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梦魇》 1.长梦 翱都下着绵绵细雨,仔细倾听,沥沥淅淅的声响在耳畔环绕。 进入雨季,翱都总能见着薄薄一层迷雾,在空中罩笼。 今日,是她的出殡日。 结束繁杂的下葬仪式,江寒独自滞留在墓地,继续祭奠刚下葬的她。 他疲劳过度,俊眸里布满血丝。满脸蓄着微刺的胡渣,莫名徒增几分沧桑。 他屈膝跪在墓前,目光揣摩着碑前的照片。 眼角残留着水迹,他扬手拭去。也只有他深知,那究竟是雨,还是泪。 “舒文...”,喉头哽咽发紧,他的嗓音伴着微微颤抖。 他抚摸着她的遗照,嘴里念念有词,“愿你在另一个世界里再无病痛...” 也不再被梦魇缠身。 可他并不知晓,她的魂魄已离了体,如一缕清烟徘徊在人间。幽幽凉风吹得柳枝摇摆,也牵引着她来到墓地。 她缓缓飘向他身旁,欲伸手替他擦泪,但如烟的肢体却似半透明般,穿透他的身躯。尝试几回,却怎么都触摸不到他的脸。 风势渐大,阵阵冷意袭脸。 江寒忽感凉意,匆匆侧过头,左手抚触自己的脸。 他明明不信怪力乱神之事,却又自我慰籍地问,“是你吗...?舒文...” 无法焦距的视线停留在半空,惟见墓园里空无人烟,如斯警示着他,她已溘然走了。 他深爱的秦舒文,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眸色悲凉,嘴角强撑微笑,痛入心扉的苦涩尽显在脸。 “江寒...”她痛声地唤他,可他始终未能听见。 尘寰里的他,与她隔着冥间,就此游走在平行线上。 江寒盯着碑前的遗照看了良久,泪不禁顺着眼角滑落,与雨水混为一体。 雷声陡然隆隆作响,细雨绵绵也渐次滂沱。 灵识貌似被豪雨打散,魂魄浮在半空,无法聚拢。她摆渡在墓地的魂灵也慢慢殆尽。 恍惚间,浑身上下袭来阵阵刺疼,她头疼欲裂,眼前突然闭上黑帘。 她彷若做了一个很悠长的梦。 梦境里各个情节连环曲折,却也真实得栩栩如生。 她梦见十四岁的自己,坐在琴凳上练着钢琴。 因弹错一个音阶被喜怒无常的父亲破口大骂,“秦舒文!弹错了!又弹错了!” 他愤怒地抓起那把颇长的铁尺,往她的后背上放肆挥打。她跪地哭着,小手拉住他的裤脚不停地求饶,却又不慎激起他的怒火,打得更凶... 镜子里的女孩唇色泛白,脸色发青。背上道道淤痛使她直冒细细冷汗。 她抬手擦拭着泪痕斑斑的小脸,视线渐而模糊,又再次进入幽幽混沌。 一睁眼,梦境又将她带到十六岁。 她站到半掩的琴室门外,听见房内有滴滴水声,声声落地。 滴,滴,滴... 她步伐悄然,缓步行走,小心翼翼地推开那扇厚重的房门。 琴室内有些昏暗,且满溢着血气的咸腥。父亲浑身血淋淋地趴在钢琴台上,一动也不动。 他的胸前插住锋利无比的短刀,右手却仍紧握住刀柄。创口处的血液顺着刀柄溢流,半干涸的血迹看似黏稠腻糊。 一大片深赤色溅在了黑白色的琴键上。 她猛地愣坐在原地,恐慌得身躯颤抖,浑身的麻痹感压迫得她无法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母亲才抱着她。洗脑式的劝说娓娓道来,但她的语态却冷似十月霜雪。 “不管是谁人问起,都不能说你爸是自杀的...” 隔日,铺天盖地的报章上写着【着名作曲家秦岭森,猝死在家中。】 她合上眼,努力强迫自己忘却他自杀时的残影... 梦境的画面又匆匆转变。此时的她刚满十八。 幻觉的作祟下,她拿着美工刀误伤大学同学,被关进雾都的精神疗养院。后来,江寒将自己接回季月台悉心照料,但病情的反反复复下,她经常伤人伤己... 悠悠长梦如同跑马灯。她又回到了,最后一次出现幻觉时的情景。 她错手割断了手腕上的动脉,失血过多,被佣人送院急救。 一轮抢救,她捡回一命,卧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未料,沉婉婉溜进她的病房,在她的点滴液里施加一剂不明的药剂。 随之,沉婉婉凑到她的耳旁轻笑,“你放心走吧。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寒哥哥...” 秦舒文欲抬手抓住她的衣角,却怎么也使不上力;她放声大喊,却只发出薄弱的气音... 意识恍惚,目帘中人皆成黑影。她无力挣扎,再也掀不起沉重的眼皮。 待江寒赶到她的病床前,沉婉婉早已提前离去。 弥留之际,她依稀听见江寒的挽留。 他在床边哭着求她别走,而那凄疼的哭声,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过量的药物完全吞没她的意识,五感逐渐薄弱,气息渐而全无。 她,从长梦中彻底解脱了... “哔—————” 加护病房里的病人血压急速上升,医疗器械发出了警示的响音。 医生与护士闻声后,匆忙地赶进病房为患者急救。 经过一连串的施救过程,病人的情况由危转安,血压也稳定下来。 秦舒文的意识仍处于模糊阶段,她缓缓睁开眼睛,微眨数次,看见了茫茫暖光。 眼前那缕缕晨光,刺眼得不太真实。 “江...寒...”她隔着氧气罩吐出了第一句话后,眼角却止不住的一片湿冷。 心坎的位置,不知为何有种钻心的疼。 ——— 秦舒文醒来时,躺在公立医院的病床上。原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 可当她看着玻璃窗的倒影时,她差一些以为自己又有了新的幻觉。 她伸手揉捏着自己的脸蛋,轻轻地眨了眨眼。玻璃窗上的倒影与她的动作完全相符,但离奇的是,她的脸上却缀着另一人的容貌。 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竟然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借尸还魂了? 秦舒文搜着病床柜内的私人物品,身份证,证件之类的东西...也花了些时间去了解身体的主人。 她姓舒,单名一个言字,今年二十。舒言上个月遭遇了一场严重车祸,一直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 昏迷期间也就只有一位很好的闺蜜来探望过她,就连医药费也是她帮忙垫付着。 吴可瑜又特地来熬了滋补的汤水来医院探病。 “言言,你多喝点这汤。”又补了一句,“补脑的。” 秦舒文的识海里丝毫没有关于舒言的记忆。醒来后的许多事情都是靠吴可瑜告知她。吴可瑜也只当作她发生车祸后,记不清从前的事,丧失了以往的记忆。 秦舒文礼貌地接过那碗暖汤,“谢谢你啊。” 她勺起了一口汤,缓缓地喝着,鲜甜的汤水顿时暖进心底。 吴可瑜的关怀总让她想起江寒,那个前生对她无微不至的男人。她尝试静下心,想唤起属于舒言的记忆,但脑际内却只得到空白一片。 她喝过半碗汤,便缓慢放下匙羹,抬眸望着眼前的吴可瑜,却又一语不发。 她定睛细看着吴可瑜,眼眶也不禁红了一圈。 她挣扎了几番,才微声道,“可瑜...对不起。” 莫名其妙的道歉,让吴可瑜很是忧心。 吴可瑜立即上前拥着她,轻声问道,“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她未答。 吴可瑜顺着她的背,努力安抚着她。半响,又继续问,“干嘛跟我说对不起呢?” 秦舒文认为自己在霸占着舒言的身体,但又无法拒绝吴可瑜待她的好。 罪恶感,在内心渐渐泛开。 吴可瑜待她这般的好,但可能这辈子都等不到她的舒言回来了... 秦舒文抱紧着她,被内疚又自责的滋味吞噬着自己。 内心挣扎了许久,待她情绪冷静下来,她才意识,吴可瑜未必能接受得了事实的真相。 她是秦舒文的这个秘密,只能一辈子烂在肚里。 她抿紧的嘴唇,又缓缓抿开,看似欲言又止。 她最终还是对吴可瑜撒了个善意的谎言。 “对不起。我可能...永远都记不起你是谁了...” 吴可瑜听了这番话后,并没有生气。 她缓缓松开舒言,双手捧着她的脸,“你说你是不是傻啊!记不起就记不起了吧。最重要是你还活着!” 秦舒文倾前身躯搂住吴可瑜,发自肺腑地感激她,“谢谢...” 既然上天让她重活一次,那她必须得好好地替舒言努力地活着。 她眯上双眸,思绪却回荡着江寒在她弥留之际,哭诉的字句。 “舒文,你怎么不等我回来...” 秦舒文下意识收紧双臂,将吴可瑜搂得更紧,像是在她身上寻找到少许的安全感。 2.墓园 自幼在福利院长大的舒言,性格很是活泼开朗。求学期间,成绩虽不尽人意,但在乐理课却有较为优异的表现。 福利院的职工担心她将来无法就业,故以因材施教,让她学习钢琴。 前两年她刚满十八,根据政府的规定,福利院会停止供养具有就职能力的成年人。她离开福利院,边做着几份散工,边考着钢琴专业文凭,独自一人在翱都开启新的生活。 后来,她如愿地寻了一份在琴行教琴的工作,靠着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 秦舒文不禁感叹她与舒言那颇为其妙的缘分,彼此的生命中都离不开钢琴这门乐器。 她生前是着名作曲家秦岭森和门阀千金郑文映的女儿。遗传了父亲的绝对音感,打小就对声乐有着敏锐的触觉。 从小围绕着曲谱长大的她,三岁便习钢琴。六岁时,以过人的琴技狂扫各个翱都钢琴赛的儿童组冠军。出生显赫且天赋异禀的她,也曾被翱都媒体称为“被神眷顾的幸运儿”。 有天赋之人一旦努力,就犹如蛟龙得云雨。 秦舒文长期以来的努力下,先后赢过大大小小的钢琴公开赛,而异于常人的学习能力,也让她在翱都的学术界创下了好几次先例。 近乎年年跳级的她,十四岁便破例念高一的课程;十六岁时,被雾都大学的音乐系破格录取。 可只有她清楚,那段辉煌的成就并不一定带来了傲人的荣耀,它可能还伴随着常年累月的精神压力。 媒体高度的关注,也让她背负着天赋异禀的标签。母亲逼她卫冕那虚实的荣誉,对她有着过于常人的期望,高压式的琴技训练与超前的课业补习班日复日的周旋着她。 她的童年都在众人的聚焦灯下度过。 秦岭森不满意她的表现时,会残忍地对她施暴;郑文映却充当若无其事。往往她被父亲虐打后,满背上都会留下青紫的淤痕,可母亲却还能理直气壮地对她说,“你爸都是为你好...” 后来,秦舒文亲眼目睹父亲的惨烈死况。郑文映为了隐瞒秦岭森自杀的真相,与佣人合力清理现场的血迹,并对外宣称他猝死的消息。 秦岭森死后的数月,郑文映又逼着她参加大学艺考。 然而,那桩桩件件来不及消化的心理负担,无疑是让她雪上加霜,徒增不少心理阴影。不曾被正视的问题,最终反噬着她的心理健康,使她在大学期间,频频出现幻觉,还因此误伤了同学。 自那起事故后,秦舒文被确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再也没碰过钢琴。 回顾她悲催的一生,也正正是应了那句话。 “天才在左,疯子在右。” 可奇迹般的,秦舒文自借尸还魂后,也再没出现过以往的幻觉与幻听。 那些曾经的梦魇,仿佛随着秦舒文的肉身,一同逝去... 秦舒文在医院休养的期间,内心深处天人交战了好几回。终于她在出院不久后,决定要到自己的坟前,与曾经的那段过去,做最后一次的道别。 她追溯回灵魂出窍时的仅有记忆。约莫猜测到,她曾经的遗体被葬在何处。 应该是在季月台附近的一座墓园。 坟墓旁的草被修剪得整齐有序,一遍地的草地绿围绕着数十朵淡粉色的郁金香,清新的花香营造了舒适的长眠之地。 墓前还留着一个铁制的打火机,她伸手摸了摸那熟悉的打火机,似乎还遗留着一丝暖意。 看来江寒还真的经常来探望她。而他也好像戒不掉那总爱吸烟的坏习惯。 江寒挑选了一张他亲自照的相片,用作她的墓碑照。照片里的人有着柳叶般弯弯的眉,极白的脸庞上笑颜绽放。 但那涉世未深的少女,却又逝在了最美好的双十年华。 她站立得如雕塑般端直,怔怔地看着江寒为她在墓碑上提的字。可短短的七个字,却足以让她鼻头隐隐酸涩。 吾妻秦舒文之墓。 她缓缓跪在墓前,眼眶止不住地湿润。 墓前被打扫得非常干净,只放了一盆水果糖为祭品。那盆有些穷酸的祭品,却正是她生前最爱吃的零嘴。 眼眶内积累的泪水不断打滚,视线微微模糊。 神使鬼推下,她从盆中取了一颗水果糖。拆开糖纸后,她一口将圆润的糖果含进嘴里。 水果糖慢慢化在舌尖,伴着丝丝清甜的滋味。但此刻的她,双眸早已如崩堤般的水闸。 泪流不止,也擦不干。 前生的点点滴滴,犹如黄粱一梦。 她没出现幻觉时,看起来犹如常人一般。但幻觉一现,她便难辨现实,被恐惧不安支配着自己的身躯。 整个人就像是淹没在汪洋里,无法喘息透气。 即使身边有着很爱她的江寒,但幻觉再现时,她仍是无法自控。她曾错手误伤过他,也误伤过自己... 每当幻觉一一褪尽后,迎她而来却是更深的愧疚与畏惧。她痛恨着自己有病,如同一只不受控的畜生,伤害了深爱着她的人。 那短暂的年华里,她总是过得虚虚实实又战战兢兢。 她探手抚摸照片中的自己。食指指腹缓慢划下,感受着墓碑前刻着的那行字。 她抬起手擦了两行清泪,自言自语,妮妮楠楠地语,“秦舒文,重新开始吧...” 一切重新开始,不要再去打扰他了。 没了秦舒文的江寒,才能过回像正常人一般的生活... 她缓缓地将糖果纸折成蝴蝶的形状,落在秦舒文的坟前。 最后,她无声无息地从墓园悄然离去。 3.墓园的陌生人 在前往公司的路途上,江寒的烟瘾又犯了。烟瘾如万千只蚂蚁在挠心,其滋味煎熬得难以言喻。唯有吸上一根点燃的烟,方能随之解瘾。 他嘴上叼着烟,伸手探入口袋里寻找打火机,可却发现口袋内空空如也。 打火机大抵是遗留在秦舒文的坟前。 他匆匆吩咐驾驶座的老赵,立即将轿车驶回墓园的方向去。 折返回秦舒文的坟墓时,他在远处瞧见一名素未谋面的陌生女子,正祭拜着自己的妻子。 他印象中,秦舒文的生前并没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 正想走向前询问时,却又惊觉,那陌生女子吃着坟前的水果糖。而后,她还在秦舒文的坟前泣不成声,哭红了鼻子。 他思来想去,觉得越发越不对劲... 正常人应该也不会吃别人坟前的祭品吧? —— 汪城在车厢后座等候了许久。 约莫一须臾,他见江寒仍未归来,有些担心会耽搁下午的会议流程。 他决定下车去寻江寒。 走到不远处,他却看见那位冷如霜降的霸总,江寒,正躲在树后鬼鬼祟祟地窥探着少夫人的坟墓。 这帧画面,罕见且带着半分的诡异。 他好奇,顺着江寒窥探的方向,惟见一名陌生女子在哀悼着离世不久的少夫人。 怎知,江寒见汪城的到来,连忙开口吩咐道,“去拍下她的照片。然后再让人调查她是谁。” 汪城环视了周遭几圈,愣在原地,表情有些犹豫。心中默默暗道:让他在这种地方拍照?不邪门吗? 可身为江寒的私人助理,他必须得满足江寒所下达的各种任务。尽管,那可能是多么奇怪的要求... 为了保住饭碗,他逼不得已。下一秒就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步子走得靠前一些,匆匆按下相机快门,偷拍了好几张照片。 直到那名陌生女子离去后,江寒才迈开双脚,走回秦舒文的墓碑前,正打算取回自己的打火机。 江寒蹲在墓前,扫视了一眼祭品,倏忽间,他寻到一只用糖果纸折成的蝴蝶。 他将它轻轻拿起,伏在掌心,指头抚摩着那纸质的糖纸... 这接二连三的不寻常,顿时也让站在一旁的汪城感觉到毛骨悚然。 这...该不会是少夫人显灵吧? —— 高三的后半年,秦舒文正忙着准备大学的艺考。 江寒虽不懂乐理,但总会偷偷溜进音乐室里陪着她练习。 那次的艺考对她来说异常重要。她每弹错一个音阶,或是不满意整体的表现,就会立即停下演奏,再重新练习。一遍接一遍地停顿与重复,练习的次数多得数也数不尽,就连不懂音律的江寒都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那段时间的接触与观察下,他亦补抓到,她身上的某些微细动作。譬如在紧张或压力时,她的食指与拇指会不断地来回摩擦。撒谎时,便会紧抿着嘴,或是无意识地舔唇,有时候亦会搓着衣角。 准备艺考的那段日子,更是能见着,她指腹上的表皮组织都快被她磨脱。他也不懂该如何替她分忧,只能肆机请她吃她最爱的零嘴。 秦舒文从他手中接过了糖。她礼貌道,“谢谢。” 他立于她前,端量着她微微低头。他斟酌了几番,对她道,“秦舒文。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她抿紧了唇,又无意识地微舔唇瓣。随即,她缓缓抬眸,轻声应道,“我没有很压力...” 然而,那些潜意识下的细小动作,尽在无形中,暴露了她的言不由衷。 后来,她生病了。他把她接回季月台。 那时的她,一天得吃食许多抗精神病的药物,而也因此有了许多不可逆的副作用。 胃疼来犯时,她的胃口会变得非常不好。为了哄她吃多几口饭菜,他有时会偷偷往她的掌心里塞一颗水果糖。 为了减少她幻觉出现的机率,医生下了医嘱要她进行少糖饮食。少糖饮食下的她,变得更馋甜食。 往往在吃完糖后,她便会将糖纸递回给他,用着那双灵动透光的眸瞳盯着他看。然后又细声地问着,“我还能再要一颗吗?” 面对着软软糯糯的秦舒文,他并不忍心拒绝她,但又不能违背医嘱。 他唯有将她吃剩的糖果纸都折成了蝴蝶的形状,轻放回她的手心,借此分散着她想吃糖的注意力。 起初,她只觉得糖纸蝴蝶很是新奇,吵着要他手把手教她。到后来,她也渐渐养成一种习惯,总是会把拆下的糖果纸都折成蝴蝶一般的形状... 汪城忽然轻咳了一声,打断了江寒的繁杂思绪。 他唤道,“江总。” 自少夫人离世后,江寒总是会失魂落魄地发呆,而汪城似乎也有些习惯了。 江寒放下托在腮帮下的手腕,视线看向汪城。 汪城见他晃回神,才继续道,“那天,你让我去调查的陌生女子,今天终于有了消息。” 话语一落,汪城把刚调查到的资料都递给江寒。 江寒低头细看着舒言的个人资料。自小在孤儿院长大的舒言,完全与秦舒文没有过任何的交集。唯有几项共同点:年龄,性别与钢琴。 “她出了严重车祸后昏迷不醒,躺在医院大概整个月。听说,她醒来后丧失了以前的记忆,很多事情都记不太清。” 江寒仔细翻阅着那几页的资料,翻到其中一页,是她在公立医院的病例。 乍看之下,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原来舒言撞车的那日,也真巧是秦舒文的忌日。 江寒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些迷信且怪力乱神的可能性。但理智又提醒着他,不能再胡思乱想... 理智与情感在抗争着,他的内心陷入了挣扎的拉锯战。良久,他才向汪城嘱咐,“你替我吩咐老赵。我待会儿不去墓园了。” “去牵梦琴行。” 他得亲自去会面,那位在墓园里遇到的陌生人。 4.相似的她 牵梦琴行坐落在翱都西部市区,称得上是业界内规模较大的音乐教学机构。它的教学楼层位于第二与第三楼层,底楼则用来销售乐器与书籍,并由几位前台员工和销售人员打理。 舒言生前在琴行里当了一年半载的钢琴导师。可她入院的那段期间,许多家长担心孩子的学琴进度有误,也纷纷要求院长让其他导师取代舒言的位置。 是以,舒言复工时,先前教着的孩子都早已易了人。 院长体恤她刚出院,便暂时让她在楼面帮忙试琴,或者陪客户聊聊天。他承诺,若以后有人来报课,便会再拨些新学生给她。 —— 牵梦琴行平日里的人潮稀少,她闲来无事便会练钢琴。再不然,就是参阅琴行里售卖的乐理书籍。 琴行里宁静的氛围,总让秦舒文觉得悠然舒坦,每次逛着逛着也让她有些忘了时日... 她倏然听见玻璃门被推开的声响,很自然地抬眸望向远处的入口,目光碰见一个颇为熟悉的身影。 她下意识地怔住,认真地瞧了那人好几眼。 那人西装革履,身型笔直且修长。眉梢如剑下的眼眸依然清澈如镜,含笑时薄唇轻轻扬起,侧脸的轮廓勾勒得深邃而分明... 她没眼花,还真的是他。 江寒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仰着笔挺的身躯,从远处缓缓走来。七上八下的紧张感充斥着她的心间。 他的身影越走越近,她在神使鬼差下,随手抽走一本在书架上的书籍。然后假装镇定自若,阅读着书中的内容。思绪早已不知飘到何处的她,书里的任何一字也读不进去。 秦舒文透过书下的小缝隙瞧见了男人的皮鞋,掂量着他此刻应该就站在自己的身前。 她侥幸地以为,避开眼神的接触,用书遮挡着自己的脸,便能轻易地逃得过这场偶遇。 可她万万没想到,江寒是特意来见她的。 江寒居高临下,看着眼前此人。她左手拿着一本上下颠倒的书,右手双指却不断地摩擦着。 他晃了神,恍惚间又想起了秦舒文。她紧张时,也会有摩擦手指的小动作。 他安慰自己,兴许是太想她了,所以才将眼前之人当作是她。 “舒小姐。” 绕耳的依旧是他那颇为低沉的嗓音,语气却又温和得像春末里的气温。 此时的她,却不知如何是好,双指间又磨得更是起劲。 江寒盯着她手上的细指,微微地勾起了嘴角,“舒小姐,我在叫你呢。” 他唤她第二遍,她便知道自己避不了了。只能硬着头皮将手中的书缓缓放下,迎上了江寒的那双俊眸。 鲜明的轮廓线条,勾勒出更为消瘦的脸庞,暗沉的眼睑,平添了憔悴感。整个人的气色看起来不太好... 许久不见,他瘦了。 舒言的眸光流转着,欲抬起手。有一刻,她想轻抚他的脸。可理智提醒着她,此时的她,已不是秦舒文了。 她只能沉着气,故作冷静地问,“先生你好,请问有什么事能帮到你吗?” 他思考着,该如何不唐突地问她关于秦舒文的事。 半响,他道,“我想买一架钢琴,你能为我介绍吗?” 她很想推搪这份差事,但此刻的她顶着舒言的身份,断不能在牵梦琴行留下不好的印象。 她维持着自己工作时的专业态度,徐徐地道,“我其实是钢琴导师,也不太清楚店面的产品...” “不如这样,我让我同事向你介绍,如果你需要人帮忙试音才叫我?” 江寒暂时也看不出任何异样,缓应她,“也行...” 销售员详细地向江寒介绍的钢琴里的钢琴。可他压根儿也没有认真地看,才在店面逛了半圈,便随手就挑了一台钢琴。 “舒小姐,麻烦你替我试一试。” 她不晓得他为何要购琴,但非常清楚江寒不懂乐理。可她不想露出任何的破绽,所以故意选了一首简单的曲目。 她坐在琴凳上轻抚着琴键,滑面的琴键带着微凉的质感。她轻扬纤纤十指认真地弹奏着钢琴曲目。 江寒像训导主任那般,站在她身后,但语气悠悠问,“舒小姐。请问你认识那位翱都天才,秦舒文吗?” 赫然从江寒嘴里听见昔日的名讳,她吓得一怔,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对不起...” 她的异样让他生疑。她的这般模样,必定是认识秦舒文。 他只会礼貌地应答,“没关系,你继续。”但下一秒又在盘算着该如何组织下一句话语。 秦舒文装作没有听清他问的话。指腹轻碰着琴键,又继续演奏着钢琴曲。 不料,他低声道,“我那天在墓园碰见了你。” “噔——”,她瞬间弹错了一个音阶。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来势汹汹的架势,让她有种快招架不住的错觉。 所以...江寒是目睹了她到墓园哀悼秦舒文,才故意来琴行找她? 她抿紧了唇,搓着裙角,在想着该如何回答那道送命题。 她微舔嘴唇,徐徐地回答,“我和秦小姐以前在钢琴公开赛有过几面之缘。” 她自以为,这急中生智下所想到的答案,能顺利过关。可这番说辞完全忽悠不了江寒。 据舒言在医院的病例,她遭遇车祸后,早已失忆。区区有过几面之缘,她就到舒文的坟前痛哭吗? 他明明亲眼看着秦舒文入殓。明明也看着她的遗体被葬在了九尺地下的黄泥里。 但又该如何解释,舒言落在坟前的那只糖纸蝴蝶、还有她们别无二致的小动作... 江寒陷入了沉思,怔住了好一会儿,脸色略显苍白无力。 她的猝然离去,是他忘不了痛,也注定是放不下的结。 舒言见状,难掩自己的情绪,不安地问道,“你还好吗?” 江寒闻声,又回过神,视线看向舒言。他最终还是安慰自己,或许只是人有相似... “我没事。你继续试琴吧。” 舒言匆匆地弹完了一曲,他也不再冒昧地问她任何事了。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宁静。他憋了半天话,最终还是勉强被挤出口。 “我替舒文谢谢你...” 他轻轻拧眉,眉间像被微风吹皱的海面。愁容爬脸,如连绵山峦上的云雾,缭绕缥缈,无法轻易消散。 离开琴行之际,他低语道,“她生前也没什么朋友。”他又继续道,“多个人拜祭她,至少她不会走得太冷清...” 语态中夹杂着道不尽的伤感,略带凄楚,听着有些揪心刺骨。 她心虚地别过脸,不敢与他正眼对视。默然片刻,才轻声礼貌地回话,“不客气...” 秦舒文已经不敢再往下想,她走后的日子,他究竟是怎么过的... 5.逆向思考 翱都的夜生活越夜越精彩。 大大小小的夜店包厢内都是各个酒池肉林的天堂。烟飞雾散的香烟气味,各色迷醉的酒气熏染着空气。 夜翱规模最大的高级包厢内,建有奢侈浮华的装潢设计。独立舞池配搭着最顶级的音响设施,暗沉的灯光下,刺激着顾客们的感官。 然而,如此奢华的高级包厢却迎来了无趣的客户。 两位富家公子不招陪酒,一整晚都不近女色,只借着酒局在消磨时间。 江寒坐在包厢的座椅上,双指间夹着一根燃起的香烟,却一口也没吸。 识海里浮想联翩着一些画面。偶尔是秦舒文的脸,偶尔也闪过那位叫舒言的陌生女子。 一切的画面都使他神绪不安。 顾琰坐在他旁翘着二郎腿,眸光打量着神不守舍的他,心里也不禁叹了一口气。 怎么好端端的一个人能栽了好几年的青春在一个精神病患的身上? 顾琰忍不住,又在心里谩骂着秦舒文那个千年祸害。 不就是会弹个什么破钢琴,厉害读书,长得好看而已嘛...江寒至于像中了邪般地深爱着她吗? 一想到秦舒文,顾琰心里又燃起了熊熊怒火,有些来气。 当年江寒瞒着了江家上上下下,把秦舒文从精神病院接回了别院,还偷偷地和她领证。他一心一意地照顾她,她却那么狠心,一声不吭就跑去自杀了。 他本以为江寒能从此解脱,但却没想过,那只是祸端的开始。 —— 秦舒文过世的那日,江寒不让任何人去触碰她的遗体,独自在病房守着了大半天。 汪城不能惊动江家的人,便只好通知顾琰来劝他。 顾琰匆忙赶到医院病房时,只见江寒坐在病床边的椅上,仍然牢握着她的手腕。 顾琰轻拍他肩,“节哀顺变。” 江寒一个字也没回应。 顾琰几乎用尽了这辈子的耐心,站在他身后,默然陪着他。 他僵持片刻,而后又抿启嘴唇,耐心地劝说,“你不让她入殓,她怎么能安心地走呢?” 江寒似乎接受不了秦舒文离世的事实。他一瞬沉下脸,对顾琰道,“你说话小声点。别吵着她休息...” 江寒继续抱着那具尸体,絮絮叨叨,嘴里念念有词。 “还怪我出差不带上你,是吗?” “怎么不等我回来就睡着了...” 那低沉的嗓音说着说着,也略带了少许沙哑。 无论他说些什么,她都再也没办法应答他了。 尸体已变得失温僵硬,尽管他努力暖着她的手,可她终究还是没了体温。 那一刻,江寒才意识到她走了。他抱着她的遗体,失声痛哭。 顾琰从没见过江寒如此难过,但他能理解。放在心尖上的人,一声不响就走了。换做谁也肯定会受不了... 顾琰不懂该如何安慰,只能留在病房里陪着他哭。 待江寒哭完以后,他的情绪总算平稳了许多。 他这才劝了江寒一句,“你不替她入殓,尸体过多几天就会开始腐烂了。” 江寒怒瞪他,一时半会接不上话。片刻之间,他再对顾琰道,“你若不会安慰人,那就麻烦把嘴巴堵上。” —— 或许江寒怕爱妻走得不体面,便振作起来,替秦舒文操办了葬礼。 但葬礼结束后,江寒却依旧过得不好。 汪城经常向顾琰投诉,自秦舒文走了后,江寒频频失神,废寝忘食。他闲来无事时,总会到她的坟前念叨几句。 顾琰深谙,江寒对秦舒文的爱太过执着。要他忘记秦舒文这个祸害,简直就是一桩难事。 普通的安慰对江寒并不管用,要缓解江寒的丧妻之痛,顾琰只能用他的软肋来攻克他的死穴。 “你不好好休息,秦舒文无法报梦给你。” 这番话还着实起了点效果。在那之后,他偶尔也会在办公室里小寐半息。 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这才一周都不到,江寒又沮丧地语,“舒文走了后,一个梦都没报过给我...” 丧妻之痛嘛,怎么能说要走,就能走得出来... 顾琰也只能尝试转移江寒的丧妻之痛。偶尔邀他吃顿饭,或是带他到夜店,喝喝酒,聊聊天。 江寒被即将燃尽的香烟给烫醒,忍不住低吟一声,“嘶—” 顾琰余光扫过他,幸灾乐祸地笑,“让你出来陪我喝酒,结果一整晚都心不在焉。”又嬉皮笑脸地补了一句,“活该被烟头烫伤。” 江寒眉头一皱,有些不满。下一秒,使坏地将手中的烟灰弹在顾琰的手上。 “嘶——”顾琰被烟灰烫得吃痛。 江寒的嘴角不禁上扬。顾琰此刻的反应可有趣极了。 顾琰气得咬牙切齿,但不太想与这只幼稚鬼计较。他从桌前拿起杯威士忌,细品两口,消一消怒火。 江寒又燃起一根新的香烟,缓缓地深吸一口。鼻孔徐徐喷出灰白烟雾,他抬眸对顾琰道,“诶,我问你个问题。” “问吧。” “你觉得人死了后,会不会复生?”他接着问。 顾琰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随口应了几句,“投胎转世的话我就信。死而复生的话,可能性就不大了。” 江寒指间夹着香烟,斟酌了许久,最终还是将近来的烦心事都一一告知了顾琰。 “我最近遇到了一个陌生人到墓园拜祭舒文。然后她还吃了墓前的祭品,用剩下的糖纸折了个蝴蝶。” “这让我想起,舒文生前也是有折糖纸的习惯。” “后来,我让汪城去调查她。她之前出过车祸在医院昏迷一段时间。而她出事的那天,正巧也是舒文的忌日。” 顾琰顿时感觉毛骨悚然,“这都还没鬼节,你告诉我鬼故事干嘛...”话毕,他用力地搓揉自己的双臂。 江寒微张薄唇,将香烟的末端凑向嘴里,又猛吸一口。他眼里含着淡淡笑意,似乎在嘲笑着自己。 不信邪的他,此刻却有些盼望,这世上能有鬼。 他接着说,“我去过她教琴的琴行见过她,也发现她有许多细微的动作,和舒文很像。” 顾琰默默不语,不知该如何接话。他心想,自己的兄弟应该是被魔怔了。 “我觉得你这是日有所思下所产生的错觉。” 江寒挑了挑眉,又道,“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可我解释不了她为何要在舒文的坟前痛哭。明明她们也没怎么交集过...” 顾琰陷入思考之中,又替江寒分析了几种可能性。 “第一,可能是人有相似。第二,这女生很了解秦舒文,想借着秦舒文为由来接近你。第三,她可能真的和舒文感情很好。而最后一个,也是最没可能性的缘由,这女的真的是死而复生的秦舒文。” 顾琰思考着,若秦舒文真的是死而复生,为何不告诉江寒呢? 可仔细想了一下,秦舒文那个千年祸害确实是个那么狠心的人。 顾琰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绝世妙计。或许,他能借着这位像秦舒文的钢琴导师,让江寒慢慢走出丧妻之痛。 虽然这样的做法好像有些缺德,但感情这种事根本说不准。或许,真的能日久生情呢? 顾琰喝了一口酒润喉,“那不如你去多接触接触她。到琴行报个钢琴课,偶尔就约她出来吃个饭。看看到底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还是真有死而复生这种事。” 江寒的眉间泛起了微微皱褶,他似乎不太认同顾琰口中的办法。片刻之间,他又疑虑重重,“我这样做,会不会有点对不起舒文?” 顾琰瞧着眼前的痴情种,差一点就翻起了白眼。 江寒难道还真想为那祸害守身如玉? 顾琰一不做,二不休,将逆向思维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的句句话都攻陷着江寒的软肋,“万一秦舒文觉得你精神出轨,她肯定会每晚都回来找你。” “那不也正合你意吗?” “江寒,你要有实验精神。你不多接触她,又怎能解开自己心中的谜团呢?” 江寒听着顾琰的那一席大道理,顿时如醍醐灌顶般,茅塞顿开。 他因丧妻之痛而陷入迷雾重重的生活,似乎又有了新的期盼。 6.后遗症? 舒言之前租了间公寓单位,离牵梦琴行有一小段距离。那栋位于南区一路的公寓,有好几十年的楼龄,开始出现少许老化的迹象。 淡淡泛黄的壁墙,彰显了满满的陈旧感。除了隔音效果不太好,偶尔有些渗水的问题外,其余的琐事都不算是什么大问题。 相较之下,秦舒文以前的生活确实是过得较优越奢华。 上辈子的她是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无论是与父母居住在一起,还是后来与江寒住在季月台,都总是有佣人侍候着她的衣食住行。 可当秦舒文成了舒言那样的普通人后,她才真正地体会到自由的滋味。 她不再是被媒体高度关注的钢琴界奇才,也没了母亲给予她的精神压力。卸下了上辈子那些令人恐惧的幻觉,她也不再是需要江寒过度保护的精神病患。 现在的她靠着自己的琴技自食其力,努力地照顾好自己。这种重获新生的感觉,其实也挺不赖的。 当然,一开始成为舒言时,她也曾闹过不少笑话。 像是上辈子她从没有碰过瓦斯炉,结果第一次开炉火煎蛋时,差一些就轰炸了整个厨房。 她当时往沾着锅的鸡蛋浇上了一大碗热油。吴可瑜在一旁目睹厨房冒着橙黄色的火焰,吓得脸都快青了。 吴可瑜连忙奔向厨房,关上瓦斯炉的开关,再往锅子上甩了个锅盖。她们才不至于被烤成焦炭。 秦舒文深知自己差些就惹出大祸,她抿了抿唇,尴尬地微笑,“额...那个...我...不太记得怎么用瓦斯炉了。” 吴可瑜并没有怀疑她的异常。只暗道,自己的闺蜜真的是被撞坏了脑。 吴可瑜担心刚出院的舒言。是以,她每天下班后,便会买些食材到舒言的住处煮饭,说是替她补补那刚康复的身体。 可吴可瑜其实是怕她再次发生意外,怕她变成了烤猪。 幸亏她的学习能力还算不错。在一旁观察吴可瑜下厨几次后,她的厨艺也得到了升华,变得越发越熟练了。吴可瑜见她也渐渐恢复了自理能力,便隔个好几天才去探望她。 阴天幽幽,门外响起了门铃声。 秦舒文急忙地关了炉上的火,奔向玄关处的大门。她探了探猫眼,瞧见是吴可瑜,连忙开门迎接。 吴可瑜一进屋内就嗅到满屋子充斥着刺鼻的花椒味。 吴氏妈子般的唠叨顿时朝舒言迎面而来。 “才刚康复不久就吃那么辣啊,你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舒言暗暗勾起了唇角,不但没有发怒,还觉得被吴可瑜唠叨着的感觉真好。 “天气转凉了,突然想吃辣,所以就打算弄个麻辣干锅。正巧你来看望我,也可以顺道试试我的厨艺。” “既然你的晚餐都有了着落,那我给你熬的汤也可以省回了。” 舒言被吴可瑜气鼓鼓的模样给逗笑了。她接过吴可瑜手里的保温壶,温和地哄着她,“麻辣干锅配你的爱心汤,完全不冲突。” 她又道,“你想喝什么自己去冰厨拿吧。我继续炒干锅的底料,很快就能出锅了。” 窗外的翱都凉风习习,潮湿的环境让天气也逐渐降温。小小的饭桌上只围坐着她们两人,氛围却莫名地温馨舒适。 辛香热辣的麻辣干锅,滋润鲜甜的汤水,再配上软硬适中的米饭,简直是人生其一之幸。 吴可瑜观着眼前的舒言,有那么一刻,觉得她变化了许多。 舒言以前会嫌牛奶有着一股奶腥味,可现在吃着冒烟的麻辣干锅,却又能配着牛奶解辣。 但稀奇的事远远不止这些。她自从出了车祸醒来后,竟也变成左撇子。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那只左手。那夹菜的功夫要多灵活,就有多灵活... 吴可瑜安慰着自己,“兴许是出了车祸后的后遗症吧?” 不然她也解释不了,为何舒言连生活作息和口味都变了。还解锁了左手的灵敏度... 舒言夹了好几块莲藕到吴可瑜的碗里。可见她呆愣着的模样,手上也不怎么动筷,看起来似乎有心事。 舒言担心自己把菜煮得太辣,缓声问着,“可瑜,这菜是不是不合你胃口?” 吴可瑜才晃回神绪,“呃...”她连忙夹起碗内的藕片,咬了一口。 她又想起舒言刚出院时的那道油浸荷包蛋,差些以为舒言这辈子的厨艺都恢复不了了。 “你这手艺真是绝了。以后不当钢琴导师,可以考虑开店专卖麻辣干锅就好。”吴可瑜微笑着回答。 舒言被她的话逗乐了,“那我以后就开一家私房菜,只接你这位顾客。” 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打断了她们的磕唠。舒言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来电显示着牵梦琴行的管理层。 她接过电话,里头传来了院长的声音。大致的谈话内容是在通知她,牵梦琴行招收了新学生。 那名学生毫无乐理知识,需要从零基础教起。只是学生的身份有些特殊,所以暂时不能把学生的资料交给她。 她心想着,可能是哪家贵圈的孩子想习琴,但父母又怕泄露了个人资料会被绑架,所以安全起见,才保密行事。 “你要接这名新学生吗?” 终于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名学生,秦舒文开心得都快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她想也没想,连忙答覆院长,“院长,我没问题的。我会用心地去教导他。” “那就这样定了。” 她压抑不了心中的喜悦,捣蒜般地点头,“嗯,谢谢你!” 吴可瑜见她接过电话后,脸上笑意盈盈。接着问道,“有好消息?” “院长终于替我招到了新学生,我不用一直在底层试琴了。” 吴可瑜也替她感到开心,举起冰镇汽水与她的那杯牛奶碰了碰杯,“恭喜你啊!” 吴可瑜大咧咧的性子感染了她。她嘴角弯弯扬起,笑意渐浓。 比起她当秦舒文时,此刻的她,也确实开怀了不少。 秦舒文在心中默默感恩上天待她的不薄。看来重生后的日子,她还过得挺顺心的。 7.新来的钢琴学生 在秦舒文的预想中,她的第一名学生,会是位可爱的小孩。 为此,她准备了许多的教学教材,内容都是简单易明的乐理知识。为了不让钢琴课变得枯燥乏味,她还特意去买了些糖果和贴纸,想用作奖励学生的小礼物。 她万万没想过,当她推开教学室的那一刻,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名西装凛凛的男士。 她下意识后退几步,再三确认教学室门牌上的编码后,才发现自己并没有走错课室。 她深吸一口气静下了心,徐徐走进课室,准备好心情迎接自己的新学生。 舒言在课室后方张望着男人的背影。只见他腰板挺直,坐姿端正,伸手整理着蓬松的中短发。 隐约觉得这男人的背影很是熟悉。 江寒察觉到了身后的声响逐渐靠近。他微微侧着头,将目光投向了她。 那一瞬,秦舒文怔住了。 那句“怎么会是你?”差一些就从她嘴里脱口而出。 江寒对视着她的那双瞳眸,只见她瞳孔微微扩张,双指间又再次地摩擦着。 此刻的舒言有些紧张,她的微动作暴露着自己的情绪。 江寒在心里忍不住暗笑,也起了兴致想逗她。他离开了椅子,一步一步走向她。 舒言紧张地动弹不得,只能愣在了原地。 他微微勾起薄唇,主动对她说了第一句话,“舒老师看起来好像不太想见到我。” 她细听之下觉得他是在调侃。故而有些结巴地应答道,“我只是...以为我的学生会是个小孩...” 即使不是小孩,也未曾想过会是他。 他怎么会想学钢琴呢? 江寒的语气中含着半分笑意,“我确实是过了学钢琴的最佳年龄。” 他俯瞰着她,伸出了手,“舒老师你好,我叫江寒。” 她礼貌地回握着他的手,“江先生你好。” 温热的手掌烫得她有些心绪不宁,她匆匆地抽开了自己的手。江寒察觉到她回避式的行为,难掩着笑意,嘴角又轻轻翘起。 难道自己看起来像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看来基本上可以撇除了她想利用着秦舒文来接近他的可能性。 —— 秦舒文给他递来一本乐理练习册。 她本想着自己的学生会是在幼儿园或小学的年纪,所以准备的书册都是些吸引小孩注意力的教材。 江寒随手翻着桌上的册子,并认真地瞅看几眼。只见册子里印刷着许多可爱的图案,充满了童真气息。 江寒轻捏着自己的太阳穴,语态藏着半分无奈,“舒老师,我能换本练习册吗?” a4尺寸的练习册上印着色彩缤纷的封面,与江寒墨白色的西装配搭有了冲击视觉的效果。 江寒笔直的身段展现了庄严的气质,但手里拿着七彩练习册的那一瞬,却又增添了不少滑稽感。 舒言看着眼前的一幕,犹如斑马与彩虹。还真是全部颜色都凑齐了。 她忍不住地扑哧一笑。 江寒正巧逮到她窃笑,挑起了半边眉头凝视着她。 舒言意识到自己的不雅,瞬间收回了笑容。一瞬即挺直腰板,带着歉意,“江先生,对不起...” “下一堂课我会准备其他的教材给你,只能委屈你暂时用着这本了。” 江寒盯着色彩斑澜的封面,后知后觉地微扬着唇角,“那我先和你预定一本黑色封面的。” 一整堂课下来,两人之间的距离挨得有些靠近。 舒言坐在他身旁的空位,细细地讲解着五线谱与一些基本音符。然后又缓缓用着铅笔在乐理本上圈圈点点。 江寒低头听着舒言讲课,但思绪却又止不住地回绕到了他高二的那年... 他经常会假意地询问秦舒文关于功课上的难题,想拉近自己与她的距离。 那时候的她,也似舒言那般,坐在他的隔壁,讲解着高数课的题目。 繁杂的记忆在思绪中盘旋,他也忘了当时自己问的那道题究竟是微积分还是三角形面积。在那段记忆中,唯独抹不去,却仅仅只是那个女孩的身影。 她拿着铅笔在他的数学本上圈着题目的重点,然后耐心地解说着解题的各个步骤。 那悠悠的嗓音宛如盛夏中的那口汽水,甜甜的却又伴着淡淡的清爽感,温和自然得让人心醉不已。 他经常会在听题的时候进入了放空的状态,而秦舒文见他没有回应,便会拿着铅笔的笔头,碰了碰他的手背。 有时候亦会用着笔尖在他手背上轻轻地点点戳戳了好几下,又轻轻地唤着他道,“江同学,你听懂了吗?” 上半节的钢琴课,他也沉浸在其中,不知觉地失了神绪。 江寒又再次感受到手背上有着瘙痒感,如似有人用着铅笔轻挠着他的手背那般。 他从记忆中抽离,如梦初醒。 他恍然发现舒言与秦舒文又有着如出一辙的举动。 舒言用着笔尖轻轻地刺了他的手背,又缓缓问道,“江先生,你听懂了吗?” “嗯。听懂了...”他匆匆地点了点头。 他抬眸端视着舒言的脸孔,但脑海里却总是浮现秦舒文的身影。 她明明长着一张与秦舒文不一样的容颜,却为何有着那么多的共同之处? 真的是人有相似?为何巧合的事,竟多得他也无法解释? 在课堂即将结束前,舒言布置了一份测验,让他做一页的练习题。 一整节课上得心不在焉的江寒,竟然也将大部分的习题都蒙对。 舒言准备的精美贴纸完全派不上用场了,只能从环保袋里拿出了一小罐装的糖果。 “挑一颗吧,这是奖励你测验及格。” 舒言的语态像是在哄小孩,江寒禁不住在薄唇上勾勒着浅浅的笑意。 玻璃罐内混着各色种类的糖果与巧克力。 他不假思索地在罐子里挑了那款秦舒文最爱吃的水果糖,却又将糖果握在手心,默然不语。 片刻的沉默,他才应,“舒老师,谢谢你的糖果。” 淡然处之的口吻却掩饰不了他眼里有霜,遍身透着怏怏不乐的气息。 她深知江寒是在睹物思人,便只是随口说,“不客气。” 钢琴课结束后,舒言独自留在教学室。 她轻轻合眼,芊芊十指轻巧地按压着琴键,想借着宁静惬意的琴声让自己静下心来。 然而,江寒方才离去时的神色却深留在她脑际,挥也挥不去。 他垂下眼睑,蹙起眉间,脸色愁沮不欢。 他拖着怠倦的身躯,落脚的步伐滞重。那落寞孤寂的侧影,不禁牵起她缕缕疚意。 琴音如演奏者的心绪般波动不已,越弹越乱了节奏。 一曲终,心间却也有些隐隐作疼... 8.网红火锅店 西区大街开了一家自助旋转火锅店。店主利用网络营销的推广下,火锅店在网上逐渐被人疯传,吸引了一众年轻人前去打卡。 进入了雨季的翱都总是让人有种懒洋洋的感觉。气候幽冷的周末,吴可瑜窝在舒言的公寓单位里,刷着手机度日。她刚巧刷到了美食博主的视频,推荐着风靡着整个翱都的火锅店。 她顿时心血来潮,想拉着舒言去试一试。 舒言在房间里整理着书柜的乐谱,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吴可瑜发来一段视频,还配了一段信息:言言,雨天配火锅,绝绝子。 随手又发了几个嘴馋的表情包。 她生前不太喜欢热闹的地方,但见吴可瑜兴致盎然想尝鲜,也纷纷答应了她。 她徐徐地走出房门,瞧见吴可瑜卧躺在沙发上看着手机屏幕,似乎在等着她的回复。 她唤了唤,“可瑜。”,又接着道,“走吧,我请客。” 吴可瑜两眼发光似得奔向了舒言,“言言,我爱死你了!” ——— 顾琰与江寒约了个饭局。江寒不太想面对着稀无人烟的季月台,便应允了他。 只是江寒没想到这晚饭的地点还需要排队,而且队伍的人龙还看似汹涌。 他们俩拿了号码后,至少排了半个小时的队。江寒低头看着腕表上的时间,顿时后悔答应了顾琰。 “下次能不能提前预约?” “这家火锅店最近很火,就算你是天王老子都不能提前预约。” “你何时喜欢上了这种小女生才来的火锅店?” 顾琰听出了他的不满,“你做人能不能有点乐趣?好吃的东西当然得花点时间去等啊。” 过了许久,有些顾客也等得不耐烦,提前离开颇长的队伍。江寒扫视了前排的人龙,却无意间发现熟悉的背影。 那人穿着一双雪白色的球鞋,黑色略宽松的t字衫配搭一条修身牛仔裤。慵懒休闲的装束却也不失她浑然天成的文雅气质。 他跨前几步,偷瞄了她的侧颜,还真是她... 舒言感觉到有人轻拍她肩,她动作自若地扭头,看向后方。 “舒老师,很巧呢...” 江寒的搭讪让舒言有些错愕。 她不禁感叹翱都到底是有多小。还真没想到出门吃个饭也能遇到他。 她莞尔一笑,礼貌地应道,“江先生,你好。” 顾琰用手肘关节轻撞江寒,压低自己的嗓音,在他耳边问,“她就是那位钢琴老师?” “嗯。” 顾琰忍不住打量舒言一番,标准的鹅蛋脸上有着明眸皓齿,比起秦舒文那种小家碧玉的娃娃脸,简直好看得多了。 吴可瑜问舒言,“你遇到了熟人?” 舒言心想着:嗯,确实挺熟的... 她向吴可瑜介绍,“江先生是我的学生。” 柜台的服务生用扩音器念着号码,暂时打断了这场莫名的偶遇。舒言低头看着手上的号码牌,又微微抬眸看向江寒,“我先去柜台。” 江寒浅笑点头。 在柜台处,服务员看了舒言递交的号码牌,低声询问,“对不起啊。今天的顾客太多了,你们两位介意拼桌吗?” 舒言和吴可瑜异口同声:“不介意。” 顾琰尾随着她们来到柜台处,恰巧偷听到了服务员要她们与其他顾客拼桌。 他丝毫没犹豫,厚着脸皮凑到柜台处,伸长了手,将自己的号码牌递给服务员。 “诶!拼桌吗?我这也是刚好两个人。” _____ 自助火锅店的设计简洁卫生,每个座位都设有独立的触控电子炉,顾客们能各自在自己的小钢锅里烹煮火锅食料。即使是与陌生人拼桌也无需担心卫生问题。 不太熟悉的四人拼在了同一桌,网红火锅店的尝鲜之旅却吃出了相亲联谊的氛围。 顾琰私心想让江寒和舒言多独处,二话不说就拉着吴可瑜到酱料区。 来到了酱料区域,吴可瑜却又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 顾琰难以压制泛滥的好奇心,微微低头窥屏,又问,“小美女,你在看着啥玩意儿?” 吴可瑜仰视着他,“别叫小美女,叫我可瑜就行。” “可瑜小美女,你看着啥?” 吴可瑜笑了笑,“网红爆款的酱料秘籍,听说很好吃。” “那你能顺带帮我和我朋友调一份吗?” “你们有什么不吃的配料吗?” “我们都不挑食,啥都吃。” 顾琰手里捧住几个酱碟,而吴可瑜则往酱碟里勺着各式的配料:牛肉粒、葱、香菜、榨菜末、花生酱、蒜末...最后还加上一大勺酱油搅拌均匀。 另一边厢的江寒与舒言面面相觑。 舒言打量着江寒这一身衣冠楚楚的西装,怎看都不太像是来吃火锅的。 最终,她还是忍不住笑了出声。但也幸亏了这一笑,才打破四目交接的僵局。 江寒注意到她审视的目光,总觉得她失笑的原因,应该是与自己有关。 他微微抿开薄唇,淡笑地问,“舒老师是在笑我吗?” 未料,舒言毫不掩饰地点了点头,“我还真没想过有人会穿着西装来吃火锅。” 他垂眸看着自己一身的装束,又抬眼凝视着她“那你猜...我为何会穿成这样来吃火锅?” 舒言:“被逼的吧?” 他微微点头,又百般无奈地微笑,“他也没告诉我,吃个火锅还需要排几个小时的队。” 江寒一脸的不情愿,让舒言脑补着顾琰拉着他出门时的模样。 笑点又被莫名戳中,她微微扬起了红唇,牵动着那双弯弯笑眼。 目澈如水,颜润如玉,不禁让坐在对面的江寒仔细地端相着这尤绝的笑靥。 如若遮掩了其余的五官,只盯着这双灵动的眉眼,还确实与秦舒文有几分相似的神韵。 他顿时看得有些口干舌燥,匆忙地收回灼烫的目光。 他暗自警惕着自己,心里已有了秦舒文。任何人不管多么相似,也终究不是她... 他端起前方的水杯,一饮而尽。这时,吴可瑜与顾琰捧着酱料回到了座位,两人也结束了独处的时光。 —— 本以为两对陌生人吃火锅会显得特别尴尬,可一起共餐时,氛围却又莫名地轻松。 顾琰与吴可瑜属于同类人,可以不断地开启新的话题。从外太空聊到地球,再从地球聊到火星,两人畅所欲言,聊得甚欢。 舒言与江寒则属于慢热型,默默听着他们俩聊天的内容,偶尔也会搭上几句话。但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专注在旋转传送带上的食物,负责拿食物填满餐桌。 舒言很巧妙地避开了江寒不爱吃的内脏与一些蔬菜类。每次见着肉片或是海鲜类,都总会递上一碟给他。 江寒从锅里夹了一片熟透的肉片,沾了一些酱料就送进嘴里。 他低头斜视着舒言的手,白皙的小手握着筷子,在锅里刷了好几块肉,又夹到吴可瑜的碗里。 原来她和舒文一样,都是左撇子。 吴可瑜又礼尚往来,煮熟了好几片红萝卜,朝着舒言的碗里夹去。 舒言却又如临大敌般地想拒绝,“你别给我...” 两双筷子像是剑击竞技那般一攻一守,最终还是吴可瑜快了一步,将胡萝卜片抛进舒言的碗里。 吴可瑜又念叨她几句,“你才刚康复不久,不许挑食。” 舒言蹙起了眉头,如牛嚼牡丹般咬着那片胡萝卜。乍看之下,那表情还真是像极了秦舒文被逼着吃胡萝卜时的模样。 江寒止不住笑意,赫然笑出声。笑着笑着却又开始咳嗽。 他咳了好几声后,舒言以为他被食物呛着了,连忙将他的水杯递给他。他急忙地喝下几口,却也不见得有任何的缓和效用。 此时,他感到闷热且有种窒息感,试图解开在脖子上的纽扣,想要透一透凉。 可后续的情况却越来越不妥。他逐渐气喘吁吁,呼吸也似乎有点困难。 舒言发觉他喘息声越来越重,关切地问,“江先生,你还好吗?” 江寒无力应她,一瞬间倒在了顾琰的身侧。 “江寒!” 一桌子的人都被江寒吓得不知所措,纷纷地站了起来。 舒言急忙地吩咐顾琰,“把他抬到地面上,让他卧躺着。” 顾琰用力把江寒抬到地面上,但卧躺着的江寒意识却越来越模糊。他隐约能听见大家一窝蜂地围观着他,而自己却连抬起手指的力气也没有。 舒言才惊觉他脖子处浮现许多红疙瘩。她记得,江寒是对花生过敏。 她跪在地,纳闷嘀咕,“可他刚刚没吃过花生...怎么会有类似敏感的反应?” “他不能吃花生吗?”顾琰听到舒言自言自语,又反问了一句。 吴可瑜却懊恼地应道,“我在调料里加了一些花生酱...” 江寒的急性喉水肿引发得太忽然,众人都被吓得措手不及。 吴可瑜连忙拨打着电话通知救护车,顾琰却不知该如何帮忙,站在一旁手忙脚乱。 舒言依旧保持着跪姿,努力地翻找着江寒的衣物口袋。她记得,江寒以前会在西装口袋内备着一支肾上腺素注射器。 千钧一发之际,她终于在西装外套内摸到那支注射笔。 “找到了...” 她立即打开注射笔的盖子,猛力地往他大腿中部外侧,一针扎了下去。 舒言不断拍着他的脸,努力唤着他的名字。 “江寒!” “你醒醒!” 数十秒后,那支肾上腺素起了急救的效果。江寒的呼吸总算顺畅了些,也恢复了少许意识, 他缓缓睁开眼,视线却朦胧不清。 吞吐的气息仍很薄弱,可当他看清了那双相似的笑眼,却又控制不住地唤她,“秦...舒文...” 慌张无措的滋味来得后知后觉。 舒言的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她捧着他的脸颊,应了他,“我在...” 内心深处惶恐不安,她完全不敢想象,要是她再慢一些,他会不会失救而死? “江寒,没事了...” 声线伴着丝丝哽咽,她安慰着他,也似安抚着自己。 江寒迎上了那双婆娑泪眼,欲扬起手轻抚,却又无力支撑,落在了地。 闭眼前,一滴又一滴的泪,落在他脸。 像极了秦舒文下葬的那日,翱都下起的那场蒙蒙细雨。 9.医院 夜雨徐徐褪去,朝阳冉冉升起。缕缕暖光笼罩着白茫茫的病房,江寒醒来时已是隔天早晨。顾琰倒卧在病床旁的长型沙发,鼾声如雷。很显然地,他睡得无比滞沉。 江寒缓缓走下床,从旁边的床柜上拿起烟盒和打火机,拖着点滴支架,走出病房。他走到走廊的最尾端,挑了个靠窗的位置。 拇指推开打火机的铁盖,指腹滑动着滚轮,咔嚓一声,火焰燃起了指间的香烟。 他深吸一口,享受着吞烟吐雾的快感,不禁回想起昏倒前所听见的内容... 越思考,越是疑点重重。 连顾琰都不知他对花生过敏,舒言又怎会知道呢?况且她还能精准地在西装外套里找到那支注射器。明明这件事情他只告诉过秦舒文... 他认错了她,无意唤了秦舒文。可她却应了他,还忍不住落泪... 若说舒言在是故意模仿秦舒文,那这可能性就更小了。 这世上是没人能将一个人的神态,细微的小动作,甚至连记忆都抄袭得唯妙唯俏。 思来想去下,他作了一个大胆的假设。 “死而复生。” 若舒言就是秦舒文,那这一切的疑惑与不寻常,似乎得到了恰当的解释。 —— 舒言赶到医院,急忙推开病房门。 然而,病房内却传来响耳的打鼾声,病床上却没了江寒的身影。 她撇了一眼躺在沙发上熟睡的顾琰,心里忍不住抱怨:还说自己能把人照顾好,让她和可瑜安心地回家去休息。结果呢...自己睡得比猪还死。 她将环保袋放在病床饭桌上,急忙地走出病房去找江寒。 她在走廊间四处张望,才发现他扶着点滴支架,站在走廊的最尾端处。 她跨步向前走向他,匆忙地加快脚步。 此时的江寒顶着有些杂乱的头发,嘴里叼着一根燃着的烟,侧脸看起来有些痞里痞气。 烟雾袅袅在四周微微升腾,烟草的气味过于浓郁,刺鼻的味儿冲得舒言紧皱了眉。 她抬起那双灵眸,仰视着他,轻声地劝,“江先生,吸烟对身体不好。” 他安然浅笑着,仿佛从她嘴里听到了天荒夜谈的事。 他的烟瘾亦是心瘾,这辈子是戒不了了。 江寒凝视着那双相似的眉眼,时时刻刻都提醒着他,走了不久的秦舒文。 他不由得地说,“只有秦舒文才管得了我。” 舒言听见了从前的名讳,心里一激灵,紧张地摩擦着自己的手指。 江寒注意到了那些相似的小动作,微微勾起了嘴角。 看来,她一听到了秦舒文的名字,就会莫名地紧张。 他在脑际中快速的思考着:如果她是秦舒文,那么...激将法应该也会受用吧? 江寒当着她的面,又吸允一口烟,嘴里吐出慵慵懒懒的语态,“死了也挺好的。正好可以下去陪她...” 这句话果然凑效,瞬间就惹怒了舒言。 正好可以下去陪她??这说的什么鬼话? 心中的怒火盖过了紧张感,她停止指间的小动作,却微微瞪大双眼,怒视着他。 哪有人在医院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肆意地吸烟? 她气他不顾及自己的身体;亦恼着自己不能如实告知他真相。 人在气急败坏下,总是会做出失控的举动。 一息间,她踮起脚尖,一手抢走他嘴里的烟。用力地捻捏在窗口的铁框,香烟顿时熄灭。 江寒愕然地望着她,那动作的熟练度,像极了不让他吸烟的秦舒文。 江寒凝眸着眼前的舒言,开始相信借尸还魂的说法... “诶...你们俩怎么在这啊?” 顾琰哈欠连连,揉着眼睛。他缓缓从病房走了过来,打断了两人的对峙。 舒言见顾琰醒了过来,也找不到理由继续待在医院。 “顾先生,你来得正好。” “我先回琴行了,麻烦你照顾好他。“ 她抬头又瞪了江寒一眼,从他病服里的口袋顺走了那包香烟。 “出院前,我替你保管着。” —— 顾琰扶着江寒回到了病房。 江寒半躺在硬梆梆的病床,背上垫着松软的枕头,薄唇却止不住地勾勒出笑意。 顾琰看着他一脸如沐春风,完全就不像是因休克而需要静养的病人。 “幸好你的钢琴老师在场,知道你对花生敏感。不然的话,估计也下地狱见秦舒文了。” 他瞥了顾琰一眼,“靠你救我一命,我确实是活不了了。” “不过说起来也挺奇怪,她怎么会知道你对花生敏感?你告诉过她?” 江寒笑而不答。 除了他死去的母亲,也只有秦舒文知道他对花生过敏的事。 “你没通知江家的人吧?” “怎敢啊...等下你家老爷子心脏病发,我就成千古罪人了。” 江寒淡然一笑,幸好顾琰还不算太蠢。 “诶,怎么会有个环保袋?”顾琰好奇地问。 江寒这才注意到病床桌上的环保袋。他倾前身子,瞧了一眼,袋子里装有蓝色的钢制保暖壶,壶盖上还贴着一张便利贴。 江寒一眼便认出那便利贴上的字迹。竟与秦舒文的字迹同出一辙。 “早日康复。舒言。” 他以前经常翻阅秦舒文的笔记。对于她的字迹,他有一定的了解。字体的方圆长短都总是错落有致,看上去不太工整,但却有自己的风格。 譬如,舒字里的竖钩总是扬得特别长,字体收笔时总是特别用力。 他努力回想起舒言的各种不寻常。 墓碑前的失声痛哭、熟悉的糖纸蝴蝶、各种相似的小动作、对他避而远之、知晓他不能吃花生、一模一样的字迹... 目前看来秦舒文死而复生的事实十不离九了。 江寒缓缓揉着太阳穴,深感着愁喜交集。喜,因失而复得;愁,因她并不想认他。 她...应该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重生的事。 顾琰趁江寒失神的时候抢过了袋子,随手将保温壶拿出来观赏。 他接着调侃,“舒老师真有你心啊。特地来医院一趟,然后又匆忙地赶去上班。” 顾琰的好奇心爆棚,动手打开保温壶,想看看里头装的是什么东西。 “哎,原来是爱心粥啊...真香!” 江寒挑眉斜睨,不满顾琰的调侃。他沉下声音暗示道,“有说是给你的吗?” 顾琰见江寒板起脸,笑得更是肆意。“我得先替你尝尝里面有没有花生。” 顾琰这一脸又皮又轻浮的表情,气得江寒咬牙切齿。他还真想拿起垫在后背的枕头,往顾琰脸上狠狠砸去。 10.沉婉婉 一整天的忙碌,她终于结束了最后一节钢琴班。 舒言在西区街附近招了一辆计程车,又匆促地赶到医院。 她抵达十楼的病房楼层,沿途经过宽长的走廊,信步徐徐往病房的方向走去。 她立在房门前,再三确认了病房门号,才抬手敲门。 可她拳心未落,却听见房内传来一道抚媚之极的女声。 “寒哥哥...你怎么进了院也不告诉我?” “我都快被你吓坏了...” 那道让男人瞬间骨头酥软,晕头转向的嗓音;传到舒言的耳里,却让她浑身难受,产生了厌恶感。即使隔着一扇房门,她依旧能认出,这把嗓音的主人就是沉婉婉。 只是她未曾想过,她与沉婉婉会如此冤家路窄,竟也会在医院碰上面。 思绪禁不住地绕回她仍是秦舒文时。 沉婉婉总逞江寒出差时钻了空子。曾偷偷到过季月台探望她,也曾故意抨击过精神状态不佳的她。 “秦舒文,你还真可怜。人不似人,鬼不似鬼。” “也就只有寒哥哥心肠那么好,才会把你这累赘接回来照顾。” 那些冷嘲热讽的话,她一句都未曾告诉过江寒。毕竟她当时已是人尽皆知的精神病患。若贸然将那一切都告诉江寒,他或许会以为她的病况又加重了。 无疑,又增添了他的烦恼。 她时病时愈的精神状况,偶然性的自残行为添了不少伤疤,而抗精神病药物伴着的后遗症也如影随形。胃病、手抖、心率加快... 年纪轻轻的她,却已是蒲柳之姿。硬撑着那具身心交瘁的躯体,似搂着一块浮木在汪洋中挣扎,也不知何时才能归岸。 或许,沉婉婉不对她下毒手,她可能也活不了多久... 身躯僵直在门外,她愣怔了许久。腿也像灌了铅那般沉重,一时半刻也迈不动。病房外的门把被她握得微温,但她却始终没勇气去推开那扇房门。 她默念,罢了,也不好去打扰他们。 正想转头离去时,却又有人站在她身后,将手搭在她的肩上。 她缓缓扭头,看清了对方,想推开肩上沉重的手。 “顾...”,她话语未落,顾琰却向她比了个闭嘴的手势,让她别再出声。 顾琰见她脸色凝重,泛起了他的求知欲。他伸长脖子,凑近房门,继续窃听里头的情况。 “寒哥哥。你瘦了许多...我看着也心疼...” “我特地熬了些汤给你,我现在就倒给你喝...” 妩媚动人的声线参杂了半分楚楚可怜,旁人听了也不禁动容。 顾琰心想,舒言估计是被江寒那内外兼骚的表妹给吓坏了。 顾琰本就不喜欢贵圈里的名媛小姐。除了秦舒文那个没心肝的祸害,他更是讨厌程婉婉这种表里不一的女人。明明是个高傲刁蛮之人,却总是在江寒面前演着另一副嘴脸。 在高中时期,她就像只甩不开的小尾巴,总喜欢跟在江寒身后,亲热地叫着他寒哥哥。她明知道江寒有了喜欢的人,还能不要脸往江寒身上去凑。 他也曾怀疑过,沉婉婉这浑然天成的骚气,估计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 想到此处,顾琰连忙制止住飞跃的想法,深怕会产生心理性的反胃。 他低头瞧了一眼身侧的舒言。这性子温温和和的钢琴老师,肯定会在沉婉婉手上吃亏。 顾琰暗道,绝不能让程婉婉这只骚精得逞。 他扭开门把,来个顺水推舟,很顺手地就将舒言拖进病房。两人措不及防地闯入,病房内顿时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这尴尬的场面,如似抓奸现场。顾琰为打破僵局,开口对江寒道,“舒言来看你了。” 江寒见到她,微微抬目,露出淡笑。舒言也礼貌地回眸一眼,两人微笑却又不语。 程婉婉瞥向靠在门边的舒言与顾琰,不满道,“寒哥哥,现在的人怎么那么没礼貌。” 她无视他们,转头看向江寒。一手捧着小碗的汤,柔声细语道,“寒哥哥,你的身体还很虚弱。还是我喂你吧...” 江寒婉拒她,“我自己来。” “还是让我来吧...” 她依旧不死心,将汤羹凑到江寒的嘴边。 江寒的目光不自觉瞟看舒言。见她目无表情,小手却微微攥拳。 他顿时别过脸,加重语气,婉拒着程婉婉,“我还没残废,能自己喝。” 直白的回答配着冰冷的口吻,犹如狠狠扇了程婉婉一记耳光。顾琰却觉得那句回答特别地顺耳,不禁噗呲一笑,瞬间解了他的心火。 程婉婉听出顾琰的讥笑,气得欲跺脚,可她断不能在江寒面前露出真颜。 她抬起细长的眼尾,审视着顾琰身旁的女人。她想转移目标,将气撒在舒言的身上。 “寒哥哥,她是谁?” 江寒闻声,朝舒言的目光投去,凝视着她。此时的他,眼里隐约闪过一抹暖光。那句熟悉的名讳虽挂在了嘴边,却又被他强忍地吞回肚里。 她是秦舒文。但这个秘密,他会替她守着的。 “舒言是我的钢琴导师。” 沉婉婉扫视着她,从头到脚,“舒言?” 舒姓,是她在翱都里听也没听过的姓氏。她心想,这应该是些不入流的钢琴老师。 她仰着头走前,伸出手,”沉婉婉,师承莫云渊。” 熟知翱都钢琴界的人都知晓,钢琴界有三位着名的巨头在业内平分秋色:能奏且能作曲的秦岭森,炫技派的莫云渊与浪漫乐派的权淼淼。 程婉婉故以在舒言面前提起她师承名师,只是想用自身的优越感去轻视他人而已。纯属就是另类的挑衅。 秦舒文虽性子怯弱,但面对杀害过自己的凶手,自然也不会给对方好脸色看。 她机械式地挤出了四字,“久仰大名。” 鉴于她领教过程婉婉的不怀好意,她并不想再与此人有任何的肢体接触。是以,坚决不伸手回握。 程婉婉深感舒言的敌意,只能尴尬地收回那只晾在半空中的手。 她不甘示弱,下一秒又问,“舒小姐。你之前在哪家大学就读呢?” 秦舒文不由得抿唇,循着记忆思考,关于舒言的学历。 “我只考过几张专业文凭。” 言下之意,她并没读过大学。 程婉婉的语气蕴含着藐视的成分,“啊。原来。”她转过身,又问江寒,“你想学琴怎么不让我教你呢?” 江寒挑眉,看向难缠的程婉婉。他的太阳穴处突突跳动,神色凝重得一言难尽。 舒言见状,自是明白程婉婉那句问题背后的用意。 氛围瞬间压迫憋闷,她不太想继续逗留在病房,更不想让江寒左右为难。 她愣在原地,淡淡地语,“我只是来拿回我的保温壶,顺道来看看你恢复得如何。” “不过见你精神好了许多,我也可以回去向可瑜交代了。” 江寒能听明秦舒文冷淡的拒意。但他却不知,她是在躲避他,还是看不得程婉婉的纠缠。 “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她拿过桌上的保温壶,匆匆地向江寒道别。 他不由地又唤了她,“舒言。” 神色中难免闪着一丝的失落之意,但仍旧对她露出淡然一笑,“谢谢你的粥。” 她微微点头,应了一声,悄然地转身离去。 窗外的余晖洒在明晃晃的病房,他看她离去的背影,也渐渐被拉长。 那句落日余晖后续的四字,也如似应了此时此景。 11.旧梦 舒言离开医院后,打算乘搭西区转南区的巴士线,返往公寓小区。她挽着保温壶,上了巴士后,挑靠窗的位置坐下。 摇摇晃晃的巴士车厢催促着她的困意,她的头轻轻挨靠在车窗旁,随即感到昏昏欲睡。 她不知觉地入了梦,梦回了两年前的那个盛夏。 江寒将她接回季月台静养,特意为她在家中的二楼装修了一间软垫室。一旦她幻觉出现且情绪失控时,也有个安全的区域可以将她关置在内。 季月台的一些佣人总把她当成不待见的怪物。为省些精力去看顾她,那些佣人也经常会在她没病发时,扶她到里边静坐。 软垫室内铺满了杏色的垫子,空间里的宁静犹如一片死寂。被关进软垫室时,她总喜欢抱膝坐在角落,后脑勺挨靠墙垫旁。维持着防卫式的姿势,总能让她心安不少。 有过很多次的病发,江寒都会呆在软垫室内陪着她。他总坐在她的前方,一语不发,默然守着她。甚至有些时候,他一守就守到了饭点。 有次,她又进入病发期。到了饭点时,他捧着白瓷碗,坐在她的面前。 他勺起小口粥,凑到她唇边,哄着她,“舒文,来,喝点粥。” 但那迎面而来的铁勺子就像是一把利器,刺激着她的神经。幻像渐渐侵蚀她的感官,她又开始看见了那些凌乱的幻觉。 眼前的江寒变得模糊不清,变成了那名血淋淋的男人。他拿着一把铁尺,作势要打她。 幻听的声响也娓娓而来,她听见了那男人怒吼的声音,“秦舒文!!” 那一瞬下,她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只能推开眼前的他。白瓷碗也在他手中失了衡,摔破在地。 “啪啷——”那时候的她,对声音异常敏感。巨响的惊醒下,她更是恐慌,伸直双手捂住了耳朵。 一息间,她又慌张站起,晃了几步,却又踉跄倒地。她在地面上摸到一些瓷碎片,抓起其中一片,凌乱无序地挥向眼前的幻影。 “别过来!!” 江寒见状,立即抓着她的手,强行将她手里的白瓷碎片取下,随手就扔了在地。 江寒顾不上手心的伤,跨步走向前去紧紧圈着她。她在江寒的怀里挣扎,时不时还会抓起他的手臂,狠劲地咬下好几口。 可男人的幻音持续在脑际中挥之不去。 她恐惧得浑身都在颤抖,如斯疼得撕心裂肺,却又只能哭喊求饶着对方。 江寒依然抱着她,耐心顺着她的背,努力让她的情绪冷静下来。 低沉浑厚的嗓音在她耳畔轻声地安抚,“舒文,别怕...” 待了一些时长,哭声终于逐渐减弱,他才缓缓松开她。 他抬手握着她的肩,前倾身子,逼得她只能正视自己。 “舒文,那都是幻觉...” 她的思绪仍有些混沌,嗓子发不出声音,眸瞳只能紧紧凝视着他。 ,“舒文,你再看清楚...”他亦继续,温柔地问,“...我是谁?” 她努力打量那张轮廓分明的脸。片刻,才终于认出他,“江...寒...” 他扬起唇角,对她露出笑意,笑容中也尽显出了温柔。 幻觉褪尽后,她也终于分清了现实。她低头环视着地板上的残局,满是狼藉不堪。 破碎的白瓷碎片上染着他与她的血液。那片残红如似夏季里盛开的小碎花,夺目却也刺眼得很。 内疚的滋味一点一滴地积累在心间,像水墨画里的淡淡墨迹,缓慢盛开。这一切,全都是她犯病后所惹的祸... 江寒处理彼此的伤口,把她抱回了卧室。他让佣人重新盛碗粥,又一勺一勺地喂着她。 她背靠着床板,喝着江寒喂来的粥。他温柔地替她擦过嘴角,伸手又替她打理着额前的碎发。 她低过头,瞧见江寒手上裹着纱布,心绪内疚且自责。神差鬼使下,她轻握他手,眼泪却像止不住的溪水,落在了那泛白的纱布上。 江寒察觉到她的异样,拭着她湿润的眼角。像是在哄小孩那般的语气对她问,“怎么又哭了?谁欺负你了?” 明明是她发疯才误伤了他。她怎么好意思在他面前哭哭啼啼呢? 她擦过眼泪,抬眸看他,“对不起...我今天又失控了...” 他抚着她的后脑勺,“没事,都过去了。” 她垂下头,又看了一遍他的伤。她深知,都是自己才让他平白无故受伤。 愧疚地问出口,“伤口是不是很疼?” 他没立刻应答,瞧了几眼彼此的手。各自的手心都裹着了泛白的纱布,还不时渗出淡黄色的药渍。情景确实有些骇人。 她见江寒不语,又一遍轻声道歉,“对不起...” 江寒凝睇着她,只感痛心,却没半点的责怨。她抬起眼眸,与他的目光碰撞着,四目再度相接。 他脑门儿一热,缓缓低下头,浅吻着她。她并没回避,像只扯线木偶任由他折腾。江寒浅握着她的手,唇瓣相贴,吻得更深一些... “嘁———” 巴士司机往脚下的刹车器一踩到底,巴士停在了南区五路的车站。 匆促的刹车技术,产生颇大的晃动感。头部不甚轻敲了车窗,让舒言顿时从梦乡中惊醒。 她揉着灵眸,微眯着眼,扫视了周遭的环境。原来刚刚不小心在巴士车厢内睡熟了。 她暗道,可能是今早嘲笑顾琰睡得像猪的报应。 目光遥望着窗外的景色,察觉到自己早已错过了车站。她轻轻按下下车的车铃,平衡着身躯,匆匆走下巴士。 那熟悉的街景提示着她,仍在公寓小区的附近范围。她顿时庆幸自己醒来得及时,只错过了两站。 舒言徒步徐徐往公寓区域走去,手机铃声却又在此时忽然响起。她瞄过手机屏幕,显示着陌生来电。她认真看过那组电话号码,略感眼熟,但又不确定是何人。 她接过电话,“喂。” 电话那头没人发声,传来一片宁静。她正想挂电话时,才传来了他的嗓音,“舒言...我是江寒。” “江先生。” 江寒:“呃...”,“就想问你安全到家了没。” “刚下了巴士,正走着回去。”她漫步走着,缓缓地回答。 江寒:“很远吗?” 舒言:“没,就隔了好几条街...” 他停顿了半秒,才接话,“那你先别挂我电话...” 舒言约莫觉得,江寒今天有点反常。 他信手拈来个白谎,“有人陪你聊天,能快些到家。” 这莫名奇妙的回答惹得她欲发笑。 舒言轻笑着,不忍吐槽,“这是什么歪理。” “寒氏百科说的。” 彼此的通话再次传来了一片寂静。 好吧,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他暗嘲着。 “话说回来,你家和车站怎么离那么远?” “我不小心睡着了,所以错过了站...” 他轻笑着,“那看来,你还睡得挺沉的。”,又接着问,“有做梦?” 她斟酌几分,还是应了他,“嗯。” “是噩梦,还是美梦?” 街灯映照着斑驳的树影,微风吹拂着树枝,引来了沙沙声响。 她昂首抬眸,视线聚集在树上的枯叶,片片落地。她回溯着那梦境中的画面,有他,也有她。 她抿紧的唇又悠悠浅笑,还是选择应了他,“就...梦到一些日常琐事。” 忽然觉得,江寒的话也不完全是歪理。不知觉中,那徒增几条街的路程已渐渐被走过了好一大半。 虽无奈地错过了车站,但那把低沉又安稳的嗓音却似一盏指路明灯,默默陪伴着她归家。 忆起往昔的一些旧梦,也不再剩下沉重的噩梦。它宛若百感交集的人生,需细细寻思后,方能品鉴出个中滋味。 都皆是五味杂陈。 12.报恩 在顾琰的督促下,接下来的那几日,江寒都只能安分地卧床休养。经过了一系例的检查后,他终于被允许出院。 舒言担心他恢复不过来,本想取消周五的钢琴课。可江寒怎能错过任何一个接触秦舒文的机会? 他为打消她延课,只能将自身的体检报告都发了给她。也唯有这样,她才肯相信,他已完全痊愈。 周五的钢琴课,舒言特意准备了另一本乐理练习册。封面的颜色是他先前预定的黑色。 书中的内容与上一本大致上相同。细阅下,却发现书中没了那些可爱的卡通图案,反倒是多了许多手写文字的注备。譬如,提醒着学生在练这首曲目时,该注意哪些事项。 江寒悠悠合上了书,食指不自觉地轻抚漆黑的封面,嘴角洋溢着淡淡的笑意。 这节课,他与她同坐在琴凳上。她讲解着黑白琴键的区别,再教他如何边看谱,边弹奏钢琴。 她单手演示了一首简单的乐曲,飞快的五指在琴键上舞动,轻而易举就将曲目弹奏完毕。 而后,她站起来,离开琴凳,缓缓走到他身后。双手握住他肩,纠正着他的坐姿,然后再让他也试着弹奏一遍。 江寒伸展着粗长的手指,使着蛮力按压一个接一个的琴键,将整首简单的乐曲,弹奏得错漏百出。 那碎片式的琴声,让整段快乐的旋律,瞬间变得僵硬且乏味。 他暗讽着自己,果然没有音乐天赋。 “我这程度不再是对牛弹琴了。而是牛在弹琴。” 话毕,他随即轻笑。 站在他身后的舒言也捧腹欲笑,但却努力地忍住笑意。她担心自己笑出声后,会打击他想学琴的决心。 她安慰他,“才学了两节课,怎能这么快就放弃。” 她身躯悠悠倾前,不经意间轻触他肩。她伸长手臂,轻握着他的大掌。白皙的五指伏在他的手背上,耐心地调整他五指的张力。 轻巧的指腹,缓缓按压在他的指上,琴键被间接地按压着。演奏出的琴声,也似乎没了方才的僵硬感。 “手指要放松些,按压琴键时,不要用太猛的力...” 舒言的嗓音娓娓道来。柔柔和和,如似羽毛般轻轻划过了他的耳畔。醉人动听得心痒难耐。 她伏前身子,丝丝细柔的墨发落在他肩。他微微侧头,隐约嗅到护发素的香气,伴着淡淡果香。 脸颊两侧微微发热,他的心率骤然加快,吐息声也逐渐变沉。他安慰着自己,应该是琴室里的空调温度调得太高。 舒言见他又进入了放空的状态,果断拿起左手握住的笔,戳上他手背。 “江寒?”她轻唤道。 他回过神,连忙应到,“嗯?” “你试着再练一遍。” 后半段的钢琴课,他总算掌握到少许弹奏钢琴时的窍门。坐姿不仅得端正,就连手指的张力与运用,也是非常讲究。 同一首曲,他反复练习了六七遍。终于,在演奏第七遍时,舒言才悠悠松口说,“江寒,可以了。” 他如负释重地微吐着气。突然间觉得,原来学钢琴也是件挺累人的事。若要长时间坐在琴凳上弹奏着同一首曲,或许会比许多运动都累人。 舒言站在他身侧,低头碰上他的目光。彼此的目光相撞了片刻。 她轻声问,“还觉得自己像牛吗?” 言辞中的口吻流露出淡淡笑意,弯弯灵眸被牵起,笑靥如花般盛开。 半响间,她见他未语,她又悠悠道,“比起第一次的尝试,进步了许多。” 他凝望着她,似乎有些难以置信。那名昔日的钢琴天才竟会称赞他。 “原来我还不算是头牛...”他欣然回答。 见他沾沾自喜,她又告诫一句,“钢琴需要多锻炼才行,可不能想着一步登天。” 他深知,秦舒文其实已对他降低了要求。若是以她以往追求完美的心态,他这首曲目肯定还需要再练习多几十遍。 他安然浅笑,打趣地问,“那...我有什么奖励吗?” 舒言想也不想,再次拿出那罐杂类糖果让他挑选。 他挑着半边眉头,却没伸手接过玻璃罐。他轻轻抿启了唇,“糖果是用来哄小孩的。” 她又将糖果放回桌上,纳闷地托腮,“那你想要什么奖励?” “我想要些...”他抬眸凝视着她,神色中闪过一丝狡黠的淡笑,“属于大人的奖励。” 舒言看不透他意犹未尽的笑意,但也不再继续深究。她转过身,又埋头,在单肩包里搜着那盒替他保管的香烟。 方形烟盒从单肩包里被取出,她翻开烟盒,揪了几眼,里头还有十九根。 她随手抽出一根,笑着道,“呐,属于大人的奖励。” 江寒不由得失笑,暗道,这家伙依旧机灵得很。 嘴上虽说出院后会归还他,结果转个头却用作课堂的奖励,一根一根慢慢还。 他从舒言手中接过香烟,捏在指间搓捻片刻。又笑着问,“那我岂不是几个月后才能拿回一整包烟?” “每周一根解解瘾就好。”舒言绵言细语道。 她想起他颇重的烟瘾,凝眉微皱,又劝,“你还是少吸些烟...” 江寒目光朝她,定睛凝眸,薄唇暗暗勾勒出如沐春风的笑意。 她是在关心他。 阵阵暖意漫开在心间,他禁不住缕缕的愉悦。他把那根细长的烟,藏回西装口袋内。 一霎时,他又随手探入裤兜掏出钱包,再往里抽出一张名片递给她。 名片的设计简洁明了。天际湛蓝的背景色配与雪白无暇的字体,名片上只印着八字:权淼淼音乐工作室。将它翻面,后为一组联系号码。 “她最近正筹备慈善音乐会,想招些会钢琴的人帮忙。”,他轻眨着眼睫又道,“虽然是个没钱赚的活,但于你而言可能会是个很好的学习机会。” 她悠慢地接过名片,如炬的目光谛视着他,眉目间流露出疑惑的神情。 “这...为什么?” 那句略显结巴的疑问句却又勾起他在医院里的记忆。程婉婉对她问着的所有问题,都带有了轻视的目的。 其实不为些什么。 翱都的天之骄女,钢琴界的蛟龙,她的前程不该只是如此。平凡。 要她一辈子呆在规模中等的琴行里,教着许多如他这般没天赋的人吗?这未免有点委屈了她。 即使,她想一辈子用着舒言的身份过活,也应该如似秦舒文那般,曾明媚骄傲地活着。 只要她想要的,他都想倾尽全力为她实现。 可心底里的话,他并不能如实告知她。就正如,她有想守住的秘密一样。 难以启齿。 嘴角轻轻扬起,他淡然地笑。清澈如镜的瞳眸里溢出了温柔,“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舒言不禁想,他是一个不太熟悉钢琴圈子的商人。那他必定是托了很多层关系才弄到这张名片。 可他煞费苦心送她这份谢礼,还真与他平日里的性子有些反常。 而她,却又想不透他的反常... 罢了。想不透,那就别去想了。 本是轻如鸿毛的名片,此刻握在手中却感觉到沉甸甸。 “谢谢你。”她展颜一笑,牵起那双月牙湾湾的灵眸。 他低头凝睇,眼底里的倒影只映着她的笑靥,“等你被挑中了,再谢我也不迟。” “不过,我相信你一定会被选上。” 听江寒的语气,这没钱的活,好像还需要进行考核呢。 不过也很正常。翱都钢琴界的其中一名翘楚,普通人能见上一面也实属难得。 “那...万一我选不上呢?” “那就只能证明她眼光并不独到。” 此话一出,舒言被他过分的自信惹得哭笑不得。 此时的她还并不知晓,江寒的反常,都皆因他知道了她的秘密。 13.考核 权淼淼非常重视即将来临的慈善音乐会,特意让团队租下北区的大型演奏厅用作考核与排演场地。她想透过演奏考核接触不同演奏风格的人才。若能借机替工作室里的团员增添新血,那自是最好不过。 演奏考核的当日,天气难得晴光明媚。翔空中挂起暖阳,却也不减雨季里所带来的徐徐微风。 舒言换上刚过膝的连身裙,望着镜子,将长发随意攥起。她轻轻延开墨色发圈,扎了个俐落的马尾。 她整理一番垂在鬓边的发丝,轻挽到耳后,让整个人更显精神。她在精致的脸蛋上点缀了淡淡的妆容后,便悠悠离家。 她提早到达现场,在后台的等候区等待。她的座位被安排在最后一排,能纵目看着前排参与考核的人。形形色色的人等,全都看似做足精心的准备。 各式艳丽的洋裙、量身定制的西装、浓妆艳抹的妆容,也不难看出许多人的衣物是出自于名设计师之手。 贵圈暗地里蕴藏着喜爱攀比的文化。许多门阀贵族的孩子从小都得学习至少一门才艺。而乐器则通常是他们的首选。 也正是这样,翱都的音乐圈才有着一道难以被打破的定律。通常能拜在名师的门下的学生,大部分都是来自非富即贵的豪门孩子。而其余少数的人,则为在乐理造诣上非常有天赋的普通人。 舒言垂眼扫视自身的装扮,朴素又简单。她浅笑暗讽,像她这类人,很大可能会在考核中被刷走。 兴许是许久未在公开场合演奏过,她有些紧张。双指间又下意识地不停磨蹭。 她在座位上静静等候,戴起耳机,手机不断地单曲循环着她在练习时所录制下的曲目。她闭眼聆听,脑海里辗转着,十指该如何划过那八十八个琴键上。 手机忽然传来了一则信息,她睁开眼,低头阅读信息的内容。 【考核加油,保持一颗平常心。】 她不由得浅笑,心情似乎平静了少许。 轮到她时,等候区已近乎无人。她从容不迫漫步,走到舞台中央,对台下审核的评审们鞠躬,悠悠坐回琴凳上。 台下的权淼淼细看着那份毫不起眼的履历,又抬眸凝望着台上的舒言。 敢挑这首曲来参加考核的人,可谓勇气可嘉。 《劫》的最后一章,是秦岭森后期的作品,也只有他本人能完美诠释到曲中的神韵。就连他那位号称翱都天才的女儿,也从未在公开场合演奏过这首曲。 起伏不定的旋律与激烈的节奏,演奏者不单需要展现大量的炫技式琴技,连情感演绎上也必须得掌握好。否则整首曲会很容易地就失去了原有的韵味。 首段旋律开启了《劫》的寓意,琴声如疾风骤雨般轻击着耳鼓,犹如退无可退的劫难,迎面扑来。权淼淼合上双眼,随着琴声如深临其境。曲中的起伏跌宕,变化得颇深,来势汹涌的节奏,支配着聆听者的心绪。 曲目接近尾声时,节奏逐步减缓,琴声温柔细腻,余音悠悠扬扬。 权淼淼这才察觉到曲目的异样。她再次翻阅舒言呈交上的琴谱,惊觉舒言对曲目的后半段做了调整。原曲中,后半段的旋律是以非常猛烈且重复的旋律作为结束。但舒言调整后的曲目,后半章的节奏却逐渐地缓和下来。 像是感慨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也多了少许不可言喻的忧伤。淡淡地如墨滴晕染在洁白的纸上,抹不掉,也褪不了,那曾留过的痕迹。 整首钢琴曲的演绎方式有秦岭森的风格,而后半段的改曲平添画龙点睛的效果,让这首曲有了全新的演绎方式。 观众席上的权淼淼,好奇地问,“舒小姐,你学了几年的钢琴?” 舒言站在台上,忆起那位一生醉心于创作的父亲。他因对音乐造诣有相当高的要求,在她三岁时就成了她钢琴上的启蒙之师。 同龄的孩子还在幼儿园里嬉戏打闹中度日,她却自律地坐在钢琴椅上,认真学着五线谱上的音符,用稚嫩的小手指弹奏着简单的钢琴曲。 若不计算她生病的那两年,那她应该也接触了钢琴整整十五年。 可此时的她是舒言。关于秦舒文的所有记忆,她自然不能与权淼淼分享。 她站得笔挺,不亢不卑地回答,“应该只有十几年...” 权淼淼低头重看那份履历,感叹道,如此有天赋之人,果真是沧海遗珠。 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却能将此曲诠释得如此忧伤,想必也经历了不少的故事。 权淼淼当下就做出抉择,迫不及待地与舒言交换了联系方式,并让工作团队直接向落选人发出电邮。 与权淼淼的一番谈话后,舒言才意识到,这场考核的优胜者并不仅是需要帮忙编排曲目。 权淼淼想找的是能与她在慈善音乐会能一同四手联弹的人。 分别时,她还对舒言道,“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 她离开了演奏厅,走向车站。在巴士站等候巴士时,又再次接到江寒的信息。 【考核表现得如何?】 【中规中矩。】 舒言发了后,又重看信息,好像回答得有点冷漠。正想写多一句信息补充时,一辆灰黑色的轿车匆匆驶向车站。 车停在巴士停泊区的方方黄格里,后座车门被利落开启,男人迈步走出,居高临下站在她身前。刚刚正与她发着简信的男人,忽然就出现在她的眼前。 舒言愣了半响,开口便道,“这里不能停车,会罚款的。” “我懂。”江寒又微启薄唇,“可这里的巴士一小时才有一趟。” 北区住着的大多都是富人,应不供求下,一趟巴士比其他地区要等上较漫长的时间。 他见她不语,顺势而为,“我送你回家吧。” 她半推半就上了他的车,莫名蹭上一趟免费的车程。 她在后车厢内坐得特别拘谨,较低的空调温度冷得她有点发抖。她也不好意思让司机将空调的温度调高,只能垂低头,往小手掌间吐出热气,然后又相互摩擦着。 他注意到她欲取暖的小动作,笑得眯起眼,随手便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裹着。 宽大的西装外套上充斥着烟草味,那股她以往很是抗拒的气味,却在此刻变得不太难闻了。 淡淡的苦味,微微的暖意,莫名有着安全感。 “谢谢你。” 江寒点头,淡笑未语。又继续参透她刚回他的信息,那句中规中矩的意思。 “呃...得失并不那么重要,我相信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有意无意之间又继续回绕刚才的话题。 这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字句,让舒言满脸疑惑。 他误以为她落选了吗? 为看看他后续的反应,她使坏着,继续加深这个误会。 她故意垂眸低头,抿紧了唇,神情有些失望,“嗯...” 江寒见她怏怏不乐,一脸失望,又在想着如何去安慰。 放着个钢琴天才都不选,眼睛是应该要去验一下。 “那种眼光不独到人,不懂得欣赏你的才华。” 话语一落,他又扭头朝她望去,她依旧一语未发。 江寒微微侧身,伸手轻抚着她头,“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去散散心...” 她抬头凝眸着他,觉得他有些憨,但却又很温柔。 压抑不住袭来的笑意,她丝毫不掩盖地笑了出声。 兴许是笑得用力过猛,她的眸眶里泪汪汪,轻眨数下,“权老师的眼光还是很独到的。”,又补充道,“我被选上了。” 见她扬起浓浓笑意,他才恍然大悟,自己竟入了她的圈套。 他抬手摁了下太阳穴,还真的拿这小骗子没辙。只能怪自己关心则乱,过分解读了那句中规中矩。 江寒又扬起了狡黠的笑容,顿时有了满腹弯弯绕绕的计策。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该吃顿好的庆祝一番。” 14.醉梦 有人曾说过男人都喜欢征服自己的爱人,但江寒不太认同这句话。 他对秦舒文的情愫,从来都不是为了征服。 感情并不是数学题,若放在秤砣上衡量,也必然得不到绝对的平衡。在感情上先认真的人,就总得比对方付出得多一些。 爱的诠释,皆是心甘情愿的付出,甘之若饴的牺牲,落子无悔的选择... 江寒与舒言来到位于北区最高的摩天大楼,月翱塔。 整座月翱塔高达五百多公尺,设有百多楼层,也坐落在背山望海的好地段。月翱塔有一家高奢消费的高空餐厅,是翱都贵圈的朝圣之地。许多富人莫名而来,愿意重砸千金,只为登上最高的位置,欣赏最秀丽的风景。 江寒早已提前包场,牵着她来到高空餐厅。舒言乖乖地跟随着他的脚步,来到餐桌,他们缓缓入座。 人烟稀少,环境幽静。他们的餐桌靠着大幅面积的落地玻璃窗。窗的材质光滑防尘,采光极好,窗外的景色都能尽收眼底。 舒言瞭望窗外的远方,高耸入云的建筑物,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缥缈朦胧的云霞,永远到不了的远山。在那一瞬即,皆在自己之下。 “真美。”她不由得赞叹。 江寒抬目凝视着那双似月牙弯弯的眼瞳,也学着她悠然地道,“真美。” 她沉沦于美景其中,并没有听清他的话。 片刻之间,餐厅经理走到他们的餐桌。他拿着两份餐牌,双手递给了他们。 舒言翻阅着菜单,她一行一行地看着。直到看到价钱的那一栏,才暗道,原来这地方不止风景优美,价格还更美呢... 这一顿饭下来的价格,恐怕能清空她一整年的工资。 她拧着眉头,压低声量劝他,“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 “怎么了?” 她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小家子气,犹豫再三后,还是轻声道,“有点...太贵了。” 自她成了舒言后,亲手赚过一分一毫的血汗钱,才对钱财与消费观念有更深的概念。她觉得该花的钱还是得花,但若吃顿饭需要如此奢华,貌似有些不太值得。 他肆意地笑着,知道她在担心些什么。“你放心点吧,我请客。” 只要是用在她身上,不管多贵都算值得。 江寒土豪般的气势,却让她眉头拧得更深。她认真地对他说,“就算不是我的钱,我也觉得牙疼。” 他俊眸微眯,眉梢都带着笑,“牙疼吗?那待会儿我们就不叫甜品了。” 此刻嬉皮笑脸的他,如春风拂面般欢愉。转个头,他又换个话题问她,“你想吃些什么?” 舒言还真是哭笑不得。 瞧他兴致盎然,也不好当头浇他一盆冷水,扫他的兴。她只能露出浅浅的微笑,“那...你做主吧,我都可以。” 他敛笑凝眸,听着这客气的口吻就知道她又在不好意思了。 他低头细看着各个餐品的材料,避开了他的敏感源与她避之不及的胡萝卜,点了好几道菜色。 一顿精致的高级料理,得花数几个小时来细品。 从开胃前菜,汤品,副菜,主菜...一道接一道地细嚼慢咽下,填满了彼此的五脏庙。 她本以为这种高奢消费的餐厅,吃的都是环境与氛围,先入为主地认为料理应该会过于精致。但奇迹般地一顿饭下来,也有了满满的饱腹之感。 共餐将近尾声,他向服务员点了两杯龙舌兰日出。 那杯名曰龙舌兰日出的鸡尾酒,有着杯中日出的美称。宛如初晨后冉冉升起了艳红的朝阳;也似曙光乍现时呈现出金光灿烂的天空。 据说它是某国有禁酒令时,人们为了偷偷喝酒而衍生出的产物。是以,喝的人根本不会联想到它与酒有关。 橙红色相融的饮料,看着舒服又无害,但酒精度数却颇高,足以让酒量不好的人晕头转向。可江大骗子早已计划好,要按住自己的良心,诱骗着眼前懵懂的小骗子。 他扬起悠悠嗓音,声线低沉又浑厚,伴着几分魅惑的气息,“这是店里出名的果汁参饮,你尝尝。” 她尝了一口,他又问,“味道如何?” 她眼里带光,点头微笑,“果香味浓郁,我很喜欢。” 见她甚是欢喜,他云淡风轻地道,“喜欢就好。”,一息间,他又伸长胳膊,轻轻地碰杯,“恭喜你考核成功。” 夜色催更下,他薄唇微勾带笑。俊眸如澈透的月光,有着透心凉意,但神色却又有些撩人。 耳根有些微热,她害羞地微微垂头,特意避开着他的双眼。 她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那杯饮料,丝毫没怀疑过他的动机。单纯如她,对他毫无防备之心。自然也不理会这鸡尾酒所带来的后劲。 真希望她知道他故意灌醉她后,还能平静地面对他。 可他也只有这个办法才能套这小骗子说真话... —— 她随他上车时已有些醉意朦胧,她捏着眉心想保持清醒,可困意袭来,眼皮微微沉重。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瓜,“睡吧,到家了我再叫醒你。” 低沉的声音如安稳的摇篮曲,随着轿车的移动,她悄然入睡。 江寒并没送她回南区一路的公寓。反而是让老赵把车驶回了季月台。严格来说,他也不算是完全骗她。季月台确实是他和秦舒文的家。 抵达家门时,他手脚尽量放缓,将她从车厢内打横抱起,徐徐地把她送回睡房。他轻手轻脚地把她放在床上,深怕动作大一些就会惊醒她。 江寒坐在床边端量着她的睡相,脸颊上有着粉粉的红晕,也不知是她点缀的腮红,还是酒气熏红了脸。 他又掂量着该如何套话。直接问:你是秦舒文吗? 这好像有些太直白了,问得太蠢了。 他忽地灵机一动,想着唤她的名字。平常她在清醒时,他若唤她,她可能都会装作淡定,假装没听清。但他若在她意志力薄弱的时候唤她,她却很可能容易地露出破绽,会应他。 他往她那粉嫩的脸蛋,抬手轻戳了好几下,“秦舒文。” 她听见了有人唤她,便徐徐睁开了眼,揉揉几下。被骤然吵醒的她,眼里带着五分睡意,另外五分则是飘飘然的醉意。 舒言努力抬眼环视着熟悉的睡房,微微打了个哈欠,自我嘀咕着,“我...怎么又回来季月台了?” 她四肢乏力,身体感觉有些轻飘飘,若太用力晃动脑袋,还会看见少许重影。 可她全然不知自己已喝醉,轻笑了几声,自我安慰道,“呵...我又做梦了。” 在一旁目睹的江寒,基本上也能百分之百地确认她就是秦舒文了。 家,就是一眼便能认得的地方。她若不是秦舒文,根本也不会知道他的别院就叫季月台。 他看着她后脑勺那乱糟糟的头发,伸手替她拆下发圈,解开她的马尾。又轻轻地将她散落的鬓发挽回耳后。动作细腻自然地如从前那般,他习惯性地替她打理头发。 他不由得对视着她的灵眸,又唤着她的名字,“秦舒文...” 她微微侧头,仰视着江寒,眼泛微光,神色藏着了微茫,“嗯...” 她缓声应了他,江寒却缄默不语。 他扬手轻抚着她如软玉温润的脸,手却不知觉地有些颤抖。他吞咽了数次清嗓,才找回了问话的勇气,“怎么...不回来找我?” 他庆幸着奇迹降临在她的身上,但也介怀她故意隐瞒着他。一想到此,委屈的滋味萦绕着心间,有些微微揪疼。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很贪心的人,会贪恋着她施舍的一点点爱。 她对视着他,默默不语,眸色也因醉酒泛起了朦胧盈光。 她依然以为这是一场梦,缓缓地浅抚着他搭在她脸上的手掌。她摩挲了半天,在那厚实的手心上摸到那道凹凸不平的疤痕。 半响,她抬眸问道,“是不是很疼?”,见他未语,她又努力地表达着心中的歉意,“我...真的不想失控的...” 江寒似乎也猜测到,秦舒文为何不与他相认的苦衷。她患病的那几年,经常会被梦靥惊醒,夜夜都能听见她在梦睡中呓语纷纷。还有那些她所看到的幻觉,全都是她治愈不了的心病。 甚至是在她临死前,她也曾病发而失控性地自残,最终失救致死。 她误伤他的伤口都早已愈合了。但,她心中的伤口呢?愈合了吗? 秦舒文的身份,藏着了昔日的梦魇。对她而言,只有成为了舒言,才能忘却掉那些愈合不了的伤,彻底摆脱那些道不出的过往。不再有病痛,才能重新生活。 他的嗓音里带着半点沙哑,“我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秦舒文的心里生了一场大病。心里头困住了一头野兽,那皆是她不想回忆起的过去。所以,不管她做了什么,他都会无条件地去谅解她。 醉酒后的她浑身暖热,血液也急速地循环着,但流出的泪却伴着冷意。眼角的泪花如点点杏雨,她微睁那带霜的目眸瞧着他看,满是歉意,“江寒,对不起...” 清醒时的她,只敢用着舒言的身份与他道谢;也只有回到了梦里,她才有勇气向他道歉。 江寒伏低身子,将她一把捞起,紧搂着她暖和的身躯。 她用力圈着他的腰,埋头在他怀中,断断续续地道歉,“对不起...” 江寒徐徐松开她,试图抹干她的泪。他俯首伸颈轻吻着那双弯弯泪眼。动情之际,薄唇轻轻划过她的脸颊,游走到红唇,又辗转几番。 她呼着淡淡的酒气,梨花带泪的眉眼霎时勾走他的魂。他着迷得深陷其中,眼中潜藏着欲念,灵活的舌像扭捏的蛇,舔舐着她绵软的唇瓣,渐缓地探入了她的巧嘴。 她被吻得混沌又迷蒙,却又希望能在梦里永远不醒,那她就不用再回到她已死的现实里。 那个她走后的世界,总有个人会日日夜夜地惦记着她。他在她下葬的那日哭哑了嗓,会对着凉风吹过的半空自言自语。 他,过得一点都不好。 她自以为悄然的离去后,谁也不亏欠。却早已欠了那傻子许多许多的感情债... 15.回家 酒后断片是身体机能的一种保护意识。它能保护人在醉酒后不轻易做出危险的举动,也能让人忘记自己在醉酒时做过的糗事。 舒言微微掀起沉重的眼皮,揉着头疼欲裂的脑袋,记不清昨晚发生过什么事。她醒来后,只发现自己已被换上了一套全新的睡衣,卧躺在宽大的双人床上。她抬眼看着周遭的环境,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卧室... 有没有人能告诉她,为何一觉醒来后,会睡在了季月台的卧室? 她匆匆下床,走到化妆台前的镜子。镜子里的自己依旧是顶着舒言的那张脸孔,她才确认自己现在不是在做梦。 赫然间,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脖子上全是红红紫紫的痕迹。她睁大了眼睛,表情有些愕然,再凑近镜子里看仔细一些。再三确定了,那都是吻痕... 她昨晚到底干了什么? 宿醉后的她脚步也有些轻浮。她边扬手扶额,尝试回溯起昨晚的记忆,一边又缓步行走到阳台处。 她记得喝了那杯果汁后,困意十足,然后就在江寒的车上睡着了... 江寒站在阳台处抽烟,彻夜未眠的他烟瘾又犯了。双指间又一如往常般夹着一根细长的香烟,袅袅白烟熏染着晨早的空气。 他裹着修身剪裁的墨色浴袍,勾勒出他结实的身段,虎背细腰,肩膀略显伟岸。凌乱的短发上仍有水珠,周身透着一股清凉感,看起来像刚洗完澡。 舒言看着江寒悠闲地吸着烟,她下意识摸着自己的脖子。想起昨晚的那杯饮料,她语气重地唤了他,“江寒,你昨晚到底给我喝了什么?” 他转身见她有些横眉立目,不由得扬起了笑容,“秦舒文。” 昨夜的画面在脑际中匆匆闪过。她猛地记起自己说过的胡话,还有昨晚那似梦非梦的梦... 她当场就想拔腿逃走。可江寒却比她更早一步反应,握着她的手臂,凝视着她,“小骗子。” 骗得他真惨。 她抬眼抿嘴,直勾勾地看着他,却什么蹩脚的谎话都说不出口。 她也终于明白了他为何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钢琴老师那么反常了。他应该是一早就知道了她并不是真正的舒言。 “你...是何时看出来的?”她支支吾吾地问。 他眉梢带着如沐清风般的笑意,“就算你化成灰,我都能将你认出。” 她不死心地问,“你不怕鬼吗?” 江寒的笑容更为放肆,扬手揉着她的后脑勺,目光却逗留在她的容颜。她虽换了一张脸,但身体还依旧很暖和。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如果我说我是死去的人,你肯定以为我是疯...” 他低头,抵住她唇,浅吻她。他不再想重听,那些满是疚意的字句。 昨晚的她被亲得七荤八素,处于半梦半醒中。他并不想在她不清醒时得寸进尺,急刹了车,去洗了冷水澡。洗完澡后,她已睡得不省人事。他只能替她擦身,换了套干净的睡衣,一夜无眠到天明。 江寒回过神,见她换不过气,已被他吻得脸色涨红。他轻缓地松开她,自觉认为,吻得该差不多了。 受软不受硬的秦舒文,怀柔政策确实是对她最有效。她很自然就忘掉他昨夜的诱骗,还有那满脖子的吻痕。 她微微喘着气,耳根烫热。眉目间写满了羞涩,却又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烟头随手一扔,他扬声轻笑,把她圈紧在怀。下巴抵在她肩,在她耳畔温柔地道,“舒文,欢迎回家...” 万幸至极,他的秦舒文回来了。 上一次他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事情虽已过两年,但对他而言却记忆犹新。 —— 两年前,他住进季月台,偶然也会回江宅吃饭。 他依稀记得,那时的他正陪着老爷子吃顿家常便饭。而程婉婉和江敏则在叙述着某些茶余饭后的话题。 程婉婉悠悠地问,“寒哥哥,你还记得那个翱立的风云人物,秦舒文吗?” “嗯,记得。”江寒应道。 他怎么会不记得她,翱都的天之娇女,翱立最有名的跳级生。 正当他以为秦舒文在雾都又创了什么先例,却又听见与他预想有出入的答案。 “她好像被关进了精神疗养院。”程婉婉猝不及防地应了他一句。 那一霎,他竟说不上一句话,握着筷子的右手立时僵住。 就连一向对贵圈八卦都不太感兴趣的老爷子都不禁好奇地问,“怎么会那么突然?” “听说是精神失常误伤人,所以被送进了疗养院。” “太可惜了。她以前是多么厉害的一个人啊。”江敏接话。 江寒知道程婉婉的心思。她故意在饭桌上聊起这件事是想断了他的念想。她知道老爷子不会同意一个伤过人的精神病患嫁进江家。 程婉婉见他一声不吭,又试探性地问,“寒哥哥,你没事吧?” 慌乱无措的他却又不能让饭桌上的人看出异样。只能毫无波澜地道,“我没事。只是觉得有点可惜了。” 程婉婉终究还是低估了他对秦舒文的执着。 他瞒过所有人,借着去雾都出差谈生意为由,到访关着秦舒文的疗养院。他当时还没是秦舒文的家属,并没有探视权。 为见秦舒文,他只能去求她的母亲。碰过好几次门钉,郑文映才肯见上他一面。 郑文映是个知请达理的人,但自秦舒文精神失常后,每当提起秦舒文,郑文映就会变得越发越不耐烦。 “她已经疯了,有什么好探望?就让她留在疗养院好好呆着。” 郑文映万般阻扰,但他仍坚持己见。她最终还是带他去了疗养院一趟。或许,郑文映在想,如若他见过秦舒文失控时的样子,应该就会彻底地死心。 再次重遇秦舒文的时候,她穿着一身粉色的病服。她被幽禁在那间阴森的疗养院,白茫茫的软垫室里。 她的四肢动作变得特别缓慢,本已是瘦弱的身型,更是消瘦许多。那时的她,被捆绑在椅子,双眸像是无法对焦般地茫然。她偶尔会自顾自地对着空气说话,像是活在了自己的世界。 他才意识到,她不再是昔日的翱都天才,不再是令人骄傲的秦舒文... 识海中泛起了他十八岁时,她与郑文映正赶着去雾都的班机。他邀顾琰和几个同学一起去机场送她。 临入登机处时,他在她身后喊道,“秦舒文。等你大学毕业了,我就来娶你。” 那句带着玩笑的告白,青涩又懵懂。秦舒文听见了后,回眸顾盼,视线流转到他的身上。她冲他一笑,可那双湛湛的灵眸中,却又藏着晶莹的泪光。 他知道,她并不舍得离开翱都。可他只能目送着她的背影,搭上了前往雾都的那趟班机。也盼望着她能早日毕业。 那句玩笑般的承诺,有人觉得荒唐可笑,也有人铭记于心。 可他终究未能等到她毕业。只等来了,不认得他的她... “人也见过了,现在可满意了?” “如你所见,她现在就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郑文映的话字字株心,也不禁将他从回忆中抽离。 他虽接受了秦舒文精神失常的事实,但疯子这个称呼,听着真让人不太舒坦。 郑文映嫌弃秦舒文的眼神,无疑是激怒了他。不知何来的冲动,他竟应道,“我能照顾她。” 字正腔圆的陈述句,让郑文映觉得他只是一腔热血说出的胡话。 她叹了口气,像是遇到了另一个疯子。 江寒愣在她面前许久,缓语,“我娶她。” “以后由我来照顾她。” 最终,郑文映以监护人的身份,替秦舒文签了一纸婚书。她像是答应一桩卖女儿的勾当,悄然把秦舒文嫁给了他。 他和郑文映都一样。 都没经过秦舒文的意愿,就替秦舒文决定了她的余生。 —— 江寒在雾都呆了整个月,才惊觉郑文映鲜少去跟进她的病况,也并没怎么看顾她。一切的医疗方案,她都任由疗养院里的医护人员全凭做主。 江寒也总算看清了郑文映的心思。原来,秦舒文于她而言,也只不过是件可随时弃之的物品。 秦舒文的反应,一日比一日迟钝。也像是任人摆布的木偶般脆弱。在病房里,她总喜欢望着窗外的天空,偶尔傻笑,但却不怎么爱说话。 后来,他发现即便秦舒文没有发狂,但疗养院的看护每天都为她注射一定剂量的镇定剂。 这种做法无疑地触碰了他的底线,也让他对疗养院的治疗方案彻底丧失信心。他下定决心,要把她接回翱都去,接受更好的治疗。 离开疗养院的那天,她一如既往,坐在靠窗的角落,抬头看向蔚蓝的天。 他站在她身侧,徐徐地道,“舒文,我们回家了。” 那句话对她起了奇迹般的奏效。 她缓缓看向了他,目光从空洞渐渐聚焦,她竟冲江寒一笑。可她笑着笑着,眼眶却又湿润不已。 他抬手拿着帕巾,擦拭着她的泪。但泪水仍不受控制,她潸然泪下。 她发音得不太利索,细声唤他,“江...寒...” 江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在原地。 她,记得他。 他跨步向前,紧紧拥着她。他欣喜若狂,极而泣。 他悄声喃喃自语,又对她道了一遍,“舒文,我们回家了...” 从前,那个可望却又不可及的女孩,正被他牢牢牵紧。 从此,有她的地方,那便是他的家。 16.天赋异禀皆是百炼成钢 权淼淼音乐工作室旗下有许多弦乐乐手。这次的慈善音乐会,权淼淼主张钢琴手与弦乐乐手合作,再由钢琴手与乐队指挥进行编排曲目的工作。最终修整的曲目将会在慈善音乐会当天演出。 权淼淼音乐工作室一致拍板定案筹备十二首曲目,慈善音乐会也定在两个月之后。 舒言除了与权淼淼合作一首四手联弹外,还需与另外五名弦乐乐手合奏一首六重奏的协奏曲。 早在首轮的排练前,舒言与弦乐队指挥,张馨,在协奏曲上做了稍稍的调整,出了第一稿的总谱。 排练的过程,没想象中的顺利。一向擅长钢琴独奏的舒言在排演奏协奏曲时遇上重重难关。 第二小提琴手,林晓慕在演奏时总是拖慢整支乐队的进度,一旦跟不上节奏就完全停下,不再继续演奏。众人排练快近一个小时,曲目的前奏都还没练完。 舒言深知,困难的并不是演奏的曲目,而是需要培养与众人合作的默契。 再一次的练习,林晓慕又莫名地脱拍。张馨见她状态不太好,只好让大家都停下休息。 可林晓慕却在休息期间,手握着一整摞乐谱,猛地摔在钢琴台上。 “你把曲编成这样,鬼能弹?” 舒言当然听出了林晓慕的怒意,可她并不想撞上枪口上,故以佯装不知。 她拿起乐谱,认真细阅她与张馨修改过的部分。被修改的旋律在音域上跨度有稍许的大,但修改后的旋律才更符合慈善音乐会的主题。 她试图协商,对林晓慕问道,“你觉得哪一段需要再修正?” “舒小姐,你改编这首曲的时候,有没有试着弹过?我觉得你修改的每段旋律是毫无逻辑。” 舒言与张馨合作修改同一首曲目,但林晓慕却特意向她兴师问罪。可想而知,林晓慕不满的并不是曲目,而是她舒言这个人。 权淼淼旗下有许多名徒,却偏偏被她这学历普通,身份也普通的无名小卒得到四手联弹的机会。然而,她还在协奏曲里与张馨扮演着半个主导人的角色。 看来她偶然得到了权淼淼给予的机会,除了是福也自然也是一种祸。她在无形间得罪了人却浑然不知。 舒言努力地压抑着心中的委屈,将乐谱递还给她,“行,我再弹一遍,我们重新讨论过哪里出问题。” 林晓慕却一点也不卖账,二话不说就接回乐谱,当场将它撕成一半。然后,像仙女散花般摔在舒言的脸上。 张馨从卫生间回来后,碰见了这一幕,连忙上前去阻止,“冷静点,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商量?” 其他四名乐手被林晓慕的举措吓得鸦雀无声,但却没人敢向前阻扰这场对峙。 舒言也僵持在原地,一脸茫然无措。 记忆无意荡起,她刚学琴时,曾发过脾气不想练琴。然后,她还故意将琴谱推倒,杂乱无序地散落一地。 那时候秦岭森蹲在地,捡起了一张又一张的乐谱,认真地教训了她一番。 “如果你不喜欢钢琴,你可以离开钢琴台。但别糟蹋我的乐谱。” 那时的秦岭森还是名慈父,性子尚未阴晴不定,也只是罚她站在钢琴台旁,看他练了整个下午的钢琴。 她学着记忆中的秦岭森,蹲在地上,缓缓将一张张撕碎的乐谱捡起,又将它重放回钢琴台上。随之,她默然无声坐回琴凳,重新演奏了一遍那首曲目。 秦舒文的人,平常虽不骄不躁,但偶尔也有不太能激得的时候。 林晓慕叱责她编曲时,压根儿就没认真过目,但事实并非如此。她看过了很多遍,也暗地里练过了许多遍。 燃烧的怒火牵引着她的十指,她不自觉地越奏越快。以速弹的琴技,演奏那段音域跨大的旋律,让人无法看清她的手指。 众人目瞪口呆,不由得感叹,她究竟是如何办到? 完全不参考乐谱就能一遍奏过。想必她不单止认真看过,还肯定练习过。 弹完了一遍,她依旧自持己见,也认为自己修改过的旋律是符合逻辑的。她攥起那堆碎乐谱,离开琴凳,将它一把塞回了林晓慕的手里。 “你可以诚然地告诉我问题出在哪里,而不是一味地去挑剔。” “在你撕乐谱的那一瞬,你不是在侮辱我。你是在侮辱着音乐。” 舒言说完想说的话后,轻微呼了口气。她转身对其他人鞠躬,又道,“对不起,我觉得我现在的情绪也不太适合排练...” 她捡起放置在一旁的单肩包,匆忙地离开演奏厅。在街边打了一辆计程车回季月台。 ——— 江寒在厨房里腌制着肉,听见密码门被开启的声响,约莫猜测是舒言回来了。 他扬起声量,朝客厅处喊道,“这么早回来,排练顺利吗?” 她抿嘴未答,走到厨房的洗手盆洗手。 洗完了手才对他搭话,“我帮你吧。” 两人一起下厨做饭虽默契十足,但全程无声交流。 很显然地,她心情不太好。 一顿饭下来,她眉眼低垂,仍在放空状态,吃得索然无味。随后,她早早就躺在了那张双人床上休息,但眼神却持续凝滞在天花板。 江寒翻身换了睡姿,伸手轻捏着她的脸蛋。乍看下,她还真像只气炸的河豚。 见她丝毫不动,他握着她肩,将她身子扳了过来,逼得她,只能看向他。 “今天排练得如何?” 她想了老半天,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跟他说,自己被人故意羞辱?还是要说是被人故意挑刺? 她嗫嗫嚅嚅道,“...就闹得有点不太...愉快。”,然后又迅速地补充一句,“不过我会处理好的。” 他见她支支吾吾的表情,肯定是遇到难题,“不需要帮忙?” 她摇头微笑,但眉头却止不住地蹙紧。 他拿她没辙,只能试图抚平她绷紧的眉心,“我就怕你练得不开心。” 她不想让他担心,随即微笑不语,又牵起他抚在脸上的手。 江寒定睛,端量着眼前的人。她,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将事藏在心里。当初也不知是不是如斯,才熬出了心病。 半响间,他换个法子哄她,“那你陪我做件事。做了之后既可以纾压,又能促进荷尔蒙催产素。” 舒言在想是什么神奇的事,脑子都还没来得及转过来,他已低头一亲芳泽。 耳根顿时羞涩得微红,脸颊上也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她轻轻地推开他,不由得浅喘着。 宁静半秒,她神色伴着几分羞怯,对他嘟囔了两字,“歪理。” 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这次真不是寒氏百科了,我上网科普过,接吻真能纾压。” 舒言的那双眉眼仍藏着情窦初开的青涩。他禁不住衍生少许的坏心思,又想继续调戏她。 他低沉磁性的嗓音娓娓道来,轻轻地在她耳畔回荡着,“我还有个更能让你纾压的办法,你想不想试试?” “不想。”她连忙扭头睡到另一侧,脸已涨红万分。 老色胚。 江寒忍不住地低声笑着,心情说不上的愉悦。他伸手又圈上她的腰,偷偷地摸了一把。 “我要睡了...”舒言暗示他,让他动作安分些。 岂料他慵懒地应她,“你就让我取个暖...” 闭眼之际,她浅露出了淡笑,后背传渡过来的皆是他的灼热的温度。 相拥着的彼此一夜好眠,潜寐至明日早晨。 —— 钢琴二重奏中的四手联弹,非常考验钢琴手们的契合度与协调能力。这种演奏形式需要两位钢琴手共同配合,在音色与节奏上为乐曲赋予更丰富的内涵。是以,每个周末,舒言与权淼淼需一起练习至少两个小时以配合更深厚的默契。 相比起昨日的闹剧,她与权淼淼的排练基本上没有出太大的问题。 或许这就是心有隔膜的差距。林晓慕不喜她,所以不管她把自己的部分做得多好,她仍然会对她有怨言,故意在鸡蛋里挑骨头。 一转眼,周末的排练也接近尾声。 权淼淼与她闲聊几句,“舒言,第一次与弦乐队合作,感觉如何?” 舒言的眸瞳左右顾盼像是在犹豫着什么。 权淼淼早有听闻张馨提起排练时所发生的闹剧。她说林晓慕对舒言编的曲有诸多挑剔。今日故意问起舒言,也只是想听听她有什么看法。 “你就如实告诉我,我又不会吃了你。”权淼淼轻笑了数声,牵动着眼角细细的皱纹。浑身散发着人雍容华贵的姿态,从容端庄却又一点也不骄矜。 舒言斟酌再三,还是如实地道出,“挺好的。只是...排练的进度有些慢。我和林晓慕好像有些处不来...” 权淼淼试探性地问,“你想退出?” 这句话正正地抨击到舒言内心的想法。 她有些动摇了。 “如果知道彼此是合作不来...那提早换走我,你们还有更多的时间去找更合适的钢琴手。” 权淼淼露出浅笑,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那就可惜了。” 又补上一句,“你若退出的话,那这首协奏曲我也就只好从音乐会上去掉了。” 舒言一时语塞,静静不语。 权淼淼吐出句句劝言,“舒言。重奏形式的演出,难度在于需要与其他乐手兼顾与配合,才能将作品诠释得更有生命力。除了靠着自身的能力,人与人之间的互动也很重要。” 许多很有天赋的演奏家都与舒言一样,善于独奏,着重于自我表现。过于追求完美的演出,缺乏与他人协调和互动的能力,人际关系也成为他们的致命弱点。 权淼淼自认自己看人很准。林晓慕是名脾气比能力还大的小提琴手,而舒言则是一块尚未打磨的璞玉。她特意将她们安排在同一组是希望舒言和林晓慕能在综合素质上有所提升。 “许多天赋异禀的人都免不了得经过百炼成钢的过程。欲追求完美的第一步,得先接受不完美的存在。” “别那么快放弃尝试,你们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可以慢慢磨合。”权淼淼微笑地说。 舒言点点头,略明白了她的意思。 “嗯,我会努力的。” 17.尴尬 蓝色星期一,天空也一片幽蓝,让人有种不想上班的冲动。 结束了一整天的管理层例常会议,江寒的心瘾又赫然犯起。但,这次是燃起香烟也解不了的瘾。 他匆促地下班,吩咐老赵来到了牵梦琴行附近。他透着不太暗的车窗,望向牵梦琴行的入口。 看着她牵着学生走了出来,和家长闲聊几句,随即就送学生回到车上。临上车前,那白胖胖的小家伙伸出粉嫩的胖手,向她招手道别。她蹲下身摸摸他的头,露出嫣然浅笑,也温婉向学生道别。 江寒眸光里隐匿着和煦的暖意,不经意地想,如果他和舒文也有自己的孩子,那会是如何的光景... 待家长的轿车走后,他才让老赵将车停泊在牵梦琴行的门前。 他微微按下车窗的按钮,唇畔扬起一抹浅笑,对着他的心瘾说,“来接你下班了。” 他时不时会陡然地出现在舒言的眼前,她似乎已习惯了他的出其不意。 她缓声说,“你先等我拿东西。” —— 江寒随她走进南区一路的社区,他四处顾盼着周遭的环境。看守着公寓的保安看似已迈入杖乡之年,有些耳背眼蒙,谁人路过也认不太清。 他随同她走入升降梯,期间停了好几层。他不耐烦地看了看腕表,又望了望上方。升降梯里的光线有些昏暗,灯光像是受电压的影响,偶尔还闪烁数下。像极鬼片里阴森可怖的陈年公寓。 他暗道,这栋旧楼,不安全。 升降梯停在八楼,铁制的升降梯门缓慢打开,走入了一名男人。那男人乍眼看去,油头垢脸,不修边幅。他穿着一条深蓝色的四角裤,有破洞的打底衣,露出了一双胳膊,左右胳膊各纹着一条已褪色的龙。 升降梯门又再次开启,停在了十楼。 男人走了出去与走廊外的社区大妈骂起架,开口闭口都是些污言秽语。 她现住的社区,品流复杂得很。江寒心里又想到了那三个字:不安全。 江寒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着,伸手抚了额前。他纳闷,她怎么放着那么舒适的季月台也不搬回去。 她住的单位在十二楼,一踏入公寓,他忍不住又扫视了一番。墙面上有着稍许泛黄的水迹,有深有浅,不规律地遍布了整个单位。 “不安全”的想法更加固在他的脑海里。 他忍不住向她吐槽一句,“这危楼还能住人?” 她悠悠向他数了几项优点,“这里靠近超市,靠近琴行,也靠近车站。旧是旧了点,可是胜在交通方便。” 他微微挑眉,不太满意她口中的优点,“季月台不比这旧公寓好吗?” 舒言听出他嫌弃的语气,又耐心向他解释,“季月台和琴行相距整一个小时半的车程。上下班一来一回,我一天就得花三个小时在交通上了。” 江寒坐在沙发上,坐姿端直,建议一个一劳永逸的方式,“要不你辞退琴行的工作,我养你。” 秦舒文不想再回到以前那种被人供养着的生活,一点自由的空气也尝不了,“可我不想当金丝雀...” 他仍不死心,持之以恒地劝说,“或是我给你买辆车,再请个司机?” 特地聘请个司机载她上下班,这未免太浪费钱了吧? “你别这么蛮...” 秦舒文抬眼看向他那副垂头丧气的嘴脸,一时于心不忍。 赫然间想起周六日需要到北区的演奏厅排练慈善音乐会的事宜。她低声哄着他说,“周六日我还是会回来季月台陪你的。” 秦舒文已做出了最大的让步,他也不好再讨价还价了。是以,江寒也只能由得她自己折腾她想要的生活了。 —— 秦舒文在厨房里忙着准备晚餐。 江寒刚替她倒完垃圾后,回到公寓里,又挤进厨房的狭小空间问道,“需要帮忙吗?” “你洗手等开饭就好了。” 江寒扭开水龙头,认真地洗手。可水压不太稳定,水流忽大忽小,溅得他周身水花。 她斜眼一撇,见他长白的衬衫湿了一大半,止不住地笑了出声。 “笑我?”他挑眉,似笑非笑地反问。 他用着双手盛着一小瓢水。 情急之下,她连忙求饶,“我错了!我不该笑你的...” 但江寒仍不停下手中的动作,扬起一抹坏笑,欲抬手将水泼向她。 她见况不妙,瞪大了眼睛又继续示弱道,“求求你了...再玩下去,我待会儿没水洗澡了。” 江寒听了她的话,不禁失笑,伸手关上水龙头的开关,放过她一马。 她瞅了他几眼,俏皮地在笑,牵起她弯弯带笑的眉眼。他低头凝眸,缓缓搂住她。在狭小的空间里,两人四目交缠,氛围逐渐灼热。 他闭眼吻上她红艳的唇瓣,手渐渐划到她腰,轻轻托起。另一手又勾起她的臀腿,陡然间将她抱起。 被亲得茫然的她,依旧是有些羞怯。但又害怕他摔她在地,双腿只好缓缓地挟住他的腰肢,双手撑在他胸膛,平衡着自己。 他仰首又继续吻着,抱着她走出厨房。两人忘情相吻,如缠绵缱绻的绳结,一时半刻也解不开。 他抱着她,漫步走出客厅,却惊觉客厅里有双炯炯目光在愣视着他们俩。他仓促地松开了她的唇。 舒言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即速地松开他,不再缠着他身肢。 她双脚落地,转过身,瞧见吴可瑜正愣在原地,脸色乍青乍白。 三人倏忽语塞。 目睹了这一切的吴可瑜,两颗眼珠子都快被闪瞎了。她可从未想过,这种事情都会被自己碰见。还真是...说不上的尴尬。 吴可瑜支支吾吾地解释,“我...就想拿点汤给言言,然后...门没关上...” 舒言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一定是江寒刚去倒垃圾时没有锁上防盗锁。 江寒深知秦舒文脸皮薄,但又不好让空气的氛围突然静下。他很快地反应过来,双手接过吴可瑜的保温壶,一脸微笑,“不好意思,我下次会记得把门关好的。” 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永远是别人。 舒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还想要有下次?? 这简直就是大型的社死现场。绝对绝对不能再有下一次了。手肘往后狠狠地撞击他的腰,暗示着让他不要再胡言乱语。 她身子缓缓越过他,牵着吴可瑜坐在沙发上,“可瑜,你先坐下休息,我先回厨房作饭...” 吴可瑜有些结巴地问道,“我...不会打扰到你们吧?” “不打扰,不打扰。” 江寒被晾在一旁,措不及防地蹦出一句话,“你就当我是隐形好了...” 舒言看见他那意犹未尽的笑容,又恼又羞地逃回了厨房。那速度溜快得,似脚底上了油。 ——— 三人围着小小的饭桌,共度晚餐时光。若是没有刚才那段尴尬的小插曲,气氛或许也不会像现在那般复杂。 吴可瑜打量着江寒,不禁在想,言言何时和自己的学生好上了? 是火锅店的那次?不对,上次他们俩很明显是还不熟的。只是她记得言言被他突如其来的晕厥给吓哭了... 江寒瞧见吴可瑜审视的目光,只能冲她淡淡微笑。 吴可瑜又报以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冷场了片刻,她最后还是忍不住开了个话题,“不好意思。上次在火锅店,我真不知道你不能吃花生...” “没事,都是意外。” 连顾琰都不懂他不能吃花生,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又怎么会知道呢。不过也幸亏她,他才能确定秦舒文已成了舒言。 他下意识又望了舒言一眼,眸光流转间,饱含深深的暖意。 舒言抬眸看见他炙热的目光,淡淡绯红从脸蛋蔓延到耳根。她埋头夹了几根菜心给他,也夹给吴可瑜。 吴可瑜端量着这热恋期中的爱侣,不禁好奇地问舒言,“你俩。“ ”是怎样...好上了?” 舒言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 她曾交代过江寒,一定要替她保守着这个匪夷所思的秘密。特别是吴可瑜,绝对不能在她面前露出任何的破绽。可她却万万没想过要如何交待自己和江寒的关系。 江寒见她一脸困惑,就知她不善撒谎,只能亲自下场替她解围了。 嘴角扯着暖笑,眉梢悠悠飞扬,“有次我到琴行看琴,偶然间遇上舒言替我试琴,然后就这样一眼万年了。” “我特地去报了她的钢琴班,想多些时间和她独处。火锅店那次也多亏她救了我一命,然后我就决定以身相许了。穷追不舍下,她也终于答应了我。” 一眼万年?以身相许? 舒言定睛一看,惟见他面不改色,满脸自信。这说谎不打草稿的能力,她深感佩服。若是可瑜不在,她定为他竖起大拇指。 吴可瑜微睨着江寒,听他这油嘴舌滑的语调,有些似疑非疑。她转头又低声地问道,“言言,他没要挟你吧?是的话,你就眨眨眼。” 舒言莞尔浅笑,被吴可瑜的话逗笑了。她怕说多错多,便不再加以补充。 她默认了江寒口中的谎话,抿启唇瓣,悠悠应她,“没要挟。我自愿的...” 18.成见 周六的早晨,晴空万里的天际上有着缥缈不定的云霞。一股暖风轻轻拂过,吹散了如棉花糖般丝丝缕缕的云朵,使得路过的人都不禁想伸手一摸。 和风习习的早晨,气候难得宜人,舒言提早半小时就抵达北区演奏厅。越走近演奏厅的大门,她的步伐略显繁重,似乎有种不太想迈入的冲动。 上次她一气之下走了,至今仍对六重奏的排练有着少许的抗拒心理。 她不太想面对敌意重重的林晓慕,一想起自己努力编改的乐谱被人当众撕碎,心头纷纷涌起阵阵耻辱感。 她想逃避这种无力应对的状况,可又亲口答应过权淼淼要试着努力。一颗心像被置放在弦上,七上八下,摇摆不定。 权淼淼途径入口处的走道,犹见舒言在门口处辗转流连,徘徊了好几遍,愁颜不展的神色写满在脸上。 她暗自发笑,这孩子,性子怎么那么优柔寡断呢。假意走向前去询问,“怎么了?还不进去排练?” 舒言忽然闻声,吓得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下意识又搓着双指。她微微弯下腰,对她鞠躬,“权老师。” 权淼淼虽是年过半百,但眼力劲可颇为好使。这阅人无数的经验告诉着她,舒言应该是不懂要如何面对林晓慕。 当初在台上可以自信演出的孩子,怎么一下了台就胆怯成这样子呢? 权淼淼轻轻地把手搭在舒言的肩上,谆谆善诱,“傻孩子,只要没做错事,就不需要害怕。”随即,微扬着和善可亲的笑容,悄悄补充一句,“有我在,没人敢乱来。” 话语一落,字字铿锵,席卷入她的心坎。那听似微不足道的话语,却莫名地给了舒言暖心的支持。填补了她一向薄弱的自信心,也支撑着她不再回避眼前的路。 她凝视着权淼淼,轻轻地点头,“谢谢你。” 双腿不再是乏力不堪。她微微抬腿,跨步迈入演奏厅。 —— 权淼淼如一尊大佛坐在观众席,视察着她们排练。这项举措无非是想让她们提前体验被观众注视的滋味。 权淼淼在场,林晓慕果然不再作妖。今日,她异常地配合大队,不再继续兴风作浪。上一次的排练早早收场,六人只练了前奏一小段。是以,整首曲被演奏出来的成果也并不在最好的状态。 权淼淼在台下细阅着乐谱,偶尔抬头望望舞台上,在纸上写下一些点评。众人练完第三遍,她才微皱眉头喊停。 “总谱大致上是没问题的。小提琴部分的前奏隐约能听出很多错音。钢琴的最后两小节的节奏略快了些。” “张馨,这些协调因素的问题,得麻烦你继续把关了。” 张馨点头示意,“明白了。” 权淼淼继续道,“虽然这次音乐会的收入会全额用于慈善,但既然你们选择加入,那就不要辜负买票入场的观众们。” “你们继续加油,我还有别的行程得提前离开了。” 众人纷纷表示,“辛苦你了,权老师。” 权淼淼离开后,张馨继续指挥着乐队,大伙们重练了两遍才能休息。 ——— 休息时间,大伙们自由活动。有的人在认真调弦,在弦线上拔弄数下,发出颇为低沉的噔声。有的人则边喝水边聊天,大家各自安好。 舒言坐在角落的观众席上闭目养神。 她隐约听见有阵脚步声越走越近,便微微睁开双眼,想一睹究竟。她瞧见林晓慕低头姗姗走来,但脸上貌似神色匆匆。 舒言顿时离开座位,站姿笔挺,像是在迎接暴风雨的来临。经过上次的闹剧后,她见到林晓慕就犹如弓惊之鸟,周身都盈满着防备之心。 她垂下眼帘,见林晓慕走来了她的面前,手里还拿着两杯冷饮。不禁在想,权老师才刚离开演奏厅不久,她就想拿饮料泼她? 她下意识又后退了一小步。 正当她以为眼前之人欲想向她找茬时,林晓慕清了清嗓,缓缓说道,“呃。那个。上次是我脾气暴躁,对你做了不太礼貌的事。” 舒言缓缓抬眼,正视她,却默默不语。 “对不起,希望你不要把我的鲁莽放在心里。”林晓慕补充道。 舒言那天的话犹如当头一棒,彻底点醒了她。彼此都是热爱音乐之人,有任何意见上的不满都可以诚心地一起探讨,没必要做出撕乐谱这种离谱的事。 她的做法无疑是过分了,还很不尊重音乐... 舒言愣在原地,悄悄地吞咽数下。半响才缓缓语出,“我...也不应该一走了之,影响了大家的排练进度。” 林晓慕微眨着眼,“那。我们算是扯平了?” 她淡笑,“扯平了。” 两人站在原地片刻,林晓慕往前一步,将冷饮递了给她,“这。请你喝。” 舒言没继续回话,像极了一架没上发条的机械玩具,呆愣在原地。 她见舒言反应慢吞吞地,便一把将饮料塞进她手里,又爽朗地笑道,“放一百颗心,我没在饮料下毒。” 舒言拿起冷饮琢磨了良久,才轻轻地与她碰杯,“谢谢你的饮料,这两个月就请多多指教了。” 空气中的水蒸气凝聚在饮料杯外,颗颗晶莹的水珠顺着杯壁,滑落在她的手心。她抿唇往吸管允吸了一小口,冰镇的饮料顺着食道,薄薄凉意透进了心坎里。 放下成见后的两人,如雨后雾退的天晴。 舒言不由得感叹,权老师是对的。 别那么快放弃尝试。 无论是人生还是演奏音乐,在追求完美的过程中,都总得先学着接受不完美的存在。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19.定琴信物 舒言回到季月台时已是傍晚时分。她按下了电子门上的密码,缓缓推开大门。在玄关处脱下球鞋,徒步走到客厅处。 平时空晃晃的客厅,摆放了一架九尺宽的三角钢琴。忽然徒添的庞然大物,非但一点都不显突兀,反而与客厅简洁干练的设计风格融合为一体。 忽然映入眼帘的九尺钢琴,令舒言感到讶异,灵动的目眸不自觉地微微睁大,脚步自然而然地往钢琴台走近。她坐在皮质钢琴凳的中央,芊芊细指划过琴键,八十八个仿象牙材质的琴键,有着微微透凉的触感,轻轻按下,触键的手感轻软舒适。 她闭合双眼,稍稍地来了一段速弹。三角钢琴与立式钢琴的击弦机制不相同。三角钢琴的琴键虚位较小,反弹用时也较短,速弹单音一秒可连击十四次。是以,三角钢琴琴键的灵敏度会更强一些。 她演奏得忘我,右脚踏在了延音踏板,延长琴弦震动的时长。展延的琴音被徒增了不少立体感,音色的表现力更为丰富。 余音绕梁着辽阔的客厅空间,心情甚是愉悦。 她缓慢停下手上的动作,离开琴凳,扬手轻触着钢琴的琴身,绕了一圈。琴身的材质是合成木,是由枫木和桃花心木压合而成。 她依稀记得秦家以前也有一台设计类似的卧式钢琴。 倏尔传来矫健且稳重的步履,她转过身,见江寒正在凝视着她。 他眉峰微扬,薄唇含着笑意,“觉得这琴怎样?” “不管是选材还是整体的音色表现都独具匠心。上乘之作。” “那就好。那我可以安心地送给客户了。” 话语一落,她的眼底闪过了一丝遗憾。 柳弯的眉目微微低垂,像极了小狗儿耸低了耳朵般地失落。 他暗自窃笑,见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丝毫不会掩饰自己的心绪。 还真是太容易被骗了。 他忍不住轻戳她的鼻头,眉眼间剩下的净是他对她的温柔,漫溢着浓浓溺宠。 “这客户姓秦,其名舒文。”,他继续补充,“不过她现在好像又换了姓名。” 她微睁着湛湛大眼,喜悦粉饰着弯弯柳眉,“真的送给我?” “不送给你的话,那就有些暴殄天物了。” 下一秒,那澄澈见底的眸色,伴有几分魅惑的神情,他露出狡黠的笑容,旁敲侧击地问,“那...我这次有没有额外的奖励?” 这价值数百万的钢琴,她恐怕当他一辈子的钢琴老师也还不清了。心底里的暖意纷涌上脑,感动地抱紧了他。 时间如同被划上了休止符,空气宁静得如霎时停顿。她聆听着他加速跳动的心跳声,如愉悦的前奏曲,一步步地引导着她的心绪。 她深谙这内心的触动,宛如顽石击落在毫无波澜的水池中,惹起横纵的水波纹路,涟漪不已。 荡漾的心率,微促的鼻息,欲与他有更亲密的肢体接触,那均为她怦然心动的痕迹。 她忍不住摩擦双指,停顿后,又拧着裙角。她缓缓呼气,努力调息。微闭上双眼,踮起脚尖,轻轻地拉扯着他的衣领,在那淡色的唇瓣,落下轻轻一吻。 蜻蜓点水的触碰如微微触电时的酥麻,亦如万只蚂蚁挠心时的烟瘾。他浅抚她背,俯首加深彼此的吻,探入舌尖,时快时慢地缠绵着她的唇。 偶尔微微含允那双唇瓣,滋味犹如初夏时尝的果冻,软糯可口,意欲一品再品。 他对她的爱,向来都是谨小慎微,小心翼翼。但时间久了,欲壑难填,积累的爱欲无法被满足,也偶有难以抑压的时刻,渴求她给予更多的回应。 眼底的欲色深不见底,磁性的嗓音沉得撩人,“我很贪心的。” 他侧过头贴近她的耳畔,语态诚恳地问,“可以吗?” 温热的气息,在她耳畔回荡萦绕,即使是听不懂他话中的暗喻,也能感觉到他通身滚烫如火,仿佛能燃尽遍地丛生的野草。 她轻喘着气,垂头哼唧应允,“嗯...” 江寒轻托她下巴,盯着那双如透着柔光的灵眸。 她脸色的绯红一路蔓延至耳根,色泽如应季的小蟠桃那般诱人。他忍不住啃允一小口,香吻渐渐游走到她白皙细腻的脖子上。 他横抱着她,回到属于两人的卧室。 凌乱无序的被窝在摇晃,羞涩的娇喘与沉醉的低吟,跌宕起伏,牵缠着静寂无声的夜。 灵魂的交缠,躯壳的碰撞,使彼此的羁绊层层迭进。 鱼水之欢后的温存,两人再次回归如水平淡的氛围。江寒替她拭去额前的汗,温声问,“会疼吗?” “还好...”她红着脸,下意识舔唇,悠慢回答。 他深悉秦舒文向来都是腼腆恬静,拙于撒谎。即便是毫无恶意的白谎也一样。 他回想起她方才不适时的凝眉,他放缓了动作,她仍然攥紧被单,眸里有泪。 第一次初尝禁果,能何以不疼?只是她的人不擅喊疼罢了。 他伸手揉揉她的脑袋,“对不起,我下次会注意些。” 她微笑,注视他深邃的眼眸,浓黑的剑眉,不禁用着指腹轻触着他。 细细的指头在他脸上流连几番,勾勒出深浅的轮廓。 脸上有微微发痒的触感,他怕再次燃起欲火,倏然攥住她的手,转移她视线,“这架琴我买了整两年。那时你还生着病,我也没心思将它从国外运回来。” “最近见你忙着准备音乐会的表演,我才突然想起这台被遗忘的钢琴。” 她嘴角微微翘起,“谢谢你的礼物。” 江寒微微抬手遮掩着她的半张脸,笑靥勾起了那双弯弯的笑眼,总会让他依稀想起,秦舒文原有的那张脸。 秦舒文,值得这世间一切的好。 少顷的宁静,她再努力补充道,“也谢谢你,对我那般的好。” 感谢两年前的他,不曾把她当成怪物看待,还一直给予她悉心的照料。 那些耗不尽的耐心,无止境的守候,都是他表达爱的方式。他的爱意不常挂在嘴边,但却一直都让她体会到。 即使她那时已成了悠悠众口里的疯子,但也只有他认为,她只是病了。幸好,曾经困扰着她的噩梦,在褪去黯色后,留下的底色都皆是他的温柔。 那台被遗忘的钢琴,找到了懂得赏识它的主人。恍如不擅言辞的她,也终究找到了心的归属。 20.慈善音乐会 慈善音乐会得到不少善心人士的支持,入场的门票也在一周内就被售罄。再者,权淼淼在钢琴界有着浪漫乐派的隽誉,也有匿名赞助商慕名支持,缴付了场地昂贵的租金。 两个月的排练成果,也来到了验收之日。 后台的人各自忙碌,有人在整理着自身的妆容与服饰,有人则还在进行排练准备,做最后阶段的冲刺。 作为序幕表演者的舒言,再加上许久未参加过大型演出,心情自然是有些焦灼不安。她呆在后台的化妆间里戴着耳机,低头细阅看曲谱,无意识下又摩擦着双指。 江寒悄悄来到后台,沿途询问了几名工作人员才寻到了她的踪影,躲在最角落的位子。 隔了数十步,却能见到她脸上已被缀上精致的妆容,可那紧张时会有的小动作依旧十年不改。 他跨大步伐向她走前,弯下腰,一把握着她的手,揣摩几眼。 他握着她略显泛红的手指道,“手指都快磨脱皮了。” 她摘下墨色耳机,抬头仰视着他,凝眉不解,“你怎么偷溜进来了?” 他浅笑安然,下一秒往她手心塞了一颗水果糖,轻眨眼睫,“吃颗糖,缓缓心情。” 舒言露出微笑,伸手拆过糖纸,小嘴里含住甜甜的糖,不经意间折了糖纸蝴蝶,递回给他。 一息间,她呆愣住,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了?” 她对视着他,回溯着过往的琐事。那些寻常不过的水果糖与折糖纸的习惯,全都是他带给她的。 “原来习惯这种东西,是挺难改变的。” 江寒的双指捻起她所折之物,语态轻佻地笑了,“是啊。之前还有人悄悄去墓地偷吃祭品,不小心留了个一模一样的纸蝴蝶。” 舒言顿时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在那时就开始看出了她的异样。 她浅笑嫣然,轻轻地拥抱着他,像只乖巧的小猫依偎着他取暖。 “平常心对待,演出一定会顺利的。”他顺着她的背,安抚着她紧张的情绪。 她抬起头,一双湛湛有神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似的,“你对我,就那么有信心吗?” 他浅笑自若,欲应话时,工作人员却忽然催促着她,打断了他们在后台的短聚。 “舒言,权老师让你出去准备了。” 她松开嵌着江寒的手,往他身后的工作人员道,“嗯,我马上就来。” 他与她对视相觎,她匆匆道,“我去准备了,你也快回观众席吧。” “嗯。” 翱都市中心的演奏厅,无庸置疑是欣赏音乐演奏的最佳厅堂。 厅堂内的金色与木色相衬着,光线明亮耀眼,装潢典雅舒适。室内的构造吸音减噪,圆形设计的场地,使演奏时的音质传递能更为饱满。 赤色布帘被缓缓拉开,意味着序幕表演即将开始。聚光灯撒落在钢琴台,琴凳两侧靠坐着二人身影。 乐章的前奏缓缓响起,舒言淡定从容地弹奏着低中音域的音节,琴声清晰细致伴着稍许惆怅失意,体现出独特的愁情气质。随着权淼淼的琴音缓缓加入,高音域的音节与中低音域流淌为一体。 成熟与年轻钢琴家的双重奏形式,年龄资历上的差距却不成任何阻扰。两人之间的合作颇有默契,乐章的轻重缓急都配合得恰到好处,碰撞出精彩的花火。 乐曲从开始的惆怅不已渐变成明朗坦荡,宛如昏黑夜晚的雾霭终究会逐渐散去,迎接大家的会是破晓时分的晨光。音乐会的主题与序幕曲名,同为“曙光”。喻示着曙光的到来,希望亦在即。 四手联弹的表演形式,让曲目有更深层次的情感诠释,赋予这首曲涤荡心灵的生命力。 权淼淼裙色为宝石蓝,充分体现她端庄典雅的气质。而舒言身穿月白蓝色的长裙,气质清纯脱俗,彷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江寒坐在台下的观众席,遥望着台上的她,目光也未曾从她身影迈开。 浅色系的衣裙很适合她,映衬出肤色的白皙,彰显了她个性上的温婉可人。 江寒的脑际中又想起了翱立校庆时的情景。 —— 六年前的他被江权接回翱都。 那时的他只是高中年级末班里的插班生,初到翱都数周,恰巧赶上了翱立校庆。 然而,秦舒文当时是世人俗称里,别人家的孩子。 翱都的钢琴神童,年年跳级的天才,还破例成了翱立最年轻的高中生。这样备受瞩目的风云人物,自然成为校庆的表演嘉宾。 那女孩准备了一首钢琴独奏。亭亭玉立的走姿,信步走到舞台,耳里总是戴着墨色的耳机,脸上总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台上的聚光灯照耀在舞台时,众人的目光都凝聚在她身上。 惟见十四岁的少女长着一副粉装玉琢的娃娃脸,可骨子里却蕴藏着她年龄里不该有的气质。 温婉动人,文静典雅。 隔着距离遥远的舞台,那是他第一次端量着少女的长相。 她摘下耳机放在琴凳一侧,缓坐在钢琴椅的另一侧。白皙的十指灵活地在琴键上飘舞着,到了独奏的后半首曲,她合上双眼,微扬笑容,享受着演奏时所带来的愉悦。 她不看乐谱,不观琴键,演奏技巧全凭心中感觉。琴技的熟练度使台下的观众纷纷赞叹不已。 一曲终,台下的掌声雷动,为她那场完美的钢琴独奏落下句点。 那时的他并不懂音律,但却觉得那风风韵韵的琴声悠扬悦耳,好似是他十七年来听过最动听的乐章。 秦舒文向台下的观众深深鞠躬,仰首时嫣然一笑,轻轻牵动着脸上的明眸皓齿。 “祝翱立年庆快乐,桃李盈门,再续八十年辉煌。” 少女的一眸一笑,一言一行,仿佛让整个夏季里的炎热瞬间褪尽。 此时的江寒缓缓睁眼,犹见台上的布置已成了六重奏的形式。最后一曲是弦乐队与钢琴家的协奏曲。 张馨背对观众手握木质指挥棒,双手在指挥着乐队的演奏。五名弦乐乐手各自拉奏着自身的乐器,与独坐在钢琴台前的舒言配合得宛如浑然一体。 合奏的弦色与琴音绕耳悦人,无懈可击的表演状态,令在座的听众愿意为其静心聆听。 协奏曲接近尾章,弦乐乐声缓缓渐弱,随之而来的是钢琴速弹的琴音。乐曲后章的节奏快得如一闪即逝的彗星,音域跨度也颇大。 舒言的纤纤十指勾动着琴键,指上的动作一气呵成,如疾风般迅速但也非常精准。轻巧的手指在几个音域的八度上来回穿梭,但脸上仍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炫技似的精湛琴技,令在座众人都差些屏住呼吸。 江寒的耳畔却荡漾着她在后台时问他的问题。 “你对我,就那么有信心吗?” 在舒言弹下最后一个音节,结束协奏曲时,他也终于找到了最合适的答案。 他始终深信,那个明媚且优秀的秦舒文,生来就该属于在舞台上发光发热。 那六年似流水般地悄悄流走,那青涩懵懂的女孩也早已长大成人。 尽管她换了身份以另一副容貌示人,但她在舞台上演奏钢琴时的自信英姿,却未曾更改。 —— 慈善音乐会总算圆满落幕。 全体人员在台上拍下数张团体合照后,便各自在会场各地拍照打卡。舒言在序幕与落幕表演的表现异常出彩,令她倏而成了众人的新宠。除了与弦乐队的伙伴拍照合影,权淼淼的学徒也争着与她交流音乐造诣。甚至也有一些媒体与业内人士都纷纷议论,这位从未在任何大型公开赛见过的后起之秀究竟是谁。 权淼淼作为慈善活动的主要负责人,在活动结束后的第一时间也被数家主流媒体争先采访。他们挑个光线好的角落,进行一系列的访问问题。 “权老师可以大致分享一下关于这次慈善音乐会的主题吗?” 权淼淼:“这次的曙光音乐会主要是想为弱势群体出一份力,也借此机会宣扬音乐为人们带来曙光的信息。 “这次的音乐会能举办得如此顺利,权老师有任何感言想分享吗?” “首先得感谢各界的善长仁翁热烈的支持,让我们的筹款目标超额达标。此次,也非常感激音乐工作室的全体上下和所有的志愿者。为了准备这次的音乐会,他们都排练了无数次,才有你们今天所能看到的精湛演出。” “权老师,我们都很好奇刚刚与你一同演奏四手联弹的那位美女小姐姐。” 美女小姐姐?这个称呼挺有趣的。 权淼淼见记者们对舒言十分好奇,对他们反问道,“要我为你们引线吗?邀她一起接受采访。” 众人纷纷点头赞成,“麻烦权老师了。” “但是你们问归问,可别吓坏了她。” 权淼淼从茫茫人群中将舒言牵走,带着她曝露于媒体前。 相机的闪光灯不停在闪烁,一时半刻间,舒言也有些蒙然,脸上只能维持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她回想起自己仍是秦舒文时,每逢出席大型比赛,或是一些公开场合,都曾体验过这般被注视的生活。郑文映怕她回答得不够得体大方,在年幼时就替她做好公关训练的细想教育。 她六岁后就得经历着这种生活,也有些不知当时的自己是如何走过来。十几双陌生人的眼睛盯着你看,问你各式各样的问题,抗压能力要是弱一些都会被吓得鸦默雀静。 “跟记者朋友们打个招呼吧。”权淼淼轻声对舒言道。 舒言立马反应过来,向大家微微鞠躬,又自我介绍道,“大家好,我是舒言,是曙光音乐会的其中一名演出者。” 媒体朋友们也顿时明白为何权淼淼说别吓唬她。舒言给人的第一印象不仅为人礼貌,也委实腼腆了些。 “舒小姐,这次能与权老师一同表演四手联弹,有任何特别的感想吗? 舒言:“承蒙权老师的赏识,给了我很好的学习机会与体验。” “舒小姐,对于自己方才的演出有任何感想吗?” 这种问题不易答,要在谦虚与自信之间拿捏好分寸,一旦答不好就会赫然成为送命题。 她左右顾盼,认真细思该如何回答。 在重活过来的这段时间,她很享受演奏着钢琴的每一瞬间。不为任何虚实的荣誉,不为满足父母的期盼,也不为观众的掌声,单纯地热爱着钢琴被弹奏出来的琴声。 包括这一次的音乐会,她自是享受其中。 “一开始演奏的时候会有些紧张。但专注下来,慢慢沉浸在琴音中,享受着演奏钢琴的瞬间,就渐渐地抛下了紧张感。”舒言缓缓地应答。 “您满意自己的表现吗?” 她点了点头,温婉一笑,“满意,但还有许多进步的空间。” 记者们见舒言的公关工作做得滴水不漏,又将问题绕回了权淼淼。 “权老师,若要让你给这次的四手联弹打分,你会打个几分?” 权淼淼瞧了舒言一眼,两人会心一笑,她再应答记者的问题,“九十分吧。” “那十分缺在哪?” 权淼淼抬眸轻笑,深谙记者们不问出答案都会誓不甘休。她语态自信但却不高傲地应答,“那十分要留给我们下次演出。这样我们才能不断地突破自己。” “那看来权老师也很满意自己与舒小姐的合作。” 权淼淼打趣地道,“我倒是怕我老了,反应迟钝,拖垮了整段表演。” 权淼淼的话逗笑了各个记者,连舒言也忍不住对她道,“权老师,你太谦虚了。” 在结束采访后,记者们又让权淼淼和舒言一起合影了好几张用作访谈照片。 ——— 吴可瑜,江寒和顾琰在另一旁的角落观看着舒言受访的过程。 过了半小时,采访结束后的舒言也总算脱了难。她松了一大口气,仿佛在她肩上卸下了大包袱。 她不太喜欢这种被众人瞩目着的场合。 她加快步伐,走到吴可瑜那处的角落,满是歉意地道,“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 “你今天算是半个主角,非常值得我们等待的。”顾琰应道。 吴可瑜却补了一句,“言言,你别听他瞎说。他刚刚在音乐会的时候睡得都快打呼了。” 顾琰老羞成怒地反问吴可瑜,“我哪有打呼?” “你那睡相连坐在隔壁的大哥都快忍不住要替你擦口水了。” “...你能不能别拆穿我?” 舒言看着两人在斗嘴,视线又看向江寒,笑得合不拢嘴。 江寒与她对视,浅笑自若却又忍不住吐槽了一句,“欢喜冤家。” 顾琰和吴可瑜还在喋喋不休地小鸡互啄,就差点要上手打架的架势。 江寒抿开唇瓣,开嗓问着两人,“请问两位还要不要合照呢?” 两只正在互啄的小鸡,瞬间停下了动作,异口同声地对江寒应道,“要!” 顾琰随便拉了个路人替他们拍下亲友团的大合照。路人甲离开以后,顾琰却被吴可瑜和舒言塞了几架手机帮忙她们拍双人合照。 顾琰顿时觉得自己是被雇佣回来的业余摄影师,额头都快刻着生无可恋这四字了。 吴可瑜拉着舒言合拍了数张照片后,也意识到自己是颗很巨大的电灯泡。她连忙向顾琰打了个眼色,顾琰也瞬间就看懂吴可瑜的暗示。 顾琰往江寒的后背使劲推了一把,让江寒与舒言合影。 江寒被推得步伐踉跄,很想转头揍顾琰一顿,但抬眼便看到舒言近在咫尺,他顿时消了火,缓缓地走到她的身边。 他微微低头贴近她耳畔道,“我都说演出一定会顺利的。” 她洋溢着着灿烂的笑容,“又是寒氏百科的歪理吗?” “这次是神机妙算的江大仙了。” 顾琰指手画脚地指挥着江寒,“兄弟,你再站靠近点。” 话语一落,江寒靠得更近,搂着舒言的腰身。她耳根稍稍发热,但头也不知觉地往他身上轻靠着。 吴可瑜站在顾琰的身后,认真地端量着眼前的这对情侣。打趣地道,“对,这对新人看过来这里,然后维持着现在的姿势。” 江寒和舒言瞬间被她的话给逗笑。敢情他俩是来照婚照的吗? 顾琰按下手机相机快门的那一瞬,发出咔嚓一声,照下了两人亲昵不已的合影。 21.娱乐版头条 舒言清了些年假,本打算睡得日上三竿,结果一大清早就被电话铃声给吵醒。 “喂...?”她睁开惺忪睡眼,随手就按了接听键。 电话另一头的人顿时僵住,试探性地问,“...江总?” 陌生的嗓音让舒言瞬间清醒,她再瞪大眼睛认真看了手机屏幕。 原来她拿错了江寒的手机。 她急忙从被窝里爬起,努力摇晃睡在她身侧的江寒。 江寒睁开朦胧双眼,见她凝紧了眉头,伸长手臂摸摸她的头。 “怎么了?” 她把手机递回给他,“我不小心接了你的电话...” 他释然地露出淡笑,还以为她又像从前那样做噩梦。 “汪城,有什么重要的事吗?”他将手机凑近耳畔。 “江总,紧急公关事宜。” 舒言在床柜上拿起自己的手机,也惊觉屏幕显示着有好几条未接信息。 【言言,这怎么回事?】 【你怎么会上了娱乐版热搜?】 舒言纳闷,她参演个慈善音乐会而已,至于上热搜吗? 她发了满头问号的表情包给吴可瑜,又补了一句【我也不知道?】 吴可瑜随后又发来了许多链接。 舒言连忙点开链接,粗粗略过。所有新闻文稿的内容都大致相似,却只是被标上不一样的标题而已。 【江氏集团皇太孙恋情曝光】 【翱都王子与灰姑娘】 【灰姑娘逆袭成功,入主东宫】 【江氏集团江寒与女友出双入对】 文稿里的照片都是被狗仔们在远处偷拍,包括江寒到牵梦琴行接她上下班的照片,还有她随他回别院过夜时,偶尔与他在附近公园散步的照片。 一张张照片都能清晰地看清他与她的长相,他们两人应该是被记者盯了很久却浑然不知。 舒言斜视着身旁的江寒,直觉告诉她,一定是和这事有关。她缓缓将自己的手机递给江寒。 他边聆听着通话里的内容,边撇了几眼舒言手机屏幕里的内容。他连忙把手机放下,打开扬声器,“汪城,你继续说。“ “事发太突然,公关组暂时还没来得及反应。不过据我们所知,现在已经有好几批记者堵在你家附近。你和舒小姐这两天最好还是先别出门。” “公司的股价有波动吗?” “有少许动摇。今天的出货量有些大,应该是和上两周是同一批人。” 江寒思考了几秒,立即下达指令,“你让公司的操盘手也慢慢收票,但维持在三个点内,收到差不多再通知我。” 汪城迟疑了片刻,又问,“你怀疑有人想利用你的绯闻来攻击公司的股价?” 江寒认真分析,“散户不会因为这些花边新闻而大量卖掉手中的票。我认为背后应该是有人在操控着。” “而且事前一点风声也没有,也不曾有过记者找过公关组要钱。我怀疑有人早在暗地埋线埋了好几个月。” “据你的分析,我猜测这些绯闻文稿恐怕还会陆续有来,当中肯定少不了江总你的所有婚恋史。” 汪城说到这里,江寒忽然想起自己曾经隐婚的事,倒也提醒了他,他还有一件事情还没处理。 “你让公关组去尽量交涉,查看是谁发放的消息。我暂时先不回应。” 汪城停顿数秒,重复回问,“江总。暂不回应?” “嗯。先搁着。” 他欲言又止,“但...这事压不了多久,这两天内必须得有个说法。” “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江寒匆匆地打发他,轻触了屏幕上的挂电键。 江寒转过身,有些愧疚地对她道,“是我大意了,害你也淌了这趟祸水。” 她抬眸摇头,“暗箭难防,你也不想的。” 一息间,江寒缓回心情,走到衣柜前东寻西寻。最终寻了一条连身白裙递给舒言。 “你梳洗一下,再吃些东西。待会儿陪我去个地方。” 舒言见他丝毫不被这些事影响,很是惊讶。她好奇地问,“我们现在怎样出门?” “这我自有办法。” ——— 一小时后,一辆高级黑色轿车缓缓驶入季月台的停车棚。 车门被急忙开启,顾琰急促地走下车,开嗓第一句话就对江寒道,“兄弟,你家门外堵住了很多记者,我都不懂你何时变得如此出名了。” “事情不是你想象中的简单。” 舒言完全看不明江寒的这波操作,迷茫地看着他们俩。 他向舒言道,“我让顾琰来替我们打掩护。” 他转过头,继续交代顾琰计划的实施,“待会儿你和老赵从正门出去。你们去哪兜风都好,就是别下车。尽量替我争取三个小时的时间。” “玩到金蝉脱壳这一招?” 江寒不由得失笑,“欠你一次。” 顾琰与司机老赵离开了大概五分钟左右,江寒带着舒言来到季月台后的车棚,拖拉出一辆银色的摩托车。 江寒打开摩托车的车座垫,将手里拿着的牛皮文件袋扔了进去。然后又拿起小一号的头盔,缓缓地替舒言戴上。 她瞪大双眼像个好奇宝宝似,细声对他问道,“你要我陪你去哪?” “我要带你去卖。”他轻点她的鼻翼,打趣地道。 ——— 不管是秦舒文还是舒言,这都是第一次坐摩托车,一向平衡感不太好的她,攥得江寒的腰肢紧紧。他骑着摩托车一路奔驰,抵达距离颇远的东区民政局。 来到门口处,她总算明白江寒到底想干嘛了。 她有些迟疑,站在一旁低声问他,“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江寒挑着半边眉,表情略显复杂。 舒言还是把话说下去,“我觉得...你这决定做得是不是有点太冲动了?” 江寒叹了一口气,“我从来不会拿这种人生大事来开玩笑。” “这两天内,我们都得给各大媒体回应。如果我们现在直接领证,这样不管接下来的事情会发展成怎样,至少在法律上你是受保护的。” 她顿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话。意见不合使四周的气氛略显紧张。数分钟左右,两人仍停滞在民政局外,陷入了默然不语。 江寒小心翼翼地唤她,“秦舒文。”他又深呼了一口气,才道,“你是不是...不想嫁我?” 她连忙解释,“不是...”目光扫过地面,又缓缓抬头认真道,“我是怕你后悔。” 他闻言又继续道,“两年前我没后悔过。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我都不会后悔。” 在众多的可能性里,江寒可选择与她撇开任何关系来回应公众。可他却选择了这种方式。 此刻,他们的自由正受限着,但他却花了不少心思让顾琰打掩护,为的只是与她来民证局再次结婚。 在那粼粼俊眸里,她只看见自己的影子。那一瞬,她似乎已找不到拒绝他的理由。 她牵上他的手,语气坚定地回应他,“走吧。” 这次,轮到江寒呆楞住。 舒言微微扯着他手,又道,“走吧。顾琰那里也拖不了太久。” 两人就这样走进了民政局。 恰巧今天也不是什么特别易婚娶的吉日,他们在等候区约十五分钟就轮到了他们。 江寒属丧偶后二婚,所以领证的程序与普通人不太一样。他把牛皮袋里的证明文件全都交给柜台职员,舒言瞄过几眼,那全都是秦舒文生前的身份证,死亡证书,墓地安葬证... 柜台职员担心江寒对她隐瞒婚史,循例问了舒言一句,“请问你知道江先生丧过偶吗?” 她怎能不懂,丧的就是她。 舒言抿紧唇,点头表示知道。 看着江寒拿着自己前生的死亡证书和魂穿的自己再次结婚。这种特别的人生体验,她大概说出去了也没人会相信。 柜台职员下意识看了年龄的那一栏,暗自伤神。现在平均结婚年龄都变得那么低的吗?为何快三十岁的自己还依旧单身? 柜台职员露出了打量的眼神,舒言害怕被认出,凑近江寒的耳朵问,“她该不会认出我们吧?” 江寒礼貌地微笑,问向柜台职员,“有什么问题吗?” 那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渗出半分的威慑力。职员连忙回道,“没问题,没问题。” 只是没想过您两任妻子都那么年轻。 舒言拿着结婚证走出民政局的那一瞬,还是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她转头看向江寒,见他喜上眉梢,忍不住问,“江先生,二婚的感觉如何?” 江寒凝视着她,不禁失笑,“严格来说,我们这算是复婚。” 他眉梢悠悠飞扬,又补充道,“这失而复得的感觉,被一堆记者堵门口也值了。” —— 他们安全地偷溜回季月台后,顾琰的任务也不负众望,圆满地完成。 汪城也完成了任务,便匆匆给江寒拨打了一通颇长的电话。 “江总,依据你的吩咐,那三个点的股票刚刚收完了。” “很好。” “据公关组得到的内幕消息,原来真有人替你预定了一周的热搜。如我们所料,这事还真是冲着你而来。” “有心人先曝光你与舒小姐的恋情。明日则会陆续曝光你与少夫人曾隐婚的事。想借此替你冠上再世陈世美的恶名,说少夫人才离世未到半年,你就找到了新欢。” “然后想利用这些八卦新闻将你推向被议论的焦点...” 江寒觉得这些丑闻通稿远不止此,又问,“还有吗?” 汪城不敢继续讲,在电话的另一方宁静了数秒。 江寒并没有太大的耐心,催促着他,“别吞吞吐吐,继续说。” “最后一则文稿是关于你的。标题为,江氏集团遗留在民间十七年的皇太孙。” 江寒当场微愣,瞬间绕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不禁肆意冷笑,像是在自嘲着自己,也像是在嘲笑那位在背后设计这一切的人。 “这标题取得真好。她倒也不敢直说我是江家的私生子。” 那语气当中的寒凛感,镇得汪城有些瑟瑟发抖。 江寒又继续道,“让我猜猜。她想借着这一连串的通稿说我德不配位,煽动散户们的情绪,大量抛售公司的票。老爷子就必须在挽救公司股价和我之间做抉择。而不管老爷子最终的选择是如何,她都能以最低的价格再次吸纳公司的股票。” 为了钱与权,她连自己最丢脸的事也敢重新拿出来让大众讨论。 江寒很快就缓回情绪上的波动,继续吩咐汪城安排工作上的事宜。 “将公司不必要的发展项目暂时先搁着,近期我需要预留大量现金流。还有,通知公共组,一小时后和我视讯会议。” “是的,江总。” 22.掌握先机 幕后之人提前知晓自己会利用江寒的花边新闻煽动散户的情绪。一早就安排好好几家机构趁虚沽空股票,欲重挫江氏集团的股价。而江氏集团的股价在一开市时极速下滑,难逃一泻千里的困局。 江寒早已知道这是一局困兽之斗。还是得靠自己出来回应,才能彻底解开。 毕竟要掩盖一件八卦新闻,还是得需要另一件规模更大的八卦新闻来转移大众的视线。 江寒一整夜与公关组的视讯会议后,彼此终于达到了解决方案的共识。 相较于让别人决定这些花边新闻的文稿,由他自己先自爆,对公司的杀伤力总会比较小。 股市开市后的一小时,江寒在各大社交平台发放了一则回应声明,而江氏集团的公关组也随后转发。 【近日有许多关于我恋情的消息流传于网,我在此感谢各大媒体与公众朋友们对于我私生活相当地关心,但也为近期占用公众资源向各位致歉。 我思考了一晚上,最终决定以这样的方式与公众回应我与舒言的恋情。 舒言是位才华横溢之人,但为人处事却非常低调。我折服于她的才华,倾心于她的人品,与她一见钟情。 我们俩的性格上有着许多相似之处,三观上也非常契合。在相处了一段时间后,一拍即合,水到渠成地领了证。 今日,我想借着这个机会分享这份喜悦,公布我与她的婚讯。 至于祝福与否,我只衷心希望各大网民不要以任何的形式来骚扰与伤害我的妻子。也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大家勿过度于关注我们俩的私事,让我与她可以继续地低调生活。】 最后江寒还附上了两人的结婚证和他们在音乐会结束后的合照。 ——— 江寒昨夜已提前让公关组与所有的娱乐公司交涉,出多了双倍的价格,预先撤换了热搜的主题。回应声明被发放后,江寒依旧是独占娱乐版的热搜,但基本上都是与婚讯有关。 这篇真情实感的声明文稿被迅速疯传,也带动了不少网民的情绪。留言处一遍倒的都是些祝福与善意的评论。 某些主流媒体也趁机将权淼淼与舒言的访谈内容赶在今日刊登,还上传了舒言在慈善音乐会时演出的视频。 舒言的大名也瞬时被刷上热搜,而网民的关注点也开始转移到她文雅的谈吐与洋溢的才华。被带走风向的网民也赫然忘了昨日曾议论过舒言只是位出生贫苦的孤儿。 这双住在热搜上的新婚夫妻,还圈了不少粉丝,曝光度忽然增加几倍以上。 幕后之人知道自己的计划彻底地泡汤了之后,也终于停止了恶性抛售股票。 江寒利用舆论的风口反向击倒了背后的幕后黑手。也早已吩咐操盘手将昨日收回的股票在利好消息后缓缓卖出,乘机替公司赚了一大笔。 这次的死局彻底被解开,在收市前,江氏的票价也奇迹般地反涨。 —— 舒言捧了一碗温热的甜汤到书房,本想递给江寒就走。结果手腕被江寒攥住,他轻拉一把,她自然就坐到沙发的另一侧。 舒言踌躇地问,“不会打扰到你工作吗?” 他怡然地应,“不打扰。” 江寒满脸的笑容告诉着她,是她过与忧虑了。 江寒浅尝几口甜汤,勺起一颗暖糯的汤圆。他一口咬开汤圆,里头都是满满的芝麻馅。平常不太好甜食的他也觉得汤圆的味道特别好。 他不吝啬自己的称赞,“你亲手做的汤圆就是特别好吃。” 舒言心想,这只是买了很久的速冻汤圆。 “我看你是心情很好吧。” 江寒勾唇浅笑,“那么明显?” 见她微微点头,他嘴角的弧度勾勒得更深,“可能是终于解决了一块心头大石。” 他看着舒言澈如水般的眸色,像是一眼就能洞察他心情。他也不由得与她分享更多。 江寒信步走到书桌上拿了一迭文稿递给舒言,里头都是娱乐公司即将会发放的文稿,但却被他提前拦下。 “这次的公关事故是有人故意为我预定了一周的热搜通稿。想借机炒作一连串的花边新闻,煽动股票市场的情绪攻击江氏的股价。” 她草草阅过,看到【现代陈世美】的文稿时,又抬头看向江寒。 舒言拧紧眉,“当时我的法定监护人是我妈,同意结婚的文件也是她替我做主。那隐婚的消息该不会是...” 郑文映虽在秦舒文生病的那几年放弃过照顾她,但她也没必要在女儿死后将这些消息告知媒体。这种作风与鞭尸无疑。 江寒摸了摸她的头,轻声安抚,“你别多想,不会是郑文映。当年我为了瞒住江家,早与你母亲签署过一份保密协议,而那份协议我一直都藏得很好。” “况且两年前知道我们隐婚的人还有顾琰和汪城。” 一位是他的好兄弟,一位是他的得力助手,那是更没可能做出出卖他的事。 他悠悠地说,“我把你从雾都接回来后,季月台的保密工作一直做得滴水不漏。基本上,普通人要如何调查也索不出任何结果。” “你看那迭文稿,虽然标题和文稿说我有过一名病逝的妻子,但里边完全没你提及我的妻子是谁。只是标题吸睛,空口无凭的文字而已,连一张照片也没有。” “我猜测对方的手上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能证明。” “于是,我赌了一把。今早公布了我们的婚讯来转移大众的视线。” 江寒很少会与她聊到这些商业上的事宜。舒言静悄悄地听他解说后,也认真地思考了其中要害。 她明白江寒将两年前隐婚的事瞒下来是目前为止最合适不过的做法。 但虽说能暂时堵着网民的悠悠众口,可他们俩昨日在民政局里登记时,那些婚史记录就摆在眼前。 “但...万一有人买通了民政局里的职员呢?这也能瞒天过海?” 嘴角勾起微微弧度,他自信满满地接着说,“这一点你完全可以放心。顾琰已替我雇了黑客删除民政局系统里的资料。我想以后也不会再有人利用这种事情得呈了。” 舒言听了后,仍有些担心。 她努力回想起她患病时的记忆,可许多片段貌似模糊不清。思索了一会儿,脑海里倏尔浮现沉婉婉的身影。 这个人的出现,莫名地警示着她。 “会不会...季月台里的保安工作未必似你想象中做得那么足?” 她的说辞使江寒迟疑了片刻,他不排除这一层面上出现了些漏洞。 他下意识问,“那以前有陌生人来过季月台吗?” 她抿紧唇,又微微开启,“我犯病后的那几年,记忆有些混乱。即使是记清了,也未必分辨得了虚实。” 江寒伸手摸着她的脸蛋,却不言语。 四目交融了片刻,他才道,“你尽管随口说说,我自然有办法能替你求证。” 舒言想躲避这个问题,倏而间舔着唇瓣,又对江寒问道,“待会儿你想点吃什么?我先到厨房解冻食材。” 她赫然间转移话题,更加验证了她知晓些他不懂的事。 江寒盯着她看,视线对峙了一段时间,可江寒的手机却在此时忽然响起。 他斜视撇看一眼手机屏幕,目光随即重投于舒言。 灼热的眸光盯得她有些心虚,她又催促他,“你还不快点接电话。” 江寒语气坚定地应,“不太重要的电话。”抬起拇指一摁,他瞬间挂断了电话。 他不让她转移刚刚的话题,又问,”你是不是瞒着我些什么?“ 下一秒钟,手机铃声又很不识相地再次响起。 江寒看过手机屏幕,眉头不展,微微紧皱。看来他真的很不想接这通电话。 舒言好奇的目光锁定在手机屏幕,来电联系人为:老爷子。 她试探性地问,“你真的不接吗?” “不接。” “你爷爷应该很着急找你,都拨第二通了。”她继续劝说道。 “那你替我接。” “蛤??” 这回轮到她凝紧眉头,满脸写着被他为难的神情,“我这样做,不太礼貌吧?” 江寒止不住失笑,抬起指间轻轻刮过她的鼻尖。心想着抓弄得她差不多了。 他缓缓按下接听键的那一刻,其实已提前猜想到老爷子会谈的内容。 连续两天霸占热搜,公司的股价一开市就满江红,还有他今日公布婚讯的消息... 舒言目睹着江寒乍晴乍阴的脸色,猜想他应该是被爷爷训话了。 他被训了数十分钟,他的脸色也略显不耐烦。最后,他匆匆挂断电话,视线却又再次投向舒言。 她的眸光流转着,学着他从前安慰她的方式,轻抚着他脸,“你想吃些什么,我煮给你吃。” “不用了。”下一秒,他抛出了一颗震撼弹,“老爷子让我们回江家吃饭。” “他说,他想见见孙媳妇。” 23.江宅 江氏家族的好几代人都在翱都扎根了将近一个世纪,也称得上是翱都数一数二的商阀门户。 江家老宅的外墙爬满了丛生的藤类植物,往外而观,彰显得些许陈旧,但整栋宅邸的总面积却比季月台大上了好几倍。 十几分钟的路程,老赵将轿车驶进了江家老宅,停泊在江宅主院区域的候车区。江寒拎着舒言下车,她安分地随他往江宅主院的大门走去。 沿途一路走过,舒言不由得磨擦着双指。江寒见状,立即就牵起她的手。 她雪白的细手传来丝丝凉意,他贴近她耳畔问,“手怎么那么凉?是不是不舒服?” 话语一落,他又伸手探着她额前的体温。 她露出淡淡笑容,摇摇头,轻声回答,“只是有些紧张而已。” 他闻言,将舒言的手牵得更紧,试图努力捂热她的手。 两人走了一小段路,抵达主院内。犹见客厅里坐着一名雍容华贵的妇人,一身贵气的装束,看起来年约五十几岁。 妇人闻声后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步伐盛气凌人,神态上也显得格外傲慢。 她凌厉的眼神打量着舒言。往头扫到脚的目光,总瞧得让人很不舒服。 江寒瞧见那女人用着傲慢无礼的眼神去审视着舒言时,脸色愈渐深沉,略显怏怏不乐。 他抿紧的嘴唇微微张开,吐出的话寒似翱都的冷风,让旁人不禁瑟瑟发抖,“舒言,叫沉姨。” 舒言呆滞了半秒,一时反应不过来。她曾听闻过江寒的家庭关系有些复杂。但今天亲眼见证才终于明白他不爱回江家,是有情有可原的理由。 身为小辈的她,对沉玉燕礼貌地称呼道,“沉姨。” 可沉玉燕选择性忽视舒言,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她转头看向江寒,细看之下能看见她眸光里匿藏着熊熊怒火。 毕竟,她策划了那么久的困局,却困不住他,还被他一个下午就成功扭转局势。 此刻的她,对江寒的恨更胜以往。 江寒故意说了句暗示的话语,在她的导火线上燃了一枚火柴。 “沉姨果真是下得一手好棋。” 沉玉燕只能忍住怒火,撑起假意的微笑,“你也不差。” 那么快就被他扳回一局,她实在是难咽这口恶气。半响,她又道,“但运气总会有用光的时候。” 两人话中有话的对峙,四周仿佛弥漫着硝烟味。 舒言瞬间明白了。沉姨就是那位幕后之人。 她也有种预感,接下来的那顿饭应该会吃得如履薄冰。 —— 舒言陪着江寒来到江权的书房,位于江宅主院的三楼。 这是她第一次见过江寒的爷爷,害怕得都快灵魂出窍的节奏。她牢攥着江寒的手,不太想放开,站在原地像是等待着审判的犯人。 江权已到了古稀之年,脸庞上虽爬满深深浅的皱褶,但浑身散发着威严肃穆的气场,依旧是江氏集团历代以来最具影响力的掌权者。 他戴着一副银边老花镜,手里拿着一份黑色外皮的文件夹,努力地细阅着其中的内容。 他闻声抬首,视线从白纸黑字的文件移开,缓慢地聚焦在舒言的身上。 江权清清嗓,语态沉稳也不失庄严。他问,“你就是舒言吧?” 她本是立正得身躯笔挺,但听见江权的问句,顿时弯起腰杆深深鞠躬,声音也伴着稍稍颤抖,“爷爷你好...” “嗯。”江权侧过头,撇了江寒一眼,“你先出去。我想和她单独聊聊。” 江寒挑起眉梢,眸色里潜藏着淡淡的不满意,“我不能旁听吗?” “不能。” 江寒偏偏在此时唱反调,“可我现在不想出去。” 面对个性忤逆的孙子,江权难忍怒火。他将文件夹一把扔在书桌上,但那颇大的手劲,产生了啪一声的巨响。 舒言顿时被吓得一个激灵,双肩微微耸动。 “你别逼我让人把你扛出去。” 下一秒,江权又下意识地瞧看着舒言。他心想,不能在她面前教训江寒。又接着对江寒说,“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江权给江寒留了块遮羞布,但强硬的表态示意着,他对他下了逐客令。 江寒担心秦舒文无法独自应付老爷子。他依旧站在原地,丝毫不动移。 舒言意识到方才过于紧绷,便立即从失态中缓过劲。一老一少正处于你不退我不让的局面,两双深邃的眼眸互相瞪望。 她耐心地打破僵局,细声向江寒说,“你先出去等我吧。”又轻轻拉扯着他长衬衫的袖角,补充了一句,“没事的,你别担心。” 江寒最终只能像棵咸菜似地被晾在门外。 他深怕老爷子会为难舒言,忧虑之下,只好将耳朵贴近木门窃听。 可惜的是,那实心木制的书房门还厚过顾琰的脸皮,他竟然连一个字也窃听不了。 窃听无果的他,时而在书房外的走廊来回渡步,时而看着腕表上的秒针嘀嗒跳动。 等候的时间过得有些漫长,他不耐烦地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叼在嘴里。正想燃起时,书房门才再次被开启。 舒言信步走出走廊,江寒才发现她被江权放了出来。他连忙收回香烟,看过腕表上的时间,约莫过了两刻钟左右。 老爷子到底和她说了些什么? 江寒轻握着她双肩,打量她几眼,“他有为难你吗?” 她凝视着他,见他眸色里蕴藏着担忧,轻轻摇曳着头颅,“别担心,爷爷没有为难我。” “那你们聊了些什么?” “也没细聊什么。就只是交代我做几件事。” “做什么事?” 她没回答,牵上他的手。 江寒又继续问,“我不能知道?” 她点头示意,露出了淡淡笑容,“你放心,他不是在说你的坏话。” —— 江家主院的装潢有着古色古香的韵味,似文人墨客般的气质,凸显素雅简洁的风格。这与江氏在翱都贵为商阀翘楚的定位有些凿枘不入。 靠近客厅的用餐区域被放置了一张黄花梨木制成的长型餐桌,颇为宽长的空间,看似能容纳数十人。 临开饭前,江敏携着沉婉婉及时赶回了这场家宴,坐在沉玉燕身边。 江权轻轻挑起眉梢,见着人齐了,便又吩咐佣人们加双碗筷,再接着布菜。 整顿家宴吃得静若寒蝉,筷子与碗的碰撞声恰是被放大了好几倍,气氛显得颇为压抑。 直到沉婉婉开启了个话题,才总算听见了人声。 沉婉婉抬眸对舒言嫣然一笑,礼貌地问,“舒言,最近过得怎样?” 沉婉婉此时的态度与那日在医院时截然不同。那句嘘寒问暖的字句听着大体端庄,但却使舒言停顿了手中的动作。 直面着假仁假义的沉婉婉,她维持着自己平日的素养,礼貌地应道,“挺好的。” 江寒察觉到舒言的异样,随手又夹起素菜放进她的碗里,露出了一抹暖笑,“多吃点。” 沉婉婉目睹着江寒的一言一举,只能努力地掩盖着心中的酸意。她假装视若无睹,努力在江寒和江权的面前维持着端庄的形象。 沉玉燕见沉婉婉把话题开了个头,有意无意地询问起舒言,“对了,我都还没问舒言,父母是哪里人了?” 秦舒文只能继续用着舒言的身份信息来回答这个问题,委婉一笑,“我从小在福利院长大。” 此话一出,气氛顿时尴尬,又恢复数双碗筷碰撞的声响。 沉玉燕似笑非笑地微笑着,“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孤儿。” 舒言悠悠应,“没关系。” 江寒挑起剑眉,目瞪沉玉燕,眼底内闪着星星之火。 沉玉燕设了那么精彩的一盘棋局,让舒言也淌了这遭浑水。 沉玉燕怎会不知舒言的来历?她只是故意在试探着他的底线。 他收回左手,放在膝处,攥紧拳头。舒言见况,便将小手伸向他的手腕,替他缓缓松开拳心。 在江寒面前,沉婉婉的演技永远都是没得挑剔。若江权也在场的话,更是演技加持。 她识时务地换个话题,悠悠地对舒言说道,“我看了你和权淼淼四手联弹的视频,弹得挺不错。” 沉婉婉这突如其来的称赞简直就是天降红雨。 舒言应话,“你言重了。” 江敏这时搭了一句,“我今早也有看过那视频,那琴技简直能媲美当年的秦舒文。” “不过也挺可惜的。如果当年那位天才没发疯的话,说不定你们还能交流。” 舒言尴尬地陪笑,“还挺可惜的。” 江寒抬手又为舒言夹菜,过不久却抬眼看向江敏。他挑着半边眉,启动薄唇对她问道,“最近的期中考的成绩如何?” 他想借此让话题翻篇。 “还行,有维持在前五名。” “嗯,那就好。” 江敏见周遭的空气宁静了半响,有些开始坐不住了。 她对舒言问道,“嫂嫂,你的速弹那么好,有空的话可以向你请教吗?” “我也想亲眼看看舒言的演奏技巧,顺便借鉴一下。”沉婉婉道。 沉燕似笑非笑地提议道,“不如就待会儿吃完饭,就让舒言露个两手吧。我倒是想看看是不是你们说的那样厉害。” 若是换个人提出这样的要求,或许还不会踩中江寒的导火线。但他很清楚沉玉燕的为人,一向存心在挑事的她 ,只是想在老爷子面前将舒言当猴儿一样耍。 想到此处,江寒手里握着的铁勺子被一把扔在桌上,发出哐啷的声音。 他压抑着愤怒情绪的嗓音更为低沉,“我胃口不怎么好。吃饱了。” 江寒突如其来的怒火,让这场家宴的气压瞬间进入到最低点。 不管是沉玉燕还是沉婉婉,她们都不是省油的灯。但舒言也不想往太深层面去思考这些话背后的意义。 这可是她第一次陪江寒回江家吃饭。即使是不想卖个面子给江权,她也得顾全大局。该维持的餐桌礼仪,她还是得努力地维持着。 场面僵持了好一段时间,舒言只能试着轻抚江寒的手背,细声问道,“要我陪你出去散步消消食吗...?” “我休息一下就好。” 江权知道沉玉燕是在故意挑事,也只好在江寒彻底暴走前制止这一切。 他轻咳了一声,又侧过头吩咐佣人,“去把我柜子里那壶新的茅台给拿来,让大家尝尝。” 一转眼,佣人们替众人都添上了一小杯的茅台酒。 江权对自家孙子道,“上个月老梁的儿子拿来的,你尝尝吧。” 色泽清澈如水的茅台酒液,酒精含量非常高。舒言凑近杯前嗅了一息,都害怕自己会嗅醉了。 她盯着那一小杯的茅台酒不知如何是好,模样看起来欲言又止。 江寒瞧见她这副逗趣的样子,心中的怒气也渐渐散了不少。 他毫不犹豫拿起她眼前的白瓷小酒杯,轻嗅后又一饮而尽。舒言还来不及反应,江寒却已凑到她耳畔温柔地语,“你的酒量不太好。” 舒言想起那时他诱骗她喝的那杯饮料,耳根子也微微发热,也很是感激江寒替她顶酒。 沉婉婉将江寒细微的举动都看在眼里。他在众人面前护着舒言的举动显得特别碍眼。 她只能紧握着手中的瓷杯,微微地喝下那杯呛口的酒液。她努力掩饰着自己的愁绪,扬起了嫣然的笑容对江权道,“江爷爷,这茅台很香呢。” 江权应,“喜欢就多喝几杯。” 江敏也发现到江寒替舒言挡酒,却不知抽了什么风,问了句智商堪忧的话。 “嫂嫂,你怀孕了?” 舒言赫然瞳孔放大,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江权深咳了一声,暗示着让江敏闭嘴。 可江敏听不明他的暗示,又继续问道,“不然哥哥怎么会突然闪婚,还不让她喝酒?” 听到闪婚这词,话题似乎又绕回原点。因沉玉燕的缘故,江寒即使是不迁怒于江敏,但在此时也看她特别不顺眼。 他喝完了另一杯茅台后,又“啪”地一声将小杯放置在饭桌上。火辣辣的茅台酒从食道滑落到胃部,渐渐刺激着他的神经。 半响,他终于忍不住教训江敏,“你的脑袋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饭厅内的空气又陷入一片寂静。 沉玉燕斜睨着江寒,想借着护犊为由,开启硝烟四起的战局。 “小敏问的问题也只是普通人都会联想到的事情,你倒也没必要那么生气。” “不过如果舒言真的有了,也记得要通知爷爷。别等到孩子出生,摆满月酒时才闹得全城皆知。” “你爷爷可不想最后一个才知道,自己多了个曾孙。” 江寒和沉玉燕向来都是水火不容的关系,近乎每次同桌吃饭都会忽然吵起来。 听到了这句故意调侃的话,江寒也觉得没必要在舒言的面前刻意忍下去。 他抿动唇瓣,回以句句带刺的攻击,“沉姨教训得既是。若不是有心人故意将我的私事卖给娱乐公司,基本上也不会闹到全城皆知。” “不过我将来要是有孩子,也绝对不会在外藏着掖着。” “沉姨担心得过早了。”他勾唇微笑着。 句句戳心的话,沉玉燕顿时被气得怒火攻心,但脸上仍保持着淡淡的微笑。 “你向来擅长处理公关危机,我倒是放了一万颗心。” 江权听懂了这场唇舌之战中的内幕,也大概明白了这几天的娱乐版热搜是出自于谁的手。 他的脸色瞬间凝重起来,认真细想后,又气得深咳了数声。 他万万想不到家里的内讧竟成了公司股价动摇的主因。 “爷爷你没事吧?”舒言关切地询问。 他对舒言摇头示意,“我没事。” 一息间,他从口袋掏出药丸,又对身后的佣人吩咐道,“给我倒杯水。” 他吞食了控制血压的药物后,身体上的不适总算缓过来。不由得撇了沉玉燕几眼,越发越觉得心寒。 “替玉燕收拾一下碗筷。”,又补了一句,“她今天话太多了。” 江家一直都有着“无功者饭菜不留”的传统,当家主吩咐佣人收拾某人的碗筷时,也就是是暗示着此人犯了很严重的错误。 而此话一落地,整屋子的人都明白了江老爷子的意思。沉玉燕应该做错事,惹怒他老人家。 良久,江权又说了句让众人都面面相觑的话,“舒言,以后有空就和小寒回来吃饭。你想吃什么就提前打个电话告诉张嫂。” 她点头,礼貌应答,“好的,爷爷。” 舒言心想,有空确实是可以多来江宅,让江寒陪着江权共聚天伦。 但沉家的人,还是避之惟恐吧。 一顿最为平常不过的晚饭却吃得如临深渊。但值得庆幸的是,江爷爷对她的态度还算是客气。 24.睡前故事 在江宅吃完晚餐后,老赵载送两人回到季月台。 一路上,江寒的情绪明显地阴沉下来,一语不发。洗漱完后就一直将自己关在书房里。 舒言躺在卧室的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寐下。她想起江寒的饭吃没一半就赌气不吃,担心他会饿肚子。 她匆匆忙忙地走到楼下客厅,温了一杯牛奶,然后又缓慢地走进他的书房。 此时的江寒正看着窗外的夜色,远处映来阑珊灯火,对比着他落寞的背影,令人甚是动容。 舒言将温热的牛奶递给他,他接过后轱辘几声,牛奶全数吞咽入腹,犹见杯底。他轻缓搁下玻璃杯,又与舒言来到沙发上坐着。 他摸摸她头,问道,“睡不着吗?” 她默然不语,与他凝眸。片刻之间,反驳他道,“你不也一样?” 江寒没料到她会如此回答。顿时,忍俊不禁地失笑着,不时牵动了深邃有神的俊眸。 可舒言却隐约地感觉得到,此刻的江寒绝对藏有心事。 一个人在笑时,并不代表那一刻是快乐的。很多时候也只是不想让身边的人担忧。 舒言伸长手臂拥抱着他,轻轻地顺着他的后背。江寒像是预料之外般滞住了反应,而后却听见她糯糯的嗓音娓娓传来。 “没事的。我会陪着你。” 不善言辞的她,只能学着江寒以前安抚她的方式去表达她的关心。 那一刻,他只听见了空气中弥漫着她的心跳声。有节奏地起伏跳动,安稳着他的心绪。 江寒回拥她,充电了良久。 他思索了一会儿,“既然你也睡不着,不如就听我说个睡前故事吧。” ——— 江寒原名为温寒,土生土长的瀞都人,自小在单亲家庭中成长。温婕生他育他,独自一人抚养他长大,却还没来得及享福就熬出一身病痛,成了医院的常客。 当时的他在一所离家靠近的三线高中就读,一到放学时间就会骑着摩托车赶着离校。为的只是去打些零散的工作,帮补一下家用。 那时的生活虽过得有些贫苦,但日子凑合着,还是能勉强熬过。 可老天爷总喜欢与人开玩笑。生活的巨变往往都在不经意间就倏然发生。 某天,温婕在新闻上看到江逸因车祸离世的消息,她一时受不了刺激也跟着去了。 他只能拿着手里仅存的积蓄,替温婕办了一场非常简单的后事。 葬礼结束后的隔一天,有位素未谋面的老爷爷到了瀞都见他。那位踏入花甲之年的老爷爷看见那张与江逸颇为相似的脸孔,抱着他失声痛哭。 江权说,他是他的亲爷爷。 那一年,男孩十七岁。在母亲离世后,他只有两项选择。 一是进福利院,二是跟江权回江宅。 一穷二白,身上没有分文的他,无疑选择了后者。 他仍记得,六年前的那个初夏是个万花丛生的季节。蓝天翔空高挂着烈阳炎炎,气候像置身在滚烫的蒸笼里那般闷热。 那是他第一次踏入翱都。那座纸醉金迷却又发展得繁华的城市。 他在同一个月出席了两场至亲的葬礼。但两场葬礼的格局却也截然不同。 江逸是江权商业帝国里的唯一继承人,一出生就在翱都呼风唤雨的他,葬礼自然被办得比温婕的奢华且隆重。 江寒对着各个素未谋面的宾客鞠躬,以长子的身份向前来的宾客谢礼。 江逸出殡那天,他看着殡运车前的那张遗照,内心深处却掀不起丝毫的伤感。 比起从小拉拔着自己长大的温婕,江逸与他而言也只是个从他生命中缺席了十七年的陌生人。 两位赋予他生命的人却在那一年的初夏,忍心地独留他在这世上苟活残喘。也意味着,那一年的温寒已死在了瀞都。 从此,他只是寄人篱下的江寒。 ——— 短短的一个月时长,他已感觉自己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 总觉得少了些归属感。 江权对他非常地愧疚,是以,会在物质上尽他全力去弥补他。但江逸忽然的离世,却杀得江权措手不及。 当时的江权为了重新掌握回江氏集团的核心实权,他在分身无术的状况下,将照顾江寒的工作落在了沉玉燕的肩上。 沉玉燕对于这名突然冒出来的私生子非常地不待见。 尽管他安分守己,从不惊扰她们,可他的存在就是威胁着江敏在江家的地位。 江逸离世后,沉家的人担心沉玉燕会想不开,经常会到江宅做客打麻将。江寒为了避免与沉家人碰面,他常常会躲在房间,不会随意到客厅的位置。 但有次他出门时经过客厅空间,还是无意间被他听见了她们忌无肆旦地在议论他。 “你说那个野孩子住在了江宅?” “我怎么看,他都像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你觉得我有选择吗?老爷子说得让他认祖归宗,连族谱都上了。” “这还不容易解决吗?等他成年了,就随便想个办法赶他离开江家。” “你这家翁肯定是重男轻女。你和小敏真的该当心些。” 江寒才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对沉玉燕与江敏造成了困扰,也没有再继续听进去之后的内容。 毕竟知道得越多,对他一点益处也没有。 想要安然无恙地度过眼前的日子,他只能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 在江权的催促下,沉玉燕没法不替江寒安排学校。沉玉燕使了些办法,让他以转校生的身份进了全翱都最着名的贵族学校,翱立中学。 但江权却不知她替他做了些特殊的安排,本是高二生的他,却重读高一。 “你在瀞都就读的那间三线高中,一点都不入流。我可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你进到这所学校。” 寄人篱下的他根本无计可施,对于她的安排,他只能忍气吞声向她道谢。 后来开学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被安排在高一年级里的末班。 那个班级,难听点说句就是个专收垃圾的垃圾场。 与他同班的男同学,各个都是翱都里有头有脸的公子哥儿。那群名门望族的孩子长年被浸淫在贵圈里富养,全都被养得一身坏脾气且纨绔不羁。 江寒总能听见他们私底下喜欢攀比家势,追逐名牌球鞋,新款游戏机...全都抱着无心向学的态度在校园里混日子。反正身无一技之长,也还有家财万贯能继承。 面对这群惹事生非但又有钱的孩子,班级任也不好得罪。遇上任何纠纷都抱着“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心态去处理。 毕竟这群祖宗,没一个是她能得罪。 江寒起初也以为是自己为人比较敏感,总觉得那群纨绔子弟用着异样的眼光来审视他。 从一群人冷暴力地对待他,而渐渐演变成全班级的人在行动上杯葛他。 各式各样的校园霸凌陆续而来,他才发现自己好像被这群人盯上了。 像是趁他去厕所的时候,在他的椅子上泼墨。或是游泳课结束后,他去更衣室换衣时被人泼水。 但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在某次的课间休息。他一个人坐在食堂里吃着午饭。 那时的他,本是细嚼慢咽地吃着便当盒里的食物,可当他看着梁羽和一群人朝他的方向走来时,他立马收起了饭盒,想躲避这群人。 梁羽是那群纨绔子弟的头儿,总仗着自己个子魁梧,家世显赫而到处欺负人。而他们最近也有了个新的欺负的对象,正是江寒这个转校生。 梁羽见江寒想逃,便一手将他肩膀摁下。江寒只能猛地坐回了长凳上动弹不得。 梁羽像逗狗儿那般搓揉着江寒的头发,“诶!瘦皮猴!想去哪啊?” 十七岁时的江寒因长期为生活费奔波,在营养不足的情况下,个子也长得比同年龄的男生瘦了一些。再者,经常在烈日下打着几分散工,到处送货,肤色自然黝黑了少许。 梁羽的小跟班顺着他的话继续嘲笑着江寒,“羽哥,瘦皮猴这名字取得真好。你看他又瘦又黑,真的很像猴子。” “你说江家是不是给不够饭他吃,怎么长得那么像猴子?” 梁羽大声讥笑着,“私生子嘛,怎么能给饱饭他吃呢?” “哈哈哈哈哈!对啊,我都忘了。” 梁羽见江寒不说话,捏着他的下巴,“怎么不说话?难不成是个哑巴?” 碍于身型上的差距与人数上的悬殊,江寒选择了忍气吞声。他一声不吭地坐在食堂的凳子上任由他们搓揉按扁,丝毫没有想还手的欲望。 梁羽见自己自讨没趣,气得一拳击在他的腹上。 江寒只能闷哼一声,将这一切的委屈吞在肚子里。 梁羽临离开前,还随手拿起饭盒,将饭菜倒头淋浇在他的头上。饭菜与汁水翻腾而出,撒得江寒周身都是。 他六神无主般,怔怔地坐在板凳上,不知该如何收拾眼前的残局。他呆坐到钟声响起时,才匆匆扫走头上与身上的饭菜。 在整理的当儿,有人信步走来,伸手递给他一条粉色的帕巾。他细看着那只手,五指芊细,肤质雪白无暇,像是一尘不染的白瓷。 他不禁抬头,仰望着眼前之人,倏尔滞缓着手上的举动。 他认得她。 她正是在校庆那日在台上表演的女孩。 秦舒文看着他满身狼狈不堪,关切地慰问他,“同学,你没事吧?” 他自嘲一笑,“只是不小心倒翻了饭菜。” 她丝毫没怀疑过他的话,只是伸手替他搽拭着发丝上的菜汁。之后她想将帕巾递交给他,可他却不想弄脏她的手,所以没有接过。 见他不敢接下,她又主动地将帕巾塞在他手心。 她莞尔一笑,牵动着那双笑眼,温温和和地向他道别,“不好意思,我得先赶着回去上课了。” 话语一落,她转过身朝班上的方向走去。 倏然间,他鼓起勇气叫住了她,“秦同学。” “你读什么班级?”他摇晃着手上的帕巾,对她补充道,“呃...我把它洗干净了,再还给你。” 她停下了步伐,转过头对他应道,“我读高一纪。” 逆光下的她如皎阳似火,灵眸中的笑意如熠熠星辉,斑斓绚丽。她抬起手微微摆动,再次对他招手道别,转过身又继续往返课室的路上。 他看着她小小的背影越走越远,自个一人失神了许久。他手里握着那条沾着荤汁的手帕,心坎间却泛起阵阵暖意。 他赫然发现,翱都也不完全是个不能待下来的地方。那位满是善意的女孩,也让他有了努力发奋的目标。 后来,为了离她更近一些,他花了一年时间,考进了她的班级,也成功地摆脱了那群霸凌过他的人。 他在翱都持续寻找着属于自己的归属感,也明白了只有变得更优秀才能让自己融入这座城市。 ——— 舒言听完了这篇睡前故事后,反倒困意全无。 江寒还从保险箱里找出了那条陈旧的手帕,递交给她。 “物归原主了。”他淡笑着。 舒言琢磨着那条粉色的帕巾,脸上的表情错愕不已。 薄薄的帕巾上面缝着个字,还真是她昔日上学时候会用的物品。 她认真地打量江寒的脸庞,尝试在脑海中绘画着他身躯偏瘦,皮肤黝黑时的模样。脑际中的画面深深地勾勒一遍,她竟忍不住笑意,噗呲失笑。 她轻眨眼睛,有些献媚讨好,“我跟你说个事,但你不能生气。” 江寒勾起一抹暖笑,双眸中的温柔深不见底,“嗯,你说。” “我真没认出是你。” 话语一落,她更笑得见牙不见眼。江寒不禁捏了捏她的脸蛋,“没心肝的家伙。” 本是愁绪满怀的他,道出了这些心事后,心情舒坦了许多,也被她的笑声感染了不少。 她又像只温驯的小猫靠在他身上,“心情舒畅了些吧?” “好多了。” 彼此享受着温存的时刻,书房里的氛围回归于风雨后的宁静。 舒言握着帕巾,用着指腹轻轻扫过那个“文”字。识海之中浮现出郑文映的脸庞。 “我读高一时才十四岁。那时候还是小孩性子,东西都经常丢三落四。不管是水壶,书包,还是饭盒,我妈都会写上我的名字。” “然后也在我手帕上亲手缝了我的名字。” 她想起了小时候的事,那不似普通人过的童年。 “后来我爸得了很严重的病,变得...有点阴晴不定。自此之后,她整个人也跟着变了。” 再后来秦岭森死后,她和郑文映到了雾都定居。她也是在那时第一次看见了父亲的幻影。 她告诉了郑文映,但她始终是不肯承认她生病了的事实,没有及时送她就医。直到病情到了不可逆转的程度,她错手伤人,她才只能被送进精神疗养院里。 她依稀记得郑文映每次单独与她在病房时,都会崩溃地对她哭着。 “为何要你和你爸一样,成了疯子?” 可那时的她每天都浑浑噩噩,不管是四肢还是反应都迟钝得无可救药,只能呆坐在病房看着她哭。 或许郑文映也是接受不了她有精神疾病。也或许她连带着对秦岭森的怨恨,都投射在她的身上了。 但这些事情都再也无法去深究。 “...我走了后,她...有来看过我吗?”那句疑问句的语态伴着迟疑。 她眼底里的忧伤深不见底,旁人目睹也隐隐揪心。 可当问出这句话后,她却又害怕江寒给的答案是超过她能接受的范围。 江寒观测着她的表情,她渴望着答案,却又满是受伤的样子。 他只能小心翼翼地作答,“下葬的那天,她有来瞻仰过你的遗容,在灵堂逗留了一段时间。但她说翱都有白发人不能送黑发人的习俗,所以没亲自送你出殡...” 她曾答应自己,要和过去的种种往事告别。但偶然认真地去深究一些往事时,她还是骗不过自己的感受。那心中的伤口还是会不时隐隐作痛。 她微微闭上双眼,眼眶里打转着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眼泪划过脸颊,流到嘴角有种咸涩的苦楚,却又带着淡淡暖意。她缓缓用着手背抹去脸上的泪,努力撑住淡淡的微笑,“至少...在最后一刻,她还是有来看过我...” 对她而言,知道了这样的答案,就已足矣了。 心思细腻的江寒知道那求知欲背后隐藏着的心事。 秦舒文一直以来渴求的也只不过是从家人身上得不了的爱。就似他也曾质问自己,江逸为何从未照顾过他和温婕。 即使她不曾对他说过,但他也约莫知晓,她在幻影中看见的究竟是何人。 她经常会在午夜梦回时呓语纷纷,开口闭口都是在求饶。每每惊醒后,她都冒着浑身冷汗。他也曾在她病发时,听见她对他喊道:爸...求你别打我。 比起她经历过的过往,他的痛远不及她的万分之一。 他知晓,那些曾经的梦靥,都是她挚亲之人所带给她的。 她的脸上仍残留着泪迹斑驳,眸光里含霜,双眼看似更为水灵。江寒细心地擦干泪迹,抚着她的脸,将她的鬓发挽回耳后。 他轻轻地搂着她,安慰她,也似安慰着他自己。 “每个人的心上都有不想触及的伤口。若忘记不了也原谅不了,那就只能让它与时间一起搁着。” “我们能做的就只有让那些曾发生过的遗憾,不再重演。” “我们不能把那些遗憾、那些痛,也带给我们以后的小孩。” 她抬眸仰视着江寒深邃的眼眸,流转的目光交融着,蕴含着彼此宁静时无需言语的默契。 在那堆慰及心坎的字句里,她仿佛领悟到了上天赐予她重活过来的意义。 曾经的故事无法重写一遍。但在未来的轨迹里,他们或许能不再重演那些走过的遗憾。 夜色催更下,晚夜凛冷寂静,冷得让人不禁打起哆嗦。他与她依附着彼此取暖,也似脆弱的幼兽舔舐着彼此的伤口。 曾经被划破的创口,终究会有愈合的那天。终有一日它们会结成粗厚的痂痕,保护着曾经脆弱的位置。 25.调查 高中毕业后,江寒搬出江宅独自生活。他始终觉得自己并不是名正言顺的江家子孙,无意继承家业,是以,准备到雾都进修本科学位。 可意外突如其来,打断了他原有的计划。 江权某日在开会时忽然晕倒被送院救治,心脏被诊出毛病。基于江权身体渐愈不明朗,他急于培养新血牵制着沉玉燕与其党羽,刚成年的江寒自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在江权的苦苦哀求,苦情牌亲情牌都兼施,江寒打消了去雾都生活的念头,尝试学习打理庞大的商业帝国。以挂名总经理,入主江氏集团。也继而激化了江寒与沉玉燕一向僵持的关系。 老爷子花了两年时间浓缩了大半辈子的人生履历,全都授予江寒。而江寒也尽得江权的绝学,变得更为成熟稳重。 风驰骤雨的作态与行峻厉行的手段下,江寒将集团里涉及亏空公款的股东一网打尽。在短时间内就清干净了集团里的蠹虫,也卸了沉玉燕的几只膀臂,彻底为江氏的内部来了个大洗牌。 后来,江权也渐渐将江氏集团大部分的实权都转交了给他,但无疑这项举措让沉玉燕一党都对他满是怨言,暗里明里总会对他使绊。 随着集团的内部竞争逐渐白热化,势力分布也出现明显的分歧。双方互不相让,努力扩大自己在江氏里的影响力。 —— 每周的主要行程,主持管理层的例行会议。 前些天,江寒让汪城传递他的意思,将静月湾的发展计划暂时搁置。 沉玉燕与其党羽并不满这项决策,又将此事重新在会议提起。 “我们之前花了不少时间和资金收购静月湾的那块地。现在贸然终止计划,损失肯定惨重。” “标了地又不发展。等积灰吗?集团就算有多余的资金也不能这样做。” 倾向江氏一族的高管,一向都不满沉玉燕干预集团的事宜。看在江权的面子上,句句言论自是向着江寒。 “静月湾的计划本来就决定得太仓促,我觉得搁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当初项目的风险评估也高于预期,也是险胜票数才勉强被通过而已。先静观其变,确实是更安稳的做法。” “策划书里的预算非常模糊,被草草带过。比起搁置,我更希望是弃了这项烧钱的计划。” 这下,静月湾的项目负责人坐不住,提高声量开口反驳。 “预算案做得模糊?哪部分模糊了?瞧你这话说得,是在映射谁?” “我只是在就事论事,并没有映射任何人。你咋反应那么大了?” 会议室里舌剑唇枪的争执,这群人终究吵不出结论,也没了高管会议的体面与专业度。 沉玉燕珉着小口的咖啡,杯子又被徐徐地放置在桌。 她抬眸示意项目负责人,暗示他别在此处吵起来。 “江总。”她偏过头,冷声唤江寒,火势凶猛的眸光流转着。 “项目要开始施工,才临门一脚生了变数。此事你知会了江董一声吗?” 江寒敛起眉梢却不语,待她继续说下去。 “还是说...有人想公报私仇,不惜伤害公司利益,连江董都不放在眼里了?” 此话一出,众人大气都不敢一喘,数双目光齐齐扫向江寒。仿佛为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添了半分的刺激感。 这场大戏貌似更有看头了。 他嘴角扬起弧度,呵笑一声,会议室里寒意凛凛。 下一秒,笑意一瞬即消,他反问她,“公报私仇?” 他神色自若泰然,语态却有意含沙射影,“我倒也不需用这种招数。” 他吩咐身侧的汪城,片刻间,内部稽核的报告被发放到各个高管的电邮。随之,也将几项重点的数据投向会议室的投影器。 “你们要的答案,全都在这份报告里。” “静月湾计划虽通过票决,但未能通过内部稽核。主要是预算成本过高的问题,还有许多材料供应商早已内定。” “避免让集团承受过高的亏损风险。我决定暂时先将项目搁置。待大部分的问题解决了,之前的计划依旧能照跑。” “江董也非常认同这项举措。” “不过以后呈上的策划书里,预算案都需要更透明化。总不能一个亿能解决的成本,非得让集团花多一倍的价钱来买单。” “沉总,你说是吗?” 报告乍看之下并无猫腻,但明眼人一看能看出,那批内定供应商的名单里,各个都与沉家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沉玉燕与其党羽一向将江氏资源公器私用,已不是什么新鲜事。江寒这番话,除了是替江权表态,也是在提醒着沉玉燕要学会收敛。 她自知理亏,脸色铁青,但语态仍维持着平静,“既然江董也同意了,我自是同意。” 江寒向高管们,再问,“暂时搁置静月湾的发展计划,各位还有异议吗?” 沉玉燕党羽,众人面面相觑,听懂了沉玉燕的回答,也看懂了眼前的走势。 有些人纷纷摇头表态,有些人则非常直接地表态,“没。我没意义。” “我也没意见。” “我也跟江董的意思。” 江寒掀起眼皮,“没有异议?” 他看向汪城,抬起手,轻挥数指,“那么就继续进入下个议程。” —— 连续进行五六个小时的高管会议,江寒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时间。 他走进办公室,惟见顾琰坐在沙发上吸烟,吞云吐雾,看似悠哉。 江寒看了一眼腕表,顾琰应该是在此等了有些时长。 江寒边说边走回自己的位置,一屁股就瘫坐在滚轮的皮质办公椅,“不好意思,今天议程上遇到太多棘手的事。” 他松下脖子上的领带系,抬起双指,舒缓拧紧的眉心。 像是方才遭遇了一场世纪危难。 顾琰深知是工作机密,便也不多问。抽出半根细长的香烟,为他递上烟盒。 江寒毫不犹豫加入他的邀约,点燃烟头,靠抽烟解压。 顾琰从裤袋拿出usb交给他。 “民政局系统被删掉的资料。尾款我也替你打了过去。” “你办事我放心。”江寒猛力抽了一口烟,悠悠回答。 顾琰吐出一口白雾,抬起眼睑,“至于季月台的监视记录,他们还需要点时间去细查。毕竟两年的视频太多了。” 江寒微微点头,表示理解。 “对了,你怎么会心血来潮会想查家里的监视器记录?” 他暗语,心血来潮吗?其实不以为然。 自舒言那日的表情中,江寒总觉得她瞒着他一些重要的事。却也无意提醒他,季月台的保安措施或许并没想象中的密不透风。 或许早已混着可疑之人,与沉玉燕里应外合。 可秦舒文离世了后,他早已遣散所有照顾过她的佣人。唯有先从监视器记录下手,或许会寻获一些线索。 “沉玉燕能精准地知道我隐婚过,我怀疑有可能是季月台以往的佣人走漏风声。“ “为了验证我的猜测,我随手点开舒文出事当天的监视器记录。却又正巧被我发现,那日所录到的画面,像是复制了其中一日的监视画面。” 他缓缓叹了口气,“按道理来说,发生了这么大动静的事,不可能一点画面都没拍到。” 顾琰微微挑起眉头,思量起江寒的话。 确实很有蹊跷。 他手指轻敲着办公桌,认同江寒的看法,“听你这样说,监视器记录可能真的被动过手脚。或许还原了之后,就能知道是谁在背后搞的鬼了。” ”不过,关于秦舒文的事情。我劝你千万别在舒言面前提起。你们这才新婚不久。让她知道你还纠缠着去世的前妻,是个女人,心里多少都有疙瘩。“ “她不介意的。” 话语一落,江寒发现自己好像说漏口。顾琰并不懂她就是秦舒文。 他抬手垂目,将即燃尽的烟头碾灭在烟灰缸。 “这也能不生气?” 江寒笑而不语。秦舒文总不会吃自己的醋吧? 他赫然转移话题,对顾琰道,“待会儿陪我去取个东西。顺道请你吃饭,再喝个两杯。” 顾琰微扬眼角,像是在听到什么天荒夜谈的事。打趣地说,“新婚不久都不歪腻在一块,我都有点开始替你的第二段婚姻担心了。” 江寒爽朗地笑了,“她今晚有音乐会的庆功宴,我想歪腻也难了。” 顾琰忽然想起网传的那张火热表情包:小丑竟是我自己。 他不忍吐槽,指着他大骂,“江寒,你果然十年如一日。” “十年如一日的什么?” “重色轻友。” 江寒勾起唇角,笑容更是肆意张扬,无力争辩。 26.套牢 一晚上的庆功宴,舒言已经尽量少饮酒水,可坐在权淼淼身旁,自是也免不了被众人劝酒。 即使是小口小口地品茗,可酒过几巡,她头也开始发晕。这令人堪忧的酒量,肯定是喝超过以往的量。 她顿时庆幸自己还能直线行走。 庆功宴结束后,有人索性就在酒店住一宿,有人则安排了代驾,也有人等着电召车。她也随大队走到酒店大厅,等人来接她。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张馨在等候着代驾司机又随口问她,“你住哪啊?” “我住南区附近,靠近牵梦琴行。” “离这还挺远的。你打车回去吗?” 她摇摇头,露出浅浅笑意,“有人来载我。” 一旁的权淼淼轻笑道,“张鑫,这你就消息不灵通了。舒言最近才刚宣布婚讯而已。” 她打量舒言,这目测才二十出头的小妮子就栽在一棵树上?她有些惊讶,“这么年轻就英年早婚?” 舒言含蓄一笑,微微点头,“嗯。不久前刚领证。” “不想再挑挑看吗?权老师还有很多单身的徒弟。” 权淼淼不忍道:“你以为舒言像你那么花心吗?” 舒言顿时被她们的对话给逗笑,笑得用劲,加深了混沌感。 远处走来了一名男人,权淼淼虽与他有寥寥几眼,却认得他是舒言的丈夫。 她轻碰张馨的手肘,口吻略带幽默,“你看。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难怪舒言不挑了。原来已经挑到最好的了。”张馨又嘴缺地补了一句。 舒言侧过身躯,也朝她们的目光观去。 眼见西装楚楚的江寒朝她走来,她难掩最自然的神情,眉眼间都写满了喜悦。 她又转过身,徐徐向众人道别。 “权老师,张老师,我先回去了。” 然后又向林晓慕和其他的工作人员招手,“再见了各位,下次再聚。” 话语一落,她一箭步朝江寒走去。可酒精一时涌上脑门,脚步继而踉跄不稳。 幸亏江寒反应快一步,上前扶着投怀送抱的她。 她扬起深意的笑容,语态慵懒随意,“你来了...” “嗯。”他微眨俊眸,轻声应答,“来接你回家了。” 这句话莫名地有吸引力。也不知她是喜欢听见回家这词,还只是独独喜欢男人那颇为低沉的嗓音。 酒精侵蚀着她大脑,麻痹了思考。她一脸依在他胸前,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甘苦。 江寒微怔,嗅到她浑身都是酒气,勾起薄薄的唇瓣。 他想,这只醉猫,应该是醉得不轻。 怕她不小心又摔倒,他小心翼翼扶着她肩,漫步往轿车停泊的位子走去。 她一路睡到回家。江寒只能抱着她下车,轻手轻脚地扛她回卧室。 江寒替这只醉猫抹身换衣,自己却压抑得周身汗淋淋。他到浴室淋澡后,已是午夜时分。 酒醒几分的舒言,话特别多,像是开笼雀一般。尽管室内漆黑一团,却还是想主动与他说话。 “江寒...” “我很开心...” 她兴致盎然,他不愿浇熄,静静地享受着,她颇少表露的一面。 他轻扳着她的身子,面朝着她,“什么事那么开心?” “权老师邀我加入她的工作室...” 江寒抬手摸摸她的后脑勺,“那你答应了她吗?” 舒言摇摇头,“...我舍不得牵梦的小孩。” “不过权老师说,如果以后不想教琴了,随时可以加入她。” “权老师对我很好...” “...为人谦虚又幽默,好喜欢与她共事...” 她一整晚都像小迷妹那般,句句都提起权淼淼。他对钢琴界的事宜一知半解,但却替她感到高兴。 身侧躺着醉意朦胧的她,他一时又玩心起,想逗弄她。 “权老师对你那么好。” “那我...”,接着问,“...那我对你好不好?” 舒言微眯着眼,盯看他的脸庞。目光流转间,眸色带着薄薄的雾。 “好…” “有多好?” 神志迷糊的她,抚摸他的脸颊,窝巴一口亲上去。随后转移阵地,吻又停留在他的下巴。 她伸长细白的胳膊,搂着江寒,却一语不发。 他缓过神来,低声唤她,“舒文...?” 可没什么动静。 直到微微的鼾声娓娓传来。 他由不得,发自肺腑,勾勒出深深的笑意。 醉猫睡着了。 他贪恋着她的气息,仿如细嗅蔷薇。偶尔使他意乱情迷,偶尔却使得他心绪安稳。 心瘾,果然比烟瘾更深。 夜深人静,寒风凛冽。他轻合上双眼,渐渐有了困意。 半梦半醒间,她暖糯糯的嗓音像是在说着梦话,可认真细听,那呓语却不再是求饶。 江寒累得掀不起眼皮,拥紧身侧之人。 隐约听见,她后半句的嘀咕,“...你最好了...” —— 漆黑的夜被时间划破,迎来了白昼的天。 晨起的第一抹阳光灿烂地绽放,暖暖的光泽唤醒着她。 她半眯着眼,又缓慢睁开,伸长了手摸到床柜上的手机。她揪看一番行程,叹口气。 幸好今日的课都在午后。 她掀开被子,欲离开被窝,可身侧的男人太赏心悦目,不由得多看几眼。 指尖划过他的浓眉,悄悄描绘着他高挺的鼻梁。一吸一呼间,胸间有力地起伏,他的睡颜如似一幅油画作品,只供她欣赏。 她想起自己醉酒时丑态毕露,浅笑自嘲,脸颊两侧带点微热。 江寒静躺在床塌,任意她折腾。一息间,他微睁着眼,扬手抓住她不安分的小手。 她怔忡半秒,意识过来,“你...装睡?” 他的笑声爽朗悦耳,依旧是颇为低沉淳厚的声线。 他一个用劲,将她拉得更靠近他。 “嗯。” 口吻慵懒惬意,又带些散漫,“想看看,你趁我睡着时,对我干些什么。” 这句话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调戏。 她挣脱不了手上的束缚,老羞成怒道,“...你以前可不是那么坏的。” 他露齿而笑,唇角肆意张扬,而她却丢人得想钻进被窝里。 无语凝噎的氛围持续数秒。 他悠慢地哄着她,“...生气了?”他含着笑意,又应,“那你闭上眼,这次轮到你装睡。” 她竟迎合他,默许这般幼稚的建议,匆匆合上眼睛。 却在下一刻,她感觉到左手被握上,指上也伴着淡淡的凉意。 她再度睁眼,摊开手掌,惟见自己的无名指上已被他套住一枚钻戒。 铂金的材质镶嵌着小颗的钻石,低调却不失典雅的设计风格。尺寸大小以及配色,都仿如是为她而设。 他凝视着一脸惊喜的她,嘴角轻轻翘起欣然的弧度,“终于把你套牢了。” 眼前人,仿若是世间无价珍宝。 在得知她是秦舒文后,他特意到珠宝行定制这套一式两款的婚戒。也让设计师在戒内雕刻了他与她的名字。 他将婚戒盒交在她手上。她取下盒内那枚男款婚戒,也学着他,套在他左手的无名指上。 没有繁杂的婚礼仪式,也没有亲友喧哗吵闹的见证过程。 冉冉上升的暖阳见证下,两位身穿睡衣的爱侣,在凌乱的被窝中,对彼此许下余生的承诺。 地点不太恰当,但身边的人恰当就好。 她轻抚着他厚实的掌心,五指紧扣,眉眼带笑,“新婚快乐。” 他允吻她暖糯的唇,用着芳泽的吻,取代了那三个字的承诺。也取代了,那段甚长的结婚誓言。 27.青春 江寒作为江权的直系接班人,在集团里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下。在他之上,有江权这位董事长督促着集团的运作,可决策上的事宜,几乎都已交由江寒亲自定夺。 老一辈人不喜视讯会议,而在电话里聊公事,除了有被监听的风险,也断不能把细节聊得太仔细。于公于私,江权每个月至少都会让江寒回一趟江宅。 可江寒知道,老爷子总是以让他汇报集团营运的事宜,借机让他常回江宅。 江权的书房,自是成为他们聊正事的最佳地点。 这一次,老爷子亲自点名舒言。江寒无法推搪,只好等她下班,一同随他回江宅。 免得被一些不相干人等故意制造麻烦,江寒越过主院的客厅,直接将她安置在他以前的寝室内。 江寒在搬出去前都是住在偏院的卧室,成年后独自一人搬出季月台居住。 “这里啊,可说是我以前的闺房。” 她莫名被戳中笑点,扑哧而笑。 “那我现在闯入你的闺房,算不算是在窥探你的隐私?” “无妨。我的所有物都是你的。” 他眼尾微扬,又落下一句,“我去去就回。你想看什么就随意吧。” 江寒离开后,她就像参观旅游景点的游客,在他昔日的房里环绕几圈。 床单被套以墨灰色为主,与乳白色的墙色形成鲜明的色差,选色与季月台非常相似,也如似他的衣橱里,总是只有黑白两色的衣物。 卧室空间并不大,寥寥几步就能移步到书桌。 深木色的书桌显得非常工整,她指腹轻轻一划,桌面上一尘不染。看似经常都有佣人进来打扫。 寝室内有个高过于人的玻璃收藏柜,摆设着大大小小的乐高模型。在一堆摩托车和超跑模型中,唯独夹杂着一架乐高的钢琴。 好奇心杀死猫。 生命中离不开钢琴的她,更是被那架模型给吸引过去。 她轻手轻脚开启柜门,观察模型的构造,却赫然发现模型下,藏着一个信封。 取下薄薄的信封,她缓坐在床上,琢磨着信封里的东西。 原来是藏着一小迭的照片。 第一张照片是他们高二时的班级照。顾琰站在他身侧,而他站在她身后。 稚气未脱的她,脸上的笑意颇深,而他笑得十分内敛。 随手一揭,相片的背面貌似写上了一行字。 她定睛一看,那行字的字迹稍微褪色,“我们的第一张合照。” 手上再翻,目光移向第二张照片。 翱都机场,登机处前的合影。 那是她去雾都前,江寒邀约几名同学一同送她上飞机。 相片中的大家,笑意不达眼底。尤其是她,眸色里泪光闪烁,藏着对翱都的不舍。 相片翻面,依旧是写了一行字。 “等她大学毕业。” 她缓坐在床榻,若有所思,也略有感慨。 眼角不禁微湿,她探手轻轻擦拭。 原来在很久之前,他早已用着那句玩笑,倾诉着深藏于心底的爱意。 东西被放回原处,柜门被轻轻合上。 闺房之旅所探索到的秘密,也如他那般,深埋在高中的记忆里。 倏尔,房外传来悠扬清脆的琴声。 舒言彷若闻笛的老鼠,被琴声吸引过去。 她信步走着,不自觉走到偏厅的位置。只见江敏在演奏着琴乐。 一听,她便知是八级考试的琴曲。 一曲终,江敏察觉有人,转头一瞥。瞧见舒言,对她轻唤,“嫂嫂。” 她莞尔一笑,下意识问,“你在备考吗?” 江敏本在烦恼演奏技巧上的难题,眼见现成的钢琴导师在场,瞬时难藏兴奋。 “嗯!”她猛然点头。下一秒,似活泼的兔子,一蹦一跳向她走前,牵起舒言坐到琴凳旁。 “嫂嫂,你可以教我些演奏技巧吗?” 舒言想,这是自己的专长,也无伤大雅,微笑应道,“那你弹一遍给我听。” 江敏依据谱里的音符,在琴键上轻扬着十指,重弹整首乐曲。 舒言一听就知晓问题的根本,抬起指尖比划着琴谱上的一段音节。 “你在演奏这段小节时减缓得太突然。细听之下,会不太连贯,也影响了曲的完整度。” 舒言脱下戒指,暂放在钢琴台上。这次换她演奏一遍,让江敏自行领悟。 短短的十分钟,无论是节奏还是曲目的情绪,整首八级钢琴曲被舒言完美地诠释出来。 江敏双眼瞪得贼大,吃惊地望着她,神色讶异。一脸像是系统当机的表情。 “怎么了?” “嫂嫂,你这琴技也太熟练了...” 演奏时几乎都不怎么看琴谱。 舒言委婉浅笑,徐徐离开琴凳,“你试试看。” 江敏依据她的示范,加以练习。自行试个几遍,便约莫理解到需要改进的部分。 老实说,江敏在钢琴的造诣上,确实比江寒有慧根得多,也不怎么需要手把手教学。 江敏练习了几遍,不禁深吐出气,轻叹道,“节奏过快的乐曲,果然都是我的硬伤。” “欲速不达,每天进步一点点,也算是很好的进展。”舒言安慰道。 她轻撅嘴,“可我每天都挤出两小时来练习了。真希望八级能一次就通过。” “对了,嫂嫂你是在几岁就过八级?” 舒言忽然被问得语塞,努力思考着自己考级的经历。 她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六七岁时的事情了。 她舔舔唇瓣,打算撒个白谎,“好像是前几年的事,我也记不太清了。” 江敏没再多问,随手翻翻乐谱,另挑一曲,继续练习。 她想趁舒言在的时候,抓紧机会向她取经。 江寒与江权谈完公事后,便匆匆回房找她。可房内未见她的踪影,离开寝室,四处寻找。 他寻了好几处,随着断续的琴声,最终在偏厅里找到她。 她站在江敏身后,像是在教着江敏练琴。而两人看起来聊得挺开心。 他漫步走向她们,上肢缓缓倚在钢琴旁,观察着她们俩。 江敏很自觉地轻唤,“哥哥。” “忙完了?” 他敛起眼尾,心情看似很不错,“嗯,你们继续。” 两人继续聊起钢琴演奏技巧,不同派系的演奏风格,完全把他晾在一旁。 插不进话题的江寒,在一旁观摩着交流心得的那场景。 那两人就似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友人。 直到饭点,佣人喊他们吃饭,才匆匆结束这场音乐交流会。 舒言取回钢琴台上的婚戒,重新戴回。 此时,江敏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双眼仿若泛光,轻托起舒言的手,“嫂嫂,婚戒很漂亮。” 舒言浅笑安然,偷瞄江寒一眼,略带害羞应道,“你哥挑的。” 江敏目光投向江寒,对他挤眉弄眼,“哥哥,你眼光真不错。” 再配上那意犹未尽的笑容,江寒觉得这家伙肯定又不知道再乱想些什么。 乍听之下,一语双关。 江寒忍不住弹了江敏的脑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江敏痛呼,“哎!”双手按住脑门,“称赞你眼光好也不行吗?” “不行。” 江寒玩心起,抬起手,作势吓唬她。 她连忙躲在舒言身后,“不说了,不说了,再弹下去我脑门都快戳洞了。” 江敏诙谐的回答,惹得舒言噗呲一笑。 笑意过后,舒言轻轻扭头,随眼一看,发现江敏脑门上仍有着淡淡微红。 她摸摸江敏的额头,小声嘀咕着,“下手还真的有点重。” 江敏像找到靠山,在舒言面前痛诉委情,数落起江寒,“嫂嫂,这还算不上什么。上学期我成绩就退步那么一丁点,他恐吓我,说要放老黄咬我。” 舒言顿时望向江寒,“老黄应该...不是人吧?” 江寒百口莫辩,确实好像是吓过江敏,眸光略带心虚。但最后还是缓缓回答她的疑问,“老黄是爷爷养的狗。” 江敏正要开口继续向舒言投诉,“嫂嫂,还有一次...他说要丢我去垃..” 恰巧信息提示音在此时响起,分散她的注意力,让她来不及说后面那两个字。 江敏的手机显屏闪着微光,她垂目看过信息内容,匆匆回复后,就收回手机。 江寒怕她早恋,关切问道,“谁呢?学校同学?” 江敏还没气消,气鼓鼓道,“不告诉你。” 江寒挑眉,“恋爱对象?” “我就是不想和你说。” “行,你不说,我自己看。”话毕,他迈着长腿,欲伸手抢过手机。 江敏见状,不能让他得逞,迈着短腿开跑了。 一高一矮的兄妹俩围着钢琴台跑圈,像猫抓老鼠一样的场景。 舒言愣在原地围观,不加入混战。 猫与老鼠在追追跑跑的过程中,也很适时调整距离,不殃及无辜。 江敏自知快跑不动,举起手,宣布投降。 继而气喘吁吁,“我说,我说...” 她深吸几口气,才道,“...是表姐啦。” “她身体不太舒服,不来江宅吃饭了,让我和爷爷说一声。” 江寒发现猜错,并没抓到她的把柄,“噢...” 下一秒,又不停地妮妮喃喃,“我虽然已经搬出去住,没时间亲自督促你。但是我还得要再三提醒你,不能早恋...” “学习才是你目前的中心轴...” “你以后毕业了之后,公司还有许多事情要你学习管理。” 江敏皱起眉,而他依旧碎碎叨唠,搞得她想捂上耳朵,“行了,行了,我都会背了。我会专注学业,努力学习,当个好公民。你别再念了。” 舒言这才发现,某人的念叨模式一旦开启,原来会是这般滑稽的光景。 28.潜伏 大概在每个人的成长过程中,都有个年龄相仿,被父母常用与自己攀比的标杆。 他们品学兼优,才华洋溢,挑不出任何毛病。也常被社会俗称他们为,别人家的孩子。 沉婉婉回溯自己的成长过程,确实有那么一人如此地存在着。她年岁虽比沉婉婉小两年,但成就却似高过沉婉婉不止一截。 在任何公开钢琴赛上,只要有她的出现,沉婉婉永远都只能是陪跑者。 万年的老二命。 当众人的聚焦点一次又一次地落在那位难得一遇的天才身上。秦舒文,亦成为她努力一辈子,都想超越的对象。 沉婉婉也算得上是莫云渊的得意学生。但她毕竟没有个着名作曲家的父亲,更没有她的绝对音感。只能在每次赛败后,将比赛的视频重复播放数十遍,去了解自己的对手。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时间久了,莫云渊也对她不抱太大的期望。 他说,她是永远也赢不了秦舒文。 她不服质问,为什么你那么笃定? 他答,普通人永远都赢不了,有天赋且非常努力的人... —— 万幸,她比秦舒文年长。 至少换个伸展舞台,她依旧能游刃有余,在翱立的学术界,维持着年级第一的位置。 可好景不长。 翱立中学却在她高一那年,为秦舒文破了先例。年仅十四岁的秦舒文连跳几级,考进她的班级。 期末考,秦舒文仅以两分之差,将沉婉婉挤下第二。而那次的打击,也让她彻底认清,也许只要有秦舒文在的地方,她永远都只能屈居第二。 同年,翱立也出现了另一位风云人物。 听说有位转校生,短时间内进步神速,从最末班晋升到最前一班,以全年级第三的成绩进入了高二纪。 他被安排在课室里的最后一排,与班上最多话的顾琰同座。他在班上总是安静低调,是以,她对他的印象,并不深刻。 直到...寒气未完全尽褪的初春,她偶遇了他。 那时是农历新年期间,她随父母亲到江宅做客。与沉玉燕一番嘘寒问暖后,她独自在主院附近溜达,逛到偏院附近的侧花园。 放眼望去,花园的不远处有个隐蔽的停车棚。 少年手握白色的抹布,擦拭着银色的摩托车。他浅麦色的肤色也难掩他清晰的轮廓,高挺的鼻梁上,有着神采熠熠的俊眸。 他发动着摩托车的引擎,倾听着排气管所发出的声响。后背微靠着摩托车若有所思,却又愉悦地勾起薄薄的唇瓣。 一息间,江敏闯进车棚,屁颠跟在他后头,向他大喊着,“哥哥!” 她方悟,原来他就是沉家人常提起的少年。江敏那位来历不明的兄长,江寒。 年幼的江敏压根儿藏不住身上的孩子气,天性活泼好动的她,不断地絮叨江寒,欲乘坐他的爱骑。 他微弯下腰,耐心忽悠江敏,但江敏闹得快哭时,他最终还是妥协了。 随手就关上引擎,一把抓住江敏的右臂,搀扶她骑上摩托车。 犹见愿望达成的江敏高兴得合不拢嘴,和百般无奈的江寒露出了淡淡笑意,轻揉着江敏的小脑袋。 她愣站在侧花园观察着这对兄妹的相处模式,约莫一刻钟,才往返回主院的方向。 也在那刻起,少年的踪影却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里。 其实,他也并非像姑妈与沉家人说得如此不堪。 自此之后,她经常会借着与江敏练钢琴为由,不时到江宅做客。江爷爷喜欢热闹,也常让她留下来吃晚饭。 近水楼台,她也从而得知更多关于江寒的事。 江寒年长她一岁,而她与江敏是表亲的关系,严格来说,江寒也算是她半个表哥。 江氏在翱都算是众人熟知的名门望族,故以保持着保守的教义,非常重视辈分。在对江寒的称呼上,她不得已马虎。 她本想学着江敏喊他哥哥,但思索了几番会让旁人误以为她们是兄妹。最终她想了个合适的昵称,称他,“寒哥哥”。 起初,他不太适应地挑眉,但久而久之,他还是酷酷地应答她,“嗯。” 她想,江寒没有当面抗拒,也算是好的开始。 在学校,她会找机会与他接触,经常会观看他与朋友练篮球。偶尔也会在球场上充当他的小跟班,替他递毛巾,递矿泉水瓶。倏而在放学时会蹭他的车回江宅。 可江寒对她的态度仍与普通人无异。总是摆起那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对她漫不经心,仿佛看不见她对他的一切示意。 她没有因此放弃,还越战越勇,仍然不停地在他面前打转儿。那时的她并不知道,江寒早已心有所属。而她,始终是捂不热,他的那颗心。 直到某次,她溜进他房间替江敏借文具时,却在他书桌发现了秦舒文的笔记本。 笔记本旁却有着几张白纸,纸页上写满了墨色斑斑的字。她细看之下,原来那全都是他临摹秦舒文的字迹。 那时她并没多想,安慰着自己,或许江寒只是觉得好玩。 可后来,江寒对秦舒文的差别待遇,确切打破了她对他的所有认知。 一向低调喜静的他,午休时都会一人吃饭,但却不时多买一份午餐给秦舒文,找借口与她共进午餐。 一向喜欢游泳课的他,会经常忘了带泳裤,就只为了偷溜进钢琴室陪秦舒文练琴。 一向不喜甜食的他却藏着满背包的水果糖,就只因那是秦舒文最爱吃的零嘴。 原来,他的心上也早已藏着了另一个人。在他凝眸着秦舒文的一颦一笑里,都皆是她努力了许久也换不了的温柔。 那一刻,她只能默默地藏着那份对他的喜欢,也不自觉地更怨恨秦舒文。 好不容易等到高三,她终于迎来一丝曙光。 秦舒文通过大学的艺考,保送到雾都大学最着名的音乐系。校方提前让秦舒文结束高三课程,领取离校证书。 她认真细想,秦舒文的离开,或许是件好事。 远距离的环境也许能让江寒渐渐忘记秦舒文,而翱都也再没有那位一直碾压她的天才。 —— 高中毕业后,沉玉燕替她在公司里安排上实习生的位置。她一边在翱都攻读音乐系,一边在江氏的人事部替沉玉燕收取消息。 沉家人靠着江氏集团的生意网在翱都屹立至今,她自然也没有办法拒绝,只能默默答应沉玉燕,卷入夺权的拉锯战。 但沉玉燕却没想到,她也是江权摆在沉玉燕的一颗棋子。 —— 从江权愿意接受江寒并非沉玉燕所出的举动而观,不难猜测江家重男轻女的思想亘古不变。 她知,江权对江寒给予厚望,是以,断不会接受患有精神问题的秦舒文。她故意在江权面前提起,为的只是断了江寒的念想。 但她却没料到江寒对秦舒文的执着。他后续的一举一动,全都不在她的预计之中。 他将秦舒文接回自己的别院,雇用了好几名佣人全天候照料着她,把她捧在手心里。 一次,她递交文件给他签署时,看见他手上裹着厚厚的纱布,还不时渗血。 她好奇地问,“寒哥哥,你的手怎么了?” 他失神许久,不经意间露出暖笑。回过神来,却冷冷地应她,“我不小心划破而已。” 她深知那道伤痕,绝对是出自秦舒文之手。 那一刻她才悟透,自己连个疯子都比不过。 嫉妒让她发狂,吞噬她的理智,继而也一步一步走向了不归路。 29.独聊 今日的天空暗哑无光,下着不停歇的毛毛雨。 沉婉婉在牵梦琴行不远处潜伏着,看着那辆熟悉的轿车驶向牵梦琴行。 江寒缓慢走下车,单手撑起黑色的伞。他跨走几步,走到另一侧车门,开启车门,将舒言接了下车。 在人来人往的街道旁,他毫不在意他人的眼光,轻吻了她的脸颊。他注视舒言走进琴行,如似他曾对秦舒文凝眸时的神情,相似得如出一辙。 那一刻,沉婉婉已不知,是还爱着江寒,或只是单纯地心有不甘。 一转眼就午休时间,她又回到牵梦琴行一趟。 舒言朝二楼楼阶走下,胳膊正挽着肩包欲离开琴行。 沉婉婉果断叫住她,“舒言。” 舒言抬眸看,见是沉婉婉,便匆匆越过她,抬脚往门口的方向离去。 沉婉婉察觉出舒言的眼神,像是她额上已刻印了“生人勿近”四字。连忙进入主题,“我有事想和你聊聊。” 舒言闻声,只好停下步伐,维持着气定神闲。她轻轻抿开嘴唇,对她应答如流,“沉婉婉。我和你,应该也没什么好聊的。” “是关于江寒的事。”沉婉婉赫然补一句。 午休时分,雨天转晴,烈日当头。 打工人出来觅食的午休,西区街上人流不息。 她们在牵梦琴行附近挑间高级咖啡厅,只图它的格局隐蔽。装潢有不少隔间,非常适合聊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一张规模不小的咖啡桌,两人各坐一侧,面面相觑,气氛略显尴尬。 沉婉婉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舒言,脑海里浮现了一道声音,不断地质问自己,究竟输在了何处。 若说她输给秦舒文是不及她优秀,那眼前资质平平的舒言又赢了她什么? 她本以为秦舒文死后,再也没人能阻扰她与江寒的发展。她以为江寒会渐渐地忘记秦舒文,又或是江权会对江寒的婚事施压,考虑到她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事与愿违。 江寒略过江权,先斩后奏与认识不到半年的舒言闪婚,还发声明将婚讯公告全城。 江寒的这些举措,直教她不甘心。 舒言见她露出蔑视的神色,开门见山说,“沉小姐,有话不妨直说。” 此话道出,沉婉婉微怔半响。 良久后,她露出了自嘲的笑意,也似乎明白为何江寒会与舒言闪婚了。 因为在舒言的身上,她看了秦舒文的影子。 舒言似秦舒文,为人低调谦虚,表面温驯良善。但骨子里却也藏着半分高傲淡漠,彷佛视所有人为无物。 若秦舒文是仗着天资过人而在她面前自我优越,那舒言呢?是仗着江寒的喜欢吗? 她倒是希望接下来聊的话题,能抨击舒言淡定的嘴脸。 沉婉婉递上资料,悠扬道,“这是被江寒拦下的文稿。他让公关组花了一笔钱把此事压了下来。” 舒言垂目看,文稿只有几页纸。 这份文稿她也曾见过,是那日江寒在书房里与她分享过的商业决策。 只是,里头剩下关于江寒隐婚过的文稿,并没有其余的花边新闻主题。 第六感警示着舒言,沉婉婉接下来说的话,很可能会是制造那场公关危机的关键证据。 她一时手腕乏力,右手握着的杯不慎洒落了一小滩咖啡,在文稿上留了污渍。 她趁沉婉婉的目光投向那份面目全非的文稿时,偷偷地伸展另一只手,在口袋里按下手机的录音键。 她生平都没做过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嗓音不由得颤抖,“你这是什么意思?” 沉婉婉见舒言反应过猛,心里默默暗道:江寒隐婚过的事,她应该毫不知情。 她下意识勾起满意的笑容,“你就一点都不好奇,江寒病逝的前妻是谁吗?” “知道与否,那都是他的过去。” 沉婉婉见她硬撑着,又补多一刀,“我只是想提醒你,别傻傻地嫁了给江寒,却不知道他一直想隐瞒的事情。” “他能在丧妻的半年内就和你闪婚,当中又到底藏着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舒言的灵眸转动着,眼尾微微上扬,想从沉婉婉的嘴里套话。 她试探性地反问,“那你又知道些什么?” 沉婉婉丝毫不知道舒言的试探,和盘托出,“我相信你肯定听说过那位难得一遇的钢琴天才,秦舒文吧?” “从学生时期,秦舒文就是江寒的白月光。到后来她疯了,被关进精神病院,江寒还是不顾及众人的眼光,偷偷把她接回季月台照顾。” “即便她如今死了,江寒也找了和她相似的人再次结婚。” “江寒会和你一起,也只是因为把你误当成是她。” 舒言也总算听明白她这番话的意图。沉婉婉是想借用此事来挑拨她与江寒的关系。 毕竟于不知情的人而言,舒言与秦舒文有着千丝万缕的相似之处,乍看之下也会误会她就是秦舒文的平替。 只是,她真的受不了沉婉婉毫不避忌与她谈起自己的死。 她有些恼火,压抑了好久才挤出两句话,“沉婉婉,这里没有你的观众。你也无需装得那么辛苦。” 这句话中有话,让沉婉婉听得有些搁耳,“你不相信我也没关系,那就继续掩耳盗铃吧。你总有一天会发现,自己只是秦舒文的替身。” 沉婉婉的这招真妙,早在她心底里种下怀疑的种子,时间久了,藏着心里的不信任,便会成为挑拨感情的参天大树。 可惜,沉婉婉算漏了一点。 她不知道,秦舒文的魂早已占据舒言的身体。 她不知道,被她杀害的秦舒文就坐在她面前。 “自欺欺人的人,是你吧。” 她顿了半响,继续道,“你很喜欢江寒。” 可是却又求而不得。 舒言按耐着理智,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口。 沉婉婉为得到江寒而对她下了毒手,这是她这辈子都不能理解的扭曲心理。 沉婉婉凝视着她,听见舒言那句确凿的陈述句,她竟心虚得默然不语。 舒言看穿了她的心思,露出淡漠的微笑,“我待会儿还有课,先告辞了。” 舒言泰若自如撂下钞票结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咖啡厅。 沉婉婉眼看自己的奸计不能得逞,攥紧拳心,怒火蔓延。 30.暗涌 顾琰找来替他办事的人,效率异常的快捷。 不出一周,他们就已成功复原季月台被删掉的监控视频,把全部视频收藏在云端的储存空间。 江寒处理完手中的公事,点开监控视频,被删掉的监控录像终于重见天日。 他细看那一幕幕被遮掩的画面,藏掖着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一切都如似被精心计划过。 江寒越看越气愤,也心寒之极。 两年以来,他为何如此大意,从未发现过任何异样。 他第一时间拨打电话给舒言,但却去了忙音。他连试几通,情况依旧如此。 过了半响,她终于回电。 他按下接听键,语态有些急迫,“喂?” “...”电话的另一方,周遭吵杂不堪,响起不知是警车还是救护车的鸣笛。 他心生不好的预感,再问,“舒言,你在吗?” “请问,你是舒小姐的亲属吗?” “对,我是她的丈夫。” “她在西区发生了交通事故,正被送往翱仁医院急救。情况有些危急,麻烦你尽快到医院一趟。” 心情如一瞬坠入谷底。那熟悉的感觉又仿佛再次降临。 如似半年前,他在邻国出差时,佣人通知他说,秦舒文正送往医院救治。 他随手拿起办公椅上的外套披上,马不停蹄地赶到仁翱医院。 —— 江寒赶到翱仁的急症室时,四处盼顾。 一见职员或护士,他便抓住对方问,“我是舒言的丈夫,她现在的情况如何?” 他如同丢失母亲的孩子一般,慌乱无措,在急症室区域到处打听舒言的情况。 最后,有好心人领他到柜台处。医院职员替他查询,才知舒言已被转到神经外科。 他迈开长腿,争分夺秒往神经外科的科室跑去。可那道颇长的走道上,彷若没有尽头。 抵达精神外科时,舒言已推进手术室,准备手术。 主刀医生:“你是舒言的家属?” “是,她现在情况如何?” 医生翻查她的病例,在ct扫描图上画一些圈,标记了一些记号。 “病人受了严重的外部撞击。送来的时候,我们替她做了许多检查。” “根据断层扫描图,她的脑部出现大面积的淤血。” “我们急需尽快替她做开颅手术,去除血块,稳定她的颅内压。” 医生侃侃而谈,耐心地告知手术风险,存活率,以及一些术后可能会出现的后遗症。 可江寒此时已听不清一堆的术语与计算概率,只见医生的唇瓣正一张一合。他一阵耳鸣,脑海只剩下一片茫然的空白。 他深吸一口大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短时间内,补抓内容的重点。 不同意手术,即是等待着死亡;同意手术,则会有无法预知的风险。 一秒秒的过去,他也没剩多少时间能做出这项二选一的决策。 时间如流,不曾为任何一个人逗留。 秒针转完几圈时,他接过了医生递来的原子笔,在手术同意书上,家属那栏,匆匆扬笔,签上自己的名。 他的神色异常冷静,也没似一般的家属哭天喊地。 但签完的那一瞬,他的双手却瘫软不已,脚如灌满铅液。意识明明清醒,可却使唤不了四肢。 主刀医生临进手术室前,他躬下了腰,恳求一句,“医生,你一定要尽力救她...” 哪怕术后她恢复不了原状。 哪怕术后她会失忆。 哪怕任何一项后遗症,会不幸地降临在她身上。 江寒只有一个要求。 只要她能活着。 —— 江寒候在手术室外,一步也不离。 上肢倚靠长凳的椅背,垂着头,双手无意识在颤抖。 顾琰和吴可瑜在新闻报道得知舒言出了车祸,两人便陆续来到医院跟进情况。 见他眉宇间的皱褶如山峦迭嶂,面如死灰的容态如褪不尽的雾。 没人敢劝他,也觉得会劝不动他。 确切来说,手术室外候着的众人都在祈求神明,保佑躺在手术台上的病人。 直到顾琰递了杯热饮给他,江寒才回过神,垂低的头渐渐仰起,视线看向顾琰。 他接过热饮,只拿着暖手,却一口也没饮。 顾琰见状,拍了拍他肩,“舒言吉人天相。会没事的。” “嗯。”他不想让他们担心,只应了一句。 脑际中不断地说服着自己,“秦舒文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热饮也逐渐转凉,不再温手,他随手放置在椅子旁。 腕表上的时针约莫转了两圈,可手术室外的灯依旧亮着。 一向不信神明的他,却在此时合阖上眼,双手紧紧合拢,默默祈祷。 若她能熬过此劫,他愿折寿十年。 虔诚的祈祷被一阵问话声给中断。 “你们谁是舒言的家属?” 男人穿着警服,隔着十步之遥,仍能听清他的大嗓门。 江寒缓缓睁眼,离开凳椅应答,“我是她丈夫。” 民警见他一身衣冠楚楚,说话也客气不少,“我是负责这起车祸事故的警员。” 没有可疑之处的案件,或是无需走法律程序的案件,警方有义务向家属汇报调查结果。 “我们在下午五时半接通路人的报案电话,大概是五到十分钟后抵达现场...” 警员耐心地还原案发经过,在手机的地图定位软件标上案发地点。 车祸发生的地点是条幽静的小道,平常也不会有车辆经过。附近的社区都是住着中低阶层,并没有任何的监视器能证明肇祸过程。 肇事者应该是撞倒了舒言就立即逃逸,现场也没有目击证人目睹事情的经过。 一句无妄之灾,概括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 民警将车祸现场所找到的私人物品都装在一个透明的塑料袋。 他交还给江寒时,还夹了一张名片。 江寒接过舒言的私人物件,攥紧在怀,如待珍宝。 见他忧伤忡忡,警员也不好再打扰,离开此处。 数小时的等待过程,众人都异常煎熬。 直到手术室外的灯熄灭时,大家才纷纷松了一小口气。 舒言被推出手术室,他来不及看上几眼,护士又拦住他,把她推到加护病房。 主刀医生:“手术很成功。” “只是...病人能不能醒过来,就得看接下来的这几天了。” 这一次,她撑过来了,但好像又还没完全撑过这一劫。 —— 舒言在加护病房被观察了大半天。待情况稳定后,医生才允许家属进病房探望。 她周身插满各种管子,其中那根导入喉中的大管,最为骇人。经历过开颅手术的备皮程序,一头秀丽的墨发全被剃完。 头颅上被缠上好几层厚的纱布,脸色失去以往的红润,只剩匮乏的苍白。 他从未觉得人是如此脆弱。可却在那一瞬,觉得人的性命是如斯渺小。 江寒坐在靠床边的椅子,浑身也跟着乏累无力。 心间揪疼,呼吸也疼。若痛能转移,他希望能替她遭受这些无妄之灾。 他握牢她那只细软的手,温度略低。他微微搓柔着,像往日那般捂热她。 他庆幸,还能感受她的体温。 那只白皙的手腕,指如青葱。他凝望着她的左手,摸了无名指的位置。 倏尔若有所思,陷入茫茫思绪。 半响,他低下头,翻找着那包透明的塑料袋,但寻找几遍,却似乎找不到他想要的东西。 —— 顾琰和吴可瑜并未随江寒进入病房。 他们想,江寒此刻应该想与舒言独处。 江寒从病房走出幽静的走廊,视线略带飘浮,落魄且伤感。他微敛眼睑,望向一脸担忧的吴可瑜,唇角强撑微微弧度。 “你进去陪她说说话吧。” 吴可瑜并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 舒言上次昏迷时,医生也曾督促,得让病人接受些外来的刺激。 她自是明白江寒的意思,点头应道。 见江寒脸色微青,暗道不妙,不能让他再这样硬撑下去。 她向顾琰打了眼色,两人心照不宣。 吴可瑜:“你先回去一趟,替舒言收拾些贴身衣物和毛巾。”随即又道,“我先替你留在这里照顾她。” 她是舒言最亲近的朋友,有她在,江寒自是放心些,“有什么事,你立即联系我。” 病房合上后,走道只剩江寒与顾琰。 顾琰想陪他回一趟季月台,拍住他肩,“我载回你吧。” 岂知,江寒抬起头,眸色微微发红。 他微启薄唇,嗓音微哑,抑制着愤怒,“顾琰,舒言的事,并不是意外。” 31.因爱成魔 夜幕刚落下,翱都的翔空再次起现团团雾霭,仿若泼洒了墨迹,遮蔽着那轮耀眼的明月。 沉婉婉愣坐在沙发,随意的姿态略显散漫。 她往墙上的壁钟,匆匆瞥过一眼。 八时正。 遥控器被她攥在手里,拇指轻按着按钮,转台到晚间新闻。 电台报道着形形色色的社会新闻。 新闻主持倏尔插播着一些时事热点,其中最为瞩目便是西区的那起车祸事故。 画面转播至现场,一线记者立站得端正,单手握着麦克风,在中央的位置,向公众跟进最新情况。 沉婉婉一向都新闻报道不大感兴趣,但此刻却看得目不转睛。 一线记者:“伤者已被送往医院,但身受重创,生死未卜...” 沉婉婉扬起柳眉,露出笑意,情绪看似惬意。 与她而言,这是佳讯。 想起猛力踩下油门的那一瞬。 加速的引擎声,还有贯耳的撞击声... 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快感。 两指捏起婚戒,客厅的灯光映照在婚戒上,层层迭迭的钻石切割上,光线的色泽被折射得恰到好处。 耀眼夺目的光芒,却刺痛了她的眼。 她紧闭猩红的双眼,想起在江宅,偷听到江敏与舒言相处时的对话。 江寒与江敏打闹嬉戏,舒言在一旁默默浅笑。 她犹如局外人,一步也踏不进他们的世界。 内心深处,由不得泛起波澜。 她妒忌。 很妒忌。 她猛然睁开眼,欲将婚戒敛收于掌心,无意中却发现,婚戒内刻写着两组名字。 【江寒&秦舒文】 她即时坐直躯板,脑海萌生起端疑。 为何戒指内的名字并不是舒言,而会是秦舒文? 回忆如同潘多拉魔盒,勾起了她们第一次在医院初见时的场景。 舒言对她的敌意。 她亦想起舒言在咖啡厅里的那番话,“自欺欺人的人,是你吧。” “你很喜欢江寒。” 对。她很喜欢江寒。 但她无法忍受,舒言扬起自若泰然的口吻,戳破了她的内心想法。 无论是秦舒文,还是舒言,这两位霸占着江寒的女人,都让沉婉婉恨之入骨。 随即,她快步走回房间,匆促翻开书桌上的笔记本。在搜寻引擎,再次搜索舒言在曙光音乐会演出时的视频。 她定睛细看,审视着舒言的速弹技巧。 还真是与秦舒文如出一撤。 识海里再次跃入秦舒文的身影,瞬即一闪,又浮现舒言说话时的语态,弹钢琴时的神态... 颇为相似的身姿,两人之间的身影,莫名地重迭一起。她竟一时分不清,她们究竟是不是同一人... 她双手抱头蹲地,微揪起褐发,表情狰狞,看似非常痛苦。 “怎么可能是她...”她不断地嚷嚷。 “没可能是她...秦舒文已经死了。” 她明明已经亲眼看着她断气才离开病房。 她激动地对空气说话,仿佛安慰着自己,“对!不可能是她!” 前一刻的她,神色仍凝重不已,内心的偏执缓慢地啃噬着她的理性。 可下一秒,表情又回归认真贯彻,无人知晓她在盘算着何等庞大的计策。 过了良久,她扶着桌角,用力支撑自己,站回起来。 脚步稳妥了,她的余光扫望着笔记本正播放的视频。 她攥紧拳头,向着视频里的人物,自言自语,“反正...你也活不久了...” —— 午夜经历过一场瓢泼大雨,洗刷着大半个都市。大部分的人都在梦睡中,度过了漫长的狂风暴雨。 隔日晨时,已是艳阳照耀,闻见鸟鸣虫蝉的声响,不禁使人放松心绪。 沉婉婉养精蓄锐,昨晚睡得格外香甜。 一大清早洗漱后,她便在橱柜前精挑细选,最终选了一条嫣红长裙换上。 指腹轻轻刷开手机屏保,再轻缓点开电召车软件。不出十五分钟,电召车司机已抵达家门,她徐徐上车,前往江氏集团的办公楼。 抵达办公楼时,她并没第一时间上去,而是信步走到楼层隔壁的咖啡店,购了两杯热腾腾的饮料。 走回办公楼底层门厅时,上班族群如鱼贯似地排队,等候升降梯。 大部分职员都穿着正式的西装套装,一眼观去,沉婉婉立在黑压压的人群中,一身飘逸的红艳长裙,瞬时夺人眼球。 她步伐摇曳,不时扭动着身躯,走进人事部。 性感的裁剪,贴身的布料,突显她婀娜多姿的曲线。无论男女老少,回头率都极高。 在人事部任职的她,经常会与不同部门的人打交道。整个办公楼的人,近乎都无人不知晓,她轻浮的举止。 另加她自带抚媚的气场,总让人感觉,她与搔首弄姿挂上等号。 多双眸光汇集在她的身上,这便是她想要的效果。 她今日没什么重要的行程,但她有件特别要紧的事得立即处理。 走到总裁助理的独立办公室。敲了敲门,就迈入房内。 她很了解江寒的办公模式,通常不太喜欢回公司,但却会在远程操控着助理,下达各式指令。是以,汪城一心多用的技能,还倒是得感谢江寒的魔鬼式训练。 她的目光轻扫了一眼,汪城边盯着电脑屏幕前的股市,边检查着重要文件。 他余光一晃,便知眼前是哪位。 沉婉婉坐在他对面的客座,抬手递了杯热饮给他。 他匆匆接过,露出淡笑,“破费了。”然后摆在一旁,两指间夹着钢笔,审核文件的同时,不时转动着钢笔。 “汪助理一大早就忙得焦头烂额,看来得向江总要求多一倍的年终奖金了。” 汪城轻扬眼尾,浮现淡淡笑意,“受人钱财,替人消灾。” “江总刚新婚燕尔,这阵子我确实会更忙些。” 新婚。 她瞳孔微微放大,异样又一瞬即逝。 很显然,这词戳中她的痛处。 她手疾眼快,一心只想套话。唇角微勾起颇浅的弧度,凝目对视汪城,“那看来...”,眸光持续流转,“以后汪助理更常出差了...” 汪城对视一眼,微微停顿转笔的举止。下一瞬,他在文件上用力签字,笔迹被扬写得流畅。 “那倒未必。”他谦虚应答,“许多谈判的事,还是得靠江总亲自出面。” 她假意搭句话,让他放下戒备心,“噢?还真有人能逼到江总亲自出马...” 汪城放下钢笔,拿起热饮微抿一口。 饮料齁甜,后劲还带点腻。 他随即将热饮放回原处,“外资那里出了些小矛盾。”眉宇间微皱,口吻略带抱怨,“这周五又得和他跑一趟了。” 她打趣地回答,“那就好好公费出游,顺带看看外面的世界。” “你说得倒是轻松。这次若谈判不成,那就可大可小了。” “那还真是辛苦汪助理了,支棱起集团的半壁江山。” 他笑得微眯眼,换个话题,“对了,那么得空找我聊天,该不会只是想给我送杯热饮吧?” 她扬起应酬式的假笑,“这也被你看出来?” 下一秒如似上演变脸术,露出无奈的神态,“还不是上级的命令。要我多和高层聊聊天,联络好关系...” 汪城微笑不语,也没再怎么搭话。 沉婉婉是何等眼劲力强,“哎,你瞧我,光闲聊都忘了正事。” “江助理贵人事忙,如果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记得随时关照。”她轻眨眼睫,说了些客套话,结束这场对话“...那我就不打扰江助理忙正事了。” “嗯。谢谢你的饮料。” 沉婉婉也冲他礼貌地微笑。 双手闭上办公门,她转身离去那瞬,笑意渐浓。 她内心暗道,汪城,我谢谢你才是。 32.请君入瓮 周五是普通上班族最期待的工作日,沉婉婉却请了假。 她穿着一身米白色的雪纺衬衫,修长的深蓝西裤,使躯体的比例看着修长,浑身都带着干练的气质。 胸前挂上一张职员证,戴着医用口罩的她,与医院里的人群格外融入,一点也不显得突兀。 甚至乎与她插肩而过的人,也误以为她是医务人员。 来到加护病房附近,她四处盼顾。见没什么来访者,才迈开步伐,走入独立病房。 她轻关上房门,走到舒言的床边,缓坐到一旁的椅子。 她徐徐脱下口罩,放回口袋。双眸扫视着病房内的周遭事物。 维持生命的仪器发出规律性的滴滴声,她的视线再次停留在舒言身上。 瞧见舒言躺在病床上,一动也不动。 她瞬时笑意豁然。 她扬起指尖划过舒言芊细如瓷的玉手,片刻之间,轻笑唤道,“舒言。” 下一刻,笑意一瞬即消,仿佛将对秦舒文的恨都注入在舒言身上。 “可惜了这双那么会弹钢琴的手。” “你以后也再没机会弹钢琴了。” 她从单肩手提包里掏出一支重剂量的镇定剂,把玩着针筒,轻晃数下那透明色的液体。 一回生,二回熟。 杀人这种事,次数多了,果然会麻木。 沉婉婉拍了拍舒言的手背,可躺在病床上的她,根本无法回应沉婉婉。 她自顾自地表达,“像你这种想嫁入豪门的人,我见得多了。可你为何偏偏就要缠上江寒?” 她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凭什么...你们都能独占着他的爱?” 回溯起那些过往,秦舒文的一言一行都让她颇有异议。除了各方面都优秀得令人望尘莫及,最致命的关键在于她嫉妒她得到了江寒的那颗心。 即使人已离逝,但沉婉婉始终对她恨之入骨。 “要怪就怪,你太像她了。” “还敢在我面前装作清高自傲的模样。” 她咬紧牙关,语态有些愤怒,“你和秦舒文,都得死!” 她离开椅子,随即摘开针头上的塑料盖,欲将药物注射进点滴的细管内。 可她未能如愿,房门被忽然撞开。 她闻声,转过身。 一瞬即,一群人冲进病房,手举短枪,包围着她。 “沉婉婉,停止你手上的举动!举起双手!” 那支针筒从她手中滑落,随即掉落在地。 空气在瞬时仿若静音,听见注射器掷地的声响,她才恍然意识过来。 这竟是个圈套。 她愣站原地,没加以挣扎。望着病床上的舒言,她不时冷冷发笑。 她想,竟能让她逃过死劫。 她被锁上冰冷的手铐,带离病房。几名警员牵着她走时,瞄过她几眼。 神态毫无异样,平静得令人害怕。 熙熙攘攘的人群渐渐散去,那群便衣警察的身后站着了那名熟悉的身影。 他眼睑微敛,露出漠不关心的容态,挺拔的站姿昭示着几分威慑力。 沉婉婉朝他淡笑,笑容逐渐肆意张扬。 不知是自嘲着自己已步入了他的圈套,或是已视死如归,对他作出最后的挑衅。 但无论是哪种用意,她已成功博取他的注意。 他的眸光潜藏着冷如冬节的霜将,没有一丝的暖意与柔情。 那是她第一次,在那双俊眸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身影可悲之极,却也只剩匮乏的悲凉。 —— 高手过招,从来不动声色。 从季月台的视频被复原开始,江寒已对沉婉婉有了提防之心。 可他却未能预料,自己并无法制止悲剧的重演,让她有机可乘,再次伤害秦舒文。 警方在沉婉婉的住处找回那枚消失的婚戒,也在车库找到撞伤舒言的车辆。 即使沉婉婉删光行车记录,但车底的血迹已足以证明她的罪行。线索都一致证明了沉婉婉有情杀的动机,而警方也正式起诉她意图谋杀。 沉婉婉被关在拘留所里等待审讯。 一切看似尘埃落定,但她却非常不愿意合作。 警方与她录口供时,她不招供。被关押在拘留所的期间,经常不吃不喝。 她维持着强硬的立场,死活不肯妥协。面对前来录供的警方,她只道,“我要见江寒。” “见了他,我自会招供。” 为加速案件程序的推进,警方只好破例让江寒到拘留所探监,与她独处交谈。 拘留所里的采光效果有限,但微微暗淡的光线下,依旧能看透江寒的眼眸镀了一层猩红。 江寒面对着沉婉婉,他尝试不让情绪轻易地写在脸上。 可她却能毫不忌讳地问,“你是几时发现的?” 他应答的语气沉冷,“我在舒言的手机里找到了一条录音。你在事发当天的下午见过她。” 季月台的监视器记录,还有那枚消失的婚戒... 一桩一件的证据,坐实了她的不怀好意。 他用着非常笃定的语气道,“秦舒文的死,也是你手笔。” 不经意间,她的瞳孔微微扩张,一瞬即,轻蔑的笑意全都写在她脸上。 食指轻敲着桌面,“你盯得太紧了,我只能趁你出差期间下手。” 在很早之前,她买通了季月台的佣人,偶尔会到季月台探望舒言。也在那时候,在季月台的监视器动了手脚。 每逢江寒一出差时,她就会替换秦舒文吃食的抗精神病药物。这样一来,秦舒文惯有的自残行为就犹如一颗致命的定时炸弹,随时都会爆炸。 也直到她最后一次病发时,她误伤了自己,失血过量而送院急救。 沉婉婉本以为她会失救致死... “那一次,她被救回了。但我一想到她死不了,就替上天送了她一程。” “和舒言一样。我送了她一剂重剂量的镇定剂。” 他咬牙切齿,额前的青筋已泛起。他攥紧拳心,不难以看出,他正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丧心病狂!” 他端量沉婉婉,愤怒的同时,也默默愧疚。他始终太迟地发现,她鸮心鹂舌的个性。 是他。 是他害了舒文。 空气又陷入一片尴尬的宁静。 沉婉婉像聊起常事似的轻松,又换了个话题。 “我还挺好奇,你喜欢舒言些什么?” 江寒怒视着她,彷若以凌厉的眼神,往她盯上百孔千疮。 她自顾自地又问,“是因为她像秦舒文,还是因为...她为了得到你的爱,而不介意成为秦舒文的替代品?” 怒火攻心的江寒在此刻说不上任何一句话。 半响,他调整了情绪,才缓缓道,“都不是。” “那是什么?” 江寒见她欲知这问题的答案,故以向她反问,“你信不信,人死复生这回事?” 沉婉婉的双眼顿时瞪大,瞳孔扩张,像是从江寒口中听到了匪夷所思的话。 她听明白了那道问题是暗喻。 舒言就是秦舒文。 可那神色凝重的脸,在震惊之后,却又在下一瞬回归平淡,如似任何事都没发生过。 “这样说来,她在我手里也算死过两次了。” 这番话刚落,也磨光了江寒的耐心。他离开了椅子,难掩发自内心的鄙夷,用着双手撑在桌面。 汇集的眸光,闪着燎原星火,他怒视着她,“你这种人,果然死不足惜。” “即使是死刑,也宽恕不了你的罪行。” 沉婉婉听出了他口吻里的认真。这才终于有了一丝的慌乱。她轻唤,“寒哥哥。” “老爷子的书柜最左侧,是开启第二层保险箱的机关。” “作为交换,你能不能放我一条生路?” 她并不想死在监狱里。 江寒勾起冷笑,但笑意不达眼底。他仿佛充耳不闻,也不再对她说任何话。 放她一条生路吗? 那谁人又能放过秦舒文一条活路? 他果断转身,欲离开这满是压迫感的拘留所。 沉婉婉彻底地慌了,对他大声吆喝,“信不信由你!半年前,即使我不动手,老爷子也早已容不下她!” 他愣滞半秒,沉婉婉见状,又继续道,“我一直以来都是他摆在沉玉燕身边的棋子。” 江寒闻声,却没再回头。 迈开步伐时,他思量起她的那番话,腿脚如捆上千斤之石,乏力不堪... 33.对峙 那堪深的求知欲,宛如一处曾扭折过的患处,一日不得适当的处理,便一日不得以舒缓。 或许,那只是沉婉婉的片面之词;但若真相确实如此,他是否又能承受得起? 连日来,看着躺在病床的舒言,江寒仿佛有了确凿的答案。 无论沉婉婉的话属真属假,他都必须得替她求证。 江权自从将权力的主心慢慢转移给江寒后,他也开始了半退休的生活。近乎每周都会邀约友人到附近的高尔夫球场活动筋骨。 而江寒自然也能在这个空档,到书房一趟。 江宅主院的这处书房,是老爷子决策公司事宜的要地,而他,自是光临过无数次。 书桌底收纳了规模中型的保险箱,他输入密码后,拉开保险箱的门,将一些文件移出。他拿着手机的电筒照明,揣摩几番,保险箱内确实有还有另一个暗格。 书房的设计偏古风,柜架与书桌的色调都是深木色为主。其中一面墙是玻璃收纳柜,而另一面墙身,则摆满了各式的书籍。 江寒在书房内踱步上下,步伐不经意地走向书柜的最左侧。 一排比人还高的书籍里,他努力寻找着开启暗格的触机。纵观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书籍,他随意挑选了几本书身破旧的书。 瞬即,听见保险箱传来了嗒的一声。 还真给他找到了开关。 他埋头到书桌底处的保险箱,暗格的开关已被开启。他伸手拉开暗格小门,只见另一处深坑,藏着不少机密文件。 大大小小的合同,全都和沉家的公司有关。他翻到最底处,有个a4型的文件袋。 他将里头的文件掏出,而事实的真相也逐渐浮出水面。 一堆的照片,全都是季月台监视器画面的截图。 另外两份文件,则是秦舒文的验尸报告。但两份报告都显示着不同的死因结果。 他将一切文件取走,让暗格处回归原状。 书房内的摆放如似之前那般,但藏在他心中的那根刺,却越往越深。 —— 江权退休后,围棋也成了他其一的消遣活动。 他见江寒难得回江宅一趟,兴致廓然,主动提出要与江寒下一盘棋。 棋逢对手,两人在棋局中的周旋到底,形势不分上下。 最终,江寒却以一招反手,略胜一筹,胜了一局。 江权想起江逸临终前托付于他的事,说他在外有个儿子,希望能让他认祖归宗。 他从瀞都把江寒接回来,转眼间,昔日稚气未脱的江寒,在一番磨练后,已能独当一面。 江权含着笑意,仿佛骄傲着自己有了属意的继承人,“小寒长大了,围棋也下得比我好了。” 江寒却勾不起任何喜悦,沉缓几息,才道,“棋局能扳回一局。但棋局外却事事都在你的掌握之中。” 江权听出他口吻中的怪异,知道江寒并不是特意回来陪自己下棋。 “今日回来一趟,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江寒难忍怒火,一把将文件袋甩在棋盘上。 江权见状未怒,只伸手拿过文件袋。他瞟了几眼里内的文件,脸色顿时铁青。 “沉婉婉告诉了我,她一直都是你安插在沉玉燕身边的人。” 江权默然不语,但他的表情,仿佛已告知江寒一切的疑惑。 “看来,一切都是真的。”他勾起一抹自嘲的冷笑,语气有点哽咽,“秦舒文的死...是不是你指示的?” 他问出口之后,心间却揪痛不已。 江权深叹,应了模棱两可的答案,“小寒,她都已经死了。” 江寒闻言,唇角泛起轻蔑的笑,眼底却带着淡霜,“是不是对于你们而言,她的死活都能轻易地掌控在鼓掌之中?” 江权见他攥起拳头,表情努力克制着怒意。他缓缓地说,“事情的真相,并非如你猜测的那般。” “我当初只让婉婉调查过你与她的状况而已。”他又答,“你试站在我的立场而想,我唯一的孙儿想和一个有精神问题的病患过一辈子,我能不担心吗?” 江寒没驳回,又继续追问,“那两份死因报告呢?你要如何解释...它为何会在你手里?” 江权正视着他,目光如惊不起波澜的死水,“秦舒文的死,我怀疑过婉婉。所以我另派人调查过她的真实死因。” 但江权的手上并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沉婉婉与其有关联。是以,这两份验尸报告便也不见天日。 “小寒,你是集团的未来继承人。过于感情用事会影响你对事情的判断。” “呵...”他冷笑,目光潜藏了几分讥诮之色,“集团未来继承人?” 他眸中的霜色渐寒,“那只是我暂代小敏照看着而已。它从来都不是我的东西。” 这场正面的对峙,他只收获了无尽的失望。 江寒脸上现起疲惫不堪的容态,”辞呈我已让汪城向董事局承上。而持有的股份,我也转回给你了。“ 江权闻后,泛起一丝怒火,有些恨铁不成钢。 “为了一个已死之人,值得吗?” 值得吗? 这也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了。 江寒未曾想过,原来江权一直以来都是知道秦舒文住在了季月台。 江权允许沉婉婉留在沉玉燕的身边,留在江氏,为他收取情报,而他默许的行为却也养出了不受控的沉婉婉。 即使他并没主使沉婉婉去杀人,但也间接伤害了秦舒文。 他微闭着眼,用着仅剩的力气再缓慢睁开。 看着自己最敬重的长辈,良久,回话时的神色却苍白无力,“你口中的那个已死之人,是我曾经看得比命都还重要的人。” 但讽刺之极的是,他的爱却也间接地害了秦舒文一次又一次。 若他不是为了病重的江权而留在翱都,而是到了雾都大学陪着她。或许,她当时可能也不会疯了... 若他没执意把她接回翱都,接回季月台... 若他...早一些发现沉婉婉丧心病狂的诡计... 这一切,是否就不会发生了? 可人世间的万千事物,也就如此。 或许,一步错的决策,就注定改变后续的所有动向。 于沉婉婉,于江权,于他,似乎都没什么区别。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34.不对劲 舒言遇祸后,昏迷将近大半年却没苏醒的痕迹。 江寒每日风雨不改地守在病榻前,替她擦身按摩,防止肌肉萎缩。 突如其来的意外,无论是在病人的救治方案还是司法层面上的追讨责任,家属都需承受起不少的压力。 沉家雇佣翱都最擅长打刑事案的律师团,以沉婉婉患有精神失常为由,替她极力护航。最终,她还是推脱了企图谋杀未遂的罪名,但误杀未遂却证据确凿,终身监禁在翱都的精神病院。 前些日子,江寒辞去集团总执行长一职,江权第三度回归江氏掌权。弯弯绕绕的豪门恩怨,自是成为别人的闲话家常,传得满城沸沸扬扬。 顾琰深谙,江权和江寒之间的隔阂,必定不会是纯粹为了沉婉婉而闹翻。 顾琰偶然会陪吴可瑜到医院,经常都会与江寒在医院碰面。 也不知从何时起,医院楼下的花园,竟也成了哥们俩,闲聊的好去处。 两个大男人悠闲地坐在椅凳上,顾琰如似以往,抽出一根香烟,递给江寒。 江寒随手接过香烟,却并没点燃。 顾琰含着香烟尾端,深吸几口,似有似无问了一句,“我想开间科技公司,正愁着执行长一职。” “江总。”他微笑而语,“有兴趣过档吗?” 顾琰的口吻与以往相同,都带着半分轻佻。 江寒不禁勾起弧度,悠悠应道,“不了...” “你怕得罪老爷子?”顾琰抬起眼眸,又继续劝道,“这种小型公司,他怎么会放在眼里呢?你也无需担心。它与江氏的业务完全不起冲突。” 指间握着那根香烟,江寒忽然失了神绪。那若有所思的神情,令旁人看了都唏嘘不已。 顾琰想,若他不是为了老爷子,那便是为了别的忧思。 顾琰微微伸手,轻拍着江寒的肩,仿若渡着一抹细微的力量给他。 “你过后再回答我也不迟。” 他斟酌几秒后,始终还是道出那句安慰的话,“舒言会醒过来的。” 江寒微笑却不语,但目光似乎也不再生辉。 大半年的光景,许多的人与事都已变得面目全非了。 江寒抬眸看向顾琰,见他仍在继续吞云吐雾,不忍劝一句,“少吸点烟。” “还有...少些和吴可瑜斗嘴。要有点绅士风度,多让让人家女生。” 顾琰回视他,微微凝眉,直觉告诉他,江寒有些不妥。 “你今天说话怎么怪怪的?” 江寒轻笑,宁静半秒才答,“关心你也不成了?” 关心? 顾琰以为自己听错,瞬即扭头,凝眸着自己认识了许多年的兄弟。 “我还记得在高二那年遇见你时,你高冷得很。” “简直就人如其名,寒气逼人。” “你自己肯定没察觉到,你对陌生人的态度,简直就是冷漠无情。” “但幸好熟络起来后,你偶尔还会和我搭话...” 江寒听着他自顾自地说着,偶尔会应酬似地笑了几声回应,但笑意并未达眼底。 数根烟也随风燃尽,江寒知道顾琰也和他闲聊了有些时候,便也没继续留下他。 江寒送走顾琰后,徐徐回到舒言的病房。他转过身,反锁了病房门,却如磐石般坐在床边的椅上,寸步未移。 这个月来,她的病况令他心惊胆颤得无法入眠。 急性癫痫发作的次数越发增加,他惊魂未定,下一瞬她的心率又几度停顿。看着她全身抽搐口吐白沫,医护人员冲进病房替她进行心肺复苏... 他亲眼目睹,为替她续命而进行的救治。每每都似在增添着她的痛楚。 昏迷不醒大半年,清醒的几率也逐渐变微。 虽拆了喉管后,仍有部分的自主呼吸,但医生说她早已处于植物人的状态。而随着并发症的增加,医生也早已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江寒从思虑中缓过劲,紧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了。 那抹暖和的体温像是随时都会变凉。她,随时随即都有可能会忽然地走了... 病房里溢满了微微的抽泣声,他难掩系在心弦上的疼。也只能在无人知晓的地方,自个一人无声地哭泣。 他微敛眼睑,带霜凝眸着她,“秦舒文。”他又用着哽咽的嗓音道歉,“对不起...” “沉婉婉逃过了死刑。老爷子也将做过的事,推脱得一干二净...” “我始终没法让伤害过你的人,都得到应有的惩罚...” 他伸出手,轻摸着她的头。大半年的光景,她的短发已蓄到脖子了。 他整理着她微微散乱的青丝,挽起一缕缕鬓发到她耳后。他眸中渗满泪,眼前之人也映得越发不清晰。 在寂寥无声的病房里,只听到生命仪的滴滴声。无论他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她已无法再回应他。 他自嘲一笑,“或许...我就是个自私的窝囊废。” 从口袋里掏出一罐药瓶。边吞食着瓶里的药丸,边喝着几口白酒。 六十片的药丸,全数被吞咽下肚。在酒精的催促下,药力也很快见效。 眼帘里的事物都似金星乱撞般不清,抬脚的步伐也随即踉跄不堪。 他尝试稳住双腿,抬手关闭仪器上的总开关。 匮乏的肢体已不力支撑,他一瞬又倒坐回椅子上。 在一片模糊中,他摸到那只枯瘦的手腕。肌肉虽渐萎,但却依旧暖和。 那颗浮躁的心,有些安稳了。 他唤着她的名字,“秦舒文...” 此时,那低沉的嗓音已能听出撕裂般的哑感。 “希望你下一辈子...别再遇到我...” 他,亲手杀害了他此生的挚爱。 怀揣着愧于为人的自责,没法再继续苟且独活。 药力蔓延开来,浑身无力。他合上双眼,本握着她的手,也渐渐滑落。 与她一样,再也醒不来... 35.梦魇 她穿梭于幽静的小路时,听见身后传来汽车加速的声音。 还未来得及转头,血肉的躯体却与坚实的车身碰撞。 一阵强烈的巨响,“砰!” 她躺在黏腻的血泊中,浑身无法动弹。 她仰着首,看向阔宽的天际。从惬意的蔚蓝变得了无生机的灰白,视线也渐渐变得昏暗... 秦舒文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已回到了秦家老宅。 她站到半掩的琴室门外,但此次,却没听见房内传来声声落地的滴水声。 一曲缭绕的钢琴旋律被演奏着,赫然吸引着她的注意。 她悄然跨步,一把伸手,推开了那扇门。 琴室内,男人正认真弹着钢琴。他挥动十指,旋律顿时轻快明亮,甚为悦耳动听。 他的背影精瘦,坐姿直立端正,弹琴时总透着尔雅的气质。 她下意识后退几步,仿佛浑身上下都在抗拒着眼前之人。 未料,后退时一个重心不稳,腿脚失衡,不小心摔在了地。 男人闻声,倏然停止手上的演奏。他转过身,离开琴凳,一步一步朝她走去。 脚步声越走越近,可秦舒文此刻却宛如粘鼠板上的鼠崽,惊徨得动弹不得。 男人带着一双弯绕如月牙的笑眼,脸庞上的五官与她有着六分相似。 可这张熟悉又祥和的面孔,却是她多年来被缠身的梦魇。 男人走到她身前,微蹲下身,见她抱着头,如受惊的兔子,浑身在颤抖。他扬起手,攥着她抱着头的双手,用力移开。 惟见是她,他倏尔跪坐在地,伸长胳膊搂紧住她。 “舒文...你怎么来了?” 耳畔闻见的那道男声,熟谙之极。 这与以往的幻觉不太相似。 没了嗓音撕裂的怒吼与如雷般的咆哮,更没了那番,无论是如何求饶都无法难免的体罚。 取而代之的是父亲一个温暖却又久违的拥抱... 他,是她梦也不敢梦的人。 这辈子都不会再见的人... 秦舒文顿时潸然泪下,失声地痛哭。 每当想起与他有关的记忆,都会是沉重得难以喘息。 秦岭森安抚着多年未见的女儿,四周仿佛只听见了她的嚎啕大哭。 脑际中只想起了生平的那段泛黄往事,全都不堪回首... 他曾是着名的作曲家,一生醉心创作新曲,在翱都的钢琴界享有盛誉。他有个贤惠的妻子,天资聪颖的女儿,有个美满温馨的家庭。 他本该过上人人羡慕的日子,却在四十五岁那年难逃一场厄运... 他患了严重的精神疾病。 患病后的他,情绪波动极大,经常阴晴不定。亢奋时,会不吃不喝埋头创作二十小时;抑郁时,会窝在床上静躺一天。 后来,他的病况加重,逐渐失了理智。失控时,他像换了个人似,暴躁易怒,对妻子怒吼。还经常体罚自己的女儿... 这毋庸置疑,对她造成了一辈子的伤害... “都是我的错...” “爸爸,对不起你。” 秦舒文依偎在他怀中,歇斯底里的哭泣。 过了许久,哭声才渐渐成了啜泣声。 那句对不起,并不能足以让人遗忘旧时所受过的伤。 但诚恳的道歉,却在她梦魇缠心时,成了最有效的镇痛剂。 宽恕的根本,并非只是原谅伤害过自己的人。而全是来自受害者的内心意愿。 唯有放过自己,后续的人生才会有第二次的诠释。 纵横那段梦魇,她除了活在被施暴的恐惧里,自责才是那剂侵蚀她最深的毒药。 秦舒文想起父亲失救时的惨状,徐徐松开了他。 那满脸的泪迹,仍风吹也吹不干。她垂下双目,眸光黯然失色,语态里尽显歉疚,“爸,是我没能来得及救你...” “是我...是我眼睁睁看着你失救的...” 秦岭森轻托起她的下巴,另一手替她擦泪,“怎么长大了,还是那么爱哭。” 话语刚落,儿时的回忆全都涌上心头。记忆里,秦岭森在还没犯病前,待她就似这般的温柔。 她的泪却像提崩的水闸,再也没能拦住。 秦岭森见一只手不够用,又扬起另一只手,努力地替她抹泪,“舒文,那都是我的选择...” “爸爸希望你不要再责怪自己了。” 秦舒文愣坐在原地,却发现他替她拭泪的手,开始消散。 她慌乱之中,下意识抱住了他,嘴里嚷嚷道,“别走...爸。” 可她终究未能如愿。 “舒文。你该回去了...” “...回去以后,要好好地生活。” 她来不及反应过来,但眼前的所有物,瞬间就成了虚无缥缈的尘埃。 他的魂魄在消失殆尽时,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为她留下最后一句话,“希望我的女儿...往后都能幸福快乐...” 随即,只剩漆黑一片。 她伸手不见五指,又喊了一声,“爸!” 四处却再也无人回应。 漆黑一团的天,一处光照明也无。 她失落地蹲坐在地,不知如何是好。 正当她愁着该如何离开此处时,有只颇为幼小的手掌却牵上了她。 “别害怕,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那只小手的质感,犹如小棉袄般温温软软。 在漆黑中的秦舒文并无选择,根本无法分辨方向。她只能握着那只手,跟着唯一的指引,继续前进。 一路上,四处幽静,连一阵蝉鸣声也没。 她随着那只小手的主人越过崎岖的路,半路时,还是不忍满溢的求知欲。 她问道,“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身旁的人用着暖暖诺诺的应答,“还没,但差一点就是了。” 听那稚气未脱的嗓音,秦舒文判断出,对方是名小孩。 她又问,“那...你是谁?” 小孩未应,她又好奇地追问,“是天使吗?” 那名小孩依旧不回话。 她默认自己的猜测,自顾自地说,“我以为我会下地狱的...” 转眼间,小孩已牵着她走到光柱处附近。在此处,秦舒文终于看清了前方的路。 小孩的任务也顺利完成,她缓缓松开秦舒文的手,督促了一句,“快回去吧。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 秦舒文转过身,终于看清了那孩子的长相。 她也有一双弯弯的笑眼。 “小天使,谢谢你啊。” 小女孩点了点头,转过身,走进了漆黑中... 秦舒文随即走入光柱。刺眼的光芒让她睁不开眼睛,而浑身刺痛的感觉再次袭来。 她紧闭着眼睛,却隐约听见一道颇为熟悉的嗓音。 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秦舒文。” “对不起...” “沉婉婉逃过了死刑。老爷子也将做过的事,推脱得一干二净...” ... 36.一念 车窗外的阳光明媚,橙黄色的夕阳,溢满了全个天。 顾琰正驾驶着最爱的那辆四轮驱动。途中,各种慢摇串烧曲充斥着车厢,伴随他越过漫漫路途。 蓦地间,手机铃声响起,短暂地打断他欣赏这场慢摇音乐会。 他匆匆撇过主控系统一眼,按下接听键。 他心情有些愉悦,淡笑道,“难得你主动打电话给我。” “我有急事找你。”吴可瑜没时间与他开玩笑,直接入了主题。 “你这几天有见过江寒吗?” “江寒?”他又说,“我方才在医院见过他。” 他有些疑惑不解,反问,“你找他怎么了?” 她的语态有点急促,“我联系不上他,正打算问他一些要事。” 江寒与吴可瑜只有一个共同联系。他随便一猜就猜对了,“关于舒言的?” “嗯!” 吴可瑜的口吻尽显着急,但也带着几分熊熊怒火,“这几天舒言的状况不太好,所以我一直都有与主治医生联系。可医生说,江寒在昨天替舒言签了一份停止救治的文书。” “我正打算要质问他,但一直都联系不上。” 话语刚落,顾琰的心跳如同漏了一拍,顿时产生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貌似明白了,今天的古怪出在哪。江寒这是铁了心想弃救舒言! 顾琰握紧方向盘,瞬时将轿车掉头,打算在下一个路口折返回医院的路。 他也立即吩咐吴可瑜,“我现在马上赶回医院,你也赶紧打车来一趟。” 顾琰的语气认真万分,也让吴可瑜瞬时紧张了起来。 此时兹事体大,她立即应答,“好。有什么新消息我们再保持电联。” —— 舒言的病房在楼层的末端,平日鲜少有人经过。 两人前后脚赶到医院,但近乎同一时间抵达舒言的病房前。 顾琰扬手拉开门把,却发现病房门被上了锁。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使劲往门上又敲又拍。 “砰!砰!砰!” “江寒,我知道你在里面!” 试了整整半分钟,房内仍无人回应。 他心里更是不安,对吴可瑜说,“你退后点。我得踹门了!” 吴可瑜点头认同,照着他的话闪退到一旁。 顾琰费劲腿力尝试踹开门锁,可那道门却毫无动静,完全无法被踢开。 吴可瑜见情形不对,只能再想别的方法,“看来这办法根本行不通。” 她灵机一动,急忙跑到柜台向护士求助,最终借到了舒言病房的后备钥匙。 病房门一打开,房内袭来一大股酒味,瞬时熏染了四周的空气。 此时,吴可瑜已完全顾不及旁人,第一时间冲上前去了解舒言的情况。只见医疗仪器的总开关被完全关闭,她急忙重新开启。 听见规律的滴滴声,她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舒言躺在床上微睁开眼,双眸也逐渐聚焦,刚苏醒的她,容态尽显病怏怏的气色。 她见到了吴可瑜,费尽浑身的力,欲喊话向她求助,可却只能勉强吐出几个气音。 吴可瑜听不清她的话,只能握着她的手,立即将耳朵凑前,“言言,别着急,你慢慢说。” 舒言回握她,隔着氧气罩,发出微薄的气音求助。吴可瑜勉强地听见舒言努力地吐气说,“救...他...” 吴可瑜听得一头雾水,完全不懂她想表达些什么。 舒言又使劲抬起食指,指向吴可瑜的身后。 吴可瑜这才转过头,看见江寒已瘫坐在椅子上。他一副似睡着了,也似喝醉了的模样。 顾琰见状也凑上前去,却只闻见江寒浑身上下都是浓郁的酒气。 吴可瑜掩盖不住泛起的愤怒,“他这是想在杀死舒言前,喝酒壮胆吗?” 顾琰拧紧眉心,也不知该如何替江寒辩解。只好叫醒江寒,当面问清事情的经过。 他一把拍着江寒的上臂,努力地叫醒他,“江寒,我们有要事问你。” 江寒依然睡得安稳,没有应话。 顾琰才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双手继续摇晃着江寒的双肩,“江寒,别睡了。” 此时,透明的玻璃酒瓶咕噜滚动到顾琰的鞋前。他才赫然发现,除了酒瓶外,旁边还有个白药罐。 他连忙蹲下捡起,认真地看着药罐外被标上的标签。 处方药,劳拉西泮 顾琰被吓得险些两眼发黑,“他不是喝醉了!他是吞药自杀!” 吴可瑜总算反应过来舒言刚刚着急要说的话。她以飞快的速度奔向房外向医务人员求助... 37.之差 舒言的状况稳定后,迎接着她的便是漫长的复原期。 每日打卡的物理治疗与一连串机械式的复建运动,让她渐渐能走下床了。 但她的腿脚还不太利索,每每行走时仍得搀扶着一把拐杖。她的双手也少了以往的灵活,但至少,多加锻炼以后还是能继续弹奏钢琴。 至于江寒,他吞药的那次几乎命悬一线,呼吸与心跳已经渐弱。 幸好,医生替他洗胃后,总算捡回了一条命。 那次的惊魂后,吴可瑜的性子也变得越发敏感。她深怕江寒会再次伤害舒言,不允许他单独与舒言接触。 差一些酿成大错的他,也别无二话,只能在一旁斟茶递水,任劳任怨。 晨早时分,吴可瑜推着舒言的轮椅来到花园散步。 “多嗮些太阳,对你的筋骨有好处。” 舒言也不好打击吴可瑜的一番好意,只能微眯着眼,感受一下植物是如何进行光合作用。 普照的耀阳冉冉而升,橙黄的光芒挥洒在一片绿草地。 舒言余光一晃,见江寒依旧在一旁站得笔挺,替她挡着那片刺眼又灼热的阳光。 高个子的身影却显得战战兢兢。他与她一样,都不敢忤逆吴可瑜的好意。 舒言忍不住扯动嘴角,偷偷窃笑,却让江寒一秒就补抓到了她的神情。 他的心情也莫名愉悦,眉目间不禁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万幸,她醒过来了... 两双眸光相撞,流转之际,彼此都似有许多话想单独和对方说。 舒言向他会心一笑,一晃眼,又抬眸看向吴可瑜。 她抿开嘴唇,下意识舔了舔唇瓣,“你还记得,西区附近的那家点心店吗?” 见她精神奕奕,吴可瑜也应和道,“当然记得。那店铺虽老旧了些,但它家的点心,cp值都超高。” “你这样一说,我仿佛都能嗅到刚出笼的虾饺味。” 吴可瑜不忍勾唇,取笑她道,“这才刚吃早餐而已,怎么又突然馋了?” 她细声嘀咕,“我这...应该是吃腻了医院的食物吧...” 吴可瑜只瞄了江寒一眼,他便知晓是何意。他主动附和道,“我去买吧。” 舒言微愣,半夹着少许心虚。片刻之间又缓语,“还是...让可瑜去吧,你也不懂在哪...” 江寒的眸目微睁,顿时明白舒言的用意。她这是在找个借口使走吴可瑜。 他顺势而为,连忙改口,“那就麻烦可瑜走一趟了。” 吴可瑜撇了一眼江寒,不算是怒瞪,但目光写满不语的敌意。目光再看向舒言,微着凝眉,神色略带担忧。 舒言自是懂她的顾虑,安慰她道,“我会在这乖乖等你,你别担心了。” 吴可瑜做出最后的挣扎,再次确认,“真的那么想吃?” 灵动的双目如抹了一层薄蜜,眸色泛光,通透晶莹。她凝看着吴可瑜点头,而后又露出乐滋滋的微笑。 见她如此兴致盎然,吴可瑜最终还是妥协了。 吴可瑜勉为其难地叮嘱着他,“你好好地看好她。”临离开前,又不忘补充一句,“她少了一根汗毛,我都不会放过你。” 吴可瑜一离开花园,四处又恢复淡淡的幽静。仿佛细声的虫鸣鸟语都皆能听清。 她握紧轮椅的手垫,对他轻语,“江寒,我想起来走走。” 江寒走向前去搀扶着她。她攥紧他的手臂借力,使劲地支撑着自己站立。直到站稳了脚跟,她才松开他的手,缓慢地踏出一步。 江寒担心她摔着,只好又跟前一步,紧贴着她的步伐。 她尝试了数十步后,走得越渐吃力,体力有些透支,貌似不太能再往前行了。 他见状,伸出双臂,轻声道,“我抱你回去吧…” 她抬眸看向他,温柔淡笑。又踏前一步,搂紧着他的臂弯。 “先陪我说说话。”她的语态如故,暖意浓浓,听着舒心。 在昏睡中,她曾听见他吞药前说的那番话... 她鼓起勇气,开启了那个如禁忌般的话题。 “那天...我听到了你说的话。只是我一直睁不开眼睛。” 江寒自是知道是何时,是他拉着她一同赴死的那天。愧疚的感觉瞬时涌上心头, 他愣滞在原地,等她把话说完。 “你说...爷爷把一切的事情,推得一干二净...到底,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江寒拧紧了那双剑眉,努力梳理自己的万千思绪。 随既,他细细地告诉她,在她昏迷时,周遭所发生过的事。从沉婉婉在拘留所的发疯行为,到他在江权的保险箱里寻到两份死因结果。他都毫无保留,无一不告知她。 舒言听了之后,面不改色,神态依旧自若。 她安慰他,“我相信,那只是沉婉婉的一番说辞。” “可他派了沉婉婉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他的行为很可疑。” 她沉默半响,随即又接话,“你还记得,我第一次随你回江家时,爷爷留我在书房吗?” 江寒想了一遍,还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有关联吗?” “自是有的。” 38.真相 那日江寒被赶出书房后,江权取出棋盘与舒言下了一盘围棋。 棋局上的一言一行能间接看透对方待人处事方式,也能看清一个人的人品。于是,江权想透过一局棋,更快速地了解自己的孙儿媳。 一开局,江权的棋子步步紧逼,对她猛下攻势。 她的神色虽有微变,但却出乎意料地没回击,战略布局只偏着重于防守。 他本以为她会以退为进,继而对他反攻。谁知,半局棋已过,她仍步步为营,步步退让... 江权挑眉,在心里暗道,她为人谨慎小心,善于容忍,但性格却过于温驯。 棋局将近尾声时,他眼看胜算在握,惟落下最后一击,让她陷入重重困局。 他不留情面,以长辈的身份,对她直言,“你的棋技不差。但只会一味退让,难免会把自己逼进死局。” 她手执白子,观着棋盘许久,边思量着棋局的下一步,边掂量着那句话中话的用意。 一息间,她看见了空隙的机会,凭着几记反手,以平局结束两人的棋局。 江权盯着棋盘,看了良久,有些难以置信。他的目光又再次移向舒言,与她正视。 舒言被他瞧得一时紧张,回话时也略显结巴,“也...不完全是死局。” 在江权的认知里,退让是一种懦弱的表现,但退让却亦是舒言多年来的生活方式。 他深谙江寒是个受软不受硬的人,在这点上,舒言善于容忍的性子确实与他颇为般配。 他不再拐弯抹角,“想必你也知道,江寒是集团的未来继承人。我对他一直都寄于厚望。” 舒言的坐姿仍有些绷紧,缓缓点头时,略显僵硬。 “我一直都希望他的妻子是个刚毅果断的人,而不是温室里的小花。”他抬眼看着舒言,又不忍轻笑,“可他偏偏就爱和我唱反调。” “也罢了。” “他的婚姻,是他自己的选择。我身为爷爷,确实也无权过问。” 舒言听他的一番说辞,静静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江权见状,也不好再吓唬她。换了温和些的口吻,向她叨扰了几句。 “小寒的人,表面看似很冷漠,但其实内心特别敏感。这孩子有心事也只往心里藏。以后就麻烦你多关心他了。” 她又点了点头,“嗯,我会的。” 江权缓缓站起身,走到书柜前,随手又翻过书柜上的几本书。 他斟酌再三,又唤她,“舒言。” “爷爷有两件事想拜托你。” 舒言看向江权,礼貌地应答,“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能办到的事,我都会尽力去完成。” 江寒满意地溢出浅笑,他翻动着手里的书籍,“在我百年归老后,让他多读读这里的书。” “尤其是那本孙子兵法,对他以后经商非常有用。” “还有,也让他好好替我处理保险箱里的东西。” ——— 舒言将所有的事都串连在一起后,才赫然发现,江权早已暗示着她,保险箱里的秘密。 他早就想将这一切事都告知江寒。 只是没想到,这件事情在他还没百年归老前,就被江寒提早发现了。 “他若是主谋,他大可不必留下这些证据。而他交代我的这些事,无非也是希望你也能知道我当年的真正死因...” 舒言又道,“他不是故意要瞒住你的。” 江寒语态滞缓,“舒文,”眉头更是不展,“不要因为我的关系,而替他开脱罪责...” 她的嗓音依似温和,但字字掷地有声,“江寒,我相信爷爷的为人。”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静静地扶着她,“你也站累了,我抱你回去...” 她被抱回轮椅,他蹲下身,替她整理裤脚,目光不曾与她对视。 她知道,他是在逃避... 他扫着她裤筒上的尘灰,整理得快差不多,便想站起身。 却又听见她轻声唤着他,“江寒。” 她倾前上身,抚上他的脸。 那细致的轮廓线条,令她想起,她刚离世时,他也是如斯日渐消瘦。 过去的点点滴滴盘旋在她的识海里,都是他无微不至的关怀。她欲言又止,但还是鼓起勇气,把话说出口。 “过去的事情,就由它过去吧...” 他的眼眶一瞬间红了,霜淡的泪正打转。 “舒文...对不起...” “是我。做得不够好...” 她抬手拭着那双被雾气缭绕的俊眸。她把身体倾得更前,紧紧搂住他,心坎却莫名地揪痛着。 “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不管是照顾以前生病的她,还是昏迷时的她。江寒都做得够好了。 “可我...差一点...也把你给害死了...” 话语一落,他抱着她痛哭,发出半点呜咽,一遍遍地对她道歉。 她深知被自责吞噬是何等滋味。是以,她不能让他也成为曾经的她。 她温柔地抚摸他头,又道,“你也只是害怕我继续受苦而已...” “我没怪过你。”她缓缓地语,“你也不许再责怪自己了。” 她重活了一遍,也曾死里逃生。带着被上天眷顾的运气,她更珍惜,活着的每个瞬间。 惬意的蓝,无虑的白,她望向远方的天,忆起梦中的父亲。 原来,有那么一天,她会对曾经释然,与过去种种和解。终于,也学会了好好生活。 她双手捧起他的脸,犹见他泛着淡淡的泪迹。 他也抬起眼眸,仔细端量她的脸庞,好似也落下繁星点点的清泪。 “以后,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一起走。”她斟酌后,又细声道,“我还仰仗着,你继续照顾我呢...” 他轻眨着眼,背光灼热烫眼,但能清晰看见她那双弯眸已轻轻扬起,嘴角也勾着淡淡的笑。 最初,她待他只是暖心的善意。但至今,却不仅仅只是善意。 那些她不曾袒露于言喻的喜慕,原来已深藏于暗喻的字句间。 39.寒江孤舟,不再漂泊 数年匆匆,任何事都有可能会发生。 像是江氏集团打破昔日的传统,破天荒迎来首位女执行长。像是商界崛起了一家近乎垄断翱都半壁的科技公司。亦或是翱都曾经着名的作曲家,也终于后继有人... 时间悄然地消逝,许多人与事,亦在无声间泛起无数的变化。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万物常变,才是不变的常态。 舒言彻底康复后,也没回牵梦当导师了。她追寻着自己的初心,加入权淼淼的音乐工作室,与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共事,将对音乐的热忱也融入工作。 她经常跟权淼淼到各处各地办音乐交流会,也常被权淼淼推荐参加各式的公开赛。她不负众望,扫空界内无数的冠军奖座。 这替权淼淼长脸之余,也算是在钢琴界混脸熟了... 作为翱都钢琴界的新血,公开赛的“冠军专业户”,她在短短几年积累了不少粉丝,也迎来她首次的个人钢琴演奏会。 合作的团队依旧是张鑫那支弦乐队,但同时也加入未合作过的管乐队。 权淼淼动用人脉资源,替她订下雾都演奏厅的档期。地点虽离翱都颇远,但厅堂能容纳的人数远比在翱都更多,她诚然接受权淼淼的好意。 她的首场演奏会,江寒自然也不容错过,他专程包机包票,邀约亲朋好友出席。可却在表演当天,公司项目的竞标价出现严重疏忽,他与顾琰得留在翱都及时处理。 最终,也就只剩吴可瑜和江敏能如期而至了。 演奏会的序幕缓缓拉开,是她钢琴独奏的琴音。她以一首改编的《劫》,默默在心间,致敬着自己已逝的父亲。同时,也告诫着自己,暴风雨般的劫难,也会有跨过去的一天。 起伏跌宕的《劫》后,便是一首接一首她未曾公开过的自创曲。有些是她在雾都大学时未完成的作品,有些是她成了舒言后而创写的曲目。 十指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轻划,犹如行云流水般地行走着。轻快的旋律如川流不息的小溪,偶尔也似春末夏初的暖风。一首首摄人魂魄的乐曲,不止扣人心弦,也令听众聆听得淋漓酣畅。 任何形式的音乐都有助人们抒发情感。优越的音乐,自有洗涤心灵的能力;而优异的演奏家,则让音乐拥有传递故事的魔力。 数小时的演奏,表演也将近尾声。帷幕降下之际,弦乐队与管乐队的伴奏逐渐减微至无。钢琴琴声被缓缓放大,潺潺流淌而过。仿若寒雨中独撑孤舟之人,落寞孤寂,凄零萧疏。 音节几度转折,琴声变得欢快悠悠,在耳际缭绕几番。仿佛融去冰川的凛寒,将迎饱暖和熙的暖意。琴音的尾声,如徐徐清风拂过木林,亦如本是漂浮在孤舟之人,终有了一处栖息之地。 她以最后一首《孤舟》,替今日的演奏完美落幕。 她缓缓离开琴凳,站在舞台中央,携着台上的乐队,以鞠躬致礼,深表谢意。 数米深的台下,传来如雷贯耳的掌声;她在台上站直身躯,余光不自觉地瞥过台下。 目光划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惟见那男人衣冠楚楚,仍坐在观众席上为她鼓掌。 那双薄薄的唇瓣扬起一抹深意的笑,俊眸里的倒影只映入了她一人。 男人甚是骄傲,也难掩激动的喜悦。他正感慨,她,终于登上了属于自己的舞台。 钢琴家瞧见他的那一瞬,已将往日的优雅全数舍弃。她踏着细跟的高跟鞋,一身袭目的黑长裙,飞快地跑到台下。 他深怕她跌倒,也只好跨步跟前,快步走到舞台旁的楼梯,打算接着她。 “别摔着了。” 舒言未闻,激动得将他紧紧搂住,“你怎么赶来了?” 喜悦缭心,他笑道,“总不能错过那么完美的演出。” 舒言缓缓松开他,转眼间又变得有些紧张兮兮,“你来了雾都,那悦文呢?” 对了。 他们的生活也在前阵子迎来了巨变,喜提了新身份。 以往的她,生活中只有钢琴,朋友与他。 可江悦文的到来后,她都是女儿优先,钢琴其次,朋友第三,最后才轮到他。 可江寒一想起家里的那只小黏人精,还是会忍不住暖心一笑。 “我把保姆和悦文送到江宅了。老爷子说他能帮忙看着。” 前些年,江寒与顾琰另起炉灶,表面上虽与江权冰释前嫌,但经常仍会为集团的继承权而大吵一番。 后来,她怀了小悦文。江权担心两口子没经验,总借着替她进补为由,让他们俩经常回江宅吃饭。 自打小悦文出生后,江权的整副心思只想着含饴弄孙,渐渐也不再为江寒不继承家业的事而起争执了。 小悦文还真是不知不觉中,化解了这两个男人之间的世纪矛盾。 江寒见她沉溺在思绪,问道,“怎么了?” 舒言晃回神,应道,“有爷爷帮忙看着她,我就安心多了。” 江寒端量着她典雅的淡妆,轻抚着她精致的脸蛋,低声轻笑道,“今晚又是我们久违的度蜜月了...” 舒言欲接话,却被远处传来的声音打断。 “度什么蜜月。先把你老婆放下片刻,让给我们合个影。” 江寒无需转身都懂是哪位程咬金。他忍俊不禁,勾起了一抹自嘲的笑容。 舒言见他这般无奈的模样,也不禁失笑。 她轻声说道,“你要是累了,就先回酒店休息。我看我今晚还有得忙。” 江寒摇头淡笑,婉拒她的建议。未料,他道,“顾琰今天没到场,你总得需要另一名合格的摄影师。” 她打趣道,“那就有劳江先生纡尊降贵了。” “我可是要酬劳的。”他凑到她耳边,以彼此能听清的声量道,“那就有劳秦同学,教会我弹那首《孤舟》为止。” 虽说以他的音律天赋,她恐怕要教他一辈子,也未必能学会。 她向他嫣然一笑,不再言语,点头连连。 在悠悠长梦里,她犹如在寒江的孤舟,承载着血泪模糊的记忆。 她在梦中漂浮多时,被风雨周折几番,难以渡过令人窒息的梦靥。 幸在,每次从梦中惊醒,总有个人会在江口的对岸等待她。 心,随之安定。 从此不再漂泊。 (全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