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 第1章 [gl百合] 《生生》作者:谧野【完结+番外】 (前排总结:两对“大带小、小引大”的爱人的故事,感情线比较顺畅,剧情略不寻常。) 话分两头,交叉叙述。 也许是传统意义(?)上的正派和反派轮流来?标题蛮花心思的(啊,我舒服了 风升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异类了,直到与梦中人相遇。 淮与对她道:“我与你同行。” 好吧,师尊和她一样。 铭胤认为自己已经足够矛盾了,直到与“仇人”相遇。 被迫入局的人随她一同沉浮,却从未离去。 好吧,璇甄和她不同。 一对异类相逢,大概会将主流之路弃之身后。 爱害羞敢尝试话唠小徒弟x大直球家里蹲清冷师尊(含黑化 矛盾纠结体和物理学家相逢,大概注定被对方吸引。 反复无常心“黑”小魔x坚定不移学者大魔(物理学家穿越者 he 有能or无能?勇敢or懦弱? 卷一:风居处 null 1.淮与 世有“泗水三山两阁楼”之说,是指此间修真界的几大门派。 这话好似通俗易懂,其言却怪哉,泗水非水,三山非山,甚至连“三”也是错的,唯有那“两阁楼”,与其实际含义还算有些关系。 青轩,便是两阁楼之一,传闻其开山掌门善舞词墨,才有了“青轩”此名。 青轩外峰一片竹林中。 月光落银,泉水生花,风吹竹叶动,剑起飒沓声。 风升本在修习外门功法《九转剑诀》的第四式,剑锋划破泛着凉意的夜风时,观此景忽而兴起,手腕微转,脚下运转灵力,踏风而起乘浪而归。 剑随心动,破阵攻敌的剑仿佛成了柔若水蛇的浮尘,轻抚过竹峰,与水浪缠绵,下一刻又如玄铁之坚,劈风破浪。 抽刀断流水更流。但她剑锋所指却未偏移,仍是那连绵和缓的水流。 乘势,落身,她借着月光看泉水自剑刃两侧落下,滴滴答答回归溪水的怀抱。因她剑势而产生的浪花与滴答杂音逐渐消散,水声恢复如初,哗啦啦仍是自顾自地向前奔。 倏然绽开一笑,她踏风立于竹林之上,连绵的竹林是舞台,过往的夜风便是观众,有意者为她停留,与高悬的月一同看她舞剑,无意的风便如那流水,兀自向前,留下一片清凉。 心中却似有厚重礁石溃碎,剑气再起。 剑落之时,风升才后知后觉,这……好似与困扰她许久的第四式有些相像。 她眨眼,略不可思议。方才可是尽兴之舞,甚至算不得练剑,至多称得上舞剑。 这要如何不欣喜? 她一年前才进入青轩,当时的憧憬具一落实,有人教授、有剑诀可参考学习的生活当真惬意! 如此想,惬意更加惬意,欣喜更加欣喜。风升并未循着回忆去重复练习,只凭心动,重复几次皆大差不差,又练了会儿,困扰她三四个月之久第四式总算成了。 才准备坐下歇息片刻,忽而一阵破风声自耳边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不属于她的剑气,兴许是方才余兴还在,身体的直觉带着她躲过一劫。 来人一袭蓝袍,是掌门所在铓炳峰的标志,他是掌门的入室弟子。风升本还疑惑入室弟子为何来寻她,看到此人之脸时得到了答案。 王鑫,是她最近组队做任务的一个队友——王淼的兄长。 她稍一思索,此人来寻自己,能有何事?他们并无交集,甚至那王淼也只有近日的来往,那便只剩一个答案。 此次任务奖励中有一味草药较为珍贵,名唤“龙蜒草”,有拓宽经脉之效。她自觉在任务中出力最多,也担得起这份奖励,询问后队友并无异议,她便拿了。 如此看来,怕是这王淼心有不甘,当着众人之面不好发,背地里却找兄长来夺。 王鑫已经是金丹中期,她不过筑基中期,即便因修行功法不同常人,同境界内实力不俗,可这跨了整整一个大境界,如何能敌? 可那草药她已用了。 想法不过一瞬,没等她纠结要如何应付,对方已经攻来。招式凌厉,不见丝毫辗转余地。 只为药草为何出此杀招?甚至连询问也未有一声。风升不解,但无暇问话,唯有提剑去挡。 剑修之间最为朴素的对招,除了剑诀差异外,灵力便是最大的差异所在。相同境况下,灵力丰沛精纯者所占优势不可小觑。为了挡下这一剑,她几乎调用了全身所有的灵力。 即便已经做足准备,严阵以待,金丹全力的一击也让她难以消受。 如此,竟仍未耗尽王鑫的来势。她灵气已竭,本该无能为力。王鑫似也是如此作想,他扯出讥笑,调动灵力来势更甚。风升之势顿时弱下不少。 倘若只是平素里与同门练习,到此时,输便输了。 可王鑫下手未有半分停留,她确信,但凡自己剑势落下,王鑫的剑便会穿破自己的胸膛。 不明缘由一头雾水,区区一颗灵草何止如此?若是旁的便更无缘由了,她分明与王淼王鑫并无交集。然事实如此,稍有不慎便是重伤,不容她多想。 唯有举剑,反客为主。 指骨泛青,逼尽最后一丝气力。她深呼吸,咬紧牙关。 第2章 一念起,身上残余灵力运转到极致。周遭灵气向此处聚拢,浓稠到如有实质,铺天盖地涌向风升。 灵气酝酿出灵力,贫瘠的脉络被充盈,风升之势顿时高涨。 王鑫蹙眉,略有讶异。她吸收灵力的速度怎能如此之快?这不合常理。 此时双方势均力敌,这一剑已有结局,王鑫收手。 风升退开两丈,紧咬的牙关松开,溢出低微的闷哼。 她正欲询问,眼前之人却再度袭来,仍以破空之势,仿佛风升是他的世仇。 身上磨筋挫骨般的痛还未消散,但总归能逼出几分力气。 咬牙止住呼吸,借此缓解半分疼痛,风升此次将牙关咬的死紧。 这是她的修行之法,与旁的修真者不同,她是真真切切地去吸收,去容纳灵力。感受它们丝丝缕缕穿破肌肤,进入她的“微脉”。 如此得来的灵气调用更自如,吸纳之时也可排除其中杂质,更加精纯,故而同级无敌手。相应的,一旦耗时较长,亦或自身储存灵力不足需要在战时吸纳灵气,弊端便极其明显。 这程度远比切肤之痛要高。 王鑫却好似疯了一般,不问缘由便攻来。风升筑基之阶储纳的灵气远少于他,境界之差又如天堑,唯有通过疯狂纳入灵气,才可抵抗一二。 如此持续良久,风升身上开始溢出血迹,黏连着衣物,动作越发不便。 是因“微脉”承受不住这种程度的频繁纳入。 痛感如成片的雾气,将她的意识模糊。 缓下急促而凌乱的呼吸,少女合眼片刻,抬眼时看向握着剑柄的手。 未沾染血迹之处,在月辉映照之下白至剔透。如此羊脂白玉般的肌肤,却横亘着青紫伤痕与斑驳血迹。 瞧着触目惊心。 风升知晓,衣衫掩映下,她身上只会更为可怖。这是她修行之法的弊端,无可避免。 王鑫已至金丹。若不速战速决,自己这身体还不知能否撑住。 《九转剑诀》第四式,方才领悟之招,借力打力,以柔胜刚。 此式需要足够丰沛的灵力,但她并无时间去积蓄。 仍需一试。 她没再调用灵气抵抗王鑫这一击。不为这一剑消耗灵力,挨便挨了,积蓄灵力。她做好打算,蹙眉准备硬抗,同时加快吸纳灵力的速度。 喉中呜咽,不属于她的灵力强行进入身体,刺破,翻搅,眼前似在天旋地转。 她肌肤之上血迹越发浓重,如红色粘稠的墨将她整个人裹挟,衣衫也现出暗红。 凌冽的剑风已经奔至眼前,风升调转身体,尽力让伤势最小。 峥—— 一声弦音蓦然响起。 王鑫之剑被无形之力击落,连同他整个人也向后退去,砸落一片青竹。 随后,隐秘的竹林中响起一阵琴音。音调悠扬,有如幻梦一场。跌落在地的王鑫起身后竟转身离去。 一如他来时莫名,走时亦然。 应是那助了自己的前辈所为。 尚且不知来人是何方神圣,但总归是友非敌。她实在撑不住,分不出多余心力去思索。 紧绷的心绪松下,她腿一软,跌在地上,夜风吹过,黏腻的血粘连肌肤,钝刀凌迟般的疼痛。 片刻后,琴音一变,忽而化作淌过平坦河床的溪水,平和,宁静。 她恍觉身体如覆冰雪般清凉,却不寒骨,又像是浸泡于温水之中,堵塞的经脉与疲乏的身躯被细流缓缓冲刷,身上黏腻的血迹也彻底消失。 经脉便作罢,她的经脉极其孱弱,也是因此她才会另寻他法修行。修者行的大多还是正常之法,故而相比于修复躯壳,他们疗伤更趋向于治愈经脉,这也就导致市面上诸多疗伤丹药于风升并无作用。 倒也有高阶丹药能疗愈全身,不过她买不起。 这温润舒适的感觉前所未有,如蛆附骨的疼痛竟能彻底消散,风升不禁喟叹出声。 自踏入此法以来,有多久没有这么轻盈的感觉了?她已经记不清了。 这位前辈竟能治愈她“微脉”的伤,听琴声,应是音修。 音修么? “方才之剑,可有名讳?” 忽来一声,如玉石落盘,脆而清凌,自四面八方传来。 风升思索片刻,起身抱拳,“多谢前辈相助。” “并无名讳,只是《九转剑诀》第四式的变式。”青轩主音律,亦主剑道。九转剑诀乃是青轩基础剑法。 此前她舞剑时的通畅与快意犹在心中,当时状态她从未有过,如入剑道某种境界。前辈所言应当是此。 夜风未被惊扰,其中却走出一道洁白身影。 白衣压有银色暗纹,衬以身后暮夜,应是于月色中来,银辉中去。 周身气场如浸透冰雪,却又不显凌冽,只如天地间无声而缥缈的白雪。 风升从未见过这般欺霜赛雪似的人,目光落在其面上时,震惊赶在惊艳之后,将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淮与君。 “淮与”二字几乎可与“惊才艳艳”此词等同,乃是修真界中无人不晓的天才。此外,传闻其姿容音貌亦可令人见之不忘,再顾铭心。 如此才貌双绝之人,其追随者仰慕者当不在少数,然而外界对此人却是毁誉参半。 世闻,淮与君性冷而偏执,音修大多儒雅,她却是其中反面极端。 第3章 修真界中,人冷如坚冰,还悬着倒刺般扎人,但修为深似海高崇山,于是推崇者愈发推崇,不喜者越发避之不及。 平心而论,轮不着外人避她,淮与君本就避人,见之者甚少。即便她乃是青轩藏雪峰峰主,而风升高低也是青轩弟子,一年来却从未见过她。连掌门都曾去外门授公课,淮与君却从未露面。 清虚门主剑,青轩主音与剑,不过青轩剑道造诣不及清虚门。一年前风升来青轩,而非清虚门,其中便有淮与在青轩之因。 风升自然晓得外人对淮与君的评价,她并不在意。她对此人的印象只在五年前,一位仙人手持玄黑之剑将她从横陈的尸堆中救出。 皎白衣,玄黑剑。 烙印在她心头。 后才知那惊为天人般的剑仙竟是以琴冠绝世间,她四处寻探有关淮与君的消息,皆指向同一结果——淮与君似并未主修剑道。 但那玄黑之剑从未从她记忆中暗淡半分。 如今,终于再见。 回忆翻飞一瞬,一时情绪饱胀,末了化作一句,“淮与君。”她寻到手中之剑,持剑抱拳,垂头唤道。 2.剑舞 “可否再舞一次?”白衣人道,话中不掺杂多少情绪,清冷淡然。 风升满腔说不出的情绪,闻言竟一瞬归于平静,自然而然答:“自然可以。” 她并不知晓,音律大成者,言语间即有灵力往来,听者若与其修为差距过大,不自觉便会被带着走。 凝心、静气,她有些忧心。面上虽不显,但唯有她自己晓得,自己紧张了。 剑法讲求起承转合,虽说直接从第四式开始也并无不可,但她还是选择从第一式起手。 借前三式进入状态,她如此打算,这并无差错,但低估了她的紧张程度,在三四式交替之际,她还是错了一处。 其实并无所谓对错,她练时也没有遵照剑诀所书来舞,只是此次所舞与先前几次皆有偏差。但她此时心中却还是一乱。 她可会失望? 淮与并无表示,无声立于一旁。 风升暗自提气,聚精会神,后续再无错漏。舞毕,她收剑,“见笑。” “为何不循剑谱之法?”淮与开口。 此刻声音真切许多,如她此人一般,凉如雪,淡如流。 “……剑谱所书之法适用广泛。”风升心跳逐渐加剧,“却并非容不得变化,略有变化,可使对敌之人措手不及。” 她的灵力是强行用身体发肤来容纳,并不储存在经脉中,故而她也无法调用经脉中的灵气,也就无法完全遵照剑诀。 这也是她修行之法的弊端。 她不欲外人知晓,此时唯有拿出搪塞他人的话来解释。面对他人时此话从未有过纰漏,而面对淮与君,她却不得不担忧。 只是隐忧。毕竟灵力都在她体内,与常人无差,怎会有人能瞧出其来源与去处呢? 况且入门之时,亦有长老在场,却无人瞧出。修炼至此,还无人能察觉她修行之道的异常。虽说,入门时那长老修为远不及淮与君,故而有些隐忧。 “你灵力运转的方法略有不同。”淮与道。 她似无半分婉转:“灵力不过经脉。” 直言不讳,却又一语中的。 一念成谶,因先前便有忧,也并非多震惊,心中还有些尘埃落定之感。 只是仍忍不住浑身汗毛竖起,脊骨泛起毛刺般的麻痒。 她怕。若是淮与君借此查探她的经脉,只可瞧见那一片狭窄堵塞。 经脉不通,谈何修仙?青轩借此将她逐出师门也无可厚非。 肩膀忽泛起清凉,那点凉意顺着肩部径直向下,冲向腕部。 此乃灵力,可这灵力应当不属于她。毕竟她若吸收灵力,必要承受痛苦,可此刻她再周身再轻松不过,那星点的灵力也的确在她身上流动。 是淮与君施加于她的灵力。 风升恐惧陡生,怕极那灵力来探经脉,旧事于脑中翻飞,她眼前竟有一瞬漆黑。 可这灵力所行之路……她后知后觉,这才发觉那灵力竟行的是她灵力运转之途,并不过经脉。 以肩为轴,顺而向下直冲腕部穴位,那是向剑注入灵气的关窍。如此无曲无折的途径,是谓…… 风升当即拔剑,顺此势挥出一诀,这是第四式中的一招。与她先前所用之法不同,这一剑摒弃了她的婉转与流畅,化为一往无前的势与力。 “以你境况,如此也可。为何要选取他法?”淮与对她道,眸中颇为专注,似无杂念。她以灵力为引,教风升作出了此招,循的还是此前所察风升运转灵力之法。 风升先是一惊,她竟仅凭那一舞就推出了自己灵力流通的关窍。而后才反应过来,淮与君不关注自己的不寻常路,只是问剑。 如此,她也松了口气,而后思绪不经意便又被淮与所言勾住。这一招她尝试过,故而此问对答如流。 “于剑诀而言并无差异,攻势也更急,但终归……有些不对。”风升换了措辞,提起剑,从第一式起,到第四式才落。 这一遍流利至极,其中诸多剑招都如方才淮与所展,势急而沉,攻势猛烈。此谓练剑,与她先前的“舞剑”相去甚远。 淮与见她竟彻底了悟自己之意,且能转瞬大幅整改剑诀,眸中闪出一丝讶异。 第4章 风升无知无觉,仍在继续,“剑密且急,攻势不俗,初时不觉有异,越练却总觉差了些什么,方才一舞,恍然大悟。” 她又从第一式过到第四式,此次用的是她此前领悟之道,少了几分直来直去,婉转似舞,去势却不俗,且更轻盈,摒除了直来直往的沉重。 此可谓,舞剑。 淮与微微蹙眉,她抬手招来树枝,“以你之法,与我对阵。” 风升下意识瞪圆了眼,指向自己,“啊?” 没等淮与再开口,她自己又“噢噢”连连点头,忐忑道:“我……我起势?” 淮与点头。 风升合眼,睁眼时眸中似将月光汇聚,淮与君并未为难自己,也绝无可能只是为了为难自己。 如此,她聚神于剑即可。 剑道大成者,一花一叶皆为剑,风升未从那树枝中讨到好处,淮与也未伤她半分。 不敌者仍是风升,即便淮与已经压制了修为。但她知晓,淮与君应当已得到答案。 淮与望向她,开口:“抽刀不可断流水,唯有化作流水。” 此话如惊水之鱼,让风升不得不心湖波澜顿起。那些疑惑转而被惊喜取代,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淮与君竟全然与她想到了一处。 她如寻到知音,激动道:“便是如此,我此前禁锢许久,虽说先前剑法并无错处,却总觉滞涩、沉重,以此婉转之舞,恰可中和,又不损剑势。” 淮与缓缓点头,看向手中枝木,眸中有几分莫名。 她如此平静,倒让风升察觉到不对了,她急急轻咳一声,改口:“弟子,弟子此前禁锢良久。” 淮与君乃是万人敬仰的长老,她这礼数可是被抛到了十万八千米外。 “无妨。”淮与掌中木枝消失,走近几步在距她一步处停驻。“莫动。” 淮与抬手,轻抚过她右肩。 风升僵硬一动不动,嘴中却未闲得住,几乎是有些惶恐:“淮……与君,这是作何?” 右肩可是她首次贯通灵力之处,可谓是她的命脉。 那只手距离衣裙仅有三指之距,身上的血液与衣物上的污渍早在淮与君来时便消失。 肩部穴位被灵力拂过后,琴音清澈,独响于灵台之中,而后涤荡周身。并非沿着经脉,而是顺着右肩,淌过她身上曾有灵力流窜之处。 浑身暗痛陈伤皆被治愈。 风升心中惊喜如海浪般袭来,天晓得她有多渴盼片刻的宁静。自修行以来,疼痛无时无刻不在贯穿她。即便不去吸纳灵力,便是平时,曾受损的“微脉”也会有隐隐的沉痛。 淮与退开几步,如来时,似乎下一瞬就要消失在夜风中。 音修言语间的引导撤去,风升思绪归于自己所想,诸多困惑冒头: 淮与君为何会来主峰?她分明避人而居,又是主音律的藏雪峰峰主。她又为何毫不顾忌自己修行之法? 不解之处多如牛毛,然眼前仙人似乎就要离去,风升见状,将那些无关紧要之事抛开,独留一个念想。她急忙道:“淮与君,此次登堂契您可要收徒?” 青轩每隔五年,外门皆有一次大比,其名颇文雅,亦是文绉绉的开山掌门所名,谓:登堂契。在大比中名列前十甲即可进入内门,若有幸得某位长老赏识,还可成为入室弟子。 大比五年一次,今年便要到了,就在一月后。 淮与君能治愈她的伤,此应是音修之道。 此外,她竟能一眼看穿自己的修行之法,乃至于灵力流通之途,她相信世间少有人能做到,虽说稍后还需查证,但想来非常人可做到,否则她也走不到这儿了。 淮与君不仅能做到,且似乎对此并无想法,随了她,便不必担忧此处。 这本就是她拜入仙门的原因。此途过于孤寂,她所走之路更是少有人经,自己算不得天资卓越,若有人能指导,想来远远好过一个人摸瞎。 这般种种皆为投石所掷的第二鸟,单是淮与君,便足够她前往。 经脉乃灵力所在,她虽有此缺陷,但亦有旁道去吸纳灵力,且淮与君分明也对此不介意。 如此便无伤大雅。她想,她也可一搏,此前那仙人只在那惊鸿的记忆片段中,也只是念想,如今成了真,她如何不再起妄念? 于是风将少女略显急切的声音传开。 眼前再不见淮与君的身影,夜风袭过,卷起一片凉意,风升恍然,竟有些不切实际之感。 今夜陡生之事有些多了,她合眼。身体的轻盈告诉她这不是梦。 “未定。”清冷的声音送入耳中,仍是自四面八方来。 未定?那便有机会,要知淮与君从未收徒,这句“未定”已足够让人讶异。 少女倏然笑靥如花,拎起剑,打道回府。 哦,还有那王鑫,差些就给忘了。 她脸上的笑又僵住,愁眉苦脸。 此人莫名其妙,此时深思,王鑫乃是入室弟子,怎会差那一颗草药?来暗袭自己,还是试图一招毙命,定有别的原因。敌暗我明,敌强我弱。 罢了。她挽了个剑花,享受身上难得的片刻安宁,想:既来之则安之,敌不动我不动,毕竟我又无处可动。 3.期待 翌日,金光追逐彩云,云雀依偎枝丫,又是一日艳阳天。 第5章 外门,一少年与一青年聚于寝中,赫然便是王淼与王鑫。 “风师妹她此时定在瞰星楼,她最刻苦,日日上午皆在书苑苦读。” 王淼滔滔不绝,恨不得再多张两张嘴来说。 “金三,你是不知,我先前只是觉得,从未见过如此勤劳刻苦之人。直至不久前,有位师兄去搏风台挑战小师妹,搏风台那是什么地儿啊,生死不论的演武台,当时我们都寻思师兄这是与新来的小师妹有什么不世之仇,要借此……” 他将手放在脖颈处,挤眉弄眼比划,“哪料最后竟还让师妹赢了,那时我们才惊觉,这小师妹竟连《九转剑诀》的第三式都参透了,修为也到了筑基,要知晓她不过十四,此等修为当真称得上奇才了!” 王淼越说越兴奋,“我记得你当时参悟九转剑诀到第三式可是花了五年,她可才入门一年啊。那时我才知晓,也是我们才知晓,这位勤勉的小师妹,可不仅仅是勤勉,她乃是当之无愧的天才啊!” 王鑫:“……” 只是问了句“可知风升此时在何处”,换来他如此废话连篇,瞧起来似乎还有长篇大论之势。昨夜闻说他有心悦之人后,二话不说提剑便去的王鑫竟也不急,耐心听他继续。 王淼却自顾自泄了气,有荣与共般的自豪与兴高采烈落幕,“自那之后,外门皆知这小师妹天赋异禀,却勤勉至极,日日上午去书苑,下午练剑,晚上也在修炼。” 他长叹一声,“其实这些外门都知道,压根不是我多了解小师妹,大家都晓得。” 王鑫面色微变,“三水,你这般心悦她?” “自然,外门心悦小师妹者还要排成长龙。”王淼并不遮掩,面上丧气得很,“我连排队都不知排到哪去了。且外门大比将至,她到时定是要入内门的,成为某位长老的入室弟子也极有可能。以我修为,怕是连内门都艰难。” 王鑫沉默片刻,目光有些闪烁,“你知晓父亲不会允你与无名之辈结为道侣。” 王淼颓丧,“我自然晓得。” 又是一阵沉默,王鑫忽道:“我可将你带去铓炳峰,亦是入室,总归能多些来往。” 他是铓炳峰的入室弟子。 王淼眼眸一亮,“兄长,此话当真?” “只是需你刻苦修炼,不得再如此松懈。” 少年连连点头,热络与其兄长话了些日常。王鑫离开少年住处时,忽扯唇角,讥笑出声。 与此同时,几里之外某棵树木之上,一只闭目歇息的云雀忽地睁开圆润的绿豆眼,朝身边空空如也的枝干啾啾叫了几声。 仙山之上生物多有灵,它疑惑,刚才这里还有位仙人,怎么就消失了? 那位仙人身上的规韵不仅令兽舒爽,于它修行也大有裨益,这般便走了,它有些失望。 修音律者身负音律规韵,此规韵能安抚灵兽,故而音修是世上最惹灵兽喜爱的一类修士。第一大宗清虚门只主剑道,青轩虽亦主剑,却是不及清虚门。 故而提起青轩,世人少闻其剑,而皆知其音律乃是世间一绝。 也是因音律,青轩境内灵兽如云,草木繁茂,胜似仙境。 音律暂且不提,先前出现在兄弟二人口中的风升,也的确在瞰星楼,即书苑。 修真者多好动,沉下心来看书的并不多,故而值班的女修清闲至极。她托腮看向书架前的小师妹,见她放下了书,道:“小师妹,今日怎的来瞧术法卷轴了?” 风升所在区域存放卷轴皆是关于术法的,她早习惯这位值班师姐闲来无事与她搭话,“怎的我还瞧不成术法了么?” 旁人不说,值班女修可是再清楚不过了,这位小师妹在术法方面可谓一窍不通。听风升如此说,她听得出是自侃,被逗得捧腹,“那你下次可莫来寻我给你施净术了。” 说来也怪,这位小师妹天赋卓越,不知为何术法却是一窍不通,说一窍不通都是侮辱了这个词。她连最基础的净术也使不出来,要知这可是才练气的修士都能做到的。 风升闻言顿时好言:“哎那还是别了,师姐行行好,我多为你采些至语花可好?” 虽不是不会,可她到底不想去洗那一堆杂物,衣服被褥、剑鞘、各类盒匣,桩桩件件摞起来可累人得很,既有便利,自然是要使的。 女修本也没有为难她之意,顺势玩笑道:“既你如此,那我就勉为其难应了。” 风升笑笑,至语花有温养肌肤之效,最受女子喜爱。偏偏此花开在江流江畔,虽说江流江环绕青轩,离得不远,可到底需要些修为,一不小心还容易受伤。 外门弟子多为练气,连筑基初期与中期都不算多,莫说要去江流江,至少有筑基巅峰的修为才够护身。 她自来青轩便日日来瞰星楼,才来不久时,机缘巧合之下,师姐用术法替她除去了书卷上不慎沾染的污渍,举手之劳,风升还是采了些至语花赠予她。 师姐那时得知她不会术法,却体贴并不追问,只是与她默契达成了共识。 若她需些小术法便来寻师姐,也免得旁人察觉她不会术法,平添麻烦,师姐有些小物件也可由她帮忙去寻,毕竟她修为要高些。 “小师妹,可是遇到什么难题了?术法我虽不算精通,总也算有些了解的。”女修见她竟不看剑诀,也不看话本,而是去磕那些术法,当真是新奇,但也不免多想。 第6章 风升与她也算相熟了,自己不会术法的事也只有她知晓,她故作高深道:“正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没等她扯完,女修打断她,铁面无私:“停!少扯旁的作引入,直说你那祸事便可。” 风升话刚出就被打断,不尴不尬摸摸鼻子,“我昨日瞧的这一篇,甚为有理,与你分享你还不收?” 女修抱臂面无表情盯她。 一句两句是好的,这人日日来瞰星楼读书,什么书都看。二人相熟后也会与她分享,圣贤话有些,好笑事亦有,后者倒还好,前者她可不感兴趣。偶尔听个一句能做洗涤心灵,日日听怕是要把她给超度了。 风升也晓得自己话的确有些多,她是喜欢,师姐对此实则不感兴趣。她轻咳一声道: “你可知晓一种能瞧出修士灵力流动途径的术法?或是说,你晓得世上有这种术法么?” 她今日找了许久,目前还未发现这等术法,问师姐也方便些,她兴许比自己清楚。 既淮与君能瞧出她灵力流通之处,想来兴许也有旁人能看出。她还需一寻,到底是术法,还是旁的。 “灵力流动途径?”女修重复了一遍,摇摇头,“我从未听过这术法。”她依旧体贴地没问风升为何发此问。 “那我再寻片刻。”风升闻言也没露出沮丧之态,只道。 女修忙道:“一楼书卷没有涉及此法。” 风升默然,与女修面面相对。 ——外门弟子只得止步于一楼。 对视良久,女修抿唇,扬眉盯着风升,试探道:“要么……” 说着,她手中似是要递过来一串小物件。 风升疑惑,也盯着她的眼睛,口中重复:“要么?” 女修一合眼,将手伸出,掌心赫然是一串灵钥,“要么你去二楼瞧瞧,莫让外人晓得就好。” 风升低头瞧一眼灵钥,玉质,泛着盈盈光泽,此等灵钥怎么瞧也不简单,且瞰星楼应当有留影石。又抬头瞧一眼师姐,正欲开口拒绝,忽觉身边温度低了些,女修也察觉到。二人侧头去看,同时僵住。 淮与君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一袭白衣清雅出尘,神色淡然。 女修的手心还放在外门弟子风升面前,其上放着灵钥。 沉默浸润了空气。 女修面容尽量维持体面,其上欲哭无泪却是如何也掩饰不住的,她不动声色恶狠狠看了眼门口处悬着的风铃,唯有将怒气发泄在它身上。 悬你何为?怎的不响?! 传闻淮与君比戒律堂的钟长老还要瘆人,她打了个哆嗦。 风升也默默将眼风扫过风铃,而后又悄摸扫过淮与,颇有些尴尬。 “你要去楼上?”淮与出声打破沉默。 这话自然指的是风升。 风升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余光看到师姐,若不点头师姐便完了,她退无退路,点头。 况且这局面,人赃并获,想否认也否认不得。 若是旁的长老,她定会当即补上认错之言,可偏偏是淮与君,偏偏淮与君这句“你要去楼上”又说得如此之怪,她一时难以抉择。 “随我来。”见她点头,淮与未有迟疑,道。 她不迟疑,倒是让风升和女修迟疑了,二人情不自禁对视一眼,彼此都是震惊。 淮与已迈步向前,风升忙跟上,又回头示意女修收好灵钥。 女修郑重点头。风升见状暗笑,想来也是,她此后怕是再不会将灵钥拿给旁人了。 收回视线,目光又飘落回前面那白衣胜雪之人,她心中有些忐忑,说忐忑还有些不合适,用期待来形容兴许更切实。 淮与君此次是为何事?不知。但心中不解自顾自便偏向了期待,而非紧张。 风升并不觉得淮与君会罚她,即便罚了,也定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无关为何,她只是如此认为。 书架木质,卷轴亦有竹简,木与竹沁出一片清透彻骨之韵,穿过浓淡不一的幽香,踏上往日如何也无法迈步上去的阶梯,她有些讶异。 这便上来了?原先总似有一层屏障阻碍她上去,是结界。灵钥只是做成了钥匙状,实则仍是灵器,其中含有刻纹,唯有那刻纹才可穿过这层结界。 风升抬眸,瞥向身前人垂落的衣摆。她跟在淮与之后,能瞧见那洁白的衣摆在淮与迈步时拂过阶梯。 依旧洁白无瑕。 心旌也如被拂过,她恍然回神,自觉僭越,忙收回了目光。 想来这结界定是拦不住淮与君,自己才能跟上。可她仍有些困惑,虽说淮与君不会被拦,但自己仅是跟着她,便也不会被拦么? 她心中不解,但也不至傻愣愣去问那仙人,只默默跟着,层层踏上曾无法涉足之地。 期待不曾消解半分,只在淮与不做停留,继续迈向第三层时,愈发浓厚。 自然,她也不会去问,只是默默跟上。 4.化琉 瞰星楼立于主峰之上。 主峰占地辽阔,内外门皆在其上。外门在外沿,内门弟子则居于内部灵气更为充沛之地。瞰星楼便建在内门外门交界之处,是青轩藏书量最大的书苑。 共六层,一层不设禁制,凡青轩弟子皆可进入,二层三层则需内门以上弟子才可,四层五层入室弟子才得进。至于第六层,唯有长老与掌门才能进入。 第7章 这一上,便到了第六层。风升心有颤然,目前第二层于她而言都只是奢望。 一层剑诀早已看完,她是想多学些,却无法迈入第二层,故而只得转战一层其余书卷,曾谋划过多次如何去二层,最后都作罢,那结界她不好进去,也寻不到由头,只好等进内门再探。 第六层比之第一层空旷,装潢也更为古朴、厚重,有一侧室,正中放置书桌,其上笔墨砚台俱全。 淮与在桌前坐下,看向还站在入口处略有些拘谨的风升。风升得到示意,跟去站在桌前。 “已定,收。”她突兀道。 风升起先有些不知所以,而后知晓其意,缓缓睁大眼睛。 这……她心中诸多讶异,喜自然是喜的,可淮与君收便收,竟来特地告知自己?这也太过匪夷所思。 淮与却似是不觉有甚,语不惊人死不休。 “本座有意于你,可愿?” 倘若人在惊讶时会下意识出声,那么此时风升却觉得,她已经惊到失声,只言片语也组织不出。 那双眸色略浅的眼眸直直瞧向她,淮与君似是在等自己的答案。 风升唇还有些颤,强行控制着脖颈,压下脑袋,点头。而后想到什么,她抿唇。 ——她应去确认,淮与君是否不介意她的经脉,可她又怕此人介意,这好端端的良机便溜走了。 淮与君此前只是瞧出了自己灵力不过经脉,对此不介意可不等同于对她经脉尽废不介意。若是旁的长老,她自是能瞒便瞒,可淮与君不同。 风升自然能猜出她有意于自己的原因——剑道天赋。自己对剑道也确实有些感悟,这大抵是她这身躯唯一的可取之处了。 如此纠结着,便一时没有开口。 她沉默着,此前又点了头,淮与当她是愿意,这才移开视线。沉默才蔓延一瞬,她忽蹙眉。 风升瞧见了,心中一乱,莫名地慌张,“有一事。”她仓促道。 “何事?”淮与本欲说话,闻言暂且压下,问她。 “弟子……”风升呼吸蓦然急促几分,她思及了旧事,瑟缩一瞬忙又回神,低声开口:“经脉有些问题,思量之下,此事还需告知淮与君。” 这话说得低弱,颇有几分谨小慎微的模样。而后又匆忙补充:“但灵力仍能引入体内。” 淮与那蹙起的眉已松开,闻言也无变化。她似是并不介意,淡声:“观昨夜,你既有自己之法,便无妨。” 话落,她起身将方才那句话道出:“王鑫寻你,在此稍待。”而后便消失在原处。 难以捉摸的人更加难以捉摸,本就混乱的人更加混乱。 不过风升此时茫然得很,无所谓更加不更加。她眨眼,掐了自己掌心,下手不可谓不狠。 疼。 再眨眼,眼前确是她不曾肖想过的第六层,而方才淮与君也应了她的话——无妨。 一切皆真到不能再真。她却仍觉自己在做梦。 并非不想,只是,这也过于闻所未闻,她连做梦都不敢这么做的。 这么一想,她又胡思:既然不敢这么做梦,那应当便是真的了。乱七八糟想了一通,这才勉强接受,虽说仍有些梦幻。 欣喜后知后觉袭来,她还没享受片刻,又纳闷:王鑫来寻我。 王鑫来寻我? 让我稍待片刻。王鑫寻我,为何要我稍待片刻? 那王鑫到底要作何?淮与君亦是,王鑫寻我,她为何要去? 风升拧眉想了半天,也未想出所以然。 这倒是又像梦了,和梦一样不知头尾,无缘无由。 苦思良久,虽说没得出什么结果,但淮与回来时,风升思绪好歹算是正常了,看着眼前这一切至少不像是看梦境。 如消失时一般,平白便消失在原地,淮与再出现亦然。还将风升吓得哆嗦了一瞬。 并非害怕,只是眼前忽地出现一人,多少有些让人反应不及。 淮与没再坐下,抬手,掌心向上。指掌纤长,白得晃眼。 下一刻,其上出现一柄长剑,剑鞘冰蓝,露出的剑柄亦是蓝白相间,暗纹繁杂。 “此剑名唤化琉。” 风升心中一动,隐隐有猜测,那猜测更是异想天开,她瞧着冰蓝剑鞘下素白的手,越发觉得自己这猜测是真的。 于是轻巧接话:“化琉乃千年前落虚仙人所佩,五百年前在清虚门现世,《万剑录》之上言说一百五十年前它消失后,便再无人得见。” 《万剑录》是一层众多科普书卷之一,她研读过。 淮与似有赞赏,手掌抬高了些,“予你。” 猜测成真,风升心中到底也不能平静。她一个从深山老林出来的野人,连高阶丹药也没使过,更莫说这般传闻中的灵剑。 她抬手时手臂有些颤,又觉得像梦了。 特地来寻自己便算了,连经脉也不介意,此时竟还要赠剑? 她当真是看中了自己的剑道天赋么?可她就这般天赋异禀么,甚至已到淮与君只闻一剑便来寻自己,且就算如此,为何今日便来? 淮与不知她所想,见她抬起手,手一松便放开了剑。 剑有些沉。风升手还颤着,哪来的力气,被剑身一压,险些落地,这一遭当即回神,手也不颤了,神也不虚了。就是脸有些红。 第8章 “抱,抱歉。”些许的红转瞬蔓延至脖颈,连话也给结巴了。 淮与本不觉有甚,见她反应却是稍扬了瞬唇角。无他,风升这反应真真像是被燃着了。 “无妨,注入灵气后自会适应你。” 风升垂头未敢瞧她,应声照做。剑身泛起一阵流光,而后归于寂静。灵台中隐隐有一丝联系,剑身骤然轻了不少,这便是成了? 她蹙眉不解为何如此轻易:“书中道与灵剑结契需得天时地利人和。” “你已和。”淮与只道。 “……” 此话与不讲无所不同。话被堵在喉中,风升欲发却又不得。 “暂莫展露。”淮与也不曾给她发话的机会,抬手自剑身拂过,流光的蓝便化为暗沉的灰。 瞧着灵气非凡的剑骤然化为随处可寻来的铁剑,风升眨眼,她发觉了,她总跟不上淮与君的思绪。 “随我来。” “好。”风升当即答,虽未想通,跟着走便好了,随即抱着灰扑扑的剑跟上。 转而又下楼,踱过一层层台阶,轻微的脚步声惊扰了寂静的浮尘,催生出数不尽的思绪。 那疑问随之也通畅了。她瞧着前面的白衣人,心中话已堆成山。将手指拧出红痕,她开口。 “淮与君。” “嗯?” 风升抿唇,手指缠得更紧。 “您为何要……此时便告知于我?还……赠剑。” 暂莫展露此剑,是避免关系被发觉,这是为了自己好。 可,她为何如此照顾自己?这程度早超越了对后辈的欣赏。 “是因昨夜之剑?” 风升心脏提得更高,呼吸也轻如周遭浮尘。 因自己昨夜所舞之剑,这似乎是唯一的理由。虽说她不认为仅凭此就能让淮与君这般照顾自己。 提前来寻自己,也似乎也有那一个理由。不然大可以待到一月后。 今日便来,是提前告知,要她到时莫要选旁的长老么?她不知天高地厚地想。 “有之,你的剑法属实有灵气,我中意与此,又不欲常来主峰,故来寻你作徒。”淮与对答如流,不曾犹豫。“你去藏雪峰后,便可与我练剑,每日酉时,可好?” 她仍是一副心无杂念之状,也坦诚至极,与传闻中那无心而冷暴的淮与君无半分重叠。 风升呼吸一滞,而后发觉自己心跳声清晰可闻。 淮与君怎么如此……如此……语出惊人。 天晓得她多紧张,生怕此问逾矩,又怕她因自己之问而改变主意。这倒好,她仅问了缘由,淮与君却连日后也交代好了。 这一切便合理了。虽说此人有些不合常理。风升脑子还嗡嗡作响。 “不……”淮与未等到她答案,开口恰与才反应过来的风升撞上。风升的“好”才出了个音节。 淮与闻音知晓她欲言之话,便不再开口,留风升忐忑。 等了良久,不闻人言,风升小心翼翼问:“您方才欲说何事?” “……” 淮与本不欲解释,回头见她谨小慎微的模样,到底开口,大发慈悲解释道: “无事。” 风升:“……” 她蹙眉,呐呐道:“噢。” 此时已到二楼。淮与驻足,抬手,一只莹绿的戒指悬于半空,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那绿芒逐渐扩散,不出片刻,二楼便如沐浴在绿光之中。 点点绿芒零散,并不连贯,如夜里星星点点的萤火虫。风升不解,但不妨碍她瞧得有些入神。 林中夏夜便是如此。 莹光绿流并未维持多久,如诸多萤火虫尽数飞向那枚戒指,转瞬便又恢复如初。 戒指落到淮与手中,她转手,道:“予你。” 风升:“……” 此话她前不久才听过,连语气与动作都一模一样。 有了前一次经验,按理来讲,此次她手该是稳得不能再稳。然而这抬起的手,却颤颤巍巍,活似要取过什么毒药一般。 淮与仍是轻巧递给她。 戒指是莹绿玉石,温润圆滑,纹理天成。 温凉触感一路传达心头。 “其中乃是二楼卷轴拓印出的翻本。你未真正拜于本座,近日不便来此。” 她竟记得自己那一句要来二楼?联想至来二楼的原因,她本是来查证是否有术法能瞧出自己的异常。 她忙问:“您可知世上有术法能瞧出修者的灵力轨迹吗?” 此话问的无非是风升自己的情况,淮与自然听得出来,道:“你那境况不可为外人知。莫让合体境医修、元婴境剑修探查你经脉即可。” 风升下意识问:“敢问颜长老是何境界?” 颜长老乃是灵寸峰峰主,灵寸峰主医。 问完,她才觉心中焦急下此话不当,又补充:“弟子冒犯。” “师姐尚不及此境。”淮与瞧她一眼,不知作何想,莫名道了句:“我并无诸多规矩。” “……是。” “……” 沉默片刻,淮与问:“可有旁的不解?” 风升稍一思虑,不解可太多了,桩桩件件都归结于:这皎皎之仙,怎对她这般好? 还有那王鑫之事。她抬眸,恰对上淮与颇为专注的视线。 腹中话语被这一瞧,便不见踪影了。她呐呐:“非是梦罢?” 第9章 “……”淮与蹙眉。风升醒神,忙道:“非,非也……没了。” 白衣人与她对视,她连连摇头,“没了。” 沉默再次铺展开。风升又搅弄起手指。 淮与似有所思,末了却只道:“一月后登堂契,莫忘。” 尾音有些飘远,如昨夜竹林中第一句,空旷而遥远,如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弦音。 转瞬,再不见那白衣人的身影。 书架皆为暗沉之色,那一抹白便攥住了全部的目光。淮与离去后,目之所及回归暗沉。 风升站了良久,握紧手中状似朴素的铁剑,将戒指塞进腰间储物袋,缓步下楼。 5.险着 淮与走后,风升也随之离去,她走时瞧见一楼的师姐正趴在前台昏睡,而那前来找自己的王鑫也不见踪影。 日光明朗,轻云如被泼染在湛蓝画布上的纯白墨迹。青轩被江流江环绕,环境当真好。 主峰庖厨的师兄手艺也当真好。 瞧着时间是到午饭了,她收拾着这堆思绪,施施然走向“杉食”。 “杉食”乃是食堂,风升揣测这是开山掌门取了“膳食”谐音而名。 闻说开山掌门便唤作“青轩”,据说是她自己改的。 这青轩师祖也当真好,有趣得紧。 她越发庆幸,自己当初来了青轩,而非清虚门。 今日主餐选了粉面,入口爽滑,丝丝缕缕的辣浸着香气冲向味蕾。无疑,风升颇为愉悦。 将餐盘送至厨屋,风升探头瞥向里面闲下的师兄,“君师兄,明日我仍来吃你这粉面。” 额间绑着发带的修士回头,长相颇为潦草,声音与其相称,粗犷算不得,只是过于沙哑,据说是因他喉咙曾受过伤,未及时医好,落下了病。亦是因那次伤病重,修为再难精进,在外门做了厨子。他又有些修为,索性连那厨屋杂役的活一块揽下,好多拿些灵石,日子过得也算轻松惬意。 “莫叫我君师兄,与你说了多次怎就是对牛弹琴?”君师兄瞪她一眼。 风升置若罔闻,声情并茂道:“此面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尝!” 君师兄白她一眼,潦草又没多少表情的脸本略骇人,此时却柔和了些,“净会说好话。” 风升嘴甜,“哪有?谁人不晓得君师兄的手艺乃是一绝,冠绝青轩!” 君师兄被逗笑,“得,日日花言巧语,也不见人勤快点,动动手施个净术,哪还用得着送来?” “那不成。”风升如其言,花言巧语,“我若动手了,您这灵石拿得心亏,怎好让您有愧?” “走走,少来气我。”君师兄接过餐盘,笑语赶她走。 “得令!”风升笑言接话,正欲走人,恍然想起什么,自腰间储物袋中拿了块黝黑的小石头搁在桌上,“君兄,差些给忘了,前些日子去江流江,路上拾了块小石头,竟能存住气味,送给厨仙。” “竟有这般石头?”君师兄讶异,拿起瞧了片刻,蓦地反应过来,“怎又唤君兄了?” 风升自是故意的,得了逞,笑得欢欣。“我此前在凡间,他们便是这么唤的。” 理是这么个理,但君师兄依旧横眉:“好端端名姓你不唤,日日侃我。” 所谓君子远庖厨,这小师妹入门没多久,与他混熟后竟开始唤“君师兄”,气倒不气,毕竟他一修为低微的废人,不遭人厌弃已是幸事了。 风升嬉笑,玩笑玩笑,自是彼此都觉有趣,都愿继续,才可当玩笑去开。 “我走啦。” 君师兄摆手让她离去。垂头去摩挲那块黝黑的石头,片刻后察觉到时辰,忽地一顿,小师妹来杉食的时辰日日相差不大,今天却有些早了。 他抬头,风升背影将将消失。她步子快,好似能带起风,日日如此。 这般,应是赶着去修行了。又瞧了眼手中石头,君师兄感慨。 风升此去倒并非修行,她需去王淼处一探。 王鑫在铓炳峰,主峰寻不到他人,再者自己修为亦不及他,不若先从王淼下手。 弟子寝房较为集中,无需刻意去寻,在他归寝必经之路守株待兔即可。 想着,风升搬出寝中椅子,寻了阳光明媚处坐下。翻找储物戒,本欲寻昨日未看完那册经书来瞧。思绪一转,没拿出那书,而是将那枚莹绿的戒指拿出,抬至眼前。 淮与君予她的。 日光一映,璀璨生辉,其中翠绿纹路似在流淌,波纹不绝。小小一枚戒指,却好似藏着青轩外那一溪江流江。 风升敢赌,这绝非仅是储物戒。不过一楼藏书中未曾见此物的介绍,还需待她看完高层的藏书后才可知晓一二。 她手一转,将其套上食指,念起查看其中藏物。 只有书卷,便是当时淮与君拓印的,皆藏在这戒中了。 风升对二楼书卷觊觎已久,见状如何不喜?登时寻了一册来瞧。 还需在此注意着那王淼,剑诀话本易入神,她选了本草药图鉴。 时近午时,王淼来了。他修为不过练气,哪能辟谷,约莫也是饭后归来小歇。 没等她开口,那王淼便颠颠来了。 风升见状自是乐得省心,将书卷一收,起身。 “小师妹今日怎不去瞰星楼,反在此看起书来?”王淼将身侧几名同行修士推走,道。 第10章 “昨日之事我思来想去,心觉不妥,那龙蜒草是我们共同获得,旁的奖励与它一比实在不值一提,故而今日在此等你,予你些旁的作补,可好?”风升说着,自储物戒中拿了两枚草药。 王淼闻言忙摆手,“怎会?我与秦师姐加起也不及你的功劳,由你来拿怎么不妥?师妹不必这般客气。” 风升蹙眉,状似苦闷,“可这登堂契在即,那草药于经脉又颇有功效,如何想此举仍是不妥,这经延草功效虽不及龙蜒草,但也有些效用,师兄还是收下,秦师姐那份我稍后予她。” 王淼思索片刻,灵光一闪,他若是收下,日后也好以此为借口接近小师妹。 思及此,当即乐颠颠道:“那便依你所言。”听风升提起登堂契,他又忙不迭问:“登堂契师妹有何打算?” 风升也是乐了,哪能料到王淼如此上道,自发便提到了登堂契。 她眉梢微弯,道:“师兄呢?闻说令兄便在铓炳峰。” 王淼之兄,自然就是那王鑫。 “我么。”王淼挠头,“进内门有些吃力,但并非不无可能,能否成为入室弟子那还得看长老们之意。” “师妹呢?有中意的长老么?”他追问。 风升作迷茫状,“并无,到时自是谁人要我我跟谁了。” 话到此处,心却到了那白衣仙身上,一想到淮与,她心中便好似溅起了一圈圈涟漪。 此前倾慕的仙人一朝成了师尊,还对自己这般好。 王淼心中激动,面上倒是不显,乘胜追击,“不若师妹也来铓炳峰,你我皆可有所照应,金三……兄长他到时定会照顾你我。” 他瞧起来似对王鑫所作之事一无所知,竟还极力拉拢自己到铓炳峰。 风升想着,继续问:“听闻他是铓炳峰大师兄,想来定是修为高深,他……” “三水。”不远处忽地传来一声略沉的呼唤。 风升话音一滞。 “金三,你又来了?”王淼未有所觉,回头还冲风升介绍,“这便是我兄长。” 待王鑫走近,王淼又对他道:“金三,这便是小师妹,风升。” 风升抬头,与其对视。 王鑫长相刚毅,面色却总有些阴沉,目光也沉沉,似盛着说不尽的心事。 湛蓝衣袍,腰间佩剑。风升身上似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微不可见颤了一瞬,昨夜他二话不说便来,此刻在弟子聚集之地,他不可动手。扯出笑,风升道:“师兄好。” 王鑫略微拧眉,瞧着她嗯了声,“师妹好。” 风升心中恐惧伴随着困惑,亦有些算计,此时还算安全,她应当能探出些什么。王鑫看她时也有些蹙眉,分不清是不喜还是旁的。 王淼见二人不尴不尬的,忙轻咳一声。王鑫没动静。他横眉,自背后不动声色推了下王鑫。王鑫瞥他一眼,开口:“小师妹登堂契可有意向?” 风升不知他打的是何算盘,难不成也和那王淼一般要她去铓炳峰?王淼兴许是善意邀她去,好有个照应。 可王鑫,她脑子坏了也不会觉得他是真心想自己前去。毕竟若是去了,登记在册,他可不能如昨夜那般,杀了她还能不惊扰外人。入室弟子的命牌皆由其师尊保管,若自己有恙,王鑫逃不过。 “还未有。”风升尽量不作旁的表情。 王鑫面无表情道:“不若来铓炳峰,听闻师妹修剑,那来铓炳峰自是最合适的。” 铓炳峰峰主乃是青轩掌门,曾掌门主修剑道,一柄形晟剑亦是举世有名。 王淼帮腔,“是啊是啊,小师妹,你来……” “三水。”王鑫打断他。 王淼看他,不解又有些谴责,但还是问:“嗯?” 王鑫道:“将你佩剑取来。” 王淼莫名奇妙,但依旧照做,从储物袋中拿出剑,递给他,“如此,作何?” 王鑫没接。王淼拿剑柄杵他,“诺,怎的不接?” “……”王鑫沉默良久,开口:“另一把。” 他没料到这不学无术的弟弟,竟有一日带了配剑在身,先前分明从未见他带过。 “啊?”王淼大为惊异,“我何时有另一把了?” 风升:…… 她瞧出什么,干脆替王鑫道:“师兄,我有些话与师……王鑫师兄讲。” 王鑫看向她,不知是否为错觉,那目光中似是回暖了些。 王淼一头雾水,他看看王鑫,又看看风升,蹙眉,但依旧照做了。 “行吧。” 待王淼走远,风升正视王鑫。 非是为了王鑫,而是她本来也要支走王淼,如此看来王鑫也有此意。 微风拂过,吹散阳光赐下的暖,风升背上有些凉。 “敢问师妹昨夜在何处?我做了一诡谲的梦。”王鑫道。 梦? 风升将计就计,“不瞒师兄,我昨夜记忆也当真模糊,似覆了层雾气,怎么也回忆不起。” 王鑫眸光微闪,沉默片刻道:“师妹要来铓炳峰么?以你修为夺得魁首不成问题。” 风升不假思索,“抱歉。” “如此,也好。”王鑫竟有些轻松之意。 当真如松了一口气般,连肩膀都微沉。风升确信自己不曾看错。 她当即道:“师兄何出此言?” 第11章 “如此也可省去诸多麻烦,还望师妹信守诺言。”王鑫盯着她,“望”字压得有些沉,似是威胁。 他不愿自己去铓炳峰。 瞧王淼之意,他应该是答应过王淼会拉拢自己去铓炳峰。 不想,但答应了王淼。方才还不愿在王淼前展现他的意愿。 风升隐隐有猜测,她向来敢着险棋。她能生存至今便是因曾经步步兵行险着。 “我可立誓,相应,师兄亦要立誓,做交换,可好?”她尽量将语气放缓,不漏出多少急切。 王鑫目光顿时沉下,“何意?” 风升微微笑,恰风拂过,吹起她额前发丝。 “师兄可愿?” “你要我立何誓?”王鑫面色阴沉。 风升自然不能说出,她要王鑫再不动半分伤她的念。 一旦说出,王鑫定然知晓自己仍有昨夜记忆,而不论王鑫是否记得起昨晚之事。 观此人性格,若知晓自己留存记忆,定不会留自己。 她敛眸,抬眼时心有些颤,话却稳,“这般,你我去搏风台,你胜,我立誓不去铓炳峰,我胜,你答应我一要求。” “我这要求定不过分,且与王淼无关,与登堂契无关,与旁人皆无关。” 王鑫盯着她。风升回望,寸步不退。 又一阵风吹过二人当中,带走了那针锋相对的沉默。 “若我胜,你还需远离王淼。”王鑫道。他不觉自己会输。 风升松了口气,她笑:“可。” 6.搏风 外门鱼龙混杂,才拜入仙门勤勤恳恳修行者有之,久无进展志向消磨咸鱼有之,这群人各式各样,唯一相似之处便是:一样的弱。 需要进食,需要睡眠,故而午后本是他们休息之时,今日中午,却鲜少有人去睡。便是睡着了的,也有的被自己那不省心的友人硬是给拽下床。 “阿淼!快来!”先前被王淼推走的同门遍地寻王淼,见他竟倚着柱子昏昏欲睡,当即给了他肩膀一掌。 王淼登时清醒了,他哆嗦了下,下意识问:“你们谈好了?” 同门闻言一合眼,似是恨铁不成钢,抬手又给他一掌,“谈什么谈?傻的,你兄长要和小师妹上搏风台了!” “搏风台……”王淼有些迷蒙,他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人,又怕自己坏了那不省心兄长的计划,没敢擅自前去,加之才吃完饭又困乏得紧,一不小心给睡了过去。 “对啊!你这昏猪,来来往往那么些人都没将你惊醒。”同门拎着他起来,“速,晚去些可抢不着位置了。” “搏,搏风台——!”王淼这会儿才反应过来,顿时天塌地陷一般,怪声喊。 搏风台那可是生死不计的擂台啊。他的亲哥,他的亲小师妹,怎会打上去?想他梦里还是三人在铓炳峰和睦相处的画面。这一睁眼莫不是还在做梦罢? 继上次外门一筑基师兄挑战新入门的小师妹后,这是第二次搏风台如此热闹。 虽说上次也相隔不久,似乎才过了几个月。 搏风台并非外门所有,立于主峰,青轩共用,只是这台子上生死不计,且有修为压制,即二人登台,修为会被压至同一水平。这么一来,上去优势也不大。 没有深仇大恨只想切磋者,那么些演武台不够使么?何苦来这生死不计的地儿。若真有深仇大恨的,也不会去这台上,修为被压制,那还战什么?要取对方首级那定是做足了准备,确信自己碾压对方。若被压制,准备不就如竹篮打水一场空。 故而搏风台使用次数当真不多。 约定生死不论,约定彼此筹码。 二人签完契,站上搏风台。 风升来青轩一年,这却是第二次站上去了。 她未用淮与赠她的化琉,仍是她原先用的铁剑。 王鑫自觉位居入室弟子之位,又是金丹,主动立于逆风之位。风升自是没有异议。 她此刻确定王鑫确实没了昨夜记忆。若是有,王鑫便该知晓,以剑论胜负,自己只在灵力储存量弱于他。此时修为皆被压制,这一弱势也被补齐。普通修者对战时,境界差所带来的另一差距在于对于灵力的掌控程度。 可惜她并不是寻常修者,她的灵力皆是一缕缕纳入身躯的,皆由她任意使用,其熟练度远非寻常修士能比。 台下聚集者越发多,台上有隔音符,倒是不成影响。 风升提剑,做了开战表示,起势规规矩矩,乃是九转剑诀的第一式。王鑫不以为意,提剑去挡。 将转手落剑时,风升微微勾唇。王鑫基础功并不差,九转剑诀修得炉火纯青,他看出风升剑路,在风升即将转手处作出格挡。 转手以涨剑势,错剑锋。剑诀如此道,如此教。风升却未转手,而是转了剑。 势猛而急,沉而密,这恰是昨夜淮与所言之道。 王鑫讶异,忙横过剑身,才挡住这一击。他猜测过多,反倒误了时机,风升剑势越发密,沉如千钧之力。剑锋几乎要织成网,王鑫气喘,瞳孔微缩。 何止他讶异,台下之人无一不讶异,这……这是九转剑诀吧?怎能如此快?再往后他们甚至已瞧不清剑路了。 他们静了片刻,呼声顿高。无奈再高的嘈杂也传不到台上。 剑网越发密,王鑫险些招架不住,猛然爆发出灵力,将风升震开。 第12章 风升唇色也有些泛白,要压制王鑫并不容易,她攻势太急,灵力消耗有些多。 彼此对峙一个弹指,王鑫先动。他不可再守,此人攻势太急,守只会徒耗灵力。 他是风灵根,剑法轻盈,行迹难测,所修功法也为上乘,起手落剑皆不同于外门所修的基础剑法。 台下众人此次更为眼花缭乱,这才惊觉,师兄仍是师兄,哪是他们能比的,这可好,这剑路是丁点看不清。 风升躲闪不及,身上中了几剑,但也只是些皮外伤,她连眉都未曾皱上分毫。守了片刻,她效仿王鑫,也拿灵力硬向外抛。 无他,如她此前的剑网一般,王鑫剑阵已成,她无还手之力,唯有以力强破此回合。 王鑫身姿极轻,对风升此挡不以为意,风升跟不上他的速度,即便是灵力也攻不上他的衣角。 他如此想。 事实也本该如此。 凡剑修都该如此想。 风升露了一个破绽。王鑫料到她会如此引自己前去,他并未抓寻这一漏洞。 这么一来,风升便有了一瞬的机会。 她握紧剑,指骨分明,那细瘦的指骨捏着东西时好看得紧,但唯有被捏之物才晓得她那看似瘦弱的手上施了何等力气。 她的确将灵力强行外放,但与此同时她亦起了剑势。她要重塑剑网。 外放灵力时塑剑阵,这行为并不可取。 王鑫瞧见时如台下人是一般的想法,这,莫不是在以命相搏? 灵力既要外放,又要灌注剑中,这可不是稍有不慎便会伤及自己,而是必然会伤到自身,外放的灵力与剑气混合成剑刃,那剑刃可敌我不分。 王鑫哼了一声,他剑阵已成,而风升还需重塑,边抵抗他边重塑。痴人说梦。 他从不觉自己会输。 台下众人也有些懵,这要如何?长老明言过此举不可取,更有甚至还会丧命。 于是众人你瞧瞧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 “去寻长老么?” “便是长老,也无法中途破搏风台结界。” “那要如何?” “小师妹天纵奇才,若在此殒命也太过可惜。” “罢了我去寻长老。” “来不及了!” “莫管我,我去了,怎能看着出人命。” 台下哄乱一团,连那树上的云雀也给吵得挪了窝。 台上剑刃已成,被王鑫风属性的灵力裹挟着,卷起一阵狂风,场上之态台下便看不真切了。 风升课听得比谁都认真,自然,除了术法课。她怎会不知内收外放不可兼得,但她能做到,她确信。 那灵力早被她驯化过,她指哪,灵力便要去哪。 于是只那一瞬罅隙,灵力以强硬之态涌出挡下王鑫之势时,无数剑刃悬在二人之侧。 依旧敌我不分。这一处风升无能为力,灵力离体后便不听她使唤了。但总归源自她身,剑刃大多还是冲向了王鑫。 王鑫见她竟能做到,不可思议之时,剑阵被冲破,忙不迭作出抵抗之态。 剑刃被他挡下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划破他的衣袍肌肤,至此,二人皆见了红。 他的抵抗有些僵滞。无他,灵力见了底,筑基所能使出的灵力极其有限。 风升亦然,她微微蹙眉,从外界又吸收了些。痛是自然的,她痛定思痛,自己轻敌了。 王鑫的剑诀层次非是她能抵挡,第二回合时弱势,故而才有此窘态。 既是痛定思痛,那便是有把握了。 场上灵气极其充盈,剑气之中,风刃之中皆是,风升轻而易举便能寻到。 灵力席卷,少部分灌进她的身躯。台上越发模糊,台下人也越发迷茫。 “这,这又是怎么了?” “怎的什么也瞧不见了?那是何物,不似剑阵,这是灵气吧?” “灵气为何会成旋?” 此时远方传来气喘吁吁之声,“我……我回了,淮与君,到,到了。” 众人愣了一瞬,其中一人低声嘟囔,“怎会唤来淮与君?”没多久,又立刻找补:“竟能唤来淮与君?” 他这话落,台上风、剑气、剑刃与灵气所成的龙卷也已消散,台上场景现于众人眼前。 王鑫败了。 王鑫败了? 王鑫败了! 这怎么可能?可场上的确如此,风升身上有几道剑伤,乃是第二式时落下的,而王鑫身上剑伤远比风升身上多,但并不如风升那几道深,应是第三回合时剑刃落下。 但毋庸置疑,风升的剑正搭在王鑫颈间。 胜负已分。 风升并未彻底移开剑,而是以剑尖直指王鑫的姿态,直到王鑫下台,她才收剑。 二人下台后,搏风台契约生效,此期间她和王鑫不为外人扰。 王鑫抚胸,气息急促,面上仍有惊诧,看向风升的目光却不减阴沉。他没想过自己会输。 风升回望他,此时下了台,她才紧紧蹙眉,露出几分脆弱与不敌之态。二人伤势瞧着相差不大,唯有她晓得,后续吸收灵力所带来的痛苦远非剑伤能比。 她已尽量少吸收了,此次也的确吸收的不多,都在微脉承受范围内,未曾溢出血。只是那痛苦实在锥心刻骨。 “立誓罢,师兄。”风升气息也弱,“不可伤我,不可起分毫害我之念。” 第13章 王鑫并无讨价还价的余地,修真者本就是逆天而行,其誓与契都不可违背,否则便遭天道追击,灰飞烟灭。 他如何阴沉,这誓也是要立的。 “我知并无立场与资格,但只作此请求,能否莫要王淼知晓此事,他问便道你我来搏风台是因……我欲将你带去铓炳峰。”王鑫顿了许久,垂头,“此为……请……求。” “请求”二字,似是从牙缝中挤出一般。 风升并无不可,她只需王鑫莫要伤自己便好,“可。” 王鑫面上又露些许诧异,像是没料到她答应得如此轻易。“感谢,如有后来,定会相报。” 这语气便诚恳多了。 誓成后二人所在结界便会消失,风升思虑一瞬,赶在他立誓前道:“能否告知我昨夜杀我之由?” 王鑫知晓自己不该拒绝回答,他道:“王淼心悦于你,我不愿,昨日家中有些变故,气急冲心恰逢修为桎梏,提剑便去了。” 风升不可思议,她挑着眉,半晌不知作何反应,前因后果她都不可置信。末了只道:“你可真是个好兄长。” 王鑫哼笑,“我可是那彻头彻尾的恶人。” 风升:“……” “我有杀你之念,但后续种种皆记不得了,昨夜,今晨,皆无印象,直到中午才醒神。” 王鑫补充了句,见风升不言,兀自起誓。 誓成,结界破。 7.微脉 出了结界,喧嚣刹那入耳,人潮汹涌,风升被吓得一个哆嗦。 这台下怎这么多人? 还未等她头疼,鼎沸的人声便归于寂静,人群中亦开出一条道。道路的那头站着淮与,她款步走来,浑身的冷感与这正午的日光极不相称,却压下了周遭的沸腾与喧闹。 这群弟子在他们的淮与君面前可乖得不能再乖。 分明淮与君是一众长老中最年轻的一个,亦不需他们唤长老。据说淮与君名便唤作淮与,他们总不好喊淮与长老,故而达成共识,皆唤淮与君。 但就是这么个本该最亲人的长老,却让他们一个个怯若鹌鹑。 “随我来。”淮与对风升道,话落转身走出人群。 同门的目光顿时投向风升,其中复杂不可言喻。但碍于淮与便在此,无一人开口。风升被众人这么聚众围观,怪不好意思,目光飘了一瞬,忙垂头跟上。 “午时聚众,扰旁人修行,门规十遍。” 淮与将走出人群时,忽道。风升此时才将将要跟上她。闻言一竦,门规……十遍? 门规之多便是倾一丈长的卷轴也写不完,十遍?! 她僵了一瞬,直愣愣瞧着前面那人,下意识倒抽一口凉气。 何止是她,众人也下意识抽了不止一口凉气,人数再多,便是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加之少数人更是情难自禁低声道了两句抱怨话。 这般,便又营造出喧闹之感。 “十五遍。交予各掌院。”那清凌凌的嗓音本悦耳至极,还带些音律规韵,听着沁人心脾。此刻却恍若成了那垂荒原的凌冽狂风,多听两句耳朵便要受损。 不止旁人,风升亦是心有瑟瑟然。 十五遍,手怕是要断。 待二人彻底离去,聚集的人群竟无一人离去,亦无一人开口,沉默,压抑,其上仿佛笼罩了九层雷劫的阴云。 不知是谁打破了沉默,“淮与君已有多年未踏足主峰。” “这一踏足果真惊天地。” “可这泣的却是你我。” “……” 众人哀嚎,作鸟兽散,那位去寻长老,结果寻来淮与君的弟子早早溜走。 他也不想找来这位煞神,但谁晓得几年难得一见的淮与君,恰恰在今日来了外门,还恰恰出现在他面前。 另一边,风升跟着淮与,也罕见地未将思绪放在淮与身上。 十五遍当真不是小数目,她也愁。 一心门规,淮与驻足时她未注意,险些撞上,得亏是淮与君身边有些莫名的低温,她察觉到了才驻足。不然…… 她后怕,若是真撞上,说不定自己便要抄个二十遍了。 淮与轻触她肩膀,风升瑟缩一瞬,到底没敢动。 只是被轻触一瞬,肩上便有些凉,且淮与君身侧怎这般凉?风升蹙眉想着,还未来得及想到淮与君为何碰她,一阵眩晕感便传来,下一瞬目之所及便换了景象,是一空地,地势较高,前方悬空处当是悬崖。 这般便无需问了,是要带她一同传送故而触碰她。 她猜测:“藏雪峰么?” 淮与嗯了一声,在石桌旁坐下,“为何不用化琉?” 风升转身站着面对她,视线却没自上而下瞧她,略一歪看向了石桌。 她如实答:“忧心对手有所察觉。” “用便好,无人能觉。你那铁剑过于耗费灵力,三回合也撑不住,不若灵剑,少说可至十回合。” 风升看的书多,自是知晓此处,忧心也是在怕被看出,以及一些她也说不上的心情。 得淮与君如此道,她应:“是。” “俯身。”淮与又道,无一丝起伏的声音说着这般命令的话,显得颇为高不可攀,且冷漠。 风升照做,淮与伸手拂过她额头。 琴音再次响彻灵台,方才因吸收灵力而产生的疼痛顿时消散。风升未能忍住,喟叹出声。 第14章 此处寂静,唯有风声,便衬得她那喟叹颇为响亮。 这周遭的寒意顿时消散不见,风升羞得浑身发烫,寻思自己怕是快要燃着了。 淮与沉默着,瞧她一眼,又是被她的反应激起了些情绪。也不知这人怎这般容易羞。 略略扬起些唇角,她道:“你所修功法这般容易伤身,可有问题?” 听到有关她修行功法之事,风升顿时正色,心里拔凉,连连摇头,“并无问题,这般程度之伤并无大碍,亦可当作炼体。”若这功法被否了,她可就无处可修了。 淮与瞥她一眼,不再多言。 “王鑫此事可解决?” 风升点头,“已处理妥当。” “……” 沉默了片刻,淮与似也没旁的要说:“可有旁的事?” 风升摇头,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她没立即应,手指缠得紧,心中纠结,巴巴瞧着她,末了还是弱声道:“有。” 她竖起一只食指,“……有一事。” 淮与看向她,目光直直,颇为专注。 风升顿觉压力,然而想想那十五遍门规,一鼓作气道:“那十五遍门规,我……我也要写么?” 淮与:“……”她瞥向风升被捏得泛红的指尖,沉默片刻,道:“我当你有何大事。” 风升抿唇,似乎又要脸红,却还是顶着渐红的面颊道:“能不抄么?或是少些,那门规太多了。” 淮与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那便不抄罢。” 风升大喜过望,一瞬的笑靥怎么也藏不住,眼眸都似更为熠熠。 “多谢淮与君!”连语气也是藏不住的欢欣。 淮与见状,又觉好笑,轻出了声带着气音的笑。 此后又是沉默,风升倒不觉尴尬,她正满心欢悦——无需抄那十五遍,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紧张不知何时散去,她这才有心注意到周围景象。 此处空旷,应是峰顶。只一石桌,伴有三个石凳,那石桌上也未有物事,真不似有人迹。 然桌边立有一灵树,风升还未见过此木,周遭草与花皆茂盛,山顶有风,稍一吹拂便漾起层层波浪。 这花草照料得这般好,瞧着却又不似无人踏足了。 “不错。”淮与蓦地开口。 何事不错?风升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说得兴许是她方才那一战。 台下弟子未曾看清,淮与却瞧得分明。风升最后是使了她那一套婉转似舞之式,仍是九转剑诀,却与第一回合时用的路数全然不同,王鑫如何能料到?自是不敌。 风升被这么一夸,还有些不知所措。 她原先对同门的夸赞也不知作何反应,这一年过去,也才算习惯了些。可骤然被淮与君夸赞,她眼神无处安放。 淮与本也不欲得她回复,只是瞥见她目光飘忽,耳侧飘红时心下又有些不解。 怎这般易羞? 念头只闪过一瞬,她继而道:“你这剑道,此前可有人教授?” “并无。”风升答。 她倒想有人来教,也好过总处处碰壁。 “那当真可贵。”淮与道,话中未有多少起伏。 风升垂眸,不言。 剑道一途确实过于平坦,顺畅到她不觉自己有何天资,只当稀松平常。 来了青轩才知她应当算是有天赋的。只是她有旁的需忧心,到底也不曾敢对这天资有半分自傲。 她的经脉狭窄至极,更甚者,灵根连属性也无,状似摆设,后者倒不稀奇,有些修士的灵根确实发育迟缓,几百年后才分出属性的亦有。 只是即便没属性,他们的灵根也是能吸收灵力的,她的却不行,故而,她并不觉得自己只是灵根未分。 灵根有缺,经脉堵塞,无法吸收灵气,转化其中灵力。连灵力都难有,谈何修炼? 一年前机缘巧合得了一功法,名唤《微脉学》,这功法名怪,内容也不同寻常。 其道:人之身躯由无数微脉构成,微脉之中还有更小。所谓“线粒体”、“细胞质”等等,风升觉得十分怪异,不过所幸那修行之法关键之处并未再深入,只到“微脉”之层。 书中偶尔会将微脉称为“细胞”,这措辞时而变换,并无规律,风升亦是瞧了许久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所谓“细胞”,是那微脉。 寻常修行之法,需得将灵气引入体内,而后以灵根为主,抽取其中灵力汇入经脉。书中所言却并非如此,而是以微脉为器皿,绕过了吸收灵气这一步,径直从外界灵气中抽取灵力,纳入微脉,为己所用。 抽取灵力的过程十足痛苦,但那时风升已研究许久,她实在别无他法,能瞧见这一丝希望,便只得一条道走到黑了。 痛便痛罢,所幸效果极佳。 但此法只解决了灵力的问题,术法,灵力外化,以灵驭形……还有诸多问题摆在她面前,这些可都非只有灵力便能做到,寻常修行之法于她亦不适用,风升尚且瞧不清前路坦途。那区区几分剑道的天资,便不值一提了。 淮与话落,仍不像要等风升回复,似只是想到了便这么一提。她不知在想些旁的什么,又陷入了沉默。 高处当真是不胜风,一阵阵拂过,那花草翻成海浪,馨香之息本是细腻,却被阵阵风吹得形不成形,潦草在这峰顶留了片刻,便被裹向远方。 第15章 这一阵风大,其声清晰可闻,竟将这寂静也给吹开。 风升有所感,抬眸望向天际。恰淮与不知想到何事,侧目去看她。 待这阵风落,风升收回目光时淮与也已移开。 “杂言乱语易扰你心,登堂契前若无由头我便不寻你。” 清凌又冷淡的嗓音出现在耳畔,说出的话却是这般体贴。 风升心中又泛起涟漪,淮与君分明与传闻中大不相同。 淮与说着,自腰际储物带中拿出一物,“此药润泽全身,于你当有效。” 她先是诧异,想知淮与君如何便瞧出了旁的药于她无用,可思及她一照面便发觉自己修行之法,又觉得没什么好问了。 而后才是姗姗来迟的受宠若惊,相逢不过两日,怎就赠了自己这么多。 淮与却好似不觉得有什么,眼也未眨一下 将那瞧起来就非凡品的白玉瓶给了她。 还不止一个。 在收了第三瓶时,风升抑制不住复又手抖,淮与不知所觉,像是生怕这小徒弟一不小心又给伤着了,接连给了她诸多疗伤之物。这才将她遣回主峰。 一转眼便回了外门,见到熟悉的搏风台时,风升仍旧没反应过来。 她摸向腰间的化琉,又想到那成山的书卷,数以瓶计的药,只觉恍然若梦。 长老都是这般的么? 她不晓得别个师尊是怎样的,但此刻却前所未有地期待起一月之后。 是期待,而非提心吊胆。即便淮与此势如此不同寻常,她也不曾起半分疑心。五年前那白衣人的身姿从未如旁的记忆一般,淡于缓缓流逝的时间之河,反而越发深刻。 至此,那身影终于离了记忆,跃然出现在眼前。 8.资质 此时搏风台人皆已散去,哪里瞧得出半分先前的喧嚣。 她倒松了口气,如此也好,能避过师兄师姐喋喋不休的问话,偷得半日闲。 日光仍是大盛,倾下漫漫金光。目之所及,皆是绚烂。 心中亦是绚烂,王鑫那杂事已尽,且…… 想至淮与君,风升舒展眉目,决心放肆一日,今日便不瞧剑诀了,遂拎着话本回了瞰星楼。 这一去可免不了师姐一问,但归于寝房定然有更多师姐来问,还不若去瞰星楼。 那悬着的风铃兢兢业业,叮铃铃一响,值班的女修转眼去瞧,便瞧见风云人物来了。 “小师妹,听闻你今日胜了那铓炳峰的王鑫?可是真的?”她说得眸光发亮,竟比这当事人还要兴奋。 风升见状后仰,还抬手拿手中的册子遮了眼。女修莫名,不解问:“怎的了?” “烁烁金光险些蒙了我的眼。”风升一本正经道,说着,极缓慢地将册子移开,像是生怕被那“金光”给闪了眼。 “……?”女修反应片刻,合着是嘲她眼冒金光了。当即火起,眼一瞪手一抬,不轻不重拍上风升肩膀。 “少侃我,速速从实招来!” 风升作沉思状,片刻后抬眸,无奈摆手,“可这也无甚好说,你对那剑招又无兴趣。” 女修怎会觉得她当真没听懂,闻言心思一转,便也不问了,转而道:“可有想过去哪位长老门下么?” 她这般善解人意不再过问,风升眼眸一弯,思索片刻答:“我欲去淮与君座下。” 对师姐无需过多隐瞒。 “淮与君?”女修一愣,而后将眉蹙得紧,一副不可置信模样,似乎还想来劝她回头是岸,“且不提淮与君收不收徒,即便收了,入她座下,你可有仔细考虑过?” 她顿了片刻,补充:“你入门晚,迄今才一年,也无怪乎你不晓得。淮与君相貌是好,修为也高,可人却冷得很,今日也幸而是我未去现场,否则我怕是也逃不过那十五遍门规,这你当知晓,且除此之外。” 左右巡视片刻,她凑近风升,似要说些见不得人的话,“前些年淮与君曾在外门授课,后来据说是课上起了冲突,末了那弟子竟落了个重伤。” 风升一愣,这事她倒从未听说过。 女修说完,见她神色茫然,稍抿唇,继而补充:“也非绝对,仅是传闻,可随后淮与君确是未曾在外门授课,那弟子也离了青轩。” “垂荒原以北,魔域前些年有一脉名唤‘晓箩’,其主倾慕淮与君甚久。某次淮与君下山后,晓箩一脉尽数覆灭,无一生还。除魔卫道本无甚好提,可怪便怪在,晓箩其旁有另一脉魔族,比之晓箩更为凶恶,两脉离得极近,可那另一脉却毫须无损,周遭村落仍受其扰乱,淮与君确未曾出手,只将那晓箩给灭了干净。” 话落,女修似是心虚,没再多说,目光闪烁片刻,她又道:“此类事例诸多,你来此不久,所知兴许不够全面,我言此只望你晓得,若你已知晓这些,还愿去淮与君门下,那亦是无可厚非。” 风升微启唇,片刻后,她眼眸一弯,道:“无妨,师姐无需忧心。” 女修瞧着她,欲言又止,末了作叹,“你既决定了,那便这般。” 风升含笑看她,她对视片刻,复而长叹,只是此次似是释然:“如此也好,淮与君修为极强,你入她门下,想来也可走得再高些。” 风升透过窗子瞧向远处,语气略平、略远:“淮与君自是极好的。” 女修一哽,“我是言此么?”她对这小师妹当真是喜爱,又嘱咐:“传言之盛,怎会空穴来风?若入藏雪峰,行事须谨慎。” 第16章 想她平素也非那般爱操心之人,怎这般啰嗦。她自己也反应到,心想。 风升收回视线,作笑,“我晓得啦。” 女修见她笑颜,这啰嗦的话再说不出口,她还不晓得么?小师妹可非那般心思浅薄之人。 “也罢。”她转而道:“你可晓得自己是何灵根么?” 风升眼眸微黯,她的灵根并无属性,并非发育迟缓仍未分出,极大可能是本就无属性。 “并不晓得。”她道。 女修笑道:“无妨,登堂契赛后一日内长老们会决定好收徒事宜,而后便是结契之时,即拜师大典。我们这外门的比赛本无足轻重,登堂契这般重要,还是因那赛后的结契。师徒关系于修真者而言可是相当重要。” “到时需登云梯,上了云梯后会测试资质,而后将命牌授予师尊,这便算拜成了。” 风升闻言一愣,外门从未讲过这些,她们只晓得前十甲有机会成入室弟子。 “长老们怎未讲过这些?” “次日决定入室弟子后,授课长老才会单独告知他们。”女修眨眼,“我自是消息灵通,故而才晓得。” 风升配合着笑,心中却蓦地一沉,似压了千斤玄铁。 她唇微颤,问:“为何……不在定弟子时测试资质,而要在云梯之上,那云梯上可会有师尊之外的人么?” 女修发觉她微抖的声线,不明所以,只当她是激动,解释道:“登堂契乃是开山掌门所立,不过如今登堂契与最初还有些差异,差在那云梯。起初云梯只是仪式,且登了云梯后无需测试资质,云梯上所有长老皆在。” 青轩掌门便是那开山掌门,她以“青轩”为己名,也以“青轩”为门派之名。 她轻抚下颚,道:“且,那时的登堂契,甚至连前十的要求也无,仿佛收徒只凭意愿,资质与旁的全无需考虑。” “不过自青轩掌门走后,登堂契便变了些许,次日的决定权倒是未变,不过结契时的云梯多施加了阵法,登云梯者压力如有千钧,且上了云梯竟要测试资质,当真前后不合。” “知之者也常诟病此处,你既收徒前不曾测试资质,又为何要在登了云梯后再去测?不过倒也无妨,因着此时要成入室弟子又多了前十甲的要求,入选之人资质都不会差……” 女修仍在解释,风升却觉得她的声音逐渐远去。 她似乎听到了风声,可这分明在无风的瞰星楼内,又似乎能听到沉沉心跳。 测试……资质? “……扯的有些远了,我本欲言,到时结契你便能晓得灵根是何属性了,且据说前些日子鹿浓峰还琢磨出了一套法器。” 鹿浓峰主御兽,不过近百年来,因着其峰主柳长老,器法一道亦是登堂入室。 女修凑近风升,以手作挡,颇为神秘道:“据说那器法可探查人之经脉,其中原理我并不晓得,但据说是通过探查经脉的宽窄来作评……” 风升目光骤然拧成细绳,此次反应才算明显,女修发觉,话头停下,不解问:“怎的了?” 她回神,欲强行压下繁乱的心绪,呼吸却越发混乱,目光也寻不到定处。她连续且快速眨了几次眼,缓神:“无妨。” 这怎么也似无事,女修蹙眉:“当真?”她联想至方才所言之话,蓦然又思及小师妹使不出术法,某个模糊而不可置信的念头浮现,那念头过于匪夷所思,她不大相信。 顿了片刻,她轻声道:“有何事与我说亦无妨,我虽修为不及,可这消息到底算是灵通,也晓得许多常人不知之事。” 风升摇头,“不,只是有些乏力,午时与王鑫对阵可不轻松。” 女修肩膀微沉,猛地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她的猜测不是真的。 “想来也是,不若回去休歇……”她略思量,改口:“罢了,这一战到底不同寻常,回了寝居定有旁的师姐去扰你,还是在这瞰星楼。” 风升点头,垂眸道:“多谢师姐,我去歇息片刻。” 女修摆手,目送她进去,身影缓缓消失于层层列列书架之中。 厚重涩然的木香,高大书架下无人打扰的隐蔽之处,窗子外洒落的寸寸金光。 风升看着面前的话本,静于此状许久,话本一页未翻。 资质,无非灵根与经脉。不过有些巧,她这二者都差到极致。风升想着,缓缓抬眸,望向窗外,漫天的金光轻抚她的面庞。 光太刺目,映得她眼有些酸,她抬手去遮。 入夜,女修该换班之时,她未见小师妹离去,还当她于此处睡着了。她走近书架之间,欲唤醒风升回寝房去。 寻至风升时,风升面前的桌面上铺满了诸多书卷,竟还在瞧,她一愣,“还不回么?” 往日小师妹并不会在夜里瞧书,她一般是上午来此,下午便离去修炼了。即便某些日子有旁的安排,她的作息也未曾变过,今日下午来瞰星楼是为躲闲,可这晚上竟还不走? 风升眼睛乏得紧,边合眼缓解,边与她答:“这话本颇为有趣,欲罢不能,我瞧完便走。” 女修定睛看,这些书卷并无书名,似是拓印本,她一打眼也瞧不出是何内容,闻言便道:“那我便走了,你早些回去,眼眸都熬红了。” 风升眼仍是酸,合着眼点头。 第17章 女修走后,下一班值班的师兄还没到。风升寻思他怕是躲懒去了。 她有一搭没一搭想着,手一松,卸力趴在桌上,眸光有些滞,直直盯着桌上那泛着光的灵灯。 灵灯腾起层层光晕,将那满桌的书卷笼罩。其上字字句句晦涩偏门,哪是话本?连剑诀也非,净是些偏门医书、杂书。 合眼,复而睁开。她胸膛起伏略深,眸中的红晕至眼眶,浅浅一层。 良久,她俯面趴在手臂上,安静听着周遭寂静。 这般,心便也能跟着平静了。 今日当真的乏了。她想着,左右都是无进展,回罢。 灵根尚能称之未发育完全,经脉要如何做呢?她有些愁,决定此后一月不再修行练剑了,应当去寻些法子在那资质测试中蒙混过关。 慢腾腾将书卷收回储物戒,她边收拾边期待起稍后的沐浴,可洗去一身疲乏。这大概是她不会净术所带来的唯一好处罢。 起身迈步便要离去,到了前台时,她瞧着那矮墩墩的桌子,静立在原地。 楼内依旧无声,瞰星楼本就少客,入夜后更是无人。清幽木香阵阵扑鼻,暖黄光芒圈圈环身。她捏住手指,步子一转,复而回去。 再看一会儿罢。 她沉气,将书卷铺展开。 桌上近乎铺满,展开的多是些旁门偏籍。 值班的男修如风升所想,确是偷了些懒,夜间值班,晚些也无人能察。 推开门,他长长叹气,当真是不想在此,过于无聊了。不过这差事俸禄颇高,他无甚家世,平日里又不节省,任务做不出,唯有干些差役活补贴一番。 这一口气还没叹完,他一愣,怎的还有人在此? 女孩儿发丝压在颊下,似了魇着了,眉目蹙得紧。 他又是一愣,而后轻推风升肩膀,低声唤:“小师妹,若是倦了还是回去睡罢。” 风升瑟缩一瞬,醒了,闻声迷蒙片刻道了声好。 瞧着匆匆离去的人,男修心中纠结又郁闷。这般天资聪颖之人还如此刻苦,还让他们这些平平无奇之辈如何自处? 想法才出片刻,他又施施然打算,罢了,那可是风师妹,与自己哪能一样。 不予作比,不予作比。 一月后,登堂契第一日,外门大比。 外门比试,再如何也久不到哪去。皆是些练气筑基,三两下便能决出胜负。 风升早已至筑基巅峰,修为遥遥领先便罢,外门众人可都是知晓这位是能赢下王师兄的主,些许无甚志气的,手一摆便认输了。 风升这魁首拿得确是毫不费力。旁人不知多艳羡,她回了寝房,却是眉一沉,愁云惨淡尽数凝在了面上。 然她藏得深,无人发觉他们口中这位可平步仙途的小师妹,此时并不似他们想的那般春风得意。 9.沉垢 登堂契第二日,定师寻仙。 有意于前十甲的长老自会去寻他们,故而今日实则为休养生息之日,只为明日有精力踏上那九百九十九阶云梯。 此种收徒方式放在整个修真界亦古怪至极,但青轩初掌门有令,此法不可修,故而也就传承至今。 风升今日未去瞰星楼,也未去练剑,修行亦然。 她盘膝立于榻上,桌上是卷了边的《微脉学》卷一。 门与窗皆合了,诸位同门亦有自觉,今日无人寻她,无论闲聊,论剑,谈道,皆无一人来。 她在期待,淮与君可会来?虽说她们已定,淮与君并无必要来,但……说不准呢。 期待,以至于心跳沉沉,其中亦有一身不安,手心皆是汗。 明日便登云梯。 心绪若那有惊鱼之池,圈圈涟漪不得止。她又思及前些日子师姐口中关于淮与君的传闻。 空穴兴许不来风罢。她漫不经心想着,真假并无妨,思虑自在她心中。 这一日终究没等来淮与,倒是屋外甚是喧嚣。便是风升这足不出户,也听闻那王淼入了铓炳峰之事,依这昭告天下的劲头,想来外门应当无人不知。 帘幕低垂,繁星隐匿,月华璀璨。 风升起身离开寝房,踏出房门的那一瞬小腹升起翻滚之意,逐渐蔓延至全身。她知晓,那是她的身体对于恐惧的自然反应。 不过这恐惧,是由她加于己身。 畏惧,不安,脚步却未有一丝停顿。 往日修行也如此,只是今日,心底的抗拒有如翻浪之高,溅起的恐惧非往常能比。 一月前她与淮与君舞剑,亦是王鑫袭击她的地方,那一处竹林隐蔽非常,加之灵气不算浓郁,少有人踏足,即便称之为无人踏足也不过分。 如此,倒是方便了她修行,有时想独自一人练剑也会去那里。 她曾在密林中生活过一年,虽是凡间树林,但多少也有些经验。故而在那竹林里,她甚至布置了一处居所,乃是一处山洞。她称之为居所,旁人来看可不会这么说——其内除了满地凌乱杂草外,再无旁物。 洞口以藤草遮盖,这林子灵气稀薄,所行灵兽也不足为惧。 轻车熟路找到山洞,风升在溪边蹲下,掬一捧泉水打至面上,那水冰凉,浇灭身上无用的颤栗,洗去手心的虚汗。 林子中永远不存在彻底的安静,但却始终静谧。风过林叶,泉击河畔,蝉虫不休。各自独舞,却又交融成和谐的鸣奏,直将那一颗心浸在静谧之中。 第18章 今夜无星,风升略遗憾,虽说那月华也皎洁璀璨,不过她仍是更欢喜那星罗棋布的光点。 瞧了片刻夜幕,她抬步走向山洞,抬手拨开藤蔓时,她腹中又开始翻滚,酥麻自尾椎升起,一瞬蔓延全身,所经之处,皆在其外肌肤上激出冷汗。 她自嘲一笑,身体的反应至今她也抑制不住。 无妨,左右她不会因此止步。想着,她盘腿坐在那凌乱的杂草上,手立于膝,坐如青松,脊背挺拔。 其实无需如此,她便是直立,行走,亦或奔跑,皆不影响她修行,习惯如此罢了。左右,待会儿也维持不住。 合眸,眼前由昏暗转为漆黑。 洞内昏暗,洞外月华依旧皎洁,溪中并无灵气的鱼儿跃出水面,泉水披身,鳞片在清泉与月华的辉映下晶莹夺目,瞧着竟也颇清秀,像极了灵兽。 不多时,低哑难耐的喘息自洞内传来,其主仿佛痛苦至极,而后喘息变为低吟、呜咽。 衣衫叠得齐整,放在接近洞口处,风升未着寸缕,倒在杂草之上,她抽搐着,细瘦的指骨绷成弓弦,骨骼凸出到似要刺破肌肤,青色脉络泛起微微的红。 那脖颈仰到极致,经络被扯得绷直,脆弱到不堪一击。 她的身体并未蜷缩起,而是如绷直的僵物,一动不得动,每一处都在震颤抽搐。 自脖颈向下,只消片刻便渗出血迹,无怪乎不着衣物。 血迹黏连杂草,缠在她肌肤之上,其中汗与血早难以分清。一身的红,也就面上还算干净,还看得出是汗,如过了水一般。 凌乱的杂草更加凌乱,这满地的草,许还能带来些温与软。 她未曾咬紧牙根,下颚绷到难以合拢,用力到疼痛。只是这疼痛于她而言不值一提,怕是只和轻碰了一下无甚不同。 她大肆吸纳灵力时也如此状,但终归不如今日。往日若是控制得好,不会渗血。 不过不同于往日才算正常,她今日并非在吸收灵力,而是在将经脉中的沉垢纳入构成经脉的那部分微脉。 若能将那沉垢纳入微脉,其中包裹的经脉也算畅通了。如此,亦可行。 这是她最终的解决方案,昨夜试行,这沉垢顽固,不似灵力那般纳入微脉便由她操控,她历尽苦痛将其纳入微脉后,它竟还会缓慢地钻出,返回经脉之内。 昨夜便是如此,但返还速度并不快,故而此计可行。 不似身躯最外层的肌肤,构成那层皮肤的微脉是她常修的,即便吸纳灵力,也已有了些承受力。而构成经脉外侧骨肉的那部分微脉,她从未使用过。 经脉之关键无需多言,而那些微脉更是深入体内,用其吸纳内部沉垢,险要更不必多言,其痛苦程度亦不可同日而语。 一来,沉垢并非灵力,其质比灵力粗涩得多;二来,身体内部未经使用的微脉承受力极差,这也是她肌肤渗血之由。 即便险要,即便苦痛。风升并未犹豫,《微脉学》她早研究透彻,甚至诸多修行之法是她借此推出,灵力纳得,沉垢怎会纳不得? 承受力太差,一旦动用此法便会渗血,明日于众人前不可用。故而今夜需将那沉垢纳入,即便明日晨间返还了些也无妨,那云梯不是险要么?那她在云梯上渗些血也无妨罢,故而明日在云梯之上可将晨间返还的沉垢再次纳入。 为保明日云梯之途能彻底完成,今日不可松懈,定要一丝不剩全数纳入。 这般,此难便可平。只是痛了些,疼痛于她而言乃是家常便饭,不值一提。 泛红的眼眸微微睁开了些,其中早被苦痛侵蚀,但其下清明未曾动摇半分,即便体内如有万剑翻绞。 此时,远在藏雪峰的淮与蓦然深深蹙眉,望向一处,那方向赫然便是风升所在之地。 昨夜便有此状,今日怎的又这般了? 思绪周转一瞬,她收回目光,未曾动身。 次日金光渐起之时,风升有如自血水中打捞而出,身下杂草沾染了些红,她抽搐的身体缓下,放空了身心,身子一松,瘫着不用一丝力。 经脉从未如此通畅过。她想,身体也从未如此难忍过。 即便已经停下了,那部分纳入了沉垢的微脉依旧有如刀割,沉垢和灵力果真相去甚远,不过比之昨夜好了不少。 洞顶只是平平无奇的凹凸不平的岩石,风升顺着其纹路看了许久,安静地看着。不作一念,不发一言,一如往常。 许久,她将手上未干涸的血迹蹭在杂草上,避免衣服被染脏,而后拿着衣物去溪边。溪水极凉,不过也别无他法,她又不会净术。 被染红的溪水不消片刻便被带走,目之所及的河流依旧清澈,穿上衣衫,她将洞内染了脏污的杂草在附近的深沟扔下。 回寝居时将近众人晨起的时辰。 登堂契第三日,结契。 登堂契重点在“契”,修真路漫,又最是寂寥。俗世血缘只在最初还有些关联,往后去,真正陪自己熬过那漫长岁月的,还是师尊,同门。 引入道,教其身,育其心。拜师可谓修真一途中最为重要之事。 瞧不分明的云梯上乃是外门一处大殿,诸多长老聚于一堂,其下则是一处空旷的广场,修整完毕的众弟子垂首静待。 王淼得了第九名,被掌门收入铓炳峰,而此次另一位入室弟子竟是第十位,名铭胤,归于月蚀峰江长老门下,此乃昨日众弟子便晓得之事。 第19章 说来也怪,这两位皆是吊车尾。可这拜师,还得瞧眼缘,那第二第三除了眼红,也别无他法,只怪自己没入了长老的眼。 至于那位魁首,风小师妹,外门几十年也未出过这般天赋异禀之辈,不,怕是几百年也未有,筑基竟能战胜金丹期的入室弟子,还是用剑胜了那铓炳峰的入室弟子。要知铓炳峰可是主修剑道。 即便有搏风台限制修为之利,可境界之差还在那对灵力的掌控程度。风小师妹已能称得上旷世奇才了。 他们可不信风升无人收,只是不知哪位长老,竟还藏着掖着。 仙乐起,众弟子纷乱的心思便停息。青轩到底在音律上颇有建树,淮与君一把惊月琴更是出神入化。她弦音一起,他们这心思便被那重重规韵压下,皆静了心,入了神。 这也是掌门次次登堂契都请淮与来奏一曲的缘由。 如清泉击石,又如皎月悬钩,分毫不可逾,丝缕不能犯,虔诚之心顿起。 曲落,登堂契正式开幕。 “铭胤,上前。”月蚀峰峰主为江溪月,她便是收了铭胤的那位长老。她人在遥不可见的云梯之上,声音却似从四面八方传来。 铭胤身量不算高,她颈间缠了层纱布,似是伤势未好,面色寡淡,闻言迈步上前,踏上云梯。 九百九十九层台阶,直通仙人身侧,踏上这台阶,便是入了仙途。 云梯实则是主峰上一处颇高的台阶,从广场通向大殿。若不开启其中阵法,便只是几十级的台阶,开启后便蒙了层雾气,瞧不分明,迈过九百九十九层后才可到达大殿。 云梯中有阵法,通过此阵耗时不一,故而不会待弟子抵达后再点出下一名。顺序则是按照大比排名,倒序进行。 一刻后,“王淼,上前。”掌门名唤曾柯,乃是铓炳峰峰主,主剑道,一手形晟剑亦是惊才绝艳。 王淼冲身侧兄长一笑,志得意满迈步上前。 将近一刻后,余下弟子的视线便投向了风升。 前面实则还有几位,不过他们都打听过,第二至第八皆未被长老看中。小师妹他们那日见其紧闭门户,自是不好打扰,再之后便瞧不见她人了,自然无处可问。 风升正默默咬牙,一心抵抗身上的痛,连周遭那恍若实质的视线也难以发觉。 沉垢返回经脉时,亦要穿过微脉那层薄膜,痛苦至极。好在其速度缓慢,她还能压下口中呜咽。 “风升,上前。”清凌凌的声音一出,风升被折磨得略迟钝的神志清醒一瞬,迈步向前。 10.契成 众人静了一瞬。 这是哪位长老的声音,怎分辨不出? 前些日子被罚抄的弟子闻声则是瞪圆了眼……淮与君? 那悦耳又“磨人”的嗓音十年内他们也难以忘却。 不知者悄声问了旁人,这一来,众人皆是讶异。掌门与江峰主惯爱收徒,可这淮与君可从未收过弟子,且不论他们愿不愿跟这煞神,即便赶着去受罪的,也迈不进藏雪峰半步。 这看向风升的目光骤然复杂了许多。 小师妹……保重。 淮与君虽修为高,可怎么也不似适合收徒的,漠然,无心无情……这些可非甚好话,他们亦不愿自己去遭罪。 无论他们如何想,风升不知,即便那如芒在背的视线,她也一概不知。 一入云梯便察觉了些许的压力,应当是阵法的压制已然开启,如此,她便开始阻挡沉垢的返还,有昨夜之遭,她自不可全力吸纳,不然她若倒下,便再起不来了。 由浅至深,逐渐增加至渐欲难以控制躯体的程度时,她不再加速,维持现状沉步向前,踏上一层层的阶梯。 当真是,沉步。一步一顿,一步一缓。 稍动躯壳,体内的撕裂感便陡升,几欲倒地。痛,日日忍受,常年煎熬,她寻思自己早该麻木。可一呼一吸仍旧难以忍受,恨不得就此赴死。 云梯压制似在增强,风升恍惚想,她稍放慢了吸纳沉垢的速度。不可冒险,在此处倒下便前功尽弃了。 然而仍是难以避免血渗出,她有时都讶异,自己哪里来的那么多血可流,可不论面色如何苍白,那血仍是往外渗。速度并不快,量如微毫,黏黏腻腻粘在衣物上。 她想沐浴。风升模糊想。 其下弟子见不到云梯情景,殿中众长老却是自水镜中瞧得分明。 曾掌门面色颇为严肃,“此子进度过于迟缓,她为一甲,莫非大比中伤势颇为严重,仍未恢复么?” 江溪月红衣潋滟,堵他:“快也好,慢也罢,上来便是,管那么些作甚?” 曾掌门瞥她一眼,“我不过为淮与考虑。” 淮与年岁比在座诸位长老都要小上一大截。 江长老闻言眼一翻,这才作罢,转而对淮与道:“小淮与怎的想起收徒了?” 这天下也就她唤那煞神“小淮与”了。 淮与仍是一袭白衣,闻言如实道:“掌门言我若收徒,可免去一职。” 江溪月这才正眼看向曾掌门,目光颇为凌厉,话亦然:“你便是免她一职又何妨?还非逼她收徒么?” 曾掌门不欲与她争,闭口不言。 淮与主动道:“无妨,我愿,非是逼迫。” 江溪月仍是瞪着掌门。她不喜掌门,众长老见怪不怪。 第20章 灵寸峰颜长老面色和善,道了句“阿月”,江溪月才缓缓移开视线。 余下那位鹿浓峰的柳长老对此全然不关心,腰间悬了酒壶,正抱着一玉质匣子琢磨。 戒律堂并不成峰,但其主钟长老与其他长老地位一般,他掌管戒律堂,神色肃然,瞧着便很是凶,人亦是沉默,比之淮与,有过之而无不及。 江溪月正欲问免去了何职,见淮与正盯着云梯中的景象,便不再开口,也去瞧她那新收的倒霉徒弟。 不看不打紧,这一看她便想蒙眼。谁家的弟子还能坐在云梯上休息的? 可那铭胤当真就在一半坐下了,细细弱弱喘着气。 另一侧,她那小师妹淮与的徒弟便很不错,瞧得出步子沉缓,但仍在前进。不比不知,一比更糟心。 旁人兴许瞧不出,淮与越看,眉便蹙得愈深。虽说到底也不过浅浅褶皱,不认真瞧就看不出。 片刻后,风升身上开始溢血,起初并不分明,隔着青色外裙瞧不分明。可那血腥气如何藏得住? 曾柯拧眉,道:“淮与,你这徒弟怎能乱收,这才不过一半阶梯,体肤竟开始受损。” 淮与不言,曾柯继续道,“收徒是为传承你一身绝技,怎……” “曾柯。”江溪月忽道。此次颜长老未劝阻她。 曾柯蓦然顿下,反应过来他语气不当,缓下口气道:“我非欲你应付差事,戒律堂一职既已免去,你总归要对你那徒弟尽些心。” 淮与还未开口,角落里那不发一言的钟长老闻言开口,声色醇厚,“掌门,你需再寻一人来我戒律堂,最好与淮与相当。” 抱着玉匣的柳长老闻声噗嗤一笑,“老钟,你莫是傻了,师兄上哪给你寻一个淮与这般境界的?”淮与虽小他们不少,修为却是一骑绝尘。 江溪月本就看不惯曾柯,本欲疾言厉色在“尽些心”上大作文章,闻言暂且没开口,瞧向掌门,果真面色颇黑,她顿时一乐,也不找茬了。 曾柯黑了脸,不欲言语。淮与见他们说完了,这才平静开口:“非是应付,会尽心。” 他顿时一愣,缓缓点头,“……如此便好。” 见此间话落,淮与又瞧了眼殿中水镜,转而迈步走出大殿,她悬于空中,膝上放琴,忽地开始抚琴。 “这是……作何?”江溪月嘴上护得紧,可对这小师妹的心思也摸不准。 她不知,旁人自然也不知。 音如流水,淌过浮空。 柳长老感受片刻,并未感受到灵力波动,“竟只是抚琴么?” 亦无人知,但他们确未感受到灵力波动。云梯之下众弟子亦然,只觉这弦音悦耳,琴音自是出自淮与君之手,可这一曲之下竟分毫功效也无。 非是无效,只是他们不察,风升却一清二楚。 清澈弦音扫过身体,洗去紊乱之痛,虽说下一刻那疼痛便卷土重来,可这分秒清爽,蓦然让她说不出话。 眼眶红了一瞬,滴答便有一滴泪溅落,仅有一滴。 她眼泪总是浅得很。 她说不清道不明,分明苦痛仍在继续,可心却蓦地泛酸。大抵像行于荒漠之时,水的价值不可同日而语,此刻于风升亦然。 这琴,是为她而奏,吗? 她瞧见手上脏污也被拂去,这才恍惚,身上血迹亦被净去,如一月前竹林那夜。 抬头,还瞧不见尽头,风升合眼一瞬,忽感到有风拂面,裹着不绝的弦音,一同而来。 那弦音可扫去此前累积的痛,她只需承受这一刻之难。抬手拭去额间冷汗,她将吸纳沉垢的速度加快了些。 被淮与缓下的疼痛被重新担在肩上,她咬着牙,衣摆随她步伐浮动,一步一晃。 台上,淮与又蹙眉。 三刻钟后,风升迈上最后一阶,旁二人早已立于各自师尊一侧。 淮与站在殿外,似是深深瞧了她一眼才收琴回殿。因着加快了速度,风升此刻已彻底清了沉垢,只沉垢返还携来的痛,尚能忍受。 她盯着白衣人的背影,心中无不动容。如何才承得淮与君这般照料? 云梯已上,而后便是结契。 弟子入仙门,命牌由门派保管。命牌可反应死生,甚有一次传音之效,紧急关头可用。 身旁一位弟子将命牌递给她,风升接过。几位长老端坐殿中,淮与立于她不远处。 昨日有长老来教,需将命牌交予师尊,而后将右手于心口行拜师礼,道出结契之言。结契不过一个说法,其言乃是师尊与弟子所定,并无定论。 可昨日淮与君可未传给她誓言,风升硬着头皮,上前将命牌双手递予淮与,而后垂头,微俯身,将掌心贴在左胸,心脏搏击之速并不寻常,这是自然,她身上还翻滚着腾腾的苦痛。 淮与的确不曾思索过这言论,她接过命牌,瞧着风升略垂低的发顶,开口:“自此,我为你师,传道,授业,解惑。” “可愿?” 声音平静如流水,风升敛眸时还觉淮与君约莫是不耐烦,道:“弟子愿意。” “起身。” 风升照做,一打眼,恰对上淮与视线,那目光如她嗓音,平淡,清澈。 但却只着她一人,分毫不移,瞬息不眨。 淮与抬手,轻触她眉心。长老所言的拜师流程可不曾有这环节,风升一慌。然淮与的确这么做了。 第21章 下一刻,熟悉的琴音自灵台散至全身,浑身疲乏皆被散去。 “契成。”淮与道,这本是一旁送命牌的弟子要说之话。 风升通体舒畅,还未回神,闻言蓦然愣了一瞬。她思及方才,淮与君口中是“我”,而非“本座”,那契言不定,可她亦有所言“传道、授业、解惑”,更以至于此前云梯之上悠远疗愈的弦音,方才自灵台传入更为强效的弦音,以及这一句“契成”。 契成。淮与君似比谁人都要重视。 思绪疾驰不过一瞬,她回神,瞧见淮与递她一个眼神,而后归于她的位置。她了然,也快步跟上。 “诶。”端坐了片刻属实不舒服的柳长老顿时现行,似有些着急,“淮与,你这徒弟还未测试,怎就随你入座了?” 她将桌上玉匣抱起,“此物可是我颇耗一番功夫才制成。” 是此前师姐所说能测试经脉的法器么?风升目光微黯,绷紧身体,她这番遭罪,便是为此。 于是顿足,她还没走到淮与身侧,抬眼看向淮与,似是征求她的意见。 旁边那弟子捧了一法器也候着,白玉碗,中有清水,滴血可见灵根属性。 淮与目光对上风升,而后掠过,转向柳长老,“她便不测了。” 柳长老似有所言,淮与补充:“稍后我与你测。” 那没正行的人顿时满意,“那自是好的。” 淮与又瞧向掌门,“师兄,她无需测。”曾柯唇动了几番,到底说:“那便由你。” “过来罢。”最终,淮与瞧向了她,平静道。 风升缓缓睁大的眼眸恢复如常,心如擂鼓,“是。” 她抬步,分明早已越过了云梯,分明此刻无需刻意阻碍沉垢的返还,轻松了不少,她却觉得这步子越发沉重,越发难以迈出。 她……其实并不明所以,怎就无需测了呢? 怎的,就不测了呢? 眸光颤动闪烁,她竟分不清心中所感,到底是何情绪。只觉天旋地转,呼吸燥热。 天当真……转了? “诶!”她好似又听到了那抱着玉匣之人的惊呼,再往后,便记不得了。 11.谓师 再度睁眼时,不似在外门时总能听到些喧哗声,此处极静,针落可闻。 风升迷蒙着,记忆还停留在此前,淮与君怎么忽地便不要她测试了? “醒了。”淮与君的声音蓦然出现在耳畔。 风升一愣,忙转头,而这一转头,不仅瞧见了那白衣人,还发觉她身上竟……轻松无比? 无论吸纳灵力造成的疼痛,还是纳入沉垢的不堪忍受之痛,竟全数消失了? “你欲何为?”淮与见她转头,便道。 风升还没搞清楚状况,闻言更是一头雾水,“啊?”她眸中还有些才起的水光,瞧着不可谓不迷茫。 淮与顿了片刻,反应过来,解释道:“此处为藏雪峰中你的居处,先前你忽地晕了,我将你带回。” 晕了?风升便伸手轻按额角,边半坐起身,还没坐直,她反应过来什么,僵硬低头。 怎……不着衣物?……! 迷蒙的脑子顿时如遭雷击,不知是清醒了还是更晕了,热意还未来得及攀附上她面颊,她便往下一缩尽数埋进了被中。 淮与只眨了下眼,这等了许久才醒的小徒弟便消失在眼前。 她垂头看着那团凸起,一时不知作何言论。 半晌,其中未有动静,她当人莫非又晕了,只好道:“风升。” 那小团凸起挪了些,传来徒儿的应答。 “……淮与君。” 声音隔着被子,更闷了些。 “出来。”躲着作何? “……”风升到底不好意思,又闷了片刻,才吞吞吐吐道:“我……我想穿衣。” “穿。”淮与早有预料,收徒定有一堆麻烦事,故而做足了准备,即便见她问这些不明所以的废话,她亦颇有耐心道。 “……”风升此次沉默的有些久,出口之话也颤得很:“你……淮与君还在此,我……” “……”淮与也默然片刻,“我已瞧过了,无需避让。” “……”风升不言语了。 淮与看着那一团凸起,蹙眉不解,为何还在犹豫?穿衣便穿衣,何须过问她?此时已知无需避让,怎的还不动? 其中风升更是煎熬,她亦不解,淮与君莫非没听出她的意思?还是旁的什么。 对峙良久,淮与未曾开口,风升愈发惴惴不安。总不能这么对峙下去,她咬牙,末了微微扯开一角。 “我……”这声线当真颤得好似弱不禁风了。 而淮与见她面部先是一愣,而后恍然大悟,是她疏漏了此事。这徒儿是个动不动就爱红脸的,虽不知为何,总归是又害羞了。 于是风升抱着堪堪赴死的决心拉开了被子,只觉得整个人都被投进了火炉一般燥热。 榻上一侧就是她的衣物和储物戒,取过戒中一套衣服,她垂头不肯抬眼,匆忙往身上套。 越是慌越是手忙脚乱,她仍旧不敢抬头,只任凭面上的火烧云一路蔓延过耳尖,烧至脖颈,才将那可恨的衣服穿好。 她如偷看似的,飞速抬眼,却见淮与背过了身。她人一懵。 “淮,淮与君。”她寻思自己莫不是在做梦,怎这般没头没尾?既说了无需避让,她花了好大一番功夫作心理建设,她竟背过了身! 第22章 心里不解,还有些愤愤,话却是如那覆了满面的红云似的诚实,竟还结舌了。 “可好?”淮与问。 “嗯……好了。”风升又垂头,暂时不知要如何面对她。 淮与这才回身,见她垂眸盯着鞋尖,又不知要作何表示了,沉默半晌,她道:“我方才未顾忌你之意,此为我之过。” 风升闻言惊骇,匆忙抬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可总不敢沉默应下,“不,非也,我……” 淮与似是受够这一话题,抬手将她按坐回榻上,“此前,你欲何为?又做了何事?” 风升猝不及防被按下,她仰头瞧着淮与,思绪又被这音修的话给勾住:“登堂契前么?” 淮与松手负于身后,点头。 风升想,登堂契前,她清了经脉,是为通过那测试。但此话不可提,其一,登堂契前她可不该晓得有测试,其二,清理经脉之法乃是她命门所在。 淮与却未给她再去寻借口的时间,直言道:“你将经脉贯通,所为是何?所行何法?” 此言便是已知晓她将经脉贯通。 风升悚然,此前,许久之前,淮与君便一口说出她灵力运行的不同寻常之处。此次,竟又是如此? 她眸光闪烁,而与她对视之人眸光却是稳重,分毫不动。 “你不信我。”淮与蓦然道。 风升顿时如被逼上了悬崖,进退维谷,那步步紧逼的人却转了身。淮与竟叹了气,不知何意。 她一慌,只得道出其一:“我忧心测经脉时被发觉其中异样,我与……”她话一顿,竟不知该作何称谓。 自方才起,淮与君与她言语便用的“你”“我”。 “……与淮与君您提过,我经脉有些问题。” 淮与看着她,风升未敢与她对视,心一慌将视线挪开了。 “故而你用了不知何法,将经脉中之物赶入了五脏六腑。”淮与平静道。 风升抿唇,视线仍落在别处,“……是。” “为何不与我说?”淮与打断她的欲言又止,抬手扶向她下颚,而后俯身凑近,将她总在偏移的目光强行转回自己之身。 这样总能瞧自己了罢? 这动作将风升吓得哆嗦,然身前人的语气仍是平静如水。 她心颤巍巍,被人捏着下颚束缚住,还凑得这般近,遑论那人还是淮与君。便是有些思绪与话,此时也烟消云散了,脑子只剩一片空白。 如此,度秒如年,不知陷入了多久的空白,留待了多久的沉默。 淮与眨了下眼,心想:她当真是低估了收徒的麻烦。 逼不得,吓不得,要想她所想,虑她所虑。她叹息,语气仍是平缓,“为何不愿与我说?” 叹息极轻,可凑得这般近,近到风升连目光都不可飘摇,她又怎能不察? 这摆明就是不耐烦。想也晓得,一再追问,自己一再不答。她生怕这人不耐烦便不收自己了,忙道:“我怕你嫌我!” 淮与一愣,风升下颚还被她捏着,目光闪烁,睫毛乱颤。 便是这般近,她仍是不愿瞧自己。 “淮与君您可是烦了,若能言我定如实相告,您别……不收我。” 淮与手仍未离开风升下颚,她当真得捏住了,否则这小徒儿就又不瞧她了。 “契已成,怎可断。倒是你,还未唤我……”她话未说完,心中有些莫名,心跳竟久违地失了常。 风升闻言,似明其意,那二字在舌尖含着,颤颤巍巍才敢吐出分毫,“师,师尊。” 淮与清晰听到了她心脏的失常。师徒,思绪随这二字飘远一瞬。 看着这如惊弓之鸟般的人,她心中蓦然萦绕起饱胀的情绪,已将近告罄的耐心不知从何处窃来许多。 她松开风升下颚,将手附在她肩上,果真紧绷至极。 “莫要紧张,我只问些问题而已。” 风升哪能不紧张,她只觉淮与君如逼供似的。 见人还紧绷着,淮与也没了法子,她又松手,转而覆在风升发顶,轻抚片刻,叹息:“怎这般慌,我还能吃人不成?” “我已收你,便轻易不会弃。”她搜肠刮肚,又绞出些安抚之言。 风升这才抬眸,浑身后知后觉地开始颤抖。她这一颤可好,当即让淮与又愁了些。对上她的视线,淮与不解:这安抚之言也已说了,怎还怕她?她记得她当年可从未如此。 风升的颤乃是后知后觉,她此时心中实则扑簌簌炸出了些意料外的花。兴许是因发顶那只手还未撤去,亦或许是因淮与这般似乎是在安抚她,她竟如此问:“当真不弃么?” 人在察觉出旁人的袒护时,似总能不假思索地去得寸进尺。 若放在这场景之外,风升是如何也不敢这么去问的。 淮与点头,不以为意道:“你命牌在我手中一日,唤我一日师尊,我便一日不可弃你。” 越是这般稀松平常的语气,不以为意般的平静,才衬得这话越真。 风升松了口气,却仍在颤,身体的反应她也无法,方才她实在有些害怕。 她这颤是因后知后觉,淮与并不知晓,她只得颇为头疼,“怎还在颤,还怕些什么?” 风升忙摇头,呐呐:“非也,方才有些惧怕,此乃身体后知后觉的反应,我亦……抑制不住。” 第23章 “……”竟是如此。 这意思便是被安抚好了?淮与瞧着她,如释重负。 12.花落遍野 我总觉“师尊”这二字离我十分遥远,我自然亦有师尊,只是这二字,竟落在了我身上? 仍有些恍然。久未入世,亦或说,久未与人交,不晓得要如何待她。 总归待她好些,如此便好了罢。 我为她之师。 这一念总不经意浮现,心神不宁,遂索性守她醒来。 已逾一月,我早在决定收她时便已做了准备,此事不易,没料竟这般不易。 未想起她易陷入羞窘这事,此确为我之过,可问个话怎如此艰难?比修行要难得多。 当真不知这小人在想些什么,我问,她答,如此简单之事,她怎总不瞧我?那目光乱飘,不晓得有未听进我之言。 不信我便不信我,这并无妨,我与她相见不过几次。若是信了我,那我才需考虑是否要教她长些心眼。 可竟又怕起我,头疼。 真比那渡劫还麻烦。毕竟劫雷可无需我为它考虑,也无需管它那弯弯绕绕,击退便好。 不过总归还是将人哄好了,这才回归正题。 如此便无需拘束她,我松了手,起身。 “既如此我问你答,若有不愿直言便可。” 她点头,颇为乖巧,我瞧着舒心,若是稍后答话也如此乖巧便好了。 “先前为何不告知于我,是因怕我嫌你?” “……是。” 这一被松了束缚,她目光又开始飘。我当真不知,她就这般不愿瞧我么? 罢了。 “贯通经脉是为通过测试,可你却在知晓测试前便用了你那法子。测试是从何而知?” 我记得测试之事是结契前一天才告知弟子,可我首次察觉她异样,却是在此之前。 “外门一友人,我怕牵连她,能不说么?”她答。 竟未如此前般沉默,而确如我所言一般,不愿便说不愿。 我是觉得本就该如此,可自方才便能见得,她似乎不觉得该如此。 故而,我竟为这本该如此之事而愉悦。 “可。” “次之,你觉你经脉被旁物堵塞,故而需疏通,是这般么?”我又问她。 她点头,似有不解,“莫非不是?” “自然不是。”未等她再发问,我继续问:“你所行之法是何?” 她与我对视一瞬,目光斜向地面,“能不说么?” 我点头,对她的乖巧十分舒心。不愿便直言不愿,这般才好。 “依你来看,它于你有害与否?” 她连连摇头,“无妨的,无害。” 我盯着她,见我摆明了不信。她顿了下这才改口:“偶尔会渗出些血,有些疼,除此之外再无别的。” 我了然,便可轮到她来问我。 “好,你可有疑问?” “……”她默然一瞬,呐呐道:“问答如连珠炮似的,我也不晓得有何疑问了。” 这话还有些委屈。 “……”我反思了片刻,她这又是对何处不适应?正欲开口,那口口声声不晓得的徒儿却问了出来:“我这经脉,难道并非被堵塞了吗?” 闻言,我反而松了口气,思她所思实非易事,相较之下,解惑竟轻松许多。 “我先前与你言:不可为合体境医修探,不可为元婴期剑修探,便是因你经脉中所存之物并非常物。 剑道抵达一定境界后,体内会生出一股类似灵力之物,但它独属于剑修。且因剑修之灵并不温顺,仅能存于经脉之中。剑灵与灵力同属一类,经脉被剑灵占据,灵力自是难以畅通。” “莫非我经脉之中尽是这剑修之灵么?”她诧异。 我点头,“而你用了你那法子,竟能将其引入经脉之外。” 所言不过事实,无需等她答,我随即将一手覆于她眼前,一手自她颈间向下。 如此,她便能见我所见。 所行之处,能模糊瞧见体内状况。纯白似为灵力,仅依附于她体表不深处,而经脉之中则是纯黑,便是那所为剑修之灵。 纯白皆为静止,温顺至极,而黑色之气却无一处不在翻腾涌动。 “且不论你那法子有害无害,单是经脉周遭的五脏六腑尽数被这黑气侵蚀,竟无察觉么?” 自她醒来,她未提及身体不适,此处我略有些心疼。 黑气涌动之痛非常人能受,不知她为何体内存有如此之多。我体内亦有,相比她所拥之量不值一提。我曾不慎扰动过,仅是那些也足够磨人了。 她这般,竟能一言不发。如她上云梯时,那满身血迹,我瞧了十分动容。毕竟是我的徒儿,我需对她好些。怎忍心见她遭此罪? 故而那时我助了她,她醒之前我亦做了力所能及,这残余的些许,还需稍后教她顺应我才能清回经脉内。 “此前并无察觉,这黑气涌动之痛太过微茫。此时,旁的地方恢复了,似能察觉几分不适。”她答。 闻言,我一愣,何谓微茫? “似能察觉?”我反问。 她点头,乖乖巧巧,既不喊疼,也不折腾我去猜她心思了。 “似是有些许的不适。” 我疑心,莫非痛觉也遭了侵蚀?可灵台之中分明并无黑气。 第24章 抬手自她胸腹一侧向下,而后在她侧腰按下。 她仍旧无甚反应,竟连眉都不皱分毫。 她这般不动,我目光便更沉,开口:“抬手。” 手定是抬不动的,伤成这般若能动便怪了。 好在她气息急促了几分,总算有些反应。 “可有痛感?”我确认问。 “有。”她那细眉蹙起,我当即松手,心下却仍存疑。 换了一处,我继续道:“侧头。”她仍做不到。接连换了几处,皆动不得。 这倒是正常,可若是正常,即便未施加刺激,也应当疼痛不堪,她却无甚反应。 “如今何感,可有疼痛?”我问。 “些许刺痒。”风升呼吸有些急,忧心自己方才动不得是出了问题,急问:“可是我那功法有问题?” “非也,剑灵之故。五脏六腑、脉络、筋骨,皆被其绞伤。” 她那功法我改日还需一探,虽她言说并无害处,只除体肤之伤及其所携疼痛。 疼痛? 思及此处,我忽地顿住。 想来她那经脉中尽是剑灵,剑灵又比灵力强悍,即她本该连引气入体都难以做到。 可她此时的确已及筑基。 “你之法。”我不知是何心绪,只觉得这话仿佛并非出于我之口,而是旁人来讲。 有些,抽离感。 “……可比这‘刺痒’要痛上许多?” 她点了头。 我心下更是难言。 此为她所选之途,便是不同寻常,我亦不可干涉。 只是总归,那对“徒弟”的心疼,有几分真切地转为了对她的心疼。 师徒。我知这二字之重,故而才去这般关照她。我亦设想过诸多,便是为了自己能做好这“师尊”。 “师尊?” 我回神,见她小心翼翼瞧着自己,那声音细弱,我总觉还有些颤。 她年十五,身子也未长成,矮了我许多。 哑然片刻,我方觉,这二字竟比我所想更为沉重。 “无妨。”我应她,“日后万不可再将这剑灵带出经脉,这法子是从何处得知?” 她呐呐,“我自己思索的。” 又是默然片刻,我言:“莫要乱修。”我瞧见她抿唇,却没应我。 “……” 此事日后再议,需将她体内剑灵清回经脉。 自床畔坐下,我道:“背对我。”她依言照做,而后我一手放在她肩颈,另一手放在她左侧腰间。 肩颈被搭上那一瞬,她身体自发便欲转身躲过。我亦曾修剑,怎会不知?当即挡住她动作,仍旧按了上去。 无需她再解释,我自是晓得,便直言道:“以你灵力随我走,莫要反抗。” 她只得将话咽回去,嗯了声。随我运行一周天后,那疼痛应当是消了。 此事已大致清楚,我不愿峰内来人,故而她之衣食住行还需我安排。不过此前径直将她带离,还未给师兄师姐交代,待我去趟主峰,回来再行安排。 “近日莫要修行,莫要动用灵力,此伤需养。” “若无要事我便离去一趟,而后待我回来,再行安排你的杂事。”我嘱咐。 她似是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师尊可知我经脉中那些剑灵是从何而来么?” “不知,你于剑道极强的感悟功便在它。”我抬手按着她肩膀,让她躺下。 她见状便道:“无旁的事了。” 我起身抬手布了结界,这才欲离开。 本非必要,藏雪峰无人来,但她在此,又这般弱,我便还是谨慎些。 正欲离开,身后忽传来一声唤。 “师尊。” 我回头,见她躺着,那总不愿瞧向自己的眼眸正直直望向自己。 “何事?”我问。 “您……无妨吗?”她那眸光几经颤动。 我一怔,听她继续道:“主峰那里,我可是……惹了麻烦?” 心绪有些莫名,若是旁人,直言“是”便好。虽能解决,但需我出面见人,那便是麻烦。 可瞧着她,我一时未答。 “若不然,您将我带去,我自己担着便可。” 她担着?她担什么,又能承担些什么? “无妨,歇着便好。” 这算麻烦么?应当不算,此乃我之责。 她似乎还欲说些什么,我到底不喜猜人心思,便直言道:“我去去便回,莫言,休歇。” 而后转身离去。 转瞬到达主峰,抬步踏入大殿中那一瞬,殿中之人皆瞧向我,而身后,似有风拂过我略显空荡的衣袍。 我恍觉脊背之后似有一人,如我那漫山遍野的花草扎根于峰顶,我背上也生出一朵脆弱的花,我即为她的大地。 这便是为师,设想一月,不敌今日。 13.藏雪 藏雪峰藏的大抵只有风,往日在主峰上不绝于耳的人声再寻不着一丝踪影,风间或止歇时,便丁点声响也听不到。 淮与走后,风升躺了片刻,以消化方才得知之事。 剑修之灵?暂不论这是自何处而来,若它与灵力同脉,又比灵力强横,那她应当算得上天赋异禀,可为何却沦落至此,那能力她半分也使不出。 若它只能增进剑道,那还不若不要。只有一剑,连半分举剑之力也无,那剑与破铜烂铁也无甚不同。 第25章 然这要不要,却并非她能决定,她所能做的唯有等淮与归来。无他,那句“莫言,休歇”将她镇住了。她也不晓得那五脏六腑之伤是否严重,若不慎毁了身体当真得不偿失了。 故而,淮与携着凉意回来时,便见那小徒儿当真一动不动,走时是何态,此刻便是何态。 “师尊!”风升等得百无聊赖,见人归来,眸中顿时聚了光。 淮与迎面便得了这颇为激动的“师尊”之唤,愣了一愣才应下。 “主峰可有变故?”她当即问。淮与摇头,她这才问:“那……敢问我这伤是何程度?” “剑灵已清,无妨,近日莫动灵气便可。” 她这才松了口气,坐起身,心中起了一念,她恐怕要去读些医书了,免得日后自己将自己伤了也不知。 “若你想好,将你修行之法交予我,我需过目,免得日后出意外。”淮与忽道。 风升目光一顿,并非不可,只是如此交托出去,她总觉不安。可师尊一番好意,怎好不识抬举?且她作为弟子,师尊要她功法,她怎可拒绝? 她作此纠结,与她对视之人却只似随口一提,色泽略浅的眸子转而便放向了别处,环顾四周道:“可还满意?” 余下风升盯着她的衣角,心跳怦然,为她难以捉摸的心思怦然。 这是……不要求她交出? 问话落下,那人又转回身子,眸光又落在她身上。 眸色清浅,无甚波澜。与先前诘问她时无所不同,可与安抚她时也……相差不大。 风升思绪微动,又思及淮与颇为凌厉的剑术,恍然顿悟:她似是性格略直,说一便只是一。人如其剑,她想。 这般左思右想,她迟迟未答,淮与瞧向她的目光似沉了些,又似并无变化。 她回神,忙道:“是这殿吗?” “是,若不满意可自己布置。”淮与不以为意,“除了我那醉风阁,其他居住随你选。” 风升这才注意到,此处连浮尘也未曾有,应当是才用净术清洁过。她去旁的院子还要再打扫,不如在此。 “无甚不满。”既提到了这住所,轻易便想到衣食住行,她略愁,揣着丝侥幸试探问:“这峰上除我二人外,无旁人了吗?” 淮与点头,她回来便是安排风升的衣食住行,继而道:“金丹方能辟谷,你尚未及。若欲自己动手,庖厨峰上有,不过其中未有器具,食材亦然,还需采买。若不欲动手,去主峰也可。” 风升一愣,藏雪峰可是距主峰最远之处,凭借她那点灵力,怕是御剑不到一半便要摔了。且,这无一人竟是连杂役及各个会堂也没有吗? 淮与不觉,继续道:“衣物与旁的……峰上也无,你需何物去主峰买便是。” “师尊。”风升弱声弱气,略不好意思,“我……怕是去不到主峰。” 淮与自然知晓此处,闻言不解道:“各峰之间有阵法。” “……阵法早便不许弟子用。”风升默然,垂死挣扎问:“藏雪峰可设有行車,虽说我在主峰时未见有行車能通往藏雪峰。” “行車是何物?”淮与疑惑。 “……是一通行法器。”风升心中浮现一念,吹起幽幽冷意,风卷秋叶凉,她干脆颤巍问:“行車未在此通行,那居衣坊、杉食、宣寻萱、瞰星阁,可是在此都无分堂么?” “……”不消风升再多言,淮与骤然发觉了她的落后,一时也不知要说些什么。 而风升见状,也无需再追问答案。 “……”末了,风升目光有些钝,未等淮与问,自顾自解释:“灵石珍贵,传送阵颇耗灵石,故而五十年前这传送阵便不为弟子用了,行車便是为此而生,是一公共飞行法器,可在诸峰间通行。” “杉食乃是食堂,开于各峰之上,毕竟诸多同门仍未辟谷。居衣坊可寻到日常所需布匹之物,无需下山采买,宣寻萱则是各类物品交易之所,瞰星阁是瞰星楼分馆。” 淮与闻言蹙眉,显然不曾听说过。风升见她模样,不知为何那些愣然蓦地便消失了,嘴角微翘,竟有些好笑。 “因着青轩环江流江,地势不齐,领土颇广,前些年这些组织皆在各峰设了分堂。” 淮与那眉越蹙越紧,风升没忍住笑出声。淮与瞧她,她登时轻咳一声,压下笑意。 “何时竟……发展至此了?”淮与说得当真困惑。 “我入门才一年,皆是听师兄师姐所言,这具体时间我亦不知。”她唇又给挑起,那一抹笑再压不住了。 淮与又瞧向她,那清浅的眼眸中似还有些困惑,眉目间也算有了波澜。 风升忙抬手掩住唇,她哪敢笑出声,可这当真忍不住。 “您……”她话欲出口了,骤然想到对面可不是她日日侃天谈地、无所不能言的同门,于是将话又给咽下。 淮与向来直来直往,闻声道:“说,无需欲言又止。” 风升抿唇,嘴角一勾,还真给说了,“当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其中笑意不言而喻。僭越便僭越了,左右师尊先准了她的话。 淮与默然,面不改色,瞧不出怒气,也瞧不出不悦,先前的几分不解也消散了。 这副面无表情,让风升心中颤了几颤,不过到底没几分惧怕。 “我确然久未入世。”那清凌凌的声音竟承认了。 第26章 风升一愣,再瞧她那冰雪之颜,心哪还颤,先前猜测越发笃信了些。 她的淮与君,好似不太懂这人际往来?比她这么个深山老林出来的还要不沾人气。 察觉此处,她不知为何,心中竟是一松。 如此,那些传闻应当都有隐情了,罢? 她顶着众多传闻也要来此,论说是因五年前,可那一面之缘她到底不知淮与君是个什么样的人,若当真如传闻中残虐,也不无可能。 到底,曾还是有些紧张的。只是兴许她的剑本就不走正道,连带着她心中也有些偏,故而仍是来了。 此刻,才算松了那一口气。 “此物予你,青轩境内皆能送到。”淮与将一白玉环递出。 风升回神,看清那是何物后瞠目结舌,连连摆手,“长老令我怎敢拿?” 淮与不与她纠缠,手一抬就将玉环扔给她,她眼皮一跳,唯有接好。 “此为灵石,你需些什么去主峰采买便是。”淮与又递出一枚储物戒,莹绿温润之玉,与此前装有书卷拓印本的储物戒一般。 化琉,藏书,丹药,连长老令都给了她,风升木然接过这相较之下不值一提的灵石。 淮与抬眸,似在思索,而后低头看她,“可需法器?空间法器有之,不过此物略惹眼。” 她眸光晃了一瞬,“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此物暂不予你。” 风升默然,她总觉受之有愧,平白得这些器物。听到淮与后半句,她一愣,抬头和她对上视线。 这……怎又像是不通人情世故之状? 倏然思及此前,瞰星楼那日将王鑫与师姐的记忆抹了,化琉也替自己遮掩了。她本欲与自己论剑,后续未曾来,似也是替自己考虑,她一弟子,哪里好常和长老见面?莫说还是只在传闻中可见的淮与君。 淮与蹙眉片刻,似也在思及旁的,而后到底又递来一条丝质细绳,纯白色,似是腰带,亦是储物空间。 “罢了还是予你,你灵力不及,遇险时还需此物。” 风升心神还飘着,闻言心下更是摇晃,她便是没拜过师,到此地步也有些愣了,“师尊,这,这般多?” “你唤我一声‘师尊’,我当照顾你。”淮与理所当然道,抬手就将那腰带放在了风升手心。 风升哑然,呐呐:“可这道还没传,业也没授,真的好么?” 淮与不解她那拧巴自何处而来,“予你之物收着便好,酉时来峰顶寻我,用那玉环传送过去即可。” “可有旁的事?”那清浅的眼眸又看向她。 这话已听过多次,一如既往出现在对话结尾。风升道:“没了。”果不其然,下一瞬她便消失了。 风升瞧着空荡荡的殿,腿一弯倒回榻上。 抬手掩住视线,她想,淮与君竟是这般之人。 殿中光线不算亮,手这么一遮,便有些昏暗。一如五年前,她亦是这般挡了视线。自欺欺人似的,瞧不见难不成眼前的屠戮便不存在了么? 时年十岁。 她出生于俗世一偏远村落,下有一弟,母亲早逝,父亲偏宠弟弟。如今回顾,她过得当真难以忍受,睁眼、劳作、进食、入睡,饥寒常伴,疲倦不离。无奈当时,麻木却不自知。 转变在第九年年末,邻村似是出了事,引来些修士,其中一位仙人道她有灵根,次年珏与城内有仙门招生,届时可登仙门。 拜仙门,对凡人而言无异于摘星,即便是她父亲,嘱托她飞黄腾达后勿忘家,到底让她过了几月舒服日子。 招生那日,魔族进犯。 凡人哪知晓仙魔,只道有妖怪。 她如今仍会偶尔做噩梦。 那时,魔族率了妖物,生啖血肉,不见天日。 一狐面人身之妖已将她握在爪中,它不收力,她被捏得几欲胸膛破裂。那时她还不叫风升,唯一懂的大概便是恐惧,那血盆大口已在眼前,腥臭,带着碎肉白骨,她怕,抬手去挡住视线。 仿佛这般瞧不见便不存在了。 血迹最终溅在了她面上,却是那妖物的,勒的她胸腹作痛的巨爪成了一位仙人的怀抱。 仙人着白衣,持玄黑剑。即便她满身血迹靠着那人,她依旧白衣胜雪,不染脏污。 她转瞬便被放下,兴许是傻,落了地仍愣愣瞧着那天上仙。 “睁开眼,跑。”仙人的声音出现在她耳中,她当时仍是愣的,想:她分明不曾回头,怎能与我说话? 身后倏然出现一阵力,推着她向前,“莫要停驻。” 声音有些远,清凌凌十分好听。她却疯了似的,双腿不停迈动,直至撞上一位修士,正是那来招生的仙门弟子,顺理成章被捡走。 “莫要停驻。”那声音似从四面八方而来,不知源头,不辨情绪,合着身后那股力,她从不知自己能奔得如此之快,连风都不及。 心脏搏击胸膛,眼泪不断划过脸颊,喉间烧如火燎,腿早已失了知觉,却仍在狂奔。 不曾停驻。 即便是此刻,风升依旧清晰记得那句话,连那声音、咬字、语气,一同刻入脑海。 毕竟,她唯有狂奔,兴许才追得上旁人漫步。 思及此,她眼酸一瞬,手臂微动,压上了微红的眼眶。 莫哭,莫要犹豫,向前便好。 第27章 莫要停驻。 只是,她疼。 “莫要停驻”,早成了她的念。唯有此念,才撑着那瘦弱而傻愣的孩子走到现在。 14.潸然 风升会做饭,但并不乐于此事,故而仍选择去杉食用餐。 迫近午时,正巧能试用长老令。此物的确方便,凡青轩内曾去过之地,一念便能抵达。话是如此,她拿着仍觉烫手。 午后休息半个时辰,往常下午皆是练剑,今日自然不同,相比前者,她更想对这日后居处多些了解。故而揣着那颗跃跃欲试的心,顶着正午的阳光便去开拓这座“荒山”了。 藏雪峰地势高,略偏,占地倒不大。大致探完一遍,她看看天色,心中生起期盼。 酉时将近,又可见师尊。 峰顶应当是上次与师尊见面之地,遍野花草,侧有悬崖,仅存的装饰是石桌的那处。 思及此,手中沾着凉意的长老令微微发烫,下一瞬风升便站在了石桌旁。 转眼望去,颜色略斑斓的那片花海中,赫然立着位白衣人。她似是在……浇花? 穹顶烧起一片霞光,映得满目皆是橙黄,她手中那小壶所映银光冰凉,此时却也被染上一层潋滟的暖意。 人亦然,风升瞧得愣了一瞬。淮与君的确是顶顶好看,即便不加对她的那些偏心,她亦是风升所见最为绝色之人。 人对美的向往无关年龄,无关任何旁的事物。风升自然也是,兴许是那灼热的目光定得有些久,淮与回头看她一眼。她这才反应过来,忙挪开目光。 淮与只瞧了一眼便回头,风升心中却是颇为凌乱。 她神色与眉眼分明泛着凉,如那精致却冰凉的小壶,可偏偏被晚霞晕染,沐于暖光之中。着实好看。 画面仍挥之不去,乱了片刻,才堪堪将其镇压。她思索一瞬,迈步走过去,亦入了霞光之怀。 淮与仍在慢步向前,壶中之水似取之不尽,自空中砸落在花瓣上,一路悠悠,未见干涸。 她对风升的到来不置一词。 风升也未曾开口,默默无言,唯有目光在她和花草之间辗转徘徊。 晚霞易逝,稍一伸手便从掌心溜走了,待最后一丝橘黄落下,淮与驻足,转身道:“回罢。” 风升应声,走了两步,她问:“譬如凌环花无需照料,方才一路所见,绝大多数皆为此类灵植,师尊为何仍去照料?” “此为灵泉水。” 大不敬之话抵至舌尖,风升默然片刻,想着她的师尊大抵不会介意,眉一弯松了口。 “那不更是做无用功么?” 灵泉水珍贵,可即便给了这灵植,差异却也是不大的,还不若给那些个需照料的 “并无为何,也无需有用。”淮与答。 风升本无深追之意,闻言却似有所感,有些疑惑,便继续道:“可若是因此,灵泉水浪费了,那些个需照料的却轮不着,该如何?” 淮与此次沉默了片刻,才道:“那便是命。” 风升一愣,漫天的风好似吹进了心中,她回头看向淮与。淮与与她对视,眸中波澜不惊。 她总觉这灵泉水早变了味,可又想不出什么。 淮与抬手将她脑袋推回,“看路,莫看我。”风升呐呐:“是。” 过了一阵,二人即将走出这片花海时,淮与开口:“若有一日轮不着你,去抢便是,上位者未必顾及你。” 风升怔然片刻,应下。 “坐。”到了石桌旁,淮与问:“可想测灵根?” 风升本还沉浸在她方才所言,她一开口,注意力便随着这音修走了,“应是并无属性,测测也无妨。” 淮与随即取出一碗清水,搁在她面前,“莫动灵力。” 本欲用灵力在指尖划开口子的风升赧然,这才想起她先前的嘱咐,心觉赧然,耳尖也飘了些红。 “伸手。”淮与瞧见她耳尖,并未多言。 风升从善如流,属于淮与的泛着凉的灵力划过,指尖血落入碗中。 等了片刻,水中并无动静。 “果真无属性。”风升倒无多大感触,转而问:“师尊是何属性?” 淮与目光却是顿了一瞬,几不可察。收了测试之物,她答:“冰。” “怪不得我总觉师尊身侧有些冷。”指尖微凉,风升说着,抬手一看,那几不可计的伤口也消失了,这泛着凉的灵力自是属于她的师尊。 淮与闻言目光晃了一瞬,未多言。风升随即又开口,她瞧着转瞬便恢复的手,疑惑问:“音律与剑道不是该相背么?” 她未忘记,淮与乃是以音律冠绝世间。可她又分明知晓,她的师尊剑道造诣定不会差。且也从未听闻音修与医修还有关联,至多是音修多性情温和,可淮与又的确常替她疗伤。 “柔与刚本该相背,却也能相济。” 理是这么个理,风升倒是能懂,可真落在身上,她并不晓得。 “你愿修音么?”话题到了此处,淮与便问。 风升连犹豫都不曾,眨眼瞧她,“能不修吗?” 淮与所在藏雪峰虽无入室弟子,却仍是代表了青轩大成的音律,内门凡音律之课,皆以淮与为主。她作为藏雪峰的弟子,若是不修音律,似不妥当,可她这身子灵力外化都难,唯有剑道适合她,术法难,莫说对灵力要求极高的音律了。 第28章 “可。”淮与并不强求,“那便只修剑么?” 风升闻言一愣,“难不成还要多修几门?” “阵法,术法,音律,剑道,医道。我有涉猎,能教你些许。” “你愿学哪些?”淮与转而问。 “我修剑即可,医术也想学些。”风升眨眼,先前疑惑转瞬被解,这答案却教她不可思议:“世间传闻师尊音律乃是一绝,我此前也晓得您对剑的领悟不低,未曾想旁的也会,那敢问师尊最擅哪个?” “阵法。淮与直言。 风升哑然,她本以为是音律或是剑术,愣了许久才道:“可月蚀峰峰主不是江长老么?” “音律难成,师兄师姐在此途造诣不深,师尊恐后继无人,故而让我来了藏雪峰。”这话自大,可淮与说得毫无波澜,仿佛只在陈述事实。 “听闻外门课程你常缺席?”风升那钦慕还未生起,便听淮与道。 “……”她抬眸,颇尴尬。 “术法课结业的测试也未去。”淮与继续。 “……” “……他们教授的书中亦有,且大多不符我修行之道。”风升吞吞吐吐,半晌道。 淮与闻言顿了片刻,出乎风升意料,反是轻声道:“那便不去了。” 她垂头盯着地面,抿唇,被人应允了,反倒自个纠结了起来,“可我若仍未过那些测试,师尊不怕旁人诟病么?” “无妨,修不成便不修。”淮与看着她,思索片刻,轻抚她的发顶,“待你愿学之时,我会助你。” 修不成?风升僵住,“您晓得了?” “术法以经脉为引,你修不得也属正常。” 她的确瞒不过她堪称天才的师尊,风升愣着,不知想些什么。淮与瞧着她耳尖,此次未红。 良久,风升肩膀微沉,手微动,自戒指中取出一物。 赫然是那卷了边的《微脉学》。 “此为我偶尔所得,平心而论的确不似正道。”她垂着头,声音略闷。 淮与拿过,转瞬拓印一份收好,将书卷推回给风升。 “术法为课程要求,却也非必要,你不学便好。” “可总不能连净术也使不出。”风升弱声,又当即补充:“我定能寻到解决之法,师尊暂且无需费神于此。” “那又为何将书给我?”淮与不解。若无需她助力,又为何将书给她? 风升垂眸,“想您知晓我虽为异类,却也非恶类,此途艰辛,但不愿就此驻足。” “如此,也无需日日提心吊胆瞒着您。” 话落,她忽地轻松了许多。兴许是本就信任淮与,亦或只是发觉瞒不住她,索性都说出来。 “我晓得了。”淮与未曾迟疑,道:“寻到方法后告知于我,莫要乱修。无路可走便来寻我。” 这倒是让风升一愣,她蓦然抬头,恰对上淮与视线。 哪怕已接受了诸多馈赠,她仍是有些不适,有了师尊便是这般的么?凡事有所依,所需有处求。 而她的师尊还是淮与君。 “怎的哭了?” 她一愣,忙偏过头,这才发觉眼有些酸。 她自个也晓得她爱哭。说来也怪,话本子上皆道有人可依才乐意哭,见街上无人的小孩,便是摔了也只会爬起。可她似乎从小就爱哭,那泪浅得很。自小也没人给她依靠,但仍是如此。 “无妨,我……”她哽着,也不知该作何解释,只得重复:“无事。” 对面之人似不大信,却又不解,打眼一瞧,这人耳尖也给红了。 得。 养徒弟当真不易。淮与想。她总不能就这般看着,什么也不做,可又不知缘由。 思索片刻,她起身,本是在风升对面坐着,改为坐在她身侧,抬手按着她肩膀将人按在怀中。 她拧眉回忆着,师姐当时便是这般扑进师尊怀中。 需将人揽着,轻抚其发,言语轻柔。 恪守这些要点,当时师姐便不哭了。连师姐那般的人都能降住,想来也能安抚好风升。 她想着,抬手轻抚风升发丝,虽不大适应,到底还是将声音放柔了些。 “莫哭,有何事不平,可与我说,凡我所能定会应允你。” 她这不说还好,风升只觉眼有些酸,闻言却好似开了泪闸,眼前一瞬模糊。 她并不想哭,也着实羞窘,可这眼泪却不听使唤。 淮与愣住,怎的不奏效?还越发哭得凶了。 她忙取出帕子沾上风升眼眶,语气颇为无奈,“我应作何?” 风升挣开她的怀抱,整个人腾着热意,“我自个来!”说着便抬手去按帕子,却摸到了淮与的手。 与她快蒸发的体温不同,淮与手略凉,她却似被烫到一般忙撤开手。 “我当真无事。”风升声音有些颤,她着实慌乱,“本是无事的,师尊这般凑近,我也不知为何,它自个便哭了。” “……”淮与从不知她还有催人泪下之效,倒是听闻能止小儿哭。 她再转眼去瞧,莫说耳尖,连脖颈也红了。可那眼泪又作不得假,这究竟是难受,还是羞了? 末了,只得将手帕递给她,“你平息片刻,我不碰你。” 风升连连点头,接过手帕,身子一转便背对淮与。 “……” 约莫有一刻,淮与未思量出所以然,也不愿再去想了,只当这徒儿娇气。 第29章 可思及她修行之法,又不似娇气之人。 罢了,不想了。 风升转回,一瞧见她的脸及那平静中带着些探究的目光,压了许久的赧意又要上升。 “我泪有些浅,师尊无需介怀,我也不知,时常莫名其妙便泪下。”她弱声解释。 淮与闻言敛眸一瞬,未曾见过这病,改日需研究。 “无妨。” 面面相对,风升垂头,将桌上那卷了边的书收回,率先开口:“师尊寻我来应是练剑。” 淮与瞧她,“无妨么?”她兴许冷血,可对这徒儿真是上了心的。才哭过,催人练剑有些不妥。 风升赧然,语速飞快,“当真无妨!”而后当即转移话题。“可我既不能用灵力,如何练剑,不驱使灵力剑招便无势,行得通么?” 话及此处,淮与舒然。 “剑道与灵力并非依存。” 15.剑髓 暮色四合,光线略昏暗,于修士而言,视物倒是无甚障碍。 “唤你来是为论剑,医术既你想学,明日我予你几册卷轴,你先研习。”淮与岔开一句,而后接上前言:“灵力只可作为助力,是附加之力。缺之,剑势依旧,无非力量缺乏些。” 风升闻言当即起身,取出化琉,退后几步在空地上打出《九转剑诀》第一式,半分灵力未加。 她的剑术总灵巧至极,瞧着也赏心悦目。不过一式结束,她拧眉,“这也过于无力,好似成了假把式。” 并非她未用力,她虽并非严格意义上的体修,可力气也不算小。 “倒也非假把式,若在凡间,这剑招应当能对敌,可在修真界就有些乏力了。” 淮与盯着她手中化琉,应了一声。风升察觉她有些敷衍,随她视线看去,“可是化琉有异?”她摇头,“过来。” 风升回去坐下,见淮与伸手,自觉将化琉递给她。她疑惑,“莫非与这灵剑有关,我若不施加灵气便无法驾驭它么?” “非也。”淮与道:“方才所演的确乏力,与剑无关,你需调用经脉内剑灵。” 风升闻言恍然一瞬,而后又不解,拧眉思索那剑灵该如何调用。 “莫急。”淮与忽道,“这剑有些碍眼了。”风升一愣,“啊?” “我加一阵法,令它出了藏雪峰便化作这般模样,峰内则无需隐藏。可好?” 风升愣愣点头,“自是可以。”她微顿,欲言又止。淮与见不得她犹豫,便道:“说。” 她眨眼,道:“这模样不过寻常铁剑,也是您化的,此时怎的嫌了起来?” “你用剑颇为灵巧,这铁剑瞧着憨重,煞你风景。”淮与直言。 “……”风升又是眨眼,这是被夸了么? 湛蓝灵力浮现,将化琉包裹,而后分出丝缕钻入地面。 风升未见过结阵,更莫说这般功效奇异的阵法,只在书中有所闻,这般阵法与空间有关,颇为繁复。 可眼前所见却怎也算不上繁复,片刻后钻入地面的湛蓝灵丝出现,还裹缠着些许土黄的灵气,应是属于此处地界的灵气。 灵丝与成团的灵气浮于淮与面前、化琉之上。淮与抬手,以一指在空中划了几道,那灵气便钻进化琉之中。而后化琉便恢复原先之貌,流着淡蓝的隐芒,剑身精巧。 “好了。”淮与道。 前后不过几息。 风升未去看方才被嫌弃的剑,反是盯着淮与,目光颇为灼热。 “瞧我作甚?”淮与瞥她一眼,取出几册书卷放在桌上,“《九转剑诀》阶次有些低了,你选一册日后修习。” 说着,她抬手,随即花海中升起一团光,而后凑近二人,将石桌照亮。 风升还未思及旁的,见那团光亮情不自禁便凑上去,惊喜道:“竟是流芒虫!” 到底小孩心性,手已不自觉抬起了,想去触碰那群发着光的小虫。 淮与拨开她的手,“莫碰。”风升这才恍然,忙收回手,“我自书上瞧见过,流芒尾部有毒刺,不过它们性情温和,若不惹它们便不会被攻击。” “你既晓得还伸手去碰。”淮与闻言无奈。 风升略不好意思,耳尖泛起薄红,面上仍似敛了流芒的光,肉眼可见的欢欣。 “书上所见终归是在书上,我还未见过真的,有些激动。” 流芒那光的确是打在她面上,眼中,衬得她生机勃勃。淮与怔了一瞬,成日一人待在藏雪峰,到底久未见过这般生机,“日后便可常见。”也不知这话说予自己,还是面前那为一小虫愉悦的徒儿。 风升弯着眼眸点头,又依依不舍瞧了片刻才低头去看桌上书卷。 流芒之光打在书卷之上,字句清晰,她这才反应过来,心中慰贴,抬头对淮与浅笑。 修士夜间也能瞧见,她修为低,所见自然昏暗些,可于她的师尊而言,这夜里分明于白昼无异,她却还是唤来了些光亮。 淮与君言语间虽有些直来直往,举止却无一处不顾及她。 如何叫人不欣喜? 淮与自不晓得她因此对自己大有好感,她只当是自己该做的。 被这么一笑,她有些莫名,可瞧着面前那垂头挑选的小人,神色也不觉柔软些。她想:养徒弟还是颇为愉悦的,小家伙仿佛携了已逝去的春,生机盎然。不似她这日日了无生机的冰凉,即便守着漫山的花,仍是无趣。 第30章 淮与所选几册剑诀皆非凡品,这倒是让风升挑花眼了。纠结片刻,她拿起其中《飞言决》,“这本可好?” 《飞言决》以速度著称,走势亦颇婉转流畅,倒是与她相衬。 淮与点头,“可,明日起便修习它,今日我教你如何调用剑灵。” 二人起身立于空地,淮与并未拿剑,她微合目,再睁眼时眸中多了一缕暗沉的黑。 此为剑灵,剑灵之间有吸引之效,她以自身剑灵作引,尝试勾出风升身上所存。 经脉中腾起翻涌之意,风升微微蹙眉——有些疼。 忍下这疼,她便觉周身仿佛充盈了莫名之力,不似灵力,却胜似灵力,几欲破体而出。她呼吸急促几分,忙顺淮与的引导,将其扩散开来。 手中化琉泛起幽幽淡光,她眸光微动,而后化为翻涌的惊喜,当即操控着腕上剑灵,想将其注入剑中。 若是剑灵可催动剑,以她体内贮存之多,灵力的缺陷便能补上颇多! 剑灵脱腕,催入化琉,化琉所萦之光亦浓郁几分,似对这剑灵渴望至极。 剑灵自剑柄流入剑身之时,本瞧着颇为激动的化琉忽地发出嗡鸣,那嗡鸣直入风升灵台,她却无暇顾及,因她身上竟生出断肢之痛,仿佛有属于她的一部分被剥离一般,奇痛无比,她手一松,化琉便落了地。 呜咽也未能压下,浑身一软便要坠地。 淮与始料未及,忙扶住她。她看到自化琉剑身抽出的黑气,竟缓慢钻回风升体内。而风升呜咽更甚几分,她怔然,微微蹙眉。 剑灵全数归于风升体内后,她身上的颤才开始缓和。 风升醒神,浑身尽是冷汗,她颤着欲站起,被人压下。 “莫动。”淮与说着,用泛着凉的灵力抚过她灵台。 风升失了力气,那灵力让她舒服了许多,闻言便不再动,随着淮与去。 约有一刻,她察觉已差不多后便轻推身上之人,淮与松手,她自其怀中起身,在一侧石椅上坐下。 “抱歉。”她垂头盯着鞋尖。 淮与蹙眉,“为何言此?身上可还有异样?” 她抿唇,“并无。辜负师尊一番苦心,兴许是因我经脉中那剑灵,似与我那经脉融于一体,先前我将其扯出经脉时亦是如此。” 眼前一暗,她愣了一瞬,是淮与将帕子按在她额间。 “净术已施,但你仍在出虚汗,擦擦。” 风升接过,呐呐:“应是无妨,那剑灵与我共存已久,是无甚作用,可我若不动它,它并不会扰我。” “嗯。”淮与应了一声,俯身与她对视,“可会不甘?” 此话直叩心尖,风升顿住,心口泛起麻意,转瞬流窜全身。 “……会。” “也该如此。”淮与叹息,“我不知你如何一路熬过来。” 风升一愣。 师尊她此言是何意?她知晓些什么? “此前只是存疑,此刻大致确认。”淮与仍是俯身看她,目光中竟有些悲悯,“你并非灵根属性未分,而是本无灵根。剑灵占据经脉,若是剑灵,必能调用。你却调用不得,可它又的确同属剑灵一脉。” “此乃剑灵之源——剑髓,它当存于古战场,存于那剑意鼎盛之地,与仙山灵脉同等。” “此物奇珍,携了些灵,教人误认为灵根。” 风升目光僵滞,她眨眼,声音干涩,“可,我。” 方才携着光的眼眸在此刻却暗淡至极,流芒也映不进光亮。淮与目有不忍,抬手轻抚她发顶,“无妨,此为死物,莫怕,不动它便是。” 风升盯着她,良久,开口:“剑髓为剑灵之源,那它应当能催生出剑灵,这需要什么条件吗?” 她话音平静了许多。 淮与答:“无需,无形之中便能催生。” 风升眸中又升起光,她抬手按住覆在自己发顶的手,滑落至眼前,语气略急:“师尊能带我内视一次么?” 淮与不解她为何如此,应允。 “师尊可能瞧见黑气外缘那层雾么?它似乎在经脉之外。” 淮与微愣,再去瞧的确如此。上次竟将那部分也误认成了经脉内部。 只是如此,那经脉怎么如此细?她未曾见过这般纤细的经脉,故而上次才误认了。 “剑灵怎会存于经脉之外?”此为另一疑点。 风升却松了口气,她肩膀微沉,“这应当是我的缘故,我修灵力亦是如此,按理来讲灵力也不可存于经脉之外,但我那灵力的确在外部。” 她松开淮与的手,庆幸,“我还该感谢它。” 淮与一愣,思及她的经脉,恍然。 “若非有它,我还踏不上仙途。”风升道,“于我无害,还催生出诸多剑灵。” “嗯。”淮与应了一声,叹息:“只是你这仙途,要有多艰难。” 剑髓只给了她一契机,被仙门误认为有灵根而纳入仙门的契机。 此外,皆要靠她。 风升却忽地笑了一声,她又去瞧那些流芒虫,“总比没有强,若非如此,我也行不到现在,还不知在哪处苟且偷生呢。” “若非如此也遇不到师尊,也幸而有您,今日才能知晓其中缘由。” 话是如此,可淮与又瞧见她额间虚汗时,总觉对这徒儿的心疼又多了几分。 第31章 抬手覆上她发顶,沉默片刻,她嘱咐道:“剑髓与你那剑灵缠连在一处,日后便莫要动了,便是不动,剑灵所携剑意对你剑道也有受益。” 风升点头,回眸看她,“师尊,还练剑么?” 灵力不可动,剑灵不能动。这般练剑便是徒有其形。 夜风清凉,吹起衣摆,淮与道:“嗯,《飞言决》入门不易,随我一同。” 风升闻言便笑起,无声,只勾着唇,眼眸在流芒映照下熠熠。 见那白衣人提剑在她身侧之时,风升当真庆幸。 她该有多幸运。 16.颤然 归去后,淮与有夜眠之习,今夜却未入眠。她翻着那册《微脉学》,到底天资聪颖,自小便是,若她不能称之为天才,世间怕是未有其二。 次日天边渐白时,她摸索出了其中之道,只是入门之法,她合目尝试以此法修习。片刻后她身子一颤,当即停下。 此法以身躯为器皿容纳灵力。所谓构成身体发肤的本源——微脉,也即“细胞”,似自内而外都在破裂重构,其痛楚比雷劫更甚。 她对灵力灵气的认知远高于风升,只尝试了这一瞬的痛楚便停下了。 雷劫自外向内炼造经脉,可这所谓的微脉学,是自内而外打破自身组织,以灵气凝成实质后代替微脉,如此才得以容纳灵力。 修一寸,便是一寸的苦楚。她渡劫颇多,却也受不住这痛楚。 枯坐良久,她合眼,回神却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 同情,亦或是心疼? 她茫然,此前可认为是对于徒弟的心疼,此刻心绪过于琐碎,便分不清了。 自一百五十年前归来,这对于情绪的感触便被她丢弃了,只余下自文字中所习得的片面认知。 风升该如何仍是如何,倒不如说她反而因此更清醒了,毕竟对于自己的状况更加了解。 唯有淮与瞧着她,偶尔会觉自己心绪不平。 几日后,风升内脏伤势近乎痊愈,今日便可动用灵力。 昏黄的霞光扯出深邃的夜幕,伴着花海的馨香,待到夜幕至,二人便去练剑。 这几日皆是如此,今日亦然。 归去时夜幕已深,淮与素有夜眠之习,不过她五感通透,渐入梦境之际,忽地听闻颇为压抑的喘息。 她蹙眉起身,寻到距她居所醉风阁最远之处。路上已有猜测,可瞧见山洞内那浑身浴血的人时,她指背弓绷,心颤然。 她未着衣衫,应是怕染了血污。身上浴血,可仔细瞧血量并不多,只是黏连着,近乎覆盖脖颈下的全身。 洞外月色斐然,皎皎银辉映着她的白衣。 她记得风升不欲自己瞧她身躯,即便自己已经看过了,她仍会羞。 背身抵着岩洞,她抬眸望向深黑天际,在此守到了风升离去。 次日午后,她又听闻此声,仍是在那最偏远的洞内。 她遥遥望着那个方向,而后又看向书架上一册未有名称的书卷,不知作何感受。 因她体内剑髓乃是剑灵之源,与她论剑,自己体内剑灵恢复之速提了不少。 为她师,供她利,沾她利。可这利的来处,却是她用无尽苦楚堆积而成。 心颤然。 酉时。 风升如约来到峰顶,淮与一如既往在花海中。她眸子一弯,步伐轻快去寻她。 “师尊!”隔着几丈她便遥遥唤。 淮与回头看她,风升步子冲得快,距她三四尺之距才急刹住脚步。淮与抬手轻揉她发顶,“急甚?” 不过几日,二人已然熟稔许多。 风升笑,与她叽叽喳喳,“我今日在外门瞧见江长老了,听闻她和掌门极不对付,师尊可晓得吗?” 淮与应了声,风升又开始聊些别的。相知没几日,她这话痨的本质便一览无余。 出乎意料之处在于,淮与这少言寡语之人竟也能和她达成一片和睦,在那花海中听她聊些有的没的,霞光将这场景映得温馨。 火烧云落下时出花海,而后是练剑。 风升已提起剑,淮与却道:“过来。” 一串项链被搁在她手心,柔软细绳上挂了枚玉珠。 她疑惑,“这是何物?” “其中设有隔音阵法,输入一丝灵气便可启动。” 风升似有所觉,她蓦然抬头对上淮与视线,“您晓得了?” “嗯。”淮与敛眸,“练剑罢。”说着她便提剑走向那片空地。 风升目光追随着她,顿了一息,“好!” 她总瞒不过师尊,如此全数暴露,倒也算坦然。 修真无岁月,有如风一吹,时光便簌簌拂过指尖,被卷向天际,流入松软的云,湛蓝的天,而无论其下众生如何变化,它们却一如既往,只高悬于九天之上。 主峰内门,音律课。 蓝袍乃是铓炳峰的象征,座下后排,两名蓝袍弟子垂头窃窃私语。 “师兄,你说师尊为何要让我们来修淮与君的课,音律与我们修剑有何干系?” 另一弟子敲他额头,“师尊自有深意,暂不论音律与剑道有无关联,你可知淮与君的音律课有多难得?旁人求也求不来,你竟还嫌。” 那师弟颇为委屈,“可淮与君的确瘆人,前些日师妹被罚得可凶了,你去乱风岗瞧,这已过半月了,她仍拿剑劈那石壁,还不许使灵力,不知何时才能将那石壁劈碎,这不净是难为人么?” 第32章 他越说越起劲,“我宁肯不来,不听便不听,免得平白被罚。” 那蓝袍师兄也不知该如何反驳,师弟便越发愤愤,“真不知淮与君怎这般狠心!” “好了,莫说了,当心淮与君发觉后也来罚你。”师兄心中怕是也这么想,并未斥责他,反是道。 师弟一听,情绪下去,也后怕起来,忙住了嘴。 他们自不知以那白衣人的修为,他们便是再躲开百丈,这话也瞒不过台上那人的耳朵。 淮与眼风也未曾扫过一瞬,自顾自授课。 结课后,她无波无澜道:“笛音驭形,不得低于一刻钟,下堂大课本座查验。” 台下顿起嘘声,淮与清凌凌开口:“有异议?” 众弟子当即哑口,寂静无比。 后排那师弟闻言眸子瞪得堪比铜铃,师兄见状忙去捂他的嘴,生怕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出了声。 “休息一刻。”那让人生畏的仙君开口,众人这才放下心。 往日淮与君授课皆是课一结,人便瞬移走了,如她来时一般,一刻也不多留。便是两堂课间那短暂的一刻钟,也常寻不到她身影。 今日课间竟未走,师弟疑惑,问:“师兄,你不是言淮与君不会在课余留在此吗?” 师兄也有些讶异,不过转念一想,顿时了然,与他那初出茅庐的师弟解释道:“应是风升师妹的缘故,她便是三年前被淮与君收于座下的那位弟子。” 师弟才从外门入铓炳峰不久,自然知晓她,对这小师妹又是喜爱又是崇拜,“说来久未见小师妹身影,往日分明常来外门,也不知她如何了,莫不是被淮与君罚了?” 他说着又是忧心,“也不知小师妹如何想,竟去了淮与君门下,她剑术那般精湛,怎不来铓炳峰?” “她的选择我们自不可干涉。我今日早些时见她与师兄在搏风台。”师兄思索片刻,又说回他本欲言之话,“搏风台距此不远,看时辰也该结束了,淮与君在此应是候她。既如此,淮与君待她应不似待我们这般。” 师弟对风升颇为在意还是因她那非同寻常的战力,闻言当即撇开旁的,问:“搏风台?今日她与谁人战?” “岑令师兄。”蓝袍师兄见他眼冒金光之态,略有些无奈,这师弟便是日日想着打打杀杀,“虽说搏风台能压制修为,可据说那师妹仍是筑基巅峰,岑师兄可是已金丹巅峰,我倒不觉她会胜,不过师兄与她无仇无怨,应当只是切磋,不会伤她。” “师妹三年也未突破金丹。” 师弟黯然一瞬,转瞬又打起精神,“不过我仍觉师妹会胜,三年前她便能战胜金丹中期的王鑫师兄了。” “三年破金丹可是天纵奇才了,未破岂不是正常的么?”师兄不解,“你对她期待怎如此之高?” 师弟摆手,“你不知,小师妹入门一年便从练气巅峰到了筑基巅峰。” 师兄惊骇,这才发觉师弟这般推崇风升师妹的缘由,心下顿时也生了几分好奇。 “那这胜负还当真未可知了。” 台上,淮与持着书卷,瞧着似是在思索下堂课的内容,闻此言微微合眼。 昨日叮嘱自己今日课间待她,她竟是又去搏风台。去了搏风台还敢教自己待她?倒要看看所为何事。 不远处一阵哨声,她闻声放下书卷,身形一闪便消失了。 风升所在之处人不多,定睛一瞧淮与君不知何时竟来了,仅有的那两位弟子也忙走远。 她见状笑弯了眼,“师尊还有清场之效。”若那远走的弟子走得迟些,定要惊骇于她这大不敬之言。 不过二人相处常是如此,淮与师尊当得不寻常,风升这徒弟也不甚合格。也无怪乎如此,淮与对“师尊”二字颇为看重,偏又不善与人交,不知不觉便成了这般。待她一回首,二人相处之道早成了这模样,她亦无奈。 眼风扫过她,淮与不答,转言道:“你又去搏风台了。” 笑语晏晏之人顿时僵住。 “我曾叮嘱你搏风台少去。” 风升抬眸,见她面上一副冰凉,正是那令众弟子望而却步的姿态。 “岑令是谁?” “……”竟连她对手之人也知晓了。风升恨恨,哪个小人竟告密?若不是旁人说,她师尊那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怎么也不会知晓。 “嗯?” 风升只得呐呐,“铓炳峰的师兄。” “师尊莫怪,岑师兄极有分寸,便是我不敌也不会伤我,且我今日灵力充沛,定不会发生您忧心之事。”她忙解释,试图扯回些局面。 她晓得师尊不喜她去的缘由,一是她灵力吸收颇难,二是搏风台之上,若对方起歹意,她不敌便有生命之危。 片刻也未等来回复。风升抬眸扫她一眼,见人约莫是真不悦了,又抬手扯她衣袖,眼眸也忽闪不定,端的是一副谨小慎微之状。 淮与果真没了辙,叹息。 风升见得逞,也不得寸进尺,忙道:“我唤师尊来是为旁的事。” 她抬手,掌心赫然是一片赤红之羽。这便是她方才对阵岑令所胜之物。 “此乃岑师兄灵兽赤炎雀之羽,颇为难得,有了它,便可去童师姐换一丹方。她可自经脉中穿入一线,如此经脉中有了空缺,我便能引灵。” 灵力入了经脉,外化便不是难事,困扰许久的术法,她也算能踏入门了。 第33章 淮与瞧向她掌心的赤羽,对此不言可否。风升不愿她插手,三年来为此连连碰壁,问她却说: “方式需由我寻,否则万一出了意外,也免得师尊心有愧,左右这术法不是非学不可,我有闲暇便去寻,不会执着的,师尊前期无需插手,若我有需,定会来寻您助力。” 既如此她便不插手,可那口口声声不执着的人,却不见得真如其言那般无所谓。 “丹方求得需由我过目。”她只道。 风升连连点头,眸中喜悦怎么也掩饰不得,漫天金光竟不敌她眸中那些许。 “我既来告诉师尊便是因此。” 她说完,瞧向不远处的授课堂,忽道:“我能去听您的下一堂课么?” 淮与不解,“你又不修音。”风升音调略软,“那我去听听也不成么?” “……”淮与沉默片刻,瞧着她,“自是可以。” “多谢师尊!”风升眉眼弯弯,顺势便去抱她垂于一侧的手。她常如此,淮与不觉有甚,颇自然替她撑了些力。风升便挨得更近,这一凑近,她讶异。 “我已快与您一般高了?” 淮与闻言侧头,瞧她时仍需低头,便道:“仍有两寸,也叫‘一般高’么?” 风升自然是给自己偏了不少心,哼声,“那也快了,我还小,能再长高些。”说着她又抬手,且教她那师尊也抬了手。这一比顿时愤愤,此乃她心头一大憾事, 便是她矮了些,但较于先前也高了不少。可这手却一如既往,短了淮与一大截。 淮与低头瞧,她即便不再如早年常常持剑,手上却仍有些薄茧,她那徒儿却好,日日抱着剑,就差和剑一起睡了,手却依旧娇嫩。 “手心无茧,是微脉更迭之因么?”她问。 风升这才从愤愤中回神,愣了一瞬,“是。” “可我那微脉天天换,怎不见和个子一般长一些。” 淮与答她:“你还能长,急甚。” “……” ?? 卷二:旧痕铭 ?? null 17.三年欢 正三月,春日暖。便是修者不惧寒,可瞧见这艳阳天,听闻那鸟雀鸣,总归心生欢喜。 青轩月蚀峰的江峰主徒儿收得多,自是无暇一一顾及,加之她爱热闹,不常在月蚀峰待。亦或说她也不常待在青轩,故而,这三年前收的小徒儿竟没见过几面。 倒非她不上心,事事安排也算得当,和她那颇让人省心的大弟子交代过,教她好生照顾她们的小师妹。 大弟子尽心尽力,头天便去寻了那位铭胤小师妹。可她寻了半晌,也没见小师妹人在何处。反倒在小师妹的房中瞧见了旁人。 瞧着这身量颇为高挑的女子,她一怔,铭胤师妹个子小,她自不可能认错,“敢问你是?” 那人眼眸狭长,鼻窄而高,唇更是薄,加之身量高,瞧着极为凌厉。 “我随铭胤来,是她仆从。”这声音听着也冷,瞧着就是个不好惹的。 大弟子一愣,谁家仆从气场这般迫人? “敢问铭胤小师妹呢?师尊命我交代她些事宜。” “铭胤无需你照顾。” 谁家仆从直呼其名?大弟子更不解,可那人寸步不让,彭一声便合上了门。 谁家仆从这般不敬人?大弟子摸着险些被砸到的鼻尖,更迷茫。 可这接下三年,竟真是那仆从寸步不离地照顾着小师妹,虽说那模样瞧起来真不似仆从。 “璇甄。”室内传来软声呼唤。 院中状似闲坐的高挑女子闻声进了屋子,屋内软榻上斜倚着的,赫然是那大弟子心心念念的小师妹——铭胤。 她身形着实小,面容瞧着也软,和璇甄那凌厉的形貌对比甚为鲜明。不知为何,她颈间仍缚着白布,和她拜师那日颈间所缠似是同一物。 “我想出去晒晒。”铭胤直勾勾瞧向高挑女子。 晒什么?自是这三月的日光。 璇甄拧眉瞧她,“你尽折腾人。”话是这般说,她到底是过去将人扶起,带着她去了一处无人的空旷草野坐下。 她抬手,竟在二人头顶撑了伞。 “这般与待在房中有何不同?”铭胤果真不满,嘟囔道。 “你是魔,晒不得日光。”璇甄冷声道。 铭胤哼一声,反驳她,“我分明是大魔,怎会怕这区区日光。” 璇甄如她所愿撤了伞,不出片刻,那嘟囔着自己厉害的魔瑟瑟往身旁人怀中钻。 “你不是厉害么?”璇甄凉凉道,似非她语气不善,只是这人言语腔调本就冻人,谁也瞧不上似的。 “哪能有你厉害?”怀里那人挑眼瞧着她,又弱声弱气使唤她,“抱我。” 长着一副愤世嫉俗面容的人还真应了她,双手一揽便将她整个人搂进怀中,倒是没拿起一旁的伞。 她亦是大魔,自晓得这人不过假装,日光落在她们身上顶多有些痒。 “疼。”怀里那人又唤,“你撑伞。” 璇甄松开一手去拿伞。她又不满,“你抱紧我。” 这可尽是折腾人了,被折腾的还是那看着就不好相与的魔。这魔却任她折腾,收回手抱紧她,魔气一腾将那伞给撑起。 怀中那人却还不得劲似的,谴责她,“怎可乱用魔气,这可是仙门,被人发觉该如何?” 第34章 璇甄此次未应她,而是向后躺在草地上,缓缓收紧手臂,直逼得怀中那人气息错乱也未曾停手,而铭胤竟也未制止她,只是喘着气承受。 直至铭胤眸中泛出些水光,璇甄才停下。 “你欲何为?”与那莹润的眸子对视,璇甄眸中卷起黑沉的雾。 此话一出,那还吊着泪花的人竟笑了。她歪头蹭向璇甄颈间,将那滚烫的吐息尽数灌进她衣领中。 “我要……最后一日。” 璇甄晓得她所求后思索片刻,嗯了声,旋即带着人又回了屋内。 禁制层层叠叠落下,她扯开铭胤绕颈的布,露出其下星星点点的痕迹。那痕迹很快便被后来者替代,落了层新的。 铭胤总是如此,口中嚷着疼,待人松了几分力,又嚷着用些力,还没用上几分,她又说疼。璇甄多了解她,这人便是有病。实打实有病,她不与病人计较,径直加着力,待人眼泛泪花作不起妖时仍不休止。 到了这时,也不知有病的究竟是谁,瞧着又像是她不大正常了。 可再往后去,那哭着软着状似当真受不住的人竟迎着那发狠的力慰叹,可那瞧着怎也不像舒服。 这么看去,两人都似不大正常。 禁制被撤下时已是夜幕,璇甄抱着她又回了那片草野,沐浴月光。她颈间那白布自是又换了新的,从璇甄衣物上扯下的。 “明日午时后,你与青轩几名弟子去做任务,途中经过淮南王氏,虽有些没落,但到底是剑道世家,我在那里等你,而后需做之事到时告知于你,青轩暂未有消息,不必刻意考虑此处。待淮南王氏灭门后,你我便启程前往清虚门。” 璇甄声音仍是冷的,衬着这月光,多了几分缥缈。 铭胤软在她怀中,应了声。她晓得,自璇甄道出那一句“你欲何为”,自她答出自己所求后,她就何事也无需思虑,璇甄说什么,她做什么便好,此期间她不必对璇甄的任何指令有疑。 左右,璇甄晓得她所想。 璇甄瞧着她,卸力躺下,抬眸望向那一轮明月。 她晓得铭胤时常折腾人,她也该受着。可某些时刻的反复无常折腾的并非旁人,而是她自己,所求不清,所做不明。问清她要何物后,自己大可接手,她只需听令于自己便好。这段时间内二人将会有彻底的安宁,而铭胤也乖得出奇。 “这三年是为何?”她问。 在青轩三年,几近于一事未成。 “累了。”便是这般问题,铭胤在此时也答得利索,当真听话。 “又累又烦。”她还补充,那莫测而内敛的魔族新主在此刻清晰易懂,将自己尽数剖给她看。 “时而烦你,时而烦自己,更多时烦族里那群废物。”她语气中的情绪不加掩饰,前二者带着些惘然,说到最后尽是厌弃,“一群蠢货。” “蠢得没边。”璇甄应了最后一句,她这面目当真适合说这般嫌弃人的话。 “我想趴你身上。”铭胤被她揽在身侧,与她一同躺着,此时道。 “上。”璇甄应允后,铭胤身一翻,才上去。璇甄揽着她的腰,夸:“乖。” 铭胤得了夸,在她颈间蹭,又问:“能睡么?” “睡罢。” 她这才合眼,也不管身下人是否舒适,沉沉睡去。 既已得了璇甄应允能趴在她身上,她做就是,无需考虑旁的。 为何会如此?意识逐渐模糊时,她遥遥想起,时光太久远,只可用“遥遥”来讲。 她那次只贪了省心,告诉璇甄自己要做什么,璇甄替她思虑了,她却并未放弃自己的想法,行事前未过问璇甄,而璇甄的思虑也未全数告诉她。那次险些酿成大祸,璇甄背后一道极深的疤便是因此而来。 自那之后,她每次言明所求后,便彻底放弃了思考,都交给璇甄罢。她做什么都会去征得璇甄应允,也都需征得她应允。而璇甄作何,她无需管,听命即可。 其中潜藏的信任与默契生于罅隙,如那岩中之花,她二人之间横亘着永不可逾越的沟壑,本不可共存,如今竟走到了这地步。 是因世事无常,又有经年不可数的时光教那无常变了质,竟生出这般奇异之花。 18.天渡川 七百一十四年前。 那时清虚门内渡劫期往上的大能有三位,稳立当世第一大宗之居。其中一位入了大乘,距传说中的归一仅有一步之遥,余下二位皆是渡劫。 大乘仙人久不见世,渡劫的仙人中一位守着掌门之位,教外人不可进犯。传闻余下那位渡劫修士比掌门修为要高,不过一心向道,对俗世未有留恋。 这位仙人名唤玄真,闻说十年前她罕见地收了位徒,当真是生平头一遭,外人不晓得多艳羡这位师妹——白素。白素此前也觉自己何其幸运,能得玄真长老赏识,直至今日。 玄真殿中,白素身形小便罢,此刻那不堪一折的身上却染了层血,红艳艳铺在身下。 观其腹部,竟被开了一道口子,要知丹田乃是修士的命脉,灵根、金丹皆汇于此处。 那温软的面容刻满惊恐与痛苦,她发不出声,唯有用那双泛着水光的眼眸看向身前人,看向她最敬爱的师尊。 玄真面容颇为凌厉,彷如出了鞘的剑,白素瞧着她亲手取出自己的灵根,才晓得她这师尊何止面容凌冽,心亦是冷的。 第35章 怎能剖出她的灵根?怎舍得就此断送她的一生? 分明昨日还授她心决。 境界压制下她不得动弹,唯有生生看着那泛着金光的灵根被剖出,她几欲昏厥。 灵根彻底离体的那一刻,她想,怨不得师尊往日不曾与我言笑,我还只当她不喜言语,竟是为了这灵根才收的我。应当会被灭口。她又想。 灭顶的恐慌之下,思绪反倒异常清晰。 她一金丹修士,如何能从渡劫仙人手中逃脱?反抗的念头无从升起,她心有戚戚,彭的一声倒在地上。 然下一瞬,面前似有黑雾腾起,她眸子一定,便见玄真忽地顿住,整个人被黑雾笼罩,那品阶极高的金灵根落在地上。而落在她身上的禁制也松动了一瞬。 禁制虽松动,可她仍旧动弹不得,求生的本能占据了所有,她不管不顾自灵戒中取出一道法器,灵根被挖去,体内仅存的灵力乱窜,无需她调动,法器沾了灵力,转瞬便被启动。 讲来也讽刺,那法器还是玄真给她的,是凭主人心念驱使的空间法器。 白素所想自是去最远的地方,垂荒原位于大陆正中,其上无一丝灵力,乃是蛮荒之地,依靠灵力驱使的法器自然逾越不过,她便被送到了此处。 一百一十年后。 垂荒原以北多冰川,温度极低,日光暗淡。天渡川,魔族聚集之地便在此处。无他,魔惧日光。天渡川虽寒凉,却是日光最薄弱之地,魔族自古便居于此处,延续至今,那浅淡的薄薄一层日光也被万万年沉结的魔气遮盖。 天渡川分界内和界外,界内由魔主统治,界外为散修聚居处。 所谓天渡川,乃是魔族入口之地的名称,不过后世惯于以此称呼魔域。 瞧着便让人心生寒凉的冰层将整片世界覆盖,冰川之上是来来往往的魔,其中一只模样瞧着十五六岁,护体的魔力兴许是耗尽了,被冻得发着抖。 尚未抵达其内,那小魔便打起了哆嗦。 守卫的魔兵见她那眸光怯怯懦懦,也生不出什么怜爱之心。 “小家伙,可有碟盘?”守卫的魔兵高高瘦瘦,面容黝黑,待在这不见日光之地,想来也不能是晒成这般。 那小魔闻言瑟缩一瞬,这可叫那魔兵一懵,他何时这般瘆人了? “没,没有。”黑袍裹身,仅露了双眼眸的魔开口,嗓音细细软软,还带着颤。 是个女生。魔兵听她声音悦耳,心生觊觎,顿时开口:“没有碟盘那是不能进天渡川的,你若随了我,我便给你碟盘,你看如何?” 魔便是魔,贪婪、□□而直白。 那小魔闻言又抖了一抖,不知是冷还是怕,“那……那我……不进了。” 魔兵见好言不得,顿时怒颜,与旁的魔兵道了声,拽着那小魔便往别处去。 那眸中的怯懦顿时成了惊恐,她欲开口,可观四周,净是看热闹的魔。 跑?这魔兵身上魔气这般浓郁,她教日光晒了一路,早疲惫不堪,连护体之力也没剩多少,连寒意都挡不住,如何挡得住他们? 魔族惧日光,除了那些修为高深的大魔,余下那些虾兵蟹将常在夜间活动,故而修士常在夜间除魔,她唯有在白日赶路,一路而来虚弱至极。 她一松力,举目望那昏沉的穹顶,想:不如这般解脱了好了。 淡薄的魔气在体内流转,渐欲逼近命脉时,她有些难熬,松了点劲,想歇会儿再上路。这一松便教那魔兵发觉了。 惊觉身后魔气涌动不对劲,回头便见这小家伙腹部涌出些魔气,竟是想自裁,他顿时气得够呛。“你这小魔怎这般不识好歹,便是陪老子一夜……” 话还未完,忽地一枚飞镖自他耳畔划过。他半截耳朵被削去,顿时血流如注。 “废物还不退下。”一红裙似火的女人走近,那魔兵见她来,才上脸的怒容顿时下去,捂着耳朵卑躬屈膝道:“是是,碍了大人的眼是小的不对,还望大人原谅。” 女人抬脚将他踹倒,他敢怒不敢言,围观之人也只是瞧热闹似的,见他那丢人模样哈哈大笑。 那小魔想来还未曾见识过这般场面,瞧着像是被吓到了。女人却似是认识她,转头与她道:“随我来。” 小魔怯怯懦懦,转头四望,围观之人瞧完热闹便转头离去,对此场面见怪不怪似的。 她顿了一瞬,应下女人,安静跟在她身后。 天渡川占地辽阔,地广人稀,进去不久便没了旁的人,这几里地内也唯有方才那入口处能瞧见些人影。 “师姐。”那红裙女人见无人,开口唤道。 那小魔愣了一瞬,摘下兜帽,仔细瞧她,半晌才开口:“白应?” 女人点头,“当年若无师姐救下我,我早便投胎赶下一世了,如今竟能与师姐重逢,我自当报答。” 小魔又顿了许久,目光有些滞,“唤我……铭胤便好。” 女人不问她为何更名,只向她讨了“铭胤”二字的写法,便不唤她“白素”。 魔族界外不受魔主管辖,随人进入,但生死有命,界内则分成各区,白应不知何时入了魔,如今乃是其中一个小分区的区主,有她在旁,铭胤度过了这一年来第一个安稳的夜晚。 她几年前……不,一百多年前了,在一次魔族进犯中救下过白应。白应说欲报答她,铭胤便也就这么受着,送她的好处,为何不要? 第36章 但她不傻,魔是什么样的,她清楚得很。且是安稳过了半月,她白日偶尔修炼,偶尔盯着院外的魔,看他们争吵,打斗。 又是一日上午,天渡川穹顶昏昏沉沉,瞧不出天气。铭胤今日不想修,托着脑袋,坐在高墙上看不远处几个小魔打架。 拳脚相加,血拼肉搏,血腥又暴力,这便是魔。 魔族斗殴最为常见,死伤者日日不见少,也无人管辖。魔主自然无心管这些,说白了他管制界内诸魔无非为了自己,界内之魔每月需向他进献一次魔气,还需受他支配。 好处自然有,界内至少无需忧心那些散修大魔的欺压,他们皆在界外,入不得界内。而魔族又大多聚集天渡川,如此,身居界内,若不惹是生非,运气好些不被殃及池鱼,也算个好居处。 铭胤想着,又百无聊赖去想些有的没的。 不知白应是要利用她做什么?若无伤大雅,利用便利用了,若是太疼,她可受不住。 想到此处,不远处忽地爆发出一声喝彩。她瞧过去,见一小魔胳膊竟被生生撕下,落了满地的红。 她眼睫微颤,将手中吃食搁在一旁,咽不下了。 但不可否认,她心中却生出些激动。 她亦是魔。 思及那近百年并无记忆的过往,她又想,她兴许还是世间最纯正的魔。 百年前,她还是修真界鼎鼎有名的天才来着呢。那金灵根的品阶乃是旷古未有的纯正。 皆为过往,回不去的过往。如今她不过是一只遭人唾弃的魔。 东想西想,半晌,那群打架的魔走完了她也不知,回神时目之所及哪还有人影,只剩下满地残红。 唏嘘片刻,她跃下墙头,回屋睡大觉。 托那纯种魔的福,她修为算不上太低,但仅修了一年,也绝算不上高,若教她出去当真还胜不过那几只小魔。 可她不在墙外,而是在这白应的院墙之中。魔皆是些势利眼,哪敢惹风头正盛的白应,她在这院中可是好吃好喝。 若是哪一日被赶出去了……她想了一瞬,却是颇为无谓,生死大事,竟这么就弃之身后了。 还未推开门,背后骤然激起一阵寒意,连身躯也动弹不得。她目露恐惧。 她再入世不过一年,尚未见过大魔,自不知此乃旁人魔气所携带的威压。 来人不知是谁,脚步声极轻,尚未听闻一丝动静,肩上便传来了触感。随触感一同而来的是滔天魔气,转瞬便卷着她到了另一处。 视线所及似是一处大殿,魔修筑的大殿,能有多富丽堂皇?瞧着不碍眼便算得上好看,尚能支得起,未坍塌便不算偷工减料。不过比之白应的院落,此处要更大一些。 她仍动不得,来人见她僵硬不动,这才察觉,收了威压。铭胤身上一轻,缓缓回头。 19.旧人归 铭胤此生都不会忘记这张脸。 五官生得凌厉,仿佛世间万事万物皆入不了她的眼。神色一如她言谈时的语气,冷而无波无澜,铭胤曾认为是她性冷,那时才知她是心冷。 一年来再无甚波澜的心湖如被投入巨石,溅起汹涌的浪。她以为她早便无所谓了,左右这一生不过如此。可看到这张脸时,旧事便如一张密不透风的布,蒙在她面上。 带来了窒息、目盲,以及漫上心头的躁动。 温软似无脾性的面容竟闪过狠戾,她眼眸泛红,连那境界之差也再不管不顾,调动浑身魔气冲向玄真。 无非一死,死有何惧? 自她成魔来,这应当是她唯一一次用尽全力的进攻,带着至死不休的戾气,如同真正的魔。 但她不过是一只修了一年的小魔,转瞬便被对方摁下。铭胤胸膛深深起伏,腹中魔种躁动,竟是要自爆。 对方被她这不死不休的架势惊到,一时有些愣,而后忙将她禁锢。铭胤再次动不得,她扯出一笑,魔种鼓噪得越发肆意、张扬,转瞬就要自她腹中炸开。 她想说:随我一同去死吧。 以她境界,便是自爆也顶多让大魔受些伤,但她知晓她那魔种有多蹊跷和暴虐,能拉着玄真和她一同去死,也不无可能。 不过此时连眼睛都动不得,莫说开口了,故而她只是直直盯着玄真,眸中一反往日的无谓,尽是烈烈欲燃的光采。 那人发觉她魔种仍在躁动,蹙眉一瞬,再挥手时这一方空间的魔气竟被尽数抽离。如此,那魔种只得安顺下来,铭胤眸中火焰也如那被抽离的魔气一般,渐欲干涸。 禁锢被撤离,铭胤却身一软,浑身骨头如眸光般无力,就要跌落在地。对方又是一愣,放着一身魔气不用,竟伸手欲拉她。铭胤侧开手,躲过她的拉扶,径直跌落在地。 落地声沉闷,此时她竟也不嫌疼了。 天渡川的穹顶,当真暗淡。 铭胤缓缓合眸,似要就此长睡不起。 “起来。”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像极斥责。 与那冷冽相反,铭胤回话相当之软,软而空泛,提不起兴致一般,“杀亦或剐,悉听尊便。” 未闻回话,她竟也不管了,仿佛要就此睡去, 对峙无果,那人又道:“起来。” “我早无灵根给你挖,观你成魔,想来也无需灵根。”铭胤嗤笑,“说来也巧,我这腹中恰巧有一魔种,品阶似乎也不低,你将它也给挖去,可好?” 第37章 这话里尽是刺,锋芒毕露,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对方沉默,这周遭便只余下风声,魔域天寒地冻,除了众魔间的喧哗,也只余下凌冽风声可闻,此处无旁的魔,便只有呼啸如刀的风。 良久,那一身骇人魔气的大魔,似乎才想起她能用魔气将这人带起。 魔气不如灵力温顺,可卷起铭胤的力却未让她有一丝不适。 她被放在殿内软榻之上,对方并未禁锢她,只是道:“我并非你师尊玄真。” 铭胤不言,逼起魔气往腹中涌动,如半月前,是要自尽。掐断生机仍是难受,她此次忍着那难受继续,可却不出意外被按下。 打也打不过,拼死也伤不到对方,就连死也死不成,她无声偏过头,心中空泛泛一片,程度乃是前所未有之高。 “如果我有伤害你的想法,做出对你不利的举动,此身陨灭,此魂消散,誓成。” 穹顶惊雷轰鸣一瞬,意为此誓生效。 无论仙魔妖灵,但凡与修行有些干系、逆天而行的,都受天道管束。誓不可轻易立下,一旦违背便是灰飞烟灭。 铭胤顿时蹙眉看向她,“你欲何为?” 见她总算肯给出正眼,璇甄肩膀微沉,“我说了,我不是你师尊。” 铭胤盯着她,不言语。 “我并非这个世界的人,一百多年前突然来了这里,你可以理解为夺舍,总之我来了就看到你师尊害你,她取你灵根时需运行功法,因为我的到来入了魔,之后我和她斗了一百多年,前段时间将她赶出身体。” 她音色是玄真的冷,语气不似玄真般无波澜,反倒是稳而快。 “你言语措辞有些怪。”铭胤狐疑道,此人所言像极胡扯,可她竟立了誓,且言语的确怪异。 “我不是你们这里的人,说话方式当然不一样。”璇甄停顿片刻,换了措辞,“自然也可学你们这般说话,但多少有些怪且不适,不欲如此言谈。” “你为何要来寻我?”无论信与不信,她已立了誓,铭胤便无需有旁的防备,倒不如说,她此刻该戒备铭胤。 “我害了你,所以做出赔偿。” “我姓张,名字是璇甄,字不一样。”说着,璇甄取出张纸,字算不得丑,但似是被笔拖了后腿,字显得极为别扭。 铭胤瞧她用笔这般别扭,字的框架也和玄真之字不同。玄真写字行云流水,颇多连笔,这人的字看得出来,钩是钩,撇是撇,一笔一划极为工整,似是楷书,亦有顿笔提笔和笔锋,可瞧着只是工整,与楷书还有些差别。 此类字形构架怎也不似软笔能练出的。 如此,她信了一半。再拿眼风去扫,认真打量这人,顿时信了大半。 长相身形和玄真无异,美则美矣,但太过凌厉。这番瞧去,她和玄真又有些不同。 玄真漠然,讲难听些便是高高在上的不屑,那强势也似隔了一层冰,只是冻人。她并无玄真的淡漠,瞧起来反倒有些……矜贵? 铭胤不确定地想。 可似乎只能用矜贵来形容,因她身上有种无形的傲,并不惹人厌,像是自骨子中散出的,事事尽在掌握一般的傲气。 似乎也不是。铭胤不解,但觉得她和玄真大为不同。 “你喊我璇甄就好,反正这里的人都喊我‘玄真’。”璇甄将纸递给她,又道。 讲话也随性,不似玄真那般逐字逐词往外蹦,生怕多说两句亏了似的。 铭胤接过,将那字迹看了许久,良久,她嗯了一声,目光却仍定在那纸上。 “你……”她起了话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心中空空荡荡。 蓦然回神,她又想到自己,有些悲戚:这算何事? “怎么了?”璇甄问。 铭胤摇头,目光所及随之微晃,可当她停下动作时,眼前那两个字却天旋地转般,仍在晃荡。 微微启唇,轻出一口气,不知怎的,眼眸竟有些酸。 许久,终究没让那泪落下,眸光一晃,那水波便归于心湖。 她想问为何不早些来,可璇甄并无义务早些来。 这便是她的命。 玄真没了,可这又如何?她终究得不到善终。 非但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心中还似有一线断裂,带走了本就浅薄的生气。 “无需补偿,杀了我罢。”她抬头仰视站在塌前的璇甄,平静道。 璇甄与她对视,拧眉,“你这小孩儿何苦寻死?” 话音到底是凉的,和那颇为利落的五官一衬,莫名生出一种骇人的强势。拧眉这么一说,压迫感顿生。 铭胤抿唇,仍是直直看着她,“倘若你有能免去痛苦的死法,那就将此当作补偿。” 话落,她将护体的魔气撤下。 门未合,风掠过,铭胤撤了护体的魔气,寒意激起,她哆嗦了一瞬,目光挪开,似是看向殿外无形的寒风。 “若能如此,也算成了我这一年的心愿。” 她数次寻求解脱,可那滋味实在不好受,太疼了,便想着下次再说。如此一年了,竟还苟活于世。 璇甄沉默,似在深思。未等她思考出结果,先挥手将门合上,寒风被隔绝在外。 铭胤目光自然也被隔绝,正略怅惘看向屋外凛凛寒风,眼前霎时间成了那乌漆嘛黑的门。 第38章 “……” 她顿了片刻,默默将视线挪到一旁,又顿了会儿,挪回了手中的纸张上。 “不行。”璇甄思索片刻,话说得斩钉截铁。她俯身,将手臂撑在铭胤两侧,逼她与自己对视。 “你在难过什么?说出来。” 观此,这位名唤“璇甄”的新来客性子也是强势的。 铭胤别开脑袋,不答。 对峙良久,二人都不让步。末了,璇甄眸光微动,她拿出一把短刀塞进铭胤手中,而后握着她的手将刀戳在自己颈间。 “不然你就把我当成你师尊,之前不还拉着我同归于尽呢?这样也算了却你一桩心愿。”她边说,边按着铭胤的手用力。 狭窄血线顿时出现。铭胤却好似被那红刺伤了眼,手一颤便将刀丢开。 璇甄唇角微不可见提起了些,将红刃的刀取回,道:“你还知道我无辜,不乐意伤我,你要我怎么伤你?” 铭胤僵着声音,“你不是魔么?有甚不忍心。” 璇甄先是反问:“你不是魔么?”铭胤不言,她继续道:“你那师尊是魔,我是好端端的人,只不过继承了她的身体而已。” “可我的确是魔。”铭胤闻言却似被戳了痛脚,她夺过璇甄手中短刀,以指腹划过其上鲜红血迹,“瞧见血会兴奋,做了恶会心潮澎湃,乐于见旁人不幸。” “哐当——”刀被扔开,撞击声清脆,铭胤声音略低,“可我……成了魔啊。”越说,她声音越低,来阵风便能将这字音吹散。 但门早被璇甄合上,她愣了一瞬,敛眸思索。 此间并无生灵生而为魔,唯有心中魔念起,才有可能堕魔。魔者,嗜血、残虐,人人得而诛之。 她忽地又想起铭胤的曾经,她可谓是天之骄子,修行顺畅、嫉恶如仇,且颇受同门喜爱。 不晓得她为何入了魔,不过想来也与灵根被剖有关。 既如此嫌恶魔,怎就入了魔? 思及此处,璇甄蹙眉,转而又瞧见那短刀上的血,心绪也随之一转,她道:“你可曾伤及无辜?” 言下之意,不舍伤人的她怎会是“魔物”? “魔终有一日伤及无辜。”铭胤却低声道:“我瞧见有人作恶,心中止不住地颤栗、兴奋。” 无人知晓她那些时刻有多自厌。 “终有一日”,于璇甄而言,这便是瞻前顾后,思多虑多。 索性攥着她的手,将刀刃抵至铭胤腹部,正对魔种所在之地。 应激似的,铭胤挣扎着反抗,璇甄不松手,硬是将刀刃逼进去一分,她着青衣,转瞬便见了红。 铭胤眸中泛起红芒,自发便抵抗。 “你不是不喜欢当魔,我替你把魔种挖了。”璇甄说着,刀刃又逼入一分。 铭胤却忽地停下了挣扎,璇甄心中一动,但手上动作不停,似是真要把她那魔种生生挖出。 片刻后,血色染透衣衫,似束手就擒的人忽地暴起,趁璇甄放缓动作时夺过刀,顶着一双红眸将刀刃反逼到璇甄腹部。 她喘息着,握着刀的手颤抖不已,到底未进一分,反手将刀扔远了。 璇甄静了一瞬,试图给她灌油添盐,“仙也好,魔也好,道不同,你到底还是你。” 铭胤眸中红芒未褪,油盐不进,犟道:“魔的本能如此,求生欲如此。” 见她到底还知抵抗,璇甄目的达到,不跟她掰扯,“随你怎么想。” 说着,她抬手揉了把铭胤的脑袋,“又犟又心软。” 铭胤僵住,璇甄又道:“之前还好好的,见了我反而要求死,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命,到你这里被这么嫌弃。” 这话似那门外被隔绝的寒风,吹过铭胤心头,一瞬激起寒凉一片。 是啊,此前不还好端端苟活的吗?怎见了她反倒如此轻贱自己了? 20.新客来 “衣服拉开。”璇甄拿出药,发号施令。铭胤脑中混沌一片,闻言照做。 待到药上完,璇甄轻拍她的脑袋,“成日少想些死去活来的,你要是真想就活不到现在了。” 这般嘱咐人的话出,竟也不显得啰嗦,只像她随口一提。 也不知她是何由来。 “也是一百多岁的人了。”她说话当真颇为随性。 铭胤抿唇,“我十五岁被你……被师尊挖了灵根,之后再有意识已是百年后,仔细来算不过十六有余。” 话落,她脸颊微鼓,也不知自己争些什么,索性垂头。 璇甄垂眸看她,神色有一瞬静寂与犹豫,而后轻抚她发顶,“知道了。” “你……是何年岁?”那执拗的小人忽地问。 璇甄在她身旁坐下,“三十六。”铭胤微微点头,而后便不再言语。 “你这个年龄正处于青春期。” 铭胤自然不知晓“青春期”是何物,璇甄缓缓与她道来。 听了半晌,铭胤自觉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反驳道:“若照此来讲,我骨龄并非处于青春期,不符合你所言,故而并非我爱胡思乱想。” 她强调:“我已是大人了,知晓自己所言所思。” 听到经典发言——我不是小孩儿,璇甄噗嗤一笑。铭胤见她笑先是愣了一瞬,毕竟她还顶着玄真的脸,而玄真数年也不见得笑上一笑。 而后才回神,当即瞪她,“我所言属实,并非玩笑。” 第39章 “你长相还停在十五岁。”璇甄一阵见血道,“你怎么知道骨骼在此期间生长了?” 铭胤一哽,竟不知如何反驳。 见她如此,总算有了些精气神,璇甄更觉她不过一个小姑娘,愈发不欲与她计较,她本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这时耐心竟出了奇的好。 又嘱咐道:“别将生死当作小事,魔有魔的道,仙有仙的道,但终归是你的道。” 话及此,铭胤不言。 璇甄声音有些轻,补充:“况且,多数人最终都长成了自己不喜欢的模样。” 铭胤闻言一愣,“许多人么?” 璇甄嗯了声,沉默几秒,说:“总归就这么些道理,多说无益,如果之前没人告诉你,我说这些就不算多。此后我不会再提,你自己想。” 铭胤仍是不言,璇甄也不望她能作回复。 “白应那里也不算多安全,而且她对你没安好心。几天之后进献魔气,她正在突破的关头,不想修为再跌下去,打算那时候让你顶替。你先住在这儿,我出去一趟。” 说完,她便走出殿外。 她所说白应的目的和铭胤猜的没差。 漆黑的门打开又合上,凌冽的风闯入一瞬又被隔绝。 铭胤缓缓眨眼,有些茫然。 垂头看向腹部血迹,她放空片刻,卸力躺下。 尚未捋清楚思绪,冷风忽地又灌入,略带压迫感的声音又响起:“不要离开这座院子。” 铭胤说不清什么心思,未用魔气护体,被这风吹得瑟缩。 冷面冷言的人似是瞧见了,迎面渡给她一团浓郁的魔气,“腹部伤口还没长好,你也不是铁人。照顾好自己,别感冒。” 铭胤被精纯的魔气糊了满身,心绪更繁乱、茫然。 她这一去,铭胤未再躺下,盯了半晌门——她没再回来。 “敢冒”是何意?她想了会儿得不出结果,索性身子一软,躺下睡去。 其实她早无需睡,不过睁眼也是干看,不如睡去。 白应那不去也正好。 再睁眼时已入夜,周遭与睡前并无不同。 夜里才是魔活跃之时,远远也能听到些嘈杂。她睁着迷蒙的眼眸缓了好一会儿,出去上了老地方——墙头。 又有魔打斗,这大殿级别似乎不低,周遭的魔个个都不弱。院落附近自是没旁的魔,魔领地意识可强得很,轻易不敢闯入大魔领地。 她用魔气往远处探查才感知到的。这次瞧不见现场,只有魔气传来的模糊感知。 打得挺凶,让她心头亦是火起,魔血流淌之处烧起一片战栗。 战栗传至脊髓,背后泛起凉。 未等她察觉,一年摸爬滚打,身子早比头脑更敏锐。一矮身,她跃下墙,额前发丝被削断一缕。 堪堪站稳,那偷袭之魔就攻来。她下意识将魔气挥出,恰是此前璇甄施予她的那些。 想来璇甄境界也不低,随手给她的魔气,损耗半晌,威力仍不俗,那黑乎乎一团的魔顿时退开老远。 铭胤乘胜追击,下手不见半分软弱,将璇甄予她的魔气全数挥出,欲一击毙命。 显然那魔非同小可,雾气散开后只吐了些血,仍站得稳当。 他身躯倒是与凡人无异,面容有些阴沉,铭胤初来乍到,哪里认得他。 看这情景,打定然是打不过,铭胤开口,嗓音带着颤,她声音本就软,这么听着好不可怜,“我何时招惹过你么?能……” 话还未说完,他又攻来。铭胤作出的怯懦表情一瞬塌下,神色是与温软五官完全相反的冷。 手一落,她索性不动弹了,任人宰割似的。 魔气染上脖颈之时,她仍未动,他动作却慢了些,似是犹豫。 犹豫,却未停下,铭胤猛地后撤,砸到墙上,喉中泛起一股腥甜。 那腥气顺着喉咙,一瞬蔓延至全身,方才升起的战栗顿时高燃。 她抬手抿唇角,瞧了眼手背上鲜红血迹,缓缓抬头,那魔的犹豫更甚了。 冷哼一声,她顺手操出刀,直直插入他的心口。 他竟不防范? 铭胤手一松,刀却未动,仍戳在他心口,他轰隆一声倒地,溅起一片灰尘。 “?”铭胤懵了一瞬,看向自己的手,又看向胸口鲜红的魔,不可置信。 她仍在做梦么?这袭击如此诡异,连结果也如此诡异。 推门声恰在此时响起,铭胤循声望去,是璇甄回来了。 二人对视,冷风在夜间仍不止息,好巧不巧,将血气吹向璇甄身旁。 铭胤眸中赤红仍未褪去,她体内魔念激荡时,眼眸便会泛红。 惨红的眼眸看向那沾了血的手,又缓缓挪向一旁的尸体。思绪仿佛失去管控,或是说,早便失去了理智。 她也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我杀人了。” 那人未答。 她继续说:“你要带着我么?” 仍未答。 她是大魔,大魔的领地轻易不会有人闯入,今日却有。 有便罢了,这魔将杀自己时却在犹豫,自己那不值一提的回击还得了手。 且自己才得手,她便回来了。 蹊跷诸多,铭胤魔血躁动,思绪不清,只觉有些不对劲,还未来得及分清。 她听着心中鼓噪,胸腔中鼓鼓囊囊似是要钻出芽。 第40章 丝丝缕缕的不对劲将那嫩芽拔得更高,她本就心绪烦乱,浑浑噩噩度日,摸不准内心深处究竟想要什么。 这芽抽条而出,教她心更乱。 她从未摸清过自己的心,索性随了那不知何处长出的芽。 “那便带着我,护着我,这便是补偿,可好?” “不似白应那般的,不可有私心。” 铭胤觉得自己大抵是疯了,对仅有一面之缘、甚至还占着玄真躯壳的人说出这种话。 想来早就疯了罢。“始终护着我。”她唇齿轻碰,“……照顾我。” 夜里昏沉,然魔乃夜行生物,夜视不成问题。 璇甄面色不曾变化,也未有什么表情,冷淡、漠然,像极了玄真。 可那浑身的矜贵却掩也掩不住,矜贵,强势。顿时将那所谓“漠然”破了个彻底。她不是玄真,玄真只有高高在上的漠然,从未有过她这般浑然天成的傲。玄真出世,她入世。 她说:“好。” 她又说:“来上药,腰上伤口开裂了。” 她说话并不多强势,包括此前与她言谈,皆是随性。 但铭胤跟在她身后,抬眸看她那玄黑衣裙时,只觉她更莫测。就像她竟也不问缘由,只应了一句“好”。 铭胤盯着她上药的手,纤长、骨节分明,“你为何不问我?” “问了你又不会说实话。” 铭胤抿唇,“你就不觉得怪么?” “那又怎样。”璇甄淡淡反问,语气却不似问句。她上好药,起身时抬手轻抚过铭胤发顶。 铭胤一愣,抬头看她,却未在她眼中瞧见多少温情。 她到底是怎样的人? “我们去界外住,你有东西要收拾吗?”璇甄自顾自问。 铭胤彻底顿住。 良久,她答:“并无。” 璇甄又抚她发顶,按着她肩膀让她躺下,“睡吧。” “……”铭胤睡了半晌。“我不困。” “那你自己玩儿,我去睡了。”璇甄转身离去,最后留了一句:“晚上不要吵。” 铭胤盯着她背影,眉越蹙越深。 璇甄忽地回头盯她,铭胤一乱,听她说:“窝里横。” 话落,她便彻底走出了这一室。独留下铭胤与蒙头的困惑。 尝试捋顺那些思绪,不出片刻,放弃。 罢了。铭胤合眼,到底还是躺下歇息。 没料真能睡着,还入了梦。 “铭胤。”有人唤她。 她揉着眼,瞧见璇甄从外面进来。而她所在却是……清虚门? 清虚门怎会有人唤她铭胤,这是梦。 这一年常常入梦,少眠,但一入眠便有梦。这些梦大多虚假,她一眼便能瞧出。可瞧出之后,却也未清醒。 这一次也如往日。 “随我去趟山下。”璇甄说着,走近极为熟稔地摸她头发。 铭胤总觉她在梦中是无法控制自己的。 她竟埋到璇甄怀中玩赖,不想起。 “昨日不是应下了?”璇甄坐下,将她扶起,也不见烦。 “你师姐体谅你有夜眠之习,不曾催促,可她在外已等候多时。”那泛着凉的声音带着难言的柔,像是在哄她。 她哪来的师姐。冷眼旁观的铭胤漠然地想。 梦中的铭胤却是抬头看璇甄,眸中还氤氲着晨起的水汽,“师姐才不会体贴,她定然憋着坏等我。” 璇甄声音仍像哄她,“起了。”她这才磨蹭着欲起身。 身子方坐直,眼前忽地昏暗,背景成了魔域天渡川。 唯有天渡川的居所皆是黑沉沉,如它蒙着魔气的天穹一般昏暗。 可璇甄仍是璇甄,也仍坐在一旁等她,面上还透着说不出的轻松。 铭胤一怔。 旁观的她却骤然成了梦里的她,这一怔教璇甄发觉,她道: “怎么傻了,赶紧起来准备走,昨天说好了今天去凡间,别磨蹭了赶紧的,也不看看几点了。” 她的措辞骤然有些怪异,话前言不搭后语。 铭胤还没发觉自己能控制身体,只是忽觉喉咙艰涩,身子也无法动弹。 下一瞬,她醒神了。 身上寒凉,护体的魔气又忘了开。她轻抚微痒的鼻尖,坐起身。 先前生出的芽又开始摇摆,扫得心头酸痒。 不知存的什么心思,她非但没开魔气,还去将门开了,任凉风吹得她瑟缩。 她忽然想生病。 最简易之法便是受寒。 天渡川极寒,不开护体魔气片刻便会受凉。 直到头如那天渡川的穹顶一般昏沉时,她才脚步虚浮合上门回去。 院落不小,但能住人的殿只那几处,不多时,她就寻到了璇甄的住处。 在门前踟蹰许久,脚步声却未放低,当真不像存了什么好心。 她想如梦中一般。 她想,应该能如梦中一般。璇甄立过誓不会伤她,也说会带着自己。 不知为何,她认定璇甄说到定会做到,说带着她便不会因她任性而毁约。 良久,门内并无动静,她抿唇,步子一顿,索性伸手去推门。 门上并无禁制。 “大半夜你干什么?”这声音并不模糊,分明是先前被扰醒了。 她声音含着冰,铭胤却看不懂人脸色似的,仍往上凑。 第41章 “你……”璇甄话才出了个头,她便弱着声音道:“冷。” 璇甄不大好的面色顿了一瞬,抬手扔给她一团魔气。 她又道:“疼。头疼。” “你想干什么?”这还瞧不出异样,璇甄便是傻了,她眉眼间的凌厉不加掩饰,“我说过晚上不要吵我。” 她语气不善,铭胤自然听得出来。 没由来的,心中却不怕。 “能与你一同睡么?” 21.榻上悟 璇甄愣了一瞬,似是没听明白,“你说什么?” “与你一同睡。”铭胤重复。 璇甄半晌未答,铭胤自顾自上前。 眼见人就要上床了,璇甄立即抬手按住她额头,“我允许了吗?” “你说了要照顾我,我受凉了。” “这有什么关系?”璇甄说着,抬手去碰她额头,当真烫。 “受凉了去吃药,找我干什么?” 铭胤抬头看她,眸中怯怯懦懦,话也可怜得紧。 “外面冷,还不知何处有魔窥探。” 话虽是如此,不过她早想明白了,那只魔必然是璇甄安排的。 心里明白归明白,面上却是将那害怕与可怜装了个十成十。 璇甄不言,困倦早消失了,她看着铭胤,眸光沉沉。 铭胤却像是无甚边界,见她手上卸了力便往床上攀,“求你。” 这话说得软,还带着颤,像是怕极了。 璇甄合眼,总不能将她推开,只得默许。铭胤抓准时机,当即钻进被中。 这还不止,竟掀开了璇甄手臂往她怀中钻。 璇甄险些扬手将她掀翻,到底忍住了,她蹙眉,“你……” 铭胤寻了安稳位置,声音浅,尾音拖长。 “好暖。” 声音还带着颤,像极久旱逢甘霖。 面相本就软,音色也绵软,瞧着教人舍不得呵责。 铭胤显然知道怎么利用这一处。 “……” 铭胤将脸贴在她心口,呼吸的形状都清晰可闻。 “……” 璇甄三十六年头一遭见这么自来熟的人,她舌尖轻顶犬齿,想: 这小孩儿心里有点问题,说不准正把她当救命稻草似的抱着,这一推开指不定又出点病。 可她到底不适应与人亲近,犹豫片刻,还是推开她,道:“自己睡。” 铭胤却又贴回去,口中还卖着软,“求你抱我。” “……”璇甄面色一僵,铭胤的手恰碰到她肌肤。 也不知是从哪个冰柜里掏出的,能凉成这样。璇甄思绪转了一圈,敛眸,到底应允了。 铭胤被她揽上时,唇角扬起笑。 这便是被人怀拥之感。 ——温暖,柔软。 左右璇甄不会伤她,她就是任性些蛮不讲理些又如何? 这么一想,她好像忽地明白了——她兴许不是烦魔的身份。 若有璇甄这般的人,尽可放心对方不会伤害自己,又不忧心因厌弃自己而离去,她便是为魔,又有何妨? 身前是怀抱的温度,教人舒心。她正想着心里那点弯弯绕绕,脊背一颤。 松松搭在她背后的手忽地覆上她脊背,魔气被送入。 “魔气能护体防寒,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多给你些,用完了找我。傻兮兮的,一只魔还能受凉。” 铭胤才把自己那心思摸清楚些许,正觉豁然开朗,甚至前路坦途时,闻言思绪顿了一瞬。 “倒也不算傻子。不是只会窝里横,还知道冷了找地儿暖。” 她没看出来么?铭胤呼吸慢了。她这番动作可是假得很,无非抓住璇甄不能伤她这点,才敢这么放肆。 不过贪图一个怀抱。 可她是在……关心自己? “这才对。”璇甄又说了一句。 那袭击铭胤的魔是她找的,只为试探铭胤求生欲还剩多少。铭胤那时卖了软,估摸还不是梗着脖子找死。她算满意。 出手没两秒却又等死,好在之后还懂反击。她纳闷,对敌还懂反击,在她那里怎么一心求个解脱。她得出结论:活脱脱窝里横。 方才直冲自己怀里,她有些没反应过来,这会儿回神了,见她不跟自己横,心里满意。 抱就抱了,倒也不算什么。比起来天天解决她那有的没的心理问题,抱一晚可算轻松。 她这里捋顺了、轻松了,铭胤却是一懵。 对什么?她没说,铭胤却不敢问了。 身边越发温暖,她不管不顾的勇气越发萎缩。 身子也随之僵硬些许。 似是察觉她的僵硬,她所贪图的怀抱变紧了些,手臂揽在腰背,温热触感轻易便透过衣衫,缠上她的肌肤。 是璇甄在主动。 “睡吧。” 她声音还是冷的,听在铭胤耳中,却像是沾了怀抱里的暖意,也变得温软许多。 “以后有事儿就跟我说。”璇甄又说。 “以后”。铭胤眼睫忽闪,她窝在璇甄怀中,眼前是璇甄洁白里衣。 那片白忽地变换成诸多画面,是她先前梦里的画面。 她愣了许久许久,久到璇甄以为她已经睡着,才开口:“你当真要带着我?” “嗯。”璇甄应了声。 铭胤眼眸又开始闪烁。良久,她反抱上璇甄,彻底抹去了二人间的空隙。 第42章 又往她怀中钻。 这次兴许是真心实意,没掺着别的心思。 璇甄垂眸看她,略略挑眉,任她去了。 她想:还没养过小孩儿,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好。别说还是铭胤,一看就缺乏安全感的问题儿童。 她倒不忧心,一如身上的傲气,像是世间没什么她做不到的。 次日晨,魔域自是没什么晨光,不过即便在这个世界,璇甄生物钟照旧没乱,和玄真斗那一百年里,她也没动过自己作息。 眼睫微颤,璇甄想如往常般将手搭在眼前,这一动竟没动成,何止手动不成,半个身子都动不得。 铭胤拦腰抱着她,没给她留半点空隙。 “……” 正试图把手抽出来,罪魁祸首眼一睁,醒了。 璇甄没料到她睡得这么浅,不过稍动下手便将她惊醒了。 “醒了?” 铭胤似乎也愣,可她这么愣着,倒也不松手,闻言正准备回。 “醒了就松手。” “……”倘若没听错,这语气当真冲。 未等她动作,璇甄无需顾及她在睡,翻身背对她,铭胤不得不松开。 “出去玩儿,十五分……一刻钟之后等我出去。” 话中尽是不容反驳的命令。 铭胤偏偏只吃这套,闻声脑子自觉跟指令走,慢吞吞出去。 等出了门,她才反应过来:我为何这般听话? 门已快合上,她透过缝隙往里看。 璇甄将被子拉了个严实,整个人都被裹进去。 瞧着有些……懒?铭胤眨眼,默默合上门。 她寻了处软榻坐着,透过窗看外面那片阴沉的天。 被人抱着醒来是这般滋味。她想,她以后每日都要如此。 倘若璇甄不拒绝……不,就算被拒绝,她也要缠着璇甄。 去界外么?也不知能否安居。 晨风清爽,不比夜风凛冽。 自天际一扬,卷走几团阴云,连魔气经久凝结成的魔韵似乎也被吹散了些,堪堪能瞧见那片天的真容。 暗青盘结的天终于见了些许白。 一刻钟后,铭胤记着时间,正欲回头看璇甄是否有出来的意思,头发忽地被人轻揉。 她飘散的思绪骤然收束,被束缚在这亲密之举中。 人愣着,瞧着就有些傻,璇甄松手,“走。” 铭胤本是抱膝坐着,闻言当即回神,穿好鞋袜跟在她身后。 她看着前面那着黑衣的人,想:她为何对我不设防?又为何要对我好? 即便是为了补偿,只护我安危早已足够,为何还愿照顾我? 为何要……与她做这些亲密之举。 费尽心思求些亲密,可如今璇甄反过来主动给予她,她却又忐忐不敢信了。 只是心中多了些期待,是与那梦相同的期待。 她自然不知,在璇甄眼里,她抱着膝怔怔往外瞧的模样像极了猫。一只她曾养过的猫,胆怯,怕人,却又弱小。 她到最后也没能把那只猫养得活泼些。 “走快点。” 前面那人忽道。 对这般指令性的话语,铭胤似乎有种遵守的本能。闻言小跑两步,和她并肩。 她这么听话,璇甄一愣,她本人也是一愣。 “还挺听话。”璇甄笑了声,道。她本意只是打趣,经她那面相和音色一渲染,又像是嘲讽。 铭胤垂眸,心中别扭。 本不在意璇甄对她的看法,可璇甄先前对她那么好,她莫名的,不想只图那些身体上的亲密了。 可这么一来,璇甄是不喜自己听话么? 抿唇,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 璇甄昨日出去便是寻外界的居处,此刻方向明确。 她并未用魔气带着铭胤传送过去,而是选择步行。 她那处院落原属于一只大魔,距众魔居处有些距离,走了一刻钟才见人烟。 即便日间不是魔活跃之时,此处依旧喧嚷。 铭胤本离她一步,到此处上前走了些,一步缩成半步。 “你这又是招谁了?”不远处两只魔作角力之姿态,手臂相挽,头顶四角相抵。 或说是三角,其中一只魔左角断了一半。 断角魔脸憋得通红,“少废话,若我胜了,你那只小魔就得给我!” 两角魔哈哈笑,“角都断了一半,还想胜我?做梦。” 断角魔不理他,后撤一步,恰踩上一块石头。两角魔见他步子不稳,喜不胜收,这头还没乐完,没料那石头是断角魔早先布置的,哪是障碍?分明是法器! 魔气一涌,断角魔实力大增,登时将对方砸在地上。 沉闷一声响,断角魔吭哧吭哧喘气,宣布:“你那只小魔归我了。” 两角魔怒从心起,指责他:“你赖皮!” 两只魔又是一番唇枪舌战,嘴皮子还没烫热,便又动起手脚。 溅起的石块朝铭胤而来,她没动,璇甄挥手,魔气涌出,莫说石块,连那两只战意正酣的魔也停下了。 颤颤巍巍。魔之间实力便是一切。 那断角魔铭胤可不熟悉么?正是先前要拽着她“共度良宵”的魔兵。 不知存的什么心思,她道:“我先前来此时守门魔兵要抓我,被白应砍下一只耳朵,恰是左耳。” 第43章 不止她认出来了,那断角魔显然也认出来,面上错愕、愤懑与畏怯混合为复杂的神色。 倘若他没有这般神色,璇甄怕是还不能确认,只当铭胤触景生情。见此,当即确认了。 她侧眸看铭胤,直言:“你想如何?”她言辞方式多少也被影响了些。 没料她会问自己,不过铭胤打的正是这番心思,她勾起一笑,配上那温软容颜瞧着暖人心,出口之话却恶毒,“将他另一只角也折了如何?” 断角魔闻言哪还能沉默,“大人,我那时到底不曾碰到她!” 铭胤也不与他争论,只默默盯自己手腕。 璇甄顺着看去,哪能不明白,这怕是之前被那魔碰过的地方。 她沉默了一瞬,抬手,魔气缓缓在掌心升腾。 掌纹清晰,掌心有薄茧。 敛眸,魔气流窜而出。 惨叫自身后升起,铭胤嘴角还未来得及扬起,瞥见璇甄神色,顿时将心中扭曲的快意压下,道:“走罢。” 这话说得甜又软,音色那点优势被她发挥得淋漓尽致。说着,她自顾自牵起璇甄的手,继续前行。 像极得了甜头后反过来卖乖。 惨叫还在身后持续,她牵着的那只手有些颤。 22.冰下寒 走了一段,铭胤寻思应当差不多了,这才道:“莫说他们刚赌的彩头,他怕是连命也保不住了。” 璇甄沉默。 铭胤继续刺激她,“魔便是如此,不言信,不守约,时刻会反目,彼此利用,未存一丝真心。” 璇甄仍是沉默。 铭胤挑明了道:“我这一年常如此。” 璇甄看向她。 “今日利用你,昨日利用白应,前日利用旁人。不安好心才活得下来。”她说。 天渡川寒凉,天渡川的魔心更寒。 她既是魔,还是那拼了命也要来天渡川的魔。 冰下寒怕是也不及她心魂半分幽冷。 天又沉了下来,仿佛晨间那片刻明朗只能留存片刻。 风依旧凌冽。 璇甄胸膛似乎起伏了一瞬。 “不用试探我了,不会扔开你的。” 铭胤一愣,牵着的手不知何时已不再颤抖。 这是璇甄第一次杀人,尽管对方是魔。 与玄真斗时并不分明,只是神识不断碰撞,并未有实感。直到方才,心中才后知后觉升起陌生的惊惧。 在这个世界,只需一抬手就能夺走一个人最珍贵的东西。 生命一散,万事为空,自此消亡于世间。 而她,不过是因铭胤的挑动,甚至是自己心知肚明的挑动。 她想,即便未承接玄真的恶念,她大抵也只会成一只魔。 或许她是天生的魔。 虽说这世界似乎并没有天生的魔,魔族之间也无法繁育后代。 “耳朵为什么会变成角?”她只是问。 铭胤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愣愣答:“因他们入魔前是妖,那应当是他们本体所有的。” “不是魔的特性啊。”璇甄似乎有些遗憾,用肯定的语气问:“所以你没有。” 铭胤不知对话怎么偏到此处,呐呐:“我并无。” “你不知晓这些常识么?”此言并无他意,她晓得璇甄是外来客,仅是好奇她是否知晓。 “有些不知晓,我继承玄真记忆时她已经入魔了,细枝末节的部分很模糊。” 那只手抽出去,在她发顶摸了两下,正在角应当生长之处,像是在摸她不存在的角。 铭胤摸不清她心思,只觉头骨似在发痒,仿佛那角当真要在她手下生长出来。 “以后少明里暗里挑我,要什么直说。”璇甄放下手,语气淡淡。 又是“以后”。铭胤侧眸看她,顿了许久。 方才她发觉璇甄的手在颤,总不可能是怕,那便是因她未干过这般恶事。自己借此激她,她情绪分明也有起伏。 虽说末了仍是归于平静,甚至还看出了她的心思。 兴许最初自己半遮半掩借她手杀那魔时,她也心知肚明。 为何知晓自己龌龊心思,还应下自己,脏了那本干净的手。就如为何最初要来寻自己。 即便璇甄已然立了誓,她能安心,可她却仍旧疑心。 即便疑心,她到底信任璇甄,她觉得此人胸中那颗心当真干净。 她满身尖锥般的冰刺,只两天竟有消融之势。 不过也只是势头,该如何刺人,她还是如何刺人。 这话本不必说,可铭胤还是说,像极了激人,“你好似从未沾过血。” 这还不够,她又加了一句,“不似我。” 璇甄:“……” 铭胤说完其实也后悔了,话有刻意,出口才发觉这刻意之言竟无比属实。 瞧着璇甄,思及她方才所言,她竟生出一股自残形愧之感。 ——璇甄本在她自己的世界好端端过着,却莫名来了她们这烂泥脏洼般的地方。 可璇甄却似并未被激到,即便她如此刻意。 铭胤见她平静,心中自残形愧之感越发深,找补似的,兴许也带着几分真心。 问:“你的世界是何模样?” 璇甄语气平平:“那里只有凡人,大多数人推崇和平,也不会染上血。” 铭胤抬头看她侧脸,她像是在回忆,目光有些虚。 第44章 先前短暂冒过头的想法又浮现——不欲只追求身体的亲密,不欲只敢追求短暂的亲密。 心脏瞒过主人,无声想,她也许可以回到先前的日子,她不想对眼前这温室中生出的人竖起刺。 也许不过是也许,心脏所想她本人却难以察觉。 此刻她仍是那个浑身刺的铭胤,而非软糯与人相处甚欢的白素。 若她是百年前的白素,此刻兴许会安慰璇甄,安慰替她沾了脏污的璇甄。可她是铭胤,她只是道:“那当真让人向往。” 璇甄闻言停下了回忆,“都是过往,提也没用。” 铭胤缓缓提起个笑。 可不是么,过往提了能有什么用。 “到了界外,没我允许你暂时先别独自外出。” 璇甄话音忽转,当真说不提便不提了。 “好。”铭胤应得快。 才应下,她又想起先前璇甄嘲她“还挺听话”,似乎是嫌弃她没主见,只会拖人包袱。 “我有些法器,你不用过于忧心。”她补充,这会儿又不想璇甄觉得她只是包袱了。 “有也得安生待着。”璇甄原先说话也是如此,带着命令的语气,偏偏还有些漫不经心。 “……”铭胤抬头看她,又收回视线,不知如何答。 “嗯?”没得来回复,璇甄疑惑,“你出去想去哪?” 她不想出去,界外群狼环伺的,她出去找死么?也不知怎么又成她想出去了。铭胤想着,索性答:“不出去。” “乖。”璇甄随口道。 铭胤脸色顿时复杂起来,如掺和了五颜六色,杂到她也不晓得自己在想些什么。 她到底是喜还是不喜,方才不还嘲自己听话么?这又成“乖”了。 左思右想半天,她恍然回神,她为何要介意璇甄喜或不喜,左右自己就这样。 她得把自己的恶习都揭出来给璇甄看,趁早让她烦自己。若这般都不烦,那她…… 思及此处,心中有些痒,转瞬又被压下。 走了许久,也也未见边际,铭胤恍恍然还以为自己回了半月前,日日赶路,走得腿麻脚疼。 唯一的差别兴许只是这天渡川内无需忧心日光。 无需抵挡日光,体内魔气充足,乏力倒不至于,但的确不适。又走了不知多久,铭胤忍不住了,停下来道:“为何要走路?” “锻炼身体。”璇甄瞥她一眼,“腿疼?” 说着,她未驻足,仍在前行。 铭胤也不敢离她太远,只得抬腿跟上,她嘟囔:“这走了八万年了,能不疼么?” “我既不炼体,又不习剑,为何要锻炼?”她质问。 “不锻炼只依赖魔气吗?” 她说得理所当然,铭胤闻言却是一头雾水,“为何不能依赖魔气?这世上每一处都有灵气或魔气,无需忧心力竭。” 她当真累了,步子又慢下。 璇甄驻足回身,铭胤见状当即停下去揉捏腰腿。 这酸胀难忍之感她已经许久未体会过。璇甄仍在看她,不过她此刻无暇关心旁的了,只弱弱平复着气息。 “无需进食,无需睡眠。”璇甄虽是盯着她,不过只像是给视线找了个落脚点,她似自言自语,“身体的能量只靠灵气或者魔气,氧气含量似乎差不多,即便是气体中有特殊原子以超出我认知的方式释放能量,这些能量又要如何回收?” 铭胤到底还是有听她说话,听是听了,不过听不懂。 “总不能连能量守恒定律也不遵守。”璇甄看她迷茫的模样,挪开视线,“休息好了么?走吧。” 铭胤完全不知所云,不过最后一句她听懂了,“走不动了。” 璇甄盯她。 她眨眼,“当真乏力,腿酸腰软。” “……” “用法器吧。” 铭胤顿时松了口气,这气还没松完,她忽地想起:她为何最初要跟着璇甄走路?她自己分明也能驭器。 没等她思索出个所以然,眼前竟换了场景。 人还愣着,叫卖声传来。算不上熟悉,但印象极为深刻,深刻到她下意识瑟缩。 这是凡间。 她们正在一家店铺中不起眼的角落,瘆人的阳光被隔绝在外。 “跟我去找点书。”略凉的声音响起。 铭胤回神,见这是家书铺,忙寸步不离跟上她。 “这是何处?”她还懵着,怎么忽地就到此处了?凡间距天渡川极远,寻常法器也难以传送到。 “去天渡川时路上瞧见的城镇。”璇甄答。 “玄真与我一般修术法,传送应是阵法行列,是法器么?”铭胤好奇,“何等法器能跨越千里,甚至连灵力波动也无。” 法器必然有灵力波动,但玄真又不修阵法。 璇甄还未答,外界喧嚷声夺走了铭胤的注意。 “师兄,魔族夜间出行,为何我们白日要来巡逻?” “闻说这城镇中出了几只大魔,大魔可不惧日光。” “连日光都不惧,那得是多大的魔头啊,仅凭我们能除去么?” 两位修士着青衫,背负剑,恰停在铺子外。 “无需忧心,为……”师兄话音一顿,“有魔气,察觉了么?” 师弟闻言蹙眉,回身看向铺子中。 正是铭胤所在之处。 第45章 人间比天渡川不知暖了多少,外面那轮曜日也正当空,铭胤却浑身发寒。 “你……”那师兄反应不慢,正欲怒目,却对上璇甄视线。 璇甄揽过铭胤肩膀,与那修士对视。 “莫要挡路。”她凉声道,说着迈步似是要向外。 修士一愣,见她气势凛然,自发让开两步。 璇甄手在铭胤肩上轻按一瞬,而后行至门口,扫了眼他,转头对门口的老板道:“此类书可有范本?” 她只瞧了眼那修士,那修士却是心神一凛,忙转头拉着东张西望的师弟走开。 无论这人是谁,他们都惹不起。 铭胤肩上还停着若有若无的触感,璇甄便又回了她身边。 “收不回去么?”璇甄带她向里走了几步,疑惑:“可我没察觉你身上有魔气。” 铭胤眼睫颤动,那丝怔愣与惊恐才彻底消散。 “收不回,非是魔气。” 璇甄见她怕成这般,蹙眉,“那是什么?你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铭胤偏头,看向她手中的书卷。 璇甄顺势看过去,而后抬手,拿书卷在她头顶轻拍,“算了,找我的书。” 说着,她转身走向旁边几座书架。 铭胤抬眸看她,抿唇跟上,当真是寸步不离。 她听不懂璇甄先前说的东西,不过此刻见她停留在一处寻寻觅觅,应当是找到了。 垂眸立于一侧,眼帘遮住了她眸中之色。 右手成拳,她将拇指握在其中,食指指尖戳着拇指指节,来来回回捻磨。 凡间总是喧嚷,却与天渡川的嘈杂不同,这里热闹、处处皆是生机,哪似魔域的寒凉荒芜。 贩夫走卒沿街叫卖,稚儿三两玩闹窜跑。 她便是在这人间…… 23.心安处 手忽地被握住,她吓得哆嗦了一瞬,抬眸见璇甄盯着她右手,更是心慌,忙欲往回收。 璇甄若有意,她如何能挣脱? “这是何时受的伤?”璇甄不仅准确握住了她的右手,甚至径直注意到了那拇指指节上的伤疤。 颜色略浅于肤色,此刻却泛着红,正是方才被其主碾红了。 “……”铭胤哪晓得她如此敏锐,抿唇,也不言语。 璇甄将视线从疤迹上挪开,与她对视。 “说。” 铭胤垂头,眼眸又被睫毛遮盖。璇甄瞧不见她神色,却发觉那只手忽地开始颤。 “……”她将另一只手中的书收入纳戒,转手覆向铭胤肩膀,下一瞬,书铺子中便没她们身影,只留下一块碎银在地。 转瞬又是天渡川,还是先前的地方,铭胤却无心想璇甄如何远距离传送了。 “还累吗?”璇甄问,才问完,她沉默一瞬,“算了,直接去吧。” 天渡川界外比界内偏北些,也更寒凉。 面前这院落虽仍不比仙门,可放在魔族中也能算得上不错。 院中有一只魔,此时正瘫在躺椅上,愁眉苦脸叹着气。 见她二人到,立即起身,面上略有些谄媚,“大人您来了。” 璇甄挥手,示意她离去。那魔尚未走近便被驱逐,神色僵了一瞬,但也未纠缠,转身走得利索。 院中显然清理过,应是璇甄与她做了交易。 抬手施了净术,璇甄在石桌旁坐下,看向铭胤,“我有权利知晓你的情况。” 她如今言辞颇有些不伦不类。 “既然有义务照顾你,我就要清楚你的情况,这样也好防范于未然。”璇甄人虽有些强势,但从不是不讲理的人,也无心非要侵犯旁人隐私。只是现今的情况,容不得她优柔寡断。 铭胤走近,在她对面坐下。“并非不答,待我准备片刻。” 她仍垂着眸,璇甄见了,只点头,而后便转去瞧方才带回来那几本书。 良久,铭胤开口:“我为魔。” 璇甄抬眼看她。她错开视线,唇齿竟开始颤抖,颤着,也还是将那过往缓缓逼出喉。 璇甄手中书卷再未动过,末了,她叹息。 这一叹极长,被风卷着掠过铭胤耳畔,吹向天际,消散在空中。 昨夜小题大做的人此次描述简短至极,可这简短却比那软声的求更直戳人心。 待沉默如薄纱般覆在面上,带着些轻微的窒息感时,铭胤才恍然。 璇甄连她装的头疼脑热都不拆穿,她这过往可真算得上惹人怜。既已坦诚,何不借此再将璇甄缠得牢些。 “只有这些了。”她扯出个笑,其中苦涩若非眼盲皆能瞧出,“我都说了,你所谓的‘义务’就不能不守约。” 璇甄看到她眼尾的红,闷声应下。 “我的义务。” 她曾在玄真记忆中看着她长大,从牙牙学语的小儿,一步步出落成亭亭玉立的白素。待她出来,却只见得到铭胤。 话落,她起身便去履行义务去了。 ——在院落上布置了个结界。 铭胤自然是装的,她心可黑着呢。 她是不怎么想说,毕竟那段回忆提起便让她难受,但也决计谈不上禁口。瞧璇甄似是上心了,她缓缓眨眼,笑中的苦涩转瞬换了味道。 璇甄布阵手法虽有些生疏,可所布的结界却非等闲阶级。 铭胤瞧着,又拾起了先前的疑惑:“玄真不会阵法,你为何如此精通?之前传送也是,不见有灵力波动,那只能是阵法。可甚至未见你布阵。” 第46章 布阵过程便好似一砖一瓦,若想略去这一过程,径直搭起高楼,且不说阵法功效弱了不少,其对布阵者的要求也极高,少说要有百年的修行。 璇甄不以为意,“列公式求解而已。” “?”铭胤略微睁眼,什么? 璇甄反应过来,笑了声,解释:“我们那里的一种说法,阵法的核心和它有点像,恰好我在这方面有些涉猎。” 她初次发觉时也有些讶异,那所谓的阵法,其实不过繁琐的公式叠加。 无非是笔变为了灵气,亦或魔气,将其中所蕴含的能量按照固定章程流动,就能结成阵法,就如代公式求解物理题一般。 铭胤口中略去的布阵过程,于她看来不过是将纸笔演算换成了心算。 当然,她不否认这公式的确有些繁琐,也难怪阵法难修。 铭胤盯她,问:“行术阶的阵法你会布么?” 璇甄点头。 “……锻梦阶呢?” “三日后能布。” “……?”铭胤不解,“怎还能确认几日后的?” 璇甄也不解,“为何不能?原理理解,而后套用几次熟练流程,不就能掌握了吗?” “……”这般理解阵法当真闻所未闻。 阵法有阶层之分,行术阶已是上乘,锻梦阶却比它更高,二者之间如隔天堑,锻梦阶的阵世间少有人能布。 铭胤问:“你修习阵法多久了?”百年前,玄真可是半分也未踏足阵法之列。 “十几年吧?”璇甄回忆着,不确定道:“那时玄真已快消亡,我就分出了些精力了解,偶尔能占据身体,在她书房找到了几册书。” “……”十几年能布行术阶的阵,何止是闻所未闻,多的是人十几年连门也没入。 铭胤哑然,不知作何回应。 璇甄却有回应,“这三日你就在我身侧,我研究一下铸梦阶阵法的原理,这需要一天,之后两天内我去实践,成了之后就能在你身上布阵。” 她摸了下石桌旁坐着的小魔的脑袋,“到时候你就能独自外出,有点小意外也没事。” 铭胤抬头看她,忽地有些不知所措。 “你抓紧修行,等你不怕阳光我们离开天渡川。” 铭胤看她时需抬头,她背后那片阴沉的天自然也入了眼帘。 远处似有天光,不久便可追上头顶的暗青。 见她眸光愣怔,璇甄解释:“到时我与你相伴,你不用再躲修士,也就不用待在这荒芜的魔域。” “人间总比这天渡川暖,我们还是回人间住吧。” 说着,她远望天际。 “回人间”,她是当真在安排“以后”。 “……” 心头之念忽地破开那层皮肉,一瞬之内长得枝繁叶茂。 教人不知这种子到底埋得多深,酝酿了多久。 深吸一口气,铭胤蓦然抬手拉住她衣袖,“好,我跟你回人间。” 她从未有一刻如此坚定,又如此鲁莽。 璇甄闻言舒心,她不喜魔域,但铭胤才和她说过坎坷流离的一年,来魔域的原因也在其中,她推测是为躲修士。 如今铭胤愿意离开这里,当然最好不过。 想着,她垂头看向铭胤,恰好对上她目光,其中似有些光采,至少是她这两天从未在铭胤眼中见过的神采。 铭胤面相生得软,骨架也小,该是柔而弱的,她表现也惯来如此,只不过身上总有些怪异的无常,让这柔弱染上了几分尖锐与排外。 那尖锐她再清楚不过了,初遇时这瞧着软弱的小魔就展现得淋漓尽致。 可她又的确会卖乖,如昨夜,那眸光泛着水波,瞧着跟可怜的小动物似的,却与此刻不同。 那眸光这会儿并不软,却又有几分乖,并不尖锐,但又的确坚定。 不像初遇的歇斯底里,也不似作出来的乖。 璇甄说不清是何感受,只觉得异样,甚至有几分诡异的熟悉。 思索片刻,她恍然——她那只猫刚被她带回家时,谁也碰不得,见她就想挠。待了几天认清现状后学乖了,不闹了。直到她养了一月有余,那只猫才现出原形。仿佛此前的刺头和卖乖都是假的。 思及此处,她轻笑一声,抬手又在铭胤发顶揉了下。 铭胤仍扯着她衣袖,眼眸微合,任她摸。 “为何总摸我头发?”她声音有些轻。 璇甄回忆一瞬,她好似的确常摸铭胤头发。 倒也并无缘由,强行解释,大概是因为在现代时她的猫总喜欢黏人,她摸出习惯了。 铭胤这小脑袋摸着又的确顺手,尘封的习惯自然而然被唤醒。 “不可以吗?” 铭胤没答,但也没拒绝,改口问:“你现今修为几何?” “玄真入魔前是渡劫巅峰,我差不多学了百……”璇甄顿了下,改口:“八成。” 魔皆是由旁的生物堕魔来的,故而并无固定的修行阶层,原先是妖,入魔后的修行仍是妖道,原先是人,入魔后仍照修士的路子来。 说来也怪,入魔后却用不得灵气,只得用魔气,可修行方式却不变。甚至一朝一夕之间,所存的灵气就能转化为魔气。 其中逻辑难融洽之处不少,但这便是事实。璇甄不可能不困惑,可对于这个世界的人而言,这些便宛如日月东升西落一般自然。 第47章 这世界有太多未知待她发掘。 答完铭胤,璇甄反应过来,反问她:“该我问你才对,你修为瞧起来只有筑基巅峰,是真实境界吗?” “怎会不是?”铭胤到底不能释怀,松了扯她袖子的手,别开眼睛,“我从零开始,一年内修到筑基还不够么?” 百年前到了垂荒原,此后再无意识。一年前醒来,腹中多了颗魔种,连身子都是彻头彻尾的魔,自然,是一无所有的魔。早前那修为随着灵根一同不属于她了。 璇甄一顿,“……” 沉默片刻,她安慰:“过往就扔在身后吧。” 这话说得轻巧。铭胤下意识不喜,可还未来得及生出怒与怨,瞧见璇甄一身平静,忽地又不气了。 罢了。 “你是渡劫,阵法也修到铸梦了。”她重述,而后扯出个轻巧的笑,“那我岂不是可以高枕无忧?” “是。”璇甄道,她瞧着铭胤,总觉得铭胤这笑有几分假,兴许她不该提及修为,毕竟这会牵出过往——无可奈何却又抹不去的过往。 可事实就是事实,过往也是事实,这不容任何人修正。即便深埋在话语之下,再不提及,它也依旧存在。 所以“兴许”、“假如”、“要是”,她并不考虑。 人该向前看,魔自然也是。 “有我在你无需忧心,但要回凡间,日光我总不能时时刻刻给你挡着,修到元婴对日光的畏惧会好上很多,到时我们就离开。” 她总结道:“抓紧修。” 她这话说得客观又务实,倒是让铭胤那点心思无处安放了。 铭胤抬眼看着她,过往仿佛被这人一并带走,变得无谓起来,或是说:变得无需提及。 “嗯。”她轻应了声,口吻自然:“那你可得护好我。” 璇甄答:“当然。” 她的口吻可比铭胤那假装的自然更自然。 闻言,铭胤也不知怎么的,竟又高兴了起来。 “那我晚上能与你一同睡么?” “……” “想要抱。”璇甄没答,她却莫名更欢欣,软着嗓子盯着她央道。 璇甄竟轻笑了声,俯身还真将她抱入怀中。 “黏人精。” 铭胤一愣,“那是何物?” 璇甄又笑了声,只说:“没什么。” “……” 温软的怀抱一求便有,铭胤也不问了,挪挪脑袋,将耳朵贴在她颈间。 她从未如此坚定过,坚定而清晰地知晓自己所求是何。 是一个能放心的人,一个能安置自己的乡。 亲密动作能让她感受到暖,她想要能肆无忌惮地索求亲密,而不只是费尽心思去求一个拥抱。 所以她尚没认清璇甄,只知道她能让自己放心,便鲁莽地认定是她了。 身为魔,能有让自己放心的人,在此前难如登天,此刻竟能成真。 竟真的无需再漫无目的飘荡。 24.人间暖 铭胤从未问璇甄为何要来界外,不过也能想到,如她这般,应是不愿屈居人下。毕竟界内不仅随时要听魔主调配,更要每月进献一次魔气。 心高气傲的人自然不愿。 可界外到底不是好去处,常被魔主欺压不说,还需戒备着旁的魔。 界内之魔,还算能勉强称得上井水不犯河水,若彼此利益不冲突,又无魔没事找事的话。相比之下,界外的关系更像水火不容,领地、魔气只有那么些,自然是瓜分者越少越好。 铭胤一外魔也晓得其中险恶,她知璇甄先前所处世界少争端,起初还提醒过。璇甄当时反应不大,她生怕自己好不容易才认定的人没了,极其罕见地啰里啰嗦了许久。 “界外多是大魔,你这一来,旁的魔定会发觉。”才来那日,她提醒璇甄。 “这群魔平日里内斗,这时定会一同来赶我们。”铭胤根本无需从别处听闻,她亦是魔,对魔物的心思清楚得很。 “嗯,知道了。”当时璇甄只是不咸不淡说。 铭胤眨眼,丝毫不觉得她清楚。当时璇甄正在看书,密密麻麻的符号,她不曾见过,也不想看见。 她扳过璇甄的肩膀,一字一句跟她说魔有多恶,还不惜以身作则剖析了魔的行为准则。 她说得口干舌燥,末了璇甄一抬手,抵住她额头把她推开,“说了我晓得了,再啰嗦就给你禁言。” “……?”铭胤不可思议,瞪她。 “我是……”话还没说完,璇甄竟然真给她下了禁言术。 “……”她这边越发不可置信,璇甄竟然笑了。 那笑得当真好看,端的是一副舒心的模样。铭胤正觉得自己怒气渐起,璇甄又解了封,笑道:“成了。” 这话让怒气已冒到喉头的铭胤一愣,“什么成了?” “这不是术法,是阵法,铸梦阶成了。”璇甄面上有些笑吟吟似的轻松与傲气。 “……”铭胤不晓得铸梦阶阵法是何特征,但她不觉判断标准是此。 不过她晓得璇甄对阵法别有一套理论,不和她扯。 那怒气在喉中哽了一瞬,出口却不失威力,魔的怒易生,却难消。 “你凭甚对我动手?” 璇甄略挑眉,“这算动手么?” 铭胤恶狠狠看着她,“算!”璇甄却丝毫没被她这凶相吓到,“若是算,我这会儿估计得挨雷。” 第48章 也是,她立过誓,不会对铭胤心生恶念或行甚恶举。 但铭胤依旧火气难消,咄咄逼人道:“你不可这般对我,我方才与你说话你也未听。” “你怎知我未听?”璇甄反问。 “……”铭胤理直气壮,“你就是未听。” 璇甄也不和她斗嘴,只轻笑了声,像是嗤笑。 不笑还好,这一笑可比什么话威力都大。 “我又为何不能这般对你?”璇甄看她模样也知她气,但仍是道。 “……” “蛮不讲理。”璇甄又接着道。 铭胤也晓得自己不占理,可她就是气,且这火气不由她管,说烧就在心上烧起来了。她腹内那魔种对她影响极大,她的恶念比寻常魔还要深厚浓郁。 加之知晓璇甄不会伤她,这魔念冒得愈发肆无忌惮。 “我就是不讲理,反正不许你如此。”她眼眸都红了,这是魔族恶念升起时的特征。 身体如此她控制不住,心中却空荡荡,想璇甄哄她。 莫说哄她了,璇甄手一抬,径直按在她眼尾,命令道:“收回去。” 这可好,铭胤又不知从哪冒出些委屈,和火气一混,扬手就想打开璇甄的手。 下手可不轻。 她心中晓得不该如此,可被那恶念拱着,竟也将这混账事给做了出来。 璇甄应当能躲开,她还这么侥幸想。 但璇甄没躲,硬生生受了,甚至即便如此也未松开手,还按在她眼尾,重复道:“收回去。” 语气与上一句无甚不同,可铭胤却觉得凉了些。 神色也无甚不同,可那狭长的眼眸和高而窄的鼻一衬,五官凌厉,神色不动便是压迫感。 这时压迫感好似更重了些。 恶念仍在拱动,可她见璇甄这模样,不知是惧还是别的什么,理智总算能勒住恶念了,强逼着那点红褪下眼眸。 期间璇甄不动,亦无声,指尖便按在她眼尾,直至烧红的魔念尽数消散,她才将手抬高了些,顺势放在铭胤发顶。 “乖。”她说。 铭胤抿唇,喉咙不知为何有些颤,还有些酸。 “我知道你那魔种不对劲,但是你不能被它控制。”璇甄道。 她说着,铭胤垂头,心绪极为复杂。璇甄任她垂头,继续道:“听见了吗?” 这话平淡,和那句“收回去”一般平静,但此刻在铭胤耳中却尽是压迫感。 她不言。 璇甄启唇,似是又要重复。 音节才出了个头,铭胤闻声当即道:“嗯。” 璇甄满意,又在她头上揉了下。铭胤喉中却是越发酸涩。 她才不忍耐。当即颤着声音道:“抱。” 璇甄知道她黏人,不无不可,将她带到怀中时才见她抬头。 这一瞥可好,眸中的红褪了,眼尾又泛出了红。 她一愣,自然不可能是被按红的,这只能是要哭了。 “……” 天地可鉴,她笼统就说了几句话,一没打人,二没骂人。相反,她手上甚至生生挨了一下打。 她踌躇着,没开口。 这瞧着要哭的人没出声,只默默反抱回去。 见她不言,璇甄思索了片刻,便不再开口。 此事一了,铭胤再没提过要璇甄多警戒。 她自顾自给璇甄下了定论,想:璇甄这人哪用她提醒,那心里的狠戾不知多深。 这头她自顾自顿悟了,那头璇甄虽不知她为何哭,不过也听进了她的话。 如铭胤所言,她此前的确低估了魔域。 到底带了几十年的和平观念,早根治在骨血里,即便以恶意去预测,也终不及这些在恶念中浸泡着的魔。 次日被众魔围攻时,她面上瞧着无甚变化,只挥手让铭胤回重重禁制护着的院中去,心中却不知作何想法。 那一日璇甄回去时身上腥气极重。 铭胤见状瞳孔一颤,越发肯定璇甄心中狠戾不会浅,那魔念说是随着玄真一同消散了,可兴许璇甄体内仍有残余。 如此也正常,她可比旁的魔更清楚,魔念对人影响有多深。 她如此想着,仍是上前替璇甄施了净术,踮踮脚去抱她。 她喜别人抱她,便也这么安慰璇甄。 这想法自私。这举动也不过是假惺惺的安慰,是因她知晓自己应当这么做,而非她想这么做。 但璇甄仍是抬手回抱住她。 此后便少有魔来招惹她们。偶尔有一两只,铭胤见过,璇甄素来速战速决,一瞬便能直取对方性命,可她到底没取,只逼着对方立了誓,就放人走了。 铭胤对此颇有异议,“既是他们先来招惹我们,为何留情?” 她晓得自己恶念缠身,可先前因为不想当被人讨厌的魔,到底不愿伤及无辜。便如此前,即便魔念如何拱她,即便刀已递在手中,她也不愿伤及无辜的璇甄。 可对于先来招惹自己的人,她可从未留过手。甚至似是因魔念常被她束缚,一旦放开便不知分寸,宛如穷凶极恶之辈,下手颇黑。 璇甄瞥她一眼,只说:“我不喜欢杀人。” 铭胤被血与暴力拱起的恶念骤然凉下,她一愣。 璇甄又摸上她眼尾,轻声:“收回去。” “……嗯。”铭胤压下那满心的躁动,垂眸自发便说:“我会控制好它。” 第49章 璇甄摸了下她的脑袋。 铭胤微合眼,喜她肆无忌惮的亲近。 她想,那她以后便不那么凶。虽说她不觉得被恶念鼓动有何错,左右对方活该,但既然璇甄不喜,那她便不这么做。 她却不知,自己红着眼眸理智近乎消亡时是何模样。 说到底也不过因她是魔,体内还有颗漆黑的魔种。凡是魔,皆免不得被恶念缠身。 世间魔因何为恶?兴许是因其不善,可追根究底,大多是因他们红着眼时全无理智。 一脚入魔,便再无转机。 璇甄身无恶念,是因恶念随着玄真一同散了,兴许有余,但余下的那些不足以动摇她的理智。 至少如今是。 有璇甄护着,危机四伏的界外竟过得安稳,又因有璇甄在,铭胤还未踏入凡间,却好似已经感受到了人间暖。 无需璇甄给她过多,只是在她身旁,只需有人相伴,铭胤想,这就是她想要的。 就连魔念冒出的阈值也高了不少,这一处璇甄最能察觉。 “真是学乖了。”璇甄看着她,感叹。 她们才从外面回来路上有一魔找事,出言颇恶毒,行事手段也见不得人。铭胤竟全程未红眼,当真让人意外。 铭胤才缩进被中,正欲入睡,闻言哼声,撒娇似的。 璇甄知她所求,轻笑一声俯身摸她侧颈,也上了塌。铭胤当即往她怀里钻。 已逾三月,璇甄早习惯了她的黏人。 黏人,不安,却又乖巧。 虽说乖巧可能是装的。不过她倒不介意,抬手将人揽进怀中。 就如她也早习惯了魔的无常与恶,回神思及现代那安稳的生活,竟恍如隔世。 思绪并不逗留,此处生活倒也不算危机四伏,修行并不难,暂且未遇上力所不能及之事。 怀中的人似乎瘦了些。 “无需逼迫自己,这个月你修行进展太快,根基若不稳后患无穷。” 铭胤贪她怀中的暖,恨不得整个人贴在她身上。脑袋抵着她脖颈,声音自然也被闷在其中,“无事,并未急躁。” 她知晓璇甄不喜魔域,不喜此处争斗,日日研究她那些稀奇古怪的理论。 “待我突破元婴,我们就能去人间,找一处僻静地,也无需与世隔绝,你思索你那些奇言怪语,我做我心悦之事。” 她幻想着,笑了声,罕见地有些傻。 璇甄唇角挑起些,约莫也是期待的,“笑得傻不傻。” 铭胤哼哼两声,在她颈间轻蹭。 璇甄唇边温润的笑意便浓了些,“撒娇真是一把好手。” 25.魔骨现 据说数百年前,界外地域比界内大得多,界外皆是散修,不比界内众魔皆听魔主号令,故而魔主带兵占领了界外不少领土。 界外皆是大魔,个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直到领土一缩再缩,他们才不得不动弹。界外无人称王,好在皆是大魔,实力远胜于界内,这般即便不团结,也不甚乐意,倒也算能和界内抗衡。 三两只大魔便足以胜过界内成群的小魔,倒不如说那些个小魔尽是送死的,也就为首的魔将才对他们有些威胁。 因此,他们定过约,轮换着来,无需倾巢出动。 魔自然不爱守约,可他们能居界外,能达成平衡,实力差距便不算太大。若是毁了约,因此失了领土被群魔围攻,那岂不得不偿失? 种种制衡之下,在界外,迎战的契约被众魔遵守得很好。 璇甄来界外已有一年,这迎战也有她的份。她是新来客,不出意料被提到最近一次。 杂乱魔气自交界处传来,界外此次有份的大魔个个烦得不行,但又不得不去应付。 夜里正是修行好时光,界内那群杂兵当真烦人。 寻常魔昼伏夜出,可惜璇甄却不寻常,她仍旧保持着原先的作息,即便无需睡眠,每日也还惯于夜眠,铭胤随她,自然亦是昼出夜伏。 无人知晓界内魔主何时进犯。大魔们对魔气感知极强,从未约定过此事。 若连那陡升的杂乱魔气都分不出,在界外哪能活?故而也无需约定。 铭胤差半步便可到元婴,这几日正加紧修炼。璇甄素来从容,至少铭胤从未见过她慌神,每日作息从未被打破过。 有她在旁,铭胤便是再急,该休息仍会休息。 入夜,渐沉梦乡之际,身旁一空,她陡然惊醒。 “你去哪?”铭胤拉住她的手,直勾勾盯着她问。 “界内进犯,我去去就回。”璇甄已放轻了动作,没料她这般敏锐。她摸了下铭胤略凌乱的头发,“睡吧,醒了我就回来了。” 铭胤睡眼迷离,正迷糊着,闻声立即道:“我也去。” 璇甄看她这迷迷瞪瞪的模样,没忍住一笑,“得了,睡你的。” 铭胤也晓得自己去了只能添乱,哼几声,将拽着的手贴在脸侧,话音模糊:“我醒了你就在我身侧。” 字音黏连着,衬得她嗓音越发软。 璇甄也不知她为何如此精通于撒娇,她那张脸瞧着藐天蔑地,看谁都不顺眼也瞧不上似的,此时却也神色泛暖,“嗯,保证你醒了我就在一侧。” 铭胤这才松手放她走。 璇甄转身,神色随之恢复如常,前往战场。 她走后没多久,铭胤睡不踏实,又醒来。 第50章 被人抱习惯了,独自一人竟睡不下。 她略不讲理地想:璇甄食言了。她已醒了,她却未归。 起身望向窗外,魔的夜视能力都不错,甚至称得上极佳。 好得她能径直透过窗一路望向门处,这路径自是特意设置过,便于她们警戒。因院落大门是禁制略薄弱之地。 此刻那里正有一黑影晃动。 璇甄在她身上布过阵,她若有危机璇甄立即能赶到,故而她并不慌,不动声色出了屋。 是名男子,应是人修入的魔,背上配了把弓。 铭胤对自家院落熟悉,自死角处接近。她不出门,结界仍在,这人自然进不得,即便发现也难奈她何,甚至这结界也能屏蔽气息。不过凡事谨慎,故而她仍是压弱声息,缓慢接近。 压弱的气息最终仍是流出,见他模样,铭胤眼眸一瞬便转为赤红,右手拇指发起抖来。 璇甄布下多重禁制,她在院内气息如何变化,外界也察觉不到,那人并未发现铭胤身形。他似乎在查探什么,在门口观望片刻便离去。 待他离去,铭胤在身后瞧着他,直至那身影消失,她腿一软,已近元婴的修士竟站不稳。 将跌落时她立即去扶身侧的石桌,身形是稳住了,桌上的茶具却被不慎打翻。 清脆的碎裂声起,石砖地板没给它们留一丝活路。 铭胤思绪乱作一团,她伸手想去拾起那茶具,手颤抖着,竟连碎片尖锐也不察觉,血迹顿时氤氲而出,将茶杯染红。 刺痛传来,她呼吸急促,不知是因疼的还是旁的,那手也骤然收回,紧紧抱在怀中。 右手拇指被捏在最中,按得泛出青白,她缩成一团,浑身皆发着颤。 约莫一个时辰后,璇甄归来,她一进门,竟见本该好端端睡着的人窝在地上,像是被冻得颤抖。可那护体的魔气分明仍在。 她呼吸一促,忙将铭胤抱起。打眼一瞧,她双眼竟是紧闭的,可观这浑身发颤的模样哪里像是入眠,分明是入了魇。 …… 四周皆是暗无天日的黑。身下是潮湿阴冷的黏腻,她知道,那是她的血。 疼痛早已麻木,可身体仍旧叫嚣着痛苦。 嬉笑声模糊,笑声应是爽朗的,听在她耳中却如恶魔之音。 “这小魔身上的骨头竟是黑的,想来定是魔骨。” “世间未闻此物,你我将其交给仙门,定能得一番嘉奖。” “传闻子夜时分附近妖市之门开启。” “妖市……” “……不若我们先抽取一截?定能买个好价钱。” “粲兄所言……” “……” “她的血可有异样?应当也不同寻常。” “好小子,我还寻思你是不愿。”那人大松一口气。 “魔物人人得而诛之,你我先利用一番,也好让这玩意儿为世人做些贡献,有何不可?” “所言甚是!” 随后又是朗朗笑声,好似做了何救世之举,教他们这般得意。 肌肤被切开,比刀剑刺入之感更痛。 血液缓缓流出,刺痛与虚弱同时将她唤醒,眼眸中尽是血红,眼眶之外仍是血红,早已分不清到底是她那眼眸红,还是血液更艳。 疼痛,剧痛,她痛不欲死,只恨自己竟活到了此刻,要受这般罪。 可这世上连死也不由己。 约有三月,她身上的血换了一遭又一遭,自右手拇指起,骨头被一节节抽取,又能在一日内生出新的。 周而复始,一日又一日。 那双眼眸中的红从未褪去过,尽是惨红。 灵根被剖也不及此刻半分痛苦。 她也不知自己做错了何事,要遭此罪。 世人总是无理,夺她亲人,夺她灵根,夺她骨血。 为何呢? 此次他们要抽脊椎。 她自己也不知脊椎动不得,或是说,她自己根本不清楚这具身躯的由来。 不过如愿以偿,他们被她杀了。 脊椎被触及之时,四面八方皆有黑气升腾,而后归于她身体,似是她曾失去的骨与血。 黑气中尽是精纯至极的魔气,力量一瞬灌入体内,那双惨红的眼眸终于映出了它该瞧见的画面。 残虐。他们根本不是对手。 她浑浑噩噩,不知砍下多少刀,戳断几根箭,只知再睁眼时身躯趴伏在岸边。 那些魔气被耗尽了,她跌入了河流之中。 不想解脱么?怎会不想,可求生是本能,而她这副躯壳的本能尤为强烈。 自此,她又要踏上飘摇的游荡之路。 夜间有修士猎魔,白日日光几乎能将她融化。听闻天渡川并无日光,群魔聚居,也无修士。 日光难熬,但路上总有林荫,比夜间那群恶魔不知好了多少倍。 那条游荡的路有了方向。 …… 铭胤醒时已是白日,松软锦被将她包裹,身上干燥而温暖。 睁眼,日光映不进天渡川,可光线能将天渡川照亮。 周遭一片明亮,几欲将她的眼睛晃疼。 见她睁眼,一旁候着的璇甄立即问,“有哪里不舒服吗?” 铭胤有些呆滞,她眨眼,四望良久才回神,她摇头,“有些……过于舒适了。” 她看着璇甄,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声音极轻:“我梦到被抓那三月的情景了。” 第51章 璇甄蹙眉看着她,“你说:‘我是魔,被两名修士抓了,他们跟我磨了三个月,亏是我命大最后才能逃走’。” 铭胤笑,那笑容极清浅,仿佛风一吹便走带走她。 “没错,一字不差。” 她探出右手,盯着拇指指节上的疤痕,以最平淡的语言讲述那三个月她的经历。 详细至极。 …… 铭胤终于见到璇甄眸中的红了。 她果然是魔,魔念并未全被玄真带走。 “你气了么?”她坐起身,学璇甄那般将手按在她眼尾,“你也收回去,好不好?” 她打着商量,面上笑容甜软。 璇甄握住她的手,合眸。 她胸膛起伏许久,额角也似在跳动。 再睁眼时她眸中红色已褪,她说:“好。” 铭胤笑意一瞬消失,神情茫然。 “想要抱。”声音也空荡荡。 璇甄将她抱入怀中,侧头吻在她耳畔,气息滚烫而干燥。 铭胤一愣,璇甄也似才反应过来,动作顿了一瞬,唇仍贴在她耳畔。 仅有一瞬,她将这个安抚性质的吻落实完,更滚烫的是她言语时的吐息:“他们还有人活着,是么?昨晚你发现了。” 铭胤耳际被她撩得发痒,她侧头躲过,嗯了一声。 “想要亲。”她直勾勾看着璇甄,“如方才那般。” 她总是极擅长审时度势,将她身上仅有的优势利用的淋漓尽致,不浪费一丝一毫。 璇甄此时哪能拒绝她?便是她说要星星,她也要去摘。 和铭胤泛着水光的眼睛对视片刻,她俯身,将吻落在她额间。 “不用怕,我会杀了他。”她吐字清晰。 一字一顿,“挫骨扬灰。” 26.幻梦散 界外众魔晓得他们这地盘儿来了位大魔,实力相当之强悍,她初来时有群魔不知死活去占领地,一个都没能回去。 此后这界外就有了她堂堂正正的一片地方。 他们当时还忧心,若是她来寻自己不痛快,那该如何?毕竟看这模样,似乎打不过。 可这魔实力虽强悍,长相也不似好惹的,可她却不爱惹事,甚至算得上平易近人,不,应当说在魔中,算得上平易近魔。 如此也好,只当多了位强邻,平日里戒备些,不招惹她便好。 直至今日,他们才瞧见了这大魔的一丝真面目。 大清早见这大魔满身煞气,那张脸活似要将这魔域屠尽,携着一身不见底的魔气说要一只小魔。 他们皆是识时务的,没哪只魔好不容易活到这岁数,还乐意去触霉头,尤其是这位一瞧就惹不起。 更何况据说昨夜退敌之战里,就是这大魔凭借一己之力,硬生生在一个半时辰内将战斗结束了。 如此,他们莫说不给,掘地三尺也得把这小魔给翻出来。 谁料还真在界外一处破庙里寻到了这小魔。 魔定是界内魔,不知如何来了界外,他们并无戒备,混入几只外魔也是常事。 至于那庙,谁晓得哪只疯魔还信神?竟能在这魔域搭出来座庙。 当真可笑,你嘲我弄乐了片刻,将那小魔交出去,他们掸掸身上尘灰便各自离去,只当这事已了。 谁料,不出一个时辰,界内那魔主竟来了! 这可如何是好?这群成百年也凑不到一处去的魔顿时慌了神,一个个竟都现身了,聚在那临时凑出的院落里,你瞧我我瞧你,大眼瞪小眼。 谁也看不顺谁,得,事未讨论出个所以然,一拍两散。 这头刚散,那头竟打起来了。 这可如何是好?刚散开的魔又凑在一块,看热闹去了。 这大魔竟敢跟魔主对上,难不成比那魔主还要强? 要知他们之中可没一只魔能比上界内那恶心玩意儿,日日靠着底下小魔的进献提升修为,呸!真让魔不耻。 他们是如此骂,可那心中到底是不耻,还是嫉妒,就又不得而知了。 凑上前去一瞧,那场面不可开交,他们只得远远瞅着,生怕被波及。 胆大些的魔敢上前点,掏出两袋子妖兽肉开始啃,当真是来看戏来了。 那两只魔斗了得有半晌,也没见分出个胜负。 这边看戏的魔竟还给看累了,又是你瞅我我瞅你,“要么咱去踹上两脚?那老东西天天烦人,把他弄死咱也安生。” 大眼瞪小眼半天,没人敢上前。 末了,啃妖兽肉的那只魔将肉一摔,“我来!这王八日日烦人,看今日不把他弄死。” 众魔肃然起敬。 不出片刻,天际黑烟升腾,好么,那啃肉的看戏魔没了。 众魔唏嘘两声,不再提此事了。 直到午时,天上那两只魔才落了地,底下看戏的瞧不出胜负,见那面相凌厉的魔回了头,当即作鸟兽散。 夭寿了,这魔域怕是得变天。 他们唏嘘,也只是唏嘘。 这头众魔今日这一遭尽是提心吊胆,那头铭胤守着窗,不停抚摸右手拇指上那枚戒指。 那戒指温润,其主未出差错。 晨时,璇甄陪她几刻钟后,不出多久便将那魔拎了回来。 当真是挫骨扬灰。 铭胤亲眼瞧着,心中不知怎么的,竟无甚波澜。 第52章 也是,梦魇才醒时她怔愣了小会儿,此后情绪起伏其实并不大,说痛苦,倒不如说是想璇甄多疼疼她。 毕竟这事儿早过去了半年,她不接受也早该接受,不然她便活不到现在。 那魔是没了,却牵出了其后的魔主,那小魔便是投奔魔主去了,将世间存有“魔骨”一事抖了出来。 铭胤当年半分理智也无,落了两块骨头给半死不活的他也不无可能。 她记忆浑浑噩噩,哪知道为何? 当时不知为何自己要遭罪,今时不知为何他还活着,不知他为何会有自己的骨头,不知他如何能大致寻到自己的位置。 她依旧浑浑噩噩。 “没事,我去解决。”璇甄摸她脑袋,轻声说。 铭胤从没见过她这般温柔,她想:这惨卖得当真值。 “你知道你身体为什么会成这样么?”璇甄问。 “不晓得。”她盯着璇甄,眸中清亮,无半分杂质。 浑浑噩噩到了极致,便成了一片无所谓的清澈。 璇甄沉默片刻,再开口时话音也不见半分异样,仍是如常的平静。 “那就之后再说这个。魔主不除你不得安宁,在这待着,等我回来。” 璇甄比她清醒,也比她理智,她一直都晓得。 那是否意味着,她只需浑浑噩噩地听璇甄的话便好? 大概不是,她想,因为她晓得此刻她想要之物——不过是和璇甄去人间。 她马上就能破元婴了。 况且,为何璇甄如此轻易便要迎战魔主? “魔主很强,倘若你不敌,我该如何?”她拽住璇甄的手。 璇甄回身,从纳戒中取出一枚戒指。 “其中有我雕刻的法阵,不敌之时我会传送回来,而且你拿着这戒指就知道我的情况了,戒指没凉,我就安好。 你身上也有我的阵法,我随时能回你身旁。到时若不敌,就只能带你走了。” 铭胤自是信她的阵法造诣,闻言也放心了些,伸手放在她手下,想接住戒指,“带我在世上游荡么?” 和她当时一般。 璇甄没有松手,她捏着戒指,缓缓推上铭胤右手的拇指,将那疤痕盖住。 “不游荡,我带你去寻个住处,等我变强后就去杀了他,之后我们再安心定居。” 她果真清醒而理智,便显得自己的听天由命难上台面。 可去迎战本无需战的魔主,这本身便不理智。而璇甄也分明并不嗜战,更不嗜杀。 “我似乎做错了。”铭胤盯着她给自己戴戒指的手,“你与平日不同,或许我不该告诉你。” 不卖这惨,璇甄也就无需红了眼,更无需去战。虽说若如此,她可能不久后便要被魔主抓捕。 而璇甄……她原先并不确定,可此刻却无需犹豫,就算到那时,她也不会丢下自己。 璇甄笑了声,摸她脑袋,“若无把握我怎会去自寻死路,不说一举杀了他,至少不会不敌。” 铭胤抬头看她,她依旧是那凌厉的长相,“其实你我大可就此离去,与你在一处,便是游荡我也欢喜。” 若不战,兴许也并无这一遭呢?兴许她们的平静仍能继续呢? 若战了,无论成败,即便璇甄说了她至少不会有危险,可这一战,便再也回不到如今的安宁。 事情未真正降临,她总不愿接受。 璇甄并不接受如此糊里糊涂就逃走,就如她最初不愿住在界内。 “问题不解决就一直留存,最差情况不过是我不敌,狼狈回来带你离开而已。” 铭胤仍是不安,璇甄俯身,在她额间印下一吻,仍是安抚:“阿胤,传送阵法无人能敌得过我,我不会出事,在此等我即可。” 她起身,又说:“乖。” “阿胤”……是何称谓?铭胤愣了一瞬,璇甄在她侧颈揉捏,“放心。” 话落,她便离去了。 余下铭胤一人,盯着那扇窗户,那扇能瞧见大门的窗户。 璇甄如此果断,果断到她甚至觉得这决策过于轻易。 如此轻易便要踏上一条不可归之路。 铭胤思绪飘摇。 她起初只是想借此让璇甄多心疼她一些,即便她晓得那魔背后兴许有暗机,可她不会去探究。 若非璇甄,她也许只会入一场魇,而后便当作无事发生,再之后便听天由命。 她一向懦弱,没人比她更清楚。 当初被送到垂荒原便失去了意识,醒来时成了魔也不敢过多探究,只拖着身体去寻有人烟之处。 即便她清楚知晓身体有异样,她也不去探究,她不敢,也不想,更是懒。 去了凡间,装作人的模样,可任来一个修士都瞧得出她是魔。她避开修士,想混入凡人之列。 可凡人也不容她,他们唤来官府中人,唤来修士。 她唯有跑。其实她当初大可以将那个暴露她魔身份的凡人杀了,而后继续混在凡人之列,左右他们也认不出。 可她不敢,也不愿。她渴盼有人陪着她,试图相信那人,相信她不作恶就不会被人厌弃。 可魔是在世间是何地位?她怎会不知,毕竟她也曾斩妖除魔。 可她仍不愿伤无辜之人。一路跌跌撞撞,不知碰了多少壁。她不主动伤旁人,旁人却从不想魔是否无辜。 第53章 毕竟,世上的魔皆是因生了恶念才堕魔。 她呢?她不知道,一醒来便成了魔。 从始至终,她都是懦夫。 璇甄与她不同,璇甄明明心善,却比自己这心恶的要更果断,也更勇敢。 初遇不久,她便杀了人,是因自己的撺掇,她却从不提这事。 她初来乍到,却比自己更明确所求是何物,比她更清晰。 若璇甄没能除去魔主,她要如何? 继续作她的包袱么?这本无需疑惑,她从始至终不都将璇甄当作自己的靠山么? 此刻却莫名为此烦躁。 她那么好,为何要被自己拖累。 为何,为何,又是为何。 她简直烦透了这词,可又一生不知为何,追寻为何。 即便懦弱如她,站在璇甄这般的人身边,也会试图拥有几分勇气么? 思绪飘飘浮浮,居无定所。 这一晌尤为漫长,长到连呼吸都似缓熬;又尤为短暂,短暂到她那飘摇的思绪尚未寻到居处,时光便簌簌淌过了指尖。 倏然,拇指上的戒指发起热,铭胤当即瞪大眼睛。 下一刻璇甄出现在她面前,未如初次那般带了一身血腥气,她此次施过净术和治疗术法,身上血气极为浅淡。 她微微蹙着眉,开口:“他与我实力一般,暂且除不去他,随我走。” 说着她伸手,将掌心放在铭胤面前。 铭胤没抬手,她看着璇甄的眼睛,问:“你当初为何要来寻我?就如你此刻为何还要带着我?” 璇甄见她神色略深,放下手,转而将手放在她肩膀上,“我现在依旧愿意带着你这个拖油瓶,就是因为当时我来找了你。” 铭胤一愣,既没料到她直直说出了“拖油瓶”,也没料到她的回复会是这般。 “我在玄真的记忆中看着你长大,所以我来找了你。因为我来找了你,所以我现在不可能松手。” 璇甄正色,在她肩上轻捏,那肩膀的确单薄,眼前这人岁数再如何大,实际年龄也不过十六。 “走上这条路就不会再回头了,我这已经走了一半,说什么也不可能松手。” 她又抬手,就放在铭胤手前。 “走吧,他也奈何不了我,近期不会找我们,这期间我会加紧修炼,下次再见之时就是他的死期。” 她依旧对前方将行之路十分清晰。铭胤想。 直勾勾看着璇甄,那飘摇了半晌的思绪蓦然一沉,寻到了归处。 她说:“带我去垂荒原东部入口,与清虚门正对的那一侧。” 璇甄一怔,恰铭胤将手放在她手心。 那只手骨架纤细,不堪一折似的,其中藏着的却是漆黑魔骨。 “好。”她说。 27.垂荒原 垂荒原占据陆上近三分之一的土地,其中却一片荒芜,无论灵气还是魔气都不见分毫。 若无灵气魔气,修士便与凡人无异。而于凡人而言,这地方更进不得。 黄沙漫地,丁点水也寻不到,更莫说食物。非但动物,植物也不见半株。 垂荒原是真正意义上的蛮荒之地。 “到这里就无法再前进了。”璇甄道。 “那便是此处。”铭胤环顾,也瞧不出什么,举目皆是黄沙,“当时我催动法器欲去最远之地,有垂荒原作阻,这无法前进之处应当就是我当时所在。” 说着,她扯着璇甄衣袖后退了几步。 “后退?”璇甄疑惑。 铭胤嗯了声,拉着她又退两丈。 “我怕尚未做好准备便陷进去,先退开些。” 她当时只在迷离之际瞧见眼前似是垂荒原,而后便没了意识,再睁眼已是百年后。她也告诉过璇甄。 风沙迷人眼,铭胤才抬起手要遮,身侧便撑起了屏障。 “此处无魔气,你耗尽了便是真油尽灯枯。”她劝璇甄。 “无妨,我有分寸。”璇甄只道,她打量周遭,见魔气当真在此处彻底消失,道:“这么来讲,这里还算是安全,魔主不会来这里。” “世上没谁乐意来这。”铭胤声音有些轻,生出缥缈之感。 璇甄看向她,言语仍是直来直往,“你要去垂荒原中找你身体的成因。” 问句教她说成了陈述,“我进不去。” 她方才的无法再前进并非只是魔气消失,才无法前进,而是她不能进。 仿佛有无形的规则束缚,她再上前一步便会灰飞烟灭,禁忌感无需旁人提醒,自发便在心头生出。 铭胤抬眸看向前方那片大漠,分明已无风沙吹向她,她却仍眯着眼。 “嗯。”这声音更轻了。 璇甄没再开口,良久,铭胤抬手去扯她衣袖,如救命稻草般紧紧攥在手心。 “我……”连这嗓音中都是迷茫,“不知要不要进。” 璇甄沉默,铭胤嗓音似有几分颤,“我很怕。” 怕未知,怕疼痛,怕分离,怕孤独,怕动荡。 璇甄一怔,心中蓦然有几分不适。 抬手放在她发顶轻揉,只是轻抚,她常如此待铭胤。 “那就回去。” “……”铭胤手攥得更紧,“不可。” “怎么不可?等魔主下次找到我,我必然会比他强,无非这期间需警戒一些。” 璇甄嗓音一如平常,外人来听兴许觉得她这话说得刺人,语气如浸了冰,可铭胤晓得她一直都是如此,声音本就凉。 第54章 “你不想我们就离开,不用逞强。” 她所言铭胤自然相信。 可她越是理智,越是镇定从容,越是包容,铭胤心中就越发刺痒。 她喜璇甄如此待她,她所求亦是此。可不知怎的,她不想跟在璇甄身后的自己如往日一般懦弱。 “你抱抱我。”她说。璇甄依言。 “今天你对我那般……亲的,也要。”她继续索取。 璇甄垂头看她,并未拒绝,只是顿了有些久,才轻轻亲在她脸侧。 她没由来的心慌。 已然考量过的行为,铭胤进去应当无甚大碍,她却忽地有些犹豫。 “今日你还唤我‘阿胤’。”铭胤继续道。 此次未等她说完,璇甄便开口:“阿胤。” 铭胤一愣,抬头看她。 这一瞧,竟在璇甄眼中瞧见了慌张。 前所未有。 “阿胤。”璇甄又唤,“你对垂荒原有把握,你知道它不会伤害你,我也相信你的判断,所以才会带你来。” 她语气有些急,铭胤愣怔。 “我现在不想你进去了。”璇甄直言。 “之前你想通了,想去尝试,我当然乐意见你成长。可……”她话一顿,竟不知要如何说下去。 路已行,道不悔。她奉行半生的行事准则,为何动摇?分明已走到了此处,分明那小孩儿终于敢踏出一步。 她怎么能拦下她? “可是如何?”铭胤盯着她的眼睛,问。 可我不想你长大。 “可……你不是害怕吗。”她缓神,说。 她一慌,铭胤反而不那么犹豫了。 “我总不能一直怕,左右你之前也说我们之后要来这里,你哪里会放任这疑惑留存。” 璇甄抿唇,她那唇本就薄,这般便更瘆人了。 “也是。” 她面上有忧心。 铭胤瞧出来了。 她自己清楚垂荒原不会对自己有害,她也清楚璇甄知晓这一处。 但璇甄还在忧心。 她一笑,“你再亲亲我,我就不怕了。” 璇甄敛眸,没动。 铭胤今日才晓得还有比怀抱更蔚贴之举——亲吻。 她央求:“你亲亲我。” 璇甄高她大半个脑袋,她便是垫脚也凑不上去。 良久,璇甄到底俯身,此次吻在她眼侧。 铭胤合着眼,睫毛忽闪乱颤。 很舒服。温暖而柔软。 “你会在此等我么?”她问。 “我不会进去太久的。” 言下之意:你莫要离去。 璇甄嗯了声,“我在此等你。” 铭胤点头,顿了一瞬揽上她肩膀,学她动作想将吻落在璇甄眼侧。 末了只印在了下颚。 只一下她就挪开。 她彻底心安了,此刻异常坚定——她要进去,即便前路未知。 能确认垂荒原对她无害,这感觉不会有错,如此就够了。 你在此,我敢前行,也有了归处。 即便我将要孤身一人,但方向仍旧明确。 她是心安了,又来闹璇甄。 “你对我这么放心么?” 璇甄看着她,眸中神色复杂,掺着瞧不清的雾,她只说:“早些回来。” “你在此,我必然会尽早回来。”铭胤扬起笑,笑容是从未有过的明朗。“等我归来,我们便能去人间了。” 璇甄眼皮一跳,无言片刻,“别说了。” “?”铭胤一愣。 “……”璇甄一时也不知如何解释,flag这东西也说不清。 “是我家乡的一个东西,不好解释,等你……” 她差点咬了舌头,忙止住话题。 “会和你说的,总之你多小心,早些回来。” 铭胤思索片刻,便没再问。 “那我走了?” 璇甄抬手抱她,抱得有些紧。 她松手,长舒一口气,“去吧。” 铭胤往垂荒原进,将踏入时,又回头看她。 璇甄始终在注视她。 其实并无危机。 就连魔主那里,璇甄也并不惧。 可她仍是回头,不知是安慰璇甄,还是说给自己,“放心,并无危险。” 璇甄点头,眸光似有些变化。 她又将孤身一人。 这个她,是铭胤,也是璇甄。 28.吾心归处 我最耐得住寂寞。 人们都这么说,父母、朋友、同窗、助手,他们都这么说。事实也的确如此。 相比于嘈杂喧嚷又无趣的人群,我更喜欢那些安静排列的公式,清晰明了的结果。 人们也说我天资聪颖,事实也是如此,并非我自大,只是凡所遇问题,总能解决。 解决过程兴许麻烦,但总有解题之道。我不在意花费的时间,或是说我常常忽视时间。 这叫做专注。人们因此夸我,也因此骂过我。 那次实验,我用了自己想用的方式,费了许多人力物力,其实有更便捷之道,我很清楚,只是我不想那么做。 但结果仍然出来了,只是似乎有些久,那些对我期待甚高的人有些不满意。 他们觉得我江郎才尽。 若按照他们的算法,我那次实验的确做得有些笨拙,对不起天才之名。 第55章 蠢货。 我不觉得如此,如我所言,这问题解决了,那便是做好了。他们总爱定些人造的条条框框,无聊又愚蠢。 毕竟,就连我走的所谓弯路,他们也发现不了。 前半生的确顺畅,顺畅到索然无味。 这当然只是偶尔会生出的想法,人生还是很美好的,山河湖川、亲朋好友、神秘而复杂的世界。 这想法你们可以理解为天才的自傲。我的确是天才,我就这么说。 可惜天才也躲不开天灾人祸。 卡车直冲而上,而后意识便换了地方。 我到了另一个世界。 接受良好。 只是又有些乏味了。不过我最能耐得住寂寞,三十多年无人相伴的旅程也走过。 自然是有人在身侧,父母、朋友,只是我总觉得没那么亲密,夜半时偶尔会感慨一二。 我才来异乡,眼前算不上什么好画面,我所附身的这个人,姑且称之为人吧。 她正在从一个小女孩儿腹中取出一物。 瞧着也不似什么好人,我尝试占据身体,没能得手,不过她似乎受了影响。 不知怎么的浑身开始冒黑烟。 我停顿了片刻,期间那个女孩儿忽然就从原地消失。 这世界有些意思。我当时想。 于是和那玄真的斗争便拉开了帷幕。 我占上风时能窥探到她的记忆,可我到底是外来客,前几十年少占上风。 我并不急,慢慢来。 当真是感受寂寞来了。 百八十年就这么过去,这么一比我上辈子那三十六年倒像是黄粱一梦了。 可我觉得现在这日日流逝不停留的世界,才是梦。 我是异乡客,抬头也瞧不见故乡之月。 兴许是太孤寂了,我出来后去找了当时那个被玄真坑害的小姑娘。 我在玄真记忆中看过她的经历,小家伙天赋不差,只是总觉得她懵懵懂懂。 看着机灵,实则混沌。 不过无妨,我去找了她,我才出世,便去找了她。 为什么?百年太难熬了。 只是因为我需要一个通道,一个将我和这个世界相连的通道。 人类是社会性动物,需要和人建立链接。 我选了她。 自然也有补偿的因素。 我为她杀了人。 我才出世。有过一瞬间的迷茫,不久,也不浓。晃晃脑袋就散去了。 毕竟这世界和我原先的世界不一样,只是到底不是多想杀人,左右又非必要。我从来不喜欢争斗,原因?只是觉得无聊。 链接如愿以偿建立,我开始期待生活。 这个世界有许多谜题,它们吸引着我。 我原来研究光、研究电,如今想要研究这里颇为奇妙的灵气和魔气。 魔主并非难题,托玄真的福,我这身修为应该算得上数一数二。虽说我觉得自己来也不会差,毕竟若是我资质太差,也不能几年内习得她一身修为。 不过到底起点高,省事。此乃运气,显然,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带着小姑娘暂且找个魔域外的地方住下,勤加修炼,杀了魔主。 这路可行,且清晰。 铭胤想去闯,她身上的混沌开始消散,总算瞧见了一些目标。 这当然是好事。 最初是这么认为的。 风卷黄沙,欲将世界都染成砂砾之色。 一日又一日,一月又一月。 我倒也不是什么都不干就傻愣愣干等,这八九年间研究出不少东西。 垂荒原看似荒芜,其下能源却不可小觑。 甚至,有我曾熟知的能源。 经典力学依旧成立,能量也守恒,只是这里的能量转化速度太快,我暂时还没研究明白这一处。 算是重操旧业,物理学是我的领域。 兴趣使然,比基层还要基层的那些知识与原理我也从未落下。 我发现此处亦有磁场,磁生电,虽不及现代方便,但到底也能造出些简易设备。 不依靠灵气魔气,电这个在现代即为重要的能源,在这异乡竟让我有些暖目。 学习与钻研的时光总是很快,也没什么杂念。 可我总会闲下来,一闲下来看着那满天黄沙,就会想:她怎么还没回来? 我有她的命牌,当初也是借此找到她,自然知晓她活得好好的。 可这怎么还不回来? 九年了。 我在垂荒原相邻之处建了座屋子,自然不会伫立在地上,风太大了。 在地下,没什么装饰,落脚地干净便好。 胡不归? 原来古人写这话时是这么个心情。 阿胤黏人,也不知这几年没人抱她,她会难受么?会不安么? 我盼啊盼,盼到连那些魔气灵气都没能让我沉心研究。 尽想着那不归人了。 待她回来定要骂她,说了尽早回来,这一早就过去了十年。 孤寂之中更能让人思考。 思考科学,也思考情感。 我现在只想让她回来。 这是思考的结果。 吾心归处是故乡,我选择的通道建立起来了,她就是我在异乡的归处。 毕竟人总要有一个心安处,无需什么道理的心安处。 第56章 也并不是没有道理,我选了她,于是有了现在。这也算是道理。 第十一年,她回来了。 那一日垂荒原一如既往,如一座沉睡的巨大火山。 外人瞧来荒芜可怖,可我晓得它下面潜藏的资源有多丰盛。 这里没有魔气可以补充,起初我并不吝啬,快耗尽时去外界补充便好。 近几年却不了,怕错过她归来。 瞧见那清瘦的身形时,我想:幸好昨日省了些,今天没有出去。 她走时是一身青衣,此刻那身影却黑漆漆一团。 我在她身上不知布下了多少阵法,自然能认出是她。 她身形没什么变化,没见瘦。 走近时垂着头,看不清她神色。 才踏出垂荒原的地界,她便不动了,直愣愣杵在那儿。 “铭胤?”我唤她。 她这才恍恍惚惚抬头,眼眸惨红。她手颤着抬起,眼尾一瞬也给红了。 这姿势是要抱,我哪能不应,可眼尾的红当真刺眼。 心中纠疼。 “乖。”我抱住她,轻轻摸了她脑袋,安抚。 她开始颤,整个身子都在颤。 我那心脏更疼,恨不得替她难受。 “戒指……我。”她抽了一声,我心中咯噔一声。 她可从未哭出声过,这得是遭了多大的罪? “……修不好。”她嗓音本就软,这带着颤音不说,还有哭音。 我一愣,垂头瞧见她手中攥着的戒指。 是那一日我放在她手里,她可借此知晓我的情况,也好安心。 戒指本是白玉,细环,流着莹润的光泽,此刻上面却窜动着几条黑线。 我眼风微动,见她拇指上细小的疤没了。 顿了片刻,我拿出她手中的戒指,注了些灵气,是,前些年我发现魔气和灵气竟是能共存的。 那几丝魔气本就被一众灵气包围,气若游丝苟延残喘,我再注灵气进去,黑线顿时烟消云散。 铭胤似是也没想到,打了个小小的哭嗝。 我轻笑一声,她顿时红了脸。 也是,这小家伙爱撒娇,却从来不哭。 “修好了。”我说着拉起她的手,想将戒指戴回她的右手拇指,即便那里已经没了疤。 她手一颤,但没躲开。 戒指戴上了,若是原先,我会问她在其中的经历,此刻到底遭了十年孤寂的打磨,尤其之前还和她待了一年。 见了人间暖,便难忍魔域寒。 故而此刻我未提旁的,打量着她,调侃:“还是十五岁的模样。” 铭胤抿唇,右手垂下,不动声色抚摸手上戒指。 小动作我自然瞧见了,我没掩饰,径直盯着她的手。她察觉了,抬眸看我,竟将手背到了身后。 “这怎么还怕起我了?”我笑她。 她憋出一句:“没怕。” 原先惯会花言巧语卖可怜的人,却只说了这两个字。 心中闷疼。 我叹气,俯身拉过她的手、 她下意识挣扎,我如今魔气匮乏,一时竟没拉住她。 对上那双惨红眼眸,我默然。 无甚好说,知她过往,我怎么也说不出那句“收回去”。 “你别气。” 我没说,她却自己收回去了,乖得出奇。 眼睛红成这样,说收便收了。 这不止,还乖乖将手抬起来递给我。 我轻笑了声,没什么意味。 取下那枚戒指时她似乎想说些什么,到底没动。 “没疤了,还挡它干嘛?” 我瞥眼看她,她微微撇了唇,委屈得不行,可仍是没动。 轻叹一声,我翻出条绳子,将戒指穿起来,挂在她脖颈上,权当是项链。 “疤没了,好事。它还是你的,挂着也好不容易丢。” 她那唇角又给扬上去了。 我也笑了。 “哪能这样?”她小声说,边说边扯过我袖子。 她现如今修为不低,我魔气未恢复,暂且看不出具体境界,但对魔气的使用显然熟练不少。 魔气划过我衣袖,切下来一条细绳,她摘下戒指挂在其上。 “璇甄。”她声音还是小,我听着却是心中一动。 “嗯?” “你替我戴上。” “好。”我捏过绳子,慢吞吞系在她脖颈之间。 我那衣袖是黑的,衬得她肌肤越发瓷白。 她存了私心,绳子捏的长,戒指近乎悬在她心口。 我瞧见了,也存了私心,抬手隔着衣物按在戒指上,“别弄丢了。” 她点头,又抬手。 我一笑,将她揽入怀中。 29.光下影 正月十五乃是一年中头一次月圆,凡间将此日定为花灯节。待到月上眉梢,灯火便可将人间照亮,流光映火,好不热闹。 说来也巧,铭胤出垂荒原后没几日便是花灯节。 此时正是晌午,街上比平日里更要喧闹,路边商贩走卒皆摆着各式各样的花灯。 “璇甄。”铭胤仍是不适应,抬手稍挡了下日光,另一只手去抓身边大魔的衣袖。 “为何来此?你还未告知我。” 在垂荒原外修整一日,璇甄恢复了些魔气,便径直带着她来了此处——一个算得上繁华的城镇。 第57章 “今天是凡间的花灯节,你应该还没见过。”璇甄答。 铭胤愣了片刻,扭头去瞧周围的热闹,“……是。” “专程来过这节么?”她瞧了片刻,日光染着凡间烟火,几乎要晃疼她的眼。 清虚门不能轻易下山,她在山上时将那门规看得比天重,同门唤她偷溜几日去瞧瞧人间热闹,她那时也不曾同去,唯恐师尊生气。 离开清虚门那一年,净是颠沛流离,哪有心思哪有胆量跑去城中过这花灯节? “可魔主……”她心有忧,话才出忽地顿住——璇甄将指背压在了她唇上。 指骨坚硬,可那层皮肉却温软如玉。 她眸一颤,抬头看向璇甄。 “不用管他,有本事他就来。”璇甄松了手,转而按在她发顶,嗓音有些轻,“今日只来过节。” 她人平日算不上温柔,声音也凉,长相也凉,骤然如此,铭胤一怔,心中堵了几天的话倾泻而出。 “你想知晓垂荒原里的事么?” 她出来后闭口不言,璇甄也不提此处,二人便如往常。可铭胤晓得,她哪会真放任不管,无非是等她自己说。 “我不想知道。”璇甄说着,放下手。 发顶一空,心中也宛如一空,铭胤诧异,顿了片刻才听她继续道:“但是我一定会知道。” 铭胤抿唇,不知作何回答。她鼓起勇气才敢这么问的。 “总有一天会知道,那就等你真心愿意说再说吧。”璇甄抬手抓住铭胤衣袖,扯过她藏在袖中的手,握在手中。 “至少不是现在这一副要哭的样子来跟我说。” 铭胤的确不想说,只是她觉得不得不说。 闻言眸子睁大了些,顿了几秒,不知是先低头看那只被牵起的手,还是先抬头看璇甄的神色。 这一犹豫,再抬头时璇甄已经别开了视线。 她懊恼一瞬,慢吞吞开口:“我没有哭。” 璇甄轻哼一声,对她几天的魂不守舍不作表示。 “走了,去个地方。” 手上一动,陌生的力道带着铭胤前行。 手背触感干燥温暖,与拥抱不同,比拥抱更紧一些,和此前璇甄亲她那几次也不同。 她出神了片刻,眸中闪过一丝红芒,走快两步和璇甄并肩。 “牵手……以后可以常常这样么?” 璇甄侧头看她一眼,应得好似漫不经心。 “嗯。” 提及此处,铭胤又想起旁的,追问她:“你这几日未亲我。” 话音中还带着控诉。 璇甄这次不瞧她了,她愣了会儿,没想明白这之中有什么逻辑。 见她不作回应,铭胤心里一慌,“你怎能反悔?” 璇甄眨眼,有些明白了。 她停下脚步,扭头看向那只身量无甚变化的小魔。 “你先说我答应你什么了?” 那小魔还挺委屈,“你起初摸我头发,我让你摸了。我想你抱,故而你也抱我了。之后你亲我,我也给你亲,你方才牵我,我给你牵,我要你一直牵我,你应下了。可倘若你不亲我,那我还如何要你牵?” “……”璇甄理了一会儿才整明白她的意思,她无言片刻,“合着你在做交换?” 铭胤忙摇头否认“……不是。” 怎么听怎么心虚。 “……” 璇甄没料到自己不仅想错了,还错了个彻头彻尾。 且就算按照她说得来,这小魔也分明是倒打一耙。 铭胤想牵手,要拿亲吻来作交换。交换讲究两厢情愿,怎么就成她反悔了。 这反驳这个错误和纠正她的观念之间犹豫了几秒,她开口。 “那你说,你要我照顾你是拿什么做交换?” “……”铭胤抿唇,半晌开口:“你说你要补偿我的。” “……”璇甄抬手戳她面颊,“我这么碰你,你要我拿什么跟你换你才允许?如果我不给你就不允许我碰了吗?” 这会儿不只是抿唇了,铭胤还咬起了下唇。 “你这般,我先攒着,待我有求时再讲。” 她避而不谈后半句。 璇甄不给她避,直言:“倘若我到时不答应,那你不就亏了吗?” 说着她又戳了下铭胤脸颊,“瘦的,成日不吃饭,魔气也就只去维持身体机能。” 铭胤不答,半晌憋出来一句:“那我到时从别处寻。” “我要是什么都不应呢?”既然今日发现了,璇甄今日要把这事说清,丁点也不退让。 “且先前分明是你一直在向我讨亲。” “……” “交易讲究公平,你这公平吗?” “……” “我等你十年你又拿什么来换?” 铭胤垂头。 璇甄仍不退让,颇有些咄咄逼人之态,“你说要交换,你当我们是交换,我不知道哪里像是交换,不公平是一,我不知情是二,从头到尾都是你自己一个人的臆想。” 手心那只手攥成拳,僵硬而紧绷。 将出口之话在喉中停顿一瞬,又滑入腹中,她末了道:“我是不能理解到底哪里像是交换。” “……” “是交换,还是因为你想这样让自己安心?”璇甄拐回正题。 铭胤侧开脑袋。 璇甄眼神暗了一瞬,“你只是想借此要求我。” 第58章 那小魔一僵。 “是吗。”她陈述问。 铭胤手更僵,可即便如此也没抽开。 “真不讲理。”璇甄总结。 自己乐意做这些亲密动作,又并无理由要求璇甄如此,故而便编出一套理论,好让自己安心日后不会被拒绝。因为这在璇甄的“义务”之外。 而义务之内的事,她倒是接受得心安理得。 想明白了。璇甄一字一句跟她说,末了问:“是吗?” 那只手蓦地抽出去。 璇甄了然,抬手想将人扳回来,“你听我说。” 人是扳回来了,只是仍旧垂着头,瞧不清神色。璇甄心中该是烦躁,可连她自己都诧异,自己竟还没耗尽耐心。 “牵手、拥抱,你想要,我随时可以给你,不用这么费尽心思。” “亲呢?”憋了半晌的人开口。 “……”璇甄无言片刻,真是低估这魔头,到底是只魔。 “你喜欢吗?”她问。 铭胤终于抬头,“喜欢,你所言皆是真。” “那你能将这些也列为‘义务’么?”她说着,直勾勾盯着璇甄。 这才是她的真实目的。 “我信你所言义务,你是守信之人。”她又补充,半说好话半卖惨:“若非义务,我怎敢相信?离我而去的人多了,先前凡间也有一人,言说我二人可共度一生,可她还是将我卖给了修士。” “……”她这么说,璇甄如何能拒绝,拒绝岂不将自己与那凡人并列了。可这又如何能接受? 谁家义务是要和旁人亲亲抱抱?她横看竖看也不觉得“义务”二字是这么写的。 “那凡人是谁?”她问。 “你又知道亲吻是什么含义吗?”她连珠炮般发问。 “亲与抱怎么能成义务?” 果不其然铭胤被打得一愣,但魔到底是魔。犹豫只有一瞬,手一抬钻进她掌心,“可我想如此,我喜欢与你亲密,你也不能应么?” “……”又是熟悉的油盐不进,再怎么卖软,目的都是要自己应下,好让她安心享受这些。 和她扯那“交换”的目的一模一样,对得起一句不改初心。 要么,就应下?左右亲亲抱抱而已。 璇甄想着,思索片刻恍然回神,应什么应,这如何能应? “不能,你既然这会儿知道勾……求我,等你想怎么做时,再这么求我,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答应?”璇甄回神收心,守着一颗逻辑流畅的脑袋不动摇。 “这东西和别的不一样,没什么承诺能给你,况且亲吻是要和喜欢的人一起……”话到了此处,她有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惊觉:自己为何要和她讨论这些? “我喜欢你啊。”铭胤笑容甜软,“我喜欢这些,所以想和人做,现在也喜欢你,所以想和你一起。” “……”璇甄懵了一瞬,眨眨眼才反应过来,问:“你知道喜欢是什么意思吗?” 清虚门应该是没人教她这些的,这小孩儿三四岁鸿蒙初开就被捡回山上,五岁被玄真收了,玄真图她灵根,哪里会教她别的?只充当了提款机的作用,灵石成堆得给,但也就这么点作用了。 也就这小孩儿傻兮兮的,一点察觉不到,还以为是玄真对她好,要什么给什么,只是不爱说话,自己听话玄真就乐意多和她说话了。 “原先不晓得。”铭胤道。 璇甄盯着她,等她后一句。 “现在知道了。”铭胤那笑还是软,“想日日和你待在一起,想被你抱,想和你牵手,想你亲我。” 她眼眸也弯起,“这便是喜欢,现在我晓得了。” 有理有据,无可指摘。 璇甄却微微眯眼,一瞬不瞬盯着她。 她方才恍悟,“交换”之言听着像是说漏嘴,可这小孩儿一年也未说漏嘴过,怎么今日就说漏了? 还有这喜欢,所言皆是她二人发生过之事,全是事实,半句没感想,哪像是真明白“喜欢”。 最关键在于,铭胤这几日郁郁寡欢,垂荒原中的事情估计不小,这会儿为何又恢复了精神? 她现在信了,这魔可真如她口中所言:魔皆是恶的。 “你想要什么?”璇甄径直开口。 铭胤眸子略微睁大些,像是不解,“嗯?” 璇甄盯着她,“想要我答应你什么?” 铭胤眼眸弯弯,“如你先前所言,我想能安心与你亲近,牵手,拥抱。” “可你不应。”她话音低落了些,“我怕有一日你不允许我与你亲近。” 璇甄仍是盯着她,嗤笑一声。 “那我的确是不会答应,这事不用再提了,没得商量。” 铭胤一愣,璇甄抬手又牵起她,“走吧,去醉惊鸿,这个城镇有名的酒楼。” 她说完便牵着铭胤往前,铭胤迷茫着,又没能瞧见她面上神色,只得低头看向她牵着自己的手。 这绕了一圈,怎么又回原点了?她的目的分明是……是什么来着? 她忽地茫然,她最初是为了何事才作这出戏?是为了她自己,还是璇甄?是当真想将“交换”这子虚乌有的事情落实,还是借此让璇甄做出什么反应呢? 还是说,这本不是她的想法? 眸光在日光下晃荡,波光粼粼,似有莹润之意。她抬手遮了下,这日光分明已不能伤她,却更能灼烫她的心。 第59章 在这被日光映照得分明的大地上,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又是谁? 她迷茫,如徘徊在街角下的阴影,在金光遍布的世界里清晰可见。 30.人间客 璇甄晓得铭胤所求,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不甚合理的“义务”。她不觉得亲吻与拥抱能成为义务,而铭胤也显然并不如她所言一般为此困扰——能绕来绕去耍心思,撒娇讨求的手段也没见减弱。如此,她就没再提。 “为何要吃饭?”铭胤瞧着她点的一桌子饭食,不知所措。 “因为好吃。”璇甄简明扼要道。虽然她口腹之欲并不重,不过显然这小孩儿更需要。 “尝尝。”她夹了些菜给铭胤,“长这么大就只吃过辟谷丹,试试别的。” 铭胤顿了一瞬,“我吃过旁的。” 璇甄以为她所言是刚成魔离开垂荒原的那一年,应了声,不愿多提那些苦难。 铭胤拿起筷子,有些生疏,可到底会用。璇甄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入口味道与记忆中一般,铭胤手有些颤。璇甄瞧见了,以为是那一年的记忆教她后怕,抬手覆上,将她的手按稳。 “可以放心吃。”她说。 铭胤嗯了声,手却仍是颤的,璇甄未多言别的,只慢吞吞在一旁陪着她吃。 璇甄不知,铭胤记事来从未吃过饭,哪怕是自垂荒原离开,在外流离的那一年,她身上也有辟谷丹。 筷子,自然也是第一次碰。 这一日,璇甄带她做了许多她从未做过之事。 她的确未曾尝试过,可她又的的确确“做过”。 一日到了尽头,盯着花灯顺流飘远,她眸中映着花灯的红。 璇甄侧头看她,眸中映着的是她。 “这就是人间。”她说。 铭胤瞧向她,背后是千百盏盛着心愿的花灯。 “嗯,这便是人间。”她重复。 “我们以后就在此处么?”她问。 “都可以,看你喜欢清净些还是热闹些。”璇甄应,她是喜欢清净些,不过她可以布隔音阵,这倒无所谓。 “那我们先在此居住一个月如何?” “好。”璇甄自是答应。 “这灯真好看。”铭胤又望向那条河,承了万千心愿的河。 璇甄见过现代更为壮阔的景色,不过眼前之景古色古香,的确是头一次,便点了头。 景色其次,铭胤才是主要目的。故而她侧头看向那只郁郁了几日的小魔。 街上嘈杂,人来人往,二人挨得近,肩碰着肩。 纤长浓密的眼睫下,那双眸子离了狠戾的红,瞳色清浅,并不深邃,教眼前流转的花灯彩一映,眸中便只剩了潋滟的人间烟火色。 就是这双眼眸,瞧你时眼中只映得出你,让你如何也难拒绝。 璇甄如此想,可她也知晓,这双眼的主人被拒绝了无数次。 “你喜欢我么?”铭胤忽然问。 璇甄一愣,手被她牵住。 “你会一直陪着我么?”她转头,和璇甄对视。 那双眼中便只剩下了璇甄。 明灯铺满夜幕,流彩洒满眼帘。 亮如白昼,可又披着层夜的朦胧。 铭胤瞧着她,唇角溢出浅淡的笑,如天上仙。 璇甄看愣了片刻,而后才了然。 花灯上皆写满了祈愿,虽是凡人之愿,可到底都是人类,这小孩儿兴许是见了之后感伤。 “如果没有意外,我们应该会一直在一起。”她说。 “前者呢?” 璇甄敛眸,思索要如何与她解释各种喜欢之间的不同。 下一瞬,她骤然睁大眼睛。 率先窜进脑海的想法是:无需解释了。 怎会如此柔软?这是第二想法。 这两念过了一遭,她才想起来震惊。 “俏儿女!”周遭蓦然生出起哄声。 在这花灯节,谁人不为觅得佳偶而欣喜? 修真界开放,这城镇繁华,也并不闭塞,男女之别无伤大雅。 漫天明光,满地红灯。 这是人间。 璇甄有些晕。 将人扯下来带回客栈的途中,璇甄意识恍惚。 手一暖,那只轻薄了她的小魔又恬不知耻来牵她的手。 她垂头看铭胤,铭胤扬起笑,软的似中午那只瓷白的糯米团子。 她不动容,甩开铭胤的手。 铭胤竟也未纠缠,只是在原地停了一瞬,而后乖乖跟上。 不纠缠,不让人操心,只是落后了两步。 那两步如同撑在璇甄心房中。 沉默走了有多远,她心中烦乱就有多深。末了只得驻足,等铭胤跟上。 可她一停,铭胤也停,愣是将那两步距离维持得分毫不差。 “……”璇甄倒想径直走,现代时拒绝人她向来不含糊。 可这是铭胤,她连径直走的想法都没升起一瞬。虽说如今这情景,铭胤有何资格装委屈? 这小孩儿太会装了。她想。 可她还就真见不得铭胤委屈,下一秒就说:“过来。” 铭胤顿了一瞬才上前,这一瞬又像是踩在璇甄心头。 璇甄:“……” “走吧。”她语气有些凶,手却牵上了铭胤。 流云居是城中最大的客栈,条件自然也是最好。 第60章 璇甄不缺灵石,灵石能换金银众多。 “客官要几间房?” 若是原先,无需犹豫便是一间,可铭胤才偷袭了她。 璇甄犹豫,她犹豫着,铭胤自觉便松了她的手,软软开嗓,“要两间。” “……” 心一狠两间便两间了。璇甄想,何况不过是隔了堵墙而已。 可她一转念,自两人相遇,她晚上要睡,铭胤便一直跟着她也睡。说来二人夜间还从未分居过。 这小孩儿不会偷偷哭吧?她那么黏人,又爱撒娇,可真难受到哭却不会找自己。 啧。 “一间。”思绪一瞬,她改口。 近日外地客来,生意兴隆,老板高兴,给他们发了赏钱,前台小二精神焕发,闻言面不改色,仍是热情。 “好嘞!” 铭胤早早窝进被子中,合着眼眸。 璇甄一手托腮,坐在桌边。 她手向上挪了些,挡住唇,舌尖有些颤,在唇上碰了两下。 目光不自觉便投向了床上那只小魔。 其实并不烦。她不懂。也不讨厌。 甚至有点喜欢。 现代时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她纠结了片刻,也没纠结出来怎么变成猪。 又杵着当了良久的雕像,她起身坐在床畔,戳了下铭胤的脸。 “为什么要亲我?” 铭胤本就没睡,闻言,那如蝴蝶振翅,好似下一瞬便要飞走的眼睫一动,露出那双清浅的眸子。 “因我心悦你。”她倒是坦言,“如你此前亲我耳朵,不是也无缘由么。” 璇甄思索一瞬,她当时亲铭胤不过是因为心疼。 可从前也不是没心疼过旁人,怎么就只对铭胤这般? 张教授在物理学所向披靡,可在感情学到底涉猎不深。 她垂眸看着铭胤的眼,问:“你原来可不像是知道什么叫喜欢的,怎么突然连‘心悦’这词都会用了?” 成日缠着她要抱,却也只是抱,是贪恋“怀抱”,而不是贪恋“她的怀抱”。哪像是知道什么叫喜欢的。 铭胤眨眼,“你怎能确认我不知晓呢?” 张教授沉默。 沉默着,目光不知何时已往下挪了些,盯着那片唇,不久前的触感在脑海中浮现。 吐息凑在一处,神智如被蛊惑,待她反应过来时,早已俯了身。 待身下人呼吸急促,胸膛起伏明显时,她才猛然回神。 抬手摸上自己的唇,她一怔。 完了。 次日,铭胤起来时,璇甄就在一旁,递给她一个小玩意儿。 “何物?”铭胤还有些迷蒙。 一个小圆环,以及一块赤红色的圆润玉石。 二者分明并未相连。 她接过来,只捏着那圆环,玉石仍悬在一侧,她不解,眸子瞪大了些。 “这是何缘故?” 璇甄并未看那玉石,而是看着她的眼睛。 “电磁与灵力的结合,热量损耗很小,能维持一个月。” 这里的磁场和地球北半球的磁场相同,更深的猜测她还需继续。 铭胤偶尔听她说过这些,但也只听她提过一两句,懂自然是不懂的。 她眸光熠熠,“给我么?”说着,她转头看向璇甄,“这定然是世间绝无仅有。” 璇甄眸光软了一瞬,“嗯。” 她拿过来,将圆环穿过铭胤的腰带,那状似玉石之物也悬在她腰侧。 日光透过薄窗,打在她略垂的眼睫上,映下一片阴影。 铭胤盛着璇甄的眼眸里,波光晃了一瞬。她抬头看向窗外,天光如此无垠,将这盛大的世界裹在其中。 如这人间。 “我喜欢此处,来世定要做个凡人。”她说。 璇甄一怔,道:“这一世你也只是凡人。” “我们可以只是寿命长一些的凡人。” 铭胤垂头,眼眸脱离了日光的映照,她一笑,“是。” 她愿璇甄所言是真。 她知璇甄所言不真。 也许有一日会成真,只是她不知,璇甄也不知。此时无人可知。 人间的王朝换了一代又一代,这镇子名讳也换了一遭又一遭,此时唤作仙游镇,六百年后唤作茗访城。 可说也出奇,这流云居却从未更名,花灯节也如旧。 十年似总是个期限。 在六百年后,在属于风升的十年后,她也来了这流云居,过这花灯节。 ?? 卷三:梦西洲 ?? null 31.微黯 “传闻流云居往上传承了许多年。”青衣女子站在茗访城中最大的客栈前,对身侧白衣人道。 白衣人应了声,瞧着不似话多之人。 二人身形气质不俗,相貌朦胧瞧不真切,来往行人见怪不怪,仙人皆是如此,他们这茗访城可是世上最繁华之城,走路上撞着位修士也不见稀罕。 白衣人话不多,那位青衣女子却不见话少。 “若我未记错,它可比师尊的年岁还要大。” 淮与默然,问:“你又从何得知我生年?” 风升眨眨眼,不答,转口便道:“此处的花灯节也延续了数百年,别的城镇虽也有,可皆不及此处繁华隆重。” 她手一指,瞧着客栈顶悬着的两盏,“这唤作:纸浆艺。” 第61章 淮与瞥她一眼,随她去了。 “这叫宣黄艺。”风升又指向另一处店铺上悬挂的花灯,道:“宣黄乃是凡间前些年才兴起的材质,摸着舒服,造价低,可瞧着不如纸浆瞧着有韵味,质量亦不如纸浆。” 她脚尖一转,又回了身面对淮与,言笑晏晏:“故而师尊眼光好,我们来的这流云居便是用的纸浆。” 淮与:“……” 也不知她日日哪来这么些花言巧语。 “传闻还说它装潢数百年来都无甚变化。”风升说着,满面兴奋,眼眸就差和那花灯一般璨璨了,“走罢师尊!我可想来流云居瞧瞧了。” 淮与侧眸看她,目光还未寻到落处,便被她拽着胳膊往里走了。 “……” 流云居确与旁的客栈不同,窗扇安装的方式、店中的布局,就连小二身上的行头都带着些古旧之气。 自然不会是真旧,无非是为了揽客。这不,多得是人吃这套。 “二位仙人来此歇脚?”连小二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见她二人行装不似凡人,也面不改色招呼。 淮与不作声,显然不适应这般场面,风升无需她多言,自发便往前去了,她个子近些年窜高不少,虽仍不及淮与,却比那小二要高两分。 “四楼靠边那两间行么?”风升回头问淮与。 淮与不解她为何有此要求,但也没问,只应了声可以。 “要两间房,住三日。”她竖起食指与中指,微晃着对小二道:“四楼靠边那两间。” 淮与的确不解,但无需去问也能得知答案。 “师尊师尊。”袖子被人轻扯,东张西望的人好奇心得了满足,转头便开始与她说闲话:“书中皆说四楼靠边那间易见鬼怪,狐鬼传闻数不胜数,专吸活人阳气。” 如此,哪需要她问,这小话篓子自个就都给抖搂出来了。 她配合地嗯了一声。 旁人听来过于冷淡,那青衣的女子却浑不在意,滔滔不绝与她讲些凡间话本子里的故事。 她这徒弟什么都好,就是话有些多。 自然,瞧着活泼,也不是坏事,总不能都似自己这般。 二人先去了淮与房间,风升自是要住靠边那间。 房门合上时,风升的故事已换了几轮,倒杯茶润润嗓子。 “我们可真如刘姥姥进大观园。”她盯着头顶的横梁,知无不尽似的,“这般构造在三百年前已被淘汰了,也不知店主人怎能连这也给留下。” 淮与在桌边坐下,疑惑问:“何为‘刘姥姥进大观园’?” “啊?”风升看她,懵了一瞬。淮与略挑眉,不解。 “便是形容见了从未见过之物……待我思索一番。” “嗯?”还思索什么?淮与仍看着她。 “我忘了这是自哪本书中瞧来的。”风升眨眨眼。 淮与微顿,而后发笑。 这话篓子还是个书篓子,平日里堪比行走的书苑。 平日里仿若世上没她不晓得之事,脑子像是比纳戒更能储物,这般忘了事的模样还真少见。 风升耳尖一红,“有甚好笑的,那么些书,我总不能都记得清。” 淮与却不知想到何处,唇角仍勾着。 “非也,并非笑你记不得。” 她面容是当真绝艳,宛若冰层中封冻着的花,美得清透而不可及。 一笑起来便如冰层消融,不知要勾走多少人的心思。 只是这人少有笑颜,莫说笑颜,连生动些的表情也罕见。 风升抬眸瞧见,心思歪了一瞬,耳尖的红染了旁意。 “我方才与你讲了那么些有趣之事也不见你笑。”她嘟囔。 淮与笑意越来越盛。风升疑心,顺着她视线往自己身上来,终点是自己那发烫的耳朵。这一发觉,耳畔更烫,淮与连眸中都浸了笑。 “……” “哎呀我想到了。”她抬手捂住耳朵,“是那位仓迩仓前辈的书,不过是我闲时寻到的一本闲书,讲的是些见闻,这话是她在书里用到的,我猜是这么个意思。” 仓迩便是《微脉学》的撰写者。 一抬头对面那人仍在盯自己的耳朵,她寻思自己面上莫不是也烧上了红。 思及此处只觉面上更烫,她略羞恼,瞪着淮与,丁点儿弟子的模样也无。 “莫瞧了,有甚好瞧的。”说着,她飞速自胸前纳戒中拎出本书作挡箭牌,摊在桌上,“就是这一册。” 淮与被她这般僭越,也无甚感觉,从善如流低头瞧那册早无人在意的书,好让她那爱害羞的徒儿搭台阶下去。 风升松了口气,她也不晓得自己的面皮怎就这般薄,尤其是那耳朵尖,稍有点风吹草动就得发烫。 想着,她抬手轻捏那不争气的耳垂。 如何才能将它修得“皮厚”些。 “你昨日才晓得要下山,我也未告诉你要去何处,怎知晓这么多?”淮与问,思绪不知怎么飘的,竟还刻意往声音中加了些灵力。 她在音律上早登堂入室,所言本就容易让旁人顺着走,再加了灵力,怕是她那小徒儿半分也不会去想方才之事了。 如此,易面红耳热这事儿,还得继续下去,风升便是有法子少在她跟前羞恼,此刻也无心了。 风升闻声,当即被她的话彻底勾走,不再想她那面皮修行之道了,乖巧答: 第62章 “师尊无非带我来散心,你不懂这般事,定是去寻江长老。江长老爱热闹,成日往茗访城跑,除了此处繁华,还有哪能入她眼。茗访城又是大城,介绍它的书卷不少,我昨天便寻了两册去看。” “……”淮与沉默。 言及此处,风升眼眸微黯,话语在喉中滚了几圈,也未能开口。 她不言,淮与更不是话多之人,沉默便蔓延开,如密网般将这方天地包裹。 二人常如此,风升并非日日都一副精神焕发的模样。她无甚心情讲话时,淮与身侧又无旁人,这沉默便只发生在她二人之间,往常皆是如此。 可今时不同往日。 风升想,她与林师姐相处时也会这般么? 这沉默所织就的密网,终于将她包裹了进去。 天寒凉,茶水已冷,入喉前忘了用灵力温热,沁骨的凉划入身体。 风升心觉腹腔也被冻得哆嗦,到底是修士,那点凉意不过片刻。冰凉水汽被温热后,她斟酌着开口。 “此外,若是师姐所荐,也不无可能。” 她从未和师尊聊过林师姐。 认真来讲,自打林意白入了藏雪峰,她二人相处时间便少了许多。加之她总觉得师尊被她抢走了,故而不喜林意白,二人自然没谈过这位藏雪峰的新来客。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此时那烦人精不在,正是打探消息的好时机。 淮与闻言抬眸看她,“非是她,此行为你。” 风升笑笑,捧起那盏茶,以灵力温热,滚烫水汽生出白烟缓缓升腾,将她眉眼映得模糊。 “自然。”未带上师姐,自然是让她散心。 她觉得师尊也许是在补偿她。虽然这并无道理,淮与君愿收谁为徒,与她有何关系?她又有何权利干涉? 不过感觉一事玄之又玄,她确是觉得师尊在补偿她。 既是补偿,她应当能稍加试探师尊的态度。 “话说,师姐回青轩前,似乎就在此处居住。” “江师姐说她在此住了三年。”淮与道。 风升闻言,心中舒爽,唇角勾了些。看来她们二人也不如传闻中那般好,果真都是些夸大之词。 她得了便宜还卖乖,“师姐与您相处一月,怎还从江长老那里得知?” 淮与莫名瞧她一眼,“我何时与她相处了一月?不过偶尔见几面而已。” 这话讲得当真诚恳,诚恳地不解。 先前那句话只代表她不甚了解林意白,可这话却大不相同了。 “……”风升呆了一瞬,那双眼眸中灌着迷茫。 32.独占 林意白入藏雪峰虽不足一月,却时时缠着师尊。她还未去寻师尊,师姐便来说要一同,她不喜自己与师尊在一处时还有旁人,更不喜这旁人还是林意白,索性不去了。 待师姐走开,她再去寻师尊,可这人总会突然出现,还蛮不讲理,胡搅蛮缠将师尊带走。 师姐连峰顶都能上去,那分明是她与师尊的地方。自打她来了,她便再没和师尊如往常般认真练过剑,几日前师尊竟还说此事暂且搁置,教她近些日子不用去。 她记得分明,当时林师姐就在一旁,瞧自己的眼神也像极了嘲笑。她当时酸涩都泛到喉头了,硬是强撑着压下,嗯了一声离去。 留淮与和旁人在峰顶,在那片本属于她和淮与的花海旁。 师尊收徒本不是什么事情,她无理由不喜。而她不仅不喜,甚至对同门算得上厌弃。 对师尊心思不纯,妄图据为己有,这本不是什么正当心思。她还哪敢去和淮与提及,唯有听那漫天的传闻。 传闻里可都是林意白如何如何受宠,她虽不全信,但也不会半分不听。 “可她来这一月,我都未见你几次,我次次寻你,她都要把你带走。”她还有些愣。 这一愣,连敬辞也给愣没了。 淮与早习惯她没大没小,无甚感觉,只疑惑道:“你见不到我,便是我和她待在一处么?” 风升看着她,那双大眼睛里尽是迷茫,还有几分欣喜,不过教那茫然一压,瞧起来便有些傻兮兮的。 淮与见状稍挑起点笑,“她总来寻我,烦人得紧,我便去了别处,你寻不见也是正常。” 欣喜兴许是来得太快,还未来得及蔓上心头,便径直入了脑子。一如此前拜师时,风升还未反应过来,天大的惊喜便砸了她满身。 她一时竟未多虑,直直开口道:“林师姐日日说你与她关系好,整个青轩都晓得了。” 这话说完她才反应过来,顿时后悔不已。 这不明摆着露出了她那点儿见不得人的心思,谁家徒弟还不允许师尊与师姐关系好? 果不其然淮与蹙眉。风升心道完了。 “传闻?”谁料淮与只是反问。 风升心脏稍放下些,“是,您不知么?” “我知晓一些,是说你与她关系不好。” “……”风升顿了一瞬,放下茶杯,转头看向窗外,“也……非虚言。” 她确实不喜林意白,林意白想来也是。 淮与言辞认真了些。 “她在灵丹仙泉中长大,即便资质一般,养到如今也被堆到了寻常人难企及的程度。她本不如你,莫要妄自菲薄。” 这可真是牛头不对马嘴。 第63章 风升一愣,“啊?” 淮与见她愣怔,略困惑:“难道非是此事?” 可她带风升下山便是因此。 思绪转了圈,风升恍然,“此事啊。” 扯了唇角,她轻笑一声,顺窗看向行人来往的街。 青轩近些年对她争议确实有些大,十年了,仍是入藏雪峰时的筑基巅峰。 十五岁的筑基巅峰是天才,二十八岁仍是筑基,却有些平庸,甚至可论废材了,至少,在入室弟子中,二十八岁的筑基巅峰真是闻所未闻。 自林意白来了,那质疑声便更乱耳。无他,这位林师姐,只比她大两岁,修为却已到了金丹巅峰,直直跨了一个大境界,这才是真正的天才。相比之下,当年那位外门的剑道奇才,想来真是江郎才尽了。 丝竹乱耳,案牍劳形。只案牍就够把她折腾得够呛,那些嘈杂之音,倒真是算不得什么了。 兴许还是有些乱人心绪的。她又盯了会儿喧嚣的街巷,期间淮与便看着她。 “原来师尊是因此带我下山。”风升回头,笑道。 淮与并不否认,“是,那些人总爱乱传,莫要理他们。” 她说得是对修为的传闻 。 闻言,风升却蓦然不想提林意白了。 修为也好,受宠也罢。便教它们去织网罢,左右她不欲被这网束缚。 “嗯,师尊放心。”她挑起笑,如窗外拂过的微风般温良、和煦。 淮与盯着她那笑,思绪翻飞。 她又思及前些日自江师姐口中听闻之事,以及而后偶然瞧见的身影。 阿升踱着月光,扛了满肩疲乏归去。不远之处,林意白与友人道别,抱了满怀精巧物件归去。 林意白身边环绕着一众友人,阿升活泼,待人也温和,她分明喜欢与人交谈,可身边最多的却是书和剑。 她那日不得不参加月会,听江师姐提到门内对她徒儿的非议:多年前惊才艳艳的小师妹,如今半分也未进。 她不与人交,也不外出,授课或是参会,皆是结束便以传送阵离开。如此一来本就闭塞,她甚至还要自己堵塞听闻,将旁人言论弃之身后,流言轶事自是半分也传不进她的耳朵。 故而那之前她并不知:门内对风升的议论已出现了几年之久,而随着林意白的出现,这事儿又被翻出来。 算不得传闻造谣,毕竟风升拜师十三年来,修为上的确半分未进。 可淮与闻言却仍是不喜,即便那是事实。这不喜在回去时见二人反差之鲜明,更为强烈。 人言可畏,她清楚得很。否则她也不会主动下山,带风升散心。 “人言可畏。”淮与还是嘱咐。 风升倒是一笑,反过来安慰她:“师尊莫要担忧了,我晓得。” 她说着,目光有些远,不知思及何事。 淮与见她愣神,更不安心,“若不行我们便不回青轩。” “嗯?”风升回神,闻言瞪大眼睛,有些哭笑不得,“因此便不回了,师尊还真不走常路。” “此乃根绝之法。”淮与认真。 “……” “无妨。”风升揉了下手腕,“不回青轩,您那峰顶的花可没人照料了。” 淮与不言。 风升微微向后仰了些,目光却并未移开,仍在淮与身上,瞧不出几分悲伤或是旁的不满。 “师尊真可放心,他们所言非虚,我有何不能接受?倒是师姐,她若知晓你这么说她,还唤全名,定要缠你了。” 说到此,她笑了一声,看热闹似的。 心中如何规劝自己,对林意白的不喜仍是露在字里行间,而对自己的前路,她深埋在心,比任何人思虑得都要多。 她与往常似并无异样。 淮与看了片刻,点头,“好。”她晓得风升有自己的主意。 至于后半句,她蹙眉,暂且没答,转而问:“你先前说:林意白在门内说与我关系好?” “她与我是这般说,但我不可断定她在门内也如此说。”见她这态度,风升心中有了几分底,轻声交代:“门内确有传闻。” 淮与蹙眉,“她是何意?” 见她有些不喜之意,风升心中轻松,如做了坏事反被肯定,嘟囔着说:“我怎晓得?” 倒真像是告状的小孩儿了。 “她总……”不过这状刚开个头,主人又给止住了话音。 风升看书极多,书中皆说这般行为登不上台面,故而喷薄的委屈冒了个头,她惊觉不当,又给按了回去。 淮与却刨根问底,“她如何?” 风升无奈,“真要说么?这……不大好罢。” 淮与盯着她,“你言事实,有何不好?我需知晓她做了何事。” 风升抬眸看她几眼,眼风裹着不明意味的情,兴许也有情绪作祟。 她说:“我寻你时,她说你不在,我有几次在峰顶见你,她将你带走,入夜她归来,有时会找我,炫……表达你对她的喜爱。” 淮与道:“若你未说谎,便是她作假。” “她苛责我,如何便成了我喜爱她?” 她声音平静,如潺潺流水,这流水却将风升给打了个懵。 “苛……苛责?” 淮与仍是如陈述旁人之事一般淡然。 “她母亲因我而亡,你几位师伯因此对她有愧,故而她可在青轩骄纵如此。亦是因此,她言说要拜师,我不欲,却无可奈何。” 第64章 “她在我面前哭诉她如何思念母亲,偶会失控。” 风升定住,即便到了现在,她也为师尊的坦诚和直白瞠目结舌。 不过此时,她无心思量这些。 淮与继续道:“我不觉这是喜爱。” 风升不知作何反应,默默倒了杯茶递给淮与。 淮与接过,在她松手时看着她的眼睛,“她说了谎。” 风升抿唇,嗯了一声。 “我晓得了,回去后我会处理。”淮与目光挪开。 风升不知作何反应,师尊似是只为了得出这个结论,才说这一番话。 “苛责”与弟子对自己的冒犯,她如此便轻言于口,甚至连林意白这般待她的缘由——因她而亡的母亲,也直言不讳。真像将人的情与欲都摒弃了。 只是闻此言,她胸腔莫名有些堵。 不同寻常之处,便有不同寻常之因。 熟悉的沉默持续片刻,淮与手中那茶凉了。风升伸手,淮与不解,但仍是递给她。 将茶温热,她又递回去,“喏,都放凉了。” 温一杯茶哪需她特地动手,淮与的术法可比她强多了。 可淮与接过抿了一口,道:“温度控得不错。” 忽地岔开到此处,风升闻声一笑,“那是,好不容易才能学的,自然学得不错。” 淮与见她那略有些张扬的笑,浅浅勾唇,“阿升自是极好的。” 风升耳尖一红,唇角顿时压下去不少,成了含蓄的抿。 淮与见状轻笑一声,她垂眸盯着那盏茶,罕见地开了话头,“她很烦。” 她哪里主动提及过自己的感受。 风升初闻言有些不知所措,转瞬又沉稳下来,作倾听者。 “她性如此,是因旧事,有我之因,我该如她所愿。可当真有些烦了,我不喜如此。” 她直言不讳。 风升也不知作何回应才算好,只说:“您如她所愿了,可她为何非要如此?此前分明有机会,也未特地来报复。” 淮与闻言一愣,风升也瞧见她的愣怔了。 “……”她说错哪一处了么? 沉默蔓延几秒,将那茶水也缠得翻起波纹。 是灵力波动,修为到了淮与之境,对周遭灵气都有影响。 风升瞥见茶杯中的纹路,微微睁大眼睛,看向淮与。 “我竟从未将她当作弟子。”淮与声音有些不对。 风升:“……” 林师姐烦人的原因寻到了,晓得了师尊不会被她抢走,再闻此言,她一时不知该为自己喜,还是为她忧。 毕竟,师尊既出此言,依照她那一是一二是二、雷厉风行的性格,她有预感。敌人骤然变得可怜了起来。 可怜的想法只有一瞬,她转瞬便想:她与师尊站一头。 世上的善恶对错总爱纠缠在一处,风升晓得此处,她只需站定自己便好。她的立场便是淮与,无需多虑。 她对淮与有种近乎盲目的推崇,便是淮与自己所言,也指向对她自己不利之处,风升也能自顾自安上别的名头,替她解释。 越相处,她对师尊的尊崇仰慕便越深,也有些旁的杂念,不知何时滋生,例如她不愿有旁人来分走师尊。甚至无需相处,只是晓得淮与在此,她便能自顾自陷进去。 幼年时的一念,本只是念,见了淮与之人后才化为种子,埋在她心间,无人可犯,无人可抵。 “无妨,有我当弟子就好了。”风升不得不承认,她心是黑的,譬如此刻,她确是欣喜。 淮与瞧她一眼,茶面恢复了平静。 “也是。” 33.风升 虽扯了些旁的,淮与初衷仍记得清楚。 据江师姐所言,门内出现流言已有四五年,而近些日子因林意白,传言复而开始活跃。 可这一日下来,她看着风升那眸若灿星的模样,放心了些。 阿升确是极好的。 入夜,灯盏升空,夜帘垂光。 遥遥处竟有火花在空中迸发,淮与始终面不改色,直到耳畔忽地传来巨响,天际竟开出了花,她神色微动,眸中也盛了光。 她此刻才动容,而风升自打入了夜,简直比那头一次过花灯节的稚子还要兴奋。 “师尊师尊,此谓见芒……” 彭——恰此时又有一花开在天际,便是修士耳聪目明,也没法子分声道听人说话。 淮与盯着她,只见唇动,未闻其声。 虽听不清,可打头那四字她晓得——师尊师尊,听她念多了,见她开口便晓得是不是这话。 她眸光在风升张张合合的唇上定了一瞬,不知作何想法,给风升传心音:‘听不清,凑近些。’ 说着,她微微俯身。 风升至今也不晓得,她师尊那堪称言灵的音律规韵常用在和她说话上。 闻言便从善如流,她如今只比淮与矮了一寸,淮与俯身,她便无需垫脚。 她凑到淮与耳畔,“我说:此谓见芒,是凡间近些年才兴起的玩意儿,据说用了火药升入空中。又以颜料为辅,亦有人言是以灵石为辅,便可显现多种色彩。待其升入空,其中之物恰好炸开,火星似花。” 她说话时眼睛仍紧紧盯着空中,不舍得松开视线。 “故而瞧起来像……”话音一顿,黏在天上的目光登时被拽了下来,傻愣愣看着淮与。 第65章 淮与略微侧开一些,将耳朵与她那唇分开了。 ‘像什么?’她传心音。 风升耳朵尖方才便红了个透,闻声眼睫飞速扇动,只当是不小心碰到了,唇颤着,只得继续将那话说下去。 “故而瞧起来像是天上开出了花。” 本还欲说“见芒”此名的由来,她哆嗦着唇,不说了。 见她话落,淮与便起身,起身时她抬手,轻抚过自己的耳朵。 “……”风升自然瞧见了,她脖颈也烧红。 淮与不动声色看她,藏了几分笑意。 到底还是勾着风升换了话题。 回流云居二人分头后,风升又回想起来。 她闲书看得不少,前些年还尤以情情爱爱为主,并非不知晓这档子事。 淮与是她自小就藏在心中的人,在她看来有如天神,加之淮与声形音貌皆是极佳,她怎会半分心思都未动过? 妄念早便生了。 她拎出颈间的项链,其上有一枚纳戒,是最初师尊赠书时的那一枚。 这般纳戒也果真不是凡物,其上可雕刻阵法。这一枚上是一个传送阵,类似纳戒师尊给了她许多,她记得有一枚雕的便是传音阵。 瞧了片刻她又塞回去,托着脑袋,抬手抚上唇,目光飘远。 那厢,淮与躺在榻上,又摸上耳廓那处。 《微脉学》以身体发肤为器皿,而风升身上外层肌肤又是最常用到的,故而皆细嫩如初生婴孩。 她想,若没记错,阿升应当未曾用过脖颈往上的部分。 那脖颈往下该是如何? 思索良久,蓦然回神,她一愣,缓缓眨眼。 灯影漂浮,光点如飘摇而下的雪一般摇晃,思绪也随之浮沉。 良久,直到耳边传来轻声的哼,她面色微变,起身。 在那扇靠边的门前站了约有一刻,才一刻,痛吟声便消失了。 淮与抬手,缓缓翻过掌心,盯着其上的薄茧。她晓得风升手心并无,那是因她一旦修行,体肤便有如新生,留不下茧。 她想,若是阿升手上能留下茧,身上能留下疤,会是何等状况? 身上可还能完好? 她时常想,若旁人走上风升的路,能坚持一刻么? 她不过旁观,便已望而生畏。 风升。她曾问过,这名字是风升自己起的。 “风可扶摇三万里,亦可低掠垂荒原。可卷天地变色,亦可轻拂木叶。我生欲如风升,故而名曰:风升。”她如是道。 你的风,可曾升起? 她轻扣门。 风升不知这隔音阵隔不过淮与,闻声迅速施了净术去开门。 “师尊?”她看似并无异样。 淮与进去,将门合上,“你可晓得为何修为会止步于此?” 风升左手不动声色背在身后,闻言愣了一瞬,扯着笑道:“散心怎还要提我修为呢?” 淮与在桌边坐下,垂眸看着空荡荡的茶杯。 “结丹需灵根,你并无。此前剑髓生于经脉,灵根所在亦是经脉汇聚处,剑髓被误认成了灵根,因其与灵根一般。灵根汇聚灵力,剑髓汇聚剑灵。” “如今你剑髓剩余之量,难以再发挥灵根之用。” 风升沉默,半晌嗯了一声。 这些事并非常识,剑髓更是少有人知。但她研究许久,已然知晓。 “伪根之术你尝试过,失败了。”淮与说。 风升一愣,“那丹方是您留下的?” 淮与不言,风升却有些急了,“师尊无需如此,我若有求定会寻您。” “你唤我什么?”淮与盯着她道。 风升抿唇。 “此途难行,我不愿您踏入。” 她一路已经行来,却也从不敢回头望。 “傻。”淮与只道。 风升不言,淮与眼风扫过她左手,道:“手给我。” 知晓躲不过,她探出手。 淮与拉开她衣袖,径直碰上那节细瘦的手腕。 “疼么?”她问。 问的自是方才,及此前为此做准备时。 风升沉默片刻,哑声,“还好。” “成了么?”她又问。 风升修行最为刻苦,今日只修习一刻。 她起初当她是累了,任谁遭流言蜚语都难守恒心,任谁受这钻心之痛也难抑住退却之心与痛呼,何况风升二者皆有。 累,才正常。 她也盼是这般。可一探,哪是如此?白日见她揉手腕便有疑心。 果真如此,她似总不将身体当回事。 风升早将剑灵扩散至全身,方才一探,哪还有半分? 她又在尝试。 她垂着头,那只手被淮与捏在掌中,试图抽回手但淮与未松,两只相握的手随着她力道往她那边去了些,恰足够滚烫之物溅在淮与手上。 啪嗒—— 手上忽溅落滚烫之物,晶莹、易碎。 她一愣,手上顿时失了力气。风升抽回手,转身便往外去。 淮与盯着门,没有追出去。 半晌,风升回来,眼眶有些红。 “没成,我将剑髓移至丹田附近的经脉,以剑灵环绕。灵力与剑灵不相容,即便我将灵力隔得再远,它一旦流转,便会起冲突。” 声音有些闷,鼻音很重。 闷声如锥在淮与心头。 第66章 她又问:“疼么?” 风升所言轻巧,可剑髓与剑灵皆是暴动之力,一经触碰,体内便如翻江倒海。 如她这般寻常剑修,即便有幸生出几分剑灵,亦是藏于经脉下特殊护层,比之经脉内部更要坚韧。 世人皆以为是藏于经脉内,她原先也如此认为。可风升之事她才晓得,剑灵与灵力何止不相容,这二者若相碰,苦不堪言。而后她才发觉这剑灵是藏在经脉下极为坚韧的护层中。 风升经脉孱弱,并无护层,偏经脉中有剑髓占据,剑灵无时无刻不在外移。 因她修行之道,亦是因她那身躯早经千锤百炼,剑灵才能往外移。 可其中苦痛却是半分未减。 剑髓生剑灵,只会更躁动。 她所言这短短几句,其疼痛程度不亚于大乘期修士渡雷劫。 毕竟,剑髓乃是自然造物,人与其相比过于脆弱。 风升爱哭,一直都爱哭,她自己也止不住。受了痛忍了劫,可没人说付出便有收获。既是尝试便常常会失败。本就泪浅,此时更是脆弱得很。 即便不愿,那眼泪却没半分其主的坚强,说落便落。 不止一次了,故而她方才未追,由风升自个去处理。 她又问,风升闻声又思及那份疼、以及这无果的尝试。 泪又欲坠落,淮与非但未收手,反而拉住她追问:“嗯?” 大有不把人惹哭不收手的架势。 她手发颤,试图抽出,却纹丝不动。尝试两次,她不动了,就站在那儿,泪水啪嗒便成串坠落。 理智早不知抛在了何处,难以思索淮与此举何意。她只觉天仿若要塌陷,而自己便是其中一小块。 思绪莫名其妙,心头的悲伤与委屈翻浪般搅动。 淮与胸膛起伏,叹息,拉着她坐进自己怀中。 风升本哭得无声,见状越发委屈,揪着淮与衣服,当真有将这流云居给淹了的架势。 “即便……”淮与微顿,仍是道:“放弃也无妨。” 风升还哭着,却坚定不移摇头。 淮与抬眸看她,见此反倒放心了些。 道心未毁。如此,即便失败,也总强过浑浑噩噩。 可又着实心疼。 兴许阿升就此浑浑噩噩,也是好的。也不用朝着那南墙去,总一身伤痛。 “为何如此执着?”她问。 风升哭音尚且止不住,哪能答她? 淮与也没再问了,“将旁人灵根夺来给你。” 风升哭得如花猫似的,闻言却登时瞪大眼睛看她。 满目愕然与抗拒,以及颇多泪花。 淮与面不改色继续道:“莫慌,此途不通,旁人灵根不适你身体状况。你这身体早给糟蹋得不成样子。” 剑灵散至经脉外,剑髓占据一半经脉,另一半给了灵力,而灵力的储存却在体内所谓微脉。何等灵根也受不住这状况。 风升放心了些,继续哭。 淮与瞧着她,既心疼又好笑。 “要喝些水么?”也不知哪里能憋出这么些泪。 说着,她腾出一只手去倒茶。 空荡荡的茶杯渐盈满,圈圈波纹闪着水光。 风升清楚她一开口就得打哭嗝,哭太多,出经验了。 也是个中好手。 没开口,淮与便捏着茶杯抵在她唇畔。 这不喝也得喝了。 风升抽抽鼻子,感受了下,寻到打嗝的规律,趁着间隙将茶水喝了。 喝着,眼泪也不断。 她自己也相当纳闷,就和她不解为何如此皮薄一般。 哭到此处,师尊甚至都喂她喝水了。 那眼泪怎就还不断?! 本就面红耳赤,耳尖再红些也瞧不出来了。 淮与倒是习惯了,瞧着眼泪滴在茶水中也面不改色。 将杯子放下,她道:“夺舍可取。” 风升猛地被呛到。 淮与对脆弱的徒儿耐心极好,轻拍她脊背顺气,在怀中拍着也顺手。 “你若情愿三日内我便能寻到,音容无需忧心,我有法子。” 好半晌,风升才顺过来气,她这挂着满脸泪痕,瞧着淮与的目光中还带着震惊。 “哭好了?”淮与略挑眉,有些未察觉的戏谑。 风升一摸眼睛,还真是,不流了。 哭好了,淮与却未松手,依旧让她在腿上坐着,揽在怀里,还顺手替风升以及自己的衣服施了净术。 “意下如何?”她一本正经问。 风升眼眸莹润,摇头。 “似……不大好。” 淮与瞧着她,并未说话。 风升垂眸,“我再试试。” 淮与叹息,抬手覆在她后脑。 “好。” 你这风啊,何时才升得起? 34.含羞 待风升平静下来,这已过去好半晌。 她理智回了笼,揪着淮与衣袖道:“您行至哪一步?若无必要,我那功法您还是莫要学了。” “未学。”淮与却道。 “那如何晓得先前那伪根的方子,以及我身上这些状况?”风升不解。 淮与瞥她一眼,“并非所有功法都需试了才可知晓其中缘由。” “喔。”察觉到其言下之意,风升呐呐,“师尊定是比我强上许多的。” “莫妄自菲薄。”淮与只道,“此途不通,还欲换旁的路么,可有思绪?” 第67章 风升垂眸,“暂且不知。” 淮与点头,“那便好。” “如何好?”风升闻声一愣,怎的就好了? “少折腾自己。”淮与瞧她,目光一如往日般无波无澜,却又似是含了几分旁的意味。 “……”风升眼睫颤动,与她对视,末了没忍住笑。淮与也挑起唇。 如此便又陷入沉默,风升身上还有些余痛,在她承受范围内不值一提。 可方才哭了一通,似是连骨子里那点韧劲都给流出去了,她忽地娇气起来。 她仍坐在淮与怀中,手一抬抱住淮与背脊,脑袋往她肩上凑。 在淮与腿上坐着,自是比她高了些,也亏是淮与坐得直,塌腰还能趴在她肩上。 不知怎的,这会儿也不羞了,安安心心趴在人身上。 淮与自是无甚,顺手揽住她的腰。 思绪又飘回先前所想,不知是风升本就软,还是因那微脉学修得太好,她总觉得怀里这人太软,面团似的。 阿升身形单薄,顶破天也只堪堪称得上匀称,分明并无半分珠圆玉润,可又的确软。 莫非连骨头也是软的?她疑心。 抱了片刻,早到入睡之时,便是再留恋那人的怀抱与浅香,也无理由再留人。风升只好慢吞吞道:“师尊,该睡了。” 淮与松手,风升跳下去,踏上地面时腿有些软,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师尊您腿麻么?”她立即回头问。 淮与摇头,起身站得稳当。 二人皆是剑修,身体素质并不差,风升么,兴许是哭多了,缺水。 门将合上时,风升心中不舍骤然高涨,一冲动唤了声:“师尊!” 淮与脚步也慢,分明总爱传送、若无必要从不走路的人,今日不仅走了,还走得慢腾腾。 她闻声立即停下,瞧向风升。 风升嗫嚅,半晌憋出来一句:“……好梦。” 淮与眼眸微暗,正欲开口,忽地一顿。 见她愣神,风升纳闷:“怎的了?” 淮与眸光一换,似是豁然开朗。 “今夜我在此。” 说着,她将门彻底合上,只是她人却没出去。 风升瞪大眼睛,那唇角却扬起了些。 “怕我被妖怪抓走么?”她一兴奋,嘴上半分也掩饰不住,“狐妖或是鬼物,提及鬼,说来我还未见过鬼。” “世分六界,神早便陨落,仙与人皆见了,妖与魔也见了,可鬼当真还未见过。” 话一多,便是欢欣了。 淮与随口应:“若有机会带你去溟诡城瞧,尽是鬼。” 风升当即眸光熠熠盯着她:“当真么?” 淮与点头,抬手捏着她肩膀,向塌边轻推,“真,睡。” 收回手时,她捻着指尖,想:瘦,可那薄薄一层皮肉如云似的绵软,一摁便是其下骨头。 骨头倒是硬的,不过教那细嫩皮肉一隔,似套了棉花的剑。 另一头风升作不经意状,摸了下肩膀。 总觉得有些痒。 她从未与人同眠过。 那点痒在瞧见床榻时湮灭在心潮里,被更大的浪花遮得只影不见。 更何况是师尊,是淮与君。 师尊为何要留下?虽说她也如此期盼。 没等她继续想,脑袋被人按住,兜头被施了个净术。 “我会啦。”她耳尖微红,慢动作似的在床榻内侧躺下。 淮与瞧见她耳尖,眨眼,略不解:怎又红了? 如此想,她动作倒未有迟疑,掀开被角便躺了进去,端的是一副坦坦荡荡。 她的徒弟可不如她坦荡。 床榻不大,二人间距离不过一拳,淮与无甚反应,风升却是连呼吸都给屏住了,身子僵硬至极。 少时瞧的话本复而在脑中活跃。 她胡思乱想着,越想身子越僵硬,末了仍是受不住,一寸一寸往里挪。 身旁淮与的气息过于显著,以至于她甚至觉得自己如同被掉进巢穴的兔子。 一边警惕着大型妖兽,一边小心翼翼往外去。 “我还能吃了你不成?”那妖兽忽地对她道。 风升心弦正绷得紧,身子也绷得紧,闻声登时顿住,还哆嗦了一瞬。 “……”淮与瞧见,纳闷:“为何怕我?” 风升紧紧合上眼,掩耳盗铃般不愿见人。她心想:丢人。 “不是。” 为何不是的理由,她却想不到如何说了。 淮与侧头盯着她,片刻后忽地笑了声,道:“我晓得了。” “……”这就晓得了,晓得什么了? 风升稍稍睁开眼,侧眸看她,欲言又止。 “若我碰了你,你会红遍全身么?” 清凌凌的嗓音,平淡的语气,清冽裹着淡香的气息。 内容却让风升如被架在火上炙烤。 “……?!” 她肯定此刻无人给她施定身术,可她又确信身体仿佛被定住,一丝一毫也动弹不得。 “自此处。”淮与指尖触上她耳朵,“向外延伸。” 红不红她看不到,可无需瞧也晓得,定然红得发烫,她都快冒烟了。 本捏着被边往里挪,方才停下,被子边仍是在手里捏着的。 她指尖松了一瞬,而后复而捏紧,拎着往上,将自己整个裹了起来。末了松开手,身体往下滑。 第68章 这下彻底瞧不见了。 淮与见此情不自禁发笑,“这般易羞。”那一团徒儿不理她。 她捻着方才碰了风升耳尖的手指,目光莫名定在了那一处被边,风升方才捏着的被边。 想碰一下,不知为何。 只是寻常之物,可当她碰上之时,心中却莫名充盈。 有些怪。 这怪异已持续了多日,今日尤甚。 她向来我行我素,并无什么规矩感,仅有的那一缕也给了这小徒儿。 素白的指尖被捻得发红,眸中波光转瞬,略滞顿的目光归于平静。她将手探下去,将那团徒儿给捞了上来。 软糯的面团如被冻僵了,由着她动作。 “阿升。”她唤。 “……嗯?” 风升发丝凌乱,双手掩着面,应得含糊。 “若有不喜告知于我。”那仅有的规矩感也一弱再弱。 话落,她手一伸,将风升抱进了怀中。 “……?!” 风升还未反应过来她话中之意,便进了她怀里。 比锦被更软,只是略有些凉。并不冻人,只如泉水般带着些沁人心脾的清凉。 只片刻,凉意便被她身上的温与热消融了。 她哆嗦着唇,半晌不知道如何言语。 “……不喜……何物?”她呐呐。 天知道她满脑子乱飞,可为何师尊也跟着乱来? 淮与手绕过去,摸了下她的耳朵,软的像是云,却又带着滚烫的热度,与她身上常年的寒凉不同。 “这般,以及平日我所为,若有不喜告知于我。” 风升眨眼,反应了良久。 师尊向来爱逗她,这她晓得。 还让自己亲了她的耳朵。自然这可能是她自作多情,也许只是不经意。 今晚还做出这一番举动。 她又眨眼,骨子里那点偏激与极端露了头。 若无这骨子中的邪性,她也不会屡次兵行险着、孤注一掷。 “师尊何意?” “我想碰你。” “……”那点偏激顿时被淮与的直率压下。 淮与不觉,继续道:“若你不喜便直言,我按捺下这不当之欲。” 她也知不当。 “……”风升合眼,深深吸气。 师尊体贴,譬如方才便会抱着她安抚。可她又当真直来直往,一如此时。 直至今日,她也不知师尊是如何将这二者兼容的。 此为次要之念,直入心头的那一念却是滔天之喜。 此言,是否可换作:师尊对她亦有念想? 这要如何不喜? 且师尊似对情爱之事完全不了解,否则她怎会出此言。 完全不解,而非先前风升认为的不甚了解,这便更让她欢欣了。 她挑着唇,若有水镜,就可见她现今这傻样,唇角欲与天公比划高低。 “师尊可知为何会有此念?”她小人得志一般,颇有些贼兮兮的模样。 “阿升极好,我有此念也属人之常情。”淮与却面不改色道。 “……”风升面上腾起红云。 她休憩片刻,重整旗鼓。 “师尊可读过《诗》?” “少时兴许读过。”淮与如实答。 风升乘胜追击,“可读过《关雎》?” “并无记忆。” “……” “你念一遍,我便能记住了。” “……好。”风升还真同她念了一遍。 话落,她抬头看着淮与的眼睛。 淮与和她对视,眸无波澜,末了问:“你最初为何要踏上此途?灵根之差即便最初无人告知于你,可你修行不得,也该弃了。还是说,最初便是那仓迩给了功法让你修?” 风升懵了一瞬,“啊?” 她们不是正在谈风说月么? 淮与见她愣怔,解释:“提及钟鼓,思及音律,进而想到你虽我弟子,但不修音律,而后问此。” 她将逻辑解释得极为清晰而顺畅。 “……” 见她沉默,淮与道:“不愿说也无妨。” “……非也。”风升微顿,说:“并非仓前辈予我的,是我偶然在一处山洞所捡。” 若未见过人与云同行、与风竞发之景,她便不盼着飞。若初时知晓云风难追,她便不去追。 可她追了,未追上,心灰意冷,又怯懦万分,想着:不若罢了。 若上天未在此时给她留这一线光,她便不会当石缝下那颗芽。 可一切都已注定,她到底走到了此时。见了仙人,一颗心便缠上。 ——莫要停驻。 若就此驻足,定会在某个时刻懊悔,不若就此走下去,左右,早也习惯了。 “总是一念间,数次犹豫,到底不愿驻足。”她思及过往,声音有些飘,“即便到了如今,我也不晓得前方究竟有无道路,不过总还是要试试。” 淮与沉默。 风升感叹,“非是我上赶着受罪,只是不愿驻足,不甘就此向下。” “阿升。” 她话落,淮与唤。 风升笑着看她,“嗯?” 淮与看着她,良久,久到足够回想起过往每一次,每次皆是她一身伤痕,却一往无前。她仍不解。 “无妨,睡罢。” 风升眸光晃了几瞬,思绪飘摇,末了就此落地,“好。” 第69章 今日到此,也好。 淮与熄灭烛火。 静谧之中,风升听到她的声音。 “我会与你同行。” 她心一颤。 正月十五,月色正浓,银芒透窗而过,溅落一室。正适合话本中的故事成真。 “莫怕,便是鬼与妖来了,有我在此无人能伤你。” “您还记得我白日讲的那些啊。” 淮与嗯了声。 风升眼忽地泛酸,转瞬压下。 她总莫名其妙眼酸。 35.丹方 情与念如缕缕烟丝缭绕在心头,缠着她一同入了梦,梦中又是无穷无尽的丝线,在她思潮中如梭穿行。 待光与暖轻抚面庞,风升转醒,意识却仍逗留在缠绵的梦境之中。 直至裹着她的光与暖一视同仁,将梦中人也照得分明,她才自混沌迷蒙中抽离。 ——身侧已凉,淮与教晨光裹着,端坐在桌边看书。 心跳无端端加速,像是要冲破那层薄薄的皮肉。 “师尊。”她没起,侧躺着唤。 昨夜被淮与身上浅香裹着,她心思摇曳,心火烧得她半夜才能睡下。 那人应了声,手中书卷又翻过一页。 “今日便去溟诡城。” “啊?!”风升一愣,什么情与思都抛之身后。她当即坐起来,抱着被子顶着凌乱的头发道:“今日便去瞧鬼么?” “……”淮与略无奈,也不知鬼有何好瞧的。 “嗯。”她应。 风升喜不自胜,怕是来只云雀也晓得她的兴奋。 耳边又响起滔滔不绝的念叨,偶尔是凡间关于鬼的志怪故事,偶尔是同门对于冥界的传闻,更多是她自己的猜测。 淮与晓得她兴奋,也晓得她兴奋时是何模样,可当她发觉风升这劲头持续了前所未有之久时,她蹙了眉。 当年她学会术法时,也不及此时欢欣。 分明更憧憬世上千事万物,为何耗神于修行?那所谓的“不愿驻足,不甘向下”,有此心力,难道不该为她更喜爱之物么?为何在修行上如此执着? 风升学会术法,是在十年前。 晓得风升又去搏风台,虽无大碍,不过淮与仍是去打听了那岑令。 她自是问江溪月。 “岑令啊,铓炳峰这一辈的老二,心气儿高,一门心思都在剑上,倒不会使什么阴招。”江长老红衣灼灼,眸光潋滟,“小淮与啊,对你这徒儿倒是上心,你觉得如何?” 她一板一眼答:“阿升勤勉,性子活泼。” 那红衣人闻声似是有些失望,但也未多言,寒暄几句便放她走了。 傍晚练剑,她瞧风升颇兴奋,便料想着那丹方兴许是拿到了。 阿升的兴奋极易发觉。她想,平日里自顾自能说三五句,待她回一声,而后继续。 此时也无需她回了,自个儿就能不停歇的说下去。便是她想应上两句,也未给她留话余的间隙。 她略惆怅,未料想徒儿行动力这般强,她今日忘问她口中那位童师姐如何了。 果不其然,收剑时天已迟暮,零星流芒混着月光,凑出峰顶之景。 “师尊师尊。”风升眼眸却似比此时最亮的月还要熠熠,“童师姐将方子给我了。” 说着她自纳戒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纸,其上字体有些古朴,是数百年前的字形。 风升拿得小心翼翼,生怕将它捏碎了一般。 “方炎草、赤情丹、灵髓液……”她一一念出,这些皆非凡物,有些更是千金难寻。 她博览群书,自然晓得此物之稀有,可话中仍是期盼,并无挫败。 淮与也修医,虽不甚精湛,但到底晓得药理。她思索片刻,没寻出问题,才说:“此法可试。” 风升扬起笑,如已落下的曜日。 “那是,您给我那几册药理书,我可是看完了,且倒背如流。” 她自己情况特殊,先前拜师时不加注意,将自己折腾得够呛,而后当即拾起药学医学。不求能行医问道、悬壶济世,至少不会自己将自己害死。 她接着道:“方炎草在西境祁山,赤情丹可寻颜长老,灵髓液江流江深处便有……” 无怪她不挫败,知晓甚多,这些东西的来处竟全晓得。 念叨完,她嘟囔着自言自语:“故而仍需先提升修为,才可去寻这些草药,赤情丹倒是好说。” 她如此聚精会神,目标明确,步骤也清晰。瞧着便是让人省心的模样。 淮与却觉得有些好笑,她并未打断,只是默默看着她。 待人讲完,盯着丹方出神时,她才道:“阿升。” 风升回神,“哎。”她摸摸脑袋,略不好意思,“出神了。” 淮与笑了声,“无妨。”她抬手摸风升发顶,道:“你怎总忘了我?” 风升一愣,瞪大眼睛,瞧着有些呆,“是噢,我为何不先问您?” 丹方她不愿淮与沾手,因这是她的抉择。可后续材料的收集,却是无妨的。 “我还就在你身侧站着。”淮与也纳闷。 既纳闷,又有些莫名的心软,亦或是心疼,她分辨不清。 风升眨眼,竟有些不好意思,“师尊有这些么?” 耳尖那点粉当真是将她主人卖得彻底,淮与瞧见,愈发摸不清心思,只觉得心中更软。 第70章 “有些确定有,有些印象不深,我稍后找找,明日予你。” “多谢师尊!”风升眼眸弯弯,含着满眼的笑。 兴许是当真高兴,还抱着淮与的胳膊晃了下。 淮与垂眸看她,心上如灌了一团棉花,没忍住又去揉她脑袋。 带了点私心,收手时掠过了那卖主的耳尖。 “我听闻颜长老虽瞧着和善,可除了江长老外,旁人甚至难和她交近。”风升又说:“童师姐在她门下,与我说过此事。您与颜长老关系可好?若仅如淡水之交,赤情丹我去求便好。” “你如何求?”淮与对她行事颇为好奇,她可晓得她那颜师姐是个笑面虎。 “我从童师姐处下手,总能寻到法子。”风升侃侃而谈:“童师姐近日颇为苦闷,我观察许久,问题便在颜长老身上,与此同时,月蚀峰诸位师姐也有些愁闷。” “应是江长老与颜长老出了问题。” 淮与闻声眨眼,对外界,她是半分不知,她这徒弟却像是了解得透彻。 “与同门交好,竟是去当探子去了。”她缓缓道。 风升扑哧笑了声,垂头略赧然:“哪有啊。” 淮与也勾唇,回了正题,“无妨,颜师姐会予我的。” 她那几位师兄师姐,于她都有愧。虽她心中其实并无感触,但那几位仍未释怀。倘若要些什么,他们应当不会拒绝。 先前并未尝试过这般,毕竟也无甚欲求。不过她并无禁忌,阿升若有需求,她便也有求,去要便是。 颜长老听闻她所求后,并未犹豫,当即便应下了。 旁的那些,也都能寻到,除了一味淮香花。 淮与不知此物,而观昨日,风升多闻博学,兴许会知晓。她并无什么架子,次日径直便问了风升。 正值午时,峰顶日光刺目,二人在淮与的醉风阁。 “此花难生,只长于淮水之畔,又因其香甚异,故曰淮香花。”风升也果真知晓。 “数百年前魔族进犯,滚滚魔气将淮东的花给摧残了个尽,如今应当只有淮南能见此花。”也不知她自何处得的消息,与那无所不知的百晓生别无二异。 淮与疑惑,“淮西不生此花么?” “我先前在凡间住过一段时日,去过淮西,不见此花。”风升答。 她从未提及过往,便是成日滔滔不绝,对此也未透漏过一个字。 闻声,淮与顿了一瞬,若有所思,“淮南,我明日去一趟。” 将其他几味药草收好,风升当即道:“师尊不若带我一同去。” 她对淮香花更了解,带她自是锦上添花。 “好。”淮与答应。 这事便这么定下了。傍晚练剑时,风升却道: “师尊,近日恰有一个去淮南的任务,已有童师姐、月蚀峰铭师姐、岑师兄组队,我欲与他们一同去,到时可顺路去寻淮香花。” 淮与只当是她不愿麻烦自己,毕竟她连丹方也不麻烦自己去寻上一二。 她应下:“好。”而后又嘱咐:“多加小心。” 风升笑得爽朗:“自然,师尊大可放心,我与一众师兄师姐同去,不会出事的。” 她言之有理,且思及阿升与同门相处时,还能当“探子”,这应是阿升所求。淮与想着,便不再多言。 “师尊,您离破境还有多久?”风升忽地问。 这话问得直接,若放在旁人身上当真是大不敬,不过也正是因不是旁人,是她的淮与君,她才这么问。 “三年内。”淮与也当真答了。 风升点头。 淮与已是渡劫,渡劫期再往上进,哪能只看时间的堆积。 天赋、努力、运气,缺一不可。 若有旁人听闻这狂妄之言,怕是得怒发冲冠,这一大一小倒好,半分不晓得谦虚。 淮与在修行一事上向来自信,从未对自己存过疑。她不觉有甚,只是不解问:“怎么了?” “我听闻一法,能规避天雷,且非是邪术。”风升也不知躲谁,分明此处也无别人,却还是压低了声音,颇有几分神秘。 规避天雷。 莫说修真界,凡是世间修行者,妖也好,魔也罢,闻此免不得双目发光。 淮与蹙眉,“自何处听闻?” 她生怕这小徒儿给人骗了,处处打探消息无伤大雅,若是被人拐骗便不好了。 风升不觉她心思,拿了册书出来。那书瞧着有些新,不似旧籍,并未题名,仿佛是其主的随手之作。 “其上言说一物,名唤避雷针,可将雷引至地面,大幅削减劫雷威力。” 翻了几页,多是些瞧不懂的古怪符号。风升快速翻过,“部分内容我亦瞧不懂,不过貌似是些无伤大雅的原理,最后讲了这有一成品。” 她指向最后一页最后一行。 ——功成,理已清,法已有,重制不过举手之事。它便至于崖内,待有缘人来,姑且当作借居青轩的报酬。 风升笑道:“若寻到此物,师尊渡劫应当轻松许多,我看其原理,虽不甚明晰,可却并非旁门左道。” 淮与将信将疑,对此并未抱什么心思,只道:“若有自是好的,但你莫要因此莽撞,特意去寻,若要去告知于我,我与你一同。” 风升连连点头,面上仍是喜。 第71章 “这书是我从铭师姐处得来,师姐说她亦是偶然在月蚀峰所得,若真有,若真还在所谓崖内,那便好了。” 书与那所谓的避雷针应当是放于一处,如今书被取出,避雷针大概率也会被人带走。 但总要去试上一试,兴许就还在呢? 36.淮南 “师姐,我倒从未听闻师尊往事,您怎知晓?”风升并未深言,只问。 这正是去淮南的路上,他们一行只风升、岑令、童茗、铭胤四人。 铭胤身量距五尺还差着四寸,骨架又小,瞧着便是弱柳扶风的模样。 “我那仆从年岁略大,对往事有些印象。”她答。 这声音听着也软。 不过修士岂能只看形貌,她却是在场几位中修为最高之人。 故而此次任务,便是这位瞧着弱不禁风的师姐主队,他们也无异议。 至于“往事”是何,一旁还有岑令和童茗,二人心口不宣,都缄口不言。 “便是师姐在月蚀峰常常形影不离的那位么?”风升换了话题,笑道:“你们感情当真不错。” 铭胤闻声笑靥如花,“那是。” 谁会说主人和仆从感情好?谁家主人又会因和仆从感情好而欣喜? 一旁的岑令一头雾水,想:这二位可真是怪人。 童茗也有些疑惑,不过因着一旁是风升,她又有些理解了。 与风小师妹聊天总是很愉悦。风升来了几次灵寸峰后,她的几位同门对这小师妹都颇有好感。 果不其然,过了片刻,月蚀峰那位入室弟子铭胤便打开了话匣子。 “可惜她有些事,这几日无法与我同行。”铭胤略失望道。 风升轻笑一声,她音色不沉,相反有些亮,却又不刺耳,温温润润,如日光下的湖面。 “那我们这任务结束,不仅得了奖励,你还能与她重逢。” “重逢”,这词说得妙,让人心中不自觉便生了期盼。 铭胤敛眸,唇角抿起笑。 她看向风升,眸光顿了一瞬,嗓音有些轻,“稍后我问问她关于淮与君之事,而后告诉你。” “多谢师姐!”风升言辞恳切,“您早先所提已帮了大忙。” 师尊竟在淮水遭过劫,若非铭胤师姐提及,她怕是还要带师尊来淮南,若触及往事便不好了。 她那时去月蚀峰,正与峰内旁的师姐闲聊。 铭胤路过,瞧见她,兴许是恰好联想到她师尊淮与,随口问了句:“淮与君待你如何?” 若旁人问,她便不觉有甚。门内总对师尊颇多偏见,道她无情,道她严厉。他们不了解师尊,不晓得师尊有多温柔,有多和善,她便不计较,左右师尊也不愿与他们接触。故而于此,她闻言只是笑笑。 可这位铭胤师姐却是从不展露锋芒,从不参与门内诸多争端与流言,称得上一句旁观者清。 她为何作此问? 存了疑,而铭胤人又难寻,月蚀峰诸位同门也常寻她不见。 她迫不得已当即发了问。虽不情愿教旁人知晓师尊之事,可也无可奈何。 “师姐何出此言?” 铭胤当时略略挑眉,似乎对她的不解很诧异,轻飘飘道:“闻说淮与君百年前自淮水归来后性情不大稳定。” 风升一愣,当即想到她与师尊之约,明日便要去淮南。 转瞬恢复如常,她眸光扫了一圈,见旁人注意力也在此,便没再多问。 “多谢师姐挂怀,师尊待我极好。往事如风,若真有,兴许师尊释然了。” 铭胤当时盛着浅笑,“若是便最好了。” 她只是路过,说完后便离去了,如她来时一般。 故而此刻风升道谢,若非铭胤,她此时应当正和师尊前往淮南。 “无妨。”铭胤眼眸教日光一映,眼睫又微微敛着,眸中影影绰绰,被掩着的神色似颇为复杂,“事实罢了。” 他们几位皆是入室弟子,铭胤元婴,岑令金丹,风升虽是筑基,可剑术着实精湛,而童茗医术亦是数一数二。 任务是猎杀一只妖兽,不出一日便成了。 完成后已近薄暮,若即刻离开,全速归去,今日还能回到青轩。 几人对视,岑令轻咳一声,“在此留一晚,可好?” 童茗矜持着的神色顿时一松,“方才路过我见了一家酒楼。” “那就留一晚?”风升眨眨眼,看向铭胤。 铭胤:“……” 她看这群小孩儿真跟小孩儿似的。 “好。” “我记得方向,随我来!”童茗立即道。 这几位入室弟子,年岁皆不过二十,日日圈在山上,在门内亦是循规蹈矩,即便是岑令,也不见有违门规。 酒,青轩禁物。 至少寻常弟子喝不得,至于柳长老那般嗜酒,怕是前任掌门来训斥也无用。 岑令修剑,成日抱着他那剑,还未修到人剑合一的境界,却已达到了人剑合一的事实。 酒与剑相配,似总有一番凡间侠客的洒脱滋味。 他盯着桌上那几瓶酒,眼睛眨也不眨。 童茗也好奇,不过她对此物也只是好奇。 铭胤瞧着,眸光并无波澜。 至于风升,她喝过,也晓得自己酒量差,便不准备碰。 岑令坐得笔直,“我先试试。” 第72章 他见旁人皆是倒满一碗,也倒了一碗。 见他作豪饮之态,风升瞪大眼睛,“此物刚烈,师兄慎重。” 童茗本只是揣着好奇与初次尝试的兴奋,闻风升所言,顿时紧张起来。 “岑师弟慎重。” 岑令虽心高气傲,但也并非不知天高地厚,此物他是头一次,又有身侧之人劝他,便不胡来。 闻声慎重点头,仍是一手持碗,似酒量海海,可吞日月,抵至唇畔的动作坚决,不过却是浅浅抿了一口。 可称矜持。 他们隐了形貌,瞧起来不过凡间少年郎。 有旁观之人瞧见,打趣:“郎君瞧起来狂放,动作怎这般矜持,与那闺阁中的小娘子一般。” 岑令闻声脸一黑,他最激不得。风升和童茗还未来得及拦,他手腕一动,便是一通牛饮。 “……” 那人叫好,风升回头微笑瞧他。 分明是个小姑娘,面上亦是笑颜,可那人愣是察觉出点不对劲,讪笑一声走远。 岑令喝完,将碗放在桌上,垂着头未作声。 童茗忧心,“若师弟酒量不好,酒后又失了理智该如何,他那一剑出来,这酒楼还不够他劈的。” 风升心虚,“只盼他酒后品行端正些。” “再来一碗!”岑令忽地高声道。 声音嘹亮,与他平日里臭着脸寡言少语时全然不同。 二人膛目结舌。 童茗侧头与风升对视,“这……是传说中的醉酒罢?” 风升点头,悲痛,“应当是。” “这要如何?” “先瞧瞧他而后是何反应,若发了疯,我们将他的剑给收了便是。” 童茗煞有其是点头,“也是,拿了他的剑,他应当会来追我们。” 这人剑不离手,醉了应当亦是如此。 铭胤:“……” 她看好戏似的,抬手就帮岑令倒了一碗。 她一路不爱说话,也不爱动弹,这会儿亲自上手,旁边二人还讶异。 一瞧,她给倒了满满一碗。 看热闹的心思半点不掩饰。 “……” 岑令丁点儿不剩,全给喝了。 而后铭胤继续倒,岑令接着喝。 二人目瞪口呆,“师姐,这不好罢?” 铭胤浅笑,“有何不好?他乐意喝。” 说着,她示意童茗和风升,“不喝么?” 二人连连摇头。 末了,岑令已是七荤八素,围观的二人是胆战心惊,铭胤瞧着却颇为愉悦。 好在岑令醉后算乖,不言不语,让做什么便做什么。 风升深深松了口气。 “还好。”不似她,当时险些将住处给劈了。 童茗对这句“还好”深以为然,将岑令送回房间,她道:“酒这一物,当真可怖,竟能控人心智。” 风升对她的感叹深以为然,“当真可怖。”她那处旧居,如今剑痕应当还在。 分开后,风升收拾好行装,准备外出。 留一晚也正是她的打算,正好可趁夜间去寻觅淮香花。 淮南富庶,城镇之中颇为繁华。不过淮香花在淮水附近,距城区较远。凡间不允御剑,她只得走出城,待到无人处再起。 只是还未出城,正经过一处占地颇大的院落时,忽闻一声惊叫。 那是充斥着惊恐、畏惧的声音。她顿住,侧头看向那牌匾:王府。而后竟有一缕魔气溢出。 掂量了下自身实力以及所拥有的法器,灵力今日消耗得有些多,她不欲径直闯入。 虽说不知里面等不等得及,可她不会送死。思索片刻,她准备回去唤那三位师兄师姐。 这时御剑,总无伤大雅了。她想着,正拿出剑,身后忽地传来一声呼唤。 “风升?” 她一愣,回头,是铭胤。 “师姐?你怎在此?”她说了句废话,立即改口:“此处有异,我正欲回去寻你们。” 铭胤走近,眸光扫过她手中化琉。 “王府有异,兹事体大,来寻你归去再作决断。” 风升又是一愣,指着那扇大门道:“这便是王府。” 铭胤像是也未意料到,“可我们客栈不远处,一座院落血光冲天,竟是魔物,那也是王府。” 风升蹙眉,可她才出门不足两刻钟。 咔嚓—— 破碎声忽地传来,她立即回头,竟见王府上空出现一层结界,正是那结界在破裂。 血光冲天。 结界一落,混着魔气的血气便传了出来,一路蔓延,遥遥与城对面一处院落相连。 像是那一处院落先前也有结界,此刻才被打碎,结界碎后,这二处魔气竟在空中相连。 随结界溢出的不仅是魔气,更是惨绝人寰的喊叫。 怪不得说兹事体大,一两只魔,或是小魔,他们尚能解决。可这冲天魔气,如何也不似他们能解决之事,不可轻举妄动。 铭胤拿出传音符,“岑令,童茗,来城南。” “走,还是闯进去?”她问风升,“任务已完成了。” 这话已有倾向。 风升心中忽有些怪异,有些隐隐的别扭。尚未来得及思索,那大门忽地大开。 冲出来一红衣之人。 细看,哪是红衣,分明是被染红的蓝衣,那蓝衣也极为眼熟,乃是铓炳峰的弟子服饰。 第73章 她们正在门口,那人提着剑,三两步便要到。 修士耳聪目明,便是这一瞬,风升也瞧出了此人的身份。 是她熟人——王鑫。 37.惊变 王鑫曾立过誓,不可伤她。 这一念立即浮现,风升稍缓心神,快速道:“师姐后退!” 虽她修为不及铭胤,但王鑫不可伤她,自是她护着铭胤。 铭胤见她挡在自己身前,眸光骤变,她眼睫震颤,唇竟开始颤。 她这模样瞧着有些疯傻,又站在原地不动,风升当她被吓到了,只得先将她推开,再拔剑。 即便王鑫失了理智,只要二人剑锋相触,天道便可察觉,她即便不敌也无妨。 风升思绪异常清晰,故而这一击并未用灵力,她灵力难储,不可浪费。 认知明确,动作果断。 可风升却瞪大了眼睛。 怎会?怎会如此? 她看到地上的断臂,眸光恍惚。 雷声轰隆一瞬,遮天魔气似弱了些,可那雷不过一瞬,魔气又如阴云般浓重,遮天蔽日。 王鑫消失在了眼前。 可他却在天雷下仍能动作,径直砍下了风升持剑的右手。 只那一瞬,地上便只剩下两把剑,一只断臂。 天雷有灵,不击旁人。化琉与她的右手一同躺在地上。 而王鑫已烟消云散,只剩下他那炳剑在天雷下犹存。 天雷之下,还是惩罚性质的天雷之下,万物皆要一瞬烟消云散。他为何能动作? 右臂空空荡荡,风升茫然,此前无暇多想,此刻无心思虑。 周遭似乎一瞬陷入寂静,疼痛也被隔绝,若无右手,她…… 院中忽地升腾起滔天魔气,与之相比,天上那些不值一提。 她骤然回神,王府之中的惨叫归于耳畔。 纷乱思绪自发浮现,可此刻更无暇多想,若仍乱心,便是己亡。 将所有念头暂且驱出心头,她想,铭师姐仍未回神,师尊给了她刻有传送阵的法器,但皆是单人传送,她需给铭师姐一个。 传心音快于讲话,她正要传音,左手摸出一枚法器,准备回头递给铭胤。 滔天魔气忽地从她身侧席卷,其中压迫感教她难以动弹,心上与肩上仿佛扛了一座沉重的山。 实力有如天差地别,反抗之心无从升起。 “阿胤。” 似有人唤,那声音冰冷,与她师尊的清冷并不相同。 阿印……阿胤? 风升骤然心慌,她想回头,却动弹不得,想开口,却只言难出。 叫喊声仍在不远处的院落中,嘈杂,似是单方面的屠杀。 可便是这叫喊声中,身后轻微的脚步声却清晰入耳。 一步一步,正是她方才将铭胤推开之处。 “我来么?”那冰冷的声音又响起。 风升熟悉的,自尾椎开始泛起的麻痒,象征着恐惧的感觉,又开始升腾。 可此刻却唯有眸光与心念供她驱使,连眼睛也不能转动。 她想到了,她想到了。为何怪异,既可用传音符叫岑令和童茗来城南,为何要来寻她?用传音符便好了啊! 为何?为何此刻才想到? “我自己来,你没轻没重。” 这是铭胤的声音。 是她铭师姐的嗓音。 风升眸中升起恐惧。无处给她余地解释,那是魔气啊,怎会认错?方才那滔天魔气所有者,此刻与铭胤同行。 尾椎麻痒所携的恐惧,近乎将她吞没。 很快,麻痒换作了轻微的凉。 自尾椎起,被人碰上,那人动作轻柔,似是怕弄疼她。 才碰上,风升眸中已溢出水光。 铭胤却忽地顿住,指尖按在风升脊椎,动也不动,她盯着风升的左手。 那只手捏着两枚法器,她松手,轻轻取出。 是两枚戒指状的传送法器。 为何有两枚? “……” 璇甄也瞧见了,她抿唇,抬手夺过攥在手心,隔绝铭胤的视线。 铭胤敛眸,眨了下眼。 她眸光极缓慢地挪动,从璇甄攥着法器的手,慢腾腾地挪回风升脊背。 “我来。” 她重复,“你没轻没重。” 鲜红撒了一地。 方才雷动、雷落,王鑫消失劫云散,夜空却仍未晴朗,月与星不知藏到了何处。 自璇甄出来后,天上的魔气也消散了,只余下满城血气。 如今这血气,又浓郁了一分。 于王府而言,这多出的一分如泥牛入海。 可于千百里外,正居青轩的淮与而言,却是心神不宁。 入夜,她方才想了一瞬,阿升在外可会保持夜眠之习? 很快被她确认,风升需睡眠来作休歇,她白日疲乏,夜里是需要睡眠,而非想要睡眠。 而后心中又略空,今日未去峰顶练剑,阿升聪慧,《飞言诀》已然修至第三层。 将那剑招在心中演练几遍,她忽地一顿。 心神不宁。 她体内自己修出过剑灵,此前寻到风升,便是因风升体内剑髓与剑灵极丰盈。 世上能修出剑灵之人少之又少,剑灵间互有感应。 此刻,那吸引力急速削弱。 与风升此前拜师时,为了清理经脉而赶出剑灵,导致牵连感降低不同,此刻那牵连感是在彻底消失。 第74章 以至于吸引力在飞速削弱。 她未有犹豫,当即起身朝风升所在处赶去。 浑浑噩噩之中,身体中似有东西在流失。 是血么?还是旁的? 风升陷入混沌,分辨不清。她只觉得空荡,右手为何不听使唤呢? 她的右手呢,化琉呢? 视线似乎也被模糊,混沌的、扭曲的、昏沉的夜空仿佛落到了眼前,可它分明在头顶。 “师妹。”有人唤。 “我应过你,不食言。” 随即几张纸落在眼前。 体内剧烈的疼痛作祟,风升人动不了,心也不欲动上半分。 片刻后,经脉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空荡通畅感。 剑髓被抽走了。怪不得这么疼,比吸纳灵力还要疼上百倍。 破空声骤然自上方响起,昏沉而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抹亮色。 是谁的衣裙,白得耀眼。 淮与在风升身上留了传送阵法,才破开空间,竟见她那小徒儿被两只魔围着。 其中一只魔她甚至见过,就是登堂契时江师姐的徒弟。 而她的徒弟瘫坐在地上,右臂空空荡荡,化琉躺在其主的血液之中。 数十年无甚起伏的心潮霎时间卷起轩然波涛,音律可攻,却不敌她心中急火。剑道可重拾,剑意难再起,此刻却一瞬升至巅峰。 带着凌厉与狠戾的剑一瞬出鞘,刹那间风起云涌。 璇甄见她凭空出现,愣了一瞬当即迎战。 淮与目光尽在风升与铭胤身上,见进而不得,攻势越发凌厉。 “已尽,走!”铭胤在风升经脉中穿行一圈,见无残留,当即高声道。 璇甄当即离开,丝毫不恋战。 铭胤亦有璇甄刻下的传送阵,启用便可出现在璇甄身侧,她启用,空间裂口将闭合时,那玄黑的剑竟能探入。 对方亦修阵,且程度竟能向璇甄之术看齐。 离开之前,后肩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淮与在阵法上到底不及璇甄,铭胤仍是同璇甄离去,此行送到了凡间居处。 猛然咳出一口血,铭胤倒在璇甄怀中。 见她竟受了伤,璇甄眸色顿时卷起红,而身侧则卷起浓郁的黑,以魔气替她疗伤。 “无,妨。”铭胤垂着眼眸,声音发飘。她抬眼见已经回到了安全之处,肩微沉,神思仿佛被抽离般缓缓抬起手,像是想要人搀扶,可她分明已在璇甄怀中。 璇甄空出一手,握住她发颤的指尖。 “无妨。”她也道,声音却沉稳、坚定。 铭胤手上颤颤巍巍的力道一松,彻底由她托住了。 “避雷针送了么?”她问,声音恢复如常。 “嗯。” …… “师……尊?”风升心觉自己生了幻。 可淮与的确出现在眼前,而后连走也等不及似的,径直瞬移到了她身侧。 额头被食指抵住,琴音涤荡全身,痛与脏污一同消失。 风升仍有些迷茫,她这才恍然自己能动了。 盯着淮与的脸,她眸光由混沌迷茫到恍然,而后彻底清醒。 “吃。”淮与蹙眉,将一枚丹药抵在她唇畔。 风升瞧向自己右侧肘部下的空荡,唇微张,近乎是迫不及待地叼入口中。 丰沛的灵力自腹部升腾,暖融融卷过全身。风升目不转睛。 此丹名为木生丹,活死人肉白骨。 淮与盯着她,却没有开口解释,反是眸光微晃,眼露不忍,喉中也如堵了棉花。 无需解释,她的徒儿便能认出来,可她却盼望风升不知。 这丹药对她没用,因为她灵力不走经脉。可世间至此境界的丹药,皆要以经脉为介。若此丹无用,便无他法。 这些,淮与也盼望风升不知。 可几息后,看着缓缓合上眼睛的人,她知道她的盼望落了空。 “阿升,先回。”开口时嗓音竟有些黏滞感。 指节方才被她含了一瞬,湿润触感犹在,她蜷曲手指。她怎会不知风升心情?剑修,修为尽散也强过失去手。 沉默片刻,风升睁眼,嗯了一声。 她似乎努力振作了,可那气音仍是孱如游丝。 淮与张口,顿了片刻才道:“世间兴许有他法。” “生肌之术只能由丹药来,是因只灵力不足以生出发肤,可你肌肤用灵气铸就,旁的兴许也成。” 世间医修有诸多分支。 丹药之修最为传统,也最有效。音律实则也可疗愈伤痕,诸如淮与惯常替风升抚慰伤痛。 旁的分支,数不胜数。 只是丹药为主流,而这主流之中的主流,便是药力要流过经脉,借其中灵力发挥作用。 而风升经脉中没有灵力,故而这主流,非是风升的主流。 “当真么?”风升当即看向她。 淮与眸光散了一瞬,点头。 风升这才似活了过来。 “走?”淮与眸光中尽是爱怜,声音也放轻不少。 “……且慢。”风升自她怀中起来,低头寻那几张纸。 铭胤先前说要告诉自己师尊之事,方才给了她几张纸。 她害了自己,可却不能断言这纸也有害。 “师尊能判断那纸上有无毒物么?”纸张显眼,被方才淮与剑气吹远了些,但仍静静躺在地上。 第75章 高阶剑修,剑气只伤敌人,剑锋于外物无害。 淮与抬手,那纸张自发过来。 并无毒,但她要先过目。 “……”她沉默一瞬,看向风升。 风升一愣,这才反应过来。 其上所书乃是师尊往事,还教师尊瞧见了。 她真是脑子坏了,手随剑髓丢了,脑子也给丢了。 “……我。”她哑口无言。 “你若想知,可来问我。”淮与面上瞧不出喜怒,仍是一如既往的淡然。 风升抿唇,“丢了罢。” 回峰后,她将前因后果与淮与说了一遍。 包括为了避免淮与去淮南,才决定参加此次任务。 “剑髓丢了半数。”风升垂着眼睫,盘膝坐在榻上,可有可无道。 “她兴许觉得已经抽完了,但我经脉之表也是剑髓,她没发觉。” 淮与坐在她身侧,闻言抬手按住她僵硬的右肩,“嗯。” 风升少了半臂颇为不适,故而垂着眸郁郁。 淮与思索片刻,用了些力将她揽进自己怀中,“无事,丢便丢了,此事有我,你无需多虑。” 她向来直言直语,为人处世皆是直来直去。可这后一句“养伤便好”,如何也说不出口。 怪她自顾自做决定,这算不得斥责的话,也说不出口。 连她窥探自己之事,也半分生不出怨。 已过一刻之久,风升早该接受了。 “当真无需管此事么?”趴在她肩头,风升问。 “无需多虑,你该如何如何。” 风升忽地笑了声,“我先前冒犯您之事,也不怪了么?” 她笑了。听着像是释怀。 淮与叹息,“嗯,不怪。” “私自做决定呢?” “亦然。” 风升又笑,“师尊真好。” 淮与听得揪心,比教人砍上一剑更不适。 “不想笑便莫要笑了。” “怎会?”风升仍是笑,“我是真心。” 淮与侧眸看她。 言笑晏晏,笑靥如花,眸子中流着金。 是光之色。 可眼尾泛着红。 “哭罢。”她直言。 风升从善如流,泪缓缓留了两滴,却再流不出了,眼尾的红也散去。 只剩下一副笑颜。 先前有的无的小事爱哭,不当心惹了她要哭,修行完早不疼了,见了她还要哭。天知道她第一次见阿升哭时,心中有多慌多迷茫,她哪见过这场面,整个人都不知所措。 她那泪浅得很,此时却又不哭了。 淮与盼望她哭,即便自己不知所措也好。 可她却不哭了。 38.荆棘 剑自然是练不成了,风升便去看书。 衣袖空荡荡灌着风,她却若无其事一般,仿佛又回到了以前,自顾自去做些她的事情。 淮与瞧着,心中思绪难言。 次日晨间,她仍觉得心中闷了层浓云,起身下榻便去寻了风升。 她在醉风阁,风升住在柳月居,两处相隔不远。 风升又在哼哼。 淮与起身时便听得见,隔音阵便是她布的,哪能隔过她? 风升常常这般哼声,修行,吸纳灵力,不听话又去乱动她那剑髓。桩桩件件都能逼得人痛不欲生,她却总自找苦吃。 早便习惯了,可见时仍会心头泛出不适,应是心疼。 “阿升。”等风升停歇后,她在窗边唤。 风升有气无力,“师尊进。” “在做何?”淮与走近问。 风升无甚形象瘫靠在床畔,“您说灵体,我想也是,便尝试以灵气重铸肢体。” 她说得轻巧,还弱弱笑了声。她累得瘫着,自是声弱,不过面上瞧着还算有精神。 淮与放心了些。 她这徒儿,有时省心得让她恨不得多做些。 灵体之事,自己尚且头绪不清,她便已开始了。 说是灵体,不过是因风升修行用微脉术,身体的一部分用来储存灵力。而在这部分身体能够储存灵力之前,需用灵气将其重铸,故而堪堪称得上灵体。 “情况如何?” “先前修行是将灵气中的灵力剥出,纳入体肤,此次我将灵气直接吸纳,能行。” 风升坐直,用左手虚虚笼上右臂断裂处,她盯着,心中有些空。 她总觉不可行,因她内部并未渗透灵力,可总需一试,万一呢? 若不修……她想到淮与,抿唇。 而淮与恰开口:“疼么?” 她一愣,扬起笑,将那犹豫抛之脑后。 “断臂之痛不值一提,吸纳灵气却是有些疼的。” “慢些来,莫急。” 淮与修行神速,便是因她对灵气生来便莫名亲近,兴许这便是世人所言的天赋。可也正是因熟知灵气与灵力,她才更能知晓风升之苦。 她的阿升所言“有些疼”,于常人而言,于她而言,是痛不欲生。 “我先尝试,若的确可行,便慢些来,左右无法练剑,只将练剑的时间拿来恢复即可。”风升道。 看半晌书,练半晌剑,余下时间拿来修行,间隙时间去外峰与同门交谈。 她日日如此,不知疲倦。 淮与启唇,犹豫片刻还是开口,即便她知,此话于她的徒儿并不会生效。 第76章 “我是言,即便整日休息,也是无妨的。” “那多无趣?”风升也果真拒绝了。 “……不疼么?”淮与又问。 “疼又如何?”风升坦然,“师尊放心,我早习惯了。” “……”淮与总不能劝她莫要修行,沉默片刻,她道:“日后若行此,寻我。” 风升不解,正欲开口,淮与便走近,将食指抵在她额前。 熟悉的琴音自灵台泛向周身,带来片刻的舒适。 先前带着疼的哼声成了清浅的喟叹。 淮与想,她无权命令阿升放弃,此乃她修行的唯一之道。她能做之事便是减缓她的苦痛。 “我还忧心师尊厌弃我。”周身轻盈,风升想,她大概是被师尊的率直给影响了,竟能低声将担忧道出:“若我只得以左手执剑,生疏不提,总能熟稔,可总不如右手有灵,到时我们最初之约便成了过往。” 最初之约。淮与说要与她日日练剑。 那时她是为了恢复体内剑灵,而后发现风升体内是剑灵之源,剑髓,淮与剑灵恢复的速度的确快了不少。 风升不知这些,但她隐隐也能察觉,淮与能寻上她,是因她的剑道,她体内的剑髓。 如今剑道难进,剑髓失了半数。 “最初之约早成过往。”淮与道:“你我结过契,我为你师,亘古不变。” “……所以啊。”风升愣了一小瞬,轻笑:“我怎么也不会放弃。” 不知说给淮与,还是说给自己。 “有师尊在前,我自是义无反顾。” 淮与闻声看向她,眸中似有变化。 “我这么重要么?”她直言问。 风升身子一歪,往她身上靠,“自然,师尊是世上最重要之人。” 淮与抿唇,抬手扶好她。 沉默了许久,淮与打破这片寂静。 “剑灵于剑修而言极为珍贵,能助其参悟剑道。我曾修出过剑灵,后被人毁去。 最初,我寻你是因剑灵,剑灵之间可相互促进,与你论道可加快我剑灵恢复之速。” “后来发觉你体内剑髓才是大多,剑髓生剑灵,我剑灵恢复更快。” 她如她的剑,直来直去,不知隐瞒。 剑灵被毁? 风升看向她,想问,可只一眼又挪回去,转而道:“如今恢复的多么?我剑髓少了一半,日后兴许不如从前之效。” 过往,她亦有过往不愿提及之事,便是好奇,也不可乱问,况且她先前的探究还恰被师尊抓了个正着。 “多,比我百年修出的还要多。”淮与道:“剑髓之效超乎寻常,仅有一半也无妨。” “那便好。”风升笑了下,“这剑髓和它那剑灵虽日日折磨我,可剑灵又的确是常人难求,也算是好事一桩。” “于我是好。”淮与认真道:“于你不好,若你不好,除去它无人能说。” “剑髓失了半数,你身体应当有变,若这变化于你是好,我会寻那魔,将剑髓尽数除去。” 风升眨眼,蓦然发问:“我的好比你恢复剑灵更重要么?” 淮与应:“是,你更重要。”这亦是她坦诚之由。 且剑灵被毁的瓶颈已过,无需外界助力,她亦能修。 风升眼睛瞪直了些,当即看向她。 眸光闪闪烁烁,良久,她笑着开口:“那我们皆是最重要之人。” 淮与启唇,似要开口,末了抿唇嗯了声。 风升看着她,眼睛蓦然泛起酸。 她仍是白衣,那柄玄黑之剑,淮与平日从未拿出来过,昨日她又瞧见了。 是为了她出的鞘。 白衣人,玄黑剑。 已有八年了罢,八年前惊鸿一眼,八年后竟成了她身边之人。 她感谢剑髓。若无剑髓,她不过彻头彻尾的凡人一个,连现今的挣扎也没有资格。 可造化弄人,即便她愿承受这苦难,幸运从未在她身上降临过。 几日后,风升擦去额头的虚汗,拨开衣袖,失望,却又在意料之中。 “骨与附近经脉生不出。”她早有预料,“我从前没有将灵力渗透到全部肌骨,内部……难修。” 淮与启唇,却不知要说些什么,末了只得将手放在风升发顶,轻揉安抚。 “无妨。”这话出自风升之口,她竟反过来安慰淮与:“那我用左手便好。” 可她左手极为笨拙。剑道上千年难遇的天赋是因有剑髓在身,能生剑灵,故而在剑道上天赋异禀。可她并非那般天赋异禀之人,甚至连身体条件也算不得好,协调能力并不强。 因为右手用剑,为了向剑中输入灵力,故而通过灵的微脉也集中在右臂。换作左手,左臂需通灵,将微脉以灵气重铸,而后不断调整灵力的使用,在此过程中,又是诸多苦痛。 几近于从头练起。 “……”淮与合眼,而后睁开,俯身与她面对面,“无需换左手,你在峰内莫外出,我出去几日。” 王鑫,王府,魔气,铭胤,剑髓。 还有那……天雷。 风升蓦然便和她对视上,她愣了下,“……嗯。” “我归来前你休息便好,不用碰你左手。”淮与嘱咐,语气略强势。 说好听些是嘱咐,难听些便是强硬的命令。 她到底不是体贴之人,她懂尊重风升的选择,可她不愿风升受无缘之苦。 第77章 说完,她起身,眉目间竟浮现几分戾气。风升瞧着她,当即拽住她衣袖。 “怎么?”淮与回头问。 风升心中有些慌,“您,我,我瞧着你……” 她还未组织好措辞,也未摸清楚自己想法,只是若再不开口,兴许淮与便要传送走了。 她师尊向来不磨蹭。 淮与即便半分受不得磨蹭,此刻也未催她。 末了,风升启唇,只道:“您小心些,我在峰内等你归来。” 淮与盯着她,嗯了声。 “我会归来。” 此次,身前尚未见路,可身后有归处。 淮与走后,风升半步未踏出藏雪峰。 她其实很开心。 师尊将她视作重要之人,兴许是知晓时,喜悦过于庞大,难以一次性进入心头,故而当时还算得上平静。可待淮与离开后,她越想越欢欣。 不碰左手,那便不碰,她还能轻松些。 至于更深的,她想,她兴许累了,得休息几日。 她很清楚,自己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因剑髓在体,被当年那小仙门误招。也是因剑髓,她能引气入体,可也仅限于此。 当年她不知,只当自己天赋差了些。 如今明晰了,哪里是她天赋差,她本就与仙途无缘。无非是她强求,才求来了这缘分。 苦、难、痛,皆是她该得之物,无可厚非,受着便是。她如此认为,这也的确是事实。 到底是凡人,怠惰难以避免,疲乏,也无可避免。 她暂且休息几日,总无伤大雅吧? 只几日,因她不可停驻于此。 并非没有尝试过就此放弃,她是凡人,见了仙想成仙无可避免,可受了苦会知痛而后退缩,这也无可避免。 她放弃过,只是后悔了,故而又踏了上去,而后义无反顾地前进。 身后之路安逸,但也无趣,如此,怎可停驻?向前便是。 那铺满荆棘的道路才是短暂人生的归途。更何论那白衣仙人就在这荆棘路上与她相伴。 十八岁的风升如此认为。 等师尊归来的这几日,风升过得十分舒心。 不修行无需遭罪,只窝在塌上瞧些话本子。 中途有件小插曲,她身上有传音符,和童茗、岑令、铭胤相连。此前出任务时四人通了传音符。 铭胤是魔,她该报备,不过先前师尊说了无需她管,那她便心安理得撒手了。 传音符响起时,她才后知后觉:童师姐和岑师兄还在淮南。 “……” 她转瞬又疑惑,既知晓传音符,为何今日才联系,这已过去了两日。 总不能是此刻才想起来传音符吧? 疑惑着,她接通。 “风师妹。”对方却并非童师姐,而是……王淼。 “……”风升思及王鑫,王鑫那日入了魔,王淼呢? 先前她发觉这两兄弟间有些不同寻常,但并未多探究。而王淼,她印象中这师兄并无什么不对,只是有些缺心眼。 “你可见我兄长?”王淼语气急切,藏着遮掩不住的担忧。 “他莫名便出事了,我查到你们当时去了淮南,童师姐和岑师兄道不知,铭师姐不知所踪,你可在淮南见到他?” 风升沉默片刻,道:“未见。” “……”那缺心眼的人成日傻乐,风升从未听过他这般低落的声音。 “抱歉……啊不是……多谢。” 传音断了。 风升想到那日,天雷下唯有灵剑才能留存,那日王鑫的剑也留下了。 思绪飘荡了一时半刻,她收心,不愿多想。 淮香花。她忽地想到。 “……”罢了,之后再寻罢。 39.世伪风清 我不爱世界,不爱世人,更不爱这所谓的仙仙魔魔,我只喜欢峰顶那片花海,鲜艳到像是能燎原。 身处此间,我不在意世人言,行事唯求自己舒心,这已足够任性,可仍不能完全避世。 踏入这个世界,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缘由,走上完全不知前方是何景色的路。上次,已是一百五十年前。 提着剑,背对着世界,莽撞地前行,而后一身伤痕地“凯旋而归”。 自那之后,一回藏雪峰,我便再不愿出去了。 对于前事,我并无体验,只能从只言片语中推断我当时是何心情,是何感受。从那仿佛根治骨中的“不愿外出”来看,我应当不喜欢这世界、这虚伪的世界。 如今,我却选择踏上了相同的道路。 当时不明前路,唯有疑云盘桓在心头,可我不得不进。此刻亦不明所以,陡然现世的剑髓、在劫雷中动作的王鑫、在青轩潜伏三年的铭胤、惹人心疼的阿升,一桩桩一件件都让我不解。 唯一不同之处在于,此次我并非被逼着朝前走,我可以驻留原地,而后看着阿升一步又一步,扛着苦难前行,留下一个又一个深而重的脚印。 换作左手,于常人而言,适应一下即可,可阿升却要承受蚀骨的疼痛,以此来作她修行的敲门砖。 她为何总要踏上铺满荆棘的道路?她分明可以就此放弃。我不解,却向往。 我想我不如她那般勇敢,但此刻,我晓得我要踏出藏雪峰,为了她。 青轩辽阔,绿与生机将这片天地覆盖,鸟兽有灵,山川有名。 第78章 作为音律大宗,实属正常,因其境内有隐隐的音律规韵在。音律神秘而令人神往,仿佛自带着柔和。 可当那被江流江环绕的宗门真被琴音覆盖时,众人才真正认识到:何谓音律。 鹿浓峰上将破境的雀儿鸣啼,正缠斗的妖兽被安抚,枯木抽芽,灵树参天。 灵寸峰上烧了几日丹药,灵思疲乏的小弟子灵台清明,如被抚愈。 铓炳峰上苦于剑招空有形而无韵的弟子,一瞬瞰闻剑道之韵,仿佛那传闻中的剑灵落于己身,剑势滔天。 月蚀峰上弟子之术形生意却未动,正忧心下次测试难过的术修们眼睛一瞪,竟见她们峰上那紊乱的元素之力在自相融合,要知这可失衡了数十年。 如有神韵。 众人喜出望外,想瞧瞧是哪路真神下了凡,琴音这才姗姗来迟,并不婉转,似只是随手拨弦,可那悠扬又寥寥之声却让他们如临仙境。 原来这才是惊月琴,这才是真正的音律。相比之下,他们所出之音真不如那雀儿随口叫上两声。 淮与君为何弹琴?他们又不解。无人解,便是他们的长老与师尊,也不知其因。 淮与君在何处?他们亦寻不到音之源。 淮与君要奏多久?更无人可知。 众人唯有趁着这仙音,抓紧修行,这规韵与神韵也不差多少了,比那秘境还要对修士有利。 匆忙赶回的童茗和岑令闻声,了然,淮与君此举应是为了风小师妹,他们无需再多虑。观此动静,他们还是莫要打扰了,淮与君有小师妹命牌,可比他们要清楚。 此后王淼借童茗传音符联系风升时,她疑惑:为何童师姐岑师兄未联系她? 这便是原因。 琴音响了整整一日。 袅袅尾音尚未消散,淮与的身影便接连出现在各个峰上。 她径直抓走了几位同门,一声解释也无。众人才因她所降福音而有些好感,顿时又回了对她心有惶惶的状态,甚至更甚。 若他们没看错,淮与君的确提着剑,剑身玄黑,尚未闻其形,便刺入了同门的肩与腿,而后将失去反抗能力的弟子拎走了。 这是实打实的煞神啊! 声闻浩大,毕竟那如神迹般的琴音已经抓住了他们的心神,整座青轩都在关注此事。 自然,除了藏雪峰上那位瞧话本子瞧得起劲的小弟子。琴音未入藏雪峰。 曾掌门在她刺向第三位弟子时赶到,他想制止淮与,竟半步进不得,硬生生看着淮与如丢死物似的,将人丢进随身空间。 “淮与!”结界一除,他当即靠近淮与,厉声道。 “他是魔,我在除魔。”留下此话,淮与传送离开。 空间之术,曾掌门并不擅,如他不擅音律一般。 江溪月晚一步赶到,她盯着愣在原地的曾柯,纳闷:“小淮与呢?” 曾柯挥袖离去,瞧着有些愤愤。江长老拧眉,嫌弃:“老匹夫莫名其妙。” 青轩几位长老,竟无一人制住淮与,总是晚一步,他们所知,唯有曾柯那一句——她说在除魔。 颜长老随行,而后也确认,“是魔,魔息被隐匿了,若非清虚门净云台,难以查探。” “如何确认?”江溪月常年没个正形,此刻却有些凝重,难得不与她调笑。 净云台乃是清虚门一处灵地,何等大魔在其上也难掩身份,甚至有清除魔气之效。 颜长老拿出一个瓷瓶,“据净云台旁所生之草研制而成,可辨魔。” 他们不得不信,淮与确是在除魔。 江溪月呐呐:“我峰上,怎会有这么些魔?” 其中,月蚀峰被淮与带走的弟子最多。 …… 魔族新主令他们前来,时刻注意铓炳峰。魔族新主便是铭胤,这魔藏得深,仙门竟不知魔族易主。 我不善拷问人,不过剑横其颈间,自己便招了,甚至无需我多言。 随手将那些个魔物除去,我前往下一处——淮南王府。 此刻王府仍是一片血海,尸横遍地,有官府封了。 其中打扫之人不甚认真,我听了片刻,提剑问了一人,他全说了,与我所听闻并无大差,无非详细些,对王府的怨恨更具象些。 我顺着他所言去城主府,如法炮制,很快得知事实——淮南王府,仗着是剑修世家恃强凌弱,家主挟持了城主,公饱私囊。 剑修大多傲气,不屑于行苟且之事,他们为何举家如此? 我恍然想起,方才在王府竟未察觉到剑髓与剑灵。 剑修世家,如那些以剑道为主的宗门一般,皆有剑髓护佑其血脉及后人。 这王府竟分毫也无。 若是才被铭胤掠去,也尚留有气息,王府分毫也无。他们本就没有剑髓。 因无剑髓,故而家道衰落,又不甘心就此陨落在世间,故而掠夺资源倾注在后辈身上么? 无人给我问,王府之人无一活口。 不,那官兵提了,王府二公子王淼仍在仙门。阿升曾提过王淼这名讳,若非雷同,那王淼兴许就在青轩,而我此前所杀之魔中没有王淼。 我有心查探信息,故而未闭塞自己耳边所闻。正欲离开之际,王府中的官兵忽地提: “这王府是活该,可我记得不久前泗水畔的江家亦是剑修世家,也给陨落了。” 第79章 “剑道中落了呗,那些个提剑的莽夫又树敌多,他们不落谁落?” 那几位官兵换了话题。 我不欲听他们泛泛提及,转而去了泗水。 辗转几处可以确认,非是剑道中落,而是有人在逐个击破世间剑修世家。 是铭胤。我确信了,我想,百年前我的变故也是因此。 莫将世间事皆付之恩怨,师尊这般与我说过。我当时留给自己的话中,这般强调多次。我对世界走向无感,对我那过往甚至也无感。 我只想待在藏雪峰,如今无非多了个徒儿,我欲与她一同待在藏雪峰。 但是,我知我需做些准备。 铭胤是为剑髓,毁了剑髓,便能切除世间大多剑修的上进之道。 王府并无剑髓,要么是铭胤此前消息错误误杀王府,要么是铭胤替天行道除了王府这祸害。而王鑫能在雷下苟延残喘,我若未猜错,是因铭胤给了他避雷针。阿升说是在月蚀峰寻到,而铭胤此前便在月蚀峰。 总之皆无所谓,王鑫被铭胤控制,而铭胤自以为阿升剑髓已被她彻底除去。 阿升已经安全。 我沉吟片刻,到底未直入魔域去寻铭胤要除去剑髓之法。 若去,便是将阿升体内仍有剑髓此事告知于她。 不除亦好,若除去,一来我需辗转寻铭胤,耗时长,还需除去此人,免得她来祸害阿升,而她身侧那只魔实力不俗,阵法之术竟比我要高些,难除。 二来,阿升也不愿,毕竟剑髓一除,相当于除去了她的“灵根”,仙途与她再无缘。 三来,如此,应当能教阿升修术法了。 来了淮南,我才恍然,我与她都只注重眼前,却未关注全局。 她来淮南是因淮香花,是为童茗能在她经脉穿过一线灵力,好使术法。 如今经脉空了半数,可吸纳灵力,术法便能成,而木生丹也可借由经脉中的灵力生效。 手便可痊愈。 如此,只需帮她将灵力纳入经脉,目前问题便迎刃而解。 做好打算,我便回峰。我应过她,几日内便要回去。 我想,我对世上的留恋多了一人,便是她。 她与那片花海一般绚烂。 她当时问我,我觉得她比我的剑道更重要么? 我应了是,本就如此,剑道兴许最初有些执念,可也浅淡,甚至最初寻她恢复剑灵,也只是我知剑道杀伤力高于音律,我需此道护身立世。 她之后却说:我们都是最重要之人。 我那时犹豫了片刻,末了应了是。我想她应当比那片花海要重要,她应当是我更深的留恋。 这与师徒之缘似乎不同,因江师姐峰上弟子众多,她们与我和阿升不同。不过无妨,我与江师姐也不同。 我需尽到为师之责,多尽些旁的责也无事。至于是何?我并不在意,总归与她在一处,陪着她护着她,如此就够了。 御剑慢,不如传送。便如此前,一一查证慢,不如将灵力铺荡至整个青轩,便能寻到那些魔。 且,铭胤在月蚀峰,若径直去月蚀峰,从月蚀峰开始寻,兴许对江师姐影响不好。 江师姐待我极好,我不欲将矛头指向她。与事实无关,我不想如此,故而不做,仅此而已。 遂索性弹奏一日,将整个青轩的魔都寻出来。好在并非仅月蚀峰有魔,师姐境况应当能好些。 传送回青轩的前一刻,我尚未堵塞耳边所闻,有风拂过,裹挟着世间靡靡之音。 世音乱耳,我闭上所闻,便只剩下清透风声。我想到了阿升——风升。 竟有些迫不及待回去见她。 40.术法 即便后续长老们言说:此乃淮与君在除魔,可当时长老们瞧着也不像是知情的样子,弟子自然能发觉,故而青轩内对淮与的流言更甚,这几日不知传出了多少版本。 淮与一概不知,也并不在意,径直回了藏雪峰。她常年选择性闭塞听觉,不去听外人言。 她去了柳月居,即风升住处。自窗口往里看,风升正趴在桌上看书,唇边还带着笑。 书桌就在窗口下,风升瞧得入神,竟没有发现她。 她应当在看话本。淮与想着,轻唤:“阿升。” 风升吓得哆嗦了一瞬。 一抬头,她那师尊正挂着浅笑,可不是在瞧她笑话呢嘛。 她耳尖顿时便烧上些微的红,嘟囔着挽回颜面,“我正瞧得入神,吓我一跳。” “是。”淮与一本正经道:“我应当在此处候着,等你看完此页或是此章后分了心,那时再唤你。” 若是她真如此,一抬头发觉师尊不知看了自己多久,风升顺着她的话想,耳朵登时红了个透,哎哎呦呦撒娇,“师尊~” 见她模样,淮与轻笑出声,身形一闪便传送到了屋里。 这人是当真不会多走一步,也不知修为多深,才能随心所欲地用传送之术。 “已有解法,你欲先听还是等你看完这书再听?”淮与随意在一旁矮塌坐下。 风升立即将书合上,回身目不转睛盯着她,“自然先听。” 淮与点头,先将解法道出,而后才娓娓道来其中前因后果。 说是娓娓道来,到她口中也不过三言两语。她听了三日的事,一刻钟不到便要说完,不过到底是没能说完。 第80章 讲到泗水畔的剑道世家时,她话音忽地停下。 风升疑惑:“师尊?” “有人来。”淮与起身看向窗外。 “还有人能来藏雪峰么?”风升膛目,“我们藏雪峰可是连只外来的雀儿都飞不进。” “……”淮与一时不知如何作答,默然片刻只有如实道:“应是你师伯。” 话音才落,掌门在内几位长老都出现在了柳月居。 此处乃是风升寝房,她不解之时又心想:她这小屋子何时能容得下这几尊大佛了? 不过看几位长老面色,可不似好事。 “去外间。”淮与道。几位长老寻人久久不见,心急如焚,一时竟未注意这乃是弟子寝居,闯人寝居实为不当。 经她提醒,众人自然而然看向这屋子的主人——风升,这才发觉,他们这师侄竟断了一臂! 无怪他们没发觉,风升右手在他们视线盲区,不认真看还真难瞧见。 “升升怎地受伤了?”江溪月心疼道。 风升还未开口,淮与就先看向她。 ——升升? “……”风升抿唇,连她都晓得江长老唤谁都亲,可她师尊怎么好似不知道? 她启唇,又不知作何言。 无需她言,淮与身形消失,那几位长老顿时挪开注意力,发觉淮与不过是去了外间,这才松了口气。风升也松了口气,犹豫片刻,她还是跟着出去了。 “小淮与怎可乱用传送?不过两步路。”江溪月嗔道。 淮与道:“方便。”而后未等众人开口,便将近几日查探之事道出,不过将风升身有剑髓之事隐瞒了,只道风升被波及,教魔袭击。 始终绷着脸的曾柯听完,面色才好看些。 “有此事可与我们商议,你可知前几日你那举止教多少弟子诟病?” 淮与平声道:“无妨。” “门内对你传言本就诸多。”曾柯道,此次江溪月也未呛他,应是认同。这么些长老一同来寻人,本就颇不寻常。 气氛莫名有些凝重,风升懵着,一头雾水:何事? “无妨。”淮与仍是道。 “你上次雷劫……可还记得有多惨烈?”曾柯眼风扫过风升,见淮与不管,便也就略过她,道:“流言易滋生心魔,心魔一生,雷劫更难过。” 几位长老陪同着,衬得他有些苦口婆心。 “师兄多虑,当真无妨。”淮与这才了然他们兴师动众的目的——原来是怕她过不了雷劫。 她道:“上次雷劫只是瞧着骇人,我并无大碍,事后不也无事么?” 曾柯不言,江溪月启唇,欲言又止,一旁颜长老替她说了。 “那雷劫声势浩大,我们当你受伤严重,可你之后立即闭关,我们寻不到你,只能认为你是去疗伤。” 淮与哑然,不知还有这误解。 颜长老叹了口气,“你便是有事,也不愿与我们说。”她这般直言,江溪月眼尾竟泛了些红。 “无事,师兄师姐无需忧心,流言于我无妨,我不去听。”淮与缓慢眨眼,寻找能让他们信服的措辞。 “且,即便有之,亦不会扰我修行。我不欲关心旁的,如此便好,我修我的,左右也甚少外出。”她顿着,又诚恳道:“若青轩有需,我仍是不在话下的,掌门可放心。” 风升正在一旁思绪飞转,闻声陡然心生不适,何谓:若青轩有需,我不在话下? 几位长老瞧着反应更大,那吊儿郎当的柳长老也垂下头。 曾柯面色一沉,道:“我非此意……” “那师兄寻我是为?”淮与问。 曾柯合眸叹息,胸口深深起伏,只得道:“无妨,我替你处理,日后若有此类事,寻我们商讨再作打算,流言蜚语总归挠人心。” 他们风风火火来,转瞬又离去。 淮与莫名其妙,一旁的风升也大为不解。 风升蹙着眉,纳闷:“怎么忽然来,又忽然走?” 淮与摇头,也不明其意,“兴许是怕我听多流言生出心魔,雷劫过不去罢,他们似乎误认为我上次渡劫渡得艰难。” 风升瞧她两眼,淮与发觉,“嗯?” 她便试探问:“‘此事’是何事?” “我先前寻出门内魔,未商量径直带走了,兴许因此生了流言。” “……径直是指?” “挑断肩与腿的经脉带走。” “……”风升沉默了会儿,道:“我估摸着您又得成风云人物了。” 她有些愤愤,“门内对您传闻并不好。” 淮与可有可无,随口道:“随他们去,关我何事。” 风升撇嘴瞧着她,她看回去,略略挑眉,“不可么?”随即又道:“我讲到泗水了。” 那斜抿的唇末了还是挑起笑,“那您继续讲罢。” 她想:师尊与师伯们的关系不同寻常,她的过往似乎也不同寻常,可她不愿讲,此刻也不在意,既如此,她不问便是、如此便好。 至于要不要从旁的地方打探,那便是另一码事了。 灵力引入经脉,经脉其表的剑髓却与之相斥,又是一番挣扎与苦痛。 此次有淮与在旁,她对灵力灵气的认知颇高,不出几日便寻出了解决之道。 那相斥之物并非剑髓,而是剑灵。风升体脉在微脉学锻冶下不同常人,能承受住剑灵,故而淮与助她将剑灵扩散,而后又把灵力灌注经脉之中。 第81章 经脉中有了灵力,以经脉为源的术法可通,以经脉为媒介发挥药力的丹药亦可行。 灵力淌过经脉,才可在体外凝结。 指尖上亮起点点微茫,那点光摇曳着,脆弱到仿佛风一吹便灭了。这是灵力,是得以外化的灵力。 术法之路已通。 风升静静看着指尖上的灵力,眸光有些僵滞。 瞧着傻愣愣的。 良久,眼睛酸涩发胀,她才眨眼。 她说:“师尊,成了。” 说话时,她额前挂满的虚汗滴落。 淮与目光从她指尖挪到她额头,“嗯,成了。” 风升忽地发笑,那笑声有些怪,极轻极浅。 像是自腹中挤出的气,碾过喉咙流出唇齿。 可她胸膛深深起伏,又像是从胸腔中挤出的。 只一声,她便停下了。 她追寻此途三年,查阅卷籍、寻觅方法、尝试、失败。如此循环,已有三年。 “若无师尊我怕是又如往常。”她抱着淮与的手,笑。 淮与垂头看她,“你总不寻我。” 风升三年从未找她求助,所有尝试皆是她独自寻到,独自尝试,独自失败。 唯此一次是二人共路。 风升听懂她的不满,但知错不改,“我若有求,便去寻您了。” 淮与看她一眼,不说话了。 她总这么说,也没见去找过自己。 风升扯她衣袖撒娇,“师尊~” 淮与无奈,只得抬手摸她发顶。 “你如此,我能如何。” 风升讨好笑。 她犯过错,不会重蹈覆辙,“决定要踏上哪条路”此事,定不可交予师尊。 “我去讨枚木生丹,在此等我,今日内将你这伤也给治了。”淮与拿她没辙,道。 她依旧是传送,颜长老恰在灵寸峰。一次便寻到了,淮与舒心。 “师姐。” 颜长老唇边总携着浅笑,见是她有些讶异。 “淮与,怎来寻我了?” “还烦请师姐予我一枚木生丹。” “自然可以。”颜长老并未犹豫,只是在递出瓷瓶时道:“此物虽名为木生,可实则沾有时间之韵,能恢复至未受损之前。” “记得将师侄新生出的部分肢体除去,才能使用。” 淮与心中登时凉下,“您看出了么?” 她寻木生丹,便是因木生丹不仅是再生,而是重生。 若仅仅是再生,那风升仍需从头练起,她右手上的微脉还需重新贯通。 她既知晓此事,便知道要将风升右手恢复至受伤之时。 心惊,是因颜长老看出了风升部分肢体是重生出的。 “内虚外盈,是外力之由。” 她看着淮与,欲言又止,“木生丹会让人沾上因果,对未来进修有些害处。” “她全身皆是内虚外盈,寻常人如此倒也无妨,可剑修不可能这般。她体质不同寻常,若你信我,便将师侄带来,我以旁法替她疗愈,比木生丹好些。” 若你信我。 淮与只道:“无妨,木生丹足矣。” 颜长老叹气,她唇边常携笑意,唯独面对这师妹,如何也笑不出来。 “养养身子。”她劝道:“音律耗神,你奏了一日,还用上了灵力,回去好好歇息。” 淮与愣了一瞬,这事算得上常识,只是无人想起。 仅有师姐注意到了此事,她有些感动,道:“多谢师姐挂念。” 颜长老看着她,眸光复杂。 “此外还有一事。”淮与道:“还盼师姐莫往外说阿升断了一臂此事。” “师兄那里你可说过?师侄此期间外出过么?”颜长老虽不解其意,但先替她考虑了全面。 “已说,未曾外出。” 颜长老点头,“可。” 她倒没问缘由。 她发觉风升不同寻常,而淮与显然不欲此事被旁人知晓。 “她的异常难被发觉,若非此次她受伤气息外露,我也不会发觉。此物可遮掩一二,只是比我高阶的医修便瞒不过了。” 她递出一枚丹药。 阿升异常竟能被看出,虽说是因师姐医道一途造诣颇深,但这问题仍需解决。 淮与正思考要自己去寻,还是直接问师姐。 闻此言,她诚恳道:“多谢师姐。” 即便如此,但她仍未选择相信颜长老,将风升带来。 颜长老敛眸,遮住眼中几分沉痛。 “无妨。” 淮与走后,她又生出几分不解。 他们先前是当真忧心淮与如此下去,流言早晚将她淹没。她说不在意,又说不愿去在意。 可观此,还晓得替师侄做些事情,怎么也不像是半分不懂。 既然懂得,那她定然知晓,她稍微换种方式,弟子们也不会这般恐惧。 只需稍加经营即可,她为何不做?反而选了这最不当的方式,放任流言淹没自己。 自淮与回来后,他们总不懂她。 41.流言 风升晓得要除去自己新生肌肤时,并无惊惧,她此前兴许也晓得。毕竟木生丹此种神药医书中常常提及,活死人肉白骨,但不可有外力干涉,譬如旁的丹药、涉及灵力的术法等等。 “我自己来罢,有些丑。”她向来喜欢漂亮之物,对那灵力生出的薄薄一层皮肉颇为嫌弃。 第82章 淮与心觉自己也下不去手,便点了头。风升对切肤之痛尚能忍受,连根木棒也未叼,捏着刀掀开衣袖便要动手。 她动作利索,轻微的哼声溢出时,淮与心中如被人捏了下。这将万人斩于剑下而不眨眼的人竟看不下去,合了眼。 “师尊,净术。” 淮与颤着手抹去血迹,将丹药喂给风升。 她径直将药送到了唇边,风升心中一提,小心翼翼没有含到她的手指。 经脉中生出暖流,转瞬那份暖意席卷全身,尤以右臂断口处最甚。 风升弯眸,生出肌骨有些许的疼,但不值一提,她笑道:“木生丹当真可贵,此前我糟蹋了一颗,可惜了。” “我们也是懵,当时竟忘了这一茬。若早想起,便无需兜这么大一个弯子,木生丹也能省下一枚。” 当时情急,她无心思虑,师尊似也未曾想到。剑髓失去一半,经脉也空出了一半,可修行经脉,而后问题便迎刃而解。可当时愣是没人想到,甚至直到师尊归来,她提及,自己也才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 “不过死物,谈何可惜?不及你。”淮与道。 她言语直白,却又不含他意,风升闻声情不自禁勾唇,心情颇好。 “本也没有‘若是’,且正是如此才将事情查清楚,总好过一头雾水。”她道。 淮与点头,风升便继续道:“原先我还不信书上所言:剑修平视眼前之物,难顾虑全局。我当时还觉得写这书的人太过片面,如今一瞧。” 她撇撇嘴,“好罢,他是对的。” 她仿佛又恢复了原先的生机,絮絮叨叨说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这几日她看似无恙,淮与到底能察觉一二她的异常,此刻见她恢复常态,心中也回暖。 她难得也加了几句,像是调侃,“书上亦言音修多俯视全局,可我二者皆是,他如何解释呢?” 风升闻声还真被难住了,她又想到旁的书中对音律的解释,也觉得不通,良久才道:“那果然还是他有失偏颇,未曾料想到世上还有如师尊这般的天才。” 说着说着又去花言巧语了。 “即便是天才,不也未曾反应过来么?” 风升话又被堵,拧眉思索半晌,抬头却见她师尊含笑的脸。 “……合着师尊是堵我话呢。”她装模作样哼了声,“谁家师尊是这样的?” 话音起伏间,她右手已长好了,淮与在她身侧坐着,顺手便将她右手捏进掌心打量。 “可也未见谁家徒儿如你这般。”她随口道。 风升任她探入灵力查探,反驳道:“师尊未见过旁人家的弟子,如何能断定我不寻常?” 她对师尊闭门不出的功力有十足的信心。 淮与有心逗她,脑子不比她差。 “你不也未拜过旁的师么?” “……我是你选的,还能嫌弃不成?” “怎能扯上嫌不嫌弃,这可无甚关联。” 风升接不上话了。 见她吃瘪,淮与轻笑出声,索性接着逗她:“所言可虚?” “师尊~” 话是说不出,不过她会放娇,而她师尊也正吃这一套。 淮与果真不继续追问了,哎了一声叹息。 “不与你道,你自个也能叽叽喳喳。难得与你共谈,你又不乐意。” 风升初时闻言,心想:这哪是共谈,这分明是调侃自己,哪能谈下去? 念头还未成形,兀自便消散了,顺着她的话便想了下去。 实际上,若淮与有心与人争论,应当无人能说过她,除非音律造诣比她还要高。 此谓音修,大成之后,言谈中也带着不讲理的霸道,对话之人不经意便会顺其言论而思。 风升这么想下去,着实觉得自己没理,可又不愿认输,只得继续撒娇。 毕竟么,撒娇无需讲理。 “那我就是如此不讲理。”将脑袋贴在她怀中吴侬软语,“左右我们与寻常师徒不同,师尊体谅体谅我嘛。” 至于这不同是哪里不同,她未言。 淮与也知晓有些不同,不同便不同了,顺其自然便好,她未多想。风升常这么跟她撒娇,她含笑将人抱住,“好。” 风升靠在她怀中,眼眸弯弯,察觉体内游走的灵力退了出去,是淮与查探好了。 她抽出被握着的右手,和淮与的手贴在一处,指尖相对,指腹相贴。 “长长了!”见两只手的差距少了些许,她惊喜道,又伸出左手和她比。 左手也长了。她喜不自胜,从淮与怀中出来,站直身子将她拽起来,“师尊师尊,兴许我个子也长了些,这应当是木生丹之效。” 无需淮与多言,她自顾自便将木生丹的功效与利害说了出来,而后看着又缩小了的身高差,那喜悦简直想传到整个藏雪峰去,让那些花草树木、走兽鸟雀也晓得。 淮与看着她,不知怎的又想笑,“怎这般执着身高?” “你们这般长手长脚的高人自是不懂。”风升哼一声嘟囔说。 这话说的,仿佛她便是那短手短腿的矮人了。铭胤若知,怕是要翻个白眼,毕竟风升还高她小半个脑袋。 三年的追逐迎来结果。风升自是高兴,正借此去外峰转几圈,还能听听门内如何传师尊,此外,她亦有心查查师尊往事。 第83章 风升与他们谁也不是深交,加之她善于倾听,说话时又颇博学有趣,故而愿同她讲话的同门不少 这才出峰,见了外门一师姐,开口便让她愣了。 “小师妹,你可还好?”师姐瞧着有些担忧,“童师姐说淮与君罚你去了乱风岗,你分明还受了魔族歹人的伤,淮与君怎能如此?” 风升一懵,她何时去了乱风岗,那不是惩罚弟子的刑地么? 童茗师姐如此言?还是只是流言。 “无需反驳外人所言。”出门前,淮与如此与她道。 她略微睁大眼睛,只一瞬恢复如常,心神有些飘,与她聊了片刻便离开。 凡所遇同门,口中皆是对淮与君的不解,对她却只有同情。 “淮与君除魔便除魔,可那手段也太骇人了,看当时情形,甚至没与掌门他们商议。” “蔡师兄怎会是魔?他十年前便在青轩了!哪只魔能在仙门待上十年!”那人愤愤。 “我也觉得,其中兴许有人并非魔族,而是在课上不敬她,她记恨着,此事假公谋私报复。”有人附和。 “便是掌门他们再如何说,也难掩众人口,谁不晓得淮与君性情不定,此前还有一弟子在课上顶撞她,那堂课结束之后,再未见过那弟子的身影。” “对啊,再说何时见她如此憎恨魔族了,不惜让我们诟病也要杀人,先前去除魔,连隔壁村落饱受魔族祸害,她也未去,就只除了那只纠缠她的女魔那一脉。” 他们看到风升,本还抱怨着淮与,看了她竟异口同声关怀,“小师妹如何了?我等先前试图去乱风岗为你鸣不平,可皆进不去。” 风升不言,她知道即便自己不开口,他们也能自顾自说下去。 “照理来讲,你被魔袭击了,应当好好疗愈,可却教你师尊罚去乱风岗,还说什么因弃同门而去,故而罚你,这也太过不可思议。” “任谁打不过都是逃啊,怎会白白送死?” “淮与君真是的。”众人又同仇敌忾。 末了,有一人道:“可淮与君实力高深,我听内门师姐言,青轩近百年能位居第二仙门,便是有淮与君之故。” “那一整日的琴音有如神迹。” 同仇敌忾的众人又换了方向,话中多了些许的畏敬。 风升敛眸离去,晓得此处不会有旁的消息。她抬起右手,垂头看着掌心纹路,忽地顿悟了。 ——师尊无需管那些流言,实力便是一切。 子虚乌有的乱风岗,无非是为了让她与师尊对立,将所有非议都揽在师尊身上,她身为淮与君之徒,才能免去责怪。 同门未言铭胤,应是师尊不提。师尊为何不提?因她是铭胤的目标,她身上的剑髓是铭胤的目标。 她不闻外事,不踏足外界,不懂常人情。可她却晓得替自己遮去非议,那为何不除去自己的?即便有实力,可这些流言在身,当真不难受么? 稍加更正方式即可,师尊为何不愿?她分明不是不懂。毕竟……她还替自己挡了流言蜚语。 就当真心如磐石么?可磐石也并非这般爱往身上揽错。 她不解,愈发想知晓淮与的旧事。 若想知晓些门内旧事,恐怕还需去问师姐,常在主峰瞰星楼值班的师姐。 风铃轻晃,女修看向来人。 “小师妹?”她有些惊喜,“久未见你来此。” 风升笑道:“师尊给了我许多书,我还未看完,便没来此了。” 果不其然,女修闻言欲言又止,风升替她说出口。 “师姐也听闻了有关师尊的流言?” 看她坦坦荡荡,也并无对淮与君的不满,女修心想这一头倒的传言兴许不对,她有些心虚,“看来淮与君并非传言那般。” “自然。”风升面不改色道:“师尊自有苦衷。” 女修闻言深以为然,“我们还是不该听那些空穴来风的流言。” “可……众口铄金。” 风升一笑,不欲谈论这些深重的话题,“我来是想问师姐可知晓师尊往事么?我想多了解些。” “譬如师尊将顶撞她的弟子杀了,而后不在外门授课,又譬如对一个被魔族侵扰的村落不管不顾,这些事可有隐情,师姐晓得么?” 她与女修相熟,便未兜弯子,径直问。 女修有些为难,“这是近百年内的事,皆无定论。” “此话何解?”风升追问:“百年内无定论,百年前呢?” 女修眼神飘了一瞬,风升了然,她拎出脖颈上挂着的戒指项链,注入灵力开启阵法,“此物可隔音,师姐莫怕。” 女修轻抚胸口,这才道:“那便好,虽不知为何恐惧,可总觉得门外会忽地闯进长老,那我们便完了。” 风升眨眼,回忆起了往事。三年前还未拜师时,师姐正欲给她开后门,师尊突然进来将二人吓了一跳。师尊事后除去了师姐的记忆,故而她才不记得。 那时应是为了她不被人诟病,毕竟还未拜师,若教人知晓二人提前相见,对自己总归不好。 如此,师尊分明记得这些琐事,并不如她看起来那样不懂人情世故。 女修接着道:“两百年前淮与君被人构陷,在清虚门待了五十年,而后前任门主去世,恰她归来,归来后便性情大变。” 第84章 她压着嗓子,“这是我能确信之事,旁的皆是弟子们猜的,便不说了,说了兴许更乱。” 风升瞳孔微缩。 又听师姐说了片刻,她沉默想:她有长老令。那是此前师尊给她,便利她出行所用。 门内她应当何处都能去,包括禁地。 42.歹心 凌乱剑痕铺满山洞,此外似无别的异常。 到底是前任掌门的身陨之地,青轩明令禁止踏入之处,风升心中多少有些战战。 瞧了一时半刻也未瞧出什么名堂,她心中打起了退堂鼓。 正欲离开,耳际忽地传来一声呼唤。 “阿升。” “……”风升一回头,淮与正在她面前。 这跳进江流江也洗不清了。 淮与看着她,眸光平平,而后抬步上前走。 风升心跳一瞬脱离控制,她想:完了。 淮与却径直掠过了她,与她擦肩而未停留。风升讶异,回头看她。 她在山洞最深处,亦是剑痕最凌乱之处,行了一个标准的弟子礼。 比教习长老所授仍要标准。 “此乃风升,是我的徒儿。”淮与开口,不知在与谁说。“她在剑道天赋极佳,悟性也强,您应当喜爱,不过她不修音律……她极好,命途虽坎坷,可心性乃是世间少有。” “阿升,行礼。” 风升闻言立刻走过去,行礼。 “无需您念叨了,我……也收了徒。” 她断断续续说了许久,风升在一侧听着,想:这应当是师尊在和前任掌门交代,也就是师尊的师尊,她的师祖。 回藏雪峰后,风升忐忑难安。二人用长老令传送到了淮与的醉风阁。 淮与在前,风升在后,她垂着头,眼前是淮与纯白的衣裙。 一步一摇,一步一晃,衣摆的荡漾似乎溅落在她思潮之上,勾起一轮轮涟漪。 淮与径直走向寝房,风升在门口处踟蹰片刻,迈步进去。 她的寝房很简单,床铺、书架、桌椅,再无别物,丁点装饰也没有。峰顶花开得热烈,风升本以为师尊房间会有些装饰。 淮与在书架前抽出一本书,翻了两页递给身后的风升。 “你欲知之事在此页。” 说着,她将书塞进瞧着有些愣的风升手中,眸光直直看着她。 “别的,还是莫要看了。” 她松手,风升手指一紧,捏住了那册书。说完,淮与转身走出这间屋子。 风升低头看向手中的书,又抬眸看向将走出门的淮与。 “师尊!”她唤。 淮与回头,“何事?” “……要出也是我出去。”她如此越界,私自探访禁地,看模样淮与还极为在意她的师尊。 而师尊却未怪她,反是给她解惑。风升心中颇为难受。 “亦可。”淮与顿了片刻,道:“你我莫在一处便可。” “……”风升抿唇,“……嗯,我出去。” 她出门前,淮与又看她两眼,末了才慢吞吞收回视线。 风升心中正自责得很,没敢多看,只看那一页,半个字也没多看。 这是师尊自己的笔迹,将百年前的事做了陈述。 她一人与千百人为敌,其中不乏魔族,最终胜了。末了却被人构陷身染魔气,清虚门让她在净云台洗去魔气,淮与未沾,无人信。 净云台一待便是五十年,起初她与青轩的师兄师姐通了传音,青轩同门说信她,会尽快寻出证据。 ——五十载日日煎熬,盼人来,无人至。我心有恙,打破牢笼外出。仙门追,魔兵缠,好在寻来了证据,得以出,归于青轩。 ——归去后…… 后续便是下一页,风升沉默着到底没翻,将书册合上。 “我心有恙”,如何算是有恙? 她紧紧抿着唇,“盼人来”、“无人至”。 认真来算,师尊小他们百岁,近乎差了辈分。诸位差了辈的师兄师姐在上,为何无人去寻证据?为何无人去救她? 故而,师尊与旁的长老不亲。 遭人污蔑五十载,她怎会不知流言之害?故而封了心,一入藏雪峰再不出,将自个与世间言论彻底剥离开,可到底惦念着小徒弟,记得替她挡去自己曾受过之苦。 淮与字字句句并无多的情绪,全是陈述事实,将真相铺展开来,半分不带私念。 风升捏着那册书,手背青色筋络浮现。 淮与听着外面没了翻页的声响,舒心。这便是没有多看。 ——还好,不听话的徒弟这次听话了。 她过了会儿才出来,问:“瞧完了么?” 风升抬手将书还给她,眼眶是红的。 “……” 她就晓得,分明停了片刻给她缓和,还特地没和她待在一处,还是要哭。 “你此次若哭,我可不好哄你。”她头疼,“先前你闯禁地,我还……” “师尊罚我罢。”风升闷声闷气,“我不听话,该罚。” “……”淮与沉默,“可……” “门规……一遍。”到口的十一缩再缩,出口的成了一。 一遍兴许就够她睡着了。她想。 风升离开之际,她说:“此事已落,我闭关一月。” 将离开的人一顿,缓缓回头,又红了眼。 第85章 “……”淮与头疼。 怎么就是个哭包?一开了闸还收不住。 风升抬手抹眼,“师尊放心。” 淮与想,你红着眼,我要怎么放心? 她蹙眉,从头到尾顺一遍,应当无甚差错,无人无事能威胁阿升。 “过来。”她道。 风升顶着兔子眼睛乖乖走过去。 淮与将她抱进怀里,轻拍她脊背,“往事已过。百年前也好,至今已无恙。前些日子也好,灵力亏损不值一提,修炼一月便能恢复。莫哭了,你这般让我如何放心?”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风升哭音都出来了。 “……若不然,那一遍门规也无需抄了。” 怀里那人忽地一笑,淮与纳闷,可风升只莫名笑了一声,又窝她怀里不动了。 估摸着衣襟湿透了,她想:如何才能将阿升注意力移开? 将灵力灌注音律的确损耗灵力,那一日近乎耗了她一半的灵力。而后频繁长距离传送奔波,又损耗了些。归来后需助阿升,且要应对门内众人,暂无心力恢复灵力。 先前在诸位师兄师姐面前仍传送,灵力波动与长老令不同,他们能发觉那是传送,如此只为了不露怯。无论对方是谁,皆不能露怯。 如此,现今只剩下了三成左右。 左右要去修行,再少一些也无妨。 她想着,用了差不多能生效一月的灵力,将灵力加到声音中,她道:“睡罢,醒来后去做你自己的事,术法、剑道、医书,都可以看,若累了便去看你那些话本,暂且莫要多想,一月后我便出来。” 风升脑子迷糊着,睡了过去。 淮与抱着她又看了会儿,横看竖看,她也不知这小人儿哪来那么些泪。 可又的确招人心疼,她想,就是这么哭,也不能有人说她。 阿升自是极好的。 人不大,其中能量却无人能及。 我的阿升,终于能用术法了。她想到此处,蓦地有些愉悦。她自己渡劫也未有过的愉悦。 术法于风升而言,过于新奇、遥远,她如拿到新玩具的稚子般,爱不释手,成日皆在钻研这些。 风、火、水、冰、雷……诸多元素与灵力融合,构建出崭新而奇幻的盛景。她无灵根,自然也没有自身属性,不过无伤大雅,无非对元素少些亲和力而已。 她想,月蚀峰的诸位师姐平日里所见,便是这般奇景么? 月蚀峰主修术法。 一月转瞬而过,那些流言也淡化,化作对淮与君不满的诸多原因之一,一如屠戮魔脉而不顾村落、因弟子顶撞不满故而杀人等等。 “师尊!”淮与才踏出峰顶闭关之处,迎面便冲来一只徒儿。 她讶异,下意识伸手接住风升。 “你怎晓得我在此处?”她问,闭关之处她可未告诉旁人。 风升只是笑,不答。 淮与默然片刻,了然。 她的徒儿总是善于查探。 松手,风升还挂在她身上。 淮与垂眸看她,“还不松手么?” 风升摇头,淮与无奈,连自己带她一同传送回了醉风阁。 哼唧许久,风升絮絮讲了半晌,一月之久,也的确够她攒上一篓子话。 可又仅仅只是一个月,于寻常师徒而言,一月不见算得上正常。隔壁那月蚀峰,徒儿成年未见师尊也是常事。 淮与静静听完她断断续续的闲言碎语,也不觉得烦。 期间风升仍未从她身上下来。她常被风升贴着,不觉得这般亲近有何异样。 她不知这些,风升又怎会不知?她心里可一清二楚。 “并无哪册书上说灵根属性会影响修士自身。”风升忽地想起,问:“且若真能影响,那雷灵根岂不是不能接触旁人了?” “那师尊身上为何总这般凉?” 淮与答:“可我的确自小便是如此。” 自小?风升幻想着幼时的淮与,有些心思不正。 “不过……之后严重了些。”淮与思索着,又道:“兴许是杀孽所携的煞气。” “……”风升觉得身侧更凉了些。 淮与自顾自替她答疑解惑:“我犯杀孽不少。” 风升思及她所写:与千百人为敌。那的确不少了。 她眨眨眼,从淮与怀中出来。 “终于舍得下去了。”淮与整理了下身前衣物。 “……”风升抬手摸了下耳朵,嘟囔:“抱抱怎么了嘛。” 她可知道这般抱还真怎么了,不过她晓得她师尊不知道。 若是这么说,师尊还能因此生了误会,自己之后也能继续讨些好处。她坏心眼地想,如那勾人心思的狡诈狐妖。 “抱你无妨。”淮与眼含笑意,她坐着,风升站着,她略抬头看着风升。 “只是想:阿升怎么越发黏人了。” 风升说不出话,默默脸红。 师尊不是不晓得么?怎么还这般。 若是晓得了…… 她越想越脸热,良久,那温度也没降下去,淮与瞧着,笑意不自觉便从眼中蔓延到了面上。 “无妨,黏便黏了。”她劝,“我不烦。” 这话听着,也的确像是不知情爱之事,更不知自己歹心,才会放任。 风升应声,声音如蚊子哼哼般小,轻咳一声,她道:“去瞧瞧峰顶的花罢,我照料得可好了。” 第86章 “好。” 花海仍是如旧的绚烂,更远处有片灿树林。灿树叶片金黄,常年如此。 远目眺望尽是耀眼,似能将整块天地都一同染黄。 “师尊,我新学了诸多术法。”风升目光被吸引,“去那儿给你看,可好?” 淮与应声,抬手正欲放在风升肩上,带她一同传送。风升却已经跑出去,衣摆摇曳,灌满了风。 她怔然一瞬,竟觉得那青色的衣裙比远处金黄的树林更耀眼。 天不遂人意,竟下了雨。 青轩地偏南,临近海域,天气总说变就变,半分不给人准备。 方才还是艳阳,这会儿却布满了黑云,雨丝转眼就要化作成串的帘幕。 天地阴沉,那片灿树林便更耀眼。 风升心情并未随天气一同阴沉,她看向淮与,“师尊,我还学了能做出屏障的术法。” 她说着抬手,灵力游鱼般窜出,在二人头顶撑出一片屏障,雨水嘀哒哒溅在屏障之上。 才学一月,还是从头学起,那屏障很快就漏了雨。风升被水滴砸到时懵了下,不好意思讪笑。 淮与勾唇,风升抬眸看向她,而后挪开看向天际,忽地拿出了化琉。 雨水打在剑身,打在风升手腕,顺剑而下,自剑尖滴落。 “师尊,飞言诀第四式,我好似懂了。”她喃喃。 淮与抬手按下她撑屏障的灵力,也抽出剑。 “来。” 风升面上带着些顿悟的茫然顿时消散,化作尽在掌握、一往无前的快意。 势若磅礴的雨也成了她的助力,化作无边剑势。 鬓边发丝垂落,水珠将其粘连成一缕缕,衣裙也被打湿,她心中却更快意,似有何物要自胸膛呼啸而出。 剑灵折磨她,却赐她常人难及的感悟与资质。 屏障早落下,化作更高处的控制。淮与的灵力将整座藏雪峰都笼罩在内,雨仍在,但不比峰外凶悍。 好好的术法,到了最后又成论剑。 认真去想,风升在学会术法时,似乎不及她看到满目金黄时欢欣,也不及她在雨下舞剑时快意。 淮与能察觉,她的阿升在修行上极为勤勉,可却算不上热忱。偏偏她却为了这不算热忱的事物,义无反顾地踏上荆棘之路。她难以理解。 43.溟诡 回到十年后的茗访城,流云居。 昨夜风升告诉淮与,她如此盯着南墙猛撞,是因不甘向下。淮与难以理解她的执着,可却不得不承认,她为此动容。毕竟她从未有过“执着”,世间一切皆是淡淡。 “去溟诡城还有他意。”淮与看着兴奋得似能眼冒金光之人,无奈又心软,“我欲寻鬼界一百晓生。” 风升连连点头,“好。” “是那青无牙么?”她好奇问。 “你连它也知晓?”淮与诧异。 风升略骄傲,又有些不好意思,她勾起鬓边发丝缠在指尖,“有些记录性质的书会讲到这些。” “你这‘探子’竟还当到鬼界去了。”淮与顺着她动作,目光落在她凌乱的头发上。 “昨夜怎迟迟未睡?”她想起来,便径直开口问。 “……”风升沉默,耳尖开始发红。 她总不能说自己臆想自己的师尊去了,太兴奋没睡着。 淮与瞧见了,忍不住唇边笑意,“近日怎屡屡害羞,我不过问你为何没睡。” “……”有时师尊太过直率,也并非好事。 风升思索了片刻,应付这场景还是得撒娇。 “莫要问了嘛。”她拨弄着头发,轻声道。 淮与便不问了,满目无奈。 没辙。阿升时而娇气,时而又坚强得很,她那一颗心总随之上下起伏。即便是她不讲理,自己也烦不起来,一心盼着她再娇气些。 真真是没辙。 鬼界喧哗,是与凡间不同的乱耳,吵吵嚷嚷让人心烦。 风升上一瞬还在流云居坐着,下一瞬便站在了大街上。 不晓得这些鬼是何种品味,似以人形为潮流,半数都扮作了人形,可为何又让人一眼能瞧出是鬼呢?无他,面上浓妆艳抹不说,行为举止一瞧便不似人。旁的那些奇形怪状之鬼更不用提。 头上插着把刀的、身后拖着锁链的,只有想不到,没有见不到。 而她们则站在一条大街上,周围摊贩叫嚷着,也像是凡间那贩夫走卒,不过其上贩卖之物可不寻常。 风升冷不丁便换了地方,她懵了一瞬,眨眨眼打量四周,问:“师尊,这便是空间传送之法么?我们方才还在流云居呢。” 淮与点头,她继而跃跃欲试问:“我晓得这本是阵法之畴,可术法若修得好了,能有此效么?” 淮与摇头,她啊了声,“好罢。” “你若好奇,怎不修阵法,我在此途略有建树,能教你一二。”淮与边撑起术法将喧嚣声遮去一半,耳边清净不少,边问道。 “阵法好难。”风升撇嘴,“我想过,那些法纹和原理,我瞧不懂。” 她丧气可真少见。淮与没忍住一笑,“无妨,阵法与音律一般,皆讲求天赋。” 风升倒也不执着,她四望着应接不暇,“传闻那青无牙夜间才出行,我们不若逛上一逛?” “嗯。”淮与应声。她这声还没落,便被骤然周遭高涨的音浪淹没。 第87章 “来了来了!他来了!”众鬼高嚎。 身后拖着链子的忙将链子拎在手中,头上插着刀的将刀拔出来,街边煮夫,正煮着一锅不知什么生物的眼珠混成的汤,闻声也当即将火熄了,二话不说将锅捧起来。 那口锅半径可有一臂之长,抬起来颇为瞩目,顿时将风升目光给勾了过去。 她膛目结舌,眼睁睁看着那人模人样的煮夫捧着锅将汤喝干了。那么大一锅,也不知它肚子能否塞下。 兴许是喝得急了,漏出来几滴,几颗眼球咕噜噜滚到风升脚边。 “……!”沾了灰看不真切,她认真去瞧才发现,这竟是眼珠! 吓得一个哆嗦,下意识便往身后退,恰撞上淮与。 淮与右手按住她肩,左手一挥,那几颗沾了灰的球体便飞起来,钻进那鬼的口中。 那鬼倒是不见外,“多谢兄台。”说着,它抬手摸上肚皮,转瞬便跑开了,仿佛身后有失了智的妖兽在追。 “……”风升神思恍惚,一时不知道先说什么。 兄台?眼睛?他是谁? 她正迷茫着,眼前忽地冲过来一只奇形怪状的东西,冷不丁便出现在她眼前。 撞自然撞不着她,淮与抬手,那东西便跌落在地。 它长得好生奇怪,脑袋与腹腔融为一体,四肢短小又细瘦,身上还覆着层鸦羽般的扁毛。 “哪只傻鬼挡大爷的路?!”它速度过快,猛地被挡住,撞得它眼冒金星,坐在地上起不来。 鬼还没起来,气势却不见弱。 何止它,如油进了热锅,这整条街上的鬼躁动起来,东逃西窜。 淮与索性抬手撑起屏障,在这乱流中才得安宁。 这可好,还没开始逛就出了乱子。 惊变在转瞬之间,风升看向淮与,眸光颇无奈,倒无担忧。 淮与对上她的视线,转身拎起地上那只还没起来的扁毛大爷鬼。 “是何缘由?” 那鬼挣不开,急得都快哭了,“大爷,您饶了我罢,我这上有老下有小,家里的小崽子嗷嗷待哺,我再一走可就真揭不开锅了。” 见人不答,它越发着急,还真挤出来两滴泪,不过也瞧不清晰,只绿豆眼旁边那几根羽毛湿了些。 “大爷您不放也成,他马上就到了,咱先走成不成,之后您问什么我说什么,保证家底儿都给您交代喽。” 淮与回头看了眼,众鬼的去处一致,皆是这条街的尽头而后再左拐。她一手拎着扁毛鬼,一手按上风升肩头,身形一闪便出现在了众鬼的目的地。 身侧狂奔的鬼顿时瞪大眼睛,好么,凡人那话说得真不错,鬼不可相貌。 这只新鬼瞧着其貌不扬,竟会瞬移! “说罢。”淮与虽没碰到它,仅用灵力拎着,但到了地儿还是给扔地上了。 那鬼第一反应当然是跑,不过没跑成。 风升回神了,蹲下身子盯着它,“你这鬼还真会看人眼色,方才不还说我们傻鬼呢,这会儿又喊我们大爷。” 她反应过来,应是师尊用了术法让她们瞧起来是鬼的模样。 那鬼不作声,风升笑眯眯,“还哐人,你要是上有老下有小就出奇了。” “那!”扁毛鬼自然是胡扯的,它一只鬼,扯两句又怎么了?这傻鬼还较真,它气的就要开口,可思及旁边那大鬼,登时又停下了话音。 它是好鬼,吃两句口头亏就吃了,不与这傻鬼计较。 风升也晓得它胡扯,不过随口说两句,而后便回归正题。 “师尊,这是梦鬼。”她站起身,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书上说是梦魔,可这一见分明是鬼,果真不可尽信。” “这么来说的话……我想起来了。”仗着师尊在身旁,风升胆大包天,弯腰去摸小扁毛身上的羽毛,“这事儿我在书里瞧过,大差不差,传闻说鬼界有条街被两只大鬼占领,几百年前教人收拾了,之后恶灵又生出来,每逢十五便要出来闹一次,离开那条街便没事了。” “这位大爷鬼。”风升打趣它,“是这般么?” “你们不是鬼?”那鬼这才反应过来,忙惊恐问。 淮与并未开口,只看向它。它被那目光冰得一个激灵,豆豆眼瞪大了些,当即答:“正是这般。” 风升心中有数了,兴致顿时升起来,她问:“我能拔两根你的羽毛吗?” 那鬼震惊,不可思议看着她,这才后知后觉,“你怎晓得我是梦鬼一族?” “看来大爷反应有些迟钝。” 她面上笑意斐然,尽是逗着这鬼玩儿呢。淮与看了两眼,由她去了。 那鬼欲哭无泪,“你都晓得我是梦鬼,怎还要我的毛。” “梦鬼无子嗣,故而少见,传闻你们繁衍是借由根羽,而根羽并非每只梦鬼都有,你有么?”风升那心思连遮掩都不遮掩。 “没有!”那鬼斩钉截铁。 风升遗憾道:“那只好将你带走了。”她转头对淮与道:“师尊,街上那事儿无需管,入夜便好了,我欲养只小梦鬼,它若无根羽,只得勉为其难养它了。” “都依你。”淮与对她堪称纵容,问也不问便先应下,“梦鬼我未听闻过,你欲养自是无妨的,稍后我了解一二即可。” 而后才好似随口问上一句:“怎忽地想养它们?它太大了,你若知其习性能寻其巢穴,我给你抓只小的来玩儿。” 第88章 那梦鬼目瞪口呆,小小的绿豆眼中尽是震惊与恐惧。 风升见那鬼恐慌,心里的算计得逞,不动声色勾唇。养鬼是假,诈鬼是真。 先前师尊对夺舍都浑不在意,果然对养鬼也一口应下,这梦鬼也果真被吓到了。 梦鬼欲言又止,“我是没有根羽,他……有。” “‘他’是指那位恶灵么?”风升问。 它点头,苦哈哈道:“我当真没有根羽,孤家寡人……鬼一只,您想知道什么我定然如实相告。” 风升挑眉,上上下下缓缓点头,拐着腔调道:“噢~你是要我去找他拿根羽。” 梦鬼连连点头,还颇有几分小心翼翼之态。 “可……”风升吊着他,迟迟不说后话。淮与瞧她这模样新奇,唇角带笑。 “你可知梦和魇的区别么?”她转而问。 梦鬼一愣,“啊?” 风升一本正经与它讲了梦与魇的区别,她那长篇大论听得梦鬼一愣一愣,一头雾水。 淮与看着,莫名觉得她像是在仗势“欺人”,像是……存了好多话要讲,平日里又无处可说,故而对着这有些关联的梦鬼一顿讲。 她越看越像,觉得她的徒弟怎如此……可爱? 说不清,总归让人心生欢喜,仿佛坚冰见了她也得融了。她想。 风升讲得十分详细,甚至比梦鬼自己都清楚自己和魇的差别。 “……是,他是魇,可我当真没有根羽。”梦鬼苦道。 风升弯眸,这下确信了。 书中讲那大鬼之一是梦魇,梦与魇分明不同,书中却只说了梦魇,到底是杂谈,难当真,也难仔细。 故而她探上一探,这不,都给交代了。 “旁的梦鬼呢?”她浅笑道。 那小梦鬼不开口了。 沉默了片刻,淮与道:“说。” 梦鬼抖了下。风升瞧见被逗笑,她摆手:“师尊,无妨,梦鬼群居,且极为团结,让它考虑,正好我与你讲讲那两只大鬼的事。” “鬼有认主之习,其主亦可是鬼。那只魇便是认了另一只鬼为主,后来不知为何反目,见面便要打,他们又都在这条街,大鬼缠斗祸及旁人,故而这街不得安宁,后有人除去二鬼,才得以安。” “说来也怪,一来,既然认过主,主仆契约又不能抹去,那只魇如何也难与其主抗衡,可这两只鬼还能次次平手,怪哉。” “其二,你说他们俩既然相看两厌,为何还都在这条街不肯离去?” “虽说书上之话不可尽信,又是杂谈轶闻,可总非空穴来风,且这般来看兴许是真。” “怪哉。”淮与却道:“主仆契……世上可有师徒契?并非青轩登堂契那般,只是形式而无效力。” “啊?”风升一愣,没料她这么问。 “有么?若有,你我可结契。”淮与发问,她丁点师尊架子也没,晓得风升博学,心安理得便去问她的徒儿。 风升心中扑簌簌开出花,面上也未遮掩,笑靥如花。 “师徒间的契约我的确未曾见过。” 旁的倒是有,那……道侣间的契约呀,什么的。她想,不过未能言之于口。 “可惜。”淮与颇为遗憾。 风升抿唇努力压下笑意,她轻咳一声,蹲下身子去看那只梦鬼。 “如何?” 梦鬼那双腿短又小,干脆坐在地上,它恹恹道:“你将我抓走算了。” 风升对养鬼并无很深的兴趣,她只是想要梦鬼的根羽。毕竟能靠羽毛繁衍的族类,太勾她的好奇了。 44.雎鸠 “传闻梦鬼修行极难,若有灵夬草才可通其经脉。” 梦鬼正视死如归,闻声又是一愣。 这怪人怎说话总前言不搭后语? “那又如何?”它呐呐:“灵夬草在鬼界难求。” 风升笑:“可它在外界却极为常见。” 梦鬼后知后觉,这才反应过来,“你要我拿根羽给你换?” 风升点头,“我们不去你们居住处,无需忧心我们害你族群,如若愿意,约一时间地点交换即可。” 那梦鬼登时弹了起来,绿豆眼好似在发光,“你早说,我与你换!” “……?”风升缓缓睁大眼睛,梦鬼一愣,忙改口:“不是不是,我根羽的确没了。” 风升抱臂,她本意是吓吓这鬼,方便之后交换,毕竟先当恶人,而后才好行事。这鬼颇有胆气,才直言了交换。 观此,它分明藏私了,看来这次恶人演得不够恶。 得是淮与不知道她这心思,不然当场就能教她——提剑碾压,对方怕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们其实有次羽。”梦鬼说着,还略娇羞,声音扭扭捏捏。“若与旁的梦鬼□□,次羽便能长成根羽。” 娇羞完了,它瞅瞅一旁淮与,立即强调:“我没骗你,我的确没有根羽,不过次羽是每只梦鬼都有的,且我们□□过程有些凶,头一次于对方而言更是大补,稍有不慎我可是会受伤的,故而我虽向往云雨情事,可若非灵夬草此等仙草作引,我定不会冒险与人□□。” 风升闻声愣住,连“次羽”这关于梦鬼的新知识也没让她回神。 淮与却是坦坦荡荡,她真以为风升想养只小鬼,毕竟风升也是临时想到,没能及时告知她。 第89章 “你需多久?” “那需看对方多久。”梦鬼声音又开始扭捏,风升耳尖又开始发烫,而淮与却仍是坦坦荡荡。 “最多半日。” 梦鬼思绪不知飘到哪儿去了,声音简直能滴出水,“半日哪能够啊?我们欲望可强了,没个一日下不来塌的。” 淮与不与它废话,取出那把玄黑剑,剑尖抵在梦鬼额头。 “……”梦鬼登时清醒了。 风升也恍然回神,继而又恍悟: 何须如此周折,直接威胁对方,自己最后将报酬给它便是,如此才最简易。思绪继续周转,她驳回想法:不可不可,须得先知对方是否情愿,不可如此。 先让对方觉得自己是恶人,而后提出些不合理的要求,打探出对方想法…… 她思绪转来转去,先把自己转懵了。 哎罢了罢了,她晃晃脑袋,回神看向那梦鬼。可一见它,又想起它的豪放之词。 没,没一日…… 她耳朵上的红开始往下蔓延,眼风悄摸着扫向淮与。 本只是偷瞄,这一看可好,师尊竟看着她,且还提起了浅笑。 风升:……! 淮与想着她果然又害羞了,收回视线看向梦鬼,那抹笑顿时消散。 “六个时辰后在此处,可否?” 梦鬼呐呐:“六个……太太太,太短。” “四个时辰。”淮与剑尖上前一些,梦鬼额头刺痛。 它抽抽噎噎,仿佛受了什么屈辱:“好。” 淮与放下剑,指尖微动在它身上下了阵,“毁约后果自负。” 梦鬼哆嗦一瞬,瞥向风升,而后立即消失在原地。 它赶时间。 淮与收回剑,回身看向风升,目光第一时间落在她耳尖。 才回头她面上便带了浅笑,她没察觉。 风升顶着她视线,倒是对她那浅笑一清二楚,清楚得她面上也要烧起来。 无他,这笑在此时此景就太过戏谑了,她师尊屡屡见她害羞,就会笑着盯着她耳朵。 受不了。她只得转移话题,“怎不见师尊平日里用此剑?” “青轩有人不喜我用它。”淮与不避讳,“免得麻烦。” 风升懂了,师尊能说麻烦,就只有那几位长老了。 “真让人心软。” 风升警觉,没开口。 下一瞬淮与就验证了她的警觉。 “如此易羞,当真惹人疼。”淮与看着她的耳尖逗她。 “……” “……师尊莫说了。”她推不开淮与,自己背过身去,权当掩耳盗铃。 淮与看着她背影轻笑,声音像是从鼻腔中发出,有些低。 “不逗你,怎么忽地想要养鬼?” 风升这才转回身来,“倒非养鬼,只是想要梦鬼的根羽,它们的羽毛能繁衍后代,当真神奇。” 这点无可非议,淮与承认:“□□竟能使得次羽成为根羽,的确罕见。” “……”风升有些羞于启齿,“师尊倒是……口无忌讳。” 淮与愣了下,才落下的笑又升起,这次她察觉到了。 “你真是,怎么如此……如此。”她言语上踟蹰着,动作却未曾犹豫,抬手在风升耳垂轻轻摩挲。 昨夜已然告知过阿升,若不喜便直言。她如此想,故而无需犹豫。 风升登时愣住,只觉得自耳朵开始,炽热的温度向全身传播。 指尖滚烫,淮与怎会察觉不到?她心中更难言,口中却终于想出措辞,“如此让我欣喜。” 这描述直白而炙热,简直比烧上风升心头的火还要滚烫。 风升大脑有些宕机,淮与却好似还嫌不够似的。 “见你便想笑,也想不出缘由,怪哉。” 风升连脖颈也红了,衣襟之上皮薄骨消,嵌上暖红。 淮与目光扫过,便移不开了。不知她想了些什么,慢腾腾的,竟自身后将风升抱进了怀中。 “有些怪。”她呢喃,“这似有些逾矩了。” 风升想:您还知逾越了,可动作倒是理所当然。 清香包裹着她,她脑袋晕晕乎乎。 “……违了……” 淮与神思也有些乱,闻声心绪莫名,下意识侧头吻上风升脖颈,而后缓慢游移。 “逾矩了。”她话音含糊,“无妨。” 风升完全说不出话,只迷迷糊糊想:师尊的逾矩,原来是这般逾越,而非抱她,她真是小看师尊了。 “洒脱,好鬼!”拐角忽地传出一声怪叫。 她们所在此前无人……不,无鬼,但也算不上极其隐蔽。 淮与陡然清醒,她直起身子立即将风升挡在身后,剑气直冲那人面门。 风升也吓了一跳,下意识攥紧淮与衣袖,贴在她身后。 那鬼愣也没敢愣,忙不迭躲开。它敢瞧热闹,修为倒也不俗,加之淮与这一击并未用心,只是下意识,它才勉强躲过。 它一溜烟便没影了,巷子里又只剩下二人。 淮与怔愣,完全不解方才之举,竟皆是下意识之为。 她回头看向风升,风升垂着头,手指捏着她衣袖。 “阿升。”她声音莫名有些哑。 若非有层骨头拦着,风升觉得她心脏早跳出去了。 “啊……?嗯。”她呐呐。 “我为你辗转,为你鸣琴,亦想乐你。”淮与声音平平,“是那关雎么?” 第90章 风升素来伶牙俐齿,这会儿却不知说些什么了。 “你,你不是淮与君么……是什么关雎。” 淮与似有一瞬的茫然,“……如此,嗯。” “……”风升拧巴着,不知自己胡乱说些什么,攥紧淮与衣袖正欲开口,又听淮与继续道: “我心头发痒。”淮与看着她,眸光有些迷茫,“且总欲亲近你,已有许久,可是什么药蛊或法咒么?我未曾听闻,不甚了解。亦或者是患了什么病,可我未曾察觉病状。” “……?!”风升猛然抬头,正正与她对视。 “我知晓此病。”沉默许久,她扬起笑,道:“这叫做关雎病。” 淮与信以为真,“可有解法,总这般缠你不大好。” “患此病者,皆需寻到一只雎鸠鸟常伴身侧,才可缓解一二,且此病难以根除。”风升说着,压不住唇角的笑。 她与人谈话,将那满腹的言论讲出去时也爱笑,淮与只当她是因讲了话而欣喜。 她蹙眉:“竟无根除之法。” “且这所谓的雎鸠鸟,并非真是鸟,而是患者对其产生依赖之物,或人。”风升继续扯。 淮与仍旧信以为真,她松了口气,“你是我的雎鸠鸟,与你相伴自是极好。” 顿了顿,她道:“我知有人不喜旁人接近,我亦不喜,旁人无需管,可你还是要问的,虽说昨夜已讲过。” “若你觉得我动作冒犯,直言便是,我克制一二。”她一本正经,神色甚至颇为严肃。 风升眨眼,不知怎么想的,心中花已开遍山岗,口上却还在绕弯子。 “无妨,师尊如何我也不会不喜。” 淮与点头,“那自然极好。” 她又长叹,“应当早来问你,我分明知你博学多闻,早几月察觉不对便该来问你。” 早,早几月? 风升睁大眼睛。 早几月那可是林师姐还未来之时。 诸多想法呼啸而过,她只是眨眨眼,轻声细语:“我助师尊便是。” 淮与心悦,抬手在她肩上轻捏。 “青无牙便在那条街上,既你说入夜便可恢复,那便待入夜再来。鬼界偌大,你想去瞧瞧么?” 她自己自然是没这心思,素来有事办事,没事回去。不过阿升与她不同,淮与想着,便问了。 “好……好呀。”风升摇曳的心神往回拉了些,她手有些颤,缓慢抬起将淮与的手拉下,捏着她的手指。 淮与垂眸扫了一眼,将二人相连的手抬起,将风升的手伸展开,手指穿过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你修微脉,手上无茧。”她没头没尾道。 风升咽了下口水,嗓子依旧干,“嗯。” 手上触感略微粗糙,更多是干燥与微凉,她手痒,心也痒。 师尊分明不晓得,她占优势才是,怎么还这般怂?她想着,抿唇一不做二不休。 “为何如此牵手?”她先尝试进攻。 “想。”淮与坦荡。 “……” 风升哑然片刻,恍然大悟,她在纠结什么?看这情况师尊是半分也不知,试探丁点儿用也没有,倒不若直言。 “师尊可知,这病还有别称。”她问着,也知道淮与不知,便自顾自答:“相思,便是如此。” “相思?”淮与明显愣怔,“何谓相思?思念么?你便在我身侧,我有何好思念的。” 风升也愣怔,如此直白,她已是极不好意思了,没料淮与还不知。 据她所知,师尊已六百二十四岁,怎会连相思也不知? “道侣、夫妻,这些师尊晓得么?”困惑一时间压住害羞,她直直看着淮与问。 淮与眨了下眼,瞧着有些呆。 “应当……晓得。”她似乎在回忆,“知其何意,但不知其为何物。” 她倒是真坦诚。 “……”风升也眨了下眼,她心中莫名雀跃起来。 “无妨,我可告知您。”她没忍住笑,转瞬又压下,试探问:“能告诉我您为何不知这些么?这些常识。” 淮与点头,“自然可以,不过我怕你生怨。” 风升一愣,淮与继续道:“此前你去师尊故地时,我给你看了些东西,那时没让你多看也是因此。” “怨恨生心魔,阿升,我盼你此生不染。” 风升沉默良久,道:“告诉我这些,师尊应当知晓,我兴许会想方设法去查。” “我定然会去查。” 淮与叹气,“晓得。” “一百五十年前我将记忆封了。”她简略道:“那时若不封恐会入魔。” “……可为何要全部封存,你这是全封了,而不是仅仅那几十年。” 风升语气忽地有些强硬,敬辞忘了不说,语气也颇为僭越。 淮与捏了下她的掌心,“莫要乱心,皆为过往。” 风升登时回神,她连连眨眼,回神嗯了一声。 见她可控,淮与欣慰,“你若能控制好,回去后自己去看那册子便好,皆在其中。” “唯有一点,莫要乱心,都过去了。”她嘱咐。 风升点头,轻声问:“是你写下来,用来告诉你自己的么?” 淮与嗯了声,“故而有些不常用的东西没记,我便不知。” “所以相思究竟是何含义?”她少见的执着,“我想弄清。” 第91章 她五官清晰而分明,长相自是极好,可眉眼间尽是凉薄,如冰中花、海底月。 这是长相,却也像她这人。旁人瞧过去总觉此人狠而无心,可若走进去,才能发现她其实只是无谓。虽风升走进去了,发觉她也的确无甚好心,可对她的恋慕却不改分毫。 无所谓之心加上傲人的实力,师尊如此无可厚非。她自顾自替淮与解释,哪怕她本人虽不算嫉恶如仇,可至少不愿无缘无故伤人。 淮与似乎不同,她此前言夺舍、剥灵根时并无喜怒,可尽管如此,风升那恋慕却仍日益加深。 风升看着她瞳色略深的眼睛,淮与不言,只是等她回答。 良久,风升一笑,面上恢复如旧的神采,“我给师尊几册话本,师尊一瞧便知。” “杂闻说鬼界亦有饭馆,想去瞧瞧它们吃食是何。” 淮与点头,“好,我晓得鬼界大致分布,随我来。” 停了下,她补充:“那话本现在就给我,可好?” 风升顿时欢颜,“从未见过师尊如此执着。” 45.西洲 溟诡城不见日,厚厚一层积云覆在天际。穿透云层的光逐渐稀薄,天色近晚。 半日下来,风升恍然若梦。非是她说,这一日也太过舒心,见了许多新奇之物,师尊还陪在身侧。 “师尊。”她看天色已晚,怅然若失,“我们日后常来游历可好?” 淮与抿唇,但并未犹豫,“嗯。”虽不喜外界,可这一日她总觉得心中被盈胀,半分不悦也无。 “时辰已到,回那条街?”她问。 风升点头以示知晓。 淮与本就拉着她的手,得了应声灵力周转,二人便回了街中巷。 梦鬼已在此等候,它身上本覆着层鸦黑扁羽,此时却披了张黑布,将其圆滚的身子遮住,仅剩下绿豆眼在外。 见二人来,它抖擞精神从地上站起。 “你们来了。”它声音上午时还如稚子,此刻成了女子之音便罢,甚至极为沙哑,似被摧残过。 风升闻声,再观其身上黑布,心绪飞转。 梦鬼晓得自己打不过她们,她们若要抢自己也无妨,故而先拿出那根黝黑羽毛。 它抬手递给风升,淮与接过。黑布顺势撩开一些,风升瞧见它身躯,眸光微颤。 怨不得要用黑布遮盖,它身上那羽毛如被人硬生生揪下,丑陋不提,有些部分的粉嫩肌肤上还渗着血丝。 她沉默一瞬,却又有些理解,甚至是感同身受。将灵夬草递出,她又道:“鬼并非不可出溟诡城,就如魔亦可见天光。” “你以灵夬草为媒晋升后可去界外一瞧,你们所需的诸多珍惜药草,在外界并不罕见。且相对妖魔,鬼并非仙门讨伐的重点。” 逛了半日,自然晓得溟诡城更像一处牢笼,老旧而落后,消息闭塞,这里的鬼竟大多视界外为洪水猛兽。可讲来也好笑,便是她知晓的那沧海一粟知识里,鬼怪所需灵物却多长于它们不愿去的界外。 梦鬼接过,微颤的手缩回黑布,“多谢,不过你们不晓得吗?仙门有个人叫什么……”它思索片刻,道:“淮与。” “她先前屠了一整脉的魔,那一脉的魔皆是由鬼堕入,魔虽无子嗣,可鬼却有,那一脉庞大,与其有关者哪敢外出?我姐姐的主人的兄弟的母亲便是其旁支,我可不敢出去。” “……” 淮与抿唇看向风升,风升也愣了下,而后不知怎么的竟有些想笑。 看那梦鬼模样严肃,她给忍住了。 梦鬼语速飞快说完,眼中只剩下了那株灵夬草,“我便告辞,来日有幸再会。” 话落,它快步走出巷子,去迎接它的新生。 所言梦鬼□□激烈,如此来看作为承受方的它的确负伤累累,但为了灵夬草,它情愿如此。 风升这才敢笑出声。 淮与:“……” “并非屠戮。”她声音略闷,“那魔扰我,我杀了她,她族人反扑,我再反击而已。” 这声音竟能听出几分委屈,这内容也竟然是在解释。 风升眨眨眼,“如此么?那我自然信您。” 淮与欲言又止,末了还是咽下去了。 “门内却因此道您不近人情,弃一村落于不顾。”风升有些黯然,“他们道您睚眦必报,虽是除魔,却比魔更狠戾,也有人道您分明是去除魔,那魔脉附近有一村落受扰已久,您却不管不顾。” 淮与眉眼如覆上一层霜,又似并无变化:“随他们说。” 风升嗯了声,她无非有些不满,说出来也无他意。 淮与看着她,犹豫再三,还是道:“不愿是一,即便愿,怕是也除不尽流言,尽惹一身烦。” 风升笑了声,“我晓得。”她晃了下被淮与握着的手,“师尊才是,今日竟还解释,我从未见您解释过。” “我也不知。”淮与直言:“本是无谓,却不愿你误解。” 风升哎了声,捏捏淮与的手,移开话题:“已入夜,没了动静,那二鬼应已退去,我们去寻青无牙罢。” 淮与素来难被旁人影响,她坚持道:“应是那相思之因,你若听闻我不好之言,先来问我,莫要……误解。” 风升受不住淮与过于直白的话,却不得不承认此话诱人,眼睫频闪,她道:“好,过后我可有诸多要问。” 第92章 “看来有颇多误解。”话是如此说,淮与却安心了——稍后风升问她便可一一解释。 “……” “话说,师尊您能确定青无牙行迹么?”风升问:“传闻它行踪不定,故而虽世无不知,却不曾有恙,毕竟无人能寻到它。” 淮与点头,“我在它身上布了阵。百年前至此,我有不解便是寻它。” 她话音还没落,便见风升的眼睛像是盛了光,熠熠生辉,满眼竟是……崇拜?她一愣。 风升十分兴奋,“师尊当真与它是熟识么?那它人如何?它收徒么?我很早便想见它了!” “您不知,青前辈被传得神乎其神,世人皆道它通天理,知晓世间一切!我曾尝试过占卜之道,可连其门槛都难踏入,而青前辈似乎在此途造诣极深,若能一见定要请教它……” 她这兴奋劲可是前所未有,无论是修行进步、剑道精益,还是见了奇闻异景,都未曾激动成这般。 淮与缓缓蹙眉,捉住了她不加停歇的连珠炮中的重点,“你想拜它为师?” 风升一卡壳,扑棱着眼睫瞧她。 “倒也……没有。” 淮与只是对情感之事略有些无知,可她并非感受不到。 她微微合眼,有些生气,道:“撒谎。” 风升理亏,只好使出战无不胜的秘技——抬手扯她衣袖,放软声音撒娇:“师尊~” 淮与这次却未如往常般放过她,“你既喊我师尊,便莫要想再寻他人为师,我不管世间是否有旁人能拜不同人为师,但你只能在我门下。” 风升连连点头,“不拜它不拜它。” 淮与无声盯着她,她眨巴眼睛,干巴巴保证:“真的。” “发誓。”淮与道。 风升微微瞪大眼睛,又听淮与道:“算了。”继而是她的一声叹息。 她是觉得立誓有些过了,但也并非不可。听她叹息,风升心生不忍,嗫嚅着道:“立誓也好。” 淮与却否决道:“若你违反便无生路,且立誓易沾因果,莫要立了。” 风升抬眼看她,淮与脸色莫名,分明仍是往常那般模样,可风升愣是瞧出了几分气而不得发的无奈。 她又生出欣喜,像是松软的云落在了胸膛中,它们横冲直撞想要出去,闯了半天也出不去,气得膨胀了些,让心脏被包裹的触感更温软。 “您不是不让我违嘛。”她勾着唇,低声说。 淮与默然,良久才道:“你就气我罢。” 风升笑出声,笑完了,她慢吞吞道:“师尊放心啦,只您一个。” 淮与面色这才好些。 “所以您和它是熟识么?熟到何种程度呢?它会乐意同您的弟子交谈么?” 淮与面色又回去了。 “不知。”她硬邦邦道。 “喔。”风升低落。 淮与拉过她的手,此次不似上午那般十指相扣了,她将风升的手裹在掌心,用了几分力,片刻后才松下力气。 “……会。”她声音清而悦耳,此刻却莫名有些闷。 风升顿时开心起来,为这个“会”,也为说这话的人。 淮与瞧着她登时爬上笑意的眼睛,心中酸胀,她又不知为何,只想着:我归去后便学占卜。 青无牙居处算不得隐蔽,只是那条街上一处寻常住宅,也不知它是如何逃过世上那么多人的追寻。 淮与叩门,还未开口,那门自己便开了,二人走进去后它又自己合上。 院中空空荡荡,只一棵瞧不出品类的树枝繁叶茂。淮与轻车熟路往内院走,风升目光在树上流连片刻才收回,忙跟上淮与。 “来了。”屋子与凡间寻常房屋无甚区别,其布局像极了客栈。 青木桌旁坐着位白发曳地的……老者?兴许称不上老者,它面庞只若年轻女子,称不上美丑,瞧过去只有一念——寡淡。 它寡淡,它周遭的环境也一同寡淡起来,如平平无波的湖面,溅不起分毫涟漪。 “此次所为何事。”它动也未动,仍专注于眼前的书。 屋内光线暗淡,桌上一盏油灯散出些许暖意,灯火摇曳,它被映在墙上的影子也随之摇晃。 “叨扰。”淮与作揖,“我一弟子欲见你一面。” 风升闻声一愣,声音紧绷,“前、前辈好,晚辈风升,风雨升腾之风升。” 它嗯了声,嗓音极淡,听不出在意不在意。 风升仍是紧张,她咬了下唇,安抚心中跃跃欲出的心脏。“敢问前辈院中之树是何物?” 开了口,拘谨无措之感便消减不少,她解释道:“虽与三微杉相似,但其叶不成簇,且三微杉应当难生得这般高。恕晚辈无知,似未曾听闻过此物。” 青无牙翻过一页,缓声道:“此乃神水青,世间少有记述。” 风升缓缓睁大眼睛,“是《橡传》中的神水青么?” 它嗯了声,似来了些兴趣,“你晓得《橡》?” 风升连连点头,“可惜我所见的卷轴残破,字迹亦模糊,颇多描述皆不甚确切,神木篇仅有首卷。” 青无牙沉吟片刻,竟合上书转过身来看她。风升见状僵硬,又开始紧张。 淮与:“……”她心有不好之感。 “灵木篇可读过?”它侧身,腿轻轻搭在桌前矮凳上,未着鞋袜的脚踝白如瓷,颇有几分随性。 第93章 “读过。”风升如实道:“此言便是前辈也曾看过之意,晚辈有一惑,不知前辈可否愿答。” 青无牙看了眼淮与,话音温吞:“可。” 风升松了口气,而后又庆幸,身上洋洋着无形之喜,“所谓髓木,既生于天地,又有‘髓’之意,不该存于灵髓亦或剑髓之侧么?灵髓在灵山善水,剑髓于宗门世家。髓木却为何生在垂荒原外?” “你觉得垂荒原为何凋零?”青无牙反问。 风升愣了一瞬,呐呐:“凋零……?” 沉默片刻,她缓缓睁大眼睛,“《漆文》中髓脉之分,难道为真?” “……” 淮与更如听天书。 青无牙并未应对或错,“总归非是空穴来风。” 风升眸光有些僵,缓慢点头,“竟是如此。” 顿了良久,她才道:“故而髓木生于垂荒原之围,故而灵力与剑灵不容,故而入魔只一瞬便可将灵力化作魔气。” “果真。”青无牙莫名说了句,它看着风升,目光颇为复杂。 “嗯?”风升不解。它却摇头,挥手拿出了几册书给风升,“此物赠与你。” 风升略挑眉,好奇,待看到书名后登时瞪大眼睛,笑容自发便爬上脸颊。 “多谢前辈!”这些多是早已失传之册,她在青轩瞰星楼五六层都寻不到之籍。 她这兴奋之状便是最好的反馈。爱书之人少见,见之便如知音,青无牙浅笑,“可还有旁的书想要?” 风升抱着那几册书紧紧贴在怀中,她眨眼,“当真?” 青无牙点头。她便报菜名似的,絮絮一长串书名,而青无牙还当真都拿出来了。 淮与蹙眉,莫名烦躁,她开口:“前辈。” 青无牙侧头看她,面上浅笑落下,涟漪归于平静,她嗯了声。 “那二鬼扰此处已久,此前被除去,近年恶念又生,烦请二位将其除去。” “而后,我便告知你她的方位。”它看向淮与,淡声道。 她?他?它? 风升心头微动,不动声色扫了眼淮与。正欲收回视线,却见淮与侧头看向她。 她心里一个咯噔,生怕师尊发觉自己过于关心她的私事,却听淮与道:“可还有事?” 那目光直直看着她,其中似有话语掩藏,欲喷薄而出,却又只落在眼神中。 师尊大概不晓得,她那眼神恨不得替自己回答:没了。 醋了?她颇自作多情想了一瞬,而后又迅速将这想法清除。师尊虽瞧着不急不缓,可其实是个急性子,若有上心之事,第一时间便会毫不犹豫去解决,这会儿估摸着是急着去除恶念。 心脏缓缓放下,她略好笑,“无。” 淮与微颔首,唇角不觉勾了一丝满意,转而对青无牙道:“告辞。” 46.魇鬼 “鸡公,你这还是不长记性啊。”街边一猫面人身的鬼叉着腰叹气,可这话听着又像是嘲笑。 所谓鸡公,便是它面前那拿翅膀笼着一地碎鸡蛋的公鸡,它没有化作人形。 公鸡口吐人言,其中悔恨满溢而出,“谁知它们竟快了这般多,往些时候分明要有一刻才能到我这里!” 它愤愤:“看这模样,迟早就会卷土重来。” 猫鬼不与它同仇敌忾,反是幸灾乐祸,“我看你就是傻子,明知道它们今日要来,为何还要将你那些宝贝摆出来?” 公鸡沉默好久,“一位大人今日要来,若有幸被瞧上我还愁以后?” “哼!”猫鬼冷哼一声,“大人呢?宝贝呢?傻不傻。” 公鸡看着地上碎裂的蛋壳,其中并无蛋液,反而是幽幽鬼火,此时已大多熄灭,早无力回天。 这般讥讽,往日盛气凌人的死公鸡也不气。猫鬼想着,心里头那一星半点的良心发了威。 “得了,傻鸡,你瞧那儿,那傻子连命都保不住了,你这离死还有好一段儿呢。” 正沿途路过,风升闻声瞧过去。 隐约能瞧见一抹鬼影,但如虚像一般摇曳模糊,似下一瞬就会被风带走。 她下意识想:既知晓今日有难,为何不早早躲避? 近了些,她才听到那鬼虽已将消散于世间,却仍喃喃着一句话。 “南巷……有一婴……救……南巷……婴……”话音低弱,却如拂耳的风般绵绵无休。 身后猫鬼又道:“它那幺儿早该去死了,这老鬼成日拖着,这下可好,小幺半死不活,它这老母走了,想来那小儿也活不成。老鸡,知足吧。” 风升抿唇,步子快了些。 “师尊,青前辈为何要我们走过这街道?是要我们见见恶念所作所为么?可即便不走,我们亦会除去,何苦多此一举。” “不知。”淮与直言,“它所行皆有它的道理,它善占卜,兴许是什么长久之计,总归不会害你我便是。” “师尊确信无害么?” “嗯。” “……”风升欲言又止,侧目偷看淮与,目光才落在她脸上,淮与便回头问:“何事?” “……”她咂舌,忽地就无所禁忌了,径直问:“师尊如何与青前辈相识的?” 淮与蓦然顿足,略垂头直视风升,“你为何如此在意它?” “……”风升无言片刻,呐呐:“我不是在问您的事么?” 第94章 淮与眨眼,缓缓点头,“最好如此。” “我先前逃脱清虚门后追查魔种,它寻到我要助我,还与我结了友契。” “友契?”风升疑惑:“这契约世间少有人结,便是知心好友也总有些难处,它却寻您结契?” “不知它为何如此,但有此契在便可放心它。”淮与不以为意,“那时它亦有难处,需一剑修相助。” “噢~”风升了然,“那它兴许只是为了让您相信,左右它一住在溟诡城的鬼,和您也无过多交集,再者……您瞧着颇为可信?”说着,她轻笑两声。 淮与掠她一眼转回目光,“我不知。” “师尊当真不介意我瞧么?”提及此,风升更迫切知晓她的过往,再次问。 “无妨。”淮与向来坦坦荡荡。 人鬼皆是一般,这一路走来,所见尽是悲苦愤恨,不知青无牙是何用意。 路再远,也终能行至尽头。末处是弥天的浓雾,不知哪知好心鬼扯了条白布挂在一旁,其上的字红艳艳:勿入。 风升瞧见,有些拘谨,她扯着淮与袖子的手攥紧了些。 “师尊,我若去当真不会误事么?” 淮与拉过她的手握住,“我不会让你独自在外。” 十年前那一劫,她此生都将引以为戒,唯有将人带在身边才可安心。 “……嗯。” 越过红白对比鲜明的布条,浓雾转瞬将她们包裹。 雾气沆砀,似有实质般覆人口鼻,扬起几分窒息之感,目之所及也混沌不可见,尽是灰与迷蒙。 风升神智摇晃,骤然生出几分不知自何处来的迷惘,如被一层无形之膜包裹。 不透光、不透气。 “阿升。”携着音韵的话传至耳畔,裹着自己的水膜蓦地破裂,她醒神。 瑟缩一瞬,她合眼微晃脑袋清醒自己,而后立即靠近淮与,抱上她的胳膊。 “我这等实力来此果真是送死。”她感叹。 “怎会?”淮与却道:“我与你一同,不会送死。” 风升笑还未扬起,眼前忽变。 遮眼的灰色雾气似被一阵风吹起,可那风却未在她们身上留下痕迹,无感无觉,唯有雾气被卷向天际。而后现于眼前之景荒凉至极,如同某一界的边境。 枯黄开裂的土地,零星几株植物亦是几近凋零,路无行人,道无过客。 像极了书中对于垂荒原的描述。 风升蹙眉,“垂荒原?” 淮与摇头,“魇鬼造的梦。” 风升恍然大悟,又见诸多无实体的魂灵自地表升起。 摇曳虚无,却又喃喃着不知何物。起初只是一两只在几丈外升起,不出片刻却成燎原之势,近乎将这片荒芜贫瘠的大陆铺满,唯留她们方圆之地未被侵扰。 转瞬便将她们包围,淮与当即拔出剑,正是那柄玄黑之剑,出鞘之声清冽肃杀。风升闻声道:“魇鬼造梦是为留困敌人,让其自相残杀,若未能扰乱对方心智便无妨。” “好。”淮与将涌动的灵力按下些许,但没收剑。 “其实我有些疑惑。”四处魂灵仍在升腾,其速惊人,风升瞧着,蹙眉道:“魇鬼若未能扰其心智,梦会崩塌,可它为何还能构建此境?” “我亦不解。”才进灰雾便有迷离之感,欲将她拽入,她反应过来后做出了抵抗。按理来讲,不该仅仅是脱离梦境,而是此境不成。 淮与道:“此前我分明将其击破了,你却还是陷了进去。” 风升思绪正乱,众魂灵的低喃声骤然高涨。 “为何困我!”其声凄厉,虽为问句,却为质问。 “溟诡不明,我欲出,何罪之有?” “困守一地者终将如困兽,嘶吼力竭之死。” “我们需生机,需实力,需机缘,你这等生来便被上天照拂者,怎知我们的苦痛?我们要出去!丹丘花、灵夬草、诗淼树之叶,外界常见,为何困我于溟诡城碌碌此生?” …… 声声凄厉,带着泣血饮露的执拗。 此为魇。风升知晓,她守好了神智,可却不得不承认:若是她生为鬼,怕是也将如此。 正如她先前劝那梦鬼——何不外出?踏出溟诡城,便是无尽机遇。 梦鬼。她一愣,立即开口:“师尊,可还记得梦鬼所言?” 它说不愿外出是因淮与,可这些鬼,又怎会都是因淮与?何况这与魇鬼又有何关系?那魇行此,于她们又无害。 这些鬼所言的悲恸与执拗,并非冲她们而来,也并非为了卷她们而入。 “嗯。”淮与显然也晓得了,“这千万魂灵,只是一人之志。” 说着,她抬手护住风升,“这是魇鬼之志,它应是对它那主人展现此志。” “愚钝。”天际传来一声呵斥,低而沙哑,尽是不耐。 “在此待着便是。”声来处卷起风,风一吹,飘渺魂灵便黯然于此处,又剩一片荒原。 片刻后,最后落下的那只魂再次升起。 “你竟灭我。” “你竟拦我!”那声音本算得上悦耳,这么一嚎便只剩下聒噪了。 风升本以为它会越发愤懑,没料那鬼魂——即是魇鬼却忽地弱声弱气起来。 “你出来,莫要躲着我了好么?” 她睁大眼睛,不解怎会如此发展。她不解归不解,自然有人解,它不仅解,还对魇鬼的行径目的一清二楚。 第95章 高天之上现出一阴影,那阴影缓缓下落,并无实体,只有一团黑雾。黑雾将远处魇鬼包裹,转瞬却被魇鬼打散。 黑雾也不计较似的,再次聚拢将它环绕。 “莫出此阵。”淮与忽道。风升闻声了然,她以为师尊要打一个出其不意,噤声乖乖点头。 淮与看她一眼,转身提起剑。 “哈哈哈——”魇鬼忽地大笑,“主人,好主人,此次是你落我一筹。” 黑雾静止一瞬,像是这时才发觉被魇鬼藏着的淮与和风升。 魇又大笑:“困于此处,你我成日缠斗,非也,我成日缠你,想来你也烦了,随我一同去罢!若去了地府,你那所谓的苦衷总该没了,到时你再拦我,可莫怪我不念往日情谊了。” “小崽子。”黑雾只道。魇的笑被它这声似嗔似无奈的骂给截住。 不容它多想,它一心算计的主人便冲向淮与。 结局似无意外,只是当那黑雾泯灭之时,那只魇却笑不出来了。 “无妨、无妨,地府之中还能相见。”它喃喃。 淮与收回击落黑雾时所携带的势,抬眸看向它。没管它说了什么,她径直上前,甚至用不上拔剑,那魇便不堪一击。 此境崩塌,又回街头,只是遮眼的浓郁灰雾散去了,这才看清,雾气之中不过是一方小小神龛,其上立着两个碑。 淮与多看了两眼,微微蹙眉。 她怎察觉出了一丝……魔气? “遂,那魇并非为了杀我们,反倒想借我们杀了它主人,它也不欲活了。”风升境界较低,未能觉察到魔气,自顾自道。 “嗯。”淮与收回心神,言:“它实力不足其主一成,若主人有心,它怕是言不成声行不成意。” 风升沉默片刻道:“它欲出溟诡城却不被允许,故而单方面与之反目,不甘从未消失,屡屡寻衅,如此么……此次闹剧有你我结尾,过往闹剧是街上鬼怪陪葬。” 她喃喃:“也难为它主人还这么守着它了。” 淮与收剑,无声看向她。 风升顿了下,问:“可若魇鬼只是将我们当作误入其中,见您实力不俗才出此计,可它是如何在您已击破它梦境之下,还能将你我拉入?” “无奇不有。”淮与不甚在意,“总非一切都循规蹈矩,它兴许有它的机缘罢。” 风升向来是要刨根问底的,闻声一愣,也觉有理,遂转而道:“也是,无管它们有何苦衷,街巷颇多惨剧是因它们而起。” 话及此处,她犹豫了片刻道:“师尊……我想去南巷。” “好。”淮与半分犹豫都没,当即应下。 风升松了口气,自己给自己找补:“其实我晓得外出不该多管闲事,只是……只是。” 没等她只是个什么出来,淮与平静道:“无甚该不该的,想便去。” “那您的剑可有名讳?” 淮与没反应过来,愣怔一瞬轻笑:“怎忽地转口?” 风升拽着她的手轻晃,“想知道嘛,便是方才那柄玄黑剑。” “无名。”她这模样,淮与总没脾气,什么都乐意交代。 “啊?” “其名便是:无名。” 47.猜心 救人行善,风升想她总是很乐意做的,只不过这世道容不下太多好心,故而独自外出时候也不敢多管闲事。如今有淮与在侧保驾护航,也不斥责她这看似傻兮兮的行为,她自然欣喜。 对方是只鬼,好坏不辨,与自己也无甚关系,上赶着去帮忙可不就是傻兮兮么。 “它说是婴儿。”风升拉着淮与走路,“也不知鬼婴是何模样。” “传送便好,走去南巷需一刻钟。”淮与道。 “……”风升沉默了片刻,“好啊,传送更快,晚一会儿兴许就出事儿了。” 淮与觉得有些怪,又说不上来,侧眸看她一眼下意识将怪异压下,拉着她传送至南巷。 “那鬼身上有油墨气息,且衣衫褴褛,巷中自是不可能。”风升条理清晰道:“先前我们来过,巷尾有处画坊,是因租不起繁华地带的场地,才坐落在那里,附近略荒凉。” 见她准备充分,并非只是一时兴起,淮与嗯了声带着她去巷尾画坊。 坊间是几只画妖和一只鬼,泼墨弄彩,白日来时她们还讶异这群妖鬼竟一心作画,也算世间罕见。 白日里吵吵嚷嚷,这时却安静无比。 风升疑惑:“莫不是睡下了?还是出门了?早先来那般吵闹。” 淮与蹙眉,“非也,此处无生息,却有活物,是为鬼,且只有一只。” 妖应当有生息,它们之中有几只画妖,鬼的确只有一只,但鬼婴也在隔壁不远处。 “那群妖出门,而鬼留守?……鬼婴呢?”风升缓缓睁大眼睛,下一瞬稚嫩的尖啸声便响起,就在画坊之中。 是了,鬼与人不同,鬼婴与婴儿也不同,初生之鬼比之成年鬼要凶悍许多,其怨气才刚降世,未被侵染精纯无比。一无挂念,二无认知,择良机食其母而成之。 “鬼婴虽怨气浓重,可实力欠佳,怎会如此?”风升纳闷,她自然晓得鬼婴凶悍,可凶是凶了些,到底实力不足,甚至若无其母照拂根本活不下去。它那一身精纯的怨气于鬼而言可是大补,免不得被旁的鬼吞吃。 第96章 “一瞧便知。”淮与话是如此说,却没动身,反而问:“可还要管?” 风升闻声一笑,“竟然被师尊发现了。”她放轻声音,“想看看发生了何事。” 淮与抬手碰了下她鼻尖,顺势摸上她头发,“小没良心。” “那反正我又不是非救不可嘛。”风升嘟囔:“且人家压根不用我们救。” 淮与笑了声,忽地生出好奇,问:“自是,且要论,我应当比你没良心。可既无心,又为何要来呢?” 风升哑口无言,淮与放下手,“待回去后一同告知我,先将此事处理。” 说完,她迈步走向画坊,并未直入,而是带风升上了房顶。 毕竟阿升的要求是知晓发生何事。淮与想。 以她的境界,要想瞒过这小小一只鬼婴自是轻而易举。 院中场景颇血腥,那鬼婴兴许是吃相不好,碎肉遍地。细数地上残躯,画妖和那只鬼全部丧命于它唇下。 风升看向那只浑身黑气的婴儿,肤色青白,体态圆润,唇边獠牙尖锐,面上尽是沾上的血。 “魂与身不匹配。”淮与忽道。“被夺舍了。” 某个猜测浮现心头,风升道:“师尊您说,它会不会是装的。” “装可怜,好让它那母亲去给它求些好处,如今其母亡故,它捞不着好处便不再演了。” “如那只公鸡鬼,明知今日不好外出,但为了所谓‘大人’的造访,能求得一些机缘,故而仍是去了。这鬼的母亲也是,它心心念念着自家小鬼没救了,想去求些珍宝,好给它的儿补身子。兴许先前也是如此,只是今日它没能活下来。” “毕竟,它们能如此邻近也是摸准了彼此实力相当,鬼母奈何不得画妖,画妖敌不过鬼母,才可安居。可观此,画坊众妖鬼不敌它,有此实力本无需住在此处,无非贪图鬼母给它的珍宝。” 无凭无据只是猜测。 那鬼婴尖啸完,四处徘徊闲逛,末了悠悠转转又回了隔壁——它的家里。 淮与带着风升一同跟上。 它往屋里一个小窝里一躺,睡下了。 那小窝精致,瞧着也十分温暖,似是为它悉心打造。 “它布了结界。”淮与补充。 “是因为知道它母亲不会回来了。”风升接上一句。 “十之八九。”淮与应:“你所猜亦是,十之八九为真。” 说完,她看向风升,不知为何,想瞧瞧风升是何反应。 她以为风升会有一瞬黯然,毕竟她白日对那几只画妖颇有好感,来时虽不心心念念救人,可到底是选择来了这里。 先前她让风升传送时,风升顿了下,她那时有些怪异,但她好奇心寡淡至极,往日里对旁人事务提不起半分兴趣,故而下意识将那疑惑压下了。 不过风升到底与旁人不同,她仍是有些惦念,稍加思索才明悟。 既要来救人,却不选择最及时的传送,她不信风升没想到,那只能是她不愿。 要来救人,却不算十分上心。仿佛救人和她白日里闲逛无甚区别。 果真也是个没良心的。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来了,也算好心。如今见鬼婴如此,其母当真凄哀,她会是何反应? “世界诺大。”风升道,话中颇多感慨。 她抬手按了下后颈,微微合眼。 淮与一愣,她熟悉这个动作,风升往日看完书也是如此。 “回去罢?”风升不察,回过头问她。“去寻青前辈,亦或明日再去,今日已晚。” 若是之前,今日事今日毕,淮与会答前者。 可此时,她有些移不开眼睛,“先回客栈。” 她发现,她看不太懂风升了。诚然,她就没看懂过谁,可不知为何,对于风升的陌生让她心慌。 这也是相思之因么?连她贫瘠的好奇心也能催生出一二。 “我先前说:回去后一同告知我。”她提醒道,生怕风升忘了似的。 风升:“……”她愣了下,忽而笑了,“师尊。” “怎么?” “您怎么连掩饰都不掩饰的。”风升面上扬起浅笑,如春风吹过湖面泛起的圈圈涟漪。 “就如同小儿早先被人应承了奖励,一直惦记着,便会次次提醒。” 淮与沉默片刻,“你说我是小儿?” 风升情不自禁笑出声,她弯着眼看着淮与眼眸,“大家都不这样的。” “喜欢也好,讨厌也罢,总要遮遮掩掩藏起来些,为了面子,为了功利,为了情趣,亦或者是别的什么。” “无论如何,都是有八分展现两分,有九分展现三分。” 说着说着,她眸光温润了些,不知想到何处,目光看向远方。她们那只鬼的屋子里,她顺着窗户看向外面,荒芜而贫瘠的土地。 “人们总是将喜欢说成讨厌,用生气掩饰害羞……”反应过来似乎说得有些多了,她轻咳一声,“各种苦衷和原因啊,总之是很有趣的。” “那你的意思是我很无聊?”淮与蹙眉。 风升一愣,见她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这回给逗笑了。 “怎会!”她压不住唇角的弧度,笑道:“我是说,世人少能诚挚如小儿,师尊难得,怎能说是无聊。” 淮与瞥她一眼,不知信没信。 第97章 “总归你莫要忘了。”顿了下,她补充:“你也常用生气掩饰害羞。” 风升还没来得及脸红,淮与又补充:“你回去害羞撒娇也不成,必须说,我很好奇。” “心中如有轻絮搔挠一般,总惦念着。”她十足十诚恳了,有什么便说什么。 话才说完,她抬手按上风升肩膀,下一瞬便回了客栈。 溟诡城自然亦有客栈,店主多是看人下菜,见淮与修为深不可测自然没敢动手脚,房间还算干净明亮。 “师尊!”风升懵了下,嗔道:“回去说,那不就是路上时间给我思考么。您可倒好,一眨眼就回来了,这和当场说有何区别?” 淮与缓缓眨眼,多无辜似的。 “只是为何无心救人还要去南巷,需时间再思考么?” 风升咂舌,“可方才还在鬼婴那儿呢。” “妖鬼间恩怨是非哪需要我们插手?”淮与反问,“且我观你分明也没想做什么。” 风升哑然,她的确不会做什么。淮与缓步走到桌边坐下,道:“故事不是瞧完了么?” 故事。仿佛那生死大事到此就成了一册无足轻重的话本。 鬼婴,鬼母,画妖们和那只鬼,魇鬼及其主。 风升愣了下,在门口没动。淮与倒了两杯茶,自己拿起一杯轻饮。 身后一阵穿堂风,自敞开的门悠悠吹过窗户,淮与挥手,一声轻响后门合上了。 风升看向淮与,略恍惚,不久前在流云居似乎也是如此——淮与坐在桌边,端着杯茶。 她怔然,她的师尊怎不会变似的,分明环境与外界都变了,可她坐在那里,似乎万物都不再变化,一如始终。 和她不同,她辗转四寻,说白了只为了瞧那些人鬼的颠沛流离喜怒哀乐,周围变化,她自然也变化。 48.道侣 见她仍不愿,淮与眸光暗了些,到底说不出逼迫的话,妥协道: “莫慌,我有些猜测,你若实在不愿说,我说出来你听听是对是错,可好?若仍害羞,今夜我去隔壁,我恰好也要瞧那些话本。” 虽说她也不知风升到底在害羞些什么。 隔壁。 和在流云居一般,这两个房间仍是四楼。 分明是在溟诡城,可跟着师尊,怎么好似从未变似的。 若是再去别处,也会如此么?风升想,兴许是。 如风遇了云,辗转来去,回眸却发觉仍是此处,仍是此人。 心中颇文雅地想了一瞬,她回神走近淮与,纳闷:“师尊为何好奇此处?” 淮与摇头,将早先倒好的茶水递给她,“不知,不过我确想知晓。” 顿了顿,她道:“知晓你为何如此执迷于故事,我总觉你虽瞧着兴奋,实则没那么上心。” “一路来皆是,你喜欢的不是它们,只是这个过程……和你看书一般,是么?” 风升失笑,“怎会?……”顿了片刻,她改口,眨眨眼不确定道:“兴许也是?” “与您一同无需忧心安危。”她蹙眉,摊手,“过于轻松惬意,不知不觉就成这样了。” “有何不对么?”她问。 淮与摇头,“并无对错……”她微微歪了下脑袋,“那你是喜欢与我同出,如你所言轻松惬意,还是喜欢与旁人外出?” 她似乎不知此言何意。 风升抿唇,嗓音略轻:“自是与师尊一同。” 淮与满意,“与我一同自然无需忧心安危,旁人比不上。” 她心中如藏了轻飘飘的棉花,带着她思绪也轻盈起来,“极好,那先前呢,是为了去看故事么?看看那鬼婴的故事,故而并不着急去,无论如何发展你都能瞧见,是么?” 风升忽地抬手捂住脸,她坐在淮与对面,肘部压在桌面,双手将脸捂了个严实。 淮与瞥见她耳尖,再次感叹她的皮薄,虽说仍不知为何。 “师尊为何……”风升吐字艰难,“如此,如此直白。” “不喜么?”淮与问:“你不言,我讲出自己的猜测,无需你说,如此也会害羞么?” 说着,她抬手碰了下风升耳尖,轻笑。 风升拍开她的手。淮与手被徒弟打开,如此大逆不道,她也不在意,只觉得被打到的地方略痒,不疼。 “师尊。”风升瓮声瓮气,“这便好比,我们两个在研究我自个的心思一般,你想想,若是我与你一同研究您的心思,而后我还对着您讲了出来,多……不好意思啊。” 淮与恍然大悟,“原是如此,不过若是我,应当无感。” 风升瞪她。淮与笑了声,抬手摸摸她头发,“无妨,你若不喜那我下次便绕些弯子。” “倒也无需特地如此。”风升嗫嚅。 “所以我猜对了么?”淮与唇角勾起些微,问。 “……”风升沉默良久,还是决定找回些面子。 她嗯了声,甚至捏着手指补充道:“想与您多经历一些,虽说在客栈和藏雪峰也欢喜,可总想与您多看看这世界不同的地方。” 说完,她立即道:“莫要开口!” 淮与愣了下,轻笑。 “好,我不开口。” 风升合眼,觉得更丢人了。 她思索再三,还是和淮与分开睡了,她不敢想象若在一处,师尊看话本时会对她做出什么,且若是那般,她怕是一晚上也睡不下了。 第98章 虽分开了,这一晚到底没睡多好,尽想着师尊是何反应去了。 她给淮与的是一些讲情情爱爱的话本,她自己便是在此启蒙,想来看这些比自己说要有用许多。 次日,她起身时淮与就在她房间内,正坐着直直瞧她。 她一瞬便醒神了,“师尊?”嗓音还带着晨起的沙哑。 淮与嗯了声,语出惊人:“所以我对你是……”正要说心悦,想起昨晚答应了要绕些弯子,她改口:“是那般心思。” 风升彻底醒了,她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愣在原地。 “啊?” 淮与重述她的学习成果,“我有那般心思,需征求你的同意,你情我愿之后才可进行先前我做的那些。” 风升宕机的脑袋缓缓运转,她舔了下唇,好奇她的学习进展,试探问:“哪些?” 淮与思索片刻,先提醒:“你会害羞。” 风升缩回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那我挡着,说嘛,我想听听。” 淮与本就难拒绝她,昨夜挑灯学习,明了自己的心思之后看她越发心软,哪会说半个“不”? “对你身体的幻想与欲望,此为一。对你……” 她话还没说完,风升猛地咳嗽起来。将话咽回去,她轻轻笑了声,似嗔似笑的,“说了你会害羞。” 风升彻底缩回被子里了,低声:“哪有这么讲的。” 淮与长长嗯了声,思索道:“那我换换措辞。” “便如你方才手中捏的被角,此刻所待的被窝里,我都想碰碰。”她顿了下,努力寻找含蓄些的词汇,“自然,若能与你直接相触便更好了。” “此为一。”她继而道:“其二,我不欲你与旁人一道,譬如那青无牙,我便瞧它不爽。” 风升心脏如同脱缰的马,脑子也乱成一团,良久没有回应。 “你呢?”被子里久久没有动作,淮与问。 “这两点需你情我愿,才可进行。”她一板一眼道:“你不同意我就不能做这些,若是旁人自然不必管这些烦人的规则,可你不同,我还需征求你同意。” 那团被子动了动,半晌憋出来低弱的音节。 “若我与您一般呢?” 淮与毫不犹豫,“那你我便可结为道侣,世间并非没有师徒成道侣之例。” 风升顾左右而言他,“您还知道这呢。” “昨夜去问的。” “……” “师尊……当真清楚么?”风升肖想已久,可事到临头却又犹犹豫豫。 “您会不会是……一时兴起?或是实则还没有清楚。”风升踟蹰着道。 淮与沉默片刻,如实道:“我先前的确不知,你有此担忧亦是正常。” 她沉默,风升也沉默。 安静许久,她问:“那要……如何?”话中有些茫然。 风升慢吞吞道:“我对您之情……兴许更深些,也更早些。” 淮与闻声愣怔,风升却不肯多说了,转而道:“故而我怕若师尊只是一时的兴致,待其落幕后,我们便走不向一个好结局了。” 人心她摸不准,淮与更摸不准,即便那颗跳动的心脏属于她自己。 “如何才算是好的结局?”淮与问。 “相濡以沫,亦或一同游山玩水,亦有人天各一方相隔甚远,但心仍在一处……好坏岂有定言?” 淮与点头,“那为何不试试?若你觉得我那所谓兴致落幕时,我们仍是师徒,这身份总不会变化,有此在,你我便永远绑在一起。” 风升探头出来,眸光似有无奈,“师尊,你好天真啊。” 淮与:“……” 她抿唇,却又不知说些什么,相处之道她的确不怎么懂。 风升不开口,她也不知说些什么。沉默似乎在告诉她答案,她颓丧道:“此言是拒绝之意么?” “也不是。”风升犹豫着,“只是……” 不知是何心绪,淮与声音略低,唤道:“阿升……” “……”风升本也满心妄想,哪受得了,她语速快而声音小,“那,那就试试。”随后又立即道:“不过!” “不过师尊要守信噢,你说即便兴致落了,师徒之名也会将我们绑在一处。” 淮与身子当即坐直了些,话中也带着愉悦,“可你不是不信么?” 像是控诉,“说我天真。” 风升纠结,“那,书里都是这样的。” “……”淮与愣了下,顿时反应过来。她哼笑一声,“你我都未曾试过,你也是,所言都算不得数。” 她起身走到床边坐下,“书不可尽信,你不也晓得么?” “可书里都是这么写,所有书都是。”风升解释,“皆是恋情坎坷,辗转反侧,求而不得。” “兴许写这书的人也没试过。”淮与手指轻叩床边,俯下身子问:“我来了?” 这场争论似乎一开始就不求胜负,如两个人冠冕堂皇的狡辩大会。 风升闻声,登时不和她扯了,慢吞吞往里挪,轻轻掀开被子一角。淮与躺进去,暖融融的被窝顿时被她身上的凉气侵染,冰得风升下意识瑟缩。 淮与一顿,往里进的动作停住了,“稍待片刻。”说着,她欲往外出。风升抓住她的手拦住她。 “煞气不可以灵气温热,您要如何?” 第99章 “寻些水以灵力温热,再将我温热。” “那多麻烦。”风升抬手抱住她的腰,“我身上热,也不惧寒的。” 淮与僵在胸中的那口气一松,她放松而后将风升揽在怀中。 “如此看,你哪里会拒绝我?” 风升沉默,淮与松开她离了被子,“稍待我片刻,几息便好。” 话音落她便消失在原地,不出片刻又回来,身上带着些水汽,凉意消失殆尽。 她只着了里衣,掀开被子将风升彻底揽进怀中,道:“若靠近热源,我身上的寒意是能被驱散的,只是离开后会逐渐转凉而已,不是问题。” 风升嗯了声,没能如平常般多说些话。 淮与垂眸看到她耳尖薄红,甚至蔓延到了脖颈,浅笑,“若抱着你,你便是热源,也不会转凉。” “道侣……待回藏雪峰后,我好生准备再结契。”她又道,“书中皆说不可草率。” 风升本要害羞的,听到后一句愣了下发笑,“您方才还说书不可信。” “我说书不可尽信。”淮与直直盯着她的眼睛,“书中还说要尊师重道呢,你可常常逾矩。” 风升哼哼唧唧赖过去,“我定然比世上所有人都尊敬您。” 淮与还惦记着方才她说的,“你才怨我天真。” “……”风升企图撒娇蒙混过关,“师尊~您忘了嘛,您也说了,我那也是看书看出来的半吊子,咱们要自己试试嘛,不偏信书里的。” “你撒娇撒得日益得心应手了。” 风升喊:“师尊~” 淮与无奈,心软成一滩水,“好。” 风升闷闷笑了两声,“那我们便是道侣了。” 淮与纠正她,“暂且不是。” “马上就是了。”风升后知后觉乐道:“也可以当作已经是了。”她感叹:“好虚幻啊,和当初拜师一样,我还没反应过来,您就来找我了,还直接要收我为徒。” “是真的。”淮与眸光暗了瞬,“当时带了别的目的,要恢复剑灵,此刻目的便只是你。” “我很欢喜。”她坦诚道。 风升做不到她那么坦坦荡荡,呜呜哝哝跟了句,“我也是。” 淮与轻笑,“似乎从未如此欢欣过。” 风升听不得这些,哎哎呦呦憋出些弯来绕去的话。 温存良久,淮与问她要话本。 “总还是要学习些。”她解释,“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风升发笑,到底是给她了,“我们都是半桶水。” “不过若是旁人晓得我给您话本,也不知会作何反应。” “是何反应皆无妨。”淮与道:“旁人不是你也不是我,都是些无关紧要的。” 顿了顿,她道:“升升,江师姐这么喊你。你莫与她亲,若你想如此,我也唤你升升。” 风升愣了下,“啊?” 她实在没忍住,“您才说了与旁人无关,这便……那个了。” 淮与昨夜瞧了一晚上话本,晓得她是何意思,“是,我醋了。” “……” 半日下来,这二人才发觉还没去寻青无牙。 49.灭门 风升不大清楚淮与寻的何人,她也没问,只晓得回流云居弹奏一曲后,师尊与一前来的女子单独谈论几刻,此事便算了了。 她说过想多和淮与出去,淮与此前只想待在藏雪峰,可与她一同外出到底是不同的,故而二人本打算继续游历。 天不遂人意,正欲出发之际,曾掌门传来音讯:速归。 “啧。”淮与毫不掩饰她的烦闷。 风升扑哧一笑,抱着她的胳膊道:“回去就回去嘛,下次再出来。” 她兴致勃勃,还没点苗头的事情就开始期待了,“下次我们去妖界好么,传闻妖界千奇百怪无所不有,什么易容更貌,什么拟态,以及它们那儿的各类妖花奇草,更别提活的妖了!” “都说千妖百媚,也不知心智正常的妖究竟是何模样。” 她倒是见过发了狂的妖,差点将她给吃了。 淮与自然是应好。 回了藏雪峰醉风阁,才刚到,曾掌门便出现在二人面前。 驻颜有术,他长相周正,可时常板着个脸,那张还算年轻的脸上却横出了皱纹。 才刚落地,颇凶的掌门突然出现在眼前,风升被吓了一跳。 “师兄下次还是打声招呼为好。”淮与道,“上次亦是没说一声便来了。” 曾掌门面色黑了一瞬,“我若是能找到你自然打招呼了,传音非必要你也不回。” 他也不想如此不知礼节,可次次寻淮与皆是大事,毕竟小事她不管,平日里在藏雪峰是不错,可一有事,找她就得靠逮的。 淮与哑口无言。风升憋笑。 “何事?”淮与只得问。 曾掌门瞧了眼风升,心中纳闷:怎么次次寻淮与这小师侄都在一旁? 所言也不算机密,他便直言:“看来你是真不知,羽诀门一朝便被屠戮了,毫无征兆,残部来了我们这儿。他们兴许是心中有恙,与我们的弟子频起争端不提,安置也成问题。” “你那好师姐也找不到人,颜师妹在突破,柳师妹昨晚喝得酩酊大醉不知所踪。”说着他扶额,“一个头两个大,也难为你竟然能联系上。” “钟长老在管秩序,他一个人忙不过来,你去帮帮他?我得去安排一下这群小崽子。” 第100章 淮与点头,下一瞬曾掌门便消失了,火烧火燎似的着急。 他走了,风升才敢笑出声,“好惨啊掌门。” “不过诺大一个门派怎会毫无征兆灭门?”她面色沉下,“还是羽诀门。” “羽诀门如何?”淮与问。风升摇头,“无妨,您去忙,我也去外面瞧瞧。” 淮与点头但未动,她少见地迟疑,“……不若你与我一同?” “啊?”风升忙摆手,“那哪儿成?您管控效率低,我也不好问。” 淮与沉默片刻,“好。” 逛了几圈,如掌门所言,门内近乎乱成一团,尤其是主峰,毕竟其他峰有结界,非弟子进不得,羽诀门之人唯有去主峰。 他们皆是一身狼狈,大多数还受了伤,灵寸峰医修一个个往主峰赶,可其中也有些受了刺激的,谁也不信,挥剑便向周围人出手。 青轩众人哪能白白挨打?可能活下来还有余力挥剑的,个个修为都不低,他们只得群起而控之,主峰还多是外门的小兵小将,群起也不一定能控住,如此处处皆是乱子。 内门和主峰偏内部的入室弟子未在主战场,反应迟钝了些,不过也在往外赶。 瞰星楼附近也有羽诀门的弟子,其中一个看着不大正常,剑上还滴着血。 风升瞧见,立即去拦他,果不其然,此人眼眸有些红,竟有些入魔之兆,见她来,提起剑便要杀她。 “滚啊!离我远点!”他分明提着剑,却如困兽一般怒吼。 风升身法快,堪堪躲过他一击。 他们离瞰星楼不远,其中任职的弟子听闻声响探头出来,正是风升常攀谈的那位值班师姐。 “王师姐,小心!莫要外出。”风升看到她,立即道。 边说,她拔剑要去制服眼前已失去理智之人。 他应当是金丹中期,自己是筑基巅峰,虽难胜,但靠着自己的剑道及已经登堂入室的术法,有一战之力,加之师尊给的各类法器,能够制服。 心中有了判断,她当即做好计划,先以九转剑诀耗他灵力,辅以飞言诀保全自身,以自己术法之境,只需消耗少许灵力便可让他失神一瞬,此时用法器将其束缚便可。 若径直扔出法器,难以得手。做好打算,她正欲动作,身后忽地传来一阵吸力,直直将她扯开。 “师妹当心,你不敌他,躲开由我们来!” 风升被扯得发懵,她愣了下先看向王师姐,“师姐你先进去,瞰星楼中好些,待他离去后你寻一安全之……我先带你去藏雪峰。” 王师姐点头,“我晓得,在此即可,我需看好瞰星楼。” “此处不安全。”风升担忧。 师姐心中一暖,道:“已传呼了,修为高些的队长马上便来,我与他一同,师妹无需忧心。” “那好,千万当心。”风升又嘱咐一句,将她推回去,转头看向战局。 胳膊忽地被拉住,她回头见师姐拉着她,眸中尽是担忧:“师妹,你修为也不高,莫要去了,快回藏雪峰罢,长老和各位师兄师姐马上就赶到了。” 风升愣了下,是,旁人只知她不过是个筑基的修士。 她缓缓抽出手,道:“师姐放心,我定不会置自己于险境。” 来的几位有熟人,是王淼和外门几名弟子,王淼此时也有金丹初境了。 可几人畏手畏脚,至多与那不顾一切的修士打成平手,甚至稍落下风。 风升看准时机飞身上前,王淼瞧见了,眼睛瞪圆正要制止她,风升有准备,立即丢了个禁言术给他,手中剑招不停,飞言诀身法极快,且悄无声息。 出现在修士身后,她作出剑状,那修士察觉到,当即倾以绝大多数灵力来阻止她,连护身灵力也薄弱许多,风升勾唇,立即抛出法器将他束缚。 缚仙索之下,元婴也难动弹。 众人松了口气,王淼抚胸,“师妹下次莫要逞强,交给我们便好。” 旁边一位师弟也道:“是啊师姐,若非你有缚仙索该如何?” 他是外门弟子,也是筑基巅峰之境,赶来的高阶弟子不多,故而皆是由一位内门带着一些外门弟子。 风升瞧着他,胸中闷不过气,却浅笑:“无妨。” 她没多说,只转而对王淼道:“师兄小心,我们只需将他们压制,无需伤人。” 家中变故之后,王淼十年来沉稳许多,他道:“是。” 那几位弟子在吵为何要放羽诀门进来,有人说这是道义,有人说这是愚昧,亦有人说应当筛选后再放入,而后一人道:“可上午压根没有反应时间,守门弟子说了,当时多的是人性命垂危,我们哪能将他们拒之门外,护山大阵一开,他们蜂拥而入,拦也拦不住。” 那几人便不吵了。 王淼将他们赶远了些,他看向此时已经矮他一头的风升,年少的情愫仍未磨灭。 他抿唇沉默片刻,末了只是沉声道:“风小师妹小心,快回藏雪峰罢,作乱的多是快入魔的和变乱下仍能存活之辈,皆是金丹往上,你应付不了。” “嗯。”风升提起唇,“师兄快去罢,莫浪费时间了。” 王淼看她一眼,转身带着那群人离去。 走远之际,风升听到他们说:“你们就是磨磨蹭蹭,若是当时淮与君在山门处,他们一个也不敢乱,定得排好队一个个来。” 第101章 她瞧着他们的背影,思索了一瞬师尊,她想:这位同门的愿望想来马上就能实现了,师尊的确去了。最后她垂头看向手中的剑,这才发觉握得有些紧。 怎会应付不了?即便没有缚仙索,她也不会败。他分明也是筑基,为何也来说自己? 罢了。偏见而已。 兴许是在外过于轻松愉悦,心境竟狭隘了些。她想着,平复好心情,去别处帮忙。 他们说归说,自己还不知么,即便是金丹初期也难在自己手中夺得好处。 “哪来的筑基修士!莫添乱,快走!”王淼对她十分客气了,她看着眼前显然入魔的元婴修士,见他们不敌正欲帮忙,却被为首那人吼道。 “她是淮与君的弟子。”旁边一人小声道。 “风师妹,你快回藏雪峰!”那人立即改口,生怕惹她不快就要被报复。 风升蹙眉,化琉以一化百,阻断他身后的危机。 那人愣了下,略羞愧,对众人道:“莫分心了!” 元婴修士,他们几个金丹到底不敌,风升正思索如何以弱胜强,破空声传来。 琴音一起,那失了智的修士如被扼住喉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拿下他。”淮与道,青轩弟子如梦初醒似的,赶忙去擒住他。 淮与见风升站在人群外,思索片刻忽地在空中盘膝,取出了惊月琴。 铮—— 弦音扩散开来,悠悠如鹿鸣,声音单薄甚如蝉翼,泠泠作响又如清泉之脆。薄如蝉翼之声将主峰尽数覆盖,清泉之凌又极为分明地将羽诀门之人全部阻住。 “制。”她道,清凌之声传播开来。 苦战中的弟子喜出望外,立即将作乱的羽诀门之人压下。 “淮与君!”遥遥处似有人高呼。 淮与不作声响,她喘了口气,收起琴落地。 钟长老正一场赶一场地去制服这群崽子,闻声哼笑,以长老令定位淮与,传送而来。 掌门令可靠契约直接定位各长老,长老令却只能定位其他长老令的位置。十几年来唯有曾柯主动寻淮与,他直接定位淮与,而非令牌,也是因此,才没人发觉淮与那长老令早到了风升手里。 钟长老到了风升身侧,恰淮与就在一旁,他没疑心。 “淮与!”他声音颇浑厚,“做得好。” 淮与嗯了声,嗓音略轻,“主峰已除,只余下峰底的少许,教内门弟子去便是。” 钟长老十分赞许,“是,你这音律修得倒是真好,如此我便离去了。”他非多话之辈,既无旁事便离去了。 “阿升。”淮与瞧了眼那众探头探脑的弟子,又看向风升,问:“回峰么?” “嗯。”风升眸光飘了瞬,应下。 50.好软 回的自是醉风阁。 风升扶上淮与胳膊,体贴道:“师尊歇会儿,音律范围广,缩小范围耗费心力,何况那些人修为不低,您方才之举颇耗神。” 淮与心中一暖,在桌边坐下,问她:“他们为何不接纳你?” 手一伸,她干脆将风升揽进怀里,风升生怕她这会儿不舒服,僵着身体,挣扎着要起身,淮与道:“无妨,只方才有些窒息恍惚之感,此刻已好。” 风升这才不动了,淮与便将她抱在自己膝上。 “羽诀门那人身上还有你的剑气,你也帮忙了,他们为何将你排外?当时站局你确是被排外了。” 风升稍松力,靠在她身上,口吻漫不经心:“他们觉得我拖后腿呗。” 淮与沉默良久,只道:“嗯。” 羽诀门不大清醒的弟子被制服后,门内就平定了许多。 但也仅仅是平定,如何处理这些忽而闯入的羽诀门之人,众弟子仍在猜测。 傍晚练完剑,淮与被掌门喊去开会,风升才从离开峰顶,便见一人拦在身前。 林意白。她的师姐。 “你对淮与君说了什么?”她质问。 风升稀奇,她冷哼一声,摊手,“我能说什么?” 林意白从一开始就没对她表示过善意,她也没心思跟她装。 她笑了下略微歪头,问:“师尊怎么了?你这么气?” 林意白厉声:“淮与君欠我母亲一条命,她收我为徒是还债,我晓得你与她关系很好,若是你劝她,才教她逐我出师门,你不若再考量考量。” 风升愣了下,没答,她早先晓得了,可却没料到她竟是以其母作要挟,这口吻如同将那死生之事作了筹码。 她又想起淮与曾说:林意白苛责她。 林意白见她不答,补充道:“我所言为真,你若不想让她之后心中有愧,便去劝她打消想法。” 言罢,她转身离去,似乎结局已定,对风升的反应不再关心。 风升瞧着她的背影,陷入沉思。 此前不知,只觉林意白刁蛮,知其故,便有些困惑了。她此前分明在凡间悠哉度日,为何突然来青轩?为何要缠着师尊? 羽诀门又为何灭门?还恰来青轩,虽说青轩是距离羽诀门最近的仙门,听上去无可辩驳。可世间谁人不知青轩护山大阵乃世间顶级,清虚门也不及,若不敞开,他们绝无可能闯入。 想着,她拿出刻了通讯阵的法器,传讯息给淮与:师尊,结束后归柳月居,有事相谈。 思绪飘了瞬,她想到淮与答应了给她看那本册子,记着淮与过往的册子。犹豫一二,还是没提此事。 第102章 青轩有乱,待平息后再提罢。 淮与正与诸位长老在一处,她本以为接不到回复,没料不过片刻,法器便有了动静。 ——好。 主殿之上。 曾掌门,钟长老,被从茗访城拽回来的江长老,扶着脑袋的柳长老,以及淮与齐聚一堂。 “师姐在闭关,莫寻她。”江溪月仍是红衣。 曾掌门瞪她,“我自然晓得。” 江溪月理亏,但依旧理直气壮道:“那我怎么知道是出事了,你平日里废话也不少,传讯符我总不能时时查看。” 不提还好,她一提,曾掌门当即道:“淮与此次都瞧见了,你没瞧见?” 江溪月本是要顶回去,刚过脑子骤然一愣,“什么?” 她看向淮与,眼睛瞪得溜圆,“小淮与啊,你竟然都瞧见了?” 淮与:“……” 柳长老脑袋疼,“莫吵了莫吵了,脑袋要炸了。” 曾掌门转而瞪她,“早说了少喝些少喝些,误事不说,你这头疼离了师妹就没法子了。” 柳长老闻声悲痛道:“阿颜还不出来。”颜长老修医,她那酒后的头疼什么药也不好使,还得颜长老给她扎两针。 钟长老笼回话题,“好了,莫扯旁的了。” “我那些小徒儿说:他们是上午往青轩来的,他们便那么确信我们会救下来他们么?”江溪月正经道:“虽说我们是一贯秉持道义,可他们里面可是有入了魔的修士,如此为何还往仙门跑?” 钟长老补充:“他们说是下半夜有众多魔族陡然现身,无声追杀屠戮,诸位长老不知所踪,弟子无力反抗,只逃出来了这么些。” “他们正被追杀,兴许是图个庇护才会来仙门。” “可我青轩的护山大阵乃是阵法之绝,我们若不同意,他们便无退路了。相比之下,距离差不多相同的玄山宗不是更好的出路么?且他们皆是二流宗门,为何要跑来我们这里,便不惧被我们压迫么,青轩可比羽诀门要强上许多。” 江长老继而问。 柳长老答她:“兴许是信任我们?青轩名望不错,毕竟世间音律宗门也就我们一枝独秀了。” 淮与忽地抬手,众人看向她。 突然看向她,她愣了下,如实道:“我回阿升讯息。” “……” 江长老来了兴趣,“和升升关系不错?” 淮与抬眸看她,郑重嗯了声。 江长老眯眼笑,“如此便好。” 曾掌门:“……” “真是半分危机感也无。”他黑脸。 江溪月呛他:“你自己心里有数,找我们不就作作面子么?” 曾柯沉默,柳长老便直言道:“师兄,你们要怎么做?” “你们”,此言甚妙。 江溪月哈哈笑,“连老柳都晓得你和清虚门等等宗门来往密切,我们还来陪你做戏,可不就是给你面子了嘛。” 这次轮到柳长老黑脸,“什么叫我都知道,我是什么深山老林里的人么?” 江溪月弯眸笑,瞧着娇模娇样的。柳长老翻了个白眼,重新看向曾柯。 “师兄莫听她胡扯,你与旁的宗门来往密切是好事,你们都清楚,我等才好躲闲。” “多聚聚是好事。”钟长老道,这一言直击红心。 众人沉默。 “师尊走后大家就聚少离多。”他继而直言:“师兄尝试修补关系,我们自是乐意,皆是一家兄弟姐妹,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江溪月嘁了声,却也没反驳,她只是看那老匹夫不顺眼罢了。 曾柯敛眸,半晌抬眼瞧向淮与,“是。” 淮与默默挪开视线。 曾柯叹气,“罢了。” “十年前门内出现魔,寻常法器难以辨认,其他宗门亦有。羽诀门便是如此,他们来青轩应是因晓得青轩无魔,至于从何知晓,还在查。” “这些魔,各门派已经在处理了,无需忧心。”他的确胸有成竹,寻他们来也不过为了多聚聚。 “至于那些羽诀门徒,我们收下罢。我问过颜师妹,能将她那药力融进法器,钟师弟到时和柳师妹一同去,将魔除了,剩下的便收归青轩。” “总不可让他们连个去处也寻不到。” “想不到你这老匹夫还有点好心。”江溪月嘟囔。 …… “阿升。”窗户被轻敲,风升立即从榻上起身。“师尊进。” 淮与没再绕到门口,径直传送进来,瞧见风升,她眸光暗了些。 风升顺着她目光看向自己的衣襟,脸一红,将衣服拉好了。 她轻咳一声,弱声:“方才蹭乱了。” 淮与嗯了声,不知为何也咳了声。夜里寂静,此处又只有她二人,轻咳声如星点的火苗似的,烧得风升面皮发烫。 无人开口,淮与站在原处也不动,风升垂着头,嗫嚅:“师尊?” “嗯。”淮与走近在她身侧坐下,手指未曾犹豫便落在风升衣襟之上,她眸光有些发飘,“阿升。” 这声唤也无甚意义,她只觉得嗓子有些干,似黏连在了一起。 她目光直直盯着衣襟内的肌肤,风升修微脉,身体表层肌肤时常更迭,故而极为细嫩。她皮薄,兴许也有这缘故。 这不,锁骨附近那层肌肤又氲满了红,淮与挪不开眼,无需人教自顾自便垂头缓慢靠近。 第103章 才拉好的衣襟又被扯开,温软的唇碰上锁骨之际,风升身子一软,往后仰身躲开,而后又推开淮与。 淮与这才回神,她抬手抚上唇,略遗憾。 “怎会有这般矛盾的触感。”她感叹道:“骨是硬的,可那层皮肉又软如水。” 风升已拿被子挡住自己了,她闻声羞恼,抬手打了下淮与胳膊,嗔怪:“师尊!” 淮与自然晓得她害羞,轻笑一声剥开被子把风升捉出来,“我不闹,出来。” 风升不情不愿被拽出来,也算不得不情不愿,至多称得上一句半推半就。 “这个。”淮与递给她一册书。 “啊。”风升翻开一看,是淮与的字体。 “还有这些。”淮与又给她几本,“都是。” “先前答应你了,我此前的经历皆在其中。”她看着风升的眼睛,眸光有些软,“与我不在一处时再看,不然你一瞧见我又要哭。” 风升一时不上不下,轻轻哼了一声,“好罢。” 见她收好了书,淮与除去鞋袜上床,将她捞进怀中,“要与我谈何事?” “林意白和今日羽诀门的事。”风升概括道。 “我总觉得林意白不大对劲,此前一心烦她去了,今日再见总觉得她状态不对。” 淮与一直知晓,只是不愿去想,也从不对人和物上心。 “她与我在一处时总提起她母亲,前一段才突然回青轩,此前也不见她对我有意见。”她心中其实十分清楚,“过段时日我们去她凡间居处瞧瞧,查查便晓得了。” 风升点头,她斜倚在淮与怀中,闻声仰头看她,“已有一月之久,师尊竟也放心这么大的未知在身侧。” “总归实力不如我,我也不会上心。”淮与如实道,“不想理他们。” 此言略有些任性。风升闻声好笑,“若使阴招呢,师尊对自己总要上心些。” “嗯。”淮与答应,“日后不再是孤身一人,自然会的。” 她有些忍不住,垂头在风升脸侧轻蹭,“毕竟要对你负责。” 风升脸颊被蹭的发热,也不知还是那脸皮自个升的温。她想推开淮与,“师尊~” 淮与反倒凑得更近了些,“阿升好软。” “……” 51.游离 风升转开话题,“羽诀门呢?”她想到淮与给她的那几本书,是师尊的过往。 迟疑一瞬,她还是选择坦诚自己的过往,道:“我……其实在羽诀门待过。” “今日也瞧见了几位熟人。”淮与闻声不再“蹂躏”她,分开了些,“嗯?” “不太好那种。”她抿唇,“那时候就剑髓被当作灵根了,但是只能做到引气入体,没有微脉学,什么也没有。三年后毫无进展,就,就被赶出去了。” 越说,她声音越小,语速也逐渐加快,“十岁的时候入的羽诀门。” “他们不识好歹。”淮与叹,“若你直接来青轩,定是不同的结局。” 她不善花言巧语,所言皆是一板一眼发自内心,“剑髓在,我定会寻到你,寻到你便会收你为徒,此后也定会对你生出那种心思。”她也还记得得弯弯绕绕,不可直言“心悦”二字。 风升心中的缩头乌龟探出脑袋,“那也不一定罢?” 淮与斩钉截铁道:“一定。” 缩头乌龟登时被翻了个底朝天。 风升失笑,颇为欣喜,身子也微微晃了晃。沉默片刻她转而问:“对了,羽诀门今日突然来青轩,总觉不寻常,您与掌门他们可商讨出了什么?” “羽诀门之变与魔有关,和此前青轩那些类似,他们来青轩是因知青轩无魔,旁的还在查,师兄说各门派有打算了。”淮与言简意赅,“总而言之,无妨。” “有打算便好。”风升微微拧眉,“总觉风雨欲来,为剑髓而来的铭胤、无知无觉潜入仙门的魔。” “诶对。”她忽然想起一事,“江长老应当不知晓罢?瞧铭胤的境界,想要操控江长老收她为徒不在话下。” 淮与嗯了声,“自然,我发觉后便查探了,江师姐无恙。” 她回起风升前面的话,“无需过多忧心,有师兄他们在,且真大难临头我也能带你离开。” 这话听着似无什么对旁人的责任感。不过对于风升,这安慰却算有理有据了,而非口头安慰,“我已是大乘。” 风升一愣,“啊?” 她眨眨眼,“您十年前说快要突破,我还想着给您拿避雷针,兴许有用呢,结果您不言,我当是遇了瓶颈,也没敢问,怎么就突破了?” 她十分激动,“我此前连朵劫云都没见啊?” 淮与此前晋升并无感觉,见她兴奋模样,才头一次生出些飘飘然的喜悦。 “我雷劫威力颇大,若在青轩,怕是整个宗门也无存,去了别处。” “可我都没察觉!”风升仍是激动,她拉起淮与胳膊,戳了戳,“大乘期诶。” 淮与无奈,只得见她如研究什么稀奇生物似的,围着自己看了许久。 “只是渡劫而已,且我不放威压,渡劫期和大乘期对你而言也无甚差别,自然无法察觉。” 话是这么说,风升依旧十分激动,登时将那羽诀门给抛到了九霄云外。说到底,她和淮与一般,对外事外物并无过多的责任感。 第104章 天南海北聊了一通,风升又聊回林意白,“您先莫刺激她,待之后我们探查清楚再做行动。” 淮与应下。风升又好奇,“所以您到底对她说了什么?” “你于我无为徒之意,我于你无为师之意,登堂契作罢,念你之故,不再公开。”淮与眨眼,“如此。” 风升也眨眼,是师尊的风格。 “可她似乎不当真,来让我劝你收回成命。” “那不正好,符合你所言稍后再动作。” 风升一想也是,问了林意白如何苛责淮与后,她愤愤:“这岂不就是压着您的心刺激您么?若您对当年之事仍有阴影,莫说心中郁郁,怕是心魔也能生出。” “是。”淮与承认,“她此行回青轩,目的之一便是激我心魔。” 思索片刻,她正色,“阿升。” 风升见状也正色,“嗯?” “百年前之事我后来再想,应当也是激我心魔,在此过程中,心神失防,剑灵被侵蚀剑意被毁。” “十年前你被铭胤拿去一半剑髓,我出山发觉世间剑道世家渐欲凋零,且皆是被人所害,而后贮存剑髓被拿走,虽其行也大多活该,可到底是有人有意为之。” “他们要击溃世间剑修?”风升蹙眉。 淮与点头,“应是如此,兴许与魔有关,羽诀门不也是剑修门派么?此前铭胤分明已在青轩待了三年,她所求早该拿到,此行却又有林意白来,说明十年前铭胤又发觉了不对,可她不得不离开,这才派人又来。” 风升指出其中不对:“铭胤是魔,她求剑髓,剑修是她的目的,其他门派的魔极大可能与铭胤有关,可暂无证据证明林意白和她有关。” “直觉。”淮与却道,“发觉铭胤抽你剑髓之时,我便觉百年前害我之人便是她。” “而林意白给我的感觉,和百年前极其相似。” 她顿了下,“其实十年前,我便在准备等候暗中之人再来。” “我剑灵恢复之实当时暴露了,幕后之人定会再来。只是我没料到她会等这么久。” 此言似已笃信林意白与铭胤有关。 虽说的确过于巧合,而魔族也恰在此时有动作。风升思索着,总觉得还缺些证据。 暂且从淮与所言出发,她问:“故而您之意是,铭胤卷土重来的契机便是您剑灵恢复。她当时不得不离开,只得后续再派人来。” “可若是林意白,为何又多等这十年?” 淮与摇头,“此处我亦不解。可此时,羽诀门混入青轩,林意白在我身侧扰我心绪,应是最好的机会。” 她肯定道:“除去我的最好时机。” 风升听得一愣,她懵道:“只有您知道么?” “剑修凋零至此,师兄他们也知晓。” “那为何还要接纳羽诀门徒?就不怕置您于险境么?”风升略急。 淮与摇头,“他们应当不知我剑灵有损。” 风升不可置信,“您都不修剑了,他们还未察觉么?”她顿时对掌门没了好感,“怎能如此忽视您?!” “不知您剑灵有损,便是不知此行目的仍是您。”她拧着眉,心直口快:“便不该让羽诀门进入青轩。” 淮与忽地轻笑了声,风升扭头看她。她道:“阿升莫急。师兄知不知晓并无妨。” “总归靠不得他们。”她语气平静,叙述这一事实,“他们需仰仗我的音律,而我不修剑也是更早的事,他们兴许早就觉得我不修剑了,待之后你看完那册子便晓得了。” “我无非瞒他铭胤之事,但魔族大举侵入剑修宗门与世家之事,他们清楚,也会做出防备,我只需护好自己与你便是。” 风升沉默,半晌撇嘴,“合着他们仰仗您的音律造诣,让青轩得居一流仙门之位,可您遭此劫,他们却无助力。” “若依靠他们,他们掉了链子我便无能为力了,还是指望自己得好。”淮与道。 “理是这么个理。”风升抬头看她,“可还是会不舒服。” 淮与笑,“少些束缚,其实更轻松些。” 风升一愣,恍然反应过来。 师尊不与外人交,不管门内所言,也不与人亲,待出事之际,她甚至可以径直抽身而出。 且正是因此,她在门内向来是我行我素,不得不说虽外人难以理解,可于淮与而言,的确轻松不少。 她瞪大眼睛,静止了几息,末了浅笑,眼眸弯弯似如新月,含了些无奈,“如此也好。” “独自为谋自是轻松。”她瞧着淮与,眸中似是含了水,映出粼粼波光,“可师尊这般,我便更不愿瞧见您过往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才至于将相处几百年的师兄师姐也排除在外,孤身一人对抗这世界。 “过往那是我自作自受。”淮与毫不避讳道:“你瞧了便晓得了。” 顿了顿,她道:“你不也是么?成日自找苦吃。” 风升便忍不住笑了,“是,我也是。” 她选的路,苦也罢难也好,她不后悔,也无需旁人助力,结局如何都好。 就如同师尊选择的,那条原先只有她一人冷眼旁观这世界的路。 她们都是,自己的路无需外人理解,因为这条路本就偏僻,不横陈在世间主流之道交汇之处。 “所以莫要管旁人了。”淮与直言:“我有幸天赋好些,大乘修为足以护你我安乐无虞,管他们弯弯绕扰作何。” 第105章 “你金丹,仍要修么?” 风升忽地提唇笑,眼眶也莫名湿润了。 她晓得,师尊是在平等地、毫无杂念地征求她的意见。她是要与自己同行。 她们是一样的人。 “修啊,怎么不修?”她轻巧道。 淮与叹息,“你又赶着折腾自己。” 风升觉得她心中似有什么在溃烂,又像是脱去了那层外壳,其中炽热的、带着偏执的东西倾斜而出,得以名正言顺地流露。因为淮与能够理解。 理解她的自找苦吃,理解她的求知若渴,理解她对世界好奇的同时还保持着冷漠。 “可不就是。”她也附和。 而淮与也只是叹了口气,也未劝她,只是道:“我寻寻方法,可好?” 之所以问,是因风升原先总不要自己帮她寻找方法。 风升此次未反驳,“好。” 顿了一瞬,她补充问:“师尊啊,若你寻的方法未能成功,或是让我入了歧途,不怕我怪你么?” 这也是她原先不同意的原因,唯有做决定的是自己,才能无悔。 “怪便怪。”淮与无所谓道:“总比你独自乱闯强。” 彻底压抑不住那份欣喜,她笑出声,“师尊。” “嗯?”淮与疑惑。 风升只是唤:“师尊。” 淮与无奈看她,她继续喊:“师尊师尊师尊。” 实在兴奋,没头没脑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最后的最后,临睡之前,风升才说出那句师尊之后的话。 “我们都是游离者。” “我们将会是道侣。”淮与补充。 风升笑道:“是,我们将会是同行者。” 二十八岁这年,她想:若是有师尊同行,无论什么路她都能探上一探,结果如何都无妨,只要有师尊在身侧。 她的路孤寂,重点也从不在终点。不过自此,拨开荆棘的过程更让她向往了。 待淮与挥手将烛灯熄灭,她才后知后觉,“我还要看那册子呢!尽和您扯东扯西了。” 淮与轻笑,“可我今夜不想离去了,你要当着我面看么?” 风升咬唇,“那反正您又不嫌弃我哭。” 淮与又笑,她也不知道有何好笑的,可那唇角便是自顾自扬了起来。 “好,哭了我来哄你。” 52.搏风 搏风台,契约之下生死不论,故而使用者并不多。 风升在外门时是搏风台常客,也以此为媒介,教当时追杀她的王鑫立下誓言。 由此可见,虽生死不论,可其不得违反的契约也算好处,好坏参半,可到底没那么多人愿意赌上性命。在她之前,一年不见得有一人上搏风台。 “什么!”才刚起步,羽诀门和青轩弟子间时不时会有些小冲突,曾掌门这几日正为此头疼。 他怒目圆瞪,不可思议重复:“你说淮与和她的弟子上了搏风台?!” 殿下的小弟子被他的气势吓得哆嗦,声音也是颤的,他唯唯诺诺道:“是,是,淮与君正和风升师妹在搏风台上,斗,斗,斗剑……” 淮与君好好一个音修,为何用剑?他哪里晓得。 “下去。”曾柯摆手,扶额头疼。 小弟子如蒙大赦,忙不迭离开。 主峰搏风台之上。 风升提着化琉,深呼吸,“师尊。” 淮与随手拿的一把铁剑,“嗯,来吧。” 顿了顿,她道:“莫怕。” 莫怕羽诀门旧人,莫怕嘲你陨落天才名号之人。 “莫怕外人言,教他们看便是。” 风升合眼,“好。” 黑暗包裹着喧嚣,将她体肤与心神蒙盖。 片刻后,她睁眼,“师尊应当用您的‘无名’。” 淮与一愣,“当真?” 她倒不是很在意掌门瞧见了不高兴,“若用了你便丝毫优势也没有了。” 风升粲然一笑,“搏风台压制修为,您与我一般,有何优势?” 淮与盯着她,末了收回铁剑,拿出那把通体玄黑到似藏着煞气的“无名”剑。 “好。” 飞言诀以快为尊,风升先起。 风升才动身之际,台下一片喧哗,往后一瞧,原来是位白须已垂至腰际的老者。 “长老。”众弟子躬身,这位教习长老虽修为比不过诸位峰主,可辈分不低,他们自是要敬。 “淮与啊。”他摆手,目光直直看向搏风台,不知是叹还是悲,“算是……又出剑了。” 有胆大些的弟子反驳道:“长老,十年前淮与君也提着剑杀了门内之魔。” 老者不答,只看着搏风台。弟子本就是不礼之言,见状便悻悻然退下。 良久,苍老的声音又响起,“魔?”他轻哼了声,而后又长叹。众人云里雾里,去问,老者却不答了。 看向台上,不修剑者瞧着眼花缭乱,“怎觉得风升的剑绵软无力?” 修剑者眼中放光,“岂会?你瞧,淮与君剑势如此凌厉,风小师妹不也没落下风么?” 那人不忿,道:“就不能是淮与君让她么?” 他话刚落便被人推开,“起开起开,瞧不懂便莫占位置。” “淮与君原来是剑修啊,我瞧着也不弱于掌门。” “老天真不公平,等等,你不是铓炳峰的么?小心掌门听到削你。” 第106章 铓炳峰剑修不管他,自顾自道:“可风小师妹的剑,怎如此轻盈?甚至力量瞧着也不弱,怪哉。” “她对灵力的运用怎会如此自如?” 铓炳峰剑修一愣,何止剑修,诸位弟子都是一愣。 “掌门好!”那剑修顿时哑了嗓子,“师,师尊。” 曾柯瞧也不瞧他,那张苦大仇深的脸神色几变,来势汹汹,瞧了片刻却无声离开。 他一走,那剑修才又壮起胆子,“师尊所言不错,风小师妹灵力运用过于自如了。” 细细看了许久,他继续道:“我觉得,只是我觉得,在此方面淮与君似乎都比不过她。” 和他一来一回交流的那人愣了愣,问:“你不是说淮与君比掌门还要强么?” 他点头,“是,小师妹的灵力自如程度远胜师尊。” “这,这……” 他主打的就是一个心直口快,何况此时见此盛宴,心中兴奋得很:“剑道最能瞧出灵力流转,一瞧便知,小师妹的灵力简直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说着说着他还急了,“你瞧啊。” “……”我不修剑,我瞧什么,瞧她们眼花缭乱么? “所言是。”略沉的嗓音出现。 众人又是一愣,好啊,各路隐藏不露的仙人都出来了是吧。 这是铓炳峰资历最老的师兄,比淮与君年岁还要大。 “搏风台本是各个门派都有的。”他瞧着搏风台,不知和谁道。 “可如今只有少数几个门派才有罢?”自是有人答他。 “许久之前,有一门派叫做淮海门。” 众人茫然,他们没听过。 “淮与又上搏风台了。”这些个资历深厚的人似乎总喜欢自顾自感叹,留旁人一头雾水。 他比那老者强些,到底说了缘由。 “多久了,五百还是六百年了,她那时一柄剑就将一个门派给击破了。” “那时才多大啊,二十八?还是几十岁来着。” 周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搏风台上么?”有人问。 他答:“是啊,那时候才金丹,还是元婴来着?往淮海门的生死台一站,砸场子似的,长老也好掌门也好,没一个活下来的。” 有人咽了咽口水,声音极为明显。 那位师兄说完,“你们不知么?此事几百年都未曾散。” 一众小辈猛摇头。 师兄沉默片刻,“坏了。” “……自求多福师兄,淮与君……依旧十分凶残。” 下一瞬那师兄便消失在原地,不知去何处躲灾去了。 铓炳峰这些弟子正谈论风升剑道之灵,月蚀峰弟子群聚那一片忽地传出惊叹。 “金木水火土元素同时运转?天,这是神迹啊!” 风升额头带着汗,五种元素的灵力幻化成风,在她身侧穿行,可掩人耳目。 便是淮与,此刻也难辨认她的方位,歇息片刻,她重整旗鼓,在淮与身后现形。 “护体灵力护体灵力!”她出剑之时,台下剑修们提心吊胆高呼。 淮与实力太强,一旦护体灵力被碰反应过来,小师妹如何能行? 台上听不到台下之言,眼见着淮与反应过来,欲以灵力炸开她时,众人呲牙咧嘴。 “灵虚盾灵虚盾!”月蚀峰弟子开始高呼。 风升并未开盾,如她径直刺向淮与护体灵力一般,皆未如台下人所愿。 淮与灵力被压制,和她是同一境界,风升微微勾唇,对练十三年之久,她怎会不知师尊剑风? 护体灵力也被压制,一瞬便被风升剑锋击破,可这一瞬也足够淮与反应过来。 若是常人定会退开,风升一击不中损耗灵力,且位置还暴露了。可淮与并未如此,她横剑硬生生去接风升的来势,甚至隐隐有反被动为主动之势。 “……凶悍。”铓炳峰众弟子自愧不如,剑道攻势最猛,可也讲求灵巧,一来是灵力难以支撑,二来是去势若太猛,其主心智若不稳,甚至会被一心向前的莽撞给反噬。 淮与君这种,只可远观。 风升略弯眸,淮与与她相隔不足三尺,见状心中一僵。 果不其然,下一瞬眼前那人便转至她身后。 “转~形诀——!”台下一月蚀峰女修破音了。 她这么一说,旁人才恍然大悟。 “这不是失传了么我去,瞰星楼都只有半本残卷啊。” 以灵气幻化形体与气息,术法多为虚幻抽象,可这却是以虚化实,堪称术法之最。 “五种元素作风掩饰形体,同时施展转形诀……”月蚀峰师姐喃喃,“这是什么天才啊,对元素的掌控能力强悍至此。” 众人沉默,他们十几年只瞧见了风升修为停在筑基。 淮与君到底没反应过来,竟是小师妹胜。 这惊骇太大,台下陷入寂静。 台上风升却知道,淮与反应速度不在她之下,哪怕她用了飞言诀,她其实能够反身抵抗,“师尊让我作何?” 淮与抬手抿去风升手背浅淡血丝,“你灵力不够了,打下去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风升愣了下,低声反驳:“那您灵力不也没了嘛。” 搏风台有压制之力,淮与回到筑基,灵力自然也不多。 “你吸收灵力若是与我一般简单,那我便不让你了。”淮与瞥她一眼,“走罢,这下那群人总不能说你了。” 第107章 “你比他们强多了。” 何止不说,众人堪称是行注目礼一般目送她们离去。 搏风台到底是青轩之物,羽诀门弟子不清楚,况且他们昨日才来,也不敢放肆,来人不多。 热闹许久,又有许多人闻声而来。 “风升?”有姗姗来迟的“熟”人见风升走出人群,惊讶喊。 此时无人开口,众人顿时看向她,是羽诀门弟子。 似将对风升的讥笑刻入了骨子中,她先问的不是风升为何在此,而是先嘲弄:“十几年不见还修呢,才筑基。” 风升僵了一瞬,那是身体自发的反应。 一瞬之后,淮与的剑已经横在了那人颈间。 森寒煞气直逼而来,她一怔,看向周围众人,与她同行的都是羽诀门之人,只是听闻此处发生了大事,并不知主角是她们的旧人——风升,那位曾经的废物师妹。 血线绽开,鲜红落下几缕,淮与松手,“门规十遍。” 旁边青轩弟子好心提醒她,“这是藏雪峰峰主,淮与君,是青轩长老。” 之后又指向风升:“这是风升,淮与君之徒。” 那人瞪大眼睛,当即躬身道:“我不知啊,淮与君大人大量,我等初来乍到,绝无挑衅之意,当真不知。” 淮与没理她,碰上风升的手一瞬消失在原地。 那人四望,她才到搏风台,只见到风升和那位白衣人走出人群,哪晓得发生了何事。 “门规。”青轩曾被淮与罚过,好巧不巧,正是上次来看风升和王鑫对打,也是因此被罚了的弟子递给她范本,幸灾乐祸道:“可长了,抄到手断。” 53.绚烂夺目 我生于淮东江氏,本名江淮晓。十岁时魔族进犯,举家唯剩我一人,师尊将我带回了青轩。 阿母阿父和兄长待我极好,我立誓:定会血债血偿! 少时满心仇恨却是惘然不知该指向谁,诺大魔族么?长大些,我有能力查旧事时,发觉魔族侵犯的路线本不指向淮东,我们本不该遭受此劫难。 是淮海门勾结魔族,为了护全自己,私藏魔族,趁着仙门往南去追他们时,以淮海门为窝点改向东去。 我能查到,其他人自然也能查到,我不知他们为何装聋作哑,也不想知道。 二十七岁之年,我升入元婴巅峰之境。生死台,入其中修为被压至同一水平不说,生死也不论。 好,自他们的掌门起,一个个来。 淮海门,三流门派,宗主也才渡劫之境,入了生死台便与我一般了。 他们不信我能反杀,我做到了。 他们不信车轮战下我能坚持到最后,我做到了。 灵气与我极为亲近,我几乎可以做到吸收与输出同等,这是天赋,我庆幸自己有这天赋,足以支撑自己复仇。 长老与掌门皆亡于我的剑下,他们签了契,能怪谁? 旧日勾结魔族的事情被我翻出来,仙门说不得什么,至多是连我与淮海门那群匹夫一同诟骂。 随意,我仇已报。 师尊自然骂我,也随意。只有我晓得,从此刻开始我才是自由的。谩骂与偏见不过一时,总会随时间淡去。 流言的确淡去,可我却陷入了囹圄。我才知,生死台所签订的契约若沾上生死,我便彻底被因果缠了满身。 一条条人命带给我满身的煞气,这倒不足为提,身上有些凉,渡劫时雷凶了些而已。 剑道难以精进,这才是困扰我之处。整整八十年,修为与日俱增,剑道却寸步难进。 师尊劝我修音,以净身心。我思索了几日,同意了。修音的那百年间,我常外出游历,心境似豁然开朗一般。整整一百年,音律大成,心境也得升,我更名为淮与,将旧事彻底抛下,重拾剑道。 随后的两百年中,剑术进展极佳,音律也未落下,一切步入正轨。 我不知那是我最后安生的两百年,去清虚门参加仙剑大会时我被一众人袭击。 是淮海门的弟子,他们长大了,如今来向我寻仇。那时我才懂师尊所言:恩怨相报何时了? 其中有魔,我身上染了魔气,本只是染了旁的魔的,仙门众人要我去净云台,说是对我好,无论是与否,将魔气洗去总归是好。 那时清虚门独断世间,青轩次之,且差距不小,师尊在闭关,大师兄暂代门内之事,他留不住我,只得答应。 我本不以为意,净便净,可一待就是五十年。如今回顾,当时定是被暗算了。 我那时觉得自己逃出去了,不知为何不能传送,不能御剑。一路漂泊回去,路上所见不愿多言,总归是:人心险恶,人们怨我、恨我。 强者恨我得上天恩宠,将我所成皆归于天赋,弱者恨我,只因我强悍。有关之人道我阴狠无情,无关之人道我心情狭隘…… 回了青轩,人心更恶。我几乎生出心魔,才猛然脱离幻境。可那只是脱离一次,而后常常堕入,痛苦至极。 写下来不过尔尔,我瞧着自己的描述也无甚感受,可当时应当很难熬,否则我又何需将自己记忆给清了? 答应过会接我出去的师兄也食言了,说实话,当时我谁人也不信,再顾不上自己擅自闯出后青轩是何尴尬境地,提剑破了结界离开,一路跌跌撞撞寻到了魔种,向他们证明,莫要再净化我了,我当真无魔气,那是沾的旁人的。 第108章 证据在,清虚门放我回去。 我当时心神摇摇欲坠,温养三百年的心境一朝崩塌,甚至还不如十岁之际。 心中最后的清明是师尊,我不信师兄师姐,可我信师尊。青轩师尊是那五十年中,唯一没有出现在我噩梦中的。 我想回去问问她,为何不来救我?竟闭关了五十载么? 师尊陨落了。曾师兄跟我说。 我不信,去了师尊闭关的山洞。其中只有一封信。 “淮晓,师尊将你身上禁制除去大半,余下冲破之法附在纸上,你聪慧,定能破除那群老匹夫的禁锢。” 禁锢? “师尊不想瞒你,免得你日后茫然。那群老王八羔子占卜出来的东西也能作数?说寻什么剑修以破除后世困境,随他们占卜,可动你我不同意。 恰那些年你屠戮淮海门,他们怕你到时不受控制,在你身上下了符咒禁制,师尊先前实力不足,如今终于有能力将你身上枷锁剥除。此事莫要声张,不然他们又来害你,师尊不在,你反抗不过他们。” 她不是闭关去了么?禁制……什么啊。难怪我外出时总觉心神被人拉扯,那拉扯之力渐弱,原是师尊在阻拦。 她是为我去赴死了,为了那什么破禁制。“青轩……”唤她千万声也无人应答。 那唯一挂念我之人已死,这是事实,只因为那所谓禁制。 怪不得为了莫须有的魔气关我五十年,生怕我染上魔气便不救他们了么?不破后世之局了么? 心魔已生,堕魔在即,我却瞧见她最后一句—— “阿晓,莫教仇恨蒙了眼。” 我在师尊陨落之处待了许久,期间似乎发了疯,醒神时洞内皆是凌乱剑痕。 到底不愿她失望,我提笔将需知晓之事记下,消除了自己的记忆。我想了许久,该从何处开始呢? 恩仇环环相扣,末了选择了从头再来。 …… 平心而论,我少时虽刻薄了些,可这命途也算得上多舛了。阿升心软,她看了定然会哭。 我也不知自己存的什么心,一边忧心她哭了难哄,一边看她哭时又有些想笑,想逗她。 那眼眶红彤彤的,似揉碎了薄暮的晚霞。 “师,师尊。” 还给打了哭嗝,当真让人心软。我想。 “嗯。”我应她,声音颇闲散。 见我不以为意,她反倒哭得更凶了。眼泪说落就落,如那不绝的泉水般。 她坐着,我撑着脑袋躺着看她。 “他们为,为何,不。”一句话说得一波三折,她不好意思,自己止了话音。 我瞧着好笑,抬手抽走她手中的册子,将她拉下来躺着。 “皆为过往,无妨。” 小姑娘还是心软,抽抽噎噎半晌。我也没那么多安慰之言,只将她抱着,时而碰碰她发烫的耳尖,时而碰碰她湿漉漉的面颊,这般闹着也算让她分心。 自然,时而还要给她换条手帕,早先晓得她这哭包本性后我便备了许多。 实际一条足以,毕竟有净术,可不晓得心中如何作想,兴许是有些恶劣的,总爱瞧她哭哭啼啼的模样,连与其相关的帕子也准备了许多。 分明是用不上的。 她缓下来,问道:“需剑修破未来之局,清虚门兴许是要操控您,危机关头能按照他们所愿去做。师祖既替您除去……”她皱眉犹豫片刻,还是忧心道:“应当尽数除了罢?可有后患?” “照师尊所留功法练完后灵台确有一丝黑气溢出,清明许多,应当尽数除去了。”我摇头,看着她通红的眼眶转而安慰道: “我醒来后将自己写下的字瞧了,到底没有记忆,只跟旁观者似的,心中并无波澜。还写了些注意事项,在后面。” 风升便从后开始翻,我继续道:“看了那些,我更懒得上心,也没再详探,只晓得江师姐与曾师兄闹翻了,林意白母亲林儒玉亡故,兴许是因我罢,由此观来,他们兴许尝试了,只是无果。” ——不可于外人显示过人之处,恐招嫉妒祸患。 ——不可轻信外人之言,不可交付底牌。 ——不可向主流之众彰显己身独特。 …… 她挣开我怀抱,又坐起来仔细看,像要将那薄纸张瞧出洞来。 我晓得,她又要哭。不过我却莫名有些愉悦,唇角的弧度压也压不住。 “我还疑惑,师尊为何不通人情世故,却次次晓得替我善后。”她忍着哭音,道。 “无需忍耐。” 她不听,眼角那滴泪愣是悬着,不曾落下。分明之前已成了泪包,这会儿又忍着。我不大理解。 “师尊。”她颤声唤。 我仍是撑着脑袋看她,“嗯。”她忽而转身,一手托着我的后颈,一手按在我身侧,缓缓俯身。 我一时间动弹不得,如搁浅已久的鱼儿一般。 她离我越来越近,那双透着晶莹水光的眼中像是盛满了三月的日光,将我浑身都裹得暖融融。 她鼻间吐息炙热,而我连呼吸都做不到,只能等着她那滚烫的气息为所欲为。 额间微暖,我怔愣。 “我定会护您。”她口吻十分郑重,我心跳十分剧烈,“不惜一切。” 她退开许久,我身体还僵着。轻咳一声,我略不知所措。 第109章 她也咳了一声,低声道:“我现在还很弱,但无论如何我都与您在一处。” “前路能否如您那般强大,我不知,但为此、为您,我永远也不会驻足。” 分明她面上覆着红云,应当是不好意思,可我的确许久之后才缓回来神。 她坐直了,仍在翻那册子,我怔怔看着她,抬手摸上额头,她方才亲吻我的地方。 “阿升。”我唤她。 “嗯,在。”她应,声音很弱。 我蓦然发笑,原先瞧着她耳尖发红,晓得她害羞我会发笑,可此次并非因此。 心中鼓胀,不知什么东西藏在心脏中,喧嚣着要蔓延到全身,火星似的,浑身都兴奋无比。 笑声过于轻盈,她侧头垂眸看我,我也看向她,目光流转处盈满情思。 我忽地想:若往后人生都如此,我抬眸瞧得见她,她侧头看得到我,那也好。不,那该多好。 她可以走她旁人难解的修行之路,我行我无需人解的独木桥,我们就如此并行,一直到地老天荒。 久违的,不,前所未有的,我身上充满了动力,再不是得过且过。我多庆幸,上天给了我一身绝佳的天赋,即便它曾为我带来了莫须有的灾难,带走了曾经唯一挂念我的师尊。 但至少在此刻,我想我要感谢它,我的实力将为我们保驾护航。 抬手抱着她的腰将人再次拉下来,我抚上她后颈,道:“莫执着旧事了,我们当看向往后。” 轻轻覆上她的唇,与书中所言一般,可情到深处便无需如书中教导,无师自通。 如我遇到她后,目光也无师自通般寻到了居处,驻留在她身上。 她远比峰顶的花海鲜艳,绚烂夺目。 ?? 卷四:新念生 ?? null 54.剑髓铸 以风升进入青轩为界往前推五百八十八年,便是铭胤随璇甄在凡间居住的那段时间。 晨光暖,透窗而入。 仍是铭胤先起,她兴许是被噩梦惊醒,呼吸有些急促。身子微微动了几下,扰到身侧仍睡着的大魔。 眼见璇甄眉颤了颤,她犹豫片刻,还是轻轻翻了个身。 这下那魔是真被扰醒了。 璇甄呢喃 :“一刻钟。”她话音含糊得很。 这大魔还是个赖床的。 铭胤弯眸,偏要不听话地去拨弄她眼睫和唇角。 “别闹。”璇甄有起床气,翻身将她禁锢在怀里,她却仍是挣扎。 脸颊被人咬了一口,力道还不轻,她才不再作乱,笑盈盈道:“你好幼稚,璇甄。” 人就在嘴边,璇甄启唇又要去咬她。她轻笑,这才作罢。 软糯嗓音含着笑,剐蹭在璇甄心头,被打扰之事好似也没那么不能忍受了。 一刻钟之后赖床的魔睁眼,慢吞吞坐起来。 “你要‘开机’了。”铭胤便扯过被子将自己裹起来,盘膝瞧着她。“开机”这词是璇甄告诉她的,说是她们那个世界的“机器”的启动阵法。 璇甄昏昏沉沉点头,“嗯,卡壳了。” 铭胤戳她脸颊,“莫要磨蹭,快开机。” 她这机到底还是开了良久。不仅没能满足铭胤期望,且一开机就将铭胤打了个措手不及。 “一月已到,你欲何为?”说着,她抬手去摸铭胤眼尾,“又做噩梦了?眼睛有点红。” 那是独属于魔的红,魔性被激起波澜时眼睛会泛红。 铭胤一愣,她发觉不了,忙垂头敛眸,再抬眼时眼中没有半分红。 “好了。”她话音略急。 “无妨的。”璇甄叹气,她怎会再逼铭胤压制眼中赤红。“这一月来常常走神就算了,还成日做噩梦,垂荒原中的记忆对你影响这么大。” 铭胤对她说在垂荒原中见到了别人的记忆。 “还不若不让你去,不知世间有无消除记忆的法器,待我寻到将你这记忆给清了便好了。” “清不掉的。”铭胤只道。 璇甄瞧着她,半晌道:“你想做什么?” “我……其实就是垂荒原。”铭胤却转而道:“冥冥之中我与它相连,由此我才敢进垂荒原。” 她掀开被子拉起衣袖,盯着那雪白的肌肤,眸光有些迷惘,“它说:我的身体是由剑髓造就的,身体发肤五脏七经无一不是。” 她忽地抬眸,直愣愣盯着璇甄,“我只是容器。” “你晓得为何我见你同时用灵气魔气,而不讶异么?”她前言不搭后语,忽地又提起此处。 璇甄蹙眉,将她衣袖拉好,“急什么,慢慢说。”铭胤一愣,璇甄又将被子给她裹好了,末了拍拍她脑袋,“说吧。” 她总胸有成竹似的,见沧海也如见一粟。 窜上心头的诡火逐渐平息,铭胤话语恢复寻常,道:“灵气,魔气,都可以进入我的身体,此外还有剑灵、剑锋。” “灵气温和,魔气暴虐,二者不相容。剑灵精纯,剑锋混乱,二者亦不相容。” “剑灵是剑修一定境界后能修出的力,剑髓与灵髓一般,灵髓是灵力之源,剑髓是剑灵之根源。被命名为剑髓,也是因为它能散发出剑灵。” 璇甄道:“若如你所言,那这命名便是错的,它分明是灵气魔气剑灵剑锋的源头。剑锋又是何物?” 铭胤又垂下头,低声:“世人道,剑修堕魔,剑灵便会化为剑锋,便如灵气与魔气的对立一般。” 第110章 璇甄在思索,铭胤沉默,良久她又道:“垂荒原内只剩下剑锋。” “你体内也有?”璇甄脑子好使,立即问。 铭胤点头,“我体内尽是剑锋和自己修出的魔气。” “那你的意思就是,剑髓是这四者的容器,不相容之物在此才可共存。我能同时用灵气魔气是因为沾上你身上剑髓了,且剑锋没有给我,所以我只是多了这一处便利而无危害。”璇甄的敏锐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可这和记忆又有何关系?” 铭胤还没开口,璇甄自顾自道:“藏在剑锋中?……不,不对。”她摇头,又陷入沉思。 “剑锋只在垂荒原,与外界无关,灵气魔气转换只在一瞬,剑灵剑锋与其相似。”她低声自言自语。 很接近了,铭胤看着她,想:她碎碎念的习惯还在,原先念的是自己听不懂的,这次能听懂了。 “它们守恒。”片刻后,璇甄肯定道:“它们本应同属一物,不知是何原理将其分离,气分为灵气魔气,剑之气分为剑灵剑锋,记忆藏在与剑锋相对的剑灵中。” 铭胤浅笑,“是。” “若将剑锋除去,你便与常人无异。”璇甄看着她道:“便如我沾了剑髓,无非能二者兼修,并无危害。” 铭胤的笑落下,她茫然,“除去么?” 日光渐起,落在她面上映得她眼眸含光,却无聚焦,似寻不到归途的鹿儿。 璇甄沉默良久才道:“噩梦缠你,忘记它们,亦或击败它们。” 铭胤嗯了声,“你呢?” “忘记最简单,除去剑锋之法总能寻到。”她神色一如平常,“若你想直面,那直面便是,无甚区别。” “怎会没有区别?” “都是路,有何差异?”璇甄不以为意道:“我早先做研究也常有人指指点点,看似坦途也可能走不通,看似自撞南墙,可未瞧见南墙你又怎知没有岔路,便是南墙开了口子也说不定。” “你想如何都可。”她话音当真极其平淡,与晨间呢喃自己要多睡会儿一般,“尚未决定么?那便再等一月。” “可后者应当十分艰险。” “只是‘应当’而已。”璇甄抚她发丝,“你心中已有偏向,还犹豫什么呢?害怕么?” 铭胤点头,承认:“我怕极了。” 将她揽进怀中,璇甄轻笑着拍她脊背,逗人似的,“阿胤莫怕,有我在呢。”说着说着她轻笑,“如此可好?” “你一直在么?”铭胤揪她衣袖,“若,若这路太过难走,你离我而去……” 璇甄笑了声,喉中气音浅淡,似是嗤笑,又似只是浅笑。 “什么路好走?” “跟游戏似的。”璇甄轻喃了声,“若无贪恋之物,怎么都是没差的罢?” 铭胤看向她的眼睛,她眸色极深,如浓黑的墨。 她怔了下,最初那个颇为极端的念头又出现,无非一死。 即便是碌碌此生而不成,也无非一死。 兴许魔就是疯的,她蓦地扬起灿然笑容,道:“我贪你啊。” 璇甄斜她一眼,“那你不早就得到了。” 她只是笑,而后张开双手。璇甄认命,将她抱进怀里。 “我贪你怀中暖……我还贪你给我依靠……”铭胤开始细细给她算。 清旧账似的,桩桩件件,皆散落在初升的日光中。 半晌她才说完,璇甄拉着人起身去吃了早饭,瞧着外面人来人往,问:“目的是什么?” 铭胤抿唇,拨开粥面上结的一层面皮,“我所拥有的剑锋对应的剑灵里,其主大多不太好,受害者的记忆常入我梦,先去将他们救下罢。” 璇甄将她拨开的面皮挑进自己碗中,没多言,只道:“好。” 没人比她更清楚铭胤所受影响有多大。 “顺路回去天渡川将魔主之事解决。”她漫不经心道:“这么些年也不来寻我们,不知憋什么大招去了。” 铭胤点头,今时不同往日,她已不将魔主视作不可及之人。 “我还没问过。”她又将粥中软糯的枣拨到一旁,“清虚门那边你是如何应付的,也没听闻有人说玄真入魔。” 璇甄挡她筷子,“枣也不吃了。” 铭胤手不动了,既不拨回来,也不挣开璇甄的筷子。 “我说正事呢。” 璇甄不为所动,“天大的事也得吃饭。” “……” 那枣熬得透红,还挂着软烂的粥,瞧着让人食指大动,如今却被这小魔弃之不顾。 “我们先去清虚门,若你有玄真的记忆应当知晓,那些个长老拿弟子灵根已是惯犯,有个女修叫‘兰竹’,清虚掌门一月后要取她风灵根。” 说着,她抬眸瞧向璇甄,那双眼不泛红时眸色不深,日光映着好似波光粼粼,辅以其言论下的隐晦委屈,瞧着可怜的紧。 拿她灵根让她曾受无妄之灾的璇甄不为所动,手一动还是将枣给她拨回去了。 “……” “挑食也不是这么挑的。”璇甄顿了下,索性将那块诱人又无辜的枣夹起来,喂到铭胤唇畔。 “吃?” 铭胤眉一皱,瞪着她,“不……”话还没说完,枣便被塞进了嘴里。 她总不能吐出来,只能不情不愿吃下。 第111章 她咀嚼时,璇甄面上带着笑,道:“你师尊不做人跟我可没关系。” 铭胤瞪她,虽说她本也只是随意耍个心思卖卖惨,好把这该死的红枣赶边上去。 “玄真活着时处理过此事,无人知晓她入魔。她百年里对外常露面,教世人晓得她相貌变了,如今仙门所知的长相是她易了容的。” “我只窥见她少部分记忆,灵根之事并不知晓。” 铭胤这才咽下去,她嫌厌道:“嗯,这枣难吃死了。” 璇甄戳破她,“昨日还夸,今天就难吃了,难不成他们家货源还能每日一换?” “不想吃。”铭胤筷子一放,直直盯着她。 “挑个一二自是无妨,可你这哪儿是挑食,纯是看心情了。”璇甄蹙眉,跟她对峙,“要有一日心情到了谷底,是不是就什么也不吃了?” 铭胤大大方方点头,“是,到时我一口也不吃,反正饿不死。” 瞧她那理所当然的模样,璇甄牙痒,“非将你这习惯给治了。” 铭胤仍是摇头,“不吃。” “……”璇甄盯着她,手抬了又放,末了笑了声,她音色凉,听着跟混了冰碴子似的冷。 “那你日后皆莫要吃。”她这回抬手了,将铭胤碗中的枣全部挑出来,一个不剩。 “好了。”她又换上笑,“我去清虚门后易容成她用来掩人耳目的模样,你也需易容。” “噢。”铭胤眼风悄悄扫过那堆艳红的枣,声音略闷:“不吃就不吃,回了清虚门你就是我师尊了,我到时都听你的。” 不知抽了什么疯,她道:“我没脑子。” “……”璇甄也不晓得她抽什么疯,不过她嗓音与反应一般平淡,“可以,将你所知兰竹之事告知我即可。” 她这么答应,铭胤却又反悔了,“我又有脑子了。” “……”璇甄只瞥她两眼,轻笑,“小孩儿。” 她三两口将那些枣吃了,放下碗筷,“直说就是,兰竹之事不能说?还是你不想麻烦我。” 说着她又笑了声,“我还不知你什么时候这么贴心了,还晓得不烦我。” 铭胤哼了声,不肯说,转而道:“笑笑笑,原先也不晓得你这般爱笑。” 璇甄这次是真被她逗笑了,她抬手掰过铭胤扭开的脸,跟她对视,“你看我爱笑么?” 铭胤错开视线,“你不就在笑嘛。” “这么说也是。”璇甄瞧着她闪躲的眼神,又是轻笑。 笑音如冰泉拂过山石,短促的音节并非第一次听,可铭胤只觉得耳朵发痒,挣开她的手,“烦不烦,别笑了!” 日高起,金光越窗而入,泼溅在那郁郁了一整月、首次得见光的漆黑心房中。 剑髓铸漆黑魔骨,她那心脏兴许也是黑的。 55.竹不生 她们若去清虚门,魔主也没胆子追去那儿,故而魔主之事放在之后也无伤大雅。 “流华真人百年前便是大乘。”看着眼前的清虚门,铭胤道:“我差一步渡劫,你渡劫巅峰,与他都差了大境界。” “不上净云台便无妨,信我阵法。”璇甄道。 铭胤低声应,璇甄比铭胤高了一大截,她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直言,略俯身道: “做出选择的是你不错,可选择与你一同的是我,别扭什么。” 阿胤做出了抉择,无论这选择是什么,也好过她独自郁郁。这是她今日愉悦的原因。 可璇甄晓得这也是铭胤今日别扭的原因——如才迈出第一步的稚子,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心绪也起伏不定。 铭胤若知晓她在璇甄看来是稚子,怕是要破口大骂。不过她不知,故而愣了一瞬心中发胀,“我没别扭。” “嗯,你没别扭。” “……” “没别扭就好了。” 铭胤略略挑了下唇,伸手到她面前。 璇甄从善如流牵住她。“走了。”她道:“玄真长老令牌在,护山阵法无效,我们传送上去。” “嗯。”铭胤这声应得有些软,似晨起时放松的倦懒。 这绵软嗓音在璇甄心上绽开一朵花,她心中一软,情不自禁垂头轻吻铭胤额头。 猫儿似的。她又想到自己曾养的猫。 清虚掌门名木扬,兰竹是他收了已有三年的弟子。 玄真长老的居处少有人去,或者说百年来也无人敢去,原先还有个小徒儿白素,自白素入魔后,清虚门弟子是更不敢去了。 “我还得唤你师尊呢。”易容后的铭胤自觉往殿中主座去。 璇甄闻声浑身不适,“你还是唤我名字罢。” “木扬有剑灵,恰他剑灵对应剑锋在我体内,故而我知晓,我可让兰竹瞧见那些记忆,她晓得后自然会躲。”铭胤坐下,一手轻敲扶手,一手支着脑袋,慢吞吞道。 “她若自此逃出清虚门,木扬是一宗之主,所作所为天下皆知,也不会过分去追逐她,只要她逃得够远。”璇甄道,她此时易了容,正是世人印象中玄真的模样。 “兰竹走了,还有花竹,草竹,往后数不尽的竹。”铭胤敛眸,蜷腿踩在椅面上,她身量小,这么瞧着几乎整个人一小团窝在座上。 璇甄正在打量自己崭新的脸,闻声顿了下,不动声色看她一眼。 “是,木扬是掌门,清虚门弟子于他而言唾手可得。” 第112章 铭胤抬手捂上自己腹部,良久道:“我不想梦中有那么多竹子,我不喜竹。” “秘境,他本欲借此取了兰竹灵根,就在一月后。” “若要永绝后患,杀了他也无用。”璇甄道。 “嗯。”铭胤嗓音又弱下去,“我晓得。” “需教世人盯着他们,教他们视此事为洪水猛兽……教所有人自心底里视此为禁忌。据我所知,流华长老不知此事,且观他记忆对此应当也不认可。” “将我之事翻出,或以兰竹为饵,让世人瞧见他这恶行,世人大多普通,有此心者到底少数,公之于众必有严惩,惩戒到他们视之为禁忌。” 铭胤眼睫本就纤长,近些日子还总爱垂眸,眼帘一挡,那双眼中的思绪便半分难被外人见。 “他们多厉害啊。”她说这句话时嗓音极轻,“人们不亲眼看,他们有的是方法辩驳……所以就只剩下了兰竹。” “……”璇甄心颤了一瞬。她当真不知,铭胤思绪如此周全,此言她无可辩驳,也的确再无比这更合适的方法。 可阿胤说她的目的是救人,救兰竹。璇甄想。不,她只说了救人,而没说救下兰竹。 她知晓此事是因剑灵带着木扬的记忆,而木扬的记忆里应当是如何对兰竹下手,故而常常扰她的噩梦主角是兰竹。 兰竹将经之事入她梦,烦她思。她不堪其扰才走了这“艰险”之路,可这路却要她亲手将兰竹推入火海。 想通后,璇甄几乎愣在原地。 “我不喜竹,抱歉。”她听到铭胤低若蚊吟的声音。 还带着颤。 “这事其实很简单。”铭胤顿了一瞬,璇甄听到极短的哭音,随即恢复寻常。 “剑锋在我体内,只要我调取出来,就能瞧见木扬在做什么,你修为高于他,到时我告诉你方位,你拿留影石录下来就是,切莫暴露行踪和你的身份。” 璇甄心中更凉。 随时都能瞧见,她说她随时都能瞧见那噩梦。 “好。”她唤:“阿胤。” 铭胤抬头看向她,“嗯?” “我想抱你。” 铭胤如木雕似的愣了一瞬,随后浅笑抬起双手,“抱啊。”她语气轻快。 “若难受,说出来便是。”璇甄轻声道。 “怎么会呢?”铭胤如同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我一行恶之人有何资格难受。” 哈哈笑了两声,此间归于寂静,连风也停息。 尘埃漂浮着慢悠悠打着旋落地。 璇甄听到了她的心跳。每次拥抱,她都能听到铭胤的心跳。 铭胤身子前倾了些,抱着她的腰轻蹭,“这一月便在此居住罢?” 璇甄矮身,索性将她抱起,自己坐下后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双手一环,便能将这身量颇小的魔抱个彻底。 “嗯。”她道:“听你的。” 铭胤发笑,她眨眼瞧着璇甄,嗓音温软,似娇似问:“什么都听我的么?” 璇甄也盯着她,半晌挪不开眼睛,低声道:“自然……不是。” “……”铭胤翻了个白眼,她模样娇软,这动作做起来也和撒娇似的。 “你应当说‘自然’。” 璇甄没应,缓缓收紧双臂,她才用了些力,怀中蓦然一空。 浓稠如墨的黝黑雾气升腾,无拘无形,四散、聚拢。倏尔化作蝶翼伸展,倏尔化作鬼面吓人,倏尔化作墨玉镯环裹上她手腕。 末了又化作四散的雾气缠在她身侧,如松软之云将她笼罩。 璇甄怀中一空,她抬手去抓那些雾气,丝缕雾气如游鱼般穿过指间,气怎会拘于一处? 她愣怔一瞬,心神几乎凝结。反应过来铭胤并未消失,只是变换形体后咬牙切齿:“铭胤。” 涌动的黑气僵滞,慢吞吞化作手环缠在她腕上。 “你现在是什么也不告诉我了。”璇甄语气略低。 手腕上那墨玉般的镯子微微发着热,像是讨好。 璇甄抬手抚摸她,指尖一寸寸摩挲,语气又恢复寻常,“什么都能变么?” “嗯。”铭胤的声音径直传入她的脑海。 “下来。” 小姑娘听话得很,下一瞬就又出现在她怀中。 铭胤长相定格在十五岁,加之本就生得甜软,怎么瞧都还是个小姑娘。 眼帘微垂,遮住其中朦胧神思。 “璇甄。”她抬眼看那大魔,眸中水雾蒙蒙,又带着千丝万缕的欲言又止,眼睫一颤,唤了一声后又垂下眼眸。 璇甄松开抱着她的手,她便立即抱上璇甄的腰,像是怕摔了似的。 “抱紧。”璇甄只道,而后将手放在铭胤发顶,双手在她脑袋上轻揉。 “变个角?”她话音骤然转到此处,语气也听不出异样。 铭胤心中不上不下,她顿了顿还是听话,抱紧了身前的人,而后将剑髓调转到脑袋上。 两只黑黝黝的角顶着璇甄的手心探出。 璇甄轻哼了声,不知是笑还是什么,她在那两只摸着尚且稚嫩的黑角上摩挲,由顶部缓缓到根部。 铭胤身子微微颤抖,没压住哼唧了声,可即便如此也不曾反抗。 大魔叹了口气,“阿胤啊。” 铭胤主动用那新生的角磨蹭她的手心。 璇甄心中更无奈,她手往下落,捏着铭胤的双肩。 第113章 纸张似的单薄,仿佛一捏便能碎。 她轻拂两下,仿佛想赶走铭胤肩上堆积的尘埃。 “若我此刻骤然消失,你作何感想?” 她本就是异乡来客,无声无息来,无声无息也能消失。 说不准下一刻便会消失。铭胤心中清楚,顿时慌了,“别。” 说着,她眸中竟泛起了一丝红,还有些莹润的水光。璇甄瞧见,心中闷疼。 阿胤爱示弱来搏她怜爱,可却甚少哭,身上满是破碎的脆弱,她懂得用此搏好处,却从不展示真正的脆弱。 她到底经过过什么、正在经历什么、又将要经历什么? “你怕我骤然离去,我如何不怕你?”她压下发颤的心,稳声道:“我晓得你有数,所以同意你进垂荒原,我也晓得你经历了些不好的,所以不多问,可你事事皆藏着,徒留我在你心墙之外么?” 她又轻捏铭胤肩膀,“你一个小孩儿,我瞧着你日日如此该有多心疼。” 犹豫片刻,她选择坦言:“你可知我方才有多怕?多怕我好不容易照料着的人一朝幻灭。即便不断研究,剑髓我仍知之甚少。” “你晓得,我探究欲很强。”她身子前倾,趴在铭胤肩头,侧头在她耳畔轻言:“我想知晓你的全部,无论为你安危,还是为你此人。你却只与我说那只语片言。” “我忍耐得……十分难受。”她轻叹,“阿胤。”此声呼唤落下,却无后话了。 铭胤呼吸一窒,“我……” “我。”她嗓音发颤,身子僵硬至极。 璇甄本期待着她能说些什么,却发觉铭胤气息越发紊乱,胸膛也起伏不止。她立即坐直去看铭胤。 睫毛扑闪着乱颤,依旧将眼中神色压得不见人。 “阿胤。”她气息乱得不成样子,璇甄唤她,“阿胤!” 铭胤蓦然抬眸看她,眸中恍然,似有千梦万万结,流着不知谁的记忆与未来,唯独不见属于铭胤的那份神采与聚焦。 璇甄对视一瞬,心神也似被攥取到那浮华纷杂的梦中,她忙定神抽身,再瞧时铭胤又垂下头,眼色哪有半分让她瞧见。 她修长的眉顿时被悲伤压弯,“阿胤。”此次声音发着颤的是她。 铭胤呼吸起伏急促,卸力趴在她怀里。无需多言,璇甄立即抱紧她。 “我……我缓和片,片刻,便好。”她声音虚脱,“无妨、无妨,我无碍的……是我太脆弱。” 额头微润,铭胤抬头,见璇甄模样一时愣住,纷杂的噩梦褪去。 “怎的……哭了?” 56.心上暖 璇甄仰头,哭音不浓,“有些难受,心疼又无能为力。” 她情绪很快缓和下来,道:“若思及此事便让你混乱,那便莫说了。”抬手戳上铭胤心口,她补充:“莫将我隔绝在外。只是不逼你说,我自己猜测罢了。” 铭胤心思藏得弯弯绕,璇甄如此直言,教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璇甄又在她心口戳了几下,“尽你所能利用我。” 铭胤回神,抓住她戳自己的食指,凑上去轻轻吻她眼角。 璇甄轻笑,睫毛颤着刮蹭她的唇。“恢复了么?” 铭胤点头,又嗯了声,“抽神出来便好了。” 璇甄反客为主,话音含糊,有意逗她让她放松,“我流泪将你吓得抽神了?” 铭胤不作声,璇甄轻笑,银丝断裂。她窝在铭胤肩头,撒娇似的,“将我吓哭有安慰么?” 肉眼可见,那小魔僵硬至极,她,她从未见过璇甄撒娇。 “我,我。”我了半天,她小小声道:“我亲亲你?”说着说着,她轻咳一声,抬手摸上璇甄脑袋,颤着手轻揉,“我还未见过你撒娇呢。” 她还真在璇甄额头亲了下,“我其实也可以被你依靠的。”为了证明自己似的,她坐直了些,让璇甄趴得更舒服,虽说她正坐人腿上。 璇甄被逗笑,“你这小身板么?”铭胤不服气,“我现在也很厉害的。” “好好,那我以后就靠你保护了。”璇甄抬手环着她的腰,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铭胤轻哼了声。 良久,她又开口,似有些难以启齿,“其实只是我太……懦弱,才会被影响至此。” “若换作你,定不会如我这般没出息。”这话说得有些闷。 “若换作我,世上便要多千万桩冤假错案。”璇甄直言,抬手在她心口绕了圈,“心上暖。” 说什么心比冰下寒,她看这人心再暖不过。 “我是魔,嗜杀喜暴。”铭胤抿唇,“你当真不觉我假慈悲么?” 牺牲兰竹,救下往后千万人,听着多光辉伟大?可行此事者是她,嗜杀为真,喜暴亦为真。牺牲兰竹——即便她心中亦会愧疚、亦会懊恼,可一魔做这事,旁人听免不得笑掉大牙。 “若是你,我们此时便能在凡间逍遥快活了。” “不假,也不是我。”璇甄不多言,只道。 “也是。”铭胤喃喃一声,顿了良久,说:“去转转么?外头日光正好。” 璇甄笑了声,“好。” 铭胤瞧着是真恢复了,吐槽她:“你今日是真爱笑。” 璇甄又笑,“笑笑如何?见你有意朝前迈步走出心结,我开心不成?” “……”铭胤嗫嚅两声,“噢,那你开心罢。” 第114章 这一月璇甄觉得铭胤好了些,至少较之前一月,发呆出神的时间少了许多。 璇甄化作普通弟子随行,铭胤黏人,索性变了手镯模样绕在她腕上。 入秘境,周围弟子自是兴奋。 风起草木吹,云动虫鸟鸣。仙门自有仙门气派,景象瞧着颇为雅静,尤其是这秘境外,更是如画似卷,由天公泼墨而成。 即便如此,也没能压住那群小剑修们躁动的心。 听他们道近来剑道如有神助,对剑髓已有一定研究的璇甄问:“你为剑髓可催剑灵出,因而他们剑道有成,他们对剑髓应当有一定感应,为何无人察觉你?” 铭胤心神缓和许多,能谈上些许,不似当日思及此事便神智摇晃。 “剑灵拥有者能感知少许剑髓,既不见他们被垂荒原吸引,便也不会被我吸引。” 璇甄来了兴致,她对这些万物之理十分感兴趣,试探着从铭胤口中撬出点消息。 铭胤怎会察觉不到,她无奈:“你是将我当百晓生么?” “百晓生哪里敌得上你?” “……” 璇甄到底不敢过多问,生怕铭胤思绪一个没控制住,又飘向那些噩梦。 铭胤自然也能察觉她的小心翼翼,可她便是想多告知些也无可奈何。她不欲沉入噩梦,可此事不由她说了算。一个没控制住,她有时甚至会代入旁人,分不清自己是谁。 木扬对此事有过计划,还提前布了阵法,故而铭胤晓得他要如何做。兴许是觉得徒弟毫无缘由亡故不甚合理,他选在入秘境时动手。 兰竹此时不在队伍中,她被木扬下了药,此刻仍在昏睡,待她醒来便入阵,而后被传送到秘境外沿附近,木扬提前布置的阵法中。 选在此处,也是怕耗时太久,他身为掌门,长时间缺席不合适。 木扬修为不及璇甄,阵法造诣更不及璇甄,他布置的阵法她们早先就去瞧过,璇甄能破。 只需到时候用留影石记录下来,之后公之于众。那时秘境外弟子不多,故而不选择破阵直接拆穿。 待到弟子差不多进去完毕后,璇甄身形一闪,带着铭胤一同消失。 阵法设在不远处林子之中。是一处松林,青松针叶教日光映得发亮,好似真成了闪着银光的冷针。 璇甄寻到阵眼,比划了些手势,灵力顺其而动,铭胤不修阵法,瞧不懂。 “好了。”找了棵树飞身上去,她气定神闲坐下。 约有一刻,阵眼处突然出现一位蓝衣女修,正扶着脑袋满面愁容,随后被茫然覆盖。 她便是兰竹,铭胤这一月没去看过她,但她在木扬的记忆中见过兰竹。她此刻是个镯子,郁郁的心情唯有体现在略低的温度上。 没出片刻,木扬也闪身到此。 璇甄摸了摸她,拿出留影石。 兰竹瞧见木扬十分惊讶,正要开口唤他,却被施了个禁言术。 若已失去意识而导致灵力未运转,灵根功效也会削减大半,故而需在其主清醒时挖去。 这场面铭胤可太熟悉了。 还没等她升起负面情绪,璇甄将她摘下手腕揣进了怀中,衣服一挡,若不以魔气感知便什么也瞧不见。 铭胤本还想卖个惨,见状也不作妖了,安安生生待着。 察觉怀中略微发烫的温度,璇甄略微挑了下唇角。 不伤心便好。 才升温没多久,怀中温度骤降。 “流华出来了!”铭胤语气颇为慌乱,“正在朝此处来。” 璇甄蹙眉,传音道:“莫慌。” “我……看到他的记忆了。”铭胤如何不慌,“他本欲占卜木扬何时可晋升,结果是要瞧今日,他便向此处来了。” “且不论他对此持何态度,你我定会被发觉。虽不去净云台便不会发觉魔的身份,但也不好说清。” “他修阵么?”璇甄问。 铭胤沉声,“修。” “留下这块留影石在此,另外再设阵法放入一块。”顿了片刻,铭胤道。 “他阵法造诣不算登峰造极,可修为压在肩上。” 璇甄抬手按了下怀中靠近心口处的小魔,反应很快,立即开始结阵,“嗯,将这块也拷贝走,多做准备。” 留下此处留影石做饵,另一块为后手。流华若包庇,后手便可起作用。若不包庇,那自是好的。 铭胤不大理解她口中“拷贝”是何意思,便说自己的想法:“将已录下之景拓印一份,我们暂且离去,我能瞧见他记忆,无需我们在此处。” “他马上到了,走。”铭胤语气急切。 璇甄嗯了声,手中阵法已成,依铭胤所言做完后她立即退开十里之外。 怀中墨玉这才开始缓缓升温。璇甄还未开口,墨玉散为黑雾,而后化作貂的模样绕在她颈间,软绵绵毛茸茸的尾巴立起,触及她额头一瞬,她眼前一变,成了流华所见。 “流华剑灵多,他的记忆更牢固。”铭胤解释了一句。 流华没有现身,只默默看着木扬取兰竹灵根,他甚至没有惊扰木扬,像是怕木扬因此出错。 二人心中一凉。 “我确信他先前不知。”铭胤话音平板道。 璇甄沉默片刻,道:“他发觉我的阵法了。” “……”即两块留影石都保不住。 第115章 流华默许此事,她们如何努力也无用。 境界之差如同天堑,更莫说渡劫与大乘之差。 黑貂暖融融的身子缠在璇甄脖颈间。 “罢了。”铭胤道,语气依旧古井无波。 先前急迫却能想出法子,此刻平平静静是要放弃。 璇甄微微侧头,垂眸看她那黑黝黝的小圆眼,“不可罢了。” “留影石不成,那便换种方法。”她将小貂的尾巴握在掌心,“木扬择近而来还有一因,秘境之启需多名长□□力。” “因他离去,此时秘境还未彻底启动,启动不易,此时趁虚而入,破坏不难。” “流华在此。”铭胤拒绝,“不可让你涉嫌。” “我是玄真。” “你是璇……”铭胤话音一顿,“你是玄真。” 璇甄拨开衣袖露出手腕,“上来,待我去他们身侧后你退开,寻一安全之地录影,安全第一。” 铭胤咬牙,身形一换化作手镯。 “都教你好好利用我了。”璇甄拨弄几下镯子,化作普通弟子模样回到秘境外。 有长老催她,“怎此时才来,快进!” 璇甄点头,快步踏入。她对阵法已是登堂入室,将入之际灵力一转便进了阵中空间。 边破阵,她边道:“待阵法一破,我便以玄真之貌去木扬身侧,到时他们要来阵法处,我拖着与他们扯皮。那时弟子离开秘境就在此处,你混在其中在远处用川石录影。 若见状不对便跑。我给你了许多传送符,若有那时刻便立即跑,莫要回头,子石我会销毁,无人能发觉你。” “川石可远程录像,分为子母石,子石我带在身上,母石你拿着。” “你呢?” “我会传送,莫怕,我会回到你身边。” 铭胤盯着她,入秘境之阵已摇摇欲坠。 “好。” 57.浪尖上 送诸多弟子进入秘境本就不易,所搭建的阵法需多位长老同时支撑。开启难,对于一位颇有建树的阵法修士而言,破坏却不难。 由一层莹润白光构成的通道骤然消失,诸位长老傻眼,随着咿咿呀呀的叫喊声,才进入秘境的弟子们又出来了,他们与长老一样一头雾水。 他们大眼瞪小眼之际,璇甄矮身在化为人形的铭胤耳畔道:“在此处藏着,无人能发觉你,莫忧心,我去去便回。” 铭胤嗯了声,拿好川石的母石。 璇甄又看她一眼,索性在她额头轻吻,下一瞬身形消失在这一片喧哗中,无声无息无人察觉。 她也没察觉铭胤眸中陡生的红。 垂头看向右手拇指,那处的伤疤出垂荒原后便消失了。 她合眼,哆嗦了下,唇角勾出一抹笑,这才抱着母石在一处安生下来。 另一处,璇甄赶到阵法之中,如刚发现一般震惊道:“师兄,你作何?!” 她装作没有发觉流华,木扬被吓了一跳,险些走火入魔,如当年因璇甄扰其心思而走火入魔的玄真一般。 流华本欲回去顾看秘境之阵,见状犹豫不过片刻便选择留在此处。 长老比弟子重要,他如此认为。 “玄真。”他现身道,“稍后再说,莫扰他。” 见流华也不声不息出现,木扬一口气差点哽在喉间。 璇甄如不懂他意思,又似是气急攻心口不择言:“师兄,他是在夺人灵根,断人前路。” “这是禁术!” 兰竹仍有意识,她哀哀看向璇甄,眸中光泽尽失。 木扬则是愣怔,“你什么意思?” 他不动神色看向流华,心中战战,一心将玄真也拉下水。“你不也行此途么?” 此次轮到流华一愣,他看向璇甄,“你行此途?” 他疑惑问:“怎未见你晋升?” 第一反应竟是问为何不晋升。 璇甄晓得木扬会拉她下水,但没料到流华反应会是如此。 “……”说心无波澜倒是假的,这些个名门正派反倒不如她们这些魔了。 “莫冤枉人,我何时行此途了?”她矢口否认。 木扬不可置信,“你?!” 璇甄眉毛一皱,抬手扶额似神智有些混沌,目光也茫然片刻,而后逐渐坚定下来,“莫要乱讲,我并未行此不齿之途!” “师兄,当务之急是这位弟子,好生生的仙途如此便没了。” 流华看向她,目光中有悲悯,他如璇甄所愿,当是璇甄不堪其扰将此事忘记了。 “待她缓慢行仙途,不若贡献灵根给众长老,也算死得其所。”他问木扬,“融合她的灵根能迈入渡劫巅峰么?” 木扬见他不反对,心中一喜,“可。” 流华点头,“我为你护法。”他回头看向璇甄,淡声道:“你去平息秘境之乱,有人捣乱,我已将护山大阵关了,此人无处可逃。” 璇甄心中一松,作愤懑状应下。 看来流华的阵法不如她,身上藏着子石的隐匿阵法未被发觉。 “停。”流华忽道。 “你灵力波动不对。” 璇甄倒是不慌,灵力魔气她研究已久,波动一致,他不可能发觉自己是魔,至多是问她修为之事。她未融合铭胤金灵根,但功于剑髓及对灵气本源的研究,修为增长速度远胜原先的玄真。 第116章 “你身上怎还藏着它物?” 璇甄心中咯噔一声,装傻:“何物?” 护山大阵已关,长老令牌给了阿胤,盼她此时开始退,录影早已足够。 流华回身看向她,微微眯眼,“山石与川石互有呼应,你身上为何会有川石子石?” “……”璇甄无语片刻,还能有此巧合。 后方秘境阵法残乱灵力之下,流华没有发觉她身上的藏匿之阵,但他身上有山石。 “师兄判断可会有误?”她面上仍在敷衍,体内灵力已开始涌动。 “你?”流华盯着她,气势也逐渐升起。 千钧一发之际,浓墨般的黑气骤然自璇甄身上腾起。 璇甄始料未及,她的愣怔不是假装,流华瞧见了,才升起的丁点疑心顿时消散,立即看向那团黑气。 二人瞧见皆是目露震惊。 “剑髓怎会在此?”流华话音还未落下,那团黑雾便冲他而来。 与此同时,清虚门门派依承的剑髓竟也溢出丝丝缕缕,随着那黑气一同冲他而去。 他对自己门派的剑髓哪能不清楚,顿时将那团剑髓也归于自己门内。 他心惊:剑髓竟有灵? 并未给多余时间思索,剑髓骤然炸开,其中藏匿的剑锋威力不弱,流华后撤,猛然咳出一口血。 他呼吸急促,在地上看到了川石子石的碎片。 剑髓之下定会灰飞烟灭,可方才一瞬之间无人来得及反应,便只能是生了灵的剑髓所为。 那头,几次被打扰的木扬几欲走火入魔,正值关键时刻,他咬着舌尖坚持。 眼见那极品风灵根已取出大半,流华眉心拧起,思索片刻走向木扬,同时对璇甄道:“此乃剑髓之惩,无论你先前如何,此后不可再行此途,木扬之事我来处理,这灵根不能夺。” “因果相承。”他喃喃。 “……”璇甄不晓得他脑补了什么,她闻声立即离开,除去易容去找铭胤。 这是铭胤。那黑雾就是铭胤,她心中惶惶,拿出铭胤命牌,见其仍亮才松了半口气。 幸而她在铭胤身上布下过诸多阵法,寻她并非难事。见人愣愣坐在原处,她吊着的半口气才给松下。 还未来得及将人抱进怀中,她瞧见铭胤滴着血的右手。 “阿胤。”她眸光恍惚。 “嗯?”铭胤回神,下意识张开双手。璇甄带她传送回玄真殿后,单手裹着她缺了一指的手,灵力魔气一同往里送,另一手将她按进怀中。 “自己会恢复的啦。”铭胤却极为轻松,语气甚至称得上欢快。 她抽出手,“灵力魔气一起是能恢复一些,但还要剑灵剑锋,效果不好的,它过会儿就好了。” “之前,很久很久之前了,那时候差不多要一天能恢复一根骨头,如今半晌应当就好了。” 她继续道:“我瞧见了,流华将我当作清虚门的剑髓了,他似乎以为是剑髓生灵制止这般恶事。” “那我们即便放出留影,他也不敢制止,只当作剑髓的惩戒。” 说着,她挣脱璇甄怀抱,“此时弟子们仍在秘境之外聚集,将母石映像投放在那儿。” 才放松下来的神色又紧绷起,她将母石塞给璇甄,道:“趁早,就此刻,我分出一缕剑髓随行。” 璇甄应下,补充道:“无需分你剑髓,剑髓是他们立山之本,流华已不敢造次。” 于剑者而言,剑髓便是神明。 “行至此处,需确保万无一失。”铭胤不从,安慰她:“我变作黑雾,一缕剑髓只如九牛一毛。” “不行。”璇甄寸步不让,蹙眉看她:“我确信他不会阻止。” “事关一派声誉,他……” 璇甄蓦然俯身将她又抱回怀中,在她耳畔颤着嗓子道:“你不信他,总该信我。” “……”铭胤沉默,璇甄将她按在座椅上,“在此等着,瞧着便是,不会让你失望。” 转身欲走之际,她又回头直直看向铭胤,“阿胤,听话。” 铭胤欲动的手一定,嗓子干涩。 “我说了在此瞧着就好。” 璇甄虽着清虚门白衣,可身量高挑、五官分明到冷情,铭胤恍惚间又瞧见初见时的她。 玄黑衣袍,冷峻神色,似高天之前不可及的仙魔,挥挥手便可教山川溃裂。 颇具压迫感。似灌了沙的嗓子挤出一个音节,她道:“嗯。” 流华制止了木扬,但兰竹灵根已毁,功法休止,她当即选择了自断。 没了灵根等同于废人,且她也不觉得师尊会放过自己,与其担惊受怕不如就此了断。 璇甄借以阵法将影像投放。 不知其情的弟子瞧见自家长老竟夺弟子灵根,顿时乱成一团,人心惶惶。璇甄装作也不知情,和众人一般震惊。左右流华此时已难以发觉此阵。 流华被方才剑髓爆炸所伤,内伤不轻,动起手来并不是璇甄之敌。 不知是考量到此处,还是当真对剑髓之灵不敢起抗拒之心,总之他未有动作。 影像结束,木扬之恶与流华助纣为虐无可隐瞒。玄真似也曾行过此途之事,有些心思的人都能听出来。 一时间人声鼎沸,众人看向这三位清虚门的顶梁柱,一时间只觉天塌地陷。 片刻后,璇甄开口:“掌门为一宗之长犯此禁忌,受刑鞭三百,流华仙人知情不阻,受一百,我未能及时制止,进而使门内后辈受此无妄之灾,受一百。” 第117章 她仍装作认定自己没做过此事,将“玄真”演得栩栩如生。 因愧疚亦或别的而选择遗忘,故而正直到容不下一丝沙子的“玄真”的形象。 刑鞭有十,便够寻常修士歇上一年半载,即便他们修为高深,此刑也绝不轻松。 一时间无论弟子,还是木扬与流华都愣怔住。 她声音带着沉痛,“人固有过,此事清虚门若有再犯,我定教他散于此间,天道为证。” 流华看向她,她冷然与其对视,眸中适时闪过一丝红芒,是为心魔之兆。流华瞧见后敛眸一瞬,心想,师妹心智不够坚定,终踏不上大道通途,罢了。 他认定玄真是因受不住内心拷问,未舍弃世俗之情才会如此,道:“此乃剑髓之意,此为剑门之耻。” “即刻执行。”如此,算是认了璇甄之言。 “莫怕,刑鞭之险在引了天雷,我曾教你看过避雷针,故而于我只是寻常的一百鞭。” 璇甄给铭胤传音后便随余二人踏上刑台。 这一日于清虚门弟子而言过于恍惚,如梦似幻。期待已久的秘境突然退了出来,而后三位镇山的长老行此苟且,还教剑髓发觉而后现于世人。 他们一时不知是悲还是喜,苦中作乐者道:幸好有剑髓在,不然兴许下一个被挖出灵根的便是他们。 灵根一时间成了极为敏感的话题,尤其是那些灵根属性较高的弟子,顿时开始提心吊胆。 思虑深远者劝慰:“莫怕,剑髓生灵揭穿了此事,我们恰恰才能真正安心。” 众人一想也是,如此教世人瞧着,谁还敢在风口浪尖顶风作案?这才敢心安。 58.轻与惬 阴差阳错也算歪打正着,倒真是因剑髓生了灵,不过这剑髓是铭胤,本就有灵,而非他们口中镇守清虚门的剑髓。 那生了灵的剑髓此时正红着眼看璇甄受刑。她信璇甄之言,可所见过于血腥,瞧着半点不似真无事,她一时也分不清是真是假。 魔性在心头蠢蠢欲动,叫嚣着出去带璇甄离开。 可体内剑锋又让她瞧得分明,将清虚门弟子所言所为看得一清二楚。 ——她成功了,再忍耐一时,清虚门乃是第一大宗,此事定会传开,而后至少百年此间便无人敢掘人灵根。世间再无竹,兰竹也好,王竹也罢,再也没有清俊遭人折的竹了。这一念将她汹涌攒动的魔性压下。 二者相互抗衡,激得她胸腔如烈火灼烫。 冲出去,杀了他们,他们凭什么能伤害璇甄?用你的剑髓、你的剑锋将他们全部屠尽,让漫山遍野都是鲜红。 去迎接那红色的、璀璨的世界。 …… 不可,不可。 不可。 …… 激荡而矛盾,天性被抑制的感觉并不好受,如同亲手将自己撕裂。 她常常如此。 “阿胤。”有人道。 “对外宣称闭关,我们走?” 铭胤恍惚抬头,见璇甄面容并无异样,皮肉之伤愈合只需片刻。 她睁大眼睛,“你当真无事?” 璇甄略微挑眉,“我怎会骗你?” 铭胤一愣而后发笑,“你没事就好。” 眸光发虚,她又窥得清虚门弟子之中的景象。 清虚门主剑,少部分弟子也修出了剑灵,而其中也有几人剑灵对应的剑锋在她体内,故而她能瞧见他们记忆。 …… “哎,经此之变也算有些好事,往后想来无人再敢顶风作案,就是不知外界要如何瞧我们了。” “不管他们所言,我等不必忧心这恶事降临己身,岂不幸哉?” …… 她轻笑一声,而后又抑制不住似的发笑,笑音虽不大,却如溅落的涟漪,一圈圈蔓延,旧波消散,新纹又起。 连绵不绝的欢欣,久别重逢的轻松,一同自心底而生将她包裹。 铭胤十分愉悦,“我好开心啊。”她说:“我们是不是成了?” “你也没事。” 她已许久未这般笑过,如真正十几岁的少女般无忧无虑的笑,在她身上足足消失了两个月,甚至在那之前,也耗了近一年才让她能坦然地笑。 璇甄喉咙发酸,嗯了声。 铭胤便又发笑,低弱的笑却欢欣,笑至力竭,她靠进璇甄怀中。 “还好你当时没随我放弃。” 璇甄摸她发顶,“嗯,手好了么?” 铭胤话语轻快,“还没有,不过很快就能好。”说着说着她又笑,笑着化作轻薄的云烟,无非是黑色的,不太相衬。 “你瞧,我作此状,那缺失的手指不过丝缕黑雾,不值一提。” “哎我还真不如你,你那一百鞭就好了,我还没好。”她嗔怪:“那我之后好好修,很快便能赶上你。” 话密的,璇甄几乎插不进去,她索性不答,心头思潮如唇角般微微上扬。 “我晓得了。”铭胤说着,化作发烫的手镯。 她不断重复,“我晓得了,我终于明白了。” 说一次,便换一次形体:落叶飞花、鸿羽乌翅,无所不可,无所不及。 许久,她才平复下来。 “我是我。”她回到人形,趴在璇甄耳边道:“我好轻松啊。” 她笑:“哪怕对兰竹见死不救。” 她又笑,笑得璇甄也跟着她笑。 第118章 心中酸又涩,却又泛着软。璇甄抱紧她,再次听到她的心跳。 “下次,莫要冲动,你不可没有我。” 铭胤笑她,“哪有人这么自恋的?” 璇甄也笑,那笑音低,像是自嗓子中挤出来的。可听着断断续续,又像是真心发笑。 “我啊。” “那我勉为其难答应你罢。”铭胤微微扬起下巴,唇角带笑,是张扬的、久别的笑容。 璇甄点头,又点头,如她的怀抱,紧了又紧。 铭胤抬头亲她唇角,“谢谢你,若无你我定不成。” 璇甄哼笑,“这会儿又成天使了。” 铭胤哪晓得天使是什么,实打实来算,她不过一十几岁的小孩儿,这会儿心中可高兴得不行。 “今晚定能睡个好觉。”她这片刻像是真将那些阴郁矛盾抛开,成了眼光下蹦蹦跳跳的稚子,“感觉肩上轻了好多。” “虽然仍然有好多。”她轻笑,“但是我还是很轻松。” 这是铭胤第一次提她肩上沉沉之担,璇甄启唇却欲言又止,末了仍是没多问。 噩梦而已,怎会成负担呢?何况是对一只天性向恶的魔。 无人知晓,即便璇甄鼓励她自己做出选择,可璇甄也的确纳闷:为何好端端要去走这无穷之路?以她们实力本可在凡间安居此生。 铭胤不提,她只是兴致勃勃说:“接下来我们去溟诡城,鬼界一处城池。” “魔主。”璇甄提醒她。 此时二人已休整了一段时日,铭胤垂眸思索片刻,“那我们便不能再等了,今日便启程去魔主那儿。” 璇甄舌尖顶着上齿,嗯了声。 魔主当初找上她们是因铭胤的魔骨,之前折磨过铭胤的修士活了下来,还留了块漆黑魔骨,投奔了魔主。 铭胤当年意识混沌,自己都不晓得自己做了什么,也怪不了那修士活了下来,还藏了私。 如今晓得那是剑髓铸就的魔骨,此前从未现世过,可任一魔去看,就晓得绝非凡品。魔主自然也不傻,靠着魔骨的气息找上她们。没料铭胤身边有个璇甄,他竟然斗不过,当年未分出胜负,璇甄便带璇甄离开天渡川去了垂荒原。 可这一别十年竟也未见魔主来寻? 二人皆疑惑,带着这疑惑回到天渡川。 冰蓝大地,鸦青天穹。 “怎越发阴沉?”铭胤纳闷:“十年前只是天际昏了些,如今瞧着就似魔窟。” 璇甄和她一同在垂荒原与世隔绝十年,自然也不知。她们出去后便直奔凡间,而后是清虚门,倒是未曾关注过仙界魔界。 “一探便知。”说着,璇甄摸出张符咒,用魔气驱动。片刻后,一只大魔赶到二人身侧。铭胤瞧着他,总觉得有些眼熟, “主人。”大魔对璇甄道。 铭胤眼风掠过璇甄,想起来这魔在哪见过了。她这目光还没收回来,就听那魔又喊她:“小主。” “……?”铭胤愣了下,瞪向璇甄。璇甄也反应过来了,轻咳一声道:“唤她‘主’便好。” 主人和小主,听着跟她俩是什么长辈关系似的。 大魔从善如流。 “近十年魔族有何变化?魔主何去?”璇甄问。 “十年前您走后不久,魔主带兵攻修真界,元气有伤,如今正在修养。” 璇甄下意识蹙眉,对“战争”十分不喜,问:“为何攻打?” 大魔摇头,而后又点头,试探道:“此次攻打并无胜算,也无缘由,无人知晓他为何去自讨苦吃……兴许是疯了,他魔种过于强盛,心智易损,被其鼓动做出此举也不无可能。” “十年前去,持续了多久,主战场在何处?”璇甄追问。 “半年,我军南下,至淮水时调虎离山,诱仙界南下,我军却东去,后青轩掌门赶到,主战场便在淮东。” 璇甄又问了些十年内发生的大事,而后让他离去。 二人回了当年在界外的住处,结界在,十年里自然无人能侵占。 “魔种影响这般深么?”璇甄问,她为魔躯,但因入魔的是玄真,生了魔念的是玄真,不是她,故而她受魔种影响不大,加之她也不是心智易被动摇之人,这影响就几近于无。 铭胤兴致勃勃除去鞋袜上塌,漫不经心道:“是啊,修为越高影响越深。” “我最初只是瞧着暴乱之景心生愉悦,仅此。如今么……”说着,她已将自己裹在被中,如界外一年生活里,每日晨起时那般模样。 一双眼睛眸色清浅,眼尾一丝弧度勾勒出若有若无的笑,她趴在床上,双手支着下颌,“我想杀人。” 璇甄一愣,铭胤用那轻飘飘的声音继续说:“这想法时常出现在我脑海中。” “并无缘由,只是自然而然浮现。” “魔主那么做嘛,其实我能理解。”她一翻身躺下,“若我到他那境界,兴许也会罢。” 璇甄越来越摸不懂她,唯有保持沉默,铭胤歪脑袋看她一眼,软声道:“你来嘛,我们睡一会儿如何?” “嗯。”已近黄昏,聊一会儿兴许也到了该睡的点儿,璇甄想着,便应下。 她才躺下,铭胤便十分自觉地往她怀里钻,“不过我不会这么做。” “相反,我还想救人。” 璇甄垂眸看向怀中人,问:“为何?” 第119章 “救人让我轻松,而杀人让我沉重。”铭胤垂眸道。 璇甄盯着她的发顶,良久嗤笑一声。 “惯来会说好听的废话。” 轻松,这事儿她知道,可为何轻松,哪里让她不舒服,这人又止口不言。 铭胤闻声心中不适,她知道璇甄想知道自己的想法。 身为魔,刚刚又亲口承认自己天性是杀戮而非救赎。为何要抛弃凡间安乐生活跑去自找苦吃? 为何去享受生活会让她感到沉重? “我是魔不错。”她垂眸,还是不敢说,语焉不详道:“可是我有你。” 璇甄叹气,只当她是提到便会心神不稳,如之前那般。 因此,她才不追问。 之前确是因此,但自铭胤做出决定——即清虚门的事成功解决时,便好了许多。 她决定阻止那些将发生的恶,如此噩梦便被化作她自己勾勒的波澜壮阔之梦。 自我感动也好,真的心存了些善意也好,左右如此决定后,她便能逃离那些泥泞的爪——一只只爪子自记忆中探手,试图将她拽入无光的深渊。 别人的记忆在她脑海中存在,而其中大部分都藏着恶意。已发生的,未发生的。 她一闭眼,似乎就能瞧见在不久的将来,世上有那样一个人会陷入困境,会失去一些东西。 而她有能力救下他们。 她自然不愿自找苦吃,倘若这些记忆不化为噩梦来扰她,不让她在某些时刻甚至分不清自己是谁,她一定选择和璇甄去人间。 可世上没有“倘若”,于是她如璇甄所愿,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但唯有她知道,恶并不能让她心有波澜,她本就是身怀魔种的恶人。让她心有波澜的、困扰她的,另有其物。 这一物,她不敢说。 “那只魔就是当年你找来试探我的罢?”她转开话题。 璇甄听出来她不愿提及,从善如流换了话题,“嗯,忧心你真无求生之欲,找了魔去试探一二。”她将铭胤搂紧了些,“还不错,还是想活的。” 铭胤哼哼两声,“你那时才来这儿罢?怎么就能收了下属。” “当时路过瞧见他快死了,顺手救了下。”顿了片刻,璇甄补充:“当时才刚来。” 言下之意,若是现在,就不一定救人了。 “若是现在你也会救。”铭胤笃定说,出口之后她才反应过来,提此便又扯回她救人的话题,一时间进退不得。 “若是现在我救不救不知道。”璇甄替她挪开话题,怕她又被影响,“但是你不长个倒是笃定了。” “……” 璇甄也叹气,瞧起来比她这个当事人还愁。 “就稳到十五岁的模样了。”她语气颇为幽怨,“我抱你时还好,一旦再亲密些,便有种负罪感。” “……?” 59.心火起 说来也是,那时铭胤在仙游镇给了璇甄一个措不及防,她此前并未想过,可晓得铭胤的意思后,她瞧着铭胤也有了那个意思,一来二去就在一起了。 她在现代到底也是个三四十岁的大龄女青年,成日守着理论上的女朋友,自然不可能清心寡欲到一丝念想也不起。 可铭胤对她止步于亲亲抱抱,而且还是毫无杂念的亲亲抱抱。她一副小姑娘的长相,甚至某种意义上璇甄是看着她长大的。这又一来二去,搞得璇甄瞧见她就歇了心思,还真没提过,总觉得会吓到她。 铭胤闻声愣了愣,“再亲密些?” 璇甄沉默,“……”瞧着样子她连想都没想过,她才是真正清心寡欲的那个。 那一双眼睛里有茫然,也有点蠢蠢欲动的期待,可归根结底还是茫然居多。看着这样的铭胤,璇甄唯有哑然。 “我是说亲吻。”她无力找补,本意也的确是亲吻,可说着说着就变了味儿。 铭胤回过来神,直勾勾盯着她,“我所言不是亲吻。”她眨了下眼,似乎有些疑惑,问:“我们能……么?” 璇甄翻身平躺,合眼。 她带坏小孩儿的负罪感越发浓重。 犹豫不到一息,她想:已经是恋人了,有什么不好说的。 轻咳一声,她把心中的别扭压下,道:“能。” 铭胤是真不知道,她体内剑锋其实并不多,所拥记忆中没有同性之交。 她声音有些干,“我们也能那样啊……你会么?” 璇甄嗯了声,“会。”合上眼,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此事了我教你。” 铭胤来了兴趣,她掰过璇甄肩膀,“那还有更亲密的么?” 璇甄一愣,“啊?” “我本以为亲吻和拥抱已经是二人之最了。”铭胤说得没半点不好意思,“倘若男女那事我们也可,那我要。既然有此我不知之事,还有更深的亲密么?” 深……璇甄想歪一瞬,立即扭回来。 “你都不晓得是什么你就要?” 铭胤坦坦荡荡,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她,“你不愿给我么?亲吻可以,拥抱可以,交合便不可么?” “……”璇甄抬手捂住她的眼睛,这一盖径直将她的脸都给挡完了。 “还有更深的么?”铭胤追问,张合的唇在璇甄手上刮蹭。 璇甄心思晃荡得厉害,“……双修,你们这儿的,据说是神识的交汇。” 第120章 “是哦。”铭胤后知后觉似的,“双修要在交合时修,我先前不知我们如何行此事,便将双修抛之脑后了,如今应当能行。” 她好奇,“你与我要如何?” “……” “用灵力或是魔气凝么?”她还挺敢想。 璇甄自认不算爱害羞的人,可也任不住她这么问。 “停。”眼见着这人又要问,她说着将手拿下来塞进被子中。 铭胤瞧见了,眨眨眼盯着她,“怎么了?” 璇甄也盯着她,和她大眼瞪小眼。 “就这样。”说着,她探下去的手隔着衣服碰了下。 “……” 喋喋不休的小魔登时住嘴了,嗫嚅,“哦。”末了似是嗓子不舒服,咳嗽了声。 “懂了么?”璇甄见她不适,心中莫名便好了些,促狭笑问。 “嗯……”莹白的耳尖蔓上红,铭胤有些害羞。 她以为是魔气或是别的。那些总归是外物,可竟然不是…… 似乎只要对方比自己窘迫,自己便能反客为主好受许多。 璇甄轻笑,换来一声铭胤羞恼的话:“睡!” “还挺凶。”璇甄随口道,将她抱进怀里,“好。” 不知是不是错觉,铭胤总觉得被她手指碰到的地方都有些烫,背也好腰也罢,可分明隔着层衣服。 她不自在动了下。璇甄察觉到,忍住没笑出声。 良久,找了半天位置的小魔小声开口,若声音有厚度,此刻定薄若蝉翼。 “那我们明日就去解决魔主。”言下之意,尽快将此事了了。 璇甄又想笑,忍住没将这薄薄一层蝉翼戳破,任它自顾自随风轻颤。 “嗯。” 次日,璇甄又召来先前那只大魔,他在魔主身侧亦有任职,乃是护法之一。 “带路去魔主闭关处。” 随他去魔主之处途中,铭胤问:“他闭关处应当无人知晓,你怎晓得?” “他总要为自己留退路,三护法中最信我。” 铭胤轻笑一声,重复:“最信你。” 魔不言,璇甄侧眸看她一眼,道:“可以信他。” 她抬头对璇甄笑笑,应得倒是乖,“嗯。” 魔主闭关处为一沉渊,天渡川多是冰层,而此处冰层断裂,向下看不见底,只黑黝黝一片。 冰蓝大地在此处截断,深壑对面又是湛蓝冰川。 大魔解释:“其下有阵法通往一处秘境,那是古战场割裂下的一部分,适合我们修行。” 他递过一块墨玉环,“有此便可开启阵法,若无要事,属下告退。” 璇甄接过,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 “稍等。”铭胤微微歪了下脑袋,问:“你……应当是女修罢?” 那魔静止在原地,璇甄也愣住。 这魔怎么瞧也不像是女修,身形虽单薄了些,可瞧着却是实打实的男修。 铭胤唇角勾出浅笑,如风吹湖面带起的涟漪,有痕,却是风之痕,而瞧不清湖面本身的形状。 她微微仰头,看向大魔那粗犷的眉和其下黝黑的眼眸。 “你名落樱,而非落英。” 璇甄自然听不出差别,落樱听得懂。她道:“是。” 顿了片刻,她沉声唤:“主。” 这一声喊得扎实,像是打心底里认定她了。 璇甄:“……”这魔还没这般认真喊过她,虽说她并不在意,可这心中这么如此别扭。 铭胤哼笑了声,“你回罢。” 落樱抱拳而后离去。璇甄看了眼她的背影,而后看向仍在浅笑的铭胤,一头雾水:“这么做是为何?” “倒也没有原因。” “不知你信不信。”她戳了戳自己的心口,“它有自己的想法。” 说罢,她见璇甄深黑的眼眸盯着自己,眼尾下压,笑容真切几分。 良久,璇甄道:“它有没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这身体问题越发多了。” 不知是璇甄神情太正经,还是旁的什么,铭胤被逗笑,眼角彻底压了下去。 璇甄纳闷:“笑什么?” 铭胤摇头,笑容还是止不住,“我也不晓得啦。” “落樱是魔,体内只有剑锋并无剑灵。原先说是剑锋对应剑灵的记忆,不过我的确有她部分记忆。” 铭胤自己也不清楚,她上前走了两步站在崖边,旁人瞧着摇摇欲坠,至少璇甄瞧着心中是忽上忽下,“回来。” “回什么回,走了。”铭胤伸手,边道:“垂荒原啊,剑髓啊,皆是模糊的,就连我自己也是模糊的。分不清,辨不明。不过……” 话没说完,璇甄上前拉住她伸出的手,“那就去弄明白。” 铭胤轻笑,“就猜你会如此。” “不过啊……”她长叹。 璇甄半天没等来她后文,“不过什么?” “不晓得了。”铭胤看着她笑了笑,“无需管了,走吧。” 璇甄斜她一眼,“说话说一半。” 可即便如此,她也没追问,而她本是一个追根究底的人。 晓得她是个什么样的性格,铭胤便听出了几分无奈,或是说……委屈? 她想着,情不自禁发笑。 璇甄瞥她一眼,轻轻哼了声,“你就藏罢。” 铭胤眨眼,“没有。” 第121章 璇甄不跟她扯,抓紧她的手,“下去了。” 有落樱给的墨玉环,进阵并无阻碍。内部是冰岩隧道,只一条路,无需她们再寻。 “他一日在,你便一日不能安。”踩在冰面上脚步声清脆,璇甄道:“除非他立誓不觊觎你的骨。” “人的探知欲不可估量。”她否定道:“加上他是魔主,兴许有些偏门左道能避过誓言。依照我目前所知的理论来讲,几率近乎于零,但并非绝对。” “故而,要除去他。”铭胤直言。 “是。”璇甄道。 “我距渡劫仅一步之遥。”铭胤想亲手杀了魔主。 “他渡劫已久。” 魔之一物,魔种在,魔念便不会断。自然,如璇甄这般仅有魔躯,但心智从未入魔过的魔,可谓世间罕见。 铭胤说过她想杀人并非玩笑,那是魔的天性,是她对于嗜血本能的渴望。 她对上渡劫毫无胜算。可就如先前心脏莫名的指引——指引她让落樱臣服,此刻心头又燃起一念。 ——魔主此刻不及我。 垂荒原乃是世人畏怯之地,先前她进去时确信自己能无虞。此刻的念便与那时一般。 魔念霎时间燎过心头,烧起层层战火。想到随后的场景,她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我心有感,他此时不敌我。” “你确信?”璇甄竟只是问。 铭胤眼睫轻颤,一字一顿,“我确信。” “好。”璇甄同意了。 铭胤合眸一瞬,右手上黑雾弥漫,待其散去,她手中出现了一柄杖。 “不足一里。”璇甄魔气早已探出,魔主似当真伤势不轻。 “杖挺好看。”她又道。 瞧着像是玉的质地,通体玄黑,连光也映不出。杖身并不花哨,只顶端蜷曲盘绕,不过其上暗纹陈覆,便与“简朴”相去甚远。 铭胤闻言诧异,侧头看她,心上烧起的火顿时教风一吹,歪歪扭扭换了形状。 “你应该晓得,这其实也是我身体一部分。”她被带偏,也往偏道里走。 璇甄微微眯眼,装作斟酌的模样,“是,故此言不当,应是极为悦目。” 是夸铭胤好看呢。 铭胤自然听得出,那火彻底换了形状。 60.心神失 冰棱横生,道路越发狭窄。 铭胤蹙眉,“我修术法,不擅近身,若内部空间狭隘……” 璇甄摸她头发,“我以魔气探了,再向内十分空旷。” 铭胤顺着她的力道蹭了两下,点头,脑袋上下浮动间,细软发丝又一次在璇甄掌心滑动。 再近一些后,隐约传来血腥气,璇甄不动声色往铭胤身前走了半步。 “做好心理准备。”她以魔气探过,大致晓得里面情景,预先提醒铭胤。 铭胤嗯了声,而不久之后璇甄就会晓得她这提醒有多可笑。 待隧道缩至仅容一人通行时已走到了头,再往前豁然开朗,一片巨大而空旷的“冰窖”陈于眼前,其上却是蔚蓝天际,甚至还有日光,其下……是鲜红血池,正中央是一个被锁链束着的人形。 锁链自这冰窖上方四角延伸而出,足有小臂粗细,将他身躯缠绕得半分也动弹不得。 是魔主不错。 璇甄吐槽:“这温泉挺别致。” 铭胤:“……” “走火入魔了。”璇甄微扬下巴,道:“喏,瞧他眉心。” 虽说对一只魔说走火入魔有些怪,可事实确是如此。 他那眉心拧得比山高,眼窝又陷得比海深,瞧着便是没几天活头儿了。 铭胤下意识轻嘘了声。 “你还挺失望?”璇甄瞥她。 她乖乖摇头。璇甄轻嗤一声,摆明了不信。她便伸手去牵璇甄。 璇甄握紧她的手,用另一手食指沾了点血池中的红色液体,轻捻放置鼻侧。 “有药。” “瞧那儿。”铭胤忽然道。璇甄顺着看过去,脸色顿时黑了。 只见池子中渐渐浮出一些断肢残臂,多被黑丝裹缠着,不堪入目。那些黑丝应当是头发,沾到肢体便纠缠在了一起。 她立即连续施了几次净术,同时道:“准备,我不插手。” 血红池水咕噜噜翻腾,残肢似被煮沸般缓缓融化,末了彻底消融,化作其中养分。 璇甄脸色更黑。 锁链滑动伴随着硌耳的碰撞声,璇甄问铭胤:“你要等他准备好再动手么?” 她竟嗯了声,璇甄默然,顿了片刻道:“若我不在便莫要如此了,趁早动手,趁人之危便趁人之危。” 铭胤闻声晓得她误会了,此刻却无心解释,她唇角微微上扬,眸中泛起点点红芒,像是血池映出的光,池子汹涌半分,她眼眸便红上半分。 向来无甚锋芒的眼睛此刻如出鞘之剑,锋锐志在必得,瞧不见丁点儿紧张,至多是兴奋,如猫瞧见鼠般的逗弄之兴。 理智尚存,她分心应道:“自然。” 璇甄起初还想着从魔主口中套出些消息,见他睁眼一瞬便打消了想法。 那双眼暗红,如浸了血。甚至有浓黑魔气在其灵台缭绕。魔皆是曾神智崩溃过,才会堕魔。其神智本就不够坚定,魔念腾起、眸中现出一丝红芒时便是理智摇摇欲坠之时,如他这般,理智早不晓得碎成何种模样了。 第122章 怪不得要以锁链缠绕,这状态怕是连自己是谁都不晓得了。 而铭胤见他睁眼一刻,心火燃得更高。 好!抛开理智才是最好! 锁链彻底松开之际,她道:“璇甄,退!” 随后血色热池便被她挥杖冰封,冰层与四周皆是晶蓝,而其下却鲜红,对比鲜明。 璇甄思索片刻索性往上去,去了巨大冰窖的上方纵观全局。 魔主动作尚且僵硬,又被飞身而起的璇甄吸引了注意力,一时不察膝盖之下被封在冰层中。 他当即扭回头,魔气鼓荡拔出双腿径直冲向铭胤。那双腿是硬生生被拔出,衣服与皮肉被扯下,血肉模糊。神情狠戾,气势乖张,竟有万事不顾也要除去铭胤之态,将璇甄的存在也抛之脑后。 场面有些血腥,璇甄蹙眉想:这魔当真是疯了。 铭胤踏入悬空,居高临下拟出数百冰刃,齐齐射向魔主。魔主避开要害,却不料铭胤本就不欲切中他要害,如雨滴般密集的冰刃像是料到了他的动作,方向微微变动便穿透他四肢,将其钉在距铭胤最远的墙壁之上。 他的嘶吼声如喉咙中逼出的最原始的音节,下一瞬一只略粗的冰棱便刺入他口腔,阻断了他的声音。 冰刃又起,却只是割破他的肌肤,血肉横飞,滚烫的血在这冰窖中激起白气。 霜白冰棱沾上红血,铭胤眸中熠熠,是璇甄从未见过的神采。 魔主几乎无反抗之力,他在淮东被青轩居士伤得太重,修为大幅跌落,这血池本就是为了修养,此时不过合体境界,与铭胤足足差了一个大境界。 璇甄也晓得,才会放她独自去应付。 铭胤盯着逐渐被染红的冰壁,忽地有些意兴阑珊,她看向血池,一念浮起。 封住血池的冰层骤裂。璇甄一愣,正欲阻止,却发觉是铭胤放任的。 浓稠鲜红的液体不断浓缩,化作一流血线冲向魔主,未来得及消化分解的残肢断臂和药物留在干涸的池底。 魔主仍被钉在冰壁上,可血线被他吸收,虽未曾消化迟早会让他爆体而亡,可短时间内却足够他近乎升入渡劫。 璇甄几乎想扯着铭胤的耳朵骂她,可铭胤甚至还给她传音道:“莫要插手。” 她咬牙切齿。 魔主弃了被钉住的四肢,黑雾翻腾新生出肢体。此时可谓势均力敌。 冰刃断裂,魔气溃散,鲜红如泼墨般洒落。 这是发泄。铭胤始终未以胜利为目标,而魔主也逐渐与她一般。 要凌驾于对方之上,但不可致对方于死地,以残虐为目标,以疼与血为动力。 最终以魔主受不住陡增的修为自亡收尾,躯体炸开,已瞧不出碎肉是哪部分的组织。 铭胤不可避免沾上了些,且她身上本就遍布鲜红。 站在冰面上,她抬手瞧见纤白的手沾满血污,如此愣怔瞧了许久,她长叹。 似是舒爽,似是遗憾,似是茫然。 璇甄站在露天的冰窖之上,垂眸看着她,未发一言。 躯体已疲乏至极,铭胤腿一软,索性在池边坐下,盯着池中残肢出起了神。 又是良久,上方传来一声平静的问话:“好了么?” 闻声,她身子猛然一颤,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眸中腾起震惊与不可置信,而后是浓浓的懊悔。 她抬头,对上璇甄无甚波澜的视线,那双清浅的眼眸闪起波光,眼睫也扑扇着发颤。 璇甄瞧见她眸色无半分红,也愣了瞬。 铭胤慌张道:“我……我没有被它控制,我眼睛没有红。” “你看,你看。” 璇甄沉默。 见她无言,也无动作,铭胤慢吞吞错开视线垂下脑袋。 其实眼睛是红的,只是被她硬生生压下去了。好似是方才愣神时压下去的,她有些混沌,那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下意识怕有人不喜。 她又发起呆,心中有些懊悔,可又似无甚波澜,如秋风拂过遍地的落叶,仿佛地上干净了些,可瞧过去是一样的荒凉,并无差别。 其实,也没有控制住。可为何要去控制呢?这不是她么? 这是她么? “你是你么?”璇甄语气平静,静到古井无波,连嗓音中自带的寒凉也撤去了。 “……我不知道。” “要弄清楚。” “……” 铭胤茫然,片刻后卸去浑身的力气,向后仰倒在冰面上。 如此也瞧得见璇甄。 她笑,“那不是我。”眼眸微敛,她补充:“我被魔种控制了。” 这……是璇甄期待的答案么?她猜想,而后开始为自己方才的失控找补:“我,我也不知为何会如此。” “只需杀了他而已,我……”她嗓音发颤,听着好不可怜,“我怎会变成这样?” 璇甄看着她,也只是看着她,良久才道:“那要问你自己。” 铭胤不言,默默看着她,眸中又现出粼粼波光,将哭不哭的模样。 璇甄别开眼叹了声。下去替她反反复复施净术,将人横抱起来。 “走罢,无需管天渡川,觊觎这位置的魔多了去了,随他们争去。” 铭胤脑袋微歪靠在她肩上,隐约能感受到心跳,沉稳、规律。 “我若再失控该如何?”她问。 第123章 并无什么失不失控,我本就这样的。她想,自己所懊悔的失控不过是没在她眼前控制好而已。 “问你自己。”璇甄仍是说。 她的心跳依旧规律。 铭胤垂眸思索片刻,抬手在她袖口轻扯,“你气了么?” “气。”璇甄毫不犹豫,“当然气,我恨不得打你。” “……” “本不必受伤,为何要将自己伤成这样?” “我失控了。”铭胤作黯然状。 其实是因她心底渴望如此。 “你下次再敢给我失一个看看。”璇甄冷声道。 铭胤敛眸,可她无法将魔性永远压住,总需要发泄。 其实最初她不曾掩饰自己的恶,可不知何时起,竟不愿再展现此处了。她正思索着由头,天光忽地倾斜而下,她此时受伤不轻,阳光对魔的伤害有了实感。 面上有些痒。 璇甄脚步一顿,退回隧道,“自己治。”但她也不松手,仍抱着她。 她的怀抱永远温暖,还带着女性特有的软。铭胤睁开敛上的眼帘,才发觉璇甄在垂头看她。 她愣了下,忽而轻笑,抬手抱上她的脖颈,“可我好累啊。” 璇甄哼了声,“活该。” 最后还是动手帮她,边骂:“天天发神经。”铭胤笑着跟她闹。 61.镜中花 离开天渡川时,璇甄问她:“舒服么?” 她目光顿住,良久才答:“事后并不如想象中舒爽。” 璇甄追问:“那当时呢?” “我不知。” 铭胤以为她发现自己是装作纠结了,却听她低声像是碎碎念般自言自语,“那还得定期放放风。” “……”她试图挽回:“我也不想的。” 璇甄不以为意,“无所谓。” “……?” 璇甄有理有据跟她讲:“魔种在便会有影响,随我们怎么想,魔念一起心智会被侵蚀是事实。” 铭胤有些懵,璇甄却没她那些纠结与犹疑,“故而我并非不许你红眼,只是一旦红眼你连自己也控制不住,事后你又纠结,还是尽少为好。” “自然,我会放你去放风。”她严谨打上补丁,“压不住了便跟我说。” “可我本……”话才出口,铭胤又咽了回去,说出去便前后矛盾了。 她才说过自己不愿,怎好再说自己本就是这样? “你如何?”璇甄问她,她不言,璇甄便自顾自替她回答:“你纠结。” 铭胤又想说她不纠结,可思索良久也不好说出口。 罢了,索性让她这么误会着,毕竟“纠结”总比她的“本就是恶人”要强。 更像人些。她想着,看向璇甄。她就很像人。 她本是不在意这些的。毕竟她一向信奉:晓得自己有多坏还愿意在自己身边,那才行。 可看多了璇甄,在清虚门干了件好事后,这想法有些动摇。 她意识到前者有些自暴自弃,那似乎只是不愿做出努力、不愿挽留的借口。 她当然想挽留璇甄。 罢了,就当是我纠结罢。她想,反正这怀抱足够暖。 “去溟诡城?”璇甄问。 “想先去凡间住一段。”她补充:“溟诡城尚且来得及。” “溟诡城之后是玄山妖府。”她边回忆边道:“而后是……” 规划完她所拥记忆中力所能及之处,她总结:“如此应是最好的顺序,过程中还能在凡间休歇。” 璇甄嘴上说着让她自己想,闻言微微勾了下唇,到底还是引导她:“你自己想,照你说的,谁家魔会想着去救人。” 铭胤一愣,先是想:她怎么瞧出自己是装的了? 而后思虑片刻忽然又想到:自己这么规划一通,那璇甄应当也发觉自己能提及垂荒原中的记忆了。按照自己跟她说的,这时候就该摊牌讲自己为何要去救人;为何这些记忆会让她做噩梦、迷失。 犹豫半天没找到合适的言论,她索性道:“你家的魔。” 璇甄没料到她这么说,扑哧一笑,愉悦道:“那的确是。” 对铭胤到底和她教学生时不同,过了会儿语重心长嘱咐道:“莫急着给自己下定论,往后走走,终有一日能明白。” 那些个只能自撞南墙的学生若听到他们铁面无私的张教授还会安慰劝导人,怕是得给铭胤磕两个。 兴许有一日真会相见。 铭胤唔了声,不知听进没听进,不过下绊子给自己找好处的能力却是顿增。 “那你也往后瞧瞧罢,我听进了,故而我需往后走走才能发觉自己真正的想法。” 她解释清楚:“就那个,放着好好的人间不去,要去自找苦吃救人的原因。我往后走走才能晓得。” “暂时不能下定论。” 璇甄:“……” “你都决定了行动了你……”对上铭胤眨巴的眼睛,她笑骂:“你就藏罢。” 这话她说过,铭胤也如那时的答案相同:“没有。” 璇甄轻哼了声,铭胤拽她衣服让她矮身,她好趴她耳边说悄悄话。 说完,二人都静了下来。 ——此事已了。 半晌,璇甄道:“你这小魔还挺不害羞。”说着她抬手捏铭胤的脸。 她一说,铭胤耳尖便开始发烫,她躲开璇甄手指,往前跑了两步踏出天渡川的地界。 第124章 璇甄高她半尺有余,两步顶她三步,三两下便追上。 寒凉蔚蓝、天际却是鸦青的魔域被她们甩在身后。 随时间推移,铭胤对自己的控制能力越发强,甚少再被杂乱的记忆影响。 但她仍旧不说舍弃了平淡美好生活的原因,璇甄自然想知道,但逐渐的,也不去问了。 溟诡城之事处理了三个月。 城中有二鬼常常闹事,其中一只实力极为强悍,她二鬼一动手便是地动山摇鬼不聊生。 溟诡城封闭,无人管得了。 璇甄并不知她为何要大老远跑来救鬼民于水火,一如不知她最终为何会这么做。 “那只魇鬼本不必除,以它实力不成气候。” 铭胤笑吟吟道:“怎么,你心疼它死得无辜?” 璇甄斜她一眼,“能祸害到人的只有她主人,除她作何?害的你险些受伤。” 铭胤抬起右手五指分开,对着穹顶。日光刺眼,透过指缝落上她的面容,她微微眯起眼,说:“留她一只鬼多孤单啊。” 璇甄思索片刻嗯了声。待回人间住处后,她又提起此事,问:“此次感觉如何?” “可比清虚门那次要好些?” 她看得出来,清虚门事后铭胤心中到底有些难受。 听到的求救声来自兰竹,亲手被她葬入沉土的也是兰竹。 铭胤愣了下,浅笑,“是,好许多。” 色泽略浅的唇启开,她欲言又止,璇甄瞧见了便问:“嗯?怎么?” 那唇角便顺势轻扬,犹豫之话如此也就出了口:“清虚门之事,我本以为还好……说实话,你也瞧见了,魔种对我影响极深,他们夺不夺灵根、谁谁受了苦,我根本不在乎。只是,只是……” “……兰竹最后的目光,偶尔还是会入我梦。”她敛眸,“似乎你言为真,那只是魔种对我的影响。我兴许……是有心的。” 璇甄不言,铭胤继而道:“不过这些并无妨罢。” 她眸光有些虚,“想象终归是想象,当罪孽真被我扛在肩上时,原因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璇甄眸光暖了些,她从始至终都是如此想。 有何缘由、求何目的、作何决定,最终都敌不过既定事实。 而事实,通常以缘由、目的、抉择而定,不过这通常实则不太通常,偶然与未知无时无刻不在。 “故而无需多虑。”她轻捏铭胤肩膀,“想清楚后就去做罢,做了就无需再往回想。” 话落,她叹气。铭胤闻声看她,“怎么了?” 璇甄无奈,“为何我要做人生导师啊。” 铭胤抿唇,“我也没让你做。”她哼了声,“我又没让你导我,你一直问我才说的。” 璇甄没急着哄她,反是自问自答:“因我心疼你才多管闲事。” “自然,你的事于我而言不是闲事。” 铭胤轻哼一声,璇甄拉过她拨弄她额前发丝。 铭胤又哼哼着躲开她的手,闹了会儿,她试探道:“我现在应当能带你进垂荒原。” 璇甄一顿,问:“你想再入垂荒原?” “待我这一系列计划了了,便再入垂荒原。” “你是真不求安稳日子了。” 铭胤敛眸轻笑,“无妨。” 她的浅笑越来越多,看着也越来越虚幻飘渺,眼帘一垂,如镜中花、水中月。 三年后,她们再次出现在垂荒原外围。 铭胤身形一换,又化为墨玉手镯缠绕璇甄腕上。 璇甄对各事各物的原理都颇为好奇,问:“你缠着我我便能进去么,是何原因?似乎并无阵法之韵。” “……”铭胤则是全然跟她反着来,对这些东西半点好奇心也没。 “不晓得,但我确信这么做你就没事。” 垂荒原百年如一日,黄沙卷着尘埃,狂风吹乱衣摆。 风一荡,便好似能越过这辽阔的大漠。 璇甄自然信她,此次再踏入垂荒原,心中并无危机感。不似上次,还没踏进去,脑海中就形成了极为强烈的扭曲感。 显然,这些无法用她之前的“科学”来解释。 但所谓科学,自然是由人来探索的。在此处她也研究了这么些年,多多少少也得有点收获。 进入的一瞬间,她道:“是规韵。” 顿了顿,她微微蹙眉道:“是规韵不错,可这种法则我从未见过。” 她一抬手,手心浮现出几缕魔气。魔气扭曲变换化作一长串符文。 铭胤眨眨眼,确信自己看不懂。 “这是你研究的那些么?” “嗯。”璇甄指着其中一个符号,道:“这是规韵的象征。” 铭胤乖巧点头。 璇甄换个地方继续道:“这部分便是决定其种类。” 铭胤继续点头。 璇甄又幻出一缕魔气,扭曲成另外一种符号。 “若是这样,那便是剑道的规韵。” 铭胤点头。 璇甄将魔气换了个更繁复的形状,“这是音律。” 铭胤极为捧场。 这般在边境处磨蹭半天,璇甄结束了她的对牛弹琴。看着铭胤眼里的清澈和懵懂,显然,她也晓得自己在对牛弹琴,尽管如此,她仍是弹了许久。 “故而……”她盯着那扭曲的黑色符号,慢腾腾道:“与空间之术略有些相似。” 第125章 铭胤点头,同意:“那它就叫空间规韵好了。” 璇甄噗嗤笑了声,“你就决定了?连是什么都不晓得罢。” “……”铭胤默然片刻,理直气壮:“不能么?” “能。”璇甄含笑,“自然能。” 黄沙漫天,四面皆是尘沙缭乱,瞧着也别无二致,铭胤却能辨别方向,走了一段,她道:“前方约一里处是第二层结界。”话落,此次未再作手镯,而是化作黑雾将璇甄包裹。 眼前忽地漆黑,裸露的面颊似被什么东西碰到,有些微的刺挠,还有些热。 璇甄一愣,唇角抑不住上扬,“我瞧不见了。” 铭胤声音出现在她脑海中,“我带你走。” 璇甄索性合上眼,她抬起手,手上也泛起携带着暖意的痒,是黑雾,也像是她在和铭胤牵手。 心中如扔了块不大不小的石头,说波澜不惊,那不是,可说惊涛骇浪,也不对。就好似……她想着,忍不住发笑,心中软得像是棉花,实在忍不住唇角上扬。 就好似……十七八岁时情窦初开,和心上人在人群中对上眼,心照不宣,暗潮涌动。那小石子儿是扔到了她思潮上。 “好。”她道:“那我就把自己交给你了。” 不知是否为错觉,浓黑雾气似升了些温。 反正璇甄觉得身旁温度高了些。 62.谓铭胤 过第二层结界时,璇甄再次以魔气勾勒出此次的符文,此次的式子复杂了许多,其中甚至有些符文是第一次见到,框架倒是不算陌生。 她以力量流动方式和原理为类别,列出不少框架和公式,分门别类举一反三,感受到阵法、结界、规韵等等时便能根据其流动方式判断是何类别。 她确信道:“是规韵,某一道登峰造极能生出的近似于法则的东西。” 手指略向上指了下,“天道便是法则之最。” 在她身侧流窜的黑雾涌动,其中大部分凝结成猫儿,还有少数黑雾将她裹着。 铭胤窝在她肩上应了声,“保险起见,留一部分在你身上。” 璇甄见她竟化成了猫儿模样,顿时眉眼带笑抬手顺毛,动作瞧着熟练得很。 纯黑色的小猫儿顿时眯起眼睛,皮毛顺滑如绸,柔软的肉中藏着坚硬的骨,隔着层皮肉顶在人的手心。 璇甄面上的微妙笑意压也压不住,“阿胤。” 铭胤被她摸得舒服,直想哼哼,懒懒应了声。 璇甄挠她下巴,“什么都能变啊。” 她用上了技巧,铭胤顿时压不住喉中的咕噜声,反应过来轻咳一声,“嗯……” 璇甄听见了,眼睛顿时一亮,“并非只是外表,习性也能变么?” 铭胤缠人一流,可真哼了两声又别扭得很,窜到另一边肩膀上躲开她的手,“并非是变作别的,我本就可以是别的。” “只是人形用惯罢了。” 话落,她忽觉身侧有些凉,转头一看,璇甄正用一种她难以描述的目光瞧着她。 她一阵恶寒,“看我干嘛?!”语气本能有些凶。 璇甄仍是眸光熠熠瞧着她,里面闪着的大抵是……觊觎? “好猫儿,下来?”她伸出手,和铭胤打商量让她进怀里。 黑猫呲牙咧嘴,毛都炸起来了些,末了却还是盈盈一跃入了她怀。 而后便不愿意出去了,舒服得尾巴尖都打着颤——张教授撸猫的技巧堪称恐怖,没有一只猫能顶住这诱惑。毕竟技巧么,都是能学的,而张教授在学习上可谓如鱼在水。 她家猫不亲她,她原先也就只能靠这点儿本事勾.引她的猫了。 不过怀里的宝贝可不是单纯的猫,璇甄低头小声逗她:“此时算是没穿衣服么?” 猫儿顿时炸毛了,挣扎着就要跳出去,无奈璇甄抱得紧。 “晓得了。”她得了逞,轻笑道。 进垂荒原最内层前,铭胤这猫儿身子算是教她逗弄了个遍,她恼羞成怒,可又对这人稀罕得紧,怒不起来。 讲出来有些丢人,铭胤想:她还挺喜欢的。 才想完,她又想:璇甄就对“挺”此字颇为中意,常常用。 尾巴将璇甄食指缠着,她道:“此乃最内层,待我进此结界便维持不住外形,不过到时你应当无妨了,内层十分……温和。” 话中不无遗憾。璇甄从脑袋顺到尾巴尖,“嗯,走罢。” 方才所行之处皆是荒漠,所破之阵也无形体,目之所及从始至终都是那片辽辽的大漠。 铭胤化作浓黑雾气将璇甄包裹,一同踏入最后一层。 蔓延至天际的黄沙一瞬消失,风与气相撞的欻欻声也化作寂静。 瞧着像是一处密闭的岩洞,细看却能发觉肉眼所见皆为虚幻,哪里是岩洞,分明是数不尽的细小颗粒组成了岩洞的形状。 微粒所构之景真切至极,璇甄却能一眼发觉,因铭胤处在这岩洞的中心,而微粒正缓缓向她涌动。 微粒离开构筑的景象后便散发出幽幽蓝光,璇甄四望,这岩洞宽阔至极,微粒之量怕是极为庞大。 一粒两粒微芒跳动着离开既定之景,穿成线、流成河,从四面八方向正中那团黑雾汇聚。 如同铭胤正与他们相连。 铭胤是垂荒原的作品,她是垂荒原的女儿。 第126章 身躯由剑髓铸就,魂魄由垂荒原拼凑。 而她此刻在接受母亲的馈赠。 黑雾扭曲变换,竟也如那数不可数的微粒一般,自顾自织成了一幅幅画卷。 是为壮士断腕志不得求,是为战火之下寸土不存,是为阴错阳差善者无善终…… 仙者剖人灵根,魔者屠人生路,仙徒争其功名忘其初心,魔子饮血啖肉不问何由。 黄天之下,厚土之上,几多罪孽? 画面无声,如一场默剧。可这只是自璇甄看来,她感受到越发剧烈的心跳,可耳边却不闻其声,开口也无声音。 可怎会尽是罪孽?片刻后,她缓下神细细思索。 无论剑锋还是魔气,所拥者的记忆都不该是如此,即便恶意远多于善意,后者也不可能丝毫不见。 可眼前铭胤所“经历”的记忆中却找不到半分善举。 微粒。她抿唇看向自己抬起的手掌。 若耗尽体内魔气,此时无处能补充。 回眸看向铭胤,她眸光微颤。 以身躯感受,如何能不深刻?如何能忘怀? 那片铺展开盛大画卷的黑雾一凝,也不过是个一米五五都不到的小姑娘。 等待是最无能的妥协。她心一定,走向这座“岩洞”。 看着浮现的诸多符文,她蹙眉。 这可不单单是剑锋,剑灵有之,灵气有之,魔气有之,就连规韵这般堪比法则的存在也有。 她所知的一切在这些微粒中都能寻到痕迹。 这便是剑髓么? 是剑髓不错,可这也和它的名讳差了太多。 对起名的人鄙夷了一番后,她又想:剑髓能催发剑灵不错,为何?既是这般已堪比万物之源,为何却能催发剑灵? 还需入微粒一探,不出所料,她的力量皆被排斥在外。 灵气进不得微粒,魔气进不得微粒,二者之合呢? 她沉心静气,将体内的灵气魔气拧成一缕,世人误认为不可共存的灵气与魔气之合确能进入。 微粒之中玄之又玄,如神游太虚,见物之尽头,感人之巅峰。 几欲迷离。 飘荡若毫厘之叶,又如轻缓之羽。 自那树木之顶缓缓坠落,从那天际之白化作人间之羽。 恍恍然不知自何处来,向何处去。 …… 自魔域来,向人间去。 她初来乍到与玄真争夺身体时便未落下风。此时怎会被这死物蛊惑? 凝神却发觉欲出而不得,思索片刻,她将意识从灵气魔气结成的丝线上抽离。 如将意识依附在其上一般,皆是她钻研的成果。 意识归于本体,便又回了岩洞。 那缕灵气魔气的丝线就此留在微粒中,而那微粒…… 璇甄瞧得一清二楚,本虚幻飘渺的粒子凝实了一些。 她蹙眉向内输入灵气魔气,最终微粒凝实了将近二分之一。 若有剑灵剑锋便能一探究竟。可她未修剑。 轻叹一声,她回头瞧了眼,确认铭胤仍在可控之中后再次将神识探入微粒。 此处应当便是垂荒原的真正面目,她仍有诸多疑惑,机不可失。 进出第三趟时,岩洞已有半数皆被铭胤吸收。 那黑雾起起伏伏,幻化之景不定,如那小孩儿的心一般,居无定所。 她没有阻止,只是没再进入微粒了,而是静静看着那片翻腾的黑雾。 越看,心中钝痛就越分明。 为何要是阿胤,为何会是阿胤。 剑髓、垂荒原,它在指引阿胤去做什么?拯救世界么?消除世界上的一切恶? 哼,怎么可能。 璇甄继承玄真的记忆不多,可关于铭胤的却是一刻不缺。 她尝试回顾铭胤这短暂的半生。 幼时灵根优越被清虚门纳为弟子。 没多久玄真就收她为徒,那时才……五岁? 玄真只是养她以夺灵根,灵石不吝啬,但也只有灵石了。 五岁的小孩儿,懵懂迷茫,却又无人教导。 偏偏她的阿胤仿佛是天生就晓得如何讨好人一般,与同门相处还算不错。 无人瞧得见真实的她,依靠玄真记忆的璇甄,也摸不到真实的她。 只晓得在玄真面前的她是那么听话,乖巧,让人省心。 而后是垂荒原中空缺的百年,铭胤并无记忆,睁眼就成了魔。 人间颠沛流离一年,还遭人……遭人,璇甄想不下去了。 即便之后自己找到了她,护好了她,可心头之难自己却是无能为力。 垂荒原啊……她看向这片岩洞。 为了什么呢?想是如此想,她心中大致有答案。 可为何阿胤此生要如此呢?她忍不住想,只因她有那灵根么? 这答案她也知晓,可敌不过心中愤愤。 眸光一转,看向仍未停止的幽蓝线流,愤愤化为哀哀。 这略尖锐的情绪如此分明,教她目光更移不开。 等了约有半天,岩洞最终消散,尽数入了铭胤体内。 黑雾一凝,成了亭亭玉立的女孩儿。 眼睛又是红的。 璇甄心酸,甚至眼睛都有些酸涩。 像是被那抹红灼伤。 铭胤开口却发觉无声,璇甄瞧出来了,是在喊她。 第127章 此处传声也无用。是因满足不了灵气或魔气发挥作用的环境要求之一,缺少了介质。如声波为机械波,故而声音的传播需介质:气体、液体、固体。灵气魔气亦然,不过这介质不是物质,而是规韵。 正是那才被铭胤命名的空间规韵。 我在。即便无声,她仍是道。 铭胤也看出她的口型,惹人怜爱的眉眼顿时弯弯,眸中红意也散去。 璇甄快步走去,后几步已近乎于跑,铭胤站着没动,下一刻便被她拥入怀中。 ——我们走。璇甄在她手心写。 铭胤点头,捏住她的手指。 离开内部又是黄沙漫天。她仰头看向璇甄,拉着她手指的手轻轻摇晃,“你字很好看。” 璇甄心中对她的怜爱几乎是成指数级攀升,“写你的名讳。” 铭胤倏尔绽开一笑,“你怎知我要说这个?” 璇甄只是浅笑,附身轻轻在她额头亲吻。 铭胤便也扬起浅笑,补充道:“是铭胤。”而不是白素。 “好。” 63.归去来 不知为何,见到越多,铭胤心中反是越思念曾经那些小小的居所。 “先去天渡川外界的住处好么?”人还未出垂荒原,她语气颇为急切。 “嗯。”璇甄自然是应下她,也未再用什么法器,径直用阵法带她传送去天渡川。 此法最快。 她其实不常用传送。转瞬便到了心中急切思念之地,铭胤一愣,面上浮现笑意。 “起初你还非要我走路。” 璇甄也想到了,“现在自然也要锻炼。” “……”铭胤轻哼了声,“烦人。” 这话说得跟小猫爪挠人似的,不疼,只有痒。 被挠的自然是璇甄的心。 方才对此处的思念如鱼渴水,到了这里,她推开寝居的门,三两下便缩进被中。 她叹息,似是舒爽,“回来了。” 璇甄闻声心中一动。 迫切的渴望得到满足,铭胤才道:“我们直接来了此处,有你阵法故而此处无虞,可也不知魔域现在是何模样。” “一瞧便知。”璇甄在她身侧坐下。 铭胤也不似那么急切知道现状,她仰躺着看向璇甄,探出一只手抓住了璇甄衣袖,“你不好奇么?” 璇甄眉微微挑起了些,面上带笑,“这时候晓得告诉我了?” 看她不急,铭胤也缓下来,笑道:“你应当都瞧见了。” 瞧见的是事实,不曾言明的是她的心思。 璇甄哼了声,听着又像是笑,铭胤分辨不出。 “躺着歇会儿罢您。”璇甄双手撑在她身侧,俯身和她亲吻片刻,起身道:“我出去看看,莫要出去。” 她瞧了眼天色,道:“暂莫要睡,未到入眠之时,否则晚上睡不着了,等我回来时带些吃的。” 铭胤被亲得七荤八素,闻声看着她背影,愣愣说出了心声:“你怎这般……稳?” 此之意彼之意皆有。 此为方才之举,彼为璇甄此人。 她似从未见过璇甄乱神。每日该做什么,即便进食睡眠这般不必要的事,她也从不耽误,且是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一年如一日般规律。 这便让她身侧之人瞧着安心,仿佛天永远也不会塌,即便真塌了也无妨。 璇甄回头看她,哼笑一声,“你怎知我稳?” 先前垂荒原也好,此时不愿离去也好。 此时出去探查是必行之举,不容有误。而垂荒原中,她情绪可是起伏得厉害。对着铭胤,她真是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强烈情绪。 铭胤往被中缩了缩,弯眸看她:“你不稳么?” 她指着自己的唇。 璇甄默,喉骨微动,“很快便回来。” 当真是快,一刻钟还未到她便回来了。 铭胤见她这么快便归来时还有些愣,璇甄瞧见她的表情,颇不自然抬手摸了下鼻尖。 “看来倒也没那么稳。”她打趣。 随手给食物施了个术来保温,璇甄凑到她耳边打商量,铭胤小小声应,探出莹白的手扯她腰间束带,将人扯到自己身边。 被窝儿还是热腾的,她暖热的。 “你可知当今魔主是谁?”璇甄还有余力问她。 专挑这时候,不知是问人还是逗人。 动作一深,铭胤腹部绷紧,将她腰缠得更紧。 “谁,谁?”声音也发着颤。 璇甄笑了声,果真是在逗人。 “白应,还记得她么?”逗人归逗人,身上吊着人,问题上倒没再吊着她,说出了答案。 铭胤听见,启唇就咬了她一口,力道不算轻。 璇甄却笑得更欢,铭胤又要咬她,身下一紧这念想给作罢了,良久都没再想起来过。 也是她当时迷糊了,脑子中那么多人的记忆,不乏诸多天渡川的魔,若认真想怎会记不起? 没上口的那一咬在事后落实在了璇甄肩上,铭胤恶狠狠道:“是谁?还能是谁,是我成了罢。” 璇甄笑意浓郁,任她咬,还凑上去给她咬。 闹了两次,起来将饭吃了,恰巧到了入眠之时,张教授的计划很完美,施行得也极为顺畅。 铭胤也累了,侧身蜷着身子,额头抵着璇甄肩膀。 “再歇几日,我们去……”她喃喃,声音越发小,如梦呓,“去拿天……” 第128章 后续便没声音了,她已入眠。 璇甄唇角勾起极浅的弧,眸光也温润。 “好。”她以气音应,即便铭胤连话都还没说完。 其实阿胤精力岂止是不算旺盛,简直称得上贫瘠了。她想,无论事情大小,无论她是动手了还是动脑了,总需要频繁的休息。 不大的小人。 再歇息几日、再一月后、再过段时间……她总这么说。 侧头看向沉入梦乡的人,她眼尾下压,笑意如雨后微阳,温和而柔缓。 没关系,那我们就多歇歇。 …… 燃焰之冰,流沙之水。 往时不可思议之事在此间确确实实发生,璇甄看着冰层上烧起的橙黄火舌,眸中有些痴迷。 铭胤见她模样便也静立于一侧。 落樱自后方来,正欲开口。 铭胤抬手制止她言语,侧眸看了眼璇甄后回身,看向落樱及她身后的红衣女子。 红衣灼灼,百年前在天渡川入口处救了她。 她将食指抵在唇前,面上浅笑嫣然,比了个“嘘”的噤声之态。 白应勾着风情的桃花眼瞪圆,风情转瞬成了呆愣。 魔主陨身后界内有三位护法压制,可不出十年这消息便如何也压不住了。 时白应势头已直逼几位护法,她早先在铭胤初入天渡川时便势不可挡,而后几年更是青云直上。修为攀升不说,拉帮结派笼络魔心也未曾落下。 下一任魔主自然是她,也就是如今的魔主。 璇甄和铭胤入垂荒原不过一日,外界却已过了百余年,细讲便是一百零三年。 如此观来,铭胤上次入垂荒原当真是尽早出来了,时间流速不同,璇甄才苦苦等了十年之久。 璇甄瞧了会儿回神后落樱才道:“主,此乃界内之主。” 白应那桃花眼瞪得更圆,“落英,竟是你?” 近日界外有动作,界内也不大安分,她疑心有叛党,却如何也没想到竟会是落英。 她还疑心他有何事要单独与自己来偏远处谈。 落樱垂首,“我未曾刻意隐瞒。” 白应冷笑,“是,谁能想到是你这忠心耿耿的。” 铭胤勾着笑,“好久不见,可还安好?” 白应并不好,“原来师姐便是界外那位红人。” 她指向前方被毁了个尽的魔脉,“为何如此?” 铭胤垂头笑了声,再抬头时仍是毫无破绽的笑,“我可不是来答你的。” “拿下罢,后腰往上三寸为其命脉。”她笑容消失,淡声道:“靠着这魔器晋升挺快,只是不大稳。” 语气平淡如谈论天气,出口的却是白应不为任何外人所知的秘密。 白应来不及震惊,立即动手欲与落樱打斗。璇甄抬手,阵法落下除去了此间介质,白应的魔器便发挥不了作用。 落樱将她带走之际,铭胤犹豫片刻,眉睫颤了几颤,最终还是在落樱离开之前道:“不必伤她,困住便好。” 落樱欲言又止,璇甄替她道:“单单困住她兴许不易。” 落樱点头,“便是此意。” 铭胤也晓得此处,故而才需犹豫。她看向璇甄,也不多说,就那么盈盈盯着璇甄墨黑的眼眸。 璇甄瞥她,扔给落樱一块石头,“磨成粉,以灵泉水冲泡饮之。” 落樱应是,带白应离去。 铭胤抬手牵上璇甄衣袖,撒娇似的晃了两下。璇甄眼风又扫过她,扯开自己的衣袖,换作牵手。 “一个不收么?”她问着,拉着铭胤走向下一个目的地。 算不得远,当锻炼了。她想。 “自上而下全部关押。”铭胤十分坚定,“由我一个个来讲。” “不破不立。”她解释。 “这会儿也不嫌累了。” 铭胤轻哼,“累,怎么不累?”她停住脚步张开双手耍无赖,“不想走。” “……”璇甄拿她没法子,只得俯身去抱她。 才环住她的腰背,此时她与铭胤平视,盯着那双眸色略浅的眼睛,她忽生一念。 “背你,可好?” 铭胤眼睛一亮,如浅湖之上终于落了几缕日光,“嗯!” 趴上璇甄脊背的时候,铭胤低呼了声。 “嗯?”璇甄疑惑。 “原来你是这般视野。”一五三的铭胤对一七五的璇甄如是感叹道。 提及此处,璇甄忍俊不禁。 走了段,她也不言语,只搂着璇甄脖颈,趴在她耳侧。 如此待着就好。 不过有人不愿她好。 “有人来了。”璇甄提醒,铭胤坐拥无数人过去及现在的记忆,怎会不知? 她哼唧一声,璇甄心被戳了下,索性也道:“那便不管,他们的‘神主’也是能撒娇被人背的。” 这话也不知是褒是贬,铭胤被逗笑,“那怎么了嘛。” 璇甄被她笑得心里发痒,学她说话,“不怎么了,所以便让他们看去嘛。” 铭胤侧头咬她脖颈,“我哪儿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她难以启齿,“那个……称呼好傻。” 璇甄再也压不住笑了,跟她科普何谓“中二病”。 末了总结道:“你在他们眼里基本就是无所不知了,可不就是神么。” 片刻后,界外大魔赶到,瞧见他家神主被人背着时肉眼可见的震惊,他缓了好半天。 第129章 铭胤僵着脸不动弹。 “……主。”大魔名箭簇,正是原先看璇甄和魔主打斗时啃肉的那位,当时死去的是他分.身,他本人无事。 “东界那两只大魔已抓住,关押在三区二三室内。” 铭胤嗯了声,补充,语气还算温和:“日后这些事无需特地告知我,我晓得。” 箭簇眸中浓郁的震惊中有一缕崇拜敬畏逆流而上。 “已关押但未收复之人还有许多,压着他们去建牢狱。天渡川辽阔,莫要拘谨,亦不可偷工减料。”铭胤嘱咐了句,而后赶人:“愣着作何,回罢。” 大魔瞅着被人背着的、被他们这群魔尊称为神主的小魔主,神色十分复杂,“是。” 箭簇一走,璇甄发笑,“你猜他回去后如何说你?” 虽决定了不管这些,可她到底有些别扭,“还能怎么说。” 尤其是她现在已经通过记忆感知晓得了。箭簇兴许是十分迫不及待,用了法器传送回去,正和他那群狐朋魔友大肆造自己的谣,虽说也不算谣。 64.收此间 璇甄好奇问:“这便是已经晓得了,他如何说?” 铭胤不理她,璇甄便转而问:“我大致算过,魔域人数三十万有余。我与界外大魔联手无人能敌,镇压如何就不算收服了?若你去说服,即便只是那些个代表人物,可也太过耗时,且十分累。” 铭胤所谓治理,与魔谈过后,你情我愿将其收归麾下。 璇甄对此略有不解。 铭胤不以为意,“我又不是为了彻底奴役他们,不过是顺手帮帮魔这一族而已。而且时间有的是,天渡川地方广,牢狱地方也够。” 璇甄便继续往前走,侧眸看她,“小魔主好气魄。” “当真要将天渡川全照你的意思打造……”她有些感叹,“原先那魔主好赖还划出了界外,你这是要统一整个天渡川啊。” “可行的。”铭胤解释:“无需我一个个去讲,你瞧他们对我那个推崇劲儿,一传十十传百。” “不愿遵守者便扔进监牢,再不愿者,离开天渡川去颠沛流离罢。” 她嘟囔,“我给的便是他们想要的,有何不满?” 璇甄笑,“并未驳斥你,只是感叹阿胤长大了。” 铭胤噤声,良久才道:“我已好几百岁了。” 璇甄戳穿她:“实打实抛开垂荒原里的,也没几岁。” 铭胤不言,璇甄继而道:“我自是信你,毕竟……” 她顿了一瞬,道:“再无人比你清楚世人所愿。” 故而,界外那诸多大魔,无一例外全服了铭胤。 “劝降”所花时间,均不过一刻。无他,铭胤知晓事情太多了,且又有璇甄在侧。 “他们所愿你给了,你的呢?” 璇甄步子稳健,冰寒如一色之景缓缓后退。她发丝蹭在铭胤脸上,略痒。 但那颗心早已不再泛起举棋不定的痒。 铭胤淡声:“自然也得了。” 璇甄不多言,只是提醒:“魔不服管教。” “我晓得。”铭胤抬手勾起她发丝,“顺手帮他们罢了,若不从便弃之。” “最低,也会为我所用。” “还不跟我说么?”璇甄也是奇怪。 这小孩儿必定是在下一盘大棋,可到了这一步,还能只字不漏。她也是邪门了,自己竟然还这么甘之如饴陪着走下去了。 “可以罢?”铭胤装模作样道。 璇甄在她腿上掐了下,没用力,不疼不痒。 铭胤闷笑,“你应当猜到了。” “我要……”她拖长声音,末了凑到璇甄耳边压低嗓音一字一顿,“将散出去的灵气魔气全部收回,教世间再无此物。” “此途漫长,仙魔皆不愿,那我便要储存力量了。”她轻声道。 “那些被你收复的魔可不知此事。”璇甄早有猜想,闻声并无意外。 “无妨。”铭胤垂眸,“总有人要去当那恶人。” “善……”璇甄沉默许久也没接上后话。 猜测成真那一刻,心中还是有些凉。 “非也。”铭胤抵着她耳畔,“非是善。” “我想要的可自私了。”她说。 “如此做,你便能得到你想要的么?” “能,换言之。”铭胤声音极轻,似是风吹便能散。 “我已得了。” 璇甄便又有猜测。 良久,她说:“好。” 只是璇甄仍有隐忧,局外之人自然清醒。可若入局,她侧眸看铭胤,轻叹一声。 “愿你顺遂。”她没说愿此途顺遂。 实打实活了二十年的铭胤道:“我必顺遂。” 她所愿,只是与璇甄相守。 左右有余力,既噩梦除不尽,那她便将梦给毁了,免得那噩梦成真后教她日夜难安。 界外各自为王,收复较易。界内则不然,势力盘根错杂,牵一发而动全身。 “又有人来劫白应?”璇甄纳闷,手中转动的笔啪嗒掉回桌面,“既抢不出,又为何找上来送死?” 她们依旧住在界外那处最初的居所。 璇甄在演算公式,铭胤在她旁边铺了张一尺卷轴,勾勾画画写界内的事,她知晓甚多,不过有些乱,还需梳理一番。 她随口答:“灵祟,先前的护法之一。他扶持白应上位,白应走了他高兴得很,这不得做做面子,界内民众才好听他话。” 第130章 璇甄是跟不上这些弯弯绕,不过铭胤的弯弯绕想来也没几个人跟得上。 她嗯了声起身收好草稿,“那我去会会。” “你去做何?”铭胤拉住她衣袖。 “动动身子,脑子过载了。”璇甄抚了下后颈,转而揉了两下铭胤头发。“操劳罢小魔主,我这莽夫也只好去替你处理些杂事了。” 铭胤目不转睛看她,眸中有嗔意。璇甄轻笑,俯身在她耳畔说了句话,末了手指拂过她眼尾起身离去。 看着她的背影,铭胤有些愣怔,还没彻底反应过来方才璇甄所言。 这叫……莽夫?她若是莽夫,世上怕是无人有脑子了。 ——作祟的魔念我有法子压制,若无意外不出半年,你便不必被魔种影响。 三年后,即离开垂荒原四年。 小魔主那卷轴已经要占满璇甄用来学习的桌面,而璇甄则采取纵向措施,草稿纸越叠越厚。不似身旁那不讲理的小魔。 铭胤已破渡劫,算不得小魔,不过璇甄潜意识还觉得她是个小魔。 将笔一扔,璇甄伸展筋骨,抬手揉眼。 纸上文字有些模糊,她微微眯眼,字迹清晰了些,她不可置信,“这也能近视?” 铭胤趴在一边,闻声也揉揉眼看她。 “进士?” 她这模样一瞧便是迷迷糊糊昏昏欲睡,脸侧还有被衣袖压出的痕迹。 璇甄见状发笑,阿胤的精力当真是一日不如一日。 “我家乡的一种说法。”她提笔写下“近视”二字。是她自制的硬笔,软笔还是用不来。 解释成因铭胤定是听不懂的,不过她还是晶状体凹透镜讲了个细致,讲得铭胤越发困倦。 璇甄兴许也抱了点这心思,挑着唇在铭胤额头轻弹了下,“回神了。” 铭胤晃晃脑袋清醒了,“嗯……你说头颈。” 璇甄忍俊不禁,提笔又将“透镜”二字写下。写完,她指尖一挑,将铭胤早越过楚河汉界的卷轴推回去,“你这小魔倒是挺自觉,将我位置全占了。” 铭胤瞧着她,双眼迷离,眸光莹润。 “睡罢睡罢小魔主。”她最近喊“小魔主”喊上瘾了,“也差不多该午休了。” 铭胤抬手,璇甄从善如流抱起她,将人送进被窝,她俯身道:“待你醒来送你份礼。” 那小人儿含含糊糊点头,眼一闭便沉入梦乡。 是真累了。三年来天渡川已收复得差不多,铭胤需管的事务便多了。 她对魔域的整治变动颇多,与原先魔主一般多为放养,可她又有些明文律法规定,璇甄也提议许多。可众魔想要什么唯有铭胤晓得,劳心者到底要是她。 无需进贡魔气,甚至铭胤抽时间还会将魔脉分予众魔,各项历法也皆是利于他们。加之铭胤这位魔主堪比神明降世,几乎能洞悉一切,那双眼瞧都不用瞧你,就能在千里外晓得你干了什么好事。 利好、律法加之实力,又有璇甄这位修为远高他们者坐镇,天渡川众魔倒算听话。 即便如此,前段日子才起步时也将铭胤忙得晕头转向。最近渐渐步入正轨,还算好了些。 铭胤本就不是精力充沛的人,前段时间硬是将眼下熬出了青黑。 好好一只魔,本无需睡眠,能成这般也是稀奇。 指尖轻抚过她眼下渐散的青色,璇甄单单是瞧着她眉眼,愉悦与温水浸泡的缓和幸福感便丛生。 拉好被子,她到底没忍住俯身轻吻铭胤眉心。 “辛苦我的阿胤,醒来便好了。” 人间帝王也不见得如她这般励精图治。 她们仍住在那处小院,只不过出门不远处便是那群魔非要给铭胤修的殿。 还有位笔妖堕的魔自告奋勇来题了牌匾——神阁。 铭胤当时瞧了眼恨不得将那魔赶出天渡川,末了还是找璇甄写,璇甄也不大会起名,想了半晌写个了“主殿”。 铭胤:“……”可那群魔又叫好,干脆就这么得了。 进主殿,箭簇已等候多时。 箭簇是器物成的精,并无性别,化作人形也是雌雄莫辨。它那审美不知歪到什么地儿去了,成日爱将自己浓妆艳抹,瞧一眼亏一年阴德。 它怵璇甄,被她召见便没敢浓妆艳抹,果不其然,璇甄瞧见它那正常的脸,随口道:“亏是你没乱上妆。” 箭簇顿时后幸,还好没上妆。 “另外两只测试无误?”璇甄在主座坐下,问。 箭簇连连点头,“全照大人给的步骤来,半点差池都没。” “带上来。” 璇甄前些日子自己动手做了一只傀儡,以傀儡称呼最为合适。去年她研制出来能压制魔性的能源,而后借此再深入,今年寻出一种压制自我意识的方法。 压制,而非抹杀。这便使得它们还能独自思考,但又绝对听令于其主,比世间契约更稳定。毕竟结契者也可顶天雷之罚而违契。 成是成了,过程颇为繁琐,索性教这几只最为忠心的魔去做。 她反复测试几次,没见不当之处,便欲将这几只傀儡带走。 身后箭簇欲言又止半晌,见她马上就要走了,连忙道:“大人!” “何事?”璇甄驻足。 “敢问……是为神主殿下做的么?”这些魔当真是不觉得羞,一口一个神主殿下,铭胤不大乐意见他们也是因此。 第131章 “殿下为何不寻护法?”箭簇说着,舔了舔唇,颇有些毛遂自荐的意思,“我与那……”它轻咳一声,脑袋往后斜,示意殿外躲着的魔出来。 “我与宿晃对殿下绝对忠心耿耿,便是当场立誓也无甚不可。” 宿晃是猫妖入的魔,化身为女,她可比箭簇会打扮得多。不动为莲,瞧着让人心生向往却不忍僭越,动若灿红牡丹,还得是泛着仙气儿而不自知的,一举一动都叫人瞧着心里发痒。 宿晃轻声细语,“属下对殿下乃是肝胆相照。” 璇甄:“……” 见她欲自我介绍,她忙制止,“得,我晓得你,阿胤提过那不会说话的。” 虽说她上学时语文也不大好,可还是教这魔惊住了,肝胆相照哪能这么用。 宿晃面上一红,“属下有愧。” 她眸光盈盈,瞧着让人不忍苛责。 璇甄:“……” 即便是她这训学生不眨眼的,面朝这位主儿也没法。 她想起一事,问:“原先你们喊她‘神主’,后来又加了‘殿下’二字,莫非就是你的主意?” “属下不才。”宿晃脸更红了,小心翼翼道:“殿下她……不满么?” “……”何止不满。 不过铭胤没开口对他们说过这事,璇甄也就不多说了。 65.花衬人 箭簇拐回正题,“大人,护法之事……” 璇甄否决,“我们不需护法。” “不愧是殿下。”宿晃倒戈片刻,箭簇戳她胳膊她才反应过来,忙道:“为何呢?您做傀儡也是替殿下分担,有我们分担也是一样,且定然比那傀儡要好用。” 箭簇又戳她,“什么叫好用?” 众魔怵璇甄也不是没道理。她这修为不提,单是她那冷硬的态度也叫大多魔望而却步。 “此事无需再议。”未管那二魔失望,她问:“你们为何如此痴迷她?” 她打包票,“痴迷”二字绝对没用错。 这话像是碰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关,两只魔顿时化身粉丝头子。 “神主殿下她与旁人不同,与世上任何人都不同。”箭簇眸光熠熠,“她是当真再为我们考虑。” 宿晃唱:“谁会去想我们作为魔的需求?谁晓得我们发狂时有多难熬?” 箭簇和:“唯有殿下想得起来建斗场,教我们释放魔念。” 璇甄想:那是因为你们殿下天天被我念着管着,这才也来管管你们。 宿晃继续唱:“世人皆道魔者无心,属下承认我们是作恶多端不得好死,可也没人规定我们就不能做些好事。” 箭簇继续和:“我有幸见殿下,她竟还会与我笑着答谢,谁会给魔好脸色?” 璇甄这就有些想不通了,阿胤那笑一瞧就是假的,这群魔怎跟磕了药似的。 宿晃越说越激动,“殿下她不仅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晓得我们做了那么些恶事,还愿替我们排忧解难。” 箭簇也语气激昂起来,“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这不就是神么?” “是啊,殿下她连我那些个闺房事秘都晓得,我爹娘都不清楚之事,殿下她可就是天神下凡,专程来救我们于水火之中!”宿晃语速都加快了,像是要说个三天三夜。 “停。”璇甄打断她,狐疑道:“你闺房事?” 宿晃点头,幅度之大像是说此事比天还真。 箭簇闻言也有诸多感想要说,天晓得它对殿下有多尊敬,说一句比天高比海深也不容置疑。 璇甄却留了句话便消失在原地。 “护法无需。”留的这句话还是掐灭他们的念想。 宿晃撇嘴,“还是殿下好。” 箭簇立即肯定,“自然是殿下好。” 他们的殿下教宿晃这嘴一说便不好了。 午间歇息也睡不了多久,约有半个时辰后铭胤转醒,眼睫忽颤着,片刻后露出双略显迷蒙的浅瞳。 她倒不似璇甄那般有起床气,不过兴许是被传染了,也学会赖床了。 正直愣愣盯着前方缓神,心中忽地有些慌。她一侧头,瞧见璇甄直直盯着她。 “……” “醒了。”璇甄道。 她神情倒是一如既往:无甚神色。可那双眼本就浓墨般的深邃,如此直白地长时间盯着人,准没好事。 “……”铭胤翻身侧躺着面对她,将被子往上拉过鼻尖。 “谁惹你了么?” 璇甄看着她不言,铭胤懂了,眨眨眼立即先发制人道:“礼呢?” 边说她还探出手摊开掌心。 衣袖被蹭了上去,露出莹白的肌肤,腕上缠了条手链,说是手链又有些不伦不类,其实是条绳子上串了诸多玉石戒器。 璇甄总爱给她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也不能说稀奇古怪,那些法器的确称得上价值连城。 有的能无视空间传音,有的能让她即刻传送到璇甄身侧,有的算是防御法器,可其原理乃是速结阵法,可比寻常法器强得多……甚至有的压制魔性,且无半分危害,其原理是教魔念融于……融于何处来着?铭胤记不得璇甄那些术语,总之很厉害就是。 她是来者不拒,可她就两只手腕,也不舍得扔进储物空间,末了想出这法子,全数戴身上了。 这转移话题的痕迹十分明显,不过璇甄偏偏吃这套。 第132章 她勾了下铭胤摊开的掌心,摸出一块环状玉石搁她手上。 玉石中空,流有三道彩。 “注入你的魔气。” 铭胤照做,而后发觉灵台中出现三缕灵丝。 “主。”三道心音浮现,她略略睁大眼睛。 “还记得上次想同归于尽那三只大魔么?” 她点头。璇甄便继续解释:“当时未毁其肉身,魂魄也未曾消散。” “我将其自我意识压制了绝大多数,原理略复杂,便不绕你了。你可当其为聪明些的傀儡,告诉他们如何做,教他们动手去便好,也好轻松些。” 这可当真是天大的礼了。 铭胤翻涌化作黑雾,挪到璇甄身上再变为人形,眸光熠熠在她唇上亲了下。 璇甄才抬手想反客为主,她便又化成了黑雾,绕着璇甄撒欢似的翻腾。 黑雾的温度和铭胤的心情有关。此时那雾气热融融一片,裹得璇甄浑身也发起热。 这娇撒得璇甄没脾气。半晌她才变回人形,眼中仍是满溢的欢喜,“太好了璇甄。” 璇甄鼻腔哼了声笑,“那是。” 铭胤还想说些什么,可兴许是太过喜悦,竟想不出什么措辞,只得重复“太好了”这简单的词汇。 天晓得她快要累死了。 虽说每日进食睡眠的时间璇甄都还给她留着,还有那讨人厌的锻炼,可她仍是累,兴许是有些易乏。 “所以……”等她平复下来,璇甄绕回最初的话题,她一码归一码的本领可是登峰造极,铭胤再怎么转移话题也无用。 铭胤也晓得这一点,她只为争取些时间而已。 无需多想,宿晃那只不会说话的猫,箭簇那支没脑子的箭,就这俩爱带头给她惹事。 “宿晃瞎说的。”她借方才之机往回查探宿晃记忆,寻到了原因,忙道:“何谓‘闺房’事,她用错词了,我只是之前劝她时说了些她家族秘辛,怎的就成闺房事了?” 生怕璇甄不信,她说得一清二楚:“宿晃是其姑母与兄长的后代,她父亲忙着夺权,教自己妹妹摆了一道,本意是想宿晃到时接手家族,她倒是用些手段好坐享其成。” “宿晃偶然知晓后逃了出去,谁知……” 话音一顿,她瞅瞅璇甄,“还听故事么?” “她瞎说的。” 璇甄摇头,“我晓得,她那张嘴没点可靠。” “那你怎还不悦?” 璇甄坐在一侧矮塌上,她将双手搁在膝上,掌心皆向上。铭胤瞧见这手势便化作黑猫跃入她怀中。 “乖。”璇甄随口夸了声。 铭胤挨了夸,虽无甚意义可心里仍是欢喜,小脑袋在她掌心拱了下。 “可若真是闺房事,你能瞧见么?” 黑猫闻声身子有些僵。 璇甄察觉到,懂了。“……” 她将黑黝黝的猫儿抱起来和自己平视。 铭胤拿尾巴绕她手腕,喵喵呜呜讨好喊。 璇甄默然,许久才问:“你……有主动去看过么?” 这基本是废话,都晓得能看到了,那定然是看过了,但她还是不死心问了。 黑猫显然也想到了,忙不迭道:“只偶然瞧见过一次,而后再没瞧过,伤眼。” 璇甄好受许多。 黑猫舔吻她眉梢,“有些人我瞧不见的。” “譬如你,我便瞧不见你的记忆。”她坦白道:“似只有曾为非作歹之辈,或行为对旁人造成过伤害的人,我才能瞧见。” 璇甄一愣。 铭胤继续道:“自然,世上大多数人都有鬼,故而我大多数人能瞧见。” “何时发觉的?”璇甄顿时没心思管什么闺房事了。 “最初就发觉了呀。”铭胤不以为意,“不知垂荒原生什么幺蛾子,尽给我这些瞧见腌臜事的能力。” “最初……”璇甄有些意外,毕竟那时铭胤心理状态不大好。 “怎么?”铭胤思索片刻了然,跳回她怀里用牙轻咬她手指,“你难不成还觉得我傻兮兮以为那便是全部?” “怎么可能。”她不屑嗤笑,“世上若真全是那般人,我便不是我了。” 这话有些绕,璇甄一时没反应过来,铭胤那双绿莹莹的眼盯着她,片刻后挪开,顺带着将话题也挪开了。 “去瞧瞧那三只傀儡。” 所谓魔主,名义上是一界之主,可到底不似妖界君主,凡间帝王。若那群魔惹出乱子,魔主是定不会管的,没主动将手下的魔扔出去顶罪都算是好的了。 铭胤真正教整个天渡川都敬而爱之的契机是在百年后。 对那群魔到底是散养,故而有丹、绘、青三人在即可全部接手铭胤的事务,她好和璇甄去做自己的事。 丹、绘、青即那三只傀儡。 “宿晃晓得你替她处理这事儿么?”二人才出妖界,璇甄问。 宿晃的姑姑即她的生母,被她父亲逼迫正要出族来寻宿晃。 “她哪会知道。”铭胤懒散答。 “本以为会去百里内那处玄山妖府,最近又生乱了。”璇甄回忆着道:“我们曾去过妖府,当时那小公主执着炼丹,毁了不少妖。” 她嗤笑一声,“最近又开始了。” 那曾奔走来去救人于水火的小魔已许久未有过动作,她只道:“我晓得。” 第133章 早先知道得少,还有心力去救人。如今罢了,泥沼如此之大,她拿漏壶如何夜以继日地滴灌清水,那沼仍是泥泞不堪。 璇甄自然也知道她知道,未再绕弯,她直言道:“若宿晃晓得你还专程来替她除灾,不晓得多高兴。” 世上那么些灾难,便是铭胤知道得多,璇甄修为高,可也总难两全。救的了东家火,灭不去西家灾。故而铭胤往常总会选择人数多些的一方去做。 如这般专程为一人,从未有过。 璇甄便是这意思,铭胤顺着道:“是,她可不得又多造些我的谣。” 思及宿晃那张嘴不经意间飞出的流言,璇甄扑哧一笑。 妖界多林,日光透过林叶间的罅隙洒落,将坠未坠的露珠被光点缀的如珠似玉。 植株多鲜艳,有毒自是有毒,看瞧着也的确赏心悦目。 天际垂落几点星芒,地表铺遍花与木。 她们下一处目的地是垂荒原,并不急,索性走上一段,欣赏这天渡川不会拥有的景色。 璇甄将随手摘的花别在铭胤耳际,摸摸她的头发,“不错。” 人不错,景不错,当下不错。 “我也觉得不错。”铭胤抬手压着那朵小花,免得它掉下去,“果真是要往后走走,才晓得还有这般漂亮的花。” 璇甄气音哼笑了声。 她这笑说不出什么意味,但总归没不好的意思,铭胤闻声却叹息。 “?”璇甄侧头看她,“怎的了?” 铭胤弯眸一笑,多是无奈,“我们怕是去不了垂荒原了。” 66.滕亦王 言语解释太慢,又易言不及意,铭胤化作黑雾,其中丝缕钻进璇甄灵台。 如此便可让璇甄瞧见特定记忆。 璇甄看完沉默片刻问:“你如何打算?” 有魔将当今妖王的小儿子给杀了,那小儿子得妖王宠。那魔正在天渡川玩闹,压根不知妖王正冲天渡川寻他去呢。 铭胤不假思索,“回天渡川罢。” 记忆夹杂牵连,妖王之后还有更深的牵连。晓得璇甄对此类事务不感兴趣,铭胤便没给她看。 “我有法子退回妖王。” 璇甄瞧她一眼,心里半是叹半是软。“怎忽地察觉此事?” 照理来讲若不主动查探,那些记忆可不会时时刻刻往铭胤脑子里钻。 铭胤别开眼,“方才不正说花呢嘛,顺便借外围那几只魔瞧了眼天渡川边境,这才发觉妖王大驾,便探了妖王。” 兴许是性格原因,铭胤直觉极准。飘开的视线慢吞吞挪回璇甄身上,似漫不经心道:“垂荒原不急,回去一趟又不麻烦。” 是察觉璇甄方才的视线,解释呢。 “那魔固然有错,不过妖族小儿子也没好到哪儿去,妖王也别有用心,它图领地。” 听着不过陈述,不过璇甄闻言后一愣,察觉到她的解释之意,略好笑,“回便回,我还能拦你?” 她将铭胤的找补之举径直戳穿,铭胤微微别扭了一瞬,索性低声道:“怕你觉我多事嘛。” 璇甄摸她脑袋,“怎会?我所知不过冰山一角,不及你,便也不会质疑你的决策。” 铭胤还有些别扭,她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质不质疑。” 是……怕璇甄觉得她烂好心,毕竟乍一听确是那魔自食恶果,自己还去多管闲事。 璇甄弯腰轻轻磕了下她的额头,和她对视。 光线在彼此眉眼间的方寸之地暗淡下来,只够瞧得见对方眼中的光。 “我晓得,阿胤无需忧心。”她也没多说,晓得了什么、无需忧心什么一概不言。 铭胤却懂了,她登时弯弯眼睛,眸中光波也随之闪烁。 她又抬手摸别在耳朵上的花。 …… 这事儿也好解决,我和璇甄归去天渡川时,那可怜的魔正和妖王对峙。 哪里称得上对峙,妖王若真想要它命,抬抬手它便没了。 那魔憋得脸红脖子粗,自然也晓得自己不是对手,可总要挣扎挣扎。 这一任妖王是植物成精,也算少见,本体是多极鲜艳的花。 自然,剧毒。 天渡川边境,冰川彻底消融之处便是天渡川与外界的边境。 那魔站在冰层上,妖王赤手空拳且只它一妖,站在冰层之外。 后面还围了圈看热闹的魔。 见我来,看热闹的魔顿时嚷嚷起来,妖王也回头看向我。 “滕亦王。”我点头示意,妖王没见过我,听我径直说出它的名字愣了下。 “区曾,退下。”我对那只魔道。 它唤区曾,我可见它记忆。 区曾眼眸都红了些,魔念将起,闻声欲开口。 我抬手,它魔念起了,仍不听话,“主,救救我,我当真不知那是它小儿啊!” 我叹了声,“退下。” 璇甄魔气一腾便将它推至后方。 “你是何人?”妖王狐疑看我。 “我便是你欲寻之人……哦不。”我一笑,“魔。” 身后看热闹的魔乱糟糟,吵耳朵。 妖王脸色黑了一瞬,又听到天渡川里那些看热闹的魔叽叽喳喳中有“主”的字眼。 魔域何时换了魔主,这魔主怎还多管闲事。 “你手下之魔犯我族,我念及不起两界冲突故而未踏入天渡川。” 第134章 “交出它我便离去。” 我微微一笑,晓得它是不敢进。 毕竟天渡川可是住着一群疯子的魔窟,外人还真不敢擅自闯。 “若我不交呢?” 妖王一愣。 何止妖王,身后闹闹腾腾的魔也一瞬寂静,就连区曾都看向我。 一瞬间耳边只余风声。 终于清净了,我分出一念想。 妖王眉头皱得老高,看着魔气腾腾的我,似是不敢置信哪位魔主还能这么珍惜羽翼的。 “它犯我族人,我将它带走。天经地义之事你要管?” 我其实没什么笑意,可每每此时都想挂起浅笑。 这兴许是洞悉全局后一种恶趣味罢。 “它犯你不犯你我不知。”我当然知,“但您那小儿子做些什么您应当清楚。” 我略微歪头,“若您所行之事教仙门晓得,您说滕林还能安宁么?” 滕林是它居住之地,它和它那小儿子正在研究些见不得人的邪术。 植物成精到底不够强悍,它们试图接上其他生物的肢体。魔么,净是些歪门邪道,自然成了首选。 天渡川外的魔能捉的都被捉走了,这才起了歪念头来抢我天渡川内的魔。它要的不只是区曾,它是要进天渡川,将我那些魔抓走些。 魔域最常见的便是魔,少个百八十个,想着我也难察觉。 嫁接之事渐成,一山不容二虎,它自然要除去小儿子。故而这可不是区曾的错,换言之,那妖死得也好。 滕亦王一愣,瞧我的目光有些变化,我笑容扯大了些。 “要抢人么?”我问它。 璇甄适时上前一步。 妖王兴许能勉强和璇甄打上平手,可我到底也不是个摆设。 它来之前不知魔域有了璇甄此境的高手,更不知身为魔的高手还会多管闲事。 滕亦王犹豫片刻,“既你有意护它,再闹下去便难看了。” 它眼眸泛紫,我探它记忆,晓得此为瞳术。 瞳术……需由精神类才能抵抗。 ‘……’我才准备给璇甄传心音,忽地思及她与“夺舍”无异,不可让她冒险。 即便璇甄有此能力,我也承受不起失去她的代价。 思索片刻,我身形一散化作黑雾,将雾气摆成瞳孔之状。时间并不长,只一瞬,但足够它瞧见。 “滕亦王。”我归于人形,唤了声。 若方才眨眼,便瞧不见我的变化,心智不坚定者兴许也会觉得是瞧错了。可它好歹是个妖王,自不会犯此错误。 它眸色浅了些,不了解我,果真不敢轻举妄动,“可我小儿就此枉死,魔主总要给我个交代。” 我笑了声。 “便是我不给,您又能如何?”它长我数百岁,此次特地喊了“您”。 它面色一僵,我寻思着它这会儿也苦恼:怎么忽地冒出来个魔主? 看热闹的魔见我和璇甄在这儿,有了倚仗才敢大声说话。 “这些个妖定是图谋不轨。” 这魔乱说的,不过也算误打误撞说对了。 “神主莫要放过它,我兄弟上次便是折在了滕林。” 叽叽喳喳听了两句,我直直盯着滕亦王浅紫的眼眸。 它若还不离去,便是蠢了。 可若它就此离去,往后便难了。 “……”抓紧它正欲开口之际,我先发制人:“不若我教您瞧瞧何为魔的邪门歪道。” 我说这话便只有滕亦王听得懂了。 众人寂静,我眼风扫过璇甄,低声道:“我去一趟,你莫要跟上。” 她低头看我,眸中神色不清。我眨了下眼,身形一闪带妖王去了别处。 也无别的,我将我胳膊砍下来一条教它用。 它那些炼制之法我再清楚不过,它瞧着脑子似有些不够用,不过无妨,照我所说去做便是。 结果自是不成,我身躯乃是剑髓所铸,能成才怪,如何炼制都炼不出别的。 就连我身上那些剑髓所携带的魔息,也教璇甄生法给我压制了。故而于它而言,我不过一届渡劫境的寻常魔,修为还不及它。 它讶异,“怎会不成?” 我晓得它还没试过天渡川内的魔,这才敢哐它,“天渡川与外界不同。” “瞧见天上的魔息了么?”我示意它去看天际那片鸦青,“此处为被诅咒之地。” 说这些自然无法教它打消想法。 我犹豫一瞬,还是引爆了些剑髓。它那炼制的火种幽紫,其中翻腾的黑气乃是我的手臂。 有些疼,我只引爆了一小嘬。不过照璇甄的说法,剑髓乃是万物之源,其威力远非蝼蚁般的生物可及。 剑髓自然伤不到我,不过我做了样子。它受伤不轻,眼露震惊。 它自不会觉得是我实力,毕竟我若有此实力,何需与它罗里吧嗦? “怎会如此?”它错愕,我装模做样,“魔域式微,留我些人罢,便是你带走,左右也派不上用场。” 我说得情真意切,它信不信便不知了,不过瞧着倒是十分之震惊。 稍加思索也是,谁家魔主会说自己家里不行了?还这般苦兮兮求它放自己一马。 这话配上方才剑髓之威,我是不能确信它如何作想,不过我也无心知晓。 “何苦……”我叹了声,在它目光之下飞身摘了些天际的乌青之气,递给它。 第135章 它不敢接。我心中好笑,便将那气扔远了些。 “一出天渡川,稍有刺激便会如方才那般。”我示意它将它的火种扔去。 它遭我这么一番作弄,心中估计懵着呢,不过倒是从善如流。 不出意外炸裂。 那是我的剑髓,剑髓乃是万物之源,一切皆可化,方才摘下之气被我换成了剑髓。 眼见为实。它有了退却之意,这退意已经展现出来,想来它心下便是非退不可了。 我这才将先前没给它反应时间,便踏出的一步收回来——我如何知晓它炼化之事。 先前我开门见山,未给它反应之机。 “滕亦王此举,本座心下倒是能理解。”我换了自称。 “可您有闲来寻我这贫瘠的魔域,不若去寻此事自何处走漏,仙门可否已知晓。” “若有败露,恐滕林再无起经花。” 它便是起经花,此事也少有人知。 它震惊看我,我再退一步,“您痛失爱子,本座深感痛心。” “不过您不若去猜猜,除了它,还有旁人晓得此事么?” 我装作不知道它儿是它刻意除去的。 它眸色变换,深深浅浅不知想了些什么。 “魔主既有此诚心不愿起冲突,本王也不好辜负一番好心。” “请便。”我送客。 它欲将剑髓带走,我并不阻拦。 只是待他走了一段,我再次引燃其中一部分。它见识过剑髓威力,自不敢冒险,忙离剑髓远了些。 我借机收回余下剑髓。 毕竟是我的身躯呢,虽说在垂荒原中吸收了许多,可我还是会疼的。 我可怕疼了。 67.愿 断臂之实不可更改,收回剑髓后身躯复原。可到底少了些,那少了的剑髓便体现在肩上的伤口上。 璇甄又得念我。 不过无妨,我有些愉悦,除去了这惦记我天渡川的祸害。 归去后众魔皆瞧向我,那目光恨不得将我定在原地。 我有些懵,怎么了? 铭胤自然不晓得,于她而言不过是除去天渡川的祸害。而于众魔而言,便是她为了区曾一只平平无奇的魔和妖王对上了,归来时还负了伤。 “瞧我作何?”我道。 那些魔目光更露骨,我更莫名。不过此时心头发慌的另有其事,无暇顾及那些魔。 且待他们离去,我可通过探知记忆晓得他们和周围人说些什么,进而晓得他们为何作此状。 当务之急乃是:璇甄。 果不其然,一瞬我便被她带着回了踱天院,即我们在天渡川的居处。 晓得她不会起名,这还是我起的。 天渡川,踱天院。似有些随意,可其下深意唯有我晓得。 她那眉头一皱,先替我上了药,一声不吭。 我依旧先发制人,“还有花么?” 我拽她袖子,“先前那朵花寻不到了,还有么?” 骗她的,她赠我之物我全细细保存着。 “好不容易才寻到这般漂亮的花。”我开始卖惨。 她很久很久之前告诉我,要往后走走才晓得自己是什么样的,才好给自己下定论。 今日我答她了,如今我晓得了。 故而这花,自是十分漂亮,如此时生活,我亦十分满意。 我晓得她明白我当时言下之意。 “你啊。”她叹了声,我笑。 “滕亦王另有所图,这般好教它打消对天渡川的念想,一劳永逸呢。” 她又是叹,不过此次是笑叹,我不解其意,她上完药,又叹了声。 “怨我。” 我一愣,忙去抓她的手,语气急切:“怎会怨你?” 我敏感心思细,晓得她内疚何事,有理有据和她道:“我不跟你说是因无暇,且我也分不太开那些记忆,无法拆开来教你看。故而你不晓得,只是你不晓得才会如此。” 我在矮塌上坐着,她站着。 □□将她拉到我身前腿间,我抬手抱上她的腰,将脸贴在她胸腹前。 “若你晓得,那你便不是你,我也不是我。如此便好,当真。” “璇甄。”我轻声唤。 璇甄摸了摸我的头发,而后轻抚我背脊。 “我晓得。” 耳际一沉,幽香扑鼻。 我蓦然睁大眼睛,“真还有花呀……” 璇甄笑,“你想要便有。” 我抱她抱得更紧,心上舒服了,那心门才舍得透出条缝隙。 “你晓得吗?” 璇甄闷笑一声,但没开口。我听见了也觉得自己傻,她都不晓得自己要说什么,她能晓得么。 但她还是配合我,“不晓得,你说说呢。” 我有点害羞,但也还好。 先前、过去,我有时心上飘飘然,想说些什么,将自己的内里剖给她看时也会这般,她也晓得。 “人在幼时总会幻想些什么。”我思及年幼时的自己,眸光有些涣散。 “那时同门想的尽是些伟大之事。” “斩妖除魔、以一剑独步天下等等,诸如此类。” 璇甄在一旁坐下,顺势拉着我躺在她腿上。 “你呢?”我问她,目光顺着窗户看出去,踱天院往外看仍是荒凉冰蓝的天渡川。 “我啊。”璇甄笑了声,身子往后倚,靠在矮塌后的墙上。 第136章 “我们那儿要上学,便是凡间的私塾,我那时候可不服气了。” 她很少提她的事,我好奇追问:“不服气什么?” “老师,同学,便是你们这儿的教习长老、同门,以及父母,他们总说这不行、那不许。”璇甄声音有些轻。 “字要一笔一划,题目要按步骤,公式要用即有的。” 她轻笑一声,“我那时想,看我搞出来一个大的,让他们知道他们那套全是错的。” 我发笑,她哼哼两声,“笑什么。” 说完她自己估摸着也是不好意思,自己也笑了。 我对她却是盲目相信,“那定是他们错了。” 她低头看我,目光可称之为虚幻,如在追忆何事,又极尽温柔。 “兴许罢。” “也没什么对错。”她道:“绝对的对错只存在于物理之中。” “数学自然也是。”她补充了一句,虽然我听不懂。 她常如此,晓得我听不懂也还是会说,有时只是想说,有时是在逗我。 我仍是对她盲目,“不管,你便是对的。” 她失笑,而后俯身和我对视。我躺在她腿上,她瞧我是倒着的,我瞧她也是倒着的。 “好。”她弯眸,“随旁人去想罢。” “总归与我们无关。” 她身上的傲气又显现出来,即便是以开玩笑的语气,“总不好和蠢货计较。” 我对她这般模样是既着迷又好笑。 “你呢?”她吐气如兰,我们的吐息在流转中糅合、交融。 “我啊。”我笑了声而后蓦然愣住,璇甄也反应过来,笑着看我。 “方才我也是这样说。”她补充:“连语气都一模一样。” 我心中浸了温水似的发软,对视着傻笑半晌,我才拐回正题。 “我那时倒没这些志向。”思绪翻涌,旧时光一幕幕闪现。 若在遇到她之前的那一年中,我是不愿思及这些的,只会觉得内心刺痛,被愤懑和怨恨占据。可此时再看,只觉恍如隔世,又好似恰在昨日。 “若有友人在侧,长辈在上。烦忧可有,小灾小难亦可有……”话音一顿,我不知要如何解释,眸光也僵在空中。 璇甄并不催我,只是将我束发的绳子拆了,用手理着我的发丝。 良久,我滞在半空的眸光才归于现实,“便是那种寻常凡人的生活,修为亦或金银我并不渴求,只需大家和睦地在一起便好。” 她嗤笑一声,打趣我,“你这挑食的,若无金银怕是养不起你。” 我哼了声。 “也不爱锻炼,生病了也需金银。”璇甄说着说着,还盯着窗外自顾自数起来,“修为得有,旁的也可,总归要有护你的能力。” “还要博览群书,才跟得上你这脑袋转的速度。” “不能太粗心,不然也跟不上你多想的速度。” 数了半晌,她一笑垂头看我,尽管眸色深黑,可那眸光当真熠熠,如夜幕中唯一的星辰。 “好在我都有。” 我一愣,陷入她眼眸中的漩涡。 如浅水中的漩、湖面上的涟漪、河溪中的暗流,教人忍不住注视,挪不开眼。 良久,我不知何言。 她又开始理我的发丝,“你所想啊,终于在这魔域见了黎明。” 我回神,顿觉好笑,但还真是。 心之所愿不知何时,已然无声竞发。 不喜四处游荡居无定所,踱天院给了我居处。 不喜人无可信互相猜疑,众魔对我极为坦诚,且我也有了探知大多数人记忆的能力。 喜友人三二,宿晃箭簇虽烦人,可我的确是欢喜他们的,虽然他们不知晓。 最重要的还是那教我一步踱天之人。 我晓得,自遇到了她这一切才开始绽放。 “璇甄。”我哼哼唧唧撒娇。 “诶。”她笑着应我将我抱入怀中。 我趴在她肩窝,感受着她怀中的暖意。 “那你呢?你喜欢什么样的?”我拿下耳朵上的花,在她眼前晃,“我也送你花。” 我爱她怀中的暖。如我所不知的:她爱听我杂乱的心跳、爱看我影影绰绰似盛满无数故事,却又闪着粼粼波光的眼睛。 她没接那花,反是握住了我的手。 “我喜你这般的。” 她如此直白教我一愣,面皮缓缓发烫。 “闲来无事研究些东西,还能瞧见你这小魔,有你陪我打发时间。”她声音略低,“如此已再好不过。” 我磨蹭半天憋出一句:“……我不小。” 随后掰着手跟她算我已有多大。 她自然晓得我是在害羞,也不拆穿,陪我玩儿那小儿算数。 为何是小儿算数?因我见过她算数,当真是教我……自惭形愧,仿佛我这脑袋就是个摆设。 如此谈天聊地,不觉间已过去小半天。 不和何时聊到神乏,便顺势睡去,这一睡,可真是过去了半日。 睁眼时已是夜幕。 璇甄应当是早已醒了,瞧着她清明的眼神,我想:不然她还得“开机”半天的。 “醒了。”她话中含笑。 我迷蒙唔了声,她抬手摩挲我脸侧压出的红痕。 待我彻底醒神,深觉今日完美。 若搁寻常,她才不会教我乱了作息,一觉睡到晚上,夜里便没得睡了。 第137章 看来她也愉悦。想到此处,我便更欢欣了。 将手搁到她腹上,我想到某事,问:“你很久前给我的压制魔念的法器难做么?” “放到如今并不难。”她顺言便摸上我手腕上那串手链,寻到里面压制魔念的那颗玉石,捏着我手腕给我看,“怎么了?” “能多做些么?” 她很快猜到,“给其他魔么?是因今天那位区曾?” 我应是,她反应极快,和她讲话总是很轻松。 “妖王本就打算除去它那小儿。正好那时区曾被激出魔念,妖王借他之手将这罪名推给他,好来哐我们。” 再多的便无需说。 璇甄嗯了声,“好,明日我动手做。” 我盯着她没说话,她也直直看着我。 再往下更无需多言。夜还长,更莫说这是个注定无眠的夜。 68.入局者 次日,铭胤睁眼时已是日上三竿。 她已许久没睡到这么晚过了。 抬手遮住溜进来的几缕日光,稍一动作身上的不适便显现出来,侧头一看。 好啊,璇甄早醒了,正对着阳光瞧她那手。铭胤瞧见“罪魁祸首”,羞不知道被压到哪儿去了,心中冒出邪火气得不行,踹了下她。 摸摸鼻尖,璇甄理亏,默不作声挨下这一脚。 ‘主。’她灵台中有三根灵思,其中属于丹的那条闪烁,传来心音。“殿中有事,宿晃、区曾、落樱。” 铭胤应声,丹便退下,并无多言。她只需告诉铭胤何处有事、查谁记忆能最快晓得发生了何事,如此即可。 目光发虚之时便是她在探旁人记忆,璇甄瞧着她。 片刻后,铭胤眸光恢复正常,她哼了声,眼神扫过璇甄。显然还在意先前之事,注意力没被分走。 璇甄便又苦下脸。 “再这样就不给你碰了。”铭胤放狠话,也不舍得跟她气太久,坐起身抬膝压在璇甄身上。 璇甄眨眨眼,看向那只气势汹汹按住她的小魔。铭胤扯开她衣襟,她略震惊,更多是好奇。 手指自锁骨往下滑,璇甄呼吸乱了几分,到底一动不动,就那么瞧着铭胤。 她本没想使坏的,可见璇甄的反应,唇角一勾压低上身和璇甄面对面,距离不足半尺。 手继续往下探,沿途停留了片刻,这外来者停留的片刻教主人颇为难熬。末了抵达璇甄腰际颇为敏感的地带,她微动身子想躲开,铭胤瞪她一眼,另一只手按住她的腰。璇甄只得忍着那钻心的痒,度秒如年。 不知多久,铭胤才起身,施施然拿出了条白色布带,赫然是从璇甄里衣上截下来的。 璇甄缓和片刻,抬眸盯着她摆弄那布料,问:“扯我衣服作何?” “你瞧着便是。”说着,铭胤开始穿衣。 她惯来穿深色的衣服,今日却着了袭白裙。 璇甄瞧她几眼,慢吞吞自己也换了身衣服,那里衣腰间缺了一块,自是穿不得。 “如何?”铭胤含笑问。 她将那白色带子往脖颈上缠了两圈,衬得肌肤更白,配以白衣颇有一番韵味。 “谁家仙女下凡了。” 铭胤笑着斜了她一眼,“怪你。” 这回还真是怪璇甄,若不挡,颈间那些痕迹还得给外人瞧见了。 实际上,以铭胤修为这些痕迹轻易便能消去 至于她为何留着这些痕迹,璇甄自是晓得,也乐意纵着。 “是,怪我。”她应得利索。 铭胤已不气了,整理好衣服出去,璇甄在后面亦步亦趋。 “你也去殿里么?”铭胤回头劝她,“尽是些无聊之事,你不必去。” 璇甄闻声瞥她一眼,“那我可更要去了。” 铭胤:“……” 傻了,她不该直白劝的。 思索片刻,她转而道:“压制魔念的玉石索性叫魔石罢。当真能多做些的话,我今日便提前和他们说了?一年能做多少?” 璇甄点头,“说罢,我先前研究出了可借力之法,一日便可产出数万。”她一挑唇,把铭胤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还要移开他们注意,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事。” “……” 是何事,还能是何事。 铭胤几乎从不使魔主的架子,或者说她当这魔主,只为了将天渡川治得好一些,并无凌驾于人的欲望。 可这会儿却是绷着脸压下声音,“散开。” 殿内殿外几乎挤满了魔,好在他们还算听铭胤的话,闻声虽说喧哗声更大了,可到底是散开了些,给她腾出一条通往主座的路。 铭胤却松开璇甄的手,径直化作黑雾飘向主座,无意走那条众目睽睽下的大道。 璇甄扑哧笑了声,倒是心安理得顺着那腾出来的路走到殿上。 丹、青站在她一旁,绘出去办事了故而不在。 宿晃站在殿下最前方,见她落座后扑通一声便跪下,那声音当真实诚。 铭胤探过记忆,猜得到她要说什么,偏偏也不好打断,绷着脸道:“何事?” “天渡川有您乃是万万年之幸!”宿晃情真意切,竟还带了些哭腔。 璇甄闻声大致晓得了,估摸着是宿晃不知从何处晓得铭胤帮她,加之昨日救了本该自作自受的区曾,众魔对他们的神主更加推崇了。 第138章 如此一顺,铭胤不愿她来的原因也找到了——害羞。 思及此处,她情不自禁要发笑,到底给压下了,只垂眸看旁边端坐的小魔主。 小魔主的确是不适应这般场面,且她闻宿晃之言后有所预感,面色更黑。 果不其然,下一瞬那群魔便开始重复。 众魔群情激昂,尤以区曾为甚。打眼一瞧,连向来稳重的落樱也有些激动。 “……”她倒也能堪堪理解他们的想法,觉得她这魔主为他们想,是历代来头一个,教他们感动得不得了了。可至于这么激动么? 她纳闷着,却不反感。自然,也受不了他们即将到来的哄吹。 高呼第三次后,她道:“停。” 打断他们兴致便打断罢,她实在受不了。 故而当即道:“无需多言……” 话才落,底下那群魔一个个眼睛却更亮,好似能冒出火一般。 “……”铭胤消受不起这热情,采取了转移话题的策略,道:“魔念可用魔石压制,有需者一月后来此处领。” 魔石这名字还是方才她取的,众魔自然不晓得是何物,彼此对视皆是一头雾水。 铭胤不多言,“此物丹会与你们详细讲,若无要事便散去,莫在大殿聚集。” 她不觉得自己所作值得他们这般吹捧,故而打的是速战速决之意。趁他们愣神,道:“本座所为只以一族为重,无需如此。” 底下的魔抬眸瞧她,有些个眼睛还是红的。 铭胤一顿,将已入喉间之言换了。 她轻声道:“天渡川……也可作故乡。故而若诸位有求,彼此也可照携。且不论族人之间如何看待、如何对待,至少出了天渡川,大家便是绑在一处的。一人之善便是一族之善,一人之恶便归咎一族之因。” “仅此。”她起身,“无需过多吹捧我,散去罢。” 话是教他们离去,话落却自顾自身形一闪消失了,璇甄眼神泛软,也随之离去。 留下一众魔发愣,往常哪有魔主会说这些。都是魔,都晓得彼此心怀不轨,魔主护他们,他们为此付出代价。天渡川与其说是魔域,不如说是一群寻不到居处之人的落脚点罢了。 外界喊他们魔族,可这“族”仅是种类,竟能是“族群”之意么? 这话,也唯有迄今为止从未图过他们什么的铭胤说才有用,毕竟于他们看来,这位小魔主似乎真将他们瞧作族民,而非战力与奴隶。 丹青对视一眼,各自得了铭胤的传音,青离去寻璇甄所需之材,丹等过了会儿才给他们讲魔石之事。 另一头,璇甄回了踱天院,果然铭胤是回了这里。 铭胤瞧见她,道:“依你之言十日内便可结束魔石的炼制,而后我们便去天渡川?” 璇甄轻笑一声,“好。” 没等铭胤问她笑什么,她自己便道:“一不好意思便说正事。” 铭胤被她戳穿,轻咳一声,“是有些。” 她别别扭扭的,“方才之言,会有些别扭么?” “也不知别扭的是话还是你。”璇甄在她身侧坐下吐槽了句,而后便着手将她心上竖起的毛刺捋顺,“不别扭,他们听了也不会觉得你是假大空。” 这话还当真许久没说过了,璇甄思绪飘了顺,又立即收了回来,“假大空便是讲得好实则无用之话。” “若是你说,他们不会如此认为的。” 铭胤信她,闻言松了口气,“那便好,我是如此认为,这也是事实,不过到底有些担忧他们觉得这话虚伪。” “不会。”璇甄记忆又有些飘忽,她忽道:“你适合做演讲家。” 铭胤不解,“嗯?” 璇甄大致给她解释了演讲的意思,而后抿唇,舌尖竟有些僵硬。 铭胤见她欲言又止,倒是没催促,过了片刻璇甄才开口。 “our knowledge has made us cynical,our cleverness hard and unkind[1].” 这开口可是教铭胤彻底懵了。 璇甄许久没讲过英语,开口还顿了许久。 “意思是:知识使我们愤世嫉俗,聪明使我们冷漠无情。” “是一次演讲中的原话。”璇甄看着她,眸光又泛起和大殿那时一般的软,“你让我想起了这话。” 铭胤和她对视片刻,失笑,“我也不解,这力量怎会到我这胸无大志之辈身上。” 是指剑髓。 “幸而是到你身上。”璇甄道。 浓黑如墨般的眼眸紧紧盯着她,铭胤笑意落下,干脆也坦白了。 “是,幸而到了我身上。”我才能拥有这能力,无论我要做什么,它确确实实属于我。 璇甄挑起唇角,“这才对。” 她可瞧得见这人眼里的光,也听得见她心跳中的狂。 铭胤哼笑两声,“所以我们还是得去垂荒原。” “我有预感……将至。” 璇甄抬手摸了下她的头发,“好。”顿了片刻,她还是道:“就晓得你心中藏的不会是单单一个天渡川。” 即便天渡川里这般生活是她的愿。 铭胤却是话音一转,“也不可这么说。” “嗯?”璇甄的探究欲和好胜心几乎可以并驾齐驱,而这俩特性搁到一起,便融成了她身上的傲与矜。 “天渡川难道不是一小块区间么?”她追问:“他们看来是你励精图治,可这应当只是顺手。” 第139章 顺手将天渡川治理一番,她可晓得铭胤一颗心都在垂荒原上。 “何谓顺手?”铭胤横她一眼,“教你这么一说,我先前那些劳累都打水漂了。” 璇甄作思索状,片刻后压住唇角的弧度道:“那便叫做支线任务?” “又欺负我听不懂。”铭胤声音有些闷。 璇甄那笑才舍得露出来几分。 铭胤瞧见,身子前倾了些贴近她,刻意吊着轻飘飘的语气道:“除你之外皆是那所谓……支线任务。” 璇甄那逗人得逞的笑顿时变了味儿,她神色僵硬了瞬默默低头,铭胤含笑与她对视。 心头本如夏日般轻俏,教她这么一挑逗,顶上那灼灼日光落入湖面,成了泛着涟漪的春湖。 停滞一瞬的笑意收敛了不少,却温润了许多。 “挺会说话啊。”她轻声道。 铭胤挑眉上下点头,嘴上却道:“事实罢了。” 她心里门清,“待到之后我将魔气一收,还不晓得他们怎么骂我呢。” “那些个人总不会傻愣愣等我得手,过程中又是得血流成河。” “所以啊。”她弯弯眼睛,“天渡川是故乡,可我是个不归人。” 璇甄又瞧见她眼里的光,“你这小魔啊,精力瞧着不甚充沛,还常喊着休息,可你这路真是越走越长。”越走越宽,也不回头。 铭胤晃晃脑袋,权当她是在夸自己。 “有能者为我,而我又有些余力,自然要做些什么……我认为对的事。” 也好无愧于心。 璇甄嗯了声,叹:“当真是瞧着你一路成长过来了。” 铭胤也无法否认,那只浑身冰刺浑浑噩噩的小魔还犹在昨日,而璇甄这位旁观者却是从始至终。 69.十三碑 铭胤重点到底不在天渡川上,待璇甄造出足量的魔石后她们便启程去了垂荒原。 自她上次将其中剑髓吸收完后,垂荒原外部原先阻挡璇甄的规韵便消失了,如今人皆可入,也无需她特意带着璇甄进去。 踏入最内层的一瞬,满目黄沙一如既往消失。早先的岩洞乃是剑髓所筑景象,被铭胤吸收后便成了漆黑一片。 并非昏暗,而是空无一物的漆黑。 她们百年间来过几次,璇甄对此处研究了许久。 声音无法传播,传心音也行不通。璇甄很好奇,她们分明能呼吸,那就有空气,空气可以作为声波传播的介质,可此处却无法传声,为何? 这疑惑她暂且还没找到答案。 摸到铭胤的手,写:‘准备好了么?’ 铭胤在她手心勾了下,示意好了。璇甄便将手放到她脊背上,手中腾起规韵。魔气灵气不通,此处却容许规韵存在。规韵到底是近似于法则的存在,她研究许久才能控制一些。 这些年研究的成果显现出来,铭胤身上散发出淡蓝的光芒。 亦或者说:剑髓现出了幽幽蓝光,如最初的岩洞。只是如今那些微粒皆进了铭胤体内,成为她身躯的一部分。 起初是淡蓝,随着璇甄手中规韵逐渐稳定,她身上的光越发强盛,待璇甄松开手时,铭胤已成了个近似“小太阳”的存在。 虽说这太阳发的是蓝光。 “……” 铭胤默然,璇甄也没忍住笑。 当时一整个岩洞的微粒皆进了她身躯,而她此刻又是不大一个人形,微粒被压缩,密度远大于当时岩洞。故而当时岩洞之光微茫,而此刻铭胤之光却无比强盛。 铭胤张张口,又迅速反应过来去摸璇甄的手,嘴上却没立即停住。 “怎这般啊。”没等她写完一个字,轻声的嘟囔竟能够被听见了。 她一愣,璇甄也微微挑眉,立即抬手放出原本用不得的魔气。 浓黑如墨般的气体在眼前漂浮,魔气也能用了。 “这是为何?”铭胤一时也忘记了对于她这身光的抱怨,疑惑问。 璇甄暂时没回,手势变换,她的魔气也跟着变换形状,末了成了一堆符文状。 她凑近了些,口中念念有词。铭胤听了一耳朵,是璇甄的自言自语,她听不懂。 片刻后,作符文状的魔气开始翻腾,璇甄才开口,她仍盯着魔气,“待它现出方向,便晓得了。” 铭胤点头,瞧着那些魔气开始往外扩散,约有一刻后,翻腾的魔气稳定下来。 以她和璇甄为中心,或者说是以她为中心,向外绕成一圈圈圆,距离她越近,魔气越浓郁。 水平圈上的魔气浓度均大于垂直地表的圈。 她身上还发着光,眼见着这情景又跟自己有关,她眨巴眼看向璇甄,模样要多无辜懵懂就有多无辜懵懂。 璇甄见到这熟悉的规律愣了下,心头浮现一念。她随手摸了下铭胤的脑袋,借着她身上的光目测各点间浓度差。 越看她越心惊,神色也就越肃然,瞧得铭胤心里发凉,试探问:“怎么了吗?” 璇甄冲她伸出右手,拇指向上手掌展开,铭胤忙看过去,璇甄缓缓收回拇指除外的四指。 铭胤:“?” 璇甄却蓦然笑了,侧头看向一头雾水的铭胤,那笑容越发张扬,“这次有些复杂,便不绕你了。简而言之,规韵是场,灵气魔气也是场,暂且称之为规韵场和气场。” 她微微合眼看向盘旋的魔气,愉悦道:“先前便有猜测,此刻才算证实。” 第140章 “所以我……”铭胤欲言又止,“又和我有关系么?” 璇甄愉悦的笑顿时换了模样,她被逗笑,“是也不是,与剑髓有关。” “……”铭胤长叹,“那你大致与我讲讲……”她不忍直视,“我身上这光,能用的魔气和忽然便能听见的声音是为何。这些能说么?” 顿了顿,她补充,“能通俗易懂的话说出来么?” 璇甄思索片刻,道:“我以气代称魔气灵气,规韵便是道有所成后生出的接近法则的东西,气与规韵可相互激发,剑髓中含丰沛的规韵,但需用气以固定流程激发。便是我方才手覆在你背上时所行之法,规韵有了,周围气场被激发,气才可用。” “至于声。”她顿了下,不确定道:“兴许是气与气间有波,姑且称之为气波,气波与声波有关联。波我涉略不深,目前仅有猜测,尚不能确定。” 铭胤似懂非懂,“总归都跟我无关了。” 璇甄顺手又去摸她头发,“是,只是世界的规则,与你无关。” 铭胤点头,抬手学她方才的动作——张开手,缓缓收回除拇指外的四指。 “这又是何意?” 她自然不知方向也有要求,手是平放的,虽说也无伤大雅,不过璇甄瞧着有些别扭,握着她的手换了方向,让拇指垂直于地面。 “俗称右手定则,无需管它。” 铭胤自然而然发问:“那可有左手定则?” 璇甄失笑,“有。”铭胤却不问了,转而道:“那我们走罢?” 她照亮的这一片空间仍似一处岩洞,只是没有岩石,只如一处洞穴,墙壁也皆是浅灰的。 岩洞尽头有一通道,不宽,仅容得下单人同行。 “其中之物似在勾我前去。”铭胤坦诚道:“有一股心上的引力。” “引力”自是她听璇甄说的。璇甄闻声一愣,轻笑,“唯物主义的引力教你唯心用。” 她自觉补充:“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可看作反义词。” 铭胤才不管这些,她拉上璇甄的手,“走罢,并无危险。” 可等真到通道前方她却又顿足,“我能确定无危险,可你……你在此处等我?” 璇甄摇头,“此间皆以气与规韵为载,你化作黑雾,将脊椎所化之雾按我说的来分布,我可将自己置于空场,如此便无妨。” 铭胤狐疑:“你确定?” 璇甄眸中含笑,点头。 通道侧壁脱去外面的浅灰,成了一片混沌般的虚无。 铭胤有些紧张,倒不是紧张她自己,璇甄发觉那黑雾温度高了不少,心中又是软又是好笑。 心软之处在:紧张成这样也不曾怀疑她的决定。 不过她此时开口也发不出声音,也无法传心音,只得伸手轻挠缠在她身上的小部分黑雾。 通道不长,没多久便走到尽头。通道的出口与入口相似,而往外看去,出口外与入口前一般,浅灰色的洞穴,且其构造也完全对称。 唯一不同之处在于其中竖立的诸多碑,以及其上附着的亡魂。 共有十三座,皆无碑文。 碑为浅灰,如被晨间雾气缭绕般的浅灰,排成一列,越向内的碑上的魂越透明。 最里面的三座已彻底被雾气缭绕,浅灰色的碑体瞧不真切,其上魂也消失殆尽。 最外侧,即最靠近她们的四座碑中,第一座无半分雾气,浅灰如洗,其上也并无魂魄之形。 第二座雾气浅淡,其上魂魄较为清晰,是剑之形。 第三座雾气比之第二座浓郁,其上魂魄却比之第二座要浅薄,是……铭胤瞧不懂,璇甄却心如擂鼓——那是电磁铁的形状。 第四座雾气更浓,魂魄更浅,模糊能瞧出是……蒸汽机。 再向内,魂魄之形便瞧不出了。 铭胤依旧能说话,她蹙眉:“第三第四座我不曾见过。” “第二座……”她喃喃,目光几乎黏连到那柄剑上。 她为黑雾状,璇甄瞧不出她看向何方,可那蠢蠢欲动的黑雾指向十分明确,便是那剑。 铭胤不晓得,可璇甄一清二楚,蒸汽机是机械时代的象征,电磁铁是电磁时代的象征。 而她的故乡正处于电磁时代,且上一个时代就是机械时代。 遍体生寒。 当今此间是何时代? 这一座新碑又是为谁准备? 璇甄看着向那群碑翻涌靠拢的黑雾,心上骤然浮现巨大的恐慌,如惊涛骇浪般一瞬将她淹没。 她想喊铭胤,可发不得声。她想上前阻拦,可若离开这处空场,如无意外并无活路。 眼睁睁瞧着黑雾越靠越近,她心头发麻。 若以此碑为界,阿胤就此束于此地,是为:气之代。 魂魄缓慢化作绕碑的雾气,待到百年前,千年后,乃至万年后全成雾气,如末尾那些。 思及此处,她眼眸骤然泛红,垂头看到自己发颤的手。 气,规韵,场…… 强自镇定下来,她深呼吸立即着手逆行功法。 定神、收心,便不会走火入魔。 抬眸间却见那黑雾越靠越近,她细长的眉向下弯折,眸中颤颤。 如何能定神? 逆行功法险之又险,容不得丝毫分心,即便她比之常人已算冷静,可那微颤的心神便是事实。 第141章 喉头蔓起腥甜,她身躯皆在发颤。 黑雾骤然停下。 不停时只能看到是她在向碑林靠近,她这般一停,便能看出分明是碑林在吸她入内。 缭绕的雾气翻腾着分明像是在后撤,却仿佛被一股力道束缚,只在原地挣扎。 璇甄侧眸,这才瞧见自己身上覆着的那浅薄黑雾,始终粘连在她身上,从不曾离去。此刻这游丝般的黑雾也受到影响,正渐渐从她肩上脱离。 粘在璇甄身上最后的黑雾脱离一瞬,铭胤主体的黑雾猛然开始翻滚,其势竟一瞬堪比天道。 她身上全部剑髓所含规韵叠加后,其法则之力也的确接近小天道。 灭顶的威压降临此方小天地,璇甄感受得到,却未受其扰,她睁大双眼,一方面想阻止铭胤燃烧剑髓作抵抗,一方面也恐惧铭胤不作抵抗后被勾入碑林。 挣扎之下,她心神更乱,猛然咳出血。 腥气更重,绝对的绝境下反倒生出了绝对的冷静,她将所有心神全部压下,迅速加快逆行功法的速度。 很快,很快,取消对阿胤体内规韵的激发,一切便能复原。 仅剩一步之遥时,眼前闪烁,似有光怪陆离之景,眨眼间却换作荒凉的大漠与满目飞沙。 璇甄愣了一瞬,她功法分明未成,魔气仍在攻心。 黑雾仍在她身侧,转瞬凝成人形紧紧抱住她,“璇甄。” 她听到了铭胤的哭声。 这是铭胤第一次哭出声。 璇甄恐是幻境,虽说她未察觉到阵法之力,可到底不敢松懈,功法仍未停止。 直到铭胤哭着吼她:“你停啊!” 冷静到漠然的状态骤然离去,她回神,喘着气缓缓停下功法,耐不住已踏入这一脚,喉头又涌出腥甜,只是此次速度略缓,不至于立即咳血。 她咬住舌尖,将血咽了回去。 70.十八载 “阿胤。”她回抱铭胤,嗓子发黏,声音也有些哑:“莫进碑林,那新碑恐是为你准备。” 铭胤却道:“我晓得,那碑在引我。”她灵台发胀,话音一顿,“……似不是碑。” 脑中开始闪现诸多记忆,以及……预言,她眼睫频闪,抬手捂住脑袋。 璇甄还没反应过来,她又恢复如常,肩膀微沉似是松了口气。 只是那眉依旧蹙着,“我需下去一趟,引我者应当是剑,无害。”她确信道:“它在助我,我先前之感并无差,可我怕你在一旁我顾不上也护不住,你在此等着,我保证无恙出来。” 璇甄眸色沉沉看着她,眸中红意还未消散殆尽。 如实来讲,若提升至规韵的层面,她的确只是累赘,法则面前修为再强也无用。 可……在外一等,又是多少年? 她向来坚定,眸光闪烁之时少有。 “第三座碑是我故乡时代的标志,第四座碑是那之前的一个时代,你懂么?” 她颤声确认。 铭胤点头,含糊答:“我有所感知,那些碑积淀了过往的时间。” 璇甄眸光发颤看着她,她喉咙一哽,抬手握住璇甄的手,言语确切地给予璇甄答案:“我晓得,我不会成为碑。” 璇甄合眼,眼中的红彻底消失。她始终相信铭胤,如铭胤信任她一般。 此问不过徒地挣扎一番。若不信,当初怎会任弱如蝼蚁的人独自进入垂荒原? “去罢。”她道,声音有些泛着凉的寡淡。 平若死水。 铭胤化作黑雾,正欲离去之际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垂荒原最内层与外层有时间差。 她转瞬化回人形,愣愣瞧着璇甄,“我们测过……” 璇甄合眼,睁眼时眸中温润,她轻抚铭胤发丝,“内层一刻,外界约三年。” 铭胤眉眼顿时下压,面有苦涩。 璇甄轻笑,抬手抱她入怀,“你进去做你的就是,莫要多想我。” 将人推开,她道:“若当真顾及我,便将想我的时间用在行你之事上,早一瞬出来,便是对我最大的念。” 铭胤喉咙发酸,璇甄苦笑,“这也无法,我于此的确是外人。” “罢了。”她扫去哀哀之气,道:“到底也不算累赘,只是此处与我并无缘。此刻你身上规韵仍在,可若无意外再入内层便会消失,如方才一般。” “我再留一层规韵,你才可入内。”她语气轻快了些,“来,我激你体内规韵。” 铭胤抱住她,话音极轻嗯了声,“你才不是累赘。” 璇甄轻笑,“我自然不是,你也不是。” “早些出来便好,莫要多想。”此刻再瞧她身上发出的蓝光,半分也不觉得好笑了。 铭胤瞧见,也没了最初的难堪之意。 风声猎猎,卷起黄沙漫天。 浑浑噩噩的小魔也如这掬不到掌心的沙一般,一去不复返了。 如今站在璇甄面前的人稳重、肃然,即便面容依旧稚嫩,身形也单薄到不堪一折,可她认真承诺之事,璇甄竟生不起半分怀疑。 “我必不拖分毫。” 璇甄笑了,“好。” 毕竟曾承诺她“尽早出来”的铭胤也已做到了她的尽早,于她而言还不足半个时辰。 只是苍天之下,何有定数? 那时铭胤不知,她也不知:一别就是她的十年。 第142章 此次会是多久?她想。 既已言信任,那便是不生半分疑虑。 送别铭胤后,璇甄回了当初建在垂荒原附近的地下屋。 那次等铭胤出来后不久,铭胤就趁着凡间花灯节偷袭了她,随后她慎重思索后答应了,二人是道侣关系。 用净术打扫完后,她身子还有些虚,躺在榻上边休息边回忆。 她们在极南靠海的人间仙境蓬莱岛举行过仪式,十分庄重。 不过璇甄回忆时,却还是被铭胤出垂荒原后的模样占据了心神。 若不仔细瞧,甚至察觉不到铭胤那时什么不同寻常的,既无哭喊,也无癫狂,只是时常会发愣。 平平无奇的记忆,却比庄重的仪式来得深刻。 确认关系的第一日,她送了铭胤一个小玩意儿,结合了电磁与此间的灵气,照理来讲其中能量可持续三十天,可事实却非如此。 一周后约余下二十天的运行时长。 十天后约余下十五天。 电磁的强度在逐渐衰弱,或者说,此间与电磁的关联性在不断降低。 当时她对此有疑惑,此刻心中有了些许猜测。 剑,以剑为主的会是什么时代,电磁时代如何会过渡到剑的时代? 璇甄百思不得其解。心底更深处,某一念也随之浮现——自己来到这里是为何?又是如何?当真只是机缘巧合吗?可否有与她境况相似的人? ?? 卷五:风起时 ?? null 71.阵寻 “师尊啊。” 藏雪峰上,醉风阁里。 风升收拾好东西来找淮与,正坐椅子上擦剑,随口问了句:“您和掌门提过这事儿么?” 还没给淮与回答的功夫,她那滔滔不绝的话继续往外漏,“按理来说我们才回来不久,这又下山,掌门就这么批了?” “据说掌门放行可不容易了,多的是师兄师姐被拒,理由还千奇百怪。” “什么魔族出没,什么近日天气不佳。”风升撇嘴,“掌门可不乐意我们乱跑了。” “而且长老们告假也不大容易,上回江长老还跟我说来着,虽然她最后没批还是跑出去了。不过据柳长老说,掌门给她批也不容易。” 淮与愣是没插上话,而风升继续道:“江长老是特例,不过柳长老可不是,由此可见掌门的确不乐意放我们出去。” 绕了半晌,她回归正文,将剑收好站起来眼睛弯弯问淮与:“照您和他们的关系来讲,是会批,不过当时他什么反应呀?” 淮与眸中似有些无奈。风升挑眉疑惑,盯着她眨巴眼睛:“嗯?”淮与失笑,正欲开口,瞧见风升扑闪的眼眸又忍不住发笑。 风升一头雾水,追问:“怎么了怎么了?” 淮与越笑越好笑,惹得那青衣弟子茫茫然干站着也不知为何。 “不是,师尊。”风升拧眉,“我瞧着很好笑么?” 白衣人点头。 “……”风升撇嘴,但瞧见淮与面上的清冷被她搅散,又诡异地有些愉悦。 “那到底怎么了嘛。” 淮与面上又闪出笑意,风升稍微舔了下唇,垫垫脚抬手按住她又欲上扬的唇角,作凶巴巴状:“莫笑了,快说!” 淮与反倒笑意更浓,温热吐息打在她手上,烫得她二话不说就想收回去。笑意正浓的人却抬手按住她,没让她挪开,就着这姿势答了她。 “好,不笑了。” 风升耳尖虽红了,但气势不减,当即瞪她,“你这还笑着呢。” 闻声,那人眼睛也笑了。 “……” 淮与握着她的手放下,俯身亲了她一下才道:“笑你话多。” 风升一僵,淮与接着道:“我想答都插不进去。” “那,那……”她哑口无言。 淮与手往下滑,攥住她的手带着人往外走,语不惊人死不休,“我没和掌门师兄说。” 风升顿时侧头看她 ,淮与施施然转头和她对视,“上次也没说。” “……” 半晌,她憋出一句,“您可真行。” 此次轮到淮与侧头瞧她,不过她口中却道:“方才怎地不喊‘您’了?” 风升哼了声甩开她的手,往前快走两步转过身来面对淮与,边背着走边道:“那您总不能指望我和您置气时喊‘您’罢?” 淮与面上神色薄如冰霜,她惯常便是这般清凌凌无甚表情的,也不知方才怎么就笑得开怀。 “和我置气么?”她重述。 风升作思索状,“兴许呢。” 淮与可不信她这话,软面团似的人,在她跟前压根没脾气。 她瞬移到风升身侧拉住她的手,下一瞬二人便消失在原地。 很多时候风升都会觉得修为高做什么都方便,而与淮与一同时这感觉总能到达顶峰。 循着才在林意白身上布的阵,不足一刻钟后二人便到了她在茗访城的常居处。 是一处无甚稀奇的小院,左邻右舍皆是凡人。 淮与不假思索便去敲门,风升一愣忙跟上。 出来的是位妇人,见她二人装束顿时有些拘谨,手在衣服上抿了抿,搓着手道:“二位仙人,我这……” 淮与面色冷,又站在前方,即便茗访城常见仙者,那妇人脸色也有些白。 风升见状忙上前,“我们是来寻一位同门的,用仙法查到她前些年便居住在旁边,故而来问您一下。” 第143章 妇人一听“仙法”二字,更是深信不疑,忙道:“我就说那女子也是个神仙,住了几年那长相都是一样一样的。” 风升浅笑看着她,那妇人捏着衣角的手指绷得更紧了,舔舔唇瞥了眼身后,风升适时道:“我们有些急事,问完便走。” 说着她摸出块碎银子递给妇人,“就问问她平日里是怎么样的,何时走了,去了何处?若你晓得的话。” 妇人受宠若惊,双手颤颤巍巍接过,顿时也不敢乱扯了,当即道:“您这要我这粗人说她是怎样的我也说不大清楚,不比那多读书的二郎。” “您说便是。”风升好脾气道。 “林娘子倒也没旁的,除了容颜未曾变过,其他地方倒与我们没什么差,待人也和善,还常常帮我们,不过她是一人居住,这算是怪的。” “平日里温温柔柔,好说话也爱帮人,这一带的儿郎恋慕她的可得排到城北去了。” “何时走的倒是没与我们说,不过自打两个月前便不见踪影了,去向何方那更是不清楚。” 妇人兴许是不好意思,捏着银子的手指搅来搅去。 风升眼风扫过,轻笑道:“无妨,这一带皆不晓得她去处么?离开之际她可有异常?” 妇人连连摇头,“一点不对都没,就我们这整日没见她了,一看才发觉人消失了,屋子里东西也收拾得好好的,瞧着像是有准备出远门的,官府便也不好贴告示。” “娘!”身后忽地传来呼唤,是妇人口中的“二郎”回来了。 妇人闻声当即应了声,语速加快,“二郎来了,二郎读书多,教他与你们细细道来,我这没读过书净是些粗话。” 二郎像是对林意白有意思,说得格外详细。细致到林意白本人兴许都不晓得她有这么些习惯。 但小差大不差,他们口中的林意白皆是温温柔柔的,显然和风升眼中的林意白相去甚远。 问了一圈皆是如此,淮与带着她闪身进了林意白的院落。 才进去,风升还没站稳,一眨眼又出来了。 她又眨眼,“师尊?” 淮与松开拉着她的手,“有阵法。” “那我们应当已经扰动了,再出来岂不是多此一举?” 淮与点头,“我可寻出他。” “……?!”风升先是愣怔,而后讶异,“还能寻布阵者的么?世间未闻此法啊。” 若能寻出布阵者,那世上多少恩仇也不会交错成这般。换言之,这言论简直不可思议。 淮与瞧她一眼,蹙眉片刻似是在纠结,没等风升问便开口道:“我多扰动几次,探探其中阵纹即可。” 风升瞪大眼睛,下一瞬淮与便消失在眼前,再下一瞬又出现,抬手在空中以灵力勾出几条纹路。 而后便又消失,再出现。 “……”风升傻眼。 循环三五次淮与才停下,空中的纹路也交织成完整的图案,其中夹杂着诸多咒文。 风升自是看不懂。淮与研究了好一会儿,见她将灵力收回去,风升才问:“阵纹能不能瞧出其主我倒不大清楚,可仅凭阵法便能瞧出阵纹么?” 淮与点头,“一定境界后凡碰到阵法时,便可入此阵之境,在其境中便能瞧出灵力流通原理,而后可推出阵纹。” 风升蹙眉点头,似懂非懂,不过她倒是生了新的疑惑:“这阵之境应当是另一方空间,据我所知此类玄境时间应当与外界并行,而非相同,为何您要进进出出?” 淮与瞥她一眼,理所当然道:“我无法将你带进去,自然不能离开你太久。” 风升一愣,淮与不以为意转而道其他:“与十年前空间之阵是同一人所布,这倒省下了我占卜的功夫。” “铭胤身旁那只大魔,是她。”淮与瞧向青轩的方向,“简易占卜随手可得,她此刻便在这方向。” 风升晃晃脑袋才回神,迅速处理完思绪,她道:“那此处可有法子掩饰。” “我未留下阵纹,她自然察觉不到是我,这阵法只能探出修士进出,而无留影之能。” 风升了然,“还需寻一人顶替……两人。” 可寻人顶替又得思索随后铭胤若来寻人,这二人倘若真被查出,反而暴露了她们。 末了淮与以音律控了几名修士在此处转悠,勉强算是混淆视听。 如此,甚至无需再往深处查,林意白之事便一清二楚。 风升本还没什么头绪,没料没多久便解决了问题。淮与倒是习以为常。 “所以和您猜测的一般,铭胤当年察觉您恢复了,但当时情急只得离开。故而如今卷土重来,欲毁您剑灵。” 淮与点头,“若非我失去具体记忆,想来定会被扰。” “只是不知为何她要隔十年才来,以及为何针对剑修。”风升说归说,晓得二人都不清楚,也不盼着得答案,反是问:“您何时会了占卜?” 淮与不答,任风升如何问也不答。 “距开启青轩秘境还有三月。”她转而道:“我带你去寻一人。” 风升只得作罢,不过闻声补充了句,“铭胤她们应当会在那时候动手。” “晓得。”淮与拐回方才话题,声音略轻,“兴许有机会教你破境。” 风升一愣,最先泛上心头的不是愉悦,而是恍惚。 第144章 “……好。” 淮与侧头看她,“嗯?” 风升摇头,“无妨。”淮与仍看着她,她无奈一笑,牵起淮与的手,“当真无事,走罢?” 淮与微微眯眼,任她握住自己的手,也晓得她想要传送的意思,可她偏偏道:“便在茗访城中,走过去罢,不远。” “嗯——?”风升盯她,缓缓道:“喔——” 淮与收回目光,不知想什么。 72.仓迩 “流云居?”风升瞧着熟悉的地方,纳闷:“来此处作何?” “待会儿便晓得了。”淮与罕见地吊着她兴趣,“我上次寻人亦是寻她。” 风升后知后觉,“当时你去寻了流云居的主人。” 淮与缓缓点头,进去对前台说:“寻你主子。” 前台熟练道:“主子今日外出远……” 话还没完,淮与将一块刻着标记的玉石放在他面前。 “得嘞大人,先随我来,主子随后就到。”前台那脸色变得如翻书似的,瞧得风升一愣一愣的。 她们上次来据今倒也不算久,流云居却换了模样。 倒也不能说换了模样,瞧着大致还是相似的,可说不上哪里不对,便是让人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左右风升此时是想进去住住。 这里的主人当真是将客人拿捏得稳稳当当。 小二将她们带进一个房间后退去,没多久便传来一声颇婉转的呼唤:“小风升来了啊~” 为何称之为婉转? 这女子之声并不俗媚,只略有些偏柔,可这人的语调跟钩子似的,婉转顿挫,教人听了骨头都发麻发痒。 首当其冲的便是被喊的风升本人,她一哆嗦看向淮与,颇为无措。 淮与眨了下眼,“莫慌。” 来人露面,身着红衣,外面套了个不伦不类的衣服。 若璇甄来,便晓得那是白大褂。 “姐姐又不能吃了你,谈什么莫慌。”她扭着腰走近,婷婷袅袅。 并非俗气,而是极其微小的肢体动作,甚至察觉不出,不会让人觉得刻意,只觉得心尖被她拎起来了似的。 此之谓:烟视媚行。 她直直看着风升,眸若灿星,其中流转着勾人的水波,此时这双眼眸正熠熠盯着风升,仿佛想将她生吞活剥了。 风升情不自禁想要退后一步,她觉得自己此刻在对方眼中身不着一物。 淮与侧身将她挡住,“仓迩。” 仓迩笑音如铃,“淮与君还是如此无礼。” “嗯?!”风升愣住而后惊呼,她忙探头站出来,耳尖竟蔓上薄红,手指相勾极为拘谨,“仓仓、仓前辈。” “哎,小风升。”仓迩笑靥如花,“我听你师尊讲过,便是你修了我那遗失在羽诀门之外的小册子。” 风升忙连连摇头,“怎会是小册子,前辈所书乃是世间绝学!” 仓迩见她义正言辞的模样被逗笑,抬头瞟了眼淮与,她歪了下脑袋道:“淮与君……所为何事?” 说着,她眸光又放回风升身上,颇有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喃喃:“竟敢将小升升带到我面前。” 淮与忍了又忍,实在受不住,抬手将风升拽回自己身后。 “我可愈你陈伤,你瞧瞧可有法子让她破金丹境,她的情况需我再告诉你么?” “自然不必。”再没人比仓迩对此熟悉了,她挥挥手道:“可以,小升升随我来。” 她越走越慢,眼见着就要贴到风升身上,淮与面色一黑,挪了一步挡在二人中间。 仓迩轻咳一声。 主要这风小白鼠太罕见了,她忍不住嘛。 原先研究了一二十年的小白鼠,来了这边也没戒掉。 随她到了后院,此处颇为幽静,院中架了几张木板床,旁边还有些千奇百怪的器具。 木板床上还有些血迹,仓迩一挥手除去,解释道:“忘了忘了,见谅。” “……” 待进了屋子,不知名的器具更多。仓迩回头看向淮与,淮与回看她。对视片刻仓迩认输,“罢了罢了,你在便在吧。” “升升上去躺着。”仓迩去关了门,边给自己施了个净术,边道。 风升瞧着室内那张略高、长又窄的床榻,其上还悬着个颇为明亮的灵灯。 旁边高椅上搁着托盘,其上工具让人眼花缭乱,但其中的刀子她还是认得的。 她眨眨眼转头看淮与,淮与点头她才上去。 身后传来仓迩的笑,“放心啦,不会将你解剖了,外面那些血迹都是兽类的。” 风升闻声眉毛微颤。 那灯明亮,足够旁人将她的小动作瞧得一清二楚,仓迩已经在床侧另一个高椅上坐下,见状再次被逗笑,“小朋友真可爱。” 淮与心中要多别扭有多别扭,恰见风升看她,那眸光像极了求助,当即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另一手随意施了些灵力。 音律起,仓迩身上沉疴旧痕被抚愈,她轻叹一声,那叹息当真勾人。 风升和淮与闻声对视一眼,皆是眼睫微颤。 “这位家属,可以松手了。”仓迩眼风一挑,对淮与道。 她眼风又一挑,这次是对风升说:“小可爱将衣服脱了罢。” “……” “……?” 仓迩又不傻,自然瞧得出她们暗潮涌动,见状对淮与摆手无奈道:“我甚至没把你赶出去。” 第145章 风升身子都僵了,淮与懵了一瞬反应过来,眸光当即沉下来,反驳道:“你修为已至分神,距渡劫仅一步之遥,何须除去衣物?” 仓迩眨眨眼理所当然道:“我需看清她的反应啊。” 说着她手一翻,拿出张全身图,自然是女子未着衣物的,且画的极为详细,还标注着些没见过的字眼。 “这图我做梦都能画出几张,莫要介怀,只是生理知识而已。” 风升好奇瞥了眼,一眼后恨不得将自己眼睛缝上。淮与也是愣在当场。 显然,仓迩高估了她们的开放程度。 风升这回可真是凄凄惨惨看向淮与了,眼眸里含着水,尽是茫然。 淮与也深受震撼,良久才缓过来,她通药理,人体图自然也见过,可逼真到这样的真是头一遭。 简直和……那什么没差了。 “以灵力感知效果当是一般的。”她道。 “淮与君真是高看我了。”仓迩轻轻巧巧道:“旁人可不是都如你那般与灵气亲和。” “那我来,你说如何做,我动手。”淮与当即道。 仓迩扑哧一笑,“你来怕是得将她戳死。”她拿起把纤细的刀在指尖盘绕旋转,灵活至极。 “这可是精巧活儿,没几年功夫下不来的。” …… 淮与跟她据理力争良久,到底没能争过她。 仓迩倒是好心问她:“不然你替她脱?” “……”淮与瞧了眼风升,风升猛摇头,“别,我自己来。” 她轻轻别开目光,“嗯。” 衣服还没脱完,风升已经像是被蒸熟了似的,浑身皆是粉的。 淮与口干舌燥,但又不愿出去,她得在阿升身侧。 仓迩却是眼冒金光,“升升这皮肤当是细胞更迭之效罢?” 她上手摸了下,风升反应极大,恨不得弹起来,淮与立即按住仓迩的肩膀。仓迩拍开她,“莫急,你们就将我当作药物便好,我就是没感情的灵器成罢?” 那一下没拍开淮与的手,仓迩抽气,“哎你别捏我,疼。” 风升恨不得晕死过去。 起初还好,可再往后她们便跟不上仓迩所言了。风升旺盛的好奇心在颇多未知前也偃旗息鼓了,或者说她这会儿正忙着害羞。 …… “心头血、指尖血各一滴,施以针尖送入体肤。” …… 淮与全程瞧着,晓得自己的确做不到,可眼睁睁瞧着她碰到风升,心中还是酸酸涨涨极为难受。仿佛仓迩手中那针不是扎在风升身上,而是扎在她心上。 “好了么?”见风升眼皮越发沉重,竟缓缓睡去,淮与发问。 仓迩摇头,“淮与君可会阵法?” “会。” “可否将此间灵气全部移出去?” 这要求对旁人说无异于难为人,不过淮与倒是能做到,“可。” “那便好。”仓迩松了口气,如此成功几率便大大提高了。 “自现在起,需坚持一刻钟。”想起什么,她补充解释:“昏过去是因下一步过于疼,昏过去好受些。” 淮与沉默。 沉默看着血花开满风升的身体。 术业有专攻,她们不得不承认。 《微脉学》既是仓迩开创,其中原理与推演便只有她最为清楚。 无需渡劫,无需淬丹,聚着灵的金丹缓缓盘旋在风升丹田。 风升还在昏睡,淮与替她穿好衣物,将人抱起来,诚恳道:“多谢。” 仓迩摇头,“交易罢了,我那沉疴这世上也唯你一人能医了。” 音律之绝不可道,其效亦是玄之又玄。 淮与略点头,空出一手取惊月琴。信手拨弦几次,音律缓缓流出,闻者心旷神怡。 而作为被疗愈者的仓迩骤然蹙眉,似是身上所有沉痛都被翻出,而后缓缓放松眉梢,暗伤被尽数抚慰。她长叹一口气,几乎将浑身浊气都吐出。 身子一软靠上椅子,她眉眼放松,带着些倦懒。 “我便不送了,享受享受这舒缓时刻,她日后若有恙便来寻我,治她于我也有进益。” 淮与点头,抱着风升消失在原地。 转瞬回了流云居的住处,仍是四楼,不过此次仅有最靠里那一间。 已是月色如华,银辉越窗倾斜而下,洒落满室清寂。 淮与本欲关窗,瞧见被放上床榻的风升,犹豫一瞬还是开着了。 阿升见此景应当颇为欢欣。她想。 风升没多久便醒了,她傻愣愣的还没反应过来腹中异样,只瞧见桌边坐着的淮与忍不住脸红。 淮与察觉到她醒了,此次倒没逗她,眸光挑向窗外教她看。风升顺着看过去,那双眼眸登时被月光占满了。 银辉中穿插了一缕灵气,是淮与操控着去挑逗她体内的灵气。 淮与有意,无形无色之气也能拥有形体,裹了层月光飘向风升。 风升笑意盈盈看向她,察觉到什么,弯弯的眼尾倏尔平直,而后瞪圆了那双眼。 她摸向自己腹部,缓缓启唇却又不知说什么。 有些……虚幻了罢?她想,如这月光,美得不可方物。 73.秘境 对林意白做出什么反而会打草惊蛇,不若就此放任,左右淮与不被影响。 而风升,兴许是攒了十几年的修为,如积攒泉水一般,有了倾斜口倏尔便满溢而出,如流如瀑,没多久便到了金丹巅峰。 第146章 淮与对她修行很上心,不过向来是任她自己发展,近日眼见着到了金丹巅峰,下一步便是元婴,她却开始有些愁。 等了三天也没见风升有动作,次日傍晚练剑后,她坐在石桌旁问,“修行之事又遇瓶颈,你待如何?” 风升还在琢磨最后那两式剑法,闻声等了片刻才收神,“元婴么?” 她又尝试舞剑,边舞边道:“以我之能无法将那金丹化作元婴,恐怕还得去寻仓前辈,故而先搁置罢。” 淮与闻声不解,“为何搁置?” 风升不答,手上略用了些力气,剑势骤急,如纤细却万钧之雨。 收剑时胸膛起伏,剑与石桌碰撞声清脆,她在淮与对面坐下。 “总归便是不急,再等等。” 淮与直言:“每一分灵力皆是你自己纳得,并无修为虚浮这一隐忧。” 风升笑着点头,“我晓得,可还是有些快了。” 她伸出右手,纤白的肌肤在石桌对比下极为分明。天色渐沉,她那肌肤便越发莹白。 比了个三,她道:“筑基到金丹,用了十三年,而金丹到现在不过一月。” 没等淮与问,她先解释:“并非忧心外人言论,只是心中有些别扭。” 淮与沉吟片刻,盯着她的手指道:“其实是你应得,十三年积攒何止元婴。” “师尊果然是师尊。”风升闻声一笑,“的确不止元婴,自筑基到金丹巅峰,消耗不过积攒的一成。” 她仰头看向天边,连花海与灿树林一同收入眼底。 “好似回了正轨,付出三分便得到三分……还需多谢师尊。” 淮与摇头,“可我怎觉你有些遗憾?” “怎会?”风升失笑,“我又不是受虐狂。” 她也学着淮与沉吟,良久笑道:“认真来算,我笼统才修了十五年,能至元婴往上已是难得,自然庆幸。如今无甚难题在眼前,竟有些无聊。” “太清闲了。”她双手合十垫在下巴下,趴到桌上。 “每日只需修行、钻研术法和旁的有趣之物、看看话本,好似没别的事了……自然,还有与您聊聊天。”她好奇问:“师尊呢,每日不会无趣么?” 淮与默然,实诚道:“我浇一日花也无甚感想。” 风升噗嗤一笑,而后开始钻研淮与成日做些什么。 “您修行也少,我来之后似乎也仅傍晚这一时片刻会碰碰剑,音律……似乎也少见藏雪峰有声响。” “……阵法,平日里修阵么?对,还有那占卜,您近日似乎在学。”她兴致勃勃问。 淮与倒是半分不惭愧,“偶尔会修。” 风升眨眨眼看她,“有多偶尔?” 淮与认真答:“半月内兴许会修上几个时辰。” 风升再次眨眼,直白道:“师尊好懒。” “……”淮与非但没反驳,反而应和:“是,我算不得勤奋。” 风升好奇得不行,“那您成日做些什么?” 淮与一时间竟然也没想到,她和勤奋的徒儿对视良久,憋道:“同你练剑。” 风升点点头,“然后呢?” 她抿唇,“……看话本。” 风升继续点头,“这我也晓得,您不是在学嘛,可总不能成日看,那多无聊。旁的呢?” “浇花?”淮与也不确定了,这等事在她小徒儿那里算是事么? 风升倒是认真点头,而后眯眯眼睛看淮与,半晌托着下巴不知想些什么。 “……”淮与莫名有些紧张,“怎么了?” “无事啊。”风升挑眉,“什么怎么了?” 淮与轻咳一声。 风升挑着眉轻晃脑袋,一副乱想的模样,淮与一抬手捏住她下巴,风升当即笑开。 “莫要多问了。”淮与轻哼一声,“你师尊便是不学无术。” 风升闻声笑得开怀,“哪有师尊对弟子说自己不学无术的。” 淮与手腕微动,风升下巴被她捏着,就这么也跟着动。 她唇角微勾,“这可不就是事实么?我这师尊还盼着你莫要去学呢。” 说着,她指尖勾了勾风升脖颈。 风升眯眯眼睛由她动作,“那可不成,我盼着秘境快来。我已经研究好几日了,就等着它快些开。” “盼秘境何处?” “我也说不出,不过就是盼着它来。虽说照理来讲铭胤那时候要捣乱,可还是盼着它来。” 她有时心中会有些莫名的想法,自己也摸不清。 “阿升如此喜欢变动么?”淮与一语中的。 “嗯——兴许的确是。” “我有一修行法,你未试过,要试试么?”淮与便道。 风升眼睛一亮,“何物?” “双修法。” “……” 淮与凑到她耳边,吐息凑近,风升僵着倒是没躲开,兴许心中也是期待的。 耳朵被人咬了口。 “没想象中软。”淮与语气有些遗憾。 风升腾一声便要烧起来。 “你以为是棉花呢。”她嘟囔。 “如何?”淮与追问。 “秘境归来后?” “……”抬头瞧见她烫红的耳尖,连同绵延进衣物内部的脖颈也是烧红的,淮与心中好笑,应下:“好。” 不过亲密之举,也不晓得阿升怎这么害羞。 第147章 罢了,随她去。 灵力波动忽生,风升一哽,晓得是林意白要来。 淮与抬手一按,那点波动又给消失了。 “若惊动铭胤……” “无妨,不喜她来。”淮与坦然道:“徒有一身修为,不用作甚?铭胤和她身边那魔不是对手。” 她将这一身修为视作守护二人的盾。 风升听出她的意思,浅笑。 两月后秘境启。 入室弟子金丹之上才得入内,风升前几日和淮与去寻了仓迩,破元婴顺畅至极,而后径直入了元婴巅峰,往上则需再积攒。 顺畅到风升觉得恍然。 入境弟子在外集结,由长老开启通道后他们依次入内。 自是外门在一处,内门在一处,入室弟子在一处。 “好啊你。”岑令走到风升身边,叹道:“我便说你不似筑基,前些日子才露出来金丹的修为,这便又到元婴巅峰了。” 周遭弟子也是惊奇,有人说自己早便猜测风升是伪装了修为,有人叹她天赋奇才。 十四年的元婴。 江溪月被喊回来开通道,见她时也是称赞:“比你师尊还要强悍,前途不可限量啊升升。” 风升只是浅笑不言。 待围观者散去,童茗挤过来道:“风师妹我与你同行如何?” 她乃抢手的医修,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与她同行的机会。 风升晓得她是冲自己修为来,也乐意自己的修为能保护童师姐,便道:“自然可以。” 岑令轻咳一声,风升轻笑点头。 “可惜铭师姐当年……”童茗叹了声,“哎,魔族害人不浅。” 当年江溪月道铭胤死于历练时的大魔之手,淮与和她讲过,风升也晓得这是铭胤刻意为之,她们将计就计即可。 她附和叹了声。 岑令听她们提及此处,跟了句。 “当年王鑫师兄下山除魔,也死于……” 话没说完,童茗忽地使劲给他使眼色,他蹙眉,“怎么了?” 童茗眼睛都快抽了,闻声翻了个白眼,岑令后知后觉往后一看,好啊,王淼就在那里。 十年前王府惨案,仅有他这小公子活了下来。 一案中有两位入室弟子殒身,这事儿当年在青轩传得还算广,岑令自然也晓得,他哑然住了口。 王淼倒是一笑,遥遥道:“无妨。” 童茗赶忙转开话题。 风升则是若有所思。师尊言说魔族之事无需挂怀,掌门他们有数,就是不知掌门他们晓不晓得铭胤了。她猜师尊没告诉他们。 此行铭胤要如何做呢?她又想。 心中竟诡异地期待。 她其实不喜与旁人同行,往常也算得上独来独往。不过和人相处交谈这事儿她倒挺喜欢的,故而和童茗、岑令同行倒也不算失望。 为何言失望? 因她身后随了个尾巴。 74.除魔 一瞬崇山峻岭、一瞬深海惊涛、一瞬大漠黄沙。 这便是秘境:一方空间,多处天地。 风升此前没进过秘境,除了心中莫名的冲动之外,先前研究时就颇为憧憬,如今一看果真不同凡响。 斩落岭上沙蛇,风升自纳戒中摸出一棵草药,烧成灰烬洒在地上,围成一个圈。 “沙蛇畏惧此物,在此圈内便可无恙。”她说着,自己却起身出了圈,“我去探探。” “诶?”童茗愣了下。 岑令则要直接得多,起身也跟了出去,“一人不安全,此处妖物颇多。”童茗见状也忙起身。 “诶?”此次轮到风升纳闷,她略无奈道:“我想去瞧瞧这一片天地,这应当是仿照垂荒原制的。” 童茗闻声松了口气,而后眸中闪出些光彩,“垂荒原中应当无植被与兽类。” 到底是灵寸峰的入室弟子,对于这些知识了然于胸。 “沙蛇我此前未曾见过,不过传闻在玄山一带。” 风升受益,“故而应是玄山妖府前身那片大漠?” 童茗点头,笑道:“风师妹当真涉略颇多。” 风升摆手,正欲开口面色却忽地一变。 心跳骤然加快,记忆恍惚,她忽地浑身发寒。 “岑令!”她忽地大声喊。 二人一愣,岑令更是被吓了一跳。 “怎……” 漠上风吹黄沙散,可岑令的话还没说完,人却如飞沙一般散去。 连同童茗。 风升心跳越来越快,几欲突破胸膛。 快得反常,耳畔也只余下心跳声。她呼吸急促垂头看向左胸。 一阵风起,耳畔留下一句话。 ——莫慌,待我归来。 陡增的心跳减缓,仿佛淮与之言是什么立竿见影的灵丹妙药一般。 风升蹙眉,对此十分不解。 “……么,了?”岑令先前未出口的之话传到耳边,她抬头竟见童茗和岑令又回来了。 她确信自己没看错,而岑令略显僵硬的语气也证明这不是错觉。 “怎么有些怪?”岑令拧眉摸了下额头。 童茗也像是恍然,但那感觉太短暂,她有些分辨不清。 “是什么幻术么?”她心中略有些慌,“我们竟都未察觉。” 听她这么一说,岑令便也如此作想,他拔出剑环顾周围,“总之先回圈内。” 第148章 风升心脏缓缓回落,可随即却如泛起了细密的尖刺一般,说不清是恐惧还是不愿。 她抬手扶额,脑袋胀痛。 “师妹!”童茗在喊她,似乎还拉她走了几步。 “你看好师妹,我警戒。”像是岑令的声音。 风升腿一软,浑身失力,开始发虚汗。 “风升?风升!” 此后便听不到声响了。 …… “阿升。” “阿升。” 有人不断呼唤她。 心脏……不,或是说脊背,往外蔓延出粘稠的滞涩感,将她困在不知何处。 四周仿佛是空茫茫的白,又好似是不见五指的漆黑。 亦或是灰蒙蒙的虚无。 仿佛有人在将她与世界剥除开,这不对……不对。 深吸一口气,她猛然睁眼。 这当然不对! 身体似乎坐了起来,可视力仍未恢复,风升胸膛急速起伏,抬手向四周摸去。 “阿升。”手被人握住,淮与的呼唤声再次响起。 风升额头乃至颈间皆是虚汗,她松了口气,身子一软往后瘫倒。 淮与揽过她,眉心有些褶皱,“阿升。”她继续唤,自己也不知唤了多少次。 “嗯……”风升不断眨眼,感觉视力在缓缓恢复,由空无到无数色斑重叠交映。 “我忽然心跳加速,心中发慌,不知为何觉得岑令要出事,之后童茗和岑令消失,您好像离开去追铭胤。之后他们便重新出现,可我心上不知为何又难受起来,十万火急一样的感觉,然后就晕过去了。” 她嗓子干涩,却还是快速道,随着视力恢复,右手缓缓抬起。 “无事,我去处理了铭胤。”淮与说着抬手接她右手。 手相触的一瞬,风升骤然闷哼了声,手下意识缩回去。 淮与手指一僵没敢动,神色慌张道:“怎么了?” “不对。”风升却没头没尾道。 她心中又出现诡异的违和感,如之前似乎有人将她扯出世界一般,那是不对的,此刻和淮与触碰就被惩罚也不对。 惩罚?对错? 她蹙眉,这想法自发出现在心头,毫无缘由。 视力基本已经恢复,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山洞,以及身旁抱着她身子僵硬不敢动的淮与。 缓缓回神,她道:“师尊,手。” 淮与看着她逐渐恢复神采的眼睛,顿了一瞬将那只手送过去。 风升拧眉再次用右手去碰。 指尖相触,柔软冰凉并无异样。 她松了口气,淮与不明所以但也松了口气。 对视一眼,风升瘫回她怀中,道:“如此而言,铭胤来,我莫名心慌。 她应当要针对岑令,我有此直觉,已经脱离了直觉范畴,如同……”她舔了下唇看向淮与,“预言。” 淮与眸色略深,其中并无波澜。 “嗯。” 风升收回视线继续说:“您察觉到救回了岑令,而后追上铭胤,是么?铭胤如何?” “是。”淮与看着她说:“铭胤和她身边的魔都在,那魔擅阵,本想用阵除去我。阵内能避开秘境对修为的压制,她们不知我已入大乘,我杀了她们。” 风升又抬头看她,她眸色依旧黝黑,无波无澜, “杀了她们。”她重复道。 “嗯。”淮与点头。 风升蹙眉迅速眨了两下眼睛,她抬起自己的右手,将自己方才的感受说了。 “像是有人越权想控制我。”她总结道:“教我离开,不允许我接触你。可他越权了,故而我随后便好了。” “怪哉……这又是何处?” “你晕了,我带你寻了处安全之地。”淮与答:“在秘境中心,绝对安全,放心。” 风升身上力气渐渐也恢复了,挣扎着起身往外去。 “我猜是剑髓之故。”淮与看着她背影道。 风升嗯了声,探头往山洞外看,边道:“对秘境的期待没了。” “嗯?”淮与起身走到她身侧。 此处地势高,是灵禽居处,往下看尽是郁郁葱葱的绿。 “不喜此处环境么?”淮与问。 风升仍旧蹙着眉,闻声晓得她理解错意思了,解释:“并非此处不及期待的意思,而是当真没了之前的期待。” “我先前同您讲过盼着入秘境,如今没了,应当还是剑髓之故,就和意欲操控我的是一个东西。” 眼前是浓郁的绿与鲜艳,她眸色却有些暗。 “勾我来秘境,方才却盼我离开此间,又不欲我碰到你的手。” 淮与将她左手抬起,她方才便是用的这只手。 “我用左手斩的铭胤。”她眸色本就深,此刻更幽邃,“我当时抱着你皆无恙,左手碰你却出了事。” “铭胤。”风升呢喃。 “去寻青无牙。”淮与忽地道,她语气强硬,“即刻。” 风升对上她无波无澜却不容拒绝的眼眸,愣了一愣点头。 秘境试炼也好,掌门批假也罢,都不及此刻重要。 一刻后二人便出现在溟诡城。 溟诡城仍是喧嚷。 “青前辈同意么?”等淮与以她的方式询问完青无牙,风升问。 淮与点头。 “您与前辈私交这般好?” 第149章 此次淮与顿了顿才点头,“算不上好,它需除人寻物,修为不够便会来寻我,我有不解便寻它。” 风升点头没再多问。 青无牙仍是白发曳地,双腿随意搭着,不着鞋袜。 它似是在假寐,纤长净白的睫毛动也不动。 待二人进了它颇为雅致的木屋后,它道:“此次何事?” 淮与于是转述。 它仍是合着眼,口吻也漫不经心。 “天道的指引。”其内容却惊世骇俗,“剑髓是天之物,天道借此行它之事。风升体内误携了些,被影响了。” 二人一时沉默。 “无妨,天道便是再不容质疑,也无权干涉人之自由,此次已是僭越。” 它睁了下眼,似在透过屋顶瞧那冥冥之天。 “日后再不可能会了,至多风升心中有些许感知,可行为举止,它是断不能干涉的。” 话落,它又合上眼。 “可还有惑?” “魔族动荡便是因剑髓,这是所谓天道之事?”淮与直言不讳。 风升对天道向来是有些敬畏的,听她们这般谈论,一时间也不知作何反应。 “无需操心那么些。”青无牙轻笑,“它那事儿啊,还是少知道些为妙。” “若我想知道呢?可会有何大的影响?” “你猜呢?”青无牙反问,而后又笑,只是这次听不出是浅笑,还是嗤笑。 “后来之事怎可为此刻知?”它自顾自又给了答案,对淮与这位老朋友可谓友善至极,“往后自然就晓得了。” 风升默默看向它垂地的白发。 那它如何知晓的?白发是因此而生么? 淮与只得确认问:“总归阿升无恙?” 风升眼中静止的长发滑动,是青无牙坐起身。 它面容无疑是好看的,还带着雅致的韵味,只是都不及身上浸润的寡淡惹眼。 原先瞧不见,它正眼看来时风升才发觉,何止身体发肤洁白,它那眼眸也是浅色的,浅金如晨间之光。 “……”它启唇却又不言,良久叹了口气,浅笑道:“无恙,若你护她。” 若你护她。 淮与看向风升,风升略挑眉,也浅笑。 若您护我。 将离之际,耳畔杂声忽地静止。风升一愣,侧头见淮与竟也静止在远处。 心有所猜,她回头,青无牙正浅笑看她。 “她生了魔,你应当看出了。” 风升心中一颤,她不知。 青无牙见她反应,皓白的眉微扬又落下,“以你腹中丹婴解之,才可两全。” “她可无恙,你可祛除天道对剑髓的影响。” “是何原理?可否烦请前辈告知。”风升没问为何,也没问如何做,反而问了原理。 她恭顺道:“剑髓之物过于高深,自然造物我等终归捉摸不透。” “它是灵与魔的同居之处。” 风升又忆起许久之前,青无牙曾答了她关于髓木生于垂荒原外的疑问。 髓以分界,有才生无,无而为有。 髓木生于垂荒原,其下根茎盘踞之处便是垂荒原。 垂荒原便是髓之起点。 为何荒芜?因其生了有。以它为源万物生之、分之。 故而以垂荒原为界,南多灵气,北多魔气。 故而修者堕魔后一身灵气转瞬便能成魔气,因灵魔本就如双子般共生,其间兴许有更高深的吸引之道。 她顿悟,忙道谢。 只是回看白衣翩然的淮与时微微敛眸。 75.仙饮 回青轩时恰被曾掌门逮了个正着,他看看分明是从山下来的淮与和风升,又看看进行了大半的秘境,一脸不可思议。 风升略尴尬,淮与倒是脸不红心不跳,理直气壮问:“怎么了?” 一旁累得够呛的江溪月也傻了眼,“不是,小淮与,方才师兄喊我们来抓偷剑髓的魔,找你半天没找着还寻思你是进秘境了,跟我抱怨半天说就么见过谁这么粘自己徒弟的。” “合着你不仅黏升升,还带人学坏跑山下玩儿去了。” 她不张嘴还好,一张嘴算是把老底儿都交代了个明白,曾掌门顿时脸黑,“什么叫我抱怨?” “哼!”江溪月可不给他面子,“老匹夫成日里板着个脸,实际上整天想着小淮与还以为谁不知道。” 淮与照旧脸不红心不跳,心如止水道:“多谢师兄挂念。” 风升连带她师尊那份尴尬一同痛饮而下。 曾柯也尴尬,江溪月倒是笑得开怀,“好好,没事,就羽诀门那群弟子里有些小畜生,借这机会来拿我们镇山的剑髓呢,无妨,我们英明神武的曾掌门早就晓得了,这不做好了埋伏就等他们自投罗网,你那份力老匹夫给代劳了,无需自责。” 她夸曾柯也像是阴阳怪气,不过莫说曾柯,就连淮与都习惯她还挑人的嘴毒了。 淮与正欲说她不自责,江溪月就替她说了,“虽说你瞧着也不会自责,不过秘境里面和外面时间流速不同,半天后他们就出来了,我看你也不用再带升升进去,麻烦,之后的仙饮会可要来?” 仙饮会乃是秘境结束后的犒劳仪式,娱乐性质。 “要去么?”淮与无所顾忌,转头便问风升。 风升怪别扭的,扭扭捏捏应了个去。 第150章 淮与转头重复一遍,答:“去。” 众人:“……” 淮与意思意思问了下曾柯除魔的进度,曾柯摆手说无需忧心。她便更舒心了。 铭胤除去了。阿升剑髓确认没事了。仙门那边她虽不大关心,可到底还是安稳点好,师兄也道无需忧心了。仙饮会还有乖乖阿升陪她去。 她心情颇为愉悦。 只是这舒心在秘境结束,回峰瞧见林意白时戛然而止。 虽说除去铭胤不代表林意白就要消失,可她还是莫名烦躁,她下意识往一旁摸,手空空荡荡时才后知后觉风升去峰外了。 那烦躁更甚,她眼眸泛了点红,如心头燃起的火。 不为人知,却灼烫至极。 “去外门,或是寻掌门,总归莫再让我瞧见你。” 林意白一愣,震惊又愤怒,“我……” 淮与见状不耐道:“无需装,滚。” 她还欲说些什么,主可没给她下达能离开藏雪峰的指令,她哪敢走? “不走便莫要走了。”淮与抬手,杀机尽显。 林意白慌忙逃窜,但淮与已准备出手,断无收回的道理。左右除去一个祸害。 纯白衣摆溅上血花之时,淮与微微蹙眉。 她抬手按上眼尾,怎有些不对? 以水镜窥到眸中猩红时,她怔愣。 何事?何时? 心魔之事,“除去”铭胤之时。 铭胤借着剑髓勉强和璇甄逃进空间,她看着咳血的璇甄,魔气如白水似的往璇甄身体里灌。 璇甄伤势极重,平复许久才勉强能说出话,“她,她,竟到,大乘。” 铭胤伤得也不轻,但她是剑髓之身,几乎能瞬间痊愈。 可心上的伤如何能愈?见她眸中猩红,璇甄瞧见勉力抬手,铭胤低头将脑袋凑过去,方便璇甄摸。 铭胤抿唇,“她没用避雷针,且我也没察觉此间有人渡浩大雷劫。” 垂荒原只给了她窥探“恶”人的能力,有些自觉问心无愧之人的记忆她没有,不巧,淮与风升恰在此列。 “无妨,她心魔已生,青轩,剑,髓也已替换……” 璇甄安抚道,她伤势的确深,若非铭胤这会儿魔气给得多,想来也是奄奄一息。 深深缓了口气,她才继续道:“恰她以为除去你我,也算让仙门放松警惕,好事一桩。” 铭胤沉默,唇有些颤。 此前也已策划旁的事许久,璇甄着实累,她索性合眼放轻声音。 “莫忘了风升。” “嗯。” “她那点儿余下的剑髓基本被灵气魔气充满了,并不妨事。” 且还算给她省事儿了。风升自个就让那份剑髓吸收了灵气,以及精纯的魔气,也无需她收归自己身上之后再去吸收。 璇甄枕在她膝头,闻声睁眼看她。 “已给了她们十年宽限,且避雷针也送了,只是她们没去找。” 铭胤拨弄璇甄额前的发丝,“晓得,不会心软,随后就动手。” 璇甄叹气。铭胤手指顿了一瞬,而后又若无其事,缓声道:“莫要操心了,你养伤最重要。” 但淮与不知她们生还,风升也不知自己早就生了满身的魔气。 …… 仙饮会在主峰举办,毕竟主峰最为广阔。 “明明叫仙饮会,却不允许我们饮酒。”岑令和身边师兄弟道。 虽说同庆,但到底不会混作一堂,外门有外门聚处,内门有内门地盘儿,入室弟子拢共也不多,故而几峰的入室弟子都在一处。 童茗坐的离他不远,闻声扑哧一笑。 岑令瞧过去,童茗捧起茶杯,浅笑作无事状。岑令狐疑,但师兄师弟的话将他思绪拉走。 “据说很久之前青轩是允许饮酒的。” 他眼睛一亮,语气仍旧矜持平淡,只是追问得有些快:“当真?那为何现在不许了?” 那人摆手,旁边又有人撺掇道:“去问问风升师妹呗,不是说她知道的特别多嘛。” 还没等有人应答,他便继续道:“有人去么有人去么?没人的话……” 铓炳峰聚在一处的弟子大嘘,岑令后知后觉了然他的心思。 他上下打量,对他略不满,道:“原先人说风升坏话也没见你出头,这时候献什么殷勤。” 那人脸红一阵白一阵,“问问题怎么就献殷勤了。” 旁人打圆场,“岑令你就不敢积点口德。” 岑令哼了声,不说话了,又听他们天南海北聊了阵风升,他心中不适索性走开两步,对童茗使眼色。 童茗瞧见后和周围一样在聊天的师姐妹们说了声,起身走出来。 “岑师弟,怎么了?” 岑令摸了下鼻尖,声音低得如同在做贼,“你晓得风升的感情问题么?” 童茗愣了愣,半晌不可思议道:“你……”她将岑令从头看到脚,眼睛瞪得圆圆,“你不会对风师妹有意思罢?” “什么啊!”岑令浑身燥热,忙否认,“你误会了,我就问问。” 他撇撇嘴指向自己身后,以证清白:“他们经常讨论风升,我总觉得不舒服。” 童茗顺着看过去,是铓炳峰的弟子,不知聊到了什么忽地发出哄堂大笑。 联系到岑令的话,她坦诚道:“不知为何,我偶尔听到同门聊到风升也会觉得不适。” 第151章 “可人家只是讨论。”她为难道:“也没说什么过分的,且师妹不也常常和同门闲聊么。” 岑令也是这个感觉,见童茗有同感,道:“那行。” “我觉得他们配不上风升。”他直言。 童茗眸光闪烁,末了还是道:“我……也是。并非修为,虽说师妹修为也高。但总觉得她和我们都不同,那些谈论的人。”她抿唇,似乎在纠结措辞。 岑令又是直言:“太浅薄了,虽说我们和她接触也不多,但我反正是不喜欢他们谈风升。” 童茗咂舌,“是这个理,可人家的事儿我们怎么能管那么些。” “管了又如何?”岑令不似她,他可我行我素得很,“反正我是瞧他们不爽。” “诶?”童茗无奈,“你怎么管,还能让人家不说话么?” “而且人家夸师妹修为高天赋强,这不是也还好么?” 她嘟囔,“虽说是有些别扭。” 岑令斩钉截铁,“当然别扭,都是墙头草,要是过个几十年师妹没进展,他们又得跟之前一样。” “那你想怎么办?”童茗心中也知道,犹豫了一会儿也没纠结出什么结果,索性直接问。 她松了口,岑令一喜,拉着她低语。 待宴正酣,丝竹管弦悠扬,琼浆玉液勾人唇舌。 岑令踏入场上,对上座长老道:“弟子斗胆,与灵寸峰童茗一同请战藏雪峰风升。” 弟子处,藏雪峰仅风升一人在,往常她会寻同门聊天,今日却无声喝着灵饮,配着手边干果,瞧着闲适自在。 可若淮与见她这姿态,便晓得她是在愁闷。 铓炳峰那群人去找了她,她三言两语打发了,仍是一人独斟。 闻声,她抵至唇边的杯子一顿,缓缓放下。 莫说她,场上皆是一愣,尤以铓炳峰反应最大。 “岑令,你干嘛!快下来。” 上座,几位长老本在聊些可有可无的闲话,曾柯曾掌门正是铓炳峰峰主,也是岑令的师尊。 “他与你徒儿有怨么?” 神游天外的淮与回神,“嗯?并无。” 她遥遥看向风升,相距太远只看得出她身侧无人,这并不寻常。 放出神识去探,才见她眉心愁闷。 “应下罢。”她道。 仙饮会虽是宴,但不禁小辈切磋,往年也有例子,只是相比于切磋,更似打情骂俏。 江溪月也想到了,便提了一嘴:“没准儿是这小子有意思呢,上回特意在仙饮会切磋的那俩早成道侣了罢?” 淮与一愣,柳长老大着舌头,什么话都敢说:“可不,娃娃都快有了。” 颜长老给她扔了个特制的醒酒术,“我若没记错那两位皆是男修,上哪来的孩子。” 淮与有些犹豫,可曾柯没犹豫,当即就批了。 “风升可愿?” 才在风升那里吃瘪的铓炳峰弟子看着岑令,眼睛都瞪大了。 灵寸峰众人也有些疑惑。旁人则更多是看热闹,风升可是青轩的风云人物。 传奇有,落魄有,是谓风云人物。 风升眼尾有些红,闻声顿了片刻,回道:“愿。” 她自然知仙饮会切磋总带着些别的意思,也不解这二人为何要寻自己。 可她憋闷得很,一战又有何妨? 看客见状不足为奇,这位可是搏风台都常去的人,怎么可能对这小切磋生畏。 虽说对方两个人,一个元婴初的剑修,一个元婴巅峰的医修,这组合是有些恐怖。 可那是谁?那是风升啊。 人家以筑基对战金丹巅峰都不曾落败,甚至在搏风台上赢过淮与君。 76.醉酒 主峰辽阔,坐席都无需后撤,其间空旷地已足够。且仙饮会上切磋为何带有旁的意思,便是因它要在大庭广众下进行。 岑令道:“秘境中一别到底遗憾,我与童茗本想借机与你切磋,之后却无缘相遇。” 当时淮与带风升离开,此次倒是没直接撇下他和童茗,和他们交代了。 风升了然,她眼尾还有些红,眸光却略显飘忽。 “无妨。”她缓慢摇头。 “来,来吧。” 话落,连等也没等,拔剑便闪身上前。 蓝芒一绽,围观众人陡然发出一声惊呼。 “化琉!”“这可是仙剑啊。” 风升竟撤去了对化琉的伪装。 岑令倒没被影响,和童茗配合着不落下风。何止不落下风,片刻后竟隐隐占据了上风。 二人进退不得,岑令纳闷:“童茗师姐,她怎露出这么些破绽?” 童茗也一头雾水。 风升以极冒进的姿态战了一刻,颓态明显。 那剑招依旧赏心悦目,连溢出的流彩都夺人眼球,可就是落了下风。 场下不修剑的弟子看不出来,可岑令童茗二人却心知肚明。 风升半点儿也不防。 场下渐生唏嘘。 这唏嘘声不但没影响风升,反倒影响了岑令。 铓炳峰那群弟子见岑令和童茗二人上,再听他们对风升的说辞,早歇了心思。见岑令有望胜过这位常胜将军风升,当即高呼岑令名讳,无人再去关心风升。 岑令擦擦额角的汗,百思不得其解。没等他解,风升的攻势便又来了。 第152章 急且密,破绽分明,可攻势到底不容他分心。 童茗见状忙替他抵抗,岑令本该借此机会去击风升破绽,但他和童茗的目的是让风升胜利。 风升是元婴巅峰,他是元婴初期,童茗是修行多年的元婴巅峰。 若能胜他二人也值得人夸赞传颂一段时日。 他打的就是这主意,旁人可以夸风升,他只想外人对风升的议论是夸赞,是带且仅带崇敬的夸。童茗也是此感。 虽有些怪,他们不过与风升合作过几次,也算外人,可就是不愿意见人谈论风升别的。 并无缘由,只是见别人谈论那个时而笑靥如花,时而专心致志,但永远走在最前方迎头而上的师妹时,总觉别扭。 好似风升这人不似人间客。 他们俩都说不出来,可对风升这位师妹就是有这种感觉。 故而此次怎么也不能赢了风升。 岑令顿了那一瞬是希望风升躲开。 风升没躲,反倒加快了攻势。 仿佛将防御这事全然抛至脑后。 岑令眸色复杂,绞尽脑汁思考如何放水。 这下子台下也看出他的异常了,可呼声还未起,却见风升攻势当真成势。 势。 玄之又玄,比意还要难以掌握,传闻一入己身之势,便不会被外界困扰半分,届时天道都将降于你身。 到底是传闻,因这一物既没有具体的好处,也不是定数。全凭天时地利人和。 意,能带来规韵。势,似乎只是象征着这人入了极致之境。 岑令一愣,台下皆是一愣。 风忽然起,吹得翠绿之木如波如澜,皎皎如华。 无人知晓碧木如波,怎会如月华般皎洁。 可他们仿佛的确瞧见了那轮孤高之月,就悬在天边,悬在眼前。 天也忽然沉,天光一瞬隐匿,叠在层层积云之后。 玄龙游走在皎月之下,积云之上。 众人如此认为。即便这是白昼,这是神龙早已灭绝的时代。 积云翻滚,是龙在翻腾么? 他们想。 那柄流光溢彩的湛蓝之剑似乎成了世间唯一的色彩。 不再指向岑令,不再指向任何人。 只向风去,斩断来去匆匆的风,划破长空,留于无声无形的万丈之高。 将圆月断为弦月,将积云扫为过往。 剑铓锋,而不利,一往无前,但从无敌人。 良久,人们才晓得,何谓天时地利人和?以人之势,变天地之利。 势之能,可教日月换新天。 蓝芒落下,剑离了手。 清脆声响后化琉跌落地上。 风升也落地,她眼尾烧红,眸光更模糊。 忽而大笑几声就此走出人群。 与此同时一股幽香传来,沁人心脾。 源头正是风升先前的坐席。 “酒!好酒!”上座柳长老忽道。 众人醍醐灌顶,也才恍如梦醒。 “这是势啊。” “有何作用么?” “没用罢,我看刚刚是岑令赢了。” “势,书上只提了一嘴,没什么用。” 有人反驳,“方才天地变色你没见么?这叫没用?” 云散日出,方才之景仿若一场梦。 梦醒后本该争论胜负,可不知谁说了声:“真美。” “这种人真实存在么?”又有人说。 岑令童茗闻声,心中犹如重石落地。 是了,就是这感觉。 “……青轩不是禁酒么?”有人弱声。 “……” 那人一抬头,竟然对上淮与君的脸。 “!” 没等他掐人中平复呼吸,淮与捡起地上的化琉,拿了风升桌上的酒,一眨眼又消失不见。 醉了么? 风升不知,似乎有些晕,可浑身舒畅并不作假。 这量不会醉,她之前测过。 想到此处她便放了心,慢悠悠往藏雪峰去。 路旁花开得真好看。 她傻兮兮想,也想不到别的词,只觉得好看。 天也好看,地也好看。 眼前的、眼前的,这是什么来着,哦哦,眼前的师尊也好看。 “师尊。”她乖乖喊。 淮与瞧着这荒郊野岭不知哪的林子,默然看向眼尾几乎烧成晚霞的徒儿。 “醉了。” “没醉。”风升邀功,“我喝了你给我的酒,不是烈酒,还用了你给我的阵法,没让别人发现我喝酒。” 绞尽脑汁,她又想出来一点,“化琉也没给人瞧见,都是你给我的阵,我还特地开启了。” 淮与算是明白为何阵法都失灵了,这醉鬼都给关了。 “我厉害么?”风升还觉得自己做得再完美不过。 淮与沉默片刻,和她并肩往深山里走,“厉害。” “为……”她正要开口,却听风升发问:“师尊。” 淮与只得压下口中之话等她说完。 “你说为何修为要分高低?” 淮与一愣。 “为何弱肉强食?为何鹬蚌相争?为何世间事非要有个因果?” “为何,为何……”风升脚步一顿,抬手却发现手中无剑。 “我的剑呢?”她茫然。 淮与忍俊不禁,但没将化琉给她。 第153章 风升原地转圈找了半晌也没找着,她也不急,就慢慢找。 末了忽地往地上一坐,“我好像醉了。” “那我不能动了,不然就坏事儿了。”她坐得不动如山,手搭在膝盖上一动不动。 醉鬼应当会说实话罢?淮与想着,蹲下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么?” “我偷偷喝酒,没和师尊说就醉了。”风升实诚道。 淮与唇角微勾,忍不住逗她:“不经师尊允许,就不能喝醉么?” 风升点头,又摇头,觉得自己好像不是这个意思,但又觉得她说得对。 最后肯定道:“对。” 淮与笑意更浓,被心魔一事扰乱的心情愉悦起来,“阿升好乖。” 风升点头,幅度还挺大。 “是,阿升很乖。” 话音一转,她又低落起来,“但我最近瞒了师尊一件事,也没那么乖。” 淮与心中一动,问:“何事?” 风升抬起雾蒙蒙的眼睛瞅她,“你别告诉师尊,我才能告诉你。” 淮与忍笑点头,“我保证不告诉淮与君。” 风升满意,张口正准备说,半晌却瞳孔震颤,不知醒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我应该告诉师尊的。” “……” “那我就不告诉你了。”风升自顾自道:“我要跟师尊说。” “……” 淮与逗她半天,她却死活不开口了。 …… “你好啰嗦。”风升嫌弃她,“不像我师尊,话可少了,一点都不啰嗦。” 淮与:…… “我想睡觉。”风升又发号施令。 淮与合眼,认命。 再醒来时,铺天盖地的熟悉感将风升淹没。 登堂契之后仿佛也是如此,淮与在一旁守着她醒来。 依旧是柳月居,依旧是白衣人。 “头疼么?”见她醒来,淮与问。 颜师姐说醉后睡醒易头疼。 “疼。”风升竟然答。 这疼实在不算什么。 淮与信以为真,眉心登时蹙起褶皱,额头相抵以音律替她疗愈。 “如何?”她又问。 “好了。” “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风升摇头,“我偷偷喝酒了,给您惹祸了么?” 淮与不可察挑眉,“倒是没惹祸,不过下次要跟我说。” “啊?”风升脑子正想其他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淮与也不答,就那么看着她。 风升眨眼,试探道:“下次没您允许我不乱喝?” 淮与满意点头,不知为何,风升觉得她似乎在笑。 思绪分散这小片刻后又重新聚拢,心头沉甸甸的问题一瞧见淮与,分量就再重上几分。 风升垂着眸,犹豫再三还是问:“师尊近日还好么?” 她以为淮与会说好。 “不好。”淮与却道。 风升一愣,这还没够,淮与继续说:“我生了心魔,应当是此前和铭胤缠斗时她勾出来的。” 睡得脸颊红红的小姑娘彻底愣了。 实际上风升已经二十八岁了,早不是小姑娘,可淮与瞧着她总觉得像是娇娇的小姑娘。 “因我没有具体记忆,心魔对我心理没有影响,我才没察觉到。之后发现变得暴躁易怒,且眼睛会泛红,那是魔的象征。” 风升傻愣愣看她,淮与说得一清二楚,坦诚至极,半点儿隐情都没有,“除去林意白时发现的,灵气仍在,故而没有堕魔,只是心魔而已。” “对修为有影响,心魔在,我渡劫不可能过。但若平时不动气,便与常人无异。” 77.同担 “我……”风升语气有些冲,可一个“我”字落下,后文却没接上。 淮与抿唇,继续道:“我去问了青无牙,有一法,我不想用,思索再三后觉得这般就好。” 青前辈也告诉师尊了? 风升纤细的眉毛缓缓下折,在眉心聚成沟壑。 她启唇,话音却还是哽在喉间。 “嗯?” 淮与见她欲言又止,疑惑看向她,等她开口。 她的眼睛浓黑如墨,瞧着如此深邃,可她却又如此清透,一分不隐瞒地告诉自己。 风升换位思考了一下,若是她生了心魔,定然不会告诉淮与。 一来忧心自己麻烦别人,二来……她忧心这矛盾击破二人的关系。 她应当会自己寻找各种方法,不断尝试,剑走偏锋也在所不惜。 所以她从未想过淮与会主动告诉她,也从没想过让淮与知道她的牺牲……倘若她决定了的话。 她下意识以为,师尊也会如她一般独自处理。 谁料淮与半分也不隐瞒。 仿佛一切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她看着淮与的眼睛,深吸了口气,话音却不大。 至少淮与听来有些弱声弱气。 她在被子中半坐着,淮与坐在她身侧。 “我……其实也有一法,青前辈告知于我,兴许和告诉你的是一样的。” “用你剑髓将我魔念抽走,是么?”淮与直言,语气平淡,让风升略有些颤的心稳了下来,她嗯了声。 “不可。”淮与仍旧是平静的语调,“我之后去问了仓迩,若你用此法,金丹便再结不成了,修为只得止步于筑基。” 第154章 她去问了,便代表她曾想尝试这种方法——尝试让风升为她牺牲。 有些冷血,但她语气从始至终都无变化,平淡而冷静,仿佛在谈论天气。 “我……”风升听出了这些,她抬眸瞧了眼淮与又垂头,看向自己的手指。 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她尝试像淮与那样冷静。 “我没去问仓前辈,但是以止步筑基为代价思考了几日,我觉得可行。” 头发被人轻轻揉摸,那人冷静的语调柔和下来,似乎还能听出心疼。 “原来最近在愁闷这个么?”淮与的确心疼,她握住风升的手,又在她面上轻吻:“是我失职,没早些告诉你。” 风升心中一颤,坚持道:“我想好了。”她反握住淮与的手,定定与她对视,“我愿意。” 淮与心中亦是一颤,这次换作她的声音弱,“我不愿你如此。” 说到底,她们都不愿对方为自己多付出,更莫说牺牲。 即便淮与对待此事的态度极其冷静,而风升则要主观得多,可归根结底,二人都是如此。 为对方牺牲意味着什么呢? 于风升而言,那是比让对方替自己做决定还要危险的事情。 对方为自己牺牲亦然。 “我想好了。”风升再次道:“仙饮会时我已下定决心。” “我其实尝试过很多办法,也走过很多歪路。”她又垂头看向自己的手指,“别看现在一帆风顺的,其实歧路才是常态,如今这般顺畅反而让我有些虚幻。” “其实也没差。”她说。若当真没差,她何须犹豫这么久? 淮与抱住她,却道:“如今这般顺畅才该是常态。” 风升哈哈笑了两声,“师尊应当是不会懂的。” 就像她遇到淮与、和淮与一同解决问题之前,也不懂原来可以这么简单。 淮与抿唇,“我如何不懂了?你先前也说过我天真。” 风升闻声忙道:“并非此意,我是说……其实也就是这个意思。” 说着,她看向淮与。 师尊应当和旁人不同,她想。 淮与也果真并未生气,她蹙眉,不喜是肯定的,但仍是问:“此意是何意?” “是我们不同的意思。”风升忽然卸下力气,淮与抱着她。她抬头,视线在淮与脸上,可眸光有些浅淡虚幻。 “师尊三两下便能解决的问题,以修为震慑对方也好,去寻传闻中的人物也好,像青前辈啊、仓前辈啊,这些于我而言是可望不可及的存在,可您却能找他们助力。” 她浅笑,“当然我没讲师尊不劳而获,毕竟您的的确确替青前辈做了事情,也的确为仓前辈疗愈旧伤,我是讲:您有找他们求助的途径,如此简易,只需一问,一切便水落石出,问题也可迎刃而解。” “很多方式,怎么说,总归师尊的生活好似很简单,问题也都不算问题,可那问题分明很大,您解决着却很简单。” 她抬手勾勒淮与的下颌,“您很厉害。” 淮与直言:“可我听着你不是讲我厉害,而是说我比你幸运。” 风升又笑,“我到底不能那么释怀嘛,又不是圣人。” 嗓音一低,她说:“其实很累。” 淮与心脏一酸,而后泛起自愧,“若我是你,我走不到你这一步。” “别的兴许还能找各种原因,您也有很多不为人知的苦痛。”风升眸光温润,“对此,我很心疼您。” 淮与抿唇不言,风升继续说:“可天赋这事儿啊,仿佛才是一切的根源。” 轻笑一声,如嗤如讽,又似释怀。 “可终归就是事实。”她无数次反问自己,质问上天:为何自己经脉不通?为何既然已不通,却又告诉她能修行? 后来发现是剑髓,若没了剑髓,进仙门打杂也轮不到她。 修了多少年,质问了多少年,安慰自己要释怀就也有多少年。 如何能释怀呢? “诶?”她忽地扬眉,这次的笑生动许多,“突然发现:我想过很多次,每次的结果都和现在一样。” “师尊还记得仙饮会之上的势么?” “嗯。” “那势当是极美的,可它又当真无用。”风升笑,“即便筑基也能用出势。” “我想我追求的不应当是别人生来就有之物。”她稳声说了句。 淮与垂眸看她,抱她的力道不自觉大了些,像是怕她下一秒就离开。 “阿升永远是极好的。” 不似她。 “可我不想你为我牺牲这般大。”她嗓音很低。 风升心一软,“我其实也不愿牺牲这么大。” “那……” “不行哦。”风升语气甜软,却莫名压了淮与一头。 淮与抿唇,风升语气依旧甜又软,内容依旧强硬,“最初可是师尊将这事儿摆在明面上,要共同解决的。” “我们其实可以……”风升舔了下嘴唇,“试一下?” 淮与心中一动,重复道:“试一下?” 风升纠结了会儿,道:“试一下坦然接受对方的付出,或为对方付出。” “我应当为你付出,我是师尊,可你。”淮与还是不大情愿。 风升挣扎了下自己坐起来,“那现在又不只是师徒。” 她眸光熠熠看向淮与,“师尊快点决定呀,之后赶紧解决了,然后我去找新的路。” 第155章 “前面会怎么样呢。”她话中竟然有期待。 淮与看她的目光更深,“你确定了么?” 风升点头,淮与直直看着她,话音极轻,像怕扰了路过的风。 “好,那我同意。” 话落一瞬,仿佛有块轻巧的石头荡过二人相邻的心湖,晕起一圈圈涟漪,两湖涟漪漾漾,满目春光曛曛,隔着一个岸,仿佛层层叠叠的涟漪也能相连。 淮与轻笑,“我们之后再去试试,我想将这所谓天赋分给你。” 天赋哪里能分?可那闭门不出的人有朝一日竟会做此想,竟会想去尝试。 风升倒是也敢应,闻声挑挑眉,“我看可行,兴许这天赋底下还有一番说辞呢。” 黏黏糊糊又扯了半晌,多是风升讲些事,淮与听着。 可单单如此也让人愉悦至极。 两人又研究了会儿剑髓和心魔。实际上风升之前已经明白了,淮与又和她确认了一遍。 末了忽地道:“双修时应当是最合适的。” 风升脸噌就红了。 淮与无声看她,那双眼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可风升硬生生从中瞧出期待。 仿佛听到师尊在说:你之前分明答应我了出秘境就来。 她越想脸越红,却还是点了头。 淮与倒也没那么那个,她看这个不过单纯的亲密关系,与亲吻拥抱别无二样。辅以双修,甚至还能增进修为,虽说这一处如今没什么用了。 “到底在害羞什么?”话匣子打开了,她索性问。 风升已经快烧起来了,淮与都感觉她在冒热气,烘得自己怀中也暖融融。 许久之前屠了淮海门,招致诸多煞气,故而她身上向来是凉的。 见她一副当真不解的模样,风升扭扭身子离开她的怀抱,钻进被子里。 “就是……不好意思啊。”她试图解释,可天知道这东西要怎么才能解释啊。 天道还真不知道。 淮与仍旧不懂,风升嘟囔着继续解释,半晌也解释不出个所以然,反倒把自己越说越热。 “哎呀,师尊!” 淮与失笑,“好好,我不问了。” 她戳戳被子里的一团,“总爱往被子里钻。” 那一团动了动,不理她。 她又戳戳,风升再挪挪。 幼稚地重复了几次,淮与好心提醒她:“再挪要掉下去了。” 风升哼了声,“才不会。” 说完,她放心大胆地继续挪。 果不其然,悬空了。 但也果不其然,没摔下去。 落到了一个凉凉软软的熟悉怀抱中。 那怀抱很快被她温热。 78.无祸 淮与那一句没惹祸说得轻而易举,风升引起的波动和麻烦她是半点儿也不当祸来看。 铓炳峰之上,曾掌门在他殿内来回踱步。 淮与传送到,“师兄。” 曾柯停下,回头看她,指望她自己悔改。 她不解,瞧着还有些不大情愿的模样:“师兄唤我来所为何事?” “……”曾柯面如黑炭,“你徒儿的事你应当在场。” 言下之意,少装不解。 淮与愣了一愣,思索片刻才反应过来。 她试探道:“门规对‘势’应当没有要求罢?当时异状乃是‘势’所引起,与阿升无关。” 不过门规她的确不清楚,故而用了“应当”。 “……”曾柯算是明白了,她是半点儿数也没。 也不再拐来绕去,他索性直言:“与‘势’无关。” “那还有何旁的么?”淮与半分不想多待,她得回去再钻研一下双修的精髓,哪有功夫在这儿耗,她和风升一致决定:择日不如撞日,今夜就借双修将心魔之事解决。 她脸上虽没什么表情,可曾柯到底活了这么久,对她也算了解,怎么能看不出她的急不可耐。 “……化琉,怎么就到她手里了?” 淮与理所当然道:“我给的。” 曾柯刚启唇,她接着道:“师尊赠剑弟子受之,这还有何不可么?” 那是仙剑!他佩剑的品阶都不如化琉。曾柯下意识想。然而思及佩剑,他的剑还是师兄的。眸色暗下,到底不再说些什么了。 “那你可见那群弟子争着往藏雪峰去么?”他头疼,“一个个都往我这儿请示,你不愿外人进,我暂且都没批,但这请示都要堆成山了。” 淮与了然,“喜欢阿升要去寻她么?” “……是。”虽说是这意思,可教她这嘴说出来总觉得不对劲。 “无妨。”淮与口吻倒是云淡风轻,“师兄放着就好,他们进不去。” 藏雪峰的阵是她单独另设的,外人没她允许进不去。 曾柯哑然,他指了指身后书桌上堆成一摞的文书。淮与顺着看过去,手一挥收进空间,“我拿走了,再有人找你,你教他们去寻我。” 曾柯扶额,“他们寻我就是因为不敢去找你。” “……”淮与也哑然,片刻后她坚持道:“有人寻就让他们来找我,不敢来正好省些麻烦。” “他们若能找到你才怪了。”曾柯对这师妹也是没招,回头看了眼书桌,没了文书干净不少,瞧着都赏心悦目。 古人诚不欺我,果真是眼不见为净,他索性自暴自弃道:“那行,这事儿我不管了。” 第156章 忽地想起什么,他问:“意白近日怎不见踪影?” “那是魔,我杀了。” “……?”曾柯常年紧绷着的脸破功,他眨眼皱眉,“你说什么?” 淮与耐心重复:“那是魔,我杀了。” “……” 见他面色大起大落,淮与好心补充:“去凡间确认过,林意白几月前就被夺舍了。” 曾柯依旧懵着,这就好比突然告诉他魔主在他眼皮子底下住了三年一样,如同天方夜谭让人不敢置信。 若他知道魔主还真在他眼皮底下住了三年,不知他会是何反应。 “何时发觉?若是真的,她所行为何?” “她来一月后发现,是真,为了激我心魔。”淮与一五一十道。 她是一五一十诚恳回答,可这回答又是让曾柯喉中一哽。 林意白又要牵扯旧事,而这旧事曾柯总觉难以面对淮与。他面色复杂,神色变了几变,末了只道:“魔族换了主子,近些日子有动作,那位新主兴许是跟剑修有些恩怨,尤其针对剑修。” “凡世间数得上名号的剑修都多少被他们找上过。我本以为你已久不修剑了,能躲过一劫,没成想……” 话音截住,他转而问:“可有大碍?” 淮与点头,“生了心魔。” 虽说不是因林意白,但铭胤之事她不能说,不然阿升体内剑髓定惹人非议。 “……?”曾柯再次膛目结舌。 淮与话音一变,“但已寻到方法祛除。” 曾柯蹙眉,“心魔?心魔一起便回不了头了,怎还能有法子制住?” “师兄放心就是。”淮与想她百年前就生了心魔,不过她体贴地没有告诉师兄。 “你……”曾柯眉心又蹙起一座小山。 淮与仍是平平淡淡,“安心就是。” “……”曾柯看她几眼,她从始至终都没什么大的波澜,却总讲出些自己意料之外的事。 那淡薄如冰的人心中还藏了多少,他不知,却也没脸问。 合眼叹息,“罢了。”他这师妹,回来后便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仿佛万物皆是外物。 “说远了。”他绕回去,“风升饮酒,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一罚如何也躲不过,否则难以服众。” 淮与心中隐隐有些不祥之感,她试探问:“门内不允许饮酒么?” 因那不祥之感,她找补道:“可柳师姐不也饮酒么?” “……”曾柯不知她连这也给忘了,干巴巴道:“不允许,柳师妹管不住。” 淮与瞧他的眼神变了变,“那阿升……” 她话还没说完,曾柯当即道:“我回头就让柳师妹抄门规。” 淮与失望,但随机应变讨价还价的能力倒不差,“一遍如何?” 她想起弟子们的哀嚎,有样学样,“门规过于多了。” 曾柯:“……” 思索了一下,她据理力争:“太多了我抄不完。” “你抄什么?”曾柯纳闷。 她继续据理力争,“我教她喝的,我替她写。”她还学会变通了,“你对外就说让阿升抄就好。” 半晌无言以对,曾柯到底答应了。这事儿之后在几个长老里传了许久。 藏雪峰。 淮与来去皆是传送,弟子若能寻到她才怪,不过她才不在意这些。寻不到正好,寻到了也不过她一句“不许”的功夫。 提起笔之时她还有些恍如隔世,毕竟她抛弃了记忆之后,看书不少,可几乎无需写些什么。 而她提笔多在失忆之前,那记忆她又没,可不恍如隔世么。 写了会儿,她算是明白为何阿升不喜抄写东西了。 她也不喜。 罢了,还是阿升重要些,自己写就写了。想着,她揉揉手腕继续抄。 酉时将近时,窗被轻敲。 她抬头,见风升的笑颜。 风升一手拉着窗户,见她竟然在挑灯写字,纳闷问:“师尊在做什么,我还从未见过您提笔呢?” 淮与低头看了看铺满书桌的纸张,不知怎么想的,忽然无师自通了开玩笑的技能:“师尊这会儿可没不学无术了吧。” 风升愣了下,眨眨眼盯着淮与,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居然在开玩笑。 顿时笑得不行。 淮与见她笑得前仰后合,耳尖竟悄悄红了些。 她不动声色摸了下耳朵,起身道:“不写了,去练剑。” 原来这就是害羞。她没理解什么原理,不过总算了解了风升脸红时的感觉。 风升边笑边点头。 …… 青无牙和淮与签过友契,无法做出伤害淮与的事。 它给出的方法也的确成功了,通过风升腹中元婴,淮与的魔念被勾入风升体内的剑髓中。 双修神魂交融时行此,越发顺畅。 次日起来时,淮与有些模糊不明的感觉,“我好似察觉到剑髓中本就有魔气。” 风升罕见地赖床不愿起,她才醒,还有些迷蒙。 “嗯?” 淮与见她模样后心软成一滩水,钻回去陪她赖床。 元婴是没了,金丹也再难结出。可出乎意料的,风升却没很大的感觉。 兴许是此前为此纠结时已幻想过许多次,真到了这时候,反而是该做什么做什么了。 第157章 不说别的,这一日上午便赖到了正午才起,下午淮与继续抄写,风升不知她在写什么,淮与也不给她看。 她在一旁看书,医书、杂书,青无牙给的失传之册,仓迩给的微脉学相关的书。 总能寻到方法。 若累了便换成话本。下午也匆匆逝去,傍晚照旧练剑。 入夜,淮与拉着她继续双修,昨夜神魂交融时似乎在她剑髓中瞧见了魔气。 风升自己却从不知道自己还有魔气,此次便教淮与再去确认一下。 79.左道 剑髓一物玄之又玄,世间对它的描述本就少。 风升作为其载体,剑髓早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故而察觉不到。 神魂融为一体,淮与的意识来到风升身与魂的最深处时,才得以观其全貌。 何止魔气,灵气、剑灵、剑锋皆可在此瞧见。 四者分明不相容,可却能相安无事聚在一处。 淮与甚至瞧见了她那一缕心魔,也混在其中。而其余的……她尝试去触碰,所感所知让她沉默。 最纯净的灵气后是最幽邃的魔气,魔气中藏着风升成长至今的所有贪嗔痴怒。 她疑惑风升为何这般好,为何总能不知疲倦似的向前,答案似乎就在这里。 滋生的阴暗心思皆化作魔气,被剑髓吸收。 灵气为何纯净?因魔气将所有幽邃之物取走了。 事后风升极累,她便藏着没说。 她不说,风升缓和好后自己来问。 “师尊……”她嗓子还有些哑。 “嗯?”淮与将二人收拾了下,又给她穿衣服。 风升这会儿倒是乖乖被伺候了,让抬手就抬手。 “有魔气么?” 淮与先是沉默,她不会撒谎,或是说极少撒谎。风升见此便晓得了。 并未丧气,她只是说:“您尝试几次才发现了它的存在,那它应当与寻常魔气不同。” “不只是魔气。”淮与将其中情况如实告诉风升,而后又道:“它们在外界不相容,在剑髓中却平和得如同不存在一般。” 风升先前听青无牙说时就有了猜测,此刻被证实,她还有些愉悦。 “兴许,万物之源便是剑髓,至少灵气魔气、剑灵剑锋皆是源于剑髓。” “你是指:世上本仅有剑髓,其间黑与白分离,恰是灵气魔气?”淮与方才见她神魂便有所感,闻言道。 “嗯。”风升倒没什么危机感,“既然您说了里面四者皆有,那反而对我没有影响,就是不知我这剑髓怎么来的。” “不晓得,想知道么?我们可以去问青无牙,它兴许知道。” 风升点头,还想聊聊关于青无牙的事情,但正事一结困倦便迎面而来,她打了个哈欠。 淮与见状拉好被子,“睡罢。” 迫于青轩弟子对她极为好奇,风升近日只得待在藏雪峰,毕竟她不想出去被围观。 淮与对此倒是喜闻乐见,风升不出去,她们二人就能天天待在一处了。 风升也隐隐能察觉的她的愉悦,几天后,淮与被掌门喊走。 她窝在峰顶看书。 酉时已至,淮与却还没归来。 这是她们约定的练剑时间,如无意外淮与从不迟到。 风升侧头瞧见花海潋滟,酉时晚霞刚刚探头,峰顶一日中最美的时刻即将到来。 她将书放下,又用化琉压好书页不至于被风吹走。 正欲给淮与传音,淮与却先发给了她。 该说心有灵犀好?可风升心中有些莫名的慌。 “莫出。”仅此一句,没说原因,也不提她的去向。 语气与平常别无二致,可这说明不了什么,师尊语气本就极少会有起伏。 “发生何事了?”她立即传音问。 “稍后告知于你,切莫外出,我今日内必回去。” “淮与你……”“诶诶老匹夫别……” 似乎还能听到掌门和江长老的声音。 风升心急如焚,她左手拿着传音符,右手捏着长老令,对着花海静止了许久。 到底没有违抗淮与的意愿,淮与也未违约,待风升一人在峰顶待到日落之后,戌时已至她起身欲归去。 师尊应当先回她的醉风阁或是自己的柳月居。 “阿升。”才起身,身后就传来呼唤。 “师尊!”她立即冲过去,连问题都想了几次了,见到她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反而手一抬将人抱住了。 “哎。”淮与回抱,索性用了些力将她整个人抱起来。 “发生什么了?” “青轩剑髓没了,恰有人说你身上有剑髓,羽诀门人又说你初入仙门时经脉与灵根都一塌糊度,证据确凿。故而他们认为你修行之法是为魔道。” 风升一愣,淮与沉默了片刻,继续道:“说你拿了剑髓去修才会有进展,不然仍是筑基。近日起的流言,师兄喊我去时已传遍了,你我在藏雪峰才不知道。” “传……”风升嗓音有些哑,“什么?”她顿了半晌才开口:“青轩镇山的剑髓好端端怎会消失?” “应是铭胤不知何时拿了,用假的伪装起来,近日才被发现。” “……” “怎会被拿?掌门他们不是准备了么?” “是准备了,他也说了他们早察觉到魔族的举动,但还是被拿走了。” 第158章 风升沉默,“证明我的剑髓不是青轩的便好了罢?”+ “那样你身怀剑髓也会暴露,且更多是讲修剑髓是为魔道。” “是因我们没有告知铭胤之事,才会失防么?”风升却转而问:“……影响,大么?” 淮与嗤笑一声,风升闻声怔然,她从未见过淮与这反应。 “他们无能,与你我何关?” “……” “我逼问了,实际上没什么大碍,除了清虚门,其他门派的剑髓基本都没了。” 淮与有一说一:“无论如何我不会拿你去换任何别的东西。青轩也好,剑髓也好。” “若当时交代了铭胤,你剑髓之事便瞒不住,师兄他们也不是傻子,我们暴露了他便能顺藤摸瓜。” “此次亦然,我断不可能让世人知晓你有剑髓。”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分毫剑髓便能撑起一座剑修门派,莫说她所拥之量。 至于旁的,淮与是当真从不在乎。 风升哑然。 “究竟是谁传的?他应当知晓实情。”她闷声:“总不可能凭空猜测我拿了剑髓。” “我查到的人说是铭胤早前让他们这时传的。”淮与如实道:“她很早就知道你有剑髓,青轩剑髓应当也是她之前拿的。” 风升回忆起铭胤,她喃喃:“铭胤。” “她来青轩就是为了这盘棋罢。“ 实则不然。但她们永远也不会知晓。 就如同不会知晓那莫名拖延的十年,是铭胤留给她们的宽限。 “还好我们当时没去寻那避雷针。”风升思绪有些发散,“应当也有害。” 也不然。但事实如此。 “如今要怎么办?”话是问句,听着却像自言自语。 “既然剑髓都被夺……”她一顿,繁乱的思绪中冒出一念,蓦然蹙眉,“不对,那为何不拿走我的剑髓?” 淮与抱着她缓步走,平静道:“她被我杀了。” “啊?哦,对哦。”风升自顾自紧张起来,闻声嗓音略飘,“我这傻的。” 淮与不言,她想风升脑子兴许是太乱,可她又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半晌憋出句:“原先你想说什么?” “哦对。”风升思绪回转,“既然剑髓都被拿走了,那随便了。” 她略自暴自弃,也不乐意去自责了,“您说得对,我才不想牺牲自己。” 淮与赞同,“管他们做什么。” “先证明我没拿青轩的剑髓……”只想此处的话,风升道:“那我立誓不就好了么?” “我已替你立过。”淮与坦诚:“我立誓你定未拿青轩剑髓,誓后我无恙。” “此处无虞。” 风升侧头看她,淮与和她对视一眼,浅浅勾了下唇。 “我身上因果够多,不差这一个,但你不同。” “……嗯。” 风升了然,“而后便是我修行之术。” 她郁闷:“此处无可辩驳,我在羽诀门修行之时的确废物,来了青轩反而成了所谓天才,说没走歪路都没人信。” “而且我这本就是偏门左道。” “什么道不重要,什么人才重要。” “是啊。” 月渐出,映得一地银芒。 “可世人不会信。”风升抬头仰望,心中门清,“在藏雪峰自然没事,没人进得来。可我也不可能一辈子只待在这里啊。” “……”淮与沉默许久,也道:“是啊。” 她侧头看风升,“我本是想说:流言无妨,就让它这样,不管他们就好。” 风升轻笑,“这怎么能行呢。” “是啊,怎么能行呢?”淮与用了问句。 不知是不是劫难遭多了,未知之事一件接一件,风升忽地有些放松,许是……自暴自弃?还是释然?她也说不清。 总归有些愉悦,仿佛真成了九天之风,来去匆匆,居无定所,故而也无忧无虑。 “师尊。”她喊。 淮与应她。 “您想听故事么?”她指向头顶一轮圆月,“关于月亮的。” “好。” 于是风升就着这月光,讲了一个又一个故事,直到临睡之前她还在长篇大论。 仿佛将那些个麻烦事全弃之脑后了。 淮与听得很认真,时而还会提出疑问。风升这说书人便更高兴了。 …… “阿升,我想好了。” “嗯?” “和你一样,我想好了。”淮与趁着烛火落下的夜色,轻声道:“世间有一阵,名唤‘证仙’。” “证仙者,阵之极。入其内,仙之质得以明。”风升在青无牙给她的书中见过此阵,“可此阵不是失传了么?且我对它很是疑惑,区区阵法如何能判断人之性,仙之质?” “此阵机巧在得与失,付出与收获。”淮与道:“有人说,需用此阵证明者定是有争议,且修为不会差,若是一分付出一分收获到此境界,那便的确有仙人之姿了。” “亦有人说,生平半分不多获,便是仙之性。” “原理无需管,总归世人对此颇为认可。” 风升一笑,不可否认,“是,他们不总如此么?总爱用些有的没的去评判。” “我会此阵。” 风升看向她,等待她的后话。 第159章 “封存记忆之前我会,之后我屡次尝试都不行。” “……为我重拾那些记忆,值得么?” 淮与点头,“所以我说我想好了,和你一样。” 风升半晌不知说些什么,只是默默抱住她。 她上次犹豫了好几日,而师尊甚至未见她受此影响,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她何德何能? 80.仙者无其人 阿升本要陪我,我想到当时既已临近堕魔,恢复记忆后应当不会有什么好的反应,不欲让她来。 我本已经做好她不愿意的准备了,没成想她居然答应了。 她那时眸光颇为复杂,我看不懂。 灵台之中,绝大部分灵思被雾气遮盖,那便是我数百年的记忆。 自己封的,自然不难解。 …… 淮东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爱我的家人,爱我的朋友,更爱这桃园一般的故乡。 原来我更名淮与是因此。 淮水盘青山,地阔风嫣然。 清清映我影的淮水终究被血染红,再瞧不见江畔人的模样。 淮东江氏,在当地称得上一句剑修世家,可哪有什么神仙,多是些堪堪踏入仙途的凡人,在幽若冥烬的魔气前不堪一折。 “淮晓,跑!快些跑!莫要停,莫要往后瞧!”这是阿娘最后的话。 我不过十岁,平日也乖觉听话,傻愣愣不知发生了何事,唯有拼命往前跑。 总静若湖面的情绪忽地起伏,我竟也想哭。 眼眶灼热,眼皮也发烫。 是……这个感觉啊。 复仇。 待我查到淮海门后,这念头无比清晰,没日没夜揪着我不放。 师尊常劝导我,我听不进,夜以继日地修行。剑,我本就修剑,虽说是个半吊子,可剑是最强势的武器。 好,那我就修剑。时年二十七,是元婴之阶。太弱了,但淮海门也有生死台,与青轩的搏风台类似。 不是说我天赋异禀,对灵气的亲和程度远超常人么? 正好,那我便一个一个,将他们全部斩于剑下。 随后之事有些无聊。 因果缠身剑道止步,师尊喊我去修音律,淮海门余孽来报复,清虚门说我染了魔气,教我上净云台待魔气消散才能出。 本是没有的,待了之后便有了。 我成日听到有人在净云台附近来往,说我心怀杀孽,是个魔种,早年屠戮淮海门时便可见一斑。 “淮东之战怎么没将这疯子杀了呢?” 淮东之战…… “青轩居士也是,当年也没将这魔种杀了,都已经那么疯了,竟然还留着。” “可不是么?要我说啊,当年就该将她交出来焚了。” “青轩居士如今应当也是后悔,不然怎么会任由她在这儿。” 师尊,当真厌弃我了么? 可我当年,我分明已向她认错了,她前些日子还与我谈笑。我真知错了,年少轻狂之事无力回天,可近些年我以音律造福他人,不是众所周知么? 师尊怎会不信呢? “诶倒也正常,你想想仙人在她屠了淮海门之后还力排众议留她,本就对她有怨,如今她又捅了篓子,这回好,还染上魔气了,搁谁谁能受得了。” “也是,索性弃了,留她在我们这儿,和死人也没差,心里还舒服点。” ……他们说得对。 “可惜了这一身好天赋。” “传闻她那冰灵根的品阶万年难遇,要是能……” “得得,三百年前的事你忘了么?可是丢了个大脸。” “哎真是,还不如将她扔到那时候,这灵根也足够掌门入大乘了罢?” “我觉得行,真是可惜了,魔种么,不足惜。不过那一丑之后这事儿可没人敢想了。” 掌门的确来了,看我的眼神让人恶心。 我没来过净云台,不知净云台为何不隔音,但几十年里便是如此。 什么都说,什么都有,我早自暴自弃,说到底我那时候心里的确后悔:若当年没那么冲动就好了。 无限愧疚与自弃。 成日浑浑噩噩,其中不可修炼,无事可做。 空无一物的寂寞也将我折磨得够呛。我当时想,算了,随意,我什么都不在乎,让我出去自生自灭便好,但我不愿意留在此处。 我那时也不知为何清虚门留我这么久,可他们就是不放人,师兄师姐也没来救我。 师尊,早就弃了我罢…… 出逃还算顺利,只是莫名无法传送或御剑,还需进食。 我那时还没察觉异常。 “是魔!是魔!”凡人们视我为洪水猛兽,“快跑!” 我不知所措,不解自己曾行医救下的人,曾提剑护在他们身前的人,怎会如此怕我? “林……”我碰到了江师姐的好友,也是曾带我游历人间的如师姐般的修士——林儒玉。 她面色有些怪,但至少没躲开我,我已算是满意。 “你出来作何?”她开口是谴责:“你师尊让你在净云台好好修身养性,你又跑出来为祸人间?” 我当时浑浑噩噩,才瞧出来她面上的怪原来是嫌恶。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最绝望时连饭也吃不上,毕竟有的人见我是跑,我还能拿些吃的,而有些人见我是喊打喊杀。 第160章 不乏曾对我千恩万谢的人。 真是善变。 历尽坎坷回了青轩,曾答应我要救我回去的师兄说漏嘴了。 他和林儒玉是相同的看法,他还说师尊不见我。 …… 这是第一次。我终于在某一日醒悟,这怎会是真的呢?如每一个堕入幻境的人一般,对异常不自知。 我打破幻境,眼前还是净云台。我逃出去,却还是幻境。 分不清多少年,记不住多少次。 到了最后,最初被我当作放弃我的师尊,却是从未在幻境中出现过、伤害过我的人。 最终还是逃了出去,哪里还顾得上青轩,天知道我发觉自己是真逃出去后有多高兴,顾不上怎么就突然出去了。 我想见师尊,但是我要先洗清冤屈,不能让师尊真失望。 剑是仍旧是最强势的武器,我用无名闯去魔族找到魔种,丢给了身后那群尾巴。 清虚门终于舍得放我走。 近乡情怯?还是别的,分不清,总之我又走了人间。 事实上没那么多人狼心狗肺,但我看到他们还是心生反感,头疼欲裂。 师兄师姐也没有埋怨我,反而是在道歉,说他们试了,但魔域那处须得剑修助力,而当时主修剑的曾师兄忙于门内之事,去不成。 林儒玉因此丧命。 我启唇,却发不出声。“……师尊呢?” 江师姐面有苦涩,我头一次见跳脱潇洒的她作此表情。 “师尊……仙逝,所以曾柯才会那么忙。”她前后矛盾,替曾柯说了一句好话,而后却开始骂他。 “仙?逝?”我整个人都陷入一种混沌迷茫的状态,这两个字我认得,这词我也知晓其意,但如何能和师尊挂钩? 我去师尊闭关之地,她没来找我是因为在闭关,而不是烦我,我一面欣喜,一面悲伤。 为何会突然离去呢?师尊留信一封,特地为我留。 我当时心中扭曲缠绕成一团,想:师尊特地给我留信,定然是不放心我,她是喜欢我的。 这世上有人喜欢我。 几行字入目,那张纸悠悠荡荡落地。 我的心也落了地。 怪不得清虚门要留我呢,他们要确保我可控,入了魔便不能为他们所用了。 生怕我入魔。 我嗤笑。本是没入魔的,净云台一待,反倒要入魔了。 心魔早生,我察觉到了。 盼着回来见师尊,一切都能好起来。 哦,师尊没了,还是我害的。 都怪这天赋。 我意识越来越混沌扭曲。 若是没了它,当年便无力除去淮海门,往后的桩桩件件都不会有,也不会被清虚门盯上,师尊也无需为我赴死。 不,不,有了这天赋我才好除去清虚门。 第一大宗又如何?当年元婴的我不照旧除去淮海门了么? 连早被我化去的戾气也冒了头。 我又想复仇。 心魔早已生,堕魔在即,我却瞧见她最后一句—— “阿晓,莫教仇恨蒙了眼。” 幻境中的、现实中的早已成混作一片,我自凡间回来时就已经分不清了。 发生过的、想象中的画面扭曲交错,我崩溃将无名扔开,而后拾起。 不知多久兴许是真承受不住了,一会儿想杀尽天下人,一会儿想还不如杀了自己。 最后将记忆封了,此法不利己,有损神识,但我顾及不上那么多了。 …… 眸色泛红,瞧那两三行字和感受切实的记忆到底不同。 “莫教仇恨蒙了眼。”我重复,试图压下心头的躁动。 “阿晓。”“淮与。”“阿晓。” 我仿佛疯了。 “阿升……阿升?阿升!”我忽然转而开始喊她。 阿升终有一日也会离去,如逝去的阿晓和师尊。 我做不到心如止水,也做不到就此放下。 我要灭了清虚门、杀了铭胤。 我要、我要…… 我要风升。 我承认,我还是那个二十七岁的自己。 或许我自始至终都是魔种,是妖怪,是没心没肺的怪胎。 是不是也无所谓,我就这样。 双眼有些发热,我唤出水镜才见眸中泛红。 这不是心魔,这是真真切切的魔念。铭胤成功了。 我确信是清虚门是她所为,林意白、秘境中缠斗给我的感觉都是如此:不杀我,反而激我心魔。 这么来看,清虚门兴许也有她的人。 “……”白费阿升一番好心。 想到过去百十年的行径,有些可笑。 怪不得阿升说我天真。 躲在藏雪峰。 还瞒着铭胤之事,若牵涉青轩,最后真当自己能置身事外么? 可笑。 阿升是瞎了眼才会看上我罢。 此事暂且不论,反正她已是我的人了,谁也抢不走。 证仙是琴阵,怪不得之前使不出,音律与阅历心性相关,少了先前数百年的功底,若能使出才怪。 我尝试了下,现今能正常使出。 那幻境虽是铭胤为我设,但想来也不过事实。 此间仙者无其人,若强论,阿升便是我的仙。 兴许仍是近乡情怯,我没敢去见她,径直去了主峰。 第161章 虽说稍后还需派人去请她,但我就是这么懦弱,不似我的阿升,这也没法子。 毕竟我在恐惧,我害怕阿升,或是说我害怕我自己。 我这怪物,还有爱人的能力么?我在想。 我要做的事情究竟是出于责任、习惯,还是……感情? 当然,无论出于什么,结果都是一样的。 81.清澈 主峰最大的空地上,此处惯常人声鼎沸,此刻却只坐了两名弟子,还是席地而坐。 蓝袍弟子见白衣人走了,他胆子大些,跟身旁黄袍弟子道:“淮与君是何意?我可不是魔啊,怎么一句话不说把我抓过来了。” 黄袍是灵寸峰入室弟子的服饰,蓝袍则代表着铓炳峰。 “不知道。”黄袍像是被震慑到了一般,分明淮与已经走了,却还是做贼似的道:“莫说话。” “兄弟,什么反应?淮与君怎么……” 话还没说完,破空声传来,蓝袍身边掉下来一个红袍弟子。 这是月蚀峰的服饰。 淮与看向傻兮兮瞅着自己的蓝袍,一句话也没说闪身离开。 蓝袍却不吭声了,也乖乖坐好。席地就席地罢,他反正是不敢特立独行站起来或者搬个椅子坐下。 不怪他,淮与君本就瘆人,今天尤甚。 不出片刻几峰的人就聚齐了,连戒律堂和内外门都各有一人。 众鸡崽子你看我我看你,愣是没一个敢说话。 下一瞬,掌门竟也来了。 “作何?”曾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传送到主峰,“你想好处理风升的方法了么?” 于是众弟子就瞧见,何止对他们凶,淮与君对掌门亦是凶的。虽说带掌门来不是凭空扔下来,稍加想象掌门自半空跌落的场景,几人憋笑。 淮与君身上凌冽的,跟寒冬腊月的风似的,还不止,得是天渡川的罡风。 目光也冷得跟看仇人似的,也不能这么说,更像是……看空气? 不过这话倒是有点情绪,是不满掌门的说法。 “处理?” 这话一出,莫说弟子们哆嗦,曾柯也有些不适,到底没有表现出来,他改口道:“风师侄之事,你打算怎么办?” 淮与无声看着曾柯,旁人觉得她眸色沉沉,她眼前闪现的是无数回忆。 记忆与感受一事玄之又玄。 良久,她才道:“我以证仙证阿升。” 说着,她转头看向那几名弟子,“如今诸峰皆在,可有异议?” 蓝袍弟子不晓得证仙是何,黄袍弟子亦然,也就主阵与术的月蚀峰弟子闻声明白她意思。 不过即便不懂,这几个弟子也不敢问,只会点头。 淮与看向曾柯。 曾柯觉得她有些不对劲,但他对这师妹当真是没脾气了。 想一出是一出,什么也不跟他们说。 “……好。”他不知淮与阵法造诣颇高,“何人使证仙,此阵失传已久。” “我。”淮与说完,自顾自摸出传音符,“阿升,来主峰。” 这语气当真是不知柔了多少。众弟子疯狂眨眼,这还不止,不知对方说了什么,那冷若冰霜的白衣人嘴角竟然勾了点儿笑。 没看错罢没看错罢?淮与君还会笑?我的天啊。 淮与却没发现自己笑了。 “你在原处莫动,我送你来。”何止柔了,简直如三月春风似的。 这边几个弟子在风中凌乱,那头知道证仙的月蚀峰弟子和曾柯哪还有心思想别的? 证仙啊。小弟子本还以为淮与君要请来自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尊,可她左思右想师尊好像也不会,没成想竟是淮与君自己来。 曾柯更震惊,他从不知淮与这还藏着掖着阵法,照理来讲,音律、剑道,她皆做到了世间之最,竟还有功夫修阵? 他原先总以为那是江溪月给她的传送符,毕竟江溪月对她十足好,几乎是有求必应。 但淮与就是会阵法,且阵法才是她最擅长的。 下一瞬风升到来,她来之前哪知道这么多人,只以为师尊好了教自己去寻她。 “师尊师尊,你弄好……” 轻快的语调在看到诸多观众时截住,她颇尴尬地摸摸鼻子,耳尖红了些。 弟子们的眼神果然更怪:风升师姐、师妹在外面分明不这样,虽然开朗,但实际上让人很有距离感。称得上孤僻,甚至有些不合群,没想到私底下这么娇。 风升又不是瞎的,察觉他们神色的变化羞愤,却又不好发作,轻咳一声道:“师尊唤我来所为何事?” 那群弟子的神色却更怪。 风升:“……” 淮与瞧见她来的一瞬,心里莫名轻飘飘的,比之以往更甚。 这份情并未随入魔或是恢复记忆而浅淡,且她觉得还有些愈演愈烈的感觉。 虽说没差,可到底是松了口气,不然她也不知道往后余生空空荡荡还有什么意思了。 “证仙已成,我唤来他们,之后你入阵。” 风升不知怎么的竟然有些拘谨,闻声道:“好。” 淮与心里是越来越软,继续嘱咐:“待时机成熟我喊你,无甚要求,站进去便好。” 这可是罕见的啰嗦了。 风升乖乖点头,“晓得了。” 云里雾里的弟子这才反应过来正事,不想还好,一想才发现:风升怎么又成筑基了? 第162章 莫非是剑髓归还后便跌落了? 鄙夷之心还未生,瞧见淮与又给歇下来了,若真是这样淮与君就不会喊我们来了。 他们正云里雾里,却听风升道:“师尊,他们晓得证仙么?此阵罕见,知之者不多。”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那几个不知道的弟子心中颇为复杂。 “证仙,上古阵法,旁门左道入内一看便知。”淮与便道。 她说得笼统,但几人也不是傻子,闻言便晓得是何意思了。 曾柯补充了几句,是此前证仙的例子。 他此言道出证仙不容置疑的地位,风升不动声色看他一眼。 “你们几个也进去。”淮与说完便取出惊月琴,翩然踏入虚空,横琴于身前,弦音寥寥而出。 他们对淮与的琴声并不陌生,登堂契、以及别的盛典她都会奏乐,不说远的,就十年前那次淮与君干大事前的琴声,也足够教青轩所有弟子记忆犹新。 淮与君之音本就寂寥,悦耳是悦耳,可如那高天之月似的,独独一轮悬在天际、挂在夜幕。 如今更甚,冰泉、冷露,似乎也不及其半分清幽。 音律明人心,证仙竟是以琴音织就。如此,好似也能讲通为何阵法能明人心了。 淮与盘膝悬于半空,日光倾泻而下,映得她皎然若仙。 却又寂然。人寂然,琴幽然。 仿佛置身于密闭之地,无日光、无外物,仅有灵石散发着幽幽蓝光,堪堪映出其中之景。 阵法结成的一瞬,淮与身前方圆三丈之地显出蓝光,日光也被阻绝,仅有游丝般的蓝光在其中穿行,当真如他们幻想一般幽邃。 “阿升,入内。”风升从善如流,淮与没喊那几个弟子,但他们心中瑟然,也不指望淮与君高抬贵手指点自己,自觉起身站进去。 不出一刻钟,蓝袍弟子身上游走的蓝芒逐渐染上了灰色,浅浅一层,却还是教他心慌,忙看向他的师尊曾柯。 阵法隔音,曾柯传音道:“此阵只证仙,不识魔,染了黑也无妨。” “换言之,若待上一阵不显脏污,必然有仙之质,心神清雅,可若染了也无妨,大多数人皆无这资质。” 弟子明白,松了口气,可心底总有些不舒服。 随时间流逝,场上除了风升和月蚀峰那位女修外,皆多多少少染了些灰,只是深浅有别。 此时已过将近一个时辰,虽说先前淮与清了场,但这琴音响了这么久,周遭还是聚来不少人,淮与倒是没阻止。 围观者见此阵仗哑然,却又不得不服。 他们口诛笔伐时凛然,此时只是表示出震惊,而后笑上一笑表达对风升的尊敬。 倒没多少人开口,淮与之音在上,他们也不好制造出旁的声响。 江溪月赶到时匆匆忙忙问曾柯:“已过多久?” “两个时辰。” 她懵了下,忙劝淮与:“小淮与啊,够了够了,快下来,这阵再撑下去你亏空太大。” “无妨。”淮与对她并无反感,“师姐无需忧虑。” 向来没人劝得动淮与,江溪月气得牙痒痒,恶狠狠瞪向曾柯。 “你没事那么较真干嘛,她不都说了升升没走歪路!” 曾柯脸色发黑,“淮与,此事已明,无需再继续。” 淮与看向阵内,风升和红袍依旧没染半分灰。 她将其余几人丢出去,但仍没停。 里面听不到外面的声音,见淮与看过来,风升眨眨眼扬起个笑。 淮与本逐渐烦躁的情绪立即轻盈不少,她也浅笑,传音道:“阿升。” 一句话就能说完的事,她非要分开,此次只单独唤了风升名字。 “嗯?师尊怎么啦?”风升心情不错,她自打元婴散了之后心情都还算不错,不知是释然还是什么,总之是一身轻盈。 “还有些久,可以看书。” 风升有些纠结,“好多人。” “面对我?”淮与建议,围观之人其实不敢靠太近,但淮与身后那一处仍是没几个人,毕竟靠近她。 风升想了想,就这么浪费时间是有些可惜了。 “那好。”她盘膝坐下,当真看起书来。 淮与没一会儿就要和她说话,风升有些奇怪,但也很乐意跟她讲话,不过次数多了,她无奈:“师尊,我连话本都瞧不进去了。” 淮与这才安分片刻。 其实早就可以了,但她偏要那个红袍女修也泛灰,要场上仅她的阿升清澈。 灵力还撑得住,为自保至少留一半,余下一半够她坚持一日。 只是阿升要休息,最多再继续六个时辰。 想到此处,她继续骚扰风升,“辟谷丹身上有么?” “有。” “好。”一句好也值得特意传音。 风升抬头看她,眸中是笑意和无奈,“师尊好黏人。” 她一说淮与才发觉,她似乎是有些不大正常。 生魔念之前,她和风升绝不至于这么黏糊。阿升偏独立,总有自己的事要做,她也不是多黏人的人,她们不会常常在一处。 三个时辰后,红袍女修身上染了灰,淮与停下。 曾柯两个时辰前离去,忙其他的去了,掌门总是很忙。江溪月骂了他几句,这浪荡不羁的红衣长老怎么也不似有耐心之人,却硬生生守到了最后。 第163章 她可心疼死了,见淮与下来忙走过去,丹药一点不吝啬,“小淮与啊,师姐倒是能理解你的想法,谁都想自己徒儿受人尊敬,何况你和升升关系这么好,但也不能不顾身体啊,有哪里不舒服么?” 淮与愣是没从她絮絮叨叨的话中寻到间隙,半晌才得以开口:“无碍,师姐莫忧心。” 江溪月哪儿能不操心,她虽是另外几个长老里偏小的,可也大了淮与几百岁。一路看着这粉雕玉琢的小团子长大,从始至终都对淮与这个小师妹上心得很。 淮与原先是适应了她的热情,可今天记忆一恢复人冷了不少,一时间又有些僵硬。 风升遥遥看着,见此景眸光温润。 “师姐,师姐。”淮与好不容易打断她,“回主殿再说?” 江溪月一看附近的人,大手一挥应下。 离开之前淮与又将各峰代表拎到跟前,“传到各峰,莫要让本座瞧见再有人造谣。” 几人点头如啄米。 淮与对流言完全放任,她是替风升考虑,而风升对于流言也算半个不在意,剩下半个是因为流言会影响她的活动。 自饮三千,世知一盏。故而她对此也没什么看法,不如想想接下来做什么。 自上次可观,微脉学仅是境界没突破,修为都是实打实存起来了,待有朝一日寻到突破口,积攒的修为终会喷发。 那她继续修炼罢。 82.希冀 风升本以为同门说几日就好了,结果已经过去七天了,她今天早上兴致勃勃去主峰溜达,结果还是被围观。 淮与最近缠她缠得紧,风升猜是记忆恢复的缘故,她问过淮与,淮与也应了。 这不,风升才回来,她就找过去了。 “我只想跟寻常弟子一般,出去找人聊聊天,谈谈最近发生了什么事罢了。”她愁眉苦脸,“也不知有什么好谈的,还在谈我,出去就被围观。” 淮与答疑解惑:“因你有仙人之姿,且修为又莫名到了筑基。” 风升斜她一眼,目光要多幽怨有多幽怨,淮与扑哧发笑。 “我还能不知么。”她闷声。 “知你知。”淮与说了实话,旁人听着怕是要说她傻,谁家和道侣说话要这么一五一十的。 “那就是又逗我。”风升哼了声,转瞬却又发笑。 淮与近日逗她笑的功力进步颇大,见她开怀心满意足。 她可不是傻,如今撒谎信手拈来,只不过是知晓这么做能让风升笑罢了。 忽地蹙眉,语气听着像是不悦,“曾师兄找你。” “啊?”风升一头雾水,“我?您怎么晓得的?” “他要传送进藏雪峰,被我拦了。”淮与理直气壮道。 想到上次还能进来的掌门,这次不明所以发现自己传送不过来的模样。风升忍俊不禁,“他不知藏雪峰结界是您单独设置的么?” “他之前以为是江师姐,如今应当知道了。”淮与此次的一五一十是诚恳的一五一十。 风升见她模样,再联系曾掌门的现状,不知戳到了何处,笑得不行。 淮与不解,她眨眨眼,默默给曾柯记了一功。 脑海里又传来曾柯的传音,她这才应,“我们去主峰。” 曾柯斩钉截铁,“师侄一人。” 这算是谈不拢了。淮与想。 “他找我做什么呀?我去主峰么?”风升没有她对待掌门的随意,颇为认真问。 “你想去么?” “啊?”风升失笑,“掌门找我还能不去的么?”淮与刚准备说可以,就听她继续道:“左右现在又没事。” 好罢。她本就没什么原则,魔念生出来后更是不忍直视。 “他要和你一人谈,我教他来藏雪峰,到时若有意外你便唤我。” 说完,她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权当安慰:“在藏雪峰他应当不敢做出什么。” 风升顿了下,想说不必防贼似的将自己当娇花,且掌门也许可能兴许大概不是贼。思绪转了圈心中无奈,口上却道:“好。” 果不其然,曾柯被放进来时面色不大好,“藏雪峰……” 淮与看着他,一副极有耐心听他讲话的模样。 他自己却没后话了,叹息一声不强求。 “我与师侄单独说两句。” 此处是淮与醉风阁的主殿,她点点头,转身去柳月居。 风升颇为乖巧,起身给他倒茶。 曾掌门永远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也是,管理门派的确不易,何况他还是铓炳峰峰主,近日又忙于对外和其他门派商量魔族事宜。 “无需,我说一句便走。”他摆摆手,谨慎下了几个隔音符。 风升:“……” 合着不仅师尊防您跟防贼似的,您也不信师尊啊。 倒不是不信,而是曾柯最近被她弄怕了,本就是连轴转,忙得两眼发黑,只好选择最简单有效的方式。 “师侄。” 风升放下茶杯,上下点头,瞧着别提多乖了。 不过对面不是淮与,而是曾柯,不然按照淮与最近的行为,她少不得一顿亲。 “一月内魔族将有大动作,到时需淮与助力,本座并非不信任师妹,而是她行事……”曾柯拧眉思考后话,他眉心本就有一道仿佛刻上去般的褶皱,再一蹙眉当真是比山高了。 第164章 风升忍笑,替他道:“师尊行事颇为出人意料。” 曾柯松了口气,在小辈前倒苦水自然是不可能的,“师妹外出也向来是我行我素,故而若她一月内要外出,还需师侄替我拦一下。” 兴许是淮与对待掌门过于随意,影响到她了,她一个没忍住轻声问:“您原先都知道么?师尊屡次出去的事儿。” 曾柯面色不改,点头。 只是点头时合的那一瞬眼颇为辛酸。 风升忍俊不禁,而后忙正色,“弟子如何能拦得住师尊?” 曾柯不傻,看得出淮与极其重视她,他也不说旁的,只道:“魔族动作频繁,若无意外就在最近。真有比这还紧急的事,来寻我我会批行,但关键时刻,还望师侄能应下我。” 风升无奈,总不能应不好。 毕竟是合理要求,只是师尊太不合理。她想,若他和师尊说,师尊定是不当回事,一听自己想出山,就将他的话抛之脑后了。 当掌门的到底不能是个傻的,他寻风升这么一说,风升只得将出山去游历的想法压下。 嫌疑贼一走,防贼的人立马就回来了。 “他寻你说什么?还要避着我。” 风升见她警惕的模样被逗笑,“您现在已经成掌门心中的不守信者了。” “?”淮与轻哼一声,“随意。” “所以他说了什么?” 风升想了想,说出来貌似也无伤大雅。 “他说魔族动作在即,让我一个月内拦着您莫要外出。” “哦。”淮与了然,自然而然问:“你一月内想出去么?” 风升似笑非笑,一副早知道的表情。 淮与别开视线,“那就不出去嘛。” 还罕见地加了语气词,风升高兴时经常会加,但她很少会这么讲话。 风升被逗笑,她坐着,淮与站着,她便上前去抱淮与的腰。淮与自觉靠近迎合。 将脸贴在她略凉的衣物上,风升忍不住闷笑。 “师尊好好猜啊。”淮与不答,她继续道:“怎么感觉不仅黏人了。” 她以下犯上说出更加大不敬之言:“您最近好听话啊,虽说这么讲有些奇怪。” 淮与只会比她更无禁忌,“为何要不听话?” 她俯身,风升便顺着趴到她胸前。她挑起笑,逗人:“你这般乖,我自然也要乖一些。” 风升这方面总赛不过她,头一扭不跟她斗嘴了。 依照她对师尊的了解,接下来她还要乘胜追击,直到自己面红耳赤。 然而身前的人却没动静了。 这倒也不算什么,她便没在意。 淮与写字的速度不快,又是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主儿,那一遍门规至今还没抄完。断断续续持续这么些天,风升到底还是发现了。 下午修练完,风升擦了擦额头的汗,还算满意。 修了十几年了,对疼痛的忍受能力强了许多,至少如今只是修行的话不会溢血,也就无需单独寻地方,顶多在房内哼哼几声,倒也无伤大雅。 起身去醉风阁,淮与寝房窗户之下便是书桌。 风升拉开窗户一看,书桌前的人又在执笔写字,面色颇为凝重。 “师尊还没抄完么?”她大言不惭开口,笑嘻嘻问。 淮与写得两眼发昏,所谓面色凝重她自己都没意识到,闻声将笔一丢,抬头看向罪魁祸首。 “你倒是乐得自在。” “这可是您自己要写的。”风升摊手装无辜,“我先前还问了您要不要我自己写呢。” 淮与自己不算多乐意写字,但是也不愿她写,闻声轻哼。 这哼得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风升却扬起笑,双手交叠趴在窗户上看她。 “师尊的字……”她思索措辞,“当真是不敢多写啊。” 淮与字并不丑,还有些飘逸的美,但写得久了之后兴许是她烦了,和鬼画符也没差。 “戒律堂的人瞧见了还以为我抄着抄着跑去作画了。”风升形容得生动形象。 “总归都是……”淮与正说着,话音忽然一顿,抬手按上额头。 风升一愣,忙冲进寝房,焦急喊:“师尊?” 淮与摇头,手缓缓放下。她蹙着眉,眸光也有些虚,黑到幽深的瞳孔显得有些呆滞。 “我听到有人喊我‘阿晓’?” “那声音您听过么?” “听过,但我不确定,有些模糊。”她不断眨眼,试图回忆方才浮现在脑海的呼唤。 “是谁?” “是……”淮与嗓音像是黏在了一起,“我师尊。” 风升愣了愣,先是看向淮与,果不其然。 ——淮与神色有些怪,分明仍是面无表情,但微蹙的眉心和深到瞧不出变化的眼眸诉说着她内心的波动。 “我当年并未亲眼见到师尊离去,她兴许其实并未离开我,也说不定呢?” “师尊莫慌。”她下意识挑起了主导者的担子,“之前有听到过么?” 淮与思绪有些乱,顺着她的话答:“曾师兄走后听到过一次。” “和这次有区别吗?” “之前更模糊,听不出是师尊的声音。” “您做过什么特别的动作么?” 淮与摇头,问答几次后思绪稳定下来,“和传音有些相似,但不是传音。” 第165章 她陷入思索。 风升看她一眼后从纳戒中拿出几册书,翻了几页后放在淮与手边。 她站在淮与身侧,略俯身指着其上几行字。 “这里面有么?您的感觉应当更清楚,故而还是您自己来判断为好。” 这是传话的几种类型,与课上教的常见的不同,这本书更广泛,也更全面。 淮与立即翻看。 她坐着,风升站着,瞧见书下压着的纸,其上是淮与潦草的字迹。 以俯视的角度看师尊当真少见,风升鬼使神差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师尊莫慌。”这话她之前就说了一次,“定能弄明白的。” 淮与眼睫颤了一瞬,“嗯。” 过了会儿,她指着其中三种:“三者之一。” 风升看过去。 第一种是传音阵法,施阵者的状况影响传音效果。 第二种是契约传音,受契约深浅影响。 第三种是神魂传音,受对方魂魄强度影响。 淮与指尖往上,点着第一种,犹豫道:“太短暂了,我没察觉是不是阵法。” 往下点第二种,“清虚门给我下过契,师尊为了解除它,对我所作应当也算契约,相当于契约转移到我和师尊之间了。” 第三种,她不言。 前二者是希冀,对方定是活着的,而第三种只是断魂残魄也能做到,恰恰也符合她听到的声音。 声音模糊虚无,魂魄浅淡残缺。 风升想说再等等,可考虑到淮与,终究没说出口。 “只能等了。”淮与却主动道,语气照旧平淡,似乎并不焦虑。 83.青灯 月色入户,三两银辉映照,淮与本以为自己睡不着,心中虽是辗转反侧,可到底睡下了。 “阿晓,阿晓。”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人在喊她。 “阿晓!”那声音陡然清晰许多,淮与惊醒。 碰到身旁的风升,她手僵了下,没再动。 呼唤声逐渐密集,且越发清晰。 淮与冷静下来,排除第三种,若魂魄残缺,不会有这般变化。 也没察觉到阵法,排除第一种,那便是……第二种么? 她动作轻缓坐起身,抬手摸上自己后颈往下的地方。 那儿有一处疤,是当年遵照师尊留下的功法,将契约之根挖出后留下的痕迹,她拿无名动的手,疤痕消不去。 “师尊?”风升还是被吵醒了,她虽算不上浅眠,可淮与坐了起来,被子被掀开那么大一角,她还是能察觉的。 “你睡。”淮与放下手,想要躺回被子中。风升按住她,自己也坐了起来,虽仍是睡眼惺忪,脑子倒是清醒。 “又听到师祖的声音了么?” “嗯。” “是阵法么?还是说契约,这两种都能察觉到。” “……”淮与再次抬手摸上自己后颈,“阵法绝不是,契约我却并无感觉。其声越发密集、清晰,也不像是魂魄之声。” 风升头有些胀痛,痛感不值一提,只是有些不舒服,她抬手揉了揉脑袋,沉默许久忽地道:“传闻……人在濒死之际会无意识向自己的契约之人送信。” 这种说法她只见到过一次,记得不是很清楚,“若契约结在魂魄上,则以魂魄传音,若结在身体上,便传至灵台。” 说到这里,她又想到在偏门杂书上看到的方法,“哎对,你们的契约在何处你晓得么?我有法子能分辨出灵台中的声音是来自哪里,直接到灵台,还是说是从魂魄传来,这二者是不同的。” 越往下顺,记忆浮现的就越多,风升想到什么,忙翻出几本书。 淮与则在思索,片刻后她拉下衣服,背对风升。 “并未涉及魂魄,契约结在疤痕附近。” 风升这会儿思绪如泉涌,闻声抬头看了眼,塞给她一本书:“目录有页数,里面有将如何判断声之来处,您先照做。” 淮与衣服还挂在胳膊上,就被塞了本厚墩墩的书。 风升间隙又抬头嘱咐:“衣服穿好罢。” “……”淮与愣了愣,不可思议,如鲠在喉。 她盯着风升,风升下意识抬头,见她没动声音有些急:“衣服。”瞧见她耳尖上点点红润,淮与喉中的鲠才消融,乖乖穿衣看书去了。 风升匆匆忙忙翻着几册厚厚的书,好不容易找到,一抬头准备等待淮与,却见淮与正坐着看她。 “好了?”她一愣,哪能这么快。 淮与点头,“好了,是灵台不错。” 风升狐疑,她拿过淮与怀里的书看了又看,还是不可思议,“这少说要一刻钟。” “可就是好了。”淮与颇为无辜。 “师尊还真是……”风升瞧着她,半晌说不出什么。 “我怎么了?”淮与疑惑。 风升摇头,委婉道:“怪不得在阵法一途造诣这般高。” 天赋之事果真求也求不来。 淮与隐隐约约明白她的意思了,但又不算确定。不过风升又给了她一本书,没功夫给她纠结这些。 “这里,这里。”说着,风升又拿过另一本书,结合其中内容,“还有这里。” “能判断来处。”她轻声道。 声音被夜色裹得更轻,淮与闻这轻声却是一愣。 风升对她浅笑,“师祖还活着。” 第166章 淮与心跳骤然失衡。 风升启唇,想嘱咐些什么,思绪绕了圈又缩了回去,只道:“师尊先试试能不能判断出方位罢。” 淮与凑近,在她唇上轻轻亲吻一下。 这次风升瞧着她做,那点儿狐疑算是被打消了。 师尊也没做错。不服不行。 “在北方,正北方。” 淮与说完看向风升,风升也看着她,先前盘绕的思绪转了回来。 其实无需她嘱咐,淮与本就不傻,恢复记忆后更不可能天真。 “是清虚门的方向,此行他们定有危机,即便这是师尊的传声,也难免他们做手脚。” 风升闻声发笑,淮与看向她。 她眼尾弯弯,“师尊都说了‘此行’啊。” 淮与一愣,风升无奈:“您已经决定了。” 她念出那句俗语:“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淮与启唇,欲言又止。 风升扒开她怀中的书,自己靠了进去。 “无妨。” 淮与这才开口:“你也说了是濒死之际……” 她抬起手臂缓慢收拢,抱紧怀中理智的博学之人。 “我便不去拖后腿了。”风升的确理智。 淮与心中却有些难受,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最近的情绪似乎被放大了许多。 首当其冲的便是对风升的感情和态度。 “阿升如此理智么?” 风升垂眸不语。 淮与这几天,偶尔会觉得风升离她其实很远。自己越黏她,便越显得她没那么在意自己。 即便她仔细思索,到头来得出的结论也还是:风升似乎本就不依附于她。风升永远在忙自己的事情,也永远有明确的方向和道路。 若她此次回不来,阿升会伤心么?会郁郁寡欢到寝食难安么? 她竟然开始这么想。 “我……”淮与顿了顿,还是改口道:“我今夜就要动身。” 风升点头,“千万小心。” “……” 又抱了片刻,淮与起身更衣。 方才看书时候点了烛,风升借着摇曳的火光看她窈窕的身姿。 “师尊……”她声音有些轻,“定期以传影石将情况告知于我,可好?” 淮与动作一顿,“嗯,好。” 风升松了口气,她也松了口气。 唯一吸了口气的应当是曾柯。 摸到略凉的被窝,风升略低落,转瞬想到曾掌门的嘱咐,又诡异地觉得好笑。 本以为会彻夜无眠,可身体的疲乏难以抵抗,思绪辗转来回却还是入了梦。 次日晨,风升睁眼后却见枕边莫名出现一个幽蓝的阵,其中是影像。 她愣了下,师尊为何以阵传影,这多耗费灵力啊。 影像似是仙门大派的一角,以这视角推测,师尊正在走向前方的高台。 清虚门的高台,她仔细打量,据曾听到的各种传言判断出这是净云台。 只来得及听到一句“没想到”,下一瞬阵便黑了,去查二人的留影石,其中也没有师尊发送的影像。 “?”她愣了下,反复检查也没找到问题,师尊的确没发留影,阵也一声不吭断了。 师尊怎么也不会不发一言掐断,那就是被迫的。 “……”说不上心凉不凉。她本就不觉得师尊此去能无恙,只是别无选择罢了。 换做她,她也会去的。 世上身不由己之事多了,她只需想办法为师尊护航。就如同师尊一路为自己护航,纵容自己那有些傻的行为。纵容自是双向的。 二人有道侣之契,得知淮与无恙,她做出最坏打算。 不敢犹豫着浪费时间,她立即去主峰,那里消息流通最快。 …… 昨夜。 淮与来到清虚门附近后,再次施法定位详细位置,指向的竟不是清虚门内部,而是山脚下的一处破庙。 她展开威压,又试探附近无虞后才迈步进去。 庙内荒凉,尽是尘灰,满目破败之景,除了桌上那一盏煤油灯。 她看着其中暗淡的青绿火光,手微微颤抖。 只有一个阵法保护这油灯,而她恰好能解。 阵破后,反复试探周遭都无半分异常,她反而不敢伸手了。 犹豫再三,浮现的联翩回忆占据上风,她抬起手。 脑海中“阿晓”的呼唤越发真切,她眸中现出光亮。 不知是暗淡的光印染的,还是她过于激动。 竟真是她的师尊——青轩居士。 摸出早就开始留影的灵石,正欲传唤风升,灵力感知范围内忽然生出剧烈的波动。 她忙将烛灯连同其中青轩的魂魄收好,留影石悬在身侧方便记录。 这波动甚至不只一人,还有……魔气? 她体内魔念被急速靠近的浓郁魔气引出,眸中泛起红。她没察觉。 “好你个玄真!”来人修为比她还高,他们速度极快,不过转瞬就来到了这座破庙。 滚滚魔气后是世间鼎鼎有名的大乘仙人——清虚门流华,世上也唯有他修为高过淮与了。 淮与入大乘不久,流华却在大乘待了许多年,有传闻道其半步飞升,不知为何仍留在此间而不去上界。 一人一魔察觉到淮与也是一愣。 璇甄负伤,本是要来拿先前放在这里的青轩魂魄,见到淮与,她思绪飞转,身形一闪离开。 第167章 是传送阵法。 淮与感受到阵法规韵闪现,而后那被追逐的黑雾便消失在眼前。 晚一步赶到的流华感受到魔已离去,怒却又疑惑,玄真何时会的阵法,又为何此时才用。 下一瞬这些疑虑全被打散,他看到了淮与。 “淮与师侄。”他看到淮与眼睛中的红,面色忽变,“你怎么在此?” 淮与懵了一瞬,她还想知道这俩人为何突然冒出来。 不过她认得流华,也晓得自己那契约就是流华所下,暂且压住心底的厌恶,她将问题反抛回去:“您为何在此?方才那是谁?玄真师叔么?” 魔念无知无觉,她压根不知道自己眼眸已经被璇甄的魔气勾红了。 流华忽然释放威压,淮与到底不及他,只得眼睁睁看着流华丢来一滴水。 她莫名奇妙,却躲不开。 水珠携带着熟悉的气息靠近,她睁大眼睛。 这水来自她最熟悉的地方——净云台。 净云台之物仅有一个作用:辨魔。 为何他会随身携带此物?只一瞬的罅隙,却够淮与思绪来回。 是了,是,若方才那是玄真师叔,瞧模样她入魔了,而流华才发觉门内有魔。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带它也算合理。 可怎就这么巧? 水珠泛红,流华比之见玄真入魔更加生气。 他冷笑一声,想到什么立即去感知门内锁着青轩的灯盏,见其果真不见后了然。 “玄真应你将青轩还给你,你便这般随了她么?” 淮与莫名其妙,不知他到底误解了什么,但见空间中的灯盏飞出,她瞪大眼睛。 其中越发浓郁的血红更是刺痛流华双眼。 “你随我去净云台,除去这身魔念。”他如两百年前,执着于阻止淮与入魔。 看向手上的青灯,他淡淡道:“说实话,青轩于我无仇无怨,还给你也无伤大雅。” 淮与明白了。 “那便去。” 流华却没松开威压,“既你已知晓,我便不绕弯子。” “我给你的契约没了。”他话中有话。 淮与沉默半晌,问:“契何约?” “约你到时听令。”流华嗤笑一声,“你也知晓你都做过什么好事,并不可信。” 淮与不言,无人愿意将未知的未来交托出去。 流华手上握紧,青色的灯火摇曳,越发微弱,而不停出现在淮与灵台中的呼唤声也逐渐微弱。 “好。”她唯有答应。 “淮与需应我一令,如有违背,魂飞魄散。”流华道。 他似乎当真只为了那所谓后世劫难,只契了一令,淮与心头一松。 “誓成,如有违背,魂飞魄散。”她道。 流华满意,“随我去净云台罢。” 说着,他抬手捏碎淮与身侧的留影石,将青灯还给她。 淮与心一凉,此前的影像还未传给阿升。可看向手心青灯,眼却一热。 值得么?值得。 进入清虚门后流华便撤去了威压,淮与以阵传影,定位风升昨夜所在的醉风阁。 阵成见风升睡颜,她眸中有些笑,也有些失落。 84.寻访 第一宗清虚门的长老玄真入了魔。 第二宗门青轩的长老淮与快入魔了,二登净云台。 魔族动作当前,当真是给各门各派泼了盆冷水。 风升没有露面,藏匿着偷听青轩弟子义愤填膺:“淮与君百年前就被冤枉了一次,这次他们又来么?我看最该上净云台的就是那些个清虚门的长老!” “流华仙人说是拿净云台的净水测过的。” 既是对外,无论对淮与君有没有意见,这时候都站同一方了:“他说测过就测过么?上次可是闹了个大乌龙,淮与君好好五十年给葬送进去。” 风升听了会儿离开了。 她有长老令,感知了一瞬,江长老竟然在门内。 虽说师尊和诸位师伯都不算亲,但矮子里挑将军,江长老算是好的了。 至少她对师尊好。 想着,风升立即传送去月蚀峰,托长老令的福,甚至能直接传送到江长老身边。 她这不打一声招呼直接去的风格像极了淮与,也像极了寻淮与时的曾柯。 风升一转眼,就见到江长老拿着手帕擦泪,而后见到被自己吓到花容失色的江长老。 “……”她摸摸鼻子,明白自己这事儿干得略不地道。 “升,升升。”江溪月眼泪都给吓没了,她倒是半点儿不害羞,收起手帕问:“是为你师尊的事么?” 风升点头,江溪月顿时来了气势,“好!我这本就正打算去寻那老匹夫……不是,你们曾掌门来着,正好,你同我一起去。” “算算时间他应当也从清虚门回来了,看看他这次怎么交代。” “不对,你怎么忽地一下便来我面前了。”她后知后觉问。 风升晓得躲不过去这一劫,不过她倒不是很在意,直言道:“师尊将长老令给我了。” 江溪月瞪大眼睛,眼眶登时又红了,“小淮与她是早先就晓得这些事么?连长老令都给你了。” “……”风升哑然,不晓得她如何理解到了这里,只好不尴不尬道:“并非,藏雪峰未通行車,师尊忧心我来去不便……” 第168章 江溪月了然,若是寻常定会打趣两句,可这近乎于旧日重现的事教她沮丧,没心思开玩笑,带着她去了宗主殿。 曾柯坐在主座上,脸色阴沉。 见二人来,他先发制人道:“青轩积蓄力量这般久就是为了不重蹈覆辙,当年我们无力反抗,如今有了些分量。” 到了这里,他却不继续了。 江溪月脸色才好转点,“然后呢?你若不去,我便去了。” 风升在,她到底没有揭往日的丑。 “她的确生了魔念。”曾柯沉声,面黑如炭。 风升和江溪月皆是一愣。 “我亲眼所见。”曾柯不愿多说,挥手让她们离去。 风升识趣离开,江溪月倒是没走。 不知长老们会如何做,风升回了藏雪峰陷入沉思。 魔念?是记忆恢复之后生出的罢,她倒不是很在意这个,师尊总不能因为入魔就不是师尊了。 魔念会将人心中的情绪放大不少,她恍然大悟:怪不得师尊近日这么黏人。 歪了一会儿,她拐回正题,想:这是丑闻,常见做法是抛弃。 思索良久,她收拾东西出了青轩。 至于曾掌门说无事莫要出青轩的要求,想来他自己也顾不上了。 先去茗访城寻仓前辈,而后去溟诡城寻青前辈。 这时她不得不感叹:师尊丢给她的堆成山的法器有了作用。 当时被师尊嫌弃惹眼的飞舟有了用,配以伪装修为的法器,外人自然不敢惹她,加之诸多防御法器,方可确保自身安全。 仓迩常居茗访城,镇守流云居,她倒是好寻。 见她来,仓迩小小意外了下,风升思索着师尊先前既然能放心与她交往,对她也还算相信。 自然不是信任。 仓迩对淮与入魔这事儿没兴趣,她知道,但对仙魔之事完全不在意,风升对此松了口气。 “你这元婴……”仓迩瞧着她的身体,最后抬手按上她的左胸。 风升差点弹起来,脖颈与脸红得不成样子。 仓迩后知后觉,“哦哦你是弯的,抱歉抱歉。” “什么弯?”风升疑惑,仓迩打了个哈哈扯过这个话题,“我是指。” 她一字一顿,“心,脏。” “心脏乃是身体的核心。多的讲了你大概也不太懂,若你信我,若你愿意冒险,以心脏结丹、结婴。”仓迩对研究十分热衷,说到这里时眸光熠熠。 到底还是考虑到了风升,她补充:“你可以慢慢考虑,一月内我都在这里。” “心脏么?虽有风险,总归我还欠你师尊一个人情呢,可不得趁早还了,不然可就没机会了。”她似是兴奋了,口不择言什么都说上一些。 边听她讲话,风升边思索了一下,也没多久,待仓迩的兴奋劲儿冷却下来,她就应了。 应得轻轻松松:“好啊,这需多久,现在就开始罢。” 仓迩愣了愣,“啊?你不再好好想想么?” 风升浅笑,“想好了。” 她本就是走歪路走上来的人,剑走偏锋才是常态。 稍微思索了下来路,想了会儿觉得有点儿无聊,也就那样。 幼时劳作,爹娘喜欢她兄长,她的日子自然不会多好过。十岁在珏与城有仙宗招生,她被说有灵根,就去了。恰逢魔族入侵,她那村子没了,她倒没多大感想。 对那一年最深的印象还是师尊,从天而降救了自己的师尊。 随后去了羽诀门,没天赋,或者说她那所谓灵根其实是剑髓,没用,理所当然三年后被赶出去。偶然碰到仓迩前辈遗落的《微脉学》,最初兴致高,边钻研边尝试,效果还不错。 往后太疼了,她放弃了,那一句印象里的“莫要停驻”终究抵不过□□的折磨。那时候有点儿修为,去凡间生活还算自在。 有点儿无聊。 非常无聊。 她见过仙人,便不会甘愿做凡人。这不,往后就再没起过放弃之心了。因为她尝试过安逸的日子,反倒让她心里难受,倒还不如一路走下去。 然后就走到了现在,一切机会她都会去尝试,尝试、失败、进步、尝试…… 不断尝试,一直都是有趣的。 失败也无所谓,不知何时,她享受的只是“有趣的”过程了。 心不空便好。尤其是仙门里有许多有趣的书,这一点她十分满意。 区区冒险罢了。 “好!”她若同意仓迩当然是十分满意,“我没试过,不过应该在一两个时辰之间。” 风升点头,“需我准备什么?” “躺着就好。”仓迩提刀上阵。 一个时辰后,她对风升简直赞不绝口。 “若所有小白鼠都跟你这么乖就好了。” 风升莫名觉得不是什么好意思。 “分神中期!”仓迩探明她修为,被吓得破了音,“这就跟我差不多,可我大你好几百岁啊。” 风升也不可思议,她愣愣道:“上一次突破到元婴巅峰,之后元婴吸了魔念,就跌回筑基了。” “那倒无妨,灵力还是在的,只是身体承受不住修为无法显现罢了。”仓迩捋了捋,“可你怎么修的啊,这才没几天,直接从元婴到合体再到分神了,大境界都跨了俩。” 风升懵,想了半晌猜测,“和大乘期修士……”她脸红了红,但见仓迩奔放,心里好受一点,到底说出口了:“双修算么?” 第169章 仓迩一拍额头,“我给忘了这一茬,那是,双修可比寻常修行快多了,莫说对方还是大乘期。” 她又略骄傲道:“还得是我这微脉学,不然若不刻意压制,寻常修士哪里承受得住大乘的双修。” 替风升施了疗愈之术,她再次确认:“有疼痛感么?过程中你也不吭声,现在如何。” 风升感受了下,如实道:“过程中有些疼,如今无感。” 那便是成了,仓迩高兴得很,眸光盈盈送她离去。 风升挥挥手和她道别,见她那高兴的模样有些恍惚。 仓迩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不拘谨。方才说她不高兴,风升摸了摸自己的脸,想:不高兴么? 她觉得还好。兴许是疼遭得多了,她自认心肠也不算软。 爱慕混合着一路来的执念,她对师尊感情极深,情爱话本中不敢言说的“爱”,她觉得自己对师尊也是有几分的。 不过,若师尊此去不回,她应当也是该怎么过怎么过,即便伤心。 她是这么想的。当然,这和她马不停蹄救人并不冲突,毕竟师尊这会儿还好好的,自然要去试试。 接下来是去溟诡城,她庆幸当时央师尊教了她进去的法子。 只是不知青前辈居处还是不是之前所在。 这条街上次是和师尊一同来的,她那时可新奇了。 此时街上的鬼与往日大为不同,风升本以为自己见了这些新事物会高兴,可事实是她看着新事物,脑子里想的却是先前的记忆。 莫说高兴了,一路走下来她心中闷闷的,如覆了层阴云。 心口忽地一疼,这可当真是揪心的疼,还得是从心脏里面揪。她抽了口气,驻足。 仓前辈倒是说了这是正常的,缓缓就好。 “风升?” 脑海里忽地传来呼唤,她反应了一瞬,这是青前辈的声音。 这也太过幸运。她却高兴不起来,心中多了点思虑,面上倒是没显。 “我近日寻到一些典籍,恰好你来了,分你一些。”寡淡的声音有了一丝起伏。 风升松了口气。 青无牙与她分享似乎当真只为了书,对旁的都是一副淡淡的模样。 风升和她聊了许久才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敢问前辈晓得清虚门所为何?师尊入魔后有何害处?” 青无牙对人间永远是一副洞悉的模样,“无妨,流华小儿擅占卜,一月后有一局面需剑修相助,他忧心淮与不听话给她下了契约,不图她什么。” “契何约?”风升听到契约二字略烦躁,师祖为此近乎付出性命,他却又下了。 “约她到时听令。” “……” 青无牙不咸不淡道:“你若去寻她便去,不去也罢,最终都无恙。” 风升怔然,却是问:“您……全然知晓么?”她语气有些怪。 青无牙语气也有些怪,“是啊,可不,到底后悔了,占卜这一道啊,还是少沾。” 二人默契越过这个话题,青无牙拨了拨自己的头发,“今日乏了,就如此罢。” 风升本欲再问一些,闻声恭顺道:“是。” 而后告退。 青无牙仍是躺在矮塌上,坐无拘束,肌肤莹白,发更是雪白。 她合眼,末了脑袋微微偏了些,睁眼看向风升背影,随口道:“入魔也无妨,换骨丹可一试,不过若非必要莫要用,那东西用了之后身子就废了。” “……多谢前辈。” 青无牙竟然笑了声,她人寡淡,笑声本该是愉悦的,听着却如叹息一般空旷。 “你啊,怎这般拘谨。” 85.五十 清虚门山下。 山门气派,其上“清虚门”三个字端庄阔气。 和师尊之间的阵法全部被净云台隔绝了,风升越不过护山大阵,只得从此入。 “仙友来此所为何事?”守门弟子见她修为不俗,客气问。 风升出示了青轩令和藏雪峰的身份牌,“贵宗有言,对淮与君判决有异议者可亲自探访。” 她说得言之凿凿。 那弟子一愣,拧着眉想何时说这条例了?莫非是变动太快还没通知到他? 风升面色不耐,“我可不信师尊入魔,我看就是你们仗势欺人。掌门就是不敢,才骗我说什么的确入魔了。” 上次淮与被困五十年后,清虚门虽贵为第一宗,却也免不了被人诟病,何况他们此前还出过长老夺弟子灵根的丑事。 托流华大乘的修为,他们才稳立第一宗的位置,可名誉上是真称不上好。 闻她所言,弟子脸红一阵白一阵,看着她那令牌并无疑问,但还是说:“你先莫急,待……” 风升身侧灵力缓慢开始涌动,像是被她心绪影响,分神境的威压也缓缓外放。 她猛一抬手,似乎是要动手,可抬到一半又放下,拿出了淮与的长老令,面上像是压着浓云。 “师尊之令。”她话音极冷。 她修为本就高,还是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弟子肩上扛着威压,被吓得心慌。 令牌内有淮与的灵力,他感受得出来。灵光一现想到早些时候离去的青轩掌门,这便是允许青轩相关人探访的意思罢?自顾自想到这里,他如释重负,赶忙放她进去了。 淮与君的弟子跟她果真一脉相承的恐怖,看着也没多大,修为怎就压得他定不住心神。 第170章 肩上轻松后,他回头看向那青衣女修,抚胸长叹。 另一头风升越过他走远后,面色表情就落下了。 那没什么神色的模样和淮与的冷不同,反而像是……青无牙身上的寡淡感。 她自己没察觉到,只是心中疑惑:为何清虚门守卫如此随意?还是在这种关键时刻。 想法一出她便了然,抬眸看向虚空处,也并无定处,只是眼前。 她忽地觉得很无趣。 流华只需师尊到时乖乖听话,至于旁的他并不关心。 青轩的人如何,他自然也不关心。 若流华此时有换骨丹,甚至无需关押师尊,到时让师尊把换骨丹吃了就是。 一个强大的、未入魔的,剑修。 用完即可抛弃。 据青前辈所言,和师尊的契约此时已经签了。 那自己来这里做什么? 思索间,她动作却未犹豫,径直往清虚门内部去。 清虚门并无固定装扮,弟子举止相较青轩也自由许多。 风升将修为压到金丹后一路向内,外门自然无人管她一个小小的弟子。净云台在内门,将入内门时,她正思索对策,忽然听到几位弟子的谈话。 “你想去瞧瞧淮与君么?”蓝袍弟子问。 “……你有法子进内门?”白衣弟子答。 “你就说想不想罢?”蓝咂嘴,问。 “咳。”白的神色有些拘束,左右环顾一圈后低声道:“那当然是想,据说这位虽说几度入魔,可修为也是真好啊。传闻她比青轩几位长老小上几百岁,可修为却超过他们,甚至比咱们掌门都要高,要知道那可是差了几百年啊。” 两位弟子对视,蓝补充:“而且传闻淮与君特别好看,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白还是有点怂,“可要是被发现……” 风升顺着他们的话,脑海中又浮现那个白衣绝艳的身影。 沉默着又听了一会儿,无非是蓝撺掇,白不敢。 那蓝衣弟子为何如此撺掇他?莫非他身上有能进内门的办法? 她除去隐藏身形的术法,走了过去。 见她走近,蓝拉着白想走远。 风升喊住他们,腹稿都打好了,本该笑着问:“师兄不如带我一个?” 话出口了,配套的笑没能跟上,嘴角扯了下却总觉得别扭。 蓝警惕:“你听到了?” 风升点头,配套的笑仍没跟上,“莫慌,我只是也对淮与君仰慕已久,恰有机会想去看看。” “若当真能瞧一眼淮与君,便是被罚也无所谓了。” 蓝眸光一闪,“若被罚抄门规……”他意有所指。 白在后面想说话,蓝拉着他,给他递眼色。 他上赶着进套,风升心中略好笑,面色却是不动声色,装作犹豫纠结的模样,半晌才点头。 这配套的笑终于憋出来了。 蓝大喜,拉着白说了几句悄悄话,而后轻咳一声安慰她道:“师妹莫怕,这种程度至多罚抄。” 风升想装个被安慰到的模样,没能做到。 果真是白有办法进内门,他有内门师兄给的令牌,三人借此进去。 风升其实无甚所谓,也不太担心自己会被拦。 事实上快要走到净云台还没被拦时,她心中还略失望。 蓝和白兴奋地叽叽喳喳了一路,见她不吭声,只当她不爱说话,便也不拉着她聊。 聊的是关于师尊的事情,风升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憋闷,这话题竟然也提不起兴趣。 净云台设在一处空旷地,方形高台,四面皆是玉白阶梯。 台面也是白色,一眼过去纯净至极。台上有结界,只能隐约瞧见内部有个人影。 兴许是对净云台自信,周遭竟然无人把守。 风升有预感。 “回去!”一位白须老者忽然现身,斥道。 风升没动,蓝和白刚刚被眼前纯白的景色震撼到,被这一呵吓得回神了。 二人顿时惶恐,白连舌头都打结了,“张,张张教。” 蓝反应快一些,拽着他就回身跑了,他回头想喊风升,却恍然发现他们不知道这位师妹的名字。 张魔王在眼前,蓝不再犹豫,拉着白溜走。 不是师兄不做人,只是张教太恐怖,师妹自求多福罢。 风升自然不走,她反而期待此刻。踏入清虚门的那一刻起,清虚门长老应当就晓得外人来了,未曾阻止是因为无需阻拦。 “可以带我去见师尊了么?”她目光定在高台上,一动不动。 老者吹胡子瞪眼,“你这小儿怎和淮与一般无礼。” 他嘟囔,“百年前那小娃儿也是这模样,谁欠她似的。” 风升收回目光,直直看向他,“谁欠她?” 老者到底对那五十年的拘禁有些介怀,咂舌转开话题愤道:“此次总不可能出错。” 风升敛眸,“总该让我亲眼看看。” 她不好展示自己晓得他们的意图,也不会展露自己的修为,她只需作一个资质平平的弟子。 老者想到流华仙人所言,唏嘘片刻,“随我来罢。” 他转身往净云台上去,风升跟上。 才踏上一步,破空声带来略飘渺的话音,“张教,你回去罢。” 风升回头,看到了传闻中的流华仙人。 第171章 她没出声。 张教走后,流华开口,“此台助她清心静念,你可进去陪她。” 是要我进去安抚师尊,好应你所为么?风升想着,没有开口。但这话压根没给她拒绝的余地,下一瞬眼前就换了景色。 流华与满目的白皆消失不见。 她永远是那副模样。 面无表情,硬生生将绝艳的姿容衬出清冷之感。 唇薄,眉细而长,压着那双眼也凉薄至极。 衣衫总是白的,也不知为何那般爱穿白的。 如今那双眼盯着自己,显得有些愣。眸色红艳,如盛了藏雪峰峰顶的花。 风升也一动不动,她想她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了。 “师尊。”她声音有些颤。 淮与本盘膝坐着,见状当即起身。 她启唇,半晌才道:“你……来作何?” “我来寻你。” “……”淮与愣了一瞬,风升瞧见她眼尾似乎也红了些,像是眸中的红晕染开。 “傻不傻。”她上前一步将风升揽进怀里,“多危险。” 风升不知怎么的,一路分明也没事儿,觉得自己没受什么影响,还能一路冷静地来到这里,可这会儿眼眶却发热。 “可我找到你了。”她喉中酸涩至极。 我找到你了,五十年未曾被人找到的你。 淮与一时间喉中竟也泛起酸气,缓和许久,她才开口,“路上可遇到什么危险?受伤了么?” 净云台内无修为,淮与察觉不出风升的变化。 风升摇头,只道:“师尊给了许多法器,并无大碍。” 淮与抱着她,越抱越紧。 天地一色的白不如此刻她眼中的风升澄澈。 风升侧眸,瞧见她的唇在颤。 她想:师尊大抵是极想被人找到的。 而她此行,也只是为了寻到她。无关作用,兴许这才是最大的作用。 “我无事,只是出了点意外没能和你说。”淮与咽下喉中不适,道:“下次莫要这样了,太危险,若我再与你失联,你在原处等着,我定会回去寻你。” “若我说不呢?”风升推了下她,二人分开。 淮与直直看着她,她一笑,“若有下次,我还会去寻您。” 笑着笑着,她忽地后知后觉:自己多久没这般笑过了? 她总觉得没什么,可却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于她而言,这怎么能算作是没什么呢?她并没有自己想象的理智。 她还以为她笑不出来了呢。 “可……”淮与心中花开了漫山遍野,可事实仍教她忧心。 风升大逆不道:“闭嘴。” 淮与还真就闭嘴了。 她再想别的办法保障阿升的安全好了。 这鬼地方自然是不能让阿升待的。她想着,抬手敲了下笼罩净云台的结界。 清脆一声响,结界自她指节碰撞处晕开涟漪。 风升疑惑,淮与眼睛是红的,笑容却温润:“带你出去。” 流华出现,淮与随他离开。 风升留在净云台,周围就是净云台外的景色,并无异常。她看着这方天地,忽觉如释重负。 片刻后淮与归来,她浅笑嫣然,“要走了吗?” 淮与见她笑颜愣了一瞬,失笑,“嗯,回青轩?” 风升上前牵住她的手,“那走罢,我路上见了可多新东西呢。” “存了好多话与我讲么?” 她嗯嗯点头,“对呀,您不在我都不知要和谁说。” 话本果然无法教会人。如今她才明白:所谓感情,从来不能用理智来判断。 她来寻师尊,是因知晓师尊想要被寻到,也因自己想要师尊在侧。可她分明一概不知,不知师尊所愿,不知自己所愿,可她却还是做出了行动。 兴许这就是爱罢。 知你,知我。知你所不知的你,识我所不识的我。 86.霸道 待离开清虚门,乘坐法器回藏雪峰途中,风升问:“虽不知和流华说了什么,可您既然能出净云台,为何先前不走?” 淮与摸出空间中的青灯给她看,风升顺着看过去。 灯盏寻常,其上浅青灯火却不寻常。灯火摇曳,不知牵连起师尊多少心事。 “是师祖的魂魄么?”她问。 淮与点头,道:“我先前入内是因师尊。” 她将青灯收好,看向风升的眼睛,“而后不出是为你。” 风升眨眼,福至心灵,“您怕他拿我威胁您么?” “阿升聪颖。他无非想我洗去魔气,为一月内的战役做准备,可净云台的速度不足以洗净,他定有后手。故而将这一点说明了,我去哪里都无妨,左右净云台又无用。” 风升轻哼一声,“您应了他什么。” 淮与如实相告,而后道:“无足轻重,到时若他之令我不愿听,扛个天雷便是。” “劫雷之下怎可生还?” “一线生机也算生还。”淮与看向她,“世人小看了阵的威力。” 听淮与将经历讲了一遍,风升是了然了。而淮与看着这个最初赠给风升的飞舟,问:“你……” 她垂眸,抬手摸上风升的心脏。 出了净云台,她怎会发觉不出风升异样? “上了分神,灵力周转怎会以心脏为轴?”她其实隐隐有猜测了。 第172章 风升闭口不提后半句,笑道:“是啊,再过段时日就和师尊一个境界了。” 淮与轻笑一声,“那到时我可不敢逗你了,惹毛了阿升怕是还要打我呢。” 风升哼哼两声,“那倒不会,我决计是不会对师尊动手的。” 淮与可有可无嗯了声,沉默良久,不跟她兜弯子了,“去寻了仓迩么?” “嗯。” “那想来也去寻青无牙了。”淮与自顾自说。 风升点头,淮与心一沉。 “日后还是莫要寻她了,你且将对话细细道来。” 风升一愣,“青前辈不可信么?你们不是结了友契?” 淮与眸色沉沉,“还记得我们当时去溟诡城么?我先前不解,恢复记忆后才明了。” “一击之下魇鬼之梦早该破碎,可我们仍在梦中,而我攻法中的弱项唯有青无牙知晓。” 风升不笨,她想起那时另一件异常,“当时前辈教我们沿那条街走过去。” 淮与赞许,“阿升聪颖。”这话不久前她才说了一遍,风升略不好意思。 “以此相连,教我们去看街上行人,又教我们入魇鬼之梦。”言尽于此,她看向风升。 “像是在为以后铺路。”风升如实答。 “嗯。”淮与点头,“铺什么路不知,可她总像是个活在未来的人,而我们就在她所谋划的未来中。故而友契在,也并无作用,友契只是不允许伤害的行为存在,却不禁止她这种行为。” 风升沉默了会儿,将自己和青无牙的对话告诉淮与。 淮与听完后思索了会儿,抬手摸了摸风升的脑袋,“晓得了,莫怕,师尊在。” 风升略扭捏,“师尊恢复记忆后变化好大。” 淮与似笑非笑,“因为我生了魔念啊。” “不是。”风升试图解释那种感觉,可半晌也没想出来什么措辞,末了只好引用之前自己说过的话,“我先前说过师尊‘天真’,那现在的感觉就是不天真了。” 淮与轻笑,“是,那的确。” 恢复记忆之前仅知道防备,却从未经历过,难免有些修为独尊的自大。 如今么,修为高又如何?那兴许反而是灾祸的源头。 “不过也更幼稚了。”风升想起她抄的门规,忍俊不禁,“说起来兴许清虚门那两名弟子还得罚抄门规呢,我还答应了说我给他们抄。” 淮与握着她的右手一僵,“咱们不抄了。” 风升被逗笑,“自然不能累到师尊,万一清虚门的门规比我们的还长呢。” 淮与轻轻捏了下她手指,“尽使坏。” “那回青轩后师尊打算怎么做?”风升轻摸了下她眼尾,“还有些红。” “心绪稳定便能不发红。”淮与眨了下眼,再睁开时已经没了红色。 风升晓得魔族有这特性,但她还没见过,一时间有些好奇,凑近了去看。这一凑和淮与面面之间相差不足一寸。 于是她眼睁睁看着那双眼睛是如何转为红色。 这倒是满足了她的好奇心,不过也激起了更深的好奇:“师尊,它又红了,这是为何?” 淮与呼吸都停了,她抬手轻按了下风升的腰。 二人凑得近,这一下风升便趴在她身上了,距离变为零。 风升脸腾就红了,她晓得了。 她知道归她知道,淮与还是特地解释了一遍:“因为你凑得近。” “……” 再如何变,她师尊“口出狂言”的本事还是照旧的强。 “阿升这番来寻我,我指不定得兴奋到一月后。” “……” 淮与深情款款,“当真,即便我忧心你遇到危险,可看到你的那一刻,被你找到的那一刻,那份欢欣近乎将我淹没。” “……”她是深情款款,但风升还是照旧的不好意思。 淮与说完看她反应,轻笑一声没继续说了。 “又害羞了,阿升既然做出了这般事,却还害羞被夸赞么?” 风升恨不得锤她,“谁家夸赞是这般的?” 到底还是轻轻打了下她的胳膊。 淮与小题大做,“阿升方才可说了不跟我动手的。” 风升又打了她一下。 胡闹了一路,风升终于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那种窒息的,宛如一层薄膜将自己与世界隔离开的感觉总算消失了。 她原先都不知一个人对她的影响能大到这程度。 回青轩无需众人知,可总也瞒不住,所以二人便也不管,径直回了藏雪峰。 先知道的自然是与护山大阵相连的曾掌门。 他没来寻淮与,淮与乐得自在,她正潜心研究如何将师尊救出来,以及提升修为呢。 清闲日子还没过一天,第二日曾柯便来了,后面还跟着非要来的江溪月。 淮与以为他会质问自己,毕竟于师兄而言,宗门肯定比自己重要。 结果他倒没说别的,只问:“魔脉一事我晓得是那魔族妖女缠你,可先前还有人说你杀了外门弟子,当真?” 淮与莫名其妙,“他那时编排师姐,我不过说他几句,他受打击不来上课还怪我么?” 江溪月一愣,曾柯也一愣。 内容倒是其次,只是“师姐”这称谓,太久太久没听到了。 江溪月向来喜欢她,她就也喜欢江溪月,只喊她“师姐”,其他则都带姓氏。 第173章 这称呼早在一百多年前,她从清虚门回来后就再没出现过了。 江溪月登时红了眼眶,曾柯也动容。 他们上面还有个师兄,名唤“严客行”,在数百年前淮东之战中陨落,曾柯如今配剑便是严师兄遗留之际给他的,要他护好青轩。 可百年前,师尊骤然离世,诺大一个青轩只能由他来撑住,而那时他们根本没有实力与清虚门叫板。 那时事务繁忙,他当真无力再去魔域寻魔种,谁料便是差他这个剑修,那一去才不成。 人算不如天算,待他终于有力时,淮与已自己回来了,而之后便生疏至极。 铁骨铮铮一个大剑修,如此便红了眼眶。他斩钉截铁道:“既淮与你未做不当之事,我们便是藏你又能如何?三日后刑台做个样子,此事便了,若再有外人说,那便让他们说去罢。” 淮与看他突然激动起来,不明所以懵懵点头,乖巧道:“好。” 想着,她顺便将师尊的事情也和他们说了,毕竟能多一份力就多一份力,颜师姐的医术也算世间之最。 他们自然惊喜,但淮与并不让出青灯,“我来保管,你们有办法来找我。” 不久后几位长老就赶到了藏雪峰,围着那盏青灯开始琢磨。 风升扒着门偷看了眼,见师尊和师伯们正忙着,撇撇嘴准备离开。 里面那一群皆是些老怪物,怎么会察觉不到她?无非此时眼前事更紧要罢了。 正欲收回目光之际,一道含笑的目光忽地投向她,她心情倏尔便好了,朝那人挥手。 “可是遇到什么事了?身体不舒服么?”淮与给她传音。 “……没有没有。” “……”淮与顿了顿,声音放轻,“阿升乖,稍后我去寻你。” 风升冲她笑了下,缓缓离开。 淮与面上也流出笑意,江溪月看稀奇似的盯着她,“小淮与啊,我总寻思你和升升不大对劲。” “嗯?”她的笑意缓缓落下,无半分过渡,竟然也不显得突兀,而后更是以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自然,我与她是道侣。” 几人停下手中的动作,顿时将目光投向她。淮与到底是恢复记忆了,晓得他们的意思,不会再如先前一般不知。 不过她仍是将话题引回了青灯上,不愿多向外人提及自己的事情。 几人也不好追问,这小师妹从小就是个不服管教又我行我素的,师尊都管束不住,莫说他们了。江溪月实在好奇,追问了几次也被淮与搪塞回去。 师妹连她都不肯说,余下几人便不自讨苦吃了。 酉时,淮与离开,去峰顶寻风升。 她甚至连青灯都带走了,无论他们怎么说,淮与就是不听劝,反而道:“师兄师姐明日再来罢,入夜也要休息的。” 几人说又说不动她,且不论打不打得过,也不可能因为这事儿而大动干戈。 末了江溪月叹气:“霸道的祖宗又回来了。”这话说不出是无奈还是高兴。 几人闻声沉默,也有些追忆,他们便是这么一路看着淮与长大,一路被这小丫头气着长大的。 也不知跟谁学的,脾气怎么那么硬。 淮与闻声面不改色,“诸位师兄师姐归去罢,我便不送了。” “……” 87.心脏 风升发觉自己心跳的速度在逐渐加快,缓慢而不可逆地加快。 师尊和师伯们在一起时,她去翻了许多典籍,暂且没找到答案。也是,若想找到答案怕是要去寻仓前辈。 临近酉时,她先到峰顶去等师尊。 “阿升。” 不多时淮与便到了。 “嗯,师尊来了。”风升在石桌旁坐着,边说边将微微蹙起的眉毛舒展开,回头看她。 “我还以为您今日不一定来呢,怎样,可有进展?” “怎会不来?”淮与将青灯放在石桌上,“只差一步,师尊便能与我们交谈了,只是躯体还需另寻。” “差何处?” “与外界建立联系总被拒绝。”淮与不解,“师尊当时唤我应当是无意识的,哪怕到了现在也并无意识,可却总是拒绝建立联系。” 风升肉眼可见僵硬了瞬,淮与看向她,她抿唇,良久才缓慢启唇。 “地缚者无智而有灵,居其生地是为鬼,离之则渐亡,故而灵在不生智。” 淮与一愣,“此言从何出?闻所未闻。” 风升心跳更快了,她摸出一本书,封面残破,写着《魂篇》。“青无牙前辈给的。” “这种说法我也只在这里见到过。” 她翻到那一句,指给淮与看。 淮与手发颤。风升看得心也发颤,她往下翻:“只要暂且不激活师祖,她便只是魂之态,待有来日寻到合适的方法,总能救活她的。” 青幽的火光仍在摇曳。 幽幽火光之中,风升嗓音也轻到近乎摇曳。 “你们都做了什么?” 呼吸声清晰可闻,淮与没意识到她声音有些发颤,如实说完,她自己就 安慰道:“好在还未强行激活。” “今日便不练剑了。”风升拉过她的手握住,“与我讲讲师祖的事?” 淮与也没那么脆弱,她将青灯收好,点了下头。 风升肩膀微沉,动作细不可察。淮与不动声色瞥她一眼。 第174章 讲师尊就免不得将她和师兄师姐的那筐子事,风升听得有些入神,不禁感叹:“您可真霸道,幸而我那时不认得您。” 淮与也晓得自己脾气不好,闻声莞尔,“那时阿升还没生呢。” 她踟蹰着道:“若是你的话,兴许我对你不这样呢?”她还挺分人的。 风升撇嘴,“我看不一定,我指不定被你气哭多少次呢。” 淮与失笑,“那倒真是。”她轻咳一声,“他们都被我气哭过,莫说是你了。” “啊?”风升这下好奇了,“他们那时已经几百岁了罢?怎么会被您……” 淮与摸摸鼻子,还略有些心虚,“我当时为了研究剑理,把曾师兄新得的剑融了,事后看见他在偷偷抹眼泪。” 风升哑然,“幸好我与您未在那时相识。” 淮与略不适,“都是陈年往事了,如今我肯定不会无端端将人剑给融了。” 风升唏嘘。“心脏疼么?” “我感觉有点疼,不过掌门那时……”风升话一顿,傻愣愣抬头看向淮与。 音修有意勾人讲话太轻松了。 淮与面无表情盯着她,这回轮到风升心虚了,她摸摸鼻子,“我想着忙完师祖的事再告诉你。” “我带你去找仓迩。”淮与二话不说就起身,“哎。”风升拉住她的手,声音略闷:“仓前辈不在。” 她摸出一块令牌,“前辈那时给我的,让我有需要时联系她,联系不上了。” “……”淮与沉默了片刻,到底没说什么别的,“我想想办法。” 她抽出手摸了摸风升的头发,“无需懊悔,没事。” 风升笑了声,“没后悔。”淮与便坐下,轻轻掐了下她的脸颊,将手放在她心口上。 琴音缓缓流出,风升缓和不少。可这终归是治标不治本。 “下次一定要先和我说。”淮与嘱咐她:“差之一步便可有天壤之别。” 风升点头,而后眨了下眼,嗓音略轻:“那我就说了哦?” 淮与瞪她,“还藏着呢。” “我应当和您说过,仓前辈不似我们这个世界的人。”风升歪了下脑袋,“她之言辞不似我们这儿的人,也不似南海,据说海外还有世界,她兴许来自那里。” “我猜她要回去了。”风升将自己当时和仓迩的对话复述了一遍,“她将远行,目的地甚至无法用术法与此间联系。” “故而我不可再依赖于她。”风升戳了下自己的心口,“这是能索要到的最后的馈赠了,其中的玄机需由我们自己来探索。” 心口一抽,她眼前发黑,面色却不为所动。 “师尊无需忧心,我必然寻到出路。” 淮与看着她沉默了许久,说:“好,需什么告诉我,我去寻。” 她信风升,风升也不跟她客气,第二天就说:“师尊认识能将人剖开的医者么?” “……”淮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将你剖开?” 风升笑意盈盈点头。 她这笑反而堵得淮与说不出话。 能怎么办,还能拿这小徒弟怎么办。淮与只得去寻颜长老。 刚刚才把她这师姐打发走,说明了师尊不可救,此时个个都是垂头丧气,她倒好,又跑去让人给自己的徒弟动刀子。 颜长老听完她的要求一愣:“你说什么?” 淮与重复一遍,“颜师姐能将人拆开,而后再缝上么?” 顿了顿,她补充一句,“心脏处。” “……”颜长老标准的笑险些挂不住,“心脏处拆开哪还能缝上?” 淮与也头疼,但风升就是这个要求。 她退一步,“那想来别处便能拆开后再完好无损的缝上了?” 颜长老点头,淮与也点头,“如此也行。” 话落她便没动静了,颜长老微微挑眉,问:“请我帮忙么?” 淮与:“……” 恢复记忆后的一大弊处就在这里。 昨日待在一处那么久,颜长老也晓得她变了,虽说不清何处变化,但到底像是原先那个师妹回来了。 如此也才会调侃:“上次不还是不信我么?” 淮与沉默,“……” 上次她的确不敢将风升交给她,虽说初衷只是为了更让自己安心,而颜师姐显然也知道。 可这时候对方将自己的不信任放在面上,就很尴尬。 尤其她还是有求于人的一方。 颜长老对闷不吭声的淮与是心疼,可对这位往日里的小霸王可不会那么温柔。 “嗯?”她瞧着比江溪月温柔,笑容也天天挂着,可细数来还属她心最黑。 这话别提多恶劣了,“不是不信我么?这次不怕我给你的小徒儿下黑手了?” “多宝贝的徒儿啊,还是道侣,打着灯笼也再找不到风升这般好脾气的人了。” 她勾起笑,“治坏了可如何是好,怕是我一园子的仙沿草也不够赔的。” “……”淮与被说得抬不起头,半晌憋出来一句,“我之后不是赔你了么?” 她有次不经意毁了颜长老一整座菜园,包括那时她炼丹需的仙沿草。 颜长老冷笑一声。是赔了,可也晚了。 “……”淮与咬着舌尖,半晌开口:“师姐。” “帮一下……嘛。”这软话说得跟进刑场似的。 第175章 “哎,好。”颜长老当即眉开眼笑,将藏起来的投影石拿出,当着她的面道:“这下他几个可得服气了。” “……” 她注入灵力,投影石开始播放:“师姐……帮一下……嘛。” 照旧是当着淮与的面。 “……”她嘴硬:“这有什么好记的。”她的阿升天天这么撒娇呢。 “嗯嗯,不好玩儿,我无聊我乐意记。” “……” 于是风升就看到了满面春风的颜长老和看起来不大高兴的师尊。 她眸光转了一圈,道:“师尊您先出去,我和师伯说一下如何做,您最好不要知晓,不然有影响。” 淮与总觉得怪怪的,怎么还不能给她知道?转念一想兴许是知道后容易自作主张出差错,便转身离去了。 可等她回去看到风升那恨不得发光的眼睛时,开始狐疑了。 正事在前,她到底还是先说:“颜师姐不能将心脏拆开再缝上,不过我能以灵力深入心脏处。” 风升摆手,“无妨,无需您以灵力探,我做了旁的打算。”毕竟她不可能真期望世上还有人能跟仓前辈一般。 “师尊启阵,将此间所有物体全部驱除。”先前在仓迩那儿也是这样,淮与应好。 风升从第一次去就在注意仓迩的手法,也知道自己心脏的问题在于:剑髓在往心脏里去。 由她指导,颜长老就能做到相同的效果。 最后一步时,她忽地换了想法,轻声道:“驱回……脊椎旁便好。” 颜长老并不知那是什么,风升只说那是沉垢,颜长老自然如她所言去做。 结束后,风升捂住腹部正在愈合的伤口道:“明日还需麻烦颜长老一次。” 颜长老额头皆是汗,“无妨,倒是你,身体如何能承受住这种强度的创伤?不如歇息几日再继续。” 风升摇头,“明日就好,上午罢,下午师尊不是要受刑么?” 颜长老叹了口气,“还笑你师尊呢,跟她一个脾气。” 风升笑得别提多乖了,“怎么会呢?” 颜长老哼笑,点了下她眉心,“平时多注意休息,内亏得严重。” 风升点头,甜甜道:“好嘞,谢谢长老。” 颜长老教她笑得心头发软,“的确跟你那木头师尊不一样。” 风升又想起投影石中师尊的声音,忍俊不禁。 88.仙魔 风升当然不后悔去寻了仓迩。 次日,颜长老完成后却见风升不动,“风升?” 风升以手背搭在眼上,“多谢师伯,烦请将师尊喊进来。” 颜长老了然,便不再多留,唤了淮与后离去。 淮与身形一闪便传送到风升跟前,“如何?” “好多了。”她语气雀跃,“很成功。” “日后无需仓前辈,我自己也成了。” 淮与松了口气,“眼睛怎么了?” 风升仍没拿下手,“有些晕光,歇会儿便好了,师尊差不多该去主峰了罢?” 她惭愧道:“本想着恰好能和您一同去的,没料现在眼睛有些不舒服。” “无妨。”淮与在她耳侧轻揉了下,“你歇着,师尊又不是三岁小孩儿,做什么还要你陪。” “当真无碍?” 风升抬手推她,“没事啦,师尊快去,说不定我中途还能去呢。” “莫要勉强,行刑无甚好看的。” 待淮与真正离去,风升才睁开眼睛。 她唤出水镜,看着镜中人的眼睛入了神。 脊背生出的灼热席卷全身,她闷哼一声,勉力与其对抗。 良久,那双眼恢复正常。 她缓和片刻后往主峰去。 行刑十分正式,至少看起来。 倘若未招来天雷的话。 风升才赶到,一声‘我在’的唇语还没来得及比,天色忽然变。 阴云倏尔自四面向此处席卷,天光被遮得严严实实。 几位长老看向淮与,以为她是要渡劫了。 风升心头忽地一动,毫无征兆地生出哀伤的情绪。 她和淮与结过道侣之契,她只能想到这里。 浓云积攒出天雷,一瞬之下,在场之人以及行刑者皆反应不及。 那一瞬大概只够他们想:淮与君再渡劫就到大乘了罢? 但风升知道她早已大乘了,还能渡什么劫? 渡天道的劫难么? 风升摇头,试图缓和心神,然而心头暴起的念压得她神智混沌。 无人知道为何刑台的结界对风升无用,可她又的的确确在那短短的一瞬之间出现到了淮与身边。 淮与跪在地上,双手背后绕着锁链。 她仰头看向虚空,不知那里有什么。 究竟是什么才能够让这样一个冷心冷情的人潸然泪下? 风升看到她被沾湿的眼睫时恍然顿悟,而后心便沉落。 能让师尊哭的还能有谁? 雷一击而下,却未曾打在淮与身上。 那足以让天地明耀的光在淮与目光定居处炸开。 那是……青轩的魂魄。 然而除了淮与之外,似乎无人瞧得见。 就连风升也只是猜测。 淮与眸色忽闪,泪水缓缓而下,光越盛,那眼眶就越红。 “师尊。”风升按住她的肩膀,“淮与……淮与君。” 第176章 雷消,泪似乎也消了,只是那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呆滞。 “江淮晓。”淮与似乎回神了。风升再接再厉,索性喊:“阿晓。” 淮与怔然看着她。 风升盯着她的眼睛,忽而嗤笑了声。她不喊什么“阿晓”了,她也压根不认识江淮晓,她只认识淮与君。 “师尊,抓紧我。”风升语气是平生未有的柔和。 淮与抬手,却被锁链束缚。 脸侧忽地一凉,风升愣了下,所有人都愣了。 雪,如鹅毛垂絮般飘洒而下。 青轩地偏南,还临近海域,何时下过雪? 碰撞声敲回众人心神,淮与手上的锁链断了。 玄铁所铸,又是在刑台,也无人知晓她是如何挣断锁链。 风升垂眸扫开淮与发顶落的白雪,轻声道:“师尊若不知该如何做,随我来就好。” 淮与定定看着她。她抬手摸了下眼角,眼中的隐约的红消散。 风升向来是最擅长压制和忍耐的。 淮与照做,眸色在泛红前恢复墨黑。 风升伸出手,掌心向上搭在淮与面前,淮与缓慢起身,搭上她的手。她勾了个浅笑,下一瞬带淮与消失在原地。 师尊此时不宜受激,哪怕只是皮肉之痛,也有可能让她魔念腾生。 若在此处红了眼,一切皆是徒劳。 藏雪峰上,风升将她按到床上,看了眼她的背,还需上药。 刑台的鞭通常带灵。今日施的却并无灵力,只是皮肉之苦。师伯他们有心了。 “先上药,而后在此莫动,睡觉也好,如何都好,我回来之前您哪也不许去。” 她摸了摸淮与的眼睛,“控制好自己。” 淮与直直看着她,她看回去,末了淮与点了下头,风升才传送回主峰。 她对行刑者道:“余下之刑由我来受。” 行刑的人一愣,往常有过师尊代徒弟受罚的,可哪有徒弟代师尊受罚的? 他看向主座的掌门和别的门派来人。 曾柯自然不会为难风升,可别的门派便不一定了。 风升指了一下天。 雪仍在下。 “一两百年前其实也下过一次雪。”有人说:“那次恰好也是淮与君自清虚门回来,时值九月,鹅毛飞雪浩浩汤汤,那是江流江附近第一次降雪。” 伸手接了几片,她像是在感慨:“也如此刻,是雪而非雪。” 她这么一说,那些经历过的人才恍然大悟,记忆太久远,竟让他们忘记了。 风升无需多言,修真者对于天道与神魔自有一种敬畏。 “我既是藏雪峰首徒,师尊正受天之道,我自有为其排忧解难之责。”她字正腔圆。 区区一人能引天地异象,本就不同寻常。 至少于他们而言,这异象便是由淮与引起的,哪怕这场雪实际是为青轩而下。 青轩亦是身怀音律规韵的修士,魂魄动荡消亡之际能对天地产生影响。 不过上一场雪,也是第一场雪,的的确确是为淮与而落。为她五十载苦痛冤屈而落,为天地宠儿之殇而落。 结合百年前那件事,便是说这藏雪峰峰主承天道,也无人有疑了。 余下这数十鞭还是给了风升,区区皮肉之苦于她而言当真不算什么,连眉也不曾皱一下。 于是又有人说,这便是证仙阵中走出的人,旁的门派之人一听,那点敬畏之心顿时开始生长。 风升无暇顾及这些,她十分难耐。如今只庆幸未让师尊继续受此刑。 旁观之人总能云淡风轻地说“定神”,可唯有自己身临其境,才能感受到心中狂念猖獗的难耐。 身体几乎不再属于自己,稍有放松便会被挤出去,而身体上的刺激多分毫,那一念便高三丈。 冷汗滴落,在铺了层白雪的地上印出一点痕迹。 度秒如年般熬完刑罚,风升撑着摇摇欲坠的神智回藏雪峰。 众人目送这场藏雪。 风升回到藏雪峰已是极限。 第一次使用剑髓便是用来强行突破刑台的结界,到底有些吃力。 体内的暴动越来越乱,她停下来缓了许久,才往淮与那里去。 淮与此时的动作和她走之前一模一样,当真是一动不动。 风升笑得有些无力,“伤好了么?” 淮与点了下头,“师尊那时现身。”她垂下眼睫,“与我道别,她也知她时日无多。” 话落她沉默了片刻,而后起身扶着风升坐下,有条不紊替她疗伤、包扎。 替风升穿衣服时,她像是随口一提:“现在只有你了。” 风升听着身后的声音,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 她此刻很累,心神疲乏,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淮与却不需她安慰,起身将她按到床上,“睡罢。” “不过是一切恢复如常,待你醒来,一切都会安好,我保证。” 她俯身在风升额头轻吻,灵力施加之下她的话堪比言灵,风升很快被困意淹没。 风升睡后,淮与眼眸一闪,其中成了纯粹的红,而非仅仅魔念引发的红与黑交缠。 世间事无非付诸一剑。她早就明白了,为何此前反而动摇? 因为看到阿升的挣扎么?因为听到师尊句句教自己向善么? 阿升挣扎而无善果,师尊心善而无善终。 第177章 那她便化作这一剑。给她一个善果,结了师尊这一恶终。 她在醉风阁布下一个又一个结界,提起无名离开了青轩。 另一头,垂荒原之下的空间。 一半空间都被复杂而精致的仪器占据,另一半空间内,仓迩和璇甄聊得如火如荼,青无牙斜倚着矮塌看书。 铭胤自门外进来,唤了声仓迩,仓迩回头看她。 “有客来访,你最好去看看。”铭胤说话向来没头没尾,又爱打哑谜。仓迩听得一头雾水。 铭胤又看向青无牙,“你为何不告诉我们?” 语气没什么异常,就跟问天气一般。 这更哑谜了,仓迩一听一个懵。 青无牙倒是听得懂,但她不为所动。 摆弄机器的璇甄想了下,先把仓迩赶出去迎客:“去见见她,我们现在的结界挡不住她。” 而后又去摸了摸铭胤脑袋,顺毛道:“她入魔了正好对……”话才说一半,她叹了口气,改口道:“长痛不如短痛,也省的日后来找我们麻烦。” 铭胤的确生气了,气青无牙不说青轩的魂魄会被天道捕捉利用,她和璇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青轩救出来还给淮与。 听到璇甄的话依旧生气,只是也说不了什么了。 这气也活该她受着。 “日后便再无这般事了。”她语气略飘,“无仙、无魔,再无屠戮,人祸想来能少去一多半罢。” 仓迩莫名其妙就被送了出去,一迎面便看到远处似乎有个人。 穿得倒是挺白的,就是那浑身魔气瞧着怪瘆人。 这爱穿白的恶趣味魔不会就是她的客罢? 她凌乱了,她可是修为最低的,干嘛派她出来打架? 想她一个崇尚和平的新时代……想法还没过一遍,那黑影……不,混着黑气的白影就已经靠近了。 仓迩躲都来不及,不是,她的苍天啊,这么厉害一个人不可能真让她来对付罢? 璇甄不是闲着么?青无牙也闲着啊! 89.剑髓 “仓迩。” 声音还挺熟悉。被吓得闭上眼的仓迩默默想,试探着睁开一只眼。 “淮与?”她愣了。 不是,她们几个打什么哑谜呢,直接说是淮与不得了嘛。 淮与那她就不怕了,毕竟她那宝贝疙瘩风升还得指望自己呢。 “随我来。”仓迩只来得及听清这一句,眼前便开始闪转变化了。 她晕传送,璇甄的传送已经够让她难受了,没成想淮与的传送阵晕人效果更强。 一眨眼就到醉风阁,仓迩扶着墙,“等,等等,我有点晕,缓缓。” 淮与:“……” 待缓回神,仓迩感受了下空气与灵力的性质,判断:“这是江流江附近吧?那也就是青轩了。” 淮与点了下头,她不多说,只道:“如何根除阿升之症。” 仓迩跟着她进去,看到风升的一瞬便蹙起眉,“这怎么弄的啊?” 淮与不言。 仓迩和璇甄交流之后对剑髓了解得更深,对风升的身体自然也就更了然。 她思索良久,说了句废话。 “你听实话还是假话?” 说完她也后悔了,对着现在这个看起来就不大好惹的人似乎不能这么说。 淮与懒得理她。 她自顾自轻咳一声,“她应该是放弃这身体了。” 对着风升解释了一通,回头一看淮与果然没听懂,索性道:“总之这小姑娘绝对是不打算要这身体了。”风升小她几百岁,她自然是往小了喊。 她摆手,“你确定还要治么?我是能给你治好,不过遭罪就算了,还白费人一番好心。” 联系到璇甄最近搞的东西,她拧眉托着下巴看向风升,“我寻思她是憋着大招呢。” 淮与沉默良久,“你走罢。” “……”仓迩左右环顾,末了不可思议指了指自己,“你把我抢过来,然后让我自己回去?” 淮与似乎有些不耐烦,三两下把人送回去了。 这次更快,自然,仓迩也更晕。 听着耳边残留的恶言:我还会寻你。 仓迩看着眼前垂荒原的黄沙,险些厥过去。 风升多好一个姑娘,怎么会看上这么个恶魔? 实际上淮与自己也好奇,阿升到底惦记她哪儿。 问风升估计她自己也说不清,这东西若能说得清楚才怪了。 淮与去南海寻了鲛人族的养魂丹,又去玄山采了灵魄草后才回青轩。 “阿升?醒醒。”她再次动用言灵,风升才缓慢转醒。 风升双眼皆是红的,甚至比彻底入魔的淮与还要红得纯粹。 铭胤若在,就再熟悉不过了。这就是剑髓所携带的最精纯的魔念。 风升能隐约察觉到,她合了下眼,淮与伸手按住她,“无妨。” “……师尊。”风升头有些疼,她记挂道:“您可还好?” “背上的伤应当无妨了。”她按按脑袋看向窗外,“现在是何时?” “三日已过。”淮与浅笑指了下自己的眼睛,“正是酉时。” 风升看到她眼中的红,倒没别的反应,只是问:“难受么?” 抬手想按一下心口,到底忍住了。 她晓得自己身体的异常瞒不住,便直言道:“我剑髓里的魔气被激发了,有些难忍,您呢?可会难受么?” 第178章 淮与摇头,“我没压制,自然不会难受。” 如风升对她入魔没多大反应,她也只是问:“身体哪里不舒服?心脏疼么?” 风升沉默一瞬,点头。 淮与闻声坐近了些,将手贴在她心口。 熟悉飘渺的琴声响起,风升微微抬头看着她。 “怎么了?”淮与捏了下她耳尖,“不是要我随你么?不告诉我我怎么同你一起。” 风升失笑,“是。” 她垂头将淮与的手拉开,“无需疗愈,无足挂齿。” 她坐在床上,腿上搭着被子。将淮与的手压在腿上,垂头盯着她的掌纹看。 “师尊啊。” “嗯。” 风升抬手按了下心口,而后缓缓拉着淮与的手贴上来。 “我不知道该如何跟您说。”她抬头,视线像是穿透了屋顶直达天际。 “青前辈曾经说这是天道对于剑髓的指引。”风升目光一动不动,“我不知道……” 她没说下去。 淮与贴在她心口的手落下,她俯身前倾将耳朵贴上去。 风升身体一僵,而后缓缓放松下来,顺便揽住淮与,方便她这个姿势。 淮与索性也卸下力气靠在她怀里,“心跳声。” “一、二、三。”她重复了几声,一板一眼说:“有些快。” 风升垂头看她,她姿容如旧,神色也如旧。 良久,她道:“我们兴许要看看流华所占卜的那一劫究竟是什么。” “好。”淮与云淡风轻,“那暂且不杀他。” 风升扑哧一笑,“您现在能打过他了么?” 淮与脑袋蹭了两下,“能,入魔后经脉更通畅。” 风升摸摸她的头发,“这个我晓得。” 既然她知道,淮与便不再解释了,“总之便是能。” “……阿升还在犹豫么?”沉默了一会儿,淮与问。 风升合眼深呼吸,“不犹豫了。” 淮与轻笑,“我就知道。”就知道她的阿升是世上最有主见之人。 就如风无定向,但永远有方向,有明确的来处和去处。 风升扯了个笑,问她:“师尊最初和我去溟诡城那次是去寻人,是仓前辈罢?” 之后淮与和那人相见并未带她。 淮与点头,“是。” “仓前辈口中欠师尊的人情便是那次么?” “是。” 风升便又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若我不慎陨落,想来仓前辈就能救我一把了。” 靠在她怀中的淮与睁开眼,“……是。” “那便成了。”风升轻快一笑,“师尊言此那便必然是真。” 她低头凑到淮与耳边低语。 淮与眨了眨眼,最后只道:“这么信我么?” 风升笑得和狐狸似的,“师尊答应的事情哪有做不到的,您歪门邪道比我还多呢。”且师尊无所顾忌,若应下,便必然会做到。 “怎么样?”她笑意盈盈。 淮与自然是说好。 她没有方向。但阿升有,跟着她就好了。 风升闻声顿时轻松了,胡乱开口:“想听师尊弹琴。” “不对,想看师尊撒娇。” “……”淮与否认,“我没有撒娇。” 风升摸出从颜长老那里拓来的投影石,正准备点开就被淮与抢走了。 顺便,淮与也从她怀中出来了,重申:“我没有撒娇。” 风升笑意盈盈,一副你说归你说的模样。“师尊还哭了。” 淮与别开眼睛,“你不也常常哭么?” “对呀。”风升应得轻松,“我是爱哭鬼。” “……”淮与轻咳一声,“对啊,那我怎么就不能哭了?” 风升继续:“对呀,所以师尊当然也能哭。” 她笑,“当然也能撒娇。” 淮与心中一动,明白她的意思了。 …… 天渡川。 风升眼红若血,喘息也沉重。 淮与眼睛也红,她看向身前横陈的魔的尸体,回头看向风升,略担忧:“阿升?” 脊椎剑髓流窜,风升感受着疼痛下隐约的力量感,死死遏制着自己的理智道:“无妨,师尊继续。” “好。” 淮与闻声,毫不犹豫拔剑出击,无名玄黑的剑身越发深邃。 她更像是真正的无名。 魔域这一带一夜间横死千魔,无一生还。 有临近的魔说本来是个白衣服的魔在屠杀,手法极其利落,但之后的主战场却换了人,是随行的另一位黑衣女修,她更凶残。 …… 次日,风升醒来时头疼至极,她想抬手按按脑袋却做不到。 在一旁撩开衣服包扎的淮与见她醒了,将阵法除去,她这才能动弹。 风升撑着起身,见她腹部伤口一愣,“师尊?” 淮与不以为意,“阿升昨夜可真凶。” “……”她说得随意,但风升眼眶顿时红了,慢吞吞挪过去看她的伤。 她记起来了,昨夜的确通过激发魔念获取了更多剑髓中的力量,但到后半夜她理智已经消失了。师尊不防她,却被她伤到了。 她颤着手摸上淮与的腰。 那招剑本要贯穿淮与的右腹,她微微躲了下,如今在侧腰留下了极长一道划痕。 第179章 “为何还未愈合?”她哭音都冒出来了。 淮与一愣,缠丝巾的手一顿,拐去摸她的脸颊,“怎么要哭了,我就逗逗你,不疼的。” 她一开口风升泪水反倒是哗哗便掉下来了。 “……”淮与也算是习惯了,往腰上缠的丝巾最终用于给风升擦泪。 风升坚持问:“怎么还没愈合啊?难不成……”她抽了下鼻子,在淮与面前是丝毫不介意了,继续说:“难不成还是因我那剑髓不能愈合?” 淮与在说实话惹她生气,和说假话让她伤心间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说了实话。 “我故意留的。” 风升一顿,顶着一双闪着泪花的眼睛看她。 淮与摸了摸鼻子。 风升最后也没生气,就是自己跟自己置气了半天,淮与劝什么也不听,就自顾自说:“想我先前还说不向师尊出手。” 淮与哄了半天,没把风升哄笑,反而把自己逗笑了。 这下风升反而哭不出来,红着眼眶瞪她,也说不清生气还是心疼。 …… 如之前进入秘境那种迫不及待的感觉,风升对于那所谓的占卜也有一些预感。 正是之前青无牙所说的,天道对于剑髓的指示。 天道迫不及待地想要阻止这场占卜。 风升自然能压制这种欲望,但其下重重原因她就要思考了。 天道带给她的预感浑然天成,她对于淮与的预感却需经过重重判断。 而她的判断是:幸好当初去寻了仓迩。 她不可能后悔。 90.流失 十天后,子时,青轩主峰。 金丹以上修士聚集于此,曾柯与众长老站在高台之上。 魔族近段时日的动作大家心中都有数,傍晚时曾掌门已将该说的都说了。 曾柯听完传音后,转身面向北方,沉稳的声音散至每一人的耳畔。 “出发!” 着各色衣袍的弟子纷纷升入夜空,向北行进。 曾柯与各门派的掌门对此关注已久,也得到了不少消息。 魔族南下,清虚门言昨夜他们过了泗水,不出意外今夜便会抵达淮水。 一至淮水,便到了仙门的腹地,有如瓮中之鳖。 这也是他们昨夜没有动作的原因。 江流江以下是青轩,以上是淮水,再向北是泗水,清虚门坐落在泗水之旁。淮水泗水江流江皆是东西向的河流,西止于垂荒原。 垂荒原北方辽阔的冰原乃是天渡川,西侧山脉聚集,从北向南依次是祁山、玄山、黑土,立有五音坊等几个门派。 六百多年前的进攻起于玄山,西部门派多是二流,不出几日便教魔族一路南下。 中途与垂荒原东南方的淮海门勾结,以其为窝点调虎离山,绕到了淮水,幸而青轩上任掌门,即青轩开山人青轩居士自江流江向西行时发觉,这场战争最终止于淮东,损失惨重。 他们只盼此次将其困于淮水,战圈一步也莫要往外蔓延。 淮与的家乡便是毁于当年淮东之战。 曾柯不愿她去,但形势所迫缺不得她。 淮与那时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流华还要用到我。” 曾柯被堵得说不出话,他也是前几天才知道这事儿。 流华仙人数百年前占卜所得:百年后浩劫需由一天赋异禀的剑修破。 他不知青轩居士和淮与此为曾做过的事情,只当这不过一个卦言。 被算计进去的是他师妹,他如何也不会多舒服。 可当得起天赋异禀这词的,此间除了淮与再无外人了。 世事总无奈,最初的最初,他抱着师尊带回来的小小一个淮与,失了师兄。 当年守青轩,如今护天下,却护不住当初怀里那瑟缩的小人。 说实话,他最初是怨淮与的,师兄之死…… 念头起到此处又散,淮与那时又知道什么呢? 曾柯转头,在夜色中看向淮与,淮与察觉到回望他,“怎么?” 弟子一个个跃上天际,他语气莫名:“无人知晓到时会是如何,可若你应付不来,退便是,无需为了那区区占卜而做牺牲。” 淮与深深看他一眼,道:“多谢师兄。” 各门派指定之地在一处峡谷,魔族先遣队在谷底,他们各自散聚于高地。 有上次教训,仙门此次做了充足的准备,确保魔族全军皆被包围后,才燃起第一束战火。 淮与立于流华之侧,退居战火之外。 流华看着始终可控的局势,神识再一次搜寻无果,他蹙眉。 淮与则是心不在焉,目光虚虚落在远处。流华顺着看过去,可有可无提了一嘴:“你生于淮东?” 她嗯了一声。 流华没再开口,他也从没有给人搭话的经历。 半个时辰后,能与他联系的几位掌门中有人惊愕道:“灵力在流失,并非错觉。” 他仔细查探,自己的灵力并无异样,问淮与自然也无异样。 神识再一次铺开,依旧搜寻无果。 一个时辰后,他再一次看向自己的掌心,缓缓瞪大眼睛。 灵力……的确在流失。 淮与瞥见他,道:“我无异样。” 曾柯此时赶到他们身侧,气息有些急促,“所有人灵力都在流失,速度不一,何时开始也不一。” 第180章 另外几位察觉到异常后去查探的掌门也纷纷赶来,说辞皆相仿。 “灵力无形无色,此间灵力紊乱,流向何处也不可察觉。”一位掌门道。 无可置否,“这是否就是那所谓浩劫?”有人问,而后众人看向淮与,淮与面不改色。 “若灵力干涸,即便我们此时有优势,过几个时辰便束手无策了。”曾柯将众人注意力挪开,他顿了顿,“除非……魔气也在流失。” 众人一顿,“魔气却是能看到的。”当即有一个掌门离去查探。 “魔气浓郁到一定程度才能看到,那时……还来得及么?” “不知。”流华面色还算稳定,“既然占卜有此言,那便是还有生机。” 不出片刻,那位离去的掌门归来了,“魔气也在流失。” 又过半个时辰,空中隐隐聚出一条黑线,自魔族聚集地向垂荒原去。 不止一条,四面八方皆是。 流华心一颤,“如此观之,灵力亦然,此间灵气魔气皆在往垂荒原去。” “淮与。”他暂且没用出契约的那一令,“随我去垂荒原。” 淮与平平静静点了个头,一闪身就消失了。流华有契约在,倒不怕她毁约,加之淮与至今还算听话,他也传送离开。 几位掌门对视,也跟着去了。 淮与的传送不知比他快上多少,造诣高是一,熟能生巧也是其一。 毕竟她常用。 中途拐了个弯带上风升,即便如此也比他们几人要快。 黄沙大漠是垂荒原亘古不变的外表。 世人也从来将它当作蛮荒之地,可观其顶部汇聚于此的魔气,以及无形的灵气,怕是无人会这么想。 人们原先认为传送无法跨越垂荒原是因为其中无灵气,术法阵法皆无法实施。可此刻其中灵气浓郁,然而众人仍然只能传到垂荒原外。 流华不信邪,再次尝试往里面去,仍旧传送不成。 “这……这……”诸位掌门姗姗来迟,看着头顶的景象说不出话。 黑色雾气自四面八方来,一条条线织成一副网,空白处映出背后蔚蓝的天,想来那可并非当真空无一物,应当是……灵气。 黑与透明的线条往垂荒原中间流去,巨大的网铺陈的垂荒原顶部,将其下结界的形状凸显出来。 魔气与灵气流失得越来越快,流华和掌门们无一人能入内,有人尝试攻击结界,攻势却如泥牛入海,一去不回。 流华看向淮与,淮与便提剑攻向结界。 “流华仙人,淮与这……”一位掌门见淮与攻击也无用,意有所指。 流华蹙眉看向结界,他需判断究竟是不是这一劫。 身后几位掌门催促,“您当时既说已有对策,又将淮与带来,如今还犹豫什么?” 淮与面不改色,仿佛被谈论的不是她,曾柯欲言又止,忧心看她。 风升在淮与的空间中,毕竟以风升如今的状态也不好见人。 “为何会如此?”流华开口:“我们总要弄清楚这一点。” 他指向垂荒原顶部,“为何会是在这荒芜之地?” 在场无人知晓,他们修为皆是一绝,可无人闲来无事去研究这蛮荒之地。 流失的速度越来越快。 天际忽传来闷雷,以垂荒原中心正对之处为中心,天光向外退散,天空如同被撕裂开,露出了其后狰狞的黑夜。 那并非黑夜,反倒像是天空之外的漆黑世界,雷声即从其中传来。 众人汗毛竖立。 “这总错不了了。”一位掌门道:“流华仙人。” 流华感觉自己的力量已经流失了三分之一,可到底没有真正见到所谓“浩劫”,他还在判断。 下一瞬天外之雷落下,给了他证据。 垂荒原上的结界承了这一击并无破损,而余下的散雷顺着结界往外蔓延,地面顿时蔓延开蛛网。 他们匆忙退开,其中一位掌门慢了一步,手臂被剐蹭到,电光顺势而上,登时将他整个人缠住,一瞬化为飞灰。 旁侧出现一道虚影,是他的魂魄,掌门自有保命手段。 “流华仙人,灵力连带着魂魄也在虚弱。”那虚影越来越透明,他慌乱喊。 力量流失越来越快,天外雷向结界的攻势越来越猛。 它似乎只是在攻击垂荒原中的东西,可余威却将大地轰得四分五裂。 流华不再犹豫,摸出一枚丹药给淮与,“吃下它,而后除去垂荒原之中的东西。” “那雷会助你。”他陈述事实。 躲在淮与空间的风升极为生气,她眼眸红得潋滟,此时脾气本就控制不住,闻声立即要暴起。 淮与一边安抚她,一边在面上应流华:“好。” 她也不问这是什么,反倒让流华有些意外,不过正事无妨便好,别的他不关心。 将丹药给淮与,他带着众掌门后撤。 雷越来越大,范围自然越来越广。依照此前规律,下一击便只距淮与不足一丈。 她面色平平,还如风雪中人,无温无色。 她捏着丹药,仿佛是在打量,流华自远处看到,他微微蹙眉,用了那一令。 “遵吾之令,食之而后入内驱其物。” 淮与面对着垂荒原,闻声回头看他。 流华莫名心慌,任谁见了一个在契约前还这般面不改色的人都会心慌。 第181章 天空的裂口之外,几道寻常的雷云聚集。 为何说寻常?因与那天外之雷实在不能相提并论。 那是正欲击向淮与的雷——违契的劫雷。 淮与抬头看了眼,还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她反握无名,双手持之猛地刺向地面。 丹药悬于半空,风升应声而出,她头发散开双眸惨红。 猩红的眼睛回望了众人,尤其是流华后,她抬手捏住换骨丹送入口中。 “师尊,此难不避,你我也不得安。”风升之前和淮与说。 其实她不说,淮与也会听她的话。 风升自然只是猜测与预感,如今看到天上那道缺口和眼前的景象,可知猜测为真。 丹药是换骨丹,能将体内魔气全部换成灵气,代价是其后浑身经脉皆废。 流华不说,风升也会和淮与说。 “我来。”左右不过残躯一具。 她将丹药送入口中的一瞬,淮与发力,以无名为中心瞬间荡起浩大之阵,其中蓝光莹烁,灿如星河。 91.拘谨 变故不过一瞬之间,远处流华倏然瞪大眼睛,他抬头看向天上劫雷,不可思议看向淮与。 淮与也从来不愿和他们说。 阵法之中魔气浓郁,显然已经入了魔。 可观其魔气之精纯与丰盈,众人仍旧不可思议,“她难不成半分没有损失么?” “或者说这就是她做的局!” 曾柯蹙眉,“闭嘴。” 那人瞪向他,可此刻所有人皆是无能为力。修为流失越来越快,不出一个时辰,他们将会和凡人并无区别。 他们尚且如此,不敢想象外界已成了什么模样。 也无需他们去想,异象自可见起,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更莫说真正的开始要在更早。 已经过去这么久,足够各族各界有能者皆往垂荒原来。 众人相视,却不约而同选择了旁观。 各族间嫌隙颇多,如今这般聚于一处却安安生生可算少见。无他,灵气魔气一无,与凡人无异。没了实力如何去斗? 打斗可免,争吵仍存。皆是对场面一无所知,最先到的仙门自然成了众矢之的。 故而淮与不愿与他们说。 下一道天外雷到来之际,劫雷也会来。 虽不知为何,但她体内魔气的确并未损耗。不过兴许和流华说的一样,魔修破不了局,也就是击不破这结界。 她试了,的确无法打破。但无妨,阿升说她可以。 那她只需要为阿升保驾护航就好了。 区区天雷而已。 魔气自手中剑不断传向地上的阵法。 她合眼深呼吸后睁开,“阿升,好了。” 天雷无非力量大些,她以阵法辅之,一人之力如何便不能与天雷抗衡了? 自然可以,她试过,阵中之法玄而妙之,与此间一种物质也有关,她不知那是什么,也描述不出,但她能利用它来成自己之阵。 如此就够了。 风升点头,像是看不到滚滚天雷似的往结界边去。 远处众人膛目结舌,不知她们打的什么主意,但又不敢上前,唯有远观。 风升自然不瞎,她只是听到了师尊的“好”。 果不其然,淮与拔出无名,地上之阵微微上浮,随着她的移动也上前移动。 远观的阵修更是不可思议,“这要何等的造诣才能做到……” 要多久的造诣淮与不知,但她能做到就够了。 余雷滚滚,但还未触及风升,便被淮与驱逐。 风升继续向前走。 淮与起初有些吃力,而后掌握到技巧后便越发得心应手。 世人只道天雷不可及,其中规韵乃是生灵不可触及的层面。 淮与起初也信,但当她能做到将规韵化为灵力时,就再少信世人言论了。 故而她说万物不过一剑。 规韵也好,灵气也罢,皆不过是力量的一种。无非转化有些繁琐。 这些风升并不清楚,她只是听淮与说能保护自己,而后信了而已。 就如淮与也不清楚风升是如何判断要这么做,但她只需随她前行便好。 下一道雷在风升抬手将碰到结界时落下。 淮与飞身,剑舞缭乱不见其形,只瞧得见万剑之影。 足以将大地崩裂的雷就如此被挡下。 “师尊,它似乎是要攻击结界的。”风升略遗憾。 剑影归一,末了化为淮与,她无所谓道:“它会碰到你,你上前便是。” 风升嗯了声,手掌下落按到结界之上。 心脏狂乱,已经蔓延至全身的剑髓张牙舞爪想命她退后。 浑身都如炸裂般刺痛,风升反倒笑了。 “不让我这么做么?” 她用力往下按,那结界如鲛人族颇有弹性的泡泡似的,随着她手掌一同往下。 剑髓即为天道之意,天道不允许她突破这层结界。 身上越来越疼,风升笑容越来越盛。 也许最初是为了避免这一难,那不过是判断与预感。 毕竟流华一个早该飞升的人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为什么呢?无非为了破后世困境。 本来是为了破难而不害到师尊。 可此刻么?风升承认,她偶尔不大正常。 第182章 她拿出化琉,却不指向结界,而是控制它对准了自己的后颈。 淮与蹙眉,但没阻止她,只是确认问:“阿升?” “我有理智。”风升道,淮与便不问了。 化琉一点点落下,风升是渴望换骨丹真能将自己变得正常。不过她理解此丹原理,便也不多渴盼。 后颈森森白骨露出,她却无知无觉一般不知疼痛,仍在控制化琉往下。 直到脊椎上的那截骨头露出来,化琉落地,她抬右手捂住了那块白骨。 “师尊,来人了。”她提醒。 淮与因心疼而蹙起的眉更紧了些,她看向前方,一道明晃晃的白在向这里来。 “青无牙。”她说给风升听。 风升在往外抽剑髓,意识疼得有些模糊,但还是听到了。 “挡住,她……一刻钟。” “好。” 青无牙修为也在流失,不敌淮与。 她目的似乎本也不是击退淮与,被淮与擒住后仍是一派悠然。 “你们要进去么?”她只是问。 淮与蹙眉看她,“里面是何物?” 青无牙转而看向前面的风升。 风升手中无剑,抽出的剑髓成了她的剑,此时只差一个剑尖。 她还是道:“风升啊,不要如此拘谨。” 这话寡淡,却又像是感叹。 风升这时已经听不到别人说话了。 “为何非要等到此刻才敢爆发?”青无牙还是对着风升说。 淮与莫名其妙,“你什么意思?” 青无牙当真是一副闲人做派,什么也不隐瞒。 “她身体里那么多剑髓,剑髓本就容易入魔,或是说本就是魔。她一直没入魔倒是个稀罕事儿。” 想到天天发疯的铭胤,她当真对风升有些说不上敬佩的心疼。 “她当真能忍。” 风升已将剑髓尽数抽出,黑气凝聚为剑,幽深到仿佛如同天上那条裂隙。 她回头看了一眼,双眼是纯粹的红和……残虐的戾气。 但她并未向身后发泄,而是提剑向垂荒原。 青无牙像是在给淮与解释,“待她破开进去看看罢,到时一切选择都在你。” 她那寡淡的脸上罕见地勾出笑,她指了下天际。 “留下仙魔,一切如初;除去,兴许会有难罢。” 她笑容渐大,像是长久负重行路后,卸下包袱后的释然,“我也不知道这界外的雷是只击铭胤,还是连这世界都要随之一同湮灭。” 说完,她看向毫不费力击破结界的风升,仰头大笑。 “结束了。”她转身往外走,不着鞋袜,发未束、衣未紧,如九天落下的飘摇之仙。 结界才触及风升手中剑髓凝结而成的剑便碎了,如豆腐般不堪一击。 黑剑,也与那结界一同消散。 剑髓没了。 淮与睁大眼睛,来不及开口。 ?? 卷六:雁归处 ?? null 92.界与极 “主!“ 主殿之上,大魔云集。 铭胤背对众魔站在主座之前。她不言,殿中针落可闻。 许久,久到这寂静织成一副镣铐将所有人心神攥住时,铭胤转身面向他们。 她抬手唤出一柄刀,拨开自己左手的袖口。 白刃被染红,鲜血滴滴答答溅落在地。 剑髓之血对魔具有无与伦比的吸引力,部分魔眼眸顿时被勾红。 铭胤转身离去,留下一滩血和环伺的魔。 …… “妾身对神主恋慕已久,海枯石烂此情亦不变分毫。” “铭胤,你最好给我好好解释。” “玄大人,妾身对您亦然!” …… 脑海中旧事频闪,铭胤头有些疼,一时间分不清哪些记忆是自己的。 百年过,踱天院仍是旧貌。石桌圆椅,青砖石瓦。唯一的区别在于几十年前种的灿树长高了,投下一片阴影恰能遮住石桌。 铭胤那时怨了好久这树,天渡川日光本就没多少,它还要再挡一些。嘴上抱怨着,可浇水她却是一次没落下,灵力仙泉也往里送。 璇甄遥遥察觉到血腥气,忙往踱天院赶,一回去就瞧见那小魔胳膊上的伤。 她退开些唤来丹,问清楚出了何事后才入内。 铭胤身上存不住伤,除非她自己作的。 灿树叶片金黄,在天渡川中是难得的亮色。背景越亮,就越衬得铭胤那身衣袍颜色更深。 “铭胤。” 铭胤回踱天院便卸了防备,一时没察觉,被吓了一跳。面上怔愣,她心中却是一凉。璇甄不常喊她全名,但一旦喊了准没好事儿。 她看了眼胳膊,顿时懊恼自己没及时治好,可这时已来不及了。 “璇甄。”她腰一塌,压着右手趴在了石桌上,流着血的左手则平放在外。 瞧着好一副弱不禁风疲惫不堪的模样。 璇甄盯着她,好半晌叹了口气。 “还不治?” 铭胤立即将伤口愈合。她的身躯皆是剑髓,可随意变换,伤在她身上留不下痕迹,故而说她存不住伤。 伤口愈合后,她将左手也垫到桌上压着,目光盯着桌面,睫毛垂低遮住了眸中神色。 “南境比预计晚了一个时辰,宿晃出事了。”璇甄陈述道。 第183章 铭胤嗯了声,补充:“魔兵内讧,对宿晃指令迟疑了一刻钟,她最后自己上了。” 璇甄轻敲桌面,沉闷声响在铭胤耳边回荡。“我记得她不擅阵法。” “所以她死了。”铭胤一板一眼答。 “但她为你攻破了南境。”指节与石桌的碰撞声停下,轻微摩挲声起。 铭胤顺势在她手心蹭了蹭,嗯了一声再无后话。 沉默良久,璇甄凑近去看,发现她睡着了。 她按在铭胤脑袋上的手挪开,向上精准接住了飘落的灿树叶。 盯着那不安稳的睡颜看了许久,她将叶片轻轻放在铭胤肩上。 百年前铭胤再出垂荒原,与头一次一般,人更沉默了。不过不同之处在于此次她未隐瞒,第一时间便跟璇甄交代了。 她说:“天道大概想改朝换代了。” 璇甄自然知道“改朝换代”换的不会是凡间帝王。 “它和我想得相同。” 璇甄那时看着她压低的睫毛,想起她被魔种困扰的那段时间。 她认为自己是天生的魔、活该遭人厌弃的魔。 那么此时呢,会因为自己所想不过天道指示而困扰么?曾经的辗转反侧和犹豫不决会让她感到可笑么? 璇甄那时不知,此时看着她合起的眼眸,也不知。 “我依然会用剑髓将灵气魔气收回,只是过程必然会遭到阻止,我们需要一个结界或是别的,总之要能挡住外界几个时辰。” “剑之碑是假的,我们需要去找一个叫做青无牙的人。” 那时,她说完这些后抬眼看向了璇甄,眸中没有丝毫红色,平静如水。 璇甄这次等了她八年。枯燥而漫长的等待让她耐心越来越好,渐欲清晰的研究让她的立场越来越模糊,逐渐趋向于一个旁观者。 她抱住铭胤,说了声好。 此时,她轻轻拨了下铭胤垂落的发丝,无声说了句“没事”。 铭胤醒来时头昏脑胀,眼前是熟悉的帘帐,她伸手往一旁探。 凉的。 “璇甄。”她喊。 无人应答。 脑袋中的嗡鸣声更甚,她眸光发散,虚虚晃晃。 拉过被子将自己蒙头盖住,她想了一会儿南境的现状,脑海中自然无可避免浮现诸多南境居民的记忆。 杂乱纷飞的思绪飘了许久,她突然觉得很累。 璇甄在帮她,宿晃在帮她,魔兵也在帮她。 过程中出现意外无可避免,毕竟她总不能要求事情完全照自己预期发展,不能要求魔兵安顺,不能要求璇甄时时陪着她。 更不能当了坏人还来装委屈。 可她真的好累。她又一次反思,这究竟是天道教她做的,还是自己选择这么做的。 如果是自己选择的,为何会如此痛苦。如果是自己选择的,为何心中常出现各种预感一般的指示。 那是自己的心之所向,还是天道的命令? 南境的战火与颠沛流离进入她的脑海,宿晃的音容笑貌进入她的脑海,璇甄的言行举止进入她的脑海,魔兵的喜怒嗔乐进入她的脑海。 无数人因灵气魔气而生的坎坷多磨进入她的脑海。 自暴自弃丧气半晌,她才收拾好颓丧的心情。 “醒了?”她才准备去拉,被子却被人拉开了,璇甄的脸出现在眼前。 “嗯。”她心头一软,张开双手。 璇甄了然将她抱进怀中,自然而然道:“结界有眉目了,南境的角石的确是关键。” “如你所言,千万年前世上没有灵气魔气,剑者以一剑劈开浑浊的世界之脉,也就是将剑髓分开了,灵气魔气才现世,剑灵剑锋乃是当时与那把剑接触过的部分。” “灵气魔气皆是世界之脉的一部分,人对它们的接受程度一般,故而两相中和后依旧不能利用。但人会进化,故而后来部分人对灵气和魔气的接受程度有偏差,偏差下来的那部分则能用来修行。” “我可以利用角石和别的原料制作出来一种结界,能自动补全攻击者所偏差的那部分,简单来说就是将他们的攻击无效,只要补充速度够快,无论魔修还是灵修都无法入内。” 铭胤唇往她颈间凑,“好。” “停。”璇甄捉住她作乱的手,似笑非笑,“这就是你表达感谢的方式?” 铭胤眨眼无辜看她。璇甄和她对视,半晌唇角撇了一瞬。 “看眼睛红的。” “啊?”铭胤愣了下,唤出水镜,喃喃:“没有啊。” 璇甄指了下她瞳孔下方,“红血丝。” “这个红啊。”铭胤后知后觉,“我以为你说我魔念冒出来了呢。” 看着清浅的眸色,她松了口气,“没有就好。” “这倒是无所谓啦。”扒着看了会儿红血丝,她不以为意道。 “怎么会误会魔念?”璇甄一阵见血。 “……”铭胤哑口无言,总不能说她刚刚在难受,放纵心神混沌了许久。 “有魔石压着,魔念可不会轻易跑出来。”璇甄继续陈述她的证词。 “……”有时……经常,铭胤都会为她的敏锐而困扰。 犹豫即为有鬼。 璇甄早晓得她谎话手到擒来,毕竟坐拥那么多人的记忆。见她愣了一瞬便不给她扯谎的机会,“说罢。” 第184章 “……” 铭胤难受了好一会儿,这时已经恢复了许多。她不想将自己心里那点儿破事说出来,索性道:“因为宿晃难受。” 璇甄眸色墨黑,黑到让人觉得深邃。 以这种深邃通幽的目光看了铭胤两眼,她开口:“那你休息罢。” 铭胤愣了一下,璇甄解释:“你要的结界有眉目了,你可以休息,只需提供相应的信息,其他交给我就好。” 铭胤彻底懵了。 “除了结界之外,你欲何为?”璇甄不似玩笑,认真问。 看铭胤说不出话,她索性直言:“你容易受记忆的影响,也许是因为这个,有时还会优柔寡断。不如交给我好了,效率也更高。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给我信息,决策与行事都交给我。” 她捉住铭胤的手改为握,“这样还能对你放心些,我也更轻松了。” 真的会轻松么?铭胤不大相信,不过兴许是伤痕太多了,如何恢复也无法彻底愈合,她点头应了好。 第一次正式将自己交托给璇甄,过程顺遂,结果也令人满意。 仅仅三年,璇甄就收集到了所有需要的材料,而铭胤只需去记忆,而无需思考而后再决策、行动,也轻松到闲惬。 唯一的代价大概是璇甄的研究,三年内她几乎没碰过。故而铭胤在三年后不容置疑地接回了决策权。 她彻底休息好了。 结界的原理是转换和抵消,故而攻击者的强弱反倒不是问题,问题在于对方每一次攻击中偏差占总量的多少。 璇甄和铭胤讲了一堆公式,铭胤半知半解,懂了个皮毛。 “意思就是这个人对灵气魔气接受程度的偏差,占总接受程度的多少?” “是。”璇甄列了一堆式子,用各种变量和铭胤解释,也难为她能理解。 铭胤脑袋都大了一圈,闻声顿时松了口气,嘟囔她:“你就不能说人话。” 璇甄无奈,她觉得她解释得已经很清楚了。 她觉得是她觉得,铭胤不这么觉得,不过她已经习惯了。 她自动翻译成人话:“也就是说那些比较有天赋的人比较危险,我们的结界不一定来得及转换。” 璇甄点头,“我还能改进,但那种偏差量为百分百的,没办法了,理想的理论值也无法做到百分百,实际就更做不到。” “剑髓是百分百。”铭胤立即道:“剑髓正常不会为人所用,倒不用过于忧心。至于那些天才,姑且叫他们极之体,这种人生来也不会平凡,我去寻寻然后解决。” 璇甄看向她,她敛着眸,“我尽量早些除去他们,早到他们还来不及和世界存在深厚牵绊。” 如此也能减少许多痛苦。 “多为剑修。”璇甄没继续她的话题,转而道:“或者说只可能是剑修,极之体和十二剑接触到的部分剑髓有关,那部分是剑灵剑锋,只有剑修才可能生出这东西。” “如今只知道有关,具体我需深入研究。” 十二剑是铭胤起的名字。 垂荒原中每一座碑上都有一个魂魄,第十二座碑虽说是青无牙假造的,但其上魂魄为真,她们称之为“剑者”。 无他,就是这位在千万年前劈开剑髓,世间才分灵气魔气。 那一剑被铭胤称为十二剑。 那座碑文瞧着像是真的,但铭胤能察觉到它还未彻底成形,即此时还不算定数。如此,那碑分明不该存在,但青无牙使了手段,让那座碑凝实。 上次她进垂荒原被吸引往碑林中去,便是青无牙的手段。 怪不得当时她要自爆时对方松手了,因为她似乎渴望铭胤做些事情。与天道目的相似,但并不相同。 铭胤是有些烦的,莫名其妙都明里暗里让她做事,推着她走。 青无牙这人更怪,她之所以知道这些,还是当时青无牙自己承认的。 简直莫名其妙,告诉自己碑文之旧,告诉自己剑碑为假,告诉自己她有所图谋。 多的却一句话不说,半个字不提。 铭胤简直烦透了她。 可又不得不去查探她,譬如剑者与她有何关系,这问题至今还未有答案。 又譬如她目的是什么,这问题也没有答案。她不觉得青无牙与天道目的一致。 “好。”前路越发清晰,铭胤眸中有了些光采,“你慢慢研究你的,外面我来,除去剑髓与极之体便可。” 93.青与淮 时间簌簌而过,仔细想想,距离神主统一天渡川已经过去了两百多年。几位魔兵凑在一处缅怀过去。 “有没有觉得神主近几十年越发莫测了?” “……还好罢?反正对我们是一般得好。” “那的确是,只是最初压根没用上我们,如今偶尔会教我们出去打打架。” 另一个魔嫌弃他,“怎么?那时你还天天嚷嚷要为神主效劳,这真让你动你不乐意?” “嘿,你可别冤枉我,为神主效力那是我的荣幸,万死不辞!”那魔激动起来,“只是跟原来的魔主不一样,那时候打架至少知道是为了什么,现在神主什么也不跟我们说。” “就你这脑子,告诉你还得坏事儿。” 锤了这欠扁的魔一拳,它继续纳闷,“可就是很奇怪啊,迷迷的。” 也是璇甄给了他们魔石来压制魔念,不然早得打起来,哪是玩笑似的一拳能过去的事儿? 第185章 而另一只嘴欠的魔挨了打也不生气,笑嘻嘻道:“管那么些做什么,你看看之前宿晃大人战死的时候,神主可生气了,而且每次征战归来神主大人都会举行葬送仪式,说不定等你死了,骨灰还是大人亲手帮你葬的。” 这话不好听,可那魔听了却激动,“若真如此,那我做鬼也要飘回来继续效力!” 也不知铭胤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不过闲时聊天,这一提到宿晃的事情,两只魔顿时移开注意力,唏嘘。 “我是真没想到,上面那些大魔竟然没动神主大人的血。倒是能理解,不过也太不可思议了,换我感觉也不一定能忍住不动。” “谁说不是。”它看向主殿的方向,“据说如今已经凝结成了晶石,就在主殿中。” 两只魔对坐惋惜,“可惜我们去不成。” 铭胤在天渡川所作所为值得魔敬爱,毕竟对人来讲十分正常,可对一群魔这样可不一样了。 不过再如何敬爱,也不至于这般痴迷,自然有旁的原因。 剑髓是万物之源,尤其是灵气魔气,其中还贮存着未释放的魔气。 世间灵气到底多于魔气,魔气少出的那部分就在剑髓中。 入魔者皆是一身灵气换为了魔气,对此极为敏感。 铭胤在垂荒原彻底激活后,对魔来讲就如同信徒见了神明。如此阴错阳差,对她敬畏尊崇至此也无可厚非。 修为越高的大魔,受此影响就越大。 此外,此间之中,剑髓层面远高于个体,教人觉得高不可攀、心生敬畏倒也理所应当。 风升颇受相处之人推崇,兴许也有剑髓之故,莫说铭胤整个躯体都是由剑髓铸就。 璇甄提过一嘴这个,那时铭胤大概听了下,不算多上心。 即便知道了一些,她还是不愿将自己的计划告诉诸魔,唯有丹、青、绘她们三个才能知道一些。毕竟归根结底来讲,她们三个是可以完全信任的傀儡。 璇甄近几十年在潜心研究,没怎么往外出。 几十年成果今朝得见,她收拾了下退出“闭关”状态。 恰逢铭胤回来,她想起之前绘告诉她的内容,问:“玄山刘不是没有剑髓吗?去那里做什么?” 铭胤见了她就没骨头,璇甄习以为常接住她。 “去玩玩。”她随口应付,璇甄信了才怪,捏住她腰上的软肉威胁,“说不说?” 铭胤还就在她怀里,躲也躲不开。 她身上颇为敏感,痒得不行到底只能缴械投降。 “他们又不是什么好人,我去治治他们。” 璇甄本也不是多在意,得了答案仍没放手。铭胤大骂她赖皮,她只是笑笑照旧不松手。 闹了许久,这几十年的忙碌告一段落。璇甄装模做样在她腰上揉了揉,权当安抚。 “这一阶段差不多都好了,那我们出去旅行?” 铭胤哪里肯接受她这敷衍样式的安慰,不过转瞬又被她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嗯?什么意思?” 璇甄和她解释完,语气颇为温润,“如何?总要歇歇的。” 铭胤眨眼看她,“除了几大宗门外的剑髓是解决完了不错,可极之体我还没找到呢,而且那些大宗门才是重头戏罢。” 璇甄只是略挑眉,“去不去?” 铭胤神色变了几变,最后嘟囔两声。璇甄听见了,是“烦人”。 “嗯?”她笑着重复问。 铭胤哼了两声,璇甄听着有些娇。不过后面的话才是真娇,“去就去嘛,你都要去了我还能不去啊。” 语气能滴出水了,她忍不住发笑。 铭胤看着她笑,自己也笑,还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你真好。” 也不知道是故意这么说,还是情不自禁这么说的。 她心思多,璇甄一时间也摸不清她哪个意思,只得和她对视,眉眼间皆是笑意,还带着一些无可奈何。 铭胤读出她的无奈,笑意便更胜,轻飘飘说:“我说真的呀。” 话也越来越不知真假。 璇甄于是更无奈,还有些夹带着情丝的气。 “你就逗我罢。” 铭胤破功,笑得开怀。 …… 璇甄对于这个世界最大的感觉大概就是时间。 研究可以一做几十年,旅行也能以年计算。 路过淮东时,她提起来:“之前魔主就是在这里被青轩掌门击退的。” 铭胤也知道,她正准备说几件这里的趣事,眸光忽地一顿。 她愈发喜怒不颜于色,于是璇甄只好练出了一副观人入微的本领。 “怎么了?” 铭胤迟疑片刻,还是说了:“极之体在这里出现过。” 她微微压低眉梢,远望向青轩,“但我探查不到具体的,还需往青轩去。” 话落,她看向璇甄,眸光有些闪烁,兴许也有些心虚,毕竟和璇甄正玩儿得好好的。 璇甄瞥她一眼转开目光,语气如常:“行,之后再去,他又跑不掉。” 铭胤巴巴看着她,她不容置疑道:“不去。” “那好罢。”铭胤这话说得也不知是乐意还是不乐意。 璇甄不动声色看她,还是开口劝了:“那些东西是做不完的。” 铭胤转而问:“再往南去一些就到雪落丘了罢?我上次去只是匆匆而过,那里的确是极美的。” 第186章 璇甄心中一松,泛起些暖意。也道:“叫雪落丘,不过那里可从来没落过雪。” “所以人家是雪落,而不是落雪啊。” 璇甄哼笑了一声,“是,你还挺有道理的。” 铭胤也哼哼两声,“你也很有道理。” 又过了一会儿,璇甄才后知后觉她这句话是和前文对应呢。 不过看着兴致勃勃的小魔,她倒不觉得弯弯绕绕,只觉得心软。 虽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 三年后再来淮东也的确不晚,极之体仍旧在青轩没跑。 看着远处那个白衣胜雪的女修,铭胤道:“她叫江淮晓,也叫淮与,淮东之战中被青轩居士带来青轩。她可不算善类,但我却看不到她的记忆。” “极之体的缘故罢。百分之百的偏差,剑髓对她作用不大。” 璇甄对这世界的人没多大兴趣,“杀了她么?你不是说要趁早。”她也看向淮与,“虽说看样子已经四百岁了。” 铭胤犹豫了一会儿,“算了,让她入魔好了。” 剑髓中含有最精纯的魔气,是世上所有魔气都不及的。借此,璇甄之前研究出了另一种加强结界的方法,需要铭胤帮忙,可以挡住魔修。 但这终归是下策,将潜在威胁铲除才是正解。 “确定么?”璇甄仔细探查片刻,“我估计要不了两百年,我们便不是她的对手了。” 铭胤沉默了足足一刻,“确定。” 她模糊看到了淮与的未来,一个她不敢破坏的未来。 璇甄倒不是很在意,她心中藏了其他计划,于是干脆道:“好。” 再见青无牙是在几十年后。 她照旧是不按常理出牌,就在天渡川等着铭胤。 彼时她们才处理完淮与的事情,亲眼看着淮与生了魔念才回来。 铭胤面上像是没什么感觉,不过心里有无异样就不知道了。 传送回踱天院才卸下防备,她便察觉到外面不同寻常的气息。璇甄显然也发现了,“无妨,修为不及我。” 铭胤松了口气,随她出去。 “青无牙。”她心中讶异且厌烦,面上不显。 青无牙一副寡淡无波的模样,“还记得我么?” 一百多年前她与铭胤初见在垂荒原。 铭胤怎么可能忘记她,她不言。默默尝试去查探青无牙,感觉分明告诉她能够探查到,可即将看到画面时却像是被一层膜隔开了。 这与那些查探不到的人不同,譬如淮与,她压根没有感觉。 “无需探我,无用。”青无牙像是对她的能力十分熟悉,“你也要注意,相声草辅以一城生脉即可阻断你的探查。” 铭胤一愣,她晓得相声草,虽不常见但也能寻到,可一城生脉…… 她不大清楚,璇甄却一清二楚,她蹙眉:“溟诡城不得外出便是因此,你挑断了它们与外界连通的生脉。” 生脉,顾名思义,生存之脉。此脉断,一城转瞬覆灭,以全然消失的状态覆灭。 此间无闻此状,可溟诡城生民外出即消失的事情她知道,也唯有这件事能和生脉挂钩。 青无牙承认得极为坦荡,“不错,故而你需注意,你的探查并非无往不利。” 她如同在为铭胤铺路,“此外,淮与需注意,她……”方才劫掠魔种时误带走的剑髓没有被你完全收回,百年后会落在珏与城一个凡人身上。 话音一顿,她眼前之景闪转变换,看到了一个浑身血迹的姑娘,兴许不过十五岁,便是她承了淮与带出去的剑髓。 她知道这是未来,合眼一瞬画面消失。她眨了下眼改口:“未来将会成为最大的阻碍。” “能告诉我你们的计划么?”她最后道。 璇甄哑然,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阿胤口中的青无牙。 而铭胤,她原先以为和青无牙相见会是剑拔弩张,可眼前发丝雪白的人却没有这个意思。 敛眸思索片刻,她问:“你呢?” “我得让别人成为那第十二座碑。”青无牙话无波澜,如此便言于口了。 铭胤盯着她看,青无牙任她打量。 最后还是璇甄道:“你身上有两个生魂。”她看着手心微不可见的两个魔气漩涡,道:“场不相融。” 铭胤一愣,青无牙也首次有了表情,似是有些讶异。璇甄深藏功与名,教她们俩继续对峙去了。 “你身上第二魂便是十二碑上那位‘剑者’罢?”铭胤思绪一瞬间就通畅了。 青无牙竟然轻笑了一声,她看向璇甄,“你是外来者。” 璇甄面不改色,随她说。 “真好奇你的世界是何模样,竟能养出你这般人。”青无牙语气有了片刻波澜后恢复原状,“所言不错。” 多的她没再说,铭胤明白了,“我不可能去做那碑。” 轮到青无牙面不改色。 “不过足以让剑碑被旁人替代。”铭胤说出后话,青无牙眼尾似乎压低了些,她抬手摸了下铭胤的头发。 铭胤一时没料,眉毛登时拧了起来,想要退开。 璇甄也是瞪大了眼睛。 青无牙只摸了一瞬就松手,“玄真一念便教她的白素成了你。” “……”铭胤蹙眉,“少提她。” 青无牙从善如流,只是多说了一句,“她当年曾犹豫了许久。” 第187章 铭胤眉梢微微缓和,璇甄抬起的手也落下。 “不过陈年旧事。”铭胤道。 “是该作罢。”青无牙答。 她倒是无甚所谓,她瞧铭胤就和瞧未来的风升一般。 实际上她看淮与也是这样。 94.天与我 边除去剑髓,偶尔除去些铭胤看不过去的地方,边注意着淮与,一切倒也还算顺利。 此间没再出现第二个极之体,淮与是唯一一个。不过璇甄总觉得铭胤对她有些不对劲。 其一,起初就放过她。 其二,时不时会帮她解决些无伤大雅的小事。 其三,先前送了避雷针助她修炼。 其四,第二次激她入魔前给了十年没必要的缓冲时间。 其五,还拜托看不顺眼的青无牙去帮她。 其六,冒着更改计划的风险也要去将青轩居士的残魂还给她,且最后还当真为此更改计划了。 璇甄觉得青无牙也很怪。 莫说铭胤拜托青无牙帮她,青无牙最初就好似会帮淮与。 她左思右想也不知道这俩人打的什么算盘,问了铭胤又不肯说。 同样不解的还有仓迩。她更是莫名其妙。 她是偶然被璇甄发现的,说来还有些巧,不,应该说非常巧。她们两个原先就是认识的,虽算不上多熟悉,可也算认识。 至少她对璇甄的认知不单单是:张教授是一位很厉害的物理学家。 且璇甄对她的认知也不单单是:仓老师是一位很厉害的生物学家。 她们甚至大学在同一所学校。 不问不知,问了之后发现她们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点也相同。 这本是皆大欢喜的事情,璇甄却不让她告诉铭胤。 ok,不说就不说,她憋得住。 可另一头,她对风升十分喜欢,而青无牙这老面瘫对风升也颇为喜欢。 这本来也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她们还可以共同讨论风升呢,可青无牙也不让她告诉铭胤。 ok,不说就不说,她憋得住。 但是很奇怪啊,搞得她总觉得铭胤正被她俩合伙骗。 可那可怜的目光还没碰上铭胤,那个子不高,小小一只的魔就跟开了天眼似的看向她,反而在催她说话。 “……”不是,真的很奇怪啊。 但她只能尴尬一笑,而后默默背后发凉。 她知道,铭胤这丫头看着不大,长相也甜软可爱,可实际上却是城府最深的那个。 果不其然,而后几天她都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盯上了。可往后一看什么也没有,这么搞了一段她都觉得自己神经质了。 没法子,只能去找铭胤。 铭胤像是意外她的造访,“怎么了?” 她微笑,也不说话。 “换骨丹没有问题。”铭胤听到了璇甄头一次喊她仓老师,“仓老师还有别的事么?” “……”仓迩继续微笑,心中骂起了脏话。 好,这还不知道吃上哪门子飞醋了,张璇甄知道肯定要找她的事儿。 避免铭胤这张破嘴又说出什么破话,她忙开口,“我晓得换骨丹没问题,我就问问你的打算。换骨丹能让淮与的魔气变成灵力是不错,但她是极之体,灵气魔气回收到百分之……” 她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璇甄计算的数据,“九十八,对。基本快回收完了才会回收她那部分,也就是说如果此前流华没让她服用丹药,而只是进攻的话你会很累,毕竟她的修为很高,单靠你调用剑髓去抵抗她的魔气有点难。” “即便你抵抗住了,之后淮与真服用丹药,她那一身灵力我们的结界可挡不住。” “青无牙说过她会解决。”铭胤一副十分相信青无牙的模样,而后轻飘飘戳破她的伪装。 “仓老师到底是为何而来?” 仓老师脑子转了一圈,心中发凉。 坏了,她反应过来了,青无牙是解决了,可她是找风升去解决啊,而自己前几天才被发疯的淮与拉去见风升了。 青无牙暗示过风升换骨丹有害,让她替淮与吃了换骨丹。 铭胤是知道风升有剑髓不错,可她只知道风升的剑髓已经被灵气和魔气填满中和,只当风升的剑髓已经没用了。 所以铭胤才同意了青无牙的计划,让风升去代替淮与吃换骨丹,一来淮与没了换骨丹进不来,二来左右风升的剑髓没用,且换骨丹对她也没半点影响,不会生变数。 可她不知道风升之后愣是把那些魔气挪出来了,知道这件事的应该只有自己,也就是说…… 不对不对,青无牙肯定知道点什么。 脑子急速飞转片刻,仓老师掐指一算,坏了,明天就是魔族入侵去混淆视听,而她们开启结界的时间。她顿时没心思管铭胤这几天总看自己的事了。 “我就想你了来看看你,见你没事我就没事了,再见。”她挥挥手赶忙跑了。 铭胤懵了一瞬,嗯?她不该问自己为什么盯着她,然后乖乖交代那时候看自己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么? 这是怎么回事? 另一头,仓迩匆匆忙忙找到青无牙,路上还在反省自己的猪脑:为什么前几天被放回来后不告诉大家风升的异常。 是的,此时正是虚晃一枪的大战的前一天,此处也正是垂荒原底部。 第188章 所谓大战自然只是幌子,还是铭胤让魔兵诈降,好去诓仙门的。 虽说对于修为高的人来说,来回无需多久。可至少能转移一部分火力。 “别急。”仓迩还没进青无牙房间,就听见她平平静静的嗓音。 “……”好,她懂了,这位最大的谜语人知道这件事。 “你知道风升把魔气抽出来了吧?铭胤看不到风升和淮与的记忆,她可不知道啊。” 青无牙老神在在点头,还在低头看她那些书。 “我当时用了术法你才没说。”她还体贴地解答了仓迩此时正在心中纳闷的问题。 “……”仓迩这一口气还没完全松下去,一肚子邪火便上来了。 “好啊你们,一个个天天打哑谜。” 青无牙跟那无波的湖面似的,仓迩对着她,什么火也起不来。 “……” 她抬头,分仓迩一个眼神,“或许你此刻想去找璇甄。” “……” 若说铭胤是闷不吭声的阴人,不动声色就能把你的情况都掌握,而你还不一定发觉。 那青无牙就是从不隐瞒地告诉你她有所图谋且知道全部。 一个人晓得你的信息和想法已经十分恐怖了,可她偏偏将这恐怖以一种体贴的方式呈现。不过不管什么方式,谁也不会想肚子里的蛔虫能开口吧? 坦诚来讲,仓迩不想和她们中的任何一个相处。 “再见!” 青无牙还学她道别:“拜。” 是她曾经教了一句的“bye”的发音。 “……”行吧,非要分个高低的话,那她还是乐意跟青无牙相处。 毕竟这人对她是真没什么图谋,而铭胤就不知道了。 跑到璇甄的房间,她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见到铭胤正黏黏糊糊缠在张教授的身上。 “……” 算了,随你们的便罢,反正我不过是充当张璇甄的朋友,来给你们做了个丹药而已。 莫得感情的炼丹炉不需要考虑那么多。 想是这么想,不过她没忍住偷偷瞥了一眼。 咳,不知道张璇甄那张冷脸谈恋爱会是什么表情,而且据说铭胤和她还是老夫老妻呢。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再看一眼,不知道铭胤这一身八百万个心眼的人谈恋爱是什么样。 结果自然是被璇甄发现,而后骂了一顿。 仓迩理亏,微笑虚心接受批评。内心想什么就不知道了。 那头青无牙没忍住笑了声。 若说铭胤是只能知道部分人的记忆,那她这位千万年前的老人知道的可就更多了。 那时的天道更偏激,她的……伴侣几乎是无所不知,空气便是她的眼。 如今生魂在她体内,她理所当然继承这种能力。 天道想更迭世界,这本无伤大雅。错在选上了她的阿衣。 这一次选上了铭胤。不管铭胤自己承不承认,青无牙晓得那的确就是天道的指示。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 她放下书卷,撑着下颚发散思绪。 洁白的发丝与眉睫衬得她皎然若仙。 淮与也好,风升也好,铭胤也好,后世人也好。 总归这个世界不会是由阿衣那一剑斩断。如此,她的阿衣就能解脱。 如此就好。 她拨弄了下长发,合眼入眠。 次日,一切如计划进行。 仙门被引到淮水。 战起时无人察觉。 战中流华察觉,赶来垂荒原,但被挡住。 淮与出手,铭胤运起魔气抵抗,淮与也被挡住。 外面的人越来越多。 界外雷却是意外。 铭胤和青无牙愣了一愣,璇甄仓迩倒是一副不怎么意外的模样。 “当时我说过,可能会导致世界溃塌。”璇甄道。 “无妨。”铭胤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剑髓继续吸收灵气和魔气。 仓迩偷偷瞥了眼璇甄,璇甄脸不红心不跳回望她,继续调整结界阵法。 青无牙合眼感知了一瞬,而后提起书继续看。 流华将丹药给淮与。 风升出现。 这是在计划中,可风升那红得堪比琉璃似的眼眸却不在计划中。 虽说淮与连界外的雷都挡住了,这倒是给璇甄省了点功夫。 仓迩本以为铭胤会意外,但剑髓吸收灵气魔气的速度丝毫不变。 她转头看了眼青无牙,这位更高,还在看书呢。 璇甄将手伸进铭胤所化的黑雾中,“嗯?” “继续。”铭胤的声音自黑雾中传来。 仓迩彻底懂了什么叫老夫老妻。 不是,合着她哼个音你也知道什么意思啊,而且这分明还是意外情况。 看样子,张璇甄似乎也知道风升的事儿?她偷摸看过去,璇甄微微蹙着眉。 这不像是知道的样子。 她心中刺挠,凑过去絮叨青无牙,自然是传音。 青无牙还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如此就好。” “……” “我出去。”风升靠近结界后,青无牙起身。 璇甄冲她点头。仓迩看她出去,愣了一下,心中如有兔蹬。 眼看着青无牙莫名其妙说了些话便走了,甚至还大笑了几声。 仓迩讶异归讶异,欲言又止:“我……” 第189章 “无妨,我有准备。”铭胤截断她的话,“你和璇甄原计划便是。” 仓迩默然,承认铭胤这小崽子还是有些好的。 风升手掌碰到结界的一瞬,铭胤了然:她竟将剑髓中的魔气抽出……不,她是直接抽出了剑髓。 那这无论如何也无法全数吸收了……罢了,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仓迩,淮与进来后你拖住她,告诉她事实。璇甄……准备你的传送罢。” 璇甄和仓迩一愣,铭胤竟然知道? 铭胤轻笑了一声,“能带我走么?” 璇甄松手,铭胤忙碌了几百年的结界破碎。 她没有拖拉,立即着手准备传送阵法。边准备,她边道:“我本来是打算成功结束后告诉你的……”她唇齿碰撞,嗓音略轻:“告诉你:我可以带你去做凡人,问你愿不愿意。我猜你愿意,所以就自作主张没有告诉你。” “我又不是傻的,能一点不察觉么?” 璇甄一想也是,即便她觉得自己保密措施已经很完善了,可阿胤若一点不察觉才怪。 “而且啊……”铭胤仍在吸收灵气和魔气,“其实我总感觉不会成功。即便我觉得一切都没问题了,但我还是觉得不会成功,这兴许也是天道的预感。” 仓迩默不作声,憋出一句:“对不住。”差错就在她没有告诉铭胤风升的异常。 “怪你无用,是青无牙让你这么做的罢?”铭胤心知肚明。 仓迩闷闷应了一声。 铭胤闻声反而安慰她:“无需自责,我心中早有准备。” 璇甄在忙,仓迩反而闲下来跟她聊天,“那你都知道不会成功,为什么还要继续啊?” “……”一句“我不知道”哽了哽,铭胤嗓音轻了些,“因为我被天道选中了。” 她无法停下。因为她现在也分不清心中的想法来自天道,还是来自自己。毕竟它们都是从自己的心中浮现。可既然是心中所想,她如何停下呢? 她无法否认自己的确被天道影响了,就如同此前无法否认自己被魔种影响。她自始至终都不属于自己。 “……”仓迩不知道具体的事情,闻声愣怔。 “淮与来了。”铭胤道。 95.她与她 结界破灭,剑髓也消失,而与剑髓共存的风升自然也消散。 淮与来不及开口,索性也不再开口,忙翻出事前准备的养魂丹和灵魄草。 这二物有聚拢魂与魄之效,她趁风升魂魄还来不及散开之际将其收拢,以法器护存。 先前为师尊准备的法器有了作用,风升魂魄显形。 “师尊。”声音虽有些飘渺,可至少还能靠契约传音。 “我在,莫慌,我会寻仓迩帮你还身。” 风升没再开口了,不知是虚弱还是沉默。 淮与忍了几忍,还是没忍住,眼眸到底变红了。实在是方才风升消散的画面冲击太大。 结界碎了,她看了眼界外雷,料想身后那群人也不敢进,便没有再立阵法阻止外人进去,径直提剑进了垂荒原。 剑髓都在铭胤身上,垂荒原与大漠也无甚不同了。 看到璇甄和空中的黑雾时,淮与并没有什么表情,好似早就知道了她们还活着,实则非也。 而看到仓迩时,她握剑的手指绷紧了些。 早先在垂荒原找到仓迩时就没有好预感。 “你先别急!”她才现身,仓迩立即尽职尽责且一阵见血道:“我帮你救风升。” 淮与捏住她的命门,仓迩不敢反抗,现在她们三个加起来也打不过淮与。 “你要这样放心你就这样。”仓迩咽了下口水,“先听我说完。” “说。”淮与目光盯着那团黑雾,灵气与魔气皆是聚集于此。 “我会吸收九成多的灵气和魔气。”仓迩还没开口,铭胤先道:“而后我们离开,你若劈开剑髓,灵气魔气便回归。” 她咳嗽了一声,在天道的示意下心中想的皆是将气全部吸收,如此违心说话有些难受。 “若不动,便以余下那部分散于世间;若有意,便用我稍后余下的剑髓躯体将旁的灵气魔气吸收完,可少诸多乱。” 淮与盯着她,只是说:“与我无关。” 在一旁操控仪器的璇甄嗤笑了一声,“灵气魔气吸收完后,界外雷可能会将这里劈散,也可能不会。” 她和淮与的阵法叠加,界外雷压根无法影响到这里。 她进行完最后一步,回头看这位铭胤特殊对待的淮与,“根据我的判断,界外雷只是冲我和仓迩来,也就是说你要如何做皆在你的选择。” “或者说在于风升的选择。”她看向淮与身后透明的魂魄,不掩饰自己的不满,“毕竟‘与你无关’。” 淮与头一次听人说这些,微微蹙眉。她眼眸红芒微闪,魔念在心头攒动。 “好了。”铭胤打断璇甄的话,她化回人形,身体被灵气和魔气充满,有些不适。 “淮与。”她弯了下眼睛,眸光有些复杂,“仓迩,先帮一下风升罢。” 看着淮与和身后风升的魂魄,她蓦然问:“你和她如今可好?” 无论淮与还是风升的记忆,她都看不到。 约莫得有两百年了,那时她隐约在淮与身上感受到了她的未来。淮与荒如苍茫冰原的未来中,有一个生动的身影,几乎如耀日般将冰层融化。 第190章 她知道,若未来真是如此,那冰层也一定是拜自己所赐。未来和因果如一片混沌,她做不出真正正确的决定,只是那时又想到了她和璇甄。 璇甄也如耀日一般。她那时想,一生若能碰到这么一个人该有多幸运。 于是没杀淮与以斩草除根,于是一次次亲手将她逼入泥潭。 她知道她不该替淮与做决定,决定她是否要经历这些苦难,只为了虚无缥缈的未来之人。甚至,于淮与而言,也许尽早杀了她斩草除根会更好。 她后悔吗?其实如果决定结束淮与的痛苦,她之前是能做到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没动手。 或许她本来就是一个爱夺走别人选择权的坏人罢。没法子,天道选上了她。 实际上,她初时欠璇甄的答案也不过如此,如她和璇甄曾提过的幼时梦想一般,算不得什么青云之志和圣人之心。 她那时每次合眼都会担忧,忧心醒来就看不到璇甄了。她看到无数人遭受无妄之灾,于是害怕这一灾落到自己头上,这份恐惧就是噩梦的养料。 此刻再看到淮与和风升,她眼角勾了勾,眸中波光含着温润。 “若能共处此间,也算好。” 淮与闻声一愣,她看着铭胤一时无言。 本该恨极了她们,反应过来后,这一劫应该就是她们所为。师尊因此,自己因此。 可铭胤那一笑让她心中极为复杂。 仓迩不明白她们又有什么过节,默默检查风升的魂魄。 抽出粘连到魂魄上的剑髓后,她询问:“升升还要这剑髓么?资质是随魂魄走的。” 剩下的话她没说明,但不言而喻。 其他人的注意力到了这里。 魂魄的视听仍正常。 片刻后,那有些透明的人形似乎是叹了一口气。 魂魄无形,叹出的气也无形。 如淮与不懂她们莫名其妙说出的各种话,她们也不大能感受到这一声叹的含义。 任淮与如何回忆,她似乎都没听到阿升叹过气。 一次也没有。 她从不叹气,那清瘦的肩膀堪堪撑起衣衫,撑起这么一个残破的躯壳。 这一声叹吹落了无数从未流露的、闪着波光的泪。 “不要了罢。”淮与听见她说。 淮与喉咙莫名酸了。 “不要了。”她转述。 几人看着她红了的眼眶,莫名其妙。 仓迩还稍微知道一些,“不要了好啊。” 她抽离剑髓,写了一张药方,“用这个药能彻底剥除她和剑髓的关系。” “药方是真的,我发誓。”她还真抬手发了个誓,“若你不信,便自己去寻为生魂捏造躯体的方法。” 淮与接过,神色莫名,“你们要一同走?” 青无牙的话在她脑海中浮现。 一切当真能如此结束么?若如此就能结束,她大可以放过一切过往。 早已不是年少轻狂的那个江淮晓。 “嗯。”铭胤温声答:“彻底离开,也许能归于平静。至少你和她能平静,以你如今修为。” “没了变数,没了我这等自诩肃清世界的掌棋之人,一切都会变好。”她浅笑,“自此以后便无需忧心一睁眼却瞧不见人了。” 淮与一愣,听懂了。 铭胤眼中有些泪光,“我们都不必忧心了。” 她摸出一本册子放到地上,“再见。” 璇甄听到铭胤方才的话,直直看着她,启动了阵法。 仓迩连忙跑到她身侧,话密了起来,激动道:“张教授啊,我是身穿,你是魂穿,铭胤也得是魂穿过去,可没弄错吧?” “没有。”继而是一堆只有她们二人能听懂的词汇组成的话。 她们盼着归乡,对这世界留恋不深。兴许有,但敌不过对家乡的思念。 铭胤盼什么?璇甄抱着她,此时才恍悟:阿胤从没变过,即便天道惑她,她也到底留有自己的心神。 她凑到铭胤耳边低声说了句话,铭胤笑出声,泪光闪烁应了是。 仓迩上次被璇甄骂了,自觉站远点不听人家讲悄悄话。 蓝光一闪,原地只余下一团黑雾。 界外雷嗡鸣一声巨响,而后消失。 淮与看了看那团盈实的黑雾,猜测里面便是灵气和魔气。 她捡起地上的册子,收好药方布下结界后离开。 她无心也无力再去在意别的了。 大半生都在被无形之力操控,她能奢求什么?她奢求没有意外。 奢求每日合眼后都能睡得安稳,能不必忧心睁眼后身侧人就不见了。 可这愿望也只是奢求。 她说得是真的么?当真无需忧心了么? 风升渴望什么呢? 十年后,青轩藏雪峰。 四尺高的小女孩儿拿着缩小后的化琉,在灿树林下舞剑。 她没有灵根,经脉也不通,是个阳寿不足百年的凡人。 “师尊师尊。”嗓音也稚嫩,“我这几天又长个儿了,快来和我比比。” 铭胤辛苦聚起来的灵气魔气还是散于世间了。 风升得知后压根没有犹豫,“为何将它们收起来?若无这些,哪来的仙途?” 她那时才刚两三岁,当然,心智仍是个成人。 不过那小奶音倒是铿锵有力,“当然要散出去啊,说不定哪天我就能修行了。” 第191章 成了新一任魔主的淮与那时大咧咧坐在仙门的地盘儿,闻声便同意了,“好。” 她翻了翻铭胤的册子,随口道:“铭胤收起来是因为……” 顿了一下,她继续念:“许是天道作祟,可我总能代入离人之感。一朝梦醒,身侧已凉,寻人不见,不知何踪。” 风升了然,她也承认:“灵气和魔气确实带来许多莫须有之灾祸。” 顿了顿,她想不出来,索性不想了,“不过我还是觉得原来比较好,可能因为我跟她立场不一样罢,没经历她经历的。” 淮与目光飘了一瞬,末了还是归于小小一只的她,“还好你未经历那些。” 风升那时人连她腰都没到,走路也还不算稳当,舌头稍微管不好就是不知哪里的语言。 可就是这小小一个人决定了众人日夜忧心之事。 那时除了淮与之外,其他人的修为都低微,或者说铭胤还没收回的那部分基本都在她身上。莫说魔界,仙门也基本是她的一言堂。 淮与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她只盼着不出意外,如此日日看着风升,你我安好即可。 青无牙早便将阿衣余下的残魂带出了垂荒原,和自己身上那部分生魂融合。 察觉到她们的选择后,到底是松了口气。 若淮与真将铭胤未完成之事做了,进碑林的大概就是她了。入碑林者,皆是结束了一个大时代的人物。 她到底和铭胤有些相似,都对淮与有些莫名的感情。 兴许是“傀儡”间的惺惺相惜,也或许只是注视的时间长了,生了几分挂念。 如此就好。 青无牙不知道天道的下一个目标是谁,总归,与她再无关了。 一切都结束了。 96.雁归 结束亦是开始。 不过风升这开始倒是不太顺畅,而罪魁祸首就是淮与。 学说话时,她当然懂得要如何讲话,可舌头就是不听使唤。 淮与不爱讲话,所到之处也没几个人敢吵,她学个说话也没地儿学。 照着话本念,自己还没累,淮与就忧心她累到,将话本给抽走了。 “……”风升咬她,可那短小稚嫩的牙齿只能磨得淮与发笑。 学说话尚且如此,莫说走路了。 她成长路上最大的阻碍就是师尊。 但总得来讲,还算愉悦。 十分愉悦了。 这兴许就是她的渴望,一步步向前走,而身侧也有人。 至于走向何方?她倒不是很介意。 仙魔也好,人鬼也罢。练剑也好,学习走路说话也罢。 回到我们十岁的阿升。 她还没跟淮与比个儿,看见她手中的书就全给忘了。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 这个淮与还是知道的,她虽然不喜欢读书,可小时也不算不学无术。 “杜康。你喝不得。”她摸了摸风升的头发,风升现在的身高摸着可太顺手了。 风升笑得古灵精怪,“不对,何以解忧?自然唯有师尊能解忧。” 淮与盯着她,唇角自己就不听话挑了起来。 她俯身去抱风升,可不,现在抱人还得她俯身。 风升倒是乐呵呵的,“好高啊。” 她自己没意识到,淮与倒是想了想,这高度对修士而言实在算不上什么。想到修炼,她就想到了寿命。 得想想办法让阿升修炼,不然寿命也对不齐。虽说能再次重塑躯体,可到底有些麻烦。 嗯……来日方长,反正她是个闲人,有的是时间和功夫去寻。 她是只当自己闲人,魔域那些魔个个是苦不堪言。 淮与本就霸道又不讲理,而上一任魔主还恰好是十分人道十分讲理的铭胤,这一对比,越发衬得她不是人。虽说她本就不是人。 她头天晚上要某种草药,第二日早上就要见到,见不到倒霉的就是底下的魔兵。 跟她讲理是没用的,他们就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主,油盐不进,还什么都不在意,偏偏实力又强,十年前那次劫难人愣是没弱。 那他们能怎么着?只能受着。 她可当真是当魔主的好料子。 另一头,璇甄的传送没有出错,没有出大错,唯一的一点偏差兴许还算是好事。 时间节点在她们穿越前的五分钟,足够璇甄避开车祸。 璇甄一睁眼,先将车停到路边。 修仙世界的许多东西她研究不了太深,魂穿的对象是相貌的名字皆相似的。 她大概控制了一下地点,当然只是尽量,时空这里她只能根据上次的经验稍微变动一些,具体原理她摸得不算清楚。 之前和铭胤说了等她到了就在原地不要动,缓冲了一会儿现代记忆,她摸出手机准备麻烦一下相关的朋友。 才摸出手机,还没点开手机就响了,是仓迩之前告诉她的号码。 这么来看大概率是没问题,她略略挑眉还算愉悦,正准备接听,后座忽地传来窸窣声。 她一愣,抬头看向后视镜。 那个警惕瑟缩的单薄身形,不属于铭胤还属于谁? “阿胤?” “……璇甄。”铭胤看到她的脸,听到她的声音,顿时松了一口气。 第192章 这里十分陌生,她一个东西都没见过,唯一熟悉的大概是自己身上的衣服,所以她谨听璇甄的嘱咐,一动也不敢动。 “能动了么?”她小心翼翼问。 璇甄顿时失笑,又好笑又愉悦。 看来她的定位还挺准确,不过这么看来应该是没有适合的身体。同名,同音,同容,魂魄有残缺,那的确有些难。实际上她对于修仙世界那里的许多东西都不清楚, 比如电磁时代后到底是什么?剑之碑是假的,气之时代难道就是真的么?她怎么也想象不到现代怎么演变成修真世界,可若当真按照那里的顺序和规则,应该还就是这么算的。 除非气之时代也是假的,往后再发展、再被天道选出其他的倒霉蛋去更正…… 思绪飘忽了一瞬,她释然将心神放在当下。 未来怎么会是定数呢?她还算是因果论的信徒。即便不是,她也只能相信因果论,因为她是人类,至少是当代的人类。 “可别动。”她逗人,“等我过去,这里可危险了,等我嘱咐一遍才敢放你单独走的。”铭胤信以为真,乖乖不动。 等璇甄去后座将她抱进怀里,还有些不真实感。铭胤还是穿着那身黑色衣袍,自己身上则是原先的现代装扮。 她感受了下,什么灵气魔气全没了,捏捏铭胤的脸颊,这倒是照旧的软。 “能用魔气么?还能变化身体么?” 铭胤试了一下,“不可。” 璇甄扑哧一笑,又捏了下她的脸颊。铭胤不解,“如何?”她其实有些紧张,毕竟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璇甄对她观察入微的本领倒是没变,她看出来后将铭胤整个抱进怀里。 “我笑你有好多要学呢,我也有好多要带你去做的。身份证、户口、体检……不过不着急。”她收紧手臂,“让我抱抱。” 铭胤窝在她怀里放松许多,“嗯,那你多抱抱我。” 她轻咳一声,看着车外的景色,声音又紧绷起来,“我有点害怕。” 璇甄轻吻她的耳朵,“莫慌,我慢慢教你。” 手机铃声又响,璇甄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一哆嗦,她揉了揉铭胤的腿安抚,给她解释什么叫做电话。 拿过来一看,是仓迩的,她刚刚不小心按到挂断了。 她接通,在铭胤耳边小声道:“你试试说话?给你拨电话的人就能听到你的声音。” 铭胤也小声问她,“我也能同时听到她的声音么?好厉害,比最高级的通讯法器还要方便。”她眼睛亮亮。 对面的仓迩本来窝了一肚子话要说,不过一通就听到那边带小孩儿的声音,顿时憋住了,还打开了录音。 等那边的现场指导结束,她也小声说:“铭胤?” 铭胤顿时跟看到什么稀奇东西似的,瞪圆眼睛盯着璇甄。 璇甄忍住不笑,鼓励她讲话。 铭胤张了张嘴,紧张得好几次才说出来话。而且她以为只有贴着才能听到,所以每次没发出声音,都会稍微离远点跟璇甄讲:“我有些许紧张,忧心掌握不到方法。” 她还舔了舔嘴唇,可谓十分紧张了,哪里是些许。 对面听得一清二楚的仓迩和旁边的璇甄实在忍不住了,仓迩兴许是憋久了,这一笑有点收不住,璇甄倒还好,只是提了提唇角。 铭胤被仓迩吓了一跳,“你笑什么?” 这下倒是讲出来话了。 仓迩还是笑了半晌才收声,“没什么,没什么。”铭胤到底是铭胤,芯子没换,幽幽道:“你之前看我的同情眼神,也还没跟我解释。” 对方顿时不笑了。 铭胤满意,车里光线有些暗,手机屏幕的光照得她眼睛也闪着光。 璇甄和仓迩说了几句后将电话挂断,她看了眼外面。 天黑了,外面车不算少,红色尾灯也照得人眼疼。她将陌生的眼镜摘下来,揉了揉眼又戴上,低头果然对视铭胤好奇的视线。 她失笑,“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眼镜。我们先去吃饭,外面的世界对你来说兴许有点儿吓人,我将你抱到前面?” 铭胤探头看了看,指着副驾驶说:“我坐这里么?”她又指向主驾驶,“方才见你在此。” 璇甄点头,铭胤张开手,这动作她可太熟练了。 十月份的七点天色已经黑了,这里是市区,七点也正是人流量多的时候。不过璇甄只是将她从后座抱到前座,铭胤那身衣服倒也没吸引多少人注意。 才出车子,车水马龙应接不暇,鸣笛喧闹不绝于耳,怀里的人又绷直了身体。 璇甄采取速战速决的措施,暂且没开口,将她安置好,安全带都系好之后才回去。 回忆了一下久远的记忆,璇甄实在想不起来自己要做什么了,索性带着她回家。 出去吃饭对于铭胤来说显然过于“危险”了,回家她自己做吧。 她是独居,方便许多。 驱车回去的途中,边聊天边介绍,虽说璇甄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而铭胤也的确处于应激状态,可那份愉悦还是悠悠晃晃在二人间流转开。 开车时璇甄问:“头晕么?” 铭胤捏紧座椅,“还好。” 打开电视前璇甄反复介绍安慰了,不过打开之后还是问:“会害怕么?” 铭胤都快和沙发融为一体了,嘴上还是:“还好。” 第193章 到最后璇甄只得按住她,发号施令,“我问你答,不许说谎。” 铭胤一下子轻松了,之前她疲乏时璇甄就会这样强硬一段时间,强行让她休息。 这种状态她十分适应,某些情况下也十分喜欢。 这一下全给招了,得知这小魔……小人还学会逞强嘴硬了,璇甄捏捏她的脸颊,“害怕是正常的,你要不害怕我就要害怕了。” 铭胤眨巴眨巴眼睛看她,“喔。” 璇甄看着她,又想笑了。 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她总觉得自己泡在蜜罐中一般幸福。 铭胤也很开心,她觉得自己从未这么轻松过。 她在这里没有任何人的记忆,甚至除了璇甄和仓迩外,她任何人都不认识。 没有天道,没有仙魔,没有别人的记忆,而且还有璇甄。 “太好了。”璇甄忍不住感叹。 “简直是顶顶好。”铭胤也感叹。 不好的大概只有被璇甄忘记了的学生,在实验室枯坐半晌也没等到她。 消息是发了,但石沉大海。电话他是不敢打。 璇甄肯定是想不起来的,毕竟是好几百年前的事情。而今天么,她只顾着教铭胤去了,哪会想起来看手机? 97.风居 先前风升还疑惑过没有灵力如何练剑,如今回想那想法真是傻。 她擦了擦额角的汗,挨着一颗灿树坐下。 休息片刻待呼吸均匀后,她将化琉放在腿上细细打量。 其实化琉并不听她的话,若非师尊在上面压着,自己怕是连拿都拿不动。 这么一想,她忽地明悟了。 当时的想法还是没错的,只是环境变了。那时候再如何舞剑,也总要考量护身之事,哪能和现在似的,练剑就只是因为喜欢。 想到这里,她免不得有些淡淡的郁闷。 郁闷当时彻底剥除剑髓的选择。 没了剑髓就是凡人一个,在凡间自保倒也还好,在修真界可当真是任人鱼肉了。 况且没有将灵气和魔气废除也是她之后的选择。 这么来讲可不就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嘛。 正常来讲,不招惹是非的凡人也不是没有活路,可她是淮与君的弟子这一事实就不可能彻底远离是非。 “阿升,回去么?” 脑海中传来传音,下一刻白衣人出现在她面前,遮住了身后大片阳光,投下的阴影将她盖住。 师尊背着光,她微微眯起眼睛,自然而然使唤人,“好呀,净术。” 可止小儿啼的魔主任劳任怨,不仅给她施了净术,还将人抱了起来。 “不要传送哦,走回去罢,花开得多好看。”风升也没挣扎,趴在她肩头继续嘱咐。 她看向藏雪峰峰顶的花海,日光热烈,馨香与鲜艳更热烈。 淮与侧头看向她,目光与这热烈的日光相比堪称清冷。 日光太盛,瞧久了眼睛有些疼。风升收回视线,一回头见淮与默默盯着自己。 “看我干嘛呀。”她颇不自在,不指望师尊挪开,于是自己错开了视线。 淮与仍旧盯着她,眼神与日光相比清冷,可于她而言已算是最大的温柔了。 抱着十岁的小儿身躯十分轻松,她空出一手戳了戳风升脸颊。 “你比花好看,自然看你。” 风升不好意思,用小小一只的手推开她的脸。 “那你还是看看化琉罢,它更好看呢。” “哪有。” “可不就是给我一个好看嘛。”风升嘟囔,“它早上变重了一点点,我拿着不太舒服。” 这下还没等淮与抬手收回化琉,那柄冰蓝的小剑自己就追了上来,在二人面前晃动,急切得仿佛被冤枉了,忙于解释。 它还将自己往淮与手中塞,仿佛想让淮与摸摸自己没变重。 风升哼了一声,也没多说它大可以随时变化。淮与闻声捏了下她微微撅起的唇,“挂油壶了。” “才没有。”风升反驳,淮与盯着她轻笑。她才不听旁人解释,挥手就封了化琉的灵。 化琉坠落地面,她也没收起来,就这么搁在藏雪峰了。 左右藏雪峰没人进得来,即便这是仙门地盘,但也仍独属于她这个魔主。 青轩掌门和长老们都没意见,旁人更不敢多说什么,说了他们也不敢真去惹这位主儿。 “去游历么?”淮与问。 “好啊。”风升还没听去哪里,做什么呢,就眸光璨璨答应。 兴奋了一瞬,她又撇嘴,“可别跟上次似的,半路碰见一群找茬的。” “不会。”淮与打保证,“我打过招呼了。” 她说着还竖起来三根手指,一副端庄严肃的模样。 风升被逗笑,将她的手拉下来,“这倒是算了,就算有也没事啦,反正他们也打不过您。” 淮与不可能与是是非非告别,风升在她身边自然也是。 但她放弃了剑髓,而后又选择了恢复世界的灵魔,以一个凡人的姿态待在淮与身边。 即便再多人讲她如鬼丝籽一般是个寄生植物,可她当真是么? 自然不是。只是剑髓有太多变数,还都是她无法掌握的变数,她不是十八岁的风升,她害怕再一次入局。 如此就好,如此安稳、平和,只偶尔有些小起伏就够了。 第194章 是有些许的无聊,可世界就是这样的,无趣、残酷、不可控。她能和师尊寻到一方静谧已算幸运,怎好再抛弃? “两三岁”决定恢复灵气和魔气的风升这么想。 “去蓬莱岛,传闻那里的鲛人今年复苏,颇为壮观。”淮与这闭门不出的老东西有一天竟然会这么提议。 “那可太好了。”风升对未曾见过的事物依旧充满好奇。 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就这么和令人闻风丧胆的魔主一同出行了。 淮与无可否认是有能者,风升无可否认是无能者。无论天赋、资质,还是别的什么。 淮与无数次承认自己懦弱,而风升从来都觉得自己足够勇敢。无论心性、毅力,还是所谓的心境。 可谁又说得准呢? 令人闻风丧胆之事,淮与多少知道一些。断层的强是一方面,但主要还是在魔主的身份。 当了魔主之后,她其实自认没干多少恶事,毕竟阿升在一旁看着她呢。且魔域在她的淫威之下也算井井有条。但她总阻止不了世人这么想。 随他们的便罢。 入魔这事儿,她更不好说了。说实话,她当时觉得自己情绪起伏不算大,一眨眼却入了魔。 说出来别人兴许还不信,可事实如此,恢复记忆时的情绪起伏还不如刑台上的大。 她后来总觉得自己该在刑台入魔,不过这事儿没人说得准。 刑台啊…… 师尊的魂魄翩然升入空中,渐渐凝实,声音也越发清晰,就如同回光返照。 “阿晓。”她的师尊总是很爱笑,“我们阿晓越来越好看了。” 她眸光与思绪一同迟缓笨拙,连话都说不出来一句。 师尊也没说别的,单就她的容貌就讲了许久,仿佛不知道这是诀别之时。 “果然你们几个还是你穿白色最好看。” 她首次与淮与打照面时就说:“这小姑娘穿白色定然好看。” 于是淮与穿了一辈子的白。 “晓啊,师尊走了,往后可莫要天天不高兴,师尊盼你喜乐。”她还在笑,“天晓得我那时看着你成日苦大仇深,心里多难受,好好的小姑娘,哪个挨千刀的惹我们阿晓。” 那笑容渐渐落下,她声音有些轻,“师尊走了啊。” 漫天的雪为她而下,她仰目看那飘白天际。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1 何其相似,当年为阿晓去闭关时还是春三月,如今虽不是冬日,却也漫天飞雪。 逝去多少载,来去多少人,离别多少心。 是非又是几度转? 倏尔一笑,她将其抛于身后,归于天地间。 ——今我归去,雨雪霏霏;来生再度,杨柳依依。 …… 淮与猜那时师尊并不伤悲,她总是很洒脱。 只是自己伤心罢了。 唯幸,阿升还在。 蓬莱岛鲛人盛景名不虚传,只是竟然碰到了青无牙。 她那一头白发想认不出来都难。 她扶着一位女子,那女子眼睛蒙着黑布,似是瞧不见。青无牙看她的目光极尽温柔,反正淮与和风升是从未见过她这神采。 青无牙自然也发现她们俩了,她回眸看向淮与时面上的笑还没落下,便就着这温和的姿态道: “我到底没能影响你。” 周遭人自觉退开大老远,他们正讨论淮与杀了流华的事,可不对她退避三舍呢。 淮与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何事?” 青无牙眼风往周围扫了圈,没几个人敢正视她们。 为数不多的目光也多是嫌恶与退避。 淮与后知后觉,这才了然。 怨不得她总觉得青无牙曾委托自己的事情过于简单,简单中还带着怪异。 除魇鬼过街道也好,救凡人护仙脉也罢,她总寻各种方法教自己多看看人间善恶。 “你早知道我会成为魔主?”她直言。 青无牙点头,她看向一旁跑去买糖葫芦的小人儿,唇边溢出浅笑,“当年放了魔气灵气是风升的决定罢?” 淮与神识覆盖方圆几里,风升自不会出事,她看过去,嗯了一声。 青无牙摇头,“铭胤的小册子莫要毁了,后世自有人来。” “……好。” “阿青?”身旁的人喊了她一声,她当即转回去,只浅笑说了一句。 “还望魔主大人看在我这老相识的份上,有事多通融通融。” 淮与抿唇,嗯了一声。 买完糖葫芦回来的风升看她愣神,抬手去拉她,“师尊?” 淮与回神,俯身将她抱起来,“好吃么?” 风升扬着笑点头,递到她唇边,“您尝尝,可好吃了。” 淮与给面子尝了一个,随即微微蹙眉。 风升笑得开怀,“就知道师尊吃不得太甜的。” 淮与左手托着她的臀部,当即轻轻捏了下,嗔道:“下次给你买辣的。” 风升顶着小孩儿躯体,毫无负担吧唧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师尊才舍不得。” 淮与脸上被糊了口甜腻腻的糖浆,幽幽看她。 ?? 番外 ?? null 98见家长 当一个古代人来到现代,最先做的应该是什么? 璇甄看着仓迩,有点紧张,“阿胤没事儿吧?” 第195章 仓迩推了推眼镜,璇甄也推了下眼镜,铭胤坐在无菌室的床上,隔着玻璃看她们两个。 那自然是先打疫苗。 “一点儿事儿都没,健康得不能再健康。”仓迩也是稀奇,“比你还要健康。” 璇甄松了口气,“没事儿就好。” 仓迩自然也高兴,不过也纳闷:“按理来说古代来现代应该不会这样吧?虽然那地儿不是普通的古代,但那里的凡间卫生条件确实不好。” 她看向玻璃门,对铭胤打了个招呼后继续说:“而且她现在的身体和普通人没什么差别,也不可能是原先魔气或者剑髓的影响啊。” “兴许是未来呢。”璇甄知道得多一些,随口道。 仓迩愣了下看向她,不可思议:“有点离谱吧?” 璇甄不愿意多说,“也可能只是平行世界,无需管那么多,我们是因果论的后代。” 仓迩盯着她几秒,若有所思,她想着璇甄既然能摸到回来的方法,知道的肯定不少。不过既然她不愿意说那就算了。 将视线重新放回手中的报告上,她移开话题,“不过还真是神奇,她长相和原来一样是十五岁,但身体年龄显示是二十五岁。” 璇甄不假思索:“除去垂荒原中静止的时间外,她是五百零八岁,将两千年的寿命转换为百年,二十五岁也不错。” 仓迩怔愣一瞬,佩服道:“不愧是张教授,我那时候压根不知道我多少岁了。” 璇甄默默开口:“七百六十一岁。” “……”仓迩愣了下,怎么能算这么快? “张……”想想这夸也没什么意思,她改口:“说起教授这个,以后我可得注意点,别顺嘴喊你璇甄了。” 璇甄,不,张璇甄闻声挑了挑唇角,看向里面的铭胤。 仓迩见状察觉到自己身上巨大的光芒,自觉道:“那我就走了,我这还忙着呢。” 她说完就大步流星走开,璇甄看着她的背影道:“谢了。” “得了。”仓迩摆手,“我还没谢你带我回来。” 璇甄浅笑,待仓迩离开后手机一响。 于是铭胤出来后就看到她脸色不大好,“怎么了?” “没事。”她还能不知道差十一岁吗?这个贱仓迩就非得犯吗? ——张教授老牛吃嫩草喽。 璇甄和她聊了身体情况后,铭胤也知道差十一岁,不过她的潜意识中十几岁年龄差相当于没有,便也没在意。 “我也要唤你张教授么?”璇甄还没提,她就主动问。 “不用特地改,你想怎么喊怎么喊。”虽说旁人喊她“璇甄”很怪,但铭胤喊了几百年,突然改口反而别扭。 回去路上路过一家宠物店,璇甄问:“想养猫吗?” 她连车都停了,铭胤扑哧一笑,“你想养就养。” 璇甄这才将目光撕回来,她顿了顿还是改口:“我借朋友的猫养一段,先看看你适不适应,不行就不养。” 铭胤晓得她喜欢猫,且是特别喜欢。 回家之后,璇甄去打电话借猫了,铭胤在看她的相册。 一页页翻过去,想象中的璇甄也一个个在脑海中浮现。 “这个是我和老师吵了一架之后我妈骂我,之后我给她找来证据说明不是我的问题,她带我出去玩儿时拍的。” 璇甄在她身旁坐下,看到她翻的一页,解释道。 铭胤闻声发笑,“你母亲给你道歉么?” “嗯哼。” 再往后翻大多都是她和猫的照片。 “……” 铭胤察觉到她有些低落,翻到最后一张有猫的照片,轻声道:“三年多。” “病了,没救好。”璇甄语气淡淡,声音却有些发空,“它刚来时胆小又怕人,我养了差不多一年才好了些,但还不是很亲我。” “直到最后也没把它养得胆大。”她摸了摸桌上的键盘,垂眸怅惘:“别的猫爱捣乱,从桌子上推翻东西,乱踩键盘,它一个都没干过。” 手略痒,她摸了摸铭胤的头发,“太乖了,乖得让我难受。” 铭胤拉下她的手握住,“我呢?” 璇甄眼中都有些泪光了,闻声仰了下头,笑道:“你哪儿是猫,我也就最初误会过。” “?”铭胤握她的手用了点力,“你当真将我当作猫?” 璇甄倒是没骗她,“最初见你时觉得有点像,藏着爪子装乖。” 她垂头将铭胤的手捏来涅去,“我那猫到底也没养好,养的你却是个胆子奇大无比的,怎么会一样呢。” 铭胤一想也是,不跟她计较了。 璇甄最近科研项目不着急,学校的授课索性请了一周假,特地教铭胤适应现代生活。 铭胤的身份请了朋友解决,如此,铭女士也算一位现代人士了。 “阿胤,醒醒。” 铭胤一惊,从噩梦中脱身。 天边已泛起白,梦境真实到她还有些怔然。 璇甄早就开好机了,“怎么了?” 铭胤晃晃脑袋,终于能坦然道出噩梦:“做噩梦了。” 璇甄叹了口气,无奈笑:“现在可能没有时间给你缓冲,有点儿晚了。” 铭胤愣愣的,“嗯?” “今天带你去见我妈。”璇甄摸摸她的脑袋,“怎么还给梦傻了,缓不过来吗?” 第196章 铭胤摇摇头,眸光似乎有些散。 “那赶……”璇甄抬手看看时间,但转头看到她那迷茫模样又舍不得催了。 她话说一半,铭胤揉了揉额角反应过来,“清醒了,我马上起。” 她刷牙时璇甄就在一旁看着,偶尔纠正一下她的姿势。毕竟原先都是用净术的。 抬头是镜子,从中看到口中的泡沫和身旁的人时,她唇角微微挑起。 吐出泡泡,她像是随口提了一嘴:“许久之前我们才遇到,还记得我那时想和你一同睡么?” 璇甄嗯了声,她继续道:“其实我那时梦到了类似的场景,你本要带我去凡间玩儿,但我睡过头了,你催我起。” “似乎是有些像。”她将漫不经心演了个十成十,若无其事放好杯子后往外出。 璇甄看着她的背影愣了下,缓缓勾唇。 “现在可不就是在凡间。” 铭胤背对着她,笑容遮掩不住。 璇甄父亲早逝,家中唯有一个妈妈,她自然是提前打过招呼的。 她妈妈倒是不介意,甚至还高兴得不行,“正正啊,可算找到伴儿了,给妈妈愁的,你那脾气可得好好收收,别给人姑娘家气跑了。” “……” 这头儿母亲紧锣密鼓准备着,大展手艺就等着铭胤来。那头儿铭胤还是被璇甄拉去跑了个步。 她气喘吁吁,大为不解,“不是晚了么,怎么又跑?” 璇甄将时间安排得极其完美,“跑步、洗澡、吃饭,之后再去我家。” “……”铭胤简直恨死锻炼了,恨了几百年了。 然而恨了几百年还要被拉着天天晨跑,她撑着膝盖看几米外的璇甄,“不,不行了。” 璇甄也不开口,就挑眉看她,“不来吗?” 铭胤咬牙切齿,“来。” 早上欠的晚上璇甄肯定会找回来,哪敢不来? 迈出最后一步时她无力抬手,璇甄忍俊不禁,抱住她。 一身汗,铭胤习惯性想施净术。 虽说已经几天了但她还没适应过来,毕竟是几百年的习惯。 体内空空,她才反应过来。 璇甄适应得快,毕竟她本来就经历过这样的日子。 她见状忍住没笑,“香的。” “……”铭胤看到她唇角的弧度了,哼一声退出她的怀抱。 璇甄反而敢笑出声了。 “……烦。”铭胤羞窘,她因为净术的缺失闹了诸多笑话。 这里的法器她不会用,这是璇甄教的就算了,就连沐浴洗漱也要她看着。 璇甄本不觉得有什么,反倒是她每次较真的模样更好笑。 …… “哎小胤来了。”璇甄的妈妈姓章,也是一位教授。她瞧见铭胤的一瞬愣了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将铭胤带进客厅,而后拎着璇甄进厨房。 她瞪璇甄,“你也一把年纪了,我寻思着十一岁都够你占便宜了,你跟我说实话,人到底几岁?” 璇甄无奈,“真二十五岁。” 章教授盯着她,她这女儿打小心眼就多,一不留神被她坑了都不知道。 “你自己看。”璇甄早料到她这样,手机里存的有铭胤的身份证,还有体检报告。 章教授还是狐疑,不过铁证如山,抬抬手放她回去了,“咱家不用拘谨,我这儿还有一个菜,你先出去跟小胤玩儿。” 璇甄当着她面把两张图片发给她之后才出去,章教授看着她背影翻了个白眼。 也不知道学谁,心思比头发丝多,还傲气得很。 那头儿璇甄也跟铭胤说悄悄话。 “她果然质问我了,我把照片给她看,别看她现在一副不屑看的样子,转头就得带上老花镜认真看。” 铭胤忍俊不禁,指了下她的眼镜问:“你这也是老花镜么?” “……不是。” 章教授收拾好后,三人落座。 璇甄跟她打过招呼,她就没多问铭胤的情况,只借璇甄打开话题。 “小胤啊,正正她欺负你的话可别憋着不说,跟阿姨讲。” 铭胤甜甜一笑,“谢谢阿姨,正正是璇甄的乳名么?” 她面相软,这一笑显得极乖,笑到章教授心口里去了。她心花怒放,“是啊,她小时候嫌甄难写,愣是让我们改口喊她正正。” 提起璇甄她就糟心,“哎她小时候要是跟你一样乖就好了。” 璇甄:“……妈。” 章教授斜她一眼,“别跟我辩,你跟乖可是半毛钱关系也扯不上。” 说到这里她就伤心,她多期待一个乖乖的女孩子,结果张璇甄可好,臭脾气就算了,还倔得很。 铭胤扑哧一笑,对怎么与人打交道熟悉得很,交谈技能信手拈来:“阿姨能讲讲她小时的事么?她都不乐意跟我说的。” 可不,章教授这一下可打开了话匣子。 铭胤听得也很愉悦,唯一不那么舒服的就是璇甄了。 璇甄也十分疑惑,铭胤一个地地道道的古代人,连说话都还带着些古腔古调,怎么会和她妈妈如此谈得来? 可事实的确如此。 “然后如何?我猜璇甄应当不想搭理旁人。”铭胤兴致勃勃。 章教授也兴致勃勃,“那可不是,人一个十几岁小姑娘,被夺了第一不高兴来找她提一嘴,张璇甄不搭理人就算了,你猜之后怎么着?” 第197章 璇甄:“……妈,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还拿出来说。” 章教授回头瞪她一眼,“这不是你惹人家哭那一会儿了。” “……”璇甄噎住,又实在不想提当年的事儿,连菜带肉往她碗里夹,“再不吃凉了。”顾此不失彼,她给铭胤夹了些,还没夹铭胤不乐意吃的那些。 铭胤对上她略带讨好的视线,颇为好笑。 章教授没理她,转头和铭胤继续说。 “她非但没搭理人小姑娘,而且之后连着几回考试都比那小姑娘低上几分。” 铭胤思索了一瞬道:“因为不想被打扰?” 章教授重重点头,“可不是嘛,当时我还纳闷:虽然对她成绩没什么要求,不过怎么突然下滑了,而且还回回低人家几分。之后问了问她,她倒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 她轻咳一声,学璇甄那时候的语气,“我考得没她好她不就不来烦我了。”她皱眉,咂舌像是烦躁,“真无语。” 铭胤瞪大眼睛,唇角笑意压不住,去看璇甄。 璇甄果真是一头黑线,她启唇欲言又止,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章教授倒是没给她发挥的余地,嫌弃道:“才初中啊,我的老天,我寻思别人家小姑娘哪有这样的。” 铭胤忍俊不禁,接着问:“那对方是如何发现的?” 章教授扶额,恨铁不成钢看向璇甄,“我去给她开家长会,路过看到一群小孩儿在讨论问题,她过去三下五除二给人题解出来了,之后我再出去,就看到人小姑娘对着她在哭。” “……”璇甄简直是如坐针毡。 “那题难,对方见璇甄解出来了,晓得她先前是在藏拙?”铭胤问着,一手撑着下颚,一手摸上下巴,“那倒是,我曾见过璇甄解题,世无第二。” 章教授咂舌,“我猜是,不过那时候都是叛逆期,我倒是没问。不过她也是,人小姑娘哭成那样,她倒好,木头墩子似的杵在那儿,哄也不哄一句。最后还是我恬着脸带人小姑娘去吃了顿饭。” 铭胤不可思议看向璇甄,小声道:“你就放她在那儿哭么?” “……”璇甄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章教授冷哼一声,“可别,你就说我说的有半句假话没有。” 璇甄默然。 章教授每每提起后来的事儿就激动,“我这好不容易替你哄好人了,人之后追你时你又给她惹哭几次?” 想她那时念着自家女儿是个木头,俩小女孩儿又都是青春期,十四五岁情窦初开,她一个家长本该阻止,但还是没用强制的手段。 多开明?天底下上哪儿找她这么开明的家长? 璇甄打断她,“停,我知道你记着当年那事儿,但人家一厢情愿关我什么事儿。” “我又对她没感觉,就你一个劲儿瞎撮合好吗?而且我可没惹人啊,她自己爱哭而已。” 和这边对完线,她转头又得和铭胤解释,“就普通同学,之后我跟你仔细解释好么?” 铭胤还不明白“追人”是什么意思,正云里雾里呢,闻声点头,“好。” 章教授见状轻笑一声,“原来还不是木头。” “……只有你一直把我当木头。”璇甄无语,“停,别扯我了。” 章教授哪会听她的话,似笑非笑问:“你还记得你高二时候说过的话吗?” “不知道。”璇甄不假思索否决这个话题。 章教授仍旧拉着铭胤的手说得高兴,“那时候又有人追她,不过你可放心,这大木头倒是没半点反应。” 铭胤点头,微微蹙眉,想着回去倒要听听这所谓“追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人那时候都担心自己孩子早恋,她倒好,情书随手就丢桌面上了,见我看到还说:爱情那都是虚无飘渺,没有科学依据的。让我别担心。” 铭胤大概懂了点,目光有些微妙。 章教授看不出来,璇甄能看出来,“……” “我倒是想不担心,她小时候的丰功伟绩搞的我反而更担心了,不担心她早恋,反倒担心她往后就不恋了。” “果不其然,一路单到现在。”她本来想再堵璇甄几句,不过情绪上来,松了口气,拍拍铭胤的手感慨道:“哎还好还好,还好遇见你了。” 铭胤斜了璇甄一眼,扬起笑和章教授继续聊天。 璇甄:“……” 合着老底儿都给我扒光了。 99直播中 互联网是璇甄最后教铭胤的东西。 按理来讲,先教她上网,之后她通过互联网更快地适应现代生活,这才是最佳方式。不过璇甄担心网络环境影响她,所以才最后让她接触。 该嘱咐的都嘱咐好了,她才敢出门,把铭胤自己放在家里。 即便事无巨细都说了一遍,但她还是免不了担心。 刚出实验室,她衣服还没换先摸出手机,看见锁屏上有微信消息的图标,人定在实验室门口开始看手机。 这倒是稀奇,后面几个学生你看我我看你,被璇甄扫了一眼后当即跑开。 “璇甄,你什麽時候回來?我學會了一個新的東西,你沒有和我說過,但我覺得用得不錯,等你回來給你看看。” 铭胤还是惯用繁体字,简体字她大致认识,但看着十分别扭。 第198章 璇甄想了想,索性拨了电话过去,对面反应了一会儿才接通。 “喂。” “嗯?璇甄。”铭胤不会喂喂喂的通话口头禅。 “我大概一刻钟多一会儿,不足两刻便能到家。” 对面笑了笑,语气颇为轻快,“我现在已经晓得啦,你可以说三十分钟。” 璇甄垂头轻笑,“嗯,那我二十分钟就能到。” 铭胤还没换算完,璇甄就笑道:“一又三分之一刻钟。” 铭胤轻轻哼了声,还是不大适应手机通话,“你快回来罢。” “那我挂了?” 对方小声念叨了一句,“挂了,挂了是……结束通话的意思。” “那我也挂了?”这声音大了些。 璇甄忍不住笑,“嗯,好。” 挂了半天,她轻轻喂了一声,逗人,“挂好了么?” 铭胤纠结,“还是你来罢,我之前按了一次,它讲了些我听不懂的话。” 璇甄之前吓唬她说网络上很危险,而她对电子产品本就属于全陌生状态,如今更是处于畏惧状态。 她小心翼翼问:“会不会是我按错了,我们会有危险么?” 璇甄一颗心都化成水了,“没事儿,我来挂,你将手机放下就好,我马上就回去。” 铭胤依言照做,而后继续看向电脑屏幕,略有些费劲地认字。 “我是张教授吗?”她念了一遍,诚实摇头,“我不是,她马上就要回来了。” 画面上的小字滚动得有些快,她看得更费力,“我是谁?” 她念着璇甄说的不能暴露自己的信息,于是诚恳道:“恕不相告。” “主播是穿越来的古人吗?”她沉吟片刻,纳闷:“这句话怎么还发光?” 她思考了片刻,答:“恕不相告。” 屏幕上又滚过去一串哈哈哈,铭胤有些力不从心了,“你们慢一些,我看不清。” 仍旧是看不清,她索性就着之前看的那几句话说了,“主播是什么,我搜搜。” 不太熟练地打开浏览器,不太熟练地打字,不太熟练地找到答案。 她慢吞吞念出来,问:“是这个意思么?” 挑挑拣拣聊了半天,也算有来有回,她还挺喜欢的。 “我是装傻吗?” 她也许是不懂,但绝对不傻。 “需要我搜索一下‘傻’是什么意思么?”她似笑非笑,面容甜软,配以语气总让人有种似真似幻的不真实感。 “此前出了点事,记忆不大清晰。”她像是随口提了一句,而后略过这个话题。 …… 等璇甄到家后,她兴致勃勃对璇甄招手。 “璇甄,你来看看这个。” 之前线上授课,由于观众较多,学校给璇甄注册了视频网站的官方账号,而铭胤不经意打开了直播。起初也没什么人看,她搞不懂也不敢乱碰,和电脑大眼瞪小眼半天。 她长相好,又带着古人特有的气质与韵味,配以梆硬一个物理学教授的账号,涌入的观众自然是越来越多。 璇甄几分钟前才被自己的学生通知。 她看着眼巴巴看着自己的铭胤,“……好。” “不知道怎么就打开了。”铭胤还有些委屈,“我也不敢碰它,搜了一下说没有危险,就试探着和他们聊天了。” “嗯。”璇甄摸了下她的头发,没有立即关闭,而是在她身边坐下,往上翻了翻弹幕。 “没什么事儿。”她把鼠标还给铭胤,问:“你喜欢这个吗?” 铭胤点了点头,“挺神奇的。” 璇甄轻笑,也似不经意说:“你没有这些印象,当然会这么认为。” 铭胤弯弯眼角,“你都回来了,那我之后再玩儿。这个怎么关呀,你把它关了罢。” 璇甄点头去关直播的页面,铭胤自然而然靠在她肩上,凑近看:“有人说你好看。” 她煞有其是点头,“是好看。” 璇甄轻哼了声,指着标签页给她看,“下次找不到哪里关就直接点掉这个。” 铭胤嗯嗯应,璇甄按正常流程退出直播,转头问她:“能看你的搜索记录吗?” “随意。”铭胤确认问:“已经关了么?” “嗯。”璇甄看着她的搜索记录,没忍住笑。 铭胤倒是不以为意,转而道:“我没有提及身份的事,只说了我之前出事了,记忆不大清晰。” 璇甄摸摸她的头发,“好,之后就这么说就好,身份的事情不用担心,我找的朋友还算靠谱。” 起码铭胤的身份没人能查出问题,互联网是能人不少,可一来她朋友不是吃素的,权限很高。二来铭胤一个此前在互联网没留下过痕迹的人,能人再能也没用。 “喜欢的话之后就继续。”她想了想,“等下我去了解一下……咱们一块看看相关的注意事项。” 此时的璇甄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说严重算不上,可又的确有一些影响。 即便铭胤新开了账号,最初一批观众也晓得了她和铭胤的关系。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她几乎是被朋友们轮番轰炸。 她是个不会轻易被外人影响的,看铭胤没事能和人聊聊天,不必无聊,倒也算接受良好。 于是被打扰就被打扰了。 第199章 例如: 友人:“张教授啊……” 张教授早明白她们的套路了,反而直接道:“问你个事儿。” 友人一愣,“啊?” 璇甄:“小孩儿挑食不吃菜怎么办?” 友人:“啊?” 璇甄:“嗯,看来你不知道。” 她正准备挂电话,友人不跟她绕来绕去了,发出了让璇甄这辈子都忘不掉的言论。 “她看着好招人疼啊,明明瞧着很温柔可是有一种破碎感好绝啊我的天啊长相也好古色古香啊,妈的小说照进真人了,好浓郁好纯正的破碎温柔忧郁感啊,好想救救她啊。” “……起开,我的。” “哎你这木头疙瘩哪来的好运气,你都不知道她看着多乖。昨天我又凑巧看见她直播,顺势就去看了眼,哎她说拜拜时候好乖啊,还抬手比手势,我的妈呀,我只见过小孩子这么比手势,我的天啊,而且看着一点儿也不作,你真是走大运了,哎你什么时候谈的啊,咋之前都没听你吭声啊?而且……” “嘟嘟嘟——” 璇甄扔开手机,看向慢吞吞用刀叉的人,“阿胤。” 铭胤转头看她,“嗯?” 璇甄看着她无辜的眼神,半晌憋出来一句:“感觉怎么样?” 她说得没头没尾,铭胤却懂了。 “我觉得还好。”她放下刀叉,看向窗外,“等我再熟悉熟悉,然后再去外面罢。” 璇甄揽过她,“嗯,到时我们一起。” 她当然知道铭胤对直播的兴趣只是在于和人交流,她不可能永远只和自己说话、来往。 铭胤期待了一会儿之后的外界生活,转头忽然问:“铁打的笼子,流水的鸡是什么意思?” 这璇甄还真不知道,她搜出来后目光僵了下,问:“……谁……” 铭胤发笑,“哈哈哈,这里的人好奔放。” 她若不懂自然会去搜,这一问不过有的放矢罢了。 璇甄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看着她的笑半晌没说出来话。 行吧,被调戏了。 100糖葫芦 仓迩留下的方子没错是没错,可她没说造出来的躯体会是个小孩儿,还是个小婴儿。寻人问了,应是三月大小。 小婴儿只淮与两手大一些。先前风升的魂魄在她身侧,还能交流,此时魂魄进了这不会讲话的躯壳后,她算是一筹莫展。 凡人躯体弱小,一筹莫展她也不能毫无动作。交给别人她必然不放心,左右她没别的事儿,索性从头来学如何奶孩子了。 好在小风升不哭也不闹,一双紫葡萄似的眼睛常常盯着她,让她晓得壳子里还是她的阿升。 不好也在小风升不哭也不闹。要知道她的小徒儿哪怕长大了还总哭唧唧,这倒回去小婴儿怎么就不哭了。 这可如何是好? 这日春光正好,淮与以魔气结盾,带着她的心肝出来晒太阳。 多晒些日光是好的。 奶她自然是没有的,但她问过旁人,上等的琼浆可替代,且功效更强,强身健体。 喂完琼浆,她坐在椅子上抱着孩子晒太阳,怀里的小婴儿是高兴了,短小的四肢乱动,偶尔发出些咿咿呀呀无意义的音节,像是在笑。 淮与低头看她,愁眉不展。 怎么就不哭呢?已经三天了,一声也没哭。 婴儿多眠,风升没一会儿就在淮与怀中没了动静。 淮与盯着她看,半晌狠了狠心,捏着她白白嫩嫩的胳膊轻轻掐了下。 她头一天便想到了这法子,到底不忍心,可一晃三天过去,还是一声没哭。 风升正要睡着,冷不防被掐了下,眨眼就含了一眼泡的泪。 淮与得逞了,但是风升还是没出声,她眉头一皱,见她眼里的泪又忙去哄孩子。 也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一个有意识带孩子是头一次,一个有意识当孩子也是头一次。 跌跌撞撞过去一个多月,淮与是哪儿也不敢去,怕小婴儿受不了,她连传送也不敢,就这么在藏雪峰待着。 小风升开始长乳牙了。 首先受到迫害的就是淮与的手和胳膊。 风升是有意识的,她的魂魄毕竟是个二三十岁的人,可这本能她到底抑制不住。 淮与头一次被咬时掰着去看了,长牙了,长大了,她是欣慰的,也就任由她去了,左右不过多施几次净术的功夫。 兴许是嫌弃衣袖咬着不舒服,风升往后基本只往她的手和手腕上招呼。 淮与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给她啃。 整整二十天,她的手就没一天是完好的。 半岁多时,小风升开始爬来爬去,也能发出简单的音节。 她懂得语言不错,但耐不住压根不会开口。 “啊啊……”她在床上爬行,力气不够扑通一声趴下了。 刚刚离开几步的淮与立即回来,抬手就把人抱进怀里。 小风升咿咿呀呀说话,“爬,爬。” 淮与轻拍她的脊背,“摔了疼,乖,不爬了。” “……”风升张嘴想咬她,淮与二话不说把手递给她。 “爬。”风升推开她的手,看着床挥舞小手。 淮与也不是个听话的主,况且她养自己的心肝宝贝,又不是真养小孩儿呢。 刚见她摔了一次,说什么也不给放下。 第200章 风升没法子,操控着不大听话的舌头说:“师师,师准……” 淮与眉开眼笑,把她举起来和自己平视。风升也笑,咿咿呀呀喊了半晌,露出了地图下的匕首。 “爬。” 淮与充耳不闻,抱着她走来走去逗她玩儿。 何止这时候,又过几个月,小风升在她学习路上最大的敌人——淮与的阻拦下,好不容易学会了爬,这时候正斗志高昂要学走路。 淮与更甚。 “师尊,走路,让让。”风升扶着墙,一步一晃往前走,看到前方洁白的裙角,挥挥手让她走开。 淮与利索退后一步,风升挪了几挪才往前走一步。 走了不足一刻,她累得直喘气,眼见着阴影靠近,那小奶音忙急了起来,“停,停停。” 淮与只得重新直起腰。 风升歇了会儿,尝试着松开手,第一步准备了许久,没有摔倒。 她喜上眉梢,趁热打铁继续走。古人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不,还是摔了。 淮与到底没让她磕碰到,到自那之后,一见到她有点不稳当的迹象就要把她抱起来。 双脚挨不了地,那双手臂跟束仙索似的,风升干着急也只能咬她,淮与随便她咬,但说什么就是不给下地。 上个身体苦难疼痛是家常便饭,这次倒好,连点磕磕碰碰的风吹草动都见不着。 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担忧。 有这个软硬不吃的拦路虎在,风升直到一岁出头才学会走路。 完整地走出二十步后,她大大松了口气,微微歪着脑袋看向一旁的淮与。 淮与给面子夸她:“阿升真棒。” 风升轻哼了声,做了个高难度动作:抱臂。 动作有些慢,她慢吞吞摸索,边道:“师尊拦我,坏。” 话说完,这动作才摆好,她又微微昂头轻哼一声。 这回还没哼完,身子一个不稳就要摔。 “哎,摔了。”淮与没忍住笑,一边接她一边调侃。 当金枝玉叶似的养着,淮与自然不可能让她磕碰到。直到三岁,风升愣是没感受过来自外界的疼痛,想来也是天底下独一份了。 “师尊师尊!”藏雪峰峰顶开阔地,小风升跑向淮与。 眼见着摇摇晃晃的人要摔倒,淮与上前一步,人为将终点往前挪了挪。 风升才到她大腿高,双手一张抱了个紧,奶呼呼的声音笑得人心里发暖。 “这次到啦!”她高兴道,完全没注意淮与暗戳戳地挪近了终点。 淮与也笑,弯腰就把她抱了起来,将她背对着阳光举高。 “阿升自然是极好的。”这话她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但次次都是真心。 风升这几年被养出了小孩儿心性,开开心心道:“想吃糖葫芦,您说三岁就可以。” 她伸出三根肉乎乎的手指,“三岁又一月。” 淮与眉眼弯弯,“好。” 风升高兴,吧唧一声亲在她额头。 淮与愣了下,半晌失笑,单手抱起她,另一只手捏着她的脸颊。 只要能在一起,自然都是好的。她想,无论什么形式、什么身份都无所谓。 这倒是她想多了,风升壳子里面到底是个二三十岁的魂魄,无非这几年净学小孩儿了。 不过这倒是无妨,二人都不是重欲之人,能在一起就已经是极好了。 揽着风升暖又软,还带着琼浆甜香气味的身子,淮与已是十分满足。 害怕签子戳着她,吃着也不方便,淮与将糖葫芦球摘下来,放进袋子里让她捏着吃。风升啃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睛。 她嗜甜,淮与先尝了一颗,不是很酸,才敢给她吃。 吭哧吭哧吃完一整颗,她又捏起一个,这次啃了半个,捏着剩下半颗塞进淮与嘴里。 走到哪儿淮与抱她到哪儿,这倒是方便她往淮与嘴里塞东西了。 淮与顿了下,启唇慢吞吞咽下去。 “甜么?”风升眸光熠熠问她。 淮与连核也给吞了,看着她小小一个人,忍不住扬起唇角。 “甜。” 101.第一百零一页 小剧场 之一曰名 风升:我的名字是自己起的。 淮与:我也是。 铭胤:虽然我的名字很难写,但也是我自己起的。 璇甄:……我不是(甚至因为难写而让妈妈改了我的小名) 之二曰眠 风升:我晚上睡觉,因为白天很累,晚上需要休息恢复。(看向师尊) 淮与:(顶着风升眼巴巴的目光)……我也夜眠,因为闲。 风升:(扑哧)不仅不学无术,还游手好闲。 淮与:…… 铭胤:我晚上睡觉,虽然不是必须,但我精力贫乏容易累,睡眠是最快速的恢复方法。 璇甄:(理直气壮)我晚上睡觉,因为我作息规律饮食健康(看着铭胤意有所指)。 铭胤:(把菜挑开)不吃。 璇甄:(目不转睛)(盯——ing) 铭胤:(斩钉截铁)不吃。 璇甄:……不吃我吃,你以后都别吃(扒拉进自己碗里)。 铭胤:(自以为不动声色实际眼巴巴地瞅了两眼)(小声嘟囔)不吃就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