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刀遇上针灸针》 第一章 你被停职了 「很抱歉,梁医师,你被停职了!」外科部的丁部长,面无表情地对着梁起风这么说,好似在宣判一个死诊或癌末,却连一点同情的安慰句都不给予。 「为什么?我做错了甚么?」梁起风像是被雷打到一样,瞪大眼睛,却不忘在死前仰向苍天,求个答案。 梁起风,现年三十六岁,医术精湛,是一般外科的明日之星……嗯应该说是今日之星!因为他去年才刚升上医院的「院定教授」,是l医院外科部开办以来,最年轻就升上教授的创纪录者。所以,他是正在发光发热的今日之星,并不只是后势看好而已。 但是,才刚走完十年顺风大运的他,或许让老天爷也眼红了,今年开始,常有衰运,开刀不顺之外,还在病房碰上了个难搞家属,一个弄不好的话,搞不好「明日之星」要变成「昨日之星」、「昨日黄花」了。 原来这个难搞家属,认为其父亲在手术后不幸过世,一定是因梁起风的照顾不周所致,于是非要梁起风当面道歉「承认疏失」并展示「赔偿诚意」不可。 其实对于一个尽职认真的外科医师来说,不管手术成功与否,病患的结局若仍是不幸过世,自己内心都是难过非常的,所以梁起风并不介意对于家属来个「礼貌性」的「当面致意」,说说「我很遗憾」之类的政治辞令。 甚至他都不介意,私下包个红包、慰问金甚么的,去补贴患者家属的内心伤痛与丧葬费 不过,在这个医疗纠纷往往必须牵涉到法律与现实面的世界,梁起风的同情心与同理心,是没有办法获得施展的 因为,梁起风并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不管是手术过程,或者整个病房的医疗照护流程,他都不觉得有错,所以病患家属的「承认疏失」这一点,他是绝对没办法做到的, 「没错的事就是没错」、「没做的事就是没做」,我怎能因为同情心就随意承认疏失? 这是梁起风内心最坚守的一条线,也是医疗纠纷实务面上,不能轻易妥协的一个原则 而在法律面上,律师也常会这样提醒:你若认为自己站得住脚,那你就确实不能承认你有错,不能用上「疏失」或「道歉」的字眼,你千万也不要私下拿钱给患者,不只是「赔偿金」这种名目绝不能用,甚至连「安慰金」、「丧葬费补贴」的字眼,也都不能用。 只要你说你有错,你说你要道歉,这个言词被记录下来,呈现在法庭上时,就会让法官觉得你确实理亏,而因此判你败诉;只要你给了对方钱,法官就会觉得你心虚,哪怕不是「赔偿金」的名义,也会大大增加判你败诉的机会。 所以医疗纠纷就是这样,一旦走入诉讼程序,只要你认为自己没错,你想打赢官司,你就不能道歉、不能认错、不能赔钱。 当然,如果对方告你,是有充分理由的话,医疗方也不一定非得坚持在官司上争输赢,尤其是民事诉讼这种,如果医院及医师团队,确实都觉得自己犯错犯得大了,例如之前「开刀开错脚」的、「开完刀把纱布留在病患肚子里」的案例,那通常就是直接赔钱了事,不会非要跟病患及家属去争个理。 「不过……梁医师,你的案例看起来,确实没有甚么明显的大错,医院这方面应该不会想走赔钱和解的路,而是选择诉讼,让医院的律师团队来处理后续。」 这是梁起风刚接收到自己「被告了」的通知,而去与医院的法律顾问面谈时,所当面得到的意见。 对阿!我不认为自己有错,医院也没认为我有错,所以不道歉、不赔钱!选择诉讼下去争道理! 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要停我职」? 这是梁起风在面对丁部长的停职宣布时,之所以如此惊讶的原因。 「因为你说了不该说的话,惹了不该惹的人」丁部长依旧面无表情地回答着:「你得罪了家属其中一个儿子,在病房里数落他是『天边孝子』,让这个儿子觉得自己被羞辱,好死不死他本身是个律师,他的老婆还是个民意代表。」 「天边孝子」,专指那种……平常都没在病房照护病人,只有久久才来探病那么一次两次的人,却喜欢在短暂停留病房的期间,不断挑剔医疗处置与病房照护的各种细节,彷彿要藉此掩饰自己其实「平常根本不关心病患」的事实。因而他们非要在这一段,难得亲临现场的小片刻,卖力演出、假装积极,甚至演过了头的时候,还会order护理站,去把负责照顾病患的主治医师及住院医师叫过来,在这个莫名的时间点,跟这位「天边孝子」解释病情。 而通常可怜的住院医师,即使自己手边的工作已经多到做不完了,还是会在百忙之中,抽空过来,想办法满足天边孝子的表演慾,一边百般无奈地跟假孝子解释各种医疗处置,一边内心暗骂:这些内容,我不是早就跟病房的「实际照顾者」……就是那个每天在你爸病床旁的人,解释过几百遍了吗?到底为什么,你这个之前从来没出现过的人,一朝如风一般降临此地,就要我把重复说过几十遍的东西,又再跟你讲一次呢? 通常,看起来已经疲累无比的住院医师,一脸衰样地解释完病情以后,天边孝子的演戏就暂时落幕了;然而,有些自以为是影帝的假孝子,还会想要挑战金马奖项,非得要求主治医师也过来一趟不可。 不过,主治医师通常还更忙,事情更多、地位也更崇高,所以他们不一定有空、或不一定有这意愿,来陪假孝子演戏,所以个性强硬一点的主治医师,甚至有可能会来拆台。 而梁起风,就是来拆台的,不但是当面拆了戏台,几乎是把剧本都直接砸在演员脸上了。 「像你这种天边孝子!就不要意见那么多了!你妈你哥你妹,通通都听我讲解过处置,也同意了。你之前从没有来过,根本甚么都不知道,一来就一脸兴师问罪,问你爸爸为什么术后会肺炎?为什么肺炎要插管?你怎么不问你自己,为什么不在病房照顾他?为什么你爸之前有痰积着的时候,你不来帮他拍痰?不来帮他翻身做运动?」 天边孝子被梁起风这么一呛以后,当场恼羞成怒,脸红脖子粗地说;「你这甚么烂医生?没医德!只想推卸责任,要是我爸最后没能挺过这一关,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我一定去告你!」 后来,不知道是天边孝子的嘴巴太乌鸦,还是这齣剧本来就是狗血悲剧的走向,这位天边孝子的父亲,最后真的没有挺过生死之关,而梁起风也真的被告了。 病人最终是因为肺炎控制不佳,併发了败血症,最后以高龄八十五岁,病逝于医院。 「这个家属要告我甚么?手术后照护不周吗?术后併发肺炎,又是高龄,这不是很常见吗?医院不是也觉得……我们没错,所以不和解吗?」梁起风以抗议不平的口吻,提出了自己的一串疑问。 「术后肺炎很常见,但是家属是律师的不常见,家属老婆同时也是民意代表的……更不常见。」丁部长的语气,依旧淡漠,却直截了当讲出了关键。 「哼,他果然很不关心他父亲,一般民意代表……都会帮委託人来找医院乔床,但他父亲之前要住院时,根本都没有民意代表来找高层关切阿!这表示这假孝子跟他老婆,根本都没有在关心这位长辈!」 「他老婆有来找高层关切啦!就是这几天的事而已……关切她公公的事,也就是你这位术后因为败血症而过世的患者。」丁部长补充说明。 「住院前手术前不关心,等到自己公公都掛了……才来关心,他是关心她公公的病情,还是关心她的老公被主治医师羞辱啊。」梁起风不屑地说。 「都有吧,应该是她老公叫她来关心的。」丁部长耸了耸肩,终于不再是面无表情,而是带点无奈地说:「总之,虽然医院高层不认为你有错,但还是建议你先避避风头,要你先停职一段时间,一方面是让你有机会沉淀放松一下,一方面也是给民意代表做一些面子……我们高层跟那民代有认识,总是要有一点动作才行,至少做做样子,不然很难交代。」 「对啊,这样就可以说:我们已经把梁医师给停职了!我们一定会把事情调查清楚,民代大人请您高抬贵手,不要再为难我们。」梁起风做出一个卑躬屈膝的模仿动作。 「反正你知道的,上面又没有直接把你给fire,只是要你趁机休假而已,等到风头过去,说不定你又可以回来了。」丁部长轻描淡写地说。 「说不定?也说不定我回不来!也说不定我回来以后,门诊刀房与病房、专属办公座位及教授的头衔与地位,都已经被取代!」梁起风十分激动地说。 「那你想怎么样?」丁部长这一次不是耸肩,而是摊手。 「我能怎么样?」梁起风想要得到别的答案,却不知道答案在哪里。 「那我找老吴来跟你说吧!」丁部长看来,是要出动别人来说服梁起风了。 老吴,是这间医院的现任院长,也是丁部长的上司。 吴院长的地位更崇高,资歷更显赫,自然能比丁部长更有power,更有可能说服梁起风。 「小梁,你是该休息了,每天meeting、paper、手术门诊病房,我从来没看你停下脚步,你连姻缘都耽误了……打从住院医师以来,医院的特休你就从来没请完过,你都快要以医院为家了!不如就趁这段期间,放个长假,自己到处走走,甚至环游世界都可以,或者你也可以陪陪家人……你不是还有个高龄的老母亲?你也很少有机会去孝顺她吧……」不知是否吴院长的白发苍苍,抑或额头上的智慧皱纹,多了份渲染之力,竟能让其口中所说出的字字句句,都听之颇有道理,极能打动人心。 梁起风这一霎时,竟被击中了心房。 「对……我最讨厌天边孝子,但我自己可能连天边两字都称不上,我根本像是不存在的儿子。」梁起风内心感慨:「天边孝子还会久久演一次戏,我却连跑龙套的儿子都没演过,我妈妈生病了都自己去看医生,她一年去诊所看感冒的次数,可能都还比看到我多。」 「大医院的医生是这样的……照顾病人,照顾别人的爸妈,却连自己的爸妈生病了都不知道。」吴院长彷彿是听到了梁起风的内心话,居然天衣无缝的接话下去:「说来不怕你笑,我老爸老妈以前要见我面,还要到我医院门诊来掛号才行。」 吴院长的这一场面谈,这一番话,确实触动了梁起风的心弦…… 梁起风不甘心被诬告,不甘心被停职。但是,他至少甘心,为了自己久未见面的老母亲,稍微暂停一下忙碌的脚步,好好的休一段假,去让母亲找回那彷彿丢失许久的儿子。 毕竟母亲,已是梁起风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如果那一个失散二十年的弟弟不算的话…… 第二章 疏离的亲情 「妈,我回来了。」 梁起风回到自己的桃园老家,一个不算热闹,却也没到很边郊的地方。 这里距离梁起风的任职医院,单趟车程也不过一个多小时,而且走的都是省道国道这种平路,并不需要翻山越岭,所以并非那种「远的要命王国」的程度。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这么少回来呢?半年回来一次,还是一年回来一次?上一次回来是甚么时候,我好像都忘了……」 梁起风内心暗暗问着自己:「为什么我寧愿泡在手术室开刀、寧愿困在医院门诊无限回圈地看病人、寧愿窝在办公室及研究室不断鑽研我的升等论文,却也不愿花费一个小时车程,回来家乡,看看自己的老母亲呢?」 或许因为,没开刀就没有钱赚,没看门诊就会找不到需要手术的人,不写论文就无法升等当教授……而不看自己的老母亲,没有甚么副作用。 老母亲不会扣自己钱,不会惩罚自己,甚至时常连一声抱怨都没有。 「我一阵子没回来了,你的身体还好吗?」梁起风还是硬着头皮,问着尷尬的关心语句,其实他已经瞥眼看到了,餐桌旁的置物柜上,那放满了一个架子的药袋与药包,大致知道那是妈妈日常去一间小型医院回诊,所领取的慢性病药物。 但梁起风其实不清楚详情,妈妈好像有在吃高血压的药物,但吃甚么种类、甚么牌子的,一天几颗,血压控制的怎么样了?梁起风已很久没有update了。 然后,医师好像还开给了妈妈一点软便药、胃药,及帮助睡眠的……梁起风顺手瀏览了一下,那几包药物的药名,也注意到开立药物的日期,都是最近而已。 「你最近的排便及睡眠不好喔?」梁起风关切问着,突然觉得自己也像个来自天边的孝子。 「也不是最近啦!已经一段时间了……三五年了,只是这几个月比较有在吃药。」妈妈微笑着,没有一丝的哀怨,反而回头关心道:「阿风,你怎么有间回家?最近医院不忙了喔?」 梁起风心虚回答道:「喔没有啦,就医院说要放我一段假期,让我好好休息。」 妈妈问:「喔,医院还可以休假的喔?那你的病人怎么办呢?」 「不用担心啦!医院的人才那么多,我请假了,事情自然有人会帮忙做,职位都有代理人啦!我想说我好像一段时间没回来了,应该要好好地休一段假,来看看你。」说此话时,梁起风内心且想:「是啊,几乎甚么职位,都可以有人代理,就只有儿子没办法找人代理……医院少了我,大概没多久就会找到人取代我,但是我的妈妈没了我,却要找谁来取代?」 梁起风想到了网路上一篇发人深省的文章…… 「任何人在公司,都是可被轻易取代,只有在家庭中,在家人的角色中,是没得取代的。」这是那篇文章的结论。 「在我妈的世界中,确实没人可以取代我。」梁起风心想:「除非是找我那个不成材的双胞胎弟弟,来取代我……但是怎么可能?他的个性与成就差我那么多……」 此时老妈妈摇了摇手,对梁起风说道:「我没事啦!阿风,就人老了,难免有一些小毛病,反正都活到这个岁数了,其实我怎样都无所谓了……我只掛念你,还有你弟弟阿云,如果你最近比较有时间了,是不是可以联络他看看?」 就在梁起风正好想到自己弟弟的时候,没想到妈妈也刚好开口,提起了他。 「弟弟他早就改名了,改叫羽玄,不再叫阿云,而且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我几乎都当他是陌生人了。」梁起风摇头道:「而且他还是跟着爸爸姓谢现在叫做谢羽玄,不像我跟你姓梁……我是梁起风,他是谢羽玄,我们的名字怎么听起来,都不像是兄弟。」 「怎么可能当他是陌生人?」老妈妈抗议着:「你别忘了,你们可是双胞胎兄弟,身上流着同样的血,甚至连容貌都是长一样的,怎么可能没有关係。」 「但是我们国中以后,就没有生活在一起了,自从你跟爸离婚以后,我们就各自跟了一边,后来际遇各不相同,我们生活也没交集。」说此话时,梁起风内心且想:「听说人的相貌一半来自先天基因,另一半却会被后天环境左右,我想我跟弟弟只有那一开始的一半相同,后面在容貌上的成熟,早就会因为际遇发展的大不同,而跟着发生显着差异了吧?」 原来梁起风的生父姓谢,梁起风原名叫做谢起风,而他有个同卵双胞胎的弟弟,叫做谢涌云,当初听说是想替他们这对孪生兄弟,起个威风又特别的名字,所以借用了「风起云涌」这四个字,把哥哥叫做起风、弟弟叫做涌云。 只是后来,夫妻感情生变,梁起风的父母,在两兄弟尚在念国中的时候,便离了婚,两兄弟的抚养权也被一拆为二:哥哥谢起风跟了妈妈,而弟弟谢涌云则跟了爸爸。 后来梁起风便从了母姓,把谢改为梁,从此谢起风便成为梁起风。 弟弟虽然维持着父姓为谢,但是听说后来也跑去改了名字,把「涌云」二字更改为「羽玄」,所以谢涌云便成了谢羽玄……这个听起来好似已跟「威风」成语毫无关係的名字。 不知道是为了要跟过去道别,还是想要对于自己的名字有决定权。 「我猜想是,弟弟原本就不喜欢甚么『风起云涌』的成语命名,所以找到机会,就赶快把它给换掉。其实我也没有很喜欢『起风』这个名字,但我觉得也没有到很难听,至少当初不是取甚么『龙吟虎啸』、『龙争虎斗』、『叱吒风云』的。」这是梁起风的臆测。 不过,不知道是否姓名风水之因,当真会影响到人的际遇,亦或是人的个性本质所致,弟弟谢涌云在改了自己的名以后,人生发展也出现了歧途,开始结交到一群坏朋友,终日不务正业,不再专注于唸书考试与升学,而是走向了旁门左道。他曾经有好几次的青少年犯罪纪录,诈骗、偷窃与斗殴之类的,只是可能因为弟弟都不是主谋,这几件案子的犯罪情节也还不够重大之故,弟弟似乎没有真正的被抓去坐牢过,都是缓刑或易科罚金或劳役之类的,但是也进出过好几次警察局了。 所以,本来就因为父母离婚,而与弟弟渐行渐远的梁起风,从此就更与弟弟保持距离,不愿意再跟谢羽玄有任何牵扯与往来,几乎是形同陌路了。 「说不定弟弟成年之后,又犯下了更大条的罪,或者加入甚么帮派黑社会之类的,反正与我无关,我跟他已经是陌生人。我甚至连他现在的名字,还是不是叫做谢羽玄,都不知道了……法律好像是规定这一生可以改两次名?说不定他早就因为哪次犯罪后想要洗白,而去再度改名了呢。」 但梁起风的这个猜想,马上就被推翻,只因老母亲递过来了一封不明信件,上面的收件人写的是「谢羽玄」,仍旧是弟弟第一次所改的名。 老妈妈说:「这是这两天才收到的,寄给你弟弟的信件,我还没拆开,也不知道怎么交给他,要不然你帮我处理一下好了。」 「奇怪?明明是写给弟弟的信,为什么会寄到你这里来?应该要寄到他的租屋处吧?或者至少是寄到爸爸那里……如果他不是在外面租屋,而是还寄居在爸爸那里的话……其实我也搞不清楚,他现在究竟住在哪里,但反正不是住我们这里,所以这封信实在没道理出现在此地……」梁起风一面拆信,一面喃喃自语:「而且这封信上,没有邮票邮戳,或者任何快递单位的收发章,妈妈你是在哪里拿到这封信的?」 妈妈答道:「就在楼下信箱啊!直接躺在信箱里,跟其他邮件在一起,但是这封信没有署名寄件人,只有写出收件人,是很明白的『谢羽玄』三个字。」 「对!没有寄件人,只有收件人……而且没有任何邮务的记号,这比较像是寄件人直接来到你家门前,亲自投入信箱的……」梁起风似乎感觉到哪里怪怪的,说道:「好没关係,这封信交给我,里面若有甚么问题,也由我来处理。」 于是梁起风找了个空档,回到自己那间已经许久不曾居住的老家寝室,独自阅读了信件。 信里面是这样写着: 「致借钱者,谢羽玄。 我们已多次前往你通讯地址,中x区xx路x号x楼,寻人未果。你欠债不还,又始终避不见面!本次写信前来你母亲住处,已是最后通牒!如果你仍避不见面,则勿怪我们牵连至亲。 你的欠债情节如下…………………………………………………………………………………………………… …………………………………..」 这后面列出了一大串,谢羽玄如何欠钱,又是如何因债而滚利、利又生利的事由,看得梁起风是不住摇头叹息。 信件最后的署名,则是「文明资產管理公司」。 「我靠,居然是讨债公司寄来的信?说我弟当初高利贷借了十万元,现在利上加利,已经变成四十多万,若不还钱,除了这四十多万会再继续滚雪球外,还要对我弟的家人不利,包括债务人的双亲与手足……马的,这是甚么意思啊?意思是连妈妈与我,也要被牵连吗?」梁起风边看边骂:「到底是关我屁事?我都快二十年没有见过他了!」 「但是寄信人直接把这封讨债信,投入我老家信箱,意思是……他们知道妈妈住哪里,如果弟弟一直不还钱,他们知道要找谁麻烦。」梁起风仍是忍不住忧心:「马的,看来是讨债集团早已找过弟弟的租屋处,却一直没堵到人,所以才杀到妈妈家来,这件事情我若不出面处理,恐怕对方真不罢休,会对我老家及母亲不利。」 电视新闻中,那些讨债集团为了追债,而去欠钱者家中泼漆、纵火、掳人求偿的种种画面,一一浮现在梁起风的脑袋中。 「唉,到底为什么,我好歹也是医界新星,医院的大教授,怎么会有一个流着同样血液、连dna都是一模一样的孪生兄弟,这在社会上不走正途,跟着黑社会作奸犯科,成为危害社会的乱源呢?」梁起风忍不住自怨自艾:「我今年是怎么了?犯太岁,招小人吗?光搞自己的医疗纠纷还不够,现在还要搞弟弟的债务纠纷?」 第三章 入学通知书 「中x区xx路x号x楼……」梁起风循着讨债信件所载地址,找到了这个「理论上」应该是弟弟目前的住处。 「嗯嗯,这封讨债信件上的地址,写的是这里没错……应该是这栋大楼,外观看起来还可以,没有到很脏乱或复杂的程度。」梁起风循着地址,来到了一间台北市中心的商业大楼,再三确认是这个地方无误。 虽然讨债公司居然比自己还要熟悉,弟弟住在哪里,是个有点讽刺又悲哀的事情,但他们也许真的比自己还要关心弟弟……包括弟弟的各种迁徙轨跡,与经济能力,讨债公司想必掌握得非常清楚,搞不好哪一天弟弟不幸车祸重伤,或者得了甚么绝症将死的时候,讨债公司还是第一个上门关心,并第一个通知家属的勒。 就在梁起风头脑混沌地,想着这可笑的社会现象时,他所乘坐的大楼电梯,已经到达了弟弟所在的楼层,梁起风循着门牌找到了其中的某一户,稍微端详了一下大门外观。 「嗯嗯,好像还没有被泼漆,也没有被贴警告纸条,大门应该也还没被破坏吧……嗯?咦?但是门锁好像被废掉了?」 梁起风本来要按门铃,却注意到此间门户的大锁,好像已经是被弄残过的,所以他索性也不用按铃了,只意思意思地敲了门板两下以后,便即将门推啟。 那一扇大门外观,虽然是闔上的,但确实没有上锁,或者已无锁可上,所以梁起风蛮轻易地就将门扉开啟,并且探身进入。 「嗯,里头一团乱耶…..到处都是东西,这是我弟弟本来就这么乱丢呢,还是讨债公司过来翻箱倒柜过?」梁起风目望眼前,一整个像是被炸过的房间,不禁皱起了眉头。 「我弟弟看来,已不在房子里,但是他的一些衣物,生活用品类的那些,还在……感觉不像是很久没有回来,或者应该说,有点像是一两个月前,还有人住的样子。」梁起风举目探索左右,试图判断出一些线索:「但老实说,我也不是侦探,我其实无法判断我弟弟究竟还有没有住在这里,我不像是电影演的推理神探那样,一根头发一张纸,就能够知道我弟弟是72小时又5分36秒前出的门,然后去的地方是伦敦还是日本,还是八里或迪化街夜市之类的。」 「嗯嗯,对了!『一张纸』……说到这个,我应该可以看一看他的桌子上,有没有水电帐单,或网路费催缴通知之类的,这样可以稍微判断出,他大概有多久没回来了。」 其实梁起风平常并不是那种,会乱动别人物品的人,但是他今天觉得自己是来处理弟弟债务的,负责要帮弟弟善后及擦屁股的,那去理解弟弟的各种金钱往来,或为了要探寻弟弟的失踪下落,而去翻看他的私人信件,并不算是冒犯。 「唔……电费、水费、管理费,好像都还是近期的,所以他可能是最近这一个月,才开始闹失踪的。」梁起风突然有一种,当起了侦探的莫名趣味感。 「咦奇怪,这是甚么啊?台南xx大学寄来的,封面还盖了个印,写着『新生报到通知』,请即拆阅!」梁起风突然看到了一封特殊信件。 「新生报到通知?」梁起风不禁瞪大了眼:「这是寄给大学新鲜人的,入学通知吗?有没有搞错啊!我弟都几岁了,跟我一样老的年纪了,还要去唸大学吗?三十六岁了耶!」 但是梁起风再度确认了封面上的收信人,当真是他的弟弟,谢羽玄没错。 「三十六岁了,如果是要去唸甚么硕士在职专班,或者报考博士班当新生,那还差不多吧,不应该是要当大学新生的吧?不过话说回来……我弟当年到底有没有唸大学啊?搞不好他没有唸,但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从国中开始,就一直跟一些猪朋狗友鬼混,想必都在不务正业,甚至为非作歹,恐怕连大学联考都没去考,更别说是硕士与博士了,他是绝对不可能去读的吧?莫非他是到现在三十六岁了,才发现自己连个大学文凭都没有,非常糟糕,这才想去混个文凭的吗?」梁起风脑海中,又充满了各种猜测:「不过台南xx大学,这所学校排名不是后面的耶,也没有很好混吧?我弟弟干嘛挑这所啊?而且他居然还考得上?」 梁起风忍不住心中好奇,终究还是打开了信封,阅读其中奥秘。 信件的一开头即是:「xx大学学士后中医系的新生您好……」 「学士后中医」?学士后中医?我弟考上了学士后中医系?他想要当中医师? (註:现实中,台南尚无任一大学,设置有学士后中医学系,此为本故事虚构的系所。) 不知道是弟弟过往那么废的学业成绩,如今居然能够考上学士后中医系的这件事,比较让梁起风惊讶;还是弟弟以前那种走偏门、混黑道,从来不想努力走正途的心性,如今居然会有志于当医生的这件事,比较让梁起风惊讶。 应该说,两方面都让梁起风很惊讶,喔不,不是只有惊讶,根本就是惊吓了!! 「学士后中医系,这个是要先大学毕业以后,才能考的……所以他真的有唸大学喔?啥时唸的也不知道,搞不好是他混到了快三十岁才去唸,然后发现只有大学毕业还不太够,只好再考个学士后中医呢。」梁起风觉得弟弟的发展,实在是让自己意想不到,不禁喃喃自问:「不过老实说,学士后中医应该也是难考的,也许没有我们当年大学联考的医学系那么难,但是并不是随便唸唸就考得上的,通常必须要补习吧?也必须要很认真、很拚地准备。」 「毕竟他是我的亲弟弟,还是基因完全相同的孪生兄弟,也许他的头脑真的也不差,甚至就是跟我差不多的程度,那他若能好好下定决心的话,拚个几年考上学士后中医,是有那么一些机会啦……」梁起风开始往好的方面做解释:「如果他愿意好好念书,好好把这学士后中医给唸毕业,然后毕业后的国家证照考试也能通过的话,也许人生就此不同!他可有个正当的职业、正常的收入,不必再当社会边缘人了吧?」 「中医的社会地位也不差吧?虽然我本人是不喜欢中医,但毕竟在台湾社会中,西医中医及牙医师,都是被视为医师……即便我个人是不以为然,我总觉得西医师的地位应该要比中医师,高等几截才对。」梁起风内心开始思量着弟弟的未来:「问题是,弟弟他有办法正常入学吗?讨债公司都追上门了!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去跑路了,如果连这四十几万的债务都还不出来,我是怀疑他能缴得出学费吗?唸医学院可不便宜啊!」 「究竟他会去考这学士后中医系,是真的想要改邪归正、找个好工作洗心革面,还是纯粹考好玩的?」梁起风突然对于这个断绝联络已二十年的亲弟弟,生出了好奇心,突然有点想知道,这过去一段长时间的空白中,这个孪生兄弟都在做些甚么? 是怎么样地浪子回头?怎么样地奋发念书?却又怎么样地欠下债务? 「如果是有认真看待这一件事的话,至少会做一些准备吧?考试用书、医学参考书、基础学科考古题、中医工具书之类的……」梁起风试图寻找起,弟弟曾经努力过的痕跡。 「嗯嗯,好像还真的有,虽然好像被翻箱倒柜而弄乱了分类,但这一堆一堆的,确实都是考试用书……」梁起风彷彿发现了新大陆:「「咦?这本是?这本是西医的参考书,上面还有我的名字……我是协同翻译的作者群之一,当初是学长揪我们一群人,一起接下这本书的翻译工作,我还有拿到一点酬劳。」 「但这本西医书的内容,与弟弟的学士后中医考试,应该无关吧?弟弟他干嘛要买这本书啊?或者说……难道说,弟弟他是因为有看到我的名字在上面,知道我也是作者之一,所以才特别买的吗?」梁起风突然有点被打动。 「嗯,这张报纸是……这是一年多前,关于我的报导,上面有写我是l医院外科部,即将升上来的、史上最年轻的教授,是明日之星,前途无量。」梁起风没想到,竟会在弟弟的房间里,发现自己的光辉事蹟,心想:「这张报纸出现在这里……我的翻译着作也出现在这里,应该不是偶然……原来他一直有在关注我,追踪我吗?」梁起风突然觉得,自己过去全然不关心这个弟弟的死活,对于谢羽玄的下落不闻也不问的,未免也太无情了些? 「这一本是,嗯是弟弟的日记……我都不知道,他有写日记的习惯,这一点倒不像我。」梁起风又翻到了更多的东西。 梁起风于是忍不住翻阅起弟弟的日记,想要寻找更多的蛛丝马跡。 虽然看到日记开头的那几页,都像是流水帐一般,让梁起风是有些漫不经意地瀏览,但是愈翻到了后头,梁起风却阅读得愈专注了,翻页速度逐渐放慢,且把字字句句都看得深刻,原来日记中有写到梁起风,有这些年来,谢羽玄对于兄长的追踪与崇拜。 于是看到了后来,梁起风竟不禁湿润了眼眶、微酸了鼻头,自从当上了外科医师以后,他早习惯看破生死,他本来以为这个世间,再没甚么能让自己伤感的东西。 直到今日…… 「原来弟弟知道我的成就,也十分羡慕我的优秀……他把我当作偶像,却自惭形秽于自己的不堪,所以一直不敢来找我,却暗暗在心里立下决定:要让自己的脚步跟上我,要追随我的志业而走上从医之路。」 弟弟的这间房,虽然已经乱到像是被轰炸过,但是对于梁起风来说,却像是个充满惊奇的宝藏间,在每一个小地方都有惊喜,随意翻看一处,便有各种思怀动悸,于是梁起风忍不住继续探索着这个房间,想要找到更多的宝物。 于是稍晚时候,梁起风又在沙发旁的某个角落边,找到一箱旧物,里面是几本相簿,与一些零散的相片。 「弟弟还留着一些小时候的相片……」 「弟弟在这些日记上说,他很崇拜我,但他小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他以前一直觉得我是书呆子、无聊的乖学生,他对我的脚踏实地很不以为然,他只喜欢投机取巧而已,我还记得,弟弟小时候的作业都抄我的,考试也要靠我,不只考前叫我出重点给他,考堂中还会想要偷看我答案,后来被我严正抗议,他还恼羞成怒呢!」梁起风脑海中,浮现了种种小时候的片段。 「现在回想起来,我们虽是孪生兄弟,但是个性确实天差地远,我喜欢一步一脚印,他却喜欢走捷径……这也难怪他后来会走偏门,而我却始终走在正路上。」梁起风在年少时的回忆中,寻得了兄弟俩不同的特性。 「但也许,他终于知道错了,在他走过了好几回歪路以后,也许终于发现,捷径走的多是歧途,只会导引向深渊错误,而我选择的直路虽然辛苦,但总是稳稳平平、不会迷路的大道,这才是真正能够通往终点目标的吧!」 便因尘封已久的记忆,又被唤起,接下来的许久时间,梁起风就都泡在这个神奇的房间里。 虽然他一整天都没有见到自己的弟弟谢羽玄,但他彷彿已经透过信件、书籍、日记与照片,而与弟弟接上了线。 或许也同时地,交上了心。 第四章 弟弟的女友 于是那一天,梁起风便在弟弟谢羽玄的租屋处,待过了一整天,甚至滞留到半夜三更,直到他精神有些疲惫不支,乾脆就选择就地留宿。 虽然弟弟房门的外锁,已被破坏,但至少门上还有个传统式的插销内锁可用,于是为了安全起见,梁起风要闭眼休息以前,有把内锁的插销横上,且搬来一张桌几挡在门后,以防睡梦中突然有人闯入。 虽然他也知道,真的有甚么讨债集团或黑道份子上门的时候,这区区一点阳春的障碍物,根本防挡不了任何人。 不过,他之所以敢在这里过夜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这个讨债集团的手段,似乎也还挺文明,除了翻箱倒柜以外,并没有破坏这整间房的外观门面,或者在走道涂漆留言之类。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弟弟这房间里的东西,出乎意外地给了梁起风很多惊喜,纵然惊的部分是远多于喜,但他确实彷彿在此地,找到了一点……已经失落快二十年的亲情。 「碰碰碰!碰碰碰!」 但隔日一早时分,门口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敲门声,让梁起风骤然自沙发上惊醒。 ……没错他前一晚,是直接就睡在沙发上。 梁起风睁开双眼,环顾前景,方才反应过来,自己此时身在何地,随即一剎那间,却又涌上一股警觉:这敲门声,莫非真是讨债集团找上门了? 他正直觉反射着,要不要先打电话报警的时候,门口却发出了几句呼唤声:「羽玄、羽玄、谢羽玄!是你锁的门吗?你回家了吗?你在里面吗?」 这几句呼唤词,都是出自于同一人,而且听似一名年轻女子。 其实年不年轻,梁起风并不知道,他只是出于多年看诊经验,与病人日常接触时所累积出的声音资料库,而大致判断出:这名发话者,不是老也不是幼,大概就是个社会中坚份子的年纪,而且性别显然是女的,这点倒是颇肯定。 却也因此,他本来想要打电话报警的念头,突然有些消逝,毕竟来者如果是个女人的话,对于自己的威胁性,应该是小得多,至少真的动起武来时,自己应该是打得过……当然如果对方手上有枪的话,那又另当别论,但他觉得对方这段招呼的文词,并不像是带枪来寻仇的。 于是梁起风决定开门,虽然他还是随手拿了个玻璃杯做防身,心想如果一开门的情况不对,那他就直接把玻璃杯敲下去,然后自己拔腿逃逸。 「谢羽玄……咦?你……你不是,你是谁啊?」 没想到开门之时,对方在见到了梁起风的第一秒鐘,就辨认出了梁起风与谢羽玄的不同。 但见这女子,大概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确实还算年轻,五官算是好看,打扮也挺青春时尚,粉色短衫,开襟小露锁骨,下半身是一及膝短裙搭配一双中长靴,头发略染成咖啡色,眼妆稍重,双唇及两颊处似乎也有一些妆彩着墨,显得不是自然肤色的亮泽。 梁起风虽然不懂女性的化妆,但他在门诊间见多女人,大致也能判断这名女性的背景属性,应该是类似于展场showgirl的那种小模。 整体来说是个美丽的女子,但风格不是那么清新自然就是。 「呃我……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谢羽玄啊?那你又是谁?」 梁起风发了个有点无厘头的回应,还顺便把问句反推了过去。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谢羽玄,我整天都跟羽玄在一起的,我是他女朋友。」 「喔?你是……」梁起风心里想:我弟的女朋友,还蛮漂亮的耶,但打扮得这么亮丽,该不会是甚么酒店妹,或者黑道太妹吧? 「嗯,大叔,你是谁啊?你怎么会在我男朋友的房子里?你是来找他讨钱?找他要债的吗?」这名年轻女子,讲话倒是十分直白。 「甚么大叔啊?我明明跟你男朋友同年纪好吗?同年同月生的!他若不老,我就不老。」 一个成年男性,被人直唤大叔,还是被一个年轻正妹所叫,似乎有种奇耻大辱的感觉。 于是梁起风不惜洩底出自己的生年资料,也要向正妹提出澄清抗议。 「同年同月?喔我知道了,你是他的双胞胎哥哥!难怪你跟羽玄长得有点像,你们是孪生兄弟啊!」这名年轻美女的反应,倒是很快,立即便觉察道:「但是你真的比羽玄……看起来老气耶!大概老上五六岁吧?是不是当医生的,都不太会打扮啊?」 「你怎么知道我……我的职业?」梁起风有些讶异。 「羽玄有说过啊!他说他有个双胞胎哥哥,当上了医生,虽然跟他几百年都没联络了,但是报章杂志上偶尔会有他哥哥的新闻,他的哥哥是名医。」年轻美女微笑道:「所以就是你囉?名医哥哥!」 「呃这……嗯,是吧,我是他的双胞胎哥哥没错。」事到如今,梁起风也觉得没甚么好否认的。 「那你知道你弟弟,你知道谢羽玄,去哪里了吗?」年轻女子问道。 「这个不是应该我问你才对吗?你是他的女朋友耶!我则是跟他几百年没有联络的人。」梁起风觉得莫名其妙。 「我也找不到他啊!至少有十天以上没看到他了,十天前他好像被人追债,说要去躲起来,然后叫我也找个地方避避风头,然后就与我失联了。我连他的手机都打不通,不知道是不是关机了?」年轻女子无奈地说。 「刚刚我一开门时,你不是才说:你整天都跟他在一起的吗?」 「那是十几天以前的事情啊!我是他女朋友,我跟他都交往同居好几年了,当然整天跟他在一起啊!问题是这十几天来,我也没有见到他人,连手机通话都没有过,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喔喔,你跟他同居喔?」梁起风心想:时下的年轻人真的敢,虽然同居是很常见的事,但她这么稀松平常的说出口,还是对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说,她不尷尬我倒尷尬,果然是我的心态太老了。 「对啊!我之前就跟羽玄,一起住在这间房子里啊!住了快一年了,这间房子的每月房租,还是我支付的耶!」 「喔?他怎么让女朋友付房租啊?他自己不出钱喔?」梁起风有点替弟弟觉得丢脸。 「没办法啊!他没钱。他这一年都在准备国考,几乎是个全职考生,连打工的时间都没有,所以没有收入,只好先由我支付房租。」年轻美女叹了一气说:「你想也知,他都会被讨债集团给追债了,就知道他不但没钱,还欠了别人很多钱……喔我还没有跟你说,他欠钱的事,但我想你应该知道吧?」 「我如果不是知道他欠债,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梁起风翻了一个白眼。 「对阿!不然你这位几百年没联络的哥哥,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你应该就是……有被他的债务波及到吧?电视剧都常常会演,讨债集团要不到钱,就开始会去找家人要。」 「你没讲错。我确实是为了处理我弟弟的债务而来,昨天才第一次来到这里,第一次踏进这间房,我因为几百年都没有跟他联络了,所以一开始搞不清楚,他这些年到底在干甚么?他这些债务又从何而来?为了弄懂他的问题,我就在这里待了一个晚上,有稍微翻看他的东西……」梁起风补充说明道:「喔对了,我没有闯空门喔!你们这间房喔,一开始就没上锁,当我进来时,是直接一推门就开了,门锁不是我破坏的。」 「我知道啦!我上次回来这里时,门锁就已经坏了。我猜想是讨债的人弄坏的,而且还在里面翻箱倒柜、乱找一通,所以我当时也很害怕,才不敢再住在这里面。这几天我都去借住朋友家……只是因为一直联络不到羽玄,我十分担心,只好又再回来这里看看,我刚刚见门被反锁,推测里面有人,本来以为是羽玄,所以才会在门前叫唤,没想到遇到的人不是我男朋友,而是他几百年没有联络的哥哥。」年轻美女比手画脚地解释着:「虽然有听羽玄说过你,但实际见到你面,还是有点讶异,因为羽玄说你们是孪生兄弟,但我觉得看上去的感觉差很多,不是相貌的差异喔,你们的五官其实蛮接近的。」 「你是要说,我比我弟弟老气很多吧?」 「喔不是啦……喔也是啦,毕竟你是医生嘛!看起来比较老练与稳重,是应该的,羽玄现在是无业游民、是大学生,看起来没你那么成熟啦!」 「嗯说到大学生……你知道羽玄当初所毕业的大学,是哪一所哪一系吗?然后你刚刚也有说到,他全职准备国考的事,所以他最近又考上了学士后中医系,这件事情你是知道的囉?」 「我当然是知道啦!因为这一年都是我在工作养他啊!好不容易捧他上了后中医系,有机会当上医生,能够回馈我的投资了,他却给我搞失踪,搞个人间蒸发的这一齣,我当然会着急啊!」 「你怕他不还你钱喔?但你可知道,学士后也要唸个五年才毕业,他其实没有办法马上赚钱给你喔!」 「没关係啊!我自己有工作,他只要愿意去唸,而且有办法给我唸毕业,那至少将来的职业、将来的收入,不用我担心,反正我替他付的钱,我都有叫他签借据,到时不论我还是不是他的女朋友,我都会叫他把钱还给我!」 「原来你也是他的债主喔?有签借据的话,那你还担心甚么?」 「我怕他为了躲债,错过这后中医的报到时间啊!人家学期都快开始了吧?他如果有要去唸的话,也应该要出面预备一下了吧?如果还一直处在人间蒸发的状态,这入学资格会被取消的吧?那他辛苦准备了这一整年的国考,我也支持了他一年,一切心血不就都白费了?」 「他到底欠你多少阿?连补习费都跟你借?」 「喔没有,他的补习费,是他跟高利贷借钱来的,不是我出的,我没那么有钱……只能帮他付付房租,与一些基本吃喝的生活费。」 梁起风又追问:「他的补习费,是借高利贷?就是目前正在找他追债的这一笔吗?写信写到我家去的这一笔?」 「应该是吧?但我不敢确定……他其实以前就借过不少钱,也不知道那些债到底都还清了没?但反正最近借钱的这一笔,而且金额比较大的,就是为了考上后中医国考的补习费没错。」这位谢羽玄的女朋友,心有戚戚焉地说:「地下钱庄借贷的神奇点,就是你好像永远还不完,羽玄他每次都觉得自己还完了,但是对方都说没有。」 「所以一开始,就不应该跟地下钱庄借贷啊!他不是有唸大学吗?那毕业后应该也有基本工作能力了啊!」 「因为他唸大学的学费及生活费,也都是借贷来的,所以他毕业后工作的钱,也都是在还前债。」女朋友解释着。 「天啊!怎么好像是个无底洞、无限回圈?为了赚钱而唸书,但是得先借钱唸……然后好不容易可以工作赚钱,但是所赚的每一笔,都是在还高利贷!」梁起风虽然身为旁观者,却也觉得光听弟弟的借贷史,就听到快要崩溃了,吶喊道:「所以根本一开始,就不应该借钱!要借也是跟正规的银行借,怎么会去借高利贷?那……那我父亲呢?我父亲在干嘛?他的儿子我的弟弟,要唸大学时,怎么做父亲的都不用帮忙的?好歹出个学费跟一点生活费吧!」 「可能因为,羽玄以前不太学好,国高中就跟一些不良分子混在一起,几次进出过警察局,然后你父亲就不太理他的样子,后来羽玄也跟他父亲断绝了关係,高中以后,他又不务正业了一段时间,等他回头想唸大学的时候,已经二十九岁了,你父亲大概觉得:都快三十岁的人了,他儿子的死活早就不归父亲负责,而是自己要负责,所以对于羽玄唸书一事,毫无闻问……那羽玄自己可能也拉不下脸,去跟父亲要钱,毕竟关係早就搞坏了。」 「那他大学唸哪啊?」 「x大物理治疗系。」 「物理治疗系,那还不错耶!就算是私立的,也算是蛮热门的科系,毕业以后可以去当物理治疗师的!」 「对啊,他是有当过一段时间的物理治疗师,只是像我说的,工作的钱也都在还债,而且某一年还有黑道的人,跑到他工作的地方闹事,结果他的老闆怕惹麻烦,还把羽玄给辞退了。」 「果然沾上这些黑道份子,就是没有好事,他怎么从来都不会想要跳脱出来?至少借钱的时候,不要再去找高利贷,好好寻求正规的方法,就算是跟亲朋好友借都好。」 「他有跟亲友借啊,他有跟妈妈还有哥哥借……就是你们,但是你不肯借他啊!」 第五章 是我的责任? 「甚么啊?他哪有跟我借,我们都几百年没联络、没见面了耶……」对于弟弟女友的控诉,梁起风感到十分不可思议,因为他对此没有记忆。 「他刚考上大学的那一年,有打过一通电话到你老家去,想跟你妈借钱,但听说他哥哥当时也在旁边……也就是你,当时把电话抢了过去,大声严厉地拒绝了他,还把羽玄臭骂了一顿。」弟弟女友如是说。 「甚么时候?有这种事?多久以前的事啊?」梁起风一脸困惑。 「他二十九岁的时候,七八年前的事了。」 「有这回事吗?有这种事吗?我怎么不记得了……」梁起风搜索记忆,却似乎乍现了片段场景,自言自语:「等等……这么说好像,似乎……是曾有一次,我抢过了妈妈的电话,在电话中骂了人,叫对方再也不准打电话上门,再也不准藉用任何方式,试图联络我妈妈……甚至我后来,还把家里的市话号码换掉,就是怕我弟弟又打来。」 「你看吧!我说的没错吧?」谢羽玄的女朋友,补刀了这一句。 「原来我的记忆,这么不可靠?也不过七八年前的事,我居然已忘得一乾二净?而且很可能我弟弟之后,真的再也没有来找过妈妈,所以我便日渐淡忘了这件事,这些年来未曾放在心上……」 「对啊!你也知道你弟弟,非不得已,其实也不想打扰你们母子,当时他真的别无他法,只能把你跟妈妈当作浮木,谁知道浮木也不帮他这一把……他只好又再去找高利贷。」 「你的意思是……是我把他给推向高利贷的?」 「我这么说,是太直白了点,但难道不是吗?羽玄的过去,虽然荒唐,虽然很遭你鄙弃,但是当他终于想改过自新的时候,你却也没有帮他一把;如果你那时候愿意帮他,那他二十九岁的时候,就可能已经脱离高利贷,已经有个正当稳定的工作,不会到了现在三十六岁,又要重唸大学,又要持续地被高利贷追债!」谢羽玄的女朋友振振有词。 「你这是在怪我?把你男朋友到了三十六岁还不成材的责任,归咎于我!」 「不是怪你,毕竟羽玄自己都承认,他国高中时的堕落,是自己的错误选择、自己的罪过,但我是觉得……你事到如今也不用一直怪他,不用怪他怎么连唸大学的学费,都得去找高利贷借,因为没有人愿意帮他啊!」 「那你有帮他吗?」梁起风反问着。 「我不就是在帮他了?他第一次唸大学的时候,我还不认识他,当然也无法帮;我是到他出来社会找工作时,才认识他的……我跟他一起租房子、我帮忙分担了房租水电生活费,这不就是在帮他了?我虽然一定没有你有钱,但是我对羽玄的金钱援助,应该远远多过于你吧?」 梁起风哑口无言,一时无法反驳,他觉得自己很无辜,但也确实有些无情。道义上他好像应该帮忙,但他当年确实是怀着私心,百般不愿意与误入歧途的弟弟扯上关係,即使弟弟也许真有迷途知返的那一天,他也是不相信。 毕竟新闻上、戏剧中,总是有那种一借再借、一欠再欠,永远都烂泥扶不上墙,最终还拖累全家人的案例。 然而报导中、现实中,也偶有那种改过自新,靠着亲友扶持与鼓励,终于走上正途的正面典范。 梁起风显然觉得弟弟会是第一种,没得救的那种,所以他没有对弟弟一借再借,当然更没有扶持与鼓励。 梁起风思考之间,只听弟弟的女友继续说道:「我虽然有帮忙,但是他要补习考中医的学费,真的太贵!还有那些考试用书,也都不便宜,我帮不了他,他只能自己去筹钱,本来以为考上医生,就有机会还钱,但高利贷公司根本等不了那么久,别说要等羽玄毕业当医生了,根本连他入学都还没有,就要杀过来追债了。」 「所以你讲这些,是希望我怎么做?替他还债吗?」 「我不敢说……但如果可以的话,当然很好。」 「四五十万耶!这金额很低吗?不要以为医生都很有钱!」梁起风觉得自己被当成凯子。 「那不然……你至少帮他拖点时间,让他可以撑到入学。」 「撑到入学?这是甚么意思?」梁起风不解。 「我的意思是……不如你代替他,去做新生报到,帮他唸个几天书,出席前几堂课程,直到他处理完债务,有办法亲自到学校上学为止。」弟弟女友提出了大胆提议。 「甚么?」梁起风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们不是孪生兄弟?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就算验血验dna,都是相同的!应该不容易被识破吧?」 「但是我不是,长相比他老五岁吗?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大学生!」 「没有没有啦!你们五官还是蛮像的啦!你好好妆点一下,还是可以年轻个好几岁的。」这个小女生倒机灵,居然立即便改口了。 「你还真是异想天开啊!这么离谱的提议也想得出来?」 「不是异想天开,我根本是情非得已好吗?如果不想出一个非常手段的话,羽玄好不容易考上的医学生资格,很可能一夕成为泡影耶!那我过去几年的付出、对于他的投资,不就是都丢到大海里了?」 梁起风心想:这个女人,到底是爱他弟弟不爱啊?好像很爱、很牺牲,愿意供养他弟弟白吃白住这些日子,但又好像很计较、很势利,付出的金钱都要立借据以外,还百般担心男朋友的医学生资格不保、医师大梦破碎,好像还比担心男朋友的人身安危,来得更多? 「不然实际一点,不要离谱的办法,就是你先帮他还钱,让他不用躲债,可以亲自去上学,让他好不容易考到的后中医系资格,不要被取消!」谢羽玄的女朋友,仍然不放弃提案。 「替他还钱……确实是个比较不离谱的办法,但我实在不想让他不劳而获,随便就从我这里拿到钱。」梁起风喃喃自语:「等我遇到他的时候,也要叫他签个借据,这五十万……将来可是要还给我的,但我可以不跟他算利息没关係。这样才可以敦促我弟弟,认真念书,唸满五年毕业,好好去当个中医师。」 「哥哥你愿意帮他了喔?」谢羽玄的女友,似乎雀跃起来。 「天啊还真现实!前一时刻还在数落我的不是,怪我见死不救,这一时刻听我好像心软,愿意帮弟弟还钱的样子,就马上装熟,叫我一声哥哥了?」梁起风一边内心这样想着,一边忙摇手说道:「喂我还没有答应喔!毕竟四五十万也不是小数目,这要让我好好想一想……不然,你先留个电话给我,如果我这边有甚么进度的话,我再打电话给你。」 「嗯那好,电话写给你……我是秦小姐。」于是这个年轻女生,快速地将自己的号码,写在了一张纸条上。 「那这样,没甚么其他事了吧?你还站在这里干嘛?」 「ㄟ不是,这是我的家耶!我本来就住在这里的呀,应该是哥哥你还留在这里干嘛吧?」 「呃对喔!要走的应该是我?」梁起风一霎时恍然惊觉,有些脸红惭愧。 「还是你还有甚么,想要知道的事情吗?关于羽玄的事。」 「呃这个……」 「还是你有想要干嘛?」 「甚么干嘛?」 「想要我给你甚么好处之类的,男人都喜欢在付钱之后,让女人给予一些服务……」 「天啊怎么可能?你是我弟弟的女朋友耶!」说此话时,梁起风内心且想:「这女人到底是做甚么工作的啊?不会是甚么援交妹吧,靠着出卖肉体赚钱的。」 于是梁起风匆匆促促地离开了,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弟弟的女朋友相处,他觉得自己跟这名女子,实是全然不同世界的人。 虽然方才好似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被对方的卖弄风情,给迷惑吸引了…… 真是可怕啊!弟弟的过去、弟弟的人生、弟弟的生活圈,周边不是高利贷!就是风尘女! 「我真不想多管间事,但是我若不管的话……」 梁起风犹豫百般,终于拿起手机,拨了通电话给妈妈。 「妈妈,你还记不记得,许多年以前,弟弟有打电话过来,说他想借钱唸大学……」 「喔我还记得啊,那时候阿云还被你掛电话,然后你还不准我再跟他联络,连家里的电话号码,你都直接换掉,就怕阿云又打过来。」 妈妈居然还记得这件事?不只记得,描述起来还是清晰如昨一般,立即便把整个剧情重现出来的「秒回答」。 不知是妈妈的记性依旧良好,还是这件事她其实也介意了很久、很深的关係? 「原来妈你还记得啊……」说此话时,梁起风心怀愧疚想着:「我都完全忘了,忘了个一乾二净,彻彻底底,我好像打从心底,想要忘掉我弟弟梁涌云、谢羽玄……」 妈妈在电话中续说道:「我那时候是想说喔,再给阿云一次机会……但是你不愿意,你说你不相信阿云会改过,他说要唸大学这件事,一定是假的,只是想来骗钱而已。」 「喔喔,我真的这么说喔?」 「不过没关係啦!我已经没怪你,想想你也是为我好,想要守住我的棺材本,阿云以前时常跟我拿钱,那一次可能也是故技重施……啊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你有找到阿云了吗?阿云还有在做一些不守法的事吗?」 「喔没有啦。」 「是没找到?还是没在做坏事?」 「还没找到……快找到了啦!有一点线索了……」梁起风心虚说道:「他应该没在为非作歹了啦……」 梁起风的内心,此时却是暗暗接话:「他其实有奋发用功,考上了后中医系,但是欠债跑路,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入学。」 这倒底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第六章 先入学再说 「那个,喂,请问是文明债务公司吗?我是欠债人谢羽玄的亲属,我想跟你们公司谈一谈,关于债务协商的部分…….」 梁起风终究是抵挡不住,一种内心莫名的责任感、道义感,或歉疚感,而拨出了这通电话,要帮自己多年不见的孪生弟弟,解决这个麻烦的高利贷。 毕竟将近五十万的金额,对于他一个医学院教授来说,并不是很大的数目。 处理完了弟弟的债务之后,梁起风又拨出了另外一通电话。 「喂,那个……秦太妹啊,啊不是,秦小妹啊,你上次有说你姓秦没错吧?我是谢羽玄的哥哥,梁起风。」 「喔是大哥啊?有甚么事吗?你有羽玄的消息了吗?」 「我没有啊!我才正想问你,有没有他的消息了?新生报到的日期,都只剩下三天了,他应该要出面了吧?」 「没啊!羽玄都还是没回来啊!也没跟我联络,我怕他是寧愿放弃入学,也要躲债跑路了吧。」 「甚么啊?怎么可以?好不容易才考上后中医系的耶!这可是他人生翻转、洗心革面的唯一机会了!」梁起风忍不住也焦急起来。 「我知道啊,我也很担心啊!问题是他就是不出面啊!也许是怕讨债公司,会跑到校园里去堵他吧。」 「不会啦、不会啦!讨债公司不会再找他追债了啦!我已经替他解决债务了。」 「哥哥你替羽玄还债了喔?真是谢谢你!」 「不要误会喔!我只是先借他钱,让他不要再欠高利贷公司的债务,但我帮他还的那些金额,将来等他当上医生后,可还是要还我的喔!我可以不跟他算利息没关係,但是本金都要还我,至少让羽玄变成是欠我的钱,总比欠那些黑道高利贷好吧?」 「当然当然!您是他的亲哥哥啊!自己人一定是比较好讲话的,所以羽玄没有欠钱了,可以不用怕追杀了!」电话中,秦小姐的声音欢欣鼓舞。 「还是有欠钱啦!只是变成是欠我钱,可以毕业工作后再还我,我不会收取高额利息,也不会没事去追杀他!」梁起风一再强调此点,是怕自己的弟弟从此当作没这回事,心态上觉得自己没有欠债了,就又开始摆烂度日。 「喔对啦对啦!他其实也欠我钱,但至少我跟你两个债主,我们两个都不会杀他,那他确实可以安心出面了。」 「对啊,所以你赶快叫他出面投案,喔不是,是赶快准备新生入学啦!」梁起风都有些音声高昂起来。 秦小姐却在电话中犹豫着说:「问题是……」 「问题是?」梁起风忍不住眉头一皱。 「问题是,我不知道怎么联络他啊,哥哥!羽玄完全断了联络,关了手机,没有任何可以找到他的管道,只好等他主动联络我了。」 「那怎么办啊?如果他都不联络你的话,他就不会知道自己已经没欠债了……那他不就是会一直躲着,躲到错过了新生报到的那一天?」梁起风担忧着问。 「那不然……新生入学的那一天,我们一起去学校大门口等他吧!」秦小姐突然提议。 「我也要去?」梁起风先是一愣,再是自言自语:「喔对,我是好像也得出面一下,他的身分证、健保卡都在我这,原本押在讨债公司那边的,我替他还完钱以后,对方就把羽玄的证件都退给我了。」 「那就麻烦哥哥跑一趟了!这几天我还是会试着联络羽玄,希望能让他知道,现在开始不必再一直躲藏了,如果能够提早联络到他,我会马上告诉您!那如果没办法,就请哥哥带着羽玄的证件,在通知单上『新生报到入学』的那一天,我们校门口碰面!」 「唉真是……羽玄这个臭小子,你到底跑哪儿去了啊?该不会真要错过新生入学吧?」时隔将近二十年的陌生与远距,梁起风的内心如今,居然会再度为了这个同根同血缘的兄弟,而忐忑难眠。 他在心底不断盘旋着问句: 「我弟弟他到底有没有想就读学士后中医啊?应该不是考好玩的吧?我查询人家分享在网路的心得,这所学校的学士后中医系,是特别不好考的,不只是入学考特别难准备,就是考进去了也不好唸毕业。」 「如果我弟弟没有认真想唸的话,他应该从一开始的入学考试,就考不进去才对……我有查到一些人家透露的备考心得,这家xx大学的学士后中医,从入学考试开始,就跟其他学校很不同,不是只要准备国英数理、生化那些科目就好,而是必须具有完整的中医概念,在佔分50%的面试那一关,尤其会口试许多中医学科的题目。」 「所以等于是说,它并不是以一个高中毕业生的标准,在要求报考考生,而是希望这录取进来的学生,从一开始就具有中医学的底子了。」 原来梁起风自从那天在弟弟的出租套房,看到台南这所大学学士后中医的入学通知以后,心生讶异,后续就有花了一些时间,去查询这个xx大学的学士后中医系,到底是个怎么样的科系? 经过一些资讯拼凑,确认这个科系的入学考试并不简单,代表弟弟绝对是有认真准备,才有办法成功考上,这也可以解释的弟弟的房间书柜上,为什么放了一整排的中医参考书,比其他国英、数理、生化的考试书还要多,想必就是为了专攻这间大学的学士后中医,有备而来。 这也是梁起风后来,决定要帮弟弟还债的原因,因为他发现了这间学校的这个科系,入学非常有难度,代表弟弟当初一定是有决心,也有认真准备,甚至也已具有不差的中医学识,这才有办法考上的。 那自己或许终于可以,好好地相信弟弟一次、支持弟弟一次,用上这将近五十万的赌注,去赌弟弟一个洗心革面、翻转未来的机会。 但没想到,这么千辛万苦才考上的资格,如今都到了即将要入学的时间了,谢羽玄他人却不见了? 梁起风真是一颗心为此悬着,几乎是比当年等待自己的大学联考放榜时,还要紧张! 然而转眼之间,就到了正式入学的前一天,梁起风终于又忍不住拨出电话,给谢羽玄的女朋友: 「哥哥甚么事?」 「你有联络到羽玄了吗?」 「没有啊,我还在等他出现。」 「那要是他一直不出现怎么办?」 「那就只有麻烦哥哥你,先代替羽玄报到囉!以谢羽玄新生本人的身份。」秦小姐居然在电话中这么说。 「甚么啊?」 「反正羽玄的证件你也都有,你的容貌也几乎跟他一样,你甚至连身上流的血液、基因dna这些,都跟羽玄一模一样,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哇勒这……」 「拜託啦拜託!哥哥,送佛送上西,你就先帮他这几天,反正羽玄迟早要出面的,他总不可能永远躲着。」 「送佛送上西?我这根本是把我自己,送上西天了!」 于是当晚,梁起风一夜未曾闔眼,完全失眠到「新生报到日」的那一天。 梁起风索性起了个大早,驱车南下,前往xx大学的校区等待。这偌大的校区其实有好几个出入口,他也不知该在哪里堵人,只好选择最醒目的正门。 看着校门口来来往往出入的,多是青春洋溢的大学生,梁起风有几分的不自在,感觉自己并不属于这里。幸好,偶尔还是有一些较年长的来访者出现,让梁起风感觉自己并不是异类,虽然那些较年长的路人行人们。好像是大学生的陪同家长。 等着待着,总算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脸孔,是弟弟谢羽玄的女朋友!好吧,其实这名姓秦的女子他也不算熟悉,就是仅仅见过了那一次面,又通了几次电话而已,但已经是梁起风眼前在此格格不入之地,所能寻得最具亲近感的对象。 「那个秦太妹啊,你总算来了!」 「我叫秦以璐,我不是太妹,我是时尚杂志的特约模特儿。」 「喔喔,好啦好啦、好棒好棒!那你到底找到你男朋友了没有?」 「我找不到,所以只好单枪匹马自己杀下来,那你呢?你有找到你弟弟了吗?」 「我弟弟跟你住在一起多年,你都找不到他了,我这个快二十年没跟他见面的人,是要怎么找到他啦?」 「那怎么办呢?报到时间只剩下二十分鐘了!」 「这种表定时间,稍微迟到一下,应该是没关係,但问题是谢羽玄他现在不是迟到,而是根本摆烂不到!压根儿没打算出现的样子……那就是摆明着不想唸了嘛!他根本不在意他的学士后学业。」 「怎么会不在意?他当初可是认真补习,认真准备了一整年耶!」 「我跟你说,万年考生的故事我听得多了,有些人只是藉由考生的身分,来逃避自己应该工作赚钱的责任,他说要补习、要准备考试,你就乖乖挑钱出来帮他支付房租及生活费了……唉你真是傻女孩呀!」梁起风都有些替秦以璐不值了。 「既然如此,那他干嘛这么认真准备?这么拚着第一次考试就考上啊?这种可以当上医生的考试,应该也不可能太简单吧?」 「呃,这个嘛……」梁起风确实知道,这入学考不简单。 「我相信羽玄!我相信他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大哥就请你帮帮忙!」 「我已经帮了耶!我帮我弟弟还清债务了」 「那是帮你弟弟,现在我是想请求你帮我。」秦以璐哀求着。 「帮你?我为什么要帮你?耶不是……我是要帮你甚么啊?」 「帮我去顶替羽玄,完成学士后中医的新生报到。」 「这太荒谬了!」梁起风不可置信。 「一点也不荒谬!老天爷刚好给你与羽玄一模一样的脸孔,与dna,然后你还刚好握有羽玄的各证件在手,这不就是上天的旨意?要你来代替羽玄,完成入学程序?这是老天的安排啊!」 「这哪是老天爷的旨意?这根本是你的餿主意!」 「总之,不管啦!快来不及了,大哥你跟我走,我们先去新生报到处啦!」 秦以璐于是强拉着梁起风,一路往校园里面走。 「喔先生,您带女儿来做新生报到吗?报到处是往那里走喔!」一位站于门廊边的志工阿姨,好心地做出提醒。 「天啊,女儿?我看起来像是一个有二十八岁女儿的人吗?到底我是多糙老啊!」梁起风觉得自己快崩溃。 秦以璐却顺势应对道:「好喔!那爸爸我们往那边走喔!」一边作势指引着梁起风,一边回首向志工阿姨微笑说道:「谢谢阿姨引路,但今天要来新生入学的人是我爸爸,而不是我喔!」 「啥?」志工阿姨看起来,满头满脸的问号 「谁是你爸爸啊?」稍一走远,梁起风便气急败坏地斥责。 「人家是觉得我很年轻,像是十八岁的新生……那你三十六岁有个十八岁的女儿呢,其实也还正常啦!」 「哪里正常?」 「不用介意啦!我跟你说,你就是过去一直都待在医院,跟那些年老病重的病人为伍,所以才看起来愈来愈老……你实在应该来这里重读大学,整天与这些年轻健康的鲜肉做同学,包你看起来会年轻个十岁。」 「我没有要重读大学!」 「就当是帮羽玄垫档,先顶替他当个大学生,几天就好……」秦以璐不断游说:「来啦来啦,报到处在那里。」 梁起风像是被秦以璐给一路强拉着走,被迫去完成了报到与领取资料的程序。 「接下来,要先去操场集合……看这资料所写,你是二十三号的样子。」秦以璐主导了这报到流程的一切,并且把梁起风又推到操场去。 秦以璐看到了「学士后中医系」的一个标示立牌,便率先奔跑过去,寻找属于梁起风号码的位置,并且还跟场地上有几位已经集合在一起的男女、那些看像是谢羽玄同班同学的人,稍微交谈了几句后,又再跑回梁起风面前。 秦以璐稍微喘着气,却又略带兴奋地向梁起风说:「哇塞!你赚到了赚到了!你的旁边二十四号,是个大美女耶!比我还漂亮的美女。」 「你少骗我,你只是想拐我过去。」 「真的啦、真的啦!」 此时那位站在二十四号位置的美女,正巧回头过来,对着秦以璐父女看了一看,面露微笑……喔不是父女啦,是哥哥与弟妹才对! 这位二十四号美女,当然并不知道,梁起风与秦以璐的关係,她可能只是礼貌性地,对于可能将成为自己同学的人,微笑示意。 「喂,你是怎么跟她说的?」 「你放心,我有跟二十四号美女同学说,我是你妹妹,她不会误以为我是你女朋友的。」 「我不是在讲这个啦!我是说,她干嘛回头对我们微笑?」 「我说我哥哥是二十三号,等下会站在她隔壁,我哥哥的年纪比较长,脱离校园生活已久,为人比较内向、也比较严肃,还请她多见谅多海涵,以后多多照顾。」 「我怎么需要照顾?」 「那不然,你照顾她好了!她这么漂亮,你不照顾,也一定有其他人抢着照顾……她说她二十六岁,比我还年轻,但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男朋友……ㄟ其实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女朋友,你该不会已经结婚了吧大叔?」 「我没有啦!没结婚、没小孩、没女朋友,还有,我不是大叔!」 「那你刚好去结识这个美女,看有没有机会,让她变成你女朋友。」 「有谁会在新生报到的第一天,就想着这种事!你以为是来选妃的吗?再说,二十三号的本人不是我耶!是你男朋友耶,你是要你男朋友去追求这位美女喔?」 「说的也是喔!那我还是去跟她说,其实我不是你妹妹,我是你的未婚妻好了。」秦以璐作势欲往前走。 「你赶快给我回来啦!」梁起风赶忙将秦以璐给拉回,气急道:「秦以璐你不要再闹了啦!再闹下去,我都还没开始入学,形象就已经要被你给毁了。」 「喔?大哥你开始会担心自己的形象了喔?好像有认真考虑,要正式当一个校园新生了?」 「这不是你的请託吗?你如果有要我好好配合的话,现在就赶快给我离开!不要留在这里瞎搅和。」 「那我离开的话,你一个人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都多大年纪了?都快要可以当你的家长了,而且拜託我唸过大学的好吗?唸的也是医学院好不好?我会知道要怎么做的……不用你瞎操心,你赶快先闪边去!剩下的交给我。」 「那我……先走了喔?」秦以璐再三确定。 「先走先走!但还是要跟我保持联络,只要一有我弟弟的消息,就赶快打手机通知我。」 第七章 重当大一生 赶走了秦以璐后,梁起风前往集合的操场,缓缓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此时他也近距离地见到了那位站于隔壁,应该座号是二十四号的女同学。 这名女子确实漂亮,而且给人一种清新脱俗的感觉。 理论上学士后的入学生,多数都已经出过社会,也可能工作了好些年,难免都会有一种社会人士的成熟感。 但这位二十四号美女的气质与打扮,却似乎淡化了此点,不知是否她刻意为之,要让自己融入大学新生身份的关係,她的衣着是简单的tshirt与运动型长裤,黑直发似无染烫过的马尾扎束,反而有一种十八岁大学生的青春洋溢感。 梁起风看着她的身影,脑袋也不自禁地飞回了自己的十八岁那年,当年自己班上,也是有一位班花同学,同样的清新、美丽,同样在新生训练的操场上,便即吸引了所有同班同学的目光,不管是男同学,或者是女同学。 当年那个班花,其实梁起风自己,也曾经动心暗恋过,甚至亦动念想追求过,只是班花在才刚入学的不到半年间,就已被同系学长给追走了而死会。 很早就听说,「学长追学妹」远比「同学追同学」来的容易,当年自己想追的班花,没有追成,现在上天倒是又给了自己同样的机会,同样的一次场景,让自己遇到一位漂亮的女同学。 而自己的身份,如今已经晋升为学长,还是大她很多届的学长,理论上,成功机会总该高了吧? 「啊不对不对,我在乱想甚么啊?我怎么会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啊?我虽然在现实中,是它间医学院毕业已久的大学长没错,问题是……这位二十四号小妹,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啊!她哪知道我在医学界已经叱吒风云、德高望重的事?在她眼中,我不过只是她的大一新生同学啊!而且还是个三十六岁才来重唸大学的老大叔,新生训练还要妹妹陪同的老三宝,她哪会对我有一点点的崇敬之心啊?她根本觉得我是超大鲁蛇吧!」 梁起风的幻梦刚啟,立即便被现实的残酷打醒,当年没有追到班花的遗憾,恐怕也难以在这次的大一重开机游戏中,得到顺利破关的机会吧? 「对,游戏!如果这次代替弟弟入学的情境,是老天给自己开的一个玩笑,那么自己就来以游戏的心态,去重新体验人生,体验大学新生的校园生活……只是想说……这个游戏的开局身份,未免也给得太鸟!我身为医学院明星教授,明明应该是游戏中的大魔王等级,却落得了个史莱姆的地位与形象。」 梁起风正懊恼间,隔壁的美女同学,却主动出了声打招呼: 「你好,我叫游翡菁,是这个班的二十四号,刚才有听你妹妹说,你是二十三号叫做谢……」 「我叫谢羽玄。」梁起风一面回答,一面心想:「真是还好,她有提醒我:我姓谢,要不然我可能会跟她自爆姓名,说我叫做梁起风。」 「接下来这些日子,我们会是同班同学,就要麻烦你多多照顾了!」美女同学的笑容可掬,微笑时脸颊上还有个小酒窝,真是春青动人。 梁起风忍不住心想:「也许,也许可以再多待一阵子……体验一下这个『重回校园』的荒唐游戏……」 梁起风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那么急着回去了……一方面是因为弟弟谢羽玄仍持续失联,一方面却也是自己阴错阳差以学生身份重回校园时,突然觉得好像呼吸到了青春美好的空气,重拾了年轻活泼的朝气,有些曾经错过的、遗忘的、远离的,不可言述的,彷彿一股脑儿都泉涌回来了…… 想一想,除非是在虚构的电影中,要不然现实人生何曾有此机会,让自己再重活一次?把过去再经歷一次? 「但是,如果我要认真扮演这个角色的话,是不是要找个房子住啊?如果我要化生为大一新生,一段时日的话……这里可是南部耶,不是台北也不是桃园,我总不可能每天南北通勤吧?也受不了……每天投宿在饭店吧?」 于是梁起风,必须要在短暂的时间内,去找到一间适合他长待的学生宿舍。当然,是也没有到非常急迫,毕竟前一两周,他都还可以先住宿在饭店;说来这间大学也还没有太荒凉,走路十几分鐘就可以进到市区,并找到类似于商务旅店的留宿点。 但问题是,自己总不可能长期睡饭店吧!梁起风虽然存款颇丰,不太缺钱,但也不想一直乱花钱,尤其他才刚帮弟弟清掉五十万元的债务,实在不愿意再轻易挥霍。 「所以,找个阳春点的学生宿舍吧!」梁起风心里想。 「喔不,这种也太阳春了吧?」梁起风先后看了几间,专门租给学生的简朴风宿舍以后,还是决定放弃,不要找这种专门租给大学生的。 「空间太拥挤、配备太阳春,轻隔间的隔音非常差,左邻右舍又全是大学生,我大概无法睡好觉。」 这种学生宿舍,自己十八岁时当然是不挑剔的,甚至那时候睡个四人一间、上下舖的房型,每晚听着室友的打呼声入眠,也觉得没甚么好嫌弃。 但是自己已经不是学生了,至少心态上已经不是了,尤其进大医院工作以后,工时太长、工作太忙,自己的休息时间有限,就因此而更加注重睡眠品质,要自己再回到学生宿舍的那种嘈杂空间,大概是没办法了。 于是乎,梁起风转而改变目标,利用周末时间,去找了个专门的租屋公司,帮他代寻房子,目标是一般社区大楼的独门独户物件。要有电梯、要环境单纯、要有二十四小时管理员,坪数可以不用太大,套房或小两房那种就可以,反正是自己一个人要住。 这种条件的社区大楼,其实还不算太难找,而且物美、价也不高,居然月租只花一万多元,就可以找到市内十来坪的电梯大楼小两房,而且这个社区不但有二十四小时管理员,甚至还有一些预想以外的公设:有健身房、有咖啡厅、有一个很棒很开阔的图书阅览室,还有一个虽小亦足的游泳池。 「南部的物价还真是便宜!这种屋龄的电梯小两房,在台北市若没花个三万元,是绝对租不到的!而且还不会有阅览室、游泳池那些公设。」 「我是不是应该搬来这里了?感觉比大台北容易生存。」梁起风有些动心。 租屋公司的仲介说:「这个社区里,住了很多老师教授,居民的水准很好。您有说过,希望环境很安静,应该没有问题!这里虽然离xx大学很近,但是没有甚么学生住在这里,虽然有个科系的学生,一周会有几次聚在一楼的公设阅览室,但是他们都不住这里,只是来读书的,所以不会吵闹,半夜也不会留宿影响住户。」 「xx大学的学生?聚在我们公设一楼的阅览室,干嘛啊?」梁起风好奇问着,因为xx大学就是自己现状就读的学校。 「好像是来补习的?这栋社区有几位xx大学的教授,其中一位老师蛮热心,听说都会把功课不好的学生叫来这里,要他们在阅览室里复习学业。」仲介解释着:「我是听这里的管理员说的,之前曾带看过几组房客,有时会看到阅览室里坐了一群学生。」 「哇都唸到大学了,还有老师要帮学生私下补习的喔?我还以为只有在国高中时竞争激烈,课业繁重的升学班,才会有这种生态。」 「可能那个科系,也是课业压力很重的科系吧?」租屋房仲自己的猜测。 梁起风心里想:大学哪有甚么课业繁重的科系?除非是我们医学系,就连我现在代替我弟弟就读的学士后中医系,我也不觉得它有多难唸。 但是,梁起风的这个想法,在隔天周一的上课日,就似乎被推翻了…… 「今天开始的连续好几堂,将是庄教授来授课!庄教授习惯让学生,按照座号顺序入座,她说这样可以一目了然:谁认真谁不认真。所以就请各位同学,按照黑板上所贴的座位表,寻找属于自己号码的位置入座。」 开学后第二个星期一,早上的第一堂课,黄教授就站在讲堂上,对着全班同学宣布了这个消息 这堂课的开课名称,叫做「中医学导论」,开课教授是黄教授,也是学士后中医系的系主任,但是他在上完了第一週的课程以后,就宣布后面的连续好几堂课,会由另外一位庄教授来讲课。 其实这对于梁起风来说,并没有太奇怪,想当年他唸医学系的时候,也有许多课程,是由好几名医生或教授来轮流上课,而非由「开课负责人」一个人包办全部,像是内科学、外科学、小儿科皆如此,所以系主任黄教授的开课课程,中途会交给其他老师或教授来轮流上课,倒也挺合常理。 只是说……怎么会第二週就开始交棒?然后他所交棒的庄老师,还有些奇怪的规矩。 按照号码坐座位?要一目了然地,去观察学生上课认不认真? 这是甚么年代、甚么年龄了?这通常不是国高中生时期,才会出现的课堂规矩吗?都唸到大学生了,还有老师会管这个吗?上了大一的新生,不是很寻常都会像是脱韁野马一般,动不动就翘个课、或者即使来上课时,也都喜欢打混睡觉的吗? 虽然唸医科的学生,普遍来说,还是会比其他科系的学生认真一点,系所老师也可能比较要求一点,但实在没听说:还要像国高中生那样,对号入座、正襟危坐的。 不过,关于「对号入座」的这件事,梁起风其实还算是开心的,因为二十四号美女同学,就会坐在他的右手边,让他整堂课都感受到青春动人的美好气息。 只不过同时间,在他的左手边,也会坐上一位二十二号的八卦同学,稍微干扰到他的美好时光。 这位八卦同学,叫做顾从颖,为人是真的蛮聪颖的,但就是有点多话,那天在操场集合时,顾从颖是排在梁起风的前一排,梁起风当时左手边是临走道而无人的,所以尚不认识这位二十二号的顾从颖,也因此能享受清间,及享有与美人相邻的美好小时光。 但在正式入学、正式开始上课以后,因为号码相近,梁起风时常有机会与二十二号顾同学往来交集,方才知道顾同学是本班级的八卦站、留声机,通晓许多xx大学的新闻秘辛与小道消息,而且还特别爱找人聊天,特别爱讲话。 所以梁起风一旦座位落在了顾从颖的旁边,就会一直听到他喋喋不休,分享各种道听涂说的小事情,虽然上课时间他是不敢太多话的,但是上课前以及下课后,他就会关不住嘴巴。 「接下来是庄丝若庄老师的课了,这下刺激了!刺激了!」顾从颖碎碎念着,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兴奋的言语。 这位庄丝若老师,都还没有现身,顾从颖就已经先替她发出了广告语。 「甚么刺激?」梁起风好奇发问。 「你不知道吗?庄老师是整个学士后中医系里,最严格的老师,她也是最爱当人的老师。」 「哇赛,中医系也可以当人喔?中医不就是一个……不着边际、很玄妙但不科学,见人说鬼的学问吗?是要根据甚么基础来当人?是当不会把脉、不会开药的人吗?但我觉得眾多市面上的中医师,也都不会把脉与开药啊!」梁起风其实内心里,一直都对中医学不以为然。 「庄老师很爱考试,只要你考试不过,就会被当啊!而且她又不是只负责中医学的讲课,你知道她也负责解剖学吗?解剖学是最难的,大家都是在这里被当!」顾从颖解释着。 「她也负责解剖学?那被当就真的……没话讲。」梁起风心里想:我们以前医学系,最常补考、最容易被当的学科,也是解剖学、组织学这种。 「对啊,庄丝若是解剖学杀手!喔不,是开膛手!」顾从颖夸张地说。 「不过学士后中医的解剖学……也有像医学系那么容易当人吗?我以为学士后中医的这些西医基础课程,解剖学病理学之类的,都是学好看的,过过水而已,有教就好、有形式上的考试就好,实际上不太会当人的,反正中医师看病,又不会用到这些……」梁起风不以为意地说。 「喔不不不,那你一定是没打听清楚,我们xx大学的学士后中医系,就是以全台最严格、最爱当人闻名的,尤其是庄大刀庄教授的解剖学,更是每一届都血流成河。」 「庄大刀?」梁起风觉得这绰号有点无厘头。 「就是这位庄丝若庄老师啊!等一下要来帮我们上『中医学导论』的这位。」 「嗯嗯,喔刚刚好像有说……庄老师除了授课这个中医学导论,也会负责解剖课?」梁起风似乎理解了庄大刀的由来。 「对,庄老师本身是特考中医师,所以有临床中医经验,但她以前研究所是唸解剖相关的,所以也具有解剖专业,才会两堂课都可以授课!」顾从颖发挥他八卦站的本事,早把大刀老师的背景打听个详细。 「是中医师,却也是解剖研究所毕业的大学教授……这种学经歷非常少见,我好像从来没听闻过……」梁起风根据自己在医界的认知,判断出这种师资乃是稀有动物。 「这样的学经歷是很少见,但是听说创系之初,系主任就是拿庄老师的这个特色做招牌,号称全台湾最精实的学士后中医系,也号称是全台湾唯一真正上刀实作的学士后中医系。」顾从颖补充说明。 「嗯嗯,这样喔……好像是,网路上好像有说,我们这个系被称作是全台湾最难唸的中医科系,最容易被当、也最容易留级,因为有个最严格的老师在。」梁起风回想起了,自己临时抱佛脚而查询的资料 其实梁起风原本不太在意,这个甚么学士后中医系精不精实的,也不太管它是全台第一第二还第三的,他之所以会来就读,只是一个「兄替弟职」的代打心态,一个短暂过客的想法而已。 但是在正式入学以后,因为受到校园的青春风气影响,也多少因班花同学的诱因存在,而让他心生出了:想要认真扮演好「这大一新生角色」的念头。 于是他确实有在入学后的头几天,又恶补般地上网搜寻了一些资料,大致得知自己这个科系的评价,「确实不是简单就能混毕业的」,其中似乎有个要求特别高的老师,专门会刁难学生的成绩。 顾从颖便接着梁起风的言词,继续介绍下去:「你所说的,最严格老师,就是庄丝若庄老师啊!她所授课的那一门解剖学,听说都有一半的人不会及格。」 「嗯嗯,解剖学喔……」梁起风心想:「其实解剖学我不怕,我是外科医师耶!」于是转而问道:「那中医学呢?中医学应该不会当人吧?」 「应该不会吧……我是没听说啦!虽然中医学好像很常考试,但是没出甚么高难度的题目。」顾从颖回答道。 「所以大家害怕的是……她解剖学的考试,而不是中医学的……」梁起风喃喃自语,又再问道:「但中医学很常考试喔?是除了期中期末以外,还有其他的考试吗?」梁起风突然有点茫然,不知道中医学要干甚么,毕竟他是很临时的代打上阵,原本根本对这些很陌生的。 「中医学很常考试啊!尤其是庄老师主讲的课,听说都是每堂必考。」 「每堂必考?中医有甚么好考的啊?」梁起风对此全无概念。 「随堂考啊!庄老师都会有随堂考……」顾从颖一派轻松道:「不过,安啦安啦!虽然她每节中医学都会有随堂考,但大家都觉得她只是想『变相点名』、以免有人翘课而已!中医随堂考的考题,听说都是当初在准备本校后中医的入学考时,所常见考古题库的内容,对于我们这些都补习过,也刚准备过入学考试的人来说,很轻松啦!」 「对于我们刚准备过入学考的人来说…….」梁起风猛地一想:「等等,我没有考过本校的入学考啊?我也没有去补习过,那这甚么随堂考的考题……我根本没有唸过啊!」 第八章 你不信中医? 「我是庄丝若老师,我将要负责接下来连续好几堂的中医基础导论,我想要将丑话说在前头:我从不认为中医会输给西医,我也不想让唸中医系的学生,存着一种打混的心态。 我知道某些学校的中医系学生,包括中西医双主修的那种,会有一种『中医课堂可以随意敷衍了事,只有西医需要认真听讲』的想法。 但是我在这里可以很明白地说:这种事不会发生在我的课堂上!我们既然读的是中医系,将来要当的是中医师,那我们的中医就一定得认真听、认真唸,只能比学西医时更认真,而没有混水摸鱼的这种事。」 庄丝若穿着一袭深色素面套装,盘发于髻,戴着一副胶框眼镜,又陈述着一套老古板的严师训词,若是不仔细盯瞧,梁起风还以为眼前说话之人,是个五六十岁的大长辈呢! 「ㄟ这个庄老师,说起话来的严肃感,怎么这么像我国中时候的训导主任啊?那个时候我们都戏称训导主任是老姑婆,狠一点的还叫她老处女。」 但是这庄老师,可有这么老吗? 梁起风坐在第五排的座位上,其实隔着讲台有段距离,他没能很清楚地细看到庄丝若的五官,只是觉得眼前主讲者的口吻,像是一个陈年的老古板,但是其身形直挺而尚玲瓏,语音清亮又乾净,似乎没有很苍老。 但他其实也不在意这个庄老师的年纪,反正就是一个很严肃的女老师,想要用古早过时的方法来威吓学生罢了,把大学生当成是国中生来点名,甚至是当成小学生来随堂考。 反正,就算自己考差了又怎么样? 结果,还真的会怎么样…… 「谢羽玄同学,请你今天课程结束后,前来我办公室一趟好吗?」 原来随堂考考差了的话,还真的会被关切。 庄丝若老师在负责了两堂的「中医学导论」授课后,终于忍不住于下课铃声响起之际,亲自走到第五排座位的梁起风前方,当面做出了这个「来我办公室一趟」的邀请。 梁起风当然知道,这不是个善意的邀请,这一定是个兴师问罪的约谈之举,只因为他在前两堂的中医随堂考时,都是直接交了白卷。 虽然他对于中医考试的成绩不很在意,但也无法对授课老师的吩咐置之不理,于是梁起风只有硬着头皮来到老师的办公室。 庄丝若老师,其实是个还算年轻的老师,职级还是助理教授,而不是正教授,不过通常在校园里,基于对老师的尊重,不管是教授、副教授,或助理教授,大家都还是习惯称呼为「教授」。 虽然庄丝若年纪尚轻,应该才三十二三左右,但她教学严谨,课堂上也甚少说笑,加之衣装打扮都偏朴素,头发也盘了个老气横秋,以致于梁起风初起在课堂上遥见她时,还以为她至少都四十好几了,是直到被请至办公室约谈时,极近距离看视到庄丝若,方才发现她真的没有多老,甚至像是比自己的年纪还小,而且眉目清秀,五官是很端正的。 明明是个还算秀丽的年轻女老师,干嘛把自己打扮成个老姑婆的样子?是怕自己在课堂上没有威严吗?也对,她的年纪可能会比一部分学生还轻,如果她不摆老装严肃的话,可能会让我这种已经比较油的社会人士,给欺压过去。 梁起风莫名地替庄丝若觉得可惜,好像一块好材料却被画坏了的感觉。 「梁起风同学,你能否解释一下,你为什么前两堂课的随堂课,都直接缴白卷?」 庄丝若眉头紧皱,看似仍憋着怒气,以手比指着办公桌上,两份空白的随堂考卷。 梁起风想起了自己的小学老师,当年把学生叫到办公室训话时,好像也是这般光景,庄老师只差没有一手插腰、一手还拿着藤条罢了。 也许是觉得有种莫名的恶趣味,梁起风自嘲似地笑了一笑。 「有甚么好笑的吗?」庄丝若对于梁起风的态度不满,问道:「你是故意不写考卷的对吗?我来这里任教两年了,从来没有改过零分的考卷,而且还是完全空白的!」 「因为我不会写。」 「为什么不会写?难道你没有准备过入学考吗?这些不都是入学考的考古题而已?」 「我是真的没考过啊……」梁起风心里无辜地想,却当然不敢这样讲,而是回答道:「考试是考试,考试只是为了进入科系的一道门槛而已,但是一旦成为医科生,开始学习怎样医治患者了,就必须实事求是,这些中医考古题的答案,都无法真正解决人体生病的问题,或者应该说……不只是答案部分,根本是连题目都出的有问题!甚么中医基础理论,专讲一些不知所谓的内容。」 「你对中医有意见?」 「对,我有很大的意见!我无法认同这些,我无法从中医的语言中,去搞懂我学习的东西。甚么五行相剋、甚么金木水火,这个在讲啥?对看病有帮助吗?这个是在搞星相?还是在讲人体?要讲阴阳五行玄学,不必来医学的殿堂讲,也不必叫医科的教授讲,学生自己去学星相卜卦、学塔罗牌算命就好。」 「你若是这么看不起中医,为什么要考进来?」 「我想当医生,我想帮人治病,但是我考不上医学系,我只能考上中医系。」 「你把中医系当成是备胎、是次选?」庄丝若似乎在压抑自己的怒气。 「不是次选,而是不得不选。」 「原来你不认同中医的基础理论?打从心底抗拒,所以乾脆连作答都不愿意,寧愿交白卷。」 「我也想要认同中医啊!问题是你们教授中医之人,得要拿出足够说服人的证据啊。」梁起风开啟了批判道:「西医学的肝指数高就是高、肾功能差就是差,抽个检验就一翻两瞪眼;但你们一堆中医呢?把脉就说人家肝火大的、说人家肾亏虚的,结果我送去检验,肝功能肾功能通通都没问题!到底你们为什么要乱扯一通,吓唬病人?」 「你送去检验?」庄丝若有点疑惑梁起风的陈述。 「喔我是说……我的家人去抽血检验,我时常陪我的家人去看病,中西医都有看,中医的诊断根本都与西医对不起来。」梁起风赶忙转了个弯,以不洩底自己就是个「能开出检验单」的西医师。 庄丝若没有针锋相对,反是轻轻叹了一气,说道:「你说的没错,中医的一些古老语言,会与现代医学的名词,时常牴触。」 「咦,你居然不反驳?」梁起风倒是有点讶异,他本来还以为,庄丝若会跟自己吵起来。 只听庄丝若继续说:「但是中医学,是临床有用的医学,中药有用、针灸有用,经络推拿,也都有用,只是如何解释它为什么有用?五千年前的解释法,惯用成俗的名词与说法,类似你讲的肝火、肾虚等用语,确实常与现代医学的定义与理解,不相符合……」 「嗯嗯……」梁起风点了点头,内心实是意外,没有想到庄丝若的回应,居然会是同意。 庄丝若继续说道:「但你要试着尊重,中医其实是先来的,早就先存在的东西,中医的这些用词,古早时候就习惯俗成已久,西医反而是后面才进来,才非要叫中医的惯用语作纠正……可是西医学的输入文字,医学用语与名词那些,自己也都没尊重中医啊,硬是要与我们中医重叠类似,然后再来骂我们中医的肝火不是肝,肾虚不是肾,这样合理吗?」 「好笑,庄教授的意思是……西医的肝,不应该叫肝?西医的肾,不应该叫肾吗?」梁起风忍不住嗤之以鼻。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希望中西医,能够找到互相理解的方式,例如像西医的风湿免疫科,专对的是人体的自体免疫疾病,类似像红斑性狼疮那种;但是中医文字里惯讲的『风湿』二字,常是指旧伤或久痛所引起的筋骨痠痛,会因为变天下雨等气候外邪因素,而加重疼痛。」庄丝若神情认真地解释着:「那我们的风湿痛,从古至今就是这样讲的,五千年前五百年前,老人家的旧伤关节只要一个变天,就会肿胀疼痛,我们中医的典籍,老早就记载了『风寒湿邪』这样的用语。」 「所以……」梁起风也愿意洗耳恭听。 「那为什么『风湿』这个名词,用了几千几百年了,西医却要把免疫科的疾病,在定名上搅和进来?免疫科就免疫科,为什么不是叫做自体免疫科就好,而硬是要叫风湿免疫科?」 「免疫科的英文rheumatology……是外国人创的词,然后不知哪个亚洲人翻译成『风湿免疫』。」 「风湿痛,又不一定是免疫疾病所造成,那为什么风湿免疫科,却硬是要冠上这风湿二字?」庄丝若抗驳道:「为什么西医要嫌中医的肝火与肾阳,用词有误,却不认清自己的名词用语,也常造成中医看病者的混淆。」 「这个……」梁起风好像是被反将了一军,因为他真的不太清楚,「风湿免疫」这个医词,几百年前是怎么传出来的,但他确实也明白人体的风湿疼痛,不一定是免疫疾病所造成。 梁起风于是不在这个点上争辩,而是另闢战场,说道:「就说把脉这件事好了,中医师往往把了老半天,也不确定病人怀孕没有,那西医直接验个尿,不就马上一清二楚了?又说胆结石这件事好了,中医师把脉了老半天,也不知道肚子里其实有结石,可西医师一做腹部超音波检查,不就看到了?」 「没错啊,所以我都不会只靠把脉去测孕,而是会在心里推测一个答案,然后叫病人去买验孕试纸,再把结果告诉我,让我验证结果。」 「喔这样啊……」面对庄丝若的坦诚与不强辩,梁起风反而又被堵回去。 「论科技论检验,我知道中医有所不及,但是我也清楚,中医望闻问切的诊断中,确实能给出一个人体的答案,在每个病人身上,其实都有他生病的脉络与故事,这个不是验尿或扫超音波就能知道……你知道便祕的人,有些会引发失眠吗?你知道失眠的人,有些又会引起高血压吗?你知道血压不稳定的人,有些又会引起头晕吗?」 「呃,高血压会引起头晕我知道……」梁起风的临床经验丰富,当然是知道很多。 庄丝若却没等梁起风说毕,便继续说下去:「那这种病人,若是去西医门诊看病?会拿到甚么药呢……去看耳鼻喉科会拿到止晕药,去看心血管科会拿到降压药,去看身心科会拿到安眠药,那结果他看来看去,可能就是没拿到便祕药,因为一般人通常不会为了便秘去看西医,去看诊时也不一定会说。」 「呃,这确实要看运气……」梁起风不可否认,西医门诊最常开立的是症状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那种。 「那这病人如果来看中医,把脉可以知道他是中下焦卡住了,有经验的中医可能会开个抵当汤之类,或者承气汤系列,或是龙骨牡蠣汤系列,就可以让他宿便排出、睡眠改善,血压也正常了,头晕自然就不见了。」 「呃,你说甚么焦?中下焦?」梁起风听不懂用词。 「喔拜託!你该不会连中焦、上焦、下焦,都搞不清楚吧?」庄丝若有点想要吐血。 「喔喔我当然知道,知道……」梁起风十分心虚。 「总之,我觉得你没有真的搞清楚中医,之前你只是为了应付考试而已;但没关係,就是因为这样,你们才需要来就读中医系的不是吗?就是为了真正能理解中医,让你们真正能够临床看病,所以才需要来多唸五年书的,不是吗?」庄丝若设法维持了平心静气,努力劝说:「「如果只要考试考过,就等于弄懂中医,那就不需要中医系了,大家就只要会考试就好了,不是吗?」 「这个倒是。」梁起风对此无异议。 「不瞒你说,我是特考中医师,我刚好是末代一届考上,后来特考就废止了,我们当年是只要考试考过,就可以在外行医,但我自己很心虚,很怕自己根本没有看病的能力,所以我考上之后,没有直接看诊,而是下了很多苦功,到处去跟老师学习。」 「嗯嗯,我相信你一定很用功,不然无法被找来中医系教书。」梁起风的这句话,倒是发自内心。 「既然如此,就请你尊重我的课堂,不要再随便交白卷!」庄丝若郑重严肃地告诫。 梁起风闷闷地点着头,没有故意再唱反调。 因为他真心觉得:庄丝若是个认真想要把中医学教好的学者。 走出办公室时,梁起风的内心没有怨懟,却反而有一种……好像遇到了对手的趣味。 不知为何,梁起风觉得自己,彷彿与庄老师进行了一场中西医之辩、中西医的学术交流。 本来想要一举把中医学打趴在地的优越心态,这当头反而变成了:想要深入了解一下,「中医到底在干嘛」的好奇心。 第九章 付帐的玄机 「庄老师说,要请我帮忙关心一下你,在中医学的课业上,有没有遇到问题?」24号的班花同学游翡菁,某一天突然这样跟梁起风说。 「庄老师叫你来关心我喔?」虽然能被心仪的班花同学关心,是挺开心的一件事,但是前面加了「老师说」这三个字,就是让人有点介意。」 「嗯,可能她的课时我都坐你隔壁,也可能我的中医随堂考都考得很不错,又或者我是班长的缘故。」 游翡菁一连举出了三个理由,但都不是梁起风想听的内容,因为这三个理由都只是代表着:责任与吩咐,而不是游同学她自己想做的事。 「唉,我果然还是鲁蛇吧?在游翡菁的想法中,如果不是庄老师有交代的话,她才不会管我中医学考得好不好吧。」梁起风沮丧想着。 只听游翡菁又说:「两个礼拜前,庄老师有把你叫去办公室吧?听说是因为你中医随堂考都缴白卷……后来庄老师说,你有在改进,开始会把随堂考都写满答案了,却都不是正确答案,你每次都只考三十几分,让她有点困扰。」 「我是用猜的啊!以选择题来说,四分之一的正确率,我三十几分已经大于盲猜机率的25%了耶!」 「问题是……你干嘛用猜的啊?那些题目的内容,当初在准备入学考时,不都应该唸过好几遍了吗?答案应该都还记得吧!随便写一写也有个八九十分啊。」 「但我当初没准备啊……啊不是我是说,当初我本来就是为了考试而硬背的嘛 ,我是个喜欢理解而不喜欢死背的人,我觉得中医基础理论的东西,都没有逻辑、都让我无法理解,所以我一考试完,就马上忘得一乾二净。」 「那你未免也忘得太快了吧……就算真的忘了,每次下课回家后翻一翻,重拾一下记忆,也不应该只考三十几分吧?」游翡菁觉得无法理解。 「我考三十几分,我自己都不担心了,你还替我担心喔?」 「我当然也会担心啊,你是我的同学耶!我怕你连中医学都被当了。」 「总算听到点人话了……她还是会担心我的嘛!」梁起风心里有点开心,说道:「其实我不是不想重拾记忆,而是那些中医入学考的准备用书,我当初都留在北部的租屋处,没有带下来,现在要复习也是没东西可以复习啊,除非我再去买一套。」 「那不然……我的入学考试书借你好了,我觉得我暂时用不到,我现在看的,都是课堂上的中医教科书,当初那些补习班给的参考书,我是不太会再翻了,通通都可以借你。」 「真的吗?那真是太感谢你了!那些书很多吗?有几本啊?应该很重吧?我可以开车去载。」 「那些书确实蛮多的……奇怪你是没补习过喔?补习班的教材,本校入学考的考古题,不是都差不多?就那七八本蛮厚重的。」 「喔喔,对啦对啦!就是那些……那我开车去载好了,看你住在哪里,书放在哪里。」 「我跟萍云还有舒香住在一起,我们三个女生合租一层公寓。」 萍云跟舒香,都是班上的女同学,虽然梁起风跟他们不太熟,但是游翡菁却跟他们是好朋友。 梁起风于是说:「那你写个地址给我,方便的话,我今天放学后就去载。」 游翡菁没有拒绝,便把自己的租处地址写下。 知道了游翡菁的地址,梁起风蛮开心,当然他也不是甚么追踪狂、也不是甚么变态爱慕者,他之所以想知道地址,只是想要顺便可以搜寻一下,附近有没有甚么好餐厅?这样便可以用一个「借书酬谢」之名,请游翡菁吃一顿好料。 于是载书日那天,梁起风取完了书,便向游翡菁提出邀请。 「翡菁感谢你,你今天吃晚餐了吗?如果还没吃的话,我知道附近有一家简餐店还不错吃,我想请你吃一顿饭,好好感谢你的赠书。」 「赠书吗?其实我只是先借你用,可没说要送你喔。」游翡菁的回应好像有点冷。 「呃这个,也是啦……」梁起风有点尷尬。 「跟你开玩笑的啦。这些参考书籍,当初专门是为了准备本校的面试考题而备,其实在其他场合都用不到,坦白说我觉得实用性不高……那我借了你后,本来也没打算拿回来,考试用书就是考试用书,我觉得它跟鑽研知识的教科书,还是不太一样,我想我之后应该不会再翻看。」 「对啊对啊,我也只是想拿它们来应付考试而已。那你愿意让我请你吃一顿饭,好好的感谢你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本来与萍云与舒香约好,要一起去吃晚餐的……还是说,他们也可以同行,一起去吃你所说的那间,还不错吃的简餐店。」 「喔,那是你们三个要一起来吗?」说此话时,梁起风内心且想:「那我是要三个都一起请吗?」 其实梁起风并不小气,财力也算不差,只是今天特地邀请游翡菁去吃的那间餐厅,其实并不是简餐店,而是一间高档的西餐厅,之所以只跟游翡菁说是简餐店,是因为怕她觉得有压力而推却。 但没想到,就是因为听到了简餐店这三个字,让游翡菁觉得应该只是间平价店而已,以致于当真没有压力,甚至没压力到也邀请了两位室友一起去。 「她要找人同行,可能是还不想跟我独处,其实这也没有关係,毕竟美丽的女孩身边多是有企图的异性,会想防备也是理所当然。」梁起风内心思量:「只是说,她的两个室友一起去了的话,我能不一起请吗?不一起帮她们出钱的话,她们会不会觉得是,被拐来吃了一顿这么贵的『简餐』。」 于是梁起风这精心安排的一顿浪漫晚餐,变成了一男三女的尷尬聚会,尷尬的其实不是那三女,而是梁起风这一男,因为从头到尾,几乎都是三位女同学在聊天,聊电影、聊逛街、聊周年庆、聊剪头发,梁起风一个人坐在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插着话,连自己都觉得很冷场,因为那些话题都不是自己所熟悉。 到了付帐的时候,梁起风仍是展现了霸气,一把抢过帐单说道:「这一顿我来付钱吧!我请客。」 「ㄟ这怎么好意思,这间餐厅很贵的耶!」 「谢大哥要请喔?这真不好意思,早知道我不应该点那么贵。」 虽然是这么说,但萍云与舒香好像没有要掏钱出来的意思。 梁起风要面子,自然也不能拖拖拉拉,不能杵在那儿好似要等人拿钱的样子,于是他一个大踏步就往柜台结帐处去,还自皮夹中摸出了信用卡。 总算游翡菁有良心,随即跟了过来,在结帐柜檯前不好意思道:「谢大哥对不起,我不应该揪她们来,我不知道你连她们也一起请,也不知道这间餐厅原来这么高档……让你破费真不好意思。」 「没关係啦!你给我那么多本书,那些书当初买起来也不便宜。」梁起风一边说着,一边已在信用卡签单上签名。 「梁.起.风」才刚签下了这三个字,梁起风随即觉得不对:自己现在的身份是谢羽玄,怎么能用梁起风的信用卡付费? 于是梁起风有些惊慌的揉掉了签单,并急忙对负责刷卡的服务生说:「不好意思,我刚刚想起来我这张信用卡过期了,不能用,麻烦方才的刷卡帮我取消,我改现金支付。 服务生一脸迷惑,说道:「过期了,有吗?可是刷卡机刷得过耶!这样应该是还能用?」 「没关係,我的信用卡最近有点问题,有好几次都接到银行那边的电话,我想我还是单纯一些,直接付现金吧!」 「好的,那就帮你取消刷卡,改用现金了喔!」 梁起风心虚之间,有意无意地瞥眼看了一下身旁的游翡菁,他感觉游翡菁看望自己的眼神充满疑惑,他却不敢直视,略显慌张地接过了服务生还回的信用卡,且把方才揉掉的签名单,试图要塞入口袋。」 「翡菁方才有看到我签名吗?她有注意到我签的不是谢羽玄吗?」梁起风心思紧张而混乱间,却没注意到自己的信用卡签名单,其实没有确实塞入口袋,而是不小心从边角处掉了出来,无声无息的飘落在地上。 梁起风没有看到,服务生也没有看到,游翡菁虽然看到了,却没有去拾起。 一切好像都没有怎么样的,结束了这付帐的程序。 一切也好像都很正常的,结束了这一顿昂贵的晚餐。 直到三女一男走出餐厅门口,且正要前往取车的时候…… 「不好意思,我突然想上个厕所,我刚才忘记了。」游翡菁摆出了一个很抱歉的表情。 「那你赶快去!就回去上餐厅的,反正我们还没走远。」萍云与舒香催促着。 「那你们先上车,在车上等我一下喔,抱歉抱歉。」游翡菁向三人挥手示意。 这一趟晚餐,是由梁起风开车载着三女前来,所以返程也是要坐梁起风的车回去,其实这西餐厅距离三女的住处并不很远,走路走个二十分鐘也能到,但是梁起风一开始为了展现体贴风度,所以主动说要开车接送。 因此这要回程的时候,萍云与舒香便先跟着梁起风去取车,然后要等游翡菁去完餐厅厕所后再出发。 但游翡菁之所以要回餐厅,其实并不是为了要上厕所,她的真切目的,是想要回去拿一个东西。 拿一个小小的东西、薄薄的东西,那一张无声无息掉落在地,除了她以外没人注意到的,信用卡签帐单…… 第十章 原来是教授 「梁起风?」游翡菁将那张掉落的签帐单拾起,当场不动声色,回到家中时,却暗自细细思量起来。 「为什么谢羽玄的信用卡签帐单,要签梁起风这三个字?而且那时候,他慌慌张张地揉掉签单,又是有甚么古怪?」 「我想一个人的本能,直觉应该是会签下自己的真名,除非他是甚么诈骗惯犯,这才会习惯签出假名。」 「我应该来google看看,这个梁起风是谁?」 「居然有好几篇报导,而且都是恭维称讚的,像是这几篇报导说,梁起风是l医院一般外科,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医学教授,还有几张受奖的照片……天啊,这是他吗?谢羽玄?认真看还真有点像……」游翡菁看着网上照片,觉得惊讶莫名。 「怎么可能……谢羽玄是这个医学教授梁起风?那他怎么跑来唸学士后中医系呢?不对,照理说来唸学士后中医系的,应该要是谢羽玄,学校入学名单上的谢羽玄,也应该是真有其人,但不知为什么,却跑出这个梁起风来顶替……」 「不过……等等,这好像可以解释了,为什么梁起风的中医随堂考,总是一蹋糊涂,他根本没有甚么中医基本学识,几乎像是没有准备过入学考试一样。」 「对,他真的没有准备过,因为他是梁起风而不是谢羽玄,当初考过学士后中医面试的人,是谢羽玄而不是梁起风……这个梁起风是西医的教授,而不是中医的学生。」 「但是西医外科的教授,不用待在医院里吗?不用在医院开刀或看诊吗?我应该要来查查看,l医院的网页……」 游翡菁稍一搜寻,便即看到了一则医院公告: 「本院一般外科梁起风医师,近期因需出国进行学术交流,即日起将暂停门诊与开刀业务,待梁医师结束任务归国,将再公告回復正常看诊之时间,造成不便,尚请见谅。」 游翡菁思忖着:「这梁起风医师出国交流的公告,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如果他现在人在本校的话……但可以确定的是,他目前真的不需要看诊与开刀,不需要待在北部的l医院工作,那如果他刚好有空档,跑来了南部的学士后中医,假冒一个不知道与他有甚么关係的人,入学就读……」 「听起来很荒谬、很离谱,但又似乎有些可能性。」 「这个新闻报导中,最年轻教授梁起风,当时是三十五岁,报导的时间是去年,所以今年是三十六岁没错,跟谢羽玄他的年龄相符……当初入学资料上的谢羽玄,应该也是同年龄,甚至连相片样貌甚么的,都可能与梁起风有些相似,要不然应该没那么容易假冒。」 「如果我这段期间所认识的谢羽玄,真的是新闻报导中的梁起风,那他可不是个弱者吧,虽然他的中医分数一直很烂,但他是西医医院的大教授,西医学识应该要很强。」 「我似乎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确认他的能力,顺便也帮到我自己……」 游翡菁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了一个主意。 「谢大哥,下礼拜开始,解剖学的上刀课程,要进行分组,基本上两个人一组,萍云跟书香她们两个,已经说好要一组,我落了单,不知道要找谁一组,你可以跟我一组吗?」游翡菁今日很主动地与梁起风打招呼,而且一开口就是个很友好的提议。 「解剖学上刀课程,下礼拜就要开始了喔?」梁起风心想:「哇喔你还真是找对了人,我可是外科医师耶!上刀实作的解剖课,应该全班没有人比我更强了……但我还真是与世脱节,我们班的解剖学到底上到哪里了,我都不知道,因为我上课都没在听,连甚么时候要上刀,还有要找人分组的事,我都不知道。」 「对啊,上刀课程是下礼拜就要开始,所以我想找你一组。」游翡菁再次热切邀请。 梁起风爽快回答道:「当然好啊!承蒙你不嫌弃,我一定会好好表现,能跟游同学一组的话,那实验室福马林的臭味都无所惧了。」 此时一旁的八卦站顾从颖,却凑过来,一副大惊小怪的姿态说道:「天啊不会吧!游同学,你可知道从下礼拜开始,不管是解剖学的讲堂课,还是实作课,都是轮到了庄丝若庄大刀的部分耶!这可是整学期中最困难、最容易被当的地方耶!你居然有谁不找,却要找一个庄大刀的刀下亡魂……当partner?你可知道谢羽玄他连中医基础学的考试,难易度还不到解剖学十分之一的东西,都快要被庄大刀给当掉了?你居然还请鬼拿药单喔?不怕被谢羽玄拖累到解剖学的分数?」 解剖学的课堂课与实验课,虽然也是在大一上学期就开始,但是最前面的几堂课,都还不是庄丝若负责主讲,其他老师也没有出这随堂考的习惯,所以目前为止,都还没有任何真枪实仗的机会,可以让梁起风展现自己在西医学识上的强度。 那理所当然的,包括顾从颖在内的其他同学,都会认为谢羽玄这个连中医学都快掛掉的鲁蛇学生,解剖学想必是更不行的!甚至是游翡菁本人,在觉察了梁起风的医学教授身份之前,也觉得谢羽玄这个隔壁号同学,一旦碰上庄大刀负责的解剖学课程时,绝对是要阵亡得很惨烈的。 但梁起风自然不如此想,他知晓自己的西医底子深厚无比,庄大刀的考验是绝对威胁不了他。 梁起风不禁想着:「哼哼,顾八卦啊……你真是太小看我,但是也不怪你啦!解剖学的期中测验都还没到,不管是讲堂课还是实作课,目前都还是纸上谈兵而已,都还没有我展现实力的机会,我就要让你好好见识一下,我中医鲁蛇变身成西医王者的功力。」于是对游翡菁回答道:「我没问题的,我觉得我对西医学科很有天分,应该比中医学好上十倍……」 但梁起风话到一半,却突然有了个戏弄顾从颖的念头,暗想:「不对,我不应该要太有自信、太招摇的样子,这样反而引人怀疑,我应该要装弱、要维持那个很让同学看轻的现状,这样等我大展神威的时候,才会让顾从颖的下巴都掉下来。」 梁起风于是话锋一改,又说:「其实我还是,有点担心,没甚么信心,我可能要非常的努力……要不然顾同学,为了给我一点鼓励,让我奋发向上,你能不能成全我与游同学同一组的心愿?并且重金鼓励?」 「重金鼓励?」顾从颖愣住。 「对啊,例如说,如果我跟游同学同一组的上刀成绩,可以达到全班前三名的话,你就奖励我一万元,反之如果我没有做到的话,我就赔给你一万元。」 「哇,你是要找我对赌喔?」顾从颖不可置信。 「对赌,算是吧……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努力学习,奋发向上的动力。」梁起风的目光,晶芒闪亮,看似恳切无比。 顾从颖此时心想:「这有甚么问题?我觉得这个谢鲁蛇根本做不到,他连最简单的中医学随堂考,都考不到及格了……」于是当下一口答应,对着梁起风发下豪语道:「一万元的动力,我觉得太少,这样好了,为了大力地鞭策你,我决定加码到五万元!与你对赌五万元!」 顾从颖觉得自己赢定了,梁起风却在心里暗自窃笑不已。 第十一章 刀神的实力 「这这是……你切的?」 正式上刀日的那天,顾从颖看着眼前,那已被梁起风乾净俐落地切分出来的大体肌肉,与神经血管等,不由惊讶地目瞪口呆。 这一门大体解剖学,是大一上学期的必修课,其中又分为五学分的讲堂课与两学分的实验课,两种都各有难度。 然而解剖实验课的前几堂,尚不是庄丝若负责带课,课程进行的方式也主要以实验讲解的导论为主,但到了近一週,进入了由庄丝若负责督军的部份时,就是学生们要真枪实弹的操刀了。 而也就是这个部分,开始採用两两分组上刀的方式,这才让梁起风有机会,在游翡菁的面前大展身手,也顺便让顾从颖惊吓一番。 梁起风身为西医教授,本来就对人体的解剖构造十分熟悉,他又是临床外科医师,把手术刀当成吃饭的傢伙,使得比汤匙碗筷都还嫻熟,自然挥洒自如,轻松写意就展现了庖丁解牛一般的功夫。 「这是我操刀的啊,切的还行吧?」梁起风故意问着顾从颖。 「还行……很行!太行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也没有啦,就是我从小爱吃牛排,一天到晚东切西切的,就练就了这么一身杀猪切牛的好功夫。」梁起风随意唬烂。 当下顾从颖却也被唬得一愣一愣,喃喃自语:「切牛排?切牛排可以切成刀神啊……那我们的赌注五万元……」 「喔不用紧张啦,这才是庄大刀的第一堂课,又还没有要打成绩,我们的赌约是实验成绩的前三名嘛,还没有办法比分的,还有好几堂、好几週,输赢都还言之过早。」 「喔喔……这这……」 「不然,我们也可以不比实验课的成绩,来改比学堂课的考试成绩如何?庄老师最爱考试,她可能每一堂解剖学都会小考,我们可以来比比看,随堂考的分数,或者期中期末考的解剖学分数,谁高谁低。」 「不了不了……我不想跟你比!」 「要不然,不要比,就按照原约定,赌我能不能在解剖学成绩上,拿到班上前三名。」 「我看我还是,不要好了,甚么都不要比,甚么都不要赌,我退出,不玩了不玩了!我不想要破產!」顾从颖一边铁青着脸,一边连挥着手说:「我先走了……先走了……」 看着顾从颖抱头鼠窜,梁起风与游翡菁相互一望,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是第一次,梁起风感觉到:游翡菁的微笑是那么地发自真心、不再是礼貌性、社交性的。 「羽玄哥你真厉害,让顾小吵吃鱉了!」 「顾小吵」是女同学们私底下给顾从颖取的绰号,也有人叫他做「顾大嘴」。 其实梁起风私下也常被女同学们称作「谢阿伯」,但是游翡菁当然不会这么失礼,当着梁起风的面,还是非常悦耳地呼唤了一声「羽玄哥」。 「没甚么、没甚么啦!其实我本来想隐藏实力,绝口不提我其实是刀神的这件事,但是顾从颖硬要逼我,我只好拿出绝活。」说此话时,梁起风还故意摆出武侠小说中,那种江湖大侠凛风而至的动作,心中且想:「太好了!我总算在游美女同学面前,扬眉吐气了!这下我不是蛇、而是龙了吧!」 游翡菁虽然又被逗了笑,却丝毫没有觉得看轻之意,她知道梁起风真的没有膨风,当真是个隐藏实力的手术刀高手,心思琢磨:「看起来他是真货,货真价实的西医教授!」 于是游翡菁内心对于梁起风的评价,便起了个大翻转,也油然而生一种……想要更亲近他的念头。 「羽玄大哥,多谢你这几堂实验课的帮忙,你可知道,我其实很怕看到大体,也很怕呼吸到福马林的味道,所以本来对于解剖学的实验课,是十分恐惧与担忧,还好有你帮我,让我可以不用亲自下手。」 「这没甚么,就当作是回报你之前,借我中医考试书的恩情。」 「但你已经请我吃过一顿大餐了,恩情早已还完,现在反而是我欠你……要不然这一次换我请你,找一间好吃的高档餐厅,好好答谢你一番。」 「这次你的室友也会去吗?」 「啊不会啦!这次就我一个,只有我和你去,除非你要带伴。」 「没有伴,我孤家寡人一个。」梁起风急忙澄清。 「那就是只有我们两个出席。」游翡菁的眉眼中,别有笑意。 「那我想……我们不要去吃高档的餐厅好了,那通常要吃很久……就去市区t百货商场,吃它的的美食街就好了。」梁起风主动提议。 「美食街?你……你不希望我请你吃很好、吃很久的餐厅喔?」游翡菁感到十分意外。 「不是啦!我是想把吃饭的时间省下来,还可以安排点别的事,t百货商场的楼上,不是有电影院?我想说吃完饭,还可以请你去看场电影。」 「喔原来如此?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游翡菁好似放心了甚么。 「你会介意……跟我一起去看电影吗?还是说,你身边有甚么会介意的人吗?例如说……你男朋友之类?」 梁起风之前也不知晓,这个美女班花同学,到底是不是已有稳定交往的对象,于是就趁机用起了这个老套的探问法,想要知道名花有主了没? 「没,我没男朋友,我也是孤家寡人。」游翡菁语气篤定地说。 「喔那太好了!喔不是我是说……那好可惜!你条件那么好,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对象?那些男人都是瞎了还是傻了?」说此话时,内心且想:「应该是你的眼光也比较高吧?难以找到匹配的异性。」 「嗯也没有啦,应该是我的问题……我比较挑,应该说我不太喜欢同年龄的,希望能找个成熟可靠一些的对象,但是那些比我年长多的,通常也都结婚了。」 「年长多的喔?那是要年纪大多少啊?」说此话时,梁起风心里且想:这是在暗示我吗? 「大概要年长个六岁以上,或者更多……其实年龄要差几岁,没有一定,而是思想的周全度、行为的成熟度,希望对方要能让我觉得,可以信赖、可以依靠,寧愿社会化一点,而不要还像个学生般幼稚。」游翡菁语意深长地说。 「这个是在说我吗?我应该够成熟了,也应该够社会化了,我年纪长她十岁有了,也早就在社会上打滚过,取得成就。」梁起风暗暗评量自己,觉得合格无比,但想:「不过她并不知道我的学经歷,不知道我在医院的辉煌功勋,接下来只能多找机会跟她相处,让她自然而然感受到我的眼界、我的处世风范,让她知晓我与那些稚幼的大学生,十分不同。」 但梁起风却没想到,游翡菁其实已经知道了一切,知道了梁起风的身份,也知道了他在医院的成就。 而且,也因此被深深吸引…… 第十二章 补救的条件 「梁起风同学,能否请你今天下课后,再到我办公室一趟?」 庄丝若老师,在这一天的中医学导论下课时,又主动前来梁起风的座位前,跟他下了这一道,命令式的邀请。 「甚么啊?我又要被找去办公室训话了吗?我最近在庄老师的解剖课,表现这么好耶!不管是实验课的上刀实作,还是学堂课的测验,我应该都是班上第一名,是模范生的等级吧?」梁起风在座位上碎碎念着。 「那你的中医学考试呢?」顾从颖凑过来,鸡婆地询问着。 「ㄟ有进步了,都有考个四五十分,但还没有及格。」梁起风略显沮丧地说。 「那难怪庄老师要找你了,至少她还愿意找你,不是直接把你当掉。」顾从颖开始滔滔不绝分析起来:「其实庄老师喔,人也还蛮好的啦!嗯应该说,她很两极,她很爱在课堂上,考试当人,却也很愿意给予学生补救的机会,一些成绩一直拉不上来的人,庄老师都会给予补考机会,而且在补考前的几週,庄老师还会安排好几次的课后加强辅导,帮学生加强复习,让学生能够有高一点的机会,补考通过。」 「加强辅导、加强复习?中医学也有需要特训喔?」梁起风不甚知晓。 「ㄟ老实说,中医学我不知道,我从来没听过有学长姊,中医学不及格的,大家都码是解剖学被当掉,所以被叫去给庄老师加强辅导的补习内容,也都是在恶补解剖学……你搞不好是史无前例的第一人,要被庄大刀叫去特训中医学的?」 「喔!就不能拿我的解剖学分数、西医学成绩,去补我一直无法及格的中医学吗?……不然乾脆把我当掉、让我留级好了!」梁起风自暴自弃地想:「反正,被当掉的人是我弟,又不是我,只是他被留级的话,又要延迟一年出社会工作,到时候会不会怪我,让他少赚一年薪水?」 但梁起风随即自我辩护,暗想:「不过,屁啦!我弟他最好敢怪我,要是没有我,他在新生入学的那一天就掰掰了……还能撑到现在?撑到中医学考试考了这么多回?要是没有我替他还债,搞不好他也没有等到入学的那一天,直接就被讨债集团给一刀砍死,丧命在街头了。」 梁起风愈想愈是觉得,自己根本不欠弟弟甚么,就算顶替弟弟唸书而把中医学唸到当掉,好像也没甚么好愧疚的。 「不行啦,羽玄哥,你不能被当!」此时坐于隔壁的游翡菁,突然接口了这一句,好似忧心忡忡地说:「如果你被当的话,你就可能被留级,那你被留级的话,就无法再当我的同学,也无法跟我分在一组,当一起努力的partner了!」 「哇赛,真的假的?游美女她讲得好一副语重心长、泪眼汪汪的,她是不是真的捨不得我啊?她该不会当真爱上我了?」梁起风似乎一个警醒,暗想:「这么想也是,如果我被留级,那我又要重读大一了……天啊那我三十七岁时还在读大一!还要变成了游翡菁的学弟?那真是太难看、太没面子了!到时候我若想跟翡菁约会,恐怕还要让她忍受眾人唾骂,与讥笑的耳语,这怎么可以?」 梁起风突然演起了内心戏。 其实梁起风基于自己「只是顶替入学」的身份,本来是抱着「走一步算一步」的心态,并没有把未来看得很长很远,总是过着「有今天没明天」,不知道哪一天要把身份还回去的日子。但是因为重温大学旧梦,确实让他有种又年轻了一回的感觉,又因为游翡菁的存在与友好,让他觉得好像有值得再多留待一点的动力,尤其游翡菁最近颇常示好,让梁起风似乎嗅到了点曖昧的气息,好像他与这位班花女神,真的有那么点可能。 于是他就想多了些,想远了些,想到自己似乎也不应该唸到留级。 「好吧……那为了你,我要想尽办法,让我的中医不被当掉。就算要低声下气地哀求庄老师,我也要让自己有个补救中医、补考中医的机会。」梁起风下了这样的决定。 顾从颖在旁边帮腔说:「是啊是啊谢大哥,你可是我们班的刀神,解剖之王耶!千万不要为了那一小部分的中医学,学分不过,就被当而留级啊!」 「哇你现在对我说话这么恭维,我还真不习惯!」 「我是真心的啦!谢大哥,你现在是我的偶像耶!这段期间,见识了你的神技,不只是上刀技术超好,就连解剖学考试也天下无敌!我后悔之前一直都看轻你,在中医的成绩上常挖苦你,算我不对,是我不好意思啦!」 顾从颖这么客气与尊敬的语气,反而让梁起风不好意思了起来。 「没有啦没有啦!大家一起努力啦!每个人都是有优点有缺点的嘛,那不然顾同学,你如果日后在解剖学上遇到困难,嗯不只啦,只要在西医课程的学习上遇到困难,都可以询问我,都可以找我帮忙啦!」 「大哥你真的愿意帮忙喔?」 「愿意愿意,只要你开口,我一定帮!」 稍晚,梁起风便到了庄丝若的办公室。 庄丝若开门见山说:「你的中医学成绩,近期算有进步,但是还不够……四五十分左右,还没及格,若再加上最一开始考零分的,你的测验总成绩算起来,一定还是惨不忍睹……但我现在给你一个补救的机会,让你的中医学分数,能够补考通过。」 「所以我要认真准备中医,认真k书了吗?」 「不用k书,只要帮我一起辅导不及格的同学们就好。」 「不及格的同学?全班同学当中,不是只有我中医学不及格吗?」梁起风一头雾水。 「对,中医的部分,不及格只有你,但是西医的部份,不及格一拖拉库,尤其是解剖学……但是你的解剖学成绩,居然非常优异!几乎都是接近满分……」庄丝若的语气,不再是责备,反而是带点恳请:「所以,我想请你帮忙我,利用平日课后时间,一起帮不及格的同学们加强辅导、加强复习,让大家的解剖学补考成绩,最后都能过关。」 「帮你一起辅导同学?」 「对,目前为止,解剖学成绩不到及格标准的同学,总共有十五位,超过了班上人数的三分之一,我怕我自己一个督导不来,会无法顾及到这么多人,所以需要一位优秀的助教,我想你是很适合的人选……因为你是我这几年开班以来,所遇过解剖成绩最好的一位!」 「嗯嗯,哼哼。」梁起风暗自十分得意。 「解剖学不及格的人当中,也包含了你的好朋友,顾从颖。」庄丝若突然提及:「顾同学有跟我说,你非常义气地答应他,只要他在西医学上遇到困难,你就一定会帮他!」 「啊这?」梁起风没想到,稍早自己随口随心的一句话,竟是替自己挖下了一个坑,而且还一下子就传报到庄老师这边来。 「那那个,我去当助教,帮同学们复习解剖的话,我的中医学就有救了?」 「理论上,两个学科并不相关,但是中医学的部分,其实并不全凭测验成绩打分数,还有一个固定的比例,是老师对于学生的学识评价、求学积极度评价之类的。」庄丝若解释。 「就像是小学时候的德行成绩?好学生或坏学生,会不一样的印象分数?」 「可以这么说。」庄丝若不否认。 「所以,只要我愿意帮助同学,即使帮的是解剖学……但老师你对我的印象就会好,就会觉得我很积极向上、学识渊博,继而给我很高的分数评比,让我本来糟透了的中医分数,可以拉正到及格程度?」 「大致是这样吧。」 「这算是条件交换?」梁起风想再次确认。 「我希望你不要用这种负面的评语。」庄丝若有些介意「条件交换」这个说法。 梁起风心想:「这还好了吧?我都没说你是情绪勒索了,若是我不怎样怎样,你就要把我那样那样的。」 「事实上,我认为即使是中医学科,也与解剖学的知识脱离不了关係,甚至可以说是息息相关,所以如果你能够担任解剖助教的工作,就足以证明你的中医学不会差,因为你对人体结构有足够的了解。」庄丝若神情认真地解释:「那我会觉得,其实是中医学的测验题目,不够深度,这才测不出你的真正实力,而不是你真的不行。所以我愿意在授课老师的权限之内,给予你一部分优秀的成绩。」 「嗯嗯,这样听起来顺耳多了,至少像个人话。」梁起风内心终于觉得,有被肯定与说服的感觉,于是问道:「那帮同学们复习解剖的时间与地点在哪里?」 「通常我都是利用课后时间,一周两次,在我所住社区的公设阅览室。」 「你所住社区的,公设阅览室?」 「对,我所住的社区,就离学校的校区不远,而且它的公设阅览室非常不错,佔地宽广座位多,又很愿意让住户自由使用,我之前就常带一票学生过去,窝在里面,埋头复习解剖,我还寄放了一些大大小小的模型,在阅览室的储藏柜里。」 「带着一群学生,课后加强辅导的老师?怎么感觉,我好像听过这种事。」梁起风突然脑袋间如受一击,赶忙问道:「等等,你该不会住在……」 「我住在星翠大楼,从学校走过去要二十分鐘,但是骑车开车的话,是一下子就到了。」 梁起风心想:「天啊果然!庄老师跟我住在同一个社区,她是我的邻居!」 第十三章 一起努力吧 自从知道了庄教授的住所,梁起风从此回到家门口时,都会神经兮兮,习惯戴个帽子,又把风衣外套的领口束高,好像要遮住自己的半面脸孔,以不让他人看清自己。 虽然他目前为止,其实从没在居住处遇到过庄丝若,但他也怕一楼大厅的警卫或总干事那些,会认得自己,或没事来找自己攀谈之类,因为他知道有些社区的办事员,很爱谈聊住户间的八卦或背景,如果他们知道自己是xx大学后中医系的学生,然后又主动去跟庄老师通报此事,自己可就麻烦了。 麻烦甚么喔?可能是怕被庄老师,天天找去阅览室当助教吧! 但其实这栋大楼的警卫或干事们,都不是很爱管间事的那种,梁起风已经住了好几星期,他们也没有去关切过梁起风这个租客的背景,顶多有时礼貌性地点头,说声「你好」而已。 于是到了与庄老师约定好,要当助教帮同学们辅导解剖学的那一天,梁起风还故意从社区的外面走进来,装作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样子,假意左右搜寻了一下子,才找到公设阅览室在哪里。 梁起风走进阅览室时,里面已经坐好了一排同学,看起来大家多是提早到达,反而是梁起风这个住最近的,拖到最后快迟到了才来。 「谢刀神、谢刀神!我的偶像,你来了!」顾从颖两眼汪汪,好似望穿秋水,姿态有点夸张地说。 「谢同学,多谢你前来帮忙。」庄丝若没有斥责梁起风差一点儿迟到,反而是感激他的帮助。 梁起风稍微瀏览了一下当场,并没有看到游翡菁,心想:「还好,看来翡菁的解剖学成绩还可以,并没有被当的危险,但我又觉得有点可惜,没有她在的话,好像少了点动力。」 这一场复习课,整体还算顺利地结束,前后大约花了两个小时。 「谢同学,请你留下来一下好吗?」庄丝若让其他同学都先离开,却主动示意梁起风多留一会儿。 「呃这……我还不能走喔?还有事情找我?」梁起风有点担心。 「你别担心,不是甚么不好的事,我不是只有坏事才会找你。」庄丝若面带微笑,递出了一个纸袋模样的东西,说道:「我想要感谢你今天的帮忙,所以要送你一个小礼物,聊表谢意。」 「这是?」梁起风讶异,没想到庄老师居然会准备个礼物送自己。 「这是一本书,我觉得对我很有帮助,希望也能对你有助益。」庄丝若此时的态度,确实不若平常的严肃,彷彿带着友好的善意,以及应该不假的谢意。 「是中医的书?」梁起风主动猜想,并本能性地回答着。 「不是讲中医,是讲人体,但是我觉得中医学本来就脱离不了人体,所以我觉得这本书很好,贯通了我中西医的知识。」 「贯通了你中西医的学识?」梁起风疑问着:「中西医学,有办法贯通吗? 我觉得两种学问,根本就是天差地别,没有甚么共通点。」 「一定有共通点,就是人体,就是解剖!不管是中医与西医,都是研究人体、治疗人体的医学;所以不管是中医还西医,我觉得都不可能违背人体运行的道理!」庄丝若语态坚定地说:「所以其实我同意你之前所说,中医的肝,应该要与西医的肝一样,中医的肾,也应该要与西医的肾一样……虽然许多中医典籍、古书当中,习惯讲的肝火与肾阴肾阳,不能完全等同西医解剖学上的肝与肾,但那是古典与现代交流的过程中,难以避免的落差与歧异,目前虽然无法等同可将来迟早必须要有一致性。」 「这我倒是同意,只要是治疗人类的医学,其本质就不可能违背于人体。」梁起风感觉自己似乎与庄丝若找到共鸣。 「中医总不可能说,自己研究的人类不是人,所以自己习惯称呼的内脏,也不是解剖学的内脏,所以人体结构的真相,定是中医学理论不应该违背的真理。」庄丝若最后又总结了这一句。 梁起风颇有感触地说:「你说得很好……其实我早就觉得奇怪,怎么会有人同时专精于解剖学,却又很相信中医学的……抱歉我无意冒犯,但我一直以为,既然是对解剖学有兴趣的人,应该就会觉得中医古书上的甚么五行相剋,金木水火等,根本都是胡说八道,有违解剖与生理……所以我不明白,为什么像你这样优秀的学者,却如此的执着于中医?不只是自己深信中医,也严格要求学生要熟读中医。」 庄丝若语重心长说道:「让我打个比方……中医学,就像是学语言,其实所有人类都是先学会说话,然后才去创造文法的,即使没有文法,语言也依旧会存在。那中医学也是……老祖宗先会治病,先发现怎样能治好病,才试图要去创造个理论、找寻个规则,以好解释中医之所以能治病的原因,但目前拼凑出来的理论,都不够完整,设想出来的规则,都不够完美,于是就有一些疏漏,就有一些会被现代医学所驳斥的地方……但是,难道这就代表中医无效吗?不知文法、不熟文法的人,难道就不会说话了吗?」 梁起风问道:「所以你也认为,中医学像是……一个早就会说话,却无法讲出清楚文法的人?」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庄丝若不否认道:「中医学的文法,应该说是目前为止被归纳出来的医理,确实有些瑕疵,但是中医语言确实存在,中医师也都知道怎么说话,只是用的语言与西医师不同,而且还在努力地,寻找翻译沟通的方法。」 「努力寻找中西医的共同语言……」梁起风若有所思道。 「对,而且我认为已经找到。就是人体解剖学,这是我自身也深研解剖,而且要求学士后中医新生,也务必要学好解剖的理由」庄丝若进一步解释道:「你可能也知晓,有些学校的学士后中医系,或者单主修的中医系,对于解剖学并不严格要求,但是我们不一样,我这间学校不一样!当初也是因为系主任愿意尊重我,愿意同意我从大一开始,就严格要求学生通透解剖学的理念,我才愿意来此科系任教,同时负责中医学与解剖课。」 「原来你对学生们如此严格,竟是因为有此用心?你是个很有理念、也很努力实践的人。」梁起风不再与庄丝若争辩对错,反是讚佩了她的想法。 于是双方这一回的阐述与交谈,除了是再一度的中西医思辨之会,也深切改变了梁起风对于庄丝若的观感。 梁起风听了庄丝若今日这一席话,回程时细思咀嚼,似乎明白了庄丝若背后的苦心,他本来以为庄丝若只是个误信中医学的偏执狂,至此却恍然明白,庄丝若原来是个努力在让「传统中医学能与现代语言接轨」的踏实学者。 梁起风于是竟有些期待,一回到家便拆开礼物,发现纸袋里是一本书,这本书叫「解剖列车」,其实是一本内容较为特殊的医疗专业书籍。 「解剖列车」这本书于此时空,其实才问世没几年,但是在西医界已小有名气,当初刚出版成册时,亦曾在学界掀起一股波澜。 只是它的内容与传统解剖书不同,所以外科医师不一定会去精读它,通常是復健相关科系的人,会比较想要去通熟这本书。 庄丝若还在赠予梁起风的书本书封上,夹上了一张小纸条,写下: 「致谢生,解剖列车里面讲的筋膜线,其实与传统中医针灸的经络传导路径,有八成以上的相似性,虽然仍有一小部分的不一样,但已让我十分振奋。 我一直努力想要找寻中西医的共同语言,与相互理解的方式,如今在这本书里,似乎看到了希望。 我知道你是明白人,是实事求是的坚持者,所以需要科学的证据来理解中医、验证中医,我也期待自己有朝一日,能够让你接纳中医。 一起努力,共勉之!」 梁起风看着庄丝若的纸条,回想她今天在阅览室所说的那些话,感受到这位年轻女教授的认真与执着,莫名地有所感动。 似乎有某种在他心底的东西,不知名的思绪,悄悄然地被触动了。 第十四章 那来跟诊吧! 「我想要观摩针灸的操作,想要理解中医经络的运作,请问要怎么着手?」难得这一次是梁起风主动去找庄丝若,提出了想要了解中医的要求。 「你对针灸有兴趣?」庄丝若是有点受宠若惊。 「你给我看的解剖列车,我有认真研读了,其实我以前就知道这本书,但是我没有很仔细去探究,因为那与一般常见的,临床医师所用的人体解剖书籍,不太一样。」说此话时,梁起风心里且想:「基本上就是,我们专精在外科手术开刀的人,其实用不太到里面的知识。」 「确实,你的解剖学这么出色,应该是研读过不少市面上的教科书,你是本身有兴趣?」庄丝若好奇问着。 「嗯嗯,我确实有兴趣,不瞒你说,我有个哥哥是外科医师,我过去时常受他影响,对于临床医学有兴趣,也对于解剖学有兴趣,我甚至从以前就常阅读他的工具书,所以对于西医学有基础。」梁起风主动提到自己有个哥哥是西医师,是为了日后万一在与庄丝若的学术交流当中,不小心露了馅,讲出太过高深或专业的东西时,可以通通推到「是哥哥讲的」上头,才不致于啟人疑竇。 「原来是哥哥的原因?让你时常耳濡目染……本来我以为,是因为你科系的关係,我有回头去看你的入学资料,上面提到的学经歷,你是k大物理治疗系毕业,也算是与人体结构相关,只不过在你就读物治系的年份时,解剖列车这本书应该还没流行起来,即使是到现在,我也还不觉得这本书有成为主流。」庄丝若并没有去探究梁起风的兄长身份,而是说明自己的心路歷程:「我之所以会把这本书推荐给你,是因为它中间有提到中医经络的部分,并把中医针灸学的经络走向,与它所提畅的人体解剖筋膜线观念,做出对照与比较……我想以此作为引线,让你愿意接纳中医,相信中医之学绝非无稽,而是可以在人体上找到对应。」 梁起风心想:「哇这庄老师还真是执着,为了说服我接受中医,居然连我的底细……嗯应该说是我弟弟的底细,连谢羽玄他大学是唸哪个本科系的,也都去查阅搜寻了喔?」虽然对于自己顶替的角色有些心虚,但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一本正经应答道:「我确实……有些被你说服,有些对中医学產生兴趣,但我有说过,我其实不喜欢死背;所以我也不想一直去鑽牛角尖,去追究中医语言中的肝与肾,到底与西医是不是同一个东西;我也不想去纠结于甚么五行金木水火土的,我想直接去接触临床,去亲眼见识针灸的操作,这样我自然能知道:中医是全然一个纸上谈兵、传说故事?或是真正有在运作、有疗效的东西?」 「针灸学的课程,理论上要到大二才修习,不过……我可以替你引路,让你见识一下针灸如何操作。」庄丝若思索之后,似乎不反对梁起风的想法,提出了个主意道:「我每週二及每週四的傍晚,在大学的附设医院有门诊,週二夜诊刚好就是明天……所以你明天若是学校的课程都结束了,有兴趣额外学习的话,可以先来跟诊我周二的门诊,我在看诊时常有机会,需要帮病人针灸治疗。」 「我可以去跟诊吗?你愿意让我去?」梁起风当然是不反对,只是没料到庄丝若这么大方,通常门诊的跟诊学习,都是只开放给高年级的见实习生。 「正常来说,中医实习是大五的事,但是你比较……我觉得你比较特别,你有一些与眾不同的学识基础,是明显优秀于其他人,我并没有把你当作是新生,所以我觉得你应该可以胜任,提前几年来跟诊学习的这件事,我的门诊以往也时常有见实习医师来跟诊,刚好这两个月轮空没有学生,我想是可以排上你。」 庄丝若虽然肯定梁起风的实力,却不忘予以提醒:「不过,我希望你先见习就好……见习你知道吧?就是只能看、不能操作喔!不像实习生是可以稍微动手的;因为你还不具有医师资格,还只是个大一学生,所以我尚不能让你开方针灸,或甚至连替病人把脉问诊那些,我也都还不能让你做,这是基于对病人的尊重!跟诊时你就是只能看而已。」 梁起风点头道:「这没问题!你愿意让我跟诊见习,我已经很感激。」说此话时,内心且想:「其实我是具有正式的医师资格啦!但你如果要我替病人开中药、做中医针灸,我也是不敢啦!」 一般来说,在学校教书的教授们,若是具有医师资格者,也会在同体系的医院里,兼职几个门诊,所以时常医院与学校两边跑,兼顾教学与临床。像梁起风本身任职的教学医院,也有不少医师有在同一体系的学校里兼课,只是多半都是以医院为主、学校为辅,但庄老师反而是教职为主,只去医院兼职个两诊而已。 庄丝若又问道:「你应该还没有医师袍吧?那你以前物理治疗师的工作服,应该有点像白袍吧?你週二跟诊时,记得穿来。」 「喔,物理治疗师的袍子,我……我不知道丢哪去了。」说此话时,梁起风内心且想:「我是有我自己的主治医师白袍啦!但一来,我当初留在北部住家而没有带下来,二来上面大辣辣地绣着『梁起风』三个字,应该没办法穿去吧?」 「那没关係,我还有多一件长袍,当初买衣服时,有误买到一件尺寸太大的,但我没有拿去退换,也没有绣上名字,我想就借你穿吧!」庄丝若又立即提出了办法。 「喔喔,那就……谢谢老师!」梁起风确实是打从心里感谢着庄丝若,因为他已不再排斥这个老师,甚至还產生了些莫名好感。 到了週二,梁起风前来跟诊的那一天。 庄丝若事先叮嚀:「抱歉我得先跟你说,等一会儿你进诊间,我会跟门诊的护理师介绍你,但我不会说你还是大一新生,我会说你是前来交流的一位西医临床医师。」 「喔为什么?」梁起风心想:「这么刚好,我还当真是一位西医临床医师!但你应该不知道此事。」 庄丝若解释道:「因为这个月,其实没有排诊后中医系的学生来跟诊,门诊护理师见到你应该会觉得奇怪,但我也不想直接说,你是自发性前来见习的大一生,因为坦白说,只要有学生跟诊的那节门诊,下诊时间都会比较延迟,对于护理师来说都是加班,之前后中医系的学生,因为高年级的实习课程而来跟诊,算是学校既定排程,而因此让护理师延诊加班,都算是可预期的,但是你这种额外跑来的、不在名单上的,就是非预期的加班了。」 「我明白了,这会让门诊的护理师觉得,莫名其妙跑来了一个学生,就因此要让她们晚下班,多少会有点心情不快,而且我还是个大一新生而已,她们一定会觉得我莫名其妙。」梁起风临床看诊多年,自然了解人性,也很理解护理师的心情。 「你说的没错。老实说,一般的大一新生,尚无跟诊必要,我也觉得他们的实力还不到,但你比较特别,虽然你的中医考试都很烂,但我其实认为你的脑袋不会差,你对人体的理解也一定很优秀,所以解剖学才能考这么好,所以我是认可你的,认为你已经具有跟诊见习的能力,只是说,其他局外人未必理解你的程度,我不想让她们误会你是跑来乱的,所以我不打算用大一新生的身份介绍你。」庄丝若也是设想了很多,说道:「我会比较模糊的说,你是前来做中西医交流的医师,让其他人觉得,你已是个临床有成的西医师……很抱歉得承认这个现实,西医师通常比中医师有地位,临床主治医师也会比医学生有份量,这样门诊护理师就不会看轻你,也不会因为你拖延了门诊时间而生气……刚好你也比较年长,以一个西医主治医师的形象来说,年龄是足够了。」 「好啦!我知道我比较老啦!」说此话时,梁起风内心倒也没有自暴自弃,而是有些神气地想:「我可不只是个西医主治,我还是个西医教授耶!」 果然,稍晚两人一进诊间之际,门诊护理师就有些紧张地询问道:「咦,庄医师这个月,不是没有排学生吗?那这位是……」 「喔这位是谢医师,他是一位精通西医学的医师,想来我门诊跟诊见习,了解中医临床如何操作,以利日后进行中西医的交流。」庄丝若简短而平稳地介绍着。 「喔,原来是西医那边的医师,派来跟中医交流的啊?」门诊护理师的语气,听起来没有不悦,甚至主动推荐道:「你好你好谢医师,我们庄医师很亲切,也很会教学与分享,你好好地跟她门诊,一定会收穫良多。」 当天跟诊内容,确实让梁起风觉得值得,不只收穫良多,且也印象深刻。 其中有两个印象较深的案例。 第一个案例,是一名一进诊间就哭闹不休的小孩子,被庄丝若立即诊断为「小儿牵拉肘」,并且当下即用简易手法復位,那小孩子登时便缓解了疼痛,也不再稍动即痛地哭闹了。 这个快速见效的成果,不只是让病患家属惊喜不已,就连这个年约五岁的病童本人,都是惊讶非常,他还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只看着庄医师在他手肘手腕上动了几下,然后他本来痛到不敢动的地方,就一霎时都不痛了。 病童本人,一脸地莫名其妙,有点傻愣住地止住了哭泣,一开始还萌萌地不太敢动,但在稍微尝试了一下后,发现自己果真不再疼痛后,便即破涕为笑,开始一切如常地活动了。 病人家属连番称谢以后,便即满意离去。 庄丝若回头去向梁起风解说道:「小儿牵拉肘这种案例,对于我们有学过中医伤科的人来说,不到一分鐘就可以解决,甚至连中药都不用吃,针灸也用不上。是非常有成就感的case。」 梁起风好奇追问道:「小儿牵拉肘我知道,但没想到你也这么熟悉復位的操作,你说你有学中医伤科?伤科是指……像是国术馆推拿的那种治法吗?那不是很累吗?你一个女生,竟然也要学这个?我以为你就把把脉、开开药,顶多加个针灸就差不多了。」 庄丝若答道:「中药、针灸与推拿,是中医师最基本的三项武器,缺一不可,所以我当初都有学习,很认真地拜师学艺过……不过,我们中医师的伤科手法,与国术馆的常见治法,还是有一些不同,尤其以我女医师的手力来说,不会去选用需要拚劲的硬功夫,而是採取巧劲为主的『柔手法』。虽然会比硬功多花费一些时间,但是同样能达到治疗目的。」 「柔手法……你确实使用的,不像是蛮力,而是巧劲,但是中医伤科怎么说,都一定比开药及针灸还累吧?为什么你不乾脆避开,就不要接伤科病人就好了?」梁起风又是佩服,又是有些不解,问道:「我看市面上很多中医,就开开昂贵的自费药、调理药,只治疗那些其实也不一定有病的轻症患者、保健患者,若遇到真正严重的伤科患者,就直接转诊西医、转给急诊或外科了不是?」 梁起风对于坊间一些削钱中医,还是颇有刻板印象。 「爱赚钱的医师,也不是只有中医独有,我不想去批评别人,只想做好我自己。我如果只想挑轻松的事情做,那么我不会选择当医师,也不会选择当医学生的老师。在我的观念里,我认为必须同时具备中药、针灸与伤科的能力,才可以称做一个完整的中医师。」庄丝若娓娓道出了自己的信念:「赚钱的动力,可以支撑医疗热情的短期,但是惟有治好病人的成就感,才可以支持医疗热忱的长长久久……如果我不懂得伤科,不会操作手法,我就没机会看见方才那小孩子的笑容,没机会见到那家长放心感念的目光……这是用钱也买不到的东西,这可以让我开心很久很久。」 「你真的……」梁起风很受感动,也很有共鸣,因为当年自己的啟蒙前辈,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想赚大钱的话,不要来当医师!想工作轻松的话,不要来当外科医师!医师很累,外科医师尤其累,医疗纠纷很多,赚的钱却不一定比较多。但是很爽!我跟你说,救起一条人命时很爽,有够爽!那个成就感会让你觉得,你这辈子就是被上天派命下来,要做这件事的!」 那个啟蒙前辈,是个讲话很直白的医师,也是梁起风行医路上的恩师,虽然把外科医师这个选项,讲得很操很惨、很像是选它的人都是白痴,但是却同时在讲话间,散发出了双眼间灼灼的光芒,彷彿那是他人生的救赎。 第十五章 抱怨的病人 当天门诊,第二个让梁起风印象深刻的案例,是一个「月经延迟」的女患者,约莫三十岁左右年纪。 庄丝若虽然把了脉,却仍然问患者说:「你有先验孕了吗?」确认患者没有怀孕可能后,庄丝若开了七天中药,并且主动说要替患者针灸:「李小姐,我感觉你的下焦有点卡住,气血循环不太顺畅,我想帮你针灸一下双侧的『三阴交』穴,应该会有帮助。」 患者李小姐并无异议,便让庄丝若在后方的治疗床位区,操作了针灸,庄丝若的选穴简单明确、操作俐落轻巧,确实只针灸双侧小腿的「三阴交」,左右各一,捻针一分鐘,再留针十五分鐘后取针。 结束后病患离开,看似平淡无奇,却没想到,约莫半个小时以后,这位李小姐又突然敲门走了进来,在诊间语带兴奋地跟庄丝若说:「庄医师,太厉害了!我的月经来了!我连中药都还没吃到耶!庄医师你的针灸太神了,居然一针完就来了!」 庄丝若自然开心,微笑说道:「来了就好,我本来就是为了让你月经顺利,这才决定用针灸。」 待李小姐领谢离开以后,庄丝若便回头对跟诊的梁起风说:「其实针灸治疗月经的效果,时常比吃中药还快,如同李小姐这样,针灸完都还没开始吃药的患者,月经就有可能已经下来。但是就像我之前跟你讲过的,我一定要先确定病人没有怀孕,不是只靠把脉去论断而已,我一定都要病人用过验孕试纸才准。」 「那如果,遇上不敢针灸的患者,该怎么办?就让她吃药等七天吗?」梁起风故意出了个难题。 「如果患者不急的话,慢慢吃药催经也行,但有些焦虑型的患者,多等一天都耐不住,却又个性紧张不敢针灸的话,我会用推拿替代。」庄丝若的回答,没有被考倒的样子。 「推拿替代?推拿可以治月经?」梁起风有点无法想像。 「可以。只要调开患者气血或结构上卡住的地方,可能是荐髂关节,可能是髖关节,可能是腰背区域、尾荐区域,甚至可能是小腿脚踝的筋膜,总之因人而异,随情况而治,不一定每个人发生障碍的地方会一样。但如果有治到关键点的话,一两天内,月经会至,也有如同方才李小姐这种,当天即来的。」庄丝若甚有自信,并向梁起风稍微简介起,过去几个成功的案例,没有用到针灸也还没吃到中药,光只是调完骨盆,月经就来报到。 梁起风知道庄丝若是脚踏实地之人,不会随意夸大疗效,所以虽然觉得庄丝若的案例有些神奇,却也并不质疑,反而是听得津津有味。 但或许也因此缘故,看诊的速度被耽搁了,迟迟没有按下叫号灯的空窗期太久,竟导致外头有个病人受不了了,直接衝进门来,破口大骂。 「到底你们里面在干甚么?好像都在一直聊天,没有在管我们病患等多久!刚才还让一个女生插队,根本没有叫号她就进门,然后你们还一直不叫后面的号码进门。」这个衝进来的患者,是个六七十岁的老阿伯,看起来脸容有些病色,骂起人来倒是中气十足。 「伯伯你误会了,刚刚那女生不是插队,她是来跟我报告好消息;我们在里面也不是聊天,而是我在做中医的教学……」庄丝若神色有些慌张地解释,似乎是被阿伯的兇骂声给吓到。 「少来啦!我知道你们医院,就是有给一些人特权,让一些人插队优先看诊啦!我们这种没钱没势的,就只能傻傻地一直等啦!」 阿伯的口气愈来愈兇,几乎把庄丝若骂到眼眶泛泪。 梁起风见状不忍,暗想:「这件事我也有责任,如果不是我来跟诊,庄老师的看诊速度会快一点。」于是往前拍了拍庄丝若的肩,轻声说道:「老师,你放心看诊,这个阿伯交给我来应付,你继续叫号吧。」 「交给你?这……你可以吗?」庄丝若忍着眼眶中的泪水没有掉落,却对眼前自告奋勇的梁起风,发出了怀疑与不安的讯息。 「没有问题,你就继续叫号吧!」梁起风一边说着,一边已凑近到那位兇阿伯的面前,向其说道:「阿伯你跟我来,让我听你好好抱怨,看我们医院有甚么可改进。」 那个阿伯愣了一愣,突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感觉梁起风好像有点连拖带拉,硬是要把自己拖出诊间,但是态度口气都很恭敬,一直说「阿伯阿伯这边请」、「你小心走你慢慢来,我听你说我让你骂」,反而让阿伯一时之间,也再兇不下去。 于是梁起风就这么挺身而出,将阿伯带出了诊间去安抚,其实这种会在诊间闹场的病患,梁起风过去在医院时就看得多了,他自己的门诊就遇到过很多次,早就经验丰富。 于是他今日路见不平,决定拔刀相助。 「伯伯,我问你喔,你看病喜欢看好医师,还是坏医师?」梁起风问此话时,其实已经先让阿伯开骂了好几句,但梁起风无所谓,他觉得自己根本不会往心里去。 「问的这是甚么话?当然是好医师啊!」阿伯终于不骂了,而是回应了一句。 「那你觉得,好医师应该被鼓励,还是被责骂?」 「是应该被鼓励,但是不应该让患者等那么久,感觉诊间里都在聊天。」 「喔不是在聊天啦!我是一位西医师,慕名庄医师医术高明而来的,刚刚是在针对几个比较特殊的病案,在做交流与探讨啦,我们想要知道中西医如果一起来帮忙的话,病案的状况会不会更好,伯伯你是还没进去看诊、还只在外面等,所以才不知道……如果轮到你的时候,我们也是这样用心地对待你喔!那伯伯你觉得来看这个门诊,等同一次看到中医师与西医师,是不是很划算?」 「到我看诊时,也是两个医师一起看喔?啊你不是学生吗?我听说庄医师的门诊,有时候会有学生在,我以为庄医师刚才是顾着跟学生聊天。」 「我不是学生啦!我是很认真来跟庄医师交流的西医师耶,你看我穿的是长袍子,年纪也有一点了,白头发都长不少出来了,怎么还会是学生?」 「嗯嗯,你确实看起来比较老,那你是西医师的话,轮到病患看诊时,你也会在旁边出意见是吗?」 「是啊是啊!除非伯伯你不希望我在旁边,那我可以回避。」 「不是啦不是啦!有两个医师一起看我很好啦!我只是希望你们速度快一点。」 「这样喔?伯伯的意思是,等下看你的时候,速度要快一点?不要拖延你的时间是吗?」 「不是啦不是啦!看我的时候要慢一点,要听我把病情都讲清楚!是看前面那几位小姐的时候,要快一点啦!」 「呃,看你的时候要慢一点……伯伯你不是赶时间喔?我以为你等下还有事情。」 「没有啦,我等一下没事啦!我进去看诊的时候,你们是可以看慢一点,看仔细一点!」 「呃这,其实医生看病的快慢,是根据病情的复杂度,复杂的病情就看比较久,简单的就看比较快,不是说谁要快就快、要慢就慢的啦!」 「啊前面几个都是年轻人耶!哪有甚么复杂的病,要看那么久的?刚刚那个女生还插队。」 「她不是插队啦伯伯!你可能没注意,她大概半小时前已经看过诊了,是因为觉得庄医师的治疗很有效,所以看完诊后,又特地回来感谢的啦!」 「但她还是不应该耽误别人。」 梁起风怕这病人继续鬼打墙,就转了话锋道:「伯伯你听我说,你怪错人了,庄医师是个好医师,她看每个病人都很用心,教学也很认真,就是因为用心与认真,所以看诊速度才会比较慢,可是伯伯,你知道庄医师几乎都是用健保看病人,很少收到自费吗?」 「甚么用健保看病人,啊我有健保卡,本来就是用健保看我啊!」 「你可知道除了健保以外,医疗处置也有许多自费的项目,是医师可以说服病人使用,但是收费会比较贵的吗?」 「知道吧,就像去看牙齿那样,但是中医很少吧?」 「不是很少,是庄医师考量到病人经济,儘可能不让病人花到自费,加上她的医术高明,只靠健保项目就有疗效……像是中药的水药,就是自费的,但庄医师不会主动要求病人使用。」 「喔喔,是知道来看中医的花费,通常比看牙医便宜啦,然后庄医师的门诊收费,听说也是有比外面的中医便宜啦,我是听我邻居说的,他去附近的诊所看中医,一次都要几千元,大概就是你说的,都有开自费的水药吧,但我是不知道啦……我都习惯来这里看,费用还可以啦,我没有嫌贵啊,我只是说你们动作太慢。」 「那你知道,健保局是用人头来给付的吗?看几个就给几个的钱。」 「甚么……人头?」阿伯觉得这用语很惊悚。 「我的意思是,健保都是用看诊人次来给付的啦!看三个给三个的钱,看十个给十个的钱,而且有时候给的钱还会打折,或者事后找理由去扣钱或罚钱,把本来要给付的钱删除,让医师看病人变做功德。」梁起风讲起健保局的事蹟,还真是心有戚戚焉,发自内心的想抱怨。 「喔喔,健保还会扣钱喔?」 「对啊,先不讲扣钱的事,单纯就讲给付的部分就好,那既然健保是看几个病人就给几份钱的话,那你觉得医师是不是看愈多看愈快,赚到的金额才比较高呢?」 「嗯嗯,看比较快的话,是可以看比较多病人啦,那收到的钱也比较多没错。」 「既然如此,那庄医师寧愿看慢一点、看少一点,但是每个病人都很认真仔细的看,这样是替自己的荷包着想,还是替病人的健康着想呢?」 「是替病人的健康着想吧……」 「那她是个好医师吗?应该要被怪罪与责骂吗?」 「嗯嗯,好啦我知道了啦,我等一下去跟庄医师说拍谢啦。」阿伯的姿态软化了,且还不忘提醒:「啊你们要记得,等下帮我看诊时,要慢慢看喔!不要太赶时间喔,我等一下没事情啦!」 那一场诊间的插曲,便在梁起风出面解危以后,安然落幕,病人阿伯没有再继续闹下去,庄丝若的心也安定,得以顺利完成门诊。 待当天所有病人都看毕,准备下诊之前,庄丝若直言向梁起风感激道:「我得要谢谢你,帮我解释与安抚病人,在外头讲了那么久,让阿伯的怒气消除……要不然这种患者有时一个抓狂,就写院长信箱去投诉医师,我可能要写检讨报告了。」 梁起风摇手道:「没关係啦!我知道临床医师很辛苦的……像你这样认真看诊的医师,又大多只用健保的计价,大概收入也不高,却还要被骂看病慢,实在太不值得了。我印象中,蛮多中医师都会开立自费的水煎药,但你好像不常用?」 「公道的说,水煎药还是有它的优点在,尤其在一些健保中药粉『推不动』的疑难杂症上面,传统水药常有奇效,会比科学中药粉效力更强,所以我有时候还是会开立,只是机会不高……这也许是个性使然,我不想让病人觉得『好像没钱就生不起病』……所以我还是儘量都从健保药开始用。」庄丝若解释。 「所以传统水药,还是有它的优势在?只是因为水药没有健保给付,对于穷人来说价格太高,所以你常常开不下去?」梁起风说起话时,内心且想:「如果是庄丝若说的,我就愿意相信,相信这贵森森的传统水煎药,不是拐钱的东西……」 「我不敢说,没有人用自费药来拐钱,但不能否认的是,即使是有医德的好医师,有时候也会想要使用价格较高、但疗效预期会比较好的东西,来帮助病人,然而病人若是不能信任医师,就会觉得医师只想赚钱……这其实跟医病关係是否良善有关。」庄丝若抒发心得。 「这倒是……」梁起风心想:「我们外科医师手术开刀时,其实也常想劝说病人自费使用一些比较好的医材,但就时常让病人觉得是在赚钱……唉,好医师难为啊。」 「其实我当中医看诊,本来也不是为了赚钱,如果真想赚钱,就不会只开这么少的诊次。」庄丝若一派淡然说道:「我其实比较喜欢教学,喜欢在学校带学生,更甚于在医院看诊,但毕竟中医讲究临床疗效,我如果不持续在门诊治疗病人,我怕我的看诊功力会退步,所以还是得维持几个门诊,但是不追求业绩数字,而是尽我所能,把病看好。」 「但我觉得,你也实在太过认真,每个病人都这么用心,只怕把病人胃口都养大,以为健保门诊包山包海,最好甚么治疗都能做,中药针灸推拿,在自己身上看愈久愈好,但是不愿意让别人看久,不愿意等待前面的人。」 「你说的健保问题,确实存在已久,病人的就医习性被惯坏,都想要又便宜又快速又丰富,却不知道这种要求是空集合……但我不是甚么有力人士,实在难以改变现状,我只能做好我自己……我一直都在发扬中医,都对学生强调『中医绝非纸上谈兵』,那我自己也必须身体力行,让中医的疗效在病人身上展现。」庄丝若的言词中,虽有对于医疗体制的无奈,却也有对于自己理念的坚持。 「那我可以亲自感受一下吗?中医的疗效。」梁起风也把主题拉回到,庄丝若所在意的疗效上。 「咦,是要我替你开药吗?」 「喔不是,我其实不喜欢吃药,不只是中药,我连西药都不喜欢吃。」梁起风讲话直白道:「我想体会的是针灸。」 「你要我帮你针灸?」庄丝若领会过来,但有些讶异。 「是啊,可以吗?你有空吗?」 「我等一下没甚么事,如果你也不赶着回家的话,我是可以替你针灸。」庄丝若欣然同意,说道:「那我让门诊护理师先下班,诊间及治疗区我们还可以继续使用,晚一点儿会有医院的值班人员来锁门,所以不用担心,我们还可以再待一阵子。」 「那就,麻烦庄教授了!」梁起风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期待。 第十六章 奇妙的感觉 庄丝若于是稍微准备了一下,便让梁起风躺到了后头的治疗区床上,询问梁起风有没有想要治疗的病症。 「嗯,我的腰时常痠痛,应该是因为过去工作所需,长时间站立,也时常需要弯腰的关係。」梁起风这个症状,倒不是随意捏造,他确实因为长期于开刀房工作的关係,而累积了些职业伤害。 「那你转身过去,用趴着的,衣服要掀起来一点,裤头则要松解下拉一些,露出腰荐部的部分,以让我施针。」庄丝若做了个摆位的指示。 其实医疗过程当中,为了检查或治疗所需,要请病患掀衣拉裤,常是司空见惯,但不知为何,梁起风此时此刻,居然觉得有些许的异样感,彷彿是带着紧张与一丝难为情。 但梁起风当然要故作镇定,反正他是趴姿脸面朝下,庄丝若也看不到他不自然的表情。 「我先帮你揣切取穴,然后会用酒精消毒,再来就是要下针了。」庄丝若解说着步骤。 揣切取穴,意思是下针者会先以一手接触病者的患处附近,藉由一些按压探寻,辨认骨位标记,从而更明确穴位的所在点后,才会真正施针。 庄丝若的手指皮肤,似乎很柔嫩,轻轻接触到梁起风的腰荐处时,让梁起风莫名有种特殊的感觉…… 这么孤男寡女独处的氛围,也似乎让这当场增添了曖昧…… 「哇!喔!这是……」但梁起风尚未能感受那曖昧气氛太久,便即感受到一股急流涌劲,从自己的腰荐部窜出,上透下穿,略似电流传递,却又非麻非电,在一霎那之间,即传射了前后内外,酸不可名,于是让梁起风不自禁叫唤出口。 「别怕,就是一点酸,一点走窜感而已,不会让你痛,也不会让你受伤。」庄丝若好声安慰着。 「喔我当然不会怕!只是这感觉还真是……真是奇怪,或者说奇妙?」梁起风不好意思再发叫声,但这当头,居然有一种命运操之在庄丝若手上的感觉。 好不容易,捱到针灸时间结束,梁起风起身整理衣裳,竟觉自己心跳些微加速,这应该不是针灸的副作用,而是自己的心思略有浮动。 其实针灸整体过程不算太痛,梁起风也觉得自己并不恐惧,但可能是因为探索了一种未知领域,有兴奋也有不安,所以心情似乎也无法太平静。 「你还好吗?」庄丝若见梁起风表情有些怪异,便关心地搭手过来,意欲探测梁起风的脉象。 梁起风却一个紧张,本能性地抓握住庄丝若的手腕,问道:「还要再针灸吗?」 庄丝若一个惊愣,说道:「没有要再针灸,只是看你有点面色潮红,怕你晕针,所以想要替你把脉看看。」 「喔对不起,那是我误会了。」梁起风突然发现自己还抓握着庄丝若的手腕,赶忙收手放开,觉得自己既失礼又尷尬。 「没关係,是我让你误会,没先跟你说,我是想替你把脉……你是不是被我的针灸吓到了?」庄丝若其实也有些不好意思,但仍力持镇定,不忘关怀梁起风的反应。 「没有吓到,而是出乎意料……我有点无法理解,这是个甚么现象,所以想要先沉淀一下,把这种感觉用身体记忆给记下来……我刚刚以为你马上要再针第二回,我怕会中断与扰乱我正在记忆的过程,才这么冒失地阻止你,真不好意思。」梁起风一脸抱歉的模样,甚至还有些难为情。 「没关係,只要你不是讨厌针灸就好!我可不想第一次就吓到你。」庄丝若轻描淡写,故作无事模样。 「不会吓到我,等我弄懂这感觉是怎么回事,我应该还会想尝试。」梁起风知道自己说的是真心话,而非客套。 「丝若,今天怎么这么晚,还没下班?」此时诊间门口,却突然传来了一声叫唤,听是个中年男性的声音。 庄丝若似乎知道来者是谁,先是对着门口男性,提音回应道:「喔没有啦,已经下班了,只是在跟学生讨论事情,也讨论得差不多了,应该要结束了。」再是回头跟梁起风说:「真抱歉,今天确实有点晚了,我应该要离开了,你也赶快回家休息吧!若有兴趣,欢迎你之后还可以来跟诊,我可以分享更多中医临床案例。」 「那老师赶快去休息吧!你今天辛苦了。」梁起风虽是如此回应,但感觉自己今天的跟诊,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而且门口呼唤庄丝若的那名男性,是谁呢?是庄老师的男朋友吗? 「关我甚么事情?但为什么我有点介意……」 梁起风在庄丝若起身离开后片刻,便也促步出了诊间,站在此时已空荡荡的候诊区,看到了一名男性与庄丝若并肩而走的背影。 嗯,他们没有牵着手……看起来好像没有很亲暱,也许只是家人、兄长,或同事,也许不是……男女朋友。 希望不是男女朋友…… 翌日的週三时间,又是一週两次的解剖复习课程,地点仍是在庄丝若居住的社区阅览室,也是梁起风承租的社区。 这一天傍晚,梁起风一反往常,提早了许多时间到达,因为他有一些关于中医针灸的事情,想要请教庄丝若。 「昨天我被你针灸完后,回去有大概半天的时间,有残存一些酸酸胀胀的感觉,甚至在晚上睡觉的时候,都还可以觉察到….像是某种劲流,在身体里传窜的感受,但是那种流窜方式,似乎与我认知的神经走向不同。」梁起风陈述了自己的经歷。 「那是气在流走的感觉,与神经传导不同,气是取道于经络,而非神经,所以游走的方式也与神经不同,神经通常都是单一走向……如同运动神经由中央发于末梢,而感觉神经由末稍传于中央,但是气走经络时却不同,它可以是双向的、多向的传递,可以由上而下、也可以由下而上,可以由内而外、也可以由外而内,可以由中枢往末梢,却也可以由末梢往中枢。」庄丝若解释着。 「这么说的话,好像是……我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所感觉到的流动,确实像是多方向的,不是只有单一传导路径,这个是气?」 「对,中医时常在讲的『经络气血』,就是这种东西,气走经络、血走脉管,两者会相互协同,而针灸可以诱发出短期较强烈的气行,所以你才可以感觉得到,要不然气在人体身上,本来就是分秒都在循走,但是你平常却没有感觉。」 「气走经络,血走脉管,你说的脉管应该就是血管,这我可以理解,那经络是……好像也不是淋巴管,却也不是神经束。」 「可能就是筋膜网络间,所形成的立体空间道路,中医的老祖宗,早就发现了经络,也发展了针灸,但是我觉得西方医学的解剖学,例如像是解剖列车这本书,是更进一步、更明确地,发现了类似于经络的实体。」 「筋膜网络间,所形成的立体空间道路?你说的是,筋膜线?」 「类似……我之所以一直强调『类似』这两个字,是因为筋膜线与中医针灸的经络分布,在经过学者专家比对后,大概是七八成的相似,还没有到百分之百,所以我认为这中间,应该还有些没完全弄清楚的东西。」 「那中医远古以前,没有解剖列车这种书,应该也不太兴盛于把人体切开来研究,可所谓的中医老祖宗们,却要怎么知道经络与气的存在?」 「练功,古代中医师都得练功。」 「练功?」 「对!练武、练拳、练气功,都是练功,在练功的过程中,会自然让气走经络的人体感知变明显,就如同针灸可以诱发气的走窜感一样。那么,中医老祖宗在练功加强了感知能力的情况下,就可以明白比示出经络的分布与走向。」 「练武练拳,练气功?现代的中医师,还有在练这些吗?」 「比较少,比古代少多了,但还是有……像我本身,就已经修练了好几年的气功。」 「你有在练气功?」 「对啊,很奇怪吗?我都是利用周末的时间,通常是每个周六,一週上一次课程,一次两小时。」 「那是在附近练吗?有老师教吗?」 「离这里没有很远,开车约二十几分可到,有资深的老师会带学生,而且现场还有几位助教……你有兴趣了解吗?我可以带你去见识见识。」 「咦?我这种从来没接触过气的中医小白,也可以吗?」 「当然可以,哪个练功者不是从初学者开始?哪个初学者不是从一张白纸开始?」 「那就麻烦庄老师了,这个星期六开始吗?」 「如果你有时间,也确定想学习的话。」 「我有时间,也确实很想体会看看。」梁起风说的是真心话,他确实很想多了解气的存在,尤其在昨日亲自体验过,那针灸后的奇妙现象以后。 只是没想到,就在他对中医的面貌逐渐產生了好奇心,而一步一步更深入接触的时候,也不自觉之间,与庄丝若愈来愈靠近…… 于是到了周六当日,梁起风便与庄丝若相约,一同前往气功教室。 这个气功教室,週六的课程分为两节,第一节为单人练功的讲解与操作,第二节则是双人对练的协同与动作。 单人对练的目标,是在教学员如何「养气」;双人对练的目的,则是如何在相互辅助的摆位下,去促动气流顺畅,发挥「气功导引」的疗效。 单人对练比较像是帮助自己,双人对练则比较像是「互助」,可以彼此伸援,调理对方气机与经络不顺的地方。 当天因为梁起风加入的关係,庄丝若便自然与梁起风一组,一起进行双人对练的部分;要不然庄丝若之前来教室时,都是与在场的师姐一组。 双人对练过程中,难免有一些肢体的碰触,虽然不到非常亲密的程度,但梁起风内心还是有些说不出的异样感,但他不太敢去正视庄丝若的脸容,所以也不知道庄丝若有没有甚么特殊的表情。 那种异样感,好似有些尷尬,有些难为情,有些害羞,又有点心跳加速…… 课馀之间,下课休息时,梁起风与教室里的师姐间聊起来,却没想到被亏了一下,嗯是好几下…… 「喔我们丝若小姐,终于愿意带男朋友出场了!」 「甚么,我不是啦!我不是庄老师的男朋友,我是他的学生。」梁起风连忙否认。 「哎呀少来了!你们都说你们不是情侣,我才不相信,如果不是关係特殊的话,丝若妹子怎么会带上你?之前有个丝若的追求者,主动说要来气功教室找她一起的,都还被丝若妹子赶了回去,丝若妹子那时还叫我们几个当挡箭牌,说是已经说好要跟师姐们凑对,所以没有那个追求者加入的空间。」 「没有我真的不是,我跟庄老师不是情侣关係,我们只是朋友、朋友而已。」梁起风一面否认,一面却又好奇追问:「不过你说,庄老师之前有追求者?」 「不是之前而已,应该是现在都还在追求吧?我听丝若妹子说,那个追求者常常在她夜间门诊下班时,前来堵人,硬是说要接她下班,让她十分困扰。」 「喔这样啊?所以来接她下班的那个人,不是她的男朋友……」梁起风想起了前几天跟诊时,那个在诊间外等候庄丝若下班的人,忍不住再问道:「如果只是追求者的话,庄老师没办法直接拒绝吗?既然她觉得困扰。」 不知为何,这当头梁起风有点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在听师姐说「这个人只是追求者而不是男朋友」时…… 师姐回道:「听说对方是医院高层的亲戚,甚么行政特助之类的,官还不小,丝若妹子不敢得罪吧?」 「医院特助喔……有的特助,真的是很有权力。」梁起风知道私人医院、财团法人附设医院这一类的单位,时常都有背后出资者的「关切」,会派出一些「皇亲国戚」来介入营运,或者垂帘听政、或者眼线监督,权力偌大,而所赋予此人的头衔名目,就常常是「特助」。 「那就是了,所以谢兄弟啊,你可要保护好我们丝若妹子喔!不要让她落入你情敌的手里。」师姐们好言提醒。 「啊不是,我不是啦……」梁起风真是怎样都解释不清。 但他确实发觉自己,似乎还挺在意那个,积极追求庄丝若的医院特助…… 第十七章 对谁有兴趣 也不知道是对中医的学习,激发了兴趣,还是当真生出了些护花使者的责任感,梁起风的跟诊见习,与气功学习排程,从本来只打算玩票一两次的过水体验,变成了极有规律的每週行程。一週跟诊两晚,一週与庄丝若共学气功一次,若再加上一週本有两次的解剖学课后复习……梁起风几乎是一个星期中有五天,都与庄丝若碰面互动,接触与往来。 这好像佔满了他大多数的课后时间,也似乎让庄老师的地位,不知觉在他心目中愈来愈重要……. 「羽玄哥,你最近都在忙甚么?好像很久没有约我去看电影?」班花游翡菁,好似不经意地这么说,却似乎带着颇浓稠的怨懟之意。 「啊有吗?喔不是啦,我一个星期会有两天,要去当解剖学复习课的小老师嘛!然后我又自行排了一週两次的中医跟诊见习,还有周末一天的气功课,不知不觉就把时间都排满了。」 「你甚么时候变这么认真了啊?尤其是在中医的部分,而且你跟诊是跟庄老师的夜诊吧?我还以为你跟她不太对盘呢!之前你都故意把她的中医学考试考烂。」 「呃,我没有跟庄老师不对盘啦,我也没有故意考烂……」梁起风说此话时,内心且想:「我一开始是真的完全不会,不是刻意摆烂,而是凭着实力考烂……因为我根本没准备过本校的中医入学考啊!」 「所以你现在,是突然对中医很有兴趣?」游翡菁似乎有点怀疑。 「一开始我是对中医学很不理解啦,坦白说我的确是有点不以为然,甚至有点看轻的,但在跟庄老师接触几回,从解剖学延伸探讨到中医学后,我渐渐有那么点了解中医,也似乎能明白中医并非无稽,一样都是在研究人体、治疗人体的学问。」梁起风甚是诚恳地解释着:「我有点被勾起了兴趣,被激发了求知慾,所以便自行花了许多时间,进行主动学习,包括去跟庄老师的中医门诊,还有经由她的介绍,又接触了气功导引课程。」 「嗯,原来连气功课程,都是庄老师介绍你的喔?那你现在跟她关係蛮密切的耶,几乎是天天遇在一起。」 「喔没有天天啦,一週五天而已。」梁起风说此话时,内心且想:「嗯,一週五天好像还蛮多的,我都没有自觉……我已经跟庄老师走得这么近了。」 「你该不会……对于庄老师的兴趣,已经大于我了吧?」游翡菁的言词,似乎已带着醋意。 「啊,甚么啊?怎么这么说?我不是对于庄老师,我是对于中医学……唉你别看我之前好像混混的,其实我骨子里蛮喜欢探索学问的,之前以为中医没有甚么东西好探索,那藉由庄老师的带领,发现了这背后确有深层的内涵,所以……我真的不是对庄老师有兴趣啦!我怎么敢?她是庄大刀耶!」说此话时,梁起风内心且想:「真的不是吧?应该不会吧?我应该没有喜欢她吧……没有喜欢庄丝若吧?」 梁起风内心暗问着自己,却有些不确定答案。 游翡菁听了解释,内心暗暗琢磨:「喜欢探究学问的这部分,他应该没有骗人,毕竟他是在大医院当到医院教授的人,一定是对学术研究有兴趣的,甚至是十分执着于追求真相的人……那么他会想要自行利用时间,对于中医做更深入的了解,应该是合情合理……他应该,应该不会是喜欢庄老师吧?不如我来试他一试……」 游翡菁于是故意说:「那想请问你这个大忙人,有没有办法分一点时间给我呢?」 「呃,当然有!就算没时间,我也会设法挤出来啦!但是你要找我,是有甚么事情吗?」 「一定要有事情,才能找你的吗?」 「喔不是这个意思啦!是说最近上映的电影,好像也没甚么好看的,附近比较好吃的餐厅,本来就没几家,我们也几乎都吃过了。」 「那就找你去散散步,去山上看夜景如何?」 「喔喔,山上看夜景?这附近的山吗?有夜景可以看喔?」 「对啊,学校的后山,听说有几个特定的点,有小平台、有视野,看夜景还不错的,你可以搜寻一下网路资讯,都有人把路线特地整理出来了。」 「好的好的,那给我几天时间,我好好查一查,你想要哪一天上山呢?」 「就星期四的晚上吧!」 「喔星期四晚上,有庄老师的夜诊……」 「一次没跟到诊,没关係吧?你这个是自发性地跟诊,又不是必要性的,顶多你跟她说,你有事情,跟她请假一次吧!」 「喔喔,对啦对啦!我这个是自己排的见习,不是学校安排的跟诊,不到场是没关係啦!只是说,我本来想说,我週五晚上刚好都没事啊,也没解剖学的课后辅导,也没庄老师的跟诊,所以可以安排礼拜五喔。」 「不行!星期五我通常都有事情。」说此话时,游翡菁内心且想:「就算我没事,我也要跟你说我有事!不然我怎么知道你愿不愿意,为了我的看夜景之请,而牺牲掉一次与庄老师碰面的机会?」 「好的好的,那当然要配合你!跟诊每个星期都能跟,但是看夜景就不一定,你自开学以来,也才邀请我这么一次而已,我当然要好好把握。」 「那就这么说定了,这个星期四喔!」 「哇就是大后天耶,这么赶……」 「你不想要快一点喔?」 「不是啦,我要上网作一下功课,可能还要开车去场勘一下。」 「两天的时间应该够了吧?查一查网路的资讯而已,学校后山也没有很远的。」 「可以可以,就依你吧!大后天星期四,我开车去载你。」 「这还差不多!」 不知为何,梁起风觉得游翡菁今天的表现,有些不同,好像比较任性、比较有情绪,甚至像是在比较、在争宠、在吃醋一样。 但是跟谁比较?跟谁争宠?又在吃谁的醋呢? 听起来好像是庄丝若…… 「可是怎么会呢?对手怎么会是庄丝若呢?庄丝若比她年长、比她不会打扮、比她不活泼,虽然五官长相也不算差,但是因为气质朴素人又有点严肃的关係,整体的亮眼度,是输给游翡菁许多的。」 自己怎么可能不喜欢游翡菁,而去喜欢庄丝若呢? 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呢…… 如果自己,喜欢跟庄丝若相处的程度,是大于游翡菁的话,那是不是就代表,这个可能性已经发生? 梁起风自问自语:「不是吧?我一开始,只是在探究中医、探究学问而已,我是因为庄老师身上有许多新奇的想法,对于中医的观念与理念,十分能啟发我,所以我才会想接近她的,是对学问有兴趣,而不是对人有兴趣……吧?」 不会吧? 梁起风这一霎时,突然觉得自己心脏好像多跳了一拍。 有个原本想都不会想、想也不敢想的念头,似乎源源自内心的深底处,蹦了出来。 第十八章 中庭的阿伯 梁起风为了不让游翡菁失望,当天便在网路上收集资讯,记下了别人分享的xx大学后山「夜景圣地」数个,且于翌日学校课程结束后,立即驱车前往后山,趁着天色尚未全黑时,好好地把笔记中的几个绝佳地点,都探勘了一番。 当天梁起风甚至连晚餐都来不及吃,且还迟到了例行性的「解剖复习读书会」。 庄丝若见梁起风今日「阔别已久的晚到」,且有些匆匆忙忙的撩乱感,趋前关心问道:「羽玄你还好吗?」 「我还好啊,我没有甚么不好啊!为什么这么问?」 「喔,因为你前几次都很早到,今天却迟到了半小时,我觉得有点奇怪。」 「我有点事……我迟到应该没关係吧?毕竟我是义务帮忙的啊,没有每一场都非得要到吧?」 「嗯是没关係,我只是担心你有事,所以多问了几句。」 「喔对了老师,我明天晚上有事情,夜诊无法去跟了,先跟你说一声。」梁起风没有回覆庄丝若的关心,却是直接提起了自己将请假的事。 「喔这样吗?没关係,你也连续跟了好几回的诊,是该让自己休息一下。」言及于此,庄丝若微一顿声,好似不太放心,又再出言问道:「羽玄你最近,有遇到甚么问题吗?在中医的学习上……如果你觉得跟诊有压力,你可以中断一阵子没关係,毕竟那也是你自发性的,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厌倦中医。」 「我没有厌倦中医,我甚至开始有点喜欢中医……只是我不知道,自己这样一口气地投入太多,会不会沉迷?」 「沉迷?」 「我怕被中医学牵着走,而忘了我自己本来专精的东西。」 「你专精的东西?」 「我专精的,都是西医的东西,我可能有跟你说过,我有个哥哥是西医师,在受他指点之下,我对于西医学的认知程度,高出了一般医学生很多。」 庄丝若点头道:「看的出来。」 「但我似乎有点被中医迷惑住……我还是应该要去关注病人的检验报告、影像检查,与各种现代医学的研究数据,而不是一直去管气血、经络那些。」说此话时,梁起风内心且想:「我不希望有了针灸针,就忘记了手术刀。」 庄丝若问:「所以你想要暂缓一下,学习中医的脚步?」 「可以这么说,我想要先跳脱一下、冷静一下,确认我没有因为鑽研中医太过,而迷失了本来的方向。」 「那週六的气功课程,你也要先暂停吗?我可以帮你请假,我再找师姐做我的partner就好。」 「嗯嗯,那不然也先暂停好了。」 说此话时,梁起风不知为何,感觉内心蛮难过的,他最一开始,只是想要请假一次晚上的跟诊而已,不知为何,愈说愈不知道自己在讲甚么,居然连气功课都说要先停? 他好像被游翡菁的一番话影响,从而发现了某些事情,那是自己原本没想过、驀然回首却似乎已存在的东西…… 他不知道自己害怕的是,中医学动摇了自己的西医魂,抑或是庄丝若动摇了自己的身心灵? 是害怕自己太喜欢中医?还是害怕自己太靠近庄老师…… 到了周四,与游翡菁相约上山的那一天。 梁起风还稍微打扮了一下,让自己看起来更年轻帅气一些。 「那个……住户先生,麻烦你一下!」 梁起风准备就绪,却在即将出门前夕,让一楼大厅的值班警卫,给唤了住。 「咦,你叫我吗?」由于这个社区的警卫群,都不是太管间事的那种,所以梁起风这还是第一次被警卫给主动叫住,自己也讶异了一下。 「抱歉先生,你可不可以来中庭帮个忙?有位老先生跌了跤,他的看护无法拉他起来,本想请我帮忙,但我的脊椎上个月才开过刀,我也不太敢乱使力,所以想说要找个,年轻力壮的帮手!刚好见您经过,便想请你帮忙。」 「年轻力壮?就衝着你这四个字,我当然帮了!」梁起风此时心想:「自从我假扮起大学生后,每个人都说我老,就只有你说我年轻了。」 梁起风于是走向中庭,果见一名老人跌坐在地,而身旁有一名看护模样的人在照顾。 看护看到梁起风在警卫的指引下趋近,知道是救星来了,很感激地出声:「抱歉抱歉,阿公他跌倒,好像很痛?我要拉他起来,但他可能会痛,就对抗我,所以我拉不起来,不然我平常是扶得起阿公的。」 这位看护虽然不像是本国人,中文倒是说得挺好,以梁起风曾经在医院阅病无数、也阅看护无数的经验,直觉这个看护素质应该是不错的。 「没关係,我先来检查阿公的身体,看他有没有骨折?如果有骨折的话,也不要勉强扶起,得要直接叫救护车。」梁起风蹲下身来,主动向那位老人致意说道:「阿公我是医生,我想要替你检查一下骨头,你放轻松。」 「喔喔你是医生啊,那好,我女儿也是医生。」老人似乎展现了信任感。 「喔喔这么巧?阿公你是撞到这里对不对?」这当头梁起风没有多想,逕自进入了自己的专业领域,开始检查阿公的伤势,且喃喃言语着:「嗯,局部没有变形,没有异常的肿胀那些,外观看起来也还好……阿公,我稍微触摸一下喔!这样会痛吗?」 「喔会有点痛,是那边在痛没错。」 「阿公虽然喊痛,但是表情及声调都还平静,不是那种痛到极致的模样,所以骨头应该是没伤到,要不然表现不会只有这样,可能只是皮肉伤而已……」梁起风思量至此,便下了一个指示:「阿公,你的骨头好像没伤到喔!但是你可能刚刚跌倒的时候,那一下子比较痛的关係,所以不敢站起来,你现在缓慢地站起来看看,我会扶着你。」 「喔我骨头没事,所以我可以站起来是吗?」 「对啊,先慢慢地站起来,看撑不撑得住,我会扶你喔!别担心!」 「好,我试试……」 原来病患方才跌倒的当下,因为疼痛所以不敢乱动,虽然看护有想要将他扶起,但他害怕看护支撑不了他的重量,反而两个都会跌倒,所以就有出力抵抗,不愿意让看护拉起;但眼前的梁起风,是个身材还算结实的男子,看起来力气会比女看护大得多,所以病患就比较愿意尝试了。 「阿公你先站着,用受伤的脚撑地看看,看可不可以出力?站得稳不稳?」梁起风出言鼓励道:「你放心!你若站不稳的话,我随时在旁边扶你。」 「嗯,好像可以耶……只是站着的话,我不会痛,还撑得住。」这位老人尝试站立,而且觉得状况还可以。 「那没问题了,您的髖关节应该没有问题,基本上没有骨折……如果真的有骨折的话,应该是连站立都没办法。」 原本一直沉默在旁的警卫,此时出声问道:「那需要叫救护车吗?」 梁起风回道:「应该是不用,不过如果家属担心,想去医院检查一下,图个安心也是可以啦……不过阿公的家属,是不是不在家?」 「抱歉打个岔,你可以不要一直叫我『阿公』吗?我还不到七十岁耶!」这位年长病患提出了抗议。 「喔这样啊?我是跟着看护一起叫的。」梁起风訕訕地说。 「这个看护才二十几岁,还是年轻小妹,你应该三十好几了吧?跟我女儿差不多年纪,叫我阿公,好像有点把我叫老啊!」 「好啦好啦,那我叫你阿伯……」梁起风知道「把人叫老」是大忌,当下只有遵从,转移话题问道:「那阿伯,你的家属呢?你说你有个女儿是医生,是吗?」 「喔对啊,不过她是中医,就在附近的xx大学教书,也在附设医院有看门诊,你既然也是医生的话,说不定是她的同事耶!我女儿叫庄丝若,你认识吗?」 「甚么?」梁起风差一点连吞口水,都要吞到岔气,震惊问道:「你女儿是庄老师?」 「是啊是啊,你真的认识?」 「认识……但我不是在医院跟她认识,我是在学校……」说此话时,梁起风突然想到:「啊对喔,庄老师今天有夜诊,所以不在家。」 第十九章 阿伯的故事 「我这个女儿啊,做事很认真的,她在学校里的评价,应该是不错吧?」庄伯伯询问着。 「应该吧,应该是……蛮好的。」梁起风说此话时,内心也想:「我应该要跟伯伯说,但是你女儿很严格,学生都差一点被当掉吗?」 「你知道我女儿以前啊,是不太相信中医的,是后来我出事情,有个中医师把我救起来,我女儿才对中医非常认可,也才去考中医师的。」 「喔喔,这我倒不知道,但我很有兴趣知道。」 「这件事喔,说来话长,可以像讲故事一样,如果有时间的话,我可以说给你听……」庄阿伯彷彿忘了自己,才刚跌跤过后的痛,拿起身旁拐杖,撑着走了几步,比向一旁座位道:「来来来,你坐你坐,我们社区的好处,就是中庭很大,又有很多座位,老人家出来透透气时,坐在这边聊天很舒服。」 「对啊对啊,这个社区的公设很棒,中庭很棒,就像露天咖啡座一样。」这也是梁起风当初愿意多花一些预算,租在这个社区的原因。 「那你等下没甚么事吧?可以听我慢慢讲吧?」 「等一下的事情喔……」梁起风心想:「我本来要去看夜景,但是,我对阿伯的故事又很有兴趣……」于是犹豫几许,便向庄阿伯说道:「阿伯你等我一下,我先打个电话,等下再来听你慢慢讲喔。」 梁起风于是拨了电话给游翡菁,语带歉意:「翡菁不好意思,我出门时遇到了点事情,我住家这里有个长辈跌倒,我可能要送他去医院,紧急处理一下,今晚的夜景之行,可以先取消吗?」 「你家有长辈跌倒,那那……那很严重吗?」电话中的游翡菁,也是跟着担心。 「不算很严重,但我不放心,想要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看有没有撞到脑、脚有没有骨折之类的。」梁起风一边说着,一边心想:「我其实依凭自己的专业,就可以基本判断出,阿伯的脑没事,脚也没骨折,但我在翡菁面前扮演的只是一个后中医的大一生而已,会想慌慌张张地把家里跌倒的长辈送医,应该是很符合我目前的人设吧?」 游翡菁其实不太清楚梁起风的居住地,以及是否有跟长辈同住,但她其实心知肚明,梁起风的医学教授身份,所以自然而然觉得梁起风口中的「要送医院」一事,肯定是非同小可了!所以当然不敢拦阻。 「那你赶快送他去医院,夜景的事,以后有空再说。」游翡菁毕竟也不是小女生了,知道不能用「没有陪我看夜景」的这种事来闹脾气,只是她却没想到,梁起风的长辈送医院之说,其实是个塘塞之词。 真正让梁起风取消夜景之行的原因,是这位跌倒阿伯的身份特殊,他居然是庄丝若的父亲,知道庄丝若的很多故事。 而梁起风似乎对于庄丝若的过往经歷,比看夜景更有兴趣…… 于是稍晚,庄阿伯便向梁起风娓娓道来:「我跟你说,你别看我现在,还可以撑着枴杖走路,大概到一两年前,我都还是要长时间坐轮椅的!甚至四五年前,我刚开完刀的时候,几乎下半身都瘫痪……不要说是走路了,根本站都没办法站,大小便也都失禁,要整天包尿布的程度,是还好我上半身没瘫痪,吃喝还可以自己来,不用插甚么鼻胃管的,要不然那时候我都想去死了。」 「阿伯四五年前开完刀的时候,下半身瘫痪?为什么啊,开刀没有治好你吗?」 「开刀没有治好我啊,反而更惨!就是因为开刀失败,我才瘫痪的,本来我都还可以走路,只是容易腰痛而已……」庄阿伯的言语中有不甘,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哪知道那时候,我因为腰痛而去求医……不对我那时还不是因为腰痛去看病的,我是开完盲肠炎半年去回诊外科,跟外科医师顺便讲到腰痛的事,就被转介去神经外科,开个甚么脊椎手术,结果开完出来以后,我反而都不能走路了!真是无妄之灾!」 梁起风心想:「这个也没办法,手术都会有一定的机会失败,哪怕是再高明的外科医生,也一定会有开失败的案例,而且神经外科本来就是高风险……只能说是阿伯的运气不好。」于是又问道:「那你说,被中医救起来,是怎么救?」 「我女儿就去四处打听啊,有甚么办法可以帮我,啊当然很多人推荐,介绍东、介绍西的,啊中医师也不是第一个就有效啦,也是前后看了好几个,才遇上了一个厉害的,啊也可能是有缘份吧,总之他的治疗对我有效,有开药有针灸,还有帮我做一些不知道是推拿还是按摩的动作,然后我慢慢就有好转,觉得两脚开始有力气了,稍微可以站立了。」庄阿伯说及此处,语音也转为上扬,好似没那么难过道:「那我女儿当然很高兴啊,就突然立志要当中医师了,她可能也是蛮有天份的,准备两三年就考上了,当然老天也有帮忙啦,因为听说她考上的那种特考,后来就没有了,她是最后一年……那她当上中医以后,就也时常帮我治疗,仿照那个中医师的作法,帮我开药针灸推拿,我就一直有在进步,终于在这两年脱离轮椅,可以拿着拐杖,自己慢慢走一小段了。」 「原来你女儿是为了你的病情,而更相信中医,从此决定要当中医。」 「对啊,要不然她大学念的是生物系,本来也在念西医相关的研究所,突然跳到中医师去,感觉变化蛮大的。」 「那你女儿真的很孝顺耶,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目前就我女儿,我的老伴走得早……其实我是还有个儿子,但他长年都在国外,所以这几年主要是我女儿在台湾跟我住,也负责照顾我,但我本来身体都很健康,几乎不用别人照顾,就是开刀失败以后,才变成要依靠别人,说来也是对我女儿很抱歉,耽误了她许多,甚至害她连未婚夫都没了。」 「未婚夫都没了?」梁起风对此很好奇。 「唉她本来有个交往很久的男朋友,都已经论及婚嫁了,结果我刚好出事,开完刀是下半身瘫痪的状态,她男朋友可能是怕被拖累吧,随便找了一些藉口,就说要跟我女儿分手,我女儿那时候很难过,但还是很坚强地,继续帮我找医生。」 「哇这男人这么现实?未婚妻的爸爸一出事情,就急着要溜走。」 「大概那时候看我情况,下半身瘫痪像是不会好了吧?他怕娶了一个带着拖油瓶的,就赶快避之唯恐不及。」 梁起风心想:「久病床前常无孝子,更何况是个半子。」 庄阿伯又补充:「但其实我现在好多了,身旁又有看护帮忙,我已经不太会造成我女儿的负担,我都劝她,应该要赶快找个对象,都已经不年轻了……所以你们这些同事啊,不管是在医院还是在学校的,如果有甚么好对象还单身的,可不可以赶快帮她介绍一下?年纪小她一点也没关係,大她许多也没关係,只要愿意照顾她就好。」 「喔喔那个,我听说医院那边,好像有个追求者啊,甚么医院特助的?」 「啊那个我知道,我女儿不喜欢啦!而且对方离过婚,还有两个小孩,摆明要找丝若去当免费保母的,所以我也不赞成。」 「喔这样啊,原来如此,我看他很积极的样子,我有遇过他,在丝若门诊下班已很晚的时候,还来等人。」 「这我就更不喜欢了,每次他找丝若外出,都会很晚放人,我怕对方有甚么企图,一直叫丝若要远离他,但丝若说对方的权力很大,她很难严词拒绝,所以常常摆脱不掉。」庄阿伯看似烦恼道:「最好的办法就是,赶快让丝若遇到一个好对象,喜欢丝若而丝若也喜欢的,两个人在一起的话,就可以让那特助知难而退,要不然你也可以喔……请问你结婚了吗?」 梁起风愣道:「啊,我?」 庄阿伯说:「对啊,你结婚了吗?应该还没吧?而且我看你很关心丝若的样子,是不是有喜欢她啊?」 梁起风支支吾吾道:「我,我是还没结婚啦,我也还单身,但是我喔……我喔……」 「你不喜欢丝若吗?」 「啊不是啦,她很好啊,是个很棒的女人。」 「那你就去追求她嘛!」庄阿伯居然十分鼓吹。 「啊这个……喔对了阿伯,你刚刚说甚么开刀失败的,请问开刀的医师是谁啊?我有点好奇想知道,虽然我不是神经外科的。」梁起风其实不是真的想知道开刀医师的名,只是想赶忙转移话题。 「喔喔,是l医院的徐oo医师,是北部的大医院,不是台南的,这样你会认识吗?」 「l医院?那刚好是我工作过的医院耶!我本来就是北部搬下来的。」梁起风本是随口乱问,却没想到庄阿伯的开刀医院,刚好就是自己的工作地,而徐oo医师,也是自己还算认识的人。 「徐oo医师,以前每逢周三的夜诊,都是在我隔壁区域看诊的,因为是同一个时段,资歷也相近,我们偶尔还会相互转诊……咦,阿伯刚刚好像说……」梁起风似乎警觉了甚么不对劲,问道:「等等阿伯,你刚刚说你本来不是回去看腰痛,而是盲肠炎开刀半年后的回诊,顺便提到腰痛……那你去回诊的盲肠炎医师,叫做甚么名字啊?他是之前帮你开过盲肠炎的喔?」 「看盲肠炎的医师?名字我不记得了,我跟他只有一面之缘,我的盲肠炎不是给他开的,但是回诊的时候,本来帮我开刀的医师已离职,所以就改掛号这一位医师,好像是一般外科的吧?然后那个外科医师看了看我,说我恢復的没问题,然后我就跟他提到腰痛的事,他就说要转介到隔壁的神经外科去看诊。」 「阿伯,你姓庄是吗,全名是甚么呢?」梁起风忍不住追问名字,想要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患者。 「我叫庄值府,很不常见的的名字吧!我当初也特别替我女儿,取一个很不一样的名,就是不想用那种菜市场的。」庄阿伯没有怀疑梁起风追问己名的用意,反对于自己与女儿的名字都有点与眾不同,颇感得意。 「那……你回诊一般外科看盲肠炎的那天,是星期三的晚上吗?」梁起风内心隐隐担忧,暗想:「如果是星期三的晚上,那搞不好是掛号我的诊……虽然当天夜诊的一般外科,也不是只有我在看诊,但会不会真的这么刚好?莫非阿伯当年是掛到我的诊,然后也是我把他转去给徐医师的?会是这样吗,这么凑巧的吗?但我对庄阿伯没有印象,庄值府这个名字,不在我的脑海资料库中……毕竟是很多年前的事,而且就像阿伯讲的,只有一面之缘。」 庄值府老实回答说:「我真的不记得,是星期几去看外科诊的耶,而且那个看盲肠炎的医师,把我转介给神经科时,好像也把我本来一般外科的掛号给退掛了,所以我连看诊收据都没有,也没跟他拿药,就更不会记得那医师的名字……他应该是好心啦,不想让我被收两科的钱……我是没有怪他啦,又不是那位看盲肠的医师,帮我脊椎开刀的。」庄阿伯的记忆,也已有点残缺,但他似乎没有很责怪那位帮他转诊的外科医师。 阿伯不记得了,阿伯也没有在意,但是梁起风内心仍有些掛怀,即使自己也不知道,当年庄阿伯的转诊责任,是否与自己相关,但梁起风就是莫名地,有一些歉疚感。 有对庄阿伯的歉疚,也有对庄丝若的…… 第二十章 有事请找我 由于庄阿伯不太记恨当初转诊的外科医师,所以梁起风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至于后来开刀失败的部分,梁起风基于同样身为外科医师的同理心,也并没有在此着墨太多,不去对于徐oo医师批评,因为他知道神经类的手术,其实风险都不低。 便因如此,两人于中庭的间聊话题,后来不再是医疗为主,而是听阿伯聊起了自己的家庭。 阿伯有个贤淑但身体不好的妻子,有个事业成功但长期移居在美国的儿子,有个孝顺但个性有点龟毛的女儿,说的就是庄丝若。 庄阿伯本身是国营事业的资深员工,本来一家子都居住在北部,所以阿伯过去才会在北部的大医院求医,但后来阿伯退休,妻子因病过世,儿子旅外长住,女儿又求职到南部的大学来,所以阿伯最后就把台北的房子卖掉,随着女儿前来南部定居。 台北的房价一向很高,虽然卖的是一间老房子,但是换得的金额也颇可观,于是他虽然有病在身,三不五时就有一些医疗花费,每个月还得要付看护薪水,却也没有甚么经济上的压力,所以他也交代女儿不必太拼命地赚钱,儘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生活方面过得去就好。 这可能也是庄丝若并不把重心放在看诊,而是放在学校教务的原因。 助理教授的薪水其实远比不上主治医师,但那是庄丝若觉得自己可以发挥所长、投身贡献的地方。 阿伯讲着讲着,梁起风听着听着,不知不觉也几个小时过去,梁起风算一算庄丝若的门诊已快结束,自己的任务也该告一段落,于是劝说庄阿伯该上楼了,中庭的空间虽然美好,但愈晚愈是有凉风,还是早点儿回家歇着。 梁起风且还善尽了晚辈之责,一路陪着庄阿伯与看护搭电梯,回到他们居住的大楼楼层,且护送到住家门前,这才与庄阿伯告别。 这回程的路上,梁起风见庄值府一路用拐杖撑着走路,速度虽慢却尚稳健,更加确认他稍早的跌伤没有大碍,就只是一些瘀青皮肉伤而已,于是口头交代了阿伯与看护,一些软组织挫伤的注意事项后,便即礼貌告退,也功成身退,回到自己家中。 本来安排好的美人伴游,居然变成是个老人伴聊? 本来好一个后山夜色,变成是看望自己社区中庭的景色,想想也还差得真多。 于是夜晚闔眼以前,梁起风自嘲似地笑了笑:「哎呀这下可好,我真是做了一整晚的功德啊,居然推辞掉班花美女的夜景之约,难不成我是头壳坏掉了吗?」 明天该要怎么跟翡菁解释呢?是不是要说夜景之约改期就好,不要取消。 是晚,梁起风便在一个浮动散乱的心情中入睡,他好像梦到了游翡菁,梦到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原因不高兴,更好像梦到了庄丝若,梦境中她不知为何地,对自己招手微笑。 「我们的相遇,是命中註定。」梦境中的背景音,不知为何响起了这一句,不知是谁的说话声。 「就像中医与西医,一开始看似不合,最终必定会互相肯定、互相欣赏、互相需要……」再来的这一句,听像是庄丝若的声音。 「我想我也需要你吧……」梁起风的脑回中,彷彿听到了这一个结语式的轻喃,声细如蚁,却足以把他从梦境中震醒。 「我真是傻了,庄丝若她才不会对我说这种话!她是个不需要男人的女强人吧?」 果然梦境跟现实都是相反的,我一定是听庄阿伯讲得太多了,才会莫名其妙梦到这个…… 「羽玄同学,昨天真是谢谢你。」隔天某一堂课的下课后,庄丝若突然出现在梁起风的面前,脸露感激,手上还提着一个像是礼物的东西。 「啊甚么,昨天,昨天我没遇到你啊?」说此话时,梁起风心虚地想:「总不会我不小心梦到你的事,你也知道了吧?」 「是我父亲,我都听他说了,有位住在我们同社区,自称是西医师的谢先生,昨天在我父亲跌倒的时候,有帮他一把,也帮忙看顾了他许久,最后还护送我父亲回家里。」 「喔,那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本来是不知道啊,虽说是姓谢、却自称是西医师?我本来不知道是谁,而且我从来没听你说过,你就住在我们社区啊,但是后来我去问了警卫,确认昨天出面帮忙的人,应该是你没错,他说是a栋七楼的租客谢羽玄先生,我想你是为了安抚我父亲,才自称是西医师,但原来你明明住在同社区,之前却都从来不敢告诉我……我们的社区环境不错,但比起一般租给学生的宿舍,租金高了不少,所以通常不会有学生住这里,倒没想到你捨得租这里。」 「嗯嗯,也还好啦,我有说过,我有个哥哥是医生嘛!是他决定租这间房的,这种租金他花得起,而且跟北部相比,其实还是很便宜、很划算……」梁起风怕自己被认为是「还没赚钱却很敢花钱」的人,于是推说是医生兄长的决定,且又随即一转话锋道:「我确实住在你们社区,所以这个……昨天陪伴你父亲的人,是我没错啦!小小之劳,不足掛齿,我其实没有帮到你父亲甚么,顶多只是跟他讲话,听他聊天而已。」 「那就已经帮忙很多了,我这边有个小礼物要送你,当作是谢礼,是昨天夜诊病人拿给我的,还算有名气的一家西点,如果你不介意我借花献佛的话,就收下吧!」 「ㄟ这个,这怎么好意思?」 「没有不好意思的啦,我也是拿免钱的,我父亲有交代我,无论如何一定要跟你表示谢意。」 「好吧,既然是长辈交待的话。」 「嗯你放心,虽然知道你是邻居,我也不会没事去麻烦你,所以你不用有压力。」 「没有啦,没有压力啦!」 「那我跟你说,以后每周两次的解剖复习课,你就不用再假装自己是从外面来的样子,直接大大方方,下楼来就好。」 「好的好的,你别一直挖苦我啦!我之前也不是刻意隐瞒,只是一般来说,没有学生会想跟班上老师,住在同个社区的嘛!」梁起风很无辜地解释着。 「我知道啦!跟你说笑而已!别太介意!」庄丝若微笑着说。 「嗯我其实不是介意这个……」梁起风欲言又止道:「那个庄老师,其实不瞒你说,我哥哥以前也是在北部的医院工作,而且刚好是你父亲开刀的那间医院……」 「你哥哥也是神经外科的?」 「喔不是啦!他是一般外科的,常会开到盲肠炎的那一科……听说你父亲当初会被转介到神经外科看诊,其实是因为盲肠炎术后先去回诊一般外科的关係,那我在想我哥哥会不会……我想问说,你还记得你父亲当时去回诊盲肠炎的医师名字吗?就是那个帮他转去神经外科看诊的医师。」 「我完全不记得了耶!因为当天我父亲回诊时,我并没有陪同,我以为只是一个简单的回诊而已……所以我不知道爸爸看诊的医师是谁,也不觉得那个一般外科医师需要付甚么责任,所以我事后都没有去追问过。」 「你真的都不追究喔?」问此话时,梁起风的内心也想着:「庄老师好像真的不很在意,要不然她怎么连我所谓『医师哥哥』的名字都不过问?似乎没有很想知道我哥哥与庄伯伯的病情有无牵涉。」 「我不追究……我也不知道自己要追究甚么耶……我连替我父亲开刀的神经科医师,都不怪罪了,又怎么会去怪罪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医师?何况那个人只见过我父亲一次面的样子。」 「你连开刀医师都不怪罪喔?」 「好吧!我得承认一开始是有点怨,有许多的不甘心,尤其看到父亲躺在床上受苦的时候……但那是因为我身为家属的……正常情绪吧?后来事过境迁,一切就慢慢云淡风轻,可能也是因为我父亲逐渐好转起来,一切都往正面的方向去发展,那我就不再去执守于负面的思绪中。」 「嗯嗯……」梁起风默默聆听,有种莫名的如释重负。 庄丝若则看似语重心长,继续说道:「再说我本身,也是具有医师的身份在,看事情必须要用更理性更专业的角度……我知道医疗有其侷限在,我知道任何手术都有其风险在,就连我身为风险相对较低的中医师、就连我自认自己看诊都很用心,也偶尔会有误诊或疏漏的情形在,也有吃了我的药没有更好、却反而恶化的案例在……那我又怎么能去要求其他医师,治病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 「我想我……愈来愈欣赏你了。」梁起风不小心说出了真心话。 「啊没有啦,我只是觉得,我自己都没办法做到的事,就不应该要求别人也做到。」庄丝若似乎微微地脸红,且有意无意地想要结束话题,挥了挥手道:「好像不小心跟你说太多了,本来只是想要跟你道谢而已……没甚么事了,先去忙吧!」 「等等,庄老师。」就在庄丝若转身欲离,对话看似即将结束之际,梁起风又突然出声叫唤。 「咦?」 「喔也没有啦,我是想跟你说,以后如果你父亲、或者你自己,有甚么需要帮忙的地方,都可以找我啦,看是要打电话给我,或者直接按我门铃都可以。」 「不会按门铃那么失礼的,真有需要,我会打给你,我有你的电话,之前要约一起上气功课的时候,你给过我联络号码,我有存下……但最后可能要找你的人不是我,而是我爸,他好像很喜欢你。」 「我本来就是人见人爱的好孩子啊!长辈最喜欢我这种的。」 庄丝若似乎被逗笑了,边笑着边欲离开。 「ㄟ再等等,庄老师。」 「又怎么了吗?」庄丝若再度停下脚步。 「那个,这星期六的气功课,本来我说要暂停的,可以改变决定吗?」 「你又要来上课了喔?」 「对啊,可以继续找你当partner吗?」 「可以,反正我也还没有跟师姐说。」 「那就麻烦你了。」 庄丝若微笑地挥了挥手,一如昨天的梦境。 梁起风也彷彿听到了梦醒前的那一句:「我也需要你」…… 第二十一章 没办法取代 于是到了週六的气功课,又是两人进行中西医交流的时间。 梁起风问起了庄丝若:「气功的导引,好像真有那么回事?那么有人说,气功可以拿来治病,是真的吗?」 「应该是真有其事,如果要拿来治病的话……但我觉得那可能不是古人练功的主要目的,如同之前所说,老祖宗练拳、练武、练气,是为了提升自我感知的能力,也为了强身健体,又如同我们这个教室的许多人,职业也不是医师,所以无法替人看诊,之所以齐聚在此练功,也是为了自己,为了让自己身上的气血更充足、更能顺畅。」 「我好像也没有看过你在门诊的时候,拿气功出来使用?你一开始甚至都没有说你学过。」 「我们已经有临床的三种工具啦,中药、针灸、推拿,基本上使用得当的话,是可以在治疗上cover全场,应对大部分的疾病,所以我确实很少在门诊上使用气功。」庄丝若解释着:「但也不是说,气功一定不能拿来看病,或者用气功看病不好,而是当有其他更直观的工具可使用时,我会先选择有形的方式。」 「直观?有形?」 「让我打个比方,如果我今天,想要把一个盘子放到柜子上去,那我是直接用我的双手拿上去放呢?还是我要用念力去驱动盘子,让盘子自己飘浮上去,假设我本身也会念力的话……哪一种方式比较快?也比较轻松?」 「直接用双手把盘子放上去,是比较快啦!但我其实是比较想看,你发功使用念力耶……」 庄丝若又被逗笑了,边笑边道:「我再打个比方,中药像是一个升降机,让盘子的高度接近柜子,针灸则像是一个遥控器,能把柜子打开,也能帮升降机的路径对准,推拿则像是直接用手去拿取,并且当下就清除路径中的障碍物。」 「嗯嗯,中药是升降机,针灸是遥控器,推拿则是直接用手去拿取……」梁起风认真思索。 「这是我个人的形容词啦,不一定很准确,也不是甚么标准答案喔!或许其他中医师,会有不同的想法,但我只是想表达,这三种工具在临床上就很好用,也很够用,所以大多时候,我不会动用气功看病,如果遇到中药吃不动的病人,我反而会选择针灸与推拿。」 「但是推拿很累耶,虽然我知道你会做,我之前跟诊时有看过,但还是想说,如果气功治疗能够取代推拿的话,你就不用这么累了,至少可以很省力啊。」 「气功也是会耗气,耗医师的气,推拿则是耗体力、花医师的劳力,但我喜欢那种成就感,直接用双手解开一个病灶,把错乱的筋骨结构回归时,那一霎那病人就全好了的,那惊讶与欢喜的表情,或许是我行医最大的乐趣吧!我想……」 梁起风点头道:「嗯,之前你治好的小儿牵拉肘,确实就是一瞬间的治疗后,病人就好了。」 「小儿牵拉肘,其实西医也常遇到,也常治疗,这倒也不是中医伤科独有的治法,但我只是想表达,不管是中医或西医,徒手治疗都有它的独特性、必要性,无法全然被仪器取代,也无法被无形的气功取代。大多时候我们还是要接触到人,直接用我们的双手去解决问题,就像是西医的外科医师,应该也是无法被机器人取代,尤其是开刀技术高超的西医师,永远都会有他的市场存在。」 梁起风听之心想:「虽然你不知道我是外科医师,但我听了你这句话,真的是觉得很舒坦。」于是也发表了想法,说道:「网路上常有言论,外科医师迟早会被人工智慧的手术机器人给取代,但我并不这么认为,我其实非常相信:西医师无法被取代、中医师也无法被取代。」 庄丝若面露喜悦道:「真高兴听到你这么说,我记得几个月前,你还一直跟我说,你觉得中医学不实际、不科学,好像没有存在的必要。」 梁起风摇头道:「但我现在改变想法了,我想是你的关係,你让我理解到,中医确实有一些跟西医不一样、却临床很有效的东西,我现在不再觉得,中医没有存在必要,也不再觉得,中医应该被西医取代,我觉得你也无法被取代。」 「嗯,甚么?」 「我觉得你没有办法被取代,没有人可以取代你。」 说此话时,不知为何,气氛好像有点曖昧,明明说的应该是,医学上的不可取代性,不知为何,听起来却好像是:庄丝若在梁起风心目中的地位,已无可取代。 庄丝若似乎微微红了脸颊,梁起风也隐隐约约感觉心热。 也许是因为,他们是灵魂接近的人,同样都是对于学问有追求、对于临床有投入、对于专业有热忱的人。 因此,每一回合的学术探讨、观念交流、经验分享,都让他们互相有了共鸣,彷彿棋逢敌手,却又似乎惺惺相惜。 于是,明明每一次谈话的开头,本来都只是探讨学问而已,可每一次谈话的结尾,都似乎让他们更接近了……让他们的身心灵,相互地更吸引、更靠近。 梁起风心底,不知为何有个声音:我真的很喜欢,跟庄丝若相处的时光,我喜欢跟她门诊,喜欢与她一起搭档学气功,甚至,连当她解剖复习课助教的这件事,我本来是不太情愿,觉得像是被凹被勒索的,现在却也蛮喜欢了…… 我想我一开始,就没有把她当作老师,毕竟我知道自己只是来顶替的,本来的身份就不是学生,所以在我心里,本来就觉得丝若她是平起平坐的对象。 我对她没有甚么敬畏之心,也因此没有明显的距离感,我不会觉得她高不可攀,或不可靠近,所以也不会觉得,她不能让我喜欢…… 但是丝若呢?她是怎么看我的,在她眼里,我只是个三十六岁还在念大一的鲁蛇男,一开始搞不好都认定,我是个废物了! 但是现在呢?她应该有改观了吧?她应该不再觉得我很鲁、很废了吧? 那她,会有可能喜欢我吗? 梁起风并不知道庄丝若喜不喜欢自己,但是确实已发现自己,喜欢与这名女子亲近。 这种亲近是互动的,有来有往的,所以梁起风并不只是让庄丝若指导分享中医而已,他也花了一些时间,去进行学术上的回馈,将西医的一些新东西,呈现给庄丝若。 「这是我花了几天时间,从医学资料库中整理出的『神经修復』相关论文,其中有提到许多新技术,且不乏已经在临床上展开应用的项目,我觉得对你父亲的病情可能有帮助,提供给你参考。」梁起风于某一天碰面时,拿了手上一整叠资料,交赠予庄丝若。 「这些论文、这些资料,看起来都很不简单……这是你整理的?你怎么有办法、有这些资料库的权限?是你……哥哥的管道?」庄丝若毕竟是学者出身,对于论文的品质与难易度,颇有概念,即使本身不是西医师,但只要概略瀏览眼前资料,便知这些东西极有深度,不只是搜寻取得的管道有难度,就连光要读懂内容都不容易。 「我哥哥是西医师囉,本来就有查询期刊论文的许多权限,但是这些『神经修復』论文,都是我特别设定关键字去寻找的,过程中也必须要适当筛检,研读过滤,才能找到具有实用性的……所以你放心,给你的这些资料,都是我已经阅读筛选过的,对你父亲的病情来说,都是有关连性,不会浪费你的时间。」 「我不会担心浪费时间,我还要感谢你,愿意花费这些时间,找来许多对我有帮助的东西……我知道这些论文都很珍贵,但是其中内容对我来说,搞不好还有些艰涩……如果我研读时遇到不太清楚的地方,可不可以向你请教?」 「当然可以,我一定尽我所能,知无不言……过去这段期间,听你讲解了这么多中医学的医理,也该是我有所回馈的时候。」 「那就……麻烦谢助教了!」 庄丝若展露出阳光般的微笑,梁起风也感觉到自己如沐春风。 这下子,除了平常跟诊、週六学气功,与一週两次的复习解剖以外,似乎又多了一个理由与机会,能让他们能更加靠近。 多了一项学术上的往来交流,也增加了更多的……感情。 第二十二章 你的谢老师 「我有查到在市区里,有一间中型医院,刚好是神经科的专门,它是由神经科医师及骨科、復健科的医师们,一起联合开设的,这几位医师的资歷我也看过,都是教学医院的教授等级,你想不想找一天时间,带你父亲去这院所看看?也许对于你父亲的行动恢復,可以有更多的帮助。」某一日,梁起风在查询了足够的资料后,又对庄丝若做出提议。 基于对庄丝若与其父亲,已经生出一种亏欠感与责任感的关係,梁起风这阵子很努力地在寻找着,自己能帮上他们父女俩的地方,除了医学论文的分享外,更进阶到实际求诊的选项。 「你觉得我父亲目前的状况,还有进步空间?应该要再去看诊西医吗?」庄丝若询问着,内心实是感激梁起风的热心。 「我觉得,是可以再努力看看,虽然你父亲已经比几年前进步很多……还是说,你很排斥西医治疗?毕竟你父亲当初就是在西医开完刀后才……」梁起风不知道庄丝若是否有顾忌。 「喔我不会排斥西医,西医实际上有许多对民眾好的地方,我反而一直努力的目标,是想让西医接纳中医……只是你说的中型医院,我好像没听过……可能因为我是这几年才搬来南部,所以对于市区里的西医名医,也没有到很熟悉,更不知道谁的强项是甚么。」庄丝若赶忙澄清。 「市面上的医师很多,医疗院所也很多间,一般人不知道差别是正常的,但我有认真搜寻过这几位医师的学识资歷,还有曾发表的论文……我想他们对于神经修復、与手术后遗症的復健方面,应该都是很有研究,也很有临床经验,所以想建议你父亲去试试。」 「既然你都这么推荐了,我当然愿意一试,我父亲这两年,虽然行动已经进步很多,但是他一直嚷嚷着想要脱离拐杖,甚至说想要像以前一样,各种运动自如,甚至还想去登山呢!如果想要达成他这个心愿,也许真的需要一些,西医的高科技帮忙。」 「那你可以确认一下门诊时间,它应该是一到六的午晚都有门诊,你周五的晚上没有复习课,也没有夜诊,时间上应该可以。」梁起风发现自己,居然对于庄丝若的日常生活与行程,如此清楚。 「对,我星期五晚上可以……那你也可以吗?」 「咦?我?」梁起风一时反应不过来。 「嗯我想说,你也在场的话比较好……至少我父亲第一次看诊的时候,是否也能找你一起来,一齐听听看医师的说法,你愿意吗?或者你方便吗?」庄丝若略有吞吐地说。 「ok的!这本来就是我找来的医师,我很有意愿在场亲自确认,门诊的进行是不是如我所想。」 「那就多谢你了,很抱歉,最近好像常麻烦你……」 「喔不会,之前是我比较麻烦你啦!现在只是当做回馈而已。」 「我这样会不会,有点太依赖你……」庄丝若好似低低声自语。 「咦?」 「嗯我是说,虽然我的父亲很喜欢你,但是我怕为了治疗他的病情,好像太麻烦你。」庄丝若似乎略红着脸说。 「喔没关係,反正我平常星期五都没事,除了陪老人家看病,觉得像是在做善事,我也顺便增广见识,看看西医的专业医师怎么说。」梁起风一派轻松回答着,却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庄丝若害羞的表情。 梁起风隐约发现庄丝若在自己面前,似乎愈来愈不严肃,也愈来愈不掩藏自己;这应该是好事情,代表着庄丝若已经卸下了心防,把自己当成是一个……可以倚赖的对象…… 转眼到了周五的晚上,是带庄伯伯去市区中型医院看诊的那一天。 庄值府的心情很好,因为有女儿庄丝若及梁起风陪着他;他其实不是为了自己的病情而开心,而是为了女儿的良缘似乎已出现而欢喜。 虽然他不很清楚,梁起风与庄丝若的关係是甚么,但他只依凭直觉便可以猜测到,女儿与对方一定是互相有好感的……这可让庄值府充满期待。 看诊结束后,两人与庄伯伯一起回到社区,庄值府说想在中庭里散散步,先不急着上楼去,实际是要庄丝若与梁起风多相处。 于是庄值府故意一个人往中庭的深处走去,留让庄丝若与梁起风单独说话。 梁起风却也没有多想,而是直接跟庄丝若说起看病的事:「方才那位西医师,没有特别建议甚么高科技,但是倒列出了许多,在家可以进行的復健动作,刚好我们社区的场地不错,可以在中庭进行一些功能锻鍊,也有游泳池可以进行水疗训练,那位医师好像很推崇水疗的方式,认为你父亲的下半身功能受损处,如果能常在水中行走锻鍊,进步会很不错。」 「他确实有说到水疗,这我倒是没有想到,难得我们社区就有游泳池还有spa,但我们之前几乎没使用过。」 「真可惜耶!我们社区的游泳池,几乎是运动中心等级。没使用到就太浪费了!」说此话时,梁起风内心且想:「其实我当初会特别喜欢这个社区,就是因为它有其他社区少见的泳池耶。」 「因为我……因为我不会游泳啦!很惭愧我这么老了还不会,以前都忙着唸书考试,反而这个基本技能没注重。」庄丝若红着脸说。 「啊这样啊?」虽是有点讶异,但梁起风却很欣慰庄丝若愿意坦承此事,愿意在自己面前示弱,那代表庄丝若已在自己面前卸下女强人的形象。 于是梁起风自告奋勇道:「其实我还蛮爱游泳的!那不然,如果之后时间有刚好的话,我也可以陪你父亲去游泳池水疗一下。」 「这样太麻烦你了!」庄丝若十分不好意思。 「喔不会啦,每次大概就一个小时,不至于太累,我也只是在旁协助而已,主要还是你的父亲要运动。」梁起风补充说明:「其实我是蛮擅长游泳的,以前大学的暑假,还曾被同学揪去考了个游泳教练。」 「哇你是游泳教练喔!」庄丝若惊讶之馀,不由心想:「那你好像还可以教我游泳……不过突然这样说的话,好像太突兀了,虽然我一直是很想学游泳,但如果跟你学,好像……好像太亲腻了会不会?」于是庄丝若并没有说出口,要梁起风教她游泳。 倒是梁起风主动说道:「对喔!我有受过训练,知道怎么教人游泳……那需要我教你吗?平常都是你当我的庄老师,偶尔也可以交换一下,让我当当你的老师……你的谢老师。」 「我的谢老师?」庄丝若似乎又脸红了几分。 「喔没关係,我没有要勉强你,我知道有些人天性怕水,这一辈子都不会想学游泳。」梁起风怕自己方才的话太轻浮,于是赶忙转换语气。 「嗯,我是不排斥学习,过去只是没有机会,不过我想……还是先以爸爸的治疗为主,之后我们可以来约时间,看一週里的哪一天,一起带我爸爸去公设的泳池,让他进行水疗復健,当然我就算不会游泳,只是站在水池中协助他的话,应该也没问题。那你的话呢,就不一定要跟着我父亲,你可以趁机去游你自己的。」 「那好啊!这样的话,就先都暂定周五晚上好了,这是我们两个都有空的时间。」 「嗯,好啊……不过你确定可以吗?一般大学生,周五不都会安排活动?去旅游,去夜唱,去聚餐,和女朋友去约会之类的?」庄丝若有意无意地这么问着:「你都没有……需要约会的对象吗?」 「喔我没有啊!我都这么老了,也不算是一般的大学生,而且我还单身,没结婚也没女朋友。」梁起风回答之时,心中且想:「丝若这是在试探我吗?想确定我目前没有交往对象?」他想到之前,自己也曾这么探问过游翡菁。 「嗯,那你为什么……还单身呢?你是不婚主义者吗?」庄丝若似乎不是随口聊天,而是真的想知道。 梁起风心想:「这个问题,我应该要回答她梁起风的版本?还是谢羽玄的版本?梁起风的版本是太忙了,从住院医师开始,就整天都泡在医院里,就算稍有间暇,也都寧愿去研究室鑽研论文,以前的女朋友受不了我都不分时间给她,就分手了……然后分手了我也没空再交新的,也一直没遇到喜欢的;至于谢羽玄的版本呢,应该是以前太年少轻狂,没有成家立业或想承担婚姻责任的念头……但是等等,我弟弟的女朋友,根本没有断过啊!所以他的版本不能用。」 于是梁起风说:「我没有刻意要单身啦!也没有故意不结婚,只是结婚要有对象嘛,那我这几年都没遇到……可能是缘分始终未到,也可能是我的个性比较怪异,所以不容易遇到相处契合的人。」 「嗯,我不会觉得你个性怪异啊?也许一开始是有一点……衝突,但后来深入相处,觉得你其实是个很有见识,心地也很好的人。」庄丝若似乎是很真诚地回应。 「怪异的地方是,我对一般女生的兴趣与爱好,比较不懂啦!好比聚餐唱歌旅游那些,我虽然不会排斥,也还算有点喜欢,但若是遇到一些正事撞期,我往往寧愿选择正事,例如以前有某任女朋友找我去听演唱会,结果我跟她说我要去参加某学术大师的医疗座谈会……那这样子当然就,很容易把女孩子给气跑。」梁起风无奈地笑了笑。 「好像真的是耶……你平常也都用中医跟诊、解剖复习与气功课程,排满你的课后时间,你好像都没拿去娱乐或交际甚么的。」庄丝若恍然明白了甚么,问道:「这样说来的话,我好像佔用掉你大部份的时间耶?你一週有好几天,都跟我的行程绑在一起,那如果连周五也分给我……会不会真的让你没时间,去做自己的事?去交女朋友……」 「不会啦!比起娱乐交际、比起交女朋友,其实我觉得……跟你相处会……会更开心啦,所以再多一个礼拜五没关係……」梁起风说的是真心话,却不禁有些紧张而吞吐。 「嗯……那我也是开心的……这样的话,周五的泳池水疗之约,就麻烦你也一起……」庄丝若的语音似有羞怯,脸面也飞红着。 「好的好的,没问题!」 其实梁起风本来只是基于一种歉疚感,觉得庄丝若父亲的开刀后遗症,也许与自己相关,所以才很关心庄丝若父亲的病情,但不知为何,关心之馀,似乎又找到了更多机会,与庄丝若做更亲近的相处。 而庄丝若自己,也在不自觉中,对梁起风愈来愈有好感,愈来愈信任,愈来愈依赖,也愈来愈需要…… 即使陪其父亲看诊的工作,也不一定非得要梁起风陪同,庄丝若还是主动邀请了梁起风;即使陪其父亲在游泳池中进行水疗的復健,没有梁起风在场也是可以进行,她也是很积极地找梁起风参与了。 或许如同梁起风的言词中所透露:他们的角色已时常在互换,以前是梁起风的庄老师,现在却也有了庄丝若的谢老师。 庄丝若竟在不自觉中,开始接受起梁起风的协助、建议、指导,与生活介入。 犹如中西医的互信、互补与互助,庄丝若似乎也需要了梁起风,也倚赖了梁起风。 也喜欢了梁起风…… 第二十三章 请你去护花 「喂,是谢医师吗?」 某一天的晚上十一点多,梁起风准备要睡觉前,手机突然响起来了,是个不太有印象的号码,开头竟称呼他为「谢医师」。 谢医师?应该是叫我梁医师,或者谢羽玄吧?「谢医师」是哪招? 但是答案随即揭晓了,对方在电话中自报:「我是住在楼上的庄值府啦!庄丝若的爸爸。」 「喔原来是庄伯伯喔?你好你好,请问有甚么事情吗?」 梁起风其实并不介意,突然收到庄值府的电话,只是想说:现在都这么晚了,突然打电话给自己,是有甚么紧急的事吗? 「那个喔,其实也没甚么……嗯其实也有甚么……」庄伯伯的语气,听起来吞吞吐吐,说道:「那个丝若喔,今天晚上又被那个医院特助,好像是姓虞吧?找去参加一个甚么聚餐的,我看丝若出门前有穿得比较……比较华丽一点,像是个礼服的裙子,我有点担心……因为那个虞特助,常常感觉不怀好意,而且他每次找丝若出去,都会拖到三更半夜,才让丝若回家,像是今天这个时间,丝若也都还没回来,我刚刚有打一通电话过去,丝若是说她今天会超过十二点,叫我不必等门,我愈想愈是担心,虽然这不是第一次了,之前她是都有平安回家,但我总怕哪一天会出事。」 梁起风听了这段描述,内心也跟着紧张起来,问道:「伯伯,那你知道,他们聚餐的地方在哪里吗?」 「聚餐好像是在k饭店,但是他们现在应该不在饭店,而是又去哪里续摊,那个特助好像喜欢揪人去唱ktv,然后还喜欢灌酒,就是这样我才担心,只是我不知道他们续摊的地方在哪里,所以我打给你,我想说你不是他医院的同事吗?应该有管道可以打听到,他们现在去哪跑摊了……如果可以的话,看你用甚么方式,去帮我把丝若带回来好吗?至少让她早一点回家。」 「嗯嗯,好的伯伯,你放心,我会处理,我会想办法,你先去休息吧!剩下的交给我。」 梁起风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办法处理,但是他答应了伯伯,就一定要想办法出手,就算不是为了庄伯伯的请託,他也无法如此坐视不管,怎么能让庄丝若被一个奇怪的爱慕者缠住? 现在的梁起风,可没有办法接受这种事,即使不是为了谁,也是为了他自己! 他一定要出面抗议。 梁起风拨了庄丝若的电话过去,电话响了几声后,似乎有被接起,但电话那一头却无答应,好像是误按到还是怎样?明明显示接通,却没有人跟梁起风讲话。 梁起风正想要掛掉重拨,却忽然听到电话的那一头,似乎有些模糊不清的对答,听起来像是一男一女互相在讲着话,却不是在对着梁起风说。 「特助,我人不太舒服,我可能酒喝多了,我……我想要回家……」听起来是庄丝若的声音,有一点儿微弱,又有一点带着抗拒。」 「就是想说,要让你醒酒,才带你来这里看夜景,后山这里的视野很棒,风景很好,我把窗户开一点缝,让你透透气。」电话中有一名陌生男性,似乎与庄丝若很靠近。 「咦?这个是……丝若的声音,还有那个特助……」梁起风听着电话,内心觉得不妙:「丝若被那个男的,拐上了山,丝若的身体可能有点状况了,那个男的便想趁人之危,可能我的电话这时候刚好打过去,丝若虽然按了接通键,却没办法直接跟我求救,所以她才让手机保持接通,可能还是用偷偷来的方式……没给对方知道,却藉此让我透过电话,听到这些,知道她身处于危险中。」 电话里头,继续传来庄丝若微弱的抗拒声:「我没有想,没有想看风景,我很累了,头很昏,还有点想吐,我想回家。」 那个男特助说:「你觉得累了的话,可以闭眼小睡一下,如果觉得椅背不好睡的话,可以斜靠在我的身上。」 梁起风电话中听至此处,几乎都要把手机给砸烂。 「这是甚么猪哥的手段啊?先把一个女生灌酒灌到醉,再开车把她载到荒郊野外去,要这女生靠着你的身体睡!」 梁起风无法再漠视下去,他已经脑衝起来,决定立即採取行动。 可是要去哪里行动?他们在哪里呢? 「刚刚有说是学校的后山是吧?好没问题,我刚好很清楚,学校后山的夜景圣地有哪几个,我早就做过很清楚的实地访查了。」 梁起风于是拿起外套,拿起了车钥匙与一个随身背包,就往门外衝去。 梁起风几乎是以一个最快速度,驱车衝向后山,还好这边的山路还不至于太崎嶇,他又在之前来探勘过,要不然在这么心急的情况下开山路,也是有点风险。 「嗯嗯,是那里吗?那里有一台房车,其他都是机车,我先下去那台车看看。」 由于车窗太黑的缘故,梁起风硬着头皮敲了车门,结果车主把车窗摇下来,看起来里面是一对不认识的男女。 「有甚么事吗?」车里面的陌生男人问。 「没有啦没有啦,我认错人了,我还以为我女朋友在这里,失礼啦。」梁起风赶忙道歉。 「干你娘勒!这是我马子啦!」对方立即飆出了三字经。 梁起风则是赶快离开现场,火速取车再往上行,赶往下一个看夜景的平台。 「神经病喔!」 「没事不要来乱好吗!」 再连续又敲错了两次车窗、也连续被骂了两次以后,梁起风终于来到了,理论上是位置最高、也最深处的一个观景台,那里正停着一台高级名车,是有钱人喜欢的款式。 「马的,这台应该是了吧?我早该想到,下面那些开破车旧车、改装车的,怎么会是啥医院特助?这一台假掰名牌的、老气土财主款的,比较像吧?」 梁起风鼓起勇气,再度出手敲了车窗,对方也把车窗摇了一半下来。 但见副驾驶座上,一名有点眼熟却又有点不一样的女子,看似虚弱地斜躺着,上身依靠在驾驶座的那名男性身上。 这位女子之所以眼熟,是因为她就是与梁起风已经很熟的庄丝若;之所以又有点不一样,是因为她今天的服装是小礼服,很亮眼又很有风韵的那种连身裙,与庄丝若平日朴素到底的打扮不同。 至于驾驶座那名男性,梁起风也稍微认得,因为他曾经在庄丝若的夜诊后看过,确实就是那名,对于庄丝若有企图心的医院特助。 梁起风见庄丝若眼前状态,好像随时都可以让那男特助佔上便宜,不禁一个怒火中烧,当下立即把手伸入那半开的车窗里,去由内而外地解开门锁,并一把将车门给拉开。 「等一下!你干嘛?你疯了喔?」那男特助意图阻止。 「马的烂人!你下去吧!」 梁起风当下已不管三七二十一,根本连跟这个男的解释都懒,直接一拳就揍到他的脸上,把那个男特助给打到脸歪身斜,撞到一旁去了。 下一瞬间,梁起风已用尽全身力气,半扶半扛地,一把将庄丝若给拉起,揽护到了自己身边,并敦促着她尽快逃离。 「丝若赶快,跟我走!我有开车,我马上送你回家。」 「好,你快……带我走。」庄丝若没有抗拒,意识也还没失去,虽然步履已有些不稳,但在梁起风的托扶与帮助下,也是有办法持续地前进。 或许也是一种求生意志的驱使,庄丝若直到逃上了梁起风的车内,才真正有让身体放松下来,近乎瘫软地斜靠在座位上,连说话都没有力气的样子。 梁起风此时最要紧的任务,也是赶快驱车离开此地,以免那男特助心有不甘,阴魂不散地追来,所以他也没有多说任何一句,立即发动引擎,倒车回转,以所能够的最快速度,原路开回下山。 好在到了平地以后,梁起风后照看路,并没有看到对方的名牌车追来。 梁起风终于能够松了一口气,好好去关心身旁的庄丝若,却没想到,此时瞥眼一看身旁的副驾驶座,庄丝若居然已无声无息,双眼轻闭好似正沉沉睡去。 「这么快就睡着了?也好,这代表她真的累了,也代表我这里足够让她放心。」 但是接下来,我要载她去哪里啊? 第二十四章 原来我喜欢 梁起风觉得自己处境好像有点尷尬。 应该是要马上把庄丝若送回家吧?但是她才刚睡着呢!是不是应该要让她稍微先休息一下,毕竟她刚刚看起来人不太舒服的样子,也许让她稍微睡着一下,醒来就会比较好了。 而且,她也才刚落入自己手中,就这么快又送出去的话,好像有点可惜…… 「啊不是,我是在想甚么啊?我不是想说要对她怎样啦!我刚刚只是想,难得她今天穿得这么漂亮,可以让我见到她与平常不一样的面貌,我想要多欣赏……啊也不是乱看啦,就是多认识多了解她,一个比较难得的机会嘛……」 梁起风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有些非理智的想法,似乎在脑海中作怪,但他还是儘可能提醒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我总不能,和刚刚那个猪哥特助一样,做出趁人之危的事情。」 「不管怎样,我先传个简讯给庄伯伯好了,跟他报个平安。」 梁起风于是传了讯息过去,给庄值府,以好让长辈安心。 讯息内容是如此写:「庄伯伯,丝若现在在我旁边,我已经把她从那特助身边带走,安置在我车上,目前丝若一切平安,只是因为酒醉不适,暂时睡了过去,我就先让她在车上睡一下,晚一点等酒醒了,再把她送回。我会保她一路平安,请放心。」 庄伯伯倒是马上回了讯息过来,如此写道:「既然有你在她身边,那我就放心了,你好好照顾我的女儿,可不急着将她送回。」 梁起风见状心想:「呃,不急着将她送回?庄伯写这一句是甚么意思?他本来不是很担心女儿的吗,怎么到了我的手上,他就不担心了?莫非是庄伯觉得我…….」 「庄伯之所以讨厌那虞特助,一定是因为丝若常常跟他抱怨与诉苦,庄伯自然受到女儿的言语影响,可是庄伯看起来好像蛮喜欢我……甚至有点想促成我跟丝若成对的感觉,那是不是代表丝若平常跟父亲讲起我时,内容是蛮正面的?甚至,可能是蛮喜欢的,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那我……」 梁起风端详着庄丝若的睡容,看着她除了与平常不一样的漂亮衣服以外,妆发也是比较不同的,脸施淡妆,眉睫挑深,长发垂肩,唇涂樱红。 虽然感觉庄丝若不是那种很会化妆、也画不浓的女人,但她五官清秀,肤体白瘦,本质上就是个还算好看的人,虽然年过三旬,犹有风韵,尤其在卸下她平素教学时严肃的一面时。 「嗯我在想甚么啊?她是蛮漂亮的啦!但再怎么样,也是不会比游翡菁美丽的嘛,我干嘛一直盯着她呢?好像是没看过美女一样。」 「但我为什么,就是会想再多看她一些?即使不看着她,光只是这样,静静地让她睡在我的身旁,没说上话,而只是相处在同一个空间中,我也有一种……好像还蛮幸福的感觉。」 我以前都以为,我只是喜欢跟她讨论学术、探究中西医学,曾几何时,居然觉得,只要纯粹的相处就可以了?就很美好了。 我想我是真的,喜欢她吧…… 不知觉间,时间流走,梁起风把车停在路边,自己也小小瞇眼了一下,再睁眼时,看看仪錶板上的时间,已是半夜三点。 「嗯她还没醒耶,怎么办呢?这个时间把她送回家的话,好像也挺奇怪,庄伯应该睡了吧?看来庄伯真的对我很放心耶,居然后面都没有再打电话过来了,他是希望我跟他女儿混一整夜吗?」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好了…….啊不是啦,我只是在想,我好像得先把她带回我家去……我没有要干么啦,就只是觉得让她一直睡在车上不好,不如睡在我家的客厅,反正我也住她楼上而已,她中途醒来的话,随时就可以下楼回家。」 梁起风于是把车开回了家,小心翼翼地,把庄丝若半扛半拖地,带进了电梯,到了楼层以后,又顺着梯厅廊道,走往自己的住家。 「喔,丝若看起来人瘦瘦的,其实还是很重耶!到底那些把女人在夜店灌醉后,又带回家捡尸的人,是怎么办到的啊?每个都是健身健到六块肌的壮丁?」 「喔不是,我不是要『捡尸』,我怎么会想到这两个字?我今天是去英雄救美的耶!我怎么会是那种,意图不轨的坏男人。」 「喔好累喔,终于扛进家里了,就让她在我客厅的沙发躺着吧?还好我当初跟房东说,我自己要买一组好躺的,要不然原本的廉价沙发喔,真的不太好睡。」 「但是她在客厅睡的话,那我要…….」 正这样想着时,庄丝若突然有了动静,猛然「呕」的一声,竟朝梁起风的上半身,吐出了一大口东西,像是酒水挟带着胃酸的感觉,实在不是个好味道。 「喔shit!我的衣服!庄丝若你!」 梁起风正想抱怨,却见庄丝若吐完后,身形又向沙发倒了回去,看似半睡半醒之间的,呢喃自语,意识仍未真正清醒。 「算了算了!我先不跟你计较,等你酒醒以后,再来跟你好好索赔!」梁起风有些无奈地说:「但是我这衣服不能穿了,这吐出来的东西,味道还真不好,又黏呼呼的,我得赶快去梳洗一下。」 于是梁起风走进了卧室,拿取了一套换洗的衣物,又走出来到外头的卫浴间,准备把被弄脏的衣服换下。 「反正我昨天也还没洗澡,就顺便冲洗一下身体,不然刚才的那些脏水,都渗透到我内衣里了,不直接用水清洗一下的话,只换衣服没用,味道还是会在。」 梁起风最一开始的念头,只是想换个衣服而已,然后临时起意的想法,乾脆就直接冲个澡好了,由于是在他自己的住家,他很随性如意,就跟平常沐浴时的习惯一样,随便掩了一下门而已,却没有完整上锁。 他都忘了此时的家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在,他也忘了他所居住的这间出租两房,是两房一卫而已,只有单独一间卫浴,所以是设立在客厅旁,而不是主卧里,一旦客厅里有人想上厕所,就是直接可以走进…… 「啊~啊~啊~」此时突然传来,庄丝若的尖叫声,声音发出的位置,就在梁起风的浴室门口。 原来庄丝若半梦半醒之间,又在沙发上吐了几口,把自己的衣服都吐脏了,也把她的意识给吐醒了,她虽然迷迷濛濛,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但脑海中直觉的想法,也是要把身上骯脏的衣服换下,于是她脱下了外衣礼服,只残留内里一套贴身的小可爱,循着微光线索,走向了视野中那一间还算明显的浴室,亦准备要梳洗一下自己。 却哪知道,浴室中一个脱光了身体的裸男,正在肆无忌惮地冲淋他自己。 而这名裸男,还是庄丝若认识的人。 庄丝若一霎时红通了脸面,却也忍不住尖叫起来,慌慌张张地退出浴室,却不慎在摸黑的客厅中撞到东西,又很惨烈得跌地。 「喂!你没事吧?」 梁起风方才也被庄丝若的尖叫惊吓到,便赶忙停止了沐浴,本想匆匆忙忙穿妥衣服再出来,却又听到外头砰砰碰碰的撞击声,梁起风怕庄丝若有闪失,于是情急之间,只随意捡了个大毛巾包覆下身,便即衝出浴室,赶来庄丝若的身边关切。 「我没事我没事!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怎么会在这里?啊算了不重要,你先别跟我解释,你赶快穿好衣服啦!」 庄丝若见梁起风的上半身仍然赤裸,不禁面红耳赤,也不想忙于追究缘由。 她又想起自己此时身上,也只有一件轻薄贴体的小可爱而已,一时更加困窘,慌乱问道:「我的、我的衣服?不对,我的衣服已经吐脏了,不能穿,那我……那我穿甚么?」 庄丝若此时已六神无主,甚至有点语无伦次起来。 第二十五章 不能再留手 后来,已经忘记是怎么结束这一切的。 梁起风只记得混乱之间,自己去拿了一件外套,给庄丝若套上,然后庄丝若神色慌张地穿着外套,即往门口奔去,当时梁起风怕庄丝若又撞到东西,还替她开了盏灯,但灯亮没两秒鐘,庄丝若便已站在门处,急匆匆地开了门,急匆匆地关了门,然后形影便消失于梁起风的眼前。 至于庄丝若离开以后,是直接上楼回家,还是又跑到哪里去,梁起风并不知情,因为他没有追出去,因为他这当下,脑袋也是一片空白,不知道刚刚那种尷尬情况,应该是要如何收拾。 但他想:庄丝若看起来应该是清醒了,人也回到自己居住的社区了,应该是不会再遇到危险了吧? 梁起风愣愣地站于原地,发呆了一阵子后,决定还是回到浴室,把方才的澡给洗完,倒没想到,约莫十分鐘后,自己的门铃却响起。 「可恶是谁在三更半夜,按我门铃?」梁起风一边抱怨,一边从浴室里走出来。 「啊?该不会又是丝若?」梁起风恍然惊觉此点时,已经来不及应变,他已很直觉地走到门口,下半身又是只包围着一条浴巾的状态,便即将门扉开啟。 门前站着的,果然是庄丝若!这一回她见着梁起风半裸的样子,不再是尖叫,而是把头压得低低的,好似视线直瞪着地板般。 「那个,我要来拿我的礼服,还有随身的小钱包,里面有我家门钥匙。」庄丝若的音声,也是低怯怯的,隐约中还带点儿颤音。 「我替你拿。」 梁起风回头去客厅,找到了庄丝若褪下的礼服,还有一个可能是其脱衣过程中随之掉落的小包包,便即寻物齐全,随即走到门口,将之一併送还给庄丝若。 「谢谢。」庄丝若接过东西,仍然低着头看地上,直到转身离去的过程中,始终都没有直视梁起风。 「唉这个,今天这是怎么回事?今天这种种情境之后,我跟丝若她的相处,会不会很尷尬啊?」 其实庄丝若她会怎么想,梁起风不敢确定,但梁起风可以知道的是,自己已经备受影响。 自己的心情,自己对于庄丝若的想法,自己看待庄丝若的角度,一切的一切,都在今天以后有所转变。 他知道自己,对于庄丝若的感觉已经不同。 他恐怕无法再像之前那样,用平常心看待这个女人。 而且,也有其他人发现了这件事…… 「喂羽玄哥,你今天好像有点儿奇怪?嗯不是今天,你是这一阵子都很奇怪……」游翡菁十分敏锐,短时内便觉察出了梁起风的异状,并且于某一堂的下课时间,直接出言询问。 「呃,有吗?」 「我觉得你,最近时常发呆,尤其是庄老师的课堂上……我觉得你好像没有在听讲,你都有种……好像魂魄出窍的感觉。」 「啊这个,我本来就都……没有很专心听课的啊!西医课程不听,是因为我都会了,中医课堂不听,则是因为我对中医的书本内容没啥兴趣,我比较喜欢从实作中了解中医。」 「但是你以前就算不听课,也只是一直在看你自己的资料,而不会一直盯着庄老师发呆啊?」游翡菁的观察精准,而且言语犀利。 「啊?甚么,有吗?」 「羽玄哥,你有没有甚么话想对我说的?」 「嗯,甚么话?」 「你还记得,你上次突然跟我取消的夜景之约吧?」游翡菁提起了旧帐。 「嗯嗯,记得啊!」 「那你今天晚上有空的话,可以还我了吗?」 「嗯你是说……你今天想找我吗?」 「是啊!可以吗?」 「嗯今天喔?本来是一週两次的解剖复习课,要去当庄老师助教的,不过没关係,今天我可跟庄老师请假。」说此话时,梁起风内心且想:「我实在不好意思,再让游翡菁失望了,再说我跟丝若目前的状态,好像有点尷尬?所以今天就先找个理由请假,暂时不要跟她碰面,或许也比较好。」 「那太好了,那我去替你请假。」 「你要替我请假?你是要直接去跟庄老师说……说我不去喔?」梁起风有些紧张。 「不用啦,这种小事……不用直接找老师,就请顾小吵去帮你讲就好,顾小吵不是解剖复习课的固定班底吗?我去跟顾小吵说,让他帮你请假。」游翡菁如此提议。 「嗯嗯,也好也好,不是由你直接去跟庄老师说……就好。」 虽然梁起风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不想让游翡菁去找庄丝若,不想让她当面去讲,自己要请假的事。 可能是觉得,若让游翡菁说出「谢羽玄今天要请假,跟我外出」这样的话,好像怪怪的?尤其当被告知的对象,是庄丝若的时候。 他其实不想让庄丝若知道,自己今天晚上会跟游翡菁在一起。 但梁起风没想到的是,游翡菁虽然是透过了顾小吵去请假,却是别有用心。 游翡菁其实是很刻意地,要藉顾从颖之口,去让庄丝若知道:谢羽玄今天之所以不出现,是因为要跟班上的美女约会。 因为游翡菁知道顾从颖是那种,只要听到一点儿八卦,就会很随便地加油添醋,并且口无遮拦去到处说的人。 所以游翡菁故意跟顾从颖这么说:「那个,羽玄哥说今晚想约我吃顿饭,然后带我去校园里一个特别的地方,所以他不方便去庄老师的解剖复习课,能不能请你帮他向庄老师请假?」 「校园里一个特别的地方?是哪里啊?」最爱八卦的顾小吵,当然想要追问清楚。 「是『星愿喷水池』那里,他想在那里,跟我说一件事。」 「哇!星愿喷水池?那是我们校园里,最有名的告白圣地耶!不是听说男生或女生,只要是在晚上邀请异性到那里去,就是要向对方告白的意思?而且听说男女双方只要一起去了那里,事后就都会在一起,因为如果对方没有意思的话,根本一开始就不会答应赴约。」 「嗯,是这样吗?那羽玄哥约了我,而我也答应赴约了。」游翡菁故意这样的跟顾从颖说。 「那我可要恭喜你了!我们班的女神翡菁,今天终于要死会了,而且对象还是我的偶像,谢刀神大哥呢!」 「喂你先别乱讲喔!我们又还没在一起,你还是等到今天晚上以后,结果当真明确了时,再来恭喜。」 「好啦好啦!那我忍着,先忍着,等明天确定你们开花结果、终成眷属了时,再来好好恭喜。」 「那就拜託你,先替我们保密,先不要乱讲喔!」 游翡菁的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内心里实是希望:顾小吵最好赶快把话给说出去!尤其是在帮梁起风请假的时候,顾小吵最好直接大嘴巴地跟庄老师说:「老师我告诉你,谢羽玄他是要跟游班花告白了啦!所以今天才不来当助教的!」 游翡菁就是存心想让庄丝若误会,让庄丝若以为自己与梁起风已经是一对。 因为在游翡菁敏锐的心思中,早就已经观察到,梁起风对于庄丝若有感情,而且那情愫似乎愈来愈明显,愈来愈深不可抑。 所以,不能再手下留情了!游翡菁知道自己一定要赶快出手了,而且这一出手,就是要一击必杀! 第二十六章 确定有上锁 那一个晚上,游翡菁前往赴约之时,打扮得十分嫵媚,她是有备而来,甚至早在数週之前,便先请教过「高人」。 她有一个朋友,曾经在高级招待所工作过,后来还被富商包养,成为情妇,十多年来始终得宠,甚至差一点儿取代正宫,是一个非常善于取悦男人的「交际名花」。 于是游翡菁曾认真地询问过这位名花:该要如何掳获男人的心?如何紧紧地绑住男人?尤其是在还有其他竞争者的情况下。 「有能力的男人,通常都喜欢找漂亮的女人,这一点你没问题!可能也不用再怎么努力,但是现代的女人多会化妆打扮,单是只有漂亮这一点的话,可能还是不够,尤其在优秀的男人面前,选择可能很多,那除了漂亮以外,还要有点手段……你要让男人对你痴迷,就是先从慾望下手,我跟你说……男人是个管不住下半身的动物,你只要能让他在肉体上,被挑起了兴致,被激起了生理的反应,他就会欲罢不能。」 「意思是我要主动献身吗?」游翡菁有些不可置信地询问。 「喔,这可不是叫你说,才一见到对方,就要主动脱光光,男人对于太轻易到手的猎物,可能没那么珍惜……你最好是,先迷惑他,再设法挑逗他,让他激起了慾望以后,你却又欲擒故纵、若即若离,让他在身体上佔点便宜,却又没办法马上得到。」 「那要怎么做?」游翡菁进一步询问细节。 「找个半开放的地方,陪他喝点小酒,里面加点助兴的东西……你再若隐若现地展现身材,让他忍不住上下其手,却始终没能完全得逞……」 这是那位游翡菁的专业情妇朋友,所传授予游翡菁的「搞定男人心法」。 其实这位名花朋友,过去掳获男人的方式,走的都不是正经的路,游翡菁以往也是不太认同这位朋友,甚至还对其善用身体当武器的方式,颇为鄙夷。 然而今时今日,情况特殊,游翡菁感觉自己再不使出一些杀手鐧来,这本来都快到手的一块肥肉,就要眼睁睁地让别人给叼走了。 于是她决定豁了出去。 因此,在她今天前往星愿喷水池赴约之时,衣装十分性感,上半身是一个开襟无袖v领,微露酥胸,下半身则是黑丝袜搭配窄裙,若隐若现那曼妙的身材曲线,绝对是男人无法招架的强度。 尤其又当男人几杯黄汤下肚的时候…… 「羽玄大哥,我有话想要跟你说,但我有点害羞,可以先喝点酒吗?」 「喔喔,这……好啊,那你喝吧!」 「不是我喝,而是要你喝喔!」游翡菁斟酒递了过去。 梁起风当下一愣道:「我喝?」 「对!我就是希望你先喝了酒后,才听我说话,这样如果等一下我说的话,让你感觉尷尬的话,你就当是自己酒醉后做了一场虚梦一样,在酒醒后,就把我说的话通通忘掉!」 「那……好吧!我喝一些。」梁起风没有拒绝,是因为自忖酒量尚可,心想:「毕竟我以前在医院聚餐,也常常被劝酒的,眼前若是喝个两杯、三杯的,应该也还不会醉倒吧。」 于是梁起风便连续乾了几杯,那游翡菁递过来的酒水。 「羽玄大哥,我想跟你说,其实我一直……很喜欢你,我以为你也应该喜欢我才对……」游翡菁见时机成熟,便开始展开攻势。 「我确实……喜欢你啊,你那么美丽,又温柔,又对我很好,帮忙过我好几次……」梁起风说的这些话,并不全是客套。 「那为什么,你最近都不太理我,都对我很冷淡?」 「有吗?我……我……」 「你难道不想,不想跟我在一起吗?」游翡菁说此话时,已几乎将自己诱人的身体,给一整个贴靠上去。 「嗯嗯,应该……没有……没有不想……」梁起风觉得自己有点被诱发了,雄性生物的反应。 「那你现在,愿意抱抱我吗?」 「呃我?我没准备,不是……我,嗯你,你真的很美,你的身上很香,如果有哪个男人能够拥有你,一定、一定很棒……」 游翡菁见梁起风似乎逐渐上鉤,便主动将酥胸也送近,双手环住梁起风的颈脖说道:「那你,亲我一下。」 梁起风确实被勾动了情绪,可能是脑袋里的,也可能是下半身的,他已经分不清那种感觉,是带有理智的抉择,抑或生物原始的本能,他只知道:眼前这名充满魅惑力的女子,确实有让他想要触摸、沾惹、佔有的衝动…… 于是他出手抱了,也出唇吻了。 但不知为何,在唇与唇接触的那一瞬间,他彷彿在脑海中出现了「庄丝若」。 他突然有些,被惊醒的感觉,于是睁开了双眼,直往喷水池的后方看去,竟然见到远处那一排,点亮着照明灯的廊道上,一名女子正呆呆然站立着。 虽然隔着好几公尺的距离,但梁起风认得那个身影,她就是庄丝若无误! 庄丝若不是只在刚才那一瞬间,浮现于梁起风的脑海而已,庄丝若是真真切切、明明白白地出现在此,站在喷水池后方的廊道上,扎扎实实地,目睹了这一切。 目睹了梁起风,搂抱亲吻着游翡菁。 梁起风陡然之间,彷彿当头被击打了一记,他赶忙抽回了自己的唇嘴与双臂,放开了游翡菁的娇体,一分一毫都不敢再触碰上去。 但是,还来得及吗? 庄丝若已经看到了吧? 于是在场的空气与时间,彷彿曾冻结了那么几瞬间,但在下一时刻,庄丝若突然有了动作,她转身就跑,跑向廊道另一端的幽暗处。 「丝若!!」 梁起风突然警醒,彷彿全身上下都被震动了一下,他没能思索清楚,当下只有一个最单纯的念头:他要去追庄丝若,去跟庄丝若解释清楚! 「丝若!丝若!」 梁起风才追过了一个转弯处,便追丢了人,当下对着前方那幽暗的一整片空间,盲目地呼喊着。 庄丝若怎么一下子,就跑个不见踪影? 「这个校园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太小,若要一个成人认真藏身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到……尤其丝若对于这个校园很熟悉,她一定知道有哪里隐密,有哪里能躲。」 思及此处,梁起风却突然一个灵光乍现,想到了一件事:「等等,丝若对于校园很熟没错,我记得她曾经跟我说过,在校园里有一个角落,像是储藏室一样的地方,是她有时候心情不好,或者脑袋打结乱掉的时候,会去冷静一下,理清思绪的地方……她会不会是在那里?」 梁起风于是循着他之前的印象,缓缓地走向一个位于校园的东西方,那边陲没有人跡的地方。 那是一个楼梯的正下方,长期间置的畸零空间,庄丝若最早是跟学校申请,说要拿来当储藏室,也当真在里面堆满了书,与一些她教学所用的教具。 只是一段时间以后,庄丝若开始把它当成一处秘密基地,是一个有别于办公室的天地,好像可以用来独处与冷静,更彷彿与世隔绝的修行室。 尤其是在医院的那位虞特助,开始对庄丝若献殷勤以后,时常不定时的来办公室找庄丝若,常让庄丝若十分困扰,因此她就更需要一个「不会被其他人打扰的小天地」,作为她日常沉淀与冷却自己的独处间。 而今时今刻,似乎又到了她需要独处的时间,只因她有意无意地,在校园的喷水池前,见到了令她震惊的一幕。 她发现自己的意中人,居然已经跟别的女性在一起?而且,她竟然是直到了目睹现场的这一刻,才发现这个正搂抱其他女人的男主角,已经是自己的意中人。 原来他已经是自己的心上人了?原来自己已经爱上他了?不知道从甚么时候开始。 可悲的是,当自己恍然惊觉这一点的时候,对方却已经跟别人在一起。 于是,庄丝若哭了,伤心地一直掉眼泪,那是已多年不曾感受到的,失恋的感觉。 她需要冷静,需要一个好好的地方,纵情地落泪,于是她来到了自己的秘密基地,想要好好地发洩情绪。 但没想到,她来到这个地方以后,却无法真正冷静,不只是因为她的情绪还很激动,更是因为,随之到来了另外一个人,开啟了这扇秘密基地的门,出现在她的眼前。 就是方才那个,让自己心碎难过的男子,那个自己已经爱上的人。 「丝若……」梁起风果然在这里找到了庄丝若,一见面就直接呼唤她的名,用一种温柔歉疚的声音。 「你,你干嘛来?你刚刚不是,跟游美女打得火热?」庄丝若已不知所措。 「但是我看见了你,我觉得我不可以……所以我赶快放开游翡菁,而且急着要来找你。」 「找我做甚么?我又不是你女朋友。」 「但游翡菁也不是啊……唉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跟游翡菁本来没有怎样,只是她今天主动约我,然后还邀我一起喝酒,我是……我是不知道怎么拒绝,然后就……」 「你觉得我应该相信你吗?我明明看见你抱她又吻她。」庄丝若仍然很介意。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你不是应该要在社区里,帮学生们复习功课吗?」 「我今天有稍微提早结束,我有听顾同学说,你晚上有事情,跟某个人有约……所以我……」庄丝若不得不坦承自己,确实很在意梁起风。 「所以你就特地跑来看了?你很在乎我,很怕我跟其他女人在一起了,是吗?」 「没,我就好奇、好奇而已,想说路过看看,没想到会看到……」庄丝若紧张到结巴起来。 「你也喜欢我,是吗?」梁起风想直球对决。 「……」庄丝若红着脸,却没有回答。 「你不承认没关係,那让我先承认吧!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多过于其他人,多过于游翡菁,所以我才跑来找你,我承认我方才的行径很糟,我不应该来者不拒,不应该与游翡菁那么亲暱……但我也不是故意,好吧我得坦白说,我最早以前是喜欢她的,我本来以为我会去追求她,会想跟她在一起,但是这一切都在你出现以后,改变了想法。」梁起风决定要大胆表明心跡,而且一发不可收拾道:「我发现自己愈是了解你,愈是亲近你,就愈是喜欢你,我发现自己喜欢你的程度,已经多过于游翡菁,而且多过很多很多……」 「……」庄丝若依然不语,却是脸红耳热,双眼脉脉含情,似乎已不再怪责梁起风。 只听梁起风继续说:「可是我,我不知道怎么开始,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告白,我以为就让一切顺其自然……我没有想到,今天会这样,但没关係,就趁着今天这个时机,我跟你把话说清楚,我说我喜欢你!并且想知道你喜不喜欢我,如果你也喜欢我的话,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开始甚么?」庄丝若的脸面飞红,目光中含羞带喜,却似乎仍不敢坦然。 「开始像情侣一样啊!」 「那是怎样?」 「那是……你先回答我嘛!你先说你是不是也喜欢我,我再告诉你我接下来的打算。」 「我应该……嗯也许,是好像……喜欢你吧。」庄丝若扭扭捏捏地承认了。 「太不乾脆了啦!我想要更明白一点。」梁起风说完此话,却突然回首而去。 「咦你要走了?」庄丝若一时讶异,且还觉得有些失望。 「你别紧张,我没有要离开,我只是想要做确认,这个门有上锁。」 「确认门有上锁,是为了?」庄丝若紧张起来。 「是为了好好的……爱你。」说完此话,梁起风便一走上前,一把揽抱住了庄丝若的娇体,开始亲吻她的发颈。 「你……」 「你若不喜欢,随时可以喊停,但是你若没喊停,那我就会继续。」 「我……我……我没有不喜欢。」 「那我就,不客气了……」 第二十七章 我已不年轻 在那一个晚上之后,一切又都不同了。 梁起风不同了,庄丝若不同了,他们之间的关係,也都全然不同了。 「喂你们有没有觉得,庄老师今天不太一样?」翌日的上午课程,刚结束时,顾从颖又很八卦地开啟话题,主动跟坐于隔壁的梁起风,说起了他的观察:「我觉得今天庄老师上课时,有点心不在焉,好像没有那么专注,也没有那么严肃,她好像时不时会有点晃神,有失她平素认真上课的水准。」 「有吗?我觉得还好啊。」梁起风装傻地问着,即使他明明知道原因,就是由于自己昨日与庄丝若的告白与温存,这才引得庄丝若今日魂不守舍。 「喂,刀神啊,我说会不会是受到你的影响?你昨天没来当庄老师的助教,跑去跟游美女约会了,该不会庄老师对此不太开心吧?喔对了,你跟游美女在一起了没?」 顾从颖先是看着梁起风,再是看望座位在梁起风隔壁的游翡菁,感觉两个人的脸色都有点奇怪。 梁起风是尷尬万分的样子,游翡菁则是看起来一脸暗沉。 「呃,我是不是问错了甚么?你们两个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所以是没有告白成功,没有在一起喔?」顾从颖十分白目地继续问。 梁起风忍不住阻止道:「顾小吵,这事你就先别吵了!翡菁是这么有行情的大美女,她干嘛一定要跟我在一起?」 「喔喔,这样喔?」顾从颖摸摸鼻子,总算识相地不敢再说。 当天稍晚,游翡菁却主动想要釐清楚这件事,私下于走廊上,找了梁起风说话:「你看来是,没有选择我……你比较喜欢庄老师,对吗?你昨天突然跑走,是跑去找她了?」 「我,翡菁对不起我……我昨天的行为,对你有些踰矩,我觉得我很失礼。」 「你会觉得失礼,是因为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如果你是喜欢我的,想要我做你女朋友的话,你做甚么都不会觉得失礼。」 梁起风无语,因为这句话是正中红心,昨天晚上,他确实还对庄丝若做了更多更踰矩的事情,但他没有觉得失礼,因为那是他的情不自禁。 游翡菁语带难过地问:「为什么你是选择庄老师,而不是选择我?我是哪一点比不上她?」 「你没有比不上她,你又年轻又漂亮,想要跟你约会的人,大概可以排个操场一圈都排不完,只是我……我觉得是我的问题,我的心态已经不一样。」梁起风有些无措,又有些别有深意地说:「我已经不再年轻,不管是身体或心灵,我这一次重读大学,以为自己就像是全新来过,我可以把自己当作是十八岁,重新体验小大一的日子,包括校园生活、包括青春爱情,但我发现,我真的还是老了……我好像装不了年轻人,我喜欢跟庄丝若谈论学术,喜欢跟她讲人生歷练的事,甚至喜欢跟她一起抱怨健保局。」 言及于此,梁起风自嘲似地笑了笑,再道:「我可能还是适合,跟我年纪比较接近的人,做深入的来往与交流,所以你没有错,不是你的问题!你只是太年轻、太青春,让我这个老人在你面前,不敢去放开自己。」 游翡菁不甘心,又再追问道:「是我让你觉得不够自在?或是你觉得,我不够有深度?」 梁起风摇头道:「说老实话,我也看过一些探讨男女的文章,都说男性永远都喜欢十八岁的,虽然你也不是十八岁,但是仍然很年轻,我本来也以为,我一定会喜欢年轻的……」 游翡菁突然打断梁起风,接口说道:「没关係,这我懂了!你是觉得我的脑袋,不够有东西。」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你可别忘了,我也才刚开始读大一,说不定我认真努力地读上去,将来也可能是医学院的教授级,我不见得会输给庄老师的,我只是需要时间。」游翡菁倔强地说。 「我相信你一定会赢她!到时候喜欢你的人,一定更多,多如过江之鯽,你想必会找到一个更好的对象,我都想要先替未来的那个幸运儿,说声恭喜了。」 「没错,我一定会比庄老师优秀,甚至也比你优秀,或者我至少会找个比你优秀的人!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后悔没有选择我的,梁教授!」游翡菁看似没有太生气,却带着一个不服输的微笑,丢下了一个像是战书般的宣言,挥手而离去。 「等等,梁教授??游翡菁你……」梁起风乍觉哪里不对劲时,却见游翡菁已然挥手远去。 莫非她早就知道我……. 梁起风有些忐忑不安,但却觉得自己更要把握光阴,好好享受剩馀的时间,自己的身份好像随时都可能被揭穿,但梁起风想要在被迫交出学生身份之前,多跟心爱的女人相处。 「丝若,今天刚好没有解剖复习课,你也没有门诊,我们去约个会吧!看是去逛逛街,吃个气氛餐厅,还是去看场电影都行。」 「那个我还是……有点顾忌,我毕竟在身份上,是你的老师,这样公然约会的话,若是被学校的人看到……」庄丝若似乎无法欣然允许。 「嗯,但我们不是那种,会遭人非议的师生恋吧?我都那么老了,也是早就出过社会的人,这样还不能跟大学老师谈恋爱的话,这个世界也未免太严苛了。」 「我知道,我也没有当你是一般的学生,一开始就没有,所以才会跟你……只是我还是想要,低调一点,至少不要太明目张胆,弄得校园举目皆知。」 「那不然,还是回我家,直接在我家里约会?」梁起风又提议。 「你不是说,你跟你哥哥住在一起?喔对了我都忘了问你,那一天我酒醉时,被你接回家里,当时你哥哥在家吗?」 「没有啦,那一天他刚好去医院值班,没有在家。」梁起风赶忙补充说明:「他今天也刚好值班不在,所以你可以来。」 「嗯,我还是不太放心,毕竟你不是一个人住……要不然,我们去汽车旅馆吧?」 「咦?」对于庄丝若这个提议,梁起风倒是有点受宠若惊。 「可以买点好吃的东西,外带去汽车旅馆吃,然后旅馆的电视频道,应该也可以看电影?这样就同时满足了好几个愿望。」庄丝若说明了想法。 梁起风有些惊喜,他本来以为庄丝若是个性太过拘束,所以无法像正常情侣一样地谈恋爱,没想到她矜持是矜持、龟毛是龟毛,但该贪图享受的男女热恋之情,还是有的。 她只是不想摊于阳光之下,而是有点想要隐蔽起来。 汽车旅馆这个点子,是有点让梁起风喜出望外,因为他觉得比在外面吃饭看电影更好、更自在,除了满足口腹之慾外,当然还可以满足其他的…… 第二十八章 该回来了吗? 那一天,两人便在汽车旅馆里,休息了三小时,其实最后时间还超过了,因为他们一起做了许多事情。 那或许是第一次,他们俩人这样的亲密、这样的靠近、这样的相处久时,却不是为了学术,不是为了甚么正事目的,而只是为了他们身体里最原始的慾望。 原来在卸下了老师的身份以后,庄丝若也只是个女人,需要被疼被爱的女人,一如梁起风在跳脱了教授的形象以后,也只是个男人,渴望寻找到一个身心灵伴侣的男人。 于是庄丝若在心上人的面前,也展现了小女人的风情,有撒娇有温柔,有欲拒还迎的羞涩,却也有纵情纵慾的片刻。 而梁起风在意中人的面前,也释放了自己,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恋爱的感觉,不管是心灵或肉体上,他尽情地索爱,数度与对方结合交缠,直到感受自己已真切地拥有。 激情欢愉过后,庄丝若体力不支,又昏沉沉地睡去,梁起风虽然知晓休息的三小时已将用尽,却不忍心去把佳人唤醒,寧愿就继续延时被加价下去,于是他静静躺睡于庄丝若的身旁,微笑却深情地看着对方,回想自己的疯狂。 好像真的是,有点疯狂的一晚,嗯,其实不是只有这一晚,基本上这几天、这几个月,都是很疯狂的体验,自从自己冒名顶替的那一天开始,疯狂的闹剧便已经开始。 但没想到在这场闹剧中,自己居然好像找到了真爱?只是这个真爱的对象,似乎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所以接下来该怎么办?应该要对她坦承一切吗? 正思考间,梁起风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梁起风本想直接掛掉,却见到画面上显示的来电是「秦以璐」,这是他弟弟的女朋友,好像已经一阵子没联络。 但是既然突然地来电了,就是必有甚么状况发生。 于是梁起风赶忙按下了接听键,却也同时身形一闪,跑到了阳台去讲话,且还确认门窗有关紧,声音不会洩漏到室内。 梁起风以手掩护着手机,儘量压低声音而讲话:「喂,秦太妹,找我甚么事?」 「我不是太妹,我是时尚杂志的签约模特儿。」秦以璐在电话那一端说。 「好啦知道了知道了,那有甚么事啊?」 「我男朋友,也就是你弟弟,谢羽玄他……终于跟我联络上了。」 「喔谢天谢地,看来他还活着,所幸没有横死街头,那他愿意回家了吗?不要再四处躲藏,你可有告诉他说,我已经替他把债给还清了吗?」 「我有跟他说啊,他当然很高兴,他还说要好好地谢谢你,所以他想说啊,是不是要去跟你交换回来了?让你回到你的工作冈位,然后由他接续地唸下去。」 「理论上,是应该要换回来了,问题是……有这么容易吗?说换回就换回的,都不会被别人发现喔?」 「是啊,是没有这么容易,所以他说想要,找你商量一下。」 「要找我商量的话,是不会自己打电话给我喔?真是没诚意!」 「喔,那我叫他……」 「算了啦算了啦,不打电话给我也好,我怕我一劈头就要骂他,不然你帮我跟我弟弟说,叫他先去看我妈,好好跟我妈妈修补亲情啦!我这边还会再帮他挡一下,等到时机成熟一点,再正式地换回来。」 「所以你不急喔?」 「嗯也不是不急,只是第二次的西医学期中考快到了,我想我就送佛送到西,帮他把这一次的西医期中考也考完,这样前两次都拿很高分的话,就算他回来接手后的期末考都考砸了,应该也不会被当吧!」梁起风提出了自己的考量,并建议道:「但是因为我最近比较忙,很少有机会北上回家看妈妈,就请弟弟先帮我尽孝一下,时间到了再攻守易位,把身份与责任都交换回来。」 「好喔!比起要应付期中考,羽玄他当然是寧愿去看妈妈,真是太谢谢大哥你了,我们还怕你已经待不住,迫不及待要换回身份了呢!」 「嗯嗯,还好啦还好啦,其实我在大学校园里,玩得还挺开心……」说此话时,梁起风忍不住透过窗户帘缝,看望了一眼室内睡在床上的庄丝若,心想:「这个时候叫我抽身离去,我实在是也捨不得,我还想再跟丝若相处久一点,多热恋长一些。」 我想让丝若,对我的眷恋更深一点,这样即使哪一天,我换回了我的身份,我不再待在她的身边时,她也不会忘记我。 我希望我之后还能够,与她再续情缘…… 「喂喂,大哥你还在吗?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喔没有啊,不是都说完了?你就叫我弟弟先放轻松,好好地享受一下天伦之乐,等到我这边都准备好了,他就要回来接手喔,我可得把丑话说在前头,这个科系很不好混,他回来念书以后,最好要有认真用功的决心在,要不然可能会唸不毕业。」 「好的好的,我会转告,那么多谢大哥了。」 梁起风掛上电话,开啟阳台之门,重新回到室内,悄悄然走近床边。 他忍不住在庄丝若的额头上,吻了一吻,心想:「看来我鲁蛇学生的生涯,也剩没多久,就要结束……」 但是丝若,应该还会继续爱我吧?总没道理我还是个鲁蛇新生的时候,她都愿意爱我了,却当我回归成医院的教授时,她反而不爱我了吧? 问题是:我该怎么开口?该怎么让她知道这件事呢? 「唉好烦喔!我怎么会这么一把年纪了,还在为了如何谈恋爱的事情烦恼?」 「算了!不管了!我这段期间,就好好地跟丝若在一起,好好地享受热恋期的男欢女爱,其他甚么乱七八糟的事,都先不管。」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但梁起风没有想到的是,烦恼会提早降临,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会提早来报到。 只不过,并不是先降临在梁起风这里,而是降临在庄丝若的身上。 因为才隔没几天时间,庄丝若就被医院的虞特助给约谈了。 「请庄老师解释一下,这几张照片是怎么回事?」 虞特助把庄丝若叫到了一间会议室,并在会议桌上,摊开了好几张照片。 只见照片中,有熟悉的一男一女,男的是梁起风,女的则是庄丝若自己。 背景则是在好几个不同的地方,有在校园的操场里,有在外头的汽车旅馆前,也有在教学大楼的角落边,还有在教育大楼的楼梯下方……一间隐蔽的储藏间…… 汽车旅馆的照片,只拍到他们开车进去;校园的操场里,也只拍到他们摸黑着手牵手。 教学大楼的角落边则拍到,他们趁着四下无人时搂搂抱抱,但是教育大楼的楼梯下方储藏间,却居然能够拍到他们两人躲在室内、交叠欢愉的模糊影像,那好像是用针孔摄影机所拍摄。 第二十九章 不会放过你 「这些照片是?是你……你派人跟踪我,还偷拍我?」庄丝若又是惊慌骇异,又是非常难以置信,完全没想到虞特助竟会做这种事! 虞特助沉着脸说道:「你先别管这些照片是谁拍的,你只需要回答:这照片中的女主角是不是你就好?你不承认也没关係,反正校评会自然会调查清楚。」 「校评会?为什么?我……我犯了甚么错?」 「做老师的行为不端,利用职权与学生谈恋爱,公私不分,这还不算犯错吗?」 「但是他……但是对方是……是有点年纪的,社会人士,不是一般的学生。」庄丝若的辩论语,听起来理不直气不壮,且还带着颤抖的声音。 「有点年纪的学生,就不是学生了吗?那么每一所大学每一年度,三不五时也会有比较年长的学生入学,那老师们难道就可以肆无忌惮,与这些学生谈恋爱吗?」虞特助咄咄逼人地问:「再说了,利用老师的身份谈恋爱,就已经是极不妥,你还擅用了学校的场地,公器私用,你看看这一张照片,这是哪里?楼梯下的储藏室?这是学校的非公开场所、上锁区域吧!是随便可以让人进入,还在里面进行苟且之事的吗?」 「我……我,我也许,是有点行为不当,我确实不应该在那个地方……」庄丝若知道自己的行为理亏。 「你知道错误就好!」 「那我会受到甚么惩罚?」 「轻则记过,重则停职或调职,要看你的态度,愿不愿意配合……还有愿不愿意把过错都推给谢羽玄承担……没错吧?跟你交往的学生,是个叫做谢羽玄的大一新生,也是那天在山上打我一拳的人。」说此话时,虞特助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彷彿那一拳的力道残馀,还在他的脸颊上作用。 「把过错都推给谢羽玄承担?这是甚么意思?」 「既然都把案件送到校评会了,就应该要有惩处!不管是惩处老师,或者是惩处学生。」虞特助面露得意地说:「老实说,大多数师生恋的案件,大家一定都把矛头指向老师,但是你的案件不同,如你所说,这个学生已经是社会人士,可不是涉世未深的小少年,甚至他的年纪还大你一些,所以,你也可以抗辩,这一回之所以行为失序,是谢羽玄故意来诱惑你、强迫你,在你非自愿的情况下发生,把一切责任都推给他,那么你的过错比例,就自然减轻了。」 「我怎么能?这样说不是害了他吗?」 「害了他又怎样,顶多被退学,让他再重读一次大学而已!反正他很有经验,而且他本来就不是甚么好人,过去污点很多,就再多上这一笔又如何?」 「过去污点很多?」 「你可知道,你这个男朋友谢羽玄,以前是甚么样的人?他可是前科累累的人。」 「前科累累?」庄丝若对此一无所知。 「我想你是真的不知情,唉呀傻丫头,丝若啊丝若!你真的是被他骗了都不知道!我动用了私人管道,去查清楚了这个谢羽玄的底细,他原来有诈欺及欠债不还的纪录,虽然都只有判缓刑或易科罚金,而没有真正被关,良民证上也可能没载明,但是只要透过一些警察机关系统,还是可以查得到案底。」 虞特助愈说愈是起劲,音声上扬道:「不仅如此,他其实青少年时期,就有犯罪记录,涉入了一件群体斗殴案,有了伤人未遂的前科,只是因为当时未满十八岁的关係,法律上都会有所保护与隐藏,一般也不是那么容易让人查到;但我已经多方查证,动用各种管道,我很确信我手上的资料无误,你的这个对象谢羽玄,根本就是个诈欺犯、前科犯,你之所以会跟他在一起,只怕也是被他的甜言蜜语给欺骗了!」 「甜言蜜语?」庄丝若简直不敢相信此事,他们一开始之所以会滋生感情,从来靠的就不是甚么甜言蜜语,那些学术上的探讨、中西医的辩论、临床上的共鸣,岂难道是一个诈欺犯可以表演出来的? 「总之丝若,你相信我,你可千万不要为了那个诈骗犯,而葬送你自己的前途,你要努力保住自己的饭碗,尽可能把被欺骗感情的责任,都推到那个谢羽玄的身上,务必要让自己平安下庄。」 说此话时,虞特助内心想的是:「我当然要让那个谢羽玄付出代价!最好是把他搞到退学!为了他猫在我脸上的那一拳,我定誓不甘休!」 「要让自己平安下庄……如果你这么真心希望我没事,希望我平安的话,一开始就不要去跟拍我,不要去检举我,不就好了?」庄丝若根本不相信虞特助是好心。 「这……」虞特助确实只是挟怨报復,而没有替庄丝若的前途考虑。 「你先是跟踪我、偷拍我,把这些难堪的照片送到校评会去,再来假惺惺地跟我说,怎样地担心我?怎样地想方法要帮我脱罪?不觉得很矛盾、很讽刺、很可笑吗?」 「这……」 「我跟你说,我不怕丢了教职,我也不会让你称心如意!」 庄丝若愤愤离开以后,怀着忧心,一个人思索了几许,便决定要去找梁起风。 「羽玄,我跟你说……我们可能惹上麻烦了!学校的高层,应该已经知道我们在一起的事。」 「知道了又如何,这没有很严重吧?我们都已经这么老了,又不是在演魔女的条件,就只是正常成人间的恋爱而已!」梁起风想到了师生恋的戏剧,都是因为男主角是少年鲜肉的关係,这才引人非议,自己早就是老生老肉了,根本不该有问题。 「我知道你看得轻松,但是我不觉得这件事,能够很轻易就摆平,因为有虞特助在背后运作……你要知道,他的权力很大,他如果硬是要求学校方面须做惩处的话,恐怕校方的高层,也是只能听他的……」 「硬是要惩处我们?真的会这样吗?」 「我不知道,我会据理力争,我也会设法保你没事,不要影响到你接下来的学业……但是我想我们,还是得先保持距离,也许这段期间,都先不要碰面,不要再有给人做文章的机会。」 「如果你这么担心,我是可以先忍一忍,那么电话呢?我至少可以,常打电话给你吧?」 「或许也先不要好了,我怕我的电话,会被监听……因为我现在使用的手机,其实是当初到职时,学校所发的公务机,我现在有点担心,这种公务机会不会有藏着甚么玄机,可以让人远距监控?」庄丝若想到了虞特助那天,所提供的照片中,就像是有针孔摄影机所拍摄的,所以让她有种风声鹤唳、好像遭遇八面埋伏的感觉在。 「那我都不能私下见你、私下跟你讲话了吗?就算是透过手机也不行?」 「你还可以在课堂上见到我啊!我照常去讲课,你也照常来听课,这个应该是没问题!只是我们私底下,就暂时不要有互动了,我不想再有把柄被抓到。」 「那要忍到甚么时候?」 「忍到校评会结束,就在下周一而已,只要校评会的结果出来,不管是有惩处或没惩处,至少一切都会明朗,我也比较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走。」 「嗯,下周一……那还好,隔没几天,我是可以忍。」 「你只要知道,我对你是真心的,羽玄……」庄丝若情深意切地诉说。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梁起风一点儿也不怀疑。 「那你对我,是真心的吗?你没有在欺骗我吧?」庄丝若想到了那些,谢羽玄的前科记录。 「咦?怎么这样问?」梁起风尚不明所以。 「你没有欺骗我甚么吧?你对我的感情,是认真的吗?」庄丝若确实有被那些虞特助所提供的证据,给动摇到。 「我当然是认真的!这三十六年来,我从没有像现在这么认真过!」梁起风握住了庄丝若的纤手,将它放在自己的胸膛上。 「那我就相信你了,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庄丝若或许是有些相信了那些前科证据,但是她更相信自己的爱情。 相信眼前的这个男人,对于自己是真心…… 第三十章 我心甘情愿 「喂,是起风吗?我是许律师。」 这一天,梁起风又收到了一通电话,在他还没有自师生恋的危机中脱身时,又多了一件事来凑热闹。 「喔,许律师,是志峰啊?一阵子不见,你那边还好吗?我的案子跑得怎么样了?」 这位许志峰律师,是梁起风所任职医院的律师顾问团成员,由于梁起风所属的外科部,手术开刀案件极多,所以医疗纠纷的发生率,算是在医院内数一数二,所以外科医师与医院的律师顾问团间,也算多有接触。 这位许律师刚好又与梁起风的年纪相近,个性相投,所以彼此间有发展出一些私交,已经像是朋友一般的关係,而非只是公务往来而已,所以这么一个电话过来,就是很家常随兴的问话,并不是一般跟律师对话时的生硬。 许志峰律师回话道:「这一次我刚好负责到你的医疗纠纷案件,也代表医院去与病家做了交涉,前一阵子进度有些胶着,几乎面临停滞,所以就没有特别跟你说甚么。」 「那意思是,你现在有新进度了?所以才打电话给我。」梁起风当然希望是好消息。 「自然是有新进度了,我才赶快打电话来通知你,病家那位本来坚持要告你的家属,似乎有动摇了态度,最近向我们释出,想要『当面和解』的讯息。」 「喔他愿意和解了喔?那真是太好了!他有甚么狮子大开口吗?」 「这倒没有,他唯一的条件,就是我刚刚讲的,他想要『当面』和解,意思就是说,他想要直接跟你见面,在友善与互相理解的气氛下,做出和解的共识。」 「跟我见面?我是可以啦!问题是,可有确定见了面就会和解吗?会不会见了面结果一言不合,反而当场大打出手,这个仇就愈结愈深啊?」 「喔,这个就请你放心了!我们事先就会做好沟通,确定对方是真心诚意要和解的,才会请你出面,当然到时候,我们律师团这边,也会有一些希望你能展现出的态度与说词,可能也要麻烦你当天在现场配合一下,以利于和解的进行,让事件圆满落幕囉。」 虽然是梁起风的朋友,但是这位许律师还是不敢太轻率,对梁起风交代起注意事项时,仍是十分正经与战战兢兢,维持着一个专业谨慎的发言。 「那好吧!我儘量啦,为了不给你们造成麻烦,就算要我说些违心违良的场面话,我也只有迁就了,不然对于医院方面也不好吧?如果案件一直拖着的话。」梁起风有些无奈,因为想到自己为了和解,定要说些很不真心的话。 「那就麻烦起风你配合了,时间就在这个周六。」 「哇喔周六?那就是后天了!还真是赶耶!我几乎没甚么时间准备。」 「没办法,对方说他很忙,所以只给我们这个时间,要不然就要再多等两个月,因为对方说他马上要出国出差了,那医院方面的立场来说,当然是能快就快、能早日解决就最好了。」许律师解释着:「不过起风你放心,你其实没有甚么好准备的,你到时候出场的台词与行动,我们都已经帮你准备好也模拟好,你只要照做就可以。」 「喔我是说,我这边还没有准备好,我的期中考周五才刚考完。」 「甚么?」 「啊不是啦,我是说……你们律师团好像蛮厉害的,虽然这好像是我本人第一次让你处理到我的案子,但我之前就有听过医院的同事说,志峰你很厉害,帮医院处理过的案件,几乎都是赢局。」 「喔没有啦,不是我一个人厉害,是我们整个团队厉害。」 「那我想问说,你们团队、或者是你个人,除了帮医院打官司以外,有没有在私人接案的?」 「你的意思是?」 「如果是我私人想委託你,协助处理一件可能与法律有相关的案件,可以吗?」 「当然可以囉,不管于公于私,我都可以接你的案,不管是以事务所的名义接案,或者是我私人的,你是我的朋友嘛!我不会拒绝你的。」许律师一口答应道:「只是说,当然也要看看整个案件的复杂度,来评估我自己一个人行不行;若是单纯案件的话,也许我一个人就可以搞定,但若是复杂一些的,就可能还是要出动团队。」 「对象很单纯,但是案情很复杂。」梁起风觉得自己的委託案,实是一言难尽。 「是医院的案子吗?」 「不是医院的,是我朋友的,更精确一点的说……是我女朋友的。」 「哇你终于交女朋友了喔?我怎么都不知道?恭喜你啊!」 「这个喔,该怎么说?我女朋友好像就是因为跟我交往,所以才会惹上麻烦,所以我想要帮她忙……但是她好像不太想要我出面的样子,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意见,看你能不能帮我。」梁起风说起了自己的担忧:「至少在校评会时,也许有个律师在现场协助她,让她可以安全过关。」 「校评会?你女朋友是老师吗?」 「是大学教授,助理教授,嗯这件事说起来有点复杂,甚至有点荒谬……」梁起风欲言又止,于是小心翼翼地探问:「那个志峰啊,你们律师应该都会有职业道德,不随便洩漏客户秘密的吧?」 「那当然那当然,我们在这部分,可是很严格的!如果我们的口风不紧,在业界被传了不好的风评,那以后可没有客户敢委託我们案件了!」许志峰律师出言保证道:「再说,你可是我的好朋友耶!我怎么能出卖你?寻常的客户我都不可能会出卖了,当然更不可能卖你!」 「那我接下来,要跟你讲述一下,我跟我女朋友的事,关于她所遇到的争端,其实一切都与我有关……这是一个有点离奇,也有点离谱,好像不可思议,却真实发生在我身上的故事。」 故事的开头,是一个医院的西医教授,阴错阳差回到学士后中医系就读,变成了一个鲁蛇大学生的情节…… 转眼便到了星期一,是校评会开会的那一天。 流程开始的没多久,庄丝若即独站在会议室的中央,像是犯人一样的,接受着审讯。 周遭围坐着几位校方高层,包括了学校的校长,还有那位虞特助。 庄丝若那些被偷拍的不堪照片,此时正被放映在前方的布幕上。 庄丝若低着头难堪不已,几位校方高层则是相互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虞特助显然主导了这一切,在放映完不堪的照片以后,也率先发言责难道:「我们庄丝若助理教授,为人师表,甚至这几年来还被当作是后中医系的招生王牌!结果却与学生做出这种乱伦之事,公私不分,除了大谈恋爱以外,居然还在校园里发生关係,在校园的上锁管制区域,作出离谱的事!」 虞特助滔滔不绝,在详述了庄丝若师生恋的诸多罪状以后,做了总结:「我主张这件事情,绝对不能容许、绝对不可以姑息!一定要有人被惩处,否则无法端正风气。」 本来一直沉默聆听的学校校长,此时终于发言道:「庄老师,你对于这件事情,有甚么说法。」 「我没有说法,一切的错都在我!我身为师长,却带头做出不端正的行为,我理应受罚。」庄丝若几乎是直接认罪。 虞特助却赶忙插嘴道:「很抱歉,请容我补充一下,这件事情绝对不是庄老师一个人的错,甚至我觉得她也是受害者……」言及于此,以手比示会议桌上的一份份资料,再解释道:「请各位看一下面前的几份影本,这是我经过一番调查所得,可以得知与庄老师偷情的学生谢羽玄,本身已有三十六岁年纪,是早经社会歷练过的年长人士,所以他不可能是那种,还会被女老师给拐骗的角色。」 「然后各位也可以看到,这位谢生的过往背景,一点也不清白,他曾犯下诈欺赌博欠债,甚至伤人未遂的前科,打从青少年开始,就是一个问题人物!」虞特助说得慷慨激昂,显然绝不给谢羽玄留馀地,再道:「反而庄老师相较之下,长年投身于学术,是心思单纯许多。那么像谢羽玄这样的诈欺犯,当然能够很轻易地诱骗到我们庄老师。甚至我觉得,若容许谢羽玄继续存在校园,以后还有可能去拐骗更多的女子,哪怕是女老师、女学生,甚至是各位的妻女……这种诈骗犯没有廉耻心,只会想尽办法于校园间,寻找战利品!难道我们,还要纵容他继续存在学校、骗财骗色吗?」 「那虞特助的意思是?」校长问道。 「开除谢羽玄!让他从本校后中医系退学!」虞特助的结语,鏗鏘而有力。 庄丝若却忙提音说道:「我不同意!我要抗议!我是当事人,我的声明才应该作准。我可以斩钉截铁地说,谢羽玄没有拐骗我!不管他以前有没有犯过诈欺的事,但至少他在感情上没有欺骗我。我是心甘情愿跟他在一起,也是在理智清醒的情况下,与他发生……发生关係,所以,没有甚么骗财骗色的事,我由始至终都是自愿的。」 虞特助忍不住摇头道:「哎呀庄老师,你还真是被骗得团团转啊!居然连自己的工作都遇到危机了,你还死命地替那个诈欺犯说话!」 「不管怎样,我们也应该要听听另外一位当事人,谢羽玄的说法。」此时有另一位校方高层发声,是当初学士后中医系的筹备者。 于是会议室的门又打开,走进了另外一位当事人……还有他的陪同者。 这个自门口走进的人影,是谢羽玄,还有许志峰律师。 第三十一章 谁是谢羽玄? 眼见来者不只一人,便有校方人士主动询问道:「那个……你是谢羽玄吧?那么旁边这位是……」 「我是他的律师,谢羽玄先生的律师,我叫许志峰。这是我的名片。」许律师主动自我介绍,并一边递出了好几张名片。 「喔喔,非凡律师事务所?好像有听过……」在场几位校方人士,看着名片而说着。 「那后面那一位女生,又是谁啊?」此时有人注意到,自门口走进了第三个人。 原来后面还有一名年轻女子,随在谢羽玄的身后进入,虽然落后谢羽玄有两公尺远,但看起来是与谢羽玄及许志峰一伙的。 「我叫秦以璐,是时尚杂志的签约模特儿,也是谢羽玄的女朋友!」言及于此,秦以璐竟毫不避讳地,奔凑上前,主动牵起了谢羽玄的手,状甚亲暱。 谢羽玄却看似很平静,点头说道:「对!这位秦小姐是我的女朋友,而不是庄老师,你们都搞错了!庄老师没有与她的学生交往,没有与我发生任何逾越师生分际的事。」 「羽玄?这个谢羽玄?」庄丝若见状惊讶莫名,不知眼前一切剧情,究竟是在演哪齣? 她乍见谢羽玄的身形出现,本是一霎那的惊喜,但随即见到一名美女跟进,且自称是谢羽玄的女朋友,又是一阵震惊与伤心,然紧接着听到谢羽玄的言词如此,伤心之情却反陡然暂停,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迷惘与困惑。 谢羽玄?这个人是谢羽玄吗?他是我熟悉的谢羽玄,是与我在校园角落里谈情说爱的那个人吗? 为什么他看上去如此陌生?明明有着一张十分相似的脸孔,我却觉得我好像不认识他…… 便因如此,庄丝若突然连伤心的情绪,都没能延续,反而开始怀疑起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哪里找来的假冒品? 这时,谢羽玄却主动朝庄丝若走将过来,直视其双目问道:「庄老师,你应该很清楚,与你谈恋爱的人不是我,对吗?」 「你……对,不是你!我很确定,跟我在一起的人,不是你!」庄丝若当然清楚,眼前之人不是自己的伴侣,那气质、那灵魂、那说话的方式、那看望的眼神,全都不是一样的。 「那就是了!我有自己的女朋友,我没有与庄老师在一起过,那你们现在聚在一起,追究了老半天的东西,到底是要追究甚么?」 「等等!那庄丝若刚刚,明明口口声声承认说,她是心甘情愿与谢羽玄在一起的!怎么这一回又否认了?」虞特助提出异议。 「她说的谢羽玄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个人,是我的双胞胎哥哥。」谢羽玄泰然若定地解释着。 「甚么?你是说,有另外一个谢羽玄?」这下子连虞特助都搞乱了。 「确实是有另外一个,长相与我相同的人,只是他不是我,而是我的孪生兄弟,当然他的名字不是叫做谢羽玄,只是他为了要冒充我,只好自称是谢羽玄。」 「冒充你?」 「我哥哥对中医有兴趣,也对庄老师的专业有慕名,所以他想假借我之名,去跟庄老师的门诊,去跟庄老师学习中医。」谢羽玄依然十分镇定地解释着:「所以我哥哥时常在课后的时间,假装是庄老师的学生,去跟庄老师作接触,并当面请教中医,那后来他们两个日久生情,所以就自然而然走在一起。」 谢羽玄目光环视四方,好似一切坦然,续道:「这个说来是有点搞笑,但有时候命运的安排就是这样,所以庄老师的恋情与我无关,她是跟我哥哥谈恋爱而不是我,所以这根本不是甚么师生恋的!当然更没有甚么滥用权势、公私不分之类的问题。」 「所以你哥哥假装你的身份,去跟庄老师学习?那平常上课的时候……」校方的某位高层,提出了这个问题。 「平常上课的时候,当然是我本人去上!我一直都谨守本分,做我学生该做的事,当然这并不包括与自己的老师谈恋爱,所以这件事我没做,从头到尾都不是我做的。」 庄丝若却已发现玄机,心想:「不对,之前来课堂上课的人,不是眼前这个谢羽玄,包括来考试的人也不是他,而是那个与我交往谈情的人……只是眼前的这位谢羽玄,当然不能承认此事,不然他之前的作业与考试成绩,都要被打成零了。」 庄丝若思及此处,更是恍然明白,在心里拼凑出实情来:「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谢羽玄真的有个哥哥,而且他的哥哥真的是西医师!所以那个来上课的谢羽玄,西医学才会这么厉害,基础中医学却一片空白……他其实一直都有告诉我,他有个哥哥是西医师,是帮他出钱租房子的人,只是没想到『他哥哥就是他自己』!所以我真的不是跟谢羽玄谈恋爱,眼前的这个谢羽玄,才是真货,反而之前与我交往的那个人,是冒牌货,是谢羽玄的双胞胎哥哥来顶替。」 即使已经知道真相,但庄丝若当然不能说破,因为她本来就是不想让谢羽玄被退学的。 在场校方高层,个个面面相覷,觉得谢羽玄的说法虽然离奇,却又好像言之有理。 如果庄丝若是跟学生的兄长恋爱的话,那是何罪之有?如果一位西医师是因为抱持着对中医的兴趣,而想要假借弟弟之名去跟庄老师的门诊,似乎也过失不大? 那如果他们在课馀相处之间,互相有了情愫產生,只要男未婚女未嫁的话,又有谁能置喙? 当然,在场校方人士,皆不知道梁起风其实顶替了谢羽玄彻头彻尾,甚至连唸书考试都是顶替的,毕竟这些高层,都不是会直接出现在课堂的人,哪里知道之前的谢羽玄是甚么模样? 虞特助也一样,他其实根本跟谢羽玄不熟,除了好像被他近距离揍过一拳以外,他基本上是不太认识谢羽玄的,所以他也没有想到,其实谢羽玄连上课考试都是外包给哥哥的。 因此当场都没有人想到,要拿这点来做文章。 也因如此,情势一下子翻转过来:庄丝若没有与学生谈恋爱,而是与学生的兄长谈恋爱,那这到底有违反哪一条规定?破坏哪一条纪律?还真是没人说得出来。 「有!还有问题!」虞特助突然又发言批评:「庄老师擅用校园中的公属储物间,作为私人苟且行为的场地,有害校风,应予惩处!」 许志峰律师却站出来说:「这位先生,请容我提醒你,法律上有一个『非属正当方式而取得的资料,并不能被视为证据』的规定,你这甚么储物间的影像,显然是针孔摄影机一类的工具所偷拍的,绝非正当方式取得!真要追究起这一条的话,那么真正违反了法律的人,是庄老师还是你,你可要先确定喔!」 「这……」果然多了一个律师在场坐镇之效,就是让虞特助心生了退惧。 「你要知道,这种影像涉及了个人隐私,取得的过程中疑有违法,如果庄老师或我当事人的哥哥有意愿的话,我们也是可以反告回去的!」许志峰律师加码威喝道:「如果大家今天,都想把事情闹大的话,那么我们也可以法庭见。」 此时立即便有校方高层,出言缓颊说道:「没有没有,我们没有想要闹大,这件事情在我看来,其实没有很严重,我们自己关起门来,说一说、劝一劝就好……是吧?虞特助?」 「是吧?好吧?那我们自己讨论一下,看怎么善后就好,不要闹上法庭了!」这是另外一位校方高层,抢着替虞特助回答。 「这个这个,那就请两位当事人,庄老师及谢同学,你们可以先离开了!今天的校评会,与你们比较有关的部分,都已经讲得差不多了,你们双方也都有出言为自己辩护了,那剩下的就是,我们校方人员的开会,与讨论出一个结论……你们可以先请回,等候我们的裁决出来。」这是学校校长,当场做出的结语。 于是,这不属于校评会成员的四个人,便一起先行离开,谢羽玄与秦以璐走在前面,许律师与庄丝若则随在后方。 行走之间,许律师鼓舞庄丝若道:「庄老师,你放心,我想你们是没事了!我看刚刚那虞特助及校长的反应,一定是不敢追究下去,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吧。」 「我不是担心我,我是担心谢羽玄……嗯,好像也不是谢羽玄,我都不知道我现在应该掛心的人,到底是哪一个?」庄丝若仍有些迷惑。 「是谢羽玄的哥哥……谢先生这部分没有骗人,过去那段时日以来,与您交往恋爱的人,确实就是谢羽玄的双胞胎哥哥。」 「那他哥哥,叫甚么名字?」 「梁起风医师,他也货真价实的,是一名西医师。」 「那他现在,到哪里去了?」 「梁医师刚好被他的任职医院,急找了回去,可能有一阵子无法分身,但是他要我替他转达:等他手边的事情忙到一段落时,他一定会来找你,他保证!」 「嗯,我相信他……即使在经歷今天这一连串,荒诞离奇,令人难以置信的剧情后,我还是愿意相信他……」 庄丝若始终相信,那个曾在校园的角落里,与自己身心灵相许的人。 第三十二章 这是个喜剧? 数週以后,庄丝若接到了一封学校办公室转来的发文: 「此致xx大学庄丝若助理教授, 敬邀您参加x月x日于台北君x大饭店所举办的 『中西医学合作研讨会』 主题:中医与西医、传统与现代、基础与临床的,共荣与共生! 地点:201会议室 时间:下午两点到六点,共四个小时。 **医学会敬邀」 「嗯,学术研讨会的邀请,我们是蛮常收到的,但是这一封来文的内容,倒是特别阳春,连邀请者的姓名都没写,只说是**医学会而已。」庄丝若看着这张邀请函,内心是想参加的,不由喃喃自语着:「然而这个题目我有兴趣,中医与西医、传统与现代、基础与临床的,共荣与共生……过往都是我们中医去邀请西医来讲课,这一回难得有西医的医学会主动邀约,我应该是要儘量出席。」 于是庄丝若向学校申请了这一天的公出,并提早排开了其他的行程,以让自己能够全心专注地去参加这场会议。 「嗯,201会议室,看起来蛮小间的耶!我还以为会是一间大讲堂,却没想到只是一间最小型的会议室而已……而且好奇怪喔,这里面一整个空空的,没有甚么布置也没有人,我虽然提早到了二十分鐘,但也不应该完全没有人在吧?」 此时却见会议桌旁,一张直立白板的后方,缓缓步出了一个人影,庄丝若正想向对方打招呼,却陡然停止了动作。 「庄丝若教授您好,初次见面,我是梁起风医师。」 眼前之人,三十六岁年纪,成熟稳重,身材结实,穿着一身西装笔挺,眉眼间的笑意可见,作势伸出了一隻手,想要与庄丝若相握。 「你,你是……」庄丝若其实知道他是谁,只是一时情绪激动。 「嗯我是梁起风医师,我是第一次以这个名字、这个身份,与你碰面,但在今天以前,我是曾经以谢羽玄的身份,当过你的学生,大概有好几个月。」 「你,真的是你……」庄丝若觉得一切恍如梦境。 「喔对了,最后一个月碰面的时候,我的身份其实已经转换,不再是你的学生,而变成了你的男朋友,可惜一些原因干扰,我那个角色必须暂时抽离,但现在我已经把干扰的因素都除去,所以想要再重温旧梦,重新再当回你的男朋友。」梁起风厚着脸皮说。 「哪有人这样的?哪有让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你来的时候,连一个真名都没告诉我,你走的时候,也连一声再见都不说。」 「我是有苦衷的嘛,我那个时候,蜡烛好几头烧耶!我……」 梁起风本想再多解释些甚么,却突然见到庄丝若已泪流满面。 「丝若……」 梁起风突然觉得自己,实在也不必再多言了,一个箭步衝上前去,便将庄丝若一把搂紧。 庄丝若又欢喜又害羞,问道:「这样好吗?你不是要举办研讨会?」 「喔没有啦,我只是想说,应该要发个公文给你,以好让你排假啦!反正学校也搞不清楚,这个研讨会是干嘛的?只要有看到一封煞有其事的邀请函,他们就会准你公出了不是?」 「所以根本没有研讨会?」 「要说有也可以啦!反正法律又没有规定,研讨会要几个人参加?我们一对一也可以啊!中西医的合作研讨会嘛,那有一个西医师、有一个中医师,就凑齐了啊!」 「那你的公文上说要四小时耶!这四个小时我们要干嘛?」 梁起风先是吻了庄丝若的唇一口,再是在她耳畔轻轻说道:「当然是要,好好地宠爱你。」 「在这里?」 「不是啦!这个会议室我只借用了一小时,但是饭店楼上的景观大套房呢,我可是预订了一整晚。」梁起风微笑地说:「之前我曾说,我们又不是在演魔女的条件,除了年龄的设定不一样以外,我们发生第一次的场景,也似乎差得很多,人家是在甚有气质的图书馆,我们却是在楼梯下的垃圾间。」 「不是垃圾间啦!是储藏室。」 「喔好啦,是储藏室……虽然我自己觉得那一天也蛮美妙的,但总是有点儿,亏欠于你的想法,所以我便找了这一间五星级大饭店,想要好好地弥补你。」 庄丝若甜笑如梦,回吻又回抱了梁起风,再也不愿意放手。 于是这对都已不太年轻的爱侣,此时此地,又再度地相逢相恋。 这也似乎像是,为中西医的未来合作契机,埋下了种子…… 如果故事就这么乾脆地结束了,那它就是一部以医疗为题目的都会喜剧。 但是,偏生后面还留了这么一个彩蛋,让这一齣喜剧增添了黑暗性…… 「我说羽玄,你还真是神机妙算耶!你算准了自己当时,只要藉着躲债的理由不出面,你哥哥就会不得不出手帮忙,你甚至还算准了,只要我当面向你哥哥提出了『代替你上学』的餿主意,你哥哥就会认真考虑。」 「我很了解我哥哥的嘛!他是个善良的好人,绝对不会见死不救的那种,从小我作业没写、考试没唸,死到临头的时候,他都会出手救我。」 「所以这一次,你又是藉由他之手,来帮你还债,及顺便完成学业了喔?」 「是啊,我早打听过,这所学校学士后中医的西医课,是夭寿严格爱当人的!那我怕我自己不行,就派我身为西医大教授的亲哥出马,这总行了吧?至少让他帮我撑了几场考试,我后面自己来时,就不会那么容易被当了啦!不过……这也是天时地利人和啦,刚好他自己在任职的医院也遇到麻烦,被停职而有了空档,所以才给我机会运作这一切囉。」 「那也要你脑筋动得快,还有我这女朋友配合得好才行!」 「对啊对啊,这真的要感谢你,也真多亏你!演戏演得煞有其事,没有露出马脚来,所以我哥哥才会相信,愿意去替我报到入学。」 「所以你很厉害,我也很厉害吧!」 「都很厉害啦!但我觉得,我哥哥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啦!我本来以为他就是那种,只爱投入研究的书呆子而已,倒没想到,他居然也是个大情圣耶!竟然把到了传说中的大魔王,庄丝若庄老师!哇这个真是超水准的演出,我根本没料到我哥哥会收服庄大刀的!这完全不在我的剧本里啊。」 「结果中西医能不能结合还不知道,他们俩个倒是先结合了……那你哥哥应该就没骂你了吧?骂你之前躲债不出面的事,虽然他不知道你是蓄意的……你们现在的关係到底是好不好啊?」 「还不错啊!应该是这二十年来最好的时刻吧?我很感谢他帮我挡掉最难的几次考试,他也很应该蛮感谢我,帮他找到女朋友……虽然找女朋友这部份其实也不是我操控的,但至少是我给他了一个认识对象的机会,要不然我觉得我哥的个性也蛮怪咖的,如果不是我找他来演这一齣,搞不好他一辈子都要光棍!」 「你的意思是,你们互不相欠喔?」 「我的意思是……我们应该算和解了吧?他解救了我的债务人生,我解救了他的孤老一生……应该可以再当回好兄弟了?当然,如果他愿意不跟我追讨那五十万的话,更好!」 「如果你之后愿意,好好跟你哥哥修补亲情,以让他不追讨债务的话,当然最好!这样你将来如果开始赚钱的话,就可以先还我钱了!不过接下来你恢復了学生身份,剩下的学业要靠你自己了,你到底行不行啊?」 「不行就再想办法啦,我一直以来,都是在绝望处求生存的。」 「我先警告你喔,你不可以跟你隔壁号的,那个班花游同学,走太近喔!」 「不会啦不会啦!听说期中考后,解剖学实验就要重新分组了,那我答应你,我不会找游翡菁一组啦!」 「对,你绝对不可以找她,那你要找谁啊?」 「我本来是没想法啦,但是我另外一个隔壁的同学,叫做顾从颖的,一直嚷嚷着叫我跟他一组,那我就答应了,他可是个臭男生喔!不是母的,所以你可以放心。」 「他干嘛这么主动找你啊?」 「可能是以为我很强吧?他一直刀神刀神、偶像偶像的叫我耶!」 「但你其实解剖很烂耶,会不会害到他啊?」 「啊灾?是他自己找我的啊……」 所以,这一齣未完的故事,在这一章之后,可能不再是喜剧。 而是一个,惨痛的待续…… (手术刀遇上针灸针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