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的你》 水月(上) 金色的晨光打在他的脸上,睡眠中被打扰的不适感让他伸手遮了遮眼。 然而比起光线的问题,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是更扰人的存在,紧蹙的眉间显示被破坏了睡眠中的安适,他拉起了棉被将自己的头裹进去,一点都不想处理那些吵闹的声音。 「起来了,喂--」 「……吵死了。」 似乎在回应他的抱怨,下一刻敲门声消失了,突如其来的安静让他微微瞇起了眼,眼中再熟悉不过的温暖被窝,此时却违和地让他原先瞇起的双眼慢慢睁大了起来。 「林冷原,要迟到了啦!」 房门冷不防的被打开了,在他怔忡于回到家时,拿着备用钥匙闯进房间里的人,直接剷除了林冷原最后一丝睡意。 长得跟他可以说一模一样,然而五官中又带着些稚气阳光的青年正穿着学校制服,揹着书包,精神奕奕的、甚至带着点兇悍的站在他的床边:「喂,到底要不要起来,我都叫了你几次了,我要出门--啊呜--」 林冷原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到的,可是在意识到的时候,已经猛然掀开被子,用力地把站在床边的人拉了下来--热的,手腕是热的--人有点笨拙的在床上中挣扎,可不妨碍林冷原扣住对方的腰把他翻过身,握住他的脸,「林……江明?」 对方露出莫名的表情,蹙起了眉来,「林冷原你干嘛啊?!」 「江明?」 「啊?」 林江明发愣的反应,反而让他笑出了声,「呵。」 然后下一刻他额头上,贴住了对方的手背,那被他压在身下的人依旧一脸莫名,却是咕噥着:「该不会感冒了吧你?」 感觉着额头上的微凉,林冷原觉得自己近乎无法压抑,心中现在勃然喷发的贪婪,他犹如在沙漠中飢渴的旅人,只感觉着自己喉间的乾渴,望着近在眼前的涌泉蠢蠢欲动。他从不知道自己原来是如此不耐飢渴的人,林冷原微微压低身体:「今天礼拜几?」 「甚么?」 「礼拜几?」 「礼拜三啊。」 「现在几点?」 林江明似乎毫不在意被他压着手腕,反而侧头看了一眼床头闹鐘,然后有点意外似的动了动手腕:「欸欸,起来了啦,快七点半了。」 身体微抬,手一伸就能碰到的闹鐘,不敌手指轻压,鐘面直接倒盖在柜上,「咦?」林冷原瞬也不瞬的将林江明的讶异收进眼底,「不重要……」他轻轻地说:「我们今天不去了。」 他身下的人是温热的,触碰的肌肤是柔软的,在他俯下身时,清楚的看见他震动的眼睫,不解的,似乎有点紧张了:「甚、甚么我们?」 「我们啊……」 棉被让林江明压在了身下,可即便林冷原都坐在他身上了,却只是些微紧张的状态,他甚至没让他离开。林冷原靠近这各种意义上让他心心念念的人,直至呼吸相闻,而他的弟弟竟然还没推开自己,只是睁着大大的眼,表情中有紧张、有不解,他的呼吸声大了些,温热的喷在自己脸上。 看着弟弟似乎紧张却还是信任他的样子,他忽然有点愉快的感觉--手指抚摸着白净的脸颊,如此的白皙,简直可以透出血色,很美,没有比象徵活着的血色,更美的肤色了。 「江明……」 「甚、甚么啊?」 「你紧张了?」无法压抑的愉快几乎要跳出胸膛,因此让他泛起了笑。 林江明眼神忽然飘忽了起来,他清楚地看见了对方的脸颊泛起了红:「说甚么啦,我哪有,发甚么神经?」 「我想你了。」 「啊?」他愿意看他了,表情不掩讶异:「甚么?」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看看我都不记得多久不见你了,你说能不想你吗?」林冷原近乎诚实的说着心声,却没想身下的人只是愣愣的回应:「你、你不会生病了吧?」 「病啊,不舒服。」--得了相思病。 就在林江明拄着手肘退后,想要坐起来的时候,他正好将脑袋压在对方肩上,在他伸手抱着他时,林江明又不动了。他枕着他的肩膀,感觉到对方迟疑之后,慢慢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臂,林江明堪称僵硬的拍了拍他:「不然,不然你要继续睡吗?」 林冷原的手又紧了些,他把脸埋进他颈窝,呼吸着藏在发间洗发精的香气,他瞇起了眼,忽然不想说话了。 只不过几个呼吸,林江明摇了摇他,语气温润好奇:「……林冷原?」 他动了动手指,感觉手下的皮肤本能的动了动,似乎有点发痒,林江明扭了扭腰,语气不自在:「干嘛不讲话?」 林冷原动了动脑袋,又蹭了几下,依旧没有回答的意思,然而林江明似乎并不在意,自顾自地又说:「不然,你不舒服的话,我打电话去学校请假吧?你再睡一下?」 正说着话,他就感觉对方想走,他只是本能的加重手上的力气,林江明感觉到后又有些不安地动了几下,见他不放叹了口气:「不讲话我怎么知道啦?」 「你陪我。」 「……」 「像你说的那样,我也剩下你了,你陪我。」 近乎耍赖的话,似乎让林江明有些僵住,然而他知道他不会拒绝的,也或许说,林冷原也没想要让对方拒绝。他抬起头时,迎面对上的就是与他近乎相同的五官。然而即便相似,他也知道自己的表情绝对不会像他那样纯真。 经过了那些事情后,他也再不需要纯真。 想要的东西,就应该用尽方法拿到手,无论是合理的,不合理的手段,眼前的人,就是他唯一的愿望,还有甚么需要犹豫? 「还是……你不想陪我吗?」 他委屈的低声让对方张了张口,「我……我不是在陪你了。」带着些扭捏的回答让他满意了。 「可我有点热。」林冷原得寸进尺。 「是喔?」手背又贴上了额头,林江明歪着脑袋,有些不解:「还好啊?还是我拿耳温枪?」 林冷原轻声:「听说额温比较准。」 「我是测额温啊?」 他的贪婪又因为近在咫尺的体温而逐渐压抑不住,他微微抬头,声音又比刚才轻了些:「我听说是,额头对额头?」 他们是同卵双胞胎,天生就是一对,林冷原心想,他就是他的半身,那如此,即便个性不相像,他被吸引,或者,无法放手,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而对方,是不是也如此?那个替自己档枪,倒在自己怀里,说着喜欢的人,是他吗?他是他记忆中,喜欢着自己的人吗? 当他看着林江明微微低下头来,贴着自己时,扫着自己的头发让他打从心里发痒了,「??江明?」 「嗯?」鼻息打在他的脸上,温热的,林冷原看着那微闔的眼,拍打的睫毛,他只觉自己并不是下套的人,而是被蛊惑,受不住的那个,「……江明。」 他又喊了一声,在对方不解的眼神看过来时,歪头亲了过去。 水月(中) 「唔!」发出的轻声听起来像讶异,林江明急促的呼气打在他脸上。林冷原倒是乐了,更加靠近,舔了舔他微冷的唇,抿着他的下唇,用自己的去温热他。 在林江明退后时,更加放肆地进攻,他按住他的后脑,得到的不是挣扎,而是有些不确定、不安的绷紧。对上了他白兔般的眼神就知道,林江明是紧张的,不是排斥。 林冷原笑了,更不愿放手了,低低喊着他的名字,在温热的唇间流连,用自己的温度去渡染对方,他想要更多。 「呜嗯--」撬开了微闭的唇齿,在轻如叹息的呻吟中,微热的不只是体温,感觉到怀中的人逐渐放松了下来,并且回应了自己,被骚动的不只有唇舌,还有因此激越的心跳。 是不是熟练对他而言并不重要,他是个很好的学习者,本能的,就找到了更合适的接吻角度。不会嗑着牙,又能勾着他的舌头玩耍,随着他的探索,轻吟成了带着鼻音的哼哼声,令他越发的心热起来。 「哥……」 如同暮鼓晨鐘能惊起林间休息的燕雀,林冷原觉得自己的理智,被这声哼哼震断了。 他推倒了他,缠住了他,在弟弟微乱的喘息中,胡乱地摸索着身下的胸膛,成排的钮扣成了该死的累赘,林冷原解了两颗就气到了改用扯的,「嘖--」 倒在床上的林江明像是颗含羞草,碰到叶片就蜷了起来,「欸欸欸,等,等一下啦。」 抱住了他的手,有些微凉的手指彷彿是为他的急切按下了暂停键,彷彿在他发热的脑袋中倒入冰水降温。只一个瞬间,他的目光好像跨过了时空,听见了那声夺命的枪响,重新看见了血流不止的伤口,带着笑容的苍白容顏--哥你傻了吗?连闪都不会闪--蚀骨的冷气从背脊蔓延开来,他觉得自己好像这时才醒过来,眼前的这个,并不是为他浴血的弟弟啊。 「哥?」 脸颊上的触感是温凉,让他的视线重新聚焦,林冷原不知道自己的表情,然而林江明却好奇似的歪着脑袋:「……怎么了?」 他的衣服凌乱,胸膛半敞,脸上还泛着红,人却放松下来似的,就这么躺在他身下,林冷原却越发的冷静了,他收回了目光,退了退让出了空间:「--抱歉,我……」 然而自恃聪明的他,此时却找不出一个好的藉口来描述这场失控,他帮他拉了拉衣服,「可以起来了……等一下去上课。」 「……」 林冷原没有再去看林江明的眼光,自顾自地从另一侧下了床,走进了厕所,把自己关了进去。沾到自来水时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体温很高,望着镜子中那个发型凌乱,唇角抿紧的人,林冷原望着镜中人,彷彿看着异己,他似乎不认识那镜中人冷澈的目光。他一直是这样的吗?还是那些似假还真的记忆改变了他?不知道。 可如今他已经变得如此了。 对同胞兄弟產生了悖德的想法而毫不在意。如果不是刚才林江明喊停,他肯定会做下去,林江明--甚至想起了他就有了其他的感觉--他想要的到底是哪个人?是一起通关的那个,还是刚才被他压在身下的? 拿水泼了泼自己,冷凉了水温浇熄他的火,心中的疑问与答案越发明晰。 不,其实也许,都是一样的,通关只不过是契机,那些嗜血兇残的关卡,还不如别经歷过好,能好好的活着已经太好了。只不过…… 门被敲响了,温淡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林冷原……你要出来了没?」 果然还是会尷尬。 林冷原收回目光,把林江明刚才缩着身体的样子赶出脑海,扬起声音:「你来不及先走吧。」 「啊?」 「不用等我,我没事了……」 他冷静地想要切断两人之间的交流,然而空气重新安静下来时,又是如此难捱,直到外头轻轻地传来一声:「喔。」 直到房门被拉上的动静消失,林冷原才无声叹了口气。 水月(下)(end) 无论是不是被煞车,身下的物体都因为情绪而甦醒过来,他想着林江明,将手探进裤子时,丝毫没有时间意识。然而记忆是凌乱的,有血、有泪、有苦、有痛,唯有不是甜的……他花了许多的时间在厕所里,最后却脱光了自己冲了一把冷水,将那些烦躁的情绪都冲进下水道。 顶着一头湿气出去时,房里早已没有人了。林冷原随便找了件外衣套上后,才有心思去看倒盖的手机。 第一节课已经开始了。 既然老师没打电话,大概是林江明帮他请假了。 望着摆在座椅上的书包,林冷原没甚么心情,既然都请假了,他乾脆在家打发时间,也好过去学校遇上林江明尷尬。 打定了主意,林冷原收起了手机,在房中翻了半天找不到吹风机时,才想起那东西似乎被林江明拿走。 然而就在他打开隔壁房门时,俊帅的脸蛋因此有点发愣,如同这一早他所经歷的所有事情,不在意料之中,也不在他控制范围。 点点滴滴的汗水在白皙的肉体上滑落,青年拱起的身体弯成了优美的弧度,如同他手指进攻的频率一般凌乱地喘气着,扭动着身体,似乎还不得其法,无以慰藉似的呻吟。那不会是别人,也没有别人。林江明把脑袋埋在散乱的被子里,沉浸于自己的情绪中,可怜的哼哼着。 林冷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可他的目光胶着于眼前难以言喻的光景中,他甚至还小心翼翼地放轻脚步,也不知道这样做有甚么意义。 「呜嗯……嗯哈,哥,嗯--好热……」 嚶嚀的呻吟声中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让他心脏再度不受控制的狂跳,到底是先碰到了他的身体,还是先被他发现了自己,林冷原也不是很在意,只不过在看清他眼中震惊之前,他就已经扑了上去,接手了那一身黏腻。林江明急促的喘息打在他身上,似乎是惊叫,似乎是呻吟,只不过他才不在乎,他只想肆虐他的唇舌,吞食那些甜腻的津液。 他掰过了他的脑袋,在对方近似难以呼吸的呜咽声中,啃咬着他的唇,搅动着他的舌:「等甚么?你让我等甚么?」 「呜呜,哥……」温热湿黏的指头,握着他的手,委屈的声音,泛着水光的眼中有着藏不住的情慾,林冷原在他想要翻身时,直接坐上那副身体,抬手就脱了自己的衣服。他就像被刺激的野兽,也是一叶障目的蠢人。 「很热吗?嗯?不去上课在这里干嘛?嗯?」 他附上他的身体,躁动的手在上头游走,一连串的问题在他嘴里冒出来,像是没有道理的责备,可他又知道对方才不会误会,手指滑动在湿黏的身上,引起一连串的细小的战慄,林冷原越发放轻了动作。手掌往下滑动轻柔的抚摸着那一处杂乱的毛丛,「还、还不都你,呼嗯--」林江明又缩起了身体,「痒啊。」 「呵,痒?」 原来如此。 回望的眼神湿漉漉的,只看一眼这被情慾渡染的身体就令他血液都衝下身去。他明知他想要甚么,却又略过了重点,手心又往上滑动了起来,刮搔着,感受着身体回馈的轻颤,林江明打在耳边的轻喘。他扭着身体,伸出的手臂绕过他的肩膀,湿热的触感打在自己的胸膛时,林冷原没忍住抖了抖,但看粉红的舌头在乳晕上打着圈,搔痒着他,灼热着他的心,他享受地任手指跟舌头在身上爬搔。 扫了扫对方汗湿的头发,握住了那戳着自己的热物。林江明发出一声闷哼,然而看他不动,就得寸进尺的自己动了几下,期间还不忘给他几个埋怨的目光,惹得林冷原不经意地冒出了笑声。 「笑甚么?快点啦--」 然而此时他又好整以暇了,不轻不重的捏了几下囊袋,引起了轻吟,「呼嗯--」林江明更蹭近了些,把头埋进他肩窝,他感觉到牙齿在上头刮搔着,夹杂着呼出来的热气,撩搔的不知谁在折磨谁。 手指滑过了会阴,在摸索中找到了湿热的小穴,试探地伸进一隻手指,身体回馈的绞夹,还有耳边轻叹的哼哼彷彿在敦促他放心探索。 林冷原掰过林江明的脑袋吮住了他,唇齿交流间,他的手指也在他的穴里进进出出。林江明难耐似地扭动着,主动伸出手臂抱着他,彷彿想从他身上汲取甚么似的吮吸着他的舌尖,林冷原也没办法控制自己,热烈的回应了起来。 他的脑袋里转着许多资讯,有用的,没用的,到底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林冷原不自主地回想起很多事情,黏腻的弟弟,相依为命的时光,他讨厌他,却又追逐着自己。他蠢啊,这哪是讨厌?他只是想走来跟自己并肩而已啊。 啊啊,多可爱。 多可爱的宝贝,林江明是他唯一的,唯一的宝贝啊。 林冷原捡起那丢在床上的润滑剂,他忽然笑了起来,「准备得真齐全?」 林江明泛红的脸上已经难以分辨是羞赧还是情慾,他主动迎合他的手指,发出委屈的哼哼:「不管啦,反正还不是用到了,进来嘛,我要你进来。」 对啊,计较这些干甚么,林冷原笑出了声,挤出了润滑液在林江明手上,根本不需要示意,对方反手就抹上了他的那处,恰到好处的体现他的乖巧。此刻他眼底只有眼前人,反而有些急切的按倒了他的弟弟,也不再需要催促了,当他嵌进了那湿热温暖的甬道时,他与他都同时发出了绵长的叹息。 林江明温热的呼吸打在他的脸上,他有些发抖着,颤巍巍地喊哥,水光瀅瀅的眼中,也唯有他一人而已。林冷原忽然有些想哭的情绪,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活生生的弟弟、凶狠的弟弟,撒娇的弟弟、与自己争逐的弟弟,他所有的情感都指向一处,唯一的一处。他沉下身体,把他抱得更紧,在律动中,寻找让彼此都愉快的位置,全然地感受着对方回馈给自己情绪。 「爱你,江明,我爱你--」 林江明饱含情慾的呻吟中参杂着一丝轻笑,他承受着他的衝撞,脸上露出的笑容如此满足,眼底的光芒如同细碎的星辰,「哥,我只有你,我也爱你。」 泪水模糊他的视线,不论那邪恶的游戏经歷是不是真的,或者眼前此景才一场镜花水月的幻梦,林冷原都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醒。 在温暖的手心抹去自己脸上的泪水时,他垂下头,深深地亲吻了,唯爱的弟弟。 —水月end— 可以给哥哥一个好吃的便当吗? 拜託~~~(鞠躬) 《水月》-封面 看到一张挺适合的兄弟cp封面 如果(1) 开放的运动场上有几个正在打球的少年,四个人,抢着一颗篮球,正运着球的那个似乎炫着技,把球从胯下运过来运过去,在另一个防守的男孩抢球时,收手跳投--进球得分,少年做出胜利的握拳姿势,之后又是一轮新的竞争。偶尔高声的欢呼会传上他所在的层楼来,几乎可以想像少年们的愉快跟活力。 穿着医院病服的青年,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中,倚着窗,如同入了迷的观眾,看得怔怔。 「我才想着你去哪了。」 在意识到脚步声是朝自己而来之前,慵懒的语气已从背后传来。焰羽轩收回了目光,想要调整轮椅的方向时,来人已经握住了轮椅的后把手,因而他迎面对上了一张含笑的面孔。 目光不自主地扫过对方蓬松的捲发,因为长了,发尾扎成一个小小的啾啾,结果不够长的短发不羈地散在两鬓,蓬蓬松松的。 --就有点可爱。 焰羽轩不自主地下了一个结论,在这短暂的失神中,他的轮椅已经让人转了方向:「怎么了?不是说要去哪里跟我说吗?让我好找。」 语气并不是责怪的意思,带着一些亲切,然而对上垂头看他的目光就让焰羽轩有些不经意的慌乱:「抱,抱歉。我就想出来走走,结果看到人打球……其实是我没想到你这么早就来了……」 「道甚么歉啊。」听了他的话对方却是一哂,「我还来晚了,是我该道歉才是,刚才路上塞车了。」 ……我还来晚了。 其实好像是没甚么意思的话,但是配合这温雅的笑容,就给人一种他们俩很熟悉的错觉,是的,是错觉……焰羽轩摇了摇手,连忙回答:「没关係,其实你有事的话也可以跟我说,这几天很麻烦袁先生了。」 他的话让对方撇了撇嘴,「不麻烦,能有甚么事呢,不用跟我客气。」三个句子就把他的话打了回去。他看他收起笑容的样子,就有点尷尬,可对方似乎想起了甚么:「啊,如果非要说甚么麻烦的话,的确有事想麻烦你。」 「甚么事?」 「袁先生听起来很生疏,其实可以直接喊我名字。」 「啊?」 他的笑容因此扩大了些,有些调侃似的:「呵,不会忘记我叫甚么了吧?」 看着那张因为靠近而放大的俊顏,焰羽轩有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因此不经意地结巴了起来:「袁、袁初泰。」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还靠近了一些,用尾音微扬似是诱导:「所以应该叫什么?」 「……」焰羽轩反而喊不出口。 只能胡乱的点头应了声知道了,开啟新的话题,「那个,我有点想喝水。」 弯身靠近的人站直了身体,语气平稳感觉不出甚么情绪:「那我先推你回去?」 焰羽轩垂头頷首,轻声的回答:「那麻烦你了。」 袁初泰走到他身后扶着轮椅,感觉到对方靠近,伸长的手放开了他左边的煞车,焰羽轩有点不知从何而来的不自在,他侧过身摸索着右边的煞车,耳边却传来夹带着气音的轻柔嗓音:「别动。」 他忽然心跳加速了。 随后停留在煞车上的手背附上了另一个人的体温,袁初泰的声音还有手心的温度同时而来:「同时放开两边的煞车,要是我没控制好,你会有危险的,我来就好。」 不知道是那手心的热度还是撒在耳边的热气,焰羽轩近乎突兀地抽回自己的手:「喔,喔,我没想到,那,那麻烦你了。」他不知怎地竟然不敢去看背后的人。 「没事。」 袁初泰轻轻的声音响起,而他没有回话。轮椅被推动了,他索性就在椅子上闭了闭眼。大约是这样,对方没有找话聊。他并没有离开病房多远,只是在病栋与病栋之间的空桥上。越靠近病房,走廊上的杂音就多了起来。焰羽轩逐渐放松了下来,他有些不由自主地责怪自己,刚才太紧张,动作太大了,明明就没有甚么的事--搞不好袁初泰会觉得他莫名其妙。 经过了这短暂的自我检讨,回到病房之后,焰羽轩自觉彻底放松了,就算袁初泰抬着他的上半身,协助他攀上病床,比起刚才握着他的手更加贴近,他也没像刚才那么僵硬了。等他将自己打着石膏的双腿挪上病床,焰羽轩往后坐了坐,靠在立起的枕头上:「谢谢。」 「没事。」 但他却摸了摸他的头发,让焰羽轩自以为的放松又绷紧了起来,袁初泰抬起眼,语调依旧没甚么变化:「喔,这边有点乱了。」 「呃……谢谢。」 焰羽轩自己扫了扫头发,说不出的尷尬。 可对方也只是扬了扬唇角,拿起一旁的热水瓶:「我去装点水。」 「唔,麻烦了。」 「不麻烦。」 望着穿着简便的青年转身走出病房的背影,焰羽轩又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乱了吗?」 嘀咕声不大,带着一点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小情绪。 因为车祸,他的双腿被打上了石膏,上个礼拜就开始住院,有保险的关係,也不想让养父母太过劳心劳力,才请了看护。 养父说熟人介绍了袁初泰,人很有耐心,他很放心。 所以焰羽轩一开始没有反对,可现在想想,也许不应该请看护……也不是,不应该请男的?嘖,还是因为年纪相仿的关係?还是因为对方个性的关係,还是他让他觉得熟悉的关係……心里转着各种想法,其实都没有答案,焰羽轩不经意地叹了口气,其实,那些彆扭的感觉、不可说的情绪,都是他的问题啊。 他是个同性恋。 而他似乎……有点喜欢上了这个认识没几天的看护。 如果(2) 一隻大腿骨折,一隻小腿骨裂,事实上连手肘身体也有不同程度的擦撞伤。刚受伤的第一个礼拜他连下床都不会。以前看见残障厕所并没有太多感觉,然而真正坐了轮椅,才知道无障碍环境对行动不便的人有多重要。 洗澡上厕所都是麻烦事。 两腿都打上了石膏,实在不方便自己撑着拐杖移动,第一次看到行动便座的时候,焰羽轩简直想死。 可到底包尿布比较可怕还是行动便座?都,都很要命啊啊! 那时候还是在护理师的教导之下,养父协助他上厕所的,仅仅几天令人崩溃的幼儿生活,焰羽轩终于在看护先生出现之后争取到了去厕所的权力。 有比较好吗? 当然是有差啊。 虽然彆扭,但好歹是在厕所里,而不是令人感觉毫无隐私的房间内;坐在马桶上也可以自己穿脱裤子,解决生理需求。熟悉操作过程之后,看护甚至只要确认他能好好坐上马桶就能离开了,啊,被车撞断的不是手真是太好了,焰羽轩在跟裤子艰困的奋战中,苦中作乐的感叹着。 洗澡是另一件尷尬事。 「那个,我可以自己洗。」前几天还在卧床的时候,焰羽轩只能被迫用擦澡的方式,可乾洗了三天,他实在受不了,都觉得自己能被毛巾搓出垢了,人生太难了,想要洗澡,冲水的那种。 可是当看护听说了这件事,点了点头,然后忙进忙出,手脚麻利的要准备帮他洗澡时,焰羽轩真的、真的觉得好像没有比较好。袁初泰蹲在床边,正从柜子里掏出各种洗浴用具放在脸盆中,听见焰羽轩乾巴巴的声音,抬起了头。 他的眼睛很漂亮。 焰羽轩不经意地想,反射着日光灯的虹膜是深咖啡色的,眼中有水润的光,而当视线在自己身上时,他有种对方是专心的感觉。他忙不迭地重复:「你推我进浴室就好了,我可以自己洗。」 然而袁初泰并没有点头,他歪了歪脑袋:「如果是这样,只要有护士就行了,不需要聘我。」 「呃……」 平舖直述的话让焰羽轩一时间找不到理由回答,就听对方继续开口:「你不想要我碰的地方我就不会碰,放你一个人在浴室我不放心,而且有些地方自己也洗不到,不如让我帮忙。」袁初泰维持着仰头的角度,语气平静地说完,神情与目光没有甚么变化,然而焰羽轩却不知怎地从他仰头的样子做出奇特的联想--像是阿泰,他的狗狗。长毛蓬松的牧羊犬,咧着嘴,歪着头开心地坐在地上,专心望着自己的样子。 「如何?还要洗吗?」 他垂了垂脑袋,对于自己莫名的想像还有对方的坦然有点抱歉,微微点了头:「不好意思,不是针对你,我就有点……我只是不习惯。」 「受伤了,总是会有不方便的地方,你别想太多……唔,当是看病?」 他的说法让他噗了一声,摇着脑袋觉得有点好笑。 「很好笑吗?」 焰羽轩摇着头,情绪稍微的放松了一些,「我不就在医院嘛。」袁初泰表情也轻松了些,扬了扬唇,站起身体将脸盆拿进浴室。出来之后将轮椅靠近了床畔,这几天被搬来搬去的焰羽轩,已经能知道对方膝盖固定了他的膝盖,并抓住他裤头时是要帮他坐上轮椅。他配合着顺利地坐到轮椅上移动,然而等袁初泰把他转移到浴室的椅子上,并关上浴室的门时,焰羽轩的心又提了起来。 他的裤管已经捲了起来,慢慢走了过来。 ……都忽然不知道要先脱衣服还是先脱裤子? 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冒出奇怪的想法,就看袁初泰从脸盆里捞出塑胶袋,并捲起了他的裤子,他轻声解释:「得先把石膏包起来,它不能湿。」 「喔……那,那我裤子要先脱吗?」 青年抬起了脑袋,不知怎地嘴角掛起了若有似无的弧度:「你不介意的话。」 不知是压低的轻声,还是语气中的磁性,让焰羽轩心里莫名地颤了一下。 如果(3) ……啊啊啊,为甚么要自己提出脱裤子! 而且似乎是等他自己脱,袁初泰垂下了原本放在他裤管上的手,焰羽轩在心里懊悔同时,面对仰头看着自己的眼眸,又是悔又是燥,他摸索着腰间的裤头,就越是在意盯着自己的目光,没忍住:「……那你,转过去。」 「……哦。」 袁初泰似乎愣了愣,才发出了一个轻音,他站了起来,语气自然:「那你脱吧,我放个水。」 看着对方转而将脸盆中东西拿出来,并走了几步背对他,拿起莲蓬头放水,在水声淙淙之下,焰羽轩松了口气,可当他小心翼翼褪下裤头,目光还是忍不住关注袁初泰的背影……他大概比他高上10几公分,肩宽窄腰,身材精实,其实第一眼除了一头让他留下深刻印象的蓬松卷发之外,就是他给他的感觉,熟悉。 就像是曾经在哪见过一样。 然而袁初泰的长相也不是那种一抓一大把的路人脸,他的五官清俊不减锋芒,只消一眼就足够让人留下印象。却又不知为何,焰羽轩怀疑起自己认不认识他,如果认识的话,那为什么他养父没说?而且听说对方是今年之前都待在国外,想想应该也不是他交友圈的人吧? 脑子里掛着胡思乱想,不知不觉间也把裤子跟上衣都脱好了。 然而袁初泰转头时,看见只着一条内裤的他,又有些愣了:「怎么都脱了?」 「唔?」焰羽轩裸着上身,抓着衣服有些尷尬,「……不、不能脱吗?」 「也不是这个意思。」 他捧着脸盆走回来,放在他脚边后,摊开了浴巾在焰羽轩没意识到前披到了他身上:「先披着,等会儿再脱。」 说完也不管他是否回话,继续拿起了地上刚才的塑胶袋跟保鲜膜,再次裹起石膏。他的动作轻缓,期间即便没有碰到他的伤处,也还关心着是否有弄痛他。 焰羽轩抓着浴巾,原本因为裸露而有点发毛的皮肤又再次回暖了起来……他有些移不开视线。如果他们曾经认识的话……怎么会忘记他? 地上的脸盆装了八分的水,裹好了石膏后,对方将他的脚掌打湿,水温是适合人体的温度,就看他挤了些沐浴乳在手上,「你怕痒吗?」 「唔?还、还好。」不知道是紧张还是甚么原因,对方的每个问题都会让他有些结巴,就见袁初泰将搓出的泡泡裹在他的脚上,脸上还掛着些许微笑:「那就好。」 手指与脚掌接触,彷彿也闯进他胸口滑动一样搔痒,反射的绷住了脚趾,然后又让反覆的揉搓给放松下来。滑溜的手指既细緻又调皮似的在他的指缝间穿梭,距离还有沐浴乳的泡泡让他看不清楚脚下,但是却清楚着手指滑到了哪里。心跳彷彿是被他捏在手上的指头,不受控了起来,他的手掌包裹着他脚腕,温热的体温逐渐的拓开,彷彿随时会往上或者往下,明明是清洁的意思,却让他心跳越发快速,下意识地想要缩回脚掌。 「很痒?」 似是关心的问句着实让焰羽轩尷尬,他都觉得耳尖发热了起来:「那个,脚就随、随便洗洗就好了。」 「呵,就是难得能洗,只怕没洗乾净,怕痒就跟我说。」 语调虽然亲切,却完全没有想要放开他脚的意思。焰羽轩忽然有种被堵到了,跑不掉的奇怪感觉,只能乾巴巴的回答:「……不、不太痒。」 「喔,那太好了。」 他是不是拿石头砸自己的脚! 然而等他的手腕开始往上移动时到小腿肚时,焰羽轩又发毛了,连忙伸出手截断袁初泰,「我,我自己来。」 可他往前倾,袁初泰只是微微抬头,焰羽轩意识到自己就像是投怀送抱时又生生煞住了车,屏住呼吸,却是清楚看见了泛着微光的眼眸弯了弯,袁初泰垂下了手,蹲在他身前,让焰羽轩不自主地想到自家的狗狗等他发小饼乾时也是这样的。 很乖,但是尾巴出卖了他,脸上也写着,我要小饼乾。 --不是,不能再把看护想成宠物啊。 心中的哀号不妨碍他的手就被抓住,焰羽轩还没来得及出声,袁初泰就挤了些沐浴乳在他手心,语气还是不紧不慢:「上身你自己洗。别拖太久,不然要感冒了。」 焰羽轩欲哭无泪地发现,到最后小腿还是在看护手上,而且对方的手在腿弯的敏感处更是肆无忌惮的滑动,让他喊停也不是,不喊停也不是,最后只能反应在绷紧的膝盖还有微缩的脚趾上 所以说他应该要乖乖地在床上乾洗就好吗? 不是,肯定也不会比较好吧?他下意识加重了在身上搓揉的力道,不行,数羊吧,还是九九乘法--不然等一下洗出反应,就尷尬了啊! 焰羽轩蒙着头洗澡,因此错过了看护垂下视线时,脸上轻浅的微笑。 如果(4) 「甚么?!居然是为了救小孩被撞的,大大你也太帅了吧!」 女孩惊呼声在安静的病房显得尤为明显,都能感觉周围的病人谈话声小了下来,焰羽轩尷尬的竖起手指在唇间,坐在病床旁跟他年纪相仿的女孩才吐了吐舌头,再开口音量降低了:「抱歉抱歉,不过居然真的有这样的人,牺牲小我完成大我,简直啊,大大真的好帅!」 「呃,你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他没好气地回了编辑一句。 女孩扬起了下巴,骄傲地回答:「当然是夸你,我们家大大的人品真的好啊,不得不说我眼光真好。」 听她这样直白的表达,焰羽轩又没好气:「现在是老王卖瓜?」 「安啦,你值得。」 女孩的手拍了拍床铺,一副要帮他打气的样子,他这才笑了笑,带着一些愉快地回答:「好啦,谢谢你。」 可对面的人却皱了眉头:「不过你这样下週还要出席签书会吗?会不会体力不够啊?」 「唔……」 其实这几天焰羽轩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他的第三本插画集要在国际书展开卖,原本是要做个线下的签书活动,一个月前就打了广告,意外的受伤了,虽然明天就能出院,但显然下週他还是得打着石膏出席。编辑虽然电话中没问,但显然她也是担心的,不然就不会刻意过来看他。 「应该,几个小时的话……反正坐在哪也都是坐,应该还好。」 「啊,大大不要勉强啊,你没签过书不知道其实很累啊,还是,我们限时限量好了,我想读者们也是能体谅的。」 焰羽轩沉吟了一会儿:「可总觉得会让没排到的读者失望啊。」 「哎呀,总不能为难打着石膏的病人吧。」女孩挥着手。 他垂眼想了想,「要不,我先签一些,等到时再让没排到队,又想要签名的人选购?」 女孩因此眼睛一亮,「喔喔,你可以吗?」 「嗯,应该可以,你看要多少签名书,先寄来我家吧?」 「好啊好啊,数量我回去再跟主编讨论讨论,你签完之后再跟我说一声,我再去拿。」 「嗯,好啊。」 他点了点头,女孩也看似满意的点着头:「大大人真的太好了,我本来还担心你这样不能来了,但是你愿意来真的太好了,你知道吗,这次线上的调查回响还蛮好的,我们还打算……」 听着编辑叨叨絮絮的说起活动的细节,焰羽轩时不时的点头应和,并不特别热情,但也不太冷落,总是能及时接上对方的话题。还算是和谐的对话直到女孩接到一通工作电话,才风风火火的跟他道别。 「吶,喝点水。」 顺着眼角馀光看过去,袁初泰离开了陪房的小床,拿起水杯递了过来。背光的他脸上有点阴影,头发也放下来了,散发随兴地支愣出来,看上去就有点百无聊赖似的,焰羽轩摇了摇头,有点尷尬地开口:「先不要……我想上厕所。」 对方却是眨了几眼,有些讶异似的:「刚才怎么不讲?」 「……编辑在,我不好意思。」 袁初泰把杯子放了回去,没有说甚么话,转头去推轮椅过来。焰羽轩看他一言不发的样子,不知怎地就有点发忤,生气了吗?不会吧? 还不等他分辨对方的情绪,袁初泰已经把轮椅推到床侧,焰羽轩默默移动身体,把脚放下床,可不知怎地,袁初泰这次没等他放好脚就靠了过来,辐射而来的体温让焰羽轩愣了愣。 理论上手环过他的腰,是要抓着他的裤头,这次对方却靠得特别近,像是要环腰抱他一样,而且因为没有卡好的脚让他一时有点失重感,又在下一刻被腰间地手掌托住。 只发生在转瞬的事情,他的脚没有力气,可是后腰的手掌一用力,他就只能往前趴--「唔?!」堪称是直接撞进对方怀抱中,本能的把手放在他肩上,袁初泰稳稳的托住他时,焰羽轩屏住了呼吸。 「别怕,我在。」 呢喃似的耳语,宛如鸣鐘般嗡然撞进他的内心,下意识的收起了手指,似乎才想起呼吸一样的喘了口气:「谢,谢谢。」 感觉到后脑的压力,被轻拂了两下,袁初泰没有回话,却因为这样的动作,让他原先想要缓和心中动盪的道谢失去了作用,等他被让到轮椅上时,胸口加快的心跳依旧。 「……你救的小孩,是认识的人?」 出了厕所,焰羽轩提出想要去晒晒太阳,袁初泰推着他走在通往楼层天台的路上,才主动开口。他的语气不缓不慢,似乎是间聊,反而让焰羽轩有点好奇:「我爸没跟你说?」 「只说是车祸,详情不太清楚。」 「喔。」他搔了搔脸颊:「其实不是认识的,那天我出去买午餐,你知道,午餐时间街上都蛮多人的,那妹妹好像是想追小猫吧,总之,她妈妈似乎是开餐厅的,一时间没注意,才让小孩跑出去。」 「……你是幽助吗?」 「啊?」 「我说,你是幽助吗?万一被撞死了,也不能回魂成为灵界侦探啊。」 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袁初泰却又重复了一次,还加上评语。 「……你是笑我蠢?」 「唉--」 以为他要调侃他,却不想回应的只是长长的叹气声,彷彿是要表达不赞成他的行为。焰羽轩抬起头,却只看见对方线条分明的下巴,袁初泰连看都没看他。他有些尷尬的收回视线,又经过几个呼吸,才开口:「其实,我也没想做英雄的意思……就,我就刚好在那里,遇上了,就这样而已啊,出手的时候没想太多,可要是我不伸手,那女孩就要被撞到了啊……那种危险的情况,谁都会伸出手的吧?」 他也不知道为甚么要跟对方解释,明明对其他人甚至对家人,都没说那么多,其实就算断了腿,他只觉得就自己倒楣而已,而没有那么些委屈的情绪。 就是有种,自己不被认可的委屈感…… 「也许不是所有人都能伸出手。」低沉的嗓音夹杂着若有似无情绪,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感受到脑袋被轻拂了几下,其实是种超出界线的亲密,「也许你不觉得自己是英雄,可不是每个人都有不顾自己的勇气,很棒。可我也想说,有时要想想后果,想想身边的人,如果今天不是受伤而已,让那些为你伤心的人该怎么办?」 想对任何人都好其实也是一种自私…… 其实是一点也不相像的话,然而却让他联想到那曾经出现在他梦境中的声音,磁性、低喃的言语,是请求,也是缠绵,也许只是幻想,也许,是来自于他曾经遗忘的记忆,此时却突兀的滑过胸怀。 ……要不要考虑,对我好就好。 --你是谁? --是谁? 手指揉了揉太阳穴,想把那不经意上涌的疼痛压下去:「……也是,我太衝动了,没想过……呼,你说得对。」 「怎么了?」 他断断续续的回覆让轮椅停了下来,而且不只如此,袁初泰按下两边煞车,从背后走到了身前,在他眼前蹲了下来,他表情中有些惊讶,除此之外,还有不掩的关注。焰羽轩因为头疼发喘着,他吞了吞口水,眉间还是蹙着:「没,没事……只是有点头痛。」 「头痛?」 「嗯,有时候就会这样。」疼痛是一阵阵的,在按压之下,逐渐的消散了下去,他也能比较顺畅的解释:「我以前失忆过,有段时间的记忆不见了,虽然没甚么生理病变,可偶尔就会头痛,医生查不出原因,只猜测可能是心因性的……没事,现在好多了。」 「心因性的?是因为记忆,才导致头痛?」 「唔,医生说可能是因为紧张或者潜意识的压力,才会导致头痛。」 「那些记忆……让你很有压力吗?」 蹲在面前的人表情有点发愣,他的眼神没有焦点,那些话似乎是在问他,却更像是喃喃自语,彷彿是透过他,陷入了不为人所知的情绪中。不知道怎的,面对眼前看上去有点失落的人,焰羽轩有种……想要抱抱他的衝动。 他放在裤子上的手指收了收,尽量平静的回答:「不知道,虽然不知道那些记忆如何,但毕竟是曾经发生的事……都是曾经了,要说压力,我也不好说有没有,可说真的,我也希望有一天能想起来的。」 陷入情绪的眼神终于对焦在自己身上,眼前的人并没有因此而露出愉快的表情,「就算想起来,也许就像你说的……都是曾经了。」 语气是轻的,似乎随时会飘走一样,最后几个字甚至只有气音,他在他眼前一直是从容不迫的样子,这时的袁初泰好像才拿下了面具流露真实,那是难以错认的苦涩,这样的情绪也许跟他无关,却让他心头驀然一紧……刺激他实现自己的衝动。 那些蓬松的头发比想像中的软,眼前的青年表情变化是明显的,微微瞪大的眼睛显示他的讶异,但是他并没有躲开,反而在讶异之后似乎放松了下来,看着眼前逐渐扬起的唇角,焰羽轩反而有些尷尬了:「我只是觉得,你好像有点难过……那个,别难过喔。」 他想要压抑尷尬的解释反而让对方的笑容越发明显起来。 袁初泰支起双肘撑在他轮椅两边的把手,正好可以让上身更靠近些,焰羽轩反射的想退,可又没有后路,只能让对方靠近:「干嘛?」 他露出了轻浅的笑:「再多摸几下,我就不难过了。」 --等等,这是撒娇啊? 彷彿大狗蹭过来讨摸,焰羽轩摸也不是不摸也不是,反射的有点耳热,反而没办法正视眼前的人,匆匆撸了几下毛,就拿开手:「好了,好了吧?」 他拿起的手却被抓住了,然后压在了柔软的发间,发丝陷入指缝间,像是反而在搔痒他那样鑽进了他心里,一下,两下,心跳越发强烈,眼前的人收起了浅笑,抓着他的手不再移动:「羽轩,你对谁都好吗?」 --要不要考虑,对我好就好。 眼前的人,彷彿和脑海中那奇特的问句,在这个瞬间重叠了起来。 如果(5) 说不清为何会有这样的联想,袁初泰的问句已经超过了他们之间应有的距离,带着曖昧的试探,即便是对他有些好感,焰羽轩却不自主地有些惶恐,「……我不是你心中的那个人。」 他脱口而出的话,并没有让袁初泰变脸,感觉到施加在手背上的压力轻了,焰羽轩抽回自己的手。 「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有人?」 「……感觉。」 即便犹豫了几个呼吸,他还是回答了那轻而缓的问句,而袁初泰看了他几秒后,站了起来,他重新放开煞车,最终,也没有解释他的解读是对是错。 推着他在楼层的庭院间逛时,焰羽轩心思也没放在高楼眺望出去的远景上,前几天两人独处时,沉默的时间虽不算少数,但好歹也会聊些自己的事。 袁初泰说他高中就出国了,今年才回来。其实大学专业也不是照护,只不过是参加过社团,才有了相关知识跟证照。养父会找到他,也是因缘际会有熟人牵线。他说自己最近暂时有空,才会应聘。 焰羽轩的石膏预计打六週,虽然出院回家不影响他工作,但日常还是有不方便的地方,他不与养父母同住,也不好让他们请假照护他。问过袁初泰的意思,出院之后他愿意再照护他一阵子。 几天相处下来,除了熟悉感之外,也许就是袁初泰的各种无微不至,有意或无意的撩拨到他。其实对方答应继续照护他时候,焰羽轩还偷偷高兴了一下。 可是现在……好像让他自己给搞砸了。 他高二结束前似乎出了甚么意外,高中的记忆几乎都消失了,住了一阵子医院,出院后还转学了。重新回到学校之后,就低调了许多,也没有甚么交朋友的想法。虽然学业上没问题,却因为心理问题出入身心科,医生建议他找找有兴趣的事物投入看看,正是那时,频繁模糊的梦让他想要学画。 他想用绘图来记录梦境,然而梦境是混乱而残酷的、经歷了丛林、舞会、迷宫,他彷彿在梦境中迷了路,每一场似真似假的迷境中混杂着杀戮、死亡、疯狂,有时他会在尖叫中醒来,也会在哭泣中惊醒。 他画图的老师外表是个温柔高雅的夫人,而她的作品中却会藏着疯狂跟愤怒。焰羽轩第一次看懂时很惊讶,然而对方却告诉他,人有百面。人们擅长用二分法来分类一个人的好或坏,主流的思想就是抑恶扬善,然而就像是太阳照射的物体就会產生阴影,人不可能是完美无瑕的,我们有惰性、贪婪、自私……等等那些被归纳为邪恶的想法或行为。 难道这就不是你自己了吗? 唯有先正视自己的全部,才可能寻求解决之道。 那天之后,他开始用画笔纪录梦境,也开始从一场场迷乱的梦中走出来回到现实。老师家的狗生了小狗,他也分到了一隻,宠物的爱是纯洁、原始、无私的,他陪着小狗成长,可事实上也是陪伴让他从过往的囚牢中走出来。高中匆匆毕业了,大学他搬离了家乡,他的纪录从梦境转移到宠物上,拜社群媒体之赐,那些关于毛小孩的插画、漫画让更多人看见,因此给了他更多机会,将绘图的技能转换成谋生的工具。 「坐这里吗?」轮椅在一座长椅前停下来,长椅正对着精心打理的花圃,是他挺喜欢的点,焰羽轩点了点头:「有位置你也坐吧。」 轮椅的煞车再次被按下,清风徐来,晒在脸上的太阳彷彿是要为他驱除病房内陈腐的气味,焰羽轩瞇了瞇眼,只是馀光捕捉到的是袁初泰蹲下的身影。他扶着轮椅的手把,蹲在他旁边,含光的眼神让焰羽轩又得在脑海中清除自家狗狗讨摸的画面,如果有尾巴一定会摇个不停:「你怎么不坐?」 「不觉得这样很像公园里看到的外劳在遛老人吗?」 「……蹲着明明没有比较好。」像是我在遛狗--呸。 他的心声对方当然听不见,可袁初泰还是露出了些许笑容,他用脑袋点了点长椅:「你要不要坐过来,说说话?」 「唔……」原本是想拒绝的,可是看着那隐含期待的表情,不知不觉的就点了头。 其实完全可以明白为什么看护遛老人总坐在轮椅上,因为就连他一个青年人都要费劲的从上面下来了,何况看护也不一定想跟雇主同坐一张椅子交流吧? 所以反过来说,提出这件事的袁初泰,就给人一种微妙的感觉。 「坐好了?」 「嗯。」 看护先生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边把轮椅被推到了一边,语调轻盈:「羽轩,你人真的很好。」 焰羽轩看着挨着他坐的青年,就有点尷尬:「甚么啊?」 「你可以拒绝我的提议,其实我一度也觉得你会拒绝下来坐。」 「……明明是你先蹲下来。」 「因为我是故意的。」 如果原先是若有似无撩拨,此时就像拨云见日般清晰,令他怦然心跳的同时又有点不知所措:「……你故意的,是甚么意思。」 他掛着浅浅的笑:「我想知道这样,你会不会心软下来陪我。」 整句话好像没有问题,可是却又流露着藏不住的曖昧,焰羽轩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其实说起感情,他真的没有甚么经验。会察觉自己的性向,还是因为看了线上一些耽美画手的作品有了感觉。为了验证自己的性向,还去找了av跟gv来看,结果是gv看出了反应,还是,还是被压在下面的……而且被刺激大了,那天晚上他的梦可真的不可言说,该死的害他丢掉一条内裤。 袁初泰刚才虽然没承认自己心里有人,可分明就是有啊。 --有人还来撩拨他,可恶,太可恶。 「我是觉得……你说得也有道理,而且我总不能让看护一直蹲着吧?」 他佯装镇定露出笑容,试图轻松的把两人的定位放在看护跟雇主身上。 「唔,也是……就像是你对编辑,也捨不得打断她的话,让她等你上个厕所,是因为编辑来看你捨不得让她等你?」 这句话焰羽轩不知怎地就听出一股酸味,可到底是酸甚么?他想到刚刚袁初泰让他发忤的样子:「……其实,我就有点脸薄吧,他们编辑很忙的,我想她应该也不会待太久,才会……你刚刚,是不是生气了?」 他以为他会点头或者摇头,可是袁初泰没有,而是低下声音有点委屈似的:「我今天才知道你是个画家,而且,还是个有名的画家……」 委屈得让人想摸摸头--可恶,焰羽轩用力的管住了自己的手。 「其实也不是甚么特别的,画家……没有你说那样有名,我平常是接绘图的案子为主,认识了些出版社的人,刚好我线上一些漫画的人气还不错,才有机会出书。」 「可我觉得这样,能把一份专业发展到赖以为生,就已经足够令人骄傲了,羽轩,我觉得你很棒啊。」 他不看他,才能慢慢把心里的话讲出来,可是对方似乎总能用各种语言让他忍不住想抬头寻找他的眼睛,「……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会说话。」 袁初泰笑了笑,语调平缓:「这是真话,不是讨好。」 他听出了他的怀疑,并直白的回覆了。焰羽轩其实不知道怎么做才好,顺着心意靠近,还是就此打住,他没有办法确定,只能垂下眼:「谢谢。」 遮着他眼睛的发梢被拨开了,原来他们离得那么近,然而他还是退后拉开距离,这么明显的动作袁初泰只是放下手,笑了笑:「你说线上的漫画人气不错,可以问是甚么吗?也许我也看过。」 见他还想聊,焰羽轩也不好就这样打住,他掏了掏口袋,拿出了手机:「其实是一些萌宠的日常……」 图像是他画的q版小人,头带着一顶狗耳朵帽子,叼着笔做出俏皮的表情。而首页大图则是一隻长毛飘逸的牧羊犬,尖长的吻部,吐着舌头嘴角上扬看起来就像在笑,脸上的毛色是从浅棕过渡到深棕,短短的三角耳支稜起来像是十分欢快,似乎直着上身趴在某人身上,图的角度看起来还能看到尾巴棕色的毛发似乎正在摇曳。 袁初泰靠近看萤幕,肩膀上的热意渡了过来:「这是甚么狗?」 「苏格兰牧羊犬。」 「你养的?」 「嗯……」近距离看对方的眼睛让他不是很自在,默默收回手机翻出了照片再递过去:「其实就是这张照片。」 那是张超级近的脸,其实就是狗狗趴在焰羽轩身上的时候照的。 「感觉你们感情很好……牠还趴在你身上。」 平平淡淡的评价,可就不知怎地听起来很怪,「牠还蛮喜欢这样撒娇的,牠算大型犬,立起来都能到我胸口。」 焰羽轩比了比胸口显示高度,袁初泰点着头:「那你现在住院?」 「我大学之后就离开家了,牠在老家,跟我爸妈住,那里有庭院,也能满足牠的活动量……唔,大概要等伤好才能回去看看牠了。」 「嗯,那也不错,这样也好也不会没人照顾。」 袁初泰这时又回覆得飞快,如果不是没有证据,简直要怀疑他是在吃狗狗的醋,嘖,怎么可能。 焰羽轩在脑中默默打脸自己的猜测,却又听对方续问,「阿泰?是狗的名字吗?」 心里猛然一跳,侧头看过去才发现对方也拿出手机,找出了他的个人页面,首页往下是最近点讚数比较高的贴文,那是他po出的狗狗照。 狗狗趴在地上时尾巴的散毛尾端相接,就像是长了一圈爱心。 初羽:阿泰的尾巴都是爱心<3<3<3。 啊啊啊啊啊-- 「呵,哈哈,是狗狗的名字啊,」焰羽轩尷尬的只能故做镇定:「就,挺巧的齁,哈哈。」 欲哭无泪的时候,袁初泰再下一城,耳边泛起了微热:「是啊,连你的笔名,都很巧。」 初羽……他的笔名,养的狗狗,这么恰巧,都跟对方的名字有关。 撩拨的,靠近的,焰羽轩在咫尺的青年脸上收穫了一个笑容,他几乎可以肯定对方的愉快,是发自内心的。 他在他弯弯的眼角下,抿起了唇角:「……就,就是巧合而已。」 「羽轩,就算是巧合,我还是很高兴--」咚咚的心跳在对方靠近的轻音落下时越发激烈,「如果你能说不是巧合……我会更高兴。」 == 今天一定要更新一下~ 新年快乐~ 如果(6) 六点多夜幕已经拉下了,窗外亮起了点点灯火,病房里也早点起了灯。面对自己的餐盘,焰羽轩并没有动筷,他专心在电话中。苍老的声音中怀着浓郁的关怀:「小轩,真的没有关係吗?等你妈看完医生,我们就能过去了。」 「唔,我没有关係啦,我今天好很多了,而且医院里要找护士也方便,爸你带妈看完医生就回去吧。」 「哎呀,要不--」电话那头的声音忽然被打断,接过的是温柔的女声:「小轩啊,你晚上没人也不方便,咳,要不让你爸晚点过去吧。」 「妈,你都还咳嗽呢,没事的,不会不方便,你不用担心我,有爸在家照顾你,我才放心啊……」焰羽轩轻声地安慰着,在说话间不经意的扫到袁初泰从门口走进来的身影,他抿了抿唇:「好啦,妈,你让我乖,你也要乖啊,你看我腿都断了,你还不让我放心吗?你不听话我怎么放心?」 「呵呵。」他知道养母很吃他关心的话,耳边传来她的笑声,「妈妈怎么能不听话?」 「好,那就听我的,看完医生就让爸载你回家,乖乖吃药,好好养,好好在家这样我才放心。」 「甚么呢,明天不还是得去带你出院?」 「虽然是这样,今晚也得好好休息啊。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医院也很方便……」焰羽轩放慢音调慢慢地劝,说了好几句,养母反而说了一句:「要不,让看护先生今晚留下?」 眉头因为这问句微动,焰羽轩忍着不去看坐在床畔的袁初泰,在电话对面听出他犹豫前就做出了反应:「喔,好啊……」 「嗯,这样妈妈也放心。」 谎话一旦开头,似乎就没那么难,他点着头,连语气都变得从容起来:「嗯嗯,那没事了,你放心。倒是你,要好好吃药,好好休息。」 「好好。」 又哄了几句,电话才换给养父,短短的交代,约定好明天来接他的时间,才掛上电话。焰羽轩揉了揉有点发热的耳朵,却听床边的人开口:「你爸妈不过来了?」 虽然确定他应该听不见电话对面的建议,他还是有点尷尬:「喔,我妈感冒了,我让我爸晚上别过来。」 对方的眉头皱了起来:「这样你晚上不方便吧?」 「还好吧,医院有护士啊。」焰羽轩理直气壮的回答。 他以为绝口不提养母的提议就好了,却是不想对方似乎想都没想:「我留下吧。」 「不,不用啦。」焰羽轩张了张口,比起他开口要求,袁初泰主动提反而让他尷尬更甚。 他平常下班时间大约是晚上6、7点,养父或者养母过来的时候,隔天再上班。医院不比家里,空调夜里也冷凉,除了第一个礼拜他们会留宿,之后都是晚上9点左右他就会赶养父或养母回家……即便如此,养母还是感冒了。 「不喜欢麻烦人吗?还是不喜欢麻烦我?」 见袁初泰的神色有些冷了下来,还这么说话,焰羽轩搔了搔脑袋,有些訕訕的解释:「也不是……就算是我爸妈,我也是9点多就赶他们回去了,晚上真的不太需要人……你不用这样。」 「……」 袁初泰并没有直接说好或者不好,甚至脸色也没怎么回缓,从小的经歷让焰羽轩对察言观色这块十分精准。而且说真的,袁初泰的不满意明显得甚至不需要他怎么猜:「……你不会生气了吧?」 「唉……」对方绷着的肩膀松了下来,扶着自己额头,又叹了口气,抬眼看他的情绪焰羽轩读不出来,只不过语气幽幽的:「我如果说没有,你会相信吗?还是你会认为我只是在敷衍你或者说谎?如果你认定我生气了,那我怎么解释你都会有自己的解读吧?」 不紧不慢的话绕了一大圈,似乎回答了他的问题,却也似乎没有回答,焰羽轩歪头想了想:「还是,你没有生气,觉得我想错了?」 他的话让对方表情放松了些,不知道怎的露出了笑,他看着他,似乎有点无奈,却平缓:「……你没想错,我的确有点生气。」 「啊?」 「我气你,气我自己没发现,唉--」袁初泰又叹了口气,不知道怎的歪了身体,像是失去了支撑一样趴在床上,看不见他埋在手臂里的脸,只有毛茸茸的脑袋靠在手边。 叹气声似乎有点沮丧,「『晚上不需要人,我不用这样?』,羽轩,你对谁都客气吗?还是只有对我?」 「……」嘀嘀咕咕的声音不大不小,可是却足以让他听见,焰羽轩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说是吗?现在对方几乎都不掩饰对他的曖昧之情了,就算他再想装死,也会问出这种他不会回答的问题。 只不过他的沉默似乎也没有迎来追问,袁初泰趴了几秒,抬起了脑袋,拄着下巴,有些间适,可趴在床边又有些亲近,「吶,就算是为了方便也好,晚上我留下来陪你如何?」 看他闪着微光的眼睛,刚才的藉口显然不能用了,焰羽轩说不出直接拒绝的话,可他又有点闷,觉得自己似乎不知不觉间经歷了一场大狗委屈,退后一步撒娇的戏码:「……你明明就是,自顾自地帮我决定了。」 「呵,」清爽的笑容转眼就出现在对面的人脸上,眼中的微光越发清晰:「那也要你愿意。」 「……这里晚上有点冷,而且也没有大被子,我妈都因为这样感冒了。」 「啊,原来是这样?你不想要我感冒吗?」 看着那越发明亮的双眼,焰羽轩别开了眼,感觉像是落入回答是或不是都不对的陷阱中,有点委屈,让他粗声粗气:「……对啦对啦,不行吗,反正我就--」他说到一半,脸颊感觉到一阵外力,意识到时已经被掰过了脸,靠近的是那双让他心神不寧的眼睛。「看我,羽轩,你为什么不看我?」 呢喃般的语气,温柔的,像是藏着不为人知的情感,就像是那不知何时走入梦境中的声音,一声声叠加在他的脑海,不知道是谁,似是在脑海中衝撞奋力地想要挣脱记忆的枷锁,疼痛的,直达胸口,化作窜上了眼角的热气,他说不出话,也移不开眼。 眼角的热气违背他的思想自顾自地凝结,出口的话也不是他想要的,「……你不要这样靠近我,我不是你心中的那个人。」 轻抚着脸颊的手指,在眼泪落下来时帮他抹去了,不知道怎的,垂眼的青年嘴角掛起了一抹笑,吐出来了不像是笑声,像叹息。他维持着那个笑容,抬起头来看他时,语气的苦涩直达胸怀:「在你眼中,我似乎是个很糟糕的人?」 「……你是个很好的看护。」脑中的疼痛随着对方离开的手而渐次沉寂,他又能用冷静的口吻说话了。 「是吗?」袁初泰笑了笑,他站了起来,对着桌上的菜餚点了点脑袋:「吃饭吧,菜都冷了。」 然而,直到总是对他掛着亲切微笑的青年走出病房许久,焰羽轩都没有动筷。 他几乎整晚都独自待在床上,瀏览着电脑,不知道自己看些甚么,时不时脑袋阵阵的疼痛让他皱起了眉头。他没办法排解那头疼,正如他无法排解这胸口的疼痛,这不是生父施加的棍棒毒打可以比拟的,却也比之更甚,他错了,他做错了。眼眶的热意不停的凝结成眼泪滑落,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了哪种疼痛哭泣。 情绪会过去,眼泪会被拭去,随之而来的行动,就对应着答案。 医院的病房并没有上锁,在眾人都睡下的深夜,病房被轻轻推开了,走进来的青年脚步间几乎没有踩出声音,他的目标明确,方向清晰。在几乎没有惊动其他人的前提下,轻轻拨开浅蓝的围帘。 床上躺着的青年姿势有点彆扭,微侧身体,露在棉被外的手臂抱着棉被,在昏暗中熟睡的表情并不清晰,却是能看清他抿着的嘴角,还有动着的眼球,似乎睡梦也不安稳。 袁初泰蹲下了身子,在阻止自己之前就伸手拨了拨焰羽轩挡在眼前的刘海:「你怎么能这样?」 他的问句轻如鸿毛,随着出口就会飘散般,问着对方不会回答的问题。 他垂下了手,再次在床畔趴了下来,侧着头就能看清对方的睡顏,不高兴的,似乎在梦中也受着罪,让他又一次想对他伸出手。 「你不记得我……我却记得你啊。」 棉被外的手指轻轻动了动,轻声的梦囈,却宛如惊雷,「阿泰……」 驀然直起的身体,差点就弄出了声音,袁初泰奋力阻止了自己把对方叫起的衝动,呼出了一口无法抑制的气息,像是运动过度一样心跳加速。他摀着自己的胸口,慢慢地放松了下来,在这之前目光几乎没有离开床上的人。 只不过他期望的梦话或者转醒都没有发生,焰羽轩依旧独自经歷着不为人知的梦境,袁初泰不经意地想,就算他明早问他,对方也不会回答吧……而且最差,搞不好是叫狗。 --坏蛋。 他的嘴型说着这两个字,嘴角,却不知不觉上扬了起来。 手指在光滑的脸上滑动,他面对着他,就像是期待吵醒对方一样。然而,手指还是离开了焰羽轩的脸,如同来时一样安静,他走出了病房。 走廊上的灯光让袁初泰瞇了瞇眼,掏出手机的时候,已经做好准备看自己搁置了半个晚上的讯息。 --对不起,阿泰,你别生气。 他几乎能想像对方睁着明亮水润的眼睛对他说这句话。无声咀嚼着那短短几个字,回头看了一眼病房的门,又得忍住往回走叫醒焰羽轩的衝动。在灯光乾净的走廊上,袁初泰摀着眼睛,无声笑了出来。 如果(7) --隐藏通关为全员通关,若无法满足开啟条件,则需每关餵食1人方可通过,唯,以手机持有者餵食不在此限,可直接全员脱出。 周遭的环境是暗的,标楷的字跡如同投影般闪现眼前。他的目光被胶着在上头,好像有甚么东西影响了他的心律--可直接全员脱出? 手腕突然感受到握力,他吓了一跳,下一秒眼前的字跡消失,注意力落到了手腕上,手掌如同鑽出帷幕般,其馀的肢体也从黑暗中走入聚光灯下,走进视线的是一张有些熟悉的脸孔。青涩的,穿着制服,头发一样澎得很有个性,也许他们还不够熟悉,但注视着对方的眼,轻易的理解了他眼中的关心跟好奇:「怎么了?羽轩,有没有看到甚么消息?」 「啊……有、有啊。」身体彷彿不受他控制,他一边说,一边将手机收回口袋,出口的语气夹杂着些许无奈:「很可惜,都是我们已知的规则。」 「喔,是喔?」 「对啊……」焰羽轩垂下了目光,不再与人对视,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到谎言带来的心跳加速,脑袋飞快的运转,力求表现得更加自然:「真可惜。」 如果他是老在意要不要去梳理袁初泰的头发,那对方就是毫不吝惜。手指穿梭在他的发间,轻缓地碰触如同想要安慰他一般,他再次因为这份接触而抬起了脑袋,「不管结果如何,你都尽力了。」 不知何处而来的沉重感压得他无法呼吸,可他也许对他笑了笑,虽然扬起的嘴角有些勉强:「谢谢……我们回去吧。」 ——没有其他办法了。 夕阳下,棕色的眼瞳彷彿镀上了金色的光泽,彷彿愉快地含着笑意:「我很高兴你对我说,『欢迎回来』,这让我觉得,在那边经歷的一切,是有意义的。」 --对我而言,也是有意义的。 阳光沉入地平线之后,浓雾又一次遮挡了视野,在漆黑压抑的林道间,彷彿只剩下他一个人,「袁初泰,我们似乎迷路了?」 黑幕又降临了,他在黑暗中打转,闪现的光影是纷乱的,看不清表情的女人:「我杀他们,只要杀了他们所有人……」、「你不配让他喜欢。」、「袁初泰,不要--」彷彿无声间经歷了电影的转场,在枪响之后又生生的抽离。 耳畔的凌乱的喘息声如此清晰,「……不是很不公平吗?」 他知道他要说甚么。犹如撒娇的话语像是一段刻在唱盘中的旋律,不停地在脑中拨放。 这不是很不公平吗?救我的是你,吃掉果子的是你,冒着生命危险的是你,在我还怀疑着你真诚时,已经收到了太多来自你的真心。 「……阿泰。」 轻快的笑声似乎赶走了周围的恐怖诡譎,他想将眼前整理着他头发的人,一顰一笑、一言一行,刻入脑海:「这次,我不会忘记跟你一起通关了。」 --我们一起过关。 手上来自他人的温度是清晰的,那是一双有力的手,抓着他的四根指头,即便在看不清环境的当下,也能感知到对方的存在。也许是因为走动的关係,时不时的感觉到对方在捏他掌心……有些不自主地发痒。焰羽轩收了收手指,就听到了「嗯?」的好奇声音。 ……没有,不是想找话聊的意思。 「阿泰……你说我们今晚回得去吗?」他乾巴巴的找话题。 「嗯,不知道,你怕黑吗?」 「……不怕。」 「呵,迟疑了?怕黑也没关係,有我陪你。」 调侃又曖昧的话让他越发彆扭,下意识的反驳:「怎么可能,我才不怕。」 「呵呵。」 「我是,我是在想……留在山洞里的人,阿谦他们……也不知道有没有自己找东西吃?」 「啊--」断断续续的话收到了一声近似叹息的回覆。 「……干嘛?」 黑暗中对面人的表情看不清楚,但是语气不高,有些哀婉:「就光担心许哲谦,我呢?也不关心我有没有吃饭?」 「……」吃甚么饭?是吃醋吧。 然而他却因为自己的吐嘈而有些心跳加快,「那不然,背包里也有水果,你饿的话,我们找地方坐坐?」 回应他的是愉快的笑声:「呵呵,好啊好啊,当然好~」 袁初泰带头,他们摸黑走到了一颗看似安全的树下,焰羽轩这时才掏出了手机,点亮手电筒:「这样比较清楚?」 「唔……」袁初泰歪头看了看:「你手机还有电?」 「剩20几了……」 「喔。不容易,比想像中撑得久。」他随口评论后,才放下自己的包,顺手也接过焰羽轩放下的,就着灯光掏出里头的水果,随便用衣服擦了擦水果,两人将就地吃了晚餐。 商量了几句话,决定暂时不走了,背靠着树干,身边是辐射而来的体温,焰羽轩忽然意识到,这也许是他最后一夜了。都说死前会有走马灯,然而闪现在他脑海的,却是落在这世界之后跟他人的一场场衝突以及袁初泰的维护。 「吶,你怎么那么能打啊?」 「呵,练出来的。而且我妈啊,她虽然没怎么空管儿子,对于找家教这件事还是挺积极的。」不紧不慢的话,透露着他的家庭。 「你妈不管你啊?」 袁初泰耸了耸肩膀,无所谓似的:「她忙她的演艺事业。」 「喔,那你爸呢?」 「他那就更不管了。」似乎是无所谓,却让焰羽轩心里微酸:「那你会不会……」 「嗯?」 「就,觉得不高兴之类的?」 他迟疑的问句反而引出了对方轻轻的笑声:「羽轩,你是关心我吗?」 「……不想讲就算了。」彆扭的低声却感觉到原本擦着的手背似乎在摸索甚么,意识到时,他也不知怎地没有挣扎,反而任由袁初泰握住他的手。低语并不激动,轻缓的语调反而有些间适感:「会不会不高兴,也都这样走过来了,说起来他们也不是很差的父母,总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馀,我觉得……也许他们自己一屁股烂帐,但对我,他们还是让我进圣华。如果不是这样……也遇不到你。」 --可我已经,要去死了。 如果磅礡的血液代表着生,那么连同这近似告白的语言灌入他心口的,是现实的冰冷。 「如果不是进了圣华,你也不会倒楣一起进来这游戏吧。」 他听见了自己忽略那些温情所选择的回答。 而回应他的,依旧是从容而清浅的笑声:「呵呵,我说甚么,你答甚么?羽轩,你故意的。」 「嗯。」焰羽轩在思考要不要挣开他的手,却是不想,温暖的手心依旧将他牢牢握紧,愉快的声音似乎没有任何勉强:「没关係,我等你。」 他闭上了眼,不知怎地,没办法硬下心肠挣开对方的手……即便,最后赌上的是命,却是他在这个死亡瀰漫的游戏之中,想要守护的温暖。 日光透进了窗帘,梦境中浓稠的黑夜彷彿也被初晨的光芒驱赶,房内有人在用厕所,细小的声音逐渐清晰。埋在棉被里,焰羽轩盯着围帘的某一角,发呆着。 然后他的围帘动了动,他看着底下的那双脚站定之后,动作轻缓地拨开了围帘,探进来的眼神是温良的,带着些探询意谓:「你醒了?」 与梦中的袁初泰不同,摆脱了中学生的青涩感,五官更加立体深邃,但依旧一眼就能认出是同一个人--他长大了。 他们都是。 如果(8) 一场大梦清醒了之后,似乎世界也变得有些不同。 如果不是幻梦,如果,是遗忘的过去……那么袁初泰,就可能不是恰巧出现在他身边,而是有意为之的,所谓熟人牵线,是在说谎吗? 既然这些年,他都待在国外,为什么要挑这时间回来?还是他连刚好有空当看护这件事都在撒谎? 只不过这些悬而未解的问题,他应该甚么时候问出口才好? 直勾勾地看着袁初泰走进围帘,他的脸上掛着有些好奇的神色,「怎么了?还没清醒?」 语气间似乎昨晚他们之间的不愉快并不存在一样,而且他想坐起来袁初泰还伸手扶了一把,薄薄的病人服渗进的是微凉的体温,就不自主地开口:「……你,很早就来了吗?」 「嗯?都八点多了,不算早。」 侧头看了看对方手上的錶,虽然他想问的袁初泰其实没有回答,依旧微微点头,重要的事情,得先说:「……那个,我昨晚说了不好听的话,对不起,希望你别生气。」 他依旧抓着他的胳臂,挑着眉,似乎有些故意:「喔?谁别生气?」 虽然梦中他也没看见袁初泰的脸,但此时却福至心灵的知道他想要听甚么。焰羽轩放开了原先抓着棉被的手,在阻止自己之前就拉了拉眼前的衣袖,依旧掛着些许初醒时的沙哑嗓音:「……对不起,阿泰,你别生气。」 「……」一时间没有听到回復,焰羽轩抬起了脑袋,却不经意的在俊秀的脸上捕捉到一丝怔愣之后想要掩饰的麻乱,袁初泰不轻不重的拂了他的脑袋:「逗你的,昨天看到你的讯息就不生气了。」 看着熟悉的亲切笑容,焰羽轩微微頷首,「谢谢。」 手指还抓着袁初泰的衣袖,焰羽轩不觉得自己尷尬了,甚至,他还想靠近一点……为了不让他发现自己的异样,提出了想要上厕所的要求。 袁初泰似乎没发现甚么问题,绕过病床去把轮椅推了过来,焰羽轩已经把腿放下床铺,看着他靠过来,伸出了双手,平时焰羽轩会刻意减少跟看护肢体接触的面积,可这次袁初泰抓着他的裤头时,他的手却是直接攀住了他的肩膀。 就算只是短短的一个瞬间,就像是拥抱一样。焰羽轩的心跳不受控的加快,甚至暗暗的咽了口水。然而袁初泰只是确认他在轮椅上坐好了,就把他推进厕所,然后又乖巧地离开。 焰羽轩坐在马桶上,默默地想……他记得他的话,记忆又有多少?他刚刚发甚么呆?甚么时候该把这件事摊在阳光下? 唔,走一步算一步吧。 解决了清早的梳洗回到病房没多久,医生例行巡诊,检查完焰羽轩双腿的状况,微微頷首,知道他今天出院多说了几句,焰羽轩的问题也一一回了,顺便交代日常护理。 「……稍微有点水肿,不打紧,平常按摩的部分可以再让家人加强,应该会有改善。」说着话时,眼神还扫了扫袁初泰,就听对方乖觉得接上话:「唔,那需要加强按摩的时间还是次数?」 「时间或次数都行,看病人的状况为主,通常一整天下来,还是晚上比较容易水肿,如果需要也可以配合些热敷,只不过要小心沾湿石膏。」 「好的,我知道。」 有板有眼的问答,焰羽轩也没插话,医生才走,袁初泰就靠过来:「要不,趁你爸妈来之前,按摩一下?」 刚才通过电话,其实养父母应该快到了,可看到对方的表情,焰羽轩也没想说太扫兴的话,他揉着膝盖,点了点头:「好……麻烦你。」 原本以为会拒绝的,居然一口答应,袁初泰也不禁有点讶异。不过从昨晚听到焰羽轩的梦话开始,他就意识到自己不是毫无希望的,也许他并不如自己想像中的喜欢,但绝对不是没有好感。光凭这点,袁初泰就不会放弃。所以他默默忽略了后来又补上的麻烦两个字,扬了扬唇,愉快地把讨厌的客气话赶出脑海。 焰羽轩的养父母住在隔壁市区,离他现在住的地方大约有1小时车程,医院位置大约在中间。而他现在住的地方,实际上是生父曾经的房子。 大学前两年,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跟生父原来住在同一个城市里,他也不曾想过,原来最后见上对方一面,是生死两隔。在停尸间里的那张脸孔,已经跟焰羽轩记忆中的五官毫无相关,乾涸的血、破碎的脸,还能看到内里的肌理骨头,其实他也不知道那张脸原本究竟是甚么样子。能从记忆伸出捞出来的都是些恶劣,崩坏的表情,甚至是模糊的,需得靠想像去弥补的。 黏附在皮囊上斑白稀疏的头发似乎在无声告诉自己分离了多久,苍老松垮的肉体、日晒黝黑的皮肤,实实在在地诉说着男人的辛苦,一场工地伤害直接带走他的命。他消失在自己生命中有多久,其实焰羽轩也不知道,他以为对方没有自己是振作了,却也想不到是这样重逢的,应该要有的伤心或者难过的情绪都不存在,焰羽轩只是看着眼前陌生的尸体,想着,这真的是他吗? 警察先生似乎一直在观察他,好奇的问:「怎么了?」 「我……和他分开很久了,我不知道他,现在长甚么样子。而且他现在这样……」 「喔喔,」断断续续的解释,警察恍然大悟似的点头,看了看手上资料:「担心的话,也可以验个dna。」 焰羽轩点了点头,那段时间忙碌的为生父的事奔波还有与建商沟通,工伤三人,死的只有他爸。建商的赔偿金不多不少,要挣不是没有,只不过焰羽轩没想靠这件事赚钱。焰羽轩是法定继承人,男人没留下甚么现金,却留下一间房子,养父母没过问他要怎么处理。 而焰羽轩第一次进那套两房一厅的屋子,他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压抑。屋内的陈设是简单的,旧式的藤椅、摺叠桌椅、早已经没甚么人在用的液晶电视、随意摆放的衣服、喝了一半的水、开始腐烂的水果,没倒的垃圾、堪称脏乱的洗手台、厕所、房间……这个充满生活还有腐旧气息的空间,直到他走进阳台看见晒在阳台上,随风飘盪的破旧衣裤,才终于能分辨那在他心中反覆挤压的是甚么感觉……孤寂。 他听说他在工地也不太跟人来往,只有发工资那会儿会看他吃好一点的便当,有人介绍他异性也是兴致缺缺。那人,一直是一个人。累了倒头就睡、饿了找些食物填饱自己、放纵着脏乱、没有大目标,为了赚钱努力一下,让自己感觉没那么糟糕,如同自动驾驶的生活着。他对于外界的看法并不在乎,他甚至也不在乎自己的生活环境,他活得好吗?--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人让自己活在狭窄的世界里,只是,随波逐流。 温热的午后,在夕阳的光照之下,焰羽轩默默收起了那些早就乾了的衣裤,抱回屋里,一件件的摺好。他也不知道自己为甚么要做这件事,但是衣服收好后,就整理房间,浴室、厨房、客厅,他花了好几天将屋里打扫乾净整洁。 然后,到了大四,他搬进了那间房子。住到现在,家具已经换过一轮,空间的陈设也与初时不同了,除了男人的房间。 养父母原先的意思是让焰羽轩暂时搬回家,但焰羽轩在家里的房间需要爬楼梯,生活障碍很多。袁初泰当初很乾脆地答应要继续照顾他,算算工资,养父也很乾脆的改包月。虽然焰羽轩觉得自己也不会让养父出这笔钱,但是原先的12小时改成24小时,等于佔用了袁初泰整天时间。他原本想让袁初泰住男人的房间,可现在……坐在后座,焰羽轩从车窗中默默看着袁初泰的侧脸,在想,也许房间的事,还能商量。 ……说不定他会愿意,跟他睡一间。 如果(9) 「羽大,我在你家楼下。」 焰羽轩是在到家后几个小时接到编辑谢曼玥电话的。 稍早,在几个人的合作下,才把一个多礼拜没住的屋子稍微打扫乾净,袁初泰说要回家收拾几件衣服,所以留下养父母陪他。 谢曼玥一直是风风火火效率极高的,昨天才说要回去跟主编商量送书来,今天就出现了,焰羽轩也有些讶异:「你怎么来了?」 话筒那端女孩的声音很有活力:「昨天不是说要送书来吗,而且你家也挺近的,刚好我就拜託司机一起给你送来了。只不过你们警卫说不给进啊。」 「喔,是喔。」虽然也不意外,但焰羽轩有点不好意思:「那实在麻烦了,你们可能要等我一下,我打电话讲一下……」 「嗯嗯,大大你慢慢来。」 掛了电话,焰羽轩打给警卫室说明状况,才放人进来。谢曼玥说他可以跟司机一起上来,让他不用下去。焰羽轩才跟好奇的养父母说明状况,门铃就响了。 在铁门外,谢曼玥很有活力的跟老人家打招呼,确认东西可以放在哪之后,司机直接用推车把纸箱推进门内,焰羽轩的视线被堆叠的纸箱吸引,只听女孩有点抱歉似的开口:「不好意思啊,大大,可能要麻烦你了。」 「喔,是没关係,只不过……比我想像的有份量一些。」 他斟酌的用语让女孩搔了搔脸颊,低下了声音:「其实是这样,主编听说了你的状况,怕你这样现场签名会太累,我们想跟你商量一下,看要不要改成现场座谈会?」 「嗯?」先不说他还是得签书,焰羽轩眉间微动,问出了在意的问题:「那有访纲了吗?」 「有有有,你知道我们得内部校一下,晚上,最晚明天早上就能寄给你。」 「听上去是已经拟好了?那这些书,大概有多少?」 女孩的笑容有点尷尬了起来,「哎呀,我们主编,就……你也知道的。」他们的目光看向餐厅的角落堆成了半人多高的纸箱,「大概,600本吧。」 似乎想要补救一样,焰羽轩回答之前,谢曼玥解释,「我知道也没甚么时间了,大大还要准备访谈内容,这些书你就看着签,能签多少是多少。到时我们也放些在线上通路。」 焰羽轩倒不是排斥签名,只不过一声招呼不打改了排程的确是个问题:「书我可以签,如果这是书展需要的数量级我就先签这些……改座谈会的话,预计时间跟原先相同吗?」 他淡淡的话似乎让谢曼玥松了口气,点着脑袋,殷切地说:「嗯嗯,宣传已经改好了,预计晚上就能上线,大大如果方便的话也帮我们转发宣传一下。」 「好。我晚上再看看。」 「啊啊,大大人真的太好了。」 女孩这时才真正松口气似的,刚才的谈话内容养父母一直没有插话,也许是见他们告一个段落,养母才开口邀请编辑跟司机:「两位要不要坐下来喝口茶?」 焰羽轩刚把谢曼玥介绍给养父母,两人之前只听说过她,没看过本人,养母似乎很有兴趣,可谢曼玥似乎有点为难,「阿姨伯伯不好意思,虽然很想留下,可吴大哥还有货要送……」 虽然听她拒绝养母也没失望的样子,热情的邀请谢曼玥改天有空再来玩。才在说话间,电铃响了,焰羽轩脑袋一转,自顾自地推了轮椅要往前:「大概是阿泰。」 「坐着吧。」 养父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来去开了门,果真是袁初泰站在门外。看到里头人多,似乎也有点讶异,看养父低声跟他解释,袁初泰点了点头。因为谢曼玥也提出要离开,焰羽轩只跟他遥遥对上一眼就把注意力放回送客上。他推着轮椅跟过去,谢曼玥让他别送:「羽大谢谢你,也不要太累,这些书你就看着签,我礼拜一再过来拿。」 「要过来时跟我说一声。」 「好好。」 在门口说了几句话,编辑就离开了。焰羽轩摇着手轮想退后时,轮椅就被往后拉了,他回头一看,是袁初泰,「想去哪里?我推你。」 「唔……要不你东西先放房间吧?」 说起来,家里有两间房,却还是让看护跟自己住同一间,原先焰羽轩以为就算袁初泰愿意,养父母也会有意见,只不过他提的时候,两老竟然点了头,异口同声:「也好啦,这样晚上你要做甚么也方便。」 ……是要做甚么方便?方便夜袭?还是方便--咳。 适时掐断脑海中一些没羞没臊的腹诽,焰羽轩搔了搔脑袋,对着袁初泰:「看你啦,我爸那间房很久没人住了,虽然我有打扫,也没有其他人住过,有些人可能也会忌讳甚么的……」其实都是藉口,尾音越来越小声。 可如同他想像的,袁初泰点着头,眼角弯弯的,一点选择障碍都没有似的:「住隔壁也怕听不到你叫我,你ok我就跟你一间。」 ……理由还特别光明正大。 瞟见养父母对安排满意的神色,焰羽轩都有点纳闷,看护先生是不是给他们下了甚么迷汤? 袁初泰放了东西回到客厅时,焰羽轩已经跟好奇的养父母拿着小刀拆起纸箱。 簇新的书在箱底叠放得整整齐齐,还为了防撞放了不少垫材。封面是他挑的,故事的主人公搂着狗狗,两人的视角仰望天空,星空银亮闪烁,《一起去看流星雨》。 几人凑在一起品评了一会儿,还算和乐,只不过马上就面临了签书会很赶的问题,今天是周五,距离下周一只剩下一个周末。想想工作量,还有叠得小山高的纸箱,焰羽轩也有点头疼。 「小轩你也别太累了,我看那谢小姐人也不错,没签完应该也能体谅。」 「嗯……」问题其实是她老闆。 只不过焰羽轩老实的点头,养母似乎也满意了,不知道想到甚么,神色一变靠了过来,好奇的:「噯,那谢小姐,有没有男朋友啊?」 「啊?」这问题让焰羽轩下意识感觉不妙,他摇着头:「我不知道啊?妈你要干嘛?」 「哎呀,我不是看她还不错吗,看起来乖乖的,不是说,之前也挺照顾你的,小轩觉得人家怎么样?要是觉得好的话……」 「欸欸欸--」这话说得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别说他的性向,袁初泰还站在这里啊,焰羽轩连忙打断养母的话,「我跟编辑就是普通工作关係,我不会,也没有想要追她。妈你别说了啊。」 养母努了努嘴,有些嗔怨似的:「怎么这样啊,要说小轩你年纪也不小了……」 「妈--我没有想谈恋爱啦,你别说了。」 「怎么能没有,男孩子就要主动点,现在都几岁了,交往、培养感情都得花时间啊,要是有看到喜欢的,早点定下来,成家了,心才定,才是立业根本啊。」 焰羽轩简直要疯:「爸怎么连你也这样--我、我还有很多事要忙,现在哪有空谈这个。」他忍着自己不去看袁初泰的表情,甚至有点强势的推了推养父母:「啊,对了,现在这时间回去应该不会遇到下班车潮,爸妈你们要不要早点回去?」 「呵呵,小轩,这是害羞了?你爸说的也有道理啊。」 「啊啊啊啊啊--」焰羽轩哇哇叫的抗议声反而惹得两夫妻笑得开怀,连连逗他,一会儿说编辑好,一会儿说谁的女儿不错,好不容易送走了想要作媒的老人家,焰羽轩觉得自己都去掉了半条命。 他自己推着轮椅往回走,让袁初泰去关门。 「那些书,编辑有说甚么时候来拿吗?」 回到厨房的餐桌前,袁初泰的问句随之而来。 「不知道,只不过我希望后天就能签完。」 「要帮你吗?」 他的话让焰羽轩下意识点了点头,「我去拿笔,可以麻烦你帮我把书打开吗?这样方便些。」 现在的客厅让焰羽轩隔成了两个部分,除了保留招待客人的客厅,内侧靠近窗户的那面还做了一间工作的书房,平时他就在那边画图。 原先没注意,但是等轮椅靠近了才想到有垫高,轮椅进不去,焰羽轩趴在门口,伸长着手臂勾着书桌,想试着勾到最上头的抽屉。 「怎么不喊我?」 轻缓的语气带着些叹息,袁初泰的声音让焰羽轩顿了顿,抬眼就见到有点无奈的表情,「你想要哪个?」 「……第一个抽屉,里头有笔。」他訕訕的回覆,只见对方绕进了书房,从抽屉里掏出他需要的东西。 「……谢谢。」 焰羽轩垂了眼,脑袋又被揉了几下,他以为袁初泰要走回去,却是直接在他眼前蹲下,「我可以说一件事吗?」 微亮的眼神,专注地似乎只容纳他,好像他也曾在梦中看到过这样的眼神,当时他做了甚么?揉揉他的脑袋,还是说了甚么,不清晰的记忆却依旧保留了那份专属感,也许是因为这样,他才总是因这样的眼神而心旌动摇。 「我知道你不喜欢麻烦人,但我已经在这里了,在你面前了,不要逞强好吗?」 无论他有没有记忆,他的动机是甚么,焰羽轩在想,其实都不是特别重要的事,因为在这个瞬间,他很想抱抱他,很想。 如果(10) 其实袁初泰有点不舒服的感觉。 这点从他进门开始,就如同看见自己珍视的宝贝在他不注意之间被他人拿出随便摆弄一般,是从那成堆的书开始、从他爸妈一时兴起的规劝开始、还是焰羽轩又不看他开始……就算所有的事件都有其原因、而且合情合理,他就是没办法摆脱这种有些不悦、愤懣的感觉。 袁初泰知道自己有点急燥了,明知道他不记得自己,还是忍不住撩拨他,勾引他,惹得在他眼中,自己就像隻狂蜂浪蝶。 可他的确感受到焰羽轩对自己的在意。 况且,如果不在意的话,何必在乎他心里是否有人。 焰羽轩一次次的否定时,他都很想告诉他,怎么不会是你,就是你,只有你啊。 只不过那些衝动还是没能付诸实现,他还是选择了缄默。 期待跟他见面已经好久了,却想不到还没能製造相遇的邂逅,焰羽轩就因为见义勇为而进了医院。如果契机是必须让他断两条腿,那袁初泰寧可不要,徐徐图之。然而,他也不可能因此放弃接近对方的机会。透过人脉才找到焰羽轩养父信任的朋友作为介绍者,让他的被聘用更加合情合理。 焰羽轩没发现问题。他与记忆中一样,即便辗转经年,神态间的柔和跟纯善依旧没甚么改变,如果非要说特别不同之处,就是似乎更容易害羞了。 原先他以为也许是不熟悉的人接近尷尬,可第一次帮他洗澡时,袁初泰就意识到了,不只是尷尬而已,他是介意在他面前裸露的。跟身体有关的事情,似乎特别害羞。让他忍不住就想逗他,将他害羞又故作镇定的表情纳入心理,有些惊讶,也有些柔软的感情如同涌泉般渗出。 如果在他跟前自己是陌生人,袁初泰觉得,现在的焰羽轩对他而言,也不是那么理所当然的高中同学。 要赢得一个人的心,本就需要时间,本就没有那些理所当然。所以,与其点出两人先前的关係,他寧可不解释对方的误会。 可光是眼泪就足以让他心疼半晌,其实他原本都想,如果焰羽轩那封讯息是要炒了他的话,他就乾脆把事情都说开算了。 结果听到焰羽轩的梦话……袁初泰简直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 让他又爱又恨。见他愿意亲近就不由自主高兴、听他哑着声道歉就想搂进怀里,自豪的理智冷静都让一个人牵着鼻子走了。 可这傢伙还是,若即若离。 其实他刚进门时焰羽轩还好好的,似乎是从他妈妈讲起编辑,说起恋爱话题开始,焰羽轩就刻意避开他的视线。袁初泰一直在观察他,那些尷尬或者慌乱的神情都尽收眼底,直到送他父母出门,焰羽轩直接就给他一个后脑杓。 想去拿笔,却被轮椅卡在门口。看他伸长着手,甚至没想过要转头的样子,袁初泰就忍不住走过去,忍不住想说,可以多看看我,我就在这里啊,可以依赖我一点吗? 「我知道你不喜欢麻烦人,但我已经在这里了,在你面前了,不要逞强好吗?」 他扶着轮椅的把手半蹲,上身伸直了约略与焰羽轩的视线平行,对方一开始似乎有些讶异,然而随之而来的并不是预想中的反驳或者躲避,黝亮的眼珠闪了闪,看不出怀着甚么情绪,然而回復的语调间藏着一丝软糯:「也,也不是……」下一刻他的手臂让他拉了拉:「起来吧,别老是蹲着。」 袁初泰并不领情,他放缓音调的询问中夹杂着他的固执:「你没有解释,不是甚么?」。 也许只要抱抱他就好了--看着蹲在眼前的人,即便语气温和,却固执地看着他,彷彿他不回答他就会等在眼前。要如何安抚他?焰羽轩的思想又一次飘到了几乎毫不相关的地方--只要伸出手就能拥抱他,也许只要抱抱他就好了。 抓着袁初泰衣服的手依旧没有放开,「……其实,也不是想逞强的意思,只是感觉能拿到,才一时没想到你。就--不是躲你的意思,你别误会。」 焰羽轩望着眼前的人,所谓的希望他别误会,其实他也说不清是甚么,一时衝动补充了后面的话,反而觉得自己说得过了,有些惴惴不安。 直到听见最后一句话,袁初泰才意识到今天的焰羽轩似乎有些不同。在这之前,他很少主动碰他,但看着搭在手臂上的手指,袁初泰忽然意识到,他说的是真的,不是为了逞强,只是一时间没想到。说也奇怪,鬱闷的心情转眼就烟消云散,伸长的另一隻手碰到了头上的软毛,袁初泰更加愉快地发现焰羽轩没有躲的意思,只是有些紧张似的看他,微微瞪大的眼睛彷彿在问:要做甚么? 「那说好了,下次要想到我喔。」 轻快的话语,和悦的语调,袁初泰愉快的表情直透眼底,让焰羽轩一时间不知道要听他的话好,还是关注那揉着他脑袋的手好,只是本能的点了点头,换来了更加明显的笑意。 其实他也不确定袁初泰高兴甚么,是因为他被他需要吗?从小到大,焰羽轩好像很少有被需要的经验。生母拋下他;生父虐待他叫他去死;辗转在一个又一个福利院;养父养母的爱是温暖的,让他理解到原来父母还可以有这样的样貌,然而他们需要的也不一定是他,一个孩子,这个位置是其他任何孩子都能取代的。 所以焰羽轩能成为养父母口中那个听话、善解人意、乖巧的小孩,也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性格,也许更多的是,他不想再因不被需要而被拋下。 他不想成为不需要的存在,这一点在他的学习、生活、及工作中,反反覆覆的验证着。也因此,袁初泰需要他的关注,这件事,比起梦中如幻似真的记忆,更加的鲜活而立体地让他意识到,他在意他。不只是情绪上的逗弄而已,还有感情上的在意。 好像有股暖流在胸口游走般,情感彷彿从虚幻走进了真实,驱离他的焦躁,安抚他的不安。 意识着坐在一旁的青年正在将新书一本本从箱中拿出来,焰羽轩不知不觉扬起唇角。 他们的工作分配是明确的,袁初泰把书摊开成排;焰羽轩一一本本拉过来签,然后堆叠起来。 「你好像很高兴?是因为要办签名会吗?」 袁初泰的问句让运笔到一半的焰羽轩抬起了头,他才意识到自己抿着的唇角是上扬的,望着歪头看着自己的好奇眼神,午后的阳光透进厨房,桌上、书上、还有对方身上透着斑驳的金光,很温暖的顏色,就像是现在心中的感觉,焰羽轩忽然想对自己诚实一点,他提起的笔尖,完成最后一个字,金色的墨跡闪烁着微光--初羽,在还没有意识到之前就做出的选择,也许才是最诚实的。 「不是的……签名很无聊的。」 如同他说的话一样,语气淡淡的,并没有甚么起伏,却多了一丝柔和,袁初泰望着他心仪的人脸上勾起了浅浅的微笑,就像是长年来,他求而不得的梦中曾经出现过的幻影:「是因为有你陪我。」 如今落入了真实。 如果(11) 虽然知道自己说出的话带有特别的意义,却并不能预料对方是否能接收到,或者正确的理解。非要说的话,焰羽轩其实不确定袁初泰会不会因为这句话高兴。 他的笔还悬在空中,望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人,有些淡淡的紧张。然而袁初泰却似乎只在初听的瞬间有些怔愣,动作微顿后,又垂手从纸箱中拿出新的书,彷彿刚才那瞬间并不存在似的,但看他上扬了唇角,语气平淡而缓:「是吗?的确,感觉有人陪着,这些杂事就比较容易做了。」 ……呃? 袁初泰几乎没有反应的反应,让焰羽轩都有点怀疑自己刚才的话是不是太过普通--可是明明,他也不曾跟别人说过这种话--怎么就、就这样? 面前的人依旧目光温和的回望着他,他的腿上叠着书,手上也搭着几本,彷彿在无声地催促他,别发呆,赶紧把满桌的书签一签。让焰羽轩默默拉过一本新书,「……对,对阿。有人可以一起做事,就快多了。」 「嗯。」 看着对方弯弯的眼角,焰羽轩觉得自己的表情大概蠢得要命。 在他看不见的方向,袁初泰看着焰羽轩有点懊恼的样子,轻轻勾起了嘴角--他知道了,原来,刚才那曖昧的话,是真心的--就像是羽毛在心里滑过一样,被撩搔得又痒又软。 金色的笔触在扉页上绘出流畅的线条,都说字如其人,班上的座位是固定的,每次遇上交换改考卷时,袁初泰就能收到焰羽轩递来的考卷。他的字说得上工整,只不过遇上转弯的时候总是带着软绵的圆滑,能把一个瘦长的字写成圆滚滚的憨态。 那个「羽」字,脱胎于鸟类的翅膀,点与鉤代表的毛毛,让焰羽轩写起来特别像是雏鸟的软毛,彷彿从这个字中就能感觉到软糯。然而鶵凤浴火重生,脱胎换骨,就能展翅翱翔,经歷了时间淬鍊,眼前的青年运笔钩抐之间已然显出稜角、转折间也藏着锋利。在漫长的分别之中,他在他心中的样貌也如同字跡一般不同了。 在他死亡那段时间,焰羽轩又经歷了甚么,他是无从得知的。 脱离游戏之后,袁初泰有段时间是浑浑噩噩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莫名的被打包出国,也不知道妈妈为什么派人监视自己。从日历上,他知道自己失去了一段时间,将近四个月。一个学期都消失了,如果正常状况下,自己应该要升上高三。 醒来是在医院,妈妈告诉他是因为生了场怪病,才把他送到国外治疗。然而医生说的医学名词他上网查了,查不到,他也感觉不出自己有甚么病。住院那段时间跟护理师混熟后,靠着护理师的隻字片语知道自己打的也只是葡萄糖之类的营养品。 他不相信妈妈的话。然而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也只敢装乖。 高中还没念完,妈妈说到时插班或者直接自学之后同等学歷考大学吧,换句话说,就不让他回国了。袁初泰记得他的高中同学们,记得他默默关注的焰羽轩,没能跟他一起毕业,是这他确定自己处境的时,首先想到的事。 其实在学校相处的时间也不多……焰羽轩多半跟许哲谦他们混在一起,但他偶尔显露的正义感,以及热心,都让袁初泰留下印象。平时看起来那么随和的人,却也愿意为一个平时没有交集的人出头,他一度觉得焰羽轩不是太单纯就是假好心。 袁初泰不爱体育课。 并不是他运动细胞不良,是他讨厌与人接触,特别类似在大太阳底下挥汗抢球之类的活动。所以偶尔遇上篮球之类的体育活动,他总是能闪则闪。他的老师大概都被关照过,在这种贵族学校,对他的不合群多半睁一隻眼闭一隻眼。 这天他也是随便找了个理由躲去保健室。 枕着脑袋躺单人床上,因为窗户半开而吹进的凉风,在这蝉鸣夏日显得十分清爽,袁初泰有点昏昏欲睡。 「你说你到底是不是蠢啊,吴秉育要跌倒了就让他跌啊,你接甚么接?当甚么垫背,现在好了,人家拍拍屁股站起来没事,你摔伤了,现在是怎样,当好人很爽了,嗯?回答我啊,是不是很爽?」许哲谦骂骂咧咧的话由远而近,隔着帘子,袁初泰瞇着眼睛看向声音方向。 从剪影中能看到他搀着的那个人歪歪扭扭的在椅子上坐下,焰羽轩温然的声音透了过来:「好啦,就刚好嘛,别念啦。」 「蠢啦,我说你!」他看那焰羽轩被戳了一脑袋的影子,而他的另一隻手让校护扶住了:「伤口有点脏喔,你忍忍,我帮你清一下。」 「唔,谢谢。」 焰羽轩温温的话语感觉不出他伤得怎样,然而剪影中,校护冲水冲了几次,除了左手,看上去还有脚。许哲谦还在旁边碎念着焰羽轩蠢,校护大概觉得有趣接了话:「是喜欢的女孩子吗?这可是英雄救美啊。」 「才不是哩,是男的啦,我说他是就蠢。」 「呵呵,你说可不准,来,你自己说。」 「老师,你误会了,就打球刚好而已。」 「这样啊~那你可真好。」 校护清清淡淡的评论,又帮焰羽轩上药,期间似乎是痛的,他倒抽了一小口气,又传来许哲谦的叹气声。 焰羽轩推了推许哲谦:「你先回去吧,我等一下自己回去就好了。」 不知道他们有甚么眼神交流,许哲谦倒没有坚持要留下,答应了就离开了。 未几,校护的声音穿过了帘子:「你手脚蛮多疤的,常常受伤吗?」 「唔……现在没有了,多半是小时候留下来的。」 他的话让校护「喔」了一声,而袁初泰下意识的回想,他是不是曾在焰羽轩手脚上看过伤疤? 「这条……当时受得伤很重吧?」 那问句却让对面传出轻轻的笑声:「呵呵,那大概是很小的时候吧,其实不太记得了,呵呵。」 「嗯,虽然男生不太怕留疤,还是得爱护自己的身体啊,你看,受伤了不是很痛吗。」 焰羽轩搔了搔脑袋,他想像不出他的表情,然而传过来的语调依旧很温和:「谢谢老师关心,只是皮肉伤而已,没事的。」 「同学说你傻,还真的是啊?」 「呵呵。」焰羽轩的笑声听起来的确有点傻。 「嗯,好啦,我帮你包起来,回去记得让家人换药,嗯?」 「嗯嗯,谢谢老师。」 那天,焰羽轩在对面待了多久,袁初泰就默默看了多久,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跟他也不熟,但那隔着帘子的剪影,还有被评论时清淡的语气,却在他心中留下了痕跡。在日后,每个短暂的相处时间或者错身而过的时候,一点一点地加深。最后,形成了一个特别的存在。 回头想想,如果他积极一点,也许也能跟焰羽轩混熟。可是在这件事发生之前,他就已经失去了这个机会。身在异国他乡的病院中,袁初泰第一次萌生了想找焰羽轩的衝动。 他现在的手机只是一隻替代机。妈妈说他昏迷的突然,送医也匆忙,没帮他整理太多东西,手机电脑之类的都在国内的家里。 袁初泰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但就目前的状况,他也只能听话,最好的状况是他出院之后能靠装乖拿回自己的东西。可他的东西一直没有回来,反而是在休养的过程中,从护理师那边认识了一个催眠师。 袁初泰有了大胆的想法。 出院之后,他好不容易逮到机会,避开监视他的人去找了趟催眠师,他想藉此,帮他回想起焰羽轩的手机号码。 事情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他能回想到的,不只是手机号码。 阴谋、杀戮、恐惧、那些生死之间的真心跟背叛一桩桩一件件,像是逐渐盛放的曼珠沙华,在死亡的阴影之下舒放花瓣,如同黏稠血液一般的色调,展露在他脑海。他以为他错过的那些机会,原来他曾经努力过,原来他也曾努力的想要接近他。 想抓住那些恶意的、负面的人性黑暗中,燃烧自己的灼灼焰火。他懂了他对别人的真挚,也懂了他对自己的重要。 他不能让他死。 他想要他们一起活下来,他还有很多事情没跟他说,他还没有真正追求他。他们不应该结束在这个该死的游戏中!游戏给他们相知的机会,也如一把锋利的刀刃,一刀斩断了他们之间的连结,现实,分开了他们。 妈妈的控制是他最大的麻烦,但说到底,袁初泰根本不在乎她想要的权力、地位、或者青春永生……他想要的是脱离控制。 他一直不是在困难前跪地臣服的人,如果他跟焰羽轩的距离是崇山峻岭,他就翻山越岭的去争逐,如果是山河湖海,他就跨越汪洋;如果挡在面前的现实是必须蜇伏才能得到自由的,那他就会尽力丰满自己的羽翼--直到,能展翅翱翔的那天。 六年的时间,他小心翼翼蒐集资讯,战战兢兢的准备反击。他猜到了,第一次与魔物的交涉因为焰羽轩他们的干扰失败,拿走了爸爸的命,但妈妈还是从魔女那边得到些许了甜头,足以让她的事业跟地位再进一阶。人心就是这样慾壑难填,在慾望的吸引下儿子的命也不算甚么。更何况,儿子不是能再生吗?命可是只有一条啊。 不像第一次焰羽轩他们毫无准备,袁初泰的胜利来得毫无悬念。他的耳边縈绕着被反噬的女人死前绝望的咒骂、哀号、恐惧,来自深渊的力量,如同漩涡将女人的生命吸得乾乾净净。在猛烈的风压消失,通往地狱的洞口关闭之前,他彷彿听见魔物愉快的打了个饱嗝。 站在恢復寧静的祭坛之前,那些长年羈押在他心中的恐惧跟压力,似乎终于随着唯一的剩馀亲人死亡而远去,袁初泰抬眼望着漫天的星辰,眼泪随着他仰头而落,嘴角却因此扬了起来。 终于,他自由了。 如果(12) 焰羽轩进入工作状况之后,就不太说话了,虽然刚刚在袁初泰那边稍微挫折了一下,焰羽轩也没有纠结太久,大概是他的说法太模糊了,而且,明明昨晚才拒绝他,今天虽然道歉了,正常来说,也没有马上就改变心意的道理吧。 唔,虽然某种程度上他的确不算正常状况……可如果没有说开的话,袁初泰的反应,好像也是正常的,唔,应该是吧,毕竟他刚才还在意自己的关注,只是一时没接收到而已吧…… 就算心思偶尔会飘到袁初泰身上,本质上他还是专心在签名的。 他拉过一本书,签完名压上日期,闔上叠起之后,就会再拉另一本。偶尔袁初泰会站起来把那些叠高的书收起,让桌上位置空出来,因为有他在整理,焰羽轩就没有去算签了多少书。 他一本签过一本,时间缓慢的流逝,直到这次袁初泰站起之后,没有再回去摆上新书,而是等他签完整排的最后一本。 焰羽轩的目光随着他拿走那本书而抬起,「嗯?」 「今天晚了。」 他的语调温然,见他没反应,还补充了一句:「不累吗?」 「是有点……」的确也有点手痠了,焰羽轩回头看了看地上的那几箱书:「唔,不知道签了多少?」 「大概120吧,」他发现袁初泰是看着掛鐘回答自己的:「都要六点半了,晚上想吃甚么?」 「唔,要去买吗?」 「也可以叫外卖。」 不说不觉得,一说到食物,焰羽轩还真的有点饿了,他反问道:「也可以,你想吃甚么?」 「都可以。」 看他似乎真的没想吃甚么,焰羽轩脑袋一转:「外卖也得等,我记得冷冻柜还有水饺,不介意的话不如煮来吃吧?」 闻言袁初泰笑了笑,「可以啊,都听你的。」 他真的这么随和的回答,反而让焰羽轩迟疑起来:「这样啊,还是,你有没有想吃甚么?买也可以。」 而且仔细一想,他好像也不知道袁初泰爱吃甚么,「如果你不喜欢吃水饺的话……」 他有些犹豫的话,换来了站着的人脸上爽朗的笑容,歪着头看他,眼底藏着光,然而就在焰羽轩反问他笑甚么前,袁初泰已经扶着轮椅的手把蹲了下来。因为靠近,他的愉悦显得扑面而来:「羽轩,跟你说件事。」 「甚,甚么啊?」 「你问我想吃甚么,都没关係,我其实很好养的,」袁初泰笑着说的话就像是意有所指似的,让他止不住联想,可偏偏他还没想要放过他,「特别是--跟你吃的话,我都可以。」 明明没有外人,偏还要抬起身体在耳边说那些话,都不知道是呼在耳边气息引起的热,还是闯进心里发酵的语言更加撩拨,他是故意的,焰羽轩看着眼前的俊顏,没有甚么时候更加明确的知道,他是故意的。 「懂吗?」低得几乎只有气音的问句,彷彿只要再靠近几公分就会接触到他的脸,焰羽轩觉得那些辐射而来的热气也是造成他脸热的兇手。 他几乎觉得对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懂、懂吧……」草草地说出这回应,就觉得臊得不行,他还是伸出手推开袁初泰的靠近,却被反手抓住了。 慌张地看去,就捕捉到一双愉快的棕色眼眸,袁初泰捏了捏他的手,在他反应过来前,手指已然接触到意料之外的微凉。焰羽轩屏住了呼吸,袁初泰只是亲了一下就离开他的手指,他却连说话的能力都短暂的消失。 对方却又笑了笑:「你不抽开,不推开,还希望我做甚么吗?」 甚么鬼,甚么鬼,他是流氓吧,而且他刚才明明还……他是故意的!忽然被赶进度似的,不知道是气得比较多还是害臊比较多,而且又意识到自己的出路让袁初泰挡住,左右都是纸箱,那些新书的气味因为被靠近而明晰了起来,焰羽轩的声音都有点发颤:「你,你--你刚才故意的!」 「只要你说讨厌我就走,你说。」 他的眼眶却因为这句低喃的要求而发热了,焰羽轩不知道为什么想哭,好像情绪不是现在的他的一样。在那些深埋在脑海中的记忆里,他们也许也曾经靠得这么近。就算想要否认,但他又无法回避心中涌起的明晰悸动。他没有办法,没有办法……不去理会那些心中的渴望。 「我不讨厌……不讨厌。」 「不讨厌,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 「……不知道。」 袁初泰因此放开了手,却在眼前张开了双臂,如同一双翅膀将他裹紧,在那温暖的怀抱中,他从紧绷到放松,耳边响起的声调柔软真诚:「这样的表情,我会心疼的……」 好像曾经经歷过一样的事,一样的话,打动了他的同时,也敲击着他锁住记忆的大门,头疼不期而来,眼前忽明忽暗,无序的呼吸似乎让对方察觉,在他放开时,焰羽轩抓住了他的衣服,「——别走。」 「怎么了?」似乎有些诧异的询问。 「我头疼……别走。」 把脸埋进了他的颈窝,颤抖着,抵挡着那份从身体涌出的疼痛——因为发现了他,而从草地上一跃而起的惊喜表情,他的眼中只剩下对方的身影,说不出自己看见的恐怖画面,失而復得的喜悦唯有依靠拥抱,才能确认自己没有失去——即便疼出了眼泪,却依旧没有放开手。这次他不放开了,这个念头就像涌现在心中的画面一样,明晰而确切。 「……我不会走,别怕。」 夕阳西沉,屋内也逐渐黯淡下来,青年安稳的耳语,温暖而坚定。手掌从背上移动到后脑,指头梳着他的发丝,一下又一下,安抚着他的情绪。头疼也在这无声之间离他远去,焰羽轩的呼吸回缓了下来。一同回来的还有说不出的羞赧,他松开手时,反而尷尬的手脚无处安放。 看见袁初泰关心的表情,更是一股热气窜红了耳廓。 「好点了?」 「好,好了……谢谢。」 「以前也都是这样痛吗?」 他的拇指抹着他的脸,焰羽轩虽然有些羞,倒也没躲开,几次下来他大概也抓到了规律,也许解开他记忆的钥匙不是别人,是眼前的袁初泰。只不过这件事,究竟该从何说起……其实对焰羽轩而言,比较迫切的其实是,想让对方别再蹲着。 他拿下他的手,拉了拉他:「没关係,现在不痛了,你起来吧。」 「……」 微笑稍微消失在他的唇边,焰羽轩只能再说:「我不想你一直蹲着,先起来吧。」 听见了这话,袁初泰才愿意站起身,其实看不出他满不满意,但是脑袋落下了他的手,焰羽轩本能的抬起了头,却是对方弯身的靠近。仅仅是这个突如其来的瞬间就让他屏住了呼吸,那眼中彷彿藏了星辰般闪烁,似乎将他的紧张尽收眼底,他捧着他的脸颊,语气一如既往地轻,如同翎羽的尾端撩搔:「你不想我蹲着,那现在可以说了?」 「……明,明明没有比较好。」 焰羽轩抓着他的手指,不知道能退到哪里去,轻笑的呼吸打在他脸上,微乱的捲发将他笑起来的五官衬得越发出色,像是因为这声嘟囔,让他的语气越发亲近:「羽轩,你让我怎么办才好?」 「……甚么?」 就在双臂拥住他颈脖的瞬间,焰羽轩下意识的反手扶着他的背。袁初泰逐渐弯下身,像是失去站立的力气,焰羽轩让重量坠得往下弯,耳边落下了一声叹息,不悲不喜:「你可以推开我,为甚么不?羽轩,你在给我希望吗?」 听着那隐含迷惘的语气,焰羽轩忽然明白了刚才他提问的意义,是不是站起来根本不重要,他需要的也许是,他不再回避。 轻搂的手掌弯曲着将人抱紧,他的回应有些压抑,他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是,此时他是诚实的,只希望将心情传达出去:「因为我不想推开你,因为我……想起你了。」 「呵--是么?」随着震动着喉头发出来的,像是轻笑。一声声,呵呵地笑,有些脱序,散乱。袁初泰收紧了臂膀蹭了蹭他,那笑声,有些像哭。 既有的从容似乎从他身上一片片脱离,露出了真实的样貌,令他心酸,心不自主地疼了起来,焰羽轩揉了揉那软糯的头发,就像他安抚他那样,「如果没有你,我不会想起来,阿泰,是因为你在……谢谢你回来。」 那总是从容不迫的青年,在他耳边呜咽地、哭出了声音。 如果(13-正文完) 他曾对他说:这辈子,绝对不会再让你露出这样的表情。 惶恐的、害怕的、泫然欲泣,可以用许多形容词来形容当时的焰羽轩,即便他没有明确地说出口,他还是理解了他对于失去自己的恐惧。对袁初泰而言,想要逼出他真心而產生的阴暗想像,是在心中骚扰的小恶魔,但当对方的真心如同明火般摊在眼前时,搅动他心窝的,不是愉悦的欣喜,而是怜惜的微疼。 在这短暂的重逢之中,那心中的小恶魔也会用张扬的口吻嘲笑他,讥讽他只不过是在趁人之危。 他利用着焰羽轩的善良、随和、跟温柔,利用他的受伤,入侵着他的生活,试探他可接受的底线,并用感官的撩骚来换取他的注意力、在意等等情绪。 其实袁初泰一直知道焰羽轩想与自己保持距离。 理性的他,知道需要时间。 感性的他,却又把小恶魔的话听进心里,害怕着,焰羽轩根本不会在意自己。成也游戏、败也游戏,如果没有那场游戏存在,他们之间,真的有可能吗?现实早就将他们分开,即便他努力追求,他们之间真的有可能吗?不自信感如同一直存在的微火,在他心中明灭,燃着随时都能烧到自己的灼热。 然而,当焰羽轩对他展示出不比寻常的在意,不只是梦话、他同住的邀请、他的解释、抓着他衣服的焰羽轩,喊着头疼让他别走的他,都像是让早已深种心中的蔓草紧紧纠缠,让他依赖他的情绪,让他產生期待,让他止不住的猜测想像。 为甚么他转变了心意? 为甚么他產生了改变? 焰羽轩的在意,应该有个合理的答案,而他其实远比自己认为的更佳迫切想要知道答案。油然升起的渴求是如此明晰,让他一再忽略心中警告应该冷静一点的声音。 不应该抱着太大的期待,不期待就不会失望,不渴求就不会在失去的时候痛苦。在他生活里重演的不就是那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跟痛苦吗?为甚么还要期待,为甚么还不肯放弃。可是啊,可是那心里的声音又如此响亮激动,让他想要忽视都做不到--如果,能记得他,那该有多好? 那占据他的思念、攻略他情绪的人,明明近在眼前,却还是令他患得患失的惶恐着,如果他还能期待生命中的光明温暖,那应该就是焰羽轩带来,他多么地期待啊,多么地想念啊。如果也能记得他,该有多好? 袁初泰蹭着他的脖子笑着笑着哭了起来,哭了两声又笑了出来,非要说的话,就像是紧绷到一个程度的弦啪地一下断掉了,然后就有点坏掉,他咯咯地笑个不停,之后又喊起他名字,语调轻盈愉快,又有些小心翼翼:「羽轩、羽轩,真的吗?你说真的?」 原先有点心疼,可听他直问又觉得他坏掉了,坏得有点厉害,焰羽轩确信自己没见过他这么崩溃的时候。他想要拉开距离,却被死死搂着,只好一下又一下地揉着袁初泰的头发,「你怎么了?我说真的,真的……可能没有完全想起来,但是,我看到一些片段,是关于你的,唔,我们好像在森林里迷了路,然后,还牵着手在树下过夜?--『我们一起过关』有这件事吧?」 袁初泰的手松开了一些,因为埋在他肩窝而发闷的声音传出:「……还有吗?」 「唔,你说很高兴,我能欢迎你回来,好像还有你想开枪被我阻止的事。」 「啊--还有刚刚,我看见你在草地上等着甚么,看到我时爬了起来,而且我还抱了你。唔,你是不是说,我那时的表情会让你心疼?」 焰羽轩补充说明的事情让袁初泰放开了手,他几乎是高跪在他眼前,握着他的双臂,似乎想在他脸上寻找甚么痕跡,他的双眼泛着微红,脸上掛着一丝焰羽轩难以解读的表情,但他摸上了他的脸。 「……你怎么了?我说错了,让你不高兴吗?」 「……你没说错,而且,我很高兴。」袁初泰轻语呢喃着,表情终于比较放松下来,焰羽轩反手覆盖他握着脸的手掌,将指头握在掌心。袁初泰没有挣扎,只是安静地回望,似乎在等他开口。 「其实我以前也梦过一些画面,只不过都是模糊不清的,还有些比较糟糕的情节……感觉也不像是在正常世界中会遇上的,其实,我不能确信那些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是甚么样糟糕的情节?」 「互相残杀、还有极地、丛林、沙漠、狮子、鱷鱼甚么的……」 「喔--」袁初泰点着头,「如果我告诉你,那些事情是存在的……你会害怕吗?」 他捏了捏他的手,微微思考了之后点了点头,「其实以前刚梦到的时候是挺怕的,睡不好、失眠、噩梦好一段时间,你问我怕不怕,如果同样的事情要再让我经歷一次,一定会怕的吧。」 「不会的--不会再有了,我可以保证。」 他略显激动的言语让他有些放松下来,点着头:「那就不怕了。」袁初泰还没说话,焰羽轩又补充:「那些事情如果已经过去了,我就不会再怕了,因为我知道现在是安全的,而且,你也在,你是回来找我的?」 虽然焰羽轩轻提着尾音,可实际上是几乎肯定这件事的。而袁初泰反拉着他的手摩娑,让焰羽轩一阵发痒的同时,又看他把手送到唇边,微温的柔软触感戳中他内心的悸动,抬眼回望的表情是如此认真而坚定:「我会回来,都是为了你。」 --我是为你而来。 相似的话语再次伴随着疼痛敲击着他的脑袋,然而这次惶恐不再纠缠着他,唇角应着自己的心意上扬了起来,他几乎没有思考该怎么做,或者怎么做比较好,只不过是顺心而为,焰羽轩也把他的手拉到唇边,一吻落下时,对方微微惊讶的表情让焰羽轩的心情越发的好了起来。 一如波浪的起伏,头疼在转瞬间消失,在袁初泰反应之前,他张开了双手:「我现在有点饿了,抱一下我们就去吃晚餐好吗?」 近乎日常的宣言,让对面的青年露出了柔软的表情,在他抱住他之前,焰羽轩捕捉到他脸上的笑意,紧贴着的身体传递着不言而喻的温暖跟满足。 微微鼻酸的感觉令他深吸了一口气,「阿泰--」 「嗯?」 原先开口只是想要叫他而已,可是在那个反问的瞬间,他已经知道自己想说甚么:「欢迎回来。」 耳边响起了袁初泰的声音,软软的,有些小心翼翼:「羽轩,我回来了,不想走了,好吗?」 焰羽轩被这句得寸进尺的话逗笑了,揉了揉他的头发:「好啊,当然好。」 伴随着他的回答,耳边的笑声像是解开了身上的负重,轻快而温柔。 --正文完-- 感觉这里可以结束了xd 不过还有些东西想写,应该会再写个两三篇吧,吧…… 结果写到现在超级饿qaq来去睡觉了,晚安。 如果-番外(1) 有些事情说开了,是好事,就像是他们的记忆一样。晚餐之后聊了一会儿,焰羽轩大致知道了那些纠缠在他梦中的恐怖是来自哪里。听袁初泰说他也曾忘记那个游戏,还有他如何找回记忆的过程跟原因,让焰羽轩有点耳热。 「所以其实是,为了找我的电话吗?」 「嗯,」他歪着脑袋,反而蹭过来,捏了捏他的耳朵:「会很意外吗?」 焰羽轩知道自己大概耳朵红了,倒也没躲开他的亲暱:「唔,也不是,就……那你怎么没打?」 反而让他的表情黯淡了点,垂下了手:「不是不想联络……虽然想起你的事,但同时,也想起了一些我家族的问题,在解决那些问题前,我不想因为联络你,反而给你带来麻烦。」 他的语气有些迟疑,可其中的真挚却是无法忽视的,焰羽轩有了些联想:「那些问题,是跟我们先前经歷的游戏有关吗?」 「……可以说有关,也可以说没有关係,有关的部分,大概都是同一脉的魔物吧。」 「喔,魔物啊……跟那个魔女有关?」 「嗯。」 「解释起来有些复杂,如果你想知道,我以后再慢慢解释给你听。」 袁初泰保证似的话让他微微頷首,「那你现在……解决那些问题了?」 「嗯。」他毫不迟疑地点头:「你不用担心,那些东西没有经过一定的仪式根本无法来到这个世界,所以不用怕,我不会让他们影响到你的。」 听着他斩钉截铁地话,不知怎地,焰羽轩并不高兴,他把感觉化做了疑问:「……你想跟我撇清关係吗?」 「啊?」 「你让我别怕,又说不会影响到我,是不是代表如果有一天又发生那些事,你会自己去处理?」 「我--」袁初泰的一时语塞,让焰羽轩心里的感觉越发明析,「--如果有一天发生甚么危险的事,你会为了我的安全之类的,把我撇下,自己去处理?」 「……没有你说的严重。别担心,不会有这天。」彷彿有心安抚的话,令焰羽轩叹了口气,拉住了他的手:「阿泰,我不想活在你的保护下。」 那些逝去的记忆也许代表着一定的痛苦,然而对他而言,那也代表着他的过往,他们一起经歷的,就算不完全记得,却也深刻的知道自己当时的想法。而且,即便物换星移,那样的想法依旧在此时清晰地出现在他心中。 「如果你想保护我,我对你也是相同的心情,阿泰,不要撇开我,有事的话,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他的视线停留在两人牵起的手上,袁初泰的表情并没有太多雀跃,他抬眼时,表情中有着他一个下午不经意出现在脸上的执拗:「……羽轩,你知道自己在说甚么?」 「嗯。」 「我会相信的。」 他的话让他笑了起来:「那就相信啊,我说了,不就是希望你相信吗?」 「……你是个好人。」 「啊?」这次换他摸不清头脑。袁初泰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就算是无关紧要的路人也愿意伸出手,所以我可以理解你说这些话的原因,你--嗯?」 袁初泰想说的话让焰羽轩给堵上了,业务不熟所以撞到了鼻子,但是焰羽轩在他懵了的表情中再接再厉,伸出了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压低了声音,企图把升起的紧张跟火气也压下去:「袁初泰,你再说啊,你以为路人我会想亲他吗?还是你以为我是谁都可以?谁都能抱?谁都能一起--」 他没能把话说完,唇就贴上了一片柔软温热,焰羽轩反射的退后,却被扶住了后脑,他的吻从下唇开始,袁初泰的每一个吮吻都在拨弄他的心弦,热意随着怦然的心跳急速上升,从探索到热情,焰羽轩很快地就被反客为主,唇舌交缠的唾沫让他吞嚥,却又更加难耐,他找不到换气的时间点,只是游鱼般本能地在每一个吞嚥的时候试图获取空气,而袁初泰像是那烧灼他的火,是抢走他呼吸、声音,甚至呻吟的兇手。 「唔嗯--」焰羽轩哼哼着,他意识到自己靠在沙发上,被压着亲退无可退。而兇手已经把魔爪转向他的腰间肆虐,他缩了缩,道了声痒。 鼻息喷在脸上,他的笑很轻,焰羽轩睁开眼,正好面对他微亮的双眸,袁初泰另一隻手在他脸上滑动。他还在亲他,啃咬他的下唇,慢慢地放松了姿态,却还捨不得离开似的纠缠他,焰羽轩抓住了他的手指。喘着气与他对视,他还记得两人刚才的争执:「……懂了?」 袁初泰没有说话,只是将腰间的手伸展了些,倾身抱住了他。焰羽轩任他把脸埋在自己的脖子上,如同他刚才展现的眷恋一般,磁性的语调直白而有些低落:「我懂了。羽轩,我懂,可我,只剩你了。」 焰羽轩摸了摸撒娇的脑袋,「如果你是害怕分开,那我们就一直在一起,好吗?」 「你说的?」 「我说的。」 袁初泰抬头看他,像是雨过天晴般双眼泛光,焰羽轩忽然有种是不是掉进陷阱的错觉,却见他扬起了一抹无法忽视的笑容,狡猾的要求:「那亲一个?」 --流氓。 焰羽轩忽然亲不下去,然而耳边泛起的热意却直白地诉说自己的心情,他咕噥:「……刚亲过了。」 话音才落,唇角就落下了一个温热感,一下。 在他的注视下,袁初泰歪头,又亲了一下。 「不躲?」他的气息打在他的脸上。 「干嘛躲?」焰羽轩有些口乾舌燥。 然后他抬起他的下巴,亲了第三下,焰羽轩把手环上了他的肩膀。 如果-番外(2) 可有些事情在说开了之后,反而有点难为情。 比方洗澡。 自从受伤了之后焰羽轩就处于半离不开人的幼儿状态。非说他真的生活不能自理,似乎也没那么惨,但是有些事情真的绕不开人,洗澡就是其中之一。 袁初泰一直很尊重他的意愿,第一次意识到他不想当着面脱衣服,他就用盛水来填补那让焰羽轩难为情的时候,而且也只帮他洗自己碰不到的腿脚部分,这点让焰羽轩逐渐对于洗澡这件事没那么尷尬。 只不过这样「单纯」的相处模式,仅限于他还没想起过去、跟袁初泰说开之前。 他从来没想过,不过短短两天内,他的看护先生会从有点曖昧的对象变成老同学,再用坐火箭的速度晋升成男朋友…… 他下意识把目光歪向半开的门口。 他的房间隔壁就是浴室,袁初泰说准备帮他洗澡,让他先在房里休息,焰羽轩坐在轮椅上,拒绝没有洗澡就上床。他笑了笑,摸摸他脑袋:「在医院就没听你这么说?」 「医院没办法,只能忍耐。」 「好好,都回家了,必须不能忍耐。」 对他不掩好心情的捏他的脸,焰羽轩回復了一个「哼」,拨开他的手。 他大概是有点迟钝,对于被洗澡这件事一直到自己待在房里才有点回味过来。仔细一想,袁初泰第一次帮他洗澡根本是故意逗他的,在不熟的时候就那么大胆,确定关係的话……焰羽轩捏了捏自己犯热的耳廓,把各种引发他脸热的想像赶出脑袋。 袁初泰从浴室里出来时看到的就是默默开着衣柜翻找的焰羽轩。 「需要帮忙吗?」 他的话让背对着自己的人顿了顿,并没有马上回头,而是慢吞吞地从衣柜中拿出衣服摆在腿上,这才转动手轮:「喔,没关係,不用。」 日光灯下脸上的顏色不太明显,然而短促的回覆还有藏在发梢中通红的耳尖,不跟自己对视的样子,都让袁初泰心领神会--这人害羞了。 没事的,没事,就是洗澡而已,洗个澡而已,都好几次了,没事--焰羽轩对自己的打气适得其反,越是有点紧张起来,袁初泰问了话之后站在门边似乎在等他过去,他垂了垂眼,摇动手轮。 只不过走到一半就被拦住了,袁初泰在他眼前蹲下,脸上掛着他熟悉笑容跟探询:「要不,我们先把裤子脱了?」 「--啊?」 「家里比较方便,在房里把石膏包好,这样也不怕打湿,你看如何?」 见他一副正经的样子,焰羽轩也不好往其他地方乱想,微微点了头,「唔,好啊。」 「衣服我先帮你拿进去,等我一下。」 「好。」 他的动作很快,从浴室一来一回,回来时已经拿好了塑胶袋跟保鲜膜。 「我帮你脱,还是你自己脱?」 袁初泰站定之后的话又让他尷尬了起来,感觉热气又窜上了耳朵,焰羽轩不敢跟人对视了:「……我,我自己来。」 「好啊。」 他在眼前蹲下,焰羽轩抓着裤头的手都顿了顿,「你……」 「嗯?」 一脸无辜的样子,焰羽轩反射又把他跟做坏事装无辜的宠物联想在一起,然而他的联想还是有点不对,宠物才不会来扯他裤头,掌心的暖意附上了他的皮肤,靠近的人脸上有着坏坏的笑:「都想些甚么?耳朵都红了。」 焰羽轩的手被握住,反向的抢着自己的裤头,「你,你故意的。」 「对啊,故意的,乖,我帮你--」 「啊啊--」然后他唇角就染上了他人的温度,轻巧唇吻让心跳为之一顿,「哼。」焰羽轩没想到自己能发出这种又软又奇怪的声音,窘迫的不知拿这状况如何是好。然后眼前的流氓就在他怔愣的时候拿下了主导权,手掌伸进了他的腰间,俐落又黏腻的捋下他的裤头。 焰羽轩的手还搭在袁初泰肩上,小小的喘着气:「你连我内裤都差点……」 「呵,要不是怕你感冒,我都帮你脱了。」听着他勾引似的轻缓语言,焰羽轩觉得血液都开始往下流了,为了掩饰只得压低了声音:「那,那还不快点包。」 「是。」耳边落下了一个轻吻,捕捉到因为愉快而亮起的眸光,焰羽轩只能忍着满脸的热意,看新晋的男朋友蹲在身前细緻的帮他包好石膏。 袁初泰虽然会逗他,可在两个人一起关在浴室,特别曖昧的时刻,却又正经得很,焰羽轩害羞说要自己洗其他地方也不拒绝,分工依照平常的速度洗好澡,原先焰羽轩并没有觉得特别累,可当他从浴室暖人的氤氳中被推回到房间时,浑身清爽让他有种昏昏欲睡的舒适感,他被让到床上时,袁初泰弯身摸了摸他的脑袋。 「快睡着了?」 「唔……」他瞇着一隻眼,窜进鼻腔都是沐浴乳的味道,「有点。」 袁初泰笑了笑,「头发有点湿,想吹吗?」 「嗯,帮我拿一下,吹风机在五斗柜的第一格。」 他找出之后接上了插头给他,焰羽轩自己吹着头发,袁初泰也没间着,他坐在床侧,拿出平时按摩用的酒精,蘸在手上,沿着石膏边缘帮他按摩了起来。其实坐了一整天了,说他裸露在石膏外的肢体没有肿胀是不可能的。只不过对方无微不至的照顾还有一丝不苟的手法都让焰羽轩没办法专心在自己身上。 「怎么样?这样力道可以吗?会不会不舒服?」 袁初泰的清俊的脸上露出浅笑,焰羽轩觉得好像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似的,「……下午我妈说的那个--」 「嗯?」 也不知道怎地,可自己提起的话头,焰羽轩定了定心神往下解释,「我爸妈说甚么编辑,还是谁好之类的,你不要在意,他们不知道我的事,才会说那些话。」 他捏着他的力度减缓了,似乎是审视他是否认真一样,几个呼吸之后才开口:「要说原本不在意,也是不可能的,只不过,你都这样说了……现在不会了。」 语气有些云淡风轻,可焰羽轩总觉得这话就像他们之间大约离着一臂多的距离,有些近,也有些远,他想伸手拉他,却又怕他多想,只好继续往下说:「我以前没机会跟他们说,所以他们才会这样,我会找时间跟他们说的。」 袁初泰靠近时,焰羽轩并没有多想,他一句话时间也足够他靠过来把他抵在床头,「那你准备,跟他们说甚么?」 上升的侵略感跟热气令焰羽轩有些紧张心跳,可他还是照实说:「说我们在一起,你是我男朋友。」 「你想过没有,万一他们反对呢?」 「……」焰羽轩是真没想过。 「嗯?」袁初泰挑着眉,人就近在咫尺,焰羽轩连想都没想搂住他的颈项,入手的温暖让他有些安心,才开口反问:「……那你会放弃吗?」 「不会。」 也许袁初泰不知道,可他的坚定的回答带给他的不只是愉快,还有安全感跟勇气。焰羽轩顺着自己的心意靠了过去,这次终于把吻印在他温热的唇上:「那我也不会。」 他吮着他,轻喃的答案令青年按着他的后脑勺,加深了那个吻。 如果-番外(3)(唔,我想小火是肉食的) 其实袁初泰并不是特别在意焰羽轩说要出柜的事,所谓讲清楚到取得老人家的谅解,他不认为是一片坦途。但说实话,他又有些高兴,焰羽轩在意他的心情,又特别跟他解释这件事。 今天两人关係的变化,可以说他都有些不相信事情能那么顺利。 然而等他洗完澡出来,见窝在床上用电脑的焰羽轩时,那些恍恍惚惚的心情又像飘盪的蒲公英种子落地生了根一般,逐渐安稳。 「还没想睡?」 焰羽轩虽然在用电脑,但一直分神关注着在屋里绕来绕去的袁初泰,直到他吹完头发,带着一身清爽的水气鑽进被窝,才把视线大大方方的移到他身上:「差不多了,等你啊。」 「等我?」 然而在对方露出一个有些惊讶的表情时,焰羽轩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话有些歧异,「我是想等你一起睡--呃,不是--」他差点又咬到自己舌头。 「--噗。」 见他懊恼的样子,肩膀落下了脑袋的重量,袁初泰笑起来的声音闷在他的颈窝,原先有些懊恼,却让着亲密愉快的笑声平息了。焰羽轩也没想继续用电脑了,他动了动肩膀,「你起来一下,我放电脑。」 但袁初泰直起了上身,主动捧着他的电脑,「我来吧。」 在指示下他把电脑摆上了不远处的小几,关上了灯后,鑽进被窝,眼睛逐渐适应黑暗,望着袁初泰在黑暗中的轮廓,焰羽轩蹭近了些:「你很高兴?」 「今天之前,我也没想过能跟你在一起,所以,当然高兴。」 听着他低缓的声音,焰羽轩更加放松了些,伸开了手主动圈着他的腰:「我也高兴。」 手掌从脸颊移动到耳廓,焰羽轩不知哪来的既视感,只感觉到气息喷在脸上。「羽轩,你在引狼入室吗?」 「唔?」 贴近的身体,密闭的环境,如同被焰火灼烧般的热吻,焰羽轩在气息被剥夺的时候不经意地想起了一模一样的事情。然而有别于当时他的恍恐跟不安,此时肆虐的唇舌带来的高热让他发出的哼哼的喘息,整个人像是要陷入床铺中一样软糯,与激烈的心跳一起反应的还有身下逐渐甦醒的事物。 手掌不知何时从脑袋上移开,棉被的遮挡下,在身上肆意的游走,焰羽轩有些不经意地发抖,情慾让他如同上岸的游鱼失去了正确呼吸的方式,扭着身体却让两人越发靠近,也许是黑暗反而带给他克服羞怯的勇气,焰羽轩搂着他脖子抬头舔了他的耳朵。 大把的气息喷在身上,袁初泰抬起了脑袋:「你知道自己在干嘛?」 「知道啊。」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艰难的蹭着他:「你不喜欢啊?」然后他就因为被握住而抖了一下,焰羽轩又听到自己发出了奇怪的哼声。袁初泰吻了他的唇角,手掌持续地在他的裤襠里打转,滑过了体毛,拨弄着铃口,最后握着柱身试探似的撸了一把,光是想像在棉被里的光景就觉得自己越发硬了。 焰羽轩觉得自己没法正常呼吸,他拱着腰因为触碰而发出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呻吟,然而他又想要更多,搂住了身前的人送上了自己的唇,想从对方散发着灼热的身上擷取空气。袁初泰一直很仔细地不压到他的脚,甚至是焰羽轩主动吻他时都只是侧着身体。 也许是因为在熟悉的环境,越发有恃无恐,焰羽轩吮咬着他,舒服得迷茫时不知不觉地喊着:「阿泰、阿泰……」 他听见了袁初泰的笑声,「真是--」,低喃之后,他跨过了他的腰坐在他身上,无奈的,没好气似的:「你是想杀了我吧?」 他顶着一头乱毛,脸上掛着的表情,明显是个欲求不满,焰羽轩反应过来,也有些好笑。他双手上举,下半身也动不了,相信如果打了灯他现在也是个衣衫不整的样子,他努力的睁大眼表现自己的无害:「不然你过来,我帮你。」 袁初泰觉得关起灯来的焰羽轩简直跟洗澡时的他是两个不同人格。 特别是他主动蹭自己的时候,天晓得他到底在脑袋里转过多少不同的、把他压在身下弄哭他的方式。可焰羽轩口中的帮又是个超过他想像的奔放热情。他拉下他的裤头,握着他的性器搓弄几回,当他舔他时,袁初泰震了一下,又见他把他纳入口中时,那刮搔而紧緻的触感让袁初泰整个人头皮发麻了起来。 「等--等等。」他捏着他下巴。 「嗯?不喜欢--」 焰羽轩抬着眼,口齿不清,那无辜的样子,让他身体比脑子更加诚实的反应了……是,是要怎么说不喜欢? 袁初泰下意识舔着唇角,然而似乎变成了甚么讯号,让焰羽轩更加努力似的吞进他的东西。他反射着抑制了自己的呻吟,将那未出口的话语换做了他的名字。 听见袁初泰哑声地喊自己,焰羽轩就知道没做错了。虽然原本是想用手啦,可是他想起了那些看过的毛片,还有那些之前曾经困扰他的春梦。 好像曾经就有过在耳边沙哑的呻吟,他不记得喊得是甚么名字,只不过他清楚地知道那是两个男的,而且嘖嘖的舔弄声太过响亮,让他不堪其扰,连摀住耳朵都做不到,不知道怎么关掉那放纵的情慾纠缠。 真的很舒服吗?肯定很舒服吧,该死的,简直没有公德心! 他不觉得这样有甚么不好,他就想让他舒服而已。嘴里的性器似乎兴奋得很,他更加努力地舔弄吸缠着,如同真正的性交一样摆动脑袋,听着袁初泰磁性的呻吟,焰羽轩也伸手握着自己的,对于能取悦对方而兴奋,愉悦地简直不能自己。 由于腿伤不太能动,主导权其实在袁初泰手上,所以当一回合结束,袁初泰带着些许满足低头吻他,忙进忙出把两人擦乾净时,焰羽轩还有点可惜地想,嘖,腿伤真的太麻烦了。 如果-番外(4) 焰羽轩的左臂有条10几公分的疤痕,如同蜈蚣般沿着手肘往手掌方向攀爬,在手臂外侧拖曳着轨跡。这样的大大小小的疤痕在他手脚散布,有些淡得几乎看不见了,有些就如同这眼前这道疤一样,令人联想着当时的伤口大小。 週六下午,站在餐桌旁帮忙收拾签好的书时,袁初泰的心理流转着很久以前在保健室时听见的对话。 「你手脚蛮多疤的……以前常受伤吗?」 听见了问题,焰羽轩才抬起头,袁初泰的头发绑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无所遮挡,焰羽轩望着他那微蹙的眉宇,不确定是怎么了,但一时间却觉得这个问题有些熟悉。 「唔,你以前问过我这个问题吗?」 「没有。」 「哦,」他也不纠结这事的熟悉感了,抬手看了看最常被问的那条疤:「小时候我爸会打我,这就打来的,其他的地方多多少少是那时留下的吧--唔,我不是说现在这个爸爸,是我生父。」 「就是留下这栋房子给你的人吧?」 昨天只是含糊讲了一下,袁初泰就反应过来了,焰羽轩微微頷首:「嗯。小时候他曾经很疼我,只不过我妈跟别的男人跑了,大概对我爸的打击很大吧,他酗酒,喝了酒就变一个人,有时候只是一点小事,声音大点或者不合他意就会动手,一开始只是拳头,后来抄起藤条打……才会留下那么多疤。」 对焰羽轩而言,那是过去了,他也不知道甚么时候开始就没那么在乎这件事,袁初泰如果好奇,他也不觉得不能说给他听。所以当他的手落在自己的脑袋上,安抚似的顺着他发丝时,焰羽轩笑了笑,握住他的手:「没事的,可能是我那时太小了,有些记忆都不太清晰了,其实,我已经不太记得他的样子了。」 非要说的话,生父的形象已经淡得几乎不拿出相片就想不起他样子的程度。以前以为自己不在了他就能幸福,这样的想像,回头想想也有点想当然了。 「其实我后来想想,他是个挺失败的人,老婆跑了只敢打儿子出气,最后还因此坐了牢、老婆没了、儿子也没了,最后也只是随波逐流的活着,孑然一身的死去。我有时觉得,他挺可怜的。」焰羽轩说着自己的结论,摸了摸袁初泰还不太高兴的脸孔:「没事的,对我而言,他已经不会影响我了,不管以前如何,他也已经走了。」 额头落下一个亲吻,微凉的感觉还在脸上蔓延,他就蹲下来抱住了他:「怎么是你安慰我?就算是这样,我还是会心疼的。」 拥抱的温暖好似随着那轻声透进了他的身体里,焰羽轩反手搓了搓他的背,享受着这份甜蜜的温情:「我记得你曾说过你爸妈,『总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馀,但对我,他们还是让我进圣华。如果不是这样……』」 「嗯?」袁初泰拉开了距离,有些讶异:「在树下那一夜?」 「你记得?」 「嗯。」他故意不说后面的话,此时捧起了袁初泰依旧皱着眉的脸,「你不是说『如果不是这样,你也遇不到我』,那时没有跟你说,但我的答案,也是一样的--」 --如果不是这样,我也遇不到你。 「你是在回答我的告白吗?」他问他。 「嗯,会太晚吗?」 「不会。」袁初泰摸着他的脸,目光中有着一如既往的专注,又说了一次:「……不会。」 脣吻很轻,像是他的呢喃那样,却是无法忽略的存在感,一点一点的渡染彼此。存在与相遇也许正是如此复杂的网路,藉由微小的相遇堆叠起来,或长或短,或深刻或浅薄,也许不是所有的相遇都能带来好的结果,但也许是下一次邂逅的契机。 如果下一个是好的邂逅,那经歷了疼痛或苦难走到了那里所付出的努力,就是值得的吧? 在袁初泰温柔的吻里,焰羽轩偷偷睁开了眼,震动的睫毛如同蝶翼的翩舞,下午的日光打在了他的脸上,在脸上落下了阴影。光影的变化是他习惯捕捉的画面,想将想像记录下来是他的初衷,练习中逐渐变成了一种习惯,一种技能。很好看,他心里想着,抹了抹袁初泰的脸,在对方的眸光中扬起一抹笑。 「怎么了?」 袁初泰歪着头看他,好奇的目光很可爱。焰羽轩又不住扬着脣角,拉着他的手:「我想起一件事。」 想起了一件,可能能让他高兴的事。 如果-番外(5)(小火,果然是肉食的) 其实焰羽轩讲到生父的平静是出乎袁初泰意料,他知道焰羽轩是被领养的,甚至也简单的调查过他的过去,知道他生父家暴的案底。所以当意识到那曾经令他有些好奇的疤痕可能的来源时,袁初泰其实是愤怒的。既愤怒无能为力改变过去,又心疼焰羽轩曾经遭遇的痛苦。 所以当他问起疤痕,其实是想着就算焰羽轩不跟他说实话也无所谓--他自己的那些童年回忆,也是糟心的存在。身为一枚弃子,他可以理解。 可焰羽轩那既诚实又平静的样子,是他没有想过的。 他相信他的话,生父对他而言也许已经是一枚符号般的存在,可以云淡风轻的谈论过去,那也代表这件事对他而言也已经过去了。 袁初泰心里有点复杂,一方面替他高兴,一方面,又有点矛盾,他的反应反而让他意识到,他们真的已经分开了很久。错过了他的痛苦、他的努力、还有他的蜕变。焰羽轩也许不一定需要他,只是他刚好回来了,刚好让他想起了自己,也许,这一些结果都只是时机点恰巧,如果没有他…… 但这些负面想法稍微停驻,马上就被焰羽轩安慰地轻抚跟回应的告白平息。在焰羽轩指示下推着他往前走的时候,袁初泰在想,其实,那些失落感,只是映照出他埋藏在心底的不自信而已。 轮椅停在工作室的隔间前,隔间除了书桌之外,就是周围墙上带门的系统柜,有些格子里放着材料,大部分则是书籍。焰羽轩指着其中一层:「可以帮我拿吗?里头那叠笔记本。」 「嗯。」 那是数本大约a4大小的笔记本,从纸张的厚度看起来,比较像是作画用磅数高的厚皮纸,焰羽轩接过去之后翻了翻,内页彩色斑斕的内容更加验证了袁初泰的猜测。 他随手翻了几页之后抬头对他笑了笑:「我们去坐着吧?」 老实说,焰羽轩想做甚么袁初泰是没概念,只不过他想做甚么,他都会陪着。推着焰羽轩回客厅的坐椅前,看他把那叠笔记本放在沙发上就对他伸出手,双手上举的样子让袁初泰露出了一个笑,故意问:「要抱抱?」 焰羽轩愣了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等一下抱,我要坐沙发。」 简直有些理直气壮,但这直接的样子又让他觉得可爱得不行,其实焰羽轩也有能力自己攀上沙发的,只不过这样的要求更让袁初泰满意,他调整了轮椅的角度,弯下身将人从轮椅移动到坐垫上,然后他也自己坐了下来。 「这是甚么?」 焰羽轩把那叠笔记摆在腿上翻阅,袁初泰靠着他侧头看着,是本铅笔画,些许凌乱的线条似乎是速写,就听对方温然回覆:「其实这是我刚学画时的练习本。」 「喔?」 「其实一开始只是想找些有兴趣的东西学,正好我妈的朋友在教绘画,想着试看看就去了。」 他语带回忆,手上的动作却不慢,似乎在找着甚么,袁初泰没接话,但看他翻完其中两本后,在下一本铅笔画的开头发出了惊喜的声音:「是这本……」 线条比起上一本来说稳定了许多,色彩也多了点,即便只有棕、黑、金三个彩色也做出了深浅阴影的变化,然而吸引袁初泰目光的不是这个。 那是个方型积木状的有盖箱子,盖体呈现开啟的状态,散佈在内里的圆珠如同汤圆大小,涂成了金色的表面彷彿散发着光芒。 在箱子外围还有些黑笔绘成的模糊人影,姿态各异,有男有女,比起精雕细琢的箱体,人物的线条潦草而模糊许多,唯一相同的便是朝向箱体的一致目光,箱体几乎有人体的一半大了,让构图显得魔幻了几分。 袁初泰指着拿箱子:「这是……第二关的宝箱。」 「啊啊,原来是宝箱吗?」 「嗯,你不知道?」 焰羽轩的语气显得靦腆了些,「唔,其实这是我梦里看见的东西,当时我的梦没有那么明确,多半只是一些影像画面,刚刚说想学画,主要也是为了把这些画面记录下来。」 听他解释完,他有些了悟:「所以宝箱才会显得那么大?」 「唔,实际上很小吗?」 「大约只有猫狗宠物的外出笼大小。」 袁初泰用手比了比,焰羽轩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又把笔记本递给他:「你想看吗?」 能有机会了解他这几年的过往,袁初泰是乐意的。往下翻,是一些动物或风景似的图画,狮群,企鹅;遍佈镜子的空间、极地的冰原、丛林、昏暗的木造平房;随着他画技的进步,内容的血腥程度也提高了不少,被鱷鱼撕裂半身的肢体,海啸般蜂拥而来的毒虫,让野兽吃剩的残肢血肉……他发现这个时期的焰羽轩,每一张构图中总有模糊不清的地方,可能是脸,是远景,但被他细细刻画的却是最残酷或者最引人恐惧的地方。 「这些特写……」 「大概是经歷了那些游戏之后,在我心里印象深刻的部分吧。」 听他歪着头解释,袁初泰伸手揽住了他,揉了揉脑袋,「当时一定很怕吧?」 焰羽轩却不像他有些感触,眸子泛着黝亮的光,催促道:「你继续看。」 再两页他的画中第一次出现人的特写。是张全幅,横跨左右两页,左边的角落伸出了树枝梢头,上头结着纍纍的硕果,果子通红,表面反射着水光,引人食慾。 右边的树梢下是一个青少年的半身正面,顶着蓬乱的捲发,身着学校的制服,他只画出了青少年正叼着果肉咀嚼,手上拿着半颗残果,水灵灵的,欲滴汁水。 没有脸,却令袁初泰的心跳加速。 他有些说不出话来。 那是魔女的陷阱,红色果实如同伊甸园中诱人的智慧之果,引人摘採,却在食用的瞬间剥夺了那人重要的权利,在那个关卡中,就是自由。他从焰羽轩手上抢走了那些危险的果子,他最后被留在了关卡中。 物转星移,从见面之后就肯定的答案在此处却是矛盾的存在,袁初泰不知道自己是甚么表情,只不过心跳却跟他思绪一样快速运转,「……你记得我?」 焰羽轩却摇着头,伸手指着图中五官的空白:「可我,不记得你的脸……」 「——没关係。」他伸出了手,将人牢牢的搂紧,他有些缓过来了,有些,不知名的愉悦:「可你记得我的存在,还画下来了!」 倒在袁初泰怀里,焰羽轩听着那上扬的音调,有些意外,他似乎比想像中还高兴,「你很高兴?」 「当然。」袁初泰蹭了蹭他,不掩的愉快:「你记得我啊。」 只是这样就这么高兴吗?焰羽轩忽然觉得被甚么东西戳中了心口,有些痒,他抬起头:「不继续看吗?」 「还有我吗?」 「嗯。」 袁初泰露出了笑容,揉着他的脑袋又伸手往下翻。 令他讶异的是,自从吃果子那张图出现之后,彷彿进入了新的阶段,有别于前头血腥的残影,接下来的几乎都是人物画。 拉开衣橱伸出手的模糊身影;穿着军装大衣,踩着军靴的宽厚背影;曲折腿靠在石墙边,仰着头似乎在休息的人,焦距被集中在搭着膝盖垂下的手指上;单肩揹着包,一手插着口袋,一手握着一颗苹果随口咬下的愜意……动作与焦点不尽相同,只有蓬松不羈的短发是辨认的标志。可以说当焰羽轩画技越进步,能刻画出越生动的样貌时,绘製的图像却都是人物画——他。 用心刻画着的是他,一再重复回想、从记忆中临摹的也是他。翻到底才发现,一张又一张的人物画只有自己,如同吃了口蜂蜜蛋糕,金黄的馥郁清香甜蜜软糯。 他意识到了自己刚才想法的误区,就算模糊不清,这么多年来,他也在他心里。 袁初泰搂着焰羽轩难以抵挡那咕嚕咕嚕涌起的愉快:「……为甚么,要画我?」 他把脸埋在他肩颈,焰羽轩根本看不到眼神,可即便没有说出口,他也不会错认他的愉快,他也许早就猜到了,只不过想听他说而已。不知道怎的,就有点反射的耳热了:「就……我也不知道你是谁,可是,一直出现,在我心里。想到你的时候,我就有种……」 他搭着他的肩膀,也把脸埋进去:「心里酸酸的、甜甜的、怀念的感觉。我以为画出来可以想起来--可是没有。直到你出现在我面前,其实第一眼,我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只不过当时我没有把画跟你连结起来,对不起,阿泰,我花了好多时间。」 「呵--」他放开了他的肩膀,手指搭在脸颊上时,焰羽轩反射抬起脑袋,脣吻已然伴随着轻喃落下:「不晚--羽轩,一点都不晚。」 那些没有说出口的想念,积存的情意,在拥抱与亲吻中传递,浸染着彼此的体温气息,好似春水流过心田,滋润着早就存在已久的植株茁壮摇曳,在向晚的午后,阳光将他们渡染了橘金的色调。被电话打断的时候,焰羽轩半躺在沙发上发喘,看袁初泰爬起来走向远处桌上的手机。 等他拿回来时已经断线了,焰羽轩看了一眼把手机放回桌上,他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任性,收紧了手将他拉过来,「肯定是问签名或访纲的事,别管她,再亲我一下?」 眼前的人因此露出了甜蜜的笑。 如果-番外(6 END) 袁初泰的专业是资讯工程。会选这个专业,与他受制于妈妈有关,从小到大的各种经验让他打从心里知道妈妈对他没甚么亲情更别提母爱,更多的是想从他身上榨取价值的利用。他是个不喜与外人接触的性子,但不是不行。 为了降低妈妈对他的戒心,袁初泰努力地扮演一个投入大学偶尔跑跑社团、生活无忧无虑的学生,背地里却是比谁都努力提升自己的知识跟技术。现代人离不开电脑,便利的同时,资讯流也隐藏着各种祕密。她必然不会将盘算告诉他,袁初泰只能靠自己获取情报。 他骇入她的电脑,手机并监控她的一举一动,几年内获取足以让他翻盘的情报,最后一举取回自由。那段蜇伏的时间带给他的不只是压力跟恐惧,还有能在未来生存下去的能力。非要说的话他并不缺钱,父母海外的资產让他变卖了之后,袁初泰就独自回国。 他没想过要再离开,也许应该说,他仅剩的执念就是焰羽轩。原先打算徐徐图之,却让焰羽轩的车祸打乱,庆幸自己曾有的社团经歷让他能顺利接近他。 坦白说,顺利得让他都有些不敢相信。然而焰羽轩听说了他的经歷之后,也有些不敢相信:「这半个月几乎没看过你用电脑啊。」 他的话也让他失笑了:「一定要成天宅在电脑前才是吗?你对资工有甚么误解?」 焰羽轩顿了顿,搔搔脸颊,掛上一个有些抱歉的表情:「唔,也是,我好像想当然了……」听他补充的「不好意思。」袁初泰揉了揉他的脑袋:「我其实也写过几个小型app,也有些被动收入。之后的工作还得规划,目前就是照顾你,等你伤好,我才会去进行自己的事。」 「不利自己的情况下还转危为安,完成这么多的事,阿泰,你真了不起。」 不是特别激动的语气,但配合焰羽轩眼中闪烁着眸光,袁初泰却觉得心理柔软甜糯,他靠近把下巴靠在他肩上:「真的?我要骄傲了。」 「真的,真的。」焰羽轩伸出手揽着他:「要是我在你的环境下,也不一定能顺利逃出来,你那么棒,我都为你骄傲。」 听着那暖心的语言,袁初泰唇角的笑容一直没有放下,他放松了身体搂着他轻道:「……我也为你骄傲。」 如同谢曼玥所说座谈会的访纲也在周六早上收到,焰羽轩几乎整天都在打字跟签名中渡过。连续忙了两天,终于赶上跟编辑约定好的时间。稍早,司机把一箱箱的书搬走,看着清空的地上焰羽轩双手高举伸了个懒腰:「耶~终于结束了。」 要不是脸上轻松的表情,袁初泰还真会让疲倦可怜的语气给骗了。 他捏了捏他的脸:「我帮你按摩?」 「嗯,好啊。」焰羽轩嘴里说好,却不老实的伸手抱他的腰,把脸蹭进他肚子里撒娇。越发主动亲近的恋人总是让袁初泰很受用的。他摸了摸他的脑袋,让他撒完娇就把轮椅推到沙发边,让焰羽轩坐好。 但就是这进房间拿酒精,短短的一来一回,焰羽轩已经讲起电话,他的困扰也随着蹙起眉的表情跟语气展开:「唔,我不是害羞啦,是真的不用。」 他在他身边坐下,焰羽轩看了一眼,又回復起电话那头,无奈的:「妈,人家喜欢我的画,又不是喜欢我,你怎么会忽然想到?」 焰羽轩听着对面的人说了一阵子,期间深皱的眉还有下抿的唇角都诉说着他的烦恼,坐在一旁虽然听不清细节,袁初泰也没想要就此躲开。 然而在他的手指被抓住的时候,抬眼却对上了焰羽轩的微笑,再下一刻,他对电话那头的语气不是困扰,是释怀似的:「妈,如果是这样,你不用担心啦……一直没跟你说,我其实不喜欢女孩子,而且--我有喜欢的人了。」 焰羽轩花了很长时间讲电话,从被质疑到安抚对面的人,他说:「我喜欢他很久了。」 「他对我很好。」 他还说:「其实就是袁初泰。」 听见自己名字时,他觉得好像也被炸了一下,酥麻得直想把人搂进怀里确认真实。耳边一字一句的轻语,不是说给他听得,却也是说给他的,坐下时飘飘荡荡的心绪为这坦承佈公而沉淀下来。他拉着他的手指在焰羽轩好奇的目光下,垂头亲了一口。 对面的人怔了怔,还推了推他,然后继续跟电话对面的人解释起前因后果,可袁初泰不在意被推开,反而又靠过去揽住他,然后清楚看见焰羽轩耳际泛起的红,越发愉快。 「好了,明天要跟我爸妈吃饭,你还不皮绷紧点。」掛掉电话时还绷着脸彷彿责备他不正经。可袁初泰怎么都紧张不起来,欢欢喜喜地把人扑倒在沙发上,吻得人软得像摊水,才捧着他泛着情潮的脸,回答:「我好像没说过喜欢你,羽轩,我也爱你很久了。」 漾着水润的目光泛着怔愣的光,说不出话似的,可下一刻又露出了笑容,他伸手抱住他,焰羽轩把脸埋在他的颈项里,软软的回答像是爪子刮搔着他心:「我知道,我知道,我也爱你。」 不管以前经过了甚么痛苦,日后又有甚么困难,拥有了此刻,袁初泰就觉得那些过去都是值得的,他收紧了手,拥紧了追寻已久的幸福。 --番外完 对不起没有肉的后记 说一下这篇的时间点,这篇其实是我预想一个结局之后的结局,如果正文里的魔女是可以操控时间空间的大boss,那这些手无寸铁的学生要完整无缺的离开,应该得留下些甚么吧?基于这样的想像,我才会给大家留下一个失忆的缺口。 但失忆也不是不能破除的,就像是《水月》中的哥哥,除了忘记最后怎么过关的,几乎没有被影响,还能直接跟弟弟来一发,等他清醒之后就会发现,喔~这是竟然是真的?!! 总之小火跟阿泰就没那么好命拉~可是慢慢写的好处就是可以更加细腻的刻画这两个人。写这篇的时候故事大概进行到第9关,因此有些部分是依照推测去设定架构的。特别有趣的大概是写出来之后发现跟正文有重叠的地方,比方,坏坏的妈妈跟死掉的爸爸xd最有趣的是12关座位出来原本以为必须改剧情了~可是居然刚刚好让阿泰可以改到小火的考卷~整个巧合到跟羽笙在对话两头喊太棒了~~~ 虽然离原本预想的剧情还缺一个签名会,但是番外写到这里感觉可以结束了--甚么?肉吗? 坦白说我也想写,但是最近实在有心无力(?)而且其实这对,我一直觉得他们蛮……清纯的。 总之本来是想吃肉的短篇,结果发展成中篇还只有锅边碎块,只能说句不好意思qaq对不起期待的大家qaq 可能之后,夏天再慢慢燉吧orz 我想先去填其他的坑了~ 总之谢谢接龙主办的邀请,渡过印象深刻的三个月~更加认识彼此,练习到平常不会写的文章类型,很是收穫丰富,总之谢谢一起玩的大家(鞠躬)。 蒔九2021/3/2113:51 第七关-魔女的花园-03 10. 林冷原并没有跟去看别人通关,他独自坐在湖边,在磨菇开始散发红光的时候,他也开着手机。 好奇的按着「驱魔」的选项,昨天动不了的app此时开始读取,平时少表情的他,此时眼神中透着一丝惊讶。 最佳驱魔时辰:午、未。 一日最多驱魔次数:2次。 餵食魔女条件:动物饲料(不小于5kg)。 隐藏通关条件:饲料不得为人。 手指下意识点开隐藏通关条件的倒三角--隐藏通关为全员通关,若无法满足开啟条件,则需每关餵食1人方可通关…… 所以说,一开始焰羽轩的提议并没有错吗?如果他们听了建议去找了其他东西投入,是不是,就不需要同类相残了? 望着萤幕的目光默默的移开了,林冷原将眼神投向折射着太阳光的湖水,萤萤亮亮的波纹间落满了彷彿珍宝的光。 --原来他们,错过了最好的方法。 --原来,是他们的人性,亲手打开了潘朵拉的盒子,放出了那些怪物。 --那些人性珍宝,都似水中捞月,虚假、不可得。 林冷原向后躺倒在草地上。 「林江明,如果是你的话,会不会像他一样,阻止我?」 他从来不信有鬼神,然而此时此刻,竟然像是自己曾经蔑视的那些信仰者一样,对着空气说起话了。 「吶,林江明……你在那里,过得还好吗?」 林冷原闭上了眼,在凉风吹拂的湖边,享受着远离杀戮的短暂寧静。他知道,在醒来之后,他还是会再次对于无可避免的死亡,冷眼旁观。 蔡佩璇觉得自己越来越不舒服,虽然说是肠胃炎,可她已经拉到脱水,都没有东西拉了啊。 她们早在天空报出第二关过关的人员之前就往回走,郑信菱跟林文馨一左一右搀着她,蔡佩璇才勉强觉得自己能够走动。 「欸,佩佩,你真的脸色很难看,反正昨天就说好了,要不要就跟林冷原一起过关啊?」 「唔……」忽然一阵反胃,让蔡佩璇脚软,「等,等一下,我想吐。」 在闺蜜的惊呼下,她勉强移动到路边,可嘴里根本没东西可以吐了,只能乾呕。然后又在直起身体后喉头涌起了一阵甜腥。 「噁--」 等她呕出那一份甜腥,竟不知怎地感觉好了一点,然而耳边竟是郑信菱倒吸气,「等一下--等一下,你吐血耶!」 蔡佩璇直起身体,看着地上那一大摊像檳榔汁的血跡,心里也一阵哆嗦。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真觉得自己好多了,她看向闺蜜,口气也有点莫名:「可,可我觉得自己好像有好一点耶。」 「靠,甚么啊?!」 「真的、真的!」 但也不由得郑信菱不信,说完这些话,原本还需要他们搀扶的蔡佩璇,竟然直接就能站起来,粉里透红的脸色,虽然嘴角掛着血跡,可却看起来,好像、好像很正常? 「呃,不管怎样,我、我们还是去赶快回去找林冷原,早点通关吧。」 「现在应该不到12点,如果动作快一点,也许我们今天就能通关了。」 「可万一,一天只能通关一次呢?」林文馨怯怯地开口。 「应该不会吧,林冷原那么强,应该不会推理错吧!」郑信菱摇头否认。 「恩,也对,那我们快点走。」 她们回去山洞的时候,并没有遇上林冷原,而是陆陆续续有人重新回来时,他才姍姍来迟。一群人收拾好自己的物件,又开始移动。 现在剩下的人里,有些人早早就跟手机持有者说好了要一起通关,可是在真正到达关卡之前,并不能确认对方是否会依照允诺的,带着自己过关。 就像是陈清东,表面看起来遵守着规则只允诺了五人,可实际上在林政凌被反杀的时候,他也并没有出手阻止。 看着几个通关者将林政凌的尸体丢进红光之中。刘怡宜竟然有一丝怨恨陈清东起来,他怎么就能这样不守约定!看着偷偷交往的男朋友被当作饲料,她的眼眶不经意泛红了。 他怎么可以这样?! 陈清东也是,那个杀人的许哲谦更是--谁还不是谁的心上人,就属柯宇翔的命最值钱,值得用林政凌的命来换? 「宝宝,我们先分开,你就跟着林冷原通关吧,他那么强,一定能带着大家顺利过关的。」 「为甚么,我为甚么不能跟你一起?」 林政凌又有点为难,「我去找陈清东时,他那里已经剩下一个空位,他又踩得死死的,说是先答应了别人,我也没办法带上你啊。」 「唔,既然这样,好嘛。」 她想起昨晚两人避着人的话,之后她在第一时间找到了林冷原。运气还不错,林冷原虽然冷心冷肺的样子,却还是愿意带她。 如今,林政凌已经死了,她过关也没有人等她了!刘怡宜眼眶再一次发热了起来,混蛋陈清东、垃圾许哲谦,她要他们血债血偿! 黄政峰在外头徘徊了几乎一夜,真的太丢脸了,想都没想过居然被陈志君一罐防狼喷雾撂倒!他的眼角直到清晨都还隐隐作痛。 黄政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辣椒水的痛感过去之后,他就几乎看不清路了。虽然知道山洞就在附近,可竟然怎么都走不到光亮的地方。最后躲在了一颗看起来安全的树下,瑟缩着,打盹着,然后深夜的时候又被无孔不入的尖叫惊醒--太可怕了! 脑中不停的闪回着上一关的女鬼、尸体、尸体、满地的鲜血,零散的尸块,在恐惧跟惶恐之中挣扎,他好像不停地奔跑,可却怎么都跑不掉,直到清晨,灰濛雾气垄罩的精灵,藏在雾中,发着光的精灵女子,驱散了他身旁的那些幽魂,黄政峰才真正清醒过来。 他居然在树下睡了一整夜,而且其实离他们暂住的山洞大概不到200公尺的距离,果然是鬼挡墙了啊!想到这里他就不自主抖了一下,赶紧爬起来往山洞走,里头只剩林冷原一个。 想到昨天浪费了一整晚,黄政峰就扼腕,赶紧上前去问对方还能不能带自己走,林大天才依旧是生人勿近的样子,只不过听完他的请求微微的点头:「我的确可以带你走。」 「太好--」 「别高兴太早,」林大天才冷言冷语几乎没有温度:「前头已经有6个人还问过我,你是第7个。」 「啊?!」 冷得冻人的回覆悠悠落下:「大学推甄不也是如此?依照录取顺位,如果前头有人临时变卦,后头才能递补--不是吗?」 「呃--」这种冷心冷肺的话,也只有林冷原这种机器人说得出口了。 还想要多一重保险,可等黄政峰走出山洞也没找到焰羽轩。在林道中,听着通关的广播。既然这样,只能先想办法挤上林冷原这班车了,刚才对方的话又在他心里过了一回--意外啊…… 黄政峰眼中划过一丝寒光。 11. 第三个关卡离第二关似乎不远,出发不到10分鐘,就隐隐约约在树丛中看见大蘑菇的伞盖。 林冷原依旧走在最前头,他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个黄映琦,以往在学校时的精緻妆容即便每次通关都能恢復,经过了一天一夜野外的摸爬打滚,别说还能好看,没脱成鬼已经是她化妆技术过硬了。 黄映琦自身的条件也不算差,在学校时也有些追求者,因此对自己还挺有自信。她昨天动作慢了,是第6个找林冷原的人。说起来好像是候补1号。可这又不是真的大学推甄,她才不相信有人会因此放弃通关机会! 别被拿来做饲料就偷笑了。 因此黄映琦在看过第二关的结果之后,就赶着回头,时时刻刻注意着林冷原动向,终于让她在出发之后挤到了对方旁边。 「噯,林冷原,可以跟你商量一件事吗?」 「甚么?」 林大才子侧过脸,英俊的脸孔就是一道迷人的风景,更遑论,他虽是一身冷冽气质,却在这关成为带领大家通关的领导人物,根本就外冷内热啊。 被那风采迷人的眼睛盯着,黄映琦都有点害羞了起来。她凑得很近,几乎是走路能擦着对方手臂的距离,可对方并未抽身。那这样……她是不是能有机会? 「嗯?」 意识到自己看呆了,黄映琦更是不好意思,她低下声:「其实就是……昨天你不是说我是第6个吗?我是想问你,能不能,能不能让我通关啊?」 「你想让我对前头的人失信?」 她见他眉毛一挑,说出来的话又有点冷,就有点尷尬:「可是……要不然,你说嘛,我甚么都可以答应你。」 「甚么都能答应?」 「嗯、嗯啊……就,就算是……」怯怯的手指鉤了鉤擦过对方指头,曖昧的,轻柔的,意味十足:「也没关係。」 自以为的风情万种,偏偏在被抽开手的瞬间,遭逢挫折,林冷原从口袋中掏出了手帕,他甚么话都没说,只是这擦手的嫌弃动作,也已经让黄映琦尷尬不已。 「还不走吗?」高傲的才子,眉眼间的冷冽就足以让人冻伤。 黄映琦咬着下唇,跺了跺脚,转头就在别人惊讶的眼光中跑了。 半路上,蔡佩璇又不舒服,虽然不至于像早上那样脚软,可腹间再次隐隐作痛了起来,她摀着肚子,委屈的嘟囔:「好痛喔。」 「很痛吗?」郑信菱听见了,侧过头关心。 「对啊,好烦喔。」 「你要不要喝水?」林文馨递过了水瓶。 「啊,谢谢。」她接了过来,然而却在冷澈的矿泉水入喉时,咳了一声,蔡佩璇转眼呛住了。越咳越厉害,大家手忙脚乱地拍背收拾,可洒落在地上的清水,点点滴滴的,透明带粉。 郑信菱伸手抹了蔡佩璇嘴边溢出的殷红,几个女孩看着血跡一时间都有些说不出话,在面面相覷间,又萌生了说不出的恐惧。 在第三颗大蘑菇底下,或远或近的聚集着一群人。 「毁灭天使亚种中毒。」林冷原收回手机时,眼前脸色不好的女孩表情似乎更加蜡黄。而搀着她的郑信菱与林文馨对望了一眼,似乎彼此交换了甚么讯息。 三人之中只有蔡佩璇勉强抽了抽嘴角:「那、那是甚么啊?焰羽轩说是肠胃炎啊,你们怎么说得不一样?」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手机能用来查询人体状况:「我不知道他怎么说的,总之我查到的是这样。」 「那,那中毒会怎样?毁灭天使亚种又是甚么?」 「毁灭天使是一种蕈类。外型长得像是伞状白蘑菇,这种亚种我不知道它长甚么样子,也许会长相类似……」 「那、那中毒呢,中毒会怎样?」 看着眼前面如死灰的女孩,彷彿想抓住他这根救命稻草,林冷原似乎能猜到焰羽轩不说的原因。然而,他不是他--「它的病程发展不快,一般前8-12小时会有腹泻、呕吐、痉挛等症状,之后就会回缓。然后会再復发,病人通常是在几日之后死于肝肾衰竭。至于你的状况,我不知道能拖多久?」 「……会死。」不知为何,眼泪在她需要之前就涌了出来。蔡佩璇忍受着腹部的绞痛,不停的重复着:「会死、会死--」 「不会的、不会的,佩佩,你振作一点,只要--」 「咳,咳--」腥红的血水在下一刻连带着咳嗽溢出,染红了女孩的嘴角。 「啊啊--」她像是受到了甚么极大痛苦的样子,抱着肚子蹲了下来,没有力气的瘫软打滚,「噁--」伴随着作呕的声音,涌泉一般的血液沿着嘴边流下,腥红染满了衣襟。 「啊啊,快救她,林冷原,你快打开关卡救她啊!」随着女孩的症状越来越多,眼泪也像是会传染一样,感染了一旁的郑信菱。她不顾自己被染红的手,颤巍巍地帮蔡佩璇擦着嘴角越来越多的血液。 「你能保证,我现在打开了关卡,不会有人涌上来把蔡佩璇拉走?」 平淡的声音如同利器精准的插入几个女孩胸中,郑信菱不敢置信地吼出声:「林冷原!我们昨天就说好了,你难道要反悔?!」 「我答应过你没错,但我也答应过其他人,我从来没说自己要负责祭品的。」 「你这冷血的傢伙!」 「呵,冷血?」 只见英俊的五官表情虽不甚丰富,依旧微微掛着浅笑,云淡风轻:「焰羽轩那个人倒是热情,让他帮忙想想办法?」 焰羽轩在几十公尺开外听见了争执,讶异地看着蔡佩璇如同破布娃娃被拖在地上,许育旭和黄政峰一左一右的扯着她的手。然而女孩似乎没甚么力气挣扎,而是郑信菱跟林文馨两人如同螳臂挡车的在扯着两个男人的手:「不要、不要,不要不--」 「喂--你们在干嘛!」 刺目的红光在下一瞬间爆开,即便瞬间闭眼,却无法避免暂盲,一时间在看不清的状况下往前跑,就着本能抓住了近一些的许育旭:「你干嘛?!」 他被甩开了,踉蹌的跌在地上。 「焰羽轩!你这混蛋,居然骗我们!」郑信菱对他尖叫着,视力一点点的恢復,眼前却依旧被鲜红染满了眼。 蔡佩璇脸色蜡黄,似乎毫无力气一般的半闔眼,从她眼耳滑落而下的,是如同嘴角涌出的鲜血,不需要其他提示,她的奄奄一息惊住了他,似乎动弹不得:「我……怎么会那么快?」 下一刻脸上落下辣辣的疼,他才意识到自己被打了巴掌,郑信菱的厉声盈满怨恨:「甚么肠胃炎!混蛋,你就是跟林冷原串通好的!骗佩佩来当祭品!焰羽轩,你这垃圾!」 「不是,不是--」 女孩的第二巴掌被截住,「他才没那心思算计你们!」严厉的吼声落下,袁初泰放开女孩的下一个瞬间,就抬腿踹得许育旭摀着腰在地上打滚。 「起来。」 焰羽轩躲过许哲谦的手:「你去帮他。」他撑着地爬了起来,疾风大步的衝向站在争执圈,外事不关己的林冷原。 「你趁人之危!」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然而对方似乎只是一阵踉蹌,稳住身体之后反而露出浅笑,「那又怎样?」在那双冷淡的眼眸中,焰羽轩几乎能看清自己--他的怒火。 「那又怎样?!她中毒了,只要过关就不会死,你是冷血吗?!」 腹部在下一刻遭受了重击,焰羽轩咳了出来,深层的疼痛让他无法站立,跪了下来,拉力却又从头皮传来,林冷原跩住他的脑袋让他不由得后仰。近在咫尺的脸庞吐出了冷冽的气息:「我是不是冷血,又与你何关?这是我的权利。」 「啊啊--」慍怒的拳头被轻易闪开,被甩开的作用力让他趴倒在地,焰羽轩无法克制自己的颤抖。 周围的喧闹彷彿都与他无关,此刻他就是个彻底的失败者。他无能为力,毫无作为。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拿走他人的性命! 「不--不要--」 在凄厉的哭声之中,原本应该毫无声响的光彩变化,却在此时变得如此明晰。焰羽轩抬起了头,在他人询问有没有事的背景音中,看见了毫无生气的女孩消失在血色的光线下。 被吞食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