门见山道:“容妃是陛下最喜欢的妃子,就算皇后针对她,想借这一次萧太后的病逝杀了她,但这件事多半是不能成功的。”她说完,笑了笑,灵动的凤眸盈盈流转,续道:“容妃若是这么好屈打成招,早死了!陛下现在是陷于悲伤中,等他缓过劲儿,就会放了容妃。如今逍遥王请你璎珞你帮忙,以后就得欠我们一个人情。”
金子看着蕙兰郡主,一时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
龙廷轩之前帮了她很多忙,金子没有想过帮他这一次就要他欠自己一个人情的。况且诚如蕙兰郡主所言,她帮不帮,容妃最后都不会有事,这样白讨一个人情,似乎有些不妥。
金子对此刻的蕙兰郡主有些迷惑,印象里,她不是这样会算计的人。
蕙兰郡主见金子愣怔,明白她是对自己的话有些意外,不过蕙兰郡主也没有打算多做解释,只喝了口茶,缓了缓情绪后说道:“明日等众人进偏殿休息的当口,母亲就安排人带你去养心殿,陛下那里有太医院诊治太后的医案,你照实话跟陛下说就好!”
金子点头,她明白蕙兰郡主所说的‘实话’,是逍遥王递纸条求帮忙的事情。
“你今天也累了,快回去早些安寝!”蕙兰郡主笑道。
金子欠了欠身,柔声道是,也嘱咐蕙兰郡主早些歇息,这才退了出来。
... ...
六月十六一早,金子跟着蕙兰郡主进宫。
第一轮哭灵后,众人同前一日那般,按着品级秩序入侧殿休息。
蕙兰郡主入宫后便着人去养心殿给福公公递了牌子,那是先皇赐给端肃亲王的通行令牌,有这令牌可以直接面见皇帝,今日让蕙兰郡主借过来用,显然有些大材小用。
福公公看了令牌,便立即禀报了英宗。英宗不明蕙兰究竟何意,便指了个小内监去长生殿。
正好小休,金子便跟着小内监去了养心殿。
英宗的脸色透着一股浓重的倦怠,眼底有些青黑,眼中布满了红色血丝。身上穿着一件白缎直缀,青丝梳理得十分整齐,头上戴着黑色璞头,看上有些苍老,平素里霸气外露的王者气息此刻皆敛,跟一般失去了母亲,悲痛欲绝的普通百姓,没有多少区别。
看得出来,英宗因为萧太后的逝去,深受打击。
金子恭恭敬敬的在英宗面前跪下,施了稽首大礼。
“起来吧,蕙兰递了牌子,竟是金娘子你要见朕么?”英宗盯着金子的面容,哑声问道。
“是!”金子神色自若,声音平稳清晰,没有一丝一毫见驾时的惶恐紧张。
紧接着,金子将逍遥王托自己帮忙的事情告诉了英宗。
英宗便拧起了眉头。
他心里是有些不悦的,金子的专长是什么,英宗清楚,龙廷轩更清楚。他请金子帮忙,难不成还要对太后的遗体进行检验不成?那是对太后的亵渎,英宗绝对不允许。
金子见状,便直言自己不敢不敬太后。她说自己略懂岐黄之术,若是能看看太医给太后诊治的医案,或许能推断出引起太后娘娘急症的死因。
英宗有些惊讶,这也是仵作能做到的事情么?
不过他更关心的是为何太后的病会起得这么凶猛,又去的那么快,沉吟一息后,便允了金子的要求。
福公公将太医院记录的有关于萧太后的医案送了过来。
金子施了礼之后,便去了偏殿查看医案资料。
萧太后上次感染风寒,是在五月底,那时候张院使是给她开了疏解外邪为主的汤药。
医案上有记录用药,金子看了一眼,那药方用来治疗外感风寒,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张院使的用药很讲究,他用了藿香疏表,一枝黄花泻热而兼辛散,加了防风和荆芥,以助疏解外邪。
金子对照着萧太后的服药次数,发现她仅喝了两天汤药,便停了。
而后六月初十,她又宣了张院使看病,开了治疗情志不舒的逍遥散,吃了一天,第二天早起不适,出现痰涌不下之症。
金子觉得不是逍遥散引发热毒发作的,而是萧太后五月底的那场风寒并未断根所引起的。
张院使开的汤药有泻热功效,本来多喝几付是有些用处的,可以泻除体内一部分伺伏已久的炽热,可萧太后却未按照医嘱,只喝了两天便停了药,体内风寒病邪未愈,才刚刚被压下去的热毒又起了抗药作用,发作起来便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一般,既猛且急!
金子将自己的观点用纸笔记录好,又请福公公去太医院那般调来萧太后去年的医案。萧太后体内的热毒之所以这么炽烈,应该是经过了秋冬的酝酿,春初没有爆发,春末积聚的毒素便更甚了。金子要确定去年春季的时候,萧太后是否有过风寒发热等疾病。
福公公去正殿请示了英宗,英宗允了,他才出了养心殿,去太医院取萧太后的医案过来。
在福公公来之前,金子已经将喉痹症的症状罗列清楚了。
从潜伏期到爆发,症状的阐述,一一解释分明,所用言辞通俗易懂,非医者亦能看懂这其中的医理。
福公公捧着医案,在入侧殿之前轻声唤了一声金娘子,这才躬身将医案奉上去。
“有劳福公公了!”金子抬头,笑意和煦。
福公公忙回道:“金娘子客气了。”
他细长的眸子扫了一眼几案上的白纸黑字,心中暗叹金子的字体俊逸秀美,又钦佩她的博学多才。
在他的认知里,仵作这一职业,低贱犹如尘埃,可金娘子完全打破了他对传统仵作的认知和这一职业的理解。想起这小小女子能得逍遥王青眼,能得端肃亲王世子的爱慕,凭借的不仅仅是出色的容貌,还有卓尔不凡的技艺。
他悄然退至一旁。
金子仔细的看了从去年春初到冬末太医院关于萧太后病案的记录,果真有了发现。
萧太后在去年夏天的时候,有过一次外感风热,当初也是张院使看的病,开了藿香、一枝黄花、板蓝根、甘草、黄芩和淡豆豉,这个药方开的很不错,以疏解外邪为主症,并兼用了化湿、消食和消暑来治疗的。
一枝黄花和板蓝根是苦寒之物,用干草来调和,可以减少药的寒性,板蓝根能清热解表,凉血解毒。
若是萧太后能按照太医开的方子好好喝药,应该不至于导致上夏风热邪毒滞伏体内。大略又是喝了两三付汤药后又私自停药的缘故。
金子叹了一息,不过也能理解一二。中药难喝,没有现代的成药来得方便,小时候在家中也常听爸爸念叨,说病人自以为是,只喝了几付药就私自停药,以为病好了,可到底没有完全根除,往往导致了后期的复发。
将对应的时间写好后,金子起身,理了理衣裙,将宣纸上的墨迹吹干,跟着福公公去了正殿见英宗。
英宗虽在孝中,但国事朝政却是不能荒废的,金子进去的时候,英宗正倚在案几边上批阅着奏章。
“陛下......”福公公轻唤了一句。
英宗抬眼看过来,示意进去上前。
金子将整理好的记录呈交给英宗,一面道:“太后娘娘乃是喉痹症发作,太医的医案中有记录娘娘病发时的情况,儿正好识得此症。”
金子没有主动提及萧太后的死应该跟容妃没有关系,她只需验证萧太后的真正死因就可以了。
英宗凛神看着金子细致的记录,眉间的疙瘩,渐渐舒展开来。
“喉痹症,是否可治?”英宗抬头看金子,声音有些嘶哑。
金子顿了顿,她懂得治疗的办法,可她没有出手,眼睁睁的看着萧太后死了,这些天,她心里有些不安。
医者,应该是仁心仁术的,而她如此行事,远不是一个医者所为......
英宗看着金子,见她闪动的瞳眸里有一闪而过的自责和悲痛,不由狐疑问道:“难道你能治?”
金子一惊,抬眸迎着英宗灼灼的视线,面容沉静如水,安然自若。
她摇摇头,昧着良心道:“不能,喉痹症乃是急症、死症!”
张院使也是这么说的!
英宗叹了一口气,那气息很长,似乎不甘,不忍又无奈。
“你分析的很细致,有了这个,足以证明容妃与太后的病逝无关!”英宗脸上漾出淡淡笑意,续道:“朕承金娘子你一个人情!”
金子忙在蒲团上跪下,诚挚道:“陛下您言重了,能为陛下分忧,乃是臣女本分,这是臣女该做的事情!”
英宗淡笑,扬手让金子起身。
金子的任务已经完成,便顺势向英宗道别。
“去吧!”英宗说完,让福公公安排人送金子回长生殿。
... ...
出了养心殿,外头日光乍眼,灿烂的阳光如金纱洒遍大地。
一阵风吹来,带起一阵沙沙的树语,空气中氤氲着一股湿热的气息。
金子想起这几天蕙兰郡主来回奔走,疲累得很,想着晚些回府上,便写个清热祛暑滋阴养气的方子,抓了药,府上的众人都喝上一碗,有病治病,没病健身。
跟着小内监绕过一条长长的回廊,从回廊的拐角过去,便是宣德门。
金子远远的,便看到了一个俽长的身影立在宣德门外面,他幽深的眸子在日光的掩映下,犹如湖面乍起的秋波,紧紧的凝着金子。
金子侧首对身边引路的小内监说道:“前面是宣德门,这里路我认得,就不劳公公领路了!”
小内监刚刚也看到了宣德门边上的逍遥王,也不敢多问,道了声是,便原路折返。
金子走过去,脸上噙着清浅笑意,盈盈施了一礼:“见过王爷!”
“在本王面前,行这些虚礼做什么?”龙廷轩轻斥了金子一句,语气就像是再熟悉不过的老友。
金子笑了笑,应道:“若在宫外,我自然是能省则省,不跟王爷你客套,可宫里头,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本娘子可不敢造次!”
龙廷轩露出笑意,他现在还在服孝,不能像以前那样,恣意洒脱,想笑就大声的笑。非常时期,宫中众人各自谨小慎微,生怕出了差错,让人拿捏了把柄,大做文章。
“三娘,谢谢你!”龙廷轩看着金子说道。
金子静默了一息:“我只是根据事实说话而已。”她顿了顿,补充道:“容妃娘娘没事的!”
“本王知道,但有你证明,父皇保下母妃,会更有说服力!”龙廷轩道。
金子听他这么说,顿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龙廷轩找她帮忙,说白了,也不过是利用她罢了。金子一开始心里就清楚的,可听他亲口说出来,心里的感觉还是很难受。
薛皇后要置容妃于死地,自己出面证实太后的死因无可疑,是为容妃脱了罪,可薛皇后的计划落了空,难保不会记恨自己。
金子无声的叹了一口气,现在才知道蕙兰郡主怎么会说要龙廷轩欠自己一个人情了,这可真是大大的人情啊......
龙廷轩见金子情绪陡然间恹恹的,忙问道:“三娘不舒服么?”
“没事,只是感觉天气有些闷热罢了!”金子说完,往长生殿的方向看了一眼,顺便道:“我该回去了,一会儿母亲该等急了!”
龙廷轩的眼眸一暗,脸上的笑意有些僵硬,点头道:“去吧。”
金子欠了一礼,道了一声告辞。
龙廷轩看着金子窈窕纤长的背影,忽而开口唤道:“三娘......”
金子停下步伐,没有回头,只淡淡问道:“王爷还有什么事么?”
“没事......”他静了几秒,在金子再次抬步前说道:“本王欠你一个人情!”
金子没有拒绝,脆声应道:“那就谢王爷了!”
******
容妃在六月底便被放出来了,除了受了惊,神色微暗之外,连一根头发都没有少。
因萧太后的丧仪,宫中诸事繁杂,薛皇后也没有来得及处理容妃,等小祥结束后,英宗在第一时间下令将容妃释放。
薛皇后气的脸都绿了,忙往养心殿赶去,质问英宗说容妃的调查尚未完结,怎能就这么放了,这以后让她如何治理后.宫,如何在后.宫内树立威信?
英宗不喜欢薛皇后,在他眼中,薛皇后不比容妃单纯懂事,不比萧贵妃雍和大度,这些年只会党同伐异,斤斤计较,没有半点儿母仪天下的气度。
就像现在,他前一刻放了容妃,她后脚就赶到自己面前质问,这样的处事方式,急躁鲁莽,半点儿不沉着,喜怒全写在脸上,太子就是被她这个母亲给教坏了。
英宗没有给薛皇后好脸色,只让福公公将萧太后的医案连同金子写的那张记录交给薛皇后,让她仔细去看看,看完若还认为容妃有罪,只管拿了她去审问。
薛皇后讪讪的拿了医案出了养心殿,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皇帝都这样说了,医案也清晰明了的摆在眼前了,她再不知好歹,吃亏的可就是薛皇后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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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八章出使(6K+)
日子一晃而过,很快便到了七月。
六月底的时候,鞑靼的使臣就已经抵达了上京城,因萧太后的喪仪,礼部和司礼监忙得脚不沾地,英宗也没有心情搭理他,便由太子出面,招待使臣,将之安置在上京城的御宾所里。
七月初三的朝会,鞑靼使臣进宫觐见英宗,带来了国书一封并汗血宝马一百匹,牛羊各一百头。
鞑靼去年受灾严重,能拿得出手的礼物,也就这些了。
英宗倒是不稀罕牛羊,可鞑靼的汗血宝马,却是千金难求的。蒙古的马匹有烈性,身形矫健,长年在广肆的草原上狂奔,非中原饲养在驯马场的马儿可以相较的。鞑靼的马和中原的马一上战场,便能立现高低,这也是英宗当初要暗中开办马市的一个重要原因。
大胤朝,有强将,有人才,就是缺好马!
英宗满意地收下了耶律的礼物,也说了一些客套话,就是闭口不提接宪宗回朝的事情。
鞑靼的使臣叫阿鲁,长得粗野彪悍,听说当年宪宗被俘的那一役,就是败给了先锋阿鲁。因而英宗看到了这个阿鲁将军,没有什么好脸色,态度不咸不淡。
英宗心里有芥蒂,认为耶律这是故意让阿鲁出使,目的就是要掀开大胤朝那道陈年的伤疤,嘲笑他们当年的一国之君被俘的耻辱。
阿鲁将国书递上去之后,见英宗连看都没有看,心中也存了怒意。
他上前,右手贴着左边的胸膛,半弯腰施了一个蒙古礼,脱口道:“胤皇陛下,我可汗此次派本将出使胤朝,一个是为了送贡礼答谢陛下友邦相助,一个是为了跟陛下洽谈迎回宪宗上皇的事宜,不知道陛下对我可汗的提议,作何打算?”
英宗的冷笑掩在冕冠之下,他要的就是阿鲁自己沉不住气提出这件事。
英宗顺口问了宪宗这些年的情况,他问宪宗上皇在北部过得可好,可习惯。
阿鲁觉得这个胤朝皇帝真虚伪。
宪宗不过是一个兵败的囚徒,他又非上宾,鞑靼凭什么要对他好?没有杀了他就是给他最大的恩赐,最大的仁慈了。至于习不习惯,这更是个天大的笑话。鞑靼人的生活方式与胤朝南辕北辙,如何能习惯?然宪宗不过一个囚徒罢了,他若不能适应环境,习惯鞑靼的生活方式,或许早该黄土埋身了,又如何能等来还朝回归故土的那一刻?
胤朝人多说鞑靼人阴狠狡诈,可他却认为胤朝人才真正是表里不一,阴险得很。他们自认为什么礼仪之邦,讲究忠义孝廉,可偏偏说一套做一套。若是他们真的忠诚,宪宗又如何会成了上皇?鞑靼手中最有力的谈判筹码,又如何会成了一颗废棋?
想来礼仪之邦所谓的忠义,也不过是空口说白话罢了。
阿鲁一张长满了络腮胡的脸漾满嘲讽的笑意,不紧不慢道:“我可汗自不敢亏待了上皇。”
英宗便笑,说既然鞑靼如此有诚意,便挑个日子,跟着使臣一道去鞑靼,将宪宗接回来。
他这话说得,像是鞑靼求着他把宪宗接回来似的,这让阿鲁有些窝火。
不过这些年,宪宗一直养在鞑靼,杀又杀不得,想要利用他捞好处的计划也落了空,原本一个非常够分量上档次的人质,成了一个烫手山芋,再加上宪宗的人缘非常好,王庭中有很多臣子王子都喜欢他,愿意跟他亲近,这让耶律非常生气,也感到担忧。他担心自己的子民受他影响,有了亲胤的念头,所以才迫不及待要成全了宪宗,将他踢回来。
英宗说出使鞑靼迎接的人选,还需要斟酌,让阿鲁先回御宾所等待消息。
阿鲁如今孤身在大胤朝,就算有满腔怒意,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照着英宗的意思听命。
下朝后,英宗宣了曹清和周伯宣去养心殿,命二人拟一个出使的名单给他。
曹清和周伯宣领命,第二天下朝后就跟着英宗去了养心殿,将商议后拟出来的名单给了英宗看。
英宗看了一眼,出使的主使选的是礼部侍郎袁承实,副使是给事中郑恩泰。礼部侍郎乃是三品官,这个分量是足够的,副使的地位低了一些,是七品官。
英宗微微蹙起了眉头,提笔将礼部侍郎的名字划掉了,直接让郑恩泰担任了正使。
曹清惊讶,忙道:“陛下,这郑恩泰不过是个七品的给事中,让他代表大胤朝出使迎接上皇,怕是不妥!”
周伯宣也忙附和道是。
英宗冷哼一声,他如此用意就是要给这次出使的使团制造障碍。他一早就打算好了,他要选一个没有任何外交经验的主使,他也不打算给鞑靼钱银,不给鞑靼礼物,甚至不给出使团一个正当的出使名义。英宗觉得这些障碍中的任何一个,都足以造成这次出使的失败。
耶律若是怒了更好,他要是怒了,扣着宪宗不放或者干脆一刀杀了他,那他可以高枕无忧,也可以有足够的理由搪塞天下人。
喏,你们看,这就是鞑靼人的本来面目啊!
没给钱、没给礼物,就要变脸,他们的真是目的,就是变相的要挟勒索,利用上皇来敲诈,他们压根就没有想送上皇归朝......
这是英宗答应将宪宗迎回后,便在心中打好的如意算盘。
不过很遗憾的是,英宗千算万算,还是算不过天意。
要想做成一件事,往往只需要一个成功因素就够了。而非常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被他选中担任主使的郑恩泰,就是这次成功的,最关键的因素。
郑恩泰出身郑氏,是世家子弟,系郑氏旁系所出。他原是翰林院的,在学满外放的时候,恰好碰到了郑玉的那个案子, 当初英宗震怒,没有理会太子和姒喜县主的求情,让刑部办了郑玉。那个案子虽然发生在江南,但在上京城也引起了不小的反响,郑恩泰在那个时候,无辜受到了牵连,处处受人排挤,本来凭他出色的表现,在朝中可以某个更好的职位,可偏偏出了那事儿,他只混了个给事中,还是走了关系才得的,这让他郁闷了好久。
郑恩泰在朝中一点儿不起眼,小小一个给事中,更算不上什么人物,这也是英宗选择他去的原因之一。可惜英宗没有花时间好好的查一查郑恩泰这个人,所以他不知道郑恩泰其实是个身怀绝技的人,而他最厉害的地方,就是他那张嘴,能说会道,死的都能给说活了,忽悠人很有一套。
英宗见曹清和周伯宣都没有说郑恩泰这个人不好,只是嫌弃他官位太低,便朱笔御批,将郑恩泰从一个七品官一下升为二品右都御史。
曹清和周伯宣吓了一跳,这下他们才明白了英宗的真正用意。
他们在心中无声叹了一息,却也只能依了英宗。
这件事里面,最大的受益者应该就是郑恩泰了。
若没有这桩差事,他就是混多十几二十年,也不可能混到右都御史这个职位。因而当英宗的旨意下达后,郑恩泰感觉自己像是踩在云端,浑身飘飘然,好不真实。
不过郑恩泰并不天真,那天曹清和右相在朝堂上说的话,郑恩泰也知道了英宗心中的顾虑,他明白自己这一趟出使背后隐藏的玄机,英宗根本就不想要宪宗回来!
事实证明了他的预想,七月十五,他们的使团要出发了,可使团没有钱,也没有物,甚至连出使的一个具体说法都没有。朝中有人唏嘘,可没有人支持,也没有人看好郑恩泰的这一次出使。
不过郑恩泰还是收拾心情,满怀信心的出发了。
他的念头是,要在右都御史这个职位上好好的干下去,而不是出使失败后,被英宗当成一个无用的棋子处置掉。
他要创造奇迹,即使他什么都没有,也要想办法将上皇带回来。
使团出发的那一天,上京城的百姓们都出来街上相送。
人潮涌动,百姓们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微笑。
他们都在都在默默祈祷着,上皇可以平安归来......
百姓们心中如此,蕙兰郡主更是如此。
她听到使团出发的消息,犹不敢信,当听到确认的消息传来时,她激动得落了泪。
宪宗,是她一起长大的哥哥啊,蕙兰郡主对他的感情,就如同辰语瞳对辰逸雪那般。
她没有兄弟姐妹,只有宪宗这么一个哥哥。宪宗从小不在萧太后身边长大,但他也同样渴望母爱,渴望手足亲情。蕙兰郡主的母亲端肃亲王妃对宪宗极好,宪宗年少时的衣裳,多半来自于王妃之手。可以说宪宗与蕙兰郡主的感情,比亲兄妹还要深厚。
如今,终于有使团出发了,要将阔别十九年的兄长接回来了,这怎么让她不激动?
蕙兰郡主趴在辰靖的肩头上,又哭又笑,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
辰靖心里也高兴,不过看蕙兰郡主如此失态,他也有些吃味。
她为了宪宗,哭了很多次,流了很多泪,辰靖很心疼!
不过辰靖也能理解蕙兰的心情。因为看着女儿几年前为了雪哥儿的病,又急又担心的模样他便晓得,蕙兰对宪宗,仅仅是兄妹之情,没有男女之爱。
蕙兰郡主擦干眼泪后,唤来了芝兰,稍作洗漱盥沐,换了一身衣裳后,便去了大厨房。
她今晚要自己下厨,为全家人做一顿晚膳,只是好久没有下厨了,担心自己手生。
辰靖哈哈大笑,忙让芝兰去告诉金子一声,让金子去帮郡主一把。
******
郑恩泰的使团出发了,英宗感觉压在自己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了。
接下来就是等待使团出使失败的消息,然后他就有了冠冕堂皇理由告诉天下人,是鞑靼出尔反尔,毫无信誉可言,他为了这件事做了努力,大胤朝的使臣团也竭诚交涉,只不过最后还是没能成功。
然后英宗就可以将一切罪过都推脱到鞑靼身上,又或者将之归于天意。
天意如此,他也没有办法......
七月十六至十八日这些天,朝臣们按部就班的上朝下朝,朝堂上平静无波。而上京城的百姓们,这两日依然沉静在兴奋中,他们茶余饭后讨论的谈资,无不是这次使臣团出使鞑靼,迎接宪宗归朝的事情。
七月十九日乃是萧太后崩逝周祭的大祥,这次喪仪的一整套流程,都是礼部和司礼监携手完成的。
朝臣们和命妇们一大早就进宫祭拜,长生殿的上空,木鱼声和诵经声交织缠绕在一起,盘旋不止。
英宗对萧太后,有真切的母子感情,只是这些年因为政见的相左,关系变得有些微妙。但人终究是情感动物,母亲的离世对于儿子的打击还是很大的,昔日的那些猜忌和不愉快,都随着萧太后的薨逝而烟消云散了,留在心中的,都是那些弥足珍贵的、足以一辈子回味的美好记忆。
大祥那天,英宗在长生殿萧太后灵位前念了一篇长长的祭文,他几度哽咽,泣不成声,而跪拜在他身后的那些臣子们,亦为陛下的仁孝所感动,个个泪流满面。
金子紧跟着蕙兰郡主,应着司礼监太监的传唱,行叩拜之礼。
耳边出了嗡嗡不止的木鱼声和诵经声之外,还有此起彼伏的哭泣声。金子偷偷抬眸扫了一圈,发现命妇们个个哭得似情真意切,伤心至极。
金子除了萧太后刚去世那几天内心有些难受不安之外,并没有多少伤感之意,她觉得这些人都有些作,怎么看怎么假。
祭礼在下午申正的时候就结束了。
金子和蕙兰郡主并不打算停留,可出了宣德门后,便有两名身穿浅绿色宫装,腰束白缎的宫婢在门口等候着。见金子和蕙兰郡主走出来,二人忙迎上去,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
“你们是哪个宫的?”蕙兰郡主端着架子问道。
她严肃起来的样子,显得孤清冷傲,完全不似平常那般笑容可掬平易近人。
其中一名小宫婢略有些紧张,而她身侧的另一名则比较淡定,低着头,小声回道:“奴婢是钟萃宫的,娘娘让奴婢过来等郡主和世子夫人,想请您二位过去叙叙旧!”
金子瞥了蕙兰郡主一眼,暗自猜测着钟萃宫的主人是谁。
蕙兰郡主轻笑了一声,心想她跟容妃可没有什么深交情,更没有什么旧可以叙。不过她早早打发了婢子在这里等,不去也不成,她一个皇家郡主,身份地位虽然尊贵,却也越不过当朝的从一品宫妃,这一趟是非走不可了!
思及此,蕙兰郡主便对金子说道:“容妃娘娘给了母亲这么大面子,不去倒是咱们不懂事了!”
果然跟金子心中猜的完全一致,金子不留声色,只乖巧的道了声是。
“前面引路吧!”蕙兰郡主指着那两名婢子道。
二人齐声应是,也不敢直接走蕙兰郡主和金子的前头,只一左一右走于两侧,在接近拐角的地方,事先走出指引,随后又退回一侧,落后郡主和金子一步。
外面的日头炽烈,脚下的青石砖地板似有热浪翻滚。金子贴身穿着的里衣,似乎已经被汗水浸湿了,黏在后背上,很不舒服。
宫婢提醒郡主和金子,钟萃宫到了。
“郡主和世子夫人请等一等,奴婢进去通报娘娘一声!”
蕙兰郡主嗯了一声,那声音从鼻腔里发出来,有些浓重。
宫婢施了礼,转身入殿。
很快,容妃便亲自迎了出来。
金子抬头看了她一眼,容貌绝美,虽然上了年纪,但依然风华绝代。
龙廷轩的脸型轮廓很像容妃,难怪长得那般魅惑妖孽。
金子跟着蕙兰郡主一道施了礼,容妃忙扶住了蕙兰郡主,打趣道:“都是一家人,还讲究这些个虚礼作甚?郡主和世子夫人快些进来坐,本宫刚煮好了茶,就等着郡主过来品评一二!”
蕙兰郡主被容妃热情地拉了进去,金子之含笑不语,跟在蕙兰郡主身后。
钟萃宫的格局布置雍容大气,处处显现出一种低调的奢华。殿中放着冰盆,凉意沁人,缭绕在周身的燥热感顿时消散无踪,舒服得金子只想长舒一口气。
“品评可不敢当,能送到娘娘这里的茶,必是极好的!”蕙兰郡主客气的应了一句,不见巴结谄媚之态,也没有随意敷衍之意。
容妃便笑,招呼着蕙兰郡主和金子入座。
蕙兰郡主与容妃分主次落座,金子便在蕙兰郡主的下首处坐了下来。
有宫婢上了茶汤,随后便安静的退了出去。
蕙兰郡主也不客气,兀自端起茶盏,撇了浮沫,含了一口在口中。
“这是今年早春的茶吧,味道甘甜!应该是苏州那边出产的。”蕙兰郡主道。
容妃忙点头,应道:“本宫就说郡主乃是茶道高手!只喝了一小口,就让你给说全乎了。这正是今年苏州御贡的春茶,在陛下那里喝过一次,本宫说味道不错,陛下就全赏了我!”
蕙兰郡主见容妃的眼角眉梢皆漾满笑意,颇有秀恩宠的意味,心下不由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人,究竟是如何在后.宫的争斗倾轧下生存下来的?
是扮猪吃老虎,还是真的单纯蠢笨?
想起这些年一直不露声色却在短短几月崭露头角的逍遥王,蕙兰郡主心中便感觉有些寒意,顿时没有了寒暄谈笑的兴趣。她唇角挑了挑,放下茶盏,开门见山问道:“娘娘该不会是专程请蕙兰来喝茶的吧?”
容妃一愣,目光随后落在金子身上,笑了两声掩饰着陡然升腾起的尴尬之感,收回目光,淡笑道:“本宫是想跟郡主和世子夫人道一声谢来着。本宫这次能安然无恙从冷宫出来,世子夫人帮了大忙,这情分,本宫记在了心里!”
“娘娘言重了,这事情对璎珞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太医院的医案都有详细的记录,娘娘本就是清白的,陛下查明真相,自然不会让娘娘白白蒙冤!”金子看了郡主一眼,态度恭谨,不紧不慢的回道。
这话容妃爱听,她那时候被薛皇后关进冷宫的时候就在想,自己是清清白白的,什么也没有做,陛下是相信她的,一定会放自己出来的,后来果真如此。不过确实听说这其中有了亲王世子夫人的相助,便依儿子所言,请了蕙兰郡主和金子过来,当面致谢。
“是,陛下英明,可不是谁人都能随意糊弄的!”容妃笑了笑,揭过了这一话题,问起了柳夫人和柳若涵的情况。
蕙兰郡主一一答了。
“那就好!”容妃微微叹了一息,颇有些遗憾的说道:“若非太后娘娘突然.......哎,本宫这杯媳妇茶,到了嘴边,又飞走了......”
“轩儿和涵涵到底还年轻,且一年时间一晃而过,等除了服,再让钦天监挑个好日子。放心吧,娘娘的媳妇茶,跑不掉的!”蕙兰郡主应和一句,说完顺势站了起来,道:“时辰也不早了,府中还有一些庶务未理,蕙兰就不打搅娘娘了!”
金子忙跟着起身。
容妃便挽留蕙兰郡主和金子留下用膳未果,便将准备好的礼物拿了出来,说让金子和郡主务必收下。
蕙兰郡主和金子几番推辞,容妃执意要送,便只好收了下来,而后容妃让内监先去准备步辇,送了二人去朱雀门。
蕙兰郡主一早入宫,折腾一天后本来就够累的了,还陪着容妃打了一个时辰太极,感觉浑身乏力,上了马车后,倚在软榻上,竟睡了过去。
金子倒是没觉得多累,只是心中有些狐疑容妃请她和蕙兰郡主过去的用意。
只是单纯的感谢么?
金子总觉得这事儿透着蹊跷。
... ...
薛皇后因没能将容妃入罪而懊恼着,这些天一直让人留意着容妃的动向。
蕙兰郡主和金子去钟萃宫喝茶的消息,很快便传到她耳中。
薛皇后认为容妃此举是大有为逍遥王拉拢权贵的意味。惠王党派的核心人物本来是龙廷轼,可他腿残了,将来断不能坐上那个位置。龙廷轩挤进去,其野心昭然若揭。他现在支持的人还不够多,争储的实力不足,所以需要拉拢城中的权贵作为助力。
蕙兰郡主不过是空有名头,手上没有实权,但是她背后是端肃亲王啊,端肃亲王是跟着先皇南征北战的,在军中的威望颇高,如果他表明态度支持龙廷轩,到时候朝中不乏有人响应他的号召,那太子不是更加危险了么?
薛皇后气得咬牙,这个容妃,真真是可恶。她觉得自己以前是被这个表面无害,实则野心勃勃的女人给蒙蔽了,若是早些时候能看穿她的心思,她焉能留着她活到现在?
薛皇后唤来了一名贴身伺候的内监,在他耳边一番耳语后,才站直了身子,扬声道:“上次太子说喜欢本宫这里的芙蓉糕,恰好碧月刚做了一些出来,德全你装上两匣子,给太子殿下送过去!”
德全忙应了声是,打了千,转身出了殿门。
第四百九十九章避走(6K+)
太子最近一段时间下朝后,上午去了崇政殿帮英宗处理一些折子,下午就召了门下谋士躲进了书房议事,神神秘秘的,一谈就是好几个时辰。
沈仲自从上次在太子面前公然发了脾气,又多次劝太子做好本分,不要有其他动作后,太子对他的态度冷淡了许多。像最近的多次议事,太子都不让他参与,嫌弃他聒噪。
沈仲心中有些难受,他觉得太子之所以这样,全因自己之前奉上的那枚玉玺朱印。他越发肯定自己中了别人设好的圈套,目的就是要利用那枚传国玉玺来牵引太子一步步走向自我灭亡的深渊。
思及此,他不觉浑身冰凉。
这件事有可能由始至终都是一个......阴谋!
可设计设一场阴谋的人,究竟是谁?
这些天,沈仲被各种各样的疑问和担忧缠绕着,他夜不能寐。
那个隐藏在暗中的神秘人,他派人暗中调查过,可到现在也没能查清楚他的踪迹,自从第二次密信过后,他仿佛空气般,消失不见了。太子不让沈仲参与议事,这让沈仲越发担忧,不是担心太子不再器重自己,而是担心太子会被人挑拨,沉不住气,做出些什么危险的举措来。
英宗因个人身体的原因和萧太后薨逝的打击,精神有些不济,这阵子朝臣们递交的折子,都暂由太子处理,不过一些比较重要的决策,太子不能自己做主的,依然会请示英宗的意见。
太子身边也有讲师谋臣,应对一般政事的处理,绰绰有余。 太子资质不足,但他愿意多听讲师臣子的纳谏也是好的,特别最近南方出现的洪灾,太子对于灾情的控制和处理,让英宗挺满意的,因而他下朝后召谋士入东宫的事情,英宗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注意。
而另一方面,惠王也在这样的局势下渐渐变得焦躁起来。
萧太后死了,萧氏一族失去了最大的靠山。且英宗让太子代为处理奏折的举措,在他们看来,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若是太子最后登上大位,第一个就是跟拿他们萧氏一族清算旧账,拿了他们的性命来祭旗。
这让他们如何不担忧,不紧张?
... ...
且说以郑恩泰为首的使臣团在八月初三的时候,就已经抵达了阴山的边关。
柯子俊作为守关大将,当天好生接待了郑恩泰。他早在郑恩泰出发前就听到了使团将出使鞑靼,洽谈迎回宪宗的事宜,那时候他还高兴了许久。因短短半年的时间,他对宪宗有了新的认识和了解。
宪宗十九年前被俘虏后,他在绝境中求生存,他的处境非常困难。深陷敌营,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没有人可以依靠。对他而言,能不能活着看到第二天的太阳,是他每天都要考虑的一个问题。每天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巨大的生理和心理压力足以将一个人逼疯。可让人意外的是,养尊处优的宪宗,他坚持了下来。
听宪宗讲,那时候派去看管他的鞑靼士兵他们的父辈以及他们的祖上,都曾经吃过始祖皇帝和大胤朝的大亏,很多的亲人也死在了大胤朝的手中,所以,他们对宪宗怀有深刻的仇恨,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法子整死他。但宪宗用他的气度和风范,征服了他身边的所有人。
即使身处敌营,他也不曾因为自己人质的身份向敌人卑躬屈膝,即使对一些辱骂轻慢他的人,他也能做到以礼相待,不卑不亢,渐渐的,他身边那些将他视为仇敌的人,都被他感化了。
诚如柯子俊这小半年来与他的相处,他能够切身的感受到,宪宗是一个极有人格魅力的人。
他或许真的不算是一个好皇帝,但他是一个好人!
所以,当柯子俊看到郑恩泰这个寒碜至极的使臣团,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他就知道,英宗怎么可能会让他回去?
若是早些时候他就愿意将宪宗迎回去,又怎么吝惜给鞑靼一些钱银赎回?父亲怎会死?淮南道监狱里的那些宪宗旧部,又怎么染了瘟疫?
柯子俊看着郑恩泰,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那么年轻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混上右都御史?只怕是英宗故意挑了一个没有任何外交经验的蠢材,匆忙给安了个二品官位,打发来出使的吧?
忽然间柯子俊对郑恩泰起了几分同情。
这件事不能成功,回去,郑恩泰必是要担起全责的,到时候英宗将责任过错全都推到他身上,最后大略是难逃一死的吧?
柯子俊自己掏腰包,请了郑恩泰一行人去一品香吃饭喝酒。
郑恩泰他们这一路走得还真是艰难。朝廷根本不给他们这个使团拨银子啊,给的那一点,几乎将将够车马费,还不包吃住,好在郑恩泰将自己的积蓄都带来出来,不然,十来个汉子这一路走来,还真得给饿死了。
柯子俊的热情,让郑恩泰感到了一丝温暖,不过他也看出来这个新任的骠骑大将军,似乎也并不看好他,对他将宪宗带回去的事情,根本不抱任何希望。
他暗自下了决心,这一次,不成功、便成仁!
第二天一早,郑恩泰辞别了柯子俊,领着使团出了城门,踏入了鞑靼的边境。
... ...
鞑靼那边在初三就接到了消息,初四一早,耶律便派了使者去关口迎接。
鞑靼使者先设置了欢迎宴会,表示对大胤朝使臣团的尊重。
在宴会上,鞑靼使者与郑恩泰了两杯酒后,便露出了一丝轻慢之态,抛出了让人难堪的问题。
“十九年前的那场阴山打战,你们大胤朝的军队怎么那么不经打啊?”
郑恩泰看着对方那挑衅的眼神,平静的面容下,心湖搅起了*******他思绪飞快地旋转起来,他在思索着如何回答这个难堪的问题,既能不丢面子,维护国格,又能不跟鞑靼人闹翻......
他做出了一个愁苦的表情,深叹了一口气后,说道:“有些事情,本来是不该说的,既然大人你问起来了,就告诉你吧!”
鞑靼使者先是一愣,紧接着忙追问原因。
郑恩泰沉吟了一下,说道:“当初我们大军的主力部队不在上京城啊,那时候南征了,我宪宗上皇是受奸人蒙蔽,一时轻敌才会导致了阴山那场战役的失败啊。后来我南征大军在阴山之战后不是全部赶回来护卫上京城了么?那是二十多万精兵啊,全部是精锐,经过严格的训练的。英宗陛下登基后,不就是指挥了那支精锐部队,将你们鞑靼的大军,赶出了上京城,打回了边境么?”
鞑靼使者浓密的胡子因嘴角的抽搐不断抖动着,脸上显出了尴尬的神色。
他刚刚似乎搬了块石头,狠狠地砸了自己的脚。
郑恩泰唇角一挑,假装没有发现,似漫不经心的补充道:“宪宗上皇崇文,英宗陛下尚武,而今我大胤朝的大军,精兵已经增至三十万,这还不包括其他普通军士在内。算起来,而今我大胤朝百万雄师浩荡,不惧任何一方势力,若有胆大心肥者想染指我大胤朝江山,定要叫那些泥腿子们有去无回!”
鞑靼使者一脸震惊,脸色渐渐白了起来。
百、百万雄师?
他此前就听国师李啸天说,这个新皇帝英宗,是个厉害的,比起被俘在王庭的宪宗,更加狠利有手段。今日听此人一言,心里倒是信了七八分了,只是想起那传闻中的百万雄师,他心口揣得厉害。
郑恩泰看着使者,淡淡的笑道:“不过鞑靼倒是不必担心这些,如今我们乃是兄弟之邦,自然是彼此维护两国和平友善的,哪能再让战火破坏了这份关系?”
使者忙点头道是,心头的担忧感渐渐平缓了一些。
他招呼郑恩泰和其他使者用饭,说明日就起程,领着他们赶回王庭觐见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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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逸雪虽然不了解朝事,但他是一个政治嗅觉非常敏感的人。
上次容妃请蕙兰郡主和金子去钟萃宫的事情,他一眼就瞧出了端倪。
龙廷轩想要利用端肃亲王的影响来赢得那些未站队朝臣的支持。
端肃亲王近些年已经退出了朝堂,不过他在朝中的影响力仍然是巨大的。端肃亲王手里有一块先皇御赐的玉牌,这块玉牌,可以在任何时候面见陛下,还有护身保命之效。
对一般人而言,皇帝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得有传召才能面见圣颜的啊!
想想,这是一个多大的特权?
不过端肃亲王为人低调,并不曾为此骄傲托大。
龙廷轩或许一开始没有想到从端肃亲王那里入手,原因是这些年,他一直都在扮演一个懒散不羁,只懂吃喝玩乐无心朝政之争的富贵王爷,所以他从不曾跟朝中的任何一派有所亲近,更不能与拥有崇高威望的端肃亲王亲近。再说亲王也不一定会理会当年的那个毛头小子。
可自从容妃在春宴上为他和柳若涵拉了红线之后,他就萌发了这样一个念头。
蕙兰郡主是柳若涵的舅母,有了这层关系,他便有了亲近的借口。
容妃请蕙兰郡主和金子去喝茶,是龙廷轩教的,当然,容妃那个政治白痴并没有将这一个小小的举措想得那般深沉。
龙廷轩是试图从一些细小的交往上,给外界营造一种错觉,便是蕙兰郡主跟容妃的关系很好,端肃亲王世子夫妇跟他私下的交情也很好,柳家与王府乃是亲戚,将来他们大婚之后,就是就更是亲上加亲了。
那人们会怎么想端肃亲王最后的选择呢?
少不得会往偏上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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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辰逸雪的身世之谜如何,就说这朝堂上皇子间的党派之争这般激烈,端肃亲王也不会去蹚这趟浑水。
当天晚上,老亲王便跟蕙兰郡主说了,跟皇家的每一个人,保持距离。
蕙兰郡主本身就不是那种追名逐利恋栈权势之人,自然明白端肃亲王心中的忧虑。
父王戎马一生,为了大胤朝的江山社稷奉献了一辈子,他老了,现在唯一想过的,就是平静安逸的日子。
这也是蕙兰郡主的愿望,远离朝堂,与家人好好守护着这一世的岁月静好!
郑恩泰使团出使的消息一直没有传来,天子脚下耳目众多,蕙兰郡主也不敢深入打探消息,只是心里多多少少有些焦虑和牵挂。
八月初十,蕙兰郡主嘱咐府中的婆子们收拾好行装,准备一家子都去庄子上住一段时日,避开上京城中的是是非非。
金子倒是很喜欢去庄子上住着。上次她和辰逸雪大婚去庄子小住了几天,让她很有归属感,就像是以前在桃源县住百草庄的感觉。
那个村子的民风淳朴,又远离了上京城的喧嚣,是休养放松的最佳选择。
婆子们一早就将箱笼打理妥帖,由着小厮们搬上了马车。
金子这边便交由桩妈妈和笑笑几个去整理。她自己一早则去了辰老夫人的院子,伺候祖母更衣用膳,和老夫人的贴身侍婢小桃一起搀着她上了马车。
“车上可备好了茶汤和点心?”金子扶辰老夫人坐稳后,侧首问小桃。
小桃忙笑着应道:“回少夫人的话,都准备了。”她说完,眯着一双笑弯了的眼睛对辰老夫人道:“老夫人,您瞧少夫人多细心!”
辰老夫人看着金子的笑意便越发柔和了。
可不是么?
她第一眼能相中的女子,岂会差?
金子有些不好意思,她伸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回道:“有小桃姑娘照顾着祖母,自然是样样安置妥善的,我刚刚也不过白问一句罢了。”
小桃是辰老夫人最倚重的婢子,老夫人对她,就跟自己的亲闺女似的,因而金子也敬重她,便喊她一声姐姐。不过小桃每每听金子这样叫她,总要诚惶诚恐的说一声担不起,让金子千万不要折杀了她。这之后,金子便改了口,唤她小桃姑娘。
“璎珞这孩子,本就是个心细如尘的!”辰老夫人笑眯眯的赞了一句,而后道:“我这儿有小桃伺候着呢,你快些回去吧,一会儿雪哥儿该等急了!”
金子脸庞微红,低头含羞道了声是,便从老夫人的车厢里退了出来。
她先去了端肃亲王那边的马车看了看,见都安置妥当后,才回了自己和辰逸雪乘坐的车驾。
野天从车辕上下来,喊了一声娘子,便挑起了车帘。
车厢内,辰逸雪端坐在矮几边整理着什么,灿烂的阳光透过车窗的竹帘透进来,在他的一侧的俊颜上洒下了淡淡的阴影,让他的轮廓看起来,越发的俊逸深邃。
听到声响,他转过头来,眉头微微轻扬,挪着身子过来,一双修长的白皙的手便伸到了金子面前。
金子柔柔一笑,将小手放在他的掌心,借力跃上车辕,躬身进了车厢。
车厢内氤氲着淡淡的沉水香,很好闻。车厢很大,中间摆着矮几,两边的车窗边上,置放着两张软榻,若是困了可以小憩。
野天放下了竹帘,在驾驶位置坐稳后,青青和笑笑依然分左右坐在他的边上。
桩妈妈则与其他婆子乘坐另一辆马车。
前面的马车开始走动,野天忙回头,隔着竹帘对着车厢内的人低声道:“郎君、娘子,要出发了!”
“走吧!”车厢内,辰逸雪淡淡应了一句。
野天曳动缰绳,马车辘辘跑了起来。
金子坐在软榻边上,看着矮几上叠放在一侧的小折子,问道:“金护卫送来的那个案子,你查清楚了?”
辰逸雪扫了她一眼,神色淡定的应道:“这个案子本身就没有多大的难度,真不知道仙居府是怎么查案的,竟让它成了陈年的积案,白白让凶手多逍遥了几年!”
金子一听便来了兴趣,忙挪过去问道:“快跟我说说好不好?”
辰逸雪见金子一脸钦佩又虚心的模样,心情也变得很愉快。
他觉得此生唯一能感染他情绪的人,无疑就是金子了。
“当然!”辰逸雪笑得风轻云淡,低声道:“这案子简单得很,唯一有点意思的,就是这个凶手了......”
金子听着他慢条斯理地讲着,琥珀色的眸子里似有星星点点的莹光在流溢着,闪烁着。
辰逸雪就像是一个犯罪心理学的鼻祖,能够单凭着尸体上的一个伤痕,便推断出凶手的形象。
他的声音很醇厚动听,听他讲推理,颇有引人入胜之感,仿佛这背后潜藏的故事,也随之跃然纸上。
“......这么说,凶手极有可能是死者的丈夫!”金子轻捂着嘴,感觉有些讶异。
“不是极有可能,而是百分百是!”辰逸雪笃定道。
金子扬眉一笑,点头道:“我觉得你真棒!”
辰逸雪清隽如画的面容噙着淡笑,那微抿的薄唇看起来,甚至还有一丝傲慢,却又魅惑诱人得让金子心底似有猫爪挠过,忍不住想要扑倒大神......
他悠然自若的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珞珞你应该听说过,这世间,不会有不留痕迹的罪案。就算没有实质的痕迹,但凶手的心理痕迹也会遗留在案发现场。这案子里,凶手精心设计的杀人迷局,其实也是被别人设计了......”
二人一路聊着,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他们一起办过那么多个案子,有很高的默契度,总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彼此知道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
金子觉得,能在古代遇到这一个这么心意相通的人,很不容易,因而她越发的珍惜和辰逸雪的这段感情。
未时一刻,车队便抵达了庄子大门。
这边庄子早有准备,赵妈妈等人忙迎了出来,招呼着小厮和丫头们,将随行的行礼、食物等东西尽数搬下来,送进各个院子。
金子和辰逸雪依然入住上次大婚新修缮的那套临湖而建的独立套院。
桩妈妈和笑笑几个将箱笼搬进了房间,里头每日都有丫鬟打扫,收拾得赶紧整洁,不染纤尘,倒是省却了许多整理的功夫。
房间内点燃着薰衣草熏香,芬芳的气息丝丝缕缕缠绕在鼻息,只觉得十分舒服。
蕙兰郡主身边的张妈妈过来传话,说大家坐了一个上午的车,都累得慌了,就各自在自己的院子里用些午膳,下午就好生歇着,等晚上再过去正院那边一起用膳。
这话正和金子心意,在路上说了一路话,这会儿闻了屋内的熏香,只觉得倦意重重。
金子让桩妈妈只准备辰逸雪一人的膳食就好,她没胃口,想先去睡一觉。
桩妈妈却不同意,忙道:“娘子还是先吃点儿东西再睡吧,也不能睡太久,不然晚上少眠,明日又该没精神了。”
金子拗不过桩妈妈,只好让她摆膳。
夫妻二人在外厢用了点儿,净手漱口后,便一道回了内厢。
看着低垂的淡紫色轻纱幔帐,金子脑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大婚那天晚上二人缱绻缠绵的画面,脸色瞬间变得通红起来,连脖子根也隐隐发烫。
“不是说困了么?”辰逸雪将槅门拉上后,从后面拥住了金子,伏在她耳边低低道:“我陪着你小睡一会儿吧!”
辰逸雪说完,绕到金子的面前,坦然自若地俯下脸,吻上了她那柔软莹润的朱唇。
他那清冷倨傲的气息,紧紧的缠绕着她的面颊,浸入她的唇舌。
额,这是所谓的陪着小睡?
金子的大脑处于短暂的空白,辰逸雪的薄唇却慢慢地离开了她,一脸的意犹未尽。他的黑瞳极近距离的盯着她,嗓音低沉而动人:“现在先小睡,养足精神,晚上再......继续!”
金子脸上滚烫得厉害。
而后,她挽着他的手臂,并肩依偎着,挑开幔帐,走了进去。
******
接下来的两天,金子和辰逸雪小两口的日子过得十分惬意,仿若在桃源县那般自在。
晨起二人结伴去晨跑锻炼身体。早上田庄的空气特别清醒,运动一圈回来,只觉得一整天的精力都特别充沛,人也有了活力。
他们还去了自家的庄田里摘青瓜,又跟临近的佃户租了几艘小船,去池塘里采莲蓬。
现在是秋天了,正是收莲的好季节。
想起去年他们一起游西湖采莲蓬的情景,金子不由感慨一句:时间过得真快......
辰逸雪倒是没感慨时间,他觉得唯一的改变是:去年,珞珞还不是他的,而现在,她完全的属于了....自己!
青青和笑笑最兴奋了,她们俩跟着野天同坐一艘小船,野天划桨,她们采莲。
远处还有一些农户在收池塘底下的莲藕,堆了满满的一小船,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混合着荷香和泥土腥味的气息。
“娘子,奴婢想念您做的藕饼了......”青青蹲在船头翘首对金子所在的小船喊着,黑嗔嗔的眼珠子亮晶晶的,那是她想到美食时一贯的表情。
她的姿势有点儿滑稽,让金子忍不住想笑。
那样新鲜的莲藕,用来做藕饼,很不错!
“嗯,那就挑上一些买了,后天就是中秋了,咱们就做藕饼和月饼,这新鲜的莲子做成莲蓉馅,味道应该不错......”金子笑道。
第五百章奇迹(6K+)
八月十五是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也是金子的生辰。
因萧太后薨逝,民间禁止礼乐,便没有张灯结彩,上京城如往常一般,没有节日的欢快氛围。
十四日一早,金子便让厨房的婆子搓好面粉,自己调馅料,准备做月饼。蕙兰郡主闲来无事,便跟着金子凑趣,婆媳俩在厨房里做着月饼,一边聊天说笑,倒是觉得有趣。
对金子,蕙兰郡主是越发的满意了。
她本以为语儿不在身边,再没有人会花心思捣弄应节的小东西了,没想到金子做起来也有模有样,在她身上仿佛能看到自己女儿的影子,便觉得越发亲近起来。
月饼出炉后,金子用食盒装了两匣子,吩咐野天和笑笑一起送去学士府,就当是中秋节的一点心意。
蕙兰郡主觉得有些寒碜了,就帮着添了两盒新茶,两串东珠并六匹上好的锦缎。
在她看来,刘家现在是金子在上京城的娘家,她让小厮送礼物回娘家,不仅仅是代表她自己,也代表了整个辰府。
礼物的厚薄,意味着她在婆家的地位如何,蕙兰郡主此举是为了给金子做脸,让刘家人不敢小瞧了金子,毕竟不是真正的娘家人,给彼此体面是很有必要的。
金子感激在心,蕙兰郡主却拍了拍她的手,笑道:“礼多人不怪,况且也不是别人,我自个儿孩子的娘家人,不比别个!”
这话让金子觉得既温暖又窝心。
她和辰逸雪的婚事,一开始蕙兰郡主是不同意的,因而大婚后,金子总是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做得不够好。能让郡主这样认可自己,将她当成自己的孩子般疼爱,事事考虑周全,金子委实是受宠若惊的。
八月十五那天,蕙兰郡主让厨房的婆子擀了面,又熬了一锅肉汤,自己掌勺,下了一锅面条。
晚膳的时候,蕙兰郡主让布菜的婆子先将第一碗面条给金子,这让在场的人包括金子自己,都有些错愕。
蕙兰郡主的凤眸蓄满笑意,这才对辰老夫人和端肃亲王道:“今儿个是璎珞的生辰。这孩子有福气,本来今天是该好好热闹热闹的,不过国有大丧,咱也不好大办,就将就着一家人在一块儿,吃碗面,权当庆祝了!”
端肃亲王和辰老夫人皆笑眯眯的看着金子。
亲王将身上挂着的一块玉佩取下来,招手让金子过去,将玉佩当做生辰礼物送给金子。
金子看端肃亲王手中的那块玉佩,玉质通透,络子才刚刚换过,足见是他平日里极珍爱的。金子不敢夺人所爱,几番推谢,最后亲王也不勉强,只说回了院子,再补送别的。
辰老夫人则送了金子一对玉手镯,想来她老人家是早有准备,那镯子小巧,戴在金子手上,正好合适。因而金子便没有推辞,谢过祖母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幸福的感觉笼罩在金子身上,她感觉自己还晕晕乎乎的,似踩在云端,有些飘飘然。她环视了席上的长辈们一眼,只觉得鼻子有些酸,眼眶微微湿热,她终于融入了这个大家庭,再不会怀揣着小媳妇的忐忑心情,觉得自己还是个外来者。
辰逸雪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握紧了金子的柔夷,他俊美无暇的面容上,洋溢着自豪的笑意。
金子也回以甜甜的一笑。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一家人用了晚膳后,蕙兰郡主让婆子们将几案都搬到了院子里,摆上了月饼糕点,水果茶汤等物事,等着天暗下来一家人坐在院子里赏月。
辰逸雪和金子则一早便跟长辈们报备,带着野天、笑笑和青青溜出了门。
秋夜清凉,暮色如暗纱覆盖大地。
皎月还未透出云层,苍穹之上,浮云飘渺,一片朦胧。
野天提着灯盏在前面引路,笑笑和青青也提着灯盏,亦步亦趋的跟在金子和辰逸雪身后。
金子挽着辰逸雪的手臂,并肩依偎着在村间小径上漫步。
“辰大神,外祖父和祖母都给我送礼物了,连母亲也给我张罗晚膳了,你怎么一点儿表示也没有呢?”金子歪着脑袋看他,撅着嘴嘟囔了一句。
辰逸雪也不顾身后还跟着青青和笑笑,俯身就在金子额头上落下一吻。他幽深如墨釉染的瞳仁里一片迷魅,俊颜含着幸福的浅笑,原本清醇的男低音,此刻嗡嗡的,听起来有些沙哑,语调去依然倨傲:“珞珞要我怎么表示?”
金子的小脸一下就垮了,愤愤的哼了一声。
辰逸雪见状,便大笑起来,搂紧了金子的纤腰,让她更近地贴紧自己,侧首在她耳边呢喃道:“我不就是最大的礼物么?整个人,整副身心都是你的......”
金子的心瞬间就似灌了蜜,从头甜到脚。
她不得不承认,辰大神的话很对她的感觉。女人其实都是感性动物,好哄的很,只要说几句甜言蜜语就足够了。
不过辰逸雪倒真不认为说几句甜言蜜语糊弄过去就好,金子在他心里占据着怎样的地位,他自己知道。
他可以失去一切,却不能失去她......
野天在前面领路,并不是漫无目的的。
金子只是很享受这样的生活,她脸上一直洋溢着浅笑,任由辰逸雪带着她走,就算是随意闲逛,她也高兴。
他们顺着村道,渐渐往一处高坡上走。
金子远远的便看到了高坡上的榆树底下,似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着,就像是眨眼的星星一样。
金子停下了脚步,侧首看了辰逸雪一眼,指着远处闪烁的星点,问道:“逸雪,那是什么?”
辰逸雪挑了挑嘴角,漂亮的眼睛里浮现出淡淡笑意,佯装懵懂道:“我不是跟你一道出来的么,哪里晓得?不如珞珞去看看......”
金子半信半疑的看着他,沉了一息后,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
“快去......”辰逸雪催促着她。
金子嫣然一笑,松开他的臂膀,像个小孩子似的,迫不及待地跑上山坡。
山坡上的那棵大榆树底下,有个巨大的用红色蜡烛围成的心形,此刻已经全部点燃,将半个山坡映照得荧光灿灿。
金子惊讶的捂着嘴巴,她站在心形蜡烛围成的包围圈里,回头看山坡下的人儿,声音梗在喉咙处,发不出来。
辰逸雪一袭白色的雪缎长袍,将修长的身姿映衬得越发昂长挺拔,清隽出尘的气质仿若方外之人,不染一丝尘烟,宛若谪仙。他背着手,挑眉看着金子,笑道:“浪漫么?”
金子眼睛涩涩的,双手扣在嘴边,朝他喊道:“太浪漫了,辰大神,我好幸福......”
辰逸雪明显很愉悦,他迈长腿,快步走上山坡,微笑道:“一会儿还有更浪漫的......”
野天和笑笑几个都乖觉地留在了山坡下。
看着自家郎君一出出别出生面的策划,野天也觉得不可思议。
他实在想不出来,平素里清冷淡漠的郎君,怎么会有这么多奇特的、抓人的想法!就连他这个什么都不懂的汉子都觉得无法招架,何况是娘子呢?
青青和笑笑则十分的兴奋。
她们觉得娘子太幸福了,天底下再也找不到像郎君这般为娘子费心思,将娘子捧在掌心里疼宠的人了!
辰逸雪刚上了山坡,四周便响起了如泉水一般清澈的琴声。而他就在烛火琴音里,徐徐走向她。
金子脸上再一次闪现出异色。
他什么时候安排人藏在这周围奏乐的?
这一幕,是什么时候就开始策划的?
辰逸雪挺拔如树的身姿站在金子面前,迷离的笑意让金子看得有些痴了。
他没有说话,嘴角噙着淡淡的浅笑,看她的目光也是幽沉而愉悦的。
辰逸雪轻轻的扣住了金子的腰肢,将她揽在怀里。
金子的手下意识的从他双肋穿过,抱紧了他的蜂腰。
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合着,辰逸雪带着她,在抒情优美的琴声中,缓缓挪动着步子。
有点儿类似现代的交际舞,但却又不同。他们没有花俏的动作,没有唯美的舞步,紧紧是相拥着,随意地摆动身姿,享受着此刻的甜蜜,分享着彼此的愉悦。
“谁教你的?”金子倚在他胸膛上,低低问了一句。
“求爱指南手札!”辰逸雪低头,吻了吻她的发。
金子扑哧笑了。
听这名字,她就是晓得,这本手札出自何人之手了。
“还有什么招?”金子问道。
“很多,我慢慢使出来......”辰逸雪的声音低哑,双眼波光盈盈。
金子缓缓闭上眼睛,抿着嘴微笑。
当琴曲奏完,静止下来的时候,辰逸雪便放开了金子,拉着她的手,走到心形蜡烛圈的一侧,从地上拔起一根,挑起了一侧的导火线。
“逸雪,你做什么?”金子问道。
辰逸雪嘘了一声,手中的蜡烛倾斜,导火线被点燃了,发出嗤嗤的声响。
金子想起去年他们在西湖边放烟花的情景,那时候自己好囧,点了一支后,拉着辰逸雪撒腿就跑。
她的思绪回来,这才想起太后刚崩逝不久,禁礼乐和炮竹,可他们今天都触犯了,霎时心头有些惶惶。
转瞬间,围成心形蜡烛圈的四周升起了烟花,不过那烟花却不曾冲上云霄,只跃起半人高便绽放,火光潋滟,繁华似锦。
辰逸雪簇拥着她,站在蜡圈的中间。
视线里是一幕烟光瀑布,在她面前倾泻怒放。
金子静静的看着,平静的面孔下,掩藏着一颗澎湃的心。而辰逸雪由始至终,只盯着她看。
只要她高兴,她快乐,他便高兴,便快乐!
金子在烟光的映照中回头,清秀柔美的脸颊染着微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闪烁着琉璃一般潋滟的光彩。她踮起脚尖,双手缠上了他的脖子,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这一次,金子的吻不同以往,很热烈,带着一丝挑逗,一丝纠缠,用行动告诉他,她有多欢喜,有多爱他......
辰逸雪心头微荡,以后抱着金子的纤腰,一手扣着她的后脑,热情回应。
******
中秋之夜,金子和辰逸雪过得甜蜜又浪漫,而在遥远的蒙古草原上,郑恩泰也为他人生第一次的出使,递交了一份完美的答卷。
郑恩泰没有丰厚的礼物,也没有体面的国书,却凭借着他那条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耶律,让那个草原霸主,一代枭雄鼎鼎大名的人物心甘情愿与之和谈,并且免费地将宪宗交给了他。
其实在郑恩泰随着使者去面见耶律的时候,耶律对英宗随便打发一个名不经传的官员出使他们鞑靼是非常不满的,因而刚见面,耶律的态度便有些咄咄逼人,对着郑恩泰的使团发了一通大火。
耶律质问大胤朝为何这两个月要压低他们的皮革的价格,又为什么要卖给他们一些劣等质量的布匹?
为什么他们鞑靼此前的一些使者去了大胤朝,却被胤朝强制扣留?
郑恩泰在耶律的淫威之下,非但没有被吓破胆子,反而表现得神态自若。他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他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思索着一个得体的答复。
须臾之后,郑恩泰便已经是胸有成竹。
他含着礼貌的笑意,对耶律拱手说道:“大汗不要生气,其实我们大胤朝并没有压低鞑靼皮革的价格啊。大汗您送了皮革过来,而皮革又逐渐升价,我们大胤朝在夏季可是用不着那些东西的,可我们却依然不忍心拒绝大汗,只好稍微降低了价格,这也是不得已啊,您想想,在大热天买皮革,这些买回去也是要堆积起来的,等到冬日,说不定有些皮子储藏不当,就要损毁了,这笔账怎么算,都是我们大胤朝为了不拂大汗您的面子而做的赔本买卖。”
“至于您说布匹有瑕疵的事情,我们深表遗憾,我英宗陛下已经严厉查处了相关涉事官员。大汗您送来的皮革,不也有一些不好的次品么?这自然应该也不是您的意思吧?”
耶律嘴角一扯,忙道:“当然,这自然不可能是本汗的安排!”
郑恩泰脸上漾开笑意,进入辩手状态后的他身上渐渐散发出一股迷人的魅力。他神采飞扬,继续道:“还有我们大胤朝从没有扣留过您的使者,您派来的使者众多,难保有一些人素质不高,行窃掠夺的,这个我朝子民也能理解,但大汗您英明神武,执法公正,只怕知道这些事情,要追究他们罪过,这些人或许是担心被您定罪,这才逃亡了,断不是我朝扣留了他们!”
耶律一时语噎,他本就不是善辩之人,被郑恩泰一番绕花园的侃侃而谈,被他绕得如同坠入云里雾里。郑恩泰能巧言善变地与耶律争锋相对,却又不失体统,还给对方留了面子,这让耶律不觉感到震撼。
他开始倒是小瞧了这个年轻人。
而后的过程,郑恩泰更加是状态神勇,口吐莲花。
战场上,耶律往往都是胜利者和征服者,可他这一次,却被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彻底征服了,被他的言语和智慧所征服。
郑恩泰见耶律被自己说得瞠目结舌,便再接再厉,发表了最后的陈词。
“鞑靼如今与我大胤朝乃是和平兄弟友邦的关系,您若再扣留着宪宗上皇,反而不利于你我两国的长期友好发展。若是在被一些心怀不轨的人曲解挑拨,打破了我朝与鞑靼的友好关系,重燃战火的话,只怕大汗您也要有所损失。我大胤朝有精兵三十余万,随时可以迎战,但大汗您却不能不考虑西北部蠢蠢欲动,即将死灰复燃的回鹘和突厥旧部啊。”
耶律瞪了郑恩泰一眼,但不得不说的是回鹘和突厥势力的余孽是他目前最为头疼的一个问题。
他沉了一息,哑声道:“本汗本就是的打算将宪宗上皇送回大胤朝的,不然如何会排遣使者面见英宗,商讨这件事情?”
只不过耶律派遣使者去商讨迎接宪宗的事情,却也有他自己的打算和目的。他想趁机跟大胤朝重新约谈边境互易的事情,争取将交易的种类拓宽,再一个就是趁机开口向大胤朝要岁贡。
蒙古草原这些年天灾不断,内部政权又有些动荡,耶律急需钱银和各种装备,以捍卫他的汗权统治。
说到岁贡这个问题上,郑恩泰不敢私自兜揽应承,只说岁贡的事情,他自当尽力为鞑靼斡旋,争取最大的利益!他一副为了鞑靼愿意上刀山下油锅的表情,让耶律不觉也为之动容。
这问题探讨不过两句,又成功地被郑恩泰绕回了迎接宪宗的事情上。
耶律被郑恩泰说动了,他将英宗命礼部写的那封国书拿了起来,可看了一遍后,便发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他有些气愤的抖了抖络腮胡子,将胤朝国书随意地扔到胡床上,冷声问道:“为何胤朝陛下的国书只言不提迎接宪宗一事?”
他的脸色并不好看,这对他来说这是问题,国书上既然一字未提,英宗不准备接,他为何要巴巴的赶着往回送呢?
郑恩泰一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了。
他吸了吸气,沉着地说道:“这其实啊,是我陛下的一片苦心哪!”
“哦?此话怎讲?”耶律挑眉看着郑恩泰问道。
郑恩泰清了清嗓子,沉着道:“这是为了成全大汗您的名声啊!国书上故意不写,是为了让大汗您自己提出来做这件事,您想啊,要是我英宗陛下在国书上提出这件事,那您再将上皇送回我大胤朝,不就是成了奉命行事了么?这可是我大胤朝为大汗您所考虑的一片的苦心呐!”
耶律听了这话,也做出了他此刻该有的反应。
那就是喜悦,还有感动!
他没有想到大胤朝竟然为他考虑如此周全,连面子问题都顾及到了,委实不容易。于是他决定将宪宗送回去。
就在耶律下了决定后,他身边的另一名臣子出来说话了。
“郑大人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鞑靼为了我大汗考虑,可为何远道而来,却不曾带来一份礼物,一分钱银?这是给足我鞑靼脸面该有的所为么?”
郑恩泰睨了那个大臣一眼,又一次发挥他的机智才辩,不紧不慢道:“我们大胤朝本来是带了钱银和礼物来的,但这样不就显得大汗贪财了么?所幸我们出发前故意没有带钱银和礼物来,不然,又怎能见识到大汗的仁义呢?”
郑恩泰说完,又转身对早已被奉承得有些飘飘然的耶律道:“大汗不贪财物,乃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将来定当名垂青史,万古传颂!”
耶律兴奋异常,他激动地站了起来,对郑恩泰的承诺道:“本汗向来说一不二,一言九鼎,既然答应你将上皇送回去,就不会食言。郑大人和使团就先安顿下来,回头本汗让人将上皇带过来,你们主仆先聊聊,启程之日本汗先跟太师商量商量再做定夺!”
郑恩泰千恩万谢,又对耶律一番颂赞。
耶律的笑容就没有停止过,直到出了大帐,仍然抑制不住亢奋,一路说着:“甚好,甚好......”
于是,奇迹就这样诞生了!
大胤朝没有割让一分土地,没有付出一文钱!郑恩泰充分发挥了说客、辩手、马屁精的优良传统,在一穷二白的情况下,充分发挥了敢死队的精神,上演了一出空手套白狼的本事,将扣留在鞑靼十九年不得归的宪宗上皇套了回来,完成了所有人都认为的,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洽谈完美落幕后,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阴山。
柯子俊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因为过度的激动,手中的茶杯没有握紧,啪嗒一声掉落到地上。
他脸上的神色不断地切换着,怀疑、不可置信、激动、而后是振奋!
他立即命人快马将消息传回上京城。
******
八月二十五日,阴山快马送出的信笺抵达了上京城。
当夜,传信的士兵在朱雀门口向司卫甲士出示了腰牌,直接进入了皇宫。
英宗这些天身子并不大好,夜里常常睡得不大安稳,许是萧太后的死让他还没有完全放下,再一个就是龙廷轩最近查到了去年年关袭击惠王的那一批隐秘势力,竟然是太子麾下养的死士。英宗没有去验证龙廷轩查到的最后结果,对于他的能力,英宗是相信的,没有再作验证的必要。
想起太子的所作所为,英宗寒透了心。
他不明白当年纯良孝顺的一个孩子,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英宗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到薛氏头上。
自己的孩子犯错,做父母的都会痛心疾首,而后又极尽地为自己的孩子开脱,找借口,找理由!
薛氏一党无疑就是成了影响太子如此暴虐无道的始作俑者。
英宗有了腾出手来收拾薛氏的念头,只是这几晚每每想到太子的狠利自私,不顾手足之情,他便心痛不已,导致情苦不寐,精神极差。
福公公送了一盏参汤进养心殿,看灯下英宗略有些沧桑的侧颜,不觉有些心酸。
他是近身伺候英宗的人,太子的事情,福公公自然也是知道的。
福公公将参汤放在龙案,顺便提醒英宗,时辰不早了。
英宗嗯了一声,打开瓷盅盖,抿了一口参汤。
第五百零一章回去(6K+)
养心殿外的长廊,一盏盏橘红色的绢纱灯笼就像是浮动在暗夜中的明珠,蜿蜒直至长廊的尽头。
汉白玉的石阶下戍守着两排禁卫军,他们穿着统一的禁卫军服饰,手握佩刀,岿然不动戍守在原地。幽暗的光影反射在他们的面庞上,让他们的轮廓显得越发刚毅黝黑,远远望去,宛若一樽樽塑像一般。
传信的士兵刚刚进入他们的视线范围,便立即被其中一名禁卫军喝止。
那士兵站在原地,等候禁卫军上前盘查。
有令牌,有盖章的信笺,盘查不过是循例。
禁卫军让士兵在原地等着,自己往养心殿的方向而去。
福公公听说是阴山来的加急信笺,忙进殿去请示英宗的意思。
英宗这些天一直在等待着出使鞑靼使团的消息,而今传来急信,他估摸着应该是洽谈失败的消息。
宪宗的事情,是他心中的硬伤,他就是等待着这次出使的失败,然后他就有了说服臣民的借口和理由,彻底将宪宗遗弃在鞑靼,继续他的关外北狩,永远不要回来......
英宗露出笑意,哑声吩咐福公公道:“传进来!”
福公公道了声是,领命下去了。
须臾,那阴山而来的传信兵便在福公公的引领下,进入了养心殿。
士兵行了大礼,而后将粘了羽毛的加急信笺呈交给英宗。
英宗不紧不慢的拆开信封,只看了一眼后,他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了。
这怎么可能?
他苦心设计了那么多的障碍,竟是一点儿用处也没有?
耶律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没有礼物,没有钱银,没有得到一分一毫的好处,他怎就这般轻易将宪宗送回给大胤朝?
宪宗就要回来了,这该如何是好?
英宗说不出话来,他手中的那一封信笺,几乎被他揉烂了,一张微胖的龙颜阴云密布,养心殿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连一侧的福公公和传信兵也能感受到弥漫在空气中的寒意。
他们垂着头,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须臾,英宗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将信笺捏进掌心,起身让传信兵先退下去。
传信兵如蒙大赦,恭敬施了礼,退出了养心殿。
福公公看英宗的表情,便已经大致猜到了信笺的内容。他也狐疑,使团的条件那么差,没钱没礼不说,那个新提上来的右都御史,更是个刚出茅庐不久的年轻人,虽是翰林院的出身,可压根就没有外交经验。
在没钱,没礼,没人才的苛刻条件下,他竟能如此出色的完成使命,将宪宗上皇迎回来?
使臣团凭的是什么?
难道真是天意如此么?
英宗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霾,他沉着脸,不发一言,直接往寝殿走去。
福公公不敢开言劝解什么,这个时候,任何人凑上前去,陛下都不会给好脸色,只能惨淡地沦为炮灰。
他仅仅是帮英宗将床榻铺好,安静地伺候他更衣上榻,熄灭殿中多余的灯火,便悄然退出来,安排小太监在殿外守夜,自己则去了耳房歇息。
虽说是歇息,但福公公不敢让自己进入深度睡眠,他总担心英宗心情不佳,半夜睡不着觉,夜里唤他。
英宗的确睡不着觉,他睁大眼睛望着帐顶,记忆中那团模糊的影子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他以为自己早忘了兄长的模样,却不曾想那不过是平素里刻意的遗忘。他一直没有消失,而是潜藏在他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而今,他终于要回来了,可他昔日的一切,却绝不会再回来.......
第二日的早朝,英宗将阴山边关传来的加急信笺告知了朝臣。
朝堂上瞬间就像是煮开了的水,沸腾了起来。
曹清很高兴,他趁机向英宗进言,提出了一整套迎接仪式。
右相周伯宣也认为上皇能还朝,这于大胤朝而言,的确是个振奋人心,值得庆贺的好消息,也上前附议,同意曹清的请奏。
太子党派内有朝臣出来反对,理由是上皇终究大败于鞑靼,更被鞑靼当成了人质囚禁了一十九载,这本身就不是什么有脸的事情,如今能回来,乃是祖宗先帝保佑,悄悄接回来的就是了,何必弄得人尽皆知?
王直冷哼了一声,当堂指着那名大臣的脸,骂了一声放屁。
他向来心直口快,上次敢当着满朝臣子的脸面与英宗掐架,一个小小的五品官,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那臣子被他骂了一声后,脸色铁青,指着王直你了半天,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得在心中暗暗诅咒这个老匹夫,再一次触怒龙颜,而这一次,陛下最好见他一刀咔嚓,给砍了......
王直早忘了上次与英宗掐架被打了二十大板的事情,他执笏上前,对英宗道:“陛下,我天朝素来是礼仪之邦,就算是杀人放火的事情,也该要讲究个体面,更何况是上皇打猎归来这么光荣而重要的事情?臣认为这件事应该要郑重以待,以扬我国威,光耀子孙!”
其实朝中除了惠王党和太子党的人不希望上皇回来搅合之外,对于宪宗归来表示高兴和欣慰的,还是占据了多数的。
王直这话出来后,有很多中立派的臣子纷纷附议表示赞同。
吏部乃是六部之首,吏部尚书刘景文在沐千山案子后很得英宗赏识,不过他跟曹清等中立派臣子乃是一致的想法。他们并没有想着要帮宪宗复辟皇位,只不过是为了大胤朝的脸面着想,不想将来的朝史留下一个被俘皇帝的污点罢了。他也上前奏议,让礼部着手大办迎接上皇归朝的事宜。
英宗脸色很难看,他心里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他冷眼看着朝臣们吵了老半天,最后沉声道:“太后薨逝,举国同哀,而今国丧未过,应该厉行节约,简单易行!”
朝堂瞬间平静了下来。
朝臣们个个望向英宗,等待着他的安排。
而后英宗高坐于御座上,幽幽吐出了一句话:“一架四轮高棚马车,十二个禁卫军,接他回来!”
大家都懵了。
这么寒碜?
不过陛下刚刚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国丧未过,一切厉行节约,简单易行。他们尽管觉得这迎接的仪仗,简单粗略到轻视,但却也不好反驳,只能默默应下了。
这事情是交由礼部去安排的,不过这委实也没有什么好安排的,一架四轮高棚马车,十二个禁卫军,还需得着怎么安排,要出发迎接,那是分分钟都能搞定的事情。
不过英宗却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出发的日子,只说让钦天监看过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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鞑靼那边,耶律正在大帐内为宪宗和胤朝使臣团践行。
耶律虽然恨宪宗,也讨厌宪宗,初始将他俘虏的时候,更是无时无刻不想着杀了他。可十九年的相处了解,他也对宪宗衍生了一种不一般的情谊。虽然鞑靼的内部有很多人反对,反对耶律放宪宗回去,可耶律依然遵守他对郑恩泰的诺言,遵守他对宪宗的诺言,要放他回去。
耶律坐在上首,大手端着一个盛满了马奶酒的大陶碗,遥遥看着宪宗,扬了扬手臂,敬了他一杯。
耶律不是善于表达情感的人,他的这个举动,足以表达了他对宪宗的尊重和友谊。
李啸天是胤朝人,不过他在鞑靼生活了二十多年,是耶律的国师。宪宗之所以能活,离不开李啸天的庇护。这些年,他们的私交不错,只不过李啸天很懂得把握分寸,因而耶律对他不曾有任何的猜忌怀疑。
他穿着一袭粗布青袍,长发披在背上,用发带松松的挽着两缕,幽沉如潭的眸子看上去有些神秘深沉。
他同样举杯敬了宪宗一杯,同样不说话,只有那眼底漾开的笑意在昭示着:他为他而高兴!
耶律的儿子尊宪宗为老师,宪宗即将归朝,永远地离开了他,他很不习惯,很不舍。
他担心已经当了胤朝皇帝的英宗会不容他,甚至会杀了他。
耶律的儿子问郑恩泰,宪宗回去,能不能平安的活下去?若是不能,他请求让宪宗继续留下来。
郑恩泰很吃惊。
他太意外了,他料想不到宪宗在鞑靼王子的心中,竟然占据了这么重的位置,也没有想到身为俘虏的宪宗,能得到那么多鞑靼臣民的尊重和爱戴......
郑恩泰无法回答鞑靼王子的问题。
他的任务是出使鞑靼,将宪宗带回去而已,至于英宗会如何对待上皇,那不是他能够左右的事情。
宪宗很高兴库克(鞑靼王子)能这样为他考虑和着想。他招手让库克过去,笑意和煦地对他说:“胤朝是我的故土,在大胤朝有落叶归根的说法。我年纪大了,自然无法逃脱生老病死的规律,能在我的故土渐渐变老、死去,是我这些年最大的愿望!”
库克落泪了,他不舍老师,却不想老师这辈子有遗憾。
他想耶律请命,要亲自送宪宗去边界。
耶律答应了。
******
为了表示郑重,耶律率领了全体部落首领为宪宗送行。
只不过送君千里终须别,出了王城之后,耶律和众部落首领便陆陆续续的回去了,只有库克带着一支卫队陪着宪宗走了一天的路,直到将他送到了鞑靼与阴山的交界关口才停下来。
月牙关离阴山关很近,库克只能将宪宗送到此地为止了,他不能再往前去,几步之遥的对面就是胤朝的势力范围了,他随时都有可能被敌方抓住的危险。
库克从马背上下来,看着即将与他永别的老师,泪洒衣襟。
他抱着宪宗的肩膀,声泪俱下道:“今日一别,何时再能相见?或许此去相见无期,老师珍重!”
而后,他不敢再看宪宗,快速翻身上马,向鞑靼王庭的方向疾驰而去。
宪宗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眼角一片湿润。
在鞑靼十几年的囚徒生涯里,在被仇恨、偏见纠缠不清的岁月里,宪宗收获了库克对他的那份真挚无私的友情......
阴山关口的守将柯子俊领着一支骑兵出城迎接了宪宗的归来。
他郑重地给宪宗行了跪拜礼,将宪宗连同使团一块儿迎进了城,设宴款待。
柯子俊这些天一直在等待着上京城的消息,可等了多日,却迟迟没有等来英宗派人来迎接上皇回去。
他心里有些疑问的,就算英宗再不愿意看到宪宗,可至少也该做做样子给天下人看吧?
他不派人来迎回宪宗,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他一直滞留在阴山?
接风宴上,柯子俊并没有向宪宗提及迎接的事宜,只热情地招待了每一个人。对能够将宪宗安然带回来的郑恩泰,他也多了几分欣赏,酒席上频频向他敬酒。
郑恩泰也为自己此次的完美出使感到满意,他意气风发,脸上笑意深隽,看上去很自信,很有魅力。
郑恩泰想象着这一次回去,官位能再往上翟升,他便觉得有些兴奋。
如今他也能扬眉吐气,光耀门楣了,再不是让人看不起的郑氏旁支子弟了!
接风宴上的每个人都很尽兴,直到上了更之后,才散了。
柯子俊将宪宗安排在自己的府邸里,一应的丫头小厮婆子俱全,让宪宗不要拘着,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
宪宗只是淡淡一笑,他早已习惯了亲力亲为,十九年的时间,十九年的囚徒生活,他早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需要婢子伺候的帝王了。
“将军回去吧,我什么都不需要,不必费心了!”宪宗说道。
柯子俊忽然间觉得有些心酸。
本来,他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而今他却活得如此谦卑......
“上皇,臣能问您一个问题么?”柯子俊问道。
宪宗抬起一双平静无波的眸子看他,淡淡一笑,应道:“将军请说!”
柯子俊微一沉吟,清了清嗓子问出心中的疑惑:“上皇去年来阴山,为何不......开口让臣......送您回去?”
他问完,心中有些忐忑,但这是他一直想知道的事情,便仔细留意着宪宗的表情。
宪宗依然没什么表情,风轻云淡的,在圆腰胡床上坐了下来,不疾不徐道:“我若想偷偷摸摸,凭库克与我的感情,他会帮我。但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能利用他对我的信任置他于不忠的境地。我走了,获得了短暂的自由,却将他推入万夫所指的深渊,他的父汗会对他失望,他的子民会唾骂他的背叛,这叫我如何心安?同样的,我若开口请你帮我,亦是将你推向不忠不义之绝境......”
他看着柯子俊,微微露出笑意:“我不需要那样的自由,那跟活在黑暗的地狱没有什么区别。我想要光明正大的回来,就算回来后面临的是更大的绝境,或者是死,那又有什么关系?”
柯子俊因他的话而震撼。
在那样的困境下,他还能为别人的安危着想......
柯子俊忽然间觉得,在鞑靼那个虎狼之地,宪宗能够平安的活下来,不仅仅只是奇迹,还是他身上让人莫敢逼视的人格魅力!
柯子俊笑了笑,眼眶不觉有些微红。他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只嘱咐他早些歇息。
临出门的时候,宪宗唤住了柯子俊。
幽暗的烛光下,宪宗的笑颜露出几分沧桑之色。他不紧不慢的对柯子俊道:“麻烦将军派人跟陛下说一声,回朝的仪仗一切从简便好!”
柯子俊不解的看了他一眼,沉了一息后,点点头,应道:“是,臣领命!”
接下来的日子,宪宗一直住在柯子俊位于阴山城内的府邸里,连大门都不曾迈出一步。
郑恩泰则领着几个使臣团的人逛了一圈阴山市集,淘弄了一些小玩意儿,也算是此行的一个见证和纪念。
... ...
九月初二,迎接宪宗归朝的仪仗队伍出发了。
简单得令人咋舌。
不过从阴山关口及时传回去的那封请命,给了英宗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和借口。英宗将宪宗的话告诉了臣民们:“喏,你们都看到了,这是宪宗上皇自己的意思,朕怎敢违背?”
迎接仪仗队伍轻车简从出发后,上京城恢复了短暂的平静。
然而这平静,也仅仅是表面上的平静而已。
太子原本以为,使臣团不可能这么顺利而归,没有礼物和钱财,耶律定要恼怒,说不定连出使的使臣都要被扣留在鞑靼。他的想法跟英宗一致,认为只要鞑靼恼了,宪宗就算不会被耶律一怒之下杀了,他也定不会轻而易举的放他回来。可事实跟他们父子开了个极大的玩笑。
宪宗平安回来了,而且现在已经入了关,在阴山等着仪仗队去迎接。
太子最近有些敏感急躁,他觉得父皇最近看他的眼神透着一股子冷意,连代理处理奏折的特权也被他收了回去,似乎对他有着极大的不满。他认为定是惠王党在背地里下了什么黑手,不然父皇不会无缘无故这般待他。
他越来越坐不住了,玉玺到现在还没拿到手,那个神秘人已经许久没有联系他,他担心一旦他听闻宪宗归来的消息,改变了主意,重投旧主,那他之前所做的努力,岂不白费?
沈仲在如今这样的局势下,越发的清明起来了。他也感受到了陛下对太子疏离的态度,因而每日都在太子耳边劝他,低调行事,在这个当口,不做不错,安分守己。
太子对日夜喋喋不休的沈仲有了恼意,一连几天,都将他拒之门外,懒得搭理他。
而惠王这边,从萧太后薨逝之后,一直处于低迷的状态也稍稍得到了喘息缓解。英宗对太子的态度似乎让惠王又看到了一丝曙光,特别是在龙廷轩将此前被杀的两名朝臣与太子有关的证据交给他时,他萎靡的情绪,得到了振奋。
惠王捏着手里的证据,却不急于一时告发太子。他认为时机还没有成熟,他下一次若是行动,定要叫太子再无翻身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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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庄子的消息虽然闭塞,但上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的好事儿,蕙兰郡主自然也知道了。
她简直不敢置信。
听到宪宗如今已经脱离了鞑靼的掌控,入境阴山,她落下了喜悦的眼泪。
十九年了,十九年的等待啊,终于等到了归期......
蕙兰郡主去端肃亲王的院子里,屏退了所有的丫头婆子,亲自将消息告诉了端肃亲王。
“父王,他要回来了......”
看着哽咽到说不出话来的女儿,端肃亲王亦是老泪纵横。
宪宗的归来,于他而言,是奇迹!
宪宗是亲王的子侄,可他从小跟着亲王学艺,在感情上,他们更像是父子。如今他能平安回来了,亲王自然是高兴的,心里少了一份牵念和遗憾。
“兰儿,收收情绪,他能回来很好,只是现在才刚刚开始啊,以后的考验,必不会少的。父王先得给你交个底儿,跟皇宫的每一个人,保持距离,包括他,明白么?”端肃亲王沉了一息后,郑重其事的说道。
蕙兰郡主先是一怔,而后点点头,明白过来,应道:“是蕙兰放肆了,父王的意思,女儿明白!”
端肃亲王微微有些浑浊的眸子里蓄满了晶莹。
远离他,才是对他好,也对雪哥儿好。
“萧太后的丧期已经过了百日了,找个时间安排雪哥儿和璎珞回去吧,上京城是个是非之地,远离才是上道!”端肃亲王低声补充道。
蕙兰郡主知道父王的担忧和顾虑,六月那时候,她本就是要安排她们回去的,偏偏萧太后突然薨逝,命妇又要入宫哭灵,这才耽误了。竟端肃亲王这么一提起,蕙兰郡主才猛然惊觉,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了。
“是,女儿知道了,这两天就让他们将箱笼收拾好,送他们走!”蕙兰郡主应道。
端肃亲王含笑道好,心里多少有些不舍。
他极喜欢那两个孩子,聪慧、懂事,很招人疼。
第五百零二章归来
蕙兰郡主这一次担心金子和辰逸雪的行程再有变故,处理起来便有些雷厉风行。
九月初三早上,她便安排常富快马去洛阳城,事先租赁好回仙居府的船只,在那边等着世子和少夫人的车驾抵达,安排众人上船后才回来。
辰逸雪和金子其实早就期待着回去了,蕙兰郡主这次提出来,他们都高兴的答应了。
其实在六月底的时候他们的箱笼就已经准备妥当,收拾起来也不麻烦。蕙兰郡主安排桩妈妈、笑笑和野天几个回去端肃亲王府将箱笼带过来,自己又费心添了一些新巧玩物,让儿子媳妇带回去送给府中的众人。
辰老夫人这一次与他们同行,老夫人不大习惯上京城的冬季,太过于寒冷了。去年为了参加雪哥儿的大婚,老人家千里迢迢赶来上京城,结果一整个冬季,冷得的她受不住,几乎就没有出过府中的大门一步。
相对于上京城的冰天雪地,仙居府的冬天,那是完全可以用气候宜人来形容了。
柳若涵和逍遥王的婚事暂时搁置,老夫人也没有了等待的耐心,便嚷嚷着跟辰靖和蕙兰郡主说,她也要一道走。
蕙兰郡主放心不下端肃亲王的身体,再者她心里还有一些牵挂,不愿意回去,辰靖少不得留下来陪伴。他本是孝子,该陪着母亲回去的,可辰老夫人体谅他,也舍不得他来回奔波,便拒绝了他的好意,只说现在她有大孙子和孙媳妇儿照料,用不着他......
九月初七上午,四架低调古朴的马车从庄子的大门驶出,往出城的方向疾驰而去,踏上了回仙居府的归途。
蕙兰郡主和辰靖站在庄子的大门口,目送着马车消失在视线里,久久不愿挪动脚步。
“靖哥,我是不是很残忍?”蕙兰郡主的目光依然落在尘烟滚滚的远方,只是眼眶微红,连声音也带着一丝哽咽。
辰靖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宪宗回来了,蕙兰却迫不及待地将雪哥儿送走,生生将他们有可能相见的机会扼杀在摇篮里......
可见面了又如何?
相见却不能相认,那才是真正的残忍!
“不,蕙兰,你这样做才是对的!对他好,对雪哥儿好,对咱们也好......”辰靖伸手搂住蕙兰郡主的肩膀,低声安慰道。
... ...
马车一路疾驰!
最后一辆马车里坐的是桩妈妈、笑笑和青青。
说起回仙居府,最兴奋的莫过于青青那个丫头了。
来帝都快小一年的时间,可是把她闷坏了,虽然帝都富丽堂皇,气势磅礴,可一点儿也不自由,还处处讲究规矩。青青不是正经的小丫头一步步往上升迁的,礼仪规矩她充其量只能算是懂一半,在上京城里就是一般的下等丫头都比她懂规矩,为此她没少受人嘲笑,过得有些憋屈。
此刻她正窝在马车窗边看着风景,一面磕着瓜子,样子惬意极了。
“妈妈,笑笑姐,咱们真的要回去了......”青青黑嗔嗔的眸子闪烁着激越的光芒。
桩妈妈的眼角有些湿热,她来的时候落了泪,是因为激动,是她感慨自己离帝都二十余载,有生之年还能回来看上一眼。而此刻要离开了她落泪,是因为喜悦,她觉得上京城再繁华,却也再不能给她温暖,回去州府,回去桃源县,让她有一种落叶归根的感觉。那个她生活了二十余载的地方,才是她的根......
“回去好!”她缓缓说道。
“奴婢也觉得还是咱们乡下好,规矩不多,活得自在!”笑笑附和一句。
这话正中青青下怀,忙点头抢道:“就是就是,让她们看不起咱们乡下来的,什么小家子气没教养,我还看不上她们行规矩步莺声细语的呢,过得那叫一个憋屈.....”
这话一下逗乐了桩妈妈和笑笑。
车厢里一时笑声朗朗,而她们在上京城的日子,许久没这么畅快的笑过了。
另一架马车内, 金子也望着窗外的景致发呆,辰逸雪枕着她的大腿假寐,时不时地抬头看她一眼。
“珞珞,回去你想做什么?”辰逸雪问道。
金子收回神思,笑了笑,应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辰逸雪朗声大笑。
这是他来上京城后,最灿烂的笑意。
... ...
与辰老夫人一道出行,马车的速度并不快,他们从上京城出发,日出而行,日落则歇,走走停停的,直到九月十四日才抵达洛阳城。
常富是快马先行,早在洛阳城的客栈等待了十日,他开始还在担忧,莫不是郎君和老夫人他们一行人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不成?不过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郎君一路有护卫随行,且不露于人前的暗卫更是武艺高强的,断不可能出现什么意外才是。
常富寻思着郎君他们应该是一路游玩过来的,便放下心在长亭街的六福客栈住了下来。
九月十四日傍晚,金子和辰逸雪一行人入住了六福客栈。
辰老夫人毕竟上了年纪,舟车劳顿疲累不已。此次回去,众人也不着急赶路,索性留在洛阳城内歇脚,顺道去逛逛上次未逛完的街景。
去年金子和辰逸雪进京的时候去了石林天阶上的月老庙许愿,如今二人终于结成连理,此番再次路过,应该要去还愿的。
九月的天气不冷不热,飒爽的秋风如同一双温柔的手抚过面容,只让人觉得舒服爽利,浑身通泰。
金子和辰逸雪相携着踏上天阶,二人一路说说笑笑,心情畅快!
青青和笑笑还有野天跟在他们身后。
笑笑和野天并肩走着,不过二人都没有说话,神态却是出奇的相似,都是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只管拾阶而上。
青青的视线在笑笑脸上转了转,又在野天身上转了转,抿嘴偷偷笑。
到了天阶上的月老庙后,金子诚心叩拜,又添了一些香油钱。
青青寻着机会,偷偷跑金子身边,低声问道:“娘子,你让笑笑姐和野天小哥也一道上来,是要让月老给他们牵红线么?”
金子笑了笑。
笑笑和野天的婚事,她和辰逸雪才是月老呢!
不过青青这话倒是提醒了金子,去年年底上帝都的时候她便有考虑到笑笑和野天的亲事,只是一到上京城,就出了沐千山的案子,后来又是大婚,再接着就是萧太后薨逝,民间禁止婚嫁一年,这事情才耽误了下来。
金子让青青也去拜月老,打趣她自己去求个好姻缘。
青青过了年才十四岁,正是对情爱懵懂却又好奇的年纪,听了金子这话,又气又羞,嘟囔着在原地跺了跺脚,说自己不愿意嫁人,要留在金子身边伺候一辈子,可后来又趁着金子不注意,偷偷跑月老像面前祈愿了。
金子只觉得这丫头好笑,摇了摇头,没放在心上,只回去的时候,在车厢内跟辰逸雪说了野天和笑笑的事情。
辰逸雪眯着眼睛,懒懒地倚在软榻上。
金子用手指轻轻的戳了戳他的手臂,撅着嘴说道:“怎么想这么久?难不成你觉得笑笑跟野天不合适?”
辰逸雪一把抓住金子的手,顺势一拉,将她拽进自己的怀里紧紧搂住,在金子耳边吹着热气道:“我都是你的了,我的人自然都是由你做主了。咱们这么合适,野天和笑笑还能有不合适的道理?”
金子被辰逸雪的话取悦了,她精致白皙的脸庞漾起了一层动人的瑰色,点头道:“我也觉得野天与笑笑将会是不错的一对儿。回去就给他们先下个小定,等太后周年祭后,再挑个日子,让他们把婚给结了......”
“嗯,都听你的......只有成了亲,他们才知道此前的岁月都是蹉跎的......”辰逸雪说完,露出一抹惑人的笑意,他微一沉思,在脑海中迅速地组织着语言,试图精准地表达此刻内心的感受:“珞珞,如果早知道与你结合能带来这么愉悦的感觉,我应该在遇到你的第一天,就向你求爱......”
他们花了一年多时间才发现才发现早已深爱对方至深啊,若是一早就发现了,想来他们早就沉静在甜蜜幸福里了,何至于蹉跎了那些时日,还引来了逍遥王的觊觎?
金子怔了一息,随后甜蜜的感觉便如同涟漪一般在胸腔里一圈又一圈的荡漾开来。
她的脸蛋通红,辰大神的话实在是太.....露.骨了!不过如此没有逻辑的假设,却让她满心的愉悦和欢喜。
因为太深爱了,所以一贯逻辑清晰,条理分明的辰大神,也会如小孩子般说出这么感性又无逻辑的话来......
谢谢你辰大神,我也爱你!
金子双手勾上辰逸雪的脖子,莹润的朱唇主动贴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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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二,去阴山迎接上皇宪宗的仪仗队终于归来了。
一辆简单质朴的四轮高棚马车,一支禁卫军分裂成左右两队护卫在侧,殿后的是早前出使的以郑恩泰为首的使臣团。
一早,城门刚刚打开,没有百姓沿街相迎,没有文武百官跪拜,这位昔日高高在上的帝王面对的是一片寂静和几分悲凉。
他坐在车厢内,手微微有些颤抖地挑开车窗的竹帘往外看。
十几年的光阴一闪而过,他恍惚间看到了自己当年威风凛凛御驾亲征的画面,那时候长街的两边满是送行的百姓,他们高呼万岁,用满腔的热情祝愿他凯旋......
宪宗的眼角微微湿热,耳边嗡嗡作响,那些画面在他脑中依然如此清晰,仿若是昨天才刚刚发生的事情......
郑恩泰端坐在马背上,看着寂寥的街景,瞬间傻眼了。
他们临出发要去迎接上皇归来的时候,还有百姓出来相送的啊,怎么如今上皇风光归朝了,御街上反而冷冷清清的呢?
这是什么意思?
郑恩泰想不明白!
而这一切,自然是英宗陛下的意思!
他这一举动,为的就是给宪宗上皇一个下马威,让他明白,如今胤朝是他统治着,他这个过气帝王,要识相一点儿,认清楚现实。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出行时前呼后拥万众瞩目的王者了,他一个打了败仗被俘虏的皇帝,是大胤朝的耻辱,不配大肆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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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三章不渝
宪宗的车驾抵达朱雀门的时候,恰好要散早朝。
王直见英宗半点要去迎接的意思都没有,觉得这于面子上也说不过去,便执笏上前请奏道:“陛下,上皇北狩苦寒了十几年,而今得以归来,乃是祖宗庇佑,是我大胤朝的荣耀,陛下还是率领百官相迎以示尊重吧!”
英宗看了王直一眼,只觉得这个老匹夫实在是讨人厌得很,每每他开口说话,英宗便觉得聒噪,感觉这厮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狗嘴里吐出来象牙!
不待英宗表态,右相周伯宣和几个中立派臣子也出列附和。
依着规矩,上皇狩猎还朝,本该是陛下与百官出皇城相迎的,眼下也不必出皇城,只需在宫门口迎接表示一下而已,陛下何不看在祖宗的面上,给上皇几分体面呢?
其他臣子也纷纷道是附议赞同。
英宗见状嗯了一声,龙颜低沉若水,整容起身,大步跨下汉白玉堆砌而成的高台。他的步履昂扬,于行走间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股让人莫敢逼视的王者威严与霸气。
十几年的帝王生涯,英宗早已深谙此道,驾轻就熟!
福公公甩着拂尘喊了一声起驾,颠颠地跟在英宗身后出了龙乾殿。
百官归位,按照早朝分班入朝的队列,齐步退出大殿,跟了上去。
外面朝阳已经升起,熹微的晨光普照大地。
英宗在广场的中央停下脚步,头顶的华盖挡住了部分阳光,毓冕珠帘后面的脸色,晦暗不明,只一双星眸灿亮,如炬的目光望向通往宫门的甬道,身形如塑像一般巍然而立。
而此刻,承载着宪宗的御撵正徐徐往广场而来,仪仗简单得可怜。
两侧的禁卫军屈膝跪拜,山呼万岁。
郑恩泰与使臣团的一众人亦纷纷伏跪在地,郑恩泰抬起一张漾满激动笑意的脸,远远看着英宗,行了稽首大礼,高声道:“臣郑恩泰叩见吾皇陛下,历时一月,臣终不负陛下所望,平安将上皇迎接回来了!”
郑恩泰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哽咽,但他的声音铿锵,很有感染力,让在场的所有人似能切身地体会到他这一趟出使的不容易,心中不免动容,继而鼻子泛酸,眼角发热。
英宗道了一声平身,又说了几句夸奖慰问的话,继而看着垂着幔帐的御撵,声情并茂的唤了一声:“皇兄......”
这一声皇兄唤得宪宗心头刺痛。他眼眶不觉一片殷红,手抖了抖,挑开幔帐,躬身走了出来。
视线里是黑压压的一群人,他扫过一张又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最后定格在那个穿着明黄色龙袍,戴着冕冠的帝王身上。
英宗,他的亲弟弟,而今大胤朝的帝王,正灼切地看着自己。
风吹起他龙袍的袍角,掀起一片刺目的金黄!
兄弟二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触、相融,而后宪宗清瘦白皙的面容便漾开了笑意,平和而温淡的笑意。
他刚想上前一步,英宗便在他动作之前快步走到他面前,伸手握住了他饱经风霜的粗糙的大手。
“皇兄......终于得归,朕心甚慰,这些年,你受苦了!”英宗的声音有些颤抖,握着宪宗的手微微加重,显得十分情真意切。
宪宗依然是平静的笑着,他表面的情绪似乎没有什么起伏,这跟十几年前那个君临天下,霸气外露的帝王相去甚远,显得寡淡不争,仿佛看透红尘一般,无欲无求......
广场上鸦雀无声,朝臣们默默立在一隅,谁也没有在这个当口抽头,上前去说些恭迎上皇归来的客套话。
禁卫军们则依然跪在地上,如磐石一般保持着一个姿势。
兄弟二人在广场上寒暄了几句,而后再英宗的示意下,朝臣们才上前来参拜上皇。
宪宗只淡淡与他们点头致意,随后英宗便让朝臣们都散了,自己准备陪同宪宗去起居的宫殿。
宪宗他不是傻子,从迎接的礼仪和英宗流于表面的作态,他明白英宗对自己的排斥,不仅仅是不欢迎那么简单,他对自己还有猜忌和怨恨。
可真正该怨恨的人,不应该是他么?
他的妻儿,他的旧部,都成了他维护自身利益、捍卫皇权统治的牺牲品......
宪宗不屑于流于表面的兄友弟恭,他现在所要做的,仅仅是隐忍无争!
他谢绝了英宗的陪同,只让他安排内侍引自己去寝宫便好。
英宗也没有耐心与他寒暄,他借口还要批阅奏折,便指了福公公陪同上皇回宫。
朝臣们恭声欢送。
而后英宗便让使臣团的人都回去歇着,至于他们此行立下的大功,明日上朝再行封赏。
郑恩泰等人谢过皇恩后,便直接出了宫,回自己府上,等待明日陛下给的封赏和翟升。
... ...
此时,福公公已经领着宪宗来到他的寝宫----省吾宫。
宪宗站在宫门口,看着那荒凉的宫殿和宫门口上挂着的牌匾,露出了淡淡笑意。
省吾宫,这是让他在这里自我反省的意思么?
呵,他的弟弟不知道,在鞑靼的这十几年,他没有一日停止过自我反省。
这两个字并没有刺伤宪宗的心。
他从容的踏进这所破败的宫殿,站在宫门口对福公公摆手道:“回去吧!”
“上皇,您可有什么其他吩咐?”福公公眯着眸子,一只手搁在额前,挡住直射下来的阳光,哑声问道。
宪宗摇头,不多说一语,迈步走了进去。
福公公望着那抹萧索的身影,默默叹了一口气,甩着拂尘,转身离开省吾宫。
宫院里荒草凄凄,显然已经荒废了很久。除了枯败的杂草之外,院子里唯有一棵古槐树,树干足有四人合抱大小,枝干上的叶子已经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阳光透过枝桠洒落下来,映照起満院的斑驳。
这个空寂得宛若超脱尘世空谷的省吾宫,没有内侍,没有婢女,安静得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宪宗逃脱了鞑靼的禁锢,回来后,他依然逃不开命运的牢笼,他的亲弟弟给他安排了这样一个地方,给他安排了一份囚犯的工作。
可这些宪宗都不在乎了。
大漠的风沙,鞑靼人的屠刀,尔虞我诈的诡计,他都挺过来了。这样的生活对经历了九死一生的他来说,不算悲苦。
他带着急促的步伐,走向紧闭的大殿。
大殿的门被推开了,吱呀一声嘎响,犹如老者的咳嗽声。
阳光随着殿门开启的瞬间倾泻进来,光柱之下,肉眼可见细碎的浮尘在空气中蹁跹起舞。
这声音惊动了里面坐着的人,她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便站起来,摸索着想发出声音的方向走去。
她看不清楚来人,因为在漫长的等待岁月中,她早已哭瞎了自己的双眼。
宪宗猛地睁大眼睛,他不可置信的看着不远处磕磕绊绊走来的人。
那人昔日如墨缎一般柔顺的青丝,如今已经浸染了无情岁月的霜花,那人昔日清冽如洗的瞳眸,如今一片黯淡无神,那人昔日如脂凝滑的皮肤,如今已经皱纹遍布......
可这些,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还活着!
十几年前,他得到了她死讯的噩耗,顿时只觉得肝胆欲裂......
而今她还活着,那么他们的孩子,是否也还......
宪宗看着那人蹙起眉头,摸着墙壁一步步走来,泪便如泉水一般涌了出来,他想要开口,想要唤一唤她的名字,可所有的声音都梗在胸腔里,发不出来。
昔日美丽高贵的宪宗沈皇后已经变成了一个瞎眼老太婆,她的丈夫被俘,她的儿子被溺死,她的生活一夕间从天堂坠入了地狱。她的乞求换不来同情,换不来儿子的生命,她选择了黄泉碧落,追随到底。可偏偏老天爷不让她死去,她苟延残喘活了下来.....
在挣扎存活的那一刹那,她不停地做着一个梦,梦里,她的丈夫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她和儿子的坟墓,他说他什么都没有了。她心痛如刀绞,在梦中喊着:我答应过你的,我会等你回来!
她带着这个信念活了下来。
就算活得暗无天日,就算活得低贱如蝼蚁......
她还是愿意等待!
她想告诉自己丈夫:当一切浮华都落尽的时候,我还会在这里......等待着你!
宪宗的泪肆意的流着,他已经忘了自己原来还会流泪.....
沈皇后微微侧着脑袋,手颤颤地伸出来。她的声音因久不说话而暗哑,沙沙的,带着几分颤颤巍巍的试探:“是.......你么?”
宪宗拼命的点点头,他快步上前,一把握住沈皇后的手,将她抱在怀里。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在沈皇后的头上,肩上,手上......
她呆若木鸡的任他抱着,终于在宪宗喊出一声‘珍儿’的时候,呜咽出声来。
原来不是梦,他终于回来了!
宪宗在这一刻释然了。他的臣子抛弃他,他的弟弟囚禁他,他失去了所有的权势和荣华富贵,可这一刻,他释然了,他知道自己才是最幸福的人。这个世界上,有金钱和权势也买不到的东西,即使他不是皇帝,他失去了一切,可他的妻子,依然会等待着他,守候着他。
此情可流转,千载永不渝!
第五百零四章抵达
英宗对这个意外归来的兄长宪宗,有着极大的戒心和敌意,虽然宪宗已经一无所有,但英宗依然对他万分戒备。就在宪宗入住省吾宫之后,他便调遣了禁卫军重重把守在宫门外,美曰其名是保卫上皇安全,实则是监视。
第二天早朝,英宗对此次出使的使臣团进行了一番夸赞,但众人所期待的丰厚赏赐却没有落实下来,只郑恩泰从右都御史翟升为左都御史,而其他随行的,每人赐予一百两银子。
这个奖赏简直少得坑爹。
他们这次出使,担着多大的风险呐?
寒碜拮据的程仪,没有体面的国书和礼物,他们冒着随时都有可能被耶律扣押打杀的风险前往,完美地完成了这一次众人皆不看好的出使任务,换来的,仅仅是几句夸奖和一百两银子?
郑恩泰心里很不满意,所有使臣团的成员心里都很不满意,但再不满意,他们也不敢像王直那般,当众跟陛下梗着脖子掐架。
君为臣纲啊!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如今还有微薄赏赐发下来,大伙儿感恩戴德好生收着就是了,哪里还敢唧唧歪歪地嫌弃奖赏少了......
宪宗的回来,仿佛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漾起了圈圈涟漪,而后在英宗的‘苦心’安排下,朝堂又开始恢复了原先的平静。
宪宗在省吾宫里落魄地当着他的太上皇,而英宗则继续担任他皇帝的工作,每天上朝、下朝,批阅奏折。比起此前的生活,他如今多了一项额外的工作,就是每天定点收听禁卫军首领报告省吾宫里的情况。
宪宗回来半个月了,似乎很习惯现在的生活模式,不吵不嚷,事事亲力亲为,荒凉的宫殿似乎因为他的存在,平添了几分活力。
禁卫军宋统领每天上报给英宗的,都是宪宗一天里干的琐碎事,十几天下来,他和沈皇后一直是日复一日的重复昨日的生活。英宗拨给他们宫殿的月例银子,只将将够每日三餐,至于衣裳鞋袜和日常生活用品这些,却是没有的。宪宗知道这些就算跟他的亲弟弟提了,也是不会给他们的,提了也没有用。可他们却没有其他的经济来源,无奈之下,夫妻二人只能像个普通的百姓那样,动手做些手工活,托内务府送月例银子的老太监拿出去换一点儿吃穿用品。
英宗对于他们自力更生这件事,并没有太大在意,在看过他们送出宫外换钱的那些手工品没有猫腻后,便索性由着他们去。英宗真心觉得自己没有白养着他们的义务。
他回来就是来添堵的,凭什么要给让自己不自在的人好的生活?
... ...
时至十月二十六。
辰逸雪和金子一行人游山玩水的,终于在二十六日日落黄昏前抵达了仙居府的渡口。
金昊钦一早得了消息,领着人在渡口等着。
金昊钦事先安排了几辆马车,小厮们在渡口卸下行礼后直接装上马车。
众人先在渡头一阵寒暄后,才纷纷上车,启程回辰府。
辰逸然和辰语瞳都在府中,早已准备好了接风宴,就等着他们回来开席。
在辰府的二门下车后,便有府中的小厮出来自发地将马车上的东西搬下去。
辰语瞳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大哥哥和嫂嫂,俊俏的眉眼便漾开了笑意。
她大步走过去,微笑朝辰逸雪张开双臂。
辰逸雪也淡笑着将她抱了一抱。
“欢迎回来!”辰语瞳轻声道,随后,她松开了辰逸雪,又抱了抱金子,甜甜的喊了一声嫂嫂。
金子红着脸,给辰语瞳和辰逸然见了礼。
金昊钦哈哈一笑,看着妹妹跟辰家的每个人处得那么好,他心里高兴。他凑过去,站金子面前,学着辰语瞳张开双臂,一把将金子抱住,低低说道:“刚刚在渡口的时候,阿兄没有抱你!”
金子觉得他真像一个孩子,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随后,金子拉着辰语瞳一道去辰老夫人的马车边上,将辰老夫人仔细搀扶下来。
老人家又是坐船又是坐车的,只觉得一把骨头都要散架了。还好这一次的行程是放慢了走,不然还真是吃不消。
“祖母,您小心些!”金子开口关心道。
辰老夫人虽然面有倦色,但精气神还不错,笑眯眯的搭着金子和辰语瞳的手,看着头顶那烧红的云层,感慨道:“终是回来了,哎,我觉着这哪儿都不如咱们府里好。这次回来啊,祖母就再不出去了!”
“祖母说得是呢,咱们仙居府最是养人的地方了。儿和二哥哥已经将宴席准备好了,祖母和大哥哥、嫂嫂咱们先过去用膳,等填饱了肚子,再回院子里休息。”辰语瞳笑嘻嘻的说道。
辰老夫人赞了辰语瞳和辰逸然几句,不过她此刻半点儿用膳的胃口都没有,且几个小辈们许久未见,怕是有聊不完的话题,自己一个老婆子跟着凑热闹,小辈们也拘谨,只怕不够尽兴。她露出慈爱的笑意,对众人道:“你们都有孝心,祖母知道,只是祖母真是有些累了,让小桃先扶我回嫦曦院盥洗,你们使个婆子将饭菜给祖母送一份过来,我在院子里用些,也好早些歇息......”
辰逸然一贯贴心又听话,见祖母如此说便应道:“这样也好,就劳小桃姐姐先照顾着,一会儿孙儿过去给您捶背!”他说完,招呼着众人进府再叙。
辰老夫人由辰语瞳和小桃搀扶着先回去盥洗,而辰逸雪和金子也回了自己的院子洗漱更衣整理一番后才重新去了摆宴的正厅。
正厅里已经摆好了膳食,有鱼有肉,菜品琳琅满目。
辰语瞳邀着大家赶紧儿入席,一面说笑道:“慕容瑾本来说要来蹭吃的,我没让他来,那小子也忒会贪便宜了,他要给大哥哥和嫂嫂接风洗尘,至少也得拿出点儿诚意啊,断没有我出钱出力,他白捞一个面子的道理!”
众人一阵哈哈大笑,金子也被她逗乐了,含在嘴里的茶汤,差点儿喷出来。
金昊钦正吸溜着喝汤,闻言抬起头,看着辰语瞳眨了眨眼睛问道:“在下怎么听出了些指桑骂槐的味道来了?”
辰语瞳就瞪他,嘴角笑意讥讽:“金护卫自己要对号入座么?”
金昊钦知道自己口舌功夫不是辰语瞳的对手,跟她绕舌,一会儿定要将自己绕进去,便回了句当我没说,低头安心喝起了汤。
膳桌上,辰语瞳讲了毓秀庄和侦探馆的情况。
辰逸雪似漫不经心地瞟了辰逸然一眼,恰好辰逸然也看过来,露出一抹明朗的笑意,似乎在说‘我什么都知道了!’......
果然,辰语瞳没有避忌辰逸然,讲了最近侦探馆的事情,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调查案件,把英武和锦书折腾得够呛,不过赚的银子勉强都维持侦探馆的日常开销了。
辰逸雪淡淡笑了笑,对辰语瞳说道:“这几个月来,辛苦你们了......”
辰语瞳哈哈一笑,说不辛苦,随后又朝二哥哥辰逸然挤了挤眼,明媚的笑意里透出了几分狡黠的味道来。
一顿饭吃得很愉快,众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间,暮色已经暗沉下来。
晚膳过后,因金子和辰逸雪舟车劳顿,辰语瞳等人便没有打搅,只让丫头婆子们好生伺候着。
辰府之前是蕙兰郡主掌管着府中的中馈,而今她未归,金子便只能暂代其职。
回府的第二天,金子便让桩妈妈召见府中的管事婆子们过来,这是金子大婚后,第一次以女主人的身份见她们。
金娘子的大名在外,且又是郎君心尖尖上的人,管事婆子们自然不敢轻慢。
一大早,府中负责各庶务的婆子便齐齐地等候在飘雪阁外面了。
金子还在用膳,隔着堂屋的竹帘望着院子。婆子们三两成群,挤在一起小声地说着话,低声细语的。
金子慢条斯理地用过早膳,又回房换了一套衣裳,这才领着桩妈妈和笑笑出了堂屋。
青青机灵,一早就备好了几榻放在廊上,见娘子出来,自个儿先施礼问安,又忙奉上一盏茶。
这是桩妈妈事先教好的,说娘子如今要掌管府中中馈,让她们不许像以前那样咋咋呼呼没个规矩,让人小瞧了娘子。
青青深以为然,笑嘻嘻的对桩妈妈说:“咱这半年多来在帝都也不是白呆的,鎏了一次金回来,现在可不比谁差,自然不会给娘子丢脸的。”
这话让桩妈妈和笑笑差点儿笑岔了气儿,直说青青这丫头,越发的油嘴滑舌了。
金子在矮几后面敛衽端坐,喝了一口茶后,这才含着淡笑看向院中站着的各位管事妈妈。
管事婆子们齐声唱礼拜见眼前这位新晋的少夫人,又各自伶俐地报上自己名字和手中掌管着的庶务。
金子用心的听着,说了一些场面话,肯定了她们在辰老夫人和郡主郡马上京的这段时间依然恪守各自岗位,兢兢业业地料理辰府里里外外的庶务。再就是让她们各自提一提对府中人事的意见或建议。
管事婆子们倒没有想到这位少夫人竟是这般宽容平和的,少夫人的出身不高,但婆子们可知道这娘子未出阁之前,可是练了一手剖死人肉白骨的本事,心中越发敬畏。
只掌管出纳钱银的管事妈妈拿着账本留了下来后,其他婆子们聆听了一番教训后,便各司其职,各自忙去。
第五百零五章归宁
午后,金昊钦来了。
府尹衙门最近清理了一批陈年旧案,案子递交刑部入档后,英宗给赵传刚满一年的政绩评了优,这让他非常激动。只要连续三年能够评上优,他就有很大的机会调任回上京,成为人人艳羡的京官。
现在只差金昊钦让辰逸雪帮忙调查的那个案子没有完结,金昊钦这个时候来,自然是为了案子。
金子让桩妈妈给二人备了茶汤和茶点送进去,自己则窝在内厢,苦逼地看着辰府积攒了大半年的账目。
堂屋内,金昊钦满脸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张大嘴哆嗦道:“这,这案子的凶手是死者的丈夫?”
辰逸雪白皙的俊颜浮现出笑意,看着金昊钦,长眸澄黑清亮:“这就是我刚刚跟你说的行为分析,其实这个案子并不复杂!”
对辰逸雪来说,的确不复杂,但对思维逻辑深度不高的金昊钦而言,这个案子是很有难度的。
他微微一笑,夸了一句:“那是因为有你啊,化繁为简了。逸雪,好样的!”
辰逸雪托起茶盏抿了一口茶,唇角微勾。
金昊钦拿到了辰逸雪分析好的资料,也不多作停留,一口将杯中的茶汤喝完,便起身准备告辞。
桩妈妈许久不见金昊钦,昨儿个刚刚抵达,娘子和郎君他们自有说不完的话,她也没敢打搅,今日她原是想着留金昊钦下来,一道用个晚膳的。
金子明白桩妈妈的心意,便放下手中的账册,从内厢出来。
“晚膳回来吃吧,你也许久未尝过我的手艺了,看看是否有了进步。”金子笑着挽留一句,她直到现在也还不大习惯当着金昊钦的面儿唤他阿兄,每次这个称谓到了嘴边,她总觉得有些别扭,又生生的咽了回去。
金昊钦显然很高兴,点头道:“当真是想三娘你做的饭菜了,阿兄先把案子的材料送回衙门,晚些再过来!”
金子应声道好,问他可有特别想吃的菜,让桩妈妈和笑笑一会儿去准备食材。
金昊钦摆手,说三娘做的他都喜欢。
金子笑了笑,由着他去了。
等金昊钦走后,金子寻思着写了一些食材,让青青拿去大厨房交给采买的管事妈妈,又吩咐让大厨房的丫头将食材清洗干净备好,晚膳她自己过去调理汤羹。
做好这些后,金子打了一个呵欠,又懒懒地回房间的软榻上躺着,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辰逸雪见状,索性拿上一本书,也跟着进了内厢。
书本只是摆设,他拿进房间里,连页面都不曾翻开,便直接往几上一放,搂着金子的小蛮腰,低声道:“珞珞,辛苦你了!”
金子从账册后面探出一张白皙清秀的容颜,倾身在他脸颊上吻了一记,柔声回道:“哪里辛苦了,我很高兴呢!”
辰逸雪便笑,伸手见她捧着的账册拿下来,吻了吻她的唇,而后才慢慢道:“明日咱们就去桃源县吧,别让父亲等急了!”
这个父亲,指的是金元。
金子的心倏地软软的,点头道:“好,都听你的!”
他们二人盘算着回去小住一阵子,毕竟辰府还有老夫人要照料,他们不能再像往常那般,由着自己的性子,怎么惬意怎么来。
说起侦探馆,辰逸雪敛起笑容。
英武和锦书这两个人,是时候解决了。
如今金子跟他成了夫妻,辰逸雪不希望身边再安置着逍遥王的眼线,更不喜欢逍遥王时时刻刻关注着他和金子的一举一动。
金子也同意辰逸雪的做法,从此之后,她跟逍遥王只是两条平行线,各自有自己的生活。他追求的是轰轰烈烈,权势通天和泼天富贵,而她和辰逸雪,只求平平淡淡,相濡以沫,相携到老。
若无意外,他们这辈子,应该是不会再有交集的了。
夫妻二人叙叙说了一会儿话,又搂在一起腻歪了一阵子,等到傍晚的时候,金子才起身整理更衣,洗手去了大厨房准备晚膳。
晚饭时分,金昊钦准时出现了。
辰老夫人依着以前的规矩,在自己院子的小厨房做饭,并不用大厨房这边送饭菜过去,而辰逸然一般都在牵手楼用晚饭,打烊之后才回辰府,因而晚膳金子其实只做了飘雪阁的份量。
席间,金子说起了上次在春宴上遇到柯娘子时的情景,金昊钦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觉得自己此前在明知道误会的情况下还答应了这门亲事,有些骗婚的感觉。
金子和辰逸雪那时候在上京城,自然不知道在奠雁之礼过了之后,远在桃源县的金昊钦,竟收到了柯子萱从上京城千里迢迢寄来的信笺。千里传情啊,这在男女授受不亲的年代,柯子萱的这个行为便显得十分前卫且彪悍。
信笺里讲的都是一些琐碎的事情,她告诉金昊钦,说自己第一次请冰人上金府提亲时的心情,又说起那时候在仙居府老宅里,拒绝了那门亲事的无奈心情。从她的字里行间,金昊钦仿佛能看到柯子萱那鲜明个性的形象跃然纸上。
她还写了一些自己的平素的生活习惯,喜欢些什么,不喜欢些什么,都跟金昊钦分享,希望他能更多的了解自己。
金昊钦接到柯子萱信笺的时候,就忐忑了许久,他是觉得自己干了一件龌龊的事情,因为最开始他答应了这门起身,的确有参杂了一些私心和目的性在里面,可现在他却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柯子萱这样直率纯真的个性。
他试图让柯子萱也重新认识一下自己,在几个不寐之夜后,他下定决心,将自己的现状,优缺点一一告诉她。
他通宵达旦,用了心思写了一封长长的信,托人送去了上京城给柯子萱,而后,他足足等了三个月,却没有等来柯子萱的只言片语。
那个时候,金昊钦陷入了短暂的恐慌。
或者她发现自己要嫁的那个人,跟她所想象的出现了偏颇之后,她伤心失望了吧?
又或者她发现了这件事由始至终只是一个误会,所以想反悔了?
金昊钦猜测这桩亲事大略又要作废收场了,可最后柯府那边却是风平浪静,前些天上京城柯府还捎了信到桃源县金府,那封信是给金元的,上面商议的是明年迎娶的佳期。
金昊钦这些日子忙着查案,没有多余的心力关注自己的私事,他盘算着等最后一个案子完结,就再给柯子萱写一封信,将所有事情都摊开了讲,若是她后悔了,他不会硬缠着她,他会还给她自由的。
金昊钦努力掩下自己的情绪,一顿饭用下来,气氛融融,倒是和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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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金子一早起床洗漱。因用过早膳后便要启程回桃源县,金子便趁早传唤了府中的管事婆子过来开了一个早会。
其实辰府有一套特定的规整制度,管事们各司其职,就算没有金子和辰逸雪在,也断不会出现什么岔子,金子也不过是在其位谋其事,尽职地嘱咐几句罢了。
散会后,金子去了嫦曦院给辰老夫人请安,仔细交代要去桃源县小住几日以及归期,以安老夫人的心。
辰老夫人没有阻挠的道理,只让金子礼物要周到,不能备薄了,且府中还有然哥儿照料着,不必担心,安心去娘家住几天。
从嫦曦院出来的时候,桩妈妈已经将礼物备好装车。
金子笑着打趣她们动作真快,便回房换了一身熏衣草色的右衽对襟小风毛短袄襦裙,披上一件雪缎孔雀纹印花披风后,由笑笑搀着在二门上了马车。
辰逸雪依然是一袭标志性额黑色锦缎长袍,慵懒地斜倚在软榻上等着她,身上搭了一件薄缎黑风毛披风。
听到声响后,他睁开眼睛,伸出修长的手握住金子的柔夷,冷峻清逸的笑容里,慢慢漾开一股学术般的气息。金子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神秘的侦探形象。
回到仙居府,回到桃源县,回到他熟悉的地盘,他才真正的像是一条回归了大海怀抱的鱼儿,真正的畅快恣意了起来。
金子喜欢看到这样的他,拽拽的,却又魅惑至极,撩人心魄!
马车很快便跑动起来,仙居府既熟悉又陌生的街景在眼底一闪而过。
金子窝在辰逸雪的怀里假寐,马车出了城,透过车窗挡风幕帘的夹缝,依稀可见大片树林和田地,以及蒙在早冬晨雾里那土黄色的泥瓦房屋角。
... ...
抵达桃源县的城门时,已经是未时一刻了,早过了用午膳的饭点。
辰逸雪让野天驾车先去东市的珍宝斋,一行人在珍宝斋简单的用过了午膳后,这才重新上车,赶去金府。
金元接到了消息,忙从衙门回来。
宋姨娘从金子和辰逸雪回仙居府的那天起,便指挥着府中的婆子丫头,将府里府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只等着娘子和姑爷归宁。如今三娘子嫁了封为亲王世子的辰郎君,身价是水涨船高,宋姨娘想着以后五郎荣哥儿要有出息,少不得要她这个当姐姐的好生提拔,因而也不敢不尽心,一应的果品,招待的茶汤等物事,都准备妥当了。她自己换了一套簇新的交领襦裙,拉着五郎荣哥儿与金元一道等在二门处。
远远地,便看到一架古朴的马车辘辘行来,金元白净却略显老态的面容便漾开了笑意。
不及野天将马车停稳,他便迫不及待的唤了一句:“璎珞,你可回来了......”
第五百零六章闲话
野天和笑笑忙先下车给金元和宋姨娘行了礼,随后打起车厢的竹帘,将金子和辰逸雪迎了下来。
金子整了整容,在车辕边站定后,入目看到的,便是热泪盈眶的金元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宋姨娘以及长高了半个头、粉雕玉琢似的五郎荣哥儿。
“璎珞......”金元上前握住金子的手,哽咽道:“爹爹终于盼到你归宁了!这一路辛苦了.....”
这一路,金元指的是从上京城回仙居府的行程。
她与辰逸雪齐齐施了家礼,笑道:“让父亲挂心了,原该一到仙居府就回来看您的,只如今郡主不在府中,女儿得先将府中诸事安置妥当了才能放心出来。”
金元点点头,这些他都明白。
蕙兰郡主不在仙居府,且辰老夫人又跟着璎珞他们一道回来了,璎珞是新妇,料理内宅的重担自然便落在她肩膀上了。璎珞幼年丧母,出阁前也没有母亲教导她管理内宅庶务,金元只担心闺女没有经验,偌大一个辰府,打理起来吃力辛苦罢了。随后他将眸子移向长身玉立于一侧的辰逸雪身上,翁婿二人笑着寒暄了几句,又不忘嘱咐辰逸雪多担待帮衬着闺女。
辰逸雪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他自个儿妻子,哪能不晓得疼爱?
宋姨娘先给金子和辰逸雪问了安,而后又领着荣哥儿上前,教荣哥儿喊三姐姐和三姐夫。
孩子的记忆较浅,再加上金子上帝都之前一直在百草庄住着,对金子面生得很,且辰逸雪天生一股子清冷气息,让孩子下意识的不愿意亲近,宋姨娘哄了又哄,荣哥儿就是怯生生的,抿紧了嘴,不愿意叫人。
金子笑了笑,也不以为意,转头让笑笑拿出出门前备好的荷包,里面装着一个赤金打造的平安锁,是给荣哥儿的见面礼。
宋姨娘感觉自己的面子都被荣哥儿丢尽了,这孩子平素嘴儿可甜了,教他说什么话儿,都能记住,学得可快了,可偏偏今天成了闷葫芦,这让宋姨娘脸上有些挂不住,火辣辣的,羞窘得只差往地上的缝隙里钻了进去。
“许是久不见三娘子了,哥儿认生!”宋姨娘干笑着解释一句。
金子道了一句不妨事,接过笑笑递上来的荷包,矮身蹲下来,拉着荣哥儿的胖乎乎的小手,笑道:“五郎不记得三姐姐了么?三姐姐以前还跟五郎一块儿捉蝴蝶儿玩呢?”
五郎荣哥儿腼腆笑了笑,露出几个细白的门牙。
金子摸了摸荣哥儿的头,从荷包里取出金灿灿的平安锁,套在荣哥儿的脖子上,又夸了几句荣哥儿长得好,比之前高了不少。
宋姨娘附和地应了声是,手若有若无地拂过荣哥儿胸前的金锁,心咚咚跳了跳,这金锁沉甸甸的,是个实心的呢,这三娘子出手可真阔绰呢!
宋姨娘窘迫的神情一扫而过,脸上流露出浓烈的笑意,随后忙对荣哥儿说:“快谢谢三姐姐的礼物!”
“谢谢三姐姐!”荣哥儿仰起一张白嫩得几乎能掐出水来的小脸蛋,奶声奶气的说道。
金子忍着想抱住荣哥儿啃一口的冲动,夸了句真乖,便拉着他的小手儿,招呼金元和辰逸雪道:“咱们进去说吧,天气冷,别冻着了五郎......”
金元擦了擦眼角未干的泪,高兴的朝辰逸雪笑道:“哈哈,瞧我这记性,来来来,咱们进去再聊,璎珞提醒的是,现在渐冷,再让你们站着,可不是要冻坏了么?”
辰逸雪始终带着淡淡笑意, 他不大习惯与人漫无目的的寒暄聊天,因而刚刚也只跟金元彼此问候了一下近况,此刻听金元如此说,他也是回以一抹清浅笑意,扬手让金元先行。
金子和宋姨娘一人一边拉着荣哥儿的小手,一起跨进了院子。
管家何田领着院中的小厮上来见礼,金子都一一与之点头致意。
绕过月洞门,上了抄手回廊,宋姨娘主动开口跟金子说了前不久红姨娘为老爷新添了一个小郎君的喜事儿。
金子的眼角眉梢顿时便漾开了笑意:“真的啊?上次阿兄去渡口接我们,也不晓得将这喜事儿跟我说一说,我这次来,也浑忘了红姨娘早过了临盆产期,什么都没有准备呢!”
金元走在前头,刚好听到了宋姨娘和金子的对话,老脸有些红,但府中新添了六郎,他心里头委实高兴得很。
“自个儿姐弟俩,哪需得着讲究这些?璎珞你一会儿去瞧瞧就行了!”金元回头笑道。
金子看金元一脸乐呵呵的模样,仿佛也受了他的感染,笑着应了声好。
她一路走来,发现金府外院内宅,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又看宋姨娘似乎收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便放心下来。
金元在正院的堂屋招待了金子和辰逸雪。
秦妈妈亲自奉了茶上来。她如今已经升为内宅的管事娘子,可心里头一直惦记着三娘子提拔的恩情,看金子归宁,眼角也不觉一阵湿热,说了好些祝福金子幸福和美的话儿。
金子对秦妈妈的印象不错,便与她多聊了几句。
而后因金元要留金子和辰逸雪用晚膳,她便退下去准备晚膳的膳食。
辰逸雪不喜欢家长里短,金元便挑了一些案子与他说,翁婿二人这才找到了共同话题,很快便热络了起来。
金子趁着空当,在宋姨娘的引领下去了红姨娘的院子看新添的弟弟六郎。
红姨娘当初生六郎的时候吃了些苦,大夫嘱咐红姨娘要好生将养着,而她又固执地要自己带儿子,身子恢复得较慢,金元只好让宋姨娘多照拂着,又拨多了几个婆子过去伺候。
听三娘子来访,红姨娘忙让丫头伺候自己起榻更衣,又让奶娘去将六郎抱过来。
一通忙乱后,金子和宋姨娘已经到了院子里了。
红姨娘忙让丫头打起帘子,自个儿笼着一件秋香色的风毛对襟长袄迎了出来。
“三娘子来了,快请进来!”她看着金子,笑眼弯弯,没有了记忆中的木讷和羞怯。
金子有些意外,当了母亲的红姨娘比之前丰腴了不少,脸圆圆的,隐隐露出了双下巴,性情似乎也开朗了许多,看来这一年来她过得不错呢。
金子也露出温和的笑意,唤了一声红姨娘。
宋姨娘上前去,语气带了几分嗔怪:“大夫不是说你不能吹风么,出来做什么,三娘子又不是外人,还能怪了你失礼了不成?”
红姨娘忙说了一声不妨事,侧身将金子先迎进,一面吩咐丫头赶紧儿上茶。
屋里烧了地龙,金子一进屋便感受到了一股融融的暖意,初进来还好,呆了片刻后,便觉得后背隐隐冒出了汗。
金子见红姨娘在屋里还套着夹袄,心想她月子里许是受了寒,此刻烧地龙,倒也不惊奇了。
寒暄着问了几句后,红姨娘便让人将六郎抱了来。
须臾,便有丫头打起帘子,是奶娘从西厢将包在襁褓里的六郎抱过来了。
金子从圆腰胡床上下来,看着奶娘怀里那团粉团似的,软绵绵混着的奶香的小娃娃,竟有些激动。她有种跃跃欲试抱一抱六郎的想法,可双手比划了一下,竟不知从何下手,惹得宋姨娘和红姨娘哈哈大笑。
六郎被屋里的笑声吵嚷到,小小的嘴儿张合着,小脑袋往奶娘怀里拱了拱。
金子忽然间觉得生命真的太神奇了,从两个细胞的结合开始孕育,到一朝的分娩,再慢慢长大成人......
不知为何,看到六郎那小小的身子,她眼眶陡然就红了,眼前似乎迷蒙起了一层水雾。
红姨娘见金子一直看着六郎笑,便上前打趣道:“三娘子如此喜欢小娃娃,那可要赶紧儿生一个,女人不仅要嫁得如意郎君,还要生一个孩子,那才算是完满!”
金子再一次被红姨娘的话震到了,她的改变实在是太大了......
宋姨娘也附和一句:“可不是?三娘子和世子爷都长得好看极了,以后生的孩子,不定多可人心呢......”
金子脸颊微红,不过红姨娘的话,她倒是听进去了。
一个完满的家庭,怎么能少了孩子呢?
三个女人一台戏,再加上聊的是孩子的话题,这让宋姨娘和红姨娘很对付,屋内一时间融洽和乐,俩当了娘的女人,更是滔滔不绝地给金子灌输了不少育儿经。
一个下晌很快过去,直到快用晚膳的时候,金子才起身准备告辞,临出房间时,她似想起了什么,忙将自己手上戴着的一个珊瑚手钏褪下来,放到六郎的襁褓里,权当给这个新添弟弟的见面礼。
回正院用过晚膳后,金子跟金元说他们二人想回侦探馆看看,夜里就直接回辰庄歇下了,让金元不用给他们收拾院子留门了。
金元也不勉强他们,他晓得辰逸雪的脾性,拘着他们在府中,也只会让他不自在,便由着他们去了。
外面天色已经暗沉下来,鸦青色的天际掩映着远山,视线处是朦朦胧胧影影绰绰的一片儿,如同泼墨被水晕染开来一样。
坊间渐次升起了灯笼,一闪一闪,犹如点缀在暗夜中的明珠。
金子坐在窗边,瞟了眼外面快速往后倒退的街景,回头看辰逸雪正闭着眼睛假寐,斜倚在软榻上,显得有些疲惫。
“怎么了?累了么?”金子挪过去,将披风盖在他身上。
辰逸雪睁开星子一般璀璨的瞳眸,笑道:“没有!”
金子忍住笑,心里却是明了的。
辰大神一向清冷淡漠,倨傲寡言,总觉得与思维不再一个层次人说话费劲且无聊,可偏偏金元是他的岳丈,他作为晚辈,又怎好拂了长辈脸面?因而可怜的辰大神陪了一天的笑,聊了一天无聊的话题,这对他来说,简直比查一个案子更加辛苦。
“谢谢你!”金子露出柔柔笑意。
“谢什么?真是傻瓜!”辰逸雪伸手抱住金子的腰肢,金子猝不及防,整个人就如同八爪鱼一般趴在他坚实的胸膛前。
金子挣扎了一下,辰逸雪的大手却牢牢的箍着她的身子。她起不来,索性倚在他胸前,耳畔贴着他的心房,闭着眼睛,静静倾听着他胸腔里发出来的那一声又一声有力且规律的共鸣声。
婚姻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情,金子嫁的人是辰逸雪,却不能忽略生养他的父母、兄弟姐妹以及他身边的每一个人。她愿意为了辰逸雪,努力用心的学习,以求完美地融入辰家这个大家庭里。
那是因为爱与重视,才会如此用心。
相对的,对金子的家人,辰逸雪也会自然而然地做出相同的努力,将她的父母亲,她的家人,当成是自己的父母亲,自己的家人。
夫妻本是一体,说谢谢的话,反而显得生分了,是而辰逸雪才说金子是个傻瓜。
金子唇角微微勾动,露出幸福的笑意。
第五百零七章腊月
时光荏苒,转眼便到了腊月。
上京城迎来了入冬后的第二场雪。
宪宗仰着头,站在中庭的正中央,一片片冰凉的东西落在他的脸上,洁白的雪花儿像白絮一般在空中打着旋儿,缓缓飘落下来。冷风嗖嗖的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四周黑黝黝的,不见一丝光亮。
他闭着眼睛,浑身被冻得僵硬。黑暗中他只听到风声在耳边怒吼,宛若一只找不到出口的困兽。
正殿的大门吱呀开启,宪宗睁开眸子,转身看到沈皇后扶着门框,探出身子来,她的面容隐在昏暗中,看不清晰,但她的声音却透着难掩的担忧。
“上皇.....上皇......”
“我在这儿!”宪宗快步走上长廊,双手的手心用力摩擦着,又送到嘴边吹了几口热气,这才握住了她的手臂,笑着问道:“外面冷得很,你怎么出来了?”
“妾将膳食准备好了!”沈皇后抬起一双模糊的眸子看宪宗,声音柔柔的,唇角微扬,暗黄的脸上带着笑意。
自从那日宪宗回来,夫妻二人抱头痛哭过之后,沈皇后便没有再在宪宗面前掉过眼泪。在无尽的等待里,她的泪早已哭尽干涸,再恶劣的环境,再苦的日子他们都过来了,而今不管生活有多么的糟糕,只要能与他相守在一起,心便是甜的。
“嗯,进去吧!”宪宗拉着沈皇后步入殿内,顺手将殿门紧紧地关闭。
殿内只点燃着一盏微弱的油灯,宪宗本就立体的五官在明灭晃动的昏暗灯光下显得越发深邃,他微抿着薄唇,在矮几边上坐下来,拿起一块刚刚烙好的玉米面掺着糠皮的大饼,掰开一小块儿,送到沈皇后面前的碗盏里。
“天冷,吃完就早些歇着吧!”宪宗说完,咬了一小口饼子,就着热热的荠菜汤喝了一口。
沈皇后嘴上应着好,心里却打定主意一会儿手脚要麻利些,将那件做好了大半的夹袄赶紧完工才行,他刚刚握着自己手臂的手,带着森冷的寒意。
外面的风呼呼地刮着,伴随着风声而来的,还有一阵又一阵规律的扣响。
“这么晚是谁?”沈皇后放下筷子,抬起一双模糊的眼睛望向外面。
她的眼睛看不大清楚东西,但听觉却是极灵敏的。
“今天是腊八,许是内务府的人送份例过来,你吃着,我去瞧瞧......”宪宗解释完,敛衽起身,打开殿门,大步往外面走去。
省吾宫的回廊上没有点灯,宪宗提了盏羊角宫灯,从容穿过飘着鹅毛雪片的中庭,走出影壁的时候,便看到往常送生活用品过来的内务府太监张公公提灯笑盈盈地站在宫门口等候着。
“见过上皇!”张公公施了一礼。
宪宗对任何人都表现得和善礼让,短短一个多月的相处,便让这内务府大大小小的太监们对上皇的印象极好。态度十分恭敬到位,没有半点儿敷衍。
“张公公怎么过来了?”宪宗问道。
“陛下恩典,给上皇赐了腊八粥,老奴刚领了旨,便赶紧儿送了过来!”张公公说完,将手里一个双叠的釉质黑漆描金食盒提了起来,笑吟吟道:“上皇快拿回去趁热吃吧,大冷的天儿,吃点热乎的,养胃!”
宪宗淡淡一笑,应了声好,便接了过来。
他刚要往回走,想起什么,又折回来,对张公公吩咐道:“回去替我谢谢陛下恩典!”
张公公看着宪宗谦恭的表情,心有些酸,面上却是不显,规规矩矩地应了声是。
宪宗依然是温温淡淡的笑,从怀里掏出一个镀金的小匕首,那是他如今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他将小匕首送给了张公公,让他拿着把玩。
张公公推辞不过,便谢了上皇,将小匕首揣进了怀里,行礼告退。
宪宗清亮的眸子在黑暗中泛着湛湛的水光,视线透过慢慢闭合的殿门,赫然看到宫门外站着两排威风凛凛如塑像挺立在雪地里的禁卫军侍卫。
英宗从未放松过对他的戒备。
宪宗嗤笑,提着食盒转身走回内殿。
腊月初九早朝,以曹清为首的几位大臣向英宗提出于元月率百官在延安门朝拜上皇宪宗的事宜,希望能得到陛下的批准。
英宗神色沉沉的,微一沉吟后,方开口道:“上皇喜静,不止元月的庆典,就是以后的节日庆典,都无需搅扰朝拜!”
朝臣们愣了半晌,相互觑了对方几眼,便都不再言语。
下朝后,英宗下了一道旨意,从内务府调遣了四个宦官去省吾宫伺候上皇,又在省吾宫周边增加了十几名禁卫军,将宫殿的四周团团围住,以保护上皇的安全。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英宗此举意在何为。
那四个宦官明面上是去伺候,实则是安插在宪宗身边的眼线,至于加强护卫,以护上皇安全,那其实不过是防范着朝中臣子与宪宗里外通气。
果然,初十那天,王直和郑恩泰下朝后想去省吾宫探一探上皇,却被守卫的禁卫军挡在外面,他们冷冷的扫了这二位一眼,语气强硬道:“没有陛下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打搅上皇!”
不是朝拜遭禁止,就连普通的探望也不成?还得请得陛下旨意?
王直和郑恩泰明白了。
至此,朝臣们也都全部回过味儿来了。
上皇是刚脱离了狼窝,又入了虎穴,陛下这是将自个儿亲哥哥当成了囚徒来看待了。臣子们心中暗叹一代英明神武的帝王竟会因宪宗的归来而变得六亲不认心如铁石,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正常。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这不过是皇权游戏的必然规则罢了。
朝臣们明白了英宗对上皇的忌讳后,便再没有不知趣的提起觐见拜访上皇的事情,以免被日渐疑心加重的英宗看成是意图复辟的乱臣贼子。
太子努力沉住气观察了一些日子,舅舅薛艋又掌管着宫中的禁卫军,想要在戍守省吾宫的禁卫军里头安插几个眼线,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冷眼旁观,上皇宪宗从回来后,一直安安静静地,并没有任何动作,至少从未与外界有过联系的痕迹。但此前沐千山的越狱事件太子却并不相信那仅仅是沐党一时兴起所为,宪宗在那个案子里又是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他在怀疑和猜测着,想必英宗亦然,是而英宗的防范和戒备,却从未放松过。
但以目前的情况来分析,省吾宫守卫森严,宪宗的一举一动都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定然不可能翻出什么波浪来。倒是惠王和龙廷轩这二人,却是他不能不提防,不能掉以轻心的对手。
想起那枚还没有拿到手的传国玉玺,太子的心又没来由的焦虑起来。
只有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了,他的储君之位,他这个太子殿下才能稳稳当当的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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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十二早朝后,英宗领着一小队护卫军去了上林苑,五日后才还朝,命右相周伯宣掌朝。
旨意下达后,太子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他抬头望了一眼御座上的父皇,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着。
此前英宗出去游巡的时候,代为掌朝的人,是他,是身为储君的太子。可这一次父皇竟架空了他,直接将掌朝的重担交给了周伯宣。在他心里,未来储君还不及一个大臣?
想起前阵子父皇看自己那清冷而凌厉的眼神和这些日子的疏远,太子忽然间有种四面楚歌的感觉。
他非常讨厌,非常害怕这种感觉......
太子很想问一句为什么,冷峻的目光紧紧的锁着英宗的身影,薄唇几次翕动,却被身后的沈仲紧紧拽住了衣角。
沈仲自然知道英宗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独自召见太子问国事了,这阵子倒是龙廷轩走养心殿走得勤。
龙廷轩是谁?
是英宗心爱女人的儿子,是惠王的左膀右臂。陛下抬举逍遥王,就是变相的抬举整个惠王党。沈仲这些日子一直在寻思着英宗对太子态度转变的原因,这段时间也没少唠叨太子谨言慎行,可偏偏太子是个沉不住气的,喜怒皆溢于言表,这让沈仲有时候有种恨铁不成刚的无奈和无力感。
下了早朝后,他摆手让一直喋喋说教的沈仲自忙去,自己直接回了东宫。
太子才刚进门,便见侧殿伺候的内监小贵子迎了出来,打了千儿后,禀道:“殿下,李大人和宋大人在侧殿候着您!”
太子眉头一挑,刚刚下早朝的时候,他们二人是一道回了衙门的,怎么转眼跑东宫来了?
他嗯了一声,吩咐小贵子先替他更衣,洗漱一番后,这才大步往侧殿走去。
“什么事儿?”太子直接走到上首的座位落座,刚从殿门口便见这二人在殿中焦急来回踱步,心头登时窜起一股无名火来,连语气也透出几分不耐。
殿中等的俩人见太子面色不悦,忙拱手请罪。
太子摆了摆手,让他们直接说重点。
宋斌上前,稳了稳心神道:“臣适才从衙门回来,听说几个月前两个被杀大人的案子,刑部已经查清楚,说等陛下五日后还朝便要将案情始末递交给陛下了。”
第五百零八章大事儿
太子的脸色微变,却努力稳住情绪,冷笑道:“那又如何,本宫还真不信刑部能查我这儿来!”
那案子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久得他差点儿就忘了自己还干过这一茬。上次京兆尹将凶手锁定为职业杀手,父皇不是没有再做追究,这案子不是不了了之了么?怎么现在又拎了出来?
李延年上前补充道:“臣也是狐疑这个,打点了刑部下面的人,这才知道刑部是在五天前收到一封匿名材料,因涉及的人物比较敏感,他们这才花了几天时间查证,如今已经将事实查处明白了,自然是要呈交给陛下,等陛下圣裁了!”
匿名材料?
太子微眯的瞳孔一阵又一阵的收缩着。
他在脑中一遍又一遍地过滤着当时秘密进行这件事的每一个操作流程,到底是在哪一个环节出现了问题?
正在他沉思的当口,小贵子敲响了侧殿的楠木殿门。
“殿下......”
思绪被打断,太子眼中闪现出恼色,冷声问道:“何事?”
“太子妃来了,说要见殿下您!”小贵子颤颤的回了一句。
说起太子妃郑氏,太子毫不掩饰嫌恶。
这个只知道哭的蠢女人,这时候来凑什么热闹?
太子刚想要开口斥退郑氏,便听站在外头的郑氏低声唤道:“殿下,臣妾有急事找您!”
太子从座位上起身,沉着脸大步走到殿门口,拉出一道缝隙,语气冷硬的问道:“什么急事?”
自从郑玉那件事让太子受了英宗斥责之后,太子便将这笔账算到了太子妃头上,对她是左右不顺眼。
太子妃郑氏很怕太子,见他眼神似要吃人,不觉浑身打了一个寒颤。她低着头,从袖袋里取出一封信笺,压低声诺诺道:“臣妾今晨起榻,在外厢的几上,看到了这个......”
信封上印着半个朱印,印章已经被抹得有些模糊,但太子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的心怦怦跳了几下,将信笺捏在手心,抬头问郑氏:“这信是何人送来的?”
郑氏摇头,凤眸里闪烁着莹莹珠光,心慌慌的,仿佛没有着落,连着声音也有些颤抖:“臣妾不晓得,晨起的时候,便发现那信已经搁在几上了。殿下,这东宫门禁森严,这东西是怎么送进来的?”
太子也在想着这个问题,这人究竟是如何的神出鬼没?
他许久未联系过自己,这一次又是要谈玉玺的交易么?
太子实在是太渴望得到那枚玉玺了,这才总被他牵着鼻子走。可开弓没了回头路,他现在只能是一条道上走到黑了。
他凛了凛心神,吩咐郑氏对此事噤口,便挥手让她退下去。
太子妃虽然担心,却不敢有悖太子的嘱咐,点头唱诺,转身回了内殿。
太子让小贵子守在侧殿外,任何人不得靠近,自己捏着信笺,将门掩上,踱步走回侧殿。
宋斌和李延年依然在里头等候着。
太子将捏成团的信封打开,取出里面的信笺,细细看了起来。
宋斌和李延年见太子的眉头紧紧蹙着,一分又一分地加深起来,心也跟着提溜着。
太子将手攥成全,骨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额角的青筋渐渐暴露凸显,神色看起来十分狰狞。
“殿下.....”宋斌唤了一句。
太子咬着牙,眸光扫向宋斌和李延年,冷笑着说道:“惠王几个月前就将上次阴山遇袭的证据呈给父皇了,你们刚刚说刑部调查清楚那俩被杀官员的真相,也是他提供的材料。本宫倒是低估了惠王的好本事,既然早些时候就握着这翻盘的把柄,竟如此沉得住气......”
宋斌和李延年张大嘴,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惠王几个月前就将阴山那个案子的证据递交给陛下?难怪陛下随后就免了太子殿下代为阅览奏折的工作,对殿下的态度也渐渐疏离冷漠起来。陛下这是厌弃了太子殿下么?
既然上次就已经知晓,那又是什么原因让陛下掩下此事不办呢?
抑或者那所谓的证据,不过是猜测,根本就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太子派人所为,但陛下却是相信了,所以疏远了殿下,是这样么?
宋斌的脑子在飞快的旋转着......
若是这次朝臣的死证实是太子殿下所为,那陛下又会怎样处置殿下呢?
李延年的目光落在太子手中捏着那封信笺上,壮着胆子问道:“殿下,您这消息的来源,可靠么?”
太子初始也是存了疑虑的,可信中说的日期与英宗免去他代批奏折的时间将将吻合,他仔细回忆了英宗这段时日对自己的态度和采取的措施,无一不是在削弱薛家一族的势力。英宗这是要开始打压薛氏,好让太子孤立无援了么?
太子想起惠王此前的隐忍和伺伏,心头暗恨自己因对宪宗的忌惮反而放松了对他的警惕,这才造成了如今这个局面。英宗要料理薛氏一族的打算已经有迹可循,太子深觉自己不能在这样坐以待毙。
五日后,等英宗还朝,若是英宗信了刑部提交上去的证据,连上上次阴山那一桩案子一起算的话,他没有信心自己的太子之位还能保得住。
御史台那一班老匹夫一定卯足了劲儿弹劾他,一个不顾手足亲情,阴谋算计,残害朝臣的失德太子,日后将何以为君?
太子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他没有回答李延年的话,径直从座上起身,厉声唤来小贵子,命他速去传门下各位谋士来共商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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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王府内。
连下了两日的大雪,将琉璃瓦的屋顶盖了厚厚一层莹白,整个王府笼罩在一片银装素裹中。
龙廷轩披着一件黑色的貂毛大氅,站在角楼上俯望着整个上京城的全貌。他冷峻绝美的容颜在乍起的晨光下泛着淡淡融光,目光幽深而沉练地凝着皇城的方向,唇角微微勾起一个优美的弧度。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龙廷轩没有回头,他晓得来人是谁?
“怎么样?太子府可有动静?”龙廷轩淡淡的问了一句,口中溢出一朵朵飘逸的雾花。
阿桑扶了扶头上的毡帽,点头道:“是,少主英明!鱼儿应该是上钩了!夜殇送了信之后,依着少主的吩咐,依然潜在太子府,刚刚送了信儿给鹰组,只说太子火急火燎地召了谋士进府议事。”
龙廷轩嗤笑,不紧不慢的附和道:“火烧眉毛了,他能不急么?”
他幽幽转身,对阿桑道:“摆膳,吃完饭,本王就去惠王那里加把柴,添上几分火力!”
阿桑忙应了声是,忽而想起什么,忙凑过去道:“少主,英武来信了,说辰郎君和金娘子已经知道他们俩的底细,是不是可以回来了?”
龙廷轩停下脚步,目光沉沉的望着阿桑。
辰逸雪和三娘已经大婚快一年了啊,这一年来他一直让自己处于忙碌中,试图将他们忘记......
他自己也以为做到了的,可当阿桑提起他们二人的名字时,看似被尘封了的记忆又在一瞬间尽数钻了出来。
他还是没能忘了她......
阿桑被龙廷轩看得心中发毛,忙垂下眼睑。
“让他们留在那儿吧,把他们二人的名字从鹰组里剔除了,从今天起,他们的新主人,是金娘子,让他们俩好好保护着她,效忠着她,以后不必再报有关金娘子和辰郎君的消息过来!”龙廷轩哑着声吩咐完,便大步流星的走下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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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稀薄,午后的侦探馆暖意融融。
金子和辰逸雪懒懒倚坐在楼道口镂空楠木立地大窗边的软榻上,看着东市上依旧热闹繁华的街头,感觉有些意兴阑珊。
几天前接手的调查案件已经收尾,接下来跟着合约交接结算酬金的问题便都交由慕容瑾去完成了,没他们俩什么事情,日子又将趋于平静了。
“今天腊月十八,临近年关,府里也要开始忙了,不如咱们下午回仙居府吧!”金子扬起脑袋对正在看结案宗卷的辰逸雪说道。
辰逸雪放下手里的宗卷直视着她,乌黑漂亮的眼睛在阳光下似有水光潋滟,他低头在金子额头落下一吻,俊白如玉的面容漾开浅浅笑意,点头应了声好。
“那我让笑笑和青青随野天先回辰庄收拾细软!”金子从软榻上起身,整了整有些松散的襦裙。
辰逸雪嗯了一声,由着金子去了,又拿起放在一边的卷宗看了起来。
金子咚咚下楼了,在茶水间看到笑笑和野天正捣弄着茶庄刚送过来的冬茶,抿嘴笑问道:“你们二人茶道手艺学得如何了?”
笑笑和野天不久前由金子做主下了小定,明年的八月底完婚。笑笑跟在金子身边久了,似受了感染,少了几分姑娘家矜持,跟野天是天天见面,也没因着什么男女大防这些说法而避着躲着。
野天开始还有些腼腆,一看到笑笑就脸红,不过见大家都没有拿他们俩调笑,也就渐渐放开了。
“娘子,奴婢是学不好的了,郎君那套行云流水,奴婢就是八辈子拍马都赶不上了!”笑笑打趣起自己来。
金子朗声一笑,说下午要回仙居府,让他们俩与青青一起回辰庄,收拾一下。
笑笑放下手中的转着的茶杯,忙道了声是,拽着野天绕出茶水间,准备回去。
金子吩咐完,便在一楼的办公区走了一圈,出来的时候,见辰语瞳行事匆匆的绕过门口的大扇屏,直奔楼道口。
“语瞳......”金子唤道。
辰语瞳回过头来,扯出笑,喊了一句嫂嫂。
“怎么了?走得这样急!”金子问道。
辰语瞳招手让金子过去,姑嫂俩挽着手臂踏上木阶,辰语瞳凑在金子耳边小声的说道:“上京城,出大事了!”
第五百零九章黄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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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眼皮一跳。
出大事儿?
太子反了,还是逍遥王反了?
辰语瞳示意上了楼再说,金子便没再开口多问。
辰逸雪已经回了房间,正站在檀木书架前翻看着刚抽出来的书页。
“大哥哥......”辰语瞳唤了一句。
“语儿来了!”辰逸雪露出浅笑,绕回矮几后面的软榻坐下。
金子和辰语瞳也在矮几边的蒲团上跽坐下来。
辰语瞳见几上有刚煮好的茶汤,便兀自端起一杯,轻呷了一小口,这才压低声音道:“我刚收到的消息,上京城出了大事了,太子和惠王同时谋反了!”
金子瞪大眼睛,差点儿惊呼出声。
辰逸雪一张俊美至极的面容却是古井无波,骨节修长的大手端起茶杯,不慌不忙的啜了一口。
这对他而言,是意料中事。
太子、惠王、包括龙廷轩,哪个是省油的灯?
不过这一次太子和惠王同时落马,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想来这其中少不了龙廷轩的手笔。
这场皇子之争,龙廷轩可是最后的赢家。
“语儿,朝堂上的事情,都与咱们没有干系,以后再不要去打听这些了!”辰逸雪抬头,清幽如画的眼神陡然变得有些冷峻。
辰语瞳怔了怔,缓过神来,明了的点点头。
她并没有刻意去打听朝堂上的事情,她也没有闲工夫去做这些,只是父亲母亲都在帝都,每月十五暗卫便会将他们的近况传回来,好让她安心。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就是陛下再怎么遮掩,这世上也没有不透风的墙,权贵圈子该知道的,也都晓得了,是而暗卫才会一并将消息带了回来。
“年关将近了,语儿将毓秀庄安置妥当后,便也早些回仙居府吧,一会儿等笑笑和野天从辰庄回来,哥哥与你嫂嫂便要先回辰府去!”辰逸雪笑道。
辰语瞳点头,适才想要谈八卦的欲望已经被大哥哥那一脸的清冷淡漠瞬间浇灭了。
不过辰语瞳也晓得这事情的敏感,追究太深,知道得太多了,对自己完全没有好处。
“这些天毓秀庄还是很忙,年关近了,反而忙得不行,我多留几天吧,担心伍叔和织柔姑姑忙不过来!”辰语瞳又抿了一口茶,慢悠悠的说道。
金子有些不好意思,他们侦探馆接案子靠心情,有案子侦查时,小忙,没案子的时候,那是整日清闲,跟现代时候退休养老的状态差不多。
辰逸雪只吩咐辰语瞳要劳逸结合,实在忙不过来,就招多几个小工帮忙。
辰语瞳说她晓得,三人在房间里聊了一会儿,而后春晓过来侦探馆,说有客人要订制大批量的襦裙,辰语瞳这才匆匆回去了。
金子叹了一口气,年关将近,上京城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想来又该有好些人无法安安乐乐地过个好年了吧?
“外祖父现在已经算是半隐退了,父亲和母亲何不将他一并接过来在仙居府养老呢?”金子眨巴着眼睛小声问道。
辰逸雪只微微一笑,应道:“珞珞应该听说过一句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外祖父也有外祖父的顾忌和无奈!”
金子不懂政治,更不懂什么权谋之争,但她也晓得有时候做人做事,并不是单纯的凭着自己的喜好就能任意妄为的。
恰逢野天和笑笑回来了,金子和辰逸雪便相携着下楼,跟慕容瑾几个嘱咐了几句,在侦探馆门口上车,启程赶回仙居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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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太子和惠王谋反的事情,虽然被英宗极力压了下来,并没有将事情闹得满城皆知沸沸扬扬,但在权贵圈子里,却也是泛起了层层波澜的。特别是那些已经选择站队了的勋贵、臣子,更是惶惶不安,生怕被英宗的雷霆之怒波及,受了牵连,白白没了性命。
年关渐近的上京城依然喧嚣热闹,只是权贵圈子的世界却是被重重阴霾笼罩,压抑得让人无法透过气来。
太子趁着英宗离宫之际策反的消息传到上林苑的时候,英宗震惊无以复加。
当惊讶过后,留给英宗的便是无尽的愤怒,同时又对这件事情的发生充满了无力感。
身处权利巅峰的帝王,不容许任何人觊觎侵犯他的宝座,他的亲兄弟不行,他的儿子也不行。
英宗知道太子和惠王这些年明争暗斗不少,却不曾料到他会突然发难,有此举动。
腊月十二那天出宫去上林苑,是一时兴起而为,英宗只带了一队禁卫军护驾,身边除了伺候的宫人之外,并没有大将在侧。薛艋率御林军占了皇宫,后.宫所有女眷被拘禁起来,上京城东郊的京畿营跟着响应,率兵包围了上林苑,与守卫上林苑的兵士交锋了一个时辰。在兵力悬殊的情况下,上林苑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京畿营的士兵迅速占领了上林苑,英宗落入了太子的掌控中。
英宗被太子的人控制在侧殿后,第一时间安排了近身护卫的御前侍卫去调兵,可那几名护卫离开上林苑的侧殿后,就再没有传来消息。
旁人或许不知道,太子那颗毁灭政敌的心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迅速地膨胀和爆发,跟龙廷轩背地里的挑拨脱不开干系。
太子他害怕英宗得知一切真相后,会废了他。英宗或许会念及父子情分不会杀了他,但他不能从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沦为庶人,一无所有,那比杀了他更加难受。
他要趁着英宗不备,趁着惠王不备,扭转对自己一切不利的局面。
那天他让门下所有臣子谋士一起赴太子府共商起事的事宜时,他还在犹豫和忐忑,只是他想到了那封信笺最后的提示:惠王殿下似乎也对传国玉玺极感兴趣。
惠王非嫡非长,但他若是有了传国玉玺在手,他将来登上大宝,比起父皇还要名正言顺,就是父皇也不能拿他如何。太子他只是太过于迫切,迫切地想要那枚传国玉玺,也迫切的想要毁了惠王以及他背后萧氏的势力。只要惠王和萧氏倒了,他拿到了传国玉玺,再逼父皇禅位,就再也没有人能威胁到他的地位了。
他设想得太过于完美,且身边又有龙廷轩早年便安置在内的人不断挑拨浇油,最后竟是连沈仲都劝不住他。太子被即将要到来的胜利,冲昏了头脑。
而惠王这边,龙廷轩也没少下功夫,他暗中命人将太子将要不轨的消息透露给惠王知晓,随着太子的步步紧逼,惠王也在暗中调兵遣将,安排着自己的人手,准备上演一场勤王大戏。
皇位之争历来就是残酷的,这一场皇子间的争斗,用简单明了的话概括,那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惠王和太子向来不对付,他为了扳倒太子,耗费了大量的心血。终于等到太子按捺不住要某变的消息,他怎会轻易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惠王得到可靠的消息后,也随即调遣亲信部下,一番唱念作打,将太子殿下品行恶劣,包藏祸心,残害手足的证据披露开来,而今他竟敢生出弑杀君父的念头,其心可诛,这样的人若是当了皇帝,将来必是一代暴君,大胤朝的万年社稷将要毁在太子的手中。
他一番激荡人心的陈词,让所有追随的人都顿时生出万丈豪情来,势要为了天下苍生百姓,铲除作恶多端的太子党。
惠王的兵马攻入了皇城,一番浴血奋战,终于拿下了薛艋。
而龙廷轩明面上是帮着惠王,暗地里却使了不少手段,一方面在惠王兵马的后方频频拉后腿,一方面又调遣鹰组暗卫营倾巢而出,还有英宗手中掌控着的那支秘密直属亲卫队,分两头出发,直扑上林苑和皇城,那一刻,他才是真正的勤王使者!
龙廷轩的想法是要借着这一次策反,将太子和惠王一起杀了以绝后患,不过太子党和惠王党倒真不乏有忠心护主的人存在,从一开始,他们二人便被重重守卫护在中心,剑戟流矢,都不能靠近他们分毫。
而龙廷轩身边又有阿桑在念叨劝慰着,他说少主不能在这个时候杀了太子和惠王,借着这个机会杀了,是一了百了,可过后人们会怎么想?陛下又会怎么想?
再未听陛下圣裁之前,太子和惠王若是死于非命,任谁都会将这笔账算到最大赢家的逍遥王头上,到时候少主落了个冷酷无情的名声,反倒让天下人寒了心,让陛下寒了心。
龙廷轩将阿桑的话听进去了,只让鹰组精英将惠王和太子生擒,交由陛下发落。
一场仓促的谋反就像刚刚点燃的烟花一般,还没有绽放到极致,就匆匆陨落了。龙廷轩看准了时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外有城外大部队兵马来援,内有鹰组和卫队拱卫,将这场闹剧一般的谋反迅速镇压了下来。
英宗平安还朝,龙廷轩拿了太子和惠王二人谋反的证据呈交上去,又将二人送到殿前,将由英宗处置。
所谓的证据究竟是真是假,外人不得而知,但太子和惠王一个出兵围了上林苑,一个攻入了皇城,却是摆在眼前的事实。自己养的儿子背叛了老子,这个打击对英宗而言,不可谓不大。
他看了所谓的证据和从惠王府里搜出来的龙袍之后,气得心绞痛发作。
张院使说陛下千万不能再动怒,要静养,代为掌朝的右相周伯宣只能替英宗拿了主意,将太子和惠王先圈禁了起来,待陛下病愈后再行发落。
第五百一十章心痛
天空蒙蒙的,仿佛罩着一层灰色的纱。
有零星雪点从天而降,在半空打着旋儿,缓缓落下,不多时,中庭的青石板砖上便铺满了薄薄的一层白霜。
宪宗站在那个巨大的槐树底下,望着灰色低沉的苍穹发呆。
外面的事情,他听说了。
他在心中猜测这这场变动的始末。
宪宗的头上和肩上已经落满了雪,白雪点缀在墨发上,似染着霜白般镌刻着岁月的沧桑。
凭他知道的一些讯息,他大略能拼凑出大致的真相来。
在皇权的倾轧下,果然是没有什么兄弟之情、父子之情可言的。
英宗处心积虑的防范着自己,最后却是自己的儿子造了反。至于他另一个成了最后赢家的儿子,耍的那一套功夫,又何尝不是从英宗身上现学现卖的呢?
忽然间宪宗觉得,他这个亲弟弟,过得也挺可怜的。
殿内的机杼声有规律的响了起来,那是沈皇后又开始织布了。
宪宗从游离的神思中抽了出来,伸手掸了掸肩上的雪花,青衣棉袍被沾湿了半幅,这时才发现一阵阵沁凉的感觉直透肌骨。
宪宗踏上了长廊,将放在栏杆边上的一个布包提起来抱在怀里,顺着蜿蜒的回廊走了大半圈,绕过影壁,站在省吾宫的门口等候着。
按照这几月的惯例,这个时辰,内务府的采办公公应该会在今天出宫采买一应材料。在出发前,他会过来取手工制品,帮他们送出去换钱。开始的几次那老公公还会抽点儿油水,不过这两月却是一分钱未取,有时候甚至还省下一些木炭,过来收东西的时候一并捎过来给宪宗夫妇。
省吾宫空荡荡的,按照份例拨下来的炭火,根本不够,宪宗和沈皇后都是忍着冻,紧吧着用。冷的时候,夫妻俩抱成团取暖,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就是勉强睡过去了,炭火一灭,又被冻醒过来。
沈皇后为了攒钱买炭,整天不停织布,手脚都起了冻疮却不肯停歇,只为了能换多一些回来,让宪宗晚上能睡个好觉。
内务府的采办公公知道了上皇竟过得如此艰苦,又怎么忍心再抽手工活的油水?他一个人用不了那么多炭,便省了下来,给上皇送了过来。
虽然宫中内监和宫婢用的都是最末等的木炭,但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啊,这采办公公的心意,却是千金难买的。
宪宗才等了不到半刻钟,就听紧闭的宫门外头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那是采办公公和外头的禁卫军打招呼寒暄。
宫门被推开来,内务府的采办公公双手拢在嘴边,呵了口热气,提起雪地上的竹篓迈步走过来,恭恭敬敬的给宪宗打了千唱了礼,这才将竹篓放下,接过宪宗手里的布包。
“这次又多了些!”采办公公颠了颠布包,一双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
宪宗露出温和笑意,并不需要嘱咐卖多少钱银的事。
为了不给帮助他的那些人添麻烦,少说几句话反而对他们有好处。宪宗提起地上的竹篓,道了一声有劳了,便转身往回走。
采办公公对着宪宗的背影行了告退礼,拢紧了布包,佝偻着身子,跑进纷扬着雪片的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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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片天空下的养心殿安静无息。
福公公服侍完英宗用药,便奉命守在殿外。
龙廷轩披着鹤毛大氅,步履看似闲庭信步,速度却是极快的。他大步从甬道处走出来,身后跟着小步跑的阿桑,二人一前一后跨上了汉白玉石阶。
福公公躬身施了礼,低头恭声道:“陛下在里面等着殿下!”
龙廷轩点头嗯了一声,外头罩着的大氅脱下来,信手甩给身后的阿桑,推开殿门,闪身进入养心殿。
殿内的龙涎香混合着一股清苦的药味儿扑面而来,烧着地龙的内殿暖和如春,龙廷轩的眸子在冷热交织的温度下蒙上了一层辘辘的水光,将他幽深而凌厉的瞳眸掩下几分锐色。
寝殿内,英宗只着一袭明黄色的中衣,斜斜地倚靠在床屏上,神色有些复杂的看着步入内殿的儿子。
龙廷轩敛眸,恭敬的给英宗行了礼,便立于一旁。在他抵达之前,想必英宗召见入殿的这些勋贵臣子都已经将太子和惠王谋反的过程讲了个清楚明白了。既然有人代劳,龙廷轩倒是不必再费唇舌解释。
英宗看着龙廷轩没说话,龙廷轩也立在一旁不开口,父子俩就这样僵持着,内殿的空气陡然变得冷冽下来,似降到了冰点,叫守在另一侧的勋贵臣子两股战战,大气儿也不敢喘。
对峙了片刻,最后还是英宗长叹了一声,开口吩咐殿内的臣子都退出去。
众人如蒙大赦,躬身唱诺,鱼贯而出。
殿门再一次紧闭后,英宗看着龙廷轩的笑意便透出了几分荒凉来。
这一次伤他最深的不是太子和惠王那场仓促的谋反,而是眼前的这个儿子。
英宗年纪是渐渐大了,可他还没有到老眼昏花不分是非的时候。真实的情况如何,他心里一清二楚。
太子鲁莽冲动,容易受人鼓动诱惑,惠王狡猾多变,却也有急进糊涂的时候。难得抓到扳倒太子的机会,他怎会让大好时节从眼前溜走?
只要他跟着起兵,就算是以勤王的旗号,却也是正中了逍遥王下怀。
证据确凿这些话,不过是哄骗不知情的天下百姓罢了......
英宗没有想到他的儿子们也会走到这一步来,他这些年暗中训练的亲卫队,唯一的知情者就是龙廷轩,可见他对这个儿子的看重,他心痛,就是因为龙廷轩利用他这个父亲的信任和看重,耍心机手段来铲除异己。
“如今轩儿你可真是羽翼颇丰,翅膀硬了啊!”英宗盯着龙廷轩,冷声笑道。
“父皇,太子一党和惠王背后的萧氏向来是野心勃勃,他们两大派系争咬了这么些年,您认为他们会一直保持着现状么?太子失德是真,谋反是真,惠王也早动了不该有的心思。”龙廷轩顿了顿,眼中盈亮的光芒闪烁,一瞬不瞬的看着面容苍白的英宗道:“父皇英明,想必早就看得一清二楚了。您抬举萧氏一族,目的不就是为了压制薛氏两厢制衡么?可您出手料理了薛氏之后呢?让萧氏独大,再费尽心思的抬举另一个勋贵大族来与萧氏抗衡?”
“你倒是比朕更算得明白!”英宗脸色依然不好看,声音微微有些嘶哑。
“儿臣不敢!”龙廷轩垂眸错开英宗灼灼的视线。
他鼓动太子和惠王策反的时候,心里有自己的小算盘,却也是看准了时机,给英宗一次性解决太子党和惠王党的好时机,龙廷轩并不认为这样做有错,相反的,他此举省却了英宗很多的麻烦。可面对父皇质疑失望的眼神时,他还是不可抑制的感到心虚。
英宗的心像是被扎了一刀似的,一波又一波的刺痛如潮水一般汹涌袭来。他伸手捂着胸口,额角冒出了密密的冷汗,薄唇却是紧抿着,强忍着疼痛。
龙廷轩看出了英宗的异样,大步上前去,扶住英宗的手臂,紧张的唤道:“父皇,您怎么样?是不是心绞痛又发作了?”
英宗蜷起了身子,敛眸不看龙廷轩,可疼痛让他的身子开始不停的痉挛起来。
龙廷轩一面帮英宗轻揉着胸口,一面喊殿外守着的福公公,快去请太医过来。
半刻钟后,张院使冒着雪刚来了养心殿,外面下着大雪,张院使身上携着寒气,只能在外殿脱了外袍后才进来给英宗看诊。
英宗痛得厉害,肥胖的身子像虾米那样弓着,张院使进殿的时候,就吓得面如土色,忙撩起袖子跑过来。
他先从随行的药箱里取出紫金护心丸让英宗含在舌底,转头招呼福公公过来帮着陛下宽衣,他要施针。
福公公是一直近身伺候英宗的老人了,陛下有心绞痛的毛病,他是知道的,可从没有一次发作起来像这两次这么严重的。太子和惠王的事情,对他打击太大了.......
他一脸担忧,忙唱诺,刚要过去却被龙廷轩挡了下来。
“本王来......”龙廷轩的脸色也阴沉着,但眼中却是溢满虑色。
福公公道了声是,退到一边。
龙廷轩修长的大手麻利的解开英宗中衣的扣结,将胸膛处的布料拉开,一面嘱咐着张院使仔细些。
张院使给银针消了毒,半蹲在榻前,凝神在英宗白皙的胸口处一一落针。
英宗痛的一头冷汗,太医也是一脸汗水。
将最后一根针拔出来的时候,张院使长舒了一口气,抬袖擦了擦脸。
福公公忙凑到榻前,掏出帕子,小心翼翼的吸干英宗额头的冷汗,一面问道:“陛下,您可感觉好了些?”
英宗闭着眼睛,一张微胖的面容透出纸一般的苍白,轻轻嗯了一声,摆手让殿中候着的龙廷轩出去。
福公公看了龙廷轩一眼,回眸对英宗低声道:“陛下,殿下也很是担心您,不如让他......”
话音未完,英宗就冷冷的打断,吐出两个字:“出去!”
第五百一十一章年关
龙廷轩不敢违逆,掖了掖英宗身上的被角,哑声道:“父皇,是儿臣让您失望了,等您好了,您要怎么处罚儿臣都可以,只是现在您千万不能再生气,太医说过的,您的病最忌情绪起伏过大!”
英宗闭着眼睛,僵硬地仰躺在榻上,没有理会龙廷轩。
福公公却是有些错愕的看了龙廷轩一眼。
陛下这次发病,是让逍遥王给气的?
福公公有些不敢相信,逍遥王向来最得圣心,陛下很多事情没跟其他人说起,对逍遥王却是不曾遮掩隐瞒的。陛下总说几个儿子里头,就第三子最像他,处事很有他的风度。陛下对逍遥王的看重旁人不知,他却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刚刚这父子俩究竟说了些什么?竟让陛下气成了那个样子......
福公公心头揣测着,面上却是不敢流露半分。他上前拉了拉龙廷轩的衣角,做了个手势,将他送出外殿。
“殿下先回去吧,陛下这边有老奴照看着呢!”福公公低声说道。
龙廷轩点点头,隔着明黄色的幕帘看内殿影影绰绰的人影,沉声吩咐道:“父皇身子不适,还是要好好静养。这两天要是有勋贵朝臣觐见,若不是重要的事情,福公公就给挡一挡吧。”
他说完,不顾福公公微微震惊的眼神,打开殿门,走了出去。
福公公忙跟在龙廷轩身后,出养心殿送他。
阿桑捧着大氅上前,给龙廷轩披上系好带子。
福公公恭敬的垂头,道了一声:“恭送殿下!”
龙廷轩嗯了一声,刚要踏下石阶,脚上一顿,转身回头,指着阿桑吩咐道:“阿桑你留下,替本王好好服侍陛下!”
阿桑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脆脆道是。
福公公被龙廷轩的一系列动作震住了。
他陡然间有些看不明白眼前的这个人。
逍遥王以勿打搅陛下静养的理由让他挡下觐见的臣子,他还能理解一二,让阿桑留下来伺候,可就有点儿安插眼线监视的意味了啊。
这陛下身边还能缺了人伺候?
这逍遥王想干嘛?
福公公意味深长的看了银发阿桑一眼,见龙廷轩的身影已经走远,从鼻腔溢出一声轻哼,转身入了大殿,将殿门紧紧掩上。
阿桑嗤笑,少主让他留下来伺候,这是间接打了福公公的脸,他老人家不高兴了,那也正常的很。
阿桑没介意,况且少主的心思,他也晓得。
太子和惠王的处置迟迟未下,二人目前只是圈禁,圣意未明,那些与太子党、惠王党有所牵扯的勋贵大臣,自然要在事情没有明朗,还可争取疏通通气的时候走走关系,将自己与这次叛变的关联摘个一清二楚。
有涉案的,则想避重就轻,求个恩典,从轻处罚。
因而这些天上书自白的折子像雪片一般飞向了英宗的御案,只不过英宗因身体关系两日未临朝,且刑部对于太子和惠王谋反的形式调查尚未告结束,所上的折子亦都留中不发。
少主在这个时候让福公公将来觐见的人挡一挡,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斩草要除根.....
阿桑伸出兰花手,轻轻挠了挠鬓角,深吸了一口气,推开养心殿的大门,进去替龙廷轩尽孝,榻前侍疾去了。
雪渐下渐急,鹅毛般的雪片子漫天飞舞。龙廷轩高大昂长的身姿在雪地里格外的扎眼,黑色的鹤毛大氅被风轻轻荡起,一路疾行,身后那深深浅浅的脚印,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犹如逶迤漾开的水墨画。
穿过承德门,他迅速地钻进了一条长长的甬道,那个方向,是通往刑部的衙门。
从去年加入惠王党的阵营开始,他就在慢慢的渗透和瓦解惠王的内部势力,萧氏一族的残留势力他能控制能利用的,龙廷轩自然会斟酌留下,至于薛氏一党,他是要借着这次事故,尽数荡清的,这就需要刑部那边多多配合了。
... ...
端肃亲王府。
去年的这个时候,蕙兰郡主正为了年关的诸事安排忙得脚不沾地,可今年,她却撂了担子,将一应事宜都交由心腹唐妈妈和府中的管事去料理。小事让他们自行拿主意,做不了主的,再过来问问她的意思。
若不是太子和惠王在这个时候出了这样的大事,她兴许还有心情去整治整治,可偏偏在这个当口,她什么样的心思都没有了。这个年过得不太平,勋贵大阀之家,都是人人自危,各自夹着尾巴做人。
犹记得去年这个时候,权贵大阀之间,都开始互相送个节礼拜访问候一番了,可今年各家却都是静悄悄的,仿佛都忘了还有年前送礼这一习惯似的。大家都是朱门紧闭,不敢大摇大摆的迎来送往,生怕自家当了出头鸟,被陛下雷霆之怒的余韵波及,一干子给打杀了去。
没了节礼这些繁琐的事情,蕙兰郡主也难得躲了清净,整日窝在府中,连自家绣庄都没出去照看一趟。
蕙兰郡主坐在烧着地龙的厢房里,亲自煮了一壶香茗,一面喝着清香扑鼻的热茶汤,一面看着外面簌簌飘落的雪花发呆。
儿女们都留下仙居府过年,一家人却分作两地住,遥相牵念,就是年节,也是冷冷清清的,凭添了几分愁绪。
她喝着茶,微微蹙起眉,不知道是不是茶叶下得多了,只觉得今儿个的茶汤有些涩重,喝着发苦。
唐妈妈穿着厚厚的墨绿色竹节纹团花长袄,撑着油纸伞从院外进来。
廊下有婢子出来,脆声喊了声妈妈,接过唐妈妈手中的油纸伞,拿了一双干净的棉布鞋让她换下脚上被雪沾湿了的厚底棉缎履鞋。
“郡主没歇着吧?”唐妈妈问小丫头。
“没呢,郡主在房里喝茶!”小丫头笑着打起帘子。
唐妈妈套上了布鞋,径直入内。
天寒地冻,蕙兰郡主赏了唐妈妈一杯热茶汤,又细细听她禀明诸事的安排。
“......郡主,您看还需要增减点什么么?”唐妈妈将列了明细的册子递了过去,含笑问道。
蕙兰郡主瞟了几眼,细白的手指念着纸页面翻了翻,点头道:“阿唐你本就是老人了,跟着我的时间也长,这些事情自然是做得得心应手的,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就这么办吧.......”
唐妈妈应下了,起身之前,从袖袋里掏出几张帖子,递给蕙兰郡主,一面道:“这是门房送进来的!”
蕙兰郡主打开帖子看了一眼,唇角溢出一抹冷笑。
这些人在这个时候送帖子来拜访,安的什么心?
她将帖子盖上,并不打算回帖拒绝,也不打算理会她们。蕙兰郡主只权当自己从没有看过这些帖子,这敏感时刻,她可是一点儿也不想跟这些人牵扯上关系,就是平素里有些许交情的夫人也一样,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守好本分,认清楚现实。
“你亲自过去一趟,跟门房的人说清楚了,不管谁来下帖子,都不要轻易收了,有拜访的,就以本郡主身体不适,不便会客推了,明白么?”郡主上身微微倾斜,看着唐妈妈嘱咐道。
唐妈妈明了的点点头,郡主的顾虑是在理的,虽然帖子是谁送来的,她没看,但却也能猜出一二来。
郡主一向不爱与人攀交过深,这些夫人们,也不过是因着与毓秀庄有生意往来,平素里偶尔相邀着出去喝个茶,听个曲儿罢了,郡主还真没必要在风口浪尖上与她们扯上关系,凭白遭人猜疑惦记。再说她们这时候递帖子,对郡主必是有所求,这跟郡主和亲王要避开的一些事情本意相悖呢。
“奴婢这就去吩咐他们!”唐妈妈说完,起身行了礼,临出门前嘱咐廊下的丫头道:“我刚出来,郡主屋内还有些清冷,你们给上个炭盆进去,记住要拿红螺炭,可别拿错了下人们用的,那个有烟灰,郡主鼻子敏感......”
小丫头忙应下,踩着屐履咚咚跑下去安排了。
唐妈妈也换过刚烤干的厚底鞋,举起油纸伞,走出院子。
刚刚唐妈妈对小丫头的吩咐,蕙兰郡主都听到了。
她这房间里不能算清冷,这点儿清冷啊,比起省吾宫里苦寒,那可真不算什么了。
蕙兰郡主一口一口喝着茶汤,目光虚无地凝着一个点儿,神思渐渐飘远。
她知道宪宗的处境如何,旁观这几月英宗对宪宗的态度,蕙兰郡主便觉得心寒。英宗不顾念手足之情,如此苛待自己的亲哥哥,这是在将他一步一步地往绝境里逼迫啊。
她几次三番想要进宫去探视,想要开口为宪宗想英宗据理力争,却因端肃亲王的一个眼神,一句简单却现实的话语而忍住了冲动。
蕙兰郡主不敢豁出去,她只有将所有的不满,所有的不痛快往肚子里咽。
这一次太子和惠王的事情,在消息传来的时候,她心底其实有一丝丝幸灾乐祸的。
英宗枉顾手足之情,他的儿子却也枉顾父子之情,反了他了,这算不算是现世报呢?
这或许是年关发生的这件极坏的事情唯一能给蕙兰郡主些许安慰的地方了。
第五百一十二章除夕
太子和惠王谋逆的事情被朝廷压下,除了上京城的百姓能灵敏地嗅到那不同寻常的异样气息之外,其他各州府郡县皆不受搅扰,欢欢喜喜的迎来了新年。
到了除夕那天儿,仙居府的辰府里头一大早就忙碌起来了。
大厨房的管事娘子领着小厮点卯就拿着少夫人开好的清单上东市办食材,装了满满当当的两车子。
府中的众人皆是各司其职,婆子们打起精神,将一应事宜安排下去,丫头小厮们领命下去办了,府内的换上了崭新的灯笼,贴上了窗花和应景的春联儿,各个角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里里外外,焕然一新。
金子和辰语瞳俩现代人凑一起,总能找到不少共同话题,姑嫂俩寻思着今年过个特别一些的除夕。府中人少,父亲母亲没回来一道过年,却也不能将新年捯饬得太过于冷清了。二人除了研究了别出心裁的菜谱,各色点心之外,还设计了晚宴后消遣玩乐的游戏。
商讨完毕后,辰语瞳起身,整了整短袄襦裙,笑嘻嘻的说要去一趟大厨房,那边正蒸着年糕,她亲自过去盯着点儿火候,怕粗使丫头们掌握不好,把年糕给蒸得太老了。
金子笑着送她出院子。
这些天她忙着跟府中的管事娘子商议过年的各种事宜,忙得有些脚不沾地,光往来送礼、回礼的安排,就够她伤脑筋了,金子现在才觉得能当家做主是不错,可身上这担子,却也是不轻的,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啊......
她伸了伸懒腰,转身回院子的时候,这才想起给府中丫头、小厮、婆子、管事们准备发的新年利是还没有吩咐下去呢,她拍了一下脑袋,快步回了屋,让笑笑去请将账房的管事过来。
笑笑忙应声去了。
辰逸雪从外头回来,见金子忙得团团转,不觉有些心疼。
浓黑如墨染的眸子含着缱绻情意,紧紧的将那纤瘦窈窕的人儿锁住,盯着她笑道:“我回来了!”
金子也看着他露出柔柔笑意,上前帮他解下身上的披风,伸出一只手,握住他垂在身侧的大手,掌心传来沁凉的寒意。
金子抬头看着他,带了一丝嗔怪。
“早上多冷啊,你也不晓得披一件厚实一些的大氅,这件披风挡风可以,却不够保暖!”
辰逸雪清隽的面容漾满融融笑意,将手从金子掌心抽出来,生怕过了寒气给她。
“我的手一贯凉,身上却是不冷的!”他说完,在金子额角落下一吻,兀自走近内厢,寻了一套干净的家常长袍换上,出来后才将金子紧紧拥入怀中。
金子软软倚在他身前,笑着问了一句怎么了?
“丈夫回家了要给妻子一个拥抱啊,刚刚身上沾了外面的寒气,我不敢抱你,现在补上!”他修长的臂膀紧紧搂着金子的纤腰,低头吻了吻金子的鬓角,低沉如水的嗓音滑过金子的耳膜:“府里事无巨细都要你操心,辛苦你了!”
金子的心涌起丝丝缕缕的甜意。
这是她全心全意爱着的人啊,为他就算付出再多的努力,再辛苦,都是值得的!
金子仰头,琥珀色的眸子迎上他专注清隽的眉眼,瞬间便有化不开的甜腻笑意。她惦起脚,凑上去啄了啄他性感的薄唇。
辰逸雪情动,大手托住金子的脑袋,深情回应了起来。
内厢低沉的喘息丝丝缕缕,但金子残存着最后的一丝理智将她拉了回来。
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安排呢......
她刚想解释,便听外头有木屐声咚咚咚的传来。
紧接着是笑笑的声音:“娘子......”
“在.....”金子的声音带了一丝慌乱,脸红绯绯的,一双清凌凌的眸子似在含着水光,看起来就像一个干了坏事被抓包的孩子似的,那可爱的表情撞进辰逸雪的眼底,挠得他心痒痒。
“你先忙吧!”辰逸雪弯身将金子微微有些凌乱的襦裙整理好,俯身在她耳边低低道:“晚上.....继续!”
金子脸颊烧得厉害,可这却是她自己惹得祸,刚刚是她先吻了人家的.....
“管事们都来了......”笑笑在外厢补充道。
“嗯!”金子清了清嗓子,深吸了口气,缓步走出内厢,体态端庄,很有当家主母的气场。
... ...
下午的时候,慕容瑾、南宫影还有李御风等人遣得脸的管事送年礼来了。
金子和辰语瞳将礼物收了下来,又照着送来的礼单比例安排了回礼,库房那边要重新将出入的东西登记入账,府内又是一番忙乱不提。
而辰逸雪下午也没有闲着,仙居府的赵府尹来访了,金子作为女眷,不便招呼,他便去了外院作陪招待。
赵府尹跟辰逸雪谈了什么,金子不知道,只知道傍晚辰逸雪从外院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卷合约。
金子有些好奇的问道:“逸雪,这是什么?”
辰逸雪将合约递给金子,白皙的脸颊在低沉的暮色掩映下,少了几分白天的桀骜清冷,多了几分温暖亲和。他在外厢的软榻上落座,修长的双腿交叠着,懒懒倚着靠背,笑道:“赵府尹为了评优,就必要拿出更好的政绩。仙居府此前的陈年积案都让他查明结案了,这让他名声大噪,新年他要取得比以往更好的政绩,自然要付出十二分的努力。之前咱们与仙居府衙门的合约不是到期了么,昊钦说那几个让他愁眉不展的案子被破了之后,他尝到了与侦探馆合作带来的甜头,所以合约刚满,他就颠颠地过来洽谈续约了。”
金子抿嘴微笑,眨了眨眼道:“你跟他续了啊?”
“嗯,续了!”辰逸雪修长的眉目轻阖,风轻云淡道:“赵府尹开出的酬金,好得让人无法拒绝。”
金子扑哧笑了,她明白他,酬金不是他接受的先决条件。说到底他是喜欢这份工作,以及这份工作带来的乐趣。
金子也不戳穿他,敛眸看了看手中那纸新签好的合约。
辰逸雪安静的坐在金子身边,修长的臂膀搭在软榻的靠背上。清隽而专注的目光在金子白皙姣美的侧脸流连,轻轻嗅了嗅,空气中仿佛还有专属于她的淡淡的佩兰幽香在弥漫......
他悠悠看着她,唇角漾开了温柔的笑意。
金子知道查案是他的兴趣,但她却不知道辰逸雪深思熟虑后重新签署这份合约时的心情和信念。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特立独行,桀骜倨傲,什么都依着自己心情喜好来决定一切的人了。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他所考虑的东西,不能再以自主意念为中心,他还是一个有了家室,有了牵念,有了责任和义务去给妻子安定和幸福生活的丈夫。
他不会入仕,他也不擅长经商,但他不能守着身上的爵位,只过着逍遥山水间,什么都不作为虚度光阴的日子。
在这个男主外女主内的时代,丈夫就是妻子的天!辰逸雪虽然不认为女子就得裹步捆绑在内宅,但他还是希望自己能像一座高山那般承担起一个男人,一个丈夫的义务,倾自己所能,为心爱的女人遮风挡雨,营造一个美好安定的家庭。
不过这一些他认为金子不需要知道,她只要每天都过得开心快乐就好了。
二人就合约中的条例讨论了一会儿,而后桩妈妈过来问晚上开宴的时间,金子这才起身,将合约送进内厢的檀木匣子收好,换了一身衣裳,嘱咐桩妈妈打发丫头去辰语瞳和辰逸然的院子请他们去开宴的花厅。金子和辰逸雪则亲自去了辰老夫人的嫦曦院,请老人家去花厅围炉吃团圆饭。
除夕夜虽然人少,但气氛却甚是融洽。辰语瞳从不守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顿饭吃下来,笑闹声不断,连在一旁布菜上菜的丫头们都偷偷抿着嘴儿笑。
辰老夫人也很开心。
她看了辰逸雪和金子一眼,慈爱的眉眼里流露出满意放心的笑意。
若是新年璎珞和雪哥儿能给她添个白白胖胖的曾孙子,那就更圆满了!
“雪哥儿的终身大事完成了,祖母是最高兴不过的了。新年祖母的愿望就是能吃上然哥儿的喜酒......”辰老夫人将目光移向辰逸然。
席中之人也随着老夫人的话,看着满脸通红的辰逸然,等着他表态。
“祖,祖母,这,这事儿不,不急......”辰逸然结结巴巴的应道。
辰语瞳哈哈一笑,歪着脑袋打趣自己的二哥哥:“祖母一说,二哥嘴上说不急,可瞧他都高兴得结巴起来,语不成句了......”
辰老夫人当了真,高兴的笑道:“今年祖母过寿,再办个茶会,到时候给你好好掌掌眼,挑个可心的......”
辰逸然憋红了一张脸,恨恨地的瞪了辰语瞳一眼,想要解释,却被辰语瞳拉住了一脚,凑过脑袋告诫道:“不想听祖母念叨,就麻利利结束这个话题,除非你想祖母明日就给你定亲去......”
辰逸然被妹妹的话唬了一跳,忙抿紧了嘴,当真不敢再开言谈婚事的事情。
席间又聊了最近仙居府的一些奇闻异事,大家都很有默契的闭口不提政治敏感话题。
晚膳过后,辰语瞳闹着大家去游园。
辰老夫人不忍拂了大家的兴致,也跟着去了。
金子让辰逸雪陪着辰老夫人一起去,她自己则留在花厅,与桩妈妈和管事婆子们安排一会儿守岁要准备的东西。
一应瓜果物事都准备妥当了,金子才停歇下来,坐在圆腰胡床上休息了一会儿。
青青泡了一壶茶汤送了过来,见娘子露出疲累神色,便机灵地绕到金子身后,给她捏捏肩膀揉揉腰。
第五百一十三章血案
夜色弥漫,过年的喜庆气氛却在肆无忌惮的蔓延着,仙居府的大街小巷灯火通明,东市上更是一片热闹喧嚣。
月色星辰之下,护城河畔深黑的河水波光缱绻,河堤两边的霓虹彩灯,犹如五光十色的明珠,缀于夜色里。
各坊间的小巷道上,人流络绎,有好些小娘子小郎君结伴出行,赏花灯,逛街市,难得取缔的宵禁,吊起了他们十二分的热情......
辰府内,金子在青青的伺候下,美美的泡了一个热水澡。
耳房搁着两个红螺炭炭盆,暖和如春。
八宝绢纱扇屏外面的矮几上放着鎏金双耳熏香炉,佩兰的香味儿丝丝缕缕,充盈着这个耳房。
金子闭着眼睛,置身在热雾缭绕的浴桶里,享受着此刻的舒逸。
“娘子,可需要加水?”青青站在扇屏前面问道。
“不用了,将干净的衣衫送进来便可!”金子睁开眼睛,低声吩咐道。
青青忙应了声是,放置着干净里衣的托盘送进去,伺候金子出浴更衣。
金子穿着家常的白色中衣,在外头罩了一件银红色的愅丝风毛短袄,踩着木屐,披着湿漉漉的长发回了房间。
辰逸雪已经沐浴更衣回来,他正斜倚在内厢的榻上看着书,见金子进来,忙将书册合上,塞到枕头下。
“在看什么?”金子眸光湛湛的望着他。
辰逸雪清冽的眸子含着笑意,神色自若的道了声没什么,而后起身,顺手接过青青送进来准备为金子擦头发的棉帕,摆手示意她退下,自个儿绕到金子身后,为她轻轻擦拭发丝上的水分。
“语瞳他们还没有回来吧?”金子问道。
“祖母先回嫦曦院歇着了,吩咐了小桃到了时辰,就唤醒她,要跟咱们一起守岁。”辰逸雪手上的动作没有停顿,将发丝绞干后,取过妆台上的桃木梳子,一下又一下,小心翼翼的帮她梳理青丝。
“语儿撺惙着逸然出去逛灯会了,那丫头在府里呆不住......”辰逸雪补充道。
金子嘴角弯弯,忙问道:“她不拉着你一道去啊?”
辰逸雪就笑,弯腰俯身在金子耳边吹了口热气,低哑磁性的嗓音沙沙的响起:“那丫头最是机灵不过的了,晓得我心里惦记着你,又怎会拉我出去......”
金子的脸红扑扑的,看着面前铜镜里倒映着两人亲昵暧.昧姿态,心就像是一根被撩动的弦,怦怦颤个不停。
已经大婚快近一年了,她还是对他的温柔攻势没有免疫。
铜镜里的辰逸雪唇角微扬,唇畔露出一抹意味鲜明的微笑,大手圈住了金子的纤腰,不安分地在她玲珑有致的曲线上游离起来。
“珞珞,咱们继续下午未完成的......正事儿!”
话音刚落,金子的肩上传来柔和而坚定的力量,下一秒,整个人被他打横抱了起来,绕过重重垂下的幔帐,往榻上走去。
辰逸雪将金子放在床榻的正中央,随后毫不犹豫的将她压在身下,唇舌深深的含住她的。
金子闭着眼睛,感受着他沉重的身躯,一米八几的个头,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而辰逸雪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身子,一只手轻轻撩拨着她的长发,热情的吻着她。
这样的吻,热烈而有力,渐渐的,房间里只剩下彼此急促得不像话的喘息声。
辰逸雪慢慢离开金子染着微嫣的脸庞,顺着她纤美白皙的脖颈,一点一点往下移。金子感受着他的细密如雨的亲吻,那么酥.麻,那么缠绵,整个人仿佛将要在他的唇舌之下,软成一滩水......
辰逸雪刚想伸手去解金子腰侧的扣结,房门外头陡然传来笑笑的轻唤声:“郎君,娘子,金护卫来了!”
金子和辰逸雪先是一愣。
金子眨了眨眼睛,想着笑笑的话。
她说的是金护卫,而不是阿郎,金昊钦是因为公事而来的?
辰逸雪静默了片刻,紧接着是冰冷无比的语气:“不见!”
他也知道笑笑这个时候没眼色的来打搅,定是金昊钦有公事来找他。辰逸雪有些后悔,今天的合约签得太爽快了,重要时刻被打断,这是非常恼人的事情......
满室迷蒙炽热的气氛就像被洒了一盆冷水,瞬间被浇灭了所有的激.情,也浇灭了两个人身上炙热的温度。
金子扭了扭身子,仰头吻了吻他的下巴,笑道:“见见他吧,一定是重要事!”
辰逸雪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撑着身子起来,在金子的帮助下整理好衣袍,将鬓发打理妥帖后,抬步走出内厢。
送他出去后,金子自己整理衣裳,换上厚实的长袍,坐在妆台前将头发挽成一个髻,簪上辰逸雪亲手刻的桃木簪子。
半晌没听到外面的动静,她侧着脑袋,这时候才听辰逸雪冰冷无绪的嗓音响起来:“......让那家伙在外头多冻一会儿再请进来!”
金子扑哧一声笑了。
让辰大神吃瘪,后果很严重!
半晌后,金昊钦从院外大步迈了进来。
空气中携带着一股风尘仆仆的寒意。
辰逸雪白皙清隽的面容浮现出冷漠而倨傲的神色。他双腿交叠,笔挺的黑色锦缎长袍映衬得他挺拔的身形越发修长,安静地坐在软榻上,清贵逼人。
金昊钦微鄂,谁惹恼了这家伙,这模样分明就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啊!
“什么事儿?你不晓得今儿个是除夕夜么?”辰逸雪冷冷问道。
金昊钦苦笑。
“我哪能不晓得?可出了案子,我能怎么办?谁乐意在大过年的办案啊?元慕和老妖他们今儿个一早就沐休回家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我这等孤家寡人的,自然是得留在衙门轮值,连桃源县都不能归。本护卫才无奈呢!”他也倒苦水。
辰逸雪神色微霁,不紧不慢的问道:“什么案子?”
“刚有人报案,城门外的土地公庙里发生了命案,一个华衣娘子被杀了......”金昊钦道。
“现场如何?”辰逸雪挑眉问道。
“今天取消宵禁,人流较多,当时接到报案后,我立马带了捕快过去,那时候土地庙围了很多人,就是有什么脚印之类的证据,估计也被破坏得差不多了。我吩咐封锁现场,疏散人流,又遣底下的人做了附近的人口调查,希望尽快能确认死者的身份,看看能否侦查道案发前后的一些有用的讯息!”金昊钦解释道。
辰逸雪嗯了一声,刚想说话,见金子从内厢出来,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一眨一眨,似有熠熠星光闪动。
他淡漠的神色随之松动,目光掠过她那袭中性打扮的装束,二人同时默契的开口:“案子......”
辰逸雪明白金子要说什么,金昊钦似乎也明白,便抢道:“夜深了,三娘就不要跟着去了,留在府中吧!”
“我要去......”
“珞珞去吧......”
辰逸雪和金子异口同声道。
而后,二人相视而笑。
辰逸雪知道让金子一个人留在家里,她会担心他,也会睡不着觉,点灯熬油地等他。不如带着她一起,就在自己身边,彼此安心!
金昊钦失笑,他们夫妻的事情,他不好说什么,只点头道:“外头冷,三娘得穿暖和些!”
金子点头,让笑笑去取新做好的紫金色滚缎风毛斗篷出来,又命青青去将工具箱取来。临出门前,金子不忘嘱咐笑笑青青两人不要嚷嚷,桩妈妈如今作为内宅的管事娘子,千头万绪的,要帮着金子管很多事情,就不要再说出堪的事情让她担忧了。
笑笑和青青点点头,道了一声晓得,送金昊钦、辰逸雪和金子出院子。
野天在内门道备好了马车,二人入车厢坐好,辰逸雪的脸色依然冷冷的,半晌没有说话。
金子抿嘴偷笑,伸手握住他的手。
马车跑动起来,辰逸雪也握紧了金子的小手,语气极度冷漠道:“挑在这个时间杀人,我定要让那凶手悔恨万分.....”
金子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辰逸雪一把搂住她,将脸埋在她的脖颈间,低喃道:“没关系,等晚些破案了,咱们继续!”
这么快能破案?
金子狐疑间,辰逸雪却离开了她的脖子,深吸了一口气,眸色沉沉,俨然进入思考状态。
外面灯火辉煌,喧嚣的气氛没有因为夜幕的低沉而消散,也没有因为城外土地庙那一桩血案而恐慌。宽阔的街道上,还能看到游龙舞狮,锣鼓喧天,一张张洋溢着热烈笑容的脸庞从视线里飞快地闪过,最后只在金子眼底留下一团模糊的阴影......
马车跟在金昊钦的枣红色马匹后面,飞快的出了城门。
城门外的土地庙隐在葱翠的常青树林边上,路旁虽然挂着灯盏,但却与城内的热闹恍若相隔成两个世界。静寂的夜色里,混合着檀香味儿和血腥味儿的气息在空气中款款游荡,钻进鼻腔里,让人不觉蹙了蹙眉头。
金子和辰逸雪从马车上下来。
土地庙方圆十几里内外都被清散了人群,难怪如此安静。
金子提着工具箱,和辰逸雪并肩走向土地庙。
捕快认得辰逸雪,忙拉开白色丝线,让他们一行人进去。
土地庙并不大,大略只有一间普通的耳房大小,香火不是很旺盛。而那名被杀的华衣娘子,就伏尸在放着香案矮几的旁边。
金子麻利的戴上手套和口罩,蹲在尸体前,心头涌起不忍。
第五百一十四章出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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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逸雪清冷的眸子扫过尸体,面色疏淡,仔细观察着现场环境。
金子挪着死者的身子想要将她平放以便于检查,将她翻过的那一刹那,死者脖子上的伤口处如泉涌一般泅泅流出了褐红色的血液,而她身下的泥土地已经流有一滩粘稠的血泊。
“颈部的那个伤口正好刺中了动脉,她身上的血,几乎被放干了......”金子瞳孔微微收缩,哑声说道。
辰逸雪嗯了一声,目光落在死者煞白的脸庞上。她的左右脸颊都有诡谲的伤口,深可见骨,一道道混合着泥土,如藤蔓一般蜿蜒缠绕,将原本的容貌破坏殆尽。
死者被毁了容,这个讯息让金子和辰逸雪心口同时一颤。
金子和辰逸雪不约而同的看了对方一眼。
前些日子,金子得空就看辰逸雪闲暇时整理的案件手札,她发现自己越发地融合进辰逸雪的世界了。她最亲密的爱人,是一个了不得的犯罪心理学鼻祖啊......
看来这个案子很符合他调查的口味。
凶手是个心理极度扭曲变.态的人!
金子看着他,掩在口罩后面的唇角无声飞扬。根据手札上整理过的剖析资料,金子心里已经有了初步的结论,这个案子如他所说,应该能很快查明真相,顺利结案!
“珞珞,你先检查尸体,我出去问问衙门刚刚了解到的情况如何!”辰逸雪长长吐了一口气后说道。
金子点点头,伸手解开死者衣裳的扣结。
辰逸雪出了土地庙,正好了解完情况的金昊钦回来了。
“死者的身份已经查清楚了,是仙居府聂员外郎家嫡出的七娘子,闺名叫聂郁芬,十六岁。这个七娘子是聂员外郎的掌上明珠,娇宠得很,她从小到大,要什么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个性养得有些骄纵。”金昊钦说道。
“除夕夜,正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就是聂七娘子出来玩,身边也会领着丫鬟奴仆随行吧?独自出现在城外的土地公庙,聂员外郎没有给一个合理解释?”辰逸雪唇畔浮现浅笑,“根据昊钦你说的推测,死者个性使然,定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夜晚出现在这里,定不是来上香的,而是约了什么人在此见面才对。”
金昊钦俊朗的脸庞漾开效应,朝辰逸雪比了比大拇指。
“逸雪你说得没错,刚刚问了聂七娘子的近况,聂员外郎支支吾吾的也道不清楚,最后还是在逼问之下,才恨恨地说出七娘子此前曾被‘歹人’蒙骗,不顾家人的反对,执意要退了已订的亲事,与寒酸落魄的简郎君一起。聂员外不肯,她就闹着要离家出走,聂员外怕女儿做出越矩的事情,不得已将她软禁了在府里。因今儿个是除夕夜,他不忍女儿孤零零一个人过,这才放了她出来,没想到自己一时心软,就给了女儿可乘之机,聂七娘竟然收拾了细软,趁人不备,偷偷溜出府来,只留了一封信给家人,说要与简郎君私奔,让家人不要找她。”金昊钦一口气说完,定定看着辰逸雪。
辰逸雪淡漠的脸庞笑意微敛,沉声道了一声:“果然!”
“逸雪,你说聂娘子是不是简郎君杀的?这厮在案发后也没了踪影,我已经派人四处搜寻他的下落了。”金昊钦说道。
这问题跑出来后,他暗叹自己糊涂。听聂郁芬的丫鬟和家人说起,这简郎君与聂七娘子是爱得痴缠,聂娘子宁愿放弃家人,也要与他私奔,他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杀了心爱的人?他完全没有杀人动机啊!
辰逸雪嗤笑,摇了摇头,毫不给面子的揶了金昊钦一句:“你是一点儿进步也没有啊!”
他说完,也在思考着简郎君的行踪问题。
土地庙应该就是约好私奔汇合的地点,聂娘子来了,简郎君怎么突然间没了踪迹呢?
金昊钦脸色涨红,找不到反驳的话来,而后他细想了一下,又猜测道:“那会不会是那个与聂娘子定了亲的柳郎君干的?听闻未婚妻要与男人私奔,自己绿云盖顶,气不过,陡然起了杀心?”
“不会!”辰逸雪和金子同时说道。
辰逸雪侧首,金子已经验完了尸体,取下了口罩和手套,正缓步从土地庙里走出来的时候,恰好听到金昊钦问了这个问题。
金子含笑的眸子与辰逸雪的目光在空气中交触,随后道:“逸雪,我认为凶手是女子,你说呢?”
辰逸雪露出默契的笑意,点头道:“跟我的想法不谋而合。凶手是女子,而且是一个心理严重扭曲的女子!”
金昊钦来了精神,看着这二人一来一往就将凶手的范围控制下来,心中翻起层层波澜,忙问道:“此话怎讲?”
金子刚刚检验过尸体,最有发言权。她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死者是被一刀割喉失血过多而死的。而她身上除了这一处致命伤之外,胸前双乳以及大腿上皆有刀伤,不过伤口没有生活反应,是死后才造成的。从凌乱不堪的伤口可以看出施暴者当时携带着泄愤的心理,死者的脸部被完全毁容,伤口深刻见骨,可见凶手对死者恨意有多么的深,这有可能是一种压抑已久的仇恨以及嫉妒心理陡然被释放出来了,所以她才会将所有的心理诉求反映在尸体上!我猜想,这凶手应该是死者比较熟悉的人!”
辰逸雪抄着手看着金子说出与自己内心契合的答案,毫不掩饰欣赏爱慕的笑意直达眼底。
他的女人,实在是太迷人了......
金昊钦有些激动,澄亮的眸子微微闪动,焦急的问道:“等等,逸雪和三娘你们说凶手是女子,是从尸体上看出来的答案,这我信了,可你们是怎么看出来这凶手是熟人的?”
金子微笑。
辰逸雪又对着金昊钦叹了一口气。他想着金昊钦和珞珞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怎么智商的差距会这么大呢?
“昊钦你还记得岳山的那个案子么?”辰逸雪问道。
金昊钦神色有些迷茫。岳山的案子他听说过,那是发生在桃源县的,是父亲查办的,也是逸雪侦探馆开业后接手调查的第一个案件。
不过这其中的个中经过如何,他却是不晓得的。
见金昊钦这副表情,辰逸雪也没有再多问,直截了当的说道:“岳山在寺院的竹林被杀,当时也是被割了喉,放干了血而死的。根据现场的血液喷溅方向珞珞断定岳山是从背后被人割喉,而且是近距离的行凶。岳山与凶手明远是相熟的,因而当时完全没有防备,连一丝挣扎都没有。你说那案子与本案是否有些相似?”
金昊钦恍然应了声没错,他仔细回忆了一下接到报案后赶到现场后看到的那一幕。
聂七娘伏尸的头部方向有拉翅明显的喷溅血痕,按照三娘的说法,凶手是从后面下的手,所以前方没有人体遮挡,那喷溅血液不受阻挡,所以才能形成彗星拖尾。本案现场并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说明当时凶手和死者未曾发生过冲突,而凶手又是聂七娘相熟的人,或者是信任的人,所以她当时根本就没有防备,这才被凶手出其不意的从背后抹了脖子......
“我现在就去跟聂员外说个清楚明白,让他将平素与聂七娘往来密切的娘子说一说......”金昊钦急吼吼道。
辰逸雪看他焦急冲动的模样便想笑,点头道好。
待金昊钦走后,辰逸雪缓步走到金子身边,伸手搂住她纤柔的肩膀,问道:“可冷?”
金子笑着摇摇头,刚想说话,陡然想起一个问题,侧首看着辰逸雪道:“逸雪,刚刚金护卫不是说聂娘子出来土地庙是为了与简郎君私奔的么?他们相约在土地庙汇合,聂娘子先到了,而且在土地庙被杀了。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作为私奔对象的简郎君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这个时候......哪儿去了?”
辰逸雪唇角微勾,清湛的眸子如繁星般透出璀璨潋滟的光芒,直直照进金子的心里。
“珞珞你提出了一个极好的问题。昊钦既然能打听到私奔的对象是谁,那他今日的动向如何,大致也能了解到一二的。目前最关键的是等待金昊钦拿到疑凶娘子的资料!”
金子微微一笑。
他本就是心思缜密面面俱到的人,倒是自己班门弄斧了!
辰逸雪担心冷着金子,拉她她的手往马车的方向走,一面道:“外头冷,咱们先去马车上等消息,若昊钦他给力的话,这个案子两个时辰就能结案!”
看他笃定的眼神,金子没来由的安心下来,却又配合地做出惊讶状:“两个时辰?”
辰逸雪捏了捏金子的手心,脚步一顿,长眸清亮的看着她:“昊钦那厮有我的水平的话,这案子兴许一个时辰就能告破!”
臭美自傲的辰大神又出现了!
金子掩不住欣赏的笑意,眉眼弯弯的,就像是一轮挤出云层的新月,皎皎动人。
她很喜欢看到这样的他,充满光辉和魅力的他!
野天跳下车辕,恭敬的唤了声郎君娘子,打起车厢的竹帘,伺候二人上车。
车厢内备有掐丝珐琅描金蓝釉的手炉,金子抱着手炉,倚在辰逸雪怀里,整个人暖融融的。
“累了就闭着眼睛小睡一会儿,等昊钦回来,还有事情要做......”辰逸雪低低的嗓音透过传出,金子的脑袋贴在他胸膛上,那声音就如同从他胸腔里头钻出来似的,嗡嗡的,在她耳蜗里产生共鸣。
“嗯!”金子应了一声,窝在透着清冷幽香的怀抱里,乖巧的闭上眸子。
第五百一十五章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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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小憩了一会儿,混沌中似听到了金昊钦的声音从车厢外钻进来。
她倏地睁开了眸子,仰头看辰逸雪,正好迎上他柔和的目光。
“你今天忙了一天,也累了一天,就在车里休息吧,我下去看看!”辰逸雪低声道。
金子唇角扬起一个弧度,摇摇头,“刚刚已经补眠了,走,一起下去吧,我不累,别担心!”
辰逸雪嗯了一声,没有勉强金子。
二人下了马车。
外面已经一片浓黑,唯有土地庙外面燃烧着的簇簇火把,像一条火龙一般蜿蜒开来,将方圆十里照得埕亮。一侧葱茏的树林掩映着远山,给人一种空旷寂寥之感。
金昊钦大步走过来,麦色的俊颜闪着微弱的珠光,走近了才发现,他的额角的双颊的轮廓,皆有细密的汗珠冒出。
“怎么样?”辰逸雪神色淡漠的问了一句。
“查到了,跟聂七娘关系较好的几个娘子,分别是她庶出的姐姐聂六娘、婶母所出的聂九娘,还有一个是寄养在聂府的洛娘子。聂员外说聂七娘被他惯得有些娇气,前头几个嫡出的姐姐出嫁早,唯有年纪相仿的这几个小娘子能让着她,又与她聊得来。早些时候聂七娘也有结识一些好友,不过大家都是身份相当的,都娇贵的很,谁也不让着谁,渐渐的,聂七娘便不大爱与她们往来了。被禁足在府中的这些日子,都是这三个小娘子陪着她解闷的。”金昊钦喋喋说完,看着辰逸雪深吸了一口气缓释。
“聂六娘和聂九娘同属来自聂府,这个倒是好调查,这个寄养在聂宅的洛娘子,又是个什么来历?”金子插嘴问道。
“洛娘子是聂七娘姨母家的表姐。说是洛娘子父母去年双双遭劫杀而亡,洛娘子无依无靠,只能投靠聂家落户,如今在聂宅里,已经寄住了八个多月了。根据聂七娘母亲所言,这个洛娘子性格温软,父母的死对她打击甚大,现在又是寄人篱下,更是小心翼翼的,十分懂事!”金昊钦道。
“简郎君的事情,这三个娘子可知道?”辰逸雪问道。
金昊钦点点头,“整个聂宅都知道!”
“我是问,今晚他们相约私奔的事情,这三位娘子可知情?”辰逸雪语气微微有些重,他微恼金昊钦的思维太过于呆板。
金昊钦脸颊微红,不知道是窘迫惹出来的还是奔走得太急的缘故,额角的汗水又滑了下来。
“聂员外老早就拷问了她们几个,三人异口同声的说不知道。”金昊钦挑眉看着辰逸雪回道。
辰逸雪冷冷一笑。
“聂七娘在除夕之前是被禁足的,若是没有人帮她通风报信,她如何约上简郎君的?她又是如何从内宅逃出来的?”辰逸雪唇畔浮现浅笑,迎着金昊钦灼亮的视线道:“那三位娘子现在何处?可方便问话?”
“我刚从聂宅出来的时候,顺便请聂员外和三个娘子一并过来了,现在就在树林边的马车上,几个捕快守着呢。逸雪,我也觉得这三个小娘子是有些嫌疑的,这才让她们跟着一道来看看现场,看她们是否露出马脚......”金昊钦心里有些发虚,许是担心辰逸雪又用鄙夷的眼神看他,忙为自己解释两句。
辰逸雪轻轻嗯了一声,又问一句:“简郎君找到了没有?”
金昊钦摇了摇头,抬肘抹了一把汗,说道:“派出去的人回来说简郎君并没有回去,他的父母亲也在着急地四处寻找他呢。简郎君房间里的箱笼被翻过,少了一些衣裳和钱银。看来他是真的跟聂七娘约好私奔了的,只是现下却是下落不明......”
金子的心隐隐有些不安,她的直觉告诉他,简郎君兴许会遇到危险。
凶手真的是那三个娘子其中之一么?她杀了聂七娘可以理解为嫉妒和怨恨,那她为何要对简郎君不利?简郎君到底是男子,凶手是小娘子,又是如何将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给制服的?
“逸雪,咱们还是先去审问那三个娘子吧,我有些担心那个不见踪影的简郎君......”金子拉住辰逸雪手,侧着脑袋说道。
辰逸雪点点头,让金昊钦前面带路。
走近聂家那两架马车的时候,还能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嘤嘤啼鸣。
聂员外坐在前面一架马车的车辕上,脸色卡白,眼结膜有些充血,目光死死落在不远处土地庙的方向。金子顺着他的视线回头望去,土地庙门口,捕快们正抬着一个盖着白布的担架出来。
金子叹了一口气,这世上最悲痛的事情,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聂员外,节哀顺变!”金子安抚一句。
聂员外木木的目光扫过金子和辰逸雪,最后落在金昊钦身上,猛地抬手攥紧金昊钦的手,一脸悲痛的道:“金护卫,求你一定要帮七七找出凶手,老夫最疼爱的女儿没了,却不能让她再走得不明不白!”
“聂员外放心吧,在下答应你,两个时辰内破案!”辰逸雪语气平稳笃定,话中之意有些张狂,却又莫名的给人极大的信服力。
聂员外震惊过后,便是老泪纵横的点头道谢。
“请三位娘子下车,一个一个来......”辰逸雪低声吩咐金昊钦道。
金昊钦点头,往后面那架马车走去。
聂六娘神色悲泣,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哭得红肿,鼻头也红红的,手中攥着一条葱绿色的丝帕,时不时地拿起来抹了抹泪。
“聂七娘当时有没有跟你说过,她约了什么人?”辰逸雪直接了当地问道。
聂六娘吸了吸气,贝齿咬着下唇,沉吟了一会儿道:“约莫申时末的时候,爹爹放了七娘出来,七娘说过年要穿喜庆一些的衣服,便打发了莲蓉几个婢子去针线房取新衣服。她问我打听府中的事情,我说爹爹决定要将她和柳郎君的亲事提前,她差点儿闹了起来。我劝了好久她才稳住情绪。酉时初,我陪着她去给夫人请安,夫人留了七娘说话,我便回了自己房间,直到酉时中府中开宴,我才在席上再看到了她。那时候我全然不知道七娘竟已经打定了要私奔的念头。若是我早知道的话,定会拦着她的。柳郎君的条件比简郎君好多了,七娘不过是一时迷了眼,认不清罢了!”
“你们是什么时辰发现七娘子不在府里的?”辰逸雪问道。
“酉时末她还在的。府里办了游园会,我拉着她去参加,她却说没意思,让我自己去玩。我参加完游园会回来,七娘就已经不见了!”聂六娘说道。
“好的,谢谢你!”辰逸雪淡淡一笑,让金昊钦送聂六娘回车厢,接另一个娘子下来。
金子微微蹙着眉头,没整出什么头绪。
第二个过来的是聂九娘。
相较于聂六娘的悲伤,才刚满十三岁的聂九娘则是害怕居多。
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没有多少血色,身子还在瑟瑟抖着,不敢抬头看人,只听到一丝丝浓重的吸气声从她鼻腔里传来。
辰逸雪刚开口问今晚的事,她就嘤嘤哭了起来,纤瘦的肩膀不停地抖动着,“要是知道会发生这种可怕的事情,我就不去参加什么破游园会了,我一定守着七姐姐,这样她就不会离家出走,就不会死了......”
“你知道她和柳郎君、简郎君之前的关系么?”辰逸雪淡淡问道。
聂九娘猛地抬头,红着眼看着辰逸雪,入目是一张白皙清隽至极的脸以及那双清冽黑眸中淡淡掠过的笑意。
她心头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位郎君长得真好看,比柳郎君好看,比简郎君也好看!
“七姐姐和柳郎君订了亲的,可后来七姐姐却喜欢上了简郎君!”聂九娘顿了顿,补充道:“简郎君比柳郎君好看!”
金子和辰逸雪相视了一眼,而后金子柔声问道:“七娘子喜欢好看的东西?”
聂九娘点点头,怯怯道:“七姐姐看到好看的东西,都喜欢的。我和六姐有好东西,都要让着她的。像柳郎君,也是六姐让给七姐姐的,可后来七姐姐又不要柳郎君,喜欢上简郎君了!简郎君是好看,但大伯和大夫人都不喜欢啊,七姐姐定是被那简郎君害了的!”
聂九娘短短一句话却提供了极多的信息量。
原来柳郎君跟聂六娘有过什么瓜葛么?怎么聂九娘会说是六姐让给七姐姐的呢?
金子留了心眼,目光跟辰逸雪的交触在一起,彼此会心点头,而后金子去了聂员外所在的马车。
“这位小哥,麻烦跟聂员外说一声,在下有事情要向他求证!”金子对驾车的车夫说道。
车夫知道此刻在现场的皆是公门人物,忙道好。
他刚要开口,便见车厢内闻声探出脑袋的聂员外哑声问道:“什么事?”
“能请您外边说话么?”金子含笑问道。
聂员外满脸悲苦愁容,吐了一口气,二话不说下来,跟着金子往远处走
“有个问题想问一问聂员外。”金子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聂员外续道:“聂六娘与柳郎君有什么瓜葛么?为何聂九娘说柳郎君是六姐让给七姐姐的?”
这话让聂员外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九娘还是个孩子,不懂什么的,别听她乱说!”聂员外道。
“聂员外若是为了七娘子好,就不要隐瞒!”金子看着他,声音不卑不亢道:“七娘子一张脸都被凶手毁掉了,这是多么刻骨的恨意?”
第五百一十六章孽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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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凶手是六娘?这不可能!”聂员外瞪大眼睛,瞳孔里一片赤红,“六娘是七七的姐姐,她怎么可能会下手杀了自己妹子?她最是让着七七的了,从小到大,什么都让着她的!”
“那你们可曾问过她的本意究竟愿不愿意?究竟是真心还是被迫?”金子面不改色,抿了抿嘴道:“若是柳郎君本是与六娘子是一对儿的,七娘的所为,就是夺人之爱!心仪之人与心仪之物不一样的,物是死的,人是活的,何况还是自己喜欢的人,怎能说让就让了呢?聂员外只疼宠七娘子,应她一切所求,可曾关心过六娘子的感受?只因为她是姐姐,只因为她是庶出,她就得无条件的让着妹妹,不管妹妹的要求是对的还是错的?”
聂员外身形晃了晃,他闭塞的头脑,在这一刻陡然清醒了过来。
他的确从未关心过那个懂事的庶出女儿。
“去年府中准备给六娘议亲的,有相熟的友人推荐了几个不错的小郎君,还暗中拿了画像过来给老夫挑选。选中了柳郎君,那孩子出身不错,品行俱佳,当时是打算定下他,让冰人说说亲的。芸娘是六娘的母亲,在书房伺候的时候看过柳郎君的画像,也很是满意,许是不小心跟六娘透露了,七七那孩子听到了吧,就嚷嚷着过来书房,说要看看画像。没想到她一眼就看上了柳郎君,让老夫重新给六娘再挑一个。老夫觉得这件事不大妥当的,只是柳家那边也没去说开,只自己家里知道而已,后来见六娘也同意了,就为七七先说了亲事,订了下来。”
聂员外叙叙说着,泪不由自主掉了下来。
原就是那时候种下的孽因么?
“七娘子跟简郎君又是怎么回事?”金子忍下心头的戚戚,继续问道。
“简郢是芸娘的远方表亲,曾跟着父母亲来聂府拜访过!”聂员外简单道,再没讲聂七娘与简郎君是如何相识,聂七娘又是如何移情别恋的。
金子想起聂七娘那喜欢夺人所爱的性格,忽的再抛出一个问题:“简郎君跟着父母来访,有什么目的性么?是单纯的走亲戚拜访,还是为了求娶六娘子来了?”
金子在想,六娘子与柳郎君的议亲因七娘子的临门一脚而告吹,那作为母亲的芸娘,自然要再为女儿另觅良缘的,简郎君家是芸娘的远方表亲,知根知底,应该符合她嫁女的标准。
聂员外红着脸,支吾了几句,这才模棱两可的应声......是吧。
凶手的答案几乎呼之欲出了。
金子掩下心头的澎湃,又再问了一些有关于聂六娘在聂府中的情况。
聂六娘母亲芸娘在府中只是个妾,不管事,期期艾艾个性柔软,一直留在原配夫人身边伺候着。而聂六娘自己有个胭脂铺子,是柳郎君那件事情发生后,聂员外给聂六娘的补偿。给她一个胭脂铺子,自己可以独立管账,胭脂铺子里有掌柜的,聂六娘每隔十天就出门一趟,去铺子里查查帐。
金子了解完讯息,叹了一口气,再次跟聂员外道了一声:“请节哀!”
这一天,注定是难忘的一天,悲伤的一天!
这个除夕夜,他将失去.....两个女儿!
回到辰逸雪身边的时候,洛娘子的口供也给完了,辰逸雪看着金子,俊颜露出浅笑,淡淡道:“我等你给我一个契合的答案!”
金子扑哧一笑,敛眸看向灯火阑珊处的两架马车,莹润的朱唇微启,低低道:“凶手是第一个给口供的人!”
辰逸雪起身,拉住了金子的手,轻轻摩挲,如琴弦般动听的声音袅袅绕绕:“果然是受我影响最深的人......”
看着他拽拽倨傲的模样,金子心中的心弦,无声荡漾。
太帅了!
金昊钦上来,刚想问话,便听辰逸雪开口吩咐道:“让三个娘子都回去,派人暗中跟着聂六娘......”
金昊钦愣了愣,没多问,道了声好,转身下去安排。
辰逸雪拉着金子,径直往马车走去,一面小声道:“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衙门去做了,凶手告诉他们了,如何抓获就是他们的问题了!”
金子嗯了一声,二人一前一后上了车,待坐稳之后,便吩咐野天启程,先回辰府。
... ...
回到辰府内门道,耳边将将响起更漏声。
已经是两更了。
府中众人都已经安歇了,整个辰府静悄悄的,只有一盏盏红彤彤的灯笼在夜风里摇曳着。
辰逸雪拉着金子的手,从容穿过外院的甬道,直接往内院而去。
笑笑应该是事先给了吩咐,角门还没有落钥,有两个丫头守着,二人缩着脑袋,提着灯盏相互靠着背打瞌睡。
“开了门后就回去歇着!”辰逸雪唤醒二人说道。
小丫头打了一个激灵,忙唱了喏。
金子和辰逸雪回了飘雪阁,青青和笑笑两个还在正堂廊下等着他们。
见二人回来了,不由长舒一口气。
再不回来,她们都要疯了......
之前老夫人让小桃过来请郎君和娘子一道过去花厅守岁,她们紧张得不行,支吾着说娘子和郎君将才睡下,只怕忘了时辰,要去唤。后来老夫人不知为何,索性让小桃来说就让郎君和娘子留在飘雪阁守岁就好了.....
青青和笑笑她们心头的大石啊......
要让老夫人知道郎君和娘子大除夕夜的,跑出去查案,非把飘雪阁里头里里外外的丫头们都打发出去卖了!
笑笑和青青打起精神,打了热水伺候二人洗漱,这才掩了门,回自己房间睡个安稳觉去了。
金子很累,身子刚挨着榻,眼皮重重的,就要进入梦中会周公去了。
辰逸雪却精气神十足,侧着身子将金子抱在怀里,软软的香香的人儿,像一只温顺的小猫。
“珞珞......”
他柔声呼唤了一句,唇瓣落在她的脸颊上。
金子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扭了扭身子,在他怀里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手搭在他的腰上,不多时便传来匀匀的呼吸声。
辰逸雪不忍心打搅她,只得掩下心中那把熊熊燃烧了第三次的火把!
他念了几遍清心咒,闭上了眼睛。
... ...
天明时分,金子便醒过来了。
今天是大年初一,还有很多事情要安排,她不能赖床贪睡。
见辰逸雪还在睡,她放轻了动作,蹑手蹑脚的起榻,回身为辰逸雪将被角掖好。
窸窸窣窣地将袄裙套上后,轻轻的拉开槅门,闪身出了外厢。
外头,丫头婆子们已经起早忙开了。
青青打了水,在耳房伺候金子洗漱。
打理停当出来的时候,笑笑取了铜镜和梳子,在外厢等着给金子梳头。
金子在几前坐下,问了一下昨晚府中的情况,笑笑一一答了。
三千青丝挽成叠云髻,高雅而端庄,略微施了淡粉,便已是明艳动人。
金子起身,桩妈妈便进来了,笑着行了礼,问了安,说了好些吉祥话。
金子笑眯眯的,挽着桩妈妈的手,问昨晚可歇息得好。
桩妈妈笑道:“人老了,觉少,索性早些起来打理安排。早宴老奴已经安排好了,一会儿还设在花厅!”
“辛苦你了!”金子眼眸弯弯笑道。
“娘子这话老奴可不爱听啊,这也太外道了!”桩妈妈佯装恼怒。
金子呵呵笑了起来,忙连声道好,敛衽跽坐好,与桩妈妈商量着今日的安排。
片刻后,内厢的槅门被拉开来,是辰逸雪起榻了。
成婚一年来,娘子与郎君恩爱如初,桩妈妈瞧在眼里,喜在心头。每每睡前,总要对着夫人坟头的方向礼拜,一来是告诉夫人娘子过的幸福美满,而来是祈求夫人在天之灵庇佑,让郎君和娘子一直幸福美满下去。
“郎君起了,娘子伺候伺候去吧!”桩妈妈那手指轻轻点了点金子的手背,起身给辰逸雪施了礼,这才出了房门,趿上履鞋,出院子去。
金子晓得桩妈妈的用意,抿嘴轻笑。
没等金子起身,辰逸雪便挤在金子身边坐下,哑声问道:“怎么起这么早?昨晚睡得好么?”
“睡得好!”金子让青青先去耳房备好洗漱用具,拿起几上自己刚刚梳过的桃木梳,挪身到辰逸雪背后,为他重新打理好鬓发。
用缎带将鬓发束好之后,笑笑从院外进来了。
“郎君,娘子,野天刚刚递了口信进来,金护卫一早过来说了,案子查清楚了!”笑笑站在门外道。
“凶手交代了?”辰逸雪黝黑的瞳眸掠过笑意,不紧不慢的问道。
笑笑回道:“野天说了,可奴婢记不住,他就在院外,要不让他进来说!”
金子眼睛亮亮的,辰逸雪知道她想知道,便让笑笑去叫野天进来。
院内的丫头都打发了出去,只剩下青青和笑笑守在廊下。
野天行了礼,直接进入主题:“昨晚金护卫的人一路跟着六娘子,马车路过胭脂铺的时候,六娘子说看到后堂的门窗没有关好,要进去看看。聂九娘和洛娘子说与她一起去,被她婉拒了,领着自个儿丫头往胭脂铺的后门去了。
衙门的捕快偷偷跟着,贴着后院的墙壁,能听到里头呜呜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急促。捕快们察觉有些不对劲儿,就破门而入,发现那个失踪了的简郎君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而聂六娘,拿着一把果皮刀,面色狰狞地看着简郎君,正欲对他不利。
捕快及时制住了聂六娘,将简郎君解救了出来。
简郎君差点儿吓掉了半条命,指着聂六娘直骂,说她是个疯子,是个心肠歹毒的女子......”
“聂六娘承认了么?”金子问道。
野天点头,“她不承认也没办法,简郎君指证了她,说是聂六娘亲自告诉他的,是她亲手杀了聂七娘的!”
金子惋惜的叹了口气,事情的前因后果,她大致能猜着了。
聂六娘被聂七娘抢走了心爱的东西,她忍。后来再被抢走了定下的如意郎君,她也忍。而后她与简郎君有意缔结秦晋之好,却又一次被聂七娘撬了墙角,且简郎君不顾聂七娘已有婚约在身,抛弃六娘,爱上了聂七娘。多次的伤害和背叛,将她推向了毁灭的深渊。她心理的怨恨嫉妒怨念超过了自己所能掌控的范围,她要报复聂七娘和简郎君,这才有了昨天晚上的那一桩血案......
“金护卫说个中详情,待他处理完案子再过来与您和娘子说!”野天低声道。
辰逸雪轻笑,看着金子道:“按时辰算,从出堪现场到抓获凶手,没超过两个时辰!”
金子嘴边的笑意浓烈得化不开......
这家伙!
“让他不必过来细说了,结案后将合约上约定合成的酬金如期送过来就好!”金子吩咐道。
说完,她忽然间觉得自己有点儿市侩,只懂向钱看了!
青青和笑笑相视一眼,掩着嘴笑了起来。
金子给自己找了借口:当了家,才知道柴米油盐贵啊!
第五百一十七章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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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纷纷扬扬的飘着,北风从窗棂处呼啸而过,视线里是漫天的白。
上京城已经好些年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气温骤降,滴水成冰,阴霾罩顶。
严寒让人们都不愿意动弹,坊间的户门紧闭,百姓们都躲在暖和的室内不出来,宽阔的街道上人烟寥寥,各色彩灯被风雪覆盖,映衬得今年的年节,格外萧索落寞。
大年初一,众朝臣顶着风雪入宫朝拜,祭祀礼过后,从大年初二至大年初五,停朝沐休四日。
大臣们可以沐休互相拜年宴饮,偷得几日空闲,皇帝却是不行。
养心殿正殿的御案上堆积了如小山一般高的奏折,英宗不得不拖着还未愈的病体,强打起精神,坐在龙案前凝神批阅奏折。
福公公捧了一盏刚刚沏好的热茶进殿,躬着身小心翼翼的将茶盏搁在御案上。
英宗微胖的面容沉凛着,将手中的朱笔搁在笔托上,手指捏了捏眉心,端起几边的茶汤呷了一口,眼皮子没抬,沉声道:“什么事情?”
福公公心头一震,敛了敛神,上前道:“陛下,容妃娘娘送了午膳过来,正在偏殿候着您!您见是不见?”
因龙廷轩的关系,英宗也有些恼上了容妃,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见她,连自己生病,也只让身边的宫人们侍疾伺候,后.宫的娘娘过来问候,都被福公公给挡了回去。
如今薛皇后和萧贵妃尚在禁足中,后.宫中老妃子里就属容妃独大。
可容妃却没有因此而窃喜,兀自飘飘然飞起来。
她在这个时候来,也是忍不住了。她担心英宗会因为太子和惠王的谋逆而将自己儿子连带恼恨上,她虽然没有被英宗禁足,可英宗不见她,这让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
英宗又低头抿了一口茶,抬眼看了福公公一眼,哑声道:“让她将膳食留下,回去吧,朕现在不饿,一会儿再过去用膳!”
福公公忙唱了喏,甩着拂尘出了正殿。
能留下膳食就已经是给容妃天大的面子了啊,也不看看别的妃子送过来的,都让人给原封不动的退了回去了。容妃在陛下的心里,分量的确是不同别个的。
福公公离开后,正殿内又只剩下英宗一个人了。
他一双幽深的眸子虚无地凝着殿中央仙鹤镂空猊金熏香炉内袅袅升腾而起的白烟怔神,耳边嗡嗡地回想着那天龙廷轩在养心殿内对他说的话。
他总说轩儿是这几个儿子里头最像他的。
果然没有说错啊,连那份对待手足的寡情阴狠,都学得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英宗的唇角渐渐溢出清冷笑意。
在天家、在皇权高于一切的世界里,寡情阴狠不算什么,优柔寡断、心慈手软才最是要不得的。
这些日子他想了很多,太子生性冲动,行事任意妄为,大胤朝的江山将来交到他手中,若他能知人善任、广开言路,或许还能将祖宗留下的江山社稷守住,若是不能,大胤朝则危矣。至于惠王,是个聪明干练有才能的,奈何他太过于依赖倚重萧氏,心太偏则不能全面正确地看待问题,且外戚决不能再抬举下去,让其势力越发膨胀,最终养虎为患,祸害江山。
反观龙廷轩,从小便学会隐忍伪装,掩藏自己,漫长岁月的等待与伺伏,只为了瞅准时机奋起反击,将对手一击毙命,而他自己不伤皮毛,大获全胜。
英宗一直在回忆龙廷轩成长以来的点点滴滴,往日的画面就像走马灯一般,串成一个连贯的故事,在他脑海里渐渐铺展开来。回忆越发深入的时候,英宗才惊讶的发现,他对自己这个儿子的了解,远远不够,自己所认为的了解,仅仅只是流于表面的了解。小小年纪的他,便倚在心底深处种上了坚忍不屈的种子......
英宗认为自己是个好的皇帝,他将宪宗留下来的这个烂摊子拾綴成如今呈现出来的国富兵强,四海升平。他在想,深谙帝王心术的龙廷轩,将来定也能成为一个好的帝王,只是他们父子俩,都称不上好人。
英宗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一个好人,想必龙廷轩更不会在乎!
他收回神思,将手中托着的已经变温的茶汤搁下,提起朱笔,翻开一个新的折子,阅览起来。
... ...
逍遥王府内。
龙廷轩从屏风后面走出来,阿桑拿着黑狐大氅上前,披在他宽阔坚实的肩膀上,一面低声道:“少主,礼物已经备妥当了,您是要先上哪个府?”
龙廷轩抬眸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正值晌午,苍穹却是低压暗沉,浓浓的乌云挤在一块儿,层层叠叠,看似随时都要坠落下来般,让人压抑得喘不上气儿。
他微蹙了眉头,俨然没有了出门的兴致。
龙廷轩将大氅上系着的带子扯了下来,冷峻的目光扫向阿桑,哑声道:“打发白管事去送吧,阿桑你将帖子给他,礼物是你安排的,你自个儿跟他交代清楚!”
阿桑抬头,银色的发丝随着动作滑动,在半空中划起一道圆弧。
“少主您不亲自去了么?”
阿桑想不明白少主这多变的心思,陛下对太子和惠王的处置迟迟未下,朝中些人见陛下态度未明,也纷纷忍着浮躁观望。少主此前就说要借着年节送礼拜访朝中大臣,顺便敲打敲打,让一些臣子上书给陛下再施施压力。阿桑也觉得这事可行,借着年节互通有无,少主还能结交多一些的朝臣,壮大麾下势力,这算是一举多得的事情啊,怎么忽然间又不干了?
龙廷轩微抿着唇,四仰八叉的往软榻上一趟,双腿交叠起来,搁在旁边的博古架上,懒懒道:“鹰组刚刚不说了么?父皇留下了母妃带过去的膳食,父皇那边的态度有所松动,本王到底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再上蹿下跳的了,免得惹来更多无端猜忌。父皇总不能一直拖着太子和惠王谋逆的那件事不办吧?就是父皇拿不下决心来处置他们两个,到时候不必本王撺惙,御史王直就会第一个跳出来,等着吧.....”
阿桑觉得少主上回说的很有道理,这回说的也在理,左右话都让他说尽了。
他点点头,将大氅收进内厢,顺便取过龙廷轩搁在几面上的帖子,施了礼,便下去安排了。
... ...
正月初六一早,晓鼓响过三巡,天际依然还是灰蒙蒙的一片。
龙廷轩在阿桑的伺候下起榻洗漱,换了朝服,坐上步辇,由王府内的小厮抬着前往往内门道,在内门道换乘马车,出了王府外的大街,直奔皇城而去。
外头盈亮亮的,龙廷轩挑开车窗的幕帘,往外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那不是天色的关系,而是御道两旁堆积未化的白雪,缠绵了一路,在马车角灯的反射下,泛出粼粼雪光。
龙廷轩放下了幕帘,拢紧了身上的大氅,斜倚在榻上闭上了眼睛。
须臾,马车便抵达了朱雀大门,外头熙熙攘攘的,是陆续抵达的朝臣们互相打招呼寒暄问候的声音。
阿桑轻声对着车厢道:“少主,宫门口到了!”
龙廷轩嗯了一声,一双紧闭的桃花眼在睁开的瞬间,又恢复了一贯的深邃幽沉。他起身钻出车厢,从容下车,与候在朱雀门外的朝臣们含笑点头致意。
在英宗旨意未下之前,朝臣们对待龙廷轩的态度,亦同样暧.昧不明。他们现在还摸不准英宗对逍遥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态度。若说不宠信吧,那铁定不能够,不然怎么只有逍遥王能调得动陛下的亲卫队?若说宠信吧,这阵子明眼人都能看出英宗对逍遥王母子态度上的疏离。
但这是否能代表英宗已经厌弃了容妃和逍遥王母子,他们也没个谱儿,也轻易不敢得罪了龙廷轩。剩下的几个皇子里,也就是龙廷轩的赢面最大的了,那几个小的,不成气候呢。
约莫着上朝的磬钟快要响起,朝臣们寒暄着鱼贯入了宫门。
朝拜之后,英宗主动谈起了年关前的那一场谋逆。殿中瞬间鸦雀无声,只有英宗略有些沧桑无奈的声音在回响。
他洋洋洒洒说了好些,说到最后,连声音也抑制不住的带了些许哽咽。臣子们心头戚戚,心想陛下也是不容易啊,太子和惠王如此行事,受伤最重的那个还是陛下啊。
此前他们纷纷上折子,逼着陛下处置这二王,合着他们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不亲身经历过这样的伤害,又怎知这伤害带来的结果是多么刻骨的痛?
大家都静默着,整个龙乾殿静谧无息。
而后福公公在英宗的示意下,拿出昨夜就寝前书就的圣旨,高声念了出来......
... ...
早朝结束了。
朝臣们三五成群的走下龙乾殿的汉白玉石阶。
龙廷轩眯着眼睛走出大殿,抬头望着天际,东方,一丝熹微的朝阳努力地钻破云层,吐出新年里的第一抹斑斓的霞光。
阴霾已经散去,终将迎来新的光明!
朝臣们纷纷上前,含笑恭贺龙廷轩。
龙廷轩只是淡淡一笑。
赏下来的金银财帛对他而言,不过是身外之物,没有什么值得庆贺的。
英宗到底还是心软了啊,只将太子和惠王贬为庶人,终身圈禁。不过薛氏和萧氏两族却没有那么好运了。英宗几乎都将罪过推到了他们头上,仿佛那场变故,是薛氏和萧氏才是始作俑者,罪无可恕。
薛艋掌管禁卫军,却参与叛乱,薛氏一族杀的杀,流放的流放,抄家的抄家。而萧氏一族,英宗则看在萧太后的面上,留了一脉香火,其余的,都圈杀的了。
这世上,总是有人欢喜有人愁,被牵扯其中遭流放发卖的官家,被破门而入的官兵强行带走,哭喊呼救之声,响彻云霄......
第五百一十八章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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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上一番动荡清洗过后,随着时间的迁移,渐渐趋于平静。
太子与惠王谋逆的事情似乎已经揭过,但其中所牵扯到的传国玉玺的调查,英宗却没有懈怠过。
宪宗目前手中没有传国玉玺,英宗是可以百分百肯定的,但他却不能确定太子起事的事情,究竟跟宪宗有没有干系。省吾宫目前除却摆在明面上的禁卫军之外,还有暗卫暗中盯梢,省吾宫内的一举一动,皆在英宗的掌控之内。
正月十四,内务府送了元宵过去省吾宫,送元宵的老太监,正是上次宪宗送小匕首给他把玩的那位张公公。
张公公入宫四十余年了,因他老实不善于溜须谄媚的个性,在宫中沉浮四十余载,却依然停滞在内务府里当个少监。在内务府,基本没人看得起他,他之所以被打发来伺候省吾宫的上皇,不过是因为这份工作无人愿意做罢了。
不过张公公与宪宗却是一见如故,闲暇送东西过来的时候,他也愿意在省吾宫里帮着拾綴拾綴,顺便跟宪宗说说宫里的情况。
张公公是一个亲和随意的人,他不晓得自己与宪宗如此亲近的相处,会惹来了之后的一场祸事,将自己的性命搭送进去。
暗卫营明白英宗对宪宗的忌讳甚深,当他们发现宪宗曾送匕首给张公公,而张公公又的的确确与宪宗交往密切后,其特务的本能告诉他,可以利用这二者之间的关系,给上皇宪宗拟一个意图密谋复辟的罪名。
暗卫营将这件事暗中告诉了英宗,果然,英宗紧紧地攥紧了时机,将内务府派去省吾宫伺候的人全部扣押了起来,随后全部送到暗卫营,严刑拷打,轮番审问。
逍遥王府里的龙廷轩听说了这个事情,抿着嘴半晌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外头暮色四合,风携卷着一股阴冷的气息迎面而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嗤笑了一声。
手足之情.....
手足之情算个屁!
不仅龙廷轩如此感慨,此刻干坐在黑暗中的宪宗也是这么感慨的。
他直到今时今日才发现,自己的亲弟弟,是个比耶律更加恐怖的敌人。
耶律文化不高,野蛮粗鲁,却还算是比较讲义气的人,说话算数。而他的同母胞弟,为了自己的皇位,无时无刻不在寻思着理由和借口,要将他这个一无所有的人往死里逼......
英宗,实在是太过分了!
可目前的他,什么也做不了啊,身边,没有支持他的勋贵,没有支持他的大将,他什么也没有,就如砧板上的鱼,任人烹杀却又无从挣扎......
黑暗笼罩在周围,他安静的坐在木榻上,唯有一双清明如许的眸子,在幽暗里莹莹闪动。
宪宗慢悠悠的起身,走到内室,将藏在木榻底下的一个黑色的檀木匣子找出来。
上面蒙了一层厚厚的灰。
修长的手指将浮尘掸去,打开盒子,里面平躺着一块水头极好的九龙玉玦。
自鞑靼回来后,宪宗就没有再佩戴过这一块九龙玉玦。他这么做其实只是想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他为了大胤朝的江山社稷着想,尽管处境艰难,过得如此卑微渺小,他愿意隐忍下去,看着自己的弟弟继续霸占着他的皇位,安稳地将皇帝的职业一直干下去。可他的退让隐忍,还是不能让他安心呐,他的亲弟弟,意欲将他杀之而后快啊......
宪宗的眼角有些湿热。
握着玉玦的手,紧紧攥着,手臂不由自主的颤抖着。
沐千山留在上京城的力量还在,直觉告诉宪宗,太子和惠王之所以能被龙廷轩挑动谋逆,跟沐千山的秘密势力脱不开干系。传国玉玺当年是托付给他保管的,英宗之所以将沐千山下狱,拖了十几年都没有杀了他,就是为了从他口中得知玉玺的下落。沐千山死后,玉玺坐落何处,就成了一个谜。
这个谜,只有残余的沐党知道,而沐党之所以会跟龙廷轩达成某种合作关系,那是因为他们还没有放弃他。
龙廷轩非嫡非长,要想谋得储君之位,必要扫除挡在前面的太子和惠王。而此举对他,对沐党而言,也是一件极大的好事儿。英宗为了巩固皇权,将他的儿子赶尽杀绝,杀了他的旧部,让他尝尽了个中苦难。而今此举,也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让英宗也尝尝,被最亲近的人背叛伤害,那滋味有多么的难受......
宪宗看着手中那块雕刻着飞龙盘云,青碧欲滴的玉玦,低喃道:“尽管机会渺茫,他们不弃我,我又何以能自弃?”
... ...
端肃亲王府。
龙廷轩端然跽坐在端肃亲王的下首处,含笑接过婢子奉上来的茶汤,喝了一口,这才问上首坐着的端肃亲王近来身体如何。
端肃亲王笑意慈霭,淡淡应了一句:“老样子!今年的气候比起往年寒冻,本王老了,身子骨早不如从前,如今经不起折腾了。好在去年璎珞那孩子教了底下丫头们一套按摩手法,如今日日按着,又配着她留下的那套药膳吃着,这老寒腿疾倒是没有再犯,只不过却是不敢再出去受着冻,天天躲在烧着地龙生着炭盆的屋里躲清闲了。”
龙廷轩幽深如潭的眸子扫了端肃亲王几眼,亲王这短短几句话,却是将自己摘清楚,也表明了心迹。这让龙廷轩不得不再一次感叹起人情冷暖来。
他今日过来,有意无意地泄露了宪宗企图勾结宦官传递消息,筹谋复辟而被英宗识破的事情。他是想看看昔日与宪宗上皇情同父子,亦师亦友的端肃亲王对这件事是个什么态度?
如今看来,端肃亲王是不想再理朝中之事,要彻底与宪宗断了往日情分的了。
龙廷轩仔细回忆,似乎自宪宗归来,端肃亲王和蕙兰郡主便不曾入宫探视过他,这的确是一早就摆明了自己的态度的。
他优哉游哉的抿了一口热茶汤,笑着应道:“天寒地冻,连本王都不愿出门了呢,父皇都骂我是懒散惯了没个正形的人......”
端肃亲王眯着眼睛陪着笑。
蕙兰郡主却是恭维的应了一句:“轩儿如今可不算懒散了,难得在百忙中抽出空闲来看看父王,我们这亲王府,真真是蓬荜生辉了呢!”
龙廷轩哈哈一笑,倾着身子端起几上的茶壶,为蕙兰郡主面前空着的茶杯续了茶,一面调笑道:“姑姑您这是要笑话我么?”
蕙兰郡主脸上笑意不变,龙廷轩这人惯会哄骗人,一声姑姑就将自己与亲王府的关系拉得更近了些。他来亲王府说了英宗秘密审查宪宗的秘辛,这是为了试探亲王府的态度,而今打出自家人的牌子,又是为了将来壮大麾下阵营。
这父子俩都是极会经营算计的人。
蕙兰郡主的心紧紧攥着,却努力地让自己的呼吸平缓,意态自如。
“哪里是笑话?轩儿这可是冤枉死人了......”蕙兰郡主端起茶杯小啜一口,又陪着龙廷轩闲聊了一会儿。
唐妈妈从院外进来,站在廊下朝蕙兰郡主施了一礼,禀报道:“王爷,郡主,柳夫人和柳娘子来了!”
今个儿是元宵节,蕙兰郡主前天就遣人送了帖子过去,请他们母子俩过来吃元宵。
柳大人回了任上,别院里如今就只住着柳夫人和柳若涵俩女眷。蕙兰郡主和婆母和子女们都远在仙居府,平素没觉得什么,每逢节日却倍感冷清,索性让柳夫人母女一并过来,也图个热闹。
蕙兰郡主给端肃亲王和龙廷轩告了恼,起身准备出去迎一迎。
龙廷轩也跟着从席上起来,笑着说道:“既然王爷和郡主有客人来,轩儿就不打搅了!”
“留下来一道用膳吧,左右来的也不是旁人,一个是未来的外母,一个是未过门的妻......”
蕙兰郡主话音未完,便见龙廷轩沉了脸色。
未过门的妻......
这话让他心头有些刺痛。
见他黯然敛眸,连笑意也变得僵硬起来时,蕙兰郡主收住了话,改口道:“若是王爷有公事要忙,我也就不强留了!”
“本王陪郡主一道出去迎吧,你说的对,左右不是旁人,一家人倒也不用避忌什么!”龙廷轩说罢,俊美的容颜上复有漾开笑意,昂首阔步走在前头,直接往内门道方向走去。
蕙兰郡主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忙领着唐妈妈跟了上去。
出了垂花门,恰好见柳夫人和柳若涵躬身出了车厢,车辕下置放着踏凳,有丫鬟站在边上,伸手扶着她们二人下来。
柳夫人拉着柳若涵的手往垂花门走,背着光看郡主身边还站着一个气宇轩昂的郎君,忙捏了捏柳若涵的手,小声问道:“涵涵,那人可是逍遥王?”
柳若涵如水的秋眸微抬,视线远远的与那双漆黑如墨的瞳仁相碰撞,而后,便被那看不见底的幽暗,紧紧地吸附进去。柳若涵觉得自己仿佛在一条看不到尽头的漆黑的甬道上奔跑着,前方是未知的,黑暗且阴冷,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往前去探寻......
“臣妇见过王爷郡主,愿王爷郡主万福金安!”柳夫人福身施了礼,脆泠泠的嗓音将柳若涵从游离的思绪中拉了出来。
柳若涵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盯着龙廷轩看了一路,忙收回视线,脸颊一阵烧红。
她照着母亲那样施了礼,嘴里唱了福。
“都起来吧,今日可是巧了,恰好轩儿来看望父王,恰好你们过来,这就是缘分呢。”蕙兰郡主笑着拉过柳若涵的手,一面招呼柳夫人道:“外头冷着呢,快进去吧,我留了轩儿一道用膳,左右还不到饭点,咱先里头闲话去!”
第五百一十九章决定
暗卫营内,连续进行了数日的高密度的严刑逼供,最终却未能如愿从张公公等人口中得到宪宗密谋复辟的口供。
各种各样的大刑伺候,甚至是威逼利诱,张公公几个却是咬紧了牙关,坚决不攀诬上皇宪宗。
事实就是事实啊,那么好的一个人,他们怎能忍心看这这班鹰犬给上皇安上这么一顶莫须有的罪名?
每个人都有自己做人的原则,并不是所有人都会为了富贵荣华,出卖自己的灵魂,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还能心安理得无耻的活下去的。
于是张公公连同内务府曾伺候过上皇的几个内监,最后被无辜送上了断头台。
这个结局让英宗的企图再一次落空,却也在宪宗求存挣扎的心底,再一次敲响了警钟。
这一次是因为张公公等人的正直忠诚将他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他们用血和生命捍卫了他的安全。可却也让宪宗明白,在这场权利游戏里,没有弃权这一种说法,只有胜利者,才有活下去的资格!
宪宗心里因疼痛而迸发燃烧起了一股熊熊烈焰。
宪宗送匕首牵出的这个案子,其最后的结局,亦让英宗震惊恐惧。
宁死不屈,这是怎样的骨气和气度?
一个小小的内监能为他做到如斯,那么其他人呢?
是否宪宗振臂一呼,他们就齐齐跟着响应,反了自己?
他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偏激......
或许他这个皇位是半道截了兄长的,因而从宪宗意外回来后,他就一直处于担惊受怕的状态。他已经习惯被天下人称为陛下,已经习惯被众朝臣朝拜,他害怕自己已经得到的一切再次失去,所以他囚禁宪宗,并寻找一切足以置其于死地的机会......
从太子和惠王谋逆之后,英宗的心绞痛发作得越发频繁了。
张院使屡次嘱咐英宗不要过度思虑,要放宽心,要释怀,可他却做不到宽心,更做不到释怀。
匕首案后,他焦虑与矛盾的情绪更甚,用太医的话来说,那叫情苦不寐。
忧思过甚,睡眠又不好,心理上的拉锯战便越发加重身体的负荷,这对于英宗而言,是个极大的挑战。
冗冬未过,英宗便命内务府停了对省吾宫的炭火供给,他逮着各种自己能想到的法儿折磨宪宗。底下的人不敢多说什么,上头有命令,他们就只能跟着指示行事。
严寒让宪宗裹足于殿内,他与沈皇后早已经领教了英宗的冷血无情。
宫内的炭火,省着用也只够撑过正月。
沈皇后几乎每天都在祈祷着,严冬快些过去,春天早些到来。
许是上苍听到了这个锲而不舍的声音,出了正月后,气候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
春天来了,各色娇艳的花儿在明媚的春光下恣意地绽放着。
宪宗和沈皇后依然日复一日的过着‘平淡如水’的生活,若不是宫门外那十来个如塑像一般笔挺伫立的身影依然还在,宪宗几乎要以为他们已经脱离于这个尘世之外被世人所遗忘了。
他时常拿着玉玦出来把玩,他在等待,他知道外面的人也一直在等待。
英宗对他的苛待,他都能咬着牙挺住,因为这是一场持久战,他若是先熬不住了败下阵来,那就真的输了。
宪宗笑着望着头顶碧蓝如洗的苍穹,卧薪尝胆,只是为了等待反扑的机会!
... ...
三月初,楼月国派来了使臣来访。
龙廷轩负责接待了使者。
叶辰在龙廷轩的安排下,已经恢复了朵莎的公主的身份,回到了楼月国。
夜殇与龙廷轩当初达成合作的条件,如今已经完成了大半。叶辰以公主之尊回国,只不过夜殇所期待的复辟,在短时间内却是不可能完成的。至少在龙廷轩没有顺利登上宝座之前,不可能完成。
玉鸾是鹰组的人,隶属龙廷轩管辖,她控制了哥洛,就等于控制了整个楼月国的兵权势力。这是龙廷轩最后的隐棋,他目前根基未稳,若是再帮着朵莎复辟,对他自己完全没有好处,反而打乱了自己的筹谋布置。
英宗只在朝会上见了楼月国的使臣一面,因身体的原因,其余事项安排,都交由龙廷轩和礼部携手安置。
楼月国的使臣辗转在上京城逗留了一个多月,四月中旬的时候启程回了楼月国。
春的脚步悄然离去,酷暑降临。
六月中旬,宫中进行了一次大型祭祀,那是萧太后薨逝一周年的忌辰。
祭祀典礼进行了三日,而后礼部发了布告,民间恢复正常的嫁娶。
除服之后,龙廷轩的大婚便重新提上了日程。
英宗染了暑热,卧病在榻,龙廷轩大婚的佳期交由礼部和钦天监安排。
他面色菜菜的躺在龙榻上,听禁卫军禀报省吾宫那边的情况。
省吾宫位置偏僻,冬冷夏热。炙阳焦烤,宪宗唯一能躲避乘凉的地方,就是中庭里那颗枝叶繁茂的老槐树,他喜欢抱着一卷书,躲在树荫里纳凉。
英宗想着自己的亲哥哥如今竟过得这般恣意逍遥,心头便又蒙出不平来。
他让人去把中庭里那颗参天老槐树给砍了,理由是方便监视。
第二天,当宪宗捧着书准备去树荫底下纳凉的时候,发现一夜之间,中庭里唯一的一棵参天古树,不见了,只剩下一个黑黢黢的老树根盘桓在中庭的泥土里地里。
他明白这是英宗的手笔,冬天他不让跟自己好过,夏天也不让自己好过......
宪宗苦笑,只能拿着书本,转身回了殿内。
沈皇后怕他热,拿着蒲扇做宪宗边上,一下又一下地帮他扇着风,而她自己,额角却是布满了汗珠。
宪宗拿着书,看着眼前这个头发斑白,双目近乎失明的妻,心疼着狠狠揪了起来。
他沉默了许久,而后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珍儿,我会让你重新过上好日子的,像从前那样的日子!”
沈皇后怔了怔,蹙着眉头睁大眼睛看他,尽管视线里只是一团模糊的阴影。
她拿着蒲扇的手依然扇动着,沉吟了半晌,有汗珠淋淋顺着脸颊滑落下来,跌落在宪宗的手背上,如冰水般沁凉。
就在宪宗敛眸的同时,沈皇后开口了。
“妾......等着那一日的到来!”她唇角微微扬起,蜡黄枯槁的面容似有融融光晕流动。
尽管岁月无情,夺走了她本该拥有的美貌,但那温柔得直沁入人心底的那一抹微笑,却从未失去过。
短短一瞬的沉吟,却已是百转千回的忧思。
她了解自己的丈夫,若非坚定了的信念,他不会凭白说写不着边际的话儿来哄骗她,给她假的希望。
沈皇后不是无知的妇人,她也明白丈夫的这个决定,若是不成功,那便只能成仁。只是她也不愿意看着曾经的九五之尊如此卑微的活着,他也有他的骄傲,就算前路险阻,荆棘重重,黄泉碧落她也将追随左右,无怨无悔!
如今已是这般境地,再差,也不过是一死了,她已然是黄土掩埋半个身子的人了,还顾忌什么?还害怕什么?
她要支持他,而不是犹犹豫豫,拖他后腿!
宪宗的深邃的瞳孔渐渐变得朦胧起来,他握着沈皇后的手,紧紧的握着。
就在宪宗下定决心的同时,宫外的一股潜流也正在暗中活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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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居府。
萧太后一周年的丧期刚过,民间百姓们便火急火燎地将先前就议好搁置的亲事办了起来。
尽管夏日炎炎,但人们的热情丝毫不受影响,这些天仙居府的大街上时常能看到迎亲的队伍,唢呐声,锣鼓声,鞭炮声交错在一起,十分热闹。
辰府内院。
有两个小厮抬着刚刚镂刻好的‘百子千孙’冰雕进堂屋。青青在一旁嘱咐着小心点儿,待二人将冰雕放稳妥之后,她不慌不忙的从袖袋里取出两个梅花形状的银馃子,递给辛苦忙了半晌的小厮,笑道:“少夫人赏你们喝茶的!”
俩小厮忙低头道了谢,这才躬着身子退出了飘雪阁。
青青矮身观赏着冰雕,一面啧啧的称赞道:“这手艺,真是不错,雕出来的小孩,个个精怪,栩栩如生呐!”
廊外守着的两个小丫头也探着脑袋往里头看,其中一个忍不住,上前拿手轻轻摸了摸雪白的冰雕,被青青一巴掌打了手,给了一记白眼,端着大丫头的架子教训道:“看就看,还拿手戳,没个规矩!”
小丫头吐了吐舌头,不敢反驳。
青青直起腰来,忽然间似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头看小丫头问道:“络子打好了?给笑笑姐的喜帕绣了?”
小丫头红着脸,摇摇头。
青青叉着腰,瞪着她们,骂了一声都皮痒了么,吓得几个小丫头纷纷作鸟兽散。
金子从厢房里出来,刚刚跟桩妈妈商量妥当给笑笑置办下去的嫁妆。
婚礼在八月举行,只是该准备的东西还是要先准备起来的。
金昊钦的婚期也要到了,家里没有个操持的女主人,金子少不得要分心为他过问一下。
金子蹙眉看着几个小丫头没个正形的从廊下跑院子里,晓得这是青青那丫鬟的款儿又发作了。
桩妈妈没有好气地喝了她们一句,“跑什么跑,万一冲撞到少夫人或者郎君怎么办?”
小丫头们反应过来,忙垂手肃立在一旁请罪告恼。
金子只让她们都注意着点儿,心头揣着事儿,快步进了堂屋。
里头凉丝丝的,让人觉得惬意又舒服。她在几边跽坐下来,吩咐桩妈妈一会儿去将茶庄送来的茶包上一些,亲自去一趟骠骑将军府。柯子萱跟着她母亲回仙居府了,婚期已经定下,排在笑笑前头,这大婚的各个步骤安排,都要商洽妥当了。
第五百二十章急闻(案子来啦)
桩妈妈一一应下,眼角眉梢尽是笑意。
娘子嫁了,且过得美满幸福,如今就差阿郎了,等阿郎也成了家,夫人在九泉之下,也该安心了。
桩妈妈起身,接过金子刚刚写好的帖子,准备下去拾綴拾綴,上骠骑将军府拜访去。
外头日头正盛,金子嘱咐桩妈妈记得备一个冰盆放车厢里,中了暑气可不好受。
桩妈妈应了声晓得,笑眯眯的出院子。
金子喝了一口茶,拿起放在几上的账册翻看着。
青青拿着扇子站冰雕旁边轻轻扇动着,氤氲的凉气在堂屋内蔓延,混着熏香炉里沉水香的气息,沁人心脾。
临近晌午的时候,辰逸雪从外面回来了。
金子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忙抬起头来,视线里,沐浴在光晕里的俊颜潋滟生辉,绚烂得让人睁不开双眼。
“青青,去泡一盏莲子茶!”金子吩咐道。
青青笑着道了声是,放下团扇,起身去了耳房。
外头虽然酷热,辰逸雪身上却清爽无汗,他微凉的手拉着金子,一道在软榻上坐下。
“案子结了吗?”金子问道。
这是年后接手仙居府衙门委托调查的第三个案子了。
案件比较复杂,死者是一寡居娘子和一中年男子,死亡时两人皆是裸着身子,保持着行.房的姿势,二人皆是头部被人用钝物击打致死。辰逸雪和金子接到金昊钦的邀请赶到现场的时候,屋里除了满室的血腥之外,还有令人作呕的满榻的便溺秽物。
金子从事法医一职以来,第一次差点儿从出堪现场落荒而逃。
再恐怖的死状,金子都看见过,可俩死者在行.房时被杀,屎尿拉了一榻的画面实在太过于重口味,太过于冲击人的视觉神经了。金子被恶心到了,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阴影,而这个结果便直接导致辰大神被狠心地晾了一个多月。
每次夫妻俩情动缠绵的时候,临入主题,金子脑海中总会不由自主的闪过出堪时的那个画面,然后,炙热的身体就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热情全无,一切美好都变得索然无味。
金子也难过,她担心自己会因为那个案子的影响,患上性.冷淡。好在辰逸雪一直悉心呵护着她,照顾着她的感受,从不勉强她。他会为了让金子进入状态而花更多的时间准备前戏,在她有些许抵触情绪的时候,便停下来,只安静的抱着她,亲吻她。他用自己的行动和态度告诉金子,夫妻之爱跟那些苟且行为是不一样的,夫妻之间身、心、灵的高度契合,是最圣洁美好的!
辰逸雪的安慰,金子能听进去,情绪渐渐好了起来。
那天的那幕令人反胃的视觉画面,除了内心非常强大的人不受影响之外,听金昊钦说当时出现场的很多人,包括元慕在内的捕快,都被恶心得好几天吃不下饭,连正常沐休都不回家,躲在衙门里头。
辰逸雪非常气愤,直觉告诉他,只有这个案子完结了,将凶手抓到了,大家才能释怀,心理阴影才能渐渐淡去。
除了出堪那天的尸检在金子的要求下继续进行下去之外,案子的事情,辰逸雪一律不许她她再插手,只笑着对金子说等着好消息。
案发的时间是在夜里,没有目击证人,调查取证非常困难。
这个案子通过现场残留的星点蛛丝马迹开始抽丝剥茧,前前后后花了近一个半月的时间,才将凶手揪了出来。
早上案子开堂审问,辰逸雪去了仙居府衙门旁听,临近晌午,才将将回来。
“结了!”辰逸雪淡漠的面容漾开淡淡笑意。
因忙着府中诸事,又跟进金昊钦和笑笑的亲事安排,金子一直没过问案情的始末,此刻听辰逸雪说案子完结了,便八卦的问道:“这案子是怎么回事?”
辰逸雪捏了捏金子的粉颊,显得有些意兴阑珊。说实在的,他不怎么想再谈论相关的案情,因为接手了这一次调查,给自己妻子带来了负面的影响,这让他很懊恼。
不过他还是很了解金子的个性的,不跟她说清楚,她不会安心。
辰逸雪的薄唇轻抿,微微扬起下颚,露出线条匀称干净的下巴,微一沉吟后,简单道:“按照珞珞你之前说的那样,本案也算是激情杀人的范畴。
死者莺娘寡居,生活作风却不大好,与多名有妇之夫、鳏夫长期保持着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根据凶手龚某交代,案发那天莺娘原是约了他去家中用膳共度良宵的,可男死者魏某却在同一天上门找了莺娘,莺娘沉溺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里,竟将约了龚某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二人用了膳之后,就迫不及待往里屋去了。龚某是瓦匠,下了工之后,想起温香软玉的美人,连家都没有回去,提着工具箱直接就去莺娘的住处。
莺娘里屋有个窗户,二人许是急于行事,竟没有将窗户掩上。龚某从院墙走过的时候,将里面的情况看了个一清二楚,他怒火攻心,从箱子里取了一把锤子,就冲了进去。对着魏某和莺娘的脑袋用力击打,直到两人咽了气。这就是事情的经过!”
金子听得目瞪口呆。
这案子还真是有够复杂的。
与莺娘长期保持着不正当关系的人那么多,且现场除了门把上一个模糊的指纹之外,并没有过多的留下凶手的信息,难怪调查起来那么不容易呢。
恰逢青青送了莲子茶进来,金子便亲自接了过来,放到辰逸雪面前的矮几上,笑道:“完结了就好,现在正当酷暑,在外面跑,就担心沾染了暑气!莲子心是制过的,你喝喝看是否合口味!”
辰逸雪见金子没有多大反应,便放下心来,神色松快不少,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赞道:“苦中有甘,不错!”。
金子便笑,顺道跟他说起金昊钦婚事的事情,辰逸雪坐在一旁,安静的当个倾听者,时不时的应上一句,表达自己的意见。
笑笑将午膳备好了,过来问郎君和娘子,可要传膳。
时至晌午,金子摆手让她将午饭送上来。
天热没有什么胃口,金子便让厨房做了清淡的菜,小夫妻俩对坐着吃过午饭,刚漱口,便见野天快步走了院子,站在廊下禀报道:“郎君,茶庄那边出事了!”
辰逸雪和金子同时望过去。
茶庄出事?
“怎么回事?”辰逸雪面色平静,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通伯一家,被.....杀了!”野天望着辰逸雪说道。
金子脑袋轰的一声,嗡嗡响了起来,她向前倾着身子,拧着眉头问道:“在茶庄内?”
野天忙摆手回道:“不是,是通伯家眷的小院。通伯的老妻、孙儿和儿媳,都被杀了......”
“那通伯人呢?”金子已经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堂屋门口,扶着楠木门框问着野天。
野天眼中也满是疑惑,摇头应道:“通伯不在茶庄内,也没有看到他的尸体,消失不见了!”
辰逸雪如墨釉染就的眸子微微收缩着,金子回头看着他,心头仿若被什么梗着,微微生疼。
他是伤心难过的!
通伯是辰家的老仆了,看着辰逸雪长大,上次去月朗山时,便看出通伯对辰逸雪的疼爱是发自真心的。而辰逸雪也很尊重这位老者。如今他下落不明,他的家眷又遭此横祸,他心里又怎会好过?
“逸雪......”金子柔声唤了一句。
辰逸雪紧抿着唇,乌黑的眉目下,眼神恢复了锐利:“报案了吗?”
这话是问野天的。
“已经报了,想来这会儿衙门的人应该就会赶去月朗山了!”野天应道。
“嗯!”辰逸雪从嗓子里低低地哼出一声,带着几分闷哑。
他端起几上的茶杯,茶汤只剩下余温,在手心里攥了攥,送到嘴边,喝了下去。而后起身,整了整白色的雪缎长袍,转身对金子笑道:“珞珞,我过去看看!”
“我同你一道去!”金子琥珀色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他,语气十分坚定。
辰逸雪看着金子,沉吟了片刻后,点了点头。
“你去换身衣裳,我先去嫦曦院跟祖母说一声,或许咱们晚上赶不回来,要在茶庄住下。”辰逸雪不疾不徐的吩咐金子。
金子应声道好,看着他出了院子后,忙换来笑笑、青青,嘱咐她们在她回来之前,照看着府中诸事。匆匆吩咐完,金子忙回房换了一袭圆领胡服,将头发全部梳起来,在脑后垂下一条马尾。为自己和辰逸雪各自收拾了一套换洗的衣裳,挑了新选上来的二等丫鬟小瑜跟着,提了工具箱,就直接出了院子,往内门道而去。
野天已经将马车备好候在那儿。
金子走在前头,小瑜一手提着工具箱,一手拎着包裹,亦步亦趋的跟着,内心有少许激动。
这是她提上来飘雪阁后第一次跟着郎君和少夫人出门呢!
小瑜跟青青一样大,今年十四岁,还留着头,刘海齐眉,瓜子脸,肤色白皙,长得玲珑小巧,很讨喜。处事却比青青机灵稳妥,不过凡事都讲究个先来后到,小瑜进院子的时间尚短,就只能屈居于笑笑和青青之下,当个二等丫鬟了。
午后日头还是炽烈,野天忙打起竹帘,请金子先上车候着。
顶着烈日,很容易中暑的,金子也没有矫情,嗯了一声,提着袍角上了马车,先入车厢内等待辰逸雪。
车内似乎还残留着他上午乘坐过的气息,鼻尖氤氲着淡淡的清冷幽香。
金子靠在车窗边,隔着竹帘,远远便看到他挺拔如树的身影往自己所在的方向,渐行渐近。
挑开竹帘进来,马车微微轻晃。
从他的动作里,金子看出了一丝丝的急切。
“出发!”辰逸雪英俊的容颜神色淡淡。
第五百二十一章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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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在月朗山下的渡口停了下来。
辰逸雪躬身走出船舱,挺拔如树的身姿便沐浴在金灿灿的阳光里,迎面吹来的风带着一股子酷暑的湿热气息,垂在肩背的墨发和风缱绻飞扬,河面粼粼的碧波水痕反射到他的雪缎长袍上,光晕盈盈流动,仿若他本身就是一个发光体。
辰逸雪回头,修长澄亮的眸子落在金子面容上,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紧握住金子的柔夷,紧接着一道浑厚而低沉的嗓音擦过金子的耳畔:“船身还在晃动,小心些,我牵着你!”
金子微抿着嘴笑了笑,小手被他包裹在掌心,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跨上了通往岸堤的踏板。
野天帮金子提着工具箱,小瑜怀里抱着包裹,二人皆敛眸看着脚下,跟在后面。
通伯家的小院在月朗山脚下,离渡口比较近。
辰逸雪拉着金子拐入一条石板小径,约莫走了半刻钟,便看到不远处的前方,一座黛瓦白墙的院子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远远只看到院子外围的地面上插着好几支一人高的青碧色竹竿,走得近了,才看清楚缠在竹竿上围着小院四周环了一圈的白色绒线。
是州府衙门的捕快来了。
辰逸雪神色淡漠的望着小院,而后冥黑的瞳孔微缩,视线收了回来,微不可察地在石板小径的两边一扫而过。
金子抿着嘴没出声。
一行人快靠近小院的时候,方看到一袭公服的捕头元慕领着手下几个捕快从院中出来,贴着院墙绕着这座孤立的院子走了一圈,时不时的推一推屋子的窗户。
金子看到,通伯家的这个小院外院墙壁上爬满了绿油油的爬山虎,藤蔓蔓延了整面墙,长势极好。
“窗户都是紧闭的,难道凶手是从大门进去的?”元慕眯着眼睛,似在问底下的小子们又似在自言自语。
金子目光从墙头上扫过,接过话头:“现场墙壁上长满了爬山虎,如果是翻墙的话,应该会留下痕迹!”
元慕等人闻声看过来,见辰逸雪和金子赶过来了,忙上前行礼作揖,恭敬的唤道:“辰郎君和金娘子来了!”
辰逸雪点了点头。
不知道是光线太烈的原因,还是他的肤色过于白皙,元慕看着他的瞳仁明明漆黑如墨,却又让人觉得他的眼神疏淡无比。
不等他怔神,辰逸雪便开口问道:“现场情况如何?”
“这院子的主人家是谁,想必不用某解释了。通伯的儿媳妇茉娘在辰郎君您家的茶园做事,听早上报案的丽娘说白日天热,她们本约了今天辰时三刻去茶园采摘,早上她如约来找茉娘,叫了半天门没有人开,于是绕到西厢房通伯老妻赵氏的窗户望里头看,发现赵氏死在榻上,头旁边有很多血,吓得瘫坐在地上。后来她跌跌撞撞的回了自己的家,将事情告诉了丈夫,最后是茉娘的丈夫乘船去衙门报的案。”
元慕说完,便领着辰逸雪和金子往西厢的外院墙走去。赵氏的西厢房坐落于院落大门的西侧,所谓的窗户,不过是个巴掌大的出风口,就跟那时候查芳诺案耳房开的那个小窗口大小一致。
辰逸雪顺着窗口望里面看了看,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的晃动着。
元慕见他没开口,便续道:“现场初步勘查,没有发现任何翻动迹象,大门是紧锁着的,没有撬开的痕迹,连窗户某也命人一一细查过了,都是完好无损,至于外院的院墙,也刚查过,没有蹬踏的痕迹!”
金子蹙起眉头,听元慕如此说,凶手究竟是怎么进小院杀人的?
难道是武功高强轻功了得的人?
不过金子很快便否定了,通伯一家都是寻常人家,一家老小,除了通伯的儿子在外谋生,其余的皆在辰府的茶庄做事,是纯朴低调的人家,怎么会惹来武功高强的杀手?
“进去看看再说吧,不是还有尸体没有检验么?”辰逸雪看着金子淡淡一笑,那眼神仿佛在说:珞珞,接下来就看你的了!说完,便迈长腿径直往院内走去。
金子呼了一口气,接过野天提着的工具箱,让他和小瑜寻个阴凉处候着,自己跟随着辰逸雪进院子。
走进大门,这才发现从外头看并不宽绰的院落,其实还是蛮宽敞的。正屋和东西厢房呈u字形排开,中间环抱着一个不小的天井,天井的一侧堆放着一些杂物,第一眼看过去,拾綴得还算干净。
“正屋是茉娘带着六岁的闺女莹莹住着,东厢房空着的,赵氏住在西厢房,她房间的隔壁就是耳房。”元慕介绍道。
金子提着工具箱跟在辰逸雪身侧进入天井。
天井的正中央躺着一具尸体,尸体俯卧在地上,脸侧向一边,旁边有喷溅血迹和片状的拖擦状血迹,还有一些血足印和赤足血脚印,现场有明显的打斗痕迹。
辰逸雪的目光落在那些血迹上,而金子则紧紧锁住尸体。
她将工具箱放在地上,打开后迅速的拿出手套和口罩戴上,敛起袍角避开地上的血痕,蹲在尸体旁边观察起来。
死者是元慕口中的茉娘,也就是通伯的儿媳妇。她约莫二十一二岁左右,身材娇小,血迹沾满了长发,胡乱地遮盖在脸上,看不清楚眉目。
她身上穿着白色的中衣,袖口和领口上都沾满了血迹,腰侧的扣结有些松散,应该是打斗的过程拉扯到了。
辰逸雪神色淡漠的走近尸体,一只手轻敛着雪缎长袍,一只手停在一个清晰的血足印上方,似在丈量血足印的大小。
从痕检上看,这个脚印不大,若是成年男子的话,身高应该只在六尺三左右。
鞋印比较浅,不像是体重很重的人留下的。不过有时候鞋印的深浅跟鞋底的材质,留下足迹时的姿势和地面的因素都有关系。
辰逸雪不敢贸贸然就下定判断。
他紧抿着薄唇,眸光扫向茉娘的尸身。
茉娘身形娇小,跟金子相较,至少比金子矮了半个头,细胳膊细腿的,这样的体格,拿什么跟力量跟一个成年男子搏斗?
天井中血迹斑驳,说明搏斗的时间应该是不短的,若是力量悬殊的两个人,根本不必折腾那么久。
他站起身,避开血痕在天井里迈步观察,一面在头脑中理着思绪。忽而,耳边响起金子冷静平稳的嗓音:“死者身上有多处的刀伤,且都有生活反应,死因是失血过多,力竭而怠。”
元慕看着满天井的滴落血迹和打斗痕迹,点头附和道:“金娘子说的不错,地上这么多的出血量,茉娘肯定是失血过多才伏倒的!”
“嗯,在下还能肯定,凶手是杀了赵氏之后,再杀的茉娘!”辰逸雪脚下的步子顿了顿,转身回头,开口说道。
元慕和金子双双看向他。
“辰郎君如何知道凶手的杀人顺序的?为何不是先杀了茉娘,再进西厢房杀了赵氏呢?”元慕不解的问了一句,眉目低敛,一副虚心请教的态度。
辰逸雪清澈的眉眼里有微笑,目光掠过金子和元慕的面容,长指指着地面。
“除了茉娘尸体附近的一些血足印外,还有一些潜血足迹。”辰逸雪沿着潜血足迹在天井里走了一遍,一面道:“潜血足迹从西厢房里出来,由深到浅,在茉娘尸体旁边这个位置有些迂回,然后在天井里有许多的来回、交叉,直至最后消失!”
金子明了的笑了,她微仰着下巴,琥珀色眸子莹莹跃动:“血足迹是从西厢房走出来的,然后没有再发现有走回去的痕迹,所以,凶手是先杀了赵氏,脚上沾了血,然后走到天井里,杀了茉娘。”
元慕忙道:“辰郎君果真是心细如尘,听您这么一说,某也发现了,那潜血痕的确是由深到浅。只不过某还有些不明之处,凶手杀了人之后,为何还要在院内停留徘徊?”
辰逸雪双手交叉背在伸手,微一沉吟后才缓缓道:“从犯罪心理角度看,杀了人之后,处于任何情绪的人都有,这个问题,元捕头等抓住了凶手之后,再亲自问他!”
辰逸雪白皙俊美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清隽的眉目里,渐渐浮现出漠然。话音刚落,他便兀自迈长腿走近金子,低声道:“咱们进去西厢看看!”
金子应声道好,提着工具箱进入西厢。
元慕先嘱咐了手下将茉娘的尸体搬上担架,用裹尸布盖好,随后也跟着步入西厢房。
西厢房打扫得很干净,一尘不染。发染秋霜的赵氏躺在木榻上,一动不动,殷红的血顺着耷拉垂下榻沿的右手一滴一滴的跌落到地面上。
木榻的边上放着一个落地檀木矮柜,没有任何翻动的痕迹。
金子走近,榻上赵氏的头面部和颈部一片血肉模糊,五官被利器砍烂,完全看不出来原本的面目。
她的心微微揪起来,戴着手套的手拿帕子轻轻擦拭她脖子处的血痕。
颈部有一个极大的创口,创角有多处皮瓣,应该是被凶手反复砍击所致。
赵氏头部方向的墙壁四周布满了喷溅状的血迹,显而易见,这里就是赵氏被杀害的第一现场。
第五百二十二章推敲
金子带着手套的手轻轻抬起赵氏的手,一面说道:“死者的手上没有抵抗伤痕,木榻上甚至没有因为身体移动而产生擦蹭状血迹。这说明死者在被砍杀的时候,完全没有防备!”
元慕不置可否,上前一步问道:“金娘子能推测出赵氏的死亡时间么?”
金子点点头,应道:“从尸体呈现出来的尸斑和尸僵程度上推算,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在子时到丑时之间!”
元慕凛神,想着这个时间段有可能在月朗山上作案的嫌疑对象。
通伯失踪不见踪影,会不会是他?
可案发之后,他曾让人四处打听,都说通伯是个性情极温和的人,且这些都是他的亲人啊,榻上这个血肉模糊的人,还是他携手走了大半辈子的老妻,情意不同一般,又怎么会无端下此狠手?
元慕找不到通伯的杀人动机。
辰逸雪在金子查看赵氏尸体的时候,就留心观察着屋内的现场环境。
他清澈如泓的眸子扫过榻旁的檀木落地柜,微眯了眯眼睛,伸出修长的手指指着柜门上一个颜色稍暗沉的点,回头朝元慕招了招手,问道:“元捕头,你过来看看,这个柜门上的痕迹是什么?”
元慕凑过去,眨了眨眼,因光线问题看得不甚清晰,他伸手掏出火折子,将落地柜上面放置的一盏油灯点燃,拿着油灯近前照着,看向辰逸雪道:“这是一个血手指印!”
“他杀完人之后,为何还要去翻柜子呢?”辰逸雪低头看着落地柜,眼神微眯,变得极为淡漠。
“这个接触面很小,会不会是凶手不小心擦蹭到的?”元慕提出自己的看法。
“不会!”辰逸雪此刻已经将落地柜的柜门打开了,望着柜子,笃定的应了一句,而后抬头看对元慕说道:“元捕头你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发现?”
元慕扫了一眼,柜子里整齐的放着一些账册、几个小匣子,没有被翻动的现象。他又拉了上方一个小的抽屉出来检查,里头叠放着几方崭新的帕子,再无其他物事。
“没什么异样啊辰郎君!”元慕看了辰逸雪一眼,耸了耸肩道。
辰逸雪俊美安静的侧脸带着几分笑意,指着柜门内侧的几滴零星喷溅血。
“这......”元慕张了张嘴,旋即反应了过来,忙道:“这血怎么会跑到落地柜里面来?”
辰逸雪点头,不疾不徐的说道:“显然,在凶手砍杀赵氏的时候,这个柜门是打开的,所以才会被喷溅到血迹。”
元慕表示认同,他脱口道:“凶手是开了柜门,然后杀人,杀了人之后,手上沾染了血液,用手轻轻将柜门推回,柜门上才会有那个深褐色的血迹。”
辰逸雪点头。
元慕脑袋飞快的旋转着,手下意识的揪了揪下巴的胡子,低喃道:“那这个案子,难道是入室抢劫?这,不大可能啊!”元慕抬头看向辰逸雪:“某完全可以肯定这凶手压根就没有到过西厢和东厢的屋子,里面没有被翻动过的现象,也没有您此前说过的潜血痕存在。要抢劫,好歹也多搜刮点儿值钱的东西吧?”
辰逸雪默然沉吟了一息,目光扫向金子,浓若点漆的眸子变得温柔起来,哑声道:“等三娘的尸检结果出来了,咱们再综合分析吧!”
元慕应声道好,想起此前州府出过媚娘那孩子被活埋的案件,如今又一个聪明可爱的小女孩被无辜溺死,心便不由自主的揪痛起来。
他上前一步,轻轻拉了拉辰逸雪的袖口,低声道:“尸检就先交给金娘子吧,辰郎君随某出去看看,还有另外一个死者......”
辰逸雪想起通伯膝下的确有一个小孙女儿,他眼中微不可察的闪过一丝痛色,嗯了一声,随着元慕出了西厢。
在辰逸雪和元慕对现场进行痕检交流的时候,金子已经全神贯注地进入尸检状态。她摒除一切杂念,迅速地褪下赵氏衣裳,对尸表进行了详细的检验。
赵氏身上总共有二十一个伤口,其中十七刀在脸部,四刀在颈部。面颅骨塌陷性骨折,脑组织挫碎,是瞬间死亡的。赵氏死亡后,凶手还在她的颈部砍击了四刀,导致她的气管、食道和颈动脉完全断裂,头颅勉强靠着颈椎和躯干相连。赵氏的死因属于重度的颅脑损伤。
金子仔细的观察着赵氏脸部和颈部的伤口,发现最长的一刀,也不超过九厘米,菜刀的刃口是不可能只有八九厘米的,且菜刀的刃口较细,而这个伤口豁口的宽度比较大,所以她推测行凶的凶器是斧头。
拿着一把斧头将人砍成这样,这凶手,真够变态的......
金子提笔将尸检的结果做好记录。
赵氏的尸检完成之后,金子长舒了一口气,提起工具箱出了西厢。
外面,日头已经开始西斜了,从充满浓郁血腥气息的房间里出来,顿觉得外面的空气,十分干净清新。
金子抿了抿微微发干的唇,从西厢的长廊走下去,绕回天井的时候,发现放置茉娘尸体的担架旁边,多了一个用裹尸布抱着的,小小的尸体......
“那个......”金子的声音有些发涩,眼睛紧紧盯着那团白布。
“是茉娘的闺女,在水缸里找到的,金娘子,你顺便检查一下吧......”元慕解释道。
金子心头一颤,目光掠过辰逸雪淡漠无绪的面容。
正巧辰逸雪也看着她,在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金子看到了淡漠之外掩藏得极深的伤痛。
溺水时濒临死亡的那种滋味,没有人比辰逸雪更加清楚!
金子缓步走下来,敛了敛心神,朝元慕应了一声好,神色肃穆地走向那个小女孩的尸体。
当裹尸布打开的那一刻,金子心中有说不出来的难受。
她忍住心头的冒起来的酸涩,从头开始检验孩子的尸体。
金子发现小女孩全身有明显的窒息症状,颈部和口鼻腔都没有明显损伤,呼吸道内有类似泡沫状的液体,但肺部并没有水肿,且胃内容物并不像普通人那般充满了溺液,而是干燥的。
这是怎么回事?
小女孩的颈部没有损伤,这就完全可以排除了扼颈和捂压口鼻造成的窒息,但她身上却又没有溺水而亡的典型征象......
金子心中充满了疑惑,她细细捋着,一面继续手中的尸检流程。
当金子褪下小女孩的裤子时,她的心又被狠狠的撞击了一下。
小女孩的外阴部位有损伤,应该是在死亡之后,被凶手猥.亵过。
金子的手不自觉的抖了抖。
“你们发现尸体的时候,是什么情况?”金子抬眸哑声问元慕。
“头朝下,脚在上!”元慕见金子神色狐疑,忙追问一句:“金娘子有什么发现么?”
金子脑中自动生成一个画面,而后看向辰逸雪,斟酌着问道:“逸雪你可有听说过干性溺死?”
辰逸雪摇摇头,对于仵作行业内的专业术语,他并不是很在行。
“干性溺死的原理是冷水进入呼吸道之后,刺激喉头,导致声门痉挛,从而堵闭呼吸道,引起窒息死亡,这样进入体内的水,就会比较少。”金子平静的解释道。
“也就是说,凶手是倒拎着孩子,把她头朝下扔进水缸里溺死的?”辰逸雪长眸微微眯起,身子微微向前倾了倾,目光与金子相视,压低声音问道。
“不止,凶手在将孩子扔进水里的同时,还脱下了孩子的裤子,对她.....进行了猥.亵。”金子的声音暗哑着,那是刻意压制下去的愤怒和悲伤。
辰逸雪如墨的瞳仁沉沉的,紧紧抿着嘴。
而元慕则瞪大了眼睛,听完金子说的话之后,破口大骂道:“他娘的,凶手是不是脑子不好使,对这么一个小孩子.....他娘的也下得去手.....”
“珞珞的这个发现,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凶手有可能是个心智不大健全的人!”辰逸雪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更没有笑容。他清冽的目光淡淡地滑过二人,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凛然不可接近的气质,显得更加冷漠,更加严肃。
静默一息之后,他开口道:“一种是容易狂躁的人,另一种是小孩子。”
金子和元慕都没有开口打断他,目光追随着他俽长挺拔的身影,继续等待他释疑。
“精神患者作案的前提是没有针对性,而本案,凶手有明确的目的,他没有去正屋,也没有去东厢,而是直接往西厢去了,而开落地柜的目的,极有可能是为了钱银!这样有明确功利性的作案,可以排除精神患者的可能!”辰逸雪道。
金子眼睛亮亮的,侧首顺便吩咐了元慕一句:“元捕头找人里里外外搜一遍,看看有没有找到斧头这样的工具,我可以肯定凶器是斧头,若是院中没有斧头,那便可以肯定凶手是有备而来的,且目的性很明确,为了西厢那个落地柜里的东西。”
元慕拱手应了声好,便大步跨出了天井。
元慕出去后,金子便开始对茉娘进行详细尸检。
“珞珞,你要不先歇一会儿吧!”辰逸雪拉住金子的手臂,纤瘦的一条藕臂不盈一握,他很担心她会过度疲劳,吃不消。
金子抿嘴微微一笑,摇头道:“没事,我坚持得住!”
“那我帮你!”辰逸雪说完,便兀自蹲下,将包着茉娘的裹尸布打开。
第五百二十三章机关
金子让他帮忙打一桶水过来,用纱布沾了水,清洗尸体上的血迹。
“茉娘的手臂上有多处砍伤,属于抵抗伤!”金子一面检查,一面说道:“头面处有多处砍创,最深的一处创口下方颅骨线形骨折。”
“由于茉娘是在与凶手搏斗的过程被砍伤的,因身体处于运动状态,砍击的力度得到缓冲,所造成的损伤相对赵氏,则显得轻微得多!”金子续道:“且尸体上没有什么约束伤痕!”
辰逸雪嗯了一声,点头道:“这也印证了前面的论断,凶手的约束能力有限,他与茉娘的体力应该是对等的!”
“所以,逸雪你刚刚猜测的一个对象,有可能是正确的,行凶者是小孩子!”金子看着丈夫的眼神,几乎是崇拜的。
辰逸雪微微一笑,刚刚那个结论是个大胆的推测,还需要更多的事实依据来证明。
金子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摆了摆手,戴着手套的小手血迹斑驳。
“茉娘背后的这些伤口,应该能验证你的推断!”金子拿着解剖刀的手,轻轻的点了点茉娘后背平行排列开的三十几个小创口。
这些小创口的形状呈倒三角形,创口一头比较钝,一头比较锐利,跟金子此前推断的凶器不谋而合。
她说完,拿着解剖刀的手轻快的划开茉娘背部的皮肤,将肌肉一层一层地剥离开来。
“逸雪,看到没有?”金子抬眸看了辰逸雪一眼,眼眸弯弯的,像一轮初升的新月,皎洁动人。
见辰逸雪含笑点头,她继而道:“这些创口,属于濒死期的损伤,是背部深层肌肉的挤压伤。而她的腰侧,也有一片状的挤压伤痕。”
辰逸雪抿嘴微笑,接道:“凶手将茉娘砍倒在地后,跨坐在她腰上,用斧头的角,轻轻戳茉娘的后背,是这样么?”
金子点头,扬起线条秀美的下巴,问道:“逸雪,若让你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去分析的话,凶手这个时候应该是出于什么心理状态?”
在金子心里,辰逸雪这个古代犯罪心理学鼻祖,一定会给出一个最佳的解释!
辰逸雪将视线收回,眼神渐渐恢复清明,睫毛微颤,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露出淡漠而沉肃的光,沉声道:“他......是在炫耀这场打斗的胜利!”
“所以!”金子琥珀色的眸子莹莹跃动,“你的推测没有错,凶手应该就是个孩子!一个与茉娘身形力量相差无几的孩子!”
“嗯,可侦查范围的问题,现在尚不能确定。另外一个就是凶手进入现场的入口,元捕头查过,门窗没有问题,院墙也没有被翻越的痕迹,那他究竟是从何进入小院的?我想还得再仔细的看看现场的每一个角落,找找是否有遗漏的地方。”辰逸雪看着金子幽幽说道。
金子点头,站起身来。刚刚解剖的时候没觉得腰酸背痛,此刻身体放松下来,疲惫感骤然袭来。
很久没有一次性解剖三具尸体了,累得慌!
辰逸雪帮着金子将罩衫脱下,又帮着将她沾满了血迹的及肘手套取了下来,让她靠坐在长廊的栏杆上休息一会儿。
夏季的日头较长,夕阳的在天边燃烧着最后一抹余晖,橘红色的暮霭罩在小院的上方,就像笼着一层轻纱。
“我让小瑜进来伺候你!”辰逸雪看着金子,夕阳照在他漆黑的长发和白皙的面容上,似有淡淡光晕在流动。而最醒目的,是他那双眼睛,噙着淡淡浅笑,仿佛湖水在太阳下发光。
“好!”金子倚在栏杆上,懒懒一笑。
辰逸雪出了天井,唤了老妖和萧长空进来将尸体重新殓装好,放回担架,一会儿还要送回仙居府的停尸庄。
小瑜和野天紧跟着进来。
小瑜给金子请了安之后,仔细听完大致的消毒流程,便下去安排了,而野天则跟着辰逸雪进耳房,伺候他净手。
金子消毒洗漱完毕后,接过小瑜送上来的热茶汤,好奇问道:“哪儿来的?”
“咱们茶庄那边的管事婆子送来的!”小瑜敛眉笑了笑,不忘补充一句:“定是郎君吩咐的!”
金子正好觉得口干舌燥,抿了一口含在嘴里,甘醇的茶汤弥漫整个口腔,咽下之后,喉头回甘,滋味甚好。
果真是茶庄里呆过的,茶道手艺相当不错。
金子又喝了一口,才放下茶盏,小瑜便又递了一块芙蓉糕过来,说道:“少夫人吃块糕点垫一垫肚子吧!”
金子没什么胃口,想她那会儿在庵埠县验完裸尸的时候,结束之后立马让龙廷轩请她去酒楼大吃了一顿,可现在她完全没有吃东西的欲望。
金子只说肚子不饿,低头又抿了一口茶汤。
野天匆匆从耳房出来,金子见了,忙唤住他,问了缘由,才知道是辰逸雪在耳房里面有发现,让他去唤元捕头。
金子摆手让他快去,自己将茶杯递给小瑜,敛起袍角,下了栏杆,径直往西厢旁边的耳房而去。
“逸雪,有发现么?”金子站在辰逸雪身后问道。
辰逸雪转过头来,微笑着点头,手指了指耳房墙壁上的一扇小窗户,缓声道:“凶手就是从那儿进来的!”
元慕刚好进来,目光顺着辰逸雪的手指望去,面露讶色,反问道:“这么小的窗口,怎么能进得来?”
金子眯着眼睛望着那扇小窗,比通风口大许多,但比一般正常的窗户至少小了一半。不过刚刚她和辰逸雪已经能确定一个方向,就是凶手是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孩子的体格较瘦小,这个窗口也应该勉强能够进入。
金子顺道跟元慕说了此前的推断,元慕头点如捣蒜,而后说出自己的看法:“这个窗口有点高,如果凶手是一头钻进来,下面没有支撑点,势必会头朝下跌落受伤。”
辰逸雪淡然一笑,应道:“元捕头说得不错,所以凶手必须要蹲在窗台上,随后蜷着身子钻进来,再跳到屋里。刚刚在下已经在窗台和地上作了仔细的检查,恰好发现了和天井内足迹花纹一致的泥水鞋印!”
元慕哈哈一笑,朝辰逸雪拱手称赞道:“某对辰郎君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案子交给某,就是想破脑袋,某是无论如何也不想不出凶手是从这里进入现场的。”
辰逸雪沉凛的面容并没有多少轻松之意。
他没有谦虚回应元慕的恭维,只回头看了金子一眼,薄唇微启,哑声道:“按照这个小窗的大小来计算的话,凶手的身高最多五尺上下,六尺以上的体型,是无法进来的!”
金子不置可否,五尺上下的身高,不就是孩子么?
元慕追问了一句:“辰郎君能推算出凶手的年纪么?”
“心智不成熟,应该在十四岁以下!”辰逸雪稍停了一息,想起凶手对小女孩莹莹的猥.亵行为,沉声补充了一句:“对异性好奇懵懂,十岁以上!”
元慕有些激动,这调查范围可是又缩短了许多了,月朗山上的住民不多,除了原住民之外,大多是在辰家茶庄务农的佃户,帮工,要细查这个年纪的孩子有哪些,已经不是多困难的事情了。
“我觉得凶手是熟人的可能行比较大!”金子微一沉吟之后,开口道:“此前元捕头就说了,凶手没有翻动过其他的东西,只翻动了赵氏西厢的那个落地柜,说明他的目标是那个落地柜。凶手极有可能是在翻柜子的时候,吵醒了赵氏,随后杀了赵氏,也有可能是杀了人之后,害怕被人听到声响,而没有对现场的其他地方进行翻动!”
元慕觉得金子的解释很到位,那个落地柜里面的喷溅血迹,以及赵氏毫无防备的,没有反抗的尸检伤痕就是做清楚的佐证。
“既然凶手的目标是落地柜,不如再去翻翻柜子,看是否能查到什么有用的讯息!”元慕提议道。
辰逸雪和金子二人点头道好,一行人出了耳房,拐入旁边的西厢。
赵氏的尸体已经运走,可屋内浓郁的血腥气息却久久未散。
元慕大步走到落地柜边上,打开柜门,认真地翻看着里头储藏的物事。
都是一些账册,几个匣子里头放着一些老式的簪花头面,看其表面黯淡的光泽,便晓得这些东西已经有了些年头了。
元慕将之放回去,又仔细端详起这个檀木落地柜。
这个柜子委实做得想当精细,严丝合缝,连一颗钉子的痕迹都没有看到。
辰逸雪迈长腿走近柜子,让元慕把上方那个小抽屉拉出来看看。元慕顺手拉了出来,手挑了挑里头叠放着的几方帕子道:“什么也没有呢!”
“不,元捕头,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辰逸雪伸手丈量了一下落地柜的宽度,又在拉出来的那个内屉上比划了一下,续道:“这个抽屉拉出来的内长,不足宽度的一半!”
元慕经他这么说,也发现了,忙道:“是奇怪!”
辰逸雪抬手敲了敲落地柜的柜壁,笑道:“内有乾坤,里头是空心的!”
元慕在柜子边上好一阵的摸索,就是没有找到柜子的机关。
辰逸雪仔细观察着落地柜,连上面镂刻的花纹也未曾放过。目光掠过一朵并蒂莲镂空花雕的时候,脑中电光火石的闪过刚刚木匣子里一朵一模一样的珠花。
他从匣子里取出那朵并蒂莲珠花,拿出花钿嵌入镂空的花雕内,果然,珠联璧合之后,机关主动打开了。
元慕拿下那个小抽屉,后面果然有一个暗格。只是里头除了房契和地契之外,钱银已经被一扫而空了。
第五百二十四章茶庄
ps:最近总觉得十分倦怠,提不起精神,身体也不大舒服,码字静不下心,加更做不到,暂时一更吧,原定月底的完本,估计不能完成了,但小语会努力的,正奔着完本的方向努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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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逸雪修长的手指轻轻扫过暗格的表面,在边角夹缝处,发现了一块黄色的布。布边有些散了,想必是凶手拿走里面东西的时候,太冲忙,刮下来的。
他将布片从夹缝处捻了出来。
元慕凑近一看,带着一丝兴奋问道:“辰郎君,这应该是凶手袖子上挂下的吧?”
辰逸雪英挺的剑眉微不可察的蹙了蹙,能穿明黄色的衣服,能用明黄色物事的人,普天之下就只有皇帝一人,普通人又怎敢如此僭越,将明黄色穿在身上?
他下意识的将布片攥在手心里,摇头道:“不是。不过能够知道这个柜子机关所在的人,想来必是如三娘所言,是个与通伯家眷非常熟悉的人。”
辰逸雪望定元慕,慢悠悠的说道:“凶手的年龄性别明显,且是与通伯家眷往来亲密的人,有获得小斧头的条件,作案后应该有血衣,突然变得有钱,这么多的条件,应该不难侦查了吧?”
元慕冷肃的脸漾开笑意,点头道:“侦查的事情就交给某了,辰郎君放心,某一定争取尽快破案,将凶手逮捕归案,至于失踪的通伯,目前没有什么线索,若是辰郎君向衙门立案的话,也只能暂时将之定义为人口失踪问题了!”
辰逸雪嗯了一声,略一思索后,回道:“通伯失踪的问题,先不必立案,我先让侦探馆的人查一查再说!”
听辰逸雪如此说,元慕也不勉强,点头应好,随后道:“天色渐晚了,辰郎君和金娘子也忙了一个下午,二位不如先回茶庄休息吧,待凶手抓不归案了,某再差人跟二位说!”
“也好!”辰逸雪淡淡应了一句,转身走到金子身边,拉起她柔柔软软的小手,含笑道:“走吧,抓人的事情,就交给衙门了!”
金子眸色微敛,嫣然一笑,朝元慕摆了摆手,跟着辰逸雪一道出了西厢。
天色已经渐渐暗沉下去了,天际呈现出一片幽深的墨蓝。
二人并肩走在月朗山的石板小径上,微风卷起一阵阵宜人的茶香拂面而过,让人不觉神清气爽。若是没有命案带来的沉重,此刻漫步于山间小径自是别有一番情趣的。
茶庄就在不远处,野天上前敲了门,小厮探出头来,见是自家郎君和少夫人来了,忙敞开门,一面施礼恭声道:“见过郎君、少夫人!”
辰逸雪神色淡漠,抿着嘴没出声。
金子淡淡的应了一句免礼,便与辰逸雪一道进了庄子。
里头的管事婆子听说郎君和少夫人回来了,忙让小丫头去悦心居问是否要传膳。
金子在山下院子里呆了大半日,又先后检验了三具尸体,只觉得浑身发腻,忙吩咐小瑜去准备浴汤,她要盥洗沐浴后再行用膳。
小瑜应了声是,便下去安排。
趁着金子沐浴的时候,辰逸雪一个人去了通伯起居的院子。
他推门进入通伯的房间,随后反手将房门掩上。
袖袋里的那片明黄色绢布,让他心中充满了疑惑。
茉娘她们的死辰逸雪可以肯定跟通伯没有关系,但通伯的不辞而别,又是为了什么?
这十几年来,辰府的茶庄一直是他打理的,父亲和母亲对他甚是信任。辰逸雪也与通伯相处过,他不是那种做事毫无交代的人。
辰逸雪揉着手心里的绢布,目光轻轻扫过通伯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屋内的布置非常简单,只有一张木榻,一张矮几,一个落地衣柜,一个博古架。架子上面只象征性的摆了几只青花瓷瓶,还有一套比较古朴的茶具。
整个房间几乎可以一眼看尽。
辰逸雪坐在通伯的木榻上,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榻面,冥黑的眸子在昏暗中熠熠闪动,澄澈又锐利。
他心底还有很多抓不住的东西,那是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感觉。
沉闷的气息让人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压抑。坐了片刻之后,辰逸雪猛的从榻上起身。许是起得有些急,木榻发出一声闷响,移开寸许。
辰逸雪弯腰,准备将木榻移回原处,却意外发现木榻底下,有一封蒙了灰尘的信笺。
他眉头微蹙,将木榻再移开一些,伸手将底下的那封信笺取了出来。
抖开上面的浮尘之后,露出了信笺的本来面目。信封已经发黄,封口上有青泥印,上面盖着一个印章,印章被磨得有些模糊,看不清楚原来的样子。
辰逸雪飞快地将里面的纸张抽出来,小心翼翼的展开纸片发软的笺纸。
读完信的内容,一贯冷静自持的辰逸雪微变了颜色。
这封信的主人竟是彼时尚在鞑靼不得归的宪宗上皇,根据信笺的上下文可以推测,通伯不止一次与之书信往来,其间还提及折冲都尉、赵成等人......
难道通伯同属宪宗旧部之一?
宪宗归朝后,通伯不辞而别是为了回去效忠旧主么?
辰逸雪手心有些湿腻,一种对未来的不可预见和担忧,是他这一刻除了震惊之外内心最强烈的感受。
作为宪宗旧部的通伯,当年是如何掩人耳目进入辰府当管事的?
父亲母亲究竟知不知情?
辰逸雪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仔细捋着脑中有些混乱的思绪。
他在想,母亲他们应该是不知道通伯的身份的,母亲远离朝堂,远离权贵圈子,就是不想卷入朝争里的是是非非。通伯属于宪宗旧部这一件事,到底要不要跟母亲通通气儿?
辰逸雪有些迷惘,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信笺和那一小块明黄色绢布,起身,拿起火折子,将之一并点燃烧毁了。
这信笺若是落在有心人手里,极有可能给整个辰府,带来了灭顶之灾......
辰逸雪唤了野天进来,将那团黑灰处理掉,又嘱咐他将通伯的房间暂时封了。
野天一一应下。
辰逸雪收拾起心情,先去耳房沐浴更衣,随后才往悦心居去,陪着金子一道用了晚膳。
... ...
因赶了一个多时辰的路,又解剖了三具尸体,金子疲累的很,晚膳过后,便让小瑜将床榻收拾好,早早上榻歇着了。
辰逸雪拿着书本在榻上陪着她,等金子入睡后,他才起身,出了院子。
茶庄里还有其他的仆从,他并不放心在庄子里召见暗卫,于是趁着低沉的夜色掩映,带着野天出门,往茶园里走去。
野天晓得郎君定是有要事要嘱咐,便主动留在茶园入口守着。
辰逸雪走入茶园内的小筑,倚着小筑门前的一丛修竹,唤了其中一名暗卫的名字。
只一瞬,那暗卫便如同魅影一般,从黑暗中闪现出来,矮身跪在辰逸雪身前,神色恭敬的参拜,等待主人的吩咐。
“暗中查一下通伯的下落,他极有可能往帝都的方向去了,寻到他的下落之后,不要打草惊蛇,留心他在上京城与什么人接触,准备做什么......”辰逸雪的声音清清冷冷,如同玉落珠盘。
暗卫佝着身子,黑色的身形掩在夜色里,不甚清晰,唯一一双鹰凖般的眸子,闪现着犀利的银芒。
“属下领命!”
辰逸雪的目光格外淡漠,他下达完命令,便不再多作停留,径直迈长腿,顺着茶园小径,走了出去。
******
翌日清晨,金子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身边早没有了辰逸雪的影子,金子从榻上弹坐起来,掀开身上的薄毯,挑开幔帐,唤了小瑜进来伺候。
“郎君呢?”金子一边穿衣,一边问道。
小瑜抿着嘴微笑,倾身为金子将腰封系好,低声回道:“郎君起榻洗漱后,就去了小厨房给少夫人做早餐了!”
金子露出甜甜的笑意,任由小瑜为自己梳头挽髻,随后去了耳房洗漱,出来的时候,外厢已经备好了早膳。
熬得绵软的银耳莲子粥,还有晶莹剔透的鱼皮虾饺,色香味儿俱全。
辰逸雪换了一袭笔挺的黑色长袍,端然跽坐在几边,见金子进来,笑着招手道:“时间刚刚好,快过来!”
金子笑着走过去,在他对面落座,吸了吸鼻子,点头称赞道:“给我家辰大神点三十二个赞,请继续保持,下次给你颁发一个年度最佳夫君奖!”
辰逸雪朗声一笑,拿起瓷碗,为金子舀了一碗莲子粥,送到她面前,故意做出一副谦逊的模样,“多谢夫人赞赏!为夫,诚惶诚恐!”
金子抿嘴微笑,含在嘴里的粥,满口甘甜!
小夫妻用过早膳后,刚漱过口,野天便进来禀报了。
元捕头抓了几个附和凶手年龄的小男孩,但不能确定究竟哪一个才是。另外一个就是在月朗山下的垃圾堆填区里找到了几根金条,还有两卷明黄色的物事。金条上有血指印,元慕怀疑这有可能是事发后凶手或者他的家人害怕被查到而丢弃的。
辰逸雪微微一怔,脑海中飞快地闪过野天说的那两卷明黄色物事......
他从软榻上站起来,瞥了金子一眼,冷静道:“珞珞,我过去看看,外头热,你就留在庄子里歇息吧!”
金子点头应好,嘱咐野天带上一把油纸伞。
野天应了声是,躬身跟在辰逸雪后面,出了茶庄。
第五百二十五章拜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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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逸雪和野天抵达小院大门的时候,元慕正好领着几个捕快从院内出来。
“辰郎君来了!”元慕黝黑沉肃的面容在阳光下泛着融融眩光,鹰钩鼻笔挺,一笑,两侧的法令纹便越发深邃了。
辰逸雪微微颔首,俊脸淡然的走过去,问道:“听说元捕头找到了几个符合年龄的孩子?”
“是,都是这月朗山上农户家的孩子,统共有五个,年龄分别在十岁至十四岁之间。只不过现在他们家的亲眷都将孩子护了起来,不肯将孩子交出来让我们查问,说担心吓到孩子!”元慕有些无奈的说道。
辰逸雪能理解,月朗山上的农户多半没见过什么世面,陡然看到那么多捕快上山,又出了人命案子,害怕吓到自家孩子,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从垃圾堆填区找回里的金条在哪儿?”辰逸雪不提那两卷明黄色的物事,心中有少许担忧,语调却是出奇的平稳淡漠。
“找了个匣子装着呢!”元慕笑了笑,摆手让一旁的老妖将东西送过来。
野天凑上前,接过匣子,在辰逸雪的示意下打开。
匣子里用白色的帕子裹着几条金条,金条上镂刻着花纹和小篆字体,辰逸雪清澈而锐利的眼眸在上面飞快的扫过,那两个字便清晰的映入眼帘。
御赐!
这是宪宗朝时期,上皇御赐给通伯的黄金。
通伯的身份已经毋庸置疑了。
辰逸雪面沉如水,敛眸看了元慕一眼,元慕神色如常,似乎并不关心除了案子以外的东西。
“辰郎君放心,这个匣子里的东西,除了某和老妖,无人看过!”
这是向辰逸雪表明了立场和态度!
辰逸雪站在原地,目光依然是倨傲而淡漠的。
元慕是个聪明人,他晓得有些事情,知道得太多,并不是好事,装聋作哑,将自己本分内的事情完成好,不该卷入的就置身事外,是聪明人的选择。
就如同他自己,若让他选择,他宁愿永远不知道通伯的真实身份,当掩埋已久的秘密被揭开,则昭示着会有不可预料的事情要发生。
辰逸雪不知道通伯与其他宪宗旧部究竟要做什么,是准备筹谋复辟么?
这是个成王败寇的时代,若是宪宗上皇动了心思,胜了还好,败了,就是万劫不复。通伯的过往被掀开来的话,辰庄上上下下逃不开被追究窝藏叛党的命运。
辰逸雪他看了一眼金条上的血指印,随后将匣子盖上,问道:“金条上的手指印元捕头你可曾比对过?”
“比对过了,与落地柜上的指印基本一致。”元慕恭敬回道。
这个时期,人们已经明白每个人的指纹都是第一无二无可复制的了,但比对指纹这样高超的技术还没有得到完善和提高。元慕所说的比对,不过是那两个指头纹凑在一起细细对照,在没有仪器设备的情况下,这样的比对,达不到百分百的精准。
辰逸雪一面听着元慕讲,一面迈步走进小院,一路上,他脑海中都在细细回放着昨天下午看到的案发现场的情况。
跨入西厢内,血腥的气息已经淡去,阳光透过高丽纸窗棂照进来,光柱里浮尘飞舞,榻上、墙壁上斑驳的血痕已经干涸氧化,呈现出一片狰狞的深褐色。
辰逸雪站在榻边沉吟了一息,忽而问道:“五个孩子中,可有左撇子?”
元慕微微一怔,旋即看向身后的老妖。
老妖忙低头,翻了翻早上做了调查记录的手册,点头道:“有一个,那孩子叫季晓聪,两个月前刚满十二岁。是个相当懂事的孩子,父亲承包了两亩茶园,母亲瘫痪在床,干农活、家务、做饭、喂养鸡鸭,照顾母亲和年幼的弟弟,忙里忙外的。赵氏也很喜欢他的敦厚肯吃苦,家里做好了饭菜,也常让他过来吃,邻居们对他都是交口称赞的!”
辰逸雪俊秀的眉眼间透出几分笑意,沉声道:“就带他过来,重新按一个指纹,再进行比对!”
老妖有些吃惊的看着元慕又看了看辰逸雪,疑惑道:“辰郎君,在下觉得这么乖巧的孩子,是这几个中最不像凶手的啊!”
元慕对辰逸雪有这百分之一百的崇拜和信任,他心里是信服辰逸雪的话的,可他也觉得老妖说得在理,便笑着问了一句:“辰郎君能解释一下么,这样某让人过去拿人,也有了底气!”
“死者赵氏死亡时的姿势是:头朝北墙,左手靠东墙仰面躺在榻上,凶手站在赵氏的右手边,赵氏头部一侧有落地柜阻隔,如果凶手是右手持斧头的话,砍出来的创口应该是纵向的或者斜行的。而昨天三娘在检验赵氏尸体,记录尸检情况的时候,就注明创口是水平的,那就只有左手持斧的人才能造成了!”辰逸雪不疾不徐的解释道。
元慕恍然大悟。
他自己站到榻旁,用左手比划着,恰好验证了辰逸雪的精准无比的解说。
他笑着点了点头,开口道:“某明白了,茉娘背部的创口是凶手骑跨在她的腰部用斧头的一角敲击形成的。创口平行排列,却全部偏向了左边,若是右手执斧,应该要向右边偏斜才对!”
老妖扬长声哦了一声,将册子合上,往腰上的束带一别,拱手对元慕和辰逸雪说道:“属下这就去将那小子抓了来,甭管他红口白牙的狡辩,先抓过来,是与不是,做个试验便一清二楚!”
元慕敛了笑瞪了他一眼,嘱咐他带上萧长空一道过去,别吓着人家。
老妖哈哈应了声是,疾步出了西厢。
房间内便只剩下辰逸雪和元慕了。
辰逸雪站在光影下,高挑的身影就如同一棵笔直的树。匣子里的那些金条和两卷圣旨,属于本案的证物,案子要呈堂的话,证物是要随之上缴的,到时候通伯的身份就会随之曝光。府尹赵传这两年紧抓政绩,就是为了评优,争取回上京城当京官的机会。通伯的身份就是他上升的一个最好踏板,他如何会放过?
到时候整个辰府牵扯其中,帝王之怒,山崩地裂......
就在辰逸雪还在沉吟的当口,元慕看了看左右,低声唤了一句:“辰郎君!”
辰逸雪回头,见元慕深邃幽沉的眸子紧锁着自己。
他侧首吩咐野天出去西厢门外守着。
野天应声退下,辰逸雪这才一脸平静的迎着元慕的眸子,淡淡道:“在下想拜托元捕头一件事!”
“辰郎君客气了,您请讲,只要某能做到的,某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元慕态度诚恳。
“在下的这个请求有些僭越无礼,但匣子里的东西呈上去,或许将搅起一场不可预见的腥风血雨。到时候不止是收留了通伯一家的辰府,整个月朗山的百姓亦将无辜受到牵连。”辰逸雪定定望着元慕,“没有这个匣子,凭借三娘的尸检报告以及现场的推理,要将凶手入罪,并不困难!”
元慕静默了一息,他刚看到那些金条和两卷明黄色圣旨的时候,心头也是大为震惊的。
他当时瞟了一眼金条上的落款,竟是宪宗朝时期的朝廷御赐,心更是怦怦跳个不停。通伯家中秘藏这宪宗朝时期的东西,这只能说明通伯曾经是个不凡之人。他不晓得辰家究竟对通伯的身份知不知情,但他不敢将证物曝光,这才匆匆让老妖寻个匣子来,连着两卷不曾打开细看的圣旨,一并放了进去。
瞧辰郎君刚刚的神情,想必是晓得通伯身份的了。
元慕虽然只是个小小捕头,却也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关系。
他本身亦不想牵扯其中,政治上的东西,可不是他能玩得动的,再说这件事情如今只他和辰郎君知道,私下卖个人情给辰郎君,那也未尝不可。
“辰郎君放心吧,某是知道轻重的人!今日,某并不曾看到这个匣子里头的东西!”元慕凛了凛神,严肃道。
辰逸雪淡漠冷冽的眸子里漾开了笑意。
和暖的,感激的笑意。
“多谢元捕头!”辰逸雪颔首致意。
“辰郎君言重了。” 元慕忙拱手佝身,随后含笑说了一句:“老妖那只泥猴子们,辰郎君自不必担心,某会亲自跟他说,保管不会透露出什么风声!”
辰逸雪淡然笑了笑,点点头。
西厢门外,野天侧身朝房内禀报道:“元捕头,郎君,老妖大哥将凶犯带回来了!”
房门吱呀被打开,元慕沉着脸,大步流星的走出来。
辰逸雪解决了一桩事情,心头的沉重渐次散去,面容依然是风轻云淡的,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缓步走出来,天井里,老妖正扯着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对元捕头道:“老大,这次是人赃俱获,我和长空过去的时候,这小子的爹正在柴火间里焚烧血衣,当即就被我拿刀挑了出来。衣裳被烧了大半,可剩下的这一半血衣,也足够当证据呈堂了!”
第五百二十六章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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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晓聪被老妖紧攥着手腕,面对无数双探究怀疑的目光,他早就吓得身子发颤,眼眶红红的,缩着脑袋不敢动弹。
元慕让老妖放开季晓聪,自己走到他身前,半蹲下身子,问他承不承认干下的坏事。
季晓聪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下来,小声抽泣了好久,才点头承认,是他杀了赵奶奶,是他杀了茉婶婶,是他杀了小莹莹......
“我娘瘫痪了,好几次差点儿救不回来,大夫说的那些名贵药材,我们都买不起。我弟弟一直哭,爹也一直哭,我们不想娘死啊,可我们没钱......”季晓聪呜呜哭道。
“你怎么知道赵奶奶屋里的那个落地柜里有钱银的?”元慕低声问了一句。
没有说金条,只说钱银。
“小时候我来赵奶奶家玩,我看到过赵奶奶打开过那个柜子。我还让赵奶奶再开一遍让我瞧瞧,赵奶奶却神秘兮兮的,不答应!”季晓聪抽噎道。
小孩子的记忆里是极好的,小时候的那一幕,长大了却依然记得。
“你为什么要杀人?”元慕继而问道。
“我偷了金子,赵奶奶就醒过来了!”季晓聪眼中露出了愧悔的神色,“赵奶奶认得我,我只好杀了她。我跑出西厢的时候,正好遇到了茉婶婶,她许是听到了声响,又看我浑身是血,就要来抓我,我只好把她也砍了。只是她力气好大,我跟她打了好久,最后才将她打败了,我用斧头敲她的后背,问她服不服气?”
元慕回头看了一眼神色淡然的辰逸雪,不由露出钦佩笑意。
辰郎君和金娘子真是神了啊,竟推敲得一丝不落。
“那你又为何要杀了莹莹?”元慕敛容,又问了一句。
“我不想杀她的。可她从屋里跑出来,一直坐在地上哭,我怕她的哭声引了人过来,就......”季晓聪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哽声道:“我不想的,我不想的......”
元慕叹了一口气,心头升起一股难言的哀伤。
他不曾想过,造成这个如此恶劣命案的真凶,是个才十二岁的少年郎。
“......你杀了莹莹,又为何要侮辱她?”元慕看着季晓聪,眼中眸光微显犀利。
季晓聪抬头,喏喏的问道:“我没侮辱她啊!”
“你为何要脱下莹莹的裤子?”元慕的语调稍稍加重。
季晓聪脸一阵通红,低下头,喃喃道:“我只是想看看男孩子和女孩子那里......有什么不同......”
天井里一片静默。
案情始末已经非常明朗了。
元慕沉沉地吐了一口浊气,命萧长空将口供记录好,先让季晓聪画押。
季晓聪泪眼婆娑的在口供上按了手指头,想起自己做下的错事,想起再也见不到娘,见不到爹爹和弟弟,他又掩面呜呜哭了起来。
老妖骂了几句小兔崽子,眼眶却也跟着泛红。
若是那穷凶恶极之徒,此刻他便会毫不犹豫的上去给他几拳头,可凶手是个半大不小的毛头小子,这让他下不去手。
为了偷给钱给瘫痪的娘亲治病,杀了三条无辜鲜活的生命,这......
这既让人觉得辛酸无奈又悲痛万分!
... ...
开堂以及对凶手的量刑,不是辰逸雪能够过问的事情,案子到此,他们侦探馆的任务便完成了。
辰逸雪让野天将匣子带上,径直回了茶庄。
匣子里的物事以及通伯的真实身份,辰逸雪不想让金子知道,徒增她的烦扰和担忧。
在路上,辰逸雪便吩咐野天寻个地方将匣子藏起来,等案子结了,通伯家眷的尸体发回敛葬,再一并把匣子给埋了。
野天知道事关重大,不敢轻忽,小心翼翼的将匣子收了起来。
金子趁着辰逸雪出门的当口,去了茶园巡视,而后又查看了近几个月茶庄的出入账。
辰家的茶叶如今已经成为胤朝回给友邦邻国的贡茶了,从初春到上月为止,送入内务府的贡茶便有五百斤之多。
辰家出品的茶叶需要经过多道制作工序,出产的量并不多,如今领了内务府的供奉,便更是有市无价了,普通权贵之家,轻易买不到月朗山辰家的茶叶。
账面做得很清晰,金子看起来并不费劲儿。
她看过之后,便将账册递给新提上来的管事,顺口问了几句有关于通伯的事情。
“通伯离开茶庄之前,可有留下什么话?”金子温声问道。
管事偷偷瞥了金子一眼,发现这位少夫人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忙敛眸,恭敬道:“通伯是茶庄大大管事,平素都是他安排事情,小的们听从吩咐指挥。那天通伯让小的以后管好账本和茶庄内的人事安排,小的只以为通伯是给机会小的锻炼,只欢天喜地的应下,承诺一定尽心尽力做好本分。而后通伯说要出去一趟,小的只以为是要回他自家小院,便没有多问,哪知道那日之后,通伯便再没有回来!”
金子看他的神态并不像作伪,便嘱咐他用心管理好茶庄,遇到拿不定主意的事情,便差人去辰府通报一声。
管事应声退下。
金子呼了一口气,心里还在想着通伯无缘无故失踪的缘故。
小瑜捧着冰盆进来,笑眯眯的说道:“少夫人,郎君回来了!”
金子抬头望向院门口,果真看到一脸淡漠的辰逸雪迈长腿往悦心居正堂走来。
“上一盏莲子茶!”金子吩咐道。
小瑜道是,将冰盆摆好,便出了堂屋。
今日的阳光明净,辰逸雪站在阳光灿烂的堂屋门口,越发显得高挑白皙,眉目清秀。
他长眸微敛,露出清浅笑意:“凶手抓到了,咱们的任务完成了!”
金子嘴角弯弯的,先是让守在廊下的丫头去打水过来,用皂角水给辰逸雪净好手,拿干净的帕子吸干水分。
辰逸雪笑眯眯的享受着妻子的伺候。
小瑜将莲子茶送进来后,便乖觉的退出堂屋,搬了个小杌子在廊下守着。
辰逸雪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这才说了上午抓获凶手的过程。
金子心里有些惋惜的,她记得这是她调查案件里第二起少年郎杀人的恶性事故了。
默默的在心中感慨一句: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心理健康的教育,一样重要。
二人都沉默了半晌,再看彼此时,都是默契而温柔的笑。
查办的案子多了,他们都已经学会和习惯在案子结束后,及时的抽出自己情绪,不让案情影响本身的生活!
“珞珞累么?若是不累,午膳后,咱们就回仙居府,案件后续与衙门的交接问题,得跟慕容瑾说一下,剩下的问题就让他去办!”辰逸雪拉着金子的手问道。
金子笑了笑,摇头道:“今天我可什么都没做,自然是不累的。”
她说完,起身喊了小瑜进来,吩咐她让大厨房早一刻上午膳,用过饭后,收拾好东西,准备回仙居府。
小瑜唱诺,很快便将膳食安排上来。
茶庄的管事金子早上已经都嘱咐过了,倒不必担心庄园的运作。
小夫妻俩简单地用过午饭后,便赶往渡口,乘船回仙居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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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朗山的这个案子,破案速度算是比较快的,两日往返来回,这应该是继除夕夜聂七娘那个案子后破案速度最快的一桩命案了。
回到辰府后,辰逸雪和金子先去了嫦曦院给辰老夫人请安。
事关辰家的月朗山,辰逸雪只能大致地跟辰老夫人讲了一下案情的始末,不过对于通伯的意外失踪,辰逸雪选择隐瞒。
金子先回了飘雪阁,桩妈妈昨日从骠骑将军府回来,这才听笑笑说娘子和郎君上月朗山查案子的事。她顾不上疲劳,换了衣裳,净了面之后,就去佛堂那边礼拜,希望郎君和娘子出堪顺利,平安归来。
每次出去查案,桩妈妈总是提心吊胆的,总担心他们俩会被歹徒凶手误伤,亦或者得罪了某些有背景的凶手,惹来报复。私下里桩妈妈也曾多次劝过金子,辰家家大业大,也不差侦探馆那点收入,索性关了吧。
不过金子却是淡淡笑了笑,不接话。
她和辰逸雪查案破案,不单是因为钱银的问题,更多的是一种精神上的寄托与追求。
人活着,不能没有追求的活着!
回来后,桩妈妈便喋喋地念叨了金子一顿。
金子乐呵呵的笑着,忙岔开话题,问了昨日她上骠骑将军府的事情。
“大婚日期老爷和柯府定下来了,择了下月的十八,不过路途遥远,柯二老爷只怕赶不回来给闺女送嫁,倒是柯娘子的表亲兄弟叔父会过来。大婚的礼服是交由毓秀庄定做的,也不费事儿。只迎亲的礼节,要按着上京城的流程来办,这在江南道倒是不多见的,也算是别致!”桩妈妈眉梢露出笑意,“这柯二夫人是个好说话的,她也知道阿郎如今只是个护卫,聘礼方面也说让金府对照一般世家娶亲的例子就可,不必铺张。”
金子便笑,这是柯家客套的说法。他们二房嫁的是嫡女,聘礼若是寒碜了,那是给双方打脸。金子晓得柯娘子的嫁妆定是不薄的,金府迎娶世家贵女,更要拿出十二分的诚意来。
她心中有了计较,聘礼安排她会寻个日子回趟金府,跟父亲好好商量商量。
第五百二十七章警示
大胤朝今年的年景不算太平。
七月初,延陵府那边一连几场大暴雨导致沅河决堤,引起了一场特大洪涝,延陵府半数百姓家园被毁,良田被淹,死伤无数。当地府尹赶忙将灾情上报朝廷,请求支援,英宗震怒。
延陵府的沅河是前年才发放银响加固修缮的,如今几场暴雨就导致决堤,这其中的猫腻不言而喻。
发下去修缮的银响没有落到实处,这定然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贪墨了。
英宗当即就派了户部尚书张志下去视察灾情,指导救援工作,顺便清查延陵府官场。
上京城的上空阴云密布,黑压压的一片罩在头顶,闷闷的不带一丝清风的气息,压抑得让人快要喘不过气来。
终于,酝酿了一个下午的暴雨,从天而降。
铜钱大小的雨点砸在琉璃瓦重檐屋顶上、树叶上,窗棂上,发出啪啪的脆响,灰暗的天色,将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雨幕中,有一人一骑乘风踏雨疾行而过,直奔皇城朱雀大门。
那人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动作利落地从马背上翻身下来,手探入怀中,取了令牌向冒雨戍守宫门的司卫甲士展示后,便大步走进甬道,往养心殿方向阔步走去。
福公公刚服侍英宗喝下药,端着药碗出来,便看到冒雨前来觐见的张云飞。
“福公公......”张云飞低声唤了一句,上前拱手略施了一礼。
福公公抬眸看他,惊讶道:“张大人怎么回来了?”
张云飞是今年英宗配给柯子俊的戍边副将。
张云飞一张黝黑粗糙的脸布满了雨水,他眨了眨泛着红丝的眼睛,哑声道:“七月初二,阴山关地龙翻身,整个关城被埋,城内百姓死了一半以上,守军亦有死伤......”
福公公听到阴山地龙翻身的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
阴山关可是最重要的一个边关关城呐,这是大胤朝抵御挡格鞑靼骑兵抢掠的一个最重要的屏障。阴山关城被毁,就等于被卸掉了一半的屏障,中门大开,将整个大胤朝曝露在鞑靼的兵刀之下。
遥想当年宪宗御驾亲征的那一役,整个帝国的灵魂人物被俘虏,阴山关口失守,鞑靼骑兵长驱直入,直逼上京城。
当年那一场保卫战打得有多么艰难,福公公历历在目。
英宗陛下临危授命,被推上了帝位,朝中并无大将可用,在万般无奈之下,大胆启用武举新人。当年的情势危急不可预料,英宗初登大宝,便面临着帝国飘摇的艰难挑战。在朝臣呼吁南迁的声浪下,他和几个肱骨大臣顶住压力,坚持守住上京城背水一战,直到最后将鞑虏驱逐出境。
那是用血泪白骨抒写的胜利一战啊,赢得有多么艰难!
而今若是鞑靼趁大胤朝遭此天灾人祸之际,撕毁和平条约,大举进攻侵犯的话,大胤朝岂不危险?
福公公很快便回过神来,他打了一个激灵,敛神对张云飞道:“张大人请稍等,老奴进去通报一声!”
张云飞拱了拱手,随后脱下斗笠蓑衣,等待英宗传召。
英宗这几月来一直深受失眠之苦,身体状况不容乐观。他刚刚喝了药,听着哗啦啦的雨声,慢慢有了倦意,正要进入梦乡之际,福公公蹑手蹑脚的进来了。
“陛下......”福公公低低唤了一句。
英宗浅眠,当即就清醒了过来,侧转脑袋,问了一句:“何事?”
“张云飞张大人快马急报:七月初二,阴山关地龙翻身,整个关城被毁,关内百姓死了一半以上,守军营地乃是帐篷,却亦有死伤!”福公公掩下心中的惊慌,直叙张云飞的话儿。
英宗猛地的从榻上弹坐起来,因起得动作过猛,刚刚喝下的汤药从食道中逆流上来,一股难言的苦涩混合着胃中的酸楚直冲脑门。
福公公惊呼了一声陛下,忙掏出帕子上前,为他拭去溢出鼻腔的黑褐色液体。
英宗被呛住,轻咳了几声,指了指矮几上的茶壶。
福公公会意,忙倒了一杯茶水送过来,扶着英宗的手臂,让他就着喝了几口。
勉强缓过气儿之后,英宗掩下惊慌的心情,让福公公去唤张云飞进来见驾。
... ...
暴雨从傍晚一直下到子夜仍不停歇,雨势不减,护城河的水位急剧高涨。
一辆辆罩着青油桐布的马车在御街上跑过,羊角灯在车辕上碰撞摇晃着,将灭复又燃。
很快,朱雀大门外停放着一圈马车,有内侍提着灯盏,撑着伞出来,将下马车的大臣迎了进去。
崇政殿内,此刻灯火辉煌。
朝臣们应召冒雨入宫觐见,虽都披了蓑衣斗笠,可众人的衣裳依然被雨水沾湿,深一块浅一块的,就像挂着一幅幅地图。
阴山关地龙翻身的事情,让整个朝廷震惊,而整个关城被毁,这让朝臣们更加惊疑难当。
这该是多么严重的地震呐?
地震在古代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相较于洪涝,地震发生的几率不高,且古人迷信,他们认为地震是地下的鳌鱼翻身,是上苍给人间的一个警示。
什么时候上苍要给人间警示呢?
是对当朝天子不满的时候!
如果当朝皇帝不作为,或者是胡乱作为的时候,上苍就会用天灾来警示他。
因而这一次阴山如此史无前例的严重灾情传了过来,多半臣子们明面上不敢说什么,但心中却默默地将这个矛头指向了英宗。
自从宪宗归来,英宗对上皇的种种态度以及作为,满朝臣都是有目共睹的。
而后太子和惠王纷纷谋逆,各地方天灾人祸不断,莫不是上苍对英宗的不满么?
然当务之急不是去责怪英宗帝行,而是如何调集兵力去护卫阴山关以及关城灾后重建的问题。
朝臣在养心殿七嘴八舌的谈论着,整个宫殿一片闹哄哄的声响,犹如早市一半喧闹。
... ...
而此刻在省吾宫卧榻听雨的宪宗,同样睡不着觉。
在半个月前,英宗突然撤走了暗卫的监视。
许是宪宗的逆来顺受,让英宗放松警惕,又许是英宗需要调动到暗卫去做其他的事情,便将静谧如枯井的省吾宫暗卫撤走了。
暗卫的本领是来无影,去无踪,如同鬼魅一般如影随形,神出鬼没。因而自己的身边是否有暗卫存在,宪宗是不知道的。
暴雨声在耳边哗啦啦的响着,寝殿内一片暗沉,宪宗睁着一双清泓如许的眸子凝着虚空,怔怔出神。
窗棂处传来了一道微响,有风夹着雨丝飘进来。
宪宗警醒的朝着窗口的位置望去,昏暗中赫然站着一个雕像一般的黑影。
“你是谁?”宪宗急促的问话里掩藏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惊慌。
那黑影口中发出一声轻嘘,紧接着,身形微微弯了弯,压低声唤了一声:“上皇!”
宪宗看不清楚黑影的容貌,只是那人身上并没有携带杀气,这让他紧绷的情绪得到了缓和。他默然不语,等着那黑影自说来意!
“属下奉公孙领卫之命,特来告诉上皇一声,我等从未放弃上皇,定会为上皇谋得复辟最佳时机,请您耐心等待!”
宪宗的心湖因黑影的话语泛起了层层波澜。
公孙勇么?
他还在坚守着银龙卫么?
宪宗在英宗的步步紧逼之下,唤起了复辟的决心和信念,可他一介囚徒,空有一腔热情,又与外面的旧部失联,没有人力物力天时地利相助,他的复辟之路并不好走。
省吾宫外面有禁卫军守着,宫外的旧部要将消息传递进来,真是千难万难。
能在此刻出入宫禁,且是如此打扮的,非英宗暗卫营的人莫属。
虽然他能说出公孙勇的名字,可安知这不是英宗的试探?
宪宗谨慎,他不敢轻易相信眼前之人。
久得不到只言片语的回复,黑影晓得宪宗这是不相信他。
他犀利的眸子微闪了闪,从怀中取出将才携带出来的信物,递上前去。
眼前银色炫光闪烁,寝殿的墙壁一侧,赫然倒映着一条银色盘龙。
这是银龙印!
银龙卫是宪宗在朝时期亲自创办的一直暗卫队伍,银龙印是暗卫的凭证和勋章,代表着他所隶属的身份。
银龙暗卫营是他的心腹公孙勇所统领着的,当年出征鞑靼的时候,银龙暗卫营并不曾随行。
在宪宗被俘掳后,公孙勇曾率领暗卫夜袭鞑靼,企图救出宪宗,可惜鞑靼那时候将宪宗当成了勒索胤朝最有利的筹码,看守防御亦是铜墙铁壁,公孙勇的几次夜袭,都未能成功营救出宪宗。
为了保存实力,沐千山回朝后,便让整支暗卫营退隐。沐千山知道公孙勇对宪宗忠心耿耿,便将宪宗交由他管保的玉玺一并交给了公孙勇,他们都深信,有朝一日宪宗能从鞑靼回来,到时候有了玉玺在手,英宗那个临时帝王只能乖乖下台。
可他们这一等,就是十九年。
十九年来,他们从未停止过努力,从未停止过筹谋。
作为宪宗皇帝最信任的心腹,他们费了很多心思才在鞑靼找到了愿意帮他们传递消息的线人,可不知为何最终还是走漏了消息,多次苦心安排好的计划都因英宗的狠下杀手而不得不搁置。
沐千山入狱,可他昔日在军营中的弟兄们还在。这十几年来,公孙勇便是通过银龙暗卫与他们互通消息,为了将来复辟的计划不再受阻,他们将自己培养出来的暗卫以各种各样的渠道尝试打入英宗亲卫队。
其中有所牺牲,却也有成功的,眼前站在宪宗面前的这个暗卫许博就是。
(ps:吐血,磨了四个小时,就写了这一章,泪奔~~)
第五百二十八章处理
许博他已经在英宗的亲卫队里面,成功潜伏了将近八年的时间。
在英宗想要利用匕首案事件杀掉宪宗的那一次,许博就跟在主审张公公的那名暗卫营首领身边。
他表面装得冷酷无情,若无其事,可心里的焦虑与慌乱,却找不到谁人可以倾诉。
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棋子,也有棋子的无奈和身不由己。他不知道暗卫营里是否还有他的同类,在消息未能成功传达出去之前,他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
若是张公公那几个内监受不住酷刑招出宪宗上皇,全了英宗大愿,那他们这些旧部,也是无能为力,无力回天。
所幸,上苍庇佑,让宪宗逃过劫难。
多少句苍白的口头证明,都不如银龙印更具说服力。
宪宗信了许博的话。
他心头是欣喜的,同时,也有深深的愧疚。
他何德何能啊?能让他们如此死心塌地的效忠着自己?
宪宗稳下心神,点头对许博说道:“我知道了。此地不宜久留,你快回去吧!”
宪宗不知道这四周是否还有英宗其他的暗卫在,就算没有,宫门外面可还有禁卫军守卫着,他多留一会儿,被发现的危险就多了一分。
许博压低声音,恭敬回道:“属下自会小心的。属下是借着大雨掩饰过来,外头能见度较低,应该不会被人察觉。陛下已经将暗卫撤退了,上皇放心。”
宪宗露出一丝讶然,还未及开口,便又听许博言简意赅地说了七月初发生的几件大事。
复辟党们想要利用这几起天灾人祸做做文章,至于个中操作流程如何,许博亦不清楚,只能将公孙领卫的大致意思带到。
宪宗能预料他们将要如何利用洪涝和地龙翻身的事情做文章。
地震,这还是大胤朝立朝以来的第一次吧?
这个时候,流言的攻击是最厉害不过的。
英宗的冷硬心肠六亲不认,最终只能招来天怒人怨,天灾人祸。
瞧,延陵府的洪涝,阴山关的地震,便是上苍给予英宗的最大警示......
宪宗默然的点点头,摆了摆手道:“我会耐心等待的,你去吧!”
许博拱手施了一礼,将银龙印贴身藏好,身形一闪,如鬼魅一般掠过窗棂,转瞬即逝。
宪宗走到窗边,外头雨势不减,砸在琉璃瓦顶,啪啪作响。黑暗中,他看不到连接天地的雨幕,只伸出一只手,感受那硕大的雨滴,拍打在手心里的感觉。
冰凉,带着一丝微痒,一丝刺痛。
被囚禁在省吾宫里的宪宗,完全不知道外面的情况究竟如何了。
公孙勇让他耐心等待,如今的他的确是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了的,只是他还是会担忧,单凭宫外的那股残留势力,复辟,真的能够成功么?
宪宗呆呆望着黑沉沉的天地,思绪渐渐飞远。
... ...
当然,单凭一支实力不俗的暗卫队伍就想要完成复辟大业,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目前由公孙勇牵头,为宪宗筹谋复辟大业这股潜流的核心人物,是一个满怀仇恨和抱负的人。
这个人,就叫做穆卫。
穆卫是当朝副左都御史。
可十九年前的他,并不叫穆卫,而是叫卫吉贞。
宪宗亲征鞑靼被俘之后,他的命运也随之被改写。
阴山关被破,鞑靼铁骑长驱直入,直逼上京城。整个上京城人心惶惶,新帝英宗在仓惶之下登基,朝堂对于拟战策略问题争吵不休,当年卫吉贞在朝堂上说了一句话:“今天命已去,唯有南迁可以避祸!”
也就是因为他的这一句话,被满朝臣的同袍鄙视嘲笑,更有人给英宗上言,凡是提出南迁之人,都是在动摇军心,蛊惑人心不安,应该杀之以儆效尤。
英宗初登大宝,不宜沾染血腥,便没有杀了卫吉贞,可他却受到了英宗严厉的训斥。
卫吉贞想不明白,自己会因为一句话被群臣视为贪生怕死的小人。
其实那时候形势严峻,很多人都想着南迁避祸,他不过是说出了他们的心声罢了,为何要将所有罪过归于他一人身上?
他很是失落,而后每一天上朝时,都会有很多人在暗中对他指指点点,嘲讽他说道:“这不就是那个建议南迁的胆小鬼么?”
更有一些脾气大的朝臣,当众给他难堪没脸。这样的侮辱,对于一个饱读诗书,将名誉看得比生命更重要的人来说,是天大的耻辱。可十年的寒窗苦读,挣得功名在身,得来不易,他舍不得放弃。至此后,他只能每天在白眼中上朝下朝,兢兢业业的将分内事做好,他以为只要自己努力,他们会看到自己的付出,可事实证明,无论他多么用功,都抵不过当年在朝堂上的那一句话。
他绝望了,对他的仕途绝望了,也对自己的人生绝望了。
他想改变自己的窘境,却得不到任何人的帮助。
直到有一天,他下定决心递上了致仕的折子,退出了朝堂这个大舞台,在自己的老家户籍所在地换了一个新的名字,改头换面后凭自己的实力再一次通过科举走上他人生的另一条康庄大道。
穆卫,考入翰林院之后,被英宗下派到地方当官。
他本身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且具有很强的处理政务的能力,在短短几年的外派生涯里,凭自己的优秀功绩被调回上京城任京官,而后一路从入朝朝拜的最末排,慢慢往前爬,直到坐上如今副左都御史的职位。
他的人生,有了新的转机。
可这其中付出的努力和辛酸,谁人知道?
在他的心中,一刻也没有忘记过自己曾经受到的侮辱和讽刺,他在静静地等待。
等待复仇机会的到来。
宪宗上皇的回归,就是他最好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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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一直下到第二日寅时末才渐渐收了势。
崇政殿内,英宗与众朝臣对于阴山关地震后的紧急处理也已经商议妥当。
其一,先从南疆调派两万驻军日夜兼程赶往阴山关城守关,以防鞑靼突袭。
其二,从太医院抽调太医,再从上京城内招募民间大夫,组成一支医援救护队,赶往阴山边关救治受灾百姓和受伤官兵。
其三,是灾后重建问题。目前,除阴山关地震需要大量救灾银响之外,还有延陵府的洪涝急需朝廷拨款,一时之间要从国库拿出大批的钱银,会导致国库虚空。
众臣们商议了一个晚上,结果是要向分封藩王和权贵大阀募捐。
商洽妥当,将各项工作落实下去,朝臣们领了沉甸甸的任务后,这才相搀扶着出了崇政殿。
从昨天晚上入宫见驾到此刻将各项任务商讨完毕,已经是四个多时辰过去了。
一夜未眠,朝臣们的脸色都苍白而憔悴,而顶着最大的压力的英宗,则是更甚。
待所有臣工都退出崇政殿后,英宗微胖的身子,摇摇欲坠。
福公公上前扶住了他,忙劝了一句:“陛下,奴才伺候您洗漱,再好好的回寝宫歇上一觉吧!”
英宗晓得自己的身体。
每况愈下,从昨天傍晚一直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他身体的极限了。
“嗯!”英宗沉若千钧地吐了一口气,由着福公公搀着回了养心殿。
简单地洗漱后,他便上了榻歇息。
明明身上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条经络都在叫嚣着疲惫,可偏偏闭着眼睛,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他的失眠症已经这般顽固了么?
英宗躺在榻上,脑袋乱哄哄的。他在想,他从登基至今,兢兢业业,爱民如子,为了大胤朝的强盛辉煌不懈地努力着,究竟上苍对他还有什么不满的地方?
因为他对宪宗的不容么?
英宗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换位思考,若是自己处在宪宗的位置,而宪宗此刻手握至高无上的皇权,为了捍卫皇权统治,杀了自己乃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古来帝者弑父杀兄,手足相残的比比皆是,他们不一样能成为千古明君么?
他们能,为何他不能?
福公公蹑手蹑脚的将安息香点燃,盖上金猊瑞兽熏炉,佝着身子缓缓地退出了寝殿。
英宗唇角露出一丝苦笑,而今他只能靠着安息香,才能偷得一阵安眠。
他望着帐顶,恍惚间想起了儿时他与宪宗一起去未央宫给母后请安的情形。
那时候,他们的感情是极好的。
宪宗比他年长,对他这个弟弟很是疼爱谦让,而自己也极喜欢跟着兄长。
母后偏疼他,对宪宗却是有些冷淡的。他总担心兄长因此不开心,有时候母后留给自己的糖糕点心,他舍不得自己一个人吃,总要留着,待见了兄长与之分享。在犯了错误的时候,宪宗总会将自己护在身后,自己一力承当所有罪责。
还记得幼年时候的他问宪宗为何要一个人挨骂,他说:“因为你是我弟弟,皇兄要护着你!”
那时候他是哭着鼻子对宪宗道:“要处罚就一起处罚,两个人一起领罚,皇兄才不会孤单!”
那时候的情感啊,澄澈而真挚,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可是,儿时的兄友弟恭,如今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英宗觉得眼角有些涩涩的,视线中看到的影像越来越模糊,直到渐渐变成一片黑暗。
第五百二十九章风潮
阴山关城因地龙翻身被埋的事情,第二日就在上京城内传开了。
坊间茶楼,大街小巷,百姓们口耳相传,无一不是在谈论此事。
大雨初霁,阴云将将散去,天际升起一架五彩斑斓的彩虹,美得让人目眩。可上京城内的百姓们惶惶难安,谁也没有心思停下来去好好欣赏那片美丽的风景。
有惜命的,一听说阴山关塌陷,害怕上京城被鞑子长驱直入,便开始着手准备起南迁了。
雇船的雇船,收拾家当的收拾家当。
城门口的往来人流骤增,络绎不绝,好不热闹。
几日后城门外开始出现大批大批的流民,都是从阴山关那边逃难而来的。
有提倡善举的大户人家开始出来摆粥棚,煮粥、散粥。
京兆尹衙门这些天也派了卫队出来巡视治安,乱哄哄的上京城,总算恢复了些许安宁。
柳宅那边,柳夫人听说有不少难民在家门口晃荡,便嘱咐着管事婆子们将粥棚搭起来,每天定时定量的煮些米粥,在门口散粥。
婆子们应下后,便各自下去忙活。
柳夫人心头揣揣的,她也在担心鞑靼那边会趁着阴山关的塌陷大举进攻,那上京城无疑是首当其冲的。十九年前的那一场大规模的京都保卫战,血流成河,尸骨累累,一幕幕的景象在眼前一闪而过,恍若昨日。
她最近这些天也总是寝食难安。
柳若涵从去年春宴定下亲事以来,这大婚礼便是一波三折。本来前几日宫中礼部有公公过来通报,说钦天监已经重新选好了大婚的日子,就在这个月末。可如今看来,这大婚典礼多半又要搁置了。
柳夫人因为此事,心闹得慌,有时候甚至会暗暗垂泪,又不敢叫闺女知道。
... ...
粥棚摆了两日,开始还好,难民们还会排着队领粥,可上京城内的难民与日俱增,到了第三天的时候,有很多的难民因排到最后,都没能领到粥,便开始闹腾起来,不止煮粥的米被抢走了,连锅也被抢了。
那些难民蜂拥而上,只差闯到家里来抢掠了。
婆子们吓得三魂去了七魄,赶忙回了府,将大门紧紧闭上。
因这件事之后,城中大户们都心有余悸,再不敢出来搭棚赠粥了。
街上乱哄哄的,朝廷上下百官亦是忙得焦头烂额。
而就在这时候,上京城的城郊有百姓发现了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
出现巨石没有什么,可巨石上的字,却让本就不甚稳定的局势变得更加动荡起来。
巨石上鬼斧神工的凿刻着一行字:“上皇君临天下十一载,是天下之父也,陛下亲受册封,是上皇之臣也。上皇荣归,陛下不事,乃枉顾纲常伦理。为君不仁,山河俱怒!”
这句话不必解释,就连市井白丁都能晓得它的意思。
矛头直指当今圣上。
百姓们纷纷猜测,这巨石乃是天石,是上苍从天而降对陛下的警告。是因为连天神也看不惯陛下对上皇的不敬不孝,所以才会山河俱怒。
延陵府不就是发了洪涝么?还有阴山的地震,正好印证了这一点啊!
这个消息,很快便传到了英宗耳中。
果不其然,英宗暴跳如雷。
当时天色已晚,若非十万火急之事,一般情况是不会再召臣工入朝议事的,有什么事情也会留待第二日上早朝再说。可英宗愤怒难当,连夜传召了京兆尹,命京兆尹衙门彻查此事,将所有造谣生事者,全部抓起来,全力追捕暗中布局、导演这出戏码的元凶,定要将那人严刑拷打,凌迟处死。
很快,有大批议论此事的群众被抓捕拘禁。经过摸索排查之后,京兆尹衙门逮捕了七八名当天晚上去过城郊巨石所在地的壮丁。几个壮丁被抓捕后,负责审讯的衙差要他们说出与省吾宫的关系以及受何人指使,企图利用这件事将宪宗一并解决掉。可这几个壮丁很有骨气,被折辱得奄奄一息,依然不吐一个字。
这几个壮丁和大批群众的被捕,非但没有消除流言的声音,反而引起了一场更大的风潮。
不知是谁最先开始嚷了起来,要英宗陛下禅位,将皇位奉还给上皇宪宗。
一时之间,上京城内外人声鼎沸,纷纷拿着天降巨石,地龙翻身说事,声讨英宗下台,请求让宪宗复辟。
英宗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今日这般局面。他的皇位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在越来越大的压力下,他的情绪近乎疯狂。
英宗不顾朝臣劝谏,下令将第一批逮捕入狱传播流言的百姓杀了。
天子之怒,伏尸千里!
血腥让上京城的百姓们人人自危,这场闹腾了半个多月的流言风潮,在英宗的强硬手腕下,渐渐平息下去。
而后,朝廷向各地藩王和权贵大阀募捐灾后重建的款项。
这道旨令颁布下去后,也是怨声载道的。
河南王甚至上书朝廷哭穷,说他的封地贫瘠得厉害,实在拿不出银子来。
有一则有二,其他藩王也跟着效仿,实在装不下去的,也要争取将限定的募捐款项减半。
家国有难,匹夫有责!
可瞧瞧这些大胤朝的王孙贵族们......
多方的压力像巨浪一般朝着英宗汹涌而至,英宗心力交瘁,他狠下心肠,朱笔一挥,但凡不遵照朝廷指示的,全部羁押候审。
龙廷轩在收到地震急报的第二日,便启程赶往阴山坐镇。
与柯子俊联手将阴山关城的守卫布防稳固后,他便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这才知道短短半月,上京城竟发生了这么的恶性事故。
看这些日子父皇为了家国大事操碎了心,他心中亦有不舍与心疼。他担心英宗的手段太过去强硬,反而会给拥护宪宗复辟大反动党派增添助力。
他仔细斟酌过后,主动请缨道:“父皇,募捐款项这件事,就交由儿臣去办吧,您的做法虽然直接了当,可却太过于冷硬,只怕让那些人更与咱们离了心。儿臣亲自去向他们要,去了他们的封地,还怕寻不到他们的把柄么?儿臣有把握让他们一分不少的吐出来!”
英宗布满倦容的脸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他沉吟了一息,最后点头应了龙廷轩所求。
他明白,要让自己的皇位稳稳当当,必须尽快的立下新的储君。
宪宗的存在是个极大的威胁,可惜在这个当口,他不能对他有所动作,否则,这笔账定是算在了他头上。
各项工作已经展开进行,龙廷轩领了英宗圣旨,回了逍遥王府洗漱收拾之后,便准备再次出发,往各个藩王封地而去。
... ...
龙廷轩的大婚典礼,是再一次搁置了。
他一直在逃避大婚,可一连几次提上日程的婚礼,都因各种各样的外力问题而不得不取消搁置的时候,他心底深处还是隐隐有些愧疚的。
对他的准王妃感到愧疚。
龙廷轩很清楚自己对璎珞的感觉,第一次那么深刻的记住一个人,那么强烈的想要拥有一个人,这便是爱了吧?
可惜天意弄人,他最终只成了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对于准王妃柳若涵,龙廷轩只与她有过几面之缘,那是与璎珞性格截然不同的一个女子。
温婉得,就如同一阵和暖的春风......
这样一个女子,品行容貌,无疑都是出众而美好的。
只是,情爱这些东西,向来不由人。龙廷轩承认自己并不排斥柳若涵,或许有一丝丝的喜欢,但爱,或许还没有吧?
他在书房里转了一圈,走出廊外的时候,似想到了什么,随即唤了阿桑进来。
“少主......”阿桑正在帮龙廷轩整理细软,忙里忙外,脚不沾地。
“听说柳娘子最近在学埙,本王记得前年梁王不是送了一个上好的泥金紫砂埙么?去找出来,派人给送过去!”龙廷轩扬手吩咐道。
阿桑眨了眨眼,有些不可置信的看了龙廷轩一眼。
这是定亲以来,少主第一次主动要给柳家娘子送东西呢。
这是不是意味着少主已经放下了金娘子,接受了柳娘子呢?
这问题冒出来后,阿桑真想扇自己俩耳光。
柳娘子可是名正言顺的未来王妃啊,少主不接受能成么?
他笑着应了声是,屁颠屁颠的开库房去找那只埙去了。
阿桑亲自给柳若涵送礼物,这让柳夫人欣喜若狂。
她亲自煮了茶汤招待阿桑,又问了龙廷轩的近况。
阿桑将少主将远行的事情告知柳夫人和柳娘子,柳夫人满脸的担忧,而柳若涵则比较平静。
在她看来,身为皇子,本该如此。
柳夫人喋喋的吩咐阿桑要让王爷多多保重,身边多带些护卫,若往南边热带地方的话,要随身带一些防暑防疫的药材......
阿桑一一应下,心想这柳夫人比起容妃娘娘还要啰嗦。
柳若涵安安静静的坐着,只在一旁听母亲和阿桑说话。
直到阿桑起身准备告辞的时候,柳若涵才犹犹豫豫了片刻,摘下随身携带的一个香囊,递给阿桑,柔声细语道:“劳烦阿桑公公替我将这个香囊交给王爷,里面是一枚平安符,是我从天龙寺里求来的,希望能保王爷一路平安顺遂!”
阿桑笑着收下,行了礼之后,便回了逍遥王府。
第五百三十章有了
阿桑回来的时候,龙廷轩正在花厅里用着午膳。
“少主!”阿桑躬身施了一礼,麻利利的将柳若涵让他带回来的香囊呈了上去。
龙廷轩放下筷子,接过一旁婢子递上来的手帕,轻轻擦了擦嘴角,漱口净手后,这才瞟了几上的香囊,挑眉问道:“这是什么?”
“是柳娘子让老奴给少主您带过来的!”阿桑捻着兰花指,笑道:“柳娘子特意从天龙寺求来的平安符,说是保佑少主您一路平安。”
龙廷轩信手捻起几上绣着并蒂莲的香囊看了一眼,绣工精致,针脚细腻,并蒂莲绣了阴影,花瓣显得越发立体,几可乱真,可见柳家娘子的女红针黹手艺别样出色。
他唇角扬起一抹淡笑,不置一语,只将香囊扣在掌心,起身走出花厅。
外面,缠绵了几日的阴霾终于散去。太阳从云层中露脸,金黄的阳光遍洒整个院落,满目都是葱翠的林木和姹紫嫣红的花品。
“下去安排一下,一刻钟后轻车简从出发!”龙廷轩低声吩咐阿桑。
“是!”阿桑应了一声,快步走出院子。
片刻后,一辆低调古朴的马车便从逍遥王府驶出,径直奔向城门。
... ...
阴山的地震、延陵府的洪涝、上京城的紧张局势,这些都不曾影响到十万八千里外的仙居府。
仙居府今年还算风调雨顺。
既没有发生旱灾,也没有发生洪涝,百姓们安居乐业,只偶尔会在茶余饭后、私下里谈论其他州府郡县的灾情情况。
听说庵埠县的圣母庙香火越发旺盛了,就连桃源县、州府以及临近几个县城的善男信女都慕名前往祭拜,祈求流年顺利吉祥。
仙居府府尹赵传近几日办了一个募捐大会,且在府尹衙门外面也贴了告示,召集信善人士踊跃捐款,为灾区重建献上一分心意。
赵传这两年在仙居府的政绩有目共睹,他出来带头,金昊钦、元慕以及衙门的一众捕快等,都纷纷效仿,很快,便带动了整个州府的捐献热潮。
辰府作为仙居府的权贵代表,自是不能落于人后的。
辰逸雪请示了辰老夫人的意思后,向朝廷捐献了两万两白银。
赵传办这个募捐大会的目的,其实也是为了他自己的翟升在做打算。辰府作为仙居府的权贵代表,率先做了榜样,其他的门阀自然也会跟着做出相应的表示,这如何能叫他不感动?
一大清早,赵传在上衙门办公之前,来访了。
野天给内院的笑笑递了话,辰逸雪起榻洗漱,去了外院招待。
而金子这厢,还睡得香甜。
她在被褥中懒懒地动了动身子,黛眉微微蹙起,只觉得浑身酸痛。
她低低嘤咛了一声,睁开眸子。身边早已没有了辰逸雪的身影,金子侧着脑袋,伸出手挑开幔帐,唤了一声:“青青!”
青青和小瑜一直在廊下候着,准备伺候金子起榻,听到声响过后,忙推门进来,一面应道:“娘子,您醒了?”
“什么时辰了?”金子问道。
“快巳时了!”青青一面将幔帐收起,用金钩收拢,一面回道。
金子坐起身来,嘱咐青青去耳房备好沐浴的温水。昨晚俩人闹腾得太晚了,只简单的清理了一下,并没有沐浴。
青青脸微微发红,一面帮着金子将外袍穿上,一面抿着嘴头低声笑道:“郎君真疼娘子呢。您就快要有小郎君了吧?”
小瑜正在收拾床榻,从凌乱的床单上隐约可见一丝狼藉,再加上青青这么个没有门把的嘴说出来的话,让她不觉也跟着脸红发烫。
金子轻轻咳了咳,因这小妮子的话而微窘,可手还是不由自主的轻轻捏了捏自己的脉搏。
脉搏按之有力,圆润如同滚珠,是喜脉!
金子微微怔了怔神。
三娘的这具身子月事一向不大准,她大婚后自己调理了一阵子才开始恢复正常的。只不过这阵子为了查案,又为了分心金昊钦的大婚事宜而没怎么在意,现在算算,好像月事也有四十多天没来了呢!
现在这个脉象,真的在向她证明,她真的......怀孕了么?
她心中狂跳起来,若真是怀孕了的话,那这阵子他们没有节制的折腾,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倒真是万幸了。
不过医者向来不能自医,金子对自己扶的脉并能百分百的确定。
若是辰语瞳在府中就好了.......
金子没有将这个还没有完全坐实的消息告示底下的丫头。她趿了木屐,去了耳房由青青伺候着更衣洗漱,准备用过早膳后,便启程赶回桃源县。
“娘子,还要带上一套头面么?”青青为金子梳了一个垂挂髻,在鬓角斜斜的地插上两朵青玉碧玺珠花,看了看镜中姿容端雅的金子问道。
金子摇了摇头,笑道:“明日是阿兄和柯娘子的大婚,婚礼的主角是柯娘子,本娘子怎好抢了她的风头,端庄淡雅便很好!”
青青抿嘴应了声是,帮着金子在手腕上戴上两只同色系的碧玺金手钏。
“礼物都准备好了么?”金子问道。
“都备好了,桩妈妈亲手安排的,娘子放心!”青青应道。
桩妈妈对金昊钦的婚事有多么上心,金子一清二楚,由她出手安排置办定然是妥帖的。
“娘子可要先用膳?”青青问道。
金子刚想说等一会儿,转头看向院子时,便看到院外的甬道上遥遥出现了一个身影。
“摆上吧!”金子不紧不慢的说了一句,声音里带了一丝笑意。
青青顺着金子的视线望出去,刚好看到辰逸雪一袭天青色的天丝锦长袍,闲庭信步的走进来。
她撇过头,偷偷抿着嘴笑。
她发现娘子大婚后,性子变得似水温柔,特别是在面对郎君的时候......
桩妈妈说得对,郎君和娘子琴瑟和鸣,她们当差也当得高兴啊。
青青给辰逸雪行了礼之后,便下去传膳。
“赵府尹走了?”金子问道。
刚刚沐浴的时候,青青那张大嘴巴已经将赵传一大早来拜访的事情说了。
辰逸雪嗯了一声,拉了金子的手在几边坐下。
青青和小瑜二人将膳食端上来,小夫妻俩不用人伺候,她们便乖觉地退到廊下去。
金子喝了一口新鲜研磨的豆浆,拿起一个肉包子,才咬了一口,黛眉一蹙,一股恶心的感觉从胃中冲了起来,她倾斜着身子,捂着嘴干呕起来。
辰逸雪吓了一跳,忙挪到她身边,搂着她的紧张问道:“珞珞,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金子清秀白皙的小脸皱成了一团,她指了指瓷盘上放着的咬了一半的肉包子,低低道:“我闻不了那个味道......”
辰逸雪怀疑是肉包子不新鲜,便拿起金子吃过的那个咬了一口,肉质鲜嫩,味道十分鲜美,跟以前做的一样,是金子喜欢的口味,怎么现在就闻不得这个味道了?
辰逸雪与金子靠得近,他刚拿起包子的时候,那股肉香的味道便又在她鼻翼间氤氲开来。
金子胃中一阵翻江倒海,来不及找痰盂,捧着一个瓷碗哇哇的吐了起来。
其实她还没有用早膳,胃中并没有东西,只呕了几口黄胆水,辛苦得她眼泪都掉下来了。
辰逸雪慌了,一把将金子打横抱了起来,快步走到内厢,将她放在榻上。
“珞珞,我先让青青进来伺候,再让野天去请大夫过来......”
金子拉着他的手,摇了摇头,刚刚那阵恶心的感觉已经给了她一个明确的答案了,她真的是怀孕了!
金子嘴里有些发苦,开声让辰逸雪倒一杯水给她漱口,随后才抿着嘴微笑,看着辰逸雪道:“逸雪,你要当父亲了!”
辰逸雪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再次确认道:“珞珞,你......有了?”
金子含羞点点头。
辰逸雪清隽出尘的面容掩不住欣喜若狂的笑意。他笑出了声,手想要触摸一下金子的腹部,可有担心自己的举动会影响胎气,修长的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下,竟不知道该放往何处。
初为人父的喜悦,让他激动得眼角微微湿热。
金子看着他,甜甜的笑着,她觉得这一刻的辰大神,好看极了,带着父爱光辉的男人,比朗日更加炫目。
辰逸雪握了握金子的手,随后唤了青青进来,让她传话给野天,马上请一个大夫过来。
孕期的禁忌,还是要听听外头大夫的建议,毕竟他们都是初为人父母,很多事情都不懂呢。
不多时,大夫便过来了,请的是仙居府平安堂的一名老大夫。
大夫扶了脉之后,忙拱手笑道:“恭喜郎君和夫人,府上要添小郎君了......”
青青差点儿惊叫了起来,她早上才刚刚戏言娘子快要有小郎君,果真让她说中了!
她开心得一个劲儿的叫好,手舞足蹈的站不住,说要去将好消息说给桩妈妈和笑笑姐听,还要去告诉老夫人......
辰逸雪由着她去了,他也高兴得手足无措。
金子还是比较冷静的,她细细问了大夫要注意的事项。
老大夫尽职的一一说明,最后开了几剂安胎药,收了诊金后便告退了。
不多时,笑笑和桩妈妈便赶过来了,二人皆是喜上眉梢,先给辰逸雪和金子道了喜。
而后桩妈妈才半嗔半怪的说了金子一句糊涂,“怎么自己的小日子都没放在身上,好在及时发现了,这万一要出了门,在路上颠簸出个什么事情,那该怎么办?”
金子低着头,羞红了脸。
被桩妈妈当着辰逸雪的面儿数落,又提起小日子这些话,让她有些窘迫。
辰逸雪温柔的看着金子,拉着她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而后转头对桩妈妈吩咐道:“大夫说前三个月比较危险,就有劳桩妈妈悉心照料着璎珞,昊钦明日的大婚礼,璎珞就不要去了,路上颠簸,我不放心。”
桩妈妈忙点头道是,看着金子说道:“娘子这阵子已经尽心尽力帮衬着阿郎的亲事了,咱们礼到心意到就成。”
金子见他们俩都这么说了,只好点头应下,乖乖留在家里安胎了。
桩妈妈让辰逸雪先陪着金子,自己下去重新熬粥,孕期口味多变,只怕要多费点儿心思才可以。
“明日我去参加昊钦的婚礼,你在府中不许乱跑,乖乖的躺着歇息!”辰逸雪点了点金子的鼻子开始唠叨。
金子一头黑线,当她是什么呢?
不许乱跑,还得乖乖躺着......
这才一个多月呀,长路漫漫其修远兮!
第五百三十一章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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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逸雪的手小心翼翼的抚触上金子的肚子,小腹依然是平坦的,可他似乎能感受到什么一样,留恋地摸了半晌才收回手,满眼都是化不开的幸福笑意,紧握着金子的手,低喃道:“珞珞,我就要当父亲了!”
金子嗯了一声,清秀的面容爬上一层瑰色,眉眼弯弯的,笑意直达眼底。
隔了片刻,辰老夫人就闻声赶过来了。
老人家掩不住欣喜,人刚踏入飘雪阁的院落,便已听到了爽脆的笑声。
“真是祖宗保佑啊!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许偷懒,要尽心伺候着少夫人......”辰老夫人看廊下几个小丫头正在咬耳,便喋喋开始说教。
小丫头们不敢有违,头垂得低低的,脆生生的应了声是,随后打起帘子,将老夫人让进去。
辰逸雪从内厢出来搀扶辰老夫人,老夫人笑眯眯地拍了拍孙儿的手背,一连说了几个好字,她盼着抱曾孙儿,已经盼了好久了。
金子从榻上起身,笑着唤了声:“祖母。”
辰老夫人忙拦着她:“躺着,这前三个月啊,最娇气了,咱自个儿一家人,不讲究那些个虚礼!”
金子失笑,这一个两个的,比她还要紧张呢。
老夫人坐在榻沿,嘀嘀咕咕的说了好些育儿经,从辰靖小时候说起,再说到蕙兰郡主生养的几个孩子,老人家有了高兴的事儿,一大串话儿说出来,气都不带喘一下的。
恰好桩妈妈将熬好的粥端了进来,辰老夫人便收了话匣子,只担心饿着了金子腹中的胎儿,赶紧儿让小瑜在榻上支个小几,就在榻上用膳了。
老人家心里头紧张,自个儿拉了桩妈妈说话,该注意什么,该补些什么,面面俱到。末了,还让小瑜跟着她回嫦曦院,她私库里藏了好些珍贵药材,正适合拿来给金子进补。
小瑜颠颠地跟着去了,只留下内厢哭笑不得的金子和辰逸雪。
“祖母这是疼你!”辰逸雪笑着说了一句,见金子一碗白粥喝完了,还要给她添上一些,却被金子摆手制止了。
“已经饱了,吃不下了!”
桩妈妈上前,给添了一勺,劝道:“娘子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了,您本就瘦弱,得多吃些气血才能充盈,孩子也才能长得好!”
金子拗不过他们俩,只能将新添的那一勺米粥吃了下去。
金昊钦的迎亲时辰是明日辰时,也就是说明日一早点卯,金昊钦的迎亲队伍就必须从桃源县出发,才能赶得及迎亲的时辰。金子原本打算今日就和辰逸雪启程去桃源县的,可刚知道有了身子,不宜长途跋涉,辰逸雪也舍不得丢下娇妻一个人在家,便想着等明日金昊钦来迎亲了,再跟着迎亲队去桃源县讨杯喜酒喝,争取明晚城门宵禁前回来。
“老爷要知道娘子有喜了,不定多高兴呢,恰好阿郎也要成亲了,凑一起,可真真是双喜临门!”桩妈妈一边指挥着小瑜将碗盏和小几撤下去,一面慷慨的说道。
金子嗯了一声,心想不止金元会高兴,母亲刘氏也会高兴的吧。
“等夫人的忌辰到了,老奴就亲自到坟前去给夫人报喜......”桩妈妈说着,眼眶不由红了红,声音也微微带出一丝哽咽。
金子伸手握住桩妈妈的手,桩妈妈便笑着说:“夫人泉下有知,也定是高兴极了的!”
辰逸雪微笑,接过话说道:“到时候我亲自给岳母报喜去,谢谢她生了这么好的一个闺女儿.......”
这句话说得,让金子和桩妈妈忍不住笑出声来。
下午,金子有孕的事情,便传遍了整个辰府,就连骠骑将军府的二夫人余氏,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听到了消息,提着四色礼盒并几大盒适合孕妇进补的贵重药材就亲自上门来了。
金子即将荣升为姑奶奶,且又是辰府的长媳,余氏自然是不敢轻视的,陪着笑脸说了好些话儿,又说自己认识仙居府几个经验极好的稳婆,回头介绍过来给金子用。
桩妈妈感激涕零地道了谢。
她是跟过夫人刘氏一路过来的,这女人成亲是人生大事,这生孩子更是轻忽不得的人生大事,夫人就是生娘子那会儿难产落下的病,她心里头是有些害怕的,准备几个有经验的稳婆是非常有必要的事情,她希望自己娘子这一胎能够全须全尾,平平安安的!
送走了余氏后,金子有些疲惫的倚在榻上眯了起来。
桩妈妈给金子搭了一张毯子后,便蹑手蹑脚的出了内厢。
桩妈妈嘱咐小瑜和青青在外头守着,又问了声郎君呢?
青青道:“野天小哥刚过来找郎君,郎君让奴婢好生伺候着娘子,便去了外面了!”
桩妈妈哦了一声,自个儿将忙去了。
... ...
外院的书房里,野天将暗卫送过来的信笺递给了辰逸雪。
辰逸雪在几边的软榻上坐下来,灵动的指节飞快地展开信笺,里头是有关于通伯行踪的调查。
暗卫手中有通伯的画像,一路往帝都的方向追查,发现通伯在洛阳城停留过十数日,神神秘秘的跟几个乔装打扮过的男子接触过几次,随后一行人并不曾一起上路,而是前后脚掩人耳目地离开了洛阳城。暗卫跟着通伯一路往帝都的方向追寻,通伯似有警觉,几次将暗卫甩掉,暗卫也晓得是通伯起了防备之心,最后一次被甩开后,却再没能寻到踪迹。暗卫在偌大的上京城暗访了十来日,通伯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
此时暗卫不尽带来了通伯的调查回执,还有上京城发生的一件特大事故。
英宗遇刺了。
因延陵府突发洪涝、阴山地龙翻身引发了一波又一波的舆论压力,英宗在朝臣的提议下,往皇陵东郊祭拜天地宗社。
祭天典礼完成之后,在龙驾回宫的路上,遇伏被刺。
辰逸雪抓紧了信纸,薄唇抿得紧紧的,思绪飞快的旋转着。
英宗被刺这件事,直觉告诉他,跟通伯有关联......
通伯是宪宗旧部,他此番入京,趁着阴山和延陵府的天灾大做文章,先是巨石传闻,动摇民心,再是安排这一次刺杀,无一不是为了宪宗的复辟大业而准备着......
龙廷轩虽然是皇子争夺战之中的胜利者,可终究还没有被英宗正式封为储君太子,且他刚刚在朝中崭露头角,没有深厚的根基,如何能与临朝掌管了江山十年的宪宗相较?
英宗的皇位之尊是被临时推上去的,本就不属于他,且复辟党一早就为了宪宗安排好了一出好戏,就是城郊的那一块巨石天言。
“上皇宪宗乃是天下之父,陛下英宗是上皇之臣!”
英宗因不事上皇而被上苍降下洪涝和地震以作警示,因而一旦英宗有什么意外,在民心所向,复辟党保驾护航的情况下,宪宗以天下之父的优势再临帝尊,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只是到时候龙廷轩会同意么?会甘心么?
他苦心经营将太子斗倒,将惠王斗倒,难道最后竟是换来这样的结局?
他如何能甘心?
皇权的诱惑能让人失去理智,到时候上京城只怕要再经历一番变故了吧?
辰逸雪沉若千钧地长吐了一口浊气,他牵挂着远在千里之外的外祖父以及父亲母亲,在那个皇权倾轧的地方生活着,每天得过得有多么的压抑?
另一方面,他也担心通伯的身份一旦曝光后,会给辰府带来不可预料的灾难......
辰逸雪的脆弱和感性,从来都只是一瞬。他收拾好情绪,吩咐野天研磨,铺开宣纸后,提笔给蕙兰郡主报喜。
他想借着金子有孕的事情,将父亲母亲接回仙居府,如若可能,他也想将端肃亲王一并接了来,远离是非之地。
辰逸雪将信笺写好后交给了野天,野天自然知道该用什么渠道去送信,施了礼后便退出了书房。
辰逸雪浓若点漆的眸子在那封被抓皱的密信上来回扫了几眼,随后将之付之一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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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的皇城内,气氛亦是万分的紧张压抑。
英宗遇刺的消息被严防密锁了下来,上京城当天有人传出英宗被刺身亡的消息,整个上京城人心惶惶,连自家大门都不敢出,战战兢兢的呆在家里等着第二日国之大丧的讣告。
蕙兰郡主听到消息的时候,一颗心几乎要跳出了嗓子眼,她联想到了那块巨石所言,心中不由猜测这一出刺杀戏码究竟是复辟党派的手笔还是前几日秘传回京的有关于流放辽东意外被逃的萧氏党羽的手笔?
端肃亲王不发一语,对外称病不出,整个端肃亲王府朱门紧闭。
可英宗遇刺后的第二天,朝廷出了告示了,英宗遇袭受了惊,但龙体无虞。
上京城的百姓们松了一口气,可蕙兰郡主却是半信半疑,她一直都有暗中关注朝堂的事情,那天暗卫明确的告诉她,那些伏击死士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为了取英宗性命,明黄色的龙撵轿帘上满是殷红色的喷溅血,英宗定然是被刺中的,只是不知道伤情如何。
蕙兰郡主只能沉住气,她私心里是希望宪宗能复辟成功的,只有还政于宪宗,雪哥儿的身世之谜才不会给辰府和端肃亲王府惹来灾难。
可现在局势尚不明朗,真相究竟如何不得而知,蕙兰郡主只让暗卫暗中打探消息,学端肃亲王闭门谢客。
第五百三十二章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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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内。
英宗脸色苍白若纸,斜倚在龙床上,听着吏部尚书刘景文的回禀。
刘景文这些天一直在调查祭天袭击英宗的那一批死士,只是那群人除了脱身而逃的和当场死亡的以外,唯一捉住的一个活口被制止自杀之后,带回了吏部大牢审问,却死咬着嘴不开口,吏部的各种刑具几乎都挨了个遍,最后连‘弹琵琶’都上演了。
所谓的‘弹琵琶’并不是演奏音乐,而是一种独特的行为艺术。
是利用利刃剃去人的肋骨,据说行刑时痛苦万分,会让受刑者后悔来到这个世上,这是个惨无人道的刑罚,律法也有名言规定,非得批准,不得擅自实施。但这批死士竟敢公然行刺陛下,实在是可恶至极!只不过那名死士虽然意志坚强,但最后却因为体力不支,弹了三遍之后终是挨不过去,死在了吏部大牢里。
最后的线索,就这样断了......
“这么说,是查不出何人所为了?”英宗透着阴鸷的目光落在刘景文身上,微哑的声音透着一股森冷的气息。
刘景文躬身跪下,请罪道:“臣该死......”
英宗冷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这笔账,他算在了宪宗头上。
先是那块巨石天言,而后又是禅位传言,再来这一次的刺杀......
这其中最大的受益者,不就是他的好兄长宪宗么?
英宗腹腔内的气息不断地向上翻涌着。
他想不明白,一个沦为异族俘虏的过气帝王,一个给大胤朝带了无尽耻辱的罪人,为何依然能得到那些人忠诚的拥护?
十九年的潜伏和等待,就只是因为相信他能回来,相信他能成功复辟重掌昔日辉煌么?
那人竟有如斯深厚的人格魅力和影响力么?
英宗嫉妒着宪宗,也深深地恨着宪宗!
凭什么这样的人能得到忠诚?
他身上背负着那么多的耻辱和罪孽,凭什么还要回来跟他争抢这个至高无上的皇位?
英宗越想越是气不可遏,很快,他的情绪便如同沸腾的水一般,层层上涌,濒临崩溃的临界点。
那张微胖阴沉的龙颜布满了冷汗,仿佛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汗水将他明黄色的里衣浸湿,透出星星点点的汗渍。
他的心痛得就快要滴出血来,可他却死咬着下唇,闷声不发。
刘景文俯首紧贴在冰凉的白玉石板砖上,一动也不敢动。殿中除了沙漏的微响,静得就似古墓荒凐。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刘景文觉得自己的脖子快要僵掉的时候,耳边传来扑通一声闷响。
他猛的抬头,却见英宗一头栽倒在榻上。
刘景文暗叹一声不好,此刻殿中就只有他一人面圣,若是陛下有个好歹,他只怕百口莫辩......
“快来人......”刘景文喊了一句,随后大步奔至榻边,将英宗扶了起来。
福公公闻声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英宗那张布满了汗水却又卡白得毫无人色的脸,目光向下移,胸口位置,明黄色的中衣已经被血浸湿,正一圈有一圈地氤氲开来。
“陛下......”福公公惊呼一声,抓着刘景文的手,问了声怎么回事。
“我......”刘景文刚想解释,又觉得此刻抓紧时间救治英宗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忙稳住心神,拂开福公公的手,朝外走去,一面喊道:“来人,快去请太医......”
外面一阵骚动,很快的,急促的脚步声在回廊上咚咚响起。
刘景文踱步走回寝殿,英宗仿若没有生气的木偶,安静的仰躺在龙床上,福公公慌得双手都在颤抖,拿帕子捂住陛下不断冒血的伤口,一面不断小声念叨着:“陛下您可要挺住啊......”
很快,张院使便赶了过来。
“陛下应该是急火攻心导致的昏厥,张太医你快看看!”刘景文让身给张院使,一面解释英宗病发的原因。
张院使二话不说,忙从药箱里取出针具,银针在烛火上烤了一下,旋即在英宗身上各个要穴下针。
针扎在伤口周边的穴位上,很快的,泅泅淌血的剑伤便敛住了血。
榻边的刘景文和福公公同时松了一口气。
张院使又从药箱中取出一枚紫金丹,放入英宗的舌底,倒了一杯温水,拿小勺子舀了一勺送进嘴里,让紫金丹慢慢在口腔里含化。
做完了这些,张院使才掏出帕子抹了抹布满冷汗的额角,将治疗外伤的药物取出来,重新给英宗清理了伤口,上药,包扎。
“张太医,陛下他......”福公公红着眼眶看向张院使,在英宗身边伺候了二十多年了,陪伴着他从初登基时的艰难一步步走着,看着陛下将大胤朝从一团糟糕的局面慢慢推向太平辉煌,这期间付出的心血和心力,他比谁都清楚。
这本不是陛下的江山,所以他一路走得患得患失,一面防备着宪宗回来,会夺走一切,一面又励精图治,只为了给天下臣民一份满意的答卷,证明他们没有选错了人,他才是真正有能力,可以给他们稳定和平生活的明君,是一个真正值得倚靠和坐拥这个天下的人!
然一次洪涝,一次地震,他的百姓们便将他前面的功绩都给抹掉了,受复辟党妖言所惑,要让他下台,这如何能不让他震怒?
福公公能理解英宗的心,换了任何一个人,这都是无法接受的啊!
“陛下他......顽疾已有多年!”张院使朝着龙床上昏迷的英宗拱了拱手,叹了一息道:“过大的情绪起伏对陛下而言,是毒药!”
他不敢说下面的话,那些大不敬的说辞,是要灭九族的。
张院使敛了敛眸,他不知道下一次英宗再将自己逼至昏厥后,他是否还能将他救回来......
他循例开了方子,跟福公公说回太医院配药,他自个儿会看着煎药,等药煲出来,再送过来养心殿给陛下送服。
福公公躬身,点头道好。
刘景文微眯着眸子守在一侧,一张饱含岁月风霜的面容掩在昏沉的光晕里,更添几分萧索晦暗。他在想,英宗的病情如此,逍遥王又远行不在朝中,只怕要小心谨慎多做防范。
从七月初一连发生的几件事情来看,复辟党怕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划着什么,逍遥王在这个当口远离上京城,只怕是失算了。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可他若是在这个时候失去先机,那可真是输大了!
... ...
英宗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宪宗一袭明黄色的龙袍,居高临下地站在他的病床前,嘴角噙着淡淡的浅笑,一双清亮的眸子宛若黑曜石般,紧紧凝着他,朗声道:“阿琰,这个天下终归是朕的天下,朕才是那个天命所归之人,你,还是退下来吧......”
英宗不甘心啊,他为何要退下来?
从他登上这个帝位的那一日开始,他就是天子,上天赋予了他至高无上的皇权,他有权力去主宰一切,为何要退下来,将宝座拱手相让?
就算他有一日生命走到了尽头,可他还有儿子,他的皇位将来必是要给他儿子继承的,皇位只能是在他这一脉传承下去。
他猛的从睡梦中醒过来,他还有很多的事情没有完成......
英宗醒过来的那一刹那,正对上了福公公那双熬红了的眼睛,龙榻一边,吏部尚书刘景文还守着,一脸的憔悴,一双眼睛如同干涸的枯井,深邃却无光泽。
“陛下,您醒了......”福公公露出喜色,见英宗挪了挪身子,忙将一个引枕垫到他后背。
刘景文也上前,在榻边跪了下来,请罪道:“陛下,臣办事不力,臣有罪!”
英宗摆了摆手,让他起来。
福公公搀起刘景文,虽然绕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送过来给英宗润嗓子。
英宗隔着糊着青油纸的窗棂望出去,外面暮色四合,廊下有微光闪烁,已经掌了灯。
“朕睡了多久?”英宗喝完一杯水,哑着声问道。
福公公佝声道:“陛下睡了十八个时辰了......”
十八个时辰,也就是他昏迷了一天半。
英宗心中微讶。
他的病,已经坏到这般程度了么?
心中既是辛酸又是无奈。
“你先回府盥洗歇息吧,明早早朝,朕有事要跟众朝臣商议!”英宗对刘景文说道。
刘景文心中一动,料想陛下这是要商议立储大事了吧?
他敛容施了礼,道了是,便退出了养心殿。
“陛下,您饿了吧?奴才给您......”
“传陆茽来见朕!”英宗打断了福公公的话,抬头望向他。
陆茽是英宗亲卫队的领卫。
福公公唤了宫婢进来伺候着英宗用膳吃药,自己出了养心殿,去了英宗的亲卫营。
约莫一盏茶之后,陆茽来了。
英宗对于这一次遇袭还是后怕的,他从梦中醒来的那一刻,就意识到自己忽略了的一个问题。
复辟党可以策划一起袭击,就可以策划第二起谋杀。
除了他,轩儿对他重临帝位而言,也是一个障碍,况且自己还将宪宗的儿女都赶尽杀绝了,他没有理由不恨自己,所以,远在帝都之外的龙廷轩是极其危险的。
英宗只给陆茽下达了一个任务,密召龙廷轩归朝,护他周全。
陆茽对英宗此举有些愣怔,龙廷轩身边一直跟随着暗卫鹰组的所有精英,这些年他四下游荡,皆是轻车简从,便是因为有鹰组暗中护卫,毫无后顾之忧的缘故。如今英宗将他调遣出去寻龙廷轩,那英宗这本的亲卫军团,谁来统领?
“你扶一个副卫暂代职权!就这样决定了,道乏吧!”英宗疲惫的摆了摆手,吩咐道。
陆茽颔首领命。
第五百三十三章谋变(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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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晓鼓声敲响的时候,朝臣们的轿子便陆续抵达了朱雀大门。
外头白露茫茫,将飞檐斗拱、气势磅礴的皇城笼罩在一片朦胧中。
各位大人下了轿子后,纷纷与同袍打招呼寒暄,有关系较好的,便聚在一块儿,小声议论着今日朝议的主题。
一路往内走,通过了长长的甬道,再过了鳞德门,便是龙乾殿前的广场。
广场四周,禁卫军林立,一个个昂首挺胸戍守原地,如塑像一般岿然不动,在重重殿宇掩映下,更添几分肃杀气息。
钟磬声响起后,朝臣们分班两列,鱼贯而入。
英宗的身体十分的虚弱了,胸口的剑伤很深,太医的建议是卧榻休养,不宜操心忧思,可身为帝王,肩上所承载的担子容不得他偷懒懈怠。
英宗由福公公和另一名内监搀扶着,缓缓踏上玉石阶高台。
他的目光落在那只金碧辉煌的龙椅上,瞳孔微微收缩着,酸酸涨涨的感觉刺激着眼球,眼角似乎晶莹沁出。
在龙椅上坐稳之后,他的手握住了龙椅的扶手,而后带着微不可察的眷恋,轻轻摩挲了一下。
殿中众臣纷纷执芴朝拜,山呼万岁。
抑扬顿挫的声浪就如同海浪一般,层层迭起......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就是高高在上的感觉啊,坐在高处,手掌天下万民的生杀大权,睥睨着他的臣子,他的百姓,匍匐在脚下,对自己顶礼膜拜,山呼万岁!
英宗记得,他初登大宝的时候,第一次受朝臣万民如此恭敬礼拜的时候,那激动得难以言喻的心情。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深深的爱上了这个位置,爱上了这种感觉。
没有当过帝王的人,是无法体会这种美妙的,帝位的魔力,让那么多人不顾一切前仆后继,争得头破血流,也要谋得天下,爬向这个宝座。
英宗心中感慨万千,从他坐上这个位置的那一刻开始,他便无法抑制自己对权势的热爱,他已经不再甘于平淡.....
因而,昔日的兄弟情义亦如昨日死,他们都回不去了......
“众卿平身!”英宗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帝王霸气。
可惜,已经是迟暮的霸气。
朝臣们窸窸窣窣回到蒲团上落座,而后殿内开始针对延陵府的灾情和阴山关的布防等后续跟进安排展开了议论。
在敲定了几项措施之后,殿中渐渐安静了下来。
朝臣们知道接下来要商议的主题,将是今日早朝的重头戏。
英宗扫了底下的臣子一眼,压着嗓音讲了一通开场白。
大致意思是:“七月发生了那么多事情,百姓们总说流年不利,朕也觉得年景不佳,让钦天监仔细算了算,最后卦象显示,问题是出现在东宫之位上。
前太子失德,到底是个没有福气的,大胤朝的江山要千秋万代,储君之位的选择就必须慎之又慎。 朕本想再观察一段时日,再从剩下的几个皇子里面选择一个德才兼备的,可既然钦天监已经算出了这一卦,立储便是迫在眉睫的事情,朕想听听众卿的提议和看法!”
英宗这一番话说得有些费力,伤口受到牵动,疼得让他额头冷汗淋漓,心口有温热的感觉弥漫,腥甜的气息钻进他的鼻腔里......
可他的身形还是挺直的,目光在各个朝臣的面容上扫过。
吏部尚书刘景文执芴上前,第一个开口推荐人选:“陛下,臣以为皇三子逍遥王当得起此重任!”
龙廷轩在太子和惠王谋逆上当起了勤王力挽狂澜,这是朝堂上下有目共睹的事情,他有谋略有手腕,立他为储君,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这也是英宗的心愿。
刘景文之后,又有几个臣子附议,同意选举龙廷轩为储君。
只不过有好些人还是不买龙廷轩的账的,特别是那些有把柄被握住的人,更害怕龙廷轩将来上位后,被当成了靶子打了立威,数落了龙廷轩平素一些乖戾不羁的行为,认为逍遥王并不适合担任下一任帝王。
御史台的曹清和穆卫也曾经弹劾过这位主儿,只不过曹清这个人是清流派,他不怕龙廷轩记恨,对于英宗的心意,他心中也透亮,便反问了那几个反对的同袍,问道:“尔等认为逍遥王没有气度,不宜为储君,那你们认为哪个皇子可以?”
其中一名叫刘锡山的臣子被曹清噎了一下,心头愤愤。
英宗统共有五个儿子,太子是嫡长子,惠王是皇二子,龙廷轩皇三子,剩下的两个,皇八子生母乃是宫婢出身,地位不高,皇九子生母是懋妃,懋妃娘家是氏族大家,母家倒是体面有身份的,可皇九子却太小,才八岁的小娃娃而已。所以纵观英宗剩下的这三个儿子,储君之位龙廷轩无疑是不二人选。
众人就是闭着眼睛,也该选龙廷轩。
可刘锡山不想选龙廷轩,不止他,还有很多人不愿意选他。
例如一心想要复仇的穆卫!
曹清瞪着刘锡山,还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刘锡山这人也是个缺根筋的,就为了呕一口气,挺直了腰杆子,为穆卫说了他最想说的话。
他执芴对英宗礼拜道:“臣以为,钦天监所算之卦象不无道理,但城郊的那块天石却更早的给了陛下警示,如今百姓们对宪宗上皇将来复位的呼声更高,臣斗胆求陛下顺应民意!”
话音刚落,全殿鸦雀无声。
这刘锡山吃错药了吧?竟敢在这个时候提起天石,竟敢开口让陛下顺应民意,将皇位归还给宪宗?
完了完了......
刘锡山见气氛陡然冷得结冰,心中不由一蹙,脑袋轰轰直响,这才意识到为了一口气,他或许会赔上一条命......
他抬头看了英宗一眼,就算隔着冕冠珠帘,可从微微晃动的缝隙里,他依然能窥视龙颜骤变。
英宗压抑着一口气,冷笑道:“蠢不可耐,什么天石?乱党的拙劣伎俩,难得刘大人深信不疑啊......”
刘锡山咚的一声跪了下来,额头贴着地面请罪道:“臣有罪!”
“你是有罪!”英宗蹭的从龙椅上站起来,怒指着刘锡山喝骂道:“说,你跟乱党是什么关系?”
刘锡山傻眼了,这,怎么突然间就给他扣了这大一顶帽子下来,这与乱党勾结,袭击陛下,这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啊......
“臣冤枉啊,陛下,臣一心忠诚陛下,怎会与乱党勾结?”刘锡山磕头辩解。
英宗为了顺利将储君之位定下,决意要杀鸡儆猴,当即就要让让廷尉将刘锡山推出去就地正法。
可就在这个当口,外头响起了登闻鼓。
众臣包括英宗在内,皆是一脸不解,这个时候,是谁在敲登闻鼓,是谁要告御状?
右相周伯宣命人速去查看。
刘锡山的脑袋暂时还安在肩膀上,可他已经吓得浑身颤抖,只差当场昏死过去。
而廷尉赶回来禀报的消息,却让他喜出望外,多半,他是不需要死了。
外头,不知道是谁带头,聚集上京城大半的百姓,在宫门外敲击登闻鼓,要求复立宪宗上皇......
朝堂瞬息如同沸水一般翻滚起来,臣子们交头接耳地小声讨论起来,有惊讶的,有反对的,有迟疑的,总之,各种各样的反应和嘴脸一一上演,好不热闹。
而英宗被彻底伤害到了。
他还没死呢,他的子民们,已经迫不及待的要给他准备棺材了,要将他赶下去了。
英宗的愤怒已经无以复加,他急火攻心,哇的一声,呕了一大口血,心灰意冷。
“陛下......”福公公的惊呼声在殿中响起。
右相和刘景文快步奔上前,命内监将英宗送回寝殿,而后宣布暂且停朝,立储之事,容后在议。
英宗被送回了养心殿,而后周伯宣沉着脸,命京兆尹衙门快去办事,将群众驱散,若有闹事者,格杀勿论!
至于刘锡山这个脑袋缺根弦的家伙,在这个混乱的当口,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因而英宗最后那未及落实下去的斩杀令,便无人实施了。
危急时刻,登闻鼓保住了他一条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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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会散了之后,穆卫去了御史台点了个卯。
登闻鼓敲得十分及时,他觉得应该在趁着这把热火,将柴烧得更旺盛一些。
他知道龙廷轩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而龙廷轩的后台是英宗,要解决这个对手,首先必须要解决英宗。
从今天英宗在朝堂上的反应来看,皇陵东郊的那一次袭击带给他的伤以及心绞痛的毛病已经将他折磨得快要奄奄一息。穆卫深觉,这是个极好的时机,趁着龙廷轩回来之前,让宪宗走出省吾宫,夺门复辟。
穆卫觉得机会就在眼前,人生太过于短暂,短到他不愿意再忍耐,也不愿意再等待了。
是死是活,就赌这一把吧!
他从衙门回家后,旋即嘱咐公孙勇给他的秘密通暗卫将消息传递出去。
夜幕降临之时,潜藏在上京城内的复辟党,齐聚穆卫家中的密室,开始商讨部署细节。
穆卫与京畿营的都督张恒是至交,可张恒这个人是直肠子,认死理,因而若是此时将他拉入夺门阵营的话,绝不合适,只怕计划会提前流产。因而穆卫想了一个好法子,利用今日登闻鼓事件,跟张恒堂而皇之的借调一千士兵入城。
而公孙勇的银龙卫就借着这一千士兵的入城巡防护卫的掩饰,潜入皇城之内,作为后备军和警戒,以防英宗的军队反扑。
穆卫和公孙勇上省吾宫释放宪宗,将上皇带入大内宫城,趁英宗病体沉疴之际,宣布复位!
第五百三十四章暗流(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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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辟党在穆卫的密室内商讨至两更天才敲定了所有的细节。
整一个计划考虑周详,分工明确,可公孙勇还是有些疑虑,看向穆卫问道:“会不会还有其他什么漏洞?”
穆卫自信的回道:“不会有漏洞的,这个计划一定能够成功!”
一定要成功!
不成功的话,他的这一生就彻底走到头了......
而事实上,这个计划还是有漏洞存在的,最大的漏洞就在于穆卫他没有大内宫城的钥匙。
皇城是皇帝居住的地方,没有皇帝的命令,夜间的宫城城门是绝不会开的。那以守卫为借口借来的一千士兵,就算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攻打皇城,且一旦打起来,闹出了声响,禁卫军便会立即赶到,到时候,等待穆卫他们的,便只是失败的结局。
但此刻穆卫来不及细想那么多,时不待我,机会难寻,再踌躇不决,便不是血性男儿所为。
虽然他不过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但他内心雄昂的决心和气魄,并不比任何一个武将差,他也是一个有血性的人!
公孙勇相信穆卫的判断,他凛了凛神,握住穆卫微显佝偻的肩膀,哑声道:“事成之后,穆大人当记首功!”
穆卫伸手捋了捋下巴花白的胡子,微扬起下巴,但笑不语。
而此时在省吾宫内的宪宗,亦是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穆卫和公孙勇他们的计划,宪宗刚刚已经知道了。
他心里非常清楚这个计划的风险,一旦出了差错,他便是想要再安安稳稳的当个囚徒,也是不可能的了。
于是,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因为事情走到这一步,他已经别无选择了。
根据穆卫对英宗病情的判断,第二日多半是停朝的,因而他们将起事的时间,定在了第二日的晚上。
复辟党们决心已定。
公孙勇回了银龙卫据点,开始分封安排工作。
在寅时一刻,天地间一片混沌漆黑之际,公孙勇一袭黑色夜行衣劲装,如鬼魅一般掠过兴安坊的重檐琉璃瓦屋顶。
端肃亲王尚在睡梦中,朦朦胧胧间,耳边似有刀剑相击的脆响。
他尽管已经上了年纪,灵觉却依然是极好的,耳朵微微动了动,便立时醒过神来。
“是谁?”他低喝一句。
房外的长廊上,有三个身穿黑色劲装的男子正在缠斗,三人的身影在廊下灯盏的照耀下,投射在窗棂上糊着的桃花纸上,动作和身形迅速的变幻着,仿若正在上演着一出皮影戏。
端肃亲王睨着那人的一招一式,幽沉的眸子渐渐变得清亮起来,他站在窗口,猛地推开一扇窗,沉声道:“都住手!”
公孙勇收住最后一个招式,长剑入鞘。而守卫端肃亲王安危的两名暗卫则仍然保持着警惕,灼亮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紧了公孙勇,生怕他趁人不备偷袭。
公孙勇将剑往边上一抛,摊开手拍了拍,而后望向端肃亲王,掩在面巾下的嘴角微扬起一个弧度,开口道:“王爷老当益壮,别来无恙!”
“你夜入我王府,所谓何事?”端肃亲王已经认出了来人,却没有直指其姓名。
公孙勇上前一步,那两名暗卫立时将长剑直逼他面门。
“住手!”端肃亲王轻喝。
这话是对两名暗卫说的。
那二人乖乖收回长剑,一左一右守在窗前,护着端肃亲王。
“能让某进去跟王爷详说么?”公孙勇压下嗓音道。
端肃亲王知道他的来意是什么,从天石之说,从皇陵袭击,再到鼓动上京城百姓敲击登闻鼓为宪宗请愿复位,无一不是在为了复辟而谋划。
公孙勇能为了宪宗潜伏十几载,这份忠诚和耐心,端肃亲王是钦佩的。
他本不想再卷入朝堂争斗,可念及昔日与宪宗的如父如师一般的情分,又想起那个身世可怜的雪哥儿,他不由动摇了心念。
“进来吧!”端肃亲王说完,兀自走到一侧,打开了房门。
公孙勇深深鞠了一躬,而后从两名暗卫身边擦身走过,进入端肃亲王的房间。
... ...
翌日清晨,太阳像往常那般升起,端肃亲府的婆子丫头们一早就将庭院长廊犄角旮旯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端肃亲王晨起洗漱后,便换了一袭便服,带着几个小厮护卫,去西郊行山去了。
这一天果如穆卫所言,英宗身体不适,停朝一日。
各位朝臣们回各自司职的衙门,彼此相安无事。
而英宗则在养心殿内养病,由福公公伺候着喝下汤药后,便躺下安歇。
周围非常的安静,廊外当朝的宫婢内监们走过,都是踮着脚尖,生怕惹出声响来,打搅了陛下休息。
英宗望着帐顶,无尽的喧嚣和烦扰在这一刻似乎都已离他远去,整个世界只剩下宁和与静谧。
福公公守在侧殿的外面,他透过窗棂的空隙,望着外头穿透树叶枝桠在地上投下斑驳光点的剪影发呆。
气氛是很平静的,平静得就快要让人窒息。
他们都不曾料到,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暗流将形成可怕的漩涡,即将奔涌而出,改天换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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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居府辰府。
自从金子有孕的消息传出去后,这些天可是把桩妈妈和笑笑几个给忙坏了。
金元在金昊钦和柯子萱大婚三日回门的时候,捎来了一车礼品,除了一些补品之外,还淘弄了好些吃食,酸的、甜的、辣的,一应俱全。
还有慕容瑾和慕容夫人,更是舟车劳顿地从桃源县带了好些礼品赶来看望金子。
桩妈妈和笑笑她们忙着接待客人,将礼品登记入库,又要照料金子起居饮食,真真是忙得脚不沾地。
好在辰语瞳也回来了。
小丫头闻得金子有孕,自己即将要有小侄子了,高兴得不得了。她自己可还不曾生养过呢,不过育儿说起来经倒是一套又一套的。
她回来后,就给辰逸雪布置了任务,“从今儿个起,大哥哥必须要给宝宝进行胎教了!”
胎教,古人自是不懂的。
于是她便开始给辰逸雪进行了短期的胎教培训。
辰逸雪哭笑不得,似信非信的听辰语瞳长篇大论的上育儿课程。
他听自个儿妹妹说父亲从胎儿时期就跟孩子交流,培养感情,将来孩子一定跟父亲亲,不由心动了。
他当即就‘翘课’了,回了飘雪阁,趴在金子尚还平坦的小腹上听了半晌,然后坐直身子,看着金子的小腹打了声招呼:“孩子,我是你父亲!”
金子正在喝乳酪,听到他这么严肃又正式的开场白,差点一口喷了出来。
不过辰逸雪的声音很有磁性,很动听,用来胎教还是相当不错的。
金子笑着看辰逸雪,柔声道:“夫君给宝宝讲故事吧!”
在现代,很多准妈妈准爸爸都要给胎儿讲故事,或者讲十万个为什么,开发胎儿脑动力,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辰逸雪刚刚也听辰语瞳说给孩子讲故事,唱歌谣是胎教的主题,可他从来没有讲过故事,歌谣,那更是不曾唱过的。
于是辰逸雪想了想,应声道好,搂着金子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一边轻轻抚摸着金子的肚子,一边开始讲故事。
故事的主题是他第一次跟金子合作的案例:小刀陈案例!
金子听他将将说起失踪啊,女尸啊,不由打了一个寒颤,仰起一张雪白粉嫩的小脸,皱着眉头道:“夫君,换一个故事吧,这个有些血腥......”
血腥?
的确!
可辰逸雪也不会其他的故事了啊!
金子见他难得露出迷茫的模样,不由抿嘴偷笑。
要让她讲故事,她也讲不出来,小时候没有什么童话故事书看,长大后又开始忙学习,忙工作,出堪解剖,接触的都是尸体,她比辰逸雪好不了多少,基本没有不血腥的故事可讲......
“还是让语瞳帮忙写几个童话故事吧,你照着念给宝宝听也一样的!”金子提议道。
“还是珞珞你考虑周全,就这么办!”辰逸雪解决了一大难题,舒展开的眉眼里尽是笑意,俯身在金子额角落下一吻。
... ...
下午,金子用过午膳后准备要歇一歇午觉就听桩妈妈说金昊钦和柯子萱来了。
由于金昊钦还在仙居府任职护卫,因而大婚后柯子萱便跟着他一道回仙居府住了。
金昊钦这些年自己有些积蓄,在仙居府的平安坊置了一套三进院的宅子,岳母余氏对他亦是多方照料,宅子里头多半的奴仆管事娘子,都是从将军府那边拨过去用的,经验老道不说,倒是省却了很多的麻烦,用着也放心。
金昊钦的大婚金子没去参加,且他们刚大婚,又搬了宅子,有很多庶务要忙,金子便不曾见到他以及刚刚荣升为嫂嫂的柯子萱。
此刻他们过来,金子是有些吃惊的,忙让笑笑伺候自己更衣梳妆,这才款款迎了出去。
说起来,金子与柯子萱这不过是第三次见面,第一次的见面造成了一个误会,第二次的见面成就了一段乌龙姻缘,这第三次见面即将到来,说实话,金子有些忐忑,也有些尴尬。
花厅里,桩妈妈和另一个管事妈妈正在招呼柯子萱。
金昊钦去了外院找辰逸雪,花厅里只柯子萱一个人坐着。
金子走到花厅门口的时候,正看到了一袭银红色交领襦裙的柯子萱安静的坐在席位上,正低着头小口抿着茶汤。
金子的记忆深处倏地出现了一个穿着红色劲装,扎着马尾,英姿飒爽的女子。
她想起了东市上的那一幕......
不过此刻再看柯子萱,已经跟记忆中那个当街教训流氓的女子是截然不同的气质了。
三千青丝尽数挽起,梳了妇人髻,安静的坐在那儿,竟有说不出的娴雅温婉。
这变化,大得惊人!
第五百三十五章幽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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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整了整容,踏入花厅,笑着说道:“原是嫂嫂来了,婢子们也没有早些通传,没出去门口迎你,倒是我失礼了!”
柯子萱忙从席上起来,她动作非常迅速流畅,一起身就将原先的那一幅温婉画面给破坏殆尽了,露出了她将女飒爽干练的本色。
她快步走到金子面前,眼睛从金子面容上扫过,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尴尬,勉强笑了笑,以作掩饰,紧接着道:“三姑姑言重了,来之前本该先给府上递个帖子的,是我考虑不周才是真!”
金子携了柯子萱的手往席间走,笑道:“嫂嫂唤我璎珞便好。你和阿兄来,我很高兴,递帖子反而显得生分了呢,咱们一家人,可不必讲究那些虚礼!”
姑嫂二人在席上落座。
柯子萱听金子如此说,便露出笑意道:“你阿兄就是这么说的!”
金子看她说起金昊钦时的模样,眉眼弯弯,双颊微红,可见跟金昊钦相处得也是极好的吧?
这让金子稍稍心安。
问了柯子萱在新宅子可住得习惯,人手可够使唤,金昊钦对她可好?
柯子萱一一答了,她说的言简意赅,渐渐的,二人的谈话越发顺畅自然起来,柯子萱也不再像刚刚见面那时候拘谨,拿捏着字句慢条斯理的说话,这让金子听着越发舒服了。
“.....其实我就是特别简单的一个人,只要她们老老实实做好分内事,我自然不会苛待了她们的。”柯子萱对金子说道。
金子便笑,点头道:“嫂嫂这点跟我是极像的!”
“是吧?”柯子萱眨了眨眼,笑着说:“我母亲说璎珞你掌管着辰府的中馈,虽然还算是新手,但府中井井有条,婆子丫头小厮们都是各司其职兢兢业业的,一定有些办法和上手的窍门,让我来取取经!”
一不小心,这个直心眼的柯十六,把来的目的不打自招了。
金子哈哈一笑,觉得刚刚看到了那个温婉内秀的小娘子,不过是幻觉。柯子萱还是原来的柯子萱,一点儿没变,不过她很喜欢跟这样实实在在的人相处。
既然提了掌管中馈的问题,金子也不吝将自己的经验跟她分享。
柯子萱一边喝着茶,一边听着,不时点点头,听不明白的时候,便提出疑问,学习态度非常端正。
金子想,柯子萱不仅仅只是因为名声的问题而嫁给金昊钦的吧,一个女人,愿意为了一个男人去学习掌家的本领,去为他营造一个舒适安逸的家庭,还是有爱的成分在里头的吧?
桩妈妈端着茶点上来,看姑嫂二人说得投机,眼角眉梢漾满笑意。
“娘子和大奶奶先聊着,老奴先去厨房里跟婆子们打点一下晚间的食材,郎君说要留阿郎和大奶奶用膳!”桩妈妈说道。
金子点头忙道:“这是阿兄和嫂嫂大婚后头一次来,妈妈做些他们爱吃的!”
桩妈妈颔首,笑道:“老奴晓得!”
柯子萱被桩妈妈大奶奶前,大奶奶后的唤着,似乎还有些不大习惯,脸颊红扑扑的,只笑着道:“简便就好,可不要忙坏了底下的人。”
“不会不会......”桩妈妈摆手,忙下去安排了。
金子将茶点盒子往柯子萱面前送了送,招呼着她用一些点心,一面道:“这道乳酪酥是我家小姑姑做的,她做的点心可比外头铺子卖的还要可口,嫂嫂尝尝!”
柯子萱自然知道这小姑姑指的是谁,有些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手捻起一块乳白色的酥饼,惊奇道:“辰娘子还有这等手艺?”
金子笑着点头,正待开口,便见一道碧萝色的身影从花厅门口钻了进来,铜铃一般的笑声在耳边清凌凌的响起:“听大哥哥说金护卫带着新嫁娘来访,我一时好奇,没忍住,就过来看看了,嫂嫂不会怪我唐突吧?”
金子失笑,拿着乳酪酥咬了一小口,晃了晃手道:“我若怪了你就怕下次没有乳酪酥可以吃了......”
辰语瞳朗声一笑,望向柯子萱,笑着点头致意,寒暄道:“金大奶奶好!”
柯子萱忙起身,也给辰语瞳福了福,笑道:“见过辰娘子!”
青青见辰语瞳来了,忙给上了一杯茶。
辰语瞳忙让柯子萱坐下,自己也在蒲团上跽坐下来,抿了一口茶汤后拿了块酥饼递个柯子萱道:“金大奶奶尝尝看吧,若喜欢,一会儿我让春晓给你包一些带回去!”
辰语瞳个性开朗,与柯子萱倒是一个个性的人,相处起来很自在,很对头。
柯子萱也不客气,吃了一口,不住点头道:“这味道可真好,比宫中御膳房的点心还好吃。这怎么做的啊?”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金子对辰语瞳道:“语瞳不如将做法跟嫂嫂讲一讲。”
辰语瞳便笑,打趣道:“我本想哪天开个点心铺子呢,嫂嫂让我把秘方都说开了,那以后大家都自己会做了,我的点心卖谁去呢?”
“啊,辰娘子要开点心铺子啊?”柯子萱又被震住了。
母亲从小就说商贾低贱,这辰娘子明明就是世家贵女,怎偏偏爱做生意人的行当呢?
金子见柯子萱竟让辰语瞳给糊弄了,不由笑出声来,说道:“语瞳闹着玩呢,也只有嫂嫂信了!”
辰语瞳笑嘻嘻的道:“一会儿我将做法写了出来,你拿回去给厨房的婆子们看看,跟着流程走,是不难的!”
“谢过辰娘子了!”柯子萱一脸欣喜。
“嗨,客气啥!”辰语瞳咧了咧嘴。
想起柯子萱和金昊钦的这一桩乌龙亲事,开始辰语瞳也跟金子一样,有些担心的,毕竟将不和谐的两个人捆绑在一块儿,凑成了怨偶,这两人的一生可就要毁了,可现在看柯子萱,面如桃花,倒不像是婚姻生活不如意的人。
席间三人随性地聊着,都很有默契的不提及往事,权当那乌龙事件不曾发生过。
柯子萱的目光落在金子的小腹上,眼神极为柔和,沉吟了一息才问道:“璎珞你有了身子,世子爷应该很开心的吧!”
金子抿着嘴微笑,辰语瞳却抢声道:“何止是开心,我大哥哥就差天天守着嫂嫂这宝贝疙瘩,寸步不离呢!”
柯子萱眼中有艳羡之色,笑道:“璎珞好福气!”
“金大奶奶也是个有福气的!我和大哥哥跟金护卫认识好些年了,他那人虽木讷了些,不太懂表达,但心地是极好的。”辰语瞳抿了抿嘴,想了想道:“他那人实诚,有义气,他认定的人,就会努力的一心一意地对她好的!”
金子有些意外,金昊钦竟能让辰语瞳有这么高的评价。
听自己小姑子这么夸奖了,金子也不好再黄婆卖瓜自卖自夸了,只淡淡陪着笑。
柯子萱红着脸,小声道:“是,他对我也很好的!”
“金护卫要敢对你不好,金大奶奶来告诉我嫂嫂,她必会为你做主......”辰语瞳哈哈笑着。
柯子萱也跟着笑,忙道:“一定的。”
三个女人一台戏,特别是三个个性都比较开朗的女人,那便更有聊不完的话题了。
有了辰语瞳在的地方,气氛就不会冷场,花厅里笑声一波又一波,直到傍晚时分,桩妈妈给三人送了晚膳进来,说郎君和阿郎在外院用了,让三人不必等候。
吃了晚膳后,金昊钦才携了柯子萱告退离开。
金子陪了一下午,这会儿已经开始犯困,便在桩妈妈和笑笑的伺候下,洗漱上榻准备歇息了。
辰逸雪在耳房洗漱后也回了内厢。
下午辰语瞳果真应他所求,先写了一个简单的童话故事,让给他睡前给宝宝讲故事做胎教。
金子仰躺在榻上,身上搭了一条薄毯,辰逸雪便跽坐在她身侧,拿着小册子开始讲白雪公主的故事。
辰逸雪的声音很动听,抑扬顿挫的,将故事讲得十分生动。
金子闭着眼睛,颇为享受。
当辰逸雪讲到恶毒的王后变成一个老婆婆,给白雪公主送毒苹果时,他停下来了,俊眉微蹙,犹豫着要不要再讲下去。
“怎么不讲了?”金子故事才听了一半呢,不由睁开眸子问道。
辰逸雪将小册子合上,露出一丝倨傲的神色,不紧不慢道:“这个故事不大合适咱们孩子听!”
“怎么会?”
这可是世界童话名著啊!金子在内心补充道。
“这公主的智商实在不是一般的低,我担心讲这故事,把我们孩子给教坏了......”辰逸雪一脸的理所当然。
金子一头黑线。
童话故事里所提倡的是真善美,美与丑,善与恶都是非常鲜明的特点,怎么跑辰大神口里,变成了智商不是一般的低了呢?
艾玛,这世上,不是人人都慧者,不是人人都智商爆棚的啊......
“语儿这个故事写得不大好,明天再让她修改修改!”辰逸雪道。
得,辰大神直接将辰语瞳当写话本子的了。
金子忍着笑,严肃点头道:“那就等改完后再讲吧,收拾收拾睡吧!”
辰逸雪嗯了一声将小册子放在榻边的矮几上,回头有些幽怨的看了看金子的肚子。
自从金子有孕后,他们就分被筒睡觉了。辰逸雪从一开始的兴奋,期待,渐渐的,便有些幽怨起来了。
还有八个多月的时间......
辰逸雪暗自叹了口气,将烛火吹熄,窸窸窣窣地上了榻,隔着被筒,将金子拥在怀里。
夜幕如暗纱覆盖大地。
已经到了宵禁的时辰,仙居府的城门正要缓缓关闭。
而此刻,城门外正有数十骑的马队乘着滚滚尘烟而来,速度风驰电掣。
第五百三十六章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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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城门快要紧闭的最后一刻,为首的一个着紧身劲装,披着黑色披风的男子将手探入怀中,取出一枚暗器抛了出去。
半空划起了一道银色眩光的抛物线,暗器精准无比的嵌入两扇即将闭合的城门中央,将将卡住了。
城楼上几个手持长戟的卫兵警惕地看着来人,那迎面而来的肃杀气息让他们不由两股战战,却仍梗着脖子,扬声厉喝道:“城内已经宵禁,什么人,竟敢夜闯城门!”
那黑衣男子身后之人策马上前,缓缓地拉下头上罩着的连帽斗篷,露出一头银白泛着淡淡光晕的发丝。
这人不是阿桑又是谁?
阿桑掏出一枚令牌,朝城楼上的卫兵晃了晃,尖细绵长的声音在寂寥的暗夜里响起,竟让人不由联想到那枝头鸣叫的夜枭。
“这是逍遥王的令牌,王爷办差路过,入城歇息一晚,快快开门罢!”
城楼上的卫兵只听过逍遥王的大名,却认不得逍遥王的模样,只不过这人尖细的嗓音却是太监无疑。
几个人不敢私自做主,可城门已经被他们用利器卡在那儿,就算他们拿着朝廷发放下来的宵禁律法规定行事,他们执意要进城,也是拦不住的。
若此人真是逍遥王,他们妨碍了王爷入城歇息,只怕小命也将不保吧?
犹疑之间,几个卫兵已经商议好了,也统一了口径,放这一行人入城,只当他们是宵禁前进去的。
而后,卫兵们齐齐朝着马队施了一礼,城门缓缓打开了。
众人催马入城。
仙居府内有逍遥王此前置办的逍遥苑,一行人直奔逍遥苑,只待天亮之后,再行赶往渡口,日夜兼程,赶回上京城。
龙廷轩一张脸低沉若水,动作利落的翻身下马后,将缰绳扔给迎出门来的小厮,大步跨进院子。
阿桑、陆茽以及一行暗卫紧跟其后。
赶了两天的路,风尘仆仆,龙廷轩让陆茽他们自行休息,命阿桑准备浴汤,他要更衣洗漱。
阿桑忙下去安排了,须臾,便有婢子提着装水的木桶进耳房,再将准备好的里衣送了过去。
龙廷轩坐在浴桶里,俊美魅惑的面容略带了一丝疲惫之感,面庞轮廓和下巴的线条绝美,绷得紧紧的,看起来似消瘦了许多,显得五官越发的深隽立体了。
龙廷轩在见到陆茽的那一刻,方才知道他前脚刚离开上京城,后脚就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他暗恨自己思虑不周,在这个当口离开上京城这个大阵营,反而让复辟党有了可乘之机。
想起英宗遇袭被刺之事,他心头便似堵了一团棉花,担忧、害怕、紧张等各种各样的情绪纷沓而来,堵得他憋闷得快要窒息。
他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的往回赶,希望父皇能坚持住,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皇权之间的较量,就如同棋逢对手之间的对弈,一子错,满盘皆输。
龙廷轩选择在那个当口离开上京城,他这步棋,走错了。因而,才让拥护宪宗的复辟党,寻到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他不知道的是,就算他再怎么没日没夜的赶回去,也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在这个漆黑的夜晚里,宪宗将从毫无生气的省吾宫里走出来,趁着英宗病体沉疴之际,成功夺门,重登帝位!
人生的转变,往往只在于那一刻的决断。
... ...
穆卫和公孙勇他们,唯一能依靠的就是他们的智慧和勇气,也将在这个漆黑的夜幕里,做出了他们最后的选择。
“成大事就在今晚,机不可失,动手!”
一行人在穆卫的密室里做了起事前的最后一次密晤,而后最后陈词的,便是穆卫口中这一句杀气腾腾的话语。
公孙勇一行人不禁打了一个战栗,最后的时候,终于来临了。
而此刻,穆卫的家人们已经知道了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了,他们站在家门口,默默地为这位一家之主送行。
穆卫借着门外的月光回头向家的方向投下最后一瞥,花白的胡须微颤,开口道:“若回来,便做人,回不来,就做鬼!”
而后,一行人便在夜色笼罩之下,向着皇城方向进发了。
... ...
公孙勇以及银龙暗卫皆换上了京畿营的服饰,穆卫利用职务之便,买通了东华门的守卫,开了侧门放一千巡防护卫进皇城。
公孙勇和混在银龙卫中的通伯心里都有些七上八下的,因为被穆卫以英宗密令巡防借调来的这一千士兵,包括收了好处开城门的守卫,并不知道自己是来造反的,随时都有哗变的可能。要是这些士兵被人发现,就算尚未行动,也随时都有可能被英宗的禁卫军反扑,以谋反之罪论处。
穆卫的脸在月光下闪烁着冷毅的寒芒,他让收了好处的守卫将城门锁好,随后将钥匙夺了过来,扔进了阴沟里。
他眼中的冷厉让守卫不寒而栗,竟愣住了不敢质问他半句。
而后趁着夜色,穆卫带着人抄近路往省吾宫的方向前进。
他刚刚没有告诉众人他丢掉钥匙的原因,而通伯和公孙勇几个却是懂得的。
切断所有的退路,有进无退,有生无死。
穆卫在起事前偷寻了一份大内地图,研究出一条通往信吾宫的最为荒芜的路线。众人走在漆黑荒凉的 省吾宫是一处荒废失修多年的宫殿,也因为如此,通往这座废殿的宫道荒草萋萋,杳无人烟,长长的宫道上点缀着零星的灯盏,连一个禁卫军的身影都不曾看到。
尽管如此,上苍似乎为了成就他们,适才皎皎的月色陡然昏沉阴暗下来,天地见一片混沌,伸手不见五指。
习武之人夜视能力都不差,众人一路顺利往省吾宫方向前进。
就快要抵达宫门的时候,视线里赫然出现了七八名魁梧伫立的禁卫军身影。
穆卫大大方方的领着身着巡防卫服饰的众人走过去。
“大胆,你们是何人,竟然夜闯宫禁!”省吾宫门前的禁卫军纷纷拔出长剑,直指来人。
长长的队列让他们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可眼前这人禁卫军分明认识,是御史台的左都副御史,穆卫穆大人!
穆卫不慌不忙的掏出一个令牌,报上了自己的名号,扬言是奉了英宗之令,要来带宪宗上皇出去见驾。
禁卫军自是不信的。
穆卫身为外臣,在这个时间出现在宫禁内,是为第一不妥,而英宗若是要见宪宗上皇,自有身边的福公公或者其他内监拿着手谕来传召,这是为第二不妥。
禁卫军不是傻子,非要见到英宗本人的诏令,定不会开宫门放宪宗出来的。
只不过穆卫既然能走上了造反这一条路子,自然不惧杀几个禁卫军了。
他微微侧开身子,公孙勇便已经会意,手轻轻的举了起来,朝身后的下属示了意。
银龙卫的暗卫身手并非一般禁卫军能相较的,如鬼魅一般的身形于兔起鹘落间,便将几个禁卫军解决掉了,甚至连多余的声响都没有。
跟在最后的那一千士兵顿时如梦初醒。
这哪是巡防来了,这分明是造反啊!
可此刻,他们已经坐上了贼船,就是不干了,左右也是难逃一死。
银龙卫在禁卫军身上找不到钥匙,时间紧迫,公孙勇只能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将宫墙撞倒,迎宪宗出来。
一声巨响过后,宫墙应声而倒。
尘烟滚滚中,众人看到了一袭白缎长袍的清瘦身影昂然立在院中,而后,这个当了二十一年囚徒生涯的上皇,终于走出了束缚与困顿的围墙。
以穆卫和公孙勇为首的众人单膝跪地,俯首迎接上皇。
“走吧时间紧迫,我们去鳞德门!”宪宗的声音清清淡淡的,没有一丝起伏。
众人忙应声而起。
鳞德门,是通往宫城的大门,只要进入了鳞德门,到奉先殿敲响钟鼓,召集百官前来,天下便将重新握在宪宗手里了。
因为他才是真正的名正言顺的帝者,拥有传国玉玺,天降神授的帝王!
通伯和公孙勇看着沉着沉睿的宪宗,激动得热泪盈眶。
通伯踉踉跄跄的上前,将背在后背的一个包袱递给宪宗,哽声道:“陛下,老臣终不负沐将军所托,将玉玺护住了!”
宪宗微微有些颤抖地接过包袱,而穆卫亦是满眼的诧异,英宗苦寻传国玉玺近二十年,原来竟真是被宪宗旧部藏着呢。
如今有了玉玺在手,他信心大增,仿佛胜券在握。
宪宗点点头,将包裹打开,取出阔别了二十余载的帝者象征,眼角微热。
他将玉玺举在头顶,喝令一句:“出发!”
众人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斗志昂扬,步伐划一的直奔鳞德门。
当他们抵达鳞德门的时候,穆卫这才发现他们这一次计划的最大一个漏洞-----他们进不去。
鳞德门的守卫不开门,而且他们也没有钥匙。
省吾宫没有钥匙,可以把宫墙撞开,且宫址偏僻,就算再弄出大一些的声响,也不会有人听见。可鳞德门后就是大内重地,有专人看守,禁卫军林立,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便会引来侍卫,他们区区一千多人,便会沦为瓮中之鳖。
穆卫沉默了,他尽管很聪明,可这时候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距离点卯,已经不远了。
宪宗扬手让众人退后,大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听命行事,往后退开几丈。
“我是上皇,开门!”
多年的屈辱、恐惧和等待,最终化为了一句怒吼。
所有的人,包括守门的人都被这一声怒吼声震惊了,而下一秒,宫门奇迹般的敞开了。
通往至尊宝座的道路,也敞开了。
宪宗顺着那条长长的甬道望去,巍峨壮观的建筑,气势磅礴的殿宇,曾经属于他的一切,将再一次回到他的手中。
他阔步前进,在点卯的晓鼓声敲响之后,登上了奉先殿,敲击上朝的磬钟。
第五百三十七章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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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门外,百官的轿子陆续抵达。
宫城大门在一阵阵有规律的磬钟下缓缓开启。
百官彼此相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都看出了一丝疑惑,这磬钟比平时早响了半刻钟!
周伯宣整了整朝服,对一众百官道:“上朝吧!”
百官唱诺,而后鱼贯穿过长长的甬道,走往龙乾殿前的广场。
而此刻,穆卫带着疲惫的身躯和得意的笑,站在龙乾殿前的汉白玉石阶上,挡住了上殿的道路。
周伯宣紧盯着他,露出了惊讶的神情,而后,长袖一挥,正待开声呵斥他让道离开,却见穆卫朗声大笑,拱手朝石阶下林立的百官寒暄道:“诸位来得正好,上皇宪宗刚刚已经宣布复位了,咱们都进殿去恭贺上皇吧!哦,不,现在应该改称呼为陛下了!”
周伯宣额头的青筋微微突起,咬着牙冷笑道:“看不出来穆大人还有这等本事!你这是要造反么?”
“周相国此言差矣!”穆卫将双手背在身后,一步一步的往下走,慢条斯理的说道:“宪宗陛下乃是先皇钦点的皇位继承人,乃是奉天承运,天降神授的,天命所归的真龙天子。英宗当年登上帝位之时,就只是暂代皇权,替宪宗陛下处理国事,而今宪宗陛下已然平安归朝,英宗自当功成身退,顺应民意,还朝于宪宗陛下!”
“宪宗上皇是先皇钦点的皇位继承人不错,但从宪宗上皇北狩之后,他便仅仅是我大胤朝的上皇。英宗陛下临危授命,带领我大胤朝打了一场空前艰难的保卫战,护下我大胤朝万里江山,治国二十载,襄外安内,四海升平,并无过错,岂能说禅让就禅让?”周伯宣梗着脖子,声音洪亮,据理力争。
穆卫笑了笑,应道:“英宗陛下的功绩自然不会被抹去,只是始祖皇帝有名言规定,得传国玉玺者得天下,而今拥有传国玉玺的是宪宗,宝座之位,宪宗陛下当之无愧!”
此言一出,底下的众臣便无法淡定了。
当年宪宗带着传国玉玺亲征,而后被俘,玉玺便从此下落不明。朝廷为了安定天下百姓,便死守着玉玺失踪的秘密,将英宗推上宝座,安安稳稳的当了二十年皇帝,而今玉玺重现,竟一直被宪宗握着手中的么?
始祖皇帝是有说过这样一句话的,只有天命所归掌握玉玺者,才是名正言顺的帝王。
宪宗手中最大的砝码,无疑就是那枚传国玉玺了。
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等着周相国表态。
周相国眼睛酸酸涨涨的,抬头望着透出云层的朝阳,刺目的金黄仿佛要将人眼灼瞎一般。他猛的闭上了眼睛,吐了沉若千钧的一息,而后命百官将队形保持好,扬声道:“分班入朝,恭迎......宪宗陛下,临朝!”
相国都如此说了,百官焉敢再有其他的异议?
此刻曹清心有戚戚,他曾在龙乾殿上,当着英宗,当着所有同僚的面儿,跟英宗保证:‘大位已定,宁复有他?’
他失言了啊......
王直倒是觉得宪宗此举才是正常的,这天下,本就是他的!
而最为兴奋的那个人,应该当属郑恩泰了。
宪宗能重临帝尊,他也算是功不可没啊,没有他深入虎穴,将宪宗从耶律手中给忽悠回来,宪宗陛下能有今日的荣耀,能重掌至高无上的皇权?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郑恩泰忽然觉得,这或许就是天意,他人生将因这个转折而改变,他的前程,或许将不可限量!
众臣各怀心思,队列整齐的鱼贯而入......
而此刻养心殿内缠绵病榻的英宗,显然也听到了钟磬声。他很清楚这个上朝的鼓声不是他发出去的,但在此时此刻响起,将意味着什么?
英宗一只手撩开明黄色的幔帐,半倾着身子,哑声喊道:“来人,来人......”
福公公正在殿外听内监德海急忙忙的赶回来禀报龙乾殿那边的事情,一张脸刷的,陡然变得惨白起来。
他颓然地摆了摆手,转身往养心殿寝殿走去。
耳边传来英宗微弱嘶哑的喊声,福公公眼眶便红了,忙快步迎上前,问道:“陛下,可是要喝水?”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轩儿回来了没有?”英宗的脸色很不好,眼底一圈乌青,映衬得脸色越发卡白,毫无人色。
福公公心头酸楚得厉害,他不知道以英宗目前的身体,是否还能承受得住这样大的打击。
英宗看出了福公公的犹豫,心一下沉到了谷底,勉强的笑道:“说吧,朕能撑得住!”
福公公将头慢慢垂下,深吸了几口气才道:“奴才刚刚听德海回话,说上朝的磬钟是上皇敲的,穆卫将他从省吾宫里迎出来了,且上皇手里掌着传国玉玺,已经正式宣布......复位了!”
福公公后面的话渐低,到最后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听得到,可英宗却还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天意么?
是天意吧!
英宗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抬起头隔着窗棂看向殿外,笑了。
他的笑容很从容,慢慢的吐出三个字:“好,好,好......”
一直以来,为了皇位,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利,他对囚困在鞑靼不得归的哥哥置若罔闻,将他的子女赶尽杀绝,清理他的旧部,他夺走了本属于他的一切,可这二十年来,他并没有得到过快乐,他一直在恐惧和孤独中生活。
恐惧这暂代的皇位会失去,恐惧一无所有......
其实英宗也已经厌倦了。
他的兄长宪宗,终于再一次坐上了阔别已久的宝座,二十年前,他离开了这里,沦为异族俘虏,之后,他千辛万苦,终于从狼群虎窝里挣脱出来,却进入了亲弟弟为他准备的新牢笼里......
现在,他终于回到了当年的起点,一条新的道路已在他面前展开,他将再次统治这个庞大的帝国!
“陛下......”福公公的声音已经接近哽咽。
英宗的手微微松开,明黄色的幔帐随后无力地垂下。
他就这样,睁大着眼睛盯着帐顶,一言不发。
福公公跪在榻边,轻轻地抹着泪。
他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即将是怎样的结局,他个人生死不重要,只是英宗沦落如此,他却从未预料到。
不仅仅福公公如此,想来很多的人都如此!
宪宗临朝后的第一道旨意,便是诏告天下,宣布复位。
冗长的一封圣旨,洋洋洒洒的,随着司礼监太监的传唱响彻云霄。
不得不说,宪宗还是颇为念旧的人,他肯定了英宗这些年对国家社稷作出的奉献和努力,也将此次夺门安上了一个极为感人肺腑的帽子:英宗病重,应天下臣民所求,主动禅位还朝于宪宗!
在圣旨宣读完毕后,宪宗才一步步的登山龙乾殿的高台,坐上君临天下的宝座,接受百官朝拜!
一切,尘埃落定!
穆卫,以及公孙勇这个看似粗糙,漏洞百出的复辟计划,再一次得天庇佑,奇迹般的成功了!
前朝的动静已经传到了后.宫,此刻英宗的妃子们皆是花容失色,惊惶不已,其中以容妃最甚。
她的丈夫,她所仰仗的天,突然间塌了,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她什么也帮上忙啊......
容妃忽然间想起了自己的表姐,也就是宪宗的皇后-----沈珍。
当年宪宗被俘,沈皇后所承受的痛苦,就跟她此刻所承受的一模一样吧?
容妃的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也来不及换一身衣裳,领着俩贴身伺候的婢子,便直奔养心殿而去。
她担心英宗会受不了刺激,引发心绞痛,他身上可还有未愈的伤呢......
当她一路奔至养心殿的时候,这才发现外面被穿了京畿营巡检司公服的士兵围了起来,她的心扑通扑通狂跳着,身子忍不住颤颤发抖。
可这里面,有她的丈夫,虽然她不过是妾室,但二十多年来,英宗对她恩宠不断,但凡是一个人,一个有良知的人,也得记着昔日恩情,进去看一看他的安危。
容妃掩下恐惧与担忧,向前挪着步子,那些人倒是没有开口喝止她,于是容妃壮着胆子往殿门口走去。
走近的时候才发现,福公公亲自守在殿门外面,眼睛红红的,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
“福公公!”容妃的声音不自觉的颤抖着。
福公公抬头,忙迎上来,给容妃施了一礼,“容妃娘娘怎么过来了?”
“那么大的事儿,本宫能......”
容妃话音未完,便被福公公嘘声打断了。
他指了指养心殿内,小声道:“宪宗陛下在里面!”
容妃露出惊恐神色,只担心宪宗会对英宗不利,作势要进殿,却被福公公一把拉住了。
“只是谈话!娘娘莫要惊慌!”福公公安慰道。
皇位都易主了,让她如何不惊慌呢?
可现在,他们的身份都转换了,此刻英宗和她以及后.宫的每一个人,才是刀俎上任人鱼肉的那个啊,他们有什么能力反抗么?
容妃收住了脚步,跟福公公一块儿等在外面,可她的心却怎么样也无法平静下来。
轩儿还在外面,若他收到了这样的消息,只怕不会善罢甘休吧?
到了这会儿,容妃什么也不敢想了,她只想丈夫儿子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一家人好好的活下去就好!
过了半晌,殿门吱呀开启了。
一袭明黄色龙袍的宪宗从容走了出来,黄袍加身,映衬得他那张白皙俊雅,略带岁月沧桑的面容越发雍容威严。
这是宪宗回朝后,容妃第一次见到他。
昔日的大伯、表姐夫,似乎跟二十年前的模样没有太大的改变,那张脸除了多了一丝岁月的沉淀和平静之外,没有受尽苦楚磨难呈现出来的老态。
容妃愣怔着看着他,竟忘了行礼。
福公公忙佝声唱道:“恭送陛下!”
宪宗的目光从容妃脸上擦过,而后停了下来,站在她面前,笑道:“你跟珍儿一样,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朕允你以后跟在阿琰身边伺候,陪伴他走完余生。”
容妃的声音梗在喉咙里,发不出来,她只是睁着一双蓄满晶莹的眸子,不卑不亢的看着宪宗,心中明明是害怕的,可表现得那般倔强,不愿低头。
宪宗抿嘴一笑,回头对福公公道:“将阿琰用惯了的东西都收拾好,今天就过去省吾宫好生将养着吧!”
福公公低头忙应声道:“是!”
而后,宪宗不再停留,大步往崇政殿而去。
他已经二十年没有接触朝政了,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很多!
第五百三十八章夫妻(粉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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宪宗走后,容妃才回过神来,跌跌撞撞地推开殿门,疾步奔至英宗榻前。
“陛下......”容妃心疼的唤道。
英宗缓缓转过头来,看着泪流满面的容妃露出一丝恬淡的笑意,将手伸出幔帐外面。
容妃紧紧的握住了,伏在他身上呜呜悲泣起来。
“......我可以不在乎失去一切,却不能失去我的丈夫,我的儿子。求你了湘琴,替我求求陛下,求求太后,救救上皇,我只要他平安归来就好,其他的,我们都不会再争的,你信我......”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究竟有没有心?我的丈夫已经回不来了,为什么还要害了我的儿子......湘琴,你也是当母亲的人,你就不能设身处地的想想么?我死无所谓的,只求你看在表姐妹的情分上,护下他好不好?”
沈皇后声嘶力竭的呐喊一声一声地在耳边回荡着。
容妃以为,她早已将那段不忍回顾的往事尘封,却不曾想在这个当口,却又尽数从记忆深处跑了出来。
是啊,如今真的是易地而处,她才真正地感受到表姐痛彻心扉,上天入地无从申诉,无依无靠的那种痛苦与绝望!
容妃声泪俱下,哭得悲恸。
英宗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没有说话。
容妃发泄了情绪之后,哭声渐渐小了些,抽泣着抬头看英宗,问道:“陛下,您的身子还好么?”
英宗苦笑,点点头应道:“从今天起,我已经禅位了,不再是皇帝了,陛下这个称呼,已经不合适了......”
容妃的泪又簌簌而落,努力扯出一抹笑,紧握着英宗的手,坚定道:“不管您是什么身份,在臣妾心里,您就是天,是我的依靠。”
这句话很窝心,但英宗却不觉心底胀痛起来。
他还能让他们依靠么?
再不能了吧......
想起刚刚宪宗过来,让他从今儿起搬到省吾宫去静养时,他便觉得讽刺。
皇城之内,废弃的宫苑何其多,他却独独指了省吾宫......
而今他处境如何,英宗倒是不在乎了,只是担忧他的几个儿子......
特别是龙廷轩!
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再做无谓的挣扎,只能白白牺牲,落下个谋逆不忠的罪名!
英宗只希望聪明如龙廷轩,能将目光放得长远一些,识时务者为俊杰!
... ...
宪宗回了崇政殿之后,便让司礼监的太监章公公将朝堂百官的资料送了上来。皇位易主,自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内阁要重组,不过宪宗并不打算将朝堂上的所有臣工进行大换血。
原因之一在于薛氏和萧氏党派在太子和惠王谋逆那时候,就已经被英宗清理得差不多了,朝中很多大臣,都是新晋翟升推举上来的,任职时间不长,暂时没有形成党派之争。
这对于宪宗来说,无疑省去了很多的麻烦。
他很快便进入状态,将此次夺门复辟首功的穆卫翟升为右相,属于内阁第一人。
曹清王直等人官位不变,郑恩泰任礼部右侍郎,刘景文和周伯宣权职被架空,各自给了一个虚爵,成了闲人一个。
通伯,李元通,旧朝时期的默默跟在宪宗身边的侍读,为了完成宪宗复辟大业,忍下亲人尽失的悲痛,紧跟步伐,不离不弃。宪宗感念他的忠诚,封了他为元忠候。
公孙勇接掌兵部尚书一职,并赐封忠信候......
本次夺门有功的,宪宗一一给予了分封和赏赐。忙碌了一天之后,直到掌灯时分,章公公才进来,问陛下是否要传膳。
宪宗的面容在烛火的辉映下闪烁着逼人的光彩,一双深隽的眼睛如甘泉一般,沉静无波。
他忽而想起自己还忘了给珍儿加冕,提笔拟了一封旨意,命章公公将适才定好的分封的旨意传达下去,并让郑恩泰处理此次给沈皇后加冕的典礼。
章公公躬身接过帖子,送到礼部去撰写圣旨,并将任务落实下去。
宪宗将几案整理完毕后,才起身,命门外守着的宫婢进殿,伺候更衣,换了一件月白色的家常袍子,而后径直往后.宫去了。
薛皇后在太子谋逆的时候,便已经被英宗打入了冷宫,因而无人居住的未央宫收拾起来也很方便。
沈皇后依然穿着粗布衣裳,安静的坐在一隅里,睁着有些浑浊的眼睛看向殿外。
暮色四合,她的眼睛受损严重,尽管睁得再大,也看不到东西了,只是模模糊糊的一团混沌。
婢子们上前,躬身问沈皇后可要用膳了,可沈皇后置若罔闻。
此刻她虽然身在未央宫,可她的心依然悬着。
在没有看到丈夫平安回来的时候,她哪里能吃得下饭?
宪宗刚进宫门,远远的,便看到了坐在长廊上翘首等待的人儿。
他心头发软,眼睛热热的,似有暗流涌动。
不管何时何地,他知道,总有一个人在等着他!并将一直相随左右,不离不弃!
侍卫、内监以及未央宫内的宫婢皆看到了这位夺门成功的现任宪宗皇帝,忙要跪下行礼,却被宪宗摆手制止了。
他不愿意那聒噪的请安声破坏这一刻静谧安宁的气氛......
宪宗一步一步缓缓走向沈皇后。
模糊的视线里,似乎有一团白影款款而来。
沈皇后能感受到空气里扑面而来的熟悉气息。
她笑了,沧桑的面容难掩释然和满足的笑意,扶着回廊站起来,平静的问道:“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宪宗握住她的手,略微嗔怪道:“天渐凉了,怎么不多穿一件衣裳?”
“妾早已习惯了,不冷的!”沈皇后任由他牵着,往既熟悉又陌生的宫殿走去。
宪宗握住她的手又紧了几分。
是的,在省吾宫里,不,在他不在身边的这十几年里,她早就习惯了寒冬酷暑的日子......
不会了珍儿,以后你再不必过那样的生活了!
夫妻二人在宫殿内相对而坐,宫婢将膳食摆上几案后,便在宪宗的示意下退至一边。
宪宗拿起筷子,像平常那般将菜夹到沈皇后面前的碗里,笑道:“快吃吧,一会儿可要凉了!”
沈皇后点点头,拿筷子夹了一块肉,凭感觉放进宪宗的碗盏里,说道:“妾闻着鸡肉的香味儿了,是陛下您以前最喜欢吃的八宝鸡!”
宪宗嗯了一声,抿嘴微笑道:“珍儿还记得!”
沈皇后淡笑不语,他的所有习惯爱好,她从不曾忘记过。
一顿饭吃得十分温馨,晚膳用罢,宪宗便让人伺候沈皇后洗漱更衣。他知道从准备起事开始,她的心就没有安定过,而今一起尘埃落定了,不该再让她继续担心了,便让婢子在殿中点了安息香,希望她能睡个好觉,做个好梦!
在榻前,看着安然入睡的妻子,宪宗的心一阵阵抽搐着。
是他让最亲密的人,受了这么多的苦楚啊,还有他们最引以为傲的儿子......
回来两年了,宪宗和沈皇后都相当默契的从不曾提及那个夭折了的儿子,那是他们心中永远的痛,每一次想起,就像是撕开了一道未愈合的伤口,看着它再一次流血流脓,嗜心蚀骨的悲痛。
宪宗缓缓起身,吩咐未央宫的内监六顺明日一早去太医院请张院使过来给沈皇后瞧眼睛。
六顺忙下,提着灯笼在牵头引路,将宪宗送回养心殿。
从现在开始,他又将住在二十年前住过的那个宫殿了......
******
翌日清晨,朝堂的人事调动在一旨圣旨颁布后各就各位,各司其职。
昨日朝会之后,众臣还心头惶惶,总担心宪宗会将整个英宗朝时期的百官进行大换血,那么他们半辈子的努力,可就要白费了啊。
所幸,宪宗并不曾这样做,这无疑赢得了人心,安然留守岗位的臣工们无一不是感恩戴德。
其实昨日夺门之变后,朝中不乏有不安定的人私下试图联系皇城东郊驻守京畿营的军队,企图以拥护英宗的名义反扑,可让他们惊愕的是,尽管晓以个中大义,以宪宗无子为由,未免国家将来动荡云云,却不能打动张恒等人的兵变的决心。
这其中自然有公孙勇事前潜入端肃亲王府做功课的那份功劳在。
在起事当晚,端肃亲王便答应了公孙勇,只要他们能成功走上龙乾殿,京畿营的军队,不会轻举妄动。
这绝对是对宪宗复辟临朝的最大支持了!
若是没有端肃亲王从中斡旋,宪宗焉能如此顺利重登大宝?上京城一场混战哗变在所难免,到时候只闹得人心惶惶,血流成河,百姓怨声载道,将皇家的丑陋一面曝之于乾坤朗日之下,无所遁形......
端肃亲王早不问朝事,因而在宪宗临朝后,也不曾露面,但宪宗心头清明,对王叔的感念之情,铭记五内。
早朝过后,公孙勇和元忠候进养心殿觐见宪宗。
第五百三十九章还活着
早朝过后,公孙勇和元忠候进养心殿觐见宪宗。
“陛下,英宗三子逍遥王目前还在外,此前阴山地震和延陵府洪涝造成不小的损失,他向英宗请命,主动出去向各藩王收取募捐款项去了,此刻只怕早已闻得朝中之变。”公孙勇看着宪宗,见他神色不变,继而续道:“逍遥王这个人表面看着是个长袖善舞,懒散不羁的,可实际上却是极懂得经营,城府极深之人,如若没有点手段本事,前太子和惠王,哪能那么容易便被他斗垮?”
宪宗端然跽坐在案几后面,微微一笑。
龙廷轩的本事,他很清楚。
“臣此前曾让元忠候用玉玺盖印写密信给先太子和龙廷轩,先太子上钩了,而龙廷轩却敢与臣讨价还价,反而利用臣与太子之间的交易将之除去。这人不得不防啊,而今咱们最大的隐患不是病体沉疴苟延残喘的英宗,而是龙廷轩!”公孙勇耿率直言道。
宪宗敛眸,一双如星光湛湛的眸子被眼皮盖住。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公孙勇和元忠候通伯都知道宪宗在思考,便只安静的站在一边等待着。
半晌后,宪宗才叹了一口气,开口道:“昔日恩怨,朕不想再多作计较了。母后,阿琰所做的一切,曾让朕痛彻心扉,说没有怨恨,那是假的!朕不是圣人啊,朕的妻儿旧部所遭受的苦难,朕感同身受......可朕既然痛恨这种行为做法,又怎能步阿琰后尘?”
公孙勇和通伯皆抬眸愕然看着宪宗。
这个沦为囚徒受尽磨难的帝王,瞳孔深处一片清明如许,盈盈流转的波光透出几分悲悯温和,那是看透一切的释然么?
没有血腥的报复,用气度和包容,看淡昔日手足对自己过往的迫害......
通伯心头似被什么哽住了,一阵阵酸楚的感觉从嗓子眼里冒出来。
陛下向来是个心软的人,他真的是一个好人,可这样心软,便不能成为一个如英宗那般杀伐果断的王者。
公孙勇不是那种心底温软的,宪宗的不为,对于习惯了腥风血雨、杀人见血特务生活的他来说,无疑是一种懦弱的表现。
可他忠诚的心一如既往,他已经尽了臣子本分,提醒了宪宗,至于最后他将怎样抉择和处理,他不会再多作质疑和干涉。
公孙勇和通伯默然垂头。
见二人情绪都有些颓然,宪宗笑着站了起来,绕出几案,抬手轻轻的拍了拍二人的肩膀。
“朕已经当了一回大胤朝的罪人了,不能再当第二回,你们能懂么?”宪宗哑声问道。
公孙勇猛地抬头望向他。
“阿琰对我不义,可不可否认,他于危难间受命,对大胤朝有大奉献。他不是一个好人,但至少算得上一个好皇帝,这是朕不杀他的原因之一。”宪宗清瘦的容颜露出坦然笑意,续道:“其二,朕老了,能再掌管朝政多少年?朕无子啊,朕若百年之后,朕的江山由谁来继承?龙廷轩是朕看好的一个,有手段、有头脑、有谋略,他将来定能比阿琰更加出色。朕不能因为昔日的恩怨,置我大胤朝的江山社稷于不顾,朕不能再当一次罪人!”
通伯和公孙勇都不曾想到,陛下竟考虑得如此深远。
陛下仁慈,可不见得龙廷轩这个人就会本本分分,将他定为皇位继承人,实在是有太多不确定的危险因素了。
通伯在心中挣扎纠结了两息,终是上前一步,哽咽着低声道:“陛下,您有儿子,您的皇位后继有人的!”
这话传入公孙勇和宪宗的耳中,俩人皆是一阵愣怔,宪宗尤甚,他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周围的声音,周围的景象在一瞬间尽数隐去,只剩下通伯的那句哽咽不清的话语在盘旋回荡着。
他说:“陛下,您有儿子,您的皇位后继有人的......”
这是真的么?
宪宗鼻子发酸,回眸看着通伯,龙颜迅速变换着各种各样的表情:震惊、喜悦、怀疑、忐忑、期待......
公孙勇瞪大眼睛看着通伯,哑声问道:“这是真的?陛下还有儿子活着,明明都被.....”
通伯点头:“有一个活着,事关重大,臣只能死守秘密!”
宪宗眼泪扑簌而下,手颤抖着抓住通伯的手臂,语不成调的问道:“是.....哪个儿子?”
他有四子的,若都在,大约都成家了,那他也是儿孙满堂了吧!
“四皇子殿下......龙承睿!”通伯回道。
公孙勇眼眶也红了,不可置信的反问道:“睿王殿下,还......活着?不是,不是说‘失足’溺水身亡了么?”
宪宗同样期待的看向通伯,等着他的解释。
通伯头点如捣蒜,泪跌出眼眶,哽声道:“哪里是失足,是被......沉塘!”
龙承睿,宪宗与沈皇后所生的嫡子,一个非常聪明早慧的神童,三岁封王,这是皇室史无前例的。在宪宗被俘虏,英宗继位之后,便失足溺水身亡了。
他的死因真相,不,应该说宪宗所有儿子的死因真相,是皇室秘辛,是不足为人道的皇权倾轧下的牺牲品。
通伯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将龙承睿的沉塘之后的际遇告诉了宪宗。
原来那时候龙承睿真的是被狠心沉入了池塘里,待捞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呼吸了。那时候萧太后的意思是将睿王以皇子身份敛葬了,但恰逢鞑靼即将攻入上京城,兵荒马乱的,便无暇顾及一个过气皇子的敛葬礼,只全权交由礼部安排。
蕙兰郡主与辰靖所开的毓秀庄与内务府多有往来,蕙兰郡主念着与宪宗的兄妹情意,不忍他的骨血死了也无人料理,便买通人将睿王的‘遗体’偷偷运出宫外。
也许是睿王殿下得上天庇佑,命不该绝,‘遗体’通过水车运出宫外的时候,那时候恰好外面正有百姓急急逃命,引起一轮南迁热潮,水车在坊道上侧翻,那一颠,竟然将睿王腹中的溺液颠了出来。
蕙兰郡主喜出望外,抱着仅有一丝微弱气息的孩子去求医,可坊间内所有的大夫都离开了,药店全部没有开门,绝望之下,听一位衣衫褴褛的乞丐老者说起一个土办法:挖一个土坑,将孩子放进土里,只露出头部,让他在阳光下晒上几个时辰,或有生还可能!
在没有医者救治的情况下,蕙兰郡主无法,只能将睿王死马当做活马医,结果,奇迹出现了,孩子活过来了!
蕙兰郡主却不敢再在上京城停留,带着行李箱笼和孩子,与辰靖一道南迁回仙居府去了。
孩子在仙居府慢慢恢复了,可却是因高烧不断,记忆全失,变得孤僻冷漠,生人勿近。
蕙兰郡主为了给他一个安全的身份,与辰靖商议之后,不得不委屈辰靖,将他以辰靖私生子的身份接回府中,对外宣称是自己的嫡长子,给予他关心宠爱,将他当做自己亲身的孩儿来看待。
这一晃眼,便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公孙勇吐出了绵长的一息,笑道:“老通,你说的殿下,就是辰郎君吧?”
宪宗看向通伯,但见他点头欣慰道:“睿王殿下现在叫辰逸雪,是辰府的长子嫡孙,前年二月初八已经大婚,而今是端肃亲王府的世子!”
宪宗的胸腔里霎时被感动、激越的情绪充斥着,无语凝噎!
他曾如父亲一般敬爱的端肃亲王,他曾如亲妹妹一般爱护的蕙兰,都不曾抛弃过他啊,默默的,冒着杀头的危险,护下他最珍爱的那个儿子......
睿儿,他还活着,真好!
“既然殿下还在,陛下大可将殿下寻回来,凭睿王殿下的睿智聪慧,将来定能将大胤朝治理得更加繁华昌盛!”公孙勇有些激动的说道。
宪宗抹了泪,他微微笑了笑,道:“这事不急,先不要对外透露,朕要先跟亲王和蕙兰会晤再作决断。”
公孙勇和通伯都明白,毕竟亲王和蕙兰郡主是殿下的再生父母,若没有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护下睿王,宪宗不可能再有机会见到亲生骨肉。
且睿王已经忘了过往之事,对宪宗,大略也是没有记忆的吧,这一时间要接受真相,也是不易的,这一切,都需要时间啊!
宪宗让公孙勇和元忠候都退下去,自己一个人努力地平复下情绪后,这才打开殿门,往未央宫而去。
他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珍儿,他们的孩子,还活着,还好好的活着!
... ...
且说逍遥王龙廷轩一行人,在翌日踏上仙居府渡船,赶回上京城的中途,便看到了沿途贴出来的公告了。
天下大位易主的消息,整个大胤朝都知道。
他在看到消息的那一刹那,犹不敢相信。
这怎么可能?复辟党兵不血刃,只在他离开的半个多月内就将大胤朝的江山改天换日?
龙廷轩懵了。
他不知道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还能做些什么,还能怎样扎挣?
是豁出去来一次鱼死网破还是可笑的认命呢?
他十几年的努力,十几年的苦心经营,将挡在自己面前的障碍一一清除,结果就是换来这样的结果?
他一个人坐在船头,望着浩瀚无际的江面,从早上坐到日暮,从日暮坐到清晨,整整两日没有合眼。
而后,他终于在归途中病倒了。
阿桑和陆茽等人只能在半道停船靠岸,将龙廷轩送上临近的镇子看病休养。
第五百四十章心术(两章合并,6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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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桑将郎中送出去,自己拿了药方去药店抓药,回来后忙将药下锅煎熬。
陆茽站在小院的天井里,长着茧子的大手接住了将将落下的白鸽,从白鸽脚上的小竹筒里取出卷成条的小笺,信手一挥,白鸽便在天井上空盘旋一圈,随后展翅掠过青瓦屋檐,飞走了。
陆茽飞快地展开小笺看了一眼,上面只两个字:无为。
无为,勿有所为,意思是让逍遥王不要轻举妄动。
陆茽明白英宗的意思。
宪宗是手握传国玉玺重临帝位的,且此前上京城百姓受天石之言影响蛊惑,认为宪宗才是天命所归的天子,而今他可算是众望所归,民心所向。
逍遥王在主动请命离开的那一刻,就已经失了先机,走了错棋,且逍遥王此次是向各地藩王收取赈灾募捐款项的,已经得罪了不少藩王,这是他决断错误的第二步棋,各藩王在这样的时局之下,定不可能再支持龙廷轩。
眼下大局已定,龙廷轩再想做点什么,已经师出无名,都无异于螳臂当车,自取灭亡。
英宗与逍遥王血脉相连,自然了解儿子的心思,是而才会动用了暗棋,叮嘱龙廷轩不要妄为。
陆茽将小笺放进袖袋里,现在龙廷轩能做的,就是顺应时局,将这次收取到的赈灾款项带回上京城,缴纳给现任帝王宪宗,并且收拾情绪,安安分分的继续当他的逍遥王。
英宗能将消息传递出来,这说明宪宗并没有动手收拾他们的打算,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幸运的。
宪宗无子,且年岁已大,能磨得过多少风霜岁月?
龙廷轩只要沉住气,慢慢磨,焉知最后不能成为胜利者?
陆茽走上回廊的时候,见阿桑正端着盛满药汁的陶碗小心翼翼的走过来,一股苦涩的气息钻进陆茽的鼻腔,他拧了拧鼻子,上前道:“殿下醒了吧?”
“刚醒了,烧已经退了呢,药将将熬好,正好送进去给少主用!”阿桑看了陆茽一眼回道。
“我与你一道进去吧!”陆茽说完,望向龙廷轩的房间,不等阿桑同行,阔步走了过去。
轻轻敲响房门,里面静寂了片刻,才哑声道:“进来吧!”
阿桑和陆茽先后入了厢房。
龙廷轩面色有些苍白,正倚在圆腰胡床上,开着窗户看外面的荷塘。
这是洛阳城内的一个小镇,恰好这临时租赁来的小院内有一个池塘,池塘里开满了碗口大的荷花,红白相间,很是相宜。荷香随风而来,清香阵阵,龙廷轩不觉看怔了神。
“少主,药已经煎好了!”阿桑将药碗送到龙廷轩身侧的矮几上。
龙廷轩嗯了一声,并没有立即端起来喝。
陆茽将藏在袖袋里的小笺递上前,小声道:“殿下,这是主人命人送来的!”
陆茽的主人,只有英宗!
龙廷轩深隽如潭的眸子扫向小笺,而后嘴角一扯,哈哈一笑。
“父亲真是多虑了,这点,本王焉能不懂?”
他病倒的这几天,想了很多很多。一切不过又回到了原点而已,他从小便隐忍的活着,而今,再隐忍的活着又有何难?
“父亲和母亲都还好吧?”龙廷轩问道。
“宪宗不曾为难,只让主人和容妃迁居省吾宫......”陆茽道。
龙廷轩敛眸,从鼻腔里溢出一丝哼笑。
真真是讽刺!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握着,骨节微微泛白之后,很快又松开了,转身端起几上浓黑的药汁,咕噜咕噜的喝了下去。
阿桑默然将帕子递上去。
龙廷轩擦了一下嘴角后,放开口道:“明日就启程回上京城吧,阴山和延陵府还在等着咱们募捐来的款项呢!”
陆茽露出会心一笑,点头道:“是,属下会安排妥当的!”
******
七日后,逍遥王龙廷轩回到了上京城。
马车从古老的城门口穿过去的时候,龙廷轩心头涌上了无尽的感伤。
他人生的一次不可逆转的错误啊......
陆茽因为身份问题,不能跟随着龙廷轩正大光明的从城门进来,因而龙廷轩此刻仅如出发前那般,只马车后面多了几车贴了封条的木箱子,简单易行的一支车队,低调地进了城。
御道上湿漉漉的,显然是刚刚清洗过。整个上京城热闹喧嚣,往来人流络绎,酒肆茶楼生意兴隆,似乎不曾有过任何的改变。
龙廷轩放下了窗口的竹帘,闭上了眼睛。
车队辘辘前进,直奔皇城朱雀大门。
不多时,马车便停下来。
阿桑将竹帘撩起,小声道:“少主,皇城到了!”
龙廷轩睁开眸子,沉着脸从车厢里出来,命人将后面的箱子卸下来,抬进宫城。
因龙廷轩的王爵还保留着,所以守卫不敢拦他。他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鳞德门,而后在养心殿外,让内监给宪宗通报。
很快,章公公便出来了,眸光落在汉白玉石阶下长身玉立站着的人儿身上。
逍遥王风尘仆仆,却依然难掩其气宇轩昂的气质。
“奴才见过王爷!”章公公忙走下石阶,躬身行了一礼。
龙廷轩颔首,终是无法做到毫无怨念,毫无芥蒂。
他睨了养心殿的殿门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不甘,随后迅速的敛眸,笑问道:“陛下可在?”
“在,陛下让奴才带王爷进殿!”章公公说完,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龙廷轩快步跃上石阶,带着沉重而复杂的心情,推开了养心殿的殿门。
他不曾看在眼里,不曾引起重视的人,却给了他最沉痛的打击,而今还要神色卑微的跪在那人脚下,俯首称臣......
视线落在伏案批阅奏折的那个明黄色身影上,龙廷轩整了整容,上前行了稽首大礼:“参见陛下!”
宪宗抬眸看他,露出淡然一笑,开口道:“是轩儿回来了,平身!”
一句话,说得仿若一个再熟悉再亲密不过的家长,等待到他孩子的归期,慈爱而祥和。
龙廷轩心弦颤了颤,嘴角微微勾动,将额头贴地,恭声回道:“是,轩回来了!此次向各地藩王募集了四十万两的赈灾款项,已经全部运回了上京城,款项落实和安排的问题,轩不敢自专,还行陛下示下!”
章公公垂在脑袋守在一边,他活了大半辈子,见过无数人事兴衰更迭,可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本该是死对头,本该是一见面就兵刀相向,斗得你死我活的对立者,以如此平和的姿态在沟通着。
两人都似没事人一样,宪宗忘了过往英宗对他所做的一切,逍遥王也忘了宪宗的夺位之仇,如亲密的家人般交流着,和谐得近乎诡异。
这太让人胆寒了,也太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了......
“轩儿此行辛苦了,赈灾款项的安排,朕自会落实,你先回府梳洗休息吧!”宪宗笑道。
龙廷轩恭敬的道了声是,施了礼,临出养心殿殿门的时候,终是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宪宗,抿了抿嘴问道:“可否求陛下恩典,让轩去见见父亲和母亲?”
宪宗露出一丝温和笑意,点头对章公公道:“你亲自领着轩儿过去!”
“是!”章公公施了礼,甩着拂尘对龙廷轩道:“王爷请随奴才来吧!”
龙廷轩再次向宪宗致谢,而后大步流星地出了养心殿,随着章公公往省吾宫而去。
宪宗望着那俽长的背影缓缓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微启唇齿,呢喃道:“若他不闻不问,便真不能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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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的早朝,宪宗便将龙廷轩收缴上来的赈灾款项落实了下去,并肯定了逍遥王的付出和功绩。
这让众臣心头有些愕然,其中以穆卫最甚。
他搞不明白宪宗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这龙廷轩是英宗的儿子,此次夺门复辟,宪宗和英宗父子之间可谓是新仇旧恨缠绕在一起,虽然宪宗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英宗拘禁起来而已,可这其中触及到未来最大的利益的是龙廷轩啊。
英宗立储是提上议程的事情,龙廷轩离那皇位,只有几步之遥了,就因为突如其来的这一场夺门之变,将他的锦绣前程,将他通往皇权大道的路给砍断了,这搁谁身上,也无法做到坦然以待啊!
宪宗就不怕龙廷轩此番领着赈灾款项忍着恨意上缴朝廷,其目的动机不纯么?
穆卫深一思虑,这才明白,宪宗无子啊......
难不成他此番抬举龙廷轩,是要将他当做未来的继承人培养么?
穆卫背脊一阵阵发凉,若是龙廷轩将来上位,他作为倒戈谋变的内阁首相,定是被他头一个拿来开刀的。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他能为了争一口气,隐忍十几年时间,龙廷轩又如何不能?
穆卫的心思飞快地转动着,为了自己和家人的安危着想,他定不能让龙廷轩有机会成为下一任储君人选......
早朝过后,朝臣们退出了龙乾殿,回各自司职的衙门做事。
章公公将奏折收好,与宪宗一道回了养心殿。
“朕要出宫一趟,你替朕更衣安排车驾吧!”宪宗回头对章公公吩咐道。
章公公恭恭敬敬的应了声是,没多问陛下这是要上哪儿,出了宫门,他只会说目的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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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出了朱雀大门,径直往荣安坊的方向去了。
宪宗出行的仪仗很简单,只公孙勇领着一队银龙卫守护,章公公随行,便再无其他宫婢内监随侍。
银龙卫冷冽的气息逼人,御道上的百姓皆自发避让,一路畅通无阻。
马车在端肃亲王府停下来的时候,便有门房小厮上前询问。
公孙勇只出示了一下腰牌,小厮便露出惶恐神色,忙一揖及地,随后结结巴巴回话:“奴才......进,进去给王爷和郡主禀报,请稍等......”
公孙勇嗤笑,摆手忙让他去了。
宪宗安然跽坐在车厢内,手轻轻拨开车厢的竹帘往外看了一眼。
巍峨的端肃亲王府依旧如初,重檐黛瓦,高墙大院,雕梁画栋,目光掠过之处,与记忆深处的影子慢慢地重合在一起。
二十年了,他有二十年不曾来过端肃亲王府了......
宪宗心中感慨唏嘘,放下竹帘,命章公公将踏凳放好,躬身出了车厢。
而此时端肃亲王和蕙兰郡主夫妇闻讯迎了出来,才刚要行礼,便见宪宗大步上前,扶住了端肃亲王的手臂,笑意和煦问道:“王叔可还健朗?”
这是宪宗从鞑靼归来后,他们第一次见面。
无须过多的言语作开场白,只万千感慨在彼此心尖徜徉流淌着。
端肃亲王微笑着点头道:“托福,老臣尚好!”
蕙兰郡主早已忍不住红了眼眶,也不客套行礼,只强忍着泪意,笑道:“快进府再叙,陛下来得可巧,蕙兰才刚刚亲手煮了一壶茶汤!”
宪宗朗声笑了笑,看向蕙兰郡主的目光透出几分感激之意,“那朕可要好好尝尝......”
辰靖笑着扬手招呼道“陛下请!”
随后,他又回头招呼公孙勇等人进府,公孙勇笑着上前,与辰靖寒暄几句。
一行人入了花厅,蕙兰郡主亲自盛了茶汤奉上,又嘱咐张妈妈送上水果茶点去给院外等候的银龙卫诸人。
花厅内只留了芝兰和秋菊两个大丫鬟伺候,其他的婢子都乖觉自行退了出去。
宪宗在上首处右手边坐下,端肃亲王居左,二人一路闲谈过来,就如同二十年前那般,半点不见生分。
“......陛下临朝,老臣也没去朝拜,还望见谅!”端肃亲王笑着对宪宗说道。
宪宗清亮的眸子微微湿润,点头道:“王叔言重了,您为朕做的一切,朕都知道!”
他看着端肃亲王,将手移至胸口的位置,诚挚道:“这里,都铭记着!”
端肃亲王眼眶也微微泛红,笑道:“老臣做的,微不足道,微不足道.......”
宪宗心头酸楚得厉害,他看着眼前这一家子为自己默默做了那么多,承担了那么多的风险,却只轻飘飘的告诉自己他们所做的一切,微不足道。
他何其幸运啊?
他又何德何能能承载这千钧的情谊?
蕙兰郡主见二人情绪都有些低沉哽咽,便借着为大家蓄茶的当口,缓和了一下现场气氛,招呼宪宗喝茶吃茶点,又说这茶点是独家所有,外面可买不到的。
宪宗收拾起情绪,拿起一块奶乳酪酥咬了一口,唔了一声,说道:“这乳酪酥做得不赖,正合朕的口味!”
蕙兰郡主自豪的说道:“能得陛下称赞,那可是语儿的福气了。这乳酪酥的做法是语儿那丫头想出来的,知道我爱吃这个,回仙居府之前,将做法配方留了下来,张妈妈也学了她的本事,做得一分不差!”
“语儿?是蕙兰你的女儿?”宪宗问道。
蕙兰郡主道是,想起来怀辰语瞳那会儿,宪宗已经被鞑靼俘虏不得归,大胤朝已经由英宗掌管天下了,心头不免有些戚戚,只觉得有些伤感。
“蕙兰儿女双全,真是好福气!”宪宗说道。
他几次想问问蕙兰郡主,辰逸雪究竟是否如元忠候所说,是他亲身的儿子,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无法问出口。
他在等着,等着蕙兰郡主和端肃亲王自己告诉他真相。
果然,宪宗话音刚落,蕙兰郡主便下意识的看了端肃亲王和辰靖一眼。
从宪宗夺门复辟成功的那一刹那开始,蕙兰郡主就一直在矛盾和挣扎中考虑着辰逸雪的身世问题。她在犹豫着是否要告诉宪宗,他的儿子还活着?
辰逸雪的性格没有人比养育他成人的‘父母亲’更加清楚,从私心里想,蕙兰郡主爱这个儿子,并且希望他永远可以当自己的儿子,永远不要搅进权势争斗的圈子里,干干净净自由自在的活着。但宪宗就如同她自己的亲哥哥一样,蕙兰郡主又不忍他膝下空虚,二十年的孤单岁月啊,他们错失的父子情分已经太多了,他若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个优秀的儿子活在人世,该多么的高兴呢?
蕙兰郡主这些日子一直在煎熬与矛盾中挣扎着。
她看着父亲和丈夫,是想让他们也帮着自己拿拿主意。
端肃亲王沉了一息,看着闺女儿微微颔首。
以前是为势所迫,不得不掩下这个天大的秘密,而今宪宗已经重临大位,掌管着大胤朝的江山社稷,雪哥儿乃是宪宗亲生嫡子的身份也该大白于天下了。
他们没有任何的权利和理由去阻止他们父子相认,去褫夺宪宗与雪哥儿的父子天伦。
辰靖也点点头,尽管他心里头有很多的不舍。
这秘密一旦揭开,他和雪哥儿的父子名分,也将不复存在了吧?
可他到底还是高兴的,为了他的‘儿子’而高兴.......
蕙兰郡主用眼神示意芝兰和秋菊等人出去。
公孙勇也朝宪宗和端肃亲王拱了拱手,随着两个彼此退出花厅,自己则亲自守在门外。
花厅内此刻只余宪宗、端肃亲王和蕙兰郡主夫妇。
蕙兰郡主端起茶盏,轻轻的抿了口茶。
辰靖发现,妻子的手,在颤抖着,便伸手去握了握她的冰冷的柔夷,给她一个温和的微笑。
蕙兰郡主反手拍了拍辰靖的手背,这才望向宪宗,开口道:“有个秘密藏在我们心中十几载了,而今陛下重登大位,大局已定,也是时候跟陛下坦言了!”
宪宗心头震荡着,抬眸,勉强保持着表面的冷静,笑道:“蕙兰要跟朕说什么秘密?”
蕙兰郡主深吸了一口气,郑重的说道:“我和靖哥的长子雪哥儿,其实并非我们亲生,而是陛下您亲生的皇四子,睿王殿下!”
终于从她口中得到了证实!
尽管已经有元忠候的坦言在前,可这一刻真正得到当事人的证实和肯定,宪宗的心情依然无法平静,如潮水一般翻涌的情绪往上侵袭,将他的一直强忍着的眼泪逼了出来。
宪宗无语凝噎。
他无法用苍白的语言来表达他的感激之情。
恩重如山啊......
蕙兰郡主叙叙的说着当年所发生的一切,她能为宪宗做的只有这个了,至于沈皇后,她再无能为力了。
宪宗默默点着头,他忽而从席上起身,屈膝朝在端肃亲王面前跪下,行了稽首大礼。
从他三十年前登上大宝开始,就算是沦为鞑靼的俘虏囚徒,他也从不曾对谁屈过膝。此刻,他除了用这样的方式表达他的感恩之外,他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来阐述他的心迹。
他了解这一家子,不是那种崇尚权势的人,封赏爵位与金钱,是对他们的辱没。
端肃亲王见状,忙起身扶起宪宗,口中念道:“陛下这是要折杀老臣么?”
辰靖和蕙兰郡主也面露讶色,忙请宪宗快些坐下,他们担不起如此厚礼。
宪宗毫不掩饰自己的情感,也顾不上此刻自己是否形容狼狈,只哽声问道:“听说他已经大婚了,过得很好吧?”
蕙兰郡主抹了抹泪,点头道:“是,前年英宗赐婚的,婚后与璎珞琴瑟和鸣,七月传了消息回来,说已经有了孩儿了。”
宪宗一边流着泪,一边笑着,一连说了几个真好,真好.....
蕙兰郡主知道他定想了解儿子的成长经历,便从辰逸雪救回来之后的性情变化开始讲起。蕙兰郡主一边讲着,一边回忆过往,发现自己对这个儿子所倾注的爱,真的很深很深。
过往的一切,都如同昨日那般清晰,丝毫没有褪色。
她心头微痛,却又带着一丝矛盾的欣喜。
宪宗握着端肃亲王的手,微微颤抖,泪痕斑驳的面容上,漾开满足而喜悦的笑。
他没有贸贸然提出要认回辰逸雪,他必须要顾及蕙兰一家的感受,也要顾及他那个还未曾谋面的儿子的感受。
慢慢来吧,眼下朝纲刚刚稳定,还存在着很多未知的因素,等他将阴山和延陵府灾情控制下来,等朝堂的运转重新上了轨迹,再商讨这件事情不迟。
宪宗留在端肃亲王府用了膳之后,才起身准备回宫。
蕙兰郡主和辰靖送他上马车后,才心事重重回了花厅。
此时端肃亲王正端然跽坐在席上,闭着眼睛假寐。
“父王,您可是累了,儿送您回院子歇息吧!”辰靖上前问道。
端肃亲王睁开眸子,笑意慈爱,点头道:“年纪大了,坐一会儿就犯困!”
蕙兰郡主强打起精神,上前搀着亲王的手臂,刚要说话,却见父亲拍了拍自己的手背,淡淡问道:“兰儿是在想宪宗对雪哥儿的态度么?”
蕙兰郡主点头。
“他没立时提出让雪哥儿认祖归宗,这其中也有他诸多的考虑。眼下朝纲未定,人心未稳,雪哥儿又远在仙居府,消息一旦扬开,若让有心人闻得先机,雪哥儿和然哥儿、语儿几个,或有危险。再者,他向来心软,以己度人,便能站在咱们的角度去考虑,养了十几年的孩子,焉能没有感情?”端肃亲王迈开步,往长廊的方向走,一面哑声说着。
辰靖默然不语,只和蕙兰郡主一人一边搀扶着端肃亲王。
他在想,若自己母亲得知自己欺骗了她十几年,她该多么的心痛和失望呢?
第五百四十一章日程
仙居府。
宪宗复辟的消息传到府尹衙门的时候,赵传第二日就在衙门口的琴楼贴出了公告,整个仙居府的百姓都震惊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赵传作为仙居府的府尹,这两年多的时间一直兢兢业业,政绩卓然,陡然间换了皇帝,这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不过好在宪宗上台之后,并没有大规模的换血改革,只重组了内阁,人事变动不大,这让百官心中稍安。
赵传此前为阴山和延陵府的灾后重建募集了八万两白银,不巧募款上缴朝廷的时机不对,正赶上了英宗禅位,宪宗临朝的事情,原以为在朝纲混乱之际,自己这批募捐的款项打了水漂,不曾想,宪宗在临朝十日之后,竟下了嘉奖他的旨意,这让赵传意外至极。
旨意传到仙居府的时候,赵传亲自出了衙门外领旨,并自己掏了腰包,请了戏班子在东市搭台献唱,供全府百姓免费欣赏,与民同乐。
时至八月底,笑笑和野天的婚期也提上了日程。
该准备的东西,金子和桩妈妈一早就打点妥帖了,只嫁衣还在毓秀庄那边绣房里赶着,还没送过来。
金子已经怀胎三月,许是平素多有锻炼的缘故,她这一胎怀得非常顺利,鲜见晨吐或感不适。
一早,金子听府中管事妈妈禀报完内宅的庶务后,便收了账册回房间查看。
桩妈妈从飘雪阁外面走进来,她穿着杏黄色的交领短袄,下搭一条天青色的马面裙,盘着圆髻,略染霜花的鬓发上攒着一支水头极好的翡翠簪子,拾綴得容光焕发,倒是比以前躲在清风苑那会儿年轻了不少。
廊下有小丫头甜甜的唤了一声妈妈,打起帘子将她迎了进去。
金子抬眸,看桩妈妈进来,露出笑意道:“妈妈来了,快坐下歇会儿!”
“老奴不累!”桩妈妈在案几对面的蒲团上跽坐下来,笑着将二门送进来的信笺递给金子,说道:“上京城来的家书!”
金子忙接过来,将红漆封口揭开,取出里面的信笺细读起来。
须臾,她便抬头笑道:“父亲母亲九月初就要动身回仙居府了。”
“那敢情好,一家人终归还是得住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团团圆圆的才好!”桩妈妈眉眼弯弯的,续道:“一会儿老奴就让人去将郡主和老爷的院子拾綴干净了,博古架上的摆件都归置在库房里,是该先摆上呢,还是等郡主到了,再挑她自个儿喜欢的好?”
金子喝了一口羊乳,微一沉吟道:“还是挑上一些先摆上吧,父亲母亲回来一看,才不会空荡荡的。至于是否喜欢,母亲回来了自会让张妈妈更换,这倒是不妨事的。”
“娘子说的是!”桩妈妈笑着应和道。
“对了,给野天和笑笑安置的小院,妈妈定下来了没有?”金子问道。
桩妈妈点头,从怀里取出一封房契,说道:“老奴差点儿浑忘了。这房子带了笑笑自个儿去看了,小妮子倒是喜欢的紧,离咱们辰府也不远,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到。院落不大,但五脏俱全,应有尽有,小夫妻俩住着,是绰绰有余了,将来添了孩子也够住,采光也不错!”
“妈妈和笑笑看着好就行!”金子抿嘴笑道。
桩妈妈有些唏嘘道:“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这丫头也要嫁人了,老奴还真是不舍!也亏得娘子您给她掌眼,笑笑这丫头才能嫁得如意,这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
笑笑要嫁人了,金子也不舍得,不过心里高兴还是多一些的,婚后,野天和笑笑照样过来辰府当差,只不过是不在府里头住着而已。
“妈妈晓得我的,再说笑笑是与我一起长大的情分,不同别个!”金子说道。
恰逢青青送点心进来,刚好听到金子与桩妈妈的对话,眼睛亮亮的,贼贼一笑,舔着厚脸皮道:“哪天奴婢能得娘子这句话,奴婢一辈子当牛做马也甘愿啊!”
“你这妮子,越发的没大没小了!”桩妈妈笑着斥了一句,补充道:“你好好干,娘子自不会亏待了身边的人!”
金子也不恼怒,青青这丫头,小心思是有的,不过心地尚算纯良。
青青闻声吐了吐舌头,应了声晓得的,将点心搁在几上,嘻嘻笑着岔开话题:“奴婢前两日才跟语瞳娘子学的,昨儿个出炉,奴婢自个儿试了一下,口味倒是不错,就是卖相不佳,今天又做了一回,连厨房的芸娘都夸奴婢做得不错呢,娘子且尝尝。”
金子捻起一块儿糕点,咬了一小口,称赞了一句不错。
青青便开心的笑了起来,说要给笑笑做几匣子大婚日待客。
主仆二个拿着青青蹩脚的手艺说笑了一番,直到辰逸雪回来,才堪堪收住了笑声。
桩妈妈起身给辰逸雪行了礼,回头叮嘱金子不要太劳神了,这才起身出了院子。
青青也很识趣,给辰逸雪上了茶后,就乖觉退出了房间。
“今天可累?”辰逸雪在软榻上坐下来,一手握着金子的手,一手轻轻的抚摸了一下她仍不大显怀的小腹。
“不累!”金子摇摇头。
辰逸雪眨了眨眼,有些懵懂的问道:“怎么肚子还这么小?”
这话惹笑了金子,又不是吹气球,哪能说大就大起来呢?
“才三个多月而已,桩妈妈说四个月出头才渐渐显怀的!”金子解释道。
辰逸雪恍然一笑,捏了捏金子的手道:“明日我可能要过去侦探馆那边看看,慕容瑾说收了个调查案件,我过去瞧瞧再决定接不接手调查!”
“嗯,你去吧,我在府中有那么多人伺候着,不用担心我!”金子说道。
辰逸雪将金子搂在怀里,低头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低喃道:“后天就回来!”
大后天是野天和笑笑婚嫁的日子。
“好!”金子应道。
第二日一早,野天就将马车套好,等在二门处。
辰逸雪陪着金子用过早膳后,回房换了一身衣裳,给了金子一个大大的拥抱,这才不舍的出了门。
青青看着小夫妻二人难舍难分的模样,不由吃吃笑了笑,心头既羡慕又高兴。
辰逸雪出发后,毓秀庄内的唐妈妈就将笑笑和野天的喜服送来了。
寻常百姓的礼服不比世家,少了许多繁琐的花样,看起来倒是大方简洁。
金子让青青去唤笑笑过来试喜服,时间紧迫,若有不合适的地方,才可以尽早修改。
笑笑现在帮着金子掌管库房出纳,很多时间不在近身伺候,这也是金子出于长远性的考虑。她要将笑笑培养成内宅得力的管事娘子,就必须放开手让她去跟着府中别的管事妈妈好好学习锻炼。
须臾,笑笑便过来了。
她低着头,两腮犹如桃花,一幅娇羞模样,看起来别有一番风情。
金子不由暗自感慨,笑笑丫头也长大成人了啊。
在金子的催促下,笑笑换上了红色喜服。
正红色的右衽暗纹双喜团花锦缎,领口和袖口缠银丝苏绣云纹,针脚细密,绣工卓绝。下搭着一条翟青色百褶马面裙,裙身绣着牡丹,于行走间仿若千花绽放,视觉效果相当不错。
“笑笑姐真漂亮!”青青由衷赞叹道。
笑笑羞红了脸,嘴角抿得弯弯的,难掩满意的笑意。
金子也点点头,连声赞好看。她转头对唐妈妈道:“劳妈妈你费心了,这喜服做得很好看,穿笑笑身上,也刚合适。”
“少夫人言重了,这本就是奴婢的分内事!”唐妈妈恭敬的回道。
金子朝青青微微示意,那丫头便机灵的上前,给唐妈妈塞了两个梅花样儿的银馃子。
唐妈妈忙要推脱,却见金子开口道:“我这怀着身子,也不便出去,就劳唐妈妈帮着给笑笑置一套相宜的头面!”
唐妈妈这才连声道好,收了银馃子,又小心翼翼的将金子送过去置办头面的银票收好,笑道:“笑笑姑娘真是个有福气的!少夫人只管放心,奴婢在毓秀庄多年,别的本事没学到,这搭配装饰的技巧,倒了学了咱娘子几分功夫的!明日一准送过来。”
金子顺势夸了唐妈妈几句,便让青青送她出去。
笑笑见金子为她的婚事如此操心,鼻子一酸,泪便要掉下来。
她在金子脚边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抬起一双泪汪汪的眼睛道:“娘子,您对奴婢实在太好了,奴婢此生无以为报啊......”
金子拉起她,拿帕子擦干她脸上的泪痕,说道:“怎么哭成这样,要成亲了是高兴的事儿啊。本娘子以后还指望着你来帮我管理内宅呢,怎会无以为报?难不成你结婚后就不伺候我啦?”
“怎会?您是奴婢最亲的人,奴婢伺候您一辈子!”笑笑破涕为笑。
金子拍了拍她的手,抿着嘴哑声道:“好!”
两日后,辰逸雪和野天便从桃源县赶回来了。
金子在垂花门等着。
辰逸雪出了车厢,快步走到金子身边,握住她的手,笑道:“怎么出来了?”
“桩妈妈说不能久坐,也要常常走动才利以后生产!”金子仰着小脸看他,琥珀色的眸子盈盈流转着。
辰逸雪嗯了一声,弯腰小声对着金子的肚子道:“孩子,父亲回来了!”
他现在的胎教做得很上手了。
金子忍俊不禁,问这次是否接下了调查案件。
“没有,案子是隔壁州府的,现在出了仙居府的案子,我都不想接!”辰逸雪道。
金子点头,跨府调查,并非易事,她也不建议如此。
二人一路说这话,相携着回了起居院子。
第五百四十二章新案
(ps:医律的最后一个案子,谢谢大家支持!么么哒)
时至九月初二,初秋的清晨格外清畅,阳光已经从云层后浮现。
今日是笑笑和野天成亲后三朝回门。
金子与笑笑是主仆关系,再加上笑笑是从辰府嫁出去的,金子自然成了笑笑的娘家人。
已梳了妇人头的笑笑穿了一袭胭脂红的交领短袄襦裙,在蒲团上跪下,恭恭敬敬的给金子敬了一盏茶。
金子眼含笑意,接过茶盏轻轻吹开浮沫,抿了一小口,而后拿起一早便准备好的荷包放在笑笑端着的托盘上,笑道:“小夫妻俩以后相敬如宾,琴瑟和鸣,早生贵子!”
笑笑羞红了脸,低着头抿嘴道:“谢娘子祝福!”
敬茶完毕后,青青和小瑜这俩丫头便争相嚷着要笑笑给喜糖。
廊外还有几个小丫头伸着脖子往里头张望,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动着,似也盼着能分上一些。
都是熟悉的姐妹,笑笑倒是不拘着,一早出门的时候,她就先准备了两包糖点。
金子让笑笑将糖点拿出去分了,让那些个盼嫁盼长了脖子的姐妹们也沾沾喜气。
这话让青青羞得拿手捂了脸,跺着脚不依道:“娘子不舍得调戯新嫁娘,倒是拿奴婢们玩笑......”
堂屋内一阵哄笑,丫头们叽叽喳喳的围着笑笑玩闹着,直到辰逸雪进了院子,才赶忙收住笑声,请安施礼后,各自上岗位忙去了。
辰逸雪专注的目光落在金子身上,俊白的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隽干净。
金子微笑着上前,见他手中拿着一卷物事,不解问道:“这是什么?”
辰逸雪拉了金子一起在软榻上坐下,打开卷宗,说道:“桃源县出了命案了,这是金大人命人送到侦探馆的。我回来换身衣裳,马上动身去案发现场看看。”
金子眉头一挑,目光扫过卷宗上的内容,眸色渐渐变得深沉起来。
一对年轻男女在家中被杀了。
“我也去好么?”金子下意识的看向辰逸雪,眨巴着眼睛问道。
辰逸雪唇角浮现出清浅的笑意,摇头道:“珞珞你怀着孩子呢,案发现场定是血腥又残忍的,还是乖乖留在府里头等我回来吧!”
金子撅着嘴巴,带着一丝恳求道:“我就跟着你去瞧瞧就好,回了桃源县,我就住辰庄里,至于解剖什么的,我保证不插手,都交给阿海去做,好不好?”
辰逸雪盯着她不动,黑眸显得幽深。
金子迅速的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脸颊上落上一吻,撒娇道:“逸雪,我不要跟你分开......”
辰逸雪知道自己娇妻的小心思,可这话还是让他感到非常愉悦。
“我也舍不得离开你和孩子,不然就推了这个案子,让金大人自己想办法吧!”辰逸雪淡淡笑道。
推了案子,那金元老爹还不得愁白了头?
金子忙摇了摇头,应道:“你不接,金护卫许会第一个跟你急!”
不说她自己,只说金昊钦。
这个可爱的女人......
辰逸雪朗声一笑,轻轻捏了捏金子的小鼻子。
“还是得问问祖母和桩妈妈的意思,你怀着身子,我担心路上颠簸,会动了胎气,咱们又都是没有经验的!”辰逸雪顺势吻了吻金子的额角,哑声劝道。
金子仰着小脸,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
问辰老夫人和桩妈妈的意见,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金子垂下脑袋,忽而想到母亲刘氏的忌辰就快要到了,她可以打着这个旗号,先回桃源县辰庄小住一些日子,等正日到了,祭拜完母亲之后再回来。
琥珀色的眸子渐渐盈亮起来,她神秘一笑,起身整了整襦裙,说道:“我让小瑜进来伺候你更衣,记得等我,我这就带着青青亲自跟祖母交代一声。”
辰逸雪微愣了一息,只觉得祖母定不会同意,却不忍拂了金子兴致,只点头道好。
在小瑜的伺候下,辰逸雪更换了一袭利落的黑色长袍。因金子尚未回来,他便在外厢的几边坐下,打开卷宗细阅起来。
根据卷宗上的资料显示,遇害者是一对年轻的男女,均是被人用利器割破喉咙而死。而较为奇特的是两具尸体被刻意摆成了面对面拥抱的样子,且两只手臂缠得非常紧,死后产生尸僵,很难将尸体分开,尸体下面有大量的暗红色血液,发现时已经干涸。
案发现场门窗未见破损痕迹。
辰逸雪薄唇微抿,眸色清亮如波。
他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推断:显然凶手是敲开门后入室的,虽然不能由此认定凶手与死者夫妇熟识,却至少可以肯定,凶手不是流窜作案,而是事先有经过预谋和精心准备。
因卷宗送得急,很多讯息都不完善,能了解到的东西极少,看来只能到了现场之后再说了。
他眸色清敛,刚将卷宗收好,金子便回来了。
“青青和小瑜快些帮本娘子收拾一下细软!”金子清凌凌的声音传进来,辰逸雪一脸的不可置信。
“祖母同意了?”他问道。
金子唇畔滑过一抹极淡的笑意,点头道:“当然,百行孝为先,母亲的忌辰将至,祖母不可能阻止我回去祭拜!”
辰逸雪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岳母的忌辰将至,他倒是暗暗自责起自己来。
小瑜手脚麻利,很快就将细软拾綴好了。
那厢,桩妈妈听说金子临时起意要提前回桃源县,不由吓了一跳,忙赶过来问个清楚明白。
金子说左右也不过提早几日,本来她是打算着过两日再跟辰老夫人交代一声过的,碰巧桃源县有案子,辰逸雪要过去瞧瞧,便随着夫君一道回去了。
桩妈妈想了想,也说是。不过金子到底怀着身子,出行不能随意,要好生准备一番。
她决定要陪同娘子随行,不免要将手头的功夫打点完毕,匆忙让青青去收拾衣物,自己则下去和府中几个管事娘子安排府中庶务。
一通忙乱后,桩妈妈才将一切整理停当,喘着气儿回飘雪阁禀报。
辰逸雪牵着金子在内门道上马车,车厢内铺着厚厚的软毯,车速缓慢,行了一路竟不见丝毫颠簸,只是平素里只需两个多时辰的路途,他们足足走多了一倍的时间。
早上辰中从仙居府出发,约莫傍晚才抵达桃源县。
玉娘早得了消息,将院子拾綴干净,又将膳食一一备好,只待郎君和少夫人到来。
野天和笑笑刚刚成亲,辰逸雪便没有安排他赶车,选了另外一个唤长乐小厮暂代他的职位。
此次与金子同行的有桩妈妈、青青和小瑜,三人同坐一架马车,紧紧跟在后头。
入了城门后,很快便上了阡陌。
金子挑开竹帘,入眼便是那葱翠连绵的远山和渐渐西斜的金色残阳。
秋风拂过,田间的麦浪翻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黄澄澄一片,景象壮观。
金子就这样倚在辰逸雪的怀里,挑帘看着窗外景致,直至马车拐入辰庄的那条小路。
辰庄门外已经升上了红彤彤的灯笼,橘黄色的光晕将门口映照得一片埕亮。
玉娘瞧着渐行渐近的马车,笑着迎上前来。
马车稳稳停了下来,长乐先给玉娘打了招呼,这才跳下车辕,给车厢内的主子提个醒儿,已经到辰庄了。
金子和辰逸雪没睡着,自然知道。
辰逸雪率先出了车厢,清隽的面容上带着淡淡笑意,看得玉娘眼角微热。
之前刚听说少夫人怀上郎君的孩子后,她高兴得整整两宿睡不着觉,此时再看一脸温和笑意的郎君,心头更是感慨,这少夫人真是个旺夫旺子的,郎君能过得开怀幸福,全在于找了个志趣相投且彼此敬重的人。
玉娘先给辰逸雪行了礼问安好,又忙跟着上前,将金子从车厢内扶下来,一面嘱咐着小心些。
玉娘是辰逸雪的乳母,金子知道辰逸雪对她敬重,笑着与玉娘寒暄几句。
桩妈妈和青青几个也下车走过来,彼此说笑几句,便一道进了庄子。
简单地用过晚膳后,辰逸雪便让桩妈妈和青青几个伺候金子歇息,自己则起身,让长乐驾车,送他去侦探馆。
金子舟车劳顿,也乏得很,便只嘱咐辰逸雪路上小心早些回来。随后在青青和小瑜的伺候下,更衣洗漱,早早上榻歇息了。
东市的侦探馆还没有关门,门口如平常那般,戍守着两名护卫。
辰逸雪是侦探馆的东家,二人自是认得的,忙下来行礼问安。
辰逸雪淡淡的应了一声,兀自绕若绢纱扇屏,往馆内走。
此时慕容瑾正在茶水间品着香茗,一面眯着眼睛听成子讲笑话,恰逢听到笑点处,主仆二人皆不顾形象的哈哈大笑起来。
辰逸雪眉头微蹙,神色淡漠的扫了他们一眼。
成子背对着辰逸雪自然看不到,只见慕容瑾陡然间愣了一息,忙收了笑意,绕出茶水间,清了清嗓子道:“辰郎君怎么这晚过来了?才刚到桃源县吧?”
辰逸雪嗯了一声,只问案子怎么样了?
成子施礼问安后,借着给辰郎君上茶的借口,麻溜溜退了下去。
慕容瑾见辰逸雪在楼道口褪下屐履,准备上楼,忙提着袍角跟了上去,一面将赵捕头送过来的调查讯息跟辰逸雪交了底儿。
第五百四十三章验创(两章合并,6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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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逸雪在几边坐下,听完慕容瑾的陈述后,嗓子里低低哼出一声闷哑的嗯声。
成子亲自送了茶汤上来,辰逸雪接过来,浅浅抿了一口,方开口问道:“尸体是哪个仵作检验的?尸检报告怎么说?”
慕容瑾嘿嘿一笑,点头道:“金娘子教导出来的徒弟自然是尽得真传的。如今阿海不单单是咱们侦探馆的司职仵作,金大人还找了在下细谈,让阿海顺便去衙门挂个职,在下想着金大人乃是金娘子的父亲,都是自己人,断没有拒绝的道理,便应承下来了。阿海那儿还能多领一份衙门的俸禄,又能多一个尸检锻炼的机会,怎么算都不吃亏!”
辰逸雪英俊的容颜露出淡淡笑意,显然他也觉得慕容瑾这个安排很是妥当。
慕容瑾见状,便吩咐成子下楼去取阿海之前记录下来的时尸检报告。
成子忙应声去了,须臾便咚咚的跑上楼,将记录尸检详情的小册子递给辰逸雪。
辰逸雪身姿舒展地靠坐在软榻上,翻看着小册子。
受金子的影响,阿海的尸检记录如今也做得想当细致。
死者是一对年轻男女,二人系夫妻关系,成亲才两年时间,夫妻感情十分和睦。
尸体的解剖结果显示,二人的致命伤在于喉咙处,伤口深约莫一寸,创口极薄,系喉管破裂,失血过多而亡。以发现尸体呈现出来的尸僵情况推断,死亡时间在二十四个时辰之内。
从两人的姿势可以判断,他们是在死亡前被迫或自愿采用拥抱的姿势,四只手紧紧抓着对方的衣裳。因地面和墙壁上皆有喷溅血液,因此判定小院房间内是案发的第一现场。
赵捕头等人在案发现场勘查过,并没有发现凶手留下的痕迹,但两名死者的颈部伤口深度和部位完全一致,可以肯定是一人作案。
辰逸雪将尸检小册放回几面上,慕容瑾便趁机补充道:“赵捕头说室内的银两和那妇人的妆奁匣子均未遗失,可以排除谋财害命的可能。”
辰逸雪看了慕容瑾一眼,不置可否,回道:“根据阿海的尸检报告可以肯定,凶手是一个心理素质极高的人,行凶的过程从容不迫,也深谙衙门侦查的手段,才能不留下一丝痕迹。本案最大的两个切入点是死者的伤痕和拥抱而死的姿势。我认为这是凶手留给衙门的一个特征。凶手只有一个人,却能连杀两人而未遭半点反抗,一定是出手飞快,一刀致命,受害者连反应都来不及。”
慕容瑾点头,神色渐渐严肃起来,附和道:“在下也认为凶手让死者拥抱而死,这其中似有些寓意!”
辰逸雪沉吟了片刻,脑中飞快的搜索着近些年接触到的案件,在脑中过滤了一遍后,也没有搜索出类似的。
“让一男一女相拥而死,也许是仇恨,也许是模仿作案。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入手点,只有弄清楚了凶手这样做的用意,才能使案情变得明朗起来。”辰逸雪淡淡道。
慕容瑾:“是,明日在下就跟赵捕头说一说,看能否查到相关类似的案例。”
“凶器确认了吗?”辰逸雪陡然想起尸检报告上关于死者那极薄又深的致命伤口来。
慕容瑾摇头,猜测道:“那么薄的利刃,还真不好判断!”
辰逸雪没亲自看过死者的创口,也不敢轻易下结论。
他抬头望向窗外,东市的喧嚣热闹在这个时候已经渐渐掩去,时辰不早了,想着出门前金子的嘱咐,辰逸雪便不觉抿嘴微笑,起身整了整衣袍,说道:“明日我再过来,慕容公子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慕容瑾忙应声道好,送辰逸雪出了侦探馆,这才回头嘱咐成子也去将马车驾过来,留了守夜的人,便上马车回府去了。
翌日一早,金子便起身更衣洗漱,随辰逸雪一道去侦探馆上工。
阿海今日要过去衙门报备,却因侦探馆员工的身份,不得不先过来点个卯。
意外得知师父回来桃源县了,阿海喜出望外,师徒俩见面之后自是一番寒暄说笑不提。
小瑜陪同金子上楼伺候,青青比较熟悉侦探馆,便主动留在茶水间烹煮羊奶和茶汤。
慕容瑾作为侦探馆挂牌人,自然是十分守时的。
他进了馆,一见青青,暗道辰郎君和金娘子也够赶早的。
晓得金子定在楼上,打了招呼后便急忙忙上楼去了。
“......金娘子大驾光临啊,您这一怀胎,可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母亲前日还在念叨着要去辰府看完你,这下倒省却舟车劳顿了,直接让她上侦探馆与您叙旧得了!”慕容瑾嬉笑道。
金子笑着瞪了慕容瑾一记白眼,又正经道:“多谢慕容夫人惦念,下次你倒是真将夫人请过来才好,可不要只嘴上说说。”
慕容瑾哈哈一笑,忙道好。
他打了一个呵欠,随后转头对拿着尸检小册认真研究的辰逸雪道:“在下昨晚上回府路上想到这案子也是影响不小的人命官司,衙门自是着急,便让成子送在下回去后,又上赵捕头住处递话。今日一早,赵捕头回说查了有两起相似的案子,死者当时也是相拥而死的!”
金子昨晚早早歇下便没有过问案情,但早上在上侦探馆的路上便忍不住向辰逸雪打听昨天接手的案子,心中好奇,忙竖着耳朵听着。
辰逸雪微挑眉头,神色淡淡道:“哦?说来听听!”
“十年前,有一对年轻男女相爱,却遭家人反对,相约殉情,在家中烧炭死了。死亡是便是如本案死者那般紧密相拥,几乎合二为一,仵作要检验尸体时,不得不掰断了男死者的手指,才将两具尸体分开!”
“还有一个,五年前的。两男女溺水身亡,捞上来的时候,二人也是紧密相拥着,嘴还对着嘴,手臂交缠,让围观百姓见之落泪......”
这俩对男女的死或许会让听故事者不由感叹爱情的凄美,可辰逸雪不一样,他注重的往往只是案情的重点。
“这两起案子明显是自杀或者意外事件,与本案的凶杀案件没有一丝关联......”辰逸雪打断道。
慕容瑾恍然,这才发现的确如此,除却死者死亡时的姿势相似外,的确没有半点关系。
看来还是瞎忙了一场。
他讪讪闭了嘴,心中暗自恼怒自己刚刚还有些沾沾自喜,想让辰郎君晓得自己也不是半点用处没有,可惜使错了力......
金子见慕容瑾情绪低落,忙起了圆场。
“慕容公子也是心焦案子而已。”金子笑了笑,接过辰逸雪手中的尸检小册看了看,说道:“阿海进步不可谓不大啊,这么短的时间,竟能有这般造化,真真是个可造之材!”
慕容瑾这才松懈一笑,揶揄道:“金娘子这是夸自己教得好吧?”
金子懒洋洋的靠在靠背上,佯装郑重道:“强将手下无弱兵啊!”
“阿海不能推断出凶器许是他资质还不够,不如请金娘子为我等释疑吧,找到了凶器,便能对凶手的特征多一份把握!”慕容瑾看了金子一眼。
辰逸雪目光凉凉的扫了慕容瑾一眼。
这厮是忘了他家璎珞还怀着身子么?
金子倒是没注意辰逸雪对慕容瑾意味深长的眼神,只点头道:“回头让成子上市场买几块猪颈肉回来试验一下,看阿海描述的这个伤口特点,应该只有解剖的手术刀、剃刀和裁纸刀能形成。具体是那一种,还得做过试验后才能进行比对!”
慕容瑾嘿嘿一笑,朝金子竖起大拇指,主动忽略辰逸雪不满的眼神,起身道:“你们先聊着,在下这就去安排!”
等慕容瑾下楼后,辰逸雪才拉过金子的柔夷,清亮锐利的眼神盯着她,“珞珞,你答应过不插手案子的!”
金子认真点头,看着他俊朗安静的面容,应道:“我不去案发现场,只是检验刀口帮个小忙而已,你别担心啊,我又不是纸糊的,你什么都不让我做,会把我给闷坏的!再说帮忙解决案件上的一些小问题,何尝不是胎教的一种?语瞳说多看多想一些有深度的书籍,还能提高孩子将来的智商呢......”
辰逸雪倾身,将金子抱在怀里,只一双清澈的瞳仁里还漾着温和的笑意。
的确,无所事事的感觉,不大好受。
再者,他只说了一句,珞珞便有十句话在后面等着反驳他呢!
小夫妻俩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话儿,盘算着明日回金府看看父亲,顺便了解一下案件的侦查情况。
青青送了煮好的茶汤和羊乳上楼。
自从怀胎后,桩妈妈便不许金子再喝茶汤了,只让喝牛羊乳,说不仅温润养胎,将来孩子皮肤也晶莹剔透,长得好看。
金子才刚喝完一盏羊乳,便听慕容瑾上来道:“成子买了猪颈肉回来了,金娘子现在做实验么?”
金子点点头,放下碗盏,看了辰逸雪一眼,二人含笑起身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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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成子已经在茶水间的流水台上铺好了一层青油纸,一大块猪颈肉就搁在上面。
金子想了想,回头对慕容瑾道:“慕容公子先准备几把刀具吧。解剖刀、剃头刀、刮胡刀还有裁纸刀,这些刀刃都比较细薄,比较贴合阿海描述的创口大小。”
慕容瑾应了声没问题,转头就将任务落实给成子去完成。
成子咚咚又跑出了侦探馆。
金子觉得自己试验的话,不够精准,凶手出手的速度必是极快的,可见应该是有些功夫底子在的,她显然无法胜任。
“英武锦书可在?”金子问慕容瑾。
上次夫妻二人回来后已经打定主意要将逍遥王安插在侦探馆里的眼线拔掉,辰逸雪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直接了当的跟二人挑明,让他们自行离开。可那时候逍遥王已经给英武和锦书发了话,让他们脱离鹰组,效忠金娘子。
英武和锦书不敢不从,只好将自己的境况与辰逸雪和金子剖白。如今他们已经不在逍遥王处效力,辰逸雪再驱逐他们,他们二人果真要流露街头了。
辰逸雪自是不信凭他二人的本事能找不到好的职业,不过侦探馆众人与他们二人相处甚久,也有了感情,再加上侦查人员的甄选,果真没一个人能比得上他们二人的,且过往二人也不曾做过任何伤害金子和辰逸雪的事情,金子权衡之后,便拿了主意,让他们二人继续留在侦探馆担任调查员。
因金子和辰逸雪多半时间呆在仙居府,与英武锦书的接触并不多,辰逸雪思虑过后,便同意了。
慕容瑾看着金子点头道:“在的,只他二人一贯清冷,若无任务,多半不出来露脸。”
“去唤英武出来,有事让他做!”金子笑着吩咐道。
“好!”慕容瑾应了一句,便阔步往后堂走去。
后堂有几间厢房,英武和锦书及一应守夜的护卫夜里便歇在那里头。
不多时,一袭黑色圆领胡服的英武便随着慕容瑾出来了。
英武先给辰逸雪和金子恭恭敬敬的施了礼,而后方拱手请示道:“金娘子让在下做什么试验?”
“衙门新近的那个双尸案你是知道的,尸体上的伤口是反映凶手的特征之一,本娘子让你过来,是想让你用各种刀具出手试验一下,以便验证。”金子说道。
英武点头,目光扫过流水台上的猪颈肉。恰好此时成子已经将一应刀具送了过来,种类不一的刀具搁在流水台的砖面上,发出一声清凌凌的脆响。
成子抹了抹额头的汗珠,笑道:“跑了几处铺子,才买全乎了!”
慕容瑾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赏你下去喝口茶!”
成子憨笑,退至一边。
英武用手抚摸着那块硕大的猪颈肉,这跟人体的脖颈自然不能同日而语,不过用来试验刀口深长度以及形状,倒是相宜的。
摸着猪颈的位置,他似在感受脉动,冷冽的面容陡然流露出阴森森的煞气来,这样的表情,还是金子第一次见识到。
英武是逍遥王麾下鹰组的暗卫之一,身手极好,各种冷兵器对他而言,不过是信手拈来,拿来就用罢了。只见他右手一件件拿起流水台上的刀具,出手飞快,一刀刀飞向白花花的猪颈肉。
看着他在施展刀法是露出的冷煞表情,辰逸雪下意识的搂紧了金子的肩膀,往后退开几步,拉开距离。
几秒钟后,英武便收起了刀具,回头对金子道:“几把刀具全部试过了,请金娘子查看!”
辰逸雪和金子一道上前,二人目光掠过那几道极细极薄的刀口,而后又相视了一眼。
“三娘,我想听听你的意见!”辰逸雪嘴角露出浅淡笑意,看着金子说道。
金子仔细看着英武刚刚划开的那几道刀口痕迹,对比刀口伤痕是一个法医最基本的入门基本功,因而金子对这些刀口的辩证,是非常熟悉的。她端详过后,又静默了一息,才开口道:“刮胡刀的伤口最接近阿海尸检记录的描述伤痕。解剖刀除了仵作或者外科大夫,一般人不会拥有,且解剖刀、剃刀和裁纸刀都带有刀柄,挥舞的时候力矩长,力度大,无论凶手怎么控制,刀口都要比受害者的伤痕深且长,而刮胡刀的伤口最浅,但仍然是长了些的。”
“那金娘子你的意思是这些刀具都不是么?”慕容瑾有些失落的问道。
金子微一沉吟,只觉得刮胡刀最接近,但除非凶手的控制能力特别好,不然,不可能没有刀尾拖长的痕迹。她还没有理顺思绪,便只默然不语。
辰逸雪清冽的眸子看着流水台上的刀具,他忽而迈长腿上前,将刮胡刀内的刀片抽出来,对英武道:“直接用刀片再试试!”
英武道了声是,两只修长的手指捻起锋利的刀片,轻轻一挥,一道细薄创口便呈现在众人面前。
慕容瑾惊呼一声道:“这个像了!”
金子刚要上前细辨,只听身后传来赵捕头和阿海的声音。
“师父......”
“辰郎君、金娘子.......”
众人闻声回头,辰逸雪和金子上前与赵虎打了招呼,而阿海则憨憨一笑,问道:“师父在做什么?”
“你来得正好,去辩一辩英武刚刚做的试验刀口,哪一个与尸体最为接近的!”金子指了指流水台上摆着猪颈肉。
阿海颔首,只上前一看,便惊讶道:“这伤口是哪把刀具造成的?竟与那双尸上的伤痕一分不差!”
金子见他一眼便辩出伤口来,可见阿海的尸检和观察能力进益不小,心下安慰,又见那伤口正好是辰逸雪让英武用刮胡刀刀片划出来的,清幽脉脉的眸光便不由自主瞟向自己丈夫,二人默契一笑。
“是刮胡刀片!”金子道。
“阿海兄弟能确认么?”赵虎闻言,也上前细看究竟。
阿海忙不迭点头,拍了拍自己的前额,失笑道:“儿平素也用刮胡刀的,只脑袋笨,没想到那上面去!”
众人也了然的附和一句是,赵虎随后道:“凶手会武功这点可以肯定,可谁杀人会用刮胡刀片呢?这太不实用了吧?除非是那鸡鸣狗盗之辈,可能用刀片杀人,桃源县还没有这样本事的盗贼吧?这太奇怪了......”
众人正狐疑间,侦探馆外传来声响,是衙门里的捕快跟过来了。
赵虎刚还没来得及跟辰逸雪交流案情呢,见手下的人追了过来,不由蹙眉道:“什么事?”
“又发现了两具尸体,一男一女,死法与之前的那对无异!”捕快上前拱手道,禀报完随后又朝众人拱手致意。
众人脸上掠过愕然,只有辰逸雪神色依旧淡漠无波。
连环杀手,这算是他的菜吧,只不过任谁也不愿看到这样残酷的事情一而再的发生。
“青青,小瑜......”辰逸雪神色微凛的看了立于一隅里默不作声的两个丫头。
青青和小瑜忙小步上前,应了声在。
“你们俩好好照顾着娘子!”辰逸雪说完,看向慕容瑾道:“三娘的午膳,就劳慕容公子张罗了,我和阿海赵捕头过去看看现场!”
慕容瑾笑道:“辰郎君只管放心去吧,在下亏待不了金娘子!”
金子瞪了慕容瑾一眼,又上前嘱咐辰逸雪小心些。
辰逸雪含笑应了声别担心,便招呼阿海和赵捕头几人,一道出了侦探馆。
侦探馆一下安静了下来,又显得空荡又神秘了。
金子初怀身子,常常容易犯困,刚刚还觉得精气神十足,这会儿情绪下来后,便有些恹恹的了。
她让英武先退下去后,又让成子将流水台收拾好。
慕容瑾想起此前吃过的烧猪头肉,心中意动,便让成子将猪颈肉弄下去拾綴,一会儿中午午膳加餐。
金子实在对肥腻的东西无爱,此刻看慕容瑾一脸馋样,便不觉打了一个寒颤,摆手对青青说道:“有些乏了,我先上楼歇一会儿!”
青青忙上前扶住金子的手臂,笑道:“娘子自顾休息去,我和小瑜一会儿给您张罗好吃的!”
金子淡淡一笑,兀自上楼小憩。
且说辰逸雪和赵捕头这边厢,在路上的时候,辰逸雪便问了此前那对被杀男女的身份地位。
赵捕头回道:“那名女子叫櫄娘,社会关系相对比较单纯,在家操持庶务,偶尔回老宅伺候与小叔子同住的公婆,街坊邻里对櫄娘的评价不错,都说是个好相与的。不过櫄娘的丈夫罗永、罗家大郎就比较复杂一些,在西湖边的那个聚荣楼当大堂管事,自己其身也不大正,多次出入风月场所,喜欢拈花惹草,在下以为侦查方向应该在罗大郎那里入手!”
辰逸雪神色淡漠的嗯了一声,背着手,看似悠然缓步,但步履却不比赵虎慢,二人并行,在前面捕快的带领下循着东市长街的出口走去。
很快,一行人便赶到了现场。
第五百四十四章再现双尸
案发现场在西湖的大画舫上。
赵虎和辰逸雪、阿海踏上甲板,迎面便闻到一股浓厚的血腥气息。
大画舫上的雅妓和客人已经尽数被疏散,有衙门捕快在岸堤上临时搭起了木棚,当时在画舫上的雅妓和客人,都暂时被安置在那里,等待作供协助调查。
阿海提着工具箱,跟在辰逸雪和赵虎身后进入大画舫里出事的那间包厢。
死者一男一女,女的是西湖大画舫里头的妓人叫怜儿,男的暂时身份不明,但看搁在屏风上的锦缎儒服,可以判断身份富贵。两人的死法几乎跟上一对男女的死法一致。
阿海已经戴上了手套和口罩,上前细细查看尸体。
“死者是被一刀割喉,血液在短时间内流失而死的,伤口的位置甚至是跟櫄娘和罗大郎的一样,深浅度也一分不差!”阿海抬头看着辰逸雪和赵虎说道。
辰逸雪敛容,目光瞟向死者。
两具尸体面面相对,手足相缠,唯一与櫄娘和罗大郎的区别就是这二人是赤.裸相对,男子和怜儿面上皆有惊惧的表情。
辰逸雪冷峻的面容微带笑意,眼中光华流转,对赵虎道:“从死者二人的面部表情,至少提供了一个极细微的线索,凶手是不速之客,而不是熟人敲门后作案。”
“辰郎君您看这是不是模仿作案?”赵虎心头沉重,这短短几日就死了四条人命,金大人可又该愁白了头了。
辰逸雪笑容格外璀璨,唇角笑意有些讥讽,摇头道:“阿海刚刚说了,伤口位置和力度完全一致,完全可以将两起案子并案处理,且凶手的出手精准又冷酷无情,绝不是模仿得来的!”
赵虎脸上一红,的确他刚问的问题显得有些多余了。
“适才在侦探馆,金娘子已经验证了凶手用的凶器是刮胡刀片,难不成凶手正是鸡鸣狗盗之辈不成?”赵虎疑惑的问道。
辰逸雪不排除这种可能,点头道:“从他作案的手段分析,应该是小偷出身的,说不定是个资历不浅的老贼。在下听闻传统窃贼使用刮胡刀的不在少数,刮胡刀小巧,两只手指便能控制,不过技术精湛的应该为数不多的。像本案的这个凶手,出入案发现场如入无人之境,现场也不曾留下一枚脚印,一丝蛛丝马迹,符合江湖大盗的特点。”
“在下有九成的把握,还有一成的直觉!”辰逸雪定定看着赵虎,清隽的眉眼里慢慢浮现出笑意:“我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凶手虽然是高手,不过他却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或许是他对自己非常自信,又或者他是低估了衙门的能力,抑或存着挑衅律法的心理。但不论是那一种,过度自信的结果,必然是作茧自缚!”
赵虎打了一个哆嗦,随后凛了凛神道:“辰郎君言之有理,某这就回衙门跟大人请示一番,将这桃源县内的大小贼人尽数抓了来!”
辰逸雪含笑不语。
阿海却有些懵懂了,忙问道:“辰郎君不是说这凶手是个有资历的老贼么,赵捕头抓那些大贼小盗的,有什么用处?”
赵虎笑了笑,应道:“大贼小盗也是有师父的人啊......”
阿海反应过来,憨憨一笑,朝赵捕头竖了竖大拇指。
关于男死者的身份调查还要继续取证,辰逸雪看了一下现场,凶手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可循,便从包厢里走出去。
外面阳光灿烂,湖面就像被风儿吹皱的锦缎,在日光下泛着潋滟波光。
辰逸雪在甲板上眺望了一会儿,这才回头对跟出来的赵捕头道:“在下先回侦探馆,关于死者的身份调查以及凶手的问题,我会让英武和锦书加入跟进。”
“是,有劳辰郎君了!”赵捕头恭敬的拱手回道。
辰逸雪眸光扫向岸堤上的木棚,那里人声鼎沸,有衙门的捕快支着几案在边上,一个一个的盘问着雅妓和案发时间段在大画舫寻欢的客人。
他修长乌黑的瞳眸微微扬起,凶手既然身手不凡,来无影去无踪,自然不可能从这些人口中得到什么有用讯息。
在甲板上停了一息后,辰逸雪径直上了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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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城。
户部尚书张志奉英宗之命往延陵府调查洪涝真相以及延陵府的腐败官场,历时两个多月,在灾后重建运行上了轨道之后,便动身回上京城复命。
在延陵府查水患的时候,陡闻帝都之变时,他确实吓得不浅,不过身为户部尚书,他身上的担子和职责所在都不允许他半途而废,且上京城官场变动不大,只内阁人员重组,并不影响大胤朝的整体格局。这无疑让张志心头安定,继续专心维护延陵府灾后重建问题,并将此次贪墨官员的证据整理停当,将涉案者全部羁押归案,一并带回了上京城等待宪宗发落。
而阴山那边,宪宗也亲自修书一封,命使臣送至鞑靼。
书信里究竟讲了什么,没有人知道,朝臣们只知道在宪宗的书信抵达鞑靼之后,鞑靼王耶律不久便让人送来了国书一封。国书内容倒是满朝文武都听到了。
他们非常讶异,耶律竟对这次阴山的灾难表示同情和难过,并强调鞑靼如今和大胤朝乃是兄弟友邦关系,定当共同维护两国边关和平问题。
狼子野心的鞑靼汗王,竟能说出如此煽情的话来,简直让人不敢置信啊!
朝臣们私下也会偷偷问为宪宗起草文书的郑恩泰,到底宪宗陛下给鞑靼王的那封书信是怎么说的,怎的耶律怎么这次竟这么老实,阴山中门大开,他都能沉得住气,不趁机兴兵入侵,还变得如此小绵羊作派?
郑恩泰只神秘的笑了笑。
同僚们猜得是不错,这封书信就是他这个绝世大忽悠帮宪宗起草的,别的功夫他不在行,但是嘴皮子仗,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死的都能让他给说活了,就连困在鞑靼不得归的宪宗,都能被他空手套白狼给套回来,劝服耶律安分不动,又有何难?
他只用四个字就能概括,那就是:威逼利诱!
“在下可不敢乱透露陛下书信机密,各位大人若想知道,不妨亲自上养心殿问问陛下去......”郑恩泰拱手朝众臣笑了笑道。
朝臣们面色青白交加,对这个一飞冲天的年轻人很是不屑。不就是靠着一张嘴么,我道是什么真才实学,拽什么拽?
郑恩泰唇角微勾,无尽得意的笑意在瞳眸流转,似乎在说:在下就是只有一张能卖拽的嘴皮子,尔等可有?
宪宗在养心殿接见了张志,对他此次的治水有功给予肯定和表彰。
至于延陵府贪墨官员,宪宗也绝不姑息,将所有涉案的官员尽数交由御史台核实查办。
君臣二人在养心殿内面晤之后,张志神色恭敬的退出了殿外。
“张大人此次辛苦了!”章公公甩着拂尘,将张志引下汉白玉石阶,笑眯眯的寒暄道。
张志闻言,忙拱手回头朝着养心殿方向施了一礼,郑重道:“不敢,为陛下分忧,乃是做臣子的本分!”
章公公敛眸,含笑答:“是,陛下听得张大人此言,必将更加高兴了!”
张志疲惫的面容勉强露出笑意,心头却在感慨世事果真无常的很,出去办一趟差,回来便已是物是人非。
不过不管是谁在上面坐着,他只要时时谨记君为臣纲,做好自己本分便好。
“章公公留步!”张志看着章公公道:“不必相送了,还是快些回去伺候陛下吧!”
“是,张大人慢走!”章公公笑晏晏道。
张志快步走出养心殿的宫门,循着宫门甬道,一路往外而去。
在出朱雀大门的时候,恰逢遇到入宫请安的逍遥王。
张志眯着眼睛,神色复杂的瞟了逍遥王一眼,却见他依然如故,俊美无匹的面容,气宇轩昂的气质。在张志看来,夺门之变似乎不曾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张志心头颇为震撼,这逍遥王的表现,实在让人看不透......
龙廷轩自然也看到了张志,他冷峻的面容浮现出惯有的笑意,上前与张志寒暄几句,“张大人此次辛苦了,看你风尘仆仆的模样,应该是回来后第一时间过来觐见陛下未曾洗漱吧?”
张志躬身道是。
龙廷轩见他态度恭敬之余又略带着一股犹疑,便嗤笑一声,续道:“本王还有事情要面见陛下,就不扰张大人了。”
张志侧身让至一边,拱手作辞。
龙廷轩与张志擦身走过,漾满笑意的容颜在错身之后,陡然霜结。
从宪宗夺门之变后,他一直在戴着面具隐忍做人,初时他还有侥幸之心,以为宪宗不重整朝纲,将朝廷大换血,必是他犯下的最大失误。从他加入惠王阵营,与朝中多半臣子关系斐然,凭他筹谋决断,一呼百应并不难。再加上这些年他苦心经营,在楼月国哥洛身上下的功夫,楼月国势力终将为他所用。宪宗临朝掌管朝政,不过是一时罢了。
可近日鹰组的情报让他犹如被兜头淋了一桶冰水。
第五百四十五章眉目
玉鸾与银龙卫的一名暗卫暗中接触过。
而这名暗卫,在鹰组暗卫营内部几番艰苦调查下,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
暗卫飞尘,银龙卫甲组卫长,元忠候之子。
玉鸾,本名沐清影,沐千山之女。
当年沐千山回朝被下狱抄家,沐清影被银龙卫所救,而后成为银龙卫一员,从小苦学技艺功夫。在加入鹰组前的一切遭遇,尽数伪造,而她本是公孙勇打入英宗亲卫营的一个棋子,却阴差阳错入错了营,被龙廷轩收入麾下。
也就是说龙廷轩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竟都是为了他人做了嫁衣。
沐千山被英宗所杀,沐家被抄家流放,一切的一切全拜英宗所赐,她焉能不报父仇,焉能再听命于逍遥王为他所用?
鹰首要亲自出马将身在楼月国的玉鸾押送回来交由龙廷轩质问处置,可龙廷轩制止了。
真相被揭开的那一刻,他已经知道自己输了,再将人带回来,千刀万剐,又有何用?
又有何用?
龙廷轩一个人站在角楼之上,俯视着辉煌磅礴的上京城,心彻骨冰凉。
苦心经营,到头来,只是一个笑话,一个让人笑不出声来的笑话。
可他能如何?
阿桑和陆茽在身后苦劝,最后他只能下定决心,佯装不知一切,麻木活着,坚持和等待,博取宪宗信任和朝臣的支持。
他要有所为,就不能再颓废下去,因而此次入宫,他是来向宪宗请命,继续担任按察使,替陛下外出各地视察民情。
宪宗沉吟了片刻,这才允了龙廷轩所求。
穆卫此前没少在宪宗面前提起龙廷轩,英宗禅位对于利益影响最大的那个人莫过于逍遥王,因而穆卫希望宪宗不要被龙廷轩表面的不争和无所作为所迷惑,应该趁机削弱他在朝中经营起来的势力。
不过宪宗却有他自己的考虑。
从端肃亲王和蕙兰郡主的口中,宪宗慢慢的了解了辰逸雪清贵淡泊的性格。诚如宪宗自己,在经历了种种磨难,犹如涅槃重生之后,对于权势的向往,已经不再如年轻时候那般执着。
权谋算计,会如一团泥垢慢慢污染一颗纯净的心,英宗如是、自己如是、太子如是,惠王如是,乃至于龙廷轩,亦如是......
至尊宝位,能让你拥有很多,也相应的需要付出很多。
宪宗明白蕙兰郡主不让辰逸雪入仕,一半原因是因为他的身世秘密,还有一半原因,是不想他在权谋的泥潭里沉沦,迷失了自我。
阴山和延陵府的灾后重建皆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宪宗出行的计划,也该提上了日程。龙廷轩在这个当口提出继任按察使一职外出视察民情的提案,正合宪宗心意。
宪宗不在上京城,穆卫唯一的担忧便是龙廷轩趁机谋变,如今他主动请命离开上京城,倒了省却了宪宗和众心腹大臣的一番筹谋防范。
翌日,宪宗在早朝上便亲自发了口谕,命逍遥王代陛下出巡视察民情。朝中多半臣子见宪宗并没有因英宗之故而疏远为难逍遥王,反而有提拔重用的趋势,不由有些愣怔,不过寻思一番后,倒也能回过味儿来。宪宗无子,膝下空虚,且也已有些年纪,就算将来重纳妃子,生下皇子,却也不能与如日中天的逍遥王相较。
此消彼长,天意难测,谁能保证逍遥王此生便与那宝座无缘了?
下了朝之后,不乏有见风使舵之人上前恭贺寒暄,龙廷轩只淡淡含笑谢过,便从容离开皇城。
逍遥王府内,阿桑正亲自收拾着细软。
他将龙廷轩外出的常服整理妥帖后用锦缎软布包了起来,在关闭楠木柜门的时候,一个红色的香囊从缝隙处掉了出来。阿桑忙弯腰将香囊捡起,目光落在这个针脚细腻的香囊上,眼睛竟酸得似要掉下泪来。
他心里难过,为少主难过,也为柳娘子难过。
提上日程的大婚礼,一次又一次的搁置了,这究竟是二人没有缘分还是上苍对他们的考验?
阿桑无声的叹了一息,重新打开布包,将那枚香囊放进包裹里。
龙廷轩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阿桑放置香囊的那一幕。
脑中闪现出柳若涵的倩影来,温婉娴静,进退有度,那样一个妙人儿,若非赐婚于他,也不会被白白耽误了两年吧?
宪宗复辟临朝,谁还会在这个当口记起他的大婚礼来呢?
龙廷轩这辈子没有亏欠过谁,却唯独亏欠了她良多。
“阿桑,柳娘子她们,这会儿行至何处了?”龙廷轩问道。
因大婚礼时间未定,柳夫人听闻蕙兰郡主和郡马辰靖要启程回仙居府,自己在上京城内无所依靠,女儿婚事又多舛,自然也不愿意再在上京城停留,便携了柳若涵一道同行,回仙居府去了。
临行之前,龙廷轩与柳若涵见了一面。那是他们赐婚后唯一的一次独处,不过二人除了吩咐对方保重自己之外,并无过多的言语。
“距离柳娘子一行人离开上京城的日期已经是半个月过去了,想来还有十天半个月的,也该抵达仙居府了!”阿桑回道。
龙廷轩点点头,不再多言,只吩咐阿桑摆膳,用饭后便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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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桃源县,距离大画舫出现的双尸案已经过去三天了。
这三天的时间,桃源县大大小小的大贼小盗抓了不少,县衙门的大牢很快便被填满了,每天都有新增的毛贼被抓捕进来,有些还在牢房里头切磋起了技艺,整个大牢闹哄哄的,俨如闹市一般喧嚣热闹。
贼盗入狱,最高兴的莫过于老百姓了,且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至少相较从前,来衙门报失的案件急剧减少。
赵虎领着下属去了牢房,与牢头打了招呼后,便问道:“情况如何?”
牢头打了个呵欠,眼皮子耷拉着,面容显得有些愁苦,回道:“赵老大,您和手下这班弟兄一共逮了一千零二个小偷啊,某昨夜和兄弟们是通宵达旦,这才审出点儿眉目。”
“哦?快说!”赵虎催促道。
牢头清了清嗓子,道:“昨个儿就过滤了资深的、惯用刮胡刀的、消息灵通的,统共三十五个,一个个进行了提堂。最后发现了一个叫张泉的,那厮玩刮胡刀玩得很油。”
赵虎眼睛一亮,忙催促牢头去将张泉给提出来,他要亲自审问。
须臾,张泉便被两名捕快从牢房里带了出来,那人长相粗犷,面相看着有些凶恶,手脚俱带着铁锁儿。
张泉被捆在审讯架上,眼睛直勾勾的瞪着赵虎。
赵虎担任捕头十几年了,与形形色色的凶犯打过交道,便没把张泉这个色厉内荏的小贼放在眼里,只叉着手,扯了扯嘴角看张泉问道:“张泉,你用刮胡刀割荷包盗取财物这些本事,是跟谁学的?”
张泉嗤笑,应道:“没跟谁学过,自己琢磨琢磨就会了,这东西哪还用得着学啊?”
赵虎旋即问道:“那你是怎么想到用刮胡刀杀人的?”
张泉吓了一跳,忙道:“赵捕头,这可不能乱说啊,我可是没有过命案的,再说那刀片子软趴趴的,杵到人身上就折了,您老可不要抬举我了!”
赵虎哈哈一笑,上前一步,盯着张泉道:“某知道你没有这等本事,但你认识的人里面,谁有这种本领的?”
张泉敛眸,脱口道:“没有,一个也没有,这年头,谁要下苦功夫练这种笨功夫呢?老一辈里,也就只有独眼鹰和鬼脚七有这种功夫了。”
“独眼鹰?鬼脚七?都是些什么人?”赵虎问道。
张泉不耐烦的砸了咂舌头道:“这二人早死了。独眼鹰当年可是被通缉的江洋大盗,在被衙门抓获后,当场咬破藏在假牙里头的毒药自杀死了。而鬼脚七听说偷了权贵宝物,被权贵买通职业杀手杀了。这二人也是盗行里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他们都喜欢玩刀片,干大票,一两百两的小活儿,他们可是轻易不出手的。”
“这俩名字是二人的化名吧?”
“都不知道他们的真实姓名,道上最忌讳这个,也没人敢问。独眼鹰的外号是因为他瞎了一只眼,剩下的那一只却犀利毒辣,谁身上带有贵重东西,藏在哪儿,只要他看一眼,便能八九不离十。至于鬼脚七,那人喜欢独来独往,像活鬼一样,让人摸不清楚行踪。”张泉说道。
赵虎皱了皱眉,继而问道:“除了他们俩,还有谁善于用刮胡刀的?”
“没有了,说会耍一耍的还有,像他俩那神迹的,那是绝无仅有!”张泉笃定道。
赵虎沉吟了片刻,微笑着对张泉道:“若你还想起什么,有待补充的,可以随时告诉某!”
说完,赵虎招手招牢头过来,命他将张泉暂时收监羁押,随后赶往侦探馆。
而侦探馆这边,英武和锦书也正向辰逸雪汇报着关于大画舫那名男死者的身份调查情况。
男死者是前仙居府府尹大人的妻弟,叫言非卿。
言非卿靠着前府尹大人的裙带关系,在仙居府衙门谋了一个主簿,帮着府衙管理地方规划和农耕税收问题,官职虽小,却是个难得的肥差。
前府尹大人荣休后,言非卿却依然挂职担任,直至几日前沐休来桃源县的西湖大画舫寻欢,这才出了事情。
第五百四十六章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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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逸雪听完英武和锦书的调查后,身姿舒展地倚靠在软榻上,薄唇紧抿,清湛的眸子微敛,一只手放在膝盖上轻轻敲打着。
沉吟间,慕容瑾带着赵虎上楼来了。
辰逸雪闻声望过去,只见赵虎上前拱手打了招呼,在蒲团上落座后便将刚刚在衙门里提审张泉的事情讲了一遍。
“......张泉所说的独眼鹰和鬼脚七是否真有其人,或许还要调查一番才能确认,不过就算确认了也对本案起不到什么作用,听说这二人早已不在人世了。”
赵虎有些气馁的看了辰逸雪一眼。这三天来他也承受了很大的压力,金元一向对辰逸雪的侦破能力是十分佩服的,不过这次对于辰逸雪将凶手的侦查范围定在江湖大盗身上,他却是有了些疑问。特别是赵虎将大街小巷的大贼小盗都抓进衙门大牢提审,却终没有查到什么有用讯息的时候,难免有些急躁。
在衙门的时候,金元就对赵虎说:“仅根据死者的刀伤就缩短侦查的范围,万一有所偏差,岂不是贻误了时机?而且这两起案子的案发现场,均没有遗失任何财务,这说明凶手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偷盗意图。”
对于金元的焦躁情绪,赵虎完全能够理解。一下子死了四条人命,且凶手至今成迷,身为一县父母官肩上说承担的压力可想而知。只不过赵虎却依然没来由的相信辰逸雪的判断。
辰郎君说他查案相信自己的直觉,自己相信他的判断,亦是如此。
直觉告诉他,他的调查方向,是正确的。
辰逸雪见赵虎一脸发愁的模样,英俊的容颜神色淡淡的道:“这两起案子除却作案手法完全一致意外,两对受害人生前几乎找不到任何交集。凶手貌似随即选取作案对象,这样的案件是最难击破的。人海茫茫,我们根本无从下手,如果不是凶手刻意留下了作案特征,这样的杀人案件,几乎就是死案。除了一条道上走到黑的追查作案手法外,在下暂时想不出其他的突破点!”
赵虎连忙点头附和道:“是,某也是这么想的。”
“赵捕头你这几天的辛苦也不会白费的。独眼鹰和鬼脚七是江湖上的通天大盗,这俩人突然消失,定有特殊原因。关于这二人的调查,在下会让英武和锦书帮忙追踪。衙门那边,还是继续以刮胡刀为重要线索,查访在刮胡刀上练过功夫的人!”辰逸雪沉声说道。
赵虎委顿的情绪似乎被辰逸雪的笃定和坚持所感染,顿时消失无踪,连声点头应好。
待赵虎走后,辰逸雪才起身,挪坐到三角架白板前面,看着上面一个一个罗列开的死者信息沉思起来。
两对死者相拥而死的姿势,一定是案件的关键所在,可惜案发至今,所有能调查的卷宗都看遍了,却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凶手的寓意究竟何在?
辰逸雪第一次在调查案件中遇到如此棘手的问题,英挺的俊眉微蹙,面沉如水,幽沉的目光扫过两名男死者的名字。
罗大郎,聚荣楼的大堂管事。
言非卿,仙居府的衙门主簿。
辰逸雪闭上眼,身子往后靠了靠,脑中不停变换着两个人的名字,正要细细捋着思绪时,耳边骤然响起一道如同铜铃一般清脆的笑声。
“哈哈,你们这三人气场还真出奇的吻合啊,两个木头人,再加一个梅花桩,真真有趣。”辰语瞳像一阵风一般飞快的走到几边落座,笑着调侃室内的三人。
慕容瑾鼓着腮帮子,显然对辰语瞳的忽视有些不大乐意,辰郎君和英武锦书三个好歹还有个形状,能入了辰娘子的眼,自己一大活人坐在边上,倒是全然被她自动屏蔽了。
不带这么无视人的吧?
慕容瑾朝辰语瞳投去一个可怜兮兮的目光。
辰逸雪抬头看了妹妹一眼,淡淡一笑。
辰语瞳却不理会慕容瑾,吃了一口茶后,挪着身子过去问道:“大哥哥在想案子的事情么?”
辰逸雪嗯了一声。
辰语瞳歪着脑袋扫了一眼白板上的讯息,语气略带惋惜的说道:“言主簿这一死,言家可是断了好大一条财路呢。他主簿的职位,可是一肥差啊,当初划分给聚荣楼的那块地儿,听人私下里说,言主簿可是赚得盆满钵满的呢!”
辰逸雪微怔了一息,直起身子,一直理不清晰的思路顿时清明如许,他目光如电看向辰语瞳,哑声问道:“聚荣楼那块地是言非卿经手的么?语儿的消息可靠么?”
辰语瞳瞥了大哥哥一眼,疑惑的问道:“消息当然是可靠的,怎么大哥哥不知道么?”她问完,旋即兀自笑道:“不过大哥哥不知道也是正常的,那会儿你还在辰庄休养,外面这些八卦,自然是不知道的。”
辰逸雪听妹妹说起言非卿与聚荣楼的关系,心中不由意动,那双修长澄澈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一丝倨傲的笑意。
罗大郎和言非卿并无交集,可他们却都与聚荣楼有关系......
他凛了凛神,转头吩咐英武和锦书吩咐道:“英武你去查独眼鹰和鬼脚七的资料,锦书你则负责调查聚荣楼的幕后东家以及此前那块地皮的所有者属于何人,尽快给我消息!”
二人低头恭声应是,随后便出了房间,径直下楼办事。
辰语瞳对与侦查的事情帮不上忙,也不大感兴趣,见大哥哥打发走了两座冰山,且神色较之方才松动轻快,便笑嘻嘻的说道:“我刚刚收到消息,父亲和母亲约莫七八天后就能抵达仙居府了,咱们一家人终于能团圆了!”
辰逸雪俊白的面容露出感慨神色,上京城这两年来不太平,若不是这些年端肃亲王府摆出了不理俗事的态度,父亲母亲想来也必不能在皇权多番倾轧之下全身而退吧?
辰逸雪现在越发能理解蕙兰郡主当初阻止他入仕为官的决定了,朝堂的水太深、太浑,很多事情不是个人人力所能掌控,一旦卷入其中,便不要再想什么急流勇退了。
“希望父亲母亲回来之前,这案子能了结吧!”辰逸雪敛眸,眉目显得格外的乌黑,脸色也分外的柔和。
辰语瞳明白大哥哥的顾忌,父亲母亲归来,必是要回府相迎的,而新接手的这个案子,案情紧急,性质恶劣,他定不能撇下不管。
“语儿相信大哥哥的能力。上次月朗山和聂娘子那两个案子,大哥哥的破案速度简直令人咋舌,可是在各州府府衙之间破了新高呢,连带着赵府尹也颇受瞩目......”辰语瞳流转的黑瞳溢满敬佩之情。
辰逸雪朗声一笑,摆手道:“不同这么比较的。破案的快慢,取决于凶手留下的讯息有多少,哥哥可不是神,语儿千万不能到处吹嘘!”
辰语瞳咯咯笑了笑,应了声晓得,心里却暗道:有嫂嫂奉你为神就够了,别人追捧,也不见得哥哥你买账。
因明日就是金子母亲刘氏的忌辰,金子便随桩妈妈回了一趟金府,帮着府中操办一应祭祀用品。
辰逸雪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寻思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对辰语瞳和慕容瑾道:“我去金府接三娘,语儿和慕容公子下工后去辰庄一道用膳吧,我一会儿吩咐玉娘加菜。”
辰语瞳嗯了一声,没反对,倒是慕容瑾欢喜得跟什么似地,笑眯眯的说道:“在下还真是想念玉娘做的饭菜了呢!”
辰语瞳嗤笑一声,揶揄道:“玉娘也没在这儿,慕容瑾你少拍马屁了,再说你拍马屁也拍到马蹄子上了吧?饭菜都是厨娘做的,玉娘什么时候做过饭菜给你吃了?”
慕容瑾脸皮厚,被辰语瞳这么刺激,也不脸红,一副懵懂模样,“竟不是玉娘做的么?亏了在下一吃那饭菜,便对玉娘的厨艺念念不忘至今呐......”
辰逸雪瞟了眼打嘴皮子仗的两人,唇角微挑,背着手悄然下了楼。
长乐已经将马车备好,等候在侦探馆外面。
辰逸雪上了车之后,长乐曳动缰绳,马车循着东市长街小跑起来。
... ...
翌日一早,金元领着金昊钦夫妇与金子和辰逸雪汇合后,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往刘氏的山坟赶去。
个中祭拜细节不提,只说一行人祭拜后回了东市珍宝斋一道用了家宴,稍事休息闲聊之后,便各自散去。
金元有公务在身要赶回衙门,金昊钦沐休,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在金子的撺惙下,领着新嫁娘柯子萱小夫妻俩去游西湖了。
金子有孕在身,自然不敢跟着一道去疯玩,便随着辰逸雪回了侦探馆。
马车才在侦探馆门口停下来,守在门口的护卫便禀报道:“辰郎君,金娘子,赵捕头来了......”
辰逸雪嗯了一声,握着金子的手,并肩绕过扇屏,便看到立在茶水间流水台边上正与慕容瑾谈话的赵虎。
“赵捕头这时候过来,可是查到什么眉目了?”辰逸雪清明的眼神落在赵虎身上,缓声问道。
赵虎忙过来拱手问好,坚毅的面容漾开一丝笑意,应道:“是,昨儿个回去,某就再次提审了张泉,对他一番威逼利诱,那厮最后吐出一个人来,叫叶茂,听说那叶茂也曾是个耍刀特别厉害的人物。某随即就让人去查那叶茂的下落。谁来也巧,那叶茂竟就在咱们桃源县住着呢!”
辰逸雪示意赵虎上楼再叙,赵虎便收了话匣子,跟着辰逸雪在楼道口褪下屐履,一道上了二楼。
慕容瑾听了一半,也忙绕出茶水间,临上楼之前,回头吩咐成子道:“煮茶,快些送上来!”
青青掩嘴一笑,冲慕容瑾挤挤眼,插嘴道:“我家娘子不能喝茶汤呢!”
慕容瑾咧了咧嘴,指着成子道:“顺便帮金娘子把羊**也给煮上!”
第五百四十七章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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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瑾进房间的时候,正好听到赵虎神色振奋的说道:“......叶茂花名叫飞燕,原也是盗行里有名的人物,只不过现在已经金盆洗手不干了。某再三表明和保证不会揪着以前的陈年旧案说事,也不会将他拿到衙门里问话,他这才对某放下戒心。”
慕容瑾不动声色的走到赵虎身边的蒲团跽坐下来,听赵虎续道:“某跟叶茂说了最近发生的两起案子,他沉默了半晌,最后方吐了一口气,说他也有耳闻。独眼鹰叶茂说他只闻名未曾见面,但鬼脚七他却是见过的,只说闹出这么大动静的,颇似鬼脚七风格,极有可能是他重出江湖了!”
“鬼脚七没死?”慕容瑾有些惊讶的惊呼一句。
辰逸雪神色平静无波,很自然的笑了笑,问道:“叶茂这么说,定然是有依据的吧?”
赵虎看向辰逸雪的目光难掩敬佩之意,重重点头道:“是,叶茂说他十年前曾在东市上遇到过鬼脚七一次,那时候他身边还有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隔得距离有些远,但他们却是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的,只是没有打招呼。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叶茂他说保证不会看错,鬼脚七是盗行里神一般存在的人物,他本人对鬼脚七的面目有很深刻的印象,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这么说,十几年前传言鬼脚七已死的传言便是不实的,他应该是归隐不干,过起了平凡人的生活,娶妻生子了。”慕容瑾按捺不住,忙插嘴发表见解。
“慕容公子说得有道理!”金子含笑附和一句。
一个人就算在江湖再有名头,再风光,终究也是害怕孤独的吧?
盗贼也是人,也有向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温馨生活。鬼脚七金盆洗手,隐姓埋名,索性传出盗行神人鬼脚七的死讯,不仅摆脱了衙门的通缉,也能撇开昔日同行小辈的搅扰,给身边所爱的人一份恬淡平静的生活。
可又是什么原因让一个已经退隐江湖已久的人以这样震撼血腥的方式再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呢?
金子琥珀色的眸光盈盈流转着,眼角的余光瞟了辰逸雪一眼,却见他的清隽的眉目里有淡淡笑意漾开。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刚要说话,便见青青和成子端着茶汤和羊乳进来了。
他二人也很识趣,见众人正在商讨要事,只乖觉的将茶汤和羊乳搁在几上,为众人斟好,便躬身退了出去。
辰逸雪端起茶汤抿了一口,眉头微微一蹙,显然茶汤的口感不大好。
“既然叶茂见过鬼脚七的模样,让他帮忙画一幅画像,应该不难吧?”辰逸雪问赵虎。
赵虎怔了怔,露出了然一笑,应道:“叶茂不过是个粗人,只怕作画对他来说是个难题。得请个画技好些的人,让叶茂在边上描述指点,辰郎君你怎么看?”
辰逸雪微扬眉头,点头道:“如此甚好,赵捕头就抓紧时间安排吧,若凶手真是鬼脚七的话,那他重出江湖,又以如此血腥残忍的方式,其中定然是有些什么变故。”
赵虎神色肃然,忙应声道好,将手中茶杯里的余茶一口饮尽,起身拱手告辞。
慕容瑾起身送赵虎下楼,刚走到茶水间,便怒瞪了成子一眼。
月朗山出品的茶叶,市面上千金难求的茶叶,竟被这厮泡得比中药还难喝,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啊!
成子有段时间没有学茶道了,手生得厉害,公子让他煮茶,本就是个错误的决定。可他一个小厮,断不敢说主人的错儿,只缩着脖子,扯着嘴干笑几声。
青青却是得意的笑了笑,还好,刚刚煮羊乳,她不敢假手于成子,不然,这会儿娘子还不知道能不能下咽呢!
午后没有什么事儿,辰逸雪便陪金子去聚荣楼看了一场皮影戏。
还记得前年金子生辰他们二人来聚荣楼看皮影戏那时候,只觉得聚荣楼奢美华贵,客似云来,又紧挨着西湖湾畔,给桃源县的经济起了不小的带动作用,如今再次踏足聚荣楼,其幕后带着神秘面纱的掌舵者,却勾起了辰逸雪浓浓的兴趣。
聚荣楼所经营的娱乐项目颇多,且招待的四方来客都是非富即贵之人,这背后的老板,定是个势力雄厚不容小觑的。
辰逸雪清亮如洗的眸子轻轻扫过大堂正在上映的皮影戏,因戏才上演不过半刻钟的,始终没有进入剧情,他便有些失去耐性了。身子慵懒的往软榻上靠了靠,调整了一下姿势。
金子的注意力已经被皮影戏吸引了过去,约莫是正在上演的情节搞笑,大堂下面起了一阵又一阵笑闹声,而她白皙如玉的面容上,双眸水光湛湛,唇畔笑意吟吟。
辰逸雪见金子一脸快乐的模样,心头倏然变得无比柔软。
只要她是快乐的,开心的,他愿意陪她做任何事情。
他暂时收起脑海中飞转的思绪,长臂搭上金子的香肩,让她依偎在自己的怀里。
鼻尖氤氲着她身上迷人的佩兰香,辰逸雪的呼吸不由有些急促起来。
于是,辰大神幽怨的目光便又不可抑制的朝着金子的小腹瞟去,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
一个时辰很快便过去了,随着皮影戏的落幕,众人纷纷起身离场。
辰逸雪拉着金子的手,缓步走下楼梯,一面提醒着她小心。
金子看完一出大团圆的故事,心情极好,脸上始终带着笑意,小脑袋亲昵地依偎在辰逸雪的臂弯,只觉得而今他们二人,就如同那故事一般,被满满的甜蜜与幸福包围着。
就在金子抬眸的瞬间,目光陡然落在前面不远处随着人群出大堂的那两个背影身上,忙伸出手指着前方问道:“逸雪,那俩人,可是金护卫和嫂嫂?”
辰逸雪顺着金子的指尖望去,正好看到金昊钦高大挺拔的背影,随后目光稍移,落在二人十指交缠的手上,眼角似噙着笑意,侧首对金子小声道:“看来珞珞你之前的担忧是白费力气了,昊钦和柯娘子.....感情甚笃呢!”
这才是金子最想看到的结果啊,她一直担心柯子萱闹了乌龙,最后却因名声礼教所迫,不得不委屈自己嫁给金昊钦,若是两厢成了怨偶,她也会一辈子不安的,到底那时候她拿了金昊钦的令牌,假借了他的名头行事,才会让柯子萱造成误会。
如今看他们夫妻关系甜蜜和谐,金子心头也释然开怀起来。
夫妻俩没有追上前去搅扰他们,只唤了长乐出来,在聚荣楼门口上了马车,便起程回辰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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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赵虎向东市一间专门卖画的碧月阁借调了一名画师后,便带着人直奔叶茂的住处。
画师根据叶茂的描述,绘出了鬼脚七的全身像和面部画像。
在八个时辰之后,画像终于出炉了。叶茂对鬼脚七的描述是十年前的样貌,赵虎让画师根据经验,给画像添上十年的岁月,很快,一个饱经沧桑花甲男子的面容便栩栩如生地出现在赵虎的面前。
他身高约莫七尺,偏瘦,穿着简便的短揭,头发利落的梳起,只额角边上松松的垂着一缕,脸上有皱纹,目光平和,只有嘴部线条十分清晰,是整张脸上略显凸出的特征。
赵虎按捺不住激动,凝视着画像个,似乎对手就站在眼前,又似要从画像那张平和的面容上读出他深藏的秘密来。
“鬼脚七,无论你是不是这两个案件的凶手,某都要跟你较量一番,即使你没有亲自动手杀人,那凶手也定然跟你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吧,找到了你,也就找到了枢纽,你是老江湖,不会让人失望的吧?”
赵虎已经整整熬了近一天时间,此刻眉眼间写满了疲惫,一双眼睛透着赤红,可案子紧急,四具尸体还在停尸庄的高榻上摆着呢,他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第二日,有关鬼脚七的画像便出现在衙门外的琴楼上。
大街小巷还有身穿衙门公服的捕快在拿着画像向过往的百姓盘问。
只不过这样的调查进行了两日,却是收效不大。
金元眼见着时间一天又一天的过去,案子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却没能取得更大的进展,他头发都要愁白了。再加上案子牵扯到仙居府的主簿言非卿,前府尹大人架不住夫人哭求,只能请求赵传施加压力,赵传自然要催促金元尽快破案,因而他身上承载的重量,便可想而知了。
就在金元抽空亲自赶来侦探馆询问辰逸雪调查进展的当口,锦书回来了。
慕容瑾请金元上楼的时候,锦书正在向辰逸雪汇报调查情况。
经过几日追踪调查,锦书终于查到了聚荣楼那披着神秘面纱的幕后老板是何方神圣了。
聚荣楼的东家叫陈弼。
说起陈弼可能众人还有些不熟悉,但若说起陈弼的姐夫,便是耳熟能详的了。
陈弼的姐夫就是英宗朝时期的吏部尚书刘景文。
宪宗复辟之后,刘景文被变相罢黜,领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闲职。但此前刘景文身为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权势不可谓不大,身家丰厚的陈弼靠着姐夫的裙带关系,将聚荣楼运行打理得真真是风生水起,且陈弼为人低调,不曾仗着有个了不得的姐夫就到处炫耀,因而人们只知道聚荣楼的东家定是个不凡之人,抑或者背后定有什么显赫的人在撑腰,却终不知道幕后之人的真实身份。
刘景文虽然不再担任尚书一职,可他经营官场多年,树大根深,也不是说倒就倒的,再说聚荣楼远离上京城千里之遥,且运营至今,已经上了轨道,只要陈弼敢下本钱,维持好各方关系,影响是不大的。
至于聚荣楼的那块地皮,在没有被陈弼收购之前,那里是一个坊间村落,住了十几二十户人家。那时候陈弼就是相中了那块地方,因靠近西湖,做娱乐经营效益不错,这才暗中托了关系,寻门路找着了言非卿。
想必前府尹大人那时候也是看在刘景文的面子上,这才同意妻弟低价收回了聚荣楼前身的那个坊间。
据锦书查到的消息,当初收地的时候,只说是朝廷要征用,给了非常低廉的价格,让那十几户人家尽快搬迁。有些胆小怕死的,只能自认倒霉,但有一户人家却非常硬气,任言非卿的人好说歹说,就是钉着不走。
言非卿不过是假公济私,也不敢太过于强硬的撵走他们,只能日日派人上门劝说,没想到屡屡碰钉子。最后整个坊间的村户都搬走了,就只剩下了那姓黄的一家人赖着。
再后来言非卿也就再没让人去劝说了,只约莫两个多月后,那户钉子户,竟然因烧饭不甚,走水了。
因那晚上有风,火势非常凶猛,很快,一户接着一户,都被火舌给吞并了。
等火熄灭的时候,那里已经成为了一片狼藉的残地。
第五百四十八章又死了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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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元站在房门外听到此处,心头不由一跳。
脑中不由闪现出当年坊区走水,火光冲天的画面来。
这件事发生在五年前,那时候金元已经担任桃源县的县丞。当年聚荣楼原身坊区的确是言非卿以朝廷征用的名头,要求桃源县衙门配合收地的。那里好歹住了十几户人家,要尽数征收回来,是极有难度的,迫于压力,那时候他没少亲自上门挨家挨户去做工作。
金元的瞳孔微微收缩着,想起此前死去的罗大郎和言非卿,皆与聚荣楼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头脑顿时一激,似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辰逸雪已经发觉站在房门外的金元,忙起身走出来,微微欠身,笑道:“金大人怎么亲自来了?”
“嗯,本官过来看看,逸雪可是调查出什么眉目了?”金元调整了一下情绪,挤出一丝笑意问道。
辰逸雪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翁婿二人先后进入房间,分主次落座。
辰逸雪亲手奉了一杯茶汤至金元跟前,这才开口说道:“经过调查取证,罗大郎是聚荣楼的大堂管事,而聚荣楼东家能取得西湖湾畔的那块地皮,跟言非卿有脱不开的干系,是而我才会让锦书去调查聚荣楼的掌舵者以及此前的坊区主人。当年言非卿征收整个坊区,有一户姓黄的人家坚持不肯搬走,直到整个坊区被付之一炬......”
辰逸雪清隽的眉眼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目光掠过金元微微有些抽搐的面容,不紧不慢的续道:“坊区被毁,再后来也并不曾见那块地皮如此前那般,为朝廷公门所用,而是转手被卖给了陈弼,而后满目苍夷摇身一变,建成了如今奢美华贵,日进斗金的聚荣楼。”
金元唔了一声,沉沉的吐了一口气,哑声道:“逸雪你说得没错,当年那场大火,本官也觉得甚是蹊跷。说来惭愧,那时候本官因有一个案子处理不慎,吃了前府尹大人不少排头,后来出了这么大的一场火灾,心中是战战兢兢的,只怕上头不满,乌纱不保!”
金元说道此次,不免自嘲一笑,停了一息后方续道:“可后来前府尹大人也并无多少责怪之意,只说天灾人祸,半点不由人,便以意外走水了结了那个案子......”
辰逸雪澄澈的瞳仁一片淡漠,金元当年的做法是否存在不妥和争议,如今多说无益,倒不如抓紧时间了解这个火灾案件的过程如何。
“当年大人身为父母官,应该曾身临火灾现场勘查巡视,当年情况如何,能否再说说?”辰逸雪凝着金元,补充道:“或许那案件里头的蛛丝马迹,会成为如今这两起案子破案的关键!”
金元点了点头,稍一沉思后,微闭着眼睛,在脑海中翻找着当年看到那一幕幕惨烈的画面。
“......那场大火,从午夜一直烧到了黎明,火光直冲云霄,照亮了半个苍穹。本官赶到现场的时候,看到的是人命比蝼蚁还贱还可怜的恐怖场景,看到的是人哭鬼嚎的惨状,空气里充斥着一股浓浓的焦糊味道。 那时候,西湖堤旁的很多百姓都在哭嚎,都在掉眼泪......”
金元眼角有些湿润,那是他曾看到的悲惨画面。当年坊区里多数都已经搬迁走,可还有很多人虽然答应离开却还未来得及找到搬迁的地方,他们都无法从火海里逃出升天!他脑中闪现出那从熄灭的火场中抬出来的一具具烧成了木炭的一般的尸体,忽而,一个深藏在记忆中的情景,在此刻被挤了出来。
金元的心陡然如打鼓似的,怦怦跳了起来,睁大眼睛,看着一脸风轻云淡的辰逸雪道:“本官记得,在火灾现场曾无意中瞥见一对尸体,他们已经被火烧成了圆球,但是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依稀看见双手交缠,那种生死不离的样子,让本官当时万分的震撼!”
一直在旁边旁听的慕容瑾陡然将手拍在大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惊道:“症结说不定就在此处了!”
“大人可还记得那对相拥而死的男女是哪一家的?家里可还有存活之人?”辰逸雪冷静问道。
金元摇摇头,应道:“时隔太久,本官也忘记了,这些要回衙门调取当年的卷宗方能确定!”
辰逸雪嗯了一声,直觉已经将凶手锁定为那户姓黄的钉子户了,这场火起得蹊跷又惨烈,若是黄家有幸存者,在查清楚当年的真相后,开始计划杀人报复,也是极有可能的。只是这人,真的是鬼脚七么?
想起赵虎两日前派人送来的那张鬼脚七的画像,辰逸雪心头一动,从几案下面的抽屉里取出卷成轴的画卷,打开向金元展示问道:“大人应该看过在下和赵捕头拟下的疑犯画像,您当年曾上黄家做过搬迁的思想工作,可还对当年的黄家人有印象?是否跟这画像里头的人有相似之处?”
金元紧盯着眼前的卷轴。
这张画像在出炉之后,赵虎就曾送到自己跟前,让他过目,只不过当时他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并没有留意,如今细细辨别,倒真有点像。
“这画像看着老了些,不过本官那时候也只见过一面,已经是五年前了,容貌定然会有些变化!”金元道。
辰逸雪面沉如水,将画像收起来。心里虽然对金元的处事方式有些不敢苟同,但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岳丈,作为晚辈,断没有斥责轻视长辈的道理。
若是鬼脚七真是这黄家的幸存者的话,那他的杀人动机,就完全能解释清楚了。
辰逸雪沉吟了一息,清冽的眼眸陡然变得犀利起来。
罗大郎死了,言非卿死了,但始作俑者的陈弼,还没有死......
他心头一凛,侧首对锦书说道:“陈弼现在何处,他极有可能是鬼脚七的下一个目标!”
锦书淡漠的面容稍有融冰之兆,眉头微挑,拱手回道:“回郎君,属下此前查到陈弼正在帝都赶往仙居府的水路上,若无意外,今日便能抵达仙居府。”
“那咱们得跟赵府尹通通气儿,让他派人去渡口守着,那陈弼一旦上了岸,定会被鬼脚七给盯上的。”慕容瑾焦急难耐,屁股在蒲团上挪了又挪,恨不得自己有那权力,立马调兵遣将,再有可能,便在渡口将那意图不轨的鬼脚七一并给逮了。
金元犹如被淋了一盆冰水似的,从混沌的思绪从醒过神来,忙道:“本官这就给赵府尹写一封信,命人快马送去仙居府......”
“快马只怕不行啊大人,要飞鸽,用飞鸽传书吧!”慕容瑾紧接着道。
辰逸雪白皙俊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清隽的眉眼里,却是慢慢浮现出漠然。
锦书能查到陈弼的行程,估算他抵达仙居府的时间,名声大噪,盗行里神迹一般人物的鬼脚七又怎会太弱?若是鬼脚七已经盯上了陈弼,想必现在就算是快马送信,飞鸽传书,也是来不及了吧?
金元和慕容瑾见辰逸雪一直没说话,不由双双将目光扫向他。
辰逸雪唇角淡淡扬起,只突出一句话:“若是凶手是鬼脚七无疑,那一切便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金元和慕容瑾皆面露讶然。
只锦书一脸了然,微不可察的露出一丝笑意。
果然,就在慕容瑾准备开口问个究竟的时候,楼下传来一声通报声。
“辰郎君,赵捕头来了,说有急事要呈报金大人!”
“让赵捕头上来!”辰逸雪低哑如磁的嗓音在空气中荡开。
只听下面通报的长乐道了声是,须臾便见虎背熊腰的赵虎大步迈上木阶,立于房门外,面色冷肃,拱手对金元禀报道:“大人,卑职刚刚得到消息,陈弼死了!”
陈弼死了?
“怎么死的?在哪儿?可是仙居府渡头?”慕容瑾一连发问。
赵虎看了慕容瑾一眼,微微惊讶,但旋即便敛了心神,对于慕容瑾的未卜先知了然于胸。
“是陈弼在仙居府渡头的等待迎接的家仆上州府衙门报的案。他们在昨天下午就得了陈弼的信儿,今日一早便抬着软轿等着渡头。陈弼坐的那条船在渡口停下后,却久久不见陈弼出舱,随船的人着急,便去敲船舱内陈弼起居的房间,可敲了半晌没声响,推门一看,殷红的血液便顺着门缝流了出来。
陈弼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杀死在房间里了。死亡时的姿势跟咱们此前的那两个案子一致,陈弼与他的爱妾相拥而抱,皆是一刀被割喉致死......”
赵虎看了一眼惊呆了的金元,续道:“赵府尹知道这案子跟咱们正在调查的案件有关联,且辰郎君也参与了这个调查,便让咱们桃源县衙门将陈弼的案件并案处理,说若是人手不够,便从州府衙门抽调一些过来!”
“疯了,这个鬼脚七真是疯了!三起命案,六条人命,这不是丧心病狂又是什么?”金元气血上涌,一掌拍在几案上,低低的怒喝了一声。
赵虎抿了抿嘴,转头看向辰逸雪,拱手问道:“辰郎君已经完全能确定凶手是鬼脚七了么?他的杀人动机是?”
辰逸雪的神色更严肃,也更冷漠,“没错,凶手应该是他无疑。动机便是聚荣楼那块地皮五年前的那场大火。鬼脚七就是那场‘意外’仅存的生还者。我们不知道当年涉及聚荣楼地皮案的都有什么人,鬼脚七在陈弼死亡之后,会不会收手,我们犹不可知。眼下是尽快调查清楚当年那对相拥被杀死的男女与鬼脚七有什么关系?再有便是细查可有其他与当年悲剧有所牵扯的人,若有,他极有可能会成为鬼脚七的下一个目标!”
赵虎听完,心突突的跳着。
目光微不可察的在金元的面容上掠过。
第五百四十九章悲剧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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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虎那细微的眼神没有逃过辰逸雪的目光。
当年的那场灾难发生后,金元身为地方父母官,对于灾情的调查以及善后负有相当大的责任。
可那时候,金元虽然察觉其中的蹊跷,却没有深入调查,而后在前府尹大人的‘宽容’之下,以意外走水结案。若当年造成这场火灾的背后真是另有隐情,而金元身为县丞,他的无所为,他的无动于衷,便导致了那些无辜命丧火海的人含冤而死,他也是其中一个被动的始作俑者!
鬼脚七会不会对金元也存在怨恨心理?
他的下一个目标,会不会是县丞大人?
辰逸雪心思一凛,端起几上的热茶汤轻呷了一口,随后对锦书道:“你配合赵捕头,回衙门抓紧时间调查一下五年前从火场里抬出来的那对相拥而死的男女是什么身份,尽快来报!”
锦书神色冷冽,拱手应了声是。
赵虎心神还有些震荡,虽然无法确定鬼脚七是否真会对金元不利,但到底事关自己的顶头上司,他心里难免有些担忧。
金元此刻也是无计可施,鬼脚七此人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叱咤江湖,身法诡异,神出鬼没,犯案累累,让官府头疼不已。他此刻是因对鬼脚七的下落成迷而烦恼,倒不曾对自己极有可能面临的性命之危而忧心。
辰逸雪让金元不要太过忧心,查案的事情暂且交给赵虎和侦探馆,让他先回衙门等待消息。
金元见此时自己也真是帮不上什么忙,便长叹了一口气,点头起身,准备告辞。
赵虎看了辰逸雪一眼,随后也忙拱手道:“某随大人回去调取卷宗,就先告辞了!”
“请!”辰逸雪起身,礼貌的回以一礼。
锦书跟随赵虎一道出门,二人都相当有默契的一左一右,护在金元的官轿两侧。
待三人离去后,慕容瑾才哀怨的叹道:“这鬼脚七神出鬼没的功夫,想来不仅仅是江湖传言而已啊!”
辰逸雪微微一笑,清澈的瞳孔犹如一泓见底的山泉,在窗外阳光的照耀下,更添几分熠熠神采。
他缓步绕回几边,双腿交叠,于软榻上落座,神色淡然的说道:“那慕容公子此前以为呢?”
“在下从此前那两起命案中也能窥得鬼脚七的功夫不弱,但辰郎君你知道的,市井之言,向来都是三姑六婆口耳相传,传得多了,便是添油加醋,夸大其词,生怕那人不够传奇,不够神秘似的。”慕容瑾脸上笑意澹澹,手拉着屁股下的蒲团,往几边靠了靠,笑道:“不过今天可算是彻底服了。陈弼的仆从是一直在渡头等候着自己主人的,等船靠岸后才发现陈弼已经被杀死在房间里了,这说明鬼脚七不知在何时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上了陈弼的那条船,在水路上杀了陈弼,且整条船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这件事。能做到如此境地的人,当真算得上是神人啊!”
“那慕容公子你以为鬼脚七是怎么离开那条船的?”辰逸雪见他一脸钦佩模样,不由笑着问了一句。
慕容瑾额了一声,用手挠了挠头皮,拧着眉头道:“潜水,杀了人之后游水离开!”
辰逸雪淡淡一笑,答道:“他应该一直在船上,等到船靠岸后,再趁着仆从们发现陈弼被杀时的混乱,轻轻松松的离开......”
他的这一串话说得非常笃定且流利,就连慕容瑾无法不注意到,他那略显浑厚的嗓音,低沉而澄澈,就像古琴压弦时的连弹。
慕容瑾心头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越发成熟俊朗的面容漾出旭日般绚烂的笑意,点头道:“辰郎君这解释,更加符合常理,也符合杀人者的心理!”
听他说起心理问题,辰逸雪陡然来了兴趣,笑着问道:“慕容公子对杀人者的心理也有所研究么?”
慕容瑾脸一红,低头道:“刚刚开始研究,多,对亏了辰郎君您的札记!”他抬眸,看向辰逸雪,咧嘴一笑,眼神饱含敬佩之意:“札记以故事的形式来写,真是太有意思了,还有注解,看起来就更加透彻易懂。辰郎君,您实在是厉害!”
辰逸雪神色一顿,复问道:“你怎么会有在下的札记?”
慕容瑾这才知道自己一不小心漏了底,忙打着哈哈嬉笑道:“借,借来看看嘛。”
“求语儿的?”辰逸雪问道。
慕容瑾点点头,不敢否认。
“那你说说,鬼脚七在杀死陈弼后,还要留在船上,这是什么心理?”辰逸雪顺便考核起慕容瑾来。
“根据咱们现在掌握到的证据显示,陈弼无疑是造成这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他为了得到那块地皮,用了不干净的手段,最终造成了鬼脚七以及坊区其他百姓家破人亡,命丧火海。作为未亡人,这其中承受的痛楚该有几何,未经历过的人岂能知道?鬼脚七杀了陈弼,在等陈弼的仆从家人赶到现场,亲眼目睹他被杀的惨状,就是要让他们的家人也跟他一样,承受这种非人之痛。只有他们痛了,他才感觉自己的所为有了价值,也便痛快了,舒坦了!”慕容瑾难得口吐莲花,一连串的话啪啪从唇瓣间溢出,竟连贯得不得了。
辰逸雪唇角微挑,微一颔首。
札记没算白读!
见辰逸雪似有赞赏神色,慕容瑾便像是个得了师长称赞的孩子,心里乐开了花儿。
不过辰逸雪很快便将神思转移至金元身上来。
鬼脚七是否会将金元定为目标,他不知道,但防患于未然,还是很有必要的。
辰逸雪准备召见暗卫,便让慕容瑾先下楼去。
慕容瑾知道辰郎君定有要事需要安排了,也不敢多问,敛衽起身,只说午膳备好之后再送上来,说完便径直下了楼。
金元身边有衙门的捕快和衙差,但他们的功夫不足以入鬼脚七的眼。
辰逸雪只好调了自己身边的三名暗卫过去,让他们在案子完结之前,暗中保护金元的安危。
午后,衙门那边便传来了消息。
赵虎已经将当年火灾的卷宗抽调出来了。
当时那对从火场中相拥丧生的男女,身份也有记录在案。
赵虎当即拿着资料,顺便将当年出现场记录的一名老牌捕快带上,跟锦书一道返回侦探馆,向辰逸雪复命。
本来这些事情应该跟金元交代的,可赵虎的潜意识里,却认为此时跟辰郎君相商更加合适。
老捕快叫秦真,说起那场火灾的情景,心有余悸:“......那时候啊,一具具被烧得焦糊的尸体被一一排开在地上,遇难者的族亲什么的,一个个哭得伤心,可没人敢上前去认领。怎么认呢?都烧得不成人形了啊。别说死者的亲人了,就是某当时在一旁看着,也是胆战心惊的。”
秦真眼眶微红,这个有些年纪的老捕快,是个感情丰富且多愁善感的男人,平时在衙门里就是老好人一个,五年前那案子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从那以后,秦真就不再出任务了,只躲在衙门里头做后勤。
他泪光闪闪,说起那对被烧成球形的尸体,不由感慨道:“那对男女啊,你们是没有看到现场,太感人,太凄惨了。两个青春年少的少年郎和小娘子,俩人抱得紧紧的,都烧成糊了还放不开,皮肉都粘得紧紧的,怎么分都分不开。最后只得用刀硬将两具尸体分开,这里头是谁的肉也无所谓了,反正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赵虎被他慢吞吞的性子激起了火,但又理解他那多愁善感的个性,强忍下脾气,提醒道:“说说那对男女的身份,这才是主要问题!”
秦真点点头,说道:“这对男女还比较幸运,他们的脖子上都带有一个赤金打造的同心锁,是成亲那时候男方的父亲送的。这才能认出来身份。某还记得,一个是黄家的小郎君,一个是那小郎君刚刚成亲不久的小娘子,好像是姓郭来着。某听人说黄家那小郎君是黄老爹的老来子,为了早点抱上孙子,黄小郎君十五岁就娶了亲,可怜那一对年少期艾的少年郎和小娘子啊,才刚刚成亲不久,就糟了横祸。有多少好日子等着他们呢?可却双双葬身火场了。”
“老秦,你确定那小郎君是黄家的孩子?双方亲人来认尸体了么?”赵虎问道。
秦真嗯了一声,道:“小娘子的娘家人没见到,也没来,听人说她娘是想来的,被他爹和族亲给关家里了,任她怎么哭也不让她出门。说真的,烧成了那个样子,她娘要是看了,非疯了不可。倒是那黄小郎君的爹那晚上刚好没在,回来的时候,儿子媳妇已经死了。可怜他一眼就认出了尸体,他把那具焦糊的尸体抱在怀里,那个哭啊,不出声,就是流泪,那尸体上一块又一块的往下掉炭灰,可他就是不撒手,还将那尸体往贴在自己脸上。”
似乎想起了当年的那个画面,秦真终于哭出了声,泪水模糊了双眼,哽声道:“当父亲的人啊,那份伤心,那份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就别提了。某在一边睁眼看着,又恐惧又心酸,简直就是人间惨剧啊!”
房间里的气氛陡然变得悲情起来,慕容瑾听得入了戏,眼眶也跟着泛红。
赵虎一脸戚戚,默不作声。
只有辰逸雪保持着冷静和清醒,将案几下的卷轴拿出来,给秦真辨认,问道:“那男子的父亲,是不是这个人?”
秦真抹了一把泪,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画像上的人,眼睛一亮,点头道:“嗨,真是神了,对对对,真像那黄老爹。有八层像,就是这里要瘪进去一点,鼻子再稍高一些。”
至此,案情已经完全清晰了。
鬼脚七的儿子在五年前因聚荣楼收地事件而卷入火海,他老来得子,又好不容易熬到儿子成人,眼看着儿子成亲后,一家人过平淡幸福的日子,却因为某些人的贪婪和不择手段,将本该属于他们的幸福摧毁。
鬼脚七从最初的丧子之痛里慢慢走出来,随后便开始策划一系列的凶杀案件,理由和目的都很简单,就是为了他枉死的儿子和媳妇儿报仇。
第五百五十章金子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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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只能再深入地调查聚荣楼收地事件里头是否还有其他人卷入其中,若还有的话,已经出手的鬼脚七想来也不会停下来,一定还会有命案发生。
眼下侦探馆和衙门能做的就是跟时间竞争。
争取在鬼脚七下手之前,追查到他的行踪,将人逮捕归案。
金元身边暂时有辰逸雪安排的三个暗卫,他们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功夫身手都非一般人可以相较,要是发现了鬼脚七的身影,应该能与之纠缠一段时间,再趁机送出讯号,由赵虎集结衙门的人赶去支援,拿下他应该并非难事吧?
辰逸雪将任务布置下去后,赵虎便领着秦真等人回衙门,抓紧调查。
不知不觉间,夕阳已经西沉,只留天边一抹火红色的霞光。
慕容瑾起身,踱步走到窗边,手搭在楠木窗棂上,下意识地敲打着,目光凝着天际的血红怔怔出神。
“辰郎君,你说鬼脚七会不会在仙居府渡头另行乘船,赶去帝都呢?”慕容瑾忽而想到了什么,回头朝软榻上姿态娴雅的辰逸雪眨了眨眼,猜测道:“那个陈弼,不是前吏部尚书刘景文的妻弟么?陈弼自己没有当官,能让官场上的人护着他,能让前府尹大人和言非卿卖那么大面子给他,无非是看在了陈弼与刘景文的裙带关系上。鬼脚七要报仇,一个一个都算上的话,刘景文应该也算是其中一个刽子手吧?是故在下猜想,他会不会将刘景文‘钦点’为下一个报仇的目标!”
辰逸雪清冽的目光从手中的卷宗上错开,看向慕容瑾,微微一笑道:“你倒是能举一反三。不过你刚刚都说了,陈弼有官场上的人护着,那前府尹大人应该也算是一个吧?若鬼脚七要报仇,又怎会舍近求远,跑到帝都那么远的地方去,不是该将仙居府里头的人物一个一个处理了再说么?”
“五年前,刘景文还是吏部左侍郎,吏部凌驾于六部之首,其手中能行使的权利比其他五部更高。在下不知道刘景文当年有没有利用自身的权职,在聚荣楼收地案中起压迫性作用,但不能排除是底下的官员,为了抱上刘景文这棵大树,而主动示好卖乖。”辰逸雪补充道。
慕容瑾表示认同的点点头,旋即反应过来,略有些紧张的回道:“那,那依辰郎君所说,前府尹大人岂不是很危险么?”
“在下不知道,若当初他有参与进去的话,防患于未然总是没错的!”辰逸雪淡淡的说道。
“那咱们是不是该尽一尽义务,提醒前府尹大人一声呢?”慕容瑾从窗边走回来,皱眉问道。
辰逸雪抬眸看他一眼,笑了笑,“这点无需咱们费心了。难道慕容公子认为言非卿的死,陈弼的死还不够给前府尹大人敲响警钟么?”
慕容瑾嘿嘿一笑,应道:“那倒是,想来惜命的府尹大人如今应该是高手护卫片刻不离身了吧,在下还真是瞎操心了!”
辰逸雪不以为然,修长手掌拂过卷轴,将卷宗仔细卷好收起来,随后起身,目光瞟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哑声道:“在下先回辰庄了,三娘在等我回去用晚膳呢!”
慕容瑾朗声笑了笑,说道:“辰郎君真是命好啊,在下对您,可真是羡慕嫉妒恨呐!快回去吧,免得金娘子久等了,站在辰庄门口,望穿了秋水......”
辰逸雪不理会他,背着手,兀自迈长腿出了房间,英俊侧颜的嘴角微扬,带着掩不住的幸福笑意。
长乐已经将马车备好,在侦探馆的门外等候着。
辰逸雪出门后,习惯性的扫了一眼东市上的长街,就在视线收回的时候,猛地一顿。
刚刚,有一个戴着斗笠,身穿灰布短揭的男子站在长街的对面,对着他诡异一笑。
虽然只是一瞬之间,但辰逸雪的脑海中便电光火石的闪过楼上鬼脚七那饱经岁月沧桑容颜的画像。
辰逸雪心弦一颤,很快便稳住了情绪,快步走上长街,追寻着那人的身影。
可东市上人来人往,且那人身法极快,很快就隐匿于人流之中,不见踪影。
长乐见状,忙跟着追上前去,问道:“郎君,您要买什么东西么?”
“不是!”辰逸雪知道再怎么找,也不可能在人流络绎的东市长街上找到鬼脚七的身影了。他转头对长乐说道:“你在外面等着!”
长乐哦了一声,看着辰逸雪大步返回侦探馆。
慕容瑾在茶水间吃着成子刚刚切出来的水蜜桃,一口一片,满嘴甘甜,吸溜着哈喇子,指着成子吩咐道:“一会儿给辰娘子送几个过去,这桃子真好吃,她一定喜欢的!”
成子忙应声是,抬眼看辰逸雪进来,有些吃惊的说道:“辰郎君怎么回来了?”
慕容瑾闻言,放下手中的竹签,回头问道:“辰郎君忘了什么东西么?”
“鬼脚七回来了!”辰逸雪简单明了的说道。
鬼脚七回来了?
慕容瑾眨眨眼,明白过来。
鬼脚七从仙居府回来了!
辰郎君怎么知道?
慕容瑾用目光询问着辰逸雪。
“我刚刚在长街上看到他了!”辰逸雪解释道:“现在我担心他下一步可能会对金大人不利,你跑衙门一趟,若是大人晚上要回府的话,路上一定要小心,若是留在衙门,也要加强人手戒备!”
慕容瑾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此刻就在桃源县啊,陡一想,他便不由打了个冷颤。
“好,在下现在就去。”慕容瑾沉声道。
辰逸雪还在脑中回味着刚刚鬼脚七那诡异的笑意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心中沉沉,只嗯了一声便转身出了侦探馆。
这一次他没有再看长街,而是动作敏捷的上了马车。
他总觉得鬼脚七的笑意,充满了挑衅的意味,此刻金子并不在身边,他心神骤然有些不宁,忙催促着长乐启程,以最快的速度赶回辰庄。
马车艰难的绕出东市的长街,上了阡陌之后,车轮便辘辘的旋转,飞驰起来。
入秋后的日头渐短,刚刚在东市上还有些清亮的天色,此时已经褪去。暮色四合,秋风拂过阡陌两边的稻田,稻杆在被吹弯了腰,稻穗缠绕碰撞在一起,发出一阵哗哗声响,仿佛带起一片无尽的萧瑟和惆怅。
辰逸雪无心赏景,目光匆匆掠过窗外的景致,只希望快些抵达,又在心中暗自祈祷,自己刚刚所想,不过是杞人忧天。
璎珞,一定平平安安地在辰庄等着他回来!
马车收缓了速度,长乐收起一侧的缰绳,拐弯进入通往辰庄的那条分岔道。
辰逸雪挑开车窗的竹帘,隔着遥远的距离望向远方。
他知道,金子这个时辰,会领着青青和小瑜来门口等他。
隔着一小段距离,便看到了辰庄门口埕亮通明的灯光,辰逸雪心头的不安终于被掩了下去。他放下竹帘,松了一口气,自嘲的笑了笑,发现自己的掌心,竟有湿腻腻的冷汗。
外面有喧杂声纷沓而来,辰逸雪坐在车厢内,问了一句:“怎么这么吵嚷?”
“不知道呢郎君,儿只看到咱们辰庄门口挤了好些人,都提着灯笼呢!”长乐一面眯着眼睛看远处,一面应道。
辰逸雪才刚平复下去的紧张和恐惧陡然又窜了起来,忙让长乐快些上前。
“郎君回来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旋即,玉娘便红着眼,一脸焦急地从人群中大步走出来,直奔向辰逸雪的车驾。
辰逸雪已经从马车上下来,迎面正对上了玉娘焦虑紧张的神情。
“郎君......”玉娘唤了一句。
“玉娘,发生什么事了?”辰逸雪努力掩下情绪,开口问道
玉娘忍不住掉下泪来,哽声道:“少,少夫人不见了!”
辰逸雪只觉得耳边轰隆一声,身形晃了晃,一口气憋在胸腔里,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了握。
“究竟怎么一回事?璎珞不是一直在辰庄了里么?怎么会不见了?”辰逸雪冷眸如电的扫向玉娘以及她身后一干子仆婢,声音冰冷透骨。
玉娘一脸的自责,点头道:“少夫人今日一直在庄子里的,晚膳还是她自己下的厨。后来少夫人嘱咐奴婢将膳食摆上去,净了手后便领着青青和小瑜出来外面等着您。奴婢想着在自家庄子门口,平素少夫人没跟着郎君一道出去,也是在这个时辰出来等候的,便没有留意。”
“璎珞身边不是有青青和小瑜吗?她们两个现在何处?”辰逸雪沉着脸问道。
问话间,青青和小瑜已经上前来了,二话不说就在辰逸雪面前跪下,俩人泣不成声。
“怎么回事?说!”辰逸雪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冷静问道。
“刚刚奴婢们陪着娘子在门口等郎君,后来有个农夫打扮的老伯匆匆从庄子前走过,不慎摔了一跤。他年纪有些大了,倒下后一直在哪儿呻吟起不来。娘子忙让奴婢上前去扶起那老伯。后来询问,那老伯说他带着孙女儿去田里收稻谷,孙女儿不幸被田里的一条蛇咬伤了,他生怕是毒蛇,不敢带着孙女儿走动,只想着快些上东市去请大夫,没想到人老了,腿脚不利索,越是紧张,就越出岔子!”青青一边流着泪,一边呜呜咽咽的说道。
小瑜见她如此,忙擦干泪,续道:“少夫人听老伯那样说,担心那女娃的伤势,便跟老伯说自己略懂医术,先跟他去田里看看。而后少夫人就吩咐奴婢回庄里取药箱跟上,又让青青去百草庄那边看看老神医可回来了,若是回来,一会儿就将女娃送百草庄,再让老神医瞧瞧。
于是奴婢就赶忙回院子取药箱去了,青青去了百草庄,只余那老伯和少夫人在外面等候着。等奴婢提着箱子出来的时候,少夫人和那老伯,都不见了!”
第五百五十一章兵贼较量
直觉告诉辰逸雪,那个打扮成农夫的老伯,极有可能是鬼脚七。
他站在橘黄色光影里,目光慢慢掠过众人,那双修长澄澈的眼睛里,渐渐漾起了一丝恐慌。
辰逸雪在这一刻真的摸不清楚鬼脚七的意图究竟是什么?
他抓走了璎珞,是为了报复么?
报复什么?
五年前的那场火灾,若说金元袖手旁观没有一查到底是有错,可这完全跟璎珞没有任何的关系......
他为金元做好了防范措施,可千算万算,却没有料想到鬼脚七竟会对璎珞动了心思。
辰逸雪浑身冷冽的气息在暴涨,璎珞的身边有两个暗卫保护着,他现在还不清楚鬼脚七是用何种手段解决掉他们的。
他让杵在门口的所有仆从小厮婢子们都燃上火把,在辰庄附近的庄田仔细搜寻,自己则强制冷静下来,回了院子,准备召见所有暗卫出去寻找金子的下落。
暗卫之间都有自己特殊的互通消息的渠道,若是金子身边的那两名暗卫还在的话,定能将消息传递出来。
辰逸雪将任务下达之后,一颗心始终悬在半空。事关自己的妻子,一个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他似乎无法做到像平素那般淡定从容以对,无法随性所欲地控制自己的情绪,无法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沉着地推敲每一个环节。
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光晕下的脸,显得越发的白。在沉吟了一息之后,他最后能确定,鬼脚七不会杀害金子,至少目前不会。若是他真对金子起了歹心,凭他之前三个案子里头呈现出来的高超水准,完全可以在金子毫无戒备的情况下,取她性命于无形,就连暗卫也来不及出来阻止。
所以,金子现在应该是安全的!
辰逸雪深呼吸一口气,思绪渐渐清明起来。
就在这时,玉娘打起帘子进来,快步走到辰逸雪身边跪坐下来,将一个雪白的信封递给辰逸雪,说道:“郎君,奴婢刚刚在门缝边上看到了这个!”
辰逸雪瞥了玉娘一眼,旋即接过信封,打开后,取出里面折叠整齐的信笺。
这是鬼脚七写的。
字体是工整的隶书,漂亮又力透纸背。
大致意思是:“辰郎君,如果你不会让我失望,定会在尊夫人被烧死之前(明日巳时之前),成功救出你的妻子。我知道你是个了不起的厉害人物,竟能算到我下一个目标会是金元那个狗官。既然被你料到,我就姑且留下他一条性命,只不过父债子还,尊夫人是金元的女儿,又是你最心爱的女人,相比之下,可比杀金元那个狗官有意思的多了。
其实在仙居府辖内犯案,我最顾忌的一个人就是你。
辰郎君这些年屡破奇案,就连积年的陈案,都在你的相助下,一一破获了,委实让人钦佩。在我杀人的整个过程中,我都将你当成了一个假想敌,每一步都要抢在你前面。我对你本身没有任何的不满和恶意,虽然你不是公门人物,可你所行使的职责,却比他们更加正义更加高尚,这一次将尊夫人掳走,只权当是我们之间贼与兵的一次较量,也只有你才有资格与我较量!
你或许不知道,我也曾经如你那般,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后来我心爱的女人早产,给我留下一个儿子,自己却永远的走了。因为儿子,我退出了江湖。你还没有儿子,不知道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深厚感情。我前半生孤苦飘零,却有一个出色的儿子,我这辈子已经别无所求了。谁知道天降横祸,从我儿子被烧死的那一天,我的心也跟着死了,苟活在世,就是为了给儿子报仇。
这些禽兽的贱命,加起来也不及我儿子的一根手指头。他们都是该杀的人,我没让他们多遭罪,一刀割喉,血流干了,人也就死了,没有多大的痛苦。
这几年来,我一直都在调查当年的那场火灾,罗大郎就是那个纵火者,他干下这种天理难容的罪孽,只为了换取聚荣楼大堂管事的职位。还有言非卿、周府尹、陈弼、包括金元,我都没有冤枉他们。我让他们死的时候,和心爱的女人抱在一起,让他们体会一下我儿子临死前的心境。希望他们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能明白,人在做,天在看,坏事做多了,终究是要还的。
周府尹你是没有机会救他的了,至于尊夫人,我给了你救她的时间。这是我一生中最后一次与人较量,我骄傲了一辈子,嚣张了一辈子,争强好胜的个性到老也没有改变。
不要试图找到我,这个世间再没有黄七这个人了。十五年前,鬼脚七已经死了,十五年后的今天,黄七也死了。他去了另一个世界,和儿子相会了,我要告诉儿子,我把害死他的仇人,都杀得干干净净的了。
尊夫人的安危,全在于你,她会不会落得一个被烧死的结局,明日辰时之后,就会见分晓了。不过于我而言,已经毫无意义了,我对这个世界,已经了无牵挂。
最后,愿好人平安,坏人都遭报应!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辰逸雪看完了信,蹭的从榻上站起来。
他快步出了院子,一面对身后着急追上来的玉娘吩咐道:“调庄里几个小厮过来,璎珞被鬼脚七抓走了,情况很危险,先通知侦探馆和衙门里的人,让他们过来一块商议救人的办法。”
玉娘神色一凛,忙应了声是,提起裙角,小跑出去。
不多时,长乐等几个庄子里的小厮便过来了,辰逸雪让他们分头骑快马去通知衙门和侦探馆,几个人不敢耽误时间,当即领命而去。
在小厮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辰逸雪又反复的阅读鬼脚七留给他书信,企图从字里行间中找到金子被困于何处的线索。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时间,侦探馆里和衙门里的人分先后赶到了辰庄。
慕容瑾身后跟着英武和锦书,连馆中的护卫都一并跟过来了。
他们才将将抵达,便见赵虎一马当先,领着一队列的捕快一并赶过来,最后面的马车上,坐着的人是金元。
马车刚停稳,他便迫不及待的下车,面如土色,惊慌问道:“鬼脚七真的将璎珞给掳走了?”
辰逸雪点头,目光扫过众人的脸,努力平复起伏的情绪,将手中的信笺交给金元他们传阅,一面冷静道:“这封信是鬼脚七留给我们营救璎珞最后的线索。在下召大家过来,就是为了集思广益,在最短的时间找到最有价值的线索。桃源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鬼脚七刻意把璎珞藏了起来,如果茫无头绪去找,就像是海底捞针一样,会耽误了解救的时间!”
辰逸雪顿了顿,一想到金子此刻怀着孩子,被置身于危险之中,心便痛得不可抑制。
他强挺住心神,续道:“这封信在下已经读了不下十遍。首先可以肯定的是,鬼脚七已经自杀,抑或者准备自杀。他在信中说璎珞是否会被烧死,将在明日巳时之后见分晓,这说明璎珞此刻的确是被他所控制,而且明日巳时之后,他将用一种特殊的形式点火。鬼脚七这个人向来独来独往,他不可能借助别人的力量点火,所以他会采取某种可靠的措施,我们要推断出他引火的办法,就有希望追循着找出璎珞的位置。”
此刻在场的所有人,心神皆是震荡的。
他们完全不敢相信,鬼脚七竟然会抓走金娘子,这是要像辰郎君发起挑衅的节奏么?
这个杀千刀的鬼脚七,自己都要去自杀去死了,干嘛非要拉着金娘子垫背?金娘子跟他儿子媳妇的死,可是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的啊!
金元眼睛更是一片赤红。
信里头写得明明白白的,辰逸雪为了金元的安危,拨了自己的暗卫去保护他,处理得滴水不漏,鬼脚七这才改变了主意,将目标转移向无辜的璎珞。
可怜他的闺女,身怀六甲,却要在这个时候替父受过......
可眼下不是自责难过的时候。
金元红着眼,看了脸色苍白,却镇定自若的辰逸雪,哑声道:“逸雪你的思路是对的。可你刚刚所说的自动点燃,这怎么有可能?”
慕容瑾也点点头,皱着眉头说道:“若是这里面涉及到一些奇门遁甲的机关,那还是有可能的。我们这群人里头再没有比辰郎君你见多识广的了,依你看,如果要定时自动点火,有哪些办法?”
辰逸雪略一沉吟间,便有一道清亮的嗓音从众人身后响起。
“办法有很多,最容易想的办法有两种,第一是自制爆炸装置,利用爆竹里头的那些火药成分练制。不过鬼脚七若没有学过制作工艺,定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整这样复杂的操作,而且还要定时,这可是高难度的操作。第二种办法,就是在受害者身体上涂满白磷,等白磷达到燃点,就会发生燃烧。鬼脚七不是搞化学的,他能想到的办法,不外乎这么多了!”
所有人都回头望过去,视线里,辰语瞳一张清秀如玉的容颜带着一丝肃然和镇定,徐徐走来。
第五百五十二章全城搜救
“语儿......”辰逸雪轻唤了一声,在看到辰语瞳的那一刹那,似乎心被什么温暖的东西渐次填满了。
他一时忘了,他的妹妹,也是个极聪明的女子。
“大哥哥,我已经听说了嫂嫂失踪的事情。所以马上从毓秀庄赶回来了!”辰语瞳黑色的瞳孔里也有伤痛之色,上前握了握辰逸雪沁凉的手,给予他力量和安慰。
辰逸雪嗯了一声,唇角微微上扬,说道:“语儿说的这两种方法很合理,若是换成我是凶手,恐怕也会采取类似的方法。”
赵虎应了声是,忙打探第二种操作方法是如何的。
辰语瞳顿了顿,黑嗔嗔的眼珠子灵动的转了转,说道:“操作白磷的燃烧难度其实挺大的,但是要计算好温度,定时引燃,也是可以做到的。白磷的燃点只有四十度,燃点比较低,但燃烧后的温度非常高,点燃人体后,可以深达入骨,只要着火,就没有解救的可能。”
众人因辰语瞳的话而露出了惊恐的神色。虽然听不懂她口中的四十度和燃点是什么,但她的大致意思,大家都能听懂了。
金元更是双腿发软,身子经不住惊吓,摇摇欲坠,幸而身边有捕快看着,忙上前去扶了一把。
辰逸雪焦虑不已,背着手在原地来回转了几圈,回头对辰语瞳等人道:“鬼脚七在信中说巳时之前就能救出璎珞,我刚刚在反复思索他这句话的深意。依现在的气候,早上日出的时间大略在卯时三刻,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必须要有两个时辰以上的日照,才能达到语儿刚刚所说的燃点。但是这个地方又必须是无人出入、不通风又有日照的地方。可鬼脚七抓走璎珞,为的就是享受复仇的快感,若是没有人看到的话,他又怎知道这场兵与贼的较量,是谁赢了呢?”
在场的捕快,包括侦探馆的所有员工都一脸苦色,让他们明刀明枪的跟鬼脚七干上一架,他们就是拼了命也要上去,可该死的鬼脚七竟然出了这种难题,什么温度燃点啥的,哪是他们能懂的事情?
辰语瞳皱了皱眉,寻思了一会儿才道:“大哥哥说的有道理,比较容易吸收日热的器材大概有铁皮和玻璃这种物质,这两种都有一定的导热系数。这样吧,你们先分散到处找找,寻找那些能在日出之后第一时间照耀到的地方,特别是有铁和玻璃的地方,都要留意。我去找毛老先生,他以前在上京城当过钦天监,了解天文这些东西,应该能掌握到气温在几个时辰之内的变化,这样就能准确的计算达到四十度所需要的时间!”
眼下只能这样了,大家彼此相视了一眼,互相给对方打气,在原地划分好各自搜索的区域后,便散开了。
辰逸雪与辰语瞳一道上马车,去找前钦天监,毛老先生咨询相关的天文知识。
喧嚣的辰庄在众人离去之后,又开始恢复静谧。
青青小瑜两个,哭得眼睛都肿了,桩妈妈更是晕厥了过去,好不容易醒来,听到青青和小瑜说起辰语瞳刚刚发表的说法,想到金子目前的险境,又是一阵悲恸焦心,挣扎着起身,对着刘氏落葬的方向,跪拜磕头,祈求老天庇佑......
... ...
而此刻,金子正安静地平躺在一张软榻上,身体被麻绳紧紧地捆绑住。她的呼吸很流畅,也很平稳,白皙清隽的面容恬静而安然,双眸紧闭,卷翘的羽睫在眼底投下淡淡的剪影,似乎陷入了冗长的沉睡。
夜凉如水,星光闪耀,透过晶莹剔透的玻璃罩顶照耀下来,在她涂着白磷的衣料上折射出点点璀璨光斑,宛若天界仙子一般,美轮美奂,又如同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沉睡千年,只为了等待即将唤醒她的王子到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衙门的捕快们,侦探馆的员工们,辰逸雪和辰语瞳的暗卫们,都在紧锣密鼓,争分夺秒地搜寻着金子的下落。
这个晚上的桃源县,似乎成了一个不眠之夜,宵禁被取消了,各个坊间的门暂停下钥,百姓们不知发生何事,只贴着自家窗门,探着脑袋张望外头的情况。
在卯时即将来临的时候,所有人的心都开始慌乱了起来。
金元的脸色一片惨白,他已经走不动了,瘫坐在黑黢黢的草地上,泪如雨水般,流个不停。
“他怎么不来杀我,怎么不来杀我啊......”金元低吼道。
赵虎也有些绝望了,他让另一个同僚照看着金元,打算再去查查桃源县有哪些地方设置有玻璃的。
玻璃是近些年才从楼月国引进的,非常珍贵,造价也很高,不是一般的人家能用得起的。像珍宝斋的楼道口,就安置了一块。引进玻璃也有一定的途径,赵虎打算找珍宝斋的掌柜聊一聊,说不定他知道哪个地方,哪户人家家里有玻璃这种东西。
就在赵虎准备上马离开的时候,有同僚传来消息,前任仙居府府尹大人死了。
在昨晚的黄昏时分被杀害,与他一道被杀的,还有一个小妾,那还是他致仕后新纳的呢。
赵虎很平静的点点头,鬼脚七在信中就说了,辰郎君救不了周府尹,他的死,没有什么意外。
倒是金元听了,泪水流得更凶了。
该死的人都死了,偏偏他活着,却让璎珞替了他如此受罪。
金元心想,若是璎珞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也就跟着去了。
而那厢,辰逸雪和辰语瞳从毛老先生处出来的时候,心情也是沉甸甸的。
与辰语瞳的推测没有什么出入,毛老先生也断定,明日的阳光在辰时到巳时这个时间段,若是照射于密闭的玻璃物事上,其温度完全能将白磷引燃。
辰逸雪的眼眶微微泛红,看着天边露出云层的那一丝鱼肚白,他的心一阵刺痛。
脚下一顿,那刺痛感袭来,如海浪般层层叠加逼近,刺得他鼻子酸软,眼前一阵迷蒙。
辰语瞳的心里也很焦虑,她在神思紧张或者集中精神想事情的时候,便会咬手指。她下意识地咬了几下,不经意间咬重了,疼得她龇牙咧嘴,激灵一下缓过神来,拍了一下手掌道:“大哥哥,咱们漏了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辰逸雪心头微怔,转向她问道。
“聚荣楼,聚荣楼服务的都是非富即贵之人。连珍宝斋都有本事引进玻璃镜,何况是聚荣楼?里头不是有舞曲这一项娱乐么?听说聚荣楼那里的舞娘,都是对着玻璃镜练舞的,务求身姿婀娜,体态诱人,所以当时聚荣楼花了好大一笔银子,从楼月国运了一批玻璃制品......”辰语瞳急急道。
辰逸雪眼睛一亮,拉着辰语瞳的手道:“咱们立即赶去聚荣楼!”
辰语瞳嗯了一声,二人上了马车,命长乐飞奔去聚荣楼。
此刻,聚荣楼就如同一只沉睡的巨兽。尚不到开门营业的时间,周围的门窗紧闭,门前的灯盏似乎也因为蜡烛燃尽而覆灭,只灯下的碧绿垂珠在风中拍打相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辰逸雪命长乐上去敲门,不过敲击了半天后,聚荣楼内都无人前来开门。
就在辰语瞳打算召暗卫破门而入的时候,街上传来了嗒嗒的马蹄声。
二人循声望去,正看到赵虎骑着高头大马从远处赶来。
“赵捕头!”辰语瞳喊道。
赵虎眼睛闪着犀利的光芒,一个利落的翻身,从马背上下来,拱手对辰逸雪和辰语瞳道:“辰郎君和辰娘子可是查到了聚荣楼有玻璃物事?”
“正是,赵捕头也查到了么?”辰语瞳问道。
“是,找到了珍宝斋的掌柜,他说聚荣楼也有引进楼月国的玻璃制品!”赵虎说完,眼睛瞟向聚荣楼紧闭的大门,挥手对身后的捕快道:“来不及了,将门给撬了吧!”
几名捕快应声上前,刷拉一声,抽出佩刀,几下就将楠木门给劈开了。
辰逸雪的心扑通扑通跳着,敛眸疾步走了进去。
聚荣楼很大,众人分开寻找。
而金子在沉睡了许久许久之后,终于幽幽醒了过来。
睁开眼的时候,正看到了透明的玻璃罩顶,通过罩顶,还能看到透着盈亮光芒的苍穹。她扭了扭脖子,只觉得后劲一阵麻痛,再转头,则有些惊讶的发现自己此刻似乎躺在一个花房里,周围都是郁郁葱葱,姹紫嫣红的花草。
金子惊呼一声,想要起身,却被身上的绳索紧紧束缚着,动弹不得。
她莆一挣扎,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袍上竟有白磷粉,混沌的思绪陡然被这一刻的惊讶激醒。
金子意识到,她此刻的环境,非常的危险。
花房里温度在渐渐变高,一旦抵达燃点,她身上的白磷便会自燃,到时候,她就要被活活地烧死了......
金子白皙的额头因为紧张而冒出了汗珠,她努力挣扎了几下,麻绳收得有些紧,勒得她的手臂刺痛,可她却不浑不在意,依然扭着身子企图将麻绳挣松一些。相比起一会儿自燃必死的后果,此刻受点皮肉伤又算得里了什么?
第五百五十三章获救
金子所在的花房在聚荣楼的最顶层。
头顶和四周都是巧夺天工的玻璃墙堆砌而成,斗拱相接,接缝细密。
极目可远眺山峦叠翠,仰首可望苍穹碧霄,俯视可见西湖美景,正所谓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纵观全景。
这是聚荣楼才新建好没几日的琉璃花房,还没有正式对外开放。
不过眼下金子没有任何的心情去欣赏美景,花房里的温度像热浪一般,她拿不准现在室内的温度有多高,只知道再耽误下去,她便要自燃起来了。
金子的身子左右摆动着,试图将绳索挣松一些,再挣松一些。白皙的额角冷汗淋漓,手臂处的衣料已经被麻绳蹭糙,布帛隐隐有裂开的趋势。就在金子忍着疼痛再次扭动身子时,一个香囊从袖袋里跌落出来。
金子低头,看到香囊的那一刹那,眼睛一亮。
她努力伸出被束缚住的手,用尽全力抓住跌落在腹部处的香囊,摸索着将手指探入香囊内,取出里头包裹着的蜡丸。
怀孕的人,似乎第六感都会变得非常敏感。此前身边有暗卫保护着,他们虽然没有现身过,但金子已经能感受到他们的存在,就在自己身边的不远处。可今天一整天,金子却似没能察觉到他们的气息,在出庄子等待辰逸雪下工的时候,竟鬼使神差的将这枚装着蜡丸的香囊放进袖袋里。
金子以为自己永远都不可能用到龙廷轩赠送给她的这枚蜡丸,没想到这一刻,她或许要借这枚蜡丸发送求救信息,只是不知道英武和锦书这两名昔日的逍遥王暗卫,能否看得见?
来不及细想,金子将握在掌心的蜡丸捏开,利用腕部的力量,向一侧的玻璃墙抛去。
咻的一声,一道蓝色的眩光在玻璃墙面上划开一道唯美的弧线。
而此刻,正在聚荣楼对面,西湖大画舫上一艘艘搜寻金子下落的锦书,敏锐的察觉到了那抹来自鹰组暗卫传递信息的信号弹。
从他和英武脱离鹰组之后,便不曾再接到少主密令的任何讯息,但多年鹰组暗卫生涯,他断不可能会认错。
锦书来不及细思,身体先大脑一步,在船舷上一个旋身,脚尖一点,飞身掠向堤岸,往信号弹发出的位置赶去。
聚荣楼占地面积非常广,且有四层楼高,辰逸雪和赵虎一行人分散开来,一面喊着金娘子,一面在迷宫一般绕晕脑袋的各个楼层间寻找金子的下落。
强烈的噪响终于吵醒了后堂里头睡梦酣甜的人,有两名管事模样的男子,衣衫不整的跑出来,揉着惺忪的睡眼惊呼道:“你们是谁,闯进来聚荣楼,要干什么?”
辰逸雪冷冽如冰的眸子扫向他们,紧抿着的薄唇开启,沉声问道:“聚荣楼里,什么地方设置有玻璃物事的?”
那两名男子似乎被辰逸雪的森冷气势所迫,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辰语瞳从另一条楼道口赶过来,一看那二人愣怔的模样,二话不说,抽出一名捕快的佩刀,架在其中一名管事的脖子上,厉声道:“快说!”
那人的身子瞬间软成了一团泥,双腿间似乎有温热的东西顺着裤管淌下,辰语瞳扶了扶额,暗骂了声没用的东西。
倒是另一名管事稳住心神,目光掠过辰逸雪和辰语瞳,落在二人身后穿着衙门公服的捕快身上,吸了吸气后方说道:“三楼有个演舞厅,还有顶层有个刚刚建好的花房,都有您二位所说的玻璃物事。”
辰逸雪和辰语瞳彼此看了对方一眼,而后辰语瞳推了推刚刚说话的那名男子,道:“前面带路!”
那名男子不敢不从,只好拢紧衣服,快步在前头引路。
就在辰逸雪和辰语瞳将要抵达顶层的时候,锦书的身影,也将将从天而降,落在玻璃墙外面。
隔着郁郁葱葱、姹紫嫣红的花丛,隐约可见角落的长榻上,平躺着一个纤瘦的身体,那身影掩藏在花丛后面,看不大清楚。
锦书一脸惊讶,几乎能确定那里头的人,便是金子无疑,正琢磨着怎么进花房时,身后传来了辰语瞳清亮的声音。
“锦书,你也找到这儿了,好样的!”
锦书回头,容色沉凛,拱手道:“辰郎君,辰娘子,金娘子就在里面,属下正要破开这玻璃,请你们先退后!”
那管事并不知道花房里头竟还有人,又听那黑衣冷面的男子要破开玻璃,忙摆手制止道:“别别别,我这儿有钥匙!”
“快开门!”辰逸雪冷声命令道。
那人瞥了辰逸雪一眼,缩了缩脖子,忙掏出腰带处的钥匙,三两下打开了花房的玻璃门。
辰逸雪第一个冲了进去。
花房里非常燥热,迎面便有一股热浪扑来。
金子能感受到空气中渐渐传递而来的清冷幽香,侧过脑袋,视线里,他英挺轩昂的身姿款款而来,白皙英俊的面容苍白若纸,金子看着他,目光停留在他那双流溢着满满担忧和劫后重生般失而复得的迷蒙瞳孔上。
他吓坏了吧?
金子扯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我知道你一定会找到我......”金子哽声道。
“珞珞......”性感的唇瓣间吐出的这两个字,仿佛沉若千钧。
辰逸雪忍住心痛,大步上前,手即将要触碰到金子身体的那一刹那,被辰语瞳制止住了。
“大哥哥,慢着!”
金子也反应过来了,她身上的衣料上被涂了白磷,不宜移动。且白磷不溶于水,若是用水洗涤,会将白磷冲得到处都是,水干了,白磷还会燃烧,造成更加严重的火情。
“语儿......”辰逸雪对白磷的认识不及辰语瞳深刻,只能听从她的意思。
“二氧化碳是最好的能是白磷失效的物体。”辰语瞳看着金子和辰逸雪,努力吸了一口气,回头吩咐聚荣楼的那名管事道:“去找冰块过来,快去!”
那人诺诺的应声一声,忙下去冰库取冰块去了。
辰语瞳回头吩咐锦书,让他回去辰庄找桩妈妈取一套干净的襦裙送过来,一会儿金子才可以更换。又让辰逸雪找帕子包着手,将金子身上的麻绳解开,但尽量不要挪动,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我现在抓紧时间去提取二氧化碳,你们先等着我!”辰语瞳简单说完,便快步出了花房。
她在现代是外科医生,提取这些二氧化碳这些东西,在学生时代常常实验,并难不倒她。
简单的说,二氧化碳是因酵母菌分解糖份而产生的,副产品则是酒精。
辰语瞳在心中过滤了一遍操作流程,便带着一名捕快随行,径直去了聚荣楼的后厨。
那里有糖,有酵母,有热水,能够完成整套操作。
... ...
花房里放置了冰块,温度被降低下来。
金子身上的绳索也已经解开了,只是依然保持着平躺的姿势,不敢再随意乱动。
辰逸雪在边上跟她说着话,经过一夜的焦心和忧虑,他脸上难掩憔悴的神色,下巴隐约可见青绿色的胡茬冒了出来。
“珞珞,你可感觉哪里不舒服?”辰逸雪用温润的指腹轻轻抚了抚她细滑的面容。
金子笑着应道:“没有,我很好,没有任何的不舒服!”
“孩子,还好么?”辰逸雪的目光落在她略显怀的小腹上,想伸手去触摸,却又记着辰语瞳说过的话,神色有些矛盾。
“没事,别担心,他很乖!”金子微笑着安慰,心里却是有些后怕的。
她昨天傍晚,完全没有料到那个假扮成农夫的老伯竟会是这次调查案件的凶手鬼脚七,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安危,却不能不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所幸鬼脚七并没有伤害她腹中的孩子,只是将她打昏,捆绑于此。还好来得及,若不是逸雪和语瞳他们及时赶到,或许她和孩子就要悲剧了。
金子下意识的伸手去抚摸自己肚子,手才刚刚碰到腹部,便感觉到一阵奇妙的胎动。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觉到胎动,在她身陷危险的几个时辰里,腹中的孩子一直很安静,没有让她感到一丝一毫的不适。
金子轻呼了一声,吓得辰逸雪忙紧张问道:“珞珞,可是哪里难受?”
“他动了!”金子眼眶里有莹润的水光,露出洁白整齐的贝齿,笑道:“逸雪,刚刚孩子像是在我肚子里翻了个跟头!”
“真的么?”辰逸雪一脸的惊讶,他向前倾了倾身子,实在忍不住,便隔着手帕,将手轻轻的搁在金子的小腹上,用心感受着。
似乎为了验证刚刚的胎动不是错觉,腹中的孩子兴致勃勃的伸了伸小胳膊。
掌心隔着布帛,却能清晰无比的感受到孩子存在,那有力的胎动,似乎在昭示着他的健康与活泼。
生命真的如此神奇!
辰逸雪清亮的眸子不知何时氤氲起了一层淡淡水雾,错身在金子白皙的额角上落下一吻,柔柔的道了一声:“真好!”
第五百五十四章离世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辰语瞳就将二氧化碳提取出来了。
她用瓶子收纳了满满一整瓶气体,小心的抱在怀里,赶来花房。
仲秋时节,她的额角竟布满了汗珠,脸颊因快速的跑动而红扑扑的,就像是那枝头红透了的果实,透着成熟而迷人的光晕。
进入花房的时,能感受到一股舒逸的凉意,还好事先用冰块驱散了花房里的热浪,不然耽误多这半个时辰,只怕要出现什么意外。
见辰语瞳过来,辰逸雪主动起身,将位置让给妹妹。
辰语瞳笑嘻嘻的对金子道:“好久没捣弄这些东西了,手生得很,耽误了些时间!”
“辛苦你了!”金子笑道。
“自己一家人,说辛苦可就生分了!”辰语瞳说完,将瓶口的木塞拔出,循着金子身上沾染着白磷的地方熏了一遍。
二氧化碳的气体自然是看不到的,但是衣料上沾染的白磷粉,却在肉眼可见的情况下,渐渐被中和,直至最后褪去消失不见。
辰逸雪难得露出讶色,再看自己的妹妹时,眼底满是不解和疑惑。
“语儿怎么懂这些的?”辰逸雪蹙着英挺的俊眉,低声问了一句。
辰语瞳啊了一声,笑嘻嘻的应道:“以前在书上看过,具体哪本,我也忘了。大哥哥跟我读书的喜好不同,我喜欢看些杂书,像调制染料这些化学东西,都是我的兴趣之一,比哥哥多懂一些这方面的知识,也尚算正常吧?”
金子抿嘴一笑,辰语瞳现在打哈哈功夫可是见长呢,连她听了,也是信服的。
辰逸雪认同的点点头,笑着道:“还好你平素对这些感兴趣有所涉猎,不然还不知道得如此处理这白磷粉。大哥哥这次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呢!”
“行了,大哥哥你少自谦了,让嫂嫂起来活动活动手脚,一会儿下楼更换了衣裳,咱们就可以回去了!”辰语瞳说道。
躺了那么长时间,金子早就浑身僵硬了,在辰逸雪和辰语瞳的搀扶下,起身活络了一下筋骨,揉了揉还有些疼痛的后颈。
赵虎领着一众捕快撤退回衙门,顺便向金元禀报搜救过程。
这一次连辰逸雪的情绪也有些微的低落。这一战,鬼脚七几乎可以用完胜来形容,最后关头,他们虽然找到了金子,并成功将她救出来,但这一切,完全在于他的一念之间。
金子看出了辰逸雪的心思,手轻轻的握住他的手掌,劝慰道:“这一次咱们碰到的对手不同于以往,鬼脚七本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成名已久,心谋机智不同于一般常人。其实在一开始逸雪你就已经确定了侦查的方向,不到一个月内,能侦破这样茫无头绪的案件,已经非常难能可贵了,就算鬼脚七不给你留下任何线索,侦破案件也不过是延迟几天罢了!”
辰逸雪反手包裹住金子柔软的小手,神色漠然的说道:“像鬼脚七这样的罪犯,智商高,身手好,心理素质更是异常的稳健。这是我接手调查案件以来,遇到的最为可怕的对手!”
他说完,侧首凝视着金子的容颜,心有余悸道:“幸而这一次你没有事,不然,我......”
金子嘘了一声,柔柔道:“我是吉人自有天相嘛,自然不会有事的!”
辰逸雪专注的眉目里漾开笑意,将她搂在怀里,宛若珍宝一般,小心翼翼的呵护着。
回到辰庄之后,桩妈妈和玉娘几个自然是一番小心伺候,特别是桩妈妈和青青小瑜几个,哭得红肿的眼睛,在看到金子平安归来的那一刻,又开始肆意的流着泪水,若不是金子心智坚强,主仆几个就差围在一起,抱头痛哭一番了。
从昨天傍晚到此刻,所有人都是滴水未进,其他人还好些,金子现在可是双身子的人,才安慰了她们几句话,便已是手脚发软,浑身没有力气。
辰语瞳安排玉娘去先去熬一碗红糖水过来给金子补充体液,又让桩妈妈赶紧下去准备清淡可口的饭菜,一行人伺候着金子这个宝贝疙瘩用膳洗漱后,才将将停歇下来。
金子吃饱喝足,却没有多少睡意,窝在软榻上任青青揉捏僵硬疼痛的后颈。
她知道鬼脚七这个案子还没有完结,侦探馆和衙门还有很多事情要交接,便催促着辰逸雪快去忙正事。
辰逸雪恨不得寸步不离,留在金子身边守护着,可侦探馆内的确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回去处理。虽然相信鬼脚七不会再对金子不利,可他还是将保护金元的暗卫调了回来,留在辰庄保护金子的安全,又遣身边两名暗卫去调查金子之前护卫的两名暗卫的踪迹。待安排停当后,他才恋恋不舍的起身,乘马车去了东市的侦探馆。
午后,金昊钦和柯子萱闻讯赶来了。
金昊钦并不知道妹妹昨天遇到的凶险,也没有人知会他一声,在所有人满城搜救金子下落的时候,他却在府中享受难得的清闲。今日若非去了衙门见父亲容色愁苦自责,问了赵虎方才知道昨晚的惊心动魄。
金昊钦一脸愧色,嘘寒问暖的关心了一番后,又懊恼自责起自己的失职起来。
柯子萱也是面有戚戚,言行举止却难掩将女本色,皱着眉头愤愤道:“这人真是可恶,璎珞你与他近日无仇素日无怨的,他凭什么拿你当靶子?幸而你这一次平安无事,如若不然,就是他死上一千次、一万次,都不足以抵消一切罪过!”
金子见她说得如此气愤,深知柯子萱亦是担忧自己的安慰的缘故,心下温暖,忙笑着劝慰道:“有惊无险,倒是让你们跟着担忧后怕!”
桩妈妈有心要跟想金昊钦诉说几句,却被金子用眼神制止了,她只好将口中之语又尽数咽了回去。
晚膳本欲留金昊钦夫妇用膳,却听说金元今晚要回府,金子便没有勉强,只让他们都无需挂心自己。
晚间时候,金元也上辰庄来探视金子。
金元红着眼眶,对这个代他受过的女儿有着无限的愧疚。
金子对老爹金元没有一丝怨恨,五年前的那场火灾,他没有坚持自己的想法查出真相,这或许是他的错,但在当时的情况下,他也有自己的无奈,就算他有心去查,必也会产生来自于上司的种种掣肘。至于鬼脚七将她当成两厢较量的目标,这并不是金元所能控制的事情,再说自己也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没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又何必为此伤了本就薄弱的父女情分呢?
金元反倒被金子一番劝说,最后放下心头枷锁,方才一身轻松的回了金府。
... ...
第二日清早,辰逸雪身边的暗卫就悄然来禀,已经找到金子身边守卫的那两名失踪暗卫的尸体了,就在辰庄的后山脚下。
原来鬼脚七在杀了前府尹之后便潜进了桃源县,本将目标定在金元身上,却无意中发现辰逸雪秘密调遣暗卫去保护金元的安全。鬼脚七对辰逸雪的大名早有耳闻,从杀第一对受害者开始,他就知道辰逸雪必然会出手参与调查,默默地将他当做假想敌。既然他的下一步被辰逸雪算中,那他索性改变了主意,将目标人物定在辰逸雪的妻子、金元的女儿----金子身上。
金子身边有暗卫,这是他一早就察觉到了的。
鬼脚七叱咤江湖几十年,什么样的高手没有见过,区区两个暗卫,他还不放在眼里,轻而易举的解决了。
只不过鬼脚七却无意再添辰庄里头那些奴仆的性命,这才乔装打扮,在金子毫无戒心之下,将人打晕带走。
两名暗卫的死让辰逸雪心头一震。
他们的武功底子,辰逸雪是晓得的,能将二人悄无声息的放倒,鬼脚七的功夫可见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辰逸雪越发肯定这一次鬼脚七是有意放过金子,给他足够的时间去营救,而那两名暗卫的死,充其量也不过是对于他调派守护金元安全这一举动的嘲笑和挑衅罢了。
他想告诉所有人,只要他下了杀死一个人的决心,就绝无意外生还的可能。
前府尹亦如是。
听说在言非卿死后,他便请了护院高手守在身边寸步不离,可最后依然没能改变被死神收割性命的结局......
一言蔽之,鬼脚七这个人,实在是个可怕至极的对手!
第三天夜里,赵虎在西郊的一处山坡上找到了鬼脚七的尸体。
天空中一轮清明的圆月,像是苍天的眼睛,冷冷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鬼脚七穿戴整齐,表情安详的跽坐在草丛上,这里或许是他小时候上山挖过野菜的地方,也许他也曾坐在这里,憧憬着山那头的花花世界。这个叱咤江湖的贼王,这个制造了一起起血腥案件的连环杀手,选择了这样一个平静的方式离开了认识,了无声息地结束了他充满了传奇色彩的一生。
第五百五十五章回来
鬼脚七的案子随着他的自杀尘埃落定,不过这桩案子所带来的影响和真相背后的故事,却不曾因主角的死而尘封。
鬼脚七当年的传奇事迹、聚荣楼神秘的掌舵人以及五年前坊区的那场熊熊烈火,一时间在整个州府内传得沸沸扬扬,各种版本的故事出现在茶楼里,说书人的口中,街头巷尾的八卦闲谈......
金元这些天顶着巨大的压力,埋头苦干,将四起并案处理的血案卷宗资料一一整理校对妥当,准备上交刑部。
至于侦探馆后续的收尾工作,则一向是交由慕容瑾完成的。
由于兰郡主和辰靖从帝都回来了,因案子而受惊的金子略微休息了两日,便随着辰逸雪和辰语瞳兄妹一道赶回了仙居府。
龙廷轩作为按察使,听闻桃源县出了鬼脚七这么个影响颇大,性质恶劣的大案,自然没有理由不过问。因而他出巡的第一个落脚点,便是桃源县的县衙门了。
龙廷轩现在的身份比起英宗朝时期要微妙尴尬,但毕竟他郡王的身份未变,且他与生俱来的冷凛气质,尊贵逼人,没有人敢因此轻视于他,对他有一丝一毫的阳奉阴违。
金元初闻逍遥王大驾光临,惊得脸色都苍白了,努力稳住气息,这才在张师爷的陪同下,出了府衙大门接驾。
龙廷轩穿着一袭深紫色的圆领窄袖锦缎长袍,长身玉立于衙外的石阶下,和煦的阳光照耀在他白净如玉的面庞上,隠见融融光晕在流动,只一双幽深冥黑的瞳眸,显得有些冷峻。
金元将头顶的乌纱帽扶正,整了整袍服,快步下了石阶,敛衽施礼,恭声道:“未知王爷驾临,有失远迎,还望王爷见谅!”
张师爷也跟着拱手作揖,唱了福礼。
“都起来吧!”龙廷轩背着手,目光淡淡掠过金元已添少许岁月痕迹的面容,继而道:“本王此次乃是以按察使身份替陛下巡视各地政吏, 听说桃源县才刚刚出了个极为轰动的大案,本王身负皇命,少不得过来看看!”
金元忙恭敬的道了一声是,扬手请龙廷轩入衙,一面道:“下官刚刚才将卷宗整理完毕,王爷请移步入内查看!”
龙廷轩嗯了一声,阔步拾阶而上,阿桑紧跟其后,在与金元擦肩而过的时候,略微点头为礼。
后衙的书房内。
金元小心翼翼的将卷宗奉上去,龙廷轩随意的翻开了几页,这个轰动一时的大案,在毫无现场证据可提取的情况下能在短时间内确定侦查方向,他知道这其中自然少不了辰逸雪的手笔。
撇开私人的感情不提,龙廷轩对辰逸雪的敏慧之才是万分欣赏的。身怀如此才学,却能做到淡薄不争,这份胸襟就远非他所能比。
龙廷轩心腔微微发苦,任他殚精竭虑、谋算人心,可苍天不庇,最终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他人做嫁衣,还将自己折腾得心力交瘁,现在想来,倒是辰逸雪那样的人生更有意思一些。
他终于明白金子为何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辰逸雪,并不是自己能力不如他,而是他由始至终能将她放在心头的第一位,而自己不能,在权势地位和儿女情长面前,他知道自己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也不怪金子不选择自己,感性如女子,自然知道什么才是对自己最重要的。
龙廷轩的眼神仿若凝着虚空,视线落在卷宗上,神思却已经飘向了远方。
金元亲自奉了一盏茶上来,轻声唤了几句王爷,龙廷轩这才醒过神来。
“嗯,放着吧!”龙廷轩示意金元将茶盏放在几上,随后才问道:“能完全确定这个黄七就是二十多年前叱咤江湖的鬼脚七?”
金元点头道:“是,这个完全可以确定!”
他说罢,叹了一口气,拱手躬身,“下官有罪,此次悲剧的起源,源于五年前西湖湾畔坊区的那场火灾。那时候若下官力查到底,兴许今日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龙廷轩没有兴趣听这些假设性话题,他微眯着眼睛,将卷宗合上,笑道:“官场规则,本王并非不懂。昔日旧案造成今日后果,金大人你是有罪,不过事已至此,且当年涉案者皆已尘归尘土归土,再多加追究也无趣。”
金元知道龙廷轩这是没有要降罪于他的意思,心头不由一松。
在过问了一些案情经过和细节后,龙廷轩只让金元将卷宗直接递交刑部,便起身离开了县衙门。
阿桑伺候龙廷轩上了马车,这才坐上车辕,回头隔着车厢的竹帘对龙廷轩说道:“少主,听说这个案子,金娘子曾涉险,能平安获救,金娘子将来遇着您,还得跟您说声谢谢呢!”
龙廷轩斜斜倚靠在软榻上,一手撑在脑后,眼眸微阖。听阿桑如此说,不由睁开眸子,凝住阿桑透在竹帘上的身影问道:“三娘遇险?怎么回事?”
阿桑就知道少主定会关心金娘子遇险的事情,清了清嗓子,说道:“少主应该知道,这案子能破,少不了辰郎君的功劳。金娘子被抓,其实也就是鬼脚七和他二人之间的较量。不过这鬼脚七也够狠的,竟然在金娘子身上涂了白磷粉,老奴不懂那玩意儿,不过听说那白磷粉被日光晒到一定程度,便会燃烧。为了找到金娘子的下落,衙门和侦探馆几乎是倾巢而出,结果还是金娘子聪明,用了少主您当初送她的那枚烟雾弹,这才引起了锦书的注意,找到了金娘子被困之地,成功将人解救出来......”
龙廷轩蹙了蹙眉头,半晌没有说话。
片刻后,他才收回神思,淡淡道:“启程去仙居府吧!”
阿桑一愣,心想少主不会是听金娘子受了惊,要去辰府看望她吧?
不过随后这想法便被阿桑否定了,金娘子如今已是辰郎君的人了,少主就算心里依然还有她的位置,也不会再表露什么,是他自己联想过度了,再说就算是要去看,也应该是去探望柳娘子这个正牌未婚妻才是。
阿桑撇开脑中乱七八糟的东西,曳动缰绳,径直往城门的方向奔去。
... ...
蕙兰郡主回来,金子便将府中的中馈大权移交了过去。
两年多时间不在府里头,可回来见府中一应庶务都处理得稳当妥帖,连起居的院落都整治一新,燃着宜人熏香,心头和暖,不由暗赞金子持家有道。
若是平素,蕙兰郡主就索性躲清闲,让金子继续主持府中中馈,可如今她怀着身子,郡主也不忍她过于操劳,便接了过来,只让她安心养胎,为她生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子。
一家人团聚,得以共享天伦,本该是极高兴的事情,可辰靖和蕙兰郡主心中多多少少还有些沉重。
他们看着辰逸雪的神情,多了几分不舍和疼惜。在回来之前,宪宗已经私下跟他们透了口风,说等朝中诸事平定下来,就要微服私访,来仙居府认回辰逸雪这个儿子。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和辰逸雪的父母关系,很快便要结束了。
金子敏感,很快便察觉出了蕙兰郡主和辰靖对丈夫的异样,心头狐疑,却又猜不透。
金子能感受到,敏锐如辰逸雪,又怎会无知无觉?
他隐隐能感知什么,只是本着掩耳盗铃的心态,强迫自己不要多想,不要纠结。从当初对自己身世的迷惘执着到今时今日的看淡看轻,他的心境委实起了不小的变化。
他不想杞人忧天,也明白自己在乎的、重视的、珍爱的东西是什么,因而在面对父亲母亲表露出来的那矛盾纠结的目光时,他坦然以对。
时间就这样一日复一日的过去了,很多权贵夫人听闻蕙兰郡主归来后,都带着帖子礼品登门拜访,辰府不复往日的冷清,门庭若市一派欣欣向荣之象。
龙廷轩回了仙居府的逍遥苑小住,其间曾去探视过柳若涵几次。
他们二人见面的时候,多半时间都是静静的处着,很少有交流。倒是柳夫人是丈母娘看女婿,越开越得意,也不再如当初刚刚赐婚那般战战兢兢、恭恭敬敬,两厢交谈甚欢。
虽然经历了那么多的变故,但柳夫人对龙廷轩的未来,还是信心满满的。因而见女儿总是温温淡淡的态度,便不免私下劝上几句,只说矜持守礼是好事,但男人终归是喜欢那些能讨人欢心的解语花,太过意刻板守礼,便失了真性情。
柳若涵这次跟着蕙兰郡主一道回来,只听说金子已经怀有四个多月身孕,且大表哥一如既往的疼宠爱护于她,夫妻俩琴瑟和鸣,大婚快三年,却依然如初时般恩爱有加,心头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涩重,反而是出奇的轻松。
她是高兴的,一半是因为他们夫妻俩之间情比金坚的爱情,让她对自己日后的人生,多了一丝丝期盼和向往。一半是因为自己终于彻底的放开了心结。
初恋的美好与苦涩,她品尝过,从今以后,她能释然地将这份珍贵的情感收拾起来,放置在心底最深的位置,去接受另一份属于自己的幸福。
在母亲如此劝告自己的时候,柳若涵有些微的讶异。
从小到大,母亲只教导她如何做一个娴雅端庄、温婉淑德的女子,如今竟让自己不必过于刻板守礼,这如何能不让她吃惊?
柳夫人见此,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自嘲道:“母亲虽然不能算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名门闺秀,但外祖旧时却也是书香世家。你外祖母是个有心气的人,从小就将母亲当成大家闺秀那般教导培养,母亲也未曾让她失望,最后嫁入柳家,虽然不算高嫁,但那时候你舅舅尚未娶郡主,能入柳家这样的门楣,那全靠一个贤字。男人身后需要一个贤妻不假,可有时候太过于矜持古板,只知端着架子不懂变通,到时候吃亏的还是自己!”
柳夫人垂下眼帘,唇角扯了扯似有矛盾挣扎,最终还是决定用自己半生的经验教训,给女儿将来一生的幸福作反面教材,上一堂宝贵的人生课。
柳若涵静静地听着母亲讲着,心神却有些恍惚。
在她的认知里,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如同父亲那般的,这世间千千万万的男儿,总有些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
只是龙廷轩是那样的人么?
她一直以来对他以礼相待,不温不火,就是不确定他是不是值得自己倾尽一切去爱的那个人。
她对爱情有向往,可若是付出自己感情换得的只是伤害,她宁愿一开始就没有爱过,她不愿将来像母亲那般,因为父亲的背叛而痛苦难过,两厢怨怼。
第五百五十六章姐妹
柳夫人的话,柳若涵多多少少还是有过心的,再加上她也并非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女,晓得感情之事需要两厢付出回应才能修成正果。
柳夫人用自己半辈子的经验来教导她,这份苦心,柳若涵是明白的。
她自己心中也是矛盾的,既渴盼爱情,又害怕付出后受到伤害,可若是自己都不愿意付出真心,又怎能要求人家无条件的真诚以待呢?
良久的沉默后,柳若涵起身,朝母亲欠身施了一礼,柔声道:“母亲的教导,女儿铭记在心!”
闺女能听得进去,柳夫人自然是高兴的,忙拉住女儿的手,将她搂进怀里,心疼道:“今年真是多事之秋,但你看王爷能全身而退安然无恙,可见是个福泽深厚之人,等来年开了春,母亲就去求郡主出面上表,让你们完婚,也好了却一桩心事!”
柳若涵娇柔的脸庞露出红霞,在灯光的掩映下,更显明艳神采,瑰丽动人。
她面上神色娇羞,心中却有些苦涩,自己的这桩婚事乃是英宗所赐,几经波折到如今英宗退位,宪宗临朝,再让舅娘上表请旨完婚,委实尴尬万分。
不过为了全柳家的脸面,让母亲日后有所仰仗,这是最好的一种解决方式。
见夜色浓稠,柳若涵送了母亲回房,又亲自伺候着更衣洗漱,看着母亲睡下后,这才将房门掩上,回了自己的闺房。
翌日一早,辰语瞳带着春晓上门拜访姑母来了。
马车在柳宅二门处停下,柳宅门房的小厮一瞧是辰府的马车,忙迎上前去,将里头的贵人请下来。
辰语瞳一袭葱绿色的蜀锦交领襦裙,躬身出了车厢,身形轻盈一跃,裙角如花绽放,腰间缠着的银色流苏在空中飞旋一周,划出一道道耀眼的眩光,伴随着她迈开的步伐,微微轻荡,显得十分活泼。
春晓提着一个黑釉金漆匣子,亦步亦趋的跟在辰语瞳身后。
许是刚刚有人先进去通报,柳夫人身边的一名管事妈妈在垂花门前相迎,见辰语瞳走近,上前行礼问安,笑道:“夫人也刚知道表娘子您来,正在东厢房更衣,奴婢先引您进屋用茶!”
辰语瞳嘿嘿一笑,应道:“自家的侄女儿,姑母还用得着如此客气?!”
说罢,辰语瞳这才问起了柳若涵。
这两年,她与柳若涵表姐妹相隔两地,虽无书信往来,但表妹婚事不顺的事情,她是知道的。昨儿个她还在府中听母亲蕙兰郡主嗟叹,若不是当年带了涵涵入宫去参加什么春宴,也不至于被容妃看中,耽误至今。
辰语瞳只好安慰母亲,世间万物皆有其则,人与人之间都是需要法缘的,说不定是好事多磨。
如此说,蕙兰郡主倒是心中稍安,只是辰语瞳却不免担忧起自己的表妹,这种事情,不是当事者,哪能深切体会那种心情呢?
那管事妈妈笑眯眯道:“我家娘子一早去了暖阁拜佛,这会儿应该是完毕了,奴婢这就遣人去告诉娘子,她知道您来,必定高兴!”
辰语瞳皱了皱眉,心道涵涵怎么年纪轻轻,就开始拜佛了?
她心下狐疑,却也没有多问,只在那管事妈妈的引领下,往柳夫人的起居院子而去。
院中并无秋季妍丽花品,只栽着几丛修竹,脆碧浓流的颜色在日光下煞是乍眼。辰语瞳顺口夸了句那竹子长得真好,便在廊下褪下丝履,换上软缎绣鞋,步入正堂。
柳夫人已经更衣出来,见辰语瞳来,眉眼皆露笑意,上前拉住辰语瞳的手,笑道:“语儿来了,怎么你母亲没与你一道过来?”
“嫂嫂有孕,母亲宝贝得跟什么似的,现在回来,也不出去毓秀庄看顾着了,庄内一应庶务,只交由唐妈妈去办,自己躲在府里,每日洗手调羹,变着花样给我嫂嫂炖吃的。”辰语瞳说着,吃吃一笑道:“我瞧着母亲回来后,嫂嫂都丰腴几分了!”
柳夫人也笑了笑,让辰语瞳入座,接道:“你母亲这是头个孙子,岂能不上心?之前在上京城照顾不到是一回事,如今回来,自然是要百般呵护的。瞧语儿你这吃味儿的模样,难不成还吃自个儿嫂子的醋了?”
辰语瞳佯装被姑母说中心事的样子,重重点了点头,委屈道:“我母亲现在眼里都没我和哥哥们了......”
柳夫人见辰语瞳说得委屈,信以为真,又待要劝,这时候柳若涵从正堂门口进来,娇笑道:“母亲可别被语姐姐糊弄了,舅娘对大表嫂好,她心里定是高兴的,哪里有什么吃味不满?”
柳夫人愣了愣,这姑嫂问题,婆媳问题,自来就有,哪有一个婆母不给媳妇儿立规矩的?哪有一个小姑在家中被嫂子分了宠还能有好脸色的?
不过倒也不能以偏概全了。
此刻见辰语瞳咯咯笑了起来,柳夫人也信了这丫头刚刚是故意的,不免低声轻叱几句。
柳若涵和辰语瞳表姐妹相见,自是有说不完的话,柳夫人将空间留给小辈,自己起身去了厨房那边,嘱咐婆子做些可口饭菜,准备留辰语瞳用午膳。
小姐妹相携着回了房间。
春晓将娘子自己做的点心从食盒里取出来,柳若涵一看,便掩不住笑意道:“语姐姐的手艺是越发进益了呢,这糕点,简直堪比御膳房!”
辰语瞳端起馨儿递过来的茶碗抿了一口,调笑道:“小马屁精,还没吃呢就夸上了。”
柳若涵俏皮一笑,拿起一块蜜桃酥,送到唇边咬了一小口,掩嘴轻嚼,言行举止都颇有贵女风范,看得辰语瞳自愧弗如。
“怎么样?”辰语瞳问道。
“不吃不知道,一吃忘不了!”柳若涵赞道。
辰语瞳明显被取悦了,朗声一笑,信心满满道:“那还用说,我要开点心铺子,估计得倒了好几批!”
春晓反应不过来,眨了眨眼道:“娘子您做得这么好吃,不可能倒!”
辰语瞳扶额,心道春晓还真不是一般的二啊。
“本娘子的当然不可能倒了,倒的是前人开的!”辰语瞳嘟囔道。
馨儿和柳若涵掩嘴偷笑,春晓则是一脸恍然。
姐妹俩聊了一会儿,谈到了感情的事情,辰语瞳便小心问道:“涵涵,你跟轩哥哥怎么样?”
柳若涵脸微微泛红,低头道:“还好!”
辰语瞳知道以柳若涵的性格,要像大哥哥和嫂子那样在婚前就愉快自在的相处,几乎是不可能的。这里究竟是古代,男女授受不亲的教条在那儿摆着,柳若涵又是大家闺秀,问这个问题,倒让人不好回答了。
正在想着怎么转移话题时,柳若涵抬眸,吩咐馨儿带春晓去院子里逛逛。
辰语瞳知道她这是有话要跟自己说,便点头对春笑道:“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
俩丫头齐齐应了声是,便一前一后出了房间。
等二人出去后,柳若涵才向辰语瞳吐露自己的心声。她知道辰语瞳想要问什么,也直言告诉她,自己心里已经完全放下了大表哥,只是跟龙廷轩之间的那种若有若无的感情,她还没有把握。
辰语瞳见她已经完全放下初恋,心头甚慰,只是她自己也曾是受过情伤的人,对于情爱之事,也是心有恐惧,如柳若涵此刻的感受一般,既渴望,又害怕受到伤害。
柳若涵纯粹只是将表姐当成一个可以倾诉衷肠之人,倒没有指望辰语瞳能给她什么建议,此时见她容色迷惘,似有无限感慨,不由心头一怔,脱口问道:“语姐姐也有什么情感烦恼不曾?”
说起来,辰语瞳今年也已十七岁了,这两年因着蕙兰郡主和辰靖在帝都的缘故,再加上国丧和各种变故,不得不将她和辰逸然的亲事放上一放,如若不然,寻常女子在及笄后,都开始议亲论及嫁娶了。
辰语瞳抬眸看着柳若涵,乌黑灵动的瞳仁清澈见底,波光潋滟。
她盈盈一笑道:“没有,我不似涵涵你是个典雅端庄的深闺娇女,成天在外抛头露面四处跑的,只怕没人敢娶我!”
柳若涵只道她这是自谦,又问辰语瞳道:“若是语姐姐你对那人有好感,只是不敢确认那人心中是否有你,你会如何做?”
辰语瞳只一言便听出其中意味来,看来涵涵对龙廷轩也不是全然没有感觉的。想想也是,不说其他,单单看龙廷轩的容貌,就已经没有多少女子能够抗拒得了的,涵涵与他站在一块儿,也的确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儿。
“涵涵,感情的事情不同别个,不是试探就能试出真情意的,也不是能等价交换的东西。你问的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只知道,若那人真是我所喜欢的,那我就尽量去争取,让他看到我的诚意。”辰语瞳缓声道。
话音刚出口,她又自嘲的笑了笑。
她自相矛盾了,若是用现在自己说的话去评判前世那个伤害了自己的人,又有什么好计较,好怨恨的呢?
不要要求等价交换,自己当初那样付出是心甘情愿的,他最终选择背叛,或许只能说他不再需要自己这份感情,仅此而已。
柳若涵若有所思的想了想,笑道:“涵涵明白了!”
辰语瞳不知道她究竟明白什么,又担心自己刚刚那不知轻重的话会害了涵涵,正待要问,却听外头馨儿隔着门板说道:“娘子,表娘子,夫人在花厅摆好了饭,让你们过去用膳!”
柳若涵笑着应好,拉起辰语瞳的手,亲昵道:“母亲一定做了姐姐爱吃的饭菜,咱们快走吧!”
辰语瞳见此,只要掩下话题,随着柳若涵一道去了花厅用饭。
(ps:出差在外,脚走得好痛,头吹了风,有点疼,泪奔求安慰~~)
第五百五十七章话别
辰语瞳在柳宅用过了午膳后又稍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柳若涵亲自相送,待辰语瞳的马车渐行渐远后,这才收回视线,转身准备回院子。
此刻,路的另一端有隆隆而至的马蹄声传来,柳若涵停下步伐,回眸一看,发现车辕之上那人,竟是龙廷轩的随侍阿桑。
柳若涵努力掩下心口处怦怦的跃动,稳下心神,稍事整容,安然立在原地,等待马车停靠过来。
阿桑远远的便看到了立在二门处的柳娘子,面上稍有讶色,许是告诉了车内之人,只见米黄色的竹帘微动,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捻起了竹帘的一角,露出半边线条俊美的脸。
柳若涵的脸颊微微泛红,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敢与之远远凝视。
龙廷轩看着她,那张娇美的面容,柔顺的眸光,都让人感觉到舒服,只是脑海深处还是会不期然的出现另一张截然不同的笑颜。
在她脸上,极少出现如此温顺妩媚之态,在面对自己目光时,不见闪躲之意,从容对视。
龙廷轩眼角眉梢不自觉的露出一抹极温柔的浅笑,捻着竹帘的指节微微松开,竹帘掩住了彼此的视线。
须臾,马车便在柳宅二门处停下来,阿桑曳住缰绳,跳下车辕,拱手朝柳若涵躬身施礼。
柳若涵欠身回礼。
阿桑踱步至车边,挑起竹帘,将龙廷轩迎下来。
柳若涵上前,垂眉敛目,柔声施礼道:“见过王爷!”
龙廷轩伸手虚扶住柳若涵的玉臂,笑着问道:“怎么站在外面?”
“刚刚送语姐姐出门,碰巧看到了王爷的马车,便等在了此处!”柳若涵还是不大敢看着龙廷轩的眼睛说话,只偷偷瞟了一眼,便将视线错开。
龙廷轩哦了一声,叹道:“本王也许久未见语儿了,她可好?”
“谢王爷挂心,像语姐姐那样的人,定不会将日子过差了的!”柳若涵低声应道。
龙廷轩轻笑一声,道了声也是,便兀自先行入府。
在柳若涵与龙廷轩寒暄的当口,门房的小厮已经机灵地入府通禀去了,这会儿柳若涵的父亲母亲都整容妥当,在垂花门口等着见礼。
龙廷轩一一与之相见问候,而后随着柳家老爷入外院的客厅闲谈。
柳夫人便张罗着一应的点心果盘,让小厮送了过去。
约莫过了两盏茶时间,龙廷轩便从客厅里出来了。
柳夫人笑着说后院刚刚新修了个亭阁,让柳若涵带着王爷过去逛逛。
柳老爷只觉得放着孤男寡女处着,多有不妥,不由狠狠瞪了柳夫人一眼,只担心给逍遥王留下什么轻浮的印象。
只不过龙廷轩似乎没有任何不满的,笑意湛湛,看向柳若涵道:“那就有劳柳娘子了!”
柳老爷见此,也不敢再有异议,只让柳若涵要好生伺候,便目送他二人往后院而去。
待人走远了,柳老爷才一脸愠怒的责问柳夫人:“你知道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吗?”
柳夫人对柳老爷可是颇有不满,原以为自己的心都冷了、麻了,再不会为了这个男人而痛了,可昨天跟女儿说起那番话时,还是忍不住心痛抽搐,对丈夫的怨恨便越发深刻。
她冷哼一声,唇角勾动,应道:“妾身自然知道自己这是在做什么,不劳老爷操心!”
“你......”柳老爷被柳夫人的态度一激,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冷冷甩了甩袖子,怒道:“若是涵涵日后因今日之事遭人诟病,就是你造成的,你可别后悔!”
柳夫人冷笑,“妾身便是为了涵涵将来的幸福着想才有此所为。大婚前多加深彼此了解和情意,极有必要,况且涵涵是我的女儿,她的举止品德如何,我自是有把握有信心的。”
柳夫人说完,也不看丈夫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兀自回自个儿院子去了。
且说柳若涵和龙廷轩这厢,两人并肩走在园子里,一路无话。
龙廷轩什么样的楼阁亭景没有见过,顺着柳夫人的意思过来看看,也不过是想跟柳若涵独自处处,顺便告诉她后日他便要启程离开仙居府了。
柳若涵没有开口介绍新建好的亭阁,也是因为如此。这些景致在他眼里,最是寻常不过了,根本不值得一提。
只是昨日母亲的劝诫以及今晨辰语瞳的话语犹言在耳,柳若涵沉默了片刻,这才鼓起勇气,抬头看龙廷轩道:“涵涵近来学会了煮酒,王爷也愿意品尝涵涵的拙劣手艺?”
龙廷轩见柳若涵主动开口相邀,眼中露出讶然之意,不过只一瞬便被他极好的掩藏起来,笑道:“荣幸之至!”
柳若涵低头一笑,请龙廷轩入六角凉亭入座,随后侧身吩咐馨儿将煮酒的一应用具取来。
凉亭内铺着草席,席上放着一张黑色的檀木长几,两边各置一个铁锈红锦缎蒲团,几上摆放着梨木棋台,左右各置黑白棋盦。
龙廷轩在蒲团上敛衽跽坐下来,目光随意地扫视着园中美景。
馨儿将一应煮酒用具都送了过来,柳若涵驾轻就熟的将小陶炉生火,放上煮酒的小鼎,小心翼翼的将陈年桂花酿倒入鼎内,甘醇的酒香瞬即在六角亭内无声弥漫开来。
龙廷轩拿着一颗黑色棋子在手中把玩,微眯着眸子吸了吸氤氲在鼻尖的酒香,赞道:“酒香扑鼻,这桂花酿年头不少啊!”
柳若涵手指舀酒小勺,轻轻的滑动小鼎内的浆液,一面笑着应道:“是,这还是涵涵十岁那年生辰,亲手拾桂,由着父亲教导着酿制尘封于树底下的。算起来,已经快要有七个年头了呢!”
龙廷轩神思微动,抬眸定睛看着近在咫尺那粉腮凝脂玉雪娇颜的可人儿。
柳若涵仿若未察,轻垂的羽睫掩住了眼中的一切情感,端起白玉小碗盛了一勺热酒,送到龙廷轩面前的几面上,柔声道:“酒伎拙劣,让王爷见笑了!”
龙廷轩淡笑不语,收回视线,端起面前的小碗,轻轻晃了晃碗中酒浆,袅袅升腾的热雾模糊了他俊美已极的面庞轮廓。
桂花酿经过温煮,酒香更甚,龙廷轩吸了吸气后,玉碗贴近薄唇,含了一小口在嘴中,细细品种口中浆液滋味。
喉头轻轻涌动,浆液下腹,齿颊犹带余香。
“好酒!”龙廷轩眸光尽量的看着柳若涵,笑道:“七年前柳娘子就有这等酿酒技艺,委实让本王吃惊!”
“王爷过奖了,涵涵那时不过是贪了父亲懂得酿造的便宜罢了,个中步骤,都有父亲提点,说起来,我不过白担了个名头,尽捡着好处了!”柳若涵娇笑着,顺手又给龙廷轩空了的酒碗又添了一勺。
今天恐怕是相处以来彼此最放松自在,谈话最多的一次了。
龙廷轩心情不错,没有拒绝柳若涵添酒,还不忘让她自己也添上一盏,陪自己喝。
阿桑和馨儿远远的退出去,将六角亭的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起初话题不多,可聊到辰语瞳身上,你一言我一语的,倒是彻底打开了话匣子,彼此间的那点疏淡隔阂也随之消失于无形。
“......语儿从小活泼自在惯了,一言一行表现出来的都是真性情。”龙廷轩抿了一口酒,薄唇沾染着酒液,盈盈发亮,笑道:“本王有时候真的羡慕他们,可以过得那般惬意!”
柳若涵知道这一年来的变故,让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郡王倍受打击,可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生活总是要继续的。柳若涵不懂怎么安慰人,也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安慰和同情。
聊得正酣的话题陡然停歇下来,气氛顿时冷却。
龙廷轩若有所思的看了柳若涵一眼,端起酒碗,又喝了一口,放下后拿帕子轻抹嘴角,方道:“今日来,是跟柳娘子告别的,本王此次是担负皇命出巡视察,在仙居府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柳若涵抬起一双盈亮的凤眸看向他,二人的视线短短交触了片刻便错开了。不知道是饮酒还是娇羞的缘故,柳若涵的脸颊浮起了两朵红云,低声道:“王爷公务繁忙,可也要记得好生保重自己的身体!”
龙廷轩嗯了一声,唇角浮现浅浅笑意:“本王知道!”
他说完,敛衽起身,整理锦缎袍服。
柳若涵也忙跟着起来,随着他一道走下了六角亭。
二人顺着庭院的九曲回廊往外院走,阿桑和馨儿,落后于二人数十步,缓步跟着。
柳若涵低着头跟随着龙廷轩的步伐,目光不经意的滑过他的腰际,心便不可抑制的怦怦跳了起来。
她没有看错,在他腰际别着的那个紫金色绣囊后面,还藏着一个红色的小香囊。那个香囊是她亲手所绣,断没有认错的可能。
柳若涵几乎无法相信,她当初托阿桑送去给他的那枚平安符,他竟一直戴着......
许是察觉到了柳若涵的目光,龙廷轩也随之看向自己的腰际,手轻轻的轻抚一下腰间的物事,笑道:“柳娘子的针黹手艺不错,本王很喜欢这个香囊!”
柳若涵嫣然一笑,心里升腾起一种复杂的情绪,她还不能完全的体味其个中滋味,但心底隐隐泛出的那一丝甘甜,却让她欢喜之余又有些所料不及。
“王爷喜欢,涵涵下次再给王爷做!”她脱口应了一句。
龙廷轩淡然一笑,在垂花门前停下来,看着她嘱咐了一句:“保重!”
此时,柳若涵的父母亲都赶出来相送,只是远远看到龙廷轩和柳若涵正在话别,柳夫人忙拦住了丈夫,唇角含笑道:“看见没?什么礼教不礼教的,关键是能让对方把你放心里,那才是最重要的。行了,咱们远远行个礼就成,想来王爷也不会怪罪自个儿岳家!”
柳老爷嘴角有些抽搐,瞥了妻子一眼,没吱声。
(ps:还没赶回来,这是周末要在路上的赶脚......)
第五百五十八章揭开
龙廷轩在柳宅二门处上车,刚在车厢内的软榻上躺下,便感觉沉发的酒劲儿也跟着上来了。
他微蹙了蹙眉,两指轻捏了捏眉心,哑声吩咐阿桑回逍遥苑。
阿桑知道少主刚刚喝了不少陈年桂花酿,这会儿估计有些疲醉,得回去好生歇上一觉。他当下便应了声是,曳动缰绳,在宽阔的坊道上掉转马头,扬鞭返回起居住所。
阿桑伺候龙廷轩歇下后,鹰组的情报正巧送到了。
小竹筒红漆封口,阿桑不敢擅自打开,只小心将之收了起来,等少主起榻后再呈上去。
龙廷轩一觉睡到黄昏才清醒过来,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睡过这样沉,这样香的觉了。
睁开眸子的时候,房间里光线低沉,只有榻边放置着一盏昏昏的绢纱油灯。
龙廷轩将身上的锦被掀开,弹坐起来,许是起得有些猛,眼前一暗,随之而来的是片刻的眩晕。
“阿桑......”龙廷轩一手扶额,稳住起伏的气息后开口唤了一句。
阿桑一直守在外厢,此刻听到房内的声响,忙推开槅门走进来。
房间内氤氲着一股淡淡的酒气,阿桑先绕至几边,倒了一杯温水,上前服侍龙廷轩喝下后才取过扇屏上的外袍为他更衣。
“本王睡了多久?”龙廷轩闭着眼睛,任凭阿桑为他套上衣裳。
“少主约莫睡了两个时辰!”阿桑抬眸笑道:“柳娘子的桂花陈酿,酒劲儿挺大!”
龙廷轩似笑非笑。
再烈、再后劲十足的酒,他不是没有喝过,他自认酒量还是极不错的,区区几碗,不足以醉倒他。左不过是想借着上头的那点儿酒劲,好好放空一下自己罢了。
阿桑为龙廷轩更衣完毕后,请示了他的意思,出房间嘱咐婢子将晚膳送进来。
龙廷轩没有什么胃口,随意的吃了一些,便摆手让人撤了下去。
阿桑伺候他饭后漱口完毕,这才将藏在袖袋的的小竹筒呈了上去。
龙廷轩虽然人是离开了帝都,但对上京城内的形势却从没有放松过警惕和关注。陆茽目前在他麾下效力,留守上京城,探查帝都皇城内外的动向,如无特殊情况,每半月一报即可。
龙廷轩看到小竹筒,也只当是寻常的禀报,腰背斜斜倚靠在软榻上,悠然闲适的接过来,用匕首将封漆起开,取出里面卷成细条的笺纸。
然只看了开头的两行,龙廷轩脸上那闲适的笑意便陡然冷僵。
辰逸雪是宪宗嫡子的这个消息,犹如惊雷一般在他耳畔炸响。
他愣怔了片刻,英俊至极的脸庞顿时血色全无。
这怎么可能?
承睿早已经死了,母妃说他从池塘里捞起来的时候,身子都硬了,怎么可能会以蕙兰郡主嫡子的身份瞒天过海活了这么多年?
龙廷轩根本不相信这是事实,可陆茽在信中言之凿凿,说有人证证明,当年蕙兰郡主趁着鞑靼入侵,帝都混乱之际,接走了龙承睿的尸体。
可既然是尸体,又怎有复活的可能?
陆茽所言,究竟是不是真的?
龙廷轩心中惊疑难当,他即刻命阿桑取来纸笔。
阿桑并不知道信中说言为何,只看少主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也暗自猜测所遇之事不妙。阿桑不敢多嘴过问,只应声道好,片刻就送来了纸笔。
龙廷轩拿起紫毫毛笔,沾墨后在微黄的澄堂纸上龙飞凤舞的写完满满一页,随后也未及等墨迹干涸,便焦急的将之卷了起来,放进小竹筒内,递给阿桑命其封漆送出去。
阿桑眼中闪过一丝微讶,旋即敛眸掩下,接过小竹筒,闪身出了房间。
写完小笺后,龙廷轩的心神尚未恢复过来,脑中如走马灯般闪现出有关辰逸雪的每一个画面。
很快的,记忆里的画面不仅有辰逸雪,还有宪宗,两个人的面孔在不停的切换着,龙廷轩分明看到,他们那清冷澄澈的瞳仁,那淡然清隽的眉眼,那漠然冷冽的气质,竟是那么的相似,而可笑的是,他们从没有发现这两人之间竟有这样的牵扯。
陆茽此刻能查到这个事情,必然是宪宗那边有所举动了。
龙廷轩握拳,重重地砸在软榻的靠背上。
雷霆之怒的一击,就像砸在一团棉花上,只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响,绵软而无力,亦如他此刻的内心一般。
若宪宗终将要认回辰逸雪这个儿子,那么他所有的隐忍和徐缓图之,便将再无任何意义。
龙廷轩忽然之间觉得自己之前所要坚持的东西,完全是一个笑话,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的心犹如浸润在冰涧寒水里,随着温度的挥发,跳动越来越慢......
阿桑回来的时候,龙廷轩不知何时已回到了内厢,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幽深的眼睛此刻显得恍惚又空洞,直直得盯着帐顶。
“少主......”阿桑心头惊惶,连声音也不自觉的带出一丝颤抖。
“出去,本王想一个人好好静一静!”龙廷轩闭上了眸子,翻身面向内侧。
阿桑站在原地,眼睛微微有些湿润,他只觉得少主这无力的一句话,让人感到无尽的悲凉。他悄然拭去眼角的潮湿,恭敬的道了声是,转身出去,将与外厢连接的那道绢纱槅门轻轻的拉上。
翌日,龙廷轩没有照计划那般启程离开仙居府,因为他病了,持续发着低烧。
阿桑请了仙居府顺和堂的老大夫来给龙廷轩治病,用了药之后,病情似乎没有什么起色。他的身子摸着发烫,嘴唇却是青白的,且手心和脚心沁冷,这样奇怪的症状,老大夫行医多年,也不曾接诊过这样的症候。
若是用龙廷轩自己的话来形容他此刻的病况,那就是身体虽然发热,但心里头却是不热不燥,好像人被架在火上烤着,心却是被冻结在冰窖里。
不能怪老大夫医术不佳,这其实还是因为他自己心思太重,病在心里。
心病还需心药医!
龙廷轩虽然还在发烧,但他的精神并不迷糊,只是神色显得有些颓废而已。
他摆手让阿桑送老大夫出去。
阿桑给了顺和堂的老大夫一锭银子,那大夫面露惶恐之色,推辞不敢收下,只道自己没有将王爷的病症治好,受之有愧。
阿桑将银子塞进老大夫手心里,肃然道:“这是王爷的意思,你收下便是。”
老大夫不敢有违,只恭敬的给病榻上的龙廷轩做了一揖,便背起药箱告辞。
阿桑有些愤愤的骂了一声庸医,龙廷轩却只是自嘲的笑了笑。
他自己的状况,自己心里头明白。
除非他自己想振作,想要好起来,不然意志不坚,吃什么灵丹妙药,都没有用。
阿桑倒了一杯热水,送到榻前伺候龙廷轩喝下,一面忧心道:“少主,这仙居府没有好大夫,不如老奴去桃源县请仁善堂的老神医过来给您瞧瞧可好呢?”
龙廷轩含了一口热水在嘴里,喉头涌动,缓缓咽下后,只觉得有股暖流从冰冷的心头淌过,让他委顿颓废的心绪得到了片刻的缓和。
“不必了,本王没什么大碍!”龙廷轩就着阿桑的手又喝了一口热水。
阿桑心想,您都病成这样了,还强撑着做什么呢?
他转了转眸子,忽然想起辰语瞳和金娘子都是老神医的弟子,且她们俩都在仙居府,请她们过来给少主看一下病,并没有不合适的地方吧?
“少主,老奴听说辰娘子最近回仙居府住着呢,不如老奴去请她过来给您看看吧!”阿桑提议道。
龙廷轩一怔,挑眉看着阿桑,心里却在飞快的思虑着什么。
“也好!”龙廷轩应了一句,他想借机试探试探辰逸雪的身世究竟是否如陆茽信笺所言。
阿桑得了应允,笑着应道:“老奴这就拿帖子过去辰府请辰娘子!”
龙廷轩嗯了一声,复又闭上眼睛躺下。
阿桑小心为他盖好锦被后,便出院子唤了几个婢子守在外厢小心伺候着,自己则牵了马,翻身上马背,直奔辰府。
此刻的辰语瞳,将一张脸都埋在柔软的棉被里。
春晓在榻边焦急的安慰着她什么,可辰语瞳却是置若罔闻,身子倒趴在榻上,脑袋往棉被里又钻了钻,过了好半晌,才呜呜的哭出声来。
昨天,就在昨天,母亲蕙兰郡主将他们兄妹三个唤到房里,未语泪先流,让她吓了一跳,焦急询问,可母亲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等母亲自己将情绪平复下来之后,告诉他们的,却是一个让人无法置信的消息。
大哥哥怎么可能不是母亲亲生的孩儿?
大哥哥怎么可能不是她和二哥哥的亲大哥呢?
母亲为什么要开这种玩笑,承睿表兄,不是很早很早以前就死了么,怎么会变成了她的大哥哥?
不止辰语瞳一时之间无法接受,就连一向成熟稳重的辰逸然也惊疑的抓着蕙兰郡主的手,努力扯出一丝笑,让母亲不要开玩笑,大哥不喜欢听这种冷笑话的。
可母亲哭得像个泪人,完全不似开玩笑的模样。
她抱住似一早便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依然惊愕痛苦的辰逸雪,低声道:“雪哥儿,不要怪母亲骗了你那么久,这些年母亲带着你们远离权贵圈子,不让你入仕,就是不想让你再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你几番问母亲关于你是谁的问题,母亲不能告诉你真相,是因为那时候时机不对,揭开你的身世之谜,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
第五百五十九章静待
辰逸雪早有准备去接受自己身世的真相,可当蕙兰郡主告诉他是当今圣上宪宗的嫡子时,他还是怔住了。
宪宗,那个二十年前御驾亲征鞑靼被俘虏,而后又几经风霜颠沛归朝的帝王,竟是他的生身父亲!
辰逸雪静默了一会儿,眸中慢慢浮现出悲悯之色。
他一直以为自己能够淡漠以对。
看来自以为宁静如水的心境,到底还是因为母亲揭开的这个真相,起了些微难以抑制的波澜。
辰逸雪的眼眶微微泛红,退后一步,在蕙兰郡主的身前跪下,郑重地行了稽首大礼,磕了三个响头。
宪宗嫡子的死讯,他早有耳闻,如今自己竟是那早该死了的皇子,母亲的这份再造之恩,辰府上上下下所为他承担的重压风险,又岂是这区区几个响头就能还得了的?
辰逸雪心中有难以言喻的感觉。
恩重如山,莫过于此!
蕙兰郡主哽声难言,忙将他扶起来,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得知真相后却表现得如此平静的儿子。
辰逸雪幽沉的目光闪动了一下,薄唇轻启,反而安慰道:“儿子挺得住,母亲不要担忧,只是儿子现在需要静一静!”
蕙兰郡主点点头,她知道需要给他时间和空间,让他慢慢平复心情,接受这迟来的真相。
辰语瞳在现场的时候,就已经忍不住哭起来了,她还奢望着这一切只是误会,可这又怎么可能是误会呢?
她眼睁睁看着大哥哥一个人,脸色苍白地离开了房间,那挺拔如树的完美背影,那一刻看起来,竟有说不出意味的萧索与孤寂。
辰逸雪回到飘雪阁后,便让院子里伺候的婆子丫头都出去,静静的将金子拥入怀中。
金子看出了他情绪的不对劲,可此刻见他并不想开口说话,便贴心的没有追问,只是安静的靠在他的怀里,十指与之紧紧相扣。
就这样沉默无言的相拥了片刻后,辰逸雪伸手轻抚上金子微微隆起的小腹,低头看着金子,哑声道:“我记得库房里藏了一架焦桐古琴,我让笑笑去取过来,为你和孩子奏上一曲。”
他的语调平缓,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动听。
金子抬眸,瞳孔里倒映着他含着清浅笑意的隽秀容颜,那笑意看似与平素无异,可又像是透着无言的悲凉,看得她心微微生疼。
“好!”金子柔声应道。
辰逸雪起身,走到院外唤了小瑜进来,让她拿着对牌去库房去取焦桐古琴。
飘雪阁的库房是笑笑在管着,除非辰逸雪和金子亲自嘱咐她,其他人过去,均要出示对牌才能取得库中收纳的物事。
小瑜拿了对牌,很快便将古琴送了过来。
辰逸雪将古琴安放在窗下的长几上。长几低矮,桌前无椅,只设了一个秋香色的锦缎蒲团。
辰逸雪敛衽跽坐下来,抬手调理了丝弦,指尖轻拨间,如水一般的乐韵潺潺流出,是一曲音调舒缓的《清平调》。
琴音静人,亦可自静。
乐声中高山流水,空谷闲花,一片不关风月的幽幽意境,涤荡了胸中沉郁,切断了眉间轻愁。一曲奏完,他的面色已经宁谧得不见一丝波动,羽眉下的瞳眸,更是平静得如同无风的湖面般,澄澈安然。
顷刻之间,心中便已经有了决断。
既然他已经当了这么多年的辰逸雪,那以后,他也便仅仅只是辰逸雪!
... ...
辰语瞳哭过一通之后,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
她只是一时无法接受大哥哥不是亲哥哥而已,但她明白,他们之间这十几年的兄妹感情,并不会因为没有血缘关系而改变或者终止。
春晓打了洗漱的水进房间伺候辰语瞳重新净面梳洗。
她不知道娘子受了什么委屈,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辰语瞳哭得这么伤心。
“娘子,你不要难过,就算郡主说话重了一些,那也是为了您好!”春晓安慰道。
辰语瞳木木的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眼睛有些红肿,双颊潮红,发丝凌乱......
自己得知真相后反应都如此激烈,何况是大哥哥这个当事者呢?
他离开的时候走得那样平静,可心里一定是撕裂一般的疼痛吧?
辰语瞳想着想着,又要落下泪来。
她让春晓重新取一套干净的襦裙出来,准备换上衣裙,梳好头发就去飘雪阁安慰安慰哥哥,她要告诉他,不管他们之间是不是亲生的兄妹,他们的关系都不会改变,他们是一家人,这辈子都是一家人!
春晓见娘子神色恢复镇定,心头喜悦,忙脆声应了声是,快步走到落地衣柜前,打开柜子,取出一套鹅黄色的交领短袄襦裙。
娘子说过的,明亮的色彩,可以给人一个好的心情,娘子此刻穿这个颜色,最好不过了。
辰语瞳在春晓的伺候下套上袄裙,收拾停当下楼后,便见云妈妈快步穿过月亮门,绕过花圃唤了声娘子,疾步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走来。
“怎么了?”辰语瞳问道。
“逍遥王身边的那个阿桑公公来了,说是要见一见娘子呢。郡主身子不大舒服,没出去,让二郎在外院陪着,二郎让奴婢过来请娘子过去一趟!”云妈妈说道。
辰语瞳灵动的黑眸转了转,心中有些狐疑,龙廷轩这时候让阿桑过来做什么?
莫不是他也知道了大哥哥的身世?
辰语瞳刚刚并不曾想那么多,此刻才猛地反应过来。
大哥哥是宪宗的儿子,那也就是说他极有可能会成为未来的帝王。龙廷轩这些年的谋划,意在九五至尊之位,可偏偏英宗禅位,他失去了一个名正言顺的资格。不过在宪宗无子的情况下,他成为下一任太子的可能性还是极大的。可一旦大哥哥恢复原来的身份,那么他只能靠边站了......
辰语瞳打了一个冷颤,生怕阿桑是为此闻讯前来刺探,又担心二哥哥被阿桑套了话,当下提着裙摆,快步赶去外院。
春晓还没反应过来,娘子便像是离弦的箭般窜了出去,忙喊了一声娘子等等奴婢,随后小跑着追了上去。
外院花厅里,辰逸然正含笑陪着阿桑喝茶说话。
“......原该去给郡主请安的,不过郡主既在休息,老奴也不敢前去搅扰!”阿桑客套道。
辰逸然拱了拱手,道:“阿桑公公客气了,倒是请你不要见怪我辰府礼数不周才是!”
“怎会,怎会?岂敢,岂敢?”阿桑也跟着拱手回礼。
正寒暄间,辰语瞳便出现在花厅门口,一袭鹅黄色的袄裙映衬得她雪白的肤色更加莹润有光泽,又增添了几分温婉柔和的气质。
“小桑子,你怎么来了?”辰语瞳脸上挂着笑,只一双弯弯的眼眸,还残留着一丝哭过的痕迹。
阿桑起身行礼,尖锐的眸子扫过她清秀的容颜,低声笑道:“老奴是来烦请辰娘子去给我家少主看病的!”
“轩哥哥病了?”辰语瞳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是,请了顺和堂的大夫开了几剂药,可吃了没什么用,想起辰娘子乃是老神医弟子,只好舔着脸皮求上门来了!”阿桑说完,又朝辰语瞳拱了拱手。
“哦?既然如此,那就去瞧一瞧吧!”辰语瞳不知道龙廷轩是真的病还是假的病,总归是上门来请了,也不好拒绝。她侧首对辰逸然道:“语儿去逍遥苑给轩哥哥看看,母亲那边,二哥哥就多费心了!”
“行啦,二哥哥又不是不懂照顾人,再说不还有唐妈妈她们在呢!”辰逸然笑道。
“郡主也病了么?”阿桑眨着眼问道。
“小疾而已,无关大碍!”辰语瞳应了一声,续道:“现在就走吧,免得轩哥哥久等!”
阿桑到了一声劳烦了,便跟辰逸然拱手告辞,与辰语瞳一前一后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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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语瞳将手从龙廷轩的腕上收回来,低头取笔蘸了墨,将方子写下来。
阿桑挺担忧少主的病情的,不免多嘴问了一句:“辰娘子,少主的病......怎么样?”
辰语瞳将笔搁下,拿起药方吹干墨迹,递个阿桑道:“没多大问题,吃两剂药就好了。”
阿桑微讶,张了张嘴,却不敢提出疑问。
辰语瞳见状,便问龙廷轩:“轩哥哥一个多月前是否曾感染过风寒?当时感觉恶寒无汗,头颈疼痛,但并不发烧?”
龙廷轩还未及做出反应,阿桑脸上讶异更甚。
他是贴身伺候龙廷轩的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少主的身体状况。辰娘子的医术到底有多神啊,连少主一个多月前感染过风寒都能看出来。
这下他真相信辰娘子说不定能两剂药治愈少主的病了。
龙廷轩看着辰语瞳温和一笑,点头道:“语儿神医娘子的头衔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辰语瞳哈哈大笑一声,应道:“轩哥哥说笑了,其实你这病本来就不难治。这太阳阳明合病,是因为寒邪同时侵入了太阳、阳明两经引起的。若我没估错,你这次应该是喝了酒,又吹了风,才引起了复发。”
龙廷轩复又点点头。
辰语瞳便接着解释道:“太阳阳明合病初期,寒邪偏于表,表现出轻微的风寒之兆,因寒邪不两立,当寒邪在表,热便会藏于体内,病情往下发展,寒邪就会渐渐的由表入里,此时造成的情形恰好是相反的,机体运化不灵,热积体表,就会造成体表低烧不止,而体内却冰冷寒颤。”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没有人比龙廷轩更有切身的感受了。
他夸了辰语瞳几句,扬手让阿桑派人去抓药,便问及辰府众人的情况。
第五百六十章不能
辰语瞳眼皮一跳,不动声色地看了龙廷轩一眼,笑道:“父亲母亲回来后,府中自然是热闹不少。”
龙廷轩眯着眸子,目光扫向辰语瞳清秀白皙的容颜,点头一笑,应道:“一家人总归还是住在一处好!”
他的眼神透出飘渺之意,从辰语瞳脸上错开,望向远处,呢喃道:“可对于一些人来说,这种天伦之乐,往往却是奢望!”
辰语瞳不知道他是有感而发的感慨,还是因知晓了大哥哥的身世而意有所指。脸上只带着淡淡笑意,抿着嘴不说话。
精明如龙廷轩岂会看不出辰语瞳的防备心理?
他心知在她这儿是不可能套出什么话来的了,便只话家常。
二人叙叙说了一会儿话,房中气氛倒是缓和轻松了不少。
适逢阿桑将煎好的药汁送进房,辰语瞳便顺势起身,笑道:“让小桑子伺候轩哥哥你用药吧,喝完药盖上被子捂上一会儿,若能出汗就更好,祛掉体内的寒邪,病就好了大半了。不过记得要及时更换里衣,免得再次着凉了。”
阿桑将一碗黑褐色的冒着热气的药汁送到榻旁的小几上放好,对辰语瞳道:“是,老奴记下了,一会儿先备好盥洗的热水和衣裳。”
龙廷轩见辰语瞳已经起身,看样子是要准备告辞,也没有虚留,只道:“本王尚在病中,便不留语儿用膳了,待本王病愈,再上辰府给神医小娘子致谢!”
辰语瞳哈哈一笑,应了一句不必客气,便在阿桑的引领下出了逍遥苑,乘上马车回辰府。
上了车之后,辰语瞳有些疲惫的躺在软榻上,如墨釉染就的眸子盈盈流转着,在脑中过滤了一遍与龙廷轩的对话,确认无虞后,这才沉沉的吐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龙廷轩早已经不是幼年时那个陪她戏耍的轩哥哥了,太子和惠王的失败,少不了他的挑拨离间和推波助澜。在宫廷中长大的人,心思城府之深,绝非她所能想象,辰语瞳担心在大哥哥尚未恢复身份之前,若让龙廷轩知晓有这么个威胁的存在,会对他不利。
回到辰府,辰语瞳便直接去了蕙兰郡主的起居院子见母亲,将今日受邀上逍遥苑给龙廷轩治病的事向蕙兰郡主坦白。
蕙兰郡主并没有责怪辰语瞳行医,这些年辰语瞳神医娘子的名声在外,做母亲的岂会不知道?左不过是因为女儿并没有公开行医,仅仅当做是一种兴趣去学便没有多加干涉反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龙廷轩这当口请辰语瞳去治病究竟何意,这才是蕙兰郡主所关注的焦点。在问清楚龙廷轩的确是有病在身,且并无借口套话的嫌疑后,蕙兰郡主的心才稍稍安定。
日前蕙兰郡主已经收到了宪宗传来的密信,约莫六日后,他便能抵达仙居府,只要他们父子相认后宪宗下旨恢复雪哥儿的身份,便没有什么好畏惧的了。
晚间辰靖回府,蕙兰郡主将宪宗即将驾临的消息告诉了辰靖。
辰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日的到来,心中也是既开心又难过。
这么多年来,雪哥儿的身世之谜,对他辰府上上下下而言,是一把沉重的枷锁。他和蕙兰俩人守得很辛苦,只担心哪一天这个秘密会被揭穿,这个家随之分崩离析,变得支离破碎。
可十几年来父子相称,并非全无感情,相反的,他心里头对这个儿子的爱,甚至盖过了亲生的然哥儿。因为他多舛的身世,难免对他多偏疼一些。眼看着雪哥儿即将恢复原来的尊贵身份,辰府不必再担心遭受灭顶之灾,辰靖心里是高兴的,可一想到儿子会离开辰府,他便觉得有些失落,有些难过。
他默然点点头,半晌才缓过神来,问道:“陛下微服私访,这上京城内的诸事,是否安置妥当了?”
蕙兰郡主明白他担心什么,宪宗复位的时间不长,朝堂上也没有进行大规模的整合血洗,难保还有心存妄念的人趁机谋变。在这个时候,宪宗离开帝都并不合适,要承担的风险也很大。但蕙兰郡主相信宪宗必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且上京城有父王坐镇,应该不会出现什么乱子才是。
“陛下不是不懂政务的新皇,自然会安置妥当才动身的!”蕙兰郡主应道。
辰靖嗯了一声表示认同,他能想到防备,宪宗心怀帝王之术,更没有不知晓的道理。
“陛下既是私访,仪仗也定是简便易行,蕙兰你打算将陛下安排在何处?”辰靖问道。
蕙兰郡主整了整容,脱口道:“父王在月朗山的山庄正好空着,明日我安排几个婆子小厮过去打扫清理干净,圣驾到仙居府渡口后,直接换船过去月朗山便好!”
辰靖点头表示赞同,含笑看了妻子一眼,赞道:“这个安排恰到好处。”
蕙兰郡主抿嘴一笑,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茶。
辰靖知道今日妻子已经将雪哥儿的身世跟孩子说了,心头担忧辰逸雪,便问道:“那孩子反应如何?”
想起辰逸雪那过度平静的反应,蕙兰郡主不免心头疼痛,眼眶顿时红了起来,努力稳住情绪,回道:“雪哥儿那孩子的个性靖哥你不是不清楚,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他将所有的情绪都掩藏起来,反倒让我担心害怕。”
辰靖拉起妻子搁在几上的柔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去年在帝都的时候,或许他就察觉了什么吧。那时候雪哥儿不是问了你两次关于他是否你所亲生的问题么?或许他是在那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因而在得知真相后,能平静以待,且他本就是那样清冷的个性,倒也不足为奇了!”
经辰靖这样开导,蕙兰郡主才放下心来,低声道:“希望他真能想开,不要郁结于内才好!”
“蕙兰你真是小瞧了雪哥儿,放心吧!”辰靖道。
蕙兰郡主颔首,仰起头叹了一口气,这事儿如今还瞒着老夫人呢,当年为了让雪哥儿名正言顺的成为辰家的子孙,竟编了那样的谎言,让靖哥背负上那样的黑锅......
蕙兰郡主心中对辰靖有愧,可对自家婆母,更加愧疚自责。
她不知道老夫人知晓真相后会怎样,若只是对自己指责打骂,她能接受,蕙兰郡主担心的是她万一受不住刺激,出了什么意外!
辰靖看出蕙兰郡主满脸内疚的神色,便晓得她是在担心自己一直担心的那个问题,心头也是一阵难言的苦涩。暗自叹了一口气后,只安慰妻子不要想太多,等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再好好跟母亲解释清楚。
蕙兰郡主抿嘴应好,心道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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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廷轩吃了一剂药又蒙被出了一身冷汗后,病果然好了大半。
天色刚刚清亮,他便已经醒过来了,精气神看着不错。他侧身挑开幔帐,喊了阿桑进来伺候更衣,洗漱过后,便整容出了院子,在苑中花圃里走了一圈后回来用膳。
阿桑命婢子将早膳摆上,亲自在边上伺候布菜。
龙廷轩配着小菜,喝了两大碗莲子百合粥。
阿桑眼中露出讶色,心里却是极高兴的。那天少主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但他也能猜出来少主这病,定然跟陆茽送来的那个封漆短笺有所联系。前两日看着少主神思委顿,他心里着急,却什么也劝不了,什么忙也帮不上,委实着急难受。
可眼下看少主又恢复了活力,他是又惊又喜,只在边上小声问着龙廷轩,可还要再添上半碗?
龙廷轩搁下筷子,摇头道:“本王饱了,都撤下去吧!”
阿桑恭敬的道了声是,又小心问道:“辰娘子的医术竟是这般出神入化,才吃了一剂药,少主就见大好了呢。剩下的那一剂,老奴一会儿就煎上!”
龙廷轩嗯了一声,没有拒接。
这两天病着,他一直都在想一个问题,如今身体好了之后,这想法便越发坚定起来了。
“鹰组可有消息传来?”龙廷轩哑声问道。
阿桑摇头,回道:“暂时还没有!”
“有消息即刻通知本王。”龙廷轩说完,起身往内厢走去,看样子是想回去再睡个回笼觉。
阿桑敛眸道是,见少主已经和衣躺在榻上,忙上前去捧了一张软毯给他盖上,便躬身悄声退了出去。
... ....
傍晚的时候,阿桑果真收到了鹰组暗卫送过来的封漆小竹筒。他心知少主着急,第一时间就送到了龙廷轩那儿。
龙廷轩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看到陆茽在信笺内证实宪宗已经离开上京城前来仙居府的消息时,幽深如涧的瞳孔还是不可抑制的收缩着,仿佛有两道激流瞬间穿透了平静的湖面,迸起了波澜万丈。
阿桑眼角的余光偷偷觑着龙廷轩的表情,见此不由心头大惊。
少主这表情,在宪宗夺门成功消息传来的那会儿,他见过!
可如今,究竟有何事足以激起少主如此怒意?
阿桑还在心中偷偷揣测着,龙廷轩却已经将短笺看完,紧紧的揉进掌心里,表情晦暗不明。
他不能让辰逸雪恢复身份,这是他此刻越发坚定的信念!
第五百六十一章姑嫂
秋风萧瑟,寒意沁沁,院中落叶铺了一地,上面结了一层银霜,在初升的朝阳下熠熠生辉。
辰逸雪拉着金子的手,夫妻俩的身影沐浴在晨光下,并肩漫步于花圃小径上。
两人都有晨练的习惯,只是自从金子怀孕后,这晨跑便改成了散步。
绕着花圃走了两圈之后,金子白皙的脸蛋上便有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累不累?”辰逸雪柔声问道。
金子摇摇头一笑,不说她现在还不到大腹便便的程度,单说这两年不间断的锻炼,还是颇有成效的。现在她这具身子,早已跟初来时无法同日而语。
“再走一圈就回去用膳!”金子笑道。
辰逸雪见她坚持,便陪着金子又走了一圈方相携着回飘雪阁。
桩妈妈早已经将早膳备好,见夫妻俩回来,忙指挥着青青和小瑜伺候郎君娘子更衣,自个儿招呼着廊下听候差遣的小丫头将膳食送进屋里。
辰逸雪和金子更衣净手后,对坐着在外厢用起了早膳。
桩妈妈在一旁帮着给金子夹菜,一面叙叙地念着:“娘子现在月份渐大了,可要多吃点才行!”
金子看着面前瓷碗里堆叠起来的,如小山般的食物露出一丝苦笑。
她可以预见,照这么吃下去,她估计会像前世在现代看到的那些营养过剩的准妈妈一样,变成一个重量级的大胖子。
“妈妈,我吃不下,感觉胃顶得有些难受!”金子撅着嘴,看着桩妈妈撒娇道。
桩妈妈露出慈爱的笑容,应道:“这才刚五个月,哪就顶到胃了呢?娘子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腹中的孩子想想,这胎里营养不够,将来孩子身子也会羸弱难将养。”
桩妈妈往金子碗里又舀了一勺红枣粥,劝道:“妈妈可是过来人,娘子就听老奴的吧,多吃一些!”
辰逸雪见妻子与桩妈妈俩人为了多吃点少吃点的问题讨价还价,不由抿着嘴偷笑。这两天他的情绪一直不高,心里虽然已经有了决定,可随着宪宗驾临日期的一天天逼近,心潮还是不可抑制地起了些微波澜。
此刻的温馨气氛一扫他心头多日的阴霾,清隽白皙的容易终于漾开了久违的温暖笑意。
他也跟着低声劝道:“桩妈妈和母亲都是有经验的人,珞珞就听她们的。不过若是真觉得这一时半会儿吃不下,也不要勉强,少吃多餐也可以的!”
金子眼睛一亮,点点头对桩妈妈说道:“妈妈,那我一会儿再吃好不好?”
桩妈妈被金子可爱的表情逗笑了,只好叹了一口气,应道:“好,那过会儿你饿了,老奴再给你做牛乳酥!”
说完,见夫妻俩都放下了筷子,便扬手让丫头们将碗盏撤下去。
青青去耳房端净手漱口的温水,正好见笑笑从院外进来,脸上露出笑意,快步走下长廊,唤了一声:“笑笑姐......”
笑笑如今已经是妇人打扮了,经过这段时间的学习和历练,昔日干净单纯的眉眼,也渐渐磨出了一丝干练与机敏。
“娘子用过膳了吧?”笑笑见青青捧着盥洗的用具,便多问了一句。
“是,你这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青青问道。
“野天递了话进来!”笑笑说完,跟着青青踏上长廊,在房外退下了木屐,径直入屋见礼。
笑笑请了安之后,这才上前对辰逸雪禀报道:“郎君,元捕头来了,正在外院书房等着您!”
辰逸雪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元慕过来,无非是为了案子。
虽然父亲母亲回来仙居府后,接手调查案件多有不便,可是跟衙门签署的协议不是儿戏,在有案子调查的情况下,他也不能推却,只能是小心行事了。
辰逸雪回头对金子道:“我去看看!”
金子点点头,嘱咐道:“若要出去,记得回来加一件衣裳,今天起风了!”
“好!”辰逸雪捏了捏金子的小手,转身迈长腿出了院子。
辰逸雪走后,笑笑方才上前去,喋喋问着金子的身体情况。
金子无奈的笑了笑,打趣道:“你看我能吃能睡,就知道本娘子身体有多好了。”
青青听娘子如此调侃自己,捂着嘴扑哧一笑,应道:“娘子,能吃能睡,说得好像某种动物。”
廊下的几个丫头不敢像青青那样口出狂言,可她这话似乎又说到了点上,个个捂着嘴忍住笑,憋得满脸通红。
金子不以为意,倒是笑笑嗔骂了青青几句。
主仆几个正说着话,便有小厮匆匆来报。
“少夫人,您娘家的金大奶奶来了!”
金大奶奶,也就是金昊钦的老婆,柯子萱。
金子忙起身,嘱咐笑笑和青青出去将人迎进来。
笑笑忙应了声是,与青青一道出院子去了。
金子这边便让小瑜下去准备茶汤和点心,在软榻上坐下,等着自个儿嫂嫂。
须臾,柯子萱领着两个婢子走进飘雪阁,廊下的丫头们齐刷刷的欠身见礼。
金子起身,走到房门口,笑着拉住柯子萱的手,“嫂嫂快进来,我这身子不便,也没出去迎你,还望嫂嫂不要见怪!”
“都是自家人,不讲究这些虚礼......”柯子萱笑了笑,“倒是我这直接过来,也忘了给郡主递个帖子。”
此前柯子萱想着辰府是金子掌管着中馈,便随意些,可现在是蕙兰郡主掌家,递帖子是礼貌上的问题呢,只是出得匆忙,浑忘了。
“不打紧,母亲昨日去了月朗山的茶庄小住两日,还没回来呢!”金子相携着柯子萱入内,一面解释道。
柯子萱哦了一声,目光落在金子隆起的小腹上,神情也随之变得温婉,柔声道:“璎珞瞧着气色不错呢。”
金子下意识的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笑道:“看着胖了不少吧?”
“没有,你这是在孕中,太瘦可不好。”柯子萱在蒲团上坐下,双手交叠,轻轻的护在身前。
这动作让金子有些疑惑,心里猜测柯子萱该不会是有了吧?
恰好此时小瑜送上了茶汤和点心,柯子萱这才露出娇羞神色,低声道:“茶我就不喝了,换一杯水就行了!”
金子黛眉一挑,身子往前微倾,靠近柯子萱耳边低低问了一句:“嫂嫂可是有了?”
柯子萱脸顿时红了一片,唇角虽抿得紧紧的,却仍不可抑制内心的喜悦,往上翘了翘,又往上翘了翘。
“还没确定!”柯子萱声如蚊呐。
金子见她如此,心知这事儿是八九不离十了,坐回软榻后,伸手拉住柯子萱的柔夷,抚上她白皙纤美的手腕。
静听一息,柯子萱便眨着眼迫不及待的问道:“怎么样?”
金子摇头,表情颇为严肃的说道:“不是!”
“不是?”柯子萱睁大眼睛,那表情明显是不相信,只是金子的医术如何,她是听金昊钦讲过的,绝不可能会断错脉。想到此处,刚刚还有些兴奋高涨的情绪,瞬间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般,颓丧极了。
“还,还好我没贸贸然告诉你阿兄,不然......”柯子萱叹了一口气。
金子忍不住笑出声来,放开柯子萱的手,说道:“骗你的啦!”
“骗.....骗我的?”柯子萱皱了皱眉,指着自己的鼻子,试着再确认一遍:“你,你是说我......真的怀孕了?”
“是,已经一个多月了!”金子笑道:“恭喜嫂嫂!”
柯子萱忍不住伸手抚摸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激动得眼角湿润。
金子摆手让小瑜将茶汤撤下去,让她去换成牛乳送上来。
柯子萱则掩下激动的心情,小心向金子取经。
育儿经金子尚没有经验,但养胎的经验,金子现在可是信手拈来,再加上闻讯过来的桩妈妈,霎时间屋内热络的气氛甚浓。
... ...
且不说金子这边,只说外院书房那边,元慕果真是为了案件而来。
今晨仙居府何家村里发生了一起命案,元慕去看过现场,可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只好匆匆过来辰府,请辰逸雪一道去现场勘查。
辰逸雪简单的问过了现场情况后,便答应同元捕头一块过去看看。
出书房的时候,野天上前将柯子萱入府做客的消息告诉了辰逸雪,未免扰了她们姑嫂闲话的雅兴,辰逸雪便只嘱咐野天回飘雪阁取一件御寒的披风,顺便告诉将出堪的事情告诉金子一声,免得她担忧。
野天快去快回,捧着披风挑帘送入车厢内,笑道:“郎君,娘子让你戴着这个!”
辰逸雪接过野天手中的披风,还有一枚缀着络子的平安符。
他眼带笑意,将平安符放进袖袋里,抬眸嘱咐野天启程。
... ...
飘雪阁这边,柯子萱就像是个好奇宝宝似的,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的问着,听得金子心中暗暗称奇。
柯子萱给她的感觉,是那种非常豪爽的将女,行事不拘小节,性格有点大大咧咧,没有想到她也有如此虚心细腻的一面。
桩妈妈非常乐意回答这样的问题,只要柯子萱提得出来的,没有桩妈妈回答不了的。
后来柯子萱又听桩妈妈说金子最近在学习针黹女红,要准备亲自给孩子缝制小衫,兴致颇丰,也说要跟着学一学。一时,房内又是一阵忙乱,青青、小瑜忙去开库房去软布,笑笑帮着配线剪裁,桩妈妈在边上指导,场面热闹,似有过家家之感。
午膳时候,柯子萱留在飘雪阁用膳,许是气氛的缘故,她吃得比在自己府邸里的还要多,其间不停地赞桩妈妈做的饭菜美味。
桩妈妈笑得合不拢嘴,只招呼这柯子萱道:“好吃大奶奶就多吃些,闲暇时过来,妈妈给您做!”
柯子萱觉得心头暖暖的,拉着金子的手说道:“还是璎珞你这儿好,人多热闹!”
金子便笑,其实柯子萱身边伺候的人不少,只是自己平时也不拘着她们,像青青这种没轻重的丫头,别的府上,怕是不敢轻易用的。
第五百六十二章惊梦
柯子萱在辰府用过了午膳又稍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回府去了。
飘雪阁内又恢复了安静宁谧的气氛。
桩妈妈见窝在软榻上学针线活的金子神色有些倦怠,便劝着她去歇上一觉。
金子也觉得人有些乏,便放下线框,扶着笑笑的手回内厢更衣歇息去了。
才刚躺下去,人便昏昏沉沉地入了梦乡。
梦中,天地间一片白蒙蒙的雾气,宛若挂起了一层飘渺的素纱。大雨如注,啪嗒啪嗒地砸在挡风玻璃上,灰蒙蒙的视线里,只有一溜霓虹彩灯在远方闪耀。
挂着警牌的大切从环市高架桥上下来,渐渐放缓了速度,慢慢地靠近案发现场。
等车完全停下来的时候,身边的助理率先下车,在金子头顶打起了一把伞。
金子手中提着出堪的工具箱,面色冷肃的环视了周围一眼。
这里是玻丽广场。
她是来出堪一个车祸现场的。
玻丽广场蓝白相间的警戒线外围围满了旁观的人群,场面闹哄哄的,四周停放了多辆维护交通的警车,大雨下的警示灯光芒微弱而迷蒙。
金子看着迎上前来打招呼的交警大队李队长,面无表情的说道:“李队长前面带路吧!顺便说一下现场情况。”
“好!”李队长穿着一件军绿色的警队雨衣,脸上沾染着少许雨珠,走在前头引路,声音和着哗哗的雨声,听起来有些飘渺:“死者是天宏集团的执行总裁薛懿晨先生。根据监控录像显示,薛先生的车是从环市高架桥下来后,忽然加快了车速,前进了八百多米后,车忽然又向右边的玻丽广场冲了进去,许是雨天路滑的缘故,车在广场上飘了两圈后,猛撞上了广场中央的旗台, 薛先生当场死亡。”
金子嗯了一声,快步往玻璃广场的中央旗台走去,一面问道:“痕检专家过来了没有?现场可有什么发现?”
“专家们都过来了,现场没有发现刹车痕迹,初步判断薛先生的刹车系统被人暗中做了手脚!”李队长道。
金子心头一凛,那么这一出车祸,可以说是一场蓄意的谋杀了。
“尸体放置在何处?”金子问道。
“在广场的一侧搭了个临时帐篷,薛先生的遗体暂放在那里。”李队长说到这儿,不由叹了一口气,提了句言外话:“天宏集团的董事长也过来了,看了现场后几欲昏厥。这世间最残忍的事情,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哎!”
金子的神色依然是冷肃的,担任法医师一职以来,她早已见惯了各种生死,伤感虽然还是会有的,只是再不会如刚入门的时候那般溢于言表了。
既然薛懿晨的死存在疑问,那么她便只能尽职业法医所能,为他从尸体上找到更多有助于破案的线索吧。
金子已经看到了广场一侧那顶白色的帐篷了。
她停下脚步,飞快的打开出堪工具箱,取出橡胶手套、帽罩、口罩一一戴上。
挑开帐帘进入帐篷内,白炽灯将帐内照得透亮,映衬得担架上那张失去了血色的面孔越发的惨白。
他穿着黑色的西装,直挺挺的安静的躺在那里,就像是一棵枯直的树,黑色西装内雪白的衬衫被嫣红的血浸染湿透,紧紧的贴在修长的躯体上。
黑亮的短发,雪白的面孔,俊美的五官,线条优美的下颚......眼前之人似曾相识。
“这么年轻帅气的一个美男子,就这样死了,真是可惜!”身边助理发出一声幽幽叹息。
金子的脚却像是灌了铅似的,钉在了原处,再也挪不动了。清亮炯炯的眸子紧紧地凝着担架上的那人,视线渐渐变得朦胧起来。
心好痛,从未有过的痛!
不要死,不要!
她站在哪儿,无声泪流。
助理见金子久久不动,不由愣愣地望向她,看着泪流满面的金子,惊讶道:“金法医,您怎么了?您认识死者么?”
不认识啊,可是为何心会这样痛,这样痛?
金子摇摇头,拖着沉重的步伐上前,戴着橡胶手套的手轻轻的抚上薛懿晨的清隽绝美的面容,心骤然像是被电击中一般,再定睛看身前的人,渐渐的与镌刻在心底的人慢慢重合。
金子猛地一惊,惊呼了一声不,将担架上的人抱了起来,僵硬冰冷的躯体离开担架,担架上雪白的裹尸布瞬间被泅泅流出的刺目鲜红所覆盖,金子身上沾满了鲜血,目光掠过一圈又一圈氤氲开来的红色,撕心裂肺的喊道:“不要,不要死,不要离开我......”
内厢撕心裂肺的喊声传了出来,青青和小瑜吓了一跳,忙拉开槅门入内,奔向榻上犹在梦中惊惶的金子,紧握住她的手,轻轻唤道:“娘子,娘子,娘子您快醒醒!”
金子满头都是冷汗,在青青和小瑜的呼唤下,渐渐醒过神来。
睁开眼,内厢一片昏暗,只榻前的小几上,油灯如豆,释放着昏昏的光晕。
金子惊惶未定,心口砰砰的跳得极快。
她还处于梦中的情绪,没能抽离出来,眼泪流个不停。
“娘子,您怎么了?”青青看金子一直流眼泪,心里慌得不行,连声音也跟着颤抖。
小瑜起身,转到身后的旁,倒了一杯热水,送到金子面前,一面掏出帕子为她擦眼泪,一面劝道:“少夫人别怕,可是做噩梦了?来,先喝口水,定定神!”
金子就着小瑜的手,喝了一杯温热的水,心神渐渐缓和下来。
她抬头看窗外的天色,外面夜幕已经降临,天际如同一条上好的宝蓝色绒毛锦缎,呈现出幽沉的颜色。
“郎君回来了没有?”许是刚刚呼喊的缘故,金子的声音哑哑的。
青青摇头道:“没有。”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金子心里又是一惊,不知为何,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刚刚出现在梦中的出堪玻璃广场那桩车祸的现场,是她穿越之前的最后一个出堪案例,她一直以为这段记忆被抹去了,可刚刚竟又在梦中重现,且案发事故中那个天宏集团的薛懿晨先生,竟然跟逸雪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金子脑中闪现过那片刺目的血红,刚刚平复下去的心,又一次提溜了起来。
这梦,是不是有什么警示?
“已经是戌时一刻了!”青青应道。
这么晚了?!
逸雪怎么还没有回来?
“你们怎么没有唤醒我?野天也没有回来过么?”金子掀开被子,准备从榻上起身。
青青忙抄起屏风上的外袍伺候金子穿上,小瑜也赶紧上来帮忙,一面道:“桩妈妈黄昏是过来看过一次,见少夫人睡得沉,就吩咐婢子们不要吵醒您,说一会儿再送晚膳过来。”
青青点点头,补充道:“野天小哥也没回来呢,娘子不要担心,看天色,郎君应该也快要回来了。”
金子一脸虑色,心中揣揣难安。
出外厢的时候,桩妈妈正张罗着送膳食进来。
“娘子醒了?呵呵,老奴正好将饭菜重新热了一遍!”桩妈妈上前,拉着金子的手走去几边。
金子看着桩妈妈,说道:“妈妈,我刚才做噩梦了,我担心逸雪他会......”
桩妈妈鲜少见自己娘子如此担忧难安的模样,眼皮不由一跳,也察觉出今日的异样出来。换了平时,郎君是早该回来了的,就算案子再急,他不能赶回来,也会遣野天或者衙门里的捕快帮忙回来递个话,今天却是没有的......
桩妈妈稳住心神,将一碗鲜美的鱼汤送到金子面前,哄道:“娘子先把汤喝了,老奴这就去外院,打发给小厮上衙门那边问问去。”
金子抿了抿唇:“妈妈,我亲自去一趟!”
“娘子,你现在怀着身子,天又黑了,万不可出去乱跑,你信老奴吧!”桩妈妈说完,伸手摩挲着金子冰凉的手背,安慰道:“听话,你自个儿不吃,可要饿着孩子。”
金子神色木木,思虑了片刻后忙催促桩妈妈赶紧打发人去衙门问消息,这才端起鱼汤,咕噜咕噜的一口喝下去。
金子没有用饭的胃口,可手脚已经有些发软,诚如桩妈妈所言,她自己饿着不打紧,只怕委屈了腹中的孩子。
她扒了两口饭,发现完全吞咽不下去,便吩咐小瑜给她换一碗粥过来,就着几道可口的小菜,吃完了一碗熬得绵软细腻的白粥。
金子简单的用过晚膳后,便起身陇上披风,站在廊下等待着消息,心里默默祈祷着,希望自己刚才的忧虑,纯粹是杞人忧天。
飘雪阁门口出现了一抹烟霞色的影子,金子忙快步走下长廊,这才发现来人是辰语瞳。
辰语瞳也是刚刚用过晚膳,出来溜达溜达,恰好路过飘雪阁,便顺道过来看看兄嫂,没想到一进院门就看到金子童鞋一副望穿秋水的样子。
“是语瞳你啊!”
“嫂嫂以为是谁?”辰语瞳转了转灵动的眸子,反应过来,问道:“我大哥哥不在么?”
“嗯,上午元捕头过来找他,出去后到现在也没有回来。你知道逸雪不是那种没有交代的人,我担心他......”金子黛眉微皱,声音带了一丝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惊慌:“语瞳,我担心再出了个鬼脚七那样的凶手,我担心你大哥哥会遇到危险!”
辰语瞳被金子这么一说,心也提了起来。
金子或许还不知道大哥哥的身世,可她却是晓得的。
辰语瞳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危险讯号,便是这一条。
案子大哥哥心里会有底,会有把握,可若是别的呢?
譬如龙廷轩......
第五百六十三章搜山
辰语瞳现在的心情跟金子一样紧张,目光扫过金子的小腹,正想开口劝慰几句,正巧桩妈妈回来了。
“怎么样?衙门里怎么说?”金子迫不及待的问了一句。
桩妈妈走得有些喘,还没来得及缓过一口气,她身后便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是金昊钦。
他棱角分明的面容露出冷峻的神色,唇角紧抿着,在接触到金子的目光后,方才稍显缓和。
“金护卫怎么来了?”辰语瞳看着他有些狼狈的神色,慌忙问道:“我大哥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金子的脸色微白,定定的看着金昊钦,等着他的回复。
金昊钦错开金子的视线,哑声道:“今晨何家村发生了一个命案,是元慕带的队,早上逸雪上衙门的时候,我刚好在忙另外一个案子,便没有跟着一道过去。等赵大人忙完衙中的事情,大家这才想起元慕带队出去已经快四个时辰,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赵大人也晓得元慕做事一向有交代,这么晚没回来,只怕遇到什么麻烦,便让我带老妖他们几个去何家村走了一趟。”
辰语瞳和金子几乎是不错眼的盯着金昊钦,这让他顿觉压力,额头的冷汗又冒了一层出来,顺着刚毅的脸颊轮廓滑下来。
“我和老妖去何家村的案发现场,发现那里早已经封锁了,可元慕和逸雪他们却......不知所踪。”金昊钦咽了咽口水,声音少了一些底气,隐隐的感觉事态有些严重。
他跟金子一样,担心辰逸雪和元慕他们是在案发现场发现了凶手的踪迹,继而发生了什么意外,不然,好端端的,怎么会不见了踪影呢?
金子听完,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指甲因用力过猛而掐进了掌心,她却丝毫没有感受到疼痛,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不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金昊钦见状,忙安慰道:“三娘别担心,衙门已经派出了衙差和捕快分头寻找,何家村靠着牛头山,那边的山路狭窄,且又是纵横交错,他们许是一时迷路也未可知。”
辰语瞳摇头,聪明如大哥哥,怎么可能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他向来是过目不忘的,迷路这一猜测,绝不可能。
金子显然也是无法认同金昊钦的说法的,她满心想的都是辰逸雪的安危问题,是一刻也无法安然在府中等待消息了。她将披风拢紧,语气坚定的对金昊钦说道:“带我去何家村!”
桩妈妈闻言,大惊失色,忙拉住金子的手,劝道:“娘子,老奴知道你担心郎君,可现在你这里是特殊情况啊,再说不是还有阿郎帮忙么,你听老奴的,留在府中等待消息吧!”
金昊钦也开口劝金子,只是她一旦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桩妈妈见娘子油盐不进,急得泪流满面,差点跪下来求她了。
辰语瞳明白金子的担忧,可看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也怕她出去后出现什么意外,父亲母亲此时又不在府中,现在是连一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嫂嫂听桩妈妈的话吧,你怀着身子,的确不便,一会儿要是大哥哥回来了,你不在府中,他定要着急的,你也不怕飘雪阁的婢子们糟了雷霆之怒么?”辰语瞳道。
金子听不进去,梦中的场景就像走马灯,一幕幕地在脑海中回放着。
她真的害怕,害怕出堪玻璃广场的那一幕,会在现实中重演。
她可以失去一切,却......不能失去他!
桩妈妈苦苦哀求,身后青青小瑜还有院中的一应婢子都跪了下来。
气氛莫名的免得哀戚起来。
金子把心一横,伸手拉着桩妈妈的手,在她虎口的穴位猛地一按,桩妈妈只觉得一阵麻痛,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金昊钦眼明手快的扶住了桩妈妈疲软的身体。
“三娘,你......”
“阿兄送桩妈妈回房吧。”金子头一次如此自然的唤金昊钦阿兄。
金昊钦一愣,旋即点头,打横将桩妈妈抱起,一面开口让青青前面带路,将桩妈妈送回她的房间。
“语瞳,你也要阻拦我么?”金子抬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小姑子。
辰语瞳眼中荧光闪闪,心底佩服金子为爱无所畏惧的勇气,摇头道:“我陪嫂嫂一起去。”
金子清秀白皙的容颜露出浅笑,点头道:“好妹妹!”
“我去带药箱,顺便嘱咐常富去备马车,嫂嫂先去垂花门等我!”辰语瞳道。
“好!”金子脆生生的应了一句,回头看着一脸泪痕的小瑜道:“你这丫头稳重,就跟着我吧!”
小瑜破涕为笑,忙应了声是。
金子知道辰语瞳带着药箱是为防万一,而她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想了想,只让小瑜回房去,将她放置在檀木药箱里的东西取了过来。
里头备有各种毒药、银针、匕首。
金昊钦很快便出来了,他刚刚只是被金子的举动怔住了,现在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妹妹此刻出门,委实不妥当的。
“三娘......”
“别劝我了,我主意已定。再者我和语瞳身边都有暗卫保护,你不必担心!”金子说完,快步迈出月亮门,径直往外院走去。
金昊钦见状,只深吸了一口气,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护妹妹周全。
很快,常富就已经备好了马车等在内门道。
辰语瞳披了一件墨绿色的风毛斗篷,提着药箱在马车边上等着金子。
见金子过来,辰语瞳先扶了金子上马车,自己也随后入了车厢。
马车驶出了辰府的二门,外面,金昊钦也将将翻身上了马背,才策马跑出几步,便听到嗒嗒的马蹄声从路的另一端传来。
须臾,昏昏的阴影处便出现了一抹藏蓝色的身影。
是衙门的捕快,来人是萧长空。
“金护卫......”萧长空喊了一句。
金昊钦勒住了马头,锐利的目光落在萧长空的身上,问道:“怎么样?”
萧长空在距离金昊钦一丈开外收紧缰绳,身下马儿发出一声长嘶,“属下刚刚领着人又在何家村搜了一遍,发现了后山入口有很多凌乱的脚印,属下领着人顺着山道上去的时候,发现山林内地上、树干上有很多的箭矢,还发现了几个弟兄和几个黑衣人的尸体。”
“那逸雪和元慕......”金昊钦拉着缰绳的手,猛地攥紧,心怦怦跳跃着。
“暂时没有发现他们的踪影,属下已经派人下山向赵大人求援,衙里应该会再增派人手搜山。”萧长空应道。
金昊钦一颗心就像是放在篝火架上煎烤着,他回头看了马车一眼,发现掀着竹帘探出身子的妹妹眼中泪光闪闪,心头疼痛加剧。
“三娘,不会有事的。”金昊钦安慰道。
这毫无保证的言语,轻飘飘的,完全没有力度。
金子放下竹帘,吸了吸气,沉声道:“快出发吧!”
金昊钦嗯了一声,扬鞭抽了一下马臀,座下骏马飞快的往前跑去。
常富忙跟着挥动马鞭,马车辘辘跟上前。
辰语瞳担心马车颠簸会影响金子的胎气,在软榻上又垫了厚厚一床褥子。
金子抿着唇,安静的坐在软榻上,伸手轻轻的抚摸小腹,安抚腹中躁动,一阵猛烈踢踏的孩子。
何家村靠着牛头山,位于仙居府的东郊。
马车在牛头山的山脚下停了下来。
金子很感谢上苍,马车一路飞驰,竟没有让她产生一丝不适。
在小瑜的搀扶下下了马车,金子摆摆手,让小瑜和常富在山下等着她们,自己和辰语瞳跟着金昊钦和山下的几个捕快上山。
辰语瞳拉起袖口,轻轻按了按手腕处的红宝石手钏,一抹红光直冲天际,很快,十几名暗卫便从暗处现身出来,齐刷刷的护在辰语瞳和金子周围。
“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要保护好少夫人!”辰语瞳沉声吩咐道。
暗卫们齐齐应了声是,却听金子补充道:“娘子也要好生保护好!”
娘子指的自然是辰语瞳。
暗卫们看了金子一眼,又是一声齐声应和。
辰语瞳上前问了金子一句:“嫂嫂的体力可还行?不然就在山下等着吧!”
“放心,我没事!”金子拍了拍辰语瞳的手,迈步走向金昊钦和一众捕快,催促他们赶紧上山找人。
虽然有这么多暗卫保护,金昊钦还是不敢懈怠,亲自护在妹妹身侧。
前面是萧长空和几名同僚举着火把引路。
月色如霜,山间树影重重,能见度并不高。
众人保持着高度的警觉性,约莫走了两盏茶时间,才看到半山腰见山路上的狼藉模样。
很多树干上插满了流矢,山道旁的低矮灌木丛被踩踏得不成样子,脚下的泥地上有深浅不一的血迹。
金子单看这现场,就已经明了,这不是单纯的如同鬼脚七那样的兵贼之间的较量。
此前这里到底发生过怎样激烈的拼斗?
辰语瞳一个箭步上前,将树干上的残箭拔了下来。
有一个暗卫举着火把上前照明,箭尖在火光下闪耀着锐利的寒芒,可以看出其精良的品质。
箭矢上没有任何标记。
辰语瞳咬着牙冷笑,就算没有任何标记,她也隐隐能揣测到这场幕后袭击的主使者是谁了。
大哥哥在仙居府生活了这么多年,从不曾与任何人结怨,且在外,他是辰府的嫡长子,是未来的端肃亲王,谁不敬畏着他?
偏偏几天前母亲将大哥哥的真实身份告诉了他们几个,龙廷轩又在这个时候出现,若只说是巧合,那也真真是太巧了吧?
这件事,最有嫌疑的人,辰语瞳闭着眼睛,都能指出来。
“山上还有衙门的人在搜查么?”金子问道。
第五百六十四章支援
金子话音刚落,便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声咻咻的箭矢声。
众人的精神顿时都被吊了起来,相视了一眼之后,噤声竖耳分辨。
果然,又是一轮咻咻的流矢声。
辰语瞳捏紧了手中的残箭,冥黑的瞳眸在火把的掩映下泛着森森的寒光。
“这些人很明显是冲着我大哥哥来的,此刻他们还没有撤退,只能说明他们还没有得手,大哥哥还在山上,我们要抓紧时间赶去支援,大哥哥身边的暗卫不多,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辰语瞳咬着银牙努力稳住气息后说道。
金昊钦虽然不明白辰语瞳为何如此肯定这些人的目标是辰逸雪,但此刻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考虑这个问题。
他点了点头,望向金子,握住她冰冷的手,“三娘,别担心,我们一定能救出逸雪的......”
金子眼神坚定,深吸了口气后回头对衙门里的捕快,衙差还有一众暗卫诚挚道:“拜托各位了!”
说完,她提气快步的迈步往前走去。
辰语瞳和金昊钦紧随左右。
一路丝毫不敢耽搁,众人循着山路往上走,渐渐的,除了他们一行人的脚步声之外,刚刚还掠过耳畔的咻咻声不见了,牛头山陡然沉寂了下来。
金子看了辰语瞳一眼,在她的瞳孔里,金子似乎看到了她内心所反映出来的惊恐。
是的,惊恐!
她自己心里何尝没有?
只是在没有亲眼看到之前,他们都不能慌,不能慌......
所有人都很有默契的沉默着,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很快,他们在临近山顶的一处竹林外停了下来。
细密的墨竹林就像是一道直指天幕的屏障,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夜晚下的墨竹林沐浴在一片蒙蒙的白色烟瘴里,细密的竹节在月光下反射着点点星光,再加上那袅袅缭绕的白烟,看起来宛若置身仙境。
此刻众人自是没有赏景的心情,提着十二分的小心,在竹林里转了一会儿,终于循着那残留箭矢的指引,远远看到了一座草舍。
地上横七竖八的插着一些箭矢,且有几个身穿衙门公服的衙差中箭伏在地上。
金昊钦的眼睛瞬间像被什么刺中,眸底一片赤红。
他认得出来,死了的那几个弟兄,是第二批奉命上山寻人的衙差。
众人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个草舍。
周围一片寂静,他们不敢肯定草舍周围是否还有埋伏,若是有的话,贸贸然过去,只能被当成靶子白白牺牲。
金昊钦走在面前,抬手让身后的人都不要妄动,自己向前走了几步试探。
“逸雪......你在不在?”金昊钦试探着喊了一句。
风从耳边吹过,周围的树林传来一阵阵沙沙树语,金昊钦凝神细听,草舍那边没有丝毫动静。
他又上前走了两步。
草舍内,一名带着面巾的黑衣人看着外面黑黢黢的一群人,目光森森,掩在面巾下的嘴唇紧紧的抿着。
本来利用何家村的命案将辰逸雪引过来,在趁机杀了他是最好的直截了当的选择。原先的计划也进展得非常顺利,可人算不如天算,哪知道入夜后的牛头山竟会升起烟瘴,而辰逸雪身边竟然会有那么多身怀绝技的暗卫高手。
预想中,这不过是一桩再简单不过的买卖,早些将人给解决了,拿了银子完事,却不曾想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辰逸雪竟那般机警狡猾,从容指挥身边暗卫与他们拼斗了几个回合,双方此刻竟是胜败难分呢。
领头的黑衣人看着渐渐走近的金昊钦,眼中升腾起浓浓的杀气。
“老大,属下认得其中一个女子,那个人就是鼎鼎大名的金仵作,辰逸雪的妻子!”另一名身穿黑色劲装佩戴面巾的男子上前,指着远处的一团模糊的身影说道。
“哦?你确定?”为首的那名杀手问道。
毕竟双方相隔的距离比较远,他自己从这儿望过去,也只能看到混沌的一团,不过他倒是相信自己弟兄所言,毕竟他的夜视能力是整个杀手组织里头最好的一个。
“确定!”那黑衣男子坚定道。
为首的黑衣人听到此处,心中陡然有了主意,冷笑道:“抓了辰逸雪的妻子,到时候还怕他不现身?”
他说完,目光掠过一侧的树林。
这个女人,来得真是时候......
外面金昊钦见里头没有动静,便壮着胆子往前又走了几步。
“走过来!”草舍内陡然想起了一道干哑的嗓音。
“你们是谁?竟敢砍杀公门之人......”金昊钦立时抽出了腰间佩刀,厉喝一声。
草舍内传来了一声嚣张的笑声,“少废话,辰逸雪在我们手中,想要他活命,就乖乖照着我们说的做!”
金昊钦一愣。
听这口气,怎么像是绑匪?
站在远处的辰语瞳和金子也同样听到了,她们二人相视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错愕。
他们仅仅是想绑架要求赎金?
不,傻子才会相信。
满地的箭矢和鲜血,怎么可能只是要绑架那么简单?
金昊钦:“逸雪在你们手上?让我听听他的声音!”
草舍内又恢复了一片沉寂,片刻后,里面传来了一声惨叫声。
“听见了吧?若是听不清楚,老子还可以再揍他几下!”里面的人冷声笑道。
金昊钦分辨不出来这声音究竟是不是,他从没有听过辰逸雪发出惨叫的声音。
那家伙,向来是风轻云淡的模样,就算遇到再大的事情,也是从从容容,连一丝失态也没有的。
金子却是听清楚了,那个声音,根本就不是辰逸雪的喊声。
“阿兄,不要过去!逸雪根本不在他们手中!”金子脱口喊了一句。
金昊钦刚想迈出去的步子一滞,冷峻的目光扫向草舍,发现右侧的窗角悄然架起了一支弩箭,箭尖正对准着他。
他心中顿时大惊,未及多想,身体先大脑一步,迅速的往一侧伏倒。身体刚接触草地,就听到耳边咻的一声,一支白色羽箭从他背上擦身飞了过去。
此时金子身后的暗卫纷纷抽出长剑冲了上去,只留下四个人守在辰语瞳和金子身边。
草舍内的弩箭犹如密集的雨幕飞了过来,暗卫们纷纷挡在前面,挥舞着手中长剑挡格。黑衣人手里用的都是可以几箭连发的弩,速度和力度都比一般的弓要快且大。
箭雨纷纷之下,不断有人中箭倒下。
辰语瞳眼中露出焦虑神色,衙门里的衙差捕快虽然是经过一定训练的,但跟专业的杀手完全不是一个档次。而自己带的这些暗卫,身手勉强能与他们一较高下,可对方草舍内究竟有多少人手,目前尚且不知,只怕敌我悬殊,到时候倒白白成了砧板鱼肉。
四个暗卫一左一右护着辰语瞳和金子往一侧的树林撤退。
就在草舍箭雨停歇之后,他们这边已经折损了数十名人手。
草舍内的黑衣人抓紧了时机,手中挥着长剑,从草舍内破窗而出,朝他们杀了过来。
而此时,右侧树林里传来了一道熟悉而浑厚的嗓音。
“昊钦,可是你?”
金昊钦正与黑衣人拼杀过招,完全无法分神,对方出手的每一招都是极为狠辣的杀招,稍不留意,便被命丧当场。
金子循着声音望过去,正看到一身沾满血污的捕头元慕提着刀从林中跑出来,他的鬓发凌乱,一张沉肃的脸闪过惊喜的神色,可当他望向金子和辰语瞳的方向时,那抹喜色瞬间消失无踪。
辰娘子和金娘子怎么都来了?
这些人可都是杀手来的,若让人拿住了他们,辰郎君岂不危险?
正当元慕要飞奔过去的时候,一直弩箭直直地朝他射了过来。
金子惊呼了一声小心,元慕一个旋身,羽箭堪堪从他胸前直线擦过。
元慕吓出了一身冷汗,深吸了一口气后,快步跑向金子和辰语瞳退避的位置。
“元捕头,逸雪呢,他在哪儿?”金子迫不及待的问道。
元慕喘了喘气,点头道:“金娘子和辰娘子放心,辰郎君在树林里,里头有烟瘴,且辰郎君懂得一些应战阵法,全靠他指挥躲过了连番的拼斗。只不过手中弟兄也有折损,且这些杀手也下了必杀决心,某等人苦苦支撑,就是为了等衙门的支援。”
听他这么说,金子就知道辰逸雪暂时无虞紧绷着的思绪稍稍松了松。
就在元慕与金子说话的当口,敌方已经有黑衣人扑杀了过来。
元慕挥刀挡格,二人身侧护着的暗卫也拔刀与偷袭的杀手交起手来,空气中血腥气息层层弥漫,金子胃中窜起一股恶心感,捂着嘴与辰语瞳往树林边上跑。
“语儿,珞珞......”
辰逸雪的沙哑的声音和风而来,金子和辰语瞳同时抬眸望过去,正看到一袭黑色锦缎长袍的辰逸雪身姿如修竹一般,笔挺地立在树林边上。莹白的月光从枝桠的缝隙中漏下,点点细碎的光斑撒在他的身上、脸上,映衬得他清隽无暇的俊颜,越发冷峻淡漠。
他的脸在一瞬间变得苍白起来,心紧紧揪着。
这么危险的地方,她还怀着身孕,怎么可以这么任性?
第五百六十五章手术
“逸雪......”
“大哥哥!”
辰语瞳和金子同时唤道。
辰逸雪冥黑如墨的瞳孔微微收缩,看着四周的刀光剑影,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你们站在那儿不要动,我过去!”辰逸雪说罢,回头对陆续钻出树林的衙差和暗卫说道:“大家都小心些,沿着左侧的山道撤退......”
很快,出了树林的暗卫为了掩护主人撤退,纷纷加入正在拼斗厮杀的现场,仅留下野天和两名暗卫一前一后护在辰逸雪身侧。
四人一路躲过流矢,飞奔向金子和辰语瞳所在处。
“大哥哥.....”辰语瞳流着泪哽咽着喊了一句。
辰逸雪沁凉的手握住了妹妹和妻子的小手,将她们抱在怀里,轻叱道:“语儿不懂事,难道珞珞你也不懂事么?你......”
指责的话,辰逸雪说不出口。
他知道她们两个人的性子,看似温顺的小绵羊,骨子里头却倔强如同小牛,岂是旁人能说得动的?
到底是自己一时疏忽,累得她们跟着担惊受怕。
辰逸雪心底满满都是自责和心疼。
“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金子残存着一丝理智提醒着她这里绝非可以久留之地,暗卫和衙差,不知道可以支撑多久。
辰逸雪嗯了一声,手环过金子的腰肢,将她紧紧地护在身侧,又回头嘱咐野天和一名暗卫小心保护着辰语瞳。
一行人在元慕和暗卫们的掩护下,慢慢往左边的山道撤退。
杀手首领那边看到目标人物出现,眼中寒芒一闪,抓起背上的弩箭,瞄准目标,做着一击命中的准备。
此时草地上杀手、暗卫、衙差厮杀成一团,谁也没有注意到隐在草舍暗处的黑衣杀手。
而辰逸雪他们正在撤退的那一条山道上,这会儿也正有一队暗卫队伍赶来,为首的两人,一个墨发如缎,一个银发如霜。
龙廷轩俊颜沉凛,薄唇紧抿着,步履如飞,循着打斗的声音一路向上狂奔。
阿桑紧随其后,吸着气,频频向后招手,示意身后的暗卫快步跟上。
龙廷轩是在接到暗卫的回报后赶来牛头山的,他将地点定在何家村,就是因为这里地处仙居府东郊,离辰府的距离甚远,且金子身怀有孕,府中长辈绝不可能答应她出门,可没有想到安插在辰府外面的暗卫却说金娘子和辰娘子外出,带着衙门的人马赶来牛头山支援。
她真是不要命了么?
若是被霹雳堂的那些杀手误杀了,那该如何是好?
龙廷轩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刹那便再也无法平静的留在逍遥苑内等待消息,他害怕自己所担心的问题会成为现实。就算为了那个位置,他可以不择手段,可他终究不愿意踏着自己心爱女人的血踩上去。
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赶过来,一切是否还来得及,他仅仅能做的,便是尽人事听天命!
打斗的声音越来越近,龙廷轩提气运行,加快脚下步伐。
金子被辰逸雪护在身前,一步步往下退,身侧有冷光摇曳晃动,那是暗卫挥动长剑反射出来的银芒。啪嗒一声,有温热的东西落在金子脸上,腥甜的气息充斥着整个鼻腔。
金子心头一惊,回头望去,刚刚护在身边的一名暗卫直挺挺地往一侧倒了下去,那飞溅过来的鲜血,便是来自于他。
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逝于一瞬......
不及感慨,下一秒,呼呼羽箭破空飞来,金子琥珀色的瞳孔深处,似乎能看到长箭尾巴那微微颤动的白羽,箭尖直对着辰逸雪的后心。
来不及了......
金子回身,双手紧紧的环住辰逸雪的蜂腰,脚尖在原地一个旋转,借力带着辰逸雪在原地旋转,准备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住这致命的一箭。
“三娘......”
“珞珞.....”
赶到山顶的龙廷轩忽而咆哮一声。
辰逸雪刚刚未及反应,待看到那呼啸而来的箭矢时,不由惊恐失声,抱着她往一侧躲闪,可是再快也快不过急速而来的羽箭,那泛着森森寒光的箭尖还是精准无比地没入金子的背部。
金子身子一阵颤抖,鲜红温热的血液顺着辰逸雪的脖颈缓缓滑下。
龙廷轩最不愿看到的那一幕,还是出现了。
他的眼睛一片血红,挥动手中长剑,砍向挡住前路的杀手。
他们都忘记了一个问题,弩箭是可以几箭连发的,在刚刚那一箭过后,又有一支带着急劲罡风的羽箭接连而来。
眼看着那箭尖快要再次刺中金子,龙廷轩一个飞身过去,堪堪挡在了金子身后。
扑哧一声,一口鲜血从龙廷轩口中喷了出来。
“珞珞......”辰逸雪从震惊中醒过神来,急急呼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心痛和哽咽。
紧接着,赶过来目睹眼前状况的阿桑,阴柔而尖锐的嗓音也随之破空响起:“少主......”
现场一片混乱,辰语瞳大惊,喊了一声嫂嫂,推开护在身侧的暗卫,快步奔了过去。
阿桑看到龙廷轩为金子挡箭的那一刻,三魂已经去了七魄,白着一张脸冲了过去。
“少主,您怎么样?”
阿桑扶稳了中箭倒地的龙廷轩,声音颤抖得厉害。
龙廷轩摇摇头,目光落在陷入昏迷脸色卡白的金子身上,眸底深处,一片凄楚。
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辰语瞳这时候才发现龙廷轩的身影,含泪看向他的眼神,十分复杂。
“轩哥哥怎么也会在这儿?”她扬起头问他,嘴角带着嘲讽的冷笑。
龙廷轩没有解释,只是回头看着阿桑,吐出几个字:“清理干净,一个不留!”
辰语瞳大惊失色。
这话是什么意思?
包括他们么?
龙廷轩没有理会辰语瞳充满指责和愤怒的眼神,紧紧盯着金子,哑声道:“语儿,你医术高明,一定可以救活三娘的对不对?请你一定要救她......”
他这话,是不打算对他们痛下杀手了么?
辰语瞳提着的心,慢慢着陆了。
“这个无需王爷操心,嫂嫂一定会没事的。”辰语瞳冷声道。
她刚刚已经看了金子中箭的位置,还好大哥哥刚刚拉着嫂嫂往边上躲避,羽箭偏离了位置,所幸没有伤及要害。
她握住几乎失魂的辰逸雪的手,缓声道:“大哥哥,把嫂嫂抱下山,我要尽快为她做手术止血。放心,她不会有事的!”
这话给了辰逸雪一颗定心丸,他看了一眼怀中的人儿,紧抿着薄唇,忍住满腔的怒意,打横将金子抱了起来,快步顺着山道下山。
有了龙廷轩的暗卫加入拼斗,金昊钦和元慕也各自领着衙差们护送撤退。
阿桑将龙廷轩的命令下达后,赶回他身边,将受了箭伤的龙廷轩背上,紧跟着下山。
龙廷轩脱力地伏在阿桑背上,后背中箭的位置,鲜血在一圈一圈地氤氲开来,冷汗顺着他脸颊的轮廓滑下,滴落在阿桑的肩背上。
“少主,您一定要挺住!”
阿桑心里着急,他万万没有想到少主竟会以身挡箭。
更想不到他会就此罢手,白白放掉这么一个绝好的时机。
说到底,少主还是不够心狠,还是逃不开一个情字。
哎......
阿桑加快脚步,直奔下山。
... ...
山下,金子已经被安置在车厢内。
眼下不能移动,只能在这里完成手术了。
辰语瞳命小瑜将马车上的羊角灯都拿进车厢内。
在手术之前,辰语瞳认真地查看了药箱里的一应药品和手术刀具。
还好,需要派上用场的东西,一样都不少。
金子怀着身子,不能使用麻醉药品,且不能趴着进行拔箭手术,整个过程实施起来,有一定的难度。
辰语瞳来不及细想,将一会儿要缝合的羊肠线拿出来,命小瑜从暖壶里倒出热水,加入少许盐泡软消毒等待备用。
她快速地检查了一下金子的身体情况,失血并不严重,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不然,这会儿上哪儿去给她找血型一致的人来给她输血?
辰逸雪坚持要守在金子身边,辰语瞳没有办法,只能让他用盐水净手后,跟着入车厢,将金子的身子按侧卧的姿势扶好。
药品工具准备停当后,手术开始了。
辰语瞳拿出泡在盐水里的手术剪,将金子中箭部位的衣料剪开,露出一个血肉模糊的伤口。
辰逸雪的心一下揪了起来,扶着温软身子的手,不停地颤抖着,心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一侧临时当手术助手的小瑜也忍不住掉下泪来。
辰语瞳稳住心神,用镊子取了一团棉花,沾了自制的消毒药水,将伤口进行消毒后,用帕子包住箭身,准备拔箭。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面色苍白的辰逸雪道:“大哥哥,我要取箭了,你扶稳了。”
辰逸雪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榻上的人儿,木然的点了点头。
辰语瞳双手握住了羽箭,猛地一抽。
扑哧一声,血溅了她满身满脸。
小瑜惊叫一声,下唇死死地咬住。
辰逸雪冰凉的泪随之夺眶而出。
辰语瞳抬肘随意地抹了一把脸,摊手对小瑜道:“二号手术刀!”
小瑜黑嗔嗔的眸子扫了一眼泡在热盐水里的小手术刀,凭直觉送了过来。
辰语瞳将手术刀呈握笔状,切开伤口附近的皮肉,让伤口完全豁开,用镊子沾了消毒药液,进行清创。
血水泅泅往外淌,将金子后背的衣裳浸湿了大片。
“语儿,快止血......”辰逸雪颤声提醒道。
辰语瞳聚精会神从容不迫地进行着手中的手术,清创过后,用镊子夹取纱布吸掉伤口附近的血水,上药,准备缝合。
没有伤及经脉,没有伤及内腑,这是上苍对他们最大的眷顾!
当伤口包扎完毕的时候,车厢内辰语瞳和辰逸雪身上的衣裳,都尽数被汗水浸湿了。
第五百六十七章求医
辰语瞳沉沉的吐了一口气,抬眸对上辰逸雪的视线,低声道:“得赶紧送嫂嫂回府,这里入了夜气温太低,且连个煎药的地方都没有,不是久留之地。”
辰逸雪错开目光,视线落在金子苍白若纸的容颜上,手紧紧的握着她冰凉的小手,哑声问道:“珞珞这样,适合移动么?”
“慢一些是可以的,来的时候,我特意在软榻上垫了厚厚的褥子。”辰语瞳说完,眼眶一红,哽声道:“对不起大哥哥,是语儿的错,嫂嫂怀着身子,我本该极力劝阻她才是。”
辰逸雪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
现在说这些,已经太晚了。
他不怪自己的妹妹,也不怪自己的妻子。
她们只是太爱他了。
沉吟了两息,辰逸雪方看着辰语瞳,露出干涩的笑容道:“不是你们的错!”
辰语瞳的眼泪扑簌落了下来,她细咬着银牙,恨恨道:“是,这件事情有错的,都不是我们。我真不敢想象,他为了权势地位,竟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真令人心寒!”
妹妹口中之人指的是谁,辰逸雪很清楚。
他失声的一笑,心底升腾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这场袭杀是他策划的,可最后却也是他带着人及时赶到才得以平息化解。
且最后的那一箭,若非他扑身相救,珞珞此刻......
他是因为得知珞珞也在现场,才匆忙赶过来的么?
如此看来,他对珞珞的爱,竟......
“逸雪,三娘怎么样了?”
车厢外,金昊钦难掩焦虑的声音打断了辰逸雪蹁跹的思绪。
他醒过神来,回头掀开车窗的幕帘,漠然看着一身狼狈的金昊钦道:“语儿刚刚给珞珞拔箭包扎了,她会没事的。”
金昊钦探着脑袋往车厢内张望,看着软榻上陷入昏迷的人儿,眼中露出疼痛之色,颤颤地问道:“三娘真的没事么?她怎么还没醒过来?对了,腹中的孩子,也.....也没事么?”
辰语瞳一惊,她刚刚只顾着手术,却忘了检查嫂嫂腹中的胎儿是否安好。
听到金昊钦所言,她忙拉起金子的手,细细的切起脉息来。
脉象搏动圆润且有力,这说明孩子很好!
辰语瞳露出惊喜的笑意,点头道:“孩子很好,不要担心!”
辰逸雪一瞬不瞬地看着金子,直到视线里,她姣美的面容轮廓渐渐模糊、朦胧起来。
“金护卫,我们先送嫂嫂回去了,其他事情,咱们明日再说吧。”辰语瞳挪着身子至窗边,扫了一眼外头黑沉沉的夜色说道。
金昊钦知道金子的伤必须要尽快回去养着,当下也不敢再多做耽误,点头回道:“在下护送你们回去吧!”
他说完,也不待二人回答,便催马上前,在前面引路。
马车缓慢的前行,辰语瞳回头看着默然不语静静守在软榻边上的大哥哥,心头一阵酸涩。
大哥哥若是恢复了原本的身份,回到那吃人的地方去生活,他将拥有无上的权力,他可以拥有手中的权力去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人,只是他有朝一日,是不是也会被那个大染缸里的水污染,成为龙廷轩那样的人?
辰语瞳不敢想象,未来是那么的不可预料,她只知道,若是大哥哥也变了,她会很心痛很心痛......
一路上,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车厢内的只有彼此微不可闻的轻微呼吸声,时间仿佛沉滞了一般,压抑得让人快要窒息。
忽而,一声细微的轻吟打破了这份沉寂。
软榻上的金子,身子轻轻颤了颤,发白的唇齿间溢出细碎的呓语和呻吟。
“珞珞,珞珞......”辰逸雪凑上前,紧张的呼唤道。
辰语瞳也挪着身子过去,手轻轻的抚上金子的额头。
“有些发烧......”辰语瞳说完,又忙拉起金子的手腕细细切脉。
而此刻软榻上的金子则深陷梦境里,口中断断续续的无力的喊着:“不要离开我......不要死,不要死......”
辰逸雪扶起金子的身子,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贴着她滚烫的额头呢喃道:“我在这儿,珞珞我在这儿,这辈子,我都不会离开你的,不会......”
辰语瞳眨了眨涩涩的眸子,将一会儿要煎熬的药方子开好,躬身挪坐到车厢出口,挑开竹帘,将方子递个野天,命他先下车去抓药,抓完药先送回辰府煎好,一会儿金子到了后,才不至于等待太久。
野天收好了药方子,脆声应了声是,便跃下车辕,往东市药堂的方向奔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在辰府的内门道停了下来。
早在金子和辰语瞳不顾桩妈妈劝阻,执意出门寻找郎君的那会儿,春晓那丫头担心出事,便偷偷跑嫦曦院,将这消息告知了辰老夫人。辰老夫人大惊,在小桃的搀扶下亲自赶来飘雪阁核实,结果怀着身孕的孙媳妇和孙女儿,已经离开府中,桩妈妈也昏睡不省人事,倒是青青那丫头倒豆子似的,将郎君失踪的消息一一道明。
辰老夫人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大孙子,听说了这样的消息,焉能不受惊,不紧张的?
她当下对飘雪阁的一干子婆子婢子发了一通大火,随后赶忙遣人飞鸽传书去月朗山,让儿子和儿媳妇速速赶回来。
碰巧的是,在今日傍晚时分,蕙兰郡主和辰靖已经离开月朗山,辰老夫人发下命令不久,夫妻二人就已经抵达辰府二门了。
辰府后院灯火通明,辰老夫人、蕙兰郡主和辰靖此刻正正襟危坐在堂屋里等待着消息,见唐妈妈匆匆来报说郎君、少夫人和娘子已经回来,他们提着的心才将将着陆。
只是唐妈妈随后话让三人大惊失色。
少夫人受伤昏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快,咱们都去飘雪阁看看去......”辰老夫人蹭的从座位上起来,许是起得太猛,又许是紧张过度,她的身子一个踉跄,眼看着就要向前跌去,幸好蕙兰郡主眼明手快,稳稳地扶住了她。
“母亲!”辰靖紧张唤了一句,忙快步绕到辰老夫人身侧,扶住她另一条手臂。
辰老夫人只觉得一阵眩晕,摆了摆手道:“我没事,还是去看看孙媳妇儿先。”
蕙兰郡主心里隐隐有些怀疑,她从得知消息的那一刹那就在想雪哥儿的失踪跟龙廷轩有没有干系,此刻见辰老夫人精神不济,又担心她一会儿听到什么再受刺激,便对辰靖道:“靖哥你留下陪着母亲吧,我过去看看,既然人已经回来了,且语儿略懂医术,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辰靖收到妻子眼神的暗示,也忙跟着附和道:“是,母亲,蕙兰说得没错,眼下夜深了,您都担心半天了,不如先歇息吧,明日情况如何,儿子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您!”
辰老夫人此前一直绷着的一根弦陡然松弛下来,精神上反而有些支持不住,头沉得厉害,只好顺着儿子媳妇的意思,点头道:“那好吧,蕙兰你好生照看着,孙媳妇可还怀着身子呢......”
蕙兰郡主忙应声道好,嘱咐小桃伺候婆母回院子就寝,自己则快步出了堂屋,赶往飘雪阁。
此刻飘雪阁那边忙翻了天。
笑笑和青青两个小心翼翼帮着金子换下身上的衣袍,用加了米酒的热水擦拭身子。
金子受伤的位置在肩胛处,这对于怀有身孕的她来说,很辛苦,既不能平坦,也不能趴在,只能侧向一边睡。桩妈妈在床榻上铺了软软几层被褥,让她可以更舒服的侧躺着。
蕙兰郡主赶过来的时候,辰逸雪已经梳洗一新,换过了干净的衣裳,将金子抱在怀里,让笑笑帮着喂药。
“怎么样了?”蕙兰郡主一脸急切的上前问道。
“语儿已经处理过伤口了,母亲不要担心!”辰逸雪抬眸看了蕙兰郡主一眼,哑声回道。
“是他干的么?”蕙兰郡主压低声问了一句。
辰逸雪一怔,紧抿着唇,微一沉吟后应道:“儿不知道,袭杀儿子的那些人,都是职业杀手。最后三娘为儿子挡箭被刺的那一刻,他带着人赶到了,也忙了三娘挡了一箭,看情况,他的伤势也不轻。”
蕙兰郡主愣了愣,龙廷轩也受伤了?
雪哥儿遇袭一事,究竟关不关他的事?
若是与他无关,他又怎会那般碰巧,赶到了牛头山?
“我敢肯定,这件事就是他指使的!”辰语瞳从外厢进来,站在槅门口冷冷道。
“语儿,不要乱说话!”辰逸雪低声轻叱了一句。
蕙兰郡主眨了眨眼,招手示意辰语瞳过来,吐了一口气劝道:“你大哥哥说得对,无凭无据的,咱们不能胡乱猜测。”
她说完,转移话题,问了金子的情况。
辰语瞳一一回答,只说金子喝了药后,烧退了应该没事,中箭的位置也幸而没有伤及要害,那一箭也因着躲闪而得到缓冲,减弱了刺入的力度和深度,很快就能痊愈的。
蕙兰郡主听完,这才放下心来,只是看向辰逸雪的目光,多了一丝自责和怜惜。
她刚想唤桩妈妈打发个婢子跟她一道回主院取些上好的药材过来,便听到外厢芝兰匆匆进来,低声禀报道:“郡主,阿桑公公来了!”
“他?他这个时候来做什么?”蕙兰郡主低喃了一句,旋即反应过来。
刚刚雪哥儿说了,轩儿也中了箭,此刻是来求医的?
蕙兰郡主扬手对芝兰道:“请阿桑公公先去堂屋候着,我这就过去!”
第五百六十八章不眠夜
“他?他这个时候来做什么?”蕙兰郡主低喃了一句,旋即反应过来。
刚刚雪哥儿说了,轩儿也中了箭,难道此刻是来求医的?
蕙兰郡主扬手对芝兰道:“请阿桑公公先去堂屋候着,我这就过去!”
芝兰应了声是,快步退下。
辰语瞳也明白阿桑这时候过来,是为了什么。
她冷哼一声,在内厢的软榻上坐下来,笑道:“我是脑袋有问题才会去给他做拔箭手术。这件事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始作俑者是谁,他想害了大哥哥,又伤了嫂嫂,我为何要去救他,哼!”
辰逸雪看着她一脸愤然又小气的模样,又冷又硬的表情微微有了些破冰之兆。
“语儿,不要让任何负面的情绪蒙蔽你的双眼,若仅仅是站在医者的立场,有病患上门求助,你会拒绝救治么?”辰逸雪声音平缓犹如清泉之水,神色却依然是淡漠的,毫无起伏。
辰语瞳哑然。
平心而论,小时候那份单纯而干净的感情,她至今还是很珍惜的,只是宫里的水太深,如今他再也不是她原来的轩哥哥了。
“语儿,不管怎么说,就算他真的那样做了,可最后关头,还能迷途知返,未酿成大错,只能说明他的心尚未被魔障吞噬。”蕙兰郡主叹了口气,心底戚戚。
怎么说龙廷轩也是她的侄儿,虽然私心里,他比不得雪哥儿,可在能救他一命的情况下对其置之不理,那他们的行为又能比他好上多少?
处理外伤的医术,蕙兰郡主知道,找遍了整个仙居府,没有一个大夫能跟自己闺女相较的。
当年老神医师徒为慕容府坠马的公子做开腹手术的事情,蕙兰郡主有所耳闻,后来晓得那个主刀大夫就是自己女儿的时候,她也震惊了好久,又暗自为女儿后怕不已。
你说,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万一要是救人不成,还把人肚子给剖开了,那该如何是好?
蕙兰郡主那时候还打算严禁辰语瞳再行医者之事,只是后来辰靖劝说她有医术了得的老神医看着,不要强行剥夺孩子学医上进的兴趣她这才作罢。
晓得自己闺女倔强的性格,蕙兰郡主上前,点了点辰语瞳的光洁的额头,小声道:“想想涵涵那丫头......”
眼前闪过表妹那弱柳扶风的模样,辰语瞳颓然的垂下脑袋,嘟囔了一声,跟着蕙兰郡主出了飘雪阁。
果然,母女二人过去正堂的时候,阿桑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堂屋内不断地来回踱步。
见蕙兰郡主和辰语瞳进来,阿桑二话不说,扑通在蕙兰郡主面前跪下,俯首道:“求郡主救命!”
“阿桑公公这是做什么?有话起来好好说!”蕙兰郡主扬手说道。
阿桑起身抬头,眼眶微红,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少主后背中了箭,血流不止,请了仙居府的好几个坐堂大夫,都说情况太严重,贸然拔箭怕会失血过多而......”
阿桑哽了哽声,将差点儿脱口而出的那个字死死咬住,颤颤道:“老奴知道辰娘子医术了得,特过来求助!”
辰语瞳皱了皱眉,问道:“没有大夫先帮王爷止血?”
阿桑摇了摇头,应道:“那些大夫个个都是贪生怕死的庸医,一看少主的身份尊贵,心底就越发怯了几分,只看了看就摇头说无能为力,若非老奴封住了伤口周边的穴道,少主这会儿,只怕是......”
蕙兰郡主叹了一口气,恨声道:“也不知道是哪窝悍匪,竟敢试图伤害我儿,又误伤了璎珞和轩儿,明儿个我定要让赵大人好好彻查此事,务必早日给我一个交代。”
阿桑嘴角抽了抽,讪讪的附和道:“是,少主也定不会轻饶了他们!”
辰语瞳嘴角露出嘲讽的笑意。
真真是贼喊捉贼啊!
“语儿,轩儿的情况既然如此不乐观,你身为表妹,且又擅长外科的医者,不如就过去帮忙看看吧!”蕙兰郡主回首对女儿说道。
辰语瞳盯着阿桑,半晌才笑道:“好啊,那我先回去将药具准备妥当!”
阿桑能感受到辰语瞳的排斥心理,但此刻有求于人也不敢计较什么,只躬身施了一礼,恭敬道:“有劳辰娘子了!”
阿桑早已经随着蕙兰郡主出了堂屋,在垂花门那儿等着辰语瞳。
此刻垂花门边除了几个掌灯伺候的婢子外,并无其他人在场。
蕙兰郡主羽睫闪了闪,眸光扫向阿桑,低声问道:“听说最后一刻,是轩儿带着人赶到的牛头山?”
阿桑眼角的余光飞快的瞥了蕙兰郡主一眼,点头道:“是。”
他心里飞快的旋转着,只担心一会儿郡主未及少主如何会在那时候赶至牛头山时,他究竟该如何回答?
所幸他担心的问题没有发生,垂眸的当口,便听蕙兰郡主问道:“可还留有活口?”
“当时少主中箭,老奴吓了一大跳,气愤之下,便让暗卫将之一并解决了,一时竟忘了留下活口交由州府衙门后续调查!”阿桑脱口应道。
蕙兰郡主似笑非笑的看着阿桑,幽幽道:“这次雪哥儿兄妹和璎珞能保全性命,多亏了王爷相救,回去劳烦公公替我向王爷致谢,改日我再上逍遥苑探视!”
“老奴定将郡主的问候带到,多谢郡主关心!”阿桑躬身拱手道。
辰语瞳领着春晓从廊上下来,努着嘴招呼阿桑:“快走吧!”
阿桑忙向蕙兰郡主拜别,颠颠地跑向内门道处的马车,挑起车帘,伺候辰语瞳上车。
待辰语瞳和春晓主仆上马车后,阿桑便迫不及待的跳上车辕,驶出辰府二门,一路奔往逍遥苑。
逍遥苑内亦如辰府那般,灯火辉煌,亮如白昼。
辰语瞳在苑门口下车的时候,便看到了门边停着一辆小巧的油壁香车。
这马车看着有些熟悉,难道是涵涵的?
辰语瞳回头,皱着眉头问阿桑:“柳娘子过来了?”
阿桑:“是,是老奴遣人去通知柳娘子的,毕竟少主的伤情不轻,柳娘子又是准妃,少主身边有她照料更放心些。”
辰语瞳冷冷一笑。
别以为他们打的什么算盘她不知道,竟然这么无耻,利用涵涵来对自己施加压力。
若是这趟她没有跟阿桑过来,兴许涵涵就要亲自上门求自己过来了。
辰语瞳清幽如画的目光掠过阿桑的面容,随后快步迈上门前石阶,径直往龙廷轩起居的院子走去。
阿桑和春晓紧跟其后,辰语瞳一面快步往前走,一面吩咐阿桑快去准备热盐水,一定比例调和好的糖盐水、还有大量的灯......
阿桑一一记下后,忙下去准备。
辰语瞳进入龙廷轩房间的时候,正看到柳若涵守在榻边,用帕子一遍又一遍的擦拭着龙廷轩额头上冒出的汗水,美丽的凤眸中噙着泪光,在摇曳的灯光下,显得楚楚动人。
龙廷轩已经失血昏迷,脸色苍白若纸。新换上的白色中衣,又被伤口处渗出的血浸湿,羽箭的尾巴已经被截断,只留下一小截突兀的扎在背部。
“涵涵......”辰语瞳低声唤了一句。
柳若涵猛地回过头来,眼中溢满惊喜之色,忙起身快步过来,一把抓住辰语瞳的手,哽声道:“语姐姐,快救救王爷......”
辰语瞳凝着柳若涵眼睛,低声问道:“你爱他是么?”
“语姐姐......我,我......”柳若涵躲开辰语瞳的视线,眉目低垂,微白的脸颊飞过一抹嫣红。
辰语瞳叹了口气,她已经很明白了,涵涵爱上了他。
“放心,我会尽力救他的!”辰语瞳说完,从柳若涵身边擦身走了过去。
******
这一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逍遥苑内,辰语瞳的手术进行得异常艰难。
龙廷轩中的那一箭,远没有金子那么幸运,虽然辰语瞳有很丰富的外科手术经验,但毕竟这里是古代,没有监察仪,没有透视设备的情况下,进行胸腹探查,修补静脉血管破裂的手术,谈何容易?
辰语瞳身上承载着柳若涵的希望,也承载着龙廷轩是否能活下去的希望。
她真的倍受压力,这对于她来说,是一场绝无仅有的挑战,四分靠她的实力、沉着和冷静,还有六分,只能靠龙廷轩的运气。
逍遥苑内这边的手术紧张却又惊心动魄,而飘雪阁那边,辰逸雪也丝毫不敢大意,一直亲自守在榻边。
房间内灯火又灭了两盏,桩妈妈从外厢进来,一双失神的眸子熬得通红,却强自打起精神上前,小声对辰逸雪道:“郎君,您先去外厢的木榻上歇一会儿吧,让老奴守着吧!”
辰逸雪抬头看了一脸疲累沧桑的桩妈妈,摇头道:“我不累,倒是妈妈你眼睛都熬红了,得下去好好休息才是。”
“郎君......”
“莫要再劝我了,我就在这儿守着璎珞!”辰逸雪面容淡淡道。
桩妈妈知道辰逸雪的性格,向来说一不二,跟自家娘子一样的倔强,再多说亦是无益。
她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榻上安然沉睡的金子,应道:“笑笑那丫头不肯回去,老奴便让安排她在外面守着,郎君有什么吩咐,只管交代她去办!”
辰逸雪嗯了一声,双手拢着金子放在被子外面的小手,轻轻摩挲着,低头吻上她的手背。
桩妈妈微微欠了欠身,转身出了房间。
第五百六十九章成全(二更 6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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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明。
金子被一阵刺痛激醒。
胸腔里仿佛被灌入了什么东西,惊得她倒吸了好几口冷气。
缓过气之后,她幽幽睁开眼睛,朦胧中她似看到了一张俊美如同塑像般的脸。
金子定睛一看,这才看清楚眼前之人。
他靠在榻边,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撑着头,墨发随意的披洒在肩上,零落的几缕发丝搭在额头和面颊,面色苍白而憔悴,下颚有一层浅浅的青须。
金子眼睛有些酸。
现在的他,跟平素那个清隽干练的形象相差甚远,消瘦凌乱的模样,让她心头微微生疼。金子想伸手轻轻抚触他的容颜,可一抬手,牵扯到背上的伤口,顿时又是一阵刺痛。
她咬住下唇,强忍着疼痛不敢发出声音,生怕会吵醒了他。
辰逸雪眠浅,且灵觉一贯敏感,那细碎的吸气声传入耳中时,他便倏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清冷淡漠,只在对上金子的视线时,瞬间变得柔和宠溺,他唇角勾起浅浅笑意,哑声道:“醒了?”
金子苍白的容颜露出嫣然一笑,问道:“我睡了多久?”
“好久,好久!”辰逸雪笑容灼灼,俯身在金子额头吻了一记,在看到妻子醒来的那一刻,他宛如瞬间恢复了所有的精力。
“对不起......”金子看着辰逸雪,抱歉的说道。
“傻瓜......”辰逸雪轻轻点了点金子的挺翘小巧的鼻头,“要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金子摇了摇头,手下意识的滑向自己的小腹。
“咱们有一个坚强勇敢的孩子!”辰逸雪的手覆盖在金子的小手上,低低道:“语儿说孩子的情况很好,不要担心!”
金子嗯了一声,心头却是后怕不已。
她那晚上的所作所为,的确是任意妄为,不过那时候情况紧急,她根本没有犹豫的时间,所幸的是,腹中孩子无虞。
“肚子饿了吧?先喝口水润润嗓子,我让笑笑去给你煮一碗燕窝粥送过来!”辰逸雪从榻边的矮几上倒了一杯温水,挪坐到榻上。
金子抿嘴一笑,在辰逸雪的搀扶下支起身子,就着他的手喝下几口温水,应道:“还真的饿了,不过一碗不够啊!”
辰逸雪挑眉嗯了一声,再看金子,却见她凝着自己,柔声道:“一碗不够咱们两个人吃!”
辰逸雪被她逗笑了,扶着她躺好,回道:“好,一会儿让笑笑多煮几碗,我陪着你一块儿吃!”
金子嗯了一声,看着他起身,走出内厢,精神一下跨了下来,伤口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冷汗淋漓。
... ...
天色大亮的时候,辰语瞳才将将回来。
女儿彻夜未归,蕙兰郡主这一宿都睡不好,听芝兰说娘子回来了,她忙起榻,穿戴整齐后便赶往烟雨阁。
辰语瞳的神色很憔悴,手术进行到清晨才结束,她此刻疲惫得快要倒下,连衣裳都来不及更换,人恹恹的瘫倒在软榻上。
春晓拿着干净的衣袍从内厢出来,劝着娘子换洗后再歇息,辰语瞳半晌没有应答,倒是把春晓唬了一跳。
“娘子,娘子,你别吓奴婢啊......”
蕙兰郡主赶到房门口,便听到春晓那丫头战战兢兢的喊了这句话,脸色顿时一变,忙推门进房,快步走到榻旁,问道:“语儿怎么了?”
“见过郡主!”春晓忙跪下行礼。
“起来说话!”蕙兰郡主在榻边坐下,手抚摸着辰语瞳的脸颊,心疼道:“怎么折腾成这样?”
辰语瞳努了努嘴,有气无力的应道:“母亲,女儿累死了,想好好睡一觉,我没事,你出去吧!”
“都这样了还没事?”蕙兰郡主揉了揉辰语瞳的脑袋,心儿肝儿的唏嘘了一阵,这才哄道:“好孩子,你这身上的衣袍还沾着血呢,不洗漱整洁,怎能睡得舒服?”
说完,也不等闺女表达意见,便指着芝兰道:“去打水进来伺候娘子更衣沐浴!”
芝兰应了声是,便快速退下去安排。
辰语瞳多一个字都不想说,闭着眼睛任由自己母亲和婢子们折腾。
舒服的泡了一个澡之后,又被抬到床榻上,更换里衣,绞干头发......
至于吃饭什么的,她委实提不起兴趣,只让她们都出去,让她好好补补眠再说。
蕙兰郡主知道女儿这是累极了,只安排婢子们好生伺候着,让春晓跟着她出外厢,她要了解一下龙廷轩的情况。
春晓在龙廷轩的手术中给辰语瞳担任了副手,虽然这丫头不大精灵,但到底跟着辰语瞳身边有些年头了,耳濡目染也略懂一些东西,递个手术刀什么的,完全没有问题。
见郡主问起,她一股脑儿把手术遇到的棘手难题一并说了。
“......娘子说王爷的那一箭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虽然失血有些多,但没有伤及心脉,只是冠......额,冠状静脉受损,需要在胸口的这个位置,打开一个小口,进行修补。”春晓在自己的心口处比划了一下,眼珠子转了转,似乎还有些兴奋。
蕙兰郡主头皮一阵发麻,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脚底窜了上来,浑身一阵恶寒。
春晓却未曾发现郡主的异样,只接着续道:“后来娘子说,说什么要预防破伤风感染,要提取什么抗毒血清。这个就比较麻烦呢,逍遥苑里的好些婢子奴才都被阿桑公公召集了过来,因为娘子说要对比什么血......哦,血型!”
春晓想起自家娘子之前的发明在这手术上派上了用场,又是一阵兴奋,笑道:“郡主,您不知道,对比那血、血型的那个纸,是娘子以前闲暇时琢磨出来的呢,说也奇怪,那么多人的血,王爷都用不了,倒是柳娘子的血将将符合,最后娘子就取了柳娘子的血,费了很多精力培养了抗毒血清,用针筒将血清打进了王爷体内,娘子说这样保险一些!”
这番话说得蕙兰郡主倒吸了几口气。
女儿昨晚竟又独自完成了开、开胸手术?
还取了人血,做什么血清?
这么说,她这短短几年时间,竟得了老神医的全部真传啊?
不,说不定,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蕙兰郡主说不清楚自己此刻内心是怎样一种感觉,嘴巴吧唧了几声,春晓也听不清楚,只傻傻笑着应和道:“王爷这条命,算是娘子给捡回来的呢,柳娘子最后都感动得哭了......”
蕙兰郡主回头看了内厢榻上已经熟睡过去的女儿,摆手对春晓道:“去大厨房那边,给娘子煨上一盏燕窝羹备着!”
“是!”春晓恭恭敬敬的应道。
出了烟雨阁,蕙兰郡主便改道往飘雪阁的方向而去。
院内,小丫头们一早就忙开了,有的洒扫,有的擦窗户长廊,有的浇灌花木,各司其职。
笑笑则一早便在小厨房里盯着,两个炉子同时开着火,一个正煎着药,一个正煨着燕窝粥。
青青和小瑜俩丫头则在内厢伺候着,听外面丫头禀报说郡主来了,她们才赶紧迎了出来。
“璎珞醒了吧?”蕙兰郡主问道。
“回郡主,娘子已经醒了。”青青回道。
蕙兰郡主微微一笑,应道:“那就好,我进去看看她.....”
适才辰逸雪被金子打发去更衣洗漱,从净房出来的时候,蕙兰郡主已经在榻边与金子聊了一会儿了。
蕙兰郡主自己不喜欢被婆婆立规矩,也不曾端着架子对金子来这一套,因而婆媳俩的关系,倒是像母女多一些。虽然这一次金子的行为蕙兰郡主有些嗔怪,但说到底,这孩子都是个至情至性之人,若非她舍身为雪哥儿那孩子挡了一箭,那说不定昨晚情况最为凶险之人,便是她儿子了。
郡主怜惜地看着金子劝道:“以后就是要当母亲的人了,切不可如此任性,不分轻重!”
金子一副小媳妇的模样,只低低的应了声是。
“母亲。”辰逸雪唤了一句,迈长腿走进来。
“雪哥儿看着精神还好!”蕙兰郡主拉着儿子的手,左看看右看看。
辰逸雪敛眸,淡淡道:“让母亲担心了。语儿可回来了?”
“刚回来,那丫头累得连话都说不了了,听说昨晚的手术,很是凶险,适才听春晓说起过程,听得人心惊肉跳!”蕙兰郡主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辰逸雪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
金子心里却生出难言的感慨,龙廷轩那一箭,是为她而挡的......
她细微的神色变动,辰逸雪却看在了眼底。
陪着蕙兰郡主说了一会儿话之后,郡主便催促他二人快些用早膳,自个儿则起身,准备去嫦曦院那边看看婆母,昨个儿晚上,她答应一早就过去跟她说清楚情况的。
待郡主走后,桩妈妈便在床榻上支了一个矮几,将刚刚熬得绵软的燕窝粥送了上来。
辰逸雪扶起金子,在她身后垫了柔软的引枕,小夫妻二人对坐着用了早膳。
过了一会儿,笑笑将煎好的药汁送了进来,辰逸雪哄着妻子将药喝了下去,这才屏退左右,搂着金子低声道:“珞珞,你欠他的人情,让我替你还他。”
“逸雪......”金子仰头看着温柔凝视自己的丈夫,心道自己真是半点儿秘密也没有了,连心底想什么,他都知道。
辰逸雪用鼻子蹭了蹭金子的,哑声道:“既然他那么喜欢那个位置,我成全他!”
金子愣怔了片刻,陡然睁大眼睛望着他,心头激流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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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辰语瞳过来给金子的伤口换药。
换下来的绷带上沾满了干涸的血渍,桩妈妈别过眼,不敢看娘子背上的伤,只偷偷的拿手抹着眼泪。
辰语瞳小心翼翼的给伤口上了药,又重新包扎好。
小瑜端着水盆上前伺候辰语瞳净手,青青则帮金子将衣袍穿上,春晓整理药箱,一时间,室内颇为忙乱。
笑笑煎好了药送进来,一股苦涩的药味瞬间充盈整个房间。
金子皱了皱眉,身子不由打了一个冷战。
“娘子,药煎好了,趁热喝吧!”笑笑将盛着黑褐色药汁的陶碗放在榻边的矮几上。
三娘的这具身子,可以说是药汁养大的,以前喝药,她没这么大的恐惧,许是怀了身子的缘故,金子身体本能的产生出抗拒。
“嫂嫂怕苦么?”辰语瞳笑着问了一句。
金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倒不是怕苦,就是喝完后那股涩涩的味道,感觉有点反胃。”
辰语瞳哦了一声,让春晓回烟雨阁去取月前刚刚制好的陈皮梅过来。
待春晓领命下去后,辰语瞳方对金子道:“这是我自己做的,送了一罐子给了祖母,剩下的就送过来给嫂嫂送药吧。”
“谢谢!” 金子抿着嘴笑了笑,摆手让青青她们都退出去。
青青、笑笑和小瑜鱼贯而出,辰语瞳便往榻边挪了挪,贼兮兮的笑问道:“嫂嫂可是要问轩哥哥伤情?”
“是,早上听母亲说他那一箭,很严重?”金子问道。
“有我在,死不了,嫂嫂放心!”辰语瞳显然在还生龙廷轩的气,并不想谈及他。
她此番出手相救,不是因为母亲所说的那般,他能在随后关头能迷途知返。辰语瞳很清楚,若不是他得知消息,嫂嫂也在牛头山,他根本就不会出现在那里,更不会临时改变主意。
辰语瞳虽然不屑于他的所为,可心底终究还是对他有割舍不掉的兄妹情感,再者她救他,是为了还他帮嫂嫂挡箭的恩情,也是为了自己的表妹柳若涵。
金子见她如此,也便没有再追问什么。
姑嫂二人随意的聊了一会儿,恰逢春晓取了陈皮梅回来,辰语瞳便顺势起身,招呼青青进来伺候金子用药。
“嫂嫂喝了药之后好好休息吧,我晚些时候还要过去看看他那边的伤势,先回去用饭!”辰语瞳道。
金子点点头,笑道:“我受了伤,还要忌口,桩妈妈只让我喝粥,就不虚留你在这儿用膳了......”
“自己一家人,还客气什么?”辰语瞳说完,朝金子摆了摆手,便领着春晓出了院子。
... ...
蕙兰郡主起居院内。
辰逸雪神色清冷的看着蕙兰郡主,哑声问道:“母亲,儿也要一道过去么?”
蕙兰郡主放下手中的茶杯,笑道:“这个自然。刚刚母亲已经接到消息了,约莫还有一个时辰,船就能抵达仙居府渡口。雪哥儿你先回去更衣,一会儿随母亲一道去渡口等候圣驾!”
辰逸雪面无表情的应了声是,迈长腿走了出去。
蕙兰郡主看着儿子孤清的背影,黛眉微蹙,看向丈夫辰靖,疑惑的问道:“靖哥,你说这孩子,是不是还没有接受这个事实啊?”
辰靖叹了口气,应道:“谈何容易呢?他幼时的记忆尽失,又跟咱们生活了这么多年,突然间要他放下这里的一切,再换一个身份生活,一时间只怕难以适应,慢慢来吧......”
蕙兰郡主闻言,只幽幽叹了一息。
... ...
逍遥苑内。
手术后昏迷了五个多时辰的龙廷轩,终于在戌时末清醒过来了。
伤口的疼痛,让他提不起力气开口说话,只一双幽深冥黑的眸子定定的望着帐顶。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知道他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他大逆举事,失败后被宪宗手下的兵马追杀,一路逃往城外,却被身后大军逼至一处悬崖。
身后毫无退路,他或跳崖保住自己的最后一点尊严,或乖乖束手就擒,成为一辈子的囚徒。
他是个有骄傲的人,成王败寇,向来如此。
要他像蝼蚁那般卑贱的活着,他宁愿壮烈一死,也决不愿苟延残喘。
就在他准备纵身跃下山崖的那一刹那,女子独有的柔婉而悲戚的呼唤声从身后传来。
龙廷轩回头望去,却见是一身芙蓉色襦裙的准妃柳若涵踉踉跄跄的扑过来,绝美的面庞垂着两道深深的泪痕,凤眸紧紧凝着他,无语凝噎。
“对不起,是我负了你!”龙廷轩眼框微红,露出一抹凄然的笑。
“不,你知道的,我并不是想听到你这句话......”柳若涵迈着碎步上前,立于他一丈之外。
龙廷轩仰天一笑,自嘲道:“如今我是那失败的一方,还有什么资格许下承诺么?”
“谁说没有?是不能还是不敢,这其中区别很大!”柳若涵流着泪看着龙廷轩道:“我敢生死相随,不管是富贵的你,还是落魄的你,我都敢这样承诺!”
龙廷轩怔了怔,望定她,凄凄笑道:“值得么?我已穷途末路,你却还有大好年华!”
“我说值得就是值得!”柳若涵倔强的仰着头看他,毅然道:“因为爱了便是爱了,不管在别人眼中你是怎样的人,在我心里,你就是你!如果你想跳下去,那我可以陪着你一起跳!”
龙廷轩被柳若涵的言语震住了,他从来不都不知道,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子,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身后传来隆隆马蹄声响,追兵逼近。
柳若涵上前,拉着他的手,笑道:“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龙廷轩看着她一脸豁然的神情,心头有难言的苦涩滋味在层层弥漫。
苦心谋划,争夺,到头来,只落得一个将自己逼上绝路的结局,他种下的因,却要身边的人与他一起品尝最后的苦果......
不过,他也不尽然是失败的,至少,身边还有这么一个人,愿意陪着他,同生共死!
龙廷轩笑了,握紧了柳若涵的手,哑声道:“谢谢你!”
... ...
龙廷轩努力地回忆着最后的梦境,他忘了梦里头,自己最后有没有跳下那山崖。在想了许久无果后,他失声笑了起来,不经意扯到了伤口,又疼得他直吸气。
梦里死没死,已经不重要了......
在龙廷轩房间的右侧墙角,临时增添了一张软榻,此刻柳若涵正和衣躺在那里。许是累极了,她竟没有听到房间里的声响。
龙廷轩小心的侧过身子,眸光落在她安静姣美的侧颜上,骤然又想起了梦里头那个勇敢无惧的她,心倏地变得无比柔软。
她一直守在这里么?
“阿桑......”龙廷轩低低呼唤了一句。
外厢的阿桑听到呼唤声,忙蹑手蹑脚赶进来,见少主已经清醒,神色惊喜,快步奔至榻边,扶住龙廷轩道:“谢天谢地,少主您终于醒了!”
“本王睡了多久了?”龙廷轩的声音,依然是极低的。
“少主,您.....昏迷了近八个时辰。”阿桑眼里弥漫出水雾,吸了吸气道:“是辰娘子给您做的手术。整个仙居府,就没有大夫敢帮少主您拔箭疗伤,幸好辰娘子医术高明,可手术的过程,也万分凶险。”
阿桑说完,抬眼觑着少主的神色,见他目光瞟向榻上沉睡的柳若涵,便接着道:“柳娘子还给少主您输了血呢!”
“输血?”龙廷轩有些讶异。
“是啊,少主您失血过多,辰娘子找了好多人配血型,都没有合适的,连老奴的也不行,只有柳娘子的血型与少主您的一致。最后辰娘子就只能从柳娘子那里提取血液做什么抗毒血清,又给您输了血。”阿桑看着龙廷轩,小声应道。
龙廷轩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用绷到包扎起来的位置,淡淡问道:“她一直守在这儿么?”
“是,老奴让人收拾了房间,可柳娘子却执意留下来为少主您守夜。”阿桑说着,又补充一句:“她这会儿是累得厉害了,这才会......”
“本王知道!”龙廷轩敛眸,声音紧得发涩。
“药已经煎好了,老奴伺候少主您用药吧!”阿桑转移了话题。
龙廷轩嗯了一声,让阿桑小声些,别吵醒了柳若涵。
阿桑应了声是,踮着脚尖出房间,不消一会儿,便将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送了进来。
龙廷轩就着阿桑的手,将药汁大口大口喝了下去,漱口后,便又躺了下来。
“老奴刚刚接到消息,宪宗已经到了仙居府了!”阿桑垂首立在榻旁,想了想,还是如实将情况禀报给龙廷轩。
龙廷轩睁开微阖的眼睛,凝着阿桑停了几息,唔了一声,听不出息怒,复又闭上了双眼。
感觉阿桑半晌没有退下,他这才哑声吩咐道:“退下吧,本王想静一静!”
阿桑一顿,这才应了声是,躬身退了下去。
第五百七十章选择(10K+)
(一 选择)
飘雪阁内,辰逸雪坐在榻旁,拉着金子的手问道:“今天可好些了?”
“刚刚语瞳才给我换过药,她的医术你还有信不过的啊?”金子嫣然一笑,迎着他灼灼的视线,柔声道:“去吧,别让母亲久等了,这儿有桩妈妈她们伺候着,别担心!”
“你知道我要去哪儿?”辰逸雪挑了挑眉,好整以暇的问道。
金子微微一笑,虽然自己不算聪明,却也不笨。
辰逸雪早前说的那句话,她仔细一琢磨,便能猜到个大概了。
还有辰语瞳对龙廷轩体现出来的态度,都让金子不得不再三思量牛头山的那一场袭杀。
尽管此前龙廷轩和辰逸雪并不对付,却也未曾到那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地步,若那场袭杀真是龙廷轩一手策划,那他意欲除去辰逸雪扫除障碍的目的便值得深究了。
整个下午,金子都在想着这件事情,待琢磨明白,心底亦为自己大胆的猜测而震惊万分。
她明白这里面兹事体大,便没有八卦过问。
她尊重辰逸雪,包括他的决定和选择。
金子看着丈夫,点头道:“不管你做任何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
辰逸雪唇角微勾,露出一抹清浅却又魅惑至极的笑意,俯身在她额角落下一吻,呢喃道:“谢谢你珞珞,此生有你,夫复何求?”
金子心里甜甜的,小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羞赧的催促道:“快去吧!”
辰逸雪抬手揉了揉她蓬松的发髻,笑道:“好好休息,好好吃药,等我回来!”
青青果真十分应景的端了一碗药汤进来,药碗有些烫,她快步将药碗稳稳放在几上,龇牙咧嘴的对着发红的手指吹气,嘿嘿笑道:“太烫了,奴婢忘了拿个托盘托着。”
金子看青青那丫头毛毛躁躁的模样,忍不住摇了摇头,笑出声来。
“太烫了,先晾着吧,一会儿再喝。”辰逸雪说完,起身扶着金子躺好,为她将被子掖好,低声道:“我走了。”
金子嗯了一声,视线追随着他挺拔如树的身姿渐渐飘远。
... ...
仙居府的渡口。
辰逸雪和蕙兰郡主夫妇轻车简从的候在渡口,等待着宪宗圣驾。
傍晚冷风习习,夕阳的余晖倒映在河面上,碎金跳跃,波光粼粼,仿若一条被风吹皱了的斑斓锦缎。
蕙兰郡主抬手拢紧身上的银红色披风,辰靖见状,抬手搂上她的肩膀,低声问道:“渡口风大,要不你先回车厢里等候,待一会儿船过来了,为夫再去唤你下来?”
“不妨事,我还没有那么娇弱!”蕙兰郡主抬眸迎上丈夫殷切关怀的目光,眼中不自觉的露出幸福笑意。
待收回视线时,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的扫向儿子。
辰逸雪安静的站在边上,风将他黑色的锦缎披风吹起,发出一阵猎猎声响。
他背光而立,长眸望着远处,神态冷漠,带着一股惑人的倨傲。粼粼水光衬托下的俊颜,宛若一尊完美的神祗。挺拔修长的身姿立于一隅,气质卓然。
雪哥儿跟年轻时候的宪宗,真的很像。
不单说那相似的眉眼,只说他身上这份浑然天成的沉凛气质,跟宪宗都是一般无二的。
蕙兰郡主深望了儿子几眼,心头涌起浓浓的不舍。
“来了......”辰靖的声音打断了蕙兰郡主的忧思。
蕙兰郡主回过神来,目光随着辰靖的手指望去,果然看到夕阳低沉的方向,与天际连成一片的远处出现了一支船队,正逆光驶来。
她上前两步,翘首望着那渐行渐近的船队,笼在霞光里的雍雅面容,流露出一丝激动。
“雪哥儿,孩子,陛下来了!”蕙兰郡主踱步至辰逸雪身边,握住他沁凉的手,声音微微有些哽咽。
辰逸雪面色如常,情绪也没有多大的起伏,只是看着母亲一脸欢欣的模样,也跟着扯了扯嘴角,笑意牵强。
“我看到了!”他淡淡的应道。
渡口这边,一家三口,心情迥异。
而船头位置一袭松脂色锦缎常服的宪宗皇帝,却是难掩亢奋。
远远的,他似看到渡口有几个小黑点,忙招手唤章公公过来,问道:“看看,那儿是不是有人在等着?”
章公公也是上了年纪,视力跟宪宗相比,只有更差的。
“老奴看不到......”章公公实话实说。
宪宗哈哈一笑,指着他身后的公孙勇道:“公孙是习武之人,视力定然不错,你可看出来了?”
公孙勇上前拱手道:“臣只看到几个人影,具体是谁,隔得太远,臣也不能确定。”
“那右边二人,是蕙兰和辰靖,左边那个......”宪宗顿了顿,飞扬的笑脸笑意敛去,目光紧紧凝着那个黑色小点,既期待又害怕。
他亏欠孩子太多了......
船越来越近,已经能清楚的看到渡口上的人影了。
宪宗凝着那塑像般挺立的人儿,眼眶微热,竟起了近乡情怯之感。
他背过身去,努力的稳了稳情绪。
章公公掏出帕子,上前低声道:“陛下,船头风大,沙子容易迷了眼,老奴备了帕子!”
宪宗接过干净的方帕,轻轻压了压眼睑,吸去眼角的湿润。
蕙兰郡主领着辰靖和辰逸雪上前,准备行礼叩拜,却被站在船头的公孙勇先行制止了。
“郡主,郡马爷和世子爷一道上船来吧!”公孙勇说完,命打扮成寻常小厮的银龙卫成员放下踏板。
蕙兰郡主知道宪宗这次是微服私访,也不必计较什么繁文缛节,不拘小节倒是正理儿。
她在芝兰的搀扶下上了甲板,随后辰靖和辰逸雪也紧跟着上来。
宪宗这时候已经入了船舱,三人由着公孙勇领着入船舱觐见。
“陛下!”公孙勇站在槅门外朝内禀报道:“郡主、郡马爷和世子爷来了”。
里面沉默了一息,辰逸雪敏锐的灵觉能感受到房内宪宗那努力平复的调息声。
他以为自己也会如槅间内的那人一样紧张无措,可真正到了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的内心,比想象中的还要镇定从容。
“进来吧!”宪宗朗声道。
章公公拉开槅门,含笑朝贵人们行礼问安。
“公公不必多礼!”蕙兰郡主说完,径直跨过门槛,步入室内。
辰靖和辰逸雪也向章公公微微点头致意,紧跟着入内。
宪宗嘱咐章公公上茶后,便命他们都退了下去,槅门外面,只有公孙勇和章公公二人守着。
室内众人已经纷纷见过礼,宪宗的目光从辰逸雪进来伊始,便紧紧地锁在他身上,不舍得移开半分。
是他和珍儿嫡亲的孩子!
他进来的那一刹那,他就确定的。
从小他的眉眼就长得很像自己,只是他面容轮廓,却遗传自他的母亲。
面对光柱一般的凝视,辰逸雪泰然自若,正襟危坐地于蕙兰郡主的下首处,安静的听着父亲母亲和宪宗闲谈。
蕙兰郡主是个很懂得活跃气氛的人,不消一会儿,室内便是笑声朗朗,气氛和乐融融。
“知道你来,我提前让婆子们收拾了月朗山庄,一会儿咱们的船直接过去,晚膳便在山庄里头用了。”蕙兰郡主笑着对宪宗说道。
“好,蕙兰你安排便是!”宪宗一脸和气的说道,目光瞟向辰逸雪。
他几次想找话题跟辰逸雪交谈,只是那孩子一脸淡漠的模样,让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蕙兰郡主瞥了他们父子俩一眼,一时间也不知道该给他们俩怎么起个头,好让他们相认。
倒是辰靖上前一步,拱手对宪宗道:“陛下,您和雪哥儿父子团聚,应该有很多话要说,臣和蕙兰便不留下搅扰了。”
宪宗一愣,旋即朝辰靖露出感激的笑意。
经他这么一说,他们父子俩,倒是省却了一番相认的开场白。
蕙兰郡主温柔的看了辰靖一眼,也跟着起身,走到辰逸雪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跟你父皇好好聊聊!”
辰逸雪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待辰靖和蕙兰郡主出了房间,宪宗这才看向辰逸雪,神色复杂地唤了一句:“睿儿......”
辰逸雪抬头,冥黑如墨的眸子里倒映着宪宗略带岁月沧桑的面容,沉静而恬淡。
虽然儿时的记忆早已忘却、消逝,但父子之间的亲缘,却是天生的。
辰逸雪向来坦荡直接,既然他和宪宗的父子关系是事实,那就没有必要扭扭捏捏、矫情的僵持着。
“父亲,这些年,您受苦了!”辰逸雪起身,躬身施了一礼,声音低沉平缓无波。
宪宗心头刺痛,鼻子发酸,眼前骤然雾气升腾。
他扶起辰逸雪,仔细的端详着眼前长身玉立的儿子,哽声道:“都过去了,睿儿,咱们所受的困难,都过去了。朕此次过来仙居府,就是为了接你回去,朕要复你皇子身份,让你堂堂正正的生活下去!”
辰逸雪眸光冷冽,毫无波澜,只从容的看着宪宗问道:“父亲,是否儿的所有心愿,您都愿意成全?”
宪宗不假思索的点头,他亏欠珍儿的,亏欠儿子的,太多太多了。
只要他能做到的,他都会竭尽全力去满足。
“朕,必当竭尽所能!”
“谢父亲!”辰逸雪唇角微勾,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盯着宪宗,一字一句说道:“儿子想当.......一辈子的辰逸雪,还望父亲成全!”
宪宗身子不自觉的晃了晃,眼角热热的,一瞬不瞬的看着儿子,犹不敢信。
他说,他要一辈子当辰逸雪。
他这是在怪自己么?
所以,他宁愿一辈子当蕙兰的儿子,也不愿意恢复本来的身份么?
“睿儿......”宪宗无力的唤道:“你在怪父皇么?”
“没有!”辰逸雪直接了当的应道:“当年的事情,儿已经不记得了,是非功过,也非儿能评判。只是沉塘之后的新生,对儿子来说,是人生一个新的开始。这十几年来,儿子以辰家孩子这个新的身份活着,而且活得很好,远离了权谋争斗,远离了勾心斗角,只安然自在的做着自己。”
辰逸雪凝着宪宗的目光带着一丝祈求:“父亲,儿子喜欢这个新的身份,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人生在世短短数十年,能随心所欲,由着自己支配主宰自己的人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儿子从来向往的都不是权势富贵,仅仅只是内心的一份恬静淡泊。辰逸雪的这个身份,比睿王殿下这个身份......更适合儿子!”
(二美事)
蕙兰郡主和辰靖出了船舱,夫妻二人相携着上了甲板,站在船头上凝望着与河水连接成一片的墨蓝色天际,神色俱有些微的失落。
蕙兰郡主默然不语,羽睫眨了眨,在眼底投下一圈暗影。
辰靖从怀中掏出一块锦帕,倾身为她拭去眼角的泪光。
他一手揽上蕙兰郡主的肩膀,沉沉吐了一口气,哑声道:“蕙兰,咱们是功德圆满,功成身退。这是高兴的事情!”
蕙兰郡主闻言,眼泪落得更凶了。
“话虽如此,可雪哥儿到底是我养了十几年的孩子,我早已将他视若己出,一想到他将离开咱们,回到皇城那个吃人的地方去,我便不免担心,担心他无法适应那些风云诡谲暗潮汹涌的生活。”蕙兰郡主抬眸看辰靖,神色悲伤道:“这些年,他好不容易放下心中块垒,我就怕他......”
辰靖忙嘘声制止蕙兰郡主说下去。
“蕙兰你太杞人忧天了!”辰靖回头望了周围一眼,小声道:“世易时移,时过境迁,现在朝廷的局势再不能跟英宗朝时同日而语。雪哥儿是陛下的亲儿子,他自会为他打点好一切,你应该相信他的,不是么?”
蕙兰郡主木然点点头。
谁说不是呢?
现在掌管天下的是宪宗,宪宗存活的儿子就只有雪哥儿一个,没有手足之间的争斗,没有朝堂上的派系纷争,皇城并没有她所想象的那般凶险,是个龙潭虎穴的所在。归根到底,她所有的顾虑只不过是因为她太在乎,太舍不得儿子罢了。
“你心里难过,为夫如何不知道?”辰靖握住蕙兰郡主的手,笑着安慰道:“雪哥儿是个孝顺的孩子,又岂会忘了咱们这十几年来的养育之恩?咱们是一家人,不管身份如何改变,这种关系、这份感情却是永远也不会变的!”
“靖哥你说的对,是我想太多了。”蕙兰郡主接过辰靖手中的手帕,擦干脸上的泪痕,收拾起情绪。
二人在船头吹了一会儿风,辰靖担心妻子受冻,劝说她回船舱去,就在二人转身的当口,甲板上出现了一个身影,此人正是此前在辰家茶庄担任了十几年管事的通伯。
他一袭藏青色团福暗纹杭绸直缀,花白的发丝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支水头极好的玉簪固定着。
蕙兰郡主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脚下步伐一滞,定定地望着他。
“参见郡主,郡马爷!”通伯上前,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亦如当年他在辰家茶庄为仆那般。
“通伯?呵呵,如今你已经是陛下亲封的候爷,万不可再行此大礼!”辰靖含着浅浅淡笑,上前虚扶了一把。
通伯抬头,看着辰靖和蕙兰郡主的目光尽是感激之意,“在郡马爷和郡主面前,阿通就只是阿通,不是什么候爷。这些年来,承蒙辰家庇护收留,阿通一家才得以有一片栖身之所,此大恩,阿通一生莫不敢忘!”
辰靖和蕙兰郡主相视了一眼,默契的想起了通伯意外丧生的亲人来。
他多年的坚持和隐忍,终于等到了宪宗的归来、复辟,也等来了恢复本来身份的那一天,可这份喜悦,却再也找不到能与之分享过的人......
功成名就,回首相望,身后只剩下无尽的孤寂和荒凉!
蕙兰郡主对通伯一家的遭遇,很是同情,也深感无奈。
她看着眼前这个身形佝偻的老人,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在心中暗自叹息:造化弄人......
辰靖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通伯的肩膀,“这些自不必说了,在仙居府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
通伯眼眶微红,郡马向来是个古道热肠之人,推辞之言反倒显得见外,便只拱手道:“是!多谢郡马爷!”
说话间,船已经抵达月朗山的渡口。
蕙兰郡主和辰靖、通伯一同走下船头的甲板,进入船舱准备请宪宗下船。
“陛下和雪哥儿还在里面相谈么?”蕙兰郡主小声问公孙勇。
“是!”公孙勇拱手回道。
蕙兰郡主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父子俩没有隔阂,一见如故,这是好事儿。
她一开始还在担心他们父子俩都是性格清冷之人,怕是要冷场尴尬呢。
见此刻天色渐晚,蕙兰郡主便上前,轻轻敲了敲槅门,扬声道:“陛下,船已经抵达月朗山渡口了,咱们先下船,待到了山庄内,用了膳再闲谈吧。”
蕙兰郡主话音刚落,槅门便被拉开了。
开门的是辰逸雪,他面色如常,一如既往的清贵逼人。
“父亲,母亲!”他开口唤了一句,俊颜露出释然的笑意。
蕙兰郡主眨了眨眼,心头既开心又酸涩。
果真是父子亲缘,想来他们这次相认后必是详谈甚欢啊!
“到了啊,这便下船吧!”宪宗缓步走出来,清瓘的脸上笑容澹澹,只是眸底有难以掩藏的哀伤。
父子俩截然不同的神色,让蕙兰郡主有些迷惑。
然只失神了一会儿,她便迅速的反应过来,笑道:“是,月朗山的景致可是极美的,晚膳过后,让雪哥儿陪着你四处走走......”
宪宗朗声一笑,一连应了几个好,在蕙兰郡主和辰靖的引领下,踏上月朗山的小径。
... ...
山庄内早已收拾妥当,蕙兰郡主将宪宗安置在端肃亲王起居的正院里。
差丫头们入内掌灯之后,便有婆子请示是否要传膳。
宪宗留众人在堂屋一起用饭,蕙兰郡主便依宫中的规矩,一人一几,宪宗居上首,其他人分左右排开。
待众人入席后,婆子们便依次上菜。
章公公在一旁伺候宪宗布菜,他先用筷子夹取了一小块吃食放入磁碟内,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准备试毒,却被宪宗制止了。
他摆了摆手,温和笑道:“在蕙兰这儿,用不着这一套!”
蕙兰郡主柔声一笑,应道:“谢陛下信任,不过还是依着宫里头的规矩来吧!”
宪宗摇头,抬眸示意章公公将东西收拾起来,不要搅扰了兴致。
章公公忙应了声是,收好银针,开始为宪宗布菜斟酒。
用膳的气氛不算沉闷,众人不时举杯互相敬酒,闲谈一二趣事。
蕙兰郡主一直留意着宪宗和辰逸雪父子,心想宪宗是否会借此宣布雪哥儿的身份,然直到饭毕撤下餐具后,宪宗却不曾提及。
辰逸雪神色悠然,命婢子呈上茶道用具,亲自烹煮茶汤。
他手中动作顺畅连贯,犹如行云流水,面容恬静淡泊,无喜无波。
宪宗凝望着辰逸雪,忽然明白,这才是儿子所向往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无欲则刚!
很多人终其一生,都不能有如此觉悟。
他自己在皇权争斗中沉浮几十载,历经各种苦难,又何苦再强求儿子走上这条艰辛之路呢?
罢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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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苑内。
辰语瞳正给龙廷轩的伤口换药。
柳若涵就站在边上看着。
伤口还有渗血的情况,包扎的纱布被血水浸湿干涸后,紧紧的黏贴于表面肌肤,要取下来,非常费劲。
辰语瞳用镊子沾了药水,轻轻的打湿纱布,冰冷的药水刺激着伤口,带起一阵阵难忍的刺痛。
龙廷轩额角直冒冷汗,他紧抿着薄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垂在膝上的手攥紧,骨节泛白。
柳若涵凤眸水雾氤氲,手不自觉的颤了颤,看了看辰语瞳手中的动作,又看了看龙廷轩额角的汗珠,终是忍不住开口道:“语姐姐,能不能再轻点!”
辰语瞳知道表妹是心疼龙廷轩,可她此刻也够小心翼翼的了。看着亲亲表妹一脸心疼的表情,她忍不住有些吃味。
人家是有了媳妇忘了娘,表妹这是有了真爱,赤.裸裸地忽视亲表姐......
“纱布粘住了,不打湿了取不下来,就算强扯着拿下来了,估计那块皮也就跟着扯下来了。”辰语瞳灵动的眼珠子莹莹流转,懒懒地应道。
“啊?”柳若涵花容失色,白着脸道:“那还是打湿了,慢些取吧。语姐姐你下手......轻点儿!”
她说完,又俯身安抚龙廷轩道:“王爷,您忍一忍!”
“嗯,这点痛,本王忍得住!”龙廷轩面沉如水,说完又抿紧了嘴唇。
辰语瞳撇撇嘴,将纱布拨开,拿镊子夹了下来。
龙廷轩的身子一颤,背部狰狞的伤口便暴露在空气中。
柳若涵轻呼出声,手紧紧的捂住嘴,心口怦怦直跳,眼角沁出几滴晶莹。
辰语瞳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伤口,没心没肺的啧啧道:“伤口没有感染,真是......万幸!”
还好用了抗毒血清,不然感染了,可有的你受的!
她心里冷冷哼了一声。
柳若涵别过眼,不敢看龙廷轩的背部,她担心自己会忍不住落泪。
辰语瞳重新给龙廷轩的伤口清创消毒,敷药,包扎。
待做完这些,春晓便捧着铜盆上前,伺候辰语瞳净手。
“药方要重新调整一下,一天两剂,早晚服!”辰语瞳一面抹着手,一面说道。
柳若涵闻言,忙取了笔墨纸砚过来,柔声道:“涵涵给姐姐磨墨!”
辰语瞳微微一笑,目光瞟向龙廷轩,发现龙廷轩正凝眸望向柳若涵。
那样的目光,辰语瞳懂。
前世他们互生情愫时,那人也这样看自己。
龙廷轩这是对涵涵动了情么?
若是经此一事,他们能看到彼此情意,真心相待,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三谢谢你!)
蕙兰郡主夫妇和辰逸雪在月朗山庄陪着宪宗小住了七日。
这七日,是宪宗珍而重之的七日,也是他终其一生都将缅怀难忘的宝贵记忆。
这七日,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他只是一个平凡的父亲。
辰逸雪每日陪着他看朝阳落日,品诗论赋,手谈棋道,笑谈天下事。
宪宗能切身的感受到,儿子当一辈子的辰逸雪,真的会比当回睿王更幸福快乐。
有时候,爱,需要放手。
他也是时候放手了。
室内,蕙兰郡主在亲耳听到宪宗说出最后的决定时,惊讶得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陛下,你真的想好了么?”蕙兰郡主问道。
宪宗背着手,别过头去,眼角的泪光在日光下熠熠闪动,他微一沉吟后,才缓和住翻涌的气息,平静道:“蕙兰,以爱之名,行迫人之事,实非上道。朕在皇权之路上沉浮几十载,不能放弃,是因为朕没有选择。”
他温和笑了笑,清明如许的眸子透出泠泠神采,续道:“雪哥儿说的对,人生在世短短十数载,能自主选择人生,选择想要过的生活,做的事,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他生在皇家,没有选择,可蕙兰你救了他,给了他新生,让他得以逃出命运的桎梏,朕想成全这份奢侈!”
蕙兰郡主神色复杂地看着宪宗,最终默默的点了点头,哽声道:“谢陛下成全!”
宪宗眸底的伤感一闪而过,微笑道:“蕙兰,你是个有福气的,雪哥儿更适合做你的儿子!”
蕙兰郡主感动落泪,哽声难言。
她从未奢望过这样的结局......
... ...
此番宪宗私访,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谈不上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但失落,多多少少还是有的。
公孙勇想不明白宪宗为何会有此决定,但他知道宪宗圣意已决,多说无益,便不敢再劝。
宪宗临朝才将将数月,朝中虽有端肃亲王坐镇,却不得不小心防范任何未知的变数。
宪宗最后一次与辰逸雪促膝长谈之后,便启程赶回上京城。
辰逸雪站在渡口,目送宪宗的船队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视线的尽头。挺拔如树的身姿沐浴在阳光下,清贵逼人,散发着迷魅惑人的活力和朝气。
他终于可以真正的放下过去,以辰逸雪的身份,开启新生,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这一刻,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 ...
蕙兰郡主夫妇和辰逸雪回到辰府的时候,已经八天过去了。
一行人先去了嫦曦院给辰老夫人请安。
本来辰靖打算等宪宗恢复雪哥儿的身份后,再细细跟母亲讲清楚当年的事情,不想结局出人意料,辰靖自没有必要再跟母亲说明真相了。
有时候善意的谎言远比真相来得重要!
... ...
飘雪阁内,金子正在睡午觉。
她能感觉自己正在做梦,梦境很凌乱,画面不停的变换着,一会儿在牛头山,一会儿在皇城的龙乾殿上。
当她看清楚那两个身穿明黄色龙袍,拿着剑相互厮杀的人是龙廷轩和辰逸雪时,吓得心惊肉跳。焦急地跑上去,想要制止他们,可任凭她怎么喊,他们二人就像都没有听到一样,依然刀剑相击,拼斗厮杀,似要打个你死我活、至死方休......
他们二人身上刺目的嫣红浸透明黄色的衣料,刺得金子一阵眩晕,连视线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她重重地喘息着,额头冒出了冷汗,忍不住痛苦地嘤咛出声。
“珞珞......珞珞......”
就在金子沉浸在梦境中无法自拔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滑过耳际,像清凌的泉水,醇厚、磁性、低沉、性感,直触心尖。
她努力的将自己从梦境里抽离出来,睁开眸子,眼眶里的晶莹顺着眼角滑下。
雾蒙蒙的视线里,她看到了辰逸雪那张俊美至极、朝气蓬勃的脸。
“珞珞,我回来了!”辰逸雪伸手拭去金子的眼泪,柔声问道:“怎么了,不舒服么?”
金子还处在梦中的情绪里,话梗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只挣扎着起身,细细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见辰逸雪安然无恙,这才缓和住情绪,一头扎进他的怀抱里,默默流泪。
辰逸雪想起辰语瞳说过的话,她说孕期的女子,情绪都有些敏感多变,要悉心、耐心地安慰呵护。
辰逸雪紧紧抱着金子,揉了揉她的小脑瓜,笑道:“想我了么?”
金子点了点头,这几天,她颇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宪宗入住月朗山庄,戒备森严,渡口上有银龙卫严密把守,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更遑论什么飞鸽传书、书信往来了......
金子尽管知道辰逸雪的意向是什么,可她也明白,有时候一些事情,是不能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
辰逸雪是宪宗唯一存活的儿子,又那么的聪慧优秀,宪宗最终是否会妥协,犹不可知。
在‘失联’的这几天里,金子的心一刻也没有放松过,她总担心他们若是摆脱不了命运的安排,入主皇城,那梦境里出现的那一幕,是否将在未来上演?
她没有其他穿越女那么大的野心,要求什么权势富贵,她只想与心爱的人永远在一起,过安安稳稳,平平淡淡的生活,仅此而已!
辰逸雪伸手抚了抚金子的脸,如黑曜石般熠熠闪动的星眸溢满温柔的宠溺,在金子白皙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呢喃道:“我也想你,想咱们的孩子,好想......好想!”
金子仰起脸,琥珀色的眸子眨了眨,眼神满是期待的望着他。
辰逸雪知道她在等待什么,抿嘴微笑,嗓音低沉如磁,“陛下回去了,以后,我便只有一个身份,就是辰府的嫡长子-----辰逸雪!”
金子愣怔了一息,只觉得他的声音似从天边传来,如同仙乐般美妙,眼睛酸酸涨涨的,顷刻便又有眼泪落了下来。
“怎么又哭了?”辰逸雪努着嘴问道。
“我高兴!”金子抬袖胡乱的抹了一把眼泪,破涕为笑,“谢谢你逸雪,谢谢你愿意为了我,甘于平庸!”
“傻瓜,那个位置对于不适合的人而言,再滔天的权势和富贵,也不过是一把枷锁。再说你焉知咱们未来的生活便会是平庸的呢?咱们还有很多的事情没有做呢,或许有一天,咱们的侦探馆能开遍天下,还有珞珞你曾提及的法医学院......”辰逸雪搂着金子,目光幽远,“如何在平淡的生活里活出不平庸的人生,才是本事。珞珞,你一定会与我携手去完成的对不对?”
金子嗯了一声,傻傻笑道:“其实太悠闲的生活并不适合我,我是天生的劳碌命,让我无所事事,我怕自己会闲死......”
辰逸雪哈哈一笑,搂紧金子,低头含住她樱红的朱唇,给了她一个绵长深情的热吻。
谈情说案,将会是他们一辈子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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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苑。
龙廷轩披着鹤毛大氅,懒洋洋的躺在院子里的花架下晒太阳。
鹰组传来了消息,宪宗回去了。
他静悄悄的来,又静悄悄地回去了。
一起似乎未曾发生任何改变。
他依然是高高在上的逍遥王。
而辰逸雪,依然是辰府的长子嫡孙。
他,竟能对唾手可得的皇位无动于衷.......
龙廷轩想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能让他做出如斯取舍?
因失血过多,龙廷轩徜徉在阳光下的肌肤,近乎透明。融融的光晕在他迷惑的容色上流连,让他看起来如同画中人那般朦胧,好不真实。
柳若涵提着一个黑漆釉面描金食盒,亭亭立于长廊之上,安静的望着他。
许是感受到她的目光,龙廷轩慢慢回头,朝她露出淡淡微笑。
“你来了?”
龙廷轩将修长的手伸出大氅外,平摊着。
柳若涵嫣然一笑,眉眼弯弯,如同新月初升,说不出的娇俏妩媚。
她快步上前,毫不扭捏地将小手放进龙廷轩的掌心里。
“王爷今日感觉如何?”柳若涵柔声问道。
“日渐好过一日!”龙廷轩语调平缓,深邃幽沉的目光灼灼凝着柳若涵,说道:“是你的功劳!”
柳若涵低下头,脸庞一阵滚烫,心口砰砰跃动,心跳急促。
“说起功劳,王爷可不能漏了语姐姐的......”
“那丫头......”龙廷轩自嘲的笑了笑。
牛头山的那一出,虽然大家都保持缄默,不再提及,但龙廷轩晓得,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心照不宣罢了。
辰府,连带着语儿,以后只怕是会渐渐疏远他了。
想想辰逸雪对这件事的态度以及最后的抉择,再看看自己小人行径般的所作所为,讽刺的形成了更鲜明的对比,让他越发自惭形愧,无地自容。
“涵涵亲手做了玫瑰糕,王爷赏脸尝尝!”柳若涵从食盒里端出一小碟点心,用筷子夹取了一口放在骨瓷小蝶上,送到龙廷轩面前。
龙廷轩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捻起玫瑰糕送到嘴边咬了一口,点头道:“味道不错!”
“王爷喜欢,以后涵涵常常给王爷做!”柳若涵娇笑道。
龙廷轩闻言抬头,定定的望着柳若涵,忽而问道:“你愿意嫁给我么?”
柳若涵一怔,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撇开那道赐婚的旨意!”龙廷轩面色有些严肃,目光凛凛,紧接着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语儿此次又怎会用那般冷淡的态度待我,想必你应该很清楚了。”
龙廷轩顿了顿,哑声问道:“就这样的一个我,你还愿意嫁给我么?”
柳若涵这一次没有娇羞回避,幽幽眸光迎着龙廷轩的凝视,一字一句的坚定道:“愿意,因为爱了便是爱了,不管在别人眼中你是怎样的人,在我心里,你就是你!”
龙廷轩的视线变得有些恍惚,这句话那么的熟悉,他似在什么地方听过。
在记忆中搜刮了片刻,他终于想起来,在他手术后昏迷的那个梦境里,万丈悬崖的边上,柳若涵对他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谢谢你!”龙廷轩握着她的手,真挚道。
尾声
时间慢悠悠的过去,众人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辰府内外,侦探馆和毓秀庄的运作也一切如常。
唯一的改变,就是金子的肚子越来越大,转眼,已经怀孕九个月了。
辰府内的众人已经开始紧张起来,桩妈妈和蕙兰郡主忙着准备金子生产前的安排。
稳婆,奶母,基本到位,准备随时上岗。
金子身边伺候的婢子们,以笑笑为首,个个小心侍奉,丝毫不敢大意。
而所有人中最紧张的那一个,毫无疑问当属辰逸雪。
在妻子生产之前,侦探馆的一切事宜尽数交由慕容瑾打理,暂不接手调查衙门那边转接过来的任何案件。
远在桃源县毓秀庄的妹妹辰语瞳,也被他召了回来。他担心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身边有辰语瞳守着,也放心些。
眼看着金子生产在即,他们将要迎来第一个孩子,辰逸雪心中便生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可夹杂其中的,却又有另一种对于金子母子安全的担忧。
女人生产,是件极凶险的事情。
这样复杂的情绪在内心交织缠绕着,让一贯冷静沉稳的辰逸雪,也深受煎熬。
初春三月乍暖还寒,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
整个仙居府笼罩在一片烟雨朦胧中,亦如金子初来时的模样。水雾氤氲中,隠见那错落有致楼阁和飞扬斗拱的檐角冲破迷雾。
桩妈妈端着一个新的炭盆进房间,用火钳小心的拨弄着盆中的红螺炭。
金子大腹便便,有些疲累的窝在软榻上,任由青青帮她揉捏小腿。
这些天,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循环不大好,小腿有点儿水肿。
小瑜在边上念着童话故事,她的声音清清脆脆的,就像枝头婉转啼鸣的黄莺,难得的是她这丫头识字,讲起故事来,抑扬顿挫,声情并茂,丝毫不比外头说书谋生的伶人差。
“娘子,二郎的亲事定下来了,刚刚郡主请郎君过去老夫人那里,就是想跟他们商议这件事来着!”桩妈妈抬头看着金子含笑道。
金子嗯了一声,点头笑道:“二叔也到了娶亲的年纪了,待二叔的大婚办了,也该轮到语瞳了。”
桩妈妈微笑,颔首道:“老奴瞧着语瞳娘子的眼界儿,高着呢,也不知道将来哪个郎君公子能有那个福气。”
金子但笑不语。
她是相信缘分的,缘分到了,一切便自当水到渠成。
感觉有些困,金子摆手对青青道:“扶我去内厢,我想睡一会儿!”
青青忙应声道好,将软缎绣花鞋给金子穿好,和小瑜一人一边扶起金子。
金子才刚站起来,就感觉有一股温热的东西顺着大腿淌了下来。
她低头一看,见脚下的白色毡毛毯已经被半透明的水给晕开了,毡毛耷拉地倒在一边。
“啊,水,妈妈,娘子流水了......”青青大惊失色,尖声叫了起来。
桩妈妈忙起身过来,一看金子先破了羊水,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不是先见红,而是先破羊水,这情形,跟夫人当年生娘子时,是一模一样的。
她强自稳住情绪,握着金子的手,扶着她在软榻上坐好,安慰道:“娘子,别怕,只是羊水破了。你现在痛不痛?”
温温热热的水慢慢渗出来,有点像是失禁的感觉。
金子有些慌张,听了桩妈妈的话这才勉强稳住心神,摇头道:“不疼!”
“看来还有一会儿才能生!”桩妈妈说完,忙打发愣怔住的小瑜去请稳婆过来,嘱咐青青快去烧水,又让廊下的婢子们进来,将金子抬去事先准备好的产房。
产房里头有一架产床,是辰语瞳根据现代妇产科接生的产床设计的,可以自行调节高低。
产房里头一应物事已经事先准备妥当。
婢子们齐心协力,小心地将少夫人扶上产床。
羊水还在流,桩妈妈担心金子腹中的胎儿,忙用干净的被褥垫高金子的臀部,避免羊水再流出来。
很快,安置在后院厢房的稳婆们便赶过来了。
其中两名是蕙兰郡主自己请的,两名是柯子萱的母亲余氏介绍过来的,四个人皆是经验丰富、资历颇丰。
云嬷嬷上前,仔细的看了金子的情况后,方问道:“少夫人可觉得疼?”
金子这会儿已经能感觉到一点点疼痛了,可这感觉完全在能忍受的范围内,并不是传说中的十级阵痛。
“一点点,嬷嬷,我觉得腰酸,腹部一阵一阵的下坠......”金子喘着气说道。
云嬷嬷接生的经验非常丰富,听金子这么一说,就知道离生产,还有一段时间。
她转身,让桩妈妈赶紧去张罗些吃食给金子送过来,一会儿生产要使力气,得先补充能量。
桩妈妈诶了一声,心道自己这是紧张糊涂了,怎么就给忘了呢。
其他几位稳婆将室内的十八扇素色缎面屏风拉开,将产床与外厢隔开。
大胤朝女子生产有见红不吉利的说法,因而产房里都是清一色的素白,只十八扇缎面扇屏上描画着百子千孙图,惟妙惟肖憨态可掬的小儿让人心头莫名感到一阵柔软。
金子细细看了一眼,便被一阵阵痛打断了思绪。
她疼得直吸气,小瑜用帕子为她拭去额角的汗珠,忙问道:“少夫人,您可是疼得紧?”
等那一阵剧痛过去了,金子才缓了一口气,朝小瑜摇了摇头。
云嬷嬷和另外一名稳婆过来,将金子身上的衣裳褪下,换上白色缎衣。她瞟了一眼这架奇怪的产床,心道自己去了那么多富贵人家接生孩子,也没见过这样奇怪生孩子的方式啊。
这奇奇怪怪的床躺着,一会儿还怎么使力气?
正想着是否劝这位少夫人换回传统的生产姿势,便见一个身穿白色衣裳的女子焦急的冲了进来。
“产房不得擅入,可别咋咋呼呼的,冲撞了送子娘娘......”云嬷嬷皱着眉说了一句。
进来的人是辰语瞳,她嘿嘿一笑,也不管云嬷嬷,只抓着金子的手问道:“嫂嫂,你感觉怎么样?”
金子见是辰语瞳,心莫名的稳定下来,露出淡淡一笑,应道:“一阵一阵的疼。”
她说完,往辰语瞳身后看了看。
“大哥哥在院子里,祖母和母亲不让他进来,说产房不吉利。”辰语瞳手摸着金子的肚子,检查着孩子的情况,一面解释道:“你知道的,这跟咱们那儿不一样,男人是不能进来陪产的!”
稳婆们听得一头雾水,又见辰语瞳那奇奇怪怪的动作,不由相视了一眼。
什么这儿那儿的?
“估计没那么快,嫂嫂一会儿吃了饭,便起来走走,别怕,多走动,反而利于生产!”辰语瞳安慰道。
金子点点头,辰语瞳的话,她是信服的。
很快,桩妈妈便送了热腾腾的汤饭进来,伺候金子用饭。
院子外头,蕙兰郡主正跟廊下的婢子嘱咐着什么,而辰逸雪则焦急的站在产房外面踱着步。
“雪哥儿,你不能进去!”蕙兰郡主担心儿子忍不住冲进去,忙扬声道。
“母亲,儿子进去,可会影响璎珞生产?”辰逸雪问道。
“自古以来就没有男人进产房这一说,你别担心,那么多个稳婆在里头看着呢。”她说完,环视了一圈,问道:“你妹妹呢?”
“她进去看璎珞了!”辰逸雪想着妻子身边有医术高明的妹妹守着,这才不觉松了一口气。
“胡闹,她还是未出阁的小娘子,怎么能随意进出产房呢?”蕙兰郡主黛眉紧蹙,说完径自拉起裙角,往产房里走去。
辰逸雪刚想跟着进去看一眼,不想蕙兰郡主反手顺便将门给掩上了。
里头金子已经用过了参汤和膳食,正在两名稳婆的搀扶下,来回走动着。
蕙兰郡主一面小心谨慎的问着云嬷嬷情况,云嬷嬷的想法跟辰语瞳的不尽相同,她皱着眉头对蕙兰郡主道:“郡主,小妇的提议是让少夫人快回去躺着,保持体力,还有那床,委实有些奇怪,一会儿也不知道能不能使上力气!”
辰语瞳一听,折回蕙兰郡主身边,辩道:“本娘子也是医生,产妇还是我的嫂嫂,自然也是经过仔细思量才做如此安排的,嫂嫂现在还不到生的时辰,但若是产程拖得越久,反而会影响体力消耗!”
云嬷嬷见辰语瞳说得也在理,便没有反驳。
“你个小丫头片子,懂那么多!”蕙兰郡主有些奇怪的瞥了女儿一眼,却没有将女儿给赶出产房去。
金子在产房内走了几圈,阵痛袭来,便又被稳婆给扶回产床上躺着。
“少夫人,您可有出恭的感觉?”一名稳婆问道。
金子点点头,她感觉小腹似有什么要往下坠,难受得她冷汗淋漓,忍不住呼喊出声。
外面的辰逸雪听见了,煎熬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不断地在长廊上兜着圈儿,心因金子的呼痛声紧揪着,只恨不得那疼痛都让自个儿受了。
金昊钦在野天的引领下进去飘雪阁的院子,他远远便看到了辰逸雪紧张到僵硬的背影,快步上前去,问道:“逸雪,璎珞要生了么?”
“你来了?”辰逸雪回头,声音绷得紧紧的。
金昊钦听到里头的呼喊声,也跟着紧张了起来,问道:“多久了?”
其实金子才刚作动一会儿,可辰逸雪却觉得度时如年,只觉得时间万分难熬,咬着牙道:“有一会儿了!”
金昊钦也是快要当父亲的人,柯子萱已经怀有六个多月的身孕,不久的将来,他也将如辰逸雪此刻那般,紧张难安。
他拍了拍辰逸雪的肩膀,安抚道:“别担心,璎珞吉人天相,她和宝宝,都会平安无事的!”
“嗯!”辰逸雪长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
此刻产房里,金子的阵痛愈来愈密集,云嬷嬷让金子躺好,认真的给她探了宫口,抬头对屏风外面守着的蕙兰郡主说道:“少夫人宫口已经开了三指了。”
云嬷嬷没说的是,金子这样的情况,可是她接生生涯里,产妇进入产程时间最短的一个。
她下意识的瞟了站在蕙兰郡主身边的辰语瞳,心中暗纣道:难道是辰娘子那方法起的作用?
金子没那么疼的时候,云嬷嬷便让另外两名稳婆扶着她再起来走走,疼得狠了,便又躺回去。
“少夫人,你若有出恭的感觉,便往下用力!”云嬷嬷和另一个稳婆帮着金子将脚搁在脚踏上,产床摇高了些许,便于金子用力。
金子点了点头,疼痛让她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又一阵剧痛袭来,金子听从稳婆的指引,咬着牙往下用力。
产房内,一阵又一阵的痛呼声夹杂在稳婆的‘用力’、‘坚持住、再用力’的嘈杂声中传出来。
辰逸雪的脸上似乎也像是使尽了力气后呈现出来的虚脱般,苍白,沉凛。
金昊钦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鬓角已经被汗水浸湿,冷汗循着他面颊的轮廓滑落,滴落在雪白的雪缎长袍上,转瞬即逝。
“怎么这么久还没生?”辰逸雪上前一步,犹豫着要不要闯进去看看。
“生孩子本来就是这样的,没那么快的,逸雪你别着急......”金昊钦道。
能不着急么?
到时候你自个儿媳妇儿生的时候,你就知道得多着急了......
就在这时,产房里又传来金子的叫声,那声音比之前的都要高,让辰逸雪的心跟着高高提起。
两个婢子从产房里出来,端出一盆盆血红的水,辰逸雪觉得眼睛刺痛,忍不住抓住一个婢子问道:“少夫人怎么样?”
那婢子一惊,差点儿将水盆打翻。
金昊钦上前拉住他,摆手让那俩婢子赶紧端下去。
“璎珞不会有事的!你母亲和妹妹都在里头看着呢!”金昊钦安慰道。
辰逸雪忍住破门而入的冲动,被金昊钦拽着在长廊的栏杆上坐下。
不多时,里头又传来金子的叫声,此起彼伏的痛呼声反复折磨着他,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攥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攥紧。
不知道多长时间过去了,久得他似感觉过了一个世纪,浑身就要如塑像僵硬的时候,里头终于传来了一声清亮的儿啼声。
“生了,生了......”
金昊钦一下从栏杆上跳起来,摇了摇辰逸雪紧绷着的身子。
很快,门打开了,蕙兰郡主满脸笑容地走了出来,她知道儿子定等急了,先赶出来报喜。
“母亲......”辰逸雪一个箭步冲到蕙兰郡主面前。
“生了,璎珞刚生了一个小娘子!”蕙兰郡主柔声说道,眉眼间都是笑意。
辰逸雪松了一口气,刚想问金子的情况,便又听里头传来一位稳婆的惊呼声:“等等,还有,还有一个......”
蕙兰郡主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忙转身折回去,门又紧紧关上了。
“什么情况?”辰逸雪趴在门板上问道。
“少夫人怀的竟是双生子.......”
“恭喜郡主,恭喜少夫人,这个是个小郎君......”
辰逸雪听到两个弱弱的哭声,喜得热泪盈眶。
他的妻多么伟大,竟为他诞下了一双儿女!
门再次打开了,这下几个稳婆和一干子伺候的婢子都出来道喜了。
金昊钦也高兴得眼角湿热,抚掌道:“逸雪,这是天大的喜事儿啊,该赏啊!”
“是!”辰逸雪朗声一笑,嘱咐野天每人打赏二十两银子。
这下,稳婆和婢子们是千恩万谢,二十两银子啊,干上一年都攒不来这么多。
众人吉祥话说了一箩筐,又回去尽心尽力的伺候产后虚弱的金子和新添的一对小郎君小娘子了。
老夫人身边的小桃本是奉命过来看看情况的,才刚到院子里,便听众人向辰逸雪和蕙兰郡主恭喜,说是喜得了小郎君小娘子,惊讶得半晌说不了话。
这少夫人也太厉害了吧?
且这从刚刚作动开始,也不过是两个时辰啊,产程这么顺利?
小桃忙上前恭喜,随后马上回了嫦曦院,将这天大的好事告诉了辰老夫人。
辰老夫人既惊且喜。
忙在小桃搀扶下赶了过来。
“蕙兰,璎珞丫头生了?”站在院门口,辰老夫人便拔高音问道。
蕙兰郡主手里还抱着一个孩子,站在产房门口,忙让芝兰过去一道扶着老夫人过来,一面应道:“这孩子有福气,才两个时辰就生了,倒是没受苦。母亲,您过来看看,哎呀喂,这奶娃娃着实可爱的紧,才刚出生,就晓得找吃的了,小嘴儿一努一努的,看得媳妇的心,都快化了......”
辰老夫人喜笑颜开,快步过来看了孩子一眼,连赞了几句长得好,就是小了些。
双生子体重自然比不上单胎的孩子,想起金子孕期遇到的凶险事儿,辰老夫人眼框就红了起来,感慨道:“我这对曾孙儿啊,将来定是不凡的,福泽深厚!”
蕙兰郡主忙应道是,将孩子递给赶过来开奶的奶母,嘱咐道:“小心些,好生喂着。”
奶母不敢懈怠,恭恭敬敬地应声是,将这俩金尊玉贵的孩子抱过去。
“想不到璎珞这孩子福气不小,竟一胎生了两个,咱辰家似乎还没有这个先例呢!”辰老夫人说完,笑了笑,双手合十,朝天一拜,“祖宗保佑!”
蕙兰郡主也跟着笑了笑。
辰家的确没有生过双生子的先例,她不知道金子娘家是否有过,但蕙兰郡主却是清楚的记得,雪哥儿的生母,沈皇后母家,的确出过一对龙凤胎。
“雪哥儿呢?”辰老夫人问道。
蕙兰郡主指了指产房隔壁的偏房。
金子生产之后,便被移到偏房那边暂时安置休息。
辰老夫人皱了皱眉,刚要说话,便被蕙兰郡主抢道:“拦也拦不住,由着他吧!”
老夫人晓得她这个孙媳妇儿在孙儿心里,就跟自个儿的眼珠子似的,宝贝得很,便摇头笑了笑,不再多言。
产房里头血腥,辰老夫人待了一会儿,细细看过两个新生儿之后,便心满意足的回了嫦曦院。
偏房里头,辰逸雪守在金子榻旁,亲自为她擦拭脸上的汗水,为她整理凌乱的鬓发。
金子脱力得厉害,幽幽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便是辰逸雪那张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
“珞珞,你醒了?”辰逸雪握住金子的手,柔声道:“辛苦你了!”
金子缓了一口气,才露出一抹疲惫的淡笑。
“孩子呢?”金子问道。
辰逸雪倾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目光掩不住喜当父亲的欣喜,“在喂奶,一会儿就抱过来给你看看!”
他话音刚落,便见笑笑领着两个奶母进来,轻声道:“郎君,娘子,奶母抱孩子过来了。”
辰逸雪坐在榻上,示意二人将孩子抱上前。
他还不大会抱,在奶母的指导下,动作僵硬的抱过一个软软的小身子。
孩子刚刚洗漱过,被包在襁褓里,粉粉的,皮肤皱皱的,分不清男孩还是女孩。
辰逸雪将他放在金子身边,回头看奶母,那奶母笑眯眯的上前,介绍道:“少夫人,这是小郎君!”
另外一个奶母抱着安睡的小娘子上前,放在辰逸雪的臂弯里,一面提醒着他小心些。
辰逸雪觉得女儿似乎比儿子小了许多,抱在手上,就像棉花般轻飘飘的。他倾身上前,抱在女儿凑到金子面前,一脸幸福的笑意:“珞珞,你看我们的孩子!”
金子眼眶热热的,手轻轻的抚摸着两个孩子柔嫩的脸颊,唇角不自觉的往上翘了翘。
“少夫人刚生产完,身子还是很虚弱,要多休息才行!”
云嬷嬷不知何时,出现在众人身后。
她这是头一遭接生拿了那么多银子,自然是要尽心尽力的,因而在未来半月,她答应蕙兰郡主留下来,帮忙照料金子月子。
辰逸雪回头,朝云嬷嬷点了点头,招呼两个奶母过来抱孩子下去,转头对金子道:“嬷嬷说得对,你现在还很虚弱,要好好休息才行。孩子不要担心,有桩妈妈和这么多有经验的奶母看着呢!”
金子也感觉累得厉害,便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堂屋里头,金昊钦正与辰靖和蕙兰郡主道喜恭贺,辰靖笑得合不拢嘴,留金昊钦用了晚膳再回去,金昊钦却之不恭。
金子生了龙凤胎的事情很快便传开了,傍晚的时候,余氏便率先带着礼品上门拜访来了。
这余氏来得这么快,也是有理由的。
金昊钦是她的女婿,女儿柯十六过多三个月也要生产,她早听说辰语瞳是个医术高明的娘子,且这一次金子就是听从她的建议,产程才能如此顺利,她此番上门,带了丰厚的礼物,无非也是想着拉近两家关系,将来也能请辰娘子帮忙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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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府热热闹闹的办了洗三礼,而远在千里之外的上京城,此刻也是一派喜气洋洋。
宪宗皇帝重临帝位,但膝下空虚,将英宗三子逍遥王过继为子,在圣旨下达的同一天,逍遥王与准妃柳若涵奉旨完婚。
天色渐渐低沉下来,皇城被一片霓虹彩灯笼罩着,少了几分白日的庄严肃穆,多了几分辉煌绚丽。
喜宴设在长乐殿,百官朝臣同贺,逍遥王龙廷轩举着酒杯穿行其中间,意气风发,游刃有余。
等到宴席落幕后,他才在阿桑的搀扶下,醉醺醺的回到长春宫。
从今日起,他便要在宫中常住,长春宫便是他和柳若涵起居的宫殿。
喜娘早候在寝殿内,等着龙廷轩回来与新嫁娘喝了交杯酒,结发合寢,她便能功成身退。
柳若涵已经却了扇,意态娇羞的坐帐等待着夫君。
龙廷轩满身酒气的进殿,喜娘要上前搀扶,却被他摆手制止了。
他晕染了酒气的眼睛透露迷魅空濛之意,紧紧凝着柳若涵,薄唇微勾,笑意惑人,直沁入她柔软的心底。
柳若涵从榻上起身,伸手扶住龙廷轩,将他扶到榻上坐稳。
“王爷,你喝了很多酒,妾身让婢子给你煮一碗醒酒汤过来!”柳若涵柔声道。
龙廷轩笑着摇了摇头,“本王没醉!”
他说完,回头示意阿桑和殿内的喜娘、婢子们都退下。
喜娘晓得这位主的脾气,只上前将床榻整理妥当,将元帕铺好,放下幔帐后,便随着阿桑退下。只不过依着规矩,留下两名婢女在外厢伺候。
柳若涵亲自绞了棉帕过来给龙廷轩擦脸,龙廷轩的酒意已经上头,浑身热得难受,目光在柳若涵曼妙的身躯上扫过,眼中瞬间升起炙热的火焰。
他一把抓住柳若涵的手,将她手心里的帕子拿掉,一手紧搂着她的纤腰,用力一带,娇躯贴近自己滚烫的身躯,哑声附在她耳边道:“爱妃,春.宵一刻值千金!”
柳若涵的脸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娇羞的低下头。
龙廷轩伸手抬起柳若涵的下巴,目光在她姣美的面容上流连,炙热的火焰,仿佛要将她融化。
下一秒,龙廷轩倾身一把将柳若涵打横抱起,迈步走向楠木镂刻的百子千孙的床榻。
身后,孔雀绿的绡纱幔帐层层叠叠落下。
龙廷轩将柳若涵放在榻上,迫不及待地扯下腰间玉带,锦缎礼服三两下便被除下,露出健壮结实的身体。
他俯下身,滚烫的身躯伏在柳若涵的身体上,双手轻抚着她玲珑有致的身躯,循着腰间微畅的扣结探入。
柳若涵紧闭着眼睛,双手笨拙的抚触他的身体,回应他的热情。
当柔软的指腹滑过他的肩背时,那突起的一块伤疤,就如同沸水一般,哧喇一声烙在她的心头上。
不知为何,也许只是下意识里,她翻了一个身,身上松散的中衣顺着香肩滑下,露出肉粉色的袔子。
龙廷轩停下手上的动作,定定看着她。
微暗的灯光下,柳若涵跪坐起来,卷翘的羽睫上挂着几滴晶莹,欲落未落,楚楚动人。
“让我看看你的伤!”
她低声说完,绕到龙廷轩身后,细细的看了看他那道已经愈合却显得狰狞的伤疤。
她希望自己以后能代替那人在他心里的位置,成为唯一。
柳若涵伸手搂上了龙廷轩的脖子,将脸埋进他的脖颈间,眼泪瞬间便湿透了他的肌肤。
温热的眼泪,落在龙廷轩滚烫的身躯上,却是那么的冰凉。
“夫君!”柳若涵柔声喊道。
“嗯!”龙廷轩伸手抱住柳若涵不盈一握的纤腰。
“涵涵对天起誓,此生与你结为夫妻,不管将来贫贱或富贵,疾病或安康,定将永远爱你,忠诚于你,荣辱与共,不离不弃!”柳若涵温柔的说完,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龙廷轩狠狠地被柳若涵的言行震撼了一把。
眼前的这个女子,才是全身心,毫无保留地爱着他的人。
他愣怔了片刻,便转被动为主动,热情的拥吻着她,带着强悍的、不容置疑的气势入侵,攻城略地。
殿内,龙凤呈祥的红烛发出一声噼啪声响。
两人的身躯紧密无间的贴合在一起,柳若涵睁开眼,凤眸噙着一丝水雾,在龙廷轩怜爱的目光下,化作一滩春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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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2015年2月4日,医律终于在今天落幕了,心头感慨良多,一时间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很感谢你们一年多以来的陪伴,是你们不离不弃的支持,让小语能一路坚持下来,将这个故事完整的讲完。
这本书,你们带给了小语很多很多感动和收获,也给了我很多的信心和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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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律的正文到此就完结了,但辰大神和小金子的幸福生活并没有结束,我们坚信,他们会一如既往的幸福下去,因为谈情说案,是他们一辈子的事业对吧?
另外小语不打算再写番外了。
有的读者会问,辰语瞳会花落谁家呢?是不是该在番外里给个交代呢?
的确,从头到尾,辰语瞳的着墨不少,但她的感情问题,小语到末了却没有为她写个完美的归属。那只是因为我觉得辰语瞳也是一个带有主角光环的人,她要写的话,应该还有很多很多的故事可以继续讲述,不是一两个番外能说得完的。
慕容瑾?柯子俊?他们可能么?抑或者是她未来遇到的呢?
充满无限的可能吧?
给读者们留更多的遐想吧,这也不失为一种美好,不是么?
还有一个问题,我记得有读者问过我。
她问我柯子俊的父亲,柯越云的死因,会不会揭开?
我记得当初我跟她说会的,最后,我没有再写到,那是因为我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宪宗复辟了,一切尘埃落定,再追究他的死因,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因而小语这才没有再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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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小语有在构思,只是一年来没有休息,想好好过个年,度度假,等年后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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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最后,小语要跟你们说一声:我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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