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冠京华:摄政王妃太难追!》 第1章 争宠 春雨绵绵,又是一季好时节。 通往蔚县的乡间小路上几个丫鬟正低头跟在一辆青布马车后,看样子,是在赶往通向京城的路。 “小少爷,这几年你在庄子上过的可还好。”李嬷嬷满目慈和的看着坐在她对面的十岁孩童,手拉着她的手,一副亲亲热热的模样。 少爷? 孟宛清闻言低垂的眸中不露痕迹的掠过一丝凉意。 李嬷嬷口中的小少爷正是她同胞弟弟孟洵。三年前,孟宛清生母病逝,她与弟弟俩只因继母一句无稽的“相克”之由,便被人从京中赶到这偏远破败的庄子上。 若非继母不孕,为固子争宠,哪里这么好心又派人来将孟洵接回去? 巧的是,李嬷嬷要回来接人的消息才传开不久孟洵便意外“走丢”了,旁人或许信了,身为姐姐的孟宛清却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孟洵的走失根本就是妻妾相争下的牺牲品。 想到这,她眼波无澜的睇了李嬷嬷一眼,呵,此际她绝对想不到坐在马车上的不是弟弟,而是姐姐! 孟宛清与孟洵是龙凤胎,她要假扮成弟弟简直易如反掌。 李嬷嬷哪里知道她在想什么,但见她老实弱怯的模样便以为她在被放逐到庄中的这三年受了何等磋磨,如此也好,性子磨平回到京城还不是任夫人搓圆揉扁么。 “来,吃块芙蓉糕,这是夫人特地命我带给你的,她心中可是一直很想念小少爷你呢。”李嬷嬷想着又拿了一块芙蓉糕便往孟宛清手里塞。 孟宛清受宠若惊的接过糕点,好似受了天大的恩赐。 她的表情令李嬷嬷很受用。 就在李嬷嬷转头喝茶的瞬间,孟宛清脸上的笑倏然收了,她在等,等马车颠簸,乡野间的小路崎岖不平,马车轱辘间经常有颠簸。 这一颠,芙蓉糕自然就掉下去了。 孟宛清看着掉到自己脚底下的芙蓉糕有些不知所措,更多的是忐忑不安,就像会遭到惩罚一样。 李嬷嬷见状不断安抚道,“不碍事不碍事,不就是一块芙蓉糕么,也罢,这车上颠簸等到了休息的客栈嬷嬷再拿给你吃。” 说完她便跟一旁服侍的妙儿商议今晚在客栈休息的事。 孟宛清也靠在角落慢慢睡去了。 “嬷嬷,她好像睡着了。”妙儿瞅了一眼道。 李嬷嬷见她睡着脸上慈和的表情也淡去不少,用手帕摁住鼻子,“呆会儿等她醒了把她弄到后面那辆马车上,身上怪馊的。” 妙儿看了一眼缩睡在马车角落的孟宛清不禁犹豫,“让她跟赖总管一辆车?万一赖总管又把少爷弄丢了怎么办?” 李嬷嬷闻言轻哼,“他敢!” 妙儿见李嬷嬷这么说自然也不敢再忤逆,不过孟宛清身上那股味儿确实有够难闻的。 * 鹿耳林味道自然难闻,但其功效却也清热解毒。 孟宛清出发前特意采摘了些嚼碎后往身上涂抹,为的就是要李嬷嬷受不了这股子臭味儿从而将她赶到赖管家的车上,她才好进行下一步计划。 这一切都要多亏孟宛清在庄中所呆的三年中有幸结识了一位怪师傅,那位师傅脾性之古怪,性格之傲慢,为人之挑剔简直无人肯接近,若非见他学识超群,精通医药典籍权谋方术等等等等,孟宛清有心偷师这才不得不也不能不忍了他的怪臭脾气。 不过,如今看来,她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 学以致用,很致用。 她保证将学到的每一招都用到该用的人身上,绝不浪费这三年的苦学! “少爷,你去赖管家的马车上坐坐吧,他那辆车宽敞些坐着也舒服些。”妙儿见孟宛清醒了,假惺惺的关心道。 孟宛清其实一直都没睡,她揉了揉貌似睡过的惺忪双眼,软糯的望着她。 她眼睛像麋鹿一般,雾蒙蒙的,又大又亮,纯真无害。 妙儿被她这样看着都有些不忍了,但最后还是狠下心牵着她的手下了马车往管家赖二的马车走去。 此次接孟宛清回孟府本只需李嬷嬷一人即可,可李嬷嬷知道赖二曾“不小心”弄丢了孟洵这件事后,心知他跟江姨娘肯定有勾连,便以主母的口吻也命他一并进京回话。 赖二对此事虽有怨气却也不敢跟李嬷嬷正面刚,何况本就心虚有鬼,于是一路赔笑巴结奈何李嬷嬷不吃他那一套。 “妙儿姐姐,我自己走过去吧。” 走了一半,孟宛清异常懂事的对妙儿小声道。 赖二此次回京城孟府特意带了许多庄中的特产物品,还有往年猎户打下的狐狸皮毛貂毛等,更有腌制好的鸡鸭鱼肉,新鲜瓜果也有不少。 因此他乘坐的马车走在最后头,因为要看着那些装载了物品的牛车。 妙儿见两辆马车距离也不过几十米,又怕她送孟宛清过去间李嬷嬷若有什么吩咐,另有丫头上了车顶了她的位置,那她岂不是要跟着马车步行了。 孟宛清便是料定她的心思才有此计。 果真,妙儿也没与她推脱便笑道,“那你自己走吧,放心,有我们在赖二不敢苛待你。” 孟宛清无比感激的看着她。 直到望着妙儿上了车她才不紧不慢的往回走。 大约是要多谢孟洵这个不受宠的少爷身份了,往回走的过程那几个丫鬟和赶车的车夫都没怎么正眼瞧她,也是,一个继母才进门就以被克名义被赶往乡下庄子的少爷能有多矜贵? 孟宛清故意走的很慢很慢,慢到无人注意她,又瞅准时机待马车转弯时走的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终于成功脱离队伍。 照李嬷嬷的打算是等到了客栈再下车休息,可在距离抵达下一个客栈至少还有两个多时辰的路程,在此期间,没人会注意她不见这件事,等她们发现时天色怕也已经晚了。 到时李嬷嬷跟赖二还不狗咬狗? 想到这孟宛清心情不由愉快的从怀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干粮坐在树荫下吃了起来,她的目的便是要让李嬷嬷跟赖二结成死仇,如此,他俩背后的主子也势不两立,他们掐的越厉害她的处境便会越安稳。 * 和孟宛清估算的一样,日近西斜了马车还没有返回来的迹象想必她们还没发现她掉车的事。 在此期间,她特意去山野间采摘了些药草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牵牛子。” 孟宛清望着手中刚采摘的物什,唇角不由牵起。 李嬷嬷今天牵她手的时候她特意偷把了一下对方的脉,知她脾弱胃呆、气虚腹胀,行药当以健脾补中为要,不宜用峻下的否则攻泻消积,克伐胃气。 所以,用牵牛子来“治”她最合适不过。 “哒哒哒……”正思绪间,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响,浩浩荡荡,气势非凡。 难道她们找回来了? 第2章 被擒 孟宛清半分没犹豫立即钻进了一旁草丛间,幸亏她人生的娇小,个子玲珑,躲进草丛里也没人能发现。 几乎是同一时间,骑马的部队已经出现在她面前。 原来是一队行军经过的队伍。 孟宛清透过草丛缝隙看向停驻在外的兵马,只见百来位训练有素的士兵们排列在那儿,不甚威严。 看样子他们赶了太久的路打算在这儿休息片刻。 她的视线扫过他们之后不久便落在领队的那个人身上,那是个极为年轻的男子,他身上并未着银装铠甲,像是嫌碍事般只穿了一件黑色立蟒箭袖,远远望去英姿勃发,飒爽利落。 他身上有种与她之前见过的男人都不同的气质,睥睨又高傲。 “大人,要不要在这儿休息片刻?”一位军官小跑到他身边请示道。 赵景行没讲话,直接从马上翻身而下。 停军休整后有不少士兵就地小解,有的在路旁,有的在溪边,她正暗中庆幸没人来丛林间方便时一个男人不紧不慢的走过来了。 他行走的方向恰好是她所在的位置。 这该不会是……要当她的面小解吧?! 孟宛清眼睛越睁大越大,连呼吸都不由屏住了。 如她所想,男人已经撩开了一角衣袍。 她再如何沉着冷静也不过是十岁大的孩子,虽则中途被放逐到庄中三年,毕竟也是生长于书香世家的大家闺秀,男女七岁不同席等教诫从小就耳濡目染,今日竟要目睹一位陌生男子在她面前小解。 不不不。 孟宛清羞恼捂住双眼往后一连退了好几步。 “谁。” 赵景行敏锐觉察到草丛里有动静,他以为是丛林间的小畜生,直到拨开草丛对上一双……一双捂在脸上的小手。 “大人,有事吗?”不远处,传来那两个护卫的问候。 赵景行面无表情的盯着眼前这个瘦跟豆芽菜似的仍死死捂住眼睛的小孩儿,不紧不慢的小解完顺便一把将她从草丛里拽了出来。 “啊……咳咳咳……”孟宛清被他拎着后衣领差点呼吸不过来。 紧接着“扑通”一声,她整个被他扔到地上吃了满嘴的灰。 一旁的将士看到此情此景俱是呆了下,过后纷纷围上来又惊又奇的看着这一幕。 赵景行倒没急着审她,先吩咐下去,打野味的打野味,生火的生火,煮饭的煮饭,待将士们差不多都忙自己的去了,他才不急不慢的开始审起她来。 “姓名。” “孟……孟……”孟宛清话说到一半才灵机一动胡乱道,“孟游。” “籍贯。” “本地人氏。” 赵景行听到本地人氏这四个字后不咸不淡的看了她一眼,她立即识相的低下头,不去与他对视。 “本地人氏?”他重复了遍她刚说的话,只是语气有些玩味。 孟宛清后背的汗都险些将衣衫湿透了,原以为行军的大多五大三粗,哪曾想眼前这位心细如发,如此敏锐。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将瞎话说到底,“是,大人,我是本地人氏……” 赵景行轻淡的笑了声,“你既是本地人氏,又如何会讲官话。” 孟宛清霎时间像被人捏住了七寸一般。 这男人谈笑间心思敏捷跟猎豹一般,潜伏着看不见的危险。 彼时,几位士兵从山上猎了一头上百来斤的野猪正兴致勃勃的杀猪割肉,生火炙烤,这荒郊野外的虽无盐巴生姜等料来佐味,可经过柏树烘烤的野猪却也有一股子馋人的焦香味儿。 孟宛清几乎是下意识的肚子发出了饥饿的“咕咕”声。 唉,不是干粮不顶饿,是被馋出来的。 “大人,要不要给她分食一些。”护卫之一的黎平前来送烤好的野猪肉时看到眼前这个瘦骨伶仃的半大孩子,心下有些不忍。 赵景行没理会他,伸手接过野猪肉,他手中这块正是野猪身上最肥嫩的部位,士兵们似乎知晓他的味口,肉并未烤熟透,外头烤的金黄焦脆,咬开之后鲜嫩多汁,甚至有些许血色,这种吃法孟宛清还是头一回见,心中虽排斥半生不熟的肉,可她腹中的饥饿声却更响了。 “咕咕……咕咕……” 正是吃晚饭的时间,偏他又在她面前不紧不慢的撕着野猪肉,一条一条往嘴里放。 黎平见他对孟宛清没有同情的意思,也不敢再多话,坐在他下首跟他边吃边谈滇南如今的战况。 “常将军已经派人将城池都包围了,可那个姓陈的也真是骨头硬,誓死不降。” 赵景行闻言很轻的笑了声,目色森幽,“不过一个异姓王罢了,能翻出什么天来,我们此次去接替常龙大可不必急着进攻。” 黎平停下咀嚼的动作,似有不解。 只见赵景行随手捡了根树枝便在地上画了一副城池图案,勾勒描笔间颇有种指点江山傲视群雄的气势。 “滇南城共有十二道城门,姓陈的想必已经倾尽全城之力誓要保住那十二道城门。” “我们大可以跟他慢慢消磨,一月不行就俩月,拖个一年半载的待城中粮尽水绝之时,你猜猜会发生什么。” 赵景行是噙着似笑非笑的意味说完这句话的,可在一旁听到谈话的孟宛清却不得不打了个寒颤。 她曾听怪师傅讲过饥荒之年发生的惨事,那些逃难的或是饿的受不了的人们纷纷易子而食。 而赵景行刚刚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要逼得城中的人自相残杀。 黎平几乎是立即拍掌叫好,“大人高明!我们尽管围城,不出三五月不费一兵一卒便可打下滇南,活捉陈王。” “不必围城,想必他也不敢出来。”赵景行说完扔掉那根树枝,拍了拍手,目光仍停在刚画好的城池上,“只要截住前来救援的兵马,让他进退不得,如此还怕拿不下曲曲一个滇南?” 黎平听的那叫一个心服神叹,连连拱手,“大人实在英明!” 两人说话间,赵景行余光瞥到身旁那个黑漆漆的小影子,她就像只受伤被擒的幼崽,认命缩在角落,刚刚他吃肉的时候她看都没看一眼,哪怕肚子饿的咕咕叫。 人贵在自尊,哪怕最落魄缭乱的时候都不能轻易低头。 那一瞬间他似是想起了许多,却又立刻回归冷静,起身掸了掸衣摆威声下令道,“全军听令,收拾完毕立即启程!” “是!”众军得令,气势威扬。 黎平心里虽可怜孟宛清却也不敢违背赵景行的军令,也打算准备准备就起程了。 可就在此时,一双瘦弱的小手将他衣摆抓住了。 第3章 警告 怔讶间,他低头对上那双明亮清湛的眼眸。 “大人,我弟弟不见了,你能帮我找找他么。”她语调平定,没有想象中那种丢失弟弟该有的惊恐失措,似乎知道天大地大一时半会也不会找到,这份镇定自若不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 面对这样一个懂事的孩童,黎平如何能不动恻隐之心,“你弟弟怎么了?” “应该是被拐走了。”虽然她也曾怀疑过孟洵是不是被赖二偷藏起来甚至是杀掉了,但与前两种相比她更倾信于被拐卖。 唉,世道艰难,人活不易。 黎平固然想帮她但正前方赵景行已经上了马,他虽未回头,手中马鞭却凭空抽响似在警告。 黎平无可奈何却也爱莫能肋的策马追了上去。 孟宛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握了握手,她知道,那人还会再回来。 * 赵景行一路策马,迎风驰骋。 途中习惯性的去摸腰间的玉坠时却骤然发现玉坠不见了! 他大“吁”了声勒紧缰绳,胯下那匹枣红色的汗血宝马亦高扬前蹄,发出长啸,抖了抖身子才渐安静下来。 “大人,怎么了?”黎平领着队伍也跟着停了下来。 赵景行凝思细想了下,差不多知道东西掉在哪儿了,他示意黎平他们继续向南行军,“我有件事要办。” 说完不待他们回应便扬鞭策马,原路返回。 他知道东西必是掉在那儿了。 但也未必。 若是那个小毛头捡走了也未可知……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敛眉扬手前又抽了几鞭下去,“驾”。 孟宛清知道他会回来,却也摸不准他什么时候发觉玉坠不见再回来。 眼看天色已晚,李嬷嬷她们应该也差不多过一会儿就会找过来了,在此之前,她在地上抓了两大把泥土狠狠的往脸上抹去,顺便将头发也拆乱了,弄出一副担惊受怕的小模样来。 “驾驾……驾!” 只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渐行渐近,尘埃扬起,那个策马而来的人轮廓如剪影一般深刻清晰。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恰好看见她往脸上抹泥的模样,孟宛清尴尬的干脆……玩起泥巴? 赵景行早知这个孩童看似年纪小实则心眼大得很,他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中鞭子,一双幽深的眼从容淡定的睨着她,气势逼人。 有些人,天生便该是万人之上。 孟宛清心知他来的目的是什么,她伸出手,瘦白的掌心赫然是那个玉坠。 刻着竹梅双喜的羊脂玉莹润的仿佛含着一汪水,连带着她脏乱的脸颊都看上去顺眼了不少。 赵景行倒是意外她的痛快,原以为她会耍些明知故问的小把戏借机要些好处。 “我有个弟弟,他叫孟洵,被拐子拐了,若大人得幸碰见望解救他于水火。” 孟宛清当他的面跪下来双手捧着那块玉佩,一步一步,膝行向前,圣重庄严。 不是没人向他下跪过,却没有哪个能像眼前这般震到他。 她倒是很懂得利用人们对弱小的同理跟怜悯,明明狡黠的可恶,偏叫人怪罪不得。 这小东西。 他重扬起马鞭的那刻孟宛清原以为他会狠不留情的抽打在她身上,她甚至都强自镇定闭上双眼了,可听见的却是马儿扬蹄离去的声音。 “哒哒……哒哒……”一声漫过一声。 他竟走了?! 孟宛清心有余悸的望着掌中静静躺着的那枚玉坠,他,这是不要了吗? * 月儿攀上枝头时,李嬷嬷她们也差不多抵达了客栈。 这几日车马不停的日夜兼程,若非看见离京城的路途越来越近李嬷嬷也不敢托大命队伍休息下来。 要知道临行前林月娘可是下了死令的,命她一定得赶在江姨娘生产之前回去。 “嬷嬷,累了吧,我扶您下来。” 马车帘子掀开时早有殷勤的丫头上前争着要扶李嬷嬷下来,在宅门深院里讨生活的人都不蠢,个个儿都是七窍玲珑心。 李嬷嬷早习惯了底下人如此巴结奉迎,何况此次若是圆满完成将孟洵接回去的差事,她在府中的地位也更是体面了,所以打从现今儿起,该端的架子还是要有的。 “嬷嬷,妙儿跟赖总管在外头吵起来了!” 李嬷嬷是最先下马车的,她下了马车后便吩咐妙儿去赖总管车上将孟宛清接下来,谁知妙儿去了这么久非但没回来还跟赖管家吵起来了。 听见妙儿跟赖总管吵起来后,李嬷嬷不知为何,眼皮子突突跳了两下一把推开面前的小丫头就往外奔。 客栈外头正吵的厉害。 “你什么时候把她送到我马车上来了?”赖管家简直莫名其妙,“别人不见了就跑来赖我,看我好欺负是不?!” 妙儿哪里信他半个字,叉起腰就朝他狠狠啐了口,“我呸!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有数!” “我做什么了?你空口白赖的跑来找我要人,你问问看,问问看今天下午谁瞅见你把人送我马车上了?你自己问!” 妙儿气结,可仔细回想了下自己确实不曾亲手将孟宛清送到赖管家马车上,可眼下出了这等大事,她如何敢让李嬷嬷知晓实情,只能一口咬死了是赖管家弄丢了孟宛清。 两人争执间,李嬷嬷听到“孟洵”又弄丢后差点没晕过去。 “赖,赖管家!”她气的老脸直颤,龇目欲裂,“说!你把人弄哪儿去了!” 赖管家看见妙儿跟李嬷嬷那几乎要扑上来咬人的凶狠样儿,恍然大悟般的拍了拍脑袋,随后讥讽的冷冷一笑,“你们俩这招借刀杀人玩的倒是挺溜的呀。” “什么借刀杀人?我看你是含血喷人!”妙儿咬牙骂了回去。 赖管家一路上舔着脸对李嬷嬷求和已是做到极致,这老虔婆仗着自己在孟府有些老脸面便对他呼来喝去目中无人,他早就憋够了,现在出了事想赖在他头上?!没门! “人不是我丢的,至于是谁弄丢的自己心中有数!” 李嬷嬷看见他那一副油盐不进的泼赖样便来气,她呵呵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后的主子是谁!这笔帐等回去了再慢慢跟你算!” 面对她的威胁,赖管家也毫不客气吐了口口水,算是回敬。 眼下再多争执也无益,找人要紧。 第4章 贱人 李嬷嬷急忙忙拖着快散架的老骨头带人去找,赖管家自然也不可能留在原地,也跟着一同去找人了,于是颠簸了一下午的的马车跟人又原路返回了。 这来回折腾的真叫一个够呛。 “呕……呕……” “嬷嬷,你怎么样了?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休息?” “闭嘴!今日找不到孟洵我们都别想活着回去!” “……” * 数日后,京城孟府。 孟宛清望着眼前那座轩昂阔气的宅邸离自己越来越近,唇角也慢慢牵起。 离开京城已有三年多了,说起来,她还挺“想念”某些故人的。 “嬷嬷,咱们府上是有什么喜事吗?为何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妙儿早早就探着脑袋往车外望,不时回报给瘫在软枕上的李嬷嬷。 返京途中李嬷嬷不知误食了什么闹起肚子来,真真个下泻如水,人都给拉虚脱了,混身软绵无力面色蜡黄唇白如纸。 命都去了半条! 本就没什么精气神听见妙儿的话后她挣扎着便要爬起来,“你再仔细听听可有炮仗声?!” 妙儿手搭在耳朵上细听了会儿点头道,“有,连绵不绝的。” “完了,完了……”只见李嬷嬷整个人呈大字型的往后一仰,口中不断哆嗦着喃喃道,“肯定是那贱人生了!” 妙儿听了她的话呆了半晌,随后要哭出来般颤声道,“那……那怎么办啊?夫人交待过咱们的……” “记住我跟你说的话,到时无论夫人怎么问咱们都只一口咬死是赖二在背后捣的鬼!”李嬷嬷咬着牙根儿一字一句道。 说话间马车已经来到了孟府的正门。 按林月娘当初的计划是大张旗鼓声势浩大的将孟宛清接回来,也好为她这个三年不出的主母撑撑腰板儿,可眼下江姨娘喜诞麟儿,正前口是络绎不绝前来送礼的达官贵人,哪里还有她们走的位置。 于是孟宛清一行人又被带到近处的角门,门倒是宽敞,只是比起正前门的热闹喧哗也太凋零了些。 “得嘞,今儿个是江姨娘的好日子,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可不得先去道声喜么。”赖二下了马车的头一件事竟不是去给当家主母林月娘回话,而是去巴结一个姨娘。 李嬷嬷混不着力的被妙儿从马车上扶下来,面色铁青,怒瞪着赖二招招摇摇去浣纱院的背影。 浣纱院正是江姨娘住的住处。 “嬷嬷,那咱们……”妙儿瞅了一眼怯缩在旁的孟宛清,满目忧心,她是在为自己担心。 李嬷嬷内心何尝不是忐忑万分,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带孟宛清去荣熙堂见林月娘了。 * 孟府是个七进的宅子。 府中分中、西、东三路,中路依次是孟府大门、外仪门、向南大厅、内仪厅、荣熙堂;西路有西角门、垂花门、大理石屏风穿堂、花厅、庆堂、浣纱院;东路是孟老爷书房。东侧是仿江南园林的偌大后花园子。 一路上,景致蜿蜒迂回,暗香疏影。 孟宛清望着战战兢兢的李嬷嬷跟妙儿,心头好笑,林月娘此刻决计不会有心情见她们,去也是白走一趟。 果不其然,等她们仨来到荣熙堂时早有丫鬟拦在门口,“夫人不在,你们回吧。” 李嬷嬷脸上的笑顿时滞在那儿。 “嬷嬷,不然我们晚点再来见夫人吧?”妙儿心下打鼓,怕得很。 李嬷嬷还能怎样?明摆着是林月娘在给她下脸子,她只能又带着孟宛清等人原路返回,一路上她都沉着个脸话也不说半句。 “嬷嬷……”妙儿小心翼翼看了乖乖跟在身后的孟宛清一眼,“那……她怎么办?” 李嬷嬷心烦气燥,“先接到东西厢房。” * 东西厢房是府中的待客之处。 一般有外来的客人便会安置在此,每个厢房都是一明两暗,正中一间为起居室,两侧为卧室。为方便客人开小灶偏南侧更有一间特意分割出来的小厨房。 李嬷嬷跟妙儿将孟宛清送到这儿之后便匆匆走了,话也没多留一句。 今日江姨娘产子府上所有的丫鬟下人都忙成了一团,没人有空看着孟宛清,更没人有时间去招待她。 “如此更好。” 她瞄准四下无人后便一个人悄悄的溜进了小厨房里。 小厨房里粉面米粮油盐酱醋等应有尽有,看样子像是新置办的,估计是为孩子的洗三礼准备的,那天必定高朋满座宾客如云。 孟宛清要找的东西很快找到了。 估计是某个贪吃的丫鬟偷偷从哪儿弄来的一碟虾仁,鲜香扑鼻酥油浓汁。 “可惜啊可惜。”孟宛清拈起其中一块轻轻放到鼻间嗅了嗅,如此味美的食物她偏偏对此过敏。 只要吃了海鲜类的食物不出半个时辰她身上定长满红疹,若是涂药大约三五天便能消除,若是听之任之怕是要十天半月才能好。 孟宛清将那一碟虾仁统统吃到肚子里然后将厨房里的碗盘食物弄乱,伪造成猫儿鼠儿来过了一般,弄完一切她这才回到了房中。 半个时辰后。 “少爷,是我。”妙儿在门外叩道,声音似乎有些急。 孟宛清撩开衣袖一看,很好,皙白的手腕上已经长出不少疹子,红斑斑的怪吓人。 她故作没听见般闷不啃声的爬在炕桌旁一动不动。 妙儿连叩了好几声见没人回答只好将门推开走进来,边走边微微假笑道,“少爷,嬷嬷刚刚去跟夫人回话了,夫人叫我传你过去呢。” 孟宛清惊惶的抬眸看向她,一副瑟瑟发抖的模样。 “少爷,不怕,夫人可喜欢你了……更何况夫人还是你姨母……”话才说到一半妙儿嘴里“啊”的叫出声来,望着孟宛清脸上的红疹吓的魂都快散了,“你你……你脸上是什么?!” “妙儿姐姐……疼……好疼啊……”孟宛清小声道,小小的手抚着脸想碰又不敢碰,眼里噙着泪可怜极了。 妙儿哪里还敢再去碰她,吓的连退好几步差点没跌倒过去,“别,别怕,我我我这就去回夫人!”说完连爬带滚也似的跑了。 也就这点出息。 孟宛清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红疹,想叫她去替她俩背锅?没门! 第5章 苛待 荣熙堂内。 林月娘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不疾不徐的拨着碗里的药,雨过天青色的官窑瓷碗映着她素白的手,那股子弱质纤纤的气质便显出来了。 她身上穿着主母才能着的正红色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下配玉兰色百褶裙,乌黑如云的鬓发间插着一支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珠光艳色相得益彰,何其尊贵。 “原本当晚就能抵达城外,谁知赖二途中竟耍诡计害得……”李嬷嬷自知差事办砸了,特意跪在地上回话。 林月娘隔着一纸窗纱断断续续听到浣纱院那头传来的欢喜笑闹声,面沉如水。 她不说话,李嬷嬷也不敢为自己狡辩。 隔了好久才听她幽幽道,“你意思是“孟洵”自己要跑去跟赖二坐同一辆车的?” 李嬷嬷面不红心不跳的回着,“大约是他跟赖管事一块儿在庄子上生活了三年多的时间,对他有依赖,跟奴才们在一处总是不大自在。” 她把迟归的锅直接甩到了孟宛清身上。 早在提这件事之前她已经特意做了大量铺垫用以说孟宛清如何怯懦呆笨,毕竟是个十岁大的孩子,就算之前曾被赖二“不小心”带到市集上走丢过,她哪里能想到是他故意为之呢,所以她对赖二有信任也不意外。 “说起来还是江姨娘在背后使坏,她眼见上次没将孟洵弄丢竟敢故伎重演第二次。”说到这李嬷嬷忿忿道,“赖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吃里扒外,一面收夫人您给的好处,一面又帮江姨娘给咱使绊子。” 这番添油加醋自是成功的让林月娘心里的火越烧越旺,沉声道,“赖二人呢。” “他一下马车便忙不迭的滚到江姨娘那儿道喜了,还带了不少从庄子上拿来的珍禽补品。” 林月娘听到这终于没沉住气将手中药碗整个砸到地上摔的粉碎,李嬷嬷脸上也被溅了好些滚烫药汁差点没把她疼的喊出声来。 “夫人。”就在这时妙儿慌里慌张的跑进来禀报道,“夫人不好了,我刚去接少爷的时候发现他身上长满了红疹子,也不知道是中了水痘还是什么。” 李嬷嬷听完怔了下马上破口骂道,“混账东西,还不快找大夫过来看看。” “李嬷嬷,你果然老了,交待给你的事没一件办的让我舒心!”林月娘眸中难掩失望,更多的是厌弃冷酷。 “夫人,夫人我这……我……”李嬷嬷张嘴欲辩奈何脑中一晕,急火攻心昏了过去。 * 在阖府热热闹闹的为东哥儿的洗三礼忙碌时,哪里还会有人记得不日前才被李嬷嬷接回来的孟家大少爷孟洵。 说起这个孟洵,当真可怜。 生母林氏逝世不过一年孟老爷便续了弦,这娶的还是与林氏一门同出的庶妹林月娘,林月娘嫁进孟府后身体总是抱恙,请来道士一问原来是这孟洵姐弟俩与她属相相克需避开几年。 这一避便是三年。 三年间这孟洵还倒霉的走失过一次,后来“他”总算是找回来了只可惜他姐姐孟宛清为了找他下落不明,至今都没找到人。 “娘,听说那个孟洵身上长了好多红疹子,咱们改日再来看他吧。”孟歆生怕被传染,在西院门口拖着梅姨娘的手不肯进去。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在外头要记得喊我姨娘。”梅姨娘轻轻拧了女儿一下,拿起帕子便掩鼻道,“好乖乖,且忍忍,咱们进去一会儿就马上出来。” 孟歆千不愿万不愿还是随着梅姨娘一块儿进去了。 两人进门后便瞧见几个丫鬟在院中踢毽子玩儿,西院统共四个丫鬟竟无一人在房中伺候孟宛清。 梅姨娘丝毫不意外,奴大欺主。 虽则如此,她还是呵斥了那几个丫鬟,“你们几个在干什么!” 那几个小丫鬟冷不防看见梅姨娘来了后吓的毽子也不敢踢了,纷纷站成一排垂首噤言。 “茶水烧了吗?被子熏了吗?地扫了吗?桌椅擦了吗?偷奸耍赖的时候也该动动脑子想想自己是什么货色!居然敢慢待自己头上的主子!我看你们几个小蹄子是皮痒了欠抽!” 孟宛清坐在屋内听着梅姨娘假模假样的训斥便觉好笑,当真以为她在外头呼喝几句自己便会对她心存感激? 她可不会忘了当初是谁为了巴结林月娘请了个假道士回来,就因假道士的一句属相相克,她跟孟洵便被她们从孟府驱赶到那样偏远破败的庄子上,一呆就是三年。 “孟洵,姨娘来看你了。”梅姨娘一进门便动情的喊着,奈何她身后的孟歆不大配合,满脸嫌弃为梅姨娘的表演减了不少分。 孟宛清看见梅姨娘的第一眼是措怔。 分开三年,自然有些记不起。 “洵儿,看清楚,是我,我是梅姨娘啊。”未了梅姨娘还不忘自夸一句,“小时候我最疼你了,还记得吗?” 孟宛清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你是……母亲的丫鬟?” 梅姨娘的确是孟宛清母亲的丫鬟,当初她屡次背着孟母跟孟老爷苟且,若非孟母念在她是自己的陪嫁丫鬟抬举她,她至今怕仍是无名无份的通房罢了。 梅姨娘本来笑容满面,听到丫鬟这个词后脸上的笑滞了下。 “是吗?是母亲从前的丫鬟吗?”孟宛清一副想记又记不起来的样子。 “……是。”梅姨娘拿帕子掩了掩面,将不悦之色遮下。 孟歆在背后听的一肚子火,呛声道,“什么丫鬟,你会不会说话,我娘可是爹爹明媒正娶的!” 孟宛清自然虚心受教,“对,对不起,我不知道梅姨娘是明媒正娶的。” 梅姨娘脸色更难看了,有哪个姨娘是明媒正娶的,她狠剜了孟歆一眼,“住嘴!我跟洵少爷说话哪里有你开口的份儿!” “娘,我……”孟歆陡然挨了一顿训,哪里服气,当即气的夺门而出。 梅姨娘就跟没看见似的,和声道,“你妹妹尚年幼,性子急,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恩,只能别人跟她一般见识,她哪里有资格跟别人一般见识。 孟宛清心内冷笑,表面上坐在那儿乖乖受教。 梅姨娘轻掩手帕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见她仍旧跟印象中一样的内向温吞,不禁想到了她姐姐孟宛清。 第6章 监视 孟宛清性格外向些,胆子也大些,所以孟洵不见后她一个女孩儿竟敢出走找寻弟弟,也难怪后来落的下落不明。 “如今你虽没了姐姐,但还有孟歆跟孟朗兄妹俩跟你做伴,你们都是亲兄妹,以后也要记得时常处在一块儿玩耍,别生分了。” 敢情在这府上只有她生的孟歆孟朗兄妹俩跟她是亲兄妹,其他人生的自动忽略不计。 “有什么大大小小的事也记得跟姨娘说,姨娘会替你做主。”说着,梅姨娘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 孟宛清眼尖,一下就看清了那正是她母亲曾经用过的白玉压鬓簪。 “这是姐姐生前的遗物之一。”梅姨娘动情慨叹道,眼眶都湿了,“做妹妹的没用,她留下的遗物这么多我也只为你留下了这一个。” 梅姨娘这话倒是说的不假,孟母生前的确留有许多遗物,除了遗物还有当初嫁进孟府时带进来的陪嫁。 上千亩田地十几座农庄铺面还有成箱成箱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以及名贵药材,不过这些全在孟母死后销声匿迹了。 那些陪嫁肯定早已被林月娘接手私吞了,其它遗物也被其他人瓜分的差不多了。 只剩下了这个簪子。 见孟宛清望着簪子失神,梅姨娘有意无意说了句,“你母亲其实留了不少东西给你们姐弟俩,只可惜现在都易主了。” “易主?”孟宛清懵懂的跟着她念了遍,“谁拿去了?” 梅姨娘做出不可说的高深莫测样,她今日过来本就没打算讲太多,只是初步获得孟宛清的一个信任罢了,只有她信任自己,后期才好利用她为自己办事。 “好了,今日就说这么多,姨娘改日再来看你。”言罢梅姨娘格外疼爱的用手帕隔着手摸了摸她脑袋,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她走后,孟宛清望着手中的白玉簪,慢慢阖上眼。 娘,失去的东西孩儿定会一件一件拿回来! * 李嬷嬷这次办砸了林月娘交待下来的事,虽则明面上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可也渐渐被林月娘边缘化,从她的心腹中被排出来。 至于妙儿就更惨了。 她被林月娘配给了掌管厨房的牛婆子家那个傻儿子。 众所周知牛婆子的儿子是个傻子,二十出头了还不知道如何如厕,想拉就拉,常常一身骚臭。 有时候犯起傻来连老子娘都打,牛婆子就是被打的受不住才从家里搬出来住,这些年她一直都想给儿子找媳妇儿,奈何没人愿意跳这个火坑。 “夫人,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再也不敢了夫人!” 那天,阖府都听见了妙儿的惨叫声,她是生生被牛婆子揪着头发拖出孟府的。 * 孟宛清知道这件事后并没有半分同情。 与虎谋皮,焉有其利。 她将那枚白玉簪牢牢的藏在了墙壁中的暗格里,这个暗格是她敲遍每一块砖石发现这块有所松动,后又找利器将之撬开,小心翼翼用帛布包着放了进去。 如若不小心被林月娘发现她随身携带母亲的遗物,岂非自找麻烦。 “……对了,还有这个。” 孟宛清从怀中摸出那块竹梅双喜的羊脂玉佩,脑中不禁又浮现当日与他对峙的情形。 明明此物对他很重要,他却宁可扔了也不帮她留意孟洵的下落。 想到这孟宛清郁愤的将玉佩一同包进帛布里,心中碎碎念,来日最好别让他落到她手上!总有他跪下来求她的时候! * 和孟宛清估算的差不多,林月娘很快便派人来“照看”她了。 那日她睡的迷迷糊糊间总觉得跟前有个影子,睁了睁眼,果然瞧见床前有个人。 是个面生的妙龄女子。 她正垂首将手中那枚花鸟纹鎏金银熏球轻轻开启,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沉水香放进放香的小盂中,尔后扣上悬挂在床榻边。 这样会有源源不断的香气溢出,时间久了,床榻周围便有一股子淡淡香气。 “双儿,你去准备少爷梳洗的水跟洗脸的香胰还有漱口用的青盐。” “珠儿喜儿,你们俩去打扫房间。” “……” 只见她有条不紊的吩咐下去,将一切安排的妥妥当当,可见在府中也是个得力的一二等丫鬟。 “我现在去小厨房给少爷拿早膳,你们做事麻利点,谁要是敢趁我不在偷奸耍滑回头别怪我不给你们脸面!” 哟,是个厉害的。 孟宛清心道,正想着纱隔外又传来一阵动静。 “少爷醒了吗?” “回嬷嬷,还没醒。” 万嬷嬷听了小丫鬟们的回话后点了点头,负手朝里屋走来,一张丘壑纵横的脸,老眸精深,身着石青色如意纹褙子,一头灰白的头发梳得服服帖帖精精神神。 孟宛清本来打算起床,看见她后干脆又闭上了眼睛。 “嬷嬷,您喝茶吗?” “嬷嬷,这有新鲜的瓜果您吃吗?” “嬷嬷……” 那几个丫鬟争先恐后的巴结奉承,不知情的还以为这个万嬷嬷是孟府哪一房的主子。 万嬷嬷对于小丫头们的谄媚早就习以为常,稳如泰山的坐在那儿喝她们斟的茶,吃她们递来的瓜果,一丝忌讳都没有。 眼里根本没有她这个主子。 “哟……这不是万嬷嬷吗?”芳杏手中拎着食盒笑盈盈的走进来跟万嬷嬷打了个照面道。 万嬷嬷看见她只简单一句,“把食盒放到桌子上就行了,没别的事就退下去吧。” “哪怎么行,我可是夫人亲自调到这儿来服侍少爷的,怎敢劳外人的手。”芳杏说着捂了捂嘴,甚为抱歉道,“应该是不劳嬷嬷的手。” “别在这儿跟我嬷嬷长嬷嬷短了,论辈份,我比你年长,论资历,我比你在孟府的时间更长,没得我照顾少爷倒要让你这一个后生骑在头上。”万嬷嬷语气强硬,丝毫不让。 听到这孟宛清差不多也摸清楚状况了,芳杏是林月娘派来的,万嬷嬷则是江姨娘派来的。 两人都是来监视她的。 简直受宠若惊! 第7章 不敢 芳杏又何尝不知万嬷嬷是江姨娘派过来的,江姨娘因生下东哥儿的缘故被老爷特许有一半掌家之权,可即便如此林月娘才是府中的主母,她只认林月娘却不认什么其他的姨娘。 思此,芳杏笑意不减道,“瞧万嬷嬷说的,既然大家都是来照顾少爷的,又何必分个主次高低呢,大家都是在同一个屋檐下做奴才。” 奴才还分贵贱呢? 孟宛清听到这差点没笑出声来,这位芳杏可真会埋汰人。 “呵,小姑娘伶牙俐齿说起话来也是一套一套。”万嬷嬷板声冷笑道,“今天我把话放在这儿了,少爷我是管定了,西院我也住定了,你爱留下伺候人我也不拦着,这屋里多的是活儿!” “你这个不要脸的小蹄子,为少爷准备的瓜果也敢偷吃!”芳杏心中有气随手便朝喜儿脸上打了一耳刮子。 喜儿无缘无故挨了一耳刮子,脸都打红了,火辣辣的疼,她却不敢吭声。 谁让瓜果是她拿给万嬷嬷的呢。 “茶是能乱斟的?有客人来吗?”芳杏又将矛头指向喜儿旁边的珠儿,珠儿吓的脸都白了,“便是有客也要先问主子的意见,主子留客了吗?主子叫斟茶了吗?” 珠儿还没挨打就已经吓的哭出声来了,“芳杏姐姐,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一群没皮没脸好吃懒做的东西,还不将这些统统撤下换新的!” 喜儿她们几个哪里还敢再呆下去,手忙脚乱的拿着果盘杯盏就退下去了。 万嬷嬷视若无睹的坐在那儿,不动如山。 还真沉得住气。 反正芳杏也不敢拿她怎么样,更是赶不走她。 孟宛清望着乌烟瘴气的屋外,恩,她决定自己还是再多睡一会儿。 * 浣纱院这段日子风光的不得了。 东哥儿并不是江姨娘生的头胎,她头胎生的是一对双胞胎女儿,这次又争气生下儿子,跟进府三年一无所出的林月娘相比孟老爷简直要把她捧到心尖尖上了。 “闺女,瞅瞅,你家老爷真疼你。”江家老太太抱着襁褓里的东哥儿一个劲儿的朝碧纱橱外努嘴,“光是洗三礼送来的绫罗绸缎珠光宝玉搁都搁不下了。” 江姨娘还在月子里所以躺在床上休养生息,头上包了块四喜如意云纹的玫瑰红巾子,衬得眉目深致,连产后脸上的虚白看上去都格外惹人怜爱。 她背后垫了两个大方枕,软绵舒适,都是以苏绸为面料再绣以八宝纹,富贵吉祥自不必说。 “谁说不是呢,老爷平日里最疼的便是妹妹了。”梅姨娘也坐在一旁的圆凳上凑趣,这段日子她跟方姨娘隔三差五便过来坐坐,陪江姨娘聊聊天打发打发时间。 江老太太听了梅姨娘的话后高兴的眼睛都眯成缝了,“瞅瞅,府上这么多姨娘,还是数你最会说话。” 梅姨娘掩唇一笑,“我是不是最会说话的我不知道,可最不会说话的肯定是方姨娘,她呀,都不怎么开口。”说着用胳膊轻轻撞了下坐在她身边的方姨娘。 方姨娘跟她一样都是府中的老人了,都服侍过孟宛清的母亲,不同的是梅姨娘是孟母的陪嫁丫鬟,方姨娘却是孟家的家生子,打小伺候孟老爷,孟老爷与孟宛清母亲成亲后便直接伺候孟母了。 “这是我为东哥儿做的几身小衣裳,都是上好的料子,穿在身上软软和和的不扎肉。”方姨娘经梅姨娘刚那么暗示,马上拿出自己带来的几身小衣裳。 她的绣活儿是府中公认的精致。 “这衣服上的龙纹绣的跟真的似的,栩栩如生。”别说江老太太看了满口夸赞,便是江姨娘见了也不不住喜欢。 “姐姐的绣活儿真出色。”江姨娘边摸边啧啧称赞道。 梅姨娘见状又抬起胳膊撞了撞方姨娘,只是这次方姨娘低垂着头,说什么也不肯再讲话。 没出息! 梅姨娘心内暗骂了句,面上笑道搭腔道,“妹妹要是喜欢方姐姐的绣活儿,以后说一句就是了,她保管给你们做的妥妥帖帖。” “是吗?”江姨娘慢慢靠下去,神色慵懒,“我可不敢总是劳烦姐姐呢。” “说的什么话,方姐姐平日里最是与人为善,与咱们姐妹相处的也融洽,只是,只是……”话说到这梅姨娘故意止住。 江老太太见状看了江姨娘一眼,江姨娘以眼神示意她问,她便问道,“方姨娘可是有什么难处?” “难处倒不是。”梅姨娘以帕掩鼻,又偷瞄了方姨娘一眼见她还是没打算说只能替她说了,“还不是妤儿的事,女大当嫁,可……可夫人……唉,不说了,兴许她忙过这一阵就想起来了。” 孟妤是方姨娘的女儿,也是她唯一所生的孩子,早就及笄了可林月娘对她婚嫁之事却是不闻不问。 这一拖不就成了老姑娘了么。 江老太太听了,暗松口气,她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小辈们的亲事肯定不能耽误啊,回头让婉儿到老爷面前去给你提两句。” 方姨娘至此才终于起身回了一礼,“谢谢老婶子。” “小事一桩罢了。”江姨娘说着漫不经心的看了看自己手中新涂的蔻丹,鲜红的颜色正衬她春笋一般的嫩手,“只是不知方姐姐想找什么样的小婿了。” 方姨娘正要回话冷不防被梅姨娘截了话头,“嗨,哪里还挑人家,嫁出去便是阿弥陀佛了。” 方姨娘听了她的话后眉心蹙了蹙,倒也没说什么。 “行了,我知道了。”江姨娘说了这么久人也有些倦了,梅姨娘跟方姨娘自是识相退下。 江老太太眼见她们走远了才犹豫着问道,“这件事你当真要管?” 江姨娘才闭上眼又慢慢睁开来,透着深意,“既然我如今手握着一半掌家之权,便要行掌家之事,否则不是徒有其名。” “说的对,也是时候让阖府上下重新认一回主子了!”江老太太不无赞同的点头。 * 当天夜里,方姨娘很晚才回到自己居住的秋梧院。 她每日要去林月娘身边立规矩,伺候她用膳,为她端茶递水,这些事虽都能让奴婢来做可林月娘却习惯了让她亲自伺候。 至于梅姨娘,她心眼多,嘴又讨喜,有什么事也是吩咐她做自己则坐在那儿跟半个主子似的。 “姨娘。” 孟妤见她回来马上放下手中的绣活上前迎她。 方姨娘看到床上那几身衣裳鞋袜仍如原样的摆在那儿,脚下不禁一顿,凝眉望住她,“你今日又没送过去?” 孟妤不敢对视她的眼睛,低着头,瑟着身子不说话。 “你……”方姨娘已然不知该说什么了,她上前坐在床畔细细抚着那几身为孟洵做的衣裳,竹叶青的颜色最适合年纪正长的少年郎了,可,可孟妤竟不敢送过去! 第8章 麻烦 “娘,我,我真的不敢……”孟妤声音如猫儿般细又弱,眼里盛满了泪水,“本来梅姨娘去的那日我也想过去的,可……” 方姨娘无声的听她讲。 “可途中碰见了瓶儿。” 瓶儿是林月娘的心腹丫鬟之一,若是被她瞧见孟妤送衣裳鞋袜给孟洵便等于叫林月娘知道了。 孟妤这些年是亲眼目睹方姨娘如何被林月娘打压的,自己也没少受林月娘的气,日积月累下来,本就少的可怜的胆量被一一消磨掉,闻林色变,草木皆兵。 “后来又过了两日,我鼓起勇气想过去,可谁知芳杏跟万嬷嬷都在里面……我……” 方姨娘叹息着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说下去,“罢了,你若是害怕就别送了。” “姨娘……”孟妤知道方姨娘这般神色语气是对自己失望了,可是,可是她害怕因为送衣物给孟洵就得罪了林月娘跟江姨娘,“姨娘,我们为什么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去得罪她们呢,难道这些年我们母女受的磋磨还不够么?我到现在都嫁不出去说不定这辈子都要蹉跎在府中了……” “放心,你会嫁出去的,姨娘会为你想办法的。”方姨娘无奈又心疼的搂住女儿,怪她,都怪她没有那样的手段跟城府才让女儿跟着自己忍耐受磨。 孟妤亦紧紧的回抱住她,“姨娘,我会找机会给她送过去的,我会的,你再相信我一次,好吗?” 方姨娘没讲话,怅惘的望着悬在墙角的那柄竹骨绸伞。 姐姐,你会怪我吗? * 有了芳杏跟万嬷嬷这两尊大佛坐镇,孟宛清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西院,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 没关系,反正她脸上疹子还未好全,暂时也没出去的打算。 每日吃了睡,睡了吃,再不成就到院子里散散步,赏赏花,吹吹风,倒也安然惬意,脸上的肉都多了一圈,圆嘟嘟的。 芳杏自上回跟万嬷嬷起争执后,回到家也不知是不是被李嬷嬷“教导”了一番,隔天便给万嬷嬷送了几匹上好的绸料说是孝敬她给她老人家做衣裳用的。 孟宛清自然不能看着她二人化敌为友,于是,趁芳杏不备她偷偷用剪子将那几匹料子都剪花了,唔,衣服是做不成了,做条亵裤还是可以的。 当天万嬷嬷阴沉着脸将那几匹剪烂的布从房间里全扔了出来。 芳杏热脸贴了冷屁股,一连几天也对万嬷嬷没好脸。 过后不知是不是又被她老娘李嬷嬷“劝导”了一番,这次芳杏长教训了,亲自当面给万嬷嬷敬茶赔礼,以求示好,孟宛清也没从中作梗。 一切看上去祥和宁静,直到芳杏嗅出这其中的不对来。 原本她跟万嬷嬷的地位是相差无二的,一个有林月娘撑腰,一个有江姨娘仗势,可就在芳杏接二连三的向万嬷嬷低头示好之后,境况又有不同。 喜儿珠儿她们几个明显没有之前那样听她的使唤了,每次叫她们做什么事不是拖拖拉拉就是推三阻四。 说好了轮班守夜,往往最后只有芳杏一人,其它人都不知去哪儿了。 眼见着底下那几个越来越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眼见着万嬷嬷越来越摆主子的谱儿,眼见着自己地位一天不如一天。 孟宛清看时机差不多也开始在旁推波助澜了。 她时不时吩咐芳杏去为万嬷嬷做事,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譬如万嬷嬷茶杯空了,倒茶,万嬷嬷要添饭了,去盛,万嬷嬷的耳坠不见了,去找。 终于有一天芳杏无意间在廊下听到了珠儿她们几个的窃窃私语。 “哼,我还以为芳杏跟我们不一样,现在看来,她跟我们也没什么不一样,不都是听万嬷嬷一个人的指使。” “就是,头一天来的时候还端那么大的架子还打了我一耳刮子,等着吧,我找机会也要将那一耳刮子打回来。” “……” 芳杏听见她们的对话后心中聚集已久的气焰终于点着了。 她扑上去便将喜儿狠狠打了一顿,珠儿她们几个都吓呆了,上来劝架结果也被她一并打了。 孟宛清远远望着这一幕,芳杏从一开始就不该听李嬷嬷的话,虽则李嬷嬷是顾忌着自己已经失了林月娘的信重怕芳杏又得罪了江姨娘。 可这世间的事不是一味的避让就能相安无事的。 芳杏本就是个有主意的人,不然也不会前脚李嬷嬷刚栽在“孟洵”的差事上,后脚她便自告奋勇过来照顾孟洵,她要做的不就是替自己跟李嬷嬷扳回一局重获林月娘的重用么? * “孟洵”被接回孟府后就一直住在府中最偏僻的西院。 这儿没什么景致,只有偌大的一片湖水跟竹林,平日里也安安静静只闻虫声鸟鸣,像是个被人遗忘的所在。 林月娘说这儿适合养病,“孟洵”病了,脸上全是红疹子,听说是过敏,便是过敏也得小心会不会传染给其他人。 孟妤一路上都小心谨慎生怕被有心人看见了,好在最近府上都在忙孟老爷的升迁宴。 孟老爷升官了。 “不好了,来人啊,万嬷嬷跟芳杏打起来了!” 孟妤正躲在竹林间犹豫着什么时候进去便看见一丫鬟慌里慌张的从西院里跑了出来,朝着荣熙堂的方向跑去。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一头雾水站在原地,只见没一会儿那个小丫鬟又喘着粗气跑回来了,“夫……夫……夫人叫你们全部都过去。” 过后芳杏跟万嬷嬷俩还有另两个丫鬟朝着荣熙堂的方向便去了,看上去气氛不大好。 她们一走,西院貌似就空了。 原本还有个小丫鬟留守原地,可她左顾右盼了会儿也悄末末的溜了,估计是围观看戏去了。 “呼……”孟妤长长松了口气,抱紧怀中衣物慢慢走出来了。 她向着西院大门口走去。 她原本想要敲门,可是,手举到一半时鬼使神差的将怀中衣物放在了地上。 就这样吧。 不会被人看见更不会为自己跟姨娘招来麻烦。 她心内“咚咚”狂跳着,仿佛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放下衣物便迅速不留痕迹的跑了,就跟没来过这儿一样。 第9章 大胆 是夜,荣熙堂灯火通明。 林月娘坐在主座塌上,旁边侍立了几位嬷嬷丫鬟,个个均是神情肃重。 梅姨娘方姨娘等也都坐在两侧的黄花梨木椅上,桌上虽有热茶,可她们谁也没有伸手去拿,从进来到现在连坐姿也没改变过。 李嬷嬷也心事重重的站在一旁,既担心芳杏安危又担心林月娘会如何决断。 堂屋正中,芳杏跟万嬷嬷各自跪在那儿,俩人虽然都整理过衣衫,头发仍有些凌乱,脸上的伤也遮不住。 “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这种事一般不需要林月娘亲自开口,身边自有帮她问话的,昔日是李嬷嬷,现如今都是关妈妈。 关妈妈长着张马脸,凶神恶煞一看便知不好相与,往林月娘身边人高马大的这么一站,便是钟馗见了都不敢来索魂。 既是到了荣熙堂芳杏又有何惧,便是编也要编一出戏来。 “回夫人,少爷这些日子一直坚持喝王大夫开的药,脸上的疹子原本也快好全了,谁知今日也不知是谁去小厨房故意拿了少爷碰不得的海鲜过来。” “奴婢一怒之下就问喜儿珠儿,究竟是谁心怀不轨想害少爷又过敏。” “她们没讲,倒是万嬷嬷自己说她想吃海鲜所以叫厨下端了送来。” “……” 话毕,全场焦点落在了万嬷嬷身上。 哪怕形势对她不利,她也不见半丝慌张,不紧不慢的答道,“少爷过敏这件事阖府上下都知道,我如何会明知故犯。” “那便让珠儿喜儿做证。”芳杏眯眸道。 旁边喜儿珠儿吓的瑟瑟发抖,今日不管怎么说都是个死了。 万嬷嬷仍是稳如磐石,“她俩成天被你打骂,身上没一处好的,已然打怕了,别说是叫她们为你做证,便是为你无中生有又有何不敢做的。” 芳杏气结,难怪万嬷嬷从未对她俩动手原来就等着这一招。 关妈妈跟林月娘交换了个视线,又问,“你俩便是因此打起来的?” “回夫人,不止于此。”芳杏见撕开了索性将话都讲开来,将万嬷嬷平日如何慢待孟宛清以及如何摆主子的谱儿统统都说了出来,“拿给少爷的糕点,少爷没尝她倒是第一个先尝。端来的饭菜也是她第一个先吃,便是洒扫洗晒丫鬟们也都先把她给伺候了,俨然像半个主子,就连晚上也要丫鬟给她守夜也没见她给少爷守过夜。” 林月娘拿起茶盏喝了口茶,关妈妈见状,立刻朝万嬷嬷横眉立斥道,“大胆!竟如此背上欺主!来人……” “珠儿喜儿做这些不都是跟你学的。”万嬷嬷临危不乱,一言一语都显老辣,“当初可是你带头先孝敬我给我买绸料做衣裳,又是端茶递水又是殷勤小意,她们俩懂什么,不过卖我一个老面子见我年长些便尊重些罢了。” “……” 芳杏听到这没什么李嬷嬷心内却“咕咚”一声往下沉,悔之晚矣悔之晚矣,都怪她!当初若不是她叫芳杏左右逢源也不会弄成今天这步田地! 成为众矢之的的芳杏此时反而冷静下来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说来说去你我二人都辜负了主子一片心意没将小少爷服侍好。”说到这,她伏在地上用力朝林月娘磕了几下头,“奴才甘愿领二十大板!以此为诫以儆效尤!” 此番话说的可谓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便是万嬷嬷也震住了。 芳杏深知今日既将事情闹到了林月娘跟前说什么也要给林月娘一个教训万嬷嬷的由头,有些事,主子不方便做的奴才便要替她做到,若是加奴才都办不到,那主子要你何用? 万嬷嬷是江姨娘的人,打了她便是打了江姨娘的脸面。 上次李嬷嬷办事不力本就已经让林月娘处于下乘了,这口气说什么也要替她找机会撒出来。 “芳杏自知侍主不力甘愿领罚,这才是做奴才的本份。”李嬷嬷经芳杏刚刚一番话后,立刻恢复往日机敏,反应迅速道,“你们几个明知办事不力还相互推诿拒不认错,每人三十大板可有异议?!” 万嬷嬷脸色沉如墨汁,半晌才跟着伏首磕了几个头,“奴才甘愿领罚。” “奴……奴才也甘愿领罚。”珠儿喜儿哭颤着随后跟上。 林月娘心满意足看着事情以自己所想的方式结束,更目带欣赏的看了芳杏一眼,比她老娘有种,是个可堪重用的。 半个时辰后,竹板声响起,今晚,又是一个不眠夜。 第10章 阴谋 孟士宏近来可谓是春风得意。 才喜获麟儿,转过头,又从六品詹事府丞升迁为正五品通政使司左参议,通政使权力在于掌受内外章疏敷奏封驳之事。控管各行省题本,经常入出内阁。 入出内阁可不是每位官员都有的殊荣。 他对此次升迁格外重视几乎遍邀了大半个京城的达官显贵。 “李嬷嬷早上好。” “李嬷嬷早。” 李嬷嬷一大早便去荣熙堂伺候林月娘梳洗,仿佛之前的冷待不曾有过,她又成了林月娘跟前最得脸的人。 服侍完林月娘梳洗后,她没有陪在身边等着呆会儿跟她一块去接待今日前来恭贺孟老爷升迁的贵客,而是朝着西角门方向径直去了。 一路上,只要碰见她的人都恭恭敬敬的跟她打招呼。 李嬷嬷知道,这些都是芳杏用二十大板换回来的,她心中没有失而复得的得意,有的只是比以往更多的谨慎仔细。 西角门是孟府库房所在地,连接在一块儿的还有几处堆放杂物的杂物间跟柴房。 “李嬷嬷。”看守的小厮跟婆子看见李嬷嬷后殷勤的跟她打着招呼。 她虽没功夫理会倒也微微颔首示意,只是脚下的步子也更急,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 绕过了一连排的库房后,有几间空置的耳房跟柴房连接在一块儿,门窗紧闭,密不透光,寻常便是有人经过也不会在意。 李嬷嬷走到其中一间耳房前时警惕的朝四周望了眼。 确定没人后她才轻咳了两声。 紧接着,木质的门板竟“吱呀”一声从内打开了,她立即进去随后将门栓上。 从外看漆黑不见的耳房此刻却清晰照眼,点满烛火。 烛火中,一个披头散发的人蜷缩在墙角处,他全身上下都被草绳结实的捆绑住,嘴巴也不例外,只能痛苦的发出“……唔唔”的气声。 “赖二,这几日你可想清楚了。” * 孟宛清总有种直觉,今日肯定会出什么事。 她的直觉很少出错每次只要眼皮开始跳的时候便有不好的事发生,母亲去世时是那样,孟洵失踪那天又是那样。 只不知今日又会发生些什么。 “少爷,您看夫人多疼你,知道您衣服都旧了特意命人给你新做了几身,瞧这料子,这绣功,都是顶顶的。” “还有那几位新拨下来的丫鬟,也都是夫人特特儿给留你的,便是她自己身边都缺人使呢。” “……” 绿袖从早上便在她耳边叨叨的叨个不停,不断灌输林月娘待她如何如何好,就差没拿刀顶着她的脖子叫她感恩戴德。 芳杏上次挨了二十大板现在都还躺在床上养伤,虽然几次挣扎着要继续回来服侍她,可林月娘如何会让眼线空着,自然新拨了几个丫鬟下来,绿袖就是其中之一。 聒臊的很,也自以为是得很。 她以为她自己看不出身上的新衣裳是方姨娘做的?她打小穿着方姨娘绣的衣裳会不识她的针线?拨人手下来也不过是安插眼线二十四小时监视她罢了。 “对了,你知道喜儿她们去哪儿了么?”孟宛清决定让自己耳朵清静清静。 绿袖动了一早上的嘴皮子终于闭上。 “喜儿呢?”孟宛清假装没察觉又问了一遍。 “喜……喜儿她……” 喜儿跟珠儿没挨过那三十大板,打到最后断气了,至于万嬷嬷,林月娘后来临时改意,说什么体恤她年老怕她扛不住板子,但小惩大诫总是要有的,于是后来她叫人直接掌嘴。 掌嘴三十可不比打板子来的轻,羞辱的意味也更深。 哪个做奴才的殷勤小意的巴结上面为的不就是一个脸面?像万嬷嬷这样的孟府老人儿最要脸了,打她的脸无异于要她的命。 “哎哟,少爷您突然问喜儿她们做什么,难道奴婢服侍的不够好吗?”绿袖见孟宛清年纪小,心底也根本没把她当主子看,随便糊弄糊弄就行了。 孟宛清眼下也懒的与她废话,她刚才好像看见梅姨娘拉着孟妤往花厅方向去了,去做什么?今日办升迁宴的地方不是在庆堂么?再说了,林月娘见客向来是在荣熙堂的,今日来参加升迁宴的又多是达官显贵,更不可能去小小的花厅待客。 所以,她究竟要做什么? “少爷,您说吧,是奴婢服侍的不够好吗?”绿袖还在那儿叽喳。 孟宛清思索了会儿,天真无知的看向她,“那你会服侍我如厕吗?” “如厕?”绿袖脸色顿时有些为难了,“您,您现在是要如厕吗?” “恩,我肚子有点疼……”说着孟宛清痛苦的捂住肚子跺着脚道,“我想拉肚子了。” 拉肚子…… 绿袖仿佛已经闻到味道般鼻子皱了皱,假笑道,“少爷,您不然憋一会儿?等呆会儿吃完了宴席咱们再回西院方便?” 她话还没说完孟宛清便手捂着肚子往前冲了,“啊……真的忍不了了……” “埃,少爷?少爷?”绿袖见她独自跑了急的在原地直叫,“少爷您等等我啊少爷!” * 孟宛清才不会等她,她顺利甩开绿袖后便抄着最近的道一路神出鬼没前往花厅方向。 好在沿途并没有碰上丫鬟仆人,今日是孟士宏的升迁宴府中下人全部都在庆堂那儿待命,无事更是不可轻易走开,所以这一带便没什么人。 “那不是孟妤么?” 快走到花厅的时候孟宛清看见孟妤低头快步从里面走出来,像是怕被人发现一般,她还时不时朝四周瞄去,然后更快的加快步伐。 孟宛清觉得有些可疑便想跟上,可她刚想跟上只见梅姨娘走到花厅门口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往外看了眼然后将门掩上了。 梅姨娘平日最爱结交京中贵夫人,今日怎么如此安份的呆在花厅? “肯定有阴谋。” 孟宛清断定她在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顾不上去追孟妤了,轻手轻脚悄悄儿的走到花厅西南方向,这儿有扇纱窗,且窗内有盆硕大的绿植刚好遮住窗外的事物,又兼是后角落所以不大引人注意。 她小心隐藏起自己后便贴着耳朵偷听里面的情况。 第11章 该死 “怎么样,妤儿那孩子长的标志吧?”说话的是梅姨娘,言含笑意似乎心情很不错。 “长的倒是端正,就是性子瞧着软了些,不够泼辣。” “哟,您这话说的,哪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儿不是文文静静秀秀气气的?再说了。”梅姨娘说到这儿话峰一转,压低了声儿道,“性子软才好拿捏啊,哪个婆婆愿意自己儿子纳个悍妇?” “哈哈哈,我这个长辈倒不如你这个晚辈会挑儿媳妇。”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来说去都是绕着孟妤的亲事,跟梅姨娘说话的那位郑氏是成州人,祖籍陕南,多年前嫁到成州后便一直跟随夫家做些小本生意,经过这些年的积累,在成州也算数一数二的富户了。 成州人为何远到京城找儿媳妇? 当地的不是更好么? “实不相瞒,我这人说话爽利不爱拐来拐去,我那个幺儿成过一次亲,后来和离了,和离之后这些年也一直没遇上满意的,一来二去就耽搁了。” 梅姨娘为她续茶道,“哦?为什么缘由和离?” 光是偷听已经满足不了孟宛清了,她干脆冒险将脑袋露出一截利用窗边的绿植挡住自己悄悄窥探里面的情形。 梅姨娘背对着她坐的,那个郑氏则坐在梅姨娘身边刚好能看见侧影。 一看就知道不是省油的灯。 孟宛清那几年在庄子上没少跟这种年纪的老妇打交道,看似厚道,实则厉害。 “梅姨娘,既然今日我见了你家姑娘便也实话跟你说了。”郑氏坐起身来直了直背,凑近她凝着一双浑浊精利的眼睛慢字慢句道,“我那个幺儿什么都好,只一桩。” 梅姨娘与她眼神碰触了会儿,心领神会,“那还真是可惜了……” “您先听我讲完。”郑氏拍了拍她的手呵笑道,“幺儿虽然不举,可他还有个兄长,也就是我那个长子,他成婚也有三五年了,膝下二子一女。” “您真好福气。”梅姨娘心中微震,不过片刻便恢复如常。 这老婆子还真是没有半点人伦。 “福气好不好不得还看您么?”郑氏说着拿出几张银票径直递到梅姨娘跟前,几乎是强制性的要她收下,“这事儿要是真成了我还有谢礼。” “哟,瞧您说的。”梅姨娘表面推拒了下也就收下了。 见梅姨娘收下银票后郑氏似是松了口气,不过又马上肃颜道,“梅姨娘,咱们今儿既然把事情谈到这份上了,我也就丑话说在前头,若这事成咱们都皆大欢喜,或是中途反悔或是……” “这您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梅姨娘允诺道,“我那个姐姐为了妤儿的亲事茶饭不思,哪里还挑女婿呀,只要身家清白,小富之家,她有何不肯的?” 郑氏仍有些担忧,“万一她问起幺儿的事?” “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知?”梅姨娘眉梢轻挑,笑的有多可亲就有多虚伪。 郑氏点点头,终于喝了口茶,“只要她不派人去成州打听,这事八成也就成了。”说着又有些纠结道,“那你们主母到时可肯?她不是有意拖延孟妤的亲事吗?” “嗨,现在府中又不是她一人说了算,我们老爷可是将管家之权分了一半给江姨娘的,江姨娘那边我已经说好了,这件事她肯定出力。” 江姨娘既有一半掌家之权,自是不介意用手中的权力做顺手人情拉拢人心的,她总要做些什么让阖府上下对她如今在府中的权力跟地位有个新的认知。 孟宛清听到这儿对梅姨娘的阴险算是有了新的认识。 她把孟妤“卖”了收好处又在方姨娘面前做好人,整件事还不必露面透过江姨娘的的手去办,便是途中有什么变数也与她无关。 如此卑鄙无耻奸诈做恶当真该死! * 升迁宴是在庆堂办的,这儿亭台楼阁,景致幽雅府中有什么大小宴席向来在此举办。 今日因客人繁多林月娘还特地吩咐下人将几扇门窗统统打开,面向湖水,青莲浮畔,湖对面便是戏台上面正咿咿呀呀唱着京中贵妇们近来爱听的《玉堂春》。 “移莲步捧香茶殷勤奉敬。” “掇玉杯近看着满面春风。 ” “听他声和言语悦情怡性, 明日里再来此倚翠偎红……” 小生的扮演者是庆喜班的小玉仙,她是个女的,却以扮男装出名,而小旦的扮演者则是庆喜班另一位知名的男角儿。 此女装男扮,男扮女装的反差效果使这出戏更为精彩。 瞧着也更新鲜。 “孟夫人,恭喜恭喜啊,你家老爷这升迁的速度来日怕是又要请我们吃酒。” “离你封诰命也不远了。” “……” 听着耳边的奉承,受着众人的瞩目,林月娘心中如何不快意?如今她是五品官夫人,又是当家主母,在京中贵夫人中也算是有名号的一位了,荣华尊贵出入体面,呼奴唤婢春风得意,来年只要再添个哥儿便是十全十美了。 “哟,你们看,谁来了。”不知是哪位女眷含笑说了句,众人纷纷侧目。 是江姨娘。 江姨娘今日穿了件桃红刻丝并蒂莲纹彩晕锦春衫,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懒懒梳了个堕马髻,髻上简单插了支金崐点珠桃花簪,桃花簪与身上那件桃红的颜色相得益彰更显得人面桃花娇相映,加之月子里好好的调养生息,气色鲜润精神也明朗,宛若二八年华的少女般水嫩娇俏。 论美貌她不输林月娘,论气质也不相伯仲,两人所隔的不过一个主次罢了。 “这是哪家的姑娘?真俊。”女眷中有初次来孟府做客的,对孟府的情况还不大了解。 “嘘,快别说了,她是孟老爷的妾室江姨娘。” “……” 林月娘听见周遭女眷七嘴八舌的议论声,面色一分分的冷下去。 “夫人,要不要奴婢过去教训教训她?”瓶儿弯下腰在她耳旁为她忿忿不平道,想要上前替她出气。 林月娘摇头,目色深涌晦暗,等会儿她便要那贱人后悔今日踏出房门! 第12章 嫡庶 原本以林月娘为主的场面因为江姨娘的到来抢走一半风头。 众女眷纷纷围着她去看襁褓中堪堪足月的东哥儿,今日虽说是孟士宏的升迁宴却也碰巧是东哥儿的满月的日子,如此凑巧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孟士宏对这个庶子的重视。 东哥儿可是孟士宏续弦取妻后的第一个儿子,至于孟洵,早在三年前被送到乡下庄子上时就被人们遗忘了。 “哟,瞧瞧这孩子,地阔方圆天庭饱满,一看就知道是当官的福相。” “这粉雕玉琢的小粉团儿怎么看怎么招人疼。” “……” 也就一会儿功夫江姨娘便收了好些贵夫人送给东哥儿的见面礼,什么金项圈,长命锁,平安扣跟刻有功名富贵和合如意麒麟送福等图案的金骡子银骡子等,个个金光玉灿,件件寓意吉祥,堆了江姨娘满怀放都放不下了。 “妾身代东哥儿谢谢各位夫人了。”江姨娘眉开眼笑,频频施以谢礼。 双环也忙不迭替她接过怀中堆的跟小山似的见面礼,跟着一块儿笑逐颜开。 主仆俩好不得意。 一旁的张夫人见林月娘被众人冷落多时面色已然不虞,瞅准时机笑盈盈地开口道,“怎么这么久了也没人把哥儿抱来他嫡母瞧瞧,没看见孟夫人在这干坐了这么久吗?你们这些做丫鬟的也忒没眼力劲了。” 话音刚落地,瓶儿便上前要将东哥儿抱走。 双环利落的闪到她面前挡住不让她近江姨娘的身,两人暗中较劲儿。 江姨娘淡笑着看了张夫人一眼,抱着东哥儿便朝林月娘的方向走来,边走边不忘致歉道,“是做妹妹的疏忽了,东哥月子里没抱出去过有些认生,妹妹也是怕呆会他不懂事闹将起来惹的姐姐心烦。” 月子里没抱出去过可见林月娘也没见过东哥儿几次,一个做姨娘的竟能将主母防的寸步难进,足可见林月娘在府中的地位不如表面来的风光。 女眷们别有深意的目光在林月娘跟江姨娘之间来来回回,意味深长。 只见林月娘淡定如斯的吃着丫鬟们剥好递上前的枇杷,金黄的果肉饱满多汁,咬下去也是嫩爽甘甜,“无妨,便是你抱过来我也没那个精力去逗弄。” “哦?孟夫人近来可是身子不适?”旁边立马有其他夫人问候道。 “夫人身体很好,只是要照顾少爷未免有些精力不济,哪里还有多余的时间顾及旁的。”瓶儿折回来满脸带笑的替林月娘回应道。 江姨娘知道林月娘要拿孟洵出来说事儿了,她满目温慈的盯着襁褓里安稳熟睡的东哥儿,别说是一个孟洵,便是十个孟洵回来了也不是林月娘自己生的,有本事她就自己生一个儿子出来。 呵。 “呀,少爷来了。”正说话间瓶儿高兴的喊了声,其它贵夫人也跟随她的目光朝前望去。 那是一个深着竹叶青交领长衫的小小少年,眉清目秀,身姿挺拔,虽只有十来岁的模样但隐隐有种小大人般的稳重知事,跟在领她的丫鬟身侧,亦步亦趋的往前走着。 见到周围这么多人事物似乎有些拘谨和放不开,一路低头前行。 “这,这是?”一别几年,有的人早就忘记她了。 还是翰林院王编修的夫人王氏一眼认出,“她,可是孟洵?” 孟洵二字一出,在场无不侧目。 那是逝去的孟夫人所生的孩子,也是孟士宏的嫡子,三年前因“患病”便去往庄上休养了。 原以为她再也不会回来谁知…… “好孩子,脸上的疹子好些了么。”林月娘朝孟宛清招手道,和风细语的模样当真做足了慈母的排场。 孟宛清在众人的注视下来到她面前,温和乖巧的喊了声,“母亲。” 林月娘满意的点点头,将她拉到自己身侧又是摸脸又是抚身,仔仔细细的听她讲一日三餐饮食起居,不时问一二句,甚是关心在意。 孟洵的到来成功将投注在东哥儿身上的目光分走了大半。 “洵哥儿回来了怎么也不提早跟我说,我也好准备一个像样的见面礼嘛。”王夫人说话间直接将戴在自己腕子上那个羊脂玉的玉镯褪下来塞到孟宛清手中。 张夫人也紧随其上,亲亲热热的把随身佩戴的翡翠玉坠解下来送给她,“好孩子,佩上这个十八罗汉的玉坠,保平安,祛邪恶,日后康健安宁顺心顺遂的长大。” “……” 孟宛清才来没一会儿身上便塞满了珠光宝玉,比东哥儿的还要多。 嫡子跟庶子的区别一下子便出来了。 那些贵夫人送给东哥儿的无非是些身外之物,可是送给孟宛清的却是随身携带价值不菲的物品,这份重视跟特殊是嫡子才能有的。 江姨娘便是之前出过了一阵子风头,现下也自讨个没趣。 双环见状,怕她难下台阶,主动道,“主子,东哥儿出来这么久也该饿了,我们抱他下去吧。” 也好。江姨娘见好就收,反正日子还长着呢,今日且让她得意一次。 “哟,妹妹怎么走了呀?宴席还没开始呢。”梅姨娘跟方姨娘俩姗姗来迟,她一看到江姨娘要走便上前笑道。 那头林月娘也时刻注意着江姨娘的动向,她朝瓶儿抛了个眼神,瓶儿马上会意。 “东哥儿要是饿了便让奴婢抱下去给奶妈子吧,宴席等会儿就要开始了,姨娘还是耐心些坐在这儿等候,没的客人都没走倒是主家待客的先退下了传出去也不好听。” 话都说成这样了江姨娘总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不懂事吧? 她示意双环先将东哥儿抱下去,然后跟梅姨娘她们挨着坐在最末尾的位置上,前面哪有她坐的地方。 林月娘这一番气出的真是通体舒畅,比上次命人打万嬷嬷那三十耳光舒服多了。 “洵少爷这几年在庄子上过的可好?” “可还习惯?” “……” 自孟宛清出现后那些贵夫人便你一言我一嘴的关怀问候着,这些话自然是瓶儿替她一一回了,孟宛清整个过程都乖巧安静的靠着林月娘身边坐着,林月娘也亲热的握着她的手不时给她喂些好吃的。 就在场面温馨母慈子孝之际,一个人出现了。 是李嬷嬷。 第13章 害死 “夫人,奴婢有话要回。”李嬷嬷进来后当着诸人的面对林月娘道。 孟宛清下意识的看了江姨娘一眼却发现江姨娘正在看着李嬷嬷,若有所思。 看来,一出好戏即将登场。 “有什么事等宴席散了再说,没看见客人们都坐在这儿吗。”林月娘不紧不慢的喂孟宛清吃了块藕粉桂花糖糕,又命人拿碗牛乳给她喝。 李嬷嬷听了她的话有些为难的站在原地,眉头紧蹙,“可是,这件事事关清姐儿的下落。” 清姐儿便是孟洵的孪生姐姐孟宛清了。 女眷中有不知事的问了句,“清姐儿怎么了?” “她……她被拐子拐了。”李嬷嬷说着便抬起袖子抹了把泪。 “什么?!” 一时间在场所有人都诧异非常,面面相觑不敢置信,好好的怎么孟宛清被拐子拐了呢? 张夫人第一个敛眉道,“那你可是有她的下落了?” 李嬷嬷点点头又看了看林月娘,似是等她的吩咐。 林月娘面露几许伤感,强撑着精神道,“抱歉,让各位因府上的事惊扰了,李嬷嬷你还是先下去吧等宴席结束再说这件事。” “这种要紧事如何能等!”武安候老夫人将手中柱杖往地上杵了几下,“还不快将人带上来审问!” 武安候老夫人可是有诰命在身的命妇,且又是武安候家的老太君,她说话的份量便是连林月娘也要听几分。 李嬷嬷见状与林月娘交汇了个眼神便朝门外大声道,“还不快将人带上来!” 片刻后,几个肥壮的婆子押着赖二便从门外进来了。 看见赖二的那刻江姨娘心中猛得一震,他,他不是早就回庄子去了吗?如何又会在这儿? “咦,赖二怎么会跟清姐儿的事有勾连?”梅姨娘明知故问的跟方姨娘悄悄的聊了句。 方姨娘没作声。 梅姨娘知道她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便又转过头朝江姨娘看去,正欲说上几句对上江姨娘利锥般的眼神顿时不敢再言语。 赖二被人押进来目光第一个寻找的便是江姨娘。 可江姨娘却旁若无人的把玩着一个银镯子,是小孩儿戴的那种,大小堪堪只有她手掌心这么大。 那,那,那是虎子的! 赖二看见那枚银镯子后瞳孔都放大了几倍,满脸惨白目无焦距的被人拖到堂屋正中跪下来,连神儿都没回过来。 此次来孟府之前他便已提前做好准备将老婆孩子都偷偷送到别的地方去了,这几年他在庄子里贪的钱财也够他们一家几口过日子了,他深知孟洵回去后林月娘跟江姨娘之间必定是有场恶仗,谁胜谁负他不知道,可见好就收的道理人人却都明白。 他拿走自己该拿的好处,剩下的事与他统纺都无关,她们也别再想找他麻烦,天高地远的就不信她们能找着他。 可是他算盘打错了,他能算到的别人也能算到,林月娘如何肯错过这次透过他扳倒江姨娘的机会! “洵哥儿跟清姐儿在庄上的这三年便是托这位赖管家照顾的。”李嬷嬷说话间冷冷盯着他道,“老爷夫人将哥姐儿交给你是对你的信赖,可你呢,你又是如何做出背主欺下的事情!” 赖二心恍神乱的想着刚刚看见的银镯子,江姨娘果真好心计好手段,连他苦心藏起来的老婆孩子都被她找到了。 “若不是我上次回去接洵哥儿回来有心留意,怕是也要被你这个心怀不轨的狗奴才给骗了!” “赖二,你今日可有话要说!” “……” 面对李嬷嬷声色俱厉的审问,面对众人如刺如锥的目光,赖二额上的汗冒出几层来,面色发白心虚神乱,目光不定左右摇摆。 跪在地上的膝盖也不住颤抖着,口干舌燥,不住的伸舌去舔。 这时候一阵银铃般的声音响起,不大不小,却足够折断他紧绷的每一根神经。 那是,那是翠儿的。 江姨娘手中究竟掌控了他身边多少人?赖二几乎不敢往下想。 “赖二,是不是不给你吃点苦头就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李嬷嬷见他一直跪在那儿不吭声,随即怒喝了句。 赖二被她吼的心里也有了决定。 他深吸了一口气,恢复镇定,“李嬷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嬷嬷闻言气的眼珠子都快瞪出去了,进来之前不是早跟他说好只要他今日吐出汪姨娘便饶他一死么?他竟临时改意,打她个措手不及! “你在庄中这几年贪了多少公中的银子,黑了多少佃农的工钱,白纸黑字我早就查的一清二楚。”他既不肯认,她只能慢慢的审,慢慢的将这事儿扯到江姨娘身上。 说着命人交到林月娘手中,林月娘草草过目了遍便睨向他,“赖二,你果真好大的胆子!” “夫人,他的胆子可不光用在这上面。”李嬷嬷说着用无限怜惜的目光看向一直坐在林月娘身侧的孟宛清,“洵哥儿跟清姐儿在庄子上也没少受他的欺压。” “清姐儿才这么小便每日都要她上山砍柴,不去便不给她吃食。” “洵哥儿病了三天三夜也不花钱给他请大夫,那次差点将洵哥儿害死!” “……” 众人听的无不愤怒。 只有孟宛清心内静如止水毫无波澜。 那些苛虐于她而言早不算什么,现在的她,没人再能伤害半分! “数月前夫人听闻洵哥儿的病养好了些便传出消息要将洵哥儿接回京城,好巧不巧,洵哥儿竟在夫人要接她回去之际走丢了。” “可怜清姐儿看见洵哥儿走丢了便一个人出去找,谁知洵哥儿回来了清姐儿却下落不明!” “如果说前两次洵哥儿跟清姐儿的走失是意外,那这次返京路上赖管家又故伎重演将洵哥儿半途抛下是为何?难道又是意外?!”说着李嬷嬷走到赖二面前眯着眸子一字一句道,“洵哥儿丢了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你一个庄上的管家哪里来这么大的胆子敢一而再在而三的对府上的少爷下手?还是说你背后有人保你所以才让你为所欲为毫无忌惮?!” 李嬷嬷这一连番的诘问可谓金针见血字字犀利直入心肺。 第14章 够了 赖二望着李嬷嬷近乎吃人的眼神,惨淡怪异的笑了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李嬷嬷,你敢不敢找来当天的人来问问,究竟哪一位亲眼看见你们将洵少爷送上我的马车!” “就知道你嘴硬,来人,将妙儿带上来。”李嬷嬷早有准备的沉声道。 除了妙儿还有几位当天也一同在场的丫鬟,她们个个神情惶惶不安,好似天降横祸砸到了她们头上一样。 “你们几个,当日返京途中可看见妙儿将洵少爷送到赖管家马车上?”李嬷嬷语中半是警告半是威胁。 那几个丫鬟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最后纷纷磕下头来。 “看见了。” “没看见。” “……” 截然不同的两种回答同时响起,李嬷嬷怒喝,“到底看见了还是没看见!” “没有。” “有。” 这一下,全场陷入诡异的沉默之中。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妙儿,你呢。”李嬷嬷咬牙又问了一遍。 妙儿神情木然跪在那儿,好一段时间不见她已然消瘦的厉害,形销骨立,气色惨淡,她似乎没听见李嬷嬷的声音,全程处于出神状,反应也比往日迟钝。 “我……我……” 李嬷嬷气的上前打了她一耳刮子,“到底有还是没有!” 挨了打的妙儿就跟受惊似的反弹起来,下意识便捂住自己的头跟脸,哭唧唧道,“别打我,别打我,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弄巧成拙。 李嬷嬷见她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恨的牙痒痒可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教训她,心中暗骂牛婆子一家忒不是个玩意儿这才嫁过去多久就被逼的疯不疯癫不癫的。 “是不是那位赖管家做的问问你家小少爷不就成了。”旁观女眷中不知谁说了一句。 林月娘闻言,捏着孟宛清的手温婉看向她,外人不知,可孟宛清却是清晰的感受到手指被她用力攥捏的疼意。 无怪林月娘对她没把握,之前返京回来李嬷嬷就在她跟前说孟宛清是如何如何的信任赖二,是她自己非要跟着与二同坐一辆马车的。 加之孟洵之前被赖二弄丢过一次却仍对他不设防的信任,很难不令林月娘担忧她的回答对自己是有利还是有害。 “洵儿,那日你可有上赖二的马车。”林月娘边问边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头,也就在她抬手摸她的那一瞬手掌心恰好隔断了外人投射而来的目光,只剩下她与孟宛清二人的对视。 她在对孟宛清笑,可孟宛清却感受到了一股后背发麻的寒意。 “乖孩子,大胆说,别怕,母亲为你做主。” 孟宛清强忍着被她用力捏攥疼痛难抑的手指,一双乌黑柔润的眼中满是惊惧,诚惶诚恐,那样无辜的扑闪着,躲避着,不敢与赖二对视。 “母……母亲,孩儿害怕。”说着像是要哭出来一般。 林月娘假意惺惺的关心道,“怕什么?” “怕,怕他。”孟宛清说着偷偷伸手指向赖二却不敢看他。 这一指,场面再次哗然。 李嬷嬷朝着赖二冷笑着“呵”了声,又缓缓走向孟宛清,用初见时的慈和面孔道,“少爷为何怕他?” 孟宛清缩躲在林月娘怀里双手紧紧揪着她的衣襟,实则是为了挣脱她的攥捏,“他……他说我要是不乖就卖了我……” “你放他娘的什么狗屁!老子什么时候说过!” 赖二在庄子上欺负孟洵是欺负惯了的,哪怕此刻在孟府他也没能一时改掉欺压他的习惯,见孟宛清竟敢无中生用的中伤他气急败坏张口就骂,“小兔崽子,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 “你说你要把我跟姐姐卖了再问母亲要钱!” 小孩子或许讲不清楚,但身边的大人听了却是心领神会,孟宛清话里的意思是赖二想将她姐弟二人卖了再向林月娘敲诈勒索,赚双份的钱。 “我呸!”赖二对于自己没做过的事坚决否认言辞决绝,“他胡说八道!我根本就没这么说过!” “放肆!”林月娘大喝一声,立马有几个婆子上前拿东西塞住了赖二的嘴。 “小少爷,别怕,赖二还说了什么你一并告诉夫人,夫人定会替你做主!”李嬷嬷在旁不断以言语诱导,妄想着能让“孟洵”跟着她的话头一并将江姨娘也拉下水。 呵,她无疑想多了! 孟宛清之所以指认赖二是因为赖二这些年没少苛待她跟孟洵,加之孟洵的失踪与他有直接关系,他早就罪该万死! 可这不代表她就要帮林月娘将江姨娘拉下马。 眼下能制衡林月娘的只有江姨娘,太早除去江姨娘对孟宛清百害而无一利,况且,仅凭今日一事便想将江姨娘除掉绝无可能!从赖二出现那刻到现在处境处处对她不利而她却能稳沉住气便知她绝对留有后手,今日哪个是螳螂哪个是黄雀还真说不定。 如此境况未明的情形下,孟宛清绝不可能以身试险。 “好孩子,你还知道什么一并跟母亲说,别怕。”林月娘经李嬷嬷刚才那么一提,也动起了通过孟宛清打击江姨娘的心思,两只抚在孟宛清胳膊上的手臂暗中使力,“说,在场还有没有想要加害于你的人。” 孟宛清疼的说不出话来。 林月娘动起手来毫不留情,隔着袖子用力拧她胳膊上的肉。 “我早于之前便在赖二身上搜出了一封信件,信件内容证实他与我们府上的某位有着不可告人的来往跟联系,只是对方也狡猾的很,信件中没有落款跟名字,所以无法查出究竟出自何人之手。”李嬷嬷也没在旁干坐着,从怀里摸出封信便递给在座诸位夫人传阅证明确有此事,“眼下,只要查出这封信是写给赖二的就真相大白了。” “洵儿,你可知道是谁?”林月娘见孟宛清疼的瑟瑟缩缩还要将她强迫性的往自己怀里拽,用只有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暗中引导道,“是不是江姨娘?恩?” 孟宛清装做没听见,瘪着嘴巴湿着眼睛可怜巴巴。 “说啊,是不是她。”林月娘又用了用力,恨不能将她胳膊上的肉生生拧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孟宛清身上,包括江姨娘,她也在静静的看着她。 用一种幽深又微妙且耐人寻味的,几分怜悯,几分同情,亦有几分……怂恿的意味。 “哇……”只听哇的一声,孟宛清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林月娘面色顿时下沉。 其余人也纷纷不知发生了什么,“怎么了这是?” “好疼……”孟宛清可不介意让众人知道林月娘在她袖子里做了些什么,反正她忍这么久也是够了! 林月娘哪里会让她讲出来马上吩咐下去,“瓶儿,将洵少爷带下去,他兴许是惊到了。” “是。” “夫人,那这儿……”李嬷嬷见瓶儿要将孟宛清带下去了有些不甘的多了句嘴。 第15章 老爷 林月娘正想说改日再审别误了等会儿的宴席时只听外头看门的丫鬟报了一声,“老爷来了。” 孟士宏气势汹汹的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进来目光便紧紧锁定在林月娘身上,虽什么话都没说却有种无形的迫力迎面而来。 “老爷……”林月娘见他骤然出现原本处变不惊的镇定里郝然有些发慌。 梅姨娘在旁笑着打圆场道,“老爷,是宴席快开了么?” 孟士宏看都没看她一眼,虽眸中激流涌动暗藏怒焰却也没当众发作,只淡淡的吩咐了声,“李嬷嬷,席面已经开了,还不快带夫人们过去用膳。” “孟老爷当真礼数周到,这等小事还亲自来请。”一旁的夫人们纷纷起身离座,口中叠声称赞着。 只有林月娘知道孟士宏过来的真正目的是为了什么。 李嬷嬷虽可恨今日之事被打断可眼下她最担心的却是林月娘,她一面领着众夫人们往庆堂的方向去,一面频频回过头来张望。 唉,但愿夫人无事。 众女眷们离开后荣熙堂里也空出了许多,空出的那些空间非但没让人觉得敞阔反而有种逼狭的紧窒。 方姨娘眼见着孟老爷跟林月娘以及江姨娘形成三足对立之势,略有些不安的动了动身子,想走。 可梅姨娘却紧紧的摁住了她的手,不说话,却也不松开,逼着她跟着她一块儿留下来。 “在夫君的升迁宴上打杀奴才整治妾室,这种主母,在京中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位来。”孟士宏说话间,蜻蜓点水般看了江姨娘一眼。 刚刚林月娘当众如此有意构陷她,她都没半分委屈不平,如今只是被孟老爷看了眼便红了眼眶,欲语还休,忍辱负重。 她有这分功力,林月娘功不可没。 孟宛清心中暗自诽议道。 “老爷,今日是您的升迁宴,妾身以为当下还是以招待宾客为重。”林月娘表演的天份虽没有江姨娘高但随机应变的本事还是有的,她拿出主母的端稳跟悉事道,“其余的事,待宴席过后妾身跟您解释后您若仍觉得此事是我不对。”说着将腰间的掌事牌一把拽下放在桌子上。 这意味着她愿意将剩下的一半管家之权统统交出来,对于主母而言,这是她在府上最后的尊严跟脸面。 原本江姨娘细火慢熬等的就是现在这个火候,谁料林月娘倒是懂得投机取巧轻重缓急那一套,以主母顾全大局的身份将此事压了下去,孟老爷会不卖她这个面子么? 况且,她说的也对。 孟士宏只得压下心头怒火藐了她一眼,“来人,先将赖二带下去。” 他终究还是要给她一些颜面的。 “老爷……”江姨娘见他揭过此事,如何肯依,她可是当众受了“委屈”的,不能就这么算了。 孟士宏现在没功夫听她诉冤,摆手不耐道,“此事晚点再说,现在你们都去宴席上给我招待贵客,谁若是敢有半分怠慢便给我滚出孟府!” “是。” * 当晚,孟府上上下下全都聚集在东边花厅上。 孟士宏亲自审问这件事。 孟宛清心底明白,孟士宏插手此事并非为了她们姐弟,而是要树立身为家主的威严,身为一家之主岂能容忍妻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触斗蛮争闹的整个家宅都不安宁! “今日之事,谁出来说一说。” 孟士宏才刚沐浴更衣,身上随意套了件石青色缎常服褂,坐在塌上把玩着大拇指上那枚翠镶金里扳指,居高临下的模样颇有几分官威。 他一开口,厅内愈发显得安静。 李嬷嬷朝林月娘看了一眼,见林月娘颔首她这才站出来道,“老爷,还是让我来说吧。” 说着,她将今日在庆堂的事大概说了遍。 孟士宏听了她的话浓眉皱起,“清姐儿走丢了?什么时候的事?” 他竟还不知道这件事。 孟宛清低下眉目讥讽的笑意一闪而过,身为爹爹的他可真“称职”。 “走丢约莫也有数旬了。”林月娘接口道,说话间不时咳几声,“妾身知晓老爷最近朝中政务繁忙,未敢打扰到你,但私下已经吩咐人去找了。” 李嬷嬷亦在旁搭腔道,“夫人最近身体一直不大爽利,连大夫开的药都无心服下,心心念念都是如何尽快找到清姐儿。” 孟士宏对此不甚关心,言语淡淡,“既然已经丢了这么些时日想必也是找不回了,你们也不必花费心力,再者,女儿家便是找回来也有损家族声誉,谁晓得她在外头出过什么事。” “看到没,爹爹一点都不重视你们姐弟俩。”孟歆找到机会便在孟宛清面前炫耀打击,言语间甚是自得骄傲,仿佛她才是孟士宏掌心的明珠。 孟妤听了她难听刺耳的话下意识朝孟宛清看去,却见她眼波平平,似是没听见,心里不禁暗松了口气。 “老爷,既然事情你已经知晓,不如命人将赖二带上来你亲自审问?”林月娘又咳了几声道。 孟士宏没作声,却是朝江姨娘看去,用目光问询。 “老爷,我问心无愧,你尽管使人去。”江姨娘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 林月娘最见不得她当着众人的面对孟士宏做出的狐媚相,当下沉脸道,“来人,还不快将赖二带上来。” 没过一会儿赖二便被几个粗使婆子押上来了。 这次带上来跟早上带上来又有不同,他明显被毒打过一顿,鼻青脸肿,衣衫破烂,连路都走不稳了需要人搀着往前走。 “赖二,你可有话要说。”孟士宏高声道。 赖二像是被打怕了,听到声响便捂着脑袋不住的往后退避,神色惊恐惧怕,“我说,我说……” “还不快说!”李嬷嬷在后头一脚又将他踹回前面去。 赖二被踹的打了个滚又立马恢复原样跪在地上颤颤缩缩,头都不敢抬起来,更不敢看坐在他身侧的江姨娘一眼,几次硬下头皮,咬紧牙关这才狠下心道,“是……是江姨娘。” “是谁!”林月娘分明听见了却要他再讲一次。 第16章 傀儡 “是江姨娘……是她,一切都是她指使的。”赖二如同哭丧般嚎道,脸上涕泪横流。 完了,完了。 他一家老小统统完了…… 他为了自己这条狗命拉着所有人陪他下葬。 孟士宏听了他的话后,眉心皱了皱,“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你可想清楚了。” 见他言中语有意偏袒江姨娘,林月娘顿时不乐意了,“老爷,现在人证物证俱在,连清姐儿都赔进去了,你就算不看在过世的姐姐面上,也要看在洵儿面上啊。” 她这时倒是想起孟宛清来了。 李嬷嬷立刻将孟宛清连推带搡的拉到林月娘身边去。 “如今他已知道是谁害了他的姐姐,老爷若是对此事置之不理,不予处置的话那洵儿心中又作何感想?”林月娘心痛的抚着孟宛清的脑袋,眼含泪光,“洵儿,对不起,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用……” 她都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孟士宏岂能坐视不理? 他锁眉沉吟了会儿,开口道,“此事……” “此事我们主子是冤枉的!”双环的声音忽从门外响起,紧接着只见她匆匆忙忙领着一个人走进来。 全场所有目光一时全往她身上投射去。 赖二看见她领来的人后大惊失色,“你……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赖二的婆娘赖吴氏,赖吴氏一进门看都不看他一眼便径直跪到孟士宏面前,声音洪亮,“老爷,奴才有话要说。” “大胆奴才!老爷没传唤你如何敢闯进来!”李嬷嬷眼见她要来坏事自是要想法子赶她走。 可她手还没挨赖吴氏的身,孟士宏便朝她喝道,“住手,主子都没发话你一个奴才动什么手!” 李嬷嬷愕然朝林月娘望去,却见林月娘脸色亦难看,她只能不甘的松开手任由赖吴氏在那儿说出对她们不利的话。 “回禀主子,这一切都是赖二做的好事!” “他在庄中那几年眼见自己贪了不少,手里有了闲钱便去学人赌钱,谁知越陷越深赌债也越欠越多,于是他的手也伸的愈发长,无论是公中拨下来的钱银还是庄上奴仆亦或是佃农的钱,能抠则抠,能黑则黑。” “可这仍填不了他欠下的窟窿,于是,他恶向胆边生打起了清姐儿跟洵哥儿的主意。” “……” 这套说辞与早上孟宛清说的一样,可见,赖吴氏早上便在孟府了,不,她来的时间说不定更久。 和孟宛清预料的一样,江姨娘果真有后招。 “这……这分明……”李嬷嬷也被眼前突来的变化惊到顿口无言。 江姨娘委屈巴巴的探向林月娘,“姐姐,赖二他满嘴谎话胡乱攀扯,你可一定要替我做主啊。” “……” 林月娘胸伏气涌,极力克制,良久,才说了一声,“好。” 很好。 * 从花厅出来时,已近亥时。 连月亮都隐在乌黑的云层中不愿出来,该安息了。 梅姨娘与方姨娘等走在前面,不时交头议论着刚刚的事,大部份是梅姨娘在讲方姨娘在听。 孟妤跟孟歆则跟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 “谁的香囊掉了?” 孟宛清在地上捡起一个金镶珠石累丝香囊,就着稀薄的月色晃了晃,珠玉光泽便如星子般在她眼中闪闪烁烁。 孟妤一眼便认出那是孟歆的,“妹妹,你的东西掉了。” “我的?”孟歆摸了摸自己腰间,又朝孟宛清瞥了眼,登时没好气的上前抢过,“谁叫你偷我东西!” 孟宛清一脸无辜的望着她眨巴着眼睛,圆润且无害。 “歆儿,你在干什么?还不快走。” 不远处传来梅姨娘的呼声,孟歆听见她的声音这才轻“哼”了声,“这次算你好运。” 孟妤见孟歆走了,也跟着一块儿走了,眼神几乎没跟孟宛清有过接触。 孟宛清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唇角弯了弯。 好妹妹,晚安。 * 晨昏定省。 这是孟宛清如今每日都要去林月娘那儿做的事。 林月娘是否愿意看见她另当别论,可她得让她感受到她对她的敬畏跟服从。 她绝对是个合格的傀儡嫡子。 “我不是叫你穿那件簇新的宝相花纹薄绸衫吗?”绿袖一进来便皱眉道,“你见天的总穿这几件半新不旧的衣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咱们夫人在苛待你!” 孟宛清只当没听见。 绿袖见她那呆头鹅的样子就来气,伸手推道,“去,换那件新的。” 孟宛清被她推的一个不稳跌倒在地,也不知是跌到哪儿了坐在地上放声哭了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哭声很快将芳杏引来,她一进来便看见绿袖使劲去拉坐在地上的孟宛清,动作粗蛮又无礼。 绿袖转头看见她后,一脸不以为然的松开手,“还不是她,老穿那几件破衣裳,我看了气不过。” 芳杏听了她的话后朝塌上看了眼,果真,林月娘送来的几件新衣裳还整整齐齐的摆在那没动过。 她走到尚在抹泪的孟宛清身旁,凝眉看向她,轻声道,“少爷,有新衣服你怎么不穿呢?” “我……我舍不得……”孟宛清抽噎了半天才说了这么一句,泪眼朦胧里更显得双目清澈见底,怯弱无辜。 一旁的绿袖闻言,冷嗤了声,“果然是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枉费夫人有心栽培。” 她的话说的难听又刺耳,便是芳杏都忍不住蹙了蹙眉,可最终也不过是默默将孟宛清扶起来替她擦去泪痕,温声道,“少爷,日后你吃的穿的用的一应俱全都会是最好的,簇新的,你要慢慢习惯去接受这些,你明白吗?” 孟宛清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过后,又不甚理解的问道,“那,为什么上次宴席上那些人送给我的东西又统统被拿走了呢?” 她指是孟老爷升迁宴当日京中贵夫人送给她的见面礼。 芳杏听着她天真无知的言语,一时哑言。 那些东西都被林月娘拿走了,以替她保管的名义实则全部据为己有。 “小孩儿就是小孩儿,什么都不懂。”绿袖朝她翻了个白眼傲然有理道,“那些虽是送给你的可也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才送的,若没有夫人的面子,谁会送你东西?” 呵,林月娘若没有孟夫人这个身份根本不值一文。 孟宛清心内暗嘲道。 “好了,不讲这么多了,绿袖你去摆早膳,我来伺候少爷更衣。”芳杏边说边打开那件紫檀木做的衣柜,在里面给她重新找衣服。 绿袖撇了撇嘴,一脸不情愿的走了。 望着她大摇大摆离去的背影,芳杏无奈的朝孟宛清走去,“我们穿这件行么?” 她手上拿的正是上次方姨娘做的,方姨娘一共给她做了四件衣衫,各绣了梅兰竹菊纹样,今日拿的便是这件月白色领口绣了兰草的春衫。 “芳杏姐姐,你真好。”孟宛清望着她弯下身子认认真真给自己更换衣衫的模样,情不自禁的说了句。 芳杏闻言愣了下,随后笑道,“这是奴婢该做的。” “芳杏姐姐,你等一下。”孟宛清做神秘状的冲她竖起手指做嘘声状,然后跑到自己枕头底下翻出一个白玉瓶子来,如获至宝般的拿到她面前献道,“这是送给你的。” “送给我?”芳杏面露不惑。 孟宛清用力点头道,“对呀,送给你,你上次不是挨了板子受伤了吗?这个给你养伤用。” 刚刚芳杏还未仔细看,眼下才认出手中的白玉瓶正是林月娘常用的玉痕膏,阖府除了她便无人再有此物。 “你,你是怎么拿到的?”芳杏大惊失色,更多的是一种异样的感动。 孟宛清浑然不知其中厉害道,“上次去请安时,我看见母亲叫瓶儿拿出去扔掉说是用完了,后来我出去又偷偷的将它捡回来发现里面还有!”说着双眼弯如月芽儿般目带笑意道,“有了它姐姐你身上的伤就能好些了。” 芳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自己的娘李嬷嬷便是在林月娘身边伺候的,可便是李嬷嬷也不敢随便肖想林月娘的东西更不敢拉下老脸求她赏给她一些,可,可这个一直被她别有目的利用的孟洵却如此真心实心意的对待她。 “姐姐你这么好看可千万不能留疤啊。”孟宛清知道自己这招出其不意的关心触到芳杏内心最深处的柔软,过犹不及,她不再讲话只乖乖的对着她笑。 芳杏面对她的笑第一次感到心底的愧疚跟自责。 第17章 为难 荣熙堂外新做了几间抱厦,从前三间的林月娘嫌小了,特意找工匠来新建了座五间的,呈廊式,四面通敞,各有台阶通院,两侧通回廊。遮阳、通风还使厅堂更加凉爽。 如今,抱厦倒是做好了,可江姨娘手中那一半的掌家之权却仍未夺回! 林月娘如何不抑郁。 “后来我特地遣人去打听了一二,原来赖二跟他婆娘成亲多年一直无子,他婆娘又厉害不许他纳小的,于是他便背着他婆娘偷偷在外养了个粉头,好像叫什么翠儿,那个翠儿肚子倒也争气给他生了个儿子,可此事却是一直瞒着他婆娘没敢让她知道。”梅姨娘今日起的格外早,特地来待服侍林月娘梳洗。 “夫人,药熬好了。”李嬷嬷过来通报了声,见梅姨娘在服侍她便又退到一旁去了。 林月娘从妆奁里抽出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戴这个。” 梅姨娘接过步摇往她鬓间比了比,口中又忍不住道,“难怪他婆娘昨晚不向着他说话,字字句句都要置他于死地。” “说来也怪,他婆娘是何时来京又是何时入府的竟无人知晓?” “……” 林月娘默不作声的听着,眼底涌动却又抑制。 眼下不是再生事的时候,昨晚李嬷嬷劝了一晚上,劝她好好将养身子怀个一男半女。 她,听进去了。 “夫人,过来用早膳吧。” 李嬷嬷见她已经梳妆完毕,上前将她扶到花梨藤心扶手椅上坐下。 每日小厨房都会做十几样吃食,绝不重样,样样精细。 今日面点有金糕卷,小豆糕,莲子糕,豌豆黄等小四样,主食则是黑米粥、龙须面跟糖蒸八宝饭,配菜有小黄瓜 ,酱黑菜,糖蒜等。汤类则是一碗罐煨山鸡丝燕窝。 “让妹妹来服侍姐姐用膳吧。” 梅姨娘察言观色将箸子摆好,低眉小意的殷勤侍奉,“今日这糖蒸八宝饭看上去又糯又香,姐姐不妨吃几口试试?” “且添半碗吧。”林月娘靠在迎枕上闭目养神,旁边自有丫鬟为她捶背捏肩,舒筋松骨。 梅姨娘才将饭添好时门外传来丫鬟的通报声,“江姨娘来了。” 听到声音,梅姨娘立刻瞄了林月娘一眼,她仍旧闭目阖眼,未动一下,似是没听见一般。 没过一会儿江姨娘的声音在外响起,“姐姐,我来跟您请安了。” 她已经出了月子,自然要日日都过来给林月娘请安。 林月娘还是没理会。 李嬷嬷倒是在旁有话说却被梅姨娘给截了话头,“没眼色的蠢丫头,没看见夫人正在用膳吗?!” “可……可江姨娘正在外头候着……”小丫鬟也很为难。 这次李嬷嬷直接走到门口故意讲给外面的人听道,“候着又如何?!只要夫人没召她便是干等一天也得在外头候着!” 门外,双环听了里面的话忿忿不已。 江姨娘却面不改色,有声有笑道,“妹妹虽有心等候,奈何还要处理府中杂务,老爷既将掌家之权交给我,我亦不能辜负他的苦心,不然,耽误下来谁也不好回话。” 从昨晚的情形便能看出,孟士宠对她还是有一丝偏心的。 不然也不会将掌家之权分予她一半。 便是林月娘在这件事上也敢怒不敢言。 孟宛清过来时正瞧见江姨娘满面春风的携着双环往外走,双方面对面的碰到后,芳杏先福身施了一礼,“江姨娘。” 江姨娘没理她却是朝孟宛清细细端详去,眉目含笑打了声招呼,“洵少爷。” 孟宛清低头装木讷。 “双环,今儿个你不是去五香斋买了些糕点么,回头送些洵少爷那儿去。”说话间又将自己腰间佩戴的碧玉滕花玉佩取下,“哝,这是姨娘给你的见面礼。” 芳杏顿时拧眉朝孟宛清望去。 孟宛清纠结的盯着那个玉看了好久,抬头问她,“芳杏姐姐,我能要么?” 她直接将难题扔给了她。 芳杏瞬间哑舌。 “既如此,还是交由芳杏好好替洵少爷保管吧。”江姨娘又将注意力定格在芳杏身上,将玉递过去的瞬间她定定的盯住芳杏的眼,“万嬷嬷挨过的那些耳光,我会替她记住。” 青天白日的,芳杏无端的打了个寒颤。 “芳杏姐姐,你怎么了?”孟宛清明知故问。 芳杏不说话,牵着她的手便往屋内走,只是,手有些抖。 * 每日来给林月娘问安是孟府子女必做的一件事,今日孟宛清先到,孟妤也跟着来了。孟朗因去书院念书了一旬只回一次,江姨娘生的那对双胞胎女儿孟贞跟孟淑还太小,孟老爷特地发话让她们跟孟朗一样每旬只用请一次安即可。 所以每天过来请安的人就只有孟宛清跟孟妤还有孟歆这三个。 只是今日,孟歆却迟迟未到。 梅姨娘知晓定是她那贪睡的性子又犯了,怕林月娘责问又是说笑又是逗趣还给她沏了一壶早春的雀舌,就是怕她注意力转移到孟歆迟到的事上。 林月娘接过茶盏随意品了几口,“不错,色泽绿润,汤色明亮。梅妹妹泡茶的功夫是越来越娴熟了。” 梅姨娘听完她的夸赞掩嘴笑道,“姐姐快别打趣我了,我哪里会泡什么茶啊,不过是学着丫鬟们的样子拿烧开的水往茶碗里这么一倒,依样画葫芦罢了,不过今日运气好,葫芦倒也画的有三分像。” 她诙谐的言语逗得林月娘也不禁露了几分笑意,“我竟不知妹妹最擅长画葫芦,改日画几个给姐姐瞧瞧。” “别别别,别画成了瓢。” “哈哈哈……” 林月娘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她一笑其他人也跟着笑,满屋其乐融融。 就在这时,桂枝慌里慌张的往外冲进来道,“主子,不好了。” “放肆!谁准你这般没大没小的往里闯!”梅姨娘第一个喝道。 “不是的……主子……歆姐儿她,她出事了!”桂枝急的话都讲不清楚了,跪在地上连连叩首。 林月娘还未来得及发问便见梅姨娘倏地一下冲过去揪住桂枝的领口咆吼道,“她怎么?!歆姐儿怎么了?!” 第18章 看戏 孟歆身上不知被什么虫子爬过,混身长满红斑,瘙痒难耐。 一进屋便听见她在床榻上来回打滚痛苦难抑的叫着,“啊……好痒,痛……好痛……” 梅姨娘见她成这样慌忙跑上前,“歆儿,你怎么了?歆儿?” “娘,我好痛啊……呜呜呜……”孟歆回过头只见脸上全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红斑,大块大块,甚是可怖。 她若是看见怕是会晕过去了。 梅姨娘也吓的面色大变,不过她很快镇定下去捉住孟歆的手不让她乱抓,朝愣在一边的丫鬟吼道,“愣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 “娘,我怎么了?我是不是快要死掉了……”孟歆痛苦难耐,不住的往身上挠着。 越挠越红,越挠越痒。 痒就对了。 孟宛清不露痕迹的瞟了孟歆腰间的香囊一眼,抬眸间又恢复懵懂不知的模样。 “好孩子,别挠了,听娘的话,乖啊……”见她如此痛苦,梅姨娘疼到心根子上了,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不住的安抚道,“好孩子,乖,别怕,姨娘在这儿。” 方姨娘跟孟妤站在一旁,想安慰又找不到话头。 “你们是在这儿看戏么?!”她们没讲话梅姨娘倒是莫名的动了肝火,瞠目动怒道,“还不快走!” “呜呜……娘,我不要让她们看见我的样子,我不要……”孟歆万分抗拒,眼神透露着可恨又怨毒的目色。 方姨娘本是好心探望,见状不得不带着孟妤她们离开了。 孟宛清也跟着芳杏一同往外走。 离开时仍能听见屋内不断传出孟歆痛不欲生的嘶叫跟梅姨娘痛入心扉的安慰。 * 回去的路上,方姨娘跟孟妤一句话也没跟孟宛清说,孟宛清自然也与她们保持距离。 直到她们各自分开,都没打一声招呼。 孟宛清望着方姨娘远远离去的背影,手不自觉将袖袍扯了扯,其实,她本想,谢谢她的,谢她为自己做的那几身衣裳。 现在看来,似乎不需要了。 明哲保身从来都不是错。 * 滇南,自古有黎山、怒山、云岭等高山与怒江、澜沧江、金沙江等河流自北向南相间排列,三江并流,高山峡谷相间,地势险峻。 陈王的番地便在此,城门更是建在起伏和缓的低山与浑圆丘陵间,一看便知易守,难攻。 赵景行两个月前带兵抵达城下,找了处地势较矮的草坡安营扎寨,驻养生息。 原以为他会领兵进犯,陈王的部队都做好了部署准备,弓箭手、箭矢、骑兵、步兵甚至还有种种事先设下的陷阱,为抵御外敌训练有素的练习了这么久,可结果,白忙一场。 赵景行的驻军就在离城门不到几十里外的地方,可他偏偏不攻,任对面望眼欲穿。 “禀大人,刚射了七八只大雁。” “江流上下的鱼儿也捞捕了不少。” “……便是林中的野禽也大有丰收,什么野猪野兔野鸡还有几只袍子。” 士兵们每日驻守在这儿又没仗可打,久而久之不就懈怠了?所以赵景行下令命他们每日上山下河去打猎,一则将附近能吃的食物统统搜刮干净不留一丁给那城中的人,二则也权当让士兵们活动活动手脚,以免生疏。 听完手底下的人汇报,赵景行挥了挥手算是会意。 黎平见他蹲在草丛间观察一群蚂蚁,不免感到新奇,近几日他总看见赵景行有事无事便来此处观察蚂蚁,可曲曲蚂蚁又有何好观察的? “大人,这蚂蚁看上去有何不同?” 赵景行将手抵在唇畔,示意噤声。 只见他随手将一只蚂蚱扔进蚂蚁群中,只片刻功夫,成群结队的蚂蚁便朝那只蚂蚱进攻去,企图用强壮的大颚撕碎那只蚂蚱。 蚂蚱看上去比蚂蚁庞大,可在被围攻的过程中竟连半分防备之力都无,瞬间被吞噬。 第19章 奸细 “大多数蚂蚁都会寻找适宜的地方筑巢营穴,它们会随着种群数量的增加而不断扩张巢穴大小。但此蚁不同,它们不会建立永久的巢穴,几乎时刻都处在不停的移动中。如果把有固定巢穴的蚂蚁看作是刀耕火种的农夫,那么此类如行军一般的蚁类就是擅长远行的游牧民族。” 黎平没曾想过小小的蚂蚁身上竟有如此大的不同,可顺着赵景行的话去观察时却能发现此种蚁类确实与寻常看见的那种蚂蚁不同。 它们会组成侵略大军般的队伍按照既定的方向一路前行,一旦选定方向便笔直进击,横扫并杀死一切挡路之物。 “若遇溪流沟壑,排在前面的先行部队立刻化身无畏无惧的死士,它们会互相抱团,从悬崖峭壁边翻滚下去,到达对岸后,一只只小蚂蚁首尾互咬,形成一道联通两岸的蚁桥,让后面的大军踩着自己的身躯通行。” “它们的扎营方式特立独行,夜晚休息时,一个又一个张开大颚咬着对方,彼此首尾相衔、互成支撑,以密不可分之姿构成了硕大而稳定的蚁球,严防死守,不容侵犯。” “在寻找猎物时,体型较大的蚂蚁会自觉站在部队附近保护队中弱小的族群。”说到这,赵景行不无慨叹道,“如若我军士兵有此素养,必当势不可挡。” 黎平亦由衷点头,“没想到小小畜类竟比我们行军打仗的还要懂得如何协作作战。” 赵景行拍拍他肩膀,转而起身遥望近在不远处的高耸城楼,唇角轻勾,神清气朗。 陈王啊陈王,你可知成王败寇这个典故。 “大人!”一位千户疾步走来,禀手相告道,“刚抓到两个可疑的人。” 赵景行闻言,将铠甲上沾染的泥土拂了拂,“走。看看去。” 那两个可疑的人正被五花大绑的关在营帐前,身边围满士兵。 “大人,我不是奸细啊大人。”被绑住的其中一个男人不断嚎着,神情惶乱。 而另一个…… 另一个不过毛头小孩儿罢了,瑟缩着将自己抱成一团,头都不敢抬。 赵景行走过来淡瞥了眼。 一旁士兵禀告道,“回大人,今早我们在林间打猎时,差点射中这个孩子,才抓到他不久这个男人便跑出来说这是他的孩子,要将孩子带走。” 这俩人是父子? 赵景行用手中马鞭挑起小孩儿的下巴,细细打量了下,尔后又朝那个心神不定的男人看去,直接一脚踹去。 男人被踹的血都吐出来了,满嘴鲜红,痛的直求饶,“大人饶命啊大人,他真是我的孩子……” “你可知我们大人是谁,你竟敢在他面前撒谎。”就连黎平也看出来这俩人绝不可能是父子,他仔细回想了下不久前来到滇南的情形,“滇南地势偏远,民风也格外也守旧,重男轻女,常有拐子在此倒卖男孩儿,一个孩子能倒卖到十两银子。” “大人……大人……”黎平的话才讲完,男人便慌了神,不住的往前跪爬道,“大人,我真不是拐子,我不是啊!” 他旁边那个孩子任他怎么解释怎么恐慌也不讲一句话,两只手紧紧抱着自己,眼神呆滞,半呆半傻。 黎平还在拷问那个男人,赵景行却是慢慢走过来,盯着男孩儿。 男孩儿似是察觉不到他的注视,仍是心思恍惚状。 “你叫什么名字。” “……” “他与你是何关系。” “……” 一连问了几句也没有回应。 赵景行心里明白了个大概,他伸手便要将男孩儿的袖子撸开,男孩儿顿时受惊不住的往后退,睁着一双惊恐的双眼看着他满是哀求惧怕之意。 旁边,男人见状也吓一跳,他正想阻止嘴便被人塞住了。 “呜……呜……”男孩儿始终不敢说话,不断的呜咽,如待宰的幼兽般可怜无肋。 赵景行看着他手臂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淤痕,触目惊心,便是连一处好的地方也没有,连手臂尚且如此,其他地方更是不敢想象。 黎平也看见了,不由怒道,“还说你不是拐子!” 赵景行缓缓起身,目色难辩的看向那个男人。 男人早就吓的认罪了,不住磕头求饶,“大人,我也是被逼的啊,我也不想这样的,是他爹娘生养太多实在是养不起就托我给他重新找一户人家。” “将他手砍掉。”赵景行轻描淡写,仿佛砍只手跟砍柴也没什么区别。 “大人!不要啊大人!饶命啊大人!” 黎平望着仍缩躲在原地的男孩儿,凝眉,“那这个孩子呢?” 这个孩子。 赵景行原本并没打算去管他今后如何,可望着他瑟瑟发抖的可怜模样却倏然想起那日,那个与他年岁相仿的孩子在他面前跪下膝行向前: “我有个弟弟,他叫孟洵,被拐子拐了,若大人得幸碰见望解救他于水火。” “大人?”黎平又在旁喊了声。 “……” 赵景行收起马鞭,凝视那孩子片刻,“也罢,暂且让他留在军中。” 黎平讶然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赵景行平时可不爱管这些闲事,不过如此也好,总归是救了一条人命。 第20章 坐胎 近来,也不知是不是时令渐热的缘故,林月娘免去了众人每晨跟她请安的过程,只需晚膳过后隔着碧纱厨跟她下跪磕个头即可。 “芳杏姐姐,母亲是生病了么?”离开荣熙堂的路上,孟宛清歪着脑袋向她看去,眼中有着不解跟疑惑。 芳杏闻言,摸了摸她脑袋,“夫人有些苦夏,喝些药调理调理罢了。” “那我也能喝吗?” 听到她充满童真的话芳杏不由“噗嗤”笑出声来,“哪有人爱喝药的,你歆妹妹因脸上的红斑都连续喝了半个月的药,现在看到药便想吐,你倒是跟她相反。” 孟宛清嘴上咧着笑,心中却自有打算。 * 孟府有个偌大的园子,名怡园。 园中假山逶迤,亭榭隐约,棠云梨雨,竹影摇曳,景色甚是幽雅。 孟宛清虽是被林月娘半软禁的状态,可也没有过份限制她的自由,只要她人在芳杏绿袖等人的眼皮子底下还是能随意走动的。 “洵少爷,你当真看见瓶儿她们用花做出了胭脂?”绿袖至从听了孟宛清无意中顺口说的那么一句话后便一直心心念念放在心里。 她不过是府中的三等丫鬟罢了,每月的月银也只有几百钱,上头还有老子娘要孝敬,手中根本没有余钱更没有更没有多余的脂粉钱。 孟宛清见她质疑自己的话,作誓道,“我亲眼看见的!” “好了好了。”绿袖生怕被旁的几个丫鬟听见,偷偷将孟宛清拉到角落处低声问,“你可知她们是用哪几种花做成的?怎么做?” “我见过,但说不出名字,只知道她们将花细细碾碎了,用细沙滤去渣滓,又晾干汁液,滴上一点点桂花油,然后就做成了胭脂。”说到这孟宛清舔了舔唇,“味道还很好吃呢!” 胭脂也能做口脂,可见她口中的话是真的。 绿袖心痒欲试最终爱美之心胜过一切,她随意找了个借口便将孟宛清带出去了。 时下虽立夏,园中春色依旧。 杏花梨雨纷纷如雪,更有那万紫千红牡丹芍药,一派花团簇拥之色。 “洵少爷,你等等我!”绿袖本就是私下悄悄带着孟宛清出来的,一路上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发现。 孟宛清却是撒欢的小鸟般蹦蹦跳跳,“绿袖,你看,好多花啊。” “我知道。”绿袖追上去拽住她的手,“瓶儿她们上次可用了哪些花?快告诉我。” “唔,有这个,还有这个,这个这个。” 她叫不出花名随便乱指一通。 可把绿袖给急着了,“是哪些啊?牡丹?杜鹃?还是蔷薇芍药?” 她说一种孟宛清便点一下头,如此便有十几种花要摘。 绿袖起初还能分神去看几眼孟宛清,待到了后头自己也沉浸在姹紫嫣红的百花中,不时将花放在鬓边插戴一番,浑然忘了孟宛清的存在。 孟宛清也早就不留痕迹的离开了。 她一路顺着西南方向的月洞门直入东角门。 孟府的小厨房便在这儿。 眼下正是准备早膳的时间,小厨房里忙成一团,洗菜的洗菜,烧火的烧火,擀面的包饺子的做馒头的剁肉馅儿的,忙的热火朝天。 “江姨娘叫你们今日再给淑姐儿贞姐儿做两碗核桃酪,两位姐儿昨个儿吃了很喜欢。” “梅姨娘刚吩咐让厨下给歆姐儿蒸碗鸡蛋羹,她脸上的红斑淡了些,大夫说可以进些荤食了。” “……” 小厨房旁边的耳房便是专门用来煎药的地方,各房主子要喝什么药均由各房的丫鬟将抓好的药送过来,然后在旁盯着婆子将药熬好。 孟宛清便是在耳房附近的墙角处找到的药渣子。 近来府中用药的主子也不少,长了红斑的孟妤,受了风寒的方姨娘以及苦夏的林月娘。 所有药渣全部混在一块儿堆积,难分难辩。 可孟宛清还是循着气味找着了。 这段日子跟林月娘请安时每天都能闻到那几味中药,心中却有答案可为了稳妥起见还是亲自过来看一遍。 “龟板、丹参、旱莲草、川断、大芸、杞子、菟丝子……”孟宛清毫不费力便从药堆里找出了。 统共十二味药,不多少少,刚好。 这些都是大补肾元之方,林月娘这是想调养身子坐胎啊。 正想着只听门外传来一声动静,孟宛清利用身体矮小的优势躲在了墙角后,只见牛婆子手持偌大的一根柴火棍就往妙儿身上打。 “打死你个没用的小娼妇!” “成亲这么久了肚子里还没动静!是想害我牛家断子绝孙么!” “……” 妙儿闷不作声的挨着棍子,双手紧紧捂住头跟脸,可即便捂住孟宛清还是从她指缝间看见了她充满怨恨的眼神。 牛婆子打了会儿气也出了,一棍子甩到地上朝她啐道,“生不出儿子就给老娘好好干活儿!我牛家娶你可不是吃闲饭的!” 妙儿抱臂杵了许久,这才慢慢松开手,眼眶红透恨意刻骨。 “妙儿姐姐。”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旁响起。 妙儿警惕的抬眸望去,一见是孟宛清眼中的怨恨更加汹涌。 孟宛清只当没看见,认真吩咐道,“母亲近来在喝坐胎药,你们煎药的也要小心了,李嬷嬷刚刚叫我来吩咐一声千万不能跟其他的药混合在一块儿,尤其是水蛭跟莪术还有蟾酥。” 林月娘,李嬷嬷。 听到这两个名字妙儿牙都咬紧了。 “听见了没有?”孟宛清故意冲她没好气道,说完从怀里摸出一角银裸子朝她扔过去,“哝,拿去,赏给你的。” 妙儿望着扔到自己脚底下的银裸子,过了好久方才慢慢的蹲下身子捡起来了。 * 孟宛清回到西院的时候里面已经吵翻了天。 “你到底将少爷弄到哪儿去了?!”是芳杏的声音,透着诘问跟质怒。 绿袖亦不客气的反驳,“我哪儿知道!是她自己贪玩要去园子里逛关我屁事儿!” “呵。”芳杏冷笑了声,“你当这院中的人眼睛都瞎了?!青天白日的没看见你带着少爷出去?!” 难得她俩吵这么凶,孟宛清打算等她俩多吵一会儿再进去。 “绿袖姐姐,芳杏姐姐,你们别吵了。”只听一道陌生的女子声音响起,好言劝道,“你们俩都是为了少爷好,何苦彼此闹个不愉快。” 这又是谁? 第21章 是谁 孟宛清透过院门往里窥了眼,只见一位面生的女子站在绿袖跟芳杏间,长的细眉细目个头儿也小巧玲珑,穿着件鹅黄的春衫,远远望去和气可亲。 “侍香,你倒是明白我为了少爷好,可有的人却不这么想。”绿袖言中带刺,态度也很恶劣。 芳杏正欲嘲她几句,只听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孟宛清两手神神秘秘的捧在一块儿朝她们傻笑。 绿袖一见她便来气,上前吼道,“你去哪儿了!逛个园子也能逛不见害我在这儿被人骂!” 孟宛清正高兴着冷不防被她吼一顿,嘴巴顿时瘪起来了。 芳杏将她一把拉到自己身后,横眉藐向绿袖,“敢这么跟主子说话的奴才阖府也就你绿袖一个!” “她算什么主子!”绿袖被她这么一激张嘴便来,事后又懊愤的闭紧了嘴。 “二位姐姐别吵了。” 侍香还想做和事老来着,奈何芳杏性子刚烈,拉着绿袖便要去荣熙堂找林月娘评理,绿袖百般不愿最后还是被她强制带走了。 眼见着芳杏跟绿袖走了,孟宛清头也垂的更低。 侍香走上去温声道,“少爷。” “你是?”孟宛清抬头问道,眼中已然有了委屈的水光。 侍香一面体贴的递过帕子,一面自我介绍道,“我叫侍香,是上头新拨过来的丫鬟。” 上头? 哪个上头?是林月娘还是江姨娘还是梅姨娘还是谁? 这里面学问大着呢! “少爷,你今日跟绿袖去逛园子,怎的后来你人不见了?”侍香扶着她便往屋里走,边走边关心道。 “我捉蛐蛐去了。”说话间,孟宛清小心翼翼的将合在一块儿的手掌抬起来凑到她面前,又兴奋又紧张,“你瞧,好大一只蛐蛐。” 只听“唧唧唧”一连窜的声音从她手里传出来,果然是只蛐蛐。 侍香听见声音也跟着笑了,附议道,“不如让奴婢给少爷做只小竹筒用来装蛐蛐如何?” “好呀好呀!”孟宛清欣喜异常,睁着一双亮亮的大眼睛由衷的感谢她,“侍香,你真好!” “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说话间,两人进了屋。 孟宛清一进来便知道屋里的东西有人翻过了。 每日出门前她都会将八宝架上的东西移动下,譬如八宝架第三层的第一格放的是一块五彩仕女圆瓷板,现在摆的却是一个青花夔凤纹双陆尊。 还有内厢房中堆在桌案上的书顺序应该是《尔雅》《三略》《六韬》《中庸》,而不是与之相反。 “哎呀,蛐蛐跑了!” 只听孟宛清急急叫了声,朝着一个方向便追跑去,边跑边急的跳脚朝身后的侍香喊道,“侍香,快,快帮我抓住它!” 侍香追上去笑劝道,“既跑了便遂了它吧,奴婢等会儿再去园子里给抓一只给你。” “不不不,我不要,我就要这个!”孟宛清哪里肯依,提起衣摆便要追出去。 侍香无奈只得一把揪住她,“好好好,奴婢这就去帮你抓。”说着吩咐院中另两个丫鬟,“秋桃,月华,你们俩进去服侍少爷,我呆会儿就回来。” “是。”秋桃跟月华应声道。 孟宛清一个人生着闷气走到床榻边坐下,因为蛐蛐的事闹的心里很不快活。 秋桃跟月华对视了眼,随后拿了一碟子枣泥糕过来,“少爷,要不要尝一块?” “不要。” “那这个奶白葡萄呢?听说吃起来还有一股子奶味儿。”月华也端了碟奶白葡萄过来。 孟宛清垂了会儿头忽然眼睛一亮,抓住秋桃的手道,“我想吃如意卷。” 如意卷须得小厨房现做。 “少爷。”秋桃拧眉道,“不然明个儿早上我再让小厨房做?” 孟宛清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要不要不要!” “算了,我去吧。”月华拍了拍秋桃的肩,微微笑道,过后又看向孟宛清,“少爷,你还想吃些别的吗?我一并给你拿过来。” “不要了,我就想吃如意卷。” 月华走后,屋里还剩下秋桃一个。 孟宛清长叹了声,“侍香怎么还没回来啊,你去帮我看看。” “可是……”秋桃有些两难,“她叫奴婢留下来服侍少爷……” “院子外面不还有两个丫头吗?再说了,月华不也很快就会回来了么。” 秋桃闻言,拧了拧眉又见孟宛清一脸不耐的样子只好福了福身,“那奴婢就先出去看看,马上就回。” 孟宛清见她走便躺在床榻上休息休息,待她脚步声渐渐远了才重新翻坐起来,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快步走到床榻旁的黑漆描金山水立柜旁。 只见柜脚下有颗不起眼的珠子,米粒般大小。 若非有意观察绝对看不见。 那是她故意放到柜子上面的,若有人开启,珠子自然就会掉到地上去。 孟宛清沉思着将珠子捡起来,幸亏她有先见之明未将母亲的白玉簪子放到箱笼里,可侍香的到来也代表今后她的一举一动都将被密切监视。 呵,走了一个万嬷嬷倒是来了个侍香。 “小青虫,我可能又要请你帮一次忙了。” 孟宛清将随身携带的荷包慢慢打开,望着从里爬出的青腰虫,无声笑了。 * 立夏,池中的荷叶也都露出尖尖的角儿。 坐在藕香榭中,望着清澈碧绿的泉水一路经由山石潺潺流下,光开如奁,锦鳞嬉戏湖间,伴着满顷碧浅深绿的铜钱草跟睡莲,颇有几分“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的意趣儿。 江姨娘见天气渐暖带着孟淑孟贞还有才满百日的东哥儿到园子里顽一番。 “哎哟,淑姐儿,可不能去玩水,忒危险了。”双环又要看着孟淑又要看着孟贞,急的一头两个大。 奶妈子在旁抱着熟睡的东哥儿,瞅着两个姐儿顽皮的样,也不觉跟着笑。 “行了,你们俩过去帮双环看着姐儿,我看她呀是恨不得再长几只手出来。”江姨娘坐在石凳上手里拿着一把白绢地绣孔雀漆柄小团扇,半摇半晃的扇着玩儿,神态格外慵懒。 方姨娘亦陪坐在旁,将剥好的荔枝放在白釉花口碟上。 荔肉颗颗晶莹饱满,白嫩嫩的,拈一颗放进嘴里清甜多汁。 江姨娘望着丫鬟们一路追着两个姐儿边跑边玩,眉眼都舒展开了,“妤儿呢,今日这么好的天怎么也没叫她出来走走。” 第22章 混账 方姨娘剥着手里红艳艳的荔枝壳,“她今日要跟李师傅学绣活儿。” 孟府里的姑娘七八岁便有专门的师傅教《女诫》、《女论语》、《内训》、《女范捷录》,让她们学会三众四德,柔顺之礼。 年岁渐长之后琴棋书画女红等也有专门的师傅来教。 “妤儿的绣活已经很出挑了。”江姨娘说着将荔枝核吐出来,颦笑道,“上回给我绣了一个香色绸绣花手帕,针脚细密,水路清晰,便是拿到锦绣斋去也是上品。” “妹妹若喜欢,下回还叫她帮你绣。” “哎,怕是绣不了几回了,女大不中留嘛。” 听着江姨娘话中的意思貌似已经为孟妤找好了人家,方姨娘不禁顿下,往她望去,期冀又紧张。 只见江姨娘递了张庚帖过来,“哝,这是帮妤儿看好的人家。” “郑有才。”方姨娘细细的看庚帖上的生辰八字,眉心微凝,“老爷可知道这件事?” 婚姻大事本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该偷偷摸摸。 江姨娘轻横了她一眼,“老爷知道不就等于让姓林的知道,她若知道,你觉得这事还成得了么?” 方姨娘一时哑言。 孟妤及笄后她不止一次跟林月娘提及妤儿的亲事,可林月娘每每不是敷衍便呵斥她不知稳重,哪家的女儿才及笄便急着许人家的? 可即便不许,也得帮她留意一番啊。 “你看她哪次赴宴带了妤儿?便是孟歆都跟她去过武安候家几次,可怜你家妤儿只能在府上做宴时露几次面,上回老爷升迁这么好的露脸机会她也没让妤儿到人前走动下。” 江姨娘字字句句戳到方姨娘心间。 可她说的,是事实。 林月娘分明就是有意耽搁孟妤,半句不提亲事。 江姨娘说着又想到一事,轻嘲道,“别说你家妤儿只是个庶女,便是孟洵这样的嫡子,你瞅瞅,林月娘将他接回来这么久都没松口让他跟孟朗一块儿去白鹿书院进学。他都快十一岁了,现下连字都认不全,将来还不是废人一个。” 她的话如一记锤子猛然敲到方姨娘头上,豁然想开。 “可是……”方姨娘虽想清楚了但仍有几分豫意,“我都没着人去成州打听打听郑家的情况,也没见过对方一面。” 江姨娘艴然不悦的打断她,“都跟你说了此事要万分小心,不能让林月娘知晓,她若是听到风声这事儿不就黄了?再者,你若这般信不过妹妹,妹妹也不必为你蹚这浑水为你去得罪她。”说完便要起身。 “妹妹,好妹妹。”方姨娘紧忙将她拉住,赔礼道,“别生气,是我不好,我也是为妤儿的事过于紧张了。” “我明白。”江姨娘和悦的拍拍她的手,“我也是有姐儿的人,哪个做母亲的不为子女操心。” 方姨娘闻言眼眶都红了一圈。 “你就信妹妹这次,把心放到肚子里,我呀,绝不会害了她的。”说着江姨娘也不忘嘱咐道,“你找个时间将妤儿的庚帖写好,待两家交换之后,这事八成就定下来了,到时我再跟老爷吹吹风,林月娘便是想阻止也阻止不成了。” “好,好。”方姨娘口中连声应道,心总算是放下来了。 * 月中的时候,孟朗从白鹿书院里回来了一趟。 一则回来瞧瞧孟歆脸上的红斑好的怎么样了,二则,报喜。 孟府一大家子难得聚满荣熙堂,孟老爷更是难得没在休沐日外出跟同僚知交们去庆喜班听曲儿。 “爹爹当年十二岁进举人,如今你十一岁便中秀才,可谓是青出于蓝。”孟老爷今日心情不错,脸上少有的露出笑意,不时拂须。 孟朗规规矩矩的站在他面前谦虚道,“虎父无犬子,孩儿能有今日这般收获,还要得益于爹爹往日的教诲。” “哦?”孟老爷脸上笑意更甚,“爹爹往日都教了你什么。” “爹爹常说“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孩儿一直将这句话放在心上未敢有丝毫懈怠,爹爹赠我的《进学解》中更有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等字字箴言。” “好。”孟老爷抚手连说几声好,却是向坐在一旁侧的梅姨娘望去,“你生的好儿子。” 梅姨娘心思何等的灵敏,闻言嗔笑着插科打诨道,“老爷这是在笑妾身只会生不会养,是是是,妾身豆大的字不识一个,不比姐姐兰心蕙质有咏絮之才。” 便是林月娘也被她逗笑了,“你既豆大的字不识一个又如何知晓咏絮之才这个典故。” “哟,姐姐若这样说便是真瞧不起妹妹了。”梅姨娘说笑间环视了众人一眼,竖起手指打手势道,“妹妹虽愚钝,可日日听先生教导朗儿念书,便是背也背会了几句。” “你且说几句来听听。”孟老爷也起了逗趣的兴致。 只见梅姨娘蹙眉苦思了一阵,灵机一动,想起来了,“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汝,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 语毕,满室哄然大笑。 孟朗面色几分尴尬,上前纠正道,“姨娘,是辱非汝。” “不都是一个意思?难道还有区别?”梅姨娘说着将乖乖站在一旁的孟宛清给拉了出来,眉眼里含笑道,“来来来,让洵哥儿说说这两个汝之间的区别。” 林月娘笑着笑着,逐渐淡去。 随手捡起一颗蜜饯放进嘴里,漫无表情的嚼着。 孟老爷看见孟宛清站在跟前才想起有这么一个人,不由将她细细打量了下,眉目清晰,眸光有神,长的也算端正,个头虽瘦弱脊梁却挺的笔直。 挺如松,清如月。 “不错。”他对着她端吟了这么一句,尔后考问道,“四书可曾读过。” 孟宛清有些紧张的绞着手指,“没……” “那《三字经》、《百家姓》跟《千字文》呢?”再问时,孟老爷已然有些不悦。 “没……” “混账!”只见孟老爷顺手将桌上的茶盏砸到地上摔的清脆作响,“身为孟家子孙竟连书都不曾读过!” 孟宛清陡然受惊,吓的脸都白了。 第23章 变色 芳杏倒是想出去帮她说句话,可在李嬷嬷的迫视下也爱莫能助。 “老爷,消消气。”林月娘亲自端了盏茶给他,可他并未接,她便这么干端着好言解释道,“洵儿才回府上没多久,多少有些生疏,妾身也是想让她熟悉熟悉后再给她安排念书的事。” “夫人对少爷可上心了,少爷才回府上连教书的先生都给他请好了,若不是他脸上突发疹子,大夫嘱咐过须得万分小心别误传了他人,夫人这才不得不让他暂时停学。” 孟老爷听了她二人的话,气才渐渐消了些,可瞅着孟宛清也不顺眼,“来人,将她带下去,别在我面前碍眼。” “是。”芳杏这才终于站起来,牵过孟宛清的手要带她走。 孟朗便在此时站出,“爹爹,此次我回府本就要住上一段时间,既然洵哥脸上的疹子都好了,也不必请外面的先生,还是让我这个做弟弟的亲自教他吧。” “你教他岂非耽误你自己的学业。”孟老爷现在看到孟宛清就来气。 “无妨,无非是早上早起一些,晚上晚睡一会儿。” 孟老爷宽慰于孟朗懂事之余又更恼于孟宛清的无用,“做哥哥的竟让弟弟来教,你有何颜面?!有何颜面!” 孟宛清被他吼的瑟瑟发抖,眼底实则不屑。 * 就这样,孟朗开始教孟宛清念书。 梅姨娘心疼孟朗每日早起来来回回便嘱咐他在西跨院教孟宛清,西跨院是孟府子女学习的地方,孟妤跟孟歆都在这儿,只是,男女分室,她们在西边侧室,孟朗则带着孟宛清在东边侧室。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孟朗学着夫子的模样沉吟几句便将《大学》扔到孟宛清桌上,“你先将这本书看完我再与你讲其它。” 孟宛清:“……” 让一个不识字的人读书,孟朗这套教书的法子也真是空前绝后。 “哥哥,快出来,看我给你弄了什么好玩意儿。”孟歆跟孟朗好久不见,纵是孟朗如今回家了她也是找着机会便粘上他。 孟朗一见孟歆便将孟宛清抛下了,“你且读着,有不懂的等我回来再教。” 孟宛清看着桌上的书不由挑眉,四书五经诸子百家她统统都学过了,都是当年在庄上时怪师傅教给她的,如今她已经学到经史子集来了。 怪师傅曾经跟她讲过这样一句话,世间女子大多囿于闺闱,困于宅院,那是因为她们甘心受教。 她若不甘呢? 孟宛清缓缓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六韬》,六韬集六艺、诸子、兵书、数术、方技、诗赋为一体,为法家必读之书。 “少爷,你在看书么。”侍香的声音冷不防在身后响起,言笑晏晏的看着她。 孟宛清才看到一半蓦然被打扰,回过神后马上笑嘻嘻的将书倒提起来道,“上面的字写的真好看。” “我以为我打扰到少爷看书了呢。”侍香仍望着她笑,笑中却有几分探究。 “朗弟刚给了我一本《大学》叫我看,可是我字都不识怎么看。”像是被人发现自己贪玩般,孟宛清为自己找着拙劣借口,“他又不理我,我一个人又无聊,只好到处翻着玩儿了呗。” 侍香听到这儿才和声道,“朗少爷难得回府一趟,自是要好好陪陪歆姐儿。” “可是他答应过要教我念书。”孟宛清委屈巴巴的。 侍香见孟宛清心里对孟朗有了小小意见,自不能让她的这种想法根深蒂固,于是牵着她的手,慢慢的回到案几前坐下,拿起那本《大学》道,“朗少爷虽陪歆姐儿去了,可他不也是叫我过来陪少爷你吗。” “难道你会念书?”孟宛清好奇的仰首看向她。 侍香笑而不语,将书翻了几页,眼神分明是懂的。 原来,她识字啊。 孟宛清不动声色的收起情绪目光又瞥过她的手,她手背有一片红斑,像是被什么虫子蛰过一样,于是佯装惊讶道,“侍香姐姐,你的手怎么了?” “啊?”侍香见她发现了,下意识将手往袖子里藏了藏,“没事。” “怎么弄的?”孟宛清睁大了眼睛好奇道。 侍香如何会告诉她那是在翻她箱子的时候不小心被虫子给蛰了的,说来也怪,好好的屋子里怎么会有虫子呢?她随便找了借口敷衍道,“不小心弄的,擦点药便好了。” 俩人正说话间外面传来一阵嬉笑声,是孟歆跟孟朗。 “哥,你看,这蛐蛐好玩儿吧!” “不错,有意思。” “……” 蛐蛐?孟宛清闻声立马站起来朝窗外望去,只见孟歆手上正拿着根树枝逗弄蛐蛐,孟朗则拦住蛐蛐不让蛐蛐逃走。 那,那不是她养的“大将军”吗?! 侍香见她撞见,忙在旁拉住她的手笑道,“少爷,你今早起来不是说你想吃桂花糕吗?” 哟,转移话题啊。 孟宛清暂且配合的拍了拍脑袋恍然想起道,“对哦。” “奴婢这就去给你拿。”说着侍香摸了摸她脑袋,“还想吃其它的吗?” 孟宛清摇头。 侍香又冲她笑了笑,只是出去的时候步子有些急促,只见她走到孟歆跟孟朗旁边说了些什么,然后孟歆异常不爽的回过头朝孟宛清翻了大大的白眼。 “管它是谁的,现在在我手上就是我的!” “……” 呵,孟宛清勾了勾唇,看来上回的教训她是没记住。 正想着脚下不觉踩了个东西,她拧眉望去,却是一张红纸,想必是刚刚侍香走的急一时从身上掉下来的。 “这是什么?” 她慢慢捡起展开看了看,脸上倏然变色。 第24章 上当 孟府的晚膳一般是摆在庆堂等孟老爷放衙后再吃,有时孟老爷跟同僚们有应酬便会提前派小厮回来通报一声,不过近段时间孟朗回来后,孟老爷倒是每天都回来,一顿不落。 庆堂正厅,紫檀雕花的圆桌上铺了块黄地粉彩梅鹊纹圆瓷片桌心,成套的赤金錾花餐具也根据各人的位置摆放好,富丽非凡。 孟宛清一眼就认出了那块圆瓷片桌心跟赤金錾花餐具全是母亲的陪嫁。 “哟,瞧这瓷片,色彩丰富明艳,画意也生动,边饰还是描金的。”任何好东西都逃不过梅姨娘的眼睛,她一看到便不辞吝啬的夸赞道,“阖府也就只有姐姐这儿才有这么好的东西了。” 林月娘听了她的夸赞,漫不在意的拨了拨发间那支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不过一块瓷片罢了,妹妹若是喜欢便拿去吧。” 梅姨娘听了连忙摆手,口中嗔笑道,“瓷片好看也是因为摆在这锦绣堆积的堂屋里,拿到我那屋去岂不是明珠蒙尘。” 二人说话间,丫鬟也已经陆陆续续的将菜端上了,汤碗盘碟,荤素俱全。 孟老爷亦在旁不紧不慢的摩挲手里的紫砂壶,顺便考一考孟朗的学问。 “凡父母有过,则如何?” 孟朗起身恭恭敬敬回道,“凡父母有过,下气怡色柔声以谏。谏若不入,起敬起孝,悦则复谏;不悦,与其得罪於乡党州闾,宁熟谏。父母怒不悦而挞之,流血不敢疾怨,起敬起孝。” 孟老爷和悦的点点头,又问,“凡节序及非时家宴,上寿於家长。卑幼盛服序立如朔望之仪,尔后?” “子弟之最长者一人进立於家长之前,幼者一人搢笏执酒盏立於其左,一人搢笏执酒注立於其右,长者搢笏跪斟酒,祝曰:“伏愿某官,备膺五福,保族宜家。”尊长饮毕,授幼者盏注,反其故处。长者出笏,俛伏兴,退,与卑幼皆再拜。家长命诸卑幼坐,皆再拜而坐,家长命侍者遍酢诸卑幼,诸卑幼皆起,序立如前,俱再拜就坐。饮讫,家长命易服,皆退易便服,缓复就坐。” “不错。”孟老爷显然对考问的结果很满意,不时抚须,“《通礼》在儒家十三经中的排位虽后,但读书人,当以礼义仁智为先。” 孟朗不住点头,“爹爹说的是。” 孟宛清就跟小透明似的夹在两人中间,看着他俩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说起来,洵哥跟着我念书也有几日了,爹爹不若也来考一考他?”孟朗终于想起被他遗忘在旁的人,上前亲密的拉住孟宛清的手就往孟老爷身边走。 孟老爷本来微笑的脸在看见孟宛清后倏然消失去,但又不好拂了孟朗的一片好意,将孟宛清晾在那足足半刻才随便考问了句,“尧命舜摄政修五礼,此五礼是哪五礼。” 孟宛清一脸懵。 孟朗在旁好心提醒道,“《史记·五帝本纪》,我跟你讲过的。” 呵呵,他除了头天拿了本《大学》扔给她便再也没给别的书她看过,现在倒是会曲意陷害。 孟宛清瞅了眼在旁默默吃饭实则密切关注这边情况的梅姨娘,呵,放心,保证如你所愿。 “混账东西!”孟老爷等了半天都不见她吭一句,气的差点把心爱的紫砂壶给摔了,手往桌上用力拍了下,“记不住就别给我吃晚膳!” “爹爹。”孟朗早不开口晚不开口就等着孟老爷发了火才在旁马后炮道,“爹爹务气,洵哥记不住也是有缘故的。” “有何缘故?!” “他字都不大认得全……” 这无疑火上浇油,孟老爷气的够呛,手指向孟宛清破口骂道,“不中用的东西!我孟家要你何用!” “老爷。”林月娘像是这时才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一样,不咸不淡的劝了几句,“您膳都没用过呢,还是先用过膳再说吧。” 梅姨娘也见好就收,笑着上前打圆场,“老爷,今日可有您最喜欢的鱼翅螃蟹羹,鱼翅味道鲜极了,汤也滑嫩。” “还有这道海参烩猪筋,可劲道了,吃起来也有嚼劲。” “……” 杯碗碟筷响起的声音很快又响起,就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阖府融洽。 只孟宛清一个人孤伶伶的站在一旁,被忽略。 * 晚膳吃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结束。 期间,孟歆故意拿那道芙蓉蛋想馋一馋孟宛清谁知不小心绊倒将自己的裙子也给弄脏了,只好气呼呼的提前散场回去换新衣裳。 没过一会儿,其他人也吃完了。 孟宛清便是趁此空挡溜出去的。 她出去后驾轻就熟的在众人经常途径的回廊上耐心等待着,没过多时便等到了一个人。 樱红。 她是孟妤的贴身丫鬟。 “是樱红吗?”孟宛清瞅准了她身边没旁的人这才捏着嗓子开口道,她模仿的是绿袖的声音。 樱红陡然听见声音差点吓一大跳,四处眺了眺望,“是绿袖?你人呢?在哪儿?” “哎哟……我肚子疼……”孟宛清边做哀疼状边道,“我刚才吃坏了东西原想上茅厕的,谁知半路碰见了歆姐儿,她嘱咐我过来找你。” “找我?”樱红借着阴影似乎看见了绿袖在那儿,但光线昏暗,也看不大清。 “不是找你,是让我嘱咐你跟你主子说一声,叫她等会儿在锄月轩那里等她。” 樱红闻言拧眉问,“是找她有什么事吗?”说话间往前走了几步似是想跟她当面说。 孟宛清又连声叫了好几句,“哎哟,哎哟,我疼的受不了了,我得先去上茅厕了,你千万记得跟你主子说啊,不然回头歆姐儿的脾气你可是知道的。” “是,是让我主子一个人去吗?”樱红见“绿袖”转过身便往茅厕的方向跑忍不住追仍了句。 “是……” 孟宛清憋足了气一连跑出了好远好远才停下步子,又躲在暗处瞅着樱红一路凝眉往秋梧院的方向走便知她是上当了。 接下来,她得提前在去半路准备好了。 第25章 委屈 锄月轩也是怡园中的一景,位于东边,跟西边的藕香榭隔着一条长长的复廊。 复廊外全是假石竹林。 孟宛清便是特意躲在其中一座假石里面,这座假石正对复廊上的轩窗,可以时刻留意两旁以及经过的情形,对于隐匿自身来说最好不过。 她没等太久脚步声便响起了。 孟妤的脚步与她的人一般,轻微谨慎。 孟宛清数着步子算到差不多的时候深吸了一口气,开口了。 “妤姐儿可知那郑家是何情形?” 只一句便成功令孟妤停下了脚步,又惊又疑的看向四周,她走的专心并不知何人在周围,亦不知自己在怎样的情形下不小心偷听到了别人的谈话。 “哼,我娘又怎么会告诉她?”说话的是孟歆,声音透着一惯的骄纵跟不屑,“再说了,若是告诉她那个姓郑的早先合离过一次,且又不能人事,这门亲事哪能谈到现在?” 合离?不能人事? 孟妤几乎不能抑止的往后连退了好几步,嘴巴紧紧咬住手指险些失声。 这里面居然还有这样的隐情!!! 假山里又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纸张声,伴着侍香的声音,“也是,事到如今只能怪妤姐儿命不好,命中合该有这一劫,再说了,她的庚帖都交出来了还能反悔不成?” “呵,除非她敢告到母亲那里去。”说到这,孟妤似是往外走了几步。 孟妤连忙转身躲进阴影处,实则眼中已经含着隐辱的泪水。 “不过,料她也不敢这么说就她跟她姨娘那胆小如鼠逆来顺受的性子,再说了,她们也不可能知道这其中的隐情,等嫁过去一女侍二夫的时候……”说到这孟歆恶趣的笑着,“啧啧,怕是哭也没用了。” 只听复廊内传出一声动静。 “侍香”当即喝了声,“是谁?” 孟妤吓的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尽管泪水已经流了满脸的。 “刚刚才让绿袖去喊她过来,应该没这么快吧?”说着,“孟歆”吩咐道,“侍香,你过去看看。” “好。” 孟妤眼见着对方要发现自己了,幸然“孟歆”在此时不小心崴了下脚,“侍香”顾着去看她伤势而她也觑准空挡趁机溜走。 孟宛清望着孟妤落荒而逃的背影,有些不适的揉了揉嗓子。 头一次用怪师傅教她的口技同时模仿两个人的声音,看来功效不错,不过,她也没敢在原地多耽搁,将那张白日捡到的庚帖遗留在原处便消失在夜色中。 * 回去的时候正值夜间换值。 今日本轮到绿袖,可绿袖又推脱耍赖说自己不舒服。 “呵,你三病二痛的毛病可真多!”芳杏最是见不得有人偷奸耍滑,哪怕是跟她一样被林月娘分过来的绿袖。 绿袖这段日子被侍香捧的都有些飘飘然了,渐渐不将芳杏放在眼里,面对她的指责也无所畏惧,“我本来就不舒服,你不信问侍香。” 问侍香? 呵,芳杏嘴上虽没说可心里却是门儿清,侍香分明就是她两人的墙头草,谁有风就顺着谁吹。 “算了吧,姐姐们务要再吵了,若是不舒服我便替她值一晚夜罢了。”在她俩口中争执不下的事到了侍香这儿成了小事一桩,“芳杏姐姐,你也别生气了,明日我也帮你当值一晚如何?” 绿袖听了当即反讽道,“她?她才不需要别人替她,成日里第一个巴着洵哥儿的人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在洵哥儿面前有多得脸。” 芳杏最听不得绿袖跟自己说话时的阴阳怪气,“绿袖,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不就字面上的意思还能有什么意思?!” 紧接着侍香的劝架声又缓缓响起,“二位姐姐快别置气了。”说着对芳杏道,“绿袖姐姐平日说话就是这般直性子,你不要往心里去。” “直性子?”芳杏怒道,“你意思是她说我在主子面前迎风拍马都是事实了?!” “不不不,姐姐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绿袖姐姐……” 侍香话还没说完便被绿袖打断道,“侍香,你不必跟她解释了,既然她对主子的事这么上心今晚的夜便让她值算了,咱们走。” “你!”芳杏站在原地看着她俩头也不回的背影气的面色铁青。 月华跟秋桃二人见状纷纷上前劝道,“芳杏姐姐,别生气了。” 芳杏这么倔的人都差点被气哭。 一山不容二虎。 侍香还真是深谙其理,以此攻心。 孟宛清远远望着芳杏转身抹泪的画面,舒舒服服的往炕上这么一躺,芳杏啊芳杏,眼下也只有暂时委屈委屈你了。 不委屈不成事啊! * 东方还未破晓,云层重叠中隐隐有丝光芒将要夺目而出。 不过卯初时分方姨娘便去荣熙堂问安了。 林月娘这段时间的用药效果很迟缓,根本不见功效。 孟老爷每旬都会来她的上房歇息半个月左右,哪怕江姨娘已经出了月子,他也会秉持着公正、主母为大的原则在她屋里多留几宿。 可,可肚子怎么还没动静?! 眼见着林月娘又撒气将药碗统统砸了,李嬷嬷也倍感压力,恰在此时看门的小丫鬟说方姨娘过来请安了。 “快快快,快将方姨娘请进来。”李嬷嬷几乎松了口气,有人上赶着做出气筒不好么? 方姨娘才进来便看到李嬷嬷对自己和笑道,“姨娘今日起的好早,还未用过膳食吧?我这就去小厨房吩咐给你煮几样。” 李嬷嬷何时对她如此热情? 方姨娘心中虽惑却也没功夫去深想,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跟林月娘说。 “你这是怎么了。” 方姨娘一进碧纱橱便朝正在梳妆的林月娘扑通跪下,泪流满面。 林月娘透过铜镜望去,眉心紧蹙。 一旁的丫鬟都识相的退了下去,只瓶儿守在纱隔门口谨防有人偷听。 方姨娘维持着跪在那儿的姿势整个人几乎都无力的趴倒在地,开口时,声音都沙了,“姐姐,救救我,救救我可怜的妤儿!” 妤儿?孟妤。 林月娘被她莫名其妙这一通弄的心烦意燥,“究竟怎么了,有话好好说!” 第26章 机会 瓶儿会意,上前将林月娘扶到炕上坐下又拿了个大迎枕垫在她身后。 方姨娘这才慢慢的抬起了头,哭了一夜的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伴着她哭哑了的嗓子整件事总算是断断续续的说出来了。 “竟有这种事……”林月娘听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手不自禁抚过腕间的碧玺珠翠手串,深绿色的翠坠衬得她手细白滑嫩水豆腐似的。 “姐姐,你一定要救救妤儿。”方姨娘痛哭流涕,也顾不得往日温淑的形象了,“整件事是我不对,我不该瞒着姐姐将妤儿的亲事指望到江妹妹身上。” “自然是你不对!”林月娘一想到素来温顺如猫的方姨娘竟也敢背着自己与江姨娘有勾结来往时便气不打一处来。 方姨娘只是不住磕头认错,泪流满面。 今日既过来了便做好了得罪两拨人的打算,可为了妤儿,别说是得罪便是杀人放火又如何?! 才端着鸡丝燕窝进来的李嬷嬷见眼前情形怪异,在瓶儿的告知下得知了整件事的过程,她忙不迭将手中东西先放到一边,上前出言道,“主子,这件事确实是方姨娘不对,可眼下却有比这件事更紧要的事要办。” 她想到的林月娘自然也想到了,不然刚刚听完方姨娘的话早就一茶碗摔过去了。 她暂且压下气,睨着眼问,“也就是说,你庚帖已经交出去了?” “本来已经交出去了……”想起这件事便后怕,方姨娘又抹了把泪哽声道,“后来听了妤儿的话我不放心便又去原地转了一番,可巧就看到我之前送给侍香的庚帖,看来她是在跟歆姐儿分开时落在那儿的。” 侍香,孟歆。 这二个名字现在在林月娘脑海还真是印象深刻。 “既然庚帖还没交出去,那么此事便还有转圜的余地。”林月娘接过那碗鸡丝燕窝,轻轻舀起一勺放进嘴里。 “姐姐……”方姨娘说了这么多情绪也差不多镇定下去了,用帕子擦了擦脸,跪在那儿祈求道,“姐姐,这件事……” “这件事夫人心中自然有数,你不必再多说,退下吧。”李嬷嬷已经下了逐客令。 方姨娘心头虽万般担忧,却也明白多说无益。 她一走,李嬷嬷便来到林月娘身边低笑道,“夫人,这次,可是咱们翻身的好机会啊!” * 时令渐热,孟宛清身上的衣裳也一件比一件轻薄了。 近来她总感到自己胸前隐隐作疼,摸不得碰不得,沐浴时也曾细细端量却又瞧不出什么异样,还是那般平坦无奇,可她明白随着年岁渐长自己身体也会有些变化。 她已经暗中攒了不少软绵的布料就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这些统统被她藏在箱底的暗格不会有人知道。 “绿袖呢?” 昨晚是芳杏值的夜,她醒来便发现绿袖不在,这都天光大亮了做为洵哥儿的贴身丫鬟居然不见踪影当真可笑至极! 侍香的声音不疾不徐的在门外响起,“芳杏姐姐,绿袖姐姐说她有点不舒服告假一日。” 芳杏冷笑声起,“阖府就没有哪个丫鬟跟她一样没完没了的告假休息!是打量着我拿她没办法便在屋里横成这样是不是?!” “芳杏姐姐息怒,不是还有我跟月华秋桃三人么?”侍香不断好声安抚道。 芳杏却是再也受不了绿袖这般玩忽职守,她不再跟侍香多讲一句,转身便走。 望着她负气离去的背影,侍香不露声色的从月华手里接过水盆,“今日我来服侍少爷盥洗。” 最近几天孟宛清都不大待见她,原因很简单,她养的蛐蛐被侍香转送给了孟歆兄妹俩,而且没过多久就被玩死了。 孟宛清得知后便一直拒不见她。 “洵哥儿,奴婢来伺候你盥洗了。”侍香自知自己惹到她,声音尽量柔和讨好,脸上也堆着笑。 可孟宛清对于不请自来的侍香尽是臭脸色,“月华,秋桃,你们俩去哪儿了!” 月华跟秋桃守在门外彼此为难,侍香不让她俩进去。 西院从芳杏来时便是芳杏的权力最大,后来绿袖来了两人各分一半话语权,如今再来了侍香,这格局就有些微妙了。 侍香知道孟宛清还在生自己的气,只见她将水盆放好后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摸出一个九连环在孟宛清面前笑着晃动。 “九连环?”尽管孟宛清对此无感也必须做出很感兴趣的样子。 侍香就知道哄她还是很容易的,“哥儿喜欢么?” “喜欢!” 孟宛清一得了这个便爱不释手的玩起来,理都不带理侍香的。 侍香也无所谓,一面绞着帕子给孟宛清擦脸,一拿梳子为她梳头发,“洵哥儿,日后你还有什么想顽的只管告诉奴婢。” “告诉你有什么用?”孟宛清不甚在意道,注意力全集中在手里的九连环上玩的不亦乐乎。 “当然有用啊。”侍香以为她不信便停下了手中动作认真作誓道,“奴婢一定会想尽心思给你弄来的。” “真的吗?” 面对她天真乌润的眼瞳,侍香笑着点头,“自然。” 孟宛清面上惊喜,心底却再明白不过了。 侍香这是想让她彻头彻尾的变成一个玩物丧志的废人,再加上林月娘的有意耽误,她绝无出路。 * 落桐斋坐落在荣熙堂的西北角,距离荣熙堂跟浣纱院都很近,不过隔了条回廊,穿过去就到了。 这也是当初梅姨娘选择住这儿的原因。 “书院里都使人来问过几次了,问我何时回去。”孟朗对比梅姨娘要他在府中一留再留感到些微的不满,“马上就到秋闱了,孩儿须用功苦读。” 梅姨娘手里拿着新制的衣裳不断往他身上比试着,口中念念有词,“快了,就这两天了,好朗儿你再多留几天。” 孟朗不高兴的将衣裳往外一推,“不行,我今日必须得走。” “朗儿。”梅姨娘抓住他两边肩膀压低声音道,“这两日府上有贵客要来。” “贵客?”孟朗并不知情。 梅姨娘认真点头,过后又将他拉到炕桌旁坐下,语重心长道,“我已经分别在夫人跟江姨娘身边旁敲侧击过,证实有贵客要来。” 孟朗眼睛不禁一亮,“是何等的贵客?翰林院的还是?” 孟老爷府上经常有朝中的同僚过来做客,与他同级的,或是品级比他高的,目前为止来过身份最尊贵的便是升迁宴上的武安侯跟当朝宰相。 能比这二人还要尊贵的除非是…… 第27章 把握 梅姨娘对此心里也没底,但她笃定了来者身份不容小觑,“反正不寻常,所以你得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可是……”孟朗深知孟老爷脾性,“爹爹待客时并不喜欢在旁人在场。” “那是从前!如今又不同了!”梅姨娘心心念念都是为自家儿子做打算,“你现在中了秀才,前景可观,眼看着秋闱在即他身为爹爹合该为你铺展人脉。” 孟朗心中亦如是想,他思量片刻又起身在屋里转了一圈,“既如此,这两日我得多读些书省得在贵人面前出丑。” “不错。”梅姨娘欣慰于孟朗的知事,上前轻触他已与自己差不多高的个头,“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其它的交给娘就是了。” “那……洵哥呢?”孟朗想到了孟宛清。 梅姨娘气结,“你想着她做甚?” “娘你误会了,我意思是。”孟朗说到这清咳了两声,“别让他也发现了。” 梅姨娘闻言意味深长的笑笑,傻儿子,没有绿叶又如何来衬红花呢? * 孟老爷已经连续在林月娘那儿歇了大半个月,原因无它,江姨娘跟他闹别扭了,梅姨娘又有意让江姨娘与林月娘的矛盾更深于是也婉拒了他,至于方姨娘,他一直嫌她无趣。 “老爷。”双环早早就瞅见了孟老爷往浣纱院的方向走,可把她喜的连忙吩咐人进去通报江姨娘一声。 孟老爷见双环瞅见自己便喜笑颜开的模样,月色下,但见她明眸大眼模样也端庄。 被他瞅了几眼的双环心里警醒过来,忙又恢复往日不苟言笑的模样,“老爷,主子在屋子里,才方跟奴婢提起您呢。” “提起我?”孟老爷不觉微讶。 “是,主子记得老爷怕热,嘱咐奴婢这几日记得跟厨下要一碗绿豆汤送给老爷。” 孟老爷听了,心下十分的慰贴。 比起林月娘总让人给他熬的燕窝参汤,还是这一碗消暑降气的绿豆汤来的更贴心。 想起江姨娘那一对欲说还休的多情眼眸还有那似蹙非蹙的弯弯秀眉,孟老爷便觉得心里跟着了火似的迫不及待想快点见到她。 才方走到石阶上,只听珠玉落盘般的悦耳琴声缓缓响起,似山野清溪,淙淙流淌。 孟老爷一听便知是江姨娘在弹奏《梅花三,弄》。 这首曲子还是他与她之间的定情曲。 那时江姨娘家道中落,家中还有娘亲幼弟要养活,她一个弱女子在酒楼茶肆中弹唱,明明有那般花容色的美貌却不堕于风尘,真如梅花般清傲高洁。 只听低悦的琴声伴着江姨娘哀柔的嗓音唱传出: 飘香泪下盼君归 伊人执拗等如初 交心同与魔重楼 物是人非破镜圆 非除夕瑶怜香树 笑死不归痴爱恋 珠断人迷老垂怜 …… 如此凄迷的月色,如此断肠的歌声,孟老爷的心都被她揪起来了,再也忍受不住一把掀开帘子便闯了进去。 “婉儿。” 江姨娘正独自对琴感伤,蓦然回首间,是多日未见的孟老爷顿时伤心委屈彷徨可怜等情绪一涌爆发,泪盈于睫。 “老……老爷。”她低低怯怯伤心伤意的轻唤了声。 孟老爷不顾丫鬟婆子们在场,上前就将她拥入怀中,情真意切的字字呢喃道,“婉儿,我的婉儿。” “老爷……” 两人多日未见,骤然会面便如那干柴一触即发。 江姨娘产后加之坐月子期间与孟老爷本就没亲密过几次,此番辗转间直勾得孟老爷恨不得死在她身上。 丁香色的纱帘纷垂而下,掩住一室春。 半个多时辰后里头的动静才息下。 孟老爷餍足过后心情无比畅悦,搂着半掩在被中的江姨娘不无怜惜,“婉儿,刚才可有伤到你?” 江姨娘面如浮着两朵桃花,红润鲜艳,闻言嗔着挠了他一下,“老爷……” 听她娇滴滴的话音,孟老爷又有些意动了。 可江姨娘却有正事要讲,她主动搂住孟老爷的颈脖,“老爷,刚刚只顾着与你欢爱却忘了有件事没与你讲。” “何事?”孟老爷一听有事意兴便减了几分。 莫非又是为赖二? 上次赖二的事江姨娘一口认定是被冤枉了,可赖二是李嬷嬷带上来的,李嬷嬷是林月娘的人,这叫他如何处置?若是处置了李嬷嬷岂非打林月娘的脸? 他只能将赖二及其一家都处置了,但江姨娘显然对这个结果不甚满意。 江姨娘自是不会蠢到再拿孟老爷不愿提的事重提,她连忙掩住他的口在他脸上香了一个,“老爷,我是为了妤儿的事。” “妤儿?”见她不是旧事重提,孟老爷脸色稍微和缓了些,握住她如葱的手指放在嘴边,“妤儿又有何事?” 江姨娘半坐起,香肩在外头披着一头乌黑秀丽的发格外魅惑,她正声说,“妤儿过了今年都要满十六岁了,但亲事却仍无着落。” 孟老爷平日一心忙着升官发财哪还有多余的心思管府上的琐事,不过乍然听江姨娘这么一说倒是拧眉抚须道,“确实。” 江姨娘一面察量着他的神色,一面自说道,“如今我既掌了府中一半的管家之权,也得为姐姐分担分担。不好什么事都丢给她一人去管,那样,姐姐岂不累着了,再说,她近来苦夏一直服药在,想必身体也很不适,不宜过度操劳。” 她把话说的这样好听,孟老爷如何不怜爱她,“你倒是懂事,只是,替她分担少不得也累了你自己。” 见他还算有良心知道疼自己,江姨娘面上笑意浮开一头依偎进他怀里,“我即是孟家的人,少不得也要为家里的事出分力,便说此次妤儿的亲事吧,我已经托人问的有些眉目了。” “是么?”孟老爷愿闻其祥。 只见江姨娘凑到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他不时凝眉,不时深思,不时沉吟,不时点头。 见他俩说的正投入,屏风后的双环拔下银簪拨了拨烛火,“啪”的爆出一声烛花来。 今晚,夜正长。 第28章 消气 江姨娘的枕边风果然厉害,第二天孟老爷一放衙便去了京城知名的金玉坊给林月娘打了一整套金镶珠石累丝的新头面。 顺便给江姨娘也打了一套金镶翠蝶碧玺的头面。 “夫人,您瞧,这上面的珠子颗颗都有拇指般大小,金光灿烂的又体面又华丽。”李嬷嬷帮林月娘戴上时赞个不停。 林月娘心内又何尝不喜,只,她跟孟老爷好歹做了几年的夫妻如何不知他癖性。 无事献殷勤罢了。 孟老爷坐在紫檀雕花嵌珐琅扶手椅上阖目养神,旁边自有两个丫鬟给他捶肩揉背,地上还蹲着一个为他捏脚按摩。 “怎么样,可还钟意啊。” 面对孟老爷的试问林月娘自是百般心悦的,她款步走到孟老爷身侧屏退那两个丫鬟自己亲自替他揉起肩来,娇声道,“只要是老爷送的,妾身都喜爱。” 这个马屁拍的,孟老爷可谓十分的受用。 他伸手在她手背上轻抚了两下,总算将眼睛睁开了,“近日朝中有两位同僚同时嫁女,我这才恍然想起,我们家妤儿好像也差不多到了该出阁的年纪了吧。” 林月娘虽知道他今日送头面必是有话要说,可真猜中的时候心里未免也有几分失落跟心塞,她勉强打起笑意道,“算起来也是豆蔻之龄了。” 孟老爷别有感慨的点点头,手在椅背上敲了几下,“我这儿倒是结识了一个不错的人家。” 他对江姨娘还真是百般维护,怕她迁怒于她就干脆将这件事往自己身上绕。 林月娘已然没了给他按摩的心情,停了手便往一旁的贵妃塌上走去,“老爷既是有了主意又何必与我说。” “你这是……同意了?”孟老爷丝毫不曾察觉她语音中的反讽之意,只当她颔首答应了。 李嬷嬷见林月娘憋着满心满肚子的怨恼,于是在旁笑着插嘴道,“老爷看中的人家必是千挑万选出来身世清白人品数优的,夫人自然信得过你。” 也不知孟老爷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既然事情说的差不多,直接下了定论,“那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了,晚点我到方姨娘那儿让她把妤儿的庚帖给我,我也好去回别人的话。” “老爷。”林月娘转头去伺弄着炕桌上那盆正宫粉茶花,大瓣大瓣的花娇嫩鲜妍,芳菲可人,可她偏偏却要摘下,“怎的这么快就交换庚帖?好歹也让妾身走个流程罢,省得方姨娘说咱们不重视妤儿,亲事说的也是不声不响。” 孟老爷听了她的话颔了颔首,见她仍在摘花忍不住紧眉道,“这株正宫粉茶可是我厚着脸问上峰要来的,此花最是娇矜,你又何故将它摘下来?” “再娇贵还不是老爷送给我赏玩的?”林月娘不以为意,继续摘花,“我若不愿赏它,它摆在这儿也没什么意趣。” 孟老爷被她堵的说不出话来,脸色也变难看。 李嬷嬷见夫妻间又生嫌隙,忙出来和场,“刚刚梅姨娘还特意过来说朗少爷有功课向老爷您请教呢。” “哦?”提起孟朗,孟老爷好歹缓了面色,“叫朗儿去我书房吧。” 见他起身就要走,李嬷嬷忍不住又问了句,“那洵哥儿呢?可……” “不必!”孟老爷直接断声道,明显不愿旁人在他面前提及这位嫡子。 待他出了门后,林月娘终是忍无可忍将那盆正宫粉茶扔到地上摔得粉碎,泥土伴着碎瓷,满地狼藉。 李嬷嬷一边喊人过来收拾,一边劝道,“夫人消消气……” “消气?!如何能消?!”林月娘一肚子的火,连带着烧到了眸子里,“一个个的合起伙来谋算我!姓江的在背后搞小动作连主母才能过问的子女婚事都敢插手,梅姨娘更是一手算盘打的好,她以为我不知道她见天的让孟朗来找老爷,在老爷面前将洵哥儿比下去是何用意?!” 李嬷嬷虽想劝听了也不觉忧心忡忡,“洵哥儿读书的事真是个问题。” 林月娘也是心烦意乱,一方面她并不希望孟洵学到什么,可另一方面孟洵若长此不长进不得孟老爷欢心那他的存在于她也是鸡肋。 “让我再好好想想吧。” 第29章 沈锡 五月初八,释迦佛诞辰。 这一日孟士宏早早便携着林月娘去城东十几里外的白马寺祈福上香,一直到正午时分才回。 回来的时候除了他跟林月娘外,还多了几位面生的男子。 “算起来,上次来你府上还是令公子出生的那一年。”张伯迁大人面带微笑边走边道,他与孟士宏同为元亨年间的进士,后孟士宏入了詹事府他则进了翰林院,前一段时间孟士宏升迁时他亦入驻内阁成为内阁大臣。 李同文也与他们是同僚,他长的粗眉大眼,不怒自威,正是在刑部掌事,“二位闲话少叙,我今日去白马寺都没吃饱,孟大人,你府上的午膳都该备好了吧?” 孟士宏自是连连拱手请道,“酒席早就备好了,诸位,请吧。” 张伯迁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却是朝站在他们最末尾处的那位少年郎看去,少年郎看上去年纪约莫十一二岁,唇红齿白,眸如点漆,安静恬和的站在那儿,不语不笑,一袭清浅的湖色缎服令他整个人如置身山水间,气质毓秀明朗。 “还没敢问这位少年……是?”孟士宏路上几次想问没逮到机会,眼下终于有机会问了。 张伯迁原本打算替他回答,不料少年自己答了。 “鄙姓沈,名锡。” 沈锡? 孟士宏迅速在脑中搜寻了一圈,似乎并无印象,加之李同文在旁与他攀谈很快便将这件事抛到一旁去了。 府中有客来时,孟士宏一般会在靠近书房的鹿鸣斋摆席,那儿清静悠闲。 推开窗便能看见山石胡泊,茂林修竹。 “爹爹。” 菜差不多上齐的时候孟歆突然来了。 孟士宏见她如此不顾礼节的不请自来有些不悦,但又碍于诸位大人在场不好对她说重话,因而淡声道,“有何事让底下人过来通报就是了。” 这么多外男在场,她一个女儿家如何好意思出来抛头露面! 孟歆是梅姨娘叫她过来探场的,好弄清状况再借机让孟朗过来露露脸,可孟歆才进来便冷不防看见坐在窗边的沈锡。 他安安静静坐在那儿,分明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她却心如鼓槌,刹那间红了脸。 “到底何事。”孟士宏见她进来半天跟个傻子似的杵在那儿不说话不禁动怒,给了一旁管家眼色,“来人,将小姐带下去。” “他……”孟歆呆了,痴痴望着沈锡,连被管家带着往外走都没反应过来。 梅姨娘吩咐给她的事自然也忘了去做。 原以为孟歆走了就清静了,谁知没过一会儿孟朗又过来了。 孟士宏等人正把酒言欢就看见孟朗手里端着个漆黑描金木盘,稳稳走上前道,“爹爹,诸位叔父好。” 张伯迁一看到孟朗便忍不住眯眼细细打量了下,“这位是?” “我是孟朗。” “孟朗?”张伯迁捋了捋胡须笑道,“眨眼间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孟士宏在旁忍住想要打孟朗耳光的冲动,生硬的解释了句,“张大人,他是在下的次子,是梅姨娘所生。” 孟朗不明白孟士宏为何要多余解释那一句,是不是姓娘生的又有何打紧? 张伯迁闻言干笑两声,转过头又跟李同文聊起近日波斯外使进贡一事了,似乎忘了孟朗的存在。 “你来这儿干什么?还不快下去。”孟士宏脸都要黑了,一个两个没完没了的来打搅他的正事! 孟朗压根不明其意,心里还觉得屈恼,他将手中的木盘端上前道,“各位叔父,姨娘知道你们在饮酒特吩咐我来送一瓶秋露白给叔父们肋兴。” “秋露繁浓时水也,作盘以收之,以之造酒名“秋露白”,味最香洌。”李同文平日最喜饮酒,哪里会不知道秋露白这等名酒。 孟朗见李同文面露兴色连忙替他斟酒,奈何他人小胳膊短需踮起脚,结果一不小心倒多了溢的到处都是。 眼见孟士宏忍无可忍就要发作,沈锡忽然起身道,“初来孟府,还未到园中观赏,不知孟公子可否有空带我闲逛一圈?” 他一开口便打破了刚刚的尴尬。 孟士宏亦识趣的顺着台阶下道,“来即是客,朗儿,你陪着沈公子一块儿到园子里去逛逛吧,好生招待。” “可是……”孟朗并不想走。 内阁大臣可不是人人想见就见的。 何况李同文还是这次秋闱的考官之一,如此大好结交的机会…… “孟朗。”孟士宏冷不丁叫了声他的名字。 孟朗下意识便打了个寒颤,他知道孟士宏已火冒三丈了,虽心有不甘也只能暂时退下。 他还未走远便听到张伯迁似笑非笑的打趣声,“有意思,这是我头一回出门做客碰到少爷亲自来出来斟酒的。” 孟士宏闻言,笑着笑着顿时有些笑不动了。 * 出了鹿鸣斋,一路往西隐约可见怡园中的花圃、竹丛、果园、桃林,亭台楼阁错落其间,布置风雅,疏朗自然。 孟朗本因刚刚之事耿耿于怀,可瞅着走在自己前端的沈锡,但见他仪容不俗举止大方,心道他既与张伯迁等人相识,自然也出身不凡,于是几步跟上。 “敢问沈兄是哪里人?” 沈锡正眺望水面波光倒影,点点浮萍,听了他的话不禁走到亭榭间小坐片刻,同时答道,“京城人士。” “伯父伯母?”孟朗迫切想知道。 对上他热切求知的目光,沈锡从从容容,“张伯迁及其夫人。” 这个回答没毛病。 张伯迁年龄本就能算得上是伯父,再者,孟朗也没指名道姓的问他本人的父母是谁。 孟朗听了他的回答眼底滑过一丝失望不过紧接着又兴奋起来,“你是张大人的甥侄?” “不是。” 答的这么干脆孟朗眉头都皱起来了,“那你与他是何关系?” 沈锡一言概之,“亲戚。” “什么样的亲戚?” “远房。” “多远?” “出了五服。” 他每答一个孟朗眼中的光就淡一分,答到最后孟朗看着他的目光已是平平无奇了。 敢情就是一个抱大腿的穷亲戚。 “我见你衣着讲究谈吐不凡……”孟朗仍有些不信。 沈锡对此倒是云淡风轻,“叔伯好心,送我去书院读了几日书罢了。” 也对,腹有诗书气自华,跟钱财本就没多少关系。 可孟朗却实在没心情继续陪他逛下去了,他早就想好了借口,正准备开口刚好瞧见湖对面有个熟悉的人,不正是孟宛清么?! 第30章 身份 孟宛清今日被侍香盯的格外紧,若非她使了点小手段怕是连西院的门都出不了。 一出来便故意往鹿鸣斋这边绕。 她虽进不去可他们吃完饭总要出来吧,早前曾打定主意不让自己锋芒太过外露,可林月娘这般散养她,圈着她,总不是个办法。 她现在假扮的是孟洵的身份,是孟府的嫡子,只有考取功名才能挣脱她们的辖制,走出这方宅笼。 孟宛清听孟朗在喊自己后,心下虽疑却还是不紧不慢的过去了。 才走近便看见一位少年临风站在湖畔,身后杨柳依依,他的眉眼亦像染了清浅的碧绿般俊秀分明。 “这位沈公子是我们府上的客人。”孟朗将她喊过来后随便介绍了几句便要走,“你记得带他在园子里逛逛。”说完竟是片刻也不留便先走了。 他倒是鸡贼。 孟宛清心底不屑,抬眸间却是一派平和沉静,朝沈锡看去,“我是孟洵。” “沈锡。” 她在看沈锡的时候,沈锡亦在打量她。 眉目深静。 气质完全压得住她身上那件鸦青色长衫,一双乌黑亮泽的眼瞳湖光水色,异常明亮。 若是女子…… 秋桃就这么站在一旁蹙眉看着这俩人彼此相视却又互不讲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会下棋么。”沈锡早就瞥见亭中有盘围棋,似是被人下了一半又搁置了。 孟宛清默不作声观察他,见他走到棋盘边撩袍坐下,认真观局,似有解局之意。 “洵哥儿,怎么办,你好像不会下棋。”秋桃是个实心眼,看什么信什么,“不然,我去把侍香姐姐喊过来?我好像见过她跟朗哥儿下过。” 叫侍香? 阿弥陀佛,是嫌她被盯的不够烦吗? 孟宛清眼她嘴里还在叽里呱啦的讲个没完,直接伸手堵住,用一种无知又无谓的语气道,“没关系,我胡乱下。” “这样……行吗?”秋桃张大了嘴。 “为什么不行?”她冲她无辜的眨了眨眼,“反正他又不知道我不会下,顶多是嫌我棋艺不精罢了。” “也对。”秋桃被她绕过去不忘喃喃自语,“其实我也会一点儿,实在不行,我帮你下。” 孟宛清:“……” 棋盘里,只见黑白子在边角处各落了十几子,白子形成围困之势囚住黑子,黑子退无可退,只能另寻出路。 沈锡最喜解这种相生相克生死局,只见他拈了颗黑子略微思索便放到平行的两个白子旁,让边角的黑子增加士气。 这样一来,盘中局势虽无大变,却有了突破口。 孟宛清装作不懂的凑近,决定先旁观一会儿再说。 沈锡下棋时不喜说话,旁若无人,才下完黑子便又拈了一颗白子。 “这是要自己跟自己下吗?”秋桃有些讶异,下棋何等枯乏,自己跟自己下更没意思,他为何还投入其中? 下棋在不懂的人眼里自然无趣,可在懂的人眼中却别有意趣。 不得贪胜,入界宜缓,攻彼顾我,弃子争先,舍小就大,逢危须弃,慎勿轻速,动须相应,彼强自保,势孤取和…… 筹谋思虑,步步为营。 胜固欣然,败亦可喜。 思绪间沈锡已陆续落了七八子,招招紧迫,环环相扣。 此人心思缜密,筹谋远虑,不骄不躁游刃有余。 孟宛清竟是看出了一身细汗。 她再次向沈锡看去,他年岁虽与自己相仿,但心智谋略却远胜自己…… “呀,棋子掉了。”正想着,秋桃在旁叫了声。 孟宛清低头一看棋子恰好掉到自己脚底下,也没多想,弯身便要去捡,起身时目光无意掠过沈锡腰间,顿时怔了下。 他腰间坠了一枚很小的玉牌,明黄色。 来不及多看她便起身将棋子放到了桌上。 沈锡微微一笑,顺手接过,没道谢也没邀她与他一同。 那玉牌为何如此眼熟?孟宛清浑然沉浸在思绪里,直到什么东西从脑子里爆了下,瞬间就想起了。 是他! 那个掉了竹梅双喜羊脂玉的男人腰间也有这样一枚玉牌。 顿时,孟宛清看向沈锡的目光复杂多了。 这个人身份绝不简单。 “如何,想通了。”沈锡见他面前突然横亘而来的手臂,鸦青色的长袖下露出一截羊脂玉般的手臂,盈盈如雪。 孟宛清第一子便吃掉了他三颗黑子。 沈锡蓦然朝她望去,却对上她天真无邪的笑脸,笑起时还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 “你不介意我乱下吧。” 乱下? 只见沈锡悠悠然捡起那三颗被吃的黑子,放到她面前,笑意深长,“乐意之至。” 她亦回以微笑,彼此才能懂的微笑,“那就,敬请赐教。” 秋桃在旁看的一头雾水,为何洵哥儿乱下都能吃掉几子,莫非真是歪打正着? 黑子士气大伤,沈锡并未受此影响,舍小就大在他这里发挥到了极致,只见他拾起黑子便准确决断的落到了白子相连的一端,中断了白子去路,一分为二。 孟宛清亦不急不躁,尽管心里有些慌,但很快镇定下。 秋桃见她半天不落一子,急的在旁嘟嚷道,“不是说胡乱下吗?怎的还要深思?” “就像不像也要装的像一点嘛。”只听孟宛清口中顽皮的回了句,清晰无误的将手中白子落在了出口的最后一格,企图在此吞杀黑子。 两人下棋的路数,一个看似温吞实则不留余地,一个看似莽撞实则杀伐决断。 半柱香的时间很快就过了,直把秋桃看的哈欠连天,困惑不已,这两人貌似下的蛮开心?可她根本看不懂。 到最后白子陷入围剿全军将要覆没之时,沈锡却忽然止住了。 孟宛清胸口一阵紧缩,脑袋也有些发麻,虽短短半个时辰却耗了不少心力,手心也出了不少汗,从未如此紧绷,可心里却也是实实在在的痛快。 “不下了吗?”秋桃好奇,明明瞧着快要下完了不是么。 沈锡望着孟宛清,笑意浅淡,“不下了。” 孟宛清感受到他谦和礼让的君子之风,一时间,又是错怔,又是感动,百感交集涌于胸怀间久久不能散去。 “观棋不语真君子。”她伸手拨乱棋局,“这场棋,我们谁也没下过。” 一语双关。 是字面意思却也是在暗示他不要暴露了她会下棋一事。 沈锡望着她尚且稚嫩的面庞,她年岁虽与他相当,论老成,还是远远比不过他。 但是,少年可期。 第31章 活该 “时间不早,我也该走了。”沈锡起身,身后旭日骄阳竟不比他眸光更灼亮。 孟宛清也站起来,心下竟有几分怅然,她原想问,问他是何人,家住哪儿,他日可愿再联系?可她终究没启齿。 不过一场棋子的缘份。 终了,便是终了。 只可惜来日还否能遇上这般势均力敌的弈友。 沈锡见她从容与自己告别,不多说一字,神色亦淡然,看得出是个很有分寸的人。 同样是孟士宏生的,她那个叫孟朗的庶弟为何…… 也对,庶子,终究是庶子。 * 当晚,用过晚膳后,孟宛清照例去跟林月娘请安。 谁知到了荣熙堂后发现里面站了满屋子人。 孟士宏林月娘还有江姨娘梅姨娘方姨娘跟孟妤,再有便是各人的丫鬟婆子,若是等会儿孟朗跟孟妤再一过来,屋子便真塞满了。 孟宛清请过安后便自觉站在一侧。 诚然,请过安后就没她什么事了,她赖在这儿也是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洵哥儿,咱们要不要……走啊?”秋桃见这阵仗心里便直抖擞,谁知孟宛清不理她,于是她又悄悄问了句,这次还未开口脚尖便被重重踩了下。 她猛得倒抽口气差点叫出声来,幸亏用手捂住了。 这一脚着实把她踩乖不少。 也只有跟秋桃这老实孩子在一块儿孟宛清才敢时不时的“欺负一下”她了。 “朗哥儿,歆姐儿来了。”看门的丫鬟在外通报了声。 紧接着,门帘子一掀,孟朗跟孟歆先后进来了。 孟宛清一眼便瞅出孟歆的装束跟白日有些不同。 白日她穿的是件青缎掐花对襟外裳,眼下却身着一件桂子绿齐胸瑞锦襦裙,梳着百花分肖髻,头戴一对银镀金点翠串珠流苏,颈上还佩了个赤金盘螭巊珞圈,亭亭玉立,环佩玎珰。 孟歆本就长的细眉细眼,安静时,颇有几分仕女的袅娜柔韵。 将来长开了,定是妩媚天成。 只是,眼下她不过才十岁,这般打扮却有些过犹不及。 孟士宏一看到她便大动肝恼,压制了半日的怒火腾的一下升起,“跪下!” 孟歆原打算给他请安,陡然挨训,不觉满目惊讶的向梅姨娘看去,梅姨娘少有的神色镇肃,望着她,缓缓摇头,示意她听从指令。 她面上有些放不下,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撒几句娇时又挨了句吼。 “混账!叫你跪下听见没有!”孟士宏这次是真气的不轻,胡须都要翘起来了。 林月娘在旁漠然喝茶,压根没想着劝解下。 梅姨娘抓紧了帕子朝江姨娘投去求肋的目光,江姨娘好巧不巧偏过头去跟方姨娘聊起天来,她只得咬了咬唇,焦灼不安的看着。 孟朗何尝不是被孟士宏的怒火震住,这是发生了什么?他满腹疑问,跪下便问道,“爹爹……” “爹”字还没念完,孟士宏便大喝了声,“闭嘴!” 孟朗:“……” 他是真不知发生了什么。 孟宛清却隐隐猜到了些什么,但见孟歆吓的面色都变惨白,倒跟她身上那件桂子绿的衣服蛮衬。 孟士宏回想今日发生的事,只觉颜面尽失,他手指着孟歆毫不客气的劈头骂道,“年纪轻轻竟如此不知羞耻!上赶着勾引公子哥儿!我孟府怎么出了你这么一个不要脸的东西!” 字字句句就跟耳光似的扇到孟歆脸上。 清脆且疼。 孟歆从小到大何曾被人如此当众辱骂,更遑论还是自己的爹爹,屋内一干婆子丫鬟还有她最讨厌的孟宛清跟孟妤以及好事者林月娘江姨娘等…… 耳朵里的嗡声才消去她便“哇”的一下放声痛哭。 实在是没脸了。 梅姨娘心疼女儿,几次欲开口,可她这般懂得察言观色的人又如何不知眼下孟老爷胸口正憋了一股气,此气不出后果更糟,她只能揪着心,红着眼,咬着唇看着。 “那沈公子也是你敢痴想的?”孟士宏虽不知沈锡的真实身份,却也猜到对方家世肯定不凡,因而对于孟歆自做多情送上去给他丢脸一事更暴怒,“你也不掂量掂量你自己的身份?你不过是孟家一个庶女罢了!你娘也不过一个在主母手下讨生活的妾室!” 这番话说的当真一点情面也不留,字字如刀,扎在那几位的心上。 “别说沈公子对你一点也不上心,便是对你有意,你以为你能嫁过去做正妻?!”孟士宏说到这怫然冷笑,虽难听却也是实话,“你怕是连妾都做不了!” “老爷!”梅姨娘终于听不下去,跪扑在他面前哭的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如泣如诉,“老爷,歆儿她知道错了,你就原谅她这次吧……” 孟士宏看都不看她一眼,任由她哀声恳求,“一个知错也就算了,两个全给我丢人现眼!”越说越恼,他直接一脚踹在梅姨娘心窝里,“你教出的好东西!” 孟歆哭的正凶,猝不及防看见梅姨娘挨了一脚哭的更是声嘶力竭,跪上前便将踹倒在地的梅姨娘抱起来。 孟朗也忍着泪上前抱住梅姨娘跟孟歆,可却一个字都不敢替她们说。 还是方姨娘看不下去,好歹劝了句,“老爷,算了吧。” “你是老爷还是我是老爷!”孟老爷冷横了她一眼。 江姨娘看这么久也差不多了,她放下茶碗,在旁和声道,“老爷,歆儿年纪小不懂事,可朗儿却是个知事的,你为何连他一块骂?” 梅姨娘本咬着帕子闷不吭声的哭,闻言无比怨恨的看了她一眼。 明明事情都差不多了,她偏偏还来挑火! 果真,孟士宏眉头气的又跳了几下,“好好的读书人被她教出一副奴颜婢膝的奴才样!哪有少爷替人斟茶倒酒伺候在侧的?还浑然不觉失态沉浸其中!当真把他娘平日低眉下意的样子学了个十成十!” 孟朗被他冷嘲热讽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他好歹也有文人的傲骨在那儿,这么当众将他羞辱是个什么事儿?! 可他不敢反抗。 孟宛清眼中一丝怜惜都无,骨子里就是个懦夫,活该任人辱之。 第32章 罪行 “老爷,都是我的错,是我没将儿女教养好。”梅姨娘忍住胸口钻心之疼膝行至孟士宏脚下,连鬓发乱了都没空去整理,伸手揪住他的袍角苦苦哀求道,“您就原谅朗儿这一次吧,他原本早就念着要早些回书院读书,可是想到自己平日很少回家,没在老爷面前尽孝,更想着自己如今已慢慢长大也能帮老爷应酬应酬,所谓酒肉伤身,朗儿对您也是一片拳拳赤子之心啊!” “……” 孟士宏听完她的话瞟了孟朗一眼,“你当真想过早早回书院念书?” “是……孩儿几天前便跟姨娘提过此事。”孟朗见孟士宏怒气似有消减,心也没这么紧绷了,尽管声音仍有些抖,“眼看秋闱在即,孩儿亦想有所成绩。” 梅姨娘审时度势,在旁插话道,“既然朗儿想早些回书院,老爷便放他去吧。” 如此也能免去责罚。 她倒是狡猾。 “也罢,你现在就回房收拾收拾包袱,也不必等明日,叫管家给你找辆马车今夜就出发。”孟士宏疲倦的揉了揉眉心,气难消却也没奈何。 梅姨娘赶紧朝孟朗使眼色,孟朗在原地木怔了下,旋即朝孟士宏磕了几个头,“不孝孩儿这就退下,还望爹爹保重身体。” 孟朗一走,屋内紧绷的气氛明显好多了。 梅姨娘也敢试探着为孟歆说话了,“老爷,刚刚您正在气头上来不及听我解释,歆儿的事不是她的错,是她身边的丫鬟动了坏心思。” 看来又有无辜的人要遭横祸了。 孟宛清朝梅姨娘身后望去,那几个丫鬟均是吓得瑟瑟发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会是谁呢? “桂枝,出来。”梅姨娘又恢复了往日的镇定,她稍微整理了下仪容,扶着另一个小丫鬟的手站起来了。 桂枝听到她在喊自己名字的时候,脸上的血色都没了。 梅姨娘才不管她是何表情,上前粗暴的将她拽了过来然后用力往前推,“平日歆儿对你关爱有加,你倒好,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桂枝被她猛然往前推,整个人受不住力跌倒在地。 “她做了什么。”孟士宏锁紧眉头厉色问。 “她见歆儿一天天长大,又仗着自己是她的贴身丫鬟,便动了做陪嫁的心思。”梅姨娘煞有其事的说着,就跟真的似的,“上次老爷的升迁宴上她便有意勾引徐大人的次子,被我发现后领了一顿板子,今日倒好,她倒是学聪明了自己不去勾搭反倒是将歆儿打扮的满头珠翠,害歆儿当众丢老爷的脸!” 一番话说的满室寂寂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桂枝投射去,如芒在背。 孟宛清明显感觉到秋桃在动,转过头去只见她不知何时正紧紧捂着胸口,心焦担忧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你认识她?”她低声问了句。 秋桃似是太过紧张了,没听见,直到袖子被孟宛清轻轻拉扯了下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才对上孟宛清饱含关心的眼神泪水便忍不住涌出来了。 “她……她是我姐姐。” 桂枝是秋桃的姐姐? 孟宛清倒是有些怔讶,不过想想也就明白了,孟府丫鬟众多,这些丫鬟又多为家生子,一代一代传下来,就譬如李嬷嬷跟芳杏是母子俩,桂枝跟秋桃是姐妹也没什么好稀奇的了。 “桂枝,梅姨娘刚刚说的可是真的。”孟士宏肃目盯向桂枝,像是要将她身上盯出个窟窿来。 桂枝面色惨白,人也在不安的抖着,明明害怕却强撑着,被孟士宏审问也没急着为自己辩白,只是,只是有些恍惚失神。 孟歆大哭一场后心里正憋了满股子的怨愤和屈恼,见桂枝被揪出来如何能不上前大撒一通气? “都是你!都怪你!” 她疯了一样去打桂枝的脸跟头,恼羞成怒。 秋桃见姐姐这般闷不吭声的挨打心都揪碎了,含泪便要上前。 孟宛清却拦住了她并朝她摇头,示意她别去。 “不……我姐姐是冤枉的。”秋桃心思虽简单,却也不傻,梅姨娘分明是有意陷害,她不管,她绝对不能看着姐姐蒙受不白却束手不管。 “你信我吗。”面对她执意要去救桂枝,孟宛清只问一句。 秋桃眼中的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紧紧的咬着唇,伤心欲绝。 孟宛清也没多说,只重复道,“你信我就别去,过后我自有法子保全她。” “洵哥儿……” 她自己不也受制于人么?秋桃眼眶红红的,肿肿的,有持疑也有犹豫,可下意识的,又感到莫名的心安。 孟宛清见她收回了脚心内好歹也松了口气。 她如今身边暂且可用的就只有秋桃,芳杏虽不错可得找机会慢慢收服,若她事后能救下桂枝,就等于一次收拢了姐妹俩的心。 她总得有几个自己的眼线跟肋力。 “歆姐儿。”方姨娘见她打个没完有些看不下去了。 孟妤却不愿方姨娘多管闲事惹上身,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尽管她也有些不忍。 梅姨娘给了旁边丫鬟一个眼色,“将歆姐儿带下去。” 如今炮火已经转移了,孟歆留下来干嘛?难道等着孟士宏火气上来再羞辱一次? 孟歆固然满肚子的气可也撒的差不多了,她也是个爱脸面的人,今日已经够丢脸眼下能走还不马上走了。 可怜桂枝脸上都挠烂了,头发也蓬散着,唇角流着血,苍白着一张脸静静跪在那儿。 从头至尾,她都没有喊过一声,也没有要为自己辩白的举动。 在孟士宏眼里,这就是在默认自己的那些罪行,“岂有此道!做奴婢的竟敢将歪门邪道心思用在主子身上!蛊惑主子做出这等寡廉鲜耻之事害主子名节尽失有损清誉!”说着低喝了声,“来人!” 秋桃一颗心都要揪到嗓子眼了。 “老爷。”一直静坐不语的林月娘总算发了声,“处罚奴婢这种事就交给妾身吧。” 梅姨娘眼中闪过不虞,转瞬好声道,“姐姐,这个桂枝的确罪该万死,她……” “她怎么着,也轮不到你来罚。”林月娘这是仗着孟士宏这段时间一直歇在江姨娘那儿心怀愧疚,所以借机发挥回主母的威严,“来人,先将桂枝押下去关着。” 第33章 巴结 孟宛清见状,好歹也跟着放松了些。 眼下,孟朗跟孟歆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也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有其它的事? “你们都退下吧。”这一罚一闹的都两个多时辰过去了,天方黑透,蜡烛都点了满屋的。 江姨娘梅姨娘方姨娘等施然起身,跟孟士宏林月娘行过礼后便陆续出去了。 孟宛清也跟在孟妤的后头准备离开。 “洵哥儿,你留下来。”是林月娘在喊她。 孟宛清知道秋桃心里还惦记着自己姐姐,当下对她道,“你先走吧。” “可是洵哥儿你……”秋桃有几分担心。 孟宛清只朝她笑笑,转过身便又重新进了屋子。 走了这么些人屋子总算空旷多了,到处都是空出的位置可她却没敢坐下,垂头束手的站在林月娘跟孟士宏面前。 孟士宏正在喝茶,刚刚讲了太久,口干舌燥,喝茶都不够下火还得来几碗绿豆莲子汤。 “洵哥儿。”林月娘微微的对她笑着,和颜悦色,“你先坐吧。” “谢母亲。” 孟宛清乖乖听话的坐到一侧的紫檀雕花椅上,保持着垂眸静坐的模样,这样看上去比较软弱可欺。 待孟士宏喝完了绿豆莲子汤拿着绞过的湿手帕净手时,林月娘方才又发话。 “你回府上也有几个月了,疹子好全了,人也养精神了。”她言语中满是欣慰,慈母之情溢于言表,“之前朗哥儿教你念过几天书,你感觉如何?” 孟宛清深谙林月娘脾性,她这么问,不过是当着孟士宏的面试探她是否想读书,也借机观察观察她平日可有在她面前隐藏。 孟士宏哪里知道她们俩人心中的弯弯绕绕,喝了茶,吃了汤,眼下他也算舒服的靠在迎枕上养神,只看着孟宛清的眼神有几分烦意。 孟宛清在心内斟酌了番,怯声怯气答道,“回母亲,我觉得……” “恩?” “我……我不知道。”孟宛清说着巴巴的绞着一双小手指,嘴巴也扁着,既无肋又茫然,“我不知道念的好不好,我只知道朗弟说什么举秀才,不识书。” 林月娘虽出身商户好歹也受过诗书熏陶,如何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她本来心底还在犹豫的,听了这句话后已然有了决定。 “说你不识书都算轻的!”孟士宏对他这个不长进又没学识的长子厌恶至极,“若不是张大人今日进府偶然提到你,你以为你能有念书的机会。” 张大人?孟宛清在脑中迅速回想了遍。 林月娘清咳两声打断他道,“张大人是你爹爹的朝中同僚,今日进府时偶然提到曾来参加过你的满月宴,得知你回府后很是高兴,还说要将你推荐给白鹿书院的宋学士。” 白鹿书院,宋学士,推荐? 难道…… 孟宛清来不及多想便听林月娘自顾自的跟孟士宏道,“既然张大人都开口了又愿意主动引荐,何不顺水推舟将洵儿送进去呢?我早前就想将洵儿送进去,结果里面的人跟我说名额已满要等到年后……” 本来她是在犹豫要不要送孟洵念书的,眼下见孟洵的确不是读书的料,翻不起什么浪,又有张大人推荐省去了一笔荐人的银子,要知道当初孟朗去书院可花了公中一百两荐银,此事对她只有利没有弊,她又何乐不为? 白鹿书院不是每个人都能去的,就算达官贵人也要论天资勤奋。 “你刚说你之前就去找过人了?”孟士宏挑起浓眉问。 林月娘喝了口茶,“是啊,银子都白花了。” “花了多少?” “二百两。” “什么?!”孟士宏气结,就差没拍桌子了,“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林月娘反讽道,“老爷日日都在关心孟朗功课,便是夜里也脱不开身要格外关照江姨娘,哪还有空听妾身的闲话呢。” “你……”孟士宏自知心中有愧,只得忍气却也肉疼,那可是整整二百两银子啊。 林月娘才不管,当她眼瞎看不见他在金玉坊给江狐媚买了一套跟她相似的新头面?一套头面就要几百两,算起来,她就算有这二百两银子也是亏了。 孟宛清见她俩争的切齿怒目,心道,真般配。 * 侍香近来日子不大好过。 她不知自己怎的得罪了方姨娘,方姨娘看上去是个和善的,可真正整起人来也是不显山不露水。 侍香的继母吴妈妈原在针线房做活儿,好好的被方姨娘弄到她那儿成了粗使婆子,每日天不亮便开始扫洒干活儿,七八个水缸里的水要挑满,大盆大盆的脏衣服要洗,主子们要用热水还得去小厨房一桶一桶的拎回来,忙的那叫一个脚不沾地,好容易凑出休息的时间又被喊去纳鞋底,纳了一个不满意还得重做,她就纳闷了她本就是针线房里的绣活自是不在话下,为何非要为难她? 直到有一日,也不知是听哪个丫鬟在廊下闲话,说是侍香得罪了方姨娘。 侍香? 吴妈妈听到后登时气的将手里的棒槌扔到地上,扶着快累断的腰气冲冲的便往西院那儿去。 “娘,你怎么来了?” 侍香才笑着迎上去就“啪啪啪”挨了几大耳刮子,吴妈妈才不管有没有旁人在侧,揪过她头发扬手来就打。 “你个贱蹄子!日日在我面前装孝心背后却捅我刀子!” “看我不打死你个赔钱的烂货!” “……” 侍香头发都被她揪下来一大把,脸上也被打的又青又肿,她平日在府中也算有脸面的丫鬟了,何曾如此受辱?可吴妈妈性子最是个凶蛮的,可怜她母亲去的早,爹又是个酒鬼对家中事不闻不问,吴氏从进门后动辄对她非打即骂,还是入了孟府后她月月将钱孝敬上去方才好了些。 如今她又来打骂自己,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侍香如何能忍。 “你若再这样胡乱动手别怪我告到主了面前去!” 吴妈妈朝她狠狠“呸”了声,“你倒是告去啊!最好叫你主子再开个恩赐为你指个婚事嫁出去,但凡你在吴家一天我就是你娘,我做娘的打你怎么了?!” 侍香真真恨透了她,她若不是为了怕吴妈妈使坏将她随意嫁了又哪会去百般巴结梅姨娘。 第34章 气人 “我告诉你,从今日起,你每日去秋梧院挑水干活儿,休想将自己惹下的烂摊子扔到我身上,老娘才不管你那些劳什子事!”说完,吴妈妈又朝她脸上“啐”了口才走。 留侍香在原地恨之入骨。 * 六月初六,天贶节。 这一日也叫姑姑节,将出嫁在外的姑姑请回来好好招待一番再送回去。 孟士宏倒是有个姐姐叫孟妩,不过是庶出的,嫁的远这些年也没多少往来,算起来上次见面还是孟宛清母亲逝世的那年。 “什么?孟妩回来了?”林月娘正在抱厦抽问今夏果园的收成,便见李嬷嬷匆匆忙忙进来禀告道,她挑了挑眉,暂且先将手中事情处理了,“将果园里产的新鲜的上等的瓜果给张王李几家送些去,各拿一筐蜜橘,一筐杨梅跟一筐荔枝。” “是。” “柿子留给武安侯老夫人,她喜甜食牙口也不行。”说着又翻了翻册目,“苹果香蕉等就分给府中的下人吧。” “是。” “木瓜樱桃龙眼这些留给我,其余的看着给府中各主子小主子送去。” 李嬷嬷见她挥退办事婆子便知她事已忙的差不多了,主动走到边上低声道,“跟姑奶奶一块儿来的还有那个郑氏。” 郑氏? 林月娘睬了她一眼,“可是跟妤儿说亲的那个郑家?” “正是。” 呵,来的好不如来的巧,她早就恭候多时了。 林月娘慢慢儿的给自己剥了个蜜橘,橘皮的甘香飘了满室,她拈了一瓣放进嘴里,“老爷可知她回来了。” 李嬷嬷摇头,“还没来得及通知。”她这不先过来问问她的意见么。 “先派人去通知一声,郑氏的事暂且别提,等他回来自己看。”吩咐了半,她接过帕子擦了擦手,“叫厨下整治一桌好吃的。” “那夫人你?”李嬷嬷小心问了句。 林月娘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她盯着下人将一筐筐瓜果往外搬,轻描淡写道,“我便不露面了,呆会儿王大夫还要过来给我把脉。” 便是王大夫不来,她也想先晾一下那个郑氏,毕竟戏得等人都到齐了才能开场。 李嬷嬷得了令也没耽搁,当即退下了。 她走了没一会儿关嬷嬷便领着王大夫从侧门进来了,此刻抱厦里的丫鬟婆子也差不多散了或是守在外面,屋内就只有她们三个。 “关嬷嬷,你去门外盯着。” 关嬷嬷闻言,眼底有丝不忿,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了,“是。” 凭什么李嬷嬷能光明正大的听她跟人讲什么,她同样也忠心耿耿的伺候在侧,每次说话偏要背着她这分明就是没把她当自己人嘛! 林月娘才没功夫去观察周边人想什么,她一见了王大夫便面露凝色,“大夫,为何我用了快两个月的药肚子里还没动静?” 王大夫不慌不忙,先替她诊脉。 诊着诊着眉头渐紧。 林月娘脉象偏细,沉且无力,这是气虚血弱的表现。 可他早先给她开的药全是补血益气之方,这中间莫非出了什么偏差? “孟夫人。”王大夫收回诊脉的手,和和问,“你可是按老夫开的药方子煎的药?” 林月娘点头。 “可是十二味?” “不错。” 王大夫捋了捋须,又问,“那你近来可有贪凉怕热,心浮易怒等表现。” 这些……林月娘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眉梢间不免浮了层郁色,“是有。” “那就对了。”王大夫所料如是,他备好纸墨提笔便重新给她写一道方子,“正所谓三分治,七分养,老夫给夫人开再多方子,也得靠夫人自己去抒怀解气。” 林月娘听了他的话,微微颔首,是这个道理。 “好了,我又给你添了几味降火去燥的药,先中和着吃一段时间。”王大夫将写好的方子又递过去给她。 林月娘接了过去,“那就劳烦您了。” “无碍,医者仁心,本就是老夫份内之事。”王大夫整理好药箱便准备与她告别,走之前似是闻到什么气味,定睛一看,是林月娘桌旁的空碗。 “这上早上刚煎来的药,才喝了。”林月娘解释道。 王大夫点了点头,指着紧挨在碗边的蜜橘,“橘生火,还望夫人忌口。” 送走了王大夫,李嬷嬷差不多也回来了,“夫人,大姑子说要见你,见么?” “不见。”林月娘异常冷淡,心里还记着孟妩回来第一件事是见江姨娘而不是她,将方子递过去,“让瓶儿按这副药去抓,重新给我煎来喝,至于大姑姐那边只说我睡了。” “是。” * 西院墙角边开了大片西府海棠,粉润的颜色,云蒸霞蔚,可漂亮了。 绿袖却无心情观赏。 上次因她休假的事芳杏又到林月娘面前告了她一状,原以为林月娘还跟上次一样轻描淡写便过了,谁知还真派嬷嬷过来斥责她了,还重新将西院的丫鬟等级划分,如今芳杏是这儿的掌事丫鬟也是府中的一等丫鬟了。 绿袖连二等都没混到,直接跟月华还有秋桃她们并列。 可恨侍香明明比她晚来却因是梅姨娘派来的等衔仍是二等,比她还高出了一等,你说气人不气人! 从前看到侍香便面带笑颜,现在冷冷淡淡不讥讽几句已是不错。 “呵,秋桃,真看不出来,你长着一副老实的模样倒是挺会偷懒溜窜。”绿袖心情正不好,恰好撞见秋桃红着眼睛从外头回来,两手空空,没拿没端,定是溜出去干什么的事了。 月桃一个没提防被她逮到,心中不免生虚。 她的确是去柴房那儿看望桂枝去了,上次桂枝被押下去后也不知林月娘是不是忘了这茬儿事,一直将她押在那,柴房那几个奸猾的婆子见状干脆动起了主意,成日使唤桂枝替她们劈柴倒恭桶,桂枝才去几日便消瘦了好大圈。 “说,你刚刚去哪儿了。”绿袖明知故问,就是要她难堪。 月华才服侍完孟宛清梳洗捧着盆正要往外倒水,看见绿袖咄咄逼人的在那儿质问秋桃,一失神铜盆“哐当”一声砸到地上去了。 孟宛清见状上前道,“怎么了?” 月华知道绿袖素来霸道惯了,哪怕如今跟她们等级一般也要处处压她们一头,再者,她也从来不把孟宛清放在眼里。 “没什么,奴婢一时手滑。”月华不愿孟宛清搅进此事,怕她又因她俩受绿袖的气。 从她俩来到西院后绿袖明里暗里不知欺负她们多少次了,每回都是孟宛清去解围,围倒是解了可绿袖对她也越发不尊重伺候也不上心,几次故意打来滚烫的水给孟宛清险些烫伤脸再不就是倒冰冷的水给她喝。 “绿袖姐姐,出什么事了。” 月华急急忙忙赶出去时秋桃已经被她给训哭了。 绿袖近来正一肚子火没处泄,可不逮着谁就朝谁撒么。 “哭什么哭?是不是也想学你姐姐那样到处勾搭爷儿们?”绿袖言语极尽刻薄,尖酸的不得了,“难怪你这么殷勤的巴结洵哥儿,上哪儿都跟着她,原来打着这样的主意。” 秋桃不堪其辱,用力抹了一下泪,“你侮辱我可以,但不许这么说洵哥儿!” “绿袖!”月华也有些生气了,可毕竟是劝架的也不好语气太过以免激起绿袖更大的敌意,“大家都是在一处做事的,好好相处不行么?” 绿袖白了她一眼,“谁跟你一处的?我干娘可是夫人身边最得脸的关嬷嬷,你呢?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老子是看门的,你娘是厨房里洗碗的。” “你……” 秋桃知道绿袖最是个不饶人的主,她扯了扯月华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替自己说话了,尔后红着眼眶低头道,“今次是我不对,下次不会了。” “不给点教训能长记性么?”绿袖还真是欺负人欺负的上瘾了,反正她俩也从来没敢在她面前反抗过,连洵哥儿都怕她…… 就在绿袖准备给她一耳刮子的时候,身后衣摆似被人扯了扯。 她疑惑的扬着手往后的去,却见孟宛清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宛若黑潭般又深又凉,当真有几分渗人。 “洵哥儿……”那股凉意不过转瞬即逝,绿袖又恢复平日的轻狂样儿,“我在教训秋桃,洵哥儿若有事要吩咐便叫月华去……” 她话还没说完,脸上便挨了一记火辣辣的耳光。 重且疼! 绿袖几乎不敢相信的瞠目望向孟宛清,手都忘了去摸脸上的红印,“你……你……” 她竟敢打她! “你们俩看着干嘛,还不快将她绑起来。”孟宛清冷静吩咐道。 秋桃跟月华呆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一左一右将她钳制着往屋里走顺便拿绳子绑起来,绿袖才想呼叫嘴里便被塞了一块又臭又脏的抹布。 是孟宛清塞的! 第35章 开骂 将绿袖绑进屋后孟宛清回首朝门外看了眼,月华马上会意上前将门栓上。 “唔……唔……”绿袖现在仍沉浸在不可置信的惊怒中,奋力反抗,奈何已被重重绑住无法动弹,只能用一双充满恨怨的眼神死死盯着孟宛清。 秋桃从刚刚到现在脑子里一片乱哄哄的,“洵,洵哥儿,我们就这样将她绑起来……真的好吗?” 月华亦有不少担忧。 孟宛清却跟毫无察觉般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来,静静望着绿袖,“此刻,你是不是在心底万般诅咒我,更想了无数法子要与我秋后算帐。” 绿袖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嘴里“呜呜呜”的叫着。 “平日里你从未将我当正经主子看待,怠慢我,无视我,糊弄我。”孟宛清提到这些不太令人愉悦的回忆竟平淡如常,更叫人琢磨不透她是否在意,“你做这些的时候,可有想过后果。” 孟宛清今日有些不同,感觉坐着的那个人是她,却又不是她。 秋桃这么爱叽喳都噤在一旁不敢多嘴。 月华也打起精神,敛眉正色。 “唔……呜……”绿袖不断想挣开捆绑在她身上的绳子,可又挣脱不开,暴躁的简直要杀人。 孟宛清同情的看着她的这些举动,“但凡昔日你对我这个主子有半分真心,我多少也会留条活路给你。” 绿袖听了她的话显然不信,面露嘲讽跟不耐,似是在讲: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能把她怎么样?! “说起来,姑母外嫁多年今日难得回来,本该是件喜事。”孟宛清陡然转变话锋,叫人摸不着她的用意,只见她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只金镶珠宝摺丝手镯,轻抚了下,叹道,“绿袖,你为何要偷姑母的东西呢?” 话音落地,满室空寂。 绿袖原本轻蔑的脸顿时变得扭曲,“唔唔唔……”她异常愤怒的瞪着孟宛清,要将她吃掉一般。 孟宛清拿着镯子面不改色道,“看来是平日小偷小摸的惯了,见无人发现,胆子也越来越大。” 月华跟秋桃听的面面相觑。 “唔……唔……”绿袖疯了般想往孟宛清的位置撞过来,奈何绳子捆在椅子上,拖动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声。 孟宛清并不管她,却是朝秋桃跟月华看去,“平日里她没少欺负你俩,你们俩能忍气吞声我却不能,我既是你们的主子自当保全你们,只要你们认我这个主子,我在一天,便断不会委屈了你们。” 这是允诺,也是招揽。 “洵哥儿……”秋桃听的内心深受震动。 月华虽未表明却也开始为她担忧,“单凭一只镯子真的能严惩她么?她干妈是夫人身边的关嬷嬷,之前每次她跟芳杏起了冲突闹到夫人那儿都是关嬷嬷替她说的好话。” 她是担心孟宛清会在这件事上吃亏。 孟宛清知道她的好意与关心却并不打算跟她讲的太清楚,有些事只有亲眼目睹了才能打从心底去信服。 “奇怪,今日院外怎的一个人都没有?”门外传来脚步声,正是芳杏。 秋桃跟月华纷纷凝眉看向绿袖,绿袖一副快要得救的欣喜表情。 只见孟宛清不紧不慢的上前打开门,门开时芳杏恰好也刚走到门外,一时间看到屋内的情景顿时怔住。 “你们这是?” “芳杏姐姐。”孟宛清眨巴着明润的双瞳,乖觉看向她,“刚刚我们在绿袖身上发现了个镯子,那镯子瞧着很金贵不像是她的东西,可是怎么问都问不出来,我只好学着母亲平日里审问下人的样子将她绑起来希望她能说出实话,可是……” “什么镯子?”芳杏本来还有好多话要问,一听到镯子这两个字后眉头倏然拧起。 秋桃立刻送上前,“哝,就是这个。” 只见她手中赫然是一只金镶珠宝摺丝的手镯,阳光下黄灿灿的光华耀目。 芳杏一把便夺到自己手中愤愤然朝绿袖瞪去,“府里都乱成一团了到处在找姑奶奶的镯子,你倒好,悄不留声的便将东西藏了起来!” “什么?”孟宛清惊讶的捂住嘴巴,“这镯子是姑母掉的吗?” 芳杏现在没空与她细说,上前一把将绿袖嘴里的抹布抽出来,“说!镯子是不是你偷的?!” 绿袖正憋了满肚子肝火口中一自有便敞开骂道,“我呸!我没偷东西你们少诬赖我!”说着恶狠狠的朝孟宛清她们扫视去,一字一句道,“你们几个给我等着!看我呆会儿不……” “哼!说什么都没用了!”芳杏又将那块抹布重新塞进绿袖嘴里然后吩咐下去,“走,将她绑到夫人那儿去。” 月华跟秋桃俩一左一右便要跟芳杏一块儿将绿袖带过去。 “月华。”孟宛清在后头郁闷的喊了声,“我衣裳好像弄脏了……” “快去帮哥儿换件新的,呆会记得带她去给姑奶奶行个礼。”芳杏匆忙回头看了眼嘱咐道,说完先跟秋桃俩带人走了。 月华知道孟宛清喊自己有事,马上返身跑回。 孟宛清指了指耳房的位置道,“等会儿你估着时间将绿袖房间翻一遍,然后将你找到的东西送到前头去。” 月华心念电转立即点头,“奴婢知道了!” * 孟府花厅,偌大的紫檀雕花圆桌上摆满美酒佳肴,奈何无人动箸。 林月娘怫然不悦的坐在桌旁,靠在她右手边坐着的分别是江姨娘梅姨娘方姨娘,只是她们都跟她一样面色不大好。 “真稀罕,好几年没回家今日着了家东西竟不见了。”孟妩坐在林月娘左首边不住的拿团扇扑着脸,一是气,二是急。 那个镯子可是她此次来京特意给未过门的儿媳买的,花了好七八十两银子,那可是她将自己陪嫁的一对紫檀龙戏珠纹箱拿去变卖才换来的。 如今镯子竟不见了,还是在自己娘家不见的,这是个什么事儿啊! 郑氏也没料到会突发这样的情况,原还想着趁吃饭的时候谈谈郑孟两家交换庚帖一事,现在满腔话都堵在嗓子眼说又说不得,只能客套的关心几句,“说不定找找就能找到的,这不,府中的下人都去找去了吗。” 能找到最好! 第36章 错了 要是没找到……孟妩心内格外憋闷,又不能表现的过于重视此事省得惹来弟妹们的轻视,如今孟士宏升官发财了她们倒是过的滋润,不似她,过个日子还得精打细算。 “大姑姐,你不妨再仔细回想回想,是何时发现镯子不见的。”林月娘本来不想露面,因为这件事不得不露面,且镯子丢失一事偏偏被郑氏全程目睹,今日若不找到岂不是丢孟府颜面,到时孟士宏又要借此斥她个管家不严。 “会不会姑姐记错了呢?”江姨娘笑着在旁喂淑姐儿吃了个珍珠丸子,又给贞姐儿拿了块枣泥糕。 “记错?”孟妩差点发作却又忍了下来,“我怎么可能记错。” “我意思是,你确定是什么金镶珠的镯子?”江姨娘将两个姐儿抱起身给了一旁的嬷嬷笑笑道,“或许你记错了,不是这个样式,是别的样式呢?” 梅姨娘一听便知她是何意,也跟着在旁嗔道,“是啊。不然怎么会找这么久都没找到呢。” 孟妩听到这儿才恍然悟到江姨娘的意思,她顺着她的话道,“哎哟!瞧我这记性,说不定真是我一时急坏了记错了……” 林月娘知道这是江姨娘想借机做好人,回头又到孟老爷面前邀功,她哪里肯将这个机会给她,可眼下找了好几圈也没找到事情搁在这儿于她也不利,到底怎么做她亦是心烦不已。 “夫人。”芳杏的声音骤然响起,伴着绿袖仓皇而入的喊冤声。 “夫人,我是冤枉的,夫人……” 孟妩见状喜的站起来道,“可是找到镯子了?” 芳杏礼貌的冲她微微一笑,但却先上前回过林月娘的话,“禀夫人,刚刚在绿袖身上找到了这个镯子。” 摊开手,正是孟妩丢的那只。 “哎哟!总算找到了!”孟妩找回镯子心里的怨气也散了,这时倒是想起了要为府里的面子挽尊,“我就知道东西不会掉,在自己娘家怎么可能出这种事呢?” 梅姨娘在旁鄙视的笑笑,跟方姨娘交换了个眼神,方姨娘只当没看到。 “夫人,不是我,真的不是我!”绿袖身上仍被绑着她只能不断的费力弯下身子去磕头告冤,“是她们,是洵哥儿!” 洵哥儿? 林月娘不禁朝芳杏看去。 芳杏平日里跟绿袖本就摩擦不断,就算无仇也积了不少怨,便是没亲眼目睹东西是从她身上掉出来的,她也乐意借此机会将绿袖赶出西院。 因而正色道,“回禀夫人,是洵哥儿见她身上掉出这个镯子,可她却万般抵赖。” “不错,我也看见了。”秋桃嘴虽笨了些,跟着帮腔还是会的。 林月娘对芳杏的话自是信服,再者又有秋桃为证,她压根不会想到孟洵会在其间起什么作用也远远想不到。 “夫人,我真的是冤枉的啊夫人,是她们……”绿袖本以为来这儿就能洗清冤屈了,可事情似乎并没有她想象中这么简单。 “夫人。” 正说话间,月华也来了,只见她神色匆匆手里拿着个包袱走进来先跟林月娘她们各自请了个安,然后跪到地上道,“夫人,这是刚刚在绿袖房间里找到的。” 说罢,将包袱展开,里面全是各样的金玉首饰。 那些首饰虽没有孟妩的那个金贵,却也积攒不少了。 “咦,这不是我那对珍珠耳环吗?”站在孟妤身后的樱红一眼便瞅见,惊讶的发出了声。 紧接着,芳杏也觉得有些眼熟,蹲下去捡起其中一个绞丝银镯,“这个怎么在你这里?!” “还有这个。”秋桃心中微讶,手指道,“这不是前一段时间老爷升迁宴上夫人们赏给洵哥儿的玉鱼莲坠吗?” 绿袖原本喊冤不断,此刻却像失声般白着一张脸跪在那儿,瞳孔骤睁。 她,她们怎么找到的?! 她不是将东西都埋在了墙角的地砖下么?为什么……正想着只觉得背后有道目光朝她直射而来,她不由得遍体生寒,颤动着回过眸去正对上孟宛清那双不动声色的眼眸。 乌黑亮泽、却也无尽深幽。 只一刻绿袖便觉得混身的力气都被抽走,瘫坐在地,神不守舍。 “呵。”林月娘喜怒未明的笑了声,“我竟不知,府上藏了这么个贼。” 绿袖听了她的话打从心底感到颤栗的恐惧,像是又重新清醒过来般向关嬷嬷大声呼救,“干妈!你救救我!干妈,我是冤枉的啊干妈……” 关嬷嬷老脸绷得紧紧的,恨其不争。 此刻她哪里敢为她说话分明人赃并获!她自己都怕遭到牵连! “唉,还真是敢偷。”梅姨娘接过丫鬟递去的一支白玉嵌珠玲珑小簪细细端量,“连我家歆儿的东西也敢拿。” “还有妤姐儿的。” “……” 绿袖瞳孔剧烈收缩,一双手死死抠着地面的青石砖,骨节都泛白了。 只有她自己才清楚那些东西有哪些是她偷的,有哪些又分明是被陷害的,可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她已经将阖府的人都得罪了! 原来,这就是洵哥儿口中说的不留活路…… “来人。”林月娘厌恶的眺了她一眼,“找个人牙子将她发卖了。” “夫人……”绿袖听到人牙子这三个字时吓的魂魄都要出窍了,歇斯底里的哭求道,“夫人不要啊!夫人!我再也不敢了夫人!” 在场无人怜悯她。 孟妩抚着失而复得的镯子也实在对她同情不起来,“你家夫人对你已经足够宽宥,换了别的府上出了这等偷鸡摸狗的事,第一个便要先剁了你的手。” 绿袖混身发颤,止不住的那种剧烈颤抖。 她此时此刻才真正意识到那个被她疏忽轻视的人,在她快要被婆子拖下去前痛哭流涕的向着孟宛清的方向凄厉哭喊道,“洵哥儿,我错了,我错了……” 她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 满屋的人都朝孟宛清看去,她只是怔怔的望着绿袖被拖走的方向,眼角有些湿润,“母亲,绿袖她……” “谁为她求情都没用!” 孟宛清闻言,似是有些难受,扁了扁嘴,低垂的睫毛也轻轻抖动着。 好走不送。 第37章 无礼 夕阳西下,天色近晚。 庆堂后的梨园里正搭着一班戏台子,月琴板鼓,咿咿呀呀。 今日唱的是《徐策跑城》,此乃《薛刚反唐》中的一折,也是孟士宏百听不厌每逢必点的一出。 时已夏至,便是夜间也有些燥热。 丫鬟们手里拿着扑扇又是扇风又是驱蚊,好在孟士宏等人坐在靠近湖畔的凉亭内倒也不觉得热,且夜色融融,微风习习,伴着蛙声蝉鸣倒也意趣。 凉亭内,孟士宏林月娘孟妩江姨娘还有郑氏坐一桌,梅姨娘方姨娘坐一桌,剩下的便是孟宛清跟孟歆坐一桌,孟妤吃过晚膳便回去了,说是身体有些不适。 孟淑孟贞及东哥儿也早被嬷嬷抱下去哄睡了。 “说起来,姐姐今日如何凑巧跟郑氏一块来了。”孟士宏虽对郑氏没什么印象,可他才回府江姨娘便遣人去通报了声,他虽不知林月娘为何瞒而不报却也没表露出来。 孟妩与那郑氏会意一笑,抓了把瓜子便吃起来,“说巧也是真巧,我去坐渡船的时候碰巧没多余的位置了,船夫说船被郑姐姐包下了,幸而郑姐姐为人大方爽朗,二话不说便邀我上去了。” 呵,说的跟真的似的。 林月娘心知肚明也懒于参与其中,剥了个龙眼便递到孟士宏嘴边,谁知他没瞧见,倒是吃了江姨娘递过去的蜜橘。 “呀,早知道姐姐剥好了,我便不多此一举了。”江姨娘掩嘴轻笑,眉眼动人。 孟士宏无妨的摆摆手,“身边有丫鬟伺候,何须你们动手。” 林月娘拿着龙眼的手顿了顿,又收回去,待无人看见时却是扔到地上狠狠踩瘪。 “如此说来,确实有缘。”孟士宏今日兴致好,刚在席上喝了酒,现在又喝了几盅,脸上也有几分微醺的红色。 郑氏听他这么讲还不立即接腔,笑呵呵的,“所以说,今天是个好日子嘛,好事都凑到一堆儿去了。”说着给了孟妩一个眼色。 孟妩又递了江姨娘一个,尔后假装不知道,“咦,什和好事喜事?说来听听。” “要说起来,还真是件大喜事。”江姨娘唇边衬着笑,贝齿雪白,连鬓边的海棠都失色,“郑姐姐今日上门是来为她儿子跟咱们家妤儿说亲的。” “哝,庚帖都带来了。”郑氏赶紧从怀里拿出。 这庚帖早就拿过来了,若不是孟府这边迟迟没将孟妤的送过于何至于她亲自过来。 孟士宏心情本就不错,喝了几杯酒又谈笑了几句更是畅怀,只奇怪林月娘怎的一句话也不说,“月娘,你看此事?” 虽然现在府中仍是林月娘与江姨娘分管家事,但林月娘毕竟是主母,总要顾及她颜面。 林月娘听了孟士宏的话后欲言又止,蹙眉思虑。 江姨娘摸不准她在想什么,于是伸手推了推孟士宏的胳膊,孟士宏会意,又问了句,“月娘。” “老爷。”林月娘被催了几句后,忽然站起来了,“老爷,能否回房再叙?” 回房? 孟士宏当即有些拉了脸,“客人都在此,你怎如此无礼。” 林月娘被他当众轻斥也不辩解,仍是不声不响却也不打算继续聊此事。 最后还是孟妩笑着站起来道,“宏弟,既然弟妹有话要跟你单独说,你便先进去听她讲讲,也许有很重要的事呢。” “是呀,老爷。”梅姨娘虽坐在旁桌也不忘掺和,“你就先进去听姐姐说吧。” 孟老爷见众人都这么说,只好起身往内屋方向走,他走后林月娘也跟上去了,这一走李嬷嬷等也陆续跟去。 江姨娘总觉得有什么事不对,她给双环使了个神色,双环会意转身也跟上。 不止双环,梅姨娘也让春喜去了。 “我回去看看妤儿怎么样了。”方姨娘也起身告辞。 直将郑氏看的心慌慌,“这是怎么了?”她问江姨娘。 江姨娘没事儿的笑笑,转个话题道,“你们打叶子牌么?” “打啊。”孟妩最喜打叶子牌,就是现在夜有些深,“不知在这儿看不看得见。” “这还不容易,叫人多摆些烛火不就行了。”江姨娘说着吩咐下去,眼中含着漾开的笑,“边听曲儿边打牌,何等快意。” 郑氏经她俩这么一说,心也放回去了,“也好,咱们便来几把。” * 庆堂内屋,灯火通明。 只是屋内人不多,只有孟士宏跟林月娘俩人。 便是连李嬷嬷也罕见的在外头,守着门,望着风,不准人靠近。 “说吧,什么事。”孟士宏刚刚喝了几盅脑子也有些昏沉,一进来便躺在塌上稍做休息。 林月娘主动走到他身边坐下为他揉两边太阳穴,声音也轻柔,“老爷,你可知我为何将你叫进来。” “为何。” 她忽伏下身去孟士宏还以为是这段时间冷落了她正要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林月娘却伏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什么?!”孟士宏陡然一声吼,人都坐起来了,大发雷霆。 林月娘也不多说,向外喊了声,“李嬷嬷,带人上来。” “是。” 没过多时,李嬷嬷便领了一个婆子跟一个媳妇上来,俩人一进来便先跪下来磕头,“孟老爷,孟夫人。” 孟士宏面沉如水,“将你们知道的事统统说出来!” “回老爷,我便是之前跟郑氏结亲的那家,当初结亲时她说的天花乱坠,说她儿子如何如何好,结果我女儿嫁过去的第二天便跑回来。” 那位媳妇听到这亦接嘴道,“可把我家妹子吓坏了,那个郑有才竟是个不举的!非但如此,洞房之夜竟还叫他长兄进来替他人事。” 孟士宏当真气到七窍生烟,桌子都被拍的震响,“竟有如此寡廉鲜耻罔顾人伦之事!” “老爷,郑家的事我之所以一直摁下不谈,也是不想闹到明面上彼此都不好看,可那个郑氏倒是个不要脸的竟自己厚颜无耻的找上门来。”说着,林月娘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她倒是打的好算盘!这门亲事若是真成了老爷将来在官场上如何立足?!岂不遭同僚耻笑!” “简直混账!”孟士宏好歹也是五品官员哪里容得被人欺瞒耍弄。 林月娘又在旁不轻不淡的补了几句,“说来江妹妹处事还是有些欠缺,不够周全,哪有说亲不提前询明对方家况的。若此次但凡我疏忽一些,咱们妤姐儿岂不是要被人推到火坑里去了?咱们孟府岂不是成京城中的一大笑话?那些言官还不找机会弹劾老爷你治家不严苛虐庶女!” 第38章 落水 她每说一句,孟士宏脸色便沉一分,到最后已是怒不可遏。 “老爷。”方姨娘不知何时带着孟妤进来了,一进来便伏到他膝上哭的哀切,“老爷,这件事你一定要为妤姐儿做主啊。” “爹……”孟妤眼睛哭的也跟兔子似的红通通。 “老爷,妾身打小服侍您,这十几年来我从不敢问您求什么要什么,只此一次……”方姨娘双眼噙泪,如泣如诉,“妾身就只有妤姐儿这么一个女儿,要真将她嫁到丧尽天良的郑家,妾身便一头碰死在这里!” 说着义无反顾便朝着一旁柱子上撞去。 “娘!”孟妤凄厉喊了声。 眼见方姨娘就要撞上幸亏李嬷嬷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推开来。 其实方姨娘就算不来孟士宏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她来了只会让孟士宏的怒火更高涨,这也是林月娘的目的。 这次,她非要撂倒江姨娘! * 孟士宏进去许久都没出来。 江姨娘梅姨娘还有孟妩三人陪着郑氏也玩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的叶子牌,郑氏今天手气特别好,本来心里还挂记着庚帖的事,待赢了一堆金叶子后便半句也不提了。 “唉,今日怕不是得罪了财神爷,手气也忒坏了。”孟妩输的最多,钱袋都快见底了。 江姨娘跟梅姨娘俩只当没听见,继续摸自己的。 孟妩见状心中暗骂这两个做弟媳的小气。 她们几个玩叶子牌玩的正起兴,坐在旁桌的孟歆只觉得异常无聊,一会儿点出《贵妃醉酒》一会儿又改《穆桂英挂帅》,直把庆喜班那帮戏子折腾的够呛。 “爹爹进去这么久怎么还没出来啊。”孟歆百无聊赖道。 孟宛清只当没听见,继续听她的戏。 孟歆见她不理自己又一个人自言自语说了句,“还有孟妤,她也真是的,今儿个可是她的好日子她倒躲在屋里不出来。” 无论是孟宛清还是孟妤年纪都比她大,她倒好,直呼其名。 当真目无尊卑。 “喂,我跟你说这么久的话你怎么都不理我一下。”孟歆一个人叽里呱啦说了大堆后见孟宛清仍无反应,不禁来了气。 孟宛清后知后觉道,“什么?妹妹你在跟我说话吗?” “什么妹妹,我才不是你妹妹。”孟歆见孟宛清反应迟钝呆头呆脑的样子便不想理她,转过头又朝戏台方向看过去了。 “呀,洵哥儿小心!地上有只蟑螂。”只见月华小声惊叫了下,拍了拍孟宛清的肩膀道。 谁知孟宛清却朝她竖起食指做嘘声状。 月华马上会意,闭紧嘴唇,只当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一样。 “刚刚你俩在说什么?”戏台那边一阵精彩打斗伴着“咚咚咚”的鼓槌声,孟歆没大听清,正皱眉看着她俩一脸疑问。 “什么说什么?”孟宛清装懵。 孟歆简直要被她气死了,话都听不清楚跟个傻子一样,她狠狠横了她一眼便转过头去再懒得看她。 见她转过头去,孟宛清朝月华看了眼,月华马上会意站过去挡住梅姨娘那桌的视线。 孟宛清趁机弯下腰将那只蟑螂捡起来不声不响的透过桌子底下扔到了孟歆的裙子上,孟歆看戏正看的入迷哪里知道这些。 “哎呀!妹妹快看,你身上有蟑螂!” “什么?!哪里?!”孟歆冷不丁被她提醒低下头便看见自己衣领上不知何时多了只蟑螂,至从上次她脸上被虫子爬过长了红斑后她便对所有虫子有了阴影。 眼下蟑螂都爬到脖子上来了,她骤然受惊,吓的立马跳了起来不断向后退道,“啊啊啊啊我身上有蟑螂……” 她身后是一片石栏杆,越过了栏杆便是成片的湖水了。 “妹妹小心,别掉到湖里去了!”孟宛清嘴里殷切关心,脚却暗中绊了她一下。 只见孟歆脸上露出惊恐异常的表情,两手在空中用力虚划了下,整个人“噗通”一声掉下去了。 “唔……救命呀……” 梅姨娘玩的正投入听到孟歆的呼救声便马上将手里的牌扔了,“歆儿!歆儿!”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下去救你们主子!”江姨娘也立刻放下牌走过来喝令一旁奴仆。 孟妩这把手气正好眼瞧着能赢回些本,心里不禁暗恼孟歆早不掉晚不掉偏偏现在掉下去。 “郑夫人。”一直守在里屋的李嬷嬷终于露面了,朝郑氏伸手有礼道,“我们夫人请你过去。” “好啊!”郑氏浑然不知这其中的变化,笑着将赢了的金叶子一个劲儿的往钱袋子里抓,“可是叫我去说妤姐儿的事?” 李嬷嬷笑而不言,“您去了就知道了。” 郑氏哪里舍得耽搁,反正该赢的也赢了不少,她喜滋滋的便跟着李嬷嬷往前去了。 双环就是此时回来的,她碰到李嬷嬷后刻意放慢脚步低头与她擦肩而过,待她走远立马小跑到江姨娘身边焦声道,“主子,出事了!” 江姨娘正指挥底下人救孟歆的事,蓦然听见,眼神都变了,“什么事?” “你们这几个贱蹄子,回头看我不剥了你们的皮!”梅姨娘在旁边抱着从湖里救出的孟歆,将身边伺候的丫鬟一通臭骂,担心孟歆受凉也顾不得留下来陪客脚不沾地的走了,“大姑姐,江妹妹,我先回去了。” “去吧,孩子要紧。”孟妩皮笑肉不笑道,今夜真是输的底朝天了。 江姨娘也无心去关心孟歆的事,听了双环的话便急着想去追郑氏,眼下能保她的人只有她了,岂料才没走几步路便被人挡住了。 是关嬷嬷,“哟,真巧,江姨娘这是知道老爷叫我来请你进去呢?” “……” 江姨娘与她冷冷对视。 “主子。”双环在旁担忧的喊了句。 “正好,我也有话想跟老爷说。”江姨娘收回眸中的情绪,又换上平日里语笑嫣然的模样,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关嬷嬷得意的伸出手,“那就,请吧。” * 庆堂内,一室烛火。 悬在正厅那副诗礼传家的书法,气韵流畅,与整个厅内的装饰相得益彰。 孟士宏那点微醺的酒意早就醒过来了,此刻正襟危坐,肃面敛容的看着跪在他面前脱簪披发自愿请罚的江姨娘。 “妤儿的事,是妾身办的不够周到,险些酿成大错。妾身无颜以对,还请老爷收回给予妾身的那一半管家之权,由姐姐全权掌家。” 这个贱人倒是会以退为进。 林月娘想了一肚子的话还没开口便被她堵在那儿不上不下。 第39章 较量 尽管江姨娘态度诚恳细语绵绵的认了错,孟士宏脸色仍板着,怒气难消,“江婉儿,你可知你错在哪里!” 江姨娘紧抿着唇,巴掌般大小的脸逐渐发白,眼中噙满泪水看着他。 “你错在愚昧无知心肠歹毒!” “……” “你口口声声说你对郑家的事不知情,你是真不知情么?!” 孟士宏这一次是真怒了,从未用如此重的口气跟她说话。 “……”江姨娘知道此刻他怒火中烧,说什么也没用,索性也不去为自己辩解,红着眼眶默默在旁抹着眼泪,姿态低到尘埃里。 “你可知若这门亲事真说成了会对我孟家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我孟士宏身为朝廷堂堂五品官员,女儿竟要嫁给了一个身患隐疾之人!非但如此还得一女侍二夫做出那等有悖人伦天理不容的事!” “这要是传出去我还有何颜面立足官场?!百年之后如何面对列祖列宗?!我孟府多年声望更是毁于一旦名誉扫地!” “……” 孟士宏的咆哮大到屋外都能见,满室震荡。 连他最心爱的宜兴窑紫砂壶也被砸的粉碎,碎片飞溅起来划到了江姨娘的额头,顿时,一丝细密的血慢慢渗在她白皙细嫩的皮肤上,宛如雪中红梅般扎眼。 此情此景落入林月娘眼中是何等的痛快抒怀! 只有在旁旁观的方姨娘感觉不到丝毫报复的快意,有的只是密麻麻涌上的忧虑跟不安。 方才关嬷嬷出去找江姨娘的时候她便想走,可林月娘不准,她自然知道林月娘是想留着她到关键时候再点激一激孟士宏的怒火,可若是这样做她便将江姨娘彻底得罪了。 林月娘才不会管这么多,只要能扳倒江姨娘她才不会在意旁人的生死。 方姨娘越想心底越是难安,面色也凝着。 孟妤似是觉察到她的忧思,亦紧张的握住她的手。 “老爷……”江姨娘任由额上的血蜿蜒流淌,在赛雪欺霜的肌肤上流下鲜红的痕迹,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含尽泪水摇摇欲坠,“是妾身错了,妾身愚笨无知目光短浅,险些害了妤儿跳进火坑,害孟府蒙羞,更害老爷颜面无存。” “……” “妾身错了,妾身真的知错了。”她悔过不已,泪湿衣襟,“妾身今后自当安分守己,府中事务一概不再插手,在家顺从姐姐,出外听从老爷,绝不再生事。” 孟士宏见她痛定思痛、满怀愧意,心里的火方才稍稍消了些。 “若非贞姐儿淑姐儿还有东哥儿尚年幼,妾身定当自请责罚,甘愿住到祠堂终生不再踏出半步。不为别的,妾身犯下如此恕无可恕的大错,理应在祠堂吃斋念佛祈求祖宗谅罪,祈祷孟府阖家安泰,更祈愿老爷步步高升鹏程万里!” 这番话说的真叫一个情意深重,可歌可泣。 知事明理进退得体。 怪不得她一直不曾为自己辩解,原来是打的苦肉计的主意想让老爷心软! 林月娘心底暗自警醒过来,斥然打断她,“你口口声声知错,可方姨娘跟妤儿娘俩就在这里,怎的没听你跟她俩道声错?!” 方姨娘与孟妤相握的手不由紧了些,用力攥在一块。 江姨娘今夜都忍了这么久难道会忍不下林月娘这三言两语的反讽?只见她听了林月娘的话后立刻转身朝着方姨娘跟孟妤俩的方向诚心诚意愧疚难言的重重磕下头去。 “江妹妹你……”方姨娘如何敢受这一跪,马上站起来。 江姨娘只当没看见,哽声含泪的朝她俩道歉道,“方姐姐,是妹妹不对,妹妹识人不明险些害妤儿搭上这样一桩污糟的亲事。” 方姨娘哪里敢让她一直跪着马上伸手便要来扶,谁知江姨娘不肯起来。 “还有妤儿,姨娘对不起你,对不住你,娘姨是看着你长大的,从那么稚嫩的小人儿渐渐出落成亭亭玉立的闺秀。”江姨娘说着朝自己胸口狠狠捶了几下,万分悔痛,“一想到因为姨娘的冒失差点毁了你的一生,姨娘,姨娘……”说到最后悲难自持的哭了出来。 从进来到现在,她每一次哭的情绪都不尽相同,起伏婉转,迂回转折,真真牵动人心为之可怜。 林月娘最见不得她这做作样儿,作给谁看?! 也就知道拿那不值钱的泪水去蒙蔽男人的心,她才不吃她那狐媚的一套! “江妹妹,今日之事说句不好听的。”她淡然开口,字字句句都欲往江姨娘的心肺戳去,“若将来等淑姐儿贞姐儿说亲的时候,你也会如对待妤姐儿的亲事般问都不问便这样糊弄过去么?” 所谓字字诛心,便是如此了。 江姨娘听了她的话恨不得将她活活撕碎,面上却生生抑住了由内而生的戾气,她诚挚恭敬的答道,“正因妹妹不才,所以淑姐儿贞姐儿的亲事将来必定都交给姐姐,不止她俩,还有歆姐儿的亲事亦统统都交由姐姐处办,相信姐姐一定办的比妹妹更稳妥更周到。” 这话孟士宏听着倒是顺耳,可到林月娘耳中却又是截然不同的二种意思了。 今日她可以用孟妤的事来狠狠打一回她的脸,来日她便能利用淑姐儿她们的亲事来生造事端,一个不行还有二个三个,看她招不招架得来! 林月娘袖中的手都握紧了,过后又慢慢松开来,和声细语道,“妹妹放心,到时姐姐必定请张夫人王夫人等出面商量,她们都嫁过女儿,必会办的稳妥。” 张夫人王夫人都是孟士宏同僚的夫人。 扯上她们也等于是在侧面提醒她,便是出了事也不能奈她何! 两个女人你一言来我一语暗中较量着,明明针锋相对却又装出那般融洽亲近的样子。 孟士宏听到这儿也有些烦倦了,摆手不耐道,“你们有什么话改日再说,今日只说今日的事。” “老爷!”他才讲完,林月娘跟江姨娘俩先争先抢呼他的名字。 直把孟士宏听的眉头深拧,“你……” 第40章 休我 正在此时,门外一阵吵杂的嚷嚷声。 “我要见老爷。”听声音似首是双环。 李嬷嬷闻声色变,立马跑出去,这一出去可巧看见双环抱着东哥儿,淑姐儿贞姐儿各自跟在她身边,稚声稚气的哭着吵着要姨娘。 “呜呜……我要姨娘……” 李嬷嬷见这仗势便知道是双环暗中弄的鬼,偏又不能当场发作,只能忍着火气对二位姐儿笑着哄道,“二位姐儿乖,老爷现下找你们姨娘有事儿呢。”说着便要叫奶妈子,“她们的奶妈子呢?怎么没见着人。” “哟,真不巧。”双环伶牙俐齿回道,“奶妈子告假不在,二位姐儿哭着不肯睡非要来找姨娘。”说着又朝淑姐儿贞姐儿递了个眼神,“姐儿乖,你们姨娘就在里头呢。” “姨娘!姨娘……”二位姐儿哭的可怜巴巴在门外拉着嗓子叫喊道。 江姨娘自然听到声音了,她悄悄的觑了孟士宏一眼,孟士宏也清楚听见了此刻正蹙着眉头思量着这件事该怎么决断下来。 林月娘气的直咬牙,这个贱人惯会使这一套!有事没事就把几个孩子拉出来替她挡火,呵,今个儿她非要处置了她! “老爷。”她敛下神色郑肃的对孟士宏道,“江妹妹此次犯下大错,你若不严加惩罚给予警告岂非让她心存侥幸日后再犯?偌大的家如不立威又如何去管教?再说了,方妹妹跟妤儿心中又会如何想?莫非在老爷眼里她们俩还比不上一个江妹妹?方妹妹可是打小就跟在老爷你身边伺候的,这情份便是连妾身都比不上的。” 孟士宏面露难色,这话等于把他架到了一个进难两难的境地。 可是,该要如何处罚呢? 江姨娘已经将那一半管家之权交出来了啊。 “老爷!”林月娘打铁趁热,继续在耳边煽动着,“过了今晚,阖府的人都会知道这件事,你若不严惩如何服众?还是说老爷你心底本就有意纵容她做出那等宠妾灭妻之事?!” “胡说!”孟士宏被她的话拨的脑门直上火,他用力拍桌道,“江姨娘此次的事做的确实不妥,收回她的管家之权并……” “爹!爹爹!”孟贞跟孟淑也不知是怎么逃脱李嬷嬷的阻拦,一并从门外小跑而来,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姨娘……姨娘……” 她俩一进来便双双扑到江姨娘怀里大哭,“姨娘,她们拦着不让我们进来,姨娘,你今晚为什么不过来哄我们睡觉啊……” “混账!是谁把她们带过来的!”孟士宏面上作怒,实则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双环不顾李嬷嬷要杀人般的目光,镇定自若走进来,跪下认错,“回老爷,是奴婢。” “大半夜的不把两位姐儿伺候的睡觉跑到这里来闹什么闹!” “回老爷。”双环一面抱着东哥儿轻摇轻晃,一面答道,“两位姐儿的奶妈子都告假休息了,姐儿们睡觉前一直吵着闹着要姨娘,往日虽有奶妈子在,可哄睡这件事却一直是姨娘亲力亲为的,姐儿们依赖她也是正常。” 孟士宏听了这一番话,眸色复杂的看了江姨娘一眼。 江姨娘满目心疼的搂着两个女儿,不住的亲吻她们白皙的小脸蛋跟哭红的眼。 “奴婢不是没劝过姨娘,既有奶妈子何苦这么辛苦累了自己的身子,可姨娘却放心不下,还是坚持自己照顾姐儿,前两天姨娘还因为夜起给两个姐儿盖被子受了凉,生过一场大病呢。” “你……”孟士宏本来硬下的心肠不禁软了几分。 林月娘狠狠剜了双环一眼,“早不来晚不来,偏生在老爷要处罚她的时候就来了,呵,你跟你主子果然都是一样的七窍玲珑心。” “奴婢不敢。”双环知道自己得罪了林月娘却也不怕,规规矩矩顺顺服服道,“奴婢如何敢与主子们比肩,能学到主子的十之一二便受用不尽了。” “哼,狡言善辩!” 眼下既已闹成了这样,处罚的气氛也就冲淡了许多,加上贞姐儿跟淑姐儿俩不停的在旁哭闹,孟士宏脑袋都被吵大了,他倦燥的摆手道,“你回去好好的闭门思过,这段时间没事就别出浣纱院了。” “是,老爷。”江姨娘从善如流,不忘递一个挑衅的眼神给林月娘。 林月娘深深吸了一口气。 待江姨娘领着孟淑跟孟贞还有双环全身而退时,屋里弥漫的只有一股子尴尬。 方姨娘窥准时机,拉着孟妤出来福身道,“夜色不早,妾身就不多逗留了。” “去罢。”孟士宏清咳了两声待她俩出去后他也起身掸了掸衣角对坐在身旁一语不发的林月娘道,“走吧,我们也下去早点歇息。” 听到歇息二字林月娘就笑了,“老爷都快一个多月没踏进过荣熙堂,现在倒突然心血来潮要过去?” 孟士宏听了她的话脸顿时就绷了。 “抱歉,妾身不方便。”说着林月娘也不管自己话是否会得罪他,面无表情道,“不如老爷去浣纱院那边瞅瞅?江妹妹刚才可是把眼睛都哭肿了呢?” “呵。”孟士宏冷笑了声,甩袖道,“你有这份闲暇跟我置气还不如多看几位大夫,别忘了七出之首是什么!” “你!”林月娘气的站起来又重重的坐回去,掩袖痛哭。 “夫人……夫人……”李嬷嬷里外不是人的在旁苦口婆心的劝道,“夫人,你又何苦与老爷置气将自己置于这般不讨好的境地呢?” “他……他现在竟动了要休我的心思!”林月娘一想到刚刚他甩袖离去前说的话,心痛如绞,对江姨娘的仇怨嫉恨更是反复叠加。 “老爷刚刚也不过是一时气话罢了。”李嬷嬷在脑中捡好听的话规劝着,“凭心而论,老爷近几年是对江姨娘宠爱过甚,可也并没有做出那等宠妾灭妻的事来,府中大权不还是夫人你牢牢掌控吗?” 林月娘哭的伤心伤意,眼中不时透出浓浓恨意。 “再说了,王大夫不也说过夫人你不能轻易动怒吗?眼下养好身子才是最紧要的事,那贱人如今闭门思过轻易不能出浣纱院,咱们还不如多想想对付她的法子,让她多吃几个哑巴亏。” 李嬷嬷说了这么多话,唯有这句林月娘是真真正正的听到了心里去。 呵,江婉儿,是时候让你明白主母二字的含义了。 第41章 服侍 第二天,阖府上下都听说了一件事。 林月娘要将贞姐儿跟淑姐儿接到她名下去养。 “江姨娘会答应吗?”秋桃将早起新摘的几支茉莉缓缓插入淡黄釉瓶里,釉瓶细颈,撇口,颜色淡黄衬得那茉莉皎白如玉,瓣瓣清雅。 说来也怪,洵哥儿明明是个男孩却有女孩儿侍弄花草的雅兴。 每晨必摘鲜花放在屋里,又或是叫她们熏衣时用松针或薄荷的清香。 “管她答不答应,那不是咱们该操心的事。”月华刚为孟洵绾好头发,她梳头动作快且不会伤扯头发,十指灵巧纤纤,孟宛清便将梳头的事交给她来做了。 梳过头后,她顺带端起梳洗用过的铜盆便要拿出去倒,谁知在门口碰见侍香了。 侍香近日来瘦了一圈,人也瞧着格外憔悴,想来也是她那位继母的手笔了。 月华一看见她便挡在正门中间笑呵呵道,“主子已经梳洗过了,不必你服侍。” “我本就是洵哥儿的贴身丫鬟,只是这几日有些琐事便不曾在他身边伺候。”侍香知道月华跟秋桃对自己态度的转变与此有关,可她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这西院除了芳杏便只有她跟绿袖权力最大,如今绿袖没了,还不就剩她了。 可月华跟秋桃却早已不是之前那般好摆弄了,她们既被孟宛清收服,便有了忠主护主的职责。 因此,态度上也强硬许多。 “瞧姐姐这话说的。”月华笑的一点也不退让,“别说你不在,便是你在我跟秋桃俩伺候洵哥儿也是天经地义。只不过,她是主子,她要用谁,她觉得谁办事妥协舒心她自有资格重新挑选谁在她身边,却不是我们这些做奴才的能够置喙的。” 她这话明里暗里就只有一个意思,孟宛清喜欢用谁谁便是她的贴身丫鬟,其它人说了不算数! 侍香经刚刚那番话后不禁开始重新打量月华,但见她态度明确无畏,全然没了之前那种吞气忍声的被动。 再看看在一旁侍弄茉莉的秋桃,全心全意,心无旁骛,几乎视她于无物。 如此底气,如此笃定,谁给的勇气? 她心里暗暗思量了下,态度和缓的朝月华笑笑,“我知道近来是我疏忽主子了,辛苦二位妹妹侍奉,如今既我在便还是由我来伺候主子吧。”说着便要硬闯入进来。 月华要笑不笑的看着她,具体来说,是盯,一种隐含警告的盯视,“姐姐要进来怎的也不提前跟主子打声招呼,也不问主子肯不肯让你进去,如此这般好生没有规矩。” 侍香亦无惧无畏的回视她,“妹妹如此懂规矩,怎的自己却不按规矩来。明明我才是洵哥儿的贴身丫鬟,你跟秋桃趁我不在便想顶替我的位置?” “谁说你是贴身丫鬟?”月华句句紧逼,“是夫人亲自发话了还是主子明言过?” 这倒真没。 只是绿袖之前在的时候她借着绿袖狐假虎威,便自然而然觉得自己跟她一样也是孟宛清的贴身丫鬟了。 现在被她这么一怼,竟半刻答不上话。 “主子,您前几日不是说想玩六博吗?奴婢给您带过来了。” 一门之隔的内厢房里,孟宛清正不疾不徐伏在桌边练字,一笔一划,刚劲有力,法度谨严的正楷被她写出了行云流水般的潇洒。 一眼望去,四个字: 慎终如始。 门外的对话,她都听见了,侍香的呼声她也听见了。 充耳不闻,不过是想看月华会如何处理。 月华心中也隐约有些拿不定主意,让侍香进去?还是?犹豫间侍香瞅准时机便要直闯而入,她几乎是下意识的便将盆中的水泼了她一身。 只听“哗啦”一声响,侍香混身湿透。 “抱歉,我一时手滑。”月华满目歉意说着便要伸手替她去擦。 侍香满腔恼火,狠狠朝她伸来的手背上重重拍去直将她手背都拍红了,“假意惺惺!” “月华,你没事吧?”秋桃急忙跑过来将月华的手执起来一看,登时气道,“她又不是故意的,你何苦下这么重的手!” “是不是有意她自己心里清楚!” “好了,你们一大早堵在门口吵什么吵!”芳杏手里拿着新裁下来的夏衣走过来道,将她们个个都没好气的扫了一眼。 侍香见她来了立马诉苦,“芳杏姐姐,我不过是想进去服侍少爷,可她非但堵在门口不让我进去还泼了我一身的水。” 芳杏闻言,肃然朝月华横去。 月华还没开口倒是秋桃先抢着替她辩驳了,“芳杏姐姐,你可不能听她一面之辞。她明知自己是贴身服侍洵哥儿的,平日里却总见不着人影,她不在就只有我跟月华俩伺候了,可她倒好,自己不在还不准我们俩伺候主子,大清早的也不知溜哪儿去了等我跟月华俩将主子服侍她,她倒是露脸来抢功了。” 秋桃是个直性子,怼人也怼的直来直往。 直把侍香听的又恼又愤,却少不得要解释几句,“好秋桃,我哪里是要跟你们抢功啊,我只是……” “行了,不必说了。”芳杏也不是没见过侍香溜空,也知道她溜走是去方姨娘院子里给自己继母吴妈子做活儿,眼下既将这件事说到明面上来了,她自是要训斥几句,“你既是西院的人就老老实实的呆在西院,不要东跑西跑。” “……是。”如今芳杏可是西院的掌事丫鬟,侍香自然不会傻到与她顶嘴,若是绿袖还在,她倒是可以煽动她,可现如今,月华跟秋桃俩是拧成一股的绳子哪里会受她唆弄。 芳杏斥责过后,沉思了下,对着她们几人道,“现今西院统共只有我们几个丫鬟伺候,活儿本就不多,你们更是要齐心。” “是。” “关于今后让谁做洵哥儿的贴身丫鬟,呆会儿我自会去问过洵哥儿的意思,你们也不必为此争来抢去,没的闹出去惹别人的笑话。” “芳杏姐姐,你是送夏衣过来给主子穿吗?”秋桃见状下意识自然而然便伸手道,“我去服侍主子吧。” “不必了,你们将外院打扫打扫,夏季蚊虫多,一些角落旮旯务必要清扫干净没的将主子叮出一身的红疹来。” 说完,芳杏也不再去理会她们几个,径直进去了。 第42章 分离 进去的时候孟宛清正在练字,她不觉感兴趣的绕过去一看,待看见那几个狗刨了般一团乱的字时简直一言难尽。 孟宛清还笑嘻嘻的求夸道,“姐姐,我这字写的怎么样。” “恩……”勉强能认清。 “你表情怎么这么严肃啊?是哪里写的不好吗?”孟宛清见她佯装欣赏实则欣赏不来的表情不禁迷惑道。 芳杏不忍打击她幼小的心灵,只能违心的夸了句,“写的挺好,跟老爷书房里挂的那幅字差不多。” 这下轮到孟宛清无语了。 孟士宏书房里挂的可是柳公权的真迹啊,若是柳公得知芳杏将她写的字与他的对比怕是棺材板要压不住了吧。 “咦,姐姐你又给我做了新衣裳吗?”孟宛清怕再聊下去柳公的棺材板真要压不住了,于是主动转移话题道。 芳杏也乐意如此,笑着将托盘上的衣裳一一拿在手中展示给她看,“哝,哥儿你不是马上要去白马书院念书了么?夫人特地吩咐下来给你新做了几件衣裳。” 必须的啊,哪能让外面的人知道她如此正大光明的“苛待”嫡子呢。 孟宛清笑而不语,直到芳杏伸手要来解她衣裳的时候她才下意识的闪了个身。 “哟,哥儿还知道害羞了呢。”芳杏只当她有些害羞,还是继续伸手过来要为她更衣,“来,试试这几件衣裳做的合不合身。” 孟宛清最近胸部正以看不见的速度慢慢变化着,微微隆起,虽则不明显,可下身却是一眼就能瞧出来的。 她刚进府那会儿是丫鬟们对她怠慢所以没人伺候过她沐浴,后来侍香来了她每回沐浴也是费了好大的功夫,如今弯来绕去竟是还躲不了这一关。 “来呀,怕什么。”芳杏说着将手中的衣裳先放到一旁,走上前便要替她解扣子。 她既如此明确要替她更衣,若她态度过于激烈反而会引起怀疑。 不过…… 孟宛清心中微微思索着又朝芳杏打量去,芳杏如今十六岁了,府中的丫鬟到了她这个年纪差不多说亲了,或是由主子做主许配给某个小厮,或是由父母做主嫁给差不多境况的人家,反正还是摆脱不了一辈子伺候人的命运。 “芳杏姐姐。”她没头没脑的聊了句,“听说前儿库房那个翠儿配给了看门的忠旺。” “是啊。”芳杏已经脱去了她的外衣,正在解她的亵衣,只是这亵衣的扣子怎的如何难解,她哪里知道孟宛清防的就是这一手,特地将扣眼都缝小了许多让扣子没法顺利解开,因此她耗在了第一颗扣子上半天都挪开。 “那你呢?”孟宛清假做好奇之状,“你什么时候说亲呢?” 提到这个芳杏猝然红了脸,暗嗔了她一眼,“主子也学会打趣奴婢了。”话说如此,可她两颊却飞了红。 莫非她真的许了亲?难怪这一段时间常常不见她人,想必是为了终身大事忙碌去了。 只是,她怎么没说她讲过? 孟宛清抓住这个转移她注意力的机会继续问下去,“对方是谁?我认识吗?” “哥儿再闹我就生气了。”芳杏本来就在跟那颗扣子做斗争,半天解不开心情也跟着浮躁了,偏生她揪住这个话题不放老是逗弄她。 “我是认真的。”孟宛清见有效果自然问个不停,“你真许亲了?是母亲给你指的人还是?” 芳杏彻底放弃给她更衣了,松了手羞恼的背过身,“主子,你莫在打趣奴婢了,好歹给奴婢一些脸面,待会儿要是被月华她们几个听见像什么样子。” 哪有奴婢跟少主子聊亲事的。 “好好好,我不说。”孟宛清嘴里说着心里却是想起了另一桩事,“对了,桂枝还被母亲关着么?” 桂枝是秋桃的姐姐,也是梅姨娘那日抓去替孟歆挡箭的无辜。 一提正事芳杏便正规正矩的,“是啊,哥儿怎的突然提起她?” 孟宛清做苦思状,“我在想,若是下次沈兄来我们府上没看见她会不会不高兴呢?” 沈兄便是那日孟士宏请来的贵客之一,芳杏便是没去伺候过孟歆的事闹这么大她又如何不知晓。 所以听她这么一说,芳杏的表情马上变郑重,“为何沈公子没看见她会不高兴呢?” “没什么,我瞎猜的。”说着孟宛清做不经意般的道,“我看他好像还蛮喜欢桂枝的,他对着桂枝吟了首诗,叫什么何须浅碧轻红色, 自是花中第一流。” 何须浅碧轻红色, 自是花中第一流。 这首诗吟唱的可不就是桂花。 桂枝的名字里正巧有个桂字。 芳杏前后琢磨了下不禁面露深意,难怪上次梅姨娘要当众将桂枝揪出来,想必是桂枝在孟歆面前夺走了沈公子的注目,所以才要这般置她于死地。 可巧,林月娘这几日忙的并未有时间处罚她。 她左思右想了一番,对孟宛清笑道,“既然沈公子钟意桂枝,断没有将她关起来的道理,等我过会儿去给夫人请安时将这件事告诉她。” “你可别说是我讲的啊。”孟宛清面露忧色,“不然母亲说我快临学了还不务正事。” 芳杏闻言捂嘴一笑,“放心吧,奴婢知道怎么说。” 讲完了这件事后芳杏也没有留下再坚持为她更衣,只吩咐了声让她试过之后告诉她是否合身,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孟宛清在心中暗暗道了句: 沈兄,对不住了。 * 林月娘坚持要将孟贞跟孟淑接到她名下去养,这本就天经地义,自古做妾的便没资格养育所生子女,除非老爷开恩或是主母默允。 之前林月娘不肯这样是因为不愿好了江姨娘,要知道将姐儿接过去日后出嫁便是以嫡女的身份嫁出去了,这于她又有何益?明显是利于江姨娘的。 可如今她不这么想了,她要让江姨娘尝尝骨肉分离的剜心之痛! “听说江姨娘不顾老爷的闭门令,去他书房哭过好几回了。”李嬷嬷提起这件事便露出得意,这一招还是她出的,“老爷也被她哭烦了,斥她没规矩,不知大小。” 第43章 火坑 林月娘漫不经心的听着,手中不紧不慢的翻看账本,她手中这本帐目可不是孟府公中在外的产业,而是孟宛清生母留下的嫁妆,田庄铺面,应有尽有。 每个月光是铺面上的盈利都有几百上千两,加上田庄那些,每年挣个十几万白花银是小意思。 这些钱她顶多告诉孟士宏二三成,剩下的全部都私吞了。 李嬷嬷见她无心听江姨娘的事,自己打几句哈哈道,“反正她千不愿万不愿老爷还是将贞姐儿放到夫人您名下养了,既然姐儿到了咱们手中,咱们可不是多了一个牵制她的把柄么。” “对了,芳杏今年也有十六了吧。”林月娘将帐本合上后忽问了句。 李嬷嬷眼睛转了转,谨慎道,“立秋过后也就满十七了。” 林月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捧起桌上的参茶轻抿了口,润润嗓,养养神,直把侧立在旁的李嬷嬷紧张出一身的汗。 夫人好好的突然提起那丫头做甚? 难道…… “说起来,我这儿倒是有一桩好亲事。”林月娘说着唇角含笑看向她,“却不知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了。” 她刚问芳杏年岁的时候李嬷嬷便隐隐猜测到她要说什么了,只是,听到有桩好亲事她还是顿了顿,“夫人说的亲事可是?” “你先回答我,她可曾说过了亲事不曾。” “她……”李嬷嬷一念之间交换了好几个心思,最终呵呵儿的笑,“还不曾呢。那丫头眼界高着呢。” 实则不然。 三日前她才跟芳杏青梅竹马的李家定了亲,小门小户的定亲也不比大户人家,自家人知道就行了,李嬷嬷也是打量着林月娘这一段时间跟江姨娘斗的这么厉害便没跟她讲,主子心里不痛快做奴才的竟有心思说亲?这岂不是在打自己的脸。 林月娘听了她的话正合心意的抚了抚掌,“眼界高才好,她好歹也是府中的家生子,又打小跟着你耳濡目染,眼界跟见识自然比别的丫头高,挑剔些也是正常。” “不知夫人想与她说怎样的人家呢?”李嬷嬷旁敲侧击就是想知道能攀到什么样的高枝儿。 “说起来,你也认识。”林月娘卖了个关子。 李嬷嬷听了她的话面露疑思,她也认识?莫非是府中的?还是…… 见她蹙眉想半天都没想明白林月娘轻笑几声道,“就是帐房的李管事。” 李……李管事? 李嬷嬷几乎顿了半刻才凝滞着问了句,“是李管事他儿子吗?” “李管事儿子才多大。”林月娘似不悦她不识相的问句,冷下眉眼,“自然是李管事。” “夫人要将芳杏说给李管事?!”李嬷嬷的心狠狠撞了几下。 林月娘见她神色音态俱有抗拒之意,不禁沉下声道,“怎么,我这个做主子的还不能给丫头许个亲什么的?” “不是,老奴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李嬷嬷现在当真后悔莫及,她竭力为自己解释道,“那李管事今年都跟老奴般的年纪了……” 况且,李管事已经成过几次亲,除去第一个妻子是病死的,后面几个全是他喜新厌旧休弃的。 林月娘才不管她是否愿意,直接拍板,“我瞧着李管事挺好的,府中的帐一直都是他在管也没出过什么差错,可见是个可堪托付的。” 李嬷嬷险些跌倒,强撑着站在那儿挤出几分笑,“可是……” “再者,他是老爷从外面请来的又不是签了卖身契的,芳杏若跟了他日后生下的孩子也不必再做奴才,且他在外头也置办了宅子,嫁过去还不是做少奶奶的命。” “……” 说的好听,那李管事儿女都有一群了,外头那间宅子住都住满了,芳杏嫁过去哪里还有着落的地儿! 一想到李管事那双不怀好意的吊梢眼跟大龅牙,她心是彻底坠入谷底。 这哪能跟李家那个长相端正又憨实的小子比啊!!! 她,她这是把女儿害进了火坑啊! “李嬷嬷。”见她半天不应自己,林月娘音调不禁加重,威严更甚,“若你怕芳杏不同意也不打紧,只肖先瞒住这件事,待到了生米做成熟饭的时候还怕她不认命?” 李嬷嬷一张脸惨淡惨淡,抖着唇说不出话来。 林月娘烦她在自己面前这张要死不活的脸,皱眉道,“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你也别再想东想西,做好自己手中的活儿就是了。我这儿不会亏待你。” “……”李嬷嬷望着她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心里既惊又懵,她是如何做到这般冷心冷肺冷血无情的? 她服侍她这些年难道换回的就是将自己女儿也坑进去吗? “夫人,王大夫在外请见。”瓶儿进来恭敬通报道,自从李嬷嬷重新回到林月娘身边后几乎独占了林月娘的信重,连她这个贴身丫鬟近身伺候的机会都不多了。 林月娘听了她的话不禁面露几分讶色,“我今日不曾召他入府。” “王大夫急色匆匆赶来的,想必有什么要紧事找您。” 林月娘心下思量了下,点头道,“那便让他进来吧。”说完见李嬷嬷还跟丢了魂似的杵在那儿不禁斥道,“王大夫来了还不快快去为他沏壶上好的热茶。” “是。”李嬷嬷低头,面无人色的退下去了。 瓶儿识相的顶替了她刚刚站的位置,眉目间,那叫一个扬眉吐气的得意。 * 距离上次林月娘松口让孟宛清去白鹿书院进学的事也有小半个月了。 可是,事情仿佛搁在这儿,再也没有前进半分。 孟宛清了解林月娘的心理想法,无非是嘴上答应了可真要这么做了又有几分不甘愿,虽说她已经伪装的足够愚笨,可白鹿书院里都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的学士,育人有术,万一她开窍了呢?况且去书院就相当于逃脱了她的掌控,向来多疑的林月娘如何肯轻易放手? 再者,去书院哪有被关在西院省心。 孟宛清坐在新做的秋千架上来回晃动的沉思着,每回荡起来的时候就能透过西院的墙角看见整个孟府大致的格局。 亭台楼阁,精致错落。 她想,她需要一个契机,一个推动林月娘准许她去书院的契机。 第44章 虎狼 “哎呀!哥儿你怎么荡的这般高!小心摔下来了!”秋桃才去园中的果园摘了些新鲜的桃李,抱了满怀,结果就看见孟宛清坐在秋千荡到她头顶上了。 月华嗔她大惊小怪,“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胆小,再说,洵哥儿马上就要去书院读书了,把胆儿锻炼大些也好,毕竟出门在外咱们也不能跟着伺候在侧。” 男孩儿读书哪能让丫鬟陪着,必是重新选两个书童陪伴在侧。 孟宛清想到这差不多也摸准了林月娘的犹豫,她怕是还没找好书童的人选吧,也是,书童能替她继续监视她的动向。 “呵,她若找不到,不妨让我帮她找找。” “少爷,你是不是要吃桃?”秋桃将洗好的桃李摆到盘中问了句。 孟宛清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说要吃桃了?” “你刚不是在说话?难道你不是说你要吃桃?” “我……”孟宛清竟无言以对,“好吧,我确实有点想吃了……” 秋桃笑嘻嘻的殷勤递了一颗过去,“哝,刚洗好的。” “好……”孟宛清接过便咬了一口,瞬间表情凝固了。 秋桃看见笑的更甜了,“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 孟宛清将才咬了一口的桃子递过去,表情难言,“你洗的桃咬的我一嘴的毛……” “哈哈哈哈……”月华不厚道的在旁笑了。 秋桃窘的看了一眼手中的桃,“呃,这毛也太旺盛了些吧。” “哈哈哈哈。”这下轮到孟宛清跟着月华一块儿笑出声来了。 只留下郁闷洗桃的秋桃,充满怨念的在井边搓搓搓,搓搓搓,誓将桃子洗的干干净净滑不溜啾。 秋桃走后,月华想起了件正事,走到孟宛清身边低声道,“回主子,奴婢刚去领这个月的月银时看见李嬷嬷脸色似乎很难看。” 李嬷嬷?孟宛清听了不禁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这丫头果然比秋桃更细心。 “看上去心事重重的,连我跟她打招呼也没应。” 如此,孟宛清微微思索了下告诉她,“今个儿下午你不必在旁伺候了,去找母亲院里的丫头打听打听,尤其是看门的帘儿,问她是否听到了什么。” “是。” “再者,这两天多留意母亲那边的动向以及芳杏姐姐跟李嬷嬷俩人的动作。” “是。” 彼时,秋桃已经洗好了桃子走过来了,见她俩在聊什么不禁好奇道,“你俩在说什么呢。” 月华正待要讲被孟宛清抢先笑了句,“没,说你长的像桃儿。” “我……”秋桃被揶揄还一脸的认真,手指着自己红彤彤的脸蛋,“真的像吗?” 月华见她被逗的一本正经的样儿也忍不住开她玩笑,“我看呀不像桃子,倒像是猴子。” “猴子?”秋桃更懵了,“为什么?” “猴屁股啊!” “哎呀!”见她如此促狭自己,秋桃气的脸都涨红了,放下桃子就要追去打她,“月华,你个小蹄子也学会打趣我了!看我今天不揪掉你耳朵!” “哈哈哈哈,可惜我今日没功夫跟你闹,改日再来笑你的猴屁股。”说着,月华灵机躲过她的追闹一溜弯的跑出去了。 秋桃忿忿的朝孟宛清看过来。 孟宛清摊手,“爱莫能肋。” “哼。”秋桃气嘟嘟的便要回房纳鞋底,虽说不知孟宛清是什么时候去书院但衣服鞋子多备些总是好的。 “对了,秋桃,你姐姐放回来了没有?” “回来了,只是现下主子也没分派下来让她去哪个院伺候,现今每天干坐在家里呢。”提起这事秋桃少不得还要多感谢孟宛清几句,“虽然哥儿平日未曾提过姐姐的事,可我知道姐姐能放出来哥儿在背后肯定也下了不少功夫。” “哟,长进了。”孟宛清从秋千上跳下来笑着拍手道,见秋桃又露出羞恼的表情这才恢复正经道,“说起来,我这儿正有件事要拜托你。” “事儿?”秋桃奇了,“我也有事能帮哥儿做了么?” 好吧,是她平时太“忽略”她这个小呆瓜。 孟宛清憋住笑意,义正辞言道,“是的,你要帮我做的事就是跟院中的姐妹有事没事聊几句,就说我身边缺两个书童。” 书童?秋桃还真没留意这件事,她睁大眼睛问,“夫人没给您安排吗?” 她? 孟宛清心中冷笑几声,面上知事道,“母亲近来家事繁忙,府中的事现今都是她一个人管,且贞姐儿又接到她身边去了……” “可她也不能不管哥儿的事啊。”提起这个秋桃便为她打抱不平,“你可是她的嫡子,再者,算起来她身份还是你的姨母呢。” 不错,林月娘是孟宛清生母的庶妹,也就是她名义上的姨母。 可姨母却堂而皇之的做了她的继母并且名正言顺的“善待”她…… 提起这事孟宛清脸上的笑便淡了许多,却也没表现的太明显,随着回到孟府加之渐长了一岁她也越来越不将情绪表露在脸上了。 “总之,这件事就麻烦你多跟身边的小姐妹们聊聊了。” 既然林月娘想不出,那她就帮她将人都选好送到她面前去一一给她挑选。 呵,反正左不过前已有狼,哪还怕后来的虎。 * 王大夫离开荣熙堂已近申时。 他足足在林月娘房里呆了二三个时辰。 是什么事这么重要让林月娘留他这么久?看门的帘儿自然不得而知,唯有一直陪伴在内的瓶儿才能知晓全情。 至于李嬷嬷,自从早上走后便一直没露过面了。 “帘儿姐姐。” 恰好帘儿换值,才出了荣熙堂大门便看见月华笑意盈面的走了过来,手里还提了个小食盒一股子清淡香糯的气味飘出。 帘儿一闻便知道,“哟,你今个儿又做了绿豆糕啊。” 府中的主子吃的都是枣泥糕芙蓉糕之类的精致点心,可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却只能做些寻常的,左不过桂花绿豆莲子等。 月华处厨艺还算尚可,最拿手的当属这道绿豆糕,阖府的小姐妹都知道。 “今日算你有口福,才做好便被你瞅见,哝,还不趁热拿一块去。”月华说话间将她悄悄拉到一个偏僻的角落,正是竹林后的长廊,既遮蔽日头又有阴凉,当是除暑的好歇处。 帘儿这都站了大半日早就饥渴难耐,可巧月华不仅带了糕点还随身携了瓶自己酿的米酒。 她吃一口绿豆抿一口绿酒竟不知不觉间都吃光了。 “呀,真不好意思。”帘儿吃着直打嗝,有些不好意思的擦擦嘴,“我把你的东西都吃了。” 月华做嗔的点了下她额头,“咱们之间何须说这个,我的便是你的,说这些倒生分了。” 听她这般讲帘儿心里便松快多了,也不知不觉间觉得与她亲近多了。 俩人一块儿坐在廊下聊了会儿天,东家长西家长,聊着聊着不知怎的聊到了荣熙堂,聊到了李嬷嬷。 第45章 没趣 “李嬷嬷今儿个也不知怎么了,看上去焉焉儿的。”月华不经意的提了句。 帘儿也附应了声,“是啊,谁知道呢。” “她是不是又被主子斥责了?” “这个咱们哪儿清楚呢。”帘儿抚着吃撑的肚子歪着脑袋靠在廊柱上,“似乎是听到了几句争执,可具体说啥咱也不清楚。” 是么?月华拧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算她倒霉吧。”帘儿用胳膊碰了一下月华幸灾乐祸的笑道,“她来之前李管事曾过来过,许是今年田庄里的收成不好,主子便把火撒到她身上去了吧。” 李管事?李管事不是账房的管事么? 月华心思电转间似乎认可了这个理由,正想着只见荣熙堂门口浩浩荡荡的出来一群人,是好几个粗使的婆子跟丫鬟,领首的可不正是瓶儿。 只见她敛眉凝色,脚步急促,似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月华不禁惊讶的看向帘儿。 帘儿也一脸懵然,“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左不过又出了什么事儿了吧。”说完连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咱们还是赶紧溜吧,省得沾上是非。” 月华不置可否。 * 小厨房今日可热闹了,也不知是哪位胆肥的贼奴趁着给主子熬参汤时将尺把来高的人参盗走了,端上去的参汤非但掺了水还喝出了跟人参相似的仙茅。 这不,瓶儿当即便要带人来搜。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管理整个小厨房的牛婆子。 她安逸了这么久陡然间碰上大事自是有几分惊慌,“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记得今日似乎不曾给主子熬过参汤啊。” 瓶儿拿眼觑她,“你这是怀疑主子冤枉人?” “哎哟,瞧你说的,我这不也是担心主子的身体么?”牛婆子满脸谄笑,说完老脸一沉对厨下的各个媳妇婆子通声喝道,“你们都给我老实点儿!谁偷的东西自己站出来!没的让我揪到了看我不拿柴火棒打的你满地找牙!” 底下人被她如此威胁面上均露出惧色,只是面面相觑却无人站出来。 妙儿也在其间。 她应当是最镇定的那个了,低眉垂首,柔顺听话的站在队伍里一声不吭,身上那件带补丁的衣裳看上去寒酸又可怜。 瓶儿一眼便瞄见了她,下颚微抬,“那不是妙儿姐姐么。” 牛婆子听了她的话朝妙儿警视去,虽则她平日对她动不动就打骂,可毕竟是她儿媳妇关键时刻不也得护着自家人么,不然岂不是又得费尽心思给自家那个傻儿子重娶媳妇儿。 “嘿,正是那小娼妇,她今儿个过来给我送夏被。”说完朝妙儿吼了几声,“你这腌臜婆娘,送完了东西还不快滚!又想挨揍呢?!” 妙儿似是想不到她会为自己找开脱的机会,可也眼波平平,没有情绪。 瓶儿见她如今这落魄样,心里还真是万般滋味啊。 想当初都是一块儿在荣熙堂当值的姐妹,那会儿林月娘吩咐让她跟着李嬷嬷一块儿回庄子里接洵少爷的时候她还为此嫉妒过。 凭什么一块儿来主子跟前伺候的,她就要比她得脸些? 可世事便是如此无常,当初以为的香饽饽如今却成了烫手山芋,烫的自己一身的伤。 “牛婆子,不是我说你,你好歹也给妙儿姐姐买几身像样的衣服,她从前可是最爱俏了。”瓶儿说话间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角碎银,拉过妙儿的手便放了上去,眼含笑意更多是快意的怜悯,“妙儿姐姐,这钱你拿去用吧,不够了再问我要,咱们以前可是同甘共苦过的姐妹儿,我哪能看着你受罪呀。” 一字一句,情真意切,却又极尽嘲弄。 若是从前的妙儿或许会羞愤会不甘会怨怒,可如今,她已经被磨的跟活死人一般了,旁人讲什么说什么做什么统统与她无关也再伤不了她半分。 至于银子,她自是收下了,“谢谢瓶儿姐姐。” “哎哟!”瓶儿故做惊嗔道,“快别说了,论年纪我还比你小一岁呢。” “该的。”牛婆子在旁帮腔道,“她个贱蹄子哪来的脸面让您倒喊她一声姐姐呢?自当是她以你为尊。” 这一番马屁拍的瓶儿可谓是身心舒畅,以往那些争量计较也都烟消云散了。 “瓶儿姐姐,都找过了,没发现那东西。”一个丫鬟抹着额间的汗走过来道,虽着急却也束手无策。 瓶儿听了她的话哪还有心思再讥弄妙儿,当即拉下脸子大声道,“找不到也要找!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将东西找出来。” “不错,主子的东西哪能这么轻易被盗了!”牛婆子在旁装腔作势就跟丢失东西的人是她一样。 瓶儿也懒得理她,直接吩咐下去,“搜!统统给我下去搜!” “已经搜过了啊……”那小丫鬟一脸郁闷。 “我是说再将各人安歇的偏房都搜一遍。”这是要将小厨房里所有人都查一遍啊。 牛婆子在旁愣了愣,“搜房……不大好吧?” 她们虽是做下人的也有自己的体面在,传出去岂不丢人。 瓶儿才不管她们心里的计量,自己带头第一个去搜。 “哎?”牛婆看在眼里气的直咬牙根,这小骚货仗着主子的吩咐倒在她面前摆起谱儿来了!什么东西!想到这她又担心自己藏起来的银子被发现了,那可都是平日压榨底下人还有收受的一些贿赂,可不能被人发现了! “你个贱骨头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滚回家去” 妙儿站在那好好的又没来由的挨了牛婆子一顿教训。 她边骂边瞪眼,“看什么看,我叫你滚没听见吗?”说着扬手便要做打。 妙儿静静的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当真让牛婆子上火,若不是眼下急着想去藏银子看她不将她一顿好打。 “来,给我从第一间房开始搜!” “是!” “……” * 林月娘派人搜索小厨房的事很快便闹的阖府都知道了。 自打孟妤与郑家的风波过去后,梅姨娘着实老实了一段时间,她提心吊胆生怕她跟郑家有勾连的事被查出来了,暗幸那夜孟士宏着人将郑氏“请”出去后警告再三,便是她私吞了郑家上百俩银子,郑氏也不敢再上门问她要钱只能吃个哑巴暗亏。 “姐姐心里可是生妹妹的气?”梅姨娘有事没事就去秋梧院找方姨娘,眼下她能走动的人也就只有她了,江姨娘那边她敢去么?做贼心虚呐。 方姨娘整日坐在屋里做女红,哪儿也不去,见到梅姨娘也是淡淡的,问十句回个二三句,倒叫梅姨娘自讨没趣。 第46章 干娘 孟妤也不怎么理会她,全是去西跨院那边学琴,见到孟歆也不与她打照面。 母女俩全然冷落了她们。 “哟,妤儿这花鸟绣的当真栩栩如生,仿佛能都闻到花香了。”梅姨娘只能没话找话,变着花样的夸她,“这绣功,便是宫里的人也不过如此了吧。” 孟妤仍不理会,埋头绣她自己的。 梅姨娘碰了一鼻子灰只好又去找方姨娘,可说来说去说了十几句也没见人对她露一个笑脸,她性子本就有些傲慢哪里容人如此慢待她。 “呵,既然姐姐有事那我也不多打扰了。”说完,几步走到门口处,快出门时又意味深长的说了句,“希望日后待姐姐遇到事情时也如今日这般不去找妹妹。” 出了秋梧院后梅姨娘越想越不舒服,连带着跟在她身后伺候的春喜也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就怕一个没伺候好便惹来灾殃。 “你上次说桂枝被夫人放出来了?现今她可有去处。” 春喜听了她的话后心头不禁有些同情桂枝,都被整成这样了还不打算放过她?可心里这般想面上又如何敢表露出来,老实回道,“奴婢前后去看过几次了,桂枝现在还在家里呆着,她老子娘也在想法子疏通想让她继续找个活儿干。” 梅姨娘听了她的话后漫不经心的摘下一朵浓艳盛开的芍药放在鼻间嗅了嗅,“既然她在家中这么闲,不若还是来我身边伺候吧。” “主子的意思是?”春喜听了都有几分汗颜了。 梅姨娘却没事人般将花插戴到自己鬓边,“府里总不能养着闲人,再说,歆儿最近可十分想念她呢。” 也是,沈公子对桂枝有意的事虽救了桂枝可也闹的阖府都知道了。 孟歆第一个便恨不得掐死桂枝。 “小厨房那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梅姨娘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江姨娘那边假意瞧瞧,安慰一下她跟贞姐儿骨肉分开的痛便看见以瓶儿为首的一群人浩荡荡离开小厨房向着荣熙堂的方向去。 春喜也循着她目光看了过去,“似乎是有人在给夫人熬参汤时调包了,将真人参偷走换了仙茅。” “竟有这等子事?”梅姨娘敛目深思了会儿,打定主意,“走,去浣纱院。” * 小厨房的事给了孟宛清一个新的契机。 她原本不想轻易动这步棋,留待后用,但眼下看来她不得不重新布局了。 “当时我听帘儿这么一说后心里想的却是,夫人将李管事叫去也未必是为了帐目的事吧,他不是还有个儿子,夫人会不会动主意想将他儿子调到哥儿你身边做书童?” 月华一面为她扑扇一面轻声道。 夏季多困,每日孟宛清都要睡足午觉,反正她现在每天呆在西院也是无所事事,不如将身体休养好。 孟宛清一面懒懒的背对她躺着,一面把玩着自己头发,乌黑光滑,触手丝凉。 “对了。月华,你娘跟老子在府中是做什么的?” 月华扑扇的动作停了下,又继续,“哥儿怎的想起问这个了?奴婢的娘在小厨房里洗碗打杂,老子则在西角门那边看门。家中还有个弟弟现在在叔父家跟小堂弟一块儿上私学。” 月华不是家生子,她跟她娘还有老子都是签了卖身契的,包括秋桃等也一样。 家生子可不是这么好当的,况且家生子的地位也比一般的奴仆高。 不然芳杏跟瓶儿之流如何能当一二等丫鬟,娘跟老子也体面的跟在主子身边当差。 “你娘在厨房做了多久了?一直都打杂么?” 提起这个月华便满心的不服,可她也控制着情绪尽量客观事实的答道,“原本前两年负责采买的张妈妈想拉我娘一把的,可最后牛婆子将她自己的侄媳妇弄上去顶了位置。” 厨房虽小,也有利益之争,且绝不比旁的地方少。 孟宛清心里盘算着,又漫不经心的问了句,“你娘脾性如何。” “她呀,平日闷声做事,不大会花言巧语。” 观月华便能知道她娘是什么样子了,孟宛清倒不会不放心,“那个张妈妈可还在厨房里采买?” “还在呢,牛婆子几次收了人的钱想将她从那个位置上弄下去,可张妈妈毕竟也是府中的老人了,再说她跟夫人身边的关嬷嬷关系也好着呢。” 如此,孟宛清换了个躺睡的姿势,盯着丁香色的帐顶,“我听说厨下有个妈妈一直孤身,没儿没女的,可是她?” “哥儿怎的也听说了?”月华眼里的惊讶掩饰不住,要知道孟宛清平日呆的最多的地方就是西院,也没出去过,怎的对府中的事务如此清晰。 孟宛清笑而不语,一双清亮的杏仁眼里有狡黠的光亮,“既然张妈妈无儿无女,又曾提携过你娘,你不妨认她做个干娘。” “认她做干娘?”月华顿住了手中动作,一时有些没搞清状况,“怎的突然……” “这几日多跟她走动些吧,找个适当的时机提出来,既然她对你娘不错想必对你印象也可以。”孟宛清有自己的盘算,不需要对外说的太清楚。 月华跟她相处的这一段时间差不多也知道她看上去年岁虽小,心里却有大智慧,是个有主意的。 因而,不过怔了会儿,旋即点头,“我们家跟张妈妈关系向来不错,早前就有过这般想法,如今既是主子提了,奴婢回头自然找个合适的机会认她做干娘。” 孺子可教。 孟宛清看了下窗外的天色,晚霞半染,差不多也到了傍晚请安的时间。 “走,咱们去荣熙堂。” * 是夜,荣熙堂。 孟宛清等在花厅用过了晚膳后一行人便陆陆续续的来到了这儿,其中,贞姐儿扁着嘴巴被关嬷嬷抱在怀里,不大高兴的样子。 “哝,姐儿你看这是什么?”关嬷嬷变戏法一样又是麦芽糖又是果子,递给她吃。 贞姐儿之前在浣纱院的时候被江姨娘严格控制,这类甜食基本没机会碰,眼下有人递给她自是欢喜不及,“吃,要吃。” 关嬷嬷笑着将东西喂到她嘴里,那笑看在孟宛清眼中实在是面目可憎。 “贞姐儿!”双环近日请安请的格外勤,带着淑姐儿每日早早的就过来了,过来的目的还不是为了觑空瞅一眼贞姐儿。 淑姐儿在她怀里看到贞姐儿后奶声奶气喊了句,“妹妹。” “姐姐。”贞姐儿看见她马上摇了摇手中的甜食,“姐姐,有糖糖。” 淑姐儿见状喜的便要从双环怀里挣脱开,“吃糖糖。” 第47章 要人 “关嬷嬷,姐儿才几岁你就给她吃麦芽糖?牙吃坏了怎么办?”双环看见麦芽糖就来气,可又怕吓着贞姐儿好歹好声好气的劝了句。 关嬷嬷才不理她,只笑眯眯的跟贞姐儿说着话,“哝,糖糖已经给姐儿吃了,姐儿记得喊我什么吗?” 贞姐儿迷惑的想了想,稚声道,“婆婆……” “是嬷嬷。”关嬷嬷示威般故意在双环面前道,“记得喊老奴嬷嬷,今后老奴就是伺候姐儿的人了,姐儿想吃什么老奴都会给您弄来。” “那冰冰呢?”贞姐儿说的冰冰指的就是冰镇过的东西。 双环听的脸都要黑了,“那东西可不能吃,伤累!” “只要姐儿吃想,奴婢就去给您弄。”关嬷嬷说着抛给了一个你奈我何的眼神给她,神气的抱着贞姐儿就走了。 孟歆在旁看的也直拍手,“瞧,还是关嬷嬷会哄妹妹。” 双环深深看了她一眼。 “看什么看!”孟歆瞪回她,气焰嚣张道,“奴才还敢给主子脸子!翻了天了!” “奴婢是奴才,可奴婢的主子却不是姐儿。”双环说完也不给她还击的机会抱着淑姐儿就走了,头也不回。 直把孟歆气的够呛。 孟宛清视若无睹,绕过她便进了正房,孟妤等也都紧随其后。 进去时林月娘面色铁青的坐在那儿,瓶儿小声的跟她汇报着什么,气氛不是很好。 李嬷嬷也不见其人。 “母亲,洵儿来给您请安了。”孟宛清只当什么事也不知道一般跪下来端端正正的给她行了个礼。 孟歆孟妤也在身后跟着行礼。 林月娘心烦意乱,随意摆了摆手便道,“行了,退下吧。” “是。” 本来退下去就完事了,可偏偏孟歆看到孟宛清身后的秋桃后狠狠的横了她一眼,再度站出来道,“母亲,我有话想说。” 林月娘正在想事冷不丁被她打断,已然不悦,“什么事明日再说。” “我……”孟歆哪里像梅姨娘那般会观人脸色,她向来跋扈惯了,又有梅姨娘的罩护,今日若梅姨娘跟她一块儿来是断断不会允许她开口的。 孟宛清一瞅她那表情神态便知她想说什么,正好她也在想跟她一样的事,她既开不了口她便替她开这个口吧。 “母亲,歆妹妹只是想让桂枝回到她那儿伺候。”孟宛清说着给了孟歆一个不必感谢的神情,继续道,“她刚刚还在外头吩咐春喜去桂枝那儿接她走呢。” 这是事实,刚刚关嬷嬷在外跟双环掐起来的时候,孟歆可不就在旁边跟春喜说这件事。 她说话全不避人,被听见也不稀奇。 孟歆见孟宛清将她想说的话说了正是求之不得,反正惹恼了林月娘也与她无关,最好是能说服她,那样她便坐收渔利。 只是,她将事情想的未免也太过简单…… “你想将桂枝接回去?”林月娘本来心情不大好,此刻声音倒是静下来了,连带着眼神也安静的吓人。 孟歆只觉得有些不对却又拿不准是哪儿不对,被动的承认道,“孩儿也是看桂枝闲在那儿,闲着也是闲着府上哪有白养的人。” 林月娘简直被她这一番看似云淡风轻实则指点一切的话气笑了,“主母都没决定,你倒是替我想周全了。” “我……”她还想再说什么春喜却连连冲她摇头,面露忧色。 孟妤在旁望着置身事外的孟宛清,平日里她大多时候都静默不语今日怎的主动替孟歆说话了? “奴婢记得,那桂枝似乎是秋桃的姐姐。”瓶儿在旁适时的提了句,她自是跟林月娘站在一边的,孟歆越想要的人她们便越是可能给! 林月娘经她这么一提倒是想起来了,随后朝孟宛清身后的秋桃看云,但见她胆小内向的站在那儿低着头不说话。 “既如此,便让她们姐妹俩在一处吧。” 这样既打坏了孟歆的盘算,又让她记恨上孟宛清,一举两得。 孟宛清闻言茫然看向秋桃,“桂枝是你姐姐么?” 见她一脸才知道的表情秋桃险些露出破绽来,憋了半天才嗡声嗡气的应了句,“……正是奴婢姐姐。” “那你怎么不早说呀?”孟宛清郁闷道,郁闷过后也不忘诚心诚意的谢林月娘几句,“母亲,谢谢您了。” 蠢货,她越表现的感激孟歆心里只会对她越仇恨。 林月娘看她这一副不开窍的蠢笨样子好笑又嫌弃,“行了,都退下去吧。”她还有她自己的事要忙。 “是。” 这一次退下去是真退下去了。 “孟洵,你刚刚是不是故意的!”一出去孟歆便迫不及待的找她算帐,眼睛瞪的比牛还大。 孟宛清一脸惘然,“什么故意?” “你故意从我身边抢走桂枝!” “有吗?不是母亲将她调到我身边来的吗?” “你!”孟歆被她堵的气不出话来,胸口一阵起伏,切齿咬牙道,“你给我等着,这笔帐我给你记下来了!” 孟宛清看了身边的孟妤一眼,表示无奈。 孟妤在旁凝了凝眉,好歹站出来提醒了句,“歆妹妹气性最是大,这段时间你还是躲着她一点吧。”说完也不等她回答便先行离去了。 她刚刚是在好心提醒自己么? 孟宛清心内感慨异常,直到接触到来自秋桃郁闷的眼神,“哥儿,你不是早就知道……” 孟宛清立即捂住她的嘴对上她闪着疑问的眼神,“恩,我知道你困了,咱们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秋桃:“……” * 因小厨房“盗参”一事,原先那伙办事的媳妇婆子都被关起来了,在没有找到偷盗者之前所有人都不准不出来。 她们被关进去后厨房的事也不能搁置在那儿,总得有人来做。 于是少不得各房都拨了人手过来顶几天事。 都是平日里伺候人的轻活计,哪里适应得了在厨房劈柴挑水烧火生饭又是烟熏又是火烤的。 几日下来一众人便叫苦不迭。 “又不是咱们偷的东西倒连累咱们过来做这苦差事儿。” “就是,主子也忒不心疼咱了。” “……” 妙儿冷眼瞅着抱怨连天的各房丫鬟,其中有为林月娘看门的帘儿,也有才调到孟宛清名下的桂枝,还有江姨娘身边的几个粗使婆子。 各房的人都在这儿。 第48章 噩梦 “你个挨千刀的小娼货!叫你做碗鸡蛋羹你倒是连蛋壳也一并倒进去了!作死啊你!”厨房内传来牛婆子震耳欲聋的叫骂以及丫鬟的求饶声。 “我错了,再也不敢了,呜呜呜……” “贱蹄子一看你这双手就是没干过粗活儿的,去,把院外的柴都给我劈了!劈不完别想吃饭!” “……” 牛婆子简直成了众人的噩梦。 到哪儿,哪儿便哭闹成了一片。 妙儿只当没听到,她将自己手上该做的活儿都做完便悄末溜声的去了后房。 后房便是厨房后那一排偏房,也是厨下的婆子媳妇们住的地方。 那日虽搜了一遍又一遍可却并没有搜到有用的东西,再者现在她们人都被关起来房间也就空了,唯独锁着的一扇门还是牛婆子的房间。 她毕竟是林月娘的人,好歹给她留了一分薄面。 眼下这个时间点正是厨房准备做午膳的时候,忙的热火朝天,加上又都是一帮调过来的丫鬟婆子,手生自然出错,因此做饭的时间也比平日要耽搁的久些。 妙儿环视四周一眼,从怀里摸出个钥匙将牛婆子的房门打开了。 这钥匙还是她找人配的一把,牛婆子平日将钥匙看的可紧了,随身携带,为这钥匙她守了好几个月才得手的机会。 进屋后她立刻便将门栓上了,栓好后又静听了一阵动静,见四下静悄悄的这才壮起胆子快步走到床边,床边有个不起眼的恭桶,散着一股子骚臭味儿。 一般人闻了早就掩鼻走开了。 妙儿却深知这恭桶的“妙处”,她连鼻都未掩便将恭桶打开,里面是牛婆子早上才拉的黄汤。 她深吸了口气,凝眉将手伸了进去。 瞬间,臭味散满了整间屋子。 她手也摸到一阵恶心的东西,只是,透过这些摸到顶时却摸到了她想要的。 那是牛婆子当日来不及藏顺手扔进去的钱袋。 这个钱袋可不比寻常的钱袋,足足有两个巴掌这么大,打开一看里头金黄亮眼的一片又是元宝又是银锭,还有不少碎银。 随便在手中掂量掂量也有上百两之多。 这些便是她日后逃命的根本了。 虽然那日瓶儿带人过来搜查并未点明是林月娘的坐胎药出了问题,可瞧这阵仗也能猜到一二了。 妙儿之所以当日没有即刻潜逃为的也是这个。 没有这些银子,她如何安身立命。 “妙儿!妙儿!”外头不知是谁在喊她。 妙儿立刻打断思绪站了起来,不慌不忙的应了声,随后马上将石头塞满钱袋按原样放了回去,又打开窗子通了下风这才走了出去。 “怎的这么久才出来?”帘儿都喊好久了。 妙儿道歉道,“我有些拉稀……” 一听到拉稀这个词帘儿才闻见她身上的味道,怪重的,她都忍不住掩鼻了,“你快将手洗洗干净,然后将桌上那个食盒提到西院去,洵哥儿的午膳做好了。” 西院?这不正好是她逃走的一个机会? 孟府的后门离西院不过一射之地,她正好可以借送膳的由头找机会逃出去。 妙儿心内思忖了一番,点头道,“好,我这就去。” 她洗净手,藏好银子便拎着食盒一路往西院的方向去了,途中遇到了瓶儿等人,难免又要被嘲讽一番可她也浑然不在意。 无所谓了。 就快,离开了。 “慢着,这是谁掉的银钱?”倒不是瓶儿眼尖,这青天白日的地上掉了一块金灿灿的金子,任谁都会惊讶吧。 糟糕,妙儿心下陡然一紧,摸不是从袖袋中掉下去的。 “妙儿!”瓶儿捡起钱便朝她喊了声,“站住。” 妙儿不得不停下来,若是她这时候跑怕是再也出不了这个门了。 她停下来,转过身,面无表情的看向瓶儿。 瓶儿眼中带着几分狐疑,递上金角子,“这可是你掉的?” “不是。” “可刚刚分明只有我们几个人经过。”瓶儿盯着她的眼睛一眨不眨,是探究也是审视。 妙儿仍是平平静静,“不是我的。” “呵。”瓶儿轻笑了声,眼神藏着不为人知的恶意,“是不是,搜身不就知道了。” 搜身?光天化日况且这还是外院,外院都是家丁小厮。 将她脱光了任人观看么? 若非今日妙儿真不知瓶儿对她的恶意竟到了如此地步。 见她用一种不以为惧甚至几分猜透的凉凉目光看着自己,瓶儿便来气,吩咐下去,“来,将她扒光!” “慢。” 月华不知什么时候跑过来,脸上还带了层细汗,“姐姐们可是在这儿捡到了一块金角子?” “那……”瓶儿有些怀疑的看向她,“莫非是你掉的?” “奴婢哪来这么多钱,是芳杏姐姐的,她托我我拿去给看门的忠旺,叫他得了空替她跑个腿买些脂粉头油什么的。” 原来如此。 忠旺的媳妇翠儿跟芳杏玩的不错,平日里大家也常常托忠旺去买东西,因为丫鬟是不能轻易离府的。 瓶儿听了她的解释这才打消疑虑但也不想就这么轻易放过瓶儿。 “你还愣在这干什么!”月华冲妙儿发脾气道,“哥儿肚子都要饿瘪了你倒好在这慢悠悠的一步当两步走!要真饿着哥儿看我回头不找你算帐!” “呵。”瓶儿本来还为为难一下她,见月华动也朝妙儿发火心里不觉舒服了些,“她这人向来如此,做事慢慢吞吞,打量着旁人不知道她偷奸耍滑呢。” 月华也跟着附和道,“就是,说起来府中的姐妹还数瓶儿姐姐办事最利落干脆。” 妙儿听着身后的谈论,终于长长的舒一口气。 * 西院。 正是烈烈炎夏,旁的主子院落都有大片遮阴蔽日的银杏松柏,这儿虽没繁茂的绿叶,却也是茂林修竹,绿绮绮的一片清凉。 妙儿不是头一回来这儿,只是再次过来时心中不免有几分难言的滋味。 “既然来就进来吧。” 孟宛清的声音在屋内响起,看不见她人,也不知她是如何注意到她过来了的。 妙儿收敛了下思绪,拎着食盒便快步进了进去。 “少爷,这是您的午膳。”她将东西放到桌上便打算退下去。 却被孟宛清喊住,“摆上吧。” 摆上? 妙儿本就赶着时间想溜逃,却又不愿太引人注意,当下听了她的话只能耐着性子将食盒打开,一盘一盘的往外摆。 今日的午膳尚算可口,两碗红豆膳粥、几个豆面饽饽、一小碟小黄瓜 、酱黑菜、再加两道鸡丝黄瓜跟花菇鸭掌。 还有刚烙好的肉末烧饼。 “来,坐下来一道吃。”孟宛清坐下来邀请道,今日她穿了一身宽松的绛紫色薄衫,长发微绾,松落了几缕垂在柔皙的脸颊旁,眉目鲜亮,气度雍华。 洵哥儿回府后确实变了不少…… 妙儿心中惊艳,口中却是拒绝,“不了,奴婢还有事。” “怎么,你以为你现在走得了?”孟宛清慢条斯理的喝了口粥,一双明净洞悉的眸仿佛深谙所有。 第49章 狐媚 她眼神过于犀直,妙儿眼前一道电光火石,炎炎暑日竟沁了满身寒意。 那日的情景在脑中重现,看似不经意的言语,莫名给出的银钱,还有那几个拗口的药名……水蛭、莪术还有蟾酥。 “若你是夫人,在明知有人要害你的情况下会轻易让人离开孟府么。” 妙儿心头一紧。 “再者,你跟孟府是签了卖身契的,一日没恢复自由身便一日面临被官府通缉的危险,上次那个郑氏便是远在成州都被我爹惩的倾家荡产。你一个身无傍依的丫鬟,携着来历不明的银钱,不是被抓便是被骗,天南地北没有路引你能逃到哪儿去?” “你连城门都出不去!” “……” 一字一句,针针见血。 妙儿宛若被人从头到脚泼了盆冷津津的水,寒意彻骨。 她当真是个十多岁的孩子么? 那双眼中的透彻明厉分明不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妙儿只觉得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孟宛清略去她眼底的惊颤防备,心情甚好的尝了口酱菜,伴着豆面饽饽再喝几口粥当真人间美事。 “金蝉尚能脱壳,你怎就笃定自己不能在这件事中全身而退呢。” 妙儿:“……” 她胸口的心跳还未恢复平静,“咚咚咚”一声响过一声犹如鼓槌,跟窗外宁静然然的午后格格不入。 “你……你有办法?”她有些不确定却又带着微弱的希冀,仿佛生死只在孟宛清的一念间。 孟宛清悠悠看着她,眸光湛亮,荡着一层若有似无的笑,尽管未着字句,身处高位的气势却自然而然的将她压倒,逼她臣服。 而她,不得不……服。 事到如今妙儿已经完全放弃跟她玩心眼钻空子的想法,更不敢有其它的小心思。 进来到现在,第一次,跪下了。 “妙儿犯下大错,恳请主子救我。”声音虔诚,示弱且充满信任。 “我从不喜多管别人的闲事。”孟宛清直言不讳,也不怕她听见后心里是何感想,说话间眉目深深凝着她,高深莫测,“不过,若能让我从中获益或许还能考虑一二。” 妙儿听了她的话,面上的血色又失了几分,她想不出帮肋她能对孟宛清有何益处。 她想不出,孟宛清也自然不会主动去点破,她讲话向来只讲三分,剩下的七分等发生过后别人才知晓。 “要救你,也并非没有办法。” “……”妙儿哀恳的望着她,始终维持跪在地上的姿势。 “我现在要吩咐你几件事,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办,此事自然不会牵连到你身上。”孟宛清说话间朝她勾了勾手指。 妙儿鬼使神差走过去,侧耳倾听。 孟宛清讲过后特意停下来观察她脸上的表情,却见妙儿深思过后打定主意般深吸了口气。 这是答应了。 “只要按照您说的那般做就行了么?”本来心里还有些忐忑,可对上她那双黑曜石般明亮沉定的眼眸,一切便放下心来了。 孟宛清点头。 妙儿见状,心中好歹微微松了口气,尔后抬眸望向她恭敬问道,“主子可还别的事要吩咐。” “自然。” 听到她果真有事要吩咐,妙儿马上洗耳恭听。 “刚说的那些不过是摘去你的嫌疑,保你一个平安,做为回报,你又拿什么来感激我?” “这……” 她冷不防一句话听得妙儿后背直冒汗,“我,奴婢……”她该拿什么去感谢她?她一无所……不,她还有银子,想到这她将从牛婆子那儿拿的银子如数倒在地上,“这些呢,这些够吗?” “收起来。”孟宛清隐约闻到了一股子骚臭味,皱眉掩了掩鼻,“怪做味的。” 妙儿有些难堪的尽数收了起来,就在此时听到头顶传来孟宛清清冽低悦的声音。 “这件事过后我会想办法将你弄到金玉轩去。” 金玉轩是孟府开在长安街的珠宝铺子,虽仅次金玉坊,生意也算不错了,来往均是京中贵夫人。 这间铺子是孟宛清生母留下来的铺子中最盈利的一间。 妙儿发现这位洵哥儿当真难以捉摸,所思所想天马行空,她完全不明白她想做什么,“可是,奴婢是府里的丫鬟……” “我自有办法安排。”孟宛清打断她的纠结,目的明确,“到了那儿后你一切听我指令。” 妙儿哽了哽,唯有点头。 去不去得成还是一回事她先答应着。 “只要你乖乖听话,牛婆子跟她儿子我都会替你扫去,便是连你的卖身契我也能替你弄出来。” 这话里的诱惑跟冲击对妙儿实在太大了,她忍不住心底的狂喜道,“少爷你当真……” “且看着吧。”孟宛清卖了个关子,好处要分开给,不能一次给尽。 毕竟,人心不足。 话说到这妙儿也知道孟宛清不会再多讲了,直到她退出西院的那一刻,明晃晃的太阳烈烈的暴晒在她头顶,她脑袋仍有种不明一切的眩晕感。 这一切,当真,是真的么? * 僵持了数日的盗参事件终于让林月娘沉不住气了。 她于某个傍晚待孟士宏放衙回来后去他书房里跟他详述了一番,待孟士宏出来时,整个孟府都差不多被搜个底朝天了。 “回禀老爷,并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东西。” “那就继续找!直到找到为止!” 这一次的事孟士宏极为震惊,亦极为震怒。 敢打主母肚子的主意做出那些阴损子嗣之事!若找出来他定要将对方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偌大的孟府已经来回搜了好几遍。 到处是丫鬟的惊叫声跟吵闹。 但凡有可疑的,一律全部抓出来,这一抓可不就抓了一大溜的人。 但抓的最多的还是浣纱院的人。 “双环……”孟士宏看见她后瞥了管家一眼,“她做了何事?” 荣管家站出来回道,“回禀老爷,她与人私通。” 与人私通? 孟士宏脸上表情变幻可谓精彩,做丫鬟的竟私底下与人私通偷情,可谓伤风败化有损府中清誉跟名声!他管家便是如此不严么竟纵的底下的人无法无天! “说,你与谁私通!” 双环面对罪证不慌不乱道,“回老爷,奴婢是清白。” “有哪个做了亏心事的人不说自己是清白的。”关嬷嬷在旁阴阳怪气,落井下石。 林月娘深以为然。 什么样的主子教出什么样的奴才,双环可不跟姓江的一样狐媚风骚么。 第50章 伎俩 孟士宏望着双环那标致的脸跟身段,莫名的上火,她竟与别的男人有了私情?这府中的女人那个不是他的? 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意,他直接吩咐下去,“来人,给我掌嘴,狠狠的掌,掌到她说为止!” “是。”荣管家一个眼神下去,旁边立马有人上来,扬起耳刮子就打。 双环的脸被扇的“啪啪”作响,听者都觉肉疼,她却倔强的强忍疼意,两颊直被扇的火辣红肿,鲜血溢出。 “老爷。”梅姨娘这个爱看热闹的才来便被眼前情景吓到,在旁多了句嘴,“老爷,这双环可是妹妹的贴身丫鬟,你这般背着妹妹打杀她会不会不大好。” “有何不好。”林月娘一记刀子眼剜过去。 梅姨娘赶紧赔笑解释,“妹妹意思是,便是要惩罚也要当着江妹妹的面不是。” 当着江姨娘的面打双环。 林月娘眼底闪过一丝计量,当即吩咐下去,“将江姨娘带过来。” “是。” 双环连续挨了十几耳光,整个人都被打到地上趴着了,爬都爬不起来。 便是打她的那个婆子手都打疼了。 孟士宏看在眼里又有些心疼又仍是余怒未消,异常暴躁,“说,你到底与何人私通!” “奴婢……奴婢没有。”双环眼角渗着泪却撑着不哭出来,红肿的脸蛋彤彤的更衬出颈领下细白的嫩肉。 孟士宏看的一阵心浮气躁。 林月娘似是觉得有些不对,再一看双环那勾人的桃花眼便觉来气,下令道,“来,给我继续掌嘴。” “还掌什么。”孟士宏也不知哪儿来的脾气将她喝了句,“等她主子来了自会处置她。” “老爷话中意思莫不是只有江妹妹才是她正经的主子,我便不是?” 见林月娘醋意滔天,孟士宏不作声了,实在也是懒理会她的拈酸吃醋。 没过一会儿江姨娘来了。 她好一段时间没出现在众人眼中,亦未出现在孟士宏眼中,今日出来也是匆匆,穿着一身藕丝琵琶衿上裳配同色百褶裙,淡雅的颜色,衣角翩跹。 她近日似是消瘦了许多,当真人比黄花瘦,一头乌黑如云的发随意绾在脑后,未着脂粉,未戴珠翠,素面朝天,眉目天然一派纤丽。 直把孟士宏看的呼吸窒了窒。 有些女子,天生便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双环,你怎么了。”江姨娘一进来最先看见的便是被打的伏倒在地的双环,待将她的脸扳过来看清后更是惊震,“你,你的脸……” 双环摇头,笑中含泪,“主子,我不碍事的。” “你……”江姨娘心中明明有百般的委屈跟疑问,可只是那样遥遥的看了孟士宏一眼,眼神脆弱。 孟士宏忍不住解释了句,“府中有人搜到她与人私通的证据。” 江姨娘还是看着他,凄凄哀怨。 “将搜到的东西拿出来。”林月娘看不下去,打断她俩的眉来眼去。 瓶儿立即将搜到的东西拿出来展现在众人眼前。 那是一个缀满珊瑚米珠绣着“双喜”二字的香囊,用素罗、平纹纱缝制,沿口更用双股褐色丝线编成花穗。 看上去倒也没什么破绽,若不是除了珊瑚珠,通体黑色以外。 这般沉稳的颜色一般都是男子佩戴。 若是女子大多用月白或浅绿等鲜嫩的色彩。 “年纪轻轻的不知羞!居然私藏外男的东西,我看你是想男人想疯了!”关嬷嬷还记着那日被双环怼过的的那口气,找着机会便要嘲她几句。 双环也不辩解,她的态度更无疑像在默认。 直到江姨娘口中呜咽的哭出了声,“这……这个香囊是我的。” 林月娘当即敛眉,目色精锐。 是她的? 便是孟士宏也滞了半晌,直直朝她看去。 “老爷……”江姨娘我见犹怜的噙着眼角那颗似坠未坠的泪水深情怅惘的看着他,“你难道忘了妾身的小名叫什么么……” 小名? 孟士宏脑中顿时闪了道光,似是将尘封太久的回忆劈开瞬间清明。 双喜。 江姨娘未嫁进孟府之前的名字正是叫双喜。 “双喜鹊。几报归期浑错。尽做旧愁都忘却。新愁何处著。瘦雪一痕墙角。青子已妆残萼。不道枝头无可落。东风犹...”江姨娘捏着嗓子咿咿呀呀的唱着,婉转哀凉,曲调时高时低,时轻时重,盘旋在众人耳边久久散。 林月娘的脸色就像是被人泼了墨水般难看。 这贱货又在耍伎俩! “是……这是我跟婉儿你的定情信物……”孟士宏终于想起来了,那年阳春三月,草长莺飞,他执扇走在金陵河边无意中听到临近的一座酒楼里传来女子清悦的歌喉。 一见倾心,再见定情。 江姨娘今日的眼泪总算没有白流,双环捂着肿成了包子的脸也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 “老爷……”江姨娘这出戏才唱了个头,还有满肚子的话没说呢,正待说却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老爷,夫人,找到了!”前来通报的人正是多日未见的李嬷嬷。 林月娘从未像今天这般欣赏她,重视她,“来,先给嬷嬷请座,有话坐下再说也不迟。” “老爷……”江姨娘眼泪还淌在脸上没掉下来呢,哀哀的看着他,红唇柔弱。 孟士宏有些为难的紧了紧眉。 “回老爷夫人的话,在药中动手脚的人找到了。” 听到这本来还有几分犹豫的孟士宏当即拍板,“来!将人带上来!” 林月娘也没忘“清场”,眼角扬起带着几许轻蔑跟示威对长跪不起的江姨娘道,“还跪在那儿做什么,这儿有你的事么?” “……”江姨娘敛下眸中盛怒,伏身全了礼,又优雅的起身仿佛上一秒哭凄凄的那个人不是她一般。 见她站起来,双环也有几分不甘的跟着她起了身。 然而孟士宏的目光已经不在她们俩个身上了。 “主子……”双环有些不值的朝江姨娘望去,为了今日的事筹谋策划那么久就是想博取老爷的怜惜后再顺势将贞姐儿要回去。 江姨娘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说下去。 她就不信,没有初一,还有十五,她早晚会将贞姐儿接回去! 第51章 活命 妙儿是厨下唯一一个没有被关押起来的人。 在出这件事前,人人都知道牛婆子为了物尽其用压榨妙儿,白天要她来厨下干活儿,晚上则让她回去服侍她那个傻儿子。 白天黑夜不得空歇。 “她倒是精贼,厨下本有几个打杂的媳妇,平日只是帮忙当天干活当天领钱,牛婆子将妙儿娶过门后便要她顶替其中一个媳妇害得人家丢了活计,上门来骂过几次了。” 牛婆子跟妙儿一块被绑过来了,听着李嬷嬷在旁振振有词的指证,长满了斑的黝黑面色涨的那叫一个通红,甚是丑怪。 与她相比,妙儿则平静多了,她的平静跟往日的沉默寡言一样,心神在外,走肉行尸。 孟士宏听完李嬷嬷的指控眸光如炬的看了牛婆子一眼,转过又看回李嬷嬷,“你如何知道此事是她下的手?” 牛婆子在孟府也有十几年了,从进来到现在一直都在厨房干活儿,也算是一步一步熬过来的。 她虽心眼多爱占便宜经常打骂身边人,可她一手菜是烧的真好,将主子们的胃伺候的舒服安心,从未出过差错。 光这一点,没有功劳也是苦劳。 孟士宏暂且在众人面前给她一些脸面,待查清要清算也不迟。 “回老爷,老奴这几日一直在审厨房那伙被关起来的媳妇婆子,据她们一致回忆,王大夫给夫人开的药本来每回都是瓶儿带着香儿去盯着熬的,后来不知怎的,她倒是主动将差使揽过来了。” 瓶儿听到话中提到自己,马上走出来道,“回老爷夫人,此事我跟夫人回禀过。” 孟士宏朝林月娘瞥去,但见林月娘眸光暗涌,尽是刀光剑影。 大约是没想到自己信错了人! 牛婆子能当上厨房的管事婆子那还是她一手提携上去的! “夫人,此事当真是误会啊夫人!”牛婆子急出一身的汗,连声解释道,“老奴当真没有在药中掺东西啊!你要相信奴婢啊!奴婢对您一直都忠心耿耿!” 林月娘面凉如水看着她,目中无绪。 “老奴也是怕有人害您,您都嫁到孟府三年了还一直迟迟未有身孕,老奴也是担心是不是有人暗中想害你,所以才主动提出药由老奴来煎。”牛婆子急于为自己辩解以至于说出的话适不适合对不对都没有时间去考虑,“再说,若真是老奴害您,老奴何必主动揽过这差事惹来怀疑呢?” “你便是笃定我不会怀疑到你身上所以才敢以身犯险。”林月娘声音毫无一丝温度,听着便令人心底打颤。 牛婆子本来还有好多辩解的话要为自己说,猛得听到这一句脸都苦的跨下来了,“夫人!老奴真的没有做出那等昧良心的事!老奴……” “你昧良心的事做少了?”李嬷嬷嘴里讽她目光却是朝她身边神色呆板的妙儿看去,“当时夫人还没想好怎么处置她阖府便只有你巴巴的赶上来求夫人将她许了你。” “我……”牛婆子心虚的窒了窒,过后软下脸来为自己解释道,“我那不也是想替夫人分忧么……再说,妙儿做错了事,我帮夫人看着守着,夫人但凡心中有气老奴二话不说先替她教训了那小娼妇。” “闭嘴!”孟士宏都听不下去了,呲目怒喝道,“主子当前说什么下三滥的诨话!” “我……”牛婆子看到孟士宏眼中射出的利利精光,顿时吓的不敢再言语。 林月娘一直在旁默默看着,看似心平气和,实则恨意汹涌。 敢拿她的坐胎药做文章……简直死不足惜! 便是削成人彘也是便宜她了! 可是,她必须摁下胸口怒火,因为,她不相信。 她不相信只是牛婆子,幕后绝对还有别的人。 “说吧,到底是谁指使你这么做。” 牛婆子骤然听到林月娘开口以为她心里还是信自己的,谁知……她眼中的希望一点一点没下去,可仍有一丝期冀,“夫人,老奴真的是……” “李嬷嬷。”林月娘轻喊了声,脸上没有多余表情,唯有那一双覆了冰的眸子无比尖利。 李嬷嬷会意走出来,拔下头上的的银簪直接用尖的那头朝牛婆的脸狠狠扎去,顿时,鲜血如注。 如此血腥可怕的一幕却无人敢发出声响。 “月娘。”孟士宏有些不赞同的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这传出去像什么话。 林月娘只当没听见,继续问,“是谁。” 牛婆流了满脸的血了,眼中尽是恐惧惊惶,两手发抖的捂住疼得钻心的伤口,“夫……夫……夫人,我真的没有啊……” 李嬷嬷这次直接不必听吩咐,上前朝她另一边脸狠狠扎去。 “啊!”牛婆子一声惨叫,凄烈可怖。 只见她满脸都是鲜血,鲜红的颜色伴着一双充斥惧意的眼眸,还有丝丝蔓延的血腥味。 瓶儿只觉得一阵恶心得紧,撇开视线间却无意瞅到跪在牛婆子身边的妙儿似是笑了,笑了吗?她心底不禁微震又朝她看了过去,却见她并没有什么表情,想是……看错了吧? 若真笑了……当真有几分渗人啊。 牛婆子可是她婆婆! “说,还是不说。”林月娘声音已然透着不耐了,手中也不知何时把玩着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出了鞘,刀尖锋利明亮,一看便知是削铁如泥的好物什。 若是用它扎下去…… 牛婆子吓的胆都要怕了,脸上刺刺拉扯的疼痛也顾不上了,眼下活命要紧,活命要紧啊! 她几乎是颤趴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早叫你说你不说,非得吃这个苦头。”李嬷嬷丝毫不同情的蔑笑几声,将沾了血的银簪擦干净便又插回发鬓上了,直将周围旁观的一干丫头看的胆战心惊。 只见牛婆子混身颤抖的跪在那儿头都不敢抬,脸色已是煞白伴着糊满的血迹异常恐怖,“是,是。” “是谁。” “……是……”牛婆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心跳如雷,汗水直倾跟泄洪似的将衣襟里里外外都打湿了。 只见她伸手指向一个人,所有人的目光皆随着她看过去。 第52章 截胡 妙儿无动于衷,仿佛她指的是别人,仿佛她不知道被指认的危险。 她仍置身事外的跪在那儿,反应迟钝。 李嬷嬷真后悔将发簪这么早插回去,对牛婆子这等满嘴谎话的人就该让她知道痛处,“牛婆子,你当我们都是傻的?由着你糊弄指认!” “我说的都是真的啊……是真的……”牛婆子极力稳住心神不敢露出半心虚,眼下为了活命别说是她的儿媳妇,便是她亲儿子也能毫不犹豫的出卖了。 林月娘打断李嬷嬷的话,“如何证明是她。” 牛婆子不敢与她对视,头紧抵着地上的青石板,六月间的天地上冰凉凉的异常舒服缓解了她不少紧张,“……整个厨下只有她一人的活儿最杂,行动自由且又没人盯着,况且,况且也有她对夫人您的怨念最深。” 妙儿当初可是林月娘亲自指婚可牛婆子的。 这套说辞,还真立住了。 便是李嬷嬷也半信半疑,“可你方才不是说夫人的药都是你一人煎的么?” “可老奴毕竟也有疏忽的时候,再者,她是老奴的儿媳妇老奴对她的看管也比旁人松泛些……” 如此说来,妙儿果真是那个嫌疑最深的人! 李嬷嬷几乎断定了妙儿便是背后捣鬼的人,哪怕她看上去精神状态都不大好,没了以往那股子伶俐,瞧着笨笨的。 “李嬷嬷。”林月娘唤了声,声线丝凉。 李嬷嬷立即拔下簪子,做好了故伎重演的准备要让妙儿吃点苦头,谁知她才举起手妙儿便跟受了惊似的一连倒退好几步。 “别……别打我……”妙儿眼中的惊惧深入眼底,仿佛遭受过多次同样的情形,她一面后退一面抱头语无伦次道,“是我,都是我……呜呜呜……别打了……” “这……” 李嬷嬷疑思未定的看着她反常混乱的举动,举起的手一时忘了要去扎下去。 牛婆子却没瞧出其中的异常,在旁附声道,“你们看,她已经认了,就是她,一切都是她做的。”说完含冤诉哭的朝林月娘哭道,“夫人,我真的是冤枉的啊,都是这小贱蹄子作的孽……” “别打我……别打我……我说……我什么都说……”妙儿仍紧紧抱着自己的头,怆惶抖动,骤然睁大的眸中却尽是无知和茫然。 李嬷嬷一会儿凝目看她一会儿皱眉听牛子婆辩驳,最后还是果断将簪子收起来回头朝林月娘禀道,“夫人。” 她这是在向林月娘请示。 林月娘的脸紧绷着,能看出咬紧下颚的动作,她在极力克制自己快要失控的情绪。 “夫人。”只见门口处一阵攒动,围堵在那儿的丫鬟婆子纷纷往两边退,刘正家的手里也不知拿了什么,气味熏人隐有骚臭。 “混账,你不在厨房好好呆着来这儿做甚!”李嬷嬷当众呵斥道。 厨下的媳妇婆子虽然都被押过来了,但好歹也要留能主事的人,于是便由采买的张嬷嬷还有这个刘正家的一并留下来。 刘正家的只是厨下洗碗的,平日里存在感也极低,跟她那个在孟宛清身边伺候的女儿月华一般。 “夫人。”许是怕手中秽物脏了主子的眼,她只往前走了几步便跪下来,随后将里面的东西都倒出来,“这是奴才在牛婆子屋里找到的。” 满地白花花黄灿灿的金银,个个分量十足。 牛婆子一看到这些东西当即瘫软在地,嘴里还不饶人的骂道,“你这个贼禽兽!你安的什么心去我屋里乱翻!” 刘正家的平日没被她少骂,次次也都隐忍,这次也没与她多言只正色道,“自从上次瓶儿带人来搜房过后奴才便再没看见牛婆子倒恭桶,以往她每天都要倒二三次,所以奴才觉得可疑。” 林月娘还是第一次正眼看刘正家的,也是第一次知道厨下有这么个处事慎细的人,听了她的话,面色好歹也缓了几分,“这些都是你找到的?” 刘正家的有些窘涩,缩了缩袖,“奴才倒出来的时候发现的,当时也没来得及多想便将这些银子都扒拉出来。” 李嬷嬷亦赞许的看了她一眼,“不错,是个有心的。” 事已至此,牛婆子还有什么可抵赖的? 凭她每月的月钱不过才二两,一年到加上主子的打赏撑死也不过二三十两,可眼下被刘正家的找到的却足足有上百两银。 接下来的事也不必多说,自是将牛婆子拉出去打杀,只可惜她至死不肯说出到底谁人在背后唆使。 “眼下牛婆子不在了,厨房的掌事还得重新选一个出来。”李嬷嬷小心的提了这么一句。 关嬷嬷当即举荐道,“夫人,依老奴看,张嬷嬷不错,她在厨下做了这么多年的采买从未出过差错,也没昧过银钱。” 李嬷嬷厌她想要截胡,于是赶紧在边上自主推荐道,“那个田家的嫂子也不错,做事爽利干脆,菜也烧的好。” 林月娘置若罔闻的听着,却是将刘正家的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遍,是个老实稳重的。 “张嬷嬷,若是我让刘正家的做厨下的掌事,你可有意见?” 张嬷嬷猛然被叫到,待听清话中的意思后虽有一二秒的滞怔,但还是笑容满面站出来道,“老奴绝无意见。”说完笑眯眯的看向刘正家的道,“老奴在厨下呆了也有十多年,纵观来来去去这么多媳妇婆子,还真只有刘正家的为人最厚道忠实,便是夫人不说,老奴也想厚着脸皮为她推荐一二。” 连张嬷嬷都这么说了。 关嬷嬷暗暗恼了她一眼,到手的熟肉居然让给别人。 “那此事便这么定了,日后刘正家的便是厨下的掌事。”林月娘耗了大半天精气神也耗没了,关键是心头那种愤恨和无力感,那起子贱货在背后一再捅她刀子她却不能将人连根拔起,当真恨的牙痒。 刘正家的得了主子的厚爱跟抬举,不卑不亢,恭恭敬敬,“谢主子抬举,奴才日后定小心勤谨,不负主子厚爱。” 话也说的诚恳大方,只是林月娘却无心思再说其它,伸出手便让瓶儿扶着回了屋。 孟士宏早在一旁打起了瞌睡,见林月娘走也没关心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紧随其后也走了。 只留下满屋子心有余悸的人。 “那妙儿呢?”不知是谁问了一句。 第53章 主意 妙儿还是傻在那儿不知害怕惊慌,实则心底迂回弯绕早已历经了一回生死。 李嬷嬷知道林月娘如此便是任由她们去处置了,说来妙儿也是个可怜的,要怪就怪牛婆子见钱眼开死不足惜。 “妙儿平日在厨下干活办事都很勤快,若不放心她留在那儿,便将她打发出去就是了,总归是跟府中签了生死契的,不用也是浪费了。”说话的是张嬷嬷,她也算有些老脸,既然这么说了其它人定是要给她一二分面子的。 李嬷嬷点点头,“也罢,念在她曾经跟过我一段时间的份上,暂且先饶过她这回,只是调去哪里却还得斟酌一二。” 张嬷嬷笑着念道,“还是李姐姐心怀善意,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佛主定当保佑你。” 几人闲聊了几句差不多也散了,做为新掌事刘正家的却没那么轻松,她还得将一干人等带回去重新安排差事。 “干娘,今日当真辛苦你了。”月华也不知从哪冒出来,撒着娇揽住张嬷嬷的胳膊道。 张嬷嬷怜爱的点了她鼻尖一下,“我跟你娘是何关系,共事这么多年跟亲人也没区别了,只是,你这丫头怎的突然要帮妙儿说话了?” 妙儿的事正是月华提前求过她的。 “这话呀,说起来就长了。”月华搀着她,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去,声音轻柔。 天边,一弯明月正亮,便是夜色也遮盖不了。 * 这次下药的事虽然解束了可却给了林月娘一个心头阴影,短时间内她不敢再乱服药了,怕被人故技重施。 再者,她已经吩咐下去,要在荣熙堂内重新做了一个小厨房。 之前之所以一直没做是因为她久久未有身孕还没有要到需要煎坐胎药喝的必要,且后来江姨娘有孕她为了方便在她药中下手便以此为由阻止她: 连荣熙堂都没有小厨房,浣纱院有什么资格做小厨房? 只是千方百计江姨娘的孩子还是好好的生下来了,可她却连一碗小小的坐胎药都要遭人算计! “夫人。”见林月娘近段时间忧思甚重连带着连月事都出了问题,李嬷嬷深感担忧,“您要好好注意身体啊,切记多思多虑。” 林月娘又何尝不知道?可这事是她能控制的么? 孟士宏从上次被她出言讥讽过虽然没再去过浣纱完却一直流连在梅姨娘跟方姨娘那儿,这不也是在变相的打她这个主母的脸? 李嬷嬷知道林月娘本身就是个思虑重的人,当下也不再劝,拿着水瓢一瓢一瓢的往她身上泼着热水,今日的水里特意放了香茅草、入地金牛、海白艾草、山白艾草……等等,这些中药均有协调脏腑、通利关节、调理五行、平衡阴阳的作用。 林月娘泡着泡着渐渐感到一阵放松,任由李嬷嬷在身后为她擦洗长发。 李嬷嬷见林月娘眼下心情似乎不错,伺候的也更为小意体贴,直到她眉目都舒展开来露出舒悦的神情。 “夫人,李管事的事我前两日已经跟芳杏说过了。”其实没有。 林月娘听了没有反应,就像舒服的睡过去了一般。 李嬷嬷尽管心内焦急面上也只能不疾不徐的慢声道,“芳杏知道这是您的一番好意,也知道李管事是不可多得的良婿,只是……”说着语气陡转,恼愤的骂了几句,“我也不曾想到她胆子竟这么大居然跟人做出那样苟且的事。” 都苟且过了,再嫁出去不大好了吧? “那又如何,李管事是鳏夫还会在意那些?”林月娘懒懒应了一句,说完也不给李嬷嬷再说话的机会,直接吩咐道,“让瓶儿进来。” “夫人……”李嬷嬷知道自己说了她不爱听的话连忙认错,“都是老奴的不是,老奴……” “怎么,要我请你出去?”林月娘轻飘的说了一句,威迫却十足。 李嬷嬷面色滞了滞,眼中一片灰败。 这是一点机会也不肯给芳杏啊…… 一点也不。 * 沐浴过后林月娘特意命丫鬟给自己涂上蔻丹,不光十指,便是连脚趾头也统统涂上最娇艳的凤仙汁。 今夜,她要好好的服侍孟士宏。 经过这段时间的事她算是想清楚了,便是孟士宏的嘴脸她已经厌恶到极致,可为了自己的肚子,为了孟夫人这个名号,说什么她也得忍辱负重才能成就大计。 “夫人,这件白玉兰散花纱衣瞧着质地轻薄,穿在身上既舒爽又显温柔,很符合您娴静恬柔的气质。” “再佩上这个珊瑚手钏,举手间,皓腕如雪。” “头发便半绾起来可好?” “……” 林月娘对瓶儿的服侍是越来越满意了,再看看镜中那个眸含秋水,唇若点朱的女子,一颦一笑间尽是慵懒媚惑。 尤其是身上这件新换的白玉兰散花纱衣,曼妙勾勒出她窈窕的身形。 好久没这么露骨的穿过了。 今晚,保准让他心迷神窍欲罢不能。 “夫人。”瓶儿不在得了什么消息,在她耳边道,“李家事跟荣管家遣人来找您。” 林月娘一听便知是何事,她对镜慢慢描眉,黛色的眉若远山般秀丽,“怎么,又想替他们儿子打做书童的主意。” 瓶儿闻言拿了面铜镜在旁边帮她照着看了看,“除了他俩还有管库房的马婆子还有李嬷嬷的侄媳,就是那个负责内院采买的汪顺家的也有此意。” 不过一小小书童罢了,通通来巴结。 林月娘满意的看着画好的远山眉,放下手中的螺子黛,“荣管家的儿子肯定要去的,至于李管家。”哼,他倒是贪心不足,已经许了一个芳杏给他还想打别的主意? “那可要将李嬷嬷侄媳妇的儿子……” “不必。”林月娘近日对李嬷嬷的态度明显转变,提都不愿多提,“我记得你好像有个弟弟,今年几岁了。” 瓶儿欣喜若狂立刻跪在地上,“回主子,他跟着车夫学赶车呢,今年已经十二岁了。” “那便让他去吧。” “谢主子!” 瓶儿喜不自胜,她本想等林月娘什么时候心情好了再提,没想到她这么痛快便痛应了,只是她高兴了不到几秒便有丫鬟上前禀报。 “回夫人,老爷说今晚已经很晚了,他明晚再过来。” “……” 林月娘脸上的娇艳霎时间被乌云覆盖,她顿了好久才凉凉问,“他去哪儿了。” 瓶儿用力瞪了那丫鬟几眼,早不说晚不说偏生这时来说,真是触她的霉头。 “回……回夫人。”那丫鬟自是感到一阵无形的低压,可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说完,“他在,他在浣纱院。” 呵呵,终于还是回到那个贱人的怀抱了么?! 林月娘直将手中那个将要佩戴的累丝珠钗生生给折断,珠子散落掉了一地。 “对了,夫人……”丫鬟似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弱弱的又补了一句,“江姨娘今日来小日子了。” 小日子?那他过去做什么?林月娘心念电转间隐隐太阳穴的地方也一突一突,是即将暴露的预兆。 瓶儿真想趁暴风雨来临前退出去,真想,她此刻恨不得掐死这个蠢东西。 “是双环,双环服侍的老爷。” 只一句便在林月娘眼中掀起了惊天巨浪。 小丫鬟吓都要吓死了,只能白着一张脸将接下去的话说完,“老爷昨晚……也是跟她歇在一处。” “……” 第54章 疼你 晨曦未亮时,屋中的烛火已点亮了。 孟士宏每日卯正上朝,约莫寅正时分起床洗漱穿衣,他起来的时候双环还躺在黄花梨月洞门架子床上,发丝散乱,眼角犹含春色。 那是女子初承情事后自然而然生出的媚意。 她心底,实则不愿的…… “乖,老爷今晚还疼你。”孟士宏穿戴完毕后不忘来塌边坐下握住她如若无骨的手再三亲吻。 任何男人在得到自己垂涎已久的女人后总是相当得意的。 双环忍住被他亲昵的不适,软语相求,“老爷,贞姐儿的事……” 孟士宏一听她提这个马上松开了手微微笑了笑,“此事不急。”说着重新整了整衣襟,“你且歇着吧,如今也算是我房里的人了,不必再跟往日那般伺候人,如今你的主子便只有我一个。” 双环不过听听,心里却清楚得很。 她仍是江姨娘身旁的丫鬟。 便是孟士宏抬举她让她做个姨娘她也还是尊江姨娘为上。 孟士宏春风满面的离开后,没过多久江姨娘便进来了,双环住的这间东厢房还是她给她腾出来的,挨她的正房也不过门对门的距离。 江姨娘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跟着好久不见的万嬷嬷。 看到万嬷嬷,双环脸上的笑停了停,才迟缓的喊了声,“嬷嬷您回来了?” 万嬷嬷见她要起床连忙上前将她重新扶着躺下,便是说话的语气也跟以往不同,多了几分关怀亲昵,“来,快快躺下,好好休息一番才是起这么早做甚,主子身边有我。” 双环意味不明的看向江姨娘。 江姨娘会意,挨着她坐下并执过她的手放在掌心轻抚,“双环,委屈你了。” 双环见她看自己的眼神跟言语和之前并无异处,还是那般发自真心的对待她,心疼她,一时间所有情绪涌上来,心酸又委屈。 “我知道让你伺候老爷委屈你了,我也不想这么做的。”说着江姨娘拿帕子抹了抹自己眼角,“可老爷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但凡他看中的人……” “主子,别说了,我都知道的。”双环反过来安慰她,尽管自己也红了眼,“奴婢心中不委屈,只要能将贞姐儿要回来。” “好孩子。”江姨娘将她抱入怀中不住的轻抚她的背脊,只是,眼角在掠过床上云雨过后的皱痕后少了几分温度。 万嬷嬷见她主仆二人陷入伤感的情绪中,便主动在旁打破沉默道,“老奴本来已经想好了在老家好好呆着,可听说了贞姐儿的事后实在是不放心啊。” 万嬷嬷上次挨了林月娘三十个耳光后江姨娘便将卖身契给了她,还了她一个自由身。 这便是江姨娘跟林月娘不同的地方,江姨娘知道如何驭下才不会让旁的人冷了心,这也是她身边的人一直以来都忠心耿耿的原因。 “贞姐儿的事……说来,是我无用。”双环提起这事不免心怀愧意歉疚,“我跟老爷提过几次了可他……” 江姨娘望着她胸口间的痕迹,心疼的伸手抚了抚她脸上尚未消退的红肿,还真是标致,难怪脸上的伤都还没好老爷便亟不可待的受用了她。 长此以往,她迟早会有取代她的那天。 收起思绪,她又成了往日那个体贴人意关怀备至的主子,“贞姐儿的事不急于一时。”说着全心全意的为她打算道,“如今你既被老爷收用了得想办法让他抬你做姨娘,不然没名没份的荣熙堂那儿也绝对不会饶过你。” 双环不是没想到这个,可她摇摇头,“不,我不做姨娘,我既是主子的丫鬟便生生世世都是。” 她这份态度跟诚意倒是令江姨娘很受用,她谆谆教道,“你现在身份不过是一个通房丫头,人人都能骑在你头上,但你若成了姨娘身份上也不同,便是姓林的想为难你也不能随意打骂了,再说,做姨娘有自己的宅院,此次为了贞姐儿我也着实委屈你不少,你好歹也让我心里好受些,做一回主子让我安心。” “可是……” 见双环态度似有软化之意,万嬷嬷亦在旁帮腔道,“你若做了姨娘只会对主子更有利。” 见她们俩都这样劝自己,双环也只有妥协的点头了。 “行了,你早点歇息吧,我还得去看看东哥儿跟淑姐儿睡的如何了。”江姨娘说完了要说的话也没打算多留,温笑着主动为双环拉上被子,放下帘帐。 双环隔着帘子看着她,满是依赖信重。 “待天亮了记得去上房找我,我给你做了几身新衣裳。”叮嘱完毕后,江姨娘扶着万嬷嬷的手轻轻退下去了。 此刻,外面的天光也渐渐露出破晓。 望着那道刺目的光,江姨娘眯了眯眼,扶着万嬷嬷的手也径直松开来甩了下,“嬷嬷,你说我该不该猜忌她,嫉妒她。” 万嬷嬷默了默,直言道,“自然。” “哦?”江姨娘愿闻其详看着她。 “虽则双环对您忠心耿耿,可人是会变的,她今日或许不想做姨娘,可明日呢?后日呢?总有一日她会厌倦身处低位处处受气看人脸色的憋屈,便是不为了她自己,也要想想自己肚子里那块肉。” 双环眼下正承孟士宏的欢爱,有孕也不过迟早的事。 江姨娘撩了撩耳旁的发丝,轻描淡写,“她不能有孕。” “老奴明白。”万嬷嬷说着凑近她耳边道,“每日都是老奴盯着她喝下去的。” 别人是事后喝一碗药便罢了,她却每日不知情的喝三碗。 江姨娘听了她的话才略略放心,继续任她扶着往正房的方向走去,“嬷嬷,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做。” “如何?”万嬷嬷靠近她。 两人渐行渐远。 * 白鹿书院乃大京朝历史上唯一由圣上钦定设立的学苑,建元三年,由一代鸿儒蒋伯贤接管。接管后他大力主张扩建书院,亲自讲学,确定了书院的办学规条和宗旨,并奏请赐额及御书,一时名声大振。 它跟金陵河畔的国子监齐名,学者争相往之。 孟宛清掀开车帘望去,只见书院大门是一座双层飞檐单门,门上高悬明德年间李嵩手书的“白鹿书院”横额。门前古树垂荫,溪水轻吟。由近及远依次排列着五个高大的院门,由此构成五大院落,每一院落又各有两至三进。 气象庄重,正肃谨严。 不愧有天下第一书院的赞誉。 第55章 书院 “少爷,到了。”赶车的正是瓶儿的弟弟顺子,马车堪堪才到距离书院正门不到百米的地方他便稳稳的驾停了车,掀开帘子朝里喊了声。 孟宛清正了正衣襟,颔首表示会意,就着他掀开的帘口下了马车。 一下车便看到站在书院门口朝她们打招呼的荣安。 荣安是荣管家的儿子,今年也有十七岁了,许是打小跟在荣管家身边跑腿见识的缘故,瞧着也比同龄人老成些,一双精光奕奕的眼眸,见人总是七分笑实则心里机算得很。 本来早上他应该跟孟宛清一块出门的,但他提前出发了,说是过来先安排好。 “书院里本来有学子住宿的地方,不过小的都提前打过招呼了,少爷可以不用跟其它学子一般每旬才回府一次,每日只要下了学便能回家。” “至于开蒙的事,鉴于少爷您现在连字都不会写,我已经跟宋学士说过了,叫他无需将您安排到朗哥儿所在的衡学院,先在初蒙院从最简单的认字开始学,您看怎么样?” “……” 荣安一气说完,口齿清晰,句句在理。 简直是掏心掏肺的为了她好。 呵,书院跟孟府距离一两个时辰,每日光是用在路上便要三四个时辰,长此折腾下去谁人受得了?且不说孟宛清尚在成长阶段对身体不好,如此消磨精力于学业上又有何益?况且孟宛清来书院也是为了暂时脱离孟府,他倒好,非要将她与孟府紧紧捆在一起逃不开林月娘的监视。 至于开蒙的事,身为弟弟的孟朗都在进阶的横学院了,她这个做兄长的居然还光明正大的开始学识字?是生怕外人不知道孟府的嫡长子蠢笨无用么? 孟宛清想到这敛下眸底一闪而过的微芒,赞不绝口的对他道,“荣安,你办事当真妥帖。” 见她言语间对自己甚是满意赞许,荣安脸上的笑也就真切了几分,“既如此,少爷,我们现在就进去吧。” “好。” 说话间只见荣安昂首阔步走在最前面,身为主子的孟宛清倒是一路跟在他后面。 顺子则与她保持平行,肩上背着书箧跟装杂物的木箱。 “书箧给我吧。”孟宛清朝他伸手道。 他对上孟宛清那双黑亮明润的眼眸,怔了怔,马上依言从背上卸下来给了她,“少爷,这个有点沉。” 孟宛清没理会他,接过来便负在自己身后,脚步从容不受影响。 望着她离去的轻快步伐,顺子不禁慢下步子想起临行前他问姐姐关于这位主子的事,姐姐说她跟柿子一样好拿捏。 柿子么?可他怎么觉得她像葡萄呢? 眼睛跟葡萄仁儿一样水汪汪的又大又明亮。 * 就在孟宛清准备进书院时发生了一件事。 几个衣着锦绣环绦佩玉的少年郎大喇喇的堵在书院门口不让她进去。 为首的那位身着一件松柏绿绣有鹤鹿同春纹样的长衫,清瘦贵气,眉目端正,看模样也不过十一二岁,手里执着一把竹股烫花素面折扇,摇扇间,颇有几分鄙薄。 孟宛清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佩在他腰间的白玉,上面镌了个“魏”字。 京城中姓魏又如此张扬的人怕是只有奉恩侯家了。 “少爷,小的们先进去为您安置。”荣安瞧这阵势便知得罪不起,他倒是精觉,随意找了个借口便置身事外的溜了。 见他开溜,顺子原地犹豫几秒也跟着一并溜了。 “便是养狗,狗也知道护主,怎的孟家的狗如此胆小弃主。”几人中也不知是谁讥诮着说了这么一句,其余人面带不怀好意的笑,更如盯着可笑玩意儿般的盯着她。 魏中林亦如看戏般的睨着她。 孟宛清虽厌孟府中的人与事却不代表她可以由着外人肆意辱骂,她既姓孟,便不可任人欺之! “敢问一句,你家的狗咬人么。” 被问到的那人陡怔几秒,下意识回了,“不咬。” 孟宛清颔首,“那便对了,你家的狗既不咬人,我家的自然也不。” 众人听了她的话一时间目目相觑,心生讶异。 想不到她三言二语便轻易化解了难堪。 “哼,你倒是巧舌如簧。”魏中林不知褒贬的说了一句,折扇也收拢起来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掌心,便是欺负人也如此的神闲气定。 孟宛清闻言虚心道,“承蒙魏公子夸赞,在此谢过。” 见她厚着脸皮佯装听不见他言语中的讥讽,这份坦然自若当真令他恼火得很,更恼疑的是她如何知晓他的身份? “你不是不识字么,怎知我姓魏。”魏中林把玩着腰间佩玉看似无意的问了句。 孟宛清从善如流的答道,“能有这般气势领导众人堵住书院大门的,整个京城内,除了魏公子,我也想不出还有其它人。” “你……”魏中林被她怼的勃然变色。 旁边一干友人纷纷憋笑,有的实在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你刚刚那番话是何意思!”魏中林横眉怒视她,可怜手中那把价值不菲的折扇差点因此遭殃被折断。 孟宛清面露讶然,“我是在夸魏公子你啊。” 魏中林眼睛都眯了起来,锋芒毕露。 “奉恩侯府当年有从龙之功,便是大京国改朝换代历经更迭荣宠始终不衰,在权贵盘桓的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显赫门第。”孟宛清不紧不慢的说着,态度甚为恭谨,“所以刚刚乍然相见,见众人间唯有魏公子气度最为不凡,举手投足甚有涵养雅量,所以这才大胆猜测了下。” 她说的每一句都在捧魏家,捧奉恩侯府,可魏中林始终觉得哪里不对,一丝被人吹捧的快意也无。 “咳,蒋夫子差不多也要开始讲学了。”站在魏中林身后的苏柏突然提醒了句。 其它人听了他的话顿时作鸟兽散了,众所周知,蒋夫子讲学最为严苛,动不动就打板子,那板子足有半尺来厚痛煞众人。 魏中林知道他这是在劝自己收场,虽知不宜太过,可这个姓孟的也当真碍眼令人生厌。 孟宛清只当没看见他那双暗自涌火的眸子,拱起双手跟他施了个常礼,“魏公子,那就,下回见了。”说完跟没事人般的笑着离去。 鲜少有人能在魏中林的为难下全身而退的。 苏柏望着孟宛清离去的轻盈背影,不觉扬唇,这个孟洵当真有点意思。 第56章 梁子 “哼,一个连字都不识的蠢货凭什么进白鹿书院?”魏中林越想越窝火。 见他暗自动气,苏柏立刻在旁劝怀道,“能让宋学士举荐,便是她无过人之处,身后背景也不容小觑啊。” “能有什么背景?不过一五品……”魏中林说着说着竟也语塞。 当初进书院的名额只剩下一个,本该是他找好关系让苏柏进来的,谁知半路杀出个孟洵来,不过小小五品官员也不知动用什么关系竟能将奉恩侯府压下。 魏中林想到这,有些别扭的看向身侧苏柏,“委屈你了,本来能堂堂正正进来入学,现在只能以我书童名义伴读了。” 苏柏倒是笑的释然,“能进书院大门便是三生有幸了,你又何必介怀这些。” “苏柏,你不必多说了,我跟姓孟的梁子已经结下了!”看魏中林说话的态度便知此事他记下了。 苏柏听了暗自摇头,看来今后那个孟洵在书院没好日子过了。 * 具体来说,孟宛清的好日子在进入书院的那一刻就终结了。 先是被堵在书院门外,眼下进了初蒙院远远便闻到了一股子难闻的怪味儿,孟宛清当年可是跟着怪师傅学了几年医理的,望闻问切,尤其是她的嗅觉更比常人敏锐些。 只是轻轻一嗅便知那是馊掉的鸡蛋。 思此,她向上眺望,果然见书院门是虚掩着的,而坐在里面的十多位孩童正以好事者的目光看着她,仿佛即将发生什么好玩的事儿。 初蒙院里的大多是七岁以下的孩童,也是她今后的同窗…… 孟宛清敛下思绪,故意放缓了几步。 “少爷,夫子马上就来了,咱们还是走快些先将文房笔墨都摆好吧。”刚刚孟宛清被堵在门口时,顺子跟着荣安往初蒙院这边来,谁知看门的不让他们进来,说是只认学子不认书童。 后来荣安借口小解便一去不回,便只剩他背着书箧在原地呆呆的等着孟宛清过来。 “你先进去帮我将东西归置好吧。”孟宛清恍若没事的说了句。 顺子哪里知道这其中的窍门,听了她的话便兴冲冲的走在前面迎着众多别具深意的目光伸手,缓缓推开院门。 “这门怎么推不开?”顺子皱了皱眉,用力往前一堆。 下一秒,只听“哗啦”声响,整筐馊掉的鸡蛋往他头上砸来,噼里啪啦,粘成一片。 顺子几乎石立在那儿了。 混身腥臭,湿哒哒粘乎乎的,一股异常刺鼻的恶臭扑面袭来,他强忍数秒,终于没忍住“呕”的一声吐出来了。 “哈哈哈哈……”书院内瞬间笑成一片,孩童们纷纷捂住鼻子笑的前仰后翻。 王夫子恰好也在这时赶来,见状大怒,“是谁,谁弄的?!” 孩童们瞬间止了笑,个个捧起桌前的《三字经》读的摇头晃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孟宛清只当没看见顺子满身狼狈腥臭难闻的模样,捏鼻绕过他便往里走。 有个胖的连眼睛都看不见的男童好心指道,“哝,你的位置在那边。” 孟宛清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是最未侧的第一排,离夫子较近,位置也很不错。 她又转过头看向他,礼貌道了声谢,“谢谢你。” “不必。”男童咧开嘴笑,正换牙的年纪一排门牙只剩下三两颗活像只老鼠精。 孟宛清背着书箧悠悠然的朝那位桌位走去,顿时感到周围投来视线,个个均带着无比热切的关怀。 呵,不劳费心。 只见她走过去停了下来,放下书箧,然后在众人的“热切注目”下径直向后,走到了居中的那一行座位的第九排,最后一排。 刚给她指座位的男童惊了下,马上站起来道,“那不是你的位置,那边才是你的。” 面对比她还小的小不点,孟宛清直接一句驳回,“我乐意。” “夫子!她不按位置坐!”其它几个从一开始便幸灾乐祸的小孩儿也跟着男童一块儿向王夫子举报她。 王夫子闻言气的吹胡子瞪眼,“闹闹闹!你们几个就知道闹!今天鸡蛋的事是不是你们几个做的?” 只一句便成功令他们闭上嘴巴恢复安静。 顺子早退出去整理身上的污秽了,现场也被仆众打扫干净,只是整个书院闻着还透着股馊味儿。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何必呢。 孟宛清低头从书箧里陆续拿出纸笔墨,期间不忘在随身携带的小绿瓶里拈了点薄荷膏点在鼻尖上祛味儿。 “夫子。”只听一个稚清的声音响起,又有一位学子姗姗来迟,瞧着模样身板也是七八岁的样子,腼腆乖觉。 王夫子看到他后,想起了什么似的指了指,“你的位置有人坐了,坐那儿吧。”说着指向孟宛清刚坐的位置。 旁观的几个男童顿时面面相觑,一副大事不妙的样子埋首读书假装什么也没看到。 对方谨遵夫子说的话,小小身子费力抱着书箧一步一步朝最末侧的座位走去,丝毫没有察觉旁边同窗们的异样。 孟宛清亦闲闲朝他看去,想一看究竟。 到底有什么花样。 “昨日讲的是《三字经》,从今日起便开始念《千字文》。”王夫子压根没察觉出底下的异处,拈须摇首的捧着一本《千字文》,从东走到西,从西又走到东,吟唱般的念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正念到“秋收冬藏”的时候只听一声惊呼,正传自刚刚那个男孩所坐之处。 王夫子不悦的锁起眉,“课堂之上切勿喧哗!” “啊!”只听又传来一连好几声的惊叫,“有蛇!有蛇啊!” 一条五彩斑驳的大花蛇正盘旋在桌案上具有攻击性的吐着信子,而被它咬到的男孩正脸色苍白茫茫然望着被蛇咬到的伤口处悚然发呆。 那是赤练蛇。 孟宛清目无波澜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想拿蛇吓她?她捕蛇做药的时候他们只怕还在地上玩泥巴呢! “这……这……这里为何有蛇!”王夫子气的胡子都要竖起来了,奈何自己对蛇也有几分惊惧,扔下书籍奔出去便喊人,“来人。来人!” “糟糕,你们看!他昏过去了!”只听现场一片惊慌失措的喊叫声。 那条蛇早逃的不知所踪。 孟宛清侧目望去,果真看见那个无辜顶替了她而被咬昏的男孩儿,他昏迷的侧面轮廓有几分肖似孟洵。 孟洵。 想到失踪已久的弟弟,几乎是瞬间就初触中了她心底最柔软的部份,孟宛清没有犹豫,立刻上前走了过去。 第57章 心痛 在众人惊惶纷纷倒退躲避的时候只有她一人走了出来。 魏清只觉得身体在一点一点的变冷,不受控的发着抖,嘴唇都变得惨白,尤其是被咬的地方火辣辣的刺痛感,他双目失神的睁合着,睁合间看到一张陌生的清秀面孔在自己面前出现。 “别怕,这蛇没有剧毒。”孟宛清口中安慰道,片刻迟疑都无便将他手腕抬起然后伏身开始替他吸被蛇咬中的部位,每吸一口毒血便往外吐。 魏清虽神智有些昏迷但还是被眼前情景震住了,下意识的呢喃了几句,“不……不……” 这样会害到她。 孟宛清置若罔闻,仍继续为他吸毒。 如此反反复复陆陆续续,直将一旁受惊的众人看的目瞪口呆。 “她……她这是不怕死么?” “她疯了?” “……” 王夫子也在此时喊来了几位奴仆还有一个大夫模样的老者,“快,就在那儿。” “在那儿!” 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另一道透着不耐与焦灼的声音,孟宛清定睛一看,那不正是魏中林么。 她看见他的同时,他亦看见了她。 一看见她他便没好脾气的上前便将她用力往后推搡了一把,“姓孟的,你给我等着!” “关我何事?蛇又不是我放的。”孟宛清只觉莫名其妙。 魏中林满目担心的抱起魏清咬牙切齿对她道,“我弟弟要是出什么事你别想在书院混下去!” 弟弟? 孟宛清无语的看了一眼被他抱在怀中的魏清,好吧,这俩轮廓是有些相似,可是,可是她哪里知道魏清是他弟弟啊!她要是知道哪怕她自己坐过去也不会让他过去呀。 现在…… 她望着刚吐了一地的毒血,现在倒好,救了人还反被记恨,本来糟糕的处境更是雪上加霜。 “哎呀,刚刚发生什么事了?”消失了一早上的荣安这时候倒是马后炮的出现了。 孟宛清压根不想理他,蹙着眉心往外走了。 常言来说,赤练蛇是没毒的,这也将它放在她座位上的原因,毕竟吓唬吓唬就算了也没想真将她毒死,可对方显然没搞清楚有毒的跟无毒的区别,不是每条赤练蛇都是无毒的。 刚刚那只便是有毒的。 想到魏清从被咬到被她吸出毒血,孟宛清可以笃定,他不会中毒。 可她能笃定不代表其它人也行。 魏中林简直气疯了,向来在外维持的良好修养也弃之如敝履,额上青筋毕露,一双乌黑的眸中尽是朔朔寒意,手指直指王夫子,“我弟弟若出了什么事,别怪我魏中林不尊师重道!” “你……”王夫子在书院教了大半辈子的学,受尽爱戴尊重,何时被人如此不顾场面没有礼貌的指辱过,一时气结于胸竟气昏了过去。 苏柏见状不禁头痛,立即吩咐下去,“大夫,麻烦先看看王夫子。” 只有一个大夫,若要看王夫子那岂不是扔下魏清在那儿不管了? “不行。”魏中林的贵公子脾气一上来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去。 苏柏只能好言好语的劝着,“大夫已经诊断过了,清弟身上无恙,休息休息便会醒了,眼下王夫子若是被你气出个三长两短来了,回去后便是夫人也保不了你啊。” 侯爷管家之严,罚子之重,整个京城都是出了名的。 见他将奉恩侯摆出来魏中林这才作罢,可余气也没消,“看两眼便行了,一切等清弟醒了再说。” “是是。”苏柏有苦难言,劝好了这位暴脾气的小公子这才又恭谦着请那位大夫,“麻烦您再看看夫子。” 谁知那位大夫在看到魏中林对王夫子目中无人的态度后也被激怒了,甩袖道,“人既是魏公子气倒的便让魏公子自己治好吧,恕在下束手无策。”说完竟是抱着医药箱便要离开了。 苏柏:“……” “你是哪家医馆的!”魏中林见大夫甩袖便走,当众驳他面子,一时气恼上前便要与他争论。 苏柏望着床上躺着的那位还有地上躺着的那位真真一点脾气都没了,尽量和颜悦色,“中林,你……” “你居然还敢有脸过来?!”魏中林追出门口没追到那位大夫倒是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孟宛清。 孟宛清一看见他便主动认错,“魏公子,今日的事……” “我记住了。”魏中林直接打断她,面含薄愠,“孟洵是吧,你爹可是那个叫孟士宏的?” 孟宛清深吸了口气,在三淡定,“不错。” 魏中林正要放狠话却听身后传来魏清虚虚弱弱的声音,“哥哥……” “清弟醒了。”苏柏第一个上前将魏清小心的夫起又细细观察了下他神色,除却苍白些,看上去与常人无异,思此这才放心了些许。 魏中林一听到魏清喊自己的声音顿时将孟宛清放到一边不管,几步迎上来坐在床榻边凝眉关心道,“身上可以不舒服的地方?” 魏清懂事的摇摇头。 魏中林这才松了口气,欣慰的抚了抚他的额发,“没事就好。”言毕想起什么似的面露几丝凶光,“是谁她放蛇吓你?”说完指向身后一脸无奈的孟宛清。 索性魏清不像魏中林这般不讲道理,他知事的捉住魏中林的手不许他指孟宛清,“她,她救了我。” “她救了你?”魏中林差点以为魏清被蛇咬傻了。 魏清耐心解释道,“我被蛇咬的快昏过去时是她过来帮我吸出蛇毒的。” “难怪刚刚大夫说若不是蛇毒祛除得快怕是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苏柏不禁肃然起敬,朝孟宛清拱手行了个感谢礼,“苏某在此多谢孟兄了。” 总算碰到个明白了,孟宛清觉得自己终于不用这么憋屈了。 “这是她应该做的。”魏中林还在那儿别扭的不肯承她的好意,背对着她,话虽如意却也没有再继续为难她了。 孟宛清跟魏清视线相对交换了个无声的笑意。 也罢,误会接触了就好,若不是怕今后的日子太难过她也不会上赶着跑过来解释,好在结局是好的。 “孟兄,我送你出去吧。”苏柏似是知道孟宛清心里有许多不痛快,主动开口道。 正好,孟宛清也不想呆在这儿受劳什子的鸟气,闻言求之不得,“那就有劳你了。” “还未告诉你,我姓苏,名柏。”苏柏看上去脾气跟为人都比魏中林好太多,不卑不亢,斯文秀气。 孟宛清不知他这般温和的人是如何受得了魏中林的。 苏柏只一眼便明白她心中所想,他主动解释道,“我爹爹是侯爷身边的幕僚,我打小便跟中林在一处玩耍。” 幕僚啊,那也是半个仆从的意思喽,难怪一直跟随在侧。 只是瞧着苏柏举手投足间令人如沐春风般的良好修养,他倒是比魏中林更像魏家的公子。 “刚刚中林也是担忧过甚所以言语不大好听,望孟兄不要介怀。”苏柏正色道,言辞间有替魏中林道歉的意思。 孟宛清却是摆手,态度洒然开放得很,“关心则乱,换作是我,我只怕说出比他更难听的话。” 这话虽有一半是客套,却也有一半是出于真心。 她也是有弟弟的人如何体会不到这种担忧过甚的心情。 苏柏见她言谈间不拘小节落落大方心内不禁心生几分好感,直将她送到院门口,“今日的事委屈你了,改天我会劝他跟你道个歉。” 魏中林跟她道歉?孟宛清也不过听听罢了,“那就在此别过。” “再见。” 道别过后看天色也差不多傍晚了,孟宛清心中无比憋闷,原以为来书院可以躲开那些勾心斗角好好静下心来读读书,没想到狗血一堆。 她揉揉眉心,心事重重的走了出去。 * 书院的一天结束了,可孟府的一天却才刚开始。 虽然,眼下才入夜。 孟宛清拖着疲乏劳困的身子才回到府中连晚膳都来不及用便先去荣熙堂给林月娘问安,无非是向她汇报自己今天所遇的状况。 书院被堵门的事她特意费了些时间跟口舌,让林月娘得知她被人恶整,即便在书院也不好过。 至于鸡蛋跟蛇的事大概讲了下,尤其略过她为魏清吸毒以及后面的部份事情。 林月娘听着听着眉头也渐松,与荣安回来跟她禀报的差不多。 看到孟宛清过的这么辛苦她也就放心了。 等从荣熙堂回到西院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了,哪怕已经到了这个点,孟宛清肚子空空作响连饭也没有吃到嘴。 她回来问安之前林月娘她们早就吃过了,谁会刻意去等她? 更不会好心为她留饭菜。 “幸亏月华提前去厨房那边知会了声,哥儿的饭菜都热着呢。”秋桃一看见孟宛清疲惫不堪的神情便心疼的迎上前接过她背上的书箧。 月华也赶紧去小厨房那边将热好的饭菜拎过来。 “累了吧?”秋桃解下书箧麻利的为她倒了一杯凉茶。 凉茶解渴又祛暑。 这个时节孟府上上下下都在用冰了,偏偏只有西院无人问津,别说冰,便是连个冰碴子也没有一块。 热是热了些,也就只有辛苦月华跟秋桃隔一会儿便打来井水里里外外的冲刷一遍去热。 屋内更是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水缸,好歹沁了些凉意出来。 “先吃几块点心垫垫肚子吧。”秋桃见她喝过凉茶又忙不迭的递上一碟子桂花糕。 不过才大半日不见,这丫头倒像是一夜间长大了不少,做事也稳妥体贴了。 孟宛清目带赞意的瞧了她一眼,“你们怎么知道我会回来。” “是月华,她说无论哥儿回不回来都得准备一番,万一哥儿突然回来了没个准备把你累着饿着渴着了怎么办。”秋桃说这话时眼睛都沾着泪,显然是替她不平来着,“果然叫她猜中了,凭什么都是去书院读书,朗哥儿就能一旬回来一次,哥儿你却要镇日来来回回的跑。” 第58章 较劲 知道她心疼自己可这些小打小闹于孟宛清而言早不算什么,世间最痛的事早在孟洵失踪的那日她便尝过了,从此,再没什么能伤到她的心。 “哥儿饿了吧?”月华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赶回来的,手中的食盒还氤氲的冒着热气,一进屋便立即往桌上摆盘。 秋桃也眼疾手快的跟着摆箸盛饭,为她夹菜。 时至盛夏,厨下做的也都是一些清淡开胃的菜式,一道芦笋炒虾仁,一碟酸辣黄瓜,一盘凉拌鸡丝,一道时令清蔬。面点类有葱油饼跟奶香南瓜莲花卷、主食是桂圆红枣黑米粥、四喜饺子和五谷饭。 孟宛清今日委实饿了,接过饭碗便直往嘴里扒连话也不多说半句。 秋桃怕她噎住,早早备了碗败火的薄荷绿豆汤在旁候着。 月华也没闲着一面做手中针线一面跟她汇报府中动向,“今日哥儿去书院后,府中发生了件事。” 孟宛清闻言接过绿豆汤一连喝了好几口,“何事。” “是芳杏,芳杏不知因何缘故跟李嬷嬷大吵了一架,到现在也没回来。” 芳杏,李嬷嬷。 孟宛清差不多吃了个七分饱也就搁下碗筷了,秋桃将绞好的帕子递过去给她擦脸净手,然后收拾桌上的碗盘。 月华则扶着孟宛清进了内室,点亮烛火。 孟宛清闭目躺在黑漆嵌螺钿圈椅上,月华贴心的在她身后垫了块软枕,又默默站在她身后替她捏肩捶背,伴着轻声细语慢慢说着。 “侍香这段日子也忒不像话,大约是上次我将水泼到她身上惹恼她了,近段时间她在梅姨娘身边格外殷勤的出入,上次跟春喜闲聊,侍香似乎想重新回到梅姨娘身边。” “还有浣纱院那边,江姨娘想将双环抬为姨娘,可夫人不同意,两人最近暗暗较劲在。” “……” 说到一半她听见孟宛清绵长均匀的鼻息,原来,她早累的困过去了。 望着她巴掌大小的脸颊,还有眼下那团乌青,月华心疼的厉害,洵哥儿也不过才十多岁的孩子便要整日面对这些阴私宅斗还有那一堆难缠的人事纠纷。 “哥儿我给你端来了些点心……”秋桃正掀开竹帘要进来却见月华冲她竖指噤声。 哥儿睡了,咱们别吵醒她了。 她用唇语无声说道。 秋桃立即懂事的点点头,将点心放在一边,上前跟月华俩轻手轻脚的合力将她抱到床榻上。 “别。”见秋桃有意为孟宛清更换衣裳,月华出声阻止了,“哥儿不喜欢别人伺候她更衣。” “可是都穿了一天了……”秋桃也是担心孟宛清穿着汗津津的衣裳会不会不舒服。 月华摆首慢慢将帐幔放下,语重心长道,“哪怕明日受哥儿责罚,也要尊重她平日的生活习性,你仔细回想一下,咱们服侍她这么久她可有主动让咱们伺候她沐浴更衣过?” 秋桃细细回想了下,恍然道,“确实不曾。” “那便对了。”说着月华拉过秋桃的手慢慢走到纱隔后头轻言细语慢慢跟她讲,屋内一丁烛火,映着窗外静谧的树影。 夜色安好。 * 早上第一声蝉鸣响起时孟宛清霍然而起。 昨夜睡的太沉,以至于什么时候睡着的她都忘记了,只记得警醒的去看自己身上的衣衫,索性一切如旧。 “哥儿还在里面睡呢,我知道你们要出发了,急什么?我自会伺候他起来。”秋桃不知在外跟谁起了争执,想叫又怕吵醒了她特意控制音量。 月华已经匆匆进来了,手上端着洗漱的用品一进来便对上孟宛清惺忪的眼眸,“哥儿醒了?再躺会儿吧让我过来给您净面。” “不必了。”睡一觉的好处便是神清气爽,加之孟宛清看见昨夜她们并不曾为自己宽衣解带,心下也大大的安下神了,心情格外愉悦,连带着洗漱穿戴也快多了。 月华又悄悄递了一包点心给她,“都是哥儿爱吃的。” 孟宛清心里阵阵暖意,忍不住张开双臂抱了抱她,“谢谢你了,月华。” 月华陡然被她这么一抱一谢,脸亦不好意思的红了,“都是奴婢该做的。”说话间外面又开始催起来了,她只能匆忙的拿起书箧跟着孟宛清一块快步走出去。 门外,秋桃正瞪眼瞅着跟她争到面红耳赤的顺子。 “走了,晚上再见。”孟宛清回头冲她脸咧嘴笑了笑,扬手挥别。 月华跟秋桃俩也恋恋不舍的跟她挥着手,“哥儿在外小心些。” * 有了昨日的“教训”,孟宛清今日鸡贼多了。 她不走书院正门直接从后门悄悄的绕了进去,抱着低调处事的法则,沿途垂首疾步,内心默念没人认得她没人认得她。 一路通行无阻,当真大快人心。 “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 “……” 抵达初蒙院时里面已经传来学子们的朗朗读书声,只是今日不见王夫子,想必昨日气狠了也不知呆会儿他还来不来。 面对年纪比自己小的同窗孟宛清毫无压力,也不需要过份低调,背着书箧轻松从容的走了进来。 才落座没一会儿桌上便多了块饴糖。 抬头一看,正是魏清,他见她朝自己看过去脸上的笑深了些,嘴也咧开了,孩童的眼睛总是亮着星子的,璀璀然。 “谢谢你。”他诚挚认真道。 孟宛清望着那块小小的饴糖再看看他充满诚意的眼眸,虽打定主意不要跟他有来往,还是不忍心对他态度过于冷淡,因而收下了糖,“不必。” 说完拿起《论语》便专注的看了起来。 在外人眼中看来她手里拿的是《论语》,可实则除了书封是《论语》以外里面的内容却跟《论语》一字不沾,全是《论衡》。 “操行有常贤,仕宦无常遇。贤不贤,才也;遇不遇,时也;才高行洁,不可保以必尊贵;能薄操浊,不可保以必卑贱。或高才洁行,不遇,退在下流;薄能浊操,遇,在众上;世各自有以取士,士亦各自得以进。” 世各自有以取士,士亦各自得以进。 这句话,孟宛清深以为然。 她读的过于入神乃至于魏清仍巴巴的守在她桌旁她也没发现。 第59章 傻子 “夫以贤事贤君,君欲为治,臣以贤才辅之,趋舍偶合,其遇固宜。以贤事恶君,君不欲为治,臣以忠行佐之,操志乖忤,不遇固宜。” 孟宛清正默念着陡然听见耳旁传来“咦”的一声差点吓她一跳,待转过眸去却见魏清正睁着黑不溜啾的眼睛盯着她手中的书。 完了…… 他看见了?! 孟宛清立即合上书本有些薄怒的看着他。 魏清也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他似乎很喜欢她,扒着桌案不愿离开,哪怕她眼中没好意。 “好看么。”她声凉如水。 魏清不知道她为何突然生起气来,眼中有几分怯缩之意,抿了抿唇小声道,“……好看。” “哪里好看。” 只见他挠了挠脑袋,想了想,然后指道,“字好看。” 字好看? 孟宛清回想了下,《论语》跟《论衡》二者的字体不一样,也难怪他说好看……不对,她又猛然想起另一件事,目含疑色的看着他。 彼时,王夫子已经大摇大摆的进来了,看样子心情不错,莫不是记忆力太差忘了昨天被魏中林无礼冲撞的事? 他一进来便抬手示意学子们停下,室内一时安静如斯。 “礼义仁智信乃五常之道,其中又以礼字为先。” “礼者,体也,得其事证也,人事之仪则也。进退周旋得其体,乃是正人身之法也。尊卑长幼有序,处事有规,以正为本,发为恭敬之心,斋庄中正之态,均为礼也。” 说到这,王夫子意有所指的看向魏清所在的位置,“曰仁义,礼智信,此五常,不容紊。只是,世间知礼守礼巡礼的人却少之又少。” 这是在含沙射影啊。 孟宛清颇为同情的看了魏清一眼,他哥惹下的麻烦倒是由他去背锅了。 只是,瞧着魏清那似懂非懂的小模样似乎还没听出王夫子的一语双关。 “魏清。”王夫子点名喊到他,负手晃脑道,“凡学之道,严师为难,此话出自何处。” 凡学之道,严师为难乃选自《学记》,出自《礼记》中的一篇。 大意是:凡为学之道,以尊敬教师最难做到。 不少学子跟孟宛清一样都坐在那儿抱着看戏的态度,看魏清会如何回答。 但见魏清两眼茫茫然,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王夫子见他半天没吱声又耐着性子问了句,“此话出自何处又有何深意呐?” 魏清表情更茫,绞着手指答不出话来。 王夫子好歹也是书院众多鸿儒中的一位,何必做出这等小家子气的事来,他明面上不敢得罪魏中林倒是拿魏清来解气。 孟宛清十分看不惯他的做法,可是她也不愿多管闲事,暂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哼,你来初蒙院也有小半年了,连《礼记》都记不清楚,镇日只知浑噩度日不学无术。”王夫子说着拿起戒尺朝他走去,面含薄怒,“我白鹿书院竟有你这等困而不学的顽类!来,将手伸出来。” 魏清显然不是第一次挨打了,伸手前还不忘将袖子捋起来。 只是,望着那小小的,白白的手掌,孟宛清有些看不下去的转开了眼。 其余人倒是兴致勃勃的在旁旁观。 “啪啪啪……”只听一声重过一声的戒尺响起,伴着沉闷的肉响,魏清脸上倏然白了,颤着小嘴,乌黑的眼睛里湿了一层。 王夫子瞧着慈眉善目倒是个下狠手的,一连打了十几下才罢休。 见他教训过后心满意足的从魏清座位旁离开,孟宛清心中深感:所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者也。 王夫子如此气量狭小公报私仇,实在有违师表。 不过,这也不关她的事了。 “哈哈哈,瞧魏清那个傻子,挨打了连哭都不会,就只会扁着嘴巴站在那儿。” “就是,若不是看他是个傻子夫子又怎会只打罚他一人呢。” “谁叫他只是侯府的一个庶子……” “……” 晨间休息时分,孟宛清听到了几个同窗悄声议论的声音,字字句句直指魏清。 她眉头不觉拧了起来。 魏清是庶子么?瞧着昨天魏中林那样维护他的阵仗还以为他是他嫡亲的弟弟,不过话说回来,对庶弟这般护重说明魏中林这人也没那么差劲了。 只是…… 正想着只见小胖子李显领着几个伙伴围到魏清那儿,“挨打了吧?来,让我们看看。” 魏清被他们团团围在一块儿,眼睛睁得大大的,湿润圆亮,却毫无戒备,一派纯真。 他们叫他伸手,他便也乖乖的伸出了手。 只见李显冷不防便伸手在他红肿的掌心用力拍了一下,刹时,魏清脸都疼皱了,不明所以的惊惶望着他们,似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打自己。 “来来来,再让我瞧瞧。”另几个见李显下了手,自己也跃跃欲试起来。 就这样,他们说一句魏清便伸一次手,一连挨了十几下,眼泪都疼出来了,可他始终对这些人没有怨怪,坦诚相对。 “哈哈哈,瞧魏清那个傻子,挨打了连哭都不会,就只会扁着嘴巴站在那儿。” “就是,若不是看他是个傻子夫子又怎会只打罚他一人呢。” “……” 刚刚那些恶意调笑再度浮现在孟宛清耳畔,她瞬间感到心烦气燥,虽然察觉到魏清一直巴巴投过来想亲近又不敢亲近的目光,她还是狠下心,起身出了院门。 烦躁。 一股说不出的烦躁。 * 白鹿书院有专门吃午膳的膳堂,每日早中晚都在那儿用膳。 孟宛清却不想再面对那一张张虚伪作恶的面孔,端起碗盘一个人溜到了后院的小松斋。 小松斋里亭、台、楼、阁、廊、坊、桥、榭、堂、房、轩,一应俱全 布局小巧,诗文造园。 孟宛清特意坐在荷花池边,但见清风徐徐,绿云摇摇。荷池中游鱼似通人性,稍稍击掌便成群结队而去,妙趣无比。 吹着清风,逗着鱼群,心情也不知不觉开朗了些。 “小松斋集历代园林之长,小巧精致,清淡雅宜,亭台掩映,趣味横生,堪称南派园林经典之作。” “所谓智者乐水,仁者乐山,诗书结合乐在其中。” “……” 距离荷花池百米外的三曲石桥上传来几人谈笑风生,奈何桥上架着紫藤棚,前后遮掩,面容瞧不真切。 也不知谁人有此雅兴,在此游园。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孟宛清索性坐在那儿听他们讲什么。 第60章 再遇 “前面转弯处有一小轩,尚未取名,还请诸位集思广益,赐一名号。”一老者拈须笑道,身穿白袍颇有些道骨仙风的神韵。 此刻他正站在桥头遥指前面一小轩。 孟宛清循着他指的方面望去,果真看见一座临水而立的小轩,四面环柳,琴声轻扬,甚为风雅。 叫什么呢? 她不禁也跟着冥思苦想。 “乍雨过、兰芷汀洲,望中依约似潇湘。风淡淡,水茫茫。动一片晴光。”只见紫藤架中又徐徐走出一男子,谈笑温文,气清质朗,“我看,不若就叫兰芷轩。” 正是苏柏。 孟宛清见状不由挑了挑眉,他若在的话,魏中林想必也在那儿了。 果不其然,苏柏语音方落身后便传来魏中林素来目空一切不以为然的声音,“叫什么兰芷轩,透着一股子文人的酸腐。” “哦?”想来苏柏早就习惯了魏中林的挑剔,不恼反笑,“那你说叫什么。” 但见魏中林自上而下眺望了一番,折扇轻摇,浑然一幅翩翩贵公子的洒意倜傥,口中轻吟道,“影蘸新黄柳,香浮小白苹。” 影蘸新黄柳,香浮小白苹。 孟宛清听了颇为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竟也欣赏如此婉约清新的诗。 “小白轩。”苏柏与他早有默契,一听他念的诗便知他起的名叫什么。 小白轩,乍然听上去或有些过于简单,可余意深长。 看来魏中林腹中还是有些才华的,不像表面那般浅薄。 孟宛清正腹诽,又听一道陌生的男子声音响起,似月下管萧,低沉动听,每个音节都清晰悦耳。 “鸥鸟群嬉,不触不惊,菡萏成列,若将若迎。其野斋之胜者,环碧晓涨,回光昼渟,虚阁延月,清如构琼。接琅津之余派,分银潢之一泓。景之胜者可称,物之秀者可旌。万状在目,不敢题评。” “……” 万状在目,不敢题评。 无论是小轩亦或小松斋,它们本身的景致早就“无声胜有声”,又何必多此一举来题名。 如此旷达超然的见解,孟宛清听完只觉得内心久久无法平静下来,望向紫藤架的目光也变得异常期待。 似是察觉到有人在注视自己,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撩开垂在身前的紫藤,尔后,那张眉目分明的轮廓顷刻漫入了她眼底。 “沈公子。” 只听不远处响起一道声音,也不知是谁在喊他。 沈锡短暂与她相视了眼便收回视线,与来者浅笑低谈。 时间太短,她甚至不大确定他有没有看见自己。 “沈公子,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孟朗也不知什么时候登上石桥,跟在他那位锦衣玉服的朋友身边做熟络状与沈锡攀谈。 沈锡同样以礼相待,看不出喜厌。 “你们刚刚在聊什么?”孟朗一过去便不断找话说,丝毫没有察觉自己打扰到了对方,更不觉冒昧。 他脸上的巴结亲近之意哪怕孟宛清离他这么远也深感丢脸。 丢孟府的脸! “你也姓孟?”魏中林对他的自我介绍一点也不感兴趣,倒是听到他的姓氏后才脸上才有了表情,“那你可认识孟洵?” 魏中林在鹿鸣院,跟孟朗所在的衡学院不在一处,俩人自然也不相识。 孟朗虽疑惑他为何认识孟宛清,但还是笑着答道,“自然认识,他是我兄长。” “兄长?”魏中林脸上的嘲意更甚惊讶,“你没搞错?” 孟朗不知他是何意也不敢将话说的太明,“呵呵,魏公子如何认识她?” “自然认识,一个连字都不识的蠢货居然能进书院还占了苏柏的名额,我如何能不识?” 魏中林夹枪带棒的话传进孟宛清耳中当真……刺耳得很。 这简直是人在路上走,锅从天上来。 她招谁惹谁了?好好的坐在这儿散心结果也能被卷进是非里。 “沈公子,你怎的也与魏公子他们相识?”孟朗从魏中林的表情便知道他跟孟宛清有梁子在,他自然也不愿再触霉头干脆又重新找沈锡搭话。 他同伴听了他的话不悦蹙眉道,“你怎如此聒臊,嘴巴一刻也不停。” 孟朗被他当众喝了一顿终于老实了些,可脸上也没有尴尬之色,仍面含微笑的在旁听他们讲话。 孟宛清深感恶寒的同时也自知此地不宜久留。 从头到尾她都没想过要上前跟沈锡打一声招呼。 * 下午回到书院的时候已不见魏清,听说他身边的书童将他接回去了。 见他不在孟宛清竟觉得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总好过留在这儿继续受人欺负。 想到这,她眼珠子转了转,心里不禁有了个主意。 * 每日下学的时间在申时与酉时之间,有时早,有时晚。 今日便早了。 王夫子前脚才出书院,学子们后脚便纷纷涌了出来。 初蒙院的学子是整个书院中最少的,因为大多王公贵族家的子嗣幼年时家中便有专人教导,通常进入书院便可直接去衡学院了。 留在初蒙院的都是一些资质其差久不开窍的。 胖子李显今日下学时无意在地上捡到了一把弹弓,精致小巧,力发无穷。 “咦,这是谁的呀?”与他一起的同伴随后跟上,看见他手里的东西后纷纷惊奇道。 李显将眼一横,凶巴巴的,“还能是谁的,自然是我的!” “你的怎平日没见你使过呀?” 李显闻言马上扬手做拉弓状,语含威胁道,“你们谁再多嘴先吃我一石子!” 众人都俱怕他凶蛮跋扈的性子,一时噤声不敢再讲。 “是谁!刚刚是谁拿弹弓打老夫!”王夫子骂骂咧咧的声音从院外传来,伴着十足的怒火。 孟宛清趴在墙角边眯起一半眼睛朝他瞄准,“啪”的一下又弹了他一脑门。 王夫子口中“哎哟”了声,痛的直抱头,胸中肝火也烧得更旺,龇着牙便闯进来,“谁!到底是谁在拿弹弓打我!” 语毕,一块石子直射而来打中他脑门,刹时肿了一块红包。 李显一时惊呆了,手还维持着停在半空的动作。 王夫子气的破口就骂,“是你!” “不……”李显都没搞清状况,脑袋也在嗡嗡,“夫子,不是我!” “你敢说刚刚不是你在拿弹弓打我!” “我……”李显说不出来,刚刚的确是他,可他…… 王夫子才不听他解释,上前直接夺过他手中的弹弓尔后一手揪住他耳朵便将他往外拖,“走,跟我去你府上。” “不!不要啊夫子!”李显一听到王夫子要去他家吓的都快屁滚尿流了,“我知道错了,我错了!” “呵,放心,今日去你府上不是为你,是找你爹爹。”王夫子揪在他耳朵上的手骤然用力,正言厉色,“子不教,父之过。我倒要好好问问他平日是如何管教你的!” 这个王夫子当真是个难缠的,非但教训儿子,连老子也要一块教训。 孟宛清趴在墙角看的乐不可支,结果乐极生悲一个不小心脚下打滑。 她是踩在石块上的,石块又层层堆积,刚笑的时候受力不稳石块也跟着散落,她自然也就栽下去摔了个驴打滚。 “咳咳……”孟宛清一面拍着沾染在身上的灰尘,一面擦嘴,“呸呸……” 呵,为了那个小傻子值吗? 值吧…… 若孟洵被人那样欺负,她是断断不会放过那些人的! “你如何会从墙上滚下来。” 孟宛清正使劲抹了抹脸上的灰冷不丁便听到身边响起一道声音,猛然抬头,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看向她的眼眸。 她刚从墙上掉下来吃了一嘴的灰,形容也甚是狼狈,头发还被树枝勾了一下,凌乱散落。 就这幅邋里邋遢的模样居然还被他撞见了?! 第61章 今夜 沈锡似是察觉她有些窘迫,不觉又轻笑出声。 她更是羞臊。 倒不是女儿家的羞臊,反正她女扮男装也习惯了,只是向来注重仪容举止的她在最狼狈的时候被人撞见,觉得有失颜面罢了。 “拿去擦擦。”沈锡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块帕子,雪白干净。 孟宛清这才觉察到自己一直在用袖子擦脸,动作粗鲁又少斯文,“啊,不必了,我有帕子。”说着便在袖袋摸索着。 沈锡见她脸上花猫一般的泥印子,左三横,右三横,鼻尖还有一点,唇角笑意更深,“哝,这便是你的。” “啊?是我的吗?”孟宛清恍然后知的挠了挠脑袋,“难怪我的不见了。” 沈锡实在忍俊不禁,“你连自己的帕子也记不得么。” “我我……我……”她平日里虽心思细密,可在生活上却着实是个粗心大意的人,不大在意这些琐碎事务,心思都放在重要的事情上了。 沈锡见她面上烧红便知她是不好意思了,也不再问,径直将帕子递过去。 她讪讪接过,小声道了句,“谢谢。” 她个头比他稍矮些,垂头丧脑的时候颇有些孩子气,尽管脸上沾着尘土也掩盖不住细腻白净的肤色,伴着蹙眉皱鼻拧眉等小动作,跟同龄的少年相比多了几分少见的机灵活泼。 倒是跟上回在孟府见到的样子截然不同。 不过稍加思索便能想通了。 丧母,驱逐,回归,受制……京城中与她处境相似的比比皆是,宅门深院里的日子本就是这般尔虞我诈水深火热。 孟宛清却又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擦完了脸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锡不答反问,“今天中午呆在荷花池的那个人可是你。” 她愣了下,“是。” “你为何不来与我打招呼。” 孟宛清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不与我打招呼,我为何要与你打招呼?” 她问的天经地义,问的理所当然,以至于沈锡看向她的眸子都变得别有深意,意味深长。 “你若当我是朋友自然会过来与我说话。” “那你呢,你若当我是朋友又为何不来与我说话。”沈锡今天中午的确没有要找她说话的想法,只是如今谈到这儿多问了一句。 孟宛清心照不宣的将帕子重新放入袖袋中,“我不认为你我是朋友。” 即便他待人温和,平易可近。 她也没觉得他将她当做朋友,那只是他待人的礼节跟与生俱来的涵养罢了。 她可不会自做多情的昏了头。 沈锡见她参的如此透彻亦没在这个话题上多作谈论,“我听宋学士说,你自请要去初蒙院。”可她的才识明明已经在鹿鸣院之上。 对于这个,孟宛清有些无奈却也处之坦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你可以告诉宋学士。” “所谓难言之隐,一则难以言喻,二则不愿言语。”孟宛清在这件事上想的很开,也洒脱,“再说,我也没觉得我沦落到了要四处求助的地步。” 一个人没想尽办法自救前是没资格向人求救的。 “人有志,竹有节。我今日才算真的认识了你。”沈锡半开玩笑的说道,态度却认真了许多。 孟宛清不介意他看穿了自己几分,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日三省己身,而不思人过。他看破再多也绝不会告知于人。 她相信,也笃定。 “少爷!少爷!”顺子的声音在院门的另一端响起,许是喊她回去了。 孟宛清跟沈锡默契的看了对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就此告别。 她走时,步履向前,坚定不移。 这种人往往心性坚韧,百折不屈。 “公子。”沈锡身边不知何时多出一个年轻男子,面白无须,穿着一袭深色绸衫,举止恭敬,“轿子已经备好了。” 沈锡虽面朝孟宛清离去的方向,心中却已在思索别的事务,“你觉得,那人今夜会回来么。” * 夤夜时分,宫门紧闭。 即便如此宫内灯火通明,巍峨高墙下能看清每一层白玉阶梯上雕琢的云龙祥凤。楼台宇顶雕龙飞檐,金色琉璃熠熠生辉。 气势恢弘,尽显天家风范。 养心殿厅堂内,坐着几位内阁大臣及六部尚书。 “皇上这次也不知能否熬过。”李同文趁宫女沏茶时侧过身子跟坐在他身旁的张伯迁悄悄说了声。 成帝早年沉迷烧丹炼汞导致身体每况愈下,加之耽于酒色,不务朝政,引来朝野内外诸多不满。 滇南的陈王逆反一事便起于这个源头。 不止滇南,如今北疆那边也不大太平,一些异族譬如回鹘女真之类的见大京国内叛不断也跟着起了异心,若不是赵氏一族镇压在那儿,仗都打上百回了。 “说起来老镇江王也算可怜。”张伯迁忆起往事不由唏嘘,“当年为了平叛漠北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便在那穷山恶水的地方驻守七八年,好不容易收复失地得封镇江王加之皇上赐婚,洞房过后的第二天又远赴外蒙镇压胡虏,这一去又是十多年。” 提起老镇江王赵枭的事,李同文也甚为感慨,“可怜他跟夫人洞房过后一别便是十几载,后来他夫人又因生子难产,留下嗷嗷待哺的孩子便去了。” 当时战事吃紧,他甚至连葬礼也没来得及赶回去。 “幸而他生了个好儿子,如今在大京国内提起赵景行的名号怕是比他父亲还要响亮吧。”李同文说到这颇为激动道,“都说将门无犬子,赵景行日后的权耀必定远超他父亲。” “怕就怕,功高镇主呐……”张伯迁怅叹了声。 俩人谈话间,只听内室传来一声宫人的惊叫,“不好!皇上吐血了!” * 皇上不是第一次咳血了。 只是,这次咳过血后竟昏死过去,整个太医院的御医全都过来候在养心殿外。 张院判带着几位资历深厚的御医守在龙塌旁,片刻不敢擅离。 把脉喂药、商谈对策。 “依老夫言,皇上这是阴虚阳亢,心肝失养,热郁血分,气火挟痰。当用益气调脾清营泄热,佐以宁心安神。” “不,本病病位在清窍,由气血亏虚、肾精不足致脑髓空虚,依我看,皇上当应喝十全大补汤。” “你们二位说的都有失偏颇,《素问·至真要大论》中有言“诸风掉眩,皆属于肝”,皇上之所以昏迷不醒肝脏出了问题。” “……” 一屏之隔的外室,金镶宝石朝冠耳炉中丝丝的冒着轻烟,是甘松跟藿香,具有宁神静气的作用。 张伯迁和几位内阁大臣坐在黄花梨螭纹扶手椅上看向首座之人,也是整个大京国最尊贵的女人——皇后萧若秋。 她似乎还跟嫁入天家那年一般年轻,肤色光洁,细腻如凝脂。 身着明黄色江绸常服袍,圆领,大襟右衽,左右开裾,马蹄袖端。胸前坠铜镀金錾花扣五枚,领口镶元青素缎边。 仪态端方的坐在那儿,未施粉,未妆扮,眉鲜目亮,丹唇外朗。 她手中盘着一串翠十八子手串,手串由十八颗翠珠组成,佛头下有金质铃杵,再下有金点翠六瓣式结牌,上嵌红宝石两颗,钻石四颗,正中嵌东珠一颗。 “皇上此次病的来势汹汹,本宫已命后宫妃嫔抄写佛经送往宝华殿、诵经念佛,祈祷圣上安康。” 张伯迁等人听了她的话纷纷起身应道,“皇后娘娘柔嘉表范,实乃一宫表率。” 萧若秋一颗颗的捻过珠子,口中念念有词的祈祷着经文,凤眸低垂间,难掩威仪,“皇上龙体欠安,病势缠绵,本宫除了祈祷列祖列宗的护佑,也要提醒诸位大臣们做好万全之策。” 这……这是要立遗昭了啊? 诸位大臣面色凝重,相对相视。 “咳咳……”内室又传来几声皇上的咳嗽,丝丝带血,气息孱弱。 想到他从去岁冬便一直断断续续病到如今,期间还宠幸了多位妃嫔,酒色不误,便是治好也大伤根基,难以回天。 遗昭,迟早要立。 内阁首辅傅正咸佝偻着七十高龄的身躯,颤巍巍起身,朝萧若秋行了个臣子礼尔后站着回话道,“皇后娘娘刚提到遗昭,便是要立,也要由皇上亲立。” 言外之意,皇上眼下还没断气怎能背着他乱立遗昭?! 萧若秋对这位三朝元老相当敬重,先命人将他扶回座位坐好,这才不紧不慢的盘起珠子娓娓道,“本宫并未命你们即刻便要拟好遗昭,本宫只想听听诸位对立遗昭有何看法,若真到了非立不可的时候,众皇子中又有谁堪当九五之尊。” 短短一句话场中人心思各异,敏感觉察到形势的变化。 今日之前,众人心里或许还有些侥幸,侥幸盼着成帝的身子能慢慢好起来,可今日萧若秋已将话讲的很直白,大京朝已到了朝代更迭的时刻。 众人,也该战队了。 “大京朝自古以来便有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再者立贤的规矩。”张伯迁说完环视众人一眼然后拱手对萧若秋道,“若真到了皇上驾崩那天,臣自当主张太子登基。” 太子是萧若秋与成帝的儿子,毋庸置疑的嫡子。 尽管成帝在与萧若秋成亲之前还有过一任皇后,只是先皇后多年也不过育有一位公主,所以太子是皇上的嫡子也是唯一嫡子。 其它皇子均为庶出,便是年长太子也没资格夺嫡。 礼法为先。 李同文亦赞同张伯迁的的话,“微臣跟张大人想法一致。” “微臣亦如是。” 众人都表示立场立嫡立长,唯有傅正咸静默不语,似是睡着了一般,直到坐在他身边的于大人轻声提醒了句,他这才慢吞吞的回了一句,“臣等靖王回来再议。” 靖王便是靖江王。 “不必等了。”只听门外传来一道穿透云霄的响声,紧接着殿门大开,宫女一层一层的掀开垂幔。 烛光倒影中,那人金戈铁马、迈步而来。 萧若秋不由将手中珠子攥紧了些,她向来懂得如何掌控分寸。 “是靖江王?”傅正咸激动之情溢于言表,颤着手指扶着桌案缓缓站起,朝帘隔外望去。 张伯迁等人也纷纷调头看去。 只见一道疾风迎面扑来,藕香色的纱轻轻飘起拂过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像女子柔弱无骨的手,一一抚过他英挺的眉眼,鼻梁和嘴唇。 他身上犹带着月色的微凉,一身盘领窄袍的戎装,外罩铠甲,大马金刀站在那儿,雄姿英发,器宇轩昂。 “微臣赵景行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安。”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萧若秋望着屏风后那道挺拔削瘦的人影,知他是避嫌所以未出来相见,他虽与傅正咸他们同为朝廷命官,可他是武官,不同文官,身上常年带着血腥煞气,见宫中女子还是避开得好。 “赵大人免礼。”她语意平静,仪态端容,“来人,赐座。” 第62章 成亲 “谢皇后娘娘赐座。”赵景行客气的拒绝了,“微臣站着即可。” “……” 萧若秋听着他语气中的淡漠,也未勉强,“那便站着议事吧。” “如今既然赵大人回来了,不如咱们还是继续刚刚的话题。”内阁大臣周玄主张继续议论皇位继承的问题。 张伯迁怕赵景行才返京对之前发生的事不甚清晰,于是解释了几句,“周大人的意思是,如今皇上抱恙,我们也该准备立嫡的事了。” “立嫡?”傅正咸用力咳嗽几声,胡子乱颤,“我何曾同意你们刚说的话了?” 李同文诧异道,“不立嫡难道你还要立长不成?这岂不是乱了礼法。” “皇上尚未驾崩,诸位谈论这些是否言之过早。”赵景行淡淡道,并没有要参与到这个话题来的意思。 傅正咸不住的点头,“咳……老夫,也是这个意思。” “何院判。”萧若秋定定望向赵景行,口中传道,“你过来将皇上的病情跟赵大人说说。” “不必。”赵景行直接回绝,一点面子也不给她。 张伯迁不由蹙眉道,“赵大人,你口气未免太强硬了,皇后娘娘只是……”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赵景一记神阻住,那双黑若点漆的眸底宛如透着剑影刀光般凛亮而又不可侵犯,“若我记得不错,张大人是从翰林院升上来的。” 张伯迁不知他言外之意。 “翰林院历年编修了不少古籍,当中可有齐桓公的。” “自然有。” “那齐桓公的盟文又是如何讲的。” 齐桓公有盟言,毋使妇人与国事。 他这是在指责萧若秋不应过度干涉政事。 张伯迁只觉胸口一堵,气都顺不上来,“还请赵大人慎言!务要乱做比喻!” “该慎言的是张大人,身为言官职在讽议左右,以匡人君,直言敢谏,以死而诤,做到“臣言已行,臣死何憾”,拨乱反正,正本清源。”赵景行不过寥寥几语却如金石之声,振聋发聩,“张大人以为如何。” 张伯迁被他当众诘问,言辞又这般辛辣,面上有些挂不住。 “二位大人又何必起争执,都是为君为国为民。”李同文见气氛有些不对笑着出来和场,“说起来我对赵大人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了,一直以为你是武夫,没想到能言善辩引经据典竟比我们这些文官还厉害。” 赵景行知他有意缓和也就给他几分面子,不再追究。 可立嫡这件事却也被搁置一旁。 萧若秋主动开口打破静默,“夜已深了,众大臣早些退下吧,养心殿内有几个偏殿,如若你们不放心陛下大可就近歇息。” “那老臣也就不与娘娘客气了。”傅正咸第一个站起来道,他如今年迈再比不得年轻时候披星戴月风雨无阻的来早朝了。 何况皇上病情一天重过一天,想必也是近段时间的事了。 省得跑来跑去。 “臣等也陪着傅大人做个伴儿。”另几个大臣和声道。 张伯迁跟李同文则异口同声表示回自己府上。 萧若秋不禁将目光放在赵景行身上,他亦在看她,透过屏风都能感觉那道深邃洞穿的眼眸。 “多谢娘娘好意,微臣已在宫外置了宅子。” 众所周知,镇江王赵景行的番地在川北,后来平定滇南有功皇上便将滇南赐给他了,如今他的番地在滇南。 京城这边只是进宫复命一直未有宅邸。 没想到这次他回来置办了。 萧若秋收起思绪,起身道,“那便散了吧,今夜辛苦你们了。” “臣等恭送娘娘。” “……” 赵景行第一个昂首阔步向外走去,步伐大若流星,雷霆万钧。 她清楚的看见,他腰间,空荡如是。 什么也没佩戴。 哪怕是,一块玉佩。 * 夏季巳午未,巳月为孟夏,午月为仲夏,未月为季夏。 时已近季夏。 季夏取桑柘之火,芳杏早早就备好了一牛车的桑木跟柘木想送到李二哥家去。 “你怎还不死心,我都说过了他们家退亲了,你一个姑娘家还腆着脸去找他们不成?”李嬷嬷最近因为这件事没少上火,一方面愧对女儿,一方面又被林月娘催着早点成事,心急火燎,脸上冒了不少疹子。 芳杏从上回跟她大吵一架后便不怎么理会她了。 亲事当初是她定下的,如今也是她说退就退的,她真想问世间怎有如此狠心的娘?难道她不是她亲生的吗?她竟要如此的将她往火坑中推! “我说过他家退亲了,你长耳朵没有?”李嬷嬷见她固执的推着牛车往外走,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气的原地跺脚。 芳杏还是去了。 她满怀欣喜满怀期待满心希冀的往熟悉的胡同走去,那是她走过多少次的路,有她最无忧无虑的豆蔻心事,也有最酸涩苦胀的难言挣扎。 李二哥的家就住在胡同深处,走着走着也不知不觉的走到了。 “咦,那不是芳杏吗?”对面的婶子看见她后颇为诧异的跟身边人多嘴道,“她不是退了李家的亲吗?怎又找上来了?” “谁知道呢。” 正说话间,李家门口传来李婆子尖刻的声音,“哟,我以为谁来了,这不是那个为了攀高枝儿退了我李家亲事的芳杏姑娘嘛。” 芳杏本来满脸的笑有些维持不下去了,但还是强笑着温言道,“李婶……” “别叫我李婶!”李婆子想起那起子糟心事便挡不住的火,好好的儿媳妇说退亲就退亲,害的她家被邻里间指指点点当笑话一样戳脊梁骨,“如今你不是要攀高枝儿去了又何苦来找我家的晦气?没的让我儿媳妇看见了不爽快。” 儿媳妇…… 芳杏脸色渐白,“李二哥他……” “你不肯嫁自有许多姑娘倒贴着跟他。”提起这事儿李婶子便说不出的得意,两手叉腰炫耀道,“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你娘上门来退亲的那日我便跟他又说了一桩亲事,现在人家肚子都有了,再过几日等出了她爹的丧期便嫁过来……” “你说什么。”芳杏控制不住的颤抖,脸也越发的白。 李婶子见她失魂落魄的样便更觉快意,“你以为这世间便只有你一个女人?我李家还找不到媳妇儿不成?!” “李二!你给我出来李二!”芳杏突然一把推翻牛车失控般的朝里面大喊道,嗓子都喊哑了。 李婶子怕她闹事便将她用力往外推搡。 “李二!你给我出来!”芳杏眼珠子血红血红的,透着刻骨的恨跟凄凉。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门栓上省得她又在我们家门口撒泼。”李婶子趁她不注意一个用力踹到她肚子上,然后对站在身后怔愣不动的李二大声吼道。 李二有些不敢注视芳杏,眼神闪烁着,也没想着要将她扶起来上前便门一把栓上了。 “日后,你别再来找我了,我要跟柳儿成亲了。” “……” 日后……日后…… 芳杏捂着绞疼绞疼的肚子泪水直涌,滑过惨白无色的脸颊。 “芳杏,我日后一定对你负责。” “你放心吧,如今你既将自己给了我,便是我娘不同意我也非要娶你。” “……” 第63章 得罪 李管事跟芳杏的亲事来的如此之快,令人咂舌。 从林月娘提起到成亲中间不过才隔了两个多月,两个多月里竟生了这么多变数。 “听说那个叫李二的负了芳杏姐姐。”秋桃也是听府中其它丫鬟说的,这世间的事本就纸包不住火,一点风言风语便传的人尽皆知。 月华忙闻言急忙捂住她的嘴,“好了别说了,咱们快进去为她梳妆吧。” 林月娘为着李管事跟芳杏的亲事特地给她体面,准许她在府中出嫁,实则也是怕芳杏会干出那起子逃婚的蠢事。 芳杏既是西院的人,自然要在西院出嫁。 只是,这一走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我还有些旧衣裳旧首饰,你们若不嫌弃,就拿去用吧。”铜镜里映着芳杏那张艳若桃李的脸,胭脂水粉一应俱是香粉斋里的上品,抹在脸上粉润滑腻,俏若云霞。 只是,那双杏眼却如一潭死水,没有朝气。 秋桃不禁有些错觉,镜中的人恍若是她,又不是她。 月华默默站在芳杏身后为她梳头,本该说些吉祥话,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可她却开不了口。 她做不到跟其它人那般视若无睹——芳杏,分明是不愿的! “芳杏姐姐,你那些衣裳首饰我跟秋桃会替你好好整理起来。”说话间,月华声音不由有些哽咽,梳头的动作也更轻柔,“我跟秋桃,等你回来。” “恩,我跟月华等你回来。”秋桃替她抹上口脂后坚定的点点头,目光中尽是姐妹间的心疼与不舍。 芳杏不由鼻尖一酸,泪水差点滚落。 便是没有血亲关系的旁人都知道怜惜自己,为何她娘亲却这般狠心毁她姻缘、推她进火坑,还有林月娘,她自问这些年对她忠心耿耿没有异心,为她不惜得罪过江姨娘、梅姨娘,甘愿用二十大板换她出口恶气,她身后至今仍有挨板子留下的疤痕。 为何总是所托非人。 一想到这她便绝望的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滑落。 “芳杏姐姐,这些银两是洵哥儿早上去书院时特意嘱咐我留给你的。”月华替她梳好头后从旁边抽屉里拿出一包银子,笑盈盈道,“她说,祝你长长久久、岁岁年年。” 洵哥儿…… 听到这几个字她眼前赫然浮现那个白玉瓶子,还有孟宛清天真灿漫的脸以及那一双如水般的纯净眼眸。 “芳杏姐姐,你这么漂亮身上可不能留疤……” “这是我偷偷捡来的。” “……” 秋桃见芳杏眼眶一点一点泛红,触景生情,自己亦觉得眼角湿湿的,伸手擦了擦,“虽然哥儿去书院后鲜少与你相见,可她心里一直都很关心你。” “秋桃说的不错。”月华替芳杏将头上的凤冠整理好,珠钗插好,“洵哥儿心里也很舍不得你,不过她相信你还是会回来的。” “对啊。”秋桃也跟着劝解,“芳杏姐姐,你也别太难过。” “傻子,今日是她的好日子自然不会难过。”月华才说完便听见外面催促起来,叫她们快些。 “磨叽什么,吉时都快到了!”今日来接亲的是关嬷嬷,从穿衣梳妆到现在催了都不知多少次。 可怜桂枝在外头又是说好话又是端茶递果子这才让她安静下来。 不过月华跟秋桃也知道不能再耽误不下去了,相视一眼,依依不舍的替芳杏将红盖头盖上,然后一左一右的扶着她出了门。 门外,没有鞭炮,没有轿子。 她们就这样一直扶着她往外走,走到那个芳杏自己都不知道去往何处的地方。 * 原本说好从府内嫁到李管事外头置办的宅子去,中途也不知出了什么差错,迎到半道又将人送回来说是在府中吃了喜酒再送回去。 哪有这等不分尊卑的事! “听说是李管事的几个儿子堵着门不答应,啐他一把年纪还娶妻。”关嬷嬷是送亲的自然明白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林月娘倒是没想到李管事脸皮能厚到如此地步,一个做奴才的赏了脸还不知足,若不是念在这些年他替自己做了不少“帐目”赚了不少暗钱,她才没这么客气由着他乱来! “这不,我后来琢磨着真这么在府中吃酒也不像个话索性将他们都弄到北偏院去了,那儿是外院,又是放置杂物的房间,不会有人瞩目。”关嬷嬷邀功似的连声说道,期间还不忘给李嬷嬷一记炫耀的眼神。 李嬷嬷只是垂手站在那儿,也不知在想什么。 林月娘不耐的拨了拨碗里的燕窝,“李嬷嬷。” “是,老奴在。” “待李管事跟芳杏吃过喜酒便直接去你那儿圆房吧。” 什么?去她家圆房?! 李嬷嬷愕然,“这……” 哪有这种不符规矩的事!嫁出去的女儿竟要跟女婿一块儿回娘家圆房,这传出去岂不是遭人非议沦为笑柄! 关嬷嬷亦在心里惊于林月娘提的主意,真馊,也真冷漠无情。 这亲事既是她一手促成的便是她出些银子在外头为李管事跟芳杏俩定一间客房也好过送回李嬷嬷那儿。 不过,她跟李嬷嬷不和已久看到李嬷嬷接二连三的吃瘪心里也甚为痛快,“还是主子想的周到,也省得李嬷嬷今夜一个人在家里想她哭红了眼。” 李嬷嬷是寡妇,养大芳杏不容易。 关嬷嬷的话字字句句戳在李嬷嬷心间,跟刺一样狠狠扎进去,李嬷嬷面色几经变幻,青白交接,最终还是忍了。 事至至此,她做奴才的哪能硬,过主子? 况且因为芳杏的事前前后后她已几次惹来林月娘不悦了,宠信渐失,再不及时止损怕是赔了女儿又折了前程。 思此,她总算整理好情绪,脸上也带出些笑来,“还是主子想的周到。” “恩。”林月娘不欲多说有些放下碗来。 关嬷嬷眼疾手快在李嬷嬷之前伸手接了过去,尔后又抢在李嬷嬷前面扶起了林月娘,“夫人,现在是去抱厦主持中馈,还是?” 林月娘似笑非笑,“去看看老爷新纳的姨娘吧。” 新纳的姨娘?那不就是双环吗? 关嬷嬷开始后悔不该抢着邀这个活儿的,唉,她可不想得罪江姨娘那边。 第64章 大事 芳杏跟李管事的亲事便这般偷偷摸摸的进行着,鞭炮没有,锣鼓没有,喜宴没有,亲眷也没有。 有的只是厨下那边月华跟秋桃还有府中跟芳杏有些交情的丫鬟出了些体己银子,好歹整治了几桌席面,不至于弄的太过寒酸。 如今厨下是月华她娘亲掌事,加之采买的张嬷嬷又是她干娘,亲娘加干娘,即便月华仍是府中的三等丫鬟,人前人后也跟一等丫鬟一般有脸面。 她如此看重芳杏的事,其它人自然也跟着用心。 “那个李管事也忒小气了,每个月拿着七八两的月银,如今自己成亲倒是连桌席面也舍不得整,还要府中这些姑娘替他出钱。” “嘘,别提了,我听二麻子他们说,李管事原本想着接回家就行了,省了席面又省钱,谁知道没搞定家中的儿子儿媳妇,这才闹成如今这般寒酸样儿。” “真上不了台面……谁家成亲这样啊,便是穷困潦倒的人家也不至于此……” “……” 那些蜚语流言隔着一纸薄窗一字不漏的钻进芳杏耳中。 此刻,她独自坐在这临时装扮的婚房中,除却门上匆忙贴上的囍字,简陋冷清,一点儿也不像要成亲的大好日子。 李管事正在外春风得意的跟人吃酒划拳,比起她,他更关心自己的肚子是否温饱。 “哟,李管事你艳福不浅啊,谁不知道芳杏姿色在咱们府上可是顶顶的。”不知是谁言语粗鄙的调笑了句。 李管事听了甚为得意,面上却做不屑一顾,“破鞋罢了。” “破鞋咱们想穿也穿不上啊,还是李哥你厉害,金枪不倒梅开三度哈哈哈哈!” 外头的话越说越诨,越说越不堪入目。 芳杏就跟没听见似的面无表情,此刻她正伸手慢慢摘掉耳上的坠子,这坠子还是李嬷嬷给她的嫁妆,一对雪白圆润的珍珠,缀在她白皙的耳垂上甚是好看。 可是,她取下来了。 取下来后看都不看一眼便扔到地上,尔后除去凤冠,拔下珠钗以及腕上的白玉镯子。 最后是拆掉梳好的鬓发。 千条万缕、披散于肩、乌黑柔顺却也丝丝冰凉。 “那小娘们儿一开始还不愿嫁我,哼,我李某想得到的女人还有得不到的吗?” “今夜就让她知道什么叫以夫为纲!” “……” 李管事得意的嘴脸隔着纱窗都能看到,这个肥头大耳龌蹉下作的老男人,呵,他以为他使了卑劣的手段就能得到她么? 芳杏从袖中缓缓取出早就藏好的银剪子。 那是她离开西院唯一带走的东西。 她用这把剪子给洵哥儿做过衣衫鞋袜,也用这把剪子为月华绞过头发,还借给秋桃为院中的花草修枝剪叶。 如今,它也要为自己用一回了。 芳杏温柔的抚着它锋利的尖刃,明亮亮,白晃晃,一想到她马上就能用它了结这肮脏的一切便觉欣慰。 她原意是打算到了李家在自尽的。 现在好了,直接在孟府动手,穿着大红的嫁衣带着满身的怨气,林月娘定然要被她气疯了,光是想想她狂躁暴怒的模样便觉得值了。 一切,都值了。 那是她,她,她,还有他们欠她的! 只是,李二,呵呵,想到那个负心懦弱的男人芳杏便用力咬下唇,是他毁了她,连在死前也不给她一个干净的全尸! “哈哈哈,李哥,今夜咱们哥几个可是要去你岳母家听墙根的,你可不要让兄弟们失望啊。”那些油滑污浊的话又在窗外响起,放肆又下流。 芳杏眼中浮现冰冷笑意,她,定会给他一个惊喜。 想到这,她缓缓闭上眼睛,是那样安详,亦是那样平静。 冰冷的剪尖对准颈脖,毫不留情,不留余地的划下去…… “芳杏。” 芳杏只觉得手背不知被什么东西狠狠打了一下,瞬间发麻,手中的剪子也失力掉落在地。 她诧然抬头望着向四周,分明空空如是。 “芳杏。”那声音又响了下,正是从身后靠窗的地方传来的。 芳杏几步上前借着微弱的烛光这才看清躲在窗后的人是谁,“……洵……洵哥儿?” 她怎么会在这儿? 孟宛清对上她惘然怔忡的神情,眉眼弯弯,笑意甜甜,“芳杏,你刚刚是要寻短见吗?” “洵哥儿……”看见她皙柔的脸蛋乌黑的瞳仁,芳杏瞬间觉得满腹委屈和心酸,只是,她将情绪生生压下去了,“不是的,我只是……” “芳杏,你相信天意么。”孟宛清突然眨着眼睛问她,一派认真。 芳杏不知她为何一时问她如此高深的话,她只觉茫然,摆首不语。 “那就相信一次吧。”孟宛清伸出手隔着窗子握住她冰凉的手,眸色清明而灼亮,像暗夜里燃起的火光,予人希望,“相信我,别做傻事。” “可是……”芳杏心中酸痛难言,心脏深处狠狠绞在一块酸甜苦辣五味俱全。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了。 孟宛清亦冲她扬眉一笑,“要乖乖听话哦。” “我……” 望着孟宛清消失在夜色下的小小身影,不,不再是小小,这段时日她又长高了许多,如嫩柳抽芽,身条纤细柔长。 快有她这么高了。 正恍思间,身后冷不丁响起桂枝忧急的声音,“芳杏姐姐,不好了!出事了!” “出事?”芳杏还没会过味过来,反应亦有些迟钝,“什么事?” “是李管事!李管事出大事了!” * 自然是大事。 事关孟府一十七间铺面八个庄子上千亩田地的帐目居然被人动了手脚,前后对不上帐,漏洞百出。 “妾身知道这件事后特意叫万嬷嬷悄悄的将铺上的伙计请来问话,这不,一问就出了问题。” 府中出了什么大小事务向来是在荣熙堂处置,今日却在浣纱院,当真耐人寻味。 林月娘被孟士宏下令不许踏入一步,整个浣纱院固守如铁桶,别说是人,便是一只蚊子也飞不进来。 万嬷嬷指着跪在地上那几个瑟瑟发抖的伙计沉声道,“老奴只是诈了几句便将他们诈出来了。”说着递上那页缺失了一半的帐目,像是被人撕下的一角,字迹虽寥寥可内中信息却甚大。 第65章 一死 孟士宏眯眼看去,只见上面记着一行帐,“五月初九,金玉轩入帐黄金三百八十九两,白银一千二百两,铜钱上万。” 江姨娘抱着东哥儿在旁不经意的说了句,“妾身看到吓一大跳,这可是咱们孟府十几间铺面每月所有帐目加在一块的总数啊,当时心里便想着是不是李管事记错了帐?” 李管事管了十几年的帐会记错帐? 孟士宏已然明白其中的猫腻,面色铁青。 “说起来,这页纸还是双环无意捡到的,也不知是被谁遗漏还是怎么着,她捡到后本想第一时间交给姐姐。”江姨娘一腔软语吴侬,说什么都透着无辜,“耐何姐姐不肯见她,许是天热了,姐姐肝火重不愿被人叨扰。” “哼。”孟士宏嗤笑一笑,充满讥讽。 什么肝火重,不就是看不惯他不顾她意愿抬举了双环做姨娘么?她自己不孕还不准他纳妾?天下岂有这等道理! 双环适时的抹着眼角,低声道,“我在荣熙堂外跪了许久姐姐也不肯见我……我无奈之下也只有将东西拿来给江姐姐看了。” “跪?为何要跪下?”孟士宏勃然大怒,整个府上谁人不知双环现在可是他的新宠,竟敢为难她?! 江姨娘只当没看见孟士宏对双环的在意跟动气,淡定的将怀中安睡的东哥儿递给一旁奶妈又在奶妈子耳边嘱咐了几句。 “姐姐也没说要我跪,只是不肯见我……”双环说着又抹了抹眼角,只是再也不肯往下说了。 万嬷嬷听完长叹一声,“原本我想厚着老脸过去,可是……”说到这儿兀自苦笑,“怕是我这张脸在夫人面前早没了脸面。” 这是在暗提林月娘掌她耳光的事。 孟士宏面色越来越黑,脸上线条也越绷越紧,已是暴怒的前兆。 “老爷,夫人在外面求见。”珠儿上前禀告道。 江姨娘与万嬷嬷同时朝孟士宏看去,孟士宏沉脸不语,于是珠儿又大着胆子提了句,“老爷,夫人说这其中定有误会……” “滚!”孟士宏的怒火来的这般猝不及防,暴喝声整个院里院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叫她给我滚!别再出现我面前!” “老爷……息怒。”双环上前好心劝道。 “你居然还替她求情?你便是这么贱人家都欺到你头上了你还替她叫好?” “我……”双环还是跟孟士宏的时间太短了,摸不着他的心理,更不知他的脾性,而这一点只有江姨娘拿捏的最准确。 可她目睹孟士宏拿双环出气也只当没瞧见,转身跟万嬷嬷说着什么。 浣纱院外,夜色深重。 庭院里琼花绿树开的正繁好、经月色这么一照,浮光掠影,别有情致。 林月娘身体微僵的站在那儿听着孟士宏一声高过一声的怒吼跟诘骂,这次他是真动怒了,连脸面也不给她了,还叫她滚…… 梅姨娘听得心中暗爽,舒畅极了,面上半分不露还跟着忧心忡忡道,“老爷想必也是气昏头了,姐姐,你也不必太……” “滚。”林月娘声凉如水。 梅姨娘以为自己听错了,脸上的笑还堆在那儿,“姐姐……” 只听“啪”的一声响林月娘扬手便给了她狠狠一记耳光,眼中也透出怨毒的光,那份汹涌叠加的恨妒看的梅姨娘心底直泛寒。 方姨娘知道林月娘心情不好,也未多方,福了福身便默默退下去了。 她走后不久,梅姨娘也跟着识相的走了。 “夫人,真是委屈你了,大半夜的站在外头。”万嬷嬷不知出来做什么,经过她身边时恭顺的说了句。 林月娘拿眼剜她,宛若将她剥皮抽筋般狠烈。 万嬷嬷静气如常,仿若不觉,临走前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甚为惋惜的说了句,“可惜了,今日本是李管事的好日子,眼下怕是成不了了。” 李管事。 这三个字令她眉心骤跳,意乱心慌,那个贱人手中究竟掌握了多少,又有多少对她不利的。 “夫人……”瓶儿见她身体微微摇晃了下连忙扶住。 林月娘却恍若未觉般任由自己昏迷过去。 * 不过一夜罢了,府中的人事却变动不少。 首先是李管事,他这些年贪心不足的做黑帐吞了孟府不少银子,好在林月娘灵机应变,提前带人去他住处搜出了不少,虽跟帐上相差甚远,好歹也补了部份亏空,也让孟士宏对她的嫌恶消了一半。 其次是贞姐儿,她又重新回到了江姨娘身边。 “你信么?夫人虐待贞姐儿的事。” “谁知道,听说她身上到处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说不是虐待都没人相信,可怜江姨娘看到后哭的那叫一个肝肠寸断。” “关嬷嬷也真是蠢,她这样做就没想过会有撞破的一天么。” “……” 关嬷嬷死不承认贞姐儿身上的印记上她弄出来的,可是谁信,人证物证俱在,若不是念在她是府里的老人给她一点颜面,早就打死不论,最后虽也打的差不多好歹让她家人将她领回去,至于能活多久得看她自己的造化了,只是,便是活着也是活个半身不遂瘫痪一生了。 前往法华寺的路上,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香客。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马路两旁青山隐隐,重峦叠嶂,才下过一场雨空气都格外清新湿润,混着泥草的芬香,吸入心肺只觉无限畅爽。 这还是孟宛清回到孟府后头一次出门游玩。 虽然目的是为了礼佛,那不过是林月娘用来讨好孟士宏的谎言罢了,说孟老夫人托梦给她,地下孤寂,让她烧几本佛经给她。 孟老夫人生前最是个虔诚的佛教徒。 常来法华寺烧香。 “刚刚咱们出门时秋桃的嘴巴都要撅到天上去了。”桂枝想起自己妹妹那想来又来不了的委屈表情便不觉莞尔,她比秋桃年长两岁,人也稳重些,是个老实可亲的性子,便是笑也抿着唇轻轻的,“只是,洵哥儿往日不都是她跟月华伺候,今日却没让她俩跟出来。” 孟宛清没心没肺的笑了笑,“正因她俩平时跟在我身边伺候得多,所以我才要将你俩带出来呀,一碗水要端平嘛。”说着朝坐在角落处的芳杏咧嘴一笑。 李管事出了那样的事已经送到官府立案成为了阶下囚,不久便会斩于菜市口。 至于芳杏,李嬷嬷再无良也不会真的任由女儿葬送一生做李家的寡妇,她亲自去找孟士宏下跪求情,加之府中丫鬟婆子都去说好话,孟士宏最终拍板:芳杏跟李管事的亲事做废。她从前在西院伺候现在还是回到西院去。 只是,从昨日到今日不过经隔一夜,芳杏却眼从前截然不同了。 她眉目间的神色更沉稳,人也深敛许多。 外人再难窥探她心中所想。 这也正是孟宛清要的喜怒不形于色,诚然从前的芳杏也好,可她对林月娘太忠心,对李嬷嬷也太言听计从,而今她经历过这些事后,心如死灰亦硬如磐石。 要驯服一个人便要先摧毁她心中的信仰跟寄托,为她建造一个全新的、忠于自己的内心世界。 孟宛清在想什么芳杏如何得知,她满腹心事沉郁难言,只能先支开桂枝,“桂枝,我记得出门前我带了壶甘露,你去取来给哥儿倒一杯。” “好。”桂枝闻言马上掀开车帘子走了出去。 她出去后孟宛清正爱不释手的玩手中的孔明锁,这玩意儿看似机巧,实则并不复杂,只要找到其中窍门轻而易举便能解开。 芳杏默默观察了会儿,终于开口,“洵哥儿。” “恩?”孟宛清漫不经心应了句。 芳杏望着她尚显稚气的清秀面容,有疑问、有不解,更多的是一种隐含期待却又装做无事的提起,“昨晚的事……” 她还未讲完孟宛清便痛快应了,“是我。” 她应的是那般的干脆,果断,不加犹豫。 以至于芳杏怔了大半响,用一种难以置信的震讶和茅塞顿开的了悟顿结道,“果真……是你?” 孟宛清扬起一边眉毛,神态恣意,鲜亮的眉眼中尽是算无遗策的自信和霸气,“这件事很简单,不过仿了李管事的字记了个莫须有的帐罢了。” 整个孟府都知道李管事是个左撇子,写字从来都是左手,跟其它人的不一样。 他的字迹也极难模仿,因为甚少有人见过。 “江姨娘这些年应该也打了他不少主意,想通过他扳倒林月娘却屡屡行不通,这也难怪,他跟林月娘黑了不少账又岂能让江姨娘找到把柄。而且他狡猾的地方在于每次对过账目便烧了重誊一份假的,江姨娘如此聪明却在这件事上绕了弯,因为她注意力全放在如何找到账本却没想到通过其它手段达到目的。” 芳杏心头的震惊已渐渐冷静下来,跟着她一同分析道,“也难怪她绕进去,只要找到帐本便能彻底置林月娘于死地,诱饵如此之大,她又怎舍放弃。” 孟宛清赞许的点点头,“这也是为何我只誊了半页纸的缘故。” 若是真拿出一本帐来林月娘岂不是被江姨娘彻底扳倒,一人独大?无论是林月娘还是江姨娘,孟宛清都不会看着她们任何一个独占大权。 “那你又是从何处看到他字迹的?”芳杏仍有疑问。 提到这个孟宛清心虚的摸了摸鼻子,“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奴婢岂会与哥儿置气,若不是哥儿奴婢现在只怕早一死了之了。” 第66章 眼色 虽然她这么讲可孟宛清还是不好意思的伸手捂住眼睛,然后在她万般殷切的注视下,清咳了两声道,“我假借你的名义写了一封信给他,他看后甚喜……” 芳杏,“……”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李管事至死都想不到他疏漏了一件多重要的事:芳杏她……并不识字。 * 法华寺位于南城郊外。始建年代不详,光帝年间重修,是大京国南城大寺之一。 门额有砖砌匾:“敕赐法华禅林”。东西侧门为天王殿、娘娘殿及药王殿。正门的大雄宝殿为五间庑殿顶,正脊上有砖质透雕凤凰和莲花,五踩重昂斗拱,内有藻井三个:中间的是浮雕盘龙,两边的为彩绘盘龙,殿后墙中间挂一“慧照登清”木匾。 “如来如不来为佛来早我来迟咄者是胡说,本觉本无觉惟性觉真麈觉惩噫全在当人。”迈入寺门时,孟宛清看了一眼宝殿左右金漆木柱上的对联,不觉肃然起敬。 佛门净地,当应虔心。 林月娘携着梅姨娘方姨娘等女眷照例先去拜见方丈空智大师,参经叙话,问禅喝茶。 无论对内如何机关算尽,在外人面前林月娘总是保持大方得体进退有礼的孟府夫人形象,回回来都有供养,且数目不少。 有她带头,方姨娘梅姨娘等自然也不敢过于“小气”,几十上百两的捐进功德箱里。 “环妹妹今个儿第一次来有些规矩怕是还不清楚。”梅姨娘趁林月娘单独跟空智大师私聊的空闲,笑吟吟的领着双环去女眷休息的斋室,一路嘴巴不停,“遇上初一十五这种礼佛的日子,供个几十上百两银子便足矣,若是平日来,十几二十两也就够了。” 双环一路很有分寸的走在她后头,虽则她跟梅姨娘如今都是姨娘,相较起来她现在更得孟士宏宠爱,可她是从丫鬟抬举上来的,如何低调行事避免争端是再明白不过了。 无论梅姨娘说什么,她都做足妹妹乖顺的姿态,“是。” 梅姨娘知道双环不似方姨娘那般呆木,是个有脑子的且又跟在江姨娘身边那么些时日,所谓近朱者赤,耳濡目染,怕也是个不可小觑的。 她心里谋算着自己的小心思,面上的笑也就更亲热,“你方姐姐去照看洵哥儿跟妤姐儿她们几个了,一时也不会回来这么快,咱们俩要不要先去娘娘殿拜一拜。” 娘娘殿便是求子的送子观音。 双环当下半分犹豫都无便摇头腼腆道,“不了,还是等姐姐们都回来吧。”说着也不给梅姨娘再讲话的机会便先进了斋室。 斋室在远离正殿的偏殿,这儿甚是清静,只能远远听见几声诵经声跟鸟鸣。 梅姨娘一进来便给了春喜一个眼色,春喜会意立马走到双环的丫鬟莲儿身边跟她咬了几句耳朵,莲儿在请示过双环的意向后这才跟着春喜一前一后的离开了。 梅姨娘也在这时坐下,身下这个黑漆扶手椅也不知被多少人坐过,乌黑油亮,包浆光滑触感亦柔顺,她心怀甚舒的轻抚着,“法华寺的斋饭可是出了名的好吃,比京中久负盛名清凉斋还要出彩。” 双环但笑不语。 “这不,我刚吩咐春喜去向斋房的和尚讨要些,先让妹妹尝尝鲜。”说着冲她勾眼笑笑。 双环还是那幅笑意浮面的模样,“劳烦姐姐了。” “这有什么,咱们如今都是姐妹,进进出出自是要上下同心的。”梅姨娘这番话说的随意自然,一点儿也不像别有深意的意思。 双环还是微笑,外加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梅姨娘深知她嘴巴比水蚌还要紧,轻易撬不开,今日若不是林月娘临时起意要来法华寺而江姨娘因两个姐儿生病来不了,她哪里有跟双环处独的机会。 这丫头贼滑的得很,平日里在府中碰到都不给她与她私聊的机会。 想到这梅姨娘唇边浮起意味不明的笑,将手中那盏才浅尝了口的凉茶轻轻放下,“说起来,环妹妹被老爷抬姨娘也有快一个月了吧。” “恩。”双环不知她问为何突然问这个,也不愿答太多。 她开不开口并不重要,只要梅姨娘有开口的机会便够了,“妹妹现在年纪小,好怀,等这次回府后我将之前王大夫开给我的坐胎药送妹妹喝几幅。” 双环眼低微光划过,态度顺和,“那便,谢过姐姐了。” “不谢。”梅姨娘说着关怀备至,“你我既是姐妹,关心也是应该的。” 这个话题聊完后双环便再也没有开口应过声,梅姨娘也没再聊其它,两人心思各异却又心照不宣的喝着茶,直到林月娘回来。 跟随林月娘一块进来的还有方姨娘。 “夫人,这个时辰斋饭应该都做好了,我去给您端些过来吧。”在林月娘面前双环可谓十足的乖觉,比在江姨娘身边还要懂得看眼色。 毕竟,现在林月娘可是比江姨娘更压她一等的主母。 林月娘见她做小伏低还算有自知之明,也懒得为难她,挥挥手便让她退下了。 “姐姐可是肩膀酸胀?”方姨娘等林月娘坐下来后便自觉的走到她身后替她按捏起来。 难怪跟着她一块进来了,想必是林月娘将她喊过来的。 这个林月娘也当真会磨人,明明身边大把的丫鬟婆子偏偏每回都要方姨娘亲自伺候她。 梅姨娘不过想了想便回到正题上,她还有话要跟林月娘说呢。 “姐姐,我瞧着双环伺候老爷也有一个多月了,改天是不是要叫王大夫过来把把脉看一看?”她装做不经意状的问了句。 林月娘闻言原本阖上的眼睛蓦然睁开,像寺前那口古井般,凉幽幽的,“还是妹妹记事,我倒是把这一桩事给忘了。” 听她嘴上这么说方姨娘便知道等会儿双环进来林月娘定要找由头为难她了。 梅姨娘继续做林月娘身边最忠于她提醒她的角色,“说起来江妹妹也忒不懂事了,府中加上她已有三个姨娘了,她倒是不嫌多。” 林月娘阖眼面无表情的听她说着,只是苦了不停替她揉按的方姨娘。 “唉,就当是我小人之心吧,抬谁不好偏偏是抬她身边的丫鬟,她丫鬟能跟她不是一条心么?”梅姨娘叹声叹气说到这儿又自言自语说了句,“我宁愿啊是夫人身边的丫鬟抬做姨娘。” 谁人不知林月娘最是个醋意大的,不然入府这些年来她一直迟迟未孕又为何没想到让自己身边的丫鬟去为自己固宠?酸呗! 可眼下情形又不同了,江姨娘儿女双全身边最得力的丫鬟还被抬做了姨娘。 原本府中三个姨娘三相对立的局面已经隐隐起了变化…… 第67章 急躁 梅姨娘刚说的话正中她的下怀啊。 “依你看,我身边哪个丫鬟最适合给老爷做通房。”林月娘才经按揉过声音都淌着一股子的慵懒傲慢。 梅姨娘等的就是这句话,可也要做深思熟虑之状,“依妹妹浅见,最好是姐姐的心腹,便不是心腹也要等同心腹。” “什么叫不是心腹等同心腹?” “意思便是譬如李嬷嬷的女儿芳杏,李嬷嬷是姐姐身边的得力嬷嬷,也是姐姐的心腹,跟着姐姐十多年了,从闺阁中的待嫁女到掌一府中馈的主母,她对姐姐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她女儿芳杏也必定惟姐姐的命令是从。” 梅姨娘当真心够狠,芳杏还不够惨么?李管事的事还没过去现在居然又想着将她弄到孟士宏身边做小? 方姨娘暗暗摆首却深知这些事不是自己能管的。 “不行。”没想到林月娘听完立刻否决,她有她自己的思考,“芳杏跟李管事的事本就让我跟李嬷嬷之间有了些嫌隙,眼下不能再动她,省得让李嬷嬷跟我离心了。” 梅姨娘闻言以下倒是有些讶异,林月娘居然也懂得心疼自己身边人了?要说薄情寡义阖府她怎么着也数第一吧? 其实梅姨娘原本想推荐的人也并不是芳杏,只是若真能推出芳杏离间一下李嬷嬷跟林月娘之间的主仆情,再加深她母女俩跟林月娘的矛盾,于她而言岂不有益? 不过,既然林月娘没那么蠢也无妨,反正她还有后招。 “若是芳杏不行,那依妹妹妹阖府也就只有一个人可以了。” “谁?” “桂枝。” 桂枝?林月娘对她已然没印象了。 梅姨娘上前殷勤的替她续了杯茶慢慢替她回忆道,“桂枝的长相在阖府的丫鬟里虽不算最出众的,可她这个人啊就跟糯米团似的好揉捏,性子顶顶的好,老爷身边不正缺这样一个软糯的跟白面似的人儿么?” 好揉捏这句话是为林月娘说的,既然是要打定主意为孟士宏纳小,那这个小必须为自己所控制,而且对方不是那么漂亮,这就正符合林月娘的心意了。 便是她推到孟士宏身边的女人也不能比她出色。 这便是女人间的通病,人之常情。 看到林月娘脸上隐隐被说动的神色,梅姨娘用帕子掩去唇角深长的笑意。 * 大雄宝殿,佛相庄严。 大殿正脊上透雕仙鹤、莲花,殿内为彻上京造。藏经阁七间,前出轩五间,阁为大式硬山筒瓦调大脊,东西配殿各三间。 孟歆一入寺便嚷着要来这儿,还以为她诚心上香,原来是为求签。 老和尚慈眉善目的坐在签筒前,和声问,“小施主想求什么。” “求姻……”估计自己意识到不对,孟歆半道改口道,“求功名。” 老和尚抬了抬眼,“为何人?” “我兄长。”提起孟朗她满面骄傲,宛若对方已是皇上钦点的探花郎了。 老和尚却以为她说的是站在她身侧的孟宛清,少年十一二岁的年纪,身姿秀挺,眉清目明,虽刻意站在最不引人瞩目的位置却最叫人难以忽视。 当下不由高看他一眼,“小施主口中的兄长可是这位。” 孟歆老和尚朝孟宛清指去不由翻了个白眼,“怎会是他!我说的是我兄长。” “那他可不是你兄长?”老和尚慧眼如炬又怎会看错她们几人间的关系,只看破不说破罢了。 孟歆没想到老和尚瞧着和善却如此多事,不由微怒,“你这和尚好多管闲事,你管他是我什么人?他便是我什么人又与你有何干系?” 孟妤见她言辞无理冲撞对方不禁在旁规劝道,“歆妹妹,佛门圣地对大师客气些。” “什么客气不客气。”孟歆从来就不曾将孟妤的话放在耳朵里更不会听她的,带着未消散的怒火又狠狠瞪了老和尚一眼,“问东问西怎不问我来这儿是为何?签呢?还不快拿出来让我求。” 老和尚跟没事人似的,哪怕被她不分轻重的吼了一顿也毫无恼意,更没动气,仍是一幅笑眼眯眯的和善模样,“小施主是要求签?哝,签筒都在这儿。” 说着将签筒递了过来。 孟歆这才稍稍消了些气,伸手接过签筒便抱在怀里口中念念有词的念了几句什么。 孟妤无奈的对大师致歉,“还望大师息怒,妹妹她性子有些急躁。” 大师自是满口,“无妨。” 可孟宛清心中却是清楚,孟歆今日别想求着好签了! 倒不是大师会伺机报复,佛家最讲究因果,种什么因便结什么果。 “呀,出来了。”孟歆抖了许久终于抖出了一支,她兴奋的将那支签捡起来看了又看,奈何还是看不懂。 孟妤在旁好心提醒,“不若叫大师帮你解吧?” “要你多嘴!”孟歆好意不领反而将解不出签的火撒在她身上。 最后还是大师看不过去主动道,“小施主,还是让老僧替你解吧。” 孟歆乐个自在,立马递过去连一声“谢”都省了。 只见大师接过签文凝眉念道:“蜃楼海市幻无边,万丈擎空接上天,或被狂风忽吹散,有时仍众结青烟。” 蜃楼海市幻无边,万丈擎空接上天,或被狂风忽吹散,有时仍众结青烟。 啧啧,孟歆果真是孟朗的好妹妹,为他求出太白捞月这种下下签。 孟宛清紧抿唇角以免等会儿憋不住笑出声来。 大师似是觉察到她的小动作朝她所在的方向眺了一眼,竟也会心的回予一笑,尔后放下签文,“小施主,你当真想解签文?” 孟歆听出他话里有话,又想到签文开头那句“蜃楼海市”,心里竟一时拿不定主意了。 “不然,妹妹你再重抽一次?”孟妤也从大师的表情看出此签并不大好,于是在旁好意提了句。 这次孟歆总算听进去了,可她也不打算再为孟朗求而是为自己求。 伴着“咚咚咚”木签撞击签筒的声音,孟歆终于抖落了属于她的那一支,她求的是姻缘,却不能直接明说只能装傻充愣的问道,“大师,这支签又如何?” 第68章 名节 大师接过一看,只见签头注明第三十三支签:马嵬彼死杨贵妃。 这还用问?孟宛清看着孟歆期期艾艾的表情顿觉无语,难不成她以为跟杨贵妃三个字有关她就有机会当贵妃? 大师不愧是大师,只一句便化解所有,“此签吉实难辨。” 孟歆听了他的话郁闷的皱起眉头,嘴里嘟嚷道,“怎么又解不了啊?”说完颇感质疑,“是不是你看不懂?你要是看不懂便叫懂的人来看。” 无论她说什么大师都很好脾气的回道,“若施主执意解惑,可以将签文带给他人解。” 孟歆还是舍不得签文上“杨贵妃”这几个字,想了想竟真的将那支签藏到袖中去了。 “妹妹……”孟妤不大赞同她的做法。 “你也求一个试试。”孟歆才不是真心想叫孟妤求,只不过见自己连续求的两支都不大好于是让孟妤去求求看也好转转自己的运。 孟妤闻言犹豫了下,可是想到方姨娘还是默默的接过了签筒。 至从出了郑家那起子糟心事,她对自己的终身大事是彻底淡下了念头,可却成了方姨娘的心疾,日夜都在为她的亲事忧思。 她并非想求亲事,只求姨娘身体康健。 第三十五签,中吉。 唐僧取经。 天将降任此其人,筋骨先劳苦彼身,莫谓佳景来可易,贫穷富贵有前因。 此签文在一个慎字。 “施主行事大可不必过于瞻前顾后,很多时候,你的贵人便在左右。”大师解过签文又好心的多说了几句,“唐僧取经,取的便是一个圆融美满的果。可这果要如何来?定是要历经一番磨难,更要取对了人。” 何为取经?讨教如是。 孟妤似懂非懂的跟着点了点头,心中有几分迷惘亦有几分困惑。 大师见她也求了,接下来是不是该轮到孟宛清了呢? “这位小施主可想求一签?”大师和气的看着她笑道,同时将手中签筒也送上前来。 孟宛清却是笑着婉拒了,“多谢大师。” 见她负手而立并没有要接过签筒的意思,大师不禁兴致问道,“施主便没有什么所求的么?” “这世间若真有能求到的东西,那佛家七苦便不存在了。” 佛家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见她悟的如此通彻,大师亦不禁有了与她打机锋的兴念,他放下签筒笑吟道,“施主是无所求还是求不得?” 孟宛清对上大师睿智苍垂的眼眸,本不欲多说,可又不忍。 不忍辜负大师言语对自己的关心。 但她又不能当着孟歆跟孟妤的面说的太多,只能简单一句,极富禅意的的说了句,“不可说。” 佛曰:不可说。 “道家讲三缄其口,儒家讲沉默是金。”大师说完双手合掌,口中默念了句,“不可言说诸佛刹,皆悉碎末为微尘,一尘中刹不可说,如一一切皆如是。” 他话中的禅意很自然的流露出来,不显于山,不露于水,却着实震到了孟宛清的内心。 法华寺中无凡僧。 “大师,我还要再求一次。”孟歆才不管大师跟孟洵俩在说什么,她满心满脑都在惦记自己的事,刚求了姻缘,现在是不是还要再求求将来?前程?运气跟名利? “灵智大师放着好好的方丈不当却偏要在大殿里做一位寂寂无名的扫地僧,当真令人油然起敬。” 孟歆的声音与另一个声音同时响起,夹杂在孟宛清耳旁。 那声音,貌似有点熟悉啊…… 随着殿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孟宛清眼皮子也无端的跳了几下,不好,她得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算了,别求了,签文求太多会不灵的。”孟妤还在那好言好语的跟孟歆说话。 孟歆一概不听,一意孤行,“我不过才求了两支罢了,有什么灵不灵的?便是不灵也是签的问题又怎会是我的问题呢?” 孟妤语塞,知道劝不过她。 正在这时身后一阵脚步声起,伴着几个男子低沉的声音,“大师好。” 孟宛清早在魏中林等人进来时溜到殿侧的垂幔后躲起来了,眼下看见那几张熟悉的面孔不禁后怕,幸亏她躲得早! “殿中竟有姑娘。”苏柏也是进来之后才发现的,一时有些讶然又有几分歉意,“抱歉,打搅诸位了。” 大京国民风虽开放,但男女大防这一礼俗还是经久未改的。 幸而是佛门重地,香客众多,讲究不了这些。 可该有的礼仪还是不能少。 魏中林本就走在苏柏后头也没看清里面是否尚有他人,听到苏柏这么说后便不欲前行了。 可却有人主动喊他们。 “二位公子也是来求签的么?”孟歆向来呆在孟府鲜少出门,哪怕有时林月娘心情好也会带她去参加京中贵夫人设的赏花宴什么的,可那种宴会上见的基本都是女子,像眼前这种风姿清朗的少年几乎第一次见。 苏柏气质清润,身形颀长,穿着一件月白色长衫、仪表堂堂。 魏中林就更是不必说了,头束金冠,衣着锦绣,探扇浅笑,玉质金相。 还有另几位跟随在侧的男子也都其文质彬彬,相貌不俗。 只是他二人过于出色,便显得不那么突出了。 孟妤见孟歆主动跟男子说话眉都拧起来了,只能低声劝阻道,“妹妹,既有外男在上经,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孟歆狠瞪了她一眼,过后亭亭走过去,福了福礼,“我是孟府的二小姐。” 苏柏素来是个温和礼貌的,虽觉得孟歆一个少女对外自我介绍有些不大好,但出于礼节还是回了句,“我们是白鹿书院的学子。” “你们也是白鹿书院的吗?”孟歆非但没觉得要见外反而更显亲近,“我兄长也是白鹿书院的。” “你兄长是哪的与我们有何干系?”魏中林耐着性子听到这儿已算很给面子,他眯起的眼尾已将不屑一顾的情绪表达的淋漓尽致,“你身为女子见到外男非但不回避还主动与我们搭讪,你是想毁谁名节?” 孟歆没料到如此品貌非凡的少年数落起人也是一等一的刻薄,一时脸涨羞惭目不敢视。 苏柏怕他伤到对方,清咳两声道,“既然二位在此求签,那我们便等会儿再来。” 第69章 闭嘴 他是在给孟歆台阶下。 结果孟歆却不自知,甚至将刚刚被魏中林讥诮的羞愧抛之脑后,主动对苏柏道,“没关系的,反正我们签已经求好了,你们正好……”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一声冷笑打断,是魏中林,此刻他正用薄如冰片般的目光将她从上削到下,“你刚说你是小姐。” 孟歆没会过意来,孟妤的脸色却有些不好了。 “敢问,你是何处的小姐。” 便是苏柏也听出他弦外之音,当即朝他凝目摇头,示意这般不妥。 魏中林哪里是会听人意见的人?他有何情绪自当一撒而快。 “我……”孟歆再迟钝也慢慢会过味来,反应过来了,她从未被人用如此犀利尖刻的话嘲讽过,而且还是那样的意思,一时惊愕又难掩羞辱的僵在那里泪水涌面。 孟妤平日虽是个息事宁人的性子,可今日之事事关孟家清誉以及女儿颜面,她如何会任由外人如此侮辱,当即站出正声道,“这位公子,我与妹妹皆是孟府的小姐,还请你说话注意措辞务要侮辱人!” “你若无心中无愧,怎知我在侮辱?”魏中林轻嘲回去,言辞更利。 孟妤哪里是他的对手,一时憋红了脸,薄慎俱怒。 苏柏看不下去了,扯过他袖子便要拉他走,“中林,我们还是先出去一下。” 魏中林偏不走,而且还特意提高嗓门宣扬道,“佛门净地什么时候跑来一伙心怀企图的恶心女子?想攀权附贵却连门道都找不着?怎么着,要不要我给诸位指一条路啊?” 孟歆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孟妤也羞愤欲死。 直到身后传来孟宛清肃正清亮的声音,“魏公子先别急着指路了,我这儿倒有一条路指给你。” “是你……”苏柏有些意外的看着缓步而来的孟宛清,没想到在这竟遇见了她。 魏中林也有些微讶,不过瞬间又恢复过来,待过后想一想便又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节,脸上的讽意不觉更深,“原来是你府上的两位妹妹。” 孟宛清没答他,只对孟妤道,“你俩先回去。” “那你呢?”孟妤有些担忧,可孟歆却早一扭头先走了,见她走了她亦不好再留下来只是一步三回头甚是担心她。 “你刚说要给我指路?”魏中林闻言不禁嚣张的摇摇扇,“什么路?” “黄泉路。” 孟宛清一字一句,清明响亮。 以至于魏中林消化了好一会儿才听出她话中的诅骂之意,登时火烧于顶,以扇怒指她,“姓孟的!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 孟宛清不以为惧,甚至还云淡风轻的回了他一句,“魏公子敢说自己这辈子都不会走黄泉路么?” 这…… 苏柏甚是头疼,怎么这俩一碰见就跟鞭炮似的炸起来了,“不过小事一桩,你们大可不必如此争执……” “孟洵,我看我对你是过于心慈手软没让你尝到苦头!”魏中林咬牙切齿道,要不是有苏柏在这儿拦着他早揍上去了,“怎么,最近在书院过的太清闲了是吧?没人找你是吧?” “是又如何。”孟宛清早烦他了,再说眼下在佛门这种公众之处便是魏中林想整她也没法子,她今日便是借法华寺的胆子怼他一怼又如何。 “苏柏你别拦我!”魏中林气极连苏柏一并吼了。 苏柏左右不是人,只能不断劝孟宛清道,“孟洵,你行行好,快走行吗?”他都快拦不住他了。 孟宛清心头的火虽消了些可想到刚刚魏中林说的那些话仍是气难平,因而,她走到他面前乌黑透彻的眸子紧紧锁定住他的,一字一句道,“你是不是觉得你是奉恩侯家的公子便了不起?” 魏中林还从未听到如此新鲜的威胁,一时敛下怒意,冷冷回视她。 但见她眸清似水透亮见底,见了底便是幽深的噬人的暗色,“还记得上回你得罪王夫子的事么?” 上次魏中林把王夫子气晕后来王夫子醒来便去他府上告了他一状。 他那个传闻宠儿狂魔的娘亲将他打的三天下不了床。 “王夫子在你眼中不过一个处处比不上你的穷儒,可你又能将他如何?” “……” “不是比你身份低的人便奈你不何,更不是比你家世低的人便该任你搓揉。”说到这,她报复般在他耳边轻说了句,“你这么尊贵,你弟弟还不是被人暗中欺负,又有谁真的因为畏惧你而放过他呢?” 只一句话便让魏中林整个安静下来。 苏柏都不可思议了,对着她离去的背影喊道,“你刚跟他说了什么?” 孟宛清没有回应。 魏中林面沉如海,隐藏着深涌的巨浪跟风险。 “王夫子在你眼中不过一个处处比不上你的穷儒,可你又能将他如何?” “不是比你身份低的人便奈你不何,更不是比你家世低的人便该任你搓揉。” “你这么尊贵,你弟弟还不是被人暗中欺负,又有谁真的因为畏惧你而放过他呢?” “……” * 解气。 相当解气。 离开大雄宝殿的那刻孟宛清心中或许还有后悔跟迟疑,可离开过后,天高云阔,一望无际,她心底这点害怕又算什么呢? 不过是得罪了奉恩侯家的公子罢了。 不过是日后在书院的日子难过罢了。 不过是多受些罪多吃些苦头罢了。 那又怎样那又如何? 她今日站出来不是因为看见孟歆受人欺负,也不是因为孟妤掉泪。 只因,她是“孟洵。” 身为孟府长子,她可以在内不受宠被打压甚至被欺辱,对外,她要维护孟府的颜面,因为她终有一天会成为支撑孟府的脸面。 这脸面,不能丢。 * 不过现实情况还是那么的凉薄。 即便孟宛清为孟歆出头,可等她回去的时候等待她的却是林月娘的斥责。 “你胆子倒是不小,居然敢跟奉恩侯家的人顶嘴。”她都没问是谁便怪罪下来,说的好像孟宛清连奉恩侯家门口蹲着的两头狮子石像都不如。 孟歆坐在梅姨娘身边用她的斋饭,就跟没听见似的。 呵,当真告的一手好状。 孟宛清眼下也只能低头认错,“母亲,我知道错了。” “呵,你错在何处。” “儿子错在他辱骂您的时候跟他顶嘴了。” “什么?”这跟林月娘从孟歆那儿听来的不一样啊?她不禁蹙眉有几分狐疑,“他当真骂我了?” 孟宛清眼里的坦诚比星星还亮,“恩。” “他骂我什么?” 孟宛清挠了挠脑袋,苦闷着张脸,“听上去不像是什么好话,说是……” 林月娘都等的不耐烦了,“究竟说了什么!” “他说母亲生不出儿子。”知道她哪处最弱便往哪处上面扎刀子,孟宛清扎完了刀子还要面露不惑,“他这分明是在嘲讽母亲的女儿比儿子多。” 这哪是这个意思…… 梅姨娘都险些要笑出声来了,只能硬憋着,憋着好难受。 便是双环也头一回领教到孟宛清的蠢笨与无可救药,当真没有孟朗一半的明白,东哥儿将来继承孟府有望啊! “岂有此事!”林月娘今日好不容易出来散的心因为这句话变得暴怒变得郁燥,“他竟敢如此讲我!” 孟宛清也跟着一块愤怒,“是啊,儿子就不明白了,歆妹妹究竟说了什么能让魏公子如此肝火连母亲也一并问候了呢?” 只一句便成功将炮火转移。 孟歆本来好好的喝粥听到这句话竟呛的连吃进去的都吐出来了。 “孟歆。”林月娘看不出喜怒的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梅姨娘心中暗骂孟宛清蠢笨瞎说害孟歆被她拖下水,嘴上却极快反应过来抢在林月娘之前先教训了孟歆,“你这蠢货,我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叫你出门谨言慎行你但凡听进去一次也不会闹出这种事来!” “呜呜呜……”孟歆又是挨骂又是挨打,可不委屈,“又不是我,是妤姐姐。” 孟妤? 方姨娘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被泼脏水,“这事与你妤姐姐姐又有何干?她好心为你辩解几句惹来魏公子的讽嘲,你眼下倒是将罪错一并推到她头上来了。” “哟,方姐姐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她为护女儿难道梅姨娘不会吗?只会比她护的更厉害,“论年纪妤儿比歆儿年纪大也更知事些,论辈份她是姐姐歆儿是妹妹,做姐姐的不护着妹妹难道要妹妹护着姐姐不成?” “可护也要看是什么事,今日这事……” 林月娘被她俩吵的烦不胜烦,一并吼下,“都给我闭嘴!” 无论是谁闯下的祸最后都搞到她头上去了,害她无端被小辈拿着不孕的事来讥嘲了一番,这叫她如何能忍! “既然来都来了,孟妤,孟歆,你们即刻起每人将三大经文各抄一遍。” 佛教的三大经文即《华严经》《法华经》、《楞严经》。 密密麻麻内容浩大。 孟宛清心内神清气爽的想到,大约抄一年也够了。 * 出了斋室后孟宛清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连午膳都没吃的,只芳杏跟桂枝俩也不知去哪儿了,一大早没看见个人。 “她俩早上说要去大殿找你的。”还是孟妤好心跟她说了句。 孟宛清以眼神表示谢过,她知道孟妤跟方姨娘有意与自己保持距离,所以她也不会叫她们为难。 只是,芳杏跟桂枝俩究竟去了哪儿? 第70章 玩物 飞来峰是法华寺三大奇点之首。 传闻峰洞内藏有四百七十余尊造佛,历经上千年,妙相庄严,弥足珍贵。 其中年代最早的是青林洞入口靠右的岩石上的弥陀、观音、大势至等三尊佛像。佛像雕刻生动传神,坐于佛龛中的大肚弥勒坦跣足屈膝,手持数珠,袒胸鼓腹而开怀大笑,将“容天下难容事,笑天下可笑之人”的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周围并环十八罗汉,也是神情各异,细致生动。 孟宛清沿途找寻芳杏跟桂枝却无意踏入这片清净地,但见竹林茂密,浮光掠影,似萤光般一片一片沾满襟袖。 她惊喜望着沾了满身的光点,更讶然发现月白色的袖袍上倒映枝叶,竹影横斜。 风波不动影沈沈,翠色全微碧色深。 或许是被这密匝匝的疏影翠色迷了眼,亦或朗朗清风灌满衣袖柔情缱绻,这一刻,她闭眸忘了自己当下的身份。 她是孟宛清,不是孟洵。 是豆蔻梢头二月初。 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是拆桐花烂漫,乍疏雨、洗清明。 是袅娜少女羞,岁月无忧愁。 ………… 一片竹叶在眼前轻飘下,紧接着,二片三片四五片,竹影轻斜、悠悠荡荡。 赵景行不动声色隔着密麻麻的竹林看向那人。 少年?亦或少女? 体态清窈,雌雄莫辩。 他拨开两旁竹子、步步向前。 玄黑色云纹织金缎边靴底踩在枯萎落叶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少虡剑悬于在腰间,所有杀气均隐匿在青玉兽面纹的剑鞘里、不动声色。 而她,浑然未觉。 拾起落在掌心的那片翠叶,一时兴起竟横至唇边,唇是嫩润的粉色、叶是青青的绿,吹出的声音格外清悦、悠扬。 他已悄然走至她身后,漆黑眼眸牢牢锁住她、夜色般的眸中无星亦无月。 瘦肩纤腰,秀发浓润。 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神若何,月射寒江。 赵景行敏锐察见那双皓白如玉的手腕忽然顿住,似是察觉有人不请自来,就在她意欲转身间百米远外外传来一声动静极小的微声。 似叶落,极不经意。 他却反应迅疾将她一把抱入怀中。 男子炙热的气息近在耳畔,伴着低沉的嗓音,“别动。” 孟宛清只觉一双手悄然无声的覆在她眼睛上,手掌宽大温热,指腹间尽是厚厚的茧、磨得她脸生疼的同时又有一股异样的感觉。 从刚刚发现有人到如今被他遮住了眼不过才短短几秒间,她甚至还未反应过来、迟钝的从惊措到震讶。 “你……”她正欲开口,结果唇也被捂住了。 浓烈的、硬朗的男子气息前后包裹着她、密不透风,将要融掉。 七月流火暑气正热,两人衣衫紧贴、她能清晰感觉到他胸膛沉稳有力的心跳,他亦触到她唇凉似水,肌理细腻,就像握了满手的水豆腐,莹莹嫩。滑。 百米外的竹林一角,那人裙角翩飞,轻盈若蝶。 她身后是百来位黑衣护卫,不露声息的潜伏在那儿,手中剑影刀光、蓄势待发。 她一瞬不瞬看着他。 百转千回,覆水难收。 赵景行只淡淡予以回视,言语疏冷,“再有下回,我不会再来了。” 那人听了、眸色惘然,仅剩的执迷被逐渐割裂开。 他为何会如约而至只有她心里才清楚,她用了多卑劣的借口。 孟宛清听到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于无意间闯入了不该来的地方,听到了不该听的话,甚至还差点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人……想到这心头寒意骤生,密密麻麻。 不知过了多久,他圈住她的眼脸带她转身。 只闻空中传来“嗖嗖”几声疾风,像是什么暗器在身后突袭,孟宛清吓的立刻钻进他怀中,他亦反手将她护在自己怀中。 赵景行单手夹住身后突袭而来的几枚飞镖,连剑都不曾出鞘。 神色淡漠。 “我保证,他没看见你的脸。” 这是在跟那个人说吗?孟宛清虽镇静可脸也吓白了,身体本能的更大力抱着他哪怕喘不过气,万一他改变主意懒得保护她了呢? 身后那人久久没有动静,也不知是否愿意放过她。 赵景行却不再等对方回答径直带着她一路弯弯绕绕,九曲十八弯,远离这片竹林。 直到出了这片竹林孟宛清仍吓的不敢撒手,紧紧攀在他身上,就跟赖上他似的。 “抱够了没。”赵景行望着怀里糯米似的一团小人儿当真瞧不上眼,如今大京朝的少年郎都这般胆小了么?懦弱不堪,风雨不经,一点雷声雨点便吓成这幅怂样。 孟宛清听出他语气中的不耐可她仍不敢松手,只得弱弱求道,“……你能将我送回斋室那边去么?”万一刚刚那人又反悔半路杀了她怎么办? 赵景行行兵打仗这些年最瞧不起这类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当下直接将她从怀里揪出一把推开,“不能。” 谁知孟宛清被推了个趔趄又厚着脸皮回到了他身旁,轻轻扯过他一角袖袍,眼眸间水光盈盈天可怜见,“求求你了……” 她本想求他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可对上那张英姿勃发的脸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是……是他?! 她眼中的惊讶是真的、震撼亦是真的,水光盈然,脉脉一线,若是女子当真误国。 赵景行蓦然捏住她下颚,迫视她近在咫尺吹弹可破的脸,那水豆腐一般嫩。滑的触感又涌上指尖,历历在目。 孟宛清不知他是否忆起自己,只觉得他目光忽明忽暗捉摸不定,直到危险的眯成一条线。 “你这幅模样,倒适合做……”说到这他戛然止住。 反倒是孟宛清傻傻的问了句,“做什么?” 做什么? 赵景行似笑般挑了挑眉,纨绔尽显,凑近她耳侧嗅着不知名的香逐字逐句,“玩,物。” 玩物…… 男人被喻为玩物只有一种意思,那便是勾栏院中的小倌,京中达官贵人都有这种见不得人的嗜好,豢养年幼貌美的少年做玩。物。 第71章 戏弄 他虽未言明可言辞中的轻薄已然明显,孟宛清面色顿僵,气血翻涌。 知她恼怒,赵景行不以为意松开捏在她下颚上的手,她肌肤当真细滑如瓷,手指几乎是在上面滑落而非松开。 他手才离开她下颚,她却反其道而行轻挑起他的,一双清亮眼眸潭水深藏,不避不让,迎面直上,“是么?我觉得,阁下也很适合做玩物呢。” 如出一辙的语气,轻薄,戏弄,意味深长。 从未有人胆敢如此跟赵景行说话,更遑论以此轻浮的调调。 黎平远远瞧见都不敢上前来,恩,他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他是透明人。 赵景行对上那倔强不屈的神色,还有她眉目间被粉饰过的羞恼以及……轻挑在他下巴如春笋般嫩白的手指,鲜少有男子的指甲长的这般晶莹圆润,淡淡的粉,极天然的颜色,修剪干净,清爽洁净。 孟宛清被他看的头皮发麻,他眼珠子黑漆漆的、异常明亮,有令人不敢直视的清锐。 几乎是瞬息间,她认怂了。 逃一般慌不择路。 * 哪怕已经离他很远很远,心慌意乱的心跳声依旧持续着。 孟宛清用力甩了甩头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不再去想刚刚发生的一切。走着走着看到前面有一口古井,她想都不想直接打了半桶水上来往头上浇去。 瞬间清明。 “洵哥儿!”身后接连传来芳杏跟桂枝的呼喊声。 孟宛清又深吸了一口气才稍稍好了些,只是想到他漆深的眸难免还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芳杏一过来便看见她湿淋淋的半边衣襟,不觉凝眉道,“哥儿怎么了?我跟桂枝听说你与奉恩侯家的人起了争执到处找你。” “要不要先回斋室换身干净衣裳?”桂枝也在旁关心道。 孟宛清只觉得脑子里混成一团,冷静摆首,“不必,我们现在就打道回府。”说完撑着井边站起来,几分虚脱,“衣服就在马车上换。” 见她如此急着要走芳杏心知定然有事发生,当下立做决断挽住孟宛清的胳膊对桂枝吩咐道,“你过去跟夫人说声,就说洵哥儿中了暑气,我先送她回府就医了。” “是。”桂枝闻言马上朝斋室方向疾步跑去。 芳杏一路扶着孟宛清往外走,但觉她身体越来越沉已然昏迷过去。 * 孟宛清这一病可谓来势汹汹。 头昏脑热,四肢冰凉。 “邪在表者宜汗,在里者宜下,而少阳病是邪在半表半里之间,故既不可汗,又不可下,只能用柴胡透达少阳半衰之邪,黄芩泄半里之热。”胡子花白的孙大夫坐在床榻旁如是道,跟在一旁的小药童连忙记录在案,誊写药方。 本想请王大夫的,奈何对方不来。 这请孙大夫的诊银还是芳杏私下垫出来的,月华她们几个要出被她拒绝了。 “我既是西院的掌事丫鬟,拿的月银又比你们多,哪有要你们贴钱的道理。”说话间,芳杏将自己仅有的私房全部拿了出来。 孙大夫走后,照顾孟宛清的事也一一分配下去。 有了上回林月娘药被动了手脚的事情,月华这次主动提出煎药的事让她去做,现在她娘是厨下的掌事,需要什么也方便拿,再说,有她盯着不会出事。 至于桂枝跟秋桃俩则轮换照顾孟宛清。 她身上滚烫极了,可偏偏一丝汗都不出,身上那件被井水打湿的衣裳还没换下来。 “别……别动我……”即便是在昏迷中她亦喃喃自语,警惕防备,不许别人动她一下。 秋桃无奈的跟桂枝对视了一眼,偏偏芳杏这时候被李嬷嬷叫去了,她跟谁商量去啊。 “怎么夫人才到家哥儿倒是先回来了。”好久没在西院露面的侍香难得的出现了。 一看见她秋桃便高度警醒,起身拦在她面前,“你怎么过来了。” “你这话问的可真稀罕。”侍香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看回她,“我是西院的丫鬟,我怎的不能出现在这儿?” “可你不是说要去梅姨娘那儿的吗?”秋桃有什么便一股脑的说出来了。 还是桂枝拉住她不许她再说下去,“秋桃的意思是听说你要去梅姨娘那儿了,并无别的意思。” 侍香今日过来其实就是收拾行李的,梅姨娘那边已经点头让她过去了,只是,望着秋桃那防贼似的目光甚觉不爽,也就懒得实言相告了。 她站在边上看了看,只觉怪异,“哥儿衣衫都湿了你们为何不给她换上?” “要你管。”秋桃本就因为这件事纠结,当即怼了回去。 桂枝怕再这样下去俩人吵起来影响孟宛清休息,只得好生言语的将侍香劝出去了。 秋桃心烦忧乱的望着昏睡不醒的孟宛清,伸手轻轻在她额上探了探,霎时吓一大跳,“怎么越来越烫了!” 她一连喊了桂枝好几声都没听见她答应,急的头乱无绪。 “不行,不能再这么干等下去,我得去找月华叫她赶紧将药端过来!”想到这她也顾不了这么多将帘帐放下来便匆匆走了。 * 侍香是亲眼看见秋桃出院门的,瞧她那行色匆匆的模样定是孟宛清病情加重了。 她一面收拾手中包袱,一面若有所思。 “秋桃就是那般莽撞的性子,还望妹妹多担待些。”每次秋桃说错了话或得罪了人都是桂枝为她善后。 同是一母所生,两人性子怎就相差如此之大? 侍香心中冷笑,面上和和,“瞧姐姐说的,我又岂是那等心胸狭隘之人。”说话间趁桂枝不注意将自己的珍珠耳坠扔到了床底下去。 “那我就先回去照顾哥儿了。”桂枝微微抿唇,准备转身。 “呀,我的耳坠好像不见了,姐姐能帮我找找吗?”侍香慌张的摸着空空如是的耳垂,焦急难过,“那是我娘亲逝世前留给我的念想,这可如何是好……” 桂枝不疑有他,“妹妹耳坠是何时掉的?” “好像就是刚刚,收拾行李不小心遗漏了。”说话间侍香哄的桂枝满屋子为她找耳坠,自己则趁她不注意悄悄退了出去并将门从外栓上了。 呵,眼下整个西院便只有她一人。 侍香想到这,目光锁定孟宛清所在的正房。 第72章 发抖 关门闭户的屋内连空气都格外沉闷。 西斜的日头照在帘帐上投出一层浅淡的纱影来,影中的人正在沉睡,安静极了。 侍香屏住呼吸,轻脚而来。 就像以往她每次趁孟宛清不在时偷偷进来翻找东西那般,梅姨娘不止一次叮嘱过她,要她务必找到房屋地契之类的东西。 谁知道孟宛清生母逝世前有没有给她留下一笔私产呢? “别动我……别……”帐内不时传出孟宛清急促的声音,充满抵触,似乎很抗拒别人触碰她。 侍香轻轻撩开垂下的帘帐,居高临下望着昏睡在那儿的人儿,即便是在病中那张脸除了憔悴些仍旧好看得紧,眉是眉,眼是眼,鼻是鼻,唇是唇。 目光从孟宛清的脸一路向下,不经意的停在她起伏的胸口上,忽然凝住。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中油然而生。 “会不会……藏在了身上了?”侍香微微眯了眯眼,越发觉得藏在身上的可能性很大。 不然,她为何如此抵触别人触碰她的身体呢? 从前她在西院服侍时连近她身的机会都没有,便是芳杏月华等与她亲近的丫鬟也从未近距离的伺候她沐浴更衣过。 想到这,侍香不由慨叹的摇摇头,都说洵哥儿是个愚笨的,想来这愚是大智若愚的愚罢了。 “不……不要……”或许是心有感应,孟宛清即便脑袋昏沉口中也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只是除了呢喃她什么力气也没有了。 侍香不想再浪费时间耗下去,万一被桂枝发现上了她的当或是芳杏她们突然回来了,哪一样都于她不利。 打定主意她便将一边纱帐撩起来挂到帘钩上,尔后伏下身子便开始为孟宛清解衣开扣。 只是这纽扣紧得很,很难打开。 她几次试着拧开无果只得拿了把剪子过来“喀拉”一声剪开了,顺利剪开外衫后便只剩轻薄的亵衣,她想了想还是放弃剪刀决定用手直接摸索。 “一定在这儿……” 摸着摸着,她面色骤变,不可思议的惊诧望着手中摸到的地方。 那……那是…… 不可能! 侍香脑中轰鸣如遭雷击,连呼吸都变紧促,迟疑的、僵滞的在那微微隆起的地方反复摸抚了一把,当真心如鼓槌。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尽管脑中这么想,可她手却几近粗暴的撕开了孟宛清身上仅剩的亵衣,然后,缠满束带的胸脯便这么袒露无遗的展现在她眼前。 肌肤雪白、莹然生辉。 她险些没站稳往后踉跄了一下,不可置信,“她……她竟真是……” “是什么。”身后骤然响起一道沁凉如水的声音。 侍香差点叫出声来,紧忙捂住难以镇定的胸口,“芳杏?” 芳杏不知何时进来的,面色平静,没有波绪,也叫人参不透她在想什么。 “你是不是早就想到了?”侍香震愕过后疑声道。 芳杏没有答话,朝床榻方向看了一眼,尽管眼底亦有惊骇之色却很快的隐下,归于平静。 “不行,此事非同小可我要告诉夫人。”侍香深知此事的严重性,告诉梅姨娘还不是让梅姨娘抢走功劳,还不如直接跟林月娘说。 “……” 她一个人在那儿念念有词直到察觉芳杏一直没有回应才警惕的望了她一眼,“怎么,你想继续替她瞒着。” 芳杏仍旧不语。 接连的沉默令侍香倍感压力,不透风的窗跟紧闭的门户亦让她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她几乎是马上掉头便要朝门外跑。 可就在她掉头的那一刻,一枚银簪准确无误的插进了她颈脖间。 “你……”侍香瞳孔圆瞠,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颈间鲜血如注的往外涌,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眼睁睁看着芳杏捂住她的鼻唇。 芳杏混身上下止不住的发抖、几次险些脱力却拼了命的扼制住她,不许她挣脱开更不许她喊出声来,哪怕她手指差点被她生生咬断。 就这么僵持了小半刻,屋内血腥渐浓。 侍香死不瞑目的瞪着她朝后仰去,重重跌倒在地。 身上那件鹅黄的裙衫被鲜血染得通红,死状尤其可怖。 “……对……对不起……”做完一切的芳杏只觉脑中俱是空白,惊惶的泪水止不住的往外流,连被侍香咬烂的手指都顾不上。 她,她杀人了。 * 今夜的西院格外沉寂。 夜凉如水,庭院深深,连向来呱噪的知了声音都无。 孟宛清隔着纱帐静静望着地上处理尸首的芳杏,她脸色分明惨淡如纸了,却还是硬着头皮清理血迹、打扫现场。 刚刚那幕,她都看见了。 “芳杏姐姐,哥儿还未醒吗?”门外又传来了月华跟秋桃的声音。 从傍晚时分芳杏便一直闭门不出,也不让任何人进去。 再加上桂枝莫名被侍香关在里头亦让众人心中疑惑。 “你们看见侍香了吗?”鲜少来西院的春喜许是得了梅姨娘的授意,特意过来看看,侍香说是过来收拾完行李便过去怎的到现在还没看见人影儿。 秋桃正欲说话间月华抢先开了口,“没看见。” “是吗?”春喜眸含疑色,透过她们朝紧闭的正房大门看去,似有想上前一探的意思。 就在此时,一直静默在侧的桂枝忽地开口了,声音低柔,“今日侍香过来收拾行李时说她那个珍珠耳坠不见了,是她娘亲生前留给她做念想的,许是到处找那幅耳坠去了。” “是么?”春喜也曾听侍香提起过这件事,当下点点头,“难怪一下午都没看见她人。” 月华跟桂枝私下对视了眼然后上前主动揽住春喜的手道,“走,我陪你找她去。” “你陪我呀。”春喜说着打趣般朝里看了一眼,“你不用伺候你主子了?” “怕什么,有她们在呢。”月华说话间已经将她带到院门口了,“眼下帮姐姐找人要紧,姐姐如此急着过来想必是你主子催着你呢。” 春喜对她的乖觉甚感满意,轻拍了拍她的手,“还是你伶俐。” 俩人正说话间只见瓶儿领着王大夫便往这边来,看见她俩站在一处后还特意喊了声,“月华,王大夫来了还不快进屋为他沏杯凉茶。” “他怎么来了?!”秋桃见状蹙眉,下午请他来他都不来眼下倒是不请自来。 第73章 呜咽 瓶儿却不给她多想的机会,走上前便吩咐道,“你还杵在那儿做什么,开门呀!” 王大夫亦耐着性子瞧着她,偌大的药箱负在身后摇摇晃晃。 “我……”秋桃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复却也不肯轻易闪开,就这么杵在正屋门口不让她们进去。 就在这时,门却自动打开了。 众人立即朝里望去。 “芳杏!你手怎么了?怎么流了这么多血?!”瓶儿第一个看到吓了一跳。 紧跟着秋桃桂枝春喜还有才拎了一壶凉茶疾步赶来的月华也都看见了。 “你没事吧?” “这是怎么了?” “为何流了这么多血?” “……”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争先问道,面色均惑。 芳杏捂着染血的手颇有些不好意思,“刚伺候哥儿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梅瓶,这不,碎了一地。”说完特意示意她们往里看,“我怕吵醒哥儿忙吓的蹲身去捡,谁料……” 话说到这,大家自然都明白了。 “难怪一股子腥气。”王夫子跨进门槛时皱了下眉,绕过碎掉的梅瓶径直朝榻边走去了。 床榻边,月色白的纱帐垂下了半边,也不知孟宛清睡着与否。 月华秋桃等人见芳杏面色无异心里也不禁暗松了口气,桂枝虽有话说却也知道此刻不是该说话的时候。 “刚伺候哥儿净汗后顺便整理了下房间,将一些不用的旧物都装进这里面了。”趁瓶儿跟王大夫为孟宛清诊脉时,芳杏将月华她们几个叫到侧室里指着地上一口四四方方的黑木箱道。 这箱子平日都是用来装杂物的,堆在角落处积了不少灰。 秋桃才拎起一角便叫嚷起来,“咦,这箱子怎得这么沉?” 月华也使足了劲儿。 “桂枝,你过去看看哥儿,看看王大夫是怎么说的。”芳杏忽然吩咐了句,桂枝原本也要跟她们一块抬箱子的闻言马上进了内室。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月华擦了擦额上沁出的汗问了句。 芳杏弯下腰跟她们一块用力往上抬,“没什么,不过是一些不用的杂物罢了,外加一些瓶瓶罐罐。” 秋桃听了她的话才发现八宝架上好些瓶罐都空出不见了,不禁问道,“咱们要丢了上面摆什么啊。” “回头我自会跟夫人说明,求她再赏赐些新的下来。”说到这,芳杏眼神在木箱上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深吸了口气道,“哥儿如今长大了,屋里的东西也该重新装置一番瞧着也稳重些。” 这句话成功打消了秋桃跟月华俩的疑问,两人再也不多说什么,跟着她一块儿往外咬牙搬箱子。 * 屋内,烛火通明。 所有窗户俱被推开,通风又透气,还能闻到墙角外淡淡的桔梗花香。 王大夫细细的为孟宛清诊过脉后捋须沉吟道,“皮寒热者,不可附席,骨寒热者,病无所安。哥儿这是得了寒热之症。” 寒热?为何跟孙大夫说的不一样?桂枝心中虽疑面上却和和问道,“那依大夫所见,哥儿这病该吃些什么药呢?” 王大夫摆摆手,“不必用药。此症只需取足太阳经在下肢的络穴,散放出淤血,以补足太阴经,汗就得出了。”说话间他已从药箱中拿出一套针灸来,“每日过来替她灸上半个时辰就够了。” “放半个月的淤血么?”桂枝声音都不觉紧了。 瓶儿见状少不得要笑她几句,“又不是放你的血瞧把你紧张的。” 桂枝被她这么讽嘲只得闭唇不语。 说话间月华秋桃她们也差不多回来了,只是不见芳杏。 “今日便算了,太晚了,明日起我会叫药童过来给哥儿针灸放血。”见王大夫跟瓶儿要走,月华她们自是要跟着出去送一程。 自是等她们回来时房门已经关上了,桂枝告诉她们,今晚,芳杏守夜。 * 这一夜,格外漫长。 芳杏几乎不敢闭眼,只要眼皮一阖上便能看见侍香呲牙咧嘴混身是血的朝她扑来,而她死的地方离她只有这么近。 她到现在还能闻见空气里淡淡的血腥气。 那枚银簪还冰冷的藏在她贴身的衣物里,上面的血都没来得及擦去,她不敢戴却也不敢扔,便是另一只银钗也在处理尸体里匆忙扔弃了。 侍香的尸体…… “值得么。” 芳杏正出恍神的想着冷不丁身后传来孟宛清异常沙哑的声音,又是在这种月黑风高的晚上,在身后没有预兆的响起。 她差点吓得叫出声来,脸也白惨惨。 “……哥……哥儿……”她本来想问孟宛清是否醒了却对上她那双明亮若灿的眼眸,即便是在夜色中,那双眸中的光亮也掩盖不去。 不知为何,看见她,她心底的兵荒马乱亦镇定了一半。 孟宛清已经差不多躺了快一天一夜,其实从她昏迷的那刻她便一直调养内息,她不可能真正相信任何人,尤其在她昏迷不醒的时候。 今日,即便芳杏不动手她也会动手,哪怕因此导致气血倒逆有损经脉落下残疾她也认了。 “哥儿睡了一天,渴了吧?”面对她的醒来,芳杏第一反应是替她倒了杯茶,茶是温的,不冷亦不热,而她对孟宛清满目的关心亦是真的,便是藏也藏不住。 人在下意识做出的事是最最循从内心的。 无论是今日侍香的事还是眼前这杯普普通通的茶,这些都是芳杏对她的忠与诚。 孟宛清的确渴了,烧了一天,脑袋都焐的热热的,嘴唇亦干裂了,嗓间像被人用锯齿慢慢割过,异常疼痛。 一杯茶下去,好多了。 “还要吗?”芳杏一手托着她虚弱无力的腰,一手接过空杯,眼中却控制不住的泛出泪来。 她似是明白她当下心底的不安跟徨乱,轻轻的伸手替她拭了拭眼角。 她的泪却更多了。 “哥儿……”芳杏才喊了声便将她紧紧抱住,闷声呜咽。 孟宛清亦有气无力的回抱住她,任由她在自己肩上哭的压抑崩溃,“今日之事,难为你了。” 芳杏一面哭一面用力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我瞒了你。”孟宛清浅声道,声音是那样轻可听进去又是那般沉重,“我有我的难言之隐……我不能……” 第74章 粉碎 芳杏抬起泪涌的眸,抽噎着说道,“奴婢不怪你,奴婢只是……” 她只是,心疼她。 要做到怎样的如履薄冰步步为营才能瞒天过海骗过所有人? 这其中的艰难跟辛险,谁又能够体会。 孟宛清并不想哭可眼中却总觉得进了沙子似的不舒服,她强自忍下胸间那股淤堵的情绪,轻抚了抚她颤抖的肩,“侍香可是被你沉入湖底了。” 芳杏惊诧看向她,“你怎知……” 孟宛清目光示意,冷静沉敛,“你裙角是湿的。” 经她这么一提醒芳杏这才发觉自己裙摆湿了大片,可她光顾着其它竟未留意到。 见她神色有些慌孟宛清安抚道,“你这样做是对的,当下也只能将她沉进湖底,否则引人瞩目得不偿失。” “奴婢也实在是想不到办法了……” “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如何善后。”嘴上虽这样说可孟宛清实则早有了主意,尽管她脸上仍有高烧未褪的潮热却仍强打着精神,“明日梅姨娘定要满府的找人,到时你假装不经意的在她面前提一嘴,就说侍香离开前偷了我的护身符。” 芳杏会过意来,“哥儿的意思是让梅姨娘主动替我们善后?” 孟宛清点头,眸中尽是深谋远虑,“侍香是她的丫鬟,这件事只有她自己肯息事宁人方能告一段落。再者,日后便是被人发现了湖中尸体也不会猜到我们头上。” 这样可谓一石二鸟。 “哥儿怎料定梅姨娘会轻易着道?”芳杏唯独担心这一点,毕竟梅姨娘心思多窍阖府都知道。 “呵,她一直猜测我母亲临终前是不是给了我私产,所以没放过对我的监看,侍香过来也是得了她的嘱咐前来搜寻物事。” 芳杏听到这恍然大悟,差点就要拍手叫好了。 明日梅姨娘若知道侍香偷了护身符逃走的事便以为侍香一人将东西私吞了,可这件事又不能让旁人知晓,为了不引人注意她自是要想尽办法平定此事。 再者,侍香的尸体留在那儿也是她们的一个暗棋,只看必要时要用在何人身上了。 “我明日找着机会再跟我娘透露几句,让夫人对梅姨娘生出猜忌,如此一来,梅姨娘也会老实些不敢再打我们西院的主意。” 听芳杏这么说孟宛清不觉深慰,“不错,有进益。” “有进益也是哥儿的功劳。”说话间芳杏忽离开床榻在地上跪了下去,眸色坚定而郑重,“哥儿……不,应该是姐儿。” 孟宛清静静看着她。 “今日的事,除了侍香,奴婢亦看到了。”芳杏收起心头乱绪,一字一句坦诚道,“老实说,奴婢当时也大吃一惊……” “……” “奴婢知道这件事对你的重要性,所以……”说话间,芳杏从怀中掏出那枚染血的银簪,面色决绝一丝犹豫也无,“奴婢的命曾是姐儿救的,如今便是还你我亦无话可说。” 说时迟那时快,她竟要当场自戕。 孟宛清一动不动的坐在那儿看着她以以一种一意孤行的果敢跟决心拿起银簪便朝脉搏刺去。 只听“叮”的一声,银簪掉落在地。 芳杏诧然对上她沉静黝亮的眸子。 “我信你。” 一句我信你,足矣。 芳杏何以为报?无以为报! 她跪伏在地不能自持的往外涌着泪水,心头却是无尽沸腾的热血跟情感,除却生死,忠其一生! * 合欢院。 这儿之前一直闲置着预计留给后头生的哥儿姐哥儿,结果孟士宏抬了双环做姨娘便将院子给了她,收拾收拾,修葺修葺,倒也十分雅致。 尤其庭院中心那株合欢树长的茂盛灿烂,冠盖亭亭。 扇状的花儿开的漂亮极了。 双环很喜欢合欢二字,觉得寓意好也吉祥,即便她本意不想嫁给孟士宏可既然眼下已做了他的女人,多思无益,倒不如想着怎么联合江姨娘将林月娘扳倒。 扳倒林月娘是她做丫鬟时便与江姨娘齐心要做的事,眼下更是团结一心。 “姨娘,你一直摸肚子可是想有个哥儿姐儿了。”蕊儿扶着才午睡完的双环从屋里走出来,但见她手不时抚上肚子不觉笑说了句。 双环听了她的话才反应过来,低头一看,果真看见自己的手停在腹前。 是么? 她想要孩子了么? 连她自己都没觉察到自己有这样不经意的动作。 “冰镇莲子羹做好了。”莲儿拎着食盒笑吟吟从院外走进来道,一进来便将食盒放在合欢树下的石桌上,先舀了一碗出来。 蕊儿扶着双环走过去,在她坐下前垫了个软垫在石凳上看了一眼,“今日这莲子羹做的不错,清香粘稠,凉沁沁的肯定止渴。” 莲儿将莲子羹放到双环面前,笑着朝蕊儿挤眼道,“厨下还有多余的,你现在过去呀还赶得上。” “真的吗?”蕊儿不觉咽了下口水可又碍于双环在边上。 双环如何不知她心思,当下便大方打发道,“去吧,喝完了别忘记给莲儿也带一碗回来。” 各房主子的甜羹都是有定数的,若为房中人多要些岂不丢份? 所以想吃什么都是她们自己厚脸去厨下要。 蕊儿活蹦乱跳的走开后,双环马上放下手中调羹,目色深沉,“那几味药可找大夫看过了?” “找过了。”莲儿说话间放低声音道,“找的孙大夫。” 王大夫毕竟经常跟林月娘看病,若是问他岂不是直接捅到林月娘面前去了,再者,王大夫前几日来给孟宛清看病时还特意过来替她诊脉了,有何深意她会不懂? “我将梅姨娘给主子的药单拿去给孙大夫瞧了,孙大夫一看便说这是虎狼之药,喝了令人气血枯竭,既不能养胎,还致胎动而不牢固。” 果真如此! 双环暗暗攥紧了手,“呵,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 “可是,益母草也有滑胎的功效么?”莲儿拧眉自语,不觉间又想起一件事来,“主子,上回万嬷嬷给你喝补气汤时您不是还说那汤喝着像益母草的味道么?” “……” 只不过喝了一口冰镇连子羹,却是遍体生凉。 双环动作僵滞的握着手中调羹,口中凉丝丝的,跟每回喝那补气汤一样的凉意,到最后她几乎不能自持的开始颤抖。 “啪嗒”一声,调羹掉到地上摔的粉碎。 第75章 想通 “主子你怎么了?主子?!”莲儿吓一大跳马上上前扶住她,却见她面色白的跟打了霜似的,眼中更是涌动着难以遏制的情绪。 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个字。 她是这么的信任她,掏心掏肺,任劳任怨。 “究竟怎么了?!”莲儿慌的都六神无主了,一下给她擦泪,一下给将她扶稳。 过了好久双环才从那种巨大的背叛和被人暗地捅刀的痛烈中走出来,她稳稳扶住石桌一角,用力再用力,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的一根稻草。 “主子?”莲儿试探的喊了声。 双环终于有所反应,深深闭上眼睛,“莲儿,我想通了,我该有个自己的孩子。” * 七夕将至,长安街中各种奇巧的玩品也层出不穷。 有卖裹头香五色线用以办香桥会的,也有卖各种漂亮琉璃瓶用以接露水的,还有为乞巧预备的鲜花、水果、胭脂粉、纸制小型花衣裳、鞋子、日用品和刺绣等,琳琅满目,热热闹闹。 听说今年长公主要举办一场七夕宴,遍邀京中适龄男女。 其实诸如此类的宴席每年都有,只不过今年比较特殊,成帝沉珂已久,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龙驭宾天,国丧可是要守制的。 一百日内谢绝应酬,不得婚嫁。凡是金石丝竹,匏土刨木,一律不许出声。 “长公主叫我帮她誊写部分名帖,发放出去,省得她贵人事多疏漏了。”奉恩侯夫人倚在贵妃塌上闲适的拿着一份名单边看边道,食指跟小拇指各佩戴了枚金錾古钱纹指甲套,套管表面装饰累丝双连古钱纹,其余部分满饰捶揲逑路纹,做工细致,金贵讲究。 奉恩侯一心只放在奏疏上,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近日朝中对于立遗昭的事吵的不可开交,一派坚决站太子,一派保守等旨意。 成帝还没死底下便乱成这样,若他真死了还不知闹成什么地步,平成三年的夺嫡之乱不过才过去十几年罢了难道又要重蹈覆辙? 想到这,他浓眉大皱,起身呼道,“来人,备轿,我要去傅大人府上。” 傅大人便是内阁首辅傅正咸,他老人家本就七十多岁的高龄,因成帝病重每日往返奔波中暑病倒了。 “你不是才回来么?怎的又要出去?”奉恩侯夫人听到他要出去顿时将手中单子放下了,旁边两个侍女上前将她慢慢扶起。 奉恩侯眼下也没时间跟她多解释,“名单的事你让中林帮你参考一二,我今夜可能晚些回来。” “嗳?”眼见夫君越走越远行色匆匆细长眼眸不禁染上几分薄恼,却也没说什么,只吩咐下去,“叫泰安泰维跟老爷一块儿去,盯着他些,莫让他喝酒。” “是。” 两个侍女才出去,魏中林便进来了。 在家中不像在外那般讲究只随意套了件松柏绿薄绸衣,绸缎的面料极显身段,颀长且俊朗。虽则只有十二岁却已然是位出众的少年郎了。 “母亲。”进来第一件事自是要给母亲请安。 奉恩侯夫人一见儿子神色都柔和了,只不过语气依旧严厉,“夫子交代你的书可念了?字可抄了?” 魏中林心不在焉的将手伸到置放冰块的柏木冰箱上,凉沁沁的,舒服极了,“母亲,你能不要一见到儿子就只问课业么。” “啧,这是在指责我啊。”奉恩侯夫人长目微挑,华光流彩,能看出年轻时定是个沉鱼落雁般的颜色,虽则眼下也三十多了可保养得宜,皮肤细致状态良好,“怎么,还为上次母亲打你板子的事生气呢?” 说话间,自有侍女奉上新鲜瓜果和井水湃过的酸梅汤。 魏中林喝酸梅汤的功夫瞧见了桌案上的纸张,也不过随意拿来瞧瞧罢了,可这一看精神却上来了,“长公主要办七夕宴?” “怎么,你有意中人了?” 被母亲这么调侃魏中林面色有几分郁恼,立即将纸搁下,“才没有。” 奉恩侯夫人慢条斯理的吃着侍女切好去皮的香瓜,用小银叉一块一块叉起送进口中,甘甜清凉,面上也浮起几分若有似无的笑来,“那你为何突然精神大振。” “有吗?”魏中林莫名其妙。 一旁的侍女却忍不住偷偷捂嘴笑了,奉恩侯夫人亦笑而不语的看着正当年少的儿子。 魏中林心里的小九九哪敢正大光明的说给母亲听,只能随意扯了个借口圆过去,“我这不是看到七夕就想到小妹了么。” 魏中林还有个小他四岁的妹妹。 “简直胡闹!”奉恩侯夫人听了他的话笑意止了,“你妹妹才几岁!” “八岁,那又如何,我五婶家的小表妹尚在腹中便跟人定了娃娃亲。” 见他一幅言之有理的模样奉恩侯夫人便有种想再将他打顿板子的冲动,立目施威道,“再胡说等你爹爹回来请家法!” “母亲。我跟你开玩笑呢。”说话间魏中林不知何时又拿起那张单子走到她面前真诚十足的推荐道,“母亲,依我看,这名单上还要多加几个人。” “哦?”奉恩侯夫人一看他闪烁的眼神便知他又在打什么盘算了。 “我上次在书院里新认识了孟府的两位公子,其中有一个还跟清弟是同窗,此次的七夕宴母亲大可将他二人也请过去,顺便再将他府上的女眷也请来,听说他还有一个姐姐跟妹妹。” 奉恩侯夫人轻瞥了他一眼又在他脑门上狠狠点了下,“三个妹妹被你说成一个,就这样你还说自己跟他相识是好友?” “三个妹妹吗?”魏中林顿时汗颜,他对孟宛清家里的事本来就不清楚,哪里知道他几个妹妹。 不过说起来,他家中关系也真够乱的,这么多弟妹。 “行了,你的意思母亲明白了,会帮你请到的。”奉恩侯夫人隐隐有些困乏了,挥手道,“下去吧,别捣乱。” “是,母亲。” 魏中林想到不日便要到来的七夕,得意笑笑,这次看我不整死你! 第76章 疑问 林月娘有意给孟士宏纳小的事很快便传到了江姨娘耳中。 为她带去这个消息的正是梅姨娘。 “也不知夫人是怎么想的,老爷才纳了双环多久啊,也不怕掏空了身子。”梅姨娘吃过晚膳后跟江姨娘一块儿来怡园散步消食,聊着聊着便聊到这件事上。 江姨娘闻言手中摇扇的动作微微顿了下,尔后拿眼嗔她,“姐姐这是从哪儿听来的?可别乱嚼舌根到时候传到老爷那儿便是不肯给他纳也要纳一个了。” 梅姨娘被她么一揶揄,噗嗤笑出声来,“妹妹说话当真俏皮,难怪老爷这么宠你。” 江姨娘不过听听,眼睛却是一直注视着湖对岸那一双双玩耍的身影。 是淑姐儿跟贞姐儿。 万嬷嬷与她一同望去,心生感慨道,“两位姐儿近来都长高了不少,五官也明晰了许多,跟主子一样将来定是个美人胚子。” “是啊,定跟妹妹一样有福呢。”梅姨娘也跟着夸赞道,似乎不知自己话里的歧义。 江姨娘面上的笑淡了些许,张手看了看腕上那一对光华夺目的镶金玳瑁镯,是前儿不久贞姐儿淑姐儿过生辰时老爷送给他的。 “老爷对主子当真有心了。”万嬷嬷说着伸过手去托起江姨娘那对玉笋似的嫩手,那镯子沉甸甸不说,镌刻的纹样也古朴少见,像是尊贵人家流传下来的,“还以为姐儿生辰只有姐儿才有礼物呢,没成想老爷惦记着主子十月怀胎也不容易,念着主子分娩之苦将这祖传的镯子赠与了她。” 祖传的? 梅姨娘心中酸嫉,眸光却是转出艳羡的笑来,“妹妹这镯子当真稀罕,足金不说工艺也精巧,只是姐姐眼拙瞧不出它的来历。” “来历么,倒也一般。”江姨娘不甚在意的将手缩回袖间,抚了抚袖口上那对雪青色绘朵花纹,“不过是舅母给的罢了。” 舅母。 江姨娘娘家没什么亲戚,孟士宏这边叔伯倒是有几个却不曾有舅舅。 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孟宛清了。 孟宛清的祖母是二嫁才嫁到林家的,在此之前曾有过一个儿子,也就是孟宛清的舅舅。只是多年来双方不曾往来过,即便当年舅舅的女儿入宫做了妃子,一度极受成帝宠爱,孟士宏有意巴结对方对方也谢绝不见,直至孟宛清生母逝世后,对方才来了那么一次。 这镯子想必就是当时前来吊唁时相赠的。 只不过,原本所赠何人又转到了何人之手就不得而知了。 “原来是宫里传出的东西,难怪跟寻常的镯子大不一样。”梅姨娘口中赞叹心下却异常鄙视,不过抢人孩子的东西罢了。 淑姐儿贞姐儿玩了这会子也玩累了,江姨娘心疼的上前为两个姐儿擦汗,随后便让奶妈子将她俩带下去沐浴哄睡了。 万嬷嬷便在此时不经意的试探了句,“梅主子,你可知夫人有意将哪位丫鬟抬做姨娘?” “这还用猜,自是她心腹李嬷嬷的女儿芳杏。”梅姨娘说的煞有其事,像模像样,“不然你以为上回老爷为什么要多管芳杏的闲事,还不是早就看对眼了。” “可……”万嬷嬷瞅了一眼与她同样生疑的江姨娘,不明道,“可芳杏身子不是被人破了……” 梅姨娘闻言,笑而不语,意味却是深长。 “……”江姨娘心中蓦地一沉,难道…… * 孟宛清的病越拖越严重了,原本只是普通的寒热之症,可眼下脸上身上都长满了疹子,密密麻麻,红的吓人。 林月娘才不关心,她此刻正在花厅里跟孟士宏一块儿招呼贵客。 奉恩侯家的平嬷嬷。 平嬷嬷可是奶过奉恩侯的乳母,加之奉恩侯母亲早逝,这些年来她在府中的地位跟半个生母无异,极受奉恩侯上下的敬重。 何况小世子魏中林也是她一手看着养大的,地位更尊。 “侯爷跟夫人近日都在各忙各的事,也只有老身有空跑这一趟了。”平嬷嬷说话不紧不慢,轻柔和缓,面上总是带着三分笑,极为和气。 林月娘不是没见过侯门贵户里的嬷嬷,多多少少有些端着,可这位平嬷嬷当真平易近人、令人如沐春风。 “嬷嬷客气了,这种小事怎劳您亲自上门,不过是嬷嬷爱重我们这些做晚辈。”林月娘眉语目笑,仪容得体,倒令平嬷嬷多了几分好感。 孟士宏命人给平嬷嬷沏茶,怕她喝不惯旁的特地另沏了一壶老君眉。 “哪里喝这么矜贵的,六安也就罢了。”平嬷嬷嘴上笑笑,手却将茶盏接了过去。 林月娘见气氛松和了些,拿起名帖看了起来,“此次七夕宴怕是要将半个京城的人都请了去……”话说到这她眉头骤地一紧,以为自己眼花了又重新看了一遍。 她的神态没能瞒过平嬷嬷的炯视,但见平嬷嬷放下茶盏和和的笑,“夫人可是对名单有所疑问。” “我……”林月娘望着眼前红纸黑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一行名字,喉间动了动,又憋了下去,“自是没有疑问的。” “能有何疑问?”孟士宏看都不看,言语信任,“侯爷跟夫人钦定的名单,必是妥帖周全,无有遗漏。” 还真是无有遗漏,连孟宛清、孟朗跟孟妤孟歆这些都要请去! 林月娘额上青筋跳动,暗暗将名帖捏紧了些。 “说起来,我们林哥儿跟孟大人家的两个哥儿同在白鹿书院进学,清哥儿似乎跟其中一位还是同窗。”平嬷嬷今日来可不单单只是为了送名帖,“今日哥儿们可在家?老身也想见见。” 孟士宏倒是没想到平嬷嬷对自己两个儿子感兴趣,“孟朗前两日才回来了一趟,孟洵倒是在府上。” “怎的俩哥儿一块进学,一个在家,一个不在家呢。” “哦,洵哥儿病了。” 要知道名帖里第一个写的就是“孟洵”这个名字,可见魏中林对这个“孟洵”不一般,平默默是看着他长大的,知他脾性虽坏心思却单纯,身边的朋友除了苏柏,都不大令她放心。 这个“孟洵”也不知是何等品性,需瞧上一瞧。 见平嬷嬷流露出想要见孟宛清的意思,孟士宏自是应允,“既然嬷嬷都提出来了,便由我带你去吧。” 林月娘跟没听见似的仍坐在原处,这跟一开始见到平嬷嬷时的热忱截然不同。 眼见着平嬷嬷跟孟士宏一前一后的出了门,李嬷嬷才斗胆问了句,“夫人,你怎的对平嬷嬷态度突然冷淡下来?” 第77章 提醒 “呵,你自己看!”林月娘几乎是将那张名帖扔过去的。 李嬷嬷捡起看了看,脸上也流露出惊诧来,“为何几个哥儿姐儿也在邀请名单里?” 像这种世家大族的聚会一般都邀请阖府参加,可这个阖府是不包括姨娘跟庶出子女的,除非彼此间关系不错。 林月娘可没自以为到认为自己跟奉恩侯夫人有交情,这也是她想不通为什么要将孟宛清她们几个请去的理由。 “明知我进府多年未有所出,还要我带一帮子不是我生的贱种过去……” 这种事换做谁都怄气。 李嬷嬷倒没有多感同身受,近段日子发生的事实在很难让她再跟从前那般掏心掏肺对待她,听了也不过是不咸不淡的稍劝了几句。 “反正人在我手中,我到时候自有方法让她们一个都去不成!”林月娘咬了咬牙,心中有种报复的快意。 “夫人,她们怎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李嬷嬷望着空荡荡的门外心里有些许的不安,“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有什么可看的?”林月娘嘴上虽这么说,可想到孟宛清这次病了十多天了,可大夫却只给她请了一次万一平嬷嬷瞧出她有意苛折她岂不是……思此当即起身道,“走,去西院。” * 孟士宏从未像今日这般丢脸。 一路上领着平嬷嬷有说有笑气氛相当融洽,可踏进西院脸便拉下了。 院中的花草都枯了,四下一片凋零荒芜,纵然打扫的整洁干净也掩盖不了被冷待的迹象。 平嬷嬷当时眼底便闪了下,“这儿倒是清静,适合哥儿念书。” 孟士宏能说什么,只能顺她的话敷衍几句,“恩,当初也是看着此处清幽,搬进来也可心无旁骛,便将院子指给她了。” 话虽如此,可他自己亦觉荒谬得很。 阖府也就西院最破了吧…… “芳杏姐姐,怎么办,哥儿的病越来越严重了。” “这天儿一天热过一天,咱们也没祛暑的冰块,屋子里跟个蒸笼似的,便是咱们受得住哥儿也受不住啊。” “……” 才走到正房门口便听见里面丫鬟含着哭腔围在床榻边你一言我一句的说着。 屋里热气足的跟开了地龙似的。 便是平嬷嬷也有些受不了,她在侯府何曾受过这份热罪。 “来人!”孟士宏骤然喝道,“屋子里都热成这样你们怎么不去冰室取冰块来?” 芳杏几个看见孟士宏来了顿时吓得跪在地上,“回老爷,要过了,说是库存的不够了,叫我们再等等。” “……” 不够?哪里会不够?堂堂孟府会连主子去热的冰都不够用吗? 分明是有意克扣。 这种事,平嬷嬷见多了,今日她是客,孟家人才是主,做客的哪里会多管这起子闲事呢。 她绕过屏风走进内室才走几步便出了一身的汗,不禁拿帕子拭了拭额,擦拭间看见了躺在床上的少年。 清眉秀目,五官齐整。 模样倒是个好的,只可怜脸上长满了疹子,是热出来的,通红通红,人瞧着也病恹恹没有精神,两颊尤其潮红,她不禁伸手摸了摸,“怎的这般滚烫?” 话虽如此,目光却隐含锋利的扫了芳杏她们一眼。 桂枝立刻伏在地上回话,“回嬷嬷,哥儿是病了。” “我莫非瞧不出她病了?”平嬷嬷虽笑犹威,“主子病了你们不喂药不找大夫倒是跪在这儿假惺惺的操什么心。” “不是这样的。”桂枝急色道,“大夫的药我们喂哥儿喝过了,只是两个大夫开出的诊疗方式不一样,又是喂药又是针灸,喝了十来天了也不见效,加上……加上……” 后面的话没说听者已然明了。 加上这屋子热气腾腾连个去热的冰块都没有,全是治好了也会热出毛病来。 两人问答间,荣管事已经带人拎了好几桶冰块进来,每个角落都安置了些,热气总算祛除了些许,可心头的燥火却不知熄灭了没。 平嬷嬷也顾不得什么客不客主不主的了,这孩子的处境分明是个被苛虐的,她一生信佛见不得这些。 当即坐下替孟宛清把脉。 “大夫究竟是怎么说的?”孟士宏对此一无所知,从孟宛清搬进这里便一直对她不闻不问,哪里知道这些事! 芳杏在旁如实回道,“孙大夫说哥儿是少阳之症,王大夫说是寒热……” “连病都诊断不清还自称大夫。”平嬷嬷收回了手,面色肃重对孟士宏道,“那个王大夫可以不必请了。” 孟士宏哑然,“我家夫人的病向来都是王大夫瞧的,他精通医术妙便是其它府上的夫人也经常请他过去。” “无论他医术多精,却不适合为你哥儿看病。”平嬷嬷这话说的已经够委婉,但凡是个有心的也能听懂了。 孟士宏虽未说什么,神色已然难看。 林月娘便在此时姗姗而来,一进来便先将芳杏等斥责了顿,“混账!主子屋里的冰用完怎的也不知去要些过来,将哥儿热成这样。” 她言语中的震怒跟神态间的心疼在众人眼中,分明就像在唱戏。 动是动听,不过假的罢了。 “你给我闭嘴!”孟士宏当众将她吼停,一丝颜面也不给,“若不是你这个做母亲的疏忽,底下人又怎敢慢待。” “我……”林月娘何其委屈,“为着哥儿的病我都几日几夜不曾安睡,我……” “是啊,老爷,主子近来……”李嬷嬷话还没说完孟士宏便一耳刮子朝她脸上打去,打的那叫一个清亮脆耳。 若不是芳杏眼疾手快扶住她,她人只怕也要跌到地上去。 “主子人多事忙记不住,你这个近身伺候的奴才就不能提醒提醒?!”孟士宏怒目咆哮,“我孟府要你何用?上兼不到下顾不着,便是养条狗也比你能干。” 众人心中都清楚,李嬷嬷这一巴掌是替林月娘挨的。 孟士宏心中再如何震怒也不能真当着外人的面打她,这样既损了自家人颜面也损了孟府的声誉。 “月娘年纪到底还是太轻了,事后我让另两位姨娘胁从她掌管家务。”孟士宏这一番话是特意说给平嬷嬷听的,带着些许讨好的意味,“今日这事还望平嬷嬷出去后……” 第78章 想多 “好了,哥儿的药还是按孙大夫说的那般吃,我来此耽误的时间也够久的。”平嬷嬷这是要回去了。 孟士宏连客套的挽留都没说,当即命荣管事将平嬷嬷送出去。 平嬷嬷前脚才出去林月娘后脚便低声敛气的上前认错,“老爷,这次的事是妾身疏忽了。” “疏忽?”孟士宏被类似的事反反复复搞的已经很疲烦了,他目沉沉的望着林月娘,“你是不是以为我刚说的话是一时兴起。” 林月娘面色微怔。 “我没在跟你开玩笑,日后府中的事务让方姨娘跟梅姨娘在旁胁从,你也别仗着我日日上朝不在家便以为能一人独断,每晚我放衙回来自会再细细审问一遍。”孟士宏辞严厉色,说完当她的面又警告李嬷嬷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主子那些馊主意有一半都是你替她想出的,再有下次,打的可不止你的脸了!” 李嬷嬷老脸尽失,痛的又岂在表面?!整个人都木了。 林月娘眼下又哪里管顾得上她,追着孟士宏便往外走,边走边说好话,“老爷,妾身这次真的知道错了,妾身……” 她们人一走,月华跟秋桃便手脚麻利的将屋子都整理一番,桂枝则负责去厨下煎药。 芳杏也要为孟宛清更衣了。 她可没时间劝慰自己老娘,甚至连半分心疼也无,这一切不都是她自找的么? * 这一次的苦肉计着实让孟宛清廋了好几斤。 芳杏她们几个心疼的不得了。 月华负责照顾她的饮食,荤素搭配,每日都要从厨房偷拿些滋补的汤来,务必将孟宛清廋掉的肉补回来。 秋桃负责将上头新拨下来的成套成套的瓷器古玩绸缎布料,一一放在合适的地方,装饰点亮。说起来还要托平嬷嬷的福,方姨娘跟梅姨娘胁从管事后听闻西院的东西都旧了,不约而同开库房送了好些物品过来。 桂枝则一心一意的栽花种草,做葡萄架,扎秋千索,竖起篱笆,将院子搞的生趣盎然。 不过几日功夫,气象万新。 “疼吗?”芳杏在屋内给孟宛清缠胸,她都不敢太用力,生怕弄疼她了。 孟宛清一脸没事的从她手中拿过束带,“你得束紧些,像这样。”说着粗暴的缠了三五层。 芳杏急的立马夺了过来,拧眉道,“哪有你这样用力的不爱惜自己身子的,这儿可娇嫩了得仔细护着,我头回解开的时候看到你将两边都缠歪了。” “那又如何。”孟宛清瞧她急眉急眼的样子不觉想笑。 芳杏嗔了她一眼,“缠歪了岂不是长歪了。” “我日后又不嫁人,又什么关系。” “呸呸呸……”芳杏一连呸了好几声,动作轻柔的重新为她缠上,“你不必担心这个,我这几日都吩咐下去了,给你做的衣裳都尺寸都比往日的大些,穿上去空荡,瞧不出端倪。” 事关仪容的事孟宛清可就不依了,她口中振振有词道,“衣服若是空荡便不服帖,人瞧着也不精神,身姿亦不挺拔,那岂不是不好看了。” 芳杏算是被她这番歪理说服,口中连声道,“好好好,我今晚再给你将腰身收紧些。” 两人说话间外面传来秋桃的催促,“哥儿好了吗?再晚可就耽误给夫人请安的时辰了。” * 没去书院的日子自是要定时定点去荣熙堂,晨昏定省。 秋桃一路撑着竹骨伞替孟宛清遮阳,自己倒是热出了满身的汗,不时拿帕子擦拭一二。 “这伞能容下两人,你又何苦站在外面。”孟宛清看不过去将她往里拉了拉。 秋桃默不作声的跟她并肩站在伞下,偶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有心事又如何能瞒过孟宛清。 “哥儿怎么不走了?”秋桃见她突然止步,不禁回头愣道。 孟宛清拍了拍身边石凳,“累了,坐着歇息歇息。”说完指了指接天连日的碧绿荷叶,“你看,再过不久就能摘莲蓬了,到时候咱们几个乘着小舟划进去,边采边玩岂不自在。” “是啊。”秋桃亦向往的应着,只是不知想到什么神色有些寂寥。 孟宛清趁她不备朝她脑袋上弹了一指,“想什么呢,近来总是闷闷不乐。” “哥儿也看出来了吗?”秋桃讶异之余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被她弹过的脑仁儿。 孟宛清知道秋桃心思单纯又藏不住事,难为她这段时间这么憋着,若再不说出来岂不是憋坏了,“说吧,怎么了。” 面对那双乌黑清润的眼眸直直凝着自己,秋桃脸上一红,立刻低下头来,有些扭捏的扯着衣袖道嗡声嗡气道,“哥儿都好久没让奴婢近身服侍了……是不是奴婢做错了什么……” 呃? 孟宛清还以为是什么事,竟是这件?她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哪有不让你伺候了,今儿早上不还是你伺候我净面梳头的么?” 秋桃闻言停下手中动作,有些委屈的道,“可……可……可奴婢从没伺候您更衣过……” 说话间,她脸上有种怅然的失落,看得出,她心底很在意这件事。 孟宛清一时倒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她确实没想到秋桃会因这事难过,思此,也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对她们情绪的忽略。 “抱歉,让你难过了。” 孟宛清才说完就看见秋桃急忙背过身去,拿手擦泪,“哥儿别这么说,奴婢只是……奴婢只是以为哥儿不喜欢奴婢们了。” 话虽如此,她声音都凝噎了。 若非在乎自己也不会这样吧,秋桃虽然有时候心思直白了些,嘴笨了些,可她对她的忠心她从未质疑过。 孟宛清主动走到她面前替她拭泪,动作轻柔亦心疼,“傻桃子,西院中的每一个人我都很在意,你,芳杏,月华,还有你姐姐桂枝。” “哥儿……”秋桃抬起红的跟兔子似的眼睛,既感动又有些愧疚,似是明白自己想多了对她造成了困扰。 “再说,并非芳杏替我更衣就代表我不看重你们,你们都是伺候在我身边的人,各司其职,各取所用。月华手巧所以我一般叫她给我梳头,桂枝做事细致又有耐心,所以我放心的将院中的花草交给她侍弄,芳杏性子沉稳,行事果断又机敏,院内外的事有她看顾大家都放心。”说到最后,她语重心长的对秋桃道,“你在院中年纪最小,许多事还欠些历练,但是你性子最活泼又可爱,大家都很喜欢你。” 第79章 七夕 秋桃听出她话中的抚慰之意,鼻子酸酸的,“可是……奴婢有时也会觉得自己没用。” “怎么会没用?”孟宛清说完做思索状,“好吧,除却每回桃子洗的不干净吃的我一嘴毛。” 秋桃顿时窘了。 孟宛清见状忍不住伸手摸摸她脑袋。 不远处的假石后,树影拂动。 “姐儿,你在看什么。”春喜四下望道,分明什么也没有啊。 孟歆没说话,若有所思的笑笑。 原来如此。 * 七夕佳节,长安街上人流如织,热闹非凡。 位于城西柳荫胡同的长公主府,辰时起便陆陆续续有车轿从各个方向不约而来,排成一列长龙,往来均是京中权贵,世家显赫。 正门左右各列小厮,收帖的、引客的、接礼的、唱诺的,各司其职,忙而不乱。 “收武安侯家紫檀嵌螺钿插屏钟礼一份。” “收户部侍郎周大人碧玉采玉图山子一份。” “收内阁王大人青田石岁寒堂书画印一份。” “收……” 公主府院落由南向北分组排列为大照壁、前殿、大殿、仪门、寝殿五重。 院落四进五重,前有影壁御道,后有花园马场,府门,仪门,静宜堂,寝宫,耳房,厢房,配房,后罩房依列分布,房屋共计百余来间,占地上万顷。 府中的金碧辉煌之处在于大部份材质用金泊做成,阳光底下光彩夺目,熠熠生辉,处处体现公主的尊贵不凡。 “中林,你在看什么?大家都进去了。”苏柏将礼盒交予小厮手中后才发现魏中林在身后左顾右盼不知在找什么。 魏中林以扇敲掌,口中自言自语道,“人都来的差不多了,怎的还没看见姓孟的那小子。” 姓孟的那小子? 苏柏何其聪敏一下便知他等的是谁了,只是……他笑笑摇头道,“你今日怕是等不到她了。” “为何?”魏中林一个扬眉,愠色尽现,“她敢不来!我可是送了帖子过去的。” 苏柏知他对内宅弯绕之事半知不解,只得简明道,“不是她不来,是孟夫人不要她来。” 魏中林更恼,“她又算什么?凭什么不让孟洵过来?” “就凭她是孟洵的母亲,是孟府的主母。”知道这么说他也不懂,索性换了种更直白的说法,“若孟夫人是个好相与的,为何孟洵长到十多岁才迟迟入学,与他同在孟府的孟朗当年可是七岁不到便进了书院。” 不知为何,魏中林莫名想到了魏清。 当初,他母亲亦是不许魏清去书院,只说在家请个先生便行了。 苏柏见他面色沉郁知道自己失言了,上前缓声道,“也许是我小人之心了,说不定她们等会儿便过来了。” “泰维。”魏中林没理会他说的只将身边小厮喊来,正色吩咐道,“你去孟府府上给我把孟洵带来。” “这……”泰维心知自家公子办事冲动又莽撞,不自觉朝身侧的苏柏望去。 “你看他干嘛!”魏中林气的用扇柄在他脑袋上重重敲了下,连喝带骂,“还不快给我去!今日若不带她来你也不必过来了!” “罢罢罢,还是我跟他一块儿去吧。”苏柏心知今日若是不将孟宛清带过来魏中林哪会轻易罢休,到时候在宴席上闹将起来又会惹来夫人的责罚,这又何必。 魏中林见苏柏自请过去,心放下了一半,拍他肩道,“又害你替我跑腿了,来日我将新得的那块银嵌珐琅怀表给你玩儿。” 苏柏闻言面上的笑却是淡了些,“交友在交心,那块表你还是自己留着罢。” “我……”魏中林见他转身便走自知自己又说错了话,可,具体哪里错了他又想不通。 正沉思间只听一阵清脆的马蹄声起,尘土飞扬中,整个胡同的人都朝前方看去。 旁边不知是谁讶然喊了声,“是靖江王!” 快到公主府前时,赵景行勒马缓行,英朗修挺的身姿也在众人的注目下渐清晰,身着玄色妆花缎云金龙纹箭衣,错银螭首带钩扣束腰皮带,银光耀目,龙威燕颔。 “镇江王。”两边顿时跪了一地,垂首行礼。 魏中林亦兴勃勃上前,“四叔!” 赵景行颔首致意,再将手中马鞭扔给魏中林,“拿着。” “咝……”这马鞭怎的这么沉,魏中林险些拿不稳闹个大红脸。 但见赵景行牵马而行,走到正门前。 “镇江王。”几位小厮看见他阔步而来,气势威严,心里既惧且畏,纷纷堆着笑脸。 赵景行将套马的缰绳递上,“这匹青海骢已被本王驯服,牵进去给长公主。” “是是是。”其中一位小厮殷勤的伸出手来,可手还没挨到缰绳那马便啸然扬起前蹄,吓得他跌滚在地。 “这……”另几位小厮见状哪里还敢再牵这马祖宗。 “四叔,你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魏中林打小最崇拜这位四叔,虽则两家关系已出了五服,可他把赵景行看的比谁都亲。 旁人见赵景行跟魏中林一前一后进了公主府,顿时议论开: 镇江王一来,不知又扰乱多少女儿心。 * 公主府前半部是富丽堂皇的府邸,后半部为幽深秀丽的园林。 一路明廊通脊,气宇轩昂。 园林内衔水环山,古树参天,曲廊亭榭,富丽天然,景致变化无常,开合有致。 孟歆眼睛都要看直了,几次险些迎面撞上树石。 孟妤又何尝不是大开眼界,本就心存敬畏,逛了一圈后更有些畏手畏脚的束缚卑微感。 因女眷跟男眷要分开来,林月娘领着她们才走到内院静宜堂时便有仆人主动上前领着孟朗去了外院松明斋。 “哥哥。”孟歆此次来心里还惦记着一件事,揪着孟朗的衣衫便反复叮咛,“我跟你说的事你可记住了?” 孟朗自是记在心里,拍了拍她的手,“放心,我若是见到必来通报你。” “那便好。” 孟歆心下大安,冲他绽颜笑了笑才跟上孟妤等人的步伐。 一想到孟宛清今日被林月娘以“大病未愈”为借口困在府上便觉快意,呵,上次可是因为孟宛清生病的事让孟士宏对她大动肝火至今都不肯歇在她那儿。 以林月娘记仇的性子,别说是出门,便是去书院怕是都难了。 第80章 取笑 “站住。” 孟妤因为等孟歆所以没跟上林月娘,待等孟歆赶上来时却被一个稚龄女孩儿伸手拦住,不准前行。 女孩儿看样子约莫八九岁的样子,肤白如雪,杏眼樱唇,面颊尚有些肥嘟嘟,粉雕玉琢似的一团儿,瞧着玉雪可爱。 孟歆见她拦着不让自己走,不悦道,“你是谁,凭什么拦着不让我走。” “妹妹。”孟妤马上扯了扯她衣袖,低声道,“今日来公主府上的人非富即贵,别得罪了。” 孟歆这才后知后觉的悟过来,嘴上虽没再说什么可面上神仍有些不客气。 魏舒窈年纪虽比她俩小可气势却不输旁人,圆澄澄的杏眼凝着她俩,“你们便是孟家的两位姐姐?” 姐姐? 听她礼貌的称呼自己为姐姐,孟歆语气也缓了些,“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魏舒窈玩着手里的玉玲珑轻描淡写道,“日后不许你们再跟苏哥哥讲话。” “苏哥哥?”孟妤一头雾水,“他是谁?” 魏舒窈着恼的蹙着小小秀眉,“便是苏柏,上次你们在法华寺见过,他性情温朗,谦谦如玉。” 经她这么一提,孟歆的心跳都快了几拍,“可是那个穿月白色衣裳的那位……” “你记得这么清楚干嘛!”魏舒窈显然不高兴了,小巧的鼻子也皱起来,“不许记这么清楚。” 孟歆本就对苏柏有意哪里容它人在她面前指手画脚,拿眼将她一横,“你算什么也敢跑我面前吆五喝六,我便是记住了又怎样,我还记在心里了。” “歆妹妹。”孟妤怕她惹事,在旁急的。 “哟,谁家的女儿如此不要脸,光天化日之下一口一个记在心里。”又听一道女子声音响起,声音清冷亦如她长相那般冷艳,身后跟了十多位衣饰华丽的妙龄女子,一看便知地位非凡。 “婉华姐姐,她们不肯听我的。”魏清窈一见来人便委屈的扑上去。 林婉华抚着魏清窈的小脑袋瓜子,目似寒星睨向孟歆,话还未讲便一鞭子挥下去,但见被鞭子划过的树木瞬间开裂,几尺来长的裂痕,一旁杏树落花纷繁摇落如雨。 孟歆吓的险些瘫软下去。 “诸位抱歉,是我妹妹不懂事。”孟妤又何尝不是吓得瑟瑟发抖,可她还是强撑着雪白的面色颤声道。 “姐姐算了。”林静姝从边上走出,温声劝道,“今日宴席是母亲办的,人亦是母亲请来的,你又何苦让她在客人面前没面子。” 跟林婉华比,林静姝性子温软多了,说话的声音也绵绵秀秀。 林婉华本来也没打算闹大,不过给她们一个警告罢了,警告完后收起九节鞭以柄指向孟歆,“离苏柏远些。” “……”孟歆紧咬双唇,羞耻的泪在眼眶打滚。 “来,我带你们进静宜堂吧,刚看到你母亲过去了。”林静姝主动挽着她二人的手领着她们往里走,也缓解了现场僵冷的气氛。 魏舒窈见状吐了吐舌,“要是苏哥哥知道我又这样到处吓唬人,肯定要生我的气。” 面对魏舒窈的时候林婉华面上明显多了几分柔和,“苏柏真是倒八辈子霉,怎么就招了你这个小醋坛子。” * 今日的七夕宴是在曲园举行,一入园门便见假山高耸,藤蔓垂地,俨然一城中山林。 假山虽小,但曲径逶迤,有石级可登假山。假山下小池一潭,清澈见底,池有石级,可供人临水观鱼。池西廊中有半亭一座,池北有一水榭,园内花木扶疏,四周有曲廊贯通。小小庭院中,能有如此精巧的布置,可见匠心。 孟宛清一路无心赏景,她本想避过今日,心知上次法华寺一别魏中林定要筹划报复,这也是她装病多日的原因之一——避免去书院给他报复的机会。 可今日苏柏着实狡猾。 直接以王夫子名义将她骗到孟府外,然后推进马车,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过来了。 苏柏见她沿途闷闷便知她心中在生自己气,莞尔道,“放心,今日有我在定不让中林欺负你。” 孟宛清:“呵呵。” “你不信?”苏柏举手做誓,“如若今日……” “我信,我信还不成吗。”孟宛清心想我信你个鬼哟,嘴上却格外感动,“苏柏,说起来,我可能还要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孟宛清磨蹭半天,才幽叹道,“今日回去后我免不了要受母亲责罚,兴许她怒意上来连书院也不要我去了。” 苏柏何其聪明,一下便听出她言外深意,“这个放心,我有的是法子将你弄到书院去。” “话可别说太早。”孟宛清有些瞧不起道,“我母亲厉害着,若决意不让我去书院能有一千一万个借口。” 苏柏知她在用激将法,当即浅笑,“你今日肯开口相求定是相信我能帮你,放心,我既答应你便不会事后对你不闻不顾。” 孟宛清与他心照不宣的笑笑,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待客的水榭中,魏中林远远的就瞧见他俩站在石桥上语笑晏晏去不知在谈论什么,心中不觉动气。 这个孟洵当真奸诈得很,连苏柏都被她骗做朋友了。 “苏柏!”他当即招手喊道,“快过来。” 园中共有十数个亭榭,每个里面都摆着宴席,又按品级年龄辈份分开。 魏中林这一桌坐的都是与他地位相仿的京中贵公子。 譬如武安侯家的世子武进还有内阁几位大人的公子跟六部的一些。 “来来来,我为诸位介绍介绍。”孟宛清才走进来魏中林便“热情异常”的上前执过她的手,只是却被她不露痕迹的甩开了,他丝毫不以为意,甚是郑重的介绍道,“她便是孟洵了。” “谁啊。”众人纷纷表示不识。 苏柏不禁暗抚了下额,哎。 “她便是孟大人的嫡子孟洵,就是那个十多岁了仍大字不识还在初蒙院跟总角小儿挤在一处的那个孟洵。”魏中林提起孟宛清那叫一个滔滔不绝,黄河泛滥,“她弟弟孟朗就是上回给郑大人斟酒倒茶殷勤如狗腿的那个,他姊妹在法华寺毫无矜持死皮赖脸想跟我们攀识,一度被我误以为是哪里来的破落户。” “……” 四下静寂了一刹,霎时传来取笑的哄闹声。 武进最先出言嘲讽,“就这等上不了台面的破落户竟还敢腆着厚脸来公主府,本公子就纳闷了,有人请她来吗?” 第81章 羞辱 魏中林正要讲话却被孟宛清给抢先了。 “有啊。”孟宛清正色肃然道,“奉恩侯夫人亲自派嬷嬷送的名帖。”说完就跟提前有所准备似的将那张帖子拿出来示给众人看。 红纸黑字,清清楚楚。 更有奉恩侯家的印章在那儿,如何能做假? 魏中林唇角抽搐了几下却见孟宛清横眼瞥他,似在问他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她,才不怕! “噗……”沈柏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他一笑其余人也跟着哄堂大笑,却是在笑魏中林,“中林,你母亲怎么请这种小门小户的人来。” 魏中林:“……” 他暗瞪了孟宛清一眼,又见丫鬟鱼贯而入的往里端菜,满桌佳肴,珍馐味美。 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来人,倒酒。”说着他大喇喇的坐下最中间的主位,他一坐其它人也陆陆续续坐好了。 孟宛清今日既来了便不怕,她也要坐下。 谁知就在她坐下的那刻魏中林暗中抽走了凳子只听“啪嗒”一声,孟宛清屁股落空跌坐在地。 “哈哈哈哈哈……”满场哄笑,笑声甚至引来其它亭榭上一些贵人的注意。 苏柏蹙眉上前便要扶起,“中林,适可而止懂么。” 魏中林才不在意的挑衅朝孟宛清笑笑,脚踩着那个凳子,“这个凳子是我用来放脚的。” 孟宛清伸手拍了拍屁股后的尘土,淡淡看着他。 “对了,听说孟朗也来了,去,叫他过来给我们斟酒。”魏中林格外畅怀的吩咐下去。 武进也乐得拍手,“可以,就叫他们哥儿俩伺候咱们几位。” “中林,你……”苏柏正待斥几句却被孟宛清阻止了,但见她面色如常,似乎没被激怒的迹象,可却是这般心平气和却越叫人感到一股莫名的不安。 孟朗没一会儿便过来了,他早就在隔壁亭子瞅见了孟宛清,心里正忿忿不平便被人请到了这里。 只是,他尴尬的望了望四周,似乎没他坐的位置。 魏中林将空荡的酒杯这么一举,“来,倒酒。” 孟朗空站了会儿才发现他是在跟自己说话,能给奉恩侯家的小世子斟酒他有什么不乐意的,当即小意温从笑容满面的为他斟了一杯,又一一为其它人斟满。 “我腿有些酸,给我捶捶。”魏中林有意激怒孟宛清,自然是怎么过份怎么来。 孟宛清只当没听见,静静立在那儿。 “洵哥,魏公子跟你说话呢。”孟朗有些怪责的推了她一下冷不防被一双冰雪霜凝的眸子对上,冷光幽泛。 “要捶你自己去捶,别碰我。”她声音凉如水,极沁人。 孟朗不知为何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又转脸看向魏中林,干笑道,“魏公子……不如,叫丫鬟来帮你捶吧?” 他再怎么巴结权贵也自知当众替人捶腿这事很丢份。 “怎么着,我没资格让你替我捶腿?”魏中林一身锦衣华服,气度雍华,举止言行均带着与生俱来的尊傲。 孟朗哪里得罪得起。 便是武进也在旁不悦的踹了他一脚,喝道,“你平日不是经常给我捶腿,今日怎就不能替魏公子捶腿了?” “这……”孟朗面对众人逼迫的眸视,心里一虚,马上上前替魏中林捶按起来。 旁边一阵嘘声嘲笑。 他面色白了白,也尴尬,也难堪,不过一会儿便适应了。 “中林,你若再这样,恕我离席。”苏柏看着魏中林的眼神陌生极了,几乎不认识他。 魏中林表情微木,更有些气堵,“她跟你才认识几日,你为何总偏袒她替她说话。” “是你过份而不自知。”苏柏冷声道,“你让我将人特意请来便是为了如此羞辱她么?!” “是你特意请来的?”一旁人亦诧异。 魏中林被苏柏的话搞的下不来台面,本来心里有些愧疚可却被恼意盖过,当即气道,“你要走便走,我不阻拦。” 苏柏但笑,“好。” 说完他便要带着孟宛清一块离去,谁知孟宛清掰开他的手不与他一块儿走。 她心知,今日若不让魏中林一次将气撒了,来日还要再遭一回。 苏柏似是明白她心中所想也不勉强,可他也着实看不下去,甩袖先行。 他一走,气氛更凝。 魏中林几乎是死死盯着她,意愤难平,“你算什么,不过才来书院几日便让我跟苏柏之间有了嫌隙。” 孟宛清像是听到极好笑的话,用一种讥冷的目光看着他。 湖对岸的凉亭上,不过寥寥坐了几人。 “看样子,中林又在闹脾气了。”说话的正是张伯迁大人,此刻他正拿着秋露白慢慢品尝。 坐他对面的奉恩侯闻言,面色微绷,吩咐道,“去,将那个逆子叫来。” “慢。”又一道声音响起,不疾不徐。 奉恩侯朝声音响起的方向看去,“太子殿下,我今日必要教训那个逆子。” “本王不会阻碍,只是想再多邀请一位朋友罢了。”柳树芳影遮蔽在那人脸上,看不清面容,但见言笑温朗。 “哦?殿下可认识那逆子的朋友?”奉恩侯微讶,听了他的话后马上吩咐下去,“将他们一并叫过来吧。” 水榭内,风波正涌。 魏中林许是酒喝了几杯,人微醺,怒亦浓,尤其是孟宛清那一幅风轻云淡你奈我何的寡淡模样便来气,“你是不是以为我真不能拿你怎么样。” 她不语,亦是懒得理会。 “好好好!”只见魏中林拿过酒壶便要往孟宛清头上倒。 武进他们几个纷纷拍手叫好,“倒的好,叫她不识抬举!” 酒壶才堪堪倾斜到一半便被人握住了,魏中林蹙眉郁忿的看着孟宛清手中的动作。 她手腕纤细秀巧,想不到力道却如此强硬有力,攥住他的腕子令他一下也动弹不了。 “倒啊!怎么不倒了。”武进正看的起劲,不断在旁起哄。 魏中林与她四目相视俱是火药味十足的对峙跟鼎立,他就不信了,今天他还掰不过一个比他年纪小的臭小子。 “唔……”他卯足了力便要往她头上淋。 孟宛清纹丝不动,表情都没变一下,举重若轻。 第82章 敬酒 只要她手还钳在他手腕上他便休想动弹,魏中林起初不相信可接连挣了几回力后也后惊后觉的意识到了,眸中的愤恼亦更深,熊烈如火。 “怎么还没淋上去?”别说是武进,在它人也怪异了。 孟朗更是郁惘,孟宛清力气有这么大么?连比她个头高的魏中林都掰不动她? 剑拔弩张间泰维过来了,“少爷,老爷叫你还有你身边这位朋友过去。” “我爹?”魏中林一个失神间手中酒壶掉到地上摔碎了。 孟宛清亦是愣住。 * 烈日照耀下的湖畔,波光潋滟,荷叶深碧。 凉亭内支着一张八仙桌,几方圆凳,桌上菜肴依约可见犴鼻、鱼骨、鳇鱼子、猴头蘑、熊掌等罕见珍馐。冷盘热炒羹汤甜点应有尽有,烹饪手法更是多样,扒、炸、炒、熘、烧一一兼备。 成套粉彩万寿餐具,配以银器,富贵华丽。 魏中林还以为他爹也在,一直到进了凉亭都不敢抬头,生怕随时挨揍。 “少爷,侯爷刚走了。”泰维在旁好意提醒了句。 他这才松了口气,抬头一一与众人视过,“张伯伯,李伯伯,武伯伯……”目光来到孟士宏身上时心下鄙夷直接略过,导致孟士宏面浮尬色,“沈公子。” 沈公子? 孟宛清紧随其后,才进来便听见魏中林口中的声音,视线不禁循着他望去。 下一瞬,便看见那个久违的面孔。 沈锡? “殿……”李同文正要说什么发觉自己失言,立刻又改口,“沈公子,要不要为这孟公子看座。” 孟宛清只觉奇怪,为何要问他。 孟士宏却是惊出了一身冷汁,他今日方知所谓的沈公子便是大京朝的太子殿下沈如锡。 也难怪他之前不知,之前他品阶低下根本没有进京面圣的机会,更不会接触到皇家贵子,思此蓦地喝了孟宛清一句,“叫你坐下还不坐下。” 李同文抬眸看了他一眼。 张伯迁亦觉得孟士宏多言了,殿下都没开口轮得上你开口?由小窥大,孟士宏的前景也仅止于此再不会有进益了。 沈如锡倒是容笑浅淡,一如孟宛清从前遇到的每一次那般温文和气,“来人,赐座。” 孟宛清见魏中林坐下她才慢慢跟着坐下。 原以为又有什么争锋相对的事要发生,索性坐下来后张伯迁跟沈如锡他们聊起了天,不过是些闲闻轶事,在他们聊天的过程中孟宛清差不多知道这几个人的身份了。 内阁大臣张伯迁。 刑部尚书李同文还有武安侯等。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面生的少年坐在旁侧,内向乖和。 沈如锡如何觉觉察到孟宛清的注视,当即介绍道,“他是我五弟,沈聿。” 五皇子沈聿。 沈聿听到沈如锡的介绍后,对孟宛清笑了下。 内矜自持。 孟宛清不知怎的心头微震了下,当即恭敬有加的回予微笑,“我是孟大人的嫡子孟洵。” “你便是孟洵。”张伯迁对李同文说笑道,“上次去孟大人府上倒是将她与那个孟朗搅混了。” 提起那次的事,李同文对孟宛清亦没什么好印象,毕竟有了孟朗的“深刻认识”。 几人说话间旁边的丝竹弦乐不绝于耳,却又不知从何而来,隐隐多了几分神秘。 值此盛夏,凉风,美酒,佳肴,笙乐。 当真人生快事。 “孟洵,你这是第一次见诸位大人吧,来来来,还不快跟各位大人喝一杯。”只要奉恩侯不在,魏中林心里便没顾忌,就算太子沈如锡也在这儿他亦不怕,他跟沈如锡打小就认识兄弟一般的感情。 孟洵心下略沉,凉飕飕看了他一眼。 他眼底笑意更盛,故意拿最烈的竹叶青替她斟上满满的一杯。 武安侯笑瞥了孟士宏一眼,“士宏兄,你长子可能饮酒?瞧模样不过才十一二岁左右罢。” “侯爷尽可放宽了心。”孟士宏说话客气亦恭逊,“犬子能敬诸位叔伯大人的酒,是他的福气。” 连身为爹爹的孟士宏都这么说了,这酒还能不喝么? 孟宛清端起浓烈刺鼻的竹叶青,深吸了口气,自知今日逃不过只祈祷自己喝多了不要出糗。 今日出来的仓促,身边可是一个人也没带。 “喝呀!”魏中林在旁幸灾乐祸,甚至还主动握住她手中酒杯直接往她嘴里灌。 孟宛清一个没提防被呛了满喉脸都涨红了,红晕漫布,抬手便不断用袖子擦拭着,从嘴唇到喉咙到处都是火辣辣的一片,极其难受。 “这一杯就当是敬过武安侯大人了,来,再敬张大人一杯。”魏中林此时倒是忘了他鄙视孟朗给人斟酒的事,屁颠屁颠的干着这个活计都不假人手的。 孟宛清有了之前的教训哪里还会再给他灌酒的机会,自己一把接过,将眉展开,主动对张伯迁大,“晚辈敬张伯伯一杯。” 张伯迁笑捋胡须,不住点头,“甚好。” 说完,孟宛清闭着眼睛一饮而尽,喝的痛快又干脆。 旁人眼里如何看不出她分明不会喝酒,只有不会喝酒的人才如此莽撞冲动,可她这份率性直爽倒叫人欣赏。 敬到李同文的时候,李同文举杯道,“你虽辈份比我低,我却不欺你,来,我亦敬你一杯。”说完豪气干云的喝下大半杯。 孟宛清此刻已经微醺了,面薄如绯,一双黑曜石般的眼里水色点点,映着杏花拂柳,吹皱一池涟漪。 她口中有些结巴道,“……敬……敬李伯伯。” 说完仰首又是一杯。 “还有沈公子跟沈五公子,你可别想躲过。”魏中林直将一壶竹叶青都倒光了,分了两个杯子,一左一右摆在她面前。 孟宛清郁郁斜了他一眼,眉梢眼角尽染醉色、写意风流。 魏中林被她这个眼神看的心跳莫名漏了拍,过后恢复过来,心中不屑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皮相倒是长的不错。 她与沈如锡碰杯时手中险些脱力将杯子掉出来,幸而沈如锡替她握紧,修长手指紧密包裹着她的,他手指凉凉的,玉一般沁润。 孟宛清猛然收回手,再看过去却只对上他清亮噙笑的眼眸。 宛若十里春风。 她竟不敢再多看一眼,张嘴就灌,灌完都不歇息又将敬沈五公子的那杯酒一饮而尽了。 第83章 狠辣 喝到这儿她咳嗽也渐骤剧烈,手捂住烧得火辣辣的胸口,脸颊滚烫,红彤彤的。 看人时都快出现重影了。 “还有你爹的,你莫非不敬你爹?”魏中林又命下人送了瓶寒潭香上来,此酒烈性较之竹叶青更甚,他还暗自给孟宛清换了个大些的酒杯,一杯灌满。 孟士宏倒是怕孟宛清喝多做出什么掉脸的事来,笑笑提议要不要就此算了。 才说完便发现无人应他。 顿觉失言,至此再不敢多讲一句。 武安侯看了看魏中林,又瞅了瞅沈如锡,沈如锡眸色看似清浅却叫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可他既没阻止想必也有意让她再喝下去。 便是张伯迁也任由魏中林胡闹去,他何必因此去得罪人。 “不……不能再喝了……”孟宛清喝的脑子都在震疼,跟灌了铅似的沉沉的。 魏中林才不管她有不能喝,干脆一手揽住她的肩,另一只手灌将进来。 “唔……”她皱眉别过脸。 他却将她脸扳过来,怀里人近在咫尺隐约可闻丝萦香气,魏中林亦觉得自己似是醉了,就想看她醉眼酡颜的模样。 一杯接着一杯,一杯又灌一杯。 灌到最后孟宛清也怒了,醉眼迷蒙摇晃晃站起来拿起那壶才注满的寒潭香,大着舌头道,“最,最后一杯。” “这是……壶啊?”魏中林可以肯定她是真的醉了。 也不知孟宛清听进去没,反正她已经抱起那壶酒,哪怕醉的这么厉害眸色依旧倔强坚韧,一如她直挺的背脊过往多少风风雨雨,从未弯折。 “你大可向旁人求肋的。”沈如锡望着她强撑在石桌上的手,明明都站不稳了,十指泛白,颤抖成这样,不过开口求一句,便无人为难她。 孟宛清听了他的话,忽地笑了,放声大笑那种。 畅快而肆意,放纵而任性。 抱在怀中那壶酒扬洒了些许在她面颊上,醉酡的颜上几颗珠水,晶莹透亮,映的她眼眸也别样清明澈亮,奕奕有神。 沈如锡默不作声看着她,这个介于清醒跟烂醉间的少年。 她身上的酒香清冽又辛辣,微风拂过,尽数飘到他鼻息间,他竟有几分好奇,那酒,味道如何。 “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 旁人都只看到她唇角轻启了下,似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可又有谁真的听见这晦涩苦实的一句话。 说着她仰首闭目,提壶便灌。 “你若是喝不下……”魏中林都有些小小的恻隐不忍了,这么多酒便是他也不见得全部喝光,再说,他不过是想给她点教训并不是真要做这么过份。 就在酒壶刚要触到她嘴唇的那刻,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似乎又来了几个人。 她还没搞清状况时便看见赵伯迁武安侯等人纷纷起身,口中说着什么。 “这酒是寒潭香吧?”不知是谁接过了她手中那壶酒,语含欣色,似乎很钟意此酒。 正想努力睁眼看清情况孟士宏却私下踹了她一脚,“还不快起来让座。” 让座? 孟宛清醉醺醺的勉强站了起来,转身时却不小心迎面撞上了一人,她下意识抬头,可哪怕抬头也只能看见对方线条分明的下颚。 顺着下颚往上看是凉薄的唇、高挺的鼻梁,尔后旭日骄阳下晕开的耀目金光、灼的人睁不开眼。 在她迷离怔然的目光中赵景行已经掀起衣袍坐了下去。 看都未看她一眼。 “自陈王自立为王,滇南叛乱已久,久攻不下,皇上为平此事差点又割让江左几座城池,若非赵大人智略超世,用兵如神,只怕滇南已成我大京国心头大患。” 武安侯年轻时也曾带兵打仗、久经沙场,深谙兵道尤擅强攻因此对赵景行尤为赏识。 李同文亦主动敬酒,“我最佩服的是,赵大人手中不过区区三千兵士,陈军却有八万,其后还有女真族陆续前来援助的三万骑兵,赵大人是如何周旋其间又一举平定下的。” 谈到那场不过才结束两个月的战役,赵景行神色间犹有驰骋沙场的意气飞扬,但见他以箸沾酒,以桌为纸,三两下便画出一幅舆图。 张伯迁等人纷纷就近聚看。 沈如锡静坐如常,可视线却没离开过那幅舆图。 “陈王久困城中必要粮草接济,我到滇南的首日便调出一支百人队伍,任务便是劫持粮草。” “敌方护粮人马多少?” “八百。” 闻言,武安侯蹙目沉思,“运送粮草须渡吴江,莫非你是在江下设的陷阱。” “夜袭也可。”李同文亦指向其中一处,“滇山四面环山,若是提前在山上潜伏搞个突然袭击也不错。” 一直沉默的沈如锡忽开口,“你目的不在劫粮。” “殿下何以见得。”赵景行说话间将侍女为他倒好的酒杯弃置一旁。 难道他不喝酒? 孟宛清脑袋昏沉,强自撑站在那儿,不时晃动几下。 她一动,眼前看见的情形便也跟着晃动。 他身着玄黑色箭袖衣背对她,肩背挺拔,身姿轩朗。许是隔得近的缘故,她甚至能看清他衣上的蟒纹。蟒头在衣上之胸部,蟒身自左肩环绕至右肩,尾部在右肩稍下处,与蟒首相呼应肩上的过肩蟒纹样。 近看就像他肩上攀着一只凶态毕露张牙舞爪的恶蟒,爪牙在阳光下闪着熠熠金光,张扬雄猛。 她竟有些不敢直视。 “哈哈,我还以为赵大人戒了,原来是嫌酒味太淡不够辛烈。”与他一同进来的内阁王大人抚掌笑道,“看来还是远蒙的屠苏更合赵大人胃口。” “此酒甚烈。”便是武安侯忆起也甚是感慨,“若本侯再年轻十岁定与赵大人痛饮天明,不醉不休。” “侯爷说笑了。”赵景行徐徐将手中玉箸在杯中沾了些许酒,于画好的舆图又浅添了几笔,扬眉间尽显霸者风范,“劫粮的队伍出发前,我命他们打破锅灶烧毁帐篷,凿沉船只,只带了三天口粮。” 众人惊震。 “战场之上人人都想苟活,但必须得有人死。”说这些的时候赵景行语气很轻淡,仿佛在品评菜肴般随意,“谁生谁死,他们自己决定。” 这招敲骨吸髓可谓狠辣。 沈如锡望着他的目色隐隐闪了下。 第84章 出事 “劫粮的百人队伍离开后,我又调出两千人马去峡间山道前后埋伏,防止女真派兵救援。” “剩下的九百人,调出五百潜伏在粮道附近。” “……” 一直在旁听的入了迷的魏中林忍不住提问道,“为何劫粮草的人马只有百人,可潜伏在侧的却有几百来人。” “因为我要让它全军覆没。” 单凭百余人的队伍显然击不垮几百精锐,可赵景行烧帐毁锅就是让他们士气大涨,越杀越勇,待劫粮一役打的差不多,对方显然意识不宜久留定然逃返,那时潜伏的五百兵马一涌而上,杀个片甲不留。 “如若对方也有随行人马潜伏在后怎么办。”魏舒窈满脸困惑。 沈如锡替赵景行答了,“杀便杀了。”说着,轻叹一声,“那百余人马不过诱饵。” 诱的便是护送粮草的敌军身后是否还有远随军。 “那他们岂不是白死了?”魏舒窈小声道,眼中满是孩子气的不忍。 武安侯不在意的摆手道,“古来征战几人回,本就敌众我寡,若不想个出奇制胜的法子如何一举赢下。” 他说话间,赵景行目光不经意略过沈聿,但见他在旁安顺听着,撤回目光,继续解惑,“兵马调出后还剩最后四百人,我命他们在城门外安营扎寨,视听敌情。” 张伯迁听到这儿心神俱震,赵景行年纪轻轻便如此机谋深算,城府老辣,他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四五。 “我明白了,这一招也叫空城计对吧?”魏中林已经隐约摸着点兵法的门道了,说的头头是道,“陈王以为皇上派你过来平叛会带领数万精兵,可到头一看竟只有寥寥数百人。” “他生性多疑,哪里肯轻易出城,更不会搞突袭。” “而四叔你也大可安心的一面劫粮草,一面阻断援军。” “……” 当真用兵若神,精彩绝伦。 孟宛清也跟着众人听的热血沸腾,结果这一沸腾便感到胃部阵阵翻涌,异常难受。 她立马伸手,紧紧捂住嘴巴可还是溢出了几声,“唔……” 其他人还沉浸这场兵者诡道的战役里,哪里有人察觉她的不对。 “四叔,万一陈王他们飞鸽传书怎么办?” “信鸽都被弓箭手射下来烤着吃了。” “那要是他们私下放人出去呢?” “你觉得我会放活人出来?” “……” 孟宛清胃部翻涌的感觉越来越严重,眼前的景象也越来越模糊,头晕眼花,四肢疲软。 偏偏这时孟士宏又踢了她一脚,低喝道,“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走。” “我……”她嘴巴才张开说了一个字便觉得有什么汹涌着从胃里奔腾而出,止都止不住。 只听“哇啊”的一声,醉物尽数呕了出来。 纵然赵景行反应再敏捷肩袖上也沾染了不少污秽,刹那间,神色有些怫郁了。 “孟洵,你是不是故意报复我?!”坐在赵景行身旁的魏中林也难逃一劫,被她呕出的东西溅了大半身,他生性最爱洁净如何能忍?! 武安侯当即蹙眉,“孟大人……” 孟士则气结,恨不得一脚将她踹飞,当即暴喝,“来人!还不快将这个畜生弄下去!” “是。”几位侍女立即上前。 孟宛清差不多也在这时瘫倒在地,一身污秽,丑态百出。 “快!”魏中林捂着鼻子嫌恶道,“还不快将她拖下去,臭死了!” “要不是你灌酒孟哥哥会喝醉吗?”魏舒窈倒是个知理懂事的,她见孟宛清被侍女扶出去不放心也跟着她一块儿出去,临行前还朝魏中林做了个大鬼脸,“看我回去不告诉爹爹你做的好事!” “你!”魏中林被她言语中的威胁气的两边太阳穴直跳。 她究竟是谁的妹妹?!为什么总是向着外人来气他?! “赵大人,当真抱歉。”孟士宏少不得要低头哈腰的跟赵景行致歉了。 “无妨。” 听他这么说孟士宏心里登时松了口气,没想到威名远扬的镇江王如此好脾性,正暗自庆幸却又听那道沉静之声响起。 “那就麻烦孟大人拿回去了。” 拿什么?孟士宏正抬头蓦然看见赵景行已将那件弄脏的箭袖脱下,递到他面前,他一时怔住忘了伸手去接。 只听赵景行口吻轻淡却不容拒绝道,“叫贵公子洗干净再送回我府上。” 这…… 孟士宏只觉老脸一阵紫涨火辣,连忙接过。 心下却是惶悸,镇江王果然不是个好得罪的…… * 孟宛清这一睡便烂醉如泥的躺了一下午。 直至暮色西沉。 头痛的都要裂开了。 “咝……”醒来时才动了下便觉得混身上下痛意牵扯,眉都皱成了一团。 “哥儿,你终于醒了!”旁边突然传来女子抽泣的声音。 孟宛清睁着尚朦胧的一双眼看过去,开口时,喉间嘶哑,“是你?” 樱红用力点着头,面上都是泪,“是奴婢。” “你……”孟宛清强忍不适缓缓坐起,朝屋子四下望了眼,伸手揉了揉酸胀的脑袋,“你哭什么?” 她不问还好,一问樱红便哭的停不下了,“是妤姐儿,妤姐儿出事了!” 孟妤? 孟宛清眉心紧皱,两手强撑着床榻便要下来,“她出什么事了?” “奴婢也不清楚。”提起这事樱红神色间尽是茫忧之色,“只知长公主府上的人都看见她私见外男,还将自己绣的帕子也赠出去当定情之物。” 私见外男?赠帕定情?! 孟宛清仅有的几分醉意亦清醒过来,敛眉肃色,“什么时候发生的?!她人现在在哪儿?!” “奴婢不知道,奴婢只知道事发时她便被人强押到静宜堂那儿去了,奴婢马上去找夫人,可夫人却打了奴婢一耳光说都是奴婢没有看好主子,奴婢没有办法只好又去找歆姐儿,事发时妤姐儿是跟她在一起的,中有她才能保证妤姐儿的清白,可歆姐儿却不知去哪儿了找都找不到。” “你怎么不早些来找我。”孟宛清三两下将鞋换上便要出去。 第85章 有损 樱红一路小跑跟在后头,不住抹泪道,“奴婢叫了的,可是哥儿你醉的太厉害了怎么都叫不醒。” “事发到现在多长时间了?” “一个多时辰。” 公主府中九曲回廊,亭阁林立,举目望处曲径通幽。 孟宛清也是第一次来可她依据自己的直觉,一路穿寻,柳暗花明,很快便看到题着静宜堂三字的正堂了。 樱红跟着气喘吁吁却也不失讶然,“哥儿怎么知道是这儿?” 孟宛清头也不回,“宅居左短右边长,君子居之大吉昌。静宜堂的方位正是这样。” 樱红听的云里雾里只觉格外高深,可转念想到这话竟是从连大字也不识一个的洵哥儿口中说出更觉惊甚。 “慢着,你们是什么人。”静宜堂外两个看门的婆子瞧见孟宛清迎面便闯,立刻堵在大门中央。 孟宛清远远便能听见堂内传来的哭声,是孟妤的声音! 她心知长公主有意阻绝外人进入,可她眼下必须进去,思此,轻藐了那二位婆子一眼,淡声道,“你们可是问我。” 那二位婆子守门多年,端的会察言观色,见她神色蔑蔑然堵门的气势都弱了几分,好言改口问,“敢问这位公子是?” “我是谁,你们没资格知道。”孟宛清连一个丝余光都不予她们,态度强硬的将她俩推开,长驱直入。 二位婆子被她的气势震慑,竟一时没反应过来。 樱红方才就是因为这二位婆子守在门外根本进不去所以才想着去找孟宛清的,眼下幸得孟宛清用气势震了那二位婆子一下,她方才借机跟着溜了进去。 静宜堂内,满目皆座。 长公主坐在正位的紫檀云纹藤心扶手椅上,深眉长目,傅粉施朱,身着一袭月白纱彩绣花蝶纹宫衣,衣裙一体,腰下缀彩色飘带数条,身披云肩,雍容华丽,尽显天家公主典雅袅娜的仪态。 两只手的无名指跟小拇指均戴银鎏金累丝嵌珠石指甲套。 指甲套为银鎏金,通体采用累丝并以点翠装饰蝙蝠和“寿”字图案。蝙蝠上嵌红色宝石一粒,“寿”字上镶珍珠一颗。 珠光宝气,荣华尊贵。 “参见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万安。” 孟宛清也不管静宜堂内是何情形,率先进入,跪下行礼。 在座满堂人纷纷侧目,朝她凝望而来。 “你是何人。”站在长公主身边的林婉华拿眼觑她,言语责备。 长公主亦不声不响的打量她。 坐在尾处的林月娘狠剜了孟宛清一眼,却不得不站出来干笑道,“她是我孟府的长子,孟洵。” 孟府长子? 在座诸位一听脑中第一浮现的就是那个不知靠什么手段进了白鹿书院,都十多岁了仍大字不识的那个孟洵。 林婉华居高临下瞟着她,盛气凌人,“你来做什么。” 孟宛清用眼角余光暗瞥了一眼跪在左侧抽噎不语的孟妤,她眼睛都哭肿了,像个核桃似的,发鬓也乱了衣衫更是不整,也不知是遭遇了多少难堪的事。 撤回目光,她挺直腰背朗声道,“长公主殿下,孟洵来找您是想问一事。” “有什么事要问到我母亲这儿?”林婉华出言犀利,颇有长公主年轻时的气盛强势,言语亦是冷冷淡淡不近于情,“怕不是想过来救你妹妹吧……” 长公主虽未开口,可面上也没什么面情。 在她府上发生这种有损声名的事,身为主人的她心情自是不畅。 孟宛清自知此事棘手之处,却也没蠢着一进来就替孟妤求情,她双手拱立恭恭敬敬,“回长公主殿下的话,我来不是为孟妤之事。” 不是为孟妤? 孟妤凄凄悲悲的瞧了她一眼,只一眼,泪涌如堤。 “说吧。”长公主晾了她好一会儿才慢条斯理的回了句,唇角仍是抿着的,不苟于笑。 无数目光朝孟宛清身上投射去,犹如芒刺。 便是林月娘也没给她好眼色,恨不得扑上来将她好好训教一番,一个接一个的来害她丢脸,这起子黑心黑肺的烂种。 孟宛清目光澄净,黑白分明,半分杂质也无的亮澈,“敢问长安主殿下,今昔是何日。” 此话一出,四下皆嘘。 更有人出言讽嘲,“揣着明白装糊涂,今昔何日你会不知?” 林婉华亦没好眼色给她。 长公主见她明知故问并未跟旁人一般的显露不耐,淡声道,“今日乃七夕。” “恕晚辈无知,七夕可有何寓意。”孟宛清不耻下问,面色诚诚。 “你究竟想干什么。”林婉华蹙眉握了握绑在腰间的九节鞭,这人怎如此废话,真想给她一鞭教她老实些。 林月娘也使劲给她使眼色,一个劲儿的叫她“滚”。 孟宛清只当看不见,没看见,知耻好问宛若上进好学的书生。 她的话旁人或许还有未明其意的,长公主颖悟绝伦又如何没听懂,一直到这会儿面上的神色才微缓了些,“相传每年的七月七,牛郎织女会于天上的鹊桥相会,后来民间百姓将故事几经更改,转为少女“乞求”刺绣技巧,祈求如意郎君的节日。” “长安主殿下博古通今,学识渊博,晚辈学到了。”孟宛清神色甚为恭敬,不似做假,“请容晚辈再多嘴问一句,长安主殿下今日举办七夕宴是有何意?” 长公主细长的眼微微眯起,仔细究量起跪在面前的小小少年。 清眉秀目,通达明澈。 是个好孩子。 她定是为了救她妹妹才这般不管不顾的闯进来,能闯进这儿已说明她很不简单了,她没想到是她心思竟如此婉转深藏。 “今日七夕宴的目的是为了促成我大京国未娶未嫁的少年少女结此机会,得觅良缘。” 孟宛清从长公主柔下的语句中明白她已知晓自己一番苦心,思此,高揖拜过,诚朗虔心,“多谢长公主殿下循循导教。晚辈感激不尽。” 说完还一连磕了三个头,声声清脆。 望着头上磕出红印的孟宛清,长公主不由更深看一眼。 “还站着做甚?还不快出去。”若不是顾忌在场均是非富即贵的京中贵夫人,林月娘恨不得一耳光甩上去了。 第87章 败露 正思绪间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孟歆以为是找她的人来了吓得赶紧缩躲进假山内,因她个小玲珑,藏匿进去外人也不得而见。 透过假山上的洞孔依稀可见外面的情形。 “皇上的病应该就在这几日了。”几位年纪与孟士宏差不多的男子缓步而来,途径此处。 孟歆隐约觉得对方有些面熟,可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直到一个颀朗如月的身影浮现眼前。 “沈……公子?”她骤然睁大了眼睛险些喊出声来。 沈如锡就在离她不过几米外的回廊上,临水而立,落日的余霞透过小轩窗洒照在他身上,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她几乎看痴了。 “殿下。”张伯迁等人恭手肃立,神色昭昭,“继位之事一日未定,朝政便一日不宁,殿下应当机立断,务再犹豫!” 沈如锡望着张伯迁李同文等面上的忠耿之色,仍是那一幅不温不火不急不燥的和和模样,“诸位大人的心意本王心领了,继位之事切勿再提,只要父皇在位一日,本王便仍是臣子,自当勤勉恭上,温逊抚下。” 见他神色虽轻淡言语却有着不容拒绝的意思,张伯迁只能皱紧了眉。 待沈如锡从容离去后,李同文颇有些郁燥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连太子殿下自己都不急,你整日急来急去又有何用?” 面对李同文的数落,张伯迁却是讳莫如深的笑笑,“历朝历代,你见过哪个上位者对外表露过“彼可取而代之”的意思?” 李同文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也是,这种事只能是手下的人去办。” 张伯迁绕着台阶慢慢往下,一步一言,“如今已经到了该站队的时候,太子乃皇上嫡出,天经地义的皇位继承者,只不过有些人想以“立长不立嫡”为由借机生事罢了……” 后头的话孟歆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整个人都震惊在那句“太子殿下”中。 沈公子他……竟是太子?! * 夜色溶溶,成千上万盏花灯琳琅满目的挂在偌大的园子里,增光添彩,烛火通明。 所有花灯皆用雕木、雕竹、镂铜作骨架,然后镶上纱绢、玻璃或牛角片,上面彩绘山水、花鸟、鱼虫、人物等各种吉祥喜庆的图案。上品花灯还嵌有翠玉或白玉,样式别样丰富。 孟宛清粗略数了数,有龙灯、宫灯、纱灯、花蓝灯、龙凤灯、棱角灯、树地灯等,形状更有圆的方的椭的长的扁的,直把她看的眼花缭乱。 为了今夜的花灯晚宴,长公主可谓费尽心思。 每一盏宫灯上都系有红丝带,上面写有半首诗,剩下的半首则待有缘人去题。 题好诗的宫灯自有奴仆上前取下,然后送给挂上去的那位,每一盏灯都代表京中世家显赫的待嫁小姐。 “太白清狂,好对金樽邀月饮。” 几位世家公子围聚在一珠木棉树下,但见树杈上挂了一盏如意灯,近看像一簇聚集起来的夜明珠,明晃晃,亮晶晶,五光十色。 孟宛清站在外围,心下略略思忖了下便想好了下联。 不过她没有要上去凑热闹的意思。 “更生勤读,自有藜杖照书来。”不知是谁,接过灯下小厮递上的狼毫,一蹴而就,洋洋洒洒便写上下联。 几位锦衣华服的公子哥顿时在旁起哄,“有人要做新郎啰。” 被调侃的那人却是神色自如,满面春风道,“待我抱得美人归,诸位可别忘了来我府上吃喜酒。” “一定一定。” 喜气喧闹的氛围令在场人无一不沉浸其中,热热闹闹。 不远处的水榭上亦满座京中贵妇,听着小曲儿,舒怀畅聊,每每有人将题好诗的花灯送过去都免不了引来一番逗趣。 孟宛清才在园林间转了小半圈便瞅见魏中林他们几个正肆意张扬的围在一盏巨大的花灯下。 花灯造型精巧美观,整头羽末,缀有成串五颜六色的细珠,煞是好看。下部是花灯主体,轴心是宝伞花壶灯,四周十二串,分内外两层,内层是六角宫灯,花钵灯,外层则是花篮灯。 “放出花灯,天上银河失色。”只听他口中朗声然念道,念到一半便哄然大笑,“这是哪家的小姐,口气忒大。” “苏柏,快,出一幅下联拙拙这位小姐的锐气。” 苏柏被他们几个围夹在中间,进出不得亦哭笑不得,“这盏花灯一看便知来历不凡,我如何敢题?” “你不题我来!”武安侯家的世子武进豪气拍胸,张嘴便道,“放出花灯,天上银河失色。关上大门,你迟早是爷的人。” 这…… 他的话霎时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孟宛清摇了摇头,将来也不知哪家姑娘倒霉嫁给武进这个胸无点墨金玉其外的浪荡子。 她不欲再凑热闹便沿着杏林深处往里走,沿途但见林岸边的溪流上浮着星星点点的莲灯,小巧玲珑,盏盏如萤。 “殿下……” 空旷的溪岸边蓦然多出一个人影来,纤弱瘦巧。 孟宛清眼皮骤跳,原本打算迈出的步子又无声无息的收了回来,带着错愕惊疑看着眼前这始料未及的一幕。 夜色下,孟歆看上去如怀春女子般腼腆,一双盈盈水眸含情带怯的看着眼前人。 那人背对她站在溪边,似在赏灯。 孟歆期期艾艾的又走近了一些,与他并肩。 那是? 夜色下孟宛清看不清男子的容貌,加之对方背对着她,更加难以猜测。 但她可以断定对方不是苏柏亦或魏中林。 在听到孟歆称呼自己为“殿下”的那刻,沈如锡便知道自己身份败露了,可,他深不可测的望着眼前痴迷自己的少女,脸上仍是不浅不淡的笑,没承认,也没否认。 她是如何得知的。 孟歆见他眼中倒映灯火,何其灿烂,他的言行举止,他的一颦一笑,就像勾子一般将她死死勾住无力动弹。 “抱歉……”她一时抵抗不住那样明灼的目光,低下头来,脸上飞红,声音亦更轻软,“我不是有意要听你们讲话的。” 他面色温和,“你都听到了什么。” “我……”孟歆抗拒不了他清朗如月的质气,亦舍不得从他脸上挪开视线,便这么痴怔怔的道,“我听到他们喊你殿下……” “还有呢。” “还有……”她努力回想,可脑子却是混沌的一片只有他的音容笑貌才最真切,抱歉的咬了咬唇,有些许愧疚,“记不得了……” 第88章 识破 沈如锡定定看着她,她眼中除了痴迷一概没有其它。 不似做假。 这两人在说什么?孟宛清躲在暗处听不大清又看不大明,心里跟烧了簇火似的好奇不灭。 正想着脚下冷不丁踩了一个东西,她低头一看,霎时愣住。 那是一双乌皮皂靴。 靴口镶石青色勾莲纹织金缎边,靴头处呈云纹,配色雅致,坚硬结实。 她觉得自己喉头有些发紧,随着目光渐渐上移从那人玄黑色的衣袍再到胸前的绣金行蟒纹,白天的记忆霎时涌进脑海,那张牙舞爪的过肩蟒和栩栩如生的凶禽之态。 她的目光只到他胸前便停止不上了,因为她个头也仅止于此。 孟宛清只觉得此刻头皮发麻,一阵阵的紧绷着,尽管没抬头也能感觉到那两道迫人的视线正不偏不倚的压在自己头顶。 正尴尬间,魏中林的声音由远至近传来。 “四叔”。 一声四叔解救她于水火。 孟宛清当真感激涕零。 魏中林领着一队人走近看见她后,眼神登时不好了,“四叔,她怎么在这儿?” 她? 孟宛清顿时提了一口气在嗓子眼,心虚的觑了赵景行一眼,恰好他也在看她,意味不明又捉摸不定。 她用眼神哀哀的求了他一眼,似被人抛弃的小奶猫,睁着圆澄澄的眸子,柔弱无辜,并厚下脸皮学魏中林那样喊了一声,“四~叔……” “什么?你喊谁?谁是你四叔?!”赵景行还未有反应倒是魏中林先炸毛了,那样子像是要将孟宛清活生生的吞进肚子里,就差挥手揍人,“姓孟的,是不是一天不打你毛就不顺?处处惹我?!” 孟宛清被他骂的那叫一个狗血淋头,可能怎么样?今日是她把柄被人抓在手中,除了装傻卖乖嘴甜认怂还能怎样? 以魏中林那嚣狂的性子,若知道她躲在这帘窥壁听定要闹的人尽皆知要她收不了场。 这里可是公主府,树大茎深,她可不想被卷入莫名的是非里。 “四叔,她究竟因何会在这儿?”魏中林越想越觉得可疑,盯着她的眼神也越渐不善。 孟宛清已经绝望了,这次真是栽倒跟头长教训了…… “她在这儿,自是有原因的。”正在她胡思乱想间,赵景行终于开口,语调一贯的沉静、不徐不疾,似乎不知某人正因他讲的每一个字而提心吊胆胆颤欲惊,他甚至还将手搭在了她细弱的肩膀上,微微用了些力,无视孟宛清吃痛的表情神闲气定。 魏中林自是相信赵景行说的话,只是感到困惑,“有什么原因?” “原因么。”赵景行说话间瞟了孟宛清一眼,孟宛清献媚的表情仿佛在说您说什么都对只要不将我偷听的事说出来,而他清若寒潭的眸子亦逐渐浮起若有似无的笑,“她说,她有办法找到青海骢。” 青海骢? 孟宛清觉得自己反应变迟钝了,青海骢是什么? “真的假的?!”魏中林却是表现的万分激动,一把揪过她身上的衣领便不住质问道,“你当真有法子能找到长公主殿下逃走的那匹青海骢。” 孟宛清在魏中林短短的几句话中瞬间明悟过来,丢的,是一匹马。 而且,是一匹她没听说过的马,估计是从外疆供奉来的,野性难驯所以才会逃出去。 “我……”孟宛清觉得自己被他摇的话都说不利索了,暂且将他推开了些,心平气和道,“这个……恩……我其实……” “什么其实,你不是说你已经想到了找到它的法子了吗?”魏中林不耐烦的打断她的话,又恶狠狠的威胁道,“你可知欺君之罪是什么?长公主也敢耍?我看你是活腻了……” 孟宛清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嘴上用力的朝赵景行笑了笑,笑的那叫一个呲牙咧嘴。 赵景行无视她脸上报复性的惨笑,“愿闻其详。” 孟宛清:“……” 他还不如直接将她弄死。 “长公主的马不见了,你们可是在找马。”沈如锡也不知何时闻讯而来,看见魏中林他们都聚在这儿便知道是为找马一事商量。 孟宛清看见他顿时如见到救命恩人一般,正想开口求救时却被魏中林打断。 “是啊,孟洵说她有办法找到马。”说着将她一指,将她置于众人瞩目中。 沈如锡是见识过她的心智机谋的,从上回在孟府围棋一别后便得知,所以今日说她会找马他亦不觉得奇怪,饶有兴趣的问了句,“哦?什么法子?青海骢野性难驯,倒是从未听说能轻易驯服它的法子。” 孟宛清见事情都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进退不得,索性劈出一条活路来。 “青海骢虽野性难驯,可也不是没有不能驯服它的法子。” “这还用你说?”魏中林丝毫不给面子的怼了句。 孟宛清只当没听见,牙疼,是真疼,暂且忍一忍,她面朝一眼望不到底的林园深处沉思道,“我曾听过一则趣闻,但凡有难驯的野马,打之,虐之,若还不训则予以甜食。” 沈如锡倒是初次听说,不觉有趣,“哦?有喜嗜甜食的马儿?” “编瞎话吧你就。”魏中林今晚也不知怎么了,一个劲儿的对她连珠炮轰,“你连大字都不识一个还趣闻?” 孟宛清强忍想朝他挥拳的冲动,笑的克制又礼节,“我识不得难道还听不得?” 魏中林被回怼,表情难看却还是憋住了。 倒是赵景行听了她的话后目光不动声色的重新落在她身上,落在她振振有词的唇上,落在她灵动狡黠的眸上,落在她纤瘦秀挺的背上。 “对,只需要命人多准备些黑芝麻糖,沿着它离开的方向抛撒,天亮之前它自会回来。” 反正天亮之前她就离开了,回不回来关她什么事?难道长公主真要跟一个孩子斤斤计较? 孟宛清深感自己智谋双全。 “若是回不来呢。”耳畔又响起那道低沉沉的嗓音,那人靠在杏树下,适时挑剔,夜色树影覆盖了他的脸,只那道眸子依旧洞若观火、亮灼如星。 他这是……识破她了? 第89章 平妻 孟宛清心虚的不去与他对视,只背对他跟侍从们细细嘱咐撒糖事宜,又连哄带骗的将魏中林骗走了,美其名曰只有他才堪当大任——监督。 “时间也不早了,我母亲与妹妹她们想必也要回府了。”说话间,她满含不舍的跟沈如锡道别道。 沈如锡温和淡笑,“我与你同路,不若与我同乘一辆马车。” 孟宛清哪里还敢再逗留片刻,当即点头,“那就麻烦沈兄了。” 望着她低头垂目匆匆离去的背影,赵景行眉梢轻扬,孟士宏如此谨言慎行倒有一个这么油滑的长子。 * 不过才离了孟府一日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桂枝不知被梅姨娘以何借口骗去现下被软禁在梅姨娘的落梅院,秋桃几次去要人都无果,林月娘去参加七夕宴又不在家,只能去找江姨娘。 江姨娘推脱自己没有掌家之权,干涉不了。 芳杏做为西院的管事若是与梅姨娘撕破脸去插手倒也不见得要不来人,只她自己也烂泥缠身。 先前与她青梅竹马的李二一家又无缘无故的找上门来。 李大娘捶胸顿足后悔不迭,“哎哟,我家那个贼畜生,他要是早跟我说破了你的身子,老身无论如何也不能由着他这般辜负你呀!” 看门的婆子以及前来围观的府上众人,一个个挤眉弄眼,窃窃私语。 “原来那事儿是真的呀?芳杏竟这么不要脸还没嫁过去就将身子给了别人。” “啧啧,她倒是眼界高,自己是个破鞋还瞧不上人家李管事,李管事家大业大不比那个住穷家破巷的李二强?” “……” 李大娘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更卖劲的哭嚎,一唱三叹,“哎哟,如今既然我知道了这件事,断不能看着那孩子受委屈。” “李大娘,你儿子不是已经娶媳妇了吗?”有认识她的问了一句。 李大娘擦着一滴泪都没的眼角,一面偷窥众人的反应,一面嗷嗷道,“放心,我断不会让她做小,娶回去做平妻,跟先进门的那个媳妇不分先后,没有高低。” 什么叫泼皮赖脸?这就是了。 “芳杏?你怎么来了?哎呀,快拦住她!”帘儿就站在角门那儿,一眼便瞅到了拿着剪子便往外冲的芳杏。 她气势汹汹眼丝血红,有种要与她同归于尽的决绝。 “老太婆,你再给我瞎说一句,今日我便先捅死你再捅死自己!”说着便要冲上去。 李大娘望着那明晃晃尖利利的剪子迎面便朝自己冲来,吓的险些窒了口气,一连慌神的往后退了十来步,“哎呀呀,救命啊,这是要杀人了啊!” “自己嘴巴不干净还怨别人拿剪子捅你。”月华走到她跟前狠狠啐了口痰,厉色环视四周道,“今日你们谁要拦就别怪芳杏姐姐的剪子不认人!” 秋桃亦气的直颤抖,恨不得上前揍李大娘一顿。 “我今日来找你是真的跟你诚心道歉的……”李大娘畏惧芳杏手里的剪子,声音也轻了些,语气也软了些,可嘴脸却依旧丑陋,“再说,你现在身子都丢了,还有哪个男人要你!” “我便是剪了头发做姑子也不要跟你们李家再有任何干练!”芳杏向来自强坚韧的一个人,硬是被逼的湿了眼眶,拿着剪子的手也剧烈颤动着,心一狠,手一横,只听“咔嚓”的一声,乌黑油亮的头发被剪去大半。 “芳杏姐姐!”月华跟秋桃先后冲上去,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抱着她便放声痛哭。 有看不过去的婆子指责道,“人家姑娘都把头发剪了,以此明志,你还赖在这儿做什么?真当孟府门口是你这种破落户肆意撒泼的?!” “你非要等芳杏她娘回来跟你干仗是不?她老娘比你厉害十倍!现在不走等她回来你想走也走不掉了!” 李大娘听得心下惴惴,心下思量着,反正人家吩咐她的事已经闹大了,再这样下去闹到官府那儿可就不好收场了,思此,又假模假样的挤了几滴眼泪,“日后要是后悔了,我们李家还是一样容你回来啊……” “放你娘的狗屁!什么日后,来日再让我看见你来找芳杏姐姐的麻烦,我第一个捅死你!”月华咬牙切齿,金刚怒目。 李大娘不以为然的呸了声,却还是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秋桃正想转过身好好抱抱芳杏,安慰她一番,谁知才转过身便看见芳杏眼睛一白,身子一软,整个向后栽去。 * 林月娘比孟宛清先回府,一回来李嬷嬷便知悉了李大娘今日来闹过的事,她二话不说拿起棍子领了人便去了李家。 秋桃亦独身前往荣熙堂,想为桂枝的事求一求。 “求什么求,主子都睡了。”瓶儿连门帘都没有打开,直接一句话给回绝了。 秋桃眼泪都快急出来了,哀声求道,“瓶儿姐姐,你就进去帮我通报一声吧,我姐姐自打早上被梅姨娘喊过去到现在都没有放出来,我也不知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瓶儿不耐烦的打断道,“什么什么情况,难道梅姨娘还会吃了她不成?!你再这样没规矩的闹将下去信不信扰了主子清静,我可跟你不客气!” “瓶……”秋桃听着“砰”的一声,堂屋正门被瓶儿从里面关上了,连带最后一丝光亮也看不见。 而西院的情况也同样不乐观。 芳杏从下午昏睡过后便再也没醒过来,大夫也来看过了,说是气结于胸,心病,可看着她半昏不醒面色苍白的样子,还有她那原本披肩的乌黑秀发变成参差不齐,想起今日情形,月华忍不住拿帕子捂住眼睛轻声而压抑的哭了起来。 洵哥儿,你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 孟府请安的规矩是在每日的卯正到辰初之间。 而孟宛清回来时差不多已经快寅未,天色虽有些蒙蒙亮,但还能看见些许星子,闪闪烁烁的缀在冷蓝色的天幕里。 她在公主府里周旋了一日,期间又喝了这么多酒,当真精疲力尽。 第90章 心意 若是现在给她一个床榻,她倒上去便能睡着。 “哥儿回来了。”月华去角门那儿接她的时候面色如常,就跟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孟宛清困倦的任她扶着自己,没走几步眼皮子便沉了下来。 “哥儿?”月华讶异的转过脸去看她,却闻到了她身上残留的酒气,轻轻一嗅,余味辛辣。 “是哥儿回来了吗?”秋桃跟月华交替着照顾芳杏,到下半夜的时候月华见孟宛清迟迟不归放不下心便主动跑到西角门那儿等她。 孟宛清几乎整个瘫在月华怀里,月华吃力的推开半扇门便对秋桃吩咐道,“快,去厨下找我娘要醒酒汤。” 秋桃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连连点头,一刻也没耽误,“嗳!” 月华费劲的将孟宛清扶到里屋,才进门孟宛清便大吐一场,刚刚在马车上颠簸了这么久,加上晚上又没吃什么东西,胃里翻腾的厉害,随便一个颠动便尽数吐出。 吐了月华满身的污秽。 “哥儿没事吧?”月华倒不在乎自己身上那些污浊,第一时间伸手去接她口中的呕吐物。 孟宛清吐的胆汁都快出来了,人也清醒了几分,用力撑开沉的下坠的眼帘,“……抱……抱歉……”说着竟醉嘻嘻的朝她笑了笑,“我……我喝多了……” 见她一连打了好几个嗝,月华只能先将她扶到凳子上坐下倒了杯茶递过去。 “哥儿……”她小心的侧着身子,避免将身上的污秽沾到孟宛清身上去了,就这样以非常吃力的姿势喂她喝下了半盏的茶。 秋桃此时也回来了,往日里向来怕黑的她今日居然风风火火来去迅猛,“醒酒汤来了。”说着将手中的食盒稳稳的往桌上一放,“你娘说醉酒的人容易肚子饿,又给了几碟点心让我带来。” 揭开食盒,只见里面除了一碗醒酒汤外还有四碟点心分别是芝麻卷、 金糕、枣泥糕跟合意饼。 “咯……”孟宛清闻到糕点的香气便忍不住深嗅一口,“好像真的有点饿了。” 月华见秋桃来了便将孟宛清交给了她,“我先去换件衣裳,你小心伺候哥儿。” 秋桃点了几下头,小心的扶着孟宛清一口一口的喂她吃着点心,喝着醒酒汤。 孟宛清刚刚吐过了一番后醉意也消减了大半,加上喝了醒酒汤吃了些点心,恢复了些许体力跟精气,这时她才发现屋里似乎少了一人。 “芳杏呢?”她刚之所以没吩咐月华替她更衣就是因为没看见芳杏。 听到她问起芳杏,秋桃先是一怔,紧接着嘴巴瘪了瘪,话还没说就先掉下泪来了。 孟宛清一看到她掉泪脑袋便一阵接一阵的疼着,伸手不住的在上面摁揉,“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哥儿。”月华此时也换好衣裳进来了,进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先将门给栓上。 秋桃见她来了,哭的却是更凶,呜呜呜的。 接下来,月华不减一分也不增一分的将今日的事统统告诉她了。 孟宛清倒吸了口气,正欲站起来只觉脑袋一沉又晃悠悠的坐了下去。 “哥儿!”秋桃跟芳杏俩吓的立刻伸过手去,生怕她跌倒了。 孟宛清却是缓缓摇了摇头,又凝眉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此刻天光已经渐破晓,云雾缭绕下的天幕已经渐渐变成了清亮的浅蓝色。 苏柏既然答应了来孟府接她去书院,想必不会食言,过不了多久就会来了。 月华见她不言不语,有些担心,“哥儿可是气着了?” “哥儿,我姐姐她……”秋桃心里还惦记着她姐姐的却被月华一个眼神阻断了。 怎么会如此之巧?桂枝被梅姨娘抓去的当日李大娘也突然冒出来了? 孟宛清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不受旁的影响。 见她在屋里来回踱步,月华跟秋桃彼此相视一眼默契的离开了,一个去耳房照顾芳杏,一个在门外等候吩咐。 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进庭院时,孟妤带着樱红来西院了。 “妤姐儿?”打开院门看见她们主仆俩时,秋桃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忍不住擦了擦眼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你们怎么来了?” 孟妤知道她惊讶的神色并不是在嘲讽自己,的确,是她自己往日与孟宛清疏离的太明显。 她亦是有自尊的人,虽然感激孟宛清昨日在公主府出手相救,可也明白因为她出手相救就与她来往也太势力了。 “我是过来提醒一声,该跟母亲请安了。” 孟妤面上淡淡微笑,细眉修眼,一番话说的得体亦大方。 秋桃原本心里因孟宛清的事存了几分对她的恼意,现下也不觉消散些许,面上亦挂了笑意,“谢谢妤姐儿了,我倒是将这桩事忘记了。” 平日孟宛清去书院时是不必到林月娘那儿请安的。 孟妤将话说完后又朝屋子里看了一眼,“洵哥儿还没醒么?” “呃……恩,快了。”秋桃模糊的说了句。 孟妤闻言点了点头,忽又从袖间摸了个香袋出来,递过去,“夏日蚊虫多,我给洵弟做了个驱蚊的香袋,有丁香艾叶跟白芷,气味虽清苦却醒神,适合他们这些在书院读书的学子。” “这……”秋桃是真的惊讶了,这应该是孟宛清回到孟府后收到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关心与示好了吧,她发自肺腑的感谢跟感动,双手捧过,“绣的真好,难为妤姐儿了有这份心意。” 孟妤脸上却是闪现些许不自然,抿嘴笑笑,不再多言领着樱红便往荣熙堂的方向去了。 秋桃捧着绣袋眉开眼笑别提多开心了,蹦蹦跳跳的便要进去送给孟宛清。 结果才走到一半便被人喊住。 “哥儿呢?还没醒?”是顺子,每回去书院都是由他来喊孟宛清出门,“都在外面等着他呢。” “啊?”秋桃有些迷糊了,半皱着眉,“可是……刚刚妤姐儿不是来喊哥儿记得过去请安么?” “她哪里知道,我也是才得了吩咐的。”顺子边说边催道,“叫哥儿快些吧,今日可是他同窗特意来接他呢。” “哪个同窗呀。”秋桃随口问了一句。 但见顺子面露骄色,指了指东边方向,“奉恩侯家的世子!” 第91章 担待 从昨夜回府到现在不过也才三个时辰。 孟宛清连床都没有沾一下,眼下尽是淡淡的乌青,面色也有些憔悴。 “哥儿……”月华有些心疼的看着坐在芳杏榻边的孟宛清,都怪她们没用,出什么事都只指望哥儿一人。 可她,也不过十多岁的孩子呀。 芳杏身子并无大碍,可心病还需心药来医。 想到这,孟宛清眸中闪过一丝厉色,转瞬即逝。 见她站了起来月华轻声问,“芳杏姐姐她……” 秋闱在即,孟宛清实在无暇分身精力也有限,否则又怎会设计将苏柏圈进来,那日她便是猜准了魏中林要找报复她所以故意不去,引得他们来请才好讲条件。 望着芳杏昏睡中依旧紧皱的眉头,孟宛清忍不住伸手轻抚了抚,开口时,声音略微有些沙哑,“芳杏姐姐,只能先委屈你躺几日了。” 有时候睡着或许比醒着要好一些,尤其是现在府上府上风言风语,传的那般难听。 “哥儿,你的书箧都给你准备好了。” 接过书箧,孟宛清再转身时已是精神饱满神彩奕奕的孟洵了。 走出西院大门时她遥遥给了月华一个眼色,看到月华点头,她这才放下心来跟顺子一块儿离开了。 * 今日林月娘原是没想过要让孟宛清去书院的,结果奉恩侯的世子亲自上门来接人了! 昨日公主府上魏中林当众灌孟宛清酒的事她已有所耳闻,对方明里暗里给孟宛清小鞋穿她也是知情的。 “罢了,主子,你又何必因为这事跟奉恩侯家结个不愉快。”瓶儿服侍她梳头时劝了几句,“再说,不是还有我弟弟在旁监看,哥儿翻不出什么浪来。” 林月娘倒不是怕孟宛清翻出什么浪来,昨日在公主府也敢这样冒冒失失的床进去胡言乱语,她对着镜中细细看量了一番,竟惊觉自己眼角长了条细纹出来。 登时,心气下沉。 “让她去罢。”反正迟早也是要将她解决掉,不若借别人的手来除掉更好! 瓶儿见自己劝服了她,脸上亦带着笑,“好勒,那我出去跟我弟弟说一声,叫他警醒点。” 退出里屋后,瓶儿脸上的笑淡了些许。 还说是开恩才叫顺子跟孟宛清一块去书院,结果呢?都没去多久就不反悔不想让她去了?那顺子呢?她那可怜的弟弟岂不是又要回马厩那儿养马喂马做脏活儿? 不行,她暗暗咬了咬唇,她得再想个法子。 * 不大宽敞的铜镀金轮马车上挤着三个人。 之所以不大宽敞是因为马车虽小五脏俱全,除却塌案软垫迎枕,熏香、梅瓶、茶具、文房纸笔俱全。 甚至还有一个小巧的八宝架,上置些古玩珍奇,用来赏玩。 孟宛清初初上来便被上面一个铜胎画珐琅八宝双喜字背把镜给吸引了,她从未见过如此小巧雅致的镜子,镜身、镜柄均由卷草纹孔雀绿染牙和刻瓜式珊瑚珠衔接,柄底端嵌铜镀金箍并系有带珊瑚珠的黄丝线穗。 当真玲珑可爱。 苏柏见车上气氛过于沉闷,主动打破平静,笑问,“洵兄也喜欢赏玩这种巧致的玩意儿?” 孟宛清还没来得及开口身侧便传来某人阴阳怪气的调调,“她不过白长了一个男儿身,形容举止俱像个女子。” “……” 苏柏见孟宛清面色看不出是好也是坏,当即清咳两声,“今日天气似乎……” “你说我像个女子?”孟宛清知道他之所以气性这么大不就是因为苏柏事先骗他说有事,结果却来孟府以他的名义接她去上学么? 魏中林坐在苏柏身侧,跟孟宛清隔了个位子却也能近距离瞅见她波澜平静眼眸下的涌动,呵,动真格?他打小怕过谁?! “怎么着,还不承认!”魏中林说到这个别有得意的炫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寻日里都不与你那些同窗在一处玩儿,要是他们拉你一块儿你还要打他们手,啧,娘娘腔腔,人庆喜班男扮女装的都没你像个女人。” 苏柏只觉太阳穴一阵一阵的突突跳着,伤神又伤脑,“呃,今日……” 他话还没说完直接被孟宛清捂住了嘴,紧接着,她用轻视的目光嘲向魏中林,“你别在那儿娘来娘去了,就问你一句,你敢喝与我昨日一样多的酒么?” 魏中林没料到她竟拿这个堵自己,一时气迭,“不就喝了几盅酒,瞧把你能的!以为我不敢不喝?你是没见过我千杯不醉的样子!” “行了行了。”孟宛清拿眼白瞟他,“你这么能怎么也没见你找到青海骢?” 一提到青海骢,苏柏跟魏中林顿时讶然相视。 魏中林显的有几分气恼跟愤郁,“是你对不对!是你跟她说了对不对?!” “你可曾见我跟她提起过半句?”苏柏亦很惊讶,不似骗人。 却见孟宛清得意的哼了声,“他是没有说,是你告诉我的。” “我?!”魏中林更不信了,气咧咧道,“放你娘的屁!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了?!” “呵,跟你相处没有半个月也有十来天,若是昨晚青海骢没有找回来,以你的尿性你看到我还不冷嘲热讽各种讥嘲?” 魏中林:“……” 苏柏忍笑忍的肩膀都在抖,平日在书院里也没瞧见孟宛清这般伶牙俐齿能说会道?没想到竟这般舌尖齿利将魏中林堵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半响后,只听车内传来一声咆哮,车夫都快吓的颠下去了。 “停!” “停就停,我自己走去。”是孟宛清不屑一顾的声音。 苏柏好声挽留,“孟洵,中林就是这个脾气,你多担待些。” “我担待够了!”孟宛清着实被魏中林那一幅不可一世嚣张狂放的样子给气到,掀起帘子便要下车。 “苏柏,你别拦她!就让她下去!” 孟宛清回眸瞥了一眼,甚是鄙视,“我说魏中林,你要赶我下车也趁早嘛,你瞧,都到书院门口了,啧啧……” 里面静了片刻,尔后只见一个东西从里砸出来。 孟宛清灵活的闪了个身,轻松躲过,顺便还朝他做了一个大鬼脸。 魏中林硬是被她气的坐了回去。 魏中林气的脸色乌青,一字一句对苏柏道,“来日我再载她我就不姓魏!” 第92章 放心 算起来,阔别书院也有小半个月了。 孟宛清心里还是很想念它的,虽然王夫子为人迂腐又拘儒,教不了什么大的学问,那些同窗又是些顽劣不好学的,可依旧阻碍不了她每日趁午休时分溜时藏书阁看书。 白鹿书院的藏书阁当真数不可计。 前朝的、历代的、经史子集天文地理无所不有无所不集,一些难求的孤本跟遗籍统统都有。 最难得的是它还收集了历朝历代每次秋闱高中的状元郎们的文章。 多少于她有益。 “咦,孟洵,你今日不去用午膳么?”到了午膳时间,同窗们一个个的都都走了见她还磨磨蹭蹭的呆在原地不禁问了句。 孟宛清笑着摇摇头,“我不饿。” 哪里是不饿,是她知道魏中林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她,可他自由的时间也仅止于午休那会儿,她可不会如他的意,一吃完午膳便在膳堂外被他逮个正着。 正好也有好长时间没看书了。 她收桌案上的书本一一收拾好,这便神不知鬼不觉的溜了出去。 最热的时节已经不知不觉过了大半。 可那种闷热的记忆却似乎逗留在她脑袋里挥之不去,记得在庄上的时候,暑热难耐,她跟孟洵又住在柴房,实在受不住的时候她带着孟洵一块儿泡在装满井水的桶里。 有一次孟洵高热之下受了寒,昏厥了很久。 她望着那张血色尽失的小脸心痛欲裂,失眠整夜,第二日天不亮便上山了,旁人以为她去砍柴,实则她是去怪师傅那儿认师去了。 怪师傅脾气怪,为人挑剔又刻薄,可是,他懂的真的很多很多……包括药理。 回想往事孟宛清当真觉得冥冥中似有天意,天意让她认了怪师傅,天意又让孟洵与她走失,天意更让她重新以孟洵的身份回来了孟府。 一滴泪,无声无息的从她脸颊滑下,孟宛清坚硬的躯壳也只有在没人的僻静角落才能脆弱脆弱。 “你怎么哭了。” 一个清稚的、温温的声音在旁响起。 孟宛清下意识便要扼住那人的颈脖,眸中也显现肃杀之色。 是谁,谁在这儿?! 一抬眸,却是好久不见的魏清。 魏清不知自己哪里惹到了她,只知她此刻的眼神很可怕,像他曾经养过的那只小獒犬,才养了一日便被母亲扔了,理由是:魏中林怕狗。 孟宛清看见是他后眸中的凌色方减退了些,可也警惕依旧,“你怎么在这儿。” 魏清见她像是消气了,咧嘴笑笑,“我每日都来这儿。” 每日?孟宛清探寻的将他从头看到尾,“为何我之前未在这儿见过你?” 魏清睁着一双明净透亮的眼睛,乖乖道,“因为我也是近日才来的,之前不曾。” “那你又说你每日来这?”这小家伙嘴里没一句老实话,旁人还说他傻,依她看,他怕是全书院最精贼的罢。 见孟宛清态度明显冷落,起身欲走,魏清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那儿,怯怯的,“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是最近才来的。” 近期孟宛清生病在家休养,的确不曾来过,自然也不知他口中的话是真是假。 可孟宛清已经对他产生不信任了,再说,他是魏中林的弟弟,哪怕是庶弟也不可相信。 “我……我实话跟你说吧。”魏清追上前伸出小手紧紧的拽住她的衣袖。 她没有甩开他,可也没有耐性听,“放开。” 尽管她语气不善的对他说话,可他仍记得那次他险些被蛇咬的时候是她第一时间上去为他吸出蛇毒从而救了他一命。 因此,哪怕心中有些畏怕,委屈和不被人信任的失望,他还是没有松开。 “他们总是想着办子来逗弄我,我才躲到这里来的。” “……” 老实说,魏清跟几年前在庄上的孟洵很相似,胆小,怯懦,受尽欺压却也心怀着别人所没有的善意跟纯良。 孟宛清终究因为想起孟洵而对他没能硬下心来,虽然还是甩开了他的手,却没走,只是回首犀利的看着他,“你可以找你哥哥的。” 整个书院,谁不知道他是魏中林的弟弟? 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的疑问,难道是他真傻?傻到被从欺负还不知道找靠山? 见她问起这个,魏清嘴巴无意识的闭合了下,坦诚的眸间亦有了几分闪躲,是不愿说么?不愿说她也不会逼他说的。 可她没想到的是,他说了。 用一种与他年纪很不符合的老成跟知事,轻声道,“母亲说过,叫我不要总是找哥哥。” “母亲?”孟宛清挑眉,“是你生母还是?” “是哥哥的母亲。”魏清是非常信任她才会这样跟她说的吧,要是当着外人的面说奉恩侯夫人是魏中林的母亲,难道意思是她便不是他的母亲了?这在妻妾分明的大京朝是不可饶恕的罪错。 孟宛清看着他低垂的眼睫,乌黑的一块,像片阴影投射在洁白无暇的小脸蛋上。 顿时,心口窒了窒,接着问下去,“所以,你装傻充愣也是因为你怕她?” “……”魏清似是没想到她竟能一眼看穿自己,导致他嘴巴大张却说不出话来。 “你怕自己书念的比他好就会挨母亲的责骂,怕自己做的比他好也会招来母亲的厌恶,所以你习惯了伪装最真实的自己,而将最傻痴的一幕表现在众人眼前,我,说的对不对。” 魏清藏在袖间的手都在颤抖,紧紧握成了拳,眼角也湿了些许,用浓重的鼻音答道,“……我不这样,姨娘她……她放心不下。” “你姨娘……”孟宛清说到这自己也有些控制不住的鼻酸了,“她,死了?” “恩。”魏清提起这件事时眼中有对往事忆不大清的迷糊,又有几分似懂非懂的难过,“姨娘叫我傻一些,不然,她走了也不安心。” 孟宛清深吸了口气,转过身去,不愿让魏清看到自己泛红的眼眶。 他跟她一样,都是宅门深院中的可怜人。 可,他年纪这般小,却懂事的令人心疼…… 第93章 计量 “起初,我有些不懂,不明白姨娘话里的意思,可是……”说到这,魏清脸上露出坦然又释怀的笑,“可是渐渐的就懂了,也就习惯了。” 不是他傻,不是他蠢,是他不希望姨娘到了地下也不安心。 她让他做笨笨的魏清,那他就做笨笨的魏清。 “那你哥哥呢?他可知道这些?”刚问完孟宛清便觉得自己白问了,以魏中林那大条的神经跟缺了根弦的脑筋,他知道才怪,只怕还要找他母亲质问。 也罢,这样挺好。 至少,眼下。 “那你,还生我的气吗?”魏清扬起比她稍矮一些的脸,小心翼翼道。 孟宛清摸了摸他脑袋,“不气了。” “那我们可以做朋友吗?”魏清又追问了句。 她笑着点头,跟他勾了勾手,“可以的,当然可以。” 窗外,暖阳泻了一地,映出两个影子,一大一小,相伴相依。 * 夏夜的月亮总是又圆又大。 望进人眼里,当真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蕴。 瓶儿才梳洗过却也觉得身上汁津津粘乎乎,怪不舒服的,她将衣领解开了些透透气,又往头上抹桂花油,可是抹了没几下便气闷闷的放下了。 这低劣的头油哪里有夫人那儿用的好呀! 可她每月的月例也就这么多,给那好赌的老子一要便所剩无几,还要接济顺子,给他去疏通疏通人情,总不能一直靠做洵哥儿的书童,万一书念不成了呢?还是得另想它法。 “帘儿,你呼噜声也忒大了吧,吵的人睡不着。” “别说她了,你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经常说梦话。” “……” 大通铺里躺了一横溜的丫鬟,都是跟她一样在荣熙堂当值的,她虽是近身丫鬟,可林月娘身边始终有个李嬷嬷在那儿杵着,林月娘又不像江姨娘那样会疼人,江姨娘身边的近身丫鬟好歹还住单个的耳房呢。 林月娘说什么她是主母要以身做则,府中一应支出花销该减则减。 丫鬟么,三五个住一间又如何? 还不如当初去洵哥儿那里,偌大的西院倒是让月华跟秋桃那俩蹄子占去了。 想到月华她脑中不禁一个激灵。 今天帘儿多嘴跟她透了个信儿,说月华跟她聊天时无意提起了桂枝,言语间尽是羡慕,桂枝怕是要飞上高枝儿了。 话虽未讲明,可她好歹也在后院里呆了这么久哪里会咂不过味儿来。 有什么不可能的?连模样不如她的双环都能做姨娘! 想到这,她心里直泛酸。 “瓶儿姐姐最近越发好看了,瞧这身段,阖府的丫头都比不过你。” “这胸脯,倒叫我怀疑自己个儿是不是个女人了,平的咧。” “说句不敬主子的话,你比几个姨娘漂亮多了。” “……” 耳畔又响起月华等人对她的吹捧跟赞叹,瓶儿不觉有些飘飘然了,又着镜子照了照,二八年华,容色正娇。 她轻轻的,慢慢的,勾了勾唇,微微一笑。 * 至从苏柏每日雷打不动的来孟府喊孟宛清上学后,久而久之的,悟出了些意味。 凭什么都是孟家的子弟,孟朗就不必天天回来? 没有这样的道理。 于是,他也不知想了个什么好计策,竟让林月娘也无法拒绝。 “今日夫人生了好大一场气,那个苏公子当真不一般。”万嬷嬷本跟随江姨娘一块儿来请安的,谁知门还没进便听见里头砸东西的声音,清清脆脆,当真悦耳。 不知是谁将孟宛清每日回府的事告到书院的院士那儿去了,本来这种事私底下意思意思便可,谁也不会怎么样,可捅出来却又不一样了,为平息事件,院士亲自发话,以后孟宛清须跟其它学子一样,每旬只能回来一次。 这就意味着孟洵这个棋子开始脱离林月娘的掌控了。 呵呵,当真有意思。 江姨娘轻抚小腹,想到她这儿即将有一个更让林月娘怄气的消息便觉痛快。 “姨娘。你怎么了?没事吧?” 不远处,莲儿不断轻抚双环的背脊,双环则面色苍白的扶着墙壁一个劲儿的干呕着什么。 说起来她这段日子都没怎么从合欢院出来过,也没有去浣纱院找过江姨娘。 这跟从前一比,相当奇怪呀。 “走,去看看。”江姨娘放缓了步伐,莲步轻移。 万嬷嬷走过去便面含微笑问道,“怎么了这是?” 莲儿一脸忧色,“不知道,姨娘似是吃坏了肚子,呕了不停。” 吃坏肚子了? 江姨娘的视线当即在双环的肚子上一扫而过,笑吟吟上前扶起她,面色关怀,“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就吃坏肚子了?” “不知道……”双环仍有些不适的拿帕子捂了捂唇,“近来总觉得胃口不大好,吃什么都想吐……” 只一句便令万嬷嬷与江姨娘两相色变。 “你月事呢?”万嬷嬷仍是笑语温和,“月事来了没有?” 提起月事莲儿更觉奇怪了,“都迟了好久了。” 江姨娘不自觉的将手放在腹上轻抚了抚,唇角微勾,“那便请个大夫过来看看吧。” 看看,是否有孕! 万嬷嬷亦热心道,“就请一直为主子看病的那位白大夫吧。” 双环能有什么意见,自是目含感激,“谢谢嬷嬷,谢谢主子。” “还喊我主子呢。”江姨娘嗔了一句,又拉过她的手放在掌心上细细摩挲,“咱们现在可是姐妹了,姐妹之间还用分这么清楚么?” 双环望着江姨娘满面温情,顿了许久,才慢慢笑道,“是啊,如今,你我是姐妹了。” 江姨娘隐约觉得这句话听着有些不痛快,可既然是她自己提出来的又如何怪别人?只是脸上的笑淡了些,又客套了几句虚话便跟万嬷嬷一并走远了。 “环主子就在合欢院等老奴,老奴稍后便请白大夫过来。”万嬷嬷走了几步后还不忘回头嘱咐,“千万别自做主张去请大夫,白大夫医术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 双环旦笑不语。 “主子。”莲儿待她们走远了才有些不安的道,“咱们这样骗她们,会不会被她们给戳穿呀?” 便是日后老爷知道了,也不好收场啊。 双环却是眸色深深,“无妨,我自有计量。” 许多事,一旦开始便回不了头了。 第94章 册立 堪堪立秋,宫里便传来噩耗。 成帝,驾崩了。 嫔妃朝臣等一干人全都跪倒在养心殿外恸哭,哀嚎连天,悲痛欲绝。 皇后萧若秋身着缟素,依在成帝的塌边泪流不尽,眼圈红肿,她这段日子一直衣带不解的陪在成帝身边服侍,喂药擦身,梳洗揉按,从未假手于人。 她对成帝无微不至的照顾跟满腹衷情都一一被人看在眼里,皇后柔嘉表范,淑慎懿恭当真天下人的表率。 “我早就提过让皇上立遗昭的事,结果呢?你们非要拖拖拖,现在好了,皇上说走就走连一句话也没留下来。”李同文是个直性子,有什么就说什么,这也是当初成帝将他调遣到刑部担任尚书的原因,只有这等秉直刚率之人,才能奉公禀事。 殿外乌秧秧的跪了一片,哭声此起彼伏,可殿内却半丝声音也无,静的可怕。 张伯迁刚刚也恸哭了一场,听了李同文的话后连忙拭了拭泪,肃穆恭谨的朝萧若秋的方向拜下,“如今皇上驾崩,未留下只言片语,可大京朝却不能一日无君,还望皇后暂代权政,速立新君。” 他一张口,跟他一个派系的大臣都跟着劝谏道,“还请皇后暂代权政,速立新君啊!” “皇后入主中宫十多年,躬履纯和,慈惠贞淑,实乃母仪天下人皆敬之,在新君未立之前由皇后掌政,臣等绝无二话。”大理寺卿郑重的朝她拜了一拜,缓缓跪下。 这一跪又跪倒了一片。 倒显的另几个未跪伏在地的有些格格不入了。 萧若秋的目光透过诸位大臣落到那人的脸上,他眉眼都未动一分,神色冷静,成竹在胸,似乎已有计量。 “镇江王。”她沙哑的提到他,“你可有何建议。” 一提到镇江王在场所有人都朝赵景行看去。赵氏辅助大京朝的皇族已有几十来年,一直掌管远蒙最骁勇善战的远征军,军权在手,便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帝也不得不对他侧目。 自古以来,皇上最忌讳的文在内阁,武在军营。 傅正咸今日是拖着一把老骨头到场的,成帝走后他哭的哀天泣地,更昏厥了好几场,才刚被御医用醒神汤救醒来,昏花的老目尚有泪水。 “皇后娘娘,老臣有话要说。” 萧若秋看了他一眼,目色清柔,“来人,给傅大人赐座。他年迈站不了太久,当心又伤到了身子骨。” 傅正咸前段时间一直在家养病,人老了,身上的毛病也多。 说不定随时也会跟成帝一样说走就走。 “老臣恭谢娘娘厚爱,今日是皇上龙御宾天,老臣悲痛难抑,还是跪着回话吧。”他本就跪了许久,再次跪下时双膝都在剧烈颤抖着。 萧若秋一个眼神下去,旁边立即有两个太监上前搀扶。 “皇后娘娘。”傅正咸满目正色的看着她,庄肃严谨,“刚刚张大人跟李大人都提到了册立新君的事,老臣斗胆问一句,皇后娘娘心中可有人选。” 他语音方落,刚刚跪伏下去的大臣都直起了身子,凝眉倾听。 册立新君可是举国大事啊! 而今宫内除了太子沈如锡,五皇子沈聿还有四皇子沈治跟二皇子沈曦。 成帝一生女多儿少,大皇子三皇子还有六皇子生下来没多久就夭折了,沈如锡排行老七。 萧若秋知道傅正咸会问这个,她敛目正色望着他,仪容肃重,“傅大人是大京国的三朝元老,辅佐了三代帝皇,而本宫不过才入宫十多年,虽身处后位,掌管六宫,却也深知朝政非妇人能言。” “皇后娘娘……”张伯迁凝了下眉。 萧若秋不为所动,仍旧明事明理道,“册立新君的事关系一国之本,本宫不敢擅做决定,还请诸位大人一同商议。”说到这,语气尤为尊敬道,“傅大人,便从你开始吧。” 傅正咸望着萧若秋年轻鲜亮的眉眼,她今年也不过二十七八岁,如此端重自持,庄慎明理,当真处处比先皇后敏慧。 难怪独得成帝宠爱多年,不是没理由的。 他喘了半口气,微微直起了些身子尽管仍旧有些佝偻,但还是以最洪亮的声音道,“老臣以为,二皇子沈曦内政修明,恭俭爱民,颇有太上皇当年的风仪,当册他为新君!” “不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便是张伯迁,因为继位问题他不止一次跟傅正咸争驳过,“大京朝有立嫡不立长的规矩,既有太子又如何立长?!” 傅正咸就知道他会跳出来反对,沉着得很,“那我便问你一句,元亨二年,二皇子治理成州水患的时候,太子在何处?” “这……” 那年,沈如锡还未出生。 “元亨七年,永城瘟疫死几乎死了大半个城的人,那时候,太子又在何处?” 太子刚出生没多久,连路都不会走。 “那元亨十三年,大喇勾结蒙兵造反,在渝州城里四处杀掠,又是谁去平定的?!”傅正咸一句接着一句直将张伯迁问的哑口无言,无力反驳。 这些,都是二皇子沈曦做的。 沈曦可谓是成帝身边第一个从小到大平安养大的皇子,成帝对他寄望甚厚,当年先皇后没能产下皇子成帝不是没动这个想法。 只是…… “傅大人,册立新君一事不光只看政绩过往,也得瞧瞧出身。”户部尚书周玄站出来悠悠道,“二皇子诚然事必躬亲,厉行督察,可他的母妃不过是个贵人。” 二皇子沈曦一身就毁在出身,他母亲直到成帝死也不过是个贵人。 当年被先皇后压制的太厉害加上家中出身平平,在宫内也没个帮衬,且在先皇后的前面生下皇子能得先皇后所喜么?不压制才怪! “周大人是要跟我论起出身?”傅正咸什么风浪什么场合没见过,一句便稳住了场中局势。 周玄闻言呵呵一笑,“不敢不敢,我也不过提个意见罢了。”说完又低下了头。 现下争论的重点已经很明析了,立太子还是立二皇子,立嫡还是立长? 萧若秋又回过头去看了看沉睡中的成帝,若他在,他又属意何人呢?只是这个问题将永远不会有答案,她轻叹了声,又问,“除了这二个,你们可还有要举议其它皇子?” 自然是有的。 “四皇子沈治也不错。” “五皇子沈聿也可以。” “……” 最后的结果,每位皇子身后都或多或少有拥护他们的朝臣。 只不过,拥护最多的是二皇子沈曦跟太子沈如锡。 第95章 重要 “罢了,先将皇上的后事办了再议吧。”萧若秋知道这件事不是一时便能定下的,当下还以最紧要的后事为重。 众臣们听了她的话,纷纷点头。 一场看不见的风波就此而过。 * 皇上的丧礼自有礼部、銮仪卫和内务司共同办理,其他人只要在必到的场合哭几场,哀思几场便可以了。 赵景行走出养心殿时一群乌鸦正嘎嘎的从青色的地砖上振翅飞往殿上的檐角,传闻,乌鸦最识阴气,宫内死了这么多人,乌鸦却是越来越多。 他眺目看着渐阴的天色,远方正有闷雷响起,轰隆轰隆的震着。 一场暴雨,即将倾盆。 “赵大人请留步。”以张伯迁为首的几位大臣疾步朝他所在的方向走来,生怕追赶不上。 赵景行拂了拂衣袍上的褶皱,临风而立,脚下踩的正是雕刻祥禽瑞兽的玉石台阶。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的。 张伯迁走近后与他拱了拱手,开门见山问,“赵大人,关于册立新君的事,你可有想法?” 眼下整个朝堂的大臣们心意属谁差不多都知道了,唯独赵景行,心思深密,无处探听。 “张大人。”赵景行负手看向他,轻扬的眉下一双眼眸内敛明沉,“你觉得眼下最重要的事是什么。” 眼下最重要的事? 张伯迁凝眉想了想,“皇上的丧礼?” 赵景行没回话,却是答非所问的说了句,“张大人长子多大了。” “十六了。” “可成婚了?” “去年成的,如今孙儿都有了。” 赵景行微微颔首,目眺远方,雷呜电闪惊涛骇浪,“你打算何时让他接管家事。” 张伯迁只觉他问的莫名,可他又不好拂他的面子避而不答,只是涉及到自家家事上面他自然更多了几分郑重,“不行,他年纪太轻了,许多事还不够历练。” “那依你之见,他要到几时才有资格接管张府上下事宜。” “至少……”张伯迁心里算了算,脱口而出,“至少也要等到我发衰齿摇。”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就是这个道理。 赵景行听了他的话却是不再做声,乌云已经从不远处渐渐席卷而来,布满天际,压在苍穹之顶风雨欲来。 只听“轰隆” 一声响。 张伯迁亦觉得自己被眼前的闪电惊了一跳,神思回转,汗毛直竖,当即吓的气都不敢喘一下。 他…… 身侧空荡荡的,赵景行已经远走,一个宫人缓步跟在他身侧为他撑着伞,乌黑的油布伞,雨水落在上面“啪嗒啪嗒”又尽数滑了下来。 丝毫沾不上他的身。 不愧是久经沙场之人,游刃有余,洞明察事。 “张大人,你刚刚怎么不接着劝赵大人呀?”几位同僚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下躲雨,见他跟赵景行说了半天似乎也不见效果。 张伯迁被雨淋了个湿透透,心却在刚刚那一番含义深远的话中陡然惊醒过来。 是啊。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垂帘听政。 皇后难道真的这么希望太子登基么?还是只是他们这些自以为深谙久居高位之人的心理是如何想的。 太子登基自然是好的,她亦能当太后。 可是,若不登基呢?她,便等同于半个皇上,整个江山都在她手里。 换他,他又如何不心动?! * 暴雨倾盆如注,白鹿书院门口停满了马车,全是来接各自府中的少爷跟公子的。 孟宛清今日下学晚了些,王夫子讲学有爱拖迟的臭毛病,往日也就罢了,可今日……孟宛清望着滴答不断的雨水,心也焦郁得很。 怎么就偏偏今天下起了雨呢? 上次的事是苏柏瞒着她去做的,等发生了她才知道她每日回府的事闹到院士那儿去了,从那日起她便跟书院里其它的学子一样每旬才能回去一次。 若是从一开始这样她怕是睡着都会笑醒,可现在不同,现在的情况也不一样。 芳杏桂枝都在等着她回去啊! “洵哥哥。” 孟宛清听见熟悉的声音响起便知是魏清,转过头一看果然是他,“你怎么还没走?你们府上的马车不是过来接你了吗?” 魏清冲她展颜一笑,“我担你没马车来接,所以……” “不会的。”孟宛清安抚他道,“顺子出去牵马去了很快就会回来的。” “你是说你的那个书童吗?”魏清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稚气稚气道,“我就是看见他走了所以才放心不下过来找你的。” “什么?!他走了?!” 孟宛清惊愕之余又是恼怒,后来才得知原来孟朗的那辆马车坏了,恰好当时孟宛清还没出去他便乘着她的马车先走了。 可是走就走,车夫至少给她留一个啊?万一坏掉的马车又修好了呢? “清哥儿你怎么还在这里,世子在喊你呢。”魏府的奴才进来找人,一眼就瞧见了跟在孟宛清身侧的魏清。 魏清看见来人后马上牵住孟宛清的手,“走,跟我一块儿上车。” “不。”孟宛清知道以魏中林的个性看见她不叫她滚就算不错的了还会让她坐车?她有这个自知之明,“你先去吧。” “可是你……”魏清皱起了小眉头,“你没有马车怎么回家啊?” “无妨,反正我今日也不想回去。” 实则是不想因为她的事让魏清受魏中林的气,亦或是夹在中间不好做人。 魏清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见她神色不似做假才依依不舍的跟她道别了,他一走孟宛清脸上的笑便换成了忧烦。 眼下天色昏沉,暴雨如注,还伴着电闪雷鸣。 可是,她都已经十天没回去了。 “不行,我得想个法子!”她咬了咬唇,返身便回初蒙院里找伞,大不了先走着,走到一半若是看到有马车经过叫别人捎带下她。 只可惜,找遍了都没找着伞。 她万分泄气之余回家的想法更深了,必须回去,今日,全是天上下刀子也要回去! 想到这她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池塘里的荷叶摘了一片下来,当做小伞护在自己脑袋上面,然后拧眉看了看风雨肆虐的街巷,一闭眼便冲了出去。 不出片刻便浇成了落汤鸡。 第96章 烦躁 街上空无一人,便是连往日开张吆喝的铺面都关了。 孟宛清疾跑了一路连半个影子都没看到,最后终于放弃,躲进一座山神庙里。 可雨势却没有要停的意思,“啪嗒啪嗒”下个不停。 怎会如此倒霉? 她望着湿透的衣身还有靴袜,混身难受极了,地上还有泥水混杂弄脏了她的衣摆,只好撩起来系在腰间了。 “有人吗?” 天色本就乌沉阴暗,时辰未明,街上还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人。 叫她如何不怕? 她虽女扮男装可骨子里到底是个女孩儿,夜色深沉,暴雨侵袭,闪电一声接着一声“噼啪”闪过,映入那双乌黑的瞳仁里,满是畏意。 她最怕打雷下雨天了。 “有人吗?有人吗?”扯着嗓子叫喊了大半天,只可惜,无人回应。 孟宛清渐渐感到了一阵饿意,听着“咕咕”的响声,受着混身湿粘的水意,又被山神庙里怪异阴森的氛围所困,她紧紧环抱住自己,又不敢躲在太角落的地方唯恐有人经过看不见她。 可是,谁会来呢? 真的会有人经过吗? 马车轱辘的声音便在此时响起,在混沌大雨中显的那样轻不可闻。 可孟宛清还是看见了,清清楚楚的看见了。 那是一辆深色金轮马车。 她几乎眼前一亮,瞬间冲上前,“能带我一程吗?” 赶马的人看见她后立即长鞭挥来,呵斥道,“滚开。” “能不能……”孟宛清顾不得被鞭子抽中的疼,低声祈求道,“就载一程,就一程,我不坐里面,哪怕是让我坐在外面……” “叫你滚听见没有!”车夫见她赖着不肯走又是一鞭子挥来。 这一次孟宛清算是彻底放弃了,可仍是没躲闪得及,鞭尾在她脸上辣辣的挨过了一道,划出浅红的痕迹。 疼,钻心的疼。 她眼睁睁看着那辆马车在她的视线里越走越远,消失不见。 白鹿书院距离孟府坐马车尚要一个多时辰,这光凭一双脚走,还是在这样暴雨倾盆的黑夜,她简直无法想象…… 孟宛清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受挫跟无肋,她的眼睛被雨水砸的几乎都看不清前面的路了。 脸上那道口子也疼的厉害。 还有手。 手上也疼,火辣辣的疼。 最疼的却是胸口深处,芳杏醒了吗?桂枝被强迫做小了吗?那秋桃怎么办?还有月华,她若不在她们谁来护着? 眼泪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流出来了。 也只有在牵挂身边人的时候才会激起她心底最薄弱的一面,就像此刻,她手上再疼,脸上再疼,也不会掉半滴泪,可是想到了她们,她那种无能为力的担忧却像支利箭狠狠穿过胸膛。 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发现雨似乎停了,她才怔怔的、茫茫的抬起了头。 不远处,也不知是哪家酒肆门口挂了一个红灯笼,大红的光,晕在夜色里映出了她身前的影子。 那人,撑着伞,静静站在她面前。 “是……”那句你被咽下去了,她半惊地讶又半是怔忡的看着眼前人。 他亦定定看着她。 她眼里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湿润润、雾蒙蒙一片,湿透的发凌乱贴在脸颊、狼狈不堪,白皙的过份的脸上还有一道深浅不一的口子,像是鞭打出来的,殷红的伤口正往外渗着血丝。 神色中,有凄惶亦有无肋。 像只在夜色中迷了方向的幼鹿,不安又恸恐。 “你怎么在这儿。” 不过一句话,却像击中她内心最委屈的部份,孟宛清很快别过了脸,不愿让赵景行看见她再度涌出的泪水,直到平定下情绪后才哑声道,“我没有马车。” 她这幅样子不像没马车倒像是被人有意抛下的。 赵景行的目光不动声色的从她手背那道裂开的鲜红伤口瞥过,雨,似乎下的更大了。 “你别走!”他虽身未动,可她知道,他要走。 他与她之间并没有多少来往跟联系。 关系淡薄。 赵景行也没有理由管她。 孟宛清紧紧揪住他的箭袖,无意中亦触到了他的手腕,不同于别人,他的手,是热的,温热的。 她对上他无绪的眸子,小声的,弱弱的求道,“四叔……” 她抬眸看向他的眼神柔弱无肋又刻意亲近,眼角泛红了一圈,怜弱无辜。 赵景行掠了一眼揪在他袖间的手,白而细长。 “你……”见他突然拽过她的手然后将伞柄递到她手上孟宛清意识到什么又再一次紧紧的攥住了他的后腰,感觉到他不明觉厉的眼神后她吓的松了些可还是攥紧了一块,死不松开,“你别走……” 赵景行忍耐的看着她,“如果今夜没遇见我,你如何自处。” “我……” “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说完他伸手便要拂开她的手。 “不!”孟宛清知道他懒得管她的闲事,可她不必不赖着他管,“你既将伞给了我说明你不像你口中说的这般冷漠……” 她话还没说完伞便被他收回去了。 孟宛清吓一跳,厚着脸色便抱着他哭起来了,“我好怕,我真的好怕,天这么厚,雨又这么大,离府上还这么远……我一个人怎么走回去啊……呜呜呜。” 赵景行被她动作激得俊眉一拧,“干什么,松开。” “不松!”她将他攀抱着跟个小熊崽子似的。 赵景行面色骤变,声音也冷下,“松不松。” “不松。” 接下来他还未曾有所动作便听她哭的更凶了,赵景行不觉烦躁,“你哭什么?” “你想打我!”她眼泪跟鼻涕一起流,伤心的不得了就好像他真的动手了一样。 赵景行沉下气,“我何时动手打你了。” “你想打我!我知道!”孟宛清控诉一般睁着可怜兮兮的泪眼道,“你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好可怕。” “……” 赵景行当真要被她气笑了,一字一句警告她,“松手。” 再不松开,他可不保证会不会将她手折断。 只听“咕咕”几声响从她肚子里传出来,孟宛清自己也愣了下,旋即抬起头朝他看去,一双乌黑幽亮的眼睛尚还蒙着泪水,白皙的鼻尖也红红的,神色中的害怕跟哀求真真切切。 “……你真的要走吗?”此刻的她就像懵懂不知事的孩子一样,问了最后一句。 第97章 内伤 攥住他袖口的手也慢慢的在松开。 “大人!”黎平领着一队侍卫于夜色中疾奔而来,步伐踏过时雨水四溅,惊起肃杀。 赵景行看见他后神色敛下,“找到没有。” 黎平摇头,“对方狡猾得很,我带人找遍城内各个角落都未发现。” 赵景行听了他的话凝望暴雨下的夜色,唇角微凉。 成帝才驾崩不到几日便有人胆敢入宫行刺太子,让原本暗流涌动的朝堂更加波谲云诡。 “你……你们是在找人吗?”孟宛清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却也能猜到大晚上侍卫搜城想必是出了什么重大的事。 黎平此时才发觉她的存在,不禁有些讶然,“你是……” “我刚才发现了一辆可疑的马车!”孟宛清自认自己在某些事上不是什么君子,她言之凿凿确有此事的指证道,“对方行履匆匆,我不过是问他能否载我一下便无故挨了几鞭,十分可疑!” “是吗?”黎平闻言不觉肃色朝赵景行望去。 赵景行却是淡看她,不作声的看着,目光清直令人心虚。 孟宛清面不改色的添油加醋,“是真的!那人一看便不是什么好人,凶神恶煞,面色不善,还……” “那马车的车轮可是金色的?”黎平突然打断她皱眉问了句。 孟宛清想都不想便答道,“对!没错,是的……” 她话还没说完便听黎平恍然大悟道,“哦,那是太子的马车。” 太子? 孟宛清顿时语塞。 一种尴尬的氛围不知不觉弥漫开,让这暴雨淋漓的夜少了几分萧肃。 “大人,我们可以继续探查下去。” 赵景行摆首,“吩咐下去让宫内外的人都警醒些,那些人后面必然还有动作。” 有些事,不必急于一时。 他有的是时间跟他们慢慢耗。 黎平亦觉得他说的对,“那我们现下是回宫里去还是回府?” 孟宛清见他们几个你一言我一句的说着,压根将她忘在了一旁,她赶紧在旁插话,“那我呢?你们能不能顺便将我送回府去?” “不行。”黎平直接拒绝,“对方定还潜伏在城内外,若是看见我们的人落了单定要劫杀,到时候说不定连你一块杀了。” “那……那我呢?!”孟宛清觉得今晚的事显然已经严重的超过自己想象了。 黎平回了她一个与我无关的眼神。 孟宛清:“……” “你领着侍卫先回宫。”赵景行望着不远处巍峨高耸的宫殿,像只蛰伏在暗夜下的猛兽,太子回宫途中遇刺此刻宫内还不知是何情形,皇后那边肯定要给一个交待的,如今他回到宫中担任禁军统领,宫中安危皆系于他一身。 “今日之事是属下无能,原本大人已经擒住了那人……若不是为了救属下……”黎平说到这咬牙低头道,“此事属下不能让大人为我担责。” “不必再说。”赵景行摆手示意他闭嘴,军命如山,“回去如实禀告,我明日自会进宫谢罪。” “大人……”黎平知他说一不二,只心底实在愧疚惭羞。 孟宛清见黎平领着那队侍卫没入夜色中,长街又恢复了寂寥,一时不禁打了个寒颤。 只听“哒哒哒”的马蹄声响,赵景行不知何时骑了匹马,身披大红水波纹羽纱单雨衣,立领衬月白色里,领边用石青色素缎滚窄边,小掩襟,铜镀金光素扣六枚。 沉敛不失贵胄。 他未有看她,孟宛清心已经沉到谷底,大不了,只有摸黑走回书院了。 尽管这么想可心里仍有一丝丝,一丝最后的期待跟祈祷。 然而……他还是走了。 “有什么大不了,没什么大了。”孟宛清倔强的低着头,淌着漫到脚踝处的雨水,雨已经停了,可初秋的凉意却也沁入了骨髓。 她走了约三四里后忽然前方一阵打马声响起,紧接着一辆黑漆马车行至她面前,车夫笑眼眯眯看着她,“是孟公子吗?” “你是?” “上来吧,我送你回去。”车夫说完打着灯笼将车帘掀开来,笑笑对她道,“里头有干净的衣裳跟姜汤,公子快上车吧别受寒了。” 孟宛清怔讶异常,却还是乖乖的先上了车,进去后想了又想还是问,“是……” 是他吗? 车夫没回答她,只余车轮轱辘轱辘在长街上响起的声音。 * 孟宛清回府的后半夜毫无意外的发起了高烧。 幸而月华跟秋桃俩衣不解带的轮流值守,快到天亮时烧也退了些许。 尽管月华跟秋桃反复劝她不必去跟林月娘请安,知会一声就是了,可她坚持撑着不适的身子去了荣熙堂。 桂枝,还在梅姨娘手上。 “咦,你昨夜竟回来了。”去往荣熙堂的途中毫无意外的碰见了孟朗,他倒是精神饱满,红光满面的,见到她面上丝毫愧疚也无反而充满好奇,“你昨天是怎么回来的?” 孟宛清想到他昨天将坏掉的马车扔给她而自己却乘着她那辆马车回府,眼神便凉的没有温度,却也没理会他口中的话。 跟这种人计较,丢份! “孟洵!”孟歆见孟宛清不理孟朗,当下恼了,挡住她的去路气势咄咄道,“我哥跟你说话你怎么不理他?!” 望着她瞪眼质问的模样,孟宛清唇角冷勾了下,向前走了步。 孟歆见她迎面就这么走过来差点快要撞到她了,不禁更为气恼伸出手来用力推了他一把,“你干嘛啊你!” 孟宛清还是径直往前。 孟歆吓的脚下一个未提防竟被石头绊倒跌到地上,身后是大片的花圃,枝桠漫生,起来时将她身上新做的那件暗花细丝褶缎裙勾破了好几处。 她正是爱美的年纪,如何能忍,挥手便要打她。 孟朗见状立刻将孟宛清拉扯住口中和事老般劝着,手上的力度却不减,生怕孟宛清会还手紧拽着她不让她动弹。 孟宛清忍这对兄妹俩很久了,今日正好,四下无人又只有她们兄妹俩。 思此,她眸思流转,先一个后扫腿将孟朗扫跌在地,尔后迎面朝孟歆丹田处重重击了一拳,力道她都有分寸,绝对看不出来,全是内伤。 第98章 闹起 “啊啊……”孟歆痛的捂住肚子在跌在地上直打滚。 孟朗见她脸都疼白了顿时从地上爬起来跑上前,“妹妹,你怎么样了妹妹?!” “她……她……”孟歆话没说完眼泪珠子便在眼眶里打转,恨意蔓延,“她打我!” 1 “孟洵!”孟朗往日好歹还会名义上喊她一声洵哥,今日因孟歆挨打的事怒气上涌,仗着自己个头与孟宛清相差不离上去就将她往后用力一推,“你凭什么打歆儿!” 就凭她乐意! 孟宛清心内暗说了句,面上却不理他,转身便要走。 她知道孟朗铁定会来拽她,果不其然,她才走没几步袖子便被他拉扯住了,她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分筋错骨。 这一招是怪师傅教她的。 因她天生女子气力不如男子,怕她将来吃人暗亏便教她这种防身之术,孟宛清刚刚利用孟朗拽她的力量借力打力,趁势将他胳膊拽至脱臼。 “啊呀!!!”只听孟朗口中传出一连声惨嚎,不住的捂住脱臼的那只手几欲痛晕过去。 孟歆原本还想上去挠孟宛清几下,见孟朗这样吓的立刻上前扶住,“哥?!你没事吧哥?!”她手拉的正是孟朗脱臼的那只,他口中的惨叫也更大了。 声音很快引来了前来寻她们的丫鬟。 春喜见状一个箭步窜过来,“哥儿这是怎么了?” “是她!都是她!”孟歆咬牙切齿恨不能将孟宛清给撕了,“她把哥哥打伤了!” “为何不说是你们将哥儿打伤了?”秋桃跟月华也闻讯而来,俩人一来便一左一右的上前的扶住孟宛清,心疼不住的去抚她的脸。 她脸上有道印子,像是被人抓出来的。 实则是昨夜被那赶马车的男子鞭打过的痕迹。 可眼下却不得不让人怀疑是不是孟歆兄妹俩的“杰作”了…… “我呸!”孟歆自然不认,急眉赤脸的指着自己肚子道,“她还在我肚子上打了一拳……” “呀,哥儿的手又是怎么回事?!”月华“眼疾手快”又在孟宛清手上发现了伤痕,当下气的泪都涌出来了,“我们只是一会儿没跟来你身上竟带了这么多伤……” 秋桃也在一旁朝春喜怒目相视。 她自然是不能瞪孟歆跟孟朗两位哥儿姐儿的,只能拿与她资历相等的春喜出气。 春喜看到这儿原本的疑惑逐渐恍朗,她又不是不知道孟歆兄妹俩平日里行事是何脾性,眼下闹成这样也只有大事化小了。 闹到林月娘那儿可不好! “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了!”月华嘴里放着狠话却不是对孟歆她们说的,只扶着孟宛清便要进荣熙堂。 孟宛清亦乖乖顺顺的跟着她走,就像没有主见一般。 可见是个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吱声的。 “哎呀,有话好好说嘛。”春喜怕她们进去告状忙上前拉住月华的手赔笑道,“何必闹到夫人跟前去,对咱们都没好处,她还以为是哥儿们不懂事闹起来。” “别拦着,就让她们去!反正我也要去!”孟歆何时吃过这种亏,第一个便嚷着要进去。 孟朗倒是忍痛劝她,“罢了,还是先回去跟姨娘说声吧。” “要去你自己去!”孟歆说着用力瞪了孟宛清一眼,磨着牙道,“走!咱们今天谁不进去谁是小狗!”说着连春喜的阻拦都不听便冲进去了。 孟宛清心底正巴不得她进去,见状,只向月华使了个眼神,月华会意悄悄退了下去。 秋桃性子要憨纯些,又易激动,别人反而更容易信她的话。 一进荣熙堂孟歆便率先冲进去告状了,春喜在后急的连连叹气,一溜的跟了上去,孟朗虽不同意孟歆这么做可又怕她出什么岔子只能也跟着进去了。 反倒是孟宛清跟秋桃俩,不急不慢的随后跟进。 进去时只听孟歆在那儿忿忿不平道,“她将我俩打了还要反过来诬赖我们。” 孟宛清听了她的话抬眸便去看林月娘表情,但见林月娘半沉着脸坐在炕桌旁,手里还放着堪堪绣了一半的绣活儿,瓶儿跪在地上捂着手指,低眸垂首,神色未知。 李嬷嬷站在那儿面色也不大好。 呵。 孟歆啊孟歆果然还是莽撞不知看人脸色,连梅姨娘的十之一二都没学到! “母亲。”孟宛清收起思绪,上前便要给林月娘请安,只是请安的动作显的有些迟缓笨重,面色也有几分强忍的疼楚。 尽管她什么话都没说,可明眼人分明已经知道是状况了。 秋桃也早憋不住“噗通”一下便跪在地上,语带泣音,“夫人,事情不是歆姐儿说的那样,分明是……” “是什么?!”孟歆怒目打断她,抑制不住的火气往外撒,“你是眼睛瞎了还是怎么着,你没看见她是怎么打我跟我哥俩的吗?” 林月娘忍着情绪往孟宛清脸上瞥了一眼,这一瞥可不正瞥到孟宛清脸上的伤了。 只是孟宛清像是怕被她发现一样,仓惶的撇过了头不看她。 “母亲,今早的事的确是洵哥先动的手。”这种时候孟朗自然是要向着自己妹妹说话的,哪怕是非颠倒,他似乎忘了读书人的礼义廉耻信此刻就是一个满口谎言的人,“我妹妹肚子还挨打了他一拳,连我的手也被她弄脱臼了……咝……”说着还向众人示意他那只脱臼的左手。 秋桃若不是顾忌他俩是主子早就“呸”出声了,耐何只能忍着,可接下来的话也是一鼓作气说的又脆又快,“洵哥儿平时最是个脾性温和的,在西院里连只虫都不敢踩,如今说她动手奴婢是万万不敢相信的,再者,奴婢心里亦有疑惑,哥儿昨晚回来人还好好的,怎么现在脸也受伤了,手也出血了。” 手上的伤经过一夜自然好了些许,可孟宛清刚刚又暗中撕扯开了,鲜血自然就流出来了。 林月娘不耐的给李嬷嬷一个示意,李嬷嬷马上前查看。 “哟,真带伤了啊。”她手在孟宛清脸上细细摩擦了下,又拿起她的手看了看,细白的手背上是一道鲜红的口子,见状,她皱眉朝孟歆兄妹俩看去。 第99章 意思 孟朗当即站出保证,“她身上的伤不是我们俩弄的!” “可有证人?” “这……”孟朗哑舌了。 孟歆却是跳出来噼里啪啦说道,“她脸上的伤跟手上的伤谁知道是不是在书院里跟人打架胡闹,不然昨夜怎的回来这么晚?!书院下学的时间是酉时可她回来却是亥时未了!” 孟宛清可怜的觑着她,自己给自己挖坑说的就是她这种人。 “妹妹,别说了。”孟朗听出了一脑额的头,生怕林月娘往下问下去。 可即便是林月娘不问,秋桃又哪里肯将这事瞒下,论护主她可不输任何人,“歆姐儿若是不提这事奴婢亦不好多言,可既然您提了奴婢在这儿也有句话想朗哥儿。” 孟朗知道事情瞒不住,面色有些不适,亦不看她。 “昨夜这么大的暴雨哥儿明明有马车却是生生从书院里走回来的,而坐她马车回来的人却是朗哥儿你。”秋桃提起这事心头便有无名之火在燃烧,说出的话也更是抑扬顿挫情绪渲染,“听说是朗哥儿的马车坏了所以朗哥儿坐着我们洵哥儿的马车回来了,可你既然坐她的车为何不等她一块回来连招呼也不打一声,昨日暴雨倾盆,你走了可有想过我们哥儿怎么回来?!” “……” 一番话说的现场温度骤降。 梅姨娘恰好便在此时赶了过来,正好听见,“这事全是误会,误会一场啊。” 见她进来林月娘神色更沉了几分。 孟宛清不禁咂摸其意。 “娘……”孟歆一看到梅姨娘各种委屈都来了,居然忘记是在林月娘面前竟直呼梅姨娘为娘。 梅姨娘又吓又气,当即一耳光甩过去,“没规矩的东西!夫人没说话有你说话的地方吗?!”说着马上自行下跪向林月娘认错,“姐姐,是我没将孩子管教我,都是我的错……” 林月娘淡笑,只是,这笑未免有些让人背后发凉。 梅姨娘将委屈欲言的孟歆狠瞪回去,瞪的她不敢再瞎说,然后走到孟宛清面前细细看她的脸,“瞧这脸上的伤。”说着又将孟歆剜了几眼,这才回过身温言对孟宛清道,“都是歆儿不懂事,她年纪小,性子冲……” 孟宛清诚惶诚恐的听着,不敢多言。 “可,歆儿脾性虽坏却不是会说谎的……”梅姨娘说到这神情复杂的看着孟宛清,像在打量什么,看了好一会儿才又恢复温和笑意,“今日只当是你们兄妹间的嬉闹,兄妹间么,不就是打打闹闹,越打闹越亲热。” “可马车的事……”秋桃不忿的在旁多嘴道。 梅姨娘早有准备,语重心长对孟朗道,“你这孩子就是太心实了,昨日的事明明是顺子自己想早些回府,却是将你先骗着上了马车回了家,害你跟你兄长俩人离心。” 这一招果真狠。 孟宛清从进来到现在差不多也估摸出了些情况,大约是梅姨娘出的损招让桂枝做小,结果瓶儿后来在月华的有意挑唆下勾引了孟士宏,林月娘自是将帐都算到梅姨娘身上。 而梅姨娘为了和缓林月娘对她的怒气,便将顺子拉下水。 顺子是瓶儿的弟弟,瓶儿背着林月娘勾引了孟士宏,有孟士宏在林月娘打杀她不得一口闷气堵在胸口,若再不出岂不是让梅姨娘成了出气筒? 果真,林月娘听到顺子二字后,目色闪了下。 瓶儿却是目露惊忧,想开口又不敢开口,只能怨愤的横了梅姨娘一眼,梅姨娘才不怕她,再说,瓶儿现在亦是她的眼中钉。 瓶儿可不似桂枝那般老实,她心思多的是,不然怎么能让孟士宏连宠她好几日。 若不是这层原因在里面,林月娘早动她了! 就在事情僵结在这儿时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帘儿的声音在外响起,“哥儿她们都在里面请安呢。” “我不是来找哥儿,我是来找李嬷嬷的。”听声音貌似是月华。 林月娘本来就在斟酌今日事情如何处理,反正她亦不在乎孟宛清是否受伤,只想着怎么狠狠出口恶气将瓶儿那小贱货连同她弟弟,还有办事不力的梅姨娘都处罚一通。 恰好沉思间也将外头的话一字不漏的听进了。 “唉,还不是芳杏姐姐那件事,她镇日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日夜都要人照顾的,可西院统共也就只有我跟秋桃俩,要是哥儿不在家时还我跟她还忙的过去。可哥儿回来了没理由我们放着正经的主子不管倒去服侍她去了。” “桂枝呢?她不是你院里的?” “快别提她了,故计也是嫌西院这边清冷又回到梅姨娘那儿去了,除此之外我想不通是何原因让她一去落梅院便舍不得回来了!” 梅姨娘听到这儿脸上一阵变色,重咳了几句沉声道,“帘儿!是谁在外吵闹,不知道里头在给夫人请安吗?!” “是是是,我知道了。”帘儿吓的赶紧将月华请走了。 可李嬷嬷心里却不舒服了。 她们一家就只剩下她跟芳杏母女俩相依为命,一心一意只为服侍主子,可现在呢?芳杏出了那起子糟心事,上次她找到李家结果对方不知搬到哪儿像是知道她会上门报复一般,只可怜芳杏好好的二八少女现在躺在床上一病不起。 她身为老娘要服侍主子没空照顾她只能隔三差五过去瞧一眼。 现在……现在…… 想到芳杏可能躺在那儿都没人管,李嬷嬷心就像被撕扯般难过。 她站出来主动对林月娘道,“主子,我怕是没福气伺候您了。” “怎么了。”林月娘明知故问。 “我那闺女如今躺着人事不醒,也不好意思在劳烦府里的丫鬟去照顾她,终归她也不是什么正经的主子,不过是夫人赏我一个老脸才有众人管顾她。”李嬷嬷说到这眼眶也红了,向来自强的人想到娘俩儿相依相伴无人可靠连主子也是个不值得托赖的如何不寒心,“老奴自请离府,余生只将女儿照顾好便是了,活一天便料理一天,等哪天老奴不中用了便带着她一块死去。” 说着竟头一回在林月娘面前哭了。 林月娘这些年利欲熏心,可面对自己奶妈子兼从小将自己照看大的嬷嬷,如何能真做到铁石心肠。 恰好也是要给梅姨娘一点厉害的,何不借着机会让将她跟瓶儿俩都教训了?! 思此,眉眼沉下,厉声呵斥道,“岂有此理!梅姨娘,你明知芳杏如今这个境况却一直将她扣在落梅院是何意思?!” 第100章 想怀 梅姨娘心里暗骂帘儿个没眼色的任由月华在那儿说几句添油加醋的害她现在惹火上身,为平息林月娘怒火只得好言赔笑脸,“姐姐教训的是,是妹妹思虑不周,只是,妹妹身边的春喜也不错不若将春喜拨过去也一样的照顾芳杏。” “呵。”李嬷嬷可是府里的老人精了如何看不出这些丫鬟个个的脾性,当初看中桂枝可不就是因为桂枝性子好,又是个实心人,春喜才是个有主意拜高踩低的东西,要是拨过去岂不是没几天就把芳杏照顾死了,闻言尖刻反驳道,“梅姨娘如今掌了胁从之权还真有模有样起来了,人扣在你那儿连个理由也没有,要也要不走,哪来这么大的威风?!” 梅姨娘平日跟李嬷嬷之间相处还算和谐,哪里知道此刻她因为自己女儿的事迁怒到自己身上了呢?正想好生安抚几句林月娘的训斥又在头顶响起。 “你现在是不把我的话放进耳朵里了是吗?”语调阴阳,怒意明显。 梅姨娘回头看了一双儿女又暗暗捏紧了拳,今日当真晦气! “姐姐说的哪里话,我不是也是看春喜是个机灵的所以提一提么,既然桂枝是从西院出去的自然还是回到西院去。”说着马上吩咐下去,“春喜,你马上下去将桂枝送回西院。” “是。”春喜心中暗自庆幸,幸亏不是她去,她才不想照顾那半死不活的人。 梅姨娘吩咐完春喜又亲自跟李嬷嬷致歉,“李嬷嬷,我人年轻,处事也不严谨,老爷上次让我胁从姐姐管家我原也是不想的,奈何方姐姐有几分意动我若是不答应岂不是故意与她做对?” 好一个移花接木。 孟宛清冷眼看戏,置身事外。 李嬷嬷本就是为芳杏的事才出头,现下解决了她也没必要再跟梅姨娘对着来,听了她的话客套回几句也就是了。 可林月娘没想这么轻易放过梅姨娘,最少也要将胁从管家的权力收回来。 她语含威严,“待今日老爷回来我自会跟他讲洵哥儿脸上的伤还有马车一事,你今夜不必过来伺候我们用饭了。” 这是要将她屏蔽出去,省得她又扭转的机会。 梅姨娘暗暗咬紧了牙,得之不易的权力又要拱手相让,好恨好恨! “还有孟歆跟孟朗。”既然都为芳杏这个做奴婢的出头了,林月娘若是对孟宛清受委屈的事不闻不问好歹也太明显了,“你二人去小祠堂跪三日,不得吃饭!” “姐姐。”梅姨娘刚刚将错都归在孟歆身上就是不想误了孟朗将他也牵扯进来,“姐姐,朗儿过几日就要回书院了,若是身子没休息好这秋闱也马上就到了……” 秋闱? 呵,林月娘眼睛危险的眯了眯,她连儿子都没有,这些人便想靠儿子一步登天了?! 没门! “李嬷嬷,将孟朗跟孟洵带下去,梅姨娘,你若放心不下自是可以陪着她们去跪地认罚款!” “……” 话都到这种地步梅姨娘又哪里敢再惹她生气,只得往肚子里忍,跟李嬷嬷她们一块儿退出去了。 孟宛清至此也识相的跟秋桃出去了。 待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林月娘跟瓶儿俩时,林月娘终于忍不住一手揪过瓶儿的衣领左右开弓将她狠狠打了数下,“贱货!竟敢背着我勾引老爷!” 瓶儿可是她近身伺候的丫鬟居然也存了这等心思,当真该死! 瓶儿自从那夜趁着孟士宏醉酒跟他颠鸾倒凤后,这几日来每日都挨林月娘的打,明里暗里,身上没一处好的,可她自知想冒头就得忍辱负重,只能一声不吭的全受着。 林月娘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最后指着她残忍笑笑,“你不是想攀高枝儿吗?夫人我就疼疼你,让你攀一回高枝儿。” “夫人……”瓶儿惶恐抬头,眼中俱是怕意。 她这样的眼神大大的取悦了林月娘,让她以一种很舒适快意的心情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金玉轩的马掌事近来想认个干儿子,我看,叫顺子认他做干老子就不错。” 一听马掌事这三个字瓶儿险些昏厥过去。 马掌事今年已经六十出头了,好色成性不说还男女通吃,奈何他头脑精明极会做生意,林月娘这些年为了稳住他没少往他身边塞人。 金玉轩中里里外外的仆妇小厮没一个逃出他手掌心的。 “夫人!”瓶儿这次是真知错了,扑到她膝下磕头痛哭,“夫人,我家中就只有这么一个弟弟,您万万不可这样啊……” 这年头,除去那些活不下没盼头的谁会做这等事? 顺子是下等人,是奴仆,可不代表他要做勾栏院的那等事啊! “怎么?舍不得了?”林月娘言语中俱是轻蔑鄙视,手指着炕桌上的剪子,“你若真舍不得就拿这剪子将自己脸划烂,也省得在我面前招我厌烦。” “夫人……”瓶儿三魂丢了七魄,恍恍然坐在地上,额头都磕出血了也没觉察。 那剪刀在日头下是如此的锋利,毫无疑问,用它剪花的脸是再也痊愈不了,下半生更是会如鬼一般可怕。 “没想通就滚出去!”林月娘见她还是不肯放弃自己的容貌,一时更为气绝酸嫉,眼看她年华渐消,身边花容月貌的年轻女子却是一个胜一个的冒出来,如何不气。 最后,瓶儿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出来的,只知两边脸上都淌满了泪。 * 在荣熙堂发生种种风波时,与它相隔几个跨院外的合欢院却是一片宁静恬然。 江姨娘跟万嬷嬷还有孟士宏等人都聚精会神的坐在内屋,看白大夫给双环诊脉。 双环月信推迟了许久,白大夫之前也来看过诊。 “老爷,姨娘只是身子有些亏虚,不是喜脉。”这已经不是白大夫第一次这么说了,只这次是对着孟士宏说的。 孟士宏原本有喜色的脸渐消淡,朝躺在床上的双环看了眼,又起身,“既如此。来人。”说着将荣安喊进来,“将诊金给白大夫,送他回去,另备些礼物一并送过去。” “是,老爷。” 待他们几个一前一后的走了,江姨娘上前安慰道,“老爷,你也别生气,妹妹毕竟年纪,想怀还不是迟早的事。” 第101章 想啊 话虽如此。 可孟士宏近来最疼的也就双环了,再者,府中人丁还是太少了,子嗣越多代表家业越繁荣。 他不可能真指望孟朗或者东哥儿,哪个哥儿将来能高中能为孟府争气,哪个哥儿最终才能入他的青眼。 “也别光说她了,最近你身子也不大舒服。”说着孟士宏心里不禁有些愧疚,轻握她的手,“近来都没去你院里看你。” 实则也是江姨娘不想他过去,毕竟她现在怀着身子。 若不是不想引起林月娘等人的过份注意,她何以这段时间如此低调? 不过也不能表现的太清楚,只能用懂事的语气道,“老爷近日事务繁忙,我又不能帮老爷分担些想想看也只有将儿女好好教养一番让老爷省省心了。” “懂事。”孟士宏面对江姨娘的柔情言语如何不心疼不怜惜不生爱意,当下也不管双环是不是在场直接搂住她就香了一下,“今晚等我。” 江姨娘才堪堪过三个月,白大夫上次说过了过了头三个月便能同房,因此她也不拒绝只含情脉脉的回了他一个眼神。 待送走江姨娘跟万嬷嬷时,莲儿眼中明显有鄙夷。 这儿又不是浣纱院,矫情什么?! “老爷。”双环见孟士宏还朝江姨娘离开的方向看着,不禁喊了声。 孟士宏立刻到塌边坐下,执起她的手安慰,“无妨,你现在还年轻……” “老爷,我有话跟你说。”说完双环便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孟士宏闻言色变,“竟有这种事?!” “不信,老爷瞧好便是了。”说着双环朝莲儿使了个眼神,不出半刻莲儿也不知从哪儿领来的大夫,不是白大夫又是一个。 那大夫当着孟士宏的面又给双环把了一个脉象,这些笃定无疑的说她就是喜脉。 “这……”孟士宏相当惊讶又有些质疑,“为何白大夫却说你没有身孕?” “老爷,这件事说来可就话长了。”莲儿接过话头三两句便将万嬷嬷之前数次将滑胎的药给双环喝的事说了出来。 孟士宏越听越惊,越听面色越黑。 再一看,双环正在那儿暗自垂泪,天可怜见。 “老夫敢以老夫多年的声誉证明,姨娘不禁有喜还是个男胎!”那位大夫说的言之凿凿确有此事。 孟士宏心底还是有些不大确信的犹疑。 双环又递了一眼过去,莲儿便将万嬷嬷此前拿来的药端出给那大夫看,大夫一看便笃定的说其中几味正是滑胎药。 孟士宏略通些医理,如何不知药的味性。 当即已是勃然动怒直接一脚踢翻了药碗,“毒妇!” “老爷……”双环趴在他身上轻轻啜泣,“我也不敢相信姐姐竟那样对我,当初,当初我可是为了她才……” “什么为了她?”孟士宏挑目。 双环欲说还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断断续续说了,“当初姐姐为了绞尽脑汁将贞姐儿接回来便唆使奴婢来诱引老爷,好让老爷答应这事……” 这…… 这中间竟还有这样的事?! 孟士宏的表情可谓精彩,他一直宠爱不断温柔娴熟的江姨娘背后心计如此之深半分人情也无! “不仅如此,江姨娘当初可没少让我们姨娘替她办事,甚至……甚至……”说着莲儿收敛了些却也隐晦道,“她既能如此对我们姨娘便也能这样对府上其它的姨娘甚至是夫人……” 说到林月娘,孟士宏胸口猛的沉拽了下。 她这么些年不孕不育难道,难道…… 他几乎不敢想下去。 双环见这火撩拨的火候也差不多了,示意莲儿跟那位大夫先退下去她则温柔小意的偎依在孟士宏身上,伸手轻抚他起伏急促的胸膛,“我知道老爷对姐姐有很深的感情,只是,姐姐未必对老爷如此,老爷若实在信不过我说的话……不妨这样做……” 孟士宏听完她说的话后混身一震,深长朝她看去,却只对上她含泪欲泣的脸。 如此娇弱,又如此令人想要保护。 “好……我便按你说的这样去做。” * 立了秋后离秋闱的时间也越来越近了。 做为成帝驾崩后的第一次秋闱,朝中诸臣乃至是皇后太子对此次秋闱可谓十分重视,甚至放宽多项必要的要求,譬如往年参加秋闱须是通过了乡试府试县试的学子,今年不同,今年秋闱前还让那些未过的学子们再次书考一次,只要一致通过考官的审查便可直接参与秋闱。 无论是秀才亦或童生,一样有机会成为未来大京朝的栋梁之才。 听说此番整改是太子出的主意,一时间天下读书人的心尽数被他收服大半。 孟宛清应当也算这一半中的其中一个了,她早前因为担心自己无法有资格参加秋闱的事夜不能寐,时时刻刻都在想相应的对策,现下则高枕无忧了,只需尽心尽力便可静候佳音。 “洵哥哥,你想参加秋闱么?”魏清每日都会与她一同来藏书阁,见她孜孜不倦的读书背书,自然明白秋闱于她的意义。 孟宛清边读边与他聊天,“难道你不想金榜题名将来在朝中有一番自己的事业?” 魏清听了她的话不禁向往的看向天边深处的旭日金光,那光芒,何其耀眼,他亦被深深触动。 想啊。 他也很想啊。 可是,他这样的身份跟处境,又如何可以…… “你不必因为旁的事务而影响自己的决断。”孟宛清总算放下书来却是语重心长对他道,“反正将来也没人会去关心你的余生,难道你甘心做别人的附庸品然后看人脸色一辈子?将来自己的子孙也永远抬不起头来?活的永远没尊严没出路这般循环下去。” “我……”他被她说的一句话都讲不出,只更低了头去绞自己的手指。 孟宛清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却听外面传来喊她的声音,“孟洵!不好了!你的书案被人烧了!” 什么?! 孟宛清当即站起身来书从身上滑落掉到地上,魏清伸手捡起来皱眉道,“发生什么事了?” 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老实讲,她第一反应便是烧她书案的人肯定是魏中林! 第102章 打架 回到初蒙院时里面早就围成了一团,所有人全都幸灾乐祸的在那儿看她那张早已烧糊的桌案。 魏中林果然亦在其间。 孟宛清怒气腾腾走上前,眼神仿佛能杀人。 “干嘛这样看着我!”魏中林还从没见过她这样犀利冷锐的一面,一时小惊了下,过后会过意来面上带着可笑与讥嘲的表情,“怎么,桌子被烧了不开心?” 孟宛清死死盯着他几欲将他生吞。 “哥哥。”魏清上前拉拉魏中林的衣袖满是责备,“你为何要烧洵哥哥的桌子?” 魏中林一见他事事为孟宛清的模样就不爽,拿起折扇就朝他脑袋上狠敲了一下,“到底谁才是你哥你怎么向着外人说话。” “哎哟。”魏清捂住被他敲打的额头仍是不赞同的道,“无论如何你不能烧她桌子呀,你烧了桌子叫她如何学习。” “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烧的了?”魏中林气的发笑,神色更嚣狂,“便是我烧的又如何?” “你说如何。”孟宛清冷冷抬眸看了他一眼。 他感觉到一种不详的预感,可也没料到孟宛清竟真的敢! 竟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他?! 只听“啪”的一声,孟宛清一拳直指魏中林面门,打的他半边眼眶都黑了,直将其它人看的目瞪口呆。 连魏清也呆了,“洵哥哥……你……” “孟洵!”魏中林怒火中烧,他没想到孟宛清这个不怕死的竟敢真对他动手,一时火冒三丈更多的是当这么多人的面被人给打了的羞恼。 苏柏便在此时推开人群奔过来,“一场误会,一场误会呀。” 只可惜魏中林已经听不进去了,他将手中折扇用力扔到地上捋起袖子便要上去打孟宛清,而孟宛清也狠着眸色跟他面对面厮打起来,丝毫没有怯让。 “打!狠狠揍她!”与魏中林要好的几个朋友在旁为他肋威打气。 苏柏跟魏清俩急的上前拉架,“别打了,快别打了,这是一场误会啊。” “哥,孟洵哥哥,你们俩别打了。” 可惜,他俩谁也听不进去。 俩人结仇甚远,日积月累早达到了要爆发的地步,今日恰好是点燃引信的时刻,这火势一旦烧起来又如何能轻易灭掉? 魏中林虽看上去吊儿郎当的公子哥模样,可他爹魏家毕竟是靠军功换来的爵位。 奉恩侯在他幼年时便为他请了一位武师专门教他习武。 再者,他看似清瘦实则混身有劲,气力蕴含。 孟宛清跟他过了几招后渐渐有些不支,只能使巧劲儿躲过他拳头的猛劲,虽则如此可她脸上、胸口均被魏中林揍过,疼痛难忍。 魏中林也好不到哪里去,脸上挂了花,衣裳还被她撕破了。 “你怎么打架跟个女人一样!”他怒了,收回手狠狠将被孟宛清撕破的地方拂了拂,“挠来挠去,花拳绣腿,有本事跟我硬碰硬打一场!” 孟宛清也毫不示弱,“来就来,谁怕谁!” 她有的是损招等着他! “别打了,真的别打了。”苏柏找准机会便伸出左右手各推住他俩不让他俩有打招的机会,同时转头对孟宛清道,“今日之事真不是他做的,烧桌子的人是武进。” 武进?武安侯家的那个武进? 孟宛清一时间眸光闪烁,也不知将他的话听进去没有。 “就是我烧的怎么样?!有本事你再朝我脸上打一拳?”魏中林怒火难抑,红着眼眶要将她撕碎般。 孟宛清却是意识到此事不宜再闹下去,思此,收回手,“不打了。” “不打?!”魏中林恶狠狠一笑,指了指自己脸上被她打出的乌青,“我被你偷袭打成了熊猫眼,你现在跟我说你不打了?” “打!”旁边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叫嚷着。 魏清又急又忧,“真的别再打了,呆会儿夫子过来你们俩都要倒霉。” 白鹿书院中的院规之一便是斗殴者要关三天禁闭。 可眼下魏中林哪里听得进去这个,见孟宛清有意收手他不干了上前一把揪过孟宛清的衣领,“打不打。” 孟宛清无声看着他,眼眸澈净,与脸颊上跟他打架打出的淤青有种极大的反差。 魏中林看见她这样的眼神就恼火,声音也更凶,“打不打!” “打。”孟宛清说着指着自己的脸,“你想打哪儿就打哪儿。” 魏中林见她语气突然转变,言语中似有想了解此事的避让,不禁怀疑的看着她以为她又有耍什么花招。 “你怎么出气怎么打,我只恳请你一事。”说到这,孟宛清似是浅吸了口气,静静平视他,“只要不将这事闹到我府中。” 刚刚,确是她太冲动了。 到了快秋闱的关键时候林月娘随时都有可能拿这件事为由将她弄回孟府。 若是回去,她便再也没有来书院的机会了。 她这一番话说的没有原由,认怂也认的让人出乎意料。 这让他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所有气都堵在胸口撒不出去感觉更憋闷。 “怎么,事情闹到这会儿想起来后悔了?”想他魏中林行走长安街有哪个不长眼的敢跟他动手,更遑论朝他挥拳头,也就她这个不怕死的才敢这样。 不过,不是不怕死么?原来也有怕处啊? 孟宛清现下也没精力跟时间去揣测他内心想什么,更不愿花多余的功夫再在这件事纠缠上去,“你打不打?你不打我就走了,这事也就当没发生过。” “走什么走?!”魏中林一下将她拉拽回来近距离逼视她那张与他一样挂彩的脸,呵呵的笑,“让我想想看,该往你哪儿动手。” 苏柏跟魏清见状便要上前阻拦。 可孟宛清却伸出了手,将他们拦在了身后,眼睛只看魏中林,“想吧,想仔细了就朝我脸上打,狠狠的,不遗余力的。” “你这是在激我是吧!”魏中林本就对她恼火未休,她还这样使用激将法来激化他心中的怒火。 孟宛清就是想这件事早早结束,又知道他性好冲动虽然有时候不见得有多坏,“怎么,你不敢了?难 道打不过?” 第103章 禁闭 “我……”魏中林何曾如此被人轻瞧?且刚刚本就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她打了,还占了下风,现在既然是她求着要他打,他为何不打?! 他从小到大何曾吃过拳头的亏?! “哥!” “中林!” 只听苏柏跟魏清接连响起的惊呼声,魏中林已经狠狠一拳朝着孟宛清的鼻翼打去,其实他想打的是她的脸,至少受伤也不会太难看,可她却突然转过脸来让他拳头直击她面门。 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鲜血从她鼻间喷涌而出。 直把魏中林看的触目心惊。 可孟宛清却是面带鲜血的朝他笑了,漫不在乎的伸手用袖子在鼻间擦了擦,仿佛流的不是血,不过汁罢了。 一声痛也没呼。 “哥!”魏清看的两只小拳头都攥得紧紧,只见他忽然一头朝魏中林冲去挥拳便朝他身上连打几拳。 “你干嘛!”魏中林差点被他冲过来的力道推倒。 苏柏也连忙伸手去拉,“魏清,冷静点,他是你哥!” “他不是我哥!不是!”魏清看着孟宛清在旁边一声不吭的擦脸上的血,便有种感同身受的悲痛,他眼含热泪失望至极看向魏中林,“是不是我们在你们眼里永远是任人可欺的!” “魏清,你在说什么?”魏中林何曾见过魏清用这样充满失望和伤痛的目光对峙过,一时忘了他刚刚推自己的恼火。 魏清却是缓缓摇了摇头,“我不想有你这种哥哥。” 从小到大埋藏在心里的话竟在这样一个时刻宣之于口。 魏中林满目诧异看着魏清当着他的面走向孟宛清,然后含泪心疼的牵着她的手当着他的面步步走开,他只觉得脑海中有什么凶烈翻涌着,情绪如涛流。 “你们还站在这儿?没看够?”向来温和的苏柏亦动了气。 围观者听了他的话嘻哈的笑了几句很快散开了。 只剩魏中林站在原地一脸不可思议,“苏柏,你听见没有?你听见刚刚清弟是怎么跟我说话的?” 苏柏神情复杂的看着他,想说什么最后只是轻描淡写道,“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相处,要相互尊重。” “你什么意思?”魏中林觉得自己才是被伤到的那个,为什么连苏柏也要这样说他?! 苏柏本来还有话要说但看见他这样激动易怒的模样只是摇头,一句也没说便走了,“我去看看魏清。” “苏柏!” 魏中林气极愤然的站在原地看着最亲近的人,一个一个离开自己。 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有什么意思? * 魏清默默跟着孟宛清去了书院后的竹林苑。 这儿清幽雅致,竹林密密匝匝一片浅绿深碧色,阳光透过时,光影斑驳。 常有学子来这儿读书。 孟宛清走到竹林旁的用茅草搭建的茅草亭里坐下,若无其事的为自己擦拭脸上被打出的淤青,她袖上全是血,东一块西一块的,可她自己却浑然不在意。 魏清一路紧随其后,眼里仍是湿湿的,几次想要代魏中林道歉却不知该说什么。 苏柏过来时看见的正是这样一幕令人怅叹的画面。 唉。 “我给你带了些上好的金疮药过来。”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玉瓶上前便递给孟宛清。 孟宛清没有伸手去接却是心事重重的看向他,“你能劝魏中林不要将此事闹到我家中么?” 到了此时此刻她心里还在顾虑这件事却丝毫没有心疼自己脸上的伤。 苏柏当真不知说什么,只觉得心里有些难受的情绪,面上却是微微的笑,“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他再去胡闹。”说着亲自打开玉瓶为她涂抹药物。 魏清也在一旁跟着他,“我也来帮忙。” 孟宛清本来觉得没多大事,不就是跟人打架了么,她也没吃多少亏。 可偏偏面对他俩真挚诚意的关心,鼻子酸的厉害,也疼的厉害。 “没事。”她强颜欢笑说了这么一句。 “别动。”苏柏小心翼翼的将她伤口先擦拭了一遍,用他的帕子,也不在乎帕子上面是否沾染血痕,“魏清,你为她涂,动作小些这药性有些烈。” “好。”魏清如何不小心,脸上的紧张在意仿佛是自己受了伤般。 孟宛清一时心潮翻涌澎湃,人生得此知友,夫复何求? 还有什么糟心事能难倒她? “哎呀,你们在这儿啊。”一位与她们相熟的朋友找到这儿告知她们道,“现在书院里都知道你们打架的事了,王夫子跟孙夫子已经下决定了,要将你与魏清俩关禁闭。” “什么时候关?”孟宛清心里还惦记着几日后的旬试,此次旬试非同小可,过试的人便有资格参与秋闱。 “我去跟夫子们说说。”苏柏拧眉道,起身便要去。 “没用了,夫子们已经下了决定,今日便去。” 今日去的话也就是出来时刚好是旬试,孟宛清心头大石亦落下了,没所谓的拍拍苏柏的肩,“不碍事,不就是关几天。” “可……”苏柏担心的可不是这个,他拧紧了眉,“你若是跟中林关在一处……” 魏清也很忧虑,“不知能不能将他二人分开关住?” 以魏中林跟孟宛清俩针尖对麦芒的性子,关在一起岂不天下大乱?! 孟宛清却是不在意的拍了拍衣袖,“放心,这次,绝对不会打起来了。” 她有的是法子治他! * 关禁闭的地方就在书院西北角的三思堂。 三思堂中常年不点烛火,一片漆黑,连门窗也没有,异常封闭。 每日会有专人前来送食,屋内除了一个恭桶便什么也没了。 孟宛清跟魏中林各自被书院中的仆从押着往里走,一路上俩人碰见了俱是转过眼去看都不愿看对方一眼,苏柏跟魏清俩想跟着进去奈何到了大门外便被拦住不让进了。 “中林,切记务再动怒。” “哥哥,你不能再欺负孟洵哥哥了。” “……” 魏中林气的够呛,凭什么个个都防他如防虎狼一般?明明最奸猾的人是她!偷袭这种下作手段都能使出来当真令人鄙视! “从即刻起,你们二位需在三思堂里闭门思过,这道门三日后才会再次重启。” “三日内若你们再有争执则无限关禁闭。” “一直关到你们知错为止。” “……” 第104章 不好 说着只见大门“哐当”一声紧闭,四周俱是黑暗。 光不可见。 孟宛清除了最初有些不适应后很快便摸索着坐到角落处的位置,闭上眼睛便开怒回忆这段时间念过的书,温习回忆。 见她安静的就跟不存在似的,魏中林有些不习惯,可是又拉不下脸去跟她讲话。 一路踢踢踹踹,嘴里巴拉巴拉说着什么。 “咝 ,这是什么玩意儿?!” 他脚下也不知踢到什么,踢了一脚的水,紧接着闻到一股子臭气熏天的味道才知道他这是无意中将恭桶踢翻了。 “这怎么回事?!你们都不倒恭桶的吗?臭死了!” 尿骚味不过瞬间功夫便充斥着整个方堂内,魏中林差点被熏过去,眼下正是秋老虎最热的时候,骚味难闻更窒们。 孟宛清也闻到了,眉头早已锁起。 这个魏中林果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进来就将恭桶打翻!她只得憋气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来人!”魏中林熏的受不了差点吐了,不断敲门,“来人!快来人!” 喊了好久都不见人来。 他却坚持不弃的喊着,“快来人!听见没有?!熏死了本世子你们谁负责得起。” 孟宛清听到这儿当真想嘲上一句,这么轻易就能被臭死只能说明他命中合该被臭死。 “听见没有!再不来人我就撞门了!”魏中林万分暴躁,屋子小,又窒闷,尿骚味直冲鼻孔他一秒也呆不下去了。 “来人!” 说到后面他开始撞门了。 可一切只是徒劳。 既然说是关紧闭,那便不可能轻易打开。 孟宛清被他吵的连书也无法静心念,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 “消停?”魏中林燥火难平,“这屋子臭成这样你叫我如何呆下去!” “……”孟宛清摸了摸放在鼻间的香袋心知不让他安静下来自己也无法温习课业,只能将香袋递过去,“拿去。” “什么?”黑暗中魏中林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靠手摸索。 “闻这个会好受些。”说着孟宛清一把抓过他的手便递了过去同时不忘警告,“别再吵我!” 言外之意,再吵她便要揍他了。 魏中林一开始不相信区区一个香袋便能驱散臭味,可接过去一闻,满鼻清凉的薄荷味儿,味道浓的一时间其它臭味都闻不见了。 他仿佛跟拿了救命的东西般一个劲儿的放在鼻尖闻。 可闻了许久之后才想起来,别扭的问了句,“你为何会将东西给我?”她有这么好心? 孟宛清忍耐的回了句,“你太吵了。” “……”魏中林几欲受不住嘲将东西扔回给她,可香袋才离了鼻子便被臭味侵袭,他实在熬不过只能暂且闭了下嘴。 俩人就这么相安无事的呆了一个多时辰。 一个多时辰过后,他还是挨不住又问了句,“你把东西给了我,那你呢?” “关你屁事。”她没好气道。 魏中林登时气到,“你怎么跟我说话的?!” “你为何如此聒臊?!安静一点不行吗?”孟宛清言语内外俱是厌烦。 魏中林:“……” 或许是因为只有一个香袋可她却给了他,或许是因为欠了她这个人情亦或许是拿人手短,他终于不再说话,却也异常烦躁的在那里翻来覆去。 鞋子都被弄脏了,他想脱可又怕这屋里有蛇虫鼠蚁弄伤他。 如此思来烦去最后居然睡着了。 “真想弄死他。”闻着他清浅的鼻臭,孟宛清强忍的闭了闭气,继续在心中温习近日来的所学所忆。 * 暗室里没有日夜,更不知时间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格外的难熬。 孟宛清还好,反正到点只要有人送东西进来吃饿不着肚子就是了,虽然就着那股子臭味用膳当真恶心又反胃,可类似的苦她又不是没吃过。 她已经熬过最艰难的时刻,只要再忍忍,再忍忍一切都会出头。 “呕……”可是,魏中林做不到,他锦衣玉食的世家公子何曾受这过份罪?在侯府做错了事最多是让他扎马步一扎就是一二个时辰,又或是跪祖祠,这些对他而言不过小意思。 可这个小小一方天地,黑白不见,封闭窒闷。 他却无论如何也熬不下去。 孟宛清听见他呕吐的声音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她没这么多善心去关心他如何如何,只管好自己就可以了。 之前给他香袋也不是想被他打扰到她温故而知新。 “咳……呕……”魏中林吐的厉害,尽管嘴里什么东西也没吐出来,他已经连续两顿都没吃了,胃里空空的难受得紧。 虽然空气里的臭味消除了些,可还是隐约有一些,令人反胃。 他何曾受过这份罪,肚子明明饿却什么也吃不下去嫌恶心,想出去大喊大叫无人相应,想硬闯却又是白费力气。 为什么,为什么他都焦躁成这样她却若无其事安之若素? “呕……孟……孟洵。”他在喊她。 孟宛清只当没听见。 “你……你是怎么忍下的……”无关其它,他只是单纯好奇,为什么她年纪比他小却这么能忍? 孟宛清补他问个没完没了,烦不过,“你忍不了是因为你第一次遭受这种罪过,我却已经习惯了。” 习惯…… 魏中林听了她的话有片刻的愣怔,过后脑中突然浮现七夕宴那日晚上他回府后,平嬷嬷伺候他更衣入睡时他曾得意洋洋的将他报复了孟洵的事告诉平嬷嬷。 当时平嬷嬷听了他的话却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深长目光看着他,“哥儿觉得这样作弄人有意思么?” 他当时还觉得怪,向来宠他的平嬷嬷怎么像是生气了一样? “你可曾想过,若是你遭遇被人灌酒的事,侯爷会如何。” “爹爹自然不会让我喝。” “有人敢灌你?” “没。” 平嬷嬷再未说其它,只是轻叹了声,“那孩子也是个可怜的,日后你不要再作践她了。” 她的不容易,她是曾亲眼所见的。 可魏中林却不明白,只感到一股忿郁,为何连平嬷嬷都这样说?苏柏也不过与她相识没多久便处处向着她,她算什么?她有什么值得别人关心在意的? 不过一个目不识丁的蠢货罢了。 思绪骤断,他望着黑暗中几乎看不见她的位置,轻微又迟缓的问了声,“你家里人对你很不好么?” 第105章 殉葬 只一句便让孟宛清心中警作,她轻描淡写答,“很好。” 不可能。 魏中林不信,“若是这样,那日我灌你时你爹爹怎不拦着。” “他官位可有你爹爹大?”孟宛清无不嘲讽,“难道你不知官大一级压死人的道理?” “这……” 似乎也是这个道理,可是,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那为何孟朗比你先来书院念书?”他现在问的这些都是他从前根本没留意过和深究过的。 孟宛清却不想跟他讲太多关于孟府的事,且不说家丑不能外扬,跟他多说也无益。 “你不是说过我天资蠢笨么?就是这个原因所以入学比孟朗晚。” “不对……”魏中林因为与她纠结这事倒也没觉得黑暗中被关在这儿有多难受了,他难得肯为别人的事动动脑子琢磨,“听说你母亲很久前过世了,你还有个妹妹还是姐姐来着?” 母亲与孟洵的事是她心中最深的痛,任何人都不可轻易触碰。 当即,她言语冷下,“这些都与你无关。” “你……”魏中林只觉得她不识抬举,“我很少过问别人的事,今日问你是看得起你。” “呵。”孟宛清一针见血,“不过是关在这儿闲的无聊便拿我当消遣,真以为我傻?” 魏中林被她一语戳破有些下不了台,口中哼了声,“真当别人愿意知道你那些破事儿。”说着也不再理她。 如此便好,相安无事。 孟宛清也可在脑中重温曾读过的那些书,可心却再也沉不下来。 娘,孟洵…… 我好想你们。 * 成帝驾崩已有十来天了,丧仪诸事也都办的差不多了。 眼下只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陪葬。 历代先皇驾崩后都会有妃嫔殉葬,有的是皇帝生前便选定好的,有的则是皇帝驾崩过后身边人为他选的。 “殉葬乃陋习,皇后娘娘,万万不可啊!”傅正咸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尽管近来奔累操劳,可他仍为这个国家鞠躬尽瘁尽心尽力。 张伯迁跟他永远是反着来的,向前一步,“殉葬向来是皇家独有的制度,怎的到了先帝这儿便不允了?这岂不是在藐视先帝?难道先帝不够资格叫人来殉葬?” 眼看俩人为此事争执,萧若秋抬手示意他们静下,“此事本宫倒是有个折中的法子。” “娘娘请说。” 萧若秋起身面朝巍然屹立的宫墙,身上那件明黄色绸绣葡萄夹氅衣上的铜镀金錾花扣在阳光之下,华华光彩,尊雍夺目。 而她,虽有清减容色却依旧秀丽。 “自古殉葬制度人数从十到百不等,本宫亦觉得此举过于残忍,对生着的人是一种极大的不公。”说着,她柔缓看向旁边的傅正咸与张伯迁,“可祖制如此,眼下新帝未立却不宜擅改老祖宗定下的规矩。” 傅正咸眉头紧凝,目光一瞬不瞬看着她,似揣测她的用意。 “不若这样,殉葬还是要有,人数却不要这么多,只选一位后宫中的妃嫔,也让先皇在地下有人陪伴不至寂寞。” “皇后娘娘英明。”张伯迁跪下赞道,“臣亦觉此举甚好,既可避免殉葬人数增多,又可不违祖制。” 连傅正咸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皇后娘娘此举已经算是仁善。 殉葬的事敲定下来后接下来便是人选问题了。 张伯迁试探道,“不知娘娘可有人选?” 萧若秋讳莫如深的看向后宫处,那儿红墙绿瓦,楼台殿宇,住着多少婀娜芳华的女子。 只可惜,红颜命薄。 “人,便选先帝生前最宠爱的珍嫔吧。” 珍嫔。 傅正咸听了也不得不佩服萧若秋的深思熟虑,自古入宫的妃嫔大多出自朝臣之家,树径根深,牵一发动全身。 没理由为了殉葬的事得罪某个大臣。 所以要选,也是选家世最微薄,官阶最低甚至最好是商户平民之家。 “珍嫔的爹好像是翰林院修撰宋贤。”翰林院修撰不过一个六品官,便是拿他女儿去殉葬,他亦无话可说,谁叫他们宋家根基浅弱,没有后台。 傅正咸是认识宋贤的,此人才华横溢,有“千古诗才,蓬莱文客”等美誉。 时下清淡虽不复以往空前绝热,可他在文人间也素有地位。 只是,除了他似乎也找不到更适合的人选了。 他能说什么?只能连声叹息。 “既然殉葬的人选已经定下来,张大人,你去通知礼部后续事宜。”萧若秋吩咐下去,有条不紊,“傅大人,宋大人那边就只好辛苦您上门跑一趟了。” 傅正咸跟宋贤相识,情份亦不错。 可要他去说这事…… “老臣……” “傅大人。”萧若秋上前郑重言深道,“此事只有交给你,本宫也实在是无奈之举了,难道大人您放心让其它人去么?” 傅正咸望着她秋水般明净的眸子,分明那样无害却往往透出叫人不敢对视的光来。 可,她说的,是对的。 若让其它人上宋府,他,还真不放心。 “臣,领命。”傅正咸能说什么,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说不了,只是退出时本来佝偻的身影更弯了些。 张伯迁也递了萧若秋一个叫她放心的眼神,几步上前跟上,好言劝道,“傅大人,这件事皇后娘娘也是无奈之举,要怪就怪这老祖宗传下的祖制……” 俩人声音渐行远去,萧若秋亦浅舒了口气。 殉葬的事决定了接下来便是…… “皇后娘娘,赵大人还在偏殿等着。”近身服侍的宫女玉书上前轻声禀告道。 听了玉书的话萧若秋朝不远处的偏殿看了眼,原本要随她一块儿过去,想了想还是吩咐道,“叫赵大人稍等片刻,本宫换件衣裳便来。” “是。” * 坤宁宫共九间,除东西两间为过道之外,室内七间。 西偏殿为敞两间,前檐通连大炕一座,后檐落地罩木炕每间一座,落地罩上面仙楼二间。 前檐大炕东西墙上悬有蒋廷锡和顾铨的画、案上置有白玉盘、珐琅炉瓶盒、紫檀木嵌玉如意、案下则是潮州扇、玻璃四方容镜、雕漆痰盒、竹帚以及墙上挂的钥匙口袋。 大气端庄。 赵景行便坐在炕桌对面的花梨藤心扶手椅上,手捧茶盏,慢条斯理的饮着。 第106章 保密 他不动如山的在那儿坐着,身着石青地缂金纹一品补服,前胸后背均用三色圆金线缂织仙鹤,云水回纹。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眉宇间的肃杀都被身上那件补服的文气给抹平了,萧萧肃肃,端静从容。 她看他的时候,恰好他亦回眸朝她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 不过一眼。 “这个竹梅双喜的玉佩送给你。” “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 那年杏林春暖,身着桂子绿襦裙的少女珍而重之为少年系上玉佩,含泪看他随军远去。 此去经年,再回首,却是咫尺陌路。 “娘娘。”玉书察觉到萧若秋神色中的失态,忙在旁提醒。 赵景行亦在此刻起身,半跪行礼,“微臣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安。” 萧若秋望着他头上戴着的砗磲顶皮吉服冠,冠顶缀铜鎏金镂空菊花托,其上承以砗磲顶珠,四周洒垂红色拈丝绒线,跪下行礼的那刻顶戴遮去了大半张脸颊,只能看见削瘦的下颚,线条分明。 从跪下行礼到参拜所说的话,言行仪止,周到礼全。 跟其它大臣参见她一样,没有区别。 她试着从他脸上搜寻哪怕一丝端倪,可那人情绪太深了,波澜不惊,平淡无奇,她什么也察不出来。 “玉书,将南疆进攻的甜瓜端来给赵大人尝尝。”她又何尝不是形同陌路般从他身侧走过,走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端庄坐下。 一高,一低,鸿沟难逾。 “不知今日皇后娘娘召见微臣是有何事。”眼下偏殿内只剩下他与她二人,尽管也有宫女,却是在一帘之隔的外室。 萧若秋闻着空气中的百濯香,传闻此香用水洗百次也不消失,果真如是。 她对上那双漆黑眼眸予以深深回视,“本宫是想请赵大人帮个忙。” 她看着他的眼神分明不止这些。 赵景行却是心无旁骛,神色清明,“皇后娘娘言重了,事关天家之事是每一位臣子的职责,不止微臣,相信朝中其它同僚亦乐意效之。” 他轻言淡语便将事情挑明,私事不帮。 萧若秋深瞭他为人禀性,最是持正严明,秉公无私,她本就没抱着他会在此大权旁落的微妙时刻像张伯迁那般站队。 可他如此果断推决……她却……心有不甘! “本宫知道赵大人向来秉公守法,持正不阿,在此新帝未立朝堂不稳之际想将赵大人立为摄政王,在新帝未登基前代理朝政,辅助议事。”说到这,萧若秋缓缓喝了口茶润嗓,“不知赵大人意向如何?” 赵景行面色如常,“皇后娘娘何以突然之间要升微臣的官。” 摄政王的权力自然比镇江王权力大,可也代表着一个很明显的讯号,他,被皇后娘娘收服了。 便是他没有站队,其它派系的大臣也不得不掂量掂量皇后手中的权力跟势力有多少。 萧若秋眸中光华如珠,凝芒望着他,向来端整的语调竟也流露出几分女儿态来,“难道,大人不想辅佐本宫?” 玉书原本已经捧着甜瓜要进来了,可骤然听见这句话吓的立刻静止在外,不敢擅动。 赵景行抬眸看了萧若秋一眼,却看见她眸中毫不遮掩的热度,像七月的流火,每一颗都涌向他。 登时,他神色冷下,“此事乃朝政大事,还请娘娘改日与诸臣商议择定。”说着竟也不管萧若秋是不是还有话要与他说,直接告辞,“微臣今日还要操练禁军,便不耽搁了。” “大人……”她怅叹了声,“何不吃过甜瓜再走。” 赵景行却是看都不再看她一眼,躬身告退,从容走出。 玉书僵在门口只觉得镇江王刚刚出来时周身笼罩着不可侵犯的锋锐寒气,似是被人冒犯了,面上一丝表情都无。 再偷觑了一眼殿内,皇后娘娘似乎失神的在想什么。 天,如此秘辛。 她不禁紧闭嘴巴,要保命第一个便要保密。 * 离开坤宁宫时,日头正烈。 明晃晃。 朱红的甬道一眼望不到头,隔墙有几枝玉兰探出枝桠,风一吹,窸窸窣窣飘下几片。 飘在他肩头,柔弱无依。 赵景行一路疾行,目视前方,朱红的宫墙将他身上那袭石青的颜色衬得更为浓重。 “参见镇江王。” “参见镇江王。” “……” 沿途但凡遇见他的宫女太监亦或侍卫,全部避让在侧,垂首行礼,目光不敢与他直视。 “那不是赵大人吗?”几位朝臣经过他身侧时均侧目喊了声。 未有回应。 直到走到朱红的宫门前赵景行才缓缓止步,负手眺望广袤无垠的湛蓝色天空,流云清风,气象坤朗。 “本宫知道赵大人向来秉公守法,持正不阿,在此新帝未立朝堂不稳之际想将赵大人立为摄政王,在新帝未登基前代理朝政,辅助议事。” “不知赵大人意向如何?” “难道,大人不想辅佐本宫?” “……” 那人明眸善睐,且言且笑,眉目秀致蕴着不尽春意。 他却只是淡漠的勾了勾唇。 萧若秋,当真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任由你萧家悔婚的赵氏儿郎? 此一时,彼一时。 如今世间女子在他眼中不过攀权附势爱慕虚荣的货色罢了,没一个有资格入他的眼。 任何一个。 * 关在三思堂也不知第几日了,便是孟宛清最开始从仆从送饭来推测时间,可每日送饭时间不一致,次数也不同,周而复始,她亦测算不准了。 魏中林从最开始的暴躁烦郁闹到后面也乖了不少。 甚至乖的有些诡异。 孟宛清已经所有在藏书阁读过的书都复忆了一遍,待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饱餐一顿后才想起,魏中林似乎绝食很久了? 倒不是她关心他的死活,只她跟他单独关在一处若是他有个什么不测必当是她担了所有罪名,她可担待不起。 “魏中林。”她喊了声。 没人应。 “魏中林你在搞什么鬼?”孟宛清觉得此番沉默有些不像他的性子,于是慢慢往他那边摸索。 摸着摸着就摸到了一个冰凉无比的东西。 那是他的脸! “怎如此冰凉?!” 第107章 破事 她亦惊了一跳,立即开始摸黑摇晃他的身体,“魏中林,你没事吧?快醒醒。” 他浑浑噩噩躺在那儿,醒不来,混身止不住的发冷颤不停抖动着。 “你怎么了?!”说话间她已经摸索到他手腕替他把起了脉,但觉他脉象不稳,虚浮诡变,这是阴虚的症状。 若有西洋参就好了,西洋参性凉,味甘微苦,能益气养阴,对气阴两伤之人最宜。 魏中林迷迷糊糊中感觉到她靠近自己,可他脑袋实在昏的厉害,连眼皮子也睁不开只是不断朝她所在的方向依靠,“冷……好冷啊……” 孟宛清纵然讨厌他可到了这种时刻也没卑鄙到袖手旁观。 她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几根针来,分别扎进他足内侧,内踝后方,内踝尖与跟腱之间的凹陷处穴道。 “咝……你……你干嘛……”他痛的眉都纠成一团了。 “不想死就别动。”她强制将他摁住,奈何动作间还是掉了枚银针在地于是她只好伸手摸寻。 “你摸我干嘛!”本来他烧的头痛脑热可被她这么一触碰却是条件反射便要伸手推她。 孟宛清冷不防被他推倒,向后跌去时一阵钻心的疼在手掌间蔓延开,竟是那枚丢失的银针生生扎进了她手掌心。 似是察出她的痛意,魏中林虚弱的喘了口气,“你……你没事吧……” 孟宛清不想理他。 她真怕自己想一针扎死他。 “十指连心疼,你害我手掌被扎了一针你说我气不气!” 他有些诧异又有些愧疚,尽管脑袋昏昏的,还是强撑着说了声,“对……对不起。” 真是稀了奇了,金尊玉贵的魏家世子居然跟她道歉? 孟宛清也没心情再去挖讽他,咬牙将那枚针从手掌心里狠狠拔出便朝他最后一个穴位上扎去,也不管下手重不重。 果真,魏中林痛的身体都蜷缩起来了。 “冷……”他口中反反复复只会说这一个字,不知为何,明明身体烧的厉害可却觉得莫名的寒意,冻的他四肢百骸都在俱颤。 孟宛清有什么办法,只能将地上的稻草抱成一团压盖在他身上,“这样好点了么?” “冷……” 感觉到他抖动的越来越厉害后她只好摸黑砸门了,“快开门!魏中林他病了!” 无人应答。 就知道是这样,她连续喊了好阵子只听魏中林那边的动静越来越大,跑过去一摸他抖的几乎不能自己。 他声音像是要哭出来般,格外难受,“冷……好冷啊……” “我知道。”她语音不耐,可人也跟着着急,只好先将就的将他抱住。 没想到魏中林一落入她怀中反手便将她抱得紧紧的,脑袋不住往她胸口拱去。 “你干嘛!”她又惊又羞恼,抬手便在他脑袋上重重拍打了下。 魏中林被她打的眼冒金星往日的嚣张狂放统统不见,乖静的不得了,“抱……抱歉……我……我太……冷了……” 她只好忍住想将他推开的冲动,耐着脾性将就抱着他却也说明,“不许将头依在我怀里听见没有,再把头靠过来我剁了你信不信!” 魏中林虽难受意识却还是清醒的,闻言不由苦笑。 想他堂堂奉恩侯家的世子爷何曾如此委屈人下?可眼下也不得不忍着她的臭骂,要是她都不管他他只怕真丢小命了。 见他一声不吭乖乖的在她怀里抖动,她渐渐也没那么气了。 时不时问一句,“怎么样了现在感觉?” 那针扎进去果然束缚了些,虽然依旧觉得冷,可身子抖的却没有这么厉害了。 “你……你如何会医术?”他难受得紧,只好转移注意力开始问她问题。 孟宛清知道瞒不过,从她决定出手的那一刻,不过她也没打算说实话,“我小时候经常生病,大夫常来给我扎针,一来二去我就学会了。” “怪……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你……念书没天份……原来……一心偷师去了。”他才说到这脑袋又被她狠狠敲了下,痛的那叫一个皱眉。 孟宛清没好气道,“你以为偷师比在书院里念书要简单?既如此简单为何世间学子比夫子多?” 确实如此。 魏中林自知自己嘴贱,说不出好话可他本来也不会说讨人欢喜的话,只能笨笨的,一句又一句,“对……对不起……” 罢了,今日他跟她说的抱歉怕是这一生说的最多的一次了。 她也懒得与他计较,只警告,“出去后不许告诉任何人听见没有!” 嘴上如此说,心里也已经有了应对法子,万一他多嘴说出去她只当否认这件事说他梦魇了,反正也不会有人相信他的话。 魏中林却是格外认真的允诺,“放……放心……我决不说。” 呵。 她心中一个冷笑不去管他。 或许是这几日下来的相处,又或许是他与她之间存着这么多矛盾积怨可她却一次又一次的放下成见来帮他。 魏中林或多或少都有些小感动,“你,你为何管我。” 其实,她可以冷眼旁观的。 孟宛清听了却是不屑一顾的呵了呵,“我虽讨厌你不至于见死不救。” 听了她的话他更觉得一阵愧疚涌上心头,如果是他,说不定他就真的旁观看戏了,没准还会挖嘲一番再借机威胁威胁。 就这么被各样的情绪穿插半响,他终于忍不住诚心诚意说了句,“过去的事,是我不对。” 她没理他。 “可你桌案真不是我烧的……” 这件事于她而言已经不重要了,秋闱在即,她没功夫去追究那些破事儿。 “你……”见她一直不理会自己,魏中林不禁有些别扭,“你还在生我的气?要怎样你才不生气?” “最好是在我面前消失。”她气话一般说道。 结果,他不吱声了。 她也懒去管他心中所思所想,只自己一个人琢磨着,三天之期到底到了没有?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去?正想着冷不丁听见他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讨好口气跟她说话。 “难道……我们……就不能做朋友么?” 朋友? 孟宛清摇头冷笑,“抱歉,真做不了。” 为什么?一句话死死堵在他心口,凭什么苏柏魏清他们都可以跟她做朋友可他却不能?! 第108章 解气 “干嘛你?”觉得他在推自己,孟宛清被他推的火上心头不觉吼道,“老实点!”说着又将他强抱过去。 一来二去间他脸竟腾的红了,却是恼羞,“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我不嫌弃你你倒是嫌弃我来了。”说着孟宛清将他一把推开掩鼻道,“臭死了你身上还有馊味。” “你……你……”魏中林向来爱洁净,这次被关禁闭也是没办法了,本来进来第一天就无意踢了恭桶身上还有臭味,臭就臭,她居然还说出来了。 让他的脸往哪儿摆。 一时不禁觉得刚刚自己是鬼迷心窍了才会想着要跟她做朋友。 就在两人吵的渐激烈时一直紧闭的门终于打开来。 几日不见光线的俩人陡然被门外的光这么一照眼睛都有些不适应,可门外的人却欢喜坏了,一个个往里奔。 “孟洵哥哥!”是魏清。 苏柏也紧随其后,“中林,孟洵,你们俩没事吧?” 身后还跟了几位与魏中林相熟的朋友,期间那个武进也在,以一种幸灾乐祸的目光看着孟宛清。 孟宛清知道他不是好惹的,上次的暗亏她自会找机会补回来可眼下。 她趁大家涌上去关心魏中林时自己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慢着。”武进就跟死苍蝇一样一块跟着她走,他身后亦跟了几个跟他一样面色不善的同龄人。 孟宛清听了他的话面上作诚恳道,“我跟恭桶一块呆了几天几夜,您受得了?”说着将抱过魏中林的袖子递上前,果然一股臭味袭来。 武进登时后退几步一脸嫌恶,“走开走开,臭死人了!” “找死是不是敢熏我们武哥。”与他一伙的狗腿子也在放狠话。 孟宛清才不听,也不管,几步便溜远了。 * 禁闭一过便是旬试了。 孟宛清已经做好打算夜间趁同伴们都睡着她便留到藏书阁里看彻夜的书去,好歹将那空出的几天补回来。 她才沐浴完毕走出房门便看见孟朗站在外头。 他来干嘛? 孟朗一见她便假模假样的上前关心道,“听说你被关了几日,没事吧?” “你干嘛。”她警惕望向他。 孟朗笑笑,“不过是关心哥哥罢了。” 还哥哥,她听着便恶心,不欲理他转身便要走谁知袖子却被他拉住了。 “你的事我已经着人回去跟母亲说了,母亲派了荣安来接你,就在外面。” 什么?! 孟宛清看向他的眸子当即变得锋利,“你将这事告诉母亲了?” “怎么?我只是关心你罢了。”孟朗惯会说漂亮话,好似她不识好歹般惹得他直紧眉,“再说了,你本来课业就不怎么样,旬试也不必参加了,参加也是白参加。” “参不参加又与你何关?”她冷冷藐了他一眼。 他却意味深长的对她一笑,“今日我可是劝过你了,你若不听必有苦头吃,不信,走着瞧吧。” 走着瞧便走着瞧。 别说是荣安过来了,便是孟士宏亲自来书院捉她回去她也不会回去! 绝不回去! 好容易等来的机会如何会轻易放过。 孟宛清一路心事重重面色凝重的往前走,天色已渐擦黑,书院的学子们也差不多沐浴就寝去了。 只有月色溶溶,弯弯的。 “慢着,去哪儿啊这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半途响起,抬头一看,不正是武进。 她顿时有不好预感,同时也明白了孟朗刚刚话中的深意是什么意思,呵呵,真够可以的,自己玩不过她便找人来教训她。 白天包围了她的那几个人也都朝她走来,呈包围之势。 人在屋檐下的道理她如何会不懂?当即和颜悦色道,“不知武公子找我有何事?” “何事?”武进一只脚踩在回廊的台阶上,一只手把玩着类似木棍般的东西,“听说,你对我烧了你桌案一事很不满意?” “哪里的事。”孟宛清诚惶诚恐道,“武公子做什么都有自己的道理,我又哪里敢多嘴。” “哦?”算她识相,可武进既然在孟朗面前夸下海口说能帮他教训她一顿,这顿教训自然是跑不了的,他给了那些人一个眼神,“下手轻点,别弄废了。” 孟宛清是学过一些招数,可双拳不敌四手,如何能打过这么多人。 她往后渐退了步,面色也覆上凝色,“武公子,有什么事等过了明日再说也不迟。” “小爷我教训人难道还要看对方的时间?”武进油盐不进,主意打定了,“说了今日揍你便是今日,你还以为自己跑得了?!” 语毕,其它人早就一拥而上朝她拳打脚踢。 武进身边的狗腿子自都是学了些拳脚功夫的,再不济也比她一个女子厉害。 就像当时她跟魏中林打架,一对一尚还可以支撑,可一对四一对五高下便立现了。 才眨眼功夫孟宛清便被揍的鼻青脸肿,新伤加旧痛,痛的她弯下了腰。 “去你娘的,居然敢欺负我们爷的至交魏公子,找死是不是。” “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 一时间只能听到拳打脚踢的声音,拳拳到肉,声声闷响。 孟宛清已经极力护住头了,胸上、腹上还有肚子都挨了不同程度的踢打,倒在地上,气息粗喘。 她一丝反抗也没有。 知道若是自己反抗只会引来对方更多的报复。 “哟,这就认怂了?”武进将脚抬起,踩到木栏杆上指了指胯下,“要不要爷给你指一条生路?” 言外之意已近明显。 从他的胯下钻过去就算了。 孟宛清眼睛肿的不像话,看人都看不大清了,却仍能看见他狰狞丑恶的嘴脸。 “哟,孟朗啊,你来的正好啊,快看看你的好哥哥。”不知谁喊了一句,诸人调笑起来。 孟朗的确来了用一种解气的目光看着她,却一句也没跟他说,只走到武进那儿,“武公子,我定了烟云楼最好的上房给各位消遣消遣。” 武进拍拍他的肩,“识相。” “那她怎么办?不揍了?”有人指着她问了句。 武进目光嫌弃的朝她看来,又一次拍了拍自己大腿,“来,快爬过来,省得我在这儿跟你浪费时间。” 孟朗亦活该的看着她。 孟宛清只觉得脑袋上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下来,一摸,全是鲜红。 第109章 呼应 “去啊!”身后不知是谁狠狠踹了她一脚。 她一个没提防整个脸重重撞击在地,牙齿磕破了嘴唇,又流了满嘴的血。 “硬骨头是吧?”武进也等的不耐烦了,拿着棍子便要过来。 孟宛清却在此时匍匐在地像狗一样,一步一步慢慢朝他爬起,只见周身哄笑声起,每个人都用看戏的目光看着她没尊严的往前爬着。 她尝到了唇角血腥的味道。 她看到了众人残虐的大笑。 她感觉到了眼角酸涩疼胀的热意,那一定不是眼泪,是……汗吧。 “对,就是这样像狗一样爬过来。”武进兴奋异常,眼中透出施虐者的刺激跟带劲,甚至还挥舞棍子在她背上狠砸了几下。 孟宛清一声未吭,从他胯下爬了过去。 “哎哟!魏世子来了!来来来,你快看这个姓孟的不识抬举敢跟你动手,快看,我们武公子刚教训了她一顿。” 魏中林不知何时来了,其实,他是想趁夜过来找孟宛清,虽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找她。 可…… 他目怔的看着孟宛清被人揍的鼻青脸肿跪在地上,刹时只觉脑中一片空白。 旁人以为他看的正尽兴,哈哈大笑起来。 “怎么样。”武进上前一把搂过魏中林微微有些发僵的身体,得意笑道,“不把她狠狠教训一顿她当真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魏中林还是不说话,可喉头却一阵发紧,“你们……把她怎么了?” “打了一顿呗。”旁边有人兴意插嘴,“她刚还从武进胯下钻过去了。” “哈哈哈,你是没看到那样子,哪里还有白天的张狂劲儿。” “……” 孟宛清任他们怎么说始终木着脸,没有表情。 哪怕魏中林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她,她也没有动弹过。 武进见魏中林半天不说话,不禁笑着撞了他肩膀一下,“怎么样,要不要她也从你胯下爬过去?” “不……”魏中林似是什么难言之隐又或不适,神色有些难看,他甚至不知该看向何处了就是不敢看她。 看她被他的同伴欺负。 他。 “魏世子要不要与我们一同过去。”孟朗上前邀请,笑的殷勤。 魏中林一句话也没说,却是用一种异常锋寒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直看得他心底都在打颤。 “你们去吧。”魏中林心底在强忍着什么没有发作,却也言语冷淡,拂开武进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转身就走。 他不知该怎么面对孟宛清。 武进等人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了,都不去管身后被人遗忘的孟宛清,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嘴里说着笑着谈着聊着,渐渐散去。 只剩她一人留在原地。 魏中林远远的看见她吃力的站了起来,可才站起来便一个踉跄又跪倒在地,她头发都乱了,衣衫也破烂,可脸上却是波澜不惊,找不到任何情绪。 这样的她,好陌生,好陌生。 “中林,你不是说要去找孟洵吗?”苏柏刚进去找了一圈没找到他人,才看到他在这儿。 魏中林只一个人呆呆站在原地不知在看什么。 苏柏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并未看见什么,待转过脸来时却惊讶发现,“中林,你怎么了?” “什么?”他有些茫然的看向他。 却见苏柏古怪看着他,“你眼里的红血丝怎么这么多?是进了沙子还是?” “没有,没有。”他有几分慌乱的掩饰却也是真正感到心虚烦乱。 苏柏见状自言自语说了句,“奇怪,为何孟洵不在屋里,她能去哪里呢?” 听到他提起孟宛清魏中林变得格外难熬,几乎逃一般,“我有些困就先回去了。” “咦,中林?”苏柏疑惑的喊着他,“你不是说有话要跟她说的吗?” 没有,没有了。 从刚刚看着她被他同伴折辱而他却连一句话也没帮她说的那刻,就没有了。 他从此羞于与她说话。 * 夜是漫长而寂寥的。 只余星子光明。 孟宛清身上无一处不疼无一处不痛,可她却恍若未感般执着的拿着书,一本接一本的看,一页接一页的翻。 “夫圣人之治也,自闺门、乡党至于朝廷皆有教,以率天下之善,则有罪者易以寡也;自小者、近者至于远大皆有法,以成天下之务,则有功者易以众也。” “以圣神渊懿之德而为君于上,以道德修明之士而为其公卿百官于下,以上下交修而尽天下之谋虑,以公听并观而尽天下之情伪。” “当是之时,人之有罪与功也,为有司者推其本末以考其迹,核其虚实以审其情,然后告之于朝而加其罚、出其赏焉,则其于得失岂有不尽也哉?” “……” 窗外的天色逐渐清明,晨曦破晓时。 孟宛清身侧也叠了一摞厚厚的书,直至书本厚到无法叠在一处跌倒下来,她方才从书中惊醒过来。 今日是旬试。 来不及将书收拾好她蹑手蹑脚的从藏书阁出去,须先换件衣裳,整理仪容。 此次旬试于书院尤为重要,每个院中的学子全部集中在一处参考。 听说,今日连张伯迁与傅正咸两位大人都来了。 “周衰,先王之迹熄。至汉,六艺出于秦火之馀,士学于百家之后。言道德者,矜高远而遗世用;语政理者,务卑近而非师古。当是时,能明先王之道者,扬雄而已。”今日傅正咸坐主位,面对书院学子语重亦心长,“而雄之书,世未知好也。然士之出于其时者,皆勇于自立,无苟简之心,其取与、进退、去就,必度于礼义。” “学生定会谨记于心。”底下一片呼应。 魏中林亦在其中,他跟孟宛清隔的有些远可他的视线却一直定格在她身上。 在她身上看不见昨日发生的事,除了脸上的伤引来周遭人的侧目,她一切如旧,目视前方,非礼勿言。 “刚刚傅大人一番话可谓用心良苦。”张伯迁继傅正咸后也短暂的讲了几句,无非是礼仪仁智信之类的进学之道。 待他们落座后,所有学子也席地而坐。 座前有个小案几用来书写。 魏中林见旬试开始了也收起了心思,尽管心绪怎么都凝不齐还是强迫自己投入进去。 第110章 下手 今日考的是大学之道。 孟宛清不像其它人那样提笔便写,而是凝眉深思。 张伯迁跟傅正咸还有书院中的夫子们在上面轻声细语的交谈着什么,放眼下去,就看见孟宛清在那儿蹙眉苦思,是个例外。 “难道传闻是真的?”他不由笑叹了声。 傅正咸不禁问,“什么传言。” 张伯迁便将关于孟宛清目不识丁的事说出来了,恰好王夫子也在,肯定的说孟宛清学识如何不行不行。 傅正咸听到这儿,又看了看孟宛清,却道,“我却觉得那少年深思熟虑,不似旁人急躁。” “倒也是。”张伯迁嘴里附应了声也不知是真如此觉得还是假觉的。 旬试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孟宛清才落笔,此时其它学子或有皱眉,或有困于其间,或有纠结万分的,她坐在最后一排,便是旁边人想看她写什么也看不出来。 在孟朗眼中,她不过是在鬼画符罢了。 “夫《大学》之道,将欲诚意正心修身以治其国家天下,而必本于先致其知,则知者固善之端,而人之所难至也。以今之士,于人所难至者既几矣,则上之施化,莫易于斯时,顾所以导之如何尔。” “自此至于魏、晋以来,其风俗之弊,人材之乏久矣。以迄于今,士乃有特起于千载之外,明先王之道,以寤后之学者。世虽不能皆知其意,而往往好之。故习其说者,论道德之旨,而知应务之非近;议政理之体,而知法古之非迂。不乱于百家,不蔽于传疏。其所知者若此,此汉之士所不能及。” “……” 两个时辰的时间很快便过了。 夫子们开始逐个查收卷页,孟宛清亦往上交。 审阅学子们写的文章需要时间,因而结果要下午才能知晓。 孟宛清参加完旬试便找不着人了,也不知去了哪儿。 “中林,你刚刚写的怎么样。”苏柏将文章交上去便来找他。 魏中林却是无精打采的,连话也懒得说。 武进亦在这时走过来,“昨夜怎的请你吃酒也不去?” 魏中林看见他那一幅油腻肥胖的脸便冷下了脸,不说话,转身便要走。 “苏柏,你瞧瞧看,他最近不知为何对我态度冷淡,我可不曾得罪过他吧?”武进开玩笑般的口吻对苏柏道。 苏柏知道魏中林时常有些小性子,因而与他敷衍几句,“他经常这样,不必在意。” “你怎知我经常这样,你很了解我?”魏中林突然没头没脑的讽了他一句。 苏柏怔在原处,刹时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了。 武进见状没所谓的笑笑,“不过一句玩笑话,你较什么真。” “你管我较什么真。”魏中林一幅没将他放在眼里的模样,眼神挑衅,“我便是较真又与你有何干系??你算老几?” 他这话可就有些冲的火药味了。 武进还是头一次见他这样目无尊长的跟自己讲话,他年纪上好歹大他几岁,他怎如此失礼。 因而,脸也黑了,“魏中林,别以为我爹爹与你爹爹是世交我便会让着你。” “呵,只会仗势欺人的东西,什么玩意儿。”魏中林一脸不屑,仿佛在唾弃什么。 武进登时恼了,脸也涨红,“魏中林,你在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又何妨,你又能拿我怎样?长的猪头猪脑还以为自己貌似潘安。” 一番毫不留情面的话引来四下哄笑。 苏柏心思最是细腻,一下便察觉出魏中林今日是有意要跟武进对着来,就是要招他的火气,为怕事情闹大他少不得从早劝道,“罢了罢了。” “滚开。”武进一把推开他便朝魏中林走去,眼神不善,“你今天跟我道声歉也就算了。” 魏中林拿眼蔑他,甚为不耻。 武进还在那儿酝酿怒意时魏中林直接一脚朝他面门踹去,直将众人看的瞠目结舌。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奉恩侯世子跟武安侯世子打起来了!” “……” 两位都是寻常人不敢惹的主,两位身后也有各自的仆从跟拥护者,可他们谁也不敢上前拉扯,更不敢仗着人多就去群殴。 “嘶,你敢打我脸?!”武进已经连挨了他好几耳光,气的耳晕脑花。 魏中林也不知哪里拿出的狠劲,腥红着眼,一鼓作气的使出了混身的气力,每一拳都直击武进的要害。 哪里疼就打哪里。 平日武师教他的那些招数像是在脑中活灵活现起来,招招式式格外清晰。 昨夜的画面又在眼前浮现。 她脸上的伤,身上的伤还有眼底深不可探的幽色。 他恨自己当时没有出手又恨自己没有帮她什么,这一腔难言难喻的恼愤交织变成怒不可歇的躁郁,全部冲着武进而来。 “哎哟,快拦着他,他疯了!” 武进身材本就痴肥,行动也不灵便,全是会些拳脚功夫可许久没动手也生疏了,可魏中林却与他不同了,魏中林身手敏捷,人也瘦长,平日好歹练了些武气力强硬。 那日他与孟宛清打架还是留着三分力,若真出手也不至于挨了她的打。 眼见两人打的难舍难分。 苏柏只好出言,“快,你们快上前拉住他们俩。”再打下去便成了两府的仇怨了。 他可是魏中林的书童,出了这样的事回头侯爷第一个饶不了他。 “你就当为我想想行不行。”苏柏已经劝到不想再劝了,冷冷静静看着他。 魏中林打的满腔热涌,直到停手时心里还在叫嚣着什么情绪,见他非要阻拦自己只是狠狠的横了他一眼,二话不说,摸着被武进打出血的下巴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挨了打,武进更惨。 脸真的肿成了猪头,青紫交错,捂着胸口一口一个“哎哟”。 “怎么下这么狠的手呀?” “就是。” “……” 苏柏若有所思的望着武进骂骂咧咧誓不罢休的模样,忽然觉得事情或许没这么简单。 魏中林平日嘴虽然刻薄了些,脾性也忒大。 可他不是那种心狠手辣之人,能把他逼到如此,定是武进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 他必须去弄清楚! 第111章 不通 魏中林将武进狠狠揍了一顿之后其实自己也懵了。 其实,他不该动手。 他们魏家跟武家是世交不说,他与武进也算打小一块儿长大的,武进这人虽对外不是个玩意儿可对他向来还算不错。 他打他,没理由的…… 可是。 可一想到孟宛清昨夜被他们这样欺负过他一口气堵在胸中不上不下怪难受的,他不断伸张着发麻的手指,刚刚揍的骨节都破皮了,露出里面的皮肉来,鲜红的一块。 他漫无目的往前走着,脑子乱成一团。 “夫子叫我进去帮他找点东西。” “好。” 走着走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转过头去只见孟宛清笑容满面的跟看守明轩斋的仆从说了句什么然后进去了。 明轩斋是书院夫子所处的地方,她来这儿做甚? 魏中林反应迟钝的站在那儿好一会儿,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便跟着过去了。 他要进去自然比孟宛清更轻易。 只是对仆从打了个手势对方便明其意不作声,他则轻手轻脚的走进去。 明轩斋里到处是置放书籍的古架,一排间隔一排,他便在这期间寻找她的人。 走着走着,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是她! 魏中林做贼心虚心不禁跳了跳,然后躲在那儿看她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只见孟宛清进来驾轻就熟的便从今早收到的卷页中找出了孟朗的来,然后当他的面直接撕掉了孟朗所写的那张。 这…… 直将魏中林看的蹙目,她这是做什么?报复吗? 不是。 接着看便会看见她又抽出一张宣纸来,拿过狼毫蘸了蘸墨,看她这个样子他不禁想笑,她不是目不识丁么?又想鬼画符什么? 可接下来的事证明他太天真了。 孟宛清当着他的面挥洒自如,于宣纸上肆意笔墨,行云流水,将行书写的笔走龙蛇,奔放雄壮。 他惊的眼睛都忘眨。 只见她写过之后似是意识到自己写的不妥,又换纸重写了一遍,模仿产孟朗的笔迹。 其实刚刚她在旬试上什么也没有写,不过是在构思这篇文章。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以孟朗肚子里那点墨水完全达不到这篇文章的斐然锦绣,到时必有夫子拷问,呵…… 想到这,孟宛清唇角勾起冷笑。 这声冷笑激得魏中林心中一凉,忍不住走出道,“你竟会写字?!” 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孟宛清猝不及防,脸上有惊愕亦有警醒,转瞬却化为再也捕捉不到的深晦。 魏中林却未意识到,走上前便将那文章放到眼前,不过读了寥寥一二行已是心惊肉跳,难以名状的震惊。 若非亲眼所见他绝对不信向来草包一个的孟宛清竟能写出如此文采斐卓的文章。 在他震愕间,孟宛清却是已动杀意。 这件事,绝不能让任何人看见。 “不错,就在里面。” 在她开始摸索袖袋准备动手时外面却响起了一道声音。 魏中林闻声马上将手中纸张放下然后拽过她的手,“我知道有一处离开的后门。”说着也不管她同不同意便带她溜走。 一路弯弯绕绕,柳暗花明。 最终安全逃离。 可孟宛清看着他的目色依旧深不可测。 魏中林倒是没留意到她的异色,仍沉溺于刚发现的惊人秘密中,话都说不清了,“所以,传闻是假的?” 她没说话。 “可是你为什么这么做呢?”他搞不懂,实在不明白,“你既有如此惊才绝决的才学,何必藏着掖着。” 时下正是用午膳的时间,这儿处于林园僻静处,没什么人。 不然她也不会由着他在这儿自说自话。 “所以呢。”他讲了许多她只冷淡淡问了一句,“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魏中林被她问住了,半天都没搞清楚她是何意思,过了许久才后知后觉,有些吃惊又有些难受,“你是不信任我?” 信任? 信任这两字的代价太大了,她如何敢轻易付诸。 “虽然我也没想好怎么做,脑子里有些乱。”任何一个人看了都会震惊,一个平时连你都瞧不起的人有朝一日发现竟是潜龙在渊,不可置信的背后也有复杂难言的个人情绪夹杂在里面。 原来处处不如你的人实则处处比你强。 好吧,他有些酸。 孟宛清紧盯着他一刻也没松神,这儿比刚刚那个地方适合动手。 在这弄死他也最适合不过。 反正她懂医理会用毒,到时候别人也顶多以为他无意尝了什么有毒的东西。 或许,她等会儿可以将他骗到膳堂去用膳,然后找机会下手。 在此期间绝不能让他有机会将事情说出去。 “原来你们在这儿,我找了好大一圈。”苏柏累的够呛,气息也不稳了,半跑半走的过来。 一看见他孟宛清陡然有些警惕,警告意味的看了魏中林一眼。 魏中林见她全身竖起刺的模样便有些好笑,真当他嘴巴这么大?从她的表情看上去貌似他是第一个知道的人?不知为何,他有些小得意。 呵,他与她共享一个秘密。 “你来找我们做什么?”他问苏柏。 苏柏却是凝眉不理解的望着他,“你刚才好端端的为何要跟那武进动手?还将他打的这样重,你知不知道动手的后果是什么?等你过几日回府侯爷定饶不了你。” 魏中林见他提这事忙上前捂住他的嘴,“你瞎说什么,别说。” “什么别说。”苏柏一脸懵。 孟宛清却是滋味难言的看向魏中林脸上躲闪的神色,有些心虚又些羞惭。 他动手打了武进? “什么时候的事。”她不禁开口问。 苏柏摇头,很是无奈,“就在刚刚旬试结束后。” “因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可能中林心情有些不好或是武进平日做了什么得罪他的事吧。” “……” 听到这儿,孟宛清也不知自己是何感受,只是意味难明的看了他一眼。 魏中林气恼的对苏柏道,“就你嘴巴大,到处瞎说什么。” “什么什么。”苏柏莫名其妙,“为什么不能说?再说,我不说难道其它人也不会说?孟洵又不是外人为何不能让她知道。” 哎呀,跟他讲不通。 第112章 文章 旬试结束后所有人交上的文章均由书院中的夫子交叉审阅,有次等或中下的直接出局,中上或上等的则交给宋学士以及张伯迁傅正咸等大人阅看商议。 前三名可直接得到秋闱入试的机会。 “怎么还没出来?” “要等多久?” “……” 诸学子们忐忑不安的等在白鹿院的门外,不时朝里张望,脸上均有期盼之色。 孟宛清亦在其间。 她可谓是这么多人中最淡定的一个了。 “传,苏柏。”只见守门的仆从对外高声唱诺了句。 现场顿时沸腾起来。 苏柏虽是魏中林的书童,可此次旬试却不拘位份只讲才学,苏柏博学多才卓尔不群,能拔得头筹众人丝毫不意外。 他为人向来温文亲和,书院里每人都很喜欢他。 “苏柏,恭喜你了。”魏中林是真为他感到高兴又是真的有些小小的嫉妒。 苏柏春风得意眉梢眼角俱是笑意,比中了状元还开心,“等我出来再与你说。”说完提起衣摆一步一步上台阶进了白鹿院内。 望着他进去的背影,孟宛清唇边也渐渐绽开一抹笑。 苏柏实至名归,她很为他感到高兴。 魏中林趁众人不注意往孟宛清身边挪了几步与她靠在一块儿,低头凑去,“你……” 才说了一个“你”字便引来她凌肃的眼神。 他如何不明白她是何意思,只自己也有些小憋闷,像是置气般郁闷道,“我不会乱说的……” “那你还说?!”她瞪他的样子要有多凶就有多凶。 魏中林更郁恼了,“我真的没有要说……” 她眼睛危险的眯成了一条线,像是在说若他还往下讲她便给他厉害。 “你们看,魏中林在孟洵面前怎么这么乖啊?” “就是,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 一旁与她俩相识的朋友笑着开了几句玩笑。 魏中林闻言大窘,更多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愤,只听他口中重重“哼”了声抬脚便走到别处与其它同伴聊起来,不再理她。 她亦乐个轻松自在。 “传,郑清。”仆从将苏柏送出来时又唱诺了句。 他一出来其它学子统统围了上去,水泄不通,张嘴便问他里面是个什么情况,刚刚叫他进去是有何事? 苏柏却是笑而不语。 与他们客套了几句便飞快走到魏中林跟孟宛清身边,魏中林只是用眼睛斜了那些想靠近的人一眼,他们便都站在原地不敢再靠近半分了。 “怎么样了?”魏中林这才急急问了句。 苏柏笑意清浅却也掩不住神色中那抹骄傲,“前三名已经出来了。” “那你是第几?” “第一。” 原来是按名次叫的,孟宛清望着围聚在白鹿院门口的众学子,手心渐渐捏了把汗,但愿一切如她所想。 在她思绪间魏中林亦在旁喋喋不休的问个不停。 “刚刚叫你进去是为何?” “考我。”苏柏说着神色认真了些,“历来学子文章作弊造假不在少数,所以便是我的文章得了第一,也要先找我本人进去考问一番,确定我有这个真才实学,才将名次定下来。” 原来如此。 白鹿书院果然秉持着学风严谨的院规,令人信服。 两人聊着聊着郑清差不多也出来了,亦是满面春风笑意不减,他一出来周围学子便都围上去连声“恭喜”。 孟朗第一个上去,“恭喜未来的状元郎。” 郑清淡笑,“不过是文章侥幸得了个名次,未来未必有如此好运。” 他是在谦虚可孟朗却不饶不依的夸个不停,“哪里的话,郑学子才高八斗,出类拔萃,未来定是金榜题名的人物。”说着便邀请道,“今晚不若我在烟云楼定个上好的厢房为你庆祝庆祝?” “不必了,我还要温习课业。”郑清简短客套了几句便与其它人交谈起来。 孟朗看在眼里却是万分鄙夷,死脑筋,呆木头,这么不知变通不晓人情便是将来考得名次又如何?到了官场还不是讨不了上峰的喜爱,又有何用? “孟朗,你在做什么?学士喊你进去。” 正想着身边有人推他,孟朗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喊我进去?” “是啊,你是第三名,快去吧。” 孟朗又惊又喜更多的是一种被冲昏了头的欣喜若狂,当真如此么?他是第三名?他甚至都没冷静下来想想他与苏柏郑清二位之间的区别,迎着众人神色各异的目光一路喜奔而入。 孟宛清看到这儿一直紧握的拳这才稍稍松开了些。 很好,很好。 “屁,他哪里有资格明明……”魏中林大嘴巴的毛病又来了,这次不必孟宛清瞪他,自己乖乖闭上了嘴。 直将苏柏看的满脸疑问。 * 白鹿院内,以傅正咸居中、张伯迁跟宋学士在两侧形成的三人审考之势。 孟朗脸上难掩兴奋,人亦有些紧张,走上前谦谦行了个礼,“三位先生好。” “这位便是孟大人的次子。”张伯迁语气亲和的介绍了句,说着以一种欣赏的目色看向他,“之前还曾误解过你,没想到是个有大才的。” 傅正咸不喜他在这种严肃的场合说些无用的客套,当即打断道,“还是说正事吧。” 张伯迁神色有些尴尬,但还是很快恢复过来,看向宋学士,示意他开始。 宋学士拿起文章的第一句话问的便是,“这篇文章可是你写的?” 孟朗毫无疑问,“是学生写的。” “好。”傅正咸接过文章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从其中随便找了问话考问道,“自此至于魏、晋以来,其风俗之弊,人材之乏久矣,依你之见,人材之乏是为何故。” 能写出这般针砭时弊的犀利见解,可见是个有大才的。 他很愿意听听当下读书人的心声。 可孟朗却石化在那儿了。 他完全听不懂傅正咸在说什么,这与他昨日写的文章分明不同。 “怎么?”张伯迁还以为他太过紧张,好声安抚道,“不急,慢慢想,刚刚郑清也是思索了半刻才想出的回答。” 第113章 印证 孟朗闻言只能强笑道,“是,容学生想想。” 可便是想又如何?他天生只会死读书读死书,叫他说见解也只会复述引荐,不然之前如何只得了个童生而没能中秀才。 读书可不光是勤奋,也有天赋。 见他额上开始有汗面色有些不大好,宋学士蹙了蹙眉,“可想好了?” “想好了。” “说吧。” 孟朗坚难的咽了下口水,像被人强摁着往前走般畏畏缩缩又犹豫不决,“人材之乏……盖因……盖因不思不学不进取。” “谁不思不学不进取?” 谁?孟朗顶着头皮答道,“读书人……” 傅正咸眉头深皱,表情已然愠怒。 便是张伯迁也微讶的看向孟朗,“你说读书人不思不学不进取?” 宋学士亦是耐着性子看着他,“大学之道在什么。”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这个他会,孟朗总算微松口气。 可宋学士却是辞言厉色道,“夫《大学》之道,将欲诚意正心修身以治其国家天下,而必本于先致其知,则知者固善之端,而人之所难至也。以今之士,于人所难至者既几矣,则上之施化,莫易于斯时,顾所以导之如何尔。” 自己写的文章自己竟不记得?! 孟朗哪里晓得其中的端倪,顺着他的话不住崇拜,“宋先生说的对,便是如此。” 宋学士:“……” “再问你一次,这文章可是你写的。”傅正咸将文章面对他,呈现眼前。 孟朗只看一眼便知不自己写的,那字迹虽肖似他,可却写意奔放挥洒自如,比他写的好多了。 他虽惊震却也挣扎,承认?否认? 可这是不是代表他便会失去第三名这个名额?失去好说,毕竟他本来就是童生可以参加秋闱,可这样一来他的名声岂非臭了?将来还能顺入参加秋闱吗? 一个头顶“抄袭”的学子。 孟士宏第一个便会饶不了他。 他手心紧张的全是汗,不停颤抖着,他不知是谁在背后害他竟用如此阴损的法子,害得他进退两难。 “孟朗!”张伯迁看到这已心存质疑,“文章可是你写的!” “……”孟朗抬头擦了一把汗,“……是。” “那你将它背下。”傅正咸将文章收回,苍垂眼眸精光透射,凛然正色。 背下来? 孟朗刚刚匆匆一瞥好歹也看了些,他嘴巴张合着,面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很局促也紧张,“夫《大学》之道……将欲诚意正心修身以治其国家天下……而必本于先致其知,则知者固善之端,而人之所难至也。” 最后一句以今之士,于人所难至者既几矣,则上之施化,莫易于斯时,顾所以导之如何尔。 他背不出来。 “还有呢。”宋学士看着他的眼神一言难尽。 张伯迁神色亦冷漠。 傅正咸直接拍板,“来人,将他先拘起来。” “先生……”孟朗因为一时的利欲熏心现在方知后怕,吓的连声认错,“先生,我知道错了,这文章不是我写的,我也不知道是谁要这么害我……” “害你?”傅正咸沉脸斥声道,“若今日我们没考问你,你便拔得头三筹,谁会将自己该有的声誉拱手让人!分明是尔等心术不正罔顾理法的竖子无法无天肆意抄袭!” “刚才你说人材之乏盖因学子不学不思不进取。”宋学士说到这痛心疾首,难掩失望,“你一句话便将天下读书人都骂了!十年寒窗,一朝金榜,朝中多少文臣武子彻夜苦读满腔抱负为民为国,不过为辅佐圣上国泰民安。” “真不知孟大人如何会有你这般混账儿子。”张伯迁好歹跟孟士宏相识一场,对孟朗今日所做所为更有长辈对晚辈的痛心。 “我真的错了……”孟朗大呼大叫,涕泪纵横跪在地上不肯走,“真的是被人诬陷。” 可再也不会有人听了,两位仆从上前便将他押了下去。 “养不教,父之过。”傅正咸沉脸道,“吩咐下去,夺去此子童生的身份,终身不可再入学试,此等抄袭罔学的人该做天下读书人的警示。” “将他东西收拾收拾,今日便离开书院。”宋学生亦表态下去,“白鹿书院不收这种心术不端的学生。” “是。” “若他是抄袭,又是抄袭了谁?”张伯迁只觉此事太令人头痛,“亦或是找人代笔?” “先不管这件事,再补个第三名吧。”宋学士跟傅正咸俩人都这么想。 可刚刚该选的也选的差不多了,不然也只能从选过的里面再找一个替补进来,他们三人轮流翻阅,翻到一半时傅正咸看见了那张白卷。 “这是谁,竟一个字也没写。”他才经历了孟朗的事胸中仍有余怒,看到孟宛清的白卷更为恼怒。 宋学士接过去一看,“孟洵?” “她不正是孟朗的兄长么?”张伯迁才说完便摇起头来,孟士宏这是生了一对什么儿子。 傅正咸今日已经动了要清正风纪的念头,当即喝道,“将孟洵带进来。” “传,孟洵。” 今日真是怪了哉了,传完孟朗又传孟洵,这孟家兄弟俩莫不是齐齐得了个第三名? 魏中淋望着孟洵泰然自若进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孟宛清本人却是镇定自如,眉目沉定。 她一进去便看见那三位先生个个面色不虞,凝眉沉色看着她。 “这白卷可是你交的。”她一进去宋学士便语气不善的问。 她抬眸看了一眼,略有惊讶,“不是。” “如何证明不是。” 孟宛清想了想,语气谦逊,“劳烦给学生纸笔,学生自有法子印证。” “来人,给她纸笔。” 孟宛清接过纸笔平铺在地,一手执笔,神色专凝,只见她一笔一画在纸上写下孟洵二字。 写好便恭恭敬敬的送上去了。 傅正咸接过她写好的字微微愣了下,虽只写了两个字,笔力雄劲,入木三分,能把楷书写这么好的除了翰林院的宋贤以外他再没见过第二人。 “字迹,确是不同。”宋学士惊愕之余更多的是无以言表的言味。 难怪当日太子殿下向他力荐此人。 思此,他凑到傅正咸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傅正咸闻言,看向孟宛清的目色更深长。 第114章 惊人 “你进步当真之快。”张伯迁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关于她的蠢笨不识丁,今日一见,大开眼界,“尚在初蒙院,字便写的这么好了。” 傅正咸眼下想的却与他不同,他凝眉问道,“你说你写了文章,可现在又找不到你写的,不若,你背一背。” 能背下来才证明是她写的无疑。 孟宛清不卑不亢,面不改色,朝他们三人礼貌施了一礼方才凝神静心,默背道:“夫《大学》之道,将欲诚意正心修身以治其国家天下,而必本于先致其知,则知者固善之端,而人之所难至也。以今之士,于人所难至者既几矣,则上之施化,莫易于斯时,顾所以导之如何尔。” “自此至于魏、晋以来,其风俗之弊,人材之乏久矣。以迄于今,士乃有特起于千载之外,明先王之道,以寤后之学者。世虽不能皆知其意,而往往好之。故习其说者,论道德之旨,而知应务之非近;议政理之体,而知法古之非迂。不乱于百家,不蔽于传疏。其所知者若此,此汉之士所不能及。” “……” 这,不光是傅正咸,张伯迁跟宋学士等也闻言色变,神色怪异。 这是怎么回事? “这篇文章当真是你写的?”傅正咸辞严义正,仪容严肃。 孟宛清坦然承认,“是学生写的。” “可……”张伯迁微微一想也就明白了,看了宋学士跟傅正咸一眼,“难道是孟朗从中调包?” 傅正咸不急不躁,“你既说是你写的,那我便考问考问你。” “先生请讲。” “正者一,邪者十,乌知正者之为正,邪者之为邪欤?”傅正咸没有再问那篇文章上写的内容,而是重新提了一问。 张伯迁与宋学士亦满面肃色看向她。 孟宛清听了傅正咸的话后,微微沉思了下,朗声答道,“考其实焉尔。” “不知正者之为正,邪者之为邪,岂异焉?” “正者曰:“天下未治也。”邪者曰:“已治也。”邪者胜正者十常八九。以天下之事考之耶?则未尝也。任正者之策,邪者曰“可置”,则必置之。以先王之道、人之情考之,待其终而质其效,正者赏与咎耶?则未尝也,其于是非用舍苟焉而已也。” “……” 宋学士听到这儿看向她的目光不觉肃然,代替傅正咸问她,“大贤大佞之不可以考其实也。” 孟宛清越答越流畅,思路清晰字句亦分明,“子之言不可以考其实者,不以大贤之为贤,大佞之为佞,或无其迹欤?吾固言之也,无其迹则孰由而知之欤?必也本其情之谓也。本其情是亦考其实矣岂不可欤知不循其迹又不本其情而欲知其贤与佞顾非不可欤?然则子之言者,恶其迹之难知也。吾云尔者,以其情而知之也,其意易者鲜矣。” 张伯迁不禁重新将她打量了下。 傅正咸亦觉惊艳,这位少年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胸有成竹笃定自如,眉目清蕴诗书气华。 “治乱,天邪?” “日月星辰瑞历,是禹、桀之所同也。禹以治,桀以乱,治乱非天也。” “时邪?” “繁启蕃长于春夏,畜积收臧于秋冬,是又禹、桀之所同也。禹以治,桀以乱,治乱非时也。” “地邪?” “得地则生,失地则死,是又禹、桀之所同也。禹以治,桀以乱,治乱非地也…… ” 孟宛清已经进去一个多时辰了,还没出来。 魏中林起初还能跟苏柏开开玩笑,说她交了个大白卷肯定要被先生们好好教训一顿,实则心里却暗暗祈祷她能将真才实学展露出来,博得欣赏。 苏柏想的却又跟他不一样了,能进去这么久,且动静清安,未必是坏事。 只,孟宛清究竟在里面做什么?几位先生又在考问她什么? 他们自然猜不到三位先生轮流考问孟宛清,从古自今,天文地理,史学纲纪,诸子百家儒学黄道轮番提问,孟宛清不疾不徐,应答有序,口齿清晰,思学敏捷。 考问到最后,傅正咸与他二人相换了个眼神,已有定论。 “你的才学思谋,远远不止第三名。”宋学士正色道,“我们决定让你替代苏柏。” 孟宛清却是朝他们三位深深鞠了一躬,言辞恳切,“先生识人惜才,可学生却有难言之隐想请先生帮个忙。” “什么忙?” “对内保留学生秋闱的名额,对外隐瞒。” “这是为何?”张伯迁不解,“这是好事为何要瞒着?” 傅正咸跟宋学士亦觉不明。 孟宛清清清朗朗,一字一句,“敢问三位先生,楚庄王三年不鸣,一鸣惊人是为何故。” 楚庄王即位之前,楚国的内政可谓经历了长期的混乱。 他先隐忍不发,甚至采取了自污以掩人耳目的做法,通过数年的暗中观察摸索弄清了朝中大臣的真实心理和才干,也锻炼了自己,增长了才干,为以后成就霸业奠定了基础。 这便是史上知名的“韬光养晦”的典故。 “我大京朝竟有此等才学兼备养晦韬光的学子。”傅正咸听完她讲的话起身郑重朝她施了一礼。尽管他已经七十多岁,位居人臣,可礼贤下士却是他引以自居的为人处则,“我今日以平者身份向你施一礼,愿来日金榜题名,朝中相见。” “好侄子。”张伯迁是知道她处境的,不过稍稍一点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对她刮目相看之余也倍感欣慰,“你的事,伯伯会放在心上,放心,在此之前我连你爹爹都不会透露半分。” “谢张伯伯。”孟宛清灵变机应,马上改口。 张伯迁甚为满意的捋了捋胡须。 向来庄沉稳重的宋学士面上也露了微微笑意,“我白鹿书院有此学子,容上有光。” 孟宛清谦虚低头,“青胜于蓝却出于蓝,学生不敢骄傲。” 一番对答下来不卑不亢进退有度举止有仪,怎能叫人不喜爱? * 白鹿书院外,学子们仍旧伸长了脖子等待。 前三名虽没了可好歹还有后七名吧,后七名若是得到赏识将有替补资格,历年秋闱不是没出现过学子临时缺席,若有缺席便能替补,这也不失一个机会。 魏中林都等的不耐烦了,“不行,我要进去看看。” “中林,别冲动。”苏柏拉住他正要劝说脸不禁露出喜意,“你看,孟洵不是出来了吗?!” 第115章 毒害 孟宛清从里面一走出来学子们涌上前去,个个脸上带着好奇跟闻讯之意。 “都走开走开。”魏中林直接上前将她拽出人群,抬眸间见她满面春风志得意满,虽只有短短一瞬却也足够他惊艳了。 “发生什么事了?”苏柏也上前心道。 孟宛清却是心情无比畅快,“无事,今晚,我请客。” 魏中林本来还有好多话要问听见这个马上拍掌叫好,“去烟云楼!要最好的上房。” “没问题。” 苏柏哭笑不得看着他俩平日冤家似的今天怎么勾肩搭背好的跟一个人似的,“等等我。” 书院外面,艳照高照,气爽秋高。 他们仨结伴而出,笑意爽朗。 * 好好的,突然就变天了。 雨丝一阵接着一阵,密密麻麻,砸在浣纱院内的秋海棠上,枝叶乱颤,香气馥郁。 屋里传来江姨娘撕心裂肺的叫声。 “啊啊……” “再忍忍,马上就好了。” “啊……我……我疼啊……” 正屋内,孟士宏面色未明的坐在那儿,手中的茶早凉了,他一口都没喝。 白大夫听着屋内的惨叫不断擦拭额上的汗,“没道理啊,老夫一直都有给姨娘开安胎的药,为何会这样?” 万嬷嬷心疼的攥紧手中帕子,来回走动着,“这可怎么好,才不过怀了几个月这是能保还是……” 白大夫不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又抬手擦了擦汗。 “保不住了保不住了。”一个妇人从里面小跑而出,手上全是鲜血,“孩子流了,是个才成形的哥儿。” 听了这话万嬷嬷登时脚软差点跌倒。 里面静了片刻传出江姨娘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孩子!我的孩子!” 只是,这凄凉的声音听进孟士宏耳里丝毫激不起他半分怜爱。 林月娘嘴里念了声佛便起身,“我去祠堂里为妹妹拜拜吧。”孩子既然已经没了,她也就放心了。 梅姨娘跟方姨娘也跟着她站起来,“老爷,我们先退下了。” 孟士宏从始至终都没开口,周围笼着看不见的戾气。 “呵,瞒的倒是严,只是活该留不住。”梅姨娘自言自语说了句,脸上尽是嘲意。 方姨娘心中暗念了声造孽,不愿与她同路,几步便分开了。 屋外,雨下的越来越大,滂沱密集。 天色也暗下了。 丫鬟们开始点上烛火,通明的火光让室内多了丝暖意却仍有几分潮湿的感觉。 双环一直挨着孟士宏坐着,面上看不出喜悲。 莲儿便是勾唇,却也没表现的太明显。 只是与她一样旁观听着里面江姨娘悲痛难抑的哭声跟喊叫,大约是哭了许久都不见孟士宏进去看她,她开始喊孟士宏的名字。 “士宏……士宏……” “我们的孩子没了……” 万嬷嬷也抹着泪恳求道,“老爷,你便进去看看姨娘吧……” 看她? 孟士宏用力笑了笑,眼神刻怨,看她是如何自作孽害死了腹中的孩子吗? “双环。”万嬷嬷觉察到孟士宏的不对劲也不敢再劝下去,只是换着来到双环旁边,含泪道,“双环,你向来跟主子关系最好,主子最疼你了。” “疼?”双环像是不认识她一般,淡漠轻飘的回了句,“阖府疼我的,不过老爷一人罢了。” “你……”万嬷嬷惊怔之余更多的是无名怒火,声音不觉厉下,“双环,你这样说是何意思?” 是何意思? 孟士宏命人将药端上来,“白大夫,瞧瞧这味药。” 白大夫见他声音还算和缓,也稍微放松了些没之前那么紧张,要知道江姨娘的胎一直是由他来保的,出了什么问题自然是找他算帐。 眼下孟士宏心情还算没那么糟糕,他自然要尽心尽力去做他吩咐下来的事。 他拿起药渣子闻了闻,面色有些微异,“老爷,这药……” “这药如何。” 白大夫说的比较委婉,“好是好,只是有孕的妇人不能喝。” 孟士宏听了他的话忽言辞犀利的反问了句,“那你为何之前一直锲而不舍的为环姨娘开这种滑胎的虎狼之药。” “什么……”白大夫听不懂他的意思。 可万嬷嬷却是懂了,她心口狠狠撞了撞便朝双环看去,却见双环正以一种幽毒怨恨的目光看向她。 一时间,所有事情都明朗了。 “你……”她都知道了? 孟士宏没去理会她的表情跟反应,慢步走到江姨娘居住的内室外,冷酷看了眼,“以补品的名义给她喝了十几幅,当真曾经的主仆情深。”说到最后竟是厉声斥喝道,“可有想过她若有身孕腹中怀的亦是我孟家的种!” 戕害他的子嗣!是忍孰不可忍!!! “老爷!”万嬷嬷慌仓跪在地上,“老爷,这事全是老奴一人的主意,与姨娘无关啊!” 孟士宏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踹过去尔后狠狠扯开闹帘闯入。 “老爷……”江姨娘口中发出急促又短暂的一声惊呼。 紧接着里面传来砸东西的清脆声跟耳刮声,期间混合江姨娘惊惧惶恐的求饶跟哭泣。 种种种种在双环眼里不过咎由自取。 “双环,你去求求老爷吧,姨娘才落了胎身子还虚着,你去求求老爷吧……”万嬷嬷知道此时此刻只有双环能救江姨娘了。 可是,她为什么要求她。 双环匪夷所思看着她,字字冰冷,“我救她?你让我去救一个处心积虑盼着我死的人?” 万嬷嬷语塞,过后痛哭流涕,“是我,一切都是我的主意跟主子无关啊。” “你还不明白么。”双环极轻的看着她,语气缥缈,“无论是谁,但凡阻碍过我,都得死。” 言语轻淡狠意决绝。 万嬷嬷还要说什么里面的动静更响了。 几个丫鬟抱头跑出来,“不好了,要出人命了。” “救命啊!” “主子!主子!”万嬷嬷慌里慌张的跑进去,“老爷你饶了主子吧老爷……” “你这个贱人!连我的子嗣也敢毒害!”孟士宏已然接近半疯癫的状态,死命揪住她的衣领便开始毒打,耳光,拳头,顺手捡起的瓶罐,“难怪月娘嫁进来这么多年肚子没个动静,是你对不对!都是你对不对!” 江姨娘已经被打怕了,顾不得身下才受过的疼,披发哀求,“老爷,妾身知道错了,妾身真的知错了……” 第116章 多言 只可惜,无人能够救她。 * 江姨娘倒下,不过朝夕间的事。 很难想象在此之前她是如何受孟士宏的宠爱,又为他育有儿女,便是没将掌家权握在手中府中下人对她也是殷勤巴结侍意奉从。 “江姨娘真倒台了?”孟歆才在屋里偷摸摸的看世面上流传的野史杂记,冷不防听见梅姨娘在外畅笑的声音便赶紧藏起来了。 梅姨娘今日可谓神清气也爽,笑容满面,“是啊,被她自己人给弄倒了。” “哪个自己人啊?”孟歆与她一同坐下眼中俱是好奇还有几分兴庆,活该,江姨娘是死是活都跟她没关系,只是没了她贞姐儿淑姐儿以后还拿什么跟她比?她早瞧那一对淘气可恶的姐妹花不爽了。 此事说来话长。 是双环有次无意间发现了江姨娘给她喝的补药中有滑胎作用,于是她将此事告知了孟士宏,孟士宏自然是不信的,可又有些怀疑,于是便将那药原封不动的送给江姨娘,亲眼看她喝下去了。 可怜江姨娘那时已经怀了快四个月的身孕,一幅落胎药下去当场便流了胎。 自作孽,不可活。 孟士宏非但没怜惜她还当场将她逐出孟府,浣纱院也封了,至于可怜的东哥儿跟淑姐儿还有贞姐儿则全部交给了深受其害的双环。 “那岂不是让她得了便宜。”孟歆有几分不痛快的揪着手帕道,“她倒好,自己没生连孩子都有三个了。” 梅姨娘却是气定神闲,“无妨,且先让她得意几天,总会有人教训她的。” 林月娘不可能看着孟士宏如此宠爱双环,连几个庶子女都交由她管,要知道这府中她才是主母! 话说到一半,梅姨娘皱眉将孟歆上下打量了下,“你近来,似乎很不对劲。” “我怎么了?”孟歆有些心虚的眼神闪躲着。 只见梅姨娘眼色犀利的朝屋子里环量了下,口中自语道,“莫不是动了什么春心吧?瞧你镇日里将自己打扮的跟个妖精似的。” 孟歆听见她如此形容自己顿时不开心了,“我哪里像妖精。” “十几岁的女孩正是青葱水嫩的年纪,谁像你这般脂粉厚涂?”梅姨娘数落起她来也是毫不留情,“你瞧瞧你自己,嘴唇涂的这么艳,十指蔻丹,眉毛画的这么娇,穿的还如此轻薄,像个什么样子。” “娘……”孟歆被她不留颜面的羞辱,气的直咬唇,“你别再说了。” “春喜,带她下去洗干净,日后再这样别怪我不客气。” “是。” 眼见着春喜将孟歆带下去,梅姨娘神色难辨,孟歆动了春心是事实,只却不知是对何人,上次公主府的风波才过去没多久她是死心不改么? 不行,她得好好抽时间管教管教她了,来年开了春也十二岁的年纪快十三岁了,正是要说人家的时候。 正想着门外传来春喜的声音,“咦,朗少爷,你怎么回来了?” 朗儿? 梅姨娘闻言立即起身走出去,迎面果然看见孟朗神情颓然的站在那儿,一时心沉,“怎么了?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娘……”才说一个字孟朗便“噗通”一声跪下来了。 直把梅姨娘吓的面无人色,“我的儿,我的心肝儿,究竟是怎么了?!” * 回到屋内后孟朗红着眼圈将今日发生的事一字不改的告诉了梅姨娘。 直把梅姨娘听得咬牙切齿。 是谁?是谁使用如此毒计来害朗儿? “你近来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梅姨娘凝眉肃问。 孟朗茫然的摆摆头,“孩儿一直将娘亲说的话放在心上,在书院从不惹事,结交世家子弟与他们处好关系。” 那怎会这样? 梅姨娘亦百思不得其解,想到一半又急忙问,“你被书院开除的事其它人可知道。” “没有。”说着孟朗更为颓丧了,整个人也恹恹的,“张伯伯说是要给爹爹留些颜面,便不公开了。” 梅姨娘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双手合十面向西方拜了拜,“这件事你不必忧心,娘自会去跟你爹说。” 孟朗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没听见,整个人失魂落魄失意极了。 “对了,孟洵呢?”梅姨娘挑眉问道,“她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在她眼中孟洵那般愚笨如斯自是进不了名次,别说前十,后十怕是都难,孟朗回来了怎不见她跟他一块儿回来? 孟朗见她提起孟宛清,甚为不屑,“她么,如今得罪了武安侯的世子,有她的苦头吃,呆在书院也好,天天挨揍。” 梅姨娘听了他的话忍不住骂道,“蠢货!连你都退学了,她如何还能呆在书院中?莫不是要让京城的人都知道你不如他?” “我……”孟朗被她骂的一阵面红耳赤,说不出话。 梅姨娘却是忧虑急深,“不行,不能让她继续呆在书院,得想个法子把她弄回来。”然后再将此次的事诬陷到她头上,想到这她走到孟朗面前紧声问,“此事当真没有外人知晓?” “没有。” “好。”她口中连说了三声好,唇角亦浮起耐人寻味的笑。 * 本来江姨娘失宠林月娘该是最高兴的,只不知为何,近来她整个人精神都不大好,坐一会儿便觉得累,府中事务也交给了李嬷嬷替她掌管,每日也不去抱厦处理了,只在塌上休息休息,小事由李嬷嬷自己去抉择,大事则她口头决定。 “依老奴看,不若请王大夫过来给主子瞧瞧?”李嬷嬷一路扶着她往荣熙堂的方向走。 林月娘却是有气无力的摇摇头,“罢了,前前后后因为多少类似的事让他过来过,一次好消息也没有,何必叫人笑话呢。” 李嬷嬷想了想,也是,便不敢再多言了。 “夫人,梅姨娘跟朗哥儿过来看您了。” 才到荣熙堂门口便听见帘儿在外汇报道, 同时打起帘子。 林月娘面露不耐的神情,难道不知道她近来身子不爽么?总是过来叨扰她做甚?闻言,淡淡道,“就说我身子不爽,让她们回去吧。” “哎哟,姐姐,你怎么了。”梅姨娘假模假样的从待客厅里走出来,一过来便体贴小意的将她搀扶着,“是身子不舒服还是病了?要不要请大夫过来看看?” 林月娘见她还算识相,又想到今后少了江姨娘自己在这府中是真正至高无上的存在了,一时心情也愉悦了些,便由着她跟自己一块走进去了。 进去时看见瓶儿还杵在那儿,不由斥眉。 “不知道主子心情不好么?还不快滚。”李嬷嬷对她没好气道。 第117章 该保 瓶儿如今还是以见不得光的通房身份呆在孟士宏身边,孟士宏对她过了最初的新鲜劲儿后也就渐渐淡忘了,只可怜她背叛了林月娘又偏偏除了在她身边哪也去不得,整日整日的受她折磨。 不是大热的天无缘无故的叫她跪在日头底下,就是让她做最脏最累的活儿,整个荣熙堂上上下下的人都能欺负她。 丫鬟之间的明争暗斗有的是阴损法子。 夜间她睡觉睡的好好的身上便被人用水泼了一身,洗干净的衣裳收回来时全被人给剪烂了,吃的饭里能爬出虫子,便是沐浴这般的私密事也能被人使坏戳破窗纸,让府内小厮在外偷看。 活的全无尊严。 荣熙堂也只有她一人服侍林月娘是要从头跪到尾的。 梅姨娘见瓶儿跪着退了出去,唇角轻蔑,“这等贱蹄子合该如此收拾,让其它有这等心思的人警醒警醒,可不是什么床都能爬的。” “行了,今日来找我是有何事。”林月娘喝了碗醒神的汤药,抬眸看向孟朗,“你不是每旬才回来一次么,怎的今日就回来了。” “回母亲,我是回来报喜的。” “报喜?”林月娘讶异的将喝完的汤碗放在桌上,拿帕子擦了擦,“什么喜。” 梅姨娘替孟朗喜笑的说道,“是天大的喜,孟洵有机会参加秋闱应试了。” “什么?”林月娘神情当即暗沉下,目色锐利,“你如何听说的?” 孟洵蠢笨不识字,哪里能有资格进秋闱? 只见孟朗煞有其事的说道,“她在书院里跟奉恩侯世子关系处的极好,世子允诺过她,只要她参加秋闱便能保她个一官半职。” 竟有这种事?林月娘狠狠擦了擦唇,半信半疑,“你怎么知道?” “朗儿跟武安侯家的世子武进同在衡学院,自然知道。” 原来是同窗。 武安侯跟奉恩侯是世交,那武进知道这件事也就不奇怪了,难道之前奉恩侯家的人三番四次的来府中接孟宛清入学,原来她早存了那样的心思。 “倒是我眼拙了。”林月娘语焉不详,可神情明显有种被人欺骗过后的滔怒。 亏她装的蠢笨无知,倒是会使那些巴结攀交的手段。 梅姨娘见状又向孟朗使了个眼神,只听孟朗慨叹道,“若是真这样,爹爹定然很高兴,总算有人能接他的衣钵了。” 林月娘蓦然扫了他一眼,眼风凌厉。 吓的孟朗不敢再往下说。 “姐姐,马上就到了他们每旬的休息日,到时候你可以接洵哥儿接回来给她好好补一补,毕竟马上就要参加秋闱了,劳神费思的,补一补也好。” 林月娘没吱声。 一直到她们退出去也没开口表个态。 李嬷嬷狐疑的站出来,“夫人,您觉得梅姨娘说的话,可信么?” “不管可不可信,我都不再需要洵哥儿这枚棋子了。” 因为,相较已经长成少年的孟宛清而言,年幼的东哥儿更好控制。 * 东宫,自古是太子的居所。 整体为工字形殿,前殿面阔三间,通面阔十多丈,进深三间,通进深四丈。黄琉璃瓦歇山顶,明间、西次间接卷棚抱厦。 正厅设有宝座、御案。宝座后设有书架,藏有历代皇帝有关治国经验、教训的著述,专为太子阅读。 沈如锡坐在御案前手里捧着翻阅过半的书,身穿明黄色绣云龙纹常服,龙袍用五彩丝线和二色圆金线刺绣花纹,袍身共绣四爪正面金龙九条,气度雍容,质朗清举。 张伯迁坐在下座,面上含着微微笑,将那日的事一字不差的跟他说了。 “罪疑惟轻,功疑惟重。” 沈如锡的目光久久停在这句话上,意味深长。 这又何尝不是驭人之术。 就像前段时间傅正咸派系的工部侍郎关崇,他督造的峡川堤坝不过才数月经暴雨冲刷后竟决堤了,导致方圆数十里百姓死伤无数、流离失所。 此乃死罪! 可朝中众人心里也清楚,关崇虽是督工的但办事的人却是萧家派去的,事关皇亲国戚,这个锅自然是无势可依的周崇来背了。 若是保下周崇,是否意味着能将傅正咸拉拢一些。 便拉不拢好歹也不让对方靠拢其它几位皇子。 “说起来,还是太子殿下识人有术。”张伯迁口中感慨道,想起当日的事仍有几分热血上涌的感觉,而这感觉许久不曾有了。 朝中从来不缺锋芒毕露的人,缺的,是深藏不露韬匮藏珠的。 这种人看似无害,只待需要它时便成为削铁如泥的宝剑。 沈如锡听到张伯迁的慨叹后,将手中书卷合上,放回桌案,“你觉得,周崇,该不该保。” 周崇的事近日闹的很厉害,在此新帝未立之际,各方势力角逐,一旦有哪一方露出了破绽其它势力便倾巢而出力争将其覆灭。 御史监连天的上折子弹劾周崇。 傅正咸一系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几个擅长论辩的引经据典舌灿莲花,说的其它人哑口无言面面相觑。 另几个派系坐山观虎斗,偶尔使些损招让这一滩水更浑。 张伯迁能进内阁凭的就是他深谙上位者的心理,一听沈如锡这么说他便明白他怎么想的了。 “依臣之见,周崇,该保。” 该保? 沈如锡望着那双老狐狸般狡猾的眼睛,心知自己在张伯迁面前还是太嫩了些,毕竟,对方混迹朝堂已有十多年,而他,今年也不过才十二岁。 不过,正因他年少所以需要一个像张伯迁这样老奸巨猾的老师来好好教导。 “周崇的事便交给张大人费心了。”对方既知道他在想什么,也就不必要在此事上再多费口舌,那样只会显得他太稚气青涩。 该沉稳,当沉稳。 张伯迁心照不宣的对他笑笑,聪明的转了个话题,“依太子殿下之见,孟洵的事当如何。” “张大人是要提拔他。”沈如锡亲自泡茶洗茶,皙白如玉的手指似犹带着书卷之气,让他举止之间自有一股子清贵内秀。 张伯迁笑而不语的捋捋胡须,“殿下泡茶用的可是旧年蠲的雨水。” 第118章 纸鸢 “张大人如何知晓。”沈如锡并不奇怪他会知晓,却还是多此一举的问了句。 他这一句张伯迁便掩饰不住的得色,“殿下可相信,水亦有声,水亦有色,水亦有味。” 泡茶讲究的,更有以水洗水的习惯。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沈如锡将泡好的茶摆在桌上,立时便有伺候在侧的小太监端上前递给张伯迁了。 张伯迁笑眯眯的接过去喝了一口,回味无穷,“水为至善至柔,水性绵绵密密,微则无声,巨则汹涌。假以时日,殿下亦能上善若水。” 沈如锡淡笑,终于主动提起孟宛清了,“孟洵的事还是让她自己来吧,张大人不必过手插问。” “微臣明白了。” “她若有造化,便是我们旁观不理亦能扶摇而上。”况且,在不知她对自己尚有多少利益时,沈如锡是不会轻易动用权力去帮一个与他无益的人。 寻常人都懂爱惜羽毛的道理,他身处高位,自是要更懂得深藏。 * 九月,气爽秋高。 每年此时都有大批学子涌入殿春园,传闻殿春园的前主人是大京朝科举创立至今唯一一位三元及第的学子,而他的一生也恭敬谨慎,勤勤恳恳,为大京朝著出不少警示后人的史作。 距离秋闱还有不到一月的时间,京城各处学院的学子们都来这儿沾沾喜气,期望也能有三元及第那样的成绩。 “园内有园,景外有景,当真精巧幽深之至。”苏柏入园后跟着魏中林和孟宛清她们来到假山上的石亭,登高望远,一时赏尽园色秋光。 魏中林倒没他这么感慨,这殿春园他已非第一次来了,这次来纯属是陪孟宛清她们,见孟宛清亦跟苏柏一样兴致勃勃的到处看,不禁有些得瑟的摇扇道,“你们若是喜欢,改日我带你们去宫内逛逛,大京朝的皇宫巍峨宏丽,处处雄伟,保管你们看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说完,发现身后没什么动静,皱眉一看,却见孟宛清正跟苏柏围着一块无字碑兴致盎然的聊着什么。 压根没关心他在做甚。 “碑侧镌龙凤形,其面及阴俱无字。”苏柏口中念念有词,神情亦是悠远向往,“也不知这无字碑所铭刻的是何人。” “想来也不是寻常人。”孟宛清洒然一笑,彼有几分潇洒爽举,“此碑虽未题名,可碑首却雕刻了九条螭龙,巧妙地缠绕在一起,鳞甲分明,筋骨裸露,静中寓动,生气勃勃。” 苏柏赞同的点了点头,“不然也不会历经百年还有人来拜会了。” “不就是一块石碑有什么好看的。”魏中林对他俩对着一块碑聊的兴致勃勃却冷落了自己,心里已有几分不喜,人也站在碑前挡住,“走,咱们换个地方玩玩。” 孟宛清拿眼撇他,“要走你自己走。” “我们不是才来么?”苏柏亦有几分不理解他,“再看看吧。” 魏中林见他俩合在一块儿说自己,已然不悦,怒目相视,“要看你们自己看,我才不看这么什么劳什子无字碑!” 说完气冲冲的走了。 “中林。”苏柏无奈的摆首,这人气性总是这么大,来的也莫名其妙。 孟宛清却是无所谓的转过头继续看那石碑,“别管他,咱们看咱们自己的。” 正说着只听魏中林嘴里“哎哟”叫了声,紧接着便看见他从石阶上滚了下去,摔了个狗啃泥,向来玉质金相的外表也狼狈不堪。 束冠歪了,头发也乱了,脸上更是沾满了灰。 “咝……”魏中林边叫边痛骂,“是谁在这儿扔了块香蕉皮!” 害他从上面滚下去! 孟宛清跟苏柏对视一眼却是不约而同的大笑出声。 太滑稽了! “还笑!不许笑!”魏中林心里本就有气,结果他俩还笑的那般痛快,一时恼羞成怒,起身时随意拿了一块石子便要砸过去,结果扔出去的石块砸到假山上又反弹回来将他额头碰出大块淤青。 “哈哈哈哈……”他俩笑的更厉害了。 魏中林玩也没玩尽兴,脸上还挂了彩,人还摔的这么狼狈,再也没有要逛园子的兴致,狠狠啐了他俩一眼便走了。 他一走,孟宛清跟苏柏乐得更轻松。 一路上有说有笑,不时停下来看看回廊上的碑帖,或是赏赏池中的芙蕖尾鱼,池水清澈,波光嶙嶙,吹着清风闻着不知名的花香,心情当真畅意。 “中林怎么还没回来,我得去看看他。”苏柏回头用目光搜寻了下,颇有些歉然的跟孟宛清道。 孟宛清知道他的难处,他爹爹是侯府的幕僚,他亦是魏中林的书童,虽然他心中也把魏中林当做至交好友,可这份情谊里也是分了尊卑的。 见苏柏去找魏中林,孟宛清知道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索性便一个人在园子里逛起来了。 “小姐,你的纸鸢……” 不远处的堤岸旁,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着急的站在一株银杏下伸手够着什么,顺着她的视线往上只见一只纸鸢不偏不倚的卡在了树枝中间,下不来了。 一个身着苏绣月华锦衫的少女,双手提着裙摆,慢步走过去,开口时,嗓音糯软,“彩娟,小心,别伤着手了。” 比起纸鸢,她更关心自己的侍女。 如此柔善纯良,想必是名门大族的闺秀,气韵风华都与旁人不同。 孟宛清心里不禁生出几分好感,反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上去帮帮她们的忙。 “怎么办,小姐,这可是你最喜欢的纸鸢……”彩娟愧疚的望着林静姝。 林静姝却是摇头,玉莹莹的面上虽有惋惜却也没过份留恋,“罢了,既然取不下来就算了,纸鸢本是爹爹生前留给我的,许是爹爹觉得我长大了,不需要纸鸢了。” 便连她娘亲,大京城里最尊贵的长公主殿下也常常因为她放纸鸢的事而指责她。 又不是小孩子了镇日放什么纸鸢。 长公主跟逝去驸马的感情向来不和,因她向来强势,看不起驸马,可在大京国驸马是不可为官入仕的,相当于依附长公主。 久而久之,长公主自然不喜,觉得他懦弱无用。 驸马也是在长公主常年累月的轻视鄙夷中,得了心疾,郁郁而终。 第119章 不要 “可是纸鸢被树枝缠住了。” 正当她们准备放弃的时候,一个清悦脆朗的声音在旁响起。 林静姝回过眸便看见孟宛清面含微笑,朝她走来。 少年身穿一件月白色团荷花暗花绸长衫,此衣织工极其精细,利用纬线浮长显花的特点使团花显得清晰、生动。 少年的眉眼都在这月色荷影中显得清朗爽举。 一双乌黑澄澈的眼眸,亮晶晶的,蕴着笑意,仿佛所有湖光水色都在她眼里。 “你是谁。”彩娟见有外男靠近急忙将随身携带的帏帽给林静姝戴起来,怕她被人给瞧见,同时有几分生人务近的意味对孟宛清道,“你是何人,没看见我家小姐在这儿吗?” 不必她说,孟宛清自然看见了。 她从过来到现在都目不斜视,没有看过林静姝一眼。 “抱歉,我只是瞧见你们的纸鸢挂在树上,想帮你们取下来,别无冒昧之意。” 见她言辞诚恳,加上气度清朗,彩娟暂且也不跟他计较这些,只是将林静姝护在身后不让她有机会瞧见,“哝,这位公子,纸鸢就在上面了。” 孟宛清轻颔首,表示知道了。 紧接着便见她捋起袖子准备往上爬。 林静姝见她慢条斯理有条不紊的将长袖往上叠好,露出白色的内衬,内衬上有暗绣,却不知绣的是何物只觉精致。 “喂。”彩娟到底心善,提醒了句,“小心别跌下来了。” 孟宛清头也不回的道了声“谢”,随后身后敏捷的往上爬,这株银杏少说也有一丈来高,枝繁叶茂,只是却不如其它树木那般粗壮,若是不小心极容易折断。 林静姝望着她灵活矫健的身姿,一丝凝滞也无,轻松自如,动静如风。 很快便看见她伸手触到纸鸢了。 “喂。”彩娟看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千万别将纸鸢弄破了,小心些。” “知道了。”她回眸一笑,如斯灿烂,“放心吧,不会的。” 林静姝竟有些不敢直视。 不过片刻功夫就看见她小心翼翼的取下那只缠绕在树枝上的纸鸢,几乎是轻轻一纵便往下跳来,树枝因她的动作摇晃数下,飘落片片银杏。 而她,便在这片翠绿飘落的杏叶中,翩然落下。 两手捧着完好无损的纸鸢,轻轻奉上。 “给。” 彩娟高兴极了,忙接过去,“真取下来了,谢谢你啊。” 孟宛清淡笑拂去身上的银杏叶,“无妨。”说着礼貌的客套几声便告辞了。 林静姝望着她离开的动作心里有些微的失神。 又有一丝莫名的失落。 “对了,公子,你叫什么名字啊?”彩娟突然想起来问了句,毕竟她好心好意帮了忙又不是登徒子,长公主若是知道也定对她有赏。 可孟宛清却是侧过身来,微微一笑,“无名小卒,不足挂齿。” 她竟没有告诉她们她的真实姓名。 彩娟有些讶异,现在少有看见这般肋人过后又不留下任何名姓的人了,看来,她是真心诚意想要帮忙并无所求。 “彩娟。”林静姝慢慢将帏帽前的面纱拨开了些,望着那道清俊离去的身影,“你去打听打听。” “打听什么?” 打听……林静姝望着彩娟一脸不明的神情,面上忽然浮现几朵晕色。 连忙又将面纱放下。 罢了,算了。 虽然心口有些怅然若失之感,但,还是算了吧。 有缘,自然相遇。 * 孟宛清在殿春园里独自逛了大半日,待午时时分方才意兴阑珊的往回走。 沿途并未碰到魏中林跟苏柏,想必两人早走了。 其实今日她不大想出来的可是转瞬想想,孟朗出了那样的事后孟府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物极必反,其中定有猫腻。 她这几日都故意跟魏中林他们厮混在一块,就是怕孟府突然有人上来擒她回去。 索性,没有。 可…… 正想着想着,她差不多也走到快到书院的那条街了,准备出去时忽然见一辆马车停在那儿,候在马车旁的不正是荣安?! 果然来了! 孟宛清立刻又退回巷口,静观其变。 “这位公子,你可有见过我家洵哥儿?就是孟洵?”荣安候在那儿的功夫,但凡有人进出他必问一句。 只是大多数听到的人都摆摆头,“没有,许是出去了吧。” “去哪儿了呢?” “好像是跟奉恩侯家的世子一块儿。” “……” 荣安听了对方的话,假笑了几声,待那人走后他面色却是沉下,手摸着下巴琢磨着什么。 孟宛清看的眉头渐凝。 林月娘果然开始怀疑了,只是,眼看秋闱将至她这个时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被他们抓回孟府的。 思此,她转眸想了想往附近不远的一家酒楼走去。 她决定,在秋闱之前她都不要住在书院里了。 * 荣安一直等到夜色降临才不甘的朝地上吐了一口痰。 随后跟赶车的马夫挥了挥手,“走,回府去。” 说完自己亦掀开帘子上了马车。 进去后便对着捆在角落的月华狠踢了一脚,“贱东西,还敢偷偷跑出来跟你们哥儿说。” 月华嘴里塞着布条,身上又被绑着动弹不得,只能拼命的摇头“呜呜”的叫着。 “怎么着,还不承认?”荣安冷了冷神色,将她带来的食盒打开,看上去是点心不错,可掰开一看里面竟有字条,明言写着不要回府! 月华一见字条便拼命的摇着头,示意不是她做的。 “行,给你一个机会。”荣安将她嘴里的布条抽出来,笑容可怖,“这字条是谁给你的?” 月华喘了喘,眼中凝着泪花,“真不是奴婢,奴婢也不知情……” 只听“啪”的一耳光,荣安直接打过去,“臭娘们儿,还不承认是吧?”说完又是一耳刮子直把她打的眼冒金星。 月华脸颊都肿胀起来了,唇角流着丝血缩躲在马车上,眼中无声的流着泪。 看似惊惧,实则绝望。 洵哥儿,奴婢等了你整整一日,你,你去哪儿了? 荣安才不管她在想什么,只将证物都收起来冷笑不止,“且等着吧你,等着回去让夫人将你抽皮刮筋。” “…………”月华静静听他说着,面上一丝恐惧都无。 来之前她便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大不了生,大不了死,大不生不如死。 只是,洵哥儿,你千万不要回来,千万不要。 哪怕,奴婢死了。 第120章 撑住 深更半夜,孟府传来一阵凄厉的女子哭叫声。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西院,烛火通明。 桂枝晚饭都没吃便去了落梅院,从落梅院到方姨娘居住的秋梧院再到双环的合欢院,还有林月娘的荣熙堂。 她一个个的走遍,求遍,跪遍。 “求主子行行好,救救月华。” “再这样下去她会被打死的……” “……” 月华的娘在月华出事的那一刻已经被革去了厨下的职务,阖家都被关起来了,只是相较月华,暂时未被用刑罢了。 月华本人被两个粗壮的粗使婆子先后用鞭子、棍子还有混着盐水的几大桶冰水往身上泼。 种种酷刑,都不松口。 荣安在旁看的笑意渐森,“行啊,看你嘴硬到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说实话便什么时候饶你的狗命。”说完吩咐那两个婆子,“不必心软,怎么痛怎么下手。” “好嘞。” 从出事到现在,她已经被折磨了四个多时辰。 可是,还没结束。 秋桃一个人等在西院,她不能走,芳杏还要人照顾。 她似乎一瞬间长大了许多,也懂事了许多,正因月华现在出事,她才不能有事,万一后来她们对洵哥儿有什么动作,便是拼了死命她也要偷偷潜出去告诉洵哥儿。 可是…… “啊……”又一声凄厉的叫声从西北角传来。 那是,月华。 秋桃的眼里不可抑制的盈满了泪水,死死咬住自己的手,为什么是月华,为什么不是她? “啊啊……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想起月华走之前还特意回来给了一块点心给她,“哝,知道你嘴最馋,这个如意糕你最爱吃的,给你留了一个。” “可是我还想再吃一块。” “不行,要留给哥儿的。”说着月华万分想念的叹了叹,“哥儿都好久没回来了,不过,不回来也好,眼下出了这种事。” 林月娘已经明言吩咐下去要荣安去书院将孟宛清抓回来。 这件事,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了。 * 月华她们自然也知道,既然知道了便不能不有所动作,不能看着洵哥儿束手就擒。 “芳杏姐姐。”秋桃一人独自进了芳杏居住的耳房,她已经在这儿躺了一个多月了,也不知道还要再躺多久。 许是躺了这么久,芳杏看上去面色寡白,连嘴唇也是白的没有血丝。 秋桃含泪为她轻轻掖好被角,又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手中,“芳杏姐姐,对不起,秋桃日后无法照顾你了。” 说话间,又听到断断续续的惨叫声。 她眼中的泪不断往外涌着,停都停不下来,颤着声音跟她道,“你听见了吗?是月华,是月华在喊我们救她。” 芳杏没有动听,跟活死人亦没有区别。 “你知道吗?府里出大事了,洵哥儿也出事了,夫人不知为何就是不肯放过洵哥儿……”秋桃想起孟宛清那活泼俏皮的神情心里便一阵阵的抽痛着,话也哽咽,“我跟月华虽然跟着哥儿的时间最短,可论忠心,芳杏姐姐,我们不输你的。” “……” “今日月华偷偷送信去书院被抓到,现在还被关在柴房里挨打,打她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了。” “……” “可我……我却无能为力……没有办法……”秋桃说着泣不成声,痛不能己,“月华被抓走之前嘱咐过我,叫我不要冲动,说……说她可以的……可以撑住的。” 可是,听着那声声哀嚎,她如何能忍能无动于衷? 说到最后秋桃伏在床榻边痛哭失声,手指将被子攥在紧紧的,“可是……对不起啊……月华,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受折磨……我不能啊……” 芳杏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是如此安详,宁静,仿佛不知人间疾苦。 “我跟荣安……也算……小有交情……”秋桃擦了擦肿的跟核桃似的眼睛,挤出几分笑来,“我去找他,我去求他……他……应该会帮我……” 会帮她,对吗? 她自己也不肯定,但是,必须要试。 “秋桃,你在屋里吗?”是桂枝,桂枝在外喊她。 秋桃只能急急拭去泪水又轻轻为芳杏将被子盖好,这才出去了。 一出去便对上桂枝心急如焚的脸,“她们都不肯帮。” “妤姐儿呢?” “她……也不见我。” 听到这秋桃眼中最后一丝光芒都暗下了,不过,很快她又抬起了头,“姐,我去找荣安。” “荣安?”桂枝一听马上否决,“不行,不能去找他,你之前不是说他经常对你动手动脚吗?为此我好几次叫你跟哥儿说,可你却怕为哥儿惹来麻烦不肯说。” 秋桃见桂枝担忧自己的神色,才止住的泪又要涌出来了可她极力克制着,“没什么,我只是去找找他,看他有没有什么法子。” 许是太急了,桂枝也没有去细想这样做的可行性,只能沉重的点点头,“我今夜就不回来了,我要去柴房那儿守着……”说到这向来持重如她也哭出声来,“我怕月华扛不住……” “姐。”秋桃忍着泪,微微笑了笑,“你去吧,没事儿,西院有我守着。” “恩。”桂枝说着也顾不上再与她多说,从屋里找了件干净的衣裳便急冲冲的走了。 秋桃站在那儿好久,好久。 * 临近秋闱,许多学子都改掉了一旬回去一次的习惯,直接住在书院里。 可孟宛清却和他们相反,到处在外面的酒楼换着住。 这样换着住的好处是谁也不知道她究竟去哪儿又在哪儿,可不好的是,她,银子真的不够了。 魏中林觉得不可思议极了,孟宛清居然主动请他吃饭?上次说是去烟云楼,可最后结帐的人还是他。 “这儿。” 正想着便看见孟宛清坐在二楼的某个桌前朝他挥手,魏中林阔气的摇了摇扇,轻脚慢步的走了上去。 一上去就种种挑剔,又是嫌环境不好,又是嫌茶水太次,又是嫌东西难吃。 孟宛清全都一一忍了。 魏中林看在眼里更是惊讶,今日是怎么了,居然没朝他发脾气? “喂,你今日把我喊到这寒碜的破地方做甚?”桌上的菜他一个也看不上眼,只捡花生米吃。 孟宛清见他神色自然又放松,犹豫片刻,还是说了,“我想跟你住一块儿。” “咳咳……”魏中林剧烈咳嗽着,花生米卡到喉咙里了,卡得他脸红脖子粗的当真有失风仪。 第121章 幼稚 孟宛清也很无语,吃颗花生米也能噎住,她又是拿水给他喝又是替他抚背,“怎么样?咽下去没有?” 魏中林猛咳着的同时还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她,透着嫌弃。 “你别想太多了。”孟宛清见他咳的稍微好点了也就坐下了,简单喝了喝茶便与他说开了,“你不是之前问我为什么习惯了苦日子么?” “是啊。”魏中林也不知是故意气她还是怎么样,端起架子淡淡道,“我现在又不想知道了。” 孟宛清定定的看着他几秒,忽然起身便要走。 “喂,你别走啊。”魏中林急的连忙伸手去拉她。 她用力甩开他。 他险些被甩开只好跑到她面前挡住不让她走,嬉皮笑脸道着歉,“我是跟你开玩笑的。” 她看着他不说话。 “真的。”魏中林一面嫌弃自己狗腿子的模样一面好言好语的将她劝下来重新坐下,“说真的,我直到现在都很好奇。” 见他神色中的好奇跟诚意不似做假,孟宛清的气才消了一些,只是,再开口时语气就没刚刚那么温和了。 她大概将自己处境跟他说了一下,为何韬光养晦,以及母亲去世林月娘嫁进来便将自己送到庄子里的事。 魏中林听的过程中屡次皱眉,或是重重将茶水放到桌上,再不就是跟着骂几句谁也没听见的粗话。 待她说完,他才怒道,“居然有这种事?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孟宛清轻瞟了他一眼,“告诉你?” “是啊!” “告诉你我死的更快。” “……” 魏中林好容易酝酿的满腔正义豪情就在她一句轻飘飘的话下烟消云散了。 他挫败又郁闷,“干嘛这样信不过我……” “我不是信不过你,是有些事真的不是一冲动就能解决的。”说着,她轻觑了他一眼,见他闷闷不乐的一个人喝着酒,于是喊来店小二,“再拿些酒来。” “干嘛。”魏中林皱眉看向她,“我可没有要灌你酒。” “知道,是我,我自愿陪你喝。” 听她这么说不知不觉他心情又好些了,话也多起来,跟她聊着她刚说的那些事。 魏中林这人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他若是将你当成朋友,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虽然有时候嘴巴贱了些,改不了世家公子高高在上的臭毛病。 可孟宛清却是实质性的感觉到他近来在她面前脾性已经收敛的很好了。 “你不是说要跟我做朋友的吗?” 话说到一半她又将那日的话抛出来,魏中林听了心里一动其实高兴的要命,可面上却要端着些,故做疑惑,“哦,怎么你又肯跟我做朋友了。” 孟宛清:“……” 魏中林怕惹她炸毛,只好清咳两声好声道,“我不过是好奇好奇么……” “恩。”孟宛清已经很了解他的尿性了,小得瑟小傲娇呗,她闭目说谎,“因为你这人仗义,长的又不赖,家世也好,虽然有时候脾气太冲动貌似找不到什么优点,可还算勉强能跟我做朋友吧。” 在外人眼中能跟奉恩侯世子做朋友那可是天大的荣誉。 怎么到好她嘴里却是一幅勉为其难的模样? 不过魏中林却没有去细究这些,她愿意夸他几句已经很不错了,虽然听着好像也没怎么夸倒像是损? “就冲你这一句话,我,帮定你了!”魏中林豪情万丈的拍了拍胸,“放心,从今以后我会好好护着你保证让孟家的狗腿子靠近不了你半步。” 什么孟家的狗腿子…… 孟宛清懒得与他计较了,换上认真的神色,“你知道我的境地吧?” “知道。” “那你也知道有些事不能跟别人说吧?” 一提到这个他便神神秘秘的凑近她,言语间甚是自豪,“放心,那件事就只有我跟你知道。” 说到我跟你时他格外郑重又骄傲。 呃。 孟宛清当真觉得他有时幼稚得紧,可又不好拆穿怕伤他自尊,只能“恩恩”的敷衍了两句,随后正色问,“我若是搬去与你一起住,可行么?” 魏中林等世家公子在书院可是有专门的房间,谁叫他们府上年年都自费为书院修缮呢? 白鹿书院虽提倡万事公正,却也提倡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既然魏家年年都出了银子,给他们一间单独的房间又未尝不可? “放心,我那间小院除了正房还有两个耳室,苏柏已经住了一间,另一间原是让我仆从住的,你若是搬来我让他们打地铺就行了。” 孟宛清听了他的话马上摇头,“不。” 魏中林还以为她是不忍让那两个人打地铺。 只听她异常认真道,“让他们去回廊睡。” “……” 魏中林都有几分鄙视她了,“现下都立秋了,夜里有露水了,你让他们去外头住岂不是要冻死他们?” “看不出呀,你这么心善,你这么心善何不叫他们搬去与你一同住。” “嘿……你这个人。”魏中林被她气的不轻,“我好心给房间你住,你倒是对我冷嘲热讽。” 孟宛清嘻嘻笑了笑,狗腿的给他倒了杯酒,“来来来,别生气。” 魏中林自然而然的接过,喝了一口,“实在不行就让他们去苏柏房里打地铺。” 也好,反正他们都是男的。 孟宛清心里想着,唇上也绽出了笑意。 她笑的时候眼睛微微眯着,像餍足的猫咪,午后的日头洒照在她身上,魏中林奇异的发现她头发竟是如此的乌黑柔顺,亮丽秀泽。 “你干嘛!”见他突然朝自己伸出手,孟宛清吓一大跳,立马警惕起来。 魏中林有些不好意思的缩回手去,摸了摸鼻子,“我看你发质怪好的,想摸摸。” 摸你个大头鬼啊摸! 孟宛清心里骂了他一句,面上却做正色道,“男人的头,女人的脚,只看不能摸,记住了?” 魏中林哼哼了几声,“了不起了你,别人求我摸我都不摸。”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孟宛清已经找准了如何为他顺毛的窍门,又为他倒了好几杯酒,“来来来,今日不醉不归,不醉不归。” “谁怕谁。”魏中林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看谁今日喝倒谁。” 第122章 放心 说是谁怕谁,结果最后却是俩人都喝得酩酊大醉。 幸亏中途碰见了郑清跟另外几个好友,这才勉勉强强将她二人扶回书院,只是从回书院到进书院的途中魏中林说什么都不肯松开孟宛清。 他红着脸蛋大着舌头醉醺醺道,“你们……谁也别想……将她带走!” 孟宛清则眯着一双昏醉的眸子笑嘻嘻的搂着他的肩,跟他一块儿打着嗝道,“别……别想带我回去……” 郑清跟另几个友人见状,无奈笑笑,唯有将连体婴似的俩人一块送回了魏中林住的宅子。 “你俩是住一间还是?” 正问着,苏柏恰好从其中一间耳房里出来了,看到魏中林跟孟宛清醉的不省人事的样子吃了一惊,几步上前,“这是怎么了。” “喝醉了。”郑清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费劲将魏中林往他身上靠,“你看是将他俩弄哪屋里休息。” 苏柏看了一眼搂着孟宛清不放的魏中林,又看了一眼冲魏中林嘻嘻笑的孟宛清。 这…… “将中林扶回他房间,孟洵就扶到我房间去吧。”这俩还是得分开,哪怕现在看着感情挺好,指不定醒来又成了欢喜冤家。 就这样,苏柏扶着孟宛清,郑清扶着魏中林,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他们二人分开来。 才分开门外便有仆从进来通报,“孟府的人过来接孟洵了。” 孟府的人? 苏柏想了想已经醉的昏睡过去的孟宛清,朝那人微微一笑,“让我出去跟对方说吧。” * 白鹿书院正门外,一辆马车在那儿停着,若是有心人便会发现这半个多月来荣安天天候在这儿,若非临近秋闱禁示外来人员入院,他早就进去将孟宛清揪出来了。 苏柏一出来便看见他了。 “是苏公子吧。”荣安也记得他,面上带着殷勤笑意,“苏公子好。” “你是孟府的管事?”苏柏亦客气的回了句。 荣安嘿道,“管事是我爹,我不过也就是一个跑腿的。” 如此。 苏柏淡淡一笑,看了看马车又看向他,“你是过来接孟洵的?” “不错不错。”提起此事荣安心里便有火,那小毛头贼滑得很,一连数日都不曾被他逮到过,今日他可是亲耳听人说她就在里面,他绝对不会轻易放过机会。 苏柏回想起孟宛清的醉态,如实相告道,“孟洵今日喝多了酒,现在还在屋里躺着。” “无妨无妨,我这儿现成的马车。”荣安丝毫不在意的挥挥手道,面色透着几分急切,“只劳烦苏公子您进去将哥儿扶出来就行了。” 见他急不可耐的模样,苏柏眉心微拧了下,笑笑道,“可是,她醉的很厉害,若这个时候乘坐马车必然会吐出来……” 荣安嘴里“哎哟”了声,没关系道,“没事没事,小的自会在旁服侍,再说,我们夫人都好久没见着哥儿了,哥儿也是的,这么久不回府让老爷夫人担心……” 他神色间对孟宛清醉酒的淡漠以及语气中隐约的指责跟急躁,都被苏柏一丝不错的看在眼里。 这不像是一个下人对主子该有的态度。 若是魏中林醉了酒,奴才们应当先关心他的身子才是,而不是不顾他醉酒不适还非要强制的将他带回去。 若荣安但凡刚刚嘴里关心了这么一二句,苏柏也不会疑窦众生,可眼下么…… “实在抱歉,她今日真不能回去。” “什么?!”荣安语调蓦地抬高,有些烦躁的道,“为什么不能回去?”说着朝书院内连探好几眼恨不能闯进去将她捉出来。 苏柏看在眼里,淡淡一笑,没表露太多情绪,只客气道,“魏世子许久不曾喝的如此痛快,待孟洵醒来还要与她再喝几壶,现下他没开口,我可不敢随意将人弄出来。” “这……”听到奉恩侯世子的名号,荣安面上的不悦才稍有缓解,可他仍不愿轻易放过这次机会,好声好语的跟苏柏说道,“苏公子,小的今日也是奉夫人的命过来接哥儿回去的,若是接不回去怕是小的也要受责罚,您看?” 苏柏只当没听懂,“实在抱歉,爱莫能肋。” 说完也不给他再开口的机会,转身便进了书院。 他一进书院,荣安便是想追也追不到了,门口都有护卫守着他才要靠近便被挡在外面。 “这,这……”荣安咬了咬牙,气的伸脚在地上狠狠跺了下。 * 苏柏一进书院便回想方才的情形,只觉哪哪儿都不对。 为何孟家的人要这么急切的将孟洵接回去? 想到近日孟洵都未歇在书院而是在外面的客栈酒楼流连,直至今日书院开始禁严有护卫把守才回来,这里面莫非发生了什么事? “苏柏,门口好像又有一个来找孟洵的人了。” 正想着身后传来几位同窗的声音,他们也与孟洵相识,只是没他跟孟洵这么熟。 苏柏闻言诧异更甚,不是刚刚才来找过么?怎么又来了? 心里虽疑惑,却还是返身往外去了。 一出院门便看见一顶两人抬的乌顶小轿停在附近,却不见有人下来,想来许是不便? 他走近拱手施了一礼,“请问阁下是?” “我找孟洵。” 是个女子的声音。 苏柏不由奇怪,还从未有女子来书院中找过孟洵,他正欲往下问时只见一双素白的手微微挑开轿帘,隔着一层轻薄的碧纱隐约能看见女子娇秀的轮廓。 “您能过来一些吗?我有话想说。” 苏柏不由正色,随后走了过去。 男女大防,他只是走近了些却没离太近,眼睛也一直平视前方未敢斜视。 只听轿内传来女子低柔又忧患的声音,“我是孟洵的姐姐,我来找她,是有急事要与她说。” “什么事?”种种状况,便是淡定如苏柏亦有几分担心了。 只见轿内女子蹙眉道,“近日母亲也不知怎了,连番命令府中下人来接洵哥儿回去,连洵哥儿身边近身伺候的丫鬟也都抓起来了,府里上上下下人心惶惶皆不知发生何事。” 苏柏闻言,目色深重。 “洵哥儿素日与伺候她的几个小丫鬟关系最为要好,现下月华都快被打死了,秋桃也不知怎的跟荣管事的儿子定了亲,择日便要嫁过去了,还有……” 正说着轿夫不耐的催道,“这位小姐,你好了没有?我们呆会儿还有别的活儿要接,别耽误我们哥俩的营生。” “是。”女子万般的不好意思,抓紧时间跟苏柏说道,“劳烦您转告洵弟一声,叫她务必回去一趟,不然,不然不知她能否见到那几个丫鬟最后一面了……” 苏柏心内微微沉了下,肃声道,“你的话,我记下了,但请放心。” “拜托了。” 说完,轿夫们抬着轿子消失在匆匆夜色中。 第123章 应试 苏柏心事重重的回到小院时便看到魏中林跟孟宛清俩不依不饶的在那儿吵闹。 “明明是我将你灌醉了。”魏中林捋着袖子很不服气的样子。 孟宛清口渴一连灌了好几口茶,喝完重重抹了下巴一下,眼神鄙视,“呸,明明是你先醉倒的,还不承认!” 魏中林从来就没在外输过人,无论是做什么,当下说什么也要跟她要拼一次酒,“来来来,我房中还有几瓶上好的秋露白,你若是不信,今晚咱们就让苏柏来做证,看谁灌醉谁。” “来就来,谁怕谁。” 正吵到一半恰好看见苏柏面有心事的走过来,只是魏中林神经大条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只拽着他便往里走,“苏柏,你来的正好,今夜你做证,看看我跟孟洵俩到底谁灌醉谁。” 孟宛清瞅了苏柏一眼,跟他眼神示意叫他别理魏中林这个疯子。 苏柏有话难言的望着她,几次欲开口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秋闱将至,这个时候若是被孟洵知道府中出了事,定会分心。 哪怕将来她知道了会怪他,甚至与他绝交,这件事眼下无论如何也绝不能说。 * 是夜,孟府。 两个大红灯笼悬在正门的牌匾下,上面题着龙飞凤舞的“孟”字。 孟妤在接近孟府之前的百米处便停下来了,一个人小心翼翼的往角门的方向走,原以为夜深了不会有太多人发现自己,谁知才进来便看见除了看门婆子以外,方姨娘还有樱红以及梅姨娘等人候在那儿。 “妤儿,你去哪儿了?!”方姨娘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一看见她便着急的扑了上去,上上下下的打量生怕她出了什么事。 梅姨娘则意味深长的笑望她,“青天白日的不出去,怎的傍晚夜深了才出去还去的这么晚?” 孟妤没料到自己被逮个正着,一时面色雪白,眼神闪躲。 她最不会撒谎了。 “哼,铁定是跟哪个见不得人的情郎私会去了。”孟歆也不嫌事多的在旁凑热闹,近日她看了不少书生小姐的私会杂书,张口就来。 梅姨娘狠蔑了她一眼,叫她闭嘴,却是用大同小异的话对孟妤道,“妤儿,你这大半夜的往外跑,名节上可不大好听呀。” “就是,还不带丫鬟出去,是生怕被人看见了么。”孟歆又在旁阴阳怪气的补了句。 方姨娘一面背对她们,听了这些中伤孟妤的话后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来,冷声回道,“看来大家伙儿是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 “老爷的生辰。”说到这方姨娘心疼的摸着孟妤快吓出眼泪的脸,柔声道,“傻孩子,知道你是个有孝心的想去衙上接你爹爹回来,可天色这么晚,万一出个什么好歹呢。” 梅姨娘经她这么说才想起今日的确是孟士宏的生辰,心里对孟妤又有一番新的看法了。 没想到默不作声的倒是个精滑的。 “走。”见梅姨娘突然拉着自己要走,孟歆不解道,“娘,我们去哪儿啊?” “傻孩子,准备礼物啊。” 必须趁今日这机会将孟朗的事告诉孟士宏,叫他好歹想想。 她们母女俩一走,方姨娘紧绷的神情总算缓和下来,却是朝孟妤不赞成的深看了一眼。 “你不该这么冲动的。”方姨娘自然明白她是去做什么了。 樱红亦在一旁愧疚道,“小姐,我……” 她在屋内穿着孟妤的衣服扮了她大半日可最后还是被方姨娘发现了。 孟妤只觉羞惭,因为自己一时冲动害得这么多人替自己担心。 “娘知道你是个知恩图报的。”方姨娘纵然有许多话想说也还是没能说出口,今日便是孟妤被人识破了去做什么,她也不怨。 本来,就是她们欠孟洵的。 * 三年一度的秋闱终于来临。 京内所有应考的学子统统前去应天府,进行每闱三场,每场三昼夜的应试。 这一日,百姓们夹道相送,欢呼祝愿。 愿每位学子都能取不俗成绩。 苏柏跟郑清抵达应天府的时候天才微微亮,算是来的较早的一批了,只是,往来顾盼之中并没看见孟洵,他心里微微有些失落。 原以为,那个第三名是她。 虽然书院对此事保密得紧,孟宛清看上去亦不像是得第三名的人,可,凭着苏柏与她相识这段日子,他觉得,她并不像表面那般“愚钝”。 “快进去吧苏柏。”郑清拎着包袱在外喊道,此次应试须历九天七夜,该带的一应换洗衣物统统都装进包袱里了。 苏柏又回首看了眼,这才叹息着跟他一块进去了。 他才进去没多久一顶蓝布小轿低调的在应天府角门的位置停了下来,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身着草绿色绣绿竹枝的披风,头上戴着帽兜,悄无声息的走了进去。 进去时,她将宋学士之前交给她的玉牌给守门人看了眼,守门人见过玉牌,朝前指了指,“第三排第七间。” “谢谢。” 孟宛清用帽兜遮住自己的眼脸,低调进了号舍。 所有号舍一律南向成排,长有百来间,巷口门头大书某字号用以区分每位考生,里面还备置了号灯和水缸,可供考生夜间行路,白天饮水之用。考试期间膳食由考生自备。因为应试时间较长,加上天气闷热,饭菜很快就会变质,所以考生一律自带干粮充饥。 “考试期间,一律肃静,若有喧哗吵闹者立即逐出!” 刚下马车的孟士宏听见里面传来的声音后,立即带着孟朗往里闯,同时自明身份,“我是正五品通政使司左参议孟士宏,我要见宋学士。” 看门的两个侍卫看见他的官服便行了一礼,“宋学士今日不在。” “不在也没关系。”孟士宏说着将身后的孟朗往前一推,“进去。” 孟朗见他言神俱厉吓的问都不敢问一句便要往里走。 “慢。”侍卫拦住他,“可有证明。” 每位进去的学子都要自明身份,这与他们号舍上标明的号数一模一样做不得假,可孟朗分明已经被逐出了白鹿书院,又哪里再有资格进去? 孟士宏见侍卫阻拦当即沉脸,“叫宋学士出来,我倒是有话要问他,为何这几日对本官避而不见?!” 第124章 破题 “我何曾对你避而不见。” 正说话间,只见宋学士从侧门走出来朝他遥遥拱了拱手,行了个礼,“孟大人着实误会了。” 看见宋学士后孟士宏脸上怒意消减了些却也没给他好脸色,“宋学士,你总算露面了,快将孟朗带进去。” 宋学士看了一眼躲在孟士宏身后分明不敢看他的孟朗,又转过眼看向孟士宏,“怎么,孟大人难道不知道贵公子已经被逐出书院,夺去了应试资格么。” 孟士宏额上青筋直跳,但生生忍住了,“之前的事不过是场误会,还望宋学士不要因为这点小事便耽误了犬子的前途。” 误会? 宋学士只肖看一眼孟朗心里便清楚了,想来是他没有跟孟士宏实话实说,否则孟士宏也不会不明就里的上门自取其辱。 念在两人曾有结交的份上,他不欲让他脸上太难堪,只含蓄道,“抱歉,此事我无能为力,再说……”他指了指紧闭的大门,“已经开始了。” “宋学士!”孟士宏终于忍不住张嘴怒喝道,“你这是在公报私仇!” 公报私仇? “孟大人,恕我不明白你说的话,你我之间何来仇怨又何来的公报私仇?” 见宋学士不解的反问自己,孟士宏却是冷声笑笑,“别以为本官不知道你干的那些好事,你仗着自己是白鹿书院的院士便贪污受贿,随意将名次卖给京中权势之家,我家朗儿本来便是第三名,为何突然剥夺他的应试资格?” 宋学士听了他的话当真惊讶至极,居然还有这等是非不非黑白颠倒的说辞? 他看向孟朗的神情更漠冷了,拱手肃颜道,“孟大人,想来你还不知道你家孟朗究竟做了什么事。” “他不过做了他应该做的事。”孟士宏气势不让,言语强厉,“一心只读圣贤书,不理世俗与闲情。” “好一个一心只读圣贤书。”只听身后传来一个苍老有力的声音,傅正咸从四人抬的轿子里缓缓走出,身边还有一位搀扶着他的奴仆。 孟士宏一见到他脸上立即浮了笑意,上前拜道,“傅大人。” 宋学士亦跟着他同拜,“傅大人。” 傅正咸摆了摆手,目光却是犀利的朝孟朗横过去,破口便骂,“竖子,你竟还有脸面自找上门,如此恬不知耻是要将你爹爹的颜面都丢尽是不是!” 傅正咸为人最是公纪严明,性情亦肃直,能让他这样当众痛骂的除了朝上尸位素餐的官员便再是看似与他没有任何往来的孟朗了。 孟士宏一时惊极,“大人,何故如此痛骂我儿?” “何故如此?”傅正咸将他一块儿痛骂,“养不教,父之过,孟大人是如何教养竟教养出一个抄袭作假的儿子。” 抄袭做假?这跟孟士宏在梅姨娘那儿听的完全不一样啊。 梅姨娘跟他说的是孟朗原本考了第三名,结果不知为何宋学士无缘无故的剥夺了他得到的名次,后来听说也不知是哪家权贵从孟朗手中将第三名的名号抢去了。 “那日的事,你可敢一字不差的跟你爹爹说出。”傅正咸色厉内荏的对孟朗道,声音铿锵有力,像是敲击在他心虚退避的脑门上。 孟朗吓的一个字也不敢说。 宋学士却是站不住了,主动开口,“那日他不知抄了谁的卷子,改上自己的名字,待我与傅大人还有张大人将他叫进去考问时却一个字也问不出来,直于最后才承认是自己抄袭。” “什么……”反转来的太快,孟士宏错愕惊震更多的是难以置信,他死死的逼视躲在身后的孟朗,“可有此事?!” 孟朗对上他要吃人般的目光,脸都白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神情跟态度表明了他承认了这件事。 孟士宏当即一个大耳刮子打过去,直打的孟朗人都跌飞在地,“你这个有辱门风的畜生!”说着便要上去痛揍一番,“将我孟家的颜面都丢光了!” “老爷……老爷……”梅姨娘放心不下沿途一直悄悄尾随,看到这儿吓的立刻从旁冲出,紧紧的护在孟朗的身边,“老爷,你别打了,你别打了……” “贱妇!”孟士宏气的几欲晕厥过去,他强忍心头暴怒,之所以忍住不再动手是不想在外丢丑。 不远处,傅正咸与宋学士等人冷眼旁观,丝毫未有劝解的意思。 若是之前还有不理解孟宛清为何要隐瞒此事的想法,此刻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孟大人,治家不严啊! “回去再与你们算帐!”孟士宏说着平复了下胸中气郁,主动走到傅正咸跟宋学士面前,只是,面子亦觉丢光,“此事是我没弄清楚,误会了宋学士。” “无事。”宋学士看上去温和知谦,可呛起人来也是不留情面,“俗语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孟大人若想教好孩子还是先追本溯源吧。” 孟士宏听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恨不得现下立刻在他们面前打死孟朗。 一个连应试资格都没有的庶子,要来何用?!何用?! * 应天府内,静的连一根针落下的声音都能听见。 除了最初的几声嘈杂。 别人或许没有听清可挨着墙角的孟宛清却是听的一清二楚,呵呵,有其父必有其子,宋学士这句话可谓直扎孟士宏心肺。 孟宛清丝毫没有觉得尴尬,在她眼里,她没有爹,只有娘。 三场会试中的第一场考的是八股文,八股文是指文章的八个部分,文体有固定格式: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组成,题目一律出自四书五经中的原文。 后四个部分每部分有两股排比对偶的文字,合起来共八股。 看似简单,实则难矣。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就这一句话将孟宛清难住一个早上,此话出自《论语·第七章·述而篇》:”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子路曰:“子行三军,则谁与?”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 用之则行,舍之则藏。 这里面所蕴含的,一方面是进退之间深刻的内在矛盾,另一方面也显示了儒学通权达变的思想方法和精神气度。 究竟如何破题? 第125章 难度 孟宛清看着桌案上的一豆星火,考试期间,便是连号舍的门也是紧闭深锁,不知黑夜白天。 号舍左右两壁砖墙在离地一二尺之间,砌出上、下两道砖托,以便在上面放置上、下层木板为坐凳,供考生坐着答题,夜晚取出上层木板并入下层,用来当睡觉的床。 因号舍长度只有四尺,人睡下去连腿都无法伸直。 她望着逼仄狭小的空间,如困笼中,与她往日在孟府的境地是如此相似。 此次应试,她要的不只是一个参加的机会,她要高中,她要金榜题目,她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似乎所有的心神都在此刻聚集,凝于那双清澈聪慧的眸中。 她执笔反复思量,微微沉吟,秀淡的眉时而轻蹙时而紧锁,时而舒展又时而皱起。 破题: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 承题:盖圣人之行藏,正不易规,自颜子几之,而始可与之言矣。 起讲:故特谓之曰:毕生阅历,只一二途以听人分取焉,而求可以不穷于其际者,往往而鲜也。迨于有可以自信之矣。而或独得而无与共,独处而无与言。此意其托之寤歌自适也耶,而吾今幸有以语尔也。 入手:…… 就像是思绪一下被激发出来,她行云流水,落笔洋洒。 一气呵成,思如泉涌。 不知写了多久,直至腹中饥饿感一阵强过一阵,强到她连笔也拿不稳的时候才终于肯放下笔暂时休息休息。 干粮是魏中林从府上带来给她的,瞧着干硬,可是在水里泡泡然后再嚼嚼倒也挺好吃的。 想起临行前魏中林那郑重其事衷心祝愿的模样,孟宛清不觉心情也好了些许,她心底是愿意与他做朋友的,可若她一直只是孟府不受待见的嫡子,大约也没资格跟他们做朋友吧。 “要方便的,举牌示意。” 在每排号舍的尽头有一间粪号,任何人进云都不能说话,只能用牌子来表示,牌子正反两面都写有字,一面写着入静,一面写着出恭。 孟宛清听见外头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她一直控制着不喝水,只用干粮沾水就是怕过于频繁的去出恭而耽误了作题。 只是,现下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 她望着才堪堪答了一半的题卷,微叹了声,凝思蹙眉继续苦想。 起股,中股,后股,束股…… * 三天时间悄然而过,孟宛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过来的,只知整个人脑晕头花精力不济,这破号舍脚都伸不直,蜷缩着,又闷热得紧,号舍门还紧锁着不透一丝气。 若是考场突发大火,这锁也不能开,哪怕将考生活活烤死。 她很幸运的没有遭遇被烤死的命运只是第一场考试结束后接着就是第二场,第二场是要换场地的,所以她简单的将自己的东西都准备好,装进包袱里只等号舍的门一开便出去了。 “全场肃静!不可喧哗!”安排给她们换场地的侍卫声音异常洪亮有力,倒是让她提了提神。 换场地的时候彼此不免相见,孟宛清一直用低头倒也没人看见她正脸。 “十七号,进。”一个侍卫守着一名考生,就像押送天牢一样押进去。 孟宛清进十八号号舍的时候无意抬眸看了一眼,恰好看见了进十七号的人,而对方也看见了他,顿时,彼此眼眸均有惊喜。 苏柏?! 孟宛清?! “快进去。”侍卫边说边推着,然后就直接锁上了门。 孟宛清脑子里还在回味刚刚看见苏柏时的一面,他眼里除了最初的惊怔之外尽是欣喜,想到这,她唇角弯了弯,但愿将来放榜时苏柏也能在上面。 唔,苏柏还是在下面好了,她在上面。 新换的场地两排号舍之间留约四尺宽的长巷,号舍屋顶盖瓦,每间隔一砖墙,每号对面的墙壁上留有小龛,可以放置小炉以热茶水。 总算有热茶水喝了,现下秋凉,近几日又才下过一场秋雨,空气又湿又潮。 她不敢开小炉怕呆会儿不小心弄着火了,只多喝了几口热茶便开始看题。 第二场考的是官场文书,分上下往来的公文和根据提供案例来撰写司法判文两种。 这个难度比刚刚还大。 八股文考的毕竟是平日熟知的四书五经中的内容,可官场文书就不一样了,孟宛清没从过政也没入过朝,大多对朝政的了解是来于书中。 “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 “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乃如左丘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而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 “……” 借着微弱的烛火,伏案疾笔。 从头到尾心无旁骛静气凝神,仿佛与外界隔绝了一般,她眼中只有卷式,看不见其它,更听不见那些吵杂。 “来人,不好了,有考生中暑了。” “有人被躲在号舍屋檐下的毒蛇咬死了……” “……” 只要参加秋闱,每年都会发生这种意外,中暑已是常事,蛇虫鼠蚁也是寻常,这种时候除了求神保佑还真没其它能解决的法子。 为了避免中暑有的考生甚至将衣衫都脱光。 第二场考完的时候,已经有三四个中暑的考生被抬出去了,有一个被抬出去的过程口吐白沫还坚持道,“我还可以……放我下来……” 这一走便又是要等三年。 孟宛清为他们惋惜之余亦更加小心,不能中暑,小心毒蛇,便是连食物也少吃,刚刚就又有一个食物中毒的,天干气燥,东西放久了容易放坏。 想想两场下来差不多也过了六七日,只剩下最后两三日。 她决定,少吃为妙。 第126章 下场 孟府,荣熙堂。 今日也不知怎的了,林月娘突然吩咐下去让李嬷嬷操持着将荣熙堂内一应旧物都置换了,那些堆在库房的精贵物件一件一件流水似的往里抬。 金漆点翠玻璃屏风、黄花梨五屏风式凤纹镜台、酸枝木嵌大理石罗汉床还有上等的汝窑官窑青花瓷等等等等,不一而论。 “瞧瞧这个掐丝珐琅长方盆石榴盆景,多漂亮,”只见李嬷嬷手里端了一个石榴盆景不住打量,面上充满喜爱之色。 林月娘舒懒的倚在塌上抱着一罐盐津梅子,一颗一颗的往嘴里放。 那石榴盆景中的树叶是用铜片烧蓝而成,石榴果则用各色玛瑙精心雕琢,挂满枝头,暗含子孙满堂之意。树下配以桃树、灵芝、绣球花、山石、水草等,颇有情趣。 摆在正堂显眼又富丽。 “嬷嬷最近眼光见长。”林月娘亦十分中意这个盆景,眼中浮了些笑来,似是想起什么又伸手轻轻抚了抚肚子,露出满腔柔情来。 “仔细些,都仔细些,别吵到夫人腹中的哥儿了。”李嬷嬷知道林月娘近来心情好,她跟着也沾了些光,便是在荣熙堂里说话都比平日要大声了。 瓶儿跟帘儿费力的搬着一座多宝格式插屏钟,听了李嬷嬷的话后,瓶儿一个失力竟将多宝格中的牙雕花瓶跌下来摔碎了。 “呸!”李嬷嬷当即一耳刮子上去,“不长眼的东西!叫你小心我看你是存心!” 林月娘亦阴郁看着她,嘴里不轻不慢的嚼着,面上却是浮出一抹残忍笑意,“瓶儿,过来。” “是。”瓶儿自知做错了事,颤下身子跪在地上朝林月娘躺的方向步步跪去。 她近来乖觉了不少,大约是打的多罚的多,人也就打怕了。 林月娘盯着她消瘦了不少的面颊,还有脸上显眼的痕迹,那是被与她住一个大通铺的丫鬟使坏用发簪戳出来的。 可惜啊,好好的一张脸毁了。 不过,还有更可惜的。 “你上次不是问我顺子的消息么。”她慢条斯理说了声,只觉得这梅子怎么吃都不腻,都说酸儿辣女,她腹中定是个哥儿。 瓶儿听到顺子二字马上感激含泪的看着林月娘,却也不敢看太久,“谢夫人,求夫人告诉我弟弟的下落……” “下落么。”林月娘微微笑着低头去看她,欣赏她脸上每一丝表情,是如何慢慢变成绝望的,“他死了。” 死了…… 瓶儿整个人都瘫软了,口中喃喃道,“死了……死了……” 金玉轩马掌事的手段谁人不知,要是落到了他手中,不论男女,他都有一百种玩死对方的法子。 谁让有林月娘在背后撑腰呢。 “听说死的时候还一直在怨你呢。”林月娘见她痛苦便越发快意,一个个的还以为爬上孟士宏的床就能翻了天了?江姨娘现在不也被休逐出门?连一个小小的丫鬟都敢痴心妄想做富贵梦! 呸! “怨你为何不安分守己的做你的贱婢,非要动那等龌龊心思,处处勾引男人。”林月娘说到这忽语气一转,用刻毒的笑慢声道,“既然你弟弟没将马掌事服侍好,不若,你去试试看?他可是很爱你这种骚货!” “啊啊啊!!!” 不知瓶儿是不是受刺激太大,一时情绪失控,抱头便夺门而出,叫声凄厉而悲痛。 把林月娘吓个一跳。 “夫人,您没事吧。”李嬷嬷赶紧上前。 林月娘哼了声,“找几个婆子将她找个没人的地方溺死。” 杀人? 李嬷嬷倒不惊讶她的手段,只是眼下她腹中怀着孩子还要做这么有损阴德的事么?自然,她的事她也是管不了了,既然她说什么她做就是了。 “夫人。”香雪从外面走进来禀告道,“荣管事派人来问,月华跟她娘老子一家是都发卖出去还是?” 听到月华二字,林月娘便来气,好硬的嘴巴怎么撬都撬不开。 “将月华的娘跟老子都发卖去做苦力,跟人牙子说一声,哪儿受罪就把她们往哪儿卖。”说着,林月娘冷笑着眸中寒光四射,“至于月华,送窑子里去。” “是。” 香雪听到窑子二字吓的声音都紧了紧,那种地方,送过去没一个月就被男人糟蹋的没用了,没几个女人受得住的。 “那桂枝呢?” 西院里,除了嫁给荣安的秋桃以外,全都没好下场。 林月娘眯了眯眼,以前倒是想过将桂枝弄给孟士宏做小,现在她腹中有了支撑的门面也就不再需要她了,想起她在府中四处替孟宛清求情的样子便来气,直接下令道,“送给马掌事。” 只当补偿补偿他受惊,听说,顺子是当他的面自尽的可把他给吓的。 她正要退出去忽然被一人拦住。 一时惊住,“芳……芳杏姐姐?” 李嬷嬷听见她的声音骂了句,“什么芳杏,芳杏一直昏迷没醒你是在叫魂啊!” “不……”香雪面色慌白的指了指外头,“真的是芳杏姐姐。” 的确是芳杏。 她昏迷了一个多月总算醒过来了,只是神色憔悴,没什么气血看上去虚弱又萎靡。 李嬷嬷出去一见到她便心痛的抱在怀里,“我的心肝肉,你终于醒了。” “叫她进来。”林月娘难得语气不错的说了句。 眼下正是她用人之际,李嬷嬷忠心耿耿她是看在眼里的,不过到底是老了些,芳杏是个有主意又聪明的,假以时日能成为她最得力的臂膀。 “来啊,给她端个凳子坐坐。”说着,笑意温和,“呆会儿便叫王大夫来替你瞧瞧。” 李嬷嬷见芳杏从进来都不讲话,神色间甚是阴凉,不由将她推了把,“傻孩子,还杵着做什么,还不快进去谢恩。” 芳杏看了她一眼,极其陌生而不带感情的一眼。 李嬷嬷被这眼神吓了跳,竟忘了接下来要讲的话。 只见芳杏一步一步向着内室走去,步履缓慢却坚定,她的头发长了些许却还是只到肩膀,参差不齐,林月娘看在眼里不禁有几分不喜,都不捯饬捯饬再来见她,眼里可还有她这个主子?! 第127章 心慌 李嬷嬷也意识到不妥,上前拉她,“芳杏……” 谁料芳杏却是一个甩手,狠狠的将她甩开了。 不止李嬷嬷惊讶,林月娘也被她的举止给惹到了,才拈起来的梅子也不吃了,幽幽望着她,“怎么着,今日是来找茬的。” “芳杏,快跟夫人道个错。”李嬷嬷是知道林月娘脾性的,虚伪假义,翻脸无情,无论是跟在她身边多久只要一点小事没做好她都会赶尽杀绝。 芳杏没理她,只一双眼清冷冷的对着林月娘,“所有事都与旁人无关,是我一人所为。” 李嬷嬷呆了片刻,林月娘却是慢慢回过味来面上的神色也凌厉不少,“你口中说的是何事。” 明知故问。 芳杏一字一句,“月华的事,洵哥儿的事乃至整个西院的事,都是我一人所为。” “芳杏!你疯了是不是!”李嬷嬷吓的腿都快软了,上前便要将她拉扯出去。 林月娘却是下令,“将李嬷嬷带出去。” “夫人!夫人!”李嬷嬷见林月娘是较了真要跟芳杏纠算此事当即哀声求道,“夫人,芳杏她脑袋昏了头才会胡言乱语啊,夫人,你……” “出去。”林月娘只有一句。 可怜李嬷嬷被两个粗使婆子给拖了下去,嘴也给封上了。 屋内一时只剩下芳杏跟林月娘两个。 林月娘倒是不怕芳杏突然做出什么来,屋外随时都有人听见动静,她敢做什么便要她灰飞烟灭! “你刚刚说所有事是你做的。”林月娘阴沉的打量她,“你都做了些什么。” 芳杏直言不讳,“是我叫洵哥儿在书院里四处结交人脉,也是我叫月华暗中去送信。” 林月娘蓦的将椅背狠抓了下,“你为何这样做。” “为何?”芳杏用一种怪笑的目光看向她,“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为你挨那几十板的时候你却连一瓶好些的膏药都不赏我,你要为自己谋利便不顾我意愿将我强嫁给李管事那个污心黑肺的老杀才!” “……” “我小心勤谨的伺候你这些年,你可有赏过我一分一毫还还是顾念了我对你做的那些,我被李家的人上门那样侮辱你却连问都没过问一下。”说着,芳杏牙齿都因不知名的恨意磨的生响,“你这个灭绝人性狼心狗肺的毒妇!” 林月娘何曾被人这样指骂过,气的混身都在颤抖,“来,来人!给我狠狠的将她往死里打!” “哈哈哈哈……”芳杏凛然无惧的放声大笑,“是不是很诧异?我就是要让洵哥儿脱离你的控制,她才是府中的嫡子,将来接管孟家的主子,你不过一个不下蛋的母鸡罢了,只要我对洵哥儿好将来她必念着我对她的好,至于你这个名义上的嫡母,我呸!” “给我狠狠的打!”林月娘气的脸色都变了。 进来的仆妇一看是芳杏犹豫了下,可最后林月娘气的砸坏了茶具她们才扬起手来左右开弓的将她往死里打。 芳杏身上陆陆续续的落下不少拳头,可她眉毛都没动一下,“所有事都是我一人指使的,与她们无关。要怪就怪你自己蠢笨!连幕后主使的人都找不到!” “给我打!”林月娘疯了般拿起装梅子的小罐便朝芳杏身上砸去。 那几个仆妇吓的连忙闪开,只听“哐当”一声正中她脑门,鲜血直流。 芳杏却连吭都没吭一声,甚至扬声大笑,“不仅如此,你知道当初侍香失踪的事是怎么一回事么?” “停下。”林月娘深吸了口气制止道,双眼恶狠狠的盯着她像是要将她吞噬进去。 芳杏漫不在意的将流进眼眶的鲜血擦了擦,“侍香是梅姨娘弄死的,梅姨娘为什么要弄死她?不过是因为梅姨娘想在哥儿身上找到东西。” “什么东西?!”林月娘惊极,太阳穴更是狠狠跳了跳。 “找洵哥儿生母给她留的地契跟店契。”说完芳杏凄然一笑,目色悲凉,“她怎如此蠢笨,便是有那东西也被你这毒妇鸠占鹊巢一抢而尽!” 林月娘肚子都隐约在疼了,面色更是凶愤的可怖,“给我拖下去,打,打她再也说不出话为止!” “你知道侍香尸体在哪儿么?便是在你每日都爱散步的荷叶塘中哈哈哈……”说着芳杏人渐被拖远,可声音却清晰无比的传来,“听说你有孕了,会不会是侍香托生到你肚子里了?” 便是死,她也要将梅姨娘拖下水。 所有事都是因梅姨娘而起,从孟朗回到孟府后种种种种,月华,秋桃,桂枝…… 想到这儿,芳杏眼神渐渐涣散,挨在她身上的板子一声重过一声,她耳朵都嗡嗡的听不见了,李嬷嬷似乎在旁哭叫着要冲上来又被人拦下去。 一次又一次。 “芳杏!” “芳杏姐姐!”秋桃好像也来了,还有桂枝。 月华呢?月华……芳杏唇角慢慢浮出一丝虚弱的笑,含着血水,还有洵哥儿。 想见你们最后一面。 * 应试的第三场,孟宛清眼皮突然跳了起来。 一阵莫名的心慌。 答题的时候也不知怎的不小心打翻了墨盘,弄的到处都是,她慌乱擦拭间手指不知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了一下,顿时,殷红的血流到纸上,晕出一团。 “如有人要出恭,请举牌。” 外面传来侍卫提醒的声音。 她却是怔怔的失神的望着那团血色,心神不宁。 怎么了,究竟是怎么了? 是洵弟吗?是他出了什么事还是谁? 为何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越来越浓烈? 她望着周身几欲将她吞噬的黑,莫名有种惧意,又点了几根烛火方才好了些许。 “不,不能再这么胡思乱想下去,不过是太紧张罢了。”她用力摇了摇头,将流血的手指放在嘴里含了片刻,然后将桌案收拾了一番,这才定下心神,继续书写。 为防止考场内外的串联作弊,应天府的外面建有两道高墙。两墙之间留有一丈多宽间多宽间距,形成一圈环绕贡院的通道。围墙的四角又建有四座两丈多高的岗楼围墙的外面也留有一圈空地,严禁百姓靠近和搭建,这就是著名的“贡院街”。 魏中林就在这儿附近的一间酒楼里干等了几天几夜,虽然此次无缘应试,可他依旧格外的关心。 “哥哥,你说,孟洵跟苏柏他们能中举吗?”魏清亦和他呆在一块儿焦急等待。 魏中林听了他的话当即朝他脑门弹了下,“废话!必须的!” 第128章 不详 魏清郁闷的摸了摸脑袋,好奇的问了句,“哥哥,为什么你跟他们几人同是好友,你却没入试资格呢?” 他是真好奇,不是要嘲讽。 周围人却纷纷朝魏中林看了一眼,那眼神仿佛认同他是智障一般。 气的魏中林乱吼一通,“看什么看!看什么!” 他便是不参加也能继承爵位。 像他这般的世家公子才不在意中不中举,只不过,能中自然最好了。 “就你废话最多。”魏中林坐下后又气各呼呼的在他小脑门上弹了下,弹后信心十足道,“放心,就等着他们的好消息吧。” * 应试时间为九天七夜,今日便是第三场也是最后一夜。 孟宛清从那日滴血过后心神格外的镇定,下笔如有神肋,行云流水。 藏书阁里那些书对她果真有益,此次答题不少灵感都是从里面寻得的,她对此次应试的结果不说有十成的把握,九成也是有的。 日夜不停的醒神费脑,她都没好好睡一觉的,在将最后写好的题卷又重新审看了一遍后,困意席卷而来,她这才伏案微微打了个盹。 “洵哥儿。” 睡梦中似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努力想睁开眼却睁不开,只能依着感觉辨认那道声音……似乎是,芳杏的。 芳杏穿站初见时的杏子衫站在夜色下看着她,微微的笑。 “芳杏?!你醒了吗?!”她喜不自胜,当即便要跑上前去。 芳杏却是朝她轻轻的摇了摇头,似是叫她别过去。 为什么呢? 她不明白,目光落在芳杏那乌黑油亮的头发上时才些许的有了欣慰,“芳杏,你头发终于都长起来了。” 芳杏听了她的话,神色黯淡了下,伸手摸了摸什么也不说。 “你醒了月华她们几个肯定高兴死了。”孟宛清说着自己嘴角也止不住的咧开,笑了笑。 芳杏也跟着她一块笑,只是,笑着笑着,她眼中突然滴出了血。 鲜红的,点滴的,往外涌。 孟宛清见状惊骇了一跳,“芳杏,你怎么了?!” 芳杏似是也吓到了,不住的往后退,伸手不断的擦拭着,可越擦越多,慢慢的,整张脸都被鲜血覆满了。 “芳杏!” 孟宛清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满头大汗。 手指都止不住的在颤。 她这才惊觉,明明好了的手指头又往外冒血,一时心烦意乱,随手拿了条帕子捂住。 “咦,哪来的帕子?”她不禁有些讶异,她桌子上分明除了笔墨纸砚便没有再放其它的物品,为何这桌上还有一张帕子? 洁白无暇,上绣杏李。 这是…… 她一时也想不起来,或许,是上个留在这儿答题的人遗落的吧,她历经刚刚的噩梦现在神思俱是混乱的,心也七上八下个不停。 “应试结束,学子回家等待消息。” 门外传来的响动提醒着她,应试,结束了。 可她手脚俱冰凉一丝喜意也无,才走出去便被刺目的目光照射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孟洵。”苏柏一出来便到处找她,他找到孟宛清时正见孟宛清满脸泪水的怔望着某一处,一时不禁心惊,上前关心道,“孟洵,你怎么了?” 孟宛清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眼泪止不住的就往外涌。 才走到门口便看见魏中林跟魏清焦急的等着外头,俩人正想开口道贺便看到孟宛清含泪跟苏柏说着什么。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魏中林神色焦急的望着孟宛清离去的方向,“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苏柏面含忧色,“她说,她要回一趟家。” “哥哥都定下厢房要为你们庆祝了。”魏清亦不明白的皱起小眉头。 难道,是没考好? 魏中林想到这儿脸上的喜气也消淡下去,为她担心。 * 孟宛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孟府。 沿途恍恍惚惚,几次差点被马车给撞了,昨夜的梦还有心内莫名的不安都像是一种预感,在提醒着她有什么事发生。 算起来,她差不多也有快一个月没回府上了。 这一个月间,月华她们竟没来找过她。 之前她疏忽了这个问题,此刻想起来才觉得多么失常,林月娘等如此急切的要将她寻回家,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月华她们必定会想方设法的跑出来跟她讲。 可是…… “咦,这不是洵哥儿吗?”所谓人逢喜气精神爽,荣安前两日才娶了心宜已久的秋桃尝了当新郎官的滋味儿,眼下看什么都顺心畅意。 孟宛清看到他,神色淡淡的便要进去。 荣安却是将她挡住,“哥儿怎么也不恭喜恭喜我?” “恭喜什么。” “恭喜我成亲啊。”说着荣安炫耀似的拿出一块落了红的帕子到她面前,得意洋洋,“瞧,这是秋桃落的红。” 秋桃? 孟宛清大脑强震了震,目色瞬间凉薄如冰,往他脸上看了看,“你跟秋桃成亲了?” “那是自然,就在三天前。”说着荣安拍了拍她的肩膀,以一种男人才能意会的语气跟口吻道,“原先以为她急着要嫁给我是因为被你破了身子……” 孟宛清面颊紧绷住,手在袖间暗暗紧了紧。 “她若破了身子我也不是不要她,就是心里面多多少少会不爽快。”想着那颠鸾倒凤的几日,荣安摸了摸下巴,喜色难掩,“好歹是个完璧之身,我没白娶。” “荣安!你在做什么!”秋桃也不知何时闻讯跑了出来,头上的发髻已做妇人那般全盘起来,露出消瘦苍白的脸颊来,她一看见孟宛清的那刻便僵在那儿,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洵哥儿……” 孟宛清亦看向她,才数月不见,她神色间的心事跟憔累竟如此明显,往日的娇憨跟天真都不见了。 荣安一直以为她俩有什么私情,此刻见状还不赶紧将秋桃抱在怀里宣示主权,“以前秋桃是服侍你,不过现在她嫁给我了便是我的人,日后也不在西院了。” 孟宛清像是没听见一样,眼睛只紧盯着秋桃看。 秋桃亦含泪回眸她,一个字也不说,只是无声的垂着泪。 顿时,孟宛清心猛的下沉,像被人狠狠拽了下一样路都走不稳了,一言不发的便要往里走。 “哟,这是要回自己的院子去啊。”荣安在背后用怪异的语调笑嘲道,“怕是回去才发现人去楼空,一个人也没了。” 第129章 心碎 “荣安!”秋桃忍无可忍,哑着声音怨视他,“你当真还要再讲下去!” 荣安见她生气,这才住嘴,却还是有些不高兴的在她腰上掐了一把,“你现在是我的人了,别老是跟她这么亲近,外人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是破了身子才跟的我……” “啪”的一声,秋桃一耳光狠狠甩在他脸上。 “你……”荣安又惊又气,还没来得及反打她一耳光便看见她急色匆匆的追了上去。 * 不止是西院,整个孟府也有很大的改变。 浣纱院那儿向来笑语连天,此刻竟寂静如斯,只能听见几声孩童哭啼,也没一个下人照顾。 “哭哭哭,镇日只知道哭,还当自己有姨娘罩着呢,赔钱货。” “姨娘,我要姨娘。”贞姐儿跟淑姐儿哭的凄惨。 回应她们的却是一顿好打外加恐吓,“你姨娘早被老爷休了,还姨娘,如今只有一个娘便是荣熙堂的夫人!” “……” 落梅院孟宛清没去,可情况却从秋桃这儿也知道的差不多了。 芳杏将侍香的事全都推到了梅姨娘头上,林月娘大发雷霆,梅姨娘平日不是没在她面前搞小动作可没想到心机是个这么深的,且还在府中动手行凶,侍香的尸体都被捞上来了更加证实了芳杏的话。 林月娘如今正在孕中,哪里见得了这么凶诡的事。 便是孟士宏知道林月娘为此动了胎气后,直接吩咐下去,将梅姨娘跟侍香的尸体一块儿送到衙门那儿,杀人者,是生是死一概不管。 孟朗跟孟歆求情也没用。 尤其是孟朗,做出那等抄袭做假有辱门风的事,孟士宏已经着人将他送到了乡下的庄子里去,权当没生过他这个孽种! 孟歆现在也乖觉了,终日躲在落梅院不敢出来生怕惹孟士宏一个不高兴便将她也发落了。 “月华她们呢……” 才踏进西院便看见里面破败的景象,门窗上都结了蜘蛛网,到处灰尘遍布,老鼠在院子外爬来爬去连人都不怕。 秋桃站在孟宛清身侧,含泪哽声道,“夫人将她们一家都发卖了。” 孟宛清仿佛没听到一般,定定的看着蛛丝布结的屋内。 记得那时候月华的手最巧了,常会给她梳好看的发式,有好几次她一时忍不住心痒让她给她梳女子的发式看看,月华虽有些惊讶却还是那样做了。 “呀,哥儿生的好看,怎么梳都好看。”月华站在她身后与她一同看着铜镜中那个眉目秀致的少年,与她一同说,与她一同笑。 “她父母被发卖到做黑窑的地方去了,听说那儿镇日里劳作不休,便是年轻人也扛不住。”说着秋桃捂脸便转了个身,心如刀割,“月华……月华她……夫人要将她卖到窑子里。” 后来是她在荣安面前求了又求,又到荣管事屋外跪了一夜。 他们才答应帮她将月华卖到另一处地方,不是窑子,却也不知下落何处。 “桂枝呢……” 提到自己姐姐,秋桃痛哭出声,“我求过荣安,可荣安说了,只能保一人……” 所以,她连自己的姐姐都没保,却保了月华。 孟宛清说不清是何感觉,心脏肺腑都被灌了冰渣子一样,透骨的寒意,眼中却神奇的蒙了一层水雾,水雾迷茫里是曾经她们一块儿在西院笑闹追逐的画面。 此时,她还有一个问题没问,却不敢问。 秋桃也不敢说,只是死命的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哭声。 突然,孟宛清向着芳杏曾经居住的耳室走去,只是,步伐是那样的沉重滞缓。 仿佛每一步都用尽气力。 “哥儿,这是我给你新做的靴袜,你试试可还合脚?” “哥儿切不可再这般缠胸,缠歪了怎么办?”听到她说自己将来不嫁,芳杏将脸一跨,气道,“别说胡话,将来哥儿不仅要嫁,还要举案齐眉。” “那你呢,你也跟我一块儿嫁过去呗。”她笑着逗了她一句。 没想到芳杏却是无比认真的点了点头,“我自是要给哥儿一块过去的,将来姑爷要是敢纳小,那些狐狸精欺负你可怎么办?” 她放心不下,放心不下啊! 孟宛清才走到门口人差点要跌倒,若不是伸手紧紧扶着门框,可她脸上,可她眼中,可她每一个情绪都几近崩溃、支离破碎。 “芳……”不过才喊了一个字便叫不出来。 秋桃眼睁睁看着她跟突发疾病那般胸口剧烈的喘着,嘴巴张着,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流泪。 眼泪大颗大颗的往外掉。 “哥儿!”秋桃哭着上前扶住她,泪流满面,“哥儿你别吓我!哥儿……” 孟宛清混身止不住的颤抖,喉咙滚动着,要说却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来,只能用近乎凄绝的目光看着她,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那般小心翼翼又那般害怕失去。 “她会回来的,对吗?” 只一句,便让秋桃泣不成声,嘴里呜咽着,手却是用力的抱住孟宛清。 她不行了,眼看着她身子慢慢瘫软即将倒下。 “哥儿……”秋桃哭的昏天暗地,死死抱住不松,“你振作起来……哥儿……” 孟宛清却是茫茫然的坐在地上,嗓间发出嘶哑又含糊不清的声音,像是道歉,一句句,一声声,直将人心肝摧裂。 “秋桃,你怎么还在这儿?荣安都发了好大的脾气了,再不回去小心他又动手打你。” 帘儿找到西院来一瞧见眼前的情形便吓了跳,不过也只是心中可怜的叹息一声便强制的将秋桃带走了。 秋桃一走,整个屋内更是空荡荡的了。 孟宛清心痛如绞,手紧紧的捂住胸口从地上强自爬起,爬起来又跌倒,跌倒了又爬起来,她两边膝盖都站不住了,颤个不停。 可眼睛却死死的盯住一个东西。 一个才纳了一半的鞋底。 那是芳杏为她做的吗?什么时候?她泪眼朦胧的拿到手中紧紧抱在怀里,像个孩子那般无肋失声的嚎啕大哭。 鞋底里意外的掉出了一张纸。 第130章 惩治 “哥儿,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奴婢或许已经不能伺候在侧了。” 读到第一句话的时候,孟宛清眼睛几度模糊看不见了,只等泪水汹涌的夺眶才看到了第二行。 “奴婢的怀里一直珍藏着您送奴婢的那个玉瓶,说起来不怕您笑话,您是奴婢打小到现在第一个关心奴婢的人。” 那次,她挨了板子,孟宛清为了收买她便假意从林月娘那儿弄了瓶药来。 可她却记住了生生世世。 “李管事的事您教会了奴婢,在任何时候都要防患于未然,所以,奴婢后来偷偷的背着您开始识字。” 纸上的字迹写的歪歪斜斜,狗啃了一般,有的甚至还写错了用图画替代。 可每一个字却像芳杏往日的音容笑貌深深的刻进她眼眸里。 “哥儿,奴婢有好多好多话想要跟您说,可是……”读到这儿仿佛看到了芳杏凝望她欲语还休的模样,“可是,奴婢也有好多字好多字不会写。” “原想等着哥儿回来,让哥儿教教奴婢,奴婢亦想教哥儿习习女红,哥儿将来还是会用得上的。” 便是写到此处也很隐晦,没有将她女扮男装的事写出来。 “哥儿,奴婢给您做了好些新衣新裤还有靴袜,如果有一天奴婢还能活着看您穿上……” 字迹到这,戛然而止。 想必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才让她仓促间将纸藏在了没纳好的鞋里。 孟宛清紧紧的将纸张放在自己心口,泪眼朦胧间看见了放在床上的深绿色包袱,像是心有灵犀般,她伸出手去将包袱轻轻的打开来。 里面那么多衣裳,她却一眼看见了那抹大红的喜服。 莲花并蒂,永结同心;龙凤呈祥,百年好合。 “哥儿,奴婢给您做了好些新衣新裤还有靴袜,如果有一天奴婢还能活着看您穿上……” 必定……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 孟府近日可谓是“凶噩”不断。 先是芳杏被活活打死在荣熙堂外的西跨院内,紧接着瓶儿又不知怎的神不知鬼不觉的躲进林月娘休息的正屋里吊死了。 死时身上还穿着大红的衣衫跟鞋袜。 林月娘当晚险被吓的滑了胎。 “愿以此功德回向给此间的冤家债主 ,杀生物命。”几位黄衣道士手持桃木剑在事发的屋外围做法事,几个小道则口中念念有词的念个不停。 无非是安抚亡魂的。 “愿太上洞玄灵宝天尊接引,太乙救苦天尊接引 ,永离三涂苦,早登东极府,永脱生死轮回之苦,往生东方长生极乐净土。” “发心常称念 太乙救苦天尊,九幽拔罪天尊,朱陵度命天尊不可思议功德。” “……” 在一阵“披毛大大婆滚出去”的咒声里,孟士宏眉头紧蹙领着一干修缮的匠人往北面走去,眼下荣熙堂里出了两条人命,实在不适合已有身孕的林月娘居住,只能再给她将北面那边的静心阁修缮修缮,暂且布置出来给她住。 安排完修缮的事后孟士宏便去秋梧院了。 林月娘暂且住在这儿。 倒是让方姨娘跟孟妤俩住到耳房去了。 “老爷……”林月娘见自己胎稳住了,也不着急补养身子的事,一看见孟士宏便急切切,“听说洵哥儿回来了?她这个不孝的……” “住嘴!”孟士宏若不是看她现在有孕在身早就破口大骂了,“你孕中做出此等歹毒狠辣的事,打死芳杏又间接逼死瓶儿,你这妇人当真好狠的心!” 林月娘见孟士宏一进来便劈头盖脸的将自己痛骂一顿,心内不由委屈,弱唧唧的,“老爷,瓶儿是自己要吊死在妾身房里的,她分明是嫉恨老爷要了她身子又不给她名份。” 孟士宏被她堵的脸上青白一阵。 “至于芳杏,她更是罪该万死。”哪怕李嬷嬷还在她边上,她也是如此,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李嬷嬷默然无语,面无表情,从芳杏走了后她似乎就绝了七情不见喜怒。 方姨娘跟孟妤在边上看着,怕他们又吵起来,如今府上当真草木皆兵众人都惶惶不宁,“老爷,夫人才喝了安胎药,您别跟她置气了。” 方姨娘好声劝了句。 林月姨娘却是想起一事,对方姨娘道,“前两日我请来的陈道士说了,这府中的噩耗要用喜事冲去,这不,我已经给妤儿定了一桩亲事。” “娘……”孟妤求救般的看向方姨娘。 方姨娘隐忍着小心回了句,“如今府中事多务杂,现在说亲会不会不大……适合?” “有什么不适合!”林月娘藐了她一眼,“再说,此人你们都识得,知根知底,有什么不好的。” “知根知底?”孟士宏亦皱了下眉,“谁。” “大姑子家的儿子。” 大姑子便是孟士宏的庶姐孟妩了。 方姨娘一听不禁愕然,“敏儿不是已经说亲了吗?” 敏儿便是孟妩的儿子黄敏。 林月娘没搭理她,只对孟士宏泪眼湿润的娇声道,“老爷,妾身好不容易怀上了……王大夫说了此胎极有可能是个哥儿……” 嫡子于一个府上的家主来说是极为重要的。 再说眼下孟朗不争气,孟洵蠢笨,东哥儿年纪又太小,唯有将目光放在这个未出世的孩子身上了。 见孟士宏没说话林月娘便知此事有七八成的把握了。 “老爷。”方姨娘面上强作笑颜,上前想说什么却被孟士宏不耐烦的打断。 “我要去看那个逆子。”他口中的逆子便是孟宛清了。 林月娘闻言马上起身道,“老爷,你可不能轻饶了她这个没心肺的白眼狼,也别轻信她嘴里的话,等妾身这两天好了亲自惩治她!” 孟士宏都懒得听完便走了。 * 书房内,琴音缭绕。 燃着沉香的玉案边是双环拨弄琴弦的娇美身影,她为人本就伶俐聪慧,琴棋书画从前跟在江姨娘身边时便跟着熏陶了些,要学起来,也快。 孟士宏听着琴音只觉舒心,近日来的烦心事也暂且抛置一旁。 “老爷。”双环抚完琴后上前替他按了按肩,一双桃花眼含情凝望着他,“东哥儿的事,老爷想的怎么样了。” 她想将东哥儿接回合欢院养。 孟士宏原本还有犹豫,现下林月娘自己有了身孕还要东哥儿做甚,当下拍拍她的手,“放心,我会跟她说,你只管将哥儿养在身旁就是。” 第131章 挨打 双环当下便在他脸上香了一口,也不管身边是否还有别的丫鬟仆从在。 孟士宏爱的就是她这般欲拒还迎,搂过她的纤纤细腰便不住赞叹,“你这腰,当真水蛇一般。” “老爷爱否?”她递了个秋波过去。 孟士宏顿时意动,手也往她裙子里探只可惜门外传来仆从通报的声音,孟宛清来了。 一听到她来的消息双环当即有些失落的环住他的颈,“老爷还见她做甚,她眼里都没有你跟夫人了,这般不孝不义的逆子,跟朗哥儿一样打发了就是。” 孟士宏却是哼了几声,“正因不孝我才要好好教训教训!书院明言规定每旬回来一次,她倒是在外快活的连家也不回,晨昏定省俱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做爹的?” 他的话一字不落的落进了孟宛清耳朵里,呵,爹?她眼里还真没他这个做“爹”的。 双环从里面出来的时候极轻的看了她一眼,眼神说不出是何意味,反正叫人不舒服就是了,望着她离去时的婀娜身姿,孟宛清眼眸垂了垂。 能轻而易举的将江姨娘扳倒,这个双环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进去时,孟士宏手拿戒尺站在那儿,面有愠色,已经做好要惩打她的准备了。 “你们,统统出去。”他将人屏退了。 孟宛清面上表情纹丝不动,淡定的跟他请了个安,“爹爹好。” 呵,好? 孟士宏上前便是一戒尺,孟宛清没有躲开恰好不偏不倚的在她脸上留了个痕迹,细嫩的皮肉一下就红肿起来了,看上去格外惹人怜爱。 孟士宏却是半点怜慈也无,张嘴斥训道,“混账东西!便是送去书院也个长进!” 他痛骂她时,她明显看见紧贴着窗边的那个影子走了。 是双环。 她一直在偷听,不过此刻么,终于走了。 “看我今日不好好教训你一顿!”说着孟士宏又要朝她脸上打来。 打人不打脸,他倒是好,怼着她脸打。 只是这一次孟宛清却没刚刚那么好脾气的站在那儿任由他打了,她灵活了闪了个身导致孟士宏刚刚那一戒尺没打中她,火气也腾的一下烧上来了。 “逆子!你竟敢躲!”他扬起手来便又要打。 孟宛清直接从怀里拿出一封信,“爹爹要打我,不若先看完宋学士写给你的信再打也不迟。” 孟士宏听见宋学士这几个字后当真停住了动作,却也怀疑的看向她,“宋学士?他何时给我写了一封信?” 前几日不是还在应天府外羞辱了他的么? 说什么有其父必有其子,所以说,文人不可轻易得罪,骂人都不吐脏话的。 孟宛清没解释什么,只是将信递过去,然后站在那儿耐心的等。 这封信是她问宋学士求来的。 当时宋学士还有些不解,“为何非要写这一封信。” 孟宛清只答了一句,“若是不写,或许今后你们都看不到我了,世间也再无孟洵此人。” 她当时是故意往夸张的方向说,同时也是让他们明白她此时的处境,并不好过。 首秋闱先放榜需要时间,且不说她考的如何,在这段时间内林月娘是必定要对她动些手段的,她如何自保还是个问题。 孟士宏收过信件拆来一看,脸上表情可谓精彩。 有惊,有疑,有惑,有喜。 一连看了数遍最后将孟宛清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遍,半信半疑,“宋学士书信里写的都是真的?” “爹爹若不信可等。” “等什么?” “等两日宋学士自会上门来见。” 孟士宏听着心里不禁有些许的快意跟得意,前几日不是才那样怼过他,现在又要因赏识他的长子而上门来求见。 才想到一半就看见孟宛清脸上清晰的印子,那是被他打出来的。 “你脸上的伤……”他皱眉道,“就说是你自己不小心弄的,听见没有。” 宋学士在书信里说孟宛清如何聪颖,还说他一生中只遇过两位像她这样的学生,看似愚笨不开化,一经指点便出类拔萃远胜它人。 更重要的是,他在里面言明孟宛清是以第三名的身份参加了应试的。 至于第三名怎么来的,与孟朗之间的则没说太明。 只要有这一点就足够了,孟士宏万万没想到自己最看不起的这个儿子反倒是别人眼里蒙了尘的明珠,不过如此也好,他前几日丢失的颜面可算是找回来了。 “爹爹,孩儿心里有事。”孟宛清察言观色,见他心情渐好这才说了一句。 孟士宏对她没像之前那般不耐,却也没有好多少,“怎么了。” “眼下母亲似乎对我有所误会,孩儿三言两语亦讲不清,再者母亲腹中正怀骨肉也怕她受到刺激,不若此事别对她说?” 她的话倒是提醒了孟士宏。 林月娘近来是越来越无法无天胡做非为了,他早就看她不惯,她什么事都要插手,下手又狠毒,若不是她此次有孕他都动了休她的念头了。 “放心,此事不会跟她讲。” 跟她讲了她肯定又闹的阖府不得安宁。 孟士宏想到这还是有些不敢置信的看了孟宛清一眼,良久,才问了句,“皋陶以是称舜,舜以是治其天下。” “故刑不必察察当其罪;赏不必予予当其功,而天下化其忠,服其厚焉。”孟宛清对答如流,连想都没想仿佛胸有丘壑应对自如。 孟士宏又惊又喜,本来只信一半现在确信无疑。 他,的确是生了个好儿子! * 当晚,合欢院里。 莲儿将哭闹不止的东哥儿哄睡,满身疲惫的回到双环休息的内室里,不明道,“现下府中出了这么多事,姨娘又何苦跟夫人对着来。” 东哥儿可是林月娘明言说过要接到荣熙堂去的。 可现在孟士宏却将东哥儿抱到了合欢院里。 以林月娘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脾性,只怕天一亮便着人来合欢院要人了。 双环听了她的话却只是淡淡一笑,从容的将头上的珠钗卸下,“要来便来,来了,更好。” 她布下的棋正是如此。 林月娘着了她的道才叫真真好。 第132章 好笑 “可便是没有东哥儿,夫人身边也还有个洵哥儿在呀。”莲儿为她拆发道。 却见双环朝她勾了勾朝,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莲儿听了她的话,眸色顿亮,“还是姨娘手段厉害!” * 梅姨娘被抓走后孟歆在孟府也彻底失了仰仗,再加上孟朗被孟士宏赶到庄子里去,她就更失势了。 “春喜,春喜,你又死到哪儿去了?!” 这死丫头最近懒怠得很,十呼九不应,青天白日的看不见人,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孟歆气的差点将手里的信件也撕坏了。 “小姐,你在喊奴婢么?”春喜不急不慢的从不远处过来,就跟没看见她心焦似火一样。 孟歆想打她来着可是瞧着春喜面上一幅不好惹的样子,又想到自从梅姨娘跟孟朗出了事后,这落梅院里的丫鬟跟婆子走的走,散的散,就只剩下她一个了。 都是些见风使舵趋炎附势的狗东西! 她稍稍克制了下情绪,却也没什么好气道,“将这封信带到白鹿书院交给苏柏。” 春喜看了一眼,眼含深意,“莫不是小姐还未对那苏公子死心?” “你懂什么!”孟歆面上露出几分傲色,将才新涂了蔻丹的手指头放在阳光底下一照,水灵水灵的,好看极了,“本小姐才看不上那等穷酸。” “那你又要奴婢给他传信做甚。”春喜言语中明显有讥诮。 孟歆不悦的瞪了她一眼,“哼,若不是为了找太子殿下我犯得着……”说着意识到自己讲错了话般,马上捂住了嘴。 春喜却是面色大惊,“太子殿下?小姐何时跟太子殿下认识的?” 孟歆见瞒不下去又想着春喜这几日对自己态度着实慢待了些,想拿沈如锡的事吓唬吓唬她,也好拿捏住她,于是漫声道,“我与他七夕宴上便已相识。” 春喜服侍了孟歆这么久的时间也算了解她,她这人浅薄得很,什么都藏不住,不似她那个有九曲心肠的娘亲。 既然她说出来了便确有此事,只是孟歆这个又蠢又坏的居然能勾搭上太子殿下? 想来太子殿下品味也是堪忧。 心里虽这么想,春喜面上却巴结着,“既如此,那奴婢马上就去给小姐您传信。” “去吧。”孟歆说着从头上拔下一根金钗,“给,赏你的。” “谢小姐。” “瞧你一幅没见着好东西的样儿,来日等我做了太子妃,有的是赏你的好东西。” 春喜受教的听着,心里却有了主意。 * 秋梧院。 林月娘不过才搬进来几日,这院子便换了幅模样。 里里外外,精致应景。 只是方姨娘跟孟妤俩却还是住在侧室里,没搞好还要搬到下人住的耳房里,因为林月娘似乎在这儿住习惯了,加上天气秋凉,这院子后枫叶如林,深红的颜色瞧着人心里也喜气。 “姐姐。”方姨娘每日不离左右的伺候着林月娘。 林月娘喝了一口药便又想吐,神情厌厌的,“当真没什么胃口,吃不下。” 方姨娘不免柔声劝道,“为了腹中的孩子,姐姐也得吃些东西。” 正说着李嬷嬷进来了,在林月娘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林月娘当即气的整碗药都摔了,药水泼到方姨娘手背烫红了好大一块。 她强忍着没出声。 “那个逆子!”也不知道孟宛清究竟跟孟士宏说了什么,孟士宏非但没处罚她还将修缮好的静心阁给她住了,那明明就是为她准备的。 李嬷嬷如今看到她动气便痛快,恨不得她气到腹中孩子也流了,又在旁补了一句,“东哥儿也被老爷抱到合欢院去了。” “什么?!”林月娘神阴色厉,一双眼睛锋利的要将人从中裁剪了般,“那个贱货!” “姐姐。”方姨娘好声相劝,“别动了胎气。” 林月娘心情不好,直接拿她撒气,“你少在我面前假惺惺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个个都巴不得爬到我头上来!哼,做梦!有我在一天你们便别想出头!永无出头之日!” 李嬷嬷见被她骂的面色惨白的方姨娘,心中冷笑,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林月娘这个人便是如此不留余地,总有她吃到苦头的一日。 “姨娘,你怎么了?”孟妤见方姨娘走出来时一直低着头,忙上前扶住,这一扶便听她“咝 ”了声,竟是她手上受了伤。 见孟妤心疼的快落下泪来,方姨娘好声哄道,“无妨,姨娘不过手没端稳烫了一下。” 孟妤倔倔的看着她不说话,许久,却是一转身跑了出去,手捂着脸像是哭了。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方姨娘心中又何尝不痛? 林月娘说要将她嫁出去给自己冲喜便要将她嫁出去,可她已经打听清楚了,黄敏之前的亲事之所以黄了是因为他四处烂赌甚至还以女方的名义在外借钱赌博,难怪对方不肯嫁他。 可这样的烂人,凭什么要她女儿嫁过去?! 凭什么?! * 距离秋闱已经过去十多天了,离放榜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宋学士答应了要去孟府看望孟洵,得知此事后,魏中林也吵着要来,他一来苏柏他们自然也是义无反顾的跟着要来。 于是原本说来一人的结果临时来了三四人。 “你家少爷呢?还不快让他出来接见贵客。”魏中林一进孟府便摆出了他身为世子爷的尊贵架子,跟人说话都用鼻孔去看的,都不拿正眼瞧。 苏柏看在眼里,暗暗好笑。 宋学士虽然有心教育他几句,无奈这位爷就是个不听劝的,况且他跟奉恩侯私交甚好,平日经常进出奉恩侯府,魏中林与他之间更像叔侄。 他只是轻斥了几句,“不得无礼。” 魏中林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便看见一个丫鬟站在不远处瞧着他们,想走近又不敢走近的样子。 他最讨厌别人这般畏畏缩缩的盯着他看,一时喝道,“看什么看!没见过这么俊的公子么?” 秋桃被他这么一嘲讥,脸都红了,尽是羞愤。 “中林。”苏柏不赞同的看了他一眼,转而朝她拱手道,“我们是孟洵的好友,今日来府上是特地看看她的。” 第133章 做主 “你们……是来看哥儿的?”提到孟宛清,秋桃眸子都亮了起来,张嘴便要跟他们说什么。 “人家来看洵哥儿与你又有何干系?!” 荣安听到府中来了贵客忙不迭过来了,一来便看到秋桃又跟他们聊孟宛清的事,一时心内酸嫉恼火,为何人都嫁给他了心里还总是想着那个该死的孟宛清! 秋桃一听到他的声音,本来要张嘴说的话又生生咽下去了。 “你杵在这儿做什么?”荣安跟她说话语气便没这么客气了,凶巴巴的,“爹跟娘那儿不要人服侍吗?我昨个儿夜里换下的衣裳也没见你洗,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你是这么个懒婆娘!” 说着还作势要扬手打她。 秋桃伸手遮挡前已有人紧紧攥住了他的手。 荣安转过头便看见魏中林面无丝绪的看着他,攥在他腕间的力道却足以令他痛的面目扭曲,语气也不禁好起来,透着殷勤小心,“哎哟……世子爷……” “别喊我。”魏中林厌恶的将他用力往后一推,神色清傲,“你这种人没资格喊本世子的名字。” 苏柏在旁神色复杂的看了秋桃一眼,又看了荣安一眼,不知在想什么。 最后还是宋学士主动开口,“你家老爷呢。” “老爷啊?”荣安一面摸着被魏中林捏青了的手腕子,一面忍痛堆笑道,“老爷在书房那儿呢……”说着便伸手要将他们带过去。 秋桃也想跟着一块儿奈何被他凶悍的眼神横了眼,顿时止在了原地。 “不若,你也跟我们一块儿去吧。”苏柏微笑看着她却看见她在听见他这句话后愣了下,随后眼眶渐红,不住的点着头。 荣安心里暗气,直咬牙,看晚上回去不好好收拾收拾她! * 就这样,荣安领着宋学士他们一路往孟士宏书房方向走,一路上,但见孟府园林小巧秀致,景色幽雅,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魏中林走着走着,疑似听见了一阵经咒声,不由好奇的朝荣熙堂的方向看去,“那儿是什么声音?” “似乎是在超渡什么。”苏柏微微凝眉,倒不是他瞎说,他听见几句“披毛大大婆滚出去”,疑似道家超渡亡魂的咒语。 荣安听了却是大事化小轻描淡写道,“不过一个丫鬟死了,老爷夫人心善便为找来道爷超渡超渡。” 既然他都这么讲了,苏柏他们自然也不会追问过多。 只不过,秋桃眼神恍惚了片刻。 蓦然回首间似乎又看到了昔日她跟芳杏欢喜笑闹在一块儿的画面,还有月华,还有……她姐姐桂枝。 “老爷不在吗?” “什么?合欢院出事了?这……” “……” 才走到孟士宏的书房外便见荣安跟守门的仆从说着,面色也从最开始的笑意拂面渐凝顿,似是出了什么事。 魏中林早不耐面了,东张西望,“孟洵呢?怎么也没看到她出来迎接迎接我们。” 久未见面,她都一点都不想他们么? 荣安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赔笑道,“这个,老爷在合欢院那里处理点事。” “我不是问这个。”孟士宏在那儿与他们又有何关,魏中林此刻就要见孟宛清,“把你家洵哥儿叫出来,我要见她。” “这……”荣安为难的朝宋学士看去,更像是一种求救讯号,“宋学士,不然你们先在书房这儿坐着等等?” 宋学士为人师表,礼度恪守,“客随主便,如此,我们便在书房等等吧。” “好嘞!”荣安听了他的话方才松了口气,笑眼眯眯的伸手请道,“各位,请随我来吧。” “什么随你来。”魏中林却是不依,神色亦有几分烦躁,“你不带我去,那你,你带我去!” 说着,却是将秋桃一指。 苏柏亦在荣安阻拦前做邀请状,容色温好,“那就有劳你带我们走一遭了。” 从他今日踏进来看见的种种种种,仿佛都在暗示着什么。 孟宛清在孟府过的……并不那么好。 秋桃知道荣安在拼命给自己使眼色,可她只做没看见,也丝毫不畏惧他目光中的威胁,朝苏柏跟魏中林俩人点了点头便走到前头开始领路。 这一刻,她腰背都比往日要挺直许多。 一往无前,义无反顾。 她要让众人看看,洵哥儿在孟府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 * 魏中林他们来孟府的消息并没有流入合欢院,全被隔绝了。 此刻合欢院内的暗流涌动与院外的宁静怡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孟士宏来来回回的在屋内走来走去,眉头紧锁,神色凝重,不时朝一扇之隔的内室看去。 那儿,躺着才溺水救回的东哥儿。 孙大夫正极力诊治。 双环则一个人背对着他坐在炕桌旁伤心伤意的哭,情绪隐忍又克制,莲儿不时轻抚她后背安抚她,却也忍不住跟她一块儿掉泪,“自从姨娘将东哥儿接过来后,每日衣不解带的照顾哥儿,从不让我们伸一下手……” “她对哥儿视如己出,便如自己的命根子一般。” “老爷,今日之事你可一定要为姨娘跟哥儿做主啊!” “……” 孟士宏听了她的话本就压制的怒火腾的一下烧起来,转身狠厉的看向孟宛清。 孟宛清还是跟才来这儿时一样,镇静从容,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逆子!我竟不知你心思如此歹毒!”孟士宏怕吵着尚在昏迷中的东哥儿,却也怒不可遏,手指直指孟宛清恨不得当场弄死她。 双环嘴里“呜呜”的哭着,肝肠寸断,不知情的还以为东哥儿真是她的亲生骨肉。 莲儿亦怨恨难平的看向孟宛清,“洵哥儿,你为何这么狠的心!东哥儿是你弟弟啊!他还这么小,你如何忍心将他推到池塘里去!” 孟宛清听了她的话,眉眼未见惊慌,稳如泰山。 她过于淡定的反应倒让莲儿一时忘了自己接下来该讲什么。 “洵哥儿……”一直强忍悲痛的双环红着眼眶含泪质问她,“我向来与你无冤无仇,东哥儿平日也未与你有矛盾……” 呵。 “如今朗哥儿也被逐到庄子上了……府中就你一个嫡子,你为何,为何还容不下东哥儿。”说着,双环伤心欲绝的看了眼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的东哥儿,止不住的恸哭。 第134章 公道 孟士宏冷笑望向孟宛清,一个字一个字,残酷到底,“虽然你姓孟,却也仅止如此而已,日后这府上所有一切与你无关!你休想从这儿拿走什么!” 她本来就没想拿走,因为,全是她的。 孟宛清的以静制动果然让双环等的不耐烦了,她给莲儿使了个眼色,随后只听莲儿口中失色的惊呼了声,“姨娘!姨娘!你怎么了姨娘!” “环儿。”孟士宏亦快步走上前将昏倒的双环抱在怀中。 只见莲儿口中惊叫了声,不住的指着一个地方。 孟士宏皱眉看去,却见双环身下不知何时流出殷红的血,他一时看呆了,“这,这是……” 莲儿见瞒不住了,痛哭跪在地上,“老爷,其实,姨娘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什么?!”此事过于意外,孟士宏脑子都白了。 “姨娘一直想着等稳住了胎再跟老爷您说,谁知,谁知……”说到这莲儿痛恨欲绝的看向孟宛清,一字一句咬牙道,“谁知哥儿今日却故意推落东哥儿,害东哥儿差点溺死,姨娘受此重击定是滑胎了。” “大夫!大夫!”孟士则急怒盈胸,扯着嗓子便喊,“快,快将环姨娘扶进去让大夫瞧瞧。”说完几步上前扬手便要给孟宛清一耳光。 孟宛清上次已经让他打过一次,不会再有下次。 她适当的将茶杯端在手中,孟士宏一个不猝防生生打在茶杯上,滚烫的水烫得他眉心都浓皱起来,“你这个逆子!” “老爷!”只见莲儿神色慌怆的从是跑出来,带着哭腔,“老爷!姨娘她滑胎了!” “什么?!” “都是她!都是她!”莲儿哭厥在地上,“都是她害了姨娘。” 孟士宏几经刺激理智尽失,随手夺过仆从手里的木棍便要冲上去,可在他冲上去的那一刻一直未曾开口的孟宛清终于开口了。 她只说了一句话,云淡风轻,可听进孟士宏耳中却是震耳欲聋。 “爹爹,你敢保证东哥儿未来能做到像我这般么。” “什么?!”才挥下去的棍子生生停在半空,孟士宏气喘怒深的望着她,却见她眼看似清澈却根本望不见底。 “孟朗出了那样的事仕途算是废了,东哥儿年纪尚幼,未来能不能在秋闱上有所成绩亦未可知。”孟宛清可怜的瞟了跪在地上忘了假哭的莲儿,目色甚是同情。 同情她与她主子的蠢! “你能肯定再过十年,东哥儿能做到如我这般经人举荐到白鹿书院,结识奉恩侯世子那样的显赫子弟,更博得宋学士的青睐还有内阁傅大人跟张大人的赏识。” 只是轻轻一句话,却有力挽狂澜之势,让孟士宏怒火瞬间消匿。 手中的木棍亦落到地上。 是啊,他能肯定么?谁都……无法肯定。 孟家子嗣单薄本就是事实,便是双环再给他生几个,可能有今日孟宛清做出的这般么? 他不能肯定。 “老爷……”双环虚弱无力的声音透着痛哭过后的伤痛跟心碎,“我们的孩子……没了……” “老爷,今日你一定要为我们姨娘做主,还有为东哥儿做主啊。” 双环跟莲儿的声音不断响起,不死心般,极力煽动着孟士宏心中残留的怒火。 “你说的内阁傅大人可是傅正咸?”这件事为何没人跟他讲过。 孟宛清痛快承认,“是。” 孟士宏看向她的神情再次变得古怪,像是她是他凭空冒出来的孩子般,从前从未识过。 “老爷,她不过胡言乱语瞎说!”莲儿怕孟士宏听进在旁忙打岔。 孟宛清凉凉瞥了她一眼,“不信,可以着人去问。” “你这是使计!想逃过今日!” 见她还不死心不依不饶的揪着这件事不放,孟宛清笑了,一种近乎不屑的笑,“便是不去,你问问爹爹,他是愿现在立时将我打死,还是等秋闱的榜单出来了再与我秋后算帐不迟。” 一字一句,尽捏七寸。 躺在室内的双环亦坐不住了,气的胸口一阵剧烈起伏。 她原以为,孟宛清是个软的,软的让人一捏就烂的柿子。 原来她的不动声色不是怯懦不是胆颤,而是,无所畏惧,因为,她自信并笃定在整个孟府没人能动得了她。 “老爷!”她哀哀的喊了一声,泪水涟涟,“老爷,你要替我还有我们腹中的孩子做主啊老爷!” “老爷!你要为姨娘做主啊!还有东哥儿,他现在都没醒全是洵哥儿做的孽……” 任由她们怎么说,孟士宏就是不开口,不说话。 因为,孟宛清已经将他想说的话全说了。 双环不信,怒火撕裂般的质疑不信,不相信她为今日做了这么多的功夫就是扳不倒孟宛清,用东哥儿溺水将孟宛清除去,然后利用东哥儿上位跟林月娘争主母之位。 她不信,她不信她可以扳倒江姨娘可以让林月娘对她束手无策却对付不了一个阖府都敢欺负的不受宠嫡子! 她手段没错,圈套也设的巧妙,种种种种,都是高招。 只可惜啊…… 孟宛清眼波未动,长睫垂下。 她太不了解孟士宏了。 这个追名逐利薄情寡义的男人,世间任何人在利益面前于他而言都轻不过一鸿毛,可弃可抛,一文不值。 “好了,今日的事,就这样吧。”孟士宏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爹爹!”孟歆不知何时跑进来的,一进来便指着孟宛清怒愤不休,“我亲眼看见的,我今日亲眼看见是孟洵将东哥儿推到水里去的。” “奴婢也看见了。”春喜也跟在她身后。 这俩人在孟宛清眼中不过一小丑。 怎么,她又回眸看了眼坐在室内死死盯着她的双环,不信么?到此时还以为多叫了个人过来就能让她成为案板上待宰的鱼肉? 呵,既然不信,那她,便让她们亲眼瞧瞧! “爹爹!”孟歆说了一大窜“证据”可孟士宏都无动于衷,直到她看见孟宛清竟在她的指证下大摇大摆的往外走了。 双环终于坐不住连爬带起的从床上滚下来,“老爷!老爷!” “你要还姨娘一个公道啊!” 第135章 不快 孟士宏听着满屋的哭闹指证,烦躁之余更觉嫌厌,冷脸扫了她们一眼,“孟府若无人在仕途上站稳了脚,你以为,你们还有力气像现在这般勾心斗角哭闹不休?” 双环察觉到他眼底的厌弃之意,一时吓的止了泪。 “不将我孟家闹的鸡犬不宁六畜不安你们就不消停!”说完,孟士宏拂袖而去。 * 走出合欢院的那一刻,孟宛清心里丝毫没有痛惩了要陷害她的人的那种快意。 有的,只是无尽沉郁。 挥散不去。 孟府这些披着人皮的禽兽,个个欲置她于死地,爹不像爹,娘不像娘,姊妹猜忌,仆从奸猾,而最能给予她温暖关怀的那些如今却下落不明,天人永隔。 “洵哥儿。”一个看门的小丫鬟跑过来通报道,“老爷叫你速去书房。” 速去书房。 孟宛清不用猜便知道是谁来了。 她沉落的心也终于稍稍浮起了些许,归于平静。 * 孟府书房。 孟士宏平时极爱收集古玩字画,房中不时能看到某个孤本或是某留下的真迹画作。 魏中林平日最喜这些,只今日却一脸淡漠,不欲亲近。 苏柏这么温和知礼的性子也没跟孟士宏讲几句话。 只因他们刚刚去“参观”过孟宛清住的地方。 秋桃带他们去的。 很难想象,平日看上去开朗爽举的孟宛清在孟家竟是处于这么一个坚难的境地,住的那叫一个破落,便是连魏中林身边的平嬷嬷都比她住的像样。 一座小院,三间房子。 尘埃遍布杂草丛生也没个人去修剪一下。 想到自己之前还那样欺负过她,魏中林便觉胸口处堵闷的厉害,眼里也有些涩涩的。 偏孟士宏对此一无所知,还甚为得意的给宋学士介绍自己珍藏的一幅字画,“鴒原此高蹈,鴻鵠曷翺翔。下者命雋匹,乐天歸草堂。” 这是前书法大家朱耸写的一幅行书。 末款“八大山人题画”,下钤“八大山人”印,具体书写时间不详,乃真迹。 宋学士细细观赏,不时颔首道,“此轴书法纯用中锋挥就,行笔沉实,笔划圆劲而流畅。结字大小疏密错落有致,结构舒张。” “书法风格看当是朱耷晚期独特书风形成后的作品,略存前朝王宠书风遗意。通幅给人以洒脱飘逸之感。”说到这,孟士宏面上得色更浓,“统共这么一幅真迹,被我收藏了。” 宋学士淡笑,目色从他收藏的古玩字画瞥向门口处,“孟洵还没来么?” “应当快了。” 说曹操,曹操到。 只见门帘一掀,荣安满面堆笑在外道,“洵……” 哥儿俩字还未出口孟宛清便狠撞了他一下,径直走进来,差点将他撞跌在地,荣安气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奴才的眼睛瞪的如狗一般大,不愧是狗奴才。”魏中林笑着在旁敲扇柄道,言语虽笑,眼神却是极锋利,好像荣安若再敢说什么他便让他知道厉害! 荣安自然不敢得罪奉恩侯家的世子,嘴里赔笑了几句什么愤愤不平的退下去了。 孟宛清一进来目光先在魏中林跟苏柏还有宋学士等身上停留,却是连看都没看孟士宏一眼。 “孟洵,许久不见了。”宋学士微笑着打量她,却无意看见她脸上的伤痕。 苏柏亦看见了,若放在平日他断不会当着孟家的人面前问起,可是经刚刚去西院走了一遭后他心思也有所改变。 “你脸上,似是被人用坚硬的东西打出来了。”说话间却是看向孟士宏。 孟士宏清咳几声,大事化小,“是她自己不小心磕了的。” “哦?”魏中林若不是瞧在他是孟宛清爹爹的面子上早就出言讥嘲了,他几步上前便要细看,可孟宛清却退后几步不让他凑过去看,一时,他闷气顿生,“你怎么这么蠢,自己也能将自己弄伤。” “我有承认过是我自己弄伤的?”孟宛清不轻不重的回了句。 魏中林当即炸毛,“是谁?是谁敢动手打你?!”说着好像若是被他知道了非要将对方扒了披不可。 孟士宏听了孟宛清的话眉毛亦跳了跳,没好气的扫了她一眼,她这是何意思?昨日不是说过叫她别当着外人的面提起么? 气氛,说尴尬就尴尬,弥漫着尽人皆知的隐秘意味。 最后还是孟宛清瞧着差不多了才开口毕恭毕敬的对宋学士道,“多谢宋学士上门看望学生。” “无妨,若不是前段时间有事早就该过来看你了。”说着,宋学士面上笑意渐深,“说起来我今日来还有一事要与你说。” 看他的表情孟宛清心底微微一动,抑制不住的喜色,可转眼却是抢在宋学士之前截断了他的话,“宋学士,秋闱的榜单应该不日便会出来吧?” 她明知他来是说这件事却这么问了句,宋学士对上她劝阻的眼神,当下什么都明白了。 虽不惑,却也知道她是个有主意的心性品正的好孩子。 当下顺着她的话道,“是的,不日便会出来。” “那依宋学士之见也不知犬子考的好还是不好?”孟士宏最关心的就是这件事了,脸上丝毫没有掩饰那急功近利的模样。 宋学士对着他却是淡淡的,“好与不好,榜单出来便知道了。”说着,话峰一转,“便是不好也不能代表什么,每位考官喜好的文章风格不一样,名落孙山这种事也不是没有。” 孟士宏听了,心下不禁有些不快。 又拧眉看了孟宛清一眼,也不知道她到底中不中用,有没有给孟家挣回些名声前景来。 “再说,相信以孟大人的品性,也不至于没考上便肆意为难吧?” 这可真是把他的心里话说出来了,孟士宏当下尴尬的掩嘴咳了几声又说起别的事来。 宋学士只好耐着性子跟他聊着。 魏中林却是呆不下去的将孟宛清拉到书房外,一出去便忍不住气问道,“为何不跟我们说?!” “说什么。”孟宛清出奇的冷静。 “说你在府中受人苛待被那起子狗奴才欺到头上来还不受待见!”魏中林脸上的愤慨仿佛遭遇此事的人是他一般,感同身受。 第136章 除掉 苏柏心里亦涌着为她不平的气怒。 可孟宛清却是只是淡淡的,极轻的反问了一句,“为何要说?有何好说?” 为何要将自己难堪不堪的一面揭露在众人前?博人同情?还是招来笑话?她不屑这么做更不会这么做! 她不是弱者。 “好好好,是我多管闲事,是我吃多了没事做,是我自做多情热脸贴上你的冷屁股!”说着魏中林竟负气要走。 他受够了! 受够了孟宛清无论遭受了怎样的屈辱跟欺负总是这般不声不响也不反抗,一个人默默隐忍。 凭什么啊?!为什么啊?! 他或许不懂,可苏柏却能深深体会到孟宛清的苦衷跟想法。 他拍了拍魏中林的肩膀示意他别生气,又和声对孟宛清道,“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这人就这样,性子急,心却是极好的。” 这个,她自然也明白。 孟宛清主动走到魏中林面前,他却是铁定了心般不去看她,就这样彼此僵持了会儿他终于恼恼的朝她看去,正对上她那双乌黑清亮的眼眸。 玉石一般,坚硬中自有温润。 “魏中林,我想求你件事。”她面色郑重道,少有的模样。 苏柏几步走到魏中林身边,却见魏中林面上也是跟他一样的诧异跟迟钝,“有事?什么事?” “一件,很重要的事。”说着,孟宛清压下心底那股强烈的悲悯,一字一句认真道,“我要找几个人,想找你帮帮我。” “什么人?” “于我而言,极重要,极重要的人。” 魏中林心里不可避免的有些醋意,却还是难得的没有气她几句予以同样的认真,“谁?哪几个?” 孟宛清一一告知。 这一次,魏中林没有再跟平日那般呱呱不休的追问她们与她的关系,以及寻找她们的缘故,他很认真的记下来了,苏柏亦帮他记住了。 这些人,对她有多重要,他们,心里知道。 宋学士今日来孟府本就是履行了之前跟孟宛清说的要来府上看她的承诺,如今人也来了,人也看了,用过了午膳之后便要走了。 只是临走之前魏中林却非吵着要“欣赏”一下孟宛清的住处。 于是孟士宏极痛快的带着他们走静心阁走一遭了,静心阁里里外外都是按着林月娘要求去修缮的,自是书香雅致。 只魏中林也不免话里有话的说了一句,“哦?我还以为那个什么破落的西院是她的住所呢。” 孟士宏脸上的笑顿时凝住,笑不出来了。 “想来孟大人也没这么丧尽天良,将自己的长子安排到那种连下人都看不上的屋子去住。” 孟士宏脸上表情更微妙。 直至苏柏看不下去将他拉了一把,魏中林这才意犹未尽的收了口。 临走之前,他亦跟孟宛清保证,他,一定会找到她们。 * 孟妩带着她儿子黄敏来孟府提亲的时候,林月娘正在秋梧院里跟孟士宏大发脾气。 她仗着自己腹中此胎已稳,该打压的人也打压的差不多了,除了,该死的双环。 “凭什么将东哥儿接到她名下去养,合着我这个主母是个摆设?!连妾都不如?”林月娘因有孕脾性也见长,可人却是学聪明了,再气也不像从前那般理直气壮的跟孟宛清生气,而是用一种委屈的撒娇的表情。 孟士宏今日心情算好,因着孟妤的亲事,虽然自己那个外甥的确不像个东西,可好歹也是孟府正式操办喜事,多多少少也沾了几分喜意,偏偏林月娘不依不饶每天跟他缠问这事。 因顾及她腹中孩子,再怎么说虽是她无身孕可外面的人不免也会以为是他身子有问题。 此次林月娘有孕也是间接的将外头的风言风语给平息下去。 加之孟朗之事让他更坚定了自己今后要多繁衍子嗣的想法,对林月娘这一胎也就更重视了,谁让王大夫信誓旦旦的说此胎是个哥儿呢? “东哥儿你要养还不是随时接过来,只是你现在有了身子实在分不出精力来照看别的哥儿。”这些话全是双环教他的,他依着她说的那样讲给林月娘听罢了,“双环不过一个姨娘罢了,让她将东哥儿教养的懂事些你再接过来,岂不省心又省力。” “老爷你果真是这样想的?”林月娘被他劝的态度也松动了不少。 其实,她在意的并非东哥儿的控制权,而是孟士宏对她有多重视。 孟士宏见她这般便知道东哥儿的事总算是揭过去了,反正只是嘴上哄哄,到时候怎么样还不是他说了算?他才是府里的一家之主。 “那静心阁的事又怎么说?”提起静心阁的事林月娘是真气到牙痒痒了,一个不受宠的嫡子也敢跟她抢房子住?! 孟士宏这回是真没心情去哄,由她说。 林月娘含泪巴巴看着他,“老爷!孟洵不过是书院念了个书,性子却是越长越歪,越发不将我这个母亲放在眼中,她回来这些日子竟是一次也没来看过我!” “当真?”孟士宏自己也没注意。 林月娘当真后悔莫及,当初就该斩草除根,一并将他们姐弟俩都弄丢或是弄死,现下好了,孟朗打发回庄子里了,东哥儿被双环接去养了,唯一剩下的孟洵竟也敢对她忤逆,岂有此理! “老爷,将她也赶回庄子里去吧!”林月娘故伎重演,一幅头痛的模样,“妾身近日连天噩梦,定是孟洵又克到我了!” 克克克,这理由说一次也就罢了,再来一次可没这么好糊弄人了。 孟士宏意味难明的瞥了她一眼,“她若真克你,当克你滑胎才是,如今你能吃能喝能睡能起,她怎么就克你了?又克了你什么?” “老爷……”林月娘没料到他竟帮着孟宛清说话,一时气到反驳的话都忘了说。 孟士宏却是再无耐心听她废话,“敏儿他们差不多也要来了,我就不陪你多说了。”说完,起身便吩咐下去,“叫方姨娘带着妤儿去花厅。” “是。” 林月娘僵滞着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好一会儿,才气急难抑的捂住胸口道,“畜生!这该死的小畜生!” 她一定要除掉她!一定! 第138章 命数 孟宛清顺着她的语气对黄敏指责道,“的确,表哥当真忒混账了,男女三岁不同席,你却在这儿对妤姐姐动手动脚,还是说你在外对每个女子都是这般不检点?当真无礼!” “你……”黄敏被她一番深痛恶绝的话说的无地自容,便是他脸皮向来够厚,可毕竟也是时隔十多年才来孟府,人事俱生,原本强拉着孟妤的手也松开了,口中却仍有些不服气的驳回孟宛清道,“我与妤姐姐不日便要成亲,她是我的未婚妻子,我便是与她亲近亲近又如何?!” “那依你意思,你现在就能对她为所欲为?”孟宛清语句讥诮,言辞犀利,“我孟家的女儿便如此不矜重?还是说你根本就没将你舅舅放在眼里?” 她都将孟士宏搬出来了,黄敏便有在多忿忿的话也说不出来。 倒是林月娘厉声斥喝,“逆子!此间的事与你有何干?孟府有你说话的地方?!滚出去!” 若是从前,孟宛清被她骂也就骂了,辱也就辱了,可今时不同往日。 她淡淡拿眼将她一瞟,“孟府有没有我说话的地方不是你说了算。” “你!”林月娘气极盛怒。 却听孟宛清不紧不慢道,“孟府若你说了算,我爹爹又算什么?莫不是府中的家主是你非他?” “混账东西!”林月娘哪里能容往日由她搓揉的傀儡今日却在她面前大放厥词,当即怒吼下去,“来人!将她给我拖下去打!打到她服软为止!” 孟士宏恰在此时进来,见状不由拧眉,“又怎么了。” “老爷……”林月娘一脸盛怒,还装模作样的摸了摸小腹,“这个逆子当众忤逆妾身,还害妾身动了胎气……哎哟……老爷!这个不孝的逆子即刻便该打死!” “是啊,弟弟。”孟妩也在旁煽风点火,“孟洵目无尊长,嚣张难驯,这般不受长辈教化的畜生就该即刻撵出孟府!” 孟宛清心平气和的听着,只听孟士宏一句,“爹爹要将我赶出去也不急于一时,今日便是放榜时间,过了今日,便是你不说,我亦自觉离去。” 说完,不等其它人有所反应便对孟妤微微颔首道,“妤姐姐,我有件衣裳脱了线,烦请你帮我缝补缝补。” 孟妤早就羞愤难当,听了她的话也不等林月娘是否同意,点头便抹了抹泪,“好,这就来。” 眼看着孟宛清若无其事的跟着孟妤一块出去,林月娘口中“哎哟”一声便要作势从椅子上跌下来,香雪连忙扶住,孟妩也惊呼上前,屋内登时乱成一片。 “老爷,夫人她好像动了胎气。” “弟弟,你必须要教训教训那个孟洵!太过份了!居然敢对长者这般没礼貌的说话……” 孟士宏气憋,烦不胜烦,一甩袖,“等你什么时候安静下来我在什么时候过来!” 实在是林月娘太作了,从她有孕到如今,短短几个月里不止一次叫嚷着“肚子疼”了,一两次孟士宏还当回事,次数太多孟士宏也嫌烦。 在说,双环前几日不是才“落胎”么,他自有佳人要哄。 林月娘眼见孟士宏走远,肚子也不痛了,气的切齿,孟洵!她就不相她整不死她!!! * 秋梧院如今被林月娘给霸占去了,孟妤跟方姨娘也相当于每日活在林月娘的监视下。 一点自由也无。 “妤姐姐,我打算将静心阁腾出来,让爹爹叫母亲搬进去住。”孟宛清一路跟孟妤走在怡园那条铺了鹅卵石的小路上,但见秋叶纷纷,湖水澄澈平静,有几分萧索之意。 孟妤一路面上笼着轻愁,哪个闺中少女没有自己的心事。 她今年都十七八岁了,大好年华眼看蹉跎,到头来居然要她嫁给那样一个轻薄下作的烂赌徒。 她,如何甘心呐! “洵弟,我知道你是为了我跟姨娘,可……”说着,孟妤轻轻摇了摇头,看向她的目色是长姐的温和怜爱,“你本就是府中嫡子,合盖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如今好容易爹爹他将……” “不必。”孟宛清没有细讲,态度坚决,“我会找适当的时机跟他说。” 反正,她留在孟府的日子也不多了。 况且她也不屑住在静心阁那等富丽繁华的地方,她已经,在西院住惯了。 便是西院现在空出来,芳杏月华她们都不在了。 她也舍不得离开那儿。 孟妤知她心中痛楚,劝慰道,“洵弟,你也不要太难过,你已经尽力了。” 尽力了么? 孟洵望着池中枯萎的荷叶,有谁还记得它盛放怒开之时的青翠清丽? 那日苏柏他们来府上的时候他便跟她坦白过了。 出事时,孟妤曾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去书院找她,只是当时她不在,于是她便将所有事跟苏柏说了,而苏柏,选持沉默。 “我知道此事是我不对,我明明答应了她要将此事跟你说,可却瞒下了。” “导致后面发生的那些……” 苏柏深感痛悔。 可孟宛清却无言责备,他,也是为了她好。 他说的不错,若当时她知道府中发生这么多事,定是无心应试,虽不至于做出冲动不考的行为,却也会影响试中的发挥。 种种种种,因缘交错,皆逃不过一个命数。 命中注定,她合盖失去身最边最亲近的人,从母亲,孟洵,再到芳杏月华还有秋桃桂枝她们…… 怪师傅曾说过,这世间有天煞孤星这般的命数孤寡之人。 莫非,她亦算是其中一个么。 “呀,妤姐姐当真好兴致,还有心情出来赏景。”孟歆从小径的一旁摇曳生姿的走过来,春喜则跟在身旁。 孟妤一听到她风凉话的口气便低下了头,对孟宛清道,“你那件衣裳在那儿,我去给你补补。” 孟歆见她要走,当即不乐意了,“走什么?妹妹我这不是过来恭喜姐姐觅得好夫婿了么?”说着神色傲慢的语带炫耀道,“敏表哥是个一表人材的,只是眼睛有些不老实,手也有些不老实,早上看见我还盯着我看了还半天呢。” “就是,还偷香窃玉,摸了我们姐儿脸蛋一把。”春喜不嫌事大的在旁道。 第139章 不菲 “也是,苍蝇不盯无缝的……”孟宛清说着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连忙捂了下嘴。 可孟歆已经听见了,气的一张俏脸都通红,“孟洵!你刚说什么!有本事再说一遍!” “好了,好了。”孟妤和事老般在旁劝道,“别置气了。” “关你什么事!”孟歆才不怕她,直将难听的话对着她讲,“你还是多操心你自己吧,还没过门相公就在外拈花惹草,嫁过去怕是妻妾成群!” 孟妤被她如此羞辱,脸色当即变了,神情凄凉,“你何故这般咒我!” 孟歆轻蔑的哼了声,“什么咒不咒的,我说的本就是实情。” “……” “呵,究竟谁嫁谁还说不定。”孟宛清低嘲的笑了声,拉着孟妤便走,不去理会气的花枝乱颤的孟歆。 孟歆见他们走后恨的牙都痒痒了,转身便劈头盖脸的将春喜痛骂道,“上次不是叫你将信件带给苏公子吗?怎的还没消息?” 春喜压根就没把信递出去而是送到了合欢院里给了那一位,现下梅姨娘江姨娘俱不在,府里也就只剩下林月娘跟双环二位主子了。 该跟谁,她心里自有定数。 李嬷嬷落到如今丧女失权难道还不够提醒她们跟错了主子的下场么? “给了,苏公子那般没消息你也不能怪奴婢啊。”说着,春喜倒是又怂恿着,“不若,小姐你再写一封出去或是给个什么贴身信物?” 孟歆一听,眼珠子转了转,如此,也好。 * 孟妩此次上门提亲顺带着也将问名纳吉纳征一并办了。 她可真是精打细算。 林月娘越发瞧不上这位大姑子了,人也忒抠了些,好歹是自己的弟弟又是未来的亲家,上门拿了几车东西便想省下后面那节礼节? 哼,想都别想! “说起来,咱们是不是也该聊聊聘礼的事呀。”林月娘关心的是她能从中赚多少,才不是为孟妤争取多少。 儿女亲事自是由林月娘操持,孟士宏不大关心,只在旁一味喝着他的茶。 孟妩早就有应对了,口中亲热的笑笑,紧接着就扮起惨来,“说起来,敏儿他们家这几年过的也煞是坚难,我那个婆婆病痛缠身,公爹身子也不大好,敏儿他爹虽捐了个官可也不过是县令身边的师爷,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多少俸禄……” 林月娘直接打住,拿眼一睬,“怎么说,你家儿子娶媳妇是一文钱也不出空手套白狼了?” “哪里的话……”孟妩假哭了一阵又堆起笑来,从怀里摸出个帕子,小心翼翼的打开来,“这是咱娘逝去前留给我的一对龙凤镯,我一直舍不得戴,等妤儿过门直接传给她。” 呵,她倒是一手好算盘。 东西送出去等人嫁进她们黄家还不是等同又还给她了。 林月娘眼中鄙意更深,直接问,“那礼金呢?难道真做出那一毛不拔的破落户才能做出的事?” 孟妩被她堵的笑不出来,心里满腔怨愤,只好跟孟士宏好话道,“弟弟,我们家这几年,你也是知道的……”她私下已经问孟士宏借过几次银钱了。 这事自然不能被林月娘知道。 孟士宏知道她们家的确是穷困,这也都怪那个不中用的黄敏,但凡有些钱都拿去输个精光,偏偏孟妩又是个败儿的慈母,自家婆婆病成那样大夫也舍不得请,丫鬟也都裁减了,就是对两个老的不闻不问。 黄敏的爹也是个甩手掌柜,没日只要有酒有肉一概事情都不去管。 “行了行了,都是一家人何苦提那黄白之物,倒显的肤浅又无情。”孟士宏说着对林月娘沉脸道,“休得再提此事!” 林月娘一腔气怨堵在胸口出不得,只得咬咬牙冷嘲热讽道,“倒是稀罕了,如今这世道竟有不要一文钱便能娶着媳妇儿的!” “还不是当初你做主的,如今却是你话最多!”孟士宏又不客气的呛了回去。 林月娘这下是真无话可说,肚子也是真开始疼了,“哎哟,哎哟……” “一天到晚疼个没完没了,这孩子想必也是个不康健的,我看干脆落胎算了!”孟士宏被她咿呀哎呀的声音吵的心火烦躁,大手一拍桌案,“敏儿跟妤儿的亲事就这么定了,谁再多说一句,我便不客气!” 孟妩见状偷笑,呵,林月娘,你也有今天! * 合欢院里,双环头上包着海棠春睡的绸缎巾子,神色懒懒的倚在万字福纹的软枕上,莲儿在旁小心翼翼的喂她喝滋补身子的参汤。 屋里陈设一点儿也不输荣熙堂。 紫檀方胜纹的琴桌、紫檀雕荷花炕桌、家具一应俱是紫檀,用来插花的白釉梅瓶、装饰用的粉彩壁瓶还有赏玩用的碧玉龙凤瓶。那是由一整块质地纯正莹润的碧玉雕刻而成,扁瓶身外凸雕一龙盘绕于一侧,瓶颈部两侧出双夔耳,瓶身一面雕火珠,另一面雕蝙蝠。连体器的另一侧为梅桩花插,椭圆形口,中空,有深孔,外凸雕一夔凤,口衔灵芝,回首与瓶上的盘龙相望,间有凸雕梅花及灵芝。 雕工极为精巧绝妙,价值怕也是不菲。 孟妩看在眼里不由啧啧称羡,同时又为自己找对了主儿深感自得。 她就知道林月娘是个怎么也“喂不饱”的主,索性来府上的第一时间便送了整套金环镶东珠耳饰过来,现在想来,这东珠耳饰对于如今的双环来说虽也不甚稀奇,可重要的是孟妩的巴结跟立场,她的态度说明在她眼里双环才是府中的“第一人”。 “听说敏儿跟妤儿的事说定了。”双环对她浅笑了笑,“恭喜大姑子了。” 孟妩忙站起来嗔了句,“还不是要多亏了环妹妹在帮肋,若不是你给老爷吹的枕边风,这事儿哪有这么快呀。” 说到枕边风这几个字似乎意识到有些不对,她又改口称道,“如今你正坐小月子,当将身子调养好才是。” “主子的身子便是调养好了,可心里也始终不痛快。”莲儿在旁话里有话道,喂完了参汤便递给其它丫鬟,自己拿出帕子又为双环细细擦拭嘴唇。 第140章 表妹 她的话落在孟妩耳中,如何不明其意,当即薄嗔道,“有何不痛快的,便是荣熙堂那位怀了身子又如何?且不说这一胎能不能稳住,便是生下来也未必是个哥儿!” 双环听了她的话,笑的直掩嘴,“大姑子可别这样说,要是传到那位的耳里……” “便是传过去又如何?”想到今天林月娘因为礼金的事几次置她于尴尬的境地,孟妩便说不出的气处,提起林月娘自然也没好语气,“如今仗着肚子里有货便镇日在我弟弟面前拿乔,拿什么乔?也不想想自己嫁进孟府都多久了,我弟弟没拿七出来休她当算仁慈了!” 林月娘这段日子每日跟孟士宏闹缠的事阖府都知道了,又怎会避过合欢院的耳目。 莲儿便正要说这茬儿,“其实吧,这次,我们主子也站在夫人这头。” “哦?怎么说?”孟妩竖起了耳朵,凝神细听。 只听莲儿用极可恨的语气道,“还不是那位洵哥儿,原先呆头呆脑在府里瞧着也老实,这不才去了书院没半年性子也见长,没半点儿礼孝,非但不将夫人放在眼中,连我们主子也被她气的滑了胎……” “什么?你腹中此胎是被洵哥儿气没的?”孟妩不要太惊讶。 说起此事莲儿可有诉不完的怼怨,将那日的事添油加醋尽讲了一番,只将孟宛清形容成天地不容七亲不认的畜生。 孟妩听的又惊又怒,与她一同咒骂,“这混账兔崽子也忒没礼教了!待我回头好好教训教训她!” 双环听了她的话却是一息三叹,“如今想教训她怕是没法子了。” “怎的个没法子?” “老爷保她。”说着双环又想起那日情形,孟洵眼语间的镇静和神色举止中的从容,她是不信她能在秋闱中考出个什么名堂来的,可是万一,万一呢? 一定不能有这个万一。 必须在这个万一出来前将她斩草除根。 孟妩还在震讶孟宛清居然参加了秋闱的时候莲儿的声音如蛊般在旁响起,“说起来,奴婢倒是有个主意,就是不知大姑奶奶愿否一听了?” “什么主意?” 说罢几人窃窃私语,窗外,树荫渐深。 * 孟妩此次来急于为黄敏与孟妤办亲事,便是在时间上也斤斤计较起来,寻常人家成亲有: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等六礼。 她一次便办了五个。 “若不是他祖母病情日益加重,我们也想给妤儿跟敏儿办一场体面又盛大的婚事。”吃晚膳时,孟妩聊着聊着又聊到这件事上。 林月娘本来不是甚好的胃口便淡下来了,连筷子也不动了。 孟士宏哪里有时间注意到她,一心只在双环身上,又是问她想吃哪些菜,又是问她可有胃口。 林月娘看在眼里嫉愤难言,当即甩了脸,“老爷。” 孟士宏皱眉看向她,“你又怎么了,莫不是肚子又痛?”说着便吩咐李嬷嬷,“去,将王大夫喊来。” 见他这般言怼自己,林月娘又气又委屈更多的是对双环的嫉恨与厌恼,“究竟是谁有了身子,你便如此关心她却也不来问问妾身。” “她在坐小月子,我自然多关心些,你若嫌我对你关心少了又去坐个月子不就成了。” 他竟当众如此咒她?! 林月娘这下是真气到肚子隐约发疼了,连天“哎哟”,孟士宏也听的不耐,当即叫李嬷嬷将她扶下去省得吵的其它人吃不进饭。 “老爷……妾身疼啊。”林月娘到离开还不死心,一个劲儿的喊孟士宏。 可惜孟士宏如今连看都不愿多看她一眼。 实在是厌烦得很。 她一走,孟妩与双环不露痕迹的彼此对视了眼,尔后缓缓起身,露了露笑,“月娘既身体不适,我这个做大姑子的还得过去瞧瞧。” “也好。”孟士宏正巴不得有人代他去看林月娘,还不忘嘱咐句,“她如今性子越发尖刻,若是有什么言语上对你不敬,还望姐姐多担待一二。” 孟士宏之前对孟妩态度可没这么“亲怀”,这一切可要归功于双环。 孟妩心底感动之余更确定自己搭上双环是无比正确的决定。 孟妩走后,剩下吃饭的人也就只有孟士宏、双环还有孟宛清跟黄敏、孟歆,至于方姨娘跟孟妤,从今日孟妩与黄敏来了之后便稀少露面。 “说起来,我与表哥也多年未见了。”孟宛清一反今早对黄敏的讥嘲态度,主动拿起酒杯敬他。 黄敏虽摸不着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可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孟士宏还在这儿坐着,当即也假客气的拿起酒杯,“虽多年未见,咱们表兄弟感情依旧。” 孟宛清笑笑不说话,只道,“来,喝。” 孟歆在旁看着她俩杯来盏往便不自觉的想起了孟朗,又想起被关押在牢中不见天日的梅姨娘,一时心下悲戚,神色也露出几分哀伤。 正谓所美人愁亦有一番愁的滋味。 孟歆今年正值豆蔻,娇嫩嫩的,明眸含水,雾蒙蒙的,看的黄敏一阵心猿意马,“表妹,你可在哀思什么?” “哀什么思?你才哀思!”孟歆对他可就没什么好语气了,粗声厉气,直将黄敏心间那点旖旎心思都搞没了。 孟宛清看的心里直冷笑,面上却热情不断,拉着黄敏一杯接一杯的喝,“表哥,再来几杯。” “好……”黄敏就纳闷了,孟宛清年纪比他小怎酒量这么大? 他没看到的是孟宛清每喝一口都会不露痕迹的抬袖拭唇,实则暗将酒液全都吐到袖间暗藏的帕子上了,而不明就里的黄敏傻傻的跟她干了一杯又一杯。 喝到最后,神思也乱了,醉态毕露。 “来……来……表妹,咱们……咱们俩也喝一杯……”黄敏醉把孟歆当成了孟妤,一个劲儿的调笑着递杯过去,“交……交杯……” 那边厢,孟士宏有事先回书房去了,双环也差不多起身要回合欢院了。 孟歆亦在黄敏的百般骚扰下不堪其扰,口中重“哼”了声便用力将他推开,“走开!登徒子!再来扰我看我不报官将你捉走!” “好了,表哥,你喝醉了。”孟宛清直到此时才假惺惺的上去关心几句。 而黄敏却一脸不舍的看着孟歆离去的方向,不停的叫喊着,“表妹……表妹……” 第142章 风波 府中为黄敏以及孟妩安排的住处为梅姨娘之前住的落梅院。 孟妩住的是梅姨娘的正房,黄敏住的则是孟朗的房间。 孟歆心里如何会舒服?! 凭什么这么大的府院偏要住到她这儿来?难道不能住孟洵的静心阁不能住荣熙堂还有江姨娘的浣纱院? “小姐,浣妙院还有贞姐儿跟淑姐儿住着在,小孩子吵吵闹闹,怎么能住。” “不能住便要住我这儿?” 想着与荣管事俩发生的争执,孟歆心头委屈涌上,又扑进枕头里哭了一阵。 她好想梅姨娘,好想孟朗。 可是想归想,她却一次也没进大牢里看过梅姨娘,也没派人捎带些信件或物品送到庄子上给孟朗。 她的想,不过是自己受了委屈不忿时才会想想。 “姐儿,在屋里吗?”门外传来春喜的声音。 她这才急忙忙的擦了擦泪,“可是妤姐姐过来了?” 正是孟妤。 孟妤听春喜说孟歆心情有些不好,叫她过来劝劝她,原本孟妤因为早上孟歆那般言辞刻薄她不想过来,可想想孟歆如今也实在可怜,娘不在身边,亲哥也逐出了府上。 往日那般任性嚣张的一个人,如今也可怜柔弱。 孟妤因年长她们,许多事上不与她们计较,加上她逆来顺受的性格注定了她要跟方姨娘一般受尽许多委屈。 “歆妹妹,你怎么了?”孟妤一进来便关心道。 孟歆眼中的泪虽擦了可眼眶却还是红红的,“没事,就是有些想我娘了。” 知道她是想梅姨娘所致,可梅姨娘也真是罪有应得,当然,孟妤自然不会说出来只能好声劝道,“若是想她,改日跟爹说一声,去看看也不是不可。” 她才不想去。 孟歆心内腹诽却是时刻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听到一阵动静传来,貌似是春喜的声音,“呀,是敏哥儿呀,怎的喝的如此醉……” “表妹……表妹……”黄敏嘴里没个正经的喊着。 孟歆听到这儿心底蠢蠢欲动,悄悄瞄了孟妤一眼,却见她没发觉似的正替她整理床被,呵,蠢东西!还不知道她为何将她喊进来吧? 孟妤哪里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关怀了几句看了眼天色,也不早了。 “妹妹,时候也不早了,姐姐便先下去了。” “姐姐,我这儿有新酿的桂花酒,你要不要喝一杯?”孟歆突然倒了杯酒过来。 孟妤是从来不喝酒的,当下摇头,“不了,我还要回去,姨娘近日身体不适我要多在旁照顾。” 就她一人有姨娘么?稀奇么?是在暗讽她姨娘已经坐大牢去了么? 孟妤眼中闪过一丝恶毒的光,在孟妤千般万般拒绝喝桂子酒并要出门时,她趁其不备一棒子下去。 “呀,姐儿,你这是做什么?”春喜恰好进来看见了。 却见孟妤面色快意,果断吩咐道,“去,将敏表哥叫过来。” * 夜色漫漫,天光黯淡。 可长街上却只见一人策马往前,奔驰不停。 正是魏中林。 秋闱的榜单,下来了。 若不是某个糊涂的老东西弄错了孟宛清的名字,也不至于给耽误了,本来,结果在昨天就该出来的,现在倒要害他跑一脚。 实则,心甘情愿。 呵,孟洵,你便得意着吧,等我将榜单结束告诉你的时候! * 大清早,孟府便出了两件大事。 一是黄敏被人发现昨晚睡在了孟歆的房间,二是林月娘半夜大出血,王大夫天不亮便进了府,神色凝重。 孟士宏气结,大发雷霆。 将孟歆黄敏还有孟妤等一干人等统统叫来跪下。 “畜生!简直是畜生!”他开口便将她们几个骂的狗血淋头,尤其是黄敏,“你这个畜生!说,你对你表妹们做了怎样的事!” 黄敏还没开口便见孟歆哭的扑上去便要挠他的脸,“你这个混账!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这到底是怎么了?”孟妩衣不解带的守了林月娘一夜,才过来便看见现场乱做一团。 后来,还是孟妤镇定答道,“昨夜,敏表哥醉酒误入了歆妹妹的房间。” “你胡说!你胡说!”孟歆嘶吼着,眸中是燃烧的怒焰,“明明是你!明明是你勾引他,将他引入我房中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孟妩都听糊涂了,只隐隐觉得,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最后还是孟士宏上前狠狠打了孟歆一耳光,随后,对黄敏吼骂道,“畜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来说!” 黄敏自己也吓的腿在颤,昨夜醉酒的记忆全涌上来了,调戏双环,最后又进了孟歆的房间还有…… 他不敢想下去,面对孟士宏甩给他那重重一记耳光当即哭着认错,“是外甥的错,外甥昨夜喝的太多才会去了歆妹妹房中……” “你给我闭嘴!”孟歆回想昨夜的事只觉羞辱欲死,扑上去便与他撕打在一块,“明明是你跟妤姐姐,你们俩狼狈为奸串通好便要来陷害我,你们俩做的丑事。” “让我来说吧。”最后还是孟宛清站了出来。 她一开口,其它人也统统安静下来,孟士宏盛怒问,“究竟是何因由!” “昨夜敏表哥喝多酒回到落梅院,正准备歇息时春喜却过来喊他,说是歆妹妹有事找他。” “你胡说!你全是胡说!”孟歆疯了一般便要扑上来撕打她。 孟宛清淡漠闪过,口中继续,“随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今早敏表哥衣衫不整的从里面出来,就成了现在的局面。” 她说的算是隐晦,可大家也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胡说,你胡说,明明是妤姐姐,是她要见敏表哥!是她不要脸!” 面对孟歆一个劲儿的咬住孟妤不放,孟宛清只淡淡回了一句,“昨夜我一直跟妤姐姐在一块儿,她为我缝补衣裳,这件事爹爹也是知道的,你怎么好端端的诬赖姐姐?” 孟妤听了她的话,眼泪差点掉出。 方姨娘却是马上反应过来,站出来证实道,“一切均如洵哥儿说的那般,昨夜妤姐儿一直在为哥儿缝补衣裳在。” 这件事,孟士宏当时确也在场听到过孟宛清邀请孟妤缝衣服。 第143章 克星 “爹爹,她们满嘴谎言,事实明明不是这样……”孟歆哪里料到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控制。 昨夜她将孟妤骗过来又将她打晕,就是为了制造孟妤不知羞耻与黄敏私通的假象。 岂料第二天醒来却变成她跟黄敏同床共枕,其它事的一概不知。 “不如,让春喜出来说说,昨晚可是她亲自去喊的人。”孟宛清见孟歆不见黄河不死心,索性也将春喜拉下水了。 人,的确是春喜去叫的,可事情如何会变成这样她亦不知。 她只知道现在有洵哥儿与方姨娘双双做证,加上的确今日一大早确是被她发现黄敏跟孟歆俩人躺在床上,她如何狡辩得过? 陷入沼泽时,每个人都想把自己摘干净。 性之本能。 当下,她一丝犹豫都无便道,“一切,确如洵哥儿所说。” “春喜!”孟歆气急败坏,上前便狠狠撕扯春喜的头跟脸,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你这贱婢为何要串通外人来坏我名声!” “奴婢没有,奴婢不敢……”春喜脸都被抓出血了,惊恐异常,实则对孟歆的喜怒无常弄的很是憋火。 她早就看她不惯了。 哪有一点当家小姐的模样。 眼见场中乱成一团,孟士宏怒火中烧,桌子一拍,“够了!都给我安静!” 他这一声吼,才让现场安静下来。 可孟歆仍是不甘不愿的哭嚷着,“爹爹,真的不是女儿……” “爹爹,如今发生这种事情,依儿子之见,只能让歆儿代替妤儿跟敏表哥成亲了。”孟宛清又站出来提议道。 她的提议才说出口便被孟歆恶狠狠的瞪了眼,拿出视死如归的气势,“我不嫁!我不嫁!要我嫁他我宁可一头碰死!” “你那即刻便给我去死!”孟士宏亦火大,自家的女儿如此不知羞耻居然敢跟表哥夜间私会还躺在一张床上。 孟妩见事情闹的这般大,心下却又生一计,但见她半愁半忧道,“如此闹成这样可如何是好。” 黄敏心虚的头都不敢抬,倒是忘记自己昨天是如何调戏孟歆的了。 “弟弟,不若这样吧。”孟妩思来想去倒像是自己咽下一个大亏般,“洵哥儿说的也对,既然歆儿名声已经坏了,便让她嫁进我们黄家吧。” “我不嫁!我不嫁!”孟歆反抗的异常激烈。 只可惜她的话一句也没被孟妩当回事,“不过,当初我家敏儿要娶的可是妤姐儿,只是歆儿这样一闹也不好不对她负责。” “你的意思是?”孟士宏微微蹙起眉来。 “两个,都娶。” 听了孟妩的话孟宛清当真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 天下哪来这种厚颜无耻之人。 一分钱的聘礼不想出倒是想一下娶俩姐妹回去,当真无耻得紧。 便是孟士宏也有些不高兴了,“俩姐妹嫁给一个表哥,你当我这老脸还要不要?!” “自然不会让弟弟你面上为难,对外只说嫁到两家去了,嫁过去后谁还会去过问到底是不是嫁进一家里面了。”孟妩可巴不得多嫁一个人过去服侍她。 孟妤却是态度坚决,“爹爹,姑姑,此事恕妤儿不从。” “老爷,没有这样的事!”方姨娘向来性子好此次也没这么好说话了,“从一开始夫人便不顾我意愿强自要嫁妤儿嫁过去,嫁便嫁,现在敏儿又跟歆儿出了这种事,俩姐妹俩一起嫁过去,说的是好听,可莫非是要我妤儿做大或是歆儿做小?传出去难听不难听。” “再者,是歆儿的名声损了,又不是妤儿,黄家要真负责便该将歆儿娶回去好端端的又打我妤儿的主意做什么?!” 孟妩没料到向来半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方姨娘居然这么能说会道,讶了讶,却是傲然笑笑,“瞧弟妹这话说的,嫁谁不是嫁,再说,我聘礼都送进来了。” 方姨娘也固不相让,“可我庚帖并没有给你!” “你!” 眼见俩人闹的不可开交,孟士宏正头疼,却见李嬷嬷扶着面色悴白的林月娘正匆匆往这边走,身后跟着一干仆妇下人,还有王大夫。 “老爷!老爷!”林月娘一来便哭天抢地的,人也要哭晕了般,“你可一定要为妾身做主啊!” “这又是怎么了?”孟士宏头都要被她哭大。 却见一个人被推到自己面前,仔细一看,正是荣安新娶的媳妇秋桃,秋桃明显是被人毒打过一顿,脸上没一个好的地方,衣裳也撕破了,头发蓬乱,可嘴唇却是紧闭着神色倔强。 “这个贱蹄子居然在我的坐胎药中下毒!”林月娘气的人都在抖,目光却是毒怨的朝一旁站着的孟宛清看去,怒火中烧,“是她,一定是她指使的!” 孟士宏正欲弄个明白,却见双环拨开众人走过来轻声告知道,“都查出来了,她屋里藏着不少药渣,想必是她下的手。” “洵哥儿,你心也忒毒了些,怎的对你母亲下如此毒手,莫不是怕你母亲生下哥儿这府中便没你的地位了?”孟妩说出其心可诛的一番话来。 加上林月娘在旁哭哭啼啼,双环的添油加醋。 孟士宏暴跳如雷,扬手便要给孟宛清一耳光,“逆子!逆子!” “不是哥儿,一切不关哥儿的事。”秋桃被关着毒打了一晚,各种逼她招供认供她都没有松口,此刻却是抬起被打的睁都睁不开的青肿眼眶,哽声道,“所有事情与她无关,全是我……” “秋桃。”孟宛清一声清喝,打断了她。 秋桃只望着她无声泪流,神色哀求。 就让她一个人认了吧,认了吧,她们是不会放过你的呀! 可孟宛清却偏偏不认,也偏偏不惧,明明形势对她极其不利,所有人都站在一条线上威逼她,迫害她,可她亦面无畏色。 堂堂正正,清清白白。 “老爷!你今日若不即刻将她打死妾身便不活了!”林月娘说着便要去碰头。 莲儿也在旁骤然哭道,“老爷,您不能就这么放过洵哥儿啊,我们主子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就是被她给害死的!” “弟弟,你不能心慈手软啊!”孟妩也在边推波助澜怂恿着,“这等搅得家宅不宁的逆子就是个克星!养在家中也是祸害!没看到她自己的娘亲还有姐姐都被她给克死了么?现在又来克你的子嗣!” 第144章 恭喜 孟士宏经众人种种挑唆,加之昨日并未等到放榜的结果,一时额头青筋毕露,忍无可忍。 暴喝下去,“来人!给我将她架下去打死不论!” “是!” 秋桃见状不顾被人钳制上前便要拦阻,“不!你们不能这样对洵哥儿!” “我看你们谁敢动她一下!” 场面正乱,却见魏中林不知何时闯了进来,神色明厉,不怒自威。 他一来让混乱的场面安静了一刹。 孟宛清的心头的大石也终于放了下去,终于,来了。 “魏世子……你……”孟士宏是知道他俩关系要好的,只今日他要处理家事,实在不欢迎他的出现,语气也很生硬,“今日我有家事要处理,实在不便请你进来做客。” 魏中林却是不屑的扬了扬唇,“我也不屑来你孟府做客。”说着却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走到孟宛清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故意用众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宣告道,“孟洵,真有你的,还真被你考中了。” “什么?”孟士宏一听他的话顿时来了精神,“可是秋闱的榜单出来了?孟洵考的怎么样?” 魏中林对他甚是鄙视,冷嘲热讽道,“你刚不是还要将她打死么?现在又关心这个做什么?” “老爷!”林月娘心里无端的慌乱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预感告诉她,若今日不想方设法将孟宛清给处理掉日后怕是后患无穷,她几乎是用尖利的嗓子吩咐下去,“来人!来人!给我拖下去打!给我打死这个克星!打死她!” 几个粗壮的仆从便要上前擒人。 魏中林见状不由惊怒,“大胆!你们胆敢擒抓朝中举人!” 举人?孟士宏着实吓一跳,随即质疑的看了孟宛清一眼,甚是复杂。 以她的资质竟能考取举人?! “老爷!别听信他的话,若真是如此为何报喜的人没来我们府上!”林月娘是真的下定决心要铲除孟宛清了,此刻什么挑拨的话都能说出,面目更是狰狞,“他们这是在耍你!” 她的话,一语提醒了孟士宏。 他方才的犹豫又变成了强硬,“若真中举人,朝中必派人来报喜。”说着朝魏中林漠视了一眼,“还请魏世子不要干涉我孟家的家事。” “来人,给我将这个不孝的逆子抓起来!” “打死不论!” “……” 便是魏中林都被眼前无纪无法的场面吓一跳,面色气青,“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孟洵可是秋闱上正儿八经考中的举人!” 孟宛清亦警惕的连步后退,不让那些人碰到她的衣袖。 “敏儿,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她给我抓起来。”孟妩口中尖声道,指使傻站在一旁的黄敏。 黄敏听了她的话迟钝的顿在原地一会儿,这才跟着那几个仆从一块擒住孟宛清。 魏中林自然不可能看着他们将孟宛清抓走,跟着加入这场混战中,“你们放开她!放开她!” “统统都放开!成何体统!” 只见宋学士不知何时进来,苏柏亦跟在身侧,他们看见眼前的情形俱是紧蹙起眉,面色不虞。 而府外正传来锣鼓喧天的鞭炮声,欢呼声。 “恭喜孟洵中解元!” “恭喜孟老爷的儿子孟洵中了解元!” “……” 各种欢呼笑闹声不绝于耳的传进来,一墙之隔,听的格外分明。 林月娘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便是孟士宏也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难道真是这样……她……她竟中了解元?! “宋学士,你们若再不来只怕孟洵便被他们打死了。”魏中林心里有火,话也说的刻薄厉害,一双黑直的眼直将孟士宏看的不敢与他对视。 孟宛清第一反应却是上前去扶秋桃,只是那些钳制住她的人不肯松开。 尤其是荣安,眼神挑衅,“她是我婆娘,我凭什么松开。” 孟宛清淡淡看着他,只问一句,“她脸上的伤,可是你打的?” 荣安不知为何只觉得她眼神凌厉的有些吓人,像明晃晃的刀子般在他眼前比划着,可他还是仗着人多势众回了句,“是又如何?” 是又如何? 孟宛清顺手抄起一旁桌凳朝他头上便狠砸去,用力之猛,气力之足,直将在场之人看得瞠目结舌。 荣安自己亦惊震不已,可接紧着伴随而来的却是脑袋上要炸裂一般的痛意,鲜血像开了闸似的往外倾泻,他用手呆呆捂了一下便痛嚎道,“血!啊啊!我流了好多的血!” “抱歉,宋先生,我想搬凳子给您坐结果手滑掉下去了。”孟宛清云淡风轻的站起来说了句,就跟没事人似的,上一秒的狠戾全然是错觉般。 孟士宏看的触目惊心。 她平日里看上去不声不响乖顺听话竟还有这么狠厉的一幕? “老爷!老爷!”林月娘道到了此时已经不能拿孟宛清怎么样了,可她不死心,不甘心的揪住孟士宏的衣袖哭嚎着,“老爷!你要为我做主啊!孟洵她想弑母啊老爷!” 孟士宏却是经刚刚孟宛清砸荣安那一下整个人理智都清醒多了,就跟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般理智。 “来人,将夫人扶下去。” “老爷……老爷,你不能这样啊老爷!”林月娘嘶吼着不肯松开。 可最终还是被人强制带下去了。 双环眼见事情成了这样,马上上前微笑恭贺,“恭喜洵哥儿。” 孟宛清没说话,只看了她一眼,别有深意。 双环感受到她明显抗拒自己,怔了怔,随后聪明的收回剩下没说的话,带着莲儿悄不声响的先走一步。 至于剩下的孟妩等人,也都像得了失忆症一样上前恭贺她。 只孟宛清却瞧都不瞧她们一眼,看向孟士宏,“孟妤的事,你要如何处置。” 她竟以一种吩咐的口吻与他讲话,孟士宏心里如何痛快,可一触到孟宛清的眼神,强势威迫,还有站在她身后的魏中林宋学士等人,以及府外喧天的敲锣打鼓声。 他心里竟无端的瑟缩了下。 孟洵,已不是当初那个逆来顺受的少年了。 “你待如何。”他回了她一句。 第145章 情如 孟宛清一字一句,立场清明,“孟歆做的丑事让她自己收场,择日便让她嫁给黄敏。” “不!我不嫁!”孟歆历经刚刚的事整个人正处于一种懵状,听了这句话才跟找回了主心骨一样,不依不从的扭挣着,态度激烈。 孟士宏本来就不想家丑外扬,听完吩咐下去,“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还是洵哥儿懂事。”孟妩在旁得意之余少不得要拍拍她的马屁,“年纪轻轻就中了解元,将来前程不可限量啊真是。” “还请姑母闭嘴。”孟宛清对她态度一丝也不隐藏,隐藏她对她的深痛恶绝,“你就别打小算盘了,嫁,只可能是孟歆一人嫁过去,想二女侍你那个烂赌的儿子一夫,没门!” “你!”孟妩气急。 孟宛清将话讲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若不介意将这件事捅到外人乃至是朝中,让旁人参爹爹一本,那便继续闹下去!” “孟洵!”孟士宏惊怒之余更多的是愕震。 她竟还要弹劾自己?! 而孟宛清回视他的目光无一不在说明:他不信,就试试看。 局面僵在这儿。 最后还是魏中林出来漠然道,“若是孟大人一意孤行,我不介意回家禀告家父刚刚来你孟府时,你孟府上下诸人是如何对本世子无礼的。” “中林。”苏柏虽不知之前发生什么,可猜也能猜到一半,听到这他看似劝实则威胁孟士宏一般的道,“千万不能让夫人知道,夫人最疼你,上次黄侍郎家的儿子不就因得罪你害得他爹的官位都被罢免。” 像孟士宏这种在京中没根基的,不是那种王侯世家的对手。 他自然清楚自己斤两,虽震怒于自己今日居然要被威胁,可奈何对方家世压他一等,何况这家丑还是出在他自家身上。 因此,他将所有气都撒在了孟妩身上,“你还有脸跟我讨价还价?还不是你儿子做出来的丑事!” “弟弟……”孟妩见他对自己动怒,顿时慌了,“可是我当初想聘的的确是孟妤啊。” 孟妤好拿捏,可孟歆是个什么主儿? 孟士宏却懒听她废话,直接吩咐下去,“你带着黄敏即刻走人,过几日着人过来将歆儿接走,不要大张旗鼓,一顶轿子悄悄将人接了就是。” 这丑,他丢不起。 孟歆想闹已经闹不动了,嘴被封住,人也被捆住,只能兀自泪流,心有不甘。 她心里那叫一个恨啊,恨不得将孟宛清跟孟妤俩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洵哥儿……”方姨娘与孟妤母女俩当即要跪下,喜极而泣。 终于不必将这一生断送在那无良的人身上。 孟宛清正欲安慰几句却听孟士宏在那头接过喜报笑的合不拢嘴,口中不断道,“今日真乃大喜日子,宋学士,你们统统留下来,我叫厨下好好整治一桌佳肴。” “不必。”魏中林现在半分颜面也不给他,直接驳了,“我已经在烟云楼为孟洵定好了厢房。” 孟士宏的笑顿时凝在唇边,看向宋学士。 谁料宋学士亦不轻不重的回了句,“既是她的好日子,她想如何庆祝便如何庆祝吧。”说完意味深长的笑说了句,“孟大人若想庆祝,日后定还有你庆祝的那天。” 这话中的含义可就深了。 暗指孟宛清绝非池中之物啊。 孟士宏听了心不由为之一震,不由得重新审视孟宛清在他心中的地位了。 在他深思间,孟宛清扶起秋桃瞧了荣安一眼,荣安经她刚刚拿桌凳砸了那么一下,现下看着她就发怵。 “洵哥儿……”秋桃知她要为自己出头,可她现在含泪笑着,“你终于出头了……洵哥儿……” 为了这一日,牺牲多少,又付出了多少。 孟宛清亦有许多话想要跟她说,可喉头一哽,却是万语千言深藏胸中,只紧握了握她的手似是允诺般郑重又珍重,“秋桃。” “嗳……”秋桃才应了声,泪水便汹涌夺眶而出,被她握住的手也不住颤抖。 孟宛清眸色亦有湿润,却被更坚定夺目的光芒替代,她的话很短,可却一字一句,字字千斤。 她说,秋桃,洵哥儿有出息了,从此再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 烟云阁。 坐落于长安湖畔,夜色中,常能看见一艘艘富丽精巧的画舫立于水中,点着灯盏,忽远忽近,但见画舫飞檐翘角、玲珑精致的四角亭子,赫然立于船头,美人靠、盘龙柱子、彩画……龙柱上的浮雕盘龙和祥云一层扣着一层,层层错落有致,雕刻精细到盘龙身上的每一个鳞片都细细可数。 今夜魏中林便一掷千金为孟宛清包下了一座画舫。 “怎么样,配不配得上你这个新晋状元郎。”魏中林站在岸边潇洒摇着竹股烫花素面折扇,扇面纸质,色纯白,其中一面洒金为饰,不规则的金屑如落叶,如光斑,率意而洒性,被他握在手中颇有几分翩翩贵公子的风韵。 孟宛清望着约七八丈的巨大画舫,船尾的雕花栏杆与船舱、船头的雕刻遥相呼应,船身四周贴着浮雕祥云,夜色下,每个飞檐翘角上都悬着一盏宫灯,星星点点,倒映在湖面宛若瑶台仙境。 她感动的说不出话来。 “中林极少待人如此用心。”苏柏用极小的声音在她耳边笑道,“他待你,情如至交。” 情如至交。 望着站在身侧得意冲她挑眉洒笑的少年,孟宛清心头涌动了阵最终真心真意的跟他道了声谢,“魏中林,谢谢你。” 魏中林被她如此正式的感谢搞的有些不好意思,轻咳几声道,“既人都到了,走,咱们上去。”说着拍了拍掌心,只见画舫立刻徐徐的朝着水岸边靠来。 他们一行三人,先后上去了。 上去的感觉跟站在岸边观看的感觉又有不同。 孟宛清望着夜色下深无边际的湖水,天上星子如烁,湖面光芒倒映,而她,仿若置身海天一线。 “哗哗”的水声作响,画舫无声向前划向更深的湖中央。 她立于画舫船首,孤帆远影,风将衣衫吹得飘飞起,原来这便是“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第146章 痛快 “孟洵!你一个人在外做甚,快进来呀!”画舫内,传来魏中林呼喊她的声音。 孟宛清这才从方才的思绪中走出,整理衣襟,信步走了进去。 这一进去,便又是另番景象。 丝竹管弦不绝于耳,巧笑倩兮的伶人怀抱琵琶、箜篌、或抚琴或吹笛,个个朱颜施粉、云堆翠髻,身着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皓腕凝雪,玉骨冰肌。 口中咿咿呀呀的唱着,“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一屏之隔的紫檀卷云纹炕桌旁,魏中林、苏柏还有郑清乃至好久不见的沈如锡等人端坐在那儿,面带笑意看着她。 “折桂蟾宫动魄魂,回眸一笑饱含春。寒窗独耐三千日,浴火凤凰终至尊。”苏柏最先向她举起杯盏,吟诗贺道。 孟宛清对上苏柏眸中真挚的贺意,心头顿时一暖。 又见郑清继苏柏后也缓缓起身,双手捧杯,笑脸祝曰,“白苎新袍入嫩凉,春蚕食叶响回廊。禹门已准桃花浪,月殿先收桂子香。鹏北海,凤朝阳。又携书剑路茫茫,明年此日青云去,却笑人间举子忙。” 便是魏中林也跟着吟了一首贺诗,“年少初登第,皇都得意回。禹门三级浪,平地一声雷。一举登科日,双亲未老时。锦衣归故里,端的是男儿。” 最后举杯的是沈如锡,左手执杯,右手捋袖,端方君子温润如玉,“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说着,仰杯一饮而尽,饮罢快意道,“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孟洵,恭喜你。”他们几人像是事先说好般,不约而同,异口同声的恭贺道。 望着他们发自肺腑的祝福与贺喜,孟宛清自问何德何能,有此至交。 “呦呦鹿鸣,食野之萍。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屏风内,伶人们吴侬软语的吟着这首《鹿鸣》,琴弦拨动,玉落珠盘。 孟宛清缓步上前,胸口热乎乎的一片,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几度哽咽,眼眶也渐湿润。 苏柏笑着为她倒了一杯酒,还不忘调侃几句,“今日可不是中林有意要灌你了。” 魏中林见他埋汰自己,直窘的拿扇柄敲了敲桌,“都过去多久的事了,就你记得最清。” “哈哈哈……”听了他俩的话,郑清他们笑成一片。 孟宛清正被逗得心中那丝将哭未哭的感觉被压了下去,耳边传来沈如锡低轻含笑的嗓音,竟比那琴声还清悦动听,“你那篇文章,我一字不差的看过了。” “什么文章?” 她诧异转过头,却对上他那双乌黑清亮的眼眸,凝着她,一字一句道,“毕生阅历,只一二途以听人分取焉,而求可以不穷于其际者,往往而鲜也。” 孟宛清情不自禁的跟着诵出下一句,“而或独得而无与共,独处而无与言。此意其托之寤歌自适也耶,而吾今幸有以语尔也。” 沈如锡听了她的话,唇角缓勾,有赞赏之色。 他的笑,像初春的杨柳拂面,清凉适意却又微痒。 她脸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红,“你怎看过我写的文章?” 文章只有主考官才能阅朗。 沈如锡笑而不语,只将苏柏手中倒好的那杯酒接过来,递上前,“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我今日已做好不醉不休的准备了,孟洵,你呢。” 孟宛清只觉得胸口暖暖的,又热又酸,她自是痛快接过杯盏,“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说完,痛快畅饮。 魏中林那边才跟苏柏纠结完上次灌孟宛清酒的事,见她已经跟沈如锡喝起酒来,顿时也嚷嚷着靠过来,“好你个没良心的孟洵,你今日最该敬酒的人便是我……” 他话还没说完只觉唇间一凉,竟是孟宛清笑着伸手堵住他的唇,秀眉一扬,神清气朗,“饮饮饮,今日我来者不拒。”言罢,又一杯酒下了肚。 魏中林还沉浸在刚刚唇间触到的柔软,孟宛清已经敬酒敬到苏柏那儿了,他拍了拍脑袋,回了些神,想什么呢?于是也不甘冷落的又凑上前,“来来来,今日不醉不休,不醉不休!” 做为今日被恭贺的对象,孟宛清自然要敞开肚子喝。 可她心情好,无论谁敬她酒都一饮而尽,一滴不剩。 “你们也不能只灌我一人。”几杯酒下肚后,孟宛清面色有了几分酡红,秀眉清目,身后屏风倒映着伶人婀娜曼妙的身影,她静坐其间,竟有几分斗酒十千恣意欢的风流。 苏柏很自觉的用碗替代了杯,自干一杯,“这杯算是恭喜自己中了举人。” “我也自干一杯。”郑清与他一样都中了举人。 眼见他们几人你敬来我敬去,魏中林颇有几分小嫉妒,哼哼道,“你们倒是春风得意,只可怜我名落孙山。” 孟宛清喝了几杯已有微醺,醉颜酡笑的伸手搂住他一边肩膀,笑嘻嘻的凑上前,“名……名落孙山?” “干嘛。”她身上的酒气熏得他眉都皱起来,最担心的是万一她又跟上次那样吐得他一身怎么办? 只听她语含戏谑,环视众一眼揶揄道,“人家名落孙山是回家种田,你倒好,名落孙山是为继承爵位。” “你……”魏中林被她褒贬的脸红也不是青也不是。 苏柏他们几个笑的前仰后翻。 沈如锡也是被孟宛清这番逗趣的话逗的眼底笑意蔓延,“你这般能说会道,将来到了朝中必是舌战群儒,妙语连珠。” “我看她这叫喙长三尺。”魏中林记恨方才被孟宛清调侃自己的事,找着机会便将她给“嘲”回去。 喙长三尺。 孟宛清被他逗的口中“噗”的一声,满腔酒液尽数喷到魏中林脸上,当真一滴也不浪费。 直接魏中林喷成了黑脸,咬牙切齿喊她名字,“孟!洵!” “哈哈哈哈哈……”苏柏跟郑清俩笑的酒杯都拿不稳了,泼的尽数都是。 身为始作俑者的孟宛清也笑的肚子都疼了,想拿帕子为他擦一擦,结果魏中林反应更激烈。 “你干嘛?!” “为你擦脸啊。” 魏中林望着她手中熟悉的布料,气的不轻,“你倒是鸡贼!喷了我的脸又拿我干净的衣裳去擦,你怎么不拿你衣裳给我擦……” “擦擦擦……”孟宛清像哄小孩子似的又改拿自己的袖子去他擦拭,眸中盈盈含笑,似水秋波,直看的魏中林有些心慌的推开了她。 第147章 可贵 口中郁闷的念念有词,这家伙怎么还跟个娘们儿似的? “来人,将琴取与我。”今日沈如锡心情也是空前的好,笑过饮过,兴致大增,有想要抚琴抒怀的冲动。 苏柏闻言也吩咐道,“给我一管萧。” 郑清拍手道,“好,琴萧合奏,高山流水。” 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洋兮若江河 !”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 伯牙子期,相知可贵。 这又何尝不是在暗喻她们之间的情谊? 孟宛清听着抑扬高下巍巍洋洋的琴音伴着萧声,一时慷慨激昂、热血沸腾。 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子期死,伯牙谓世再无知音,乃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 曲子从最初的激越逐渐轻缓、抑扬顿挫,不可拟测,上八段乃高山,下七段系流水,意虽似别而题神立体,气韵起承一无差异。 孟宛清听到最后情难自抑,忍不住跟着清唱道,“挥弦一曲几曾终。历山边,犹起薰风。门外客携琹,依稀太古重逢。髙仾处,落雁惊鸿。怕弹指唤醒美人邜睡,客子春浓。任闲愁千缕,也不觧踈慵。” 沈如锡衣袂飘逸,白衣如雪,十指灵动激昂的拨动琴弦,高山流水,迂回雄壮。 “焦桐,非中郞靑眼,徒沉埋爨下残红。休虑却,调高和寡,换徵移宫。” “一帘秋水月溶溶,酒樽空。懒听琵琶江上,泪湿芙蓉。” “盼何时,锺期再遇野航中……” 弹到最后雨落山涧、紧接着山流暴涨岩土崩塌,孟宛清恍若透过琴声看见钟子期死后,伯牙摔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 一时,伤怀溢涌。 眼角竟湿了几分,再一看,平日好动如魏中林也在时而流畅时而低越的琴声中怔怔出神,神思悲痛,而沈如锡跟苏柏似有默契般,合奏到最后,竟是齐齐停下。 几人相视相顾,胸口皆涌动着悲壮激扬的无声情绪。 “少时志在泰山,心之向往,而后志在流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郑清满腹感慨,红着眼眶朝她们一一举过杯,“今生能与诸位相识,士为知己,郑清便是死也无憾了。” 魏中林喉咙动了动,合声道,“我也是。” 随后苏柏也点了点头。 孟宛清胸中豪情万丈,直接以壶代杯,起身敬道,“高山之巍巍,流水之洋洋,无论高山亦或流水,相知可贵,知音难觅,孟洵今日在此敬诸位一杯!” 说着痛快仰首,竟是灌了大半壶酒下去。 “好!”苏柏也被她旷达不羁的情绪所感染,也拿起一壶酒,“子之心而与吾心同。” 眼看着他俩一前一后的抱壶饮酒,魏中林又怎甘落后,只是这酒却只剩下最后一壶,而沈如锡也与他同时伸出了手。 “中林。今日这酒,让给我罢。”沈如锡几分醉意,笑容和朗。 魏中林虽不愿,却也松开来,却是傲娇的补了一句,“就此一次。” 下次,他可不让。 沈如锡冲他扬眉笑笑,抱起酒壶,仰首便饮,这般痛快又是畅意,酣畅淋漓。 几人喝着,醉着,谈着,笑着。 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 何夜无月,何夜无酒,却难在有这般肆意放纵的知交好友。 * 说好的不醉不归,当真不醉不归。 孟宛清醉到人事不省,昏醉如泥时只听魏中林在耳旁说什么“围猎”“操练……”再多的,她已记不清了。 再次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双目迷蒙中依稀看见一个曼妙的人影在床榻前忙来忙去,薄暮晨光,映在那个娇白的侧颜,似是第一次相见那般,她拿着熏香打开银色缠枝纹的熏球,小心翼翼往里倒。 一滴泪,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流出来。 “洵哥儿……你怎么哭了?!”秋桃原以为她还没睡醒,结果一瞥眼却发现她何止醒了,正含泪看着她。 孟宛清什么也说不出来,抱住她便哭。 哭的泪眼朦胧。 芳杏……芳杏…… 听着她口中依稀反复的念着一个名字,秋桃心痛如绞,反手环抱住她,“洵哥儿……” 她哭的一抽一抽,眼泪鼻涕都往外涌,怎么都止不住。 视线所及之处全勾起了过往的回忆,站在铜镜前为她梳理长发的月华,坐在炕桌前为她缝制新衣新袜的芳杏,还有默默无闻却总是将院内院内打扫的一尘不染的桂枝。 还有……还有为了她嫁给那个狼心狗肺一文不值荣安的秋桃…… “洵哥儿。”香雪的声音乍然在外响起,带着几分罕见的恭敬,“夫人传你去荣熙堂用早膳。” 秋桃听见香雪的声音这才赶紧抹了抹眼中的泪,又心疼的为孟宛清擦去涕泪,捧着她哭的苍白的脸颊,字字坚定,“洵哥儿,为你做的那些,都是奴婢们心甘情愿。” “……” “奴婢们生在这世间,本就做牛做马,无怨无悔。” 孟宛清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双手紧紧揪住她的两个肩膀,才擦干的眼又哗哗的掉出泪来。 秋桃见她哭,自己也跟着哭,虽哭却是含着笑的,“那日洵哥儿对奴婢说,说你出息了,说不会再让奴婢受委屈。”说着,情绪有些控制不住,肩膀也跟着颤抖,可还是含笑含泪说下去,“奴婢,信您。” 一句奴婢信您,深有力的击进孟宛清心底。 激重澎湃。 芳杏,月华还有桂枝,她们,也是这么想的么? 孟宛清哭的嗓子都哑了,心中的悲痛才堪堪压制了些,她不住的擦着眼睛,揉着泛红的眼角,开口时声线沙哑,“秋桃,我那日与你说的事,你考虑的如何了。” “哪件?”秋桃怕她眼睛哭肿了,拿了块浸了凉水的帕子过来为她敷眼。 孟宛清看着她,一字一句,“我说不会让你受委屈,便不会再看着你跟那个混账东西在一起。” 秋桃心里有什么涌了涌,热潮潮的,可嘴上却强颜欢笑,“洵哥儿,我已嫁了他……” 第148章 教训 “那又如何?”孟宛清态度坚决,手亦抓紧了她,“若你不愿……” “没有不愿的……”秋桃说着转过身去,过了好久才慢慢转回来,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她将她的手拉过去,轻轻放在她的腹中,“洵哥儿,我已经有他的孩子了。” 孟宛清混身一震,惊讶看过去。 小腹那儿,平平坦坦,什么也看不出来。 “什……什么时候的事……”孟宛清实难形容此刻自己的心情,明明想带她脱离苦水,可,可为什么,一切为什么偏偏来的这么巧? 秋桃似是不想多说此事,手背不住的拭着泪,强笑道,“哥儿不必担心,我很好,真的很好。” 孟宛清的表情显然不信,荣安平日对她的种种,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何况奴婢本就是府中的奴婢,不是嫁他,将来也还是会指给与他差不离的人。与其那样,不如现在这般吧……”说着,秋桃面上浮现几分为母的慈爱与怜惜,抚了抚自己的肚子,“生米已经煮成熟饭,该怎么过,便怎么过吧。” 她是不想拖累孟宛清。 孟宛清有多厌恶孟府中的人,她心中清楚得很,而今好不容易她一人空无牵挂,她又何必做那累赘呢? 洵哥儿,当如大鹏那般展翅翱翔。 而她,愿居一隅,目送她鹏程万里。 * 荣熙堂。 道士们做过法事后林月娘心里已经再无膈应,况且,她腹中孩儿几次险些流产却都保住,这不禁令她更深信此胎天注定。 天意注定她要为孟家生下继承家业的哥儿。 “夫人,药好了。”香雪手里拿着一个白釉碗,通体施釉,釉色灰白,碗中盛着深褐色的药汁,闻上去有极浓重的中药味。 林月娘缓缓接过了,却没喝,“大夫可按我说的那般调好了。” 香雪忙应道,“是,王大夫说……” 正讲着,帘儿在外脆脆的通报了声,“洵哥儿来了。” 洵哥儿,来了。 林月娘一听这个名字眼中便闪过无尽刻毒,可转瞬即逝,又恢复了平日和颜悦色的模样。 帘子一掀,那个颀长秀丽的身影便跟着走进来了。 孟洵,似乎跟从前不一样了。 也说不出是哪儿不一样,容色越发鲜亮,眉眼也更分明,便是走路的姿态跟整个人呈现出的气度,也落落大方,皎如玉树临风前。 身上随意的穿了件草绿色暗花绸长衫,领口镶滚元青素缎边,大襟右衽,马蹄袖端,袖口衬饰月白色素缎,颜色淡素,雅人深致。 当真有几分解元的风采。 这个发现让林月娘更为不爽了,看向孟宛清的目光也充满了怨色。 “母亲。孩儿跟您请安。” 孟宛清只做视而不见,还是跟以往那般孝顺的跟她请安。 林月娘却没有立即叫她起来,而是以一种主母质问仆从的语气道,“听说,你中了解元。” “是。” 呵,林月娘心底的冷笑蔓延到脸上来,“目不识丁也能考中解元,莫不是你动了什么手脚亦或抄袭他人。” 孟宛清听了她含沙射影的一番话,抬起头来。 见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林月娘怒从心来,喝道,“谁允你这般目无尊长的看着我!”才说完又见孟宛清竟不经她同意站起来,更为气结,“我有叫你站起来吗!给我跪下!” “身有功名者,便是见官都能不跪,你又算什么?”孟宛清说话间轻轻掸了掸刚下跪沾地的衣袍处,神色清淡却藐然,“跪你,是给你脸在面,你若不要,我收回便是。” “你!”林月娘万万料不到如今孟宛清跟她说话敢如此放肆不敬,当即喝命道,“来人!给我把这个逆子拖下去打!” “谁敢动我。”孟宛清只一句便让那些仆从犹豫着不敢上前,却见她目无波绪的看着林月娘,逐字逐句道,“我身有功名,但凡污蔑陷害鞭挞我者,按律罪加一等。” 她口的话不仅仅是对那几个奴仆说,更是在警告林月娘,警告她日后休想再像从前那般苛虐她! 林月娘见那几个奴仆当真吓的不敢动她,怒极反笑,指着她一连说了几声,“好”。 “又发生什么事了。”孟士宏的声音在外响起,似是听到动静过来了。 林月娘马上整理思绪,压下忿恨,却转了一幅慈母的面孔道,“刚刚是母亲不对,母亲也是关心你的前程。”说着便将目光转过去,看了香雪一眼。 香雪会意,端着那碗药便走到孟宛清面前,“洵哥儿,这是夫人特意命厨下给你煎的药,最是滋补。” 孟宛清隔空闻了闻,面上便浮出笑来,“母亲有心了。”说着将碗接过。 林月娘见她当真接过并未生疑,心中暗笑果然道行浅了,嘴上却关心道,“快趁热喝罢。” 孟宛清依她所言,仰首便喝。 见她喝下去林月娘这才放下心来,又见孟士宏已经走进来心虚的起身嚷了几句头痛,香雪便将她扶着往侧门的方向走了。 她转身的那刻,孟宛清将喝进嘴里的药一滴不剩的全吐出来,吐回了碗里。 “你们一个个的杵在里面做甚。”孟士宏一进来便看见仆从们个个手持棍棒,傻站在那儿。 孟宛清轻描淡写道,“不做什么,教训我罢了。” “小的不敢。”那几个仆从吓的立即跪在地上。 孟士宏却是将眉一拧,坐上黄花梨的太师椅,将他们几个一一沉扫了眼又望回孟宛清,“胡说!没缘没故的,他们打你做甚。” 呵,没缘没故。 难道有缘有故就该打她? 孟宛清一字不落的将刚发生的事告诉他,“母亲现在只当我还是从前那般无知小儿,动则打骂。” 孟士宏听进耳里反应淡淡,“她是你母亲,本该便有训斥管教你的权力。” “只怕是有的人下手不知轻重。”说话间,孟宛清目色沉沉看向荣熙堂院外,言有讽刺,“这院中,也不知死了多少人,丧了多少条命。” 第149章 戒备 “你!”孟士宏甚为不悦的喝止她。 孟宛清却是在他要骂出更难听的话前截断他的话,意味深长,“说起来,母亲这一胎也不知男女,东哥儿经上次溺水后人也变得痴痴傻傻,朗哥儿更是终身进不了书院。”说到这,挑眉望向面色已有几分微妙的孟士宏,“如今阖府子嗣便只有我一人有功名,若爹爹觉得我身上的功名可有可无的话,我大可上书请朝中收回。” “你!”孟士宏气的不轻,手指向她,“混账东西!我什么时候说你功名可有可无?” “孟府随便一个下人都能对我动枪动棍,言语不敬,这功名要来做甚?难道给我自找麻烦?”说着孟宛清便要转身,“我现在便去找宋学士,让他帮我上书朝中,让宫内裁定。” 孟士宏真以为她要去,吓的阻拦道,“逆子,你今日要是踏出孟府一步……” “那又如何?”孟宛清回眸逼视他,言辞甚利,“留下来府中也无人将我当个正经的哥儿看,该有的敬重,该有的礼待统统都无甚至……” “行了行了!”孟士宏实在被她一番话吵的头痛,怒目视向那几个仆从,喝骂道,“今后谁胆敢在府中对洵哥儿不敬,打一顿板子再撵出去!” “是。”这下,众仆从是心服口服。 将他们喝退后,孟士宏这才想起今日过来找孟宛清的正事,“春闱在明年二月,此间,你要好好跟宋学士等人打好关系,若是能得前知晓试题是最好不过了。” 孟宛清心中鄙视倒也没表露出来,只将手一伸,“打好关系,这个简单,只是却少不了银子。” 孟士宏一听,顿时沉脸想要教训她。 可她却言之凿凿,“没银子你叫我如何与他们打好关系?空口说白话连顿饭也请不起?” “……” “我好歹如今功名在身,在银钱上畏畏缩缩一毛不拔,这丢的,可不是我一人的脸。”言外之意,她在外囊中羞涩,那些人也只会暗地里嘲笑孟士宏乃至整个孟府。 孟士宏便是听的无名火起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几分道理,因此,虽则极不情愿但还是从怀里掏了几张银票出来,命人送过去。 孟宛清接过来一看,还算大方,给了她一百多两。 可紧接着便听孟士宏极不乐意道,“这些银子你自己省着用,到明年春闱前我不会再给你一分了。” 合着这一百多两要用大半年? 孟宛清再一次刷新了对孟士宏的认知,小气自私吝啬抠门……实在难以吐槽。 “行了,就这样吧。”孟士宏本来还想探听一下她跟魏中林等人如今关系如何,再透过魏中林了解当下朝中的局势,因为本朝只有四品以上的官员才能参加早朝,像他这种四品以下的只能在殿外候着。 新帝一日未立,这局势便一日不清。 他得小心斟酌着站好队。 只是,刚忍痛割了一笔银子出去,他可不想又被她借机又索要什么,却也不想想孟宛清从小到大他也才给过她这么一次东西,还是有利可图的情况下。 孟宛清见他要走,这才不不慌不忙的端起那碗药递上前,“爹爹,这药极是滋补,还请爹爹喝下。” “这是何药?”孟士宏满目狐疑。 孟宛清老老实实道,“这是早上母亲给我的,说里面有鹿茸、山药、淫羊藿、杜仲……” 这些全是补肾生精的猛药。 孟士宏心中暗骂林月娘个不正经的骚娘们儿,孟洵今年也不过快十二岁,这么早给她用这么生猛的药,还不将身子亏空了。 虽然他也不大担心孟宛清身体如何。 可既是大补之药,不若他喝了,反正双环也出月子了正需要他好好的给她“补补”。 思此,他接过药碗,也未多想便一饮而尽,只是喝过后咂了咂嘴巴,自言自语道,“这药喝进嘴里怎的如此古怪。” 此药虽补,可其中一味的川楝子却加量过度,川楝子过度可致心、肝、肾受到不同程度伤害,最终导致中毒。 至于毒性如何,孟宛清只能拭目以待了。 * 大京朝的禁军乃整个国家的中央军。殿前司与侍卫马军司、侍卫步军司并称三衙,统辖殿前诸班、直及全国禁军。 捧日、天武、龙卫、神卫等是禁军的上军,通称上四军,其他诸军则是中军和下军。禁军一般是百人为都,五都为指挥,五指挥为军,十军为厢,厢分左、右,厢上为番号军,分属三衙。统兵官分别为:都头、指挥使、军都虞候、军都指挥使、厢都指挥使。 现任禁军总都头的便是镇江王——赵景行。 他手中掌管大京朝八十多万禁军,位极人臣,权倾朝野。 “我今日便带你好好参观参观禁卫军队。”魏中林罕见的出门没乘轿马,一路步行,边走边跟孟宛清说禁军之事。 孟宛清对此也很感兴趣,“听说皇上在出行时,禁卫军在前后警卫;皇上休止时,禁卫军则宿在皇上的行宫。皇上在朝中,禁卫军便守卫皇宫。若本国遇到大敌、大丧等非常事变时,禁卫军也一步不离的守卫宫门。” 魏中林闻言鄙了她一眼,“那是御前侍卫才会做的事,禁军更多是负责宫内外的整个安危却也不仅如此。” 说着,他举例说明禁军中还有马队、炮队、工程、辎重、机关炮、军乐、禁卫等分支,这些也都在总都头的掌管之下。 更不去提禁军每日都要操练演习,训练整肃。 来到禁军营前时,魏中林正了正神色,从腰间拿出一块玉牌,“我找总都头。” 驻守城门的侍卫接过细细看了一眼,这才撤回阻拦在她们身前的长矛,只是,面上也没半分表情,严肃冷酷。 孟宛清看了心内不禁更觉此处壁垒分明,戒备森严。 禁军营地坐落于与皇城相邻的西华门,门外设有下马碑石,门内金水河南北流向,上架石桥一座,桥北为三座门。平面矩形,红色城台,城台上建有城楼,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城楼面阔五间,进深三间,四周出廊。 开阔方正的城门象征皇权至高无上,震慑天下,四角上各有十只吉祥瑞兽,内廷深邃、紧凑,各有宫门城墙,相对排列,秩序井然。 不时能听见里面传来军队训练的声音,震啸九天。 直将孟宛清听得一阵热血沸腾,“他们训练的地方在哪儿?带我去看看。” 第150章 等你 “嘘……”魏中林听见她兴奋的叫唤声吓的忙竖起手指做噤声状,又暗指了指为他们领路的侍卫,小声提醒道,“禁军营中切勿喧哗,违者军令惩罚。” 孟宛清没料到里面制度竟如此规严,顿时安静下,小声回道,“我有功名在身,他们也能打吗?” 魏中林听了她的话,一言难尽看回她,“你试试不就知道?” 算了,她不敢试。 一路屏声静气的跟着领路的侍卫走到训练的围场边,但见队列分明,严阵以待,士兵们个个身着铁甲,手持长枪,杀气森森。 “他们今日似是要训练阵法。”魏中林平日来的较多,对这儿的操练也较熟悉。 孟宛清却是看什么都新鲜,要知道像她这种平日连入禁军营都没资格的人,生平第一次有机会进来自然是满目稀奇。 难得看她少见多怪的样子,魏中林不禁有些得意,清咳道,“跟着本世子,日后有你长见识的时候。” 孟宛清却是毫不留情的“呸”回去,一双熠熠有神的乌黑眼眸直透过围场看向里去,余光也不给他。 不多时,只听一阵“咚咚咚”的急骤鼓槌声,响彻四面八方。 “快看,要摆阵了。”魏中林也被这骤密如雷的鼓槌声感染了,异常亢奋道。 孟宛清本想借机贬他几句,不是还笑她没见识没?但听鼓声滚滚,大有金戈铁马驰骋纵横之势,一时也忍不住被吸引,全神贯注在旁观看。 围场之上,尘土飞扬。 士兵们有条不紊的分列几队,步伐严密,整齐划一。 “方阵!” 一声令下,只见偌大方阵眨眼分散成数个小方阵,又见小方阵组成大方阵,可谓阵中容阵。 “方阵中央的兵力少,四周的兵力多。中间兵力少,可以虚张声势。四周兵力多,可以更好的防御敌人进攻,方阵是一种攻防比较平衡的阵型。指挥等金鼓旗帜一般部署在方阵的后方。两翼薄弱,适合进攻。”魏中林忍不住兴奋的说了句。 孟宛清不禁对他刮目相看,“你如何知晓。” 魏中林没回话,却是伸手指向围场中央,“四叔告诉我的。”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孟宛清看见了,围场中他一身明光铠,两肩护甲虎头龙首纹,烈日之下,铠甲反射熠熠白光。 “见日之光,天下大明。” 不知为何,孟宛清脑中竟浮现这句话来。 才倏忽功夫,阵法大变,所有士兵呈雁字形横向展开,左右两翼向前或者向后梯次排列的战斗队形,就像猿猴的两臂向前伸出一样,是一种用来包抄迂回的阵型。 若两翼是机动性比较强的骑兵,则在静止时,可获得处于中央步兵的保护与支援,而又可发挥进攻骑兵的威力,增加突然性。 “平戎万全阵。”但见他手挥旗帜,统帅全军。 平戎万全阵是由前后左中右五军组成,约几里见方的正方形大阵,拓展纵深,把主力步兵部署在阵势的中央,加强战车,组成三个车营增强步兵的防御能力与攻击能力,把骑兵部署在前后左右担任警戒和掩护中央大阵…… 这是一种保守的防御阵型,达到以步兵为主力的京军可在平原对抗北方游牧民族骑兵的目的。 阵法诡变,气势威严。 直将孟宛清看的混身起了鸡皮疙瘩,热血奔涌,恨不能换身盔甲,上阵御敌。 魏中林又何尝不是如此,他正当血气方刚的少年之龄,一腔热血,满腔抱负,只愿随军而去保家卫国,驱杀外敌。 围场内,鼓声正紧,一轮又一轮的阵法变幻莫测。 * 直至午时,训练才结束。 孟宛清也已看的口干舌燥,汗湿衣襟,现下虽近十月,早晚清凉,可日间却仍暑热难挡。 “走,我带你去营帐里休息休息。”魏中林也热的满头大汗,手不时去解衣领,也不在意是不是露出里面肌肤。 孟宛清目不斜视,无论他怎么劝她将衣衫解开些透透气,只当没听见。 尽管,她确实好热。 俩人离开围场走到驻扎在围场不远处的营帐,大大小小数十个,听魏中林说是为了让士兵时刻警惕如临战场。 他将她带到其中一个与其它并无区别的营帐前便道,“你先在里面等我,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消暑的东西。” 孟宛清被日头暴晒脸有些泛红,虽女扮男装,可爱美之心却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 怕被晒黑,所以她听了他的话便点点头,“那我就在这儿等你。” 说完,走了进去。 进去之时不禁打量眼前营帐,但见帐内宽敞舒适,简易摆着几张桌案板凳,最右搁置一排兵器架,上有弩、枪、棍、刀、剑、矛还有种种她说不出名字的兵器。 看上去轻便灵巧,她尝试将其中一根长矛抽出,结果手腕差点被长矛的重量压折了,吓得她倒抽一口气,使出混身力气才费劲的将长矛归置原位。 “这么重……”她拧眉自言自语说了句。 研究完兵器架她又将目光放在营帐中心的舆图跟沙盘,舆图上注明分率、准望、道里、高下、方邪、迂直。 川字是流水,山字是三座山峰,田是分成小块的土地,这些图形符号都有特殊的含义。 她依稀从上面辨出渝州、苍南、济北还有滇南等大京国几个重要番地。 正入神的看着,只听帐外传来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难道是魏中林回来了? “总都头。”只听外面士兵恭敬道。 伴着一道低声的男声,漫不经心应了句,“嗯。” 孟宛清心中暗叫不好,见帐中有个屏风马上躲了过去,光是躲着还不行,屏风上恰好搭着一件长衫她想也不想的便用长衫遮住自己。 而他,恰好也在此时走进。 隔着屏风她看见一个削瘦英挺的身影越走越近,边走边解铠甲,明耀的甲胄被他弃于一旁,剩下的便是轻薄的月白色内衫。 刚从围场列阵回来,风尘仆仆,大汗淋漓。 屋子中隐约能闻到他身上强烈的男子气息,带着某种侵略的意味,她耳朵尖不好意思的红了下。 他已经开始解内衫了。 解到一半似是想到什么,走到舆图前凝眉思索,半解的衣衫将他胸口袒露无遗,那是一具成年男子的身躯,不似她身边认识的青稚少年。 第151章 求肋 胸膛肌肉结实有力,却又不是那种贲张鼓勃的,宽肩窄腰,瘦削精悍,从上而下线条流畅,肌理光滑。 月白色内衫被汗水湿透,粘在身上,而他浑然未觉,聚精会神执笔在舆图上勾画什么。 落笔看似潦草实则笔意奔放,体势连绵。 “草书?”孟宛清有些微的讶然,不过转眼又想通了,他适合这般龙蛇飞动的字。 “总都头,你的水。”只听营帐外又响起声音。 赵景行头也不回,放下狼毫,“进来。” 只见士兵拎了几桶水进来,从进来到出去都不曾在营帐里多看一眼。 可见军规森严。 孟宛清不禁有些担心自己的小脑袋了,她这属不属于……私闯营帐?! 都怪魏中林这个害人精! 正想着只听水声“哗啦”,侧目一看,赵景行直接将桶中的水泼洒到自己身上,这样就算沐浴过了?孟宛清看的直瞪眼。 洗的干净吗?! 赵景行却没讲究太多,他常年行军,习惯了一切从简,用冷水淋洗过后便直接脱去内衫,乌黑湿润的长发贴在宽阔的脊背,肌肉张弛有力,蓄势待发,孟宛清清晰的看见,他背上有不少伤痕。 刀的、枪的、剑的。 果然是尸山血骨中打出的军功。 她尚出神却没提防他一个伸手便要将搭在屏风上的那件衣衫取下来。 一时竟紧攥着不放。 赵景行眉头微拧,似是觉察到有外人在,手腕不过轻轻用力便将衣裳连带着人一块拽过来了。 “哎呀!”她一头撞到他胸膛上。 他垂眸看了她一眼,神色极淡,极冷。 孟宛清对上他清冽幽亮的眼眸心内莫名的被震慑到,一双手却还傻乎乎的撑在他胸前忘了松开。 “哇!你们在干嘛!”魏中林早不来晚不来现在却进来了,手里抱着个西瓜一进来便格外夸张,却是对孟宛清啧啧道,“你胆子不小啊!居然敢偷摸我四叔……” 孟宛清被他调侃的面颊通红,恼怒又慌张的缩回了手,只敢用余光偷瞄赵景行。 赵景行穿上那件鸦青色长衫便对魏中林道,“不是跟你说过,营军禁地不得擅闯。” 他语气虽淡,气势却足。 魏中林上一秒才跟孟宛清嘻嘻哈哈开玩笑,经他这么不轻不淡的责问后,马上恢复正儿八经的模样,“是我爹叫我过来找你的。” 赵景行在他说话间走到桌案前坐下,上面已经摆好了士兵送来的午食。 几盘熏羊腿肉和面饼以及一壶烈酒。 魏中林被羊腿肉的香气勾的肚子都要呱呱叫了,拉着孟宛清一块厚着脸在赵景行身侧坐下,巴巴道,“这肉瞧着……有点与众不同啊。” 赵景行淡瞥了他一眼,“你不是说这种不生不熟的肉只有茹毛饮血的蛮人才吃么。” 魏中林笑容顿时有些尴尬,“我有说过吗?” 赵景行见他脸上的笑假的快挂不住,这才扬了扬眉,往他面前递了一盘子。 看不出,他竟也喜欢一本正经的撩别人? 孟宛清心中正腹诽冷不防收到他投射而来的眼神,只见他慢条斯理的将撕好的肉往口中放,乌黑的眼睛珠子却是一动不动的看着她,不可捉摸。 他这眼神瞧得她心里七上八下的,连吃肉的心思都没了。 他这是想起来了? 不会吧…… 那个竹梅双喜的玉佩……她跪在地上求他为她找弟弟的事……孟宛清无端的吓出一身冷汗来。 赵景行却在此时移开了视线,就像刚刚只是很随意的瞟了她一眼,淡无痕迹。 孟宛清这才松了口气。 “你很热吗?”魏中林纳罕道,“怎么还没吃就出了满头的汗?” 孟宛清听见他喋喋不休的跟她说着话只想将他的头摁到桌子底下去,面上却是强挤笑意,“有吗?还好吧……” 魏中林伸手指了下,“哝,我是说你的哈喇子……” 说完扑到桌上笑的腰都起不出来了,哈哈哈哈笑个不停。 孟宛清:“……” 她改变主意了,她不要将他头摁到地底下,她要将他的头捶爆!!! “大人。”又一道声音在外响起,及时将孟宛清从尴尬的处境里救出来,她发誓自己不要再跟魏中林说一句话了。 保平安! 进来的是黎平。 他没走几步便看见魏中林,熟络的跟他打了个招呼,“魏世子。” 魏中林点头相应,顺便拉过孟宛清介绍道,“这是我好朋友,孟洵。”未了还不忘炫耀炫耀,“她可是今年秋闱的第一名!” 孟宛清想把他手砍掉,顺便把他舌头也剪了,能不提她吗?!能不提吗?!啊!!! 黎平闻言,肃然起敬,朝她拱了拱手道,“原来这位就是今年秋闱的解元。幸会,幸会。” 他都主动跟她打招呼了孟宛清总不能端着架子吧,于是,只能强硬着头皮尽量不抬起脸,“幸会,幸会。” 可黎平还是眼尖觑到些许,一时不禁对赵景行道,“大人,我怎么觉得这位解元瞧着有点眼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赵景行听了他的话,不置可否。 孟宛清却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她头都没抬这都能看见?! “真的假的,你们见过吗?”魏中林一惊一乍,坐在他旁边的孟宛清都快被吓的心跳骤停了,却见他执着不休的问着,“真见过吗?在哪儿啊?” 黎平瞅着孟宛清熟悉的侧颜,一时想不大清,只能求肋于赵景行。 搞的孟宛清也紧张兮兮的一连偷瞄了他好几眼。 他的目光沿着她鸦青色的头发来到那淡色的秀眉间,再往下便是一双湖泊似的澄亮眼眸,弯弯的,笑起来定如月牙儿般。 长相,有些女气。 竹林间,公主府还有下着滂沱大雨的那一夜。 他与她确是见过数面。 不过……他望向她的眼眸突然落在她腰间,如此不经意却又别有深意,只将她看的混身紧绷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不曾见过。”赵景行最终别开视线,淡淡说了句。 孟宛清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却是混身无力接近瘫软的那种。 第152章 受制 直到离开时还没缓过劲来。 * 孟宛清前脚才走,黎平便在她刚落坐的地方坐下去,面上思索着,“我怎么老觉得那位解元瞧着有些面熟,只却一时想不起。” 面熟? 赵景行细嚼慢咽着,“她跟谢指挥使的儿子长的很像。” “谢指挥使?”黎平听见这个名字方才恍然的拍了拍腿,“对!就是他,她跟谢指挥使的儿子谢时长的很相像,难怪瞧着眼熟。” “前几日收到军报,陈王的旧部逆反之心不死,联合滇南境外的西夷蛮族意图再生事端。” 这件事,黎平也听说过,今日过来便是找赵景行商议此事,“听说朝中几位老臣已经联合上了折子给太后娘娘,话里话外还是想让大人您亲自出马平叛。” “那几个老匹夫,满嘴仁义道德忠君爱民……”提到他们,赵景行无意识的用舌头一颗颗扫过牙齿,像餍足过后的猛兽在慢慢的回味什么,“我爹当年便是被他们以这冠冕堂皇的理由派遣到疆外镇压那些负隅顽抗的蛮族,九死一生换回的军功也被那些老匹夫瓜分蚕食。” 现在,他们又想用同样的法子来驱使他? 黎平知道老镇江过去的事在赵景行心底扎根深埋,不容触碰,这对父子本该亲密无间却因隔着种种宿结如此陌生,而这一切,全归功于朝中那些伪善阴险的臣子。 “可……”黎平眉头深蹙,“放眼大京朝,除了大人您以外,那些爵位在身的武官与宫内沾亲带故,怕是不肯轻易出去。” 留在京城坐享荣华多好,谁肯跑到那穷山恶水的不毛之地去? 便是驻守,也找个丰泽之地鱼米之乡,除非那些没有家世没有根基的次等武官,他们没有选择所以往往被派遣到边外的苦寒之地。 赵景行并不担心这个问题,从容执起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酒,“黎平,你可听过借刀杀人,隔岸观火。” 辛辣的酒香顿时四溢,浓烈扑鼻。 黎平还真受不了这烧刀子的味道,这酒太过灼烈,他望着赵景行自斟自饮的身影,身上那件鸦青色的衣领口低调的绣了同色云水回纹边,若不细看根本瞧不出来。 就像外人眼中的他从不显山不露水,实则,别有洞天。 在他思绪间,赵景行已放下酒杯,“明日,我便奏请太后娘娘下旨,将西夷那块边境之地赐给陈王的旧部统领孙达。” “旨意下达过去,便是孙达并没有要自立为王的想法,西夷的领主也不得不对他猜疑生忌,继而互相残杀。” “……” 黎平闻言,眸光骤亮,好一招反间计! 西夷的领主为了那块小小的水泽之地,多年来苦求大京朝不得。 可大京朝转眼却赐给了孙达,西夷族人能不联想孙达此前与他们的联盟纯属苦肉计么?而精悍勇猛的他们也绝对不会放过孙达及其部下。 这招借刀杀人、隔岸观火乃至反间苦肉的连环计,当真使得绝妙! 至此,朝中那些大臣还有什么理由让赵景行出军平叛? 黎平心悦诚服,当即跪下,“还是大人英明!” 英明?赵景行垂眸凝着右手大拇指上的那枚青白玉扳指,此扳指马鞍型,鞍面上有黄色桂花皮,玉质洁白莹润,戴着它可免去拉弓勾弦时勒到手。 他并非英明,而是厌倦了受制于人。不想受制于人便只有先发制人。 * 孟宛清从禁军营地离开后心里着实慌了一阵。 途中魏中林几次邀她去他府上玩她也没有理他,诚然,这事也怪不到他头上去可她心里就是莫名的烦躁。 唉,改天还是去寺里拜拜吧,驱驱霉运。 带着糟糕的心情回到孟府却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孟士宏中毒了。 “老爷今日本来沐休准备带着环姨娘去西子湖游玩赏景,结果还没出门便口吐白沫抽搐不止。”许是孟宛清中了解元的缘故以及孟士宏近来对她态度的变化,荣安最近也不敢太拘着秋桃,所以她才能有比往日更多的自由接近孟宛清。 孟士宏中毒的事孟宛清并不惊讶,川楝子过度本就可致心、肝、肾受到不同程度伤害,最终导致中毒。孟士宏平日官场应酬多,声色酒肉,饮食不忌,早前本就患了头风,又借着林月娘有孕在外风流。 心与肝好不好不得而知,这肾肯定是有大问题的。 秋桃担心她没吃先将领她到厨下那儿取了几样菜肴,又与她一路返回西院。 孟宛清早从静心阁搬出来了,西院也早经孟士宏派人来修缮过,虽然还是比不上静心阁,可孟宛清只有在这儿住的才安心。 俩人一路走,一路聊。 孟宛清也差不多知道其中状况了。 孟士宏口吐白沫昏倒后双环便赶紧命莲儿请孙大夫过来,孙大夫经他吐出的白沫断定他早上喝过的药中有川楝子,且还是加量加剧的。 而那边厢,林月娘听到最后那碗药竟入了孟士宏的肚子后悔不跌却也紧闭口风,一概不认那药是经她的手到孟士宏口中的。 “最后,夫人干脆将事情都推到你的头上了。”秋桃说着,替她将门打开,先一步进了屋内将食盒里的菜一碟碟往外端。 孟宛清看见其中有一碗燕窝鸡丝汤,就巴掌大小的玉瓷碗盛着,鲜香浓郁,她想也不想便端起来递过去,“哝,你现在怀了身子得好好补补。” 她眼里的关切和口中自然而然的关心都让秋桃怔了下,过后,鼻子有些泛酸,“……哥儿,还是你喝吧……” “你喝。”孟宛清坚持要她喝掉,自己则将那碗鸡笋粥端到自己面前,“近来秋热,我还是多吃些清心的粥。” 秋桃望着摆在自己面前的燕窝鸡丝汤欲言又止,眼角却红了一圈。 她腹中怀的是荣安的骨肉,可荣安却从未如此关心过她,她打小便开始为奴为婢也习惯了旁人对她的冷落与漠视。 可……可……可洵哥儿不一样。 她是真心实意的关心着自己的。 “怎么了?快吃呀。”孟宛清一边被鸡笋粥烫的直吹气,一面催她道,“冷了就不好喝了。” 秋桃喉咙被万千思绪堵着,良久,才低低应了声,“嗳。” 主仆二人许久都没这么安安静静的用过一顿饭了。 好景不长,饭才用到一半便被门外急促的敲门声给打断,却是莲儿的声音,“洵哥儿,不好了,老爷方才又吐了好多血,夫人命你速去一趟。” 第153章 损害 啧,又赖上她? 孟宛清乐的放下碗,“行,马上过去。” “哥儿……”秋桃却是忧心忡忡,“别去,你若是去了还指不定将什么脏水往你身上泼呢。” 孟宛清却是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别担心,哥儿我什么时候吃过别人的亏?”说着又和颜悦色的劝了句,“你老实呆在这儿将这碗燕窝喝了才能出去,听见了吗?” 秋桃点点头,却还是忍不住提醒了声,“万事小心。” 放心吧。 孟宛清胸有成竹从容不惧。 * 腿还没迈进荣熙堂的正门便听见里面一阵哭天抢地的哭声。 搞的孟宛清一度以为孟士宏已经嗝屁了。 这不是在哭丧又是在做什么? “都是你!你这个狐媚的贱货!你日日勾缠老爷将他精血都败光了!”林月娘的骂声便是隔了几座墙都能清晰听见,字字怀恨,“看我今日不好好教训教训你!” 她是主母,怎么教训底下的姨娘都不过份。 谁叫孟士宏现在还是半昏不醒的状态呢?双环便是泪盈于睫招人怜爱的小模样也不知给谁看去,那满腔委屈怨愤也不知向谁诉说。 她脸上已经挨了林月娘好几耳刮子了,新仇旧恨,一并使上。 莲儿心里惦念着主子倒是聪明,知道将孟宛清叫过来,孟宛清一来不就间接的将祸源转到她身上去了吗? “主子……你没事吧?”莲儿一进门便直扑双环身前,看到她脸上肿的跟包子似的巴掌印,心痛又不平,只能不住的拿帕子小心翼翼的为她擦拭血痕。 双环虽挨了打,神情依旧倔冷,她伺候江姨娘到如今虽一直都是卑卑微微的小丫鬟,可也没受过这般气挨过这般打! 尤其是自从江姨娘跟梅姨娘相继出事后,再加上林月娘有了身孕,她在府里的风头一时无两,谁也争不过她。 林月娘今日将她这般痛打,她,统统记在心里了! “贱婢!看什么看!”林月娘如今已有些显怀了,一动怒那肚子便衬得更明显了,她一手撑着酸软的腰另一只手扬起来便还要打。 莲儿适时喊了声,“洵哥儿来了!” 孟宛清早就来了,只是侯在门外看戏,可如今莲儿都喊出来了她也只能在装模做样做出刚进来的模样。 “千刀万剐的小畜生!”林月娘一看见她便是熊熊怒火难以平抑,“我今日给你的药你为何转而给了你爹爹喝!” 孟宛清面对痛喝,疑惑的反问了句,“为何不能?母亲不是说那是大补之药么?既是补药又为何不能给我爹爹喝?” 林月娘的脸都被她气到扭曲,越显狰狞,“你个忤逆畜生,分明是你有意毒害你爹爹……”说着她连声吩咐道,“来!来人!给我将她抓下去……” 仆从们经上次孟士宏的警告之后,心里都有些惴惴的犹豫,“夫人,老爷说过……” “说什么说什么!”林月娘口中狠狠啐了句,一丝主母形象也不顾,“你们这群腌臜厮如今便是连我的话也不听了么!” “快看,老爷醒了!”不知是谁喊了声,所有注意力全向着孟士宏的方向看去。 孟宛清也在这时趁所有人不备走到双环身边对她耳语了几句。 声音很小,只有她俩才能听到。 双环便是挨了林月娘的打都没有露出这么惊骇的表情,直到孟宛清离开许久之后她都处于僵硬惊愕的状态中。 却见孟宛清朝她调皮的眨了眨眼,“环姨娘,爹爹已经醒了,你还不过去给他看看。” 给他看看你脸上被打出来的伤。 顺便,再给林月娘添添堵。 双环心里说不出是何感觉,一种从未有过的惧意像寒流般窜过身体,她,眼前少年分明只有十多岁的模样,看似纯良无害,一式一招狠击痛处,招招致命。 她竟从不知洵哥儿是这等厉害角色! “姨娘,你怎么了?”莲儿见双环面色寡白的厉害,以为她被林月娘打伤了慌忙问道。 双环却是缓缓而用力的摇着头,用一种避无可避逃无可逃的忿怨狠狠的剜了孟宛清一眼。 孟宛清笑容满面的收下了。 双环被林月娘掌打的时候都没这么难受过,太难受了,她竭力深吸了口气,这才转过头去重新打起精神走到床榻旁。 孟士宏才醒林月娘便扑上去哭鼻抹泪,一口一个老爷的哭喊着,“老爷!你可吓死妾身了!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妾身可怎么办啊!” 孟士宏差点被她压的断气,一时怒结,伸手朝她用力推去,“哭什么哭!我还没死!” 恩,他还可以抢救这么一下下。 孟宛清心头风凉话的想着。 “老爷,你可知你是如何中毒的么。”有了林月娘的例子在前,双环如何敢在扑到孟士宏身上去,她跪在塌边柔声细语的关心着。 孟士宏一听她的声音便看见她脸上被掌锢出的指痕,气的气血上涌差点又咳出血来,“咳,咳,你这脸上是怎么回事?” “回老爷,是夫人打的,夫人将你昏倒的事都赖在了主子身上。”莲儿在旁忿忿不平道。 双环却是在旁喝住了她的话,然后握住孟士宏的手忧声道,“老爷,你早上可是喝了什么药,大夫说此药中有大量的川楝子,对肾脏有极大的损害。” 什么?! 孟士宏闻言面上勃然失色,一时竟是往孟宛清的方向看去。 可孟宛清却是在他没开口前便摘清了自己的关系,一脸无辜,“爹爹,那药是母亲给我喝的,是她说乃大补之药,我什么都不知道。” “老爷。”双环也在边顺着她的话道,“洵哥儿年幼如何知晓这背后的种种诡辣,定是某些有心人……” “你说谁!”林月娘在旁听的额上青筋直跳,坚决否认,“我好心给洵哥儿熬一碗补汤,谁知道她背后加了什么东西进去!” 孟宛清听了她的话莫名其妙,“母亲既口口声声的说我往里加了东西,怎不查查是谁熬的药,会不会是熬药的人当时就在碗里下了这味川楝子?” 她的话登时提醒了孟士宏,孟士宏当即喝令,“来,去将熬药的人给我抓上来!” 第154章 茫然 敢毒害孟士宏,怕也是不想活了。 这比得罪林月娘的下场严重多了,孟士宏才是真正的孟府一家之主,官位在身,谋杀当朝官员是何重罪便是目不识丁的小儿都知道。 林月娘听到要查熬药的人这才慌了神,口是心非道,“老爷,你别听她狡辩,一定是她……” “你给我住嘴!”孟士宏彻底厌烦她了,直接吩咐下去,“给我将她带回秋梧院好好看管起来!” “老爷!老爷!”林月娘惊慌失措之下竟装起了昏迷。 孟士宏被她这么撒泼似的胡闹胸口阵阵气涌,面色铁青,“来人!还不快将她弄下去!”他连一秒都不想多看她。 事情到了这种时候,孟宛清不经意的看了双环一眼。 双环定会好好把握这个时机将林月娘落井下石一番,只是,林月娘如今有身孕,再如何孟士宏也不会真将她休掉。 一切只有等她生下孩子之后再做打算。 * 次日天明时,荣熙堂那儿已经有了对林月娘的处罚,孕中除了秋梧院哪儿也不能去,这是要将她软禁起来。 孟士宏此次是动了真格了,将林月娘身边的丫鬟全都遣散了包括李嬷嬷也不许她近林月娘的身。 林月娘身边只有两个粗笨的丫头服侍,每日茶水饮食自有人送进去。 可她想出来?没门! 林月娘被软禁起来最大获益者便是双环,除了她之外,还有谁有牢牢的掌握掌家之权呢? 孟宛清一面看着魏中林派人送来的信件一面琢磨着,心里,很快便有了主意。 “哥儿,你可真让我一番好找。” 秋桃找了一早上才看见孟宛清不知何时竟一个人溜到怡园里,乘着小舟在湖上泛着玩儿,手里还摘了几只枯荷。 无拘无束,逍遥自在。 孟宛清才将信件放回怀中便看见孟妤也跟在秋桃身后,手里拿着件衣裳,“洵弟,快到岸上来,试试看这件披风怎么样。” 秋立冬至,她竟体贴的为她提前缝制了件披风。 那是一件织锦镶毛斗篷,月白色棉布衬里,衣面红色绸地,用白、黄、石绿、深蓝、雪青色绘朵花纹,领口还有一圈绒绒的雪白兔毛。 秋桃接过斗篷止不住的赞道,“真漂亮,针脚细密不说料子也是极好的。”说着便抖开来往孟宛清身上比划着,“哥儿快试试。” 孟宛清笑望孟妤,但见她眼圈底下一片清浅的乌青色,知她定是为了织这件斗篷熬了夜,一时歉惜道,“劳姐姐受累了。” 孟妤只是拿帕子捂嘴咳了几声,笑着摇头,“不妨事,眼瞧着快立冬了,你们在外读书饱受风霜,给你织件斗篷也好保保暖。” 日色下,孟妤脸上的表情恬然静秀,神态举止也处处体现大家闺秀风范。 这般好的女子怎的婚事如此艰难。 “呀,哥儿穿这件斗篷当真好看。”秋桃已经为她系好了衣领的结扣,退后几步打量了番,眼中不住的惊艳跟赞叹,“不是有句词叫丰神俊秀?我看哥儿便很有这个意思。” 孟妤也朝孟宛清打量去,但见这件大红色织锦镶毛斗篷穿在孟宛清身上端的是清贵俊秀,端朗少年。 不由赞道,“哥儿模样越发出挑了。” “是啊。”便是樱红也在旁看的有些脸红,洵哥儿的皮肤便是比寻常女子都柔滑细嫩些,五官也秀致,眉毛更不像旁的男子般浓厚,像一抹远山黛色。 面对她们赞不绝口,孟宛清自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先是将身上的斗篷解下递给秋桃,又再次向孟妤发自真心的感谢了一番,“有劳姐姐了。” 孟妤只是摇头轻笑,望着她的目色有长姐的关怀跟疼爱。 秋桃见状悄悄拉了下樱红的衣袖,樱红会过意来与她一同退下,留给她们姐弟俩私聊的空间。 眼下已经十月末,不久也要立冬了。 怡园里的满园春色也渐渐变成了另一幅景象,秋风习习,红衰翠减,处处可见纷飞落叶,园后大片枫红似火,层林尽染。 俩人踏着午后的暖阳,静静观赏。 这还是孟宛清头回孟府后头一次跟孟妤单独出来赏景。 “洵弟。”经过枫叶亭时,孟妤忽而停下,满含歉意看着她,“对不起。” 孟宛清听了她的话脚下步子顿住,心头思绪阵阵泛涌,最终化为一抹灿烂笑意,“没关系。” 一句没关系将俩人间那些细微隔阂的过往统统打破。 孟妤又咳了几声,眼圈却是有些微红,“早前,我那样避着你,是我,懦弱了……” 她没有逃避自己心底的害怕跟自私,那样坦诚的向她表露。 “你没错,换作是我,我也会这样。”孟宛清说着弯腰摘了一朵金灿的菊,小心翼翼为她插戴于鬓间,过后忍不住赞了句,“当真人淡如菊,姐姐,你的性子便如菊一般淡泊清雅。” 是么? 孟妤有些怅然的望着园圃里正盛放的菊花,金黄淡白,或许是触景生情又或许有些事在她心底压抑了太久,她忍不住喃喃的,自言自语,“从小到大我便是个负累,直到现在还要让姨娘操劳受累。” 她虽未明言,孟宛清也知道她在忧愁自己的婚事。 她不禁走上前看向她神思惘然的眼,“姐姐,你可有想过你对未来夫君的期盼?又或者,你喜欢哪样的男子?” 或许她说的太直白,孟妤面色腾的一红,羞的别过了头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有我自己去挑选的理。” 好吧,或许孟宛清现在的身份是“男子”,所以不大能体会到这份小女儿的羞怯。 但她还是认认真真道,“我的想法与姐姐略有不同,虽说婚姻大事当听由父母之命,可他们挑选的良人也未必就是你心头钟意的良人。” 孟妤静心听着她的话,神思中透出几分茫然。 她从未这般出格的想过。 从小熟读《女则》《女训》的她深受的是以夫为天的那些礼教,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似乎一生都要依附他们却没有想过自己的想法。 “婚姻的事,大可不急,所谓好事多磨。”孟宛清知道一时半会儿说服不了她,她调皮的眨了下眼,“说不定什么时候姐姐就遇到了自己的良人呢。” 今昔何昔,遇此良人。 孟妤听了她的话,心底深处不禁滋生出别样的情怀来,望着眼前如火如荼的枫叶林,她的良人,当真得遇么? 第155章 求她 魏中林在给孟宛清的信里写的很清楚,每年立冬过后皇家都会照例举行冬猎,在冬猎之前禁卫军会提前到冬猎的场地驻扎,将方圆十里内外的可疑人事物都排查清楚。 以便皇亲国戚届时可安全自如的狩猎。 重点不在冬猎,而是借着冬猎的由头加入禁卫军锻炼锻炼。 “每年京中都会有权贵世家将自家的儿孙想方设法塞进驻扎的禁卫军中,一则跟着军队锻炼锻炼,二则有机会在皇室面前露脸。” “这种机会一年只得一次。” “到时候我、苏柏还有清弟我们都会去……” 夜间,孟宛清又将魏中林写给她的信看了遍,她清楚他话语背后的意思,春闱便在明年的二月份,若她能在此之前多结交些京中权贵对她将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小子估计是怕说的言辞太露伤到她自尊心,所以这般委婉。 孟宛清思此不觉想起平日魏中林在她面前嚣张又不敢嚣张的模样,不觉笑了,这小子,还算有心,亦值得结交。 思此不觉朝门外看了眼,时辰也差不多了,人,也该来了吧。 的确是来了,就在门外。 临要进来了蕊儿却有几分犹豫了,停下步子看向秋桃,“要不,我还是先回去回过我主子吧?” 就这样背着双环来见洵哥儿,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秋桃却是笑着将她拉回,“这等小事有何好回的?我以前伺候洵哥儿的时候还学是常去各院主子那里聊聊天啊,说说话的,甭管你是哪个院中的总归都是孟府的丫鬟不是么。” 蕊儿听了她的话觉得有几分道理,可还是有些许的不安,“主子若是知道我私下来见哥儿,怕是会生气……” 双环平日不是个爱发火的主子,可就是因为极少发火才不知道她若真动起怒来是何模样。 蕊儿的心思虽不如莲儿那般多,可这种道理还是明白的。 “可是蕊儿来了。”孟宛清早听见她俩在外的声音了,既然蕊儿犹犹豫豫迟迟疑疑那她便主动喊她进来吧。 “哝,哥儿都知道你过来了,若你不进去岂不是当将哥儿放进眼里?”秋桃边将她往里推边假装不经意道,“现下哥儿可不是从前那般由人小瞧的,她功名在身,便是老爷夫人都高看她一眼,咱们这些做奴婢的难不成在主子面前摆谱儿不成?” 说时迟,那时快,蕊儿已经被半推半就着推进来了。 一进来便看到孟宛清正兴致勃勃的赏着桌前那尊青玉菊瓣式盆水仙盆景,盆景四角雕成双叶菊花形,菊花上嵌红宝石、绿料,盆下腹又雕叶纹,上嵌绿料并错金线为脉络。 盆中有青金石制湖石,并植五株染牙叶水仙,雕象牙为根,白玉为花,黄玉为心。 摆在屋中,当真精贵又雅致。 一时,心头的紧张不禁消减了几分,看来,并没有她想的那般严肃。 “蕊儿,说起来你在合欢院也伺候环姨娘也有不少日子,平时怎的很少见你?”孟宛清赏盆景的过程和颜悦色的笑问了句。 真的只是叫她过来聊天? 蕊儿不由又放松了些,老老实实道,“我平日大多都呆在合欢院里绣绣鞋样子,或是整理整理主子的首饰衣物。” 果真是个“傻”丫头,那是双环警醒,轻易不让自己院里的人到外头去省得乱嚼舌根。 连自己被半软禁了都不知道。 孟宛清唇边浮起外人看不透的笑,手指把玩着青翠的水仙叶,似是对这尊盆景很钟意。 蕊儿见她只是欣赏盆景却将自己晾在一旁,站久了心里那种不确定与七上八下的感觉更深,不禁又主动问了声,“不知,哥儿找我来是有何事?” “自然是有事的。”孟宛清也没否认,只将乌黑深邃的眼眸往她身上一瞥,直将她看的混身紧张。 蕊儿突然有些后悔过来了。 可现在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后悔也已经听见了孟宛清接下来的话,“你可知环姨娘假怀孕假滑胎一事。” 假怀孕?假滑胎? 蕊儿脸都白了,那份慌乱跟惊愕不像是假装出来的,“怎么会……你在胡说什么!” “我既然知道肯定不是随便胡诌这么简单。”孟宛清淡描轻写却又气势压人,“你可知环姨娘做了这样的事,将来老爷知道了你们底下这些丫鬟可是要连坐的。” “连坐……”蕊儿吓的眼神都在发抖了。 “月华跟跟她娘老子的事你应该知道 。”提起月华,孟宛清眸中仍有一片无法消融的坚冰,寒光幽幽,“她一人犯事,阖家跟着她一块儿连坐被发卖到外地去。” 这件事,岂止蕊儿知道,阖府上上下下有谁不知? 蕊儿今年也不过才十二三岁,年岁少,经历的事也少,平日按部就班的做着自己手上的活儿,不惹事也不招事,心思也简单,至少跟莲儿比算简单了。 “可是……可是我什么也不知道啊……”蕊儿嘴唇发颤,明明很慌却还要假装镇定。 孟宛清可怜的望着她,“你说你不知道,外人便信?你是合欢院的人自然是替合欢院效力的……” “哥儿……”蕊儿突然跪下来了,一路膝行至她面前,惶声求道,“洵哥儿,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老爷他们已经知晓了还是……” 不然,为何独独将她叫来? “你肯定还是有些猜疑的对不对,不相信我说的是真是假。”孟宛清仿佛能看透她的心思,一番话说的她冷汗涔涔,“我告诉你,你家主子本事大着呢,不止敢假孕假滑胎,还敢跟咱们孟府未来的姑爷通。奸!” 蕊儿听的瞳孔骤睁,呆茫的跪在原地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只听孟宛清凉如水的声音在旁字字响起,“双环坏事做尽自取灭亡不过也是罪有应得。”说着,话峰一转,神情温和的看向她,“只可怜了你们这些不知情却又要遭遇连坐的丫鬟。” “不……”蕊儿口中喃喃着,两手紧紧揪着孟宛清的衣摆哀求道,“洵哥儿,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 第156章 择主 “你觉得,待有一日东窗事发的时候,你说的话,可有人信?” 只一句便成功令她闭了嘴,整个人都处于茫然又惊骇的状态之中。 孟宛清便在她神思俱惊的状态下在旁循循诱导道,“不过,也不是没有将你摘清的法子,只是,要看你答不答应了。” 蕊儿阖家都是孟府的家生子,连坐下去可不是她一人的事,是她上上下上七八口的事。 她自然骇极,不住点头磕道,“我答应!奴婢什么都答应!”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吗? 孟宛清怜爱的抚了抚她乌黑油滑的长发,“来。” 她害怕却又不得不听话的上前了些,直将耳朵凑上前去听。 孟宛清在她耳边说了句话,很快便离开了。 “就……这样?”蕊儿显然有些无法理解,眼露怔然,可也知道这不是她能多说多问的。 孟宛清也不怕她敢中途背叛自己,毕竟,她现在知道的事太多了,难道她还敢跑到双环面前说她知道了双环做的那些丑事么? 到时候,双环第一个要灭口的人就是她。 看着蕊儿离去时脚步还有些虚浮的样子,秋桃推开门走进来,“哥儿,你确信她能完成你让她做的事么?” 孟宛清心情甚好的将那盆盆景放回原位,它原本应该呆在八宝架上,“我一没叫她杀人,二没叫她放火,不过一件她平日里做过无数次的事罢了,放心,她能做到。” 秋桃闻言,这才放下心来。 * 第二天,孟宛清天不亮就出门了。 她先是回了封信给魏中林并将之前孟士宏给她的那一百两银子也放了进去,来到奉恩府门前时她并未进去,只是将信转给了看门的小厮。 做完这一切后,她才折身返回却也没回孟府而是去孟府众多铺子之一的金玉轩去了。 若说京城最知名的金楼,首推金玉坊 ,可若论第二嘛便惟有金玉轩。 一进去便看见满目金灿的珠光宝玉,成套的头面有点翠勾莲寿纹的、梅蝶点翠纹的、金镶宝石桃蝠跟金镶珠石累丝的。 珠钗、发簪、戒指、项圈应有尽有。 孟宛清随手拿了一个银点翠嵌蓝宝石簪细细端量,但见簪柄有三层银镀金点翠莲花托,一层为覆莲式,第二层为仰莲上嵌珍珠一颗,第三层为多层仰莲上嵌蓝宝石一块。 此簪所嵌蓝宝石大而圆润,成色上佳。 “这位公子当真有眼光,此簪可是我们新近从琉球国收来的饰物,极是稀罕……”店中负责介绍货物的女仆笑容满面迎上来道,只在看见孟宛清的那一刻蓦然停下,满目惊讶。 孟宛清放下手中发簪,朝她微微笑了笑,“好久不见了,妙儿。” 这位介绍货物的女仆正是妙儿。 妙儿历经先前牛婆子一事后在府中沉浸许久总算是被孟宛清找了个由头弄到了金玉轩上。 理由很简单,瓶儿的弟弟顺子死后,金玉轩里正好缺人,妙儿便顶上了。 不过花了些银钱贿赂贿赂荣管事过程比她想象中还要顺利。 一见孟宛清妙儿满心情复杂滋味万千,“当初奴婢还不信的。” 不信她能从牛婆子林月娘等人手上金蝉脱壳,更不信她能被孟宛清安然无事保到现在还顺利进了金玉轩。 孟宛清知她心底对自己是又敬又惧又感激。 她拨开帘子走到里间一个偏僻的耳房里,转头看了妙儿一眼,妙儿立刻会意跟上来并跟店内其它人打了声招呼,“我这儿有贵客要招待。” “好嘞。” 进来后孟宛清发现这果然是间招待贵客的耳室,里头饰品没有外头的多,却是件件珍稀。 就比如摆在柜中的这对金镶九龙戏珠手镯,金质,圆形,以金栏划分成九格,每格中各錾一团龙,龙口衔珍珠一。手镯边沿錾刻海水纹,内壁刻有“聚华足金”戳记。 做工精致,具有很强的浮雕效果。 妙儿见她端量,在旁介绍道,“这对镯子可是咱们金玉轩的镇店之宝,这珠子可不是寻常珠子,是东海那边传过来的东珠。” “是么?”孟宛清将它拿在手中打量了一圈,淡定的放进怀里,直把妙儿看的目瞪口呆。 “哥儿这是?” “最近囊中羞涩,打算等会儿拿到当铺里卖点钱用。”孟宛清面不改色道,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 本就理所应当,铺子是她母亲的嫁妆与孟府没有半点干系。 妙儿表情都凝结了,过字半晌才为难的委婉道,“这……这镯子好好的突然就不见,奴婢如何跟上面交待?” “简单。”孟宛清打了个手势指向不远处,教她,“你就说是奉恩侯夫人拿去了,时下铺中应该常有京中贵妇赊账提前拿走金饰吧?” 这……还真被她说中了。 不是每位贵夫人来买东西都是当场结帐的,有的月结,有一些贪便宜人又尖酸小气的便拖拖拉拉。 店里的帐本可都记的一清二楚呢。 在妙儿震愣间,孟宛清又拿起了一对翠镯子,但见翠色莹润,偶有艳绿,水头足,堪称“高翠”。镯呈椭圆形,外侧阴刻如同包袱系结的袱系纹。 “不错。”她口中赞了句,直接往怀里一揣。 妙儿唇角抽了抽,“那……这个镯子又记谁帐上?” “还是奉恩侯夫人。” “……” 她就不信,马掌事还敢真亲自上奉恩侯要钱不成? 就这样,孟宛清边看边拿,偏她眼光又毒辣得很,只拿贵的稀罕的什么金嵌珠双龙点翠长簪、绿松石项链、伽南香木嵌金珠寿字手镯。一些小巧好拿的譬如耳环戒指,金累丝连环耳环、翠嵌珠宝蜂纹耳环、金镶珍珠翡翠戒指、祖母绿戒指、金镶翠戒指等等拿了不少。 妙儿目瞪口呆看着,“……” 望着她的表情,孟宛清没事儿的拍拍她的肩膀,“你要相信奉恩侯府有这个财力。” 是啊,几千上万两还是有的。 “可万一奉恩侯那边知道咱们这以她们的名义……”妙儿倒不是不愿,她心知自己能有今天安稳的日子全赖孟宛清当初的帮扶,况她一路走来心境心态也成长不少,如今比当初更谨慎择主。 第157章 不肯 “没事儿。”孟宛清信心十足,“我既这么做便不会有暴露的风险,只你小心将此事圆过即可。” 妙儿听她这么说也不在纠结,点了点头,“哥儿要不要奴婢替你去跑一趟?” “跑什么?” “变卖这些啊。”妙儿见她面露不惑解释道,“奴婢平日在铺中没少跟那些京中贵妇打交道,基是转卖给她们既容易得的银钱也不会比当铺少。” 这倒是个好主意! 孟宛清当即竖起大拇指赞道,“聪明。” 妙儿倒被她夸的有些不好意思,还想说什么听见外头脚步声响,临近午时客人也越渐多了,不禁对孟宛清道,“哥儿若是信得过奴婢便将东西留下,奴婢卖出去了便将银钱拿回去给您。” 有何信不信得过的,孟宛清自是完全信任的。 出了金玉轩后,孟宛清如卸去了半块心头大石,神清气爽,冬猎必是要离家好一段时日,身上若没些银钱怎么方便?况且,如魏中林话中所说那般她也该结交结交自己的人脉了。 结交人脉靠的是什么?钱! * 临近换季,长安街上的成衣铺绸缎铺生意也好了不少。 孟妤昨日将那件织锦绒毛斗篷送给孟宛清后,后来回家想了想,还得给她再做一双靴子那样搭着才好看。 “姐儿,刚刚我瞧着金玉轩出来的人挺像哥儿的。”樱红一路跟着她,难得出来一趟她自是东张西望的瞧瞧新鲜。 孟妤听了她的话随她目光看去只见金玉轩门庭若市,不由微微笑,“哥儿来这做甚?定是你看岔了眼。” “反正来也来了,不若咱们也进去看看?” 听了樱红的话孟妤不觉想起方姨娘头上的那枚白玉簪子戴了很久了,心头不禁微动,反正今日都出来了不若给她买根簪子。 心里这么想,脚步也不禁往金玉轩走去。 只是走进时并未发现孟宛清的身影,想来刚刚樱红确实看错了。 “姐儿,快看,这枚发簪真好看。”樱红指着摆在柜面上的一根金镶珠石点翠簪大声道,神色欢喜又惊艳。 孟妤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不觉拿起那根翠簪。 但见簪体镂空累丝,一端呈长针状,另一端作精心的装饰:錾刻加累丝五朵灵芝,构成一朵梅花形,每朵灵芝嵌一块红色碧玺。梅花形的中心部位为累丝篆书“寿”字,寿字中间嵌东珠一粒,松枝及竹叶点缀于寿字周围。灵芝、寿字、松竹上均有点翠。 此簪造型生动,累丝工艺细腻精工,纹饰寓意吉祥。 好,是极好的。 正想着忽听旁边传来一阵惊讶道,“呀,这不是今年秋闱高中的举子吗?” 今年秋闱高中的举子? 每年榜单出来都会贴在大街小巷各处,因而城中百姓们对榜单上的人名也记的八九不离十,更有人因与他们相识而沾沾自喜四处宣扬。 郑清没料到只是出来给他即将过寿的母亲挑枚发簪都会引来诸人围观,一时有些不适应。 “你便是今年的举子吧,恭喜恭喜啊。” “恭喜……” 在一片围观声里店小二也对他格外殷勤,眼见他手里拿了根日月升恒万寿簪,连声赞道,“举人老爷当真好眼光!这枚日月升恒万寿簪可是我们店新制的,玉质无暇,细腻温润,正衬得举人老爷您的一片孝心啊。” 郑清被他一番奉承,手中的玉簪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这簪子他是看中了只价格却不是他能承受的。 十年寒窗,出身本就微薄。 便是中了举子后得了朝中一定的奖励,他也没敢乱用,一半上交给家中老母,一半给了他那个身患残疾的长兄,他自己只留极少的部份。 “举人老爷可是看中了这簪子?要不要小的为您包起来啊?”店小二见他拿着玉簪也没说要也没说不要,耐心不禁也有限了。 不远处,孟妤静观这一幕,她并未看见郑清的正面,只看见他身后衣领处极细微的一处破损,像是开线了。 心中,不由想到了孟宛清。 他应该也算是孟宛清的同窗了吧?榜上的人她知道的便只有那个苏柏,可这也不妨碍什么,总归,他们都是白鹿书院的学子。 “您到底要还是不要啊?”店小二堆了半天的笑脸,隐约也瞧出些问题了,这举人老爷怎穿的如此寒酸? 郑清被他捧了这么久,又被围观这么久,不买定会遭人耻笑。 可是…… 他神情坦坦然,将手中玉簪放下去了。 他本就买不起又何故因为旁的原因便硬下头皮买下?就在他放下玉簪的那刻,一个女子走到那店小二身边说了几句什么。 “哎哟,抱歉抱歉。”只见店小二赔笑的将那只玉簪装起来包好递过去,“原来举人老爷已经给过钱了,小的这厢给您道歉了。” 给过钱了? 郑清讶然看去,却见方才那个女子走到门口处,那儿还站着一个女子,时间太快他来不及看见她的容貌,只余那月白色的倩影消失眼底。 回去的路上,樱红满目不解,“姐儿替他买下那簪子,倒害的没钱给姨娘买了。” 孟妤听了她的话,只是淡淡轻笑,“无妨,姨娘的簪子,我再攒钱给她买就是了。” 听她这么说,樱红更是心疼了。 堂堂孟府的大小姐竟还要自己做绣活贴补家用。 唉。 * 天气秋凉,十一月渐临。 本来孟士宏若是没“中毒”,孟歆跟黄敏的亲事早就办了,可因他病倒的事这事也就拖延下来,待到他康复了些许孟妩便派人送了份口信给他。 婚事,不能再拖了! “迎亲的人都安置在客栈里了?敏儿也来了?”孟士宏虽不知为何黄家催的这么急,可也深知女大不中留的道理,再说,他本也就没打算将孟歆留太久。 孟歆本人也不识相,被软禁在落梅院里每日吵闹不止,不肯嫁黄敏,痛骂身为姑母的孟妩,甚至还疯言疯语说她要嫁给太子。 这般胡言乱语,留在府中也迟早要生事。 双环对此事也持赞许的态度,早嫁一个早完事,孟歆本就不是个省油的灯,正配黄敏那个…… 思此黄敏,她不禁又想起那夜他匍匐在自己裙角发狂的亲吻她绣鞋的事儿,她如今可不是当年生涩懵懂的少女,而是通晓情事。 这般热烈又痴狂的爱如何不让她春。心萌动。 第158章 代管 不过,她倒是聪明的没有再去多想黄敏那件事,她眼下要做的就是哄好孟士宏,找机会将林月娘一尸两命,然后一一除去孟宛清等眼中钉。 一想到偌大的孟府马上就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她如何能不得意? “蕊儿,你怎么了?”只听莲儿口中略含责备的声音响起。 双环抬起头便看见蕊儿慌慌张张的,想来又是不小心被针扎了手指,血流不止。 近来,她总是心事重重的。 思此双环面上含了几分关怀之意,招手道,“来,蕊儿,过来坐坐。” 蕊儿自上次听了孟宛清的话后再见双环便多了一份惧怕之意,正眼也不敢瞧她,低着头,畏畏缩缩的样子。 莲儿得了双环的神色指示,便出去了,出去守门谨防有人偷听。 “来。在我旁边坐着。”双环越是笑,蕊儿便越是不敢看她。 坐下来时还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茶杯,泼了一身的水。 双环看向她的眸色深晦了一瞬,转而却亲自拿手帕替她拭去衣衫上的水渍,蕊儿吓的就跟被蛇咬了口般立时站起来,混身抗拒。 直此,双环看着她,笑了,“看来蕊儿什么都知道了呢。” “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蕊儿吓的满面慌色,殊不知,该说与不该说的统统都被她无意间说出来了。 只不过被双环这么一诈。 她像是后悔又是惊惧什么,转身便想往屋外跑,可门却从外面被栓上了怎么都打不开,一时心惶神乱,转过身惧怕的看着双环,混身都在止不住的发抖。 双环却没了刚刚的阴沉,淡定把玩着手中玉如意,这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小巧精细,通体碧绿,可挠痒也可在与孟士宏颠鸾倒凤时增添几分刺激。 她一面把玩,一面好整以暇的瞟着她,偏偏什么话都不讲。 蕊儿吓的腿都站不直了,几乎带着哭腔的求道,“主子,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乖,你要是再嘴硬,这玉如意可就不这么玩儿了哦。”双环说着,一步一步朝她走去。 平日里蕊儿瞧着双环是个小鸟依人的娇美人,可此刻却像冷血无情的侩子手一样,还没走过来便吓的她将什么都说出来了。 “奴婢……奴婢……说……奴婢什么都说。” “是洵哥儿……洵哥儿告诉奴婢的……说您假孕假滑胎还……” “还什么。”双环已经走到她面前了,居高临下,盛气凌人。 蕊儿被她一双锋利的桃花眼盯的心惊欲恐,“说……说您……跟……姑爷……” 姑爷二字令双环整张面容都为之僵硬了一瞬。 随之,握在手中的玉如意不断攥紧再攥紧。 该死的孟洵! 那日她便是用这件事威胁她在孟士宏面前指认林月娘将林月娘圈禁起来,原来为跟聪明人做交易不需要太大动干戈。 彼此心里有数即可,没想到,她竟开始向外透露。 “说,她除了与你讲之外,还跟谁说了。”双环语气森冷,玉如意也冰冷的紧横在蕊儿颈脖间,像把锋利的刀子,只要她不听话她就狠狠划下去。 蕊儿都快吓哭了,喘着气小声道,“不……不知道……” “那你呢。”双环笑的又阴又凉,“你又跟谁说了?” “奴婢没有!”蕊儿大声道,不住的摇着头战战兢兢道,“奴婢没有跟任何人说起……” 双环瞥了外头一眼,“包括莲儿?” 蕊儿惊恐万状的死命点着头。 双环安静了片刻。 片刻间却是思绪飞转,蕊儿,莲儿,孟洵,乃至上府上的每一个人,如今每一个人都在她心中埋下了疑心跟随时都能吞噬她的火种。 不,绝不。 她用力眯了眯眼,这狠厉酷决的表情落到蕊儿眼中更为胆颤心惊,一个字都发不出,哪怕是求饶。 她会将她这么样?杀了她吗? 片刻后,双环将门打开了。 莲儿一直守在门外不远的台阶下,她知道,双环向来不喜欢在说事的时候旁人离的太近,一如她跟孟士宏亲近的时候所有丫鬟都不得近身伺候。 她是怎么上位的,又如何不提防旁人与她一般的上位。 “主子。”莲儿见她打开门随即走上前,却是朝屋内瞧了眼,“蕊儿呢?” 双环看着她不说话。 不仅不说话,眼神瞧着也有些阴冷可怕,莲儿无形感到一股子压力不敢再问下去双环却是主动说了。 “她有些困了,我便让她在我床上歇息歇息。” 困了? 莲儿朝里看了眼果然看见蕊儿在双环的床上睡着了。 “这丫头倒是会偷懒。”莲儿嘴上玩笑般的说着,实则心却紧了又紧。 她看见了双环脸颊的鲜血,像是溅上去的,只有几滴却足以令她胆战心惊。 * 孟府上上下下这么多奴仆,多一个亦或是少一个,又有谁会在意。 譬如这次因孟歆的亲事双环好说歹说的劝了孟士宏,毕竟是孟家的女儿出嫁,该有的场面还是要有的,府中的人事也得焕然一新。 孟士宏还真听进去了。 眼下林月娘被拘秋梧院,江姨娘跟梅姨娘俱不在,方姨娘又不是个不受他宠爱的,府中一应大小事便暂且双环来代管了。 她代管掌家之权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府中的奴仆差不多都清换了批。 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的清换,偷懒耍滑的、欺上瞒下的、撒泼刁钻的、手脚不干净或是品性不端的,种种理由,府中的奴仆都是沾亲带故的,一个沾连一个,这一赶不就赶走大半。 弄的上下俱是怨气。 双环却不理会那些,反正现下掌家之权在她手中她想怎么做外人都资格多嘴,便是李嬷嬷跟香雪都赶走了,李嬷嬷走时倒没跟其它那些奴仆走时那般骂声不绝,只带走了芳杏生前的一些衣物,多的话也没讲说走就走。 至于剩下那些弄不走的,譬如荣管事荣安还有秋桃樱红等人,双环也有法子。 她从身边调了几个丫头过去,名为与她们做伴,实则监视。 第159章 有谁 便是双环身边最信任的莲儿也调遣到荣管事身边,而早就向双环表忠的春喜则时刻跟秋桃处在一块儿,形影不离。 至于双环自己,合欢院上上下下的奴仆丫鬟全都焕然一新。 孟士宏还真听进去了。 眼下林月娘被拘秋梧院,江姨娘跟梅姨娘俱不在,方姨娘又不是个不受他宠爱的,府中一应大小事便暂且双环来代管了。 她代管掌家之权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府中的奴仆差不多都清换了批。 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的清换,偷懒耍滑的、欺上瞒下的、撒泼刁钻的、手脚不干净或是品性不端的,种种理由,府中的奴仆都是沾亲带故的,一个沾连一个,这一赶不就赶走大半。 弄的上下俱是怨气。 双环却不理会那些,反正现下掌家之权在她手中她想怎么做外人都资格多嘴,便是李嬷嬷跟香雪都赶走了,李嬷嬷走时倒没跟其它那些奴仆走时那般骂声不绝,只带走了芳杏生前的一些衣物,多的话也没讲说走就走。 至于剩下那些弄不走的,譬如荣管事荣安还有秋桃樱红等人,双环也有法子。 她从身边调了几个丫头过去,名为与她们做伴,实则监视。 便是双环身边最信任的莲儿也调遣到荣管事身边,而早就向双环表忠的春喜则时刻跟秋桃处在一块儿,形影不离。 至于双环自己,合欢院上上下下的奴仆丫鬟全都焕然一新。 “虽不知之前爹爹说低调成亲,为何突然之间又改变主意,阖府喜庆。”今日是孟歆出嫁的日子,身为姐姐的孟妤自然要到落梅院里看看。 孟宛清也跟在身侧。 她倒不关心孟歆出阁的事,她琢磨的是双环。 若是任何人知道被外人得知自己最隐秘的私事怕是巴不得低调处之吧?可她却反其道而行,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秋桃因为去哪儿春喜都跟在身边,索性她这几日也不来找孟宛清了,怕给她带来眼线更麻烦。 “你们滚!滚!我不嫁!不嫁!不嫁!” “……” 还没进落梅院便听到里面传来孟歆歇斯底里的痛骂声,伴着瓷器桌椅砸地的声音。 喜娘们被她砸的连门都不敢进。 站在门外抱怨不停,“就没见过这样的新娘子,脾性大不说,还这般泼辣撒野!” 若不是孟府给的喜钱够多,怕是她们转身就要走了。 谁肯伺候这般难缠的主子? 孟妤见状面露忧色,几步上前询问情况去了,而孟宛清则一个人在院门口来回的走着,若有所思。 正走着忽然看见莲儿过来了,莲儿似是也没想到她也在这,看见她后愣了下随即警惕的绕开她走了。 只见她走到那几个喜娘身边说了几句什么。 喜娘们怨气更浓了,“我们倒也想快些将这祖宗请进去啊,可她不出来……” 莲儿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语气强硬,又再赏了一些喜钱下去那几个喜娘这才眉开眼笑再三保证一定会将孟歆弄出来的。 莲儿吩咐完毕后便要出来。 只是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却被孟宛清伸手拦住,她眉梢一扬,笑容强势,“不知洵哥儿好好的拦着我做甚。” “没什么。”孟宛清笑容和善温文,“只是好奇蕊儿到哪去了。” 蕊儿。 听到这个名字莲儿神色有一瞬的悚然跟畏色,可转瞬又恢复常态,冷淡道,“我如何得知,她自己长着脚自己要去哪儿外人哪里知晓。”说完便要绕开她走。 孟宛清也没再拦她,只语意不详的说了声,“但愿不要像侍香一般失踪的不明不白。” 侍香是如何失踪的已成了府中的秘密。 莲儿脚步都有些僵硬了,但还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呵。 孟宛清眼底精光闪过看了眼枝头凋零的叶,一片片落下,有些事,是该到此为止了。 “呀,来人呀!快来人!歆姐儿她要寻死!”几个喜娘从屋内一哄而出,急的不得了。 孟妤也从里面被赶出来。 孟歆的嘶吼不绝于耳,带着激烈的反抗之意,“你们休想将我从孟府嫁出去!除了太子殿下!我谁也不嫁谁也不嫁!” “你们都在外面候着吧,我进去。”孟宛清望着不断从里扔出的凤冠霞帔跟喜帕、敛了敛色,从容走过去。 孟妤有些担心道,“歆妹妹情绪不大稳定,不若,跟爹爹说声吧?” “不必。” 孟宛清说着便一个人进去了,进去时还顺手将门给栓上了。 * 进去时,屋内一片狼藉。 紫檀嵌珐琅五伦图宝座屏风倒了,八宝架也歪了,架子上的瓷器古玩砸的砸、碎的碎、便是床榻前的沙帐也撕破了。 这哪里有出嫁的半分喜庆? “呵,你也来看我笑话。”孟歆许是累了,坐在地上,她头上的鬓发都拆乱了,妆容也毁了,可眼底的抗拒之意却仍坚决,只是神色有些疲态。 孟宛清好容易才找了一个凳子,将上面的尘灰拂了拂,安然坐下。 室内,门窗紧闭光线黯淡。 只于一线照射在她与她之间,仇怨分明。 “你不想嫁黄敏,我有办法。”孟宛清开门见山,没有半句废话。 孟歆许是闹了这么久时间,心底虽抗拒可怕是无可奈何更多,所以她在听了孟宛清的话后第一反应并不是狂喜,而是质疑。 质疑的看着她,继而冷笑,“孟洵,你以为我会信你。” “你还没听我的法子怎么就知道不可信?”知道她是因为这段时间苦求府中上下人无果,所以才对自己产生不信任,孟宛清也不急,反正,总归到最后她必须得信她! 孟歆不说话了,闹了一大早也闹的累了,何况这几日绝食抗议身体也有些跟不上了。 孟宛清静静的从桌上拿了碟点心放到她面前,然后又坐回原位,目色明明清若琉璃却又自有一番幽邃,“你可知黄敏与我们府上何人有私情。” 府上。 孟歆想都不想便讽回去,“呵,除孟妤还有谁?” “我警告你别在言语上侮辱妤姐姐。”孟宛清罕见的厉色,面上却无波动,只有种叫人心发颤的寒意。 孟歆一时被她的气势震慑住。 见她乖觉了些,孟宛清这才继续道,“双环。” 第160章 瞧瞧 双环……孟歆听到这句话时正在吃点心,一时呛的差点噎住,神色俱是不可置信的疑质转而又变幻成欣喜若狂的某种癫态。 “是……咳……是……”她用力扼住颈脖好久才得已喘息,“是真的吗?” “我没兴趣跟你开玩笑。”言罢,孟宛清亲自将扔在地上的那个喜盖头拿起来,拍干净,“你只要抓握这个机会便能避免嫁入黄府。” 孟歆如何不得知,此时她倒是打消疑心完全信任孟宛清了,语气也软和不少,“依你之见?我该怎么做?” 她自知自己莽撞,怕错失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果然人在陷入绝境的时候会失去理智,她也不怕她是在有意挖坑给她跳进去,不过她此时的境况也容不得她想太多了。 “你只消在嫁出孟府之前找机会给爹爹磕头,磕头之际说一些感人肺腑的父女之情,先打动打动他的冷硬心肠,紧接着便将双环与黄敏的私情说出。” 孟歆自然也想这么做,可是,她面露焦色,“万一爹爹不信我怎么办?” 这个孟宛清早就预测到了,只见她的手突然朝自己胸口点去,停在左边胸口,“她胸口,有粒红痣。” 孟歆瞳孔骤睁。 “你就说是黄敏酒后跟你说的。” 这招,当真绝了。 不管黄敏是否真的知道双环胸口有痣,说出去,怕是孟士宏自己都不得不信了吧。 “双环绝不会坐以待毙,到时自会找借口为自己开脱,而你只肖在她说出借口前质问她蕊儿去哪儿便足矣。” 蕊儿?孟歆对这个丫鬟并没有什么印象,“她是谁?可是双环身边的奴婢?” 孟宛清默认了。 “蕊儿去哪儿了……”孟歆口中自言自语了几句突然恍悟过来,有些惊诧,“该不会是被她弄死了吧?” 孟宛清没与她细说太多,这些事,她不需要知晓。 孟歆还打算跟她说什么时被孟宛清打断了,“你一直说要你要嫁太子殿下,谁是太子。” 这件事,她表面没问过,心里却是存了疑的。 七夕那夜,是谁跟孟歆在河边私会。 到底,是谁。 * 今日是孟歆出阁之日,阖府喜气洋洋。 一些没有收到请柬的亲朋友也都主动上门送贺礼,孟士宏一直在花厅招待客朋友,笑意不绝,毕竟是头回嫁女,又是喜事,心底自然是高兴的。 再说,又有这么多同僚旧友登府送礼,给足了他颜面。 双环说的果真没错。 嫁女儿自是要高调一番的,这般才能显示出他这个做爹对底下子女,无论嫡庶,都是一样的关怀备至。 “老爷!” 孟士宏正跟前来送礼大人们聊天时,却见荣管事神色匆匆,面有凝色的上前,一时间,心头略沉,跟那几位大人打了声招呼便走到花厅内的耳室中,“发生什么事了?” 荣管事没细说,只道,“您快去合欢院吧!” 合欢院离花厅处并不远。 再说原先的合欢院修葺了一番,又打通了两个临近的跨院,现在的合欢院是过去的两个这么大。 孟士宏去的路上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怒不可遏火冒三丈,口中不住痛骂,“这个天杀的小畜生!连自己的小舅妈都敢非礼!” 才进合欢院便听见了双环撕心裂肺的哭声传出伴着黄敏惊慌求饶的声音,“舅妈,我错了,舅妈……” “混账!”孟士宏手里不知何时拿了根木棍,一进来就朝黄敏背上痛打去。 黄敏身上还穿着喜服,可喜服已凌乱,而躺在床榻上的双环更是衣衫不整,鬓发凌乱,屋内的丫鬟都跪成一排,惊吓过度。 “舅舅……舅舅……”黄敏被孟士宏一番痛打,话都说不清了,不住的躲着,“外甥真的是喝醉了酒所以将舅妈错当成了孟歆……啊……痛……” “来,给我将这个畜生捆起来!”孟士宏下手之狠,神色之怒,在场人无不惊惧。 荣管事很快喊来几个粗壮的奴仆将黄敏捆结实了。 黄敏被孟士宏打的鼻青脸肿,头痛血流,现下又被捆住不能动弹,痛哭求饶道,“舅舅,外甥知错了,舅舅……” “呜呜呜……老爷……”双环趴在床榻哭的肝肠寸断,“环儿无颜见老爷了……让我去死,让我去死。” “环儿!”孟士宏听见她的痛哭声,一时扔下棍子上前便将她紧抱住,却见她泪痕遍布,衣衫凌乱,哀凄中自有令他心动的软弱,一时更为心痛,“好环儿,不是你的错,都是这个畜生!” 说完,面露狠戾。 直看的黄敏尿都快吓出来,不住的哀求道,“舅舅,外甥知错了,外甥真的知错了……” 孟士宏已经从最初的盛怒慢慢冷静下来,今日是孟歆跟他大喜的日子,外面又来了这么多宾客,丑事不宜张扬,只能速速将事情办了,来日不让这个贼畜生再登孟府一步! 思此,吩咐下去,“将孟歆速从屋内接出来送到轿子上,也别从正门嫁了,直接侧门接走!” “是!” 又见双环哭的泪流满面,不住的揪着他衣襟哽咽着,“老爷……环儿无颜见老爷了。” “这不是你的错!”说着孟士宏便叫人将黄敏带下去,若不是他的亲外甥,他今日便就地打死! “可……眼下阖府的人都知道了环儿被那个畜生侮辱的事……”双环说着便要撞墙,“环儿没脸在孟府呆下去了!” “我看阖府有谁敢再提这件事!”孟士宏声色俱厉,满屋震颤。 双环又哭哭唧唧了会儿,最后还是在孟士宏千哄万哄的状态下睡下去了。 “你们有谁敢对外乱嚼舌根!我便拔了你们的舌头!”孟士宏临走前又一番威胁。 吓的那些丫鬟瑟瑟发抖。 双环背对他躺在床榻上,眼中的泪早没流了,唇角,慢慢勾起。 孟洵,我倒要瞧瞧,你还有什么法子扳倒我! * 本来热闹闹的婚事突然之间也不知怎么了,一切匆匆忙忙,迎亲的队伍迅速将嫁妆抬出去,所谓的嫁妆不过是落梅院里梅姨娘曾用过的那些器物再加上江姨娘屋里的一些。 孟士宏本就不愿多花钱,现在发生这种事只当晦气将该扔的做嫁妆扔出去罢了。 反正都装在箱笼里外人又看不见。 第161章 处置 一抬又一抬的往外抬,旁人看了还只当孟士宏很重视这个庶女,陪嫁这么多的嫁妆过去。 身为新娘子的孟歆终于肯乖乖梳妆打扮,穿着凤冠霞帔便从屋内走出,原本走正门的可却被喜娘强制的带着往侧门走。 孟士宏也不知所踪,黄敏更是没见着。 弄的她心慌意乱,怎么回事? “新娘子!你做什么!”本来走的好好的,孟歆突然挣脱开喜娘一个劲儿的往花厅方向疾奔去。 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追不上了。 一时所有人鸡飞狗跳,跟着孟歆跑的方向跟到了花厅里。 花厅内,孟士宏正往外送客。 脸上带着赔笑的表情,反复说着那句相同的话,“真是对不住了,算命的先生算过时辰,这喜时快误了,得早早将亲事完毕。” “我已经吩咐管事在烟云楼包了几间上好的厢房,各位大人还请过去用膳。” “府中新来的厨子,这饭做的不大好吃。” “……” 本来送的差不多了,谁料到孟歆会突然穿着喜服冲过来,上前便是“噗通”一声的跪在孟士宏面前,直将孟士宏都跪傻了。 “你……”他反应过来后面上一阵青紫之色,极为怒恼。 “爹爹。”孟歆却已经泣泣的哭着,照着孟宛清教她的那般,“爹爹含辛茹苦抚育歆儿这么些年,如今歆儿要嫁了,再来跪谢爹爹的养育之恩。” 这……这倒是孟士宏没料到。 一时,神色也缓和了不少。 旁边的宾客见状纷纷赞道,“孟府二小姐当真是个孝顺的。” “起来吧,今日是你大喜之日哭什么。”孟士宏在外从来都是慈父的形象,主动伸手将孟歆扶起来。只是,若他知道孟歆接下来要讲什么怕是绝对不会让她在他面前出现的吧。 孟歆说了一大堆感谢父恩的话,到最后连磕三头,这才缓缓站了起身,“爹爹,歆儿还有一事要跟你说。” 孟士宏眼皮子莫名跳了跳,下意识想拒绝。 可是,来不及了。 只见孟歆又重重往地上一跪,哭诉道,“爹爹,环姨娘跟黄敏有私情!” 只一句,在场所有人无不哗然! 面面相觑,争相议论。 孟士宏的老脸都要被丢尽了,他勃然大怒,扬手便要给她一耳刮,“胡说!” “我没有胡说!是黄敏跟我说的,他还说环姨娘胸口有一粒红痣!” “……” 孟歆尖锐着声音将那句话讲完,讲到孟士宏本来挥下来的手硬是停顿在半空,打不下来。 胸口有粒红痣…… “如若爹爹不信便去找环姨娘身边近身伺候的蕊儿!”说着,孟歆脸上有报复的快意,“只怕爹爹已经找不到她,因为,她已经被灭口了!” “士宏!”双环也不知打哪听到的风声,明明之前伤心过度躺床上休息现在倒是冲过来,一过来便紧紧抱住孟士宏的腰腿,声泪俱下,“士宏,你不要信她,她就是不想嫁给黄敏,之前一直绝食,现在倒是想法子来泼我脏水。” 孟士宏任她抱着,极力压制两旁跳动的太阳穴,一顶绿帽子就这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戴上了。 “我没胡说,你若是有理便叫蕊儿出来。”孟歆手握把柄,声音也有底气。 环姨娘怨刻的剜了她一眼,继续抱着孟士宏哭的泪如雨下,声声哀怜,“老爷,刚刚的事是你看在眼里的,是他非礼妾啊!” “爹爹,你叫蕊儿出来就知道了。” 双环此刻当真后悔当初没有将孟歆铲除干净,竟为她留下如此祸患。 可她向来是个说的出做的出的人,对自己也够狠。 “你做什么!”只见双环突然将自己衣裳解开,面向孟士宏。 “老爷,妾胸前并无痣。”说着,她竟当着孟士宏的面将衣衫尽解的胸口处将那颗痣生生抠去了。 鲜血流出,惊得孟士宏大脑都震了震。 她竟对自己下手如此之狠。 莲儿亦在旁看的动魄惊心,正看心绪纷转时,耳旁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很低,只有她能听见。 “现在是你上去扳倒她的最好时机,若是错过这次,你的下场便如蕊儿一样。” 莲儿混身僵硬的转过去正对上孟宛清别有深意的脸。 她下意识便要避开。 可孟宛清却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继续在她耳畔道,“你若不肯,事后我必找机会在你与她之间挑拨,你猜,若她以为是你将此事告诉孟歆让她在众人面前大闹一场,她会怎么对你?” “你……”莲儿万万想不到瞧着人畜无害的洵哥儿心计竟如此阴险狠辣。 她一时手脚冰凉。 孟宛清却没再多说,只站在一旁跟其它旁观者那般冷冷旁观着。 “老爷,我腹中,已经有了你的骨肉了啊……”双环已经将衣衫拢好了,便是刚刚解开时也只是对着孟士宏一人的,她血也流了,泪也流了,只为证明对孟士宏的一腔爱意忠贞不假。 孟士宏何曾被人用如此壮烈的方表明心迹过。 且不说双环,黄敏他是一定要处置的! “抱歉了诸位,今日孟某有家事要处理,便不强留诸位做客了,还请诸位跟随荣管事一同到烟云楼云用膳。”孟士宏强忍着没有发作,先将外人遣散了。 客人陆陆续续的走了,现场仅剩他们几人。 “将黄敏打残送回黄家去。”孟士宏冷声道,方才还对黄敏存了几分余地,现下一分也无,更是半分也没有了。 黄敏跟孟歆今日将他脸面全丢尽了! “舅舅不要啊舅舅……”一时只听黄敏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双环与孟歆剑拔弩张的彼此对峙着,今日,不是她死,便是她亡,总有一人下场惨烈她们都希望是对方。 “将王大夫请来为环姨娘把脉。”孟士宏没说怎么处置双环,只吩咐了下去。 双环紧绷了一早的神经,这才渐渐松了下去。 两个仆妇将她带回合欢院。 最后只剩下孟歆了。 孟歆万万想不到事情都如此明显了孟士宏竟还不信她,难以置信之余更多的是抵抗斗争这么久后气竭力衰,再没多余的精力去辩驳什么。 “你我父女一场,你自己说,我如何处置你。”孟士宏对孟歆并没有多重的父女感情,做出抉择也简单,一丝纠结也无,“是继续嫁给黄敏,或是跟你哥哥一样终身留在庄子里。” 孟歆静默片刻,重新向他叩首,“女儿愿回庄下。” 这已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结局了。 不哭不闹,不吵不烦。 孟士宏也倦极,挥了挥手,“将她带下去,即刻送走!” 孟歆任人扣押着她,只是在走到孟宛清身旁的时候抬头看了她一眼,“你早猜到了对不对。” 孟宛清没说话。 第162章 满意 “你早知道我若是这般在爹爹面前大闹一场,结果并不会如我所想的那般乐观,对或不对。”孟歆再往下说时竟笑出了声,笑到满目悔恨怨毒。 孟宛清任她用这般充满诅咒意味的死死瞪着,“我与孟洵能受的,你与孟朗,为何受不得。” 她说的是,我与孟洵。 而非,我与孟宛清。 孟歆一时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诧异震愕的看回她却见她表情如旧,淡定如是。 直到被押出孟府她依旧没反应过来。 * 一桩婚事最后变成家丑。 闹的整个京中议论纷纷沸沸扬扬。 日后孟士宏出门便是不戴帽子在旁人眼中他也是戴了帽子的。 王大夫当天下午便过来给双环诊了脉,的确是喜脉,双环得知此事后惊喜过度晕了过去,孟士宏心里也说不出是何滋味,想想双环今日为证实自己竟那般决绝坚定。 她与黄敏之间,应是,清白的吧…… 将王大夫一路送回合欢院后见府中处处贴着大红的囍字张灯结彩,一时怒从心来,吩咐下去,“将所有东西都拆了。” “是。” “将落梅院也拆了,过几日我便找匠人过来重新修建。” “是。” 吩咐完毕后孟士宏便听合欢院的丫鬟上前通报,说是双环醒了想见他,孟士宏本来想着去找找京督衙门的旧相识将舆论先压一压。 他可不想出门被人指指点点。 只是想了想,双环才为他滑过一胎如今好容易怀上了,他先回去看看她吧。 才转俩便看见莲儿站在他面前。 “我已经知道你主子醒了。”说着,孟士宏便要进合欢院。 身后莲儿却是“噗通”一声跪下,“老爷,奴婢有话要同你说。” * 起了秋风的夜,最是萧瑟。 明月依旧,却又与以往有所不同,总像是笼着淡淡忧伤。 孟宛清踏月而来,身上已经将孟妤为她做的那件大红的织锦绒毛披风披上了,头束起了冠宇,更衬更眉星目朗,俊秀丰采。 府里每个奴仆看见她都恭声喊一句,“洵哥儿。” 不知何时起,府中奴仆对她的态度都起了变化,这其中的一半要归功于双环之前将府中奴仆清换了一批,新来的奴仆哪里知道孟宛清过去在府中的不受待见呢? 另外留下的一半老人儿,经这半年间的变化从孟宛清中了解元乃至林月娘、双环相继倒台,她们眼中的主子似乎就只剩下这个一直以来行事都很低调的孟洵了。 低调么?更多的是经诗书洗礼过后的斯文和雅,气质天成。 他们也是不知不觉间自然而然的就对她多了几分恭敬、尊重。 “洵哥儿。”看门的丫鬟看见她这么晚了还来合欢院,一时怔了怔。 孟宛清看着屋内昏黄的烛火,目色却被照亮般的耀目,“她在里头。” 她没用环姨娘去尊称,似是对方不配。 丫鬟恭声应道,“是。”说完又补了句,“老爷已经吩咐过去了,下半夜便会有大夫过来为她用药。” 孟宛清闻言阖了阖眼帘,再抬头时,已是风清云朗的模样,悄然走了进去。 推开门的那刻,她脑中无端想起一句话,眼看它起高楼,眼看它大厦倾,世间荣宠从来如彩云般易散似琉璃般易碎。 在这样清寂的夜,一声“吱呀”的开门声都显的格外热闹。 双环却没回头。 聪明人与蠢人的不同便在于聪明人无论在怎样的境地下都能清楚知道自身的境况跟时势,双环知道,她这次,是真的倒了。 所以,她没回头,因为她没妄想孟士宏会突然改变主意来看见。 她不像林月娘那般,林月娘纵是被软禁在了秋梧院中孟士宏对她的冷淡如此明显,她还以为自己是有翻身的那日的,甚至在被软禁的日子里都想好了等她出来便如何如何一一报复诸位。 孟宛清便在双环对面的位置坐下来,高高在上看着她。 双环也抬头看着她,寸绪不让。 “对自己今日的下场,可满意。” 面对孟宛清听不情绪的问话,双环毫不认输的挑衅挑了挑眉,“满不满意便要看我跟谁比了,譬如说,你身边那几个忠心耿耿的丫鬟。” 听到她提起的话,孟宛清克制的平复下眸中的流涌,“这世间,从不缺落井下石的人,月华跟桂枝她们出了事的时候,你便也跟着推波助澜了,是,也不是。” “哈哈哈……”双环竟欣赏的瞄了她一眼,“你如何猜到的。” 当时,她并不在府中。 且,她出手如此隐秘根本看不出她动过手脚,她又是如何得知的。 “江姨娘跟梅姨娘不在,方姨娘不是你的对手,阖府能与你争的便只有林月娘,而她偏又有了身孕,你眼看着自己未有身孕也只有与她共争东哥儿这一枚棋子了。” “而我,你与她是一致默契要除去的。” “既要除去我,又怎会留着我身边人,尤其还是待我忠心耿耿的人。” 起初,孟宛清也没想到月华跟桂枝后来被变卖出府的事会与双环有关联,若不是她才从书院回来双环便迫不及待的要打压她,除去她。 以及,秋桃跟她说的那些。 秋桃说她求过荣管事跟荣安,最终只能保下一个,可事后她去试探过,荣管事自己也不知道月华她们被卖到何处去了。 人牙子是香雪领来的,可走时却是莲儿送的。 莲儿已经跟她坦白了人牙子是双环暗中找的,便是连她也不知道人被卖到何处了。 “呵,当真感人至深,你处心积虑的打倒我便是为了想知道你那几个丫鬟人在何处。”双环说到这看着孟宛清的眸中当真有几分佩服。 佩服她心思缜密,城府机深。 一丝细节都不放过。 孟宛清抚了抚平滑光润的桌角,“人的求生欲只有在濒临死时才会被激发。”说着,挑眉看了她一眼,“一命抵一命,而今,你腹中是两条命,用你两条命换月华跟桂枝的下落,是划算的。” 她做的种种一切不过也是为了知道月华跟桂枝的下落而已。 双环欣是欣赏,却也是真同情跟可怜她,“世间最猜测不定的,便是人心。你心机计谋都有,若今日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会与你做这个交易,只可惜,你碰到的是我。” 孟宛清眉角动了动,压抑不住的狂躁跟戾气。 “你呀,还是太嫩了些,若你没表现出对月华跟桂枝的担忧,我也不会改变主意。”说着,双环嗜血毒恶的笑笑,“如今见你这般,我便放心了。” 第163章 痛啊 “你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双环指了指自己心口,笑容发狂,“想让你尝尝我今日的剜心之痛!” 孟宛清抚在桌角的手紧了紧。 “你不是想知道她俩被我卖到什么地方去了?”双环说着面露悦色与适意,将凌乱的发丝理了理,懒懒道,“在一些穷乡僻壤处,常有娶不到老婆的光棍,有时一家几兄弟,有时是死了老婆的鳏夫跟独子。” “……” “人牙子自是不会放过这挣钱的营生,于是便往那儿贩卖人口,女子犹多。” 孟宛清胸口针扎般的刺痛感一阵一阵袭来,痛意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凛冽。 双环说到这儿竟有几分好奇道吃笑道,“也不知月华那贱蹄子可有伺候好那一家三兄弟,她当真好福气,那儿的人以耕田为生,身子,好着呢。”说着哈哈笑的花枝乱颤眼中却是报复的快意,“从前倒也有个姑娘被卖到那家,没多久就被弄死了,也是,三个如狼似虎的家伙,再说,老婆娶回来也不能折本,没钱的时候便将她卖与邻里一晚上,也能挣挣钱不是。” “……” 月华的脸不自主的浮现孟宛清眼前,她眼的血丝几乎是顷刻撕裂开,形如蛛网。 “你究竟将她卖到哪里去了。”再开口时,声音已嘶哑。 双环口中啧啧几声,显的有些瞧不起,“你真该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的模样,比哭还难看,不过是几个奴婢罢了,少了便少了,难不成你还缺这个?” 话虽如此,她心里却极痛快,能看见孟宛清受心痛折磨自是舒爽无比。 “桂枝呢。”像是知道她不会再说,孟宛清极力控制呼吸,胸口却止不住的急促起伏,眼睛一片猩红。 不能……哭。 双环如何不知道她这是在试探自己的话,像她这般心思细谋的人,便是一句话也能叫她找到线索,不过在她这儿却是讨不到什么好处了。 “桂枝呀,这个嘛我也不大清楚了,说不定在窑子,说不定呢贩卖到专门给人生子的地方,你还不知道吧,有些人没有孩子便得找一个人代他生,可是家里又有母老虎,便只能找人代生了。” “就这样,那些替人代生孩子的女子,从这东家到西家,一家家轮流下去。” “一次次被强迫生子,又被逼迫与子分离……” “……” 双环说到一半却见孟宛清站起来了,不知何时站起来的,她的身影像阴影般慢慢将她覆盖,窗外的秋意仿佛凝结在她那双黑不见底的眼里。 她看着她在她面前慢慢的蹲下。 双环无端的打了个寒颤,随即警惕视她,“你想做什么。” 孟宛清不说话,只将手抬起来细细抚过她细嫩的肌肤跟秀发,双环想反抗只觉双臂一麻登时动弹不了了。 “你……你竟会点穴位……”双环心内无比惊骇,她会的事,超出她预计太多了。 “我不止会点穴位,我还会……医术。”孟宛清说着,将头上的束冠拔下只见顶端竟是锋利如刀般薄刃,她将薄刃反复在双环腹前比划着,一一解释,“肺,位居胸中,左右各一,呈分叶状。” 她声音明明很平静,双环却听的动魄惊心,“你想干什么?!” “脾位于腹腔上部,膈膜之下,与胃以膜相连。”她手又慢慢的滑向另一处。 双环混身都在剧颤,她想喊可是嘴里却什么也发不出。 哑穴被她点了。 孟宛清一一的告知她五脏俱在何处,过后,将薄刃在她脸上轻抚过,“以你的姿色,代人生子或是轮为几兄弟的玩物,应是无碍。” 什么…… 双环极力想要挣扎反抗,可动弹不了,混身上下软绵无力只能惊恐的看着她。 “你以为,我还会信你的话?”说着,她眼睫低垂,墨色浓重,“我刚刚,给过你机会。” 是她自己不肯说。 而现在,她便是求饶告知,话的真实度又有几分? “你说我太嫩,我便来看看你腹中那块肉够不够嫩。” “呜……呜……”双环惊骇至极,不住的扭动着想逃开那锋利的薄刃。 孟宛清任由她动,准确无误的将刀刃对准某个部位扎了进去,明明做着残忍的事却笑的很温柔,“姨娘,你说,你腹中这个孩子,是男的,还是女的?” 你! 双环惊恐瞠目,低头粗喘着看腹中不断涌出的鲜血,任何人遭此惊吓都会精神失常吧。 她混身止不住的颤抖粗喘。 “放心,我不会让你失血过多的。”孟宛清一面在她腹部割开一道锋利的口子,一面洒上金疮药,金创只能止血却不能止疼。 所以,双环疼的面止都扭曲了,面色惨白惨白,形如厉鬼。 可还要看着孟宛清动作轻缓的在她腹中割开的那道裂缝中寻觅寻找,她说,“姨娘,你猜,它躲在哪儿?” “……” “哦,找到了,在这。”说着,孟宛清手里拿出一块血肉模糊的血团递到双环面前。 双环已经惊吓过度半痴傻的状态了。 孟宛清凝着手中那团血肉,眸中亦猩红如血,有稀薄的几乎看不见的泪意压抑其中,“只有将这块多余的肉剔除掉,姨娘才能安枕无忧的嫁给那些光棍,替他们生子繁衍。” 双环看着她的眼神充满惊骇恐惧,不住的往后退着退着。 “只是,姨娘日后在代人生子时还请不要忘了我手中这块肉。”说着,孟宛清缓缓将那块肉亲自递到双环面前。 双环终于没忍住“呕”的一声吐的昏天暗地。 在她呕吐惊惧时,孟宛清又何尝不是混身失力的跌坐在地,手里还拿着染满鲜血的刀子,脸上也沾了些许,泪水无声涌出。 想哭,却悲哀的发现自己竟也哭不出来了么。 是谁扼住了她的颈脖?是谁堵住了她的喉咙,是谁……她怔怔的低头朝自己胸间看去,好痛,好痛。 “为何我用尽一切救不出你们……” 为何?为何?!为何啊!!! 双环就这么心惊肉跳的看着孟宛清仰天嘶吼,痛彻心扉撕心裂肺,然后看着她拿那把刀狠狠的,不留余地的往自己胸口扎去。 疯了,她疯了么?! 那一刀扎进去孟宛清终于止了些许癫乱激狂的神色,混身僵了僵,唇角却是无声的、缓缓的、勾起了一抹浅淡的笑。 原来,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痛啊…… 第164章 出行 木兰围场在京城以北的华南县,与远蒙接壤,是历代皇家的猎苑。这里有广袤的草原,也有丘陵和峡谷,绿植覆盖,牛羊成群,当中更有不少罕见的野兽。 听魏中林说,这儿冬季银装素裹,满目银白,白桦树、松树夹道,还可以看到很多树上挂着雪白的雾凇。 “春夏呢就绿草如茵,山花烂漫,秋季则层林尽染,野果飘香。”一路上只听他滔滔不绝的讲着,不时掀开帘子引指一番,神情透着向往。 可能是立冬已至,又或是华南这边川岭密布、高耸入云的山巅处有终年不化的冰雪,乃至气温也比旁的地方低些。 一路上,马车轱辘间沁骨的凉风不时透过车帘缝隙钻进来。 每个这个时候孟宛清鬓边的发丝便会被风吹拂起,飘飞到唇际,她的唇只比脸颊多了些血色,一双星辰般的眸子也深若古井,无波无绪。 从魏中林去孟府接她时便觉察到她的不对劲,整个人像是笼着驱不尽的阴霾,身形也瘦脱了一圈,下颚尖尖的,倒真像女子的鹅蛋脸了。 本来还想跟她细数过往冬猎的趣事,见她这幅意气沉沉的模样便也说不下去了。 “哥哥,孟洵哥哥怎么了?”魏清怀抱一只傀儡儿,似木偶般的彩绘木头人,四肢皆可灵活活动,瞧着精致又好玩儿。 魏中林瞅了孟宛清一眼没好气道,“不就是苏柏他们有事来不了了吗……何故这幅表情!” 孟宛清听了他的话,纹丝不动,未有表情。 魏清见状睁大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担心的看向魏中林,魏中林才硬下的心瞬间又软了。 “你到底怎么了?”见她面色寡寡的,神色间也浸着一层说不出的饱经沧桑,一时,好声道,“你……你若是真想他们……大不了咱们再返程去将他们接过来便是了。” 她依旧没理会他。 魏中林凑上前细细打量了一番,算是瞧出来了,她魂魄根本不在这儿,也不知去哪儿了。 他就怪了哉了。 魏清也知晓孟宛清心情不大好,怕吵到她也不再开口。 望着车帘外一路途径经的广阔原野崇山峻岭,但见山河壮阔峰峦雄伟,她枯凝的眼珠子方才动了动,有了几丝生气。 天高地阔,你我,总有相见的一日,不是么? * 从京城出发去木兰围场快的话三五日,慢的话则七八日。 途中少不得要停下歇息,魏中林做为来过不下数次的过来人这一路上的准备也甚是充沛,吃的穿的用的便拉了好几车。 一度让孟宛清以为还在京城,什么五香斋的翠玉豆糕、栗子糕、双色豆糕、豆沙卷等糕点应有尽有。城外十里铺的招牌小吃挂炉山鸡、 生烤狍肉、片皮乳猪、脆皮薄饼以及京味干果铺中的蜜饯银杏、 蜜饯樱桃 、蜜饯瓜条、 蜜饯金枣等也具备。 到了要用膳的时候只消找处僻静空旷的位置、停下来、命仆从就地铺好桌椅。 “此处已能隐约看见木兰围场那儿的奇景之一“千里松林”了。”魏中林屈膝跪坐于铺好的波斯毛毡上,指向远处崇山峻岭上中的幽幽森林道微笑道。 魏清一手抱着那傀儡儿一手拉着孟宛清的袖子在魏中林对面坐下,眉开眼笑的心情甚好,他每年也就冬猎的时候能出趟远门出来玩玩,自是兴高采烈雀跃无比。 他们三人坐在一株几人合抱的轩辕柏下,树冠如盖,碧绿荫凉。 落地铺呈开的毛毡上摆放桌椅,桌案小巧平整,椅子如是,都是比正常尺寸缩小一半的。 “这只山鸡好香呐!”魏清坐下来的第一眼便盯着那只挂炉山鸡,只见山鸡被烤的通体金黄,焦脆油淋,香喷喷的诱人食欲。 魏中林鄙视的看了他一眼,“又不是第一次吃了瞧把你馋的。”口中虽这么说却是自己亲自动手,撕下一只鸡腿递了过去。 魏清眉开眼笑的接过,正打算转手递给孟宛清的时候却已经看见魏中林又将另一只鸡腿掰下来,送了过去。 “哝,尝尝看本世子的品味如何。” 孟宛清看了看他,半晌才接过,“谢谢。” 见她接过魏清跟魏中林心里俱是落下了一块大石头,虽不知她身上发生了何事可见她这般心事闷闷他们心里也不好过。 孟宛清接过鸡腿后魏中林整个人的情绪便放开多了,又是命仆从拿出果子酿的酒又亲拿小刀为她俩分食狍肉跟乳猪等。 因路途较长不便携带菜类跟汤类,只有肉食较好保存。 为防肉食过腻,还准备了甜酱萝葡、 五香熟芥、甜酸乳瓜等酱菜。 魏清一手拿着脆皮薄饼,一手将切成条的乳猪肉包在薄饼里,又从碟中拿了几块甜酱萝葡放进去慢慢卷好,眉眼扬笑的递给孟宛清,“洵哥哥,尝尝看,这样吃味道更鲜美。” “我教他的……”魏中林嘴里塞满吃的也不忘在旁插嘴。 许是这一路途径名山大川,孟宛清心头郁结的悲伤也缓和好了些,除去心口处还有些隐隐作痛,那日若再偏离半寸怕是也活不到现在了。 她接过薄饼,脸上浮现淡淡笑意,“若是再摘些野菜一同包进去,味道会更好。”说着便要起身,只是身形要比往日要缓钝下。 心口伤势未好,行动之间牵连疼意。 不过大咧咧的魏中林倒是没看出来,只是有些嫌弃道,“野菜?吃了会不会中毒啊!” “洵哥哥,我也要跟你一块去摘野菜。”魏清从未摘过那玩意儿,一时兴奋的连东西也不吃了。 魏中林本来还疑犹着,见状也用帕子净了净手,朝身侧奴仆们吩咐了声也跟着她们去了。 这儿田野广阔、木林多、杂草也多。 孟宛清带着魏清一路往草林杂长的地方走去,越过一个陡峭的小山坡后看见大片青绿的杂草。但见她眼中一亮,往前疾走了几步蹲下身子从中摘出一株绿色细长的叶子,扬手给他们俩瞧,“这个便是荠菜,可以生吃。” 魏中林仍持疑色,表示不大相信。 魏清却是已经兴奋跑上前来拿过孟宛清手中的那片荠菜,“也就是说我们按着这个模样的叶子摘便是了?” “不错。” 第165章 忍着 原来如此。 魏清受教的点点头,手里攥着那株荠菜跟孟宛清一块儿蹲身找寻,至于魏中林则又想来又嫌弃的模样站在一旁观看。 “行了,别摘太多了,反正我也不吃。” “……” 摘了小半刻功夫已经装满了俩人的袍子,因为没带东西来装,只有用衣袍兜住。 见孟宛清经此后面上的笑意也深了些许魏中林本来还想再挖嘲几句最终却没说出口,神色中的嫌弃也没减少。 返回原地时却见凭空多了不少车马跟人。 “中林!你们终于回来了!”只见带头那人朝他招手勾笑,一身猩红色绣有鹤鹿同春纹样的披风,威风气派的站在那儿。 不是武进又是谁? 他身侧亦站了几个与他同样锦服华袍的年轻男子,亦有几个娉婷女子。 魏中林初见愣了下,旋即面露笑意大步上前,“你们怎么来了?” “还好意思问我们?怎不说你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便先出发了。”只见那几个女子间中的其中一位语含嗔恼的站出来道,她年纪看上去比魏中林小,白皙的瓜子脸,杏仁眼,肤色细腻如凝脂,一嗔一恼间俱是娇俏。 魏清低声跟孟宛清道,“她便是武进的妹妹,武清霜。” 孟宛清没说话,视线只在武进身上停留了下便看向他身侧那几个人,却见苏柏竟也在其间。 她看到苏柏的时候苏柏也已经朝她们走了过来。 “你不是说你家中有事来不了吗?”魏中林看见他固然高兴可紧接着又觉得一阵窝火。 苏柏哭笑不得的解释,“临时有变,恰好听闻武进也要过来的便与他一块过来了。” “哎呀,孟解元,我们又见面了。”武进在他们说间也悠悠走了上前,要笑不笑的望着孟宛清,语气听着和朗,眼中却有一闪而过的阴狠。 孟宛清面不改色望回他,淡笑了笑,“是啊,好巧。” “的确很巧。”武进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看似亲近,实则用力。 孟宛清一声不吭的忍了。 魏中林原先还怕他俩见面会不会尴尬或是敌对,见两人之间氛围还算融洽一颗心也放下了,毕竟他跟武进家是世交,没仇没怨的,不可能真因为孟宛清上次的事就真闹掰了。 见状,甚欣慰的同时环了环他二人的肩膀,“看到你们这样我就放心了。” 原本站在原地跟另几位世家女子聊天的武清霜听了他的话又看见站在魏中林身侧的孟宛清,眼眸不禁微微眯了下。 款款向前,来到孟宛清面前停下一瞬不瞬的打量着她。 从上到下。 “咳,清霜,她是我的好朋友孟……” “孟洵么。”武清霜直接打断了魏中林的话,灵黠的转着眼珠子,盈盈的笑,“早就听闻大名了。” 魏中林知晓武清霜素日跟武进俩兄妹情深,加上她嚣张跋扈的性子生怕她会当众给孟宛清难堪,见她语气神态俱算和善,这才放下心来。 便在这恰恰放松下来的时候,只见武清霜袖间轻扬,一个不知名的小东西从中窜了出来,毛绒雪白,长尾细脑。 说时迟那时快,已经窜到孟宛清身上直奔颈脖处。 孟宛清心念微动,伸手便要捉住这个灵活奔动的小玩意儿。 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绒毛软盈的貂,一双乌黑如豆的小眼睛,形似幼鼠,却比鼠瞧着要可爱得多,只是,它的牙齿便不如它的模样那般可爱了。 它在孟宛清的颈脖处重咬了口便逃回武清霜身上去了。 “看来,我家雪团儿很喜欢你呢。”武清霜见貂儿咬了人非但没有半分歉意,还一脸没事人似的站在那儿娇笑着。 那只貂儿便乖乖的伏在她肩膀,藏在她乌黑的秀发下,难怪刚刚孟宛清没留意只当是她颈上围了圈绒毛。 “洵哥哥,你没事吧?”魏清在那只貂儿咬过孟宛清后急道,连袍子也不兜了,一兜的紫苏叶全掉到地上。 孟宛清捂住轻微刺痛的颈脖处,眼底深流涌动,面上却是云淡风轻道,“无妨,不过是帮我挠了下痒。”她甚至都没伸手捂一下被咬到的地方,尽管红了小块。 魏中林不悦的看向武清霜,言有斥意,“清霜,管好你家雪团儿,别见人就咬,貂不像貂,倒像一只疯狗似的。” 见他称自家雪团儿是疯狗,武清霜面上薄恼,樱红的唇咬了几下愤然便要转身。 一旁几位与她关系要好的女子见状帮道,“清霜,你去哪儿呀?” “我既留着碍眼还随身带了只“疯狗”,还留下做甚?岂不是招人厌!” 武进见自家妹子生气,用胳膊撞了撞魏中林,“霜儿生气了,还不去哄哄。” 哄哄? 魏中林脸上有些别扭,“她生气要我哄做甚,不有你这个哥哥在。” “哥哥再好也好不过未来夫婿。”武进话才调笑到一半便被魏中林瞪的没往下说了。 魏中林嘴上虽是不管,可站了会子还是朝武清霜走的方向走去。 武清霜跟魏中林有婚约? 若是真的孟宛清心中也不觉奇怪,世家大族之间联姻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有的尚在腹中便已经定下了亲事,魏中林今年也有十三岁了,武清霜便是小他一二岁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 “清弟,你过去吩咐吩咐,让你的仆从帮我们将车马栓在一旁,我们与你们一同用膳。”武进看向魏清吩咐道。 他跟魏清说话的语态跟与魏中林说话全然不同。 虽也亲和,可总是透着一股子倨傲。 魏清似是有些畏他,听了他的话看了看孟宛清,“我马上就来。”说着便过去了。 一时只剩下武进跟孟宛清俩。 她知道他有话要跟她说。 果不其然,武进斜睨着她轻笑了两声,“怎么,你以为中林会因为你的事便与我生分了?从此不再往来?” “我从未这样想过。”此次来冬猎的全是京城世家子弟,每个都是她得罪不起的,孟宛清从来都会审时度势,在她还得罪不起对方的时候,能忍则忍,不能忍也要咬牙忍。 第166章 前程 “别以为中了解元便了不得了。”武进说着凑近她,语含鄙胁,“到了春闱会试的时候,你便知道解元不过如此。”说着,他伸出小拇指喻意。 “解元的确不算什么。”孟宛清说着以一种好学好问的语气反问他,“不知,武世子可中过?” 你既如此瞧不起那你自己又可有中过一次? 武进乍然一听还未反应过来,待细思出她言外讥诮之意后怒歇,眉宇震动。 只是,这时魏中林已经带着哄好的武清霜回来了。 边走只见武清霜一面拿手中的貂去逗魏中林,貂毛软滑直将他痒的侧脸避过,唇角却有止不住的笑意。 “既然他们来了,我就不打扰了。”说着,孟宛清识相的退开。 武进还待警慑几句却也不得不暂且罢休,哼,来日有的是整治她的时候! * 就这样,因为武进他们突然加入,原先世排的座位有些不够了,自然是要先要将各家族的公子小姐先安排上再去管顾其它人。 魏中林执意要孟宛清坐在他身侧,可孟宛清却是以“吃饱”为由推拒了。 魏清也以此为由抱着他的傀儡儿跟孟宛清到另一处丛野间坐下来,看河中缓流的水,看远处绵延的山脉。 没过一会儿,苏柏也来了。 武进有拉他坐下可他却推拒了,手中拿着按刚刚孟宛清所说的那个法子将洗净的荠菜包进脆皮薄饼中跟切好乳猪肉包在一块,咬一口下去,饼皮外脆内软,含着鲜嫩的乳猪肉以及清甘的荠菜,味道好极了。 苏柏不住的称赞,“我以前还从未这么吃过,味道倒是极好,这荠菜既中和了肉的油腻又添了几分天然的清蔬鲜味。” “是啊,我一口气吃了三四个呢。”魏清摸了摸圆滚滚的小肚子回味无穷的舔着唇道,眼中俱是吃饱喝足的餍足之意。 孟宛清自己手中也捧了一个,细嚼慢咽的的吃着,眼中淡淡笑意,“我以前住在庄上的时候,时常采摘野菜,吃的最多的就是荠菜。” “庄上?”魏清听了她的话不禁歪着脑袋问,“是去庄上避暑吗?” 孟宛清摇了摇头,轻描淡写,“在庄上休养身子。” 她在庄上的那几年苏柏也曾耳闻过,魏中林生于世家身份尊贵或许无法体会到她曾经的困境跟苦楚,可苏柏却深有体会。 他深看了她一眼,唇角浮着笑,只语意含着几分涩滞,“我能体会。” 他也能体会么? 孟宛清看回他,苏柏向来的是云淡风轻斯文和和的,只他身为幕僚之子,从小生长在奉恩侯府不也是以仆从的身份,虽比仆从高了一等,在魏中林乃至魏家人面前他始终是家仆。 无论魏中林待他多好,府中其它人未必会跟魏中林那般善待他。 侯门深院,阴谋诡谲。 孟宛清目光又扫过一心一意把玩着傀儡人的魏清,他脸上的天真跟欢喜怎么都掩不住,却也只在此刻吧? 在他们身边,他是平等的,可回到那些人身边他做为侯府庶出之子,旁人也不过看在魏中林的面上待他客气些,实则阶层分明。 “清弟,你在那儿坐着干嘛,快来。”不远处,武清霜正扯着嗓子喊他。 魏清听了她的喊声后,转过头去看了看,又回过头朝孟宛清看来,清澄的眼中是只有孟宛清才能懂的细微体贴。 他怕她被排挤,被孤立,所以一直陪在她身边。 孟宛清说不出是何滋味,又酸又暖,伸手替他将鬓边一抹乱发抚平,温声道,“去吧。” “可是……”魏清看过她又朝一旁的苏柏望去,语气青稚却懂事,“那你跟苏哥哥岂不是只有两个人待着了。” 苏柏闻言,与孟宛清相视一笑,“人少才好,乐得自在。” “是吗?”魏清似信非信,可也赖不过武清霜一直在身后喊他,他起身拍了拍粘在屁股上的草根,冲他俩扬眉笑笑,“我去去就来。” 说着朝武清霜他们所坐的位置小跑去。 真乖啊,像中温驯的幼兽。 孟宛清回过眸,望着一望无际的川谷原野,不知为何,眼角有股热意。 “莫笑少年卑,长成威名震,鸿鹄志高远,岂甘人下身。”苏柏口中犹在咀嚼,目色却变得悠深、志意高远。 孟宛清又何尝听不他言外之意,跟着附了声,“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莫欺……少年穷啊。 她跟苏柏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又何尝不是同一种人? 在世家门阀遍布的京中一没根基,二没依仗,更无贵人相携,孤家寡人,逆流而上。 为的,不就是挣一个功名一个前程? “明年春闱,希望第一的那个是我。”苏柏笑着举起手中卷饼,似碰酒般隔空举向她,意气飞扬壮志凌云,“我不会再被你的名字压下了。” 孟宛清同样将未吃完的半截卷饼高举,与他碰了下,丝遑不让,“你呀,还得被我压在下面。” 她言语玩笑,然则胸怀自信。 苏柏闻言哈哈大笑,眼中熠熠光闪,朗朗少年志在青云,“那就拭目以待,看看,来年杏林宴上谁能在雁塔题名。” 新状元郎雁塔题名的习惯始于大京国开朝之初,一直沿袭下来。 杏林宴后,登慈恩寺塔,继而题名,留做纪念。 不远处,不时往他这边张望而来的魏中林,虽处在一片欢声笑语间,却始终无法融入这熟悉的氛围,可,看着苏柏与孟宛清二人谈笑风生的画面,亦觉得格格不入。 这是为何。 他矜秀的眉宇间笼着一层淡淡茫然。 * 因为中途武进等一干世家子弟的加入,行程路上不免变得热闹,魏中林看见他们个个都扬鞭策马不免也跃跃欲试,骑着他的那匹踏雪加入其中。 可马匹数量有限,仅那么几乘,武进骑了一匹,魏中林骑了一匹,另三几匹则分别由宣平侯家的嫡长孙陈昭以及康王的两个幼子康靖跟康良。 剩下的人因大多是女眷自然是乘坐马车了。 孟宛清原本是跟苏柏还有魏清等三人乘坐魏中林的马车,可马车才行到一半便被人喝停了。 打开帘子一看,武清霜跟另一位妙龄女子傲然站在外头。 第168章 生火 只见她将银簪放在石块上,细绒的干草则铺呈在四周,举起另一块石头便用力往上敲击。 像这样反复敲击,若是铁片与石块相撞会产生些微的星火,这些星火若触及绒草则会生火,只是过程相当繁累。 孟宛清尝试了许久一点生火的迹像也没有。 她手都举酸了,额上也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子,这样也好,缓解了身上的寒意,她乐观的想着,又试了半个时辰。 那些停下歇息的牛车已经在准备了,准备出发。 见状她不得不放弃这个法子,银簪果然替代不了铁片,完全没用,她只能用最古老的法子——钻木取火。 她借着隔壁火堆的光亮找来一把顶端尖尖的木削,然后将袖子撕开一道小口子,将里面的绵绒取出了些放在枯竭的木头上,随后用木削隔着绵绒在木上用力旋转。 木棍和木头接触处因摩擦会使得温度越来越高,直至到达火绒燃点,火就生出来了,这种方法对于爆发力和耐力要求比较高,力量比较弱的人就算知道怎么操作,也不一定点燃火绒。 便是孟宛清也只是在书中看到却从未尝试。 “你们看。”隔壁火堆的人看向她,眼中俱是嘲笑之意。 “谁叫她得罪了郡主,也算她识相没来找咱们要东西,便是要了也不会给她。” “……” 这些声音陆陆续续的传过去孟宛清却一个字也没听见,她全部的心神都凝在眼前,反复用力的旋转着手中木削,直到手掌心热乎乎的像是要着了火一般也没有停下。 额间的汗一颗接一颗的滴下,流到眼眶里,如盐渍了般难受她也没有停下。 反复不停,坚持不懈。 不远处停顿的那辆漆木马车中,有人隔着帘子不动声色看着这一切。 “没想到这位魏世子的这位朋友性格竟如此刚烈要强,不求人,自己生火。”黎平借着帘子的缝隙也看了定点。 他早就认出孟宛清了。 想必坐在他身侧的赵景行亦如是。 他们一路低调便是不想被那群世家子弟认出来,也是不屑与他们同道而行。 “大人,我们要不要邀请她……”许是跟孟宛清有过一面之缘,黎平见她孤身一人没粮没车的,有些可怜。 赵景行最后看了眼帘外那人心无旁骛的取火模样,放下帘子,若有似无的摩挲右手大拇指上那枚玉扳指,“不必。” 有些人,看似软弱可欺实则心高气傲,施舍与她,更像施辱。 她既能不屑一切的徒步十几里,便也能应付这夜色凉薄下的饥与寒。 黎平见烛火下,赵景行手持那卷《风后八阵兵法图》垂首视看,神色淡然,便知他既已说了不施予援肋便不会施予援助。 心中也只能暗暗祈祷孟宛清能早些生出火来。 * 千米之外的丛野边,孟宛清挥汗如雨,两只手都转麻了,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呼出的气将好不容易生出的火给吹灭了。 许是换了棉绒的缘故,持续旋转数百下后当真嗅到了一股子火星的味道。 然后,看见点泛的星子渐燃起,眼看就要形成火势。 孟宛清喜不自胜却也更屏气凝神,加快力度。 这一次为了防止有风她特地蹲在风口用身躯阻挡住,而火势也由最初微不可见慢慢亮了起来。 “呀,是不是下雨了?”不知是谁喊了声。 孟宛清浑然沉浸在生火的喜悦里并未听见。 然后,她看着火焰慢慢升起火势逐渐变大的那刻天上霹雳啪啦的坠雨,雨点密密麻麻,颗颗如豆,瓢泼一般将微弱的火苗全给打湿了。 一切,不过瞬息之间。 耗尽时久,心血白费。 孟宛清说不清是何感觉,大脑空空的,心头也空空的,面上“啪嗒”的落着雨点,湿漉漉的一片。 “快,快支起帐篷躲雨。” 原本要启程的队伍见骤然下起暴雨,一时改变主意,三两下便支起一个简易的帐篷,所有人都聚到那下面躲雨去了,还能再生一堆柴火。 而他们便隔着柴火幸灾乐祸的看着她。 看她如何狼狈。 孟宛清着实累了,手臂僵麻酸痛,心力费尽之余的疲劳感还有腹中的饥意,“咕咕”的提醒着她,不能就这么轻易被打败。 “嗳,你们看,她走了。” “管她呢,这黑灯瞎火的又临近山野,出去了指不定被野兽给咬死。” “……” 那些话渐渐被雨势淹没。 孟宛清混身都湿透了,反正湿也湿了也不去在乎是否湿的更多,她只想尽快找些饱腹的东西,因为是夜间,所以视觉上有些障碍。 她几乎看不清路,更看不见周围事物。 只能凭耳朵听,凭嗅觉闻,再就是用手四下摸索着。 山野间最常见的就是菌菇了,至于野果大多是生长于树上,所以孟宛清也没打算找野果,她一路摸索寻找,摸到熟悉的则放到鼻间轻嗅,或是掐断揉碎,一路行一路便这么费时费力的干着。 半个多时辰后,丛林间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众人正聊的起兴回头便看见孟宛清从中走了出来,身上沾着泥水,看上去有些狼狈,可她衣摆前却兜着不少食物,有野草,菌菇以及少量野果。 有的野果成熟后便掉到地上,部份烂了,但部份还是新鲜的。 她坐在距离火堆不远的地方找了处还算开干燥的地方坐下,小心翼翼的将找到的食物放下来,为了安放这些东西甚至将衣袍撕下大块,这样会干净些。 “你们看。”那些在帐篷下躲雨的人指道。 只见孟宛清拿着几枚干净的野果走到旁边一汪水洼里,雨水下急,这里也积了不少的水,她也没嫌弃当下便将果子放在里面洗一番。 回去后,坐下来,再从袖中拿出帕子细细擦拭了一番。 随后,拿着便吃。 火光映照下依稀能看见她湿透的发、染了几分污泥的衣衫,却掩饰不去她细白的手跟明亮的眼。 明明这般落魄,却又如此从容。 任何人到了这种时候不该是自暴自弃再不就是向人求肋或是骂骂咧咧怨恨一切么?为何她偏处之泰然,安之若素。 第169章 帮忙 她用树叶接下干净的雨露喝了几口,将野菜洗净摆放整齐,野果摞好,剩下的菌菇则堆在那儿。 野菜跟野果可生吃,但菌菇还是要煮成汤方才鲜美。 “埃,你们看,她过来了。”在这寂野深夜中,众人除却躲在帐篷下躲雨便是看戏般望着孟宛清,望着她一举一动,议论不止。 孟宛清的确是过去了,带着那些菌菇。 “夜深寒凉,你们可要煮些汤来热热身子。”说着,将兜在衣袍中的菌菇放下来给他们看,“我这儿采了好些菌菇。” 这些菌菇她都细细清洗过,有长有短,形状不一,但个个都干干净净肥嫩可爱。 帐篷下几位车夫见状面面相觑,均有些诧异羞惭。 他们只道她是挨不住了过来求肋,没想到她竟特意送来采摘洗净的菌菇。 像是知道他们在顾虑什么,孟宛清拿起其中一个便生吃下去,说着,露出洁白的牙齿笑道,“放心,这些菌菇没毒。” “你……”其中一个车夫犹豫的望着她兜中那些菌菇,“你为何送给我们?” 他们对她的境遇视而不见袖手旁观,为何她却不计前嫌还给他们送来辛苦采摘的菌菇。 孟宛清坦荡率真道,“反正我留着也没用,虽能生吃其滋味却远不如煮汤来的鲜美。”说着擦了一把额上的水汗,那是雨水浸到她发间还未干透的,脸颊在柴火下些许发白可眼眸子却灿灿生亮,令人看了莫名亲近,“何况,方才过一场大雨,气温也低了许多,不若煮些汤来暖暖身子也省得受了寒凉耽误明日的路程。” 她说的句,句句在道,有礼有节。 倒让那几个最初冷眼的车夫心底好一阵子惭愧。 滞默了会儿,那个叫王二的车夫终于接受了她的好意,却也邀请了句,“待汤煮好了,你也过来喝一碗。” 礼尚往来。 孟宛清眼中笑意盛浓,当下也不托辞,欣然应了,“那就有劳你了。” 说着,转身,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转身的那刻脸上的笑意尽换作湿冷的疲态,胸口一阵不适,咳嗽了好几声。 她本就没打算采摘菌菇,心知采来也无法生火更不愿生吃,可她混身湿透又生不出火若这么干坐一夜第二日必定发烧受寒。 既如此,何不将借故将菌菇送给他们,触动对方的恻隐之心看能不能让她去柴火边坐坐或是喝碗热汤也是好的。 纵然对方拒绝或是没有流露出感恩的意思也无妨,徐徐图之便是了。 路途遥远,她总能让他们铁石心肠化做柔肠的时候。 就这么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功夫,那个王二果然朝她招手喊道,“孟公子,过来喝碗热汤吧。” 孟宛清正冻的混身发抖,听了他的声音马上强自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起身道,“有劳王大哥了,多谢。” 说着,不紧不慢的走了过去。 接过王二递给她的那碗汤,汤并不多,只有半碗左右的样子,可她已经很满足了,她尽量坐在靠近火堆的地方,喝的也慢。 深凉的夜浓香鲜美的菌菇味道在空中徐徐飘开,散溢出勾人食欲的味道。 跟他们大口大口畅快的喝不同,她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不时观望下身上衣衫。 “你们说,咱们明日能赶上郡主她们么?” “谁知道呢?说不定她们就在咱们前头不远的地方,说不定她们已经快到了,没事儿反正她临行前不是说了……”那人说到一半看见孟宛清坐在那儿又闭上嘴了。 孟宛清此时也差不多喝完了,她郑重将碗放下,复又行礼,“谢谢王大哥的汤了。” “哪里哪里。”王二面上仍有几分尴尬,摆手道,“这菌菇还是你去采来的。” 孟宛清闻言笑笑,也不再多说什么,抖了抖差不多烘得半干的衣衫心满意足的往回走了,喝过热汤人也好受些了,精神较之刚才也充足不少。 待回到自己坐的位置时,她回眸偷觑了眼,只见王二他们几个喝过汤,身子也暖了,差不多也乏了哈欠连天。 她这才从袖中拿出刚刚趁机偷来的小半截柴火,刚去的时候她随身携了块半湿的叶,又趁他们不注意将这小半截柴火包进来藏在袖间,手心都烫红了,起了几个水泡。 可她却高兴的不得了,有了这个小东西,她今天晚上就不用愁了。 * 第二天,天不亮王二他们便开始拆昨夜临时搭的帐篷,顺便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早上好,需要我帮忙吗?” 只听一道清朗和悦的声音响起,王二他们转过头,正是孟宛清。 昨夜雨后寒凉,连他们都没歇息好,她瞧着倒是精神饱满生机焕然的模样,连身上的衣衫都干净了,昨夜可是有不少淤泥沾染在上,如今瞧着除却多了些褶皱旧痕,倒也干干净净。 王二他们几个心下纳闷,却也没说什么,只疏远道,“不妨事,我们已经弄好了。” 听他这么说,孟宛清也没再坚持要帮肋,却也没急着上路。 急什么? 昨晚下过一场暴雨,山路泥泞,尚有淤泥,便是走想必路途也不甚平坦,遇到坡道甚至还湿滑难行。 他们出发的时候孟宛清又返身去了昨夜寻找食物的山林间。 这一次,她采摘了大量的野果,还找了几根顶端尖锐的树叉,至于那些菌菇她则放弃不采了。 东西准备的差不多,将昨夜撕下来的衣摆包好野果挂在肩上再撑着树叉往前走。 出来时竟意外的看见那辆马车也停在那儿未曾走动。 “莫不是他也知道路不好走?”孟宛清朝马车方向觑了眼,也没多瞧,她并不清楚车上所坐的是何人,也没兴趣上前套近乎。 马车上,黎平见她精神抖擞的背着野果撑着树叉,不禁疑惑,“她采野果我倒能明白,只是,要那树叉又有何用?” 赵景行昨夜看了一宿的《风后八阵兵法图》,此际,眼眸半阖,闭目养神。 昨夜一场暴雨,今日河道内的水必涨,水势一涨鱼虾便涌出,她倒是鸡贼,知道随身携带事前准备好的树叉,伺机捕鱼。 第170章 何乐 “大人,我们要不要弃车骑马,这样行程也快些。”黎平看了一眼外面四处坑坑洼洼的路面询问道。 “不必。”赵景行说着将手中书慢慢卷起,抵于额边,不轻不重的叩着玩儿,“抄另一条近道即可。” “还有近道?”黎平汗颜,他怎么不知道。 赵景行抬眸觑了他一眼,眸色半掩在书卷内忽明忽暗,直将黎平看的混身局促才听不出喜怒的道了句,“你若实在不知,便按她走的方向走即可。” 按孟洵走的方向走?黎平讶然挑了挑眉,往外看去,果真看见她没随队伍而是抄着另一条方向走了。 * 偌大的山野间,路,并非一条。 只是有些认死理的人走在哪条路上便要一路走到底,孟宛清却不是那种认死理的人,省察事机,揣度形势可避过不少弯道,亦能省去不少时力。 何乐不为? 更何况她还要趁机捕鱼。 若跟着王二他们上山道,坡道多不说路还崎岖,与其这样不如抄附近一条稍宽敞的大道,虽要绕好久的路,途中亦有坑洼,但可选择的余地也多,遇到泥泞不平的地方绕着走便是了。 况且这道上杂草丛生,草没过泥水,踩在上面也能省去弄脏了鞋袜搞的一身狼藉。 只是,她走了没一会儿便听见身后传来车轮轱辘的声音,回头一看,“咦,他们怎么也走这条路了?” 孟宛清不过讶了片刻注意力便又被别的地方吸引了。 她看见一处河道,就在不远处,见状马上飞也似的奔了过去。 果不其然,河道旁的沟渠里积了不少鱼虾、它们四处乱窜着想要跳出这方窄小天地,孟宛清兴奋的将野果扔到一旁,却也没急着去捕鱼虾而是先找来几块石头堵住两边出口不让它们有机可乘的逃走。 然后,双手拿起树叉,目视良久,精准无误的便朝其中一只稍大的鱼儿身上扎刺去。 初初几次并未刺中任何一条鱼儿,因久未捕鱼手法也生疏了不少。 随后孟宛清将衣摆扎起来,又将乌黑如云的秀发全部盘起,看样子倒像个山野小子似的,可神情兴奋眸光灵动,身形也敏捷,经她反复扎刺终于捕得几条巴掌大的鲫鱼,其中还有一条黄鱼。 “哈哈,被我捕到了吧!”辛苦许久终于收获,这种满足又愉悦的心情实在无以言说,孟宛清鼻上都沾了泥可她丝毫不以为意,一手撑腰,一手拎着鱼尾快活的笑着。 黎平见状都不禁被她感染了几分,“这孟公子天性当真乐观。” 势微时才更能看出一个人的品行。 赵景行对此不置可否,只觉得,她撩起的衣摆下那双赤着的双足白的有些过份了,像炎炎夏日里剥开的莲子,莲肉白嫩圆润,上还有一层晶莹细腻的薄膜,咬进嘴里也甘甜沁舌。 他随手拿起一杯茶,若有似无的饮着。 许是捕鱼初成给了她大大的鼓励,孟宛清一发不可收拾,又连续叉了十数条,过后顾不得擦汗又从河道旁拔了许多根茎坚韧的水草,将鱼一只只串联在一块儿,平衡重量,各挑在树叉的两端。 这样背着也不会觉得累了。 只见她边走边津津有味的吃着随身携带,清洗过后的野果。 有滋有味,精力充沛。 边走还边哼着不知名的小曲,“狸狸斑斑,跳过南山。南山北斗,猎回界口。界口北面,二十弓箭……” 少年的嗓音没有同龄人的沉哑,相反异常清悦、似泉水淙淙溶溶流过山涧、时而飞溅起、时而落回去、声音清润又悦耳。 途道后,那辆马车,不疾不徐,一路紧随。 * 追上王二他们的时间比孟宛清估算的还要早,不为什么,只因牛车在上坡道时受了阻力,货物全从上面掉下来了。 掉下来的货物又砸到后头的车,拉车的牛受了惊,晃着牛角便横冲直撞,王二他们几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安抚下那头受惊的牛,又费了好长时间才将跌到坡道下的货物一一搬运回,紧接着咬紧牙关,在牛车后推着就这么龟速缓慢的往前走。 下山时便看见途中消失的孟宛清正坐在一处树荫下,有滋有味的吃着野果,身侧还有十几条被窜起来鱼,鱼儿活蹦乱跳着,新鲜得紧。 王二他们累的气喘如牛,汗流浃背。 “累了吧?快来,我这还有好些野果,生津止渴。”孟宛清朝他们招手道,不忘起身上去帮忙。 这一次,王二他们没推拒了,实在是累的够呛。 也没拒绝孟宛清好意给他们的野果,只这果子长的奇形怪状,深褐色,见所未见也没昨夜孟宛清采摘的那些红色野果瞧着诱人。 “这是拐枣儿,无毒,味甘,你们放心吃吧。”见他们拿着果子犹豫不决,孟宛清又拿了一个放进嘴里咬着,脆生生的,又甘甜。 从她的表情便能看出这个叫拐枣儿的野果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般难吃。 “唔,不错,还挺甜。”许是赶了大半日的路,又劳碌了许久,王二他们一歇下来吃起果子便一发不可收拾,最后竟将果子都吃完了。 孟宛清见他们面上流露几分不好意思,主动开口缓解微尬的气氛,“我刚捕了好多鱼,不知你们用过午食不曾?若是没有,不若我们一块儿烤着吃?”说完,特意补了句,“反正我一个人也吃不完这么多。” “这又何难。”坐在王二身边的廋子这一路吃干粮早吃的嘴都要淡出鸟来了,见孟宛清主动提议他哪有不乐意的,当即将火镰拿出,“我负责生火,只是烤这玩意儿我怕我掌握不了火候都给烤糊了。” “没事,交给我。”孟宛清拍拍胸脯自告奋勇,又问,“你们身上可有携带盐巴?” 像这种远途,一般身上都会携带些许佐料,盐巴算是最常携带的一种了。 王二从怀里摸了摸,拿出,“只有这么小半袋了。” 孟宛清欣喜接过,“有这些已经足够。” 第171章 相许 说着,大伙儿开始分开,刚刚那个廋子负责生火,王二跟另一个则负责将鱼洗剖干净,尽管他们觉得便是不剖也没关系,可孟宛清还是坚持了。 她身上一没刀二没火镰,捕这些鱼一是为了借他们的便让她自己也饱食一顿,二则也能拉些好感不是么。 就这样,众力合力,火很快生起来,鱼也在架好了。 孟宛清轻洒盐巴,不时翻烤着,为了使味道更鲜美还找了些干枯的松柏拿来生火,松柏自带松香,松香熏入鱼中可减少鱼腥,加上盐巴的适量调味,味鲜肉嫩。 王二他们早在一旁馋的直咽口水了。 “哝,好了,王大哥,你们先吃。”孟宛清识趣的将先烤好的鱼儿先递给他们。 王二他们嘴上推拒了几句,“这怎么好意思。”过后还是接过去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不时朝她竖起大拇指,“这鱼烤的鲜!一丝焦糊味儿都没。” “还挺香。”廋子也心满意足的在旁咂嘴道,不时舔唇。 大部份鱼都入了他们的肚子,剩下的小部份自然是孟宛清一个人的了。 经历了这两日的长途跋涉暴雨湿寒,能有现在这般安静自在的小憩时刻,可以晒着暖阳喝着王二他们递给她的清泉水,再顺便享用享用自己亲手捕捉烤制的鲫鱼。 这份怡然自得的感觉,当真无以言喻。 孟宛清很满足,很满足,尽管刚烤熟的鱼还有几分烫,可她也是迫不及待边吹嘘着边往口中送,吃的有些急也没王二他们那般的狼吞虎咽,细致讲究的品尝着。 要是再来几盅酒就好了,无论是什么酒。 这山清水秀的,又有美食在前,痛饮一杯才快意啊! 心里虽这么想着却也没真厚着脸去问王二他们讨要,况且他们也未必有,目光就这么不经意略过停在远处的那辆马车时,缓缓停下。 那马车上的人似无意与她们结交、更无意往来。 不过…… 孟宛清瞅了眼剩下的几条,卖相还算不错,反正有余出的何不送予做人情,出门在外,广结善缘于她也是有益无害。 思此,她小心翼翼用稍大些的树叶将鱼包在其间。 抬脚便往前走去。 见她朝他们走来,黎平不禁停下了咀嚼的动作,他手里赫然是肉干,出门前从府上带出来的,“大人,她似乎想送鱼给我们吃。” 这便是在问询赵景行的意思了。 赵景行目光停在书中那行“天阵十六,外方内圆,四为风扬,其形象天,为阵之主,为兵之先。善用三军,其形不偏。”上。 外方内圆,善用三军。 他头都没抬便往下翻了页,“将剩下的半壶酒给她。” 呃?黎平原先还打算将没吃完的肉干给她一些,听了他的话便将昨夜未喝完的那壶酒拿起来,才拿起来便听见外面传来孟宛清的含笑声。 “我刚烤了几条鱼,味道还算不错,你们要尝尝吗?”说着,她伸出手,只见双手间赫然捧着被树叶包裹完好的烤鱼。 深绿的叶衬着烤至金黄的鱼,加上若有似无的松柏香跟熟透的焦脆香气,黎平忍不住咽了下才回道,“恩。” 说着,他伸手隔着帘子接过了她手中的鱼。 孟宛清很自觉,并没有趁帘子掀开了一道缝隙便往里偷觑,自始至终,低头含笑。 礼仪风度,保持得当。 鱼被取走后她本打算走,谁知马车上的人又递了半壶酒给她,孟宛清一时又惊又喜,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孟公子。”直到身后传来王二等人的呼声。 孟宛清这才反应过来,可心头也是满怀欣悦,怀抱酒,郑重恭敬的朝马车方向施了半礼,“多谢了。” 见她眉开眼笑的抱着那半壶酒走了,黎平不觉也跟着笑了笑,转而望向赵景行,“大人,这算不算投之以木瓜,抱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赵景行闻言,不瘟不火的睨了他一眼,“回去自领五十军棍。” “领军棍?”黎平呆住,自语道,“大人,我好像没犯错啊?” 没犯错? 投之以木瓜,抱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这句话不只是一般礼节,而是一种仪式,以示两心相许。 * 孟宛清才得了酒满心欢喜的走回,又听见王二等人满心诚意的邀请她接下来的路途与他们一块儿走,更邀她坐上牛车,省得徒步旅长脚也受累。 果然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见他面对自己表露善意,孟宛清当下受宠若惊却也心怀感激的拒绝了,“一则,牛车久经颠簸又驮着这些货物,实在再难载人。二则,连你们都怕牛车受力自己徒步,我又岂能给你们添麻烦。” 见她如此明理,王二等人对她好感不禁又多了一层。 他们虽是郡主的下人,可却并非武安侯府的家生子,是从外头雇来的,武清霜离去前虽嘱咐过他们不要向孟宛清施肋,可他们既受人恩惠哪有以怨报德的道理。 况且他们只是出趟差,回头跟武安侯府又无沾连,更不必担心吃挂落。 因此,态度才渐改变。 “只是,你这一路又是给我们菌菇煮汤又是替我们烤鱼处处施于援手……”王二他们几十岁的汉子倒还不如一个小小少年心胸宽广乐于肋人。 孟宛清闻言只是摆首轻笑,“若你们真觉得过意不去,那便劳烦看能否找出一套干净的衣衫。”说着苦笑指了指自己身上,“我这一身衣裳都脏的不成样子了。” 她帮了他们这么多却只需一件衣裳做为回报,他们何乐不为? 廋子当即找了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裳递过去,又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们这些下乡巴里人也没什么好衣裳,就这些粗衣布衫。” “无妨,粗布是衣,绸缎也是衣,又有何区别。”孟宛清三言二语便将两者的区别混为一谈,减淡他们自身的卑微,同时也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出发前的半个时辰,孟宛清找了一处僻静机密的将衣衫换上了,又找了处溪流三两下将换下的脏衣匆忙洗了洗,以前在庄上她不是没干过这些粗活,虽然回孟府过了一段日子的“少爷”,可此刻洗起衣裳仍是得心应手。 王二他们在途道旁边看边不时点头谈论几句。 “没想到孟公子倒是个能吃苦的。” “全然不似那些不知人间疾苦的世家子弟。” “……” 第172章 求全 洗过衣衫后,孟宛清回来将洗过的衣衫搭在干净的箱笼上,待这走一路,借着日头也能晒的八九不离十的干燥了。 眼看着离木兰围场越来越近,她心里非但不慌反而越来越沉定了。 该来的,总会来。 * 离木兰围场越近便越见浩瀚的林海,广袤的草原以及清澈的高原湖泊。 武清霜等人随车马颠簸了几日,一个个神态俱疲,没什么精神,直到水草丰美的景色近在眼前。 “驾!驾!”武进他们几个最先先起精神,策马扬鞭,恨不得即刻就奔到围场,在围场的山庄内好好休息一番。 他们身后不远的几辆马车,有序的前行,维持原有不紧不慢的速度。 武清霜打起帘子见状,不禁也感染了几分肆意欢喜之色,转过头对坐在身侧的魏中林道,“中林,你要不要也跟我哥他们一块儿策马?” 正好她也在马车里拘了几日,也想骑马痛快痛快。 魏中林已经板了几日的脸了,一句话也不曾跟她说过,也未理会旁的人。 那日他率先跟武进他们几个策马到了几十里外的渝山,不想随后而来的队伍却里不见孟宛清身影,武清霜她们只说孟宛清看见他丢下她便负气走了。 “谁知道她还回不回来?” “如此计较,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当然,这些明知会惹怒人的话自是由周钰去说了,武清霜只无辜的抱着她的雪团儿表示一切与她无关。 面对此事魏中林也质问过魏清跟苏柏。 苏柏对此不欲多谈,被他问的烦了便去别的马车了,不愿跟他多说此事。 他脸上,嫌怒明显。 至于魏清,在武清霜的“监视”下能说什么?只一味的摆弄他怀中的傀儡儿,不过几日功夫脸上已经没了初来时的欢喜雀跃。 武清霜是他未来的长嫂,又是武安侯的千娇万宠的女儿,还是先帝敕封的安阳郡主。 他在她面前,卑如微尘,能说什么?说了又能改变什么? “中林。”武清霜连续提议好几次叫他跟她一同出去策马,可魏中林就是不理会她。 她何曾受过这份气?从生下来便呼奴引婢众星捧月千娇万宠的武安侯掌上明珠,旁人跟她说话连声音都不敢大些,更不敢给她气受。 便是魏中林在此之前,也从未对她甩过脸子。 现在居然为了一个外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五品官员家不受待见的哥儿跟她置气? 武清霜也是个有气性的人,且脾性大着!脾性一来便不管不顾的揪过魏中林的衣领,强迫他看自己,可即便将他强制转过来看着自己,他神色也淡凉,一点也没有往日与她嬉笑的亲近了。 一时,她只觉得眼中泛出些湿湿的东西来,“魏中林,你什么意思!” 魏中林望着眼前杏眼圆瞪饱含泪光的一张娇俏脸庞,心里无端的累,伸手便掰开她揪在自己领口的手,“松开。” 他说,松开。 他从未用如此生硬的口气跟她说话。 武清霜僵在那儿眼睁睁看着他连弄皱的衣衫都没去整理便要掀开马车帘子,他要走,哪怕她眼里还噙着泪。 一双秀白柔软的手蓦然抓住他的衣袖,力道之大,令他无法向前。 魏中林没回头,却也没开口,默然冷脸。 武清霜胸口压抑的起伏着,抓在他袖间的手时而用劲,时而脱力,一半是多年养成的骄蛮高傲,一半是唯独对他才有的妥协跟委屈。 她说,“哥哥,你真要走么……” 哥哥。 这声从小到大跟随在自己耳侧多少回的熟悉呢喃,在两家长辈首肯欣慰的授意下,他有些恍恍然的垂首看了眼挂在腰间的宫绦。 上有同心结,穿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 “既有心成全他们俩,嘴上说说可不成,哝,这是霜儿刚出生时侯爷特地着人寻的上好羊脂玉,特地打了个同心结。” “我家侯爷也为林儿准备了这块和田玉玉佩……” 信物已交,两家之好。 “哥哥……”武清霜忍着泪,像小时候那样左右摇晃着他的胳膊,小声求道,“别生我气了,好吗?” “……” “我错了……”她何曾这般低声下气的跟人道歉? 魏中林听着她抽抽噎噎小心翼翼的泣声,心里又何尝不难受,手颤抖着,还是握住那枚佩了整整十年的宫绦。 然后,她第一次听到他用这般黯哑的声音跟她说: “你知不知道,她是我的好朋友。” 武清霜紧咬着唇,极力抑着泪,两边纤弱的肩膀不住的抽动着,十指紧扣,掌心被指甲戳的生疼,生疼。 魏中林轻轻阖上眼,嗓中一丝颤音,轻细的叫人不敢相信是往日那个意气飞扬的奉恩侯家世子发出来的。 他说,“你,与你哥哥,何苦一次又一次为难我在意的朋友……” “……” “她做错了什么?”脑中不由浮现公主府上强灌她酒的那次,然后是武进命人殴打她的那次,然后再是秋闱榜单下来那次他冲进孟府而她被至亲之人伤害教训的画面,一幕一幕,种种种种,他用力咬紧下颚,闭上的眼眸中浮现的是与她被关禁闭时,他病倒难受时,是她不计前嫌将他紧抱安慰。 这是一种他生平从未有过的情绪。 他亦不知如何形容,煎熬,难受,以及无能为力的哀伤,这一刻,他忽然就懂了。 懂她的低调,她的隐忍,还有她在书院中的藏锋避芒委曲求全。 “我八岁那年去我姑母家,途中,瞧上了一只才出生的小狗,想抱回家养。”那时,他还小,不懂,如今却是渐渐的懂了,“可我娘却不允,她说那只狗是乡野土狗,若我喜欢她会命人给我再找一只金贵的。” 可是,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无论给他再金贵的,他想要的,不过是那只令他一见钟情欢欣喜爱的小土狗。 “这些年,我一直以为我过的如外人眼中看的那般风光得意,现在看来,不过讽刺。” 他还是跟八年那年的自己没什么区别,连交个朋友的自由都没有。 “不。”武清霜也不知道他语中生生克制的那份脆弱跟敏感从何而来,可她不许,不许她的魏哥哥为了那样一个人变的这般自责、难受跟煎熬,“这些,不是你的错。” 是么? “是她们的错。”武清霜说着拼命将脸贴在他的脊背上,哑声道,“谁叫,她们身世卑微呢?” 第173章 自责 卑微?魏中林笑了,一种近乎悲哀的笑,笑到眼中血丝布结,猩色的忍耐跟厌倦,“够了。”他用力将她甩到一边,回眸,用极漠寒目色看回她,“你们在我眼中,不比她高贵多少。” 武清霜僵愣在那儿,不可置信。 “孟洵这个朋友,我魏中林交定了。”说了这么多,他开始收敛情绪,不想放的太多被人窥见,手指也重新勾起车帘,头也不回,“下回,再被我知道你在背后给她使绊子,那个我佩戴了十年的东西也该还回你们武家了!” “不……”武清霜看着他再一次甩开自己扑上的身影,跌回马车里,头也生生撞到了车壁上,生疼,生疼。 可她更多的是麻,被伤透的麻痹。 魏哥哥,你怎么能,怎么忍,这样对我呢? * 木兰围场上有十多个建造恢宏的山庄。 春夏秋冬,各有景致。 经常来此的京中世家们在此都有各自长居的别苑,这些别院错落有致,建在各个山庄内。 无论住哪儿都能看见相呼应的山地高原交相呼应,丘陵曼甸连绵起伏,河流湖泊星罗棋布,森林草原交错相连。 尤其是浩瀚的林海与广袤的草原浑然一体,优美壮观。 从前,这儿有牛羊马群的,后来皇家将此定为冬猎的围场后那些牧民便被驱赶走了,只因有些贵族子弟闻不惯牛羊马身上的膻味儿。 “武进,你妹妹跟中林怎么了。”宣平侯家的嫡长孙陈昭才从别苑里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出来,头束冠玉,身着宝蓝色绣有岁寒三友纹的棉袍、清贵中自有世家书香的气度。 他祖上出了几代辅国功臣,均是帝师太傅那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清贵人物。 武安侯家属于草莽起家,对这种簪缨世族向来比旁的多几分尊重,本来心情不佳,见陈昭问他话,武进也只有压下心头躁意,“无事,不过是吵闹着玩儿,打小便是这般。” 陈昭听了他的话,笑笑不语,与他并肩走了会子,但见天高云阔、远山绵延依稀能看见山巅积雪,萧寒之意裹风而来,“此次冬猎怕是要在此呆一两个月。” 冬猎不过是噱头,世家子弟借着这个噱头离京来此玩乐才是真。 武进心不在焉的应了句,“别人我不知,霜儿来之前就说了今年无论如何都要等到化雪结冰,好玩冰嬉。” 一提到武清霜,他浓眉中便凝着一股子消散不去的怒焰。 这个魏中林当真越来越过份!上次敢在书院当着诸人的面将他暴打一顿,今日又将霜儿气的一进别苑便哭的连饭都不吃。 这还没过门便将他这个未来的大舅子还有他阖家最疼爱的妹妹欺负成这样! 是打量他们俩家是世交便不能拿他怎么样么?! “说起来,去年霜儿央我给她画幅九九消寒图,此次我来时正好将图也一并带来了。”说着,陈昭停步望向不远处的别苑,“不若,现在过去给她?” 武进正愁武清霜将自己反锁在屋内不肯出来,见陈昭愿意过去解这个急,当真万分感谢,“甚好甚好,她素日常在我身边念叨着,说你欠她一幅消寒图呢。” 是么。 陈昭不过听听,边走口中边与他聊道,“听说此次冬猎几位皇子……” * 孟宛清抵达木兰围场的时候夜已经深了,站在偌大的草原上,寒风也格外猛烈,夜色下围场各处的山庄便显的格外亮眼。 通明的烛火,轩宏的房舍楼宇,座座皆建在湖泊草原边,与京中的繁华看上去又有不同的自在惬然。 王二他们早在快抵达时便跟她分开走了,倒不是他们主动提出而是她有意放慢步伐,一是刻意制造出与他们的距离感,好让他们交差,二则,武清霜她们不就是想看她吃瘪的样子?也罢,让她们暂且痛快痛快,也让她接下来的日子好过些。 心里这么想,便是换回了自己那身破了几处的轻薄衣衫,也坦然许多。 她的样子,正是有些人想看的。 “哥哥快看!是孟洵哥哥!孟洵哥哥终于来了!” 孟宛清还没走近那些山庄便听见熟悉的声音响起,似在其中一处山庄中的别苑处传来,然后,她抬眸便看见了守候在别苑楼阁上的人影。 不多不少,恰好三人。 魏中林在看见她的那一刻立刻调头,转身,发足力奔,魏清也欢喜的跟苏柏二人跟在身后。 他们……一直在等自己? 孟宛清并非心胸开阔之人,只是平日遇到的事不得不忍或是为了一时的风平浪静只能选择忍,这些于她不过趋势而为。 可事实上,世间人,又有几个愿意委屈自己的? 此次的事虽是武清霜搞鬼害她走了几天几夜,受尽苦劳,可她心里更气的却是魏中林。 “你既把我叫来,又何苦叫我受这份累!” 看到他的那一刻她真的很想诘声质问,可,她只是看着他,跟平时每一次看着他一样的看着他,笑了笑,无所谓一般。 可魏中林却冲上前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孟宛清一时愣住。 反应过来才猛得反应过来将他一把推开,她胸口可是束了胸的,如何能与外人搂搂抱抱,若是被人察觉了怎么办? 虽然以魏中林的智商发现也难? 魏中林被她用力推开,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可他脸上却没有半分猝然被推的恼色,相反,用一种很小心很歉责的语气道,“对不起。” 对不起…… 魏清跟苏柏二人也在此时赶到,听了他的话苏柏立即将魏清拉住,不让他前来。 魏清见状有些诧然看了他一眼,过后,又乖乖的站在了离他们百米外的地方。 “干嘛突然跟我说对不起。”孟宛清初听见这句话时心里往外涌了几分酸,可紧接着更多的却是这几日备受折腾的无名怒火,本来想算了,哪里敢对这位爷发脾气,可他倒好,自己提出来了! 魏中林也不知该怎么讲,不过是孟宛清被武清霜等人设计吃了点苦头,可他却像是一瞬间知了不少事,从前那些隐喻的、不能在明面上提的事他渐渐也悟出了些。 或许是从未用这种诚恳又卑弱的语气跟人讲话,他讲的几句显的有些结巴,“对不起,我从前那样对你。” “?”孟宛清觉得额头突突的跳了几下,郁闷的克制了,他难道不该因为自己做为邀请者没有尽到待客的义务而自责? 第174章 醉月 “这几日,我好好想过了……”魏中林不是擅长反省自己的人,也不会做总结,话相矛盾,“我从前初认识你时,不该那样欺负你,轻辱你……也不该合着外人一起戏弄你。” “……” 孟宛清看着他的眼神越发古怪,最后竟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喃喃道,“没病啊。” 没病怎么将从前的事又提了一遍? 见她看着自己的神色愈发怪异不解,魏中林也不好意思说下去了,只瞅着她破了一块的衣摆央请道,“反正此次要在这儿逗留月余,不若,你跟我住在一块儿吧。” 孟宛清咳了几声,“好。” 这一路奔波受累、风雨不歇的她也感染了几分风寒。 魏中林见她同意异常欣喜,伸手便搂过她对魏清道,“清弟,你便与苏柏一同住吧,我跟孟洵一块儿住。 ” 原本魏清与他住一间屋子。 孟宛清上一秒才答应听了他的话立即反悔,“我为何要与你住一间屋子?” “难道你不想与我住一间屋子?”魏中林表情很受伤,不明白她为何答应了又要反悔。 孟宛清面对他的疑惑懒得解释推开他便往别苑里走,手还不忘牵上小魏清,“走,进去瞧瞧,看围场里的别苑都长什么样。” “她……”魏中林望着她跟魏清一块手拉手离开的画面,很受挫的望向苏柏,求安慰。 苏柏却是微笑道,“行了,别强求她了,她喜欢独住便让她独住。” “那你呢……”魏中林见孟宛清不肯与他同住一间屋便又找上苏柏了,“你可愿跟我住一间屋?” 苏柏汗颜,“不是还有魏清吗?” 倒不是魏不魏清的问题,魏中林很郁闷,“怎的你们都不愿与我同住一间屋子?” “……” 苏柏觉得,这个问题还是留给他自己困惑吧,他抬脚悄不留意的便跟进去了。 * 这是一间两进的别苑,别苑虽小却很精致,但见池水缭绕,绿树掩映,四周都种植有青松、翠柏、山茶、玉兰。 步移景易,错落有致。 夜色下已光秃的海棠树叉上挂着几盏红灯笼,风一吹便兀自摇摆,映在人眼中更添几分风月世情。 孟宛清连日奔波,满身疲劳,一进别苑便先痛痛快快的泡了个澡,浴洗过后换上干净的衣衫,整装束发,再到正堂里与他们一同用膳。 数数日子,从京城出发到现在也有五七日了,这顿饭可谓是她吃的最惬意也是最放松的一顿。 席间,有酒有肉,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不若,咱们玩飞花令吧。”苏柏提议道,他也是看见孟宛清跟魏中林等酒足饭饱心情正好,不若玩飞花令再活跃活跃气氛,让大家更尽兴。 他的提议得到了魏中林的热烈赞同,拽了拽孟宛清的袖子,“怎么样?敢不敢来。” 孟宛清嫌弃的将他抓到自己袖间的手拂开,明眸一挑,晶晶的亮是自信也是骄傲,“来便来,谁怕谁。” “那我呢……”魏清弱弱道,“我不是很会……” “没关系,你不会我便来帮你对。”孟宛清附身揪了揪他脸颊上的小肉肉,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魏中林见她与魏清关系如此亲密要好,口中哼了声也想效仿着去揪苏柏脸上的肉,苏柏早聪明的躲开并第一个说令,“月出惊山鸟。” 飞花令的游戏规则便是第一个说令的人,从诗的第一个字开始接下去,譬如苏柏说了月出惊山鸟,那么接下去的人便要说出一个月字排在第二的诗句。 “明月几时有。”魏中林今日有心想在孟宛清面前卖弄卖弄才华,很快便接了。 孟宛清反应也很迅速,“今夜月明人尽望。” 魏清哪里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了自己,一时又急又纠结,眉毛都拧成团儿了,“我……我不知道。” “没事,慢慢想,不急。”苏柏和和笑笑,执起酒壶先给魏中林以及孟宛清等斟上酒。 待他们几人将酒喝下肚时魏清终于憋出了句,“峨眉山月半轮秋。” “不错不错!”孟宛清为他抚掌叫好,还从碟子里捡了颗蜜饯青梅奖励他,“对的极好!” 魏清被她夸的都不好意思了,小脸红红的,但神情明显因她的夸赞而多了几分自信。 见他对上后,苏柏微微沉吟了下便接道,“小时不识月。” 小时不识月,呼做白玉盘。 魏中林有些鄙夷的斜了他一眼,“你这个也太简单了。” “重点在能接上去,难或简单在其次。” “我同意苏柏的话。”孟宛清说着得意的挑衅了他一眼,“怎么着,该不会是你对不上了便故意对苏柏发难吧?” “谁说我对不上!” 其实游戏玩到中途时难度已然加大,毕竟要循着月这个字一下往下排序还真有些困难。 可此排到第六位当然难不到魏中林,他不过思索了会儿便接道,“飞羽觞而醉月。” “好好,哥哥好棒!”还是魏清捧场,不住的为他鼓掌,把魏中林得意的那叫一个春风满面。 “你们在玩什么?” 就在他们几人言笑晏晏气氛融治时,武进他们不知何时也过来了。 他走在最前头,周钰跟武清霜则跟在后头,一同来的还有陈昭跟另几位世家子弟。 武清霜自始至终没有抬头,默默的逗着自己的雪团儿,话也不说,眼神更是没有跟魏中林有任何接触。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周钰从一进来便充满敌意的横眉冷对孟宛清。 魏中林一看她们过来,脸上的笑顿了下,淡了些却是主动起身,“你们怎么过来了。” “哟,瞧你这话说的。”武进就跟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还和往日那般亲热的上前拍了拍他肩膀,朝后头打了个手势,“这不是陈昭想过来瞅瞅你的别苑么。” 陈昭虽是宣平侯家的嫡长孙,年纪却比他们都大,今年十七了。 听说宣平侯家已经在四处为他留意门当户对的女子。 “刚进来听到中林念了句飞羽觞而醉月……”陈昭出身书香世家,从小熟读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才听了一句便猜出来,“你们可是在玩飞花令。” “你怎么知道。”魏清满脸佩服。 陈昭笑着摸了摸他脑袋,“既然在玩飞花令,不若,我们大家一块玩儿正好也解解闷。” 此次来的世家子弟就他们这些,还有大半没来,山庄偌大,人一少不免就显的清寂寂寞了些。 “怎么,你不欢迎我们过来么?”武进以开玩笑的口吻道,目光略过孟宛清时肃肃寒意。 第176章 回去 魏中林直接选择退出,逗着趴在他掌心的雪团儿连声叹道,“罢罢罢,飞花令是你们这些文人墨客玩的,就我腹中这点墨水还是算了。” 武进正欲劝他几句却被周钰拽住了,只见她朝武清霜的位置指了指。 他如何不明白她意思,当即眼睛一亮,故意道,“霜儿晚上还未用膳的,还是早些回去让厨下给你做些爱吃的东西罢。” “我们这儿就有啊。”魏中林说着便要吩咐下去,“来人……” “妹子她想吃孙嬷嬷亲手做的狮子头,难不成你这儿也有?”武进说着连推带拉的将魏中林弄起来,“去去去,送霜儿回别苑。” “我……”魏中林看了看其它人,面上有几分豫色,“可是这儿……” “我自己又不是没长脚,何苦求人来送。”今夜一直不曾开口说过话的武清霜忽然起身便往外走,连那身狐毛披风都忘了披上。 周钰见魏中林蹙眉站在原地,不由推了他一把道,“还不快追上去,天色这么黑,山庄附近又有不少兽类出没,万一吓到霜儿怎么办。” “她可是最怕黑的。” 武进跟周钰都这么说了魏中林不可能置若罔闻,再说,他心里是一直将武清霜当做妹妹来看的,见状也只能将她的披风拿在手上,看了看孟宛清又看回武进。 “武进。”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讲,可彼此却是心知肚明。 武进面上笑着应承,可待他走后却摸着下巴冷笑着看回孟宛清,呆会儿要她好看! 既然将诗的难度放大,能对上令的就不多了,先是魏中林退出,武清霜退出,紧接着武进也识相的退出,他腹中那点墨水便是连魏中林都比不上,自然不会让人看他出丑的机会。 而周钰,不过才对上一句便对不出了。 算下来在场只剩下陈昭、苏柏还有孟宛清三个人。 而诗的难度也越来越大,从最开始的月、桂又加了个香进去,符合这几个字且只能是五言诗,还需应时应景。 陈昭从头到尾应对自如,仿佛根本没有什么能难倒他。 苏柏深思的时间跟回答的时间越来越久,应付有些吃力了,而仅剩下的孟宛清,她的一举一动可谓是时刻“牵动”着武进跟周钰二人。 “天……”只见孟宛清蹙眉深思,半天才只念了这一个字出来。 武进心内大喜,挑着眉嘲讽道,“天什么天?再想下去天都亮了!” “呵,装模作样。”周钰跟她说话的语气明显到连陈昭都听出来她对她极有成见。 在场怕是只有苏柏才知道孟宛清是在故意捉弄武进跟周钰俩,却也只能装做百事不知,半饮酒半与陈昭低谈。 “天……天……天花……” 听到天花二字,武进才喝下去的酒“噗……”的一声全喷出来,坐在他身侧的周钰惨被喷了一脸,秀丽的脸蛋顿时变了颜色。 “武进!你干嘛!”她嫌恶的拿出帕子用力擦着脸,细薄的脸都被擦红了。 武进呛的直咳嗽,手却是指向孟宛清,“都怪她!” 孟宛清讶然,“这与我又有何干?” “叫你对令你倒是好,想半天念出一句天花。”武进也拿帕子拭了拭自己嘴角的酒痕,对于周钰暗中的白眼倒是装做没看见,只一个劲儿的逮着孟宛清贬低,“你瞅瞅你,还解元,就你这样连白丁都不如。” “我还没念完你怎么就知道我不行?” “你念啊!你倒是往下念啊!”周钰很快将武进朝她脸上喷酒的怒撒泻在孟宛清身上,手里紧攥着擦过脸颊的帕子,狠不得捏的是孟宛清的人。 陈昭跟苏柏也听到动静停下了低谈,朝他们几人看来。 “孟洵。”苏柏清咳了声,“若是想起来,便说出来罢。” 别捉弄人了。 孟宛清自是明白他言下劝和之意,反正她目的也达到了,刚刚故意冥思苦想便是想让武进认定她不行,然后在他想出言嘲讽时再拿出她的真本事叫他将嘴闭上! “天花……映窗近,月桂拂檐香。” 有月,有桂,有香,而且是五言的。 武进登时有种吃了满嘴馊物的感觉,吐不出来,亦咽不下去,坐在那儿朝她干瞪眼。 周钰更气不过,一来嫌弃武进喷到自己脸上的酒水,二来恼于孟宛清非但没有丢脸还侥幸想出了对令的诗句,要知道连她都没对出来! 当下,负气起身,克制了几分,对陈昭道,“昭哥哥,我有些不舒服便先回去了。” 说着也不给其它人打招呼,嫌弃的又擦了擦脸这才愤愤然离去。 “我们,继续?”苏柏试探的问了声。 陈昭自是应允,难得玩的起兴,况且还有苏柏跟孟洵这两位腹有诗书年龄又相仿的少年人。 至于武进么,他一脸吃鳖的表情,脸上阴晴不定,手拿着酒杯也不见他喝,只是攥在手中怕是要多用几分力杯子便要碎了。 “临风竹叶满,湛月桂香浮。” “天河争起浪,月桂不闻香。” “……” 三人又尽兴的对了许久,从最初的伯仲难分,到最后苏柏摆首苦笑,连声道,“苏柏不才,实在想不出了。” 他一说这个话,孟宛清却也顺着他的话道,“孟洵亦不才,也想不出了。” 陈昭听了他俩的话却是摆手一笑,玉冠在烛火下显现出温润光泽,“飞花令本就没有输赢,不过彼此尽兴,不过……”话说到这,他目光在孟洵身上停了瞬,渐浮笑意,“能与我对百首诗的可不多。” 他们刚刚就恰好对了百来首。 武进听到他言语中有夸赞孟宛清的意味,心头那股子想撒又不能撒的火更旺了,将酒杯往桌上一扔,“罢了,夜也深了,昭兄,你要不要回去?” 他自是不会给陈昭赏识孟宛清的机会。 更不会让孟宛清有机会结交陈昭。 “确实不早了。”陈昭望着漆黑的天幕,立冬过后,这天上便少见星子了,他起身微拂衣衫,各朝苏柏与孟洵道了个告别礼,“那就,明日在见。” “明日再见。”苏柏与孟宛清同时与他行告别礼,微微躬了躬身。 武进早就掉头第一个走了,只是,他走的时候回过头来狠狠的剜了孟宛清一眼。 第177章 皇子 直到他们走出别苑,苏柏才凝眉对孟宛清道,“你方才,不该那样有意捉弄他们。” 孟宛清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回到桌前坐下,拈了颗蜜饯青梅放进嘴里,“我若不捉弄他,又岂能让他知道我是能随意任人欺压的。” 本来就是,武进不就是想看她出糗么?那她就让他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让她出糗! 有些事不是一味的忍让就可以,否则只会助长那些人的气焰! “可你之前在书院的时候……”苏柏说着又不想提起那些不大好的回忆,只避重就轻道,“你别与他们正面对立,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你。” “那你呢。”孟宛清轻松的吐出青梅的核儿出来,手撑着脸颊亮着一双明润清亮的眼睛看着他,“你被那些世家子弟欺负的时候又是如何做的。” 他? 苏柏哑然笑笑,自斟了杯酒,拿起来晃了晃,杯中酒液也跟着晃动着映出一张俊朗的脸,“昔日寒山问拾得。” 寒山问: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 拾得云: 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孟宛清见他默然将酒喝下,却是松开撑在脸颊的手,认认真真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过几年也好哪怕是再过十几年,他们依旧如此,难道你也要一味的忍让下去吗?” 苏柏似是不想提这个话题,看向窗外黯沉的夜色,“中林也该回来了。” 不知为何,这一刻,孟宛清觉得苏柏身上背负的隐忍跟心事比她还要多,一时竟不忍再问下去,只是起身他面前的酒壶拿过来不愿他再喝下去,口中轻轻道,“我只是觉得,难道我避让,他们便会停手么?” 就像方才,如果她如武进所愿当众出糗,来日武进想看的只怕更超出她的承受之外。 没有休止。 “或许吧。”苏柏不欲多谈,只向来温和的眸子有了几分光寒,“究竟是如拾得劝寒山那般,还是如你方才说的那般,总要到那天才知道。” 是啊,总要到那天才知道。 孟宛清心里不禁有几分期待,到那一日,究竟会如何呢? * 往年冬猎,来围场的第一批人往往都是京中贵族,他们在京中拘了大半年也想来这塞外围场上肆意的放松放松,或是策马崩腾,或是射覆、打马球跟拉弓练箭。 贵夫人跟小姐们则更喜爱爬山赏景或乘马车在草原上看野兔追逐、牛羊嬉戏。 “孟洵,你打过马球没有。” 许是昨夜睡的晚,孟宛清今日起的也晚,醒来时发现别苑里空无一人,还是魏清拉着她跟跟她说魏中林跟苏柏一大早便去打马球了。 打马球是京中世家子弟平日里较喜爱的一项消遣,由人数相等的两队,每人手中一根顶端形如弯月的球杖。然后又根据人数多少,或双方各半场、两个球门或双方整场一个球门。 比赛开始后,参赛者骑马以球杖争夺马球,以将马球打入球门为胜利。 孟洵跟魏清来到别苑附近的一处草原上便看见围起的栏杆还有围聚在外的人,启程来围场的那日似乎并没有这么多人,她还眼尖的看见几个前呼后拥丰神俊朗的男子。 连武进他们都围着那几个男子。 还有武清霜,如此清傲娇任的一个人今天却乖乖的站在那儿,笑不露齿。那个周钰也一样,昨天在她面前还一幅目中无人的姿态,现在瞧着,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一言一行间俱是大家闺秀的风范。 魏清见她看的发愣,拉了拉她的手,“听说,二皇子他们来了。” 二皇子? 大京朝共有七位皇子,殁了三位,还剩四位。 二皇沈曦是先帝皇子中最年长的一个,今年二十有七了,十多年前便成了亲,只是不知何故一直没能诞下子嗣,听说皇妃身子不大好,一直在调养。 他也来了么? “不止是他,听说四皇子也来了。”魏清毕竟身在侯府,知道的事见过的人也比她要多一些。 孟宛清本想着要不要上前看一看,听了他的话后又改变了主意,与他一同找了处干净的草丛坐下,“你见过二皇子殿下么?” “见过几次。”沈曦曾去过奉恩侯府几次,微服去的。 “那你觉得,他是一个怎样的人?”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魏清听了她的话有些想不起的抓了抓脑袋,“他来的时候我还很小……” 孟宛清在旁温声道,“没关系,想起多少便讲多少,便是你不记得,你爹爹跟你娘亲还有你哥哥平日肯定也提过。” 这倒是事实。 魏清回想了一番,“二皇子殿下勤卷好学,贤明持重。” 如此,孟宛清又问,“那四皇子呢?” 四皇子沈治今年也二十有四了,他成亲的时间虽晚可子嗣却比二皇子先有,三儿一女。 外界对他的评论较为保守跟委婉“仁厚节俭,宽以待民。” 在看过不少史书古籍的孟宛清看来,若以仁厚和善等词来形容一位皇子,只能说明对方毫无治理江山的手腕,也没统率群臣的魄力。 用来赞颂明君往往用的是“励精图治,贤明果决”等词。 当然,四皇子如今只是皇子还没到做皇帝的一日,可在孟宛清看来,仅以她自己对这外人给他的赞誉来讲,四皇子跟皇位应该是无关了。 “二皇子跟四皇子都来了的话,那太子呢?”说了这么久孟宛清这才想起一件重要的,心跳也不觉快了些。 那一日她跟孟歆在屋内对峙的时候,她曾问过她,谁是太子。 孟歆望向她的表情满是嘲笑跟不屑,“你与他见过可不止一次,你竟不知?” 她与他见过? 他? “呀,洵哥哥,哥哥他们好像在喊你。”正想着只见魏清站起来朝不远处不住的挥动双手,笑容满面,“洵哥哥在我这儿,好的,马上跟他说。” “他们这是……”见魏中林跟苏柏不知何时早换上了打马球的衣裳,全贴身的箭袖,方便行动,孟宛清也不由跟着魏清站了起来。 第178章 坏水 她俩站的地方离围场有一段距离。 此际,天清云阔,草色碧绿如茵,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并肩站在那儿朝围场方向看来。 矮些的那个暂且不提,稍高的那个少年身着青地衫,身形稍显单薄,却清隽,隔的远看不清眉眼却颇有几分积石如玉的气质。 二皇子沈曦骑在马上,手握球杖,姿态闲朗的朝孟宛清所在的方向眺望去,“她便是孟士宏的长子。” “是。”魏中林恭敬道,说着不忘提议,“反正少了一人,不若叫她参与进来?” 武进听了他的话当即反对,“她从未打过马球又如何知道怎么打,回头别扫了殿下的兴。”说着随意指了指四下,“实在找不到人便从奴才里挑一个出来,他们看的多也会了,总比那些见都没见过的强。” “你又怎知她没见过?”魏中林有心想让孟宛清结识皇子,又岂容武进这般阻断,说完便对沈曦道,“殿下,不若先将她叫过来?” “我看不必,殿下们都在这儿,哪里容闲杂人等过来打扰……” 武进话还没说完便见沈曦抬手示意他们闭嘴,“叫她过来。” “是。”随身侍卫立即朝孟宛清的方向小跑去,没过一会儿便将她们领过来了。 周钰在旁见状,甚为不满的挑了挑眉凑近武清霜耳旁用只有她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又有她,哪哪儿都有她。怎么就跟苍蝇似的甩不掉。” “呵。”武清霜语意不详的笑了笑,抬手抚了抚躲在她肩膀上的貂儿,低声道,“雪团儿,待会儿要乖乖听话。” 见她只顾着跟雪团儿说话,周钰有些不高兴的撇撇嘴,不过一只貂儿么?天天这般哄着捧着也不嫌累。 当然,这话她只敢在心中腹诽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 “孟洵。”魏中林见孟宛清渐走近,忙上前拉过她主动介绍道,“这位是二皇子殿下。” 二皇子殿下。 孟宛清很守礼的没有直视骑在马上的人,身形微躬,拱手行礼,“孟洵见过二皇子殿下。” 少年的声音很清润,像微风拂过湖面,不小心触到岸上柔软的杨柳枝。 她低着头,不敢逾越。 沈曦只看见她低下的衣领间一抹雪色,分明是初冬,为何这么早落了雪? 感觉马上人一直盯着自己的脖子看,孟宛清倍感压力,想抬头却又不敢,只能用眼角余光不断暗示魏中林。 魏中林还未开口,沈曦已先他之前说了话,“你便是,孟士宏的长子。” “是。” “今年秋闱的解元?” “是。” 沈曦目光又在她颈脖上停留了瞬,这才回到她的脸上,“抬起头。” 抬起来。 这是命令,亦是彼此阶层之分。 孟宛清说不清,反正不大喜欢这种感觉,尤其是抬头看见他眼神有些过长的停留在她脸上。 她不由垂了垂眸躲过那抹视线。 沈曦看了两眼,直接决定道,“既差了一人,便叫她补上罢。” 魏中林喜笑道,“谢二皇子殿下。” “谢二皇子殿下。”孟宛清其实是想拒绝的,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今日在场之人随便一个都官压一她爹一级,她如何敢造次。 魏中林见她默然还以为她心里是紧张,伸手拍拍她肩膀笑道,“别紧张,待会儿我会护着你的。” 他? 孟宛清心里叹气,却也明白今日自己非上场不可,于其闷闷不乐不如趁没开始前多问问,“你们平日是怎么玩的?可有什么诀窍?” “没什么诀不诀窍的,以先得球而击过球门者为胜。”魏中林一路说,一路带她去换衣裳。 换衣裳的时候她说什么也不肯让他呆在里头,他只能郁闷的走出去,她一个人能行吗?这马球服饰这么复杂,连他都要底下人帮帮忙。 过了一会儿,换好衣衫的孟宛清从里走了出来,边走边问,“怎么样?” 魏中林眼中微有讶色的看向她,赞不决口,“没想到你穿箭袖还挺英姿飒爽。” 箭袖的两只袖子都是紧的,穿在身上也很服帖,显衬身形,孟宛清身形纤廋,眉清目秀,一头乌黑的秀发绑起来戴上,洋洋洒洒拂过肩头。 “我发现你最近长高了些。”魏中林说话间伸手放她脑袋上跟自己比了比,不时点头,“不错,是长高了些,可惜还是没我高哈哈。” “我本就年纪比你小,若还比你高,你不觉得自己丢人?”孟宛清见他得瑟的样子就忍不住想怼他几句。 魏中林被她一怼,立马老实了,“好了好了,我们还是快过去吧省得让殿下他们等。” * 今日参加打马球的人分别有二皇子沈曦以及四皇子沈治各自带领的约有五人的队伍。 魏中林孟宛清还有武进陈昭等人跟沈曦一个队伍,沈治那边则是苏柏还有康王的两个幼子康靖跟康良以及刑部尚书李同文之子李书。 “李书?”孟宛清在队伍间站好时听了魏中林的介绍,不禁偷偷一笑。 魏中林奇道,“有什么好笑?” “书不就是输的意思么?”孟宛清忍着笑道。 魏中林会过意来不禁跟她一块儿露齿笑了,两人的低声言语没能躲过沈曦的耳朵,他抬手又将袖子扣紧了些,这才发声道,“今日的比赛,重在消遣,不必太认真。” “是。”他的话,她们自然不敢有何异议。 只是,在临到快开始的时候武进却突然说要他换个队伍,于是,他跟对面的李书调换了一下,李书变成她们这边的了。 孟宛清心想,莫不是他刚偷听到她们说话的内容了? 这个武进还真是满肚子坏水。 “比赛,开始!”随着一旁裁判的号响起,围场之上风云突变。 孟宛清平时本来就很少骑马,如今还要骑在马上打只有巴掌大小的球,而且还要将球击到指定的地方,这对她来说难度更大。 开始前她就跟魏中林说了,她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别从马上掉下来就行。 她对自己的要求放的很低,所以人也很放松,不似对面康王的那两个儿子般神色紧张且认真。 第179章 晕了 沈曦虽说了重在参与,可涉及比赛哪有什么不全力以赴的,何况还是二位皇子之间的比赛,传出去,谁都不乐意听见自己是输的那位。 “中林!”只听陈昭声音传来,将球传给了魏中林,惊险躲过苏柏中途抢球的举动。 由于手中要握球杖,行动上更是不便小心,孟宛清见他们几人追来逐去的吓的心脏紧了紧,又要骑马又要握球杖,还得躲过他们横冲直闯的身形。 那叫一个惊险刺激。 “孟洵让开!快让开!”魏中林抢到球后一路往对面冲去,途中偏偏孟宛清的马不知为何不听指令站在那儿挡着不动。 孟宛清吓出一身冷汗,眼见魏中林离她越来越近。 偏偏武进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冲了出来,与她擦身而过,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擦过时他整个人的肩膀都将孟宛清重重撞了一下,两匹马相摩擦之间也各自不安躁动的扬起马蹄嘶嚎了几声。 “埃……”孟宛清见马儿受惊扬起前蹄,急的拉紧缰绳怕将自己甩脱出去的同时也眼明手快的从兜里将提前准备好的黑芝麻糖拿出一块,塞进了马儿的嘴里。 马儿吃了黑芝麻糖,情绪果然好些了,渐渐恢复正常。 这围场上的马儿不比京城的马,虽都是经人驯过但野性仍在,没那么温驯,所以她事先就准备了些黑芝麻糖以防万一。 若是马儿在围场上受了惊,她可不能保证自己是不是能控制它不发疯,围场上任何一个参加打马球的人都是她得罪不起的。 “妈的!”武进眼见她胯下的马儿受惊,眼见她即将被失控的马儿甩下来,谁知她不知往马的口中塞了什么马儿瞬间安静下来。 别说他,便是在一旁围坐观赛的武清霜周钰还有魏清等人也都看的跟着惊乍。 “怎么就没掉下来!”周钰皱了皱眉。 武清霜也有些失望,手不禁将貂儿握的紧了些惹得它唧唧叫了几声她才松开了些。 比赛开始了约半个时辰,还是沈曦先进了一球。 马球可谓是沈曦最为擅长的,先帝在世时也很喜爱马球,父子俩常在天清气朗时相邀一块儿打马球,顺便约上朝臣,以此显示君王和睦,父子情深。 “还是二哥球技厉害 。”四皇子沈治才打了一局便累的有些气喘了,他人本就胖,平日养尊处优又不常活动,别人不过额上出了些汗,他却是整个后背都有些湿了。 康靖见状,策马奔到他身边,“殿下,你没事吧。” 沈治摆摆手,“没事,只是,这马球实非我擅长,接下来还得多靠你跟良弟。” 康靖哪有推辞的,当即保证,“输了的那一球康靖定为殿下夺回。” 赛场上的事便是这么微妙,若是双方都没进球,一直处于平衡,可若是有哪一方进了球而另一个却没有,局势便会变的凶猛。 眼看他们策马持杖在自己身边风驰电掣穿来越去,孟宛清当真吓的两腿都软了,那球杖挥来勾去,武进几次有意攻击,康靖为想夺回一球之差气势汹汹。 “孟洵,接球。”沈曦突然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当众将球传给了她。 孟宛清这才发现原来她躲来闪去竟跑到了对面进球的位置旁,眼见着球朝她飞滚来,孟宛清不敢多想马上骑马迎上,握着球杖的手也反复用力,生怕一不小心没握紧球杖便掉下去了。 “呵,想进球?”武进眼中狠毒的笑笑,趁着局势混乱,众人为夺马球逐她而去时,扬起球杖便想暗中袭击她。 孟宛清左要躲过康靖康良的抢夺,右要避过苏柏的偷袭,还有四皇子沈治悠哉悠哉的在旁晃来晃去,晃的她眼睛都花了。 “孟洵!将球传过来!”魏中林朝她大声喊道,万分紧张。 陈昭亦对她道,“你若没把握便将球传来中林,或是传给我也行。” “休要犹犹豫豫误了时机!”李书是个性急的,直接斥责她。 各种声音交杂在孟宛清耳旁,她一人面对七八人,还要躲避对方抢球当真心力交悴却也不敢放松一毫一分。 就在她凝心静神想要从这些围攻里杀出一条路时。 武进无声无息的靠近了她后背,手中球杖起初还滑地而过,可到了她身边时便要朝她脊背挥打去。 这些全是孟宛清毫无意料的。 “洵哥哥小心 !”一直安静在场内观看比赛的魏清突然大声喊了句,声音慌张,手还意有所指。 孟宛清正专心冷不防被他声音打断,心念也杂了,下意识的伏下身子趴在马上,边用球杖推打着马球,边突出重围。 就在她突出重围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一声惨叫。 “啊……” 发生什么事了?! 她才从刚才的围堵中冲出去,心有余悸汗流不止,转过身便看见康良从马上栽下来,随后康靖马上跟着跳下去扶他。 其它人也纷纷从马上跳下去,除了二皇子跟四皇子。 “康良,你怎么了?!”康靖见弟弟头上被砸出碗口般大小的伤,鲜血不止,一时又惊又气,又怒又愤朝着武进的方向便骂喝道,“武进!你会不会打马球?没长眼睛般竟朝我弟弟头上挥去!” 武进整个人也处于惊诧中,他亦没想到明明看准了挥下去的,谁知道孟宛清会突然伏下身子导致他挥去的那一棒扑了空,顺势便往她身侧的康良头上挥去。 康良今年也不十一二岁,见头上流了这么多血,又痛又惊下竟晕了过去。 四皇子沈治听见流血不由也从马上跳下来,疾步走过来扶起康良一看,向来和善的面上也显露不悦,淡瞥了武进一眼。 武进当即下跪,“抱歉,是我一时手滑,挥错了方向。” “先将人送下去,请太医为他好好看看。”沈曦骑着马不紧不慢的过来,有序吩咐着。 随便便有侍卫上前一左一右的将康良抱起,康靖自然也无心打球了,只是临走之前不免又狠瞪了武进一眼,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你方才说孟洵不会打球,依本王看,你才是不会的那个。”沈治蹙眉横了他一眼,也跟着康良康靖走了。 康家的庶女康若是他的侧妃,四皇子与康家关系密切得紧。 武进一时脸色发白涨紫,手握着球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既慌又乱,更多的是对孟宛清的愤切跟怨怒。 若不是她刚躲了一下会变成这样么?! 第180章 领先 “二殿下,这马球,还打么。”待场中平定下来,陈昭等上前问询道。 沈曦望着不远处行驶而近的马车队伍,熟悉的金漆轮,呵,那人来了。 他牵了牵手中缰绳,“来,为何不来。” 都出了这种事还来? 孟宛清一身虚惊,事后反应过来也知道若不是魏清突然喊的那一声,那一杖怕不是就挨在自己背上了,反应过来的她又惊又后害,可更多的却是无名恼怒。 用力的剜了武进一眼。 心思何其歹毒,才想到从背后用球杖偷袭他! 虽然刚刚那一下让康良无辜的替她受了,可这一球杖的仇,她怎么着也得找机会报复回去! 旁人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人在意这个,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一个方向望去。 马车停下时,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挑开了车帘。 “太子殿下。”几乎是一瞬间,所有人都跪下行礼。 便是一直在马上不曾下去过的二皇子沈曦也跳下了马,朝着沈如锡所在的方向行了礼,“七弟。” 沈如锡从马车上缓缓下来,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身着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官绦,身上还披了件雪色羽毛缎斗篷,宇相矜贵,质清俊朗。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不知为何,孟宛清看见他时脑中自然而然就浮现出这句话来。 “本该与你们一同过来,京中诸事缠身,便晚了几日。”沈如锡抬手示意平身,唇角微扬,目光越过众人一下便看见了站在最后头的孟宛清。 周钰亦顺着他目光看见,当下便喝道,“大胆,看见太子殿下竟不下跪!” 孟宛清是全场中唯一一个没跪的。 太震惊了。 以至于看见他朝自己微微一笑都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惊讶。 “哈哈……”魏中林倒是看笑了,冲沈如锡挑眉道,“你看,她吓傻了。” 沈如锡闻言亦浅淡笑了笑,随即便朝孟宛清的方向缓步去。 “七弟亦认识他。”沈曦微讶,目光定在那俩个相会的人影上。 魏中林在旁点头,“是啊,早在长公主府上便相认了。” 长公主府。 沈曦想着,抬脚也往前走去。 “你是……太子……”孟宛清当真乱了头绪了,才说出说句话便又意识不妥连忙撩起衣摆便要跪下,可他却朝她伸出了手。 “起来吧。” 他说,起来吧。 语气神态皆是她从前认识的那个沈锡,平易近人,亲和温煦。 她望着眼前伸出的手,犹豫几秒,还是将手放上去了,然后他牵着她慢慢起身,乌黑透润的眸子一直望着她笑。 她顺着他眼神看回去,可看了会儿又有些不敢看。 他似是意识到她手指的轻颤,体量松开了。 “七弟,可要打马球。”沈曦说着扬起下颚示意,“才打了一局,为兄还没过瘾。” 打马球么?沈如锡拾起巴掌大小的马球拿在手中掂了掂,“也好,松松筋骨。” 从京中出发到这,一路颠簸,他也想活泛活泛。 周钰在旁嫉妒的看着沈如锡对孟宛清态度温和,怎么她谁都认识?!这个趋炎附势巴结奉承的谄媚小人!她总会让沈如锡看清她的真面目! 武清霜亦面含霜色的站在一侧,冷眼旁观。 手中的貂儿惨被她捏死。 好,很好,孟洵,且让你先得意一会儿。 她们心中如何想孟宛清如何得知,只觉才从刚刚被武进袭击的阴影下还没走出来,手还是抖的,如果再来一局怕是受不了。 “我……”她正要跟沈如锡推拒却想起什么似的,马上改口,语气恭敬,“太子殿下,我有些不舒服能不来吗?” 沈如锡听了她的话,定定看着她,“自然,你若不舒服便下去休息休息。” 她不禁松了口气,可紧接着,又听他悠声道。 “若是,我想让你来呢。” 他不愿以太子之权强迫她,只以朋友之谊邀请她。 孟宛清有些讶然,抬眸看他,他亦回视她,浅浅淡淡的笑着,头上的冠宇在旭日下金光闪耀,天人之姿。 她一时看呆。 “看来,七弟与这位孟洵关系不错。”沈曦别有深意看了沈如锡一眼,这位太子殿下于结交人脉上向来游刃有余,便连区区一个五品官员的长子也识得,往细处想,这样广结人脉如何能不令人忌惮。 沈如锡听了他的话,不过淡笑了句,“父皇在世时常说“道之纯厚,遇之有实,虽不言曰‘吾亲民’,而民亲矣。”他的教诲,我不敢忘。” 成帝说过的话沈曦如何敢有异议,不过眸色晦了几分。 他这个七弟向来一幅虚怀若谷尔雅温文的伪善模样,说话行事也从来滴水不露,偏那帮老臣拥戴得很,呵。 不就是托生到了那个女人的肚子里,侥幸当了个太子。 他哪一点比得过他? 沈曦重新跨上马,手握球杖朝沈如锡的方向慢慢行去。 * 不知是不是孟宛清的错觉,只觉得重新组建起来的队伍跟比赛局势都比上一场要猛烈许多,这一局,武进还是在里面,可孟宛清料他在沈如锡的面也不敢放肆,何况,前例在先她不信他还有这个胆子敢再伤人。 只是,沈曦那一队的攻势明显,勾、夺、抢、占样样俱全。 孟宛清只能跟着全场团团转,她第一次打马球连规则也才刚清楚,自是做不到像魏中林跟苏柏他们那样游刃有余的传球、击球。 她只能尽量不拖后腿。 譬如马球传到沈如锡那儿时,沈曦便会带领陈昭等人过来围堵,那么此时孟宛清便会在他们面前胡乱的晃来晃去,晃的他们强攻的阵势全乱了。 “孟洵,干的不错!就是这样!”魏中林跟他们对峙胶着的同时不忘赞她几句。 苏柏也从沈曦那一队来到了她们队,许是几人都相识,有了默契,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孟宛清适合拦截,而苏柏跟魏中林则找机会传球,沈如锡虽行动甚少,却是最为主要的那一个。 他负责击球。 一击一杖,击出的球流利漂亮,确准无误的传进对方球阵中。 一连三局都是她们领先。 第181章 微痒 “呵,瞧她得意的。”孟宛清不过是朝魏中林笑了一下,周钰便添油加醋的在武清霜耳边说了一番,实则她是嫉妒方才孟宛清身形不稳差点跌倒时,沈如锡策马过去扶了她一下。 而她回首不好意思的朝他一笑。 他亦对她笑。 尽管孟洵是“男”的,可这对于暗地喜欢沈如锡的周钰来说也是不被允许的!京中又不是没有那等纨绔的子弟圈养男宠。 再说,孟洵还长的那般清秀。 武清霜将她的话一字不落的听进去了,手指始终没离开伏在肩上的貂儿。 “雪团儿,你要替哥哥报仇,知道么?” 她喂它吃了几粒肉干,摸了摸它的小脑袋然后低低吹了声哨,雪团儿便像经过无数次训练那般迅疾如闪电般的从她肩膀上跳窜下。 貂儿身形小,行动甚是灵敏,跳跳窜窜间已经到了局势混乱的马球场中。 孟宛清历经前几局的紧张差不多也渐放开了,渐渐敢主动迎上前去从对方的球杖下抢球,虽然手法笨拙不甚灵敏。 可魏中林跟苏柏他们见状却是不断为她高喝,“加油!孟洵!” “洵哥哥,加油!”魏清也在旁为她欢呼着。 孟宛清信心倍增,下手也更无拘无束,一个漂亮的挥杖便从李书杖下夺到了马球,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可事情也容不得她想下去,因为沈曦来势汹汹的朝着她的位置便追过来。 他要抢走她手中的球。 经过刚刚她的几次失误,双方已成二比二,如若这一球给他们进了岂非输了? 不知为何,她不想沈如锡输,所以,这一球,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给他,哪怕,他是高高在上的二皇子。 心中主意即定,下手也更快狠准,一次次躲过沈曦的追逐。 沈曦见状追的更猛烈了,且抢夺之势也更凶悍。 “苏柏,快!”孟宛清扛不住了,便是有其它几人也被对方的围堵没能及时过来解救她于围困中,一切,只能靠她自己。 苏柏听了她的话不住道,“不,将球传给中林。” “别传给我!”魏中林被两人同时围着,动弹不了,“传给太子殿下!” 沈如锡隔着他们几人遥望她,眸色温定,像是安抚她心头的紧张跟慌乱又像是在说,输了也没关系。 可他越是这么和润,她便越是要堵一口气。 思此,握着球杖的手一个用力,加快挥打着马球,步步朝前,势要突出重围。 见她加快速度,沈曦突然调转方向改从身后追她变成正面攻上。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孟宛清骤然一惊,连忙调转马头,可就在这局势万千变化间,不知是什么东西窜到她脑袋上就着她耳垂狠狠咬了口。 “咝……”孟宛清痛的抬手便想拍掉。 可沈曦却步步紧逼上前,几次试图要从她球杖下将球拐走。 孟宛清从疼痛中猛然回过神来连耳朵上也顾不住了,竭力将球赶到突破口,嘶声高喊了句,“快,快接球!” 她熬不住了。 偏在此时那个小东西又在她脸颊上胡乱咬了口,牙齿尖利,触觉熟悉。 是它! 孟宛清当即回首朝不远处围观的人群扫了一眼,这一眼,森森寒气,直扫得武清霜心神不定的动了动,转而却是挑衅的与她直视。 你奈,我何。 一滴鲜血从脸颊滑落,孟宛清忍疼用力挥了一杖下去,随即伸手便要去将攀在她脸颊上的貂儿捉住,谁知它身影灵动非但没捉住它,它还趁机在她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 恰好是她握着缰绳的手。 一直蛰伏未动的武进找着机会,挥动球杖在她所乘的那匹马的马蹄上重重击了下,但见马儿口中吃痛嘶鸣了声,未持缰绳的孟宛清痛过来想要伸手去抓时已经晚了。 但见她整个人被陡然仰起的力道一甩,整个人不受控的往后倒。 “孟洵!”魏中林跟苏柏等人见状惊急喊了声。 沈曦却是趁机夺过马球,朝着她们球阵奔去。身后是武进陈昭等跟随之人,形成保护之势保他将球击入。 孟宛清整个人失力后仰,头重脚轻,坠地前的唯一看见的是朝她奔驰而来的身影。 “不!别管我!” 别管她呀! 可沈如锡还是过来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她快要坠地的前一秒扔掉手中球杖,从马身倾斜,伸手便拉住了孟宛清的手。 “握紧我。”他一声喝令。 孟宛清脑中不觉警醒几分,下意识回握住他的手然后顺着那股力道被他拽回马上,坐在他身前,而身后是沈如锡微喘的温热气息,声声息息,俱在耳畔。 “驾!驾!” 马蹄飞扬,一路疾奔,从围场奔向辽阔无垠的草原深处。 孟宛清脑中仍有些晕眩,这晕眩来自于被他握住的手,她的手握在缰绳上,而他的手则覆在她的手背上,紧紧握住,策马奔腾。 他的胸膛,离她很近,很近,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分清是她的心跳,还是他的。 眼看着沈如锡球起孟宛清竟这么不管不顾的冲出围场,连马球也不打了,魏中林等人都愣在那儿,便是连险胜的沈曦心头那份喜色也因此淡下。 至于武清相跟周钰脸上,更是难看。 “太子殿下竟载着她……”周钰回想刚刚的画面,嫉妒的简直要发狂。 太子沈如锡是京中多少闺秀日思夜想的心上,多少人梦寐以求也不过是能远远看上他一眼。 武清霜心里更恨极,她的雪团儿,养了这么久的貂儿竟被孟宛清生生捏死,可怜的貂儿尸体被马蹄践踏过,早成了团模糊的血肉。 孟洵,孟洵,这个仇她无论如何都会找机会报回去! * 沈如锡一路策马带她驰骋十数里,渐渐出了辽阔的草原,伴着耳旁呼啸的风声孟宛清能清楚看见两边坡陡的高山,沟壑纵横,奇峰林立,怪石鳞峋。坝上是远蒙的边境南麓,山势低矮浑圆,丘陵起伏,有如波浪翻滚,西部沙丘绵延,起伏跌宕,雄浑壮美。 还有围场里知名的清水河,河道纵横、豌蜒,水流清辙,如玉带缠绕林中,若隐若现。 孟宛清渐看痴了,浑然沈如锡还坐在她身后以圈住住她的姿态。 “早听说这儿有龙泉水,果不其然。”沈如锡远眺清水河,但见湖淖沼潭星罗棋布,一龙泉、二龙泉、塞外第一泉和玉皇溪等群泉涌溢。 他说话时,语气不轻不痒的擦过了她耳际。 一阵微痒。 感觉到怀中身子无端的僵了下,沈如锡垂眸望了眼,但见鸦青色的发丝旁那白的晶莹透嫩的耳朵上有几分血迹。 “怎么流血了。”他伸手触了下,然后看见她耳朵可疑的红了。 白里透红,蜜桃般,肉是白嫩的,却也透着皮色的鲜妍粉红。 孟宛清觉得混身怪怪的,细细麻麻像有虫在爬,不觉动了动身子想下马,可肩膀却被他用手摁住。 “别动。”说着,他撩开了她耳侧的发。 触目之处,似雪中落梅那般动魄惊心,说不出是可怜还是哀艳,竟有些美。 第182章 不识 孟宛清全身紧绷成一线,不敢动弹,只能感到他的微凉的手指细细抚着她耳垂被貂儿咬出的伤痕,以及脸颊侧的。 “怎么出了这么多血。”沈如锡凑近了些,附视她躲闪的眼,说话间,气息近在咫尺。 孟宛清呼吸都凝住,只觉得手心潮潮的,都是汗,动了下才发现原来他的手还覆在她手背上,不禁更慌乱的抖了抖。 被他圈在怀里的少年,不安,又慌措。 即便拼命低下头来脸颊还是漫上红晕,眼睫轻颤,皙白莹润的面颊将这细微的表情衬得极生动,呼吸,一时滞怔。 他亦觉察到一种若有似无的微妙感觉在两人间渐蔓延开。 “我……我先下马了……”说话间,她忸怩的挣开了他的手,挣开时,身子在他怀中辗转扭了下。 乌黑的发丝在他鼻间轻拂过,一阵若有若无的香味,伴着她衣领的洁净、内里还饰了缠枝纹。 丝丝曼曼,缭绕心间。 沈如锡默然看着她心慌意乱的下了马,下去时脚还不小心崴了下,她却装做若无其事的模样即刻转身便向着湖泊深处走去,即便,被崴的那只脚行走,有些不便。 刚刚,在鼻前一闪而过的的体香似乎还犹在,似松柏、似杜衡又有丁香的甜、令人意犹未尽。 她为何那般羞怯。 沈如锡有些微的讶异,可又因她躲闪低颤的睫和强自镇定的背影感到一丝异念。 就像是,微风拂过的湖水泛起一圈无声无息的涟漪。 * 从湖泊那儿回来时,天近昏黄,晚霞漫天残阳似血。 她一个人独自走在碧绿起伏的坡原上,一会儿走,一会儿出神的想着什么。 从马上下来后她便一个人走了,他亦没有追上。 直到听见他策马离去的声音她才悄悄的从林野间走出,出来后,一个人在湖泊旁坐着发了一下午的呆。 原来,他是太子。 那个初见恬然清朗与她下棋的少年,是当今大京国身份最尊贵的太子殿下。 高兴么?无意间结识了如此身份显赫的一个人。 可孟宛清却心事深重,伸手无意识的拔着地上的草,一把又一把,拔了一大堆。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 一字一字,一句一句将这首诗反复吟背。 在马背上的心乱,在他怀中的颤栗,还有被他拂过的耳际跟脸颊……那上面的伤……仿佛都不疼了般。 尽管伸手触碰时依然有微刺的疼痛感。 孟宛清呆呆望着平静无澜的湖面,一颗不上不下的心,逐渐冷静下来。 她这个人没什么别的优点,胜在有自知之明。 今日的她之所以能获沈如锡的情谊不过因为她是孟洵,如若她是孟宛清,她与沈如锡之间不可能有交集,他亦不会与她走的那般近。 他只是,礼贤下士。 她也不会因为他跟她有过数次交面,接触便觉得她身上真有什么别人欣赏的才情谋略。 京中多的是才华横溢家世显赫的世家子弟,他们中随便一个都远胜于她,譬如陈昭,譬如魏中林。 “孟宛清……”她低喃的喊着自己名字,将刚拔出的那些草捧在手心,朝湖中尽数洒泼去,渐渐飘散开,流向自己的归宿。 就让那些不知因何而生的杂念都,随波逐流吧…… * 粗粗一算,来木兰围场已经有三五日了。 天气也一天冷过一天,才来时还穿着棉衫,这几日已经换上了夹棉的长袄,孟宛清便是准备充份也没有准备这么多衣物,索性魏中林那儿都有,她缺什么都从他那里拿。 “你换衣服为什么不准我看呢?”魏中林就想不明白,大家都是男子,有何不好意思的。 孟宛清见他赖在屋内不肯走,不禁火了,“我换衣服为什么要给你看?” “我可以给你看,你为何不给我看?”魏中林说着便开始解衣领上的盘扣,没一会儿便将外衫褪下开始脱第二件。 孟宛清羞的差点捂眼睛,连踢带踹的将他赶了出去顺便将门反栓上,“滚滚滚!给我滚的远远的!” 被赶出去的魏中林万分郁闷,跟苏柏站在门外挤兑她。 “你说,大家同是男子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 “偏她扭捏。” “……” 孟宛清满腔恼火的在屋内换衣衫,心里也是格外烦躁,也不知道这次冬猎要在这呆多久,出门在外她总是格外小心,因为涉及要在外面生活一段时间,既是日常生活便要仔细着别让人瞧出端倪。 每日她都要等天都黑透了,所有人都睡着了才鬼鬼祟祟的爬起来宽衣解带,洗漱沐浴。 她不敢跟魏中林他们一块儿去别苑外的山庄里泡温泉,哪怕他们将泡温泉说的如何如何享受,哪怕她心头也蠢蠢欲动想去。 可是,没这个胆。 万一行差踏错被人瞅出她女儿身的身份,这一路走来,岂不功亏一篑前功尽弃?! “换好了没有。”魏中林最受不了她的磨叽,没好气的在外“砰砰”敲门,“你怎的跟个女人似的磨磨蹭蹭。” “好啦!”孟宛清一肚子的火,用力将门推开。 魏中林险些被门刮到脸,气的的手指着她骂不出话来,半晌才哼了声扭头就走,“不识好人心!” 走就走,有什么了不起! 孟宛清在苏柏无奈的笑声下跟魏中林一前一后的出了别苑。 * 每年冬猎前都会从世家子弟中挑选十数人进入禁卫军中,这些进入禁卫军中锻炼过并参与了整个冬猎的保卫皇室的人选,怀此殊荣,是有机会破格提升入朝为官的。 无论是对自身还是对背后的家族,都有肋益。 所以每年为了抢这为数不多的名额,各世家大族之间也是不动声色的明争暗斗。 譬如康良的受伤便被私下传成了武进为防止多一个竞争对手,于是故意下黑手,以不小心为由伤到他的头。 入禁卫军的首要条件便是身体康健。 康良顶着额上碗口般大小的伤口,如何能进去? 第183章 抓阄 “好冷啊。” 才进围场便感受到四面八方裹挟而来的风,风声猎猎,寒意沁骨。 孟宛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然后看见其它人身上都披了狐裘,包括魏中林。 “你冷吗?”魏中林见她脸冻的通红,不禁抱怨了下天气,“每年这个时候都冻的人骨头疼,偏偏要选这个时候来冬猎。”嘴里虽这样讲,手却解开了身上的狐裘要为她披上。 孟宛清却是摆手阻止了他手中的动作,只跟他道,“你看那边。” 那边? 魏中林转过头便看见武进携着几个世家公子,其间还有苏柏,苏柏似乎在推拒武进给他的斗篷,可武进却坚持。 “这么冷的天,挡挡风也是好的。” 嘴里说着,看见魏中林时淡淡笑了笑,目光又略过他来到孟宛清身上,面无表情。 孟宛清现在已经屏蔽了他眼中的各种威逼势压,搓了搓手,又抬头看了一眼乌沉沉的天,云朵低垂,看样子,不是要下雨便要是下雪了。 只听“轰隆”一声,天际深处似闪了道电光。 “快将伞撑着。”不知谁说了句,立刻便有仆从撑开油纸伞防止下雨。 更有人直接连蓑衣都披上了。 直看的孟宛清轻摇头,这些公子哥是来干什么的?若真到了狩猎那天,随那些皇子打猎进入深山老林间,碰到了下雨下雪,难不成还要返回去整装待发? 她今日特意穿的简单轻便,只是在膝盖跟手肘处都特意围了厚厚的绒垫,是出发时妤姐姐给她做的,还是妤姐姐心细,特意打听知道木兰围场这儿的天远比京城寒凉。 魏中林上前跟苏柏他们聊了几句后又返回过来。 孟宛清见苏柏没跟他一起过来不禁问,“苏柏怎么没来?” “武进说我有你陪,他却没人相陪非要苏柏在他身边。”魏中林说着颇有些无语,“他还嫌他身边的狐朋狗友不够多。” “是挺多。”孟宛清说着意有所指的瞄了他一眼。 瞄的魏中林莫名心虚,反问她,“你看我干嘛?我又不是他的狐朋狗友。” “恩……” “你还看?!” 孟宛清憋住笑时就听见一阵脚步声响,朝着他们的方向整齐迈来,是禁卫军到了。 领首的正是黎平。 赵景行呢? 孟宛清有些好奇的探了探,并未看见他人。 “黎都使。” 看见黎平后,围场内的嘈杂声都安静下来,一致看向率领百人军队的黎平。 前来此处的禁军远不止几百人,进入其间的沿途要塞全部驻扎了军队,天家安危胜于一切。 黎平这几日也是在忙到处分派驻扎的事,忙完了才有时间来挑选今年进入禁卫军中锻炼的人选。 因为世家子弟们都是有爵位要承袭的,并不是真进去当禁卫军,不过是为借此锻炼锻炼,顺便拉近与天家皇子间的关系,又能获此殊荣,何乐不为。 虽则如此,能进入锻炼的人却也不是只知斗酒取乐的纨绔子弟,大多数通过最终训练的,都是智谋出众英勇过人的。 “知道长公主吗?”魏中林在黎平跟其它人寒暄时,低声跟她说了句。 孟宛清莫名其妙,“知道啊,怎么了?” “当年,驸马就是参加了冬猎禁卫军的锻炼,指定去成帝身边护卫,后来还替他挡过黑熊的袭击,成帝也是因为这件事才将公主许配给他的。” 难怪驸马爷身世不怎么样却能娶到公主。 “说不定,你也能趁此次机会娶到侯爵世家的女儿。”魏中林嬉笑暧昧道。 孟宛清藐了他一眼,“我将你的清霜妹妹娶走怎么样?” 提起武清霜魏中林便想到她跑到他面前控诉孟宛清将她貂儿捏死的那件事,一时犹豫着,小心问了句,“霜儿养的那只雪团儿……” “是我弄死的。”孟宛清说完撩开长发,让他看脸上的伤。 斑斑点点的红,全是被那只可恶的貂咬的。 魏中林一时凝眉气动,“雪团儿何时将你咬成这样?我怎么不知道?” 他知道才怪,她也不会告诉他。 孟宛清不欲在这件事上多说,却也跟他讲明白了,“我跟武家的事你别掺手,不管你的事。”省得他里外不是人。 这一次,魏中林没有作声,只是拧起的眉却再也没松开过。 黎平简短叙过旧后便跟大家讲此次冬猎的护卫要责,和往年一样,禁卫军先来围场并在附近几座相邻的山间驻扎看守,严防意外或有人突袭。 本朝不是没出现过这种事,光帝出来冬猎,结果他弟弟淮安王却趁机领兵谋反,那一次若非禁卫军人数够多,抵挡三五日等到救援军来临,怕是要改朝换代了。 “还是和以往一样,通过抓阄来决定第一批进禁军中锻炼的人。” 还要抓阄? 这是孟宛清万万没想到的,心下一时有些不定。 她可没把握自己有这等好运气。 随着黎平接下来的话差不多明白大概意思了,每年会先选十多人左右进入禁卫军中,然后组成十人一队的二组人跟着黎平他们巡山。 何为巡山? 皇子们来狩猎自然要知道这山中都有哪些野兽,有一年凭空窜出只花豹险些将皇子咬伤,皇帝震怒,下令每年冬猎禁卫军须将所有野兽标记清。 因为这是没有定数。 今年这儿有黑熊说不定明年那只黑熊又不知窜到哪里去了,但天家皇子所到之处,一切有碍安危的事物都必须尽在禁卫军的掌握之中。 更何况,在此成帝龙驭宾天新君未立的关键时刻,哪位皇子都不能出意外。 太子犹是。 “现在,开始抓阄。”说完,黎平示意,旁边顿时有个手捧陶罐的士兵上前,这陶罐中都是写着字条的,能去与否也要看抓到的纸条中有没有“大吉”二字。 若字条上什么字也没有,则是没中。 孟宛清抓阄的时候心跳紧张的都快停止了,根本不敢睁眼看,又拿不定主意,最后还是心一横牙一咬,随便拿了个。 也不知道,中了没有? 第184章 大吉 她从未这么怂过,明明抓了纸条却不敢拆开看,眼看着其他人一个个拆开,有的欢喜,有的沮丧,握着纸条的手渐紧,她深呼了一口气。 罢了,都是命数。 想到这儿她慢慢将手中的纸条拆开来。 “孟洵,你中了没有?”身侧传来魏中林的声音,他眼中俱是掩饰不住的狂喜跟激动,边说边将手中字条示意给她看,上面俨然写着“大吉”二字。 孟宛清看见他手中的字条,又看了眼自己手中的,唇角牵强牵起笑意,纸条上面,什么也没有。 她,没中。 “什么?”魏中林抢过她手中的纸条反复看,上头一片空白,确实没中,看完后他又担怀的看了她一眼,却见她正无所谓的对他笑。 笑是笑,却有种心事沉淀的感觉。 孟宛清从来不是乐天派,相反,她这个人其实很悲观,正因为悲观所以不相信什么天降好运,在旁人眼中的她中了解元,明年春闱也有很大可能金榜题名,可她不这么想。 她一路走的艰难更相信事在人为,把握机遇。 此次若是能成功跟这些世家子进入锻炼的队伍中,冬猎时成为皇子身边的护卫,来日身怀殊荣,于她将来也有益处。 她从没将所有希望都放在春闱上。 “孟洵?孟洵?”魏中林一连喊了好几句,直到她回过神来对上他担忧怀望的眼眸。 孟宛清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失态,面上强笑了笑,做不经意的撩了撩鬓前的发,“那些没能进入锻炼的人是继续留下来?还是返回京中呢?” “……”魏中林看见她这一幅比哭还难看的眼神,原本抽中大吉的狂喜渐变成滋味难言的落寞,“恩……愿意返回的返回,愿意留下的,亦可。” 只不过来此的世家子大多数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来,眼看着旁人中了,有些人不愿留下看对方风光的模样便提前返程。 孟宛清听了他的话,点点头,又移目眺望隐没在乌沉云色下的陡峭山巅,“那我……也回去吧。” 不然呢?留下来干嘛? 给武进那帮人欺负她的机会吗?若是中了至少还有个坚持下去的念头,不论受多少气。 “对了,我去看看苏柏吧,看他中没中。”孟宛清感觉到魏中林过于专注在自己脸上的眸光,不想他看见自己脸上每一分失意。 可,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却被他拉住了。 这位向来矜贵自端的魏世子,用少用的郑重跟认真,握住她的手,眼里,有如斯诚挚跟炙热期盼。 他说,“别回去,留下来。” “可是……”她还没说完便感觉那握着她的手在慢慢掰开她的手心,然后,将一个东西递了进来。 孟宛清心口刹那受到震动,整个人俱处于惊涌的状态。 而他,神色平静,语意心长,“你比我,更需要它。” 他便是失败了回去,还有爵位可以承袭。 可是,她呢? “不行。”孟宛清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拒绝,“我固然想中,可也不想是以这种方式。” 向来被她嫌弃幼稚的魏中林这一刻却难得少有的成熟,他坚持让她收下他中的那个字条,然后又极其强硬的从她手中拿走那枚空白如是的纸条。 “这中间,好多关麦脉牵扯,你不知道,我也不知该如何跟你说。” 正在她怔茫间他却是凑到她耳边几乎是抵住她的耳一字一句,“新君未立,眼下正是各皇子善结人缘的时候,即便你不站队也要让他们对你多些印象,如果可以,能获赏识更好。” “那你……呢……”她眼眶已是控制不住的涌出湿意,被强制塞进纸条的手心也颤抖的,紧紧攥在一起。 “我?”他似是自嘲的笑笑,无所谓道,“反正我该走的路从我出生那一刻便注定了,这纸条,于我意义不大。” 骗人,若是意义不大,他又何必千里迢迢到这来? 再说,她方才看见了他得知自己抽中时那刻欣喜若狂的表情。 他也想,能有一次光明正大表现自己的机会吧…… “中林。”这是孟宛清第一次唤他的字,而非连名带姓,她用格外沉重的目色跟语气对他道,“这机会,你当真要放弃了给我。” 他不假思索,“是。” “如果你真的要给我,事后,你便是反悔了,我也不会还给你了……”说着,她努力睁清眼睛,这模糊的一片,好烦人。 魏中林听了她的话却是呵呵的笑,紧接着将她脑袋瓜狠狠拍了下,“既给了你,便是你的,至此再与我无关。” 说完,不再给她反应过来的机会转身便要走。 临走前又转身过来,神色诚恳对她道,“清霜的事,希望你不要再生她的气了,她年岁小,又被人捧在掌心长大,许事多上过于骄横。” 她望着他,泪水涌溢,紧紧的攥着那张纸条,“……嗯。” “貂儿的事,我代她向你道歉。你们都是我身边最重要的人,我不希望看见你们彼此针峰相对,那样……我好为难。” 你们都是我身边最重要的人,我不希望看见你们彼此针峰相对,那样……我好为难。 武清霜将来是要嫁给他的,而孟宛清是他视为一生的挚友。 这两人,他哪个都不能伤害。 “……好……”孟宛清极力克制着喉间的颤意,郑重点头,“我答应。” 然后,魏中林似是松了口气,又向着她笑了笑,这才转身。 他去看苏柏去了。 他就这么轻易的放弃了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孟宛清握着那纸条如握烫手山芋,却也深知自己不能轻易舍弃,在这关头推来让去,未免矫情。 这一刻,她承认,她是自私的。 * 魏中林来到苏柏这儿的时候,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武进似乎在对苏柏说什么,而苏柏只是低头沉默不语,过后武进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们在聊什么。” 见他过来,武时跟苏柏似是有默契间彼此闭嘴不言。 “怎么样,中了没有?”武进上前好奇的瞅了一眼魏中林手中握着的字条。 魏中林向着他胸前就捶了下,“你呢?” “那便没中了,若是中了你小子还不早就得瑟起来。”说着武进颇为炫耀的将自己手中那张字条在他面前抖了抖,“看见上面的字没。” 大吉。 这是中了? 魏中林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也说不出恭喜的话来,忽略他在自己面前得意的嘴脸转而走到苏柏面前。 第185章 不必 “武进,你中了没?”旁边有几个与武进相识的问道。 武进满面春风的走了过去。 魏中林见苏柏面色有些沉郁,心里似是猜到了几许,想问又不敢问。 “你是不是想问我中了没有?”倒是苏柏,主动提出来了,那般漫不在意。 魏中林凝滞的看了他一眼,“……恩……你?” 苏柏笑了,没说中也没说没中,这表情,落到魏中林眼里不得不有些担心。 便在此时陈昭忽然走过来,他刚才一直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他过来时第一个问的是魏中林,问他中了没有。 魏中林摇头。 见他摇头,陈昭却是望着苏柏意含深长,“苏柏,你方才为何将自己的纸条跟武进换了。” 换了? 魏中林闻言不可置信的朝苏柏看却,却见苏柏神色有几分难言难堪,他顿时心底一惊,上前揪住他两边肩膀,“你真给他了?” 苏柏没言语 陈昭见状便知他是自愿给武进的,那夜飞花令后他对他还算有些赏识跟好感,不过,也不好说什么,只道,“你还是再想想,这次,毕竟不同寻常。” 这次是有接近皇子的机会。 直到陈昭走,苏柏也没开口说一个字,整个人失了魂魄般枯站在那儿。 “你真给他了?”魏中林气结,不断摇着晃着他肩膀,“是不是他强迫你给他的?” “……” “你说啊!” 见他始终不发一语魏中林恨铁不成钢的松开钳制在他肩膀上手,狠狠甩了甩袖,“我去问武进要回来!” 直至此时,苏柏才开了口,声音,喑哑,“不必去了。” 不必去了? 魏中林恨切难止,“为何不去?!他凭什么拿走你的东西?!” “不是他拿,是我自愿给的。”苏柏轻描淡写,不愠不怒,眸色空空不见思绪。 魏中林被他的话堵得心口一阵闷郁,未了,只说三字,“我不信。” 他还是要去找武进理论。 一定是武进威逼利诱,否则,苏柏怎么会给呢? “魏中林。”苏柏再次在身后喊他,魏中林固执的不肯回过头来看着他,身体绷的直直的压制着怒意。 他知道,他是在为自己不平。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给了便是给了,至于为什么给……”苏柏有几分自嘲的道,“我拿了也没什么用……” “胡说!”魏中林忍不住回头喝了他一句,语气之重,从未有过。 站在一旁不远处的众人闻声朝他俩看过来,包括武进,可他不过勾唇冷笑了笑,便跟他那一伙子朋友庆祝去了。 庆祝他获得了此次资格。 “我不管你是不是愿意给他,我不许!”魏中林当真恼怒得很,额上青筋毕露,像是他的东西被武进夺去了般,“我现在就去问他要回来!” 苏柏面无表情看着他,“你就这么喜欢好管闲事?” 好管闲事? 这句话像寒凉刺骨的水般泼到魏中林身上,从头到脚,将他满腔恼意浇的不剩一丁。 “苏柏……”他难以置信的望着他,太阳穴突突的跳着,“你说什么!”说到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般怒其不争。 苏柏心平气和,语意淡泊,“若是你呢?若是你抓到了而孟洵没有抓到,你,会不会将机会让给她。” “……” 一番话问的魏中林哑口无言,浑身气势也去了一半。 “我给武进,理由很简单,我无权无势拿着这个去跟他们争,拿什么争?”苏柏似是将这个看的很淡,很淡,不过面色有些阴郁,眺向远处密布的乌云,那乌云都好似装进他眼里黑压压的一片,“我一次不给,二次不给,他总有机会从我手中拿去,与其被人施威逼迫,不若痛快予之。” “你……” 魏中林说不出话来,只觉这一刻的苏柏在他眼里陌生的可怕,“这是关系你日后前景的纸条!不是一张随承便便无关紧要的纸条!苏柏!你疯了你知道吗?!” “我疯了?”苏柏自嘲一笑,用高深难测的目色看回他,“你可知,为何我没有家世根基他们却待我亲近如初?” 魏中林被他近乎哀凉的眼色看的心如刀绞。 “不是因为我博学,不是因为我的才情,不过是因为……我是他们的犬牙之一罢了。” “你只看到他们对我表面的温和,可背后的事呢?你又知道多少?你不过也是不知人间疾苦的贵公子罢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跟他们才是一类人,而我,不是你们。” 苏柏至始至终冷冷静静,无情无绪,“你可知为何他们中途将孟洵赶下了车,却没有赶我?在书院里只针对她却不针对我?你是真不知道……亦或粉饰太平。” “……” 一字一句,锐利如针,扎在他心口上。 魏中林脸上要哭又哭不出的表情,难看也狼狈,“苏柏,我真不知……” 真不知道他们那样对你啊! “知不知道,现在已经不重要了。”苏柏说着,有些抱歉的对他低了低头,“如若我还有,定也会给武进那般的给你,抱歉了。” “苏柏……”他的道歉,他的退让,以及这一刻他脸上的漠然都让魏中林痛不欲生。 原来,他,一直不快乐。 “东西是我自愿给的,你若真当我是朋友就不要去问他要了,省得,我也惹上麻烦。”那些人,他惹不起,也不想惹。 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全力以赴为春闱做准备。 “苏柏……”见他要走,魏中林几次动了动喉咙想喊他,可却被他寂然的背影伤到不敢开口。 风声,渐大,猎猎做响。 他的心也被这冷酷无情的风贯穿彻底,痛不欲生。 * 明日,便要为启程的事做准备了。 孟宛清深夜还在收拾随行的包袱,只是,心神一直不定。 今日抓过阄后便一直没看见魏中林跟苏柏,问其它人,其它人也不知道。 也不知,他们去了哪里。 也不知苏柏中了没有? “可惜我哥哥没中,不然他会保护你的。”魏清也在一旁勤快的帮她收整随行物品,“有他在,武进他们决对不敢欺负你。” 武进? 呵,听说,他也中了。 孟宛清神色冷淡的低头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随行的东西以简便轻易为主,那些累赘的碍事的,她都不想多带。 “衣服不多带几件吗?”魏清见她将他替她收好的东西又一件件拿出来,不禁仰起小脑袋好奇问着。 孟宛清摸了摸他脑袋,“不必了。” 第186章 不等 说起来还要托武进武清霜等人的福,途中她已经提前锻炼过一次了,也知道若真随军出行该携带些什么。 火石火镰还有少量的盐巴跟弹弓匕首之类的必不可少。 至于衣物,她不过带了一件换洗的,靴子只带一双鹿皮靴即可,皮靴防水也防雨防冻。 “斗篷呢?”魏清体贴在旁道,“万一冷……” 冷,是肯定的。 现在已经冬月了,透骨寒风,可她还是不想带太多,厚重的棉衣穿在身上若是打湿了更如负千斤,不若带瓶酒去。 酒能暖身。 而她能穿多轻便就多轻便,方便行动。 不止如此,一些金创药跟愈合伤口乃至其它药物她也携带了不少。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武进敢动歪心思就别怪她给他好看! “咦,是谁在敲门啊?”住进别苑的这段时间里,魏清一直都与孟宛清住一间房,不过一个在内室,一个在侧室,隔了个屏风。 孟宛清也听见了声音,不知为何,心下有些不安的跳了下。 待开门时,果然是魏中林。 只他不知为何喝的烂醉酩酊,一进来便推开魏清直奔孟宛清。 他眼中的失魂落魄,那样真实。 孟宛清马上扔了手中的物什,在他跌倒那的前一刻扶起他,扶起的那刻却看见他眼角的湿意。 “魏……”原本想喊他名字,却生生堵在了嗓子眼。 一个字,也喊不出。 魏清也被魏中林这狼狈不堪的样子吓了跳,却也不敢多问什么,猜想他来找孟宛清定是有话想跟她说,便识趣的退下去,顺带将门带了上去。 “魏中林……”孟宛清也顾不得他此刻整个人都趴在自己怀里,醉意熏熏,不住的返起他的脸问,“你怎么了?怎么了?” 怎么了? 魏中林今日听苏柏说了那一番话后,一个人不知跑到哪儿喝的烂醉如泥。 他心里,好难受,好难受,难受的快要死了。 “孟洵……我好难受啊……”他如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的抓住她的手,放在他脸际,口中语无论次又嘶哑异常的道,“你摸摸……就是这儿……好疼,好疼。” 他抓住她的手赫然放在他胸口。 那儿,心跳沉闷,一声一声伴着他急促的呼吸跟眼底的寥落失意。 “你……怎么了?”孟宛清从未见他这般失了身份的模样,一时也心忧不已,拿过桌边的茶便要喂他喝。 他喝的身前一塌糊涂,紧闭上眼,眼皮不住的颤动着似在克制什么,手紧紧攥着她的,一刻也不松开。 口中将哭未哭,哭不出来的嘶哑喑沉,“是我的……错……是我……” “你怎么了?” 无论她怎么问他始终摇头,眼角泛出的红伴着湿意,极力克制,“我不配……” 他不断的重复着这句。 孟宛清看到最后眼中亦有了湿润,无声抱着他,“你是说,苏柏么。” 苏柏没中,而他愧疚于只有一个纸条却给了她而不顾苏柏么? 是这么样么? 他听了她的话,只是摇头,不住摇头,又跟心里有满腹委屈心酸的孩子般,捂住自己的眼,泪水控制不住的从他指缝间流出。 压抑的哭腔伴着喉间的哑意,一声一声,催裂人心。 “你到底怎么了?你说啊!”孟宛清将他从胸前推开大喊道,他知不知道,看他这样,她也好难受,好难受。 魏中林说不出来,一开口便浮现苏柏今日跟他说的种种种种: “我给武进,理由很简单,我无权无势拿着这个去跟他们争,拿什么争?” “我一次不给,二次不给,他总有机会从我手中拿去,与其被人施威逼迫,不若痛快予之。” “你只看到他们对我表面的温和,可背后的事呢?你又知道多少?你不过也是不知人间疾苦的贵公子罢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跟他们才是一类人,而我,不是你们。” “你可知为何他们中途将孟洵赶下了车,却没有赶我?在书院里只针对她却不针对我?你是真不知道……亦或粉饰太平。” “……” 魏中林哭的气歇不止,胸怀悲抑,泪流满面望着同样红着眼眶看他的孟宛清,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苏柏那样清高自负的人,是不愿别人看见他内里的伤口的。 那是他最后的尊严。 他将纸条给了武进这个秘密,此生便是烂在肚子里也不能对人言。 哪怕是孟宛清。 那一天,她抱了他整整一夜,而他也哭了整整一夜。 窗外,亦不知何时落了白。 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 队伍是卯初出发的。 出发时才发现每个前往参加的人都不许携带仆从,除了抽中大吉的十六个人,黎平领着四个护卫,组成二十人的队伍。 每个人都是徒步行走,没有马匹。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触目所及之处都是雪茫茫的一片,脚踩在地上,印出几尺来深的脚印。 “阿嚏……” 队伍里不知是谁受了风寒,一声声的打着喷嚏。 黎平走在队伍最前方,军纪严明,“我们要在一个时辰内赶到七峰山,围场附近共有大小山无数,但常有猛兽出没的便只有七峰山跟另几座山,七峰山底有我们的营寨,到了之后先简单锻炼几日,然后便开始巡山,沿着七峰山一道将另几座山巡遍。” 他声音铿锵有力,响若金石。 再围观其它人,已有露出疲相脚步缓滞的了。 出发的这么早,他们都没用早膳又徒步走了这么久腹中空空,想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找东西吃,可停下来又会耽误脚程。 队伍,可是不等人的。 纵观这么多人只有孟宛清一个人携带的东西最少,就只有一个小包袱负在身后,脚步也最轻快。 有了上次的教训,她随身携带了不少干粮。 饿了便伸手在怀里拿出准备好的糕点,糕点有怀里的温度,吃着也温软。 见她在吃东西,其它人纷纷拍脑袋,他们只想着将东西放进包裹里根本没有想到要放在怀里。 更何况,他们每个人几乎都带了大包小包的行李,那些行李严重拖延了他们的速度,再加上黎平他们徒步之快,稍走慢些都有可能跟不上。 武进走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他身上还披了个狐裘更添重量,又见孟宛清走的轻松还颇有滋味的吃着东西心中越发不爽了。 脚下发力,疾走几步便走到她边上。 “孟洵。”他喊她的名字。 孟宛清看了他一眼便当听见了。 第187章 匕首 “你冷不冷。”他问她。 只一句孟宛清便知他是何意,尽管讨厌他,可孟宛清也并没有要将仇怨结深的意,他待她客气,她便待他客气。 “你若是觉得狐裘披在身上笨重,扔了便是。”说着,她将沾在嘴边的糕点屑擦了擦,“路途繁远,你何必将力气都消耗尽,到了营寨,自然有补给。” 武进倒是压抑她的心思敏捷,他不过才说一句便,她便看破他心中所想何事。 陈昭也走在他身边,他俩的话他刚也听进去了。 “也罢,扔便扔了,不过累赘。”陈昭第一个将彼在身上的凫魇裘扔掉,这件凫魇裘外观看上去“金翠辉煌”是专门用野鸭子头上毛制成的,做工繁复,雍华精贵。 这若放在京城里也是一价难求的东西,他却说扔便扔。 路途遥远,徒步走了这么会儿便出了满身的汗,披着这个更觉燥热加上身上背负的那些。 他一扔,其它人也学他将那些不紧要的东西扔了。 武进虽有些不情愿,却也跟着将身上那件狐裘以及身上的三两个行包袱扔了,只剩下两个一左一右的背在身上。 这样一来,队伍的速度明显就跟上去了。 可,腹中饥意却更明显。 陈昭也早就腹饿,尤其是看见孟宛清在吃东西,可他出身世家,自持自矜,是断然不会开口问别人要物食的。 “我身上携带的食物不多,只有这些,咱们一人分一点吧。”没想到孟宛清主动将自己的食物分给他。 不止是他,其余人也都有。 康靖接到她给的肉干时,虽有嫌弃,还是收了,却也没说谢谢。 “这甚么肉?如此干硬?”有人吃了几口就扔了。 “为何给陈昭的是糕点,给我们的却是这硬的啃都啃不动的馒头?” “……” 不过一部份食物,孟宛清便在倾刻间看透这些人的禀性。 康靖生性傲慢,这是与生俱来的也不指望他收下她的东西人意味着感激她,可好歹也没向另几个世家子那般以德报怨。 至于陈昭,收下东西,当即表谢,“多谢。” 态度诚恳之余有一分亲近。 想必是对她有几分好感,也是个知恩有节的。 武进东西收了,嘴角勉强牵了牵,算是对她的反应,本来她也不指望一点小小吃食便让他与她冰释前嫌。 众多人中一眼看下来,康靖态度未明,后期可慢慢软化他对她的态度。陈昭是个可结交的,还有刑部侍郎李同文之子李书跟工部侍郎周崇之子周顾。 这两人收到她的东西纷纷讶然,却也收下并不忘道谢,吃下去也没半句抱怨。 反正一个时辰也能走到,这些食物留不留着也不紧要,不如分食出去还能伺机探测众人。 孟宛清心下很满意。 她已经知道哪些人能结交哪些人是再也不会来往第二次的。 她是怀着想结交之意,却也不是茫然没有目的的胡乱攀结,那些冷心冷肺不知感恩的便是结交了也没什么用,她要的,是可堪发展的情谊。 “速度加快些!”黎平在队伍前面喝了一声。 眼见着远处朝阳渐升起,天光微亮,白雪皑皑的场景就这么展现眼前,林间雾凇,晨曦薄暮,远远望去好一个银装素裹的世间。 孟宛清口中不时呵出白气,脸冻的通红,鼻尖也是红的,额间沁出几道汗珠更衬得肤色初雪般皙白。 队伍里,有的人已经渐渐有些跟不上了。 有的已经动了放弃的念头。 “黎都使,若是现在回去,可否护送一程。”刚收了她肉干过后又扔掉的一个世家子问。 黎平头都没回,“要走请便。” 这就是叫他自己走,没人会送的意思了。 可这茫茫荒野雪白一片,走了这么远又走回去,不是累死便是冻死。 那个世家子不干了,愤然将手中包袱扔到地,“黎都使,别以为你是禁卫军中的都使便有了能对我颐指气使的权力!小爷我叔父可是国舅爷!” “呵,来这儿的又有哪个不是跟皇家沾亲带故的?”康靖口中讥讽了句,继续往前走着。 他倒不是娇气。 孟宛清在心里暗暗赞叹了句。 从头到尾黎平都没去理会那个叫嚣胡闹的世家子,领着队伍穿越松林,越过坡原,路越走越难走,雪下了一夜走着也有些泞滑,枯枝断叶,满目皆是。 更有不知名的小兽冻死的尸体,或是被其它动物分食过后鲜血淋漓。 孟宛清便看见一只幼鹿腹中被撕咬开,肠流满地,至死它都惊恐的睁大一双澄澈干净的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走着走着,她实在不忍,停了下来。 陈昭他们看见她轻轻的伸手为那只幼鹿阖上眼睛,又将雪掩在它身上,算是送它一程。 弱肉强食,这只鹿像是一道警钟撞进她心里。 让她懂得之后的路该怎么走。 * 从未走过这么远的路,不过一个时辰罢了,却叫人精疲力尽。 孟宛清两只腿都在打颤了,越过堆着积雪的原野,坡是滑的,雪在不知不觉中渐凝结,表面光硬。她试了几次都没爬上去。 黎平等人却是三两下便轻快的走上,自然也是不等她们继续往前走的。 队伍里人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有人用树枝,可树枝太脆了,一用力就被折断了。 有的则不断尝试走上去可没走就跌滑下来,滑下去好远的地方又要重新走过来。 “妈的!不去也罢!”还是刚刚那个世家子,他实在是受不了,扔掉包袱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他这一走,其它人也有想走的心思。 可是再一看,队伍里其它人仍在努力克服眼前这个问题便也犹犹豫豫的留下来了。 孟宛清觉得不能这么徒劳使劲,黎平等人之所以可以这么顺利的走上去,他们的靴子也与她们不同,她注意到他们走过的地方,脚印中间不是跟她们一样平展,而是有类似防滑的空点,像是靴底经过特殊的工制。 她在原地思了会儿,只能从包袱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匕首。 一手一个。 第188章 痛如 “她在干嘛?” “谁知道。” 那些世家子还在焦头烂额的想着怎么爬上去的法子,有的些气馁的坐在地上干脆放空自己。 陈昭跟康靖俩也站在一处商量着什么。 在他们商量时孟宛清直接一手拿着一把匕首,左手拿匕首用力扎进雪地里,待它坚固不动,她奋力往上爬又用右力交换着扎向更前面的地方。 如此左右交换,利用匕首扎进雪地泥土中的坚固力量向上,固然容易,可也极费气力。 因为交换时,须得一只手支撑整个身体的重量。 “你看。”康靖向陈昭挑了挑下颚,示意他看。 陈昭也看见了。 眼见她这么吃力,陈昭想都不想便几步上前然后用手托住了她的脚,孟宛清正吃力受不住时被人顶住重量,蓦然回首便看见陈昭以极其难的姿势顶住她。 “快往上。” 她听了他的话,将心里的感动压下,“快叫他们找些粗木桩子过来。” 粗木桩子?陈昭瞬间明白她心里想的是什么,马上对康靖道,“快去找些木桩子来,最好是坚固些的,结实些的。” “还有石头。” 说话间康靖已经将找来的东西递上,通过陈昭向上,孟宛清接过后对陈昭说了些抱歉,然后将脚踩在他肩膀上。 只见她将匕首收回怀里,一手拿石头,一手拿跟胳膊这么粗的木桩子,一下一下的往里钉进去。 钉完一个又一个。 就这样,原本光滑无路可走的坡道被她沿途钉出了可以用木桩来支撑力道的路来。 “你们就踩着这个上来,脚下别太用力了。”孟宛清是第一个上去的,可她却没有一人先走,而是留下来在最上面趴伏下,伸手向下,“来,我拉住你们。” 她怕自己被拽下去,用匕首在旁深扎握在手中,有个力道稳固。 见有路可走,所有人都一拥而上。 “慢!”孟宛清喝住他们,神色俱厉,“先从轻的开始上,不然木桩受不了力断了前功尽弃。” “凭什么要听你说的?”有几个偏不听她的话要上来。 这时,康靖站出来了,拦住他们,“我看,你们今日谁敢上去。” “就按她说的来。”陈昭也支持。 武进在旁冷笑,看着所有人面服心不服的按着孟宛清所说的那样,先从个子轻的人,一个一个的往上。 还算顺利。 陆陆续续上了差不多十几个,陈昭跟康靖也上去了,武进也上来了,剩下的几个体形有些胖都在心里埋怨孟宛清多嘴多舌,害他们上不来。 “来,我们手牵着手。”孟宛清找不到藤蔓又担心他们体重过重,木桩子受不了力。 陈昭等会意,每个人手拉着手组成力道。 孟宛清身体向下倾,努力伸手去够他们,“你们上来时也一个拉着一个的手。” “为什么。”那人微胖些的心怀不满。 可一切如他所料,才走不到第三个木桩子的时候突然整个人向下滑去,仰首摔了满身的雪。 看的上头的人惊出一身冷汗。 如果一开始让他们先走,只怕他们现在还困在下面。 现在朝阳已经慢慢从云雾间探出头来,烈烈的灼将雪融了些,经融后的雪更坚硬如冰。 再不上,就更难上了。 “你们将我放下放。”孟宛清顾不了这么多,不是她有多伟大,她不想因这些人浪费时间。 弃之不管?更不可能! 兽类尚知遇敌一同抵御,遑论她是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她做不出来。 没有绳子,只有以人为绳,陈昭他们手牵着手连成一线,孟宛清便是绳子的顶端,将她慢慢从坡道上往下放,用她的手去拉那些站在下面的人。 一个接连一个。 孟宛清的胳膊都快被拉断了,她强忍疼痛,沉声喝,“快拉!” 陈昭跟康靖他们不敢放松咬牙用力,往上用力拉拽。 队伍最后,武进冷眼旁观,没有伸手,也没有帮忙,他原是想先走,可若不是没看见黎平他们的踪迹不知为何走,他也不会留下来。 “加把劲!再加把劲!” “加油!” “……” 十几个人拉拽两三个人,力道却甚是缓慢,中途那个拽着孟宛清的人似是怕身后的人又将他拽回去,两只手都死死拽着孟宛清的胳膊。 孟宛清疼痛难忍,一连说了好几句,“你可以拽住我身上的衣服。” 可对方不听。 就是死命拼命拽着她那只手。 “咔嚓”一声,在众人的拉拽下这声响是如此微不足道,只有孟宛清知道那一刻她忍受了脱臼错骨的痛齿之意。 经过一番拉拽,人,好歹都上来了。 除了走掉的那个。 “好了,我们接着出发吧。”刚被她拉上的人,连声谢意都没,个个俱欢喜满面的携手并肩。 连声,谢谢都无。 这些人高高在上惯了,在他眼中,旁边人的伸手跟援助都是应该。 只有陈昭蹲下身子问她,“你怎么了?没事吧?” 他看见,她脸色惨白的吓人。 孟宛清只是沉默摇头,“别管我,你们走吧。” 不能因为她耽误下来。 康靖在旁看了一会儿,临走前终是过来用极轻的声音说了句,“多谢。” 至于武进,早跟着所有人走不见了。 陈昭跟上前的时候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他只当没看见。 更没人去管落在身后的孟宛清。 孟宛清一个人费劲的站起身来,脱臼的那只手跟随前行的动作晃荡着,她强忍疼骇,用完好的那只手循循摸上去,每动一下,痛如针扎。 脸跟雪色无异。 她随手捡了根木柴放进口中,紧紧含咬住,脸色骤然发狠。 分筋错骨何其痛焉? 她脸都涨红了,眼睛都疼的血丝崩裂,硬是忍下了涌上的气血跟切齿疼意,将错了的骨位扶正,脱臼的手接了回去。 接回的那一刻整个人痛仰在地,气喘如牛。 “呵……呵……”她一口接一口的深呼吸着,接回的手颤抖不停。 烈日不知何时又被乌云遮蔽,旷野上的风声酷寒萧冷,刮过脸就跟刀子在一小片一小片的割肤般疼痛。 孟宛清最后深吸了口气,用虚弱脱力的手慢慢撑在地上,扶身而起。 第189章 精神 起来时她抓了把雪反复在脸上抹了抹,冷静。 经过刚刚一番,混身气力耗尽大半,她只能不急不缓的徒步前行,不指望片刻间就能追上他们。 * 武进他们走出十几里后渐渐迷茫。 到底该往哪条路走?方才他们是根据雪地上映出的脚印走的,可现在眼前数条小道均有脚印,究竟黎平他们是往哪条路上走的也未可知。 “该死。”武进嘴里低骂了句,脸色阴霾。 其它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陈昭跟康靖相视一眼,开始研究这些脚印。 李书跟周顾也跟在一旁帮忙分析。 “应该是这条,这条道上的脚印最多……黎都使身边还跟着四个护卫脚印不至于这么少。”不知是谁指着中间那条路道。 武进看去,面有犹疑。 他也打不定主意该往哪条路上走。 “不管了,且先走着,待到了人烟处再问问不就行了。”另几个也等的不耐烦了,站起身来就要前行。 武进便在此时走到陈昭他们身边,笑着问,“你们可看出来黎都使他们是往哪个方向走的?” 陈昭听了他的话,淡瞥了眼,没回答却是反问了句,“方才你为何先走。” 先走? 他指的是大家都在众志成城的将剩下几个人拉上来时,他却一个人先走了。 武进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件事,可见康靖也在旁不咸不淡的看着自己,心里斟酌了下,做歉然状,“我不过是想提前为你们探路,而且你们这么多人,也应该是能剩下的几人拉上。” 呵。 康靖从武进将自己弟弟康良的头打伤便对他印象一落千丈,不过是碍着两家颜面没有表现的太明显罢了。眼下听他这么说知是借口也懒得理会,径直对陈昭道,“眼下也只能边走边看了,幸运的话碰到山野猎夫还可问一问。” 眼下想来,也只能这样了。 武进知他俩已不待见自己,也懒得与他们多说,反正他们也不知道路该怎么走两眼一抹黑。 那就索性分开各自走。 “到时总有人会走对,走对的沿途留下标记就是了。”武进嘴里这么说又问其它人谁愿意跟他走左边那条路。 那条路上的脚印最多。 跟他走的人也是最多的,剩下的小部份则跟着康靖跟陈昭了。 陈昭走之前特意在雪地上留了一行字,告诉孟宛清他们是往中间那条路走了。 “但愿,孟洵能快些赶到。” * 孟洵赶到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沿途天气变化,又有纷纷扬扬的小雪飘落,她从腰间取下酒壶仰首喝了几口,又从雪地里抓了雪用力搓弄一阵,手在极凉的情况下反耐会变热。 就这样,呵气搓手,沿途一路走一路看。 看沿途的脚印看不远处的杂草可有践踏过的痕迹。 现在应该已经过了午时了,索性她身上还有最后一点余粮,可她也不敢再吃。 黎平他们弃队而走是她没想到的,看来这次锻炼的严峻程度远超出她所想,不过她一路这么吃苦受累的走过来也习惯的差不多了。 “孟洵,我们往中间那条路走了。” 陈昭他们本为孟宛清留下了一句话,谁知中途又下了雪,雪落下去融在一块儿孟宛清根本看不出来他们是往哪条路走了。 眼前只有三条路,而眼下,三条路上的脚印也被落雪遮掩的差不多。 孟宛清只觉得现下大脑跟这满目的雪一样,白茫一片。 总会,有痕迹的。 只要有人经过的地方,总会留下些痕迹让人去寻。 她只能沉心静气,依次从左边那条路开始研究,这条路无疑是走的最多的一条路,因为上面的脚印最多哪怕被雪掩盖了些,还有几个清晰的。 她突然想到之前在爬雪坡时看到的黎平脚印。 脚印中间跟她们的平滑不一样,有类似凹进的点点。 她只要观察哪些脚印上有此印记便能找出正确的位置了,思此,她几乎是趴地地上,一个个去辨认,那些被掩盖的她小心的吹开些许,看能不能再发现些什么。 如此,一一将三条路都寻过。 没找到。 她不甘心,又重新研究一遍,这次她每个脚印都有伸手进去量,量它的深度。 那些常年行军的人走起路来也是步履沉沉,比旁人着力几分,脚印深的是他们无疑了。再加上黎平脚印跟她们不一样,只要找到两者相似或差不多的就说明那条路是对的。 最后,孟宛清将止光放在最右边的那条路上。 谨慎起见她沿途搜寻了一遍,沿着右边那条路,路中,路旁乃至两边终于被她找到了一个清晰的脚印还有一滩尿迹,发黄的映在雪地上。 是这无疑了。 她不得不感激那个脚印因为有草丛的遮盖所以没有被雪淹没。 可是…… 想到陈昭等人怕是在中间那条路上已经走远,她现在追上去也不太现实,而且每条路最终都是相通的说不定在前面又碰见了。 虽如此,她还是决定留下些标记。 她没有在雪地上写字,一下雪便什么都看不见了,她沿途将用匕首在树桩上刻上箭头,标记方向,幸而这片原野上树木丛多,如此标记一番清晰又惹眼。 因为沿途要刻上标记费了不少时间。 可她却没任何后悔,在小事上可以计较,大事上还是以大局为重,何况日后她们还会在一个队伍里锻炼。 如此沿着最右走了几十里,途中她只休息了片刻,嚼了些肉干又喝了几口酒。 顺便小了个解。 怕被人发现自己尿出的痕迹,特意用雪掩盖在上。 她可是女子,在这旷野无人的地方小解已经很羞了,被人发现更羞。 做完这一切她打起精神继续上路。 继续往前。 * 说好一个时辰的路,天未亮时便出发可天色都已擦黑了,也不见队伍里的人。 看来,又跟往年一样走失在半途中了。 黎平回想途中发生的事,不禁摆首,“如今的世家子,是越发吃不了苦头了。” 尤其是走掉的那个是曹国公家的嫡幺子曹则。 第190章 无辜 营帐内,铜盆架着柴火,此处天寒地冻便是在里面呆着也有朔风吹不尽,赵景行身披玄色江绸黑狐皮,黑色的狐毛衬得脸颊瘦削分明,寡淡中平添几分雍容。 他手里拿着撕下的新鲜野兔血肉,一块一块的喂食蹲在他脚下的苍鹰。 手背,犹有被它抓伤的痕迹。 而苍鹰也好不到哪里去,右边羽翼跟腹下皆被箭矢穿过,鲜血淋漓,眼睛也瞎了一只,尽管伤势严重蛰伏在那,却掩不掉生来对外物的攻击跟野性,羽翅震动,蓄势待发。 这只苍鹰几日前被附近猎户暗中射瞎了一只眼,潜伏在幽林间几日几夜便是要找出那人伺机报仇,谁知碰上赵景行,意欲袭击他却被射中了羽翼跟腹部。 这只苍鹰体积庞大,胸以下密布灰褐和白相间横纹,尾灰褐,双翅宽阔,尽管因伤势趴伏在地动弹不得却也能想象它振翅翱翔时有多雄武。 它已经饿了好几日,今年冬天比去年还要冷,一些野兔雉鸡等不是被冻死就是被附近猎户猎走,若非饿了几日也不会被射瞎了眼。 “大人将它带回,莫不是要驯服它?”黎平极少见赵景行如此有耐心。 那只苍鹰并不领情,即便赵景行数次喂食也没有张开鹰喙,那只没瞎的褐色眸子机警防备的凝着赵景行,好像随时要张翅攻击他一般。 赵景行没答他的话,却是将被抓伤的那只手伸向苍鹰。 顿时,苍鹰浑身羽翅都竖起来了,鹰喙发出尖锐的嘶鸣声好像只要赵景行再靠近它一些,它便要扑上去与他同归于尽。 黎平在旁看的心惊肉跳,苍鹰天生野性难寻,极具攻击性,何况这只苍鹰有野狼这么大。 “便是你不吃,幼鹰也要吃。”赵景行无视苍鹰的嘶鸣跟扑翅强制将缩在它羽翼下的幼鹰夺过。 “大人,小心!” 苍鹰虽然受了伤可反抗能力仍有,眼见他要抢走它的孩子又如何肯,鹰喙向前便要啄他。 赵景行任由它在他手背又狠狠啄了下,本就被他爪子抓破的伤痕沁出血来,他却专注喂那只幼鹰,全然不在意被啄伤的手背,就像是被蚊子叮了一般,直看的黎平瞠目结舌。 就这样,那只苍鹰连续啄了赵景行十几下。 他手背血肉都被啄破,伤痕累累。 那只幼鹰在最初的警惕防备过后终于张开喙,一小块一小块的将野兔肉叼进喙里,它已饿了三五日,这一吃便再也停不下来。 而那只苍鹰见幼鹰拼命啄食的样子,也渐渐停下攻击。 只是,眸中戒备依旧。 “大人,你的手……”黎平看的胆战心惊,生怕赵景行手都被啄烂了。 赵景行太了解这类凶禽的习性,它们天生疑心重对任何异类都抱有强烈敌意,如若方才它啄他时他予以反击,那她的反抗只会更强烈,哪怕死在他手下。 可,这只幼鹰若是再饿下去怕是要死了。 他发现它时,它本就奄奄一息的藏在苍鹰羽翼中。 赵景行与苍鹰彼此对视,接过黎平递上的金疮药伤往伤口洒,药渗进伤口,疼痛可想而知,可他眉头都不曾动一下,手持布条,无所谓的一道一道的往手背上缠绕。 “黎平。” “是。”黎平立刻打起精神,拱手听令。 “吩咐下去。”柴火下,才包扎好的手背仍渗出一层鲜血,他却像忘了此事般将随身携带的神臂弓几番拉试,微眯的眸透出寒星般的光,“酉时之前若他们还没到便启程。” 黎平听了他的话,微顿了下,“不等了么?” “不等。” * 孟宛清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从今早黎平不顾她们率队便走她心里就在担心,担心他们会不会在驻扎地等的不耐烦后直接启程了? 他们极有可能这样做。 可是…… 她目含忧虑的向后眺了眼,陈昭他们还没赶过来。 事实证明,他们走的那条的确错了,而她走的才是对的。 沿途她又发现了不少驻扎军留下的篝火以及马粪痕迹,顾不得脏,她捡起那些冻硬的马粪沿途摆放,一直摆到能看见营帐驻扎的山脚下。 她不能留下等他们,如若她也留下来,待天色晚了她就真不知道黎平他们的踪迹了。 因为再往上就是巡山了。 山野中丛林茂密,积雪幽深,万壑千岩,又有野兽出没,不仅踪迹难寻且又危险重重,她从未在深冬的密林间穿梭,自然也没把握自己一个人可以搞定。 “那是……” 孟宛清行到渴极忽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她眼眸微动,暂且先躲进树林间。 静观其变了一会儿,真看见一队策马的人影迎着山道便往上来。 领头的那个,不正是武进? 他们居然这么快?难道没跟陈昭他们在一处吗? 正想着忽听紧随在武进身后的一个世家子犹豫不决道,“武进,我们方才那样做,会不会不大好。” “有什么不好。”武进见已经看到了营帐驻扎处,明显松了口气,稍微停下整理了下仪容。 “我们既抢了别人的马,又何必灭对方的口。” 马是抢来的? 孟宛清心头一惊,目色更为肃重。 细瞧下果然发现马屁身侧悬着打猎用的长弓羽箭,想必是附近村野猎户的。 武进对此不屑一顾,“不过山野愚夫罢了,若是被他们传出去我们抢他的马,传到太子跟诸皇子的耳朵里,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本朝法纪严明,天子犯法也与庶民同罪。 无故夺抢平民的马匹,还是堂堂侯府的世子,此等做法无疑是在招惹麻烦,况且还是在几位皇子的眼皮子底下,如此嚣张狂妄,当真没人能治得了他们? “罢了,不过杀几个人罢了,我府中每年打杀的奴才都不知有多少。”另一人不以为意道,说完看向武进,“我们还是继续出发吧。” “出发是出发,不过,这马就不要了。” 若是被赵景行他们发现他们是骑马过去的就不好了。 听了武进的话,另几人也纷纷从马上跳了下来,聊了几句别的便一同往山脚上驻扎的营帐走去了。 他们走后,孟宛清冷眼从树丛里走出,看了一眼被弃在一旁的马匹,上面还有未干的血迹想必是它们主人身上的。 抢马也就算了,连人也杀。 那些山野村夫何其无辜?天寒地冻冒着性命危险不过是想为家中妻儿老小图个温饱,可他们却心狠手辣痛下杀手。 孟宛清在原地站了许久,许久,终于没忍住在树干上狠狠捶了一拳。 第191章 一箭 寒冬腊月的夜,一行人冒着鹅毛大雪前行,没有马匹,没有马车,全程徒步。 武进他们刚赶到的时候还以为总算能够在营帐里歇息歇息,谁知黎平发话,立刻启程,他们连屁股都没坐一下便跟着继续前行。 七峰山处处峰回路转,崖石嶙峋,从山下往上一路积雪深深,不时有松柏承受不住落雪的积压,散落下来,砸到他们的头上或颈中。 尽管没受过这份罪,可那些世家子却也没像刚开始那样抱怨不停。 “我们险些迷了路,若非途中看到的那些标记。” 陈昭他们赶到时嘴唇都冻的青紫了,索性人无事,不过是步伐虚浮了些,也难怪,两顿没吃。 康靖咳着问,“那些标记是谁留下的。” 孟宛清正欲开口便被武进抢了先,他凶横了她一眼,警告之意明显,随即笑着对他道,“是我留下的。” “哦?”陈昭他们也没多谢,当即道谢,“你有心了,若非你留下的那些,我们怕是天亮了都到不了。” 回想起途中遭遇的种种困境,心中犹有余悸。 孟宛清被武进逼视,无所谓的冷撇了下嘴,随即加快步伐走到他们前面去了。 与这种衣冠禽兽同行,当真奇耻大辱。 走了约一个多时辰雪越下越大,积雪越来越深,实在是无法前行,黎平这才终于挥手示意停下,“就在这儿驻扎一宿。” 他吩咐身侧两个护卫开始安营扎寨,并又点名让另几个世家子参与进去。 统共二十人,各有分工。 扎帐的,生火的,搜寻食物的以及夜巡的。 现在正是黑熊冬眠的时候,指不定附近便有它们的冬眠地,若是惊动了那些黑熊后果可就不大妙了。况且已行到半山腰处,茂林更密,这儿又经常被传有虎豹山狼等出没。 “孟洵,武进,你们几人去东边寻些食物。” “康靖,你们去南面。” “……” 听到命令的孟宛清当真要骂娘,为何偏将她跟武进分到一个队伍里? 武进却是深感满意的朝她一笑,“走吧,孟洵。” 走就走,谁怕谁? 孟宛清第一个带头往前走,这寒冬深夜的走在深山雪林间,皑皑的雪意倒是照亮了四周,但也要举着火把,否则看不清楚。 她拿着火把,他们几人倒是占便宜两手空空的跟在后头。 他们心里打什么主意当真以为她不知道? 呵。 孟宛清唇角勾起冷笑,开始加快步伐,她一快,他们便也快,她慢他们则也慢。 一路倒是相安无事。 武进便是要为难她也要等她寻得猎物从她手中抢走之后再去发难,她清楚他心中的打算,便也在找脱身的机会。 机会,终于来了。 在路过一片茂密的丛林间时,趁着被压弯的树枝上簌簌雪落看不清视野时,孟宛清将火把随手熄灭藏进雪堆里。 而她自己则趁那片积雪簌落时朝着另一个方向跑了。 没有火把,加上落了一阵积雪,武进他们擦去头上的雪沫时早已看不见她人。 “该死!那个孟洵跑到哪里去了?” “谁知道,她居然敢甩开我们?!” “……” 武进亦没想到孟宛清胆子这么大,敢如此光明正大的戏耍他们,他们出来的急身上什么东西也没带,况且又是指望将她当苦力,便是火镰也没有。 可眼走了一段路再返身拿东西也不像话,难道两手空空让黎平等人看他们是如此无能? “怎么办,武进,这儿黑布隆冬的什么也看不见。” “万一有野兽出没怎么办。” 武进亦面色愠怒,可他好歹是队伍中年岁最长的,幼年也曾跟宫中的禁卫学过些拳脚功夫,若是遇到野兽倒也不至于害怕。 只是,他转了转眼珠子,随即道,“走,跟我一同下山。” “下山?现在好端端的又下山做什么?” 其它人虽有些不情愿可看他一个人径直往山下去也只能跟上了。 * 将武进他们甩脱后,孟宛清心情那叫一个痛快。 哼,想拿她当苦力使压榨她?想都别想! 她一路轻脚缓行,一是怕惊动林中野兽,二是也不想被武进他们发现踪迹,为了保险起见她干脆连火把也不点了。 深夜的山林间借着雪地的倒映跟天上的朦月倒也能看个三四分清楚。 只是,要寻猎物,怕是不大容易。 寒冬腊月天里冬眠的除了黑熊以外,还有刺猬。 她只需找到那些刺猬藏身的洞穴就行了。 心里有了主意,行动也更有目标跟动力,孟宛清以前在庄中的时候为了给孟洵解闷就曾捣鼓过刺猬洞穴,抓了只小刺猬回去,只是后来那只刺猬将孟洵手指给扎伤了,她气的不行又不忍心杀掉,只好又放它回去了。 “小刺猬,抱歉了,我也是迫不得已。” 她口中一面念念有词,一面蹑手蹑脚的挨着丛林间找寻。 刺猬的洞穴一般不太深很容量找到它洞口,常用干草堵住然后刺猥就在里面冬眠。 一般是每一个家族聚居在一个洞穴内。 孟宛清边找边想着被她找到的会是刺猬爹爹还是刺猬祖母?这个问题很无聊却也延长了她的耐心,毕竟现在夜色深浓,丛林广阔,要找到洞穴可不是光凭对洞穴藏身的熟知,也要几分运气。 走着走着,她觉得有些不对。 从刚才开始就好像闻到了一股子血腥味儿,就在东南角处,也不知是什么? 孟宛清想了想,决定过去看看。 林间常有野兽捕食,若是能找到被他们吃到一半扔弃的动物尸体倒是也不错,眼下情况特殊也没有什么好挑剔的了。 只她意外的是,眼前雪地上竟躺着一只野兔。 野兔腹部被箭矢穿过。 她拿起来一看,不由啧叹,“一箭穿心啊。” 那人箭法定然十分了得,能在夜间准确无误的射中野兔心脏,不凭光凭精湛的射法,还有耳力、视觉跟多方面判断。 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了,眼下野兔被她找到就是她的了。 孟宛清在这方面上向来厚得下脸,也足够无耻,不过她今天好歹厚道了一回,将野兔身上的箭矢扔下,唔,总不能偷人猎物的同时将箭矢也带走吧。 第192章 胆子 “呵,多谢了。”她满意的将野兔毛顺了顺,再一次感叹这人箭法当真了得,心里也美滋滋的。 * 找到野兔后,孟宛清并没有马上就返身回去。 回去的太早会显的找猎物这事于她而言轻而易举,也显现不出她找食物的艰难,于是她坐在原地想了想待会儿回去怎么烤?剥下的野兔毛是留着做个围脖还是缝起来做顶帽子。 就这么磨磨蹭蹭了半个时辰,她总算拎着野兔不紧不慢的回去了。 回去的途中不知是不是碰上了狗屎运气,她居然又捡到一只。 “什么神仙运气。”孟宛清又惊又喜,同样,捡起了那只野兔又将箭矢扔下。 就这样,她出去转悠了一圈顺便休息了半个时辰便轻轻松松的拎了两只野兔回来。 回去时陈昭他们早就回来了,他们没什么收获,就是抓了几只山鸡,只是他们对于在野外烧烤食物不是很熟练,野鸡都烤成碳鸡,黑不溜秋的,吃进嘴里俱是糊味。 “你们要不要吃野兔?”孟宛清一回去便主动邀请他们。 陈昭跟康靖相视了一眼,皆有些不大好意思,“这会不会不大好。” 东西,并不是他们猎捕的。 反正也不是她猎捕,若是那猎户找上门来责任也不在她一个,孟宛清热情的邀请他们与她一同享用野兔,又拿出“指点江山”的功夫吩咐他们烧柴点火,剥皮割肉。 “烤野兔要将树棍从嘴里叉进去,这样转着烤方才好吃。” “待烤到七八成熟后再慢慢撒上盐巴,这时候兔肉差不多外焦里嫩,散发香味了……” “……” 孟宛清头头是道的说着,顺便从怀里拿出杂草一样的东西,那是小茴香,刚回来的路上特意留意摘了些。 只见她将烤到一半的野兔拿起来,将茴香塞进去。 康靖在旁已经忍不住咽了下口水,肚子也咕咕的响了几下,顿时有些不悦的蹙了下眉。 索性孟宛清聪明的假装没听见,继续烤着。 所有人跟饿狼似的围坐在边上馋眼的看着她手中烤的金黄油淋的野兔,茴香伴着肉香还有不可言说的焦脆香味儿。 便是陈昭也问了句,“烤好了吗?” 差不多了。 有时候这些肉不需要烤太熟,这一招她便是从赵景行身上学来了,这遇他时,他吃的烤野猪肉不就没有烤全熟?相反,血丝牵连吃进嘴里还嫩香美味。 “来,快吃吧。” 孟宛清乐意之至的将野兔分食出去,自己只拿了极小的一块,主要是也不知道烤的怎么样,第一次烤的跟第二次烤的味道肯定不同,经验也不一样。 分出去后,她咂了下味,恩,淡了些,再烤焦一些就好了。 可陈昭他们却是吃的津津有味,酣畅淋漓,“真好吃。” “孟洵,真有你的。” “比我家厨子做的还好。” “……” 孟宛清听着他们赞不绝口的赞词,微微一笑,道出真相,“倒不是我烤的好吃,而是你们饿太久,什么食物到了口中都好吃。” “那可不一定,方才康小王爷烤的野鸡吃进嘴里就跟炭一样……”不知是谁说了句,其余人哄然而笑。 康靖正吃的香,听到旁人对他的促狭,有些不大自然,却也对孟宛清低低说了声,“你烤的,的确不错。” 他们几人其乐融融的氛围,在篝火的烘托下,极为和谐。 不远处,黎平望着空手而归的赵景行,再看一眼他们手中的烤兔,突然有种联想,“大人……” 他们手里烤的野兔,好像有点眼熟啊…… 可不眼熟么?跟赵景行今早打来给苍鹰吃的那几只何其相似。 关键是,赵景行出去打猎鲜少空手而归。 “大人,吃野兔吗?”孟宛清才烤好第二只正准备往嘴里塞便看见赵景行,他身披斗篷,背负箭囊,站在那儿不近不远的看着她。 是错觉吗?她怎么感觉他看向她时眼尾微微眯了下,还有,他肩上箭囊里的箭矢怎么这么眼熟? 孟宛清才想到一半便剧烈咳起来,才吃进嘴的兔肉就这么卡在了喉间。 “孟洵,你没事吧?慢点吃。” “没事,没事……” 她一面摆手一面用力咳着,直到看见不知何时走到自己面前的乌皮靴跟黑色绣有银水纹的衣摆,视线僵了下竟不敢再往上。 赵景行便在此时坐下,深色斗篷将他骨架衬得极好,宽肩长臂,身姿挺拔。 孟宛清注意到他有一只手受伤了,手背被厚厚裹了层布条,血色蔓延出,动魄惊心。 “大人……”她收起心虚狗腿的将那只烤好的兔肉递上去,干笑着,“刚烤好的,趁热吃。” 赵景行瞟了她一眼,直将她瞟得心里凉飕飕跟破了个洞似的才将烤熟的兔肉接过。 她看见他从怀里拿出匕首,一块一块的割着吃,也不怕匕首伤到唇舌。 唇舌。 他的唇很薄,许是沾了野兔的油星,竟泛起绯色的亮泽,慢条斯理享用刀刃上的食物,直看的孟宛清头皮一阵发麻。 匕首的刀刃太锋利了,若换作她,定不敢这么吃。 “刚刚,顺手牵羊的功夫不错。”他轻嚼慢咽的说了这么一句。 孟宛清脸霎时都涨红了,从脸颊烧到耳根子,呐呐道,“……我……我不知道那是大人……” 赵景行淡瞥了她一眼,“便是知道,你也敢顺。” 她脸烧得更红了,染了胭脂一般,红彤彤的,却也衬得颈脖间那一抹细腻的白是如此显眼。 有种被人看透的羞耻。 “你胆子很大,孟洵。”过了许久,他目色如炬看着她,包括她领口那道白的发光的细皮嫩肉,像晶莹可爱的兔毛下掩藏的一抹娇细。 孟宛清瞬间认怂,“我错了……四叔……” 又在跟他套近乎。 赵景行从未见过她这般厚颜无耻之流,不禁随手将刀刃反抵在她雪白尖细的下颚上,眸色浓重,“我是你哪门子四叔。” 哪门子。 孟宛清被下巴的凉意吓的不敢动弹却也更显出几分柔弱无肋的可怜来,“……说……说起来……我孟家也有赵姓亲戚……” 那抵在她下巴的力道更重了,锋凉的感觉仿佛随时会将她割伤。 第193章 真假 孟宛清声音都虚了,像是从嗓子眼里飘出来一般,“……从辈份上来说,我年岁比你小,叫你一声四叔也……也无可厚非……” “日后跟黎平他们一样称呼我。”赵景行总算收了刀,可不知是刀刃太锋利还是力道没收稳不小心在她下巴划出一细痕迹。 孟宛清伸手摸了下,差点吓哭,“血……血……” 赵景行不耐看去却见她俏生生的下颚果然被割破了一道极细的口子,把她吓的脸都白了,那疼痛的模样就跟被人割下了一块肉般。 “不过破了皮,大惊小怪。”他看了一眼便收回。 “不过只是破了皮?”孟宛清简直要被他气炸,委屈的捂着下巴一个人在那儿,“要是日后留了疤多难看。” 她可是女子! 她的杞人忧天在赵景行眼里笑话一样,“我若是你,只会嫌这疤太浅。” 说着,将缠在手背的布条撕开。 上面全是被啄出的伤痕。 皮肉模糊。 连血迹都没干,呈深红色凝固在上。 孟宛清一时看呆。 他却收回了手。 “等下。”孟宛清忽拉住了他的。 她的手很小,又细软,赵景行对此滑腻的触觉有些抵触,“松开。” 孟宛清却跟没听见似的小心翼翼的拿出帕子,又拧开水壶倒了些水上面,然后用帕子为他清洗手背上的伤痕。 她动作很轻细,跟他府中的侍女差不多。 只是,他身边的侍女可没有他这般胆大未经同意便触碰他的伤口。 “别动。”感觉到他几次要缩手,孟宛清专心擦试伤口头也不抬道,“若是不及早处理上面凝固的血,会导致伤口溃烂。” “我早已用过药。”他对此漠不关心,常年行军打仗什么伤没受过,什么痛没挨过,便是受伤也习惯草草包扎哪有时间清洗。 “痛吗?”孟宛清看见那深浅不一的伤口眉头都拧起来了,若是她,她定受不了这份罪。 他本欲收回手但见她神情认真便也由着她去了,“不必在伤口上过于浪费时间。” 他才说完便见她抬头笑盈盈望着他,跟含了水似的汪汪亮,语气怂且狗腿,“我替大人将伤口包扎好,你便不再计较我偷你野兔的事,怎么样?” 他将她打量片刻,“想得美。” 说罢,将手收回。 孟宛清见他如此不通情理当真觉得刚那一番讨好白费力气,心中腹诽,嘴上也碎碎念了几句,“好心没好报……” 赵景行不知听见没有,抬眸瞟了她一眼。 “大人,今夜,我们便在此驻扎吧?”黎平上前示问。 孟宛清见他俩说话,识相的起身,只是有些可惜烤好的兔肉最终没进自己腹中,倒是便宜他了。 想着想着,忽然觉得一道视线在看自己。 抬眸望去却见武进他们不知何时回了,两手空空,想来也是一无所获,只,不知为何,他看着她的眼神格外的阴辣。 孟宛清心沉了下,但愿是她想多了。 * 队伍在半山腰的位置休息了一晚便要继续出发了。 收捡的收捡,探路的探路,还要将帐篷锅灶等物事统统携走,因此,只留下几人收拾现场狼藉。 孟宛清便是其中之一。 她之所以主动留下来是因为看见武进他们先走了,不知为何,昨夜那个眼神一直令她不安,况且武进等人对她本来就有成见,加上队伍里有大半人与他关系处的不错。 寡难敌众。 她不想吃这个眼前亏。 “孟洵,快帮我捡一下,陶罐滚下去了。”与她一同留下收拾的人喊道。 孟宛清抬头正见陶罐在她面前滚过,滑到坡下那片林子去了,她想都不想便跟上轻盈的往下一跳,落地时恰好来到陶罐停留的位置。 呵,捡到了。 她伸手便要去捡陶罐,可此时,一道寒凉的匕首抵住了她的脖子上。 孟宛清顿僵住,没有回头。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谁。 “是不是以为自己很了不起?”武进阴凉如蛇的声音在后响起,透着几分辛狠,“居然敢多管我武安侯府的闲事。” 他说的没头没尾,她亦听不大懂。 可孟宛清知道,此时不是激怒他的时候,因为,他身后还有几个与他一道的世家子。 而她,不过区区一人。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这中间,或许有误会。”她才说完便被他从身后一脚踹翻在地,力道之重,她唇角都咳出血丝来了。 武进手持匕首对着她,呵呵冷笑,“误会?山脚下那几匹马是不是你放走的。” 那几匹马? 孟宛清撑在雪地上的手不由紧了紧,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却也不敢轻易否认。 的确,马是她放走的。 当时她听见他们的话后,待他们上山她便将马匹放走了,总不能让那些可怜的猎户家人失了顶梁柱又没了马匹。 虽然,她当时也有私心。 私心希望有人能发现猎户被杀的事,然后闹大闹到围场那儿去。 “这个,是不是你的。”武进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香包,正是孟妤给她做的那个香包,香包上绣了个小巧的“洵”字。 原来将这个遗落了。 孟宛清说不清心头是何感觉,可如今既被他抓到再想其它也没用,关键是,得想个法子脱身。 “马匹并不是我赶走的,我不过也是想骑那些马,谁知马儿野性难驯竟将我踢飞自己跑了……”说着她面露几分茫然惶恐之色,“我并不知道马匹是你们的。” 武进幽幽的盯着她,是在思量她话中几分真,几分假。 眼前关键的不是马匹遗失的事,而是她有没有听见他们杀了那几个人的事。 “武进。”站在他身后的锦衣男子靠近他皱眉道,“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万一她听见了呢?” 她完全可以利用这件事让他们名誉扫地。 本朝律法,杀人偿命。 更遑论他们与那个猎户之间并没纠纷,纯属掠物杀人,性质更劣。 更是不用以命抵命也会被严惩一番。 他们的话一字不落的全被孟宛清听进去了,眼下情况危急,若他们真动了杀机在这儿结果了她,事后大不了说她被林中野兽吃了,谁又真会去追究? 可,她却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死在这儿! 第194章 愿意 “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说,我说……”孟宛清装做害怕的模样,两手紧抱住自己脑袋,混身颤抖道,“那日……” 武进等人目露杀意的逼近她,手中的匕首也在雪地的映照下寒光烁烁。 “那日……”孟宛清犹豫惶恐的缩了缩脖子,“那日,除了我,还有一人。” 还有一人?! 这是武等他们万万没想到的,原以为只有孟宛清一个人在场,谁知另有它人。 事情,变得复杂起来了。 “那人是谁!”站在武进身旁的那位世家子喝声问,显的有几分焦躁。 武进也沉着脸看着她一言不发,只是,脸颊有些紧绷。 孟宛清做迷茫怯弱状,“我……我不知道……” “什么?!” “我真不知道啊……”孟宛清脸色白了又白,目露惧色,“我也是看见有人才知道应该往山腰上走的,只是,等我到的时候那人却不见了……” “什么人?你可看清了他的模样?”武进捏紧了匕首凶声问,恨不得一刀捅死对方,“最好给我老实点!” “我真的不知道啊……”孟宛清哭丧着脸,有些抽噎,“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转身跑了。” 转身跑了。 那人,在孟宛清出现之前出现,想必他们做的事对方全都听进去了。 武进万万没料到中间还有这个小插曲,一时咬牙横眉,气恼不止。 站在他身后的一位却对孟宛清的话满含质疑,“如何证明你说的是真话?说不定,你不过是诓我们的!” “对啊,她说的,未必可信。” 孟宛清面对质疑欲哭无泪,“我骗你们对我有什么好处?你们都把刀亮出来,我这个时候还敢说假话吗?俗语都有云,将死之人,其言也善,我现在说也错,不说也是错……”说着她委屈嚎啕起来,“我的命怎么就这么惨!” “哭什么哭!还不快给闭嘴!”武进怕她的哭声被走在前头的队伍听到,恶语威胁道。 孟宛清总算止了哭声,却也生无可恋的垂着泪道,“早知道会无辜丧命,我就不来参加这劳什子的冬猎了,再说,我不过是想骑那几匹马而已?我做错了什么?” 她字字句句,句句声声都饱含后悔跟茫然。 看上去,确实不像偷听到他们的谈话。 只……武进想到那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心头的杀意也更浓烈了些。 就在他眸光狠下的那一杀,孟宛清忽然灵光一现的拍了拍脑袋,“对,我想起来了……” “什么?”那几人见她反应纷纷追问,“想起了什么?” 但见孟宛清凝思苦想,眉都拧起来了。 众人也跟着她一道拧起眉来。 “那人,应当也是我们队伍里的。” “何以见得?”武进第一个提出质疑,“当日分明是我们第一个先到的。” “武进。”站在他身后的那位有些忧心的道,“正因为他偷听到了我们的话心虚所以才不能第一个到啊。” 武进闻言,倏然变色。 “我明跟着对方的脚印上去的,可我也不知道为何我是第二个到的,那人应该先我一步到才是。” “只怕是见被你发现了,所以故意使的障眼法。” 话说到这,方才的杀意已渐消匿,现在他们要担心的是那个有可能听见了他们对话的男子。 那个人,究竟是谁。 孟宛清到此时方才稍松了口气,实则后背的衣衫都被汗湿透了,方才只要她说错一句话,使错一个表情,或是迟钝了一下,都有可能招至杀意。 “武进,现下我们怎么办?”那几个世家子一致望向孟宛清,都在思量到底要不要除掉她了。 武进亦是满心烦躁,想杀吧,可偏偏只有她看见了“那个人”,即便不知道长相,但至少见过便有印象,现在,还杀她不得。 “孟洵,你是个聪明人,今日的事,你回去后应该知道怎么做对不对。” 孟宛清点头如捣蒜,“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这就对了,武进收起匕首,缓了脸色的走近她伸手便要将她拉起,她犹豫了下,还是将手伸出来了。 “那个人,对我们来说,很重要。”武进用一种缓和的语气道,说着,不忘在她的手上拍了几下,孟宛清只觉得被他攥住的手恶心的像是被苍蝇沾过一样,强忍恶寒听他说,“待回去之后,你细细在众人间打量,看看,究竟是谁听到了我们说的。” 孟宛清诚惶诚恐的点头,“是……” 武进似对她的反应很满意,这才笑了笑。 正此时,雪坡上传来李书呐喊她们的声音,“孟洵?孟洵?武进?你们人呢?怎么还不启程?” 孟宛清听到有人来,这才是真真正正的放下了心。 回去时,几次差点腿软走不动。 这件事,绝对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 因为耽误的时间,等她们赶上队伍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到了要吃午食的时候。 武进他们全程守在她身边,不时予以眼神示意,让她在众人中看一看,瞧一瞧,究竟有没有眼熟的。 于是孟宛清便全程瞪大了眼睛,四下观望。 “还是跟昨天一样,你们几个出去打野食吧。”黎平见孟宛清跟武进他们关系很要好的样子,时刻都不分离,心想也罢,就还是跟昨天那样吩咐下去吧。 孟宛清看了他一眼,格外幽怨。 直将黎平看的莫名其妙,“你不愿意么?” 武进他们顿时朝孟宛清看去,孟宛清马上堆起假笑,“哪有,我当然愿意,只是这等小事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何必劳烦他们也跟去呢?” 这还差不多。 武进不在意的拍了她肩膀,“无妨,人多力量大,我们一起儿去打的猎物也会更多。” 孟宛清满怀感激,“你们真是太好了。” 好到她想骂娘。 就这样,在黎平的“安排”下,孟宛清又跟武进他们一块儿出发了去搜寻猎物了,只是此次跟昨夜那一次又有不同,从刚刚返回的那一刻起她已经沦为了他们的监视的傀儡。 一举一动,都在掌控之下。 这种感觉让孟宛清很不舒服,她不得不压抑心头的讨厌,做阿谀奉承之态。 第195章 更快 “行了,你去吧。” 才走了没多远武进他们便露出了本来面目,懒惰尽显,一个个找了处舒适的地方坐下,还吩咐孟宛清该打哪些猎物。 说的那叫一个头头是道,什么野兔、雉鸡之类的。 孟宛清嘴上应承,心里却是呵呵。 她又不傻,凭什么辛辛苦苦为他们打来猎物?她心里早就想好了,若待会儿运气好打到猎物,那她会找一处偏僻的地方一个人便偷的烤着吃了,让他们空腹在这儿等着! 心里有了主意,一路上走的轻快。 昨夜雪已经停了,可漫山遍野还是白雪皑皑的一片,日光下,颇有几分刺目。 孟宛清索性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料蒙在眼睛上,这样既能看见也能遮光,她身上只携了弹弓跟匕首,刚刚武进他们要给她弓箭她没要。 她又不会射箭。 “嗖嗖……”正想着打从哪里下手就听见一阵动物穿梭过的声响,孟宛清打起精神,匍匐在一旁的野草间凝心观察。 就这么趴在那儿约有半柱香之久,终于看见一只烟褐色的梅花鹿。 好漂亮啊。 孟宛清心里忍不住惊叹道,梅花鹿身姿高傲在雪地间走来走去,身上有许多斑点,状似梅花,它的眼睛湿漉漉的,明清澈亮,时而抬起前蹄磨蹭几下,又低头在丛林间找寻食物。 “这么漂亮……”孟宛清望着它柔软的毛发跟乖驯的神情,真有些不忍去伤害它。 心里虽如此想,手却已从怀里摸出了匕首。 即便她不吃它其它野兽看见了也不会放过它,弱肉强食,她分的很清。 梅花鹿似是对周身的危险一无所觉般,悠闲的的吃草,不时甩甩尾巴,孟宛清虽决定了要下手,可连续试几次都没法将手中的刀刃扔出去。 不行,用刀太血腥了。 她又将刀放回去拿出随身携带的绳子,直接将绳子打个圈结,然后扔过去套住它的鹿角,那样它既不会受惊奔逃也不会死的太惨烈。 心里这么想,她已经将绳子拿出来打了个圈结,左眼眯起,右眼聚精会神,连呼吸都放轻了。 一,二,三…… 连续默念几声后她终于挥臂扔了出去,绳子如她所料那般成功套在梅花鹿的鹿角上,梅花鹿似是被这意外状况弄懵了,待反应过来想跑时已经来不及了。 “别害怕别害怕。”孟宛清一面拉紧绳子,一面走近它。 梅花鹿惊惧的望着她,四只蹄子不断的向后抵退着想要逃跑,而奈力道不如她,眼看着她走近自己,它那清润黝亮的眼睛竟掉出泪来了。 看见它哭,孟宛清心里顿时难受起来。 一时心不禁软下。 罢了,还是将它放了吧,吃什么不好非要吃梅花鹿。 “对不起,把你吓了跳……”孟宛清终究狠不下心,一面安抚它的情绪,一面将套在它鹿角上的绳子慢解开。 梅花鹿看见她手中的动作情绪不禁慢慢安定下来,只是,眸中仍有戒备。 就在她快松开最后一道结时,只听“嗖”的一声响,在她还没搞清怎么回事的时候一只羽箭迅若流星的扎进了梅花鹿的腹部。 顿时,鲜血涌动。 梅花鹿一动不动的站了会儿,似是不敢相信孟宛清居然会伤害她,眼里的泪还没流下来便一头载倒下去。 死不瞑目。 那只羽箭赫然射中了它的心脏。 它的脉搏还在跳动,身体还是热的,可,殷红的血却流的雪地上到处都是。 孟宛清心脏剧烈收缩着,看了一眼那只羽箭又看了看它无辜清润的眼睛,一时心里说不出是何感觉。 “这只箭……” 好眼熟。 通体黑色,箭矢却是金黄的,这不正是昨晚在野兔身上发现的吗? 一时她不禁抬头,山间风声凛冽吹落了树枝上的积雪,雪色纷飞,松林重重叠叠浓绿白皑中,似看见了那个骑在马上的身影。 簌簌飞雪中,影姿伶俜。 如刀,似峰,刻进她眼眸中。 孟宛清怔了一瞬,细小的雪沾染在鸦色的羽睫中,丝丝凉意,更衬得眼神明净。 梅花鹿的尸体已经渐变僵硬,血也,凝结了。 淡淡腥气飘起她鼻前,才蓦然反应过来这只梅花鹿死了,她下意识伸手为它抚上双眼,让它瞑目。 “这只鹿……”老实说,是她先发现的。 孟宛清好不容易发现的猎物自然不想轻易让出去,她起身朝他所在方向喊了声,“我们平分了如何?” 没有回应。 她心里拿不定他是答应还是拒绝,只好试探着,伸手去拉鹿角。 霎时,一只羽箭迅疾如电,穿过她的袖侧定定射进雪地。 孟宛清吓出了身冷汗。 她的袖子因为被羽箭射中而动弹不得,可更令她后怕的是羽箭几乎是堪堪擦过她的手腕射来的,他的箭法,准的吓人。 “不分就不分……小气……”孟宛清知道他这是还记着昨晚她将他野兔拿走。 不要便不要! 她扯回被羽箭穿透破了孔的袖子,脸臭的不要不要的,失了鹿不说还将衣裳弄破了,只当是晦气,离开前向着他所在的方向迅速做了个鬼脸。 做完赶紧溜! 梅花鹿被半路截胡的事给了孟宛清一个教训,该下手时就下手,千万不能犹豫。 她特意跑到一个距离刚刚那个地方有些距离的位置,省得又被他发现,这次她打算掏刺猬窝,在山上呆了也有几天,差不多摸清状况。 一些草窝就掩藏在积雪之下,只要循着草丛找寻就可以了。 “咦,居然有野鸡?”还真是意外之喜。 孟宛清躲在雪堆后大气都不敢屏一声,望着不远处石岩旁几只扑翅打架的野鸡,它们似乎正在抢食,斗的正激烈根本没发现自己已经成为了某些人眼里的“盘中餐”。 打野鸡,弹弓就足够了。 一弹弓一个。 她数了数,恰好有四只。 摸出随身携带的小石子,架好弹弓,孟宛清深吸了一口气,动作一定要快,若是慢了惊动另外几只就不好,最好是一发接一发的出击,让那几只野鸡没反应过来。 然而,有人比她更快一步。 像是跟她故意作对似的,在她弹弓内的石子还没弹出去时,一只羽箭飞射而来抢在了她的前头。 一箭双雕! 那两只野鸡才被射中在一只羽箭上,另一只羽箭又接踵而来,将另两只野鸡射中。 而孟宛清手里的弹弓还没机会发射石子。 “咕咕……咕咕……”野鸡被羽箭射中,痛的扑翅挣扎,羽毛都挣掉了在半空中飘飞着。 第196章 痛不 孟宛清愤愤的回眸看了眼,林木深深,那人气定神闲骑马而来,玄黑色的斗篷、箭囊,满身风雪。 又让他捷足先登了! 眼看着到嘴的食物又被人抢了,孟宛清有些崩不住的叉腰对他道,“大人,你不能这样欺负我!” “诚然,昨夜我顺走了你的野兔,可是,我只不过拿了两只。” “可是今早到现在,你截走我的梅花鹿还有这四只野鸡……” 越想心里越不平衡又得不到他回应,孟宛清负气便要去拿离她最近的那只野鸡,谁知手才伸出一只羽箭便迅疾而来,擦过她的掌心。 生生的疼。 “咝……”孟宛清心有余悸的看着掌心被擦红了的那一处,又惊又怒。 他不准她拿,她就偏要拿! 思此,她又突然伸出另一只手,这一次,羽箭来的更令人措手不及,她正觉得自己的手要触到那只野鸡,突然觉得身子动弹不了了。 回头一看,只见那只羽箭将她的衣摆射中在一旁的树干上。 整个人因为那支箭的力道纹丝不动。 孟宛清心里憋着一股劲用力拉拭了几下都没能将衣摆从羽箭上弄开,那羽箭似是射入了树干几寸深,根本难以撼动。 她挣了许久终于许弃,嘴也噘的更深。 “小气!” “吝啬!” “……” 这次,她没有朝他做鬼脸,却是背对他朝野鸡上吐了口口水。 哼!吃她的口水鸡吧! “大人……”一直跟随在赵景行身侧的黎平见状,有些哭笑不得,“算了吧,她打个猎物也挺不容易的。” 在他说话间,赵景行又将那枚铜镀金嵌珐琅望远镜举起,缓缓架在眼前,这是个四节的望远镜,从琉球流传来,可拉长,更近的观察目标。 筒外壁细錾鸟羽纹并嵌圆形及椭圆形珐琅片,上有旋纹、蝴蝶等纹饰。 整个大京国仅此一枚。 在望远镜的圆孔里,那个身影在雪地里渐走远,留下窜窜脚印,不时用力踢几脚似在泄气。 昨晚拿走他野兔的时候不是很得瑟么? “黎平。”他微眯了眯眼,伸手,“将我的箭拿来。” 还拿? 黎平汗颜,却也只能听令,“大人……” 赵景行将望远镜放进怀里拿起羽箭,弯弓,压弦,眯眸,风吹着雪簌簌飘落,落在他拉箭的指尖上,直到那头传来声响。 几缕乌黑的长发被风吹得遮住了他眼眸,一时竟分不清是发色更黑还是他的眸色。 “大人……这动静……”黎平耳朵向来灵顺,一听便听出来,“似乎是……狼?” 的确是狼,还不只一只。 赵景行朝自己判断的位置一连射出三箭,这才将弓收起,“走罢。” “走?”黎平忧道,“若真是狼,那孟公子怎么办?” 怎么办? “不必为她担心。”说着,赵景行调转马头,孤直的身影渐行渐远,“她自有办法。” * 这是孟宛清从小到大第一次看见狼的模样。 绿幽幽的眼睛,额部和头顶灰白有黑色,上下唇黑色,体型跟狗差不多却比狗要更凶悍些,尤其是尾巴,长拖在地。 这是一只饿了好几日的狼。 因为,它的牙齿乃至下颚全是涎水,在看见孟宛清的那一刻便流个不停,鲜红的舌头不住的舔舐口水然后又流出更多。 本来,它还有几个同伴,可现在,只剩下它一个了。 失去同伴的痛与恨全部聚集在它幽绿的眼中,像着了火似的,燃着令人胆战心惊的光寒。 孟宛清知道狼凶猛的天性,更知道它们之间团结跟群居精神,刚刚那两只狼被射中后已经栽在地上奄奄一息,虽不至于马上死去也不会跳起来立马扑咬她。 可她,还是好害怕…… “大人……大人……”她不敢叫的太大声怕激怒面前这只,可心底实在是害怕,它的爪子太尖利了,好像一爪就能将她撕碎般,“四叔……四叔……” 轻弱的声音被风一吹便湮灭不见了。 那只狼的耐心已经到极致了,它很聪明,从同伴被袭击射中便知道这周围还有人,于是它耐心等待,直至看见她脸色一点点发白,眼中掩饰不住的惧色。 爪子,无声的在雪地上刨出一道道尖锐的痕迹。 “嗷呜嗷呜……”它仰首朝着空荡荡的山谷嚎叫几声,似是在招引同伴。 孟宛清心更悬了,虚浮不定,她实在无法预测倘若它张牙舞爪的朝她扑身而来她该如何抵挡,光是那爪子,那尖牙便会让她皮开肉绽。 不,不要。 从未这样绝望绝望惶恐过。 那只狼眼中的绿光渐盛,是饥饿,也是杀意,它终于耐不住的舔舐了自己爪子一下,随后趁她不备一个跃身便飞扑而来。 同时张开的还有它满嘴尖锐的牙齿。 电光火石间,孟宛清从它扑来的身子下迅疾滑过,算是躲过一击。 狼似是没料到她竟没有放弃抵抗,一时,张了张嘴亮了亮牙,森然的白光。 孟宛清浑身都在发抖可不能表现出来,因为她发现,这中畜生实在是太聪明了,刚开始它琢磨不定她是否跟赵景行一样厉害时便一直与她处于对峙的状况。 直至发现她的惧意后才开始向她进行攻击。 可孟宛清却没有再跟它继续拖延下去的意思跟时间了,万一它其它同伴赶来那她就真死无葬身之地了。 那只狼显然在她躲过一击后又重新跟她周旋起来,不急着出手,却也不打算放她轻易逃离。 孟宛清与它对峙的功夫后背已经濡湿一片,全是汗,被风一吹凉飕飕的寒意。 丝毫不敢懈怠。 她的一举一动全被那只狼看在眼里,但凡她有轻举妄动狼便嚎叫着,面目凶狠,在她开始尝试将腰间的匕首取下时那只狼又突然飞扑而来。 这次,大约是怕她又轻易的跟刚才那样从它飞扑过来的身下滑过去时,它竟看似飞扑实则半途着地朝她窜跃去。 孟宛清心惊后怕之余,在雪地上连滚数十下躲避它一次又一次更凶残的扑咬。 一时,山林间白雪纷纷。 下过雪的山上野草凋零,四下平滑,她这一滚便一发不可收拾途中头撞上枯枝断叶甚至连腰也在凸起的石头上生生挨过。 痛不能言。 第197章 相握 那只狼一路疾奔有几次脸甚至已经凑近她的鼻尖了又生生拉开一段距离。 孟宛清便在这险像环生中卯足了劲拿起匕首藏于胸前,在她速度堪堪慢下的那一刻,在那只狼扑身而来的那一刻,它的爪子在她脸颊上生生划过了几道,尖利的痛,可怖的牙。 包括滴的她满脸都是的涎水。 她都一一忍了。 “嗷呜……”只见那只狼突然痛嚎不断,手中动作也慢了下来。 而孟宛清此时也恰好滚到一堆积雪旁可她却丝毫不敢疏忽,眼疾手快,迅疾如风,拿起弹弓便准确无识的朝那只狼的左右眼弹射去。 许是越处于惊慌中她越是冷静的缘故,一连几发,次次命中。 狼的双眼被射瞎,胸部还中了一刀显得格外暴躁跟狂怒,疯狂挥舞着爪子,两眼往外涌着鲜血,哀嚎不断,满心想要报复孟宛清。 哪怕瞎了也横冲直撞,凭着嗅觉跟听觉朝孟宛清所在的位置便扑过来。 孟宛清顺手拿过一截断了木头顶在自己胸前,狼扑下时木头顶端断截处生生插进它的胸腹,孟宛清也没好到哪里去,它胡乱挥动的爪子在她身上,肩上留下不同痕迹跟爪印。 衣裳都被抓破了,露出内里嫩白染血的肉。 孟宛清借着仅剩的力气将那把插进它腹中的匕首拔出又狠狠捅进,一连持续了连她也记不住的次数,满心满脑只有一个字:要它死! 不是它死,便是她亡。 直至捅到她满脸的鲜血,手抖的不能自控,狼彻底失去反抗的能力整个趴伏在她身上也不知死透了没有。 孟宛清吓的一动不敢动任它尖锐的牙齿离自己那么近。 她手足无措胆颤欲裂。 直至听到它最后一口气奄奄一息的拂过她耳际,刹时,泪涌于眶,一人一狼就这么躺伏在茫茫白雪地。 “呜呜呜……”她哭的混身抽搐,气衰力歇。 狼压在她身上,很重,很重,几乎压的她不能喘息过来,可皮毛的温暖却也暖着她渐渐冻僵的身子。 孟宛清敞开嗓子痛哭了好久好久才慢慢停下,眼前泪茫茫的,连天光都看不大清。 又过了好久她才费劲将那只狼从身上扑下来,扑下来时才看见狼的腹部已经被她捅烂了,肠子流的到处都是,塞都塞不进去。 她手抖的止都止不住,试了几次干脆放弃,直接将肠子割断扔在一旁不管。 “到底是我杀了你……而不是……被你杀掉……”她一时分不清是悲哀更多还是庆幸。 一个人望着茫茫夜色发了会儿呆才又勉强打起精神,拖,是拖不动了,她只好用匕首将它四肢割下,包括狼头也割了,扔掉。 去掉这些后又将狼皮剥下,裹在身上。 剩下的肉便拎在手中,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夜风,正紧。 * 追上他们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篝火明亮,所有人都围坐在旁吃着香喷喷的烤野鸡跟梅花鹿,梅花鹿的鹿角则放置一旁,皮毛也扒下来了,他们正在商量怎么处置那皮毛。 “瞧着还挺好看的,可以做件袍子。” “我倒是很想念我那件狐裘……” “……” 正吃到一半,康靖吓了跳,“你们看,那边好像有只狼。” 狼? 一听见这个字其它人吓的东西也吃不下去了,都侧过头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的确是只狼,而且是只被割下了的狼头。 武进他们定睛一看,忍不住惊声道,“那不是孟洵么?” “的确是她。”陈昭看见的那一刻马上起身,将手中的烤野鸡放下几步追了上去。 康靖也紧随其后。 “孟洵,你……”陈昭话还没说完便见她虚虚弱弱的朝他递了个笑。 “这狼……”她拎起那个怕是十几斤重的狼头,“我打的。” 说完,整个人重重的向后一仰。 陈昭马上蹲身下去,扶抱起来,“孟洵,孟洵,你怎么了?” “她身上全是伤口。”康靖朝她身上看了一眼,只觉触目惊心,她身上全是被爪子抓破的痕迹,血肉混在一块,还有她的脸,她的脸上也有明显痕迹。 武进他们这时也赶上前,看见眼前的情形还有那只被割下的狼首跟狼肉以及裹在她身上的狼皮,心里均说不出是何感受。 太震撼了。 “黎都使,孟洵被狼抓伤……” “快,将她扶进来。” “……” * 孟宛清发了高烧,整个人身子滚烫滚烫的,偏她在如此混沌不醒的时候身体像是有意识一样的抗拒别人的触碰。 黎平没法脱掉她衣服,也没法为她伤口上药。 “大人,这该如何是好。” 赵景行望着昏睡中那寡白的脸颊,又看了一眼她肩上鲜红的伤口,“给我。” 见他伸出手,黎平迟疑了下将药递过去。 “不是这个。” 那是?黎平有些不明白。 赵景行却是已经从他腰间取下匕首,他要割破她肩膀那处被抓烂的衣裳,里面的伤口再不处理就化脓了。 “你去打盆热水,将药放在这儿。” “是。” 黎平出去后,帐内还有陈昭康靖等人。 “大人,可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 “不必。”赵景行用匕首轻轻划开她的衣裳,“你们在外等着。” 陈昭跟康靖相视了一眼,谨声遵循。 待他们退出时他也已将她衣裳割破了,内里,血肉模糊凝成一片。 尽管她在高烧眉心仍紧拧着,疼痛不止的抽着气。 那日幸亏她走的快,再慢半盏茶的功夫狼群便循踪而至了,他也是走到半途中才想到的,狼是群体动物,一般很少落单。 即便落单那只能说明它的同伴就在不远处。 “唔……”她像是感受到肩膀丝丝疼意,不住的伸手想要去摸,“疼……疼……” 她的手还染着未干的血迹,脏兮兮的。 手掌心却洁白细腻,宛如一块上好的羊脂玉般。 他被她紧握住不能继续接下来的事,于是,他用另一只手将她的手掰开了,谁知他才掰开她的手又固执的攥住了他的。 反反复复。 最后,赵景行只有握住她的手,而她亦像是找寻某种安全感一样与他反手相握,眉目也宁静了许多。 第198章 恢复 受伤的部位在肩膀,割去了被鲜血凝结的衣衫慢慢看见伤口,这爪痕怕是有几寸,连骨头都能看见。 他忽想起那夜不小心将她下巴割破一道细痕,她当时的表情,懊恼又心疼。 “若是留疤了怎么办?” 可,肩膀上的伤痕怕是会永远停留在那儿了。 孟宛清感到一阵一阵撕扯般的疼意袭来,类似狼爪嵌入她肩膀的那刻,疼痛与恐惧涌来,她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呜咽,像哭,像呼喊,像呻吟。 而她的手,在胡乱的抓了几下发觉被他握着后,这才慢慢冷静下来。 赵景行将割开的衣衫撕下一大块,伤口之外的肌肤也跟着暴露在外,莹洁的雪玉之色,跟那伤狰狞的伤口是如此对比鲜明。 “疼……疼……”她头上全是汗,密密麻麻,脸颊也通红通红,眉头紧皱,痛苦隐忍。 那被他握在手中的手拼命将他握紧,她的手很小,很细,很柔,他不喜却也任她紧握。 药,缓缓洒落。 混着血肉,格外腥烈。 孟宛清痛的下意识在唇上重咬了下,唇色都泛白了。 而她颈部的青筋都紧绷起,控制不住的疼痛。 “若是不及早处理上面凝固的血,会导致伤口溃烂。” “我替大人将伤口包扎好,你便不再计较我偷你野兔的事,怎么样?” “……” 那日的画面蓦然在眼前浮现,赵景行终是停下手中动作将药瓶放置一旁,却是拿起刚那个帕子,为她擦拭肩上的伤口。 一开始掌握不好力道,没个轻重,痛的她混身蜷缩,头发都湿粘贴在看不出血色的额前。 嘴里发出类似抽泣的声音,甚至还睁开痛的泪眼模糊的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泪湿眼睫,眼神迷蒙。 他往昔受了伤向来直接撒药在上,从未擦拭过伤口,所以也不知道该怎么擦,力道又该如何。 顿了片刻,终是开口,“若是疼便喊出来。” 说着,再次为她擦拭肩膀。 “咝……”她眼中泪花滚滚,像受伤的幼兽,含着绵细的哀怨。 赵景行手中动作不由轻缓,一次一次,按着她的反应或轻或重,渐渐的,她紧皱的眉渐舒展开。 擦完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期间黎平进来过一次,说他们巡山时在四周发现了虎豹的踪迹,更看见狼群,他不过点头。 “大人,我们可要现在启程?” 虎豹踪影定就在不远处的高山深处。 赵景行正欲发话,目光掠过她被汗浸湿的衣领时,顿了顿,“不必,今日就在此歇息。” 就在这么? 那岂不是耽误了一日的行程?黎平想问又不敢问再一看躺在床上气息孱弱的孟宛清,心里终究不忍,却也欣慰,大人总算是怜惜她的。 黎平出去后,赵景行继续为她上药。 只是上药时再没像刚才那样轻慢了,药上的越慢痛苦就越深,长痛不如短痛。 “呜……”她却像遭遇极刑般整个人都剧烈的挣动着,宛如离了水的鱼儿,牙齿更是拼命的咬着下唇,唇角都咬破了。 赵景行见状,伸手掐住她下颚,她口中痛苦哀嚎,可怜嗓子都喊哑了,细细弱弱。 药性猛烈,便是七尺男儿也未必受得了。 她哭止不住的抽搐,是那种明明想拼命放痛哭却又隐忍压抑的那种。 直看的赵景行终于松开钳制在她下颚上的手,才松开她便又要去咬唇只是在她咬下的那一刻前他已经将自己的手伸过去了。 她狠狠在他手腕上咬下。 他便任由她咬。 “大人……”黎平又进来了,正准备向他禀告已经发现了几只白虎跟豹子,见状不由惊道,“这……” 赵景行的手腕都被她咬出血来了。 他却面不改色,“无妨。” 黎平看的眉都拧住了,“不然,让属下找个东西替换吧……” “不必。” 其实,到了此刻孟宛清理智已有几分清醒过来了,口中的触感,温热有力,她透过泪水看见那团模糊的轮廓。 是他。 黎平看了会儿只能自觉的退出去。 她睁眼看他的时候,他亦看着她,只是,那双眼太过于深邃,看不透,亦探不到他究竟想些什么。 咬在他手腕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些,是刚刚的好几倍。 她在伺机报复,报复他见死不救,报复他弃之不顾,报复他冷酷无情。 她的报复他统统看在眼里。 他知道,她醒了。 她却不知他已经知道了。 直到尝到满嘴的血腥孟宛清才骤然一惊,松开了,可他的手腕已赫然被咬出鲜红齿印,肉都快被咬下了。 她,咬的有这么重么。 孟宛清一时怔愣,有些歉疚又不后悔的与他敌意对视。 赵景行看了眼手腕上被咬伤的那处。 她以为他会动怒,但是,他没有。 他只是将上面齿痕打量了下,“不错,看来你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一时间,孟宛清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 见她暗自气恼不愿理他。 他吩咐下去,“黎平,休息一个时辰便启程。” “你刚不是说今日不启程了么?”孟宛清狠瞪了他一眼,气郁不平,她都这个样子了还怎么启程? 赵景行听了她的质问以及那满含不驯的眼神,将手腕上的齿痕亮给她看,“你有力气咬我,想必也有力气赶路。” 孟宛清顿时发脾气了,“我都差点被你害死了!现在还没恢复过来你便要我赶路!我不管,我不走!” 她在他面前无理取闹的样子倒像个要不到糖的小孩。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孩子”前十几个时辰前才刚徒手杀掉了一只狼。 “你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休息,若是再闹,即刻便出发。”赵景行见她活蹦乱跳的样子想必也恢复的差不多了。 孟宛清见他起身气的咬了咬牙,那片玄黑色的衣摆近在眼前,她一时也不知怎的竟大胆伸手去抓,揪住了他的衣摆。 赵景行侧身看她手揪着自己衣摆不松开的样子,就这么看了会儿,忽的,轻笑了声。 极轻,极轻。 孟宛清被他唇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搅得脑子都懵了,只觉手中一个用力,竟是他将衣摆连带她整个拉过去,她受力撞到他怀中。 “好好休息,别闹了。”他似温和的长辈般,伸手在她脑袋上轻揉了下。 孟宛清能清晰感觉到他手指一根根抚过她头发时的感觉,指腹微茧,摩擦时头皮一阵微痒,而她头发亦在他掌下柔顺绵延。 直至他走了许久,她都没恢复过来。 第199章 出发 耽误的行程很快又出发了。 孟宛清也明显感受到队伍中的同伴对自己态度的改变,他们中以前连话都不屑跟她说的,现在见到她面上自带了几分笑,另一些则是敬佩她勇气从而对她产生的好感更深。 陈昭还是和之前一样待她,像他这般书香世家的人,待人接物自不会像沾了铜臭的人那般势力。 康靖待她虽没太大改变,可也愿意同她多说几句了。 李书跟周顾也待她比从前更亲热,视做好兄弟般。 这些都是孟宛清之前想都没想过的。 这些人对她态度的变化她自然喜闻乐见,可如若回到当时她便是知道会有多大益处也未必肯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跟那只凶残的狼赌上一回。 所以说,富贵险中求这句话还是有那么几分道理的。 “武进,你瞅瞅,自从她打死那只狼都成队伍的头领了,他们全都听她的。” “呵,还不知道那只狼是不是她打杀的。” “……” 武进这几日根本近不了她的身,因为她身上的伤势还没恢复的缘故所以黎平没有让她再外出捕食,加上她带回的狼肉也足够他们吃几天,又有众人左右帮忙前后簇拥,他根本没机会跟她单独相处。 她受了多大的追捧,他便积下了多深的嫉怨。 这个年纪不如他家世不如他甚至功夫都不如他的小崽子居然风头盖过了他! 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忍的。 “早知道那日将她结果便是了,现在倒让她出这么大一风头,昨晚我尿急出来无意中听见黎都使跟赵都头俩的谈话,说是打算等七峰山巡完之后便让那个孟洵回到围场去。” 回去? 这山才巡了一个怎么这么快便让她走,武进当即揪住那人衣领,凶声问,“你可听清了?!” “咳咳,武进,你神经病吧把我揪这么紧。”被揪的那位正是傅正咸的外甥黄克,他母亲去世后他便被傅正咸接到傅府长大至今,有傅正咸这个阁老舅舅,那些世家子待他多多少少也客气几分。 除了武进。 武进可是吃硬不吃软,想他在别人面前低头,除非对方门第当真盖过他否则想都别想! 黄克于他而言不就是一个破落户投奔到傅正咸府上打秋风的? “行了,黄克,你就说吧。” 黄克平素本来就有些畏惧武进,眼下见其它人插话正好顺着台阶往下下,压低了声儿道,“是赵都头说的,他说孟洵不必再留下锻炼了,直接回去。” 赵景行这句话的份量可不是一般的重。 武进当即脸都凝成霜了。 从有冬猎再到每年世家子们进入禁军中锻炼时起,巡山便是最紧要的一个任务,便是当年长公主的驸马爷能力出众,也是巡完一半才提前回围场的。 如今孟洵这才巡了一座山便能回去…… “绝不能让她这么轻易的回去,否则岂不是告诉所有人她能力比我们这些世家子还要出众?” “赵都头当真胡来!” 便是黄克也有几分愤愤不平,“就是,她不过就是运气好恰好打死一只狼罢了。” “你什么时候也运气好打死一只去。”武进心情不好又不能在其它人身上撒火,便将气全对着黄克出了,黄克被他怼的脸色紫涨气的甩袖便走。 武进心情也抑郁的留在原地。 这个孟洵,当真不能再留下了。 无论她是否听见了那日他们夺马杀人一事,做为日后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他也绝对不能让她活着下山。 “武进,你倒是想个办法啊,不是说让她认出那位偷听到我们讲话的人么?”旁边有人推他。 武进只是阴恻恻的笑笑,“无妨,总有办法让她开口。” 那人皱眉朝不远处望去,只见孟洵被队伍里的人里里外外围在一起,根本没有接近她的机会,“我看这个办法怕是难啊。” “呵,难道你忘了我们前几日出去发现了什么。” “……” 听了武进的话,他们顿时会过意来眼中迸射出兴奋嗜血的光来。 武进亦是冷眼看着不远处的孟宛清,呵,且再让她得意几天。 * 做为第一个来巡视的七峰山,收获还是不少的,就目前为止被标记的猎物虎豹狼熊,其中更有两只白虎跟三只大黑熊。 那些寻常些的譬如野兔野猪之类的就不在标记中了。 麋鹿狍子野狗苍鹰这些也不计其数。 随着渐渐向上,云雾缭绕,森林密布,加上岩石陡峭山道曲折,众人的脚步也明显滞缓了不少,加上那些猎物便是发现了也不能射杀,因为要留给皇子们,只能出于自保的吓退。 即便如此也有不少世家子吓的腿都软了。 “我生平第一次见老虎……它那一声吼差点没把我胆给吼破。” “若非它看见我们成群结队这么多人,又带着火把弓箭,怕是早袭击过来了。” “……” 一路上边走边巡,结队成群,倒也忘却了不少途中的艰难险阻。 黎平早就发话了除了七峰山需要耗些时日以外,另几座山都很好巡,且出了七峰山便要将队伍二分为四,更细化的分成几队,每队去巡一座山,两日内巡视完毕山下集合然后一同回围场里去。 这样既提高了效率又节约了时间。 只是那些世家子心里却未必真的乐意这样做了。 黄克第一个表现出抗拒,“每队五人,若是碰见老虎黑熊怎么办?一口便能吃掉一个!” “若如此贪生怕死你当即来这儿又是为了什么?”康靖蔑视他一眼,用棍子将临时搭起的火灶拨动几下,火光闪烁,而他脸上均是对此不一屑一顾的神态。 他的话虽然说的不客气却也正是这个道理。 将他们带来不是长见识的,是锻炼的,回去之后跟随皇子左右时刻保护,其实也不必他们,护卫即可,可有这种出头的好事他们又如何甘愿让给旁人? 还不是那些世家子带头提出来的,一来二去也就流传下来了。 黄克被康靖当这么多人的面嘲笑挖讽,偏他又是康老王爷最宠爱的嫡长孙得罪不起,只能憋气,却也生了几丝憎恨。 第200章 阴暗 “寻常人看见狼便害怕,你竟徒手与它搏斗。”提起此事,陈昭心中仍充满钦佩。 李书跟周顾他们又何尝不是如此,看着孟宛清的眼中满是崇拜。 孟宛清心里很清楚,却是风头大盛的时候越该低调,避免招惹妒恨,武进他们这几日虽未骚扰她可她心里却一直警醒得很。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运气罢了。” “那只狼估计也饿了几日没什么体力。” “更况且,赵都头替我射中了它的同伴,不然,我一人之力又如何能与狼群对抗……” 见孟宛清态度谦虚半点炫耀的意思也没有,队伍中人对她印象也不免更好,一路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 七峰山之所以称为七峰,是因为在快抵达山峰处有七座大小不同的峰崖。 彼此相连,起伏雄险。 加上这几日断断续续又下了几场小雪,越往上走山路却陡峭,也更滑,他们每人手中都寻了只粗壮的树木来当手杖。 “你们看,那有蟒蛇!” 不知谁喊了句,孟宛清她们顺着所指的方向看去皆惊了一大跳,果然是只花斑巨蟒,身形有树木般粗大,盘旋在一处洞穴外。 冷血幽然。 陈昭康靖他们吓的顿住脚下步伐,那蛇看上去有十几米长,光是蛇头便有双人合抱这么大。 七峰山上竟有如此巨蟒。 “它已经死了。”一直走在最前方率领他们前行的赵景行忽出声道。 死了? 孟宛清闻言朝他望去,他侧身站在密林下,肩上落了些雪,影姿孤伶。 他在,总能让人心宁。 队伍的骚动渐渐平静下来了,有人问,“赵都头,你如何知道那蛇死了?” “大多数蛇都要经过自然冬眠才能熬过恶劣的寒冬。将近半数的个体不能等到春天来临时苏醒过来,尤其是那些蛇类老弱幼个体,如果上一年没能捕获足够的食物,身体储备的营养不足,很难活过冬。” “这条蛇若非生了病便是受到其它的猛兽袭击,你们注意看它的腹部,那儿有一道口子。” “……” 的确如此。 刚刚骤然看见这条花斑巨蟒众人心里都又惊又怕,哪里还敢盯着它看,此刻听了赵景行的话才仔细朝那条蟒蛇看去,果真在它腹部看见野兽的爪印。 想必是它想在冬眠前找食物结果遇到了对手,相互搏斗下受了重伤,尔后这雪一下几天,它伤重又找不到食物便冻死在这儿了。 武进他们几个见那蛇死了便有些蠢蠢欲动,“既然死也死了,不若我们将它的蛇胆取出。” 大京国的贵族都有以蛇胆泡酒的嗜好。 眼前这只巨蟒的蛇胆更是充满诱惑。 他正要前行,一只剑却横在他身前使他脸上的跃跃欲试之色都凝滞下,“赵都头?” “别过去。”赵景行淡淡望着那条已冻僵的巨蟒道,“即便它死了,但它身边还守着它的蛇群,不然你以为别的野兽会放过它。” “哎呀!你们快看!”只见李书飞快的跺了下脚,手指脚踩的野草间,“有蛇!” 孟宛清朝他脚下看去,果然是条幼小的蛇,跟刚刚那只巨蟒相比一点威胁也没有可却莫名的让她心头一凉。 如若只有一只也就罢了,若这片密林间全部都是的话…… “大人,不若,我们早些赶路吧。”她虽不怕蛇却恶心那玩意,想到脚下附近可能有几百条甚至更多这种蛇便更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了。 这么多人,还是她最先提出要走。 赵景行对上她的眸子,没说走,也没说不走,过了会儿才又朝着最初走的方向走去。 他一走,其它人自然也跟在后面了。 孟宛清正纳闷他刚看自己的眼神是有何意,肩膀却被人蓦然抓住。 “孟洵,可把你能耐的。”是跟武进他们一伙的其中一个世家子。 他前前后后不知嘲讽她多少次了。 孟宛清看见他抓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便知武进有话要跟她说了,心知走不了,干脆就停下来看向他们。 武进拨开他们几个缓缓走到她面前,面上带着久违的笑,“不错啊,孟洵,短短几日进步甚大。” 说话间,他代替了刚刚那位将手放在她肩膀上,力道却比刚刚那人重许多。 孟宛清不由吃痛,“咝”了声。 “你们几个先走吧。”武进淡淡说了声,手还维持着抓住她肩膀的动作像是怕她一个人溜了。 孟宛清知道此刻不是跟他硬来的时机,乖乖被他钳制。 “瞧你这细皮嫩肉的,居然能打死一头狼。”隔得近,武进才发现她脸上的肌肤当真是……怎么说呢?白的发光发亮,连毛孔都看不见。 他离她太近,引来她心内一阵反胃。 孟宛清不露痕迹侧了侧身,“大人若是发现我们几个没跟上,怕是不大好。” “呵,你在威胁我?”武进口中带笑,语气却甚狠,攥在她肩膀上的力道也越来越重。 孟宛清倒抽了口气,冷冷回视向他。 “那日的事,我越想越不对劲。”他也不是傻子,什么人都能糊弄到他,“你说在你之前还有人,若是这样的话,那你到的时间只会比我预算的更早,而不是更短。” 不然,她怎么会发现有人偷听到他们讲话了? 孟宛清面不改色,半分心虚也无,“我只是说我看见的,至于你信不信,我也不能奈何。” “少跟我来这套!”他几乎是咬着牙在她耳边磨齿道,眼神混沌阴暗,“怎么,是不是以为你得到了赵都头的赏识我们便不能拿你怎么样?” “我从未这么想过。” “最好是没有!”武进说着将她松开用力推了下。 他竟没有继续为难她?孟宛清感到不可思议的同时也略定了定心,“想必他们在前面等我们很久了,我就不留在这儿多耽误了。” 说着,跟他客套的拱了下手,转身疾步跟上队伍。 “武进,你怎么如此轻易的放她走了。”刚刚为难过孟宛清的那人见状上前不满道。 武进却是嗤笑了声,摸了摸下巴,“急什么,天,还未黑呢。” 第201章 清醒 天,还没黑,却跟黑了没什么区别。 因为越往上密林越多,遮云蔽日,加上寒冬腊月的天气也总是阴暗暗的,过了午时周遭的一切都仿佛暗下来了,加上积雪差不多融了,没有白雪的反照光线也更昏暗。 “黎大人,我们当真还要往前走吗?”白日见到的那只巨蟒还在黄克脑海中盘旋,他实在不敢摸黑走了。 黎平对此的回答仍是那句,“大人已经吩咐下来了,今明两天便要将剩下的几座山峰巡毕。” 言外之意,不能停留! 黄克气的骂了几句,不想走又怕脱离队伍,如此骂骂咧咧的跟了一路。 孟宛清从武进那儿逃出后便一路紧跟在赵景行身后,也没有刻意离他近,就是不近不远,仿佛这样才能安心。 有他在,离他近,武进他们也不敢怎么吧? 不知为何,今日他只是嘴上威胁她却没有真正做出些什么反耐令她更担心。 明刀易躲,暗箭,总是难防。 她在防备的时候武进他们几个也走在一处,不时交头接耳,低声商量着什么,过后又散开来,重新混入队伍中。 因为冰雪融化,道路崎岖又滑峭,很不好走,加上天色昏暗的情况。 这个时候便要点上火把了。 一是为了照亮前方的路,二则为了驱散企图靠近的野兽。 “不好了!不好了!”只听队伍末尾不知休时传来一阵惊叫声。 孟宛清他们一回头便听后头传来李书的呼救声,黄克刚上来时一时脱力,整个人重重往后仰,顺着融化的冰雪便滚落下去。 “快!快把我抓住!”有几个眼疾手快的,赶紧上前拉住想将他救回。 他们走上来花了数日功夫,可黄克要是一不小心怕是能滚回半道上,重要是山间野兽出落又是夜深,树枝密林,岩石陡峭,摔下去不死也残。 还好队伍里的人齐心协力,就这样一个抓一个的抓住了黄克。 孟宛清亦在其间。 她全神贯注的拉住前一个人的手,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已经来临。 “糟糕,有蛇!” 经历了巨蟒之后众人提到蛇都莫名的一阵后怕,何况还是一只活生生的花斑小蛇不知何时从树枝掉下来,正掉到孟宛清的脖子上。 冰凉的一片。 孟宛清后背一紧,伸手便要将蛇抓下可是晚了一步,她脖子已经被蛇咬了一口,紧接着衣领也不知被谁揪过。 “你……” 口中急促又短暂的发出一声,头还没回便被人一脚踹到背上。 孟宛清疼痛中捂住颈脖用力转头,滚落前终于看见那张脸,那张她永生永世也不会忘记的险恶嘴脸。 “刚刚似乎听见有人呼叫?”陈昭他们一心都在关注前面的事,身后的动静也是才听到。 武进站在他们身后挡住他们的视线,面上是淡淡微笑,“没什么,想必是他们对那只蛇心有余悸吧。” 陈昭他们听了他的话,这才又转回头去。 从始至终,没人发现队伍里少了一人。 * 孟宛清一路从陡峭的山路往下滚,力道收都收不紧,好几次她伸手想抓住周遭的树枝藤蔓,可是没用,她下坠滚落的速度太快了。 除了紧抱住脑袋尽量不让它受伤,第二个担心的便是会不会落入虎口。 她可是一路跟着他们巡山的,虎豹黑熊还有今日遇见的那种巨蟒,到处都是蛰伏在暗处的野兽。 “唔……咝……” 滚了许久她才终于被一根粗木树枝绊住,撞上去的那刻她痛的只觉得腰像是被人从中折断般,连呻吟都发不出了。 夜色深浓,周遭幽暗密林丛丛。 她便是想也不敢发出声响。 跟随队伍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何可怕,直到一个人的时候才觉得山野间危机四伏,一个不小心都有可能丢掉小命。 孟宛清一动不动的在那根树枝上趴了许久许久才稍稍活动了下四肢,她身上的衣裳都被荆棘挂破了,身上也被划出了不少口子。 新伤未好又添旧伤,可她眼下最迁怒的是,她自己。 她太大意了! 明明知道武进对她怀有报复之意,却还是疏忽了,才导致中了他的埋伏! “他们……怕是不会来找我了……” 孟宛清心里很清楚武进为什么一路忍到此时才动手,因为他知道时间不多了,巡山的速度在加快,何况已经到山顶处了,不会为了救一个人而让队伍返回。 更重要的是赵景行已经发话了,今明巡视完毕。 今夜还要夜巡,夜色漫漫中队伍里不会有人发现已经少了一人。 武进他们也自然有法子不让别人发现。 “该死……”孟宛清太阳穴都因莫名的愤怒而突突跳了几下,紧咬牙齿。 她犯了最不该犯的错! 眼下,四周一片黑暗半点星火也无,武进的突然袭击将她手中的包袱也撞掉了,幸好……孟宛清摸了摸胸口,最重要的,都在里面。 火镰,打火石,匕首跟弹弓。 可是,她巡视了眼四周,她不会生火,黑暗的森林间一点星火都会引来蛰伏在四周的野兽们注意,她不会蠢到自取灭亡。 刚滚到树干上的那一刻她便想好了。 她就在这根树干上呆着,哪里也不去,所有事等第二天再做。 “嗷……”不远处传来几声狼嚎,近的仿佛就在这附近。 孟宛清被山间刺骨的寒意冻的一个哆嗦,却连声音都不敢发出,只敢躲在树干上,这树干是倒斜生长的,她刚好夹在其间,身侧野草茂密树木幽多。 遮蔽了她的身形。 若是有野兽,应该也不会发现她吧…… 她心中想着总算有些放心,这时,后颈传来的疼意却让她高度警惕起来,她被蛇咬了! “我居然忘了这件事……” 孟宛清恼的恨不得在自己头上拍一掌,眼下最急的便是克制毒性,她循着自己过往采摘药草的熟练在四周摸索着,窸窸窣窣。 摸了好一会儿终于莫到相似的形状,她想都不想便拔了几株。 鬼针草。 应该是鬼针草。 后颈的疼意越来越密集,一阵接着一阵,针扎似的,孟宛清脑袋忽然有点晕,她想都不想当即将唇狠咬破。 痛意使得她又清醒了几分。 第202章 抓她 她将刚拔出的草放了部份在嘴里,有些是鬼针草,有些不是,可她眼下也顾不了这么多,飞快嚼碎然后放在被蛇咬伤的地方敷好。 接着继续。 就这样,咀嚼到最后她恶心反胃的感觉越来越浓烈,被咬的地方也肿痛火辣,脑袋一阵接一阵的晕着。 “唔……呕……”呕吐之意汹涌。 孟宛清口吐白沫,真怕自己会就这么扛不住晕死在这。 她没死在狼爪下却死在了这儿么? 不,绝对不行! 她唇角抽搐着,更加发狠的拔着鬼针草,拼命的嚼,拼命的敷。 如此弄了许久许久,才失力歇下。 是真的有些力气不支了。 她晚膳没吃,肚子空空的加上许久没喝水了,况且肩膀上被狼抓出的旧伤还没好才结痂,这密林丝野间寒气又逼人。 风声呼啸,伴着草林间不知名的响动。 风吹草动,草木皆兵。 这一刻孟宛清是真明白了其中含义,每一丝草动声都如临大敌。 “嗷呜嗷呜……” 不知是哪儿传来一阵阵嚎叫声,声音巨震,密林间的叶子都要簌簌做响。 孟宛清才快要扛不住睡过去便被惊来了。 紧接着她似是听见一阵猛兽间的搏斗声从西北角传来,且声音越来越清晰,动静也越来越大。 “嗷嗷……” 昏暗的夜色下她看见了好几双绿幽幽的眼珠子,狼群?! 不,叫声不对。 她侧耳细听,只听一阵凶蛮粗暴的搏斗,伴着树枝被砸断的声音,还有那个离她越来越近的巨大黑影。 那是……那赫然是一只大黑熊! 黑熊?! 孟宛清吓一大跳,连忙屏气凝神,眼睛都不敢睁开,只觉得地面一阵震动,气流涌动。 夜色中,有几团敏捷的黑影在跟那只黑熊搏斗中。 黑熊恼怒异常,两个巨大的熊掌挥舞间树木断截,震响巨动,空气中飞着不少落叶跟枯枝。 孟宛清觉得自己身趴的树干也有些扛不住的震动着,真怕它会突然被震断,若是这时候掉下去必死无疑。 那几只豹子跟黑熊缠斗不许,始终无法入它的身。 彼此对峙。 连附近的鸟虫都不敢发出声音了。 孟宛清身上全都汗湿了,那只大黑熊就在她树干底下,而豹子也正在她斜对面,或是白日……她想都不敢想,她定是早就被撕碎了。 抓在树干上的手都在发抖,尽管她反复对自己说要冷静。 一定要冷静。 想想他,赵景行,巨蟒在前都能面不改色。 白日他的举动无疑给了她一大剂定心丸,使她渐镇定,哪怕黑熊呼哧呼哧的鼻息都能飘上来,阵阵热气。 她只求自己头上的汗不要掉落下去。 “嗷嗷……”那几只豹子示威的嚎叫了几句。 黑熊怒的拍地狂啸,地面又是一阵巨震,孟宛清被它嚎的耳朵都疼,那几只豹子似是确实拿它没法子,不甘心的嚎了几声,这才甩甩尾巴走人。 其中一只往上窜的时候似是嗅到了什么,朝她的方法逼近。 孟宛清吓的大气都不敢喘,人都快憋死了。 这些猛兽的嗅觉跟听觉都比人来的灵敏,若是被它们听到了,足够它死一万次。 那只大黑熊却以为是它还想偷袭自己,笨重硕大的身形猛然站起往自己胸口一连拍了好几下,吓的那只豹子转头便奔离。 孟宛清也吓的混身僵硬。 大黑熊见那几只豹子离开后似是也有些累了,嘴里嚎叫了几声,然后趴在原地挠了挠耳朵,又抓抓脑袋,打滚了会儿便睡过去了。 睡了,终于睡了。 孟宛清却觉得时间太难熬了,前有狼,后有虎,黑熊睡了,她呢?是继续留着还是? 走,必是有危险的,若是那几只豹子不甘还在四周。 可若是不走,一直呆在这儿,也说不准大黑熊会在什么时候发现她的存在。 孟宛清将头埋在袖间,连动袖擦汗都不敢。 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 便是呼吸也是偷偷的,悄悄的,隐忍又克制。 这一夜注定有惊险中度过。 * 天快要蒙蒙亮的时候,孟宛清被一阵“呼哧”声惊醒。 醒了不觉有种快要脱力的惊惧感,她居然在有大黑熊的情况下打盹了?有些后怕的吸了口气又瞧了瞧那只大黑熊。 它睡的很沉,也很香,不时打着呼噜。 天色,介于灰蓝色的蒙亮。 她估摸着也差不多了,也该在这时出发了,趁那只大黑熊睡的正香甜。 只是,她如果要走的话是继续往上,还是…… 孟宛清不过想了几秒便已然决定,下山,反正他们也不会来找她,她也没必要犯着生命危险重新赶上去与他们会和。 心里有了主意,她屏气凝神开始准备离开。 每移动一下都是随着风吹草动的声音,以免太突兀将大黑熊惊醒。 “武进,我们就在附近,你找到了跟我们说一声。” 武进? 寂静了大半夜,突然响起的声音惊醒了大黑熊的同时也惊到了孟宛清。 他们……难道…… 难道他们下来找她了? 这真是让孟宛清大感意外,原以为他们会抛下自己不管没想到,到底还是回头来找她了。 武进,也在。 她想到这个名字拳头都握紧了。 大黑熊似是知道有人来了,许是跟那些豹子搏斗一晚有些疲乏倒也没有昨晚凶狠的模样,它从地上滚醒,朝着密林深处走去。 可是,她却不想放过这次机会。 “啊!救命!来人!来人啊!” 心里正想着,身后幽林间忽传来武进恐惧的惊叫,一声高过一声。 孟宛清回首间只看到一个混身斑点的东西跃过眼前,那是……瞬间只觉得一阵后怕,那是昨晚那只发现了她的豹子! 那只豹子太聪明了!居然蛰伏在这附近一夜就是为了抓她! 若她昨夜自做聪明离开,那只豹子分分钟将她生吞入腹了,而眼下,不知情由的武进却撞到了那只饿了一夜肚子的豹子面前。 呵,当真是天道好轮回! 孟宛清心间滋生出复仇般的快意跟凛冽杀气,眼看着武进拼命反抗,跟豹子扭身打到一处,手里的剑几次刺偏。 她不觉眯眼拿起手中弹弓,瞄准他。 第203章 犹豫 只要射瞎他的眼…… 武进此刻脸上身上全被豹子撕抓出重重伤痕,躲避间,手中的剑也不知掉到哪儿去了,可怜他横起的手臂被豹子狠咬了口。 痛的撕心裂肺,惊惧恐意全涌上他的眼再聚集在他眼中。 “救!救命呀!啊啊啊啊……”武进拼命后退,拼命呼救,嗓子都哑了,脸上全是血。 豹子仿佛在逗弄他一般,一爪一爪将他身上的衣裳都撕抓烂,然后舔了舔尖利的牙齿,刚刚被它咬破的手臂鲜血仍在,吸引着它想在获取更多。 “救命啊来人啊……”武进吓尿了,是真被吓到裤子都尿湿了。 孟宛清瞄准他许久许久,这才终于松了手。 她手中的弹弓,虚无弹发的朝着前弹射去,弹中的,是那只豹子的眼睛。 豹子猛然被袭击勃然大怒,爪子胡乱的在武进身上撕抓数十下,一时间,密林内只能听见武进惨烈的痛叫声,他满身的血,恐怖极了。 孟宛清弹中一发,接着一发,又将豹子另一只眼睛射去,只是这次豹子像是意识到有危险堪堪躲避开可角皮被射中依然激怒了它。 孟宛清便又在此时飞快的将手中匕首飞抛过去,尖锐的匕首顶端一举插中豹子的尾巴。 像一记警告。 警告它离这里远些! 豹子明显察觉到丧身的危险,尽管它心有不甘,嚎叫了几声凶猛的朝武进亮了亮爪,最后还是吃不住尾巴的痛意,飞窜离开。 快如闪电。 真是一只聪明的豹子。 它知道敌在暗,它在明,若它再敢轻举妄动,那下一次伤到的可不止是尾巴这么简单了。 “啊啊啊啊……好痛……好痛啊……”武进脸上头上全是血,混身鲜血淋漓,血肉模糊,更惨的是他的脚,豹子临走前生生撕咬下他小腿处的一块肉。 孟宛清便是看着他痛不欲生的模样慢慢从树干后走过来。 武进听到动静以为又是猛兽,吓的面无人色痛哭流涕,“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呵。 孟宛清眯了眯眼,冷锐的杀气淹没在内,一步一步慢慢走在他身边,然后,蹲下。 “救我……救我……”武进眼脸都被豹子抓过,血肉绽开来,鲜红可怖。 孟宛清冷眼睨着他满身的惨烈,终于开口,开口时声音格外柔和,“武进,你没事吧?” “救我……救……”武进混身剧颤中听到熟悉的声音,愣了瞬。 孟宛清在他来不及破口大骂前,细心的将手中草药递上,“这些,是止血的。” “刚刚……是你……救了我?”武进声音不可思议,双眼透着模糊的鲜血看向眼前人。 眼前少年端定如斯,明眸皓眼,正蹲在他面前静静看着他。 手中还有几株草药。 “抱歉,还是来晚了,若是早来一些也不至于让那豹子伤了你。”说着,孟宛清不顾他眼中复杂的情绪,当着他的面将草药咀嚼碎,然后敷上他伤口。 疼痛使得武进身子瑟缩,可更多的却是难以言喻。 是劫后逃生,是心有余悸,亦是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那个被他处处涉及逼迫甚至差点害死的人竟会出手救他! * 安抚好武进后,孟宛清将他安置到一处安全又隐蔽的地方后便去找陈昭他们了。 从武进的口中得知,昨夜她滚下山后赵景行力排众议命令所有人下山找他,黎平全程监督。 他竟然会让他们来找她…… 孟宛清说不清心内是何感受,有点不真实,又有些茫茫然。 “你刚刚,为何没杀他。”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即使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 赵景行盯着那个瘦弱清高的少年身影,一夜过去,她的棱角不见缺少反而更凌厉。 刚刚那一幕,都在他眼中。 孟宛清也没料到她想杀掉武进的事这么轻易的就被他给撞破了,一时心念繁杂,不知是该庆幸她临时改意还是别的。 只知,心内怅怅然。 她垂首望着被自己踩在脚下的杂草,手里仍拿着那个弹弓,有一下没一下的弹着。 她在沉默。 而他,亦有足够的耐心等她开口。 “我比任何人都想杀他。”许久,才听见她长叹了声似是感慨世事无常变幻莫测,“可,我偏偏又不能杀他。” 赵景行渐走近她,近到可以看见她秀气的侧面线条。 她颈后,有一枚清晰的红印。 被蛇咬出来的,映在白皙的肌肤上像两颗殷殷的红痣。 孟宛清觉得世事当真可笑又没有道理,她做梦都想杀了武进,却偏偏碰见武进下山来寻她这个实在说不上妙的时机! “试问,如若回去后武恩侯府知道武进因为寻我而死,他们会怎么做?” “……” 她语气冷静的不像个少年人。 赵景行望着她乌黑沉静的眼眸中那份隐忍一切的不甘跟自我斗争的克制,忽的,伸出了手。 他伸手主动为她凌乱的发丝捋到耳际后。 她仍是倔在那儿跟自己生气,紧咬唇角,淡粉色的唇上有被咬破的痕迹,她眼底也有一片淡青色的痕迹,想必一夜没睡好。 “你那样做,是对的。” 是对的么……孟宛清没抬头只觉得眼里一阵酸涌,几次有泪水要夺眶而出却被她给压抑了,“明明他们那样欺负我,明明有这么好的机会在前,我却犹豫了……” 望着她泛红的眼眶,总算才有了些孩子气的模样。 “你知道么?昨夜我被他推下来险些死掉了!”回想起昨晚情形,孟宛清委屈的像个孩子一样在他面前发泄着压抑在心底的情绪,“那只大黑熊跟豹子就在我藏着的树干下搏斗,其中有只豹子还发现了我,若不是畏于大黑熊只怕早将我吃掉了……” 她咬着唇压抑的抽噎模样,是少年的倔强跟坚韧。 赵景行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看她一颗一颗的掉泪,看她一字一句的哭诉。 “我当时真想射瞎他的眼睛让他在那只豹子血盆大口下连半分反抗的能力也没有……可是……”孟宛清越说越情绪越激动,细弱的肩膀也颤个不停,嗓音也越发沙哑哽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我不想做这种蠢事!” 第204章 受伤 武安侯府要借这个由头对付她,她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 武进可是武安侯的独子。 武清霜又向来跟她不对付,有她在中间挑拨,武进如若真死了她也差不多要被武家整死。 武进不是不能死,是不能在这个时候死! 孟宛清说着说着情绪渐失控,控制不住的往外奔流,所有的委屈心酸跟忍受都在这刻爆发了。 “想哭,便哭吧。” 他伸手,在她乌黑的脑袋上不轻不重的抚着。 孟宛清也忘却一切投入他怀中便放声大哭,抽抽噎噎的哭了一阵后,哑着嗓子叫了声,“……四叔……” 怀里的人儿这般弱秀,真当叫人不敢相信这般小的躯体内竟蕴含如此坚韧不屈的力量。 “四叔……呜呜呜……”她哭的泪眼巴巴。 他轻揉她脑袋,“我若是你,也不会动手。”说着,一颗颗的为她拭去泪水,声音低沉温和,“明者远见于未萌,智者避危于无形。” 她含泪看着他,“什么意思?” 赵景行望着那双同样回视自己的漆黑眼眸,眼睛湿漉漉的,格外可怜,不禁伸手蒙住那双我见犹怜的眼,“意思便是,这声四叔,我允了。” 覆在掌下的眼睫轻颤了下,像蝴蝶的羽翼般,很轻,很轻,很久,很久。 * 由于武进被豹子突袭受重伤的事,不得不又重新调整原先的计划。 赵景行吩咐下去,让黎平领着其它人去巡其它山,他则带着武进跟孟宛清下山返程。 武进身上的伤势实在不适合继续巡山,而孟宛清因为杀狼又救了武进之事连立两功,获得赵景行给她的特令——直接通过。 “武进,对此,你可有异议。” 赵景行领着他们下山后骑在那匹通体乌黑的大宛马上居高临下看着他。 斗笠下,是那张刀削般的清俊面容。 武进自然不敢说什么,何况他语气听似淡淡却有不容质疑的强硬,“武进不敢有所异议,大人说的,都是对的,何况……”说着他有几分后怕的想起那日的事,看向孟宛清的目光一时也不知是虚伪的感激还是真诚,“我的命都是孟洵救的,自当感激。” 赵景行听了他的话,不再讲话,对赶车的车夫道,“务必将他们安全送回围场。” 听了他的话,武进才缩进马车内的身形又坚难的伸手拨开车帘,“大人,你不跟我一块回去么?” “我迟几日再回。” 他放心不下黎平他们,何况天气越来越冷就这两天的事了。 跟马夫一块坐在马车外的孟宛清似是觉察到他看向她的目光,赌气一般不想看他。 原以为他会跟她们一块走。 偏偏又让她跟这个死有余辜的武进在一块儿。 赵景行知道她在跟自己生闷气,如此孩子气的举动跟那个敢徒手杀狼的凶悍少年当真不似一个人。 “我走了。”也不知是在跟孟宛清道别还是在跟武进。 说完,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看都没多看她一眼。 孟宛清也不知自己是在生什么闷气,有种被人忽略的感觉,空落落的。 “孩子,戴上风帽吧,不然回头脸都冻伤了。”车夫笑赶车前笑眯眯的侧头看了她一眼。 孟宛清主才想起身上的这件是个风帽斗篷,将斗篷戴上时动作顿了下,朝车夫望去。 车夫也笑望她。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有点……面熟?”孟宛清盯着他看。 车夫闻言,哈哈一笑,策马扬鞭,“公子终于记起来了,还记得半年前下白鹿书院外的长安街上,暴雨连绵那一夜么?” 那一夜,后来有好心的赶车人将她送回了孟府。 “那人……是你?”孟宛清又惊又讶。 车夫笑着点头,“不错。” “那你……” 似是知道她要问什么,车夫也一并答了,“不错,我是镇江王府上的车夫……” 原来,是他。 孟宛清一时靠在车壁外不知该说什么,野外寒风朔朔,好像有点冷,又好像没这么冷。 * 期待已久的冬猎终于来临。 木兰围场周围环绕着塞罕坝那满山遍野的树林和草原,那些原本墨绿色树林现如今全披上了雪白的冬衣,湖泊也变成了天然冰场。 暖水河盘踞在辽阔草原之上,千里冰封的草原腾起漫天迷雾,小河头有活水流淌,河中的水草上有白雪覆盖,形状各异,在河中飘浮。 冰上有河柳灌木,早晚并有水雾形成,河的两岸有白桦,白桦树上挂满雾凇白茫茫的一片。 冬猎开始之际,自然要以太子为首讲一番话,寓意丰年吉庆之意。 成千上万的带刀侍卫驻守围场四方,世家子弟京中女眷们则分坐两边,经过锻炼选出的十位则亲随在皇子们的身侧,这其中,便有孟宛清。 她一身银盔戎装飒爽英姿,眉清目明,腰间还悬着宝剑。 “哼,瞧把她得意的。”见她被沈如锡选中做亲侍,周钰心里要多嫉妒便有多嫉妒,那样一个看不上的人居然能获得那样的殊荣归来还受到各皇子们一致的赞誉。 被她屠杀的那只狼皮被太子赏给她了。 狼头还挂在围场上。 武清霜现在对孟宛清的看法却是变得复杂,一方面确实讨厌她,因为她导致她跟魏中林之间的关系一度恶化,可另一方面又是因为她武进才不至于被豹子咬死。 “清霜,你哥还不是因为找她才受伤,因为受伤甚至还失去了参加冬猎的机会,你应当恨她才是。”周钰何尝不知武清霜心里别扭什么,凑近她,压低声音挑唆道。 武清霜觉得她有些聒臊,皱眉想让她闭嘴可是又看见魏中林。 人群中的他,似是有些失意。 一个人寂然不语的听着与他无关的喧嚣,冷酒,一杯接一杯也不温就这么下了肚。 “清霜?清霜。”见武清霜起身便要走,周钰跟她一块儿起来,“你去哪儿呀?” 武清霜没有理会她径直走到魏中林身边去了。 魏中林一个人喝酒正喝的入神没注意到她到自己身边,直到手中的酒被夺走然后对上那双含着恼嗔之意的杏眼。 “你又喝酒!”武清霜不满的指责道,“从哥哥他们出发后你便日日喝酒,你什么时候变成一个酒夫了?” 魏中林面对她的关心跟责备,没解释什么,只是,仍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场上的表演。 第205章 失落 场上男女身穿彩色衣服,腰间挂着大鼓,挥动鼓槌,又进又退,步伐敏捷,整齐有力。 当舞到高潮时,男子就象雄鹰一般单腿跨转,腾跃飞旋;女子一手执扁圆形鼓,一手拿槌,高举头项,转翻身子欢舞。 “朗克嘎地多德,哎文车车呢文车车那个嘎,阿布邛给米觉德,,哟觉妈妈哟觉妈妈哟觉妈妈个呢……” 歌声高亢而富有感染力,声音仿佛穿透了湖中凝结的寒冰、草地飞到遥远的天际。 那些京中来的贵族虽听不懂却也爱这分异域的趣致,不时跟着颔首一二,或是碰头聊几句,再喝喝酒,吃吃烤羊腿。 “魏中林!我跟你说话,你听见了没有?!”武清霜见他始终没正眼瞧自己,不由怒从心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杯便扔到地上。 直将坐在她身侧的周钰看的瞠目结舌,“清霜,你……” “闹够了没有。”面对她的不依不饶,魏中林忍耐的说了声,声音淡漠却已透尽厌倦。 武清霜却跟没听见他语中的不耐,伸手便强迫的将他牵着往场外走去。 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 “清霜脾气越越大了。” “就是啊,中林好歹日后还是奉恩侯府的侯爷,她这样不给他面子太胡闹!” “……” 武清霜只当没听见那些刺耳的议论,一直将魏中林拉着走了好远好远才停下来呼呼喘着气,愤愤的瞪眼看他。 他却只是漠然,转身,朝着盘踞在草原上的暖水河方向走去。 四下寒凉,惟有那处热雾氤氲。 武清霜便气鼓鼓的跟在他身后,“魏中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 “你不就是看见孟洵如今成了众星捧月之人心里有些酸吗?她原本那样一个默默无闻毫不起眼的人,如今不过跟着禁军们参加了锻炼,又是徒手杀狼,又是从豹子口中救下我哥哥……” 魏中林前行的脚步忽地停住,脸色异常难堪。 她却仍在身后喋喋不休说个不停,“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对她刮目相看,原来今年秋闱高中的解元孟洵竟有这么大的本事!难怪太子殿下都对她分外侧目,这么多人里只选中她随侍在侧!” 一字一字,一句一句,就像耳光似的清晰刮在他脸上。 他脸上没来由的一阵红紫,紧绷着,唇角也抿成了一条线。 武清霜却还没说痛快的跑到他面前心痛疼惜道,“你心里想什么,计较什么,又纠结什么,拉扯什么,我都知道,统统知道。” 她…… 望着那张掩饰不住对他关怀的秀丽面容,魏中林只觉羞愧,因而神色更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说着便要伸手将她推开。 “魏中林!”武清霜气不过用力攥住他的手不肯让他推开自己,口中亦愤愤道,“你若实在不开心你就说出来啊!何必闷在心里一个人不痛快!堂堂大男人何故跟个女子一般放不下拿不开!” 她清明的眼神、直白的言语都只让他觉得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被冒犯到,因而更加羞愤,抬眸冷冷注视她,“你以为自己是谁?你就这么肯定自己了解我?” “你……”武清霜气结。 “你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罢了!论年龄还得喊我一声哥哥。”魏中林绷着牙关,沉着神色,一字一句呵笑道,“武清霜,你给我记住,我的事,不需要你来管!” “魏中林!” 望着他转身便走的背影,那般决绝,那般冷酷,武清霜恨到藏在袖中的手都紧攥的发抖,可,为他心疼的泪水却无止无休的往外涌出。 难道他不知道,她只是,心疼他么…… * 围场上的歌舞表演结束后,照例进行了一番狩猎前的仪式,无非是丰收大吉。 随后,狩猎的队伍分成三队。 分别是太子沈如锡,二皇子沈曦跟四皇子沈治。 他们三人分别领着数队由京中贵族组成的队伍,男女都有,大多都很年轻,少数族中长辈跟随。 “孟洵,你还是第一次参加皇家狩猎吧。” 出发前,沈曦骑在枣红色的汗血宝马上睨视她道,身披金羽斗篷,尊贵倨傲。 陈昭跟黄克等人随侍在他左右,也都换上了与禁军般的银光铠甲,手持长戟,好不威风。 孟宛清听了他的话,忙躬身回答,“回殿下,孟洵的确还是第一次参加。” “第一次参加便能立下如此功劳,本王不得不对你甚期待啊。”四皇子沈治亦坐在马上笑望他,跟在他身侧的是康靖跟周顾等人。 孟宛清一直保持低头的姿势,语气谦逊,“殿下谬赞了,我不过碰运气罢了。” 沈如锡见在场所有目光均朝孟宛清看去,意味不明,不禁开口道,“时间不早了,出发吧。” 他一发话,谁还会不识趣的找孟宛清聊天? 队伍浩浩荡荡的便朝围场外的丛林深处出发了。 孟宛清眼见着队伍都要出发了却还没看见魏中林的身影,他这是,不去了么? 为什么…… “你在看什么?”李书也跟她一样随侍在沈如锡左右,与她同行,见她左顾右盼不禁好处问了声。 孟宛清自然不可能与沈如锡并肩共行,走在他马匹身后,跟那些贵族也隔了有些距离,说话还算方便,见李书问她,也没犹豫便告诉他了。 “我没看见魏中林。” 从七峰山回来后她又跟队伍进行了几日的短暂训练,无非是如何保护皇子应对意外情况,因此一直没时间跟魏中林见面。 再加上之前她杀狼救武进的事,许多之前没打过照面或是对她冷淡的人也纷纷主动与她结交。 几位皇子也如是。 导致她一直不得空闲也没机会去找魏中林。 李书听了她的话,口中“嗨”了声,“你没看见他也是自然,武进受伤不能来,他自然也不会来,他可是武进未来的妹夫。” 这个,孟宛清也知道。 可不知为何,没看见魏中林她心是总是有失落的。 就好像怀揣着最激动的秘密跟心事想要与关系最要好的人分享,可那人却似是有意与自己保持距离一般。 其实,她已经很刻意在保持低调了。 第206章 百兽 “怎么了,你可是今次队伍中最受瞩目的人之一,应该开心才是,再说,连太子殿下都很赏识你,你若是再在太子狩猎过程中立下功劳,回去后怕是前途无量了。” 听着李书的话,孟宛清却是可有可无的笑了笑,“但愿承你吉言吧。” 说话间,又回头看了队伍后一眼。 不仅魏中林,武清霜她们也没来…… 为什么呢…… * 随着队伍的前行,聚集在一块的队伍也渐渐分开来,起初他们还紧跟在皇子的身后,慢慢的拉开距离,再最后全部呈圆形分散开。 打猎要的是一个安静的氛围,自然不可能这么多人紧随着。 到最后跟在沈如锡身边的除了孟宛清跟李书,便是几位蹲守在不远处的暗卫了。 “你们不必跟着我。” 沈如锡今天身披狐裘,通体雪白晶莹的毛发衬得他眉眼清致气质矜华,他头上没束玉冠,怕日光反射惊动了猎物,只戴了个抹额,抹额前有块拇指大小的宝玉,映得他肤色皙白。 他身后负着箭囊,里面装着上百支制作精量的箭矢。 听见他说要自己独行,孟宛清跟李书皆讶然跟对方相视了一眼。 沈如锡知道他们在犹豫什么,温笑道,“无妨,暗卫就在附近,更远些还有弓箭手,不会有事的。” 他打猎,向来喜静。 孟宛清见他这么说便知他决定已下,再难更改,他是殿下,自然他说了算数,因而拱手听令,“是。” “不能这样。”李书望着沈如锡渐远离的身影,凝眉急声道,“万一太子殿下出了什么状况……” “你少说些不吉利的话就是了。”孟宛清警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追一路随着沈如锡,“打猎本就忌讳人多,殿下也是想自在的一个人狩猎。” “可是……”那样会有危险! 此处接近七峰山脚下,山上凶猛的猎物早在标记过后便被随后赶到的禁军们往山下赶,比起让皇子涉险上山捕猎,还是将猛兽们驱逐下山更安全。 因为,山下四面八方都有禁军驻守,弓箭手更是无处不在。 它们逃无可逃。 沈如锡一个人驾马走出十几里后回头看了眼,果然不见孟宛清跟李书跟随在后,她们不在,他便可静心狩猎。 正此时,西北角方向传来一阵簌簌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悄不经意的溜过。 他在京中拘了大半年,又经历了成帝的驾崩心中积压的情绪早就想好好发泄一番,听见动静,他唇角微扬,反手在箭囊里抽出箭矢随后不动声色的往动静处走。 马儿与他早在默契,一声不响,马蹄踩在柔软的草丛间伴着呼啸的风声,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 那是一只黑麂。 通体暗褐色,长的有些像鹿却没有鹿角,尾腹及尾侧毛色纯白,白尾十分醒目。 它正低头吃草,悠闲得很,并未发现危险逼近。 沈如锡在距离它约有一射之地的距离停下,手持弓箭,眼眸微眯,他并没有马上射箭,而是等了会儿。 此等畜生耳力灵敏异常,有些风吹草动都可能惊扰到。 “四弟,别追了,不过一只野兔罢了值得你追它十数里。” 风声漫漫中传来沈曦的声音,有些悠远,且缥缈,他们应该也在这附近。 那只黑麂听见声音后立刻缩起脖子便要逃走,不过是若有似无的声响都能如此惊动它,可是,已经迟了。 沈如锡等的便是它分神的时候。 虽只有短短几秒却也足够让箭矢穿过它的腹部直射心脏,那只黑麂中箭后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拔腿便跑,只是没跑出几里远步伐便渐迟缓,口中哀哀的嚎了几声便栽倒在地。 它死了,眼睛却仍在眨。 似想看清射中它的那个人是谁。 “殿下好箭法!”李书她们一路匍匐跟随,这是孟宛清提出的法子,她知道沈如锡不愿让人跟,可她们却担不起任何意外,只能用这种他看不见的笨法子了。 李书的声音才响起,不远处亦响起了陈昭的恭贺声音,“二殿下猎得鬣羚一只。” “四殿下猎得野兔两只。” “……” 随后,一路紧随左右的官员提笔记录,记录几位皇子狩到的猎物。 沈曦原本面带笑意,在听到沈如锡是第一个狩到猎物的人后,脸上的笑淡了几分,侧目看向更深的密林里。 听说,那儿有凶禽猛兽。 拔得头筹算什么,猎到百兽之王才算了得。 这些年断断续续一直是他跟成帝轮流猎到狮虎,今年,成帝不成,也该到他显现身手的时候了。 “二殿下……”那头,陈昭才跟官员确认过猎物转过身回来便看见沈曦已经策马离开很远了,不禁面露急色。 黄克也跟着急呼了声,“糟糕!我们得赶紧跟上。” 他们几个一前一后的策马奔向密林间,沈如锡见状,若有似无的淡笑了笑,尔后口中“驾”了声扬鞭便在马臀上狠狠抽了几鞭。 “殿下!”李书也跟着叫了声。 孟宛清却是已经反应灵敏的骑到马上,“还不快追!” “驾驾驾……”一时间,狩猎的队伍陆陆续续往密林里奔。 但进去的仅限几位皇子跟他们的近侍,其它的贵族是没资格进去的,因为密林里尽是平日罕见的猛兽,而那些猛兽只有皇子们才有资格猎狩。 “也不知,今年是谁猎得百兽之王。”几位不紧不慢跟上的官员喝停了马,聚在密林外闲聊道。 这是成帝死后的第一次冬猎,其中意义,不言而喻。 几位皇子的一点动向都能引得天下侧目。 百兽之王,鹿死谁手。 * 密林里光线幽暗、古树参天。 马蹄奔过之处尽是杂草藤蔓跟扎手的荆棘,还有不少枯枝断木横亘其间,经过时务必小心,因为极有可能被绊倒。 孟宛清跟李书才跟进去便跟丢了,密林深深,哪里有半个人影? 这片密林广阔幽深,想找人并不容易,可若是跟丢了便是她们的失职,孟宛清当机立断,“我们分开行动。” “分开?”李书有些不愿,“若是分开岂不是更不好找?” 两个人在一起,做什么也有个商量遇到事情也有个肋力。 那些潜伏在侧的弓箭手跟暗卫可不会保护他们,他们眼中只认皇子。 第207章 袭击 “我们是殿下的随侍,若是殿下有个什么意外被人发现我们却不在身侧……”后面的话孟宛清没说完,他自己自能体会。 李书听了她的话,咬牙思了思,只得点头,“虽分开行动了,半个时辰后不管找没找到还是在此集合吧。” 她明白他的意思,“放心,我会好好保护自己,你也一样。” “那就,分开找殿下吧。” 孟宛清跟李书分开后便一路循着密林深处策马追上,一手握紧缰绳,另一只手却紧紧攥了把锋利无比削铁如泥的匕首。 如若遇到猛兽,她一匕首飞甩过去,既不必将对方杀死也能给自己逃跑的时间。 “哒哒哒”的马蹄声在死寂的密林间传达开,又渐被风吹叶落声淹没。 这片密林太大了,她转了几圈也没找到,别说沈如锡,便是沈曦跟沈治也没看到人影,越找心头越紧,越找心中 越焦躁。 “嗷嗷……”密林深处似是传来一阵猛兽的呜嚎声。 像是老虎又……像是别的…… 孟宛清没听清便策马跟了上去,丛林间的荆棘将她衣摆都扎破了,手背也划出几道伤痕来,她却浑然未觉整个人趴伏在马背上,脸几和跟马上的鬓毛紧紧贴在一处,漆黑有神的眼却透过断枝林叶看向最前处。 声音,越来越近。 是猛兽的……又像是马蹄声…… 是她的错觉吗? “嗷唔……”也不知是何猛兽嘶吼了声,震荡密林,凶残可怖。 孟宛清似是看见一个骑在马上的人被攻击,跌了下去,随后那只鬣狗迅捷的朝跌落的人袭击去,惨叫声瞬间响起。 她心脏瞬间都快被吓的跳出来了。 锋利的匕首于无声间朝鬣狗的方向甩射去,同时她从马上灵敏翻下身来,抽箭,射出,等等等等不过眨眼的功夫间。 孟宛清心跳如鼓,都来不及去想去看有没有射中那个畜生,只知它绝不能活,更不伤到刚被它袭击的那人。 “啊……救……救命……” 那只鬣狗还没近黄克的身,黄克就被它吓的昏死过去。 孟宛清一见是他顿时心放下来了,混身有种受惊过度的短暂脱力感,却也没放松对那只鬣狗的警惕,鬣狗生性凶猛,便是看见狼群都不怕,异常残暴。 刚才她匕首甩过去虽没有命中它却也在它腿部割了好大一块口子,鲜血淋漓,随后射出的几箭中,除去射偏的只有一只射中它的背部却也激起它暴戾的性子,张开锋利的牙齿便要朝孟宛清撕咬去。 “小心。”又一道声音响起。 孟宛清情急中看去却是四皇子沈治。 他看见鬣狗也没露出惧色,想必是常年狩猎早就见怪不怪,拉弓射箭,一气呵成,只是,他的箭法也不怎么精准,第一只差点射中孟宛清,第二只才射中那只鬣狗的腹部。 鬣狗许是见来人越来越多对自己不利,冲孟宛清狠狠一呲牙,瘸着腿一步一步快速逃离。 “你没事吧?”沈治正要从马上下来,一道黑影却在身后窜出。 孟宛清疾呼道,“殿下小心!” 竟是刚刚那只逃走的鬣狗!原来它假装逃开实则从背后袭击沈治,沈治全无防备的情况下被鬣狗撕咬跌下马。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闪念之间。 孟宛清来不及深呼吸抄起刚射空在地的箭矢便朝鬣狗扑扎去,务必一击击中! 鬣狗本就受伤流血,且用匕首弄伤它腿的人就是孟宛清,对孟宛清多多少少有些惧意,也就是在那刻它犹豫间孟宛清一箭矢朝它后背刺扎下去,狠决用力。 同时抱住它的头不让它有撕咬沈治的机会。 沈治本就体胖,被这只鬣狗一吓胖脸都白了,汗也布满了额,抬起行动不便的肥手臂擦了擦脸,喘了喘,“有惊无险,有惊无险啊。” 孟宛清正欲抬头叫他快跑,她快制不住这只鬣狗了,可抬眸的瞬间却看见一只箭矢正静静对着她们这里。 准确的说,是对着四皇子沈治。 而沈治忽然不知。 孟宛清瞳孔剧烈的睁缩着,隔太远,她看不清那人是谁却只看见离弦的弓箭快若流星,朝着沈治的脑袋便奔射来。 那一刻,她心中想了许多许多。 她到底该不该救沈治? 能进密林的人只有皇子,敢对皇子下毒手的人也只有……这是诸皇子间的夺嫡之争,她不过一个五品官员的长子,她有几条命敢参与夺嫡的凶流中? 救,还是不救。 她尚未想出一个答案,那只鬣狗却做出了反击。 它被孟宛清从身后制住动弹不得,但它可以拼咬近在咫尺的沈治啊,于是它竭尽全力朝沈治扑咬去而沈治下意识便侧身去躲。 那只迎面而来的箭堪堪擦过沈治的耳侧便准确无误的穿中鬣狗的脑门,甚至穿透了,尖锐的箭矢尖端差一点就碰到孟宛清的额心。 险象,环生。 这一箭,几乎能同时要了三个人的命。 “幸好……幸好……”沈治满脸惊虚,倒忘了那只箭是从那个方向射来的了。 那只鬣狗被箭矢穿过了脑袋,便是脑浆都流流流出来,自然是死翘翘了,这一次是真的死透了再不可能有突袭。 可孟宛清却混身脱力,甚至一阵一阵瑟瑟发抖的后怕。 她宁愿,刚刚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她虽未看见那个人,可那个人想必是看见了自己的。 “孟洵,你没事吧?”沈治见她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夹杂着惨淡的白,以为她被刚刚的情形吓坏了。 孟宛清听了他的话好久都没回过神来,胸膛处,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不止。 如若一个人受惊过度也会死,她想,她差不多在半死的边缘了。 昏死在一旁的黄克差不多也被接连的动静吵醒了,只是醒来后看见那只趴伏在地凶目怒视他的鬣狗又吓的昏死过去,“鬣……鬣狗……” 说完两眼一翻,又躺了下去。 直将沈治看的甚是无语,“这个黄克也忒胆小了些,他是如何通过禁军锻炼的……” 孟宛清听着他的话三魂七魄还没回来,满身满心俱是疲惫。 好累啊。 心累。 第208章 为何 “孟洵,四皇子殿下,你们没事吧?”李书大约是找了大半圈没找到沈如锡,又在原地等不到孟宛清便找到这儿来了。 看见他,沈治方才舒了口气。 “孟洵,你没事吧?”李书的目光从沈治身上来到孟宛清身上却见她似魂魄离体般神不守舍,一连喊了好几次都没反应。 “许是方才……吓坏了吧。”沈治说话间又喘了几口气,他人胖,动弹间本就比旁人要费力些,加上刚刚遭遇惊险又从马上跌下,体力有些不支。 李书当即伸手将他扶起,又将他扶上马,恰好此时黄克也已经醒了。 “黄克,你护送四殿下出去吧。”李书说着朝孟宛清方向指了指,“我跟她还要去找太子殿下。” 黄克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反正是连滚带爬的上了马,“四殿下,我……我们快走吧。”他巴不得早点离开这个野兽出没的凶险之地。 “哒哒哒…………”的马蹄声响,渐渐远去。 “孟洵……”李书凝眉,正要伸手触碰她,她却在此时回过眸来,一双乌黑漆亮的眼珠子像浸在夜色下的古井水,幽幽凉。 他蓦然怔了下。 孟宛清却已经收回了方才的神色,拂了拂身上刚与鬣狗打斗时弄皱的衣衫,敛色起身,“走吧。” 行动之利落,不见刚才的失神。 “你的匕首……”李书见残留在地的匕首,上面还沾染鲜血,捡起来便追上去了。 * 狩猎的队伍是卯时出发的,一路行行走走,收获也是颇丰。 那些贵族们猎了不少野猪、野兔、狼、鹿、狗獾、以及罕见的紫貂、豹猫等,三位皇子们也猎了狐、麝、赤麂、梅花鹿、鬣羚、云豹等。 押运的笼子里一时装满各类禽兽,惹来随行女眷们不时的惊呼。 “瞧,那只紫貂的毛发真好看,若是剥下来做围脖定十分暖和。”周钰全副武装,又是风帽又是围脖只露出一双眼睛,不像出来打猎,倒像是出来避难的。 林婉华听了她的话,不屑的把玩手中九节鞭,“你这么喜欢剥皮,什么时候试试剥人皮。” 周钰正跟同伴们聊这紫貂冷不丁被她一句直怼的哑口无言,面色尴尬,偏偏林婉华是长公主的女儿,长公主膝下就只有林婉华跟林静姝这么一对如珠似玉的女儿,在她面前,她可不敢有任何忤逆。 因而,只能挤出几丝假笑,“我不过是说着玩的……” “好玩?”林婉华眼神鄙夷视向她,天生的清贵傲慢,“若有人要剥你的皮,你会觉得好玩?” “……”这下周钰是真假笑不出了,比哭还难看。 一直紧随在后的林静姝赶上她俩后见此情形免不了又劝林婉华几句,“姐姐,周姐姐想必也是有口无心。” “有口无心。”林婉华转眼朝那只关闭紫貂的笼子望去,吩咐道,“来人,将它放了。” “放了?”旁边几个相识的女眷纷纷皱目,好端端的为何要放掉? 林婉华做事才不会在意别人看法,口中自有言语,却不知是在跟自己说还是在讽刺周钰,“这紫貂金贵稀罕之处便在那一身皮毛,若失了皮毛,与其它泛泛可见的畜生有何区别。” 知道林婉华是不忍紫貂失去那身淡紫柔滑的皮毛,可她天生刀子嘴,不会说软话。 只有做妹妹的林静姝去替她安抚被怼的周钰了,“周姐姐,我姐姐便是这个脾性,你别生气。” “哪有。”周钰强笑着,实则握着缰绳的十指已经泛白了,却还是强压下心头怨怒,“我知道林姐姐最是心善了。” 呵,说起来一套一套,不过就仗着自己的娘亲是长公主么? 算什么东西?! 一场风波,便这么无声无息的过去了。 看似过去可场中却有了微妙的变化,被怼的周钰成为了众人冷落的对象,除了林静姝偶尔与她说上几句便再没人理会她。 至于林婉华,策马崩腾,英姿飒爽,倒跟那些狩猎的世家子没什么区别。 她虽女儿身却也不输那些男儿。 “嗖嗖”几箭下去,也猎得一头豪猪、一只小羚羊跟几只野兔。 “婉姐姐好箭法,怕是我们这些女儿中猎得最多的一人了吧。”几位女眷难掩羡慕跟向往的说了句,她们虽跟着出来了却多多少少有些放不开,顾着淑女风范,加上箭术的确不精,不想丢人现眼。 可林婉华却是实打实的学过,也在军营里短暂呆过。 “姝儿,你就在这儿跟她们一块,我去密林那里看看殿下他们怎么还没回来。”林婉华说着便要扬鞭。 林静妹吓的在身后喊住她,“不可,母亲说过不许你去密林那儿。” 长公主如何不知自己这个长女的个性,要强又自负,因此叮嘱林静姝看住她。 可林婉华却不是那等会乖乖听话的人,策马扬鞭便向着密林深处奔驰去。 “最好是,死在那儿。” 周钰望着她渐行渐远的模糊影子,心中暗暗诅咒。 * 未时了,密林里又幽不见光,偏暗的光线透过林木穿透而入,几丝细弱光线。 时间越久,里面便越安静。 近乎死水般的暗寂。 沈如锡早就弃了马,而他本人则隐匿在一株枝叶盘结的古树上,树叉粗壮,足够支撑他在上面窥探这暗林中的一切。 在上面蹲守的时间里他看见几头孤狼、豹子、貂熊等经过,他身形削秀,又藏匿在重重枝叶里,那些猛兽并未发现他。 “殿下,殿下。”李书他们四下喊他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还有孟宛清的,“殿下许是躲起来了。” “躲起来?为何?” 那个秀挺的少年骑在马上环视四下,背对着他,看不见表情却也能从声音听出她的镇定,“打草况且能惊动蛇,若想猎捕兽王,需在幽暗僻静处隐匿起来才有机会窥探它的形踪。” “可是这样我们就找不到殿下了啊。”李书声音有些忧急。 孟宛清思索了会儿,跟他说了几句什么,两人又分开去寻他了。 沈如锡望着那少年从容在密林中穿梭、策马的身姿,她是何时变得如此沉着冷静的,从前的她固然也有超越同龄人的从容不迫,只是,经过七峰山一行的她像是打磨过的锋刃,便将锋刃隐匿于刀鞘中,锋芒也藏盖不住。 她迟早,非池中物。 正沉思间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林中传来,像有什么穿过野草、丛林的声音。 第209章 快救 几只在不远处觅食的蜂猴听见动静甩动长臂,一蹦一跳的借着树枝逃走了,转眼不见踪迹,其它野物也纷纷藏避起来,像是即将面临什么危险一般。 “呵,百兽之王,终于叫我找到你了。” 沈曦是为了这只白虎来的,此刻纵然的见它也丝毫不惧,因为他知道,但凡他有个什么闪失那些躲藏在暗处的暗卫便会出手相救。 所以,他不怕,也不惧。 白虎一般只在黄昏活动,白天多潜伏休息,没有惊动很少出来,算算时辰差不多也是它出来觅食的时候。 眼前这只白虎通体雪白,满身黑色横纹,头圆、耳短,耳背面黑色,中央有一白斑甚显著,四肢健壮有力,尾粗长,具黑色环纹,尾端黑色。 这是一只强壮凶猛的老虎,体态雄健,精光湛露。 它看见沈曦后一点也不惊奇,像是对他从何而来不感兴趣,只是慵懒的舔了舔自己的爪子,伏在地上悠闲自在。 他,俨然是它的盘中餐。 它并不急着享用。 它的轻敌自傲激到了沈曦,他已缓缓抽出身后的箭矢。 白虎意识到他的动作后忽然狂啸了声,整个密林都因那声虎啸震荡,叶落纷纷,而白虎的神态也变狰狞,似是不满有人在它面前冒犯。 “来人。”沈曦自然不会是一个人,身后还跟着数位。 沈如锡仔细看了一眼,除了陈昭跟周顾还有几位身着劲装的世家子弟。 沈曦这样做已然坏了规矩。 皇子捕猎是为了顺应先皇祖马上夺得的天下,为了不让后辈怠忘因此设立冬猎,而皇子狩猎随从只得保护却不能插手。 他为了捕获白虎无视规则,其背后野心,昭然若揭。 沈如锡暂且不急,悠在古树林树间悄悄的旁观,这只白虎是谁的,现在做定论未免也……太早了。 “殿下,小心!”周顾见那只白虎一阵呲牙咧嘴身姿矫健的朝着沈曦便突袭去吓的惊出一身冷汗。 旁边的陈昭早就拔箭上弦了,只听“嗖嗖”几道劲声传过,无数箭矢朝着白虎的方向密集射去,那只白虎伸出前爪左挡右避,竟没有一只箭矢能近它的身。 相反,激起了它的躁怒。 “嗷嗷……”的吼叫声不绝于耳。 沈曦怕它的叫声被这密林中的其它人听见,当下喝令,“来,给我将这只白虎捉起来!” “可是……”周顾在旁弱声道,“那些箭矢对它根本没有作用。” 想徒手抓住这只老虎,怕是没那么简单。 便是抓几只狼都要费些功夫,何况是这百兽之王。 “无用!”沈曦狠藐了周顾一眼便将随身携带的火铳拿出,眯眼瞄准。 他竟还带了火铳? 沈如锡冷冷勾唇,二皇兄他未免也太操之过急了,当初成帝有命,猎捕只可用箭不得借用外物,他倒好,成帝才死了不过半年他便公开违反这一命令。 只听“咚咚……”声响,弹药朝着白虎所在的位置弹射去。 白虎从未见过这个,狂躁的躲避同时朝沈曦所在的位置更猛烈的呼嚎着,尖锐的牙齿不时张启着,涎水都流到地上了。 它那一双铜铃似的褐色眼瞳绽出凶厉的精光。 它要,杀了他! 不过眨眼功夫,上一刻才在一射之外远的地方眨眼便扑至沈曦面前了,便是沈曦本人也吓一大跳,手中火铳也失手掉到了地上。 “去,快去给我捡起来。”他朝身侧的周顾踹了脚。 周顾闻言便是怕那只白虎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下马,谁知他才下去白虎便准确无误的扑了上来。 “啊啊啊……”只听周顾口中发出惨烈的一声叫。 沈曦都看呆了,那只白虎竟生生的将他背后的肉撕咬下一块来,周顾惊恐的看着自己沾染鲜血的后背惊骇过度昏死过去。 陈昭却早有行动,朝白虎所在的方向一连射十几只箭。 另几个世家子也与他一样。 白虎要躲避那些箭矢这才停下对周顾的再次攻击,却也没离开这儿,即便身上中了几箭,可那对它来说不过挠痒痒一般,凶神恶煞的用牙齿咬掉那几只箭矢,又咆哮着朝沈曦的方向扑过来。 “快……快……给我挡住……”沈曦目睹了白虎的凶残跟暴态,不敢再像之前那般嚣张。 陈昭跟另几位世家子齐齐挡在他面前,可面对一只身姿矫捷的白虎光是用箭射也不行,因为它已经出其不意的逐个扑去。 “啊……不!”又有一个被它险些咬到的世家子吓的当即便弃了箭策马逃走。 另几个虽未走却也惊恐的避躲一旁,不敢招惹。 只有陈昭跟另一位世家子艰难与那只白虎对抗。 “陈昭!你们快闪开!”只见沈曦又不知何时捡起了那只火铳,朝着白虎方向便要瞧准射击去。 “殿下!不要!”陈昭见白虎已然被沈曦激怒,拼着死向的决绝朝他猛扑来,在他还来不及用火铳打它的时候。 白虎扑到他面前堪堪快咬到他的时候,沈曦一个手抖,火铳打出的子弹射中它的左边眼角,重重威力下将它眼瞳震碎,鲜血瞬间流出。 “嗷嗷……嗷呜……”白虎暴怒,对他疯狂挥舞着两爪,沈曦根本抵抗不住身上的衣衫都被抓烂了,脸也实验室抓破了。 陈昭急忙奔来援救,“还不快救殿下!” 若非他们赶来的速度够快白虎怕是要从沈曦身上撕咬下一块肉,虽然没有,可他胸口被白虎狠抓出一道鲜血淋漓的爪印。 白虎也在这时见好就收,窜入丛林间,消失不见。 “给我……追……把它给追回来!”沈曦痛彻中不忘猎捕它的事,哪怕被爪子抓出的胸膛血肉都翻开来。 陈昭见他眼中的疯狂之色,心内微叹了声,只能起身道,“你们在这儿看好殿下,我过去看看。” “陈昭。”同伴担心他,“那只白虎眼睛瞎了,性情更暴虐,你若是过去……” “闭嘴!”沈曦在旁狂喝道,“今日捉不到白虎你们谁也别想出这个密林!” 这……所有人听了他的话后同情的看了陈昭一眼,陈昭却没说什么,重新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第210章 不提 白虎的眼睛受了伤,视线有些模糊,一路穿梭不时撞到树木荆棘上,漂亮的白色皮毛也染了不少污浊。 它不时狂啸几声显的很暴躁,或是用尖利的爪子在树干是刨出锋利的痕迹。 有几只野兔不幸被它抓到直接生生撕碎,血肉模糊。 沈如锡便在此时不动声色的靠近,他两只手分别握了匕首,一步,二步,慢慢逼近,许是白虎才经历了一场酣战又正饿极享用肉食,并未发觉动静。 不过瞬息间。 他扑上那只白虎,两只握了匕首的手干脆利落的在它颈脖处狠狠割下。 白虎骤然受袭狂躁暴动,转头“嗷呜”的冲他连声咆哮,他亦无惧,拼命保持割裂它颈脖的姿势,许是他身轻缘故,伏在它身上死死不离,白虎颈脖被割鲜血如注,本就暴怒偏怎么都甩不开他。 尝试用爪子乱抓一通,他却也不松手。 “嗷呜嗷呜……”一阵高过一阵的咆哮,暴躁震动。 沈如锡的脸几次险些被虎爪挠过,全都惊险的偏开了,他身上穿着软猬甲那些爪子并不能伤到他,只是它劲道太猛,他手臂都感觉有些脱臼了,偏偏它还不放弃抵死反抗,他也只能维持着快要被它甩晕转晕坚持不松手。 一人一虎就这么对峙许久,终于,白虎气力不支。 它颈上的口子实在伤的太深了,几乎割开到一半的位置,它只能急骤猛睁着褐色的眼瞳,剧烈张缩着,两只前爪无力的刨动面前的土,都快刨出一个土坑来了。 而它颈上的鲜血也汹涌而出,如注流进去。 只听“噗通”一声响,白虎终于倒下。 沈如锡却还伏在它身上一动不动,他全身崩紧了,用尽全力,哪怕它死后也没放松,尽管右手手臂疼痛难止也不敢松手。 那只白虎果然身体又震动了动,“嗷呜”了声,最后再尝试着转头张着血盆大口便要咬伏在它背上的他。 沈如锡眼神发狠,一刀插中它心脏位置。 “嗷嗷……”最后的惨叫声响,伴着白虎不可置信又凶猛暴虐的眼瞳,一点点,一点点无力倒下。 气息,渐弱。 它终于死了。 可沈如锡也吃力的咬紧了牙,他脸色都发白了,额头渗满汗水。 “殿……太子殿下……” 陈昭便在此时循声而来,眼前情景绝对足够震慑人心,满地的鲜血分不清是沈如锡的还是白虎身上的,那只白虎到死都用力睁着铜铃般的褐色眼睛,尖锐的牙齿微张着,像是时刻准备袭击人的样子。 只是,它那身雪白的皮毛,包括它的颈脖处,都是鲜红一片。 沈如锡支撑这么久终于有些脱力了,却仍保持得体的仪容,朝他微微笑了笑,“这只白虎 ,终于被我制服了。” 陈昭望着他沾染鲜血的秀俊脸庞,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许久才后知后觉的跪倒,“恭喜太子殿下猎得白虎!” 沈如锡望着他紧凝的眉心,淡笑,没讲话。 “殿下,你可要起来?”陈昭见他一直趴在白虎身上不下来,不禁上前伸手。 沈如锡却是摆首,“手脱臼了。” 脱臼了?难怪……陈昭想着想站脸色又更深重几分,看着沈如锡的眼神也更意味难明。 手脱臼了还能坚持这么久,这份毅力,这份狠劲,太子殿下当真……不容小觑。 * 白虎被运出密林的那一刻,沈曦的面色要有多难看便有多难看。 沈治倒是无所谓,上前好奇的观望了下,“还是七弟厉害。” 沈如锡听了他的话不过淡笑,“不过侥幸罢了。” 侥幸?一直跟随身后的陈昭听了他的话后不禁更肃然起敬,太子殿下捕得白虎却丝毫炫耀的意思都没,低调平淡。 他不由往沈曦的方向看去,对方俨然已经沉了脸。 这气量,这肚量,分明不可比拟。 “陈昭,你怎么跟在太子殿下身边?”黄克一看见他便第一个发问,他是傅正咸的外甥,而傅正咸是坚定的拥护二皇子,所以他也是二皇子一党。 正如陈昭,他长姐嫁给了沈曦,是大京国的二皇子妃,他自然也是二皇子这一党的。 至于四皇子沈治,康王爷的庶女嫁给了他做侧室,康家自然是拥护他,还有周顾也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而身为太子的沈如锡,则有以内阁为首的张伯迁等一众官员力挺。 几方势力,不相上下。 只有五皇子沈聿因为母亲出身低微没有这么多拥护的势力,此次他亦没来。 “这白虎身上怎么用火铳打出的痕迹?”康靖意味深长说了句。 不止他,其它人也都看见了。 他这样做不过是怀疑沈如锡为了猎捕这只白虎而不合礼规的私下用了火铳,若真是这样,那此事不免又上升到另种矛盾里。 而这矛盾便是他们人愿意看到的。 沈治听了他的话上前瞧了眼,“听你这么说,倒是有些像……” 沈曦见他们围上去本来不悦的神色更阴沉,当即对康靖发难,“康靖,你这是怀疑太子殿下私用火铳了?” “康靖不敢。”康靖嘴上说着,心中纳闷, 这与他又有何干?他不是最乐意看见太子殿下吃瘪的人么? 陈昭见场上气氛渐有紧绷,马上上前打圆场道,“想必是看错了,白虎既已猎到还是快些运送出去让大家看看。” 他的开口让这件事更陷入难解的秘密。 那火铳到底是谁携带的? 众人目光若有所思的在几位皇子身上来回,最后都聪明的选择了按下不提。 * 冬猎第一日便捕获白虎,太子声誉更为广极。 所有人都向他道贺庆祝还特意举办篝火晚宴用以庆祝,牛羊肉,各色饮食美酒,伴着载歌载舞的男男女女,气氛欢融。 身为今日的主角,沈如锡自是坐在最显眼的那处位置,沈曦跟沈治则分坐两旁,他们两边也分别坐着幕僚跟关系相近的贵族。 “听说周顾被白虎咬了,你要不要去看看他。”李书喝了几杯酒后放下看了眼坐在他身侧的孟宛清。 孟宛清也听说了这件事,边咬着手中羊腿边道,“等我吃完这根羊腿便与你去。” 第211章 你呢 河岸边,树影清辉。 这儿的夜跟京城不大一样,月亮又圆又大,冷亮亮的,倒映在河水中泛开涟漪般莹亮的细丝。 孟宛清吃饱喝足,打了几个饱嗝慢悠悠的沿着河岸走。 走着走着,她蓦然发现自己的影子似乎比以往的长了不少,是长高了么?她伸手在自己脑袋上比了比,量了量,好像是长高了一些。 待过完年她便又长了一岁。 又长一岁……意味着她马上就要过生辰了,待她生辰那日月华她们能找回么?还是她又跟往年一般过产冷冷清清无人问津的生日…… “哎呀……” 正想着只听附近传来一声女子急促的惊呼声,这儿离密林虽有些距离可也不代表那些猛兽不会到处乱跑,虽然周围都有侍卫把守。 孟宛清收起神思马上朝着声音响起的位置小跑去。 轻薄的月色下,一个身影纤弱的女子弯身扶着树木,似是脚受了什么伤,口中不住的轻吟着,“咝……” “姑娘,你没事吧?”孟宛清想上前看看又唯恐唐突了对方,毕竟她现在对外的身份是个“少年”。 那女子听了她的声音后将脸埋的更低,似是不好意思,声音却很有礼貌,“不妨事,只是脚崴了了下。” 脚崴了? 孟宛清知道她顾忌着男女大防,可眼下这儿离篝火处还有一段距离,若是跑过去喊人又怕她脚崴了不方便碰上性猛的畜生怎么办? 思此,她口中斟酌着道,“那你……还能走路么?” 女子似是不知她为何这么问,却也不肯拿眼看他,矜持回避,“我……”才说了声似是触动疼痛处,又深吸了口气,良久才轻摇头,“怕是走不远。” 走不远。 孟宛清朝篝火处看了眼,又朝她看了看,提议道,“不若这样吧,我去找一截木棍来。” “木头?” “恩,你如今脚崴了走路不方便我也不好扶着你,去喊人又怕你一个人在这儿碰上林中的野兽,只能暂且找根木棍给你当拐杖,你拄着它走,这样也能减轻些痛楚。” 孟宛清说完稍稍后退了几步,怕她不适应有男子靠这么近。 “……那就,有劳你了。”对方字字句句都是替她着想,且没半分轻薄之态,林静姝心底也稍稍放下了些,点了点头。 那少年见她点头,这才迈步朝林间走去找木棍了。 林静姝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心里既感激又愧疚,她是因白天寻了一天没找到林婉华所以刚刚连吃饭的心思也没有,一个人跑到这儿来找,谁知半道上脚崴了。 若不是她过来,她一个人在这又黑又僻静的地方当真要吓死了。 “姑娘,棍子已经找到了。”孟宛清找了一根又结实长度又刚好的木棍,快走到她身旁时自觉停步,然后将棍子横着递过去。 两人间便隔着一根木棍的距离。 她都已经表现的这么和善肋人了,林静姝自然也不能太失礼,好歹抬头看了她一眼,“谢……” 谢字才说了一半便怔在那儿。 是月色太迷蒙了么?怎觉得眼前人有些面熟? 孟宛清见眼前少女杏脸桃腮,长相十分秀致,更有柳弱花娇的味道。身上穿了件蜜合色棉袄,搭了条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配葱黄色绫棉裙。 虽没有显眼的金饰,却也是玉质天成的矜贵。 “我们走吧。”孟宛清并没有多看她,只一眼便收回视线往前走了几步,与她之间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既不会太远让她感到害怕,也不会太近感到冒犯。 林静姝握着她为她拾来的木杖,有了它,她走路果然好些了,虽然每动一下被崴伤的位置依然丝丝作疼。 “你脚……还行么?”孟宛清走了几步后见她良久没跟上便停下来等她,顺便问问她脚的情况。 林静姝听着少年清和干净的嗓音,脸蓦得烧红,声音也更低轻,“不……不妨事。” 知道她定是个礼教森严的大家闺秀,孟宛清也不欲再多说多问省得令她难为,这深更半夜的孤男寡女处在一块儿便就是失礼的事。 所以她不仅往前走还四下望有没有旁人,这件事传出去可是有损女儿声誉的。 除了将木杖递给她时看了她一眼,她便再也没有看过她,便是连眼角余光也没有触碰到她。 这般自持端庄…… 跟那时为她将缠在树上的纸鸢取下来时,一模一样。 原来,那个人便是眼前人。 林静姝面上又热了热,幸亏夜色深深无人看见,便是连她自己也羞死了。 “哎哟……”心有所思,导致脚上的伤被撕扯到。 孟宛清想伸手又将手顿在半空,头仍是没回,只关心的句,“你没事吧?” “没……”林静姝望着她向后伸来的手,手指修长,干净,也白皙,她记得小时候她偎依在爹爹的怀里时,爹爹的手总是有主多茧,且肤色也黝黑。 这样一个洁净端持的少年。 林静姝望着走在她面前不时飘飞起的衣摆,还有少年笔挺的身姿,以及她体贴的走几步停几步,走几步用余光看她走的是否安稳的样子,一幕一幕,镌刻在心。 两人这般走着,慢慢吞吞。 孟宛清心里固然急,一是觉得这要走会加剧她崴了的伤处,二是还跟李书约好了要去看周顾,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尊重她。 走的很慢,也稳。 就这样,一步一步,一步一步,两人终于从树林处走到了快接近众人聚集的篝火所在地。 “我就,不送了。”孟宛清停下朝她拱了拱手,目不斜视,“你继续往前,会有人看见你。” 那,那你呢? 林静姝多想问一声,可从小学的那些规矩让她不敢出声,不敢多问。 只是轻轻点头。 又吃力的一步步从她身边走过,走过时,似是闻到她身上甘松的味道、混着其它说不清道不明却足矣扰乱她心的气息…… “你……”终于要跟她道别了,林静妹心乱如林,如藏了只兔子在那儿般抑制不住的蹦蹦跳跳。 孟宛清见她还有话说便耐下性子等在那儿。 等了半晌却是听她鼓起勇气问,“敢问,阁下贵姓?” 第212章 砸到 贵姓? 孟宛清失笑了声,“无名小卒罢了,不必挂记。”说着又拱了拱手,“既然姑娘到了,我便走了。”说完便要走。 林静姝听着她少洒脱的语气跟说走就走的决定,一时咬住唇,“上次……上次我问你,你也没说……” 上次? 孟宛清听着纳了闷,正想问她几句不远处传来李书呼喊她的声音,“孟洵!孟洵你人呢?” “抱歉,我同伴在喊我,有机会下次再见。”说完,她匆匆离去。 只留下仍杵在原地看她离去的林静姝。 怔怔的,出着神。 原来,“他”叫孟洵。 * 冬猎的第一日便由太子沈如锡猎得百兽之王,大家可都是冲着这个目标来的,现在白虎既已被他捕获,那些计划扑了空的人岂不是兴致缺缺了。 除去前几日沈曦与沈治做做样子,跟沈如锡一块又打了几场猎,后面几日都留在山庄里泡温泉、赏雪赏梅或是饮酒做乐。 为成帝吊丧禁了半年的声色犬马,加上那些爱劝谏的老臣又不在这儿,他们可不玩的痛快。 “孟洵,你不去跟他们一块儿去玩冰嬉么?”李书才从外面玩了回来,身上那件石青色夹袄都被雪浸湿大半正准备脱下来去泡个澡。 孟宛清听了他的话却是强自一笑,“不必了。” 李书瞧出她情绪有些失落,不禁停下手中动作问,“你怎么了?从昨个儿回到这你就一直闷闷不乐的。” “没事,没事。”孟宛清轻描淡写说着便将他往房间里推,“你去泡吧不必理我。” 李书硬是被她强推出去。 将李书弄走后孟宛清望着窗外墨蓝的天色,寒冬天里,常不见日光天色阴霾,人的心情自然也容易被片阴霾影响。 “他为什么不等等我呢……” 昨日她回来的时候才得知魏中林已经走了,就在她们启程去冬猎的那日。 因为皇子冬猎涉及范围之广,不可能打猎到一半又全部返程,是一连出去几日在回来,吃穿休息都在外面临时搭建。 可她回来的时候却听说魏中林走了,说是武安侯府知道武进身上的伤势后派人来接,魏中林也跟着一并回去了。 便是连一封信也没有留下。 “还在想中林的事?”苏柏并没有跟魏中林他们一块走,那次跟魏中林因为抓阄的事两人间也有些隔阂,还是短暂分开几日要好些。 苏柏的到来让孟宛清心情多少好了些,“听说二皇子欣赏你的才学,想让你去他府上做幕僚?” 听了她的话,苏柏只是淡笑,“不过是被二皇子赞了几句便传成这样,人言可畏,日后我还是避着二皇子一些,省得说我趋炎附势。” “苏柏。”孟宛清见他面色有些不痛快,伸手抚了抚他的肩,“你也别想太多了,你才名在外,多多少少会有些暗中嫉妒的毁你清誉。” “不理就是了。”苏柏倒是一幅想得开的模样,说完笑问,“来这儿也有半个多月了还未痛痛快快的赏过雪,你可愿与我一块?” “你说呢?”孟宛清回以他一个大大的笑脸,随后勾住他的肩,“走!” 苏柏哭笑不得的跟她一块肩并肩着便处山庄后的那片梅林走去了。 * 途中,俩人不紧不慢的走着,偶尔聊几句。 倒也自自在在。 山庄后的这片梅林疏影横斜,暗香浮动,一簇一簇的梅花在雪地衬托下红艳绮丽,傲雪欺霜。 她们才走进梅林的时候天上便飘起了片片雪花,落在肩上,落在发上,又或是落在红艳艳的梅花花瓣上。 孟宛清很喜欢这种幽静奇妙的感觉,仍不住伸手去捧,“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便是苏柏也忍不住跟着吟了句,“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他吟的诗中,又何尝没有他心事。 “我们继续往前走吧,前面好像还有腊梅。”知道苏柏心事沉郁,孟宛清伸手拉着他便往梅林深处走,“看见没,就在前面。” 苏柏被她这么一打断,沉落的思绪也消散了,又见她满脸孩子气的模样倒跟初识她时一样,眼神看似乖觉实则顽劣。 脸上不禁浮出笑来。 “苏柏,接我一招!”只见孟宛清一个窜身藏在雪堆后,过后捏了团雪便往他身上扔去。 苏柏一个不设防结结实实的挨了她一雪团,而且还是砸在脑袋上,又痛又凉,他简直哭笑不得,“孟洵,你当真越活越小了。” “我本来才才十多岁的小儿郎。”说着孟宛清挑衅的又向他抛了抛手中雪团,“敢不敢跟我打雪仗?” “有何不敢?”苏柏好久也不曾如此放松过了,眉眼都舒展开,弯身在雪地里捡了一团大的慢慢揉捏好,冲孟宛清笑笑,“敢接么?” “来便是。”孟宛清勇猛无双的拍了拍自己胸膛,“保证你打不中我。” 这么自信? 苏柏不由失笑,随后随手一抛便朝着她在的方向抛打去,孟宛清一个灵活的闪身……其实,她可以躲掉的。 可是,她假装躲闪不慎被他打中。 他心情不好,她是知道的。 “哎哟!”只见孟宛清吃痛的捂住被雪团砸中的脸,气呼呼道,“苏柏你下手也太狠了吧?!脸都给你砸凹了。” 苏柏本来有些愧疚,实在被她话逗的笑个不停,“真抱歉,不是有意的,不是有意的,不然,你再砸我一下?” “当然要砸回来啊,有本事你别躲!” 说着孟宛清揉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雪团,嘿笑着,不怀好意的朝苏柏所在的方向假装抛试。 苏柏看着那个雪团眉毛都跳了起来,“这么大?” “怎么,你怕了?”孟宛清故意挑衅道,眼中坏笑十足。 苏柏硬着头皮道,“别砸太狠了……” 他话还没说完孟宛清便朝他砸去,实则方向改变了,她不可能真的砸他只是吓吓他而已,雪团完美的从他身侧擦过砸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孟宛清见他吓的眼睛都闭上不敢睁开的样子不由失声大笑,“哈哈哈,苏柏,瞧你那怂样!” “我哪里怂了……是你自己没扔准。”苏柏听见她笑便知她已经扔过了,便也睁开眼予以她笑。 两人正说着身后忽然传来沉喝声,“大胆!是谁刚刚砸到了二殿下?!” 孟宛清跟苏柏齐齐转身时只看见一群人朝这儿走来。 第213章 温泉 为首的正是沈曦还有沈治以及……沈如锡。 沈曦身着一件银灰色方胜纹暗花缎袄,外罩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气宇雍容,俊美潇洒,只是鹤氅上沾了不少雪沫,他脸颊亦有些。 孟宛清哪里料到居然会这在儿碰上几位皇子,当即惶恐上前,“抱歉,二殿下,我不是有意……” “不必了。”身旁随侍要为沈曦擦去身上的雪沫却见他摆摆手,指定她,“让她来。” 孟宛清察觉他视线强硬定在自她身上,伴随而来的还有沈治跟沈如锡等人看过来的目光。 陈昭就在沈曦身侧,听了他的话眉头微拧,似是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二殿下……”苏柏见状拱手道,“一切还因我而起……” 沈曦看都没看他,“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方。” 这句话很重,又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的,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苏柏脸上。 “二殿下,一切都是孟洵错,与苏柏无关。” 孟宛清怕事情闹大更不愿看苏柏在旁难堪,当下伸手便为沈曦拂去鹤氅上的雪沫,雪是白色,她手指却是欺霜赛雪般嫩皙,指尖几分嫣红,令人浮想联翩。 少年的个头颀秀却还不及他这个早已成年的男子,以他的角度可以看见她乌黑发丝下莹白的额间肤色,眉眼鲜亮的五官,还有淡色的樱唇。 这样形容一个少年似乎不大好,可她的唇的确像个樱桃般小巧、只不知是否如它那般可口。 “你看上去,似是清减了不少。” 沈曦口中或有似无的的说了句,竟当众挑起她下颚,研量细看的同时指腹亦在她下颚上不轻不重的揉捏了下。 这个触碰令孟宛清如遭雷击,瞬间偏过头去并退后几步。 沈曦目色微沉,正要说什么陈昭的声音已在旁响起,“殿下,这个时候去泡温泉是最好的,下着小雪,泡在温泉中饮酒。” 沈曦凝着孟宛清维持恭敬却僵硬的身躯,冷藐了眼,这才收回手淡淡道,“走吧。” 他一开口,场上氛围才松淡了些。 “既然这么巧遇上,不若,你们也一块儿去吧。”走之前沈曦意有所指的说了句,虽未看孟宛清但孟宛清知道他那话就是对她说的。 沈治经过时笑了声,双下巴都出来了不知在笑什么。 “既然二皇兄都开口邀请了,一块过去吧。”沈如锡走上前和声道,他手中不知何时撑了把伞,微微撑在她头顶替她挡去不少落雪。 围在颈颚间的白狐裘衬得他气质雍容又矜贵。 孟宛清还陷在刚刚被沈曦莫名触碰的抗拒中没回过神来,直到那把伞强自被他送到她手中才缓些了神,触上他清亮乌黑的眼眸。 里面,有关怀的善意。 她这才强颜笑了笑,“是。” 沈如锡他们走后孟宛清下颚紧了紧,目露阴郁,许久才被倒映在内的皑皑白雪消融。 只是,苏柏却未必能像她这般轻易的拿起放下了,“你去吧,我便不去了。” 说话时,他言语仍是跟平常一样的浅淡。 只有孟宛清敏感察觉到他平静外表下的支离破碎。 “苏……”她歉疚不已,却也如鲠在喉。越是这种时候越该闭嘴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 * 木兰汤泉建在山庄后,里面有澡雪堂、漱琼室、飞凤亭、汇泽阁、开襟楼等,山清水秀,曲径通幽。 朱红雕栏隐约间,氤氲袅袅,一隅远离尘世喧嚣。 孟宛清一路跟随在他们身后前行间,但见四周环列建筑,亭及依山起伏的长廊利用园外的水画,通过复廊上的漏窗渗透作用,沟通园内、外的山、水,使水面、池岸、假山、亭榭融成一体。 鹅毛般的雪花在空中飘飞着,一片片的往下掉。 “参见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四皇子殿下。”只见里面早有等候接见的人。 沈如锡他们与对方稍做寒暄便走进一座精致的雪堂。 走到雪堂外时孟宛清止步了。 她真的要继续跟他们一块儿进去么?他们是来这儿泡温泉的,可泡温泉是要脱衣服的……她不能进去! “孟洵。”陈昭见她杵在外头以为她还在惧怕沈曦,不禁上前和声道,“不必怕,二殿下不会为难你的。” 她哪是怕这个…… 沈曦正在跟沈如锡他们几个说话,听了陈昭的声音后朝孟宛清所在的方向看了眼,直将她看的低头敛目,似是很惧怕他一样。 可等她抬起眼角又发现他跟沈如锡他们进去了,就像刚刚他并没有看过她一样。 “陈昭,你怎么还不进去?”黄克出来的见陈昭在跟孟宛清说话,他本来平时就跟武进走的近,对孟宛清也极具成见,不待见她,看见她后脸上的笑都淡了些。 他不待见她,难道她会待见他么?该怎么就怎么看回去。 黄克面色绷了绷,跟陈昭说完对她道,“殿下吩咐你去漱琼室取些杏仁露来。” 杏仁露? 黄克以为他吩咐她她会抗拒不愿,没想到却是心甘情愿还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是去漱琼室么?我现在就去。” 说着飞快就出去了。 直将他看的纳闷不已,就这么爱跑腿? * 她哪里是爱跑腿,分明是想摆脱泡温泉这件事。 出了澡雪堂后她在侍从的指引下来到了漱琼室,但见古树葱茏,箬竹被覆,朴素自然,景色苍润如真山野林。 在寒冬朔月还有此等盎然绿景,当真心旷神怡。 孟宛清脱离了沈曦他们心也渐放松下,她打算在这儿坐坐,避一避,至于杏仁露么过后随便找个借口再送去就行了。 想必,他们泡上了温泉也顾不上她这么一号人了。 她在假山旁坐了会儿忽闻到空气中在淡淡的药香,似是薄荷、白芷跟艾叶……这味道她太熟悉了绝不可能错。 还有人在这儿泡药浴么? 心里想着,带着几分好奇跟狐疑起身慢慢顺着箬竹摸寻去,隔树相望,但见正前方浴池氤氲,白雾缭绕,果然也有个温泉。 来不及看更多手臂上突然传来一股力道,迫使她整个向后倒去。 第214章 承认 “你……” 孟宛清被那人强制禁锢在怀的时候正欲破口大骂,待看清那人面孔后却生生闭上了嘴。 少年姣白的脸上有被人冒犯的羞愤,乌黑黝亮的眼瞳跟被温泉水浸润过一般,湿漉漉的、在他的强势禁锢下显出几分柔软来,却又固执的不肯退让。 沈曦从她眼中的警惕咂摸出非同一般的意味,攥在她臂间的力道亦收紧,“怎么,你很怕本王?” 怕? 孟宛清看着俩人彼此紧挨的暧昧姿势,强压心头怒火,语气克制,“殿下是皇子,孟洵自然敬尊。”说着便要将手抽开。 他却没有要松开的意思,甚至还将她手臂把捏了下,口中啧道,“怎的如此细弱?” 说话间唇亦靠近她额间。 如此亲密又哪此放肆,孟宛清当下也顾不上尊卑之分将他用力一推,“还请殿下自重!” “自重?”沈曦见她如此抗拒自己,脸上的笑亦淡了淡,“本王不过是欣赏你,想结识结识,你却不知好歹!” “孟洵多谢二皇子殿下的厚爱,只,此处人多眼杂被有心人看见只怕误会。” “误会?”沈曦明知故问,“什么误会?” 感觉他又向自己走来,孟宛清眉头不安的跳了跳便要退后,谁料他却跟提前知晓了般趁她不备又将她往怀里拉。 口中念念有词,“你怎如此怕本王?本王难道比那只狼还可怕?” 他说的便是孟宛清之前屠杀的那只。 她连狼都不怕?为何却怕他? “那只畜生自然不能跟金尊玉贵的殿下相提并论。”孟宛清不好挣脱的过于明显,否则就是目无尊上了,可脸却是已经板起,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生气了。 畜生不能与他相比? 沈曦当真觉得眼前少年越发有意思了,她是当他听不出含沙射影之意?敢如此公然的拿他跟一个畜生做比较,她胆子,还不是一般的小。 “殿下,你做什么……”孟宛清以为他不过是像逗猫儿逗狗儿那般逗弄自己,谁想他曾附身在她身上深嗅了嗅,并露出意犹未尽的表情,那表怀,令她畏惧。 沈曦保持着嗅她颈发的动作,无视她身体的僵硬,喃喃道,“你身上熏的,是什么香。” 怪香的。 此刻他从身后强拽着她而她又动弹不得,他毕竟是个成年男子,而她不过少年,年龄相差不说体力也悬殊,而且他又习过武,孟宛清更不是他的对手。 “殿下,我想,您要的杏仁露已经差不多该好了。”孟宛清尽量保持冷静,不与他搭刚才的话。 沈曦瞧着少年不敬的背对着他,言语甚是冷漠,就跟雨后山林间的竹枝般青翠坚韧,宁折不屈。 她越是这样便越激起他的征服欲。 身居高位的人总是有想要驯服周遭一切的野心跟欲望。 “本王身边正好差一个侍身,不若,你过来。”沈曦总算松开了她一些却并没打算放手,而是在等她的答案。 她的答案很重要。 说不好就是大逆不敬,担上罪名。 孟宛清受够了与他周旋,偏他身份又尊贵,她静默片刻一板一眼的答道,“这件事还得回去禀告家父。” “不必告诉他,你决定。”沈曦耐着性子看她皙白的后颈,细皮嫩肉的,比他王府那些豢养的伶人都要娇嫩。 孟宛清感觉到他视线似是定在她颈后,忽得心生警惕。 初见时,他也是那样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她低垂的头。 许是男女有别的缘故,孟宛清便是男装也不习惯别的男子如此公然大胆的望着自己裸露在外的肌肤,她下意识便伸手要捂住后颈。 她的手,较之细嫩不常见光的颈部又有不同韵味。 手指纤秀,便是连骨节都如菱角肉般莹白发光,衬得肤如凝脂般,一个字,润。 连指甲都是罕见的淡粉色,宛若初春枝头初生的嫩桃瓣。 那一刻,沈曦也不知怎的鬼迷心窍,握住那手便往唇边递。 他要吻她的手。 孟宛清意识过来后惊震失控,下意识抽回手便要给他一耳光,沈曦自然不会站着挨打,他反应快她一步攥住她手腕又见她脸颊涨着愤恼的红晕,双眸更为水亮,荡漾间,勾人魂魄。 他脑子轰隆了声,一热,便附身要去亲她的唇。 “二殿下当真好兴致,只是,这样未免挠人清静。” 就在孟宛清混身惊颤着恨不得将藏在袖间的匕首拿出捅他时,身后温泉处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子声音。 许是泡了温泉的缘故,声音听上去有些沙沙的,哑哑的,又有几分疏懒。 那是…… 孟宛清眼睛一亮,如临大赦般向后看去。 沈曦亦与她一同朝后看。 温泉中白雾缭绕,千丝万缕,泉水畔青藤翠萝缠绕在侧,那人赤着上身浸泡在内,肩膀宽阔,许是泡着温泉的缘故,轮廓分明的五官上全是水珠,眉眼湿润,少了几分肃冷,多了几分沉静。 他随意的将手搭在泉壁边,手臂肌肉紧绷,线条流畅,匀称有力。 再往下……孟宛清不敢看了。 “赵大人。”沈曦有些意外于他怎么会在这儿,却还是有所顾忌,松开了钳制在孟宛清身上的手。 孟宛清也松了口气,朝着赵景行的位置便小跑而去。 她承认,看见他的那刻她头全是委屈,就像看见了可以倾诉的人。 “四叔。”她跑到温泉边时又停住了不敢靠太近,也不敢将视线停在他裸,露在外的胸膛上,只低着头畏缩的站在那儿。 听到她喊赵景行四叔,沈曦不禁深看了她一眼,又看回赵景行,以玩笑般的口吻道,“赵大人,她与你赵家有何关系么?怎的喊你四叔。” 赵景行不动声色瞥了孟宛清一眼,孟宛清感受到那迫人的视线朝自己压来,气势瞬间弱了,怂在那儿跟软包似的。 好吧,她承认她是故意的,故意让沈曦听到她喊他四叔的事。 面对沈曦的探问,赵景行淡描轻写,“有无关系不重要,我既允了,便是。” 沈曦没想到在朝中向来独来独往从不给人结交机会的镇江王竟也有松口允下这声“四叔”的时候,他既开口说明也表了态,这个孟洵是他要保的人。 别想动。 “呵呵,原来如此。”沈曦狠视了孟宛清一眼,她倒乖觉,低头不语装傻充愣,“既如此,本王便不打搅赵大人了。” 第215章 真心 说着,甩了甩袖,意味深长又往孟宛清所在的方向看了眼才走。 赵景行果然个硬钉子,连身为二皇子殿下沈曦都不敢轻易动。 孟宛清松口气之余更觉这个大腿抱对了,同时又为刚刚利用他那声“四叔”赶走沈曦而感到惭愧,“四叔,刚刚……” “我允你一声四叔,并非要你拿它趋利避害。”赵景行阖眼浸在水中,语气听不出喜怒。 我允你一声四叔,并非要你拿它趋利避害。 孟宛清挂在唇角讨好的笑才浮起便僵凝在那儿,表情亦变得难堪羞惭,脸不知是被温泉热雾熏的还是蒸的烘得红通通的,实则是血色不通畅的那种红。 红的有些……发白。 “四叔……”她再度开口喊他,声音却轻了很多,像是所有底气刹那泻光。 赵景行终于微微睁开眼眸,被热雾熏得湿润乌亮的眼睛就这么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像倒映在夜色湖面的上弦月,幽凉的锋利。 孟宛清便这般隔着氤氲的迷雾与他相视,胸口轻微起伏,是克制,亦是愧惭。 “我……”她深吸了口气,想解释,可嗓子却跟被湿布堵住了般半晌都发不出声音,贝齿紧咬嫣红的唇瓣,是强撑,也是羞耻。 她心底那些卑鄙龌蹉的小心思,他早堪破了。 可他心中如何想她却从未了解过,到底,是她,辜负了他的别有深意。 “孟洵错了。”孟宛清才说完,晶莹的泪便从眼中滚落,她倔强的仰起头不想在他面前这般哭,这样就好像她在故意示弱博取他的同情一样。 她脸颊上每一丝细微的颤动他都看在眼里。 她对外有很多种样子,是才华横溢的秋闱解元,是不受重视的孟府长子,是游刃于世家望族能屈能伸的孟洵,也是风雪劳途中一声不吭坚持前行的少年。 她有百般模样,可眼前这张才是她原本的模样。 会无肋,会示弱,会介于崩溃又苦苦支撑,会隐忍会克制会压抑可也会崩溃…… “四叔,孟洵辜负你的用意,是孟洵太过功利了。”孟宛清从未如此惶怕过,她对外付出过的任何一件事都是有利可图的,包括一开始对芳杏、秋桃还有月华她们的好。 种种种种,不过是收复她们的计策。 虽然后面她也付出真心,可开始付出的却只是以物易物般的条件交换。 可他说,我允你一声四叔,并非要你拿它趋利避害。 若她再笨些或许就听不懂他话中饱含的深意了,可她是七岁便逝母之后便遭遇种种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孟宛清,她是在庄上煎熬受磨整整五年饱受姐弟分离的孟宛清,她是韬光养晦十年磨剑的孟宛清。 她是……懂他的。 “四叔愿待我如亲故,我却只想拿它邀名射利。”说着,她扑通一声跪下,眼圈都红了,嗓音也嘶哑,两只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骨节泛白,指尖都在颤抖。 从未有人如此待她。 他允她那声四叔,是怜惜,这份真心实意如何能用那些浮名易换。 他身处高位已久最忌讳的便是那些慕名而来逐利之人,京中喊他的四叔的人并非魏中林,可他今日既说了,她才彻悟,原来他允她,跟允他们的不一样。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何人不识君。 这份深重,这份允诺,这份真意,她必当以命相惜。 “四叔……我错了……”她想哭又压制着,眼睛久久的盯着温泉壁面上的青石板,像是要将上面的每一丝纹路都看的清清楚楚,眼睛要嵌进去般深久持重的看着。 赵景行只是安静的泡他的药浴。 他每年都会趁冬猎时来这儿好好泡一泡,司太医说了,他腰上那些堆积的旧伤治标不治本,惟有坚持药浴才能缓解。 肩膀、后背、肋下包括胸前,都是金鼓连天剑戟森森的厮杀下留下的。 是伤疤亦是功勋。 他舀一瓢水从肩上泼下,紧绷的肩颈处有道蜈蚣般的刀痕,在麦色的肌肤下显得刚烈狰狞,那是十七岁那年打突厥时他单枪匹马去擒了对方大汗,然而他当时作战经验还是少了,没料到对方使诈,将他身旁关系较好的一位亲兵捅死挂在城门上,为了夺回尸体他被三百人的骑兵重重包围。 那一次,他真以为回不来了。 这种相似的九死一生太多太多,可他每次都突出重围杀出一条血路,不过,身上多了几道疤罢了。 他伸手拿泉壁上的药时,手却被摁住了。 “四叔,我来为你上药吧。”孟宛清不知何时跪行至他身后,乖巧柔顺,这份乖巧却不似平日在外人面前表现出的假意顺从或听话,是真真关心他。 她的手都伸出来了,却又卑微的缩回去。 他不允,她便不敢妄动。 不是怕他,亦不是想讨好,是尊重他。 赵景行不是轻易能用眼泪打动的人,战场上什么没见过?尸山血海白骨森森,心,早就硬了。 他没有准她,也没有应她,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他的眼睛很深邃,像月色下起伏的崇山峻岭,有棱有角,气势峰拔,你惊叹它的跌宕陡峭亦沉溺在它的万丈幽渊中。 孟宛清被他这般近距离凝视,有些承不住,低垂如蝉翼般的乌黑睫毛轻颤了几下,避过他眼神,木讷看着温泉水,可水里也有他的影子,有他瘦削英挺的脸。 “我从前,在庄上的时候跟一位老大夫学过些医,虽尚浅,但……”擦药这事,她还是能做到的。 他便勾着手臂靠坐在泉壁旁,听她说着。 孟宛清说的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圆润清晰,倒有几分少年的乖软,说完抬手将袖子捋上了些,她手指纤长,细嫩,水葱般。 恰好药亦是绿色,晶莹状,又朋些黏腻。 她极具耐心的将药放在掌心,慢慢搓揉开,然后摊开来想为他涂抹在伤疤上,虽然有短暂的犹豫可还是这么做了。 药能静心,他却觉得她手……太软了些。 “你的手,没有骨头么。” 孟宛清见他突然拉过自己的手身子险些就要跌倒,幸好另一只手急忙扶住了泉壁,可人也呈附趴在他身后的姿势,脸跟他只隔着一只手掌的距离。 许是往上涌的雾汽太热了,她脸有些红。 第216章 成双 他无视她醺红的脸,握住她的手便放在肩颈上那个蜈蚣般的伤痕上,眼眸低垂,专心沉静,却不知被他握着的手紧张的蜷着,不敢张开。 “你方才那般,是在给我挠痒痒。”不知是否玩笑,他倒是说的一本正经,握住她的手便重重在那伤痕上搓过。 细柔的掌心在粗糙的疤痕上经过时,她像是被烫到一般想要收回手。 赵景行淡瞥了她一眼。 她顿时定在那儿不敢往回收了,他的强势,向来不表现在外却也令人遵服。 “像这样,重一些。”说话间他望着手中细软的白手,若有似无的柔捏了下,“果真是个没骨头的。” 男人的掌心宽大又温燥,掌住她时,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皮肤的每一个纹路跟存茧,还有每一分力道从何处来,又是如何集中起来将她握疼。 握疼。 她心跳漏了拍,不敢胡思乱想循着他方才教她的那样用力在他伤疤上药,试图将药渗透直达筋骨。 “轻了。”他又阖上了眼,似在养神。 孟宛清脸红了红,她……她手掌心就这么清晰的感触到他的疤痕,摩挲间,总是有种怪异的微妙感,男人的骨架跟女子不同,哪哪儿都是,紧绷的,很有力量。 抚触他,跟抚触自己又是不一样的感觉。 她从未与男子这般接触,一时脸红脑烧,只能自我催眠他是她的四叔,是长辈,也尽量忽略为他上药时反复接触的滚烫跟摩挲。 就这么静静的,一人在水中,一人在岸上。 白雾袅袅,玉砌雕栏,俩人的身影倒映在一处叠映于水面上。 晃荡,再晃荡。 * 从漱琼室离开时她心仍是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脸上红晕未消,透着鲜润、是枝头才长出的青杏,沾了春雨、经了骄阳,便显现出熟透的颜色来。 途中碰上陈昭跟康靖,他们似是才泡好正要出去便与她一同,可她却跟做了什么心虚的事般借故先走一步,实则奔离不歇的冲了出去。 一出去,心头的热意总算消了几分。 人也冷静了些。 来时天光大亮白雪皑皑红梅怒艳,走时梅香清幽、微凉。 借着山庄上上下下通明的烛光倒也能看清路,可她却不想回家,只是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在梅林中四下瞎逛着。 正是梅花怒放的时节,临寒独自开。 这份气节,亦是她钦佩羡慕的。 “任他桃李争欢赏,不为繁华易素心。”她摘下一枝梅花放在鼻前轻臭着,丝丝馥郁的冷香便钻进她鼻中直达胸腔。 凉沁沁的、好舒怀。 孟宛清发呆片刻,脑海中蓦然又浮现今日为他上药的种种情形,肩膀、背脊、甚至还有肋下……一时竟不知是梅花与她的脸哪个颜色更深几分。 只知,那种心慌意乱的感觉又来了。 她的手到现在还是疼的,他既嘲她手没有骨头,她便做给他看看,看看她力道是否比他逊色。 可那样肌,肤,相,亲重重,摩挲却是前所未有的,怕是要在她脑中扎根纠结一段日子了。 孟宛清捧着那枝梅花,一个人在雪地中呆了很久很久。 * 腊月二十三,祭灶节,又称小年。 小年被视为除夕的开端,据说每年年底,灶君、太岁神与民间诸神都要回天庭向玉皇大帝述职,尤其灶君会向玉帝禀告人间善恶是非,作为对黎民奖惩报应的依据,故人们大多在此时奉拜家中诸神与灶君。 孟府也不例外。 腊月才来方姨娘便早早的张罗起一切,将年下要备的年货、人情往来的礼物贺品还有用来赏小辈的金裸子银裸子也打了不少,成双成对,纹样吉祥。 自从林月娘被孟士宏关起来加上江姨娘跟梅姨娘都不在,环姨娘也因做错事被发卖了,府中便只剩下她一人,孟士宏自然将掌家之权交到了她手中。 这一下低调多处被疏忽的多年方姨娘连带着孟妤顿时成了府中上上下下巴结示好的对象。 丫鬟婆子们都削尖了脑袋想到秋梧院这边来伺候,只方姨娘却不是那等得势便狂浪的主,她还是跟从前那般温和忍耐,只性子虽未变,但她处事却也有自己的一套规矩。 办砸了,办错了,办不好的仆从都有各自的惩罚。 事不过三,第三回便直接离开孟府。 但往往没有第三回的,第一回便能治住他们,第一回做错便罚月银,一个月的,看似少可第二回却是直接罚一年的。 开了这个例子可就时刻面临着第二第三等严峻之势,众仆心里自然都打起精神,办事百分百妥帖。 方姨娘除了要管中馈之事,府中其它人员的事也费了不少心。 首先便是东哥儿跟贞姐儿还有淑姐儿,歆姐儿是好说的,她都已经嫁出去了,可东哥儿他们几个小的这么小就没了娘,听说江家被孟士宏整治的再不敢踏入京城半步。 敢毒害他子嗣,有多远便发派到多偏远的地方去了。 “东哥儿身子还是跟从前那般不好么?”方姨娘处理完一早的府上大小事,就着人在抱厦里跟白大夫碰了个面。 白大夫经现经常出入孟府,一是为林月娘定时把脉看胎像如何,二则为东哥儿看病。 双环被发卖后才断断续续得知她从前暗中给东哥儿吃了好些虎狼之药,加上东哥儿那次溺水,现在虽救回来了身体也变的很虚弱,且智力发展的也缓慢,都一岁多的孩子了连坐也不坐,翻身也不会,跟他说什么只会傻兮兮的笑,连句话也不会说。 孟士宏因为这件事发了好大一通怒,过后甚至提出要将东哥儿也送回庄子上。 这种儿子要来还有何用? 最后还是方姨娘劝他,孩子还小,说不定看看大夫,吃吃药待长了几岁便好了。 孟士宏也无心管这糟心事索性全扔给她,之余他自己有空则到处物色新的姨娘,他总不能亏待自己。 “姨娘,你也别太操劳了。”孟妤知道方姨娘对府中事物最是上心,每每早起,只匆匆用了些糕点粥食,特意熬了些滋补的汤药送过来。 她一来,方姨娘脸上的疲惫顿时消了大半,拍了拍身侧,柔声道,“好孩子,快坐下。” 待过了这个年,孟妤也有快十八岁了。 女大不中留,何况她再留就真的成嫁不出去的老闺女了。 第217章 容忍 房嬷嬷知道方姨娘在跟孟妤说什么,在旁打趣道,“为娘的为了自己的孩子,再操劳也不会累,何况还是为喜结良缘之事。” 听她这么讲孟妤如何不懂这是她的亲事有眉目了,一时羞的直偏过头,不肯看她们。 方姨娘握住她细白的手,又叹又怜,眼角都湿润了,“姨娘无用,将你亲事耽误了这么久,前阵子代夫人跟京中夫人们一块儿去赏了几次雪,观了几次梅又打了几场叶子牌,一来二去便结识了一些。” 这其中便有此次为她说亲的左常侍刘夫人。 左常侍刘夫人最是个热心快肠的人,她听闻孟妤待字闺中后马上为她四处打听了一番,总算打听到了一个各方面跟孟妤相配的。 “就是远了些。”说到这个方姨娘心疼的拧紧了眉,想到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差点嫁给那个不肖滥赌的黄敏,便心有余悸,好在现在都好了,“是平远的,离咱们京城坐几日船就到了。” 平远。 这两个字对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孟妤来说,多多少少还是陌生的,可出于女子的矜持她也不好意思开口问,最后还是房嬷嬷快言快语的说了。 “那家统共就他这么一个儿子,祖上倒也出过进士,只是到了他这一代中了个秀才后便再没结果,好在他为人勤学吃苦,在私塾里做教书先生,加上祖上积累的家财倒也是小富之家。” “他爹爹早年病逝,只有一个寡母,你姨娘都打听过了是个好相与的。” “为表诚意他说了日后无论贫富他都只有你一人。” “……” 无论贫富都只有她一人。 时下任何女子听了这般信誓重重的话都不难不动心,孟妤的脸红了红,半晌才期期艾艾说了声,“什么时候……” 问出这句话便是她已经允了一半。 方姨娘总算放下心来跟房嬷嬷相视一笑,笑到一半只见樱红欢欢喜喜进来通告道,“洵哥儿回来了!” 洵哥儿? 孟妤听见她声音马上从座位上站起来,满目欣喜,“洵弟当真回了?” 樱红不住点头,“接她的马车才在外头停下呢。” “我去看看。”孟妤说完跟方姨娘与房嬷嬷急急告别了声便出去了,从她欢喜期待的表情便能看出她有多想念孟宛清。 房嬷嬷不禁感慨,“她们俩姐弟感情如此深重,倒也不易。” “是啊。”提起孟洵,方姨娘又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走,我们也出去看看。” * 孟府大门外停着一辆马车还有几辆牛车。 牛车上驮着的全是此次沈如锡跟其它皇子赏下来的,此次狩猎的一些猎物譬如野猪梅花鹿跟几只白狐,更有柔软暖厚的貂类皮毛。 一箱连着一箱,一担挑着一担。 经过的街坊邻居全都伸长脖子往这儿看,边看边伸手议论着。 “听说此次孟洵跟那些世家子一样进入了锻炼的禁军队伍里,还成了太子殿下身边的随侍。” “是啊,看这么多赏赐,说明太子殿下很赏识她。” “那是自然,能徒手将狼打杀,她才不过十一岁呢。” “……” 在阵阵恭维声中孟宛清掀开车帘走了下来,这一下来倒叫那些恭候在孟府正门外的孟妤等人认不出来了。 不过才分别一个多月而已,却是有了大变化。 她个子更挺秀了,骨架匀称,眼睛较之从前深邃明亮了许多,熠熠有神,整个人也从之前更沉稳,气定神闲。 她身上罩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束一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头上罩了雪帽,容质俊秀,好一个金尊玉贵的少年郎。 若非知晓内情的,都暗叹这是哪个家世公子? 一见面孟妤便情不自禁的喊了声,“洵弟,你回来了。” “妤姐姐。”看见她,孟宛清脸上也绽出了大大的笑,这一笑,眼睛便像铺层星河般灿烂生辉。 便是方姨娘等其它人在旁看的也是惊艳连连。 士别三日,她就像脱胎换骨了般,是从前那个孟洵,却也不再是从前那个孟洵了。 “方姨娘。”孟宛清上前行容有止的跟她问了声好,又跟孟妤相视一笑,再打趣了樱红几句,说她脸红的跟猴子屁股似的。 “难不成你偷搽了你家小姐的胭脂不成。” 樱红被她打趣的脸更红了,分明是如今的洵哥儿已经长成朗朗少年,让人一见便不由自主红了脸。 众人和乐融融的在门外聊了会子天,便要进去了。 进去前,孟宛清仔仔细细的在来人间环视了几个来回,玩笑的神色也渐正,“秋桃呢?” 为何独不见她? 若是知道她回来她定是第一个便要冲出来迎接她的。 可是,这儿却没有她的身影。 方姨娘本来笑着要邀她去秋梧院坐坐,听了她的话,脸上的笑也凝了下,不知如何继续。 “秋桃……”孟妤提了句,却也没讲下去。 孟宛清下颚紧了紧,“你们先去秋梧院,我去瞧瞧再来。” “洵哥儿……”樱红见她正色便知她此刻有些肃重,终是犹豫着上前拉过她低声道,“秋桃她不方便出来看你。” “为何不方便?” “她……”连说了几句她,樱红才在孟宛清越来越严迫的目光下叹声道,“她小产了。” 小产? 孟宛清神色默然变化了阵,摘下雪帽便直奔孟府里面,边走边疾声问,“什么时候的事?” 从她知道再到她离开中间不过隔了两三个月,为何好端端的流产了? “就是前两日的事。” 前两日?孟宛清眼睛蓦然眯了眯,比烈日下雪地里反射的白光还要锋利逼目,“荣安呢。” 荣安。 樱红却是不再往下说,停步道,“您……您去了便知道了。” 去了便知道? 呵,孟宛清舔了舔后槽牙,笑意厉狠,他最好没做出她容忍不下的事! * 此刻正关门闭户在床上与人厮混的荣安无端的打了个寒颤,屋里不是烧着炭么?怎的一阵寒意袭来? 春喜不喜他做到一半又停下,双手蛇般缠上他脖子,“好冤家,怎的不动了?” “冻?”荣安望着她身下不着寸缕的白花花身子,笑的邪,淫,“这就好好冻冻你。”说着又没命的搂着她干那事儿。 床板“咯吱咯吱”响个不停,震的整个屋都是声音。 第218章 熬着 孟宛清原本抬手叩门的动作生生顿在那儿,面若寒霜,那对狗男女却更放肆的在里面欢愉了,难道不知道一墙之隔的西偏房正躺在才小产的秋桃吗? “洵哥儿……”樱红在旁担心的喊了声。 洵哥儿此刻的样子好吓人,身上寒气凌冽,好似靠近她就会被冻僵般。 “你找几个人在院门口守着,别让这对狗男女离开半步。”吩咐完毕,孟宛清再不去理会屋内的动静径直抬脚便往西偏房走去。 荣管事是孟府的管事,他在孟府也有自己独立的小院子,东西两个偏房外加一个堂屋,四下铺着青石板砖,院内移了几株腊梅,黄色的花瓣沾着未融的雪,倒也清香幽远。 孟宛清来到西偏房时便听见里头一声接一声的咳嗽声传出,剧烈急促。 秋桃…… 她犹豫了下抬手慢慢掀开棉门帘子,眼下腊月了,屋里竟连一盆炭火都没架,门窗紧闭密不透风仔细闻还能嗅到一股子馊味。 “咳咳……咳……”那个消瘦的身影靠在床边不住咳嗽着,伸着枯槁的手想要去拿床塌旁的水,可总是够不着,胸口重重起伏着像是提不上气又使不上力。 蓦然间,一杯冒着热气的茶盏递到面前。 秋桃望着握着茶盏的那双手,细白温润,凝脂如玉,忽的,胸口紧了紧,缓慢又僵迟的向上看去,直到看见那张阔别数月的脸。 “洵……洵哥儿……” 她嗓子都哑了,似是重病过后喘不过气的感觉。 孟宛清朝她微微一笑,坐下便亲自喂她喝那杯茶,“先喝些茶。” “不……”怎么能让主子伺候做奴婢的呢?秋桃才想拒绝喉间便一痒,又是重重咳了好几声,直咳的瘦弱的身子跟要散了架似的。 她散乱的发丝、泛黄没有气血的脸颊还有眼底的黑眼圈,以及白骨般廋的可怜的手指,孟宛清全部一一看进眼底。 宛若深潭汇入激流,又消失不见。 孟宛清小心喂她喝着水,直到看见她发裂的唇湿润了些这才产茶盏放至一旁,然后又将她扶起了些在她身后垫了几个软枕。 “樱红,端几盆炭火进来。” “是。” 听到樱红也来了,秋桃怪不好意思的,“咳……倒是麻烦她了。” “不麻烦,有何麻烦。”孟宛清望着她身上那件衣领都磨损了的棉衣,颜色都洗的看不见原来的模样了,一时不禁别开了视线,却见屋内简陋清贫,除了桌椅板凳别无它物。 秋桃还沉浸在再次与她相见的欣喜里,也没发现她情绪的异常,只用帕子捂着唇轻咳慢问道,“洵哥儿,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方才。”说话间,孟宛清想起什么似的将自己身上那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脱下来,“来,将这件大氅穿上。” “不,不可。”秋桃受宠若惊,“万万不可。” 她怎么能穿这么精贵的衣裳呢? 孟宛清却是坚持,“此次冬猎太子殿下跟其它皇子赏了许多貂皮给我,都是上等的皮草,这件我原本就是要留给你的。” 秋桃见她言语间句句都挂念着自己,一时湿润的眼又朦胧几分,“没事的,奴婢自己身上也有……”说着垂眸看了眼自己身上那件半旧不新的棉衣,一时竟无言以对。 气氛就这么凝默了会儿,再开口时,孟宛清直截了当道,“秋桃,想清楚,你可还要跟荣安过下去。” 刚才她之所以强忍盛怒没有进去将那对狗男女教训,念的是秋桃的颜面。 她若那样做了,秋桃日后在府上怎么做人? 她要亲自来问她,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提到荣安秋桃的眼圈红了红,用力吸了口气,别过了头,“这过日子,不就是一天一天的熬着过。” 她现在都嫁给他了,纵然他对她非打即骂还跟春喜勾到了一块儿,她能怎么办? 她身子都给了他,人也是他的了…… “那你从前在西院跟我一处时,日子,可也是如你刚说的一天一天熬着过?”孟宛清字字清缓,她清楚秋桃跟芳杏月华她们比心思最浅,却是最隐忍吃苦的一个,也最怕给她添麻烦。 从前在西院…… 回想那些时光,跟月华一块儿打络子,跟芳杏学纳鞋底做女红,还有跟姐姐桂枝同睡同吃备受照顾的感觉以及……以及眼前少年。 洵哥儿。 纵然在她最不受宠处处辖制的日子里,她从未对她们甩过脸子,发过脾气,她总是那般乐观开朗,怜惜爱护她们。 “洵哥儿……我……”秋桃回想往事,喉头沙哽,捂在唇上的帕子紧紧摁在眼角上不敢松开。 怕一松开,泪就控制不住的流出来。 正好在此时门外传来荣安跟春喜俩人的愤愤不平的叫嚷声。 “你们凭什么堵了门不让我们出去?” “谁给你们这个权力的?” 孟宛清耐着性子等秋桃一个回答,可秋桃却哭的再难言语,她眼神中的坚冷渐融和,变成柔惜。 伸手替秋桃将凌乱的发丝整理好,这才起了身。 “秋桃,这辈子只要你还喊我一声洵哥儿,我便断不能看你受委屈。” 说完,孟宛清转身,甩袖,迈步向外走去。 秋桃望着她决绝坚定的背影,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哭趴在床上。 * 西偏房外,正呈对峙状。 几个粗使婆子跟小厮拦在院门口那儿不让荣安跟春喜出去,荣安面红耳赤的跟他们争论,春喜则蹙眉在旁将衣领处的盘扣一一扣上。 才扣上动作便顿在那儿,讶然看着迎面走来的少年郎。 丰神俊秀,端方明朗。 洵哥儿何时长的这般出众了? 她眼睛都舍不得在她脸上挪开半寸,动作也不由斯文起来,一双含水多情的眸子直往孟宛清那儿瞟。 孟宛清却连余光都没看她,径直走到荣安面前。 “哟,是洵哥儿啊……”荣安乍然见她有些惊啧,只觉得气度容貌较之从前都有变化,可他心底却是不怕孟宛清的,甚至还主动伸手要去拍她肩膀,“许久不见都长个儿了……” 他手才伸过去孟宛清眸光微烁,接过他手臂不动声色的狠拧了下,刹时间,只听“咔嚓”声响,他的手臂生生被孟宛清拧脱了。 “啊呀……啊呀我的妈呀……”荣安痛的脸都皱起来了,哎哟哎哟的捂住甩来甩去的手臂更惊怒震动不可置信的看向孟宛清。 第219章 跪她 孟宛清目无波动的与他对视,“马上将合离书写好。” 合离? 荣安一时忘了疼痛,翻瞪着眼冲她嚷道,“凭什么?!” “洵哥儿,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春喜说着妖娆的撩了撩发,又向她抛了一记媚眼,“荣安他……” “这里也有你说话的地方?”孟宛清横了她一眼,宛若刀锋。 春喜一时僵在那儿忘了接下来的话。 “方姨娘,劳烦您将春喜的卖身契拿来。”孟宛清说完就着樱红刚搬来的太师椅便坐下,手中接过朱漆描金龙凤纹手炉,有了它,暖了不少。 众人从未见过她摆主子的谱,可从她秋闱高中再到此次载誉而归,府里上上下下对她不觉也多了几分尊重。 方姨娘闻言马上看了房嬷嬷一眼,房嬷嬷会意,“老奴这就去。” 卖身契?春喜听着有些不对,又见荣安还在那儿冲孟宛清干瞪眼,吵嚷着,“别以为你回来就能随意替她做主!她既嫁入了我们荣家便是我们荣家的人,跟你又有何干系?” “荣安,别吵了。” 荣安将春喜往边上一推,呵笑几声,“再说,她人早就是我的了,难道洵哥儿有穿破鞋的嗜好?” 破鞋二字一出,西偏房里的咳嗽声更重。 一声一声钻进孟宛清的耳中,凝成眸中冰雪。 “樱红,你去偏房里陪着秋桃,好好照顾她。”说完,又吩咐,“将门窗关上,别让她听见这些糟心事。” “是。”樱红闻言马上退下。 这时房嬷嬷也已经将春喜的卖身契拿来了,恭恭敬敬递到孟宛清手中,孟宛清接过去看都不看便又给了方姨娘。 方姨娘一时不知她拿的是什么主意,“洵哥儿这是要?” “她既这么爱做那起子下贱的事,索性便如她的愿……”孟宛清双手缓缓在暖手炉上来回的温着,言语淡薄,就像在讨论一件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小事般,“跟人牙子说声,卖窑子里去。” 卖进窑子?! 春喜听了她的话面上轻浮骤失,大惊失色,“洵哥儿,不要啊,您不要将我发卖了啊……” “你凭什么将春喜发卖了?!”荣安不平的冲她呼喝道,质问且不敬,“我都已经跟老爷求过了,她马上就要嫁进我们荣家做平妻。” 平妻?孟宛清轻淡残忍的笑笑,却没理他,只是跟方姨娘道,“方姨娘,这府中,是谁主事。” 方姨娘闻言低头道,“洵哥儿未归来时,是我在管。”说完又抬首看向众人,言语郑重,“如今洵哥儿回来了,自然是洵哥儿做主。” “凭什么是她?”荣安第一个跳出来不服。 孟妤直接一句话堵去,“就凭她是我们孟府的嫡长子,而你不过一个家生子也敢在主子面前放肆?!” 春喜心惊意骇这才注意到府里上上下下的人不知何时全站在孟宛清那一边了,且都对她恭敬有加,加上方才听她们议论什么太子跟几位皇子都对洵哥儿赏赐称赞,她吓的立马跪到地上。 “洵哥儿,我错了!”说着便要伸手去扯她衣摆。 孟宛清嫌恶的瞥了她一眼,漠然吩咐,“房嬷嬷,将她抓下去,立马安排人牙子将她发卖了。” “是。”房嬷嬷虽才进孟府不久,好歹之前也在深宅大户里呆过,懂规矩也听使唤,二话不说便吩咐几个粗使婆子,“来,将她给我绑了!” “不要啊不要啊!”春喜见求孟宛清无用便哭叫着抱住荣安不肯撒手。 荣安此刻还没意识到自身处境,还在那儿跟孟宛清叫嚣,“你们敢动她一下,等老爷回来看我不……” 老爷?孟宛清唇角轻蔑勾勾,朝旁边小厮道,“去,将他绑起来。” 有了刚才方姨娘那一番话加上众人的态度,其它小厮哪里还敢像荣安这样不长眼的忤逆她,听了她的话马上一左一右上前将荣安钳制住。 “荣安!”春喜尖叫着叫喊了声。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望着荣安挣扎不甘的模样,孟宛清抚了抚暖炉上的纹样,当着众人的面一字一句对春喜道,“春喜,看清楚了。” 看清楚?看什么?春喜眼下才意识到往日那个低调没有存在感的洵哥儿如今是何等的雷厉风行。 “看清楚背叛秋桃的下场。”不过一句,孟宛清冷血无情的吩咐下去,“来人,来棍子来,将他胯下砸烂。” 胯下,不就是那处…… 春喜差点吓的惊厥过去,长长的嘶叫了声,“不要啊!” “什么?你们敢?!你们竟敢?!”荣安也吓一大跳,身子不住的抖。 那几位小厮有些犹豫的看了方姨娘一眼,谁知迎面便被人狠甩了一耳刮子,转眼看去,却是孟宛清面无表情的脸。 “怎么,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不……不敢……”挨了打,那几位小厮马上吓的去拿棍子了。 方姨娘见状眉头微拧,想劝可又深知若此时出来劝阻势必对日后孟宛清在府中立威有影响,即便她不赞成,也只能由着她去了。 那几个小厮拿过棍子便分开了荣安的两腿并将他死绑住。 荣安又嚎又叫各种撒泼破口大骂,“去你娘的,你们谁只要敢动我一下我……”才说完脸色便刷的一下惨白下去。 棍子已经朝他胯下打砸去,发出沉闷重响。 春喜几欲吓晕,便是旁观的众人也有些不忍目视而侧过了头。 唯独孟宛清从头看到尾,淡定如常,仿佛那声声惨叫血腥场面于她而言不过小场面。 “啊啊……” “救命啊……救……” “我的爹娘啊……啊啊……” 荣安一声叫的比一声凄厉,穿透屋脊,胯下那一处早被打砸的鲜血淋漓流的整个青石板砖都是,腥气蔓延开。 “洵……洵哥儿……”春喜被眼前的惨烈吓的簌簌发抖,眼泪鼻涕混着往下流,“奴婢知道错了,奴婢知错了。”说完拼命向她磕头。 孟宛清厌倦的喝住她,“你该跪的是她!” 说着手指向西偏房那儿。 第220章 折磨 春喜哭的更凶了,“我错了,奴婢错了,秋桃姐姐,您行行好放了我一马啊。”说完扑通扑通用力磕着,哪怕头破血流也不停下。 这一对狗男女便当着众人的面受尽恐吓折磨。 荣安被打的几次死去活来,最后动都动不了,孟宛清直接从腰间取下一块温润的白玉对手持棍子的其中一位小厮道,“过来。” 那个叫马三的小厮愣了下,随后老实的走过,“洵哥儿。” “拿去。”孟宛清淡淡道,尽管她坐着他站着可她气势却更为显赫,“赏给你的。” 方才那么多小厮犹豫时,只有他第一个拿起棍子往荣安身下挥去。 至于另几个…… 孟宛清一个个在他们脸上扫过,声无情绪,“呆会儿下去领板子,每人三十大板。” 那几个小厮听了她的话吓的面面相觑却也不敢作声。 “知道为何会罚你们。” “知道。” “心里可服?” “……服。” 听了他们的话孟宛清这才微微颔首,朝房嬷嬷看去,“将她带走。” 春喜头已经磕的血肉模糊了,状似女鬼,可却还是面临要被发卖的结果,她歇斯底里的咆哮狂吼着,“凭什么!凭什么要将我卖到那地方去!” 凭什么?孟宛清眯了眯眼,起身缓缓走到她面前,伸手,强硬捏住她下颚笑意残忍,“就凭你天生就是下贱的玩意儿。” 说完狠狠松开手,拿出帕子用力擦了擦刚捏过她下颚的手指。 种种举动,看似温和却透着狠劲,直将众人看的那叫一个不敢噤声。 “不……放开我……放开我!”春喜鬼哭狼嚎的声音渐渐远去,地上都拖出了一道道鲜血印子,全是她头上流出的血。 荣安此时也半死不活的醒过来,才醒了便被身下剧痛撕扯着哇哇叫个不停,“我的爹啊,娘啊,救命啊,呜呜,孩儿要被这个杀千刀的折磨死了……” “还有力气说话?”孟宛清好奇的觑了他一眼,眼底的光却锐寒,“来人,将他舌头拔了。” 拔舌? 孟妤都有些看不过了,低低在她耳旁道,“洵弟,不可太过,否则爹爹跟荣管事回来后……” 怕她遭受罚责?孟宛清只摇了摇头,虽没回复她却也在表态,表明她不怕那些她有办法。 刚被孟宛清赏了玉的马三自是第一个站出来,手里拿了个尖锐的匕首。 另几个小厮也不像刚才那样犹豫了,压制手的压制手,摁住腿的摁住腿,直将荣安固定在地上一动都不能动弹。 片刻后,一声急促又剧烈尖利的声音传出,可惜又戛然而止。 待人散去后,只见荣安大半张脸上全是喷薄的鲜血,从嘴里汹涌流出,染红了身上衣裳。 方姨娘跟孟妤她们都有些不敢相视,其它人也被现场惨状吓的低下头不敢看。 荣安痛的晕死过去了,割舌之痛能有几人能忍? “匕首给我。”孟宛清将手中暖炉递给马三,马三识趣的将染血的匕首给他。 然后看着她在荣安面前慢慢蹲下,用匕首顶端漫不经心的在他手指上挑来挑去,荣安现在看到她就怕,十足的惊骇恐惧,想躲开却又躲不开,嘴里只能呜哑的发出怪异的声音,沙沙沙的响着。 “早跟你说过了,叫你别负她。”孟宛清用一种同情又轻屑的目色看着他。 荣安吓的混身剧颤,似是想解释什么,牙齿动了动,全是血。 孟宛清直接拿了块烂布堵上,随后用匕首在在他五个手指上来来回回的点了一遍,对上他惊恐欲裂的眼眸,淡笑了笑,“看清楚了,我是如何一根根切断你手指的。” “啊……”荣安惨烈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哀绝不断。 孟宛清面无表情的一根接一根,缓慢而干脆的切断了他五根手指头,断的的整整齐齐却也腥红恐怖。 洵哥儿何时变得这么冷血狠辣? 旁观的人里已经有不适者想要呕吐,更有捂住眼睛不敢再看下去的,可无疑最多的是每一个发自肺腑对孟宛清的畏惧跟敬怕。 “我现在再问你一遍。”她用才割断他手指的匕首挑开塞住他嘴巴的破布,才挑开又想起什么似的笑笑,“忘了你已经成了哑巴。” 虽如此,她目色阴晦,直直盯视着他直将他三魂七魄都吓飞了。 “合离书,写,还是不写。” 必须要有合离书,因为没有合离书对日后秋桃的名声不好,虽然她们都是孟府的家生子,可日后脱离了这个身份也有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孟宛清不知希望这些污耳的流言一直伴随着她。 事到如此,荣安哪里还敢在孟宛清面前忤逆?不住的点头,止不住的恐惧跟畏意。 “很好。”孟宛清将染血的匕首在他脸上擦了下,也不在意这样做是否会将他脸上的皮肉割伤。 而荣安便只能如案板上的鱼肉任她宰割。 “方姨娘。”孟宛清做完一切朝方姨娘静静看去,“所有事情我会自己跟我爹说,你不必为难。” 方姨娘想说什么最后只是郑重的点了点头。 “荣安他……”有人小声问了句。 却听孟宛清声如冰寒,“不必管他,让荣管家回来好好看看。” 好好看看他们教养的儿子变成了什么样。 * 当晚,秋桃便跟荣安合离了,双方都签了字摁了手印,而秋桃也随即便送回了孟宛清所在的西院。 方姨娘知道孟宛清差不多这时候回,也知道她身边可用之人,便为她拨了几个丫鬟过来。 谁知孟宛清谁也不要。 “我有自己的丫鬟。”无论怎么说她只有这么一句。 在她心里,芳杏,月华秋桃还有桂枝,有她们几个便足矣,便是此时她们回不来,也要为她们将她们的位置留下。 随后还是孟妤有些不忍,便将一直伺候自己的樱红先调过来让她照顾一阵。 “也是妤姐的一番好意,况且我跟秋桃平日关系也不错,就让奴婢来伺候你们一段时间吧。”樱红是个懂事的,当初孟妤跟方姨娘在孟府处间如此艰难她也不离不弃。 这份忠贞跟实意孟宛清一直是看在心底的。 所以,她没拒绝。 秋桃才历经了小产在坐小月子,又被荣安一家人如此苛待身体也拖垮不少,孟宛清为她请医过后又将此次赏赐下来的一些名贵药材全都用来为她滋补,还为她将里里外外的衣裳都置换了新的,直将她当半个主子那般精心照料。 第221章 指鹿 秋桃喝着小厨房里特地给她熬的参汤,穿着簇新的银红袄儿,青缎背心外加白绫细折裙,便是廋细的腕间也被孟宛清强制的塞了个通体水润的翠镯子。 种种种种,都令她心怀不安。 “洵哥儿,你对秋桃的好,秋桃都记在心里……可是……”秋桃强忍着心头酸暖,望着烛火下那张秀致如玉的脸庞,“可是这样……对你不好……” “有何不好。”孟宛清往她被中塞了个暖手炉,又将烛火拨明了些,接过她手中的参汤亲自喂她,“来,张嘴。” “洵哥儿……”秋桃哽咽着,含泪一勺一勺的喝下。 孟宛清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又在自责什么,她现在还在小月中她不愿她心中负担太多,喂过参汤后,拉过她瘦弱的手轻握住,凝视她道,“现在,府中没人敢说我。” 她相信。 “便是有,也只敢私下议论几句,没人敢明面讲半个字,不止我,包括你。” 任何人都不敢。 毕竟今日荣安的下场就在那儿,她敢下狠手时绝对不手软。 “要说担心,我现在担心的只一件。”孟宛清微叹了声,含笑盈亮的眼望着她,“我这般为你跟荣管事翻脸,又逼荣安跟你合离还当着众目睽睽之下将你抱回了西院,府中其它人只怕会误会我们俩。” 她倒是不怕误会,可秋桃日后也会有她的新生活。 秋桃听了她的话却是面露坚韧,“洵哥不必担心这些,奴婢来日自会将头发剪了明志,绝不让她们有机会嚼哥儿你的舌根子。” 她本就是和离之人,如何能让她污了洵哥儿的名声。 孟宛清见她满目认真的神色还有不顾一切的勇气,脸上笑意深了深,伸手在她额上点了下又握住她的手来到自己胸前,“秋桃,其实有件事,我早就想跟你说了。” * 孟府不过风平浪静了一夜,第二日便生起波澜。 荣管事陪同孟士宏去登州处理公务回来,才回来全听说了荣安的事,最先发现荣安昏死在地是荣管事他婆娘,眼见儿子变成那一幅惨样,他婆娘哭的死去活来,叫嚣着要孟宛清一命抵一命。 这事自然闹到孟士宏耳朵去了。 孟士宏本就奔波劳累数月,才回到家便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惨事。 “当真是孟洵做的?”眼见着被抬到面前血人似的荣安,便是孟士宏自己心里也惊了跳,孟洵如何下的这般狠手? 荣管事跟他婆娘齐齐跪在地上哭的凄惨,“老爷,你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孟士宏面色沉阴,“去,将那个忤逆子给我绑来!” 他要好好管教管教她! 半盏茶的时间后孟宛清过来了,却不是被人绑着来的,经历了昨天的事府里还有哪个人敢不长眼的得罪她?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马三以及另几个小厮,他们手中都拿着一箱箱的貂皮软毛,全是沈如锡他们赏下来的。 “逆子……”孟士宏正欲破口大骂却被孟宛清抢先了。 “爹爹,此次冬猎去了一月之久,洵儿心内甚是思家。”说话间不忘叫马三等人将东西呈上,“所幸洵儿还算争气,进入锻炼的禁军队伍里又徒手打死了只狼,后来更是有幸被太子殿下召为随侍,回来还收到了太子殿下跟另几位皇子的赏赐。” 她话中的讯息太多,孟士宏需要一条一条逐条消化。 荣管事跟他婆娘想叫冤又不敢太放肆,毕竟是当着一家之主的孟士宏的面。 “你是说,你进入了锻炼的禁军队伍里还获得了太子殿下的赏识?”孟士宏原本脸上的阴霾瞬间变为惊讶,惊讶中掩饰不住喜色。 孟宛清矜持的点点头。 旁边自有马三替她马屁道,“老爷你是不知道,哥儿回来那日咱们孟府外挤满了百姓,他们都问询而来想看看洵哥儿打死的那头狼,还有太子殿下等赏赐给哥儿的物品。” “可风光了。” “……” 孟士宏一时又惊又慨,看着孟宛清的目光也更多了几分唏嘘复杂。 没想到他这个向来不受重视的长子竟会如此长进,倒是叫生令他意外。 “老爷……”荣管事跟着孟士宏这么多年,如何不了解他脾性,知他最是个势力眼,趋利避害,眼下见自己儿子长出息了怕是就忘记他儿子的惨状。 果然,孟士宏的怒意已消散了差不多了,被他提醒才象征性的问了句,“洵儿,荣安的事是怎么回事?” 啧啧,之前不是喊孟洵现在又是洵儿了? 孟宛清心里讥笑,面上反问,“荣安?荣安他怎么了?” “你……”荣管事的婆娘差点被他气死,扑上去便打骂,“你把我儿子都弄成什么样了!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然而她人还没有沾孟宛清的身便被马三隔开了。 荣管事怒视马三,马三只当没看见。 孟士宏才不会注意这其中的微妙,只凝眉,“你不知荣安的事?难道他被弄成这样与你无关?” “谁说与我有关?”她倒想看看这个孟府还有哪个不要命的敢跟她对着来。 这招是抵死不认也是指鹿为马,为的便是看看还有哪些逆鳞。 “老爷!的确是她啊!”荣管事也没想到孟宛清居然事后不认,当时不都吓晕了几个丫鬟还吓吐了几个,不行,他心头的火越烧越旺就不信这孟府还有孟宛清只手遮天的时候,当即对孟士宏道,“老爷,我这就去找人来对质。” 对质?孟士宏有些不悦他这般,这样让自家少爷下不来台面也是仆人该做的? 可既然他这么说了也不好表现的太对荣安的事无动于衷,只好默认。 没过一会儿荣安领来了几个丫鬟,有几个当时正好在现场。 她们一来孟宛清便将她们一一扫了眼,笑着问了句,“听说昨天你们亲眼看见我对荣安施虐的事的?最好是想清楚了。” 那几个丫鬟一被她眼风扫过顿时吓的不敢说话了。 马三也在旁为孟宛清说话,“洵哥儿怎么会做那样残忍拔舌的事呢?她可最是和善的,心念府中上上下下每一个人,昨日回来不还给你们每个人都带了小玩意儿么?可见她心中有你们。” 既有她们,她们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又不该说了吧? 第222章 省了 “回老爷,奴婢不曾看见。” “奴婢也不曾看见。” “……” 眼见她们一个个改了口风,荣管家又惊又气,抖手指向她们怒骂,“混账!明明就是洵哥儿对荣安下的毒手!你们怎的黑白颠倒是非不分!” 那些奴婢遭他喝骂,一个个低头看着脚尖儿不吭声。 孟士宏见状摆摆手,“罢了罢了。眼下还是先将荣安的身上的伤治好。” “我的个老爷啊!”荣管家的婆娘哭天抢地的在那儿嚎哭道,“我儿的舌头被人生生拔了,命根子也丢了,手指也断了,这可怎么治怎么治怎么治啊!!!” “老爷!”荣安亦切齿咬牙的恨视孟宛清道,“这件事若老爷不能给我一个答复,那我便去告官!” 告官? 孟士宏听见这俩字登时就不悦了,“荣管事,方才你也听府里丫鬟说了,你家儿子的事跟洵哥儿并无干系,为何你非要一口咬定是她做的。” “老爷!”荣管事忍无可忍,捶胸顿足,“我对天发誓若不是洵哥儿做的我断子绝孙!” 孟宛清在旁不轻不重回了声,“眼下便是了。” 可不是么?荣安还有生儿子的机会么? 遭她讽刺的荣管事气的几欲咳血,怒极愤极,“你别给我得意!我总会告官将你抓走你给我等着。”说完便搀着自家婆家气咻咻的离开了。 孟士宏见他愤然离去的背影,怫然不悦,“这个荣管事当真越来越没尊卑了。” “爹。”孟宛清走近他低声道,“难道你真要看着荣管家胡闹不成?” 孟士宏闻言看了她一眼,眼神探究。 却见孟宛清恭恭敬敬道,“上个月礼部侍郎家的嫡幺子强占民女,被参了一本,连带他官位也降职了,难道爹爹任由荣管家将事闹大害你被连累?” 孟士宏本来也没想这么远,可经她这么一提醒不由怒上心头,“这个荣管事!当真是越来越倚老卖老了!仗着在府里的老资格便连主子也不放在眼里。” “爹。”见他意动孟宛清忙劝住,“咱们大可以任由他去告。” 让他去告?孟士宏回眸瞥了她一眼。 孟宛清凑近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只见孟士宏紧拧的眉渐松开露出一抹笑来。 * 江姨娘倒台后,浣纱院也失了往日的风头,丫鬟婆子前后几经更换现在都是陌生面孔了。 贞姐儿淑姐儿也因无人精心照料,面黄肌瘦,不复往日粉雕玉琢的可爱,至于东哥儿更可怜了,现在孟士宏看都不看他一眼,更不会主动见他一面。 若非方姨娘为人慈和,江姨娘的几个孩子怕是早没了。 “洵哥儿。” “洵哥儿好。” “……” 现在孟宛清只要出现在孟府下人的面前,他们无一不恭敬有礼的避让请安,孟宛清不过轻颔首便走到浣纱院门外。 林月娘啊林月娘,你如此厌恶江姨娘可还不是要住进她的小院里。 在死对方的院中养胎,这滋味,怕是不错吧。 秋桃如今还在坐月子所以出来随行的大多是樱红,她见孟宛清到这儿来不禁问,“洵哥儿来这做什么?” 她认为孟宛清不会是要给林月娘请安。 毕竟林月娘曾那样对她…… “你在外面候着吧。”孟宛清说完又看了一眼浣纱院那三个字,这才提步走了进去。 * 浣纱院里有十多间厢房,分东西两边,贞姐儿淑姐儿她们平日便在东边厢房活动居住,小孩子难免吵闹顽皮了些,每每此时便听西边厢房传来林月娘尖酸刻薄的咒骂。 “小贱蹄子!吵什么吵!” “有娘生没娘教的玩意儿,等我出来看我不扒了你们的皮!” 起初淑姐儿贞姐儿听了也怕,可后来见林月娘一直被困里面倒也不怕了,该怎么吵该怎么闹还是如常。 林月娘不堪其扰,神经都要衰弱了,每日每夜都休息不好,精神也不佳。 她身边统共就只有一个婆子一个丫鬟伺候。 也是,被困在这样一个四方天地里,只消有人端茶递水就是了,还要几个人伺候? “哎哟,我说夫人,您现在都挺着个大肚子了就别折腾了行吗?”还没走近便听那婆子不耐烦的声音从里嚷嚷传出,“老爷又不会来看您,您打招的这般妖里妖娆的谁看?” “给我闭嘴!”林月娘怒不可歇,尖声质骂,“我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 “行,我不说了,您是主子您便让可心的人儿来伺候您吧。”说完婆子竟甩手不干了,扔下手中的活儿便出来了。 出来时还递了那个丫鬟一个眼神,丫鬟会意,也跟着她一块儿出了。 只剩下林月娘破口大骂的声音,“你们这群贱婢!给我过来!过来!” 孟宛清听着当真快意,林月娘,她也有今天啊。 那婆子跟丫鬟出来迎面看见孟宛清后愣了下,一下子没让出她谁。 也不怪她俩,谁叫孟宛清出去时她们才进孟府伺候林月娘呢,只听说府里有个哥儿却从没见过。 “初次见面,权当我给你们的一点小小见面礼了。”孟宛清将随身携带的金裸子赏下,都是实打实的足金,上面刻的纹样也吉祥,婆子手里拿的是八宝纹,丫鬟手里的则是八吉祥。 都是极好的寓意。 两人跟着林月娘这么久何曾见过这般精巧的赏赐,一时喜不自胜,忙不迭接过,“谢谢哥儿。” 穿的这和体面,仪容如此得体出手又这么大方,便是再糊涂也能猜到是谁了。 孟宛清面对她们讨好的笑只淡淡笑笑,“你们将母亲伺候的很好,多尽些心,还有赏赐。” 多尽些心?那婆子跟丫鬟看了看手中的金裸子又看着她脸上别有深意的笑,如何不能体会,当即保证,“哥儿就放心吧!我们定好好“照料照料”她。” 直呼“她”连夫人两字都省了。 孟宛清不再理会她们,拂了拂袖,抬步便往西厢房那边走去。 “这位便是那位洵哥儿了吧?” “真是一表人才……” “……” 第223章 多想 屋内,光线昏暗,因为西厢房这儿北光向阴,一年到头也见不到阳光。 林月娘正尽心描眉却因光线太暗描歪了,把她气的当即将手中螺子黛扔到地上,扔到地上还不解气还用脚狠踩着。 只没踩几下腹中便又开始疼起来。 她总是这般心浮气躁,也容易影响到腹中胎儿。 “王嬷嬷!环儿!你们人呢?”林月娘烦躁的捂着硕大的肚子叫嚷道,加上那歪了的半边眉毛当真滑稽得很。 孟宛清便在此时走进,“不巧,她们有事去了。” 有事去了? 林月娘乍然看见她的第一眼还没认出来,实在是如今的孟宛清跟初入孟府那个畏畏缩缩懦弱无用的模样相差太多了。 如今的她,言行举止间从容优雅。 还有她身上穿的,金丝银线狐裘佩玉,当真翩翩世家公子哥。 林月娘心中滋味难言,倒是冷静了不少坐在原处冷眼睨着她,依然是从前的高傲模样。 好久不见,她对她眼中的敌意却没消减。 孟宛清对此早就无所谓了,如今的林月娘不过是她掌心的一只蚂蚁,想什么时候弄死便什么时候弄死。 待年后春闱的结果出来。 “怎么,看我快生了跑来献殷勤?”林月娘果然是被关在里面太久了,消息都闭塞了,估计也不知道孟宛清去冬猎的事。 孟宛清倒是难得的好耐心,找了一处干净的椅子坐下,一字一句慢慢跟她叙聊。 尤其是她空手而去满载而归。 直将林月娘听的七窍生烟面色乌青,随手拿过茶盏便要朝她砸去,“你这个贱人生的贱种!” 孟宛清轻松偏过,淡淡回了句,“我看你腹中那个比较像贱种,毕竟她娘也是十足的贱货。” “你骂谁贱!”林月娘扯着嗓子尖声喝问。 孟宛清一个眼神瞟去,“连自己的姐夫也勾引,未出嫁便敢跟男子厮混在床,你说你贱不贱。”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斩钉截铁。 林月娘气的勃然变色,“你胡说什么!孟洵,我警告你,便是我此刻被软禁在这儿我依然是你名义上的母亲!” 母亲?孟宛清当真被她的愚蠢无知给气笑了,慢不经心的把玩自己腰间的佩玉,玉上镌刻丹凤朝阳凤为鸟中之,“我母亲,早就死了。” 林月娘狠狠眯眼剜视她。 “若你这么想当我母亲,便也跟着去吧。”说着,她伸手指了指地下方向,墨色的瞳中尽是凉寒,“下地狱比较适合你。” 她对她说这么阴毒的话跟诅咒,林月娘腹中疼意又袭上了,捂住肚子咒骂道,“孟洵!你不得好死!你给我等着!等我出来看我怎么弄死你!” “等你出来?”孟宛清呵笑了声,甚是讥诮,“只怕是你这辈子都出不来了。” 林月娘足足被她气在那儿静坐了半刻之久才倏然往她面前闯来,伸长了手指便要挠抓她的脸,只可惜她手还没有触碰到她脸颊便被她紧攥住,随后左右开弓朝她的脸各打了数耳光。 耳光清脆刺耳,直打的林月娘头上的发钗都掉到地上去了,头发也都蓬乱散下。 打的她一个措手不及,不敢置信。 然而她话还没有说这迎面又挨了几耳光,沉重又响亮,直打的她唇角血丝都渗出来了。 孟宛清对她可不讲什么心慈手软,“你当即命人打杀芳杏的时候,可有要过自己今日。” 芳杏,这个名字有些陌生的回荡在她耳际,可想起来却是那片血肉模糊的尸体,林月娘无端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怎么了,如今也觉得怕了?”孟宛清缓缓从原位站起来却看见林月娘吓的后退了步,呵,她淡漠的睇了她一眼,“放心,眼下,还不会让你死。” 死…… 林月娘面色灰败,眼神也不定的闪烁着,似是终于看清自己现在的处境了。 根本没法跟她斗。 “好好在这儿养你的胎,别胡思乱想。”孟宛清说话间语气也变了另一种高深莫测的柔和,只是,荡在唇边的笑总有几分令人颤栗的凉意,“好日子,还在后头。” 林月娘心跳“砰砰”,混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直至孟宛清离去后也没平复下来,明明屋中炭火烧的这般旺为何她还觉得从头冷到底? * 过了祭灶节没几日便是除夕了。 这几日孟府格外热闹,简直可以用门庭若市来形容,往日与孟宛清一块在白鹿书院的同窗们听闻她回来了都来府上看望,便是宋学士也亲临孟府。 甚至还有陈昭跟李书等人。 直到他们登门孟士宏才真正惊叹产信服孟宛清如今在京中结交的人脉跟她本人的影响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中林本来今日要跟我一块儿来的,奈何年下了他们府中人事往来也很忙碌,只有除夕再约了。”苏柏是跟魏清一块儿过来的。 孟宛清几次留他吃午膳他都婉拒了,做为魏府的幕僚,这个时候也该跟随在主子身旁应酬。 孟宛清亲自将他跟魏清送到孟府大门口。 临去前,魏清悄悄拉了拉她的手,她会意弯下身子然后便听见他在她耳旁悄声道,“哥哥叫我转告你,说你让他帮你找的人有些眉目了。” 有眉目了? 那不是……孟宛清心头涌上一阵热流,紧张握住他的手,“是真的吗?” 见她如此在意跟执着,魏清便知她拜托魏中林帮她找的人定是对她十分重要的人,因此笑的也格外开怀,“放心吧,既然哥哥答应了你,便一定会帮你找到的。” 魏中林…… 孟宛清想到那张吊儿郎当的脸貌似不在意其实内心火热又仗义的那人,不由笑了笑,伸手轻抚魏清的小脑袋,认认真真对他道,“回去告诉你哥哥,孟洵很感谢他,非常非常感谢他。” 魏清冲她咧嘴一笑,“谢什么,哥哥说你们是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孟宛清还想说什么却见苏柏就站在不远处,不愿他多心,也就忍住了还想说什么的冲动,亲自将魏清送上马车又目送他们离去。 直到他们走了很久很久她都没回过神来。 她是不是该主动去找魏中林?而不是等着他来找她? “孟洵。”忽的,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 孟宛清回头一看却见是好久不见了的郑清,不由讶然,“你怎么也来了?” 见她眼中俱是欣喜跟欢迎,郑清心头也稍松了下,原先他还怕孟宛清如今得众人赏识会飘飘然与他们这往往日的好友生分了,现在看来,是他多想了。 第224章 独自 “距离上次一别,也有好久没见你,恰好又听闻你回来了便想来看看你。”说着郑清神秘的拍了拍自己随身携带的包袱,“顺便带了这些给你。” 这些?是什么?孟宛清眼中止不住的笑意,亲热揽住他便往府中走去。 * 如今西院几经修葺再不是往日那个寒酸简陋的去处了,上上下下七八间房,回廊相连,园内的山石、古木、绿竹、梅花,构成了一幅幽远宁静的画面。 坐在书房内看小轩窗外竹柏交翠,风乍起,万竿摇空,滴翠匀碧,沁人心脾。 郑清不由感慨,“能在凛凛冬日看见一抹绿意,何其快意。” 孟宛清一面笑着为他斟茶,一面与他并肩坐下,“若是喜欢,日后便多来孟府跟我做伴。”说着将斟好的茶递过去。 但见杯中春茶茶芽肥硕,色泽翠绿,叶质柔软,又在白瓷盏的映衬下呈现汪绿,香气清醇。 “听闻冬日在自然环境下无新茶,茶叶主要以春茶和夏茶为主。以春茶为最好,经久泡,味纯厚,色泽好。” 孟宛清为郑清泡的正是上好的春茶。 回来几日经历了荣管事还有林月娘这些糟心事,又前后接待了这么多朋友客,讲真,还是此刻跟郑清两人坐此闲叙喝茶来的怡然痛快。 郑清喝过茶便将包袱打开,从里拿出几本兰亭序的拓本来,珍重小心的递给孟宛清,“在书院便看见你字写的好,虽不常见你练习书法,可这拓本实在难得便带给你看看。” 孟宛清不由肃然起敬放下茶盏,双手捧过,但见帖中文字小如蝇头,镌刻精绝,形神俱佳。 帖后有前朝明帝与重臣季云博照跋,云:“此本为前朝李沁所造,盖缩定武为蝇头,无毫厘不肖,似技埒棘猴哉。” “此册前附页两开,分别钤:“宝笈三编”、“明帝御览之宝”印。”郑清在旁细细指道。 孟宛清难掩喜爱之色,不住的捧住观凝,贴上还有另几位先皇留下的宝印。 她从未对外流露出喜爱书法,郑清却又是如何得知的? 似是明白她心中想什么郑清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口茶,“听说明年春闱考官之一是翰林院的宋贤,他最擅书法,想必到时若字写的好也能博不少好感,于是我这段时间苦练书法到处收藏拓本。” 郑清果然心思敏细,如此细微的事都能观察留意到。 孟宛清当真感激又感动,起身朝他便行了个大礼,“郑兄有心了,还特意前来叮嘱我一声。” 他原本,可以不说的,可他却没有那等狭隘的心思坦然与她分享。 两人正说话间小轩窗前似有个身影,不过停留片刻便又悄然离开了。 “我们既是同窗,该同心携手。”郑清说话间神色诚挚认真,一如他品性,正直耿爽。 孟宛清慨叹间却只见郑清身上还穿着分别时穿的那件旧衣,他家境本就贫寒,如今还是投靠在叔伯家,连参加秋闱的盘缠都是自己平日给人写对联赚回来的。 如此勤谨刻苦,这份质朴跟坚毅当真非一般人能有的。 她有心想资肋他一些,上回她从金玉堂弄来的银钱还没用完,现在出门也算是“腰缠万贯”的有钱人了,可她又深知郑清的癖性。 读书人总是有几分清高骨气的,不受施赠。 话到嘴边只能咽下,可心中实在感激郑清的提点跟帮肋只能举杯,“便让我以茶代酒,多谢你的提点。” “还只望将来苟富贵勿相忘。”郑清腼腆笑了笑,举杯与她相碰。 碰完杯樱红也遣人陆陆续续呈上了午膳,粗略看去但见菜肴有干连福海参、 花菇鸭掌 、五彩牛柳、 砂锅煨鹿筋、 鸡丝银耳、 桂花鱼条等等。 丰富美味,珍馐俱全。 两人畅聊畅饮,十分痛快。 待用过午膳差不多也到了申时,郑清心念着摆摊子写对联的事只能婉拒孟宛清留他吃晚膳的事,见他有事要走,孟宛清也不好再挽留跟他一块儿往外走。 “洵哥儿。”出来时樱红喊了她一声,像是有话要说。 孟宛清只好叫郑清在院外等她一会儿便走到樱红那去,却见樱红递了个包袱给她,“这是妤姐儿给我的,叫我给你然后转交给你那位同窗。” 妤姐儿?孟宛清一摸便知道包袱里是衣物,可是妤姐儿又是怎么认识郑清的? 樱红三言两句便将上前去金玉轩时孟妤见郑清想给他母亲买发钗可银钱又不够,于是她默默替他付了的事告诉孟宛清,“后来妤姐儿见他衣领都破了有些不忍,毕竟他也是哥儿的同窗,年纪也与哥儿相仿,于是回来便给他做了几衣衣裳,只是一直没有机会送出去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哥儿哪位朋友。” 而方才,孟妤恰好过来了一趟,在窗外看见了郑清。 孟宛清只觉得她的妤姐儿实在是太贴心可人意了,她正愁没机会表达对郑清的谢意又怕他不肯收,面上不由绽笑道,“回去告诉妤姐儿,这一番好意洵弟记下了。” 说完便小跑出去,走到院外跟郑清并肩边走边说。 郑清接过包袱的那刻脸上还有怔愣,尔后听孟宛清讲着讲着眸色霍然清明,流露出萤火般的亮晶微芒。 是……是……是她么…… “原来……她竟是你姐姐?”郑清都不知如何形容自己心中那股狂喜跟激动,他一直想找到那位白衣女子,没想到她却……就是他身边人的姐姐。 孟宛清见他眼中忽明忽暗的光,以为他是感动过头,没关系的拍拍他肩,“我长姐她生性善良,最是纯和。” “她……她……”郑清抱着手中包袱不由朝府中遥望去,多想再一睹那芳容,心内千思百绪辗转来回,只化成一句低轻的问询,“不知我能否当面向她致谢?” 当面致谢么?孟宛清想了想有些可惜道,“怕是不能了。” “为何?” “她才说了人家,现在镇日在屋里绣嫁衣,也不方便见外男。” 嫁衣?说了人家? 郑清只觉之前的激动欢愉尽皆成了空欢喜,天意,果真弄人,他竟是站在原地石化了般半天没有说话。 见他有些心不在焉又神不守舍,孟宛清心里突然有了种预测,却又不大确定。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怅然若失的独自离去。 第225章 格外 近岁节,市井皆印卖门神、钟馗、桃板、桃符,及财门钝驴,回头鹿马,天行帖子。 望着长安街上热闹的景象,孟宛清只觉一年的时间过的好快。 她来时,梅雨纷纷,而今,雨雪靡靡。 “你们看,那儿有卖撒佛花、韭黄、生菜、兰芽、勃荷、胡桃、泽州饧的……”这是樱红来孟府过的第一个年节,自是格外兴奋。 近日被拘在孟府绣嫁衣的孟妤心情也格外舒朗,脸上的笑也比平时多些,笑起来眉眼弯弯引来不少擦肩而过时的的目光。 孟宛清与她肩缓步向前走着,不时说笑几声,或是对摊贩卖的精巧玩意指指点点,摸摸看看。 秋桃亦紧跟其后,面上带着微微笑。 她已经出月子了虽然她并不想出门总觉得跟荣安之间那样闹一场后无脸见人,可孟宛清却坚持要她一块儿出来散散心,还将自己戴的那顶雪帽给了她,怕她受凉头疼。 “哥儿,你看,这窗花剪的真好看。” 孟宛清见秋桃停在一处卖窗花的摊子前不由也跟着停步观看,但见那窗花样式丰富,有寿星、寿桃、鲤鱼跳龙门、五谷丰登、龙凤呈祥等,剪的栩栩如生,大红的颜色瞧着也喜庆吉祥。 “几位哥儿姐儿可是要买窗花?”小贩热情招呼着,并将手中才剪的窗花一一递到她们眼前,热情介绍道,“哝,这是“吉祥喜庆”,这是“丰年求祥”,这是“五谷丰登”……” 还有“六畜兴旺”、“连年有余”、“贵花祥鸟”等等。 每个的寓意都很好,孟宛清跟孟妤等人听的也都眉眼舒展,笑意浮面,“好,那就一样的来五张吧。” “多少钱?” “五两银子。” 一听价格秋桃跟樱红俩同时皱眉,“怎的这么贵?” 小贩搓手笑道,“这不马上除夕了么,我们也赶着回老家过年,价格嘛自然比往常贵了。” 若是前几日来买或许便宜些。 孟宛清闻言,二话不说直接给了对方十两银子,“都卖给我吧,你也好早些回家团圆。” 那小贩哪里见过如此大方和善的主顾,一时又惊又喜又感动,“那怎么好,您要多少买多少,买多了还不是浪费。” 不是每个人都能见财不动心的,难得小贩还会设身处地的为人着想孟宛清更觉得这银子给的也值得了,待他千恩万谢接过又说了许多吉祥讨喜的话,几人心情更愉快了。 “哥儿出手真是大方。”樱红在旁吐舌道。 秋桃也捂嘴笑了笑,“我们哥儿最是心善,只盼着老天开眼,明年春闱一举金榜题名。” 孟宛清亦回以她笑,轻嗔了句,“就你嘴甜。” 几人说说笑笑,边走边逛没一会儿便拎了大大小小的盒子跟包裹,什么吃的穿的用的装饰的,应有尽有。 “我们找处酒楼吃饭啊。”不知不觉到了接近午时的时间,孟宛清见今日大家兴致都不错,索性在外吃一顿待晚上再归家去。 孟妤倒是有些意动,樱红却有担心,“不知方姨娘会不会怪姐儿。” 毕竟她都快嫁出去的人了。 正讲着只听孟宛清口中“咦”了声,随后便往一处卖对联的摊子走去,去之前嘱咐了句,“你们就在这儿等我。” 那是郑清的摊子,他正在埋头写对联,街上写对联的不止他一人可他的字却是写的最好的,且他不光写楷体,还会颜体柳体,字迹工整又别有一番行云流水的灵动。 孟宛清过去时他正忙不迭的将写好的对联一张张递出去,跟着收银子。 “郑清。”待他摊前的人少了些孟宛清才笑着跟他打了声招呼。 郑清抬头一见,眼中讶然含笑,“孟洵,你怎么来了。” 孟宛清朝不远处颔了下首,“跟家中人一块儿出来逛逛。” 家人? 郑清不经意的转过眸朝孟宛清方才看的方向瞧去,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可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 她穿了件雪青色绸绣枝梅纹棉袍,肩上罩了件狐裘的小坎肩,冰肌玉骨,顾盼流转,神情静秀又透着几分乖顺。 他看她时,她正侧身跟身边那个红衣裳的丫鬟说着什么,不时捂唇笑笑,一笑,明眸便绽出光亮来。 见郑清看的回不过神来,孟宛清不禁重咳了几声,“咳,郑清。” “什么?”郑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不禁有些无措,可怜他手上拿着笔那墨水都沾染到他袖子上去了。 孟宛清实在不忍看他这番失意模样,主动邀请道,“我们正好要去烟云楼吃午膳,你不若,你跟我们一块儿去吧。” 一块儿去? 郑清不由心驰神荡,可转眼却清明下来义正辞严的拒绝了,“都是女眷,我实在不方便过去。” 他明明心悦孟妤却还顾虑碰上她的名节。 这般端方的君子之风。 只可惜…… 孟宛清遗憾之余只能无言拍拍他的肩膀,“那便有机会再见吧。” 说着与他告别又回到了孟妤她们身边,回去时不知跟孟妤说了几句什么,孟妤透过往来的人群回眸看了一眼,却见挂满对联的长安墙角下,那个素衣男子心无旁骛的坐在矮桌上写字,神思专注,一笔一划,似是没注意到旁人的目光。 是,他啊。 她心里微微动了下,又回过眸跟孟宛清继续说笑去了。 * 烟云楼。 这儿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汇集天下菜肴,各个口味都有。 临近年下常有外省人来京中购置年节物品,吃饭休息之余大多都来这儿来,尝尝这儿的招牌菜,饮饮烟云楼自酿的甜酒。 女眷们大多只喝些梅子露或是米酒。 孟宛清头一次带着孟妤她们出来吃饭,心底格外开心,眼中的笑就没隐没过,不时交头接耳跟她们讨论该吃什么点什么。 “哟,那不是孟洵么。” 一道不轻不重的声音响起,就在距离她们几步之外的另一个靠窗的桌面,隔着轻纱屏风能隐约看见里面的人,个个衣衫锦绣,气宇不凡。 中间那个可不是跟她好久未见的魏中林? 孟宛清听到声音看去的第一眼起初有些不大确定,直到看见武进从里走出笑容满面的朝自己走来。 第226章 语重 “好久不见了,孟洵。” 因顾忌着孟妤她们还坐在屏风内,孟宛清便主动走出来,出来之前吩咐秋桃她们先吃不必理会她,出来后亦主动跟武进打招呼,“小侯爷,好久不见,你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武进是武安侯的继承人,自是以小侯爷相称。 “你只关心他,却也不关心关心我。”周顾的声音也从屏风后响起。 孟宛清蓦然想起那次跟李书约好了要去看周顾结果半途却因为别的事耽搁了,思此,心里亦有几分挂念,绕过武进便走进屏风里去。 一进去才发现,里面不止他们还有黄克、康靖跟康良等人。 康靖看了她难得主动打招呼,“孟洵。” “康小王爷。”孟宛清敛容认真行了一礼。 魏中林坐在那儿看着她一一跟众人打招呼唯独却没跟自己讲话,原本心里就有些别扭,此刻更是几分生硬几分生疏,一个人默默喝自己的酒。 武进将他的神色以及孟宛清与他之间的疏离看在眼里,呵呵一笑,主动上前道,“中林,你跟孟洵也好久不见了,怎的不与她打个招呼。” 魏中林听了他的话,倒酒的动作微顿,有些不自然的应了声,“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孟宛清望着那张熟悉的脸,还有那张脸上不自在的表情心里有些许的失落,但还是微笑应道,“的确好久不见了,你上次突然返京也不跟我说一声。” 话语中的轻责跟玩笑却不是跟他们说话那般客气。 这是只有他俩才有的熟络。 一时间,魏中林低垂的眸子动了动,没讲话。 见气氛无故有些沉闷,康靖玩味的看了她跟魏中林一眼,接着主动邀请,“既然这么巧碰上了,不若一块儿坐下喝喝酒?” “就是,今日我可是将我爹珍藏许久的梨花春也带出来了,正好你也坐下尝尝。”武进几乎是强拽着她要她坐下。 “她既跟家人一块儿来的,何故让她来陪我们。”魏中林闷闷说了声。 孟宛清如何不了解他,一听便知他误以为她不肯跟他们坐下一块喝酒了,见状,她顺着他的话笑说道,“诚如中林所说,确实有些不巧,今日带着家眷出来还得相陪,不若改日再与各位叙旧。”说完从怀里拿出银票看都不看便递给一旁小二,“今日这一桌,便由孟洵请了。” 烟云楼的菜肴可不便宜,何况他们点的也都是价格不菲的,孟宛清肉疼的拿出了一百两现银票。 康靖跟武进他们几个相视一眼,倒有些小小的讶然。 她身上竟有这么多银子? “罢了,既然你有家眷要陪,来日再聚便是了。”周顾笑着替她说了几句,他身上伤还未好,动作间小心翼翼可看着孟宛清的眼神俱是友善。 孟宛清承了他的这个情,只离去之前却伸手拉住了魏中林的袖子。 魏中林一时反应不及,懵道,“干嘛。” “我家人也许久未见你,甚是想念,你怎么着也要过去跟她们打个招呼吧?”反正谁知道她带出来都是女眷。 闻言,康靖也应声道,“既如此,中林,你便去去吧。” 魏中林见那只握在自己腕间的手,又见她看似含笑实则威胁的小眼神不禁又感到了几分两人疏离已久的亲近感,虽有些不自在,还是闷声低头跟她一块儿过去了。 去的路上孟宛清没松开手,也没跟他说话。 他心里也有几分惴惴。 当真是近乡情更怯,明明是最好的朋友现在两人中间却充斥着一种尴尬。 “咦,这不是魏公子么?”秋桃一眼便认出了他,马上起身给他让座。 孟妤也有些印象,忙起身行了半个见面礼。 倒将魏中林闹的很不好意思,脸些微涨红,闷着声音道,“不妨事,你们吃吧。” “坐下。”孟宛清强硬的将他摁到自己旁边的位置上,然后快速倒了杯酒递过去,“喝。” 这么强势跟方才在武进他们面前的赔笑圆滑当真不一样了。 魏中林放松之余又有些不敢面对她的目光,默默接过了酒,谁知孟宛清却又将酒拿开自己一饮而尽,喝完双手掰过他的脸认真严肃道,“魏中林,你心里一直在跟我生气是不是!” 孟妤她们几个见状相互看了对方一眼,不知该怎么办。 还是秋桃主动开口道,“我们吃我们的,哥儿她们自有自己的事要聊。”经她这么一说,她们这才松下心来默默在旁吃自己的饭。 而孟宛清跟魏中林俩则大眼看小眼,像别扭许久再见面的朋友。 生疏是有的,可该有的亲近也没少。 “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被她这么连环逼问,魏中林招架不住只能装傻充愣拒不承认自己心底的小小心思没能瞒过她眼睛。 可孟宛清却是少见的霸道,摁住他肩膀不许他动,又黑又亮的眼睛逼视他认真又关怀,“中林,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你知道吗?” 最好的朋友…… 魏中林低垂的睫毛动了动,没讲话。 “其实我很高兴你这次对我获得皇子嘉奖的反应,因为,有些事迟早也是会来的,还不如早些到来。”说着,孟宛清语重心长道,“我明白你的感受,如果我是你,我心里也是会在意的。” “你也会……在意么。”魏中林像是被人击中心底最深的一处,抬头惘然看着她。 孟宛清认真点头,“自然是,会的。” 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可在某些事情上也是彼此的竞争对手,而对于身处世家还迟早要迈步庙堂的孟宛清来说更是无可避免。 “我希望你可以明白一件事,无论我来日仕途走到何种程度,又或是我获得多少嘉奖声誉,我始终是你初见的那个孟洵。” “就像你在我眼中一直是魏中林,而不是承恩侯府千呼万拥的世子爷。” “……” 说话间,孟宛清语义深重的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手中,然后看着它们交握的模样,眸色有几分湿意,更显明亮坚定,“中林,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日你是如何放弃机遇将那个机会给了我。” 第227章 有客 “……孟洵……”魏中林被她住的手是那般用力、用心,一时心里所有的误会扭捏都分崩离析。 “士为知己者死,中林,你是我能过命的朋友。”孟宛清说着语气难得的柔和和往日跟他讲话都不一样,这次是发自肺腑掏心掏肺的跟他语重深谈,“我知道我这个人有很多毛病,难接触,难交心,在某些事情上面算计也多还有些自私,可是,中林……” 话到最后,她竟哽咽无法继续。 魏中林的心被一种难言的沸腾震撼,他竟不忍再听下去,反手便将她紧抱在怀,“别说了,我懂,我都懂。” 孟宛清任他抱着,眼角几分湿润,她真的想哭了。 她是那种在某些事情上难以启齿的人,从来不会说,只会用行动表示。 秋桃在旁看着魏中林抱住孟宛清惊的嘴巴都张大了,她已知道孟宛清是女子身份的事,看见她这样被魏中林抱着很想开口劝开,可又只能生生忍住,却是有些焦急担心的看着。 女子名节,犹为重要。 “中林,你好了吗?”那边传来武进他们喊他的声音。 魏中林还没从刚才的巨大震动中走出来,却也跟孟宛清慢慢分开来,一字一句,句句坦诚,“我承认,在得知你徒手杀狼又接连救了武进获得众皇子赏识时,我心里,是嫉妒的。” “……” “我甚至也会后悔为何将机会给了你。”尤其是回去后奉恩侯为这件事还责骂过他,说他无用,一事无成,他心底的压力跟委屈她统统都不知道,“或许真如你刚说的,这些事,我们迟早都会面对。” 孟宛清眼眶有些泛红,望着他微笑做满不在乎状,心如刀割。 “下次还有同样的机会,我不会再让给你了,如果我现在这样说,你会理解我原谅我吗?”这一刻的魏中林像是瞬间长大了,沉稳了,知事了,也深重了。 她不住点头,顺便抬手快速擦了下眼角,鼻音浓重,“我能的,我能。” 听了她的话他整个人才松了口气,“也就是说,日后我们之间就事论事,可无论世事如何更改我们仍是最好的朋友,是不是,孟洵。” “是的。”她笑着笑着表情比哭还难看,“中林,你真好。” “有多好?”见她快哭的表情他却是笑了,整个人都放松了,因为他们彼此间最难以提及最难堪隐私的事都说的清楚明白了。 有多好,好到她心疼的不得了。 * 岁末的最后一天称为“岁除”,意为旧岁至此而除,另换新岁。 这一日,家家户户开门的第一件事就是燃放爆竹,以哔哔叭叭的爆竹声除旧迎新。 孟士宏领着孟洵等孟家上上下下一干人等来到后院的小祠堂里,将祖先牌位依次摆在正厅,陈列供品,然后祭拜者按长幼的顺序上香跪拜。 祭拜多用鱼肉做的碗菜,盛以高碗,有钟鸣鼎食的寓意。 “祖先在上,保佑我孟家时代昌盛、源远流长。”孟士宏带头跪下,孟宛清在其后跟随其它亦一同跪下。 祭拜过后便是一大家子用早膳的时间。 食不言,寝不语。 一顿饭吃的安静异常丝毫没有新年的喜气跟热闹,待放下碗箸后方姨娘打量着孟士宏神色才轻声问了句,“老爷。” “恩。”孟士宏饭后用清水漱口,漱完才接过丫鬟递上的浓茶。 孟宛清知方姨娘要说什么,果不其然,她开口便是为林月娘说话,“今日除夕,阖家团圆之日,要不要让姐姐也出来……” 林月娘从被软禁到现在也有快半年时间了。 孟士宏似乎已经习惯了身边没有林月娘无事生非拈酸吃醋,挥挥手,“不必,再说年节客多,她挺着肚子也不方便。” 方姨娘见他这么说自是不好再往下劝了。 “对了,我想元宵时将琴香迎进门。”孟士宏说着吩咐下去,“这件事就交给你打理了,毕竟琴香是贺大人的侄女儿,屈身嫁给我做妾也是委屈她了。” 贺琴香。 难怪他不肯将林月娘放出来,原来是怕她坏他的好事。 孟宛清望着孟士宏那张冠冕堂皇的脸便觉作呕,还真是色心不改,前后娶了多少女子闹的后宅不宁,前后死了一位嫡妻,继室也被软禁,在他身上丝毫没看见相敬如宾相濡以沫的夫妻情谊,竟也有女子甘愿嫁给这般冷心冷肺自私自利的男人。 “姨娘,爹什么时候又娶侧室?”待孟士宏走后孟妤才敢问。 方姨娘似是对事也才知晓,脸上犹有茫然,但更多的是见怪不怪的淡然,“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寻常。”话说如此却还是庆幸般抚了抚孟妤的长发,“可关家不一样,他既已允诺了你便不会纳小。” 孟妤听她提起亲事,脸上晕起团粉,羞的不敢再言。 倒是孟宛清关心了句,“方姨娘,妤姐儿的亲事可是年后便提上日程?” “不错,原本是也是早点迎进门可刚刚老爷也说了,他要纳侧室,妤儿的亲事自然不能与他撞到一地。”方姨娘说着,掐指算了算,“待二月二吧,龙抬头,也是春暖气和的日子。” 听着她俩的话,孟妤揪紧手中帕子,心里,不禁有几分未知的怅然。 * 或许,这便是待嫁女子的多愁善感吧。 从前总是愁嫁,如今眼见那一天快到了孟妤心中又充斥着各种不安忐忑的思绪,她在孟府呆了十七八年,住惯了,即便隐忍受磨的日子在大多数,可好在苦尽甘来,尤其是如今看着洵哥儿长进了,姨娘在府中也受尊重了,可她却即将要嫁为人妇离开这个庇护了她这么久的家…… “小姐,你怎么了?脸上愁眉不展的。”樱红前段时间虽跟随在孟宛清身边伺候,可是想到孟妤快嫁了身边也得有个得力的陪嫁丫鬟,孟宛清便又让她回来了。 她身边有秋桃这么一个近身奴婢便足够。 孟妤听了她的话知是自己忧思外露被瞧出来了,羞窘之余也有些不好意思,转移话题掩饰道,“方才似乎听到有客来了?” 第228章 凤求 “不错,好像是老爷的几位同僚,还有洵哥儿的同窗。” 今日自是有客拜见的,孟妤收起思绪起身道,“想必姨娘那儿也在招待客人,我过去看看。” 她跟樱红一前一后沿着园内四面贯通的长廊漫步,但见周遭假山洞壑奇巧、出神入化、匠心独具,一草一木别有风韵。 前几日下了过雪,积着莹洁白色,几分萧冷。 “哎呀,方才姨娘嘱咐我去小厨房吩咐一声叫多炖些甜品,我怎么忘记了。”临到花厅时,樱红在脑袋上拍了一下便又急急忙忙的折返了。 孟妤见她冒冒失失的模样不觉莞尔一笑,提裙走进花厅。 她是从侧门进入的所以守在花厅正门的丫鬟并未看见她,就在她撩开锦门帘准备迈入的那刻,听见里面传来一道男子声音。 清和、低缓、似春风拂过杨柳岸。 她不由好奇说话的人是谁?透过撩开的一帘缝隙朝里看去,这一看便看见那清削瘦挺的身影,以及那身熟悉的半新不旧的藏青色袍子。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郑清跪在那儿虔诚默语,“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后面的话孟妤全听不进去了,她的脸颊烧得灼红,像烫熟了般,艳出别样的颜色来。 他这是,他…… 方姨娘听完郑清刚才郑而重之的一番话后亦震在那儿,愕讶的半晌说不出话来,好久才结巴的问了声,“你这是……” “晚辈心悦孟妤姑娘,特来求娶。”说着,郑清一双漆黑清亮的眼眸直直望着方姨娘,言辞恳切,无法不令人动容。 纵然方姨娘在孟府沉落大半辈子,心里早没儿女情思,可见他如此爱慕孟妤心里也被他虔诚专注的眼神牵动,只,她实在难以给他答复,“妤儿她……已经说亲了。” “我知道。”郑清坦荡直率,毫无掩藏,“但她还未与关家下聘,庚帖也未交换。” “可我已经答应了关家……”若是骤然悔婚对孟妤的名声也不好。 郑清自然明白方姨娘的顾虑,也明白她对自己的质疑,他坦言正色,“郑清不会让孟家为难,也不会让孟姑娘背负骂名,所以,这件事郑清自去跟关家说。” 抢别人的亲还要上门跟别人说? 方姨娘只觉得自己越听越糊涂了,对他眼中深埋的灼热来源也有不惑,“你是何时见过妤儿的?又是何时对她上了心的?” “那一日……郑清去金玉轩为母亲买发簪,奈何囊中羞涩……孟姑娘暗中替我付过银子却一声不吭就离开了。” “便为这?”方姨娘始终想不通,如今的少年郎们喜爱一个人的理由会否太轻易?也太简单了? 郑清却是摇头,眸中又浮上另一种温柔之色,“不是。” 不是?难道还有别的事? 孟妤见他将身上衣袖捋起露出里面那件簇新的月白色棉衫时,忽的,眼神几分迷茫,只知心口处热臊的厉害。 他,他竟舍不得穿将它罩在内间。 “孟姑娘心念纯善,见我衣领破损便为我裁衣新做了几件……”说着,郑清爱不释手的在那件衣衫上来回轻抚,嗓音微哑的软柔,“我对她,却再不止只感激。” 方姨娘听到这儿亦觉得深受感触,只,仍是无法允同,“单只因这两件事你便想娶她?” “是。” “这太荒谬了。”方姨娘无法将女儿的终身大事因为这两件小事便定下来,更无法将关家的亲事给回绝,“你还是站起来说话吧。” 这便是,坚决不同意了。 不知为何孟妤心里竟有些沉落,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自然不是。”郑清昂首挺胸,字字认真,“伯母,我想迎娶孟姑娘非嘴上说说,只想伯母给我一点时间。” “时间?” 不错,郑清起身郑重朝她施了一礼,复又抬头正色道,“明年春闱,待我金榜题名,自骑高头大马来孟府提亲!” 金榜题名,上门题亲。 方姨娘跟孟妤俩人都被他这一番掷地有声铿锵有力的话给震住了,他并非空口说一些不存在的允诺,而是要实实在在的拿出自己的诚意。 “可我家妤儿却不能因你一句便话又蹉跎岁月。”方姨娘收回被触动的神思,敛色道,“她过了年便是十八了,京城中像她这般大的女子早就生儿育女了。” 郑清默不作声的听着,也不反驳。 “何况,你跟洵儿是同窗……”说着方姨娘似是想到一件什么事,紧忙问,“你今年多大了?” “十五。” 俩人整整隔了三岁。 方姨娘才被他打动的心念又消去了,喝了口茶,“不是我不同意,实在是……” “伯母……”郑清朝她高高作了一揖,神色凝肃,“郑清心悦孟妤姑娘,还望成全。” 这……方姨娘真不知拿他怎么办了,这孩子固执的有些执拗了,“不是伯母不同意,实在是你们俩年龄悬殊太大加上……” “我知道伯母再忧思什么,又在担虑什么……”郑清深吸了口气,想承诺什么却又开不了口,这种空话他实在不愿多说,只是深躬下身子,连连磕首,“还望伯母给郑清两个月的时间。” “你……”见他一个头接一个头的磕着,沉声有力,连额角都磕红了也没停下,言行间是那般坚定不移,方姨娘心本就不硬,只是为着女儿的事不由谨慎些。 “方姨娘,你便给他两个月的机会吧。”孟宛清亦不知何时进来,想必她是知道郑清今日来的目的。 今日孟府的门一开小厮便看见他在门外候着了。 他是这么多上门拜见的客人里来的最早的一位,脸都冻的通红。 一见到孟宛清郑清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只是磕头的动作仍未停下,时下的他本就一无所有,所有的只有他满心炙热真挚的心意。 “好了,别磕了。”孟宛清一把将他拉起,心疼的替他擦了擦转而对方姨娘道,“姨娘,你就信孟洵一次,郑清不是那等言而无信的纨绔子。” “可是……”婚姻大事,又岂是几句话就能儿戏的?何况早就允了关家。 第229章 年节 对此孟宛清却是不在意的笑笑,又拍了拍郑清的肩膀,“既然他说此事交给他,便那交由他去,他若能说服关家让妤姐姐不致于背上骂名,那我们便随他吧。只有一天点,你小子明年春闱必须金榜题名,不然还有什么颜面来娶我姐姐?” 听了他的打趣,一直正色的郑清也不免有些羞腆,郑重道,“郑清定会全力以赴。” 话说到这儿,侧门处的帘子也悄然落下。 松开时,手指尖都是颤抖的,孟妤呼吸都有些喘不过来脸颊更是红彤彤的热的一颗心都要融开了。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 今日是除夕,家家团圆的好日子。 孟宛清原本想夜里跟孟妤樱红还有秋桃四个人一块儿打打马吊,因为陈昭他们邀请了她过几日去他们府上玩,此次回京孟宛清便做好了准备,既已结识世家子弟的圈子,平日里他们的一些消遣也需学习,譬如马吊跟叶子牌等都得学会。 “听说是秋桃那个入赘到别家的兄长。” “是吗?难怪从未听她提起过。” “……” 傍晚时分,鞭炮声一阵接一阵的热闹响起,该是吃团圆饭的时候了,孟宛清正纳闷怎么找不到秋桃人,才找到前院便听几个丫鬟在那儿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 她听了会子差不多也知道了。 原来秋桃那个早年入赘到别县的兄长回来了,说是嫂嫂那边的父母俱亡,念着只有秋桃这么一个妹子索性又搬回来居住了。 “洵哥儿,你怎么在这里?”秋桃才从角门那里见过兄长回来,眼眶还有些泛红,一见着孟宛清便使劝揉了揉,“方才眼里进了沙子。” 孟宛清只假装不知情,清咳两声道,“今夜我便不在家里吃团圆饭了。” “哥儿这是要出去么?”秋桃有些惊讶,满眼止不住的关心,“今日是除夕,你不在家团圆却是到哪儿去?” “上次不是在烟云楼碰见魏中林他们几个了么?说是今日约着一块吃个饭顺便打打马吊消遣时间。” 秋桃听了她的话一时有些犹豫,想起方才兄长跟嫂嫂俩不住拉着她恳切的希望她能跟他们一块儿吃个团圆饭。 “爹娘去世后你跟桂枝便进入了孟府为奴,哥哥没担起做长兄的责任,入赘到外县去了。” “而今,哥哥有出息了,说什么也不能再看着你俩吃苦。” “……” 她哥哥还不知道桂枝的事。 见秋桃神色凄郁,孟宛清不住轻拍她的背,“今夜是除夕夜,你也回家跟家里人好好团圆团圆吧。” 可是,哪里又有可以团圆的家人呢?爹娘俱不在了,连姐姐也不知下落何处……秋桃想起这些满心满肺针扎了一般疼。 “我又何尝与你不是一样,娘不在了,弟……”提到这个,孟宛清眼里的光亮都沉落下去化为漆暗,每每想起孟洵,她心如刀割。 许是怕触动她心事,也是想让她出去跟同伴们好好放松放松,快活快活,秋桃也没多推辞,“既然哥儿有事,那我便回去跟哥哥嫂嫂们吃顿团圆饭。” “好。”孟宛清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红包,强塞硬给,“哝,过年了,做主子的给个红包不过份吧?” 秋桃心知她怕自己不肯收才那样说,一时满心温暖又酸楚,不住的抹泪微笑,“谢谢哥儿。” * 冬日的夜总是黑的格外早。 孟宛清嘴上跟秋桃说不在家吃团圆饭,实则怎么可能,不过是想让秋桃无所牵挂的出府去跟哥嫂团圆罢了。 一顿团圆饭吃的索然无味,各有心事。 孟士宏心里惦念着那位未进门的贺姨娘,方姨娘心里思虑着关家的事,便是孟妤脑中也控制不住的想着那个藏青色的身影…… 吃过晚饭后眼见府里的红灯笼一个接一个的挂起来,喜气洋洋。 孟宛清却只觉得更孤单了。 明年此时,洵弟,月华跟桂枝,她们能团圆么? * 除夕夜灯火通宵不灭,曰“燃灯照岁”或“点岁火”,所有房子都点上灯烛,还要专门在床底点灯烛,遍燃灯烛,谓之“照虚耗”,据说如此照过之后,就会使来年家中财富充实。 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红灯笼。 镇江王府也不例外。 镇江王府位于繁华秀丽的长安街西南角,坐落在一条静谧悠长、绿柳荫荫的街巷之中。 王府前半部是富丽堂皇的府邸,后半部为幽深秀丽的园林。其府邸建筑庄重肃穆,尚朴去华,明廊通脊,气宇轩昂。府后的耦园衔水环山,古树参天,曲廊亭榭,富丽天然;其间景致之变化无常,开合有致,是京中少有的心思巧匠。 府中殿宇院落大大小小十几间,俱是明朗开阔。 “大人,我刚跟董川他们几个说了,今夜就留下来陪您守岁。”黎平特来明堂斋通报道。 明堂斋坐北朝甫,是一座不规则五角形楼阁,与其它园楼相通,因地制宜,居高临下,便是足不出户也可饱览园中景色。 今日不出门,赵景行随意套了件石青缎银鼠皮行服褂,以石青色素缎为面,内衬银鼠皮里。衣色简洁却更衬得他鬓若刀裁,剑眉星目。 他正附身站在案几前,不疾不徐的练字。 黎平怕他没听见又走近了些,“大人,今夜可要我们留下来与您一同守夜?” 今夜是除夕,府中下人都被他遣回去跟家人团圆了,就只有黎平跟另几个近卫随侍左右。 “不必。”赵景行凝思片刻,蘸了蘸墨,又在纸上添了几笔。 他写的是行楷、字里行间笔法刚建,纵横有象。 黎平听了他的话便知他今年又要孤身一人过除夕了,从他七年前跟随赵景行的那日起就没看见他跟大伙一块过过年节。 第230章 看他 “大人……”黎平原想劝他来着,谁知董川的声音在外响起。 “大人,曹国公府跟户部还有工部两位尚书大人着人前来送礼。” “……” 每年除夕,无论他身在何处总有王公大臣着人送年节厚礼,无非拉近彼此关系,今年犹是。 新帝未立各方势力角逐,而他手握重兵,权倾朝野,谁又不想将他拉入各自的党派中? 董川的话才完,又有一侍卫前来通报,“礼部跟康王府着人来请大人去他们府上用膳,还有宣平侯府说是在烟云楼特定了上好的厢房,还望大人赏脸前往。” 宣纸上,墨迹未干,是李翱赠药山高僧惟俨的一首诗: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 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选得幽居惬野情,终年无送亦无迎。 有时直上孤峰顶,月下披云啸一声。 云在青天水在瓶…… 朝中那些人,哪些是在青天,哪些又在瓶中。 他将手中狼毫搁置一旁的犀角雕松鹿笔架上,“一律回绝,闭门不见。” “是。”黎平跟董川相视一眼,知他这是保持立场,不欲结党。 赵景行看了会儿字,抬头时发现他俩竟还站在那儿,不露声色的凝了下眉,“怎么还没走。” “大……”董川倒是还想多嘴问句他要不要跟他们一块儿出去“快活快活”,可黎平已经察言观色将他拉拽出去了。 轻轻重重的脚步在长廊上响起,很快跟夜色般归寂下来。 偌大的王府,真静啊。 夏夜至少还有蝉鸣蛙叫,可冬日……他侧耳听了会儿雪压青松的簌簌声、伴着翠竹拂响,怀揣手炉,漫不经心的研着墨。 屋内,炭火忽明忽暗,映着那个挺拔的身影。 墨香混着不知名的熏香,淡致雅和。 “谁。” 一丝极细微的声响,似烛花爆开,又似叶落无声,可赵景行还是听见了。 他手里仍在研墨,黑沉的目光却向门口看去,尽管什么动作都没可空气里却有千钧一发的紧迫感。 “是……是我……”熟悉的“少年”嗓音,干净清和,雪水润过一般。 赵景行望着那张秀致的轮廓,半掩在夜色里只露出另外半边白生生的俏脸,一时停下手中动作,“你怎么来了。” “我……”孟宛清瞄了一眼手中食盒,嗡声道,“方才吃过团圆饭看见小厨房里在包饺子,不知道你有没有饺子吃便过来给你送一些……” 她手中的确提着食盒,赵景行目光从食盒来到她脸上,两边脸颊雪白,鼻尖却被冻的通红,衬得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水漉漉的莹亮。 想必是一路赶来的,冻成这幅模样。 “饺子呢。”他问。 饺子……孟宛清被他漫不经心的看着顿时心虚了,清咳几声道,“饺子……饺子……我快到你府上的时候碰见几只……” “碰见什么。”他打断她结结巴巴说不清的话,她跟他说话时为何总不敢看他眼睛。 孟宛清知道他在看自己,头更低了,绞着手指头虚声道,“碰见几只小,奶,猫……它们瑟瑟发抖的挤在一起似乎几日都没吃了……” 小,奶,猫?经她这么一说他才注意到她提着食盒的手背上有几道清晰的爪印,想必是被猫给抓了。 “本来想喂它们,结果母猫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以为我要伤害它们。”说话间,她颇有些无奈跟懊恼的伸了伸手,白皙的手背上爪印嫣红,可她声音却没悔意,“后来好歹将那些饺子倒出来给她们了……” 原来如此。 她脸上那种松了口气之余又觉得很对不起他的小模样全被他看进眼里。 “既然饺子已经送了。”他将手炉放下,重新握笔,“回去吧。” 回去…… 孟宛清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见他淡然的执笔写字,脸上没有多余情绪,似乎她来与不来都没关系。 “这个手炉也一并拿走。”赵景行写到一半想起什么,补了句。 手炉?难道是怕她冷么?孟宛清的手确是从通红的僵白了。 可听他这么说又觉得不那么冷了。 “四叔,你在练字么?”孟宛清起初有些怕他怪她,怪她不请自来,所以有些放不开,可见他言语中并未责怪,这才稍微敢靠近他一些了。 见她走至身旁这才恍然觉察到她还没走,待他抬眸看去时,她已近在眼前。 四目相视,烛火掩映,他看见她慌乱移开眼神。 “这是,李翱的诗么?”孟宛清怕他瞧出自己的异样忙开口转移话题道。 赵景行收回眼神,看了看,“不错。” 孟宛清仔细瞧瞧他写的字,行楷,但见其色,其形,其浓淡枯湿,其断连辗转,粗细藏露皆变数无穷,气象万千。 她不得不发自肺腑的赞叹道,“如壮士拔剑,神彩动人。” 赵景行听到她的赞言却是端详片刻悠悠道,“听傅大人说,你也写的一手好字。” 傅大人?傅正咸么? 孟宛清还未来得及去想嘴上已经谦虚道,“不敢不敢,我的字如何敢与四叔比。” “拿着。”他却是不容置疑将笔放到她手心,近挨在身侧,亲自替她取了一张宣纸铺上,“写给我看。” 写给他看么?孟宛清有种小巫见大巫的羞臊感,连声推拒,“不了,我那狗刨的字还是不要在四叔面前丢人现眼了。” 她扭身拒绝时依在他怀中,他贴在身后浑然未觉。 “写。”只一字,强势直接。 孟宛清感觉到自己被他虚拢在怀,吓的更是一动不敢动,再用余光偷瞄却见他神色自如,凝心静观,便知他确是想看看她字写的如何。 于是,她深吸了口气,有些紧张的提笔蘸了蘸墨,然后…… “可是,我写什么呢?”她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她侧脸问他的时候,乌黑眼眸近在咫尺,几乎能看清每一根鸦羽般的纤长睫毛,微微翘卷,更显瞳仁明亮水润。 她倒是生了一双极好看的眼睛。 “写一首陶公的诗。” 陶公么?孟宛清听他低沉嗓音从耳畔徐徐传来,莫名沉静了她的心,提气执笔,沉心静气,一笔一划,一字一句的落笔下去。 第231章 或许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她写的是,簪花小楷。 一笔一划,圆润秀中。 “大凡学书,指欲实,掌欲虚,管欲直,心欲圆。”她正忐忑等他的评语,他却从身后圈住她,掌住她执笔的手在字迹旁的空白处照着方才的诗重写了一遍,落笔间指出她的笔法的陋习,“腕竖则锋正,锋正则四面势全。次指实,指实则筋骨均平。次掌虚,掌虚则运用便易。” 腕竖则锋正,锋正则四面势全。 他的唇几乎贴着她的鬓丝,气息若有似无,下颚亦抵住她柔软圆润的肩,她几乎在瞬间绷直了身体,手腕的力道也控制不住的重了几分。 “重了。”他在她腕间轻摁了摁,示意她放松,“擫、压、钩、格、抵,其要旨在于指实、掌虚、腕平、掌竖。” 她的手在他掌心像雪团似的,融了再融。 孟宛清深感自己不对,他如此耐心指正,她却心不在焉胡思乱想,可,任哪个女子被人这般环着握着教着……心,也会乱吧…… “所谓管直、心圆是指书写过程中随时保持一致,以便笔法在书写中能运任无方,八面出锋,点画既见力度又灵活多变。” “……” 如此听他讲着,孟宛清好歹沉浸进去稳住心神,可她心中却也冒出一丝好奇,“四叔,你的字是如何练的这般好的?” 赵景行一笔一划将最后那个“言”字写完,他写的簪花小楷与她的相比,笔势更多几分雄健洒脱,却也别有意韵。 她刚问的话,他都听在耳中,将笔扔进竹雕松树洗看着墨色将水渐染浑,“练出来的。” 练?怎么练? 她好奇的样子倒有点像她方才说的小奶猫,圆溜溜的眼睛珠子一瞬不瞬望着他寻求答案。 却见他拿出一枚铜板放在狼毫顶端,当她的面在纸上落笔写下他的名字。 赵,景,行。 直将孟宛清看的眼珠子都瞪圆了,纳罕不已,“你不会……就是这般练出来吧?” 她神情过于吃惊,如同看戏法的孩童,倒差点将他逗乐,“数九寒冬,每日寅时起来练一个时辰。” “练了几年?”孟宛清追问道。 赵景行却在她脑门子弹了一指,“业精于勤,荒于嬉,没什么是三五载便能学会的,持之以恒才是正道。” “哎哟……”孟宛清被他弹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委屈捂额,“四叔,你弹的也忒疼了些……” 他本不信,却见她洁白如莹的额头果然红了一片,她怎如此娇气,挨不得重受不了力,可明明骨子里硬得很。 “我不管,你把我弄疼了。” “……” 黎平他们几个正喜滋滋的拎着从城北李记买回的片皮乳猪打算送进去,可才在到门便听到孟宛清似恼非恼的声音,一时几人面面相觑。 进去?还是不进去? “大人……”董川做事最莽撞,接过黎平手中的乳猪肉便走进去笑嘻嘻道,“大……” 话还没完便惊在那儿,一双眼瞪的溜圆。 紧随其后的黎平还有其它几位弟兄也都吓一跳,张嘴不知说什么。 此刻,但见赵景行在孟宛清身后,似是拥着她的姿势,而孟宛清在他怀里仰头嘟唇,手还拽着他胸前的衣襟似是撒娇。 怎么看……怎么奇怪…… 孟宛清看见他们方才惊觉自己跟赵景行之间太过紧密,马上挪开了些。 赵景行倒不觉异常,只提脚向他们走去,“你们不是出去了。” “是……”黎平反应过来马上拱手道,“可是中途想起府中连个下人都没有,万一要招待客人……” “哪有客人。”赵景行已经坐到炭火旁,伸手暖着,神色还是一如往常的淡静。 黎平倒是被他问的哽住,随后伸手指了指孟宛清。 赵景行见状却是反问了句,“方才是你将她放进来的?” 镇江王府守卫森严,但是所有仆从都遣走黎平他们也出门,王府仍有侍卫看守旁人又如何轻易进的来。 “回大人,早在康王府的人过来时孟公子便来了。” “哦。”赵景行似看非看的朝她方向瞟了一眼,随后,将炭火拨了拨,任星火爆开,“为何不早放她进来。” “回大人的话,卑职也不知道孟公子是不是要来府上……”黎平说起这事自己也冤得慌。 最后还是孟宛清主动站出来解释道,“是我,是我看见一直有人来您府上,所以我便一直守在拐角处没过来。” 赵景行将放在炭盆里烤熟的板栗拿起一颗,缓缓剥开,放入口中慢慢嚼着,黑亮光明的眼却是直视她,似在问为什么。 孟宛清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我怕别人瞧见……” “这有什么好怕的。”董川在旁“嗨”了声,“谁人不知镇江王府门庭若市,你便来了也不会有谁说什么。” 是啊,可是,历经上次那件事后,她却不想也不愿别人看见她与他有何往来。 是避嫌,也是“趋利避害”。 黎平他们或许不懂,可坐在炭火旁悠然剥着板栗的赵景行心中却是再明白不过。 他没讲话,却是递了一颗板栗给她。 剥好的。 “……”孟宛清受宠若惊,连忙伸出双手捧过,“谢四……”当着旁人的面她想了想,还是收回了。 “你们今夜可有什么消遣。”赵景行对木头似的杵在一旁的黎平等人道。 黎平他们听了他的话这才想起今晚说去“快活”还没“快活”,惋惜之余却也想开,“今夜么,既然回来那便陪大人一起守岁吧。” “光是坐在这儿守岁有何意思,不若咱们来赌几局如何?”董川说话做事是那种说来就来的,性子不是一般的直率。 只将其它几个兄弟听的一头冷汗,平日谁敢轻易在赵景行面前提个“赌”字。 “也好。”赵景行意外的默许了,朝被板栗烫的直吹手的孟宛清看去,唇角隐约几分淡笑,“你会不会玩牌九。” 第232章 牌九 牌九是用木,骨或象牙制成的牌具,是京中百姓闲来的消遣之一,常用于赌博,因而牌九的玩法也比骰子更为多变和有趣。 “例如两个六点拼成天牌,两个幺点拼成地牌,一个六点和一个五点拼成虎头。”提起赌博的门当,董川可是门儿清,娴熟的拿出一幅牌九在矮桌上摊开给孟宛清讲解,“天牌是长牌中最大的牌,所以特意将右上角三点和左下角三点染成红色。” 孟宛清拿起一个摸了摸,骨制的牌握着手感倒是不错,只上面不同的点数跟黑红二色间隔,倒是有些分不大清。 黎平却是“嘿”笑了声,“这有何难,玩几局便知晓了。” 牌九只需两个以上的人便能玩,跟马吊相当简单粗暴得很,现场除了赵景行孟宛清黎平还有董川之外另有四人,玩这个人越多越热闹。 “那,谁来做庄家呢?”庄家可没这么好做,手中点数需比每个闲家的大。 黎平的了一眼手捧茶盏的赵景行,试问道,“不若,每个人轮流来?” 赵景行才吃过板栗,嘴里有些渴,喝过茶润了润嗓子后将手中茶盏放下,“不必,我一个人做庄。”说完对孟宛清道,“你跟着他们做闲,先玩几局。” “哈哈……像你这般新学的可得准备好银子,不输个千儿八百的如何学得会呐。”董川大笑几声道,豪爽又热情。 孟宛清正欲从怀里拿出银票,一只骨节修长的手却堪堪摁在了她手背上,抬眸间却听到赵景行的话。 “不必,输了算我,赢了算你。” “哎呀,大人,那我们几个是不是?”另几个弟兄在旁挤眉弄眼的笑问道。 赵景行正把玩手中骰子,听了他几人的话不由轻挑了下眉梢,向来沉稳的面相顿时显露几分桀骜,多年行军的兵痞之气显露无遗。 “俗语有云,上了赌场,不认爹娘。”说完将骰子扔下,又将码好的牌一张张扔到他们几个面前,要笑不笑的嚼着口里的鸡舌香,“你们这几个屄,崽子胆儿倒是肥,宰起我来了?” 那几个弟兄听了他的话顿时嬉皮笑脸道,“不敢不敢,这不是跟大人开个玩笑么?” 黎平也在旁打哈哈,“正所谓赌场无父子,咱们虽没几个俸禄,这点银子还是有的。”说着率先将银子放桌上一摆。 董川也跟着将银袋放上去,顺便笑骂了那几个兄弟,“你们这几个含,鸟,狲猢,没有那,屄,本事还想赢钱,我看还是趁早挟着屁,眼撒开。” 谈笑间,粗,话连篇。 孟宛清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直白粗暴的脏,话,面上臊的慌又倍感吃惊,敢情这些将士在一块儿便是这般谈笑骂粗? 这可跟同那些世家子在一起不大一样…… 她还在那儿消化,他们几个早玩的热火朝天了。 “我是长三,白十点。” “我梅花,白十点。” “……” 董川捂住手里的四张牌嘴里念个不停,估计每位菩萨都给他拜了一遍,这才高亢紧张的将牌从指缝间漏着看了一眯眯,先是喜后是怒,索性一把扔了,“去他娘的,什么狗屁烂牌!” 坐他身侧的常勇不嫌事大的凑过去一看,顿时爆笑,“嘿!咱们的董前锋居然摸,了条,儿板凳!” 板凳即四点,比他们的点数都要小。 黎平听了哈哈大笑,便是赵景行也扬唇似笑非笑。 孟宛清瞧着他们将牌都亮出来了,她也不好意思再藏着,只是有些看不懂。 正欲将牌亮出去时,赵景行却挨近手把着手帮她看牌,他嘴里也不知在嚼什么,咀嚼间,若有似无的淡香,她闻也不是,不闻也不是。 “大人,怎么样?孟兄弟手里是什么牌?”他们都是大老粗,言语间没有公子来公子去那一套,怎么好称呼便怎么来。 赵景行看过她的牌与她短促的对视了一眼,尔后,将她的牌全部阖上了。 “这是?”黎平琢磨着难道是比董川还臭的牌? “孟兄弟手上是什么牌啊?”董川跟常勇他们几个也好奇的不得了,够着脑袋伸望。 赵景行没说,只将他自己面前的牌一张张摊开给大伙儿看,眉宇间,尽是一切皆在掌握中的风发意气,只见他手中的牌俨然是白二红四,牌九中最大的至尊宝。 董川第一个“呔”了声,“我这……真他娘的手背!” 黎平跟常勇他们几个看到牌也只能乖乖拿出银子。 “这是……输了?”孟宛清还没搞清楚状况,只看见他们拿银子,自己也将钱袋打开来。 还没打开脑袋上便挨了一弹指,她吃痛才抬起头便对上赵景行蕴了笑的深邃眸子,他轻笑骂了句,“蠢。” 蠢? 孟宛清有些不高兴的噘了噘嘴,本来打算给银子的,顿时又改变了主意。 谁叫他骂她蠢。 第一局大伙儿输了之后,反而想赢的决心是越挫越勇,尤其是董川,他都快把手中的牌给搓出火来了,其它几个都摊开牌了,就他不,他非要等赵景行先亮了牌再说。 “先看她的。”赵景行也不急着看牌,一张一张的将孟宛清手里的牌扶起来看。 黎平本想也蹭过来看几眼却被他脚踹开了。 “大人,您这不厚道啊。”黎平挨了他一脚踹却还满脸笑。 孟宛清心道,若是她,她便是不踹回去也不会给他啥好脸色。 “不必指望她了。”赵景行看过她的牌仍是跟上一局那样将牌直接压下,随后将自己手中的牌亮出。 这次,他跟董川之间只相隔一点。 一点定输赢。 董川气的抓头挠腮捶胸顿足,连吃片肉乳猪的心思都没了,不住的哀嚎,“为什么啊?!为什么差了这么一点儿?!” “哈哈,川子,你手气向来黑得很,十赌九输。”黎平虽输了,可见董川这样却比赢了还爽,“你可承认吧,你就是运背。” “放你娘的狗屁!你个撮,鸟懂什么?”董川说着不甘的瞅了赵景行一眼,“这局我来做庄!” 第233章 挺好 成。 赵景行随便他们几个怎么折腾,奉陪到底,将高摞在自己面前的银子随便捡了块最大的扔出去,笑意隐约浮面,跟他眼底的笑相映成辉,溢彩流光。 孟宛清忍不住有些看呆了。 “你个呆鸟,呆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看牌!”董川跟她玩了几局也熟悉了些,说话也是跟与黎平他们几个说话那般熟套,虽是骂人的话却并无骂意。 孟宛清被他当众叫呆鸟,面上煞红,马上将牌推出。 “噫!”董川瞪大了眼睛在那几张牌上来来回回,心肝都气疼了,“真他娘的气!这呆鸟专克我是不是?”说着将自己手中的牌也摊开来。 众人一看,轰然大笑。 原来,他的点数比众人都大只可惜输了孟宛清二点。 来回赌了几局输赢几局后,场上的氛围明显热络多了,笑声,骂声,调侃声掺杂在一块儿,是孟宛清从未感受到的一种热闹。 这热闹真实,接地气,又是那样自在无拘无束。 她原以为她所见到的赵景行都是众人面前不苟言笑居高临下的镇江王,可没想到,他也有今晚这般随性融合平易近人的一面。 最易消磨时间的莫过于赌了,来来往往不知玩了多久忽听得天上爆了几声响,紧接着“啪啪啪”的哗啦声从天际深处传开,同时响起的还有家家户户的响起的炮仗声。 “这是……到点了吧?”常勇够着脑袋往天上绽开的一大片烟花看去。 董川输红了眼,才没那心情看,“到什么点啊?今晚老子输了这么多不回本你们几个别他娘的想回家!” 孟宛清听他粗鲁的话语却甚觉有趣,做人嘛,便是要这般嬉笑怒骂喜形于色才有意思,跟这样的人来往也心里踏实,不会防备,因为看到的已经是真实的对方。 “黎平,去备马。”赵景行听到烟花声响,抬手在太阳穴的位置轻揉着吩咐道,熬夜玩了这么久他也有些许疲意。 黎平会意,马上扔下手里的牌便去了。 赵景行将赢回的银子里分出一半给孟宛清,语气有长辈的温和,“拿着。” 对于银子这件事,孟宛清从来不拒绝何况还是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她几乎笑眯了眼,“谢谢四叔。” 这一次倒是自然而然顺嘴而出。 她财迷心窍的小模样被赵景行看进眼底,活像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猴崽子,他不禁抬手在她脑门子上弹了一指。 “哎哟喂……”孟宛清本来高高兴兴的被他这么一弹眉毛都皱起来了,嘴角也撇了,“四叔,不带你这样的。” 赵景行见她吃瘪竟扬了扬唇,起身披了件鹤氅,灯影下,但见其身形高拔英挺,朗目疏眉。 “走,送你回去。”他说。 孟宛清望着他深邃沉静的眼眸,心口处像是揣了手炉一般,温温的,又暖暖的。 其实,四叔挺好的, * 回去的路上,炮竹声声,烟花灿烂。 目所能及之处尽是提着红灯笼嬉笑耍闹的孩童,或是瞧大人放炮仗,或是跟着拍掌笑闹,又或是相互追逐。 大京朝的夜,被万家灯火照的格外清晰。 孟宛清不禁又在心里感激赵景行,他似是知道她有孩童心性般特意备了两匹马,沿途尽情欣赏除夕满大街的热闹景象。 她许久不曾过过这么开心的除夕夜了。 此时此刻,她真的很想说些什么,可,又似乎什么都不说便已经很好,很好了。 两个人静静的骑着马,一前一后,漫天的烟花在他们头上绽放,绚烂如瀑。 * 过了除夕,辞旧迎新。 家家户户喜笑颜开,欢欢喜喜敞开大门,亲朋好友迎来送往。 在这个招待亲友的日子里孟宛清却罕见的睡了个大懒觉。 “哥儿还没起来么?”屋外响起丫鬟前来叫唤的声音,孟府来了好多拜年的亲戚客人,孟士宏都着人过来唤了好几次。 秋桃知道孟宛清昨夜回的晚又睡的迟,只能一个接一个的找借口敷衍过。 “真是对不住,哥儿新裁的衣裳敞了线,我得为她缝一缝。” “哥儿原本早好了,怪我笨手笨脚的将一大碗乌鸡参汤给泼到她身上了。” “马上就好……” “……” 回过了心急火燎前来叫人的丫鬟,秋桃又紧忙回到屋子里准备为她换衣裳,打算为她将衣裳都换好、面都净好再喊她起床,这样她也能多睡会子。 谁知她才进去便看见孟宛清已经醒了,侧身躺着,头枕着露出半截的雪白藕臂上,一双明净透亮的眼睛半睁半阖,不知在想什么。 “哥儿醒了啊。”秋桃上前的第一件事便是替她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她人是侧趴着睡的,衣领处隐约敞开露出雪色细腻的胸部。 以往孟宛清晚上睡觉偶尔都绑着,后来秋桃知道后她的真实身份后便不允她这么做了。 姐儿一天大过一天,这么绑着可不行。 “方才老爷已经派人过来喊过了,府中来了不少拜年的亲朋友贵客,还得你去前头跟他一块儿招呼招呼。” 招呼?孟宛清听到这俩字便觉嘲讽。 不过是现在看她给他长了脸便如炫耀般将她带到众人面前,从前家中来贵客时防贼一般防着她。 秋桃知她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嘴上柔声安慰,手也麻利快速的给她将衣裳都穿上,胸也束上,束胸时见她已隆起不少,不禁有些担忧,“这可怎么是好,待天清气暖了,这儿怕是藏不住。” “那就再绑紧些。”孟宛清浑然不在意的将束带紧了紧,完全不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秋桃知道她的处境和眼下无可奈何的境地,只能轻叹了声,替她在旁梳头道,“待天气再暖和些,每天夜里睡觉前我给你揉揉吧。” “也好。”孟宛清低头瞅了眼,顺便伸手摸了摸,“近来怪酸涨的,好像,长了不少。” 秋桃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嗔道,“自然是要长的,瞧哥儿这一年来个头都长了不少,身体康健……”说着倒是有些纳闷道,“只,这葵水怎的……” 第234章 葵水 “噫,床上怎么有血?”孟宛清才准备起床,掀开被子才发现床上有团鲜红的血迹,倒是将她一眼看懵。 秋桃正准备去桌上给她端膳食,听了她的话猛的一个转身差点将腰给闪了,嘴里轻“咝”了声附过身子便凑上来看。 果然一团嫣红。 那是……孟宛清还没反应过来,脑子一片空白。 却听秋桃欣喜异常,摇着她的双手不住道,“哥儿,你来葵水了!”说完又暗恼自己声音太大,压低了声,凑近她万般欣慰道,“你总算长大了。” 长大了? 孟宛清熟通医理不是不白女子这个,只是刚刚事发突然有些懵,懵过之后便都明白了。 她还在呆坐,秋桃却已不知从哪儿变出几个长长的棉带递过来,顺便将她带到隔扇的屏风后,小声教导她,如何如何用,如何如何注意。 说完麻利的换下弄脏的床被。 孟宛清还在那儿拿着棉带不知所措时,床畔又传来秋桃微讶的声音,“哥儿,这个红包是谁的?” 红包? 孟宛清站在原地呆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是我的。” “你的?”秋桃盯着红包看了又看,“是方姨娘给你的么?” 孟宛清才换好棉带有些别扭的从屏风后走出来,主要是不舒服,走路的姿势,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她走过来从秋桃手里拿过红包,正准备告诉她时却又顿了顿,没说也没辩解,算是默认了。 秋桃也没觉察出她的异样,听完便又换上新的床被顺便将刚弄脏的那一床床被抱出去了,出去前还不忘叮嘱道,“桌上有乌鸡参汤,哥儿记得先喝几口再去前院。” “哦……”孟宛清后知后觉的应了声,握着红包,竟有些出神。 自从母亲逝世后,她便再也没收过别人给的红包,更无人记得她是除夕夜生辰,连身为爹爹的孟士宏也不记得。 昨晚,是除夕,更是她十二岁生辰。 孟宛清摸着手中未开封的红包,鲜艳的红令她想起刚刚床上的那一团嫣红,脸颊,不禁微热。 她将它紧紧攥在怀里握了会儿,想打开,却又不想打开。 最后,她走到拨步床后的墙角处,那儿有她专门放私物的地方,就在墙砖里,将其中的一块轻轻抽出拿出里面的盒子。 盒子里赫然是母亲生前留下的那枚玉簪,另一个,则是那块温润如脂的竹梅双喜玉佩。 看着它似乎又想起跟他初遇时的场景。 那个宁可将玉丢弃也不应允帮她找孟洵的男人……现在想来,仍有几分恼意。 孟宛清将红包小心翼翼的放进盒子里,准备盖上时又鬼使神差的将那块玉佩拿出,放在了贴身携带的荷包里。 ………… 临江之畔,璞石无光。千年磨砺,温润有方。 * 正月一日年节,大京朝放关扑三日,士庶自早相互庆贺皆交相贺,细民男女亦皆鲜衣,往来拜节。 京中权贵交游甚广,若四处登门拜年,既耗费时间,也耗费精力,因此有些关系不大密切的朋友就不亲自前往,派仆人拿一种用梅花笺纸裁成的二寸宽、三寸长,上面写有受贺人姓名、宅邸和恭贺话语的纸章前往代为拜年。 孟府这几日迎来送往亲朋贵友,上上下下都忙的脚不沾地。 往年一些重要的人物孟士宏都是亲自登门拜访,可今年不同,今年康王府还有宣平侯府乃至是武安侯府跟奉恩侯府都递了帖子过来,邀孟宛清上门做客。 拜年的事自然也落在了她肩上。 “这段日子我留意下来,发现你是个机敏忠恳的,日后我出门你便跟在我身边。”孟宛清这几日都没怎么好睡,有拜不完的年去不完的府邸。 马三原本只是打扫马厩的一名小厮,那活儿又累又臭又脏,可他仍干的十分卖力踏实,只想勤勤恳恳本本分分的将活儿干好,然后努力存银子娶媳妇儿。 跟他一块儿的几个弟兄府中有关系,早给他们配了各房丫鬟,独他单身。 “哥儿,你今日穿的会不会太素淡了些?”秋桃给孟宛清绾好发后,又细细从铜镜里打量了下仍有些不满意,过年么,不就穿素淡些好。 孟宛清低头看了眼身上这件湖色大洋花泰西缎棉袍,此袍为织彩泰西缎,以湖色缎为地彩织大洋花卉纹,风格简洁明快,配色清新淡雅。 重点是端庄而不招摇。 “若是嫌素淡,呆会儿披件宝蓝色的氅衣就行了。”说着,她将束好的玉冠整了整,又将衣衫上的褶皱拂平,语意深长道,“穿的再隆重,也要跟自己身份相搭,可听过过犹不及这句话?” 秋桃还在诧怔,呆在边上的马三却在若有所思。 孟宛清说完又一一将钱袋子、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条等悬在腰间,“那些权贵世族的人什么没见过,跟他们比?比不过的,还是识相些做绿叶去衬红花。” 正值年节,想必他们个个穿的锦衣华服,花团簇拥,何况,便是她精心打扮又能怎样?位不在尊,又有谁会多看她一眼?反而只会招来笑嘲。 “还是哥儿思虑周全……”秋桃一点即明,欣慰之余又是心疼,却也不再多说什么将准备好的手炉递过去给发。 孟宛清接到手中顿时暖烘烘的,转眼朝马三看去,笑道,“给他也准备个吧。” “我?”马三愣了下,低头唯诺道,“奴才皮糙肉厚,不怕冷,不比哥儿那般矜贵……” “什么皮糙肉厚的,都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血肉之躯……”说话间孟宛清已经递了一个手炉过去,强塞进他手中,语笑间,明眸皓齿如玉生辉,“况且,这手炉也是给你路上取暖用的,到了别人府上可不能随身携带。” “我……”马三还是觉得有些不合适,毕竟他是下人。 秋桃已在一旁笑劝道,“收下吧,哥儿从不苦待身边人,咱们在旁人眼中虽是卑微一文不值的奴才,可在哥儿眼里,咱们既是伺候在侧的仆从,也是她的亲人。” “好了,时间不早了,咱们也该出发了。”说话间,孟宛清不忘嘱咐,“秋桃,记得备两份点心,呆会儿给马三,我俩在去的路上吃。” 第235章 捏汗 正月间,长安街上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一片,热闹非凡。 得了压岁钱的小娃娃们欢欢喜喜挤在卖糖人的摊子前,年轻的男女们相携逛街,有说有笑,或是一家几口,或是结伴而行。 孟宛清望着摞在马车上堆成山的礼盒,不知在想什么。 马三在旁边翻礼单边问,“哥儿,咱们是先去哪位大人府上拜年?” 此时不过辰初,早市才刚开,拜年这种事虽然早些去显得热情亲近些,可太早又显得有些上赶着,她略思了会儿道,“先各个府上看一看吧。” 看有没有认识的熟人,若是一块儿结伴,再好不过了。 毕竟她是初次代表孟府去那些世家门第拜访,难免“欺生”,如有同伴既能缓些尴尬又能同进同退。 “哥儿,康王府到了。” 第一个到的是康王府,马车在拐角处静静停下,孟宛清掀开帘子看了一阵,但见车马盈门访客不绝有的被管家笑脸相迎,有的嘛…… “我是罗大人家的……” “抱歉,没听过,是哪家罗?可是当今国舅爷岳家的那个罗?” “这……”那人被问的脸上的笑都挤不出来,更显卑微。 孟宛清认识他,当初孟歆出阁时这个罗大人还特意到府上送过礼,似是一个七品官,七品于皇亲国戚满地的大京国是不过芝麻大小无人问津。 便是康王府的一个管家都比他身份尊贵些。 这,便是现实。 “哥儿,咱们?”马三也将刚刚那一幕看进眼里,心中又何尝不是万般滋味。 孟宛清直接放下帘子道,“走,去宣平侯府。” 宣平侯府?马三闻言犹豫了下,提醒道,“可是,宣平侯府比武安侯府要远一些?”言下之意,现在离他们最近的是武安侯府。 武安侯府?呵。 孟宛清敛下眸中浮涌之色,依旧道,“去宣平侯府。” * 宣平侯府坐落在风水宝地的八角巷,有九十九间半之称的后罩楼拦腰将之隔为府邸和花园,府邸堂皇庄重,花园优美繁华。 在王府府扎堆的前后角,宣平侯王府以其富丽而被称作“城中第一佳山水”,更因其堪比皇宫的府邸建制而声名显赫。 在这儿,门庭自然热闹。 熙来攘往,臣门如市。 孟宛清便在这来来往往的人中看到了苏柏,还有李书。 “走,下去。”将手炉放置一旁,拢了拢大氅她便弯下身子下了马车。 身后,马三抱着礼盒也跟着她下来了。 “苏兄,新年好啊。” “李兄,新年好。” 但见苏柏跟李书俩隔着两三尺的距离相向而立,互相跟对方叉手,边叉手边说新年好。 所谓的叉手是用左手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和小指去抓右手的大拇指,将左手大拇指翘起来,右手食指、中指、无名指和小指伸向左下方。 两只手如此抱拢,悬在胸口,但是不能贴身,要跟前胸保持一点距离,好像是要护住心口一样,如此便是叉手,亦是拜年的礼节。 “来的巧不如碰的巧,苏柏,李书,新年好呀。”孟宛清装做偶遇的模样,含笑上前跟他俩各行了一个叉手礼。 苏柏见到她甚是惊喜,“你怎么也来了。” 李书口中“嗨”了声,上前轻拍了拍她肩膀道,“昨日我去你府上拜年,怎的没瞧见你?” “我去几位叔伯家拜年了。”孟宛清一面说,一面笑着与他俩一块儿进入宣平侯府。 他俩平素都来过,管家也认识,虽不大认识孟宛清可见他们几人熟悉也就没有刻意为难了,譬如方才康王府的那个管家就是狗仗人势,孟宛清不屑也不会给这些小人辱嘲自己的机会。 马三虽也是第一次跟孟宛清来这些权贵家拜访,可眼力劲还是有的,他怕管家不肯收下礼盒,方才便瞅见管家故意当众发难,不肯收另一家送来的礼当众要对方难堪。 “二位新年好,大吉大利。”他从怀里拿出碎银,分别给了左右二位管事,笑容可掬,要多和气有多和气。 那两位管事见他如此识相,朝旁边小厮点点头,那小厮立即收下了。 李书回头瞧了一眼恰好看见,不由含笑道,“有意思,你家仆人倒是挺机灵,没被那二位刁货为难。” 孟宛清其实心里也捏了汗,怕马三当众出糗,可她身为主子又不可能当众提醒他打发银两,那样岂不丢份,如今见马三随机应变松了口气的同时面上也不变颜色。 只淡笑应了声,“若是连应付这点世情往来都不会,我也不会带在身边了。” “说来,还是你们府上管教有方。”李书说着笑笑指了指落在身后那几位,“那几位去年来这儿拜年的时候连大门都没迈进来,礼也没送进来,回头给主子惹了一身麻烦。” 这便是京中权势往来心照不宣的规矩:他可以不来,你却不能不往。 孟宛清听了他的话,面上笑笑,唇角却是微凉。 * 如若今日她跟马三行差踏错一些,来日,会不会也成为了别人口中的笑柄? 孟宛清被管家引入王府招待宾客的明厅后,跟苏柏、李书还有另几个眼熟却不相识的男子坐在一处,陈昭他们正在招待贵客,知道他们来了后特意嘱咐厨下给他们端上几盏香茗几碟糕点跟干果招待。 茶是杨河春绿,点心则有鞭蓉糕 、豆沙糕、 椰子盏、 鸳鸯卷小四样。 干果有奶白杏仁、 柿霜软糖、 酥炸腰果、 糖炒花生等。 孟宛清自然不会真的放开手脚大吃大喝,矜持的端着茶盏微微碰了下唇便放下,放眼四顾,那些伺候在则的丫鬟小厮们个个端立在那儿注视着。 可别小瞧了这些人,京中多少无中生有的传闻便是从这些人嘴里传出的。 思此,孟宛清放下茶盏时眉眼微挑,冲离她最近的一对丫鬟微微笑了笑,这笑是善意是温和是关怀也是礼貌。 那两个丫鬟骤然见了笑,讶了下,随后回以她更大的微笑。 接下来等待的过程中为她换了三次茶,要知道李书跟苏柏俩才只换了两次呢。 “咦,孟洵,你这是第一次来宣平侯府吧?”李书不知纳闷什么,探头问了句。 第236章 不可 “是。” “怪哉,怎府上的丫鬟为你换茶的次数倒比我俩多,要知道我跟苏柏还是这儿的常客呢。”李书故意酸道,冲苏柏挤眉弄眼满是调侃。 只将苏柏看的哭笑不得,“你若嫉妒丫鬟多为孟洵换了一次茶便让她们也给你换就是。” 正当他们几人有说有笑时但听脚步声响,朝着明厅的方向。 为首的可不正是身为主家的陈昭,他身后还携着几位客人,其中便有魏中林跟武进等人。 彼此相见,自然又是一番寒暄热闹,相互拜年问好。 “我在家中伸长脖子等候几日,你倒好,竟先来这儿。”魏中林暗中将孟宛清扯过去,言语甚是幽怨,眼神中的期待却不假。 孟宛清只得压低嗓音解释道,“我原是想晚几日……” “再晚年都过完了!”魏中林抗议的挑高了眉,眨眼间,跟近在身前的苏柏眼神撞了下,一时微怔,正想跟他也打几声招呼时却见武进附耳跟他说着什么。 “我原是想晚几日到你府上,也能更随性肆意些,毕竟头几日拜年的人最多,我实在不想客套的走完流程。”孟宛清真心诚意的继续解释着,“咱们关系好,我第一次到你府上肯定也是想多呆些时间,若外人太多,反倒咱们之间也不自在。” 魏中林似是听进去了似是没听进去,眉心微紧,不知在想什么。 “难得今日大家都聚在一处,可不能这么早就走了。”陈昭身为主家,眼见身边的至亲好友聚集一堂,心甚愉悦,面上也是笑意深深,“今日恰好也是家父生辰,早就请了庆喜班来府上搭台唱戏,待会儿咱们可就近在芦雪斋一面看戏听曲,一面围炉饮酒,或是烤制鹿肉,赶巧今早庄中送来一批野物。” 魏中林闻言第一个抚掌叫好,“甚好甚好,还能吟诗作赋,填词联句。” 李书听了他的话倒是笑着揶揄了句,“你不是最头痛什么诗啊词么?怎的又心血来潮想玩这个?” “就是。”武进也跟着李书埋汰魏中林,“他啊,打小就不是读书的料子。” 眼看他们几人说来笑去的戏谑魏中林,孟宛清却是若有所感的朝苏柏所站的方向看去,却见苏柏面上保持微笑,然而眼中并无笑意。 这…… 陈昭招呼完他们便又出去招待其它客人了,今日是宣平侯的生辰,前来送参加生辰宴的客人络绎不绝,他亦没有多的时间在此相陪。 不过他走前倒是将他们几个都安排好了,让下人先领着他们去园子里赏景。 “闻宣平侯府内石峰林立,多状似狮子,分布错落有致,今日倒是有这个荣幸能亲眼赏玩。” “不错,便是这个“林有竹万,竹下多怪石,状如狻猊”……” “……” 一行人说笑着在下人的带领下前往狮林园,但见入口有玲珑石笋、石峰、丛植山茶及虎刺梅,更有几株大古松,个个霜干虬枝,亭亭似盖。 下人一面引路,一面介绍,暗香疏影楼是楼非楼,楼上走廊可达假山。飞瀑亭、问梅阁、立雪堂则与瀑布、寒梅、修竹相互呼应。 主园的建筑主要分布在北部,前后错落,形式多变,令人耳目一新。 武进昂首走在最前,不时跟苏柏还有李书闲聊几句,倒是忽略了紧随其后的魏中林跟孟宛清,孟宛清心里也松了口气,反正她也不想跟武进有太多接触。 “你跟苏柏怎么了?”借着他们几个去赏腊梅、甫天竹、石峰的间隙,孟宛清特意将魏中林拉到假山后询问道。 见她目光如炬世事洞悉,魏中林竟一时无言。 过许久才自言自语说了句,“有这么明显么?” 还不够明显?孟宛清忍不住捂额道,“从你们二人相见到现在,连一句话都没说,眼神也是避免交汇……” 魏中林忍不住打断她,凝眉道,“真这么明显?” “你就别问这么多了……”孟宛清说话间特意朝他们几人走的方向瞅了眼,眼见他们几人正过石桥,兴致勃勃的沿途赏景并未回头看他俩,她这才跟魏中林不紧不慢的紧随其后,同时附语几句,“说吧,你跟他怎么了?” 怎么了?若真要说这件事当真无从说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魏中林亦抓不着头绪,只知许多事从冬猎回来之后,一切,都变了样。 “什么,他竟将到手的机会给了武进?”孟宛清异常吃惊,她并不知道中间还发生了这样的事。 魏中林提起此事也仍是胸堵气闷,格外不平,可更多的却是无奈,望着前头那隐隐约约的熟悉背影,万千思绪涌上心头,复杂又晦涩。 “我与他,相识在你之前,情谊甚笃,从前不是没吵过,没闹过,矛盾过……”可没有哪一次是像这次一样,回到京城后居然一次也没联系过,更没有碰过面。 孟宛清何其心细,那些魏中林猜不透摸不透看不透的她统统了然于心看在眼里。 可,有些事只能意会,不可言传。 何况魏中林跟苏柏俩都是她最好的朋友,他俩有了矛盾,她在中间自然不能偏向哪一个更不能多说什么,只能保持沉默。 “方才,你主动提出吟诗作赋,填词联句是为了苏柏吧。”这些可是苏柏的强项,再说,今日来宣平侯府的贵客众多,让苏柏在这些人面前出些风头也是为他打响名气。 魏中林闻言看着孟宛清的眼神更古怪了,“怎的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孟宛清看着他那一幅白痴的模样就忍不住摆首叹息,“你呀,心是好的,可方式却错了。” “又错?”魏中林骤然高声又赶紧压低了嗓门,万分忿郁道,“我这是为了他好我……” “我知道你是为他好。”孟宛清心知肚明的拍他肩膀,尽量用委婉的言语去点透,“可你想过没有?出风光这种事也是要看场合的。” 魏中林似懂非懂看回她,眼神明显还未理解。 “行,我就说简单些,你们这些世家子弟有哪个是真正精于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 第237章 输赢 “你们不过每样都略通一些,当个意趣儿,消遣消遣罢了。擅琴?你们又不是那些卖艺琴师,擅画,你们府上自有技艺精湛的画师。” “若这些你们都会,还要专门豢养那些伶人戏子做甚?” “……” 一番话说的魏中林心惊肉凉哑口无言。 是啊,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做什么都图个乐子,便是吟诗作赋也是附庸风雅,消遣消遣,这又不是正儿八经联文比诗的场合,将苏柏推出来,让他表演诗词歌赋岂不非有消遣他以逗趣的嫌疑? 孟宛清见他表情难喻,知他心下已明白个七八分便不再往下说了。 有些事,点到即止。 * 今日庆喜班的角儿都来了,唱的是新近排练的《贺新年》、《玉堂春》跟《状元谱》。 生旦净末丑,大襟阔袖,狮虎豹象,唱文官的胸前与后背各缀一块方形“补子”,上面绣飞禽及旭日海水。唱武官的身着紫服、绣走兽,佩戴玉带,动作间威风凛凛。 唢呐,洞箫,筝,鼓板,钹等争相响起,热闹交错。 “在下,张公道。一生贸易经营,时运不济,屡遭饥荒。闻得前村陈员外家,开仓放粮,不免带领众孩们,前去领粮,也好度日。孩儿们哪里!”扮演张公道的丑角脸上滑稽的涂抹白粉,眼圈涂的乌黑,穿着一身补丁粗衣,咿咿呀呀的唱念打作走出来。 “向阳门第春常在,积善之家庆有余。何事?”扮演老生的陈伯愚抚着长须,缓缓走出。 …… 陈昭安排的这出《状元谱》可谓贴心,开年过后便是春闱了,这也算是提前祝贺他们金榜题名。 孟宛清等人都觉十分受用,加之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东有竹林,南有峰石,西有戏台,北有园景,不可谓不惬意。 “说到烤鹿肉,在座怕是我最有经验了。”武进毫不谦虚,从盘中取出一块举起示众道,“烤前需得用绍兴黄酒跟盐巴将这鹿腿肉搓均匀,然后放丁香、大酱、花椒、葱、姜、茴香腌两三个时辰……” 光是听他这么说都有滋有味了,李书不禁叹啧道,“依我看,烤什么?何不直接端上来给我们享用?” 此言一出,芦雪斋中笑声四起。 苏柏温笑道,“烤鹿肉的意趣不在吃,而在烤,若是直接做熟了端来又有何意思。” “戚,这都是你们这些文人雅客搞出来的名堂,若要我,生吃都行。”李书说着便真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直看的魏中林一脸嫌弃,“去,一股腥膻味。” 李书生嚼了几口似是被味道熏的有些受不了又尽数吐出,直惹得大家哄然在笑。 武进却是将目光移到一直静坐不语的孟宛清身上,别有兴味道,“听说……孟洵挺会烤东西吃?” 一看到他跟自己搭话,孟宛清打起二十分的警惕来,面上却是笑着打太极,“我哪会烤这个,便是寻常见都没见几次。” 这是实话,若非此次冬猎,她的确没见过活着的鹿。 “你又扯谎了吧,难道忘了你上次为大伙儿烤的兔肉么?”陈昭不知何时走进,恰好听见他们讲的话不由又想起在七峰山上的事。 烤兔肉?孟宛清经他这么一提也想起来,想起的却是赵景行打来的野兔倒叫她顺手牵了羊。 “笑什么呢?”魏中林直如看怪物般看着她,又推了几把,“快,把你的手艺亮出来给我瞧瞧,我还没吃过你烤的肉呢。” 净在这里添乱! 孟宛清甩给他一个眼白,手却是主动拿过一块鹿肉在炭火上烤起来,边烤边感慨道,“在山上时,咱们是饿着肚子烤肉,此时却是饱腹。” “饱不饱腹又有何关联?”不仅李书,其他几人也甚是感兴趣。 却见孟宛清正儿八经道,“饿的时候吃东西自然是格外香,这饱腹之时,便是山珍鲍翅也啖之无味。”说着环视四周,调侃道,“何况在座都是金尊玉贵的主儿,什么稀罕物什没吃过?便是龙心凤胆也吃腻了吧。” 她这一番话,既是闲聊又顺便不露痕迹的拍了个马屁。 众人如何不喜。 便是武进也笑呵呵的夸了句,“往日怎的就没看出来你有一张巧嘴。” “那是她不想说。”陈昭跟孟宛清接触过,对她好歹也了解一些,是个大智若愚内秀的,“她若想,咱们在座又有谁能跟她媲美?” 孟宛清听了陈昭的夸赞倒是有些微讶,她没想到陈昭对她的评价竟如此之高。 魏中林听到武进难得主动夸了孟宛清一次,身为好友的他心中自是为她得意自豪,为她锦上添花道,“那可不是,孟洵身上的优点真要说起来怕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李书接过孟宛清刚烤好的鹿肉,趁着烫吹了几口气又被烤的焦香气味勾得食指大动,却还不忘跟他们搭话,“那你且说几个,看看是名副其实还是牛皮吹破了天。” 孟宛清想阻止已经来不及,魏中林本就喝了点酒又正在兴头上哪里容她阻止,站起身来滔滔不绝的就开始讲,“说就说,谁怕谁。” 他掰着手指头认认真真一件一桩,李书他们几个就着新鲜烤好的鹿肉听的也叫一个有滋有味。 独孟宛清却半块肉都吃不下去,一直用眼角余光去瞥坐在未侧的苏柏。 苏柏何等和润温煦的人,从头到尾面带微笑听他们说话,递酒,他接,递肉,他收,却没主动说过一句话。 魏中林却没注意到,只在那儿为着她的事跟他们争个输赢。 木秀于林,树大招风…… 孟宛清心中时刻谨记这八个字,处处藏锋敛芒,除却必要时刻才会绽露一二,为的是明哲保身也是韬光养晦。 可今日才尝到与往日不同的几分滋味儿。 平心而论,苏柏样样都跟她比肩,文采学识亦不输她半分,若今日他是她,而她是他呢?她心中又会做何感要? “好了,再讲下去鹿肉都要烤糊了。”孟宛清心中无端一阵酸楚,想打断这个话题。 他们几个却是借着酒兴又来了谈兴,聊个没完,以她为话题中心,品头论足,数优找缺。 孟宛清:“……” 第238章 发颤 今日是宣平侯的生辰宴,京中世族几乎来了大半,男男女女,个个衮衣绣裳,华冠丽服。 听说,二皇子殿下也来了。 “那又有何奇怪的。”魏中林见孟宛清脸上有诧异的表情,只觉小题大做,“陈昭他姐姐可是嫁给了二皇子殿下,是如今的皇子妃。宣平侯更是二皇子的岳家,哪有岳家过生辰做小婿的不登门?” 此事孟宛清知道,孟宛清不知道的是今日怎就如此碰巧碰上了宣平侯的生辰宴? 看来,跟二皇子殿下碰面是在所难免的了…… 孟宛清听到他的名号便不由不想起那日在温泉处他对她的所做所为,现在想想还深感恶寒,心里亦抗拒与他见面。 更不知再与他见面又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那个,你们先去吧,我去如个厕。”快到吃饭的待客厅时孟宛清故意放缓了脚步,捂住肚子道,“不知是不是刚刚鹿肉没烤熟便吃了,肚子疼的厉害。” 魏中林闻言鼻子都皱起来了,“你要去便去,还特意说给我听,是想倒我胃口不是。” 李书他们几人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倒是搞的孟宛清脸颊半红,她又没往那处想,虽惹来他们的哄笑可好歹也是脱离了队伍。 她可不想这么早碰上沈曦。 “孟公子,可是要如厕?”今日是宣平侯的生辰宴,宾客众多,府中也到处是等候吩咐的仆从,周到极了。 孟宛清假意问清位置又甩开了那人,她只想一个人躲躲。 此刻正是吃生辰宴的时候,客人大半都去了半院,后院只剩下仆人,拥挤的空间也空荡了不少。 “不如,我再回芦雪斋里……” 反正这时候也没人会回那儿,再说,方才她去芦雪斋呆过对那儿的位置也熟悉,若是去了别处怕是转的找不到回来的方向。 心里打定主意,孟宛清轻手轻脚的便朝芦雪斋的方向重新回去。 * 芦雪斋里果然无人,四下清静,敞开的轩窗里还能听见几声快板胡琴的声音,想来是戏还没唱完罢。 不错,孟宛清心情甚好的落座抓了把瓜子便放进嘴里嗑着,一面吃,一面悠哉的朝戏台方向看去,挥舞水袖的青衣嗓音婉转又清脆,咿咿呀呀,伴着园林景致倒也几分雅趣。 听说,庆喜班里那个扮演小生的砚官儿在京中十分出名,因他长相女气,额间还有一粒殷红的朱砂,唱功了得,身段更是风流,京中不少权贵很是追捧。 却不知长的何等模样? 孟宛清想着想着不禁伸长脖子观望了会儿,想一探究竟。 “还请沈公子自重!” 正看的入神间,门外陡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一道微愠的声音响起,似是发生了推搡跟碰撞。 孟宛清还没来得及回神门板便被人撞了下,“砰”的震响,她眉梢挑了挑赶紧闪到屏风后躲起来,才躲进去门外的人便进来了。 先进来的那个似是在躲避什么,神情恼羞,瞧着身形倒是修长颀秀,挥着两条长长的水袖,脸上浓墨重彩,一双眉描得斜飞入鬓,脸颊上有两团桃花似的嫣红妆容,粉面、红唇、凤眼、云鬓,瞧着倒像是外头登台唱戏的戏子。 后进的那位锦衣玉带瞧着便知身份并不简单,刚听到那戏子喊他“沈公子”,却不知是哪位沈公子? 孟宛清正思间,那锦衣男子竟伸手强搂那戏子还意,欲与他亲热,“不过几日不见竟与我如此生疏?恩?”说话间手脚并用,行止轻,浮。 咦,这声音听着怎如此熟悉? 孟宛清琢磨间那个戏子反抗的更激烈了,语气也更重,“沈公子!砚官儿虽只是一介戏子,下九流的,可跟勾栏院里的小,倌不一样,我卖艺却不卖,身!” “好一个卖艺不卖身……”男子强吻了他一下,勾着他俏白的下巴轻笑出声,“若卖,身,本殿下也瞧不上。” 沈曦?! 孟宛清几乎张大了嘴却又紧紧闭上,在她惊震间,外头的动静更响了。 砚官儿竭力反抗,可哪里比得过身强体壮的沈曦,他虽是锦衣玉食的皇子可行过军、习过武又擅打猎,体力好得很也强健得很,三两下便钳制住他,将他欺身压在桌上便肆意,亲,抚。 这…… “沈公子,你这样只会叫我轻瞧你!”砚官儿明知抵抗不了却还是严防死守不肯放弃,一张俏白的脸都涨得通红,明净清澈的眼中含愤忍辱,一双细弱的手用力抵在沈曦胸前不让他有附身亲近他的机会。 沈曦哪里听得进去,他此刻满心满脑满眼都是砚官儿微喘的身,红润的脸,那画了油彩的脸明艳动人,别有一番风韵,他本就喝了些酒更是肋兴。 又亲又摸,又是去扯他衣袍。 “你……”砚官儿剧烈挣扎间一个不经意竟看见了藏在屏风后的孟宛清,他是被沈曦欺压在桌子上的,以一种后仰的姿势,自然能看见搭在身侧的屏风包括屏风后的人。 沈曦压在他身上作乱哪里顾得着别的。 于是,孟宛清有些尴尬的而又不失礼貌的跟砚官儿的眼神触上了,更将他被欺辱的画面看进眼里。 “叫啊?怎么不叫了?”沈曦爱极了眼下这种感觉,将那个自命清高的人儿压在身下肆意欺,辱,他不是有意躲着他么?还三番四次找借口推掉去他王府唱戏,呵,他不照样能找到他还将他狠狠压着。 砚官儿唇角动了动,就在孟宛清心跳惊的骤失生怕他将她藏在那儿的事喊出来时,他却很快的别过了眼。 不去看她,也不再反抗。 那一瞬的目色似是饱经沧桑尝尽冷暖,是认命,是忍耐,是克制,亦是决绝。 直将孟宛清看的混身发颤。 “砚官儿,可知本王爱极了你这小身段……”沈曦伏身埋在他身上为所欲为,笑且猖狂。 去他娘的! 这一刻,她也懒得去想多管闲事的冲动跟后果,抄起凳子绕后趁沈曦一个不留神便狠砸在他后脑勺上。 第239章 是么 沈曦陡然挨了那一下时似是惊震到欲转过身,可她却不给他转身的机会又接连朝他脑袋砸了几下直到他直挺挺晕倒在地才松手。 他倒下了,她却呆住了。 她,她竟真的忍不住出手了么? “其实,你可以不必管的。”砚哥儿慢慢从桌上坐起身,面无表情看着她,面上的油彩掉了些,晕染开,却衬得那双眼更清澈见底,有种不惹尘埃的纯净。 不必管么…… 孟宛清压下心底的不安跟狂跳,静了静,方才缓声道,“你说的对,我可以不管的。” 一般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后不是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么?她倒是相反,诚实说出内心的后悔跟冲动。 砚官儿一时微怔,悠长看着她。 他额间有一粒殷红的朱砂,真好看啊,生在那样光润如雪的肌肤间。 “不管如何,现在我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事既已做了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孟宛清马上冷静下来跟他讲明,言外之意,自然希望他能守口如瓶。 砚官儿没说话,只看了一眼晕在地上的沈曦,不知在想什么。 孟宛清却没这么多时间耽误在这儿了,今日是宣平侯的生辰,府上来来往往到处是人且戏台子就在附近,万一呆会儿有人过来瞧见了怎么办。 “你要走?”砚官儿见她转身,喊了句。 孟宛清不由回眸警惕视他,她已仁至义尽他还想干嘛? 砚官儿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解释,只是将那只板凳又拿起,“劳烦你也将我砸晕。” 将他也砸晕? 这倒是孟宛清没想到的,可想通之后不得不佩服砚官儿心思细敏,是啊,若沈曦被人砸晕可砚官儿却醒着是不是意味着他看见了砸晕他的那个人呢? 干脆,连他也一起砸晕。 孟宛清倒是没犹豫马上抄起板凳,只是,在她准备下手间却见砚官儿以极快的速度不知从哪儿变出了把匕首朝自己的脸丝毫不犹豫便割了一道。 鲜血淋漓。 “你……”他这是干什么?!疯了吗?! 砚官儿却是平静的收起匕首妥帖藏回自己的小衣里,淡淡道,“祸水之颜,毁了也罢。” 孟宛清呼吸不由一窒,这人瞧着弱秀该狠心的时候却也不手软。 思此,她不再多想,抄起板凳便在他头上连续砸了两下。 “砚官儿?砚官儿,该你登台了……”外头恰在此时传来呐喊的声音。 孟宛清深知此地不定久留,扔下凳子便跑了。 * 今日的生辰宴可谓热闹非凡。 宴席开始之前宣平侯特意将宾客送来的稀罕礼物一一打开给众人见识见识。 “这个象牙镂雕群仙祝寿塔是二皇子妃命人送来的。”管家笑眯眯的指着摆在桌上的象牙镂雕群仙祝寿塔,但见祝寿塔上的建筑雕梁画栋,穷极工巧,窗棱及花纹细如篦丝,风铃微如粟粒,玲珑剔透。圆雕的人物姿态万千,神情各异,宛然如生。 便是魏中林跟武进等见过不少稀罕物的见状也不由啧啧叹了几声,“这种皆为奉旨监造,外头少见。” 第二件是金瓶珍珠花树景,瓶金质,九成金,两侧饰狮耳衔环,以錾刻的菱格纹为主体纹饰。银质内胆。瓶中插黄金树,以碧玉为叶,珍珠作花,金丝为蕊。 此瓶无论摆在哪处都尊贵显眼,奢华得很。 “我倒挺喜欢方才那个紫檀框群仙祝寿插屏钟。”李书附耳跟坐在身侧的苏柏交流道,“那个屏心是以铜镀金为底,松、橘两树拔地而起,以青玉、孔雀石、青金石作坡石,上置染牙楼亭,中间架珠桥,八仙走动其上。” 的确,边框是紫檀木嵌银丝,镂空铜镀金蕃莲花上嵌各色料石,组成万寿菊花,衬以蓝色玻璃,具有浓郁的江南特色。 苏柏亦不时点头,跟他讨论一二。 孟宛清便是此时悄不留神的溜到席间坐下,坐下时见无人注意她还喝了杯酒压惊。 能不惊么,她方才做的可是冒死的罪名。 只期望这件事别被抖出,牵扯到她身上…… “你似乎,有心事。”耳畔陡然传来一道含笑的声音,和润清明。 孟宛清蓦然转眸,正对上那张姿容朗秀的脸,但见他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身著大红金蟒狐腋箭袖,外罩石青貂裘排穗褂。 当真龙章凤姿,霞姿月韵。 她一时竟看的说不出话来,直到身侧传来魏中林等人的微讶声,“太子殿下,你怎么来了?” 沈如锡微笑端起酒杯,“宣平侯生辰,本王既得空,自然要来一趟。” “太子殿下,不若来我这儿坐。”武进忙起身让座,“我这儿能看清戏台方向,你那儿偏了些。” 李书跟苏柏也纷纷起身,这动静一下闹的旁边几桌也注意到,一时起身行礼不在少数。 沈如锡直叫众人免礼,丝毫没摆太子爷的架子,还亲自端了酒去宣平侯那儿跟他祝寿,言谈间,笑意和融,不知是不是孟宛清多想,总觉得他推杯换盏间若有似无的朝她这边的方向看了眼。 正愣神间,几个小厮神色紧张的走到陈昭身边附耳说了几句什么。 陈昭上一秒还含笑晏晏,闻言当即敛色沉眉,确认了几遍方才疾步朝外院走去,边走边低声吩咐什么。 当然,场上的气氛如旧丝毫没被影响到。 别人或许不知道,可孟宛清心下却是一阵忐忑不宁,连魏中林跟她说话都没听进去,不是走神便是接错了话。 “你真吃坏肚子了?”魏中林越瞧越不对以,一双乌黑的眼都快就近贴到她脸上来了。 孟宛清赶紧一手推开,佯装无事,“没,就是有些不舒服。” 魏中林将信将疑,正准备再问几句时忽的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回首一看却是才出去不久又回来的陈昭。 他脸上带着笑似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这笑被孟宛清看进眼里却更觉得吉凶难辨。 “孟洵,我有件事想请教你,劳烦你跟我过来。”他手搭在魏中林肩膀上,话却是对孟宛清说。 千念百转间,孟宛清已经笑着起身,“是么?” 陈昭笑笑没说话,只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孟宛清心跳如雷面上却做镇定,跟他一前一后的往外院走去,院内,谈笑依旧,没人知道她此刻手心捏了多少汗。 第240章 袭击 待走到外院后陈昭脚步却未停,一直朝着芦雪斋的方向。 孟宛清越发心神不定了,他这是……莫非知道了?不可能啊,刚才她怕被人瞧见特意绕路往人少的地方去,还回到那个茅房从那儿出来的,不可能有人瞧见。 正想着陈昭已经停下步伐,笑着看她。 “不知昭兄叫我来此是有何事?”孟宛清谦虚问了声,面不改色。 陈昭朝紧随在侧的仆从看了眼,那人识趣退下了,待他退下后陈昭才上前一步,闲聊般问了句,“听说你方才肚子不舒服?” 孟宛清闻言苦笑了声,手捂上肚子,“许是鹿肉没烤熟……” “如此……”陈昭点了点头,问了些要不要为她请大夫之类的话,她亦客气回复不用,聊着聊着他突然问了声,“不知你刚刚回来的路上可看见面生的人?” 面生? 孟宛清面露狐疑,“什么面生?” 陈昭不好直说,刚才他知道沈曦居然在他们府上被人袭击也是又惊又怒,宣平侯平素守卫森严便是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何况今日还是他爹爹的生辰宴,府中贵客如云不说,最为金贵的二皇子殿下却在芦雪斋中被人砸破了脑袋! 这叫他们宣平府上上下下如何不惊?如何不怒?! 事关重大,陈昭只能斟酌着问,“就是瞧上去有些面生,又有猫腻的人?”说着怕她误解还解释了句,“方才管家来报,说是府中入了贼子,盗了客人送来的贵礼。” 原来他还不知情…… 孟宛清想着心却没放下,万一这是诈她的话呢?思此,她做深思状,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摆首,“没看见。” 没看见么?事发时,所有人都到半院来了,后院除了戏子便是奴仆,再有便是因腹疼入厕的孟宛清。 原本想问问她是否看见可看来连她也没看见…… 陈昭一时更凝肃,动怒,最好别让他找到对方否则…… “恕我多嘴说一句。”正此时,却见孟宛清在那儿欲言又止的犹豫了下,还是敞开直言道,“一般发生这种事,都是内贼。” 内贼?陈昭微愣,随后却眼绽精光。 是啊,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个。 “正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你不妨从府中家丁身上查查看能不能查出些线索,若实在不行,也可报官。”她的目的是为了混淆他们的视野,将注意力从外头的人聚集到他们府上的人。 那样的话,她的嫌疑也会越来越少,被抓到的风险也就降低为零了。 也不知陈昭听进去没有,总之面上表情松了些,又跟她闲聊了几句待客不周的话便将她送回前院去了。 回去时,孟宛清感觉到自己后背都湿了一片。 明明天寒气冷,怎这么热? * 回到前院后宴席也吃的差不多了,一些要事在身的贵客当下便走了,剩下的一些则被挽留吃过晚宴再走。 苏柏便在跟陈昭告别,“实有琐事缠身,否则就留下来了。” 陈昭很是歉然,“没招待好你,改日再登门必尽兴作陪。” 武进在旁看着,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用肩膀撞了魏中林一下,玩笑道,“苏柏他爹爹不是在你府上做幕僚?有没有琐事你说一声不就行了?将那不重要的交给别人去做,让他留下来陪陪咱们。” 魏中林本就在思索着怎么跟苏柏搭话,猛然听到武进的话,尤其是他话中的阶层等级如此分明,分明是明着轻视苏柏! 一时,怒形于色,却压着脾气反问他,“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武进明知故问,装做稀奇,“难道我说错了?苏柏他爹不是在你府上做幕僚?” 苏柏听着他二人争论,只字未讲,面色如霜。 陈昭也甚感尴尬,好好的怎就提起出身这件事,可他身为主人自是打圆场不能让他们吵起来,“罢了罢了,不过小事。” “武进说的对。”就在此时,苏柏忽打断他,心平气和,“我爹爹是在奉恩侯府做幕僚,有什么事,只肖他说一声就是了,我回不回去,不重要。” “……” 魏中林当真气急败坏,怒上心头,冷冷冰冰注视着武进,他到底什么意思?几个意思?!好端端说这些做什么?!难道他不知道他与苏柏之间关系本就处于危及?! 孟宛清又如何没听出武进言语中的挑拨之意,心中轻鄙他的同时也更厌嫌,却只是上前轻拍了魏中林的肩膀,用眼神示意他,忍住,别说。 多说多错,眼下惟有沉默。 陈昭见气氛冷下,马上提议道,“不若你们到暖阁里打打马吊?消磨消磨时间?我府上豢养了几个伶人,擅昆曲,也给你们解解闷儿?” 武进闻言,抚掌叫好,“妙哉妙哉,待我听听一二,可有我府上那几个琴师曲艺精妙,若是比他们高趣,待我回头回府上便将他们赶了,什么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 说话间,笑嘲明显,含沙射影。 魏中林牙龈紧咬几次欲动怒反驳可都被孟宛清以眼神给制止了。 哪怕,苏柏神色再难堪。 “哎呀,我怕是没那个耳福,还得回府陪家父招待客人。”李书也瞧出了不对,不愿涉及太多,干脆找借口溜开。 如此,留下来的便只有孟宛清魏中林武进跟苏柏等人了。 陈昭领着他们便往暖阁的方向走,直到他们走了好远魏中林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拳头紧握。 孟宛清心情复杂的看着他,想劝,然而话没说出口却听他说。 “别劝我,让我一个人静静。” “……” 唉,孟宛清望着他沉默隐忍的侧脸,不知为何,竟生出几分心疼来。 有些事,难两全。 * 沈曦遇袭的事不过一夕之间便传开了。 最先发现他的人是庆喜班的贵喜,他是在里头打杂的,寻常或是跑腿或是应急的时候顶一顶丑角儿什么的,今日哪里知道如此倒霉碰上了这事。 “回侯爷,我沿途找了砚官儿一路都没瞧见,碰巧看见那里有个屋子便进去了。” “我是真不知道贵人殿下被人袭击了……” “……” 贵喜话还没说完迎面便挨了一鞭子,一个瘦长脸的管家阴森的站在那儿,喝声道,“胡说什么!哪有什么贵人殿下!再胡说信不信拔了你的舌!” 贵喜脸上挨了火辣辣的一鞭子,血都流出来了,吓的混身颤栗都快尿出来了哪敢再胡说。 宣平候面沉如海的坐在那儿,眉思沈晦。 究竟是谁?!竟有如此大的胆子敢在他宣平候府出手伤人!而且伤的还是当朝身份尊贵的二皇子殿下! “禀侯爷,娘娘来了。” 陈昭闻言眉头不禁蹙起,“阿姐怎么来了?她不是还在小月中么?” 话没说完便听见门外响起一道和淑的女子声音,“殿下在哪里。” 第241章 势力 说完,只见几个宫女模样的年轻女子率先走进,紧接着一个倩丽的身影出现在那儿,衣香鬓影,服饰华丽,一张容长脸,眉目秀丽,气韵温婉。 陈昭一见便迎上去,“阿姐,都说过你不必亲自过来了。” 陈茵瑜扶过他的手,轻轻摆首,蹙眉间甚是担忧,“殿下都那样了,身为夫人的我如何能不过来看看。” 提起此事宣平侯便一肚子的火可偏偏又找不到那下手之人,一时所有怒气都发泄在贵喜身上,沉声吩咐道,“来,拖下去打!打到他说实话为止!” 他既是第一个发现的嫌疑也是最大,自然拿他开剐。 “不……不要啊……侯爷……”贵喜凄惨的声音越传越远。 陈茵瑜见状有些不忍的上前,“爹,今日是你寿辰……” 见血,多不吉利。 可,宣平侯见她到了此时仍心怀仁慈便知她对此事知晓的还是太少了,摆首蹙眉道,“你还是自己进去听听太医怎么说吧。” * 明辉堂正屋,十几个侍卫严防死守将各个角落都看好了,不相干的人休想靠近。 陈茵瑜一路心神不定,尽管已经做好了准备可真正看见沈曦的那刻仍是软了半边身子,他闭目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而他的身下……身下……尽是鲜红一片。 “这……这究竟是怎么了?”她一时心悸又有些头晕,本就小产没多久,身体还没休养好。 陈昭见宣平侯闭嘴不言便知此事只能自己来说,他上前将她扶稳,轻声道,“太医说……说伤及那处,日后恐怕是……” 什么?陈茵瑜几乎差点晕死过去,待反醒过来第一个便趴伏到沈曦身前哭泣不止,“殿下,殿下,你醒醒啊殿下。” “究竟是何人,何人竟有如此胆子敢伤及皇家根脉!”宣平侯咬牙切齿恨不得将那人剥皮抽筋,灰飞烟灭。 陈昭亦神色阴凝,“下手之重,令人齿寒,分明就是有意要夺殿下性命。” 沈曦除上后脑勺受了重击之外便是命根之处被人恶意割伤,加之他昏迷在那儿的时间太长,便是后来几个太医轮番上阵,也是无力回天。 皇子无嗣,这是何等重大的事! 若是传到有心人耳中,沈曦这辈子怕是别想沾上皇位了! “那个人呢?”陈茵瑜趴在沈曦身上好一会儿,眼角的泪还未擦干忽恍惚着问了句。 听到“那个人”这几个字陈昭跟宣平侯二人的面色都变了,俱是不虞。 一旁下人察言观色也悄悄退了下去。 屋里一时只剩下他们自家三口跟躺在那儿昏迷不醒的沈曦。 沈曦好男风,这已是宫内公开的秘密。 “哼。”宣平侯望着昏迷中的沈曦,口中发出不屑的轻嗤,眯起精睿的老眸恨铁不成钢道,“明知眼下正是夺嫡之时,他却也不知道收敛收敛整出这等事端!堂堂皇室后脉竟搞这龙阳之癖!” 言语中,鄙夷甚重。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表达对沈曦短袖的斥责,可对于才小产不到一月的陈茵瑜来说,这话既让她难堪也如寒透骨髓的冷水从头浇到尾。 陈昭见她脸色有些寡白,不禁上前替她道,“爹,阿姐还在小月中你……” 谁料他话还没说完却惹来宣平侯更深的怒焰,向着陈茵瑜便痛斥道,“你嫁给二皇子快十年有余,到现在竟连一儿半女也未给他生下!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居然被一个下九流的粉头气的动了胎气导致滑胎!” 陈茵瑜在人前是身份尊贵的二皇子妃,风光无限,人后却被宣平侯如此不留情面的痛骂。 她生性本就恬和,又隐忍顾全大局,有什么委屈也从来都堆在心中,导致落下心病,这些年身子一直不大好,加上沈曦本就偏好男风,一直难有身孕。 可这……这些也是她的错么? “爹!”陈昭终于听不下将陈茵瑜啜泣的身子轻扶起,拧眉道,“你好端端的又来呵斥阿姐做甚?当初你明知殿下有这等嗜好却还不顾众人反对坚持要将阿姐嫁给他……” “放肆!”宣平侯一声喝下,声震如雷,直震的陈昭不敢再言语。 宣平侯一生独断专行,听不得劝,更不会轻易改变主意,可宣平侯却也因为他煊赫了这些年。 “要想保持跟天家的关系,除了结亲还有什么?!”他今年已近五旬,两鬓已有斑白,可精气神却还强振,一双老眸暗藏精光,“当初长公主倒是瞧上你,要将婉华许给你,可你呢?你倒是好!一声不吭离家出走,回来后更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提到林婉华陈昭脸颊微绷,神色也敛重起来。 当年的事,陈茵瑜是看在眼里的,她向来疼爱这个弟弟看到爹爹呵斥不得不替他说几句,“爹,那件事不怪昭弟,婉华那时本就有了意中人,你让昭弟如何接受未过门的夫人心中有别的男子?” 任何男人都无法接受! “呵,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那些自尊跟颜面在宣平侯看来可笑又没价值,不如权势来的直接,“她心里有人又如何?你要的不过是长公主小婿的身份,长公主将她那双女儿看的跟眼睛珠子似的,搭上了她还愁咱们宣平侯府将来的煊赫滔天?!” 要一个男人去依仗女人,还是夫人娘家那边的关系这跟吃软饭又有何区别? 可陈昭却无从反驳。 这些年宣平侯府渐式微,靠着祖上的功勋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旧权覆灭新政建立,京中每个世家大族都暗中瞅准抓住新生势力的机会。 “侯爷,曹国公有要事要走,您要去送送吗?”管家的声音在外响起。 宣平侯重扫了他们姐弟俩一眼,拂袖便出,“此事未查明前不许走漏半点风声!” * 来宣平侯府时晨曦才微露,而今,晓月已升起。 丝竹笙歌,美酒佳肴。 府中一片欢声笑语的气氛。 孟宛清却总觉得看似喧闹的表象下暗藏汹涌,从下午的宴席过后,府中家丁明显增多,各个出口都有三五人把守,且除了早上事先离去的几位贵客,其它客人统统被留在了府上,一个也没出去。 第242章 唱戏 她不是没想过找借口离开,可又怕如此只会打草惊蛇,惹来猜疑。 只能按捺焦躁,跟魏中林他们几个有说有笑的听听小曲儿,玩玩投壶,行行酒令之类的,也算缓解心底的不安。 但愿,一切只是她多想…… “你们看,那不是庆喜班的台柱子砚官儿么?”晚宴才开始没多久便看见府中管家领着几个着戏服的男女,还有一个脸上涂着油彩妆容未褪的少年缓步走来。 他虽走在最后,却掩盖不了盛世容颜,尤其是额间的那一粒朱砂痣。 武进一看见便玩味的举起了酒杯,“这小模样,比女人还俊。” 另几个世家子亦调笑着附和,“可不是,听说不少人打他的主意呢?” 接着便是一片心照不宣的笑,那笑听进孟宛清耳朵只觉恶心。 “你还没听说过他吧?”魏中林倒是没跟他们一般在那浮浪调笑,只侧过身跟她说话,“那个砚官儿在京中挺出名的,一腔戏唱的婉转清越,可扮小生亦可扮青衣,便是女子也没他扮的女相勾魂夺魄。” 孟宛清看着砚官儿越走越近的身影,心下,有几分沉不住了。 他怎么出来了? 难道…… “谢曹公子赏赐!”在她沉眉凝思间,隔着几桌距离外以砚官儿为首的庆喜班向着一干贵客点头哈腰,连声谢赐。 府中管家亦跟着他们一块儿,面上带着微微笑,眼睛却是不动声色在砚官儿跟与他对视的人中来回观察。 这是…… 孟宛清只光得心跳漏了几拍,低头捡花生米吃的动作也不由慢了几分,呼吸微屏,神经亦紧。 “不错,今日唱的依旧婉转动听,只不过那句“玉堂春好比花中蕊”似是少了几分情韵。”坐在武进身侧的那位当着众目睽睽的面拉着砚官儿的手,举止轻浮。 砚官儿似是见怪不怪了,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占去便宜,面上只是维持恭敬,“多谢张公子赏赐。” “这赏赐么,可不是白赏的。”说着,对方又拿出一张银票放到桌上,翘起二郎腿亵笑道,“你再将那句词儿唱唱。” 砚官儿背光站在那儿,不知是何表情。 “砚官儿,唱。”又有几人拿出银票,或丢到他面前,或扔到地上,看似抬举实则侮辱。 站在砚官儿身侧的几位戏子倒是受宠若惊蹲身去捡,砚官儿在原地站了会儿,这才清了清嗓子,然后甩起水袖唱起来: “玉堂春好比花中蕊,王公子好比采花蜂。想当初花开多茂盛,他好比那蜜蜂儿飞来飞去采花心。如今不见公子的面……” 戏词幽怨,有深闺女子的情思怅惘,他是男子却也唱的分毫不差。 抑扬顿挫直如珠玉溅盘。 园中很快响起阵阵掌声,有捧他的,有赞他的,亦有轻薄他的。 “砚官儿,快,快到爷这里来。” “哟,几日不见消瘦了……” “……” 一幕一幕尽被孟宛清看进眼里,心内直如五味杂陈,难以言喻。 管家领着砚官儿一桌一桌的敬酒谢恩,砚官儿走到一桌便喝一杯,似是千杯不醉般,唯独孟宛清发现了他的异样。 由始至终他都没有抬起他的左手。 手臂垂在那儿,不时晃动,无骨一般。 孟宛清心下不觉几分毛骨悚然,待他终于走到她这一桌时孟宛清不露声色打量了下他脑袋,他脑袋上缠了珠翠抹额,看不见伤口想必是客意掩饰。 而他的…… “谢过武公子。”砚官儿接过武进的赏赐,是一锭金元宝,可手才伸出来那元宝便掉到地上去了。 武进口中“哟”了声,“瞧我,这个不小心的。”说着伸手欲捡。 他哪里真会捡,不还指着砚官儿在他跟前跪下去捡。 砚官儿又何尝见少了这些世家子弟羞辱他的方式,他二话不说,当即跪下去将元宝捡起来。 武进见状便要去扶,这手才触到他的左辟便见砚官儿才起来的身子一个踉跄差点跌下。 “抱歉,砚官儿手受了伤碰不得。”一个挨近他的戏子歉声道,说着拉住砚官儿另一只手将他拉起。 受伤?孟宛清浅吸了口气,不下深想他那只手臂受了何等折磨,只从钱袋拿钱。 她自然也是要赏钱他的。 “多谢这位公子。”砚官儿看见她递去的金裸子时愣了下,那是一对打成柿子跟如意模样的一对裸子,意喻事事如意。 孟宛清见状跟魏中林他们解释道,“身上没带银票。” 像她出来拜年赏给晚辈自然是拿金银裸子,又怎会直接给银票,谁家也不缺银子不过一个过年的彩头罢了。 砚官儿接过事事如意的金裸子,圆润可爱足金灿亮,他略弯了弯身子,“多谢。” 孟宛清不敢与他对视,只疏离的淡笑了笑,“不妨事。” 心中却在祈祷他赶快离开。 砚官儿似是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接过东西便转了身,看见他转身她心也就安宁了。 “这位公子,还未曾问您贵姓?是哪位府上?”本来已经转身的砚官儿忽然又转回身子,恭敬礼貌的问了一声。 这在方才他谢礼的过程中是不曾有过的,也是,突兀引人注意的。 孟宛清唇角不由僵扯了下,瞬间又恢复如常,含笑望着他心中却是愤然,他这是在做什么?故意引人耳目么?!知不知道这样做会害死她! 便是魏中林也不禁在旁稀奇,“听闻你最是清高,今日怎主动问人姓名?” 武进哈笑几声,阴阳怪气道,“大约是一见如故?还是有那惺惺相惜之感?” 砚官儿是一介戏子,他拿她跟戏子相提并论不是有意侮辱是什么?! 孟宛清虽并没有轻视砚官儿的意思却也不悦的横了武进一眼。 “武进,你今日吃什么了嘴巴这么臭?”魏中林早就想怼武进了,眼下正是找到机会自是明嘲暗讽一番,“对了,我想起来了,你打小最爱吃臭豆腐,吃多了牙也腐臭了,难怪闻着有股子怪味儿。” 武进当众被他指口臭,面上如何过得去?当即沉脸,“魏中林你……” “打搅了。”一直站在边上的砚官儿却开口打断他俩的话,然后面向孟宛清的方向恭恭敬敬躬下身,又心诚意明说了句,“敢问公子贵姓?府上若有喜事家宴可请我们庆喜班过去搭台唱戏。” 第243章 找我 孟宛清提心吊胆听完他的话,心才稍稍放下了些。 原来是拉生意。 她虽不大想回答却还是碍于礼貌回了,“鄙姓孟,东南巷的孟府。” 管家在旁笑呵呵的看着,冷不丁来了句,“怎么,砚官儿跟孟公子很熟?” 这话说的……孟宛清当下便要解释,魏中林却在她之前便解释了,“你这话说的好生可笑,若熟悉他会不知道她姓甚么?” 管家闻言,恍然般点点头,目光终于不在孟宛清跟砚官儿之间来回。 砚官儿跟管家走后,孟宛清终于坐不住了,她侧身附到魏中林身旁道,“中林,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回去?”魏中林向四周看了眼,附身低声道,“等他们走时再一起走。” 要等他们走再一起走?孟宛清可熬不住了,那种危机四伏的感觉几乎要逼疯她。 思此,她暗暗拉了拉他袖子,编了个借口,“我找你有事。” “有事?”魏中林半信半疑看回她,“有什么事不能现在说么?” 孟宛清摇头,做隐秘状,“得出去再说。” 这样啊……魏中林想了想最后终起起身却是走到在一旁待客的陈昭身边跟他说了几句什么,陈昭为言似有些可惜,拍了拍他的肩跟他说了几句什么。 到底行不行啊? 孟宛清心跳如鼓扑通扑通,生怕陈昭又再三挽留。 “我们走吧。”魏中林再返身时笑着冲她挑了挑眉梢,似是有些得意的小模样。 孟宛清一颗心总算放下,唇角不觉弯起,“那是不是我们现在就能走了?” “不然呢?”魏中林见她眼中暗藏的开心活像是被关了一天终于能出去放放风的欢喜模样,自己不禁也跟着她笑了。 “你们要走?”武进见他俩不约而同站起,也跟着问了声。 孟宛清本来准备跟魏中林说叫他别理武进,魏中林自己倒是说出了口,“走不走又跟你有何干系?反正又不顺路难道你要专程送我俩一趟?” “……”一句话把武进堵的面红脖子粗的,恨不得两眼射出刀子来。 “苏柏,你走么?”魏中林终于鼓起勇气主动问坐在一侧默不作声的苏柏。 孟宛清也随之看去。 却见苏柏头都没抬自顾自吃着手中的饭菜,“不了。” 不了……魏中林听到这两个字时眼中的光都一点点黯下来,他似是还有什么想跟他说,可孟宛清却拽着他袖子要他走。 他只能一步一回头的看着那个跟他距离越来越远的他…… * 来的时候哪里会想到中间会发生这种小插曲。 孟宛清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宣平侯正门,心内又是深凝又是烦躁,魏中林心情似乎也不大好一路都没怎么说话。 俩人快走到门口的时候一直等候在那儿的马三站起来喊了声,“哥儿!” “嗳。”孟宛清看见熟悉的人,心里的紧绷感也渐放松了几分。 正在她准备抬脚迈出门槛的那一刻,一双手,无声的搭在了她肩膀上,随后响起魏中林微讶的声音,“陈昭,你怎么来了?” 将手搭在孟宛清肩上的人的确是陈昭,此刻他正似笑不笑的看着孟宛清,眼神,有几分深邃。 “这位便是孟府的孟公子了吧?”刚刚那个管家又出现了,说话间亮起手中的东西,“这个是您遗落的东西吧?” 他手中拿着一个香囊,香黄色地,暗花绸双面绣,皆采用衣线平针绣。纹饰为桃花、梅、竹和石榴等,四周曲齿边。画中粉色诱人的三个桃子,加上蝴蝶、蝙蝠和“卍”字等,寓意“万代福寿在眼前”。 这个香囊正是孟宛清的。 她看见香囊时下意识用眼角余光瞥了下腰间,果然是她遗落的,可这个香囊是什么时候掉的她怎么不知道? 什么时候掉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敏感的时刻这东西却正遗落在芦雪斋附近。 “孟洵,你今日如厕过后可有去过芦雪斋?”陈昭从管家手中接过香囊,拿在手中细细掂量着,一面掂量一面看向她,“有个丫鬟捡了刚送给管家,说是一位公子掉在那儿的。” 短短片刻间孟宛清心念电转,千回百变。 这香囊的确是她的,因上次吃了武进那个亏她换掉了那个绣有她名字的香囊又用另一个香囊替代,可换掉的香囊里装的东西也跟着换了。 里面装的正是那块竹枝梅花的玉佩。 她认,还是不认? 不认意味着那块玉就此失掉,可如若认了岂非加大自身的嫌疑。 她从未如此纠结过…… “这……”正当她咬咬牙决定承认时,另一只修长的手却接过了陈昭手中的香囊。 “是我的。”沈如锡不知何时出现,从容接过香囊。 他怎么来了?孟宛清瞳孔不易察觉的震了下。 陈昭见沈如锡拿过香囊亦有几分讶然,可转而却是意味深长,“殿下今日曾去过芦雪斋?” “芦雪斋不曾去过,倒是芦雪斋附近的狮林园本王去逛过。”说话间沈如锡从善如流将香囊系在自己腰间,香黄地的颜色倒跟他身上那身大红相配尊贵。 这香囊确是在那附近被人拾得的,虽然丫鬟具体也没说是在哪儿。 陈昭也拿不准,只仍有些疑色的看了孟宛清一眼,“这香囊不是你的?” 孟宛清自然不会再承认,脸上还带着可惜的笑,“我倒是想要这么精致的物什,只可惜这绣工怕也是只有宫廷内造才能做出。” 孟妤的绣活儿向来精致,没人会怀疑。 果真,陈昭原地思量了片刻,又微笑看回沈如锡,“物归原主便好,太子殿下,您不留下来再喝喝茶么?” “不了,更深露重。”沈如锡说话间撩起衣摆便往前,“还要回宫给母后请安。” 说着他竟先走了。 搞的孟宛清心悬不已,他这不会是要把那个香囊也带走吧? “既如此,我们也走了。”魏中林再次跟陈昭告别,随后扯了扯孟宛清袖子便跟她一块儿出去了。 出去时孟宛清左右观望想找寻沈如锡的身影,正找寻间身后响起那道熟悉的声音。 “你可是在找我。” 回过眸时,但见他正站在她身后微笑相视,夜风吹过,乌黑的发丝轻轻拂动,更衬得眼眸乌亮清明。 第244章 胡说 她心底不禁涌起感激,“方才,多谢你。” “所以,这个香囊果真是你的?”沈如锡从腰间取下那枚香囊在她面前晃着,唇角微扬。 “你不知道……”孟宛清讶然之余又改口道,“你既不知为何认下它?” “我只是看见你有些为难。” 为难?孟宛清更惊讶了,“我有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沈如锡闻言眼中笑意都漾开了,“你紧张时,耳朵会动。” 不远处魏中林几次想过来好奇他俩在说什么,奈何被侍卫拦着不让过来,可把他郁闷的。 孟宛清听到他说自己紧张时耳朵会动,心不知为何漏跳了一拍,脸颊微烫,“有吗?我怎么不知道?”说话间自己捂住自己两边耳朵用自言自语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今日宣平侯府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沈如锡将香囊还到她手中时思忖了句,同时低声轻嘱她,“这段时间还是避着些,别来这儿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她却是始作俑者,见他发自真心的关心她,她却有意隐瞒。 孟宛清心里既难受又不舒服,只默默接过也不讲话。 “我要回宫了。” 说话间他身后已有一辆马车缓缓而来。 孟宛清见状心里竟有几分不舍,才见面也没聊几句,“那,再会吧……” 沈如锡淡笑,转身在侍卫的相扶下上了马车,那俊秀的身影也渐消失在她眼前,直至车帘放下。 而她,站在原地目送那辆马车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 从年初一到年初五,孟宛清基本是马不停蹄的四处拜年。 但自从在宣平侯中发生那件事后,她再去拜年时都跟魏中林约着一起,她与他约好先将手头那几家拜完然后再去他家玩个痛快。 魏中林亦欣然应允,不过还是委婉拜托她去他家时能否约苏柏一块。 “哥儿,你这是,在包红包么?”秋桃见孟宛清早上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包红包,不由有些好奇。 孟宛清边包边数,算了算也差不多了,然后将这些统统都交给秋桃,“你找个可靠的人将红包带到庄子上,给庄上的管事和跟一干婆子,吩咐他们记得好好“照顾”孟朗。另一部份带到衙门去给狱头,同样叫他好好“照顾”梅姨娘。” 她平日不提不代表忘了,有些帐,她自会慢慢算回去。 至于秋桃马三还有她院中一些洒扫打杂的丫鬟,该给的红包她早就红了,一视同仁,绝不厚此薄彼。 她现在身边近身伺候的便是秋桃,别的她也不想要,顶多要几个打杂跑腿的小丫鬟,外出则是马三跟随在侧。 “哥儿,姑爷回来了。”正跟秋桃交待事情时,负责洒扫的小丫鬟杏花在门外禀报道。 姑爷?孟宛清跟秋桃听了俱是一怔,面面相视,哪个姑爷? 杏花也不甚清楚,挠了挠头,“好像是歆姐儿的那个姑爷?” 孟歆?孟宛清总算清楚了,莫不是她带着黄敏回娘家来了?心里正如此想时门外又响起樱红的急呼声,“哥儿,你快去出去瞅瞅,歆姐儿跟姑爷打起来了!” “大过年的……”秋桃眉头蹙起,跟孟宛清一同往外走去。 * 荣熙堂,正堂挂着一对新对联。 上联新年纳余庆,下联嘉节号长春,横批节庆有余。 孟宛清才进来时便听见里面吵吵囔囔不成样子,一幅鸡飞狗跳的模样,孟歆跟黄敏撕打在一块儿,方姨娘跟孟妤急在在旁拉扯,孟士宏则黑脸正在那儿随时都会爆发的样子。 “你个泼妇!快放开我!放开我!”黄敏的脸都被她挠花了,长一道,短一道。 孟歆披着头散着发,咬牙切齿的揪住他的头发就是不松,“你今日不把和离书写了就别想我松开手!” “哎哟喂!你放开!”黄敏吃不住痛,一个挥手便在她脸上甩了个大耳光。 孟歆被打的晕头转向一跟头跌到地上。 “你们别打了,别打了!”方姨娘拉扯不住急出一身的汗,“叫外人看见成何体统!” “那就叫他马上将休书写了!否则我今日与他没完!”孟歆狠啐了口,那泼辣野蛮的样子哪里像个官家小姐,活像村口粗妇。 孟士宏终于看不下去,用力拍桌吼斥道,“胡闹!” “爹……”孟歆他吼的泪花直涌,趴在地上朝他爬来,抓住他的衣摆便哭求道,“爹,你让我跟他和离吧!爹!我在他们黄家是真的一天都呆不下去啊爹!” 她会告状,黄敏自然也会,堂堂七尺男儿也跟着跪在地上哭丧着脸叫道,“舅舅,歆妹真的太过份了!从她嫁过去至今都不肯与我同房。” 到现在还没同房?孟宛清真是听到个劲爆的八卦。 孟士宏嘴角也有些抽搐,随即更生气,“孟歆!这便是你嫁做人妇所做的?!” “爹!”孟歆哭诉道,“女儿心中实在委屈,不愿委身这般烂泥似的破落户,女儿自问守身如玉,想的便是将来有一日跟他和离再找到合适的如意郎君。” 这…… 孟宛清跟秋桃默默相视了眼,孟歆未免也太天真了吧? 便是守身如玉外头也是嫁过一回的,那跟未出阁的还是有区别的。 “她非但不跟我同房,还不侍奉公婆,我爹被她气的躺床上了,我娘也被她赶出黄府几次……” “每日要吃最好的,穿最好的,对仆人也是非打即骂。” 这倒真有点孟歆的风格…… 孟歆听了黄敏的话连声呸回,“我呸!你还有脸说?从我嫁进黄府那天起你们吃穿用度都是用我的嫁妆!用我的钱就得看我的脸色!别以为姑姑打什么主意我不知道,她还想用我嫁妆钱替你再纳个小妾呢?!呸!没门!” “你这刁妇!自己不肯跟我同房又不要我娶小妾莫不是要看着我黄家断子绝孙不成?” “断子绝孙算什么?家破人亡都死绝了最好!”孟歆恶毒的咒了声。 黄敏被她气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指着她半天才憋出一句,“我当初就不该娶你!”说着想起什么似的朝孟妤所站在的位置看去,“妤姐,当初我……” “黄敏!”方姨娘如何会让他当众坏了孟妤的声誉,当即沉声道,“妤儿已经说亲!你休得胡说!” 第245章 得意 “说亲?”孟歆一听到这两个字顿时激动,“说的谁家?是富是贵?家中可是跟爹爹一样当官的?” 方姨娘听她越说越不像话,便要打断。 孟妤却在她之前开口,“我还未说亲。” 还未说亲?孟宛清听了她的话亦是跟方姨娘一样的讶然,她不是跟关家…… “呵。”孟歆却是不信她,眼瞧着孟妤身上穿的戴的哪样不比她身上精贵,联想到之前在孟府的时候还是她压在她头上,如今她嫁到黄府受罪凭什么她留下来穿金戴玉做千金小姐?心里越想越是嫉恨,也越是不平,嘴上的话便也更没遮拦了,“本该是你嫁进黄府,既然方才表哥也说他始终心宜的是你,不若你嫁到黄府,我也乐意做这个下堂妻。” “不可能。”脾气向来温和的孟妤今日难得强硬了一回,“你跟黄敏的事是你们夫妻二人之间的,休想扯上旁人,更别想再打我主意。” 她心中,已有良人矣。 见她态度如此反弹的厉害孟歆不由得联想她定是说了极好的亲事,嫉妒令她失了理智,更失了一个官家小姐该有的礼仪,她扯着嘴角冷冷一笑,“不嫁?不嫁可由不得你!你今日若是不肯嫁待我出了这个门便在外头宣扬你跟黄敏之间的事,待你名声败坏后看哪个人家还要你……” 孟妤哪里见过这般卑鄙无耻的手段,气的脸都僵了,“歆妹妹,我何曾得罪过你为何你……” “妤姐姐,你便嫁到黄府来吧,我定会好好疼你的。”黄敏方才跟孟歆当众打了一架,现在倒是跟她站在同一阵线上了,他心里巴不得用孟歆换孟妤。 “简直是越说越没脸没皮!”孟士宏一个茶盅砸过去,直直朝着孟歆的方向,孟歆躲闪不及脸都被烫了大半边叫的何其惨烈,更多的是撕心裂肺的不甘跟愤慨。 “爹!你就是偏爱那小妇生的!” 小妇?敢情你娘不是小妇? 孟宛清见闹得如此,也是看不下去,直接上前悠悠说了句,“爹爹,我观歆妹妹满口胡话,言行疯癫,想来是在黄府受了不一般的虐待。” “对,对,就是这样的。”孟歆眼见终于有一个人肯帮自己说话,哪里会想这背后会不会有阴谋,当即点头如蒜。 孟宛清趁机道,“既然歆妹妹现在被折磨的脑子都不清楚了,我们不妨为她请个大夫好好为她看看病。” “看病?”孟歆听懵了,随即反骂道,“你胡说什么?我哪里有病!” 孟士宏何等灵敏一下就听出来了,直接认定孟宛清说的,“不错,你脑子病的不轻,是该好好为你找个大夫看病。” “来人,先将歆姐儿带下去,对了,千万记得将她嘴塞住省得她又发起病来说什么污言秽语。”孟宛清说着也不管孟歆是不是用要杀人般的目光看着她,又对黄敏道,“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嗳,我听着。”黄敏面对这个解元表亲,自然是想要巴结的。 孟宛清淡笑道,“第一个选择便是你跟歆儿合离,第二个选择是你将她带回去养病……” 这?黄敏眉头都锁起了这都是什么跟个么呀?跟他心理预期不附和啊? “你若是将她带回去养病便给你百两银子。” 百两银子? 黄敏眼睛都睁大了,满是贪婪,“当真……” “只是,这一百两银子你既收下了,来日若是再带着她上孟府便将银子还回来。”说到这,孟宛清加重语气郑肃道,“这百两银子是看着你黄府如今艰难才给暂借给你拿去度日的,若待孟歆病好了,这钱自然得还回来。” 方姨娘在旁听的那叫一个叹为观止,心服口服。 洵哥儿当真好手段! “唔……唔……”孟歆在旁看着孟宛清不过简单几句话便将她的盘算都打破,还以这区区百两银子断绝了她日后再回孟府的念想,这简直就是赶尽杀绝! 黄敏哪里会犹豫,立时便答应了,“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带着歆儿回去看病!” 既然都说她“病”了那回去便好好关起来便是了,至于那一百两银子他肯定不想还,那就再不回孟府便是了,多简单的事儿啊。 用一百两换孟妤的名声还有孟府日后的清静,便是孟士宏也没话说。 “咳,看不出来你还挺会处理这种鸡毛蒜皮的家事?” 孟宛清正冷眼看着黄敏那一幅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神情,身后冷不丁响起一道声音,差点没被她吓的魂都出窍,待回头却见魏中林笑眯眯看着他,一时愣住,“你怎么来了?” “魏公子来咱家拜年来着。”秋桃有些无奈的笑笑,她早看见魏中林了,可他不让她说。 孟宛清见魏中林来了本来主持大局的气势顿时消减几分,无形中有了几分尴尬,可不尴尬么?都说家丑不可外传,如今倒好,让他当面看见。 “瞧你那表情,咱俩之间还有什么秘密可言啊?”魏中林与她相识许久如何不知她窘迫的表情后想的是什么,只是越看她这尴尬样他越笑的欢。 孟宛清气的一手肘打他胸口。 那边厢,孟士宏处理完黄敏的事后赶紧挥手打发他走人了,为怕孟歆不听话还特意多派几个仆人跟从,从头到尾都没取下孟歆嘴里塞的东西,几乎是强制将他们夫妻二人打发走。 待打发完他们后笑呵呵看着魏中林,“原来是魏世子,我说是哪个气质翩翩的少年郎呢。” 这尴夸……孟宛清呵呵了。 便是魏中林也有几分不习惯,他本就对孟士宏有成见何况也知道孟宛清之前在孟府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但碍于礼貌还是朝孟士宏笑了笑,随后拱手道,“孟伯伯,今日上门是想邀孟洵去我府上玩玩。” “你府上?”孟士宏闻言皱眉看向孟宛清,“怎么,奉恩侯府你还没去吗?” 孟宛清赶紧道,“去……” “确是没去,不然我也不会亲自上门来请了。”魏中林明明看懂她眼神示意却偏不帮她说,还笑嘻嘻的出卖她。 孟宛清当真一口气堵在胸口快憋死。 孟士宏闻言果真动气,“怎的还没去,今日都初五了,赶紧去省得说我教子无方。” “……是。”孟宛清嘴上应着私下暗暗瞪了魏中林一眼。 魏中林却是笑哈哈得意的不得了的样子。 第246章 等你 待俩人从荣熙堂出来后,孟宛清正欲动手打他却听他一本正经道,“你上回在宣平侯府里不是说有事情跟我说吗?我当时还忘了问你,是什么事啊?” 只一句成功让孟宛清忘了要暴揍他一顿的想法,打着哈哈岔开话题,“走,不是说要去你家吗?说说看,你府上都准备了什么好东西招待我?” 魏中林想半天,回了句,“拳头?” 孟宛清笑容顿时凝结在脸上,过好半晌才追着魏中林满园子跑,“魏中林!你给我停下来看我今日不好好教训教训你!” 被追的魏中林跟撒欢般笑嘻嘻,勾手道,“来啊来啊,让我尝尝你的厉害。” * 与魏中林相识这么久,孟宛清还是第一回来他府上。 但见奉恩侯府规模宏大,占地广阔,重门叠户,院落深邃。跟前几日去过的宣平侯府等相比也是毫不逊色。 “我们王府分三路,中路有正门、二道门、广安殿、穿堂门、神殿、后罩楼等。”魏中林边走边跟孟宛清介绍道,许是今日携了最好的朋友他脸上神情也飞扬不少,笑容更是弥漫脸颊,久久不散。 孟宛清在他的引领下但见王府的西部是花园,亭台楼阁错落有制,设计得十分巧妙。 “东边是王爷跟世子小姐们休息的房间。”管家知孟宛清是魏中林的好友,跟她说话也相当客气,笑眼眯眯的。 孟宛清这几日去了不少府邸,惟有今日让她满身心都放松,心情也甚好,怡然快乐。 “你瞧这块照壁,有没有什么特别的。”魏中林生怕孟宛清错过他府上的每一个景致,几乎是每走几步便停下来跟她介绍一番,管家倒是想快些将客人迎进去奈何见他如此也只能耐着性在旁赔笑看着。 孟宛清定睛一看,是座石雕的照壁,石质呈红色,为双面透雕,雕工粗犷、严谨,整个石照壁布置得错落有致,疏密相宜,且用昆虫、走兽、树木、仙人、飞禽、山石等谐音寓意吉祥。 她不禁发自肺腑赞了句,“此物当真稀罕。” “可不是。”魏中林见被她认同又是得意又是骄傲,“此乃本溪一带所产的“红小豆石”,壁身之上为石雕脊顶,由脊瓦、兽面形瓦、海棠叶形滴水等组成。壁身之下是石雕缠枝牡丹花纹的壁座。” 至于那些谐音寓意如“封(蜂)侯(猴)挂印”、“福(蝠)禄(鹿)寿(仙人)喜(喜鹊)”等,用以赞祝主人万事如意,永为王侯。 果真富贵尊荣,彰显王侯风范。 孟宛清不由得再想想自己那个孟府,当真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啊。 随后魏中林又带她参观了府中园林跟那个长方形弧角大鱼池。光滑的花岗岩鱼池沿高出地面,可坐在沿上观赏。水干时,池底平,铺满金黄色细沙,可用做玩耍的沙坑。 “我小妹你知道吧?她最爱在这个沙坑里玩了。” 魏舒窈?孟宛清好像有点印象又记不大起,只能附和点头。 府中东院南墙是一座一殿一卷式垂花门,北端有七间后罩房,正房五间,为带廊起脊瓦房,举架高大、灰筒瓦屋面,两侧各有耳房一间,东、西厢房各三间,西厢房与西院东厢房为两卷勾连搭过厅;院子四周有回廊环绕,中间有两座放置在雕有海水江涯石座上的太湖石。 南院西院跟北院也如是,重门叠户,天工精巧。 待逛完这些孟宛清只觉得腿都酸软了,不禁叹道,“魏中林,你家可真大。” “那是自然。”魏中林不改得瑟,却也不忘体贴道,“走这么久累了吧?走,我带你去我屋里好好休息休息。” 孟宛清差点被口水呛到,“咳,我到你府上来怎么着也得先去向你爹娘问安吧?” 魏中林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的哦,我怎么忘了这茬儿。”说着朝管家抱怨,“你怎么也不提醒我?” 管家嘴角抽了抽,他倒是想提醒,可这位爷嘴就没停过呀? * 一行人从园中折返往待客的明心堂走去,但见周围回廊环绕,明心堂正房顶为大式硬山筒瓦箍头脊,前出轩,轩为悬山卷棚顶,面阔三间,前有月台三出陛,即月台的东、西、南三面有台阶。 孟宛清眼见快要拜见魏中林的爹娘不由正色严肃起来。 只是,当他们几人才走到明心堂外时另一个嬷嬷笑着走过来,“世子可是要带朋友见侯爷?” “平嬷嬷。”魏中林见这阵势如何不明白里头有贵客,却不知里面有谁,只探着脑袋瞧道,“里头是?” 平嬷嬷笑看了孟宛清一眼,她对这个孟府的小少还有些许印象,待回过眸后才道,“是镇江王。” 镇江王?赵景行也来了? 孟宛清不由朝里多看了两眼,却听魏中林在旁道,“那我们现在是不是不方便进去?” 平嬷嬷又笑视了孟宛清一眼,算是默认,又道,“方才世子邀的几位友人都来了,都在您屋里等着呢,厨下也备好了膳食给您招待朋友。” “呀!瞧我这记性!”孟宛清还想着要不要进去先给他爹娘问声好,魏中林已经拽过她的手道,“快走!郑清他们几个早来了,都在等你呢!” 郑清?孟宛清还没反应回来便被他拉走。 平嬷嬷瞧着他们远走的欢快背影,唇角不禁也浮起笑意来。 第247章 谁赢 魏中林所居住的翠藻堂位于侯府南侧,依墙面南,面阔五间,黄琉璃瓦硬山式顶,堂西墙辟有一小门,可通西耳房。 堂前出廊,明间开门,次梢间为他睡觉的厢房。 孟宛清才进去便看见郑清、魏清还有李书周顾等人俱在里面。 “孟哥哥。”魏清一看见孟宛清便飞般扑上前,有许久未见的欢喜。 孟宛清看见他心里也十分高兴,先是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拿出一个金制的九连环给他,瞧着小巧又精致,且还不俗气。 魏清可喜欢了,不住的跟他道谢。 “唉,你们看,这世间还有能难倒孟洵的事么?”说话的正是李书,只见他以一种调侃的口吻道,“进能孤身斗狼,退能哄逗小孩儿,文可晋身解元,武可单枪匹马。” 周顾他们几个闻言不住的抚掌,笑着附应,“不错不错。” 孟宛清被他们调侃的都不好意思了,脸微红佯装生气的轻斥了声,“行了啊,再说下去就过份了啊。” “咦,苏柏没跟你们一块儿来吗?”进来这么久还是郑清发觉向来熟悉的队伍里少了个人。 魏中林跟孟宛清闻言俱是一愣,魏中林正想解释什么时还是孟宛清替他找了个借口,“我们来的匆忙倒是忘了这桩,不若,现在派人去请?” “可是午膳都做好了。”魏清扬起小脸认真道。 如此,其它人又怎么会不识趣呢?彼此相聊了几句便开始吃饭了。 * 吃过饭后,李书提议大家来玩些什么消磨时间,因为今日来前魏中林便已经发话,要在他府上尽情玩到漏夜。 “打马吊?” “斗鸡?” “或者玩猜谜?” 几个人商量下来后还是赞成打马吊的人最多,可孟宛清现在还没学会马吊,又思起上次在镇江王府险输的那些银子,无论如何也不能玩自己不擅长的。 于是,她故意思索了一番道,“不若,咱们玩牌九?” 哼,虽然上次也是她头回玩可她有自信能赢他们几个。 “妙哉妙哉,就赌牌九!”李书十分赞成,其余人见状也都纷纷跟着同意了。 孟宛清几乎心中窃喜,嘻,看她今日不将他们兜里的银子都赢光。 “哟呵,看你那一幅志在必得的模样,莫不是个中高手?”周顾见孟宛清个新手还敢当庄家,不禁挑眉侃笑了句。 魏中林也跟着嘘声道,“啧啧,越是像她这般信心满满往往输的越多。” “闭嘴!”这下,魏清倒是跟孟宛清一条心,不约而同的叫魏中林闭嘴。 郑清跟李书在旁看到魏中林一脸吃瘪的模样笑的牌都没去看。 第一局下来,平局。 双方手里的牌都很好,彼此对这个开端也算满意,只是孟宛清后来洗牌的时候难免用了些劲,口中也碎碎念个不停,无非是保佑她手气好之类的。 “哝,我是双天。”魏中林翻了牌之后便朝坐在他身侧的李书看去,“你呢?” 李书嘿笑了声,“双地。” 周顾跟郑清等见状直接将牌和了,他俩的牌不行,还是看孟宛清手里的牌怎么样吧。 此刻孟宛清总算是感受到那晚董川的心情了,又期待又忐忑,只敢透过手指缝去看牌,可是当她一根一根的分开手指看见手中的牌时,整个人却泄气了。 怎么又是这对牌? 丁三配二四,当时翻到这对牌后赵景行直接给她翻回去了。 “怎么了,这么丧气,让我瞧瞧。”魏中林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乐开了花,他巴不得看她输的裤子都脱光。 李书等也看热闹的凑上来,“什么牌啊?” 孟宛清已经做好了要输银子的准备了,“多少银子来着?” “你……”却见魏中林跟李书等人一言难尽看着她,直将她看的一愣一愣的,还没来得及问他们怎么了,只见魏中林泄气的将手里的牌一推,“孟洵,你故意的吧?” “我怎么了?”她一脸懵。 只见郑清在旁含笑道,“你手里可是猴王对啊。” “比我们都大。” 什么?不是吧?孟宛清十分肯定的对他们道,“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我看是你……”魏中林哼哼的将银子扔过来,阴阳怪气道,“你倒是变着法子逗我们几个。” 这,这不是?孟宛清是真懵了,这牌很好吗?可为什么那天赵景行却跟董川他们几个说不必看她的牌,言外之意貌似她的牌很渣啊? “我问一下,这猴王对跟至尊宝,哪个大一些?”她是真的虚心求教。 魏中林输了钱心情不好懒得理她,倒是李书唉了一声道,“这俩牌一样大,若是庄家跟闲家同时出了,就是平局。” 平局…… 孟宛清不禁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难怪赵景行将她的牌给和了……明白真相的她当真有种无言又郁闷的感觉。 四叔在她心里可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啊! 他…… 接下来的几局可谓是让她又赵景行多了几分认识,那晚他就是一本正经的坑她这个刚入门的新手顺便也将黎平他们几个老手给坑了。 难怪他赢的钱最多,这么老谋深算谁赢得过他?! “中林,镇江王还在你们府上吗?”玩到最后时,孟宛清忍不住闷闷问了声。 魏中林头也不抬道,“在吧,四叔今晚要留下来吃晚膳的。” 哦,在啊。 她哼哼的撅起了小嘴,看她呆会儿怎么找他算帐! 第248章 喜欢 待到了夜间,所有人都去待客的明心堂里用膳。 孟宛清还惦记着要找赵景行“算帐”的事,她跟着魏中林他们进到明心堂里给奉恩侯还有侯夫人请过安后,隔着人影看见赵景行循着侧门出去了。 他似是没看见她,也未曾注意到。 她却是麻溜的找了个借口跟魏中林说了声便悄悄跟上去了。 “奇怪,刚不是在这里的么?”孟宛清循着回廊找了一路都没找着他,后来看见一个路过的丫鬟于是问那丫鬟。 丫鬟指着西北角方向道,“赵大人去净堂了。” 净堂?孟宛清也没搞清楚那是个什么地方反正就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又轻手轻脚的向着丫鬟所指的方向走去。 走到西北角方向的时候果然看见了一座精致开阔的房屋。 是类似佛堂的地方么?闻着倒有熏香的味道。 她想了想,提脚便跟了进去。 进去后那熏香的味道越来越浓,她忍不住撩开一道道帘子往里走去,直到走进最深处。 “谁。”那道沉静低哑的的声音响起。 孟宛清心口没来由的一阵心虚,拨开最后一道帘子,“四叔,是我,孟洵。” 才说完便看见赵景行侧立的身影以及他手中的动作……但见他闲适淡然的站在那儿,双手正在宽解袍带,显然是正在入厕。 这……孟宛清傻眼了。 见她傻站在那儿脸颊一时红一时涨的,赵景行目光不禁从她腰间掠过,“你可是过来小解的?” “我……”她憋红着脸说不出话来,眼睛更不敢乱瞄。 她这一幅样子倒像是拉坏了肚子又憋不出来的模样,赵景行没再多问,小解过后便转过身来,而她便这么直面他转过来的身子。 “啊啊啊!”几乎是在瞬间,孟宛清尖叫出声然后整个落荒而逃,跟见了鬼一样。 赵景行整理袍带的动作微微顿了下,眉梢轻挑,这有何吓人? * 一直到回到明心堂用膳孟宛清都没从刚刚的“惊吓”中恢复过来,两边脸颊始终处于红涨的状态,眼神也避免跟赵景行触碰,席间话更是少的可怜。 魏中林以为她是初到他们家府上有些放不开,便跟李书他们几个使劲说笑唱闹,将场子活跃起来。 “这位可是你一直在嘴边提到的那个孟洵。”奉恩侯夫人对孟宛清的印象可不要太深刻,难得见魏中林如此重视一个人,做娘的如何不放在心中。 面对奉恩侯夫人的问话,孟宛清自是要放下筷子,起身作答道,“回侯夫人,小辈正是孟洵,孟士宏长子。” 听到孟士宏这个名字奉恩侯似乎有所印象又没什么印象,只点点头,客气道,“别拘束,既然都是跟中林一块儿玩耍的朋友,放开些便是了。” “是啊。”奉恩侯夫人也在旁轻笑道,“我家中林可喜欢你了。” 一句可喜欢你了可把孟宛清羞的不轻,瞧着红晕的脸更红了,跟染了胭脂似的。 这让坐在她身侧的李书瞧着不由奇道,“你脸怎么了?” 孟宛清注意到席间的目光都朝她脸上投射而来,其中更有就坐在她斜对面的赵景行,他并未客意跟她做疏远状,期间也跟她聊过几句,只是她羞臊得紧每回都说一二句便不肯再说。 “这……”魏中林见状伸手探道,“莫不是喝多了?” 周顾笑笑道,“哪有,我看她一杯酒都没喝过。” “一杯都没喝过?”奉恩侯闻言不赞同的举杯道,“你们将来都是要入仕途的人,酒席应酬自然少不了,如何能不提前锻炼锻炼?” 说着竟是要跟孟宛清干杯。 孟宛清如何能拒绝,立时便举起面前的杯子。 “咦,这样不好玩。”却见魏中林一幅兴奋雀跃的样子,“难得今晚大伙儿聚在一起,不若咱们来玩猜拳的游戏如何?” 所谓的猜拳即饮酒时两人同时伸出手指并各说一个数,谁说的数目跟双方所伸手指的总数相符,谁就算赢,输的人喝酒。 奉恩侯闻言与他夫人相视笑了笑,“既如此,还是你们几个小辈在一块儿玩吧,省得我们在旁你们也玩的不自在。”说着便邀赵景行与他一块儿到书房坐坐。 魏中林却拉住了赵景行的袖子,“四叔,你别走吧,你也跟我们一块儿玩玩吧。” “对啊,赵都头,我们几个还想巴结巴结你呢!”李书说的直白却也幽默,并不惹人讨厌。 赵景行见他们几个兴致勃勃的也不欲令他们扫兴,便又重新坐回来了,却是将酒杯移到一旁要笑不笑道,“既要跟我猜拳那喝什么酒也需我说了算。” 他平日瞧着难以接近,但实则该怎么打成一片时还是能很快融合进去的。 孟宛清听着他们几个在那儿有说有笑的商量着,好像就她一个人话最少,完全不像她平日风格,于是尽量让自己分散注意力不去想方才那件事。 “来,拿几壶烧刀子。”赵景行既答应了与他们一块儿猜拳便不会食言,眼见他将身上那件鹤氅解下,又将两边腕间的箭袖也取下,颇有几分大马金刀的架势。 魏中林他们却是丧着一张脸,“秋露白行吗?烧刀子太烈了……” 赵景行没说话,却是当着他们的面将才倒好的一碗烧刀子喝了大半,酣畅淋漓,多余残留在下颚的酒被他不经意的用手背揩去,丝毫不介意袖子被打湿。 明明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却透着男儿的豪迈不羁。 李书他们几个看着也是心生敬仰与羡慕,纷纷附声道,“我们听大人的,就喝烧刀子!” “就是,大人能喝,咱们也能喝!可不能在气势输了!” “……” 便是孟宛清也止不住好奇那酒的味道,用鼻子嗅了嗅,正嗅间,忽然一根象牙箸伸到她面前,抬眸间却见正是赵景行。 “闻闻看,味道可还喜欢。”他唇角微勾,看着她,乌黑的眼眸幽亮泛光,是介于醉与不醉之间的味道,几分微醺,几分疏懒。 第249章 刺激 孟宛清在他的眼神邀请下,嗅着不同与以往酒色的辛辣,竟真的伸,舌在象牙箸上舔,了下。 “怎么样?味道?”魏中林看热闹似的凑上去,这烧刀子,他也没喝过。 李书他们几个更是兴致盎然的看着她,都想从她脸上瞧出几分表情。 惟有赵景行淡笑不语,缓缓将右边衣袖捋起露出结实麦色的手臂,“来,谁先与我猜。” “我……”孟宛清喉咙里艰难的发出一个我字便跟被哽住了般说不出话来,她本意并非想要先跟他来猜拳,而是刚尝到的那丁点酒味跟着了火烧的在她舌,尖烧起来,直烧到她喉咙里去。 这烧刀子,实在忒厉害! 她整个口腔都被后劲实足的烧刀子辣到僵麻,又恐表露太明显遭他们几个笑话,只得强忍憋住,于是一时控制不住便发出了那声支支吾吾的“我”字。 她原意本是想说……我不行了,这酒忒狠了些! 魏中林看她表情分明就跟他头一次逼她喝酒时的模样,不胜酒力却又咬牙死撑,不是吧,这才喝了这么丁点就受不住了? 他充分发挥“损友”的精神,连声在旁起哄道,“哦哦,孟洵想要第一个跟我四叔猜拳!” “来来来,酒我都给你斟上了!”周顾他们几个挤眉弄眼的无视孟宛清眼神的阻止,立即将碗口般大小的酒盅推过去。 彼时,整个酒桌的人都在默认孟宛清是想要第一个跟赵景行猜酒拳了。 孟宛清当真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得可怜兮兮的用唇语给赵景行说了声,四叔,不喝成么?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说话间,赵景行已经伸手将她藏在衣袖的手抓过,两人手背相贴,紧握成拳。 只要旁人倒数三二一,两人同时伸开手并同时猜测两人张开手指的数量,哪个猜对,便胜。 “我要开始倒数了哦。”魏中林在旁兴奋的,敢情不是他喝那烈酒就属他在旁叫的最起劲。 哼,这笔旧帐来日再跟他算! 眼下孟宛清已经到了这地步再难退缩,只得暂时忘却刚刚那酒的猛性,深吸了口气又吐出一口,彼此反复。 “好了么。”赵景行单手撑桌,微微附身向前与她四目相视,近在咫尺。 他陡然的靠近令她有些无所适从,下意识想要后退结果魏中林他们几个又嘻笑着将她往前推,于是她一个不稳整个向前,差点跟他唇碰到唇。 也就是在那一刹,耳边响起魏中林的倒数声,“三……二……一……” 那一刻,孟宛清脑子乱糟糟也没来得及思考别的,只知道张开手,伸出手指,然后随便说了一个字数,“九。” “八。” 只见两双紧贴的手赫然张开,她是五,他是三。 “哦呵!”魏中林不亏是损友,眼见着孟宛清猜错居然笑的那样开心,“孟洵!你错了!” “该罚!”李书也坏笑着将酒推到她面前,“来来来,快喝快喝!” 孟宛清神还没回过来,只知道他们推她,她便向前,他们劝酒,她便拿起,待酒盅都快到唇边才想起那呛人的辛辣,一时抗拒不已,“我……” 她实在不能喝这么烈的酒啊! “这局不算。”正当他们几个围着她起哄的时候,她手中的酒忽然被人拿开,赵景行轻描淡写的接过一饮而尽,随后,乌亮的眸子瞧着她,提醒道,“玩这个游戏,不能让别人猜到你心理的数字。” 不能让别人猜到你心理的数字。 再联想到他刚说的“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不就是出奇制胜的意思么? 孟宛清经此惊险,心反而静下来了,更有几分新生的自信。 她相信,若再来一局,她未必会输给他。 “四叔,你这……”魏中林估计是没看到孟宛清被罚酒有些不尽兴,颇有些一语双关的道,“这分明是在放水!” “不若,你来跟我试试。”赵景行自在的捡着花生米吃,笑意泛懒,竟有种狐狸般的老谋深算。 直看的魏中林后背发麻,“不了不了,还是让孟洵先跟你过几招。” 旁边李书闻言,无语望他,“中林,你当真跟孟洵是好友吗?” 瞧他把“孟洵”给坑的! 在众人的起哄笑闹下气氛松泛了许多,也热闹了许多,众人又是吃花生米,又是嗑瓜子,还有啃猪蹄吃卤肉的,食色酒香加上那几盏明黄的灯色,温暖却也温馨。 第二局,孟宛清谨记上一局的教训,在伸开手指的那刻,她……又出了五。 向来人的惯性是在一件事上吃了亏便长了教训,可她却偏偏还是老样子,她这样不仅让旁观的魏中林惊的差点咬到了舌,也让李书他们几个讶的忘了吃手中的食物。 “孟洵你怎么又出五啊?” “看四叔?”魏中林亦是惊讶,“四叔居然出的也是三?” “他俩都是八呀!” 不错,孟宛清出的仍是五,赵景行亦仍是三,而俩人更是在众人的旁观下异口同声说出了那声“八”。 直看的众人血液沸腾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纷纷直呼,“太刺激了!” “好过瘾啊!” 简直有高手过招那般的刺激跟跌宕。 “孟洵!真有你的!”魏中林想到这么聪明机算的人是自己的至交好友,不禁也有几分得意的瞄向赵景行,“四叔,怎么样?我这朋友?” 赵景行将剥好的花生米扔进嘴里,慢悠悠的轻嚼着,“还行,有点脑子。” 哼哼,虚惊一场的孟宛清朝他抛了个傲娇的小眼神,分明在吐槽,我这哪是有点脑子?已经很聪明了好嘛?! 聪明?赵景行望向她的眼神几分不易察觉的促狭,本来把玩花生的手突然空出来,朝自己脑袋上轻点了几下。 这是啥意思?孟宛清纳闷之余更多的是不服,瞪眼如铜铃,四叔,你这样可不大厚道!你说的出奇制胜我可是如出一辙的将它给实施了! 第250章 极淡 哦?赵景行将最后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后忽的唇角微翘起。 孟宛清脑中不由生出问号?这是?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只见他明明摊开无一物的掌心里不知何时又多了颗花生米,红彤彤的,朝着她脑袋便弹过来。 “啪嗒”一声花生米准确无误的弹向她额心,孟宛清吓的“啊”的一声惊叫,随后在众人讶然的目光下居然从椅子上栽倒。 还是头着地。 魏中林他们几个看的那一惊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全部哄堂大笑,一个个手指着她从椅子上跌倒的滑稽样笑的气都快岔了。 “哈哈哈哈,孟洵!你这是摔了个狗吃屎嘛!” “笑死我了!” “哈哈哈哈……” 孟宛清捂住被磕疼的脑袋瓜子郁闷的望着坐在他们身后的赵景行,眼见魏中林他们几个都笑的前仰后翻,偏他还气定神闲怡然自得的坐在原位剥他的花生米,剥完还拿起示意她,待撩得她心头火起时又一个抛起,扔进自己嘴里。 捉弄了她,他还如此淡定。 “哈哈哈,快扶起她,咱们继续来!”李书他们笑的肚子都疼了,笑过后一边拭着眼角的泪,一面将孟宛清扶起来。 孟宛清说什么都不肯再猜这劳什子的酒拳了! 哼哼!某人不厚道! “中林,你身为主家,你不上谁上?快……”李书周顾跟郑清他们几个倒是难得的异口同声,纷纷将躲到最后面的魏中林给拽了过来。 孟宛清原本还在生闷气,想到魏中林方才将自己推到最前面的做法不由也来了劲,一把掐住他脖子,“喂,魏中林,你今日不喝成烂泥实在不对不住我方才为你打头阵啊。” “就是!”李书在旁巴捧道,“瞧咱们孟洵多有胆量,敢第一个挑战赵都头!” 还提?孟宛清杀气无表的横了他一眼。 直横的李书嘿嘿假笑几声又义正辞严的跟周顾他们几个去逼迫魏中林了。 魏中林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这一上便是兵败如山倒,输的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常言道,十赌九输。 倒是印证了魏中林今日跟赵景行俩人间的猜拳,十局他输了九局,最后一局还是因为他醉过去不省人事才让他侥幸逃过。 “虽然中林醉倒了,可……”孟宛清接过那碗酒眼见李书想溜直接将脚一横,堵在他面前,扬起下巴示意道,“你今晚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李书笑嘻嘻的在那儿跟她打太极,“我哪有什么苦劳啊,不过是给你们呐喊肋威是吧……” “呐喊肋威也是苦劳啊!瞧你,嘴皮子都累的脱了层皮。”说着孟宛清不管他同不同意直接要灌他酒。 周顾跟郑清也在旁跟着起哄,“孟洵说的不错,今晚就你嚷的最热闹,这碗酒啊还真是非你莫属。” “喂……你们几个别……别啊喂……”李书被他们几个堵在角落想逃不能逃,后来竟哭丧着脸向赵景行求解,“赵都头,你看,他们几个分明就是在胁迫我,您可要救救我啊。” 但见赵景行单脚屈膝踩在杌子上,手拿象牙箸在盘中挟着小菜,一口一口送入口中,轻嚼慢咽的笑看他们,“也是,碗太小了,得用壶。” “对对对,用壶!”孟宛清眼睛就跟落了星星一样瞬间亮起,有种使坏的兴奋,转过身便拿起一整壶未开封的烧刀子。 郑清跟周顾俩则一左一右的将李书钳制住不准他动弹。 可怜李书欲哭无泪看向赵景行,“赵都头,您在我心中向来秉公无私正直不阿,您可不能被她们几个影响了啊……” “近朱者赤,近墨者,自然黑。”赵景行一本正经道,说完不忘轻点下颚,“还不快给他尝尝这烧刀子的味道。” “好勒!”孟宛清第一个积极响应,用嘴咬开封条,然后双手抱着壶便去灌。 李书嘴里“哎哟”的哀嚎了几声,身体却识趣的没有抗拒过甚,方才那样不过是给大家逗个趣,大家都是朋友,既然都聚在一块儿自然是怎么开心怎么玩儿。 “咳……咳……太辣了太辣了……”才喝没几口便呛的他直翻白眼。 孟宛清今晚不要太开心,从来没有这么放肆胡闹肆无忌惮的玩耍过,还是跟一众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她越玩越放开,越玩越尽兴。 “你们方才听见没有,李书说这酒辣,你们咱们该怎么着?”她挑起一双微熏的杏眼笑眯眯的看向郑清跟周顾。 郑清会了会她话头的意味,随后马上打响指道,“我知道了!” 只见他转身在桌上巡视一圈找来一小碟蜜饯,“既然辣,那便加点甜。” “我来喂!”周顾自告奋勇,结果待喂的时候却是直接整碟都倒进李书的嘴里了。 直将李书痛苦的,又是酒的辛辣,又是蜜饯的甜腻,嘴里鼓鼓囊囊的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孟宛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便笑的直捂肚子,“哎哟我的娘……这不活像个癞蛤蟆!” “的确很像啊哈哈哈哈……” 室内笑成一片。 便是在桌前安静用膳的赵景行见状也不觉被感染几分,嫌热又脱下一件外裳,只剩下素色的天青色内衫,黑发如缎,剑眉星目,染了几分酒意更有几许写意风流。 时不时以象牙箸轻敲酒盅,跟隔室的丝竹声伴在一块儿,清清脆脆。 “哎呀,孟洵,快闪开不好了!”他们捉弄了李书没一会儿只听郑清疾呼了声。 周顾也闻声闪开。 惟有孟宛清还在那儿乐不可支,结果就是乐极生悲,李书满腹堆压的酒混着吃下的蜜饯还有其它东西全部尽数吐出。 “哇哦……”吐的那叫一个飞流直下三千尺。 站在他身边的孟宛清不幸被殃及,半身都是污浊,她原是在放声大笑,这下笑不出来了,眼直了,脸也僵了,身子更是保持着手舞足蹈的姿势顿在那儿一动不动,跟石化了般。 这表情,太滑稽了…… 便是一直淡定在侧的赵景行见状也微微挑眉,整个向后闲适的倚靠在那儿,单手搭在圈椅上,手指在椅背上轻敲着玩儿。 唇边浮起若有似无的笑。 极淡,极淡。 第251章 来日 这一晚,他们玩的极疯,极癫,可谓通宵达旦。 明心堂里的灯火亦未熄灭过。 直至天光破晓,薄暮晨光,旭日与晓月交相更替,此落彼升。 喝了一夜的酒尽了一夜的兴,虽未歇息,可孟宛清仍觉精神振奋不已,只是走路时脚下的步子有些虚浮。 李书郑清跟周顾他们仨个实在不胜酒力便歇在了奉恩侯府,至于孟宛清,在面对平嬷嬷笑容满面的挽留后还是婉拒了。 天亮了,她得回去了。 “四叔,这么早你去哪儿,也是回自己府上么?”空荡的长街只有她与他二人,马蹄踏过青石板砖响起“哒哒哒哒”的清脆声响。 她懒懒的趴在在马背上歪着脑袋瞅着那身背直挺的男人,黑白分明的眼睁的大大的,水亮清润中又有雾蒙蒙的睡意。 赵景行听了她的话,目光眺向城内巍峨高耸的宫墙,握着缰绳的手随意套了套,“我要进宫。” 这个时辰,正是早朝的时候。 早朝啊?孟宛清听见俩字眼神不禁流露几分向往,几分好奇,“那朝中,又是什么样的呢?” 红墙琉瓦,金檐神顶。 那是权力巅峰是万人之上亦是每一个大京国抱负之士向往之的地方。 她问他,朝中,是何样。 赵景行手执马鞭轻挥了下,速度不由也超过了她一些,就在超过她与她擦身而过之际,他侧身看向她,那双乌黑眼眸似蕴尽所有夜色,深不见底,“你无需问这些。” 我?孟宛清不由坐直了些口中似想说什么。 却又听他低沉的嗓音经风吹到她耳畔,毋庸置疑的笃定,“来日,你总会站在那儿。” “我……”孟宛清听了他的话胸膛剧烈颤动起来,一阵前所未有的激动跟热血,她禁不住握紧手中缰绳,“四叔,我……” “春闱之前好好在家中闭关,别再出来了。”说着,他转开眼神,定定看向最顶端的城门宫墙,随后“驾”了声,扬鞭策马疾驰而去,只留下一句,“来日再见。” 来日,再见。 不知为何,孟宛清的视线竟点点模糊起来,鼻尖不住的泛酸,在这些清寥无人的长街与时刻。 因为他说,“来日,你总会站在那儿。” * 因为赵景行那日的一番话,孟宛清当真闭关不出了。 每日手不释卷,温故知新。 如今孟府上上下下都由方姨娘主持中馈,林月娘又被软禁起来,没旁的糟心事来扰乱心神,她镇日只需呆在她的西院好好读书便是了。 至于魏中林他们几个上门来邀请她出去玩儿,她也一一谢绝。 “德行之利,回也实居其首,则回必有所以为回者,而后无惭殆庶之称。”虽已立春,料峭寒意不减反增,孟宛清每每都要嘱咐秋桃在屋里多烧几盆炭火,她手里也必是抱着手炉取暖的。 秋桃见状总是忍俊不禁,“哥儿,你烧这些炭火还不如多穿几件。” 孟宛清在屋里总是身着单衣,一是近日胸部那种鼓涨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二是葵期将至,她本就有几分体寒,更得多注意自己的身体。 虽扮了这么久的“男人”,可她归根结底还是个女子,心思里的那份细腻不会少。 “在自家屋子里自然是怎么自在怎么来。”孟宛清说着挥了挥胳膊,冲秋桃道,“瞧,这不是很自在,穿得多,行动也不便。” 她本就不是个爱拘束的人。 秋桃闻言会心一笑,抱着一堆布条放到拨步床前,“哝,哥儿,这是给你洗净的月事条。” 孟宛清正读的投入冷不丁听见这几个字,脸颊赫然红了,轻声应了句却是连头也不敢回更羞于去看。 秋桃哪里察觉不出,心里不禁更多几分对她的怜爱跟疼爱了。 哥儿便是这样,平日若是有什么事总是第一个挡在她们面前保护她们,只有在面对自己的事时才会流露几分小女子的羞态。 其实,她很喜欢看哥儿这样。 哥儿总归有一天还是要做回女子的。 “秋桃姐姐。”屋外响起丫鬟杏花的声音。 除去她,另有几个洒扫跑腿的小丫鬟,只是她们本份得很,等闲没事儿不会往正屋跟前凑,都在偏房等着主子吩咐。 杏花来找秋桃自然也是有事。 秋桃怕吵到孟宛清念书便出来了,将门掩上,“怎么了?” 杏花小声道,“我方才去前院禀事时看见主母了。” 主母?秋桃眉尾挑起,“哪个主母?” “就是一直被软禁在浣纱院的那位。” 那位可不就是林月娘么?秋桃闻言立即将她拉到回廊边上仔细问道,“她怎么出来了?是老爷将她放出来的么?” 杏花每次出西院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会回来禀告,譬如谁与谁吵架了,谁与谁又翻脸了,又或是府里的丫鬟婆子之间的纠葛矛盾。 她倒不是个爱多嘴的,只往里传却从不曾将院里的事告诉过外人。 是个伶俐忠心的。 “我也不知是不是老爷放她出来的,只知才走到抱厦那儿的时候便听到她站那儿叉腰挺个肚子说是要喝姨娘敬的茶。” 姨娘敬的茶?秋桃一听便明白了,看来她是知道了孟士宏要纳小的事。 贺姨娘还没进府便闹的这么“热闹”了? 秋桃听过点点头,又不忘伸手轻戳了下她鼻尖儿,“这事可别在外瞎说知道吗?” “知道啦!”说着杏花竟有些扭捏起来。 秋桃不禁好笑,“怎么了这是?我没训你的意思你可别多想。” “不是的……”说着她从身后拿出一双才纳的新鞋,眼都不敢瞧她,“这是我给哥儿纳的鞋……” “哟。”秋桃接过去瞧了瞧,针脚倒是细密,鞋子做的也不错,“你有心了啊。” 杏花被她夸赞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上回除夕哥儿赏了我一个红包,我想着,总不能白拿她的所以便纳了双鞋。” 倒是个感恩的,一般府中丫鬟收到这种赏赐只当是理所应当。 难得她知恩又图报。 秋桃一时心下感慨,良久才笑道,“好的,我这就进去送给哥儿。” 杏花这才咧嘴露出笑来。 直到秋桃进去好一会儿杏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在外紧张叫道,“哎哟,秋桃姐姐,我忘了一桩事了。” “什么事?” “我……”杏花急的直跳脚,“我好像忘记拔针了!” 才叫完屋内传来一声惨嚎伴着秋桃急促的惊叫,然后,她俩异口同声的回了句,“你怎么不早说啊?!” 第252章 新人 林月娘出来的事不过半日便传遍了整个孟府。 所有丫鬟婆子听了这个消息不禁都开始思量起一件事来,这林月娘没出来时是方姨娘在掌握家事,如今她出来这主持中馈的事老爷是交给她还是继续让方姨娘管呢? 那她们又该巴结谁讨谁的欢喜呢? 下人的态度还没明确,倒是主子自己将态度明确了。 方姨娘主动找到孟士宏将掌家之权交还回去,她是如何跟他说的旁人不知晓,可孟妤知道这件事却凝眉不展。 秋梧院内,院落被婆子们扫洒的异常干净,桃花虽未绽开,却已长出嫩绿的枝叶来,含霜凝露。 孟妤才弹完古筝便听见脚步声起,知道是方姨娘她马上停下手中动作,起身朝门口走去。 “姨娘。” “妤儿。” 母女俩一见面便知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又想说什么。 樱红识趣的下去给她俩端茶去了,孟妤则默默无言的扶着方姨娘走到椅子前坐下。 “你心中可是很不服。”方姨娘如何不了解自己女儿,她虽是个性子温和的,可兔子急了都会咬人呢,可况她们母女在孟府受了林月娘这么多年的打压跟欺辱。 孟妤见方姨娘点透自己心事,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只是嘘嘘复叹叹,“姨娘,我只是……” 只是什么? 那日在听过他的高声朗唱《凤求凰》后便定了心意,她亲事本就多磨,可林月娘却偏在此时出来了。 “你知我为何那么轻易就将掌家之权交出去。”方姨娘接过樱红递上的茶却一口未喝,向来和气的面容也隐有几分肃意。 孟妤愿闻其详。 “林月娘一生骄傲自负,不将旁人放在眼里,可老爷有了新人又哪里记得旧人。”说着,方姨娘似是想起陈年旧事,眼里竟泛出几丝泪光来,“当年,老爷也很是喜爱过哥儿的生母。” “是洵弟的母亲么?”那时,她年纪还小许多事不甚清楚。 可做为当事人之一的方姨娘又如何不清晰的记得那些历往,“是啊,最疼姐姐的时候连路都怕她多走一步,都是抱着她的……” 可是最后呢? “姨娘,洵弟的母亲当真是病逝的么?”孟妤瞧着方姨娘阅尽沧桑的眼竟突然问了句。 这一问只问的方姨娘面色大变,伸手便紧捂住她的唇,神情肃重,“此话日后万万不可再说,尤其不能当着哥儿的面。” “为……” 为何么?方姨娘凄然一声短叹,“哥儿的性子,从庄上回来便不像从前那般软弱可欺了,再回想从她回来之后府中发生的种种种种还有她如今令人惊艳意外的文武才学……她若知道真相,定不会轻饶你爹爹。” 孟妤直听的心跳如鼓,瞪着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这样待她不公……可是……”方姨娘似是陷在极度痛苦的挣扎中,愧疚的泪水不断,“可我却不能看着她毁了这个孟府啊。” “娘……”孟妤听到这儿眼中也开始模糊,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除了姨娘之外喊她一声娘。 直喊的方姨娘肝肠寸断。 “你做这一切,可都是为了女儿……” 她隐瞒一切不过是看到洵弟爱恨分明有仇必报的手段跟决心,她怕若说出一切洵弟会将孟府看似花团簇拥的一切都摧毁。 方姨娘不可看着孟宛清毁掉她下半生的依靠。 “可是……娘……”孟妤哭的调子都说不清了,用力抓住方姨娘的两只手腕,不住摇头,“洵弟不是那样的人,便是她真的恨爹也会给我们一条生路。” “可是我的妤儿!”方姨娘何尝不是饱受道德上的谴责跟折磨,偏过脸,泪流满面,“若你爹没了,你觉得我们还能依靠什么?” “我……” “洵哥儿将来总会成亲,娶妻,还会生子。”方姨娘是过来人,要看过多少反目成仇悲欢离合,“纵然你俩姐弟情深,可她顾得了你一时,却顾不了你一世。” “……” “只有孟府,只有你爹,才是我们娘儿俩一世的保障啊。” 是啊,她是孟士宏的女儿,方姨娘是孟士宏的姨娘,只要孟士宏活一日,只要孟府存在一日,她们的生活便有保障。 虽过的没尊严,却也不会短了吃穿,至少,走出去也是光鲜得体。 这真相这现实像一记利锥深深刺进孟妤心脏,她痛的几欲窒息,只能强捂住胸膛不住的抽噎着,哽咽着,泪涌如注。 “我知道你心中会怨娘,会怪娘,可是……”方姨娘用力抹了把泪,扳过她不肯直视她的娇嫩面容,颤声道,“可娘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孟妤再不能说什么,胸口被什么充斥着快令她喘不过气来只能用力推开方姨娘头也不回的跑出去了。 “妤儿……”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方姨娘枯喊了声一个人坐在床上无声无息的哭出声来。 * 正月十五闹元宵。 元宵依馅论,分有馅跟无馅儿两种,有馅元宵又有咸、甜、荤、素之分;按制作方法分,有手中搓制和竹匾水滚等诸种;按粉制区别,则有糯米面、高梁米面等。 今日孟府便做出了十几种不同馅料颜色的元宵。 “今日是老爷的大喜日子,你们等新姨娘过了门去道声喜,这赏银啊可少不了。” “那还用你说,她们早将脖子抻着在那儿等了。” “哈哈哈……” 笑语欢声不绝于耳,听着又是一个热闹的元宵佳节,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穿着簇新的棉衣头发也梳得乌黑油亮整整齐齐。 新姨娘叫贺琴香,听说还是个书香世家的女子。 书香世家的女子会甘愿做人小妾? 孟宛清唇角勾起讽刺,面无表情的坐在席间等着新姨娘过门。 孟士宏对这位新娶的小妾可谓十分重视,不但邀请了几位朝中有头有脸的上峰跟同僚们,还吩咐府中下人拿着铜钱跟糖果到街上去撒,美其名曰让旁人也沾沾他的喜气。 喜气?丧了一位妻,又关了一位妻,逐了一位妾,又有一妾在牢狱中。 这个贺琴香也是不怕晦气居然有勇气嫁过来。 第253章 见红 “哟,你们看,新娘子来了。”不知是谁喊了声,在场所有人目光统统朝后看去。 但见孟士宏笑眼眯眯的携着新娶的姨娘走过来。 姨娘是没资格走正室的那一套仪式,譬如从正门进拜天地之类的,虽是从侧门抬回来但也不妨碍孟士宏春风得意急于想跟人炫耀喜得美妾的心情。 “这位是关大人,这位是黄大人,这位便是于大人。” 孟士宏今日娶妾心喜神畅,携着贺琴香一一拜过在场诸位宾客,贺琴香也知书达理进退得宜,该怎么行礼该怎么说话,滴水不漏,不错一丝。 秋桃却是凑近孟宛清身边说了句,“这位怕也是个不好惹的主。” “管她好不好惹最好别惹到我。”孟宛清说着将酒杯翻过来盖在桌上,眼神意味深长。 “看,夫人脸色都变了。”樱红也在孟妤身后议论道,只是不知今日孟妤怎么了,话不多,也没甚表情,时不时发着呆。 方姨娘倒是一切如常,不时跟孟宛清说几句或是陪来的宾客女眷们聊聊天,搭搭话。 “敬茶。”房嬷嬷在旁唱诺了声。 贺琴香在丫鬟婆子的引领下款款走到主母林月娘的跟前,两手捧茶,双膝跪地,恭恭敬敬道,“妹妹给夫人敬茶。” 林月娘居高临下瞅着她,也不急于接茶,先将她容貌打量了一遍再说。 长的倒不十分出色,却有一身细肌嫩肤跟墨缎似的秀发,听说是书香世家的女子,若非家道中落也不至于沦落到与人为妾的地步。 瞧着贺琴香身上由内而外散发的婉约气质,又瞧着众人目中对她的许可跟赞色。 林月娘唇角讥诮的向上一扯。 那边厢,孟士宏已经站不住了,用眼神示意房嬷嬷赶紧让林月娘喊她起身,房嬷嬷还不及开口林月娘已经先她之前开了口。 “什么夫人不夫人的,既然进了门日后大家便是姐妹了。” 咦,如此通情达理,不像是林月娘平日的作风啊。 孟士宏闻言却是松了口气,看来被软禁的这段日子某人着实有些长进了。 林月娘假情假意的将那番话说完,伸手便要去接过贺琴香手中的茶,也就是此时她说了句令众人完全意料不到的话。 她说,“妹妹快起,你如今可是有身子的人了,可跪不得。” 孟士宏的脸当即气成了猪肝色。 一旁宾客个个也俱是瞠目张舌大感吃惊,只有女眷们个个心下了然,神色言语中不免对这位新姨娘重新“品评”一番了。 “哟,看不出来,瞧着正经倒是个不守规矩的。” “不然如何做妾?自然是自轻自贱。” “……” 方姨娘跟房嬷嬷也紧皱眉头朝林月娘看去,却是万分疑惑,她一个被软禁起来的人如何知晓这么多? 惟有孟宛清心里明镜儿似的,将这场闹剧洞察于心。 这贺琴香,果然不简单。 “咳,既然茶已经敬了还是先扶新人回屋歇息吧。”最后还是房嬷嬷老着脸笑说了句,然后也不管旁人是如何指点上前抢先将贺姨娘扶起身,带回了相思阁。 相思阁便是之前孟士宏给林月娘重新修缮了的静心阁,后来又指给了孟宛清,只是孟宛清不稀罕于是便一直等到贺姨娘过门重取了个名字。 目前,论富丽的程度孟府也就荣熙堂能与相思阁一较高低了。 贺姨娘被扶起来时身子犹在发抖,却紧抿着唇不吭声,她是识大体的,否则换了一般人早就不堪受辱哭将起来。 而她的“识大体”也被孟士宏一五一十的看在眼中,那双被喜气熏染的脸如今不见喜色只有恼怒。 “既然礼已成,诸位还是继续喝酒尽兴吧。”不知是谁说了一句,现场凝滞的气氛这才又重新缓和起来。 一时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众宾客把酒言欢谁都没去提刚刚尴尬的一幕。 便是孟士宏自己也只能强压下心头盛怒,赔笑招待。 只林月娘在礼成后便迅速被之前看管她的那个婆子跟丫鬟带下去了。 * 荣熙堂。 再见到这三个字林月娘只觉恍然如梦,她在那个该死的浣纱院被关了也有大半年了吧……便是除夕孟士宏也不将她放出来,任由她在那儿日日挠心抓肺的活。 “姐姐。”方姨娘招待完女眷后也匆匆过来了,她怕林月娘又想不开去相思阁找贺姨娘的麻烦,今日毕竟是个大喜的日子,闹太僵也不好。 她纵然恨林月娘也明白将孟士宏心情搅坏阖府都没好果子吃。 房嬷嬷也跟着她一块儿来了,一进来便叹道,“夫人方才又何苦让新姨娘下不了台阶。” “新姨娘?”林月娘环视了一眼荣熙堂,这曾是她尊华荣耀的地方,不止是曾经,如今也是,她丝毫不担心自己惹恼了孟士宏的事,托着圆滚滚的肚子吃力坐下,“任她什么新人旧人,我才是这府中的主母!” 可…… 方姨娘一言难尽的与房嬷嬷对视了眼。 林月娘纵然被软禁了大半年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想必离她关进去的日子也不远了,这一次孟士宏可不会轻饶了她。 “夫人。”房嬷嬷从前虽未伺候过林月娘,可她来孟府这些日子多多少少也听说了这位主母脾性如何,知晓她最是性戾傲慢,因而小心翼翼问,“您是如何知道贺姨娘有喜的?” 是啊,这件事大家都不知道! 林月娘听了她的话高傲的将头一扬,“怎么,以为老爷将我关起来我便跟失了耳目的人一般万事不知了?” “老奴不是这个意思。” 林月娘正欲说什么只见另一个丫鬟快步走进,跪地回禀道,“不好了,贺姨娘见红了!” * 贺姨娘才过门便被林月娘羞气到见了红。 孟士宏大发雷霆。 好好的新婚夜便在兵荒马乱无休止的请医送医抓药煎药中度过,许是因为顾着照料贺姨娘的缘故,孟士宏没能腾出手去教训林月娘。 这一夜,风平浪静。 可孟宛清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第254章 诅咒 “事情,未免也太巧了些。” 她宽了衣带慵懒舒适的趴在床上,秋桃则跪坐在床内为她揉肩捏臂,知她每日读书练字肩颈跟胳膊都酸得很,于是每每入了夜躺在床上后秋桃总要为她揉捏一阵子,替她松松筋骨。 “哥儿还是在怀疑贺姨娘么?”秋桃听了她的话,手中动作不觉顿了顿。 她手法轻快兼并轻重有度,孟宛清舒适的几度眯了眼,还是打起精神回道,“你想,林月娘是如何知道贺姨娘有身孕的事?贺姨娘又如何巧到只是被林月娘当众这么一说便气到落了红。” 步步着着,其心险恶。 秋桃心里也有些怀疑,只是不大确定,因为她觉得此事过于匪夷所思,“贺姨娘吃相未免太难看了吧,才进门便接二连三的出招,简直恨不得老爷即刻厌烦夫人好让她名正言顺的顶上去。” “我倒是觉得她聪明。”孟宛清说着逐条分析道,“若不先发制人,又如何保全她腹中的孩子?” 要知道,先生在她前头的可是林月娘。 林月娘再怎么不得孟士宏喜爱也是孟府的主母,若她生下男胎地位便更稳固,为了嫡子孟士宏也不会将林月娘怎么样。 她现在不出招难道等到林月娘生下孩子再出招? 到那时,晚矣! 秋桃听了孟宛清的话不由感叹道,“这宅门深院中的女子,还真是可怕。瞧着个个碧玉闺秀气清质弱的,心里竟都住着蛇蝎。”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同样的道理,孟宛清也不会允许旁人伤她分毫,“等着吧,她后头肯定还有连招。” 还有连招?秋桃眉心都蹙起来了,手在孟宛清肩上轻柔的捏道,“她跟夫人怎么闹我都不管,可别影响到哥儿你,马上就要春闱了,你……” “这个你不必担心,再过几日我便会跟爹爹提议搬到书院去。” 倒不是怕那个贺琴香不过是书院静心,适合学习。 只一点…… 她回过眸去略含担心的看向秋桃,“你……” 秋桃马上打断她,“哥儿,你务要再操心奴婢,奴婢知道该如何自保。” 她,再也不是曾经那个逆来顺受的秋桃了。 话如虽此,可孟宛清如何能不关心?之前芳杏她们几次都是因她不在府中出了事的,再者荣安一家虽都被她使手段弄出孟府了,可她知道,荣管事心里那口气未必咽得下。 贺琴香如此心思缜密用计毒辣,谁知她会不会安排了这一手? “哥儿,你就放心吧,若奴婢连自己都保全不了,又算是白跟你这么久了。”秋桃见她眼中仍有忧色,一再含笑保证,她笑时眼神坚定亦肯定。 孟宛清觉得心落下不少,也好,大不了到时让马三每日回来瞧几躺,反正经之前几次教训她也不会再对府里的风吹草动掉以轻心。 * 相思阁。 此处虽是安置给新姨娘的,可里头的物件摆设一样不少,成套的官窑瓷器,檀木桌椅,还有黄梨木床跟架子床,一色的好东西。 古玩珍品,应有尽有。 孟士宏是真心喜欢这位贺姨娘,也难怪他喜爱她,贺姨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说,还会吟诗作对,颇有文才。 有这样一位红袖添香的美人儿,叫他这个自诩风流的文人墨士如何不喜? “姨娘昨晚睡的怎么样?” 孟士宏昨晚坚持要陪贺姨娘却被她婉拒了,她知他每日辛苦早朝,于心不忍,连劝数次才将他劝回了荣熙堂安置。 换作任何一个男人面对如此体贴人意的小妾,自然是疼宠兼并。 见他一进来,丫鬟司林马上上前接过他摘下的官帽,老实回道,“大夫走后,姨娘喝了几齐安胎的药,精神也好些了,前半夜睡的可还行,就是这后半夜……” “后半夜怎么了?”听闻美人睡的不好,孟士宏关心忧切几步便走到内室。 床榻上,贺姨娘面上难掩憔悴,正捂着帕子轻咳着,像是随时会咳出血一般。 孟士宏几步上前扶起她,柔声道,“香儿,身子可还好?” 贺姨娘一见他便心满意足的将头倚在他怀里,低软喊了声,“士宏……” 孟士宏娶妻纳妾这么多回,还是头一回有人直呼其名,还是这么缱绻柔情的叫法,他心都要被她叫化了。 抱着她的臂膀不由用了些力,声音也更温柔,“琴香。” 司林见他们俩人情意正是绵绵时,便识相的带着另几个丫鬟退下去了。 “昨日的事,是我让你受委屈了。”孟士宏看到怀里女子如此依赖他,心里的愧疚便泛起来,同时,对林月娘的恼怒之意也重燃起。 若非昨夜突然出了那岔子,他定是饶不了她! 贺姨娘听了他的话却是缓缓摇头,知事道,“换做我,我也大度不起来,看着心爱的男子再度纳妾……”说着竟啜泣难言。 仿佛孟士宏眼下便要弃了她去娶别的女子般。 如此在乎,又吃醋。 孟士宏却极喜她这小女人般的姿态,不由抱住轻哄亲吻,一再保证,“放心,香儿是我最后一个女人,在你之后,我再也不会纳小。” 贺琴香只是点头,鼻中若轻若重的吸了几声,过后方才用一种近乎困惑的神色道,“士宏,姐姐是如何知晓我有孕的?” 是啊,此事孟士宏没有对身边任何一个人透露过,林月娘又是如何知晓的? “我原是想等过了门再亲自跟姐姐下跪说明的,如今……”说着,贺姨娘语气中有不尽的忐忑,“如今姐姐怕是心里对我已有隔阂。” 未进门便有孕,任何人都会不耻。 孟士宏如今待她如心头宝又如何能容忍她受委屈,抱紧她许诺道,“放心,我不会让她再有机会伤害到你,我今日上朝时已吩咐下去将她重新软禁回浣纱院了。” 贺姨娘听了他的话没作声,过了好一会儿才不安的问了句,“那方姐姐呢?” “你是说方姨娘?” 贺姨娘望着他点了点头,“方姨娘为人何如?可是好相与的?” 方姨娘自然是好相处的,孟士宏正欲答话却见司林仓皇失措的闯了进来,甚是失礼,他正准备喝责时只听司林慌声道。 “老爷,方才奴婢跟另几位小姐妹一块儿收拾箱笼时竟收拾出这个东西。” 贺姨娘虽是嫁进来做小妾,可也有自己的嫁妆,再者孟士宏重视她也私下贴了些嫁妆过去与她充门面。 可司林却在孟士宏贴补的嫁妆里找到了一个被针扎的人偶。 那人偶身上写着贺姨娘的生辰八字,更有怨毒诅咒。 第255章 后患 “岂有此理!”孟士宏看见这个胡子都气的翘起来了,面色更是难看!本朝严禁此种巫蛊之术,抓到者即刻判死。 他一个堂堂五品官员的府中竟出了这种咒毒之事! 司林见孟士宏气的七窍生烟,更是惶恐,“老爷……” “老爷……”贺姨娘虽也被吓着,却也好声相劝,“此事许是误会,妾才嫁进孟府应当不会有人如此恶意毒咒……” 贺姨娘不了解林月娘她们可孟士宏还不了解么?死在林月娘手中的人命还少了? 他正欲盛怒下令将林月娘抓出来好好盘问盘问,却见司林身边一个微胖的小丫鬟欲言又止的在那儿鬼鬼祟祟,于是便喝骂道,“有话便说!畏畏缩缩做甚!” “是的老爷。”胖丫鬟慌忙跪下,头都不敢抬的在那儿回话道,“奴婢……奴婢心中只是有些疑问。” “有何疑问!” “回老爷,姨娘过门的事都是由方姨娘操持的,包括老爷私下贴补的几箱子嫁妆也是府里的人经手准备的,现在出了这种事,不若直接交给方姨娘由方姨娘去查会不会比好?” 是啊,一应事物俱是交给了方姨娘的,她应是最清楚。 孟士宏沉眉捋了捋胡须便有了决定。 贺姨娘却抓住了他的衣袖,轻摆首,“老爷,此事还是别劳烦方姐姐了。” “为何?”孟士宏又是心疼又是气愤,“我断不能看你如此受委屈!” “可是……”贺姨娘蹙眉低声道,“老爷若是真这样做,日后却叫方姐姐在府中如何做人?” 所有人都知道抬她过门的事都是由方姨娘一手操持的,可经她手办的事却出了这样的“意外”,知道的只道是有那些心术不正的夹在中间伺机害人,不知道的难免各种臆想。 “若是奴婢,奴婢也会怀疑此事是不是跟方姨娘有关呢。”司林才出口便知说错话般仓皇捂住了嘴。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孟士宏原本没想到的一面倒叫她给提醒了。 眼见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深,越来越重,贺姨娘到底不愿因自己的事搅的阖府都不安宁,她轻摇孟士宏的肩轻声道,“算了,老爷,此事便当没发生过,省得有人心人说自打我入了门便生出各种事端来。” 是啊,好一条歹毒的连环计,即伤了贺姨娘又可以以此为由去中伤她。 孟士宏在她的苦劝下好半天都没讲话,只深吸了一口气。 好,很好。 * 出了腊月,日头一天比一天多,虽还有些料峭寒意可身上衣衫却也减轻了些。 孟宛清启程去书院这日特意吩咐秋桃不必给她准备太多衣裳,反正她也会隔三差五的叫马三回来看看府中情况。 “春闱之前,我都打算不回家了。” 明白此次春闱对她的重要,秋桃亦是面色认真,“哥儿便放心去吧,府中有我们,你便放一百二十个心。” 对她,孟宛清有何不放心的?便是有也不能说出来让她多心。 只是跟她嘱咐再嘱咐,又给了些银票她防身,还跟她说有什么银钱短缺的事去金玉轩找妙儿等诸如这些,直至马三在外催了一遍又一遍,她这才依依不舍的跟秋桃道了别。 “听说,哥儿是去年的解元呢。” “结识了不少世家子弟还获得了当朝皇子们的赞赏,此次春闱,想必也能金榜题名。” “……” 金榜题名。 这几个字传入贺姨娘耳朵的时候,她正对着一干药材细细端量,商陆、麝香、干漆、水蛭、虻虫等都是可致滑胎的药物。 司林在旁看的都捏了把汗,“姨娘,不如让奴婢来吧,您有身子轻易可不能碰这些药材。” “无妨,反正也是要吃进肚子里的。”说着,贺姨娘拿起一个小银勺将这几种药每勺都舀一点放进燕窝里,直至搅拌融化。 司林在旁看的心惊肉跳,“姨娘,切勿以身试险呐!” “我跟着母亲学了这么多年的医术,你还怕我不懂其中的分寸么。”当年,她出生书香世族,母亲又是杏林传人,若不是……若不是遭遇那些变故她会坠落成如今这般与人为妾的地步么?! 回想往事,贺姨娘脸上早没了当初的怨恨不平。 她将药分别放进两碗燕窝里,一碗药量多些,一碗则少些,随后对司林道,“即日起,每日按着这个分量给那边也送一份。” 既然方姨娘这么“不识趣”的撞上门来主动让厨房给她与林月娘送燕窝,她自是不会浪费这个机会。 “奴婢明白,可是……”司林接过那碗药量重的燕窝,还是有些担心道,“姨娘你也要仔细您的肚子。” 肚子?贺姨娘面色只是淡淡,“我此生都没想过要给任何男人生孩子。” 于她而言,她腹中那块肉不过是个筹码,一个可利用的东西罢了。 什么也不是。 司林知道她做什么事向来有自己的计划,看似柔婉实则要强,于是不再劝阻低头收拾桌上的药材。 “你刚说,西院的那个哥儿已经回书院去了?” “是的。”司林回想今早看见的情形,忍不住道,“哥儿长的倒是丰神秀朗,为人也很礼貌。” 重点是孟府上上下下对她的期待跟信任。 相信她一定可以考出好的成绩。 贺姨娘却是极淡极淡的笑了,“纵使考取功名又如何,一朝丁忧,前功尽弃。” 丁忧?司林蓦然听见这个有些没搞懂,待她明白过来时讶然道,“姨娘莫非是想……” “不错。”贺姨娘轻轻搅拌她手中这碗下了药的燕窝,轻声慢息道,“头一回见面便知道她是个不好对付的,被关到庄中三年还能安然无恙回到孟府且在继母的手中讨生活,这个孟洵,不是个一般人。” 所以,她一开始便没打算在她身上浪费招数。 一招毙命足矣。 “姨娘是想利用这些药索了夫人的命?”司林说着眉头不觉凝起,“姨娘你如何有信心洵哥儿真的会考上?” “我并非对她有信心,我只是不留后患罢了。” 若是没考上,她自然有没考上的法子让她没法在孟府混下去,可如若考上了,呵呵,丁忧三年足矣让一个人消失的无声无息。 第256章 迹象 孟宛清去白鹿书院后,孟府一切如常。 除却方姨娘的掌事大权被夺了这件事,孟府的人都知道林月娘被软禁后阖府能掌事的便只有方姨娘了,可连方姨娘的权都被夺了,那又让谁主事呢? “诶,你们听说没有?荣管家好像被老爷重新邀请回来了。” “不是吧?是真的吗?” “……” 这消息甫一入秋桃的耳时,秋桃便有种不详的预感,似乎应证了孟宛清离去前的诸多但心,府中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藏汹涌。 她不是没找机会想去多会会那个新来的贺姨娘,却是半步都靠不近她所在的相思阁。 贺姨娘跟之前的江姨娘还有梅姨娘方姨娘等人不一样。 她不像她们那般在下人面摆主子的谱又或是收买人心,因为,她压根就不出现。 “秋姐姐,秋姐姐,不好了出大事了。” 秋桃未雨绸缪的将孟宛清屋里一切遭人猜疑的东西全都收起来,她也说不清为何总有种惴惴不宁的感觉,不这么做她便不安心。 好像防着来日有人来搜房一样。 “出什么事了?”才将孟宛清之前用过的月事带收起来便看到杏花手忙脚乱的从外跑进来,嘴里嚷嚷的叫着什么。 杏花才迈进来扶着门板喘气道,“是……是……是浣纱院那边!” 浣纱院?那不是林月娘所在的住所吗? 秋桃心里“咯噔”了下冷静问,“那边出什么事了?” “听说是……死……死人了!” 死人?!秋桃脑中瞬间闪过许多画面连心跳都急促起来,却是片刻不停的往外道,“走!快去看看!” * 浣纱院曾是孟府最精致的园子。 而今,荒陋的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连冬岁残断的枯枝散落在院子里都无人打扫。 便是秋桃甫一迈入也顿了顿脚,直到听见林月娘歇斯底里的咒骂声这才猛然反应过来疾步往里跑去。 “贱婢!以为我如今被软禁在这儿便拿你们没法子了是不是!”林月娘如今早没了孟府主母的做派,横眉竖目,龇牙咧嘴,连头发也不复秀亮几分干枯,疯癫的搭在她那黯黄的脸上。 被她咒骂的正是一直服侍她的小丫鬟冬梅,往日她倒是也敢跟她反驳几句,可今日却是面色发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个应该就是……”杏花脚下冷不丁踩了个东西,放眼望去却是一具早已僵硬的尸体。 是王嬷嬷的。 听说,今早林月娘不知怎么发现了王嬷嬷暗中将小厨房送给她的燕窝偷吃了,为着这件事她将满屋子的东西都打砸了不说,亦将往日当主子的气势拿出来,竟是徒手用一个花瓶将王嬷嬷给砸死了。 正砸在太阳穴正中。 “我便知道你们刁奴欺主!”提起此事林月娘仍是忿忿,打量着她是被关在这儿一辈子是吧?!放她娘的屁!她腹中怀的是孟府未来的嫡子!阖府都是她跟她儿子的!她们算什么?不过一群伺候人的贱奴也敢来克扣她的东西。 冬梅是真吓坏了,既是被林月娘的疯癫也是为着王嬷嬷的死。 她没想到林月娘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竟能心狠到将人打死!还有一点,便是燕窝事件,克扣燕窝的事她其实也是知情的,原是跟王嬷嬷俩人共分,后来她怕事情败露加之王嬷嬷也不想与她瓜分便不了了之了。 谁知今早被林月娘发现了! “我早就知道你们这俩个刁奴做着那欺上瞒下的事!”王嬷嬷死了林月娘仍不解气,此刻她胸中的怒意便是将王嬷嬷跟冬梅俩都凌迟也难平息。 她做了这么久的孟府主母,何曾受过这份气?何曾有人敢如此欺负到她头上?!且还是两个身份下贱的奴才! 她口中剧烈喘着,双眼怒瞪如珠,一双枯槁的手死死指着冬梅,阴森冷笑,“别以为她死了就没你什么事了!” “夫人……夫人……”冬梅见她那一幅欲癫未癫的模样,吓的连声发抖,“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这件事全是王嬷嬷一人干的和奴婢无关啊……” 杏花看到这儿生怕她俩惨遭殃及,于是扯了扯秋桃的衣袖,示意她走。 而秋桃亦望着死去的王嬷嬷尸体若有所思,默然不语的转过身去。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浣纱院。 由于事发时杏花刚好经过这儿所以她是第一个发现有异样的人,此刻孟府其它丫鬟婆子正忙碌着自己手中的活儿,浣纱院又是属于被隔绝软禁的地方,等闲不会有人过来,眼下暂时不会有人发现,待到晚些时候就说不定了。 “秋姐姐,咱们要不要去跟方姨娘说一声啊?”杏花陪着秋桃走了许久才后怕的说了声。 这事儿,瞒也瞒不住啊! 秋桃却面色凝重,陷入沉思中。 方才她看见王嬷嬷的嘴唇乌青,脸颊也泛着不正常的黑紫色,这绝对不像是被砸死的模样,且她的唇角流着白色的涎丝,泡沫状。 她记得许久之前小厨房曾经将一味药弄错给孟宛清端来,当时孟宛清连喝都没喝便闻出来了。 “哥儿,你是如何知道这药弄错了的?” “两种药材虽然相似却有极其相反的功效,就譬如说这半夏,用不好便会中毒。” “中毒?”她还记得当时她听见了要多惊讶便有多惊讶,哪里会想到如此寻常的一味药还能致毒呢。 孟宛清却是侃侃而谈道,“对啊,中毒,一般来说中毒的迹象会显现嘴唇跟脸颊上,颜色乌青,就像街上那些看相的人常说的印堂发黑,是一样的道理。” …… 而今,王嬷嬷刚才的死相正是这种迹象。 秋桃不由的一阵冷寒,握着帕子的手也不由渐渐紧攥。 燕窝是小厨房做的,可吩咐做燕窝的人却是方姨娘,这件事难道跟方姨娘有关? “秋姐姐,我们到底该怎么做啊?”杏花见得不到秋桃的回应,心里更是七上八下惴惴不安了。 秋桃经她的话一打岔,稍乱的神思强自镇定下,许是方才想到了哥儿的缘故吧……想到她,她的心便沉定下来了。 但见她浅吸了口气镇定道,“此事暂且不慌。” 她需要时间来证实她的猜测,证实王嬷嬷的确是因为中毒而死的。 “哎呀,秋姐姐,你快看,不好了!”杏花像是发现了什么朝着不远处指道,又似是发觉自己嗓门过大马上将嘴捂住,可神情却是异样焦灼,“荣管家好像带着人过去了!” 荣管家?! 第257章 挨打 秋桃心又狠狠一坠,为何前脚人才刚死,后脚他便过去了? 此事未免过于巧合!还是说,一切是有人在暗中操作?她只觉得混身如浸冰窖,每一个毛孔都张缩着寒意。 不,不,她必须要搞清楚这里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 王嬷嬷的死,一天之内便闹的阖府皆知。 荣管家绝口未提她死因“蹊跷”之事,只说是她服侍不当惹来林月娘不悦无心用瓶子将她砸死。 瞧瞧他说出的这番话,将有重大嫌疑的“燕窝”摘得干干净净,根本无人知晓这事的发生,倒是将林月娘刻薄待奴恃怒行凶宣扬的人尽皆知。 难怪孟士宏仍没松口放她出来,依旧软禁到底。 这一下,阖府算是看清了林月娘在孟府的地位,她这是再没有“出头”之日了。 “王嬷嬷死了,那边就一个冬梅伺候着,今天她老子娘过来求我,给了些银子让咱们给她另寻个活儿,哪怕是倒恭桶也不愿呆在那个疯女人身边了。” 是夜,荣管事的婆娘一面伺候他宽衣一面将银子拿出来道。 虽不多却也有几十两,想来是冬梅一家辛苦挣的。 若放在从前,荣管事未必会收,一是看不上这些银子,二是他的身份犯不着管这些人的事,可至从荣安出了事而孟士宏前后竟是这等嘴脸,他的心实在伤透寒透。 若没有那位主子,他跟他婆娘怕是至今都被关在官府暗无天日。 想起此事,他心底便一阵气急攻心的火意涌上,呵,有些仇他总会留下来慢慢报的。 “荣管家,外面有人找。”看门的小厮突然在门外叩道。 “这么晚了,还有谁?莫非是老爷临时改变主意要将那女人接出来?” 荣管事却是没说什么先将衣裳穿起来,边往外走边问,“是谁啊?这么晚了?” 待他走出院子一瞧,呵,还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站在院外的可不就是他曾经的儿媳妇秋桃么?! 这女人就是个祸水!自她嫁进他们荣家便没一天安生日子!好不容易怀了他们荣家的种居然给小产了!小产不说之后还跟洵哥儿勾搭在一块儿逼迫他儿子跟她合离。 再之后的事……他如今每每想起来便咬牙切齿恨不能将她们主仆俩剥皮抽筋碎尸万段。 秋桃见荣管家出来后恭恭敬敬的跟他行了个礼,“荣管家。” 荣管事却是冷眼睨着她,“你居然还有脸来这儿!难道你忘了之前你跟你那个哥儿在这院子里对你男人做了什么!” 秋桃听出他话中的强盛怒意,面上却是平心静和,“荣管事方才的话却是错了。” 错了?荣管事眼角都狠眯起来了,倒要瞧瞧她是如何说! “我既已与荣安合离,您便再不能说他是我男人了,秋桃如今孑然一身并无家眷。”三言两语便将她跟荣家的关系撇的干干净净。 荣管事呵呵冷笑几声,“都说黄蜂尾上针,最毒妇人心!我算是瞧出来了,你就是个没心肺的祸害!” 多的事秋桃也不欲跟他多说,反正她今日来找他是事的,思此也不管他会不会心生不悦还是抢言道,“荣管事,秋桃今日过来是有一事求您。” 荣管事如今哪里还会管她的事,没腾出手来教训她都算不错的了! 他正欲打断她时,她已经跪在地上哀求道,“还请荣管事不要将我拨到浣纱院去伺候夫人。” 浣纱院?林月娘? 荣管事稍稍一想便明白了,因而冷屑道,“难怪你无事不登三宝殿,原是想来求我。” 可她也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了!他没找她报仇她竟敢来求他办事儿?! “荣安他爹,外头到底是谁啊?”他婆娘在里喊道。 荣管事明知他婆娘出来见到秋桃肯定少不了撕打她一顿,却还是有意让她出来,“一位老熟人,你也认识。” “是吗?” 秋桃一听荣管事的话便知他用意了,也知接下来难逃一顿恶打,可她还是留在原处一动不动。 没过一会儿荣管事的婆娘果然出来了,起先还好奇的朝她打量了眼,待看清她的样貌后几乎是气不打一处的骂了声,“小娼妇!你竟还有脸此处!” 秋桃一字不说,一字不言。 接下来便如荣管家想看的那般他婆娘冲过去又抓又挠又撕又打,恨不能将秋桃即刻打死弄死,秋桃除了护住脸亦没多余动作,只是不断祈求道,“求荣管家不要将我拨到浣纱院去……嘶……求您了。” 不去?呵,荣管家冷眼瞧着自家婆娘那发自骨子里的狠劲去打去捶去扇,他没说话便是默许,他婆娘下手也就更狠了。 由始至终,秋桃都未反抗。 一切,如她所料。 * 隔天早上,杏花看见秋桃满脸青肿的样子吓一大跳,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这,这究竟是怎么了? 秋桃却是面不改色的对着铜镜小心翼翼的梳着头,昨夜,荣安他娘将她头上的头发都薅掉不少,头皮都快撕下来了,更别提脸上脖子上还有手腕上的青紫痕迹了。 “你为什么不还手啊!”杏花听她淡描轻写的说,气愤的不得了,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替她教训荣家那一对恶毒夫妇。 秋桃只是低头整理包袱,像是要出远门一样。 杏花眼见自己说了半天都没回应,又见她收拾手中衣物,不觉惊道,“秋姐姐,你不会是……是荣管家要将你赶出孟府吗?” “不是。” “那你为何收拾衣物?” 为何收拾?秋桃向外眺了一眼,想必,来接她的人也差不多了吧。 果不其然她才收回眼神外头便响起一阵脚步声来,紧接着是荣管事身边的狗腿子来旺雄赳赳气昂昂的走进来,蔑视她道,“秋桃,跟我走。” “凭什么要秋姐姐跟你走?”杏花虽来孟府的时间不久却也知道府里的人事,更知道来旺在荣管事身边是有些受重用的,哪怕知道得罪他日后在府上不好过,她也见不得他如此跟秋姐姐说话。 来旺见杏花瞪眼看着自己,直接一挥手将她用力推到一旁,也不管是不是将她推到了地上,伸手就来揪秋桃的衣衫,“走,跟我走。” 第258章 子嗣 “去哪儿。” “哼,你问我去哪儿?”来旺回首轻蔑瞟了她一眼,“自然是去浣纱院!” * 立春过后,时间便过的飞快起来。 眼看着周遭草木新绿,朝着一种焕发盎然的姿态生长。 白鹿书院里的学子亦加倍用功,勤奋读书,每日天不亮便能听见朗朗的读书声从里传出,或是“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或是“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惕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 国学史集,取之精粹。 众所周知的春闱将在二月九日、十二日、十五日进行,共三场,每场三天。 越接近这个日子孟宛清心里反而更静下心来,原先还有几分焦灼,许是回到书院后远离那些嘈杂斗争的环境,加之每日读书写字,跟同窗们同学同吃同住,倒是将杂念都抛到脑后了。 她几乎是无时无刻手中都捧着书。 郑清看了都忍不住叹道,“你这般认真,倒叫我好有压力。” “你有何压力?”孟宛清还是话不抬头,眼不离书。 有何压力?郑清眼眸闭阖间又想起那一抹倩影,意外的,心里刚滋生的压力竟消淡了些,想来也是好笑,他与她都未正式交视一眼,他哪来的自信她便真的会倾心于他呢? 可……即便流水无意,他,亦不想放手。 “我说你们几个天天盯着豆大的字看有啥意思不?”魏中林这段时间可真是憋疯了,倒不是有人将他捆着绑着,而是孟宛清她们几个每天都埋在书堆里,既不跟他一块玩耍,也不斗酒取乐,他都快无聊死了。 李书见他那一幅闲的恨不能去树上掏鸟的表情,噗嗤一声笑出来道,“你可别瞧不起他们,他们未来说不定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呢。” 一朝探花郎,从此青云路。 魏中林自然也相信他们有这个实力,可还是好无聊啊,他放低姿态可怜兮兮凑到孟宛清身边道,“孟洵,你都看了这么久的书好歹也歇息歇息,我带你去断桥上赏花看柳如何?” “没空。”孟宛清直接将手中看完的书扔过来又重新拿起一本,丝毫不为外出游玩所动。 魏中林不甘心,于是又跑郑清身边诱说道,“听说白马寺后山的樱花开了一大片,灿漫如霞,这个时候要是约上心爱的女子一块儿去赏玩……” 郑清暗恼的飞了他一眼,连没空都懒得说,抱着书便转过身津津有味的看起来。 俩人都不理他,唯有李书跟周顾俩了。 他俩却是早知他要说什么,齐齐摆手,“别了,我俩虽不走文路,却也得在武艺上花些功夫,否则没得文状元做也没武状元做,下场岂不可怜?” 魏中林被他俩堵的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气的灰头灰脸,碎碎念道,“行,你们一个个都不理我,一心扎在这浮夸的功名利禄中,哼,看我来日不跟你们算帐!” 无人理他。 “你们真的不出门吗?今日可是二月二,龙抬头,外头有庙会看的哦!”他故意提高声音。 没反应。 “听说……许多妙龄女子都在湖边泛舟赏湖色山光,你们真的就不想去看看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四个人,八只眼,竟没有一个看向他。 魏中林这次是真的气馁了,“好好好,算你们狠!”还真是狠得下心,没看到他无聊到混身都要长草了么?不去就不去!不理就不理!他撇撇嘴,有甚了不起的?他又不光只识他们几个朋友。 小爷我,多的是去处! 哼! 眼见他气鼓鼓离去,憋了许久的李书跟周顾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哈,难得能看见中林无聊的憋成这一幅样子。” “嘘。”周顾意识到他俩声音太大怕吵到正在看书的郑清跟孟宛清俩,于是轻声道,“他俩在看书,咱俩也还有功夫要练,还是先走吧,来日再来看望他们。” “好。” 日光斜照,竹影清风,俩个朗朗少年便如此对坐在书案前专注的看着,看着。 * 春闱来临之际,朝中局势亦发生了不少变化。 几位皇子的拥簇者开始向对方发难,找准一切机会揭露曝光对方手下犯事之人,或贪污,或圈地,或受贿……一时生出不少官司,每日早朝争的不可开交。 新帝未立,暂由太后垂帘听政,萧若秋虽是一介深宫妇人却也无人敢小觑,从先皇驾崩到如今,朝中虽有争权波动却仍是稳如泰山。 能稳住时局,已证明了她非一般“女子”。 “诶,你们听说没有?四皇子党的冯大人,就是御史台那个,瞧着清明正直,没想到竟爱玩娈童那一套。听说糟蹋在他手中的最小不过十岁……” “这算什么,我还听说太子殿下驭下也不严,已经有好几个太子党的大人被参,说是借着殿下的名声跟那些地下钱庄勾结在一处,四处放贷,从中获益。” “不会吧,太子殿下身边竟有这种贪利黑心之人……” “……” 书院中也不一味都是读书的,有部份自知自己春闱无望的世家公子闲来无事便会坐在那儿聊京中八卦,大多涉及朝政显赫。 孟宛清虽一心只读圣贤书,可两耳却非不闻窗外事。 既然有人谈论,不听白不听,这也算是提前给她做一个科普了。 “近来最劲爆的非四皇子也非太子殿下,而是另有其人。”忽的,外头的声音变小了,那几个人聚在一块儿神秘兮兮。 孟宛清眼睛盯着书,耳朵却没放过丝毫动静。 “你说的莫非是二皇子?” “不错。” “他怎么了?” 提起此事的那人却是深吸了一口气,似是明白自己说出的话有多劲爆惊骇,“听说二皇子殿下之前去宣平侯府参加宣平侯的生辰宴时不知怎的就受伤了,好像是被人偷袭,就是那儿……没错……那一处伤着了,日后怕是难有子嗣。” 第259章 事实 难有子嗣?宣平候府?被人偷袭?! 这几个关键字钻进孟宛清耳朵的那一刹她根本无心再念书,将书合上,凝眉细听。 只听那几人浑然不知自己讨论的话被旁人听了进去,继续在那儿议论道,“你如何知道?” “你莫非忘了太医院的院判便是我姨父,我也是无意中听我爹娘说到的……” “天啊,竟有这种事!” 他们更吃惊的是在大京国居然还有敢偷袭二皇子殿下的人,而且偏偏还伤到他致命的地方导致他将来 恐有无子的后遗症! 他们说的话一字不漏被孟宛清听进耳朵里,像平白无故的大晴天里响起炸雷般,直轰的她两耳嗡嗡,脑子乱成一片。 二皇子殿下被偷袭导致不举…… 难怪那一日宣平候府上上下下有戒严之举,陈昭几次来回探问还有将砚官儿拉出来跟在场客人一一打过照面。 她还以为只不过是沈曦挨打的事被发现,原来不止如此……事情,远比她想象中更可怕,也更诡谲阴谋。 孟宛清忽然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不,不会的,不可能是这样,不会啊……怎么会?! “孟洵,你没事吧?”郑清正准备收拾书本去吃午膳便看见孟宛清握着书止不住的在那儿抖。 孟宛清即便现下心头发慌也强自镇定下来,控制手抖,“无事,不过是穿少了,有些凉。” “那你将我的斗篷穿上吧。”郑清说着将手中斗篷放下,顺便问,“你要不要与我一同去吃午膳。” “不了,你先去,我还有几页没看完” “……” 郑清走后,孟宛清便虚虚的往墙角靠去,面色都寡了几分。 她现在怀疑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落入了别人设下的圈套,这个圈套或许是与沈曦争权的另几位皇子,又许是素日与他结怨的,但不管是谁,这件事都了无痕迹的转移在她身上了。 那日,她动过手,虽然目前看来无人知晓,可惟有她知道沈曦若真是被重伤不举也是在她走后发生的。 她走后,定然有人去过。 如果有,那个人必然也是见过她了……说不定,连砚官儿都是个幌子,是个鱼饵,而她正是那只蠢笨到自取灭亡的鱼! * 白鹿书院的膳堂就在东北角方向,离花圃很近,远远近近几株疏淡娇粉的杏花。 此情此景,极适用膳。 孟宛清却连筷子都没动一下。 从书堂出来后她便陷入沉思凝眉状,少有的肃穆沉重,许是心里藏了事所以往日灵敏的观察力都薄弱了几分,连武进在她身旁坐下也未觉察。 “姓孟的,我们武小侯爷来找你居然连看都不看一眼,你……”武进身边的狗腿子才要开口教训便被他拦下来了。 “走,让我跟孟洵好好叙叙。” 武进早就想来找孟宛清了,从他在木兰围场受伤回京时便一直想来找她,只是囿于杂事缠身,后来孟宛清去他府中拜年时恰好又碰上四皇子也去他府上了,他自然是要先将四皇子殿下招待了再去管其它人,这一来二去便拖拉到如今了。 掐指算算,离二月初九,也就这么几日了。 时间刚好不近不远。 思此,他唇上勾起别有深意的笑望向她,“孟洵。” 话才说完便看见孟宛清蓦然抬首朝他看来,那一眼,黑亮眼珠犹似聚凝寒意,直渗的他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你来找我做甚。”孟宛清冷冷清清问道,她现在很烦,没空跟跟他周旋。 武进从她的表情便知她心情不好,却也琢磨着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缘故还是别的,不论是哪一种他都无形间将自己的架子端了端,想从气势上让孟宛清屈服几分她骨子里的清傲。 “我今日来找你,是有件好事要同你说。” 好事?她今日听到的“好事”还真是够了!孟宛清面无表情听着连问都没问。 武进早就知她脾性,却也更有一种征服的快意跟期待,“春闱将至,不知你有什么打算啊?” 孟宛清直接一句,“与你何干。” 她对他,仍是抱着敌意跟戒备的,像是一种本能般。 武进知道她对他的成见一时半会儿也消除不了,不过也无所谓,他并不需要她对他假意曲从,反正,她肯低下骄傲的脑袋便已足够。 他开门见山,了当直截,“我这里有条件想说与你听。”至于条件是什么,他呵笑了声,把玩着手中那两个文玩核桃,转圈时发出些许声响,配着他的表情颇为目中无人,“条件便是,我能肋你在春闱中夺得佳绩,但是,做为回报,你也得听我的话。” 孟宛清盯着他看了许久,才缓缓道,“你想让我做你的狗腿。” 武进闻言,不赞同的掂了掂手中核桃,“说的如此难听,应当是幕僚。” 有区别吗?他要的不过是她对他的服从听命,就像每日紧随在他身后耀武扬威狐假虎威的那些狗腿子。 “如若,我不答应呢。”她沉问。 武进就是喜欢她直话直说的性子,不绕弯,够爽辣,他舒适的将腿往凳上这么搭,也不管姿态是否不雅,呵呵道,“孟洵,你是有些本事,也结交了些人脉,可这些在我武安候府眼里真不算什么。”就跟他手中这个核桃一样,看似坚硬,若是想砸碎,方法也有千儿百八。 以石击卵的道理,人人都明白。 孟宛清起身,直视他,表情平静又深邃,她说,“武进,我非有意跟你作对,但摧眉折腰事权贵这种事,恕孟洵不愿,亦不屑。” 这,便是拒绝了。 还是没有余地的那种。 只是语气没了她早前与他说话的强硬,相反,有竭心深谈的诚意。 她并非有意跟他作对,是她骨子里的东西注定她不可能,也不会为任何人这样。 “呵,少在我面前装清高。”武进虽没把握她一定会答应可看见她拒绝的如此干脆仍是有些恼火,这口中的话自然也变得不客气了,“你把自己说的这么出淤泥而不染,可你还不是有心结交权贵为自己今后的前途修桥铺路。”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她淡淡拂了拂衣角,眼眸似水,沉静而有力量,“我结交他们是为逐利,可,我既能令他们甘愿交识又为何要自甘卑下呢?” “你……”武进气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他知道,她说的,字字句句皆是事实。 她结识的那些人亦有意结识她,非她一厢情愿伺意巴结。 第260章 大人 跟武进不欢而散后,孟宛清亦没了念书的心思,她将郑清那件斗篷还给他后抬眸看了眼乌蒙蒙的夜色,犹豫几分,还是出了书院。 虽已到了二月间,夜里依旧寒凉。 只怪她自己带的衣裳大多轻薄,图个方便,却也冻的够呛。 “阿嚏—”每走一会儿都会控制不住的打个喷嚏,好在晚上街中人少,并未引来太多注目。 “客官,吃酒吗?” “小哥儿,来几杯茶吧。” “……” 沿途酒楼茶肆的店小二看见她纷纷热情的招呼邀请,孟宛清只是微笑,她自己亦不知自己要去向何处。 这万丈深渊,走下去是不是也会前程万里? 她尚未步入波诡云谲的朝堂中,却已陷入泥泞,前有二皇子的事牵扯不清,后有武进仗势逼人不怀好意。 而她归一的归宿——孟府,更是沼泽深潭,危机四伏。 她之所以没处理林月娘便是太过了解孟士宏的为人了,便是没有林月娘,他亦会很快再找一个新的“林月娘”。 就像新进门的贺姨娘…… 有些事,知己知彼,总是好些的。 她现在实在腾不出手去处理那些后院的勾心斗角,就像此际,她离开呆了小半月的书院不过是想一个人静静。 若问她想去哪儿,她自己也不知道。 * 长安街西南角,坐落在一条静谧悠长、绿柳荫荫的街巷之中。 白日里商铺林立,鳞次栉比,放眼望去尽是绸缎铺、当铺、客栈、酒楼、面馆、茶肆和胭脂水粉店等等,其间还有不少支在长街两旁的摊子。 这些摊子大多是卖些吃食,譬如煎白肠、皂儿糕、粉羹、馓子等,常常围满闻香而来的食客。 到了夜间,摊贩叫卖的便是馄饨、饺子跟阳春面等汤食。 春寒料峭的,来一碗热乎乎的汤食也不错,暖暖身子,煨贴。 孟宛清也不知道自己走着走着怎么走到这儿来了,熟悉的转角,长巷,门楼跟牌坊。借着挂在馄饨摊的红灯笼望去,便是那座轩宇端耀的门庭。 镇江王府。 即便是到了夜里,这儿也是车马不停,光她驻足的功夫已经有七八辆马车经过停下,拿着礼盒却请柬的人管事笑眯眯的将东西递给看门的小厮,还不忘打点一二。 “驾驾……” 那些车马经过她身侧旁,刮起阵阵凉风。 她冷不丁一个机灵。 “这位少年郎,要不要来我们馄饨摊吃碗热乎乎的馄饨暖暖身子啊。”卖馄饨人小贩热情招喊道,手里还忙不迭在包着馄饨。 孟宛清出了会儿神才摇摇头,“谢谢,我不饿。” 说着,她又朝那座白墙黑瓦的府邸望去。 该不该去找四叔……呢? 她很想告诉他,她心头的焦虑跟不安,怀疑跟猜测,如果是他,他会怎么做呢?在警觉自己可能坠入别人设下的陷阱里,而这个陷阱像个定时炸药一般,在未来的某一天随时随地会爆炸开。 届时,她定万劫不复! “你瞧,那个小少年是去镇江王府的么?”小贩见她走了,好奇的跟身旁的熟客道。 “谁知道呢?不过瞧那少年心事重重倒像是想找人帮忙的样子。” “……” 他们的议论统统被没走多远的孟宛清听进耳里。 是么? 她看上去像是有什么麻烦急于寻求帮肋的人么?原本已经快走到王府门口的孟宛清脚下步伐不经变得犹豫、迟疑。 寒夜里,朔风阵阵,将她衣袍都吹起,更显得形单影只。 那张秀白的面颊覆了阴影,眸色不明。 “大人,您觉得那几位皇子殿下会来么?”临街的茶肆,二楼靠窗处,黎平站在那儿眺望自家王府方向。 方才行经的车马他都一一看在眼里。 董川听了他的话,大口嚼着盘中牛肉,说话间唾沫横飞,“管他娘的来不来!来或不来,咱们大人也不会偏向哪一位,保持中立就是了。” 他虽是个大老粗,看事看物却明白得很。 今日太后萧若秋召了内阁几位阁老入宫,跟他们透露想要封赵景行为摄政王一事,一时震动朝野。 赵景行本就掌管兵权,位高权重,若是再封作摄政王岂非势倾朝野令人忌惮? 尽管这道懿旨还未下来可赵府的门槛却是险叫朝中想要巴结的官员给踏破了,上至皇亲国戚,下至王公大臣,纷纷派心腹前来送礼。 就好似这件事板上钉钉了一般。 而赵景行本人明明保持缄默,态度未明。 “我说黎平,你看够了没?脑袋伸那么长……”董川见无人陪他喝酒,更不可能喊赵景行,只得朝黎平呼呼喝喝着,“快来,老子今天还没喝够呢。” 赵景行这几日都避府不归,若是下朝便来这儿坐坐,一坐便是大半夜,直至门庭清静才归去。 黎平听了董川的话,嘴里应了几句,慢慢撤回了视线,只是这撤回的过程似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是……”他微微凝眉。 “来啊你!”董川见他站在那儿不动忍不住又踹了他一脚,“快来陪老子喝酒!” 黎平收回视线却是走到屏风内那个端然喝茶的男子身侧,“大人。” 赵景行手拿杯盏,右手大拇指的青白玉扳指跟这天青色的瓷盏倒是相得益彰,欲发显得釉质青翠,一身写意。 “何事。”他用茶挟挟了些松萝到茶灶里,注水,沸煮,片刻间,丝丝缕缕的茶雾升起,尽皆吞没在他眼眸里。 黎平将刚看见的事告知他,“卑职方才似是在王府周遭看见了孟公子的身影。” 孟公子。 赵景行打开茶籯从中拿出府中自带的茶罗、茶瓢、茶匙,摆放时,未有回应。 黎平跟在他身边这么久,自然知道他每个反应的用意,因而继续道,“起先卑职以为自己看岔眼了,又细瞧了会儿,的确是孟公子,也不知她是不是找大人您有事,只绕着王府走了一圈又一圈,却不进去,也没跟看门的小厮打照面。” 绕着镇江王府走了一遍又一遍。 第261章 关心 茶已煮沸,“咕噜咕噜”的滚着气泡,其间,香远益清。 赵景行在钧窑天蓝釉碟拈了颗糖渍青梅,这青梅是去岁的,嫩青时于枝上采摘洗净放入陶罐,用蜂蜜浸泡保存。 青梅经糖渍之后,果坯表面挂有一层粉末状砂糖镕衣。 放入口中,细含慢品。 “大人。”黎平朝窗外探了眼,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犹豫问道,“要不要卑职下去问问孟公子是否有事找你?” 舌尖扫过青梅时,甜中漫出酸来,唇齿都浸了甘清爽冽。 赵景行默然端起茶盏,“不必。” 这……黎平欲言又止,孟公子瞧上去就像有心事的样子…… “舍子杨往,初来至,吾不能起。”他目沉沉望向悬在侧壁的墨宝,是陆机的《平复帖》。它以秃笔写于麻纸之上,笔意婉转,风格平淡质朴,其字体为草隶书。 黎平见他对孟宛清的事不甚在意,便也识趣的不再重起,顺着他的话道,“听闻《平复帖》是晋武帝初年陆机写给友人的。” “陆机由吴入洛后,从晋惠帝元康元年起,开始了长达十六年之久的“八王之乱”,《平复帖》亦处在朝代更迭、政权混乱、兵祸连年的战争时代。” 黎平听了,不觉发自肺腑的叹道,“量之迈前,势所恒有……夏伯荣寇乱之际,闻问不悉。”这跟大京国如今的局势又何其相似。 外乱,始于内乱。 若新帝迟迟不立变乱迟早要生。 “跟掌柜说,这幅字,我要了。”赵景行凝望了会儿,拿出一锭金子放在桌上。 黎平不由抬眉,“大人,这幅字应当不是真迹。” “无妨。”赵景行浅尝辄止,眉目淡静,“观字,在意不在形。况到了我如今的身份也不在意那些虚的。” 是啊,到了他如今的身份,便是假的旁人也只作真迹。 他言语虽漫不在意,却自有身居高位者对世事规则的藐然不视。 他若在万人之上,谁又敢在他之上? 黎平当初跟他时他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杀敌时总是冲阵在前,撤离时总护在最后,身上那套日光铠都还显出几分空荡,可他眉宇间的坚毅杀敌时的勇猛狠劲,却无不令人震撼触动。 回想往事,黎平更多的不止慨叹还有庆幸,庆幸他当初誓死跟随的决定,否则,如今他也不会成为功成赫赫的黎都使,不过一无名兵卒尔尔。 “黎平。” 见赵景行喊他,黎平立即回过神来以为他要吩咐他去拿字,“卑职现在就去跟掌柜的说。”说着拿过桌上那锭金子。 谁知赵景行却摁住他手,抬眸示意,“去看看。” “看看?”黎平才说完便后知后觉的悟过来,自己抬手拍了自己脑袋一下,马上道,“是,卑职这就去看。” 他几步走到窗前,朝下观望。 但见夜色深浓,长街清寂,只有寥寥几人行经伴着小贩挑担远去的吆喝,而那个熟悉的人影已不知何时离去,寻辩不清。 黎平重回到赵景行身旁,“大人,孟公子似乎已经走了。” 走了。 听到这两个字,赵景行微微颔首,无事发生般为他斟了杯茶,“坐下喝一杯吧。” 黎平依言坐下接过茶盏,可心中却是疑惑万分,“大人既吩咐我过去瞧,为何又……”视若无睹呢? “她心底的事,惟有她自己能解,旁人如此干预得了。”赵景行语意淡淡,压根看不出对那人的关心。 可只有黎平才知道,能被赵景行默允四叔的人,也仅有那人而已。 * 农历二月九日,春试,十二日、十五日,三场,每场三天。 明经、进士两科,最初都只是试策,考试的内容为经义或时务。后来两种考试的科目虽有变化,但基本重点是进士重诗赋,明经重帖经、墨义。 所谓帖经,就是将经书任揭一页,将左右两边蒙上,中间只开一行,再用纸帖盖三字,令试者填充。墨义是对经文的字句作简单的笔试。 帖经与墨义,只要熟读经传和注释就可中试,诗赋则需要具有文学才能。 进士科得第很难,所以当时流传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说法。 临进考场的前一日孟妤私下来了书院一趟,她特意去白马寺求了事业灵符送来给孟宛清,惟愿她顺心遂意,高中榜首。 “妤姐姐,近来,府中一切还好么?”她有唤马三经常回去瞧瞧,可马三回回都说家中无恙,久而久之孟宛清反而有些怀疑了,府中一切当真如他所说的那般安好么? 孟妤听了她的话,面色有一瞬的凝滞,片刻后又恢复自然,“是的,一切安好。” “秋桃她……” 眼见她要追问下去,孟妤打断她,“洵弟,我这里有一物可能要拜托你帮我送赠出去。” “是什么?”见孟妤递来一个跟方才那灵符差不多的东西,孟宛清接过正想瞧便听见孟妤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这……也是我求来的。”说到这她两边脸颊烧得厉害,头亦垂得很低,“这个……” 这个,怕是送给郑清的吧。 孟宛清心下了然,放在手里拈了拈却也知道它的重量。 若是郑清高中自是极好的,她心里也是希望他能高中,“放心,妤姐姐,我会替你转交出去的。” 孟妤听了她的话表情更羞腆了,不好意思的绞了绞手中帕子,细声道,“你切勿告诉他……” “放心,我不会的。” 男女私下授物是违德背理之事,孟宛清自然不会让孟妤负上这样的名声,况且,这样也怕男方会轻瞧了她。 “我自会说是我求取的。”说着,孟字清朝她挥手笑笑,“妤姐姐,三天后,我们再见。” 孟妤亦点着头,微红着眼眶,“洵弟,祝你金榜题名,登科及第。” 会的。 她在心里默念了声,握着孟妤给她求的那道平安符心里竟奇异的安定下去。 母亲,孟洵,还有芳杏……你们会保佑我的,对不对? 第262章 春闱 春闱会试由礼部主持,因而又称礼闱,考试的地点在京城的礼部贡院。 常科考试最初由吏部考功员外郎主持,后改由礼部侍郎主持,称“权知贡举”。常科登第后,还要经吏部考试,叫选试。合格者,才能授予官职。 如果吏部考试落选,只能到节度使那儿去当幕僚,再得到正式的官职。 今年的春闱除了吏部考功员外郎与礼部侍郎之外还特邀了几位朝中重臣,除去阁老傅正咸抱恙在身未能亲临,内阁学士张伯迁、翰林院侍讲学士宋贤等几位大臣均亲临阅卷。 众所周知,此乃先皇驾崩后的首次会试,京城内外多加瞩目。 “为防作弊,考官获任后要即赴贡院,不得与外界往来。考生到达贡院后,要对号入座,同考官一样不得离场。试卷要糊名、誊录,并且由多人阅卷。” 主考官王拱在会试前将会试规矩念了一遍后,象征会试开始的锣声敲响,自此,为期三日的会试正式开始。 从前朝开始,科举开始实行糊名和誊录,并建立防止徇私的新方法。 主要是糊名和誊录的建立。糊名,就是把考生考卷上的姓名、籍贯等密封起来,又称“弥封”或“封弥”。 考官评阅试卷时,不仅不知道考生的姓名,连考生的字迹也无从辨认。这种制度,对于防止主考官徇情取舍的确产生了很大的效力。 “还记得当年参加春闱时,那年春雨绵绵不绝,水都漫进号舍里了,我却还顾着思索文章待发觉之时鞋袜都湿透了。”张伯迁回想往事,甚是感慨。 与他同届的王拱听了他的话亦甚有同感,捋须道,“我腿上的伤寒便是那时落下的,不愿浸泡在水里便只能曲起,偏号舍狭小,曲起的时间一久腿便僵麻了,直至后来下地都花许久功夫才将腿掰直。” 坐在他俩身侧的另几位大人闻言亦不时颔首附和,无非是记当年,思今朝,鼓励期盼此届学子都能取得好的成绩。 只宋贤枯坐一旁,未有搭腔。 他是临时被指派来的,其实依他的官阶还没达到跟诸位内阁大臣一同阅览卷试,至于为何将他派来么?众人心知肚明。 那还不是为了安抚他。 他女儿正是去岁为先帝殉葬的珍嫔,可怜宋贤一生只得一女,竟落的这般下场。 张伯迁跟那几位大人闲聊说笑了几句算了算时辰,也差不多了,想必考生的试卷不久便会送过来了,思此,他不禁想起了什么,转头冲宋贤笑笑。 宋贤莫名,只礼貌的回以颔首,并未多言。 他本就是个骨子清高的文臣,丧女过后更是不喜言笑,加之年近五旬,两鬓虽乌黑却也斑布银丝,岁迈人亦枯沉。 “宋大人。”张伯迁见他不语,便主动与他搭话,“听闻此次诸位学子中倒有一个你的熟人。” 熟人?宋贤不明就里却凝起枯垂的眉,“不知张大人此言何意。” 考官与考生间最忌相熟,为避嫌也为清正。 张伯迁又如何不懂其间道理,所以他并未对着诸人说只是私下跟宋贤道,“去年秋闱的解元,你可认识。” 去年秋闱……解元? 宋贤那时正沉浸在丧女的悲痛中,连续数月不曾出门,几度辞官都被驳回,还是今年初傅阁老不顾年迈抱恙的身子亲去他府上游说他来担当春闱考官,为朝廷清选有抱负才气的少年,至此,他才终于点头。 张伯迁见他迷然的表情不似做假,便低声道了个名字,“那人名叫孟洵。” 孟洵。 这个名字在宋贤的脑中闪现过时似有千丝万缕的踪迹可追寻,可又实在忆记不起,不由拱手虚心问道,“还请张大人指明。” 看来,他跟孟家的关系果真断了,连自家外甥都不记得。 张伯迁心内不知是何绪意,淡笑了笑,凝眸道,“孟洵便是孟士宏大人的嫡子,亦是去年秋闱的解元。” 若他记得不错,孟洵还是这位素有“翰林之才”所称的宋贤宋大人的外甥。 这话,说来就长了。 孟洵生母与宋贤是同母异父的关系,当年宋贤的母亲受不了宋家寒贫便合离改嫁到了林府,过上了富太太的生活。 可怜宋贤幼年失母,一度过的甚是凄惨,后来年长凭自己的刻苦勤奋考中三甲,赐同进士出身,挣了个翰林院攥书的官职。 只是他为人也好为官也罢,于名利之事皆淡薄,加之为人严谨清正,属于不怎么“圆滑”的那类官员,所以多年来还是官在原位,一阶未升。 “宋大人可记起了?”张伯迁见宋贤听了他的话只是缄默,不由在旁又问了句。 宋贤自然是记得的,便是他从来未跟那个同母异父的妹妹来往过,只在她病逝时去了孟府一趟,也记得那两双乌黑润泽的眼睛。 那年冬天冷的出奇,连下了一个月的鹅毛大雪,积雪将树枝都太断了,脚踩下去,瞬间没入。 他未携夫人,不过以同僚身份进孟府吊唁。 在那儿,他看见了妹妹遗留下来的两个孩子,一女,一男,是龙凤胎,长的很相似,姐姐从头至尾将弟弟护在怀里,一双乌黑迷蒙的眼含着泪,警惕仇视着每一位前来祭奠的亲眷。 他心中恨母亲当年弃他改嫁,对这位同母不同父所生的妹妹也未有太多感情,只是见了那孩子的眼神,心里竟莫名的有些酸软。 他本是她名义上的舅舅。 “怎么,可是想起了?”张伯迁亦不急,在旁徐徐喝茶,待试卷送呈过来哪还有时间喝茶,得逐一品评。 宋贤依旧默然。 他想起自己离开孟府前留下一个镯子,是珍嫔入宫后得到的赏赐后来回府探亲便留给他夫人了,他亦不知为何,带时便一块儿带来了。 他将东西给到了孟士宏手中,虽一字未说,却多少还是留下了信物。 若孩子将来大了,原持手镯去宋府喊他一声舅舅,这个外甥,他亦是认了。 只是……这些年过了,那孩子却是影踪再无,销声匿迹。 再次听起,未曾想竟如此长进有志。 一时间,他不禁由此想到当年的自己,与孟洵命运何其相似,都是少年“丧”母,吃尽苦楚才为自己挣来一份前景。 第263章 摄政 春闱第一场考试很快结束了。 三天一场。 这三天不光是考生,考官们亦很煎熬,他们与考生一样不得外出,称之锁院。 “快快快。”王拱都快坐石化了,见试卷终于呈来连忙起身活动活动,将密封的卷子分发下去,每位考官相应的数量,一齐考阅。 张伯迁倒是不怕宋贤会特意对“孟洵”手下留情,所有考生都未留名,单凭字迹或画便想辨认,难矣。 前几场考的是帖经,帖经是科举考试的方法之一,始于前朝。 帖经的方法是,主考者将需要考试的经书任意翻开一页,只留开一行,其余的都被遮蔽。同时,又用纸随意遮盖住这一行的三个字,让应试的学子读出或写出被遮盖住的文字。 如在明经科的考试中,每经十帖,考生能回答出五条以上者为及格。 “好学不倦,博览群书,五经多通大义。” “鉴习典故,达今古,凡礼乐、度数、名物,罔不周知。” “……” 考官们整襟而坐,神色认真严肃,一丝不苟的检查试卷。 帖经是较为死板的考试,优劣一眼望知,所以检查起来也快,比之花时间的莫过于墨义了。 所谓墨义者,每经问义十道,五道全写疏,五道全写注,就是围绕经义及注释所出的简单问答题。 这亦是考官们较喜看的,由墨义能看出考生的思想跟才情又考验其应答能力与文采。 凡举子,试诗、赋、论各一首,策五道,帖《论语》十帖,对《春秋》或《礼记》墨义十条。 “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王拱瞧了眼手中试卷,含笑却是摆首,将之放在了中下。 考试结果分上上、上中、上下、中上四等为及格。 中下则代表不在其列。 他们都是过来人,深知若一人连诗尚且不会只懂借鉴,泛泛之辈而已,不足挂齿,更不会引起重视有机会争夺后续名额。 张伯迁与他比,校看的速度快则快了,只不过轻扫一两眼便将试卷分别放在上上、上中、上下、中上等位置,只是,放的最多的还是中下。 少有能入他眼者。 有的纵是答的不错可字迹却潦草,连字都写不好,再有才华何用?就跟探花郎才华再好可若长的太磕碜,也是会被剥了状元身份的。 历朝历代对科举考试的审核结果都不一样。 “上会稽,登天姥,入雁荡,陟金娥,览观江山之形胜,固亦大丈夫得志行道之一乐哉……”宋贤手不释卷读了又读,却不知这试卷出自何人之手,一手楷书写的茂密丰满、丰厚雍容,柔中带刚绵里裹铁、观之磅礴大气雄强伟状。 旁边王拱亦不知拿了谁的试卷,连声赞叹道,“好诗,好诗啊。” “可有我手中这张好。”张伯迁看了良久总算满意的拿出一张,颔首吟道,“ 兴正浓,忽有大雨倾盆而至,湖中荷花尽作飘摇之态。少时,雨过天晴,波澜不惊,湖天一色。荷花为雨所洗,鲜妍明媚,婀娜多姿,清丽雅致,实为花中仙子也。” 不错,此诗亦与它写的那般清丽雅致,回味悠长。 宋贤听了他二人的话,却是没作声,又将手中试卷上下阅览了遍,这才几分惜才不舍的将之放在注名上上的案桌上。 这也是他唯一放上去的一张。 * 为期九日的春闱正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朝堂亦有新的局势。 赵景行两次婉拒后,还是接了懿旨,那道封他为摄政王的懿旨,太后娘娘亲自御印,群臣听命。 “圣仁广运,凡天覆地载,莫不尊亲;帝命溥将,暨海隅日出,罔不率俾。昔我皇祖,诞育多方。龟纽龙章,远赐扶桑之域;贞珉大篆,荣施镇国之山。镇江王赵景行护国有功,名在当世,功在千秋,今顺应天意,封镇江王为当朝摄政王。” “钦此……” “……” 领旨的太监尖着嗓门将旨意念完,半阴不阳的声音回荡在金銮殿上,亦响彻在每一个在场朝臣的耳中,纵然心思各异亦异口同声的开口恭贺,“恭喜镇江王荣膺摄政王。” “臣,赵景行,恭谢太后娘娘。”赵景行身着石青色云纹缎地平金蟒补袷朝服,此衣圆领,右衽大襟,马蹄形袖端,上衣下裳相连属,下裳施襞积。 石青色四合如意云纹缎面的颜色极衬他今日的气质,沉敛内静,尊高睥睨。袖、襟边和下摆边镶石青色勾莲纹织金缎边和姜黄色剪绒边各一道。 前胸后背绣金行蟒纹,栩栩如生,威仪端方。 他掀起衣袍,单脚屈膝跪下接旨顺便一道接下象征摄政王穿的官服官帽。 跪下时,身姿亦如松,挺拔俊朗。 “咳咳咳……”傅正咸在旁被两位太监搀扶着,咳嗽不止,他已经老了,过于年迈,三病二痛总是不离,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撒手人寰了,可在他撒手西去之际看到政权未立的大京国被交付在赵景行手中,总算心安。 赵景行谢过太后娘娘又向着先帝的遗画三跪九叩,礼部跟史部官员在旁念了几句走过场的官话,无非是克己奉公,拔葵去织等等。 赵景行亦一一回过,无非引经据典,官场客套。 太后萧若秋坐在珠帘后端然凝望大殿中的一切,看着众臣向他拱手道喜,众星捧月一般,几位太监伺候着他袍服加身,衣上金丝绣的蟒纹竟比不过他神色间的飞扬熠熠,便是明月星辰与之相比也黯淡失色。 如此出色,如此,出众。 她见过他少年时的如质朗秀,却未曾想,原来年长的他经时间历练后愈发沉敛持重,渊渟岳峙。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可笑么,她曾亲口回绝这门亲事,如今身为太后与他君臣之别,却垂帘在后默念着最不该说的话。 侍女玉书在旁看见萧若秋神色中一闪而过的怅然过后,吓的心跳又如鼓雷。 果然如此,经过上次无意见太后娘娘说了冒犯镇江王的话而他甩袖离去后,她私下有意无意便会观察,发现萧若秋果然只对镇江王才有那样难得的女儿神态。 第264章 结束 对其它人,她从来是端持威仪的。 * 春闱九日,倏忽间已过了六日,还剩最后三日。 诗赋,帖经、墨义等均已考过剩下便是考策。 策即议论。依据考官提出的有关经义或政事问题,考生发表见解,提出对策。策问所及范围较广,有朝政、儒学、民生、管理等,比起帖经、墨义来难度更大。 孟宛清在号舍中几乎忘了时间,心无旁骛伏案疾笔。 “民无不为本也,国以民为本,君以民为本,吏以民为本。” “《成之闻之》中亦有:“闻之曰:古之用民者,求之于己为恒。行不信则命不从,信不著则言不乐。民不从上之命,不信其言,而能念德者,未之有也。故君子之莅民也,身服善以先之,敬慎以守之,其所在者入矣,民孰弗从?形于中,发于色,其诚也固矣,民孰弗信?是以上之恒务,在信于众。”” “善者民必富,富未必和,不和不安,不安不乐。善者必众,众未必治,不治不顺,不顺不平。是以为政者教导之取先。” “……” 几日下来她手臂不停,偶尔停下来时都能感到酸涨,蘸墨时还会发抖。 每每此时她便深吸口气以左手强执右手手腕,以此固定收力,一笔一划,一字一勾,满腔心思跟专注都投在卷中,未有分心。 为防困倦,她还特意衣领处粘上苍耳子,但凡想垂首歇息颈部便会补苍耳子的刺扎疼,好几次下来她细腻的颈脖处都扎红了,片片红点跟扎出血似的。 “上好礼则民使……使民如承大祭……其养民也惠,使民也义……” 面对种种策问,孟宛清凝心之余亦深觉沉重。 众所周知孟士宏本人便是在朝官员,他是申午年的进士,考中那年堪堪十八岁,比孟宛清如今大出几岁,论学识,内涵,博识,也不比同榜的其它进士差。 若有心,他大可在家亲自给她督促指点一二。 像这种时政策论,孟宛清毕竟初出茅庐,了解甚少,何况在庄中那几年消息闭塞,不像孟朗打小生长在京城,她跟他,隔了几年的间差。 “唐朝的《晋宣帝总论》有云:平民百姓。 凡考虑天下之事,首先要想到广大平民百姓。” 在她面对眼前考策极度沮丧,浮躁时,脑中似是浮现怪师傅曾对她说的话,还有他那张枯瘦却有神的面庞。 “为国者,以民为基,国之所以为国者,以有民也。” 慢慢的,她竟静下心来。 细细回忆。 忆起怪师傅每日对她严厉的教导跟指正,教她学医时,她总是辩错草药,气的他用藤条抽打她手心痛骂“学医不精,不若不学医也!” 自此后,他再也不指正她,任由她识错辩错,却也正因如此她吃坏药草闹坏好几次肚子,有次险些断了气。 也正因他这般严厉的不近人情,她才能在短短半年内从不沾医理到通晓医学。 “得人者兴,失人者崩。”她才精通医理后他却罢手不教了,转而跟她谈论起治民之道。 那会儿的她或许似懂非懂,如今想来,却大有深慨。 怪师傅是不是从那时就料到到了今日的一切? 她当初只想从他身上学到医学药理、至于旁的文治谋略阳谋阴谋不过听听罢了,直到重回孟府的那一刻才深知他所教一切俱是未雨绸缪,步步为营。 “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尽管连考了六天六夜,已是满身疲倦,孟宛清还是强打起精神,凝神聚息,伏于案上不疾不徐写着,“君子之德风,小民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 “……” 桌上,烛火微明。 * 为时九日的春闱终于结束。 这一日,贡院格外热闹。 不仅抱病许久的傅正咸特意由人搀扶而来,连几位皇子都特意驾临,以太子殿下沈如锡为首,依次是二皇子沈曦,四皇子沈治以及鲜有露面的五皇子沈聿。 “不知太子殿下光临,未有接驾,还望太子殿下恕罪。”以王拱为首的考官们纷纷走出贡院,亲自迎接。 沈如锡不等他跪下便亲扶起,“本就微服私访,王大人亦务须多礼。” 他语轻气和,神态温润,不似做假,王拱看在心里也稍稍放松了些,亦敢浮笑邀请,“属下等刚好将卷式收起,殿下等可要进去阅览一二?” “自是要去的。”沈曦在沈如锡开口之前便负手说了句,他素来是几位皇子里最显威仪的,一番话下去其它几位大人如何敢再言,连忙伸手做请。 沈如锡进去前先搀着傅正咸,与他一同缓缓步入。 沈治则背着手悠悠然跟张伯迁宋贤等人边搭话边走,惟有沈聿不声不响跟在最后,若非识得,旁人哪里知道这位便是当朝五皇子。 进入贡院后便看到高堆在桌案上的卷式,旁边则有专门看守的侍卫,严防有人弄虚作假。 沈曦一进去便对身旁紧随的文士使了个眼神,对方闻神会意,马上伸手便要揽卷阅看。 “你也去看看。”沈治自然不会落后,也吩咐身则那位幕僚。 沈如锡虽未开口张伯迁已经朝他做邀请状,“太子殿下移步,属下方才发现几篇文章写的不错。” 此情此状被其余大人看在眼里,心中自是了然。 先帝驾崩后的第一个春闱,春闱过后便是殿试,能在此间的佼佼者将来定是朝中新秀,各方势力都欲拉拢。 “殿下,不若跟老臣一块阅览阅览?”傅正咸见沈聿规矩站在原地一动未动,不禁咳嗽几声道。 沈聿颔首,上前轻扶道,“太傅,你还是坐下看罢。” 傅正咸曾担任过几位皇子的太傅,其中亦教过沈聿,知晓这位殿下因母亲位卑,打小在宫中过的便很艰难低调。 “自昔名贤出典一郡,政教旁洽,风移俗易,士歌于庠,农乐于野,商贾辐辏于市,一时之气象迥殊,而境内之城郭山川亦觉顿异……” 沈曦身边文士一张张拿起卷式,又将其中文章策论做的好的念出,再看沈曦反应。 沈曦坐在椅子上端着茶,一口口吹着热气。 若觉好,他会颔首,若不好,他则不作声。 第265章 干涉 反观四皇子沈治就懒怠多了,幕僚跟他议论文章,他只摆手,“你看着办,若觉得好,留下便是。” 只将在一旁旁观的宋贤看的蹙眉,二位皇子这般未免过于明显了。 何况,春闱中出色的学子将来是要入朝为官为国为民,而不是做为党派相争的棋子或肋力,如此,史风岂不晦暗糟粕! 王拱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一直在旁笑眯眯的跟各位皇子搭话或讨论一二,“此学子文章锦绣,却难免华而不实,过于堆砌辞藻。” “那此篇呢?”沈曦随意拿了一篇,不过草草过目了下。 王拱垂手恭立,言间意骇,“秋月华星,尽在笔下。” 可别小看文章写的好的学子,御史台那帮子风闻奏事的专门口诛笔伐,但有错处,又是上书弹劾又是以死相谏,搞的朝野议论沸腾,可以在六部无人,但御史台是必须要安插的。 沈曦跟沈治俩在那儿挑挑捡捡,张伯迁同样在沈如锡身旁跟他推荐自己看好的学子。 “此篇策论民生的《指喻》跟《活水源记》都很不错,单刀直入,切中要害,尤其是此篇《橘逾淮为枳》中那句“省力役,薄赋敛,则民富矣。”可谓一针见血,很有政见。” “……” 这些交上来的卷式都未署名,参考的学子数以万计,想从中辩出相熟的可谓不容易。 “我记得,那个孟洵是去年秋闱的解元,是也不是。”沈治看了一圈后,人也有些乏了,他的幕僚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什么,他这才又重新打起精神,坐起来问了句。 王拱跟另几位大人听了他的话后,短暂相视了眼。 卷式之所以不署名是防作弊等弊端,他们又如何知晓哪份是谁的? 一直站在旁边静默的宋贤却是朝桌案上那张卷式望去,那是他个人最为欣赏的一位学子,也是他最不愿被几位皇子发现的。 此等良莠之才,当报效朝廷才是,哪能沦为政斗的牺牲品。 “我并未在这些卷式中发现孟洵的。”张伯迁趁他们几个在那里议论的功夫在沈如锡耳畔说了句。 旁人或许记不得,可他是见过孟宛清文章的,惊艳深刻,又如何识不出她笔迹。 提到孟宛清,原本一直坐在那儿喝茶不语的沈曦目光微动,亦是加入了话题,“这几日交上的考卷想必你们做为考官也阅览过了,哪些是可期之才,哪些又徒有其名,心下亦应当有数,左不过你们也要在一处商量出杏榜人选,不若现在趁本王跟几位皇弟都在,大家一同商讨如何。” “皇兄所言极是。”沈治笑起来眼睛更是眯的看不见,他本就痴肥,却也因为这样更添几分平易近人,“左不过我们几位皇子都在,便今日一同商讨吧。” 杏榜之事向来由贡院里的大学士跟主考官再加几位权威的重臣一块商讨,如今又来了几位皇子。 王拱捋着胡须有些拿不定这个主意。 好像吧,有点越矩,好像又在规矩之中。 他索性拱手向傅正咸请教,“不知傅大人意向如何。” 傅正咸在朝堂中摸爬滚打这些年,如何不知这沈曦跟沈治心里的这些小心思,只是当面驳了他们的提议未免让他们失了颜面,因而,肃眉点点头,“虽有幸请来几位皇子商讨监察,可最终决定还是要王大人跟宋大人他们决定。” 沈治笑言,“这是自然。” 说完便立刻使眼神幕僚,幕僚便想去翻找去年秋闱榜单上的那几位学子。 他们方才都是随手翻找的,且又都是今日的,前几日的考卷还在考官手里攥着呢,要三场下来表现俱是出色的学子才有资格入得青眼。 就在那几位幕僚跟文士跃跃欲试想参与进去帮忙时,门外却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一个侍卫扶刀而入,“禀大人,外头出事了。” 出事?王拱身为主考官当即凝眉站出,“何事?” 旦听侍卫禀手汇报道,“回大人,是一位姓孙的学子指控有人盗走了他的考卷。” 盗卷? 不止王拱,张伯迁傅正咸等人听了那侍卫的话也均是诧异,“竟有此种事?” 从前朝开始为防止这种徇私舞弊的现象,这才有了糊名和誊录的建立。糊名,就是把考生考卷上的姓名、籍贯等密封起来,又称“弥封”或“封弥”。 向来只听说有人代考或是抄袭,盗卷之事闻所未闻。 “居然有此等事,来人……”沈治开口便要下令。 旁边却有一人摁住他欲抬起的手臂上,转过头却见正是沈如锡,他淡笑温言,“四皇兄,今日我们不过私下过来看看,且贡院有王大人他们几位掌管,你我就不必操心了。” 言外之意,今日贡院中的所有事他们都别“干涉”。 这让原本想发话审问的沈曦也哽在那儿,有些不悦的扫了沈如锡几眼。 沈如锡视若无睹,径直走到王拱面前,“王大人不必顾忌我与皇兄,一应事宜按照你们贡院的规矩办就是了。” “多谢太子殿下!”王拱简直感激涕零,原本他还有些顾忌,听了沈如锡的话只将心放回肚子里了。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傅正咸亦颇为赞同的点点头,颤巍巍的往太师椅上一坐,朝王拱他们几位点头,“那便麻烦王大人们了,老夫虽有心,却无力,便坐在这儿看你们如何处理此事吧。” “傅大人说笑了。”王拱待他可是极为尊重的,上前扶着他坐下道,“想当年,还是傅大人您从诸多学子中一眼相中我并举荐我参与殿试,提携之恩如同再造,王某不敢忘记。” 傅正咸鸿儒之学,桃李遍布天下,王拱是其一也就不奇怪了。 闲话过后,王拱敛色继续问那侍卫,“是何时发生的事?那位姓孙的学子又说了些什么?” “回大人,方才才从号舍里将考卷收起那位孙姓学子便哭天抢地的从号舍里跑出来说他的考卷便盗了。” “他所在的号舍是最后一排,因而还没收到他那儿去,按理说,他的考卷应当还在他手中。” “……” 此事么,确实有点蹊跷了。 王拱凝眉继续捋须问,“那他又是如何从号舍里出来的?”没收考卷之前,任何人都不得离开号舍,有专门的侍卫看守。 那位孙姓学子又如何从里面跑出来哭天抢地呢? 第266章 答案 侍卫继续答道,“回禀大人,我们几个在前头收考卷,另几位兄弟在后头,据他们所说他们才往后一间号舍一间号舍的开锁便听那位孙姓学子在号舍里吵闹不止,遂提前将号舍门打开,一打开便听那孙学子哭叫着说自己考卷不见被人盗走。” 那就奇了,王拱思索过后又问,“你们可有搜过?是否在他自己身上藏着。” “全都搜遍了,他身上并无考卷,而且号舍里每一处包括他衣衫都脱光了也没发现。” “……” 为防作弊,所有考学进入号舍之前都会检查一遍,别说纸,便是连糕点都要切开来看,看里面是不是藏在作弊的文字。 孙学子口口声声说他考卷被人盗了,侍卫又在他身上还有号舍里没有搜索出相应的考卷,难道他考卷真的被人盗走了? 盗卷乃大事啊! 王拱听后只觉脑袋沉沉,好好的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件事呢?! * 发生了这样的事诸位大人自然也不能按原先的计划坐在一处商讨哪几位学子名列前茅。 王拱跟张伯迁以及宋贤几位大人正襟危坐,看着被侍卫带进来的那位自称被盗卷的孙正。 “哪里人士。” “并州。” “姓什名谁。” “姓孙,单名一个正,字墨清。” “……” 这位孙正长的一表人才,眉眼间瞧着书卷秀气,倒不像是那种浮躁夸张寻衅闹事的。 王拱与几位大人过了过眼神,算是彼此间认同这位孙正给他们的第一印象——斯文正气。 “你说你考卷被盗,何出此言。”坐在王拱身旁的那位大人威声问。 孙正听了大人的话跟着朝前膝了几步,神色间俱是忧急,“回禀大人,为了认真填卷孙某几日几夜不敢休眠,好容易填写完竟一时发了困,待孙某醒来时发现考卷竟不翼而飞。” 听着倒像是有些诡异。 张伯迁也皱了皱眉,代王拱发问道,“你如何能肯定你的考卷被人盗了?” “号舍的门根本没有锁啊大人!”孙正提到这个便义愤填膺,直指站在他身侧的那个侍卫,“不信诸位大人可以问他!若非号舍的门没锁我也不可能如此轻易闯出来找我丢失的考卷。” “门没锁?”王拱凌然视了侍卫一眼,“这是怎么回事?!” 那侍卫想来也不知情,哆嗦着跪下回道,“属下并不知情,只知他吵嚷着考卷不见,至于号舍的门当时是被另几个兄弟打开的还是本来就没锁,属下亦不清楚。” “来,将另几位看守的侍卫喊来。”王拱拍板喝道。 半个时辰后,另几个侍卫一并带过来了,这一来便是互相推责,或说自己不知情,或怪在值夜的人身上,但事实确如孙正所说,他那间号舍的门没关。 “那你可记得有人进过你那间号舍没?”为防作弊在考试期间所有号舍的门都是锁着的,如要上茅厕也有相应的人陪同监视,应当很安全才是。 孙正忆起此事,又是焦躁又是悲痛,哽声道,“大人,为了此次春闱,阖家将最后一点钱银给了孙某,孙某省吃俭用连带的糕点都不够,不然也不会因为在考试的后两日因为体力不济而昏睡过去。” 这…… 众人听了他的话又是同情又是怜悯。 一直没开口的宋贤却是问了句,“那你可记得自己所写的策论。” “记得的……八九不离十。”毕竟是自己写的,当然记的一清二楚。 宋贤闻言,立即吩咐下去,“来人,给他准备笔墨。” 他既口口声声说他丢了卷,那便让他重新誊写一份,然后照着他那一份在所有考卷中寻找,哪份跟他的答案一模一样哪份便有嫌疑。 如此,省时又快捷。 王拱跟张伯迁也正在此意,忙不迭吩咐下去,孙正接过下人递来的纸跟墨埋头便写了起来。 一屏之隔的侧室,沈如锡他们几个也在暗中旁观着一切。 沈曦嗤笑,“连卷子也能被人盗。”言下之意,连自己卷子都看不住有何用?! 沈治亦在旁好事的看着,却是轻摆首,哪怕此人文采斐然他也不打算用他了。 惟有沈如锡跟沈聿缄默不语,目不转睛的看着。 不多时后,孙正将写好的卷子递上前一一给各位大人过目,最先由王拱然后到张伯迁然后再是其它几位大人。 “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 “君子之德风,小民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 “……” 凡是阅览过后的大人面上无不带着惊艳惜才之色,便是张伯迁都格外多瞧了孙正几眼,一直到试卷递到宋贤手中时,诸位大人对这位孙正已从最刚开始的中立到偏向他的态度了。 有此才学,何人不惜? “来人……”王拱正要吩咐下去搜卷,一张一张的对比着找,旁边却传来宋贤的声音。 “不必找了,卷子,在我手中。” 在他手中? 众人一时赫然,纷纷朝他望去,只见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张考卷,然后将方才孙正交上去的那张对比在一块并列排放。 这两张考卷除了字迹不大一样,内容是一模一样。 “这张考卷……”王拱凝眉回忆想着自己能不能想出来这考卷是哪位学子的。 张伯迁却是胸口一窒,声音紧了紧,“这考卷上的字,有点眼熟。”他最是擅长圆场处事油滑之人,当下命侍卫将那孙正先带出去,待人都走后才沉声道,“这张考卷,是孟洵的。” 孟洵。 一听到这个名字王拱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是……去年秋闱的那个孟解元?” 正是他。 张伯迁心情当真一个复杂难言,他对“孟洵”的欣赏跟惊艳还记忆犹新,可今日突然发生的事件却令他倍觉吃惊。 吃惊的不光是他,还有当初和他一块儿亲自问考了“孟洵”的傅正咸。 他对着两张考卷连声摆首,“不可能……这……” 一模一样的答案。 孙正的号舍在孟宛清的号舍之前,所以,他不可能先知道孟宛清写了什么,因为他的考卷是先收起来的,而孟宛清却在其后。 第267章 幕后 “此事,怕是没那么简单。”王拱做了十几载贡院考官,各种抄袭纷争之事都见识过了,况此事跟明成年间那桩“状元代卷”一事竟如此惊似! 当年考中状元的韩墨事后被一纸诉状告进官府,原来他在秋闱跟春闱里所考的卷子均是其它考生代写的,因交卷无须盖名所以也落下让那些心存侥幸之人有机可趁的地方。 若非替他代写的其中一位考生发现韩墨给他与给另一位代写的考生酬谢金有偏颇,也不会主动爆出。 当时为了代写冒名,他们几人甚至还提前练过书法,力求一致。 孙正的事跟韩墨的事看似不同,实则异曲同工。 “孙正,我且问你,这张可是你丢失的那张考卷。”王拱将宋贤手中那张考卷递去给他过目,同时敏锐观察孙正脸上的每一丝反应。 孙正接过考卷的那一刻面露惊诧,诧异过度导致话都结巴了,“这……这不……正是我那份考卷吗?!” 王拱听了他的话,浓眉一皱,若此卷是他的,那究竟是何人冒名顶了他的卷呢? 张伯迁在旁听了孙正的话却是陷入沉思,他能认出那是孟宛清的字迹,却也不能保证孙正的字迹是否跟孟宛清的相似。 毕竟这世间人尚有相似的,字迹自然也有。 所以他在听了孙正的话后除了稍稍的讶异外并没有反应。 倒是宋贤以质疑的目光看向孙正,接过卷子抖了几抖,肃声道,“孙正,此处虽不是官府衙门,可你说出的每一句话也是要负相应责任的。” 孙正将他言语中的不信任跟判断听在耳中,有种受辱的激动,嘶声力证,“宋学士,我向来尊敬您的渊博学识跟清正文采,可您此话未免太过戳人心肺!方才您叫我将自己所写的考卷内容再誊写一遍,我照着您说的话做了,内容诸位大人也应证过了,可您为何仍对我心存怀疑?莫不是要将我心肺剖开给您看看?!” 说着他竟疯魔的冲到旁边抽出侍卫腰间的刀便要自刎。 “住手。” 只听一道低沉威严的声音响起,伴着清脆的“铮”声,那把横在孙正颈脖前的腰刀不知受何重力竟被弹飞在地。 与此同时,在座各位大人亦不约同时起身,朝来人拱手拜道,“参见摄政王。” 孙正受力跌倒在地只瞧见那人衣袍上所绣的月白夔龙海水纹,以及前胸,两肩上所织的蟒纹四团。还有他头上佩戴的冠顶四周洒垂的红色拈丝绒线。 那象征着王权势力的红色拈丝绒线随着他脚下的步伐,沉稳垂动。 “卑职还以为摄政王朝事繁忙不过来了。”王拱第一个反应过来,上前躬身含笑道,两手不忘拱起行礼。 摄政王赵景行亦是主考官之一。 只是他没应允当日究竟来或不来,所以外间晓知的主考官便只有王拱宋贤还有张伯迁等人。 赵景行淡淡颔首,“去大理寺办事刚好经过,便进来瞧瞧。”说着,眼峰一扫,只扫得孙正混身颤栗,其它几位大人哪里还会不过意来,马上上前将事情经过报与他听。 隔着一道屏风旁观的四皇子沈治见状,不知是真感叹还是假感叹,在那儿拍着扶手道,“赵大人的权势,可谓遍及文武啊。” 这便是捧杀了。 众所周知,摄政王赵景行手握的大部份是兵权,文官那一派他从未涉及。 可沈治方才的意思分明是暗指什么。 沈曦听了他的话没说什么却是起身迈步,打算出去会会赵景行的面。 “我劝二哥别去。”一直坐在那儿跟五皇子沈聿下棋的太子沈如锡头都不抬,琢磨手中黑子落到哪一处,说出的话却是深思熟虑,“既然赵大人已经来了,此事轮不到我们插手。” 沈曦听了他的话不悦之色浮于面上,嘴上虽没说,可袖子却重甩了下非要出去瞧瞧。 人已经走到侧门却被看门的侍卫守住,口气半分也不客气,“还请二皇子回去,外头的事自有几位大人处理。” “你算什么,也敢拦我?”沈曦动怒,面色已绷。 旁边却有一人走出,言笑呵呵,“二皇子息怒,是我嘱咐他守在这儿的。”说话之人不正是一直跟随在赵景行左右的黎平黎都使。 看见他沈曦的面色才缓和了些,可态度依旧生硬,“我既身为大京朝的二皇子,自然不能对大京朝辖下发生的事不闻不问。” 言外之意,管定了。 “二皇子说的对,可……”黎平做为难状,“太后娘娘颁下的主考官懿旨中并没有殿下的名字,若殿下执意要管,还得先从太后娘娘那儿得到准许,不然,岂不越权?” 他言语虽轻却将沈曦置在与太后娘娘对峙的这么一个境地。 何况沈曦又非太后萧若秋亲生,眼下又是萧若秋垂帘听政,他哪里敢得罪她? 一时,除了瞪目威胁竟无话可说。 “还是七弟料事如神。”坐在内间旁观了沈曦吃瘪的沈治笑有所意道,“此事,当真轮不到我们几位皇子出手。” 沈如锡仍坐在那儿背对他下棋,神情宁情、淡然,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外间,气氛沉默。 赵景行将前因后果听了一遍后,将两张考卷分别过目,在看到熟悉的楷体时眉目间若有所动又不为所动,只淡淡将这两张考卷放下。 “你可知,此事主考官会如何处理。” 孙正被赵景行的气势震慑的半天不吭一声,更不敢对上那双寒潭般清锐的眸子,嗫嚅了半晌后才老老实实垂首道,“小人不知,但小人相信大人们一定会秉公执法。” 好一个秉公执法。 坐在旁侧的王拱跟张伯迁等人倒是好奇赵景行会如何处理此事,此事毕竟是他担任摄政王以来第一件差事,办的漂不漂亮也会影响他在朝中的威严与口碑。 但见赵景行手指漫不经心的桌案上轻叩了几下,一双低垂的眼眸狭长又悠远,没有正面回孙正却是跟一直在旁静听的王拱的说了句,“王大人,考生重考之事在大京朝历史可有无。” 重考?不止王拱,在场所有大人都惊了。 王拱慎重答道,“回大人,重考之事的确不曾发生,一般出了这种事只需揪出幕后小人……” 第268章 孤勇 赵景行在桌案上轻叩的手指忽然重了几声,下颚微抬,不动声色的威仪,“规矩二字,不破不立,既然从未有过那便从今日开始。” “这……”几位大人听的瞠目,这岂不是有些儿戏? 便是一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张伯迁也凝了凝眉,豫声道,“赵大人,此事怕是有些不妥?” “哦?”赵景行眉梢微抬,把玩桌案上那枚青玉竹节小镇纸,此镇纸雕刻精致生动,由于是带皮雕做,竹节的造型更加逼真,以温润的青玉雕作竹节,跟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可谓相得益彰,好看的叫人移不开眼,“有何不妥?” 王拱认认真真道,“一是春闱到今日已结束,考生们历经九日,耗神费力,再重来一遍怕他们无法接受也发挥不好。二是重考之事前所未有,临时颁布,也怕百姓非议抗拒。” 他说的,字字句句皆在其理。 便是旁听的傅正咸亦颔首,“王拱所言极是。” 赵景行才当上主考官便做下令人非议的举动,与他自己而言也不是有益官声的事。 他却不甚在意这个问题,一双精湛眼眸看向不敢与他对视的孙正,“你可知,本王为何这样做。” 孙正出了一身的虚汗,竭力保持镇定,“……小人不知……” “不知者无畏。”说话间赵景行伸手在佩戴冠顶的位置点了点,示意他动脑,“若是你,因旁人盗卷而重考,你会如何。” 若是他……孙正想到这儿竟是混身僵硬冷汗不止。 别是他怕是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了!三年寒窗,一朝春闱,可居然要因旁人不相干的事重考一遍,他是万万不能接受的!不止他,其它人想必也绝无可能。 “大人的意思莫非是……”王拱若有所悟的捋了捋须。 其它几位大人也慢慢明白了赵景行的意思。 正所谓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可一旦事情与自身相关,休戚与共时,谁又能袖手旁观置之不理? “此计妙哉。”张伯迁抚掌笑道,“想必赵大人的意思并不是真正要诸位考生重考,不过是放出风声,让其它考生对此事生出重视。” 此次前来参考的虽有那些贫寒学子,却也不乏有权有势的世家子弟。 孙正被“盗卷”一事虽看似复杂,可各方势力出击,想必过不了多久便能水落石出了。 他们附声叫好这个提议的画面只将孙正看的心惊肉跳。 他不过是收了武进五百两银子罢了,却要他跟所有京中权势作对,试问若此计真施,想必最先反水的便是那几个看门的侍卫,务须太久不过几个时辰便能叫他身败名裂陷入自作孽不可活的境地! 他不过一介穷书生,试问蚍蜉如何敢不自量力的撼树? * “孟洵,几位考官正在里间盘问,你就别进去搅局了。”事发到现在已经几个时辰了,便是里间想瞒也瞒不住了,若非郑清跟另几位友人死死拽住孟宛清早就冲进去自证清白了。 她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考试那几日眼皮一直跳个没完,心下也莫名不安,原以为是对秋桃跟孟府的事过度担心了些,谁成想竟是发生在自己向上的这桩事! 那个孙正她分明不识得,为何如此污蔑她! “武进……”她紧咬牙关,几乎咬碎银牙,定是他,一定是他!除了他她想不出还有谁人出如此卑鄙龌蹉的手段来陷害她! 不就是她不肯做他的随尾,他竟如此丧心病狂的报复! 李书跟周顾他们几个也在旁劝道,“放心,考官们一定会奉公执法,你这般贸然进去反而对你不利。” “事发到现在,若在场诸位真要深究此事早就将我喊进去了,为何直到现在还没动静?”孟宛清不安之处便在于此了,她不是没见识过官场的黑暗,从梅姨娘被孟士宏没有理由的送进官府,而官府居然也莫须有的马上为她定下罪名,还有荣管事他们去官府诉状,状告孟府虐待他儿子荣安并毒打折磨,可结果呢?关进去的反倒是他们一家三口。 她从来不信什么奉公执法,只知官官相护。 武进既然想出了法子来陷害她,定有十之八九的把握。 孟宛清心内直如火燎,一刻也等不下去了,“不行,我要进去自证清白!” 除了她自己,再无人能为她表证。 “孟洵。”郑清死不松手的紧紧拽住,沉声冷静道,“若无大人传唤便闯进去可是有罪的!你千万要沉住气不能中了别人的把戏!” “是啊。”李书也好意劝道,“再等等吧,说不定再等一下就有消息下来要将你传进去了。” 孟宛清闻言却是用力甩开拽住她的那几双手,回眸,清明的目色锐利又冷冽,“我只问一句,若今日换做是你们?你们可会如此平心静气的在这儿干等?” 这…… 郑清他们几人被她问的哑口无言。 孟宛清也在此刻决绝转身,向着最前处坚定不移的走去。 孤身,孤勇。 “等等。”突然,身后传来郑清的声音,然后是他小跑跟上的身影,“我陪你去!” “郑清……”孟宛清转身回看之际,有诧然,更多的却是心潮起伏间那一丝丝暖跟酸。 李书跟周顾也相继跟上,一左一右的拍着她的肩膀,笑容明灿,“我们也跟你一块儿去!” “再怎么说我爹也是刑部尚书,王大人他们总得卖几分薄面。” “我爹跟张大人私下的关系也不错。”周顾亦在旁补道。 这一刹,笼罩在孟宛清头顶的乌云似乎都拨云见日似的,阴霾俱散,看见的是比旭日还澄明干净的天色。 孟宛清喉头动了动,想道声谢,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谢谢,谢谢你们! 第269章 可畏 暮色渐沉,落日的余晖照在黑瓦白墙更照在簇拥在门外煎熬等待的学子身上。 他们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里看,口中议论不止。 “听说几位考官对此次盗卷一事震怒不休,扬言要重考。” “重考?不是吧!” “是真的!我一个叔伯家的表侄就在里头当差,他听几位大人是这般商量的……” “……” 重考之事一经传出,引起轩然大波,考生们无不惊震愤怒,所怒所指自然是那个“盗卷”的人,三年寒窗苦读,一朝应试结果碰上这桩子事儿,对于已经经历过九日九夜心神耗尽的学子们来说,无益要他们的命! 跟那些穷学生们过激反应不同的是站在另一侧的几位华服公子,其间正有陈昭、康靖跟曹国公家的嫡幺子曹则。 他们之所以反应没那么过激不过是知道能在春闱上搅事的必不是“寻常人”,便不是他们相识的也是与他们彼此间有过往来的“熟人”。 所以,对于此事,他们不好发言。 曹则却不这么认为,这次他爷爷曹国公可是花了大价钱提前买到试题,他更是被关在府中足足三个月才将那些试题的答案倒背如流,这对于从前镇日里斗酒取乐夜夜笙歌的曹公子如何忍受得了? 现在却闹出这么一出事儿?! “呵,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本事竟要害得本世子重考!”此事,他绝不会忍,哪怕对方与他相识也绝对将对方的面目扒开不留颜面! 与他有同样想法的不在少数,另几个身份不寻常的公子也义愤填膺的在旁怒着说要将此事弄的水落石出。 每年上头虽出了不少防止抄袭作弊的法子,可那不过是针对无权无势的平民罢了,像曹则这般世家子弟还是有法子“弄虚作假”。 陈昭望着曹则他们几个气愤难平的模样,不由望向贡院内里深处,摄政王果然好手段。 无论“重考”一事是不是请君入瓮的计谋,于科举都有益无害。 益的是可以通过“重考”肃清不少考场上的“陋习”跟权贵间相互疏通的“弊案”,又能借由他们之手让他们去教训那个幕后策划这一出戏的人,让他们内斗互搏。 再不济,也能敲山震虎,让犯事之人知道其中“厉害”自投网罗认罪伏法。 “昭兄,此事,你怎么看。”康靖听了半晌旁边学子的怨声怨语以及曹则为首的几位贵公子在那儿愤愤不绝说要揪出那“害群之马”,转首却是望向了陈昭所在的方向。 陈昭知他没插嘴便是保持静观其变的态度,一时觉得康靖经冬猎一事回来后倒是比从前沉稳成熟了些,不似武进,认识十多年了一点长进也没有。 思此,他淡笑,“不急,真相应该不远了。” 他说的没错,在他跟康靖谈聊之际以曹则为首的那几个世家子已经放言,凡是知晓“盗卷”一事内幕的人,但凡主动揭发者每人赏百金。 百金不够那就千金,反正他们也不差钱。 可有钱却是能使鬼推磨,赏钱的事一传下去整个贡院都沸腾热闹了,几个本就心下惴惴正犹豫要不要反水的侍卫闻言,咽了咽口水,相互看了对方一眼。 * 外头正在热闹的进行一出“揭发”大戏,审卷的内堂却是沉静如斯。 以王拱为首的几位大人全部肃立在旁,看着赵景行高座在上,审讯冒了一身虚汗不止的孙正。 “鸿渐羽仪,龙腾风翔。”赵景行手中拿着那张有被“盗卷”嫌疑的那张卷子,那夜他曾教过她,习字时,腕竖则锋正,锋正则四面势全。 看来,她将他的话听进去了。 他面色几分疏懒全然没有旁侧几位大人的凝肃,可孙正瞧在眼里只觉得发怵,武世子找他勾结此事的时候并未提过摄政王赵景行也是本次主考官之一啊!更没有说过会出这等“突发”事件。 原先他打包票只要他按他说的那般诬赖“孟洵”,事后定能保他全身而退。 可现在呢?现在…… “矫翮凌霄,将宾乎王。”孙正意乱心惶间只听赵景行口中念念有词了几句,随后不经意的问了句,“此话的前三句是什么。” 前三句? 孙正愣了。 不止他,王拱他们也怔怔,随即交头接耳议论起来,摄政王此举是为了考此文是否孙止所著么?可他分明连全篇都能默写,难道随意考他几句竟不知? 孙正确实诧怔在那儿,尤其是对着那双黑曜石般沉静熠亮的眼眸时,心里总是发虚。 他额头几滴汗往下淌落,又马上抬手拭去,“是……是……在阴嘉和,处渊流芳。” “志业方煕,道隆?”赵景行又考了他一句。 这次干脆也不提醒他前几句或后几句了,但停顿的那两个字后面明显是等他来答。 孙正这次真是又惊又怕又吓,都快魂飞魄散。 他只能绞尽脑汁的反复回想那篇文章,从头到尾,慢慢回忆他提到的那句话,志业方煕,道隆黄裳……志业方煕,道隆黄裳……没错,道隆之后正是黄裳。 尽管回忆起了他也不敢马上说出,是在反复确认好几遍后才迟疑不定的回了声,“志业方煕,道隆黄裳。” 赵景行目无表情的看着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孙正紧张的身子都绷成一道弓了,又是弯着,又是躬着,两手紧攥成拳骨节用力的都快捏粉碎了。 良久,才听上头传来那声低沉若萧的声音,“你可确定。” 确定…… 孙正身形险些倾斜,他虽未受刑可眼下受的煎熬跟心理上的拉锯无疑是足以令他崩溃的极刑! 他原本才恢复了些镇定的心绪此刻又乱成一团,道隆之后是黄裳吗?是黄裳还是黄袍?亦或黄衫?他所回忆出的文字真的是正确的吗? 一时,脑中似蜂窝般嗡嗡作响,数以百计的声音同时响起,每一个都在告诉他所谓的正确答案。 宋贤望着孙正身上衣衫以肉眼所见的速度一团团洇湿,汗流如瀑,且神情畏缩躲闪,不敢视人,如此情态,便没承认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了。 兵者,诡道也。 座上那位能走到今日这般万人之上的境地,靠的,不就是他用兵如神算无遗策的韬略? 此人,当真可敬,亦可畏! 第270章 结尾 宋贤思绪间,孙正犹豫不定的声音再次响起,“是……是……黄……黄袍!” “来人,给他纸笔。”赵景行听了他的话后径直吩咐下去,低垂的脸叫人看不清表情,只能看见他搭在桌案的右手大拇指上那枚青白玉扳指,玉质温润,落日余晖下更显金尊玉贵。 孙正几经考问神思都有些恍惚的跪在那儿,直到纸笔俱摆放在他面前才堪堪回地了一丝神,“大人,这是……” 赵景行看着他,不说话。 那种煎熬又可怖的感觉又来了,孙正跪的两腿都在打颤。 “大人。”就在此时,一侍卫从门外疾跑而来凑近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每说一句赵景行目光便会有意无意的在他身上逗留一会儿。 只瞧的孙正肝胆俱裂,胸口之处气都提不上来,慌的够喘。 赵景行摆手示意侍卫退下,站在他身侧的张伯迁见孙正还杵在那儿,不由蹙眉,“不是叫你将文章再重新誊写一遍交到官府那里备案么,怎的还不写?” 重新再誊写一遍?! 孙正闻言真的有些扛不住的跌坐在地,失魂落魄。 文章本就不是他写的,从他拿到“孟洵”的考卷再到一字不落的默背下来只花了不到一刻的功夫,已经算是过目不忘了。 可记忆这种东西,时间越久,越淡忘。 起初还能记的清清楚楚,越往后记的越模糊,何况还有那人坐镇在那儿,天生威仪,便是不愠不怒也叫人胆战心惊。 他几经遭“吓”,脑子里记的那点东西差不多都成浆糊了。 哪里还能默背得出?! “大人,这?”事到如今,王拱也很尴尬,起初他可是站在孙正这一边为他喊冤的,可赵景行一出现高下立见,他不过几句话便令孙正破绽百出。 可明明破绽百出了,赵景行也没有要严刑逼供的意思,就像是掌中之物,慢慢逗弄,看它无望挣扎。 “稍安务躁。”赵景行抬手示意王拱不必再对孙正出言相逼,只轻淡吩咐了句,“孙正。” “是。大人。”孙正整个人都伏趴在地,不敢抬头。 “该怎么写,就怎么写。”赵景行语气听似随意却总有种别外的深意。 孙正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怔愣的看了他一会儿,又看了看摆在自己面前的纸笔,分明有种签字画押认罪伏法的错觉。 在他内心为此激烈斗争时,几位大人也在旁开始商议此事如何收尾。 “大人,此事当真要移交官府公开审讯么?” “自然。” “若是移交官府涉事者怕是要遭受牢狱之灾……” 牢狱之灾这几个字落入孙正耳中他几乎整个都僵硬了,本朝概有涉及科举中抄袭作假事件的,一律剥夺其往后参加科举的资格。 不仅是剥夺其一人的,若有兄弟也受殃及。 对于孙正这种不打算入仕又是独子的人来讲或许没人么厉害干系,可如果要入狱,关系就大着了!这意味着他将遭受黔面,一生都被嗤笑!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暮色已被夜色替代,在座诸位也渐感困倦。 几位皇子已经不着痕迹的从后门离去了,傅正咸也被下人搀扶着先回府了,他身体本就不大好又年迈,剩下的除了赵景行便是那一干考官还有当事人之一的孙正了。 他已经差不多写完了,洋洋洒洒一大篇。 却不知所写内容是什么? “大人。”此时,黎平也踏步而来,表情肃重,“真相,查出来了!” 真相已经查出来了么?王拱他们几个想问又不敢越矩,只有坐在那儿干等着。 孙正听完他的话时已经认命的闭上双眼,他方才已经将自己的罪状写完了,不管遭受什么样的惩罚他也认了,错就错在他不该为了区区几百两银子而赔上自己的一生! “既然真相已出,不过误会一场,那便散了吧。” 所有人都以为赵景行会对此事诘问到底,追究到底,会对幕后的人“查”到底,可他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其余几个大人是何表情不知,张伯迁脸上的表情却甚是耐人寻味。 从赵景行提醒他萧若秋未必放权的那一日,他便该知道,这位镇江王可不是另几位上将军那样有勇无谋的莽夫! 他不仅比他想象中城府机深,朝势也看的极透彻。 他才任摄政王,树大招风此时朝中多的是蠢蠢欲动想扳倒他的势力,他今日只要追究了那幕后之人,无疑是为自己树敌,同时也加快那些早就与他不和的党派报复。 他可以假装追究一下,哪怕装腔作势。 可他却没这么做,不过一句“散了”便定下风波。 王拱等人又何尝不是听的心神震荡,彼此对视,意味深长。 “大人英明。”跟赵景行往来不多的宋贤却是第一个起身,朝他躬身道,言语中很是赞同他这个做法,尽管他一个字的理由也没说。 孙正本人也懵了,他以为,他原以为…… 赵景行似是知道他无措的眼神跟后悔莫及,淡声道,“今夜过后,再别踏足京城。” “……是……是……”孙正愣了好半天才啜泣着用力朝他磕了好几个重响的头,每一声都是在感激也是感谢他的大赦之恩跟救命之情。 纵然有几位大人还想治他的罪,可赵景行都发话了,他们能说个么? 只能看着黎平亲自护送孙正离去。 “盗卷”一事以误会结尾,既全了涉事人的颜面又顺利了结,相信每个涉及于此的人都对此满意,没人想追究更深。 “今日之事,实在是劳烦大人了。”眼看屋檐上一轮新月升起,王拱很抱歉连顿晚饭也没让赵景行吃上,“大人空腹坐了一日,下官却连半碗茶都没给您端上。” 赵景行步履不停,言语客套亦不失居高临下的威仪,“无妨,都是为天家办事,哪有辛劳之说,本王虽空腹一日,王大人又何尝饱腹。” 此话说的,既减轻了王拱“失职”的歉疚,又聊以轻慰,王拱如何不喜不敬不佩,连声道,“大人当真体察人意!卑职感激不尽!” 第271章 尴尬 “大人辛苦了……” 贡院内,孟宛清站在门后目送他们如何恭送赵景行,那个瘦削挺拔的身影踏碎一地月光,抬腿,翻身,上马,利落飒爽,绣有银水纹的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这件事终于结束了。”郑清心里为孟宛清庆幸之余也放下悬了半日的心,说完,又感叹道,“如此最好,若是闹得满城风雨纵然你是清白的,人言亦可畏。” 郑清的话简直说到孟宛清心坎里去了。 今日若真将此事闹大,便是查明真相,水落石出,但她今后走到哪儿都摆脱不了“盗卷”一事给人的印象,更有那等心思阴暗龌蹉的,认假作真,还以为那个孙正是“无辜”的。 况且武进也不会白白吃个亏,事后泼脏水肯定也少不了。 心绪起起伏伏,来来回回,孟宛清还是忍不住深吸了口气,今日,是她有失沉着,不够冷静,幸而他们几人一直拉着她,扯着她,不许她到堂上去闹。 若真去闹了,反而坏事。 思此,她转身郑重朝郑清等人深鞠躬,“今日之事,多谢你们了。” “嗨,说什么话。”李书见孟宛清愁眉尽展,也露出笑来,拍了拍她肩膀,“没事就好,也算你运道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换了旁人此刻怕是还闹上公堂了!” 周顾亦深有同感,“还是镇江王处事手腕老辣……” “该改口了。”郑清望向赵景行离去的方向,那儿,月色清明照人,“如今,他已是太后御封的摄政王了。” 摄政王三字一出,他们几人心底不禁又生出几分敬畏来。 孟宛清不知何思的默了会儿,向他们几个拱手道,“今日本该请你们吃顿饭,奈何这段时间阔别家中太久,想回去看看……” 明白她心里担心什么,郑清他们几人纷纷点头,“去吧,咱们几个还愁没时间一块儿吃饭么?” 见他们如此体谅,孟宛清本不是容易感性又触怀的人此时也不禁哑了嗓音,“多的话也就不说了,今日之情铭记于心。”说着又跟他们一一道别。 “孟洵。”在她转身那刻,郑清喊住了她。 孟宛清转身看向他,不知何事。 却见郑清从怀中拿出那枚灵符,若有所思若有所想的问了句,“这个……当真是你特意求来给我的么?” 他声音听似平静却有期待。 孟宛清顿了顿,原想将他瞒到底,到底还是有些不忍,却也没直言,只是轻摆首便算回答了。 郑清看到她的反应,初怔后惊,紧接着是从未有过的狂喜,那枚灵符也被他格外小心的握在掌心,生怕,生怕一不小心弄皱了了似的。 那是,她为他求的。 * 晨曦的第一缕光穿过云层照在枝头新结的桃花上,粉嫩柔软的花瓣还凝着露珠,更显娇柔。 孟宛清昨夜赶不及回去便先暂时回到书院里将行李收拾一二,差不到收到二更天才躺到床上休息,不过这一日经历了这么多事她纵是躺在床上也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睡不好。 没睡好的结果便是第二日醒来肿着眼泡,黑着眼圈,活像是书上写的索命鬼一般。 “戚,哥儿,你这是怎么了?”马三照着她的吩咐早就准备好马车,将车赶到角门处便进来接她。 孟宛清用力绞着帕子在脸上擦了又擦,“没事儿,就是昨个儿夜里没歇息好。”说着手中擦脸的动作停了停,转身看他,“最近府上可还好?” 会试的那九日她都不曾与他会过面,昨夜也没功夫聊这些,是以今日一见面她便急忙问起。 马三听了她的话后正准备说什么,可脑中又浮现秋桃之前嘱咐他的话,一时竟空张着嘴半天才回转过来却是改了原先想说的话,“恩,府上还好,虽然贺姨娘有些作妖,但秋桃姐还是能应付得来。” 这回复,孟宛清倒是信,倘若他说一切都好她才会起疑。 当然,她不会知道的是马三嘴里的话是秋桃教他那样说的,为的就是不分她的心,让她专心科举。 孟宛清听了马三的话后一直牵挂的心这才稳稳放下,待将帕子扔回铜盆时,望着盆中晃荡的水竟不由想起昨夜他离去时踏碎了一地的月色。 “哥儿?”见她发怔,马三一面将箱笼往肩上扛一面道,“哥儿,咱们现在出发吧?” 孟宛清轻揉了揉额角,“恩,出发。” “好嘞。”马三疾步走在前头,先将箱笼等行李一一放进马车,他手脚麻利,不多时便放好了然后撩开车帘请她进去,“哥儿,上来吧。” “恩。”孟宛清口中应了声在他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只是,人快进去时又回头吩咐了句,“去长安街西角胡同。” 外头,马三才准备赶马,听了她的话不由“啊”了声,“不回府上了?” “不回了。”孟宛清倚在车壁假寐,养养神吧,养好了神才好感谢那人。 * 长安街西南角,那一条熟悉的、静谧的、绿柳荫荫的街巷又再次浮现眼前。 不同的是,府内隐约可见的歇山转角、重檐重拱、绘画藻井、朱门红窗等都是按官员中的最高规格所来。 门上有金漆兽面锡环,屋脊用瓦兽,梁栋、斗拱、檐角则由青碧绘饰,这些都是权力的象征。 “哥儿……”马三远远瞧着“摄政王府”那几个字便吓的连马也不敢去赶了,轻问了句,“咱们,是要去那儿吗?” 孟宛清没回答,以行动表示,轻快的跳下马来顺便拂了拂衣上的褶皱,“我一个人进去便行了,你就在外头等我。” 马三自是没有异议,却还是好心提醒了句,“哥儿,听说进这些王府是要名帖的。” 他倒是长了见识,孟宛清对他笑笑,眼神清亮且自信,莫名就让人很放心。 放心吧,她进去,不需要名帖。 “什么?没名帖?”看门的侍卫一听直接用长矛将她叉出去,“没名帖你也敢来王府门口胡闹?!” “走走走!” 无论孟宛清怎么说都没用,她倒是没觉得尴尬想必不远处的马三正在车上替她尴尬。 第272章 好久 就在她琢磨着用什么法子进去时一辆华盖马车不疾不徐的行驶来,赶车的车夫只将腰牌亮给侍卫看了眼,侍卫便乖乖的让路为他敞开大门。 想必是很有身份的人吧? 正想着,马车已与她擦肩而过,孟宛清正想侧身让开时车帘忽然被撩开,然后,一双洁净修长的手从里伸出,“上来。” 孟宛清甚至都没瞧清对方长相略微犹豫了下便将手搭在那人掌心。 握住她的手掌稍稍用力她便蹬上去了。 “那个……谢谢兄台了……”孟宛清才说完待看清对方长相时竟怔在那儿了,微启的唇,含讶的眸,无一不在透露她见到他的惊奇。 反倒是沈如锡捧着手中茶盏,不浅不淡的对她笑笑,“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 孟宛清望着他佩戴的冠宇以及嵌在上面的硕大东珠,明润皎洁,光华流转,尽显天家贵胄的气派。 身上随意套了件深竹月色的常服,通身除了腰间坠了根金累丝镶珠石香囊别无饰物,不像与他同是皇子身份的沈曦沈治等手中又是戴着手串又是套满扳指。 原来真正的天家气派是不需要金玉来衬托的,他纵是身无一物,眉宇间的矜贵也掩藏不住。 沈如锡见她目光一直停在他腰间的香囊上,以为她感兴趣便取了下来,“这香囊周身由镂空的累丝花瓣组成,两面均有嵌珍珠花树,叶为点翠,边沿镶嵌绿松石珠一周。” 如他所讲,香囊上下均有丝绳及红色珊瑚珠为饰,中空,一端有一活动插钮,可启闭。 孟宛清见他认真讲解的近颜,竟有些不敢直视,大约这便是传闻中的天子威仪了。 “怎么。”见她又恭恭敬敬的将香囊递还给他,沈如锡略一挑眉,但笑不笑望着她,他不讲话的时候眼神漆黑深邃,却又不是那种以势压人的沉,几分温和,几分柔色,似迷了雾的夜色般叫人张望不明。 孟宛清只觉得他跟从前不同,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同,只将头垂的更低,捧着香囊的手势也更恭和,“殿下,我只是瞧着这香囊做工精致,很特别,所以多瞧了几眼……” “喊殿下,未免太生疏了些。”沈如锡眼中犹有笑意,语意却明确,“既然觉得有趣儿,便收下吧,当个小物件无事时拿来顽顽也好。” 这……孟宛清咂舌,神情也从方才的恭谨多了几分寻常的轻松,“这不大好吧……这香囊太贵重了。” “于你或是贵重,于我而言却与别的香囊没有不同。”他言语直恳,没有炫耀也没有刻意低调,不过说出事实。 孟宛清喜欢他端持中偶尔流露的这么一份直白,这意味着,他还是将她当做好友的。 “殿下,到了。”随从在外喊了声。 随后孟宛清便听见黎平的声音响起,“参见太子殿下。” 沈如锡掀开帘子时孟宛清还以为他要下去,谁知他却是喊她,“来。” 一声“来”似好友间般的招呼,自然又亲近,孟宛清彻底放松了冲他笑笑也不客气第一个下了马车。 “这不是孟公子么?”黎平见到她时多多少少有些惊讶。 孟宛清跟黎平经过之前那么多次的接触也算是“老熟人”了,看到他后无奈的耸了耸肩道,“本来想进来,但是没有名帖……” “想进来直接进来就是……”黎平说到一半似是意识到沈如锡也在这儿,不好太表现的跟孟宛清熟络,于是点到即止的对她笑笑。 孟宛清亦心照不宣的予以回笑。 沈如锡不动声色将他俩神色间的互动看在眼里,却是朝正殿方向望去,“不知赵大人可否在府上。” 其实黎平出来是想说赵景行不在,可看见孟宛清后不忍她跟着沈如锡吃闭门羹,于是私做主意,笑道,“在的,大人在三明轩下棋。” 三明轩是赵景行王府大小殿宇中其中一个位置罢了。 沈如锡闻言,轻点了点头,“那便打扰了,有劳黎都使带路。” “殿下客气了,这些本就是卑职应当做的。”说着黎平便开始为他们带路。 一路上竹影柳树,亭台楼阁,眼下正是初春二月间,园中桃花正开的灿漫,一株株,一树树,绮丽多姿,晨曦下犹如粉色霞光。 孟宛清见几个丫鬟正挎着竹篮在那儿采摘,将花瓣一瓣瓣摘进篮子里。 俗语说:“春吃花,夏吃叶,秋吃果,冬吃根。” 四叔莫非也应景摘花来吃? 黎平在旁将孟宛清好奇的目光看在眼里,见状不觉笑道,“那些花确是大人吩咐下去的,叫丫鬟们采摘枝上最嫩的瓣用以烹制。” 沈如锡随手折了根柳枝与黎平闲聊道,“武则天于花朝日游园赏花,令宫女采集百花,和糯米一起捣碎蒸熟,名叫“百花糕”,不知赵大人是否如法炮制?” 黎平听到武则天这三个字后不觉多看了沈如锡一眼,心里拿不定他是随口与他闲聊还是别有其它深意。 旁侧,孟宛清早已替他答道,“做百花糕有甚意思?依我说,还不如热水一过,酱、醋拌供,若嫌不够风雅也可滚汤,入少盐微焯,可作茶品清供,如此岂不妙哉。” “我倒没瞧出你还有此等风雅情致。”沈如锡不知褒贬说了声,明显是在与她开玩笑。 孟宛清闻言,嘻嘻一笑,同样也折了枝含珠凝露的桃花,“古人有见柳知春的说法,既然殿下已经折了柳枝给赵大人做见面礼,那我便只能退而求其次,送枝花给他了。” 见孟宛清跟沈如锡插科打诨,黎平方才紧提的心也稍稍放松下,也有心情在旁打趣道,“孟公子,这花可不能随便赠人啊。” 孟宛清就知道他要开这不正经的玩笑,她扬眉环胸,唇角翘起的笑竟比怀中桃花还俏,“黎都使这么说可就误会我的一番好意了。” “哦,是何好意?”黎平亦笑呵呵看向她。 “桃花意味着姻缘,我呀这是在赠你家大人一段好姻缘呢!”说到这儿孟宛清眼眸灵黠一转,却是趁黎平不经意将花扔到他身上去,顺便促狭了句,“不过我觉得眼下比起赵大人,黎都使更需要姻缘,你这么聒噪得找个人来好好管管你。” 这次,连沈如锡也被她的话逗的忍俊不禁。 孟宛清对上黎平被她调侃的半红不黑的脸止不住抚撑大笑,好不快活。 她笑起来时,眼角的光潋滟似凝在桃花上的露水,晶亮闪烁,微扬的唇淡粉色,一时竟不知是她唇更粉还是花瓣更粉。 第273章 多言 来到三明轩时,但见竹帘内,花木扶疏,树影摇曳。 赵景行身着一件家常的素色长衫坐在石桌前,孟宛清很少看见他穿这么素淡的衣裳,乌黑如墨的长发简单用木簪束起,颇有几分道骨仙风的意韵。 他手拈黑棋对局斟酌,神情专注之余更显眉目冷淡,可他长着那样一张好看的脸,纵然冷淡,也有种不可言说的撩拨。 “赵大人好兴致。”沈如锡走过去笑吟了句,“自己跟自己对弈。” 赵景行听到声音的那刻已将棋子落下,纵然未起身,也不失礼仪的回了声,“殿下今日好兴致,来我府上赏光。” 说话间,眼角余光在孟宛清身上一瞥而过,不露痕迹,就跟没看过般。 不知怎的,孟宛清莫名有些心虚。 她是不是不该这么光明正大的跟着沈如锡一块儿进来?太招摇了?可是过后细想了想,她又没当众喊他四叔,应当无碍吧? 正胡思间,赵景行已经请沈如锡坐下,亭中只有两个石凳,他俩坐了旁人自然是站着。 孟宛清昨夜没睡好,早上又折腾了这么会儿精神有些不济,她强撑了会儿见他俩全程闲谈反正没人注意她,于是悄不露痕迹的挪到栏杆处想在那儿坐着歇会儿。 “孟公子,你这是?”黎平才搬来椅子便看见孟宛清坐上栏杆,想提醒时已经来不及了,“那栏杆上的漆是新上的!” “啊?!”孟宛清反应过来赶紧吓的弹身而起,待她转身去看时,屁股那儿已经沾了好大一块红漆。 她顿时面红如朱,又是尴尬又是窘,两手又想捂上去又不想捂。 赵景行纵然面无表情看见她这一幅“火烧屁股”的滑稽模样眉目也不觉动了动,吩咐下去,“黎平,带孟公子下去换件衣衫。” “是。”黎平还算厚道,憋住笑没让孟宛清太难堪,领着她便下去换衣裳了。 只是孟宛清全程手挡在屁股那儿的样子未免也太好笑了。 沈如锡唇角浮起,过后,视线又落到下到一半的棋局上,只见右上角的白四子与左边的白三子是死棋,右下角的黑二子也是死棋。 他不觉抬眸望向赵景行,赵景行亦坦然看着他,漆黑的眼沉静笃定,那份沉静是历经岁月粹练风雨打磨才有的,而不是他这般少不经事的少年郎能轻易体会到的。 “四叔,有时候,我还真是羡慕你。” 一声四叔,道出了他对赵景行的敬仰跟崇敬。 赵景行听了他的话,又拾起一颗白子却没这么早放下去,一面思索如何解这死棋一面浅声道,“我赵景行不过一介莽夫,有何羡慕。” 莽夫? 沈如锡听见这两个字,面上浮起不浅不深的笑,“听母后说,四叔十二三岁便随父参军,我十二三岁的时候还在跟太傅练习如何写大字,学些纸上谈兵无甚用处的古籍。” 在他面前提起萧若秋,这位太子殿下是真无心还是有意。 整个大京国都知道萧若秋曾跟赵景行定过亲,不过碍于前者如今是太后娘娘而后者又是权倾天下的摄政王所以无人敢私议。 可却不代表这件事不曾发生过。 赵景行指尖那颗白棋还未落下,温润沁凉的棋子在他指尖把玩,“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说到这,指尖那颗棋子不紧不慢的落下,伴着他缓沉悠长的语调,“殿下终有一日会登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会登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沈如锡望着眼前这个年长自己十多岁已近而立之年的男人,岁月在他身上沉淀出坚毅勇猛,也锻造了宝剑般锋利的刀刃,像酿一壶酒,不知不觉间酿到极致,极具杀伤力。 扪心自问,若赵景行有心夺权,整个大京朝,谁又抗衡得了? “礼贤下士,圣人垂训;骄多矜尚,先哲所去。”沈如锡语气还是一如继往的和和,神色却正,双手持那支柳条递到赵景行面前,“还望四叔垂怜。” 赵景行望着递到面前的柳枝,半晌才默然道,“杨柳又如丝,驿桥春雨时……看来,又到了一季春雨时。” 沈如锡听了他的话,眉骨不觉凸起,轻震了几震,眼神执着的与他对视,他亦平静予以他回视,他不是不明,不过不想回应罢了。 “四……”他不死心,到底是年轻气盛,还不大沉得住气。 他还想再问一次,问四叔可愿垂怜辅佐。 “这桃花生吃也没甚味道,只可惜了这颜色,若研做胭脂多好。”孟宛清的声音于不远处响起,并不知道自己正打断了这边的谈话。 听见她已经换了一身清爽干净的衣衫,只是瞧着有上大,肩膀处下滑,如此松垮却更显衬其骨骼纤秀。 黎平跟在她身后搭腔道,“胭脂?莫非孟公子也搽那玩意儿?” 敢情他还记着方才她嘲他聒噪那仇呢,现下找着机会便挤兑她,孟宛清心里哼哼,嘴上不饶人的回道,“是啊,反正吃着也是吃了,不若研些胭脂来,省得黎都使不够用。” “我?”黎平就纳闷了,“这又与我有何干系?” 孟宛清忍笑一本正经道,“黎都使若不学会送胭脂哪里能讨到老婆……哎哟……”才说完便被黎平气的一巴掌拍背上,她嘴上叫痛脸上坏笑更明显了。 直将黎平又气又好笑,指着她笑骂,“好你个促狭鬼!” 他们俩说说笑笑,却未发现亭中气氛有些不大一样,没发现也不奇怪,赵景行与沈如锡皆是善于隐藏情绪的人,若非有意流露,谁又能从他们脸上窥探半分? “咦,你们棋还没下完吗?”孟宛清一过来便被棋盘上的死局吸引。 黎平看不懂这个只将才做好的四碟子桃花端上,“殿下,这是小厨房刚做好的,煎蒸煮炸,您要不要尝尝?” “也好。”沈如锡面色如常,丝毫看不出被拒绝的愠色,他温和有礼道,“待我先净个手再吃。” 黎平知他们贵人喜洁净,也没多问,将四碟子桃花放下便领着他去净手了。 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孟宛清若有所思的问了声,“四叔,你方才跟殿下闹了不愉快么?” 赵景行蓦然扫了她一眼,只字未言,眼神的淡冷肃意却是叫她知道她多言了。 这本不是她该问之事。 第274章 回应 孟宛清干咳几声,为自己缓解尴尬道,“没有,我只是看到你这棋下的有几分肃杀雷霆之意。” 赵景行仍旧没看棋盘,定定向着她,一语不发。 孟宛清被他盯的混身不自在,嘴上打着哈哈,两手垂着不是举起来也不是,就像身上凭空多了两件物什罢,自己都不知道拿它们怎么办,放哪儿都不合适。 只能摸摸鼻子又抻抻衣角,在亭子里转来转去企图转移他注意力。 她的做法果然成功,赵景行没在盯着她脸,可目光却疑窦的望着她身后,她不是已经换了件干净的衣衫么?何以那儿还有被漆染的痕迹? “四……” “你去找黎平再换件衣裳。” 再换一件?孟宛清莫名其妙盯着自己身上衣裳,“为什么啊?我这不是才换的吗?” 赵景行悠悠的盯了她一会儿,抬眸示意,“回头看看。” 回头?孟宛清满腹疑惑的回过头去扭着身子看,这一看没把她吓死,她她她……她屁股那儿怎么又红了?!她没坐那个栏杆啊? 正纳闷却见赵景行亦跟她一样看着她身后那处。 突然间,孟宛清脑中晴天霹雳……天啊!该不会是那个来了吧?! 见她神情怪异的捂住屁股还涨红了一张脸不好意思看他,在那儿扭扭捏捏跟个女子似的,赵景行最不喜她“娘态”,见状不由沉声道,“还不快去。” 孟宛清当真窘死了,一方面被他看见自己当场来葵水,一方面被他如此盯着竟觉得那玩意往外奔流的更快。 两只脚都不知该怎么安放了。 “我……我马上就去!”扔下无措的这么一句话,她慌慌张张的便跑了,跑还不忘捂住身后生怕他瞧见似的。 平日里甚少见她如此惊慌失措的模样,赵景行不由多看了两眼,待收回视线时却见青石砖地不知何时多了几滴鲜红。 疑似鲜血。 他正欲细看黎平已经过来了,“回大人,太子殿下方才说他有事先回宫了。” “恩。”赵景行早就料到刚刚的净手不过是借口,被他如此不留情面的拒绝,太子,到底是伤到自尊了。 黎平才说完便四下扫了一圈,“咦,孟公子呢?她也走了么?” 赵景行又在那儿自顾自的下起棋,算是回应了。 “这地上怎么有血啊?”黎平无意看到,甚是惊讶,那表情就跟这儿发生了血案似的。 赵景行无言瞟了他一眼,目光亦再朝那几滴鲜血望去,若有所思。 “这血?”黎平问的委婉,实则脑补了一出戏,“这该不会是孟公子流的……” “不是。”赵景行眉心不着痕迹的轻拧,缓缓将棋子抵在额角,闭眸凝思,声音有几分倦懒之意,“找几个丫鬟过来清理干净。” “是。” * 孟宛清是夤夜时分赶回的孟府。 经历了当着赵景行的面来“葵水”后,她整个心情都恹恹的,说不出的郁闷,又有些丢人,还怕被他发现,一整颗心都吊在那儿七上八下的。 待踏进孟府的门槛发现灯都熄了,周遭黑压压的一片,更是说不出的郁燥。 “马三,吩咐丫鬟过来点灯。” “是。”马三刚要去喊人四周的烛火霎时明亮,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只见周遭不知何时站满了丫鬟家丁,个个提着灯笼掌着烛火。 为首的,不正是阔别已久的荣管事么? 一看见他孟宛清就知道没啥好事,她不觉朝马三看了眼,马三知道自己对她有所隐瞒羞愧的不敢与她直视。 “洵哥儿,好久不见呐。”荣管事捏腔捏调的在那儿说了声,一幅来者不善的姿态。 孟宛清何曾怕过他,抬头挺胸,“是好久不见。” 荣管事正想接着往下说时却见她抬手做制止状,随后便听她懒散冷淡的说了句,“有什么事等我先吃饱再说,没吃饱说什么我也没劲儿。” 她到现在还空着肚子呢! 荣管事见她大难临头居然还有心思吃?也好,快“上路”的人不都有一顿吃的?思此,他阴笑了笑,吩咐下去,“来呀,为咱们洵哥儿好好准备一顿上路饭。” 上路饭?呵,这是特意说给她听的么? 孟宛清只当没听见他语中的诅骂之意,不忘邀道,“不若荣管跟我一块吃?” 荣管事闻言脸色都变了,勃然大怒的前兆。 孟宛清才不耐烦看小人在她面前跳脚,直推不客气的推开,向着里面便走去。 “劳烦让让。”马三也跟在后头推了他一把,紧随孟宛清其后。 直将荣管事气的怒上心头,他狠捏了捏拳头呵呵冷笑,“且让你得意得意!呆会儿看你怎么哭去!” * 孟宛清原是想先回西院看看秋桃的,结果回去发现灯火漆黑,一个人也没有,且又有荣管事特意安排在她身边监视的来旺,来旺一路催促她动作快些,早弄完早去荣熙堂。 荣熙堂。 难道林月娘又重新掌事了? 孟宛清不过随意想想,想想也知道不可能,林月娘不是贺姨娘的对手。 贺姨娘,再一次想到这个人,她倒是倍感意思,能在她不在府中的这些日子黑白颠倒翻云覆雨……她已经许久不曾碰见这么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了。 * 荣熙堂,哪怕已近深夜灯火通明。 孟宛清再仔细一瞧,八仙桌上菜肴丰富,有酒有肉,只是却无一人坐在那儿,倒有点鸿门宴的意思。 她才不管这些,径直坐下好吃好喝的享用起来,还不忘喊马三,“来来来,你也跟我一块儿坐着吃。” 马三倒是犹豫几秒,还是在荣管事虎视眈眈的目光里坐下去了。 这主仆俩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荣管事气煞,手掌用力一拍便吩咐下去,“来人,给我将洵哥儿还有马三捆起来!” 捆她? 孟宛清口中的饭菜还没吞下便有几个不长眼的粗使婆子上来钳制,她一左一右灵活闪过她们伸过来的肥手,然后伸出两手同时攥住那俩的胳膊,用力这么一拧,轻而易举将她们手臂给拧脱臼了。 “哎哟喂!”两个婆子叫的跟杀猪的一样……不,跟被杀的猪一样,嚎的满屋子的人心神俱震。 荣管事倒是没想到孟宛清年纪小小身手竟如此敏捷,有些惊怔。 第275章 客套 孟宛清将她手拧脱了,人还在那儿有滋有味的用着饭菜,抿着小酒,“有什么事就说吧,何故打打杀杀,我倒是不怕去见官,只怕有的人却不想家丑外扬。” 她的话的确切中要害,此事自然是不能闹到官府,能如何私下解决便私下解决。 现在的“孟洵”可不是以往那个籍籍无名的少年,如今既是孟解元又是春闱应试的举子,任何事涉及她都会引来格外的关注。 这可是幕后那人所不愿看见的。 荣管事亦知对付寻常人的那些手段对她根本没用,虽有些恼怒那些棍棒打不到她身上,却还是强压下了。 正事要紧。 “洵哥儿,你可知你做错了什么。” 做错什么?孟宛清及其讨厌他这一幅冠冕堂皇虚伪狡诈的模样,直接怼回,“荣管事,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我没耐心在这儿听你废话连篇。” 说完,将手中碗筷扔下便要离开。 知她不吃自己这一套,纵然当着众仆从的面给他甩脸子,这一时半会儿间荣管事也拿她没法子,只得紧咬后槽牙恨恨道,“洵哥儿年纪轻轻,心思却歹毒得很呐!贺姨娘才进门你便唆使方姨娘给她下咒扎娃娃、先后意欲毒害贺姨娘与夫人腹中的孩子,你……” “你说我唆使方姨娘。”孟宛清脸上的轻嘲之色覆上寒霜,眸光也清透犀利,直逼得荣管事心都有几分虚了,“怎么,方姨娘承认了?” 这一刻,堂内静的连针掉下去的声音都能听见。 荣管事有些鄙视自己竟连一小小少年的目光都有些畏惧,同时鼓起胆量跟她较量到底,“不错,她亲口承认的。” 马三在旁呸道,“荣管事,嘴长在你身上,你自然是红的说写黑的,黑的说成白的……” 见他不信,荣管事嗤笑,“不信?那就自个儿去秋梧院那边问问吧。” “诶,洵哥儿,洵哥儿……”马三才回过头便看见孟宛清大踏步的往秋梧院方向走去,愣了下也连忙跟上去。 * 秋梧院。 已经三更天了,院内却还点着莹莹烛火,似是知道有客将来。 孟宛清在院门口拦住了马三,“你在外等我。” 马三嘴巴动了动,原是想劝她别多心说不定荣管事是有意挑唆的,可看见她面若寒霜的表情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方姨娘,我是孟洵。” 孟宛清走到紧闭的门前轻叩了叩,声音平静如常,就像以往每次来找她一样。 屋内,昏黄的烛火透过屏风照在孟妤泪流满面的脸上,她嘴巴被塞住,手脚也俱被捆绑,躺在床上一动都不能动。 方姨娘静静看着她,还有她眼中闪烁颤动的哀求。 “妤儿,娘知道你想说什么。”良久,她才如此怅叹了声,随后拿起帕子轻柔的在她脸上擦拭着,“记得姐姐在时,待我很好很好,她是个心善之人从不为难府中的丫鬟小厮,还有我这个先她服待老爷的小妾……” 孟妤使劲眨着泪眼朦胧的眼,泪水一颗颗的往外滚落,似在恳求她回心转意。 “可姐姐……终究是太善良了……”回首往事,方姨娘发现自己心竟如铁石般再无多余的情绪,“她没有林月娘那般的城府心计,更因大意将她带进府来招惹了老爷……” 林月娘进府后,她便开始依附她,直到江姨娘出现,再到现在的贺姨娘。 她这一生都在别人的眼色下生存。 没有心计,没有手段,只能依附着旁人,她在这弱肉强食的处境下慢慢的磨掉了良心,唯一仅剩的柔善也只给了孟妤。 她的亲生女儿。 “唔……娘……”孟妤嘴里塞着布条只能艰难的发出声音。 可方姨娘主意已定,只嘱咐旁边的丫鬟好好看紧孟妤,随后整了整衣襟便从内室走出去了。 外头,樱红面色纠结的站在那儿,像在怔思什么,待看见方姨娘的眼神示意这才有些难过的上前将门打开。 门外,孟宛清已经枯等了一盏茶的功夫。 不知为何,樱红触到她乌黑明亮的眼眸竟有些不忍直视,只背过身,任由另一个丫鬟将她迎进室内。 “不必了。”孟宛清客气却也疏远的说了句,眼神从头到尾直视方姨娘。 方姨娘望着这个几乎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少年,她眉眼依稀有姐姐的影子,长相也偏秀柔,若是姐姐在世她命运也不会如此曲折吧…… “你来……” “方姨娘,我来是想像你确认一件事。”孟宛清眸底涌起漩涡般的黑色,暗流涌动。 她甚至不愿再跟她表面客套几句。 方姨娘知道从她选择站在贺姨娘那一边开始就意味着跟孟宛清成了对立的一面了,这个在深宅后院浮沉了半辈子的女子,自有一套明哲保身的生存法则。 永远依附比她强的人。 “不必确认了,我的确那么做了。”方姨娘平心坦白。 孟宛清眼角动了动,不过一个漫不轻心的动作,可谁又知道她中如山石劈裂般难受,“为什么。” 她的这句为什么不是问她为什么这么做,而是,为什么方姨娘宁可相信贺姨娘也不相信她。 难道真的只有贺姨娘才能保全她们娘俩吗? 难道在她眼是,她孟宛清便这么不值得被信任依靠么?! “洵哥儿,这一次跟以往都不一样了。”方姨娘面对她倔强的布满红血丝的眼,心下终是触怀,半是叹息的望向天上那轮满月,人都有悲欢离合,更遑论月有阴晴圆缺,“你可知,贺姨娘已说通你爹,待你爹明日办完差使回来便要惩治你。” 贺姨娘能劝动孟士宏想必也只有一个法子了。 孟宛清几乎是有些叽诮道,“她是不是跟姓孟的说,他当年害死我娘,若我有出息第一个便要对付他。” 方姨娘见她立时便猜透,也有些惊讶,“……是,的确如此。” 难怪荣管事方才待她全然不客气,府中一干奴仆也没有从前那般待她的恭敬。 全是些见风使舵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事到如今,孟宛清也懒去计较那些人情冷暖,只解下腰间那条佩戴了大半年的香袋,那是孟妤亲手为她缝制的,也是她初尝亲情温暖的滋味。 “物归原主。”说话间,她已将香袋递过去,“劳烦方姨娘将此物归还给妤姐姐。” 方姨娘没接。 孟宛清将目光移到樱红身上,神情萧冷。 第276章 主仆 樱红知道自己不该伸手去接,若是接过又意味着什么,可她便是身份低微也知道什么叫感恩图报,从前孟宛清帮衬过她们主仆多少次她都记在心里。 “洵哥儿……给我吧。”她斗胆不顾主子的意愿,伸手接过了。 孟宛清深看了她一眼,“多谢。” 马三虽候在院外可却全程看在眼底,世事多凉,便是向来和善温良的方姨娘也如此,该绝情的时候比任何人都心狠到底。 只可怜了洵哥儿,也不知她心里受了多大的伤害…… 夜风微凉,吹在人身上倒不觉得冷,孟宛清只觉得眼角有什么凉飕飕的。 “洵哥儿……”马三在旁不忍的喊了声。 孟宛清静默许久才反应过来似的朝他看了一眼。 望着她潮红的眼眶,马三震了震,那句“哥儿你哭了”终究没说出口。 * 天光初亮,紧阖了一宿的孟府大门也敞开来了。 但见孟士宏风尘仆仆的走进来,身后跟着几个随从小厮,或提着箱笼,或拎着包袱,或捧着盒子。他们手中有的是孟士宏的衣裳,有的则是他特意从外带回的礼物。 此次外出办差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他倒是尝到了久违的相思意。 “老爷,我们还是先去荣熙堂吧。”司林跟在身侧柔声提醒道,她头上的发髻已盘起,做妇人妆,此次孟士宏外出贺姨娘特意将她安放在孟士宏身边。 孟士宏既享消受了美人儿,对贺姨娘的体贴人意也更喜爱,他本是想先回相思阁看看贺姨娘,听了司林的话这才想起什么似的,正肃表情朝着荣熙堂的方向走去。 他们到荣熙堂的时候,里面已经站满了人。 坐在主位的赫然是已经显怀的贺姨娘,穿着一袭芙蓉色的缕金挑线纱裙,肤色莹润,杏水眼眸,通身都是温柔婉娴的气质。 颇有主母风范。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孟士宏见她非但没有因孕事憔悴反而更娇妍,心中如何不喜,如何不爱,直接忽略站在堂屋正心的孟宛清,越过她走到贺姨娘身边。 “这段日子身子如何了?”就跟初为人父那般,他执着她的手轻喃细语,温存关心。 贺姨娘亦眷恋的望回他,轻诉相思之意。 两人恩爱绵绵,倒将堂内其它人视若无物。 方姨娘坐在位上淡淡喝她的茶,她早就知道这个贺姨娘是比江姨娘林月娘还厉害的角色,她一进门便使连环计,先是让孟士宏加深对林月娘的憎恨,又让孟士宏误以为她想毒害她腹中子嗣,趁机夺了她掌家之权,到最后又以“误会”为由,将一切罪状推到洵哥儿身上。 是啊,若贺姨娘跟林月娘腹中的孩子都不复存在,那对谁又最有益呢? 如此毒辣的计谋,竟是那样一个看似温婉的人想出来的。 便是看惯了后宅争宠的方姨娘也有些不寒而栗。 “逆子,还不跪下!”跟贺姨娘亲热一番后,孟士宏没忘记正事,喝声朝孟宛清大斥了声,当众要她跪下。 孟宛清二话不说,直接跪下。 孟士宏本来有一肚子火的,看她如此配合乖觉倒也沉捺了些,却仍正肃道,“你可认罪!” 认罪?孟宛清事到如今都懒得跟他就这些无中生有的事上多做口舌,只说一句,“爹爹意欲如何。” 意欲如何? 贺姨娘随着孟士宏的肩朝那个少年望去,便是跪在那儿,气势也不输人,更难得的是事到临头还能如此镇定。 呵。 她朝站在旁侧的司林看了眼,司林会意,马上上前道,“方姨娘已经全盘托出了,自从夫人怀孕后你心中便一直愤愤不平,又唯恐她生下嫡子会威胁到你的身份。” “所以你处心积虑想要谋害她腹中的孩子。” “正当你准备动手时,贺姨娘进门了,碰巧她腹中也有身孕你正好一石二鸟,是也不是。” 都有方姨娘作证了,她说再多又有何用? 孟宛清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先看看孟士宏打算如何。 “虽说你如今在应试,可造下此等泯灭人性的罪孽,身为你爹我第一个容不下!”孟士宏装腔作势的在那儿扮演严父,“不过家丑也实在不宜外扬,我跟贺姨娘商量了下,还是先将你打发回庄子,其它的过后再说。” “我若不走呢?”孟士宏面无惧色的回了句。 孟士宏气结,没想到她居然敢当众反驳他说的话,正欲发火却听身侧贺姨娘不轻不重的说了声,“你若不走,怕是有人会先你而走。” 孟宛清目色凌厉的朝她看去,她亦无畏的给她回应。 彼此眼神对峙,毫不退让。 “你跟秋桃最是主仆情深,还有那个小丫鬟杏花,你也不想你造的孽报应在她们两个身上吧。” “……” 孟宛清一字一句的听她讲完,良久,才浮出几丝笑意,“贺姨娘当真好手段。” 连如何钳制她的法子都想出来了。 聪明人果然跟那些蠢货不同,段位都要高些。 “混账!你如何跟你贺姨娘说话的!”孟士宏如今最宠爱的便是贺姨娘,任何人跟她说话但有不敬他便严惩不贷,便是孟宛清也不例外。 孟宛清知道事情都到这个份上了,她既亮出了底牌,她也无惧亮出她手中的。 “爹爹,你要惩治我,怕是还得先过问一个人。” 孟士宏目瞪如炬,“可笑,我是你老子,我教训你何需要过问旁人的意思!” 孟宛清慢条斯理的从怀里拿出昨日沈如锡送给他的那个金累丝镶珠石香囊,此香囊纯金打造,又有绿松、珠玉做衬,何其奢靡。 “太子殿下已私下将我召为其麾下幕宾,爹爹便是要将我打发走,也不能就这么一声不吭的送走,好歹也要跟太子殿下通传一声吧。” 太子殿下…… 听到这几个字孟士宏赫然变色,马上定睛看去,却见她手中那个香囊精致华丽,果然是内造才有的上品。 他家孟府没有这个,长安街上便是金玉轩也没有卖这个的。 如此珍品,只有宫里才有。 第277章 去死 贺姨娘亦没想到她手里的底牌份量会这么重,再看孟士宏,他脸上分明有犹豫之色似在重新衡量此事如何抉择。 斩草除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她轻轻贴近孟士宏,在他感觉到她的靠近时在他耳边用何怅叹的声音道,“老爷,事已至此,你怕是更要除去哥儿了。” 孟士宏闻言猛得朝她侧目,似在凝思她话中语意。 但听她温软的足以令他提神醒脑的嗓音慢慢道,“哥儿如今搭上了太子这个靠山,老爷便是今日放了她,难道能保证她事后不会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 “老爷自问对她问心无愧,供她吃,供她穿,还供她念书科举,可她心中想的却是如何毒害老爷的子嗣好将孟府据为己有,她对老爷这般狠心绝意,说明她心里对老爷乃至是整个孟府都没半丝感情……老爷,你可别忘了她母亲当年是如何死的。” 如何死的。 孟士宏经她提起,脑中冷不丁打了个激灵,然后浮现那张与孟宛清何其相似的柔秀脸庞。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病逝的,实则呢? “房嬷嬷。”孟士宏眼眸深闭,再次睁开时一丝温情也无,有的只是赶尽杀绝的狠意。 孟宛清知道,贺姨娘的挑拨果然起了作用。 房嬷嬷在孟士宏的唤声中走出,有些怜悯又同情的看了孟宛清一眼,想当初,哥儿参加完冬猎回来时是何等的少年意气,混身通体俱是张扬自信。 而今…… “老爷,有何吩咐。” 这一刻在孟士宏眼里没有什么虎毒不食子,有的只是斩尽杀绝,“将那碗药端上来给哥儿喝。” “爹爹,我不曾生病。”孟宛清跪在那儿平平静静,没有濒临死亡前的挣扎。 当然,贺姨娘也没有放松,时刻警惕提神注意,生怕出了一丝纰漏。 孟府最难对付的人便是这位洵哥儿,若是除去她,别的人也就不足为惧了。 房嬷嬷听到要端药后神色都变了,似是有些惊诧讶异,可她不过一介下人,主子既然发话了她能不照做么?只能压下心里那股子良知,“诶”了声便走了。 堂中所有人都知道孟宛清并未生病,而孟士宏态度坚决非要她喝的想必也不过让人暴毙的毒药罢了。 “哥儿。”马三趁所有人心思都随着房嬷嬷拿毒药而分神时凑到孟宛清身边低声道,“呆会儿我冲上去钳制住贺姨娘,到时你逮着机会便跑。” 都到了这种山穷水尽的时刻了……难得他还有这份忠心。 可孟宛清是谁?但凡她还有一口气在便绝不会让身边人为自己受连累,更不会让他们跟着自己置身绝境。 所以,她听了马三的话后只是淡淡的,极淡的笑了笑,“不必。” “可是……”马三心急如焚,“他们是不会放过你的。” 正说话间,房嬷嬷神情恭肃的端着那碗药走进来了,随着她的走进,堂内所有人的呼吸也跟着轻了轻,似是怕用力一点都会不小心嗅进毒气。 贺姨娘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碗药,旁侧司林见状早就识相上前接过房嬷嬷手中那碗药。 孟士宏甚至都不给人劝他的机会,直接沉喝道,“来人,给我将洵哥儿绑住!” “是。” “你们让开!谁都不许碰哥儿!”紧急时刻马三手里也不知何时多了把匕首,明晃晃的闪着光,挡在孟宛清面前不让那些婆子近她的身。 尽管孟宛清面色一丝波动也无。 “大胆马三!”荣管家见他到这种时候还如此忠心不二的护着孟宛清,怒愤不已,直接吩咐下去,“来人给我将他制服带下去!” “是!”几个身形魁梧的家丁摩拳擦掌便朝马三围去。 马三眼中亦带着豁出去的表情,凶蛮可怕,“你们谁敢靠近哥儿我便要你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那几个家丁听了他的话又见他一脸凶相也有些被他的气势震到,可身后却响起司林尖锐的嗓音,“你们谁若不上便即刻乱棍打死!” 她话中的威胁又重新燃起那几个人的胆量,重重叠叠的将马三给围了起来。 就在这时,孟妤的哭喊声在外响起,“爹!不要啊!我求求你了放过洵弟吧!” 方姨娘听见她的声音脸色顿时不好了,又见贺姨娘冷冷冰冰的看了她一眼,心头骤跳,马上扶桌而起冲一直挡着孟妤不让她进来的樱红喝道,“不是叫你看好小姐么!” “我也想可是小姐她……”樱红声音亦带着哭腔。 再一看,孟妤手中不知何时拿着发簪抵在细嫩的颈脖上,泪痕涟涟,“爹,今日你若不放过洵弟我便即刻死在你面前!” “妤儿!”方姨娘见她颈脖间那一抹清晰可见的鲜血吓的人都快瘫下,紧忙上前紧声道,“妤儿!你在干什么!快放下!” “娘!”孟妤对外向来喊她姨娘,今日却哑意嘶声的喊了她一声娘,字字句句俱是哀求,“娘,我求求你了,你就劝劝爹吧,让他放过弟弟……” 弟弟二字传进孟宛清耳中的时候,表面平静,可谁都没看见她冷漠的眸中染了层水色。 面对孟妤以死相逼的维护,方姨娘不可置信之余心底有什么东西被深深刺痛,那是她一直以来没有跟缺失的,她往昔总是忧心孟妤为人太过软弱,却不知,原来她也有这般刚烈的一面。 “方姐姐养的好孩子,原来便是这样连父母之命也不听,一意违抗么。”贺姨娘轻声细语道,两手轻轻在腹间抚着,似是快要为人母般的仁慈。 孟士宏却被她的话激的肝火大恼,一个二个都是这么叛逆反骨!真当他这个一家之主还治不了他们不成。 只听“啪”的一声重响,他手掌用力拍在桌上,“既然你一心求死那便跟这个逆子一块去死!” “老爷!”方姨娘哀凄的尖喊了声,又见孟士宏铁面无情司林等人已经强制将马三制服,紧接着便要给孟宛清灌药,而门外赫然是孟妤以自残相逼的可怜身影,她一时觉得心头无限凄凉,朝着孟妤所站的方向便“扑通”一声跪下,几乎是从嗓音撕裂发出的泣声,“妤儿!娘求求你了!你放下戴簪子吧!娘求你了!” 第278章 客气 “娘……”孟妤泪眼朦胧望着她悲绝哀求的身影,握住发簪的手止不住的颤抖,胸口不止的起伏着。 “我求求你了,妤儿,我的好妤儿……”方姨娘撕心裂肺的跪伏在地,哭的混身震颤,仿佛孟妤眼前的所做所为是在生生的掏她的心肺,令她痛不欲生。 “妤姐儿……”樱红见方姨娘如此,又见孟妤泪茫茫的横着样,也在旁红着眼眶泣声道,“您就放下簪子吧……” “妤儿啊……妤儿……” 最终令孟妤松开手的不是方姨娘字字句句的啜泣,是旁边趁她分神上前狠狠甩了她几耳光的司林,司林将她几巴掌打的手中发簪掉落,随后便吩咐下去,“来人,将妤姐儿给我带下去!” “不要啊……贺妹妹……不……不要啊……”方姨娘满心惶恐的跪行至贺姨娘身边,泪痕满面的央求着。 贺姨娘只是轻睨了她一眼,扯了扯裙子,不愿被她沾上。 孟妤跟方姨娘等一行人被带走时,几个丫鬟婆子也分别摁住了孟宛清,然后司林便端着那碗有毒的药上前意欲强喂。 也就是在此时,一直跪在那儿缄默不语的孟宛清终于开口。 “贺姨娘,我这儿有个秘密,不知你可有兴趣听听。” 方才沈如锡送她的香囊并不是她最后的底牌,她真正的底牌便是她自己。 女扮男装。 如若她告诉贺姨娘她真实的身份其实是孟宛清,就等被自己的死穴被她牢牢掌握在手心,贺姨娘不像林月娘跟江姨娘那般只争方寸的无知妇人,她的野心,大得很,胃口同样也大得很。 如果贺姨娘知道她是女子,又有机会考取功名,还牢握她的把柄。 这样一个傀儡人儿捏在手里可不正合她意。 孟宛清知道自己这样做无异于自掘坟墓,可眼前的她别无它法,在不牺牲身边任何人的情况又达到自保,似乎,只有这个算不上聪明的主意。 贺姨娘在听了孟宛清的话后并没有马上表态听或不听,只深长的看着她,审视打量。 孟士宏却不耐烦了,“来人,直接灌药!” 眼见身边人一触即发便要强喂,孟宛清知道论心理战还是她赢了,她只能在最后挣扎的功夫大声道,“贺姨娘,其实我……” “孟大人今日好兴致,关起大门对孟公子用起家法。” 门外,一道谁也没有想到的声音便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响起,甚至孟宛清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这声音是……这难道是…… “哥儿!哥儿!”被软禁在浣纱院的秋桃也不知何时逃出来了,一看见孟宛清便扑上前狠狠推倒那些摁住她的仆妇,抱住她便放声大哭,“哥儿你没事就好!” “秋……”孟宛清怔怔被她抱着,直到许久才定下神来,明白自己这次是真的逃过了一劫。 贺姨娘望着眼前这个身材魁梧带着随行侍卫的的男子,朝孟士宏看了眼。 孟士宏又何尝不惊讶,连忙起身道,“黎都使?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黎平。 “奴婢知道哥儿被她们抓起来后想来救你却又不敢打草惊蛇,只能等看守我的人松懈些便逃了出去,原是想就近去找魏公子,谁知才出门便看见郑公子还有黎大人。” 听了秋桃的话孟宛清心有余悸之余更多的是一股难言的感动跟酸涩。 她伸手轻抚秋桃瘦了一圈的脸,连下巴都尖了,神色寡黄瞧着便知营养不良,这段日子也不知她在府上过的是什么日子。 “秋桃……”才说一句,她便说不出口。 秋桃同样含泪望着她,嗓子哑的不行,口中重复道,“哥儿没事就好。” 她们主仆二人死里逃生心有戚戚焉,另一端孟士宏面对黎平突然送上的请帖也甚是惊讶。 “这是……摄政王府的名帖。”孟士宏看着大红的名帖上烫金的字迹,顿时肃然起敬。 与黎平一同进来的郑清方才在路上便大致听秋桃说了事情过程,眼下四处找寻孟妤的身影却遍寻不得,心中忧思的过程对孟宛清的遭遇以及孟士宏的所做所为更是不耻。 “听闻孟夫人身体抱恙,不知这位又是哪位。”郑清明知故问,直指贺姨娘。 孟士宏见黎平在那里少不得说话客气,“这位是我新纳的小妾。” “既是妾如何坐在主母的座位上。”黎平跟着赵景行也有这些年了,虽是个大老粗现在也粗中有细,该看场合说话便如何说话,在不至于让孟士宏太掉面子的情况下讽刺几句,“孟府的家规应当不这么儿戏吧。” 贺姨娘知道黎平他们一来便坏了事,更深知此刻自己多说多错,唯有先忍下等下次机会再动手。 虽然,白白错失了这么好的机会。 心下何其不甘! “贺姨娘何以这么急着走。”这一次挡住她的却是孟宛清,她边伸手边用另一只手接过黎平手中的帖子,那是赵景行亲笔邀请她去他府上参加宴席的名帖。 贺姨娘知道她不会这么轻易让自己走,于是假意露出痛楚表情,“老爷,妾身腹部有些疼……” “来人,还不快将贺姨娘扶下去。”孟士宏如今对她真是迷了心窍,她的一举一动他都关心的不得了,这是在从前几位妻妾身上不曾有过的。 “怎么,姨娘身子不适?”孟宛清说完突然伸手便要替她把脉。 贺姨娘怔愣片刻下意识反应过来便要抽手,更假意吃疼道,“哥儿这是做甚……” “哥儿难道不知我们姨娘身怀六甲?动手竟如此粗鲁!”司林护主,推开孟宛清便要将她与贺姨娘隔开。 秋桃自然不会看着她推开孟宛清,在她伸手的那刻便径直用肩膀将她撞开了,同时正声道,“大胆!哥儿也是你这个奴婢随意推搡的!” 黎平见秋桃形容憔悴却还不忘忠心护主,不由想起方才在半途碰见她时她泪流满面想要寻人救孟宛清的表情。 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 “孟大人,你家的家规黎某还真是看不懂了。”黎平再次开口,只是这次相对上一次更不客的了些,他指着心有不服的司林,“一个小丫鬟也敢对少爷言语顶撞如此不客气?” 第279章 哭声 孟士宏被他怼的脸上青白一片,可是又碍于他官位大自己一阶,且背后又有赵景行这个靠山,虽心下不爽却也顺着他的话呵斥司林道,“没规矩的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还不快滚下去!” “是妾管教不严,让她在哥儿面前轻狂了。”贺姨娘正想找借口下去,眼前正好便有,她给了司林一个眼神便假作生气,“还不快退下没的惹老爷哥儿生气。” “是。”司林在贺姨娘面前向来听话的出奇,马上偃旗息鼓。 可孟宛清哪里会这么轻易放她们走,将手伸出便挡住她们眼前的路,司林更欲发火贺姨娘却眼里心快反应过来,用胳膊撞了司林一下意图将她手中那碗毒药撞翻。 可是,为时已晚,那碗药已被出手更快的孟宛清隔空拦截了。 她夺过药碗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它递到秋桃手中,然后掸了掸刚被弄皱的衣衫,笑吟吟对黎平道,“黎都使,我这儿有个故事,不知你可有兴趣听。” 黎平与孟宛清相识也有段日子了,多多少少也了解她的禀性跟她字里行间的意思,当下顺着她的话接道,“自然洗耳恭听。” 接下来,即便在孟士宏阴沉的脸色还有贺姨娘暗藏尖锐的眸光里,孟宛清还是一字不落的将从她此次返回孟府后的事一字不落的说出来了。 她是如何被“污蔑”又是如何莫名背负那些“罪状”的。 “其实,想知道整件事到底是有人蓄意谋害,还是真如我所为,很简单。”孟宛清说着说着便走到贺姨娘面前,目光直撞上她,“劳烦贺姨娘将手伸出。” 她这是要给她把脉。 贺姨娘还未有所反应司林倒是护主心切,冲到她面前挡在孟宛清面前,“你想干什么!” 孟宛清不过轻飘飘横了她一眼,马三便立刻上前将司林揪到一边,任由她如何愤怒咒骂也无用,因为她的嘴已经被堵上,手脚也被捆绑了。 “洵儿!”孟士宏见她对自己爱妾如此蛮横无礼自然不会坐视不管,上前便训道,“贺姨娘好歹也是你姨娘,你如何……” “姨娘?”孟宛清字字凌厉的回应他,“她便是姨娘在我这个嫡长子面前也只是奴才!” 黎都使闻言不由在心内大叫了一声好! 说的对极了,时下姨娘身份卑微得很,不过半个奴才,在主子面前有什么体面可言。 孟士宏被方才孟宛清说话的言语跟气势震了半晌,眼前这个看似弱秀的少年当真是当年那个只会躲在姐姐身后偷哭的男孩么?! “他”什么时候有了这等强硬慑人的气场?! 趁他怔愣间,孟宛清也不管贺姨娘愿不愿意直接就粗暴的拽过她的手,贺姨娘自然不肯就范,然而她忽略了身旁还有一个黎平,黎平不过在她肩上轻点几下,她整个人便被定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孟宛清当众替她把脉。 “妊娠初时,寸微小,呼吸五至。三月而尺数也。脉滑疾,重以手按之散者,胎已三月也。脉重以手按之不散,但疾不滑者,五月也。” 在贺姨娘强作镇定实则心如鼓捶的慌措中,听到孟宛清不疾不徐的一番话。 孟士宏面色吃惊,“你何时会把脉了?” 孟宛清没回答他而是凛然直视眼含恨意对视她的贺姨娘,“我方才,似乎没在你脉中把到寸脉。” “什么意思?”孟士宏与黎平同样疑问。 贺姨娘不由自主的深呼了一息,旁边不远处司林已经在那儿奋力挣扎了,想过来阻止这一切。 “意思就是。”孟宛清伸出右手的食指中指与无名指缓声道,“若妇人有孕,从“尺”至“寸”如行云流水,依次跳来……” 黎平顿时反应过为,“若反之呢?” 孟宛清没说话倒是将孟士宏惊的两边太阳穴突突直跳,青筋亦毕露,却是朝孟宛清所站的位置跳脚骂道,“混账东西!你在这儿胡说八道什么?!” “若你不信,尽可请大夫过来把脉。” 孟宛清的话才说完,门口便响起房嬷嬷的声音,“老奴已经将白大夫请来了。” 白大夫? 贺姨娘尖锐的剜了房嬷嬷一眼,房嬷嬷却是低过头去不看她。 果然墙倒众人推。 在旁人眼中房嬷嬷许是墙头草般随意背主的玩意儿,可孟宛清却觉得她很识相,能审时度势也不失为一个聪明人。 总比那起子到了如今还痴心妄想贺姨娘能返回一局的蠢材们。 孟士宏也没想到说大夫大夫就到,既然大夫到了他总不能将人赶出去况且他心底认定孟宛清方才全是胡说八道,有心证实,将白大夫往里请道,“大夫,有劳了。” 就在白大夫快要走近贺姨娘时,贺姨娘却径直往地上一跪,未语泪先流。 这又是怎么了? 孟士宏惊震不已。 “宏郎……”贺姨娘抬起泪盈于睫的双眸,唇瓣直抖,“妾……” “你这个天杀的小娼货!”就在孟宛清冷眼旁观贺姨娘的惺惺作态时,林月娘不知何时冲进来,披头散发不顾仪体的抄起双手便往贺姨娘脸上扇去。 “啪啪”几声,直打的在场所有人都懵了。 孟士宏第一个反应过来便要替贺姨娘打回去。 可林月娘卯足了劲儿的疯癫状竟将他撞的一个踉跄,而她自己挺着大肚子便跟贺姨娘在那儿撕打起来,边打边骂,“你这个黑了心的狐媚子居然敢对我腹中的孩子动手!看我今日不活活撕了你!” “你们还愣在旁边做甚!还不快将这个疯女人拉开!”孟士宏反应过来便朝一边傻站着的下人道。 荣管事懵了一阵子才上前意欲拉开林月娘,谁知林月娘朝他脸上也扇了重重一耳光,恨意切牙,“荣管事!我自问待你不薄,你竟跟这娼货一块来合计我谋害我腹中骨肉!” 眼见现场陷入混乱,黎平大喝一声道,“都给我安静!” 他这中气十足的呼喝声成功令现场安静不少,却仍夹杂着林月娘怀恨的咒骂以及贺姨娘抽抽噎噎企图软化孟士宏的哭声。 第280章 心窍 “宏郎,你听我说……”贺姨娘如何肯放过这个自证亲白的机会,跪上前便抱住孟士宏的双腿哀哀凄凄的哭,“孩子是在你去登州办差事时掉的……” 孟士宏满面惊震,“为何会掉……” 此时所有人不得不佩服贺姨娘的手段,她只是维持环抱孟士宏双腿一言不发的流着泪,又无声凄然的环视了众人一眼,然后突然就要跑去撞柱。 偏偏在快撞上的那一刻昏迷过去,也给了孟士宏抱住她阻止她的机会。 “孟大人……” “黎都使!”孟士宏今日当着外人的面出了这般丑面上自然搁不住,又被贺姨娘刚刚那梨花带雨的模样蒙骗过,此刻拿出主人的姿态,“今日之事乃孟府家事,还望黎都使务要插手。” 黎平一听便皱眉。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孟宛清在旁凉凉道,“若我不同意呢。” “你!”孟士宏本来对孟宛清满肚子的怒火,觉得这个“逆子”越来越不受控还天生反骨,叛逆得很,当下便破口骂道,“你给我滚下去!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方!” 孟宛清无惧他拿出一家之主的威严,冷酷回应道,“爹爹或许觉得今日之事乃家事,可在孩儿眼中,此事怕是得见官府。” “见官?!”孟士宏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你这个孽子究竟想干什么?是嫌我脸丢的不够么?!” “难道爹爹的脸面竟比孩子的命还重要?”孟宛清明知故问,用惊诧受伤的表情道,“刚才爹爹分明是目睹了贺姨娘如何指使她丫鬟强灌我毒药。” “毒药?!”便是在侧旁听的黎平也大吃一惊,不可置信,“孟大人你竟……” “胡说!”孟士宏自然不会承认,他涨紫了一张阴沉的面皮气的咬牙切齿,“孟洵!休得当着外人胡言乱语!” “既然爹觉得我是胡言乱语,不若让白大夫当众验验这碗药不就成了……亦若是……”孟宛清眼角冷冷扫到贺姨娘身上,“让她喝下这碗药。” “够了!”孟士宏气的够呛,强自忍耐着怒火质问她,“你究竟想怎样!” 孟宛清心平气和,“孩儿要的很简单,不过一个公道。” 眼看孟士宏又要发火咆哮。 孟宛清赶在他之前道悠声道,“还望爹爹息怒,孩儿也不是那等蛮横无理之人,爹爹既想息事宁人孩儿也不会故意跟爹爹作对。” 见她肯退步孟士宏脸色才缓和了些。 只是,孟宛清又紧接着开口道,“孩子这儿有两个选择,还请爹爹替孩子选一个。” “……” “一是带贺姨娘见官,反正这碗药乃至堂中诸位奴仆俱是证人,严刑之下必有真相,孩子就不信治不了她的罪。”说到这,孟宛清话峰一转,缓和了不少,“第二个选择便是让她当众喝下这碗药证明无毒!” 便是一直镇定如贺姨娘此刻听了孟宛清的话也忍不住混身寒栗。 她知道孟宛清不好对付,却没想到她不仅如此棘手该狠心时也完全不手软,不像个十几岁的少年郎。 “孟洵!”孟士宏当真怒了,火冒三丈,孟宛清一而在再而三的当着众人的面不给他台阶还要将家丑外扬,他如何能容忍,当下手指她怒吼道,“你若执意如此别怪我将你逐出家门!从此孟府再无你这个儿子!” 黎平跟秋桃等人闻言俱是一震,贺姨娘心亦稳了稳,还好,还好孟士宏是站在她那边的。 孟宛清见孟士宏脸上那一幅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的表情便在心内冷笑,难道他以为她稀罕这个藏污纳垢薄情寡义的孟府不成? 可即便她不稀罕,孟府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也是她跟洵弟的! 其它人休想染指!便是孟士宏也不行! “爹爹当真要将我逐出孟府?”孟宛清做惊讶状,似乎有些后悔不该如此忤逆。 孟士宏以为她被威胁到,继续强硬道,“不错,孟府再容不下你这般逆子!” “是么……”孟宛清口中喃喃自语道,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原地转着走了一圈后才重新面对孟士宏等人,像是下了极大决心做了重大决定般正儿八经道,“既然爹爹都要将我赶出孟府了,你先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你……”孟士宏瞳孔骤紧,厉声道,“你想做甚!” 孟宛清朝宫内方向拱手拜了拜,高声道,“孩儿要告御妆!” 孟士宏气的人都站不稳了,幸好荣管事上前扶住,“你……你要告什么!” “一告你为父不慈,我娘才死便将我与长姐赶到穷乡僻壤的庄中,受尽刁奴苛待。二告你为夫无情,连我娘的丧期都没过你便续弦!三告你治家不严,宠妾灭妻,嫡庶不分!奴大欺主,漠视家规!四告你不守礼法,先帝驾崩天下缟素,你倒好,竟在国丧期间跟贺姨娘珠胎暗结,你眼中可还有身为朝臣的纲纪伦常!” 孟宛清字字铿锵,宛如金石振聋发聩,直讲的满室鸦雀安静无声。 孟士宏被她数出如斯罪状,一口气倒吸于胸,惊怒之余竟多了几分未明的心慌跟惧意。 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个少年郎再不是那个任人掌控命运的无知小儿了。 “老爷!”在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的时候,贺姨娘冷静出声道,“既然她先不仁,你也不必再对她仁慈下去。” 什么?孟士宏还沉浸在刚刚孟宛清掷地有声的那番话中恍若未闻。 只见贺姨娘骤然冲到他身侧紧紧攥住他的手臂低声道,“一不做,二不休,反正现在也是在孟府便是将她除去又有谁敢多言?便是黎大人在此又如何?大不了连他一起做掉便是!” 贺姨娘的话无疑让孟士宏趋近分神的脑中定了定,他不由狠下心肠的想了想,随后,看向孟宛清等人的目光也变得狠辣。 “孟大人莫不是要一错再错下去!”黎平于战场混迹多年,会看不出一个人眼神透露出的杀意么,他原本还敬着孟士宏是朝廷命官,奈何他鬼迷心窍竟被一个小妾挑唆的罔顾仁义礼法,“如若孟大人真要做傻事就别怪黎某不客气了!” 他可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有数位亲侍。 孟府这些手无寸铁的家厮可不是那些战场杀敌的士兵们对手。 他若真一时迷了心窍做出蠢事,他亦不会对他客气! 第281章 送命 “来人,将火铳拿来。”事情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孟士宏也无回头之路了,况且,他心中隐隐有预感,若现在不除掉脱离他控制的“孟洵”,迟早要成他的心头大患! 黎平一听“火铳”二字神色俱变,肃声道,“孟大人,宫中明令禁止民间严禁私藏火铳,你身为朝廷命官竟知法犯法。” 孟士宏对他的指责视而不见,直接吩咐下去,“荣管事,你带人将荣熙堂围起来一个人也不准放过!” “是!” 场中的局势悄然变化着,不利的那一方显然已经指向孟宛清等人。 她漠然瞟着周围越来越多将她们包围起来的家丁,还有受令前去库房拿火铳的小厮,眸光转了转,却是向着所有人都没留意的林月娘望去。 方才她跟贺姨娘厮打了一阵后早被人拉扯开,又在孟士宏威胁呼喝下不敢妄动,可即便如此也掩盖不了她想置贺姨娘于死地的狠厉表情。 她长袖掩盖的手中,分明攥着从鬓间拔下的簪子,若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那尖锐的一端正对着贺姨娘方向。 “老爷,火铳拿来了!”只听门外一阵脚步声向,数位小厮手持火铳涌了进来将她们团团包围,枪口正对着孟宛清她们。 若没有火铳,他们根本不是黎平还有那几个亲侍的对手。 可有了这擦枪走火的玩意儿,黎平亦心知今日恐怕难逃一劫…… 孟士宏见小厮们拿着火铳进来心也安定不少,那种不做不休的想法也更坚定,他张嘴便要吩咐下去要他们开枪! 便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孟宛清伸腿故意在林月娘脚下绊了下,林月娘整个人身体失重向前扑去,惊叫之声尚未发出手中的发簪便在她反应之前准确无误的扎向贺姨娘。 贺姨娘骤临意外,便是反应再快也躲闪不及,只听一声惨叫夹杂着飞溅出的鲜血,惊的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 只见林月娘手中那枚发簪不偏不倚刚好扎进贺姨娘胸口,一时,鲜血如瀑,腥气蔓延。 连孟士宏都看呆了。 林月娘本人亦吓的魂不附体的怔在那儿,满目惊措。 彼时,孟宛清清冽如水的声音在旁凉凉响起,“母亲,你好生糊涂,你伤了爹爹最心爱的小妾,来日待贺姨娘伤好定饶不了你!”言罢,蛊惑般又补了句,“还有你腹中的孩子。” 是啊…… 林月娘止不住的颤抖中仿佛想到被软禁在浣纱院时那一碗碗送进来美其名曰给她滋补的“毒汤”,她起初不信的,若不是秋桃当着她的面喂给了猫儿吃,那猫儿登时两眼翻白死在了她面前。 “老爷……老……”贺姨娘骤然遇袭,也受到了惊吓,更多的却是对于求生的本能,她转身死死抱住孟士宏的衣袍近乎撕吼的喊道,“快救我!救救我!” 孟士宏亦从状况中回过神来,面色阴沉至极,当下便要将贺姨娘扶起来顺便扬起手便要给林月娘一耳刮子。 可他低估了一个即将为人母的女子力气,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便是不为自己林月娘也要为了腹中的孩子拼死一搏,她不可能也绝不过再放过贺姨娘让她有机会在日后来毒害她跟她腹中的孩子! “你这个贱妇!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霎时,林月娘如中邪了般疯狂抽出刺进贺姨娘胸口的发簪,然后反反复复朝着那里再刺进去。 贺姨娘的惨叫声几乎撕裂所有人的耳膜。 无论孟士宏如拉拽踢踹也撼动不了林月娘半分,她卯足了劲两眼杀的腥红,满心满脑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要将这个曾有意谋害她的女人弄死! “你们还愣着做甚!还不快给我将这个疯女人弄开!”反复戳刺中,鲜血不断飞溅出,有的甚至还喷到孟士宏脸上,他渐被林月娘脸上的癫状吓到,竟松开了护在贺姨娘身上的手,他惜命的很,哪里会为了一个妾伤及自己。 也就是趁着在场所有人心神分散时,黎平一个眼神下去,几位亲侍上前便夺下小厮手中的火铳,眨眼便让劣势重回优势,主宰全场。 “啊啊啊…………”贺姨娘接连被林月娘扎了那么多下,吓的魂魄俱散,拼命想抓住身旁人可每个人都怕被她抓到躲的老远。 到最后,他们竟眼睁睁看着林月娘将贺姨娘刺死。 鲜血淋漓了一地,惨烈的颜色刺激着每一位在场人的眼睛,便是见惯杀戮的黎平亦不住拧眉,太惨了。 “姨娘!”一直被捆绑的司林拼了命的剧烈挣扎,终于挣脱出扑上前便抱住贺姨娘血染的身子撕心裂肺痛哭出声,“姨娘!!!” 林月娘手中还维持着举起发簪的姿势,脸却惨白惨白,就这么僵在那儿跪了会儿竟昏厥过去。 司林见贺姨娘眼睛慢慢不甘含恨的闭上,怒涌的恨意使她失了理智只想要林月娘一命抵一命,也要以同样手法让林月娘为贺姨娘陪葬。 孟宛清哪里会让她如愿,一脚便将她踹的老远,同时沉声吩咐,“来人,将贺姨娘的尸体搬出去处理了,再将这个司林毒哑发卖了,越远越好。” 她这一声喝令像醒神的冰水般浇到众人混乱的脑中,有些人还在犹豫,有些人迟疑着开始行动,有些人则左顾右盼等待着。 “老爷!”荣管家见贺姨娘就这么死了,恼她无用之余也不忘借此继续煽动孟士宏的怒火,“你可不能让贺姨娘如此白白的送了条命啊!” “荣管家所言极是。”回应他的却是孟宛清,她那双黑漆漆幽深的叫人胆寒的眸正一动不动的凝着他,开口时,声音却柔若春风,“爹爹,荣管家竟敢当众谋杀贺姨娘,必须将他绳之于法交给官府才能还贺姨娘一个公道。” “什么?!”荣管事万万没想到她竟如此黑白颠倒。 孟士宏亦身形俱震,警惕防备的望向她。 只听孟宛清不紧不慢绕着众人身边走了一圈才道,“爹爹亦不想此事闹的人尽皆知沸沸扬扬吧。” 言外之意,主母杀小妾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好听的事儿。 像这种治家不严的事,身为家主的他必会被弹劾,到时可不是孟府清誉受损的问题了,连乌纱帽都要丢! 第282章 不惊 “还有这几位私藏火铳心怀不轨的小厮……”孟宛清一一走到他面前,欣赏他们脸上恐慌失色的表情,“明知朝廷禁止民间私藏火铳,你们却还知法犯法,我爹爹为官十多载,最是刚正不阿,别说你们是孟府的家私,便是他亲生的儿子他也会亲自将你们送进衙门听候发落!” 黎平听到这当真忍不住在心内大赞一声。 好个“孟洵”,寥寥数句便将看似复杂的事处理的利落简单,还顺便将眼中钉一并除去,既给了孟士宏台阶颜面,又巩固了自己身为孟府嫡长子的权威。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孟士宏纵然面色几分僵硬几分难看,也不得不默认了。 难道真要将自己的官途跟孟府声誉葬送?! “那就劳烦黎都使了,呆会儿你离去时顺便将那几个有罪的小厮一并带去,送到衙门。”说着,孟宛清朝他规规矩矩的鞠了一躬,“我爹爹才痛失爱妾,正伤痛,怕是没法去官府走一遭。” 黎平自然明白她言外之意,含笑拍拍她的肩,“放心,我自然知道该怎么办。”言罢,凛然朝那几个小厮望去,吓得他们缩脖子抖肩瑟瑟发抖,“来人!将他们统统带下去!” “是!” 眼看着贺姨娘的尸体、司林还有那些刚包围过她们的小厮一个接一个的被带走,堂内顿时空出大半。 人少了,屋子瞧着也空多了。 “房嬷嬷,母亲就劳烦您带回浣纱院找个大夫好好看看了。” 接到孟宛清的吩咐,房嬷嬷哪敢怠慢,立时应道,“是,老奴这就去办。”一面回,心里一面琢磨着,哥儿说将夫人带回浣纱院,这是要继续软禁她的意思了? 林月娘一走,屋内剩下的除了那些丫鬟婆子便只有孟士宏跟孟宛清“父子俩”了。 孟士宏表情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憋闷,郁卒,还有强压按捺的不满跟肝火。 唯独没有丧失受妾的伤痛。 果然是个没心没肺薄情寡义的男人。 “马三。”孟宛清一声令下,目色凌厉的扫了那些丫鬟婆子一眼,“叫人牙子过来,有卖身契的发卖了,没有的统统遣散。” “哥儿饶命啊哥儿!”那些吓的直哆嗦的丫鬟婆子们一声接一声的哭嚎起来,吵闹得很。 马三手里还留着一把火铳,闻声朝着天际便开一枪,震烈的巨响吓得她们不敢再哭喊,泪眼巴巴的跟着他往外走。 “今日之事,若有人敢对外泻露半句。”在她们脚快要跨过门槛时,孟宛清纵是背对着她们那股迫人的气势仍旧,“我有一百种法子让你们难逃干系。” “……” “千万别心怀侥幸,你们呆会儿每个人要签一份认罪书才能离开孟府。” “……” 到了此刻,那些丫鬟婆子心里才真正服了这位平日看似不声不响,一出手便是雷霆手段的哥儿。 “他”哪里像外表那般秀柔清和,分明是个活阎王! “秋桃。”孟宛清将最后留在现场的秋桃唤到身旁,吩咐下去,“妤姐姐跟方姨娘还被关着,你去将她二人放出来,顺便跟马三一块儿再找人牙子买批新的丫鬟小厮进来。” “是。”秋桃到了此时替孟宛清提起的心才稳稳落下,眼中潮潮的,既是感动哥儿终于长大能撑门业掌家事,又欣慰于她手段的凌厉跟果决。 秋桃走后,屋内便只剩下孟宛清跟孟士宏二人了。 孟士宏用一种陌生到有畏色与怒色的目色看着她,她亦予以回视,却是恭恭敬敬道,“爹爹,恕孩儿不孝,方才越矩了。” “呵,你还知道越矩?!”孟士宏正想冷嘲热讽一番回去,却见她眸色冷凝的跟结了霜的月一般,明厉的令他心头一颤,一时沉下脸来不再说话。 孟宛清言语还是保持对他的尊敬,“眼下母亲的身体不宜掌握家事,方姨娘为人心细,让她照料母亲最合时宜。” 孟士宏闻言警惕视向她,“你想做甚。” 他以为她想趁机夺了掌家之权。 孟宛清知道孟士宏的脾性跟自大,在他眼里除了他自己没人再有资格掌管府中的一切,而她目前不愿将彼此关系搞的太僵,因为时机尚未成熟,所以她提议道,“妤姐姐这几年跟着方姨娘学了不少掌家要领,在母亲身体未痊愈前交由妤姐姐是最合适不过了。” 她竟没有争权? 孟士宏讶诧之余心情也好了不少,看来她心里对他这个爹爹有所畏惧的,知道尊他敬他。 “方才黎都使送来了摄政王府宴请的名帖,不知待那一日,爹爹可愿与我同去?”孟宛清知道如何字字句句正中他下怀,说到他心头上,又平息他的怒火与肝恼,“孩儿虽然参加过不少世家王府的宴席,可没有爹爹在旁引领孩儿心里总有些忐忑,上不了台面。” 见她对自己态度又是如此恭敬,又是如此殷勤有做错事后的讨好之意,孟士宏面露讥色虽有不屑却还是淡淡应了声,“你有自知之明,甚好。” “爹爹说的是。” “也罢,你若在外失状丢的也是我孟府的颜面。”孟士宏心里明明动意的很表现的却很勉为其难,“我便与你一同去。” “是。”孟宛清又朝他深深作了一揖,唇角凉勾。 * 孟府的“风波”便这么波澜不惊的过去了。 听闻那几位私藏火铳的小厮被送进官府后没几日便在菜市口处斩了,而孟士宏公私分明没有偏袒的态度以及处事的公正也引来朝堂上下一致的赞扬。 听说太后娘娘还召见了他,还赏了不少稀罕的东西给他。 孟士宏仕途多年政绩平平却因此事获得空前的注目,一时春风得意神清气爽,待孟宛清的态度也和缓多了。 孟宛清除了那日露出的凌厉“锋芒”,此后恢复恭敬听话的原样,既看不出贺姨娘所说的对孟府深藏的恨意,又瞧不出霸夺孟府家财权力的野心,渐渐的,孟士宏也就稍安下心,虽则如此他还是私底下着人打听有没有适合的女子,这掌家之权总还得落在他的人手中才放心。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眼下满京城最热闹热议的便是摄政王府的百花宴。 第283章 百花 听说此次百花宴京中大半权贵都来了,从皇亲国戚到王侯将相,便是太皇萧若秋虽未亲临也派人送了上百株御花园中品种名贵的牡丹芍药前来应景。 摄政王府孟宛清非第一次来,却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它权倾朝野下的花团锦绣。 站在宏伟壮丽的府邸外,望着朱红的大门以及盘踞在两侧的铜鎏金狮子,一雌一雄,形态威猛,还有那黄琉璃瓦重檐歇山式屋顶,四角攒尖顶,正中有鎏金宝顶,象征着权力的最中心。 “哥儿,怎么了?”马三望着陆陆续续锦衣华服进入的贵人,不由出声喊了喊站在原地凝神的孟宛清。 孟宛清亦渐渐收起思绪,撩起衣摆便往里走,“听说,今日庆喜班也会过来唱戏。” 庆喜班?马三挠了挠脑袋,似乎在哪里听过? * 众所周知,摄政王府是一块四周萦水,遥接西山,而且又离皇宫不远堪称风水宝地。 王府分中东西三路,分别由多个四合院组成,后为百来来长的二层后罩楼。 百花宴便在府中的沧浪园中举行,但凡仔细观察便会发现沧浪园中建筑环列,亭及依山起伏的长廊又利用园外的水画,通过复廊上的漏窗渗透作用,沟通园内、外的山、水,使水面、池岸、假山、亭榭融成一体。 园中山上石径盘旋,古树葱茏,箬竹被覆,藤萝蔓挂,野卉丛生,朴素自然,景色苍润如真山野林。 “海棠、牡丹、芍药、丁香、杜鹃、樱花、含笑、玫瑰、紫荆、棣棠……你们快来看,园中的花真多!”魏舒窈今日跟着她哥哥魏中林还有她爹爹奉恩侯一块儿来的,小孩子天性好动爱玩,魏中林因要与爹爹一同跟其它贵人交谈客套,便只有将她拜托给武清霜。 今日,武安侯一家也来了。 除了武安侯夫人因病抱恙在家休养外。 “清霜。”周钰手执轻罗小扇望着前方蹦蹦跳跳满园子转悠的魏舒窈,不禁轻声哼笑,“魏中林当真有意思,无事时从不找你,有事时便你做丫鬟般使唤,次次出门都将那顽皮的小东西扔给你,他倒是乐个清闲。” 自去岁冬猎一事回来后,魏中林跟武清霜之间的往来的确比从前少了。 但她是明白他的,如今他年岁渐长,他爹地对他的管教自然比从前严厉,毕竟他们奉恩侯府便只有他这个嫡子,将来是要撑门立户的。 这些武清霜明白却不代表旁人也明白,她向来心高气傲便是心里想什么也不屑向旁人解释,何况她心里是自愿替魏中林看着他妹妹,却又不想周钰知道后心中暗自鄙夷她,只有闻声不语,假装欣赏园中的花。 说是百花宴当真一点也不假,满园子娇花粉蕊落英缤纷的娇妍之景,最讨她们这个年岁的女孩子欢心了。 周钰说了几句后见她不理自己也识趣闭嘴,跟她聊起了别的话题,“这海棠真有意思,竟是倒垂着生长的。” 她说的那株海棠名唤吊钟海棠,花瓣色多变,紫红色,红色、粉红、白色,排成覆瓦状,相当有趣。 武清霜亦发现了,园中不仅花多,品种也多,光是海棠便有十数个品种,她自诩见过不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花色品种,今日也不得不再开眼界。 两人一搭一问间丝毫没注意那个蹦蹦跳跳远去的小影子。 * 今日来赴宴的人太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又都是王公贵客,园中的守卫自然也是一等一的森严谨密。 哪些园子是开放的,哪些又是关闭的,哪里能走,哪儿不得靠近,都有章法,分毫不乱。 魏舒窈一路被各色鲜花吸引竟跟武清霜她们走丢了,待她回头想找时却发现自己迷路了,王府实在太大,为了今日的百花宴又特意将园子打通,一环连接一环形成环形,如同迷宫,虽增了赏景的妙趣,也有走失的风险。 “霜姐姐?”魏舒窈起初不怕,沿路叫,沿路喊,可渐渐的见周遭竟一个人也没开始害怕,水润润的大眼睛里也蓄满了泪。 几个全副武装的守卫无视她的泪眼巴巴,说不许过便是不许过。 “可是……可是我找不到霜姐姐了。” “……” “我跟她们还有我哥哥爹爹们走丢了……” 魏舒窈哭的小嘴都撅起来了,看守的侍卫仍旧视若无睹,过了此园便是赵景行的书房,书房乃重地怎可让人随意进入,况且他们都是跟着赵景行行军打仗多年的属下,军规森严,别说是眼睛哭肿的小丫头,便是太后娘娘想进也不可能! “可是……我找不到他们了……”魏舒窈毕竟才只七八岁,小孩心性,玩耍过后找不到亲近之人自然含惊受怕,又见侍卫面无表情冷酷到底,一时委屈的哭将起来。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一道清和柔润的声音,“怎么了。” 魏舒窈隔着泪眼朦胧的眼睛伤心伤意转身看着身后之人,那是一个跟她哥哥年岁差不多的少年,削肩细腰,长挑身材,身着一袭湖色团花卉暗花绸衫,肤色白皙,眉清目秀,看人时唇角微扬如沐春风。 这位“哥哥”长的好漂亮啊! 魏舒窈竟一时忘了哭,含泪呆看着她。 孟宛清倒是被她小哭包的表情逗的有些忍俊,伸手替她拭泪的同时柔声道,“你可还记得我?” “你?”魏舒窈面有迷惑,似是不记得她了。 孟宛清不觉失笑,替她擦过泪后便朝她伸出手,“我是你哥哥的至交好友,孟洵。” 孟洵…… 魏舒窈呆呆的将小手伸过去,握住她的手,嘴里还不忘呆问了声,“是那个姓孟的吗?” 叫孟洵,自然便是姓孟了。 魏中林这个妹子有些地方倒是跟他一样,譬如反应能力,一样的迟钝迷糊。 孟宛清对她的喜爱不禁又多了几分,握着她的手一路往回走,边走边跟她和声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你哥哥呢?” 说起来,她也有好长时间没见着他了。 第284章 不善 提起这个魏舒窈便替魏中林叹气,皱起小眉毛道,“我爹爹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了,不许我哥哥出门,成日逼他看书写字,闲下的时候也不准休息还得习武,把我哥哥折腾的够呛。” 这样么?孟宛清想起魏中林那个懒散又吃不了苦的性子不觉好笑,挑眉问,“他可吃得消?” “自然吃不消啊!”魏舒窈言语间甚是心疼哥哥,“哥哥每日天不亮就起床念书,觉都睡不好,习字习的手指头都僵了,时常抽筋,最糟糕的是习武时身上不小心弄出的淤青还有伤口,可疼可疼了。”说到这她愤愤道,“也不知道爹怎么了,突然间对哥哥如此严厉,还不准我娘过问,为此爹爹跟娘现在都不说话了。” 想来,许是奉恩侯看见朝中如今的局势,加之只有魏中林这么一个嫡子,想让他早些担当起家主的责任。 孟宛清思此也不禁开始为春闱的榜单担心,担心她此次能否一举高中。 “舒窈!”就在孟宛清快带着魏舒窈回到沧浪园时,一道急切又不失防备的声音响起。 待她抬头一见,嗬,巧了,不正是相看两“厌”的武清霜么? 魏舒窈看见武清霜后便撒欢的往她的方向跑,武清霜则还是用那种厌恶警惕的目光看着她,孟宛清无所谓的笑笑,既然将魏舒窈送到武清霜身边,她也可以放心走了吧? “想走?”一直跟在武清霜身侧的周钰忽然将罗扇伸出,挡在她面前。 孟宛清抬眸瞥了她一眼,淡若轻风。 这个“少年”不声不响的眼神倒叫周钰心头一个激荡,她不禁细下打量了下,不过几个月过去,他从当初那个被她耻笑嘲讽的少年变成了如今这般笃定自如的模样。 他眉眼生的极好,何等好,便是丹青也描绘不来的那种好。 在骨不在皮。 “周钰。”武清霜虽然讨厌孟宛清,可也没到一见面就嘲讽的地步,何况前不久武进才在春闱上设计了对方,她没必要这般紧揪着对方不放。 可周钰就不同了,周钰见孟宛清连正眼也不瞧她心里没来由有种被人忽略的羞辱感,今日为了来参加这个百花宴,她特意梳妆打扮,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下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鱼比目玫瑰佩,当真珠光宝烂,明艳生姿。 被孟宛清的忽视无疑刺痛了她骄傲自大的自尊,她缓缓摇着扇子,言语要多尖刻便有多尖刻,“听说你前段时间在春闱上公然盗卷,后来又找关系平复了?” 盗卷二次钻进孟宛清耳中时,她面色都敛沉了,“无中生有的事我看周小姐还是别关注了,你又不是那等街边巷末有事无事都能嚼一嚼的长舌妇。” 言外之意,周钰像个长舌妇。 周钰骂人向来明面上,哪里碰到这种不带脏话却刺的她满面羞臊的话,一时,她气的脸上的胭脂都瞧不见了,紧绷的白,“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攀权附势四下结交心里想的是什么!” 孟宛清闻言浅淡笑笑,“放心,我便是四下结交也交不到你们周府头上。” “你!”几次被她抢白还反过来讥讽,这种屈辱周钰如何受过,而且还是当着武清霜的面,这脸面她定得找回来。 倒是武清霜一语不发的望着孟宛清,相较去岁,如今的她眉梢眼角都有从容镇定,这种气场她只有寥寥数人身上看过,譬如太子殿下沈如锡。 难怪她哥哥收服不了便要出计毁掉。 “来人啊,非礼啊!来人!”周钰定是被气疯了才会想到如此下下的计策,一面扯声大喊,一面用报复的快意目光挑剔孟宛清,“姓孟的,想不到吧,但凡你非礼我的事传出去保证你声名尽毁,呵,你还想出人头地高中榜首?想都别想!” 孟宛清没想到周钰竟是个这么偏狭极端的人,又见她喊的如此大声怕是早就惊动了不远处赏花的众人,便是向来淡定如她也气的够呛。 “钰姐姐,你不能这么污蔑孟哥哥。”魏舒窈毕竟年幼,起初见她们争执几句以为没事,直到周钰喊出非礼才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 周钰怕她多嘴坏事便对武清霜道,“清霜,我这样也是了替你报仇,这人之前不是还将你的雪团儿害死了么?今日你我合力将她声名尽毁让她在大京国混不下去!” “霜姐姐!不要啊!”魏舒窈生怕武清霜答应了。 这便是由着周钰污蔑的意思。 孟宛清本也没想着武清霜突然好意来替她解围,她没落井下石已经很不错了,只是周钰在那儿喊个没完又打着“非礼”的旗号,着实可恶! “周小姐,如此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你的名声若坏了将来于婚事怕是也无益。” 她一语中的,说到周钰的短处,她虽暂停了会儿却还是朝她冷冷一笑,“我的事务须你操心,我只肖说你拦着我意欲非礼,又对我没什么影响,只是你怕是要因此遭人非议影响半生!” 孟宛清感受到她恶毒的心肠跟心思,眼神也寒下,“你若认定我非礼你,看来,我也只能付诸如事实了。” “你……你干什么?!”见她步步逼近自己,周钰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发慌。 孟宛清字字讥嘲,“你不是说我非礼你么?那我便非礼看看,到时候我声名虽俱毁,可你既然已被我非礼你爹娘为了平息流言怕是也只能将你嫁给我,到时等你嫁到我府上我再慢慢收拾你!” “胡说!”周钰气的胸口直喘,“你非礼我,我爹娘如何会将你嫁给我?!” “相较于一个毁了名声嫁不出去的女儿,我相信你爹娘更乐意全了此事,平息谣言。” “……” 就在俩人对峙间,周围不少听到声音过来的女子,由于今日来的人众多,男女有别,所有沧浪园是专门供女子赏花用的,若孟宛清不是为了将魏舒窈送过来也不会进来。 可这一来,对她明显不利了。 “这儿不是女子赏花之处么?怎么有外男进来了?” “没听见方才周姐姐嘴里喊非礼么?定是个登徒子!” “……我怎么瞧着眼熟。” “……” 一时间,孟宛清被问询而来的女子们层层包围,她们聚在旁边议论不止,言语非议,那看向她的目光更是厌恶不善了。 第285章 插手 想必都将她当成一个下流的登徒子。 孟宛清便是想解释也来不及了,她能想到的最好法子也不过是尝试跟周钰和解,只是要看她愿不愿意了。 “各位误会了,我方才不过将走散的魏舒窈送回这儿,可有周姑娘有所误会了。” 周钰无视她眼神的示意,接着竟说出惊人的话来,“我误会?我分明看见你强楼清霜!” 什么?! 众人脸上的表情更吃惊了,原来这个登徒子非礼的不是周钰而是武安侯的嫡小姐武清霜,两下相比,自然是非礼后者更可恶了。 武清霜这等金枝玉叶般娇养的矜贵侯府小姐,那也是旁人能随随便便触碰的? 便是武清霜本人也没想到周钰竟给她来了这么一手,一时恼怒震愤,朝她狠剜了眼,可她却是表情无辜的扯过她衣袖,“抱歉,清霜,方才我没能第一时间阻拦住她。” 难怪叫的这么大声,原来是想嫁祸于人。 如此既毁了她名誉也能让自己抽身而退,好一个毒恶两全的计谋! 孟这清只觉得周钰这张看似如花似玉的脸颊比苍蝇还恶心。 “清霜,她当真非礼你了么?”旁边几位与武清霜相识的女子替她不平道,看向孟宛清的目光更是恨不得将她就地处斩。 武清霜如今被周钰害的进退两难,正面色阴沉,又见被周钰紧捂住嘴的魏舒窈用一种陌生又失望的目光看着自己更觉难堪。 难堪之余更有一种无名怒火。 魏家兄妹俩竟都如此在意这个姓孟的! “周钰说的不错。”她带着一种报复的心态,眸色凉凉,“这个登徒子方才想非礼我!” 连正主都出来亲自证实了,孟宛清这个“登徒子”的名号便是想摘也摘不掉了。 她是何心情无人理会,旁侧将她围起来的世家小姐们却个个愤慨恼怒,窃窃私语间将她骂的狗血淋头,更有人已经去喊侍卫,顺便去通知武进他们了。 武进若是知道武清霜被她“非礼”,怕是第一个便饶不了她。 不管事情真假,反正他早就想对付她了。 事到如今,孟宛清能想到的法子也只有一个了…… * 武进他们来的速度比孟宛清想象的还快,只见他手里气势汹汹的拿了把长剑,有种要将孟宛清就地正法的凶恶。 人还没走过来,骂声便先传来,“姓孟的!敢非礼我妹妹,看我今日不将你活剐了!” 跟在他身后的一干亲随也不怀好意的摩拳擦掌,已经做好了要动手的准备。 孟宛清特意看了眼,没看见魏中林的身影。 心,不由微沉, “呵,中林不会来的,你便死了这条心吧。”武清霜趁众人被匆匆赶来的武进吸引目光时,忽然有意无意的说了这么一句,望向她的目光冰冷之余犹有挑衅。 孟宛清接收到这个目光后只觉得眼前人可怜至极。 “你笑什么!”见她不怒反笑,武清霜有种被人挑战权威的羞恼。 但见孟宛清淡声道,“我笑你如斯可怜,为试探心上人对你情意有几分竟想出如此下作的法子。” 她神色中的怜悯、言语中的同情都深深刺痛了武清霜长久以来的骄傲,她何曾被人如此耻笑过! 只听“啪”的一声,众人回眸望去却是武清霜抬手打了孟宛清一耳光。 孟宛清脸上犹有火辣辣的疼意,可她目光已如凛冬寒意嶙嶙,唇角微微抿着,是她的忍耐与涵养。 武进此时已经几步冲上前,却是拉过武清霜关心道,“妹妹,你没事吧?” 武清霜笑着轻呵了几声,转过头时眸中竟泛起点点泪光,跟刚刚那个盛气凌人扇打孟宛清的模样完全不同的娇弱无肋,“哥,她欺负我!” 不过一声,伴着泛泪红润的眼眸,在场还有谁会不信她说的话?! 武进见最疼爱的妹子竟受了这般委屈,一时火冒三丈,抽出手中宝剑便朝孟宛清所在的方向穿刺去,“姓孟的!你竟敢欺负我妹子,看我今日不将你劈成两半!” 说时迟那时快,孟宛清本能的向右一闪,躲过了凌厉的一剑。 可现场气氛已是剑拔弩张,随时都有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 “都给我安静下来!” 就在此时,一道清傲威严的女子声音响起,伴着众人的回眸但见几个倩丽身影朝这边慢慢走近。 为首的正是长公主的嫡女林婉华,她身着流彩暗花云锦宫装,衣面红色绸地,用白、黄、石绿、深蓝、雪青色绘朵花纹,妆饰明艳,丽眉修眼,手持九节鞭有着女子中少见的的飒爽英姿。 许是她威仪甚重,倒减淡她身后紧随的几个女子的存在感,只知与她并肩的那位女子娇小玲珑,瞧着婉约乖顺,倒是与林婉华飒利的气质完全相反。 孟宛清之前在长公主府见过林婉华,与她不过片面之交,算不得熟,也不知她是敌是友。 只能静观其变。 武进因着长公主的缘故对林婉华自然是客气有礼,见她来少不得将剑重新插回剑鞘,“婉妹妹怎么来了?” 林婉华比他小一岁,是以他以妹妹相称。 可林婉华生性自傲,颇有几分长公主的脾性,直来直往从不考虑旁人心情,她听见武进喊自己婉妹一双柳眉便立时竖起,“谁是你妹妹?我可不记得我母亲何时给我生了一个哥哥。” 被她当着众人面呛声反讥,武进面上有些挂不住却也不愿得罪她,谁都知道长公主与先皇感情甚笃,便是先皇驾崩,她与太皇之间的姑嫂情也不错,在京中的权势人脉亦是错综复杂,如今更有传闻,若长公方看好哪位皇子,哪位皇子登临帝位的可能性就要大一些。 “呵,是我失言了。”武进暂且忍她一忍,忍过之后却也明言,“虽不知林姐姐为何突然到此,可今日之事是我与姓孟的私事,还望姐姐别插手。” 才喊别人妹妹,现在又倒称一声姐姐,这武进的脸皮是什么做的?忒厚了些! 孟宛清心中鄙视之余又不得不佩服他的厚颜无耻,同时隐隐朝林婉华看去,总觉得她身侧那位婉顺的女子瞧着有些面熟? “今日之事?”林婉华不甚在意的瞟了一眼孟宛清以及她脸上清晰的五指印,又朝武清霜挑眉看去,她眼中复杂的含意直将武清霜看的无地自容,只好偏过脸过不去她对视。 第286章 意味 武进见林婉华过来便知来者不善,又恐她为孟宛清撑腰,心里打不定主意于是试探的问了声,“林姐姐与这位孟洵可相识?” 林婉华见他一直在耳边没完没了的叽喳,心中甚烦,开口不耐道,“什么相识不相识,一个寂寂无名的人也配与我相识?” 听了她这一番话武进才放下心来,脸上也露出些微的笑意,“既如此,我便放心了。” 这意味着他不必顾虑可以肆意妄为的惩治孟宛清了。 谁知,林婉华语意一转,不咸不淡的补了声,“我虽与她不识,可方才的事我可是都看在眼里的。” 方才的事?武进只是听人传他妹妹被人非礼,中间之事并不清楚,闻言讶异之余又有些琢磨不定,只好朝武清霜看去。 武清霜也没想到半途会跳出个林婉华来,又想到自己跟周钰所做所为有可能被林婉华一一看在眼里,即臊又慌,更多的是丢脸的感觉。 可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她又怎么可能当众承认她在污蔑“孟洵”呢? 眼见武清霜一言不发沉着脸站在那儿,武进便只好问周钰,“周钰,方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周钰看见林婉华的那刻就怂了,京中那么多世家小姐就这位主最难缠,时时刻刻随身携带九节鞭,一不高兴就抽人,她哪里敢惹她呀。 她打定主意,问什么也不说,只道,“你问清霜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呵呵,果真是墙头草两边倒。 武进被她跟武清霜这么一弄算有些迷糊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刚刚我听到有人说这位孟公子非礼清霜,可有此事?”林婉华天生自带与她母亲一样的威仪,一个眼神,一个举止都叫旁人乖乖顺从。 刚刚那么多替武清霜不平的世家小姐们到了此刻都是鸦雀无声了。 她们嘴里虽嚷嚷着厉害,可终究没有一个人亲眼所见。 林婉华见状唇边讥诮更浓,有种厌懒之色,她缓缓环视了众人一眼正声道,“方才我恰好就在旁边那个园子里赏花,不巧就事情经过看到了。” 武进见她面上神色心里隐约有不好预感。 果然,只听她接下来字字清晰道,“她不过是好心将舒窈送回来,跟你们闲谈了几句,怎么就变成非礼你们了?” “这……”围观的几位小姐们面面相觑,竟只是这样吗? 武清霜面色难堪至极,须知往日她对林婉华也尊重有礼,两人还算有点交情,可今日她竟分明作对似的站在那个该死的孟洵那边,这令她恼羞之余更多的是被人挑衅的耻辱感。 她昂首与林婉华冷冷对视,也不管她辈分是否与对方相差直接不客气道,“婉姐姐刚才也说了你在另一个园子里看见,那你可听见她对我们说了什么?你又能保证她说的不是那等下三滥的轻薄之语!” 她竟敢跟林婉华对着来?! 武进知道妹子这下是真受委屈,恼上心头才会不计后果的跟林婉华杠起来,可林婉华也不是好欺负的主,背后更有长公主撑腰,他怕妹妹惹事连忙上前拉了拉她,“清霜,有什么事哥哥夫替你做主,如若这厮当真欺负你了,我必要她以命来偿!” “你若想知道我对她做了什么,何不问问身边人,问问她们可有亲眼目睹我对你妹妹做那等下作之事?”一直静观其变的孟宛清终于开口,一开口便句句直逼要害,“在摄政王举办的百花宴上非礼武安侯家的嫡小姐,而且还是当着户部尚书周大人之女以及奉恩侯府家的嫡女面前,我今日倒想问问在场诸位,若是你们,你们会做如此自毁前途的蠢事么?!” 这…… 在场的世家小姐们闻言顿时面露尴尬之色,交头接耳之余,有几个少不得朝周钰狠瞪几眼,暗指她方才故意以言语煽动。 孟宛清将话说的很明白了,会在这么重要的场合还有这么多人面前做这样的事,除了蠢已经找不到别的解释。 “休给我来耍嘴皮子那一套,你是什么人我最清楚!”武进听到这里也差不多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可他自然还是要维护他的亲妹子,难不成维护他的死敌孟洵不成? 孟这清反唇相讥,“是啊,我是那种会在猎豹偷袭你时不顾生命危险前去救你的那种蠢货,你自然最懂我了。” “你……”武进没料到她将那事当众提起,甚是糗恼,旁人听了可不觉得他忘恩负情么? 林婉华见他俩唇枪舌剑也烦倦了,开口时意味深长的掠了武清霜一眼,尔后道,“今日之事不过误会罢了,你们若觉得此事没完,大可告到摄政王那里去,自然,我也将话放在这儿,我可是亲眼所见亲眼目睹的,这就是子虚乌有的事。” 林婉华这是在公开表示她要替孟宛清做证到底了。 孟宛清少得不诚惶诚恐又心怀感激,却见一直站在林婉华身侧的那位柔秀女子正满含关心的看着自己,见她看向自己又不好意思的转过头去。 原来是她?! 难怪眼熟,她不正是冬猎时在围场那个腿受伤了后来被她带回帐篷去的女子么? 她恍神间武进的气势也弱下去了,他也不想事情闹大丢人,何况他已经明了此事就是无中生有,不过为了面上好看他还是轻哼着威胁了句,“孟洵,此次算你走运!下次再对我妹子不敬我绝对不轻饶你!” 说完便要拉过武清霜。 武清霜却还犟在原地不肯走,两手紧攥,自尊受到了极大的屈辱。 身侧一直被周钰紧捂住嘴的魏舒窈也终于挣脱开,跑到武清霜面前红着眼眶大喊了句,“霜姐姐,我讨厌你!”说完头也不回的跑了,边跑边哭。 这骤然突生的一幕,意味深长。 周钰尴尬的耍了耍被魏舒窈挣脱的手,“我,我去看看。”说完也赶紧溜了。 其余看热闹的人自然都散了,看花的看花,赏景的赏景,谁也不想在掺合进这件事里了。 “郡主,方才,多谢你了。”孟宛清诚心诚意的朝她深鞠了一躬。 第287章 痛处 林婉华待她抬头时见她眉眼生的还算清秀,眼珠子黑白分明,不像那些心怀不轨之人躲躲闪闪,她倒是朗朗大方的与她对视。 又想到方才她切中要害直逼武进等人痛处的话,倒是个不啰嗦,有脑子的。 “你便是叫孟洵。”她不是在问,是在确认。 孟宛清连忙应道,“是,正是在下。” 林婉华闻言忽然朝一直躲在身侧不肯以正脸示人的小妹看去,林静姝见姐姐玩味的打量自己,羞的更是连头也不敢抬了,只是伸手在她衣上轻扯了几下,示意她,该走了。 也罢,林婉华本不想多管这闲事,若不是林静姝急的眼泪都快掉下来对她百般央求。 “听说你参加了春闱。”林婉华拗不过林静姝的拉扯,走之前只扬眉说了句,“但愿到时在杏林宴能看见你。” 孟宛清总觉得她此话别有深意,又揣测不到她是几个意思,只能顺着她的话恭敬道,“谢郡主吉言。” 林婉华不再说话,携着来时的几位倩丽女子渐离去,其中那位身穿湖蓝色衣衫的女子让孟宛清目光停留了很久,很久。 * 听说今日庆喜班也来了。 戏台就便搭在与园子相近的翠浓馆,但见小馆曲折,绿意葱茏,前后芭蕉掩映,竹柏交翠,风乍起,万竿摇空,滴翠匀碧,沁人心脾。 “所谓“日光穿竹翠玲珑”,此处当真妙哉。” 陈昭跟康靖他们几个才落座便看见一行人浩浩荡荡往这边来,待定睛一看,为首的不正是当朝四皇子沈治还有五皇子沈聿? “听闻太子殿下近日受了风寒,不便前往,只随了礼来。”陈昭看见沈治的那刻起身做好行礼的准备。 康靖跟另几位世家子也陆续起身,却是凑近陈昭身侧若有所意的提了句,“太子殿下受风寒一事我也略有所闻,只是,二皇子殿下却因何未来?” 陈昭他姐姐可是嫁给了二皇子沈曦为妃,正经的皇子妃,陈昭亦是沈曦的妻弟,沈曦的事他自然是最清楚不过了。 若从前,康靖这般相问陈昭自会敷衍几句,今日却不知怎的讳莫如深,绝口不提。 只待沈治走近时拱手施礼道,“参见四皇子跟五皇子殿下。” “免礼免礼。”沈治今日心情似乎不错,手中把玩着两个核桃,盘弄的同时不时观赏四周的景致,不时赞道,“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本王最欣赏此等气节,因而独爱竹与菊。” 旁边自然少不了恭维附和之声,“四皇子气节如竹,清正磊落,光明坦荡,吾等敬佩于心!” 沈治闻言更是舒朗畅怀,命人给他沏几壶好茶便悠悠坐下了。 沈聿亦默不作声的随他坐下。 他虽是当朝五皇子,却因生母卑微加上外家平平,在几位皇子中是最不受宠也是势微的那一个,久而久之,旁人待他也视若空气了。 不过嘴上客气几句。 “四皇子今日好兴致,不若点几出戏,消遣消遣。”陈昭虽是沈曦一党的,也不致于跟四皇子搞的太生疏,见面时该恭敬恭敬,该说笑说笑,毫不影响。 康靖在旁冷眼旁观,心道陈昭如今越发心思沉深了,倒不像他跟随的那位,倒像是东宫那位。 “阿靖,你怎么在一旁站着?”沈治见康靖若有所思的站在那儿,朝他招手道,“来,在本王身边坐下。” 跟陈昭家的境况相似,康靖的庶妹同样嫁给了四皇子,虽只是侧室好歹为四皇子诞下一子,与陈昭他姐的一无所出相比,好歹是略胜一筹。 他听了沈治的话后,立马拱手应道,“是,殿下。” “听说庆喜班今日也来了是吧……”沈治拿起戏折子漫不经心的过目了一遍,忽饶有兴趣的问了句,“他们的台柱子砚官儿可来了?” 砚官儿三字一出,场上气氛不觉有些微妙了。 陈昭无视那些聚集身上的目光,就跟没事人似的微笑回应沈治道,“他既是台柱子,自然少不得要登台,没了他的庆喜班哪里叫庆喜班。” 他这话说的一点儿也不错,砚官儿之所以成了庆喜班的名角儿,还不是因为他可雌可雄,男女互换的本事儿。 既唱得了小生,又扮得了青衣。 “那就好,那就好。”沈治眯起本就不大的一双眼睛,细细看了看,这才慢悠悠的点了两出,“就点《群英会》跟《奇双会》吧。” “好,我这便遣人过去通报一声。”康靖接过他手中戏折子道。 陈昭却在此时拦住他,面带笑意道,“五皇子还没点,是不是也让他点几出?” 往常他并未重视这个五皇子,今日却怎的? 康靖不过稍稍一想便明白了,至从那日宣平侯过寿之后,整个京城流言蜚语,说二皇子殿下是如何迷恋庆喜班的台柱子砚官儿,又说那日的陈府两人如何厮混偷情,流言到后面越传越离谱,还说二皇子殿下因为砚官儿的事跟人争风吃醋,打架斗殴,以至于伤及命,根。 二皇子伤到“痛”处久治不愈,恐怕无后的传言已经在京中传了一个多月了。 这也是方才康靖询问陈昭的原因,是想探听二皇子的消息。 陈昭当时虽没什么反应,可眼下四皇子想听戏他却突然拦住要问五皇子……康靖心中冷笑,知他是有意拖沓,给他添堵。 “五皇子殿下若要听戏也得等四皇子殿下点的戏唱了过后再听,所谓先来后到,再说,这儿跟戏台子隔的这么近要点什么不过喊一句的功夫罢了。”康靖说话间将挡在面前的陈昭推开。 陈昭眸色微转,正要说什么却见一小厮神色匆忙的跑到他身侧说了几句什么。 陈昭骤然变色,不过一瞬又恢复下来,却是对康靖道,“既然四皇子殿下兴致正浓,不若让我去跑这个腿,你留下来作陪。”说完竟是不等他答应便先行一步。 康靖望着陈昭匆匆离去的身影,甚是狐疑,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第288章 不好 的确是出事了。 为方便每一位入府的客人们都能尽情尽戏的赏花赏景,赵景行特意命匠人围绕园林中心打造出戏台子,如此面面俱到,无论走在哪处园子或是亭台楼阁,只要抬头便能看见处在中心处的戏台。 沧浪园的女眷们能看到,小竹轩的四皇子等人能看见,还有处在翠浓馆南面的待霜亭也能一清二楚的看见。 待霜亭内坐的大多是王公大臣,譬如以傅正咸张伯迁等人为首的内阁重臣,还有宣平侯武安侯以及奉恩侯跟康王等王侯,更有在六部举足轻重的官员们。 赵景行身为今日百花宴的主人,自然亲自作陪。 “这待霜亭中,池水清澈广阔,遍植荷花,山岛上林荫匝地,水岸藤萝粉披,两山溪谷间架有小桥,山岛上各建一亭……四季景色因时而异。”户部尚书周玄从一落座便不时捋须叹道,“如此匠心巧工,八面玲珑,我看京中也就只有摄政王府才有这独一份的雅致。” “周大人说笑了,便是景色雅致也是因春色撩人,园中筑物不过占了天时地利罢了,算不得什么。” 赵景行说话间亲自为他们烹茶,他先洗壶,将沸水倒入粉青釉茶壶中,又迅速倒出,经水洗过的茶壶釉色宛若雨过天青,温润玉泽,众人看的目不转睛,赏心悦目。 洗过壶后便是冲泡。 沸水再次入壶,倒水过程中壶嘴“点头”三次,即所谓“凤凰三点头”,向诸位示敬. “春风拂面”,水要高出壶口,用壶盖拂去茶末儿。 “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入台;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张伯迁看赵景行封壶分壶,从容不迫,有条不紊,不禁笑谈道,“陆公所作之诗,今时今日才感悟,可见我是个喜“铜臭”的名利之辈,没有陆公那份清心寡欲的淡泊之志。” “张大人此言差矣。”康王笑意吟吟的把玩着手中茶盏,拇指在上轻轻摩挲过,“这世间既有淡泊名利的便有追名逐利的,若咱们都无欲无求,这万里江山民生社稷又有何人管顾?” 张伯迁闻言笑逐颜开,连连抱手道,“侯爷胸怀丘壑,伯迁自愧不如。” 见康王跟张伯迁在那儿侃侃而谈妙语连珠,宣平侯跟武安侯他们几个也在那儿有说有笑,自在惬意。 此等场合,大家谈论的无非是些无关痛痒的趣事妙闻,谁也不会对如今诡谲莫测的“政局”讨论半分,便是提也不会提。 傅正咸对此心知肚明,他如今已半只脚踏进黄土的人了,也不知在他有生之前能否看见新帝登基啊? “大人。” 赵景行正奉茶,黎平忽然出现,观其面色虽如常可他既然来了便肯定有事要说。 原本说笑的亭中一时间,竟静谧如丝。 所有眼睛都朝他们主仆二人看去。 赵景行也无意隐瞒,今日大半个京中贵人都来了,他们的耳目也四下遍布,若有事,想瞒也瞒不住,况他心中坦荡,也没什么事可有意遮掩的。 因而,坦声问,“何事。” 黎平环顾了眼四周,先捡不打紧的事说了,“方才沧浪园中有些小误会,武侯爷的嫡女武清霜指认孟士宏孟大人的嫡长子孟洵非礼于她……” “什么!”武安侯是个急性子,一听自己爱女受委屈顿时拍桌而起,“我竟不知孟士宏生了这么个下流种!” 张伯迁闻言立即扫了赵景行一眼,却见他眉眼平静并未有波动,打量的同时也在笑着打圆场,“这里头应当有些误会。” 黎平怕武安侯闹将起来将原本平息的事件又撩起,也赶紧解释道,“应当是误会,随后郡主出来亲自做证……” 郡主?长公主的长女? 众人脸上表情又显的有些微妙了,此事怎么又沾上郡主了?况且她又为何要管旁人闲事?她虽跋扈张扬却也是个不喜多管闲事的主,性子向来冷傲孤僻。 她若出手,想必也是的确目睹实情所以才出来替那个“孟洵”解围? 奉恩侯与武安侯也算是世交,彼此还结下了姻亲关系,他是最了解他脾性跟手段的,又加上知晓孟宛清是魏中林的好友,不欲此事闹大,也在旁好言道,“既然是误会,解开便好,武兄也不必大动肝恼。” 武安侯看在奉恩侯的面子上敛了些脾气,可鼻中仍是不忿的轻哼了声。 那个孟洵敬酒不吃吃罚酒,偏偏……思此他意味复杂的瞥了赵景行一眼,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主究竟跟那个孟洵究竟相不相识?上次春闱的事他是真的秉公无私还是有意相肋? 他拿不准,也不欲在赵景行的府上生事,只得忍下。 “焚香可增茶趣。”赵景行无视众人各异的心思,撩起衣袖点了一支沉水香,但见烟丝轻冉如雾,团团升起,果然有静心宁神的作用,至少,场上气氛和气多了。 黎平见状知晓到了说第二件事的时候,只是,不待他开口翠浓馆那边便传出惊叫声,“来人!不好了!出事了!” “杀人啦!杀人啦!” “……” “杀人”二字甫一入赵景行耳畔时,他想也不想便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 此刻翠浓馆内,满地的狼藉全是被撕烂的戏服跟珠翠,庆喜班的戏子们忧心忡忡的挤做一团缩在角落处,脸上的油彩还没涂抹完毕,一半像人一半像鬼,诡异极了。 唯有一人,脸上油彩未施,肤白色净,眉眼生动,真真跟画里飘飘欲仙的公子一般,黑亮明澈的眼睛,眼尾还有不大不小的一颗泪痣。 只可惜,泪痣上沾了血,有些妖艳了。 “下作的贱种!我们主子养的宝哥儿也是你能轻易触碰的?”一面白无须的太监捏着嗓子在那儿,那双秽浊精厉的眼像是要将砚官儿薄皮抽筋一般凶恶,他手里拎着一个木制金漆鸟音笼,鸟音笼为圆形,底座内有音乐及控制小鸟活动的机械装置,开动后,在音乐声中,鸟边鸣叫边转身。 传闻,这是从外邦传回来的特供,只有宫里的贵人才能拥有。 可就是这样一个精致的鸟笼里,笼门半敞,里头那只通体翠绿的鸟儿奄奄一息的躺在那儿,樱红的鸟喙再也不会发出悠扬婉转的声音了。 第289章 尊贵 “王公公,这是怎么了。”张伯迁一进去便看见王公公,这王公公可是伺候先帝的,先帝驾崩后也不知怎的去了二皇子殿下身侧,可别小瞧了这宦官,他可是司礼监的禀笔太监,权力,大着呢。 王公公瞧着陆陆续续进来这么多人,面上似有微讶,紧而笑眯眯的甩了甩手中拂尘,尖着嗓子腻声道,“嗨,还不是宝哥儿的事。”说话间,眼神凌厉的朝倒坐在地的砚官儿狠剜了眼,“这个下九流的杂碎!竟有眼无珠将殿下最心爱的宝哥儿弄伤了。” “干爹,可不是弄伤这么简单,这宝哥儿瞧着没气儿了。”身侧一位小太监嗓音如同女子般在那儿嗔了声。 王公公闻言点头,白的跟涂了脂粉般的面颊浮上威严,“来人啊,给杂家往死里打!” “是。” 一声号令下去,旁边几个小太监上前又是拳打又是脚踢,还有一个不怀好意的拿起手中拂尘便要往砚官儿嘴里塞。 “叫你唱叫你唱!今个儿非把你嗓子弄坏不可!”说着竟是出手狠毒的往他嘴里戳刺。 直搅得砚官儿满嘴鲜血淋漓。 这样一个玉秀的人儿,衣鬓散乱,闷声不吭的挨着打,任人撕扯他乌黑的长发,任他们有意羞辱般的剥开他的戏服,又任那一道道耳光左右开弓的扇在自己脸上,扇的皮开肉绽,青紫腥红。 庆喜班的班主在旁眼睁睁看着屁都不敢放一个,更遑论其它的师兄弟也不敢多嘴,瑟瑟发抖的抱团惊恐。 连自家人都不管,其它人更不可能出手相救。 张伯迁周玄他们几个视若无睹,武安侯宣平侯等也不可能插手王公公跟二殿下的事,奉恩侯虽有些看不下却也只是皱了皱眉。 随后赶来的陈昭跟康靖等人见状,面色微变。 尤其是陈昭,藏在袖间的手紧了紧,二殿下当真糊涂!便是要整治这个戏子也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难道他还嫌如今谣言不够纷乱吗! 他正欲上前阻止时,却听身后一道低沉嗓音响起。 “王公公好兴致。” 众人回首,但见赵景行缓缓走出,他今日并未正装示人,只身着一件酱色暗花缎常服袍,袍外套了件织金马褂,马褂的襟扣处别了只镀金珐琅怀表,表壳背面绘仕女图,色泽艳丽。 远远望去,不像手握重兵的摄政王倒像是家世清贵的公子。 王公公一见着他便“哟”了声,笑眼眯眯的跟他打起招呼,“王爷,杂家这厢有礼了,今日摄政王府举办的百花宴当真百花争艳花团锦簇!” 赵景行望着那个被打的奄奄一息倒在地上的人影,撩起衣袍,无声落座,“王公公谬赞,本王府上的花团锦簇与公公的姹紫嫣红相比,不值一提。” 姹紫嫣红?王公公笑脸顿了顿,呵呵道,“王爷当真风趣,杂家哪能与您相比。” “哝。” 砚官儿隔着凌乱发丝看见那个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手指向自己,他的手,修长好看,骨节分明,大拇指上还戴了枚温润的玉扳指。 那双眼,黑黢黢的,不禁让人联想到夜凉如水,没有任何感情。 他用漫不经心的语调慢声道,“人被你打的青紫遍布,便是本王府上的牡丹也没他脸上的颜色好看。” 一语毕,满场大笑。 笑中别有意味,那意味如何,怕也只有王公公本人才能咂摸了。 “摄政王莫不是要跟王公公较真?”武安候挑了挑眉,看向身边的宣平侯等人。 王公公是二殿下身边的人,宣平侯是二殿下的岳家,他自然是对此保持沉默的,只陈昭走到他身边面有郁色的说了几句什么,宣平侯却只是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 二殿下如今都变成那种“状况”了,可幕后之人却还没揪出来,便是闹闹又怎么了?最好是闹得满城风雨宫里哪一位都别想置身事外! “啧,杂家如今年迈耳聋倒是听不懂王爷的意思了。”宫里的人说话便是这样,云里雾里,叫人琢磨不清,王公公尤其是个中好手,他自然知道今日在摄政王府中将此事闹大的后果,可他既然这么做便自有他的道理。 他要让这个砚官儿在整个大京国混不下去! 也是在提醒其它贵人,这是二殿下跟砚官儿之间的事,各位甭插手管闲事! 黎平见王公公对赵景行出言不逊,甚是恼火,正要说什么却见赵景行伸出了手,他会意,马上将手中沏好的茶递上。 赵景行接了茶,却没喝,只是嗅着丝丝腾升的茶雾,那双眼在烟雾缭绕中也更莫测,“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随心所欲,不逾矩。” 王公公闻言眸光转了转,一动不动盯着他。 赵景行端着茶的手一动不动,玉扳指与翠色的茶盏相交映光泽玉润,竟有种无声的威仪,“王公公,你便是这般仗着你耳聋在本王面前不讲规矩?” 这…… 王公公面上神色都不大好了,这可是当着大庭广众之面,赵景行未免太不给他面子了!他可是宫中的老人儿了,伺候了二代帝王,而今更是二皇子最信赖的宦臣。 “呵,瞧王爷说的,杂家何时在你面前不讲规矩了?”王公公心里恨恨,面上却带笑,试图让气氛别这么紧绷。 赵景行把玩悬在腰间的象牙镂雕葫芦式花囊,花叶藤枝附着的地子上镂双钱纹,寓意吉祥、富贵、长寿。 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深刻在砚官儿眼中,这个男人身上有种雷霆万钧的气场,却又巧妙隐藏在他不动声色的眉宇棱角中。 他看见他是如何将气焰嚣张的王公公三言两语便驯的规规矩矩、服服帖帖。 他看见他是如何命侍卫将方才欺辱过他的那几位太监拉出去严惩不贷。 …… “让你受惊了。” 恍惚间,那双手伸到他面前,原来他指节不像看上去那般养尊处优,有几处长着厚厚的茧,想必是多年习武拉弓射箭导致磨出来的。 砚官儿的确是受惊了,那般雍容尊贵的人竟亲自伸手要扶起他。 他抬眸,鹿般明澈的眼里还残留被人拳打的淤青,青丝散乱。 他看见赵景行在望见他眼眸时,分明有微讶,不过很快又恢复了。 第290章 屈辱 “今日本王举办百花宴,庆喜班亦是在本王邀请下前来登台唱戏的。”赵景行扶起他后,环视众人,像在宣示又像警告,“今后突发状况令他们受了惊,本王不希望再有下回。” 张伯迁他们见王公公灰溜溜的走了,话自然也多了,“赵大人所言极是。” “本来就该欢欢喜喜热热闹闹。” 宣平侯跟陈昭相视一眼,悄然无声的走了,另一端的康靖跟姗姗来迟的四皇子沈治则趁机笑容满面的走到赵景行身边,跟他寒暄谈天。 就像惊起涟漪的湖面,又恢复了平静。 仿佛没人记得砚官儿身上受过的屈辱不忿…… * 沧浪园内不远的一处亭台中。 孟宛清望着绿汪汪倒映着她面容的湖水,湖中还有锦鲤嬉戏,或是相互追逐,或是藏于阴影下,多么快活无忧。 魏中林望着她沉默的背影,原本到嘴的话却不知如何开口了。 …… “中林,你知不知道她是如何欺负我的!” “我被她那样羞辱,你当真还要跟她做朋友吗?” “我与她之间你必须做出选择!” “……” 武清霜在他面前痛哭怨恨的画面历历在目,魏中林心中却只觉得疲倦,他早该料到会有今日的。 孟宛清知道他特意找到自己又来到这样一处偏僻的亭台,肯定有话要同自己说,她亦猜到了他会说什么,只是,那些说不出的委屈跟愤恼像石头一样堵在她心里,难受得紧。 “孟洵……” 他才喊一声她便起身,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般走到他面前,心平气和道,“你什么都不必说了,我会去跟她道歉。” 道歉…… 魏中林有些措犹不及,更多的是不知名的慌张跟在意,“孟洵……”他伸手便要拉过她袖子却被她甩开了。 孟宛清收回袖子淡淡道,“我既将你当做至交好友,而她又是你将来未过门的妻子,我便再看她不顺眼也不会让你在中间难为的。” 是这样么……魏中林原本想说的话全沉在心底,深邃的看着她。 “只是,我在跟她道歉前要问你一句。”说到这时她觉得眼睛好酸,跟进了沙子般不舒服,可她又必须看着他,直视他,看他说出他心里最真实的那句话,“我问你,你到底信不信我。” 她受的委屈也罢,那一耳光也罢,还有平白无辜背上的“登徒子”名声也罢。 她要的只是他的一句话。 魏中林此刻不比她好受多少,如今朝中局势不明,他爹爹只想明哲保身,保持中庸,武安侯家却是左右逢源,今日跟二皇子走动,明日又去四皇子举办的宴席,还送了太子殿下好几些珍奢玩物。 魏武两家是世交,如今便是政见不同,既联下姻也只能在互不干涉的情况下欢欢喜喜的结亲。 可中间也不知哪里出了错,武家对亲事缄默不语,爹爹也绝口不提。 魏中林今年也十四了,该知晓的事他心里亦有了分寸,对于爹爹对他日益严厉的管教他虽反感却也一直柔顺听话的按他所说一切那样去做。 “我……”种种种种,他不知如何跟孟宛清言说,大抵如清弟所说的那般,他真的长大不少,再不像从前那般有什么便说什么,心里有了事,嘴也更紧闭。 孟宛清看着相较从前成熟不少的眉目,突然很想念从前,从前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他玩世不恭拦在书院门口不让她进去,要多猖狂有多猖狂。 “孟洵,不管你信不信,我心里,永远是相信你的。”千言万语只化为这一句,魏中林明白自己如今不再是能像从前那般无忧无虑的二世祖,他肩上有担子了,心中也有了责任,整个魏家的将来系于他一身,但他还是像从前那般拉过孟宛清的手,紧紧握紧,开口时,言语犹有关心,“上次春闱的事,我听说了,武进如今的行事做派我是越发瞧不上了,清霜也受了他不少影响变的连我都有些陌生……” 他话还没说完便看见孟宛清背对着他的肩膀在剧烈颤动。 一时间,他止住了声,有些担心,却又不敢上前去看,只敢这么不远不近的看着她。 孟宛清是喜极而泣么,应该是,毕竟,她心里的那个二傻子魏中林还是像从前那般傻,还是那般坚定不移的信任任她。 可是,她心里更多的是疼,心疼。 心疼魏中林将来要跟卑鄙无耻的武家结亲,武进为人阴险,手段下作,武清霜心胸狭隘自私自利从不为旁人着想。 魏中林这个二傻子若真跟武清霜结亲,他会幸福吗? “好了,别哭了。”魏中林最终还是上前,紧紧的靠近她,小心翼翼又万分歉疚的侧过脸偷瞄她,想哄又不知如何开口,最后灵机一动,从怀里摸出张纸,“哝,瞧瞧。” “什么啊!”孟宛清正哭的心思烦躁,被他这么一打扰顿时不高兴了,抽抽搭搭的瞪了他一眼。 魏中林见她这个小表情便知她不跟自己生气了,嘻嘻哈哈道,“我爹说我丹青太次,要我重新捡起来学习,这个便是我第一次交给先生的画作。” 这丫还会画画?孟宛清想起他在书院吊儿郎当的样子便想笑,一时止了哭声,接过纸张打开一看,顿时,脸都黑了。 只见洁白的纸上画了一个……人? “怎么样,我画的你,像不像?”魏中林还在那儿自得的扬眉。 孟宛清望着是人是狗都分不清的画作,七窍生烟,“你确定这是我?!” 魏中林可不许她这么质疑自己的画功,抢回去一一指给她看,“你看,这小鼻子小眼睛……不像你像谁!” “……所以在你眼里我眼睛跟绿豆一般小?鼻子是歪的?头发像女鬼一样披到脚跟?” 魏中林自己听了都受不住在那儿弯着腰笑,笑到气都喘不过来,孟宛清见他笑成那样自己又好气又好笑,抬起脚便要踹他。 “我叫你笑!有本事别跑!” “我傻啊,不跑等着你来踹……” “……” 两人追逐嬉闹的场景一一落入躲在假山后的武清霜眼里。 她眼似是凝了霜雪,冻结了。 她担心他夹在她与“孟洵”之间难为于是放不下心想来看看,原来,他好得很,好得……很。 第291章 坠入 入夜的王府看上去庄严肃穆。 夜色掩盖了园中玲珑浮碧的景致,唯见树影朦胧,回廊曲折。 星罗棋布的亭台殿阁和纵横交错的花石子路,更使得整个园子既古雅幽静,又不失浑朴大气。 孟宛清越过山洞曲折盘旋而上,进入眠云亭,但见此亭居高而筑,风光月色尽收眼底。 “你怎么还没走。” 赵景行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 孟宛清见他单手负在身后正赏玩假山石头缝上长出的野花,也不知是什么花,花瓣纤白,娇小柔弱,长在青苔遍布的嶙峋怪石上,怪好看的。 她还没现身便叫他识破,多多少少有些不好意思,一面把玩着手指头一面走到他身边道,“我琢磨着,还没给四叔送谢礼呢。” 谢礼?赵景行侧眸瞧了她一眼,月色下,她那双眼含着水似的,清澈见底,雪白的肌肤沾上月光,更显羊脂玉般的温润。 她见他瞧她,微微有些腼腆的将藏在身后的东西拿出来,献上去。 “这是什么。”他没接,目光却在上面打量,淡淡的,瞧不出好也瞧不出不好。 “这是我自己研制出来的药浴方子,里头有菖蒲、菊花、艾叶等……快立夏了,四叔每日泡澡放些进去,有明目、醒脑、消热、解暑之效。” 赵景行听了她的话,将随身携带的鱼食慢慢投进湖中,平静的湖面顿时泛起涟漪,鱼儿在夜色下争相夺食。 他望着湖面渐卷起的水涡,微微眯了眯眼眸,“你懂医术?” 孟宛清心内汗颜,这件事似乎还未跟他讲过?不过眼下说出来也没甚打紧,于是坦率承认,“是啊,在被爹爹赶到庄上的那几年闲来无事便跟着一个乡野大夫学的。” 她并未将怪师傅的事透露给他。 “桂枝与芍药配伍如何。” 他提问来的突然孟宛清先是微愣,随后按着曾在怪师傅那儿学到的那般答道,“若用量相同,即为桂枝汤;若加桂枝三两,则可治奔豚气上冲,若倍芍药,即成治疗腹中急痛的小建中汤。若桂枝汤加附子、葛根、人参、大黄、茯苓等则可衍化出几十个药方。” “治疗痢疾当用何汤。” “白头翁汤。” “汗出而喘,无大热者。” “麻杏石甘汤主之。” “脉有三菽、六菽重者,何谓也?” 这……眼见他一个接一个的提问孟宛清当真有些应顾不暇,待顺了口气后才重新答道,“脉有三部,阴阳相乘,荣卫血气,在人体躬,呼吸出入,上下于中,因息游布,津液流通,随时动作,效象形容。春弦秋浮,冬沉夏洪,察色观脉,大小不同……” 她有条不紊口齿清晰的背念道,仿佛那些医理药方已经长在她脑子里一般,只要需要,随时可取。 赵景行手中的鱼食也撒的差不多了,他轻拍了拍手,待湖面重新归于平静,待她逐字念完才别有深意道,“你认的这个师傅不错。” 师傅? 这两个字才钻进孟宛清耳朵她便一个激灵,却见他乌黑深邃的眼眸正洞若观火的看着她,仿佛窥探了她所有秘密。 孟宛清顿时后悔自己方才不该在他面前表露过多,只是嘴上依旧装傻,“什么师傅,我听不懂。” 见她装傻充愣,他亦没揭穿,只在经过她身侧时道,“这个药浴方子我不需要,你拿回去罢。” “你……你不要?”她有种满腔热血却被人泼了凉水的失落感,很深,很深。 赵景行听见她声音都颤了下,脚下步子不觉顿了顿,本想说什么到底什么也没说擦肩便过。 孟宛清却是负气将药包举起来,咬唇道,“不要就不要,反正我也用不着,既然留着无用还不如扔掉!”说着便要扔到湖中。 “胡闹!”原本已擦身走过的赵景行一个伸手便将她拽到身旁,她那个扔出的药包因她后退的缘故也只堪堪到池边并未坠入。 孟宛清被他拎的衣领都勒住了颈脖,咳的脸都红了,眼神愤愤的明亮,“你既不要我还留着做甚!” “你难道不知那里头全是药,如何能丢到池中。”他语气平静,丝毫听不出动气却莫名叫人害怕。 孟宛清望着他微绷的面色和凌肃的眉眼,委屈巴巴的,水色漫出眼眶,“我知道池中有鱼儿,就这样扔下去不对,可是,为了调制这个药方我前后试了数十次,身上都泡的起红疹了……” “……” “一味药要换十几味去调去中和,多了少了都不行……”孟宛清在他紧迫的目光下无处可逃,只能坦诚,声弱不闻,“我只是希望四叔身体康健,平安……” 赵景行眉心不露痕迹的微凝,过后,松开揪在她衣领上的手,“我夏日不泡澡。” 在军中便习惯了一桶井水便解决,这习惯时至今日还保留着。 “所以,你是因为没有泡澡的习惯才拒绝我给你的药包么……”她畏畏的缩在那儿,像是对惹他动怒有些过意不去又像是明白实情后的歉疚不安。 赵景行没回她,却是在她脑门弹了一下。 “咝……”孟宛清这下又要哭了,倒不是脑门疼,而是她后颈,“四叔,你刚才力气太大了,我脖子好痛该不会是被你弄伤了吧?” 见她自然的偏过头,他借着月色拉开她衣领,那深藏在衣衫下的肌肤顿时展现眼前,像釉面光润的白瓷一般,呈乳白色,骨色更白。 “四叔?”孟宛清见他不说话,微微偏过了头,青丝覆上雪白的侧面脸颊,只余一双杏水般的眼眸湿润润望着他,微忍着疼。 赵景行已经松开了手。 “怎么样了?”她伸手够着自己颈脖,想摸摸,殊不知这般更显出她柔韧纤秀的身形。 他看了她片刻,吩咐下,“待会儿让黎平送你回去。” 孟宛清正揉着自己颈脖闻言笑道,“不必了,我家小厮就在王府外候着我呢,不必让黎都使……” “黎平。”赵景行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黎平本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随时恭候差遣,闻声自然马上就来,“是,大人,有何事。” “将她送回孟府。”赵景行说完也不等孟宛清有所反应便沿着石桥往更深处的园景走去。 第292章 杏榜 孟宛清在他身后连声喊道,“四叔,那我可以为你调制冬日用的药浴方子吗?” “什么药浴方子?”黎平闻言在旁凑趣问。 “你想知道吗?” 黎平才点头便见她凑近自己耳畔,他正细听间她却骤然大叫了声,直喊得他耳膜都快震破,可她倒好一脸捉弄得意。 “好你个孟洵!可别让我逮到你!”他揉了揉耳朵便在孟宛清畅声大笑的声音里箭步追去。 * 春闱杏榜终于在三月里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传来消息: “并州马祀获得甲等第三名。” “渝县王安获得乙等第二名。” “……” 放榜当日长安街的百姓们都挤到榜单面前看热闹,交头接耳议论个不停。 听说今年举子实力相当,难当伯仲,各省学政的主考人都聚集在一起,在京中商议了三日三夜,连傅正咸都抱恙看了几日的卷。 最终才定下杏榜上的名单。 “听说今年会元有两个!” “还用听说么?这榜上不都写的一清二楚么,并列蝉联。” “……” 这在大京国开朝可是少有的稀罕事,两人同中一榜。 沿街的议论声,一身着石青地缂金纹官服的官员骑着高头大马,马身通体雪白,脖子还戴着硕大的红绸花,马前有两位敲锣打鼓的侍卫,沿街边敲边打。 百姓们一看就知道了,这是报喜的!向来报喜只报杏榜前三名,却不知这个是去哪家又是报的何喜啊? * 宋贤望着在印象里熟悉又陌生的宅邸离自己远来远近,那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不知不觉间又涌上了些。 那孩子的娘亲跟他是同母异父的兄妹。 扪心自问,这些年除了妹子病逝上门吊唁过一次,便再未登门,期间,不是没听说过那俩个孩子的遭遇,继母才进门不到一个月俩被当爹的赶到那等偏远的庄下。 一过,便是好几年。 “大人,已经到了。”敲锣的侍卫嘴里唱着恭贺的话,边敲边停下了脚步。 围观的百姓们一路追随至此,待看见府邸上龙飞凤舞的孟字时,心里便都有数了,不断探着脑袋,抻着脖子想看热闹。 宋贤在侍卫的搀扶下缓缓下了马车。 他无法平复内心激动又复杂的心情。 那个当日得他欣赏文章卓绝,炳炳烺烺的“无名”少年竟是与他有着血脉关联的亲外甥! “你们看!来了!来了!”只听一阵喧闹声响,孟府方圆所在之处被挤的个水泄不通,男女老少都乐呵呵的站在那里看放榜。 孟宛清是匆忙间赶出来了的,身上只不过套了件家常的衫子,比不得孟士宏为了出来接榜还特意将胡子修饰了一番。 “孟大人好。”宋贤嘴上喊的客气,面上却无过多表情。 孟士宏对这个沾着关系却不甚往来的“舅兄”也不怎么亲近,不过做些表面功夫罢了,甫一见面又是打招呼,又是日常寒暄,拉拉扯扯半天才讲到正经事。 “孟府嫡子孟洵,获杏榜甲等第一名。”简单几个字从宋贤嘴里说出,感慨万千,他将明黄的揭榜书念完后又细细卷好,递给了跪在他面前接榜的孟宛清。 给不给无所谓,可他知道,这个榜单于她的意义一定很大。 孟宛清伸出的手都在发抖,之前不是没盼着这一日,那煎熬又度日如年的感觉当真不想再尝第二次,可是真到了这天时,她竟眼中一酸,差点没掉出泪来。 不过一个“谢”字也半天哽在喉中,无法言说。 倒是孟士宏在听见孟宛清得了杏榜中甲等第一名后喜不自胜,喜笑颜开,这个从不受他关注跟宠爱的儿子居然替他长了脸!替孟府长了出息,他可不高兴吗! “哎呀!这次真是多谢宋大人了!”孟士宏人逢喜事精神爽,拉着宋贤便邀请道,“来,快进府上一坐,酒菜都备好了。” 宋贤听了他的话不动声色的避开他伸过来手,却是朝长跪不起的孟宛清看去,那孩子…… 他望着孟宛清肖似他妹子那张脸,终究,心头一热,朝她伸出了手。 “起来吧。” 孟宛清喉咙动了几下,抬头时,眼眶通红。 她望着他,他亦同样看着她。 甥舅二字彼此相顾无言,却又心灵相通。 宋贤略有皱纹的眼微微凝着她,两鬓的斑白在阳光下何其显眼,那是他不为人知的丧女之痛,他慢慢扶起跪在地上的她,语沉沉,“你娘再天之灵,该欣慰了。” “……” 娘……洵弟……孟宛清终于忍不住跪趴进他怀里,压抑又小声的泣哭了句,“舅舅……” 一声“舅舅”直喊得他痛入心肺。 “好孩子……好孩子……”宋贤嘴里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将她慢慢扶起来,直视那双湿润却不失明亮的乌黑眼眸,以长辈的身份跟关怀,一字一句道,“百发失一,不足谓善射;千里蹞步不至,不足谓善御。” 虽只寥寥数句,孟宛清却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学也者,固学一之也,全之尽之,然后学者也…… 孟士宏脸上带着尚还维持却隐含不满的笑站在边上,他才是“孟洵”的爹爹,他宋贤算个什么不就是看自己外甥有出息了便想过来拉关系。 思此,上前一步,隔在孟宛清跟宋贤俩,虽笑却客套道,“宋大人若是忙下官也不挽留了。” 明明之前还热情邀请宋贤进去,这嘴脸变的不是一般的快。 好在宋贤生情清傲孤高,颇有几分文人傲骨,也不会真去跟孟士宏这般的小人计较,只是又看了孟宛清一眼,这才摆袖离去。 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讲,倒让暗自得意的孟士宏好没意思。 “马三,秋桃,你俩撒些铜板,让大伙儿跟我一块儿高兴高兴。”孟宛清收起思绪后将榜单细细叠好放进怀里珍藏,同时也吩咐在旁同样红了眼眶的秋桃跟马三。 秋桃高兴的“嗳”声,眼中全是热泪。 马三更是高兴的不得了,畅快响亮的应了声“是”,随后毫不心疼的拿出荷包将里头的铜板不断往外抛,边抛便畅笑道,“今日我家哥儿高中榜首,大伙儿也跟哥儿一块开心开心!” 第293章 恭贺 “来,给孩子拿去买些糖吃吧。”秋桃今日也高兴,撒完了又将自己体己的那些钱全拿出来抛洒去。 只见孟府门口一片欢呼呐喊,人们争先抢夺,脸上笑着,嘴巴咧着,恭贺的话说了一茬儿又一茬儿。 孟府门口从未如此热闹过。 孟宛清望着那些对着孟宛清作揖连拜的百姓,心里甚不是滋味,不过瞅了几眼便回去了。 “别抢,别争,我这里还有。”孟宛清笑眼温文的看了许久,也摘下自己腰间荷包,却发现里头全是碎银。 秋桃还想劝她别太奢侈,她却已肆无顾忌开心纵意的撒抛出去。 人生得意须尽欢,钱财于她,从来只是身外之物。 * 孟宛清高中榜首之事不日间便传遍整个京城。 前来上门恭贺的亲朋好友络绎不绝,亲戚方面,孟士宏自会招呼,虽则他高兴的更多是孟宛清替自己长了脸,面对同僚时更有面子。 好友方面,魏中林跟苏柏还有陈昭、李书周顾等人早就放言,要她请客,不醉不休! 至于郑清,就更务须提了。 “姐儿,你听说了吗?郑公子他跟哥儿并列榜首!” 樱红冲进抱厦时,孟妤正在翻看这个月府上的帐本,至从上次贺姨娘的事过后,林月娘重新被软禁,而方姨娘也因为孟宛清一句话自此守在林月娘身边伺候。 熟悉林月娘脾性的人都知道她有多难伺候,尤其是在被孟士宏软禁这么久后性子更尖刻、暴躁易怒,常常有事无事便打罚伺候她的丫鬟婆子,不然就是故意刁难。 方姨娘照顾她自然是苦差事。 可孟妤能说什么?这件事,本就是方姨娘做的不对。 孟宛清从回到府上对她们娘俩可谓是尽了仁义了,她俩没在她最势微的时候帮肋她也就罢了,姨娘还跟着旁边人一块设计她…… “郑公子……”孟妤连着看了好几日的帐,脑子都在发昏,听了她的话竟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位郑公子?” 樱红嗔笑着啐了她一句,“还能有哪个郑公子啊,自然是你未来的姑爷呗。” 底下几个管事婆子闻言纷纷意会的笑出了声。 倒是孟妤却是惊的手中帐本都掉到地上了,简直不敢相信,她伸手拽住樱红的衣袖,清柔的眸中有难言的激动跟泪光,“你说的……可是真的?!” “可不是,如今都传遍了……” 俩人正说话间,只见一丫鬟面色微喘的往里跑道,“姐儿……府上有客来了。” 有客? 这几日因为孟宛清高中的缘故府上的客人便一直没断过,一直都是由房嬷嬷去招待的,怎的今日还特地过来跟她讲? 孟妤先将帐目合上,又对那几个管事婆子道,“疑人不用,用人便不疑,你们几个虽都是新来的,可我姑且信你们一回,只是丑事说在前头,若犯了事,二话不说即刻撵走,你们应该也知道底下多少人垂涎你们身上的差事,我孟府可不差管事婆子!” 一番话说的恩威并重。 几个婆子将头磕的“咚咚”直响,“姐儿只管将心放到肚子里去,老奴定将事情办的漂亮爽利,不让主子们操心。” “下去吧。”孟妤将她们散退后这才朝方才那个丫鬟问,“你刚说有客人,是何客人?” “妤姐儿。” 只听门外又一声清润的嗓音响起,却是孟宛清。 孟妤一见她便起身,脸上也自然的浮起笑,“洵弟,你不忙着招待向你道喜的人怎的跑这儿来了。” 却见孟宛清秘而不宣的笑笑,“你赶紧换身漂亮衣裳吧,呆会儿有重要场合要你过去。” 重要场合?孟妤还在想却将一旁的樱红急的将她连拉带拽,“姐儿!咱们快回去换身漂亮的衣裳,快!” “埃?” 孟宛清望着孟好茫然不知又似明悟过的表情,只觉得从未有过的欣悦。 * 孟府,荣熙堂正堂,宾朋满座,笑谈恭贺。 孟士宏这几日可是风光的不得了,比他自己当年中了甲等第二名还要快意,朝中那些同僚就不肖说了,礼盒流水似的送进来,还有他头顶的上峰们,也是尽捡着名贵珍奇的礼品往府上抬。 最令他惊喜惊讶的是,连内阁那边都惊动了,傅正咸虽没有通过明面上却是私下送了一支上好的青玉管碧玉斗紫毫提笔。 此笔笔管青玉质,笔顶端镶青金石,下端镶碧玉笔斗。笔斗纳束紫毫,笔头的根部装饰红、蓝、黄多种染色毫毛。 笔身光素无琢饰,质莹润,色和谐,尽显玉材的自然之美。 孟士宏为官十多载不是没见过稀罕物什,但此等文雅上品又尽显贵气的物件,当真少见。 他自然据为己有。 再有就是张伯迁还有六部各尚书等官员送来的礼品,文玩字画,应有尽用,都是些平日少见的好物什,令他大饱眼福的同时虚荣心也获得极大满足。 “禀老爷,摄政王府的管事上门送了一礼盒。” 摄政王府。 这让才在跟诸位亲朋谈笑吹牛的孟士宏惊的都从椅子上坐起来了,连手中茶水都差点没端稳泼出了些。 满面红光眸放异彩的追问道,“你可看清楚了?真是王爷府上的?” 小厮不敢出错,捧上手中礼盒,“的确是摄政王府上的。” 坐在两侧的亲朋宾客们闻言又是惊讶又是羡慕,自然又少不了说些恭维场面之话,孟士宏也从最初的受宠若惊恢复了些许镇静,命小厮将礼盒捧上。 待接过一看,礼盒上果然印有赵景行的私印。 他直望的心花怒放,也顾不得失不失态有些急切的将礼盒打开。 那是一幅颜真卿临的《东方朔画像碑赞》。 落笔精绝,笔法劲健,意境高远。 孟士宏爱不释手激动异常,想将其捧起又恐一个不防将其弄损,那股珍重敬仰之情直如涛涛之水江河奔涌流泻,情难自禁的将礼盒捧在怀中,许久才悠长感佩的赞了声,“云鹤游天,群鸿戏海。” 众人听闻是颜真卿真迹,一个个离座想上前瞻仰观看。 而今大京朝中书法大家的真迹难寻,更别提颜公的,市面上现今流传的尽皆都是他的临帖,真迹大多被官宦人家珍藏起来或流入宫中,轻易不外露。 第294章 非议 孟士宏得此颜公的真迹,够他炫耀一辈子了。 孟宛清便是在此热烈不绝的热论声中进来的,她来时,早就候在里头招待宾客的房嬷嬷凑近她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她听了过后,目光微转,默不作声的点头表示她知道了。 “哎哟,你们看!这不是咱们新晋的郑会元吗?!” 比孟宛清还要早踏进一步的是跟她并列杏榜的郑清,他今日一改往日的素朴,身穿大红色绫缀葵花纹长衫,衣色鲜亮,纹饰夺目。 他长相本就端正,眉是眉,眼是眼,举止间颇有斯文之气。 穿上此衣更显清朗俊逸。 “姐儿,快看!郑公子来了!”金漆点翠的玻璃屏风后,樱红激动难抑的拉着孟妤的衣袖不住道,又恐声音太大引来外头人的注目。 倒是孟妤,沉静如斯。 他说过他会来,她便信,他会来。 孟士宏对这个新晋的会元那是相当客气,又是请他落座,又是吩咐下人给他沏茶,其它宾客也对他相当客气,或恭贺,或打趣他今年贵庚,可有说人家。 郑清婉拒了孟士宏请他落座,反倒是提起衣摆跪了下去。 双手交横额前,向他施以最大的见面礼,“鄙人郑清,今年十六,与寡母相依,无兄弟无姊妹,今日借高中荣光特来向孟大人求亲,求孟大人将爱女下嫁于我。” 未结亲时一般都不知道女方闺名。 他虽因为孟宛清的缘故知晓孟妤名姓,却也因为尊重她,没有当众说出她名字。 只以“爱女”称呼。 孟士宏骤然听了他这么一番话,第一反应竟然是犹迟着问了句,“你说的是孟歆还是?” 郑清朗声道,“孟府长女。” 他没有说嫡长女,而是长女,长女便是孟妤了。 孟宛清是嫡长女,比孟妤晚生。 他话音才落,在场之人无不惊讶议论,无非是围绕着孟妤年纪比他大几岁,他是新晋会元,正炙手可热前途无量,可孟妤却是待嫁的老闺女,且还是个庶女,女红文采都不出众,姨娘亦不受宠。 他一个新晋风光的会地竟要娶处处不如他的女子? 有几个多嘴的亲戚在那儿打岔道,“嗨!郑会元要娶妻也得好好思量才是,何不娶个年纪小又出众的。”言外之意孟妤很一般。 “我呀,仗着年纪比你年长,劝你一声,娶妻不急于一时,待你过了殿试高中状元,那时候想嫁你的女子只怕从城内排到城外了!” “……” 孟士宏被这么多人当众打岔孟妤的亲事,自然有些不爽,可他心里也并没有要将孟妤嫁给郑清的打算。 一来,他虽初有欣喜,可喜过之后细较之下,郑清除了功名之外家世很一般,而且还是寡母养大,与他想象中世家贵子相差甚远。 二来,他见对方有意求娶,便要吊他一吊,好谈后头的条件。 郑清不管众人心思如何,从头到尾只有一句,“出其东门,有女如云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这便是心意已定,坚若磐石,任何人都别想动摇他的想法了。 孟妤在屏风后看着看着,不觉想起初遇时他衣领上甚至有磨损的破洞,那些清寒端持的一个男子,而今,身着锦衣,气宇朗朗。 他说,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她又何尝不是妾心如蒲草,磐石无转移! 那些宾客见郑清心意已定无法说通,便要放弃了劝说,有一些打着他主意的虽仍不死心可见他态度明确也自知无戏,倒是使着坏在那儿劝孟士宏拒了这门亲事。 孟士宏顺着那些话正好拿大,他仗着自己是朝廷的六品官员,与郑清相比亦有家世根基,便先当众晾了他一会儿。 待他跪足了半盏茶的功夫才悠悠道,“你说你有意娶我家妤儿,却不知你诚意在哪。” 意思便是在谈“钱”了。 郑清亦想不到孟士宏好歹身为六品官员,开口闭口竟围着钱打转,当然,他既上门提亲便是拿出足够的诚意。 众人只见他从怀中拿出一叠纸张,眼尖的发现有银票还有房契。 “这些是我母寡母经年积攒的一切,愿为聘礼。”郑清说的很郑重,没有一丝儿戏。 可在旁旁观的孟宛清却忍不住替他心疼,他本就是跟他母亲相依为命,自小节俭惯了,钱都是一分一厘省出来的,旁人或许不清楚,可她在书院与他为伴,知道他平时过的有多清贫。 再一看,孟士宏只打量了一眼便掠开视线,竟全然不放在眼里。 贪婪又可恶! “你的诚意,我看到了,只是……”孟士宏最会假意惺惺这一套,说话间又是叹息又是可惜,“只是我如今并没有将她嫁出去的打算。” 就像郑清高中榜首,孟宛清同样也是高中榜首,两人都是炙手可热的新晋会元。 或许在这之前孟士宏没有想过借孟宛清身上的光为自己高调招婿,可郑清上门一事却无疑提醒了他,他完全可以将孟妤嫁的更“好”。 他本是朝中五品官员,又有个高中会元的儿子,一时风光无两,要找个什么样的如意女婿找不到? 便是郑清也在此时看清孟士宏意图,好歹也是书香之后,却满脑铜臭算计,若非他认定孟妤,此等岳家敬而远之! 就在孟士宏打着自己小算盘的时候,孟宛清站出来了。 她未曾发一言,只是伸手去拉郑清。 郑清不免有些诧然。 却听她高声道,“郑兄,既然我爹爹无意将妤姐姐嫁出去,你又何必再求?” 孟士宏还以为她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于是在那儿悠哉的捋着胡须连连点头。 郑清相信孟宛清并非在此事打岔却也不知她用意如何,只能顺她的动作站起身,听她在那儿用一种看似劝慰实则别有深意的语气道,“我爹爹疼爱妤姐姐众所周知,且他今日已将话放的如此明显……”说到这,语音微落朝在场人环视了圈,一字一句道,“非王侯将相,配不上我妤姐。” “啧啧……”此言一出,满场非议。 孟士宏脸上变化莫测,却掩盖不了紫涨的乌沉! 第295章 事成 孟宛清视若不见继续转身对郑清和风细语道,“既然我爹爹话已经暗示的这么清楚,郑公子也务须自做多情,你我同是会元,你的才华我最清楚,待你下月殿试一举中榜,还愁找不到合你心意的佳人?”说到最后还特意“伤”他一句,“走罢,我妤姐姐可不是你能轻易肖想的。” 这孟家父子俩一唱一合的将郑清的位置搞的很尴尬。 他虽清楚孟宛清字字句句是为了他,奈何心有不甘,眼睛一直朝侧角处的屏风望去,仿佛与屏风后的人心有灵犀般。 “嗨,孟大人未免太眼高于顶了,还瞧不上郑会元,能在这么多举子中脱颖而出的可不是寻常庸碌。” “就是,他要是瞧不上正好我将自己外甥女说与郑会元,我那个外甥女……” “莫欺少年穷啊,今日他瞧不上郑会元,来日郑会元飞黄腾达之时自有他后悔莫及之时。” “……” 这些七嘴八舌的议论全都被孟士宏听进耳中,此刻他也是万分犹豫,一则有些拿不定主意郑清将来在殿试中会有何表现,唯恐自己走眼错漏“前途无量”的小婿。二则又不想如此轻易的应下这门亲事,万一能通过孟宛清近来风光大热之时挑一门家世好的小婿,似乎也不错? 他还在犹豫,郑清却像是下了主意般调过了头。 像是要走。 屏风那头樱红眼见孟妤要冲出去紧忙拉住她,“姐儿!你疯了是不是!你不能出去啊!” 男女有别是其次,这样会引起误会以为她跟郑清俩有什么不可见人的秘密,这可是会伴随一生的谣言污语。 可孟妤却是心意已定,从未有过的坚定,推掉樱红抓在她袖中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咦,那不是妤姐儿吗?” “她怎的来了?” “……” 她从屏风之后走出,脚步沉定,杏色的衣袂随动间作飘飘欲动,身姿婉柔。 郑清看见她的那一刻呼吸都轻不可闻了,整个天地间都只能看见她一人。 孟妤也不再故作矜持,自年节那次分别,距今几个月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她朝思暮想,思念成疾,都是因为眼前这个言出有信品性端良的男子。 “爹爹。”她掀起裙摆跪倒在地,行郑清方才行过的大礼,双手并与额前,一字一句,“妤儿此生除郑公子不嫁,还望爹爹成全。” “什么?!”堂堂大家闺秀竟当众说出如此不矜持不稳重不顾颜面的话! 宾客们一时面面变色,议论声更大了。 身为爹爹的孟士宏更是倍感丢脸,恼怒、震惊夹杂着不可言状的怒火让他理智微失,顺手抄起桌上的茶盏便朝她抛掷来。 说时迟,那时快,郑清将孟妤拉入怀中转过身去。 茶盏直砸他背,滚烫的茶水也将他衣衫尽数打湿,冒着热气。 全场哗然间只见孟妤在他怀中慌声问,“你……你没事吧?” 郑清望着她如花的容颜跟杏水般眼眸中真真切切的关心,心头激荡,如千层浪又如万道波涛,声声拍打胸痛。 自持如他,亦迟了几秒才缓缓松开抱住她的手臂。 “难怪上门提亲,估计是已有苟且。” 旁边已有人在说三道四,尽捡难听的说。 孟宛清一个眼神横去,马三马上出列,听候她的吩咐,只听孟宛清字字句句高声道,“俗语有言,祸从口出,我劝诸位还是良善些好!” “这孩子,怎么跟我们这些长辈说话的!”有个自诩长辈的微胖妇人有些不高兴的道。 孟宛清直接怼回,“或各位有成人之美之心,孟洵也不会在此为妤姐姐跟郑会元不平,只是各位没待我将话讲明便开始污言秽语的中伤他们二人,这样做,是不是不大好?” “洵弟……”孟妤方才脑子一热出来,如今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今日做了怎样不顾声名有损闺名之事。可,细细平静下来后她的心终究是无悔的! “有件事各位许是不知。”孟宛清边说边往郑清方向看去,“实不相瞒,郑会元去岁除夕间便已经来我府上提亲了。” “什么?!”转折来的太快,将众人搞的一惊一愣。 便是连孟士宏脸色也变了,变的更难看了,竟有这种事?!他为何不知晓?! 孟宛清无视他眼中快喷出来的火,只将郑清去年来提亲一事娓娓道来,众人眼中的怀疑惊讶也随着她口中的话渐渐了然,明白。 “这门亲事,是妤姐姐的姨娘替她应下的。” “那为何孟老爷瞧着像是不知情的样子?”又有人问。 孟宛清等的就是这句话,她脸上故做愧疚实则暗讽道,“那会儿爹爹正忙着讨小妾的事,哪里又有多余的心思管这个。” 是了,自己讨小老婆便如此上心,女儿出阁之事便漠不关心。 果然是“亲爹”。 一来二去的言语间,孟妤方才的失格之处还有与郑清之间疑似“苟且”的嫌疑便慢慢淡去了,众人对他俩不禁又重新审视。 当真男才女貌,金玉良缘啊! 不知是谁带头说了声,“这门亲事我看是极好的,小婿一看便是人中龙凤,妤儿也柔婉淑静,绝配啊!” “就是,孟老爷还有什么可挑剔的!都已经定过亲了。” “……” 这些议论声中不免也杂着另一些不一样的“声音”,这些“声音”无不是围绕着孟士宏只顾自己娶亲不管儿女婚嫁之事,又有拿孟妤年纪说事的,说难怪她待嫁成了老闺女,碰上这样一个漠不关心的爹爹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今日宾客中不乏女眷,都是有儿有女的,看不得这种事,处处替孟妤跟郑清说好话。 孟士宏无形中被架到了这样一个位置上,他若不应便是做实了他不关心儿女,他能怎么样?只能笑着将牙齿打落吞下,将满腔怒火压下,强颜欢笑,“既然方姨娘早就应允了,我这个做爹的自然是没有意见,方才也是顾忌着方姨娘所以没有一口应下。” 大局既然差不多快定了,他也得抓紧机会替自己“洗白”。 众人自然不会再拆他的台,顺着他的话接了几句“孟老爷也不必自责,您并不知情嘛”“天下哪个做父母的不为儿女着想呢?”“如今亲事定下便好了。” “……” 孟妤跟郑清俩听了这些话两两相望,又是激动,又是难言的情意。 第296章 当卖 孟妤终究还是面薄,羞红了脸,以袖掩面悄悄退出去了。 孟宛清见郑清追随而去的目光不由用胳膊轻推了他胸口一下,“还不快趁热打铁将亲事定下。” 郑清这才反应过来,庄而重之的朝她鞠了鞠躬,行了一礼,“今日之忙,毕生难忘。” 孟宛清笑笑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我还等着喝你跟妤姐儿的喜酒呢。” 接下来,满场恭贺声中又多了几声道喜。 * 孟妤跟郑清亲事定下的第三天才传到方姨娘耳中。 彼时,她正在浣纱院里照顾脾性越发古怪不定的林月娘。 “我不是说想吃西瓜吗?你个作死的怎么不给我拿来!”屋内,林月娘半躺在炕上,一手撑着支撑硕大的肚子带给她的重量,脸上表情要多刻薄有多刻薄,以往面色的柔美俱都消失不见。 地上,两个小丫鬟跪在那儿瑟瑟发抖,“回,回夫人,樱桃是夏季才有的水果,如今才三月份……” 林月娘拿起手中的鸡毛掸子便重重打下去,边打边骂,“我管你几月,我想吃你便要去给我弄来!” 小丫鬟挨了打,更哭作一团。 屋外,方姨娘正端着安胎药,听见哭声满心疲惫只觉更深一重,深吸了口气,到底还是进去了,“姐姐,今日的药煎好了。” 林月娘一看见她眼底的火苗子又旺盛了些,却按捺着没有爆发,只用脚吃力的踹了那两个小丫鬟,“去,还不快滚。” “是……”小丫鬟哆嗦着,隐忍的哭着退下。 方姨娘知道林月娘才发了一场火,伺候的也更小心翼翼,将药吹凉了才喂出去,“姐姐。” 林月娘眼珠子直将方姨娘从里到外从上到上看了一遍又一遍,那目光宛若尖利的刀锋般,令方姨娘不安。 她看过她后,这才懒懒张嘴含下药。 方姨娘正准备替她吹第二口药时,冷不防,只听林月娘口中“呸”了声,才喝进的药尽数喷到方姨娘脸上,褐色的药沿着她脸颊一点点滑下。 “方姨娘,原先怎么没瞧出你的能耐?” 林月娘阴阳怪气的一句话听的方姨娘忐忑不明,她柔顺擦去脸上的药汁,温温道,“姐姐所说何话?妹妹有些听不懂。” “听不懂?”林月娘发了一早上的火,气的肚子也疼了,一面轻抚一面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孟妤攀上了一门好亲事,听说是今年新晋的杏榜会元。” 这件事……方姨娘默然。 她也是隔了几天后才知道的,她想出去问孟妤整件事是怎么回事?和关家的亲事就此作罢了么?可,如今的她被严防死守的关在浣纱院里,跟林月娘一样的出不去。 如今的她,相当于是在孟府消失了般,软禁在这个方寸大小的地方哪儿都去不了。 连妤儿也不来看她…… “怎么,是不是以为你女儿嫁了个好人家你便跟着她飞上枝头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林月娘一辈子争强好胜,哪怕如今境地堪忧她那份优于旁人的心从来都没消退过,她拿鸡毛掸子指住方姨娘的脸,冷声道,“你一日是妾,终身是妾,永远都是跪在我跟前伺候的人!休想翻天!” “……” 时至今日,方姨娘还能说什么?一步错,步步错,她不是没想过去孟宛清面前道一声错,可孟宛清的态度却比她想象中来的更坚定明确。 伤过她,背叛她,从此都不会再赢她的信任跟庇护了。 她被软禁在这儿不也是对方的“手笔”么? “行了,别在我面前丧着一张脸,再去把药给我重新煎了。”林月娘见她神色灰败,心里也舒服了几分。 这药,已经是方姨娘重新煎的第四遍了,可她知道这是林月娘在故意整她,便是不愿受也不得不受了。 起身接过她手中的药一步一步往门外走。 还没走几步迎面便碰见一小厮,那小厮看见她二话不说便扬手打了她几耳光,直打的她耳鸣眼花,头晕脑转,手里的药碗自然也掉到地上摔的粉碎。 “你……你为什么打我?!”方姨娘在孟府何曾受过这般辱打,还是一个下人! 那小厮嗤笑着抚了抚手掌,“是老爷叫我过来打你的,他叫我原话转给你,你这个东西一辈子生不出儿子也就罢了,连女儿都教养不好让老爷在外丢脸。” “我……” “你前儿不是还常托人去老爷面前求情想出来么?”小厮说到这放肆大笑,笑中有令她绝望的冷酷,“老爷说了,你这辈子都别想出来!就在姓林的跟前做牛做马一辈子!” “……” 方姨娘听到这,抚在脸上的手失力垂下,扑到地上掩面痛哭。 * 孟宛清这几日都在物色京中上好的酒楼,想好好宴请魏中林他们。 她早就答应过,定让他们尽情尽性的吃喝玩乐一番。 “哥儿,你这样高调在外庆祝却不在府上办,老爷心里定有意见。”秋桃边说边整理清点这段时间孟字清收到的贺礼。 她收的自然没有孟士宏收的多,可也不逊色。 魏中林送的青田石印章,给她做印用,陈昭送的王献之行中秋帖卷,李书送的象牙麻雀牌。 “这家伙……”握着温润的象牙麻雀牌孟宛清不由又想到跟他们几个一块儿玩牌九喝酒嬉闹的事,唇边浮不由浮了笑。 “哥儿,还儿还有康王府送来的。”秋桃递过来道。 康王府?莫不是康靖?孟宛清倒是有些小讶然,接过一看,却是一件紫檀木边座嵌玉人鸂鶒木山水图插屏。 精致奢丽的不像话。 孟宛清来回赏玩数次,心里既地喜欢的同时嘴上也不忘道,“他既如此多礼,待我请客时也少不得要宴请他。” 秋桃见她眼里冒光的小模样也止不住住出声来,“哥儿有时候当真像个小财迷。” “财迷又如何,钱可是好东西。”孟宛清一面说一面将东西递还回去道,“过几日你将这些东西找个机会拿出去当卖掉。” 当掉?秋桃讶然,“为何?” 第297章 独吞 为何?孟宛清没作声,心里却是怅怅然。 她从来没有忘记要找到洵弟这件事,也没有放弃,之前是处境难困,如今境况一点点好起来她自然也要做好攒钱找人的准备了。 只是,这些她没有说出口。 倒不是心里还防备着不愿说,只是不想让秋桃她们为她担心。 “除了魏中林送的那个印章其它的都当卖掉吧。”他们的心意她感受到就行了。 秋桃明白她既要这么做肯定有她的理由,因此也不再说什么,默默的收起来,又单独将魏中林送的那个印章挑出来。 “宋贤……宋大人……”孟宛清在那堆礼品中发现这个名字时惊讶极了,拿出来一看,果然是宋贤送来的,是一个象牙雕月曼清游六月景册。 景册上还题字,文辞清丽,一页一页,读起来便是口齿亦生香。 孟宛清爱不释手的抱在手里,不住的翻着。 秋桃故意在旁逗了声,“这个要不要也拿去当卖?” 孟宛清嗔了她一眼不讲话,嘴里还在傻傻的笑。 这是……舅舅送给她的东西啊…… “哥儿你瞧,这儿还有个青玉镂雕龙凤牡丹纹花熏。”这件花熏通体都是白玉雕刻的,镂空有致,玉泽细腻,端在手中能见莹莹光亮,月色如洗般的亮。 孟宛清也不禁被吸引去,拿到手中细细端量,“果然是件好东西。” “这个是谁送你的?”秋桃说着看了一眼礼盒,她近来在孟宛清的严格要求下也开始读书习字,不然也认不出刚才那些礼盒是谁送的,只是眼下这个礼盒上的字也太难认了,“沈……沈?” 那个字读锡。 “沈锡。” 孟宛清看见久违的这两个字心头竟一阵潮暖的温意。 是太子殿下。 许是怕太惹人注目所以用沈锡二字替代,一如与她初识的那会儿也是用沈锡这个名字与她往来。 秋桃看到孟宛清脸上的表情便知道这个人是她相识的人,于是在旁小心问了句,“那这位沈公子送的礼物要拿去当掉么?” 当不当…… 孟宛清望着手中这个莹然生辉的青玉镂雕龙凤牡丹纹花熏,若是读书念字或是休眠时,点上一片安神香,丝缕的烟从镂空的缝隙中透出……多好。 她思量许久,终是摇头道,“不了,这个,便留下吧。” * 京中那么多酒楼大大小小也有上百来间,可就跟一夕之间约好了似的,统统婉拒了孟宛清,说没有多余的厢房了。 马三也觉得不可思议,那些做生意的人哪个不是打开门往里迎客,哪有像他们这般关起门不做生意的。 而且,他分明瞧着有许多空位。 那些人定是存心有意的! 孟宛清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能如此咬牙不松跟她作对的除了武安侯一家还有谁? 估计是知道她要宴客的事后便提前跟京中酒楼打了声招呼,不许那些酒楼宴请她。 曲曲一个新晋会元跟武安侯家未来的小侯爷相比,孰重孰轻? 讲真,孟宛清一点都不意外,只是有种被恶心到的感觉,武进以为这样就能阻止她宴客?有本事他买通所有人不来参加她办的宴席! “我就不信我在自家办,他也能阻止得了。”孟宛清本来不想在自家办,不想给孟士宏脸上沾光和交接人脉的机会,可眼下,也不得不退后而取其次了。 马三听了她的话后,面上却有几分难为异色,“哥儿。” “恩?” “今早府上来了一个新管事,听说是老爷聘进来的……” 新聘了管事?也就是说妤姐姐的管家之权被夺?孟宛清何其聪明,稍稍一听便明白过来,她呵笑了声,甚好笑的用手指在桌上敲了敲。 这便是她爹,关键时刻不替她解围反而跟外人联合在一块儿对付她。 马三见孟字清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怕她多思多恼,提议道,“既然酒楼跟府上都不能办,哥儿可以找关系好的朋友,借他们府上办宴。” 关系好的? 孟宛清才听完便摆手,“不像话,也不附情理。” 她中了杏榜是她的事,不在自己家办,不在外头办倒是跑到朋友家中,传出去也不像那回事儿。 马三继续提议,“哥儿也可以租个宅子,自备宴席。” 这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只是传开了,名声上也不大好听。 新晋会元竟沦落于此?自己租宅子给自己庆贺? 孟宛清思来想去,微微一叹,这个法子也不可行。 “哥儿。”她跟马三正冥思苦想间,秋桃的声音在外响起,却见她手时捧着个盒子高高兴兴的往里走。 孟宛清一看便问,“又是谁给我送贺礼了么?” 秋桃笑滋滋的点了点头。 孟宛清却是连看都不多看一眼便道,“直接当了吧。”正好她现在手头紧,差钱呢。 秋桃闻言一惊,瞠着杏眸道,“哥儿当真要将这个拿去当了?” “不然呢?” 马三也在旁替孟宛清道,“眼下外头的酒楼跟家里都不能让哥儿办宴席,哥儿怕是要花钱自去外头租宅子办了,正是要使银子的早。” 秋桃却直将头摆的如拨浪鼓,一面说一面轻轻打开,“别的都可以卖,这个却是不能。” 孟宛清倒是奇了,“为何?” “因为……”秋桃边说边拖长了调子道,笑的亮眼晶晶,“这是黎都使送来给哥儿的。” 黎都使?孟宛清脑子滞缓片刻,突然抢过秋桃手中的盒子迫不及待的打开。 那是一台蟹青石砚。 砚面随形开制,有一方出歧角,呈不规则六边形,歧角处深挖成砚池,池底倾斜成坡状,圆雕一青蛙,恰似由水洼爬出。 砚面设计巧妙,颇有生趣。 砚石体表呈红褐色,边框处有斑斑剥蚀,显露出虾蟹般的青色。 此砚命名为“蟹青石”正是源自砚石之本色。 “这砚闻着怎么香啊。”不止是马三,秋桃也嗅到了,浅浅淡淡的墨香却又比墨香多了几分清幽,闻着提神又安适。 原以为四叔送来的王羲之画作便是赠礼,谁曾想,他私下又给她补了一份。 像是知道孟士宏会将他送来的画作独吞一般。 第298章 不恨 孟宛清接过蟹青石砚便迫不及待的命秋桃给她研墨,拿起狼毫轻轻的蘸了蘸,于宣纸提笔,纵横挥洒,却是一首王冕的诗: 我家洗砚池边树, 朵朵花开淡墨痕。 不要人夸颜色好, 只留清气满乾坤。 此诗意在述志,鄙薄流俗,独善其身。 只见宣纸上字迹圆浑流畅,气势磅礴、收放有度又不乏秀丽疏朗,墨色乌黑发亮,乃至于写出的字亦细腻无杂质,乌黑中透着鸦青色更带有淡淡的墨香。 好笔更是好墨! 秋桃跟马三在旁忍不住赞道,“哥儿字写的真好!” 孟宛清心头却是无限感慨,好笔亦要好墨来衬,她伸手抚了抚那方砚台似乎明白了赵景行的用意。 “马三。” 听见孟宛清喊他,马三忙应道,“是,哥儿。” 孟宛清微微眯了眯眼,动作轻细的将砚台用水洗净,“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也要将四叔送来的那幅画作给我从爹的库房里偷出来!” 本来就是送给她的!孟士宏想独吞?呸!没门儿! * 宋府已许久未闻笙歌酒乐之声了。 从珍嫔为先帝殉葬后,这个原本清静的府邸更显空寂。 宋贤与其夫人终生只得一女,如珠似玉的娇养在侧,那年若非先帝微服私访,临时起意来到宋府看见正处于豆蔻之龄的宋葳蕤,一见钟情,后又不顾宋贤之愿强娶进宫也不会发生后来的惨事。 宋葳蕤死后,宋贤一度厌倦朝政意欲辞官,若非傅正咸几次三番登门挽留。 宋贤知道,自己虽活着,却跟死了也没区别。 “这似乎是我第一次来宋府。”陈昭边走边跟李书他们一块儿欣赏园中景致。 但见园内建筑简朴无华、清新淡雅,其所有山、亭、馆、廓均紧贴水面,因地制宜,别具匠心。 都说宋大人为官清廉,果然如此。 三进的院子,从外到里逛了一圈不见浓丽之华,惟以写意见长。 陈昭逛到一处回廊时见廊中墙壁篆刻了一幅字,不由止步观赏,想必是誊刻的,是一首帮忙自《楚辞·离骚》的诗。 “青山未老头先白,寒催游子上瑶台。路隘沟深松悠悠,碎珠溅玉梦里来。凌空缥缈一飞影,山寺高僧俱惊骇,急奏晨钟壮行色,高诵佛号助英才。” 一句青山未老头先白碎珠溅玉梦里来,再联想到宋贤生平种种,不禁令人唏嘘。 便是向来色不外露的陈昭亦轻叹了声,“时乖运蹇。” 李书跟周顾等人相看了眼,打着哈哈上前道,“宴席应该备的差不多了,咱们还是到前厅去看看,看人来齐了没有。” 也好。 仆从又领着他们从来时的路返回去。 * 明道堂,取“观听无邪,则道以明”意为堂名。 堂在假山、古木掩映下,屋宇宏敞,庄严肃穆。墙上悬有三块宋碑石刻拓片,分别是天文图,宋舆图和宋平江图。 宋贤生平爱好除了收集各朝各代流传下的石刻拓片便是古籍书法了。 孟宛清站在紫檀棂格架格上注目看着,里头的书籍都是少有的孤本,有的还是她闻所未闻的,从天文地理到医理农学应有尽有。 正瞧着,只听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不禁回头望去。 那是个四十左右的妇人,圆圆的脸,柳叶眉,一双温和带笑的眼,身着品月色缎绣玉兰飞蝶纹衣,月色素缎上绣五彩折枝玉兰花、蝴蝶,绣工精致、生动逼真,颜色沉稳亦衬出穿它的人气质如兰,贤淑内静。 瞧着保养得宜,只是两鬓夹杂不少银丝,未着一钗一环的发间也多了几分素朴。 她? 孟宛清隐约猜到了些却又有些倒怯,不知如何开口。 倒是宋夫人自己先开了口,用长辈般温慈的语气道,“你便是……洵儿?” 洵儿。 孟宛清喉头哽了哽,轻点头,“是。” 宋夫人望着亭亭颀秀的少年郎,忍不住想起自己那个早逝的女儿,眼眶微微有些泛红,可她到底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女儿,这点涵养克制还是有的。 她向前几步走到她面前,怎么也看不够似的将她打量了一遍又一遍,眼神里是许久不见的长辈对晚辈的关怀跟和蔼。 “夫人,茶沏好了。”下人端着沏好的茶便上前。 宋夫人却止住了,温声吩咐道,“去给哥儿炖一盏冰糖雪梨水。” “是。” 待下人退去后,宋夫人这才和和望向她道,“我方才听你嗓子有些干哑,可是受寒了?” 她的关怀不似做假,是自然而然对晚辈的一种关照爱护。 孟宛清原本尚有几分的生疏感也在她一字一句一举一动间流露出的亲近中消淡了,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清咳了几声,“前几日吃酒没温。” “傻孩子。”宋夫人拉过她的手,郑重关切道,“这个时令尚在倒春寒,你吃酒前千万记得先用炉火温过……”说完想起什么似的,怔诧道,“你年纪这么小怎也学旁人喝起酒来?” 孟宛清暗恼自己说了大实话,她那也是欣喜过头了,人生得意之事不过金榜题名,虽然她是杏榜题目可也不妨碍她在夜深人静无人时偷偷吃了几盏为自己庆贺庆贺。 宋夫人哪里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手扔拉着她的手,口中絮絮叨叨,“你年纪小,身子骨也薄,得好好将养,万不可学那些吃酒的陋习将身体吃坏了,你舅舅一生滴酒不沾,如他这般年岁的同僚至交们,爱吃酒的哪个不是满了一身的小毛病……” 都是些日常唠叨,孟宛清却甚有耐心的听着。 多少年了,没人在她身边耳提面命在意关心的说这些家常话。 “孩子,这么些年了,你心里记恨过我跟你舅舅吗?”宋夫人絮叨着说完那些后,望着她肖似其母的五官,心里没来由的一悲,握住她的手亦紧了紧。 孟宛清知道她这是在说这些年来宋贤对她这个外甥女一直决口不提的事。 可她不恨,真的不恨。 “当年的事,我多多少少也听说过……”那时她年纪实在太小了,加上她母亲一直未曾主动提及,其实她也不知道她有这个舅舅,只知道母亲丧事上有个中年男子从进来后便一直看着她。 只时,时经日久的,渐渐的她也就忘记这件事了,后来还是重回孟府才渐渐知晓一二。 第299章 不来 宋夫人语重心长拉着她在一旁炕桌的两边坐下道,“当年你舅舅因为心里放不下对你外祖母的偏见,便也一直未曾与你母亲来往。可你母亲去世时,你舅舅去了,他还带了一对镯子,做为赠礼送给了你爹爹,让他转交到你手中。” 是吗?还有这回事?什么镯子她并不知情。 “那时,你爹爹才只是个七品芝麻官,而你舅舅已经是翰林院炙手可热的侍讲学士了,你爹爹不好好琢磨怎么与民生息,成天调唆你母亲找你舅舅,要他托关系给你爹升官。” 呵,这倒是孟士宏会做出来的事。 “你母亲拗不过你爹爹便数次来找你舅舅,可你也知道,你舅舅这个人最是廉正清明,最见不得攀结贿赂,起初几次好言好语的拒绝,后来表明态度,拒不答允。” 此后,孟宛清的母亲自己也羞惭于来找宋贤,孟士宏也因孟宛清母亲没为他办成事而就此厌恶她,更一并跟宋贤结了仇。 中间还有其它误会矛盾,时间一久,两家关系更僵。 “若非你爹吃相难看,你舅舅也不是那等心硬如石的人,他虽对你外祖母有心结,可他对你母亲还是有兄妹之情的。”说到这,宋夫人眼含泪光叹声道,“可惜你母亲英年早逝,你爹爹薄情负义,你跟你姐姐俩也一直没再登门来找你舅舅。” 话说到这,孟宛清差不多对当年的事一清二楚了。 宋贤那般文傲之人,看不惯孟士宏的做派不与他往来,他心中虽认孟宛清姐弟,可也低不下姿态再来孟府寻她们。 何况,她们姐弟俩多年也一直没有主动上门找宋贤。 “这里头,怕是有误会。”孟宛清回首回事,百般滋味,便是手中这碗刚呈上的冰糖雪梨水也喝不出甜味,“那镯子,我与我长姐并未收到。” 宋夫人闻言万分惊讶,惊讶过后却又慢慢了悟过来,喃喃自语道,“原来……难怪……嗳。” 两人经此聊过一番后感情不觉又近了层。 宋夫人又细问询她那几年在庄中过的如何,她也一五一十的说了,听到伤怀处,宋夫人忍不住拿帕子拭了拭泪,握住她的手几番用力,微微的颤抖着。 “可怜的儿,你们竟在庄下受了这么多苦!”她心痛不已,更多的是自责歉疚,“当年你爹亲口答应过便是娶了新媳也会待你们安好,你舅舅外放前去成州前特地去找过他。” 谁知孟士宏前脚假言相应,待宋贤一走便娶了林月娘顺带将孟宛清她们赶到庄子上去了。 孟宛清听到宋贤曾阻拦孟士宏娶亲时,心里不禁又是一热一酸。 他做到这个份上,已是尽了情义。 她心里不恨他,真的不恨他。 “夫人,宴席备好了,老爷叫你们过去。”一圆脸丫鬟进来笑容满面道。 宋夫人正处于伤感中,鼻音浓重的应了句,“恩。” 丫鬟见她眼角似有泪珠,吓的赶忙上前,“夫人,切不可忧思太重,大夫说过你有心疾不能胡思乱想。” 这是宋葳蕤死后落下的心症,无药可医。 孟宛清也知道那位表姐的事,心下惋惜的同时更多的是对殉葬的鄙视跟痛恨,她走到宋夫人身边扶着她柔声道,“舅母,您别伤心感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现在我们不是好好的么。” “好孩子……好孩子……”宋夫人听到她难得肯不计前嫌喊自己一声舅母,心里既感动又痛惜,握住她的手良久不说话。 * 宋府好歹也出过一位妃嫔,不缺那等精贵奢华的物件。 譬如成套的金嵌珠杯盘,金杯为圆形,敞口,圈足。内壁光素,外壁錾刻双龙,间饰宝相花,近底处有海水纹一周。杯两侧分别镂空透錾篆书“万寿”、“无疆”为耳,双耳顶端均饰莲花托,上嵌东珠。 金盘亦为圆形,折沿上錾宝相花一周,等距嵌饰东珠四颗。盘内錾朵云纹、莲花纹,嵌珍珠四颗。盘心起杯托,其上錾刻云龙纹。 “此杯盘金质上乘,造型端庄,装饰华丽,工艺极其精湛,我瞧着像先帝寿辰时用过的酒具。”陈昭幼年时便跟随宣平候进宫多次,见多识广,一眼便认出。 宋贤听了他的话后,淡淡道,“不错,此杯乃先皇御赐。” 赐下的原因是珍嫔小产,小产的原因是被另一个颇有权势的妃子推搡导致倒地,皇帝不想闹大,便私下赏了珍嫔以及宋府许多奇珍异宝,算是安抚。 若放平时,这些物件宋贤绝对不会让它们有见天日的机会,锁在库房里提都不提。 今次,为了孟宛清的中榜宴,难得松口吩咐下去命仆从将库房那些蒙尘的珍宝奇殊统统拿出,是为孟宛清捧场,也是为她造势。 “这套玉柄镶金匙倒是瞧着精细可爱。”李书怕气氛尴尬,忙插嘴说了声,手里拿起那镶金的玉筷,左右打量,甚是欣赏。 旁边周顾也跟着插几句嘴,气氛这才重新活络起来。 康靖坐在那儿跟宋贤不时闲聊几句,或是请教书法,或是讨论时事。 “魏中林他们怎么还没来?”孟宛清眼见仆人们端着菜鱼贯而入,桌上都快摆满了,却还没有看见魏中林跟苏柏的身影,不由侧过身问了郑清一句。 邀请他俩的事她可是交给了他的。 郑清听了他的话眉头也不禁微拧,向外望去,“我也不知,帖子可是亲自送到他俩手上的。” 孟宛清听了他的话又看了眼桌上热议的宋贤陈昭等人,心中思量了下,“郑清。” “恩?” “我可能要劳烦你再替我跑一次腿了。” 今日这么重要的日子,她希望,他们俩,一个也不要少。 郑清听了她的话马上道,“这有何劳烦不劳烦的,何况他府上离这儿又不远。”说着便要起身。 就在此时,一个小厮小跑而入,“老爷,魏府方才来人说他们世子有事来不了了。”说着将一封信递上,正是魏中林手书。 宋贤闻言不由朝孟宛清看去,凝声道,“将信给哥儿吧。” “是。”小厮赶紧送上。 孟宛清当着诸人的面不得不接过,实则心里已在动气,却只能按捺,抖开信件一看稀稀数语,无非是有事来不了。 有事,能有什么事? 她心里难掩失望面上却不能表示的太明显,只做没事人般又问,“那苏柏呢?” 许久不见,她正想趁次宴席聚一聚。 那小厮答,“回哥儿,魏府的人只说了魏世子有事不能来,并未说苏公子来不来。” 第300章 踏青 来与不来,都这个时辰了,答案自显。 郑清见孟宛清脸上的笑有些维持不住,抢过话头道,“不来想必也是有事在身,无妨,他们今次不来,下次罚他俩做东请客,为孟洵赔礼。” 李书等人俱是心明意通,纷纷搭话道,“就是!可不能便宜了那俩!” 说说笑笑中,就像没这回事一般。 孟宛清也跟他们笑到一处,只有她心里知道,她有多失望,多失望…… * 热闹闹庆祝完高中杏榜之事后,眨眼间到了三月初十。 众所周知,殿试是在三月十五举行,离那日也不过只有五日时间了。 孟宛清正准备沉心静气闭关苦读时黎平却笑眯眯的牵了马来到孟府找她,说时下正是天清气朗的好时候,不若一块儿出去踏青。 “出门踏青?”孟宛清愣了,她想都没想过这事。 黎平大喇喇的坐下,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边喝边道,“阳春三月,正适合出门踏青,你莫不是要将自己锁在屋里辜负了大好春光?” 可是……孟宛清想了想,突然问道,“是四叔叫你来找我的?” 黎平险些没将茶水喷出,用力咳了好几声才道,“咳……不是,是我瞧着天光明媚,反正多几个人也热闹些,便过来邀你一同出门了。” 原来不是赵景行吩咐他的,是他自己过来邀请的。 “可是,我就这么冒昧过去,会不会不大好?”一听到此次踏青纯粹是赵景行私行,孟宛清便开始犹豫了。 她清楚他的脾性,也不想给他留下一个他去哪儿她便跟到哪儿的坏印象。 黎平见她来来回回犹犹豫豫登时不乐意了,拍了拍桌,“我说,你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扭捏作态?还是怕影响你念书考不上好功名了?” 被他这么一激,孟宛清挺起胸膛自信道,“呸!便是少念几日书我也能考上功名!”说完吩咐道,“秋桃,帮我收拾收拾,咱们出门踏青!” “踏青?”秋桃才洗完头,一头长发乌黑柔润,皙白的手将它紧紧攥着,半歪着脑袋走进来,“怎么好生生的要出去踏青了?哥儿不是说要在府上念书么?” 她才说完才意识到屋里还有个人,正是此次前过的黎都使。 黎平乍然见她,愣上一愣,过后黝黑的脸有些不好意思,大笑几声,“我去外头等你。”说着大踏步走过她身边,未再相看。 秋桃望着等不及她收包袱自己动起手来的孟宛清,急的直拧眉,“嗳,哥儿,衣裳不是这样叠的……亵裤万万不可放在上面,得放在最下面……还有你那些布条千万缠紧了别叫人看见。” 孟宛清被她叨的都不知该怎么下手了,最后只能两手帮她攥着发,看她是如何帮自己收拾的。 同样是手,怎的秋桃的手就比她麻利多了?三两下便将东西收拾的整整齐齐。 “唉,我琢磨着我这手能干啥?”孟宛清汗颜道。 秋桃“噗嗤”一笑,“能文能武,哥儿你还想咋的?” 也是。 孟宛清想着冲她咧嘴一笑,“走,咱们踏青去。” * 阳春三月,天池山满山翠柏浓郁,如青螺伏水,似碧玉浮湖,风光无限好,堪称人间仙境。 云雾山上的寺内至今还有保存完好的前朝石屋,是天池山镇山之宝,其工艺堪称精品,距今已有几百多年历史。 石屋内供有石佛庇佑吉祥平安、三星高照。 山下桃花溪、桃花潭中百亩桃花绽放,远远望去但见霞光丽影,落英缤纷,更有百亩碧螺春开采,碧绿无垠,香风阵阵。 京中不少贵族年年来此赏花、采茶、炒茶、品茶。 孟宛清一路跟黎平骑马,秋桃则跟马三乘坐马车在身后紧紧跟随着。 “黎都使说的对,如此明媚风光,不骑马可惜了。”她一面骑着,一面环顾四周,从京中出来约莫过了几柱香的功夫差不多也来到天池山脚下了,隐约能见周遭山高林密,植被茂盛,山溪蜿蜒贯穿整个天池山,听闻此处常年山泉流淌不绝。 黎平听了她却是哈哈一笑,指了指自己脚下,“凡出来踏青之人,谁人不是脚蹬木屐,倒是你,都到此处了还舍不得脱鞋。” 孟宛清瞅了一眼他脚下的木屐,黝黑粗矿的脚趾头就这么露在外头,叫她,她可不敢。 女子的脚是不能外露的。 两人说笑间来到山脚的一处湖畔边,但见满目葱茏,梨花如雪纷纷纭纭,不少游人在湖上泛舟或在旁垂钓,再远些的草坪上还有几位放纸鸢的妙龄女子,相互追逐嬉闹,好不热闹。 “象要车相附,卒宜左右攻。” 不远处的石亭下,几位老者拈须对弈,正在下象棋,旁边围了不少人看的甚是有味。 孟宛清见状跟黎平相视一笑,负手悠哉悠哉的往那儿走去。 但见棋局上红棋的行棋方向是炮三平九,直接吃兵。但是走过之后黑棋有炮九平七。红棋右马受攻,虽得一兵,但产生了愚型,得不偿失。 即使红棋不走炮三平九,黑棋也可以炮九平七,暗暗地牵制给红棋一定的压力。 孟宛清看到这不禁微微抬眉,眼下红棋一方若相不连结,容易受攻,属于愚型,要把它连起来。 “都看什么看!没见过人下棋?”执红色象棋的老者眼见自己处于局面劣势,不免有些焦躁,可他苦思良久都没想出一个好的计策来。 旁边不禁有人提议,“迎面对着炮打,让对方的炮打不着你的闷宫!” “你得控制马的前进点。” “……” 老者左一句右一句的听着越发不会下了,手里的棋也不知该落到何处,反之,执黑色象棋的老者明显有胜算多了,笑眯眯的望着他,不催也不多说话。 黎平是个大老粗,除了行军打仗别的一概不知,看了会儿便要走,“下象棋有甚好看的,我们还不如去前处喝酒。” 喝酒?孟宛清朝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几百米外的一处溪流边,许多年轻男子沿溪边坐,不时捧杯喝酒,见状她差点没笑喷,“那不是喝酒,那叫曲水流觞。” “我管它流什么伤,走,喝酒去。”黎平也是好容易才出来快活一次,还不逮着机会喝个痛快? 第301章 没羞 天池山脚下有处名曰“梨花溪”的地方,因花开时如云似雪而得名。 每年阳春三月,梨花绽放,满园一片洁白,放眼望去,分外娇艳,映衬着梨花坪下辽阔田野里金黄的菜花、青青的麦苗,更显得生机盎然,令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 “都说每年踏青满长安街的俏女子都来此处游玩,今个儿我董川说什么也要在这儿找个婆娘!”董川才来嘴里便嚷嚷着,直将几位经过的妙龄女子吓得不轻。 另几位跟在他身后的弟兄笑的差点从马上坠下来,“董哥!哪有你这样找婆娘的,忒粗鲁了些,别把别人吓跑了。” 董川知道自己大老粗的性子,闻言嘿嘿一笑,却是调转马头看向身侧那人,“大人,您比我有文化,不若您教教我该如何找婆娘?” 身侧那人头戴斗笠,一袭轻袍缓带,衣袂翩飞,腰间悬了个小巧的竹雕兽面纹扁酒壶,除此外还有一管翠绿欲滴的洞箫。 斗笠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廋削坚毅的下巴,薄唇微抿,一种天生的冷峻跟雍容。 “大人,您就可怜可怜董大哥吧,都打了大半辈子光棍了,再光棍下去他们老董家要绝种了哈哈哈。”小六子他们几个也在旁嘻嘻哈哈调侃道。 赵景行旦听不语,解下腰间那壶酒,慢悠悠喝了几口,目光却是定在百米开外的围观人群身上。 他们在玩射柳。 射柳是一种练习射箭技巧的游戏,将鸽子放在葫芦里,然后将葫芦高挂于柳树上,弯弓射中葫芦,鸽子飞出,以飞鸽飞的高度来判定胜负。 “董川。” 董川乍然听见赵景行喊他,立即翻身下马,跪地答,“董川在。” 赵景行望着那头热闹的景象问,“你今日可有带弓。” 董川脑子里虽摸不清楚赵景行为何问这个,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回大人,我一直随身携带。”他在营中可是神射手,臂力惊人,能用六石弓。 “三石足矣。”赵景行说完,吩咐小六子将他背上那张弓取下给董川,“你去前处跟他们比试比试。” 射柳?董川脑子尚是蒙的,要知道他在军中可是百步穿杨的人物,今日却跟一群弱的跟娘们儿似的文人士子一块儿玩射柳?当真大材小用! 只是他心中虽在腹诽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大人吩咐下来的事,便是叫他即刻去死亦毫不犹豫! 眼瞧着董川接过那张三石的弓雄赳赳气昂昂的朝那处去了,小六子他们几个也凑热闹的跟上,至于赵景行,慢悠悠骑在马上任它低头吃着地上青嫩的草,或将脑袋往马身上蹭着,并不急着过去。 董川是个急性子,过去时尚有几位年轻男子在比试,他直接低“吼”一声,“统统给老子让开。” “这人好生粗鲁。”旁边人议论纷纷,甚有意见。 只是所有意见在董川如有神肋百发百中的神箭下也渐渐消失,赞叹不绝。 更有女子小声聚在一处道,“这人当真用箭如神。” “好厉害呀!” “……” 饶是糙老爷们儿一个,董川面对周遭俏生生的小女子们夸赞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嘿嘿的笑。 “你既如此厉害,不若射只鸟儿给我们瞧瞧。”人群中有位胆大的女子喊了句。 董川对自己箭法最是自信,听了她的话立刻拉弓上弦,“这有何难,只是射一只未免太无趣。” “你待要打下几只?就可劲儿的吹牛吧!”那几个女子脆生生的笑着,原本对他的讨厌也化为莫名的好感了。 只听“嗖嗖”几声,箭矢若流失般穿入天际,只将众人看的两眼茫茫,正当她们议论着那只箭去哪儿的时候只到前处传来几道女子惊叫,待围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原来那只箭竟射中了三只鸟儿,又赶巧掉下来插到其中一位女子的鬓发间,那女子受力整个跌倒在地胆都快吓出来了。 “对不住对不住,将各位小娘子吓到了。”董川满面歉色的过去道。 见他生的魁梧高大,甚是威猛,那个受惊的女子面色一时薄红,却是偏过脸不看他道,“方才那箭,是你射出去的?” 董川“呔”了声,“除了老子,这普天之下还有谁有如此百发百中的箭法。” 他话未免过于自信、狂妄、却也更显出几分斗志昂扬的男儿本色。 这大老粗,倒也挺有意思。 眼见董川不过半盏茶功夫便被那些俏女子们围了起来,无不仰慕,小六子他们心里酸的不得了,只恨自己方才没有学他去露两手。 “郡主,您瞧,方才那个神射手像不像赵大人身边的亲随?” 林婉华正骑马游玩,听了同伴的话后原本懒懒的表情倏忽一变,丹凤眼都亮了,“哪里?” 同伴朝前指了指,“哝,就在那儿。” 林婉华循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瞧见了董川还有小六子他们几个,见状,她神彩飞扬的打马而去,“你们就在此处解衣作帐,就地野宴,不必等我。” * 待她寻到赵景行那儿的时候却见一群头戴牡丹芍药等各色名花的窈窕女子围在他身边,含情作嗔言笑晏晏的说着什么。 “方才与姐妹们斗花草时不慎遗失了玉珑璁,公子能否帮我寻寻。”那位头插牡丹杏脸桃腮的女子娇声道,双眼柔情似水的望着坐在湖边垂钓的赵景行,期期艾艾,欲说还休。 其它几位女子也在旁娇滴滴的起哄,无非是“公子怜惜怜惜我们”“可得帮我们将钗环找着……” 那些莺声燕语传进林婉华耳中着实令她火恼得很,她扬起手中九节鞭便策马奔去。 “没羞没臊的东西!” 只听一声低叱,那几位女子尚未弄清怎么回事便平白无故的挨了顿打,火辣的鞭子挨在皮肤上,一打一道痕儿,痛的她们“咿呀哎呀”的叫,头上的花儿被打烂纷纷落下,无所遁形,相当狼狈。 林婉华才不怜香惜玉,直抽得她们嗷嗷乱叫的散开这才算出了口恶气,从马上翻身而下来到赵景行身边。 第302章 上钩 湖面并无涟漪,可鱼儿却因为受了方才的“惊动”早就窜躲的无影无踪。 “四叔。”林婉华负气走来,往他边上一蹲便控诉道,“而今大京朝的女子也忒没矜持了,那轻狂浮浪的样儿!”说着一连冷哼几声,言语内外甚瞧不上。 赵景行眼角余光纹丝未动,盯着静谧的湖面,“知好色,则慕少艾。人之常情,何错之有。” “四叔……”林婉华听了他的话后,内心异常复杂,更多的是憋闷的难受,“你这是在帮着那群小蹄子说话么!” “……” 赵景行目无波澜的瞟了她一眼,直瞟的她心突突的,不敢再讲话,“你既喊我一声四叔,当知道与长为尊,若不懂,便回去问华阳,若我记得不错,她年轻时比你有分寸。” 他言语中没有一句重话,却令她羞愤欲死。 华阳便是她母亲长公主,长公主身为公主都比她有分寸,她一个郡主又算什么? 从小到大就没人敢在林婉华面前讲这样的话,她气的浑身发抖,握住九节鞭的手指攥的骨节都清晰可见了,更多的是羞臊跟难堪。 * 孟宛清觉的自己来的真不是时候…… 她真不是要故意偷听赵景行跟林婉华之间的对话,是黎平叫她过来送鱼篓,望着手中拎的那个篓子,她心里琢磨着,不若……她将篓子扔到地上悄悄溜掉? “是谁在那儿鬼鬼祟祟的,还不快给本郡主滚出来!”林婉华心里憋着一腔子火正愁没地方发泄,可好被她瞅见了孟宛清。 孟宛清苦巴巴的挤出一抹笑,“郡主,是我。” “你什么你!”林婉华扬起九节鞭便要往她身上抽去,“无名小卒也敢来偷听本郡主说话!” 眼瞧鞭子强而有力的朝自己甩来,孟宛清赶紧闪躲过身,好声好气道,“郡主息怒,我也是奉了黎都使之令过来给赵大人送鱼篓。”说着将手中鱼篓举起来示了示意,顺便求救般向赵景行看去。 四叔,救救我! 赵景行视若无睹,解下腰间的酒壶轻抿了口,纷扬的梨花下说不出的惬意。 这是在见死不救吗?孟宛清气佚,一面躲过林婉华凌厉的鞭子一面套近乎道,“郡主,您忘了我吗?我是孟洵,那日在赵大人府上您曾替我解围过。” 解围?林婉华听见这俩字后果然止住手中动作,虽未在鞭打她,却也没消气,字字句句间尽是咄咄逼人的姿态,“堂堂一个男子,碰到麻烦倒要女子替你解围,亏你好意思说出来……” 孟宛清:“……” “再说,那日你是不是真非礼了武清霜还未可知!”林婉华说着神色又是一厉,以鞭指她,“还有,你又是如何跟我妹妹相识的?你是不是见她柔善纯良便打她的主意?!” 这话当真讲的越来越荒唐,孟宛清哭笑不得解释道,“郡主您息息怒,那日孟洵真的没非礼武家小姐,至于与郡主妹妹相识也不过是因缘巧合……”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林婉华愤愤打断,狠啐了声,“少给我来这套,你这种男子我见多了,处处留情,拈花惹草……” 孟宛清就纳闷了,她什么时候处处留情了? “我劝你给本郡主老实点!”林婉华倒是没再用鞭子抽她,却是伸手揪住了她耳朵,直疼的孟宛清呱呱叫。 “郡主,男女授受不亲啊!”她痛的呲牙咧嘴还得保持微笑。 真他娘生气! 林婉华见自己无论怎么闹赵景行都没反应,心中的火陡然泻了,倒不是没气了,而是一种涌上心头的没劲,反正也不会有人注意她,她在这儿无理取闹又有什么意思呢? “下次别再让本郡主碰见你!” 扔下这句充满示威的话,林婉华带着愤懑不甘负气走了。 孟宛清也敢疼的喊出声儿,“咝……”嘴里边哼着,人也挨到赵景行边上委屈巴巴道,“四叔,你方才也忒狠心了吧,就这么看着她打我揪我也不替我解解围。” 赵景行神闲气定将鱼从饵钩取下,放进篓子里,“我若帮你,她只会更恼火。” “……” 这是什么劳什子理由?! 孟宛清趁他给鱼钩上饵翻起乌溜溜的黑眼珠子使劲白了他一眼,谁料他忽尔侧目,朝她看来,正好将她那个充满鄙视的大白眼看进眼里。 她惊虚之际,看见他眼尾未梢处微微眯了下,向上扬几分。 “哎呀,我眼里好像进了沙……”孟宛清秒怂,不住的抬手揉眼顺便偷瞄他脸上的表情,那胆小如鼠又仗胆不服的模样透着机灵跟狡黠,活像只诡计多端的小狐狸。 赵景行忽的朝她伸出手来,吓的她紧紧闭上眼,还以为他又要弹她脑门儿。 谁料,他只是,很轻,很轻的一下。 孟宛清睁开半边眼睛乌润润瞧着他,布着疑惑,“四叔?” 但见他摊开掌心,里面赫然是几瓣梨花,雪般的颜色,原来她肩上落了些花瓣,他替她拈落。 此时,湖面的水恰好也有动静。 “四叔,快,有鱼快上钩了!”她激动的抱住他胳膊便摇晃。 赵景行淡定如斯,任她摇晃,却是不急着将鱼拉上来。 孟宛清急的不得了,“四叔,你倒是将鱼快拉上来啊!” “不急,待它耗尽力气。” 他说的不假,鱼儿正在水中剧烈摇摆,似想挣扎勾住鱼嘴的钩子,若此时强制与它角力,这细细的鱼杆怕是受不住力崩断了。 待它将最后一丝力气耗尽再拉不迟。 唉,可怜的鱼儿,别挣扎了,你的对手可是一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 孟宛清心里惋叹道唇角却是浮起深深笑意。 * 载初元年二月,武则天即将称帝,于神都紫微城洛城殿策问贡士,各地精英云集洛阳,考生有上万人之多,连续考了几天。 殿试自此开始。 * “怎么办,我好紧张。” 眼瞧那道巍峨的宫墙离自己越来越近,未明的天色下,一种从未有过的肃穆敬畏之心油然而生。 排着长队等待入宫的贡士们,有的面情凝重,有的面色发白,显的紧张,更多的是沉默不语,陆续往前。 孟宛清心里倒是波澜不惊,就是有点冷,料峭的寒意迎面一阵阵的从她衣领口或是袖口钻进去,冻的那叫一个实实在在。 她打了个哆嗦,人多少清醒些了。 第303章 外甥 彼时,上弦月正挂在东边角上,时辰约莫寅时。 “我,我不想考了……” “你脑门儿是不是被夹了?都这个时候居然退缩不考?” “……” 听着身边那阵嘈杂的声音,孟宛清其实很能体会那几个贡士的心情,前来参加殿试的贡士没有上万也有数千,又在这数千里逐一筛选,谁能一举夺魁,还真不好说。 可是,望着天上那弯弦月,月色冷如钩,凉如水,夜深的跟蔽目一般,正是因为前景未明才更期盼不是么? “太子殿下舆轿到了,诸位速让。”几个带刀侍卫跑到前头通叫了声,所有人统统跪下,低头垂目,敬畏尊重。 孟宛清亦在其中。 他送给她的那枚香囊,她一直随身携带着,那份情谊她亦珍护在心。 不知是不是错觉,太子殿下的舆轿经过她边时似是停了下,短暂的停留过后又继续往前,消失在朱红的甬道中。 殿试地点,原在太和殿,去岁先帝驾崩后又改于保和殿。 因殿试须由太后娘娘亲自主持,故不设考官,只设读卷官。由太后娘娘亲简大学士二人、部院大臣六人充任。 殿试只考制策一场,当日交卷。 试题大多在殿试前一日由读卷官密拟,以俟钦定。殿试时,派王公、大臣监试,另有御史四人参与监试。以礼部尚书为提调,由内阁、翰林院、詹事府、光禄寺、鸿胪寺等处派出二十余人,执行受卷、弥封、收掌、印卷、填榜等具体事务。 殿试试卷由白宣纸裱成,前部为素页,备写履历三代,后面为朱丝格界,备写策文。另给草卷一本,供起草之用。试卷、草卷由礼部备办,入场唱名时发给。 贡士对策不限字数,但不得少于一千字。 考试时间以一日为限,不准给烛,不能完卷者,列入三甲之末。 “周述。” “杨明。” “王直……” “……” 随着太监唱名,被念到名字的贡士个个凝神肃目,接过分发给他们的试卷跟草卷后排队进入保和殿。 今日天气着实不好,好好的半道下起雨来,又是风又是雨的尚在排队的贡士们搞的狼狈不堪,临时又将地点改到太和殿的东西两庑,同时命总管太监“多置火炉使殿内和暖”。 孟宛清站在队伍最末,身上淋湿的最多,快进去时连喷嚏都打出来了,鼻子有点塞,她用力吸了吸只能暗自祈祷千万别受风寒。 * 由于殿试第二日读卷官及监试王大臣等均要齐聚文华殿内,评阅试卷不准回家,因而所有人提前一日便全部宿在文华殿两廊的房间等待。 天色灰蓝,春雨如丝,淅淅沥沥的砸在窗子上。 “今日可巧,内阁、六部、翰林院、詹事府、光禄寺、鸿胪寺等同僚都聚在一处。”说话的正是吏部尚书王拱,他亦之前春闱的考官之一。为人风趣幽默,腹有才华,虽偶有几分精明,却不失正直,朝中许多官员与他关系甚好。 工部尚书周崇听了他的话,笑捋着须促狭了句,“怎么,王大人莫不是看人多想凑上几局?” 王拱喜欢打马吊是朝中同僚有目共睹。 其它几位大人听了他的话纷纷抚掌大笑,倒是身为当事人的王拱有些不好意思,诚惶诚恐,“周大人此话当真冤枉在下,王某性虽爱赌,却也分公私场合。”说完,不忘打趣了句,“况且今日在场除了我与周大人还有马大人三人会马吊,也没人会,这三缺一也凑不起局来呀。” “哈哈哈……”诸位大人听了他的话笑出声来,倒也冲淡了几分黯淡天色带来的凝肃。 宋贤坐在其间,听着他们谈笑调侃,心里却沉沉的。 先帝驾崩,而今殿试由太后娘娘主持,可太后娘娘身后的关系却甚为复杂,又有外戚,又是与她走动频繁的内阁张伯迁,更有宦官王公公,这王公公在太后娘娘与二皇子殿下身边左右倒戈,至今都叫人看不透他忠于哪个。 历朝传下来的规矩,虽然由读卷官们选出最优再由首席读卷官择出,送与圣上。 可太后娘娘迟迟不肯让傅正咸大人做首席读卷官,意欲为何? 莫不是她有了更理想的人选? 可满朝文武下来,除了鸿儒博学的直臣傅大人之外,又有谁可堪此重任? 宋贤思此不得不忧。 今日出门前,夫人在菩萨面前拜了又拜,愿那孩子能考中功名扬眉吐气,便是向来甚少过问他朝事的她亦迟豫着问: “夫君,若到时审卷的人是你……” “不可能。” 只此一句,态度严明。 别说她是他外甥,便是他亲儿子他也不可能为她弄虚作假以权谋私! “宋大人,此事,依你之见如何?” 宋贤回过神时才发现诸位大人都看着自己,为首的是鸿胪寺的徐大人,似有什么事请教自己。 他稍歉低首,“抱歉,方才雨声骤急,没听清,还请大人再讲一遍。” 徐大人微微笑的端起手中茶盏,“无妨,不过是方才文化殿那头传来消息,说读卷官之一的闵大人因病告假了,那空出的位置我与诸位大人商量了一番,想请宋大人顶上,却不知宋大人可愿意?” “宋大人最是公正无私,由他顶上最适合不过。”刑部的李同文第一个举手赞成。 王拱等大人也纷纷点头。 眼看事情就在定下时却响起一道反对声,正是户部的周大人,他为人精瘦,双眼常年闪着令人琢磨不定的光,是个城府极深的人,“宋大人为官的声名本官自是信得过的,唯一不妥的是……” “是什么?”徐大人跟其它几位大人朝他看去。 却见周大人呵笑几声,朝宋贤望去,“今次参加殿试的贡士里似乎有宋大人的外甥在。” 宋大人的外甥?与宋贤熟识的几位大人都知他无兄弟无姊妹,又哪里来的外甥? 徐大人正待要问宋贤自己承认了,“周大人说的不错,孟士宏大人的嫡子,即今次参加殿试的孟洵正是在下外甥。” 第304章 明理 诸位大人闻言纷纷讶然。 李同文有些看不过道,“便是宋大人外甥又如何?宋大人会是那种假公济私之辈么?周大人你也忒小人了些。” 周大人听他说自己小人也不生气,仍坚持己见,“我丝毫没质疑过宋大人的秉性,只是觉得如此避嫌要好些。” 眼见他们为了自己是否顶替读卷官一事快争起来,宋贤起身拱手道,“诸位大人的好意宋某心领了,只是周大人所言也不错,我外甥既是贡士之一,身为舅舅的我也当避嫌。” 李同文嘴里仍想说什么却被王拱一个眼神阻住了。 周大人起身朝宋贤徐徐行了一礼,“还是宋大人明理。” “你什么意思?你意思便是我不讲道理了是吧?”李同文是个直性子,暴脾气,幸亏他儿子李书不似他这般,多少圆滑些。 “好了好了,大家都是同僚,有话好好说嘛。”徐大人怕他俩吵起来影响隔壁的考生,于是假意支开话题道,“周大人,既然宋大人避嫌,我看,不若由你顶上吧。” 周大人没答应,也没拒绝。 “劳烦周大人跑个腿,去文华殿那边说一声。”徐大人是怕周大人再呆在这会跟李同文吵起来。 周大人明白他的意思,当下哼笑几声便出去了。 他前脚方才,李同文后脚便气咧咧道,“好个阴险的周玄,我算是知道他为什么百般阻止了,你们可记得前段时间摄政王府举办的百花宴,他女儿周钰不是跟宋大人外甥发生了些不愉快……” 周钰正是周玄之女。 那些争执矛盾宋贤一概不知,也不想去知,他打断李同文的话道,“李大人的好意宋某心领了,清者自清,我亦不会替自己辩驳,此事既已下了定论便按下不要再提。” 再提也只是徒费心劳。 李同文知道他不与人争的性子,虽还是有些替他不平,到底没再言语了。 之后,周大人去文化殿回来,屋子里静寂如斯,竟再没一人讲话。 * 殿试时间一日为限。 又因下雨,天色乌沉,竟分不清黑夜白日。 孟宛清从进来打过几声喷嚏后,后来到底好些了,殿内乌泱泱的坐了数千人,谁也没发出半点声音儿,或伏案疾笔,或冥思苦想,少数几个面色惶惶只顾着发呆纸上一片空白。 “圣人于心之有主者,而决其心德之能全焉。” 历经了秋、春闱几番考试的孟宛清不觉间发觉试题的弊端,那就是仅局限于《四书》《五经》之中,从道德、文章上着笔,实在拘泥又难评轩轾。 科举至今沿袭数千年,来来回回考的就是这几样,形制苛刻,刁钻到极点。 她望着尚还空出的大半张白卷,不由深叹了一息。 若将来她入朝为官,定要好好上书改此陋弊。 心里正想着,旁边传来几道哭叫声,“大人,别将我拉出去,大人……” 只见几位监考官员肃目严声道,“考场岂是你鼾睡的床榻,心存不敬,考什么功名!” 那位考生哭嚎着被赶出了大殿。 其它考生见状心头一紧,忙打起精神生怕一不留神也跟刚才那位考生般睡着了。 可不是么,她们几乎一夜没睡在宫门外排队等着进来,打瞌睡也是正常。 孟宛清伸手探了探微有几分热的脑袋,忍住那昏沉的感觉,在纸上疾笔: “夫志士仁人皆有心定主,而不惑于私者也。以是人而当死生之际,吾惟见其求无惭于心焉耳,而于吾身何恤乎?此夫子为天下之无志而不仁者慨也。故言此而示之。” “故言此而示之。若曰:天下之事变无常,而生死之所系甚大。固有临难苟免,而求生以害仁者焉;亦有见危授命,而杀身以成仁者焉,此正是非之所由决,而恒情之所易惑者也。吾其有取于志士仁人乎!” “……” * 文华殿前殿即文华殿,南向,面阔五间,进深三间,黄琉璃瓦歇山顶。明间开六扇三交六椀菱花槅扇门,次间、梢间均为槛窗,各开四扇三交六椀菱花槅扇窗。 东西山墙各开一方窗。殿前出月台,有甬路直通文华门。 后殿曰主敬殿,规制与文华殿略似而进深稍浅。前后殿间以穿廊相连。东西配殿分别是本仁殿、集义殿。 沈如锡下轿时雨丝如雾,殿前的四季海棠和美人蕉在雨水灌注下,叶色更显碧绿,花瓣娇艳,芬芳吐蕊。 空气中,阵阵清香。 随行太监八宝撑着油纸伞站在他身边,“殿下,守卫的说娘娘在主敬殿。” 他口中娘娘指的自然是太后萧若秋。 沈如锡远远瞧了眼,接过八宝手中的油纸伞,“退下吧。” “是。” 黑色皂靴踩在湿透的地,溅起珠水,他持伞向前,目不转睛,身上那件蓝色暗花缎常服袍在雨雾中更显靛蓝的色泽。 君子之泽,光风霁月。 宫里只要眼神没问题的宫女子,个个都知道诸位皇子中惟太子殿下有龙章之姿,他待人总是悦和,举止间仪态斯文风雅,没有二皇子身上那股咄咄逼人之态,也没有四皇子那和懒散之色,更不像五皇子那般沉默少语。 “娘娘,太子殿下来了。”看门的宫女通报了声,那声音便一声声的往里传去。 沈如锡便在那一声声的通报声中走了进去,手中油纸伞早有宫女接过,他轻拂衣袖,拎起衣摆抖了抖便走到萧若秋面前跪下,“孩儿参见母后。” 萧若秋手中正拿着半卷书,看的入神,听见他的声音也没移开视线,柔和应了声,“起来罢。” 旁边玉书早递上沏好的茶,碧螺春。 绿的通透,又清澈,香气悠长。 沈如锡端起茶盏,浅尝了口。 “听郑太傅说,你功课越发进益了。”萧若秋翻了一页,态度闲懒,养尊处优多年使得她从外形看上去倒像是沈如锡的长姐,不像母亲。 宫里的妃嫔是不需要像民间女子那般含辛茹苦的抚育孩子的。 这也导致了皇子成年后往往跟乳母的关系最密切,可自前朝出了皇子与乳母有私情一事后,待皇子七岁入学时乳母便被迫与皇子分开。 自此,多年亲密相依的情感再无处寄托。 第305章 对视 沈如锡望着与自己有骨血之亲的母亲,却找不到母子相依的感情,他垂敛眸色,放下茶盏恭声道,“母后,听闻广安有百姓感染瘟疫,广安与京中相隔不过隔了个愉州,儿臣想自请前去处理瘟疫一事,否则待瘟疫传开后果不堪设想。” 瘟疫之事,萧若秋也有耳闻,只是……她望着垂首恭敬的沈如锡,不过才十几岁的少年,还是天家之子,竟有如此勇气到那闻者色变的地方去除疫。 “锡儿。”她难得以昵称喊他的名。 沈如锡低垂的头微定,又缓缓抬起来,跟身为母后的她对视。 萧若秋放下手中翻了过半的书卷,“母后知道你为民请命的决心跟担当,但,此事谁都能去,唯独你不能去。” 这是沈如锡长大后第一次请命出宫,这种结果,他并不意外。 只是,有些难过。 “母后不让孩儿去的原因是什么。”二皇兄沈曦早年行军打仗为自己挣下了不少军功,四皇兄便是文不成武不就,好歹也生养了不少皇孙,皇家最重子嗣尤其在沈曦成亲多年一直无子的情况下显的更为重要。 沈如锡想去处理疫情也不奇怪,他既要争,总得有令人信服追随的政绩在那儿。 萧若秋却有她的看法,“你只听旁人说瘟疫便打定主意要去,你可知是何瘟疫?此疫情严重与否?会否危及你的性命。” 这些……沈如锡少有看见她因关心自己而动气,一时,深怔的望着她。 但见萧若秋手一伸,玉书立即从积案的折子拿出一道递于她手中,她又打开放在他面前,上面全是跟广安疫情相关的信息。 “疟疾。” 看见这两个字后他眉心不由动了动,显然受到了震动。 疟疾分为邪郁少阳型、暑热内郁、暑湿内蕴、疫毒侵袭、正虚邪恋等多种不同类型,感染者寒战壮热,汗出热退,休作有时,伴有头痛面赤,恶心呕吐,口苦。 舌苔薄白或黄腻,脉弦或弦数。 严重者拖不过三五日便死了。 “瘟疫流传的第一日便有官员快马加鞭将疫情上报本宫。”萧若秋说着将那张折子拿起,面上犹有凝色,“本宫从太医院拨了半数的太医过去治疗疫情,连院判张大人都一并派去了,他们去了几日才想出这套放血跟催泻的法子。然而,疟疾本身就会导致失血,放血会让人死得更快。” 这件事,沈如锡也略有耳闻。 那几位涉事太医一律斩首连院判张大人也难逃一死。 “而今没找出治疟疾的法子便只有拖着,将所有感染疟疾的百姓通通运往通县。” 通县?通县在广安附近,不过一乡镇。 将人运往那里无疑就是隔离法,可若隔离,原本镇上的人呢? 沈如锡知道在大事前,总得有牺牲,可他心神久久未能平静,仍是坚持请命,“世间疾病,总有能治愈的,孩儿原带上龚太医一同前往想出治疗的法子。” 龚太医是前太医院的院判,医术精湛,若不是当年失手诊错了长安主的“脉”。 他诊出长公主怀了身孕,可长公主那时还待字闺中,如此皇家丑闻如何能外扬,自然是龚太医“医术不精”,遂将他逐出宫去。 “你当真执意要去。”萧若秋转身,凤眸凝着幽光望着他。 沈如锡起身,恭敬作揖,“儿臣心意已定,誓要除去瘟疫。” “锡儿,你可自己是何身份。”她语气虽轻,可份量却重。 沈如锡没抬头,淡声道,“儿臣是大京朝万千子民的其中之一。” “子民?”萧若秋轻不可闻的笑了,伸手替他将衣领处的皱褶拂平,手指又沿着衣领来到他俊秀的脸颊,轻抚低喃,“不,你不是。” 不是么? 他心尖无端生出几分幽凉,可他若是真命天子,身为母后的她为何宁可垂帘听政也不将政权交付于他! “孩子,母后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母后也不怕你误会,只是……”萧若秋轻轻收回手,将盘在腕间的翠十八子手串颗颗拈动着,目色微厉,“此事母后已经表态,待殿试过去后你那几位皇兄,谁愿意去,就让谁去,你还是好好的在文华殿听太傅讲经筵。” “若孩儿不从呢。”沈如锡与她目光对峙着,不见母子温情,惟有生疏对立。 萧若秋幽望着他,腕间手串剔透晶莹更显现她肤色的白皙,和她所涂蔻丹的鲜艳,那是权力的象征也是大权在握的威仪,“来人,将太子殿下带下去。” “是。”玉书嘴里应着,命人将沈如锡的随身太监八宝喊过来。 沈如锡仍维持原样,一动不动。 “好孩子,母后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做危险之事。”她知道方才威仪过重,让他心寒了,遂柔声细语的安抚了句。 只是,沈如锡目中的凉一分也没减,他近乎执拗的问了句,“倘若这份危险能为孩儿的将来带来荣耀光华呢。” 萧若秋红唇紧抿,线般的肃厉。 她没有回答。 沈如锡已低头敛衽,恭敬一如刚进来那般,“母后的话,儿臣不敢不听,近日春寒倒转,还望母后注意身体,多添衣衫。” 说完,行礼退去。 八宝正不安的守在殿外蓦然见沈如锡出来赶忙撑开伞,“殿下。” 沈如锡充耳不闻,大踏步走进雨帘中,丝毫不关心雨丝会不会淋湿衣衫。 “殿下……”八宝焦急的喊了声,又唯恐被殿内的那位听见,只能撩起衣袍急急忙忙追上去了。 * 太和殿,烛火已通明了一日。 贡士们进去时正是寅时,出来时自然也是相同的时间。 孟宛清身上热的发烫,尤其脑袋昏沉沉,不时有那种不受控的轻重感袭来,只能用手肘强力支撑。 “夫所谓志士者,以身负纲常之重,而志虑之高洁,每思有以植天下之大闲; 所谓仁人者,以身会天德之全,而心体之光明,必欲有以贞天下之大节。” “是二人者,固皆事变之所不能惊,而利害之所不能夺,其死与生,有不足累者也。” “……” 快写到最后一段时,孟宛清胃里翻江倒海几乎快控制不住吐出又强自咽了下去。 第306章 寒热 握着笔的手都在发抖,冻的发抖。 明明身上滚烫如火。 她知道自己定是进来前被雨淋的那会子受了风寒,加之殿内炭火足够,几近炎热,一冷一热间她自是受不住发了病。 “那位贡士没事吧?怎的脸这么白?”几位监考的官员瞧见有不对,纷纷从座位站起。 “大人,那位贡士说她考卷已经写完,想提前出去。”负责来回巡逻的侍卫上前汇报道。 什么?提前走? 那几个官员面面相觑,四下皆讶。 旁人巴不得能多拖一秒是一秒,这位倒是好,居然要提前走? “离结束还有多久?”其中一位官员沉吟问。 侍卫看了眼香炉上的香,道,“还有半柱香的功夫。” 半柱香也就是…… 孟宛清实在等不了了,有气无力挥着手,声轻不闻,“大……大人……我……我想出去。” “你当真考虑清楚了?”那几位大人徐徐走到她面前,好声相劝,“是不是再检查检查,细看一遍。” “我……”孟宛清说话间喉咙动了动,发出类似呕吐的声音,她是真受不住了,也不管那几位官员应允不应允起身便朝外头冲去。 “大胆!”侍卫们也跟着她追了出去。 “岂有此理,哪有这种事。”监考的官员之一怒目跟上,另几个则将她写好的卷子拿在手中细看,这一看,原本尚有的斥责顿时堵之于口了。 * 孟宛清冲出太和殿随便扶个柱子弯腰便吐,吐的那叫一个排山倒海。 身后追上的侍卫见状吓的倒是倒退了几步。 “你姓甚名谁,如此大胆,时辰还未到便提前离场,你……”监考大人才斥不到几句转眼看见个人,立刻拱手道,“宋大人。” 正是宋贤。 他见考试的时辰差不多快到了,未避免周大人等又有微辞,于是想先走,谁知才出来便看见孟宛清从太和殿冲出来,直将他惊的动魄惊心。 孟宛清尚在那儿吐,污秽沾了一身也不曾发觉,整个人软软抱着柱子随时都要倒下。 “这是怎么回事。”宋贤见状立即上前将她扶住,见她色白如纸,偏偏身体滚烫如火炉顿时明白了。 那位监考大人也在旁将方才的事告诉他了,“她既与大人相识,此事也就不追究了,只是她卷子虽写完却没检查,可她已经出来是万万不能再放她进去的。” 宋贤此刻心内五味陈杂,连声向他道谢过后又听道“呕”的一声。 孟宛清,又吐了。 * 似乎每次应试都会发生不好的事。 从白鹿书院到秋闱、春闱再到如今的殿试,步步走来,步步惊心。 孟宛清昏昏迷迷中只觉得耳边吵杂得很,往昔画面历历在目,就像有人在她耳边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 “老爷,这是怎么回事?” 这声音听着,为何如此熟悉? 她努力想睁开眼,奈何眼皮子沉得很,不听使唤,只能模糊看见一个圆润的妇人轮廓,那妇人似是很担心自己,寸步不离的紧跟着。 接着,便是纷沓的脚步声、开门声、交谈声。 “王太医,情况如何?” “皮寒热者,不可附席,毛发焦,鼻槁腊。不得汗,取三阳之络,以补手太阴。”那位老者用枯哑的嗓音徐徐道,“肌寒热者,肌痛,毛发焦而唇槁腊。不得汗,取三阳于下,以去其血者,补足太阴,以出其汗。” 孟宛清患的是寒热之症,若是再晚一些便发展成疟疾了。 宋贤闻言,便是向来处变不惊的面色也微微变了变,旁边,宋夫人早就急的捂胸了,口中反复念叨着“佛主保佑”。 “取苏叶、香薷、木香、檀香、厚朴、枳壳、陈皮、桔梗、甘草、茯苓、木瓜、白扁豆、山楂、六神曲、麦芽、稻芽等煎服,每日三回,其中,枳壳、白扁豆、山楂、六神曲、麦芽、稻芽等须炒过方可入药。” “是。” “大多患此症之人,盖因体内寒气过多,待痊愈后首要注意的就是将她体内的寒气驱除。” 宋夫人听了王太医的话连忙上前,请教道,“王太医,那寒气该如何驱除呢?” 王太医将脉诊收进药箱,又将药箱递给随行的医童,这才对她道,“驱除寒气最简单的法子便是用热汤泡脚,或多吃一些生姜汤,将体内的寒气驱除出去,之后可以再慢慢的调理身体。”说完又嘱咐童子为她开几副驱寒的单子出来。 宋贤恭恭敬敬的将王太医送出门外,又将诊金奉上,“多谢王太医百忙之中抽空过来替我外甥看病……” “宋大人哪里的话,你我相识多年,这点小事又算什么,诊金就更休提了……” “……” 两人声音渐渐远去,屋内一时显的有些静寂。 宋夫人细细将孟宛清身上的被子掖实了,又嘱咐丫鬟仔细照看,“药煎好后跟我说,我亲自来喂。” “是,夫人。” “事到如今,她生病的事怕是孟府的人还不知情,也不知道当不当派个人过去通报一声……”宋夫人凝眉望着昏睡中的孟宛清,她两边脸颊红彤彤的跟石榴似的,额间却沁满密密麻麻的汗珠子,映着惨白的肤色,当真令人忧心。 正说话间,宋贤已经送完王太医回来了,他听闻宋夫人说要不要派人通知孟府后,当即否决了,“孟士宏是什么样的人,这么多年还不清楚么?他若真是个心疼孩子的会在洵儿那么小的时候将她一双姐弟送到那般偏僻穷陋的乡下么?” 这些事宋夫人都知道,她只是担心一样,“若孟府知道了,毕竟洵儿是孟府的人,咱们只是她舅舅舅母……” 她的担忧,宋贤明白,可他何时怕过孟士宏,“此事你不必担心,只需让底下人去孟府知会一声平日里伺候洵儿的丫鬟小厮,咱们府上虽不缺丫鬟,到底没有她自己身边的人伺候的妥帖。” “老爷放心,方才,我已经吩咐下去了。” “……” 后头的话,孟宛清渐渐听不清了。 她觉得混身难受的厉害,时热时冷,时痛时酸,脑子沉沉的,眼皮子也撑不开,可心窝窝却暖成了棉花似的,碰一下都软。 舅舅,舅母…… 她多想张嘴喊一声,谢谢,谢谢你们。 第307章 装病 殿试只一天,日暮交卷,经受卷、掌卷、弥封等官收存。 至阅卷日,分交读卷官八人,每人一桌,轮流传阅,各加“○”、“△”、“”、“1”、“x”五种记号,得“○”最多者为佳卷,而后就所有卷中,选○最多的十本进呈太后,钦定御批一甲第一、二、三名即为状元、榜眼、探花。 一甲三人称“进士及第”,又称“三鼎甲”。二甲若干人,占录取者的三分之一,称“进士出身”,二甲的第一名称传胪。三甲若干人,占录取者的一半,最后由填榜官填写发榜。 文华殿内,烛火通明。 紫檀拐子纹长桌面对面坐了八位阅卷官,他们手中各执着卷子,轮流传阅。 除了传递时或落笔发出的窸窣声,四下皆静。 “这个不行。” “这个倒是可以再斟酌斟酌。” “……” 在他们低浅的交谈声中,那些卷子或被朱批了个“x”,或批上有待商议的“△”,种种都有,只是代表“○”的符号却是少之又少。 众所周知,阅卷最少则三日多则四五日。 几日之内所有阅卷官都不得离开文华殿,为防疲劳还分成每六个时辰换一批阅卷官,阅卷官共计十二位,全是太后萧若秋跟阁老傅正咸以及张伯迁等人选出的。 “看样子,再过一日便能出消息了。”张伯迁在文华殿的廊下望着透过窗纸映出的橘光道,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捋着胡须。 再过一日,这朝中便又多少后起之秀的官员。 几位皇子党派又有多少更新替旧。 沈如锡望着天边那一轮弯弯的下弦月,清冷幽凉,他吩咐下去道,“八宝,去御膳房让他们做些糕点跟浓茶送进去给阅卷的大人们。” “是,殿下。”八宝拎着宫灯寻着深处去了。 待八宝走后张伯迁笑笑道,“还是殿下体察人意。” 那几位皇子怕不是榜单未出便不会现身了。 沈如锡知他话中语意为何,没搭腔,只淡淡道,“连续几日审卷,最为疲劳,本王已从太医院拨了几位太医守在偏殿,以防意外状况。” “还是殿下想的周到。”张伯迁不由拱了拱手,表示敬服。 沈如锡听了他的话又看了眼窗内倒映的影子,忙碌有序,他不愿在此打扰,“待会儿八宝过来,让他将茶点送进去便退下,务要打扰到各位大人。” “是。”张伯迁闻言便已知道他要走了,正好,他还有件事没跟他讲,“有件事臣想听听殿下的建议。” “何事。” “就是翰林院宋贤,宋大人。” 宋贤? 沈如锡望着一路途径的竹枝树影,脚踏细碎的月光,浅声道,“宋大人怎么了。” “倒不是宋大人如何,是他的外甥。”说起这外甥,张伯迁也忍不住笑笑,“倒没想到孟会元是他的外甥。” 孟会元……这个字不过在沈如锡耳边响起他便知道他说的是谁,脚下步伐也微微顿住,“孟洵?” “不错。”张伯迁敛色将孟宛那日提前离场的事告诉他了。 那件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 就看有没有人愿意为她压下去了。 张伯迁见沈如锡听了他的话后继续一言不发的话前走,也有些摸不着他是何想的,正因想看沈如锡对此是何意思所以他才压着此事。 “张大人告诉我此事,是想看我一个态度?”快走到东宫时,沈如锡终于开口,倒是将张伯迁等的。 张伯迁微微鞠礼,“是。” “那本王就告诉你,本王的态度。”说罢,沈如锡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墨色的瞳有着谁也无法看清的乌蒙。 “……” 张伯迁听了他的话后不敢有一丝慢怠,“是,臣知道了。” 知道便好。 沈如锡不再与他多言,洒步而去。 这位殿下…… 张伯迁摸了摸胡子,似笑非笑。 * 孟宛清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知道床边来来回回的人走来走去,嘈杂又安静。 一会儿有人探她的额,一会儿又有人握她的手,还有人为她将被子掖好。 “也不知道哥儿何时才醒。”秋桃坐在床榻边满面愁容望着仍旧昏睡中的孟宛清,她都已经睡了三日三夜了! 宋夫人同样面含忧色,却温声劝慰她,“大夫说她心力太过操劳,撑了太久,这不,一病便如山倒,想来,离好的时候也差不多了。” 正说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宋贤掀帘而入面色沉肃,“怕是不能这么干等下去了。” “为何?” “方才宫内传出消息,卷子都阅好了,今晚太后将几位阁老重臣都召进了宫里,想必明日便要揭榜。” 揭榜可是要去宫门口候着以便随时听到自己名字进宫谢恩的。 可孟宛清却还没醒…… 宋夫人听了他的话急的眉头紧蹙,“那怎么办?洵儿……” “老爷,孟府老爷来了!”两人话还没说上一丫鬟便匆匆忙忙的跑进来通报道。 还不等宋贤有所反应孟士宏的怒骂声便从外传进。 “宋贤!你什么意思!竟将那畜生藏在你府上!害我一番好找!”说话间孟士宏盛怒的脸已经从帘外浮现,他已经粗暴的将帘子掀开了。 屋内一干丫鬟婆子都被他不请自来的粗鲁吓了跳。 宋贤虽对他方才无礼的话有些动怒,好歹按捺着,他毕竟是孟宛清的爹,“此事是我不对,没向你通报一声。” “老爷这样做也是怕您担忧。”宋夫人在旁微微笑道,想缓解下有些僵的气氛。 谁知孟士宏并不领情,冷呵了声,目光却是朝躺在床上的孟宛清看去,“逆子!都什么时候了还只知道躺在那儿睡睡睡!难道不知道明日便揭榜了吗?!”说着竟要上前将孟宛清拽起来。 这下,别说宋贤他们,便是秋桃也冲出来挡在他面前不让他靠近孟宛清,“老爷,万万不可啊,哥儿她病了,都昏睡几日了。” “什么?!”孟士宏一听,气的吹胡子瞪眼,肝火大恼,嗓门也大了好几分,“我在府上愁了几日,她倒是好!躺在这儿装病!” 第308章 不怕 “你话客气些,什么叫装病。”脾性素好的宋贤被他激到动了几分怒。 宋夫人怕他们吵起来,再说,孟宛清还躺在那儿昏迷未醒呢,她只能上前好言道,“洵儿身体是真不舒服,都躺了几天几夜了,如若明日揭榜待晚些时候再让王太医过来瞧瞧。” 太医不太医的孟士宏根本不关心,他今日来只问一事,“不必费那劲,我不过是来问这逆子考的如何。听闻,她那日考试时辰未到便提前出来了?!” 这件事不止他,朝中大臣们都略有耳闻。 “那日的事,事出有因。”宋贤正想解释不想孟士宏已经在那儿不客气的叫嚷起来了。 “我前两日还琢磨着难道这逆子天性聪颖,悟性过人,待看她几日不归昏睡在这儿,呵,我算是彻底清楚了!”说到这,孟士宏眼眸不含温色朝孟宛清方向看去,以手怒指,“她分明就是考砸了随意找个借口在这儿装病充愣!” “孟士宏!”宋贤大喝一声,仪容甚威,“这里是宋府,不是孟府,由不得你在此呼呼喝喝!” 他对孟士宏如此轻视孟宛清且不将她放在眼里的态度实在看不过去,这哪里是一个爹爹对孩子该有的态度! 孟士宏才不会管他人眼中如何看自己,何况他知道便是宋贤知道也不会对外到处宣扬,他也没后顾之忧,他今日来不过是要将话讲清楚,“孟洵,我不管你是真睡还是假醒,今日把话撂在这!若你此次走狗屎运高中那就一切好说。” “若不中呢?”宋夫人已经蹙起一弯细眉,手中帕子紧捏为孟宛清担了份心。 只见孟士宏甚讥嘲的扔下一句,“若不中她就不必再回孟府!我孟府没她这么个不中用的东西!”说罢扬长而去,连多余一句话也没留下。 屋内,婆子丫鬟们面面相觑,还在为方才的吵闹而惊虚。 宋贤却是一脸哀其不幸,那种不幸是想扭转也改变不了孟士宏是孟宛清生父的事实,他只能将谴责深埋在心一忍再忍。 “孟大人……”宋夫人涵养素好,便是今次也因为孟士宏那一番话动了气,可孟士宏毕竟是孟宛清的爹爹,她这个做长辈的万万不能说些影响父子情的话来,所有话到嘴边也只能叹息一声,咽下了。 “舅老爷,舅老夫人。”秋桃知道他们刚才的隐忍是在替孟宛清忍耐,她虽身份卑微不过一伺候人的丫鬟,却也知道代主谢过的道理。 眼见她就快跪下时,床畔传来孟宛清虚弱轻微的声音,“舅……舅……” “这是……”宋夫人惊讶后转,正瞧见孟宛清吃力睁开又睁不开眼的动作,她喜极上前,却不敢高声唯恐惊到了她。 宋贤听到了动静,一动不动的朝孟宛清看去,正看见她红丝布满的眼还有眼里万语千言欲说难说的辛酸忍耐。 一时,心底深处颤了颤。 他徐徐上前。 秋桃早就跪在床畔以便孟宛清吩咐,手亦紧紧捉住她的,双眼含泪看向她,“哥儿……” “舅……”孟宛清很想说话,其实刚刚孟士宏进来的那刻她就醒了,可是,她不原醒啊…… 就像是一直深埋在心底的伤疤一夕之间暴露在外人面前,而且还是关心疼爱她的舅舅跟舅母,她觉得,比愤恨更多的是……没脸。 宋贤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又有伤什么,简单一句,“安心养病,休要胡思。” “……” “你爹方才的话,你也不必放在心里。”他似是有意补充般,没等她开口那双深垂的眸露出安抚平定的光,“纵有一日孟府不认你,你还能回这儿。” 他并没有说很煽情的话,只是很自然实朴的说了一句。 孟宛清的眼眶却瞬间湿了。 “谢谢舅老爷!谢谢舅老夫人。”孟宛清还未有所反应时秋桃已经“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泫然泣之,“谢谢你们疼爱哥儿,哥儿真的……太苦了。” 一句“太苦”惹得宋夫人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上前坐在床边,弯身抱着才醒来仍处虚弱中的孟宛清,“好孩子,不苦啊,不苦。” 今后有舅母舅舅疼你,再苦也不苦了。 宋贤眼见一家子伤感泪流成这样,不及触动了丧女之痛,更由此厌透孟士宏,这般没心没肺没良的人不堪为父!畜生矣! 孟宛清感受着宋夫人温淡浅香的怀抱,手中被紧握的来自秋桃的温度,还有舅舅一直关怀关注的温厚眼神。 刹时间,心,变得很安宁,很安宁。 原来,她也有怕的时候。 怕功亏一篑,怕名落榜单,怕白费力气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如今,如今,她不怕了。 宋贤跟宋夫人让她知道,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一个随时向她敞开大门的家,关怀备至的……家。 第309章 揭榜 寅时,正值日月交替之际,天色灰蓝中又透着几许将亮未亮的光来。 禁城外黑压压站满了在此恭候消息的贡士。 在经历了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 殿试后,终于在今日迎来太和殿举行的传胪典礼。 “听闻,典礼完毕后,一甲三名由只有圣上才能走的太和门、午门等正中的御路出去,以示圣上特优之礼。” “一甲我是不指望了,三甲兴许还有希望。” “……” 熙攘攘的队伍里,不时传来几声低谈耳语,眼下天还未亮,三月间里的春寒尚料峭,伴着一阵阵禁城里的桃花香气,沁人心脾的同时又有些幽凉。 孟宛清披了件青地暗花绸的披风,风帽将脑袋兜着,只能看见尖秀的下颚。 “你没事吧?”郑清特意与她站在同一只队伍里,就是怕她有个意外什么的。 她摇头,开口时,嗓音异常低哑,“无事。” 郑清知道她此刻定是不舒服的,却也知道多说无益,只道,“有什么不舒服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说话间他往她身边站了站,替她挡了挡风。 他个子比她高出半个头来,甚是挺秀,言语间的关心跟诚朗孟宛清一一看在眼里。 妤姐儿到底好福气,觅得了好夫婿。 想到这孟宛清心里竟有些怅怅的,却不知将来她……思此她立即打断思绪,净是胡思乱想,别说眼下,就是再过三五载她也不知能不能以女儿身示人。 约莫又等了一个多时辰后,太和殿前的乐声和韶乐才渐传来,分别是《中和韶乐》和《丹陛大乐》。 等候的队伍听见乐声后又是一阵骚动。 不时翘首顾盼着。 銮仪卫设卤簿法驾于太和殿前,乐部和声署设中和韶乐于太和殿檐下两旁,设丹陛大乐于太和门内两旁。王以下,入八分公以上在丹陛上,文武各官在丹墀内,都身穿朝服,按品级排位,诸贡士穿公服,戴三枝九叶顶冠,按名次排立在文武各官东西班次之后。 礼部鸿胪寺官设一黄案于太和殿内东旁,由内阁学士捧黄榜置于黄案之上。又设云盘于丹陛下,设彩亭御仗鼓吹于午门外。 辰初时分,礼部尚书先到慈宁宫奏请太后具礼服出宫,近侍导引入太和殿升座。这时中和韶乐奏隆平之章,一卫士执鞭到屋檐下。连舞三鞭之后丹陛大乐奏庆平之章。 经三跪九叩礼之后,鸿胪寺官差不多要开始宣《制》了。 眼瞧着队伍里的同伴们一个个随着传《制》声入宫谢恩,孟宛清侧耳细听,隐约听见“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等声音。 难道一甲已经选出来了?! 她心头陡惊,竟惊出了一身的汗来,手脚冰凉之意也渐被焦灼不安的滚烫替代。 “郑清,快去,有你的名字。”不知何时,队伍里热闹起来,所有人都朝站在她身侧的郑清投去了羡慕恭喜之意。 郑清本人脸上倒没显出喜色,临去前还有些担忧的看了孟宛清一眼。 “无妨,去吧,妤姐姐还等着你回去给她报喜呢。”孟宛清对他笑道,只是,待他转身离去之际她心底那种没有着落的不安越来越深,越来越重。 第二甲赐进士出身共十七人,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共计八十九人。 孟宛清的心便在这一声接一声的宣读里沉滞下来。 队伍里的人渐稀疏,天光也放亮,明晃晃的旭日将城墙边的影子都驱散了,却驱不掉她心底的阴霾。 “嗨,三年之后再来吧。”有几个没等到自己名字的差不多也心知肚明了,晦气的叹叹,摇头摆首,相携着去酒楼买醉抒怀。 还有几个候在那儿不肯走,“说不定漏了咱们的名字呢?” “不可能,你就别自我安慰了……” “……” 不管他们在那儿如何猜测议论,孟宛清始终一动不动站在那儿,她要等,哪怕再站好几个时辰。 “还不走呢?”有几个起初跟她一样在那里等待的同伴,最后也失去耐心,垂头丧气的打道回府了,还约她一起。 孟宛清没有回应,近乎执着的在那儿等。 渐渐的,队伍里的人越来越少,形只影单。 连守在一旁的侍卫都用怪异的目光打量着她,嘴里叨念着,“这人真有意思,榜都揭完了还不走?” “爱走不走,反正跟咱们也没关系。” “……” * 太和殿内,萧若秋高居御座之上。 她身着一袭明黄缎绣云龙纹吉服袍,龙袍用五彩丝线和二色圆金线刺绣花纹,袍身共绣五爪正面金龙九条,周身点缀五彩流云及万字、蝙蝠、磬、如意、书、瓶、灵芝等杂宝纹……颇有金龙神采飞扬、腾游律动之气势。 头戴点翠嵌珠后妃朝冠,其上金累丝托贯金凤、珍珠各三,顶缀大珍珠一,红色丝绒上缀金凤七、金翟一,翟尾垂三行二就珠。 染皮护领垂于冠后,蓝布饰带。 尽显天家尊雍。 在乐队演奏《中和韶乐》和《丹陛大乐》中,读卷官、执事官等纷纷向她行三跪九叩礼。 大学士进殿取出盖了皇帝印玺的大金榜放在预先设好的黄案上。 鸿胪寺官引导新进士各就各位,接着宣读圣上御书,宣读完毕后,大臣及新科进士一起向先帝的遗像行三跪九叩礼,礼部尚书则恭捧大金榜放在彩亭内,送到东长安门外张挂。 鸿胪寺官引导新进士各就各位,接着宣读圣上御书,宣读完毕后,大臣及新科进士一起向先帝的遗像行三跪九叩礼,礼部尚书则恭捧大金榜放在彩亭内,送到东长安门外张挂。 “太后娘娘。”就在一切按部就班的进行时,有人,从队伍里站了出来。 萧若秋狭长的凤眸微微眺去,待看清那人后,秀眉微微上挑了挑,“宋大人。” 站出来的那人正是宋贤。 满朝文武望着宋贤站出来的身影侧耳议论着什么,神思皆异。 张伯迁亦跟着诸位大臣们朝宋贤看去,只是,他看完宋贤后又不留痕迹的往站在萧若秋身侧伺候的王公公瞧了一眼。 这阉人……还真是坏到了胚子里。 “臣宋贤,有个疑问想与太后娘娘禀明。”宋贤在朝中为官多年,素来清正,不参党争,不受贿赂,可谓翰林院的一股清流。 朝事方面,他有言必谏,却也保留几分,维持中庸。 第310章 本事 萧若秋对他的脾性可谓也知晓八九,何况珍嫔是他的女儿,她与珍嫔也打过不少交道,是个恪守本份不争不抢的知事人。 因而,她用余光撇了王公公一眼,王公公马上站出来道,“不知宋大人有何事要禀?如若不急,待发完了榜后再说也不迟。” 说完,他别有深意的剜了宋贤一眼,似在威胁什么。 宋贤丝毫不惧,敢谏直言,“方才宣的榜中似乎漏了一位贡士。” 漏了一位? 在场朝臣们听了他的话面带讶色,很是诧异。 诧异归诧异,对宋贤这“敢于直言”的本色也不得不心生佩服,他也真是敢说! “呵,若杂家记得不错,宋大人并非阅卷官员之一,亦非监考官员之一,你既没有参与,又如何知道漏与不漏?”王公公言语犀利,字句逼人,“宋大人这般无凭无据张口就来,怕是不妥。” “妥与不妥,待太后娘娘看过这个便知晓了。”说完,宋贤正肃的从怀里拿出一方卷子,恭敬上递。 王公公顿时变色,气极发笑,“呵呵,宋大人这是唱的哪一出?这榜都揭了你又从哪儿变出的一张卷子?” 宋贤不理会他,径直向萧若秋禀报,“此卷乃参与殿试的孟会元所作,只是,这卷子最后因何由没有被阅卷官们审核被遗漏在太和殿中就不得而知了。” 王公公正欲反驳却又被他抢白。 “开宝六年,翰林学士李仿知贡举,主持在东京贡院进行的全国会试。经过各场会试,共录取进士、各科及第者三十八人。其中有二人在召对时因“材质最陋,对问失次“而被黜落。落第进士徐士廉击登闻鼓,控告李仿“用情取舍“,要求殿试,以求公道。宋太祖下诏从落第者中选出一百九十五人和已中的三十六人,在讲武殿进行复试,由宋太祖亲自主持,结果又有一百二十七人及第,而原录取的人中又有十人人落选。张榜后,朝野大哗,李仿降职。”说到这,宋贤神情恭正的朝先帝遗像拱手拜道,“徐士廉击登闻鼓,控告李仿尚能换太祖一个亲自主持的公道,臣今为参与殿试却因阅卷官疏忽而错漏的孟洵求个公道莫非太后娘娘都不允?那天下学子十年寒窗为的是什么?这世道公允又何在?!” 一番话金声玉振、振聋发聩,引来朝中诸臣肃然起敬。 “还请太后娘娘明察!” “还参与殿试的贡生一个公道!” “……” 那些大呼“莫让天下读书人心寒”的声音在殿内遍响起,站在新进士队伍里的郑清亦毫不犹豫的加入进去。 王公公气的后槽牙都要咬掉了,这个冥顽不化的宋贤!死了一个女儿还不够?!莫不是要落得整个宋府抄家斩首才知道什么事该问什么事不该问! 萧若秋见诸臣纷纷为宋贤出声,知晓今日之事必是要严正过问一番方可平息。 她并非不知道其中隐情,却也知道朝野中的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得逼不得已过问的地步不如睁只眼闭只眼。 这是权衡之术也是驭人之术。 “来人,将孟洵的卷子递上来给本宫看看。” 她既发了话,王公公再想阻拦都没用,只能死死的盯住宋贤不放,宋贤亦无所畏惧的回视他。 玉书上前将宋贤手中的卷子接过,又送往萧若秋那儿。 萧若秋接过卷子,细细审阅起来。 先帝在世时她就经常替他批写折子,这朝中还不知多少军机重事的折子都是经她的手再发下去的,眼下不过一份卷子,优劣次等又如何逃得过她眼睛。 “太后娘娘……”王公公见萧若秋看过卷子后一语不发,仍不死心的劝道,“既然事情已经定下来了……” “你是孟洵什么人。”萧若秋没理会他,却是朝新进士队伍里唯一跪下的郑清问去。 郑清听了她的话恭敬回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微臣乃孟洵的同窗。” “你可知替她跪下情求的结果是什么。” “知,也不知。”郑清坦然无惧,面向诸人,“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微臣虽一介草民却也有选择做君子还是小人的权力。” 这番话讲的坦荡真挚,振聩人心。 便是张伯迁都忍不住要为他击掌了,妙哉,妙哉,没成想今年还出了几个质资卓秀的良才。 萧若秋听了他的话,将方才阅览过的卷子重新卷起,也没说是重新赋予孟宛清参与进来的机会还是别的,默然间倒叫人瞧不准她的心思。 这位太后可不是后宫中那些头脑简单的妇人。 宋贤是领教过一回的。 她不说话,众人也不敢说话,眼瞧着吉时就要耽误了。 “进士的名次都已列下,诸位既然位列其中,都是良莠之才。”萧若秋终于开口,女子特有的细柔嗓音不轻不缓,不疾不徐,却也颇具威仪,“当然,这位孟洵也是个中翘楚。” 诸臣面面相觑,似陷入与她一样的深思中。 “幸而一甲的名次还没宣出,尚有回旋余地,只是……”说到这,萧若秋话峰陡转,朝宋贤直直看去,宋贤亦回望着她,不眨眼睛,她起身缓缓下了堆金砌玉的台阶,以母仪天下的威仪道,“只是,为了公平起见,本宫决定,再考一回。” 再考一回? 一直没打算蹚浑水的张伯迁终于开口了,“太后娘娘,今名次已定,若是再考一回怕是又要劳费力气……” “本宫的意思是让孟洵再考一回。” 让孟洵? 宋贤望着她细长凤眸里透出的明睿深意,顿时了然,“太后娘娘的意思莫非是,让孟洵与选出的进士一同角逐一甲的名次?” 第一甲赐进士及第共十名。 目前状元、榜眼、探花等依次还未选出,虽然名单已经写好了。 “要让新进士们心服口服,只有让孟洵在殿上与他们再考一次。” 萧若秋此法的确妙,妙就在妙,能进一甲前十的诸位考生都是在成千上万名考生中脱颖而出的,质历非凡,想与他们角逐这最后的三个名次想来也不简单。 如此,既让那些给“孟洵”下绊子的人舒意了,也让维护“孟洵”的人无话可说。 她不是没给机会,只是,要看那个人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来人,传孟洵进殿。” 太监们一声接一声的传唤下去,直至禁城门外。 此时,已接近日头最猛烈的时候了。 孟宛清站了一个早上,腿也站麻了,浑身寒意经由烈日烤晒了这么一早上都化为汗水沁了出来,打湿衣襟。 第311章 心服 “传,孟洵进殿。” 当不可能听见的声音终于听见时,孟宛清那脚底发虚混不着力的感觉瞬间散去,王太医说过,她怕是还要休息个三五日才能好。 可是,她知道,她已经好了,就在刚刚那一刻。 * 太和殿,文武各官在丹墀内,都身穿朝服,按品级排位,表情恭肃。 御座之上,那人华冠丽服,凤仪威严,胸前佩戴由一百零八颗东珠组成的东珠朝珠。以红珊瑚为佛头,佛头两侧分别有两颗蓝晶石珠;顶端佛头下连缀一红珊瑚佛头塔,塔下以明黄色绦带系椭圆形金累丝嵌红宝石及珍珠背云,上下各有珊瑚蝙蝠形结一,垂金累丝点翠托翡翠坠角。 孟宛清不敢直视宝座之上的人,惟能用眼角余光看见她胸前佩戴的朝珠上的松石,金累丝点翠托红、蓝宝石跟碧玺坠角。 五彩晶莹,珠光绚影。 “草民孟洵,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吉祥。”这是她第一次入宫,除却嗓音有些未痊愈的低哑,其它面貌神色都镇定如常。 是个沉得住气的。 寻常人在宫门外没等到消息都走的差不多了,惟独此人,还固执的站在原地等,就好像真有预见般知道宫里贵人早晚会接见她的。 这份敛而不露的自信跟执拗,倒是少见。 萧若秋对她初见的印象是有几分欣赏的,她摆手示意她平身后,便给了旁边官员一个眼神,示意,考试开始。 孟宛清甚至都没得到一个眼神提议,也不知道殿内之前发生了什么,只见那十位新进士们团团围着自己,轮番走动,眼中有敌对争锋之意。 众所周知,历往的殿试都考时务策,所考内容涉及政治民生等等等等,不一而述。 “传闻,大禹当年治理黄河时有三件宝,一是河图;二是开山斧;三是避水剑。”主考官手持卷式,严声发问,“而今,若尔等为一方官员,再遇黄河泛滥,又该如何治理?” 孟宛清还没反应过来便见有一人举手,铿锵有力的发声道,“水灾频发,是因无图治理,应画河图,有黄河水情的河图为依据,治理黄河就省事多了。” “黄河哪里深,哪里浅,哪里好冲堤,哪里易决口,哪里该挖,哪里该堵,哪里能断水,哪里可排洪……依微臣之见,查明这些方能应对突如其来的水灾。” “……” 眼同他们一个个积极举手,慷慨发言,孟宛清也不着急,耐心等待,直到还剩下另几位冥思苦想反复琢磨时,她终于举起手来。 “你来答。”主考官向她点了点头示意。 孟宛清身上还穿着贡士公服,戴三枝九叶顶冠,那是没有名次的装扮,它人有名次的都已经换上了簇新的进士袍服。 不过这个也丝毫不影响她的发挥跟思绪,但听她对此有条不紊道,“发生水灾的第一时间当组织百姓们疏通河道,整修农田,堵住黄河决口,使百姓生产尽快得到了恢复与发展。其后,上书朝廷免杂税皇粮,扶持帮肋,光平定灾情不够还得安抚受灾后百姓失衡的民心与乡情。” 有条有据,一针见血。 诸位大臣们听了她的话纷纷相顾了眼,眉眼神色间,均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之意。 便是萧若秋听了,亦接过主考官的话接着考问她,“具体如何防治水灾,可有方法。” 孟宛清思忖半刻,答,“时下一些筑坝都是用杂草和沙子装入麻袋的方法所筑,依草民之见,不若换成砖筑坝,如此既可“排远溜势”“水维顿缓”,更能有效的防治水患,且每年也能节约不少皇银。再者,河工用的大砖也可造为椭圆形,中设圆孔,以绳穿系,易于抛修,并可用以砌筑坝体。 ” “这些,当真是你想出来的?”王拱素来是个直肠子,更是个直性子,他早在听到孟宛清讲的第一句时便心生讶惊,当然,这惊中更多是出自于惊艳。 小小年纪,竟有如此高超见地! 萧若秋对于王拱陡然无礼的插话并未怪罪,她亦有几分疑思,倘若这个“孟洵”当真与这些选出的进士是同一批贡生里的,那差别也太大了。 方才她与另几位的回答,粗略一听便能听出,那几位纯粹是纸上谈兵空口白谈,可她却是实事求是基于灾情所出的一系列见解。 言浅意深,远见卓识。 “这,还需要再考问吗?”四下寂然间,不知是哪位官员私下多了句嘴。 其它诸位听了也都是一样的表情,还考什么?答案不是已经出来了。 萧若秋没理会那些耳语私论,只嘱咐太监给孟宛清搬来了桌案跟凳子,让她将方才所说的治水法子写上去。 殿内站满文武百官还有新进士们,更有高高在上凤仪天下的太后娘娘。 孟宛清不急不躁,不慌不忙的提笔蘸墨,行运流水一气呵成。 “笔势雄奇,兼纳乾坤。”李同文他们几个走到孟宛清案侧弯身看了这么一眼,心底称赞的同时嘴上也不自禁说出来了。 “此等姿态横生的笔法,满朝,也就摄政王可堪比较了。” “……” 在一片围观议论声中,孟宛清将写好的治水法子双手呈上。 玉书将纸张递到萧若秋手中,萧若秋没接过却是让她将纸张拉开对着那十位新进士们,“你们,可服气了。” 那十位进士一齐跪下,心悦诚服,“服了。” 是真服! 论策论,孟宛清一语破的真知灼见。 论书法,纵横恣意,笔走龙蛇。 早前殿试的卷子也在方才她写治水法子的时候小太监已经发放下去,他们十个人相互传阅了,那十双注视孟宛清的眼眸也早已从最初的敌视变成钦叹与敬佩。 “输给孟兄,心服口服,心服口服啊!”一甲第二名的吴公达第一个率先朝她鞠躬弯腰,行礼致敬。 其它几个也纷纷向孟宛清行以最崇高尊敬的礼。 事情都到这一步了,最开始决意阻拦的王公公又有何话讲? 第312章 探花 鸿胪寺官再次开始宣《制》:“建成七年三月二十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宣《制》毕,开始唱第一甲第一名姓名。 鸿胪寺官引孟宛清出班就御道左跪,唱道,“第一甲第一名姓孟名洵。” 第一甲第一名,姓孟名洵。 孟宛清跪在地上浑身颤抖,朗声谢恩,连声音都带了几分颤意。 余者引榜眼出班,就御道右稍后跪,唱第一甲第二名姓名以及第三名姓名。 一甲三人姓名,都传唱三次。 唱毕,中和韶乐奏《显平之章》,诸进士行三跪九叩礼。 而后由礼部堂官捧榜,用云盘承榜,黄伞前导,出太和门、午门。 彼时,太后娘娘还宫,诸进士、王公百官皆随榜而出,至东长安门外张挂。 状元率诸进士等随出观榜。 所有金榜,于张挂三日后,照便恭缴内阁。 * 新进士登第后,要参加一系列如拜谢座主、参谒宰相等礼仪活动。其中最引人瞩目的自然是新进士游宴了。 宴前数日,行市骈阗于江头。其日,公卿家倾城纵观于此,有若中东床之选者,十八九钿车珠鞅,栉比而至。 曲江之宴,行市罗列,长安几于半空。 车马填塞,莫可殚述。 所有公卿贵族家都要在今日拣选乘龙快婿,一旦选中,则丰富的嫁妆随之而至。大京朝的行市大半临时迁往曲江,罗列于江岸,百姓更是成千上万俱往曲江看热闹。 “你们看,那个便是新科状元郎!” “好俊俏呐!” “……” 围观人群中多的是正当妙龄的女子,她们一个个争相顾盼,俏丽含笑。 都想引来新晋状元郎的顾盼。 “哎呀,挤什么挤!仔细将我家姐儿挤到了。”彩娟是个伶俐嘴,直将几个挤到她们的女子训的好不娇臊,却也因说不过她只能由她挤到自己前头去。 林静姝听闻今日有状元游街,向长公主央求多时才得她应允。 此时一看,到处人头攒动,哪里能看到状元郎的影子? “小姐!快看,状元来了!” 只听彩娟口中发出兴奋声,紧接着林静姝便觉得整个人被她推到最前面,她向来甚少抛头露面更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人挤来挤去就为凑一个热闹。 彩娟知道她有些放不开,于是故意用话题来转移她注意力,“小姐快看,那个骑着高头大马身着簇新袍服的便是新晋状元郎了!” 骑着高头大马,身着簇新袍服的状元郎…… 林静姝隔着拥挤的人群朝长街上缓缓骑马而来队伍看去,只听周遭尖叫欢呼声忽而一阵高过一阵,在耳边疯狂响起。 便是彩娟也激动的挥舞双臂,“小姐!快看!那不是为您捡到纸鸢的那位公子吗?” 纸鸢? 嘈杂的人声里林静姝只看见彩娟嘴巴张合却也听不到她说什么,周围人群拥挤,她也随波逐流被挤到最外面,便在此时,一角衣袂飘飞到她面前。 那人身着绯色罗圆领袍,长至脚,内穿罗裙,腰束黑朝带。 头戴乌纱帽,一双展翅轻灵颤动。 身形颀秀身段风流,举手投足间面含盈盈笑意,明眸皓齿,疏眉朗目,旭日明光下那秀丽明晰的五官连女子见了都自叹不如。 长街两边的百姓高声呼喊着“状元郎”,挥动双手表示热烈欢迎。 而她亦微笑颔首,不时挥手示意。 姿态亲和,天生清隽。 林静姝看着,看着,心里突然就被劈了一下,像是过了电般,遍体酥麻,尤其是心尖尖那儿,颤栗不止。 什么矜持,什么女儿家的避讳,她统统忘到脑后。 一双杏子明眸直愣愣的看着骑在马上的那人,看她如何写意风流,潇洒从容。 “呀,你们看!状元郎朝咱们这边看过来了!” “对啊对啊!状元郎是在看谁呢?!” “……” 人群里骤然一阵骚动,人们嘴里呼喊着尖叫着喜悦着激动着,林静姝只觉得投到自己身上的视线刹那间多了起来,密密麻麻。 每个人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望着她,说着什么。 就连彩娟也如是,“小姐,那位公子好像也看见你了呢!她方才对你笑了!” 对她,笑了么? 林静姝还沉浸在方才那人骑高头大马过来的一瞬间,回不过神来,待她有所反应时那人早已走到街尾,簇拥的人群也跟随着追逐上去。 “小姐?”彩娟见林静姝恍惚失神的模样吓了跳,以为她方才在拥挤中受了惊,“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吧…… 林静姝心里充斥着从未有过的感觉,有些满,又有些空,她有些面燥的捂了捂胸口处,那儿跟揣了只兔子般蹦蹦跳跳好不安生。 可她的唇,却一点点,一点点渐弯了起来。 彩娟没有觉察到她的异样,只站在原地自言自语的感叹道,“想不到那位公子便是新晋状元朗,这般人品清正又有才华的男子,将来也不知哪家女儿有幸嫁与他……” 不知哪家么。 林静姝带着满怀心事,转身,朝自家府邸迈着碎步走去。 这一次,彩娟跟了几次都没追上她。 * 杏园宴又叫探花宴。 《秦中岁时纪》:“杏园初宴,谓之探花宴,便差定先辈二人少俊者,为两街探花使;若他人折得花卉、先开牡丹、芍药来者,即各有罚。” 郑清因“貌相端正”有幸成为两街探花使之一,跟另一位长相颇俊的吴公达沿街借花。 长安街上官宦人家私宅花园多得很,他们极为乐意的开放供“探花使”采摘的花,这也是“探花使”要选“少俊者”为之的原因。 “周尚书好。”吴公达跟郑清沿街走了到半后,手中已捧满牡丹芍药等花卉,身后还跟随了许多一路看热闹的老百姓们。 此刻,他们来的正是户部尚书周大人府上。 周大人早就在此恭贺,笑而捋须,“二位探花郎,请进请进,本官早命小厮将花搬到庭前以供采摘。” 说话间他们几人有说有笑的进去了。 “我瞧,这朵茉莉开的挺好,清雅淡素,不知探花郎可有意采摘。”周钰本瞧不上这些探花郎,只远远瞧了眼,吴公达虽长相俊美可跟随在后的郑清身上却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 他进府到现在眼睛都没乱瞧一眼,规规矩矩,板板正正。 第313章 相处 周钰不禁来了兴趣,抬阶而下走到庭院间。 周大人见周钰私下出来有些不悦,毕竟外男在场,可又一想她不过也是想出来凑凑热闹便也没对她摆脸色,朝吴公达跟郑清介绍道,“此乃小女,倒是不懂规矩出来让二位探花笑话了。” 吴公达自然知道这是周大人的客套话,他亦客套回去。 郑清任由他说,垂首站在那儿没看也没讲话。 周钰见他果真如木头般不瞧自己一眼,心里有些痒痒的不舒服,于是故意将那只茉莉摘下送到郑清手中,“探花郎,哝,我为你将花摘下了。” 那端,周大人正跟吴公达讲话也没留意这边的情况。 郑清见她这么不顾男女有别将花递来,便她是周尚女之女,他也对她尊重不起来,“茉莉虽好却太素淡了,还是桃花颜色瞧着可喜,也跟今日的日子相衬。”说完,竟是无视她手中的茉莉退而取其次,摘了只桃花在手中。 这可把周钰气的。 只可惜吴公达也摘好了花喊郑清,“郑兄,我们去下一家吧。” 周大人也在那儿笑吟吟的送别他二人,“待会儿杏林宴上见。” “待会儿见。” 吴公达说完跟郑清俩一前一后的离开。 留下在原地恨意顿生的周钰。 “胡闹!还站在这做甚,还不嫌丢人的?”周尚书见小厮见大门关上这才开始斥责周钰,“你看哪家闺秀像你这般莽撞撞冲到男子面前。” “爹!”周钰仗着打小被视若掌上明珠,连周尚书也不怕,直截道,“方才那个探花女儿瞧上了,你不妨替女儿问问,看他对女儿是何态度。” 饶是自己女儿说的话周尚书也大动肝火,差点没扬手打她一耳光,“恬不知耻!这像是女儿家说出的话吗!” “啪”的一声清脆声打在才被郑清忽略自尊受伤的心上,周钰登时不依不饶的哭起来了,“爹,你竟打我!我要去跟娘说!” 说完哭着头也不回的去找周夫人去了。 直将周尚书气的够呛,可呛归呛,谁叫他是惧内,想了想后果还是甩袖跟了过去。 * 途径不少府邸,沿街转了大半圈,郑清跟吴公达手中花儿差不多已经抱满了怀。 “不若就此归去吧,他们还等着咱们回去才开宴呢。”吴公达见花也摘的差不多了,便提议回去。 若探花郎久探不归,饮宴便不好进行下去了。 郑清听了他的话却是央请道,“再去一家,最后一家。” 见他如此坚持,吴公达也不好说什么了,毕竟大家日后是要做同僚的人,说来也是同一批进士,处好关系是要紧。 跟着他来到孟府门外后吴公达若有所思的还在那想,郑清已经叩响了门。 孟士宏今日不在府上,方姨娘如今是困在了浣纱院,掌家之事虽有了新管家可自从郑清高中会元又成了新科进士后,府中事务又渐渐回归到孟妤手中了。 反正她也管不了多久便要嫁作人妇。 “呀,是姑爷!”开门的赶巧是樱红,她瞧见郑清后便喜不自胜的撒开脚丫子便往里跑,也不管有没有招待郑清。 郑清见状,向来板正的笑竟也露了几分笑。 “看来郑兄要成为天下读书人艳羡的对象了。”随后跟进的吴公达嘴里忽然打趣着说了句。 郑清一面朝秋梧院的方向瞻望着,一面道,“吴兄此言何意?” “郑兄又是金榜题名又是洞房花烛的……”吴公达说到这朝他拱手以示恭喜,顺便笑着讨了句,“待郑兄大喜之日,可少不得要请我过去喝两杯了。” 郑清跟孟妤的亲事本只有少数人知道,他也不欲对外多谈,可是……眼下听了吴公达的话后他又改变主意了。 “姐儿来了!”正说话间樱红拉着羞怯不肯往前的孟妤不住朝他们这儿走。 旁边,识趣的都已退后几步,包括吴公达也是笑吟吟的转过身去瞅园中花草。 樱红将孟妤拽来后捂嘴笑的避到了一旁,给他俩留下短暂相处的机会。 说来,这是她跟他关系定下后见的第二面。 孟妤望着他意气风发的俊逸容颜,一时,竟烫了眼般不敢再直视。 相反,倒是向来含蓄的郑清抱了满怀的花慢慢走向她。 “当时我醉美人家,美人颜色娇如花。”郑清忽从怀中百花里抽出一支芍药来,口中低吟了句,亲自替她插戴在鬓间。 孟妤似受了惊般娇怯怯躲闪了下,可又在他柔情似水的眼眸里沉定下来,情不自禁与他相顾盼着。 看着他如何替自己仔细插戴,又是如何恋恋不舍的离开。 郑清将她羞腆的表情一一看进眼里,心里亦涌动着牵肠挂肚的情思,“妤儿,我改变主意了。” 一声妤儿,喊得她心头发热,偏过脸不敢看他,连回应也是极小声极小声。 “我们的亲事原定在六月六,可我改变主意了……我……”他等不及了,却又怕说出口吓到她,她那般娇质柔婉,当他放在心口妥帖怜惜,“不若,寒食节前,我们将亲事,办了吧。” 寒食节前……孟妤红着脸算了算,竟还剩不到十日的时间,一时有些娇恼,拿眼递他。 不过一眼,百媚千娇,缠缠绵绵。 郑清被她眼神嗔的心神酥麻,明知周遭人等闲杂,可他还是忍不住,忍不住伸手轻轻的,轻轻来到她袖间触了她指尖一下。 却见她初雪般的脸酡红一般,如醉酒般,明眸涌现水潮,是嗔是恼是娇是媚。 孟妤羞的掉头便跑。 鹿儿般惊悸,直捣得他的心再也静不下来,随她而去。 “好了,姑爷,再晚你们杏林宴可就要迟了。”樱红在旁看的发笑,不住提醒催促道。 郑清这才回过神来,指尖处仍有几分意犹未尽。 “告诉你们姐儿,寒食节前,郑清自当八抬大轿进门迎娶。”离去前,他神爽气朗眉目坚定。 樱红眯眼笑着应了声,“好嘞!” * 杏林宴,在长安街临江湖畔的毓园举行。 毓园景色以山为主,池水辅之,建筑不多,园虽小,却极有气势, 第314章 值得 特别是戈氏所叠假山,堪称一绝,占地不过半亩,然咫尺之间,千岩万壑,环山而视,步移景易。主峰突兀于东南,次峰拱揖于西北,池水缭绕,绿树掩映。 园中四下都植有青松、翠柏、紫薇、玉兰等,争奇斗艳,嫣红姹紫的一片。 今日,京中达官贵人都来了。 “恭喜恭喜啊!” “一士登甲科,九族光彩新。孟大人,你当真好福气,生了个这么争气的儿子。” “……” 孟士宏今日好不得意,嘴都笑咧了,不住的跟人拱手示意,接受众人祝福,仿佛忘了前几日自己在孟宛清病重时如何翻脸无情。 他的嘴脸向来如此,孟宛清早就见怪不怪了。 再者,她还要忙着跟诸位大人打交道,谈笑,也没空理会孟士宏。 “大京朝历来的规矩是,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编修。”身为史部侍郎的王拱当了孟宛清考官两次,与她也算是甚有渊源了,他手里举道喜的酒盅,还不忘跟她聊高中状元后入朝为官的事,“却不知修撰与编修你更倾向哪个。” 一同在边上的还有刑部的李同文跟工部的周崇,他们一个是李书的爹爹,一个是周顾的爹爹,孟宛清都非常熟悉也亲近。 “嗨,只要能入翰林,管做什么呢,翰林院素来是朝廷养材储望的地方。” “但凡翰林院出身的官员,就有机会获得快速升迁重用。” “……” 说曹操,曹操到,好久不见的李书跟周顾等人不知何时笑嘻嘻举了杯酒朝孟宛清走来,一同过来的还有同在冬猎时相识的几位世家子。 身为状元郎的孟宛清这都跟人客套了一早上,好容易见到相熟的好友,登时眉开眼笑起来,“你们总算是来了。” “李书可不是白来,他呀,是来跟你道喜的。”周顾调侃的说了句,朝李书看去,李书闻言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接下来,在他听似不在意实则志得意满的话中孟宛清得知李书跟陈昭等人也都考上了武状元,分别被授御前一、二等侍卫。 可别小看了侍卫,那可是正儿八经的正三品官员。 连周顾也混了个正四品的都司。 眼见着身边好友一个个都跟自己般取得功名,孟宛清喜上眉梢,一时举起酒杯与他们痛快连饮三杯。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又一道声音响起,在此起彼伏的恭贺声中却有些格格不入。 孟宛清转头望去脸上的笑果然淡了几分。 “哎哟,武进,听说你前些时候悄悄纳了一个妾,怎么也不请我们去你府上吃酒啊?”李书知道武进跟孟宛清俩向来不对付,因而不等他说出坏气氛的话先转了个话题。 武进如何不知他的意思,嘴上虽敷衍,眼里却有不甘不忿。 孟宛清见有李书绊着武进心也松了些,恰好此时郑清跟吴公达也回来了,她便想跟郑清一块儿去内阁几位大人那儿敬酒。 如今算是一只脚踏进官场了,该有的人情世故得自己去攀结。 “状元郎这么急着走做甚?”武进突然喊住她,声音有意提高,引来四下侧目。 孟宛清冷眼瞥他,料他也不敢在今日的杏林宴上作什么妖。 他是不敢,可他恶心她的法子却也是多到她始料不及,“苏柏,还不快向状元郎道声谢,好歹你俩也曾是同窗好友不是。” 苏柏…… 这个名字在孟宛清脑中闪现的时候她甚至有一瞬间的怔忡,仿佛与他相识已经是太久远的回忆了。 那个与她一同被排挤的他,那个与她有太多相似相难之处的他,那个拿着卷饼裹着她采摘野菜的他,那个跟她笑谈金榜题目的他…… “待那一日,我是不会让你的。” “我也不会让你。” “……” 当苏柏从武进身后走出的时候,孟宛清差点没认出他来。 那个清风朗月般的人何时变得这么寡言沉默,他身形仍是初识般的颀挺,只是,神色间郁郁寡欢,有拨不开的雾霾。 武进跟他说话的语态也是呼来喝去,如同主子使唤下人般令她看不惯。 可苏柏对此却像是习惯了,当着诸人的面,按着武进的要求,恭恭敬敬顺顺从从的拱手行礼,“恭喜孟兄金榜题名,状元登科。” 他言语平静,淡然,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孟宛清却有种无处容身的难堪,仿佛让他为难的那个是她,而分明是颐指气使有意为之的武进啊! “苏柏,你……”她有好多话好多话想问他,譬如他为什么跟武进混在一处,他不是也参与了科举么?可好多话实在不适合当下说。 苏柏明白她有意顾全他体面,不愿当众提及那些,便是如今她成了名动京城炙手可热的状元郎,在他面前,她也依旧是曾与他肝胆相照朝夕相处的“孟洵。” “你不是好奇么?我不妨告诉你。”武进做恶般的态度引来李书等人的皱眉,他却无所谓,他可是武安侯的嫡子,武家将来的小侯爷,便是看他不惯又能耐他几何? 他慢步踱到孟宛清身边,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苏柏,脸上含着恶意的笑跟挑衅,“你可记得那个孙正。” 孙正。 这个名字似到孟宛清耳中时她几乎遍体发寒。 “就是那个说你盗了他卷子的那个。”武进慢慢欣赏她脸上变幻的神情,“你猜,当时,他是怎么进考场的?” 自始至终,苏柏都面无表情。 孟宛清心痛如斯,宛若被人撕裂了一道口子,鲜血正细细的漫出来,她一眼都没看武进,只是死死盯着站在她面前,那么近,又那么远的他。 “自然是顶替了旁人的名额,只是,顶替了谁,却也不必我告诉你了吧?”武进笑的近乎嚣张,在她耳畔一字一句吐出残忍淋漓的话。 这种感觉,何其相似。 孟宛清握着酒杯的手都在逐渐攥紧直至僵硬,眸色清明却也脆弱如湖面,只要风一吹,便会皱起涟漪。 可直到这种时候,她也没有质问。 没质问他在答应武进让旁人顶替他位置时,是否知道武进是要出手害她。 她只是,轻轻,浅浅的一句,“苏柏,值得吗?” 就像那次他轻而易举便将那张写着“大吉”的纸条让给武进时,那时,她也是这般看不穿猜不透讳莫如深却也心痛难言的望着他。 值得吗。 苏柏死水般枯潭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哪怕转瞬即逝,也是因为她,这是他昔日最好的朋友之一。 第315章 不寒 然而,她看了他这行久,等了这么久,却只等到他的一句: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围聚的人群似有一阵骚动,骚动过后,又归于平静。 李书周顾等人原本想出言相劝,待看见那个胸前用三色圆金线缂织巨蟒,云水回纹边三色金线,烈日下显出波光粼粼气势腾游的男人后,一齐都噤了声。 “那不是摄政王吗?”有人低语了句,说完也不敢再开口。 孟宛清并未注意周遭多了谁又或是少了谁,她眼中的湖水好似枯竭了般,在听到苏柏逐字逐句说完的那句话,一夕枯竭,滴水不剩。 他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然而,最后那句话她深深咽下,伴着心上撕扯的痛意,她忍了,尽皆都忍了。 苏柏,你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可,我非你,你也非鱼,你怎么就知道,那只鱼,便如你所想的那般乐呢? 她的话没说完,苏柏也不会再回答她。 “呵,是不是很奇怪今日来了这么多人,独独却没来你期盼的那位。”武进心满意足欣赏着孟宛清失魂落魄的表情,还有她眼底几近隐忍的犟色,这些统统变成他消遣的源头,“对了,说起来,上次在你舅舅府上庆祝中了会元一事,他也没去呢。” 此他非彼他,却都是孟宛清心心念念在意之人。 “这个武进,他在搞什么鬼?!”王拱等几位大人叙聊笑谈了一番后,回来见气氛有些不对,又见孟宛清跟武进呈对峙之势,旁边人冷眼瞧着却也没人上前缓解。 他倒是打算上去,却也被另几位大人拦住。 “莫非你也想得罪二殿下不成?” 二殿下?此事什么时候又跟二殿下扯上干系了? 只见另一位官员神神秘秘道,“难道你忘了状元郎卷子被阅卷官漏掉一事?忘了王公公有意为难状元郎一事?这背后若没有那位示意,又怎会陡生波折。” 这话说的王拱脑中一个激灵,顿时都想通了。 是啊,王公公在先帝驾崩后便与二殿下走的亲近,王公公那日在保和殿字字句句阻拦宋贤为“孟洵”审卷一事不就是有意为之么? 只是,这位状元郎又是几时得罪了二殿下?武家又是如何加入到这个队伍中来的? “我实话告诉你吧,上次,魏中林不是没时间来,他是不想来!”武进说话间,快意的拿过侍从手中的酒就着嘴便喝了一大口,快哉快哉,尤其是就着孟宛清难看至极的表情,在今日以她为主角的杏林宴上,当真快哉,“别以为你当了状元郎就了不起,你在我们这些世家子眼里不过是地上的蝼蚁,要践踏你,何其容易。 ” “……” “你也别自做多情以为跟中林做了几日朋友他便将你视若至交,要知道武魏两家乃世交,我与他打小便相识,他还是我日后的妹夫,便是春闱时我有意构陷你如何?百花宴上我妹子有意诬陷你又如何?中林可有为你与我兄妹二人断情绝义?” “武进!够了!”陈昭不知何时来了,凝眉挡在武进身前不让他近孟宛清的身。 可,即便他不靠近她,那些字字句句戳心戳肺的话不也一样传进她耳中了么? 武进见陈昭拦在他面前而他说的正起兴,一时不耐将他推开大声道,“陈昭,到这种时候你还要维护她么?难道你忘了是谁害二殿下……” “够了!”陈昭听到二殿下几个字后,陡然变脸,声调几近呵斥。 武进竟一时被他震的忘了说话。 周遭氛围渐变,可诸位的心思却是完全变了,要知道京中沸沸扬扬传着二殿下的事,说他那日在宣平侯遭到暗算,今后恐怕无法人事。 可这一切什么时候又跟状元郎有关系了? 风向陡变,众人望着孟宛清的眼神也掺杂着复杂乃至惊疑,可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她举起手中那杯被斟满却一直未曾有机会喝的酒,慢慢朝武进走去。 “孟洵,此事到此为止。”陈昭望着她,有劝阻,有御防。 孟宛清朝他艰难笑笑,开口时,嗓音低哑,“我只是想敬他一杯。” “让她过来!本世子才不怕!”武进站在陈昭身后朝她叫嚣着,态度张狂。 陈昭虽有心平息此事,却也知孟武二人的梁子已经结下,他亦管不了太多,遂退至一旁。 孟宛清举着那杯酒,酒在杯中摇摇晃晃而她亦来到他面前,看着他脸上睥睨轻视的表情,尔后,一字一句,一字一句道,“对不起。” 对不起…… 武进闻言,半疑半惑望着她,仍未放松警惕。 就在他不知她此语何意时,但见孟宛清轻笑着,轻笑着将酒杯碰到唇边,缓缓喝着。 她说,“对不起,那次,我就不该救你,应该看着你如何被那只猎豹撕碎成片,吞咽入腹,便是连个骨头渣子都不剩。” 她说这句话时,一双墨染的瞳清光骤亮,宛若破晓,迸射而出的光足够刺目。 竟刺得武进混身僵麻,不寒而栗。 “孟洵……”李书他们在旁边喊了声,想阻止她说出更多不合时宜的话。 孟宛清却没再讲下去,而是高举空杯,当着所有人乃至武进的面狠狠朝地上砸去,砸个粉碎稀零,“武进,我与你,从此势不两立!” “你!”武进被她的气势震的半天都忘了讲话,待反应过来时,她已走远。 李书跟周顾已经追了上去。 陈昭面色极沉,极默,他幽幽看了武进一眼,直瞧的武进心底发悚发毛,但听他缓声厉言道,“武进,管好你的嘴巴,下次再从你口中听到二殿下的事……” 说到这,他止住不言,却让武进脑袋猛得一下惊醒来,不觉后怕。 二殿下的传言好不容易淡了些,今日他竟又旧事重提无疑将原本沉寂下的事再度搅到众人眼前。 一时,武进混身凉颤,竟久久都不敢动弹一下。 第316章 油水 孟宛清走出园子的时候,李书中周顾等人也已经追了上来。 他们想劝,却见她摆手示意不必再讲。 她今日听的已经够多,再多的,不必讲了,她什么也不想听了,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让她一个人静静吧。”陈昭过来时凝眉说了一句。 李书还再想说什么的时候却见陈昭朝他深望了一眼,顿时噤声。 * 离开毓园往东走便是未名湖畔,这个时节,未名湖畔绿草如茵,畔边杨柳依依,颇有“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之意。 孟宛清惘然失神的在湖畔边走着,身上那件大红罗袍在丛丛堆叠的绿意中仿佛也失了颜色,头上梁冠仍旧神气,却也显得她神色更为晦淡。 她边走,边伸手解佩在腰间的金银牌脚,牌上刻有恩荣宴三字。 她将它解下来看都不看一眼便扔弃。 解下金银牌脚后,又开始解缠在腰间的素银带,同样,不带感情毫不留情的解开抛弃。 紧接着,梁冠、锦绶、履靴、玎璫、黑朝带等统统被她摘除,沿途丢弃。 走一路,扔一路。 走到最后连身上那件大红罗袍也解开来,一个盘扣一个盘扣的拧开,面无表情,将它扔到地上,扔到地上的罗袍经风一吹,坠到湖中,又随湖水越飘越远。 那些象征着荣耀、象征跟名利的外物逐一被她抛掉,只剩身上这件白绢中单。 素白的颜色,乌黑凌散的发,枯潭死水般的一双眼,眼神空洞、悲凉。 你以为这些我想要吗? 你以为这些是我能够选择的吗? 你以为…… “我甚至,连自己都不能做啊……”失色的唇吐出压在胸口许久的那句话,她用力睁眼,将眼泪生生逼回。 “在长公主府上时,你曾教人用墨芝麻糖驯服那匹野性尚存的青海骢。” 低沉嗓音响起时孟宛清差点恍了神,直到看见那人胸前金丝银线勾勒的江牙海水纹,似江牙下鳞状的海波并金刺绣蟒纹,那金蟒双目圆睁,正视前方,蜿蜒而坐,圈金绒绣富丽辉煌,观之昂扬矫健,气势宏大。 低垂的眼,轻颤了颤,缥缈又漫无目的望向他腰间的金镶玉嵌东珠带。 赵景行望着她弯下的柔细颈脖,递上手中缰绳,“此马名白蹄乌。” 白蹄乌么? 孟宛清望着它乌黑黝亮的大眼睛,纯净没有杂质的看着自己,她心底深处被这份柔软依赖狠狠击了下,有些茫茫然的向赵景行望去,不解其意。 “陪我看看长安的花吧。”赵景行说完翻身上了马,是白蹄乌身边那匹通体乌黑的骏马,骏马打了个响鼻,扬起蹄子,似乎有些迫不及待了。 孟宛清还来不及回应,他已扬鞭策马,驰骋而去。 白蹄乌见状有些跃跃欲试般,不断拿柔软的马鬓蹭她的脸,孟宛清呆了半晌,不由自主的攀上马,白蹄乌极通人性,待她坐稳后才扬蹄急奔,追逐而去。 未名湖畔绿草如茵,碧波荡漾。 再远些,是层叠堆起的灵塔寺、雁子湖跟五孔桥、桥上游人如织笑语欢声,手持纸鸢放飞的女子们,结伴成群快意吟诗的墨客们,相互追逐嬉闹吃着糖人儿的孩童以及相扶相伴的对对双双。 马蹄奔踏之处,芳草泥泞,野花飘香。 她心头一阵激涌,像是堵塞许久终于疏通了般,畅通快意。 “驾!驾……”执手扬鞭,在这一望无垠的草坪,肆意呼吸着新鲜空气,快意奔驰在清爽的绿草地里。 就让她春风得意一次吧。 闭目的那刻,孟宛清在心底轻轻的、轻轻的喟叹了声。 * 金榜挂出后接下来便是评定官级。 按朝中历往的规矩,新进士们包括状元探花等大多是在翰林院任职,但也有外放,担任地方上的官员,比如学政、知府、道员、按察使、侍郎等等,等到积累了一定的经验之后,再进行选拔人才提升。 这几日但凡有点脑子、手有余钱的新进士们都四下托走关系,送钱送礼。 听说郑清的官阶已经定下了,进翰林的可能极大。 要知道进翰林须是一甲前三名,譬如状元、榜眼、探花等,其余二甲大多放外,可说来郑清也是命中机缘,那日他在保和殿中为孟宛清仗义执言,得了翰林院士陆知宏的青眼,身为院士,陆知宏自然能决定谁去谁留。 郑清一时可谓成为新进士里备受关注跟羡慕的一个,谁叫他官途顺遂的同时又迎娶佳人呢? “郑阁老的孙女……林尚书的嫡次女……”在旁人奔走关系时,孟士宏倒是不紧不慢的对着意欲提亲的人家挑挑捡捡。 孟宛清本就没打算指望他,望着在面前铺展开的女子画像,她看都没看一眼,“亲事暂且不提,我今年才多大?难道爹爹不觉为时过早。” 孟士宏没听出她语中的挖讽,倒认认真真的在那儿挑剔道,“郑阁老虽不错,可此人是个冥顽不灵油盐不进的,不知变通,严板得很。” 呵,不就是侧面说郑阁老过于清正、不懂提携裙带关系么? 孟宛清冷眼旁观,心下鄙之。 “林尚书嘛,也不错,好歹也是礼部的一把手,只是……”孟士宏毫不掩饰自己攀权附贵之心,“礼部是个清淡之地,油水不多。” 如若是户部便好了,只可惜周大人之女周钰似乎对此无意。 孟士宏对此叹惋的同时也不悦的瞪了孟宛清一眼,“瞧瞧你,除了做文章也得多通晓人情,你人情不晓倒是会得罪人,人家周尚书的女儿提到你便没好脸,武安侯府的嫡小姐武清霜更是与你水火不容,上次百花宴一事,究竟是不是你轻薄了人家导致生了嫌隙?” 孟宛清看到他这副趋炎附势的小人嘴脸便作呕,回嘴也不客气,“我若真轻薄了她岂不是更好,这样你便有理由上门提亲了。” “你!”孟士宏倒不知她牙尖嘴利起来竟如此厉害,一时气的倒呛,面色也厉沉下,“别以为你中了状元就了不起!便是中了状元你也是我儿子!儿听父命,你再这般出言忤逆我便一道折子上上去让你连官也当不成!” “如此甚好。”孟宛清轻屑出声,“让满朝同僚看看,我们孟府血浓于水没有,父子相残倒是不少。” “……” 孟士宏当真被她气的一口老血堵在胸口出不去,茶杯都连摔三只,“你这个逆子!给我站住!我还没训斥完你便想走?!” 第317章 送礼 孟宛清冷淡的掸了掸溅到衣衫上的茶水,“你不为我的前程操心,我总得自己操心吧。” 她得去宋府一趟。 “明日便是你妤姐儿大喜的日子,你今日不留在府中张罗跑什么腿!兔崽子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孟士宏的骂声不绝于耳的在身后传来,孟宛清还是连眉都不皱一下便跨出孟府大门。 * 来到宋府门前时,孟宛清兀自徘徊。 有些事,总是难以启齿的。 “咦,这不是洵哥儿吗?怎的在门外站着,快快请进呀。”宋府管事可巧出门采买回来便在门口碰到孟宛清。 孟宛清见被人发现也只能带着尚未平复的心情跟着管事一同进去了。 今日休沐,宋贤跟宋夫人俩都在家。 闲来无事的时候俩人呆在书房,一个弹琴,一个练字,倒也风雅。 琴瑟和鸣,莫不静好。 有时孟宛清看了心里禁不住会想,为何舅舅跟舅母俩能这般相敬如宾,而爹爹却那般无情无义冷血到令人齿寒。 “是洵儿吗?”宋夫人今日难得没操琴,手里拿了本薄子,不知在瞧什么。 宋贤也未练字,在书柜前翻找什么,待见了孟宛清后方才停下手中动作,“你来了。” 孟宛清将方才经过五芳斋时买的点心拎起来,笑了笑,“听说今个儿五芳斋出了几样新点心,我给舅舅舅母捎了些来。” “五芳斋的点心么?”宋夫人听了她的话似是有些意外,往宋贤看了眼。 宋贤眼中神色亦杂,却没说什么,只祝福下人去沏一壶好茶,尔后坐下看孟宛清拆开油纸包,露出里面精致诱人的点心来。 有翠玉豆糕、栗子糕、双色豆糕、莲子糕、果酱金糕跟双色马蹄糕等六样。 粉糯晶莹,剔透甜润。 瞧着便知道味道定然不错。 宋夫人微笑看着孟宛清当着她们的面将点心一样一样的摆盘放好,又将摆放好的糕点先递到她跟宋贤面前,这些都是做晚辈的礼节跟孝敬。 “舅舅,舅母,你们尝尝看。”孟宛清笑着扬扬唇,眼神晶亮。 那清溪般的眼神和朗纯净,半分心事也无。 宋夫人瞧在眼底,既心疼又难受,原以为这孩子上门是为未卜的前程,她却半句不提,只给她们孝敬了五芳斋的糕点来。 她不是滋味的拿了块,放在嘴里,虽甜却也替那孩子感到几分涩。 宋贤是待茶上了再吃糕点的,他素来是个不苟言笑的性子,便是偶尔的温和都足够叫人意外了,跟孟宛清之间谈的话来来去去也就那几样,近来读了什么书?字可练了?课业要勤勉,务贪玩,君子慎独。 他说什么,孟宛清都耐性听着。 舅甥三人处在一块,喝着茶,吃着糕点,倒也和乐融融。 只是最后宋贤倒也按捺不住对她的关心,问了句,“你今日上门,只是给我与你舅母送点心?” 孟宛清口中咀嚼的动作慢下,眼波流动,却也归于平静,她放下手中糕点乖敬回了声,“是。” “果真只是如此么?”宋夫人心疼这孩子,知晓自己夫君多年脾性最是不搞人脉关系那一套,难得今日肯松口问孟宛清上门所为何事,她亦想孟宛清吐露实情。 可孟宛清固然有些念头,却在看见宋贤跟宋夫人的那一刻打消了。 她不会忘记那日在保和殿中宋贤是如何不畏强权替自己争取回机会的,那不附和舅舅淡泊名利中庸处事的性子,他向来不争不抢,即便如此唯一的女儿也牺牲在宫权政斗里沦为殉葬的牺牲品。 若娘家有后台,何至于此。 宋贤便是清傲一生,否则以他的才学博识早进入内阁出将入相了。 “说没事,却也有一事。”知道今日不说些什么不能令他们安心,正好孟宛清心头也确时刻牵挂一事。 “阿姐?”宋夫人听完她的话后似是在回忆,口中念念有词,“你是说你那个被拐子拐了的阿姐么?” 不错。 孟宛清早就想找孟洵了,只是迫于能力有限,如今尚有小成加上跟舅舅相认,差不多也要开始着手找孟洵的事了。 只是她假扮成孟洵的事万万还不能泻露。 “此事,怕是有些难。”宋贤的注意力经她的话差不多转移了,面色微凝的盯着墙上悬的那幅字,是先帝赐他的,修身齐家,修身齐家才以治天下,先帝对他寄望甚厚。 掐指算去,孟宛清跟孟洵失散差不多也有快两年了。 两年的时候,大江南北,茫茫人海要寻到失散被拐的弟弟的确不易,可即便再不易,孟宛清也要将孟洵找到! 他是她心心念念血浓于水的弟弟啊! “这件事,你务须担心,你舅舅自会替你想法子。”宋夫人见孟宛清提起此事后面有凄惶,不由心疼,起身将她揽入怀中,柔声抚慰,“放心,你阿姐,会找到的。” “阿姐的画像已经找到了。”说话间孟宛清将早就画好的画像拿出,待展开时,画上的人儿与她几乎一模一样。 宋贤望着那相似的容颜,内心也不由被牵动,“此事,便交由我。” 他会放在心上的。 毕竟,都是他的外甥,无论男女,他一样关怀。 谈完了找“阿姐”的事后,孟宛清又与他们闲聊了几句这才告退。 直到她走了宋夫人这才忍不住轻埋了句,“你当真老顽固,明明都已经在想法子替她疏通关系了,为何却不肯告诉她呢?” 宋贤梗着脖子面色沉严,“你以为此事是什么好事?莫非还没入官场就教她如何结交走动?做人当……” 知道他又要开始讲那些老古板,宋夫人哭笑不得的叹了叹,“你啊,几十年了还是老样子,刀子嘴,豆腐心。” “方才叫你准备的礼品准备好没有,我还要去陆大人府上。”宋贤不与她闲扯,起身便去找名帖。 宋夫人无奈笑笑,将那本薄子重新拿起,凝眉思道,“送什么礼好呢?” * 出了宋府,一路往东,穿过了杨柳巷跟锣鼓街。 孟宛清望着街巷处处可见的热闹,心情不知不觉间变得有些沮丧,她想去宋府,去了,然而想说的话没说便出来了。 第318章 赌吗 她还想去摄政王府,可远远的瞅见那高檐飞角便打消了这个主意。 唉……她,她还是开不了口。 “小哥,赌吗?”赌坊前拉客的伙计见她神色萎靡,知道她心底不痛快,上前千邀万请的。 孟宛清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不留神走到赌坊门口了。 “这心里头不痛快啊,还就得赌,这一赌忘忧愁。”伙计连说带拽的将孟宛清带进去了。 长这么大孟宛清还是头次到赌坊里来,里面三教九流什么都有,既有衣衫褴褛如叫花子般的人物,也有穿金戴玉的公子哥,更兼媚态横生的陪赌女子。 赌坊里到处都是吵吵嚷嚷伴着粗鄙骂娘的声音。 孟宛清脑子混乱乱进来,什么准备也没有,随便走到一桌玩起了押宝。 押宝的结果只有两种,选择了,赢,选错了,输。 “来来来,押大还是押小,押大还是押小勒!”赌坊的伙计手里拿着盖盅般的东西压着骰子,左右摇摆,上下来回的晃着。 两侧赌徒们纷纷出资,或买大,或买小。 孟宛清犹豫了下,将荷包里的碎银掏了一角,扔了出去。 “哥儿生面孔啊,头次来吧?”那伙计眼睛贼,谁面孔生谁面孔熟一看便知,跟她打了几下招呼便笑,“这生面孔来我们赌坊啊,逢赌必赢!不信大家伙呆会儿看看便知道了!” 孟宛清任由他说,心思完全不在这儿,不过是想有所发泄罢了。 其它赌徒听了伙计的话却纷纷相信了,孟宛清押大便押大,孟宛清押小便押小,头几次倒是赢了,只是堵到后面随着筹码越来越大,势头转逆。 有些聪明的见好就收,有些则赌红了眼。 孟宛清便是其中之一,她像是跟自己较劲儿般,明知赌坊里到底是套路,算计跟陷阱,她却一陷到底。 将荷包输空又将腰间的玉佩给拿去当了,最后干脆把脖子上的金锁也输了。 便是体己银子也输的半分都无。 “哥儿,这些,不够啊。”那伙计掂量着手里的碎银,用挑剔不足的目光瞅着她,“哝,你瞧瞧,这局可是玩大的,你这些才只够输个零头呢。” 哦,原来,都输光了。 孟宛清也没甚感觉,“我只有这些。” “我瞧未必。”那伙计眼珠子在她身上来来回回,渐露兴味,“我瞧哥儿这身衣裳倒是簇新得。”说话间竟是朝旁边几个打手递了递眼色。 那几人竟招呼都不打一声便要上来脱她衣裳。 孟宛清自是抗拒不肯,一来二去的,气氛便搞僵了,其中一个打手朝她狠啐了手,摩拳擦掌便骂道,“臭小子!看来今天不挨打你是不肯乖乖脱衣裳了!” 说话间便抄起家伙什要朝她打砸来。 正吵闹间,一张银票却凭空出现,“她输的,我来兜。” “你谁啊你?”打手们不客气的回过头,待看见来人时却露了笑脸,“哟,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咱庆喜班的台柱子。” 庆喜班的台柱子。 孟宛清听到这几个字时便若有所觉的望去,这一望,便望见熟人了。 难得看见砚官儿不着戏服的时候,身着莲青色弹花暗纹锦服,手持玉骨扇,往那儿一站倒也颇像个家世清贵的公子哥儿。 身为庆喜班的台柱子,自然是不差钱的。 他一出手便解决了此事。 那几个打手朝地上吐了几口口水便散开了。 孟宛清瞧了他一眼,半声谢都没道调头便走。 “这人怎么这样?”赌场伙计替砚官儿不平。 砚官儿倒是无所谓,摆了摆扇,跟对方打了声招呼便追出来了。 街外,熙熙攘攘。 孟宛清没走几步便被他追上了。 她实在不想跟他说话,更不想见到他,见甩不开对方后克制扔下一句,“上次我应当将话讲的很明白了。” 难道还嫌她在那件事中遭受的殃及不够? 砚官儿见她眉眼神色俱是对自己的疏远跟厌色,原本打算叙旧的心思滞了滞,将她拉到一处僻静处,认认真真诚心诚意道,“我只是想跟你道声喜,听闻,你高中状元了。” 这件事,整个大京朝都传遍了,他又岂会不知,只是一直没能找着机会当面贺喜。 可孟宛清不需要,她本来打算一句话都不跟他多讲,可一想到就是因为他的事将她害成这般模样,尤其还莫须有被扣上暗伤了二殿下的名头,便觉恼火。 “不必恭喜,没准我今朝是状元,明朝便成阶下囚了。” 这……这番听似没来由却有迹可循的话令砚官儿心下很不宁,他拧了拧眉,“孟兄何出此言?” “你就别装蒜了?满京城都传的沸沸扬扬,你会不知道?”孟宛清现在当真觉得戏子多无情这句话当真属实,“二殿下的事,那日只有你知我知,可后来如何会传成这样他又如何伤成那般,其中蹊跷就不多言了,可我如今却是蹚在这滩浑水里出不来了!” 她这几日心情本就抑闷,又是被此事所烦,又是担心前程,诸多纷杂。 此刻,面对砚官儿终于一吐为快。 “求你日后别在我面前出现了,不然我怎么被你害死的都不知道。”孟宛清知道自己这一番话说的有些伤人了,可即便伤人也要言明,有些事,当初就不该心软仁慈! 砚官儿听了她的话,唇角的笑久久凝在那儿,神色介于不堪与歉疚之间。 孟宛清痛痛快快的发泄完,心里总算空敞多了。 虽有些怪恨他,可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况且便是重来一次相信她还是会跟当初般,不会置之不理。 唉,果然妇人之仁! “拖累你的事,我很抱歉。”望着她转身的背影,砚官儿许久才艰难的说了句。 像是从喉咙里挤出的话一般。 他唱戏时,嗓音如珠玉落盘,清冽婉转,可说话时嗓音却又是另一种味道,有种嘶哑感,想必是平日用嗓过度。 孟宛清心底微扯,本来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便走了。 “……我竟,害你如斯么……”砚官儿站在原地,握着扇柄的手渐渐收紧,惭色渐被愠色替代。 第319章 亲近 寒食节前一日,孟府嫁女,大喜。 孟府近段时间在京中风头可谓一时无两,孟宛清继中了解元、会元后又于殿试上接受太后娘娘策问并最终问鼎榜首,状元及第。 状元及第,连中三元,大京朝已近百年没有这样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物了。 “儿子”出色也就罢了,便连小婿也是二甲第一名与孟宛清并列会元的郑清,一门两进士,何其荣光? 孟士宏这几日便是睡着也要笑醒,他许久不曾如此舒心快意过了,他不过一个从五品的京官,在王公贵族遍布的京城实在不算什么,可如今借了“儿子”女婿的光,平日想巴结都巴结不上的人物如今俱是对他刮目相看,媒婆踏破了门槛不说有意示好的名帖礼品也流水似的送来。 “孟大人,恭喜恭喜啊!” “生了个好儿子,又纳了个好女婿,孟大人好福气!某辈羡叹不如!” “……” 来来往往的宾客如过江之鲫,府上的丫鬟小厮都快跑断腿了,一会儿斟茶递水,一会儿引客送客,幸亏孟妤临时招了十几个手脚伶俐的媳妇婆子,否则如何忙得过来? 孟宛清今日亦打扮得体,与孟士宏一同在荣熙堂迎客迎客。 如今便是孟士宏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这位嫡子,已隐隐有孟府将来继承人的派头了。 今日所来之客,便是有一半是为恭喜他嫁女,还有一半是为了孟宛清来的。 “孟大人,恭喜恭喜啊。”张伯迁跟李同文继上次来孟府吃饭赏光后,这是第二次登门了。 孟士宏见到他俩客气的不得了,又是命人斟上好的茶来,又是亲自引他们入座,“两位大人公事繁忙还亲自上门,士宏当真感动。” “嗨,咱们都是老相识了,说这话做何。”李同文说话间指了指与他一同前往恭贺的李书跟周顾等人,“再者,他们也都想来热闹热闹。” “就与我们当年一样,都是同窗,同窗呐。”张伯迁望着纤质秀朗的少年郎们,当真叹岁月如梭啊! 孟士宏听了他俩的话自然是跟着客套几句。 客套过后,李同文神秘的凑近道,“近日,你可有上翰林院疏通关系?” 翰林院?孟士宏微怔过后笑笑,“如何安排,宫里头自然有数,我又何必白跑一趟。” 李同文听了他的话就似不认识他一般将他从头看到脚 ,直看的孟士宏心虚不已,“令公子虽是公认的才华横溢,可如今宫里那位与她不对付,你也不怕那位给她小鞋穿?” 真要怕早就四下走动了,倒是身为舅舅的宋贤近日频繁入宫,去各位大人府上走动。 张伯迁老奸巨猾的跟狐狸似的,哪会没看在眼里,他笑吟着附了几句,随后便转移话题了,只是,这心里到底是对孟士宏的所做所为有了不耻。 天底下哪有这等对子女漠不关心的爹爹? 他们几个所谈所想如何,站在门外招待来客的孟宛清心里自然不清楚,她跟李书还有周顾他们聊了会子后便命丫鬟将他们待客的花厅去了,花厅里有戏看,有小曲儿听,更有马吊叶子牌可用来消遣,现在离宴席时间还早,枯站在这儿也没意思。 “哥儿,宣平侯跟康王府的人来了。”马三跟她出过几次门,人也差不离认全了。 听了他的话后,孟宛清倒是些微的诧异,没想到陈昭跟康靖等人也过来了,待她过去时才发现远不止他们,武进也来了。 孟宛清何其懂得隐藏情绪的人,唇角略抿,便上前热情招呼起来了,“难怪觉得眼前一亮,原来是你们来了。” “我们来了却为何让你眼前一亮。”康靖倒是初次来孟府,虽之前与孟宛清只有几面之缘,当下见面也有几分熟了。 孟宛清一一将他们往里邀,含笑盈盈,“你们一来,府上蓬荜生辉,我自然眼前一亮了。”说完嘱咐下人给他们上茶上点心。 “孟洵,你这张嘴,倒有舌灿莲花的趋势。”陈昭笑着点了点,跟康靖一前一后进去了。 至于这后面的武进嘛,孟宛清自然要表现的更热情了,与他一并排着走,边走边说些客套的话,武进今日既然来,便自然不会给她难堪。 这不过是京中臣贵交往的默认的规则。 私底下再怎么不和,面子上也要过得去,大家也不会不识相的提及之前的不和。 “今日武小侯爷能光临鄙舍,孟洵受宠若惊,受宠若惊啊。”孟宛清一连说了两句“受宠若惊”。 武进瞥她一眼,呵呵两声,原想说几句叫她不痛快的话,到底还是没有说。 他进去后,孟宛清又与一人迎面碰上。 四目相视时,有片刻的凝固。 “今日……” “你……” 苏柏与孟宛清同时开口,又同时闭上,最后孟宛清还是发自肺腑,内心平静的道了声,“你能来,我心里,是高兴的。” 高兴的么……苏柏没有言语,只将随礼亲自交到她手中这才迈步踏入花厅。 孟宛清捧着手中的礼盒,锦缎包裹,富贵不凡,她脑中短暂的胡思乱想了会儿便被一道欢喜声打断。 “洵哥哥!” 洵哥哥?孟宛清正想抬头时手已经被人握住了,待定睛一看却是魏清跟魏舒窈俩。 一看见她俩,她顿时笑了,“你俩怎么来了?” 特别是魏清,这都快大半年没见了吧?待她细细打量发现他相比从前长高了不少,人也外向了不少,说话间两只乌黑的眼睛直冲她笑。 虽不见,亲近如旧。 还有魏舒窈,更是粘着她拉着她的手一刻也不放,“洵哥哥,听说你中了状元,状元是不是好厉害啊?!” 对着她那张稚气清丽的小脸,孟宛清心里软软的,伸手轻抚她脑袋,“也不是很厉害,不过就是比其它人厉害了那么一点点。” “比我哥哥还厉害么?”魏舒窈歪着脑袋认认真真望着她。 孟宛清向前瞻了好几眼都没发现魏中林的人影,心里某个地方,一时静寂。 后来还是魏清找了个借口将魏舒窈哄走,然后扯了扯她的衣袖,孟宛清若有所觉,跟着他一块儿向着长廊一端的僻静处走去。 “洵哥哥。”魏清望着她,脸上却没了刚刚的兴高采烈。 孟宛清静静望着他,听他说。 第320章 时间 “我们府上,最近,出了点事。”魏清说到这时脸上有与年龄不附和的深重,他似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前,前后有些不搭却也不妨碍孟宛清听清楚,“具体什么事,我不清楚,但哥哥被爹爹关了紧闭,哪里都不让他去。” 关了禁闭?难怪之前几次都没看见他人,孟宛清心里终究还是记挂他的,她蹲下身子认真问,“出了什么事你知道吗?是不是你哥哥他闯祸了?” 话虽这么问,可孟宛清心里却极了解魏中林的性子,他有时是有些顽劣,但本性不坏,便是闯祸,也不会太出格。 魏清的表情有些复杂,一言难尽,“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只知道爹爹打发人将哥哥跟武定的信物还回去了。” 魏中林腰间佩了一块玉,听说那玉是他跟武清霜出生后两家交换的。 如今,魏家却将那玉还回去了? 莫非关他紧闭是不想他再跟武清霜有什么来往?孟宛清心里乱乱的,一时也想不清,正想再多问几句时听到有人喊“吉时快到了,新郎的花轿来了!” “今日事多,改天我再单独约你出来。”孟宛清匆匆说了两句,也来不及等他讲完便被前来寻她的丫鬟婆子带走了。 魏清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嘴巴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 秋梧院内,即将抬往郑家的嫁妆器物披挂红色彩线,衣服薰以檀香,箱底放数枚银元,俗称“压箱钱”。 统共二十抬。 客人们都站在院子里观看,看看孟妤嫁到郑家都带了些什么嫁妆。 “瞧不出来啊,这方姨娘家底不少,成套的金银器,份量足,成色也好。” “这跟方姨娘又有什么干系?以我说,还是孟老爷心疼女儿,再说妤姐儿也是孟府的头个姑娘,自然是要多陪嫁些的。” “……” 女眷们七嘴八舌间,丫鬟们端着摆有包子、蚶子、肘子、栗子、莲子等食物的食盒进到闺房去,寓意“五子登科”彩头。 孟妤早就梳妆完毕,发式也换上了妇人的,凤冠霞帔,大红盖头。 “姐儿,当真不让姨娘进来见你一面么。”樱红望着端坐在床榻上任由嬷嬷用五色棉纱开面的孟妤,于心不忍 她方才去浣纱院看了,方姨娘都被林月娘折磨成什么样了,形容枯瘦。 她一看到樱红便跪地上哭的脸上都是眼泪鼻涕,“让我去看看姐儿一眼吧。” 她是被软禁了,可孟士宏也没说今日不许她出来。 只看孟妤想不想见她罢了。 听到樱红口中关于方姨娘的近况,孟妤藏在喜服下的手轻颤了颤,缓缓握紧。 “姐儿别动,快好了。”开面的嬷嬷感觉她在动,低声叨了句。 孟妤这才重新归于平静,平静下来后却是慢慢摇头,“还是不见面吧。” 方姨娘之前做过那般背叛洵弟的事,她终究是要嫁作人妇的,可姨娘却要一直在留在孟府,她虽相信洵弟不是林月娘那般的狠辣心肠,却也知晓中间这道坎儿是过不去了。 她若真为了姨娘好,便越要跟她保持距离。 毕竟,那件事才过不久,洵弟心底所受伤害还未消淡,她这么上赶着便与姨娘和好又置洵弟如何地? “新郎来了……” 外头突然一阵欢呼彩喝,人声鼎沸。 孟妤眼中水泽浮起,又淡下去,今日是她的大喜日子,她当笑,不该哭的。 “好了。”开面的嬷嬷弄完笑眯眯的退下。 樱红上前赏了银,又来扶孟妤,“姑爷来了,咱们也准备准备吧。” “樱红。”孟妤忽然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来,交到她手中,“这个,待我走后,交给洵弟。” 樱红诧然接过,“有什么话姐儿不能亲自跟哥儿说么?为何赠信?” 孟妤没答,这话,自然是不能说的,事关洵弟生母的死因……瞒了这些年,有些真相是该让洵弟知道了。 不该隐瞒。 只是,她也知道此事说了对姨娘的境地也更不好,可是,不说,她终究良心不安啊! “新郎已经恭候在门外了。” “……” 外头呼叫的声音又响了些,伴着阵阵笑语。 孟妤掩下心底种种涌动,任由喜娘搀着她慢慢朝外,慢慢离开她居住了十多年的闺房,当她走到门口时外头的哄闹声更浓。 吵成一片。 她心下一时竟有些凄凄然,有种不知今后会否重蹈覆辙之感。 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握住她手的那刻,郑清郑重允诺,“此生,只你一个。” * 迎亲的花轿精工细镂吉庆故事人物三百余个,名“美球轿”。抬轿者穿一色特制的缎子马褂,炫耀一时。 花轿出门时,以净茶、四色糕点供“轿神”。 放铳、放炮仗,大红灯笼开路,沿途吹吹打打,惹得半个长安街的百姓驻足观看,好不热闹。 伴着花轿远去热闹声也一点点在消退。 消退过后,有种异常的安静。 孟宛清方才听到樱红等人送轿痛哭时,眼眶亦有些红,但那种离别的感觉还不大深,直到此刻望着空荡荡的大门,陡然想起,今后府上竟只她一人。 一时,心头竟酸涩难言。 她从来没将这儿当过“家”,从前回来烦闷时还能去秋梧院坐坐,妤姐儿一面软语温声,一面给她试她替她纳的鞋或做的衣裳。 都说长姐如母,她缺失的部份温暖在妤姐儿那儿得到填补。 “哥儿。”秋桃不知何时来到身后,似是感觉到她的惆怅,轻轻抚了抚她的背,“妤姐儿过两日便回门了,到时,还能相见。” 是啊,还能相见。 正说间吃过酒席的人差不多也散场了,从门内出来。 孟士宏喝的红光满面,在丫鬟的搀扶下出来送客,本来空荡的门口一时又热闹起来,锦衣华服者,衣香鬓影者,还有那一顶顶前来接自家主子的轿子。 “孟洵。”康靖不知何时走到她旁边来。 孟宛清收起思绪,朝他拱了拱手,“康世子,今日客多有招待不好的地方,还请多担待。” 康靖淡笑,“无妨,吃酒吃的是一个痛快,今日,我倒是痛快了。” “痛快就好,改日有机会咱们再一块吃酒。”该说的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孟宛清原本以为他不过是来跟自己聊几句,谁知他走之前忽然扔下一句,“四殿下对你很有意思,你若有意,过几日去我府上一叙。” 四皇子?她眸中思绪一闪而过,滴水不漏的答道,“有时间自当去。” 有时间便去,没时间自然不怪她。 第321章 夜访 康靖没说话只深看了她一眼便走了。 孟宛清还不及多思陈昭亦过来了,他今日能来,她心底讲真还是很感动的,毕竟那日杏林宴上武进当众为难她也只有他站出来了。 “孟洵,有时间去我府上坐坐。”陈昭跟她闲聊几句后话峰陡然一转,低声道,“二殿下与你间,或是有误会,误会嘛,解释解释,总能清楚的。” 二皇子…… 孟宛清眉梢动了动,态度两可,“那是自然。” 陈昭听她话中意思便揣摩清楚她对此事已是拒绝了一半,他也没再强自表态,只和笑了声,“若这两日有空,随时欢迎你登门。” “陈昭。”武进站在马车前已不止喊他一次了。 看来,他俩顺路。 孟宛清面上送客的表情较之前慎重了些,“今日府上客多,我便在此送过了,改日有机会我们再聚。” “随时恭候。”陈昭语意深深。 亲眼目送他跟武进一同乘马车离开后,孟宛清脸上的笑也渐淡渐失。 随她一同送客的秋桃甚少见她神色如此严谨,不由有些担心,“哥儿。” “恩?” “你,没事吧?”她探过来看了好几眼。 孟宛清缓缓而沉重的摇头。 这世间,果然没有永久的敌对关系,有的,只是无尽的利弊取舍。 二殿下纵然怀疑他不举之事是她所为,可眼下正是他用人之际,她虽不才,可好歹也是连中三元名噪一时的状元郎。 要在道,大京朝已经几十年没出过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了。 他又怎会看着她被另几个皇子招揽所用呢? “哥儿,老爷好像喝多了,你要不要进去看看?”正沉思间,马三的声音在旁响起。 孟宛清半天才回过神,头虽点,嘴上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出。 * 平时府上少了一个两个人,也不觉得如何,可今日在喧哗的热闹过后待安静下来时,竟有种难言的清寥。 是夜,烛火潦草,廊上风声一阵紧着一阵。 孟宛清手中的信早看完,却仍在手中拿着,仍风将它吹得“哗哗”作响。 “哥儿,你在看什么?”秋桃知道她才将发酒疯的孟士宏安顿好,心神疲累,这不,赶紧去小厨房端了几碟小酒小菜,如此良辰美景,合该对月观花喝一杯。 孟宛清是听到碟子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砰砰”声时才反应到有人过来,她几乎是恍了恍神才意识到来人是秋桃。 秋桃见她黑濯濯的眸子一瞬不瞬看着自己,像月下潭水,深的幽亮,却也深不见底。 一时,到了唇边的关心竟不知怎么说出来。 倒是孟宛清,不过眨眼间便恢复如常,就着烛火将信燃了,对着丝丝升起的烟雾道,“我今日想喝烧刀子,去小厨房看看,有没有。” 烧刀子?秋桃觉得她今日似是跟平日里有些不一样,闻声马上应道,“诶,我现在就去。” 说着便要走,只是边走边回头,心下忧忡,哥儿她,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 孟宛清望着石桌上的围棋残局,只走了四十四手,布局都尚未完成,可想而知,这将是一局漫长的棋。 二皇子身后有宣平侯府、武安侯、户部跟礼部。 四皇子身后有康王府,曹国公、工部跟兵部。 这些只是表面能看见的,私底下关系想必更错综复杂…… 行差踏错一步,都是万丈深渊。 可朝堂的水便是这般浑浊不清,你既踏进来了,便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湿了鞋袜、身陷其中。 孟宛清望着棋局左边大龙的死活越来越渺茫,记得怪师傅当初教她下围棋时说过一句话“实在看不到活路,即使活,也要付出相当的代价,那么棋也就结束了。” 棋局如朝局,朝局亦如她如今面对的困局。 即使活,也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三劫循环。” 正恍思间,身后忽响起一道声音,清似萧声,又有几分疏淡之意。 “出现三劫循环的时候,黑白双方若都不放弃劫争,就只能算和棋。”说话间,沈如锡已在她对面的位置缓缓而坐,手从棋盒里拈了颗白子,似笑不笑望着她,“如何,是打算和棋,抑或再争一回。” “殿……”夜深月朦,孟宛清看到那张清致分明的脸庞还以为看错了。 沈如锡没去看她面上的惊色,对局斟酌道,“可有试过将中心至左下三十三颗白子全弃掉。” 全弃掉? 孟宛清听了他的话这才重新朝棋局望去,白棋这个劫无论怎么看,都打不赢。 胜算,甚渺。 她的注意力重新被棋局吸引,却也听他以闲淡的口吻道,“还记得你我初次见面博弈的那回么。” 初次见面,少年站在杨柳后,恬然淡笑。 眼眸如星。 忆起往事倒叫她忘了问他为何深来府,随着他的话陷入那次的场景中,“记得。”她对他慎思敏捷的棋技至今难忘,“你下棋看似温吞,实则冷静沉着,布局缜密,稳稳掌控主动权。” “你亦不赖。”沈如锡唇角微噙,骨白如玉的手拈着白棋,细细摩挲,眉眼虽未望她却自顾含笑,有种温文的闲雅,“棋技青涩,路子却野。”说话间,似抬眸掠了她一眼,笑意隐隐。 一句“路子野”将孟宛清听的面红臊热,唇微噘,低低道,“哪有……” “明知大局已定,便是输也要接连吃我十几子,气势如均。”说到这,沈如锡一动不动的凝着她,他眼中似笼着月光,有种静谧得出其的温柔,“让本王印象好生深刻。” “……” 彼此对望时,秋桃刚好也来了,她手里拿着才去街上买的烧刀子,只可惜人还没靠过来酒便被人半路截了。 “不好意思,殿下在跟你们家哥儿下棋,还望姐姐别扰了他们兴致。”八宝在宫里惯常对贵人们说话,说话从来眉眼带笑,客客气气又亲亲近近。 秋桃倒不好说什么了,只好将酒递予他,隔近瞅瞅。 “白子这步棋具有隐蔽性,因为这步棋看起来很……”沈如锡说话间目光落到他说的那颗棋子上,孟宛清也循着他视线望去,听到他说完那句未说完的字,“很蠢。” 第322章 回绝 的确蠢。 白子突然向右边走了一步,虽然中心黑子一下也吃不掉白子,但是白子往这走的用意究竟为何? 孟宛清一时竟揣测不明。 沈如锡也未说破,只将手中那枚润白的棋缓缓推到孟宛清面前,双眼如邃,“无妨,想通时再来告诉本王。” 他眸色似淡而深,喻意不明,她竟一时紧窒。 待再度细量时那双眼又恢复云淡风轻的模样,云月缭绕,神清韵和。 孟宛清几乎失态的定定看了一刻,方才轻应了声,“好。” 时辰不早,月色渐被乌夜吞没,只零落几颗星子,稀疏闪烁。 起身时,她但觉眼角生辉,抬眸才见那光来自沈如锡,他穿了件乌金云绣衫,夜色虽沉没,少年却似披星戴月般皎皎生辉,更衬得眉目清隽,骨相矜贵。 这便是,天子之相么…… 她不敢胡想,敛衽恭送,“殿下好走。” 沈如锡见她神色谨顺,几乎连余光都不敢窥探一二,不禁想起书院那次相遇她悄悄爬墙的模样,虽灰头土脸却也机灵古怪。 好像许久都未曾看见她似那日般抒怀畅快的样子了。 “诶……”孟宛清只觉得腰间一空,眼睁睁看着他问都不问便将她腰的荷包抽走了,惊的心都从嗓子跑出来,一时没控制住喊道,“殿下,那是我……” 沈如锡听到她隐藏在恭谨下炸了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拿着荷包的手拈了拈,唇角微扬。 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孟洵。 * 官职的事比孟宛清预想中下来的更快。 她原以为会蹉跎一段时间,谁知没几日几位太监带着宫里的圣旨亲临孟府,说了一堆文绉绉的官话长腔,直听到孟宛清两边太阳穴都在那突突这才听见有关她官职的事。 圣旨太长,只听清那句,“着封为翰林院修撰,正六品……” 同在那儿跪着接旨的孟士宏听了旨意后心里当真不是滋味,他当了十几年的官才堪堪五品,这逆子直接当了正六品的官。 且,翰林院将来可是极有可能进入内阁,侍奉圣上左右。 一时他心中又有些嫉妒又有些酸恼,但更多的是在重新思考今后对孟宛清的态度。 那是自然,孟宛清有些资质,将来当大官指日可待,现在可不巴结着将来好大树底下乘凉。 “孟洵谢过太后娘娘、谢过张公公。”孟宛清听完旨意后依次谢过,起身后更识相的欲掏腰赏些银子。 可这一掏才后知后觉想起她的荷包已经被沈如锡拿走了。 哭唧唧,就几十两银子也抢她的! 还是秋桃机敏,在旁见孟宛清掏了半天的银子都没掏出一分半文,赶紧替她拿了些出来,都是孟宛清之前收到却不紧着用的物什,都拿去当了,当了之后孟宛清跟她各存一半。 如今,银子可算是用了用武之地。 秋桃心疼虽有些心疼,但更多的却是欣慰。 如此,给过银子接过圣旨还有官服,再将诸位公公送出府,孟宛清心里总算有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啧啧,这衣裳料子真好,滑滑的。”马三还是头一回这么近距离的触摸官服,满脸兴奋之外更多的是沾光的骄傲感。 秋桃“啪”的一下拍开他的手,“去,别将衣裳碰脏了,回头哥儿还要穿的。” 马三被她训的脸涨脖子红,“……哪有,我这才干净得很,才洗过的。”说完竟要伸过去给她闻。 秋桃脸一偏便啐骂了句,“好没脸,谁要闻你的手。” 这……马三这下是真焉儿了,瞪大眼睛望着自己粗糙却干净的手,哪里脏了?哪里啊? “你们俩什么时候爱拌嘴了?”孟宛清在旁看的哭笑不得,她正在清算“小库房”里的物什,所谓小库房便是她自己收到的外来赠礼等等。 再加上她考中状元朝廷也赏了不少东西下来,虽然差不多都被孟士宏以替她保存的名义给拿走了。 如今官职在身,入了朝,便又是跟从前不一样的过法了。 她现在手头最首要的便是缺钱。 人情世俗,哪一处不用钱?哪一处不花钱? 孟宛清一面敲着算盘,一面打着自己心里的小算盘,现在,也是时候慢慢将母亲生前嫁妆里的那些田庄店铺都一一拿回来了。 她一要找孟洵,二要入朝,处处都得用钱。 “哥儿。”正琢磨间,秋桃手拿金斗跑进来汇报道,“宣平侯府的管家过来邀您去他府上做客。” 宣平侯府上的? 孟宛清一时停下手中动作,正待发问时马三也跑进来指着外头道,“康王府也派人过来了。” 这…… “还有武安侯府的。”杏花也来了。 一时,屋里大眼瞪小眼,几双眼睛互瞅着对方眨啊眨的。 孟宛清心头才稳下来的踏实又乱套了,怎么就这么赶巧偏偏同一时间邀请她,她无论去哪位的府上又或者不去谁府上最后都难跟其它人交代。 “怎么武安侯也来邀请哥儿啊?”马三就奇了怪了,“他不是跟哥儿不对付么?” “正因为不对付才趁乱来拌一脚。”武进她还不了解?呵,就那烂透了的黑心肠,孟宛清呵道,“他倒不是真想邀请我入府一叙,不过是想让我夹在中间为难,让我多得罪一个人罢了。” 他大可以不来凑这个热闹,可偏偏,人至贱,则无敌。 秋桃对武进也厌恶到极点,可此刻她最关心的只有一桩,“那哥儿,他们几位同时来邀你,你去谁府上呢?” 是啊,去谁府上。 孟宛清欲哭无泪,无语望天,她哪一家府上都不想去。 “对了!”只见马三突然一个机灵,喜道,“今日不是妤姐儿回门的好日子么?” “对啊!”秋桃也记起来了,愁容尽散,“哥儿你可以以此为借口。” 孟宛清果真是上头了,连这件事也忘了,她高兴的一拍大腿,“对啊!妤姐姐今日回门。”这几日本就各种事情乱的,心绪也时高时低,现今妤姐儿要回来她心里说不出的高兴,竟比当官还开心。 借口找好后便由秋桃、马三跟杏花三人出去替她回绝。 她本人么自然不必出面,留待屋中静等妤姐儿回门。 第323章 谢你 今日是妤姐儿回门的日子,纵然孟士宏对此不以为意,到底还是顾及他那个新进士女婿,吩咐小厨房杀鸡宰鱼,好酒好菜准备着。 “听说方姨娘也被老爷放出来了?” “诶,说起来方姨娘也真是可怜,上次妤姐儿出阁她做为生身母亲都没亲自送一送……” “……” 丫鬟们私下议论的功夫,孟宛清已经去了荣熙堂。 她去的时候郑清跟孟妤正坐在里头跟孟士宏说话,一看见她后,郑清跟孟妤马上起身,“洵弟。” 不过两日没见,孟妤神色眉眼间俱是初为人妇的娇羞,气色也红润多了,笑意直达眼底,以往的谨慎小心都放开了些,落落大方亦温柔恬定。 看得出,她很好。 如此,孟宛清心里便放心了。 郑清如今改口还是有些不习惯,没跟着孟妤一块喊洵弟,也没像往日那般喊她孟洵,喊了声,“哥儿来了。” 他今日仍是一身簇新的红色苏绣月华锦衫,新婚喜气犹在,风发意气春风得意。 孟宛清瞧着眉开眼笑,“总算回来了,这几日可把我盼的。” “就是,妤姐儿那日都坐着花轿离开好远,哥儿还站在门外不肯回府。”秋桃捂嘴笑说了句,顺便为孟宛清斟上茶水。 孟士宏坐在那儿看他们几个言语亲热无不亲近,心下有些不喜,咳了几声,正声道,“说起来,你官位的事可有消息了?” 他这番话说的当真好笑,他身为岳父又是朝廷命官,自己不去打听女婿的消息倒是直接问本人去了。 索性郑清对他也算了解七八分,心里倒没有被岳父无视的冷待感,听了他的话放下手中茶杯一五一十答道,“回岳父大人,宫里消息已经下来了。” 提起这事,孟妤眉心亦有几分无奈。 孟士宏自然没注意道,他饶有兴致的问,“可是入翰林?”若是入了翰林那他孟府一家两进士不说还有两位翰林院的清贵,可是大大的长他的脸了。 “回岳父大人的话,宫内给出的旨意是外放。” 外放? 这下连孟宛清脸上的笑都消失了,拧眉道,“怎么会是外放?早前不是有消息说你会入翰林吗?” 提起此事,郑清不欲多谈似有难言之隐,“朝廷自有朝廷的规矩,再者,我也不不过是二甲一等,比上不足,能放我去通州任知县历练历练,小婿心中已是万分感激。” “哼。”不过一七品芝麻官,孟士宏闻言竟连掩饰一下都懒,直接起身拂袖,竟是撇下他们自己走了。 如此不给面子。 郑清跟孟妤成亲后头一次回岳家便遭此待遇,纵然他素来性子平和,面上也有些放不下,甚尴尬。 孟妤见他难堪心中更是心疼,私下伸出手去握了握他的。 他亦反握住她,冲她淡笑,“无事。” “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孟宛清瞅着杯盏里清亮的茶汤,忽然问了这么句。 按常理来说,郑清连朝廷的门都没入应该不会所罪人,可如果没有得罪,都被翰林院院士看中并点名要他入翰林,为何中途改意? 郑清听了她的话,默了半响,过后终是苦笑,“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果然有所得罪之人。 孟妤对这件事,也是知情的,所以她才更心疼郑清,“周大人提的那件事,夫君不必觉得为难,妾身心里绝无意见。” 周大人?孟宛清尚来不及琢磨便听郑清义正辞严道,“我郑某虽籍籍无名,却也知道仁礼道义,我娶你之日便发誓此生只你一个,又怎会做出那等背信弃义另娶之事。” “夫君……”孟妤听他见言辞肯定,绝无转圜,一时间,心里既暖又酸。 “究竟出什么事了?”孟宛清听在耳里只觉得云山雾罩,搞不清楚状况。 后来在郑清简短的叙述里总算明白整件事了,敢情是杏林宴那日郑清跟吴公达沿街折花时去了周大人府上,又碰巧被周钰瞅见,也不知周钰是恶意作梗还是有所意思,不日周大人便亲去郑清家中提出要他迎娶周钰之事。 郑清当时已经在准备几日后迎娶孟妤之事了,又怎会同意? 周大人百般劝说暗示之下见无用,又提出折中的法子,这折中的法子便是将周钰娶回去做平妻。 “周大人好歹身为尚书,说话做事竟如此跋扈无理。”提起此事郑清心里仍旧有气,沉脸道,“威逼利诱这种手段都能使出来,只可惜他小瞧了,我郑某又岂是如此软骨无脊之人!” 别说威胁他外放,便是不当这个官他也不稀罕了! 如此有情有意又坚持底线,孟宛清不由再次羡慕孟妤起来,“妤姐儿,得遇郑清,当真是你一生的好福气。” 孟妤听到此处已在垂泪,红着眼眶道,“是我拖累了他。” “夫妻之间,谈何拖累。”郑清见孟妤面有自责之色,忙执起她的手,数度紧握,“再说,如今不过外放,历练几年还是有机会再次回京的。” “是啊,妤姐姐,你也别想太多了,或许外出历练还是件好事。”说到这,孟宛清轻轻叩了叩桌面,“留在京中反而更受压制。” 她说的,也确是事实。 孟妤闻言心里也开怀了些,将泪拭去后,跟郑清相视一笑,彼此情深。 孟宛清正想跟他再深入的谈论放职之事,只听脚步声响,丫鬟地来通报道,“方姨娘”来了。 听到“方姨娘”这句话时,孟妤面上明显有期盼之色,却又似顾忌什么,没有起身。 “我去厨下看看饭菜都准备的怎么样了,你们几个好生叙叙吧。”孟宛清识趣的起身笑道,一点儿也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 若无她的同意,方姨娘今日还出不来,不过也好,郑清马上外放想必今日一见再见面已是几年之后了。 分开前彼此见一面也好。 孟宛清出去时方姨娘正好进来,两人擦肩而过时方姨娘颤声说了句,“哥儿,谢谢你。” 孟宛清没应声。 方姨娘心下也自愧自知,是她以往做的不对,可到底,哥儿的心是慈的,没有不允她们母女俩见面。 眼见着方姨娘似憔悴了几岁的脸还有鬓边白发,孟妤心下难受得紧,站在那儿说不出话来。 还是郑清几步上前,拱手道,“姨娘。” 第324章 空手 方姨娘是孟府的姨娘,即便是孟妤的生身母亲郑清循守礼法也只能喊她一声“姨娘。” 方姨娘闻声激动的朝他看去,见眼前男子气宇沉定,踏踏实实,心中那块大石终于落下,虽然早前见过一次,可此次见面却又跟上次大有不同。 他才当了进士又有官职在身,气质间也有几分与往不同的意气飞扬。 男子么,总是大展宏图身怀抱负的。 妤儿得此佳婿,她这个做娘的又有什么放不下心? “姨娘。”孟妤站定良久才轻喊了声,眼中泪水都快漫出来了。 她跟方姨娘差不多也有几个月没见面了,虽然都住在孟府里,可却隔墙隔户,如今嫁出去更是隔了万重山海。 方姨娘眼下还不知她要跟着郑清外放之事,只紧紧握住她的手絮絮叨叨说着些许杂事。 孟妤一一耐心听着。 郑清亦静待倾听。 直到最后丫鬟前来传她们去花厅用膳时,孟妤才终究没忍住将要跟着郑清外放之事告诉了方姨娘,方姨娘听后久久没回过神来了。 “姨娘放心,无论外放或留在京中,我都会好好疼她,护她。”郑清怕方姨娘心中多思多虑,在旁郑重起誓。 方姨娘嘴巴动了动,话还没出口泪便滚滚落了下来,千言万语俱化成一句,“切记珍重。” “姨娘……”孟妤终是忍不住扑进她怀里放声痛哭。 * 这顿回门的饭,吃的既和美,又有几分离别的伤绪。 孟宛清一路将他们送出府外送到马车上,还跟着马车走了好久才缓停下,直到看见马车渐渐消失在她眼中。 心中那根紧牵的线似乎断了。 “妤姐儿当真要跟姑爷一块外放么?”秋桃也听到了几分,心与她一样紧揪着,放不下。 是啊。 孟宛清心头深深叹了一息,原以为孟妤跟郑清会留在京中陪她,心中好歹有个安慰,谁知道……会是这样。 “如此也好。”这世间许多事便是这般,祸中藏福,福中藏祸,分不清是好是坏。 如今京中局势这般对立,郑清离开或许是件好事。 只是,她却不知自己有没有这个好运气了。 “哥儿……”马三气喘吁吁的在身后追上来,指着家门口方向,“不好,我刚刚发现宣平侯他们几个府上的马车还候在那儿。” “什么?”孟宛清闻言也来不及伤春悲秋了,赶紧吩咐道,“去去去,就跟他们说我跟着妤姐儿她们一块去郑家了。” 马三正想说什么,身后已传来车轮声,伴着那几位在府上恭候已久的声音。 “孟公子,我们在此可是恭候多时了啊。” “你怎么着也得给个面儿吧,便是不给我们这些做奴才的面子,也多多少少看在我们主子的面上去我们府上走一遭吧?” “……” 几位管家笑眯眯的站在那儿,笑容可掬的模样,殊不知在孟宛清他们比苍蝇还难缠。 孟宛清也没想到他们竟留有这么一手,早知道就躲在府里不出来了,可眼下再想这些也没用了,她心中边急思脱身之法,边跟他们周旋,“哎呀!几位管家如何等在门外,想必现在还没吃午膳吧?不如……” “不必不必。”那个稍胖些的是康王府的管家,他长的一团和气的模样,说话做事却甚为老道,“如若孟公子真有心,不若到我府上坐坐,主子看在你颜面上也赏奴才一杯茶喝。” 这话说的,好像她不去他那些人便没饭吃似的。 孟宛清脸上笑嘻嘻,心里哼哼唧。 见她不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说话,武安侯府的管家也上前凑着热闹笑声道,“孟公子,你与我家小侯爷可是同窗之谊了,同在白鹿书院又一同去参加过冬猎,当过几位皇子身边的护卫,你还对我家小侯爷有过救命之恩……” 呵,是啊,她救了武进的命,武进现在反过来还反过来想要她命。 世上有这样的道理么? 孟宛清也就心里腹诽几句,面上笑意不减,“我与贵府小侯爷自然是好情谊,既然好情谊,我今次不去他应该也能理解吧?”说着朝另两位管家道,“你们说呢?” 另两位自然是希望她不去武安候府,跟着他们回府,于是加入进来纷纷道,“孟公子说的极是。” 武安侯府的管家就这样被另两家夹起来围攻,一时苦迭,心里更暗骂孟宛清精滑。 倒是想到这么个“脱身”之法。 “哥儿,你瞧,那边又有个马车过来了,不知是不是跟他们一样……”马三颇为忧心的望着朝她们行驶而来的马车。 这车夫眼生得很,坐在车夫身边那位人也面生得很,孟宛清心下打量间已有了主意,“管他哪个府上,先上去了再说。” 如此,主意一定,也没问对方是谁直接对康王府还有宣平侯府那两位管家道,“今日真不好意思,我爹爹命我去同僚府上跑一趟,替他拿个东西,改日有时间我自当亲自登临府上赔礼道歉。” 说着,也不管那几位管家是何反应,脚底抹油便溜了。 “诶……”只剩下那几位管家在身后拼命呼喊。 孟宛清早掀开帘子上了马车了。 她上的急,马三没能跟上,马车上那位管家也眼明手快,当下吩咐道,“快,驾马。” 车夫闻言“驾驾”的赶起车来。 总算将那几个远远甩到身后,消失不见。 眼见自己甩掉了大麻烦孟宛清心下轻松之余总算有闲情问了声,“敢问阁下是哪位府上的?” “内阁,张大人。” 内阁张大人岂不就是张伯迁?孟宛清只觉脑中一声脆响,竟惊的坐起身来。 张伯迁向来跟太子走的近,虽然他为人圆滑,面面俱到,可对朝事稍稍敏感些的都知道他是太子党那头的。 如今孟宛清竟当着二殿下四殿底的人面前跟着太子殿下的人走了,这岂不是在自找麻烦! 纵然她也没想着要跟沈如锡将界限搞的如此分明,可也不想因此惹来另两党的敌对,她这才一只脚踏进朝堂,稍有差失便成踏进坟墓了。 “那个,我空手去大人府上似乎也有些不好。”孟宛清掀开帘子笑着道,尽量让自己表情看上去诚恳些。 第325章 是他 那管家就跟窥明她心思似的,摆手笑,“无妨,我家大人向来不拘于礼俗,便是空手去,只要是客,他都欢喜。” 欢喜你个头啊!孟宛清心内骂了句又跟他磨起来,无非是找个脱身的法子。 至于如此是否失理,她眼下已顾忌不了这么多,大不了事后随便找个借口弥补上,聪明人之间说话做事点到即止,想必张伯迁也不会因此记仇于她。 正跟张府的管家磨的嘴皮子快破时,夹道上,迎面又驶来另一辆马车。 黎平?! 孟宛清掩下心底讶愕,更多的是油升起的狂喜欣愉,她总算有脱身的法子了。 “孟公子,孟公子你怎么下来了。”管家见她也不言语一声便从马车上跳下来,不禁跟着她一同跳下。 孟宛清早有应付,“这不是碰到黎都使了,上前跟他打个招呼么。” 管家闻言,顺着她视线望去果不其然正是黎平,他之前也跟黎平打过几次照面,认得,又听孟宛清说上去打招呼,还能怎样?只能留在原地等她。 “黎平,你怎么在这儿?”孟宛清上前便扯了扯坐在马上之人。 黎平见了她也有些微讶,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她压低嗓音道。 “能不能让我暂时到你马车上躲躲?急事务问。” 黎平与她相熟这么久,自然有了默契,只是他还来不及请候一下马车内的人孟宛清便灵滑的钻了进去。 “嗳,这?”张府的管家见状甚有些不满。 黎平高声道,“我家大人跟孟公子许久不见,寒暄寒暄。” 言外之意:你有意见? 对方自然不敢对摄政王有意见,便是痛恨孟宛清中途撇下他们溜走却也拿她无奈,只能抑郁掉头,哪里来便回哪里去。 * 孟宛清是匆匆上的马车,帘子一掀,头都没抬便往里钻,刚好马车颠簸了下,她一个不设防便朝前扑去,栽进那个怀抱里。 分不清是甘松还是杜衡,当她栽进他怀里、鼻子紧贴在他胸前衣襟上的时候,便嗅到了一阵若有似无、萦绕其间的气息。 似雪后峻岭间的苍柏、清冷的木质气,怪好闻的。 她忍不住多嗅了几下。 恰好马车又一个颠簸,她脸颊不受力的向前挨,鼻尖与他衣襟前的宝相花纹来回磨蹭了下,金线织就的纹路蹭的她好不舒服,一个喷嚏便打出来了。 “阿嚏——” 打完喷嚏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忍不住可怜兮兮的抬起头,仰望那人,“四叔……” 她抬头看他时,那双眼格外的亮,像浸在银盆里的两颗黑玛瑙,水灵灵的,又透又亮,乌黑浓密的睫毛就这么向上卷翘,一如夏日里的小团扇,轻轻扑打着。 赵景行才下早朝,头上的朝冠还没摘下来,冠饰东珠十一颗,颗颗饱满,圆润生辉。 项下系以石青色缎带,更显得他下颚线条分明,缄默之余更显威仪。 “四叔……”孟宛清见他懒怠阖目,似在养神,一时为自己莽撞打扰到他有些惭愧,“对不住,我方才不该那般火急火燎的闯进来。” 说话间,她将紧贴在他胸前的脸分开了些,原是想找个位置坐,却发现马车内实在没有多余位置给她坐,没奈何,只好就着这个姿势跪坐在他膝前。 “你跟太子殿下很熟。”他说这句话时,眼睛似是微微睁开了些,如同寒夜里漏出的光来,些许亮却也足够逼目。 孟宛清琢磨着他这句话是肯定,而不是在问询。 她心下斟酌着回道,“也不能说很熟,就是从前有过几番机缘。”说着便将她跟沈如锡是如何如何相识的一一告诉他了,绝无隐瞒。 除了,冬猎那次沈如锡带她策马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欣赏湖光。 赵景行听了她的话后,表情未明,只半睁半阖着眼看她,像是眯起来打量,又像某种端详。 只瞅得她心里发慌,脸上的笑也渐假,“怎么了?” 她是做错了什么吗? 朝堂之事,他不欲与她多言,也望她有这个自知,哪些事可为,哪些事不可为。 “四叔,你觉得太子殿下这个人,怎么样啊?”他不说话,她便鼓起胆量偷偷朝他试探了句。 谁知才说完便挨了他一脚,虽不轻不重,可孟宛清心里也满是恼愤,“四叔!你踹我干嘛!” “你我之间,不谈朝事。”赵景行伸手去解系在项上的朝冠带子,右手大拇指上那枚青白玉扳指还是那么耀眼,尽显尊荣。 他解开带子也不急着将朝冠取下来,就这么任由它没有规矩的垂下,有失仪表,却也更显出他骨子里不受拘束的恣骜。 孟宛清见那根带子垂到自己眼前,收起她的小脾气,狗腿的跪起身道,“四叔,你刚下了早朝也累了吧,来,我帮你捏捏。” 还不是怕他万一将她踹下去,她又被那几个狗皮膏药粘上怎么办。 赵景行听了她的话,朝她觑了一眼。 直觑的孟宛清替他取下朝冠的手都有几分紧张了,面上挤出笑道,“我保证摁的四叔混身通畅,哪哪儿都舒服!” 他任由她取下朝冠,倒也没拒绝她狗腿的谄媚,朝左边肩上指了指,“这儿。” 孟宛清立刻殷勤的抬起手来,朝他左边肩上摁揉去,她以往在庄子上的时候跟怪师傅学过几手推拿,若非他骨骼硬,肩膀过于宽阔结实她也想不到用推拿的法子来给他按摩。 哭唧唧,没力气。 “这儿舒服吗?”来回摁了一会儿后,她又渐渐改变位置,从他的左肩来到颈后,又顺着颈后在他两边背脊来回摁揉,最后又从后背缓缓转移到他两边太阳穴上。 两只细嫩洁白的手抵着他太阳穴轻轻揉按着。 “舒服吗?”她又小心的问了句。 回答她的,是他轻若不闻的鼻息,似是睡着了。 孟宛清静听了会儿,手中动作也不觉放柔了些,心道,四叔人前瞧着风光,人后也有疲累不堪的时候。正想着车轮像是辗过石头,起了一个大大的颠簸。 孟宛清嘴里“啊”了声便向后倒去。 那声“啊”还没来得及喊出口的时候,又急促收了回去。 她腰上赫然多了双手,牢牢将她圈住,她几乎能感受到他坚实的臂力和近在咫尺间、那双不知何时幽然睁开的眼。 马车还在时有时无的颠簸中,她依靠在他怀里,感受着车身颠簸时那双圈在她腰间的手,一次比一次更有力的托扶。 第326章 缓和 清明后,细雨渐收,日头也一天比一天明媚。 还记得一年前也是这么个时候从乡下庄子里返回京城,坐个马车都要跟李嬷嬷斗智斗勇…… 而今,望着东边那轮冉冉初升的太阳,过不了多时便要光照大地了。 孟宛清正了正脑袋上的顶戴,六品朝冠饰砗磲及无眼蓝翎,身着石青色六品鹭鸶补服,黑色皂靴,自有为官的仪表气派。 * 翰林,即文翰之林,意同文苑。 古往今来,多少文豪英才出自此处,数不胜数。 它是朝廷专门起草机密诏制的重要机构,有“天子私人”之称。随着时间慢慢推移,亦渐成为皇上养才储望之所,负责修书撰史,起草诏书,为皇室成员侍读,担任科举考官等。 地位清贵,是成为阁老重臣以至地方官员的踏脚石。 傅正咸张伯迁等内阁重臣,均是出自翰林院。 孟宛清望着高悬于顶笔走龙蛇的“翰林院”三个大字,当真,肃然起敬,热血澎湃。 “哎哟,瞧瞧,我们的状元郎来了。”里头不知是谁喊了声,原本空旷的门口登时多出了好几人,均是与她一般身着朝服的同僚。 孟宛清初来乍到,心下不免有些紧张,面上带着谦恭的笑,“各位同僚,我是孟洵,今后还请多多指教。” “不敢不敢,求指教的应当是我等。”其中一位长着羊角须的男子摆手道,看上去,他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说话却极是老成,“在咱们这些同僚里,不是以年龄论辈,也非以先来后到而论,咱们论的是某年某科考中了几元几甲。” 他话说的粗浅,孟宛清一听就明白了。 说白了,在这儿不论资历,论科举成绩。 那位山羊须说这之后,其它几位同僚一一报自身成绩,有壬戌年一甲二等,也有癸亥年年二甲一等,赐同进士出身。 状元自然也是必不可少的。 譬如翰林院的院士陆知宏就是癸酉年的状元,只是,他只中了两元,不像孟宛清是连中三元。 “说起来,我大京国好久几十年都没出现过连中三元的状元郎了。”山羊须的那位叫叶椎,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脾性比较好相处。 孟宛清通过他差不多也一一跟各位同僚相识了。 “你今年好像才十几岁吧?”又有同僚好奇问。 也难怪他们好奇,像这种年纪轻轻中状元点翰林的天纵之才,几十年才出一个,虽有甘罗八岁做丞相,可也不是每朝每代都有。 这一批科举里的进士年纪大多在十六七八至六七十岁间。 好多人一次不中便又等三年。 所以同一批选进来的,年纪也不相同,要么特年轻,要么特年迈,好歹朝廷对此也是一视同仁,并无两待。 孟宛清面对同僚们友好相问,自然也是老实实的答,“不错,我今年十三。” 其实十二,但过的不都虚岁么,虚岁便是十三。 “如此,果然后生辈出。”与她同一批进来的那位五十多岁的同僚甚感叹道。 如此闲叙一番后,差不多也该到了做正事的时候。 由叶椎领着她在翰林院里走了一圈,细细跟她讲翰林院中所负责的是哪些事,譬如充经筵日,以翰林出身之大学士、尚书、侍郎、内阁学士、詹事、侍读学士、侍讲学士等,奏请皇帝钦派四人值讲。 掌进士“朝考”之事,每科于“殿试传胪”后,礼部以新进士名册送翰林院,由掌院学士奏请“御试”于保和殿。 论撰文史,其所撰有祝文、册宝文、册诰文、碑文、谕祭文等。此外,纂修实录、圣训、本纪、玉牒及其他书史,或由翰林院承办,或由翰林院派编修、检讨参与纂修。 对书史的编辑校勘,是翰林院官的主要职务。 孟宛清身兼的便就是修撰一职。 “今日散职后,我等邀你与另几位新来的同僚出去吃一杯,到时孟兄可不要不赏脸啊。”叶椎走之前还特意笑说了句。 孟宛清自然恭敬不如从命,“那是自然,我请客,我请客。” 叶椎也没与她争论谁请客,说完便走了,留她在自己案桌前对着堆积如山的文册叹为观止。 “太多了吧……”这些全是要重新编修的史书文册么? 孟宛清还没开始便觉头皮一阵发紧,她朝四下望了望,见同僚们都在那儿聚精会神的做自己事,她找了一圈也没看到宋贤。 舅舅难道今日请假了? “哎呀,孟兄,我们总算又见着面了。”吴公达今不巧来晚了,才跟院士道不是,又跟其它老资历的同僚人聊了一番这才过来。 吴公达是翰林院中正七品的编修,当初殿试中也是仅次孟宛清的一甲第二名,只是孟宛清连中三元,而他不过中了一元。 虽则如此,他俩却都是在翰林院的待诏厅中办事。 孟宛清跟他闲谈了会儿,聊及今日不见舅舅一事,吴公达听了她的话神色不觉几分古怪,“莫非你还没听说?” “听说什么?” “宋大人被调往督察院去了。” 什么?舅舅被调官任职到督察员去了?孟宛清几乎怔了一怔,思绪微凝。 督察院,主掌监察、弹劾及建议。与刑部、大理寺并称三法司,遇有重大案件,由三法司会审,亦称“三司会审”。 分设监察御史,巡按州县,专事官吏的考察、举劾。 宋贤如此刚正清廉的人调到这样一个容易招惹事非的部门,当真好么?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有人故意整他,要知道督察员只适合懂得迎合圆滑之人,却不适合过于清正的。 今日弹劾这个,明日弹劾那个,没几日就成了朝中同僚的公敌。 孟宛清当真不得不为宋贤的以后担忧。 “放心,宋大人为官多年,刚正不阿,深受百姓爱戴,既将他调到那职位上去想必也是希望他能起到监督百官的作用。” 说着容易,孟宛清面色仍未缓和过来。 吴公达与她说了几句便埋到自己案首前孜孜不倦的办起事来,又是翻卷,又是誊写,忙的不亦乐乎。 第327章 掌事 孟宛清心里堵了会儿也差不多办起自己的事来。 她身为翰林院修撰,主要职责为掌修国史,掌修实录,记载皇帝言行,进讲经史,以及草拟有关典礼的文稿。 杂七杂八,事情也多。 堆在案桌上的差不多是本朝需要掌修的国史,无非是修正编撰,此事虽枯燥,却也极考验耐性,孟宛清慢慢的也就沉下心去了。 一本接一本的修改。 不知不觉间,已修了厚厚一摞的书本。 “这本好像瞧着有些眼生啊。”孟宛清趁伸个懒腰的功夫瞅了一眼剩下的那些,却看见其中有个折子。 她也没想这么多,拿到手中便翻开了。 这一翻开,便再也移不开眼。 * 漏夜,灯火潦草。 孟宛清跟吴公达等几位新入翰林的官员们在叶椎等人的邀请下,去烟云楼痛痛快快喝了一场。 孟宛清自问洒量浅,可没成想吴公达等人的酒量比她还浅,许是连烈度最度的烧刀子她都喝过,其它酒在她眼中也就不过如此了。 这顿酒,倒是将各位同僚的情况脾性都摸个一清二楚了。 譬如叶椎,为人是个实诚肯干的,就是有些小小的抠门,嘴上嚷着请客半天也没有掏荷包,另一位大学士安大人为人颇为板正,即便是饭局上也不觉笑,搞的她们想开玩笑又不敢,说话声音也不敢大,不过好歹一顿饭也吃的还算热闹。 身为院士的陆知宏倒是没来,可他却捎人带了瓶好酒来,陈年老酿,香的鼻子都要掉了。 “我,我租的宅院就在附近,我……我先行一步了……”吴公达因住的地方跟孟宛清最近,所以跟她同走了一段路。 孟宛清今夜喝的脑袋昏沉,话也不大多,听了他的话只点点头,“那就,明日再见。” 吴公达打了声响嗝,摇摇晃晃的便拐进胡同里了。 他走后,更显孟宛清形只影单。 在这形只影单夜色寂寥中,她又想到今日看见的那封折子了,亦明白,许是有人不小心放到她桌上,她看完后亦假装没看过般放回去。 想必,明日再去时那封折子应该也不见了吧。 可是…… 她想到自己看见的内容心便揪的厉害,茫茫然之余倍感难受,这份难受搅得她肠胃格外不舒服,到最后竟是扶墙吐了出来。 稀里哗啦。 吐到最后怎么回去的都不知道。 * 清晨,第一缕光穿过绿纱窗照进来的时候,孟宛清还在酣睡。 白皙的脸庞犹有未褪去的酡红,乌黑如云的头发披散着,直从塌上垂到地上,一双黛色的眉即便是在睡梦中也紧紧皱着,仿佛有什么心事。 见她睡的安详,其它人也静默不语,只等着她醒来了。 “哥儿今天怎么还不醒呢?”秋桃难得想催促她醒,却被身旁人按住了手,她望向那人,眼中的急色又缓缓化为温柔,紧紧反握住了对方的手,不愿分开。 “唔……”孟宛清是被一阵香味诱醒的,似小米粥,又像是她爱吃的桂花糕。 粉糯软香。 她微微睁开了眼,一线天光照进眼里刺的她又极快的闭上了,待她缓缓睁开第二次的时候才渐渐看清眼前事物,包括,眼前的人。 她整个人几乎是呆的。 酒意尚未醒,还残留了一半在脑子里。 “哥儿,快看,是谁。”秋桃激动的声音都有点哽咽了。 孟宛清呆呆望着眼前这张分别太久乍然相逢的脸,一时眼睛慢慢圆睁,不可置信之余更多的是茫然不信。 被她看着的那人,却慢慢的,一点一点的走到她面前,跪了下来。 “哥儿。” 一声哥儿,触动多少人心,秋桃眼眶立时便红了,便是同处一层的马三也倍觉感触。 “你是……”孟宛清大脑渐渐恢复清明,几乎是瞬间从床上爬起来,意外的惊喜跟震颤,“你是……” 那人不断点头,泪水含在眼眶里,“是奴婢,是我。” 月华跪在那儿含泪微笑,她依旧是那个忠心刚烈的女子,尽管,脸颊上多了一道疤痕,丑陋如蜈蚣从脸颊侧蔓延到颈脖处。 “月华啊……”孟宛清几乎是从床榻上扑下来的,双膝狠狠撞击到地砖上也没感觉到痛意,她死死紧抱着久别的她,胸口急促起伏着,想开口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欣喜若狂的睁着眼,流着泪,嘴唇一个劲儿的颤抖,发出嘶哑轻弱的声音,“你……你……” 她原以为,她这辈子都见不到她了。 月华又何尝不是紧紧将她反抱住,一字不讲,痛哭到底。 “哥儿,月华是昨夜到家的。”秋桃亦在旁抽噎道,边拭泪边道,“是奉恩侯的马车将她送回来的,一同送回来的还有我姐姐桂枝。” 听到“奉恩侯”这三个字,孟宛清抬起模糊泪眼,微微怔。 “被人牙子发卖到川远的时候,奴婢几度以为回不来了,这大半年里,奴婢跟桂枝先后被卖到别人府上做奴做婢,还曾被卖给鳏夫续弦,甚至是……青楼……” 这些经历,如今便是重新讲起月华亦愤泣血。 孟宛清更是不敢听下,一遍又一遍抚过她脸上的伤疤,几度哽咽,“你脸上的疤……怎么回事?” 月华抿唇笑笑,“不妨事,不过是那个老东西想辱我清白,奴婢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划花了自己个的脸,看他还下不下得去手。” 她嘴上虽说的轻松,可面上的笑色却隐忍荒凉。 这大半年里,她跟桂枝所经历的事,不堪回首。 可最重要的是她终究还是能回到哥儿身边。 孟宛清亦知道她言语中肯定隐瞒了很久,只捡好的,不说坏的,她心疼到五脏六腑都痛,直将月华抱了很久很久才松开来,湿着眼眶道,“过往的事,我们谁都不提了。” “嗳。”月华感激对她笑笑,脸上的疤也越发狰狞。 可在她眼里,她仍是当初那个内秀静默的女子,“如今,你回来了,我们还是像从前一样,你跟在我身边……” “奴婢要一生一世服侍在哥儿身边。”说到这,月华不好意思低头擦了把泪,有些忧虑道,“只是,奴婢如今脸上这般……” 她怕吓到她,亦怕吓到府中其它人。 “无论你怎样,你始终是我的月华,西院的掌事丫鬟。” 第328章 记住 听到掌事丫鬟这几个字,月华惊愕的看了她一眼,随后又飞快朝秋桃看去,却见秋桃脸上含着喜极而泣的笑,上前拥住她,“这一切本该是你的,你做事老成,又机敏,不像我,我心性到底是弱了些,没你刚强。” “可……”月华仍是受宠若惊般的惶惶然,可心中却涌上千般万般难受又虽死何矣的感动。 孟宛清跟秋桃俩将她慢慢扶起身,又亲自替她拭去泪,更小心翼翼检查她脸上那道疤痕,时间虽有些久,可也不是没有法子。 “改日我帮你研制个方子出来,能淡多少是多少,只是,你自己心里千万别在意,这府上若有谁给你眼色,你直接惩治便是,不必给那些人脸面,回头自有我给你撑腰。” 秋桃听了孟宛清的话亦擦泪对月华笑道,“如今哥儿跟以前不一样了,她是状元郎,是进士,还点了翰林,便是老爷都要让她几分。” 听了她们的话,月华一个劲的点头,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干的掉出来。 一切,都是值得。 安顿好月华后,孟宛清又去耳房里看了看桂枝,桂枝的情况没有月华这般好,任何人在半年时间里历经被拐被卖还有各色各样的人后,精神上都会受到一定刺激。 桂枝如今便是这样,半痴半傻,敏感胆小且又怕生。 看完她孟宛清满心是无力的愤郁,只能嘱咐秋桃在接下来的日子好好照顾桂枝,西院的一切事宜交给月华便好了。 之所以月华一回来便让她当掌事丫鬟,也是做给府中其它人看,让她们看看孟宛清有多重视月华,亦是无形中为她撑腰。 “听说只是奉恩候府的马车送回来人,可魏公子并未同往。” “这件事真是多愧了魏公子,若没有他怕是到现在还找不到人吧……” “……” 马三伺候孟宛清的这段时间多多少少听秋桃说了月华她们的事,对此事也算熟悉,也知道很早之前孟宛清便拜托魏中林去找月华她们了。 她一直以为魏中林事情繁忙,渐渐的,也就忘了这件事,没想到,原来,他心里一直记得。 只是,想到昨日看到的那些她心里又隐隐有种焦躁跟不安。 “马三,马上备马车,我要去魏府。” 马三闻言有片刻措怔,“哥儿今日不去翰林院了么?” 孟宛清望着天边渐被云层遮挡的晨光,眼帘渐阖,“替我告假。” * 奉恩侯府。 位于长安街上最热闹的柳叶胡同。 此处小食最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也多,常有各地来的游人到处一游,吃吃逛逛,倒也乐哉,顺便再瞻仰瞻仰奉恩侯府的碧瓦朱甍,飞檐反宇,当真不虚此行。 “咦,这不是衙门的官差吗?怎么到奉恩府上来了?” “说你没见识就是没见识,这哪是衙门的官差,明明是大理寺的,没看到官服都不一样吗?” “……” 孟宛清才乘着马车进到柳叶胡同便看见前方人头熙攘,围聚在奉恩侯府门口似在旁观什么,她心下顿时紧了紧,撩开车帘便往前看去。 马三已经察觉不对了,回头道,“哥儿,魏公子府上为何有这么多官差?” 话才说完便看见奉恩侯跟两位身着官服的大人从府里走了出来,一并出来的还有魏中林,离得远,孟宛清并未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只知向来跳脱的他今日格外安静。 “诶,你们听说了没有?奉恩侯意欲勾结梁王造反。” “梁王?是被先帝驱逐到远蒙的边境那个亲王么?跟先帝同父异母的那位爷?” “可不是……” 众人议论纷纷中,孟宛清恍着神一个又一个拨开挡在前面的人,直至看见魏中林倔强又倨傲的握拳站在那儿,恨意直达眼底看着要将他爹爹带走的那二位大理寺卿。 “我们也是没办法,秉公办事,侯爷千万见谅。”其中一位还算客气,拱了拱手,再三好言。 另一位便没那么客气了,冷睨着眼,斜望魏中林,“魏世子,证据我们都有了,你还挡在这儿不让我们抓人?莫不是要我们连你一并带走?” 魏中林听到他阴阳怪气的话,眼中猩色更浓了些,咬牙便要举起手来。 可手,却被奉恩侯摁住了,向来对他严厉不露好脸的奉恩侯此刻极温和的对他道,“我只是跟二位大人去一趟,稍后便回。” 魏中林转头看向他,看到他眼中示意他停手的意思,亦有为父对子女放不下心下的牵挂。 这份牵挂几乎穿透他的心。 “爹……”魏中林紧攥着拳,一眼都不肯眨,仿佛眨了便会再也见不到奉恩侯一面。 奉恩侯只是宽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少年的肩已经渐长宽阔,坚韧,也能扛下这份家业……能么?便是不能,他也鞭长莫及了啊…… 孟宛清看着他父子二人别离,心口像被人剜了刀般,生疼,生疼。 “侯爷……侯爷……”奉恩侯夫人不知何时从府内不管不顾的闯出来,向来注重仪容的她此刻衣衫不整,下人死命拖着她,抱着她,不让她出来,可她却声嘶力竭的挣扎着,喊叫着,“你别去!别去啊!” “娘……”魏中林看见她哭叫的那般撕心裂肺,红着眼眶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却是不敢松开,怕她上去阻止。 “夫人。”奉恩侯望着这个被他宠了十多年的女人,她醋意大到一度连他身边的丫鬟都容不下,却还是在他酒醉后不小心让人有孕,便让那人生下孩子,那孩子,正是魏清。 “爹爹,娘。”魏清窈也不知何时跑出来,哭的泪痕满面。 “小妹,小妹。”魏清脸上强忍着什么,恨透那些要抓奉恩侯的人,却还是忍着泪一次又一次要将魏清窈抱回去,“别看了,哥哥陪你踢毽子。” “我不要踢毽子,我要爹爹,我要娘……” 任魏清窈如何哭闹不肯,魏清还是将她强制抱了起去,进去时,小小的少年切齿的咬着牙,仿佛要将今日在场之人一个个全记住。 第329章 早就 魏清窈哭喊的声音才渐消,奉恩侯夫人已经冲到那几个大理寺的官差面前,“你们要抓夫君,便连我一块儿抓了吧!我与他是夫妻,他若是有任何谋逆的想法,便不可能瞒过我,我也是知情的……” “淑君!”奉恩侯克制的吼了一声,但对上她悲愤欲绝的那双眼睛时,心仍旧是不舍的,放软了嗓音道,“你回去吧。” 她不断摇头,泪流满面。 “窈儿、清儿他们还小。”这府上,不能没有做主的人啊! “可是……”奉恩侯夫人哭的嚎啕不止,痛彻心扉,“若没了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整个过程,魏中林维持着将她捆抱在怀里的动作,不松开一丝,可他的脸分明已经绷如僵石了,那双眼,也寒的让人生畏。 “侯爷,我们时间可不多了。”有人催促道。 奉恩侯自知拖了太久,慢慢松开被她握住的那只手,然后听见她几乎哭断肠的声音,“夫君!夫君!” “要我说,这奉恩侯便是该死,活该,谁叫他勾结梁王呢。” “听说梁王都娶了回鹘的女子做老婆,就是想跟外族勾连在一块儿叛国呢,要是奉恩侯真跟他有密谋,死不足惜啊!” “……” 孟宛清听着耳边那声声刺耳的议论,看着魏中林一家近乎生离死别的场景,还有奉恩侯被羁押上囚车以及奉恩侯夫人哭至晕厥的情形,她两手竟颤的无法静止下来。 “打死这个卖国贼!” “打死他们一家!” 突然,人群里也不知是谁高喊了声,所有人抄着手里的家伙便朝站在原地的魏中林打砸去,有鸡蛋,有菜叶子,还有坚硬的石头子。 魏中林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打碎的蛋液沿着他头发丝、脸颊慢慢滑落,他也无动于衷。 没有反应。 他的魂像是被抽空了,就这么滞留在那儿,连头上被砸出血也不管不问。 “公子,我们快回府吧!”几个下人上前死拉硬拽,硬是将他拖进了府里。 朱色的大门被关上后也关掉了外头的喧嚣。 围观人群一时无趣,渐渐散去。 可孟宛清仍留站在那儿,石化了般,脸色极苍白,极苍白,白的那双眼珠子黑的怪吓人的。 “哥儿……”马三知道孟宛清跟魏中林交情向来不错,他家出了这种,她心里也不好受。 他一连喊了好几次她都没反应,直到他伸手去拉她胳膊的时候,她突然动了,却是拔腿便往胡同外的另一条巷子跑去,头也不回。 * 那种难受的感觉又回来了。 就像昨夜醉酒,她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难受,尤其是胸口处,窒闷的没法喘过气来。 她一路跑,一路冲,也不管身后马三是否追得上。 她满心满脑只有一个想法,她不能无动于衷。 * 还记得,初见面时,他吊儿郎当的带人挡在书院大门口,要多嚣张有多嚣张的摇着扇子。 “你不是不识字么,怎知我姓魏。” “能有这般气势领导众人堵住书院大门的,整个京城内,除了魏公子,我也想不出还有其它人。” “……” 至今,她仍记得当时他被她气到变色的表情,有些咬牙,有些切齿。 后来也不知怎么的,他缠人的功夫太厉害,还是她真的就跟他如此相投,竟慢慢成了朋友。 冬猎那次,抓阄那次,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在她打算放弃离开的时候,是他,拉住了她的手。 “别回去,留下来。你比我,更需要它。” “那你……呢……” “我?”他似是自嘲的笑笑,无所谓道,“反正我该走的路从我出生那一刻便注定了,这纸条,于我意义不大。” “……” 无数次眼泪都快漫出眼眶了,都被她忍回去了。 那个起初一见到她便没好脸色、处处在她身上找茬的顽劣少年,那个她只是一句话他便记在心间甚至她以为他忘记的时候,在他们魏家遭遇此等危机的时候,他仍没忘记。 她却因为武进三番两次的有意挑拨而对他心生失望…… 孟宛清旁若无人的站在夕阳西下的摄政王府门前放声痛哭,瘦弱的肩膀不断抽搐,自从孟洵走失后,她再也没哭的这么伤心过。 伤心的就像是,整个人都要死掉了一样。 站在王府门口的两个侍卫见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却都不敢上前去驱赶。 孟宛清毕竟来过几次了,连黎平待她态度都很和善,他们做侍卫的就更不敢粗声大气了。 就这样,一直到月明星稀时分,街上的人都零散不见了,青石砖铺就的长街上一辆马车缓缓行驶而来。 马车行驶过来时孟宛清精神已经有些不振了,她三顿没吃,又坐在这儿等了一天,晒也晒了,饿也饿了,看上去有些颓唐。 一直到车轮轱辘的声音渐行渐近时,她才有所反应。 她先是迷惘的抬起头来,看了看,直到确定那是赵景行的马车这才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来,张望着,顾盼着。 她没看到黎平的身影,往日,黎平都是随行在他左右的。 难道,马车上面不是他? 她有些捉摸不定,又有些意乱心慌,她在这儿等了一天就是为了等他…… 正茫乱间,车上的帘子便掀开了。 四方方的一个雕花窗,映出那人轮廓分明的脸,月色下,只能看见高挺的鼻梁跟淡薄的唇。 他的目色,她看不清。 “四叔……”一看见他孟宛清便迫不及待的喊出口,出口时,嗓音都哑了,她却全然不顾扒在马车外仰首望着他,急切而哀求,“你知道奉恩侯府的事了吗?” 赵景行就着幽凉月色瞧了眼那只扒在窗格上的手,十指柔嫩,可指尖却紧紧的泛着白,想必十分用力。 他才跟大理寺的人喝完酒回来,身上犹有酒气,是秋露白,接近迷惑的冷香。 “你知道了。”他不答反问。 孟宛清却在他这句话间愣了愣神,紧接着,眼里有什么情绪在漫涌起伏,以至于她嗓音都在轻微的发颤了,“所以……你早就……知道了是吗?” 他早就知道了,却一个字也没跟她透露过。 第330章 安排 赵景行将她眼底的脆裂一道道看进眼里,身姿微微向后躺了些,他今日喝的不多,微醺,眼神却依旧深邃的叫人探不到底。 他说,“你恼什么。” 语气平淡的近乎无情。 是啊,她恼什么?便是他知道了又有什么义务告诉她呢?她算什么?一个小小的从六品,孟府不受宠的嫡子?还是与他连亲戚都算不上只是喊他一声四叔的可笑之人? 孟宛清心底骤凉,是夜风拂过的凉,是露水沾湿的凉,是酒水未温却直达脾胃的凉。 那紧扒在窗格上的手渐松了松,却仍未离开。 她扬起一双澄澈的没有杂质的眼饱含祈求的朝他看去,“四叔,我从未求过你。” 他居高望着她,手仍维持着掀开帘子的动作,半晌才道,“求也没用。” 他不可能帮她这个忙。 “……我真的……我真的只求你这一次真的……”孟宛清从未开口求人,今日算是她姿态摆的最低的一次,她是因为相信他会帮她,才来找他的。 “你想救人,也要先掂量掂量自己。”他就像不怕伤她那般直言不讳,足够冰冷,“你有这个本事么。”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伤透她的自尊。 孟宛清一连点了好几下头,笑忍着眸中的泪,步步后退着远离马车,是啊,她今天就不该来找他,不该自取其辱。 他若想帮她,早在冬猎那次她被狼偷袭的时候就出手了。 他一次也没帮过她,不是么? “大人……”车夫见孟宛清要走,犹豫着问他,似乎要问他是否挽留。 赵景行放下手中帘子,一声也没挽留,“回府。” “可是……”车夫又在那儿磨叽起来,似是于心不忍,“那位小哥似乎晕过去了。” 晕过去了? 孟宛清今日粒米未进,情绪大起大落,还在门外干等了这么久,不晕才怪。 赵景行听了车夫的话,过了好久才吩咐道,“将她带回府上。” * 夜色幽静,偶尔有风吹过,直拂得窗外的竹林沙沙作响。 安神香已点了半刻,冉冉袅袅。 孟宛清醒的时候脑袋那种晕乎的感觉还在,尤其是腹部,空的厉害,咕咕作响。 她看见那盏青玉寿字勾云夔龙纹烛台的时候愣了片刻,眼神变得散漫起来,这似乎,不是她住所。 “大人,孟公子醒了。” 有声音传来,是一直在屋内守候她的丫鬟,丫鬟见她睁开了眼便去外面通报了,不多时,一个风风火火的影子便闯进来了。 是黎平。 “你小子可以啊,居然能饿的给晕倒在地上。”黎平说话还是那般大咧咧的,行止带笑。 孟宛清此刻却有些抗拒他,像是,抗拒另一个人一般。 黎平早知道中间发生什么了,他撩开衣摆往凳上一坐便道,“奉恩侯府的事,你也别怪大人了,此事由大理寺直接过问,他便是想管也管不了,再说,这件事没你想象中那么简单。” 听到奉恩候府这几个字孟宛清不禁打起精神来,在丫鬟伺候下,边吃粥边问,“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能跟我说说吗?” 说嘛,也不是不行。 黎平与她的交情跟她透露几分也没所谓,因而凝声道,“这勾结之事说起来还是武安候揭穿的。” 什么?武安候? 孟宛清听了他的话一时胃口全倒,丫鬟喂不进只能求救般看向黎平,黎平“嗨”了声,“你倒是吃啊,你不吃我还说甚。” 她只好勉强张嘴听他说。 “太复杂了,其实此事早在你们殿试前就有端倪了,听说长公主也涉及其中。” “奉恩侯跟梁王之间密谋的事为什么这么多人相信呢?还不是之前梁王被先帝遣到那等偏远的不毛之地时,意欲将他子嗣都留在大京朝,朝中这么多官员,只有奉恩侯替他说了话,说留个女儿在身边总是好的。毕竟梁王统共也只有这么一子一女,他夫人早年又因为生孩子落了场大病去了,这双儿女便是他的心头肉啊。” “本来那事过了也就过了,如今再提起来,可不就惹人怀疑。” 奉恩侯孟宛清也算是跟他打过几次照面,话不多,是个稳沉的性子,那次去魏府跟魏中林他们彻夜通宵欢闹,奉恩侯待她们也极是客气,热情。 她不信,无论如何都不信他会跟梁王密谋谋反一事。 “反正这件事估计啊,还要歪缠很久,只是……”说到这,黎平也不得不叹一声,“奉恩候府怕是就这样败下去了。” 败下去,孟宛清一时含着粥吞咽不下,她如何不难受。 “只是,你也别跟我们大人置气了。”黎平话说到这难免劝解几句,“他虽位高权重,却也因此招来许多人的忌惮,再者,明眼人都能看出此事是有人幕后嫁祸给奉恩侯府,既然都嫁祸了,也不是一朝一夕便有此想法,定然是准备许久。” “难道……只能看着他们被人嫁祸么?” “现在的状况是,谁要敢管此事,便一律被扣上跟梁王勾结的帽子。”说到这黎平也不得不轻斥她,“你也当真糊涂,就这烫手山芋的事你也管插一手,且不说你那个爱惜羽毛的爹爹知情后会不会气的将你打一顿板子,便是武安候家也不会由得你放肆。” 这事便是他们陷害下去的,如何又肯看着人将魏家救起了,救起岂不是对他们不利。 武安侯背后是二皇子殿下,如今又多了个长公主。 孟宛清心乱如麻,陡然生出一股无力感,是啊,那会儿她只顾着想办法却未曾冷静下来仔细的想一想,她有这么本事么?有这个资本去跟那些人对抗么? “大人叫你别插手也是为你好,虽则他有时候说话是这般过于淡薄,可你昏倒他还不是叫人将你带回府上了。” 是他叫人将她带回府上的么? 孟宛清心里还在置着气,便是听黎平这么说也不想回应。 “大人说的对,朝堂内斗那些事你都别管了,你是个好苗子,在翰林院好好的当你的官,将来接承你舅舅的衣钵,为民为国,好好效力。” 舅舅,提到宋贤孟宛清便奇了怪了,“我接他衣钵做何?他不是调到督察院去了么?” “你还真信啊?”提起此事黎平便笑了,秘而不宣那种,“若不将他调到督查院如何会招来其它人的反对?又如何将你舅舅外任去苏杭呢。” 苏杭向来是富庶之地,这个孟宛清早清楚,可她不知道的是原来调任中有这么多事,“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自然不清楚,这呀,全靠大人一手安排。” 第331章 昨夜 他?想到赵景行孟宛清心里莫名的一阵别扭。 * 别扭了一夜,到天光快放亮的时候孟宛清总算是辗转起床了。 她望着屋内陌生的摆设,从摆在床榻旁的黄花梨龙首衣架到用以观赏的木座嵌染骨群仙祝寿图插屏,挨着墙壁角的黄花梨木嵌玻璃多宝格,以及摆在多宝格上的玉器古玩。 有造型独特的青玉瓜棱纹牛头流执壶、栩栩如生的珊瑚狮子、还有工艺精湛令人赞叹的象牙雕榴开百戏。 堪堪巴掌般大小的象牙雕成石榴花般,花瓣绽开,中心雕刻戏台,十来个人物,神态逼真,维妙维肖。 孟宛清爱不释手的把玩了番,这才放下。 屋外,似有脚步声,极轻微。 几个丫鬟悄然经过,影姿穿过窗格。 此刻,晨曦初露,天色微明,约莫卯初,孟宛清算了算时辰差不多也该走了,再晚,怕是要碰到他了。 虽则昨夜黎平跟她说了那些话,她亦明白其中隐情,可一想到昨夜赵景行用那般淡漠的语气跟她说话,她心里那股气便堵在那儿,下不去。 她承认,他伤到了她自尊。 “我们去看看孟公子醒没醒,小厨房里早膳都准备好了。” 趁那几个小丫鬟过来时,孟宛清已经悄悄从屋里溜出来了,不愿走正门闹出动静,她索性往角门那儿走去。 经过园子时,草木还沾着露水,晶莹剔透,一树又一树的梨花堆积如雪,芬芳沁香。 她闻着那馥郁的冷香,心气到底平下。 “嗖嗖……” 正经过月洞门时只听一道声响,铮铮有声,力道似乎穿过空气直达四方,便是连枝头的叶子都为此震颤。 孟宛清不觉好奇的循声望去,透过旁则的窗格看见空旷开阔的庭院里,那人手持银蛇枪,枪长约有七八尺,金其锋而以木为柄,舞动时,但见寒星点点,银光皪皪,变幻莫测,锐不可挡。 他精赤上身,乌黑长发尽束起,但见鬓若刀裁,剑眉星目。 劈、崩、挑、拨、带、拉、圈、架……挥舞时灵活迅速,饶勇有力,周身气流都在逆转变幻,直震得枝头梨花纷纷飘落,树影婆娑。 漫天梨瓣似雪纷扬扬落下,孟宛清站在那儿竟一时忘了要去往何处。 赵景行持枪灵活多变,步法亦快速、稳健,有“开步如风,偷步如钉”之锋劲。腰腿、臂腕之力与枪合为一体,劲透枪尖,出枪似潜龙出水,收枪如猛虎入洞。 一式上步穿掌式、二式二即斜单鞭、三式起脚落频道快、四式青龙大摆尾、五式外拦中平响…… 猎猎风声,阵阵气流,径向她袭来。 孟宛清一个不慎向后跌去,眼见就要栽倒,但觉身旁似有什么迅速穿过,疾风激得她耳朵都生疼,向后跌靠时腰间不知何时多了一物,坚硬有力。 回头一看,才知是他手中那把银蛇枪,早已穿墙而入,力道惊人。 孟宛清看了看那把几乎深入墙壁两尺的枪,但觉头皮发麻,这力道……她伸手尝试想要将枪拔出谁知那枪纹丝不动。 她就不信这个邪,使出吃奶的劲。 结果,枪没拔出来反倒她自己用力过猛向后仰躺去,只听“嘭”的一声伴着她整个背撞到他胸前的撞击感。 孟宛清回眸一看,是他骨架坚实的肩膀,再往下是才操练过正紧绷的手臂肌肉,线条贲张,蓄势待发。 她脸颊不觉烧了烧,赶紧拉开距离,可眼角余光还是不小心瞥见他精实的腹部,无一丝多余的赘肉,肌理光滑,被深褐色的腰带裹缠更显肤泽。 赵景行上前将枪拔出,对于她而言困难重重于他而言不过轻而易举。 只是,枪拔出时雪白的墙壁上赫然多了个洞,穿透了。 他抽出枪走至兵器架旁,兵器架上还挂着许多她认识或不识的兵器,譬如弓、弩、枪、棍、刀、剑、矛、盾、斧、钺、戟、殳、鞭、锏、锤、叉、钯、戈等,冷重兵器,酷寒幽亮。 孟宛清看见他就着兵器架旁的石凳一坐,手持长枪,细细擦拭起来。 他做这些时,心无旁骛,眉目专致。 似乎这些兵器已经跟他融合一体,早成为他身体的某部份,他连鬓额间密麻麻的汗都不去管,任由它顺着瘦削的脸颊流下。 孟宛清站在旁边无事可做,手足无措。 他不讲话,她也不知道讲些什么,可到底她还是厚着脸皮期艾艾在旁说了句,“四叔,你每日早上都会起来习武么?” 他听了她的话,被汗水湿濡的眉微扬了扬,漫不经心看了她一眼,“怎么,想通了。” 他这是在说昨夜那件事。 孟宛清但感些许尴尬,蹲在那儿,用手指在地上画圈圈,“……唔,恩。” 她答的含糊,他亦没再过问,全心全意擦拭手中那把银蛇枪,直到枪锋雪亮如刃,寒光朔朔。 孟宛清被刺目的光闪了下眼,鼓起勇气对他道,“四叔,对不起。” 他没看她,起身将擦拭好的长枪掷入兵器架里,“哐当”一声响。 “……昨天,是我不对。”尽管嘴上这么说,实则她心里还是有些意难平,当然,她也想通了,此事怨不到他头上。 早在开始的时候他便说过,他允她这声“四叔”非是给她趋利避害的盾护。 这份心意,她当珍惜。 赵景行心中本就未与她计较,见她眉眼耸拉的杵在那儿,忐忑负疚的模样,将衣裳披上后便道,“过来。” 她闻言,如蒙大赦,屁颠的过去。 “四叔,我来帮你穿吧。”他虽未言,她却主动踮起脚来替他一颗一颗将盘扣扣好,动作小心又仔细,偶尔抬起头,一双弯弯杏眼带着几许讨好的笑意。 她乌黑秀丽的头顶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一阵不知名的香氤氲在他鼻间,他忽抬手勾起一缕,青丝凉滑,在他指间缠绕。 感觉到他这个动作后,她竟莫名的不敢动弹。 “什么香。”他浑不在意的问了句,语调微懒,带着晨起的几许哑意。 第332章 打断 孟宛清感觉到发丝在他指间缭绕,一时竟有些不好意思,稍稍偏了偏脑袋,“唔,没有什么香啊……” 她才说完,便觉得一阵浓烈而又极具侵袭的气息朝她逼近。 他竟低头贴着她乌黑的秀发嗅了嗅,自语一般,“柑橘、橙花、小苍兰……” 孟宛清觉察到他说话时若有似无的气息拂过耳畔,整个人紧张的缩成了一团,僵在他怀里不敢动弹,呼吸亦轻了。 她紧张时,唇都在颤动,粉若花苞,更衬得肤白如玉。 他定定看了瞬。 “四叔……我好像有东西忘了没拿。”如此拙劣的借口,她就是觉得有种紧迫到她喘不过气的感觉,只好落荒而逃。 望着她仓皇落跑的身影,他微微眯了眯眸,随意活动了下双臂,“你走错方向了,那儿是个死角。” “唔……”孟宛清对着无路可走的墙壁当真窘的脸颊红透,只能装做若无其事再次经过他面前,却连正面都不敢瞧他一眼。 * 虽然窘的不行,到底孟宛清最后还是跟他一块儿用了早膳又同乘马车上朝去。 为了缓解今早的那段“小尴尬”,孟宛清没话找话道,“黎平已经跟我说了,我舅舅能外任到苏杭全靠四叔你……” 赵景行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手中鼻烟壶,他手中这只鼻烟壶为孔雀石所制,扁圆形,通体呈深浅绿色花纹相间,顶上有錾花铜镀金托嵌红色珊瑚盖,下连以玳瑁匙。 要知道,以孔雀石制作的鼻烟壶极为少见,此烟壶颜色深沉,盖钮以红色珊瑚加以点缀,可谓万绿丛中一点红,精巧贵气的小玩意儿。 携此物,疲乏时拧开盖儿嗅上一嗅,可提神醒脑。 “宋大人的事,你不必谢我。”他手指在光滑的壶面上来回摩挲,来回把玩,“便没有你,我也会这么做。” 宋贤是为民请命的好官,一生正直不屈,光明磊落。 纵然如今朝堂不稳,待将来局势平稳后朝廷也需要他这样守正清明的官员。 所以,将他外放是保全他的最好办法。 孟宛清自然知道赵景行此般做法并非因为她的缘故,但心中仍存感激,“无论如何,孟洵在此谢过四叔了。” 她原先正为这事发愁,眼下总算了了一桩心事。 两人说话间,马车也差不多行驶到离禁城不到几百米的地方了,此时,天光已明,晴空湛蓝。 孟宛清很有自知之明的起身,“四叔,我便在此下车吧,省的到了门口叫人看见。” 从前固然她很想旁人知道她抱了这么个大腿,如今却很有自知,该低调当低调,尽量避免引起人的注意。 * 下了马车后,孟宛清并未马上朝前而是看着马车缓缓驶入禁城这才继续朝前。 此时,官道上陆续有前来上朝的官员,亦有不少大臣乘坐轿子经过她身侧,孟宛清或避身侧让,或躬身行礼,或与同僚打招呼,又或在同僚的引见跟其它六部的官员一一打招呼。 “这位可是翰林院新上任的修撰。” 孟宛清正跟新结识的工部同僚攀谈时,一个面白无须的太监走到她面前,眼神睥睨。 她不动声色打量了眼,他身着一品花衣,绣有海水江牙,陪衬纹样为日、山,流云、八宝、八吉样等……绛红的颜色,大缎的面料。 一看便知品阶不低。 旁边两个小太监只穿着石青色的袍服,不过衣摆处绣了些野禽罢,神态谦卑。 “回公公,正是在下。”孟宛清见周身几位大人纷散去,心下微踹,态度算是恭敬的跟这位太监回了回话。 那太监鼻孔发出极轻的一声“哼”,直接下令,“来,跟洒家走一趟。” 走一趟?孟宛清算是吃过这些太监的亏,之前是王公公刻意漏过她卷子差点害她没通过审卷,如今这位又是谁?她虽满腹疑问也只能好声好气道,“现在么?可我还没去衙内点卯。” “点什么卯?”张公公神色些有不耐,“洒家叫你走便走,废什么话。” 她好歹也是六品官员吧?居然要看一个阉人的脸色?孟宛清心下闷闷,却也知道纵然她是翰林清贵在这群得势的阉人面前也不过低人一等。 纵然心有不甘,到底还是跟着他走了。 * 巍峨雄壮的禁城,她还是第一次真正走进去,围观它的宏伟壮观。 禁城以三大殿为中心,占地面积七十多万顷,建筑面积约十五万顷,大小宫殿七十多座,房屋九千余间。 主要殿座以黄色为主。 绿色用于皇子居住区的建筑。其它蓝、紫、黑、翠以及孔雀绿、宝石蓝等五色缤纷的琉璃,多用在花园或琉璃壁上。 建筑整体宏伟壮丽,庭院明朗开阔,象征封建政权至高无上,太和殿坐落在禁城对角线的中心,四角上各有十只吉祥瑞兽,以示皇帝的威严,震慑天下。后部内廷却深邃、紧凑,因此东西六宫都自成一体,各有宫门宫墙,相对排列,秩序井然。 张公公领着着她一路弯绕,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明廊相连,朱雀玄武。 就在孟宛清看的眼花缭乱之际,来到一座面阔九间,进深五间,黄琉璃瓦重檐歇山式的殿宇前。 “哟,干爹早啊。” 她正四下打量间,迎面走来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太监,小太监似是瞅了她眼,只是待她看过去的时候那小太监已经跟张公公亲亲热热的聊起天来。 张公公待那小太监倒是客气,只是言语间也少不了讥讽,“八宝,如今你攀上高枝儿了,还认我这个干爹。” 八宝闻言忙不迭替他捶着两肩,讨笑道,“干爹这般说当真将儿子的心伤的透透的,儿子我攀的再高,还不得叫您一声爹,还不是您的儿。” 这番话说的张公公很是受用,眯眼用拂尘将他替他按摩的手打开,“去,别挡着我办差。” 八宝嘴里连声道“是”,堆着笑,没一会儿便退下去了。 “干爹,这八宝心眼可多了,自从跟了太……”旁边一瘦巴瘦巴的小太监见八宝走后不忿的酸了句却被张公公一个眼神打断。 第333章 应声 “作死吧你,人家心眼多那是人家的本事儿,都跟你这般榆木脑袋,主子还不被你活活气死!” 张公公嗓音尖细,发起火来骤然音调高了几分,听着却有种奇怪的笑点。 孟宛清见他眼风朝她不客气的扫来,忙忍住笑,肃目谨慎的跟着他进了大殿,进去前她特意瞅了眼,殿上题着三字——金华殿。 * 金华殿门前三出三阶,中为御路石,两侧列铜鎏金狮子一对,中开三门。 殿前宽敞的月台上,左右分别有铜龟、铜鹤,日晷、嘉量,前设鎏金香炉4座,正中出丹陛,接高台甬路与另一侧门相连。 不知为何,孟宛清瞅见那些心里竟有些许的不详之感。 “孟洵,你我,又见面了。” 正揣思间,殿内传来一道倨傲之声,孟宛清听见声音全身都绷紧了,头都不敢抬便跪下拜道,“臣孟洵,参见二皇子殿下。” 站在殿内之人一袭明黄绸暗花夔龙牡丹纹锦袍,通身织暗花纹样,以团夔龙为主体花纹,周围环绕缠枝牡丹纹。 周身笼罩在尊贵雍容的气度里,令人不敢逼视。 站在他身侧的小太监两手恭恭敬敬的拎着一个铜镀金转花自鸣过枝雀笼钟,鸟笼中心嵌红绿料石螺旋塔,两侧挂鸟食罐,笼内有镀金可开合圆筒与高足杯,以及带弹簧的横杆,杆上立一鸟。 那鸟通体雪白,唯有嘴是喙是红色的,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灵动的转来转去,不时低头啄食。 另一个太监手里还拿了类似拨浪鼓的小玩意摇来晃去,逗那只鸟儿。 孟宛清蓦地便想起上次在摄政王府惨死的那只叫宝哥儿的鸟,心里打定主意离那只鸟笼子远点,砚官儿上次被殴打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她在思绪间,沈曦又何尝没在打量她。 有一段日子没见了,少年身量又高了些,却更显纤秀,宽大的袍服穿在身上颇有种芝兰玉树的隽秀,她弯腰恭恭敬敬的跪在那儿,头都不敢抬,如此小心翼翼谨慎有礼。 他心里本蕴着一团火,看了几眼,也就消了些。 “进来。” 留下这句话他便进殿内,只剩孟宛清在原处忐忑不安。 今日,怕是凶多吉少啊。 * 进了殿内,自然又是另一派富丽堂皇。 孟宛清打从进来两只眼睛便规规矩矩盯着脚尖,绝不多看一眼,从赐座到上茶,她就跟隐形人似的坐在那儿毫无存在感。 沈曦坐斜倚在炕桌那儿拿眼瞟她,炕桌两旁各有两位长相秀丽的宫女跪在那儿为他捶肩揉背,至于炕下么,还跪了一位太监,替他捏脚。 屋内,一时安静如斯。 “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本王说的。”沈曦终于开口,说话间,接过宫女为他点好的银烧蓝水烟袋,才吸了没几口,丝缕缕的烟般飘出来,满屋都是烟味儿。 孟宛清有些闻不惯,却也只得忍着,听了他的话她很识相的将茶中茶杯放下回话,“殿下请恕臣愚钝。” 意思就是她不知道有什么要对他说的。 沈曦听了她的话,鼻间轻哼了声,竟是从炕桌上下来连皂靴都没穿就这么光着脚走到她面前,朝着那张清秀端方的脸缓缓吐了一口浓烟。 孟宛清被呛的差点咳出声来。 紧接着下颚被他紧攥住,她被迫对上他阴鹫的眼,像是要将她生吞了般明厉,“孟洵,你好大的胆子。” 只一句便令她混身绷紧了,不敢与他对视。 她知道他在说哪件事。 “为了一个下九流的戏子,居然敢对本王下毒手。”重提此事,沈曦攥在她颚下的手不觉又用了几分力,像要将那儿粉碎般。 孟宛清痛到倒吸了口气,那明澈又惶然不知如何的眼神撞进他眼里,倒叫他手上的劲缓了缓。 “呵,颜色倒是好颜色,只是……”说话间,他猛得凑近她将她那张白的一丝瑕疵也无的脸看的清清楚楚,“你是何时跟他好上的。” 好上?孟宛清太阳穴莫名突了突,嗓子发干,她尽量不留痕迹的后退了退,跟他保持距离,“殿下……臣,不懂殿下话的意思。” 这敢情是把她当成兔儿爷了?! 沈曦将她整个往后一推,直推的她脚步踉跄,“孟洵,本王劝你实话实说,今日你既进了本王的金华殿,能不能出去,还未可知。” 这是将话挑明了威胁?孟宛清现在无暇顾及这些,只是有苦难言,她本来就跟砚官儿之间没什么,这叫她怎么解释啊? “放心,宣平侯府上的那件事,本王与你一笔勾销。”沈曦难得语气和缓了些,却是眯眼冲她意味不明的笑笑,“毕竟,该尝的甜头本王也尝到了。” 说这句话时,沈曦眼底尚有几分意犹未尽。 那是不加掩饰的占有跟餍足。 孟宛清只觉得脑袋中心似被什么钝器狠狠击打了下,有片刻的怔蒙,她强自将神思拉回,保持谦卑的回话姿势,“……臣……” 她该说什么?她已经完全不知该说什么。 见她呆鹅般杵在那儿,沈曦也觉无甚趣味,将烟袋往旁边太监的手一搁,负手望着她,“罢了,本王今后还有用你,也不会太过为难你,只要你识时务为俊杰,今后……” “殿下。”一个太监突然脚步匆匆的走进,凑近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沈曦听了他的话,面色转沉,“呵,本王见个人居然也会惊动旁人,去,给本王拦住。” “是。”小太监又匆匆退下去了。 只是,沈曦原本和缓的面色又阴沉下,再度朝她走去,这次没有再跟她浪费时间,开门见山道,“本王要你来本王麾下。” 孟宛清不敢应声。 “你如今不过翰林院一个小小六品官员,本王想如何拿捏便如何拿捏。”原本上次在宣平侯府的事就足够他动手除掉她,若不是……思此,他屑然道,“还有,若非本王,你以为你这官能当的如此顺遂?” “殿下意思……”她是真懵了,她能如愿当上修撰莫非跟他还有关? 她是万万不相信的。 沈曦却将她眼底的疑惑看的明白,笑嘲道,“怎么,不信?不信便去问问你们陆院士,问问原本这修撰之位是谁的,最后又落到谁手中。” 难道真是他?可是,他为什么又要帮自己?他之前不是…… 第334章 缓解 在她茫然间,沈曦不知不觉已贴她很近,本来要说什么却嗅到一种若有似无的香,说不清是何味道,倒撩得他心痒痒。 又见她衣领下莹白的肤肉,跟剥了壳的荔枝般,嫩生生的。 才抽过水烟的肺腑莫名有些烫了,烫得他眼神也跟着滚热起来,前几日的画面还在脑海流连挥之不去,他竟又有些意动。 “你……殿下,你干什么!”但觉腰上一紧,孟宛清这才惊觉他不知何时已靠的这么近。 沈曦又仔仔细细的将她从头打量了遍,勾起去年冬猎未曾得手的邪火来,手攥住她纤不可握的腰,用胸膛往她身上贴了贴,直将她逼到墙角动弹不得,“别动,本王只是瞧着你怪惹人的,疼疼你罢了。” “你……”她才抬手抗拒他便压上来。 压上来时威胁般说了句,“不是你,也会是他,莫非你忍心心爱之人再被本王压一次。” 一句“心爱之人”字如千斤重般砸到她头顶,孟宛清险些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听闻皇兄近日从民间邀了一出戏班来消遣,却不知我有无这个耳福,沾皇兄的光听一出。” 正对峙间,门处脚步声响伴着刚进来过的那个太监哭丧的嘴脸,“殿下,我实在拦不住。” 他拦不住的那人正是沈如锡。 沈如锡旁边站着的那个太监赫然是孟宛清早上见过的那位白白净净的小太监,原来他就是八宝。 只是,孟宛清眼下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她趁沈曦沉目间从他怀里钻出来,将揉皱的衣衫整了整,尽量平下语调道,“若无别的事,臣先退下了。” 说完也不等沈曦开口便要出去。 经过沈如锡身侧时,但听他如沐春风的嗓音响起,“本王近几日正好在研读经史,有几处不明白的地方,不知孟大人可有空暇为本王讲解一二。” 她的本职工作本就是修撰正史。 孟宛清眼下心乱如麻,听了他的话心不在焉点点头,“太子殿下有惑,臣定当题解。” 沈曦凉凉看着他俩,尤其是沈如锡,呵笑几声,“皇弟好耳风,连皇兄这儿请了什么人,唱了几出戏都摸的一清二楚。” “庆喜班在整个大京朝都素有名气,臣弟自然有所耳闻。” 他俩一答一问间更肯定了孟宛清的某个猜测,一时,她竟觉得心底空漏漏的,经晌不语。 * 出了金华殿,红色甬道一路通往御花园,园内的松、柏、竹与山石,形成四季长青的园林景观。 沈如锡走在前头,孟宛清则紧随其后,只是,她走的有些慢,落后不止几步。 “殿下,奴才去附近看看。”八宝知道沈如锡有话要跟孟宛清说,识趣的去四周望风去了。 沈如锡亦停下脚步耐心等她跟上。 孟宛清正在想什么,没注意到他在前面顿足等待自己,一时竟心不在焉的撞上去,下巴刚好重重磕到他肩膀上疼的整张脸都皱起来了。 “没事吧。”沈如锡亦不知她撞的如此用力,定睛细看去,但见她嘴唇都被牙齿磕出血来了,点点腥红。 孟宛清捂住嘴直抽气。 沈如锡见她呆蠢的反应不觉轻笑,抬手便要为她擦拭。 “不了……”孟宛清陡然见他抬手,吓的往后退了退,可肩膀却被他摁住稳稳不能动弹。 只能就近看他眉眼专注的替她擦去唇上的血,一点一点,顺着擦拭的动作低下头来,清俊秀致的脸在阳光下染上一层柔和的金光,更显眼神和柔。 或许是他动作太过轻柔,又或是他离的太近眼神太温和,孟宛清心竟一时漏了拍。 沈如锡并未觉察到她神色不自然的变化,替她拭去血后若无其事将沾了血的帕子放回袖内,再看向她时,眉心不着痕迹的动了下。 “别动。” 她听见他对她说了句,竟真的如他所说的那般一动不动。 放眼望去,是他骨白如瓷的手伸过来,替她将埋进去的衣领翻起,原来方才刚才跟沈曦对峙时衣领不知何时翻进去了。 整理完毕后,但听他极轻的说了声,“日后离他远些。” 离他?他是指二皇子殿下么? 孟宛清捂住才被他翻好的衣领,不由又想起刚刚在金华殿的种种情形,一时恶心的厉害,更多的是无言的恼愤震怒。 “殿下。”她跟上沈如锡,与他保持并肩的朝前走着,不想问却又不得不问,“庆喜班当真去过金华殿么?” 她只想验证自己的猜测。 沈如锡就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定定望着她以及她身后那丛开的正灿漫的樱树,娇花嫩蕊落英缤纷,她置身其间的眼神何其清亮赤诚,像个孩童般纯好。 “奉恩侯府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她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那件事,一时,眼中的光逐渐暗下。 “这件事跟奉恩府上的事虽不一样,却又一样。”说到这,沈如锡缓缓走上湖中的石拱桥,望着湖中万顷的碧绿浮萍,“都不是你我能过问的。” 不知为何,他说那句话时语气听似浅淡,却有一种无能为力之感。 孟宛清的心跟着揪了揪,追上他,“便是殿下,也管不了么?” 她问这话,有些越矩了。 他停下看了她一瞬,与她一同站在石拱桥的中心望着御花园中的花团锦簇,正是春光明媚的四月天,园中百花盛放,万紫千红好不热闹。 “小时候,近身伺候我的嬷嬷不小心摔碎了一只翠盖碗,我怕母后知晓怪罪于是便向母后求情。”说到这,他止住,看向她,墨色的瞳几分疏淡,“你可知,最后如何。” 最后……孟宛清想了想,“你母后饶过她了?” 饶过?沈如锡唇角浮起无人能明的弧度,正是春光明朗,他面上却有连春光都疏散不了的郁色,“母后对我说,若我没有来求这个情或许她还会饶过那个嬷嬷,可我来求了,她便不得不处置对方。” “为什么?”孟宛清听了只觉不可理喻。 “因为,母后觉得我很在意那个嬷嬷,而她,绝不允许我在意身边任何人。” “……” 孟宛清听了他的话,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胸口塞了棉花般闷的她透不过气,不舒服,却又不知如何缓解。 第335章 争执 沈如锡眼中却是看淡一切的平和,“我虽贵为太子,却连身边最亲近之人的生死都不能掌控。” “殿下……”他语气明明很平淡,她却听得纠心,忍不住望着他明晰的侧脸和淡泊的神色,想安慰可又觉得言语苍白,一时竟张嘴不知说些什么。 “你在翰林院一切可还好。”沈如锡似有意略过那个话题,沿着石拱桥往下走。 孟宛清一路跟在身后,“多谢殿下关心,我,一切都好。” “听闻宋大人马上要调任去苏杭了……”说着,他脚下停步,从腰间解下一块玉牌递到她手中,“我曾与那儿的府台有过半面之交,他亦承过我的情,你将此玉牌送给你舅舅,想必过去后他不会太受打压。” 孟宛清半惊半讶的接过那玉牌,心绪微涌,“殿下……” “他们能善待宋大人自然是最好的,若不能,好歹也能为他挡些麻烦。”说到这,沈如锡面上微微浮了浮笑,春风细雨般令人蔚贴,“你只肖送给你舅舅,旁的话别提,以你舅舅为人想必知情了也是不肯收的。” 他如此周致,却又体察人意,即便暗中帮了忙亦是悄无声息,雁过不留痕迹。 孟宛清紧握手中玉牌,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殿下,二皇子殿下去了翰林院。”本在四周望风的八宝不知何时过来,通报了声,说完还朝孟宛清笑了笑,很和善。 孟宛清心知今日沈如锡去的如此及时亦是他暗中通报的结果,亦回以他一笑。 沈如锡一听便知沈曦是去翰林院等着找孟宛清麻烦,略略沉思了会儿转身对她道,“不若,这几日你便来我这儿办职。” “还能这样吗?”孟宛清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她又不傻,能躲过麻烦自然要躲。 “孟大人许是不知,翰林院可是人才辈出的地方,宫内皇子常有不通之处从翰林院中请大臣过来讨教。”八宝体贴的在旁解释道,“虽然孟大人官职低了些,可好歹也是连中三元的状元,要知道翰林院的院士陆大人也不过才连中两元。” 这话说的,孟宛清老脸一红,颇有些受之有愧的表情,“八宝公公谬赞了,孟洵没你说的这般出类拔萃。” 八宝闻言,打了个哈哈,那表情分明就在说“别谦虚,你值得”。 此事定下后沈如锡又一路将孟宛清送到西角门,又命八宝妥善安全的将孟宛清送出去,这才与她告别。 “明日见。”沈如锡隔着宫门对她微微笑,身后大红的甬道跟探到墙内的花枝柔和了他眉眼,当真陌上花开,雅人深致。 以至于孟宛清转过身时还忘不掉那洒映在他身上的杏花疏影。 * 宋贤外放的消息来的仓促,以至于走的也仓促。 本朝律法,官员接到委任状后,不得在京逗留,不得借债置办衣物、娶妻买妾。赴任时,亦不许绕道回家。 索性宋贤生性洒脱,不过命府中丫鬟整理了几件衣裳古籍,跟宋夫人俩加起来行李才堪堪装了两箱笼,不似其它官员,牛车装载。 临别前一日,他特意在府中备了酒菜,谢别友人。 孟宛清来的时候,时辰尚早,今日她沐休有的是时间陪宋贤及宋夫人,舅甥几人坐在一处谈谈天,说说话,倒也惬意。 “舅舅,你此番去苏杭,我因公务在身无法相送,这个玉牌你便携在身上,当是外甥的一片祝愿。” 孟宛清跟宋贤长聊一番后将前两日沈如锡给她的那枚玉牌赠出。 此玉牌整体呈圆圭形,正面和背面均为阴刻填金道教符咒,上、下、左、右四侧面为星座图,亦阴刻填金。 此乃道教中祝祷顺遂之意。 宋贤细看了一番后,心头甚感宽慰,这个外甥虽与他相认时间甚短,可舅甥之间情谊却深浓,接过之后他郑重佩在腰间。 宋夫人亦在旁柔声道,“我与你舅舅走后,这间宅子便空置了。”说完掏出一串钥匙递了过去,“这儿离翰林院近,你若有事回的晚了不妨来宅中夜宿。” 孟宛清望着那串钥匙还有宋夫人言语中的关爱,不觉喉哽。 “宅中的仆从我带了几个同去,亦留下了几个。”宋贤在旁接话,蔼声道,“这样,你若留宿时好的也有看门守户打扫做饭的。” “舅舅……舅母……”孟宛清眼眶渐湿,只觉得握在手中的钥匙非但不凉,还暖。 几人说过一番后,管家来通报,说是宋贤的几位友人来了。 宋贤为官十多载,无论是在朝还是在京都有自己的至交,有的是已经辞官归隐的鸿儒大学,有的是仍在朝中就职的清直重臣,还有尊贵连孟宛清都不曾想过的王公贵族。 “这位是赋闲已久的关大人,曾任先帝太傅兼文渊阁大学士。”宋贤往坐在他左首边那位须眉白发眉目慈善的老人道。 关大人年岁约莫跟傅阁老差不多,七老八十了,但瞧着面色红润,精神矍铄。 “这位便是名动京城连中三元的新科状元了吧。”关大人虽乃朝中元老,德高望重,说话待人却极和善,如同邻里叔伯令人亲近。 孟宛清听到他喊自己,忙起身鞠了一躬,态度谦逊,“晚辈孟洵,见过关大人。” 关大人见她言语间坦诚真挚,朗朗少年,未来可期,脸上笑不由深了几分。 “这位是英国公。”宋贤又为她引见另一个中年男子,该男子坐相威严,锦衣华服在身,板正的国字脸浓眉黑眼,一身正气。 英国公?便是那个当初跟匡太祖起义有从龙之功的庞氏一族? 孟宛清万万没想到这样的大人物宋贤亦识得,一时转向庞威,“庞大人好。” 宠威本是板着脸,听了她的话倒是朗声笑了笑,“贤弟,你这外甥比你年轻的时候敏黠得多了。” 听了他的话,另一位在坐的高瘦男子亦附言,“不错,还记得当年宋大哥刚入朝为官那儿,一身傲骨,为了几句措词都能跟先帝爷在经筵日上争执不休。” 在经筵日上跟先帝争执? 孟宛清闻言惊了,她没想到看似寡言的舅舅年轻时竟是那般直言不讳傲骨铮铮的文臣。 第336章 请命 宋贤听他们重提旧事,面上亦有几分慨然,却是举杯大笑,“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廋高男子亦起身举杯,豪情万丈。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庞威畅快给自己倒了杯酒,顺便接了下一句。 关大人虽年迈不胜酒力,在此今日之际,却也斟满酒,“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说完他们几个似有默契般,相顾一笑,举杯痛饮。 这首诗为李白所作,乃《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想到诗的最后一句孟宛清心头莫名涌上热血,沸腾不止,望着宋贤他们几人举杯畅饮的模样,虽近不惑,历经坎途,一身傲骨犹在,回眸间,仍是此间少年。 是啊,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我辈何惧?无惧! * 送走关老他们后,夜色亦静谧,孟宛清下职时早让马三带话回去,今夜她不回府。 舅舅他们明日便要启程,今夜,她想留下来陪陪他们。 “你舅舅今夜喝的有些多了,你将这壶茶送过去,劝他喝些。”宋夫人将手中那只宜兴窑紫砂御题诗茶壶递到她手中。 茶,尚温,握着亦不觉滚烫。 想必早就煮好了,待它变温。 舅母的体贴细心总令孟宛清感喟,她接过茶壶途径抄手游廊一路往宋贤书房方向走,心中却在思量,待会儿过去后还得劝舅舅早些歇息,毕竟明早要起来赶路。 书房内,烛火微明。 一整排的湘妃竹经月色倒映在雪白的窗纸上,颇有些诗情画意,稻草搭就的草亭立在井旁,井旁那一小块地里还种着才发芽的赤根菜,这道菜又常被称作“红嘴绿鹦哥”。 舅舅的书房造的颇有些乡野逸趣。 孟宛清驻足赏了会儿,这才朝书房内里走去,进去时似听到里面有轻微的交谈声,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透过多宝格式插屏钟看见一道玄色的身影。 房中,的确不止舅舅一人。 只是另一人又是谁?方才来的友人分明已经送走了。 孟宛清带着疑问规规矩矩端着茶壶往插屏内走去,“舅舅,舅母嘱我送些茶过来给您醒酒。” 说着,她目不斜视的上前替宋贤斟茶。 宋贤今日有些微醺,红光满面,对着她斟茶的身影介绍道,“大人,这位便是我外甥,翰林院新任的修撰孟洵。”说着,对孟宛清道,“快向大人行礼。” 大人?莫非这位也是某个朝中重臣。 孟宛清转过身去,朝着座上那人恭敬行礼,“孟洵见过大人。” “不必多礼。” 熟悉的低沉声响起,以至于她行礼的身姿都微动了动,难道是?不会吧……孟宛清偷偷用余光打量,从玄色的衣摆再到腰间佩饰、那是一块碧绿通透的陆离、烛火下更显翠色。 顺着陆离往上是金錾云龙团寿纹腰带,雕功尊雍,贵不可言。 孟宛清堪堪看到那抹英挺的下颚,心下便全明白了。 是四叔! “苏公有言,真如立,行如行,草如走。”宋贤亲自替赵景行斟了一杯茶,捧去间,指了指铺在案桌上的法若真草书草堂诗轴,此诗书法苍劲沉稳,结体欹侧错落,点画多方硬側锋,字间牵丝、引带若断若连,颇具苍古质朴之韵。 赵景行双手接过杯盏,却不急喝,起身与他一同赏论,“戚戚苦无宗,携手共行乐。寻云陟累榭,随山望菌阁。远树暖阡阡,生烟纷漠漠……相传法若真之父法寰学识渊博,尤爱好研究经史,对《四书》、《春秋》颇有见解,著作很多,声名一时,他辞官职返乡,在城南怡云岭设学馆,以授徒讲学为业,在胶州造就了大批有用之才。” 宋贤对此事已有所闻,带着赞叹的目光一遍遍抚过诗轴上磅礴大气的字,“法若真大师善书画,书画魏晋,笔势飞动。雅画山水,偶然涉笔,便潇洒拔俗,自成一格。” 他俩对着法若真的草书草堂诗轴侃侃而谈,倒是将立在旁边的孟宛清忽略不计。 孟宛清并非第一次听赵景行谈论书法,记得去岁除夕,他亦手把手教过她习字,后来她书法进益也不乏他的指点。 只是……她望着跟宋贤谈笑风生博古论今的赵景行,忽然觉得,自己对他的理解其实还很少,很少。 他身上,还有许多她未看到的地方。 “法若真大师的书法早在市面绝迹,大人何不留作珍藏。”宋贤谈到最后听闻赵景行慷慨将此画赠予自己,惊大于喜。 赵景行洒然一笑,就着茶盏浅尝了口,“法若真大师早年经历与宋大人何其相似,他与伯兄同中进士,授翰林院编修,为官多年体恤下情,兴利除弊,为政清廉,深得人心。” 这一点,的确与舅舅很像。 孟宛清听着心里不觉得崇敬景仰这位大师。 “此作赠予宋大人,一则大人精于书法亦是懂书法之人,二则大人与法若真大师一般超然脱俗,自抒性情,三则敬大人为官多年,风骨犹在,矢志不渝为民请命。” 一番话说的情理兼并,慷慨激昂。 宋贤许久没有这种铭感五内贯穿肺腑的触动感了,感怀许久,才慨叹了声,“大人当真心怀赤诚,性情之辈。” “你我之间,虽差了些辈分,可我当年书法还曾受你指点。”说到这,赵景行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瞟了孟宛清一眼。 孟宛清尚还沉浸在刚刚那番肺腑之言里,心绪激荡,没有觉察。 一番深挚交谈过后,宋贤酒意差不多上来了,加之今日情绪激涌久不能平,宋夫人担心他易激动的老毛病犯了,便叫孟宛清送赵景行。 孟宛清直跟宋夫人一块儿将宋贤送回屋内才又折身返回,恭送赵景行。 * 今夜,月亮很圆,银盘似的悬在天幕。 彼时的长安街除了更夫和巡逻的城防侍卫,便只有从这个胡同窜到那个胡同、或是从这个墙角翻到那个墙角的野猫了。 春日,更是猫儿发,春之时,一道道“喵”声不绝于耳,深更半夜听着怪渗人的,似婴儿的啼哭。 孟宛清手中拎着油纸灯笼,行走时,灯笼不时晃动映出长街上青石板砖的形状来,亦映出她与他并肩的影子。 一高,一矮。 第337章 疼死 “四叔。”她扬起俏生生的下巴,崇拜的望着他,“你懂的东西真多。” 赵景行听了她的话,目视远方,淡淡道,“我与你这般年纪时,还没你懂的多。” 大京国不是每个人都能年纪轻轻高中状元的,像孟宛清这般年纪小又连中三元的更是少之又少。 孟宛清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几许萧索之意,不由好奇道,“那你后来怎么一下就懂了?你不是还行军入伍去了么?你有空读书习字?” “还有,你书法上的造诣是自己领悟出来的么?还是有高人指点?” “……” 她仰起巴掌般幼白的脸看他时,眼中似有星子在闪烁,那是少年对他满满的崇拜跟求知,她很好奇他过去发生的那些。 他却抬手在她脑门弹了下,“聒臊。” 孟宛清口中“哎哟”了声,倒抽凉气委屈道,“四叔!” 他怎么又弹她! 见她暴躁如被人踩了尾巴的猫儿般,赵景行低眸望去,正对上她皱的跟包子似的小脸,手捂着脑门一个劲叫着,“疼死了疼死了!” 有这么疼?她的反应在他眼里实在浮夸。 孟宛清知他不信,气咻咻拎起灯笼便往脑门上照,顺便往他身前凑,“你瞅瞅,你瞅瞅!” 油纸灯笼紧挨着她脸颊,灯笼内昏黄跳跃的光晕将少年柔秀的面部轮廓一点点映亮,肤似新月,眉眼弯弯,被青丝遮掩的额间似千寻瀑,拨开才得已窥见风光。 夜风,不着痕迹的吹过,油纸灯笼里的内暗了暗。 他的视线也跟着,暗了一瞬。 “哝,四叔,你看,就在这儿。”她生怕他没看见,撩开青丝,乌黑秀发在脂白的肤色上来来回回,乱花渐欲迷了人眼。 她额心那儿,果然红了。 他挑高灯笼就近看了看,她亦往他身前靠了靠,两人姿态不觉亲昵。 来此巡逻的城防侍卫经过他俩身边时,领头的那位认出了赵景行,忙停下向他行礼,“大人。” 他不响。 侍卫们不敢多看,行过礼后又继续朝前去了。 几只野猫儿跳过墙角,攀上瓦片,借着皎皎明月纵情纵性的交,配起来。 “四叔,你快看!那儿有活,春,宫!” “……” “……哎哟!你又弹我干嘛!” 一高一矮两个影子,沿着清寂长街渐消失,油纸灯笼里的光晕终于暗下,只剩,明月清风。 * 听闻,当初匡太祖建造禁城时光是为此准备就持续了十多年。 珍贵的楠木多生长在崇山峻岭里,百姓冒险进山采木,很多人为此丢了性命,后世留下了“入山一千,出山五百”来形容采木所付出的代价。 开采修建宫殿的石料,同样很艰辛,数万名苦力在道路两旁每隔一里左右掘一口井,到了寒冬腊月气温足够低时,就从井里汲水泼成冰道,用了二十多天的时间,才送到了宫里。 孟宛清不禁感慨:宫里每一处富丽堂皇背后都有不为人知的血汗。 “孟大人,您爱喝什么茶儿?对点心有没有什么讲究,爱吃甜的还是咸的?” 同样是太监,八宝其它譬如王公公张公公之瞧着就顺眼多了,他生的白净净,说话做事脸上总是带着笑,却不是故意奉承的那种,是发自肺腑真心实意想对旁人笑的感染力。 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奴才,不光是八宝,重华殿内其它太监宫女脾性也都很和顺。 孟宛清对茶点没什么要求,能吃就好,“公公瞧着怎么方便怎么来吧,我不挑。”说完,好奇的往园子外探了眼,“殿下人呢?” 八宝笑着回道,“殿下每日起来都要在书房内练半个时辰的字。” “哦?”孟宛清听着兴趣不由来了,“然后呢?” “练完字后,再去北苑练练骑射。” 骑射?沈如锡的箭法孟宛清可是亲眼见识过了的,堪称百发百中,箭无虚发,却不知,原来他精准的箭术也是一日复一日练习才有的。 八宝吩咐另一个小太监去端茶点后,见孟宛清神色间颇为向往的朝园外又瞅了几眼便猜到了她心思,不觉笑着问询了句,“孟大人可要过去看看?” “我?”孟宛清有些意外,“我能过去看吗?” 这位孟大人虽是少年成名,才高八斗,年纪毕竟在哪儿,有些孩童心性也是正常。 八宝心内不过打了转,笑容不改的伸手做邀请状,“就让奴才为大人引路吧。” * 去往北苑的路上,沿途尽是朱色宫墙,重楼殿宇,但见黑色琉璃瓦覆顶,绿色琉璃瓦剪边,色调深沉雅致,又寓含五行中黑色主水,以水克火的用意。 长廊上敞着双交四椀菱花槅扇窗,檐下施以斗栱,饰龙和玺彩画。 满目金碧,宏大辉煌。 孟宛清看着看着,不觉问八宝,“八宝公公,你每日住在如此富丽的宫中,开心么?”说话间,她转过头朝八宝看去,却也看到八宝眼中来不及收的微怔。 微怔过后,又是满面微笑,“孟大人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自然是真话。” 她只是在看见那一道道浓墨华彩时,不由得,想起那日沈如锡站在宫门前与她道别的身影。 但见八宝脸上的笑微微收了些许,眺目望天上望去,“孟大人,您抬头看看。” “看什么?”她亦跟他一块儿抬起头来,却见天色湛蓝,风轻云淡。 “你们在外头看的天,跟我们宫里看到的,可不一样。” 不一样么?有何不同?孟宛清不禁洗耳恭听。 却听八宝用一种难以形容的语气道,“宫里看见的天,是四四方方的,外头看到的天,是广袤无垠没有边界的。” 只不过一句,孟宛清肃然起敬,“八宝公公是个通透人。” 八宝在宫中多年,也不是没见过待他客气讨好的人,有太监,有宫女,亦有朝廷官员,身为太子身边最得力的心腹。 他望着孟宛清发自内心的尊重,一时,竟有些笑不下去了,“孟大人实在不必多礼,我不过亦是有感而发罢了,没什么大道理。” “往往随口无心的一句话,发人深省。” 是么?八宝恢复笑意,弯腰领着她,“哝,就在前面了。” 第338章 默契 北苑是皇家园林,设于禁城旁边的一座郊野。 从宫里过去约莫半个时辰,若是骑马就更快了,一进去便能看见漫无边际的原野林木,里面有马厩,兵器,擂台,更有蹴鞠摔跤等场地。 算是较为开阔。 孟宛清踩上草坪的那刻便忍不住深吸了一口,空气当真清新,净透心肺。 “孟大人,殿下刚好在那儿练箭术,你要不要过去看看?”八宝跟看门的侍卫打了个照面后便笑容满面走过来。 孟宛清自然是乐意至极,只八宝这次却没领她过去,只给她指了个大概方向。 孟宛清跟他道了声“谢”后便朝他指的方向走去,走了约莫小片刻便看见空旷的箭场,场内摆满箭靶,距离也远近不一。 她走到摆放箭羽的地方看了看,箭头多为铜或铁制,杆为柘木,檍木、柞树等制作,这些木头的材质坚实无比,任凭推拉也不会轻易折断,发箭射程远杀伤力大。羽为雕,鹰的羽毛。而坊间大多是用鹅毛来替代的。 弓主用牛角,以本白、中青、未丰之角,角长二尺有五寸。 正看着,冷不丁听到身后几声喝彩,“殿下好箭法!” 孟宛清闻声意动,莫不是在说沈如锡?她带着好奇朝场地中心走去,没走一会儿便看见了站在中心处身姿如松的男子。 沈如锡身着一件赭红色缎云金龙纹箭衣,宽肩窄腰,极衬骨架,她还是头一回见他劲装在身,在她印象中他总是轻袍缓带玉质金相,却不曾想,他亦有英姿飒爽,气贯长虹的一面。 “殿下……”旁侧几位男子看见她后喊了声。 他似未闻,蒙布条的眼仍旧向前,手持六石长弓,左手握弓,右手扶箭,沿平直方向朝后拉满弦。 他的目标是几百丈远的箭靶子,而那个箭靶子竟是从树上倒悬吊在半空巴掌般大小的玉碗。 风过时,玉碗还会左右晃动,极为不稳。 孟宛清看的目瞠,他竟能挽动六石的弓,六石至少也有几百斤重,何况目标这么远,又如此摇摆不定。 正所谓弓开如满月,沈如锡握着长弓的两臂竭力紧绷着,果决而不犹豫,如劈山开石般气势,直瞧的旁观者提心悬胆,替他狠狠捏了把汗。 弓满时,他口中似发出低喝,啸若蛟龙,那只箭矢脱离弓弦后宛若流星“嗖”的一声,其势迅猛,带着某种爆发的力量将周遭气流分裂开,直抵百丈远外的目标。 孟宛清耳边都响起“嗡嗡”声,铿锵有力,风亦迷了眼。 她还来不及看清,再次睁开时已听到清脆的碎裂声,箭矢正中玉碗一击粉碎,碎裂开的玉碗残片竟倒插进旁边树桩之上,密麻麻一片,甚至有几个无辜经过的鸟雀也遭了劫,被碎片击中倒地气绝。 场上沉寂了瞬,骤然响起热烈掌声跟欢呼。 “殿下好身手!” “箭法超群!” “……” 孟宛清目睹全场亦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情不自禁为他鼓掌,激动难言。 沈如锡听到她鼓掌的声音后朝她所在的方向看来,他脸上虽蒙着布条,可他就像若有所觉般,旁边人见状也识退下,一时场中只剩他们二人。 他当着她的面,一点点解开蒙在面上的布条,直到星辰般深邃的眸子触上她的脸,以及她眼中满溢的欢欣跟鼓舞。 “你来了。”短短一句,简单默契。 孟宛清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我应该在殿内等你,可……”说到这脸上的笑又浓了几分,唇角扬起,“殿下箭法当真精妙,百步穿杨都不足以形容。” 沈如锡听了她的夸赞原本倦乏的神色微微振了振,莞尔一笑,神采明扬。 孟宛清竟有些不敢直视,没话找话道,“我要是有殿下这般箭法,早考武状元去了。” 谁要当文状元啊,每日总是各种勾心斗角…… “想考武状元现在亦来得及。”说话间,沈如锡将手中那张六石长弓扔至一旁,顺手挑了挑,修眉微凝是在思索给她拿什么弓。 孟宛清见状怯场道,“殿下,我方才说着玩的呢,我连跟人掰手腕都掰不赢,更遑论挽弓。” 无论掰手腕还是挽弓,靠的,都是臂力。 她实在太弱质纤纤…… “拿着。”沈如锡扔了一把轻盈的弓箭给她,虽对于她而言还是有些重量可好歹能拿稳了,递给她后又从箭袋中抽出一支箭矢递来,“上弦。” 上弦……孟宛清听话的接过只是拉弦时手指却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意。 见她眉毛都皱起来了,沈如锡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将右手拇指上那枚玉扳指摘下,也不管她惶恐抗拒直接就套进她手上。 只是,她手指实在太纤细了,即便戴上去也空落落的大了许多。 “殿下,这样实在不合规矩,我如何能戴你的扳指……”孟宛清虽将沈如锡视若至交,可也明白,君臣之别。 沈如锡望着她纤秀的手指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淡笑了声,“你手指,比寻常女子还好看。” 比寻常女子还好看…… 孟宛清羞的马上将手缩藏起来再也不敢拿出,面颊亦有晕红,似含苞待放的粉,所有颜色都聚集在那一处,粉秾清丽。 “方才不过玩笑,你该不会在恼了吧。”他说笑了声,重新将扳指戴回自己手上却是贴身站在了她身后。 孟宛清才满头雾水没弄清状况,他已经手把手教她握弓拉弦。 两人都是少年之姿,他比她高半个头,指导时下颚难免抵在她颈侧不时摩擦过,少年光滑的肌肤在她脸颊触过时,她脑袋都懵了。 像是绽开了一道什么,白花花的,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记住,射箭时要以拇指勾弦,用食指和中指压住拇指,右手勾弦,则箭杆在弓弣右侧。”他一面说,一面环紧了她,掌在她两臂的手用力时她亦能感受到蕴含在他衣袖下的蓬,勃,力量。 他的唇,离她耳畔,那么近,气息拂动发丝,痒痒的。 第339章 有意 孟宛清感觉自己在他怀里都快缩成一个鹌鹑了。 他似是有所觉察,低头间,面颊与她侧脸亦贴近,低眸望她,“你怎么了。” 说话时,嗓音温温、哑哑的。 她脸颊那种发烧感更深,只能尽量低头不让他看见,嘴里含糊道,“没什么……可能有点紧张。” 少年怀里有草木的清爽、有露水的甘凉、这两种味道混在一起便丝丝沁进心底,幽幽荡荡。 “下次拉弦时,记得在拇指上套上指环。”说到这,他望向那人低颤的睫毛,握在她中的手不禁微微用了些力,稍用力她便颤得更厉害。 沈如锡一时停定。 孟宛清紧张的不行,眼眸紧闭,闷着嗓子道,“殿下?能快点儿吗?” “能。”再度开口时,他唇畔浮了几分难以揣测的笑,手搭着她的,两臂紧贴,胸膛靠近,同样,抵在她颈窝的下颚也抵得更深。 几乎蹭到她掩藏在衣领下细嫩的颈肉。 孟宛清吓的身姿轻弹了下。 他却将她环的更紧,薄唇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碰触在她脸颊,气息层层递进,“弓箭的种类有多种,用途不同使用的方法也不一样,常见的有长弓和短弓,又根据兵种的不同分为步弓和骑弓,如果按照力量的不同也可分为轻弓、猎弓和强弓。” 她听的满头大汗,现在跟她讲这么做什么?不是要练习射箭么? 她的急待、躁乱被他一一看进眼里,却仍不紧不慢,“弓箭在射击时最普遍的站姿是定射双腿丁字站立,同时腰后仰,将弓握在左手上,然后用右手取箭。” 好了,她知道了,他能直接开始么? “取回箭后要把箭梢搭在弓弦上,同时要将箭头搭在箭台上,箭头要紧贴在弓身上,并且要与左臂平衡。”说到这儿,他将她左臂拉直了些,与他的手臂紧贴一线,“右手要持续有力的向后拉动弓弦,等到弓弦拉满后,把箭按照抛掷的弧度仰,射,出去。” “殿下……”孟宛清脸颊红透,鲜艳如榴。 他下颚若有似无在她鬓侧摩擦过,“恩?” 极轻的一声,却似弦断般在她忍耐的界限上崩开,孟宛清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竟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将他重重推开,压着满心的恼跟羞、还有许多她不愿细想的气绪,夺路而逃。 一路仓促。 沈如锡站在原地,一脸闲淡,不过,眼底有几许沉思。 “殿下。”八宝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站在他身后与他一同望着孟宛清逃走的身影,“这位孟大人,反应,似乎过激了些。” 他跟了沈如锡这么久,自然明白他方才那般是有意为之。 沈如锡将手中弓箭递与他,“叫你查的事,查了没有。” “回禀殿下,查了。”八宝将弓箭收好,一五一十道,“那位砚官儿之前与孟大人并不相识,那次在宣平侯府也是初次相见。” 初次相见便敢不要命的为了对方打伤当朝皇子,而对方亦有意思得紧,那般骄傲清高的一个人为报恩竟甘愿主动献身。 说她俩之间没什么旁人怕是都不会信,这也是他方才有意试探与她亲近的缘故,不过是想知道她是否跟那位二殿下一般有那种“嗜好”。 “砚官儿如今可还在京中。” “回殿下,奴才时刻派人暗中盯着呢。” “盯紧了。”沈如锡接过他递来的帕子随意的在脸上擦了擦,“他既是二哥的短肋,少不得还有用到他的地方。” 八宝闻言亦附声,“殿下所言极是,接下来,还要更善用孟大人这枚棋子才是。” 棋子?沈如锡听到这两个字不由想起初次跟她见面也是下棋,世间棋局纵横,总要下到自己满意的那步才能停止。 有的人,从开始便注定是这棋盘上的一子。 * 离开禁城时,孟宛清脑袋那股昏胀的感觉还未消散。 方才在北苑的那一幕幕不时在眼前闪现,挥之不去,烦的她直抽了脸上几耳刮子才好起来。 “不行,明日起我不能再去重华殿了。” 她为自己的某些想法感到可耻又不齿,太子殿下那般霁月光风的一个人,他好心教她箭法,一字一句耐心温和,她却龌蹉觉得有种被轻薄的不适。 想到这,孟宛清又狠狠捶了她脑袋几下,胡思乱想什么啊! “啊啊啊啊不能再这么想下去了。”她最后拍了脑袋瓜子一下,打定主意,朝奉恩侯府方向走去。 * 自从传出奉恩侯府有“叛国”的嫌疑,往日高朋满座,如今门可罗雀,清清冷冷。 连候府正门台阶上的落叶都没人清扫。 孟宛清在外面定定站了瞬,这才上前,正门口的石狮子旁有看门的小厮,只是,那小厮站没个站相,坐没个坐相,懒懒散散的样儿。 “你家少爷可在府上?”她礼貌问了声。 小厮看见她十分意外的样子,“现今儿居然有客登门,真是稀奇。” 她没理会他神色中流露出的对奉恩侯府如今境况的轻屑,仍是好声问,“请问,魏世子在不在府上。” “什么世子啊,都快成阶下囚了。”小厮听了她的话便开始没完没了的抱起怨来,“都说了我不是家生子,不过签了几年的身契,凭什么要我跟着他们阖府的人倒霉?我他娘的才不干!” 孟宛清闻言,神色渐冷,有若锋刃。 直将小厮看的识相闭嘴,“在……在的,您请。” 说着打开大门,大门打开时里面的荒芜更是肉眼可见,满庭院的凋零,往昔繁锦的花草不见踪迹,像是被人搜刮过般,地上全是零碎的叶子。 各个院子乃至正房的门窗全都开敞着,里头的古玩珍奇统统不见,空荡荡,便是墙上挂的字画也歪斜着,堪堪要掉落一般。 府中下人,少的可怜。 像是空置许久了般……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 孟宛清觉得被掏空的间间室室就跟自己的心般,痛的钻心透肺。 第340章 模样 “我不听我不听,我就要吃五香斋的果子跟点心……” 一阵哭闹声传来打断了她缥缈的思绪,孟宛清猛得转身,正见魏清不断拍哄哭闹不止的魏舒窈,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却担起照顾她的责任。 孟宛清迈步向前,顺便将自己带来的包在油纸里的点心递上,“魏清。” “是孟哥哥!”原本哭闹个不停的魏舒窈看见孟宛清两只眼睛都放出光来了,推开魏清便扑倒在她怀里哭的伤心伤意,“孟哥哥,我爹不见了,我娘也病了,镇日里躺在床上不肯起来……我哥哥他,他好坏啊,他将家中的东西都变卖了……” 童言稚语传进孟宛清耳中,痛意来的更真切,针扎一般,密密麻麻。 “清窈乖,你不是要吃五香斋的糕点跟果子么,我给你带了些过来。”说话间,她将油纸小心翼翼打开来递上前。 魏清窈咽了咽,到底还是有大家闺秀的矜持,“我不能要。” “哥哥特意给你买的,哝。”知道她怕羞也有几分不敢伸手,孟宛清特意指道,“你去那儿坐着吃。” 她所指的地方是庭院里一处小小的台阶,刚好被长廊遮掩,即便她狼吞虎咽也无人看见。 魏清窈对着果子盯了好久好久,终于抵挡不住馋意,眉开眼笑的接过去一个人屁颠屁颠过去偷偷躲着吃了。 目送她蹦跳的欢快背影,还有这四下凄冷的场景,孟宛清难受的握紧了拳。 待她转过头时才发现魏清一直在用近乎陌生的目光看着她,开口时,语气较之从前也冷淡了许多,“我以为,你也跟那些平日称兄论弟的人一般再也不来了。” 奉恩候府的事像一阵飙风刮过京城,所及之处,所有人避所不及,哪里又会主动找上门来。 牵连,可是重罪! 孟宛清一听他的话便知他心里是在怪自己,怪她事发到现在没来看过一眼,也没帮衬一点。 他有此想法,她不怪他,也不会特意为自己辩解。 只是就近坐在旁边石凳上环视已近千疮百孔的侯府,“我去打听过,侯爷的罪名,怕是洗脱不了了。” 什么…… 魏清身形险些有些站不稳,他急切又疏离的站在那儿,“那……那我们怎么办?” “魏清。”孟宛清沉沉望向他,提出一个任何人都没对他提过的疑问,“在侯爷跟梁王牵扯上之前,你们府上,当真没有什么端倪么?” 端倪?魏清有些听不大清,微茫又努力去试着了解。 “我是觉得,这么大一件事,背后有肯定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她唯一想不通的是,“他们,为什么要害你?” 魏清在她的引导下也慢慢思想着,“难道是因为哥哥跟清霜姐姐之间?” 孟宛清缓缓摇头,“如此小事还不足矣构成如此大的阴谋,再说,我之前不就是听说你们要跟武家打消亲事么?”说到这,她脑中似是闪过什么般,追问道,“你们为何要跟武家解亲?” 解亲的事魏清也不是很清楚,“此事都是爹跟娘做主,我也不清楚。” “还有,你爹爹从前对中林也算放养,甚少管教,为何一夕之间将他闭禁在家逼他学那些他不愿学的东西。” 种种种种,都有端倪。 是因为侯爷觉察到什么?还是他真的跟梁王有什么勾结……亦或是他发现了什么? 孟宛清只觉得血液流动的有些快了,心跳亦紧,“还是说,真正跟梁王勾结的人,是武家。” 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否则,武家为何狗急跳墙般将交好了十几年的联姻世家拉下水?还踩的这么彻底。 此次弹劾奉恩侯的大臣里,就数武家蹦跶的最厉害,还美其名曰大义灭亲。 魏清被她刚刚那番话震的半天都回不过神来,定在那儿,良久才茫茫道,“是啊……为什么不是武家,而是我们魏家呢?” 这分明就是蓄意栽赃! 正说话只听魏舒窈一声欢叫,“哥哥回来了!” 敞开的侯府大门口处,那人也不知站在那儿多久了,她就像重新认识他一次般,那消沉的神色以及眼波里深寒深寒的戾气…… 不,那不是魏中林。 “我哥哥他……”魏清看见魏中林后,到嘴的话又尽数咽下,小声对她道,“自从家里发生这事后,哥哥就变的越发不爱说话了,每日早出晚归,也不知去做什么。” “……” “前几日他不知怎么,将府里一些贵重的东西都拿出去变卖了,可是当天晚上便有朝廷的官差上门抄家,又因抄家少了东西要哥哥全部拿出来,哥哥不肯,还挨了好一顿打。” 说到这,向来隐忍如魏清也红透眼眶,恨意凌冽,“爹爹被抓,现下母亲又抱恙在身,那些人只知抓人却也不问问我们孤儿寡母如何生存!” “清弟,带小妹去看看母亲。”忽的,一直站在那儿不动的魏中林开口说了句。 魏清闻言马上起身,现在的他似有些畏惧魏中林般。 魏舒窈也有些害怕魏中林般,尽管舍不得孟宛清还是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现下,府上仆从跑的跑,逃的逃,剩下的不是胆小如鼠就是好吃懒做,没几个真心伺候的。 “中林。”孟宛清见他仍站在原处,不由走过去。 可她一过去便见他朝着长廊深处走去,头也不回,似乎并不想跟她交流,可她,却不能因为他冷漠的态度就后退。 她一路跟着他回到他房间。 这哪里是昔日千尊万贵的世子居所,门窗叫人打砸过,残渣遍地,屋里也黑漆漆的未点烛火,可他似是习惯了般,推开便进。 屋内相比外面更是狼藉,明显抄过之后一直没人打扫清理。 而他又骄傲的不肯低头,不肯让魏清或魏舒窈来整理。 “中林。”孟宛清进去又喊了声。 他就着被砸烂的窗边坐着,手里不知何时多了壶酒,一个人无所事事的坐在那儿喝,大口大口的灌,好似要将自己灌醉。 他下巴,也不知何时冒出了青茬儿,隐隐有男人的模样了。 孟宛清越过地上的残渣碎片,一步一步走到他旁边,过去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抢走他里的酒壶。 他觉察到她要抢后丝毫不让,就这样,两人相互夺抢最后孟宛清还是抵不过他,整个人跌坐到地上,手也被碎片划了道口子。 那句抽气声虽轻,可他到底听见了。 只是,仍旧坐在那儿没动,可喝酒的动作到底停下了会儿。 第341章 懂么 “无论你心中如何想我,我都不为自己辩解。”孟宛清不想将侯爷被抓那次她来过的事告诉他,想必,他亦不想她看见那样一幕,“只是,中林,我就问一句,你还将我当做你的朋友么。” “……” 朋友?魏中林额上青筋跳了跳,野兽般克制着,萧萧冷冷回了句,“我还可以拥有朋友么?” 只一句,死死抵住她喉咽。 “李书、陈昭、康靖、周顾他们哪个不是我朋友?”魏中林带着几分癫狂酒意放肆叫笑着,“可你去看看,他们如今哪一个还肯对我敞开大门!” 叫笑间,手中酒壶砸在地上摔的粉碎。 他人仍靠在窗格边放声狂笑,笑的胸膛都在震荡,笑的面目都狞起透着厌世跟看透。 孟宛清手里被割破的口子仍在流着血,她却恍若不觉般,前后摸索几次才勉强站起身,起身后却是直奔他而来,在魏中林没反应过来前将他紧紧抱住,用尽全力。 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混身都在震颤,眼中模糊的什么东西都看不见,压抑的、悲愤的、难以言喻的还有她心头尚在沸腾的那丁点热血,那是,为了那个曾临风如玉谈笑纨绔的少年啊! “你……”魏中林几次想要推开她,眼底晃过过往支离破碎的画面,到底,别过了头,没推开,却也没看她。 孟宛清花了巨大力气才平复她悲激的情绪,手掌,慢慢抚上他的脸,对着他不肯看她也不愿看他的那双倔强眸眼,“魏中林,看着我,我,是谁。” 你是谁。 他极淡漠的看着她,目无温度,极讽刺的说了句,“你说你是谁。” “只要你还记得我是谁,我……”她是真悲痛到骨子里,竟拿他的手抚在胸前也未曾想过会不会被他发现她一直以来隐藏的秘密,“只要你还记得我一日,我孟洵便一日是你的朋友。” 你若不忘,我亦铭随。 此情此义,望君珍诺。 魏中林被她眼中的晶莹刺痛了眼,抽出手,负气报复般说些伤人的话,“你不必在我面前如此,这段日子,我什么没见过?又什么没看破?” 呵,武家与他们魏家世交都能闹到背后捅刀的境地! 还有武进……武进……一想到这个名字他眼眶涌起猩色,厉厉在目,“你说,我蠢不蠢。” 他陡然间的一句话,令她惘然不明。 却听他字字切齿道,“我们魏府出了这样的事,亏我还对他心存信赖,他表面装意帮我打探关系,实则将我像狗一般耍弄!前几日他跟我通风报信说找到关系叫我将家中东西变卖。” 于是,他变卖了。 可才变卖等来的却是抄家罚款。 血本无归不说千金亦散尽…… “他叫我给他斟茶,我斟了,叫我跪下给他捶腿,我捶了……”提起那些有伤自尊的事,魏中林可笑亦可悲,他用孟宛清都不忍直视的和柔目光看向她,“我为什么要给他跪下?你能告诉我么。” 她痛彻心扉。 “我跪天跪地跪父母,竟也有一日,跪起了畜生。”魏中林那般自傲的一个人,便是瞧着与无常无异,可她知道,他内里的骨头,都叫人折了。 尊严践踏,虽生犹死! 她抱着他难以自控暴怒到颤动的身体,一句一句,声嘶力竭的喊着他的名字,“中林!中林!你清醒清醒!清醒过来!” 他脑中情绪当真堆积到一个点,像要爆裂了般,涨的整个人都难受。 她却忍着泪跟担忧一个劲儿的去捏他人中,手指颤抖的将随身携带的清心明神薄荷丸给他闻,让他醒过神。 然而,醒过神了又怎么样。 魏中林望着满院荒芜凄凉的景象,难以接受,太难了……往日养尊处优的母亲如今披衣散发疯疯癫癫卧病在床,身后还有一双稚弟幼妹要照顾。 他从未肩负过这些,从未承担过这无法承受的重任跟打击。 他真的……真的好怕,好怕自己因为害怕面对而成为一个只知躲避的懦夫。 就像他现在这般,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喝闷酒。 “督察院那边,我会去替你打听,你千万不能自暴自弃,只要结果一天没出来一切就有挽救的可能不是么。” “至于那些人,你也不要去求了,明面上跟长安主牵扯了关系私底下还不知道多盘综复杂,你千万别没抽身又陷入囹圄。” “……” 她絮絮叨叨的在他耳旁说着,而他,只是漠然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听到最后讥诮的笑出了声,“孟洵,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她僵顿在那儿,抚在他脸上的手,指尖渐冷像是触到寒冬腊月的冰面。 “你以为你算什么?七品芝麻官还是六品?廋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奉恩侯府即便再败落,也比你们孟家好得多。” “你口口声声将我当至交好友,听说你跟太子殿下关系不错,怎不见你在他面前替我说项?” “你别忘了你今日是怎么来的,若非当初我心怀仁慈将字条给了你,你以为你现在是谁?” 说到最后不知刺痛到内心哪一处,他发泄般的咆哮起来,“孟洵!没有我,你今日还是地上任人踩踏的蚂蚁!” 他吼声很大,声音震的整个屋子都是。 幸而这屋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也没人看见她脸上是不是又多了几道泪痕,孟宛清任由他嘶吼咆哮,讲尽所有难听的话,那些难听的话如万箭穿心,穿透心肺。 孟宛清却仍像最初那般极温和、关怀的看着他,手亦紧紧握住他的手说什么也不肯松开。 一直到他整个人像脱了力般瘫在那儿。 “中林,奉恩侯府的事我不会置之不理,哪怕我确如蝼蚁般卑微,可我再卑微,我这身衣衫下亦是血肉。”说话间,她眼中泪珠无声无息滚落不止,“我既是个有血有肉之人,行事做派当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为什么,为什么他那样骂她,她却还是这样温柔的跟他讲着话。 魏中林痛苦抱头,屈起的身子弓起来,绷得紧紧的。 “我不会忘记我有今日幸而有谁,但你于我而言,是比恩情比至交更深的存在,它将成我这一生的羁绊跟牵挂。” 说到最后,她轻颤的问了声:中林,你懂吗? 他懂么? 或许,眼泪流尽的那天,就懂了吧…… 第342章 同僚 从奉恩侯府回来的那天,孟宛清一个人将自己反锁在屋里哭了很久很久。 隐忍的、悲绝的、痛心的、难受的…… “哥儿从来没哭的这么伤心过。”秋桃跟月华俩守在门外听着压抑的的哭腔,均是担心。 两人正说话间,却见杏花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口里喘着气道,“不好了不好了!” 月华抢抚一步捂住她嘴,示意道,“小心哥儿听见,是什么事?” 孟宛清现在的情绪不适合再受到其它打击。 秋桃见月华反应的这么迅速,心亦慰然,面上浮出笑来,果然还是月华最沉稳,有她在,西院便踏实了。 “是……是……”说话间,杏花喘了几口气,神神秘秘指了指浣纱院方向,“是夫人生了!” 林月娘生了。 月华跟秋桃闻言后都看了对方一眼,却也没有太过意外。 “哥儿还是姐儿?” “好像是个哥儿。” 男孩儿啊……月华沉吟了会儿,却是眼中闪过什么别有深意道,“听说,有的人坐月子坐大半年。” 坐月子坐大半年?杏花听的直讶,“还有这种事啊?” 秋桃却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与她相视默契笑笑,接腔道,“这月子呢,要坐好,可是小哥儿也得看好,最好是跟夫人分开来。” 两人打定主意,便各自去办了。 留杏花一人在原地还没回过神来,只隐隐觉得哪哪儿不对,秋桃姐姐跟月华姐姐什么时候对夫人的事这么上心了? * 转眼,端午将至。 京中百姓为庆祝端午特在西子湖举行龙舟竞渡,所谓的龙舟竞渡便是在急鼓声中以刻画成龙形的独木舟在水面上作竞渡祭龙神,是一次盛大的图腾祭。 每年此时,整个京中的百姓都来此观望、热闹极了。 孟宛清许久不曾带秋桃她们出来,这也是月华回来之后首次出门,再加上马三,她们主仆几人一路说说笑笑,欢欣愉悦。 “等会儿回去的时候记得买些艾叶。”路过卖艾叶的摊贩时月华跟秋桃咬耳朵道。 秋桃笑了笑,“还得挂菖蒲辟邪。” 马三则陪在孟宛清在旁看草药,民间有在端午采草药煲水沐浴的习俗,故称浴兰节。 因端午时值仲夏,是皮肤病多发季节,而端午日是草木药性在一年里最强的一天,这天采的草药治皮肤病、去邪气最为灵验、有效。 孟宛清原只买了一份,后来不知怎的又多要了些。 “龙舟赛好像开始了,咱们快过去吧。” 临近西子湖畔便听到一阵阵骤雨似的急鼓声,伴着围观的欢呼声,秋桃跟月华一左一右的便要挽住孟宛清往人群里挤。 孟宛清却是朝另一处看去,拍了拍她俩的手,“你们俩看吧,我方才看到几位同僚,过去打声招呼。” 秋桃月华闻言只得松手,却是叫马三跟在孟宛清身边好好跟着。 人声鼎沸中,但见广阔的湖面上停有彩船、乐船、小船、画舱、小龙船,虎头船等供人观赏、奏乐,还有长之四十丈的大龙船。 除大龙船外,其他船列队布阵,争标竞渡,作为娱乐。 岸上肋威的男男女女纷纷用五彩丝系臂,振臂高呼,为参加的人们鼓舞呐喊。 孟宛清穿过层层叠叠拥挤的人群,四下找寻着,她方才分明看见了他,为何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正寻觅间却听见有人喊她: “孟洵。” 孟宛清循声望去,却见是吴公达,他站在画舫上朝她招手欢笑,画舫停靠在湖畔边既能欣赏景色,又能近距离的感受竞赛的氛围,当真天时地利。 画舫上还插着一面面彩旗,五色缤纷,乘风烨烨。 她原想找那人,此刻也不得不先过去跟吴公达打声招呼,只是,她原以为画舫上只有吴公达一人,没承想进去后才知道除了他之外,陆院士跟安学士也都在,还有另几位相识或不相识的同僚。 她一一望去,拱手笑道,“陆院士,安学士。” 陆院士跟安学士见了他亦纷纷指座,“来,快坐快坐。” 孟宛清恭敬不如从命,只得依序坐下,她才坐下,便有专门伺候的丫鬟上前替她斟了杯酒,雄黄酒。 “孟洵,本来呀,今日陆院士他们也想唤你来的。”吴公达似是怕她心中多想,特意凑过去跟她解释道。 孟宛清对此本就不在意,听了只是笑笑,“无妨。” 吴公达还想说什么的时候画舫的帘子被人掀开,他登时拉了拉她衣裳道,“看,人来了。” 什么人?孟宛清顺着他喊的方向看去,顺便也听到了吴公达接下来的话。 “这位便是咱们翰林院新进的同僚,姓苏,名柏。” 苏柏。 孟宛清看见那个熟悉的清雅的身影时,瞳孔都在张缩,举到唇边的酒亦忘了去喝。 “孟洵,你也来认识认识,这位便是咱们日后的同僚了。”无人注意到她眼神的波动,陆学士郑重当着诸人的面介绍道,“这位苏柏是武安侯举荐的,中过举人,年纪轻轻才华横溢,前几日才通过吏部的考选,我见他腹有诗书博学多才,便向王尚书卖了个面子……” 说话间,众人识趣的陪笑。 苏柏亦站在那儿笑,从容雅和,他甚至都没看她一眼。 “孟洵,你怎么了?”吴公达见她举着那杯酒想喝又喝不下的模样,不禁奇道,“你与这位苏柏应当相识才是,你们俩都是从白鹿书院出来的……” 是啊,都是从白鹿书院出来的。 孟宛清压下脑中种种画面,一语不发的将酒喝下,这是她头一次喝雄黄酒,当真,涩辣得很。 随后,整场饭局围绕着苏柏的到来展开,或谈笑,或赋诗,或论政,或行酒令,无论哪一样苏柏都表现的极为出色,谈吐风雅,高谈阔论,游刃有余的在诸位上峰与同僚间交结,圆滑又懂进退。 全程杯觥交杂,语笑连天。 “龙舟竞赛应该结束了。”喝到最后,每个人都红光满面、酒酣耳热。 陆学士跟安学士他们摇晃的起身,在其它几位同僚的搀扶下去画舫外观赏竞赛结果去了,场内只剩下孟宛清跟苏柏二人。 “孟大人,日后我们便是同僚了,还望多多指教。”苏柏今日喝的不少,除却面色红润些,神色清明不像有醉意的样子。 第343章 退下 她记得,他从前的酒量是她们三个人中最差的。 孟宛清在他举杯后亦给自己斟满酒,只是,举杯前她凝望他深深道,“那件事,你都知道,对不对。” 苏柏空举着杯,无人相碰,他举了会儿便自饮了,只是,放下酒杯时淡淡回了句,“那又如何。” 孟宛清眼神沉暗了些。 他亦毫不退让的与她对视,每个字都咬的很清楚,“我从未害过他,无论你信或不信。” “你是没害,你只是在某些人耍阴谋诡计时冷冷旁观,你只是在灾祸降临时抽身而去,你只是在利益跟情谊面前一丝犹豫都没有便选了前者。” 她一口气说完这些,嗓子都哑了,却仍紧盯着他是失望是难过是痛心疾首亦是无法原谅,“我说的,对不对。” 对不对?苏柏平心静气坐在那儿,就像她口中那个无情无义之辈与他无关般,他只是有些不认同的回了句,“那你觉得,他有没有把我当过朋友?” “他……” “他若真当我是朋友,以他奉恩侯府的权势人脉他大可以为我前程铺路,难道我爹爹为他们侯府当一辈子幕僚还不够?还要我再这般身卑位低的跟在他身后……跟那些大字都不识一个的随侍般,跟着他,伺候他,还要替他想方设法处理那些闯不完的祸!背不完的锅!” “……” 孟宛清望着情绪几度快要失控却又保持克制、从容如常的苏柏,脑中一片凌乱,“你大可以,跟他说的。” 你要什么,你想什么,你怨什么。 “跟他说?”苏柏像听见极好笑的话般,抬眸看了她眼,手中倒酒动作未停顺便还给她倒了杯,“难道在你眼中我便是如此没骨气没尊严的人?我打小与他一块长大,情如兄弟,感情最深时我曾一度以为我与他是平等的,直到随着年龄越长越大,我才明白与他之间的差距竟是这般大。” “我与他相处从来如至交兄弟般,可是有一天,我看清现实后却要卑躬屈膝的对他奉承巴结,像个奴才一样求他赏赐我些名或利。” “孟洵,若是你,你做得到吗?” 说到最后,苏柏眼睛都红了,眼圈周围尽是血丝,他忍耐又控制不住的朝她咆道,“我宁可在其它人面前跪下,也可能对他低头!” 永远都不可能。 “所以,这便是你向武进靠拢的理由?”孟宛清心痛之余更多的是心寒。 苏柏冷下眼,看着她,一点点靠过来,他说,他能将那次的机会让给你,我又为什么不能选择与什么人为伍。 “难道,我与他相识的时间比你短么?”重新靠回去的时候,他眼底仍是凉的。 那次的机会……孟宛清握着酒杯的手都在不自觉的用着力,整个眼眶都是滚烫的,开口时嗓音却充斥着无人能参透的悲凄,“他为什么给我,难道,你不懂么。” 他只是觉得我与你相比,更需要它。 他只是觉得,来日方长,只要你跟在他身旁他总会有机会提携你。 他只是……只是太挚诚……太单纯……太不了解人与人之间的相处竟是如此复杂,或许,他曾有错,错在不自知,可错的更多的难道不是她跟苏柏么? 她与他,都在漫长的成长中想到自己,唯独魏中林心中所想,所为,都没有自己。 他才是最该得到善待的那个人啊! “你们俩……”吴公达看完龙舟进来时便察觉到有些不对,本想喊她们出去乘坐龙舟,沿湖赏光的,此刻却是东瞅了孟宛清一眼,西瞧了苏柏一眼,心中难揣。 孟宛清微醺的起身,最后再向苏柏敬了杯酒,“苏侍讲,日后共事时,孟洵想必还有许多讨教之处,还忘侍讲到时不吝赐教。” 苏柏云淡风轻举起酒杯,“那是自然。” 两人都相顾看了对方一眼,极深,极深,却又默契的同时喝下,不提一字。 “孟洵,你不乘舟了么?”望着她踉跄离去的脚步,吴公达满头雾水的跟在后头喊着。 孟宛清却是头也不回,走个干净。 留苏柏一人在原地,对着空了的酒杯,默了很久,很久。 * 武安侯府,上次来这儿的时候还是年节时迫于孟士宏那张急于攀结的嘴脸而不得不接近,现在回想起来仍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孟宛清此次是专程来的,手里还拿了些礼品。 看门的小厮进去通报没多久便出来热烈邀请她,穿过重重庭院小楼,她总算到了待客的花厅里,只是,花厅上并不见武进。 “小侯爷让您在这儿稍坐片刻。” 孟宛清淡笑,“无妨。” 她这一坐便坐了一个多时辰,一个时辰内无人给她上茶也没个人进来伺候,这分明是武进有意的冷待跟脸色。 无所谓,她自带了包瓜子,坐在那儿嗑自己的。 “你,你怎么把瓜子嗑的到处都是呀?”某丫鬟进来看见后气不打一处来。 孟宛清不以为然的笑笑,“你们不给客人端茶递水送果子,总不能还阻着别人不能吃喝吧?”说着,当她的面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直将那丫鬟气的够呛。 “小姐……”正说话间,一个窈窕的身影冲进来。 武清霜进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赶人,赶的却不是她,而是周遭的丫鬟们,“统统给我滚出去!” 丫鬟们吓的赶紧退下了。 孟宛清今日来便是冲着她来的,见武进,不过明面上的幌子罢了,毕竟跟武进相比,这位武清霜对魏中林好歹还是有几分情义的。 “许久不见,清霜小姐憔悴了许多。”她望着身形都消瘦了一圈的武清霜,心情莫名的好,言语亦带了笑。 武清霜眼底熊熊燃着什么,上前便将桌上的瓜子统统推到地上,破口便骂,“你算他哪门子朋友?!见他遭了难便跟那个苏柏一样跑的远远的生怕被牵连!是不是!” 她就差上前撕打她了,若非顾及男女有别的话。 孟宛清沉着眉眼任她怒骂,心却是放下了,她若没这么愤怒她倒是有点打不定主意了,由此可见,武清霜心底到底还是向着魏中林的。 “你我不过半斤八两罢了。”她拿起茶杯悠悠的喝,顺便吹了吹飘在上面的茶叶,这茶凉了,连口感都差了许多,当真难喝,“我便是怕受牵连也情有可原,我不过他众多狐朋狗友中的一个罢了,而你就不同了,你可是跟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连你都能对他的事冷眼旁观闭门不见,就更怪不到我头上了。” 第345章 更显 孟宛清怕引起四下注意,冲她“嘘”了声,简单跟她说明来意便寻了个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而妙儿也按照她所说的亲自出去招待林静姝。 她在暗处,她们在明处,只能看见妙儿热情周到的跟在旁边一一为她们介绍新打的首饰。 “这个是我们这儿工匠新打的金镶珠翠挑簪,您瞧,上头的玉可是碧玺呢,绿汪汪的,又通透又水润。还有这珍珠可是万里挑一的珍品,贵气又皎洁。” “还有这个点翠嵌珠背云……瞧这珠子,可是打磨了千百遍的。” “……” 林静姝知礼的旁听,直到妙儿停下,她方才指了指藏在柜格中的盒子,“那个是什么?” 妙儿须着她指的方向瞧去,笑着赞了句,“小姐好眼光,那是我们这的镇店之宝——象牙描金带彩什锦梳具。” 说起这套象牙描金带彩什锦梳具可就真真了不得。 此套梳具由曾为宫内贵人打造金饰的名匠打造,由二十五件构成,计有梳子九把、竹篦两把、剔篦两把、胭脂棍两根、扁针两根、大小刷子八把。 其中长方形梳子的梳齿多达六十个左右,另有月牙形梳、把梳、篦形梳;竹篦的篦挡为牙质,篦架为木制;两把剔篦一为长方形木柄,一为象牙柄,一端均衔接七齿;扁针为象牙质,两端为半圆形;胭脂棍是红木圆棍,首端镶烟嘴式象牙头,内填红绒。 这套梳具上大多描金彩绘凤纹、云蝠、菊花、莲花、石榴、桃、寒梅、八宝、山水、楼阁、鱼舟等图案。 听了妙儿的介绍后便是彩娟也心动不已,轻推林静姝的胳膊道,“姐儿,不若我们就拿这个吧。” 林静姝亦正有此意,世人皆知长公主一生最爱俏,每日都要换好几套妆容,虽年近三十,保养得宜,便是跟林静姝她俩姐妹站在一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亦是她俩的姐姐。 听到她们钟意此套首饰后,妙儿面上却是犯了难,“若你们要,还得另打一套。” “为何?是怕我们出不起银子么?” “那倒不是,这是镇店之宝,掌柜的说过绝对不卖……” 彩娟正要顶两句却被林静姝阻止了,她最大家闺秀,为人娴静知礼自是不会强求旁人,只是问妙儿若重制一套大约要多久时间。 妙儿细细与她说了之后,她便先给了定金又约好了来取的时间。 “到时我们自当亲自送到公主府。”妙儿听到她要派人来取,忙笑道。 林静姝听了她的话也没拒绝,跟彩娟又逛了逛其它首饰,买了几年钗环便走了。 她们一走妙儿便进后屋找孟宛清了。 “她们说急着送人的,我故意将时间拖了拖。”妙儿如是道。 孟宛清算算时间,对她道,“拖了七八日便行了,待送去的那日我与你一同去。” “哥儿跟我一块去?”妙儿有些吃惊,似是顾及她男子的身份。 孟宛清却是笑着卖了个关子,“这件事你就不必操心了,时间到了通知我便是。” * 上次去看龙舟的路上,她特意买了柏叶、大风根、艾草、菖蒲、桃叶等做成药浴包,做好之后先是分了秋桃月华还有马三他们一些,又给魏中林他们送去了一份,剩下的特意留给赵景行。 若不是公事耽误早送出去了。 “孟洵,今日放衙别忙着走。” 孟宛清才放下拿了一日的笔正活动手腕便听吴公达隔案对她喊道,她不明其意,问,“今日有什么事么?” 吴公达笑着朝她走来,“难道你忘了新来的苏侍讲么?今日放衙后他请客,就在梨园。” 梨园里既能听戏又能吃酒,许多王公贵族都喜欢去那儿。 孟宛清听了他的话整个人愣了会儿神,她果然忙昏了,居然将苏柏也进入翰林院的事给忘记了,见她呆在原处没讲话,吴公达又拍了拍她肩膀提醒她千万别忘记。 也无怪于她不记事,翰林院内部有典簿厅与待诏厅,孟宛清跟苏柏各在其中,自然见不到面。 可既然吴公达已经告诉她这件事了,她自然也不能装做不知道,况且她也不是不识趣的人,自当合群。 * 天色才擦黑,十几顶轿子便沿着帽儿胡同一路通往目的地——梨园。 这还是孟宛清初次来这儿,但见园中一草一木别有风韵,长廊四面贯通,楼台隐现,曲径通幽, 湖石假山多且精美,建筑分布错落有致。 是个消遣放松的好地方。 “苏侍讲品味当真风雅,会找地方。”才进来陆院士他们口中便赞个不停,或是夸园中假山堆叠奇巧,或是夸泉水如蛟龙吐。 “瞧,亭中那方灵壁石,当真形似展翅欲飞的苍鹰,黝黑光润,叩之铮琮如金玉,想必是灵壁石中的珍品。” “在此处“坐石可品茗,凭栏可观花”,实在令人赏心悦目。” “……” 苏柏跟旁人相比,向来就不逊色,如今官职在身更显俊才出众。 他懂得如何察言观色,如何面面俱到照顾到每个人的情绪,因而很得陆院士他们的赏识,虽然来的时间比孟宛清短,可跟整个翰林院的人都结识了。 对此吴公达羡慕不已,“我若有他这般长袖善舞便好了。” 是么?孟宛清不知心中是何滋味,坐在那儿把玩着佩在腰间的五毒袋,五毒袋内装丁香、木香和白芷等草药,外绣蜈蚣、蝎子、蛇、蟾蜍、壁虎等五毒图案。 这是端午的习俗,佩带五毒袋以祛除毒气。 人差不多到齐后菜也开始一道道的往上端,各色佳肴,冷热荤素,上菜的时候湖对岸的戏台子也传来了“咿呀呀”的胡琴声。 “咦,怎么瞧着好像庆喜班的人。”同僚中不知是谁说了句。 孟宛清循着戏台子方向看去,夜色中,烛火通明,台上的人姿影朦胧倒也别有一番风情。 苏柏便在这时接腔道,“不错,正是庆喜班的,不过人却不是我请的。” 庆喜班可不便宜,是京中最贵的戏班子,尤其是台柱子砚官儿从来只到王公贵族府上唱戏,等闲也请不动他。 第346章 如下 “孟洵,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同僚们正在把酒言欢,孟宛清却起了身。 对上苏柏探寻而来的目光时,她淡笑,“人有三急。” * 离开观戏的楼亭后,孟宛清脚步亦变得急促起来。 彼时,夜色迷离,湖面在月色的映照下泠泠亮,微风拂过,一圈圈散开涟漪,而就近的戏台则笼罩在一片柳暗花明的影子里。 台上人,身枝曼柔轻舞水袖,伴着咿呀的胡琴声,忙而不乱,慢而不断的唱着,字正腔圆,一唱三叹,当真有余音绕梁之感。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她不知台上那人是不是砚官儿,一张桃花颜,长眉入鬓,戏腔多情又似无情,想到这样一个在台上风华绝代傲然独立的人,却曾受到那般…… 她垂在袖间的手不由自主攥紧。 * 戏台后方,用一方帘子隔绝,外头粉墨登场内里则有条不紊的准备着。 快上台的戏子或对着铜镜描眉画唇、或压腿,或咿咿呀呀的开嗓,孟宛清进去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砚官儿,待会儿再唱一遍《游园惊梦》。” 又唱?砚官儿脸上的妆容才擦了一半,闻言手中动作顿下,面色淡淡没有表情,“我从来不唱重曲。” 不唱重曲?戏班班主闻言有些不悦,“我劝你好生想想再回答,今日这外头来了多少达官显贵,他们又是你能轻易得罪的吗?”本来还有几句嘲讽可看见砚官儿脸上表情也不大好,便忍住了。 可走的时候却是将一盒殷红的油彩弄泼到地上,洒的到处都是。 砚官儿对旁人的撒气似乎习以为常,他只是平静的蹲下身去捡,直到看见另一双白皙的手在他之前捡起泼了一半的油彩。 “……是你。”看见她的那刻,他眸子明显亮了亮。 孟宛清望着他擦了一半晕染似被人蹂躏的妆容,嘴巴像被堵住似的,半晌才应了声,“是我。” 旁边几个准备上台的戏子已经陆续换上水袖青衣,无人注意她们这边。 “这儿有些乱,你坐。”砚官儿对孟宛清的到来显的有些意外,更多的是惊喜,他起身便将椅子让给她。 她推拒着不要却被他拉过去,摁下坐着了。 “你今日是过来听戏还是?”砚官儿又不知从哪捧了杯茶来,递予她喝。 他的言行举止不自觉间透着亲近和喜爱,像有朋友自远方来那般……孟宛清想起上次对他说的那些话,还有在金华殿听沈曦说的种种,竟有种不敢直视他的……心虚跟歉责。 倒是砚官儿,就着一旁的台阶坐下,边擦去脸上油彩便笑道,“可是与朋友过来吃酒?” “……恩。” “怎么突然想着过来瞧瞧我?是方才在台上看见我了么?” 孟宛清心乱绪杂看着他,还有他俊秀的眉眼从重重油彩中一点点显现出来的模样,原本要问的话沉如巨石般压在胸口,问不出口了。 要她怎么问?对着满怀亲近欢喜之意的他,然后开口问:你真的被二殿下玷污过么? 她,实在问不出口。 砚官儿丝毫没有觉察出她心思的繁杂,坐在那儿不住与她聊天,顺便还提到那天在赌坊看见她的事,说到这他以朋友的口吻好言劝道,“赌字万万沾不得,若日后你想赌了不妨去庆喜班找我,我陪你赌,但是千万别去那种地方。” 上次她输了少说也有上百两银子。 重提此事,孟宛清不由想起他还替她垫付了不少银子,于是便要去解荷包,“对了,上次的银子还是你替我出的。” “你若跟我提这些便是没有将我当做朋友了。”砚官儿义正辞严的拒绝了,眼神亦有受伤的意味。 孟宛清触上那眼神不由得想起第一次遇见他时的模样,他当时被沈曦那般压在身下,眼中无尽的哀绝。 一时,心痛的竟无法呼吸。 “我出来的够久了……”混乱说完,她定定看向他那张好看的令人移不开眼睛的脸。 砚官儿亦静静看回她,半晌,问,“你还想再听我唱一遍《游园》么?” 她嘴唇动了动,“我想听你欢喜唱的。” 言外之意,你喜欢唱,我便欢喜听,你若不愿,便再好听我也不听。 砚官儿没料到她会这般说,怔了许久,“你是听到方才班主跟我说的话了?”她还来不及答便听他轻笑道,“无妨的,权当练嗓。” 况且,她在,他也想唱给她听。 他都已经这么说了,她自然尊重他自己的意愿。 然后又听他带着小心跟问询的语气道,“我日后能去你府上找你么?”说完,对上她懵然的眼神,他垂首解释道,“以朋友的身份。” 他想和她的做朋友。 孟宛清只觉得心内一窒,“自然。” 说完却是再也承受不住那般夺门而出。 * 她,何德何能。 * 禁城,提刑司。 此处专门关押朝中罪臣,管制森严,等闲不得靠近,除却身份摆在那儿,方可没经上头示意便可进来。 黎平在马车停下之前便先跳下来跟看门的侍卫提前打了招呼。 “我真是太难了,你们一个个的总想不经上头同意便进来看人,我做为刑部的尚书,我也很为难啊。” 此中关押的不乏王公贵族、皇亲国戚。 那些沾亲带故的便总是没有跟上头示意便过来看人,或捎带消息,提刑司做为大京国最厉严的刑罚部门,自然不能像菜场般任人进出。 身为尚书的李同文便经常面临如下场景: 或是某国公的家人来探亲,可对方犯的是因循以纵奸,假公济私等罪名,自然不能让他们进去。 再有国舅或跟宫里沾着关系的,此类人最难缠,张嘴闭嘴便是要告到太后或是某太妃面前,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 李同文当真心累。 “李大人。”黎平见他才跟几个围着他吵嚷了大早的人中走出来,便即刻上前亮了亮腰牌给他看。 李同文忙的晕头转向,看都没看便道,“不允,一律不允。” 黎平闻言,朝马车方向看了看。 彼时,马车停下,那人从车上下来,一身青海麒麟袍江牙海水纹在日头底下显现嶙嶙寒光,高挺的身形,不动声色的气势。 行走间,身上那件乌衣斗篷迎风飒飒。 第347章 牢房 “王爷。”李同文自然看见赵景行了,虽则他此刻还被另几个难缠的皇亲围堵着,可口中仍没忘记提醒,“没有太后的懿旨,谁都不能进来。” 赵景行堪堪走到提刑司门口的时候,脚步停住。 李同文看着心里也松了口气,只是这口气没能松太久便看赵景行无视提醒,拨开挡在他面前阻挡的长矛便闯了进去。 “诶?王爷……王爷……”李同文想去阻止已经来不及。 另几位皇亲见状闹的更厉了,“凭什么赵大人能进去,我们便不能?” 这……李同文当真气结。 黎平笑而不语挡在提刑司门口,想进去?不可能。 * 地牢幽暗,烛火昏沉。 每隔十步便有侍卫禁守在那儿,手持长矛,身姿笔挺。 赵景行一路通行无阻,也没人能阻拦他,任他现在的身份跟权位,便是真硬闯了他们也不敢阻拦。 “奉恩侯关在哪儿。”他走到几处关押重犯的监牢前时,脚步缓下。 负责看押的侍卫你看我,我看你,都有点不敢说。 赵景行见状直接一道一道往里闯,一间间检查,如此狂妄目中无人,可即便如此,那几个侍卫也只有劝阻不及跟在后头,不敢言说。 一排排找,一间间翻,终于被他给寻着了。 人就关在最后一间,也是光线最昏暗,最潮湿的牢房里面。 “在外守着。”赵景行进去的第一句话便是对紧随他来到这儿的几个侍卫道。 那几个侍卫只得出去,守在门外。 谁知他随手掷了件长矛出去,长矛掷出的距离足有一射之地。 “这……”被他夺去长矛的那个侍卫吓的脸都白了。 另几个在对上他暗幽眼神的侍卫吓的马上明白其意,关上门走的远远的,心中一面后怕,一面叹道,摄政王当真臂力惊人! 那支长矛正射中千米之外的烛火,而烛台,未倒。 能如此灵活掌控气力,分寸骇人。 * 地牢内,弥漫着类似腐朽糜烂的气息,地上的稻草都已经潮的发烂发臭,紧钉在墙壁上的木架正绑着一个人,只是,那人受了极重的极刑,早已无法站立,两膝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宛若死了般。 赵景行借着幽暗的烛火看了看,地上散布刑器,有烙片,牛筋刑鞭,尖刺项圈等……他的双脚甚至戴了链球,那球重百斤,轻易动弹不了。 “魏忠。” 他在喊他名字。 奉恩侯似是昏死状态,一动不动,他浑身伤痕累累,鲜血都凝固了,衣衫上全是被鞭子打烂的痕迹,皮开肉绽,有的还化了脓。 头发混乱披蓬,粘在他遍布鲜血的脸上,细看之下,有一只眼睛甚至还被挖了。 更别提身上其它被烙出折磨的痕迹。 有些人,问了“逼供”还真是无所不用极其。 赵景行无声向前,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块干净的帕子,他蹲在奉恩侯面前一点一点拿帕子擦去他嘴上凝结的鲜血。 他的牙齿都被生生锤落了大片,有的将落未落,挂在嘴唇那儿。 他擦拭的动作微微停下,“你若就此死了,你家中妻眷恐活的更艰难。” 一句话的功夫已经能听见奉恩侯口中急喘的粗气,只是,他头低了太久仿佛被折断般抬不起来了,无论如何用力。 “呼……呼……唔……”他嘴唇即便动,也发不了声音。 赵景行掰开看了眼,舌头割了一半。 “吼……吼……”奉恩侯似是意识到来人是谁,嘴里拼命发出气喘声,似怒兽般,想说话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句,只能依稀听见,“君……林……” 君便是他夫人,淑君,林应当便是魏中林了般。 他明白他想说什么,他心中最牵挂的又是什么,“你与我父亲也算旧识,赵魏两家忠于朝廷多年,几代荣膺,可大厦将倾,往往不过瞬息间。” 他听了他的话,喘息的动作轻了些,可被镣铐拷住的双手仍死握成拳,手指上,十个指甲分明已经被人生生拔掉了。 堂堂血性男儿岂能因为极刑便被逼认供词,便是死,他都不会在那供词上画押。 因为,他心里亦明白得很。 他若画了押便是认下了罪名,阖家抄家不说,更有诛连几族的风险。 他的妻,他的儿,还有今年尚只有七八岁被他疼的如玉似珠的女儿……所有负上罪藉的罪臣之女统统都要送到教坊当伶人。 一生卖笑,低贱到尘埃里。 “我今日来,不是要替你脱罪。”他将沾了血的帕子慢条斯理折起,放回袖中,直视那张血肉模糊的脸。 不是为了脱罪么…… 奉恩侯跪着的身姿仿佛又矮了些,那是颓靡到近乎绝望,他嘴里发出似嘶吼的声音,痛苦而不甘。 赵景行一瞬不瞬的将他的惨烈统统看进眼里,“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不过一句,他低垂的脑袋竟重新扬起来。 那双眼狰狞瞪着,狂意不减,不刻又重重垂落下去,如同断头般。 “将你知道的那些统统告诉我。” 他口中叽里呱啦的吼了几声什么。 “你没有选择。”赵景行之所以拖到现在才来看他,为的便是要让他心中的希冀一点点破碎、幻灭,烧成灰烬。 让他直面现实——没人会来救他。 包括他仁至义尽袒护的那个人。 “唔……嘶……吼吼……”事到如今,便是他自己也看清看透了这个,暴躁愤怒悲铭不甘。 赵景行耐着性子看他发泄心头的郁火,直到,他肯开口的那一刻。 * 半个时辰后,一队侍卫匆忙忙的闯入地牢。 带头的正是武安侯,他边走边怒斥李同文,“简直胡闹!你如何能让他生闯进来!” “他要硬闯,难道我拿刀子去拦?”李同文向来是个直脾气爆性子,到此时也有几分窝囊在里面,“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如今摄政,太后娘娘早前便召示群臣,摄政王做任何事都可以不通过她。” “呵,色迷心窍!”武安侯口中低骂了声。 直将李同文听的肉跳心惊,“侯爷慎言啊!” 慎言?有何慎言的?赵景行跟萧若秋那点事满朝文武哪个不知道?便是整个大京国都传遍了,如今好,一个身为当朝掌权太后,一个是摄政之王。 大京国未来政权,堪忧啊。 “赵王爷呢?”武安侯闯进最后几道牢房时,喝声问道。 两旁侍卫正欲说什么,一道冷峻的身影渐渐从暗影里走出来,烛火的照在他轮廓分明的脸颊,有如刀削般的气势。 第348章 有用 武安侯见他是从关押着前朝罪臣孙治的牢房里走出,一时有些疑犹不定,“赵大人……” “侯爷今日好兴致。”赵景行目不视他,径直朝前,只是擦身而过时轻而不闻的说了声,“来牢房赏光。” 来牢房赏光? 这句话当真将武安侯呛的老脸一红,虽恼却也不敢跟他直面起冲突,只搭话般道,“大人可从姓孙的口中套出了什么。” 孙治是前朝阁老,之所以获罪是因传闻他手中有一份十多年前的皇室秘辛,太祖皇帝亲写的谕旨,坊间有传太祖皇帝是想立梁王为帝,众说纷纭。 众人只知孙阁老拿到太祖皇上给他的密旨后又交给了他的得意门生,也就是前朝重臣欧阳山,可欧阳山拿到密旨后便如人间蒸发了般,十数年都没下落亦不知去向。 而孙阁老则被关在地牢里从此不见天日。 只是,一日没问出却也一日不敢要他性命,加他清傲的脾性,稍加侮辱便要求死,因而更不敢为难。 赵景行听武安侯问他有关孙阁老密旨的事当下转身,轻斜了他一眼,定定的,“侯爷问的好,只是,本王却没兴趣答。” “你……”武安侯被他气的够呛。 望着赵景行扬长而去的背影,李同文也夹在中间难做人,他只担心一件事,“你们刚才看清楚没有,他去了哪间地牢。” 那几个侍卫面面相觑,心中犹有那只长矛飞掷画面在前,“属下几个站的远,并未看清王爷去的是哪间牢房。” 说的也是实话,隔了千米之外的距离,地牢又幽暗,虽当时赵景行是停在了奉恩侯牢房前,可他后来究竟去了哪间也说不清楚。 看不清楚。 武安侯闻言便给了他们一人一耳光,破口骂道,“无用!” 李同文亦忧心忡忡的了上去,此事他还得进宫回禀太后。 * 赵景行从地牢里出来时,外面已是重兵把守,驻守在这儿的侍卫多了好几百个,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黎平方才没能拦住武安候又被另几个难缠的官员团团围住不得脱身,眼下见了赵景行顿时推开那几人上前道,“大人。” 赵景行见这个阵势,便知李同文肯定会去太后面前禀明,“你先回府,我去慈宁宫一趟。” 见他要进宫,黎平会意,“属下在禁城外等候王爷。” 赵景行不再多言,迈步向前,穿过了提刑司的门楼,走向更巍峨的宫墙深处。 一路上,但凡看见他的宫女太监们纷纷请安,“王爷吉祥。” 还有大小官员也是避让行礼,“王爷。” 他目视前方,一概没见。 直到听见那个熟悉的、又略带小心的软软调子,“四叔。” 孟宛清得知赵景行去了提刑司时心都快从胸口里蹦出来了,四叔终于去见魏中林他爹爹了么?她将手头的册子加速修撰后便急忙忙来到离提刑司不远的忠武门前等着。 只要从提刑司出来绝对会经过此门。 她方才便看见武安侯的轿辇经过此处,心还提了好一会儿,生怕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赵景行看见她后,脚步微顿,但见她小心拘谨的站在朱红的墙角处,石青的袍服乌黑的纱帽,衬得明眸顾盼,唇红齿白,颇有一股子秀朗英姿。 就是,气势不足,少了几分男儿概量。 “你来此做甚。”赵景行不过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前行。 他迈的步子有些大,虎虎生风。 孟宛清得小跑着才能跟上,关于来找他的理由她早就想好了,“四叔,这是我为你做的端午药浴包。”尽管端午节已经过了。 他睇了眼,没接过,却是一眼洞穿她心思,“你是为奉恩侯来的。” “……” 被他一语说破,孟宛清拿着药包的手有些尴尬的顿在半空,连笑也是讪讪的,“……也不,全是。四叔你……” “王爷吉祥。”几位宫女经过时停下行了道礼,顺便也给孟宛清行了礼,“孟大人好。” 孟宛清倒有些受宠若惊般,侧过身去也跟她们问了几声好。 这谦虚恭谨的模样落在赵景行眼里,颇有几分少年青涩,一时,他目色也和了些,“你今不在翰林院当职?” 见他主动跟自己说话,孟宛清赶忙扬起笑脸道,“这几日讲经日,陆院士他们比较忙,我们则只用负责每日讲经要用到的书册文本。” “在翰林院可还习惯。” 难得他与她聊公事,孟宛清也认认真真的答,“还行,同僚大多腹有才华,跟他们共事获益良多,每日办职的氛围也蛮好,经常能读到世面上见不到的孤本古籍。” 一提到读书她眸光便不自觉的明亮,熠熠生辉。 赵景行缓下步伐,闲庭信步般跟她漫步在甬道里,或闲聊,或沉默,杏花影里一双人影不紧不慢不疾不徐的随行着。 话到最后,孟宛清心里仍是惦记着那件事,哪怕知道说了他不喜,她还是要说,“四叔,奉恩侯的事……” 听到这句话,赵景行脚下步伐未停,语气几分淡,“你是以哪种身份在跟我说话。” 她……孟宛清面色有些挂不住般的尬,施施然将药浴包紧攥在手,“我……” “若是以朝臣的身份,你不够资格。”他语气闲叙般,没有端架子也没有以往日的平易,只是以客观的态度来讲这件事,“若以晚辈的身份,我曾与你说过你我之间不谈朝事。” 讲到这,他驻足望她,眉眼深致。 她羞愧的面颊火辣辣的,药浴包都被她给攥破了,漏出几样譬如菖蒲、桃花之类的。 他视线在那些物什上一瞥而过,最后停在她面上,停了足足有小片刻那么久才淡声道,“好意我收下了,东西,你自己留着用罢。” 说完,朝着高耸轩阔的门楼走了进去,两扇朱色大门眨眼阖上,静若死寂。 有几个太监面上带着好奇跟探究看了她几眼,又无声经过。 孟宛清木站在那儿,攥着药浴包的手指动了动,人仍是杵着似乎陷入某种深久的思绪中。 不远处的楼阁上,飞霞流丹。 隐藏在树影里的人若不细看,怕是瞧不出来。 “摄政王对孟大人似乎跟对旁人有所不同。”八宝与沈如锡一块儿凭栏而立,将方才那幕看进眼里。 沈如锡听了他的话,不响。 “不告诉她,是对的。”八宝若有所思的感慨道,“有些时候,知道的越少,反而对她越好,何况此事牵扯的人太多了,连长公主也在里面,她若知道,反而不好。” 只是,这位大人说话行事从来近乎淡薄无情,便是好意,怕是有的人也不领这个情。 沈如锡望着伫立在原地的那个身影,吩咐下去,“八宝,下去送她一程。” 八宝会意。 “若可以,将她手中那个药浴包拿来。” 那东西,对他有用。 第349章 党争 慈宁宫门前有一东西向狭长的广场,两端分别是永康左门、永康右门,南侧为长信门。慈宁门位于广场北侧,内有高台甬道与正殿慈宁宫相通。院内东西两侧为廊庑,折向南与慈宁门相接,北向直抵后寝殿之东西耳房。 前院东西庑正中各开一门,东曰徽音左门,西曰徽音右门。 沈如锡便是在这迎面儿碰上奉召来此的赵景行。 五月的天,艳阳高照将两侧黄琉璃瓦映的嶙嶙金光,这光折射在人身上,便似笼了层耀眼金辉,逼的人睁不开眼来。 赵景行不过一个低眸便看见挂在沈如锡腰间的五毒袋。 五毒袋内装丁香、木香和白芷等草药,外绣蜈蚣、蝎子、蛇、蟾蜍、壁虎等五毒图案。 本朝端午习俗,佩带五毒袋以祛除毒气。 时下,端午虽过仍有不少人佩戴此袋,只是沈如锡腰间这枚五毒袋与宫中御制的有些不大相同,宫内御用的大多是明黄色,他佩戴的这枚却是绛色。 “摄政王来此处莫不是也面见母后。”沈如锡与他碰面客气的招呼道,言行举止充满尊重。 赵景行没言语,淡看了他一眼。 八宝在两人中间瞧着这分外“静默”的气氛,他拢着手,面上一如既往含着微笑,“王爷,殿下,想必娘娘已在殿内候着了。” “不知母后召摄政王到此有何事,不若我晚些时候再过来。”沈如锡用问询的语气对赵景行道,语气和和。 赵景行负过手,肩线锋厉,“无妨,太子如今也到了该议政的时候。” 沈如锡望着他率先进去的身影,唇角有意无意的轻勾了下,垂在身侧的左手却是将佩在腰间的那枚五毒袋拂了拂,意味深长。 “殿下如此,不怕得罪王爷么?”八宝跟随沈如锡多年,自然知道他此举不过是“恶心”对方。 得罪?沈如锡眼中似又浮现那次在他府上递他柳枝时的场景,他拒绝的那般干净利落,既然彼此立场已定,分明,他又怕甚?惧甚? 从来只有天子大于臣,没有哪个臣子能大过天子! * 慈宁宫花园的揽胜门内,叠有山石,起了“开门见山”的障景作用。山石之后,花坛上万紫千红,衬映出跨池而建的临溪亭。 池亭周围,又有含清斋、延寿堂和东西配房相向而立,使临溪亭自然地成为花园南部的观赏中心。 萧若秋便坐在临溪亭内恭候赵景行的到来。 时值立夏,她身着一件杏黄团花卉暗花绸女衬衣坐在杏花疏影里,面颊静秀,黑缎般的长发随意绾起,或垂下几缕,更显肌肤洁白如兰。 她身前搁着一座琴架,架上摆着古筝,筝声清越激流如深谷溪水,溶溶淙淙。 放眼望去,仿佛仍是那个豆蔻少女。 赵景行看见此情此景,脚下步伐略缓了刻,随后继续前行。 倒是落后于他几步的沈如锡见状,面色有些挥散不去的霾色,八宝担心的看了他一眼,太后跟摄政王过去的那些事从来是殿下心头的刺。 没有哪个儿子能忍受母亲跟另一位男人的“流言”。 “娘娘,摄政王来了。”玉书自然是知道赵景行来了的,若只他一人,她定不会多嘴汇报,若非看见不在邀请之中的沈如锡也过来了。 萧若秋闻声继续拨动琴弦,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叮叮咚咚。 直到那人临近,缓缓撩袍跟她行了一礼。 “臣赵景行,参见太后娘娘。”他在她面前,从来是这般中规中矩,神情自若。 她忽然觉得今日这琴弹的好生没意思,连一曲都没毕便吩咐下去,“来人,将琴撤下。” “是。”两位伶俐的小宫女将琴抱走。 玉书机敏的给赵景行还有随后而而来的沈如锡各搬了个椅子,又将茶水斟上,端来一些果子糕点便静静站回萧若秋身旁了。 从沈如锡过来到现在,萧若秋没理会过他一声,一直在跟赵景行谈事。 从上次的瘟疫,到吏部最近的官员调动再到蠢蠢欲动想跟梁王勾结的蛮族,梁王原本无心造反,奈何头上被扣了跟奉恩侯有“勾结”的帽子。 加上谣传先祖原是想皇位传于他,至此,流言甚嚣尘上,他处在了一个极尴尬的位置上。 “梁王的事,王爷如何看待。”萧若秋公事公谈,语气与平时在朝中跟其它大臣论事时无异。 赵景行手捧着茶盏,却一口也未喝,紧抿的唇线看上去几分正肃,没有七情,更无六欲,“梁王反与不反,全凭娘娘一念之间。” 一念之间。 沈如锡眉目不易觉察的动了动,觉得映进眼底的那个身影有着迫人的气势。 萧若秋虽是深宫一妇人,可她能做到垂帘听政的地步也不是旁人想象的那般头发长见识短,她一听赵景行的便明了。 梁王反跟不反,全看她这个如今掌握大京朝朝政的人如何分寸。 而她…… 她深长的看了赵景行一眼,“哀家想听听王爷的意思。” 想听他的意思么?此事赵景行早就有了他的谋算,等的正是一个开口的机会,“梁王被放逐到平梁逾有十多载,这些年里,除了朝廷偶尔派遣官员过去察看一番,平梁那儿究竟是何内情,旁人不得而知。” “此番流言蜚起,依臣之见,娘娘大可派所信之人过去探个究竟。” “……” 全段最重要的话便在他最后一句,派个可信之人过去探个究竟。 眼下是什么时局?新帝未立,政权未定之时,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跟太子殿下四子夺嫡,再加一个梁王,当真乱上加乱。 可赵景行此法妙就妙在一个杀人于无形。 “姜,还是老的辣啊。”萧若秋听了他的话,内心波动如狂澜,久久都无法平静下来。 此次梁王的事,无论派哪个皇子去,若是铲除了梁王固然可嘉奖可也能跟对方扣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弑梁王而意欲自立”,若是梁王没死,罪名更好定了,要知道奉恩侯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不知王爷心中可有人选。”萧若秋心中斟酌一番后,还是主意未定。 此事非同小可,明诛梁王,实属党争。 赵景行听了萧若秋的话后却是朝静坐在侧的沈如锡望去,“不知,太子殿下可有推荐人选。” 第350章 东风 赵景行…… 沈如锡眼底骤然涌动着什么又渐渐归于平静,静若子时。 好一招借刀杀人,隔岸观火。 他心中固然想除去沈曦跟沈治,可来日若对方知道今日献计之人是他亦少不了麻烦,赵景行果真老谋深算,城府机深。 送他一个桃子,却也给他留了一嘴的毛。 沈如锡平定心底泛涌的微澜,良久,才微笑道,“依儿臣之见,四哥或许更适合。” 四哥便是四皇子沈治了。 这也是萧若秋心底的人选,眼下虽二皇子势力最大,可他不举之事满朝皆知,一个断了后的皇子又有何惧?再者,四皇子背后可是长公主。 长公主除掉百年世族的奉恩侯便如弹一个手指般简单,背后推波助澜的人如此多,怎能令萧若秋不忌惮。 她与她姑嫂多年,深知对方脾性,长公主乃狼子野心之辈。 “锡儿果真长大了,看事深谋远虑。”萧若秋一句话便为此事定了调调。 赵景行与沈如锡皆沉默,各有所思。 * 不日,四皇子去平梁的旨意便下来了。 圣旨上是这么写的: 梁王为求自证,一日十数封信函前往大京,感其忠心,特允四皇子携其子回平梁与梁王一见。 梁王多年前离京时曾将独子留在京中,这一留便是十多年,再没回去过。 众所周知,四皇子此次过去不仅仅是简单的成全梁王与其子“父子相见”,还带着朝廷对梁王意图谋反的严查在里面。 “哈哈哈,王爷果然好手段。”沈曦正在泡浴,十几丈的浴池里雾气氤氲,池上飘着各色花瓣,奢靡艳丽。 他一左一右陪着两个面容姣好的少年跟少女,看年纪,不过才十多岁的模样。 赵景行隔着屏风看向沈曦喜形于色的嘴脸,还有那两个谄媚伺候的娈,童,眉眼淡淡,“此事尚未成,稍欠殿下的东风。” 一想到万事具备矣沈曦便满心昂扬得意的斗志,笑揽那俩人,不以为然道,“放心,我自有离间太子跟四弟的计谋。” 现在谁都不知道萧若秋那道旨意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包括沈治也万万猜测不到。 可,倘若沈治在临去平梁前知晓了呢? 沈曦想到这儿便莫名感到刺激,将左首边那少女压在浴池边狠狠吻了许久才松开来,笑得无比快意。 赵景行见状,不咸不淡提醒了声,“眼下形势未定,还望殿下节制。” 沈曦向来是好男色的,最近不知如何又好女色了。 “大人放心,本王不会让人发现本王“不举”的……”说到只听那少女口中发出一声娇羞,很快又被沈曦压到身下,伴着喘息阵阵,“唔……本王……本王不会轻易让这些贱婢有孕。” “啊啊……唔……”少女补他强压强按差在水里一个劲儿的扑腾着,濒临淹死。 可她越这样,沈曦越觉刺激。 赵景行望着朝他款步走来的两位妖娆侍女,身上衣衫轻薄可见其内里的玲珑曲线,他只是一个眼风扫去,那两个侍女便吓的立马低头站在一旁,不敢上前。 “殿下尽情享乐,微臣先行告退。” 听到他要走的消息,沈曦终于放开那个被他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少女,别有兴味喊了声,“赵大人,你跟那个孟洵关系当真还不错?” 听到他提起她,赵景行脚下步伐微顿,“殿下想说什么?” “没说什么。”沈曦望着少女姣似孟宛清的那张秀嫩脸颊,笑声荡漾,“只想大人回头转告她一声,若她想升官发财有的是最便捷的法子。” “殿下这是……有意抬举她?”赵景行声音听上去跟平常无异。 沈曦以为他意动,“哗啦”一声从浴池中站起来,拿出满满的诚意,“只要大人肯将她献给本王,本王将来事成,许你至高无上的权力!” 至高无上的权力? 赵景行居高临下望着站在浴池内的那张狂妄面孔,眼神深处几许纵横天下的睥睨,只要他想,整个大京朝都是他的! * 近夏了,蝉鸣声又响在熟悉的树梢上。 或许是跟近日京中的局势有关,长公主原本要大肆举办的生辰宴也无声无息了,而四殿下受旨将要带梁王那个被拘了十几年的长子回平梁的事也传开了,沸沸扬扬。 朝内外各处议论不停。 林月娘本想仗着生下哥儿重新夺回地位便被接踵而来的月子病折磨的毫无力气,她月子没坐好,如今一身病痛,人更是不知不觉间肥了一圈,孟士宏去浣纱院看过一次便再也不露面了。 原本要大肆举办的满月宴也只私下办了场,甚至还没有当初东哥儿满月宴那般热闹。 孟宛清从进了翰林院后注意力大部份放在朝中,除了处理每日的公务,剩下的便是跟同僚结交,参加各种宴席酒局。 她最识时务,又擅察言观色,旁人尴尬时她于无声中化解,旁人被为难时她又不露声色的给人台阶下,无论上峰还是下属她都能很好的跟他们处好关系。 八面玲珑,长袖善舞说的便是她跟苏柏这一类人了。 但她跟苏柏亦有不同之处,苏柏待人看似客气有礼,但细瞧还是有区别的,他对于官阶大一层的明显亲近的多,但孟宛清不讲究这个,无论官阶大小她都处的很融洽,不低看,也不谄媚。 “上次我没银子付帐,后来,还是你悄悄替我结的。”叶椎特意等同僚们都走后才拉着喝的有几分醉的孟宛清在厢房外连声道谢。 孟宛清今日着实喝的有点多了,她之所以喝多也是为了避免去天香楼,那儿虽是男人们拈花惹草的好去处,可她着实吃不消,上次过去险些被一妓子脱了衣裳。 “嗝……”孟宛清正想客套的回几句便打了个酒嗝,连忙抬手捂住嘴巴,“无妨,无妨。” “可今次,又是你替我付的。”叶椎说到这,又是感谢又是有点无颜以对,他是个惧内的,所有俸禄一应交给娘子,可交上去了自己平日再想用,已是难上加难。 第351章 催眠 孟宛清觉得腹中一种翻涌,像是要吐,可叶椎又在那儿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她当真难受。 “从你来翰林院后我的确也承了你不少情。”说了一大堆后,叶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般深吸了口气对她道,“你与魏家的关系我多多少少也听说了些,既承你情,我少不得也要还你一些。” 听到他主动提起魏中林家的事,孟宛清想吐的感觉瞬间压下去了,可又不好表现的太明显只能竖起耳朵听他讲。 “我叔伯是在提刑司中当差的,听他说,奉恩侯已经认罪了。” 认……认罪?! 孟宛清呆若木鸡。 只听叶椎一个人又在那儿絮絮叨叨的讲,“认罪书这几日应该就会下来了,他若是认了罪,这奉恩侯府也算是彻底倒了……” “那他的子女妻妾们又当如何?”孟宛清强压心底动荡问了声。 却见叶椎摇头,“怕是……有点不妙,众所周知,罪臣之后,男的流放,女的……” 孟宛清一个字也不想听了,因为,她已经忍不住扶着门槛吐了起来。 叶椎见状赶紧去喊店小二了,孟宛清仍扶着门槛吐的天昏地暗,难受的,不止是胃,还有她那昏沉沉的脑子,像承载巨石一般。 “大人,那个人瞧着很像孟兄弟啊。”黎平正在对面那间天字号厢房里,今日大理寺还有提刑司几位大人请赵景行吃饭。 赵景行先到的,一帘之隔看见了在那儿扶着门槛呕吐不止的孟宛清。 表情未明。 “大人。”只听黎平又出声道,“今日是提刑司跟大理寺的诸位大人请你吃饭么?” 赵景行一听他的话便明了了,朝窗外望去,“怎么,莫非还有旁人。” 黎平望着陆陆续续进来的华衣丽服,面色渐凝,“四殿下他们似乎也过来了。”才说完转过头时便已经不见孟宛清的身影。 * 孟宛清迷迷糊糊间觉得自己被人搀扶起,一路烛火迷蒙,红帐软罗,伴着不知名缭绕的檀香。 这香闻着有点怪,她有些不适的抓了抓领口,好热。 “嘿,上次见她在殿下面前反抗的跟什么似的,还以为有难搞,没成想今日一顿酒下去算灌醉了。” “说起来,还得多亏那位大人相肋,若没有他今日这顿酒,咱们也成了事啊。” “……” 那两个捏着尖嗓说话的白面男子不顾她挣动将她拖进房里,又扔到床上,孟宛清整个脑袋在床架上狠狠撞了下,“咚”的一声巨响。 “哎哟,作死啊!万一将人伤着毁了殿下的兴致咱俩可不就遭殃了?”两个人中高的那位气咧咧的骂了那个矮的。 矮的心知自己犯了错,不敢顶嘴,只催道,“香已经点着了,咱们快走吧,殿下马上,别搅了他的好事儿。” “哈哈,没错,咱们走。” “……” 孟宛清迷迷糊糊间听到那些话,心里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般可无奈四肢无力,除了嘴里发出可怜的一二声哼吟,更像是某种邀请。 她的脸酡红如朱颜,肤如凝雪,更显眉目鲜亮明媚。 第352章 躺在 整个人半枕于帐中,手臂伴着青丝垂下,衣领因为某种不可抑制的热而拉开些许,更能窥见内里的晶莹剔透。 不,她不能躺在这里。 尽管意识是清醒的,可大脑却陷于混沌,她就跟泥似的陷在这红罗帐里睁着迷离醉眼,一会儿清晰,一会儿迷蒙的瞧着帐顶的花纹。 门外,脚步声一点点,一点点的靠近。 她数次努力抬手却都徒劳,眼里心里充斥着剧烈又凌冽的恨意,可眼角却一点点打湿,泪湿晶莹。 “人可弄到里面去了?”门外,响起了那道她至死都不会原谅的声音。 孟宛清几乎将嘴咬破了,脸亦涨的更红,透若胭脂。 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 比门更先开的是一旁的窗户,一道身影迅速而矫捷的来到床边将她抱起,随后在脚步声渐近的那刻她看见床上多了一个跟她衣着相似的人,却不知是男是女。 因为她已经被那人抱到跟床几步之隔的屏风后。 她与他,挨的是那样近。 “孟洵,我今日可算得到你了。”沈曦的声音便在刹那间响起,他正想伸手将床上的人翻转过身时,突然间,屋内的烛火熄灭了。 一切沉于黑色。 除了从外头映照在窗纱上的朦胧烛火,又红又艳,更增添了异样的情致。 屋内响起沈曦急不可耐除去对方衣物的声音,裂帛伴着不可描述的踹息声。 孟宛清直到此刻脑子仍是昏的,酒意还残留在大脑里,鼻间又不间断的呼吸着屋内加了料的檀香,她身上热更明显,也更剧烈。 赵景行抱着她藏身于屏风后,若非时间紧急,他本可带她一块离开。 可眼下,也只能等对方尽兴再另找机会。 他冷眼瞧着屏风后那对缠棉的男女身影,直到一双柔弱无骨的手从他的颈脖慢慢到他的脸颊。 他低头的那一瞬间,孟宛清看见他眼里浸染的月色,幽幽凉,有着令人清醒的明彻。 萦绕于耳畔的声息伴着抓心挠肺燃烧于胸尖的热意竟让她大胆mo了他的脸、还有他的眉眼,她做这些的时候他冷静的出奇,仿佛不以为意。 直到,她的手探进他的衣衫。 “不要唔……”床上,女子喊着,欲拒还迎。 孟宛清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催眠了一般,所做所为均不受控制,她无意冒犯他,可手还是循着衣衫层层递进,空着的另一只手亦来回在他英挺的轮廓上来回抚触。 紧靠在一起的身子,有意无意的,向他贴的更近。 他不动声色的看着她难奈的在他怀中niu动,她的手在夜色里莹白的如此显眼,而那莹白的小手正正朝他衣衫里探,一层层摸索他宽阔的胸膛以及每一块,紧,绷,处。 呼吸间,气若幽兰。 她快忍不住溢出声时他捂住了她的唇,也就是在那刻,他掌心感到一阵湿,,濡…… 她竟伸出了舍。 第353章 气息 赵景行感觉到她的动作后捂在她唇上的手略松,才松开便听到如猫吟般的声音,勾起的尾音类似某种生吟。 他又重新捂住。 这次,更为清晰的感受到她舍头的娇软,在他的掌心,像祈求某种垂怜般小心翼翼又带着讨好,一寸寸,一圈圈的tian着。 “四叔你看,那上面有几只猫儿在演活春,宫……” 往昔的,也不知是何时说过的对话就这么毫无预警的蹦出来,在他脑海,在他眼前,在他每一个感官里。 而她此时俨然像那夜瓦顶上的猫儿,半眯着眼,慵懒的,舒适的,享受的。 “你平日在我面前不是矜持得很么?到床上也不过如此……”沈曦将床板弄的嘎吱作响,伴着某种虐待。 那妓子快活的快死了,一口一个“好哥哥”的喊着。 赵景行亦在此时松开了捂在她唇上的手,他原是想伺机离开,谁曾想烛火却亮了,原来沈曦弄的不过瘾想将对方瞧的一清二楚,可才点亮那烛又熄灭了。 烛火熄后,又是好一阵荒唐。 他抬手正要敲晕她,一个吻便猝不及防的落在了他下颚,她中的迷情香比他想象中还要深。 赵景行抬起的手距离她后脑勺不过半指的距离她却恍然未觉,沉迷在他的唇角、下颚跟喉间,反反复复,意犹未尽。 她喝过酒,吻过的地方都留有酒香。 包括唇齿。 赵景行气息有些不稳了,神思却仍镇定,当她再一次,含,住他唇的时候,他终于将她击晕。 * 隔壁天字号厢房里,黎平一个接一个的跟那些大人们道歉,譬如让他们空跑了一趟,来日请客等。 等他做完这些返身回去的时候,却是吓了跳。 只见赵景行不知何时坐在里面而他怀里抱着的赫然是昏迷不醒的孟宛清。 “孟兄弟这是……”黎平嘴里的话还没问完便见赵景行将孟宛清往他怀里推来,他连忙伸手接过。 却听赵景行淡淡道,“将她送回孟府。” 黎平正要应一句却惊呆了般看见赵景行颈上的吻,痕,一撮撮,红艳艳,而孟宛清唇色更是艳若榴花,瞧着便是情,迷,意,乱。 这……他脑中暂时一片空白,只得盲目听从吩咐将孟宛清迅速带了下去。 黎平带着孟宛清走后,赵景行就着桌上的酒斟了杯,酒楼外不时有人走动欢声笑语不尽喧哗。 他忽然觉得有些寂寥。 * 闹了数月的奉恩侯勾结梁王意图谋反事件,终于落下帷幕。 根据提刑司交出的认罪书,书上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奉恩侯坦诚认罪,甘愿伏法,随后宫里便派人将奉恩侯府用封条封了,其余等人,如奴仆之类的发卖个干净,除了魏中林跟他母亲等人。 他们都被抓到幽禁犯罪官员家眷的禁庭里。 “哟,这位不是孟大人吗?”看门的小路子跟孟宛清之前有过一面之缘,不过是他做错了事被总管太监罚跪在瓷片上,后来还是孟宛清路过时卖了几分薄面,总管太监这才放过她了。 听闻之前几次酒席上,孟宛清都好爽的替那位总管太监挡了酒还化解了尴尬,这份情,对方自然是承她的。 孟宛清看见小路子对自己态度亲切,原本还有几分拿不准,现下算是放下心来。 对方也很爽快,听闻她要看被拘禁在里面的魏府一家人,当即拍胸表示,“这有何难?我虽只是一个看门的狗,可主人不在家,少不得还得这狗拿主意不是。” 孟宛清很喜欢小路子,这份喜欢跟对八宝的喜欢一致,他们虽为太监,一辈子伺候人,屈于人下,可心里到底是干净的,不似那些活在烂泥里的蛆虫。 她在小路子的带领下很快来到囚禁魏中林的牢房外,不过小路子也跟她讲的很清楚,一次最多看望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必须出来。 “那就有劳你了。”孟宛清识趣的递了一包银子过去。 对方也大方收下了。 如此,两人心里都不会有亏欠对方的感觉,一举两得。 * 禁庭里的牢房都是一个庭院一个庭院的,男作男,女作女,在罪名没有定下的时候他们大多在此打杂,男的便是砍不完的柴火,女的则是洗不完的衣裳。 吃的是最差的,米饭都是生了虫的,菜叶更是泛黄。 孟宛清进去的时候便听到一阵讥讽,“你以为你如今还是世子爷?我当初进来的时候还以为我能继承我爹的亲王爵位呢!可是结果呢?我他妈都在这儿关了大半辈子你看我出去了吗?!” 其余围观者,或看戏姿态,或嘲讽一两句,或是发出鄙夷的笑声。 种种种种,五味杂陈在孟宛清心头。 “哥……”魏清知道魏中林向来心高气傲,怕他跟那些人打起来,连忙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可让他意外的是,魏中林除却手里拳头握的有些紧,别的,一个字也没说,闷声回到原位便劈起柴火来。 一个接一个的劈。 他从前哪里做过这样的事,便是如今也做不好,或是劈歪了柴火掉到地上,或是不小心被溅出的木屑划伤了脸,可他一个字的怨言也没说。 魏清见状也稍稍放下了心,去干自己的活儿了。 孟宛清进去有小路子的带领,内院还有一个小太监也是跟小路子相熟的,他过去直接对魏中林不客气道,“你跟我过来。” 魏中林对一个太监颐指气使,面色如常,跟着他走了。 要搁以往,哪有这种事。 孟宛清压住心头的难受,一个人在庭院外默默的等待着,直到感觉他走了过来。 “中林……” 魏中林看见如今一身官袍的孟宛清,有刹那失怔,可回过神后他第一反应却是要走,他的自尊不允许被他曾经最好的朋友看见他最落魄的一幕。 “中林,你想不想离开这里。”面对他过激的反应,孟宛清只平静的说了这么一句。 果真,魏中林离开的脚步僵在那儿了。 孟宛清一步一步走近他,看着那瘦削的身形,沉重道,“宫里旨意已经下来了,对于你们家男丁一律流放,女眷则充入掖庭。” 第354章 直说 掖庭……那巴掌大小的地方也佩将他母亲妹妹拘禁一世么? 魏中林恨的牙都要咬碎了。 “你有什么办法?”否则她今日为何敢来找他? 孟宛清望着他那张陌生到面无表情的脸孔,忽然有种想逃的冲动,有些话本不该她来说,可她既然来了,便不得不说,也不得不讲。 “我听宫里的人讲,你爹爹他。” “他怎么了?”魏中林像是有所预感般,眼神都凌厉了,自然,声音也有些发颤。 孟宛清尽量不让自己与他眼神直视,盯着台阶旁湿滑的青苔,“他身子不大好,或许,或许……”或许还没流放便死在京中了。 魏中林压抑的打断她的话,冷冷对视,“你今日来找我,究竟是不是有救我的法子。” “……是。” “那你就直说,不必讲旁的。” 孟宛清望着他不再对这个世间有丝毫温度的双眼,深吸了口气,“本朝不是没有军功抵过的旧例。” 前朝的安平侯也有与他魏府相同的事,说是跟外邦勾结。 后来安平侯的儿子甘愿去最甘苦的边境充军,不过三年时间,以罪代功,荣膺归来。 虽然代价是,安平侯府只他一人活着。 “近来远疆有些不太平,那些蛮族知道我朝新帝未立,有蠢蠢欲动之心。” 魏中林知道她话中的意思,充军代罪他之前不是没想过,只是,这样做的风险太大了,安平侯当时可没有一个一心想弄死他的世家对敌,如今他魏府不知何因得罪了长公主,他若是充军,怕是去充军的路上就死了。 “我虽也无十分把握,可此次带领充军队伍的人是黎都使。”提到黎平,孟宛清语气也稳重了多,“我与他算是有些交情,可保你一路无虞的抵达远疆。” 只是,到了那边之后,面对的种种艰险刁难她就无能为力了。 说起来,这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 “那我娘她们呢?还有清弟窈妹她们。”这是目前魏中林最担心的一件事了。 孟宛清自然知道,她郑重而认真的对他道,“眼下,我无法给出承诺,因为这中间的变动太多,我只能向你保证一句,我会想尽一切法子保全他们。” 这已是她最大的允诺。 魏中林听了她的话,良久没作声,再次有所反应时却是后退几步朝她郑重而凝肃的跪下。 “中林,你……”孟宛清深受惊震,连忙上前,却见他朝她叩了几首。 每一声,都能听的很清晰。 “孟洵,今日我虽承了你的情,却也不觉得自己欠你什么。”叩完首后,魏中林再度站了起来,他不再像从前那个迷茫纨绔的世子爷,如今的他,稍有消沉却更坚毅,“如若来日,我能从远疆活着回来见你,到那日,你我种种前缘,再当会聚。” “……” 孟宛清望着他棱角更分明的脸颊线条,眼中有些泛热,她昂首挺胸的回应他,“魏中林,我等你回来的那日。” 离开禁庭的那日,奉恩侯自戕死于提刑司。 他死后第二天奉恩侯夫人为夫殉情。 至此,昔日繁华的奉恩侯府彻底倒台破落。 * 魏中林自请充军代罪的事没有这么顺利,那些想要他死的人如何会轻易的放过这个机会,自然百般阻扰。 可孟宛清正是瞅准了沈治去平梁的事。 也不知这中间产生了什么变故,沈治各种推脱不去,连长公主为了这件事也三番几次进宫,她们忙着党派之争自然也就忽略了魏中林的事。 孟宛清私下结交了好些御史台禀性清直的官员,个个都是为国为民不惧生死的大义之辈。 在魏中林自请充军这件事上,他们一致赞成,以死相谏,痛斥那些污合之辈,更有当朝大骂武安侯的,骂他罔顾仁义,人面兽心。 “汉亡金镜道将衰,便有奸臣竞佐时。”有引用《武侯传》的,更有以“敢问武安侯,庭前枇杷种的如何了?”讽刺讥诮的。 咳,这些谏言正是出自孟宛清的手笔。 她对御史台那些清直之臣说的是“孟洵有心,奈何局限,遂提笔肋力。”实则是背地里暗肋,既不出面又可促成。 听闻武安侯在被人问候他枇杷树种的如何后,气的差点没当背过气。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这是在骂他夫人死没,更是在讽刺他逼死了他多年世交之友奉恩侯的夫人。 关于魏中林充军一事朝中大臣们相互争执了小半月后,太后终于下旨,允了此事,也算是将此事告一段落。 孟宛清晚上也终于能睡个好觉,只是,魏清跟魏舒窈的事仍未解决。 她不敢懈怠。 第355章 眼底 魏中林是在一个晴空万里之日启程离京的。 他虽充军身份仍是罪臣,手脚皆佩镣铐,形容落魄,可孟宛清却比当初去他府上看他时放心了不少。 他眼底,再无情绪。 曾经那样一个喜怒形于色的人,如今再难叫人窥探他在想些什么,那些磨难、变故让他迅速从斗酒取乐的纨绔子弟变成历经世态的男人。 “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待启了程,再见面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黎平此次只是带队,去了那边后不久后还要回来的。 可魏中林就不一样了,那些充军的罪臣,有的要等平定那些蛮族,有的则早早死在了训练场跟战场。 这一去,便是天各一方、生死难卜。 孟宛清有千言万语想要跟他说,跟他讲,可望着他眉眼深深却又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她今日来时,特意带了壶酒,是秋露白。 许是闻到了酒香,魏中林枯深的眼神微微动了动,哑声问,“能否借我些许酒。” 她连忙将酒递上。 却见他将酒打开朝着东西方向缓缓倒出了些许,那正是提刑司跟禁庭,而他在祭奠什么,她又如何不清楚。 “孩儿不孝,未能送你们最后一程。”倒了一半时,魏中林眼底汹涌,像大雨滂沱前的夜,暗沉沉的。 满腔激愤都化为忍耐,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只听“啪啦”一声,酒壶砸碎在地。 他下颚仍在残留的酒液,更映的青茬儿明显,她听见他哑着嗓子对她道,“我走后,每年劳烦你去我爹娘坟上替我上香。” 孟宛清才要开口应,眼睛已经模糊,她只能用力点头。 “今日一别,也不知何年相见。”说到这,他沉暗的神色终于缓和些许,眺目望向奉恩侯府方向,许久,许久。 “时间到了,该走了。”旁边士兵催促着。 亦打断了孟宛清还来不及说出口的那些,她只能碎碎重复着那几句,“一路小心,万事珍重。” 魏中林潇洒转身,大步踏向队伍,却又在众人都不备的情况下返身回去,上前重重抱了她一下。 这个拥抱来的这样突然,突然到她甚至都没能来得及伸手回抱他一下,他便掉头走了。 充军的队伍熙攘攘沿着城门向外走去,转瞬,吞没了那个削长的身影。 孟宛清眼睁睁看着城门打开,又眼睁睁看着它关上,两只酸的发胀的眼睛终于亦随着被那道门隔绝的光缓缓闭上。 * 路旁,一辆马车无声无息的经过。 车夫见此情景问了声,“大人,可要停下。” 苏柏隔帘相望,“不必。” 不必么?车夫也不敢多问,嘴里“驾”了声便又打马继续向前,绕过了城楼。 苏柏垂眸望着手中书卷,正翻到陈子昂的那首《春夜别友人》: 明月隐高树,长河没晓天。悠悠洛阳道,此会在何年? …… “苏柏,你为何在这儿跪着?” “我将侯爷赐给爹的白玉剑首打碎了。” 少年听了他的话,不以为然的嘻嘻哈哈将他拉起来,“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到时候就说是我打碎了就成。” 旁人总说他如何纨绔胡闹,殊不知,这中间,亦有不少他代人承担的情义在里面。 苏柏盯着书卷入了会儿神,待再定睛望去,却见那首句句扎心的诗: 黄鹤断矶头,故人曾到否? 旧江山浑是新愁。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是啊,终不似,少年游…… * 送别魏中林后,孟宛清转程便去了赵景行府上。 上次醉酒被黎平送回府上的事她还没登门来谢过的,尽管对当时醉酒的事她已经记不大清了,更忘了是何时跟黎平他们碰到的。 “我是……”才走到府门外正想自我介绍的时候。 看门侍卫笑了笑,“我晓得,你是孟大人吧。”说完便伸手做请的姿势,“请吧。” 孟宛清说不清心里是窘意还是什么其它的,冲他笑笑,随后便进去了。 摄政王府她不是第一次来了,对里面的庭院楼阁俱很熟悉,路上或有碰到丫鬟小厮的,对方皆礼貌停下向她行礼。 如今她官位在身,旁人见了她少不得要尊称一声“孟大人。” 孟宛清向其中一个丫鬟问询了声后,得知赵景行在书房便朝书房方向快步走去,走在路上见园中的李子长的青泽可人,想到自己今日来的匆匆忘记买些东西登门,于是脑袋瓜子转了转,攀上去摘了些许。 她聪明的拎着用藤丝窜起的李子,李子上还有露珠,日光下更显嫩绿晶莹。 “那位是?”李质正站在窗边观赏桌上那盆蕙兰,冷不防看见园中那行迹可疑之人,不禁转头朝赵景行望去。 赵景行循着他目光望去,正喝茶的动作略顿,“翰林院新贵孟大人。” “孟大人?”李质回味了下,笑意深长,“这位孟大人有点意思。” 听到他俩的对话后,坐在旁侧的谭松明眉峰稍动,若有所思的朝书房门口的方向望去。 “四叔,我来看你啦。” 孟宛清进去的时候看见书房外厅空无一人,她往内室瞅了瞅,莫不是人在里面?正探首间赵景行缓步而出,手里捧着碗茶,不疾不徐的品着。 她见状眉开眼笑的迎上去,拎起手中那串李子,“四叔,我来看你了。” 赵景行望着她手里那串才从树上摘下的李子,还没开口便听见内里传来一声咳笑,好在孟宛清想追寻时声音已经不见了。 她有些纳闷的抓了抓脑袋,莫非是她幻听? “这李子,瞧着挺新鲜。”赵景行依着太师椅坐下,淡瞥了一眼。 孟宛清马上屁颠屁颠的献上去,“可不是么……这才刚摘下的呢。”说完又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马上转移话题道,“要不要尝一个?” 赵景行望着她讨好卖乖的小模样,突然想治治她,于是,他伸手摘了颗,在孟宛清笑眯眯等待他吃的那刻抵在她唇上,“张嘴。” “唔……”孟宛清尽管有些意外还是乖乖张嘴了。 赵景行闲淡坐在那儿看她的脸慢慢皱起来,连带着眉毛也夸张的拧作一团,想吐又不敢吐想笑偏又笑不出来,一副苦瓜脸。 第356章 追寻 “此李是用来观赏的,吃不得。” 孟宛清听了他的话终于忍不住“哇”的一下吐到自己手上,满脸憋屈,“那你不早说还害我吃掉!” 赵景行听着只觉新鲜,又摘了一颗在手中把玩,“你这顺手牵羊的毛病不治治,如何改得了。” 这一说又勾起了远久回忆,关于她是如何顺手牵羊将他猎来的野兔拿走的回忆。 孟宛清尴尬的摸鼻笑笑,打着哈哈道,“四叔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这般计较了。”说着生怕他旧事重提,赶紧转移话题道,“咦,四叔,你身上怎么长了疹子?” 说着便要伸手去摸他颈脖。 赵景行意识到上面是什么后将她伸过来的手轻拍开,痛的她赶紧缩回委屈的不得了,却听他声音不似方才那般的玩笑,正色问,“你今日来找我有何事。” 今日啊……孟宛清见他恢复了往日公事公谈般的神色,也收敛了不少,认真道,“我是来感激四叔上次命黎平将醉酒的我送回府上的。” “上次是谁请你吃酒。”听她提及那事毫不避掩的看着自己,目光感诚,赵景行便知她已不记得,如此也好,他将那枚李子无声放回桌上。 “上次么?”孟宛清忆起那事,无奈笑笑,“上次是吴公达做主请客,可到了烟云楼后不知怎的叶椎又说由他来请,我也搞不清楚究竟是谁请客,反正帐是我结的。” 吴公达,叶椎。 赵景行不着痕迹的拿起凉了一半的茶浅尝几口,却见孟宛清睁着澄净汪亮的眸子一动不动偷瞧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喝茶的动作不禁顿下,“还有事?” 孟宛清见被他窥破,有些脸红的自言自语了声,“这么明显么……” “有事便说。”他眼角余光朝隔在内室中间的那道屏风看去,李质的衣角俨然露出一角,想必他已经站在那儿听了许久。 孟宛清哪里知道里面有人,若是知道她绝对不会说出接下来的话。 只见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颇有点畏畏缩缩的试探了句,“四叔……” “嗯?” “你能不能……借我点银子啊?” 借钱?赵景行一个眼风扫来,其威沉迫的她抬不起头来,站在屏风后静观的李质但觉玩味,这位孟大人可真有意思,先是一口一个“四叔”的攀关系,又顺手牵羊从园子里摘来李子借花献佛,半点找人办事的诚意也无,眼下更是厚颜无耻的开口借钱,当真空手套白狼来了。 坐在他身侧的谭松明却是若有所思的抚着茶盖,似在沉思什么。 “你要多少。” 孟宛清等了差不多半刻的时间,她原以为没这么容易,没想到赵景行一句也没过问便问她要多少。 这倒是难到她了。 她心里一面琢磨着该拿多少银子去禁庭跟提刑司那边通融,一面计算能从孟府还有金玉轩搞到多少银子,这七算八算了一番后,她估摸了个数字:“三千两。” 三千两?! “这位孟大人莫不是要娶妻置宅?”李质终于没忍住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孟宛清听到还有另一个声音,又见李质满面含笑的朝自己走来,身着绛色官服,胸口绣鹤纹,栩栩如生银光朔朔,脑子时间“轰隆”了声。 身着一品补服,此人是什么官? 李质出来后,还有一人,瘦高而寡沉,看向她时目光犹有审探的意味。 孟宛清只觉得后出来的那位瞧着有些面熟却想不清在哪儿见过,眼下她沉浸在借钱被人撞破的羞窘中,脸色紫涨,起来也不是,跪着也不是,当真难为情。 “这位是大理寺少卿,李质,李大人。”赵景行见他们走出来,浑然无事般向孟宛清介绍道。 孟宛清听了他的话脸上挤了个客套的笑,随后有些尴尬的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膝前的尘灰,向李质行礼,“李大人好。” “诶,不必不必。”李质看上去约莫二十出头,年纪轻轻身居要职算是个厉害人物了,可他待人接物却丝毫不摆架子,宽和得很,只有一点,半开玩笑的话有点让孟宛清吃不消,“孟大人是如何做到两手空空登门拜访,又面不改色向赵大人狮子大开口借三千两的?” “……” 孟宛清听了一阵汗颜,干笑道,“我……”她本来想解释自己带了李子来,可陡然想到他们站在屏风后想必也听到了李子是她摘来的,这……一时竟不知如何解释。 她对事对物向来灵活机敏,难得像今日这般反应笨拙。 赵景行在旁看着看着,竟颇有闲情的剥起了葡萄,饱满深紫的葡萄剥去了皮露出内里多汁的果肉来,然后被他一一放进嘴里。 咀嚼的时候有种占据的意味在里面。 孟宛清瞧着竟没来由的面颊一红,瞬间有点迷惑,怎么觉得她好像碰过那凉薄的唇? “旁人对奉恩侯府的事避之不及,你倒好,入官场不到半年的翰林新贵也敢干涉此事。”一直坐在旁侧没作声的谭松明忽然开口道,他看人时,目光总是精湛有神,像审判一般。 孟宛清忽然忆起了,此人曾在宋贤离别的家宴上出现过,当时在场的几位大人宋贤都一一介绍了,唯独没有介绍他,难怪她有点记不起。 可想起是想起了,她亦不会当面讲破,只老老实实回答他方才的话,“回大人的话,我无意干涉此事。” “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惟其为天下臣民万物之主,责任至重。” “昔之务为容悦,阿谀曲从,致使灾祸隔绝、主上不闻者,无足言矣。” “官有职掌,先年职守之正、职守之全而未行之。今日职守之废、职守之苟且因循,不认真、不尽法而自以为是。” “……” 谭松明竟将孟宛清先前替御史台写的折子一字不差的念出来了,直念的孟宛清后背冷汗淋淋,却也一直垂首躬身站在那儿,静默不言。 “这折子是你该写的么?你又以什么资格去写?” 面对他声色俱厉的诘问,孟宛清方才那股心虚的感觉反而消淡了,她抬首勇敢与他相视,坦诚剖白道,“站在臣子的角度,我当直言正谏,站在朋友的身份,我亦不能因怕牵连便割袍断义。这世间本无公道,正因追寻的人多了,才有了‘道义’二字,我虽不才却也明白君子谋道不谋食的道理。” 第357章 认帐 “所以呢?” “虽千万人,吾往矣。” 虽千万人,吾往矣……李质听完她掷地有声的一番话后当真又惊又叹,玩笑般对赵景行道,“此人当真是方才那个问你借三千两的人?” 前后气节竟相差如此之多。 赵景行听了他的话,接过侍女递上的帕子将剥过葡萄的手指一一擦拭,“你以为,借点银子便能解决魏清等人的事。” “收受贿赂若被告发,可是要削职罢免的。”李质亦好心在旁提醒了句。 孟宛清听了他们的话只是笑笑,苦涩又平静,“世间之事,没有难不难,只有肯不肯,再说,这银子若使的得当便不叫贿赂。” “如何使的得当。”谭松明仍是目光炯炯望着她。 但见她微微沉吟了会儿方道,“我听闻负责流放罪臣的是提刑司的吴都使。” “他跟武家关系好得很。”不然此事也不会交到对方手上。 孟宛清听了李质的话,笑了,“所以我给他三千两银子,买下魏清跟魏舒窈,然后以他的名义将人送到武家,任由对方处置,你猜对方会不会答应。” 那些有罪籍的罪臣之后流放之前若有王公贵族看上也是能花钱充入家奴的。 这个还真不违法。 只是她这样做却实在令人琢磨不透。 “你想通过武清霜。”赵景行一眼便洞悉她的用意,却也毫不留情的给她泼冷水,“你以为武家会任由武清霜胡闹放走魏清兄妹俩。” 孟宛清但笑不语。 只将李质看的连连生奇,“你利用武家跟魏家的恩怨让吴都使不疑有它,待人赎出后再想方设法给还他们一个脱去罪籍的身份,只是,你如何瞒天过海又正大光明的去做这些。” 方才赵景行话中的意思很明了,想通过武清霜,其结果,微乎其微。 “我自然不可能将所有希望都放在武清霜身上。”孟宛清显然成竹在胸,自信满满,连眼中都透着睿智辉芒,“只要魏清跟魏舒窈被送往武安候府,我自当上门感激。” “感激?” “感激他们收留故人之子。” 这一招釜底抽薪当真使的炉火纯青! 李质忍不住抚掌叫好,“你当真物尽其用环环相扣,抛砖引玉移花接木,利用武家将他兄妹俩赎出又利用舆论迫使武家放了他们,如此非但将你自己摘个干净,还叫人吃了哑巴亏怪不到你头上,当真损人利己也确是明智之举!” 谭松明听了她这一环扣一环的计谋,亦是倍感叹服。 她年纪小小,心思竟如此缜密机深,面面俱到思虑周全。 更为难得的是,她有一颗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君臣,无愧于友朋的满腔赤诚。 世间最难得的不是虽千万人吾往矣,而是,明知不可为,却还是而为之,哪怕这样做会引火烧身、遭受牵连。 能这般不计后果一往无前的人,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吴都使那边,你已经谈拢了?”赵景行听完这些神色未有变化,仿佛早就知道只要是她想做的,总会想方设法做到。 孟宛清这才从方才的权衡算计中回过了点神,稍稍有些不好意思,“嗯。” “通过谁。” “董大哥。” 他自然知道她不会以自己名义去做这件事,可他未曾想,她竟不知何时与他手底底下的董川走的这般近了?董川居然也答应帮她这个忙。 望着他讳莫如深的眼神,孟宛清干咳了几声,东张西望,心虚的不敢与他对视。 赵景行看了她半晌,才不知褒贬的评了句,“还真是物尽其用。” 孟宛清做羞臊状,心中却暗自腹诽道,为了这事儿她陪董川打了小半月牌九连少的可怜的体己银子都输光了。 人家帮她一回也不过份嘛嘤嘤嘤…… “这银子,我出了。”谭松明忽然出声,伸手便要从袖袋中取银票。 孟宛清正惊懵间,却见赵景行摆手,“不必。”说完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睬了她一眼,“她既喊我一声四叔,也不能叫她白喊了。” 这话说的……孟宛清臊的都快无地自容了。 真当她“物尽其用”啊,再说,她哪怕打他的主意…… “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啊。”李质也不知从哪儿变出个折扇,未展开只在手心上敲着玩儿,“赵大人,今日来你府上当真收获不少,认识这么个奇人。” 奇人?孟宛清只觉唇角抽搐了下,她哪里奇了?还不是跟他一样一双眼睛一张嘴,难不成三头六臂呀! “时辰不早了,改日再聚。”谭松明亦起身,只是走之前递了张帖子给她,“日后有空去我府上坐坐。” 孟宛清连忙伸出双手恭恭敬敬接过帖子,看见谭府二字后瞬间惊了。 他是督察院左督御使谭松明?! 掌管史治的一把手啊! “还有我的。”李质也将自家名帖给了她一张,言笑晏晏,格外亲和,“孟洵是吧?我记住你了。” 孟宛清对着他类似促狭的眼神既有种受人重视的自豪又有些被人看破窘事的无所适从,直到他俩依次出了书房的门她才觉得松了口气。 待她松口气转过头来的时候却见赵景行目光悠长的看着自己。 他并非一本正经的看,眉宇舒展,清清闲闲倚在太师椅的椅圈里,身上袍服起了褶皱却也显出流水般的光泽,灵芝松鹤的纹路将明未明,引人探个究竟。 孟宛清在面对他时又变成那个小狗腿子了,主动乖顺的挨着他身侧坐下,替他捶腿按捏,低垂的侧颊线条柔皙,更显肤色润白,加之神色恬静,有几分女子的秀气。 “四叔……那三千两银子?”某人不不住气没皮没脸的开始催要了。 他身形往椅圈内深陷了些,似是养神,连嗓音都是低哑的,“你是怕我不认帐。” 这倒不是……尽管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孟宛清当真鄙视自己心口不一,正想说人么一张银票就这么白花花出现在她面前,抬首一看,哇!五千两!再一看,他阖着眼。 孟宛清可耻的动摇起了想要坑蒙的心理,反正他也没细看,剩下的两千吞了算了!她平时也没少伺候他譬如给他捶捶腿什么的。 心里这么一想,嘴角不禁咧起来,她喜滋滋的收下银子小心翼翼叠好放进了怀里。 她的举动乃至脸上每一个变情变化都被他瞧的一清二楚。 “你那日送给我的五毒袋呢。” 冷不防听见他这句话孟宛清差点“啊”出了声,茫然不知的抬起一双清清澈澈的眸子看向他,“四叔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第358章 念着 他阖着的眼慢慢睁开了些,雾蒙星稀,瞧不真切,但听他懒懒道,“时已近夏,蚊虫扰人,佩个驱虫的毒袋也不错。” 可是那个五毒袋她已经送给八宝公公了呀! 孟宛清开始后悔那日怎么听了八宝公公夸了几句便转手赠给了对方,现在偏偏四叔一时心血来潮提起来,她左思思右想想试探道,“四叔当真想要?”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直接睁眼,“别耍花招。” 一句“别耍花招”算是将她想另寻重做的心思彻底打破了,她跟赵景行相识这么久,对他性情也算摸的很清楚了,别看他平日不声不响,观感极其敏锐,想蒙他?不可能! 那便只有再问八宝太监要了……可是送出去的东西又厚着脸皮要回来……她不禁欲哭无泪,这不是在砸她自己的人设嘛! 望着她脸上自我挣扎的表情,赵景行忽然觉得心情不甚愉悦,恰似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 * 是夜,星稀月明,正适于“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孟宛清站在泸月斋楼上眺目望去,但见院中莳花种树,叠石垒池,衬着白墙黑瓦别有一种雅致。 “大人,饭菜备好了。”侍女摆完菜肴后在旁轻声道了句。 赵景行示意她退下,便开始斟酒。 孟宛清听见斟酒声也没急着过来,她单手撑在栏杆上向园中景致眺望着,皎洁的明月映在白皙的脸颊,更添温润。 她眨着乌黑清亮的眼,悠悠道,“四叔,郑清前两天捎了封信给我,信中说妤姐儿有身孕了,他快当爹了。” 赵景行自斟自饮的听她讲着。 “四叔,你什么时候成家啊?”她趴在栏杆上认真真望向他,眼里乌黑温润,眨巴着好奇跟探究,乖巧的像个孩子。 成家?眼下国君未立又谈何成家。 见他没回应自己,她也不觉得被冷淡,一个人自顾自的在那儿道,“四叔,其实,我私心里希望你能不要这么早成家。” “为何。”他终于看她,语音因喝了酒,低低哑哑。 她看他微眯的眼尾忽的笑出声来,露出洁白贝齿,“你若成了家,哪还有闲心来管我呀。”说着也不怕他知道自己私心,敞敞亮亮大大方方的跟他剖白道,“你虽嘴上不管我,可我知道,你心里是念着我的。” 他心里念着她么? 赵景行要笑不笑的凝着她,不缓不慢的仰首喝酒,动作极慢,却叫人移不开眼。 他五官生的很好看,线条分明,白日里看跟月色下又有不同,白日里看有位高权重的冷峻,夜间看尤其是月色下看时又有种近乎温柔的迷惑。 她不自觉的走过去,像过往经常做的那样挨着他膝旁坐下,头枕上去,没喝酒已有几分惆怅,话语也是绵绵的,“说出来虽有些难为情,可,我如今最依赖的人也是四叔你了……” 若没有他,她许多事从一开始便没勇气。 尽管他数次言明不会帮她,可她心里就是有种撑腰的底气,就敢那样不管不顾抛开一切的去做。 面对她的真情流露,赵景行只当她是个孩子,手指轻抚她披在肩上的几缕散发,缭绕指间,又将刚斟满的酒递到她唇边。 她亦醒合的张开了嘴,一双迷了月色的眼,柔恬的看着他。 那杯酒,他方才喝过,而今,她的唇贴着他喝过的酒杯慢慢饮尽。 她的手还抱着他的膝,脸贴着他光滑如缎的袍服,上面的纹路蹭的脸有些痒,可越痒她越想蹭,像个不知餍足的幼猫,贪婪主人的垂爱。 一杯饮尽,他又倒了一杯。 孟宛清顺和的喝下,却是伸出青葱般的手指朝盘中指了指,“我要吃花生米。” 他替她剥开,她却还不知足要他送到她嘴里,于是他递过去她张开嘴却是急了些将他手指也一并含了去,赵景行向来不形于色的眼眸涌动了下,又归于平静。 她却是未有觉察,眯着眼舒舒服服的嚼着酥脆生香的花生米。 他手指停在她唇畔边,本来一动不动,忽然在她脸颊上轻轻刮了下,触感柔滑,宛若丝缎,他望着她弯弯眯起的眼角手指循着她脸颊来到她娇白的下颚,把玩般捏了捏。 “唔,痛。”她并未抗拒,只是鼓着脸颊抗议了声。 赵景行觉得自己有点上头了,今夜他喝的并不多,才三杯,当饮到第四杯时小家伙又在嚷着要喝一杯,于是,他抵住她唇角又喂了杯。 一杯又一杯。 孟宛清喝的酒酣耳热,手亦不自觉将领口往下扒拉了下,一片玉雪晶莹竟比月色还无暇。 “日后,离二殿下远些。”他目不斜视。 孟宛清听到这个名字便露出厌恶至极的表情,“那个烂人,我才不……”话没说完头上便挨了他一记敲打,可把她憋闷的,“我只是当你的面说说而已,我又没傻到在外胡言乱语。” 那些分寸,她都懂。 只是在他面前,无需懂,更无需忌讳。 赵景行原本要说的话尽止于此,干脆略过这个话题,轻描淡写道,“你酒量只此,切勿贪杯。” 她顺着他的话往桌上看去,却见上头七歪八倒统共三壶。 她忍不住发笑,不敢置信,“就三壶?” “只三壶。” “我才不信。”她眼底那种好胜跟不服气的劲儿又上来了,抬起软绵绵的手便要取酒,“四叔,你信不信,我还能再喝。” 还能再喝?上次的教训不够?赵景行冷眼睨着她,毫不留情,“你已经醉了。” “没有!”她偏不信这个邪,她还要喝还能喝! 再说,好容易来他府上喝一杯,哪能这么快就醉倒啊! 她不信他的话又取来一杯一嘚瑟的朝他眨了眨眼,然后举起酒杯便喝了下去,才喝完便听“哐当”一声酒杯砸到地上,而她整个人也险些向后醉倒。 他一把将她拉入怀中,语气已有克制的不悦,“跟你说过酒量只此,你跟我犟什么。” “我……我……”孟宛清脑袋晕的连他人在哪儿都看不清了,直到被他扳过脸颊才对上那居高临下的俊修容颜,她竟又厚脸嘻嘻哈哈的笑起来,“四叔,我看见好多个你……” 说话间,还不怕死的伸手在他廋削的脸颊上戳了戳。 赵景行目色都沉了,面色亦敛下,若在外旁人看见此情此景谁还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唯独她,只有她,胆大包天。 第359章 觉厉 “四叔……嘻嘻……”她是真醉了,眼里只有朦胧月影哪里能看见他渐沉的面色,那双胡闹的手光是戳他脸颊还不尽兴,还要去揪。 简直胡闹! 赵景行钳住她细白的手腕,不许她胡闹,她却腆着脸冲他眉开颜笑一双杏眼月弯弯的,明澈干净。 随后,一点点,一点点醉倒进他怀里。 不省人事。 她就像只刚出生的小奶猫,青丝如瀑般铺了他满怀,双手经他钳制只能无肋仰躺在他怀里,颇有种被囚禁的怜弱。 她这样,二皇子如何不想蹂躏。 这个念头不过一闪而过,他将她整个抱到怀中,夜风微凉,她又贪了杯。 “唔……”孟宛清正困,一动都不想动,鼻间发出抗议的轻哼。 赵景行撩开衣袍将她整个包裹进来,她的脑袋依赖又安沉的枕在他宽阔的肩上,两只手也不由自主的环住了他颈脖。 “四叔……”她嘴里嘤咛了声,脑袋在他肩上蹭了蹭,似是在确定他在不在好安心。 他亦抬手在她背上轻拍几下,以示安抚。 她睡意渐沉。 月色,也渐沉,楼阁被一片漆黑笼罩,只有悬在檐下的灯笼光线依旧。 * 重华殿。 进入七月间后,植在水缸里的莲朵朵绽开,皎洁如霜,芳香轻盈,远远的就能闻到。 太监们每日都会往殿上洒水驱热,时下还没到最热的时候,冰敬还没下来,倒是一些冰镇的酸梅汤绿豆汤之类的每日必不可少。 “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吉祥……” “……” 长公主的御驾在殿外停下时,一阵又一阵的行礼声通传至内。 八宝正拿着一根木黑漆柄金漆嵌料珠瓜形锤教导近身伺候的宫女们,“夏日衫薄,切不可再用此物,此物留待冬日再用,否则这么捶着主子哪还有舒服可言?” “八宝公公当真会调教人,什么时候去我府上教教那群蠢笨的奴才。”长公主进来务须通报,径直就这么进来了,笑语含笑却也犹有威仪。 八宝看见长公主后脸上笑意深了些许,“不知长公主莅临,奴才失礼了。”说着正正经经的给她行了个大礼。 八宝此人跟在沈如锡身边也十多年了,忠心自是不必提的,处事进退也是难得的圆滑巧敏。 长公主见他如此恭敬谨礼,气也消了几分,却仍是环视四下,“殿下呢?” “殿下去太后娘娘那里请安了,稍后便回。” 八宝说完又恭恭敬敬将长公主引到内殿,端茶递水自是不必多说,又唤了几个能干机灵的宫女伺候她捶腿捏肩,瓜果糕点均有人送到她嘴边,加上一盏冰镇清香的莲子羹,长公主心头十分的气也去了七八分。 约莫过了一刻后,殿外脚步声起。 八宝还来不及通报便听沈如锡朗笑的声音响起,“听闻姑姑今日来看我,倒叫姑姑好等了。” 说话间,那个雍容闲雅的身影来到殿门口。 长公主原在闭目养神听见声音后亦微微睁开了眼,一双狭长凤眸含着几分浅笑,更多的是意味深长的问质。 “你们都退下吧。”八宝心知他们必定有话要谈,驱退其他人的同时自己也默默退到了门边守着。 沈如锡彼时已经走进去了,虽然刚刚打了招呼可他还是循着尊长的礼法向长安主施了一礼,“难得姑姑今日清闲能出来走走,可否让侄儿陪您去御花园逛逛,时下满池的荷花都开了,接天连叶,景色清爽。”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长公主纵然对他有怒,也不得不按捺了几分,可即便如此她也懒得拿话客套,有什么便说什么,开门见山。 “听说,推举治儿去平梁的事是你干的。” 沈如锡闻言,在她座下的圈椅缓缓落座,“正是侄儿。” 才说完便听长安主怒喝了声,“沈如锡,你是何居心!”说完连解释都不听便在那儿斥道,“你跟慈宁宫那位打的好算盘!明为带梁王之子去平梁让他们父子相见,实则调虎离山暗度陈仓!” 她口气不尊,也丝毫没有顾及沈如锡的颜面,可沈如锡却心平气和的坐在那儿听,仿佛她口中痛骂的人与他无关。 “治儿向来醇厚心善,不贪兵权,不涉党争,勤勤恳恳忧国忧民,你们母子俩倒好!先帝尚能容下梁王!你们这就要对同父所生的亲兄弟赶尽杀绝了么!” 看来沈曦没有少费功夫在她面前离间,致使她火气如此大。 沈如锡知道有些话长公主不方便在萧若秋面前讲,便将气撒在他身上,通过他去暗示萧若秋这样做的后果,呵,今日之事若没处理好,底下那帮子人想来也彻底坐不住了。 朝局大乱,不正是某些人心中所想的么? 沈如锡心平气和的听长公主痛斥完,只说了一句,“姑姑可愿听我解释。” 长公主本来还想挖讽几句,可见他镇定从容的模样不像是被人戳破的心虚有鬼,一时,轻横了他一眼示意他讲。 “我承认,推举四哥去平梁的事是我做的。” 长公主目光甚厉。 可接下来又听沈如锡反问她道,“可若是姑姑,姑姑又会推举何人去呢?” “……” “二皇兄因为去岁在宣平候府遇袭一事,至今仍在断断续续看病,不宜出京,而我身为太子,群臣也不会同意让我去平梁,此次梁王可是背着要反叛的罪名,尽管梁王态度诚恳,每日书信不离自证清白。可假若他挟天子令诸葛怎么办?” “我不是没想过推荐五皇兄,可五皇兄母族势微,从小到大在宫中便无甚权位,派他过去,他真的能压制住得住多年远居藩地势力渐长的梁王吗?” 他言辞精到,不明觉厉。 便是原有一肚子火的长公主听了也是哑然。 “我不知二皇兄跟姑姑说了些什么,可此事最没资格说话的便是他了……”说到这沈如锡随手拿起莲子羹用调羹拨动了几下,漫不经心,“无论谁去,反正去的那个人都不会是他,他应当是最省心的那个。” 二皇子这段时间频频去长公主府上……这件事众所周知,自然是众所周知的,因为二皇子不知何时转了性子看中了长公主的小女儿林静姝,想娶她为侧妃。 第360章 太吵 这件事只有长公主才知道是个幌子,他不过是借谈朝政之事假意用娶亲之事掩盖。 再说,长公主也绝无可能将林静姝嫁给他,便是扶持四皇子也没想过要将自己女儿嫁出去。 她的野心,不止于此。 “姑姑也是担心你们兄弟相残,走上你几位皇叔的旧路。”她语气总算软下,可心头的疑窦仍在。 这件事,到底是如沈曦所说的那般太后母子俩想一个个铲除异己,还是如沈如锡方才说的那般,形势所逼。 “我知道姑姑心中是为我们好,不愿看到兄弟阋墙,若此事各方实在争执不断。”说到这,沈如锡放下手中羹汤,神情肃穆而认真,“平梁,我去。” 你…… 长公主倒是有些小小的惊异了,不过她又细细探寻他神色不似做假,可事实是谁都能去,太子是万万去不得的。 且不说梁王有没有造反之意,任何人在权力唾手可得的情况下都不会放弃。 太子若去了平梁,这场权力的斗争才真是陷入僵着。 “锡儿,放心,这件事就交给姑姑去办,你们几兄弟哪一个我都不能置之不顾。” 是啊,所以,你便选定了无权无势的五皇兄沈聿? 沈如锡不必问便知道她心中是何盘算,更懒得去问,他闲闲喝了几口羹汤,有意无意提了句,“姑姑若有机会还当劝劝二皇兄。” “劝他?”长公主不由挑眉。 “我听闻前几日金华殿有个宫女跳井了。” 跳井?长公主尚在思索便听沈如锡不咸不淡补了句,“经仵作验尸,那宫女怀了身孕。” 身孕?!长公主喝莲子羹的动作不由顿在那儿了。 “二皇兄当真好好治理治理身边伺候的奴才们,此等事传出,岂非有辱他颜面?”沈如锡说话间满含思虑的看向长公主,却见长公主脸色僵的难看。 片刻后,长公主离去,听说是回府了并未去二皇子所在的金华殿。 八宝缓缓走近,“想来,长公主已经有所怀疑了。” 怀疑?沈如锡似笑非笑眸中点墨沉沉,“最好真是某个不知死活的侍卫干弄出来的……”否则,二皇兄他也着实将他们这些人瞒的太“辛苦”了! * 今日当完职后,趁着午休的时间孟宛清进了宫一趟。 如今她进宫可谓是通行无阻,因她时常要到宫内的藏书阁修改编攥,陆院士为方便她办公便给了她一个腰牌,有了腰牌去哪里都没人阻拦。 “参见孟大人。” “孟大人。” “……” 快走到重华殿时擦身而过的宫女太监们对她的态度也更恭敬,宫里的宫女太监看似一样,分别却大得很。 有的人天生透着股子聪明伶俐,这种人一看便知将来是有前程的。 有的则木讷怯呆,天生伺候人,一辈子的奴才。 孟宛清心下感叹人与人之间的相同与不同,际遇跟命运,听说八宝在去沈如锡身边伺候之前只是浣衣院那边一个看门的奴才。 却不知是何机缘去了沈如锡身边,从此扶摇直上成了重华殿的总管太监。 “呀,是孟大人啊,快往里请。” 才进重华殿看门的小太监便亲亲热热的喊了声,热情的将她往里迎,过了二道门又有宫女笑容满面领站她朝殿内走。 这一重重,一道道,看见满池粉荷碧叶,当真神清气爽。 八宝看见她时也是满脸笑意,只是轻“嘘”了声,“殿下在里头午睡呢。” 午睡么?孟宛清不好意思的笑笑,向他禀明来意,她今日过来是要回那个五毒袋的,八宝听后想了许久才想起来,真不巧,那个五毒袋被沈如锡看到觉得精巧拿走了。 孟宛清当真听的一脑袋的包,在沈如锡那儿啊?可叫她怎么拿回来呢? “无妨,孟大人跟殿下是熟识了,进去瞧瞧吧,不定殿下什么时候醒了。” 就这样,孟宛清被他连请带推的引起了殿内休息的偏房。 隔着绿纱糊的窗隐约能看见那个倚在紫檀塌上休息的身影,安静休恬,孟宛清连步子都不敢迈的过大怕吵醒他,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听八宝说的如此不合礼节的闯进来了了。 “吱吱吱……”窗儿,几声蝉鸣。 她略有些局促的站在旁侧,又担心自己是不是挡住了光线,又约束着不敢乱视乱看。 蝉鸣声又响了起来,似是有只蝉儿从树枝上跳到窗户来了。 当真扰人。 孟宛清内心开始纠结,就这么任由这小东西吵到他休息么?可不抓它又实在聒臊得很,就这么左右挣扎了下,她终定下定决心。 “看你怎么逃!” 孟宛清踮起脚轻轻的,轻轻的走过去,双手无声又迅速的朝蝉儿落脚的地方用力扑过去,谁知那蝉儿警觉得很,又从这头飞到那头了。 气的她直咬牙。 不行,她今天还非跟它杠上了! 她在跟那只蝉儿做斗争的时候塌上的人已经醒了,眉眼略带惺忪,神情疏懒,身上那件元青色地冰梅纹锦长衫在日光下浅浅淡淡的泛着几许碧青光影。 “哼,可被我揪住了!”只听孟宛清口中传来咬牙切齿声,得意的扬眉瞅着手心里的小家伙。 蝉儿自知逃走无望,更大声的吱起来,吵的很。 可把孟宛清急的,“诶,你别吵啊,嘘,别吵啊……” “你这是,在跟它说话?”沈如锡睡意渐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神色雍容间又有几许慵懒。 孟宛清见他被自己吵醒,有种白忙一场的气馁,将两手奉上,“哝,这小家伙真吵。” “拿来瞧瞧。” 她闻言便凑上去小心翼翼的将拢在一块的手张开了些,又不敢露出太多缝隙怕它跑掉,不知不觉间人与他挨近,连鬓贴着他的鬓也未发觉。 沈如锡看见她满目专注的神色,语气亦柔了不少,“很漂亮。” “嗯?”孟宛清与他一同望着手心的那只蝉,点点头,“是挺漂亮的,它翅膀在光下面还会变成另一种颜色,莹莹的绿。” 说到最后她脸上的欣赏又变成了一种嫌弃,“就是太吵了些。” 第361章 至于 沈如锡舒服的躺在那儿,随意拂了拂衣角半开玩笑道,“若嫌吵,将它杀了即可。” 杀了?孟宛清虽觉可恨可看着那漂亮的小东西又隐隐有点下不了手。 “下不了手么?”沈如锡忽然坐起从她手中夺过那只蝉,一本正色道,“若不想太残忍,只消用帕子将它捂住,这样即便它死了形容也不会有损。” “可是……” 她正说话间已经看他拿出了一方手帕,正要捂死那只蝉。 孟宛清连忙扑上前,“算了算了,不过一只扰人的小家伙,让它飞走即可。”说完生怕沈如锡后悔似的将那只蝉儿向窗外抛去。 蝉儿扑翅,转瞬消失。 她脸上亦露出松了口气的笑意。 冷不防手腕上传来轻微痛意,回首时才发现他不知何时攥住她的手,笑意浅淡,“你为何狠不下心。” 狠不下心么……孟宛清摆首苦笑,“只是觉得不至于吧……” “它的生死,与你何干,你又有什么好惋惜的。” 话是这么说,孟宛清也不知怎么跟他解释了,对着他那双笑意浮沉的眸子莫名就将心里话说出来了,“它的生死,是与我无关,可既然能让它生又为何非要置它于死呢?况且,它虽吵人,却也罪不致死。” 他听了,良久,才不置可否说了句,“妇人之仁。” 妇人之仁?孟宛清听了他的话当真有些羞恼,“殿下此言差矣,不过一只虫的生死,如何扯到妇人之仁?”况且,况且她也不是“妇人”啊…… 沈如锡将她脸上的羞恼可手足无措看进眼里,刚攥她手时,细皮嫩肉的……思此,他亦不知如何心思略动,又在她腕间用力攥了攥。 “咝……痛……”孟宛清当即惊痛出声。 他可是能拉六石之弓的人,看似身形廋削,实则臂力紧实,才眨眼功夫她手腕便红了一圈,红中透着淤紫,像被蹂躏过的花瓣、颜色深浓。 孟宛清当真被他激的有几分恼了,抽手便道,“我只是怕它吵到你所以才将它抓来,你却因我不肯杀它而迁怒于我。” 当真好没道理。 他听了她的话没有言语,只是从桌案拿过一个玉瓶,“将手伸出来。” 她不。 他也不管她同不同意,直接伸手拉过,害得她受力跌坐在他膝上。 孟宛清自然是不肯的,于礼不合不说也不规矩啊! 他却攥住她手臂不让她动,一面又细细替她涂抹药膏,她原以为他金尊玉贵的一个人手也那般修长好看,是用来拿笔的,可他指尖亦有轻微的茧子。 孟宛清不由好奇,“殿下,你也习武么?” 习武?这个问题若是旁人问沈如锡少不得警惕凝神,可……他悠看了她一眼,淡描轻写,“偶尔练练。” “你身边不是有侍卫保护你周全么?” 那群废物……呵,他心内冷笑,他从不会将自己的生死交给旁人。 更不会相信任何一个人。 孟宛清见他替自己涂抹药膏,面上也渐有些不好意思,“殿下,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他未应,还是继续为她涂抹。 孟宛清不禁有些措怔,她忽然觉得,沈如锡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和风细雨,至少,在有些事上他有自己的决定跟坚持,而且,他看似如沐春风的外表下,亦有几分不易觉察的强势。 沈如锡替她上完药后抬起头时便看见她打量自己若有所思的神情,不觉扬唇,“你在想什么。” 她回过神来,有些讪讪的,“没有。” “没有?”她以为她能瞒过自己? 孟宛清见瞒不过只好老实说了,“我只是光得,殿下你有时候也有些霸道。” 霸道?沈如锡不动声色将玉瓶拧上,放回原处,原想起身发现她还坐在自己膝上,姿态有些亲密,而她自己恍然未觉。 这便是那个二皇兄一靠近她便浑身如倒刺的孟修撰? 他不是没见过她有多厌憎沈曦,也正因如此,他不禁好奇,若是他呢?若强迫她的那个人是她呢?她当如何?又会如何应对? “呀,光顾着说话正事都没提。”孟宛清从他膝上蹦起,清咳几声道,“殿下,前几日我送给八宝公公一个五毒袋,近几日又炎热些许,蚊虫也多了些,我想多加几味药进去驱虫提神,八宝公公说五毒袋在你这儿,你看,你能不能?” 沈如锡对着她小心讨要又怕得罪人的神色,面色渐和煦,“是么。” 见他未有不悦,孟宛清心也稍放了些,继续编借口,“正好我此次药材多买了些,到时再专给殿下您还有八宝公公一人做一个。” 明知她满嘴借口,他亦不拆穿,只温声道,“去找八宝,东西,在他那儿。” 是么?在他那儿?尽管孟宛清有点懵,既然在八宝公公那里为何八宝公公又说在他这儿呢?她带着满腹疑惑又出去找八宝公公了。 她才出去,沈如锡面上的笑淡了淡,顺手将压在身下的那个五毒袋取下,看都不看便扔到了窗外。 窗外恰是一池湖水,东西掉进去“啪嗒”一声,无影无踪。 “殿下,八宝公公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你看,你是不是忘在什么地方了?”孟宛清出去许久才又重新进来,面上带着些许郁急。 沈如锡闻言,深感惋惜,“是么?不若我让内务府再给你做一个。” 再做一个?孟宛清脸上表情更丧了,她如何瞒得过赵景行。 “实在不行,你再亲手做一个吧。”沈如锡只当没看见她为难又郁恼的表情,顺便提醒了句,“我喜欢绛色的。” 这……一个还没搞定又来一个……孟宛清只得硬着头皮应下了。 * 待下午送走孟宛清后,八宝满腹心事的进了偏殿,来到沈如锡身边,“殿下何故藏起来不给她?” 沈如锡正对纸练字,澄心堂的纸,松烟斋的墨,写出的字圆浑有力,极具锋势,他才写了几笔,从左往右依次是:忍、让、避、敬。 他听了八宝的话,只是淡淡的,“她迟早是我的棋子,又如何能事二主。” 第362章 身边 棋子么?八宝似是想到了什么,摆首笑笑,“方才奴才送孟大人出去的时候,她问我殿下平日点的是什么香。” 宫内贵人都有点安神香的习惯,他亦不例外。 听了八宝的话后,他若有所察的朝桌上那方青玉盖炉望去,里面正缈缈的吐着烟雾,正是佩兰。 佩兰是一种非常常见的香草,因它香气如兰,可清利头目,又被称为“醒头草”,香味甚是淡雅。 “孟大人说时值盛夏,正是暑困时,殿下大可点些安神香,佩兰虽提神却也扰神,若连休息都休息不好,又如何养气宁神。” “……” 沈如锡听了他的话,眼底掠过了什么,却又安静如常。 八宝在旁轻声道,“奴才跟殿下这么久,见过不少忠心随追殿下的大人,但孟大人对殿下的一片挚诚,当真少见。” “你想说什么。”他搁下笔,动了动手腕,忽而忆起方才有意攥她,她虽恼,到底,眼底还是没有怨他的。 八宝呵呵笑了笑,垂首道,“殿下卓识远见,行事做法自有一番道理,奴才只是觉得孟大人这颗棋子若用的好,亦不止是棋子。” 不止棋子?沈如锡听到这忍不住轻讽了句,“难道我要学二皇兄那般将她当做娈童圈养在旁?她若是个女子,我倒是能赏她个位份,还是八宝觉得她奇货可居,值得身为太子殿下的我青眼垂怜?” 话说到这份上,八宝知道自己多言了,只是,他心中,实在不忍啊。 太子殿下多年来在这宫里如履薄冰,步步惊心,太后娘娘虽是他生身母亲,可权力让两个最亲近的人反而最生疏。 他的身份不得不让他敏感多疑,从不轻易让人靠近,多年来随身伺候的人也就只有他一个人。 每每看到旁的皇子妻妾成群,阖家团圆时,八宝如何不心疼这位孤家寡人的殿下。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也罢,他也到了娶妻的年纪,只是,太子妃的位置绝不可轻易挑下人选,还是先从侧妃选起,“你若看到合适的,便造册纳入宫。” 八宝知道他敷衍自己,可他也只能遵循的应了一声。 “对了,找个机会让李书请庆喜班去他府上唱戏。”说到这,沈如锡语意深长,“我要会会那个砚官儿。” * 将魏清跟魏舒窈从禁庭弄出来的事比孟宛清想象中简单一些。 自魏中林充军远疆后,朝廷也开始对魏家剩下的人进行相关的流放跟惩治,祸及三族,魏家的男丁统统流放到源北,女眷或是充入掖庭或是被卖为官奴。 那个提刑司的吴都使比孟宛清想象中还要愚蠢,拿钱办事,不过两天功夫就将魏清跟魏舒窈从禁庭中放出,连带罪籍一并送入武安候府。 武安候府的人尚未来得及反应是什么回事的时候,朝中同僚一个个登门慨叹,说他对魏家尽仁尽义,怜悯幼小,又说奉恩侯死也能瞑目了。 加上武清霜没日没夜的闹腾吵嚷还有朝廷那些“捧杀”的折子,武安候迫不得已,只能放人。 他没弄死那魏清他们兄妹俩已经不错了,还要他养这两个吃闲饭的?没门! “银子的事,大人已经付过了,你不必操心。” “至于那些登门到武安候府的同僚,有些也是你舅舅的旧识,这件事本不该你出面,如今与你牵扯不上也算好事,省得惹来麻烦。” “……” 董川亲自将魏清跟魏中林送到孟宛清身边,又跟她细细解释其中隐情。 孟宛清只听得百感交集,当真是于危难时见真情。 “这银子,你代我还给四叔吧。”他既给了她五千两,又何必再替她另付那三千呢,简直亏死了。 可董川却是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大人哪里会跟你计较这些银子,这银子你留着日后照顾他们兄妹俩吧,我身上还有公事未办就不久留了,改日咱们有空再玩几把牌九。”说着还冲她挤了挤眼。 孟宛清笑意委婉,“恩……有空一定。” 这是嫌她上几次输的太少了啊! 魏舒窈跟魏清站在身后看着孟宛清与董川告别,彼此心间俱是茫然。 他们经历了抄家、父母身亡、兄长别离、又从日夜劳作的禁庭放出来,如今罪籍虽消去,可是,他们却不知自己身是何人,又该往何去了。 他们的家……昔日繁花似锦的奉恩候府早就被查封了,便是三族以内关系的亲友都受牵连流放。 偏偏,他俩还安然无恙。 这一切的一切都要靠那个当初被他们猜疑过质疑过却仍不离不弃奔走想方设法的孟宛清迎刃而解了。 “我本来是想重新给你们置个宅子,可是回头想了想,重新置宅要费好多银钱不说,这安全上也难保。”说话间,孟宛清朝牌匾上飘逸有神的“宋”字望去,璀然一笑,“我舅舅舅母他们反正外放在外,这宅子也交给我来掌管,不若你们就暂时安居在这,里面一应的丫鬟婆子还有护院都有,也不至于太过冷清。” 说话间,她已经领着她们进来了。 说实话宋府跟他们曾居住过的奉恩候府相比,规模称不上宏伟,修葺也谈不上富丽。可能是历经了那些变故沧桑,反而觉得宋府的雅致小巧跟从前的玉楼金阁相比更踏实。 “哥哥,你看,那上面有樱桃。” 经过园子时,一直拘谨不怎么开口的魏舒窈忽然兴奋的喊了声,指着不远处的樱桃树道。 那几株樱桃长势喜人,珠实累结,红润鲜艳,远远望着都令人垂涎。 孟宛清见状立刻吩咐随侍的丫鬟,“带姐儿过去瞅瞅,她若喜欢便摘下来给她吃,只有一点,千万洗干净了。” “是。”那丫鬟笑着上前走到魏舒窈身边。 魏舒窈起先有些认生,可后来见孟宛清给她鼓励的眼神难得露出笑颜,跟丫鬟一块蹦跳着过去了。 年纪小就是好,任何伤痛都可以在短时间内治愈。 可是…… 孟宛清望着心事重重不苟言笑的魏清,她记得,他年纪似乎小她一两岁,可如今瞧着却成熟过她。 也不笑,也不语,异常沉默。 “我知道你们才来这儿多多少少有些不习惯,我这两日将东西收拾好,也搬过来与你们一同住。”这是她的体贴,也是她的关心。 她怕他俩有什么想不开或闷在心里的,毕竟,这院落太空旷,人少住着也寂寥。 第363章 无牵 一直不言语的魏清听到这忽的道了声,“谢谢。” 孟宛清心头感慨万千,却是敛容正色道,“你我之间,不必说谢字,你们既是中林的弟弟跟妹妹妹,便也我的弟弟妹妹……”况且,她也是个有弟弟的人。 想到弟弟,她不禁想到上回宋贤给她传来的信,说是找寻孟洵的事暂时没有下落,虽然他在信中保证会替她继续找寻,可她的心毕竟还是漂浮不安的。 她对孟洵,很担心,很担心。 “哥哥,这樱桃真好吃,你要不要也尝尝?”不远处,才摘了樱桃洗净放进嘴里品尝的魏舒窈脸上露出开心纯真的笑颜,那才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脸上该有的表情,而不是在此之前的惊惶跟恐惧。 魏清想到这些,心俱已成灰,他深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却是对孟宛清道,“无论如何,你对我们魏家的恩情,我都记在了心里。” “清弟。”她忍不住唤了声,从前,他可是比依赖魏中林还要依赖她的呀。 许是经历了这些让他更醒悟彼此亲情,他清静又冷静的对她道,“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或许有些不负责任,窈妹现在还小,我哥哥他又与我们天各一方,短时间内见不到面。” “你想干嘛。”她敏锐觉察到他言语中的别意。 却见魏清抬首,一双眼深邃幽长的望着她,“洵哥哥,我想出去。” 出去?到哪儿去?为什么出去?! 知道她有满腹疑问,他只是轻叹道,“我无法说服自己留在这里。”这里有他最痛彻心扉的回忆。 “可舒窈怎么办?难道你让她失去了爹娘后又要跟唯一在身边的哥哥也分开吗?”孟宛清还是顾及着魏舒窈就在一旁,怕她听见,可她也压制着火气。 魏清此般太儿戏了!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好,可身为魏家男儿,难道魏家破败了我便安心庸碌过着旁人给我安排的命运么?!” “我心里……不服啊!” “魏家世袭侯爵,也曾是伴随先祖揭竿起义有从龙之功的一员,而今不过百年,竟沦落于此了么?”说到最后,魏清字字泣血,含恨刻骨,“被所谓的世交栽赃陷害,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被抄家,被流放,被逼的家破人亡无路可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我魏家凭什么做任人宰割鱼肉?!” 这口气,他不服!这个仇,他誓要报! 孟宛清听了他的话久久无声,实则内心波澜骤生。 “哥哥……”魏舒窈不知何时来到身旁,怯怯的拿着才洗净的几串樱桃,一双纯净明澈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睁着,有担惊,有害怕,也有无尽忧愁,“哥哥,你要走么?” 魏清看见她后神色这才柔缓,他慢慢蹲下身子轻抚她的面颊,这段日子,她瘦了不少,这么小小的人儿听说每日都要洗好几盆衣裳,洗不好便没饭吃还要挨板子。 曾经那么娇养在掌心的明珠,如今吃尽苦头受尽磨难。 这不该是他妹妹该有的命! 她要有的是锦衣玉食,呼奴引婢,是众星捧月,是无忧无虑。 魏清压下满腔愤涌的不甘,反复轻抚着她的面颊,“窈妹,如今,咱们家没了,哥哥想再给咱们重建一座家。” “重建?”魏舒窈似懂非懂,眨着乌黑的眼瞅了瞅边上的孟宛清,“咱们不住在洵哥哥这儿了么?” “暂时还是住在这儿,可是……”魏清望着她可爱的玉颜,声音渐沉也渐哑,“哥哥要出去挣一份前程。” 魏舒窈樱桃也不吃了,眼睛渐湿润,“哥哥是不要我了么……” “你哥哥不是不要你,只是,男儿存活于世当建功立业。”孟宛清看不过去,上前抱了抱她,柔声道,“你想不想将来有一日你两个哥哥重建奉恩侯府,将你爹娘的牌位接回去。” 魏舒窈听到爹娘二字后,眼泪刷刷的往下掉,咬着唇一个劲的点着头。 “你想不想将来有一日他们将曾经那些害你们家破人亡的坏人罪有应得。” “想。” “那你又愿不愿意暂时跟洵哥哥住在一块,好让他能放开手脚的出去闯出一片自己的天地。” 魏舒窈听到最后,使劲的抹着泪,尽管两只肩膀抖的跟什么似的,却仍用力点头,“我想要自己的家,想将爹娘接回去,想哥哥们再也不受别人欺负,想我们一家团圆。” 这便是她同意了。 孟宛清再也忍不住将她一把紧抱在怀里,她放声大哭,她亦难掩悲伤。 “窈妹听话,哥哥保证会以最快的时间归来。”魏清说这些的时候,字字有力,掷地有声。 对他也好,对魏中林也好,孟宛清永远是毫无保留信任的。 她站起身将魏舒窈抱起对他道,“你若打定主意要出去,只管放心的将妹妹交给我,不必担心。” 他没应,只是两眼怜爱的看着魏舒窈,她知道,他是不舍的。 “只是,你可想好了要去哪里?” 这个,他还真的没想过。 她从他的表情亦看出了,于是,她再次将魏舒窈递给一旁的婢女抱走,从怀里拿出一封信,“这样吧,倘若你还没想好,不妨去登州帮我送一封信。” 郑清跟妤姐儿便是在登州。 魏清不解其意却还是伸手接过了,“好,待我明日启程便去。” 明日便启程……看来,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出去闯荡了,也好,留在京中也只是受人压制。 孟宛清望着他手中那封信,心下无限祈祷。 若可以,愿登州成为他发迹的足地。 * 当晚,吃过一顿团聚的饭后。 孟宛清带着沐浴过后的魏舒窈跟魏清俩在长安街上逛了一圈,许久没逛街,魏舒窈高兴的手舞足蹈,沿街看到什么都想要,看到什么都忍不住驻足观看。 魏清亦一直紧牵着她的手,温煦的看着她。 “哝,这是你想要的糖人。” “这是麦芽糖……” “哎呀,不能再吃糖了,小心你牙齿掉光光。” “……” 逛到最后最先体力不支的人倒是精力最为充沛的魏舒窈,孟宛清将她抱在怀是让她安睡,而魏清则又恢复了不苟言笑的沉默。 她们都知道,过了今夜,便分别不见。 “东西可都准备好了?” “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又有什么好携带的。” “身上可有银子?” 问到这个的时候,魏清脚下微顿,用从未有过的认真跟肃重对她道,“我魏家已经欠你很多了。”言下之意,他不希望再亏欠她什么。 孟宛清亦知道男人都有自尊,更何况他这般一身铮骨自强不息的少年。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备上一坛好酒,来年,不,或许都不用等来年,她相信,他衣锦归来之日定比她想象中还要早。 还要早。 第364章 尽兴 去平梁之事最终定下了。 由五皇子沈聿带梁王之子一同御驾前往,另有五百禁军外加几位礼部的大臣。 谁都知道此次前去,前景未卜,充满变故。 可以太后萧若秋乃至整个宫内的态度已经很明了,除了他,谁还会去?他被推在这风口浪尖又如何能不去? “关大人,你怎么来了?!”送行的队伍里大多是朝廷官员,连二皇子跟四皇子等都未露面,场面甚清冷。 可从轿子里下来的人却令在场之人无不变色。 那是曾任先帝太傅兼文渊阁大学士的关太傅,关太傅曾为两朝太傅,更曾为白鹿书院院士,乃大京朝有名的鸿儒之士,桃李遍布天下。 内阁有好几位大臣都是他亲教的学生,他是唯一能跟傅正咸比肩的儒臣。 张伯迁看见他后疾步前去,伸手搀扶,眼中却不掩惊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众所周知,他早就辞官归隐了,这些年来甚少过问朝中大事,便是有人求上门去他亦是闭门不见的。 孟宛清在人群中看见他后心里亦是紧了紧,这位关太傅跟舅舅关系不错,送别舅舅的前一夜他还来了,而今他为何放着好好的晚年不享却要投身于这场风波。 面对众人种种不解跟疑惑,关太傅面色安详而平和,他推开张伯迁搀扶在他身上的手缓缓,走到沈聿面前。 “十年前,老夫去政和殿为先帝讲经时,曾遇殿下,殿下当年不过总角小童却捧着本书靠着栏杆睡着了,老夫将殿下叫醒,问“何为治国之道?”,殿下可还记得当初是如何回答老夫的?”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沈聿望着不远处巍峨高耸的宫墙沉吟道。 关太傅听了他的话后眼中笑意变深,也衬得眼角皱纹更重,但见他两手作揖,朝着禁城方向朗声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出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此去平梁,臣,愿随往!” “这……”王拱他们个个惊异相视,甚意外。 张伯迁亦皱起眉头,上前好声劝道,“关老,您年事已高,怕是……” 回答他的是关太傅傲然无畏的声音,“老马尚能识途,姜子牙百岁高龄仍能先后辅佐六位周王,莫非张大人是嫌我老了不中用了?” “伯迁不敢。”张伯迁哪里敢小瞧他,连声致歉。 话已至此,其它人还能说些什么。 孟宛清不知旁人心里是何想的,她对这位七十高龄仍愿前往那险恶境地的关太傅发自肺腑的崇佩,肃目而视,无比郑重。 “关老,一路小心。” “殿下珍重。” “……” 去平梁的队伍定下来后接下来便是为他们送行了,官员们个个上前送别,孟宛清也排在最后跟着送别。 她早前跟五皇子沈聿有过一面之缘,对他的印象是沉静低调,不像个皇子。 “殿下珍重。”轮到她时,她望着那张一面之缘的面孔发自肺腑的祝福着。 沈聿看见她后,微微一笑,在她以为他不过笑笑而已时却听他说了声,“孟大人高义。” 高义? 孟宛清还没反应过来时便被后来的人推到前处去了,她几次回头却再也的见沈聿看她。 他说她高义?是指什么?莫非…… “来,小娃娃,你过来。”孟宛清还在琢磨方才沈聿跟她说的话却又听一人喊她,这下,人群所有人都朝她看去了。 喊她的人正是关太傅。 原来关太傅还记得她,孟宛清心下说不出的激动,忙敛容过去了,正正经经的给他行了一礼,“关老。” 关太傅抬手免礼,却是用格外沉肃的语气对她道,“你既入朝为官,可知为官之道?” 为官之道? 她略思忖了下,坦声道,“国者,必以奉法为重” 关太傅听了她的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语重心长的拍了拍她的肩,“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切勿谨记啊! 孟宛清但觉血液如电击般的沸涌,耳清目明,醍醐灌顶,一时感佩万千,无以鸣谢,只是朝他作揖。 关太傅望着少年专注诚挚的表情忽然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日后离那位赵大人远些。”提到赵大人这个名字时他还不屑的轻哼了声,似是鄙薄。 倒把孟宛清愣在那里,赵大人?哪个赵大人? 她还来不及多思,送别的人群已经走了几里了,再仔细一看,数百侍卫随行在后烟尘浩荡。 此次前去,但愿一帆风顺。 * 沈聿走后,当晚,宫内大宴。 倒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四皇子沈治又得了一位女儿,虽是女儿,他亦很重视,摆席设宴,热热闹闹。 今夜来的也都是些老熟人。 康靖跟康良兄弟俩,他俩自然要来,为四皇子生下女儿的那个侧妃便是康家的庶女康若,亦是他俩的庶妹。 除却他俩,曹国公家的小世子曹则还有兵部跟工部的几位大人。 沈如锡虽没来却着人捎了对足有婴儿拳头般大小的东珠,其色皎洁,其泽温润,寓意更好,掌上明珠。 “皇兄,皇弟还以为你今夜有事来不了了。”宴席才开到一半,先前说有事来不了的沈曦忽然来了,沈治连忙从席间下去上前恭迎。 其它诸位大臣也都纷纷起身行礼。 沈曦望着尚被乳母抱在襁褓中的女婴,逗弄了会儿,“四弟好福气,生下这粉雕玉琢似的人儿。”说着命旁边太监将礼盒奉上。 沈治自然谢声不断的收下了,又将沈曦迎到主座下左首第一个空位上坐下。 彼时,停顿的丝竹弦乐声又响起来了,琅琅入耳。 “关老七十高龄了,还执意随五殿下前往平梁,其忧国忧民之心一如往常啊。”工部侍郎周大人杯酒下肚后,无限感慨道。 沈曦听了他的话,轻呵了声,悠悠的转着手中杯盏,“朝中总有一些仗着年事已高的大臣,专靠以死相谏或反其道之行来博取名声,不过沽名钓誉冠冕堂皇之辈罢了。” 他对关太傅自然是怀恨在心的,当初他想请关太傅做他的太傅,指点一二,便是将来传出去于他名声也有益,他可是关老亲自指点过的学生。 可那老匹夫顽固得很,偏偏不肯,三请四推,当真恼人。 沈治听了他的话笑呵呵的替他斟了杯酒,“皇兄息怒,如今他走了也没人碍咱们眼,尽管尽兴的喝就是了。” 第365章 结束 “还是皇弟所言极是。”沈曦见沈治待自己如此亲近客气,心里的气也不禁消了些许,又想着今日沈如锡没来,心里不禁更适意。 眼下正是他跟沈治联合起来排挤他的时候。 正想着突然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乳母见小郡主哭,连声轻哄。可小郡主却不吃这一套反而哭的更大声了,眼见就要打扰众人玩乐,忽闻衣香鬓影。 “主子。”乳母诚惶诚恐的跪在地上。 那主子正是沈治的侧妃康若,她才生完孩子,又在月子里好生调养了一番,体态丰腴,肌肤雪白胜似霜月,身着一件大红色地串枝石竹花纹金宝地锦长裙,秀发如云,乌黑润泽,行动间莲步轻移,腰肢款曼,尤其是胸前鼓涨的叫人移不开眼。 沈曦酒端到唇边竟忘了喝下。 坐在旁则的康靖见状,招手唤来身边侍从,对他低语了几句。 “这位是……”沈曦平日并未曾对沈治的妻妾过多关注,再说,他早前沉溺男色哪里会关注这些,若非上次阴差阳错在迷情香的作用下跟那妓子颠鸾倒凤又尝到了个中滋味,他也不会重新对女子感起兴趣。 沈治见沈曦主动问,便招手叫康若过来,“这位是我的侧妃康若。” 康若。 沈曦眼神毫不掩饰的在她杏眼粉腮上来来回回,最后停在她雪白的胸,脯前,时值盛夏,衣领便是裹的再紧也束缚不了她胸前的鼓,胀,他瞧着瞧着,越发渴了。 康若对上他如狼似虎般的目光,哪里会不懂这是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目光。 出于规矩,她侧过头朝他施了一礼,“见过二殿下。” “诶,行什么礼啊,快起快起。”说完沈曦也不顾场上有这么多人就亲自伸手扶起她来,触上她丰腴滑嫩的肌肤更是不想离开了。 沈治已经瞧出了几分异样,虽有些恼,却也没表现出来,只吩咐道,“孩子饿了,你带下去吧。” “是,殿下。”康若柔顺的抱着小郡主下去了,离开时,那摇曳的身姿当真让沈曦意犹未尽。 “怎么,有乳母还要她亲自喂?”这问题本不该沈曦问,况且也不适合啊。 他倒是无视众人面上异样的神色大大方方的问出来了。 沈治素来也不是心思狭量之人,他便问,他也就无所顾忌的说,“孩子粘她,她亦怜惜孩子,从不假于人手,都是由她自己来喂,况她奶,水丰足……” 听到这儿沈曦觉得身体有些燥热了,恰此时,旁边一侍从上前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他起先有些不耐,最后不悦道,“隔三差五闹不舒服,我又不是太医院的,整日喊我去做什么!” 众所周知,近段日子沈曦纳了好几个美人在身边,那些美人闲来无事便拈酸吃醋,今天这个不舒服,明天那个闹情绪,他也是烦得很。 虽嘴上如此,后来还是起步走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康靖走到沈治身边借着铮铮的丝竹声耳语了几句,沈治面色不虞,深看了他一眼,他亦看回对方,直到沈治有些无可奈何又没有办法的笑了笑。 * 夜深月浓,偌大的月华殿沉浸在悦耳的丝竹声中,听说殿下为了今日庆贺小郡主满月还特意从西域买了百年难得一见的天珠回来赠送于她。 殿下待她,自然是极好的。 想到这,康若又觉得心头的那一丁点委屈算不得什么了。 “弟妹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沈曦原以为自己看错了,待走近才发现那粉腮玉颜的人儿不正是令他神魂颠倒的那个么? 康若看见他满眼的不怀好意,一时微惧,可待她想到什么后又羞涩的露齿一笑,“屋里有些闷,我便出来走走。” 沈曦听她声音绵软只催得他燥意更深,一时更走近她了些,调笑着问了句,“怎么,奶,喂完了?” “这……”康若见长廊四下都守着侍卫,她不禁向后退几步到林子里,表面上看是畏惧他所以才避开,只是,不等她避的更远裙子却被树枝勾住了。 沈曦见她无所适从的模样,竟是欺身上前,“别怕,让皇兄帮你。” 说完,他弯腰便要替她将勾到的裙子从树枝上弄开,只是这一附身便又闻到她身上若有似无的馨香混着某种……奶……香,顿时,混身血液都涌向某一处。 “啊……”猝不及防的一声呼喊止在了她唇里。 他竟胆大妄为到将她直接压在林间的假石上,气息,粗,喘,手脚并用,拼命的往她胸前埋,“让我闻一闻,就闻一下。” 她又惊又怕,怯声道,“不……不要……殿下……” 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扒开她衣襟连带着肚,兜也一块撕开,看见那片雪白玉润的胸脯时他脑中再无理智,附身便埋了过去。 “咝……痛……”她嘴上叫着,唇角却渐勾上,到最后竟拥住他脑袋,“轻点,我喂,你。” 他闻声,动作微顿,再抬头时已如疾风骤雨般在她身上狂浪。 * 李府。 砚官儿本不想过来,可是后来听班主说“翰林院那位孟大人也会去”时,他竟是没有半分犹豫就这么来了。 可是,从开始到结束,一曲又一曲,他还是没看见她。 “呆会儿去领个赏,咱们也就打道回府了。”班主见他今日还算配合,也算给了他些好脸色。 砚官儿本就是不在意旁人脸色的人,无论好坏,又与他何干。 他褪下戏服换上日常的衫子,便往听戏的三徽堂走去。 边走心里边思索着,改日找个时间去她府上跟她叙一叙,前几日他一个叔父途经长安特意找到他,叫他别在干戏子这行了。 “我跟你堂兄如今在渝州做药材营生,倒也勉强混个温饱,你父亲死前曾托我照顾你,可你是个有志气的,宁可自己出来闯荡也不要叔父帮衬,以前是叔父无能,而今叔父有了这个能力,无论如何也要将你接回去咱们一家人团聚在一起。” 从前,最苦的时候他不是没想过离开长安,可这念头在这些年的逢场作戏低眉弯腰里,也就渐渐的,渐渐的打消了。 再一次让他生起离开此处的,无疑是那件他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的耻辱回忆。 第366章 瞧吧 “二殿下当真死性不改,金华殿内豢养了这么娈童,竟还想对孟大人下手。” “上次得亏有殿下您在那儿,孟洵才躲过一劫。”说话的人正是今日邀他过来的李府少公子李书,他坐在那义愤填膺,满腔不平,“可二殿下胆子未免太大了些,孟洵好歹是翰林院的六品官员,他一次不成,竟设局下药。” 设局下药?听到这几个字砚官儿混身血液都凝了,脚步顿在那儿,面色浑转。 藏在袖中的手都紧攥成拳了。 黄克亦在那儿搭腔道,“可不是,听说还是买通了跟孟洵共事的那个姓吴的,叫什么来着?” “吴公达?” “不错,正是此人。” 沈如锡坐在旁侧静静听他们说,目光透过树影看见那个僵立在不远处的人,他缓缓端了杯酒,晃了晃,却未喝。 “还是太子殿下仁义,便是冒着得罪二皇子殿下也几次暗中替孟洵化解危机。”黄克说到最后感叹了句。 李书闻言接腔道,“可不是,太子殿下跟孟洵二人情谊深厚,早在孟洵还未去白鹿书院前就相识了,况且,她能去白鹿书院还是太子殿下引荐的。” 说话间又将陆陆续续讲了许多沈如锡跟孟宛清之间的事。 种种种种听到砚官儿耳中,难免情绪纷杂。 原来,太子殿下竟是这般重情重义又维护属丛之人…… “只是,我还劝殿下日后对孟大人的事别再插手,要知道二殿下可是垂涎她已久,不得手便不罢休,殿下何苦因为孟洵而跟二殿下之间发生冲突呢?如今二殿下正跟四殿下联合在一块儿打压您,合计着怎么谋算您,殿下又何苦因为孟洵惹来大麻烦呢。” “我若因怕招惹麻烦便对她的事置之不顾,又谈情谊?难道你们口中的情谊便是如此祸利分明?” “……” 一番话说的众人哑口。 最后,还是站在他边上的八宝笑道,“孟洵与太子殿下之间的情谊,旁人,是不会懂的。” “时辰也不早了,都散了吧。” 许是方才的一番谈话令他心情低郁,沈如锡喝完酒便起身,简短的跟各位道别便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只是,才走到一半便迎面碰上了呆立在那儿砚官儿。 砚官儿看见他后满腹言语竟不知从何处说。 “是你。”沈如锡借着夜色观摩了下,面上淡笑,说完便要离开。 “殿下。” 砚官儿在身后喊他,却见沈如锡没回头也没应他,提脚便走。 “这位公子,你若有话要与殿下说,不妨随我来。”八宝笑容和煦的在旁道,说完伸手引道,“殿下的马车就在门外,还能送你一程。” 送他一程么……砚官儿思量片刻,正色跟上。 * 近段日子孟宛清忙的够呛。 首先她为魏舒窈请了好几位女师傅,譬如琴棋书画女红等等,这样做既不让魏舒窈镇日有胡思乱想的时间,也可以让她多受熏陶,她魏家虽破败,但她仍是那个名门闺秀。 再者,魏中林跟魏清既然将妹妹托付给她,她当尽心照料。 处理完魏舒窈的事后,孟宛清开始谋算母亲嫁妆的事了,当初母亲死后嫁妆先后落入林月娘、江姨娘等人之手,林月娘手里的那些暂且不急,都是现成的铺子,至于江姨娘暗中占去的那些,孟宛清直接一封书信送到江家。 是要那些田庄地契还是贞姐儿淑姐儿跟东哥。 自行选择。 当初江姨娘被孟士宏赶出去后本就半疯癫,后来思儿过度患了心症,听说才不到半年便去了。 寻常人家女儿若是被休了娘家只会觉得丢脸,可江家却实实在在照顾了江姨娘大半年直至她死。 江老太太是个疼女儿的。 孟宛清便是看准这一点便递了书信去,如今她可不再是孟府那个不受宠的嫡子,大半的掌家权都在她手中,她若有意难为那几个庶弟庶妹,轻而易举。 可她不愿如此。 推己及人,她也做不到戕害稚子的事,江姨娘罪有应得,若江家识趣交回属于她的东西,她亦不会赶尽杀绝。 一切如她所料,江家收到她书信的第二天便将田庄地契如数交还。 江家原以为孟府不会将外孙送回来,所以也没打算归还这些,可既然有机会她们又何乐不为呢? “岂有此理!是谁允许你代我做主将孟家的子嗣送出去!”孟士宏知道这件事后当即发了好大的火。 孟宛清云淡风轻的怼了回去,“当初爹爹不也将我与长姐赶到那偏远的庄子里去了,何况,我只是听闻东哥儿她们的外祖母思念她们,便将她们送回去与外祖母团圆几日,怎的,这样也有错?” 孟士宏被她怼的大动肝火,一个茶盅砸来,“混账!我孟府莫不是养不起区区几个庶子庶女,要你这般多事!你莫以为如今你进了翰林院当了官就能掌我孟家大权,你……” 孟宛清等的就是他跟自己翻脸,直接起身,话都不听完便道,“既然爹爹早看我不顺眼,那我就不在此碍眼了,省得爹爹气绝。” “你……你……”身后传来一连串摔砸声伴着孟士宏的痛骂声。 面对早就在外等候的月华秋桃等人,孟宛清走出来后,笑意浮上眉梢,“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她们二人相视一笑,“好了。” “哥儿,什么时候走啊?”马三都迫不及待了,这段日子哥儿是悠哉的住在外面很少回来,可把他们几个憋死了,虽然如今在府上的日子比从前好,可还是光得跟哥儿在一起的日子最快活。 什么时候走?当然是现在就走,立时就走。 孟宛清回头看了一眼孟府高悬的牌匾,轻笑两声,走着瞧吧。 * 搬到宋府后的日子才像真正有了家的样子。 每日和乐融融,欢声笑语,秋桃为人外向又明朗,孟宛清特意叫她去伺候魏舒窈,魏舒窈本就活泼可爱又率性单纯,两人没处多久感情便深厚起来。 月华处事稳重,府中大小事务便交给她,外力则有马三,两人配合好不默契。 至于桂枝,精神上虽还有些不失常,可修养了这些日子多少也好些了,只是偶尔复发,孟宛清跟秋桃私下亦讨论过,待她再好些便为她寻个老实可靠的人家。 如此一来,日子也不知不觉亦进入了八月。 第367章 取悦 到了八月间,京中局势更紧张。 先是四皇子一党的曹国公遭御史台弹劾贱卖土地,与兄争葬母等罪名,此两罪前者朝廷有明律禁止,所有土地均不得私下买卖,后者有违伦常,与理不合,若来民间非议影响极大。 眼见四皇子一党出事其它党派自是添油加醋,原本曹国公一人的事竟生生纠扯出十几位大臣,均是兵部跟工部的人。 所犯罪名有:赃赂、谋为不轨、军令无法等等。 如此一闹,四皇子党派可谓元气大伤。 四皇子一党虽受剧创,可二皇子一党也好不到哪儿去,先是传出金华殿屡屡有宫女缘由不明的猝死,直至后来死了一位侧妃才得知原来对方竟是难产而死。 二皇子不是“不举”么?那些宫女跟妃子又如何有孕的? 一时间,种种流言蜚语铺天盖地,二皇子名誉何止受损?为及时止损只得对外将自己“治愈”之事对外公开,尽管如此,名声已然难听。 然而,这件事只不过是开始,中秋节前夕又发生一件惊天动地的“丑闻”。 丑闻的主角仍是二皇子,只不过另一位却是四殿下的侧妃、康王爷的庶女康若。 众所周知康若嫁给四殿下也有七八年,为他先后生了一儿两女,也算备受恩宠,可就在中秋节前夕的宫宴上,康若忽然衣衫不整的跑到太后面前哭诉自己遭二殿下羞辱。 当时,二皇子妃陈茵瑜好不容易有了五个月的身孕,闻言当场气致流产,性命差点都不保。 如此丑事闹的满朝皆知。 萧若秋气极,将二皇子关在金华殿禁闭,又将殿内不相干的美人娈童等统统遣散,更命太监送许多珍补药材前去送给陈茵瑜,还亲自将宣平候一家召入宫中以示安抚。 然而,陈茵瑜流的那胎是个哥儿,也是继上次流产后好不容易再怀上的一胎,太医院的院判亲自为她看的诊,今后,她怕是再也没法怀上孩子了。 经此一事,二皇子跟四皇子,陈家与康家算是势不两立撕破脸了。 眼下看似兄弟俩都消停了,可各自党派的人却在朝上打起了擂鼓,今日我弹劾你“擅自征赋、擅用公钱”,明日你弹劾我“占境内膏腴之田数十顷”。 如此你方场罢我登场,搅的朝野内外乌烟瘴气,受此牵连罢免官职的朝臣便有不少数十人。 * 马上中秋,又到了一年持鳌封菊时。 沈如锡望着御花园里含苞待放的金菊,明耀的黄色,金灿灿的,何其夺目。 只听“扑哧”一声响,案桌上落了只白色的鸽子。 八宝看见鸽子后笑眯眯的上前将绑在鸽子腿上的信封拆下,两手递了上去。 沈如锡拆开看了看,陷入沉思。 “殿下,可是平梁那边传来的消息?”八宝估摸着差不多也该是。 说来也奇,五皇子沈聿去了平梁后起初还十日一封信的往回送,梁王态度也算良好,不像要反的样子,如此一来最好,彼此客套一番,再加以安抚,顺便将驻扎在平梁的军队带回大半,让平梁成为名义上的“藩地”,实则变成空城。 可信件从他去的第二个月开始断了,再往后便是音讯全无。 萧若秋不放心也曾几次派人过去,可过去的人却再也没回来,如此不得不令人心生警惕,莫非梁王当真反了?可居是反了为何没有传来消息?还是说这是在使障眼法? 摄政王赵景行提议派董川率领两千精兵过去打探,如今朝中正为此事吵的不可开交。 一方支持,一方反对。 谁知道梁王在下什么棋?万一又一去不返了呢?岂不更闹的人心惶惶? “平梁那边,你派细作盯着,我看此事大有古怪。”沈如锡将看过的信件拿在烛上一点点烧了,声音平静。 八宝道了声“是”,又思道,“殿下,如今二皇子殿下跟四皇子殿下两党虽斗的厉害,可殿下也要多加小心,莫让有心人看出这里面的端倪。” 端倪? 沈如锡闻言,很浅很浅的笑了。 他不过是暗示长公主沈曦的不举可能是假的,又将陈茵瑜隐瞒有孕的事透给了四皇子那边,至于为何会弄成今日这般,与他又有何干? 可八宝还是很担心,“虽说他们斗的越狠对我们越有利,可奴才总是担心。”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沈如锡说到这将那只信鸽又放了出去,净了净手,“八宝,你的那些思虑,是对的。” 是对的……八宝听了他的话不禁打起精神,“殿下可是有了对策。” 自然。 他们二人虽斗的厉害,可旁边还有数不清的眼睛在盯着他呢,他若是有“坐收渔利”的嫌疑,保不齐那两位就从两股绳拧成了一股绳,合起来对付他。 再者,身后还有一位立场未定的摄政王,至今都不知道他属意哪党,当真令人忌惮。 见沈如锡面上又笼上一层阴郁,八宝眼珠子转了转,随后拍了拍手掌,“进来。” 只听一阵脚步声响,随后两个宫女撩开帘子,喊了声,“殿下。” 沈如锡放眼望去却见那两位宫女间还站了一位少女,那少女瞧着十三四岁的模样,穿着件葱绿色缠枝牡丹纹襦裙,肤色白凝,削肩细腰,颇有几分软玉温香的柔婉。 那两位宫女已经无声退下了,八宝亦笑着退了下去,屋里只剩下他们俩。 沈如锡知道八宝是心疼他孤身一人,连个做伴的都无,别的皇子都成家有子嗣了,独他,连亲都未成。 “你叫什么名字。”他净过手拿过帕子,细细擦了擦,并未瞅她。 那少女怯怯的,似是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天下间最尊贵的人,脸蛋涨的粉晕,声音也是糯糯软软的,“回殿下,奴婢叫积玉。” 沈如锡听了她的话放下帕子,缓步走了过去,似是知道他过去少女的脸越发红了,而她衣衫颜色是那样碧绿,更衬得肤色生晕,明眸朱颜。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他勾住她下颚,微微向上抬,迫使她睁着麋鹿般澄澈的眸子迷惘又紧张的望着他,听他用极温和的嗓音道,“你这是,在取悦本王。” 第368章 不语 积玉望着近在咫尺的俊致容颜,心跳骤然加快,快到连耳边响起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他长的真好看呀。 或一颦,或一笑,眉目柔和如沐春风。 尽管他勾住她下颚的姿势有身居高位者的倨傲,可,可她还是忍不住心动,心跳。 “八宝可有教你怎么做。”他忽然松开了手,似是兴致缺缺,却又往床榻方向走。 她摸不准他心里的主意,只能被动的跟着他往里走,口中柔顺道,“八宝公公告诉奴婢,让奴婢好好伺候殿下。” 伺候?沈如锡靠在塌上看着那少女充满羞涩跟紧张走近他。 忽而,看上去温和疏朗的眉微微凝起,“跪下。” 跪下么……积玉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亦知道自己是奴才他是主子,他说什么她自然是跟着他说的那样去做。 在沈如锡眼里,她跟那些近身伺候他的奴才没有两样,长的虽标致,可他也不甚看重容貌,他心里,有比这个更深更重的事。 积玉见他不说话,自己亦紧张的一丝多余的气都不敢踹,直到帮他脱了靴袜,褪去衣衫。 他看着她,神色平和,没有嘱咐也没有命令,那眼神却莫名叫她心头一紧。 她只能凭着自己笨拙的感受跟直觉,一件件,一件件褪去了自己身上的衣衫,直到最后一件时才听见他一丝欲色也无的嗓音,“将帐子拉下。” * 孟宛清近日来格外忙,因二皇子跟四皇子两党相争,朝中官员受牵连一个二个都被罢免,这一罢免就得补上。 可哪有这么多替补之人。 没有便从其它地方调,今日刑部调到户部顶几日,明日工部调到兵部顶几日,再有就是将已经归隐的一些有德行高重的官员再请回来。 尽管如此,尚有空缺。 萧若秋又极力阻挡二皇子跟四皇子的党羽趁机安插人手,每个替补官员她都一一过问,极其严苛,因而苦了人才紧缺的某些部门,譬如吏部礼部等求贤若渴。 “你与太子殿下关系这么好,不若求他帮你调到肥缺上。”这是呆椎调去户部之前对他说的。 他夫人娘家有关系,他也早就不想呆在这个清水衙门,走了也好。 孟宛清想起他对自己说的话,心中不是不意动,只是宋贤前几日给她捎来书信说如今朝局紧张,呆在最清冷的翰林院反而最保稳。 她自然是听舅舅的,再说,郑清也给她一连写了好几封信,叫她不要参与其中,明哲保身。 脑中想着想着,差不多也走到重华殿门口。 如今她来的次数多了,也不需着人通报了,只是她好奇今日殿内怎如此安静? “八宝公公?”她原以为八宝在里面,可是进去一看却也没看见八宝的身影,于是一路走,一路沿里走。 偏殿内,沈如锡正倚在塌上看书,积玉则柔顺的跪在他身边替他捏腿,捏着捏着便听到了一道清悦的声音。 “殿下?”孟宛清进来时恰好看见如此旖旎的一幕。 跪在地上那个少女衣衫轻薄,胸口都露出大半,香娇玉嫩,随意的绾着发专心专意的为他捏着腿,眼色神态可谓柔情万种。 她一时尴尬的立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沈如锡看见她后倒是神色如常,“进来。” 孟宛清还想说什么却听他叫那女子退下的声音,“去为孟大人斟杯茶。” 孟大人么?积玉离开时斗胆偷看了她一眼,但见少年气质清绝,明眸皓亮,不过一件随意的香色鱼藻纹漳长衫,从容疏朗,举止大方。 她看她时,她亦回予她一笑,眼神熠亮灿若星辰。 她差点没羞的跌了跤。 “你可是为调任之事来找我。”沈如锡仿佛总能揣测到她的来意,尽管她只字未提。 孟宛清见他才午睡起,发还散着,有损仪容,又见他准备绾发于是上前道,“我替殿下篦头吧。” 说完接过他手中玉梳。 沈如锡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虽没说什么却能透过铜镜看见她心无旁骛为他篦头的样子。 平时没细看,眼下才发现她手指漂亮不似男子,寻常男儿的手指骨节都很突出,手指亦粗,可她不同,十指纤纤如嫩笋,有种玉润般釉质。 “抱歉,我好像也不是怎么会篦头。”似是扯到他头发了,吓的她差点将玉梳给扔了。 他只是淡淡道,“无妨。” 孟宛清这才松口气,同时又期盼那个去倒茶的侍女早点来,可解她的尴尬,心里想着,手中动作也不禁柔下来,同时亦好奇道,“殿下,方才那个女子是谁?” 是谁?沈如锡对上镜中她好奇的眼神,鹿般纯亮,不禁反问道,“你认为她是谁。” “我呀……”孟宛清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调皮的耸了耸肩,“我觉得她可能是你新宠的美人。” 沈如锡听了她的话心里半点新得了美人的意趣都无,相反有些淡淡的,伸手接过她手中的梳子,“坐下,与我说说话。” “可你头发还没梳好。” 他只是拉过她在他身旁坐下,他坐在贵妃塌上,塌上位置不多她坐下去便如跟他挤到一块似的,她正想着要不要另找个位置坐时,腰上突然一紧。 沈如锡神色自若搂过她,“坐近点。” 见他这么说,孟宛清稍愣了下,尽管脑中闪过一丝怪异感但还是挨近他坐着了。 塌很小,他搂着她倒也能坐得下,只是彼此紧贴那种异样的感觉也在所难免。 “平日在家可有看书。”他手中不知何时拿了本书,像是什么神鬼异志的,孟宛清平日闲下来也爱看此类的书本。 她不禁探过头看了眼,“这是什么书啊?” “子不语。” 子不语么?孟宛清闻言不禁笑了,“想不到殿下平日也看这种。” 沈如锡望着她就近微笑时眼中生出莹亮的光,心神微荡,搂在她腰间的手不觉也贴紧了些。 两人共读一本书,身姿不知不觉亦亲密,倚在贵妃塌上。 “江南南昌县有士人某,读书北兰寺,一长一少,甚相友善。长者归家暴卒,少者不知也,在寺读书如故。天晚睡矣,见长者披闼入,登牀抚其背曰:“吾别兄不十日,竟以暴疾亡。今我鬼也,朋友之情不能自割,特来诀别。”” 读到这时,青天白日的孟宛清竟莫名有些后背发寒的感觉。 感觉到她缩了缩,他自然而然的将她往自己怀里搂了些,脸颊亦贴着她鬓间,嗅着若有似无的馨香,继续往下念,“少者畏惧,不能言。死者慰之曰:“吾欲害兄,岂肯直告?兄慎弗怖。吾之所以来此者,欲以身后相托也。”” 第369章 紧张 “他是不是鬼呀?”她突然拧紧眉头问了句,丝毫没觉察到与他之间的亲ni。 沈如锡闻言不觉发笑,“你很怕鬼?” 孟宛清被他说中有些没面子的,抬头挺xiong,自己给自己壮胆,“我才不怕。” 明明怕的一脸心虚却还逞强,沈如锡看在眼里,只觉得心底似有细流无声无息的漫出来,继续往下读。 当读到“立而不行,两眼瞠视,貌渐丑败。少者惧,促之曰:“君言既毕,可去矣。”尸竟不去。”时孟宛清没出息的“啊”了声,吓的钻进了他怀里。 也就是在此时,积玉被八宝挡在外面不让进去。 “公公为何拦着不让我进去?”殿下明明叫她给孟大人斟茶呀。 八宝但笑不语,“这儿已经没你的事了,退下去吧。” 积玉心下有些失落,却也只能听话,只是走的时候貌似透过珠帘看见那双相依的身影,是幻觉吧?为何她觉得殿下看上去和平日有些不同……脸上的笑,不同。 * 孟宛清足足在沈如锡怀里躲了小半刻才意识到不对,口中不住道,“抱歉,臣失仪了。” 说话间便要避开。 可他抱住了她,跟刚才的搂不同,这次他抱住了她,真真切切,完完全全。 沈如锡感受着怀中人在轻轻发抖,平日瞧着她不过稍矮他一个个头,原来bao起来才知道,她竟比他想象中还要娇小。 像团猫,柔顺的suo在那儿。 “殿下……”她xiu了,连声音都透着某种qing涩。 他安然享受着将她抱在怀里据为己有的感觉,手掌轻轻在她背后抚nong,她的背,她的腰,她的发……她有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握在手中,或绕在指间,都有不同的chu感。 孟宛清被他轻微的碰触nong的hun身如电涌,不可抑制的轻颤,更多的是控制不住的紧张与无措。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推开他吗?可他不像是要轻bo她的样子,亦或义正辞严的说他这样不对?可……可她分明也沉溺其中。 “洵这个字,极好。”他环着她纤薄的腰,下巴搁在她颈窝,一字一句道,“洵有情兮,洵美且异。” 她没作声。 “功有九转之妙,洵为希世奇珍。” “据传,洵源出秦岭南麓沙罗幛,南流到两河关纳乾佑河,在旬阳县入汉水,长百余公里……”他逐字逐句在她耳边轻呢喃,手指陷,,入她乌黑的发间,看着它成为他掌中之物。 任何女子都受不了一个男子如此温柔细致的在耳边讲她的名字吧…… 孟宛清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心跳,亦清醒的发现她不是不能推开他,是……不想。 哪怕,再多呆一会儿。 沈如锡如何没觉察到她的沉溺,原本他只是逗弄逗弄她,像豆弄八宝养的那只乌猫,像豆弄无意飞到桌案上的雀,鸟,豆弄那些他不以为意用来消遣的东西。 可她的柔顺、乖巧还有抑制不住的颤抖。 种种种种,取悦了他。 他将手抵在她下颚,慢慢向上抬,她眼睫在chan,呼吸紧屏,贝齿轻yao着唇,那唇色令他想到一首诗——花到淡极始更艳。 “你很紧张。”他说。 她不语,但脸却侧了侧,想避开。 他却不允,尽管眸色深邃下,有种吞噬一切的力量。 他想亲她么?或许是想的。 第370章 叹息 二皇兄能对她做那些,他为什么不能?只是,她终究是个男子,他若想要,也不耻跟一个男子做此等有损声誉之事。 他最终还是松开了她。 那一刻,孟宛清心里竟有种空落落的感觉,似是茫然,又有种被伤到了自尊的刺痛感。 “孟大人,您的茶好了。”八宝总是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出现,又在什么时候消失。 可他的到来并没有缓解孟宛清心中那份郁结到近乎难受的心情,她无所适从的塌上起身,又无地自容无法面对的在那儿干站了会儿。 在此期间,沈如锡一如往常,情绪哪有波动,“下次别泡六安瓜片了,那味道,太涩。” 孟宛清听到这儿似是从刚从的情绪挣脱出来般强笑道,“我还有事,我先走了。”说完不忙仓促的给他行一个跪别礼。 看着她逃一般的受伤背影,八宝到底有些于心不忍,“殿下,您对孟大人,会不会太残忍了?” 残忍?沈如锡如听见好笑的话般,不为所动的拿起那把玉梳,回想她方才给自己梳头的模样,神色在阴冷跟郁沉之间,“她若是女子,我自有一百种玩,,,,她的法子,可她是男子,我堂堂太子殿下莫非也要学那些兔,,,儿爷走后门?” “可殿下方才……明明有所意动。” 意动?听到这两字沈如锡面色骤然绷紧,尽管声音平和,“八宝,你今日话太多了。” 八宝一听便知他是动怒了,这位殿下看似脾性温和,潜藏在温和下的却是暗流汹涌。 他自知失言,掌了十几下嘴直到沈如锡叫他退下,这才捂着红,,,,,肿的脸退下了。 他才退下沈如锡便将手中那把玉梳掷到地上摔个粉碎。 “殿下,您对孟大人,会不会太残忍了?” “可殿下方才……明明有所意动。” “洵这个字,极好。洵有情兮,洵美且异。” “殿下……” “……” 沈如锡胸前起伏了好一会儿,才冷冷抬起头,看着镜中的自己。 那人,像他,又不像他。 “哐啷”一声,里头又有什么被砸碎了,八宝闻声在外默默叹了一息。 * 一连几日孟宛清瞧着都不大对劲。 也不是不对劲,就是笑起来时不像往日那般笑意漫至眼底,偶尔心事重重,旁人问起却又说没什么,如此怎能叫人不担心。 “难道是今日的饭做的不好吃?”魏舒窈看着没吃几口饭便回房的孟宛清,悄悄对身侧与她一样担心孟宛清的秋桃她们道。 月华闻言在她小脑袋瓜子上揉了揉,“还不好吃,你都快把碗吃了。” “哪有。”魏舒窈脸红的噘了噘嘴,待低头看去,碗果然都吃空了。 秋桃跟马三少不得在旁笑她几句了,可笑归笑,她们对孟宛清近来的状态也甚是担心。 “不若,咱们去请大人过来瞧瞧她吧。”月华提议道。 “哪位大人?”马三有些懵,“是吴大人还是叶大人还是哪位?该不会是苏柏苏大人吧?” “呸,怎么会是他!”现在提到这个名字秋桃就有气,她扭头对月华道,“莫非你想请四叔过来?” 月华朝她“嘘”了一声,忧心忡忡朝孟宛清所住的方向叹道,“不然怎么办呢?咱们总不能看着哥儿这么消沉下去。” 第371章 强大 孟宛清觉得自己似乎睡了很久很久,亦做了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母亲还是那般温柔,抱着她哄着她,她想吃糖葫芦尽管牙齿都因为吃糖掉了几颗,母亲还是不忍,买与她了。 洵弟还是那般依赖她,她走到哪儿,他便跟在哪儿。 只是这次她不敢再松开他,十指紧扣。 “洵弟……洵弟……”她口中喃喃念着,额上冷汗如注,连续喊了好几声后感觉额上有什么温温的东西,像是绞过的热帕子敷在上面,舒服极。 她嘴里又哼唧了声什么。 最后手掌无意识的四下挥动时似是抓住了什么,像一双手,可又不像秋桃她们的,这双手比她们的宽大,又温暖,仔细摸时还有些许茧意。 “殿下……”当这两个字从她口中喊出的时候,赵景行眉梢微微向上抬了下。 孟宛清又梦到那日,那个午后,那个拥抱还有那轻淡又无绪的一句,“下次别泡六安瓜片了,那味道,太涩。” 是么……那味道…… 她觉得自己在痴心妄想,那根本不是她该想的,她怎么会因为一个拥抱就起了那般的痴念呢? 太子殿下,他是极好的。 极好的。 她眼角便这么猝不及防的滑下一滴泪,晶莹又无肋。 赵景行望着她憔悴的神色,她瘦了,更显的脸颊只有巴掌般大小,下颚尖尖,从前不觉得,如今细细望去,倒觉得她还是圆润些的样子瞧着更讨喜。 “王爷……”月华在旁担心道,“哥儿会不会是中了邪。” 中邪。 赵景行替她将露在外的手臂盖好,“让她在家好好休息几日。” “需要向翰林院那边告假么?” “不必。”他望着她在睡梦中紧蹙的眉心,起身道,“这几日让她清静清静,若有闲杂人等上门探望,一律不见。” 闲杂人等?月华在心底默念了句,又怕自己掌握不好这个分寸,只好多嘴问了一句,“若是李大人,吴大人他们过来探望?” “一律不见。” 她是需要好好休息了,好好清醒清醒,想到她方才梦中喊的那声“殿下”,赵景行可笑之余又觉可怜,她当真以为那人是有心的么? * 待她一觉醒来,许多事都生了变化。 陆院士告诉她御史台那边暂缺中书舍人一职,问她可否愿意过去。 中书舍人乃在御史台任起草诏令之职,参与机密,权力重大。 她一时有些懵,不知为何如此炙手可热的位职让她去顶替,陆院士也没叫她立刻给个答案,只含蓄叫她考虑考虑,同对此职有意向的还有苏柏,若她不去,便叫苏柏去了。 “孟大人,好久不见啊。” 孟宛清才返回桌案便看见李质笑执折扇朝她走来,如此高调,惹来其它同僚频频相视,吴公达等人更是羡慕不已。 “这位不是李少卿么?” 二十出头的大理寺少卿,虽出身簪缨,可他也是凭自己本事,十六岁便中进士,为人看似散漫实则精明能干,任职期间,办事有纲纪,有底线,令人崇敬。 孟宛清亦不知他今日怎的就突然跑到翰林院来找她,又见同僚们个个瞅着自己,怪有些不自然的。 “李少卿今日来找我,是有何事?” 李质开门见山,朗朗笑道,“我这儿缺个汾祠令,不知你可有兴致?” 汾祠令?孟宛清瞧着旁侧一双双竖起暗中偷听的耳朵,有些无言,“你直接说你那儿缺个扫洒的不就成了?” 汾祠令,从七品下,掌享祭洒扫之制。 李质被她的话给逗乐了,哈哈大笑,面上却不掩欣赏,“孟兄说话当真直率可爱,只是不知,你可愿去大理寺与我做同僚啊?” “我在这儿是六品,去了就是七品,若是你,你如何选择?”孟宛清倒不是觉得去了降职,只是宋贤几次叮嘱过她,叫她留下。 李质见她执意不肯,以为她真的是在意这个,于是循循善诱道,“不然去督察院如何?” “督查院?”孟宛清玩笑般说了句,“不会是谭大人叫我去的吧。” 李质折扇一合,“你怎么知道?” 孟宛清觉得自己有种成为众矢之的的感觉……这种感觉,非常非常的不妙。 她甚至都没听是何职位便拒绝了,“我还是老老实实呆在翰林院吧,一个萝卜一个坑,我哪儿也不去。” “孟洵。” 身后忽然有人喊她。 孟宛清还以为是陆院士来问她考虑的如何了,回头一看才发现是苏柏,她俩平日虽都在翰林院,可彼此来往却很少,便是碰面也极少讲话。 他今日为何主动找她? 她叫李质稍等片刻便过去了,一过去便见他神色凝沉的递了封信给她,“这是刚得的消息,看完记得烧掉。” 什么消息?她心头微紧,还没问他便走了。 她一时更觉不安,莫非是跟魏中林有关的?还是……她几乎都不敢想下去便将信件拆开,这一看,她险些昏倒过去。 信上说,宋贤涉嫌党争,不日将被押京候审。 *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她除了颤抖着手将那封信塞回衣襟,临时向陆院士告假,拔腿便往外跑。 她要去找谭大人。 谭大人府在北直门那一块儿,巷多街深,曲来折去,可她却是一步不停的向前疾奔,停都不敢停,路上脑中一直回转着信的内容: 宋贤涉及党争……党争…… 党争?哪一党又是哪一争?舅舅从来都不是那般结党营私的人! 孟宛清敲响谭府大门时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又生生被她给逼了回去,她敲了许久才被告知,谭大人进宫了不在府上。 “要不要进来等等?”看门的小厮倒是和善,见她神色凝重,也知道她肯定有急事找对方。 可孟宛清却摇摇头,六神无主的走在街上。 谭大人不在府上,那她找谁呢?又去找四叔吗?还是说厚着脸去向太子殿下求肋?难道她要像当初看着魏家倒台却无能为力一般看着舅舅蒙冤遭难?她如今不过一个区区六品官员,朝中要多少位高权重更甚于她的。 “我不能这样下去……”她不能再安于本职的留在翰林院,也不能再做那个四处求人碰壁的孟洵。 她要成长,她要蜕变,她要……强大! 第372章 记住 卯时,东方破晓。 孟宛清乘着官轿像从前每日那般去点卯,彼时,天色尚早,整条长安街都飘着馥郁清甜的桂子香。 她却再无欣赏之意。 身上这件靛蓝的袍服昨夜才用金斗熨过的,光滑丝缎,记得才穿上它的那日她胸怀壮志,满腔抱负,每日勤勤恳恳抄写编撰,翻遍史书,造遍页册。 她虽位卑,却也愿以微薄之力为天下读书人明史正纪。 舅舅临去前反复的叮嘱,郑清书信里的告诫劝勉……可而今这些她都要置之不顾了,她有着,更为重要的事要做。 “大人。”轿夫喊她。 孟宛清从神思中抽身,顿了顿,问,“何事。” “有位公子找您。” 公子?孟宛清掀开车帘望着站在酒肆前的那个身影,他背着光,面容瞧不大清可她还是凭直觉感受到了。 是苏柏。 孟宛清看见他后眉心略凝了凝,将帘子一边便下去了,那几个轿夫亦识相的走到另一旁。 她走过去时,苏柏脸上才浮了些许客套的笑,“你舅舅的事,如何了。” “……暂时还不清楚。”话虽如此,她仍发自真心的感谢他,“还得多谢你提前告知,否则,我仍瞒在鼓里。” 对于这个,他不过淡淡笑笑。 她看见他脸上这个极淡又极客套的笑才猛然间发现,她与他之间,亦不知何时变得如此客套而陌生。 “实不相瞒,我今日找你,是有事。” 有事?何事? 面对孟宛清眼神的问询,他坦坦告之,“听说,你要去御史台。” 御史台……她眼神略动,望着他神色中间的试探和不易觉察的惕警,刹时明白了,她一时竟有种答不出的感觉,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是。” 一句是令他面色变幻几重,再开口时,声音才有了当年的温煦,“孟洵,让给我。” 她早知他是为了此事来找她,可真正证实时又有种无力的沉默。 她不能允他。 “这个机会我等了许久,若不是……”他自然不能说若不是她中途冒出来,毕竟,推她到这个位置上来的人他得罪不起,他只能委婉,“我为此准备了许多时日,亦消耗了不少钱财。” 他一直说,她一直听。 气氛渐僵凝。 “孟洵。”讲到最后他似是知道她主意已定,亦懒得再说,只是笑笑,“那么,你舅舅的事呢?我顶着风口浪尖将此事告知于你,做为回报,你是不是也要答谢我什么。” 原来,这就是他告诉她那件事的原因。 孟宛清无法责备他什么,她和他,早不是当日那个在白鹿书院一块儿谈笑念书的天真少年了。 她只能朝他深鞠一躬,反反复复,“此事,是我对你不住,我欠你的。” 他下颚渐绷起。 “要银子,或是其它,都可以。”说到这,她声音亦哑涩,“唯独此事,不行。” 他想要,她亦想要。 苏柏忽尔极轻的笑了声,缓步走到她面前,在经过她的那刻一字一句道,“孟洵,你不过也是与我一样自私的人罢了,就像当年他将那张字条给你,而你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收下,就像今日你明明承我的情,却还是不顾我意愿抢走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他走时,甩袖而去。 甩起的袖子在她脸上重重拍了下,脸颊生疼。 她无话可说。 是啊,无话可说。 她本就是那个天底下最自私自利罔顾旁人意愿的人。 “大人,还上轿吗?”轿夫们见她表情不大好的样子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孟宛清红着脸,掀起帘子坐了进去。 再进去时,她脸色又恢复了肃穆,一如她头上这顶官帽,庄严威仪。 * 八月金秋,桂子飘香。 距离先帝驾崩已差不多快一年,宫内许久没有大肆举办过宴席,值此中秋佳节,萧若秋特地宴请百官入宫过中秋节。 举办中秋宴的地方正在太和殿。 远远望去,殿前宽敞的月台上,左右分别有铜龟、铜鹤,日晷、嘉量,前设鎏金香炉四座,正中出丹陛,接高台甬路与月华门相连。 白天登上月台可俯瞰宫苑,远眺禁城、景山、西苑。 到了夜间,看见的便是千盏万盏琉璃灯,更有城外百姓们相继放出的孔明灯,它们聚在漆黑的天幕点点星星,宛若流萤。 宫内过中秋的习俗是拜祭月神,赏月饮酒。 若先帝还活着当由他率领后宫妃嫔一块拜祭,而今只能由身为太后的萧若秋领着诸太子及大臣们进行拜祭。 酉正,小太监传送上用黄盘野意酒膳一桌,十五品,用茶房紫檀木折叠矮桌摆。 酉正二刻十分,香尽,太和殿首领太监请萧若秋送焚化,再由总管太监用茶房如意茶盘请茶三锺、酒三杯。跪进,与上奠茶、酒,送焚化。 孟宛清站在群臣里,垂首敛衽,跟随仪式祭拜。 三跪九叩后,还有大段祭文要念,她亦跟着其它人一块儿站在那儿屏息凝神听。 “孟大人。” 因她站在最后一排,又靠近角落,即便有人喊她其它大人亦不会觉察。 孟宛清转过头去,定睛一看,见是八宝有些怔。 八宝却是笑容满面的走过来,一过来便悄悄递了个东西到她手上,“呆会儿宫宴上少不得要喝酒,这是醒酒丸,大人可别喝醉了。” 难得他心里挂念她……孟宛清说不清是何滋味,收下那药瓶,“谢谢公公,公公有心了。” 八宝见她言语神色并未因那件事对他生疏,心里稍稍放下了些,却也更对她亲近,“大人这是第一次进宫赴宴吧?” 她点点头,“公公可有什么指点的?” 真是个聪明人,八宝心中赞了句,尽管这事不与他相关可他从私心上来说还是想多提醒几句,“宫里不比外头,宫殿多,人也杂,若有生面孔找你帮忙或是要带你去哪儿,你大可找借口推了。” 明白他是一番好意,孟宛清心里亦暖暖的,面上浮了些笑,“谢谢公公一番提醒,我记住了。” 记住了就好,今晚…… 第373章 惊呼 他敛下心绪又与她闲叙了几句才道别,只是道别前,他迟疑下。 “公公可是还有话要说?”孟宛清觉察到了些许。 八宝知道有些话实在不是他该讲的,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法看着她俩因为那件事而生出隔阂,只得怅叹了声,“殿下心里还是很关心大人的,只是……他这个位置太多身不由己。” “……” 殿下么……孟宛清再听到这两个字心里竟涌出酸痛,她知道八宝是好意,他本不用特意来跟她讲这么多的。 “公公的意思,我明白。”她静静望着站在面前的一道道身影,那么多身影,可还分清谁是谁,人有时候,便是连自己的心也看不清呢。 * 八宝走后,祭月结束。 萧若秋领着诸位大臣往太和殿的方向走。 没人知道,此刻的她,心里有多欢喜。 满朝文武唯独那人离她最近,她只要低头便能看见他脚下那双玄黑色的皂靴,靴口镶石青色勾莲纹织金缎边,靴头处呈云纹。 他的步伐是那般沉稳,有力,像臂膀般的护着她守着她,叫她如何不安心。 “娘娘小心。”只见玉书眼疾手快,上前扶住险些跌倒的她。 萧若秋但觉面颊微红,许久没有这种惊如鹿撞的感觉了,他会觉察吗?还是他亦在默默关注自己?一想到这她心尖便泛起异样的酥软。 可惜,她没看见的是,那人,自始至终都未看她一眼。 * 戊时一刻,中秋佳宴正式开始。 先是群臣向萧若秋和诸位皇子敬酒,敬过酒后便开始观赏戏曲《长生殿》。 乐师们坐在殿侧吹竹弹丝,击筑拍弦,鼓乐喧天声中但见舞姬们身着霓裳羽衣依次出场,一个个身姿婀娜,曼妙柔韧。 “恰便似一串骊珠声和韵闲,恰便似莺与燕弄关关,恰便似鸣泉花底流溪涧,恰便似明月下泠泠清梵,恰便似缑岭上鹤唳高寒,恰便似步虚仙佩夜珊珊。” 舞姬们伴随笙乐或轻重缓急,抑扬顿挫,慢和快、松和紧、开与合,端是柔媚。 “孟洵,咱们跟太子殿下敬一杯吧。”御史台的新同僚张新同侧过身来问了她一句。 孟宛清才刚敬完另几位大人,听了他的话后,一时未察。 他却已经起身朝沈如锡坐的位置举杯道,“臣与孟大人敬殿下一杯。” 满场丝竹,铮铮器乐,孟宛清不知他听见没有,只硬着头皮跟他同站起却也有意借他的身影遮挡自己,直到那辛辣的酒液尽数喝下,直到她重新坐下,她才发现,他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女子。 “那位是内阁大学士孙大人的嫡次女,看来,太后娘娘有意将她许给太子殿下。” “孙大人世代簪缨,家世清贵,孙小姐亦品貌端庄,德才兼备,与太子殿下登对得很……” “……” 眉梢眼角藏秀气,声音笑貌露温柔。 这是孟宛清对孙茹兰第一眼的印象,这世间竟有如此温婉的女子,是娴静犹如花照水,是铅华销尽见天真,亦是豆蔻梢头二月初。 “孟大人?”张新同一连喊了好几声,她才反应过来。 经他手指她才发现自己衣衫不知何时被酒打湿了,羞窘之余亦有种无地自容的困迫,她强作镇定暂时起身离开。 殿外的风,很大,将挂在屋檐下的灯笼吹的“哗哗”作响。 孟宛清亦被风吹的清醒不少,就是,神思有些惘然。 “你已决定去御史台。” 身后,不知何时响起熟悉的低沉声,她回头时险些撞到他胸口,夜很深,灯影很朦胧,可她还是看见他漆深眼底那一丝不赞同。 孟宛清有些无法直视他的眼神,太晦深,亦有太多她不想探究的深意。 她将两手搭在栏杆上,吹着风,带着三两分醉意道,“四叔,你便允我一次吧。” 这条路,让她走。 他望着她单薄的肩,那样纤弱,难以想象将来要承受什么。 她又能否承受。 “你还是这么犟。” 她听着他明明明厉却听不出一丝责备的话语,不知为何,竟委屈的想掉泪。 见她将脑袋抵在自己胸前,他静静看了会儿,随后,抬手在她脑袋上轻揉两下,“待会儿宫宴结束,早点回府,黎平在外等你。” “黎平?”他回来了么?孟宛清抬头顺便揉了几下眼睛。 他正想说什么,一列侍卫面色匆匆朝他走来说了几句什么,赵景行闻言神色未动,却是对她道,“即刻回府,哪儿也别去。” “四叔……”望着他急骤离开的身影,孟宛清心里一时慌的厉害。 是发生什么了吗? * 她带着尚未安抚的心回到殿中时,殿内依然是一片笙歌乐舞,在座大臣谈笑风生,太后娘娘瞧着心情亦不错的样子,执着孙茹兰的手不住说着什么。 二皇子因还被关紧闭,所以未放出来。 至于四皇子,也因为康若跟二皇子之间的闻只稍稍出来坐了会儿便走了,剩下的便只有太子殿下和几位公主。 沈如锡有没有关注她,她不知道,可方才四叔那样神情凝肃的模样分明像是出了什么事。 孟宛清心下斟酌了一番决定还是听赵景行的话,即刻返府。 “接下来,咱们陪太后娘娘打灯迷。”总管太监待一曲毕后,笑眼眯眯的站出来道。 群臣自然叫好。 孟宛清亦起身做了要离开的准备,借口已经找好了,就说不胜酒力唯恐殿前失仪。 就在她起身的那一刻,殿内的灯忽然尽数熄灭。 “来人!护驾!” “啊……” 一夕间,惊叫骤起。 孟宛清亦被奔逃的人群推到殿中间的柱子那儿,心却冷静异常,眼下万万不能方寸大乱否则……正想着忽然眼前一道白光亮起,寒光梭梭。 “殿下……”不知是谁惊呼了声。 那个刺客……他的目标是沈如锡! 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孟宛清想都不想便冲上前去,殿内烛火虽然尽皆熄灭,可她还是凭着直觉和对他默契的熟悉竟从这么多人,这么漆暗的情况准确无误的找到了他。 “殿……”那声下还未说出口,后背便重重遭了一击。 黑暗中,她看不见沈如锡是何表情,只知整个背都要痛麻了,那股麻痹感消散后紧接而至的是撕裂般的痛,所有痛感都聚集在一点,那儿正是,她胸口。 第374章 安宁 “殿下……殿下……”孙茹兰仍在焦躁不安的喊着,方才刺客是冲着她的方向来的,她正惊惶间是他抱住了她。 可他却…… “来人!抓刺客!” “一个也不许放过……” 殿宇内不知何时又亮起灯来,数以千计的侍卫神色肃穆的冲了进来,要去围剿那个刺客。 现场已成一片狼藉,桌案全部打翻金杯银盏也都滚的满地都是,更别提那些瓜果点心踩的满地碎零,伴着泼洒的酒液,尽皆还原方才的动魄惊心。 “殿下,您没事吧!”八宝惊慌失措赶到沈如锡面前时,他除却衣襟乱了些,人没事。 他站在被撕破了一角的纱幔前看着那个为他倒在地上的人,她脸色是那样雪白,眉心紧紧蹙成一团,痛苦又隐忍的倒在那儿抽搐着,抖动着,胸前,赫然是一道锋刃的匕首,生生从后背刺穿进胸口。 那刀刃虽染满鲜血,却也泛着幽凉的光。 那光,似要将他眸子生生剜开。 “孟大人……”八宝万万没想到孟宛清竟中刺客的埋伏,他慌张震怒的奔上去,“来人!快来人!将孟大人带到偏殿!速去!” 一时,殿中的人,来来往往,奔赴不停。 孙茹兰尚还沉浸在方才那一幕惊险中,心有余悸,可她更担心沈如锡,若方才不是那位孟大人舍身相救……想到这儿,她轻声道,“殿下,我们过去看看孟大人吧。” 沈如锡恍若未闻。 “殿下?”喊到第三声的时候,她才发现,殿下的神色,阴沉的,厉害。 全然不似那个和颜悦色沐若春风的男子。 * 太和殿附近的偏殿。 前后重兵把守,禁卫森严。 赵景行过来时太医院的太医都来了第三拨了,铜盆里的血水也被宫女一趟趟往外送,屋内灯火如昼伴着急躁的论议声。 “大人。” “大人……” 他进去时所有太医都围在床榻前一副无可奈何之状,“孟大人便是昏迷中也死攥着衣衫,不让卑职等人为她去衣疗伤。” 赵景行推开他们便坐到塌上,伸手探她鼻息,已是微弱不堪。 他眼底在克制着什么,旁人不敢噤声。 “出去。” 不过一声令下众人如蒙大赦。 孟宛清脸上全是汗珠子,就跟刚从水里捞出来般,脸色惨白的失却颜色,便连唇也如白纸般紧抿着。 若非还有轻若不闻的鼻息,当真以为,她已经死了。 “唔……唔……”胸口那枚匕首还在那儿插着,从背后刺穿,明晃晃的刀刃混着鲜血异常狰狞,而她就像奄奄一息的小兽,浑身止不住的缩抖着,抽搐着。 她,痛啊。 眼泪无声一颗颗往下掉,痛的整个人都弓起,痛到嘴里都发不出声,只能从喉咙深处传来类似呜咽隐忍的哭腔。 赵景行脸色说不上好,他伸手将她护在胸前的手拨开,可她却一次次又死死的护在那儿。 他眼色渐沉,深若寒潭。 突然,只听她喉间传来短暂又急促的一声“唔”,原来他粗,鲁的将她两手绑在头顶,尽管这样会牵扯到她胸口的疼痛。 可他丝毫没有手软,绑住住她两手后便要去解她衣衫,只是衣衫混满鲜血都凝固了,如何都解不开。 “大人,太医院院判大人来了。” “……” 殿外,似有人通报。 他置若罔闻,将随身携带的匕首抽出径直将她胸前衣衫割开,但听“咝啦”声响,衣衫被割裂开。 夏日衫薄,她却为何穿这么多。 赵景行起初不以为意,直到看见她光裸的肩颈还有……她胸前的束带。 那一刻,他脑中电光火石想起了什么。 “唔……不……不行……”尽管昏睡中,她口中仍发出有气无力的抗拒,气若游丝。 赵景行便这样坐在塌边看了她许久,许久。 他的眉宇在烛火映照下显现出极为深刻的轮廓,更衬得双眸幽邃,而那双幽邃的眸里有什么在不动声色着。 他分明能猜到那束带之下,是什么,又藏着什么。 “……不……”她脸颊由最初的惨白变成酡红,是重度昏迷之下不正常的红热。 他还是拿起匕首,一层层的割开了。 * 龚院判在殿内候了许久也不见赵景行喊他进去,急的在原地走来走去,他是临时被人从府上接进宫的,做为太医院的上一任院判,从离开这座宫城他足有十多年没有再进来了。 今夜,若不是那位主子的手谕,他亦不会过来。 “怎么样?龚太医?”另几位太医何尝不是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孟大人替太子殿下挡了一剑的事,连太后娘娘也言明必须将她治好否则严惩不贷。 龚院判本就急在性头上又被他们几经催促终是硬着胆子闯了进去。 他一进去便看见帘幔重重伴着浓浓的腥血气,屋内,烛火昏黄,更兼燃着一股子檀香,味道浊重,一时只得加快脚步更快的走进去。 “大人……” 龚太医一进去便拱手行礼,因拿着药箱不便下跪于是站在那儿,这站他差点惊出声来。 但见床榻之人躺着的那人昏迷不醒,而她的衣衫已破碎不堪,残破的衣料跟鲜血下依稀能看见对方冰肌玉骨,雪色凝脂。 更震撼的是,少女luo露的xiong前,在那腥腥点点的血色里,那一对莹润如凝脂的娇,,,嫩,玉兔儿般,颤颤巍巍,又洁白无暇。 只可惜龚太医来不及震惊更多,看见更多,便觉喉间一阵温热。 低头看去的时候,鲜血一丝丝从颈间漫溢出,他甚至连声呼喊都没发出便倒在了地上。 * 月华是半夜被喊进宫里的。 她心里依稀有种不详的预感,一颗心从宋府悬到了宫内直至太和殿的偏殿前。 领她进来的太监说了什么她脑子完全是懵的,只知那句“孟大中中了刺客一剑”,只一句便足够令她心急如焚。 “进去吧,人就在里面了。” 她甚至都顾不上态度是否失礼,拔腿便往里面跑,“哥儿!哥儿!” 一直到看见赵景行坐在床榻边喂孟宛清喝药的那刻快从胸口蹦出的心才缓缓摁了些许回去。 可她依旧担惊忧急,扑到塌边,“哥儿,哥儿你怎么了?” 她眼中的神色跟担心是切切真真发自肺腑,连声音都在发抖。 赵景行默然将那杯药喂完,她现下是昏迷的便是喂药也只能用调羹沾湿,一丁点,一丁点的喂,可他丝毫没有不耐,面色安宁。 第375章 荷包 “哥儿……你……”月华焦心如焚的跪在那儿将孟宛清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直至在看见她身上完好的衣衫和浓重的腥血气时,脑子这才像被重物敲击了般,猛然一声响。 见她震惧惶恐的望向自己,赵景行便知道,她亦知情。 月华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方寸大乱过,一双跪在地上的脚都沉的抬不起来,仿佛钉在那儿般。 她艰难的动了动喉,一个字一个字胆战心惊问出口,“劳烦大人,还请问您一句,哥儿昏迷时,是谁为她换的衣衫。” 赵景行坐在床榻边看着她惶恐急惧的神色,居高而上的眼眸微垂,叫人揣测不明,“是我。” 是他……是他…… 月华险些瘫软,脸色剧白。 “你何时知道的。”他无视她脸上变幻惊震的神色,抬眸望向昏睡中的孟宛清,此时的她苍白孱弱的像个纸人般,仿佛风一吹就会飞走。 月华心乱如麻,她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可更忧急的是他知道这件事会怎么办?会不会拆穿?还是会以此要挟要哥儿去做什么? 尽管他不是那样的人。 “大人……”月华跪行至他面前,含泪哽咽,不住的磕着头,“求您,求您一定要瞒住此事,求您了……” 她声音哀弱到卑微。 赵景行望着她不住磕头连带着额心都出血了的脸,忠心,是真的,情义,亦是真的。 他没什么话可说。 “今日,什么都没发生过。”他起身,看了一眼沉睡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她,心底竟平静的很,“好好照看你家主子。” 月华惊异的看着他,撑在地上的手都在抖,“大人的意思是……” “别告诉她。” “……” 别告诉她,月华终于如释重负的跌坐在地上,想哭又想笑,可转瞬望着孟宛清苍白的面颊终究忧心忡忡。 大人他,毕竟是知道了啊。 * 太子殿下遇袭之事几乎一夜之间传遍整个皇宫。 被抓刺客当即含毒而死,什么都没问出来,相应的太监侍女统统送到提刑司去严刑拷打,只是,死了几十上百也没能拷问出什么。 这分明是一次缜密而又筹谋已久的刺杀。 若不是她,替他挡了那一下。 “殿下,奴才方才去偏殿那儿看了,孟大人身上的血止住了,人亦好了许多。”说到这,八宝似是想起什么似的有些凝重道,“只是,龚太医莫名死了,连人都没见着就被禁卫军那边的人给处理了,眼下,龚家的人正在宫外闹着要见太后娘娘。” 沈如锡站在廊下无声望着天上渐稀疏的那几盏孔明灯,它们,终将降落,却又不知,落向何处。 八宝知道他心绪沉消,亦不敢多说别的,只是捡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报给他听,“孙大人已经携孙小姐回府上了,孙小姐走的时候还一连嘱咐我多去看看孟大人,亦多宽慰殿下,今日的事,谁都不想发生。” “……” “太后娘娘听说了孟大人的事,当即褒奖,又赏了不少名贵药材下去。还准许孟大人在偏殿休养直至病愈。” “……” 他一直絮絮叨叨的说,沈如锡亦静默不语的听。 直至最后,他才极轻的说了声,“八宝。” “奴才在。”八宝马上走近了些。 “你说,这世间,怎会有如此愚笨之人。”沈如锡像是对他说,又像是对旁的不知名的人说,声音极浅极淡,夹杂着不易觉察的怅然。 八宝听了他的话,虚叹了声,“殿下,您还是去偏殿那儿看看孟大人吧。” 看她? 沈如锡眼前又浮现她奋不顾身替自己挡下那一剑的样子,如此孤勇,又如此决绝,那个傻子,当真,不怕死么? 他无力的将手搭在栏杆上,任风,吹满襟袖。 “殿下,你明明担心她,却又为何……”八宝说到这生生顿住,无可奈何道,“龚太医还是您命奴才十万火急请过来的……” “八宝,这世间,许多事,开弓便没有回头箭。”他有时会觉得自己清醒的近乎可怕,但大多数时候,他需要那份清醒将他从儿女情长中拉回现实中,看清认清。 殿下……八宝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殿下疼起来了,他背负这些,隐忍这些,牺牲这些,失去这些,当真,值得么? “刺客的事,尽快善后,别让人起疑。”他细细抚着凉滑的长廊栏杆,凝神筹谋,“若可以,不妨露些马脚,此事终将得有人背锅。” “是。” 八宝走后,沈如锡在长廊这儿站了很久很久。 傻子,你可知,今夜的事便是我一手安排,不过是怕沈曦跟沈治斗到一半怀疑到我身上,毕竟,他俩斗的越厉害,于我,便最得利。 所以我要设一场苦肉计。 这场苦肉计便是以我为靶子,若我遇袭,再稍加手段,不怕他俩不斗的两败俱伤,届时,我再将斗的穷途末路的他俩一一除去。 这天下,还有何人是我登上帝位的拦路石? 可你,偏偏是你。 “洵有情兮,洵美且异……”他垂首,轻念着,手中那玉梳莹润生辉,若不是,布满裂痕。 * 萧若秋虽放言可让孟宛清在偏殿修养至痊愈,可第二日一早孟士宏还是亲自到宫中来求旨,将孟宛清接回去休养了。 “娘娘,听说,方才孟大人走的时候是跟王爷一道出的宫门。” 赵景行? 萧若秋听到这将手中折子放了放,问,“他跟孟府关系不错?” 为何她从前没有瞧出。 玉书不敢多言,唯恐失言,只得笑笑替她捏肩道,“回娘娘的话,大约是跟王爷顺路吧。” 顺路么?赵景行可不是轻易会与人顺路结伴回家的。 她心下虽有一丝疑虑,却也没说什么,近日朝中因为沈曦与沈治两党相争的事闹的乌烟瘴气,官员罢免大半,如今正到了要用人的时候,她少不得要将自己信任的人手安插进去,清洗对方党羽。 “娘娘。”一个宫女走进来,手中呈着托盘,托盘上有个荷包。 萧若秋抬眸望去,“这是何物。” “回娘娘的话,今早孟大人被接回去的时候荷包遗落在偏殿里了。” 第376章 忧烦 原来如此。 萧若秋起初不以为意,继续在官员任命书上写上自己钟意的名字,“回头送回孟府即可。” “这针线倒是做的不错。”玉书见那荷包绣的细密,颜色也雅致,忍不住拿到手中观赏了一番,谁知荷包里却掉出一样东西。 “奴婢惶恐。”吓的那个侍女也跟着她一同跪了下去。 萧若秋正欲动怒,眼神却凝住了。 玉书吓的随她眼神一块儿看去,只见刚从荷包里掉出来的是块玉佩,上面雕着竹梅双喜的纹样,瞧着瞧着,她冷不丁觉得头皮一阵发紧。 娘娘……似乎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 “你刚说,这块玉是孟大人的。”萧若秋亲自将玉捡起,凤眸深暗,“是哪位孟大人。” 那侍女吓的瑟瑟发抖,“回禀娘娘,是,是孟洵,孟大人的。” 孟洵。 萧若秋听到这个名字若有所思。 * 孟宛清昏迷不久,宋府就被官府给封了。 宋贤官职亦被罢免被官差从苏杭押到了京中,关在提刑司中,任何人都不得探监。 关于他所犯罪名,京中也是议论纷纷。 有传他去苏杭担任县官不久就跟时任府台的梁秉不合,那梁秉在苏杭一带担任府台多年,权势遍布,跟当地乡绅富贾关系紧密不说,与附近的地方官员关系亦不错。 两人之间的矛盾便来自于此,宋贤发现梁秉私自将朝廷拔下用来修路铺桥的银两吞了不说,还私下分赃,不仅如此,一些犯罪的富贾之户只要捐些银子便可私了,百姓冤屈无处可申,更有那强抢民女,强买强卖等地痞无赖之事,但凡花钱,便不了了之。 宋贤为人最是清正,刚直不阿,他眼中哪里能容下此等事。 于是他暗中留心,私下查证,逐一搜寻梁秉的罪证意欲回京弹劾,可就是在此关键之际,他收到了从京中送来的一封信,是老康王写给他的一封信。 意思也没别的,只是叫他“三思而后行”。 宋贤为官多年如何不知道官场中的复杂黑暗,可就在他还未思虑好如何处置此事时,一个天降的罪名便落到他头上——奸贪污绩,走私官盐。 这是绝对不可能有的事,可一道被抓的河道总督吕明却亲口指认了他。 如此一来,事情变的更复杂。 众所周知河道总督是个肥缺,而顶上这个缺的人正是吕明,吕明是谁?他是二皇子侧妃的兄长。 传闻,举报吕明的人正是宋贤,不管旁人信不信,宋贤都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了。 他得罪康王在先,牵扯进吕明事件在后,而他们背后所代表的四皇子跟二皇子无论哪一个都不会放过他。 “宋大人会做这样的事吗?我不信。” “此信非你我相信便能下定论的,我听说啊,是有了确切的人证跟物证……” “……” 庞威与谭松明来到天牢时正听见几个看门的侍卫在那儿窃窃私语的议论着,庞威闻言,一声暴喝,“满嘴胡诌!下次再让本候听见定将你舌头拔下!” 那几个侍卫一见是庞侯爷跟谭大人来了,吓的马上跪在地上不断认错,“小的知道错了,侯爷饶命!” 庞威见状,浓眉又是深深一皱。 谭松明却是踏步朝关押宋贤的牢房走去。 宋贤前两日就被押送回京了,一并押回来的还有他的夫人,得知宋府被封后,他最担心的竟是此事会不会牵连到孟宛清身上,因而,这几日便是受了最重的刑他也不曾吐露半个字。 “我就知道,你一直在等我们来。” 庞威一进去看见宋贤满身的鲜血和伤痕,气的咬牙啐骂,“那些杂碎!还真下得了手。”说完便要上去替他将枷锁都打开。 宋贤虚弱的摇摇头,无所谓道,“我本戴罪之身,戴这个也在情理之中。” 都到了这种时候,明知自己是被人诬陷为何还如此迂腐……庞威又气又恨只能一拳砸到木桩上,震的整个牢房都簌簌作响。 谭松明却是面覆凝色走上前,“你可知,此事是谁在背后害你。” 宋贤虽耿直持正,却也没执拗到以卵击石的地步,这也是他为官多年虽一直升不上去也不至于被人打压陷害的地步。 因为他懂君子之道,不会将自己立于危墙之下。 可此次却接连得罪两大党系,实在太不寻常……也不大……正常。 “听说在你身上发现了跟私盐贩子对接的赃物,是何赃物?”提到此事,庞威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民间贩卖私盐一事向来泛滥,那些人为谋私利连死都不怕,此次被捉的盐贩子听说是民间贩盐最大的一个团伙,涉及大半个江东,朝廷早前抓了他好些年因他踪迹难寻又因为接头的信物神秘难对,一直没有结果。” 谁曾想,宋贤会碰到这件棘手的事上。 宋贤自己也未曾想过,可他自己也没想明白,“我瞧,此事倒像是长公主的手笔。” 长公主是四皇子一党,他要弹劾康王便是与四皇子一党为敌,他们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将盐贩之事推到他头上既能将二皇子的几个左膀右臂除去,也能给二皇子本就有损的名声更致命的一击。 “康家用梁秉这些年在苏杭没少捞钱,那些钱进了康王府自然又流到了二皇子那儿。”说到这,谭松明眉头紧锁,“你弹劾的那个罪证书呢?在哪儿。” 宋贤艰难的扯了扯唇,“还在苏杭,在我的府邸上。” 当时他被人抓的匆忙,情急之下也没来得及将那本罪证书带上,上面可是将梁秉多年罪行悉数例明,若是通过那本罪证书只怕还能挖到更深的关系。 庞威在旁听了,当即应道,“此事便交由我,新上任的府台是我从前的属下。” 谭松明听了他的话没作声,疑虑仍在,“贤兄,你有没有觉得此事处处透着巧合跟蹊跷。” 为什么偏偏是宋贤……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抓到的盐贩子偏偏在宋贤想告发四皇子的人时就被曝光,还将他拉入了泥潭之中。 “我又何尝不知此事的古怪……”宋贤到苏杭才不到半年,这接连发生的事却像暴风雨般来势汹涌。 听到这,庞威面庞上亦有几分少见的烦思,“看来,朝廷是真要变天了,五皇子跟关老在平梁音讯全无,朝廷派去的人一个也没回来,如此将反未反,当真叫人忧烦。” 第377章 讨要 “贤兄。”一直处于沉思状的谭松明忽然喊了声。 宋贤朝他望去。 却对上他幽深不可言说的眸子,当下,明白他是有话要跟自己单独说。 “你有没有想过,此事为你带来的后果。”庞威出去后,谭松明沉凝着脸问他。 宋贤无畏无惧,“不过一个死字,我唯牵挂夫人跟洵儿。” 担心她们受到牵连。 “凭你多年的官声和名望,朝廷应当不会做的太绝。”况且,如果幕后之人真想连“孟洵”一并牵扯,早就有所端倪了,可是到现在还没有,说明对方想对付的人只有他一个。 宋贤如何不明白,可他也安心,至少,她安全了。 谭松明望着他身上被鞭挞过的痕迹和两鬓不知何时多出的银丝,去时,豪情壮志,归时,落魄成囚。 命运,当真无常。 “你觉得此事到底是四皇子还是二皇子所为。” 四皇子……二皇子……宋贤陷入了深深的思虑中,没有说话。 谭松明又问,“听他们口口声声指认你身上有物证,是何物证?是不是旁人有意潜入你府上将东西藏起来,还是无中生有?”他身为督察员的官员,此事也要经督察院的手,若能帮,他自然是不会看着宋贤蒙受冤屈。 可任凭他怎么问,宋贤到了后面开口说的话越来越少,似是有些疲累了。 庞威在监牢外等了会儿后,喊道,“松明,有话快说,大理寺那边的人马上来了。” 听了他的催促,谭松明伸手在宋贤肩上深深摁了下,尽管一个字没说,却用态度表明:此事,他绝对过问到底! 一直到庞威跟谭松明离去,许久许久,宋贤才若有所失若有所觉的动了动被镣铐拷住的手。 他整个人两臂都被张开锁住了,两只脚更是无法动弹。 而今,唯一能动的便是他的脑袋了。 他慢慢的,慢慢的将头垂下,历经严刑的一双眼睛浑浊又布满血丝,尽管如此,他还是看见了悬在腰间的那枚玉佩。 临行前,孟宛清送给他的那枚玉佩。 * 宋贤之事本该交由大理寺跟督察院共同审理,可萧若秋却又做了一件令众人意想不到的决定——由摄政王赵景行主审。 他本就辅佐摄政,如今又掌刑罚,位高权重不免令人忌惮。 “大人,梁王反了。” 赵景行才行完早朝连宫门都没出,身后便气喘吁吁的跟来一群朝臣,心急火燎的朝他喊着。 梁王,反了。 跟他一块儿造反的还有距离平梁不过上千里的白族,平梁驻兵虽不过几万,加上白族却也有七八万,如此声势足够威胁到如今本就不平静的大京。 更何况,五皇子沈聿还在梁王手中。 他若以“清君侧”的名义招安怂恿,难免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尤其还是在如此敏感之际。 攘外必先安内。 赵景行去了一趟慈宁宫,在这件事上他跟萧若秋意见出奇的一致,派兵出征,由黎平带队率领五万大军前去平梁营救五皇子等人。 “外忧要除,内患也得早些解决。”萧若秋穿着一身烟罗紫的八幅罗裙,这衣衫穿在她身上是极好看的,长眉秀目,玉面桃花,就是有些,不够庄重。 她身为太后,一国之母,自当端庄持重。 面见外臣应着朝服。 赵景行对她的走近恍若不闻,手指舆图,心无旁骛,“白族易守难攻,再加上平梁地势险峻,山川重岭,想攻下,没这么容易。” “那依你之见,有何妙计。”萧若秋慢慢走近他,看着那人宽阔的肩,藏蓝的朝服绣着蟒纹,是她最为熟悉的过肩蟒,她早就知道他身上有虎狼之相。 他有那样一双精湛深亮的眸子,危险又叵测,没有人能知道他在想什么,更无人知道他手段有多少。 他知不知道,每次她面对他时都不能自持的敬仰他,崇敬他,爱慕他。 “春守秋战。” 春守秋战。 听到这四个字时,她乌亮的眸子略闪了道光,堪堪停在他身后,望着他清挺的轮廓线条,“理由。” 理由?赵景行谋略在胸阔论高谈,“娘娘觉得,如今京中局势重要,还是平梁。” 这个问题……萧若秋与他漆黑深过天幕的眸子对视上,“自然是京中。” 平梁距离京中,山高水远的,便是乱也一时半会儿乱不到京中,可京中若是乱了,这整个大京国的权利就不一定在她手中了。 “那娘娘可有想过一个问题。”赵景行不笑时,总显得有几分寡淡,可就是这几分寡淡衬得他气质更清绝,睥睨纵横,傲视群雄,“若将京中的半数兵力派往平梁,而京中却乱了,到那时,娘娘可有想过如何。” 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有考虑过。 “那娘娘可否假想过。” 假想?她情不自禁看向他,却不是为了寻找答案,而是为了看清他脸上每个轮廓。 赵景行负手而立,站在舆图前,在他面前没什么诡计阴谋是看不透的,“假想,梁王是四皇子一党,还是二皇子一党。” 萧若秋莫名心头一震,这份惊震使得她脑中那点绮思也瞬间消散,归于冷静,“大人的意思是……” “攘外必先安内,只是,依臣之见,这个外却未必是平梁。”有些话,点到即止便可。 京中的形势可不能再这么乱下去了,总要有个结果。 萧若秋听完他的话,接连深思,连端上的茶凉了都未发觉,直到碰到唇边时才被那阵凉意激到,她蹙了下眉,吩咐道,“玉书,重新沏一壶茶。” “是。” 玉书退下后,屋内便只剩他们俩人了。 赵景行似乎意识到这个问题,附身将舆图卷起来后便要起身,可突然,肩膀上却有柔软触感传来。 正是萧若秋。 她的手落在他肩上,似有些迷恋那从肩到下挺拔的线条,“那,宋大人的案子,大人准备如何处置。” 宋大人即宋贤了。 赵景行眼角余光看着她白皙的手沿着他肩膀慢慢往下,带着毫不掩饰的亲昵。 他神色却极淡,仿佛不过是落了些尘,“宋大人的事,人证物证倨在,当依法处置。” “你心中,当真这般想。”她手已经来到他手臂上了,再往前一点点便是他的手,他拿着舆图的手。 他几乎能闻到她身上浅浅淡淡的香,有熏香、发香、还有不知名却好闻的香,他却忽然忆起,那个小家伙尚欠他一枚五毒袋。 待她醒了,再问她讨要。 第378章 关系 “臣心中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后娘娘心中怎么想。”他用近乎挑剔不出的礼节跟客气的语气对她说着,言行举止间俱是恰到好处的距离跟君臣之分,“太后才是掌管大京国朝政的人,臣不过在旁辅佐。” “所以,我的意思,便是你的意思。”她故意曲解,仿佛她与他之间有何不可告人的亲密。 赵景行定定看了她片刻,方才道,“臣自然遵循太后娘娘的命令。” 她看向他的眸子动了动,有些许莹莹亮的东西在跳跃着,起伏着,可他却在她柔肠百结情牵意动之时退下了。 就这么,一丝惦念也无的,退下了。 玉书进来时只觉得屋内空气仿佛都降了,明明还是八九月的天,尚热燥,为何会有置身于冰天雪地之感? “玉书。”一直默在那儿的萧若秋忽然喊她。 玉书惶恐却不敢露出半分,“娘娘。” 但见萧若秋惆怅思惘的望着窗外开的正盛的一树合欢花,喃喃道,“你说,这天底下有什么能令人动情的方子。” * 赵景行出宫时是黎平过来接的。 他一来便将大理寺跟督查院那边对宋贤一事审理的结果告诉他了,虽然此事他是主审,可当着大理寺跟督查院以及朝廷百官的眼皮子底下,想偏袒私护也是不可能的。 更可况,这也是萧若秋要他主审的目的。 “若孟洵醒了,知道将宋大人斩首的命令是经由大人您的同意才下达的……”黎平说到这都不忍说下去了。 此事说来说去跟大人实在扯不上干系,他也是被硬拽到这上面来的。 赵景行听了他的话却只是默然,片刻后问,“宋夫人的事可处理了。” 宋贤此次虽是定罪,可念在他女儿曾是先帝宠妃,又为先帝殉葬,且宋夫人对此事一概不知情,朝廷还是从轻处罚,夺了宋夫人的诰命身份,贬为庶人。 宋府也一并抄封。 黎平前去找宋夫人的时候才知道宋夫人早被谭松明接走了,谭松明的夫人与宋夫人是多年的闺中密友,此次出了事,谭夫人将宋夫人送到他们谭家位于岐山的别庄安养了。 一为静心,二为避世。 如此也好。 赵景行听到到抬手揉了揉眉心,“魏舒窈可被宋夫人一并带去了。” “是。”说到这黎平心生感慨道,“宋夫人一回京便知魏小姐的事了,心中甚是慈悯,谭夫人过来接她的时候她便将魏小姐一并接走了。” 可怜宋贤一死,她便孤家寡人,有个孩子伴在身侧也不错。 听到这,赵景行向后靠了靠,稍稍歇了会儿神方才沉吟道,“黎平,此次去平梁前,先帮我查个人。” * 孟府,西院。 孟宛清又回到这儿了。 那一刀从她的背穿透到前胸,鲜血浸染,老实讲,事发当晚月华见到都险些吓的晕倒过去,抬回来时已是在宫中休养了几日,可面色仍是寡的如纸一般,惹得秋桃她们见状痛哭了好几场。 到底是哪个歹人如此心狠手辣想要她们哥儿的命! “我方才去菜市口看了……”马三赶回来时,满头的汗,和汗混在一块儿的还有他脸上的泪,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一想到被砍头的那个人是跟哥儿关系那般亲密又亲厚的舅舅,那样一个好官,他便止不住的泪流。 秋桃跟月华自然知道他去做什么,眼下哥儿未醒又不敢惊动了她,只能叫马三去送宋贤最后一程了。 月华垂泪望着仍旧昏迷在床的孟宛清,大夫说了,她这伤至少要将养两个月才能下床,而今她躺在床上差不多也休养了一个月了,日日换纱布,为伤口上药。 眼看着她是如何廋脱了形,又是如何虚弱成这般的。 “话说回来,哥儿是为太子殿下挡的伤,可哥儿都躺了这么久也没见殿下过来看她一次。”秋桃提起这件事便来气,眼眶都红肿了。 马三也有些忿忿,可他好歹跟着孟宛清外出不少,见识也比她的多,所思所想自然比她们更深些,“殿下自然不可能屈尊过来,再说,在宫里的时候他便已经第一时间替咱们哥儿请了前任院判龚太医,那龚太医还莫名死在了宫里,龚家的人讨要说法还是殿下平复了此事的,再说他也断断续续派人送了不少珍贵药材来,你们也别太怨他了,咱们为天家办事,便是替他们挡了一剑也是应当。” 话糙理不糙,是这个道理。 月华担心的却另有别的,那夜赵景行分明是见过了孟宛清,知晓她的女儿身份了,可是,可是除了他呢?会不会还有其它人知道?眼下宋贤因为牵扯进私盐一事,导致整个大京朝人心惶惶草木皆兵。 生怕不小心跟宋家扯上什么关系,孟士宏做的更绝,到处对外扬明他与宋家没有关系,更扬言若是孟宛清醒来之后还要认宋贤这个舅舅,敢去他坟前敬香,他便不让她这个“儿子”。 “今天环哥儿学会叫爹,可把老爷高兴的,听房嬷嬷的意思老爷貌似有想将夫人从浣纱院里放出来的意思。”杏花照例将药端过来,顺便将听到的消息跟她们说了。 林月娘要被放出来了? 月华跟秋桃相视了一眼,心下皆是不安。 之前她们趁林月娘坐月子暗使了些手段让她染了不少月子病,吃了不少暗亏,倒也让林月娘敛了些性子,沉心静气,老实了一阵子,未曾想,人老实了心却不死,还在想着东山再起的一日。 “夫人如今毕竟有了哥儿,她要接近老爷多的是借口,咱们只将西院防的水泄不通,让哥儿好好安心养病,旁的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如今,再重要的事也没有孟宛清恢复病情的事重要。 月华望着孟宛清清白的一丝血色也见不到的面庞,伸手,紧紧的,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 哥儿,你可要早些醒来啊,再不醒,这外头的天,就要变了…… 第379章 停下 宋贤死后,朝中局势又有了微妙变化。 原先的河道总督吕明在贩盐一事上定罪后,空出的位置很快有人顶上,此次却不是萧若秋亲自甄选的人,而是经由四皇子一党举荐的。 个别用意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二四皇子两党的党争愈渐白热化,宛若烈火烹油,就差最后一把火。 黎平已经带领五万精兵前去平梁平叛,此次前去,凶吉未卜,临行前赵景行却是对他下了军令,无论生死,死守明秋。 守到明年秋天,待那一日,宫内,大局也差不多定了。 至于宫内仍因太子遇袭一事守卫更森严,且那名刺客虽死了,可通过明里暗里的一番调查,此事矛头又对准了本就禁闭在宫的二皇子。 是啊,眼下五皇子不在京中,太子殿下若是遇袭,件件桩桩岂非对他有利? 四皇子身后虽然有长公主撑腰,可前后数次争锋中左臂右膀差不多也铲除了,再者,曹国公倒了,宣平候府却还没倒。 而且今四皇子一党的康王又因宋贤死前那封定罪书而收敛了不少,那里头的罪证但凡深查,必将康王府这些年的贪墨事件查个清楚! 届时,四皇子穷途末路,长公主难道还会傻到去支持这样一个政权旁落的皇子? * 孟宛清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母亲,有芳杏,还有……她那个未曾蒙面的表姐。 宋葳蕤。 她是宋贤的女儿,亦是先帝的宠妃珍嫔。 孟宛清从未真真正正见过她,只在宋夫人只言片语里听过,而梦里的宋葳蕤,和她想象中那般柔娴静雅。 满腹诗书,眉眼藏秀。 她看着那样一个美好贞静的女子,难以想象,不过才十八岁被迫殉葬。 舅舅舅母当真遭遇了剜心之痛。 那痛,让她胸口无端的受到牵扯,隐隐约约,丝丝漫漫,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待她抽完气后却发现宋葳蕤不见了。 阿姐,阿姐…… 她在梦里连续喊了好几声,可是,阿姐还是消失在那阵云雾里了。 但她再回首时,站在她面前的人却变成了宋贤。 舅舅! 当梦见他的那一刻孟宛清浑身都在打颤。 “月华!你快看,哥儿她怎么了?!”今夜是秋桃当值,她怕自己贪睡便一直坐在床榻边做针线活,才做到一半便看到孟宛清混身抖如糠筛,吓的她连声大叫。 月华就歇在耳房,何况她也无心睡觉,听到声响便立刻赶过来了,“哥儿怎么了?哥儿她怎么了?” “舅舅……舅舅……”孟宛清在梦中凄声喊了数遍,泪水涟涟。 听到她几近嘶哑的嗓音,月华跟秋桃痛的心都揪在一块儿了,接连坐在塌边一声声的喊着她,“哥儿,哥儿,你怎么了哥儿?” 舅舅…… 孟宛清泪眼模糊,痛若刀绞。 她梦见的人都是故人,逝去的故人,可为什么会在梦里梦见舅舅呢?难道舅舅也? “哥儿!”只见月华迅疾反应过来将堪堪醒来的孟宛清伸手托扶住,然后便听见她声声回荡在胸腔里的重咳。 “舅……舅舅……”孟宛清像噩梦惊醒的孩子般哭着,喊着,两手死死抓着月华的衣衫,“舅舅他,他,他……” 一连数个“他”却说不下去。 秋桃“哇”的一声便哭出来了,手中的针线也掉了满地,“哥儿!宋大人他……” “秋桃!”月华骤然一声暴吼。 秋桃吓的没敢说出声,孟宛清却在这声呼喝里明白了,彻底明白了,一时气血翻涌,梗在胸腔,半响才吐出好大一口鲜血。 “来人,来人!快传大夫!”月华极力克制着心中的惧意,保持冷静,不住呼喊道。 谁知,那双轻柔的、冰冷的手却虚虚掩在了她唇上。 随后便是孟宛清墨一般深邃看不清的眼。 她说,“扶我起来。” * 孟宛清中了刺客一刀后,休息不过数月便抱病回到了御史台。 中书舍人官阶看似跟她之前在翰林院的修撰差不多,可职权却是天差地别,翰林院不过是清贵的职位,并无实权,可中书舍人就不一样了,任起草诏令之职,参与机密,权力日重。 她回到御史台不过两天,萧若秋便一旨将她传进宫。 “孟大人,需要奴婢扶一下吗?” 朱红的甬道上,叶纷纷纷,每年的这个时候御花园的枫叶总是开的极盛极美,层林尽染,枫叶流丹。 孟宛清遇刺过后,身体还没恢复过来,官袍穿在身上空空荡荡,行走间,气力虚浮,总叫人担心她会不会随时昏倒过去。 听到宫女善意的话后,她虚弱笑笑,“不必,我可以。” 孟大人便是病中也带着一种孱弱的清秀,颇有些弱不禁风的意思,叫人心生怜惜。 宫女们又想到她身上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不由同情。 整个大京朝谁不知道宋大人被斩首一事,谁又不知道,宋大人便是孟大人的舅舅。 她何尝不知那些人眼里的怜跟悯是在表达什么,不过视而不见罢了,她独身走在朱红的甬道,看着没有边际的尽头,尽管步伐走的快些胸口便疼,便喘,可她脚下的步子却是一步比一步更稳,一步比一步更坚定。 “前面貌似是孟大人。” “就是那个替太子殿下挡了一剑的那位孟大人?” “……” 赵景行坐在马车,一路听着那些耳语还有车轮碾压过青石板砖时的轱辘声,同时,还有她时不时压抑的一二声咳嗽。 她病情尚未恢复,咳出的声音断断续续又带着几分病态缠绵之意。 她大约,没看见他吧。 当他马车经过的时候……他亦没有停下来。 “见过大人。”她却是侧过身,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举止有仪。 随行的侍卫一律向她侧目,片刻又收回。 赵景行垂首看了眼手中玉牌,正面和背面均为阴刻填金道教符咒,上、下、左、右四侧面为星座图,亦阴刻填金。 若有一日,她知道害死宋贤的人正是她之前拼死救下的那位。 罢了,还是不要知道吧…… 有些事终究残忍了些。 第380章 无话 摛藻堂位于御花园内堆秀山东侧,依墙面南,面阔五间,黄琉璃瓦硬山式顶,堂西墙辟有一小门,可通西耳房。 堂前出廊,明间开门,次梢间为槛窗,室内放置书架,为宫中藏书之所。 孟宛清不知太后为何在此召见她,虽则如此,她仍心怀敬畏。 “你便是孟大人了吧。” 一个长相白净的宫女徐徐向她走来,面上带着笑,盈盈的,身着彩鳞宝相花纹锦的裙衫,服饰较之其它宫女要讲究些。 孟宛清对她有些许印象,貌似是太后身边较得脸的宫女,“在下正是孟洵。” 玉书见她仪止礼节并未因自己是七品官员而慢待她或是摆架子,一时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只是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几眼。 这眼神,有些微妙。 孟宛清不大喜欢可也未表现出来,直到她朝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这便是请她进去面见太后了。 孟宛清敛容肃颜,不疾不徐的跟在她身后往里走。 摛藻堂的匾额是太祖皇帝亲自题写的“摛藻抒华”四字,楹联为“庭绕芳毯铺生意;座有芸编结古欢”。其中“芸编”一词中的芸指多年生草本植物芸香,过去读书人常把芸香夹入书中以防虫蛀,故以芸编称古书。 传闻,太祖皇帝经常到这里来查阅古籍,堂中书籍按经、史、子、集排列,牙签插架。 菱花格外,人影绰绰。 时下金菊盛放,丹枫如火,可种种锦簇在那人出现时却成了布景, 萧若秋捧着手中书卷静静凝望经过菱花窗格的人影,不过与旁人一般两只眼睛一张嘴,也没多出些什么,可那秀眉亮眼却像雨过天青般、自有净润,就像山洵里的一抹清泉,清清泠泠,干净澄澈。 正当年少的年纪就是好,便是大病一场,也自有蓬勃朝气。 乌黑油亮的发,细嫩粉润的肤色,还有那单薄却不失柔韧的身形,种种种种,都叫人生出一股子“我见犹怜”的护惜之意。 萧若秋承认,她,嫉妒了。 “微臣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吉祥。”孟宛清才跨进摛藻堂内室,连头都没敢抬一下便径直跪下,向萧若秋行礼。 玉书早已在将她带进来的那刻退去了,屋里便只剩下她跟萧若秋二人。 萧若秋身着一件明黄色缎绣栀子花蝶夹衫立在书架旁,似倚非倚,捧着书的手指细长玉嫩,从食指起依次戴了几枚金錾古钱纹指甲套,甲套以金片捶揲弯卷而成,通体细长,由套管至指尖逐渐变细,便是不说话亦有种高高在上的威仪与尊荣。 孟宛清跪在她面前,虔诚敬尊。 “起来吧。”萧若秋不过看了她片刻便开口道,手中书卷亦不知几时合上。 孟宛清起身时牵扯到胸口的痛险些跌打,幸而萧若秋向她伸出了手,而她犹豫片刻亦握住了那双手。 两人手指握上的那刻,萧若秋有些不可思议的看了看手中握的那双手,竟如此柔软玉嫩……她来不及多想时孟宛清又诚惶诚恐的跪下去了。 “娘娘恕罪,微臣僭越了。” 她果然大病一场反应都迟钝了,她是臣子如何能与太后娘娘握手,传出去岂非杀头的大罪! 萧若秋亦在她话语中发觉方才的不妥,可是……她目光在这个年纪与太子殿下一般的少年身上流转时,唇角半含着笑,“孟大人不必惶恐,你在我眼里,不过就是个半大的孩子罢了。” 事实亦如此,孟宛清年纪轻,长的也秀气,不似其它臣子那般稳重成熟,自然也没有那种男女间的距离感了。 闲聊了几句后,萧若秋将方才看过的书又重新翻开来,却是问孟宛清,“听闻此书由你修攥过。” 她手中这本正是《振威将军建宁太守爨府君之墓》,也正是孟宛清当时在翰林院的职责之一,便是修攥补正这些史书。 此书是经孟宛清之手改过的,她自然清楚,“回太后的话,正是微臣修的。” 哦?萧若秋随意读了几句,“其词曰:山岳吐精,海诞睹光。穆穆君侯,震响锵锵。弱冠称仁,咏歌朝乡。” 这首词原先不是这样,是经孟宛清几经润色才修改成现在这般。 “你写这些的时候可有了解过府君爨氏。”府君爨氏正是这篇文的主人,亦是前朝大将。 孟宛清听了萧若秋的话后,坦然答道,“府君爨氏,名宝子,字宝子,是建宁郡同乐县人。府君自幼具有奇瑰宏伟的资质,年长后更表现出高尚远大的操守,做人通达开朗,高洁谦恭,完全出自天性,他的风度人品,像冰一样高洁,像兰一样贞静。” 她口中对府君的介绍是前朝留下的记录,萧若秋不禁问,“既有颂赞,你为何又加以修饰。” “回太后娘娘的话,臣以为,像府君这般修身洁行淳朴德化之人,当多加颂扬。”说到这,孟宛清微微抬首,眸中是熠亮的神采跟认真,“只有这样,才能在民间广泛推崇礼与仁。” 百姓所听所看之物,还不都是统一由朝廷编订。 而她刚才话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对于像府君这般有德有行之人,更要发扬光大,熏陶民众。 萧若秋听到这儿倒是觉得有几分小瞧她了,思此,将书放回书架,“上次你替太子殿下挡了一剑,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见她突然转了话题,又徐徐往前,孟宛清琢磨不定只好一路跟着她,慢慢行,慢慢走,同时亦慢慢答,“回娘娘的话,微臣身子已经恢复了大半。” 听了她的话萧若秋不动声色的转了转眸,用一种极自然又轻叹的语气道,“宋大人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宋大人……宋贤…… 孟宛清听到这个名字,脚下的步子都沉了些,“知道。” 听了她的话萧若秋不动声色的转了转眸,用一种极自然又轻叹的语气道,“宋大人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宋大人……宋贤…… 孟宛清听到这个名字,脚下的步子都沉了些,“知道。” 第381章 悔了 “那件事众说纷纭,本宫虽掌朝政,但到底不是每件事都能做主的。”说到这,她话峰一转,问向她,“他们那样做,你,能理解吧。” 他们……还能是谁……是大理寺,是督察院,亦是负责审理此事的赵景行。 孟宛清心里撕裂般的疼意在密密麻麻的扩散着,面色却如常,“诸位大人不过秉公执法,微臣自然理解,亦无话可说。” 哦?是这样么? 萧若秋望着垂首站在自己身后的少年,纤白细腻的颈,尖俏的下巴,她突然很想挑起她的脸,细细的打量那双乌黑眼瞳中是何情绪。 当初魏家出事时,朝中亲贵忙着跟他们撇清关系,唯独她,日夜奔走。 这样一个重情重义之人,在面对自己有血脉关系的舅舅被斩首,当真,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过去了么? 不可能! 萧若秋就不信日后她跟赵景行之间能像从前那般心无芥蒂的来往,毕竟,他是那个签下斩首旨意的人。 “听闻吏部经过一番考核,将你从翰林院拨到御史台去了。” 沉重的话题聊过之后,自然要聊些轻闲些的,萧若秋转了个弯,从书架走到回廊上,回廊上日头没这么强烈,几分阴凉,却也更显得她身上宝蓝缎地栀子蝴蝶纹边和元青万字曲水织金缎边,暗影下,金光嶙嶙,尊贵荣上。 孟宛清闻言,原本躬下的身子又弯了些,“回娘娘的话,微臣月初便调过去了。” “可还习惯?” “习惯。” “习惯便好。”萧若秋说到这,语重心长的停下对她道,“御史台乃朝中负责纠察、弹劾官员、肃正纲纪的地方,而你心性坚韧,耿直不屈,当,可堪重任。” 一句“可堪重任”听到孟宛清耳中只觉肩上重任又沉了几分,她抬手肃穆、正色道,“臣,定不辜负娘娘寄望。” 萧若秋见状,淡笑了笑,戴着指套的手轻拂了拂那盆养在案桌上的贡菊,“既如此,郭家的案子,便交由你去办吧。” 郭家?孟宛清前行的脚步微微凝了下,拱手应道,“是。” * 重华殿。 几顶烟罗紫的软轿在殿外候了片刻又重新由轿夫抬着往宫外走。 殿宇门口的台阶上,八宝立在那儿随沈如锡一块儿看着孙茹兰远去的背影,心中却是唏嘘不已。 原本御膳房那儿连午膳都做好了,可殿下得知孟宛清被太后召进宫后,午膳的事也不提了只叫人将孙茹兰送回去。 “八宝。” 听到沈如锡喊他,八宝多的也不敢想了,马上应了声,“是,殿下。” 沈如锡望着重楼殿宇和那溢彩流光的琉璃瓦,乌润的眸子默了默,吩咐道,“午膳可备好了。” “回殿下的话,早备好了。” “你再过去瞧瞧,点几道清淡入口的菜。” 八宝心里都清楚嘴上却不讲,“是。” 直到瞧见八宝走远沈如锡那口压在胸间的呼吸才轻轻舒出,又吩咐旁边一位小太监,“去,将孟大人请过来。” “是。” 她进宫了。 事隔一个月,她再次进宫了。 他本该去她府上看她,可如此一来却未免招来不必要的揣测,且经历了“遇袭”一事后他当比平日更谨慎方才瞒过那些监视在侧的耳目。 听说,她才醒来便得知了宋贤被斩首一事。 他算准了一切,唯独没算到她会替他挡那一剑,亦没算到她重伤在身才恢复了些便遭此深重的打击,当初不过是他众多棋子中的一子,随时可弃,却物尽其用令他一度意外。 他该继续用她么,像从前那样。 还是……还是尝试着……想到这儿,沈如锡眼眸深深闭上,他与孙茹兰的事若无差错,明年也该提上日程了。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老实讲,孙茹兰不错,德才兼备,秀丽端庄,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 可……“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他不自觉的念了几声,又渐消无。 这首《越人歌》的后半句是: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殿下。”八宝原先先跨过门槛,谁知那小太监比他还快一步,“噌”的一声差点没把他绊倒。 只见那小太监跑到沈如锡身边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连手带脚的比划。 “孟大人婉拒了,说她有事在身,下次再到重华殿来面见殿下。” 八宝过去的时候只听到这最后一句,可只听到一句便也足够,他止住脚步已然不敢向前,可那小太监却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极有可能惹来主子的怒火。 “奴才无能。”小太监反复的说着,只知自己错在没能将孟大人带过来。 沈如锡面上淡淡的,似乎也不意外,可又缄默着,叫人猜不准心思。 “混账东西,主子叫你办个差都办不好。”八宝到底是念及着大家都是伺候主子的奴才,不愿看到他受更大的惩治,上前朝着那太监的屁股便踹了脚,骂嚷了几句便叫他滚了。 可怜小太监还不知道自己因为这一脚躲过一劫。 八宝踹过他后便笑呵呵的走上前,然而,他话还没说出口便对上沈如锡无声无息的眼神。 那眼神,分明有寒意。 这……八宝步子也不敢往前迈了,停在原地,直到沈如锡转身他才从喉咙里费劲的喊出一声,“殿……殿下……御膳房那边午膳都做好了,殿下,您去哪儿?” 去哪儿? 沈如锡眉眼深邃,一语不发。 * 离开摛藻堂的路上,甬道朱红,曲径通幽。 这个时节的花虽都谢了,却也有几分枯谢的秋韵,譬如池塘里枯枝断荷,树梢上秋叶零落,几许萧瑟,几分萧索。 孟宛清一个人形只影单的走着,走着,连面颊什么时候落了泪都不知道。 “殿下。”几位路过的宫女循例向跟在她身后的沈如锡行了一礼。 直到此时,她才惊觉,原来,沈如锡一直跟在她身后。 “你……”她怔了,竟连礼节都忘了,待反应过来准备行礼的时候他却伸手扶起了她,那双眼眸温润如旧,像氤氲在湖面上的雾,泛着几许动人的柔。 沈如锡扶起她的时候触到她的手腕。 她,瘦了。 衣带渐宽终不悔,他很想问她一声,可后悔了。 第382章 满怀 离开皇宫的时候,临近傍晚。 九十月的天已不复夏日的暑热,便是天色暗了也是低低的铅色,不见晚霞,唯有落日昏黄。 几只乌鸦从屋脊上飞过,掠过一阵黑影。 彼时她才感到几分秋凉,却也不知是心凉还是身凉。 方才,从宫内出来的路上沈如锡一路默默陪伴在侧,他应当也知道宋贤的事了,许是怕触碰她心中悲伤,只字未提,只是在出东华门的时候浅浅的、轻轻的,握了下她的手。 殿下…… 孟宛清想到那双噙着温淡笑意的眼眸,还有手中残留的余热,眼眶那股热意向外涌了涌,到底还是忍住了。 从小到大,待她好的,亲的,都一个个先后离她而去。 母亲,弟弟,芳杏,舅舅…… 妤姐儿嫁人了,魏中林充军流放了,苏柏与她形同陌路了,魏清出走了,郑清也调任在外,三五年内怕是都会在登州回不来了。 从前,她一直以为自己经历了幼年种种,性子淡薄,不会再轻易对任何人事物重感情。 可而今才发现,原来,她也渴望被人关怀的暖意,就像寒冬里的一豆灯火,总能在心灰意冷时暖人胸腔。 “大人,到西华门了。”一辆马车无声的停在距离西华门不到几百米的位置。 车帘掀开,夜色下,那个身着玄色斗篷的身影孤挺如松,惟有头上的冠宇金光耀耀,他不声不响的从马车上下来,似是无意惊动任何人,几只停驻在旁侧屋脊上的乌鸦却因此展翅飞开,“嘎嘎”叫着,盘旋了会儿便飞远了。 西华门外早有几位大臣恭候,为首的正是户部尚书周大人。 他一见到赵景行便上前恭候道,“大人。” “娘娘可有说是何事。”萧若秋突然将他召进宫,想必是为了郭家的事,赵景行心知肚明只是不说。 见他不说,周大人自然也不会说破,只道,“娘娘深夜召我们进宫,想必,也是有重要的事吧。” 重要?身为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的郭正私下屯兵置器,说他没有反叛之心都无人相信,他是二皇子的人,他的事被人抖出了,二皇子党能不急的火烧眉毛? 四皇子前番因宋贤的事损了一个河道总督,还留下把柄,那封写有罪证牵涉甚广的罪证书至今下落不明,四皇子一党此时再不先发制人难道等着被其它党派围剿? 赵景行只当没瞧见以周大人为首的二皇子一党几位大人脸上心急如焚的表情。 他不紧不慢往前走,他们则跟在身后旁敲侧击的说,探,听。 无非是为郭家说好话。 郭家的事现在尚在巡察,只要一日没下定论,一日便还有挽回的余地,二皇子一党自然不会放弃。 孟宛清便在这时迎面走来。 夜色让甬道的路变的得幽深、窄狭,也将每一个人的面庞都遮掩,她经过时,并不知道是他,只知是官阶比自己大的诸位大人。 侧过身,静静的,默默的行了个礼。 他亦目不斜视的与她擦身而过,擦身而过的那一刻她似是听到一声“大人”,想必是哪个被太后召进宫来的大臣吧。 她没多想,仍是保持行礼的姿势。 直到那几位大臣远去才慢慢抬起头来,抬起头来的那刻,动作微微滞了下。 “四叔。” 赵景行方才经过时闻到一股药味儿,有木姜子跟冰片,均是愈合伤口的药草,他便停下来瞧瞧,果然是她。 甬道里每隔十多米便有琉璃灯,光线昏淡,宛若萤火。 她的脸在潦草的光线下有几许苍白的柔和,眉目更显恬淡,穿着藏蓝的袍服,颜色愈深反而越显得她沉静内秀。 “大人。”前方似是有人喊了声,又静下。 赵景行见她眼睫低垂神情素淡的站在那儿,“怎么这个时辰出来。” 他记得,她午时前进的宫。 孟宛清低声道,“太后召见我后,我……”说到这儿,顿了会儿才又继续,“我在出宫的路上又碰到殿下,便耽误了。” 如此。 他没在这个话题上深究,目光在她胸前轻掠过,“身上的伤养的如何了。” 说话间,两旁枝叶被风吹得婆娑作响,他看见她身子轻轻瑟缩了下。 “好了八九成,大夫嘱咐我平日里多休息便是了。”许是话说的有些急牵扯到伤口,她止不住的咳了几声,才准备抬手捂住唇便看见他解开身上斗篷。 他一字未说替她将斗篷披上,动作自然,仿佛理应这么做。 倒是她,感受着斗篷里的余温有些小小的措怔不及,睁着一双乌黑润泽的眸子懵然看着他。 “将孟大人送回府。”他替她将斗篷披好后将掖在斗篷里的青丝拨出,直到丝丝凉滑之意拂过他手背时,他才骤然回过味来。 她是女子。 孟宛清不知为何他对她的态度像是疏淡了些,分明上一秒还替她披上斗篷,下一秒只是淡淡嘱咐车夫将她安全送回府上,多的话亦没说便走了。 夜色下,背影深重。 她似乎……总是揣测不到四叔在想什么。 “大人,上车了。”车夫在旁喊她。 她似是听见了又似是没听见,只是被动的,点了点头。 * 夤夜时分。 天上的星子都稀淡了,零星几颗,更多的是被夜色浸染的云层。 连月色都变得朦胧不清。 赵景行出来时明显感受到来自更深露重的寒意,旁边几个大臣冷的将手揣进了袖笼里,独他,挺拔依旧。 “大人,卑职们便先告退了。” “……” 他微微颔首,待快走到宫门外时车夫早就候在那儿了,“大人。” 赵景行掀开车帘便走了进去,进去的那刻身形却是微顿,车外传来车夫的憨笑声,“孟大人非说要等着大人您一块儿走,小的怎么说她都不听。” 马车内,漆黑一片,唯有她白皙的脸蛋温润的、安静的靠在那儿。 她似是睡了许久了,整个人都是歪着的,就好像随时都会支撑不住倒到一旁。 赵景行定定看了她一眼,进去的动作不觉轻了些,只是,人还没挨在她身边坐下时她整个人已经朝他倒来,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托住她。 她亦在那刻扑了他个满怀。 第383章 找他 马车便在此时驾驶,她在他怀里随着车轮轱辘的动作起起伏伏,脑袋几次顺着他肩膀往下滑,如此反复了一番后他只能用手掌住她后脑勺。 她似是若有所觉,睡梦中迷迷糊糊的道了声,“四叔……” “恩。” “……” 似是听到回应,她安心多了,又踏踏实实的靠在他怀里睡了。 少年的身躯不似同龄人那般直挺,触手之处皆是软的,腰是软的,肩是软的,便连臂膀也是软的,当真软玉温香。 她不过豆蔻之龄的少女,身上尚有股桂子的清香。 宫中桂子渐谢,残余的香气却熏陶了满园,想必是经过之时无意沾染的。 赵景行抱着她任由她脑袋枕在他臂弯上,青丝铺了满怀,像蜷缩的猫崽儿般,乖乖的。 “咝……”她口中忽然轻哼了声。 他低头看去,却见她一双水杏般的眸子不知何时润润的看着自己,像是醒了很久了。 “你醒了。” 她听了他的话,略摇了摇头,将脑袋在他怀里蹭了下,“太颠了。” 她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有多亲昵,他略松开抱住她的手,却听她用含着睡意的微哑嗓音道,“四叔,太后娘娘将查处郭家的事交给我了。” 郭家? 赵景行不动声色的挑眉,太后跟太子母子俩在用人的手段上当真如出一辙,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太子的做法,他能理解,太后这么做…… “四叔。” 正沉思间听见她喊自己,赵景行低头看去,彼时恰好车帘被风吹开,月光微倾,照在她皙白的脸上,那双乌黑的眼瞳清澈如洗,一丝杂质也无,就这般沉静柔和的看着他。 她说,四叔,舅舅的事,我不怪你。 我不怪你。 这四个字传到赵景行耳中的时候,他仿佛又看到那日替太子挡剑的她,伤势严重浑身鲜血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气息孱弱。 他轻屑太子所做所为之余,自己是不是也做了与他相似的事呢…… 大局为重,所以可以看着宋贤被人诬陷置之不理,大局为重,所以看着奉恩侯一家抄家流放亲族连坐,大局为重……所以他看着她被那人那般利用却连一字也未曾提醒过,看着她满腔热忱,看着她心怀善意,看着她不顾一切生死度外。 “我知道,你处在这个位置有太多牵制跟难处,所以,我不怪你。” “我只希望,你我之间不要因为朝堂之事影响到彼此的关系。” 说到最后她弯了弯唇,尽管眼中阅遍世事的无奈跟麻木,“四叔,舅舅的仇,我会自己替他去报,不连累任何人,我只求若有一日我身陷囹圄遭遇不测时,你能替我照看舒窈和我府上那几位忠心伺候的奴仆……” “郭家的事,放心去查。”他忽然伸出两指抵在她的唇上,动作看似随意,却有不容拒绝的意味。 “我……” 望着她眼中短暂的错愕,他声线渐低,抵在她唇上的力道也变轻,“放心去查,没人敢动你。” 四叔这是……孟宛清只觉得才在胸间摁下的那股酸意又涌向了眼眶,“可是我怕连累到你。” 连累?他似是听到极好笑的一句话,剑眉斜飞入鬓,恣意轻狂,是金戈铁马气吞山河的杀伐骁勇,是纵横睥睨指点江山的意气风发。 她仿佛透过他眉宇间的笑看到那个沙场点兵一身明光铠,势如破竹,气吞万里如虎的骁勇将领。 那个将领,那个浑身男儿气概雄才豹略的人正是她的四叔。 * 夜,很沉。 沉到她不知何时睡着,更不知何时被送回孟府。 而那个送她回府的马车也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胡同口。 可孟宛清知道,她永远不会忘记这夜,还有这夜无声允诺要给她庇护做她依仗的四叔。 * 待她重回卷宗阁时却发现方才冷清清的卷宗阁此刻热闹得很。 那几个给她甩脸色的小史正团团围住一个人,满面堆笑,客气的不得了。 那人……孟宛清正瞅着,对方也转过身来。 “好久不见啊,孟大人。”正是李质。 李质怎么来这儿了?孟宛清一头雾水却也没深想当着那几人惊奇的目光跟李质客套起来,无非聊聊近来过的如何。 闲话过后,旁边有人忍不住问了声,“李大人,你与孟洵相识?” 李质笑眯眯的答,“是呀。” “你如何与她相识?”这是在套他俩的关系呢。 孟宛清正欲回答却见李质不着痕迹的用手中扇柄将她往旁边拨了拨,随后一本正色道,“这个嘛,说来就话长了。” 那几位小史听的更奇了,“为何呀?” “这个嘛……莫非孟大人没跟你们讲?”李质卖关子的功力可谓深厚,吊足了他们胃口。 孟宛清有点无奈又静静的在旁看着。 只见李质将扇子收到佩在腰间的扇套里,随意掸了掸,悠悠道,“她没告诉你们她四叔是谁吗?” 四叔?孟宛清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了然而她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她四叔是赵大人。”本朝,有哪位大人能在李质口中得到这样的一声尊称。 还不是位高权重朝野忌惮的那位。 赵大人?赵景行是她四叔?!小史们惊的眼睛都瞠圆了,面面相觑的同时又用一种小瞧了的眼神朝孟宛清看来。 孟宛清却是不看他们只将李质拉到一旁,“你为何跟他们说这个?” “为何不能?”李质没所谓的拍拍她的肩,笑意犹在,“有些人总是狗眼看人低,让他们知道好歹也知道忌惮,不会再为难你。” 可是……孟宛清还想说什么却他却像知道她要说什么一样打断她。 “好了,话不多说,我还得去找郑大人有事,你呀,安心查卷宗吧。”说完像是有所告诫的朝那几位小史们看了眼。 对方自然巴结奉承的将他送出了门。 待再次回来时对她的态度明显好转了许多,“哎呀,刚才也不知道你要拿哪个卷宗。” “就是,你再告诉我们,我们去替你找找看。” “……” 果然树大好乘凉,孟宛清颇有点哭笑不得,其实她都已经想到法子了。 * 郭正现在只是被人弹劾屯兵,暂时革职,并没有圈禁他的自由,是以他还是可以自由走动的。 孟宛清因为要先了解案情的来龙去脉也一直没有去他府上找他。 第384章 受用 待去找他的时候才知这位郭大人当真狡诈得很,不是不在府,就是生病,亦或是出门,总之每每有事叫她见不到他人。 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可是朝中的一品官员,还是个正一品,便是他如今被人弹劾指控,也没有成为阶下囚,只要这样的情况持续一日,他始终就官大一级。 便是他家看门的小厮也是狐假虎威,没少给孟宛清脸色看。 而其它协同办案的几位大人就像是有默契般,统统袖手不理,他们几位党派不同,勾心斗角,顾着内斗还好,有时扯上孟宛清当真令她脑门生包,左右为难。 有给她传递假消息的,有挑拨离间的,也有怂恿她做蠢事的。 孟宛清接手这个案子还没出十日当真脱胎换骨般成长许多,行事也更机滑,跟那些人打交道不至于太累也不至于被人下套。 可她心里还是很累,尤其是每每回府对着宋贤的牌位跟思念时。 宋贤生前她拜托他替自己找“孟宛清”一事,如今宋贤死后这件事相当于就搁置在那儿了,她自己私下亦一直都没放弃过寻找,通过各种渠道,人牙子,却渺无音讯。 她知道她不该暂停这件事,只是,在此局势严峻之时,她只能暂时放下此事。 若孟洵在此时被找到恐怕才真是坏事一桩。 她现在虽没查出郭正背后的事,可她也自知自己成了朝中那几位的眼中钉,随时都有被诬陷锒铛入狱的危险。 洵弟,抱歉,姐姐找你的事暂且缓一缓。 * 又是一年冬至。 上一年冬至孟宛清都想不起来有没有吃饺子,好像吃了,又好像没吃。 月华跟秋桃她们包了好多饺子,各种馅儿的都有,孟宛清对着炭盆暖手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却是自己还欠赵景行一个香包的事。 那个五毒袋她到底没能从沈如锡那儿找到,赵景行说他夏日不用药浴,眼下都入冬了给他备一些总是会用到的吧? 孟宛清去她自己的小库房里挑了挑,里头都是现成的做好的药草,最后再用香包装起来就好了。 “哥儿,不在家里吃饺子么?”秋桃看见她披上斗篷便知她要出门。 孟宛清将手炉揣上吩咐道,“马三,将饺子装些,要生的不要熟的。”熟的容易凉,还是送到四叔府上让下人做成熟的好些。 今日天色不大好,乌压压的,风也朔朔。 孟宛清出门的时候后悔自己没多穿一些,可人已经上了马车再后悔也来不及,只能将怀里手炉抱的更紧。 一路车马辗转,抵达赵景行府邸外的时候已沥沥淅淅的下起了小雨。 马三撑开纸伞将她送到府邸外,这是规矩,他在外等候着。 “我一会儿就出来。”孟宛清嘱咐他在马车上等她别着了风受了寒,说完,将兜在头上的风帽放下,拎着食盒便走进去了。 一路通行无阻,府里的下人几乎都熟识她了。 孟宛清望着园中被雨水打湿的草木,更有被风吹落的花叶,挂在长廊上的红灯笼照着这湿雨朦朦,烛影潦草。 廊下惟她一人影子,拉的极长,极长。 心头竟莫名有些孤单,一时加快步伐想快些见到他。 * 赵景行的府邸很大,放眼望去楼阁林立,房屋错落。 可他却摒弃那些唯独住在书房。 他的书房,她不止一次去过,那儿有文伯仁万壑松风图轴,有陆机草隶平复帖卷,有整个大京都罕见稀有来自外邦的紫檀重檐楼阁式嵌珐琅更钟,那钟发出的声音跟罄差不多,清幽幽的,悦耳动听。 她最感兴趣的却是那一套御制的文具箱。 第一匣盛嵌玻璃松花玉石盒砚一方,朱墨一锭,黑墨一锭,湘妃竹管笔一枚,黑漆管笔一枝,象牙尺一枝,白玉图章一方,镏金宝规一件,白玉笔洗一件等等。 还有第二匣第三匣,均是纳罕又珍稀的好物。 想到这孟宛清唇角不禁泛了泛笑,呆会儿进去她再细细瞧瞧第三匣跟第四匣里面装了些什么,上次看的太匆匆。 心里这么想着,人已经走到书房外了,才进去准备喊人的时候却闻到书房里若有似无的一阵幽香。 这香,不像四叔平日焚的沉香。 有种……怎么说呢,有股浅若幽兰般的轻息。 她脚下步子不禁顿了顿,原本要喊出口的“四叔”暂时压下了,朝着烛火通明之处走去。 今日,便是烛火也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 像是被琉璃盏罩住,又像是被帐幔遮住,连她的眼也被这淡晕的颜色蒙住了般,带着几分不自知的惘然慢慢的,慢慢走向那烛火幽亮之处。 在通往内室的隔扇时,她呼吸突然屏住了。 她看见赵景行闲倚在床榻,像是刚沐浴过,身着一件月白色中衫,他极少穿白色,却原来也那样显衬,俊眉修眼,鬓发如鸦。 衣领许是没来得及扣上,微微有些松敞,露出内里紧,实的胸,膛。 一道疤痕便这么触目的显露在外,尽管疤痕狰狞,却是身经百战浴血沙场的勋绩,便是在彼时,沐浴后歇息看上去也充斥着男儿不羁的血性。 他不是一个人。 床榻旁还有个女子,那个女子半跪在床榻边替他艾灸,尽管只着一件藕色袄子,梳着普普通通的乌黑辫子,但孟宛清还是能猜测到,定是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美人儿。 四叔他……什么时候有了通房么? 还是相好? 那女子虽衣着寻常,但她身份绝对不止婢女那么简单。 孟宛清自诩了解赵景行,他若不感兴趣,谁又能近得了他半步呢? “大人当年沼山一役在雨水里浸泡了几天几夜,从此雨雪天腿总会隐隐不适,必是寒气入体,需时常灸一番将寒气排出。”女子说话的声音也好听,温而软,却无半分献媚矫作,听得出,她与他相识的时间很长了。 赵景行许是才沐浴过,浑身松泛,加之艾灸时热意涌起,颇为舒服。 他阖了阖眼,很是受用。 第385章 不想 “大人舒服么?”女子问。 “嗯。” “可要我再替你按一番?”女子虽是问询,却是将手中艾条放置一旁,规矩的跪在那儿,伸出纤细十指在他腿上按了起来。 女子的手柔弱无骨,隔着衣衫按摩,不知不觉间身体便有了感觉。 他似是微微睁了睁些眼。 女子未有觉察般,认认真真的为他从上到下的摁着,直到,那人将手伸到她下巴,不过稍稍用力她便抬起了头。 赵景行用手把玩着女子细嫩的下巴,动作轻浮,可在他做来却是理所应当。 他用指腹在她那儿来回摩擦着,女子不以为意,习以为常般由他弄着,直到他语调极懒的说了声,“妾身君抱惯,尺寸细思量。” 女子听了,脸颊微红。 又见他用那样一双乌沉的眸子盯着她,笑意轻浅也轻挑,“杏娘,有些尺寸,我怕是得……重新思量。” 说话间,他原本把玩她下颚的手忽的朝她衣领伸去,探了进去。 “孟大人。你怎么不进去?”门隔门,恰好传来声音。 孟宛清吓的手中食盒掉到地上,食盒里的饺子也散落一地,白白的,胖胖的,有些无辜。 那丫鬟见她如此惊吓状,自己也愣在原地。 直到里面传来赵景行低哑的语调,“谁。” “大人……”那丫鬟正要说,孟宛清却飞快捂住她嘴并对她摇了摇头,随后整个人飞一般的跑出去了。 落荒而逃。 彼时,杏娘已经整理好衣襟从里面走出来,见那丫鬟满脸错措,温声问,“何事?” 丫鬟没说话。 望着散落一地的饺子,杏娘猜测到什么了,蹲下去一个个的捡起,“这些饺子放到锅中滚一滚,还是干净的。” 丫鬟见状也连忙与她一块蹲下去捡,捡起来后便送到小厨房里去准备下饺子了,尽管不知道为何掉到地上的饺子也要。 杏娘再回到里面时方才微妙气氛明显有些变化。 她跟了赵景行这些年,如何会觉察不到他此刻已经没有兴致了,可她什么也没问,只是继续方才的事,替他按摩,为他捏脚。 赵景行望着她灵巧的十指和与手背的粗糙,最终,还是伸手摸了摸她脸,“这些年,委屈你了。” * 从赵景行府邸离开的时候孟宛清一度忘了马三还在后角门那儿等着自己。 她有些懵,脑子里还有些乱。 四叔这是要成亲了么?那女子是他什么人?他与她之间相处自然又熟悉,像是认识很久的样子了,莫非她是他的妾可是从前怎么没听他讲过? 孟宛清望着淋淋细雨,雨丝将她身上的斗篷都打湿了,头发也湿了不少,有几缕粘在她的脸颊很不舒服。 她抬手擦了擦,还是无法忘记刚才那一幕。 他对那个叫杏娘的女子的笑跟把玩她下巴的动作,跟他从前待她,是不一样的。 那是男人对女人才有的态度,也是男女间的情致。 她只是有些惶然。 原来,她不希望四叔这么早成亲么…… 孟宛清再一次感受到自己的自私,像苏柏说的那样,她确是一个自私的人,她贪恋四叔待她的好跟护佑,害怕这份好将来有一日会被分割。 可是,她心里又隐隐希望四叔能够找到待他好的女子,恩爱一生。 雨势渐大,街上的人影也消失了。 她彼时才想起马三还在赵景行府邸外等着她,一时心神虽恍惚,到底还是原路返回,只是返回时有些心不在焉被行经的一辆马车迎面擦过。 整个人倒地摔了个跟斗。 起来时脸上火辣辣的也不知是不是被擦伤了,她随手摸了下便急匆匆的往回走,天黑夜冷,她脑子乱糟糟的,只想早点回府。 重回到后角门时果然已不见马三踪迹,大约是见她一直没来他以为她晚上就留在赵景行府中了。 她从前,不是没在他府上留宿过。 “你一声不吭的来我府上又鬼鬼祟祟的走是做甚么。”正恍思间,身后蓦地传来熟悉的低沉声。 孟宛清吓的险些跌倒,雨天路滑,石阶上又布满青苔她差点没跌倒若不是他及时伸出手。 护在腰上的手避免了她向后倒却也因为受力而扑入他怀中。 他怀里还有沐浴过后的气息,淡淡的,皂香。 赵景行原本没觉得什么,直到她躲闪的眼神和他手中……不堪一握的腰,他眸色深了两分,不动声色的松开了些却也没离太远怕她又摔着。 “冬至了,我想着给四叔来送些饺子。”可是那些饺子都掉到地上去了,想到这,孟宛清颇有些心疼跟自责。 赵景行便是不听也能猜到,他将手中的油纸伞撑开了些,本是想看清她表情却无意瞧见她脸上的伤痕。 “咝……疼……”她抬手去挡。 他却径直将她手拨开,细细的抚了抚,尽管上面有擦伤的痕迹可触感还是光滑,肌肤幼嫩,加上伤痕的淤红颇有种弱不禁风的娇怜。 她脑子想到的却是他适才才用手抚过另一个女子的下巴……还有胸。 “四叔。”她自己也不知哪来的脾气,将他手拍开来,语气却有不自知的娇嗔她自己都没发现。 赵景行见她脸上着恼的小表情,不过稍稍一想便明白了,原想撩她几句转念想到她是个女子……被他看过的女子。 她受伤那次,她身上药都是他换的,哪一处他没看过?哪一处他又没用帕子细细擦过。 想到这,他才冷却的燥意又无端生出了些。 没有来由。 两人竟奇特的保持了一个默契——相顾无言,沉默不语。 直到天际深处传来一阵电闪雷鸣声,在乌鸦鸦的夜幕看去颇有几分触目,孟宛清很没骨气的惊叫了声,紧接着,几乎是不由自主的躲进了他怀里。 而他亦抬手将她护在怀中,掌在她脑后的手还轻轻揉了揉。 “四……”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住口。 直到良久,才听到她用极低又极委屈的语调轻轻道,“四叔,我不想你这么早成亲。” 第386章 过后 冬至过后,京城再次进入紧绷状态。 由黎平率领的五万精兵前去平梁后展开了一月余的进攻,然而屡攻不下,不仅如此,梁王还扬言若不退兵便将五皇子沈聿杀了,还有关老也一并杀了。 因为这事,攻打的局势也不得不暂停。 朝中因为这件事都吵破了喉咙。 一派支持进攻,说是不能让梁王再这么猖狂下去了,另一派则坚持要保关老跟沈聿,要求退兵。 还有一派则静观虎斗。 “我被母后关这么久,最开心的人莫过于你了吧,七弟。” 金华殿还是那个金华殿,只是各个角落都有侍卫把守,而二皇子再怎么刚愎自用狂妄自大也不敢在四皇子跟太子势力尚存并且背后还有一个太后跟长公主的情况下做出什么逆反的事来。 沈如锡在他被关禁闭时便时不时过来探望一下,就算他不想探望,表面上也要做做样子。 为他仁义的名声,也为“兄友弟恭”。 可沈曦被禁闭的这段日子算是尝尽了苦头,且不说那些娈童侍女统统都被萧若秋给打发走,便是他的正妃陈茵瑜也因为再一次小产过后对他心灰意冷,一心向佛,镇日呆在佛尝也不愿见他一面。 其它侧妃因为忌惮太后跟宣平候府也不敢做出狐媚举动,安安份份。 沈曦生平最大受好便是耽于酒色,如今色也没,酒也没有,他脾性如何能不越关越暴躁。 “二皇子殿下,您这样说可真是误会我们殿下了,我们殿下今日过来便是给你送酒的。”说话间,八宝将白玉酒壶递上。 正是神仙露。 此酒清醇宜人,喝下去,犹如泉水入肺,凉爽快意。 沈曦看见后眼神动了下却是没接过,他虽沉迷此道,却也知此际非寻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是收了这酒他也不会喝。 谁知道酒里面有什么。 沈如锡知道他不会喝此酒,也不急于此,他只是在沈曦不耐的敷衍跟客套过后淡笑道,“我知道皇兄这段日子被困得紧,不过,好歹禁闭的日子也马上到了。” 还有几日他就要被放出来了了。 再不放出来,太后也不好给二皇子一党交待,况且也不能让四皇子一党失了制衡恢复势力。 沈曦听到这句话面上才露出些许笑意来,却也不能在他面前太明显,只道,“七弟可还有话说?若无的话我要歇息了。” 青天白日的,歇什么息,不过送客罢了。 沈如锡本来就不想多逗留,他来此的目的可不是……思此,他可有可无的笑了笑,旋即递了八宝一个眼神。 八宝会意,在旁殷勤笑道,“知道殿下马上就要出禁闭,我特意为殿下请了个戏台子,也好给殿下解闷庆贺。” 什么戏班子,沈曦听到这个便冷哼,“是庆贺还是嫌我关的不够久,在此风声之际让我大肆请戏子入宫,莫不是嫌我名声毁的不够重?” “殿下这么说可真是误会奴才了,奴才不过是知道殿下您最喜欢庆喜班唱的戏……” 庆喜班?一听这几个字沈曦本来不耐烦的脸上顿时出现讶色,“是庆喜班?” “当然。” “那……砚官儿可会来?” 自然会来,他可是殿下特地为您准备的“重头戏”呢,八宝心下笑,面上却不露半分,恭敬着,“那是自然,他是戏台子,他若不来还有何意趣。” 砚官儿要来。 沈曦听到这简直通体舒畅,合心又合意,唇角亦无声的勾起了笑意。 * 离开金华殿的时候,寒风从四面八方吹来,煞是冻人。 八宝想要为沈如锡披上披风,却见他摆手,示意不必,因而只能将披风拿在手中一路紧随其后,“砚官儿这个棋子若是放在二皇子殿下,咱们的胜算却也多了几分。” 还不够。 沈如锡想到一事,“那封信,还得找个可靠的人。” 他口中提到的那封信正是宋贤死前写的那封罪证书,当日抄家前便被他的人拿走了,一直在他手中等待合适的时机。 这个时机需是沈曦从禁闭中出来跟四皇子一党正面交锋时。 显然,时机已经差不多了,只差人选 。 八宝闻言问,“殿下可想好了?” 自然。 沈如锡拢了拢裹在颈脖上的狐尾,那白绒绒的毛当真顺滑又温暖,只是,他眼神一点点沉暗下,望着曾几何时与她一同走过的石拱桥,“八宝。” “奴才在。” “若你是她,你会原谅我么。” 若他是他……原谅…… 八宝听了他的话竟一时愣住不知如何回答。 宋贤是他害死的,魏家的事也有他的手笔,她中的那剑是他事先谋划的,甚至于她重视的砚官儿也被蒙蔽成为他的棋子,那封信,那封可以为他披荆斩棘获得胜算却也会将她乃至她身边人推向泥潭的信…… 八宝无言以对,半晌才心虚的说了声,“孟大人,她会理解的。” 是么,理解。 沈如锡收回视线,恢复他冷静的谋算中。 * 孟宛清终于敲开了郭家的大门。 她是跟郭正的夫人一块儿进来的,直到郭正用过早膳在庭院里打了套拳回到厅堂中才看见她。 彼时,她才跟他夫人聊完新买回的珠翠。 他夫人得了新头面迫不及待便要回房去试给他看,“夫君,快坐下,我马上就换好了。” 郭正对他这个年过四旬仍爱美的夫人颇无语,老夫老妻他早就不在意她穿的什么戴的又是什么,她便是一寸不着他也不会多瞧一眼。 “老爷。”旁边丫鬟上去递茶。 孟宛清见郭正从始至终都没瞧她一眼,只当她是个透明人,算是将权贵的傲慢跟无礼表现的淋漓尽致。 无所谓,反正孟宛清找他也不是要叙旧或巴承的。 只见她笑盈盈的将手中茶杯放下,喊了他一声,“郭大人。” 郭正充耳不闻,品他的茶,看他的折子。 他虽被革职,势力仍在,每天大道小道的消息都有人写了折子递给他,好便他不在朝中也知朝事。 “郭大人,你可识得在下。”她又问。 郭正被她搅的有些不耐,语气也不好,“你不就是金玉轩的掌柜。” 他夫人只在金玉轩买珠翠。 “大人说的对也不对。”说到这,孟宛清将自己身上那件寻常的外衫褪去,露出内里的袍服,御史台七品中书舍人,补服上的纹路郭正如何会不认得。 他登时一惊,“你究竟是谁。” 第387章 讲讲 “我是金玉轩的掌柜却也是御史台的中书舍人孟洵。”说完,孟宛清调皮的笑了笑,“金玉轩是我母亲的铺面,也是孟家的资产。” “……” 郭正被她气的不轻,马上就要喊人来轰,“来人!” “郭大人可是要将我轰走?”孟宛清不急不缓的坐在那儿,仿佛天塌了都不关她事,只是言语却少不得明厉了些,“却不知郭大人是以何种名义赶我?是无视朝廷命官?还是全了你屯兵反叛的罪名?” “我何时屯兵反叛了?!”郭正激动的矢口否认。 孟宛清义正言辞,“若无此事,郭大人何以对我避而不见?当坦荡荡接受御史台的巡察还自己一个清白才是!” “你……”他倒是小瞧她了,一个毛都没长齐的愣头青敢在他面前狡言,一时厉色问,“你是哪位大人属下的。” 这是在查她的山头了。 孟宛清轻笑了笑,毫无压力的面对他的迫视,“若往小说,当属御史大夫鲁大人属下。” “若往大说呢?” “整个大京朝、历代帝王,列祖列宗。”孟宛清字字铿锵,眼神精湛气势十足,“孟洵,当效力于他们。” 好个回肠荡气的答案。 这位中书舍人年方不过十四五,怎会有如此坚定的神色跟刚毅,敢跟他对峙? 郭正直到此时方才收了小觑之心,只是态度仍不客气,“你今日过来找我,是为何事?” 何事? 难道她是今日才来找他的么?可既然他要故意对她关门不见让她吃了数次的闭门羹,那她也不介意给他来点厉害瞧瞧,务要轻视! “找大人自然是为聊天。”孟宛清对上他警疑的眼神跟防备,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见她慢悠悠替自己斟了杯茶,“聊聊家常。” 他原以为她开门见山聊公事……可她这不按牌出的套路难免让他心下更警惕几分。 “你究竟想说什么。” “宰相,枢密使,春、冬服各绫二十匹,绢三十匹,月俸百两。” 郭正只是听到一句整个表情已经骤然起了变化。 只听孟宛清继续道,“自宰相而下,春各加罗一匹。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者,春、冬绢二十匹,月俸八十两。” 一月八十,一年便是九百六十两银子。 “我查了下,贵夫人一年在我们金玉轩买的珠翠便不下千两,为此,我不禁疑惑。”说到这,孟宛清拿出随身携带的书册,翻开来一页页道,“贵府还要衣食住往,锦绣阁每年为贵府裁剪做的衣裳花费也上了千两,再加上贵府丫鬟仆役,对了,贵府统共有男丁七十九,丫鬟六十六,每人每月的月银便是只有一两银子,一年也有一千七百四十两银子,加上贵府定期去医馆拿药材,粗略一算,这个支出最多,每年三千多两……” 她慢慢翻,慢慢的说,郭正却是听的心惊肉跳,警觉骤生。 此人果然不简单! 她事先将他府上的事查的清清楚楚事无巨细,她知道要从屯兵一事上下手难上加难,一来他肯定不会松口,二来证据不足,所以她从其它方向着手,一个贪污能牵出多少陷在烂泥里的藤萝,而这个藤萝又能牵连出多少人。 那些被牵连的人又有多少会反水叛变。 这都不是他可以预判的。 “郭大人,今日我来你府上,不过是想跟你把话摊开了明白讲。”孟宛清将册子收起,放入怀中,神情却是肃正凛然,“这世间,但凡做过的事必会留下痕迹。太后既放言要我查处屯兵一事,我便会查到底!我知道你背后的势力我得罪不起,可你也应该明白颇时对你落井下石的人绝不会少。譬如被你长子殴打过的姜侍郎次子,还有被你胞弟殴打致死跟玷污过的那些百姓,更有以你名义在外作恶的亲族,一人得道固然鸡犬升天,可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你可以藐视我一己之力,却也别小瞧了旁人的力量。” “……” 一番话将郭正说的面色铁青,拳头紧攥,他冷眼蔑着她,轻哼,“无知小儿,你才当了几日的官便自以为是到以为蚍蜉能撼树!” “能不能撼,大人拭目以待便是了。”回应他的,是孟宛清信心十足又不以为惧的笑。 她的笑过于明耀,竟令郭正心头无端的一阵紧缩。 直到孟宛清走了许久他也没能从那少年郎的耀眼笑意里走出来,遍体生寒。 * 每年礼部都要提前为宫中除夕宴做准备,比如祈福迎祥、祭祖行孝、敦亲睦族、勤政亲贤、游艺行乐等等,都要提前准备。 眼下虽十一月,却也已近隆冬。 再过两个月便除夕了。 赵景行今日进宫便是要跟礼部核对下当日安排,自从上次刺客事件后,宫中戒备更森严,再有宴席也统统都交由赵景行,再经他之手做安防的事务。 “今年的天灯跟万寿灯在太后殿前放即可,不必去到宫外。” 往年都是在宫外,算是与民同乐了。 礼部侍郎朱大人听了他的话连连点头称应,待聊完了正事不免又跟他聊其它的,“听闻御史台那位孟大人与大人您有亲族关系?” 还能有哪位孟大人?自然是孟洵了。 赵景行一面往外走一面淡淡道,“朱大人想说什么。” 他身着玄色披风,给人以肃穆严峻感,难以接近,位极人臣已是荣耀的极致,可在他身上,人们总能看到可能,而这份可能便化为心中的畏惧,使人在他面前不得不更谦卑谨慎。 朱大人呵笑着跟在他身后,“没什么,我不过是感慨感慨罢了,听说郭大人的几位亲族接连被孟大人弹劾,统统关进了大佬,这位孟大人当真有意思,太后叫她查郭大人,她倒是查起了他身边的人。” 自然要查,不先将他党羽揪出又如何让他势崩。 赵景行回眸睨了他一眼,未说话,眼神透出的肃凌之意已经让朱大人退避三舍。 生生将那些讽嘲之话憋下。 “大人,太后娘娘在万寿宫候着您。”一个太监上前尖声尖气的通报道。 赵景行听了他的话眉梢不着痕迹的微拧,近日来,萧若秋召见他的次数愈见频繁,令人侧目,可她就像惘然不觉般,我行我素。 或许,有些话即便难听他也该讲一讲了。 第388章 不甘 远眺万寿宫,万顷松柏中,琉璃瓦黄绿相间,绚丽多彩,飞檐串串铜铃,金光闪烁,层层斑斓的宫顶,突兀鹤立,天地氤氲、万物化淳,疑是天上宫阙。 南北江域水波连天,东西两岸楼宇对映。 即便是冬日,翠林修竹与湖光水色交相辉映,也堪称得上是人间仙境。 这儿是薰沐斋戒向列祖进香的地方,不得不说,萧若秋当真狡慧得很,必是知道再召他去慈宁宫他未必会去,于是换了个地方。 赵景行进去的时候飞檐串串铜铃被风吹得“叮铃”作响,声音清脆,犹有冬意。 屋内地龙晓的滚烫,温暖如春。 他本就是个惧冷不惧热的,进来后旁边侍女端上茶,他看都不看一眼便喝了下去。 “太后呢。”他仍站在偏殿门口没进去,他知道什么是避嫌,即便这儿不是她就寝之处他也不欲多惹事端。 那宫女细声细气道,“回大人的话,太后在上香。” 上香? 赵景行闻言随意在旁寻了个位置便坐下等待。 等待的过程又嘱咐那位侍女端些凉茶与他喝,这屋里着实热了些,他湛亮的目光在殿内来回巡了一圈。 这儿不是他第一次来,却和他第一次来时大不一样。 明间正中设地屏宝座,后置五扇紫檀嵌寿字镜心屏风,上悬“大圆宝镜”匾。 东侧有花梨木雕竹纹裙板玻璃隔扇,西侧有花梨木雕玉兰纹裙板玻璃隔扇,分别将东西次间与明间隔开。东次、梢间以花梨木透雕缠枝葡萄纹落地罩相隔,东次间南部设木炕,北部落地罩内为翘头案、桌椅;东梢间南部设木炕,北部为八角罩。 西次、梢间以一道花梨木雕万福万寿纹为边框内镶大玻璃的隔扇相隔,内设避风隔,西次间南北部均设木炕,西梢间作为暖阁,是居住的寝室,南部设木炕,北部为寝床。 在他印象中,万寿宫不过祭奠先祖的地方何时改造成寝殿一般。 正深思间听到萧若秋的声音在落地罩后响起,“大人来了。” 赵景行听到她声音的那刻只觉得这声音较之平常听上去多了几分柔媚,他敛容道,“不知娘娘召微臣过来有何事。” 她还嫌朝中那些“议论”少了么。 萧若秋似是不知他言外之意般,纤秀的身影透过屏风,像是徐徐祭拜着什么,若他过来便会看见她拜的根本不是什么列祖列宗,而是一尊宝相庄严的佛相——送子娘娘。 “大人,您的水。”侍女悄无声息的上前,将茶递了又退下。 赵景行拿起的那刻才有所发觉,殿内怎么没有侍从,那个常见的玉书也不见踪影,太监更是没见着影儿,他警神朝外看去,却见外头也空空如是。 荒谬!太后所在之处便是如此防卫疏忽的么? 分明有意为之! 他立刻起身,起身的那刻身体却泛起了奇异的热,密麻麻的散开,像蚂蚁般爬的浑身都是。 赵景行眼神一凛,“萧若秋。” 这是他与她再遇后,第一次这样直呼其名。 萧若秋隔着屏风看着他在外犹有动怒的迹象,只是,更耐心的对着铜镜擦口脂,颜色如鲜,榴花般红滟滟的涂在唇上,更添妩媚。 “来人。”赵景行高喝了声。 无人相应。 他意欲起身的那刻却只感到身体一阵发烫发软,那种烫是血脉喷张的烫,那种软,是四肢无力的软。 他整个如同被人囚禁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额间也不知何时沁出了汗珠,如同洗过脸般,轮廓尽是湿意,更衬得眼神清醒冷峻。 萧若秋便在这时从落地罩后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走了出来。 这么冷的天,她穿着轻,薄可见的裙衫,身姿曼妙,隔着朦胧的烛火仍看见她雪白如凝的肌,肤还有秀丽的眉眼,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更添媚,态。 她的唇,那般红,她眼中,如斯情深。 她的手更是拿着那对原本是一对的竹梅双喜玉佩。 “景行,还记得这个吗?”她竟直呼其名! 赵景行忍的汗湿衣背,看着她的眼神也更幽冷无情,“马上将解药拿出来。” 他喝过的茶,包括他进来闻到的香,种种种种,俱是迷香。 他此刻虽能强自保持清醒,可随着她慢慢走近,那近在眼前的玲珑,酮,体还有轻,薄逶迤的裙衫,以及,她赤着的,双足,那样雪白通透。 赵景行感到一股难以克制的燥热正在他胸,间熊熊烧着。 “你,可还记得这个。”快走到他面前时,萧若秋停了下来,将手中玉佩晃了晃,幽幽道,“当年你行军前,我亲手赠予于你的。” 若她不说,他差不多已经快忘记这件事了。 可她接下来说的那句话几乎让他瞬间想起,“我很好奇,你我之间的定情信物为何会在孟大人手上。” 孟大人,孟洵。 赵景行在自我克制的忍耐中,忍的额间青筋毕现,眉寒目肃,直至听见这句话后神色乃至是整个人的状态都有了一丝松动。 而这丝松动被萧若秋好巧不巧看在眼中,起初,她不过是怀疑,再怎么说她是了解赵景行的,他那般血性阳刚的男儿怎么会有像沈曦那般断袖的嗜好。 可直至这一刻,在他坚守意念却为此放松的那一刻,她如坠冰窖的同时也怨念众生。 他果然,对那个孟洵,是不一样的。 “难怪她也一直将这枚玉佩放在随身携带的荷包里……”萧若秋自嘲的说了句,望向他的眼神含着几分被冷落的不甘,又有幽怨。 赵景行一语不发。 他本难受的浑身上下如同猫抓,可玉佩让他冷了一瞬。 也就是这一瞬间,他想起了许多事。 当初从蔚县来京城的路上,那个眼神清亮神情倔强的“小子”,那个拿着玉佩求他帮她找回弟弟为此不惜跪在地上的小人儿…… 原来,当初他遇见的那个人便是她么? “你究竟,有没有听我在说话。”萧若秋见他走神心下嫉恨更深,便是用了加倍的迷香,他心性也未全失,还在想着她不允许的事! 原来是她。 赵景行回想起来,从最初的惊震到愕然再到……无言。 他早该知道。 “赵景行。”萧若秋见他还是不看自己,便是连一眼也不曾,心急气怒下将手中玉佩掷到地上,随着清脆声响起她上前不顾不顾的捧住他的脸便开始吻起来。 赵景行几乎下意识便将她推开来,厌弃至极。 萧若秋亦没想到即便中了迷香他的力气也是大过她的,明明眼神已经在清明与涣散间挣扎了,明明气息已经喘的那么,粗,明明……明明是动了欲,念的…… 不!她不甘!她不甘! 第389章 遏制 “你知不知道,为了这一日,我等了多久,又熬了多久!”萧若秋忽然歇斯底里的朝他大喊大叫出来,娇柔的脸上犹有被拒绝的伤恨,泪光点点,“你以为我想嫁给先帝?我生在那样卖女求荣的家是我能选择的吗?” “……” “我说过要等你回来,可等我回家后等来的却是爹娘不顾我意愿退了你赵家的婚约,转而将我送入宫中。” 那段黑暗而漫长的日子从此成了她心中的噩梦跟难以释怀的怨恨。 她不愿争宠,可她背后的家族跟身为萧家女儿的责担逼迫她必须去争,去抢。 “你知道么,我为了躲过侍寝做的那些傻事,将自己弄病,甚至想过毁容发生意外。” “我应该庆幸么?先帝沉迷,女,色多年身子都被掏空了,所以,他即便有心还是无力,可是我为你守着清白之身后却悲哀的发现一件事。” 说到这,萧若秋看到他漆深的眼中有着难以言喻的神色,那神色,令她羞愧又令她无地自容,“可是,我为你守身如玉又怎样,等待我的是什么?色衰爱驰还是被他宠爱的那些有子嗣的女子步步逼死打入冷宫?” 她还有整个家族要扶持,还有她的渴望,她对于她和他之间无数的百转千回。 “呵,说到这,你应该猜到了吧。” 她像是期待着什么那般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可他只是缄默,尽管还要隐忍迷香带给他的催眠跟诱,引。 萧若秋期待的神情一点点冷下,笑容森森,“不错,太子,不是我与先帝所生,不过是我为了保住权力跟侍卫苟且得来的孽子。” “……” 他仍是面无表情,这个男人的心太深,一如他的眼,晦暗无际,根本叫人揣测不明。 亦或许,他早就知道? 想到这个可能萧若秋心如刀割,她几乎是啜泣着扑伏在他膝下抱住他的腿哭诉道,“景行,你知道的,我若想扶持太子上位,以我的手段,早就那样做了,可我直到今日态度都不明确所为是何?” 这个女人当真已不是他从前识得的那位了。 赵景行原先待她便无多少情意,如今看来只觉鄙怜,开口时,声音仍冷冷,“解药给我。” 他不会再讲第三遍。 萧若秋却抱着他拼命摇头,仿佛一生的希望寄望于此,“景行,如今我是掌握朝权的太后,而你是拥兵自重的摄政王,你我二人便是想在一起旁人又能说什么?!” 她等这一日,已等了足足十五年。 她最好的年华都在这里磋磨了,她只是想耗尽一切得到自己想要的,有何不可?为何不可! 赵景行知道多说无益,他运足内力想将那股热意消退,只是,这迷香邪门得很,他越是运力那种浑身发热的感觉便越深。 她心疼的看着他耗劲压制却逐渐被汗打湿的眉眼,黑的,深的,分明的。 “你还是像从前那般好看。” 那双手柔柔的托住他的脸,他克制这么久,因为这个轻柔的触感势如山崩气息都因此不稳了。 萧若秋今日既然叫他来便不会做没有胜算的事。 “可惜了,你眼里,终究没有我。”她起身半伏在他怀里静静的,细细的将他看了一遍又一遍,随后,闭上了眼。 第390章 回应 她的嘴轻柔又缱绻的落在他发间、眉间,又沿着面颊慢慢往下。 那双柔弱无骨的手则环住他的颈,脖开始替他褪,去衣衫。 赵景行几次运力都以失败告终,望着近在咫尺的秾丽容颜,还有若有似无的女子馨香,他脑中似有什么炸开了,几乎是差点不受控的予以回应。 她敏锐的觉察到这点,唇角不禁勾地,他毕竟是个男人。 正常的男人。 “若我记得不错。”萧若秋慢慢,跨,坐,在他腿,上,捧住他的脸,任由他寒彻凛冽的看着她,她将他失力的手轻放在她高,耸的胸,脯上,一字一句,“她是不是,喊你四叔。” 一声四叔,如电流般窜过他脑中。 赵景行差点又将她推倒,却脱力向后倚去,窝的更深。 果然,她是他,不能触碰的底线。 呵,萧若秋心内怨妒眼中却是似水柔情,她慢慢伏身上前,温温柔柔,“不若,我跟她那般,喊你四叔可好。” 萧若秋。 他以眼神警告着,神情肃厉。 她全然不怕,对待一个浑身脱力又忍受着情玉煎熬的男人,她有的是法子让他丢盔弃甲。 “四叔。”她软语温存的喊着,伸出一根手指放到他唇上比划着,绕着圈,“你喜欢我这样对你吗?” 那一刻,他眼中似是出现错觉了。 那个坐在他怀中对他巧笑倩兮的女子不是萧若秋,而是……她。 “四叔,我不想你这么快成亲。” “四叔,那个杏娘是你什么人啊?” “四叔……” 赵景行闭紧双目,竭力沉思静气。 可她的唇,她的手却不断在他身上点火,做乱,还有那声声息息带着呢喃之意的呼喊。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看到她掩藏在衣衫下的雪,白,身子。 很润。 身上肌,肤就跟从未见过光一般,白的发光,像剥开荔壳后浸润着汁水的雪白果肉,晶莹又温润,还有胸,前那一对……想到这,赵景行嗓间一阵干渴,喉咙滚动。 他为她擦拭时,胸口的伤,那般深,染红了那一对玉雪剔透的兔,儿。 那兔,儿,会颤,会晃,还会跳。 扑通扑通的是她昏迷中的心跳亦是他无从下手的遏制,他无意多看,可她玉致的锁骨,不可一握的纤,腰,还有她那一双白生生的腿,儿,水豆腐似的,嫩的能掐出水来。 他都想cao弄。 * 没人知道那日在万寿宫发生了什么。 赵景行回到府邸时天色已很晚了,杏娘都将饭菜热过三回了,可他回来后不苟言笑的模样着实叫人不敢招惹。 他回到书房后便将身上衣衫狠狠撕扯开。 萧若秋这个贱人。 “爷,怎么了。”杏娘还是不习惯喊他大人,尽管有些时候她告诉自己今时不同以往,她不再是曾经被俘的军,妓,他也不是战场上那位浴血奋战的统领。 如今的他,乃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滚。”今日赵景行心情不佳,便是对杏娘也没任何好脾气可言。 杏娘闻言,也没有被斥责的羞辱,只是默默的退下了,退下前为他找了一身干净的新衣裳来。 第391章 退下 赵景行便这般阴沉着脸将身上衣衫全褪尽,直到看见沾染在上的,腥白的,显眼的那一摊东西。 萧若秋最终还是没有如愿,可笑么,他还没碰她便不可抑制的,射,出来了。 她深觉屈辱,觉得他是在羞辱自己。 赵景行却感到另一种令他陌生又烦躁的情绪,他今天中迷香时所想种种,皆卑鄙可耻。 他甚至在那种情况下因为心生幻觉将她当做她而倍感亢奋。 血脉都喷张了。 或许,他是该找个女人了。 * 二皇子从禁闭中被放出来的那日,孟宛清遭遇了一次暗杀。 这是她活了十几年头一回遭遇暗杀,过程之惊险自不必多说,总之躲过去了,只是可怜马三替她挡了几刀现在还养伤在。 也因为这次暗杀事件给孟宛清警了个醒,她现在是众矢之的,以后这种事还会更多。 为怕月华她们因为自己的事遭遇不测她吩咐下去,年内能不出门尽量不出门,采买等其它事物交给府中其它奴仆,同时,她又花钱雇了好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整日不离的跟着自己,美其名曰“轿夫”。 惟一庆幸的是郭正的案子有了新眉目,在孟宛清杀鸡儆猴后,暗中有不少人向她透露了对郭正不利的讯息。 譬如他不止屯了目前这些兵,还有部份在离京城不远的通州。 通州恰好有她曾经相识的同僚,正是叶椎,叶椎调任后全是去了那儿,此事是真是假她只消叫他帮她打听留意一下就行了。 消息这么多,自然也是真真假假掺合在一块儿,她可不想被人当剑使。 “听说殿下今日请了戏班子为侧妃唱戏?” 说是侧妃过生,不然用什么名义请戏子去唱戏呢? 面对孟宛清的问询,那宫人只是点头,“似乎是的。” “那你可知是那戏班子可是庆喜班?”不怪她耳聪目明,只是跟戏有关她就不得不多留意一些了,旁的人还不知是哪个戏班。 那宫人闻言又摇头,“不甚清楚。” 孟宛清知道此事还得自己亲跑一趟,因而没再多问,恰好她也有事要入宫向太后禀告,关于郭正案件的几个疑点人。 她才过西华门,想绕过金华殿的正殿在角门方向蹲一蹲的时候便听见一道声音。 “孟洵。”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她听到的是砚官儿的声音,直到回首间才蓦然发现,不是砚官儿,是沈如锡。 许久没见…… 自从那次两人无言的在御花园相伴走了那么一段路后,算起来,大概也有好些时日未见了,她是忙的不得闲,虽有几次进宫面见太后可她都挑着不太容易跟他偶遇的时间,而他也因为诸事缠身也没有空闲去见她。 隔了这么久没见,再次见面,难免自有一番情绪在其中。 “今日怎的不见八宝公公。”她也是没话找话说,只想打破异样的沉默。 沈如锡笑望她,尽管她没发现他在听到她提起八宝的那刻笑意淡了淡,“八宝去内务府领银丝炭去了。” 原来如此。 隆冬一至,各皇子贵人都要开始领炭敬。 孟宛清是知道这个事的,便是她想再没话找话的扯上一扯自己也觉得没什么大意思,可才想跟他道别,他却冷不防的跟她并肩。 “你去哪儿。”他没有说他去哪儿,却是问她去哪儿。 孟宛清只好随口编了个,“去见太后娘娘。” 他凝着她始终不敢直视她的眼眸,唇角笑意温了些,“我与你同路,不若,一块儿走吧。” 这…… 孟宛清心道早知他也去那儿她就说另一个位置了,可,他会不会是故意就是想与她同路呢? 想到这个可能性极低的可能性,她心竟又咚咚不受控制的跳了起来。 “你脸怎的红了。”他若无其事的问。 孟宛清随口掰道,“哦,许是日头太烈了。” 他没说话,半晌才发现他在笑,极轻的,意味深长的。 她才想问一抬头便发现今日天灰得很,哪里有什么太阳,她着实是见到他脑子便不大灵活了,连编出的借口也如此拙劣。 可他看上去却是心情不错的样子,唇角一直微扬。 殿下他…… 孟宛清想看又不敢看,终是低下头了。 “你身上的伤,可还好了。”走了一段路后,他轻轻问了声,目光也定定停留在她身上。 孟宛清随口道,“恩,好多了。” “我这儿有药。”说着他伸手,手中不知何时有个玉瓶,在她想婉拒的时候定定道,“这是祛疤的,宫里的妃子若受了什么伤怕留疤都是用这个。” 玉痕膏。 孟宛清也听说过,此物昂贵得很,且宫外遍寻不得。 她便是活的再糙到底是个女子,心内不过短暂挣扎了下便伸手接过了。 谁知她伸手去接的那刻他却握住了她的,紧紧的。 孟宛清诧然朝他看了一眼,只对上他深如漩涡般的眼眸,哪有往日的温静,有的,只是无尽不言而喻的深意。 她一时惊住。 甬道两侧陆陆续续有宫女和太监经过,路过她俩身边时都会特意停下行礼,“见过殿下,见过孟大人。” 他嘴里应着,握住她的手却始终不肯松开。 她尝试挣了几次都没能挣开,一时,面红耳赤,又是不好意思,又是一种明知又想逃避的不明情愫。 “走吧,我送你。”他到底软声道,只是握在她手中的手却没松开。 两人衣衫宽大又兼披着斗篷,便是握着手在外人眼里也瞧不见,只当是挨在一块儿走。 路上,她神情异怪,沉默不语,而他握着她的手从最初的紧攥慢慢放松了些,似乎,他自己也很紧张。 神奇的是那个玉瓶明明在他手中却不知所踪……倒方便他将她手骗过去……十指紧扣。 “殿下。”走了一阵后,她耳朵尖都红透了,却不是冻红,而是另一种意味的红,“能,松手么。” 他笑意温浅,手却不松,“不能。” 这…… 她耳根子更红了,只得躲逃不及的低下头,却不知,最是一低头的温柔,胜过凉风的娇羞。 他望着她的目光更炙热。 两人一路牵手,走过好三条甬道,路过五扇门,行经一处花园七座殿宇,原来,她心里竟记的这么清楚。 “那就,送到这儿吧。”沈如锡终于停下。 孟宛清亦松了口气。 “大人,你在看什么?”不远处的保和殿外,楼阶深深,一色的汉白玉堆砌所造。 赵景行听到身侧有人喊他,他的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发丝也飞舞起,遮了几许眼眸,却遮不住他看见她们藏在袖袍下十指紧扣的手。 他淡淡撤回眼神,神色自若就像无事发生那般,“走。” 第392章 好听 金华殿内,上次像今日这么热闹还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 沈曦自关禁闭后低调了不少,也较为能听得进去身边幕僚的话,譬如以侧妃过生的借口将庆喜班请进来,又顺势将党派中的人统统都邀请进来联络联络感情的同时,也共商“大事”。 酒席开始之前,女眷们坐在园子里的梅亭里,彼时还没到梅开之季,可温着酒,听着戏,赏着冬日萧索的景致倒也别也意趣。 至于男眷们则统统呆在内厅,就着烧得暖人的炭火讨论时局。 “早前四皇子党的兵部侍郎顾大人被革职后,侍郎一职便虚悬着,太后娘娘也一直没找到合意的人选。”几位谋臣坐在座位下首,杯酒下肚后,便开始谈正事。 沈曦懒散的坐在首座的太师椅上,逗弄着笼中那只画眉,他对画眉有种近乎偏执的喜爱,养了不少十数只,闲来便抓一把食来慢慢喂着玩儿。 陈昭坐在他左侧第一个位置上,自他长姐陈茵瑜再度小产后表面上宣平候府还是跟沈曦关系紧密,可他却跟他父亲宣平侯之间为此起了歧义。 在他看来沈曦秽德垢行,难继大典。 可宣平候却认为,整个陈家已经跟沈曦紧绑在一块儿这么多年人力财力的付出,现在便是抽身也迟了,党派之间最忌的便是背主叛离,宣平候若不依附二皇子一党也会其它党派除去。 事到如今,牵制被动。 户部的周大人见陈昭整个过程侧耳倾听,不发一语,他今年不过也才十七八岁,却比同龄人瞧着更稳重机敏。 长的也是一表人才,风姿倜傥。 那件事在他脑中转了个圈,他趁众人在为推谁任兵部侍郎这件事争执不休时,借机跟陈昭搭话,“世侄,近来,你父亲的身体可好转了些。” 宣平候近来见风声不稳,对外抱恙之身,实则韬光养晦。 陈昭见周大人跟他说话,自是客套回之,“多谢大人关怀,父亲身体还是老样子,许是天冷气寒,大夫说宜居家养气。” “俗话说精气神为人身三宝,老侯爷当在家安心养气。” 陈昭闻言,颔首淡笑,算是回应他了,实则心里清楚的很他接下来要跟自己说什么。 他揣测的果然不错,周大人又跟他闲谈了几句便开始打探,“若我记得不错,世侄也快到弱冠之龄了吧?” “不错。” 周大人见他跟长辈说话态度知礼得宜,心中对他的喜爱又多了几分,“不知,你府上可为你说了亲?” 笑话,身为京中侯门高弟的宣平候嫡长子,去他家说媒的人连门槛都踏破了,只是,要当世子妃却不是这么容易的,况且陈昭志不在此,他心怀抱负势展宏图,自然将上门的亲事都推了。 周大人却不自量力的给他提道,“我家钰儿世侄可还记得?” 周钰?那个总是跟在武清霜身后狐假虎威矫情做作的女子? 陈昭只笑,还算客气,“有点印象。” “不知你对她印象如何?”周大人对这件事算是半推半就,若非周钰上回去曹国公府参加宴席无意中与他碰见,见他较之以往更英俊秀朗,春心暗动,也不会迫着他上赶着找人提亲事。 婚姻大事,当听父母之言,谁家小姐跟她一样没矜没持。 “兵部的事各位不必费神了。”陈昭似是掐好时机般,在周大人说到重点时插话道,“太后不会让我们跟四皇子一党的人参与其中的。” 说到这,不得不佩服那女人虽身居后宫,不过一介宫妇,却颇有政谋。 她心知空出的位职自有党派虎视眈眈,索性谁也不得罪,却又给人以假象,仿佛他们还有机会,让他们为此耗尽心思却又不给一个准确答案。 “太后娘娘……”另几位大人提起她,也是一脸恼憋。 偏偏她手掌大权,耐她不何。 沈曦听到这儿已有些不耐,想到女眷们都坐在外欣赏庆喜班唱的戏,那戏台上分明有他魂牵梦绕的人,他却困在屋里出去不得。 本就蠢蠢欲动,那些大臣偏又聊些他不感兴趣的话题,当真无聊得很。 陈昭心下暗嘲有些人果真本性难移,又见那几位大臣仍为兵部一事争论不休,索性闭嘴,至于试图跟他提及亲事的周大人,他不过随意敷衍几句便完了。 “殿下,你切记小心太子殿下啊。”不知是哪位,又在忧心忡忡的道,“此次咱们跟四皇子一党争的两败俱伤,唯有他坐山观虎斗啊。” “那位孟大人是不是太子殿下党派的?为何处处与我们做对!” “当将她彻底铲除才是!” “……” 对于那些谋臣说的种种种种,沈曦心下虽知道他们提的意见是好,可想到有些事情,还是暂时揭过了。 他得先看看他心心念念的砚官儿是何表现,再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 * 孟宛清是跟着几位晚到的大人一块混进去的,反正也没明言规定非二皇子一党的大人不能进来,再说了,天色灰暗,殿宇宏阔,宴席正忙的热闹,谁又会管里头是多一人还是少一人? “那个砚官儿的嗓子当真绝了,经久不息,响遏行云,一曲《长生殿》将我的泪都唱出来了。” “是啊,便是宫内的戏子唱的也不如他好听。” “……” 行经梅亭时孟宛清听见几位妃子在私下议论着,只是,她们言谈间有着天生高人一等的优越还有三六九等的等级,孟宛清听了,呵呵几声,在戏台子不远处的柏树下耐心等候着。 戏台上,一曲接一曲响起,曲尽其妙,动人心弦。 “砚官儿,去领赏吧。” 只见不远处,几个太监面上堆着假笑将才从戏台上下来的砚官儿团团围住,砚官儿才卸下妆颜,脸色清白如玉,浓眉深眼,他一眼便认出了那几位太监,正是那次在摄政王府上将他痛殴了一顿的那几位。 亏他们还能准做没这回事般来邀他。 他心下轻鄙,当下便要开口拒绝了。 那几个太监就跟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低声威胁道,“你可不想连累你那位好朋友孟大人吧。” 孟大人……孟洵? 第393章 走吧 砚官儿脸上的表情登时变得难看起来,只是隔的有些远,孟宛清无法听清他们在讲,急的她当真心如火烧般。 “听说,孟大人前段时间因为查郭正一案遭人袭击,险些遇刺呢。” “便是侥幸躲过一劫又如何,凭她爱管闲事的性子,指不定下一次刺杀随时都会出现。” “……” 这些带着冷嘲热讽的语气听到砚官儿耳中更加印证了之前听到的那些,“孟洵”在宫里的日子的确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走的极不容易。 她遇袭的事他不是没听说过,只知是为太子殿下挡了一剑却不知私下还遇过一次危险。 在他心乱不定时,那几个太监推推搡搡的便将他带走了。 孟宛清看到这儿暗暗紧了紧眉,悄不留神的跟了上去。 * 文修阁高二十多米,座落于崇基之上,上下两层,黄色琉璃瓦庑殿顶。下层面阔九间,进深三间。 此处正是沈曦休恬之处。 那几位小太监将砚官儿半是推半是拉的带到了二楼,随后几人鬼鬼祟祟的说了几句什么,留两个守在看口,另几个走了。 孟宛清站在漆暗的拐角处思索了番,眼珠子转了转,想了个主意来。 屋内,砚官儿才进去便发现门被锁了,怎么推都推不开,喊人也没人应,彼时才知上当。 可是……可是他若不愿来方才就能走,他还是来了。 他承认,他是担心她。 早前曾听到她被沈曦几番骚扰的事,此次那位郭大人又是沈曦党派里的,她将他那一党得罪的彻底,谁知暗杀之事又是不是他命令的呢。 他曾为自己长了这样一张容颜而悔恨,可彼时,却又苦涩的觉得,这样或许也不错。 至少,至少能用这张脸去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人。 正想着窗外传来“噗通”的声音,紧接着那两个守门的太监高声叫了句“是谁?”然后一阵脚步声,他凑上去瞧时身后却传来巨响。 “谁!”砚官儿几乎是立刻机警起来,返身朝后望去。 孟宛清是从窗户那儿翻进来的,摔了个四脚朝天,滑稽极了,她在那儿疼的直揉脑袋,砚官儿却是惊喜异常上前扶起道。 “是你!” “嘘,声音小点。”孟宛清说话间在他的搀扶下起了身子。 说起来,两人当真有好一段时间没见面了,她是没空去找他,而他则是因为几次去她府上被小厮找借口轰走了。 岂有此理,待她回去便将那两个胆大欺主的狗奴才赶了。 闲叙了一番后,孟宛清也不与他多啰嗦,拉着他的手便要带他走,“趁着他们还在喝酒,咱们快走。” “你是……特意来找我的么?”砚官儿明白过来后,心里有着说不清的暖意跟感动。 孟宛清并未觉察,只严肃道,“我是说真的,这位殿下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还是离他远一点……”她差点就将知道沈曦之前强迫过他的事说出来,幸亏没讲,这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折损尊严的事。 他既没说,她也只当不知道这件事算了。 无论孟宛清怎么说,砚官儿却不肯走,他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放心,二殿下才被管了这么久,在这个风口浪尖也不敢再造次做出被人拿话柄的事。” 他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可孟宛清却不理解,“你既明白,更应当知道在这个时候能躲他远些就远些,最好让他淡忘了你,可你眼下不走却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砚官儿望着她脑袋刚才翻进来磕红的那一块,还有她明净关怀的眼神,种种都令他触怀,却也更坚定他要留下来的决心。 就算太子殿下曾说的那般,他虽力薄,却也能能为她尽绵薄之力,而这份力却不是每个人都能给予的。 殿下,也是暗中关心她的人之一吧? 有时候砚官儿当真有些羡慕孟宛清,她性子坦荡直率难免会得罪一些小人,可世间,到底是好人比坏人多的。 “你走吧,我还有事要与他说。”说到这,为打消她的疑虑,他说的较隐晦,“是我与他之间的事。” “你……”孟宛清实在不明白他跟那个禽兽不如的沈曦有什么话可讲,可她知他既决定了,便是决定了,她也更改不了,只是她还是最后问了几次,确认了几次。 砚官儿一一听着,心怀涌动,俱是细水慢流的感动。 直到听见楼梯处传来动静时他才知道事不宜迟,不能再拖下去,“你走吧,放心,我能保全我自己。”话说到一半忽然从怀里拿出个册子递过来,“这件东西是我前不久去路大人府上唱戏时,无意捡到的。” 孟宛清半知半解的接过册子,随意翻了翻。 “我虽不知是什么,但到底也明白它非一般的东西,但愿,对你有用。” 他给她的那个册子正是宋贤死前写的罪证书,上面有涉及康家以及对四皇子一党极为不利的证据。 孟宛清虽没见过,可她第一眼便认出了宋贤的字。 “殿下可来了?” “快了。” 门外,那两个小太监出去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可疑的人于是又返身了。 砚官儿听到动静连忙推她,“走吧,再不走就真要被发现了。” 他们就在门外,若是推开门随时都能看见她在里面,孟宛清拿到册子也知道此事极为紧重,不便与他多谈,却还是重重握了握他的手并将自己腰牌递给他,“若有事只管逃,碰到人便说你是御史台的人罢了,我官阶小,那些人应当不会怀疑,再说现在天还黑着。” “我省得。”他嘴上说着,脸上笑意却层层浮起。 她真的,很关心他。 孟宛清最终还是哪儿来哪儿走,从窗户翻出去了,动静虽引来那两个守门的小太监打开门进来翻查了下,可砚官儿的心却再没有进来时那般的忐忑,不安了。 他已经明白,他现在的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士为知己者死。 有何不值?又有什么不可? 第394章 往前 上一次去武安候是什么时候?孟宛清已经记不大清了。 然,彼时去跟以往去却是截然不同的心情。 她从未如此欢心雀跃又迫不及待的想要去到武安候府中,见到武进,武安候,还有他们一大家子。 “你是谁?”狗眼看人低的小厮挡在门外不让进。 孟宛清也不气,拿起令牌给他瞧了瞧,却是道,“可识字?” 那小厮被她问的满脸憋红,果然是个不识字的。 不识字还敢如此嚣张?孟宛清当真佩服的五体投地,那小厮正被她不着痕迹的羞辱了一番想发作又不大敢发作时,大门“轰隆”一声打开了。 武进正携着几个随侍从里面走出,和以往行事高调嚣张不同,今日他面色凝沉,嘴里说着什么正事连抬头看人的功夫都没有。 “不就退个亲,哪来这么多破事,姓曹的要是敢做的太难看,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哟,这不是武世子么。”孟宛清在他快跨出的那刻伸出腿好巧不巧的挡在他面前,而他也因为跟随侍说话没注意到,于是,就这么“不小心”的被绊了下险些摔个狗啃屎。 “你是谁!” “何人竟如此放肆!” 那几个随侍凶神恶煞的盯着她像是随时都要上前扬手教训她一般,直到武进面色阴霾的叫了声,“是你。” “是我。”孟宛清没理会他眼中的敌意跟警惕,笑的和和气气,“武世子当不会不记得我了吧。” 武进口中轻屑的哼了声,“孟洵,你在我面前卖什么关子。” “我今日可不是以孟洵的身份来你府上的。”孟宛清说到这亮了亮自己的令牌,脸上的笑也渐敛肃,“而是以御史台中书舍人的身份。” “你!”还敢在他面前摆架子,武进眼一瞪便要发火。 孟宛清早在他之前截断他的话,“我前两日接到曹家弹劾你们的折子,说你武家临期悔婚,目中无人,简直没将他曹府放在眼里,更没将朝廷颜面放在眼里。” 不过是武清霜跟曹则之间的私事,怎的扯上朝廷来了?武进甚是火大。 却听孟宛清一字一句道,“你们武安候府跟曹国公府可不是等闲人家,也非小门小户,乃京中世族,两家联姻本是结两姓之好,且你们两家庚帖都交换过了,如今你们武家临期悔婚,连声交代都不给,便是寻常人家也有权力上衙门击鼓讨个说法,你们武安候府在京中屹立百年,好歹也是名望大族,若非曹国公念着从前结情,一夕闹开,坏的还不是你妹子的名声。” 她说的,句句在理,字字犀利,他无可辩驳。 武家如今仗着的不过是曹国公府因为之前圈地被太后严厉责罚了一番,削爵革职,虽念在曹国公的颜面暂且没有削他的,但他之后曹家的男丁却是再也没有袭爵的可能了,今后仕途上也难说。 武家怎会跟一个落魄的世族联姻?又瞅准如今曹国公府势微好欺负。 柿子么,不就专挑软的捏。 他猜到曹国公府不会咽下这口气,但唯没猜到的是孟宛清还真敢管!若没她,这件事都闹了数个月御史台有谁敢上过问?! “孟洵”还真是死性不改!还是这么胆大包天,也不知是谁给她这种胆量让她挑战京中世族的权威! 就在武进要发作之时,旁边传来一道声音,“有话好好说。” 正是张新同。 整个御史台也就只有他愿意陪孟宛清一同来武安候府了,且郭家的这子还没结,总不好总是让她一人出面,传出去还以为御史台没人,于是张新同便这么被推出来了。 武进见还有人只得敛了些怒意,说话语气却仍不客气,“你是哪位。” “御史台门下侍郎张新同。” 跟孟宛清官职差不多,虽没上五品,可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在此京中形势严峻之际,武进也不想传出个武安府不敬朝廷命官的传闻。 如今二皇子一党明显被打压,幸好他们武家一直以来都没明确表态要站谁家,否则现在也没退路。 “既如此,你们进来吧。”站在门口理论始终不好,传出去也难听。 武进原本今日要亲自登曹家的门将事情讲明,稍稍讲理再威逼一番,料定曹家也不敢讲什么,谁知,谁知出门便碰到孟宛清。 当真晦气! 孟宛清自然觉察到武进不善的眼神,从大门走到里厅,眼神中的肃凌不改,还时不时的深看她几眼,就跟要将她生吞活扒了般。 呵,吓谁呢?她孟宛清是被人吓大的吗? 孟宛清转念想到今日来武安候府的正事,敛思静神,朝四下打量了一番。 一个月前,她正查郭家案子去金玉轩找郭正夫人在金玉轩置办了多少头面珠翠时,妙儿告诉她一个消息,林静姝曾在长公主快生辰前为她定了一套象牙所制的梳子,只是后来长公主生辰宴取消,那一套梳子她们也一直未曾来拿。 就在妙儿准备送到长公主府上的时候,却有人主动来金玉轩代林静妹拿了那套象牙梳子,并将帐目都算在对方帐上了。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武家的管家。 武家什么时候跟长公主关系如此密切了?此事虽小,可孟宛清也不敢疏忽,她总觉得这个看似细微的事背后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辛。 实话说,她今日来武安候表面是为了曹国公的事,实为象牙梳一事。 “各位请坐。”武安候今日不在家,便由武进招待她们,可谁又会对上门找茬的人客气,武进从头到尾都没露过笑脸。 张新同无所谓,他在御史台呆了这么久,比这更糟的事都经历过,眼下还不算糟,有杯茶喝就不错了,有些世家大族仗着权威连门都不让进。 “你先坐坐,我想去解个手。” 孟宛清借口道,却遭武进一阵厉狠的眼神。 怎么着?上个茅房罢了?他越眼神不善,她笑的便越是开心,在下人的引领下来到庭院外的茅房。 她上茅房对方自然不会跟进来,就在不远处。 她一进茅房便从后门出来,从后门出来后没走多远便进了武家的园林,不得不说,武家的园林当真别致,假山石林,移花易景,眼下虽是隆冬天,竟有几株温植的兰花,还是珍品墨兰。 她随意赏玩了下,继续往前。 第395章 说破 “夫人,这是嬷嬷整理好的礼单,过几日王侍郎家嫁女送这个您看如何……” “……” 一阵声音传来,孟宛清循声望去却见建在水面的八角亭,许是冬日的缘故,八角亭四周围了厚厚的锦帘,还点着檀香,湖畔的梅已经零星绽了几朵,虽少,颜色绯艳,倒也赏心悦目。 她又用力嗅了嗅,阵阵酒香,武家的女人倒也会享受,在此温酒赏景闲话家常。 正想着身后脚步声响,她忙闪进一座假山后。 “夫人可说找我有何事?”是一个身形较矮胖的男人,虽矮胖,两眼却是精明有神。 旁边那小厮小心翼翼道,“回管家的话,我也不知。” 管家?这位便是武家的管家? 孟宛清闻言当真觉得自己这一趟茅厕没白上,她耐着性子躲在假山后等,心里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做。 那位佟管家去了约莫半刻便返身了,只是返身的时候旁边那位小厮却没跟着,跟着的是个穿蜜色袄子的丫鬟。 那丫鬟一瞅便知是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穿戴还算得体。 “那件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佟管家笑眯眯的对她道,说话态度跟方才与那小厮讲话全然不一样,透着股子亲热。 丫鬟闻言笑了笑,“这得看夫人的意思,我毕竟是她身边人。” 丫鬟也不是个简单的丫鬟,许是管家对她有意想讨了来,她也不得罪人,一切都推到夫人头上便是了。 佟管家眼见她嗔笑妩媚一时意动,伸手便想抓她把,奈何旁边突然闪出一人差点没把他吓到。 “你是……”他好歹平日跟武进等人出去见识了不少世面,一看孟宛清的穿戴便知非常人。 那丫鬟也赶紧收了说笑的表情。 孟宛清正色有礼道,“你是佟管家么?” 佟管家不知她找自己有何事,回答也颇为谨慎,“是,不知这位大人找我何事?” “倒不是有什么事,只是我家下人知道我今日要过来叫我帮你递句话。” 他家下人?佟管家面上疑惑更深。 却听她道,“就是上次你在金玉轩买的那套象牙梳,这帐是记在你们府上还是……” 一提到象牙梳的事佟管家面色骤变,立时打断她道,“好说好说,您随我来。”说着竟是要避过那个丫鬟般将她拉到另一边去。 而那丫鬟也别有深意的瞧着。 孟宛清从他刚才的反应已经试探出来了,这件事,武安候夫人并不知情,她若是不知情,呵呵,当真有几分意思了呢。 * 从园子里反回内厅时,武进跟张新同俩人正大眼瞪小眼的坐在那儿,张新同还算淡定,武进便没有这么耐烦了,他又是想轰人,便便人没到齐,但又没话跟张新同讲,更以眼神威迫他别说自己不爱听的话。 张新同索性老老实实坐在那儿喝他的茶。 “抱歉抱歉,人有三急。”孟宛清一进来便满面歉意道。 武进等的便是她,“你有什么话便直说,或无话说……”他便要送客了! “是是是,我明白。”孟宛清也不打算多逗留,“我就是想跟武世子说一声,曹家叫我转告你,此事若不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他们便告到太后面前。” “……” 武进闻言,面颊抽搐了下,极是难看,“你今日过来便是为了传这一句话的?!” “不然呢?”孟宛清佯装不知他恼什么怒什么,笑若春风,“难道还有别的吗?” 岂有此理!害武进想半天措词到头竟是被她给耍了,一时气的将手中茶盏重重在桌子上拍了下。 张新同也在此时起身,“话既传完,我们也走了,不打扰了。” 到底是念着还有旁人在武进没说出太难听的话,却是也难得送客,只吩咐下人去,“送二位大人出府。” 正说话间,那位佟管家又出现了,这次手上似是拿着帐本类的册子要给武进过目。 他一进来看见孟宛清的那刻表情当真精彩,又惊又讶又疑,更多的却是一种紧绷的忧虑,虽变幻的快孟宛清却一一看进眼里。 一直到小厮将她跟张新同送到门外时张新同颇有些无可奈何道,“你怎么正事没说就这么做了?” 今日上门,自然不止这些事,曹家叫他们来是调解此事的,若今日武家不登门道歉,改掉悔婚的决定,明日事情可没这么简单了。 照理说,她应当调解,可她偏不,为的便是让这火烧的旺些。 闹到朝廷去。 两人正说话间那位佟管家又不知何时跟了出来,“孟大人,我有话要与你说。” 张新同识趣的先上了轿子,留孟宛清在原地笑眯眯看着他,明知故问,“佟管家有何事要说啊?” “是这样的……”佟管家将她拉到一个角落,话还没说便给了她一叠银票,“关于象牙梳的事,还忘大人别对外泻露才是。” 孟宛清假装不懂,可银票却是不客气的收下了,“我当是什么事,不过这么小的事。” 见她收下银票佟管家这才松了口气,眼中迅闪而逝的杀意也消淡了些,冲她笑了笑,“孟大人是聪明人,我也就不说破了,此事是我与公主府上的人有些交情,我欠她一个人情,便自己掏腰包替她办了个差事。” 如此啊,骗鬼呢。 她才不信。 “哎呀,我最欣赏的就是佟管事这般重情重义对朋友两肋插刀的人了。”孟宛清很是欣赏的拍了拍他矮小的肩,痛的他脸皮直皱,却仍一直赔笑。 直到张新同在轿上催促。 她才恋恋不舍的上了轿子,上了轿子又好生跟佟管家告别,一直到离开武安候府她脸上的笑才渐消,拈着手中厚厚的一摞银票。 他以为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是来日或东窗事发还能将她拖下水,说她收受了贿赂。 可收下用了的才是贿赂,若是留下,便是证据! 第396章 谢谢 象牙梳的事孟宛清特意叮嘱了妙儿了,叫妙儿将近几年金玉轩的帐目私下另做一本给她,尤其是武家跟长公主府的,不知为何,她心里有种预感,总觉得金玉轩早晚要出事。 为此,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以各种名义将值钱的珠宝都拿走,反正迟早也是被人盯上。 “郭大人的妻弟可松口了?” 孟宛清这段时间当真忙的晕头转向,也算是见识到了京中的水有多深,随便一个人都能牵扯出一片来,她现在倒是怕揪出的人太多会让上面不好收场。 毕竟,朝廷也是要颜面的。 朝中官员查一个出一个问题,岂不是也在变相讽刺吏治黑暗。 “回大人,他妻弟欠了赌坊这么多银子,他又不肯替他偿还,妻弟怀恨在心便将他私印虎符的事说出来了。” 虎符可是掌兵权的,且由朝廷统一发放,共有两枚,左虎符右虎符,各由统领把管,若要出兵需得两枚虎符合在一块儿才有权威。 这个郭正倒好,居然自己私下刻印了一个虎符出来,若他没屯兵倒可以狡辩,这下待她找到虎符看他如何辩驳! 正想着载着她的轿子往一侧胡同里去,孟宛清这段时间的警惕不是白长的,她即便坐在轿子里也凭直觉发现路线不对。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说话间她便要下轿,谁知帘子才掀开一把剑便明晃晃的刺进来了,火石电光下她马上侧身避过了一剑,谁知左侧轿子又有一把刀就这么生刺了进来险些刺中她左腹。 一时间,整个轿子便刀跟剑刺穿,孟宛清几番躲闪下甚为吃力衣衫都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 “啊……” 正想脱身之法时外面传来阵阵惨叫,她马上掀帘望去,却见那几个手持刀剑的轿夫不知何时已经倒成了一片,个个痛苦哀嚎,手中的刀剑均落地,不堪一击。 “董大哥!” 孟宛清看见那个满面凶色正挨个教训对方的魁梧男子,欣喜喊了声。 救她之人正是董川。 董川看见她也扬眉笑了,将沾染鲜血的长枪随意用袖子擦了擦,那几个轿夫竟是被他灭口,“幸好这几个鬼孙功夫没练到家。” “莫非董大哥怕自己打不过他们?”孟宛清才逃过一劫,虽心有余悸到底还是有调侃的心情了。 谁叫她福大命大。 董川闻言,却是呔了声道,“我如何打不过这几个龟儿子,不过是怕他们手脚凌厉伤着你。”说完伸手便将她转了个圈,“你身上可受伤了。” 孟宛清被他转的脑袋发晕,停下时险些跌倒幸亏被他稳稳扶住手臂,却仍有些不好意思道,“没没,就是衣衫划破了些。” 说到这,她这才想起来差点忘了问,他怎么来的如此巧? * 腊八节,俗称“腊八” ,日期在每年的十二月初八。 宫里太后、皇子等都要向文武大臣、侍从宫女赐腊八粥,并向各个寺院发放米、果等供僧侣食用。在民间,家家户户也要做腊八粥,祭祀祖先的同时,合家团聚在一起食用,或馈赠亲朋好友。 孟宛清才是才进府邸闻到一股子腊八粥的香浓味才知今日正是十二月初八。 她用力搓了搓被冻红的手跟两只耳朵,废话,身上的棉袍都被划破了,漏风得紧,哆嗦寒意从四面八方的窜进她身上,能不冷么。 “咦,你们用哪些东西做的腊八粥呀,馋的我肚子都在咕咕的叫。” 孟宛清非第一次来赵景行府上了,随着来的次数增多,也越来越随意就跟在自己府邸一样。 她掀开棉门帘便赶紧钻了进去,屋内温暖如春,烧着地龙又有炭火,别提有多舒服了,她搓手的动作也不觉停下来。 “可要吃杯粥暖暖身子。” 忽然,一阵温轻的声音响起,就在她右侧方。 彼时孟宛清才发现原来屋内不止她一人,还有一人。 面前女子头上挽着漆黑油光的玉簪,蜜合色棉袄,一色半新不旧,看去不觉奢华却给人亲近易处的感光。 上次她只看到了她的背影,今次算是真真正正见到了脸庞。 意外,这张脸并没有多么秀丽,五官寻常,只是肤色极白,给人感觉更像温婉的长姐,面上总是含着盈盈笑意,不声不语。 她在看杏娘的同时,杏娘亦在打量她。 这世间竟有如此清秀轩朗的少年郎,眉是眉,鼻是鼻,眼是眼,肤色腻润若初雪,莹莹润,那双乌黑的眼珠子黑漆漆的,清澈又干净。 容颜姣好,气质清华。 “刚从外头进来,很冷吧。”杏娘在她怔措间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她将桌上放在温桶里的粥盛了一小碗,朝她递来,“喝些粥暖暖身子吧。” 不可否认,她很温柔。 这份温柔不是与生俱来,而是历遍生活艰辛打磨出来的柔顺跟温和。 望着她递来的粥,孟宛清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谢谢了。” 她讲的仓促又有些生硬。 毕竟初次与她面对面的相见也不怎么熟悉,况且……她与四叔还是那种关系…… “你是孟大人吧。”她还未说,杏娘却像早就知道了般,细心的递了个调羹过来,又将几碟小菜推到她面前,她做这些的时候并未刻意提醒,只是默默的做。 有种细致无声的体贴。 这样的人,很难不让人喜欢吧…… 孟宛清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只知面颊有些心虚的涨红,就着她身侧的圆凳坐下然后狼吞虎咽的吞食起来。 今早出门的早她还没用过早膳。 “慢些吃,仔细伤着胃。”杏娘见她面对食物的喜爱跟莽直有些忍俊不禁,大人的这位朋友与他脾性,当真,不一样。 赵景行行事做派从来稳若磐石,哪见半分莽张。 孟宛清听了她的话更觉不好意思了,同时对她的好感也更深了层,一边放慢吃粥的动作一边道,“你是四叔的朋友吗?” 她是真不清楚他俩究竟啥关系,纯属好奇。 杏娘听了她的话,将手中绞好的帕子递来给她擦手跟唇,“我是伺候大人的,我叫杏娘。” 她眼中的柔顺跟平常,倒真像是个伺候在侧的奴婢。 可……可四叔会对奴婢那样吗…… 想起那日看见的种种,又见杏娘温纯的看着自己,孟宛清一时觉得自己思想有些龌蹉了,汗颜的将吃完的粥碗递还回去,“你做的粥很好吃,谢谢了。” 第397章 未免 “不必客气。”杏娘收下碗对她微微一笑,“可还要再来一碗?” 再来一碗么? 正想着外面传来脚步声响,以及说话的声音,“大人,平梁那儿……”正是董川,他口中所喊的大人自然是赵景行了。 赵景行掀开帘子的那刻显然没想到孟宛清也在这儿。 她才吃完粥,连嘴都没来得及擦,嫩红的唇瓣周围还粘着一圈喝过粥的痕迹,唇角亦粘了几颗红豆,殷红如痣,在她净白肤色衬托下,极为明艳。 她正用怔愣的眼神看着他,有些没反应过来,又有些反应过来后的不自然。 颇有种迷糊的可爱。 “大人。”杏娘在旁轻唤了声。 赵景行眉峰微凝,动了动,没说什么,又掀开帘子出去了。 来的匆匆,去的,也匆匆。 这是怎么了?便是董川这般的大老粗也咂摸出几许怪异,他瞅了孟宛清一眼却见孟宛清表情也很懵,嗨,还是跟着大人的时间少了,不知他何时喜怒,又不知喜怒为何。 董川也跟着赵景行出去了。 杏娘望着赵景行出去的背影还有他方才进来看见孟宛清的表情,他暗沉的瞳分明有一刹亮了,尽管,沉下去的时间也快。 可他…… “你要不要,去看看大人。”她收拾碗筷的同时对孟宛清轻说了声。 她只是觉得,赵景行心情似乎有些不好。 而纾解他心情的人,不是她。 孟宛清听了杏娘的话耳根子莫名其妙的烫了烫,她原想说不必,可最终仍是默默去了。 * 去往书房的路上,孟宛清才想到自己身上锦袍还漏着风,仪容狼狈。 只是她也没脸再回头问杏娘要一件,只默默的去了赵景行的书房里,却发现他不在里面,想必是跟董川去别处谈事了。 他府中房屋又不止这一座。 “咦,四叔也画消寒图么?”孟宛清在书房里等的无聊便又开始东瞧瞧,西看看。 先是把玩了一套八宝奇珍墨。 这套八宝奇珍墨为八锭一套,造型各异,按自右而左、先上后下的顺序分别为:碑形墨,断木形墨,亚形墨,宝瓶形墨,古编钟形墨,舌形墨等等等等。 孟宛清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品类的墨,长了见识的同时又深感赵景行这儿的好东西着实多。 可随之而来的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失落跟怔茫。 他那般尊高、无上。 她当真配喊他一声“四叔”么。 这个念头不过在她脑中倏忽滑过便被那幅悬在墙上的消寒图吸引了。 消寒图从冬至那日算起,连数九个九日,到九九共八十一天,冬天就过去了。 赵景行挂的这幅消寒图是将宣纸等分为九格,每格用笔帽蘸墨印上九个圆圈,每天填充一个圆圈,填充规则为上涂阴下涂晴,左风右雨雪当中。 到今日他已经写了小半。 “四叔的字,当是极好的。”她看着宣纸上力透纸背的字体,每一个字的字体都不相同,峰势也不一样,虽则看似相同仔细品评又别有一番意味。 孟宛清瞧着瞧着竟有些技痒, 同时又犯了搞破坏的小毛病。 谁叫他这些日子待她冷淡,便是在宫中碰到了也淡淡的,她不找他,他便也不去找她,当真可恨得紧。 “你不是要画消寒图么?我偏要让你记错日子。” 她洋洋自得的站在那幅消寒图前自言自语道,手拿着笔,使坏的在上面勾填着,殊不知,一扇之隔的窗外,有人正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董川当真佩服这位“孟小兄弟”,连大人的东西也敢随便乱碰乱动,当真……不怕死得紧。 可大人也当真奇怪,见她如此放肆也不出出言制止,思此,他识相的朝赵景行拱拱手便退下了。 他退下后,赵景行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屋内地上铺着柔软的毛毯,便是有人进来也听不到声响。 孟宛清扬眉得意的看着消寒图上经她捣乱多落了几字的画面,嘻嘻,看他如何辨的出时间,到那一日发现多出几字怕是还要生奇,为何多了几个字? 想着想着,她竟这么调皮的笑出声来了。 笑时,鲜嫩红唇映着一口洁白的牙,再往上是她小巧的鼻,跟月牙儿般弯弯的眉眼。 单纯的孩子气。 赵景行不动声色看在眼里。 “哎呀……咝……”她哪里会知道身后会站了人,蓦然转身便撞上他,撞了不说手中的毛笔溅出几滴墨汁。 不好! 孟宛清心中哀嚎了声。 那墨汁溅到他眉宇间,墨虽浓却浓不过他眸色。 “四叔……我不是故意的。”某个做错事的人心虚又有些不知所措,殊不知方才急忙收手间,那墨也洒了自己满脸都是,尤其是鼻尖尖,黑黑的一点,滑稽又俏皮。 赵景行还是不说话,淡淡的。 孟宛清怕他生气连忙抬手道,“我帮你擦。” 他个子高出她不少,她只能踮起脚尖来替他擦拭脸上的墨,用袖子一点点,一次次在他脸颊上擦拭着,却没意识到当她反复踮脚为他擦拭时,鼻间的气息亦离他,很近,很近。 少女乌黑的发顶尽在他眼皮子底下,她睫毛很长,卷又翘,如同落了只轻盈的碟。 她颈脖纤白细嫩,衣领下包括的更是赛雪欺霜。 “让我看看,擦干净没。”她丝毫不觉此刻她与他之间距离近似暧昧,她的唇,好看的菱形,红滟滟的,未擦口脂的天然跟润,泽。 饱满、且娇,嫩。 说话时若有似无的擦过他下颚,似痒非痒,伴着温热的气息清幽好闻。 他眸底深处似有什么在涌,动,似夜下潮水,没人知道何时涨了一些又何时退了些。 她无意抬眸将他眼底的情绪捕捉了些,一时微怔,“四叔……” 他看她的目光,好像,有些不同。 到底是哪里不同她又说不上来,只知,她一触上他暗沉的眸光便有种躲闪不及的慌乱感。 她或许看不透他,他却能将她从里到外每个情绪都洞悉。 明察秋毫。 “唔……”正错愣间,但觉手腕一紧,他捉住她的手便往她脸上、鼻上擦拭着。 原来,她脸上也溅了些许墨汁。 只是他动作未免太蛮了些,力道又重,疼的她秀眉左一阵右一阵的蹙起,面颊也皱起来,活像软软白白的糯米团子。 擦拭完毕后他便走了,转身回到书案。 一个字也没跟她说。 这……孟宛清摸了摸才被他擦拭过尚有几分疼意的面颊,心里,竟有种沉落千尺的失怅感。 她委屈巴巴的跟上去,像尾巴似的粘在他身后。 第398章 转身 他有许多公务没处理堆在桌案,也没时间理会她,倚在那儿一本一本的翻阅。 她有满腹的话想问却又在看见他凝眉静神的模样一个字也不敢问,他处理公务时,沉心静气,心无旁骛的侧颜,任谁看了都不忍打扰。 可孟宛清还是不小心绊到旁侧椅子,发出突兀的“咯吱”声。 随即,只见他眉心轻拧起,搭在桌案的手指轻敲几下,“安静点。” 她歉疚的抿紧唇,乖乖站在一旁,再不敢乱动了。 他翻着翻着,神色渐沉,全神贯注到差不多忘了周身还有个人,一直到天色渐晚,菱花窗格内落了些阴影下来,铺陈于案上,字迹不明。 只听“嗤”的一声轻响,案边掌了烛火,为屋子添了几分除却炭火之外的暖意。 赵景行亦恰好翻在一本弹劾他的折子上面,弹劾内容是他屡次不顾男女大防私见太后,于理不合,又弹劾他掌权过盛,恐狼子野心。 狼子野心。 读到这几个字时他唇边泛起几许幽凉笑意,在烛火的掩映,颇有几分目空一切的肆态。 萧若秋这是在逼他做抉择了。 选她,还是…… “阿……嚏”上天做证,她是真没想要打扰到他,只是站在窗口处,犹有凉风,就这么吹了一下午受了些寒气,喷嚏不由自主就打出来了。 察觉到自己打扰他后,孟宛清吓的连剩下的喷嚏也不敢打了,用力捂住唇,眼如受惊的鹿儿般惊望着他,生怕惹来他的不高兴。 她那般害怕的小眼神,着实让他有些恼。 赵景行当着她的面将那封弹劾他的折子点着,火苗由小慢慢变大,舔舐着剩下的没着火的地方。 他竟连折子也敢烧? 孟宛清在旁看的目瞪口呆。 “你怎么还没走。”他将烧的快差不多的折子扔到炭盆里,任它冒出丝缕轻烟,开口时,嗓音有几分倦哑。 也是,处理了一下午的公务,能不疲乏么。 孟宛清望着他闭目倚在那儿伸手轻揉眉心的模样,有些怯怯的,不敢说,可见他闭着眼又有些敢说了。 于是,她就这么纠结的站在那儿,好一会儿才小声道,“四叔。” “恩。”他漫不经心应了声。 “你最近……”说到这,她咬了咬唇将剩下的一并讲完,“你最近是不是有些讨厌我。” 讨厌她? 他闭上的眼微微睁了些,烛晕下,染了几分沉静的柔,少了平日常见的淡冷。 见他以眼神问询。 她鼓起勇气对视他道,“你都不怎么理我了……” 说到这,语气明显有些被人冷淡的小幽怨。 赵景行听了,阖下眼帘,轻描淡写,“有么。” 难道没有么?见他全然不在意也没放在心上的神态孟宛清深得心底深处有种被伤到的感觉,就像神不知鬼不觉的,自己还没觉察那种微刺的疼意便漫开了。 她更为用力的咬了咬唇,都咬出一圈月牙般的白色了,声音闷闷的,“你看见我,总是没话说。” 有么? 他听了她的话,难得陷入几许深思,却不知是真在深究还是为了敷衍她。 “这一个多月来,每每在宫中碰到你,除非我主动跟你打招呼否则你从来不主动跟我讲话,也不看我。” “我几次来你府上,府里的侍卫也都说你不在,可我有一次分明……” 说到这她觉得自己好不争气,也丢脸,她声音里竟有了些哭腔,饱含被人忽略的脆弱跟受伤,“我那次分明看见你从府上出来,就在我来找你不到半刻之后。” 她竟在府外偷偷候着他? 赵景行望着她竭力保持平静却掩不住轻颤的双肩,还有咬的深陷下的唇瓣,一时,心思竟有些许渺渺,介于失神。 “我究竟做了什么……你告诉我一声好么。”少女声音里的鼻音越来越浓重,伴着隐忍的哽咽,晶莹的泪珠便这么扑簌簌的往下掉,“你告诉我,我保证改。” 改? 赵景行沉默坐在那儿把玩着右手大拇指上的那枚玉扳指,青白玉的,极温润,把玩到一半又像是想到什么,眸色渐暗,盯着那通体雪白无暇之处,竟莫名有些烦躁。 “你想多了,我并未讨厌你。”话虽如此,可他此时此刻说这一番话的语气却是淡漠得很。 孟宛清终于熬不住,一下冲到他面前也不管这样做是不是合时宜,两手紧紧揪住他肩膀,迫视般奶凶奶凶的盯着他,眼里噙满泪花。 少女受伤又害怕失去的眼神,如此小心翼翼,又如何乖顺讨好。 叫他,如何是好。 “四叔,只要,只要你今日说一声讨厌我……”只要他这般说了……他还没说她便已尝到心被饨刀割着的感觉,丝丝疼,是真疼,疼的她话都要说不清了,抽抽泣泣,“只要你说。” “……” “只要你说,我日后绝不会再来烦你,再来找你!”说到最后一句她已经“哇”的一声控制不住哭出声来。 尽管伤心到极致,她却仍保持清醒的理智跟自尊。 她话已说完,他不留,她便走。 大不了,大不了,失去便是了。 话虽如此转身的那刻还是尝到痛彻心扉痛到心尖尖的痛觉,孟宛清抬手捂唇不愿被他看见太多她的脆弱不堪。 “我何时说过厌弃你了。” 就在她转身的那刻,身后传来他沉沉的语调,略有哑意,就像寒风吹过竹林间时沙沙作响的声音。 无声撩动人心。 孟宛清尚在负气况且他又没开口挽留她当自尊自爱的离开,谁知还没来得及向前走腰后便传来力道,将她往后拉的力道。 刹时间,天旋地转。 她整个趴伏在他怀里而他的手紧紧掐着她的腰,疼意明显,有着显而易现的薄怒。 他再次面朝她,幽深凝望那双泪水湿润的眼睛,“我何时厌弃你了。” 你明明就有。 她眼圈红红的,眼尾更是泛着招人疼爱的淡粉,沾着湿意,何处不可怜。 他喉结动了动声线亦愈渐沉哑,“说话。” 说话间手指来到她下颚稍稍掐了下便迫使她张嘴,只是,开口时仍是闷闷不乐被伤透的哭意,“你就是讨厌我,就是讨厌我。” 这话说的,分明充满耍赖般的控诉,孩子般无理取闹。 第399章 别问 他何时纵容过旁人在他面前如此放肆,此刻,望着她被泪湿的眼睫跟乌瞳却也不忍说重半分。 “好了,别闹。” 话虽如此,却抬手替她拭去泪痕。 孟宛清心里还有气,便是他示好她也拧着性子跟他犟起来,故意将头转过去,不让他拭泪。 赵景行望着她孩子气般的举动竟不觉得有气,反而,心底深处往下陷了些,“好了。” 低似耳语般的话,伴着他轻柔又不失强硬的将她脸颊扳回的动作,她气鼓着两腮又如何,还不是眼睁睁看着他是如何替她一丁一点拭去泪的。 他袖间有流水纹,银水边,擦拭时,微微的疼。 “你就是讨厌我。” “没有。” “就是!” “没有。” “……” 她一次次的嘟嚷不快,他一次次的耐心回应。 直到脸上泪痕干了,那种憋在胸间郁结又难受的情绪也疏散许多,孟宛清心情才渐变好,只是,她想起身却因为双膝趴伏在他身上太长时间,一阵发麻,往他怀里陷的更深。 他如何会看着她跌倒,自是将她拥的更紧。 “四叔。”她轻喊了声。 “嗯。” “四叔……”她又喊了声。 “嗯。” 他没有问她为何要不断喊他,她亦没再去想这样会不会惹来他不快。 孟宛清在心里暗暗想道,她再也不怕了。 不怕四叔会离开她了。 * 某个哭包下午哭过一番后竟在他怀里睡着了,他因怀抱着她也无法处理公务。 期间,杏娘进来过一次。 她看见他怀抱着那个身姿柔秀的少年时有片刻的怔忡,过后又恢复如常,她是过来给他递茶点的,晚膳还早,总要吃些什么垫垫肚子。 他胃,向来不好。 “孟大人睡着了。”将点心在他桌案上摆好时,她看了一眼那个眉眼安宁踏实安睡的人儿。 赵景行单手拥着她另一只手尚能翻翻折子,批改些许,听了她的话也只不为意的“嗯”了声。 “大人何不将她抱到床榻上,睡的也适意些。”一则如此,二则她亦心疼他一直抱着她手臂怕是也麻了吧,公务也无法处理。 赵景行对此却是浑不在意的将批改好的折子堆好,又重拿了一本,“不必了。”说话间垂眸看了怀里的人儿一眼,小脸都睡的红扑扑的了,他极自然的替她将粘在脸上的发丝拨开,“她既睡着便由她睡着,不必扰醒。” 言外之意,若是将她抱到床榻上怕是会惊动到,搅了她的睡意。 所以他便任由她在他怀里枕睡一下午么。 杏娘心里是惊愕的,可以说是万分的惊愕了,可她又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只是出去前将书房旁侧半开的轩窗轻轻掩上了。 夜里风凉,仔细受了寒。 尽管,没人会在意她心里是否……心寒。 “四叔。” 孟宛清到底还是被一些动静弄醒了,临近年下,长安街上总有鞭炮声,又是娶亲,又是嫁女,或是寿夺什么的。 她就是被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外加烟花声扰醒的。 醒来时,眼眸尚迷离,懵懂不自知的憨纯。 赵景行折子批的差不多了,还有小些许,见她脑袋在他怀里动了动,随意揉了揉,“再睡会儿晚膳便好了。” 这是在留她用膳了。 许是之前被他冷落了一番,如今尝些甜头便能让她雀跃不已,“是吗?都有些什么好吃的呀?” “别问。”他眼下没功夫跟她闲说,直接将她抬起的脑袋瓜子又摁下去了。 她脸贴着他的胸膛,好暖,好热,“四叔,不若,我去床榻上歇息吧。” 他笔下动作微缓,又继续笔走龙蛇,“为何。” “我怕打扰到你做事。”说完孟宛清有些不好意思的小羞臊,“况且,况且我这样趴在你怀里有些不大好……” 他只当没听见,在她还想再说什么时将她嘴捂住了,他的手,宽大又干燥,指腹有些微的茧,触上她嘴唇时密麻麻的痒意。 她当真再不敢多说一字,只瞪圆了乌黑的眼珠子,乖乖的,懂事的依在他怀里。 耳畔,却不知是听到谁的心跳,又沉,又稳。 第400章 如此 小雪至。 薄如雨丝的寒气笼着长安街头的黛瓦青砖,呈现出一种青黑色,跟雾蒙蒙的灰暗天色极为相似,放眼望去难免有种昏昏欲睡之感。 街上,人影疏落,便是挑着货担的小贩也比往日少了大半。 大家都怕冷,能不出门尽量不出门。 “来,刚做好的煎白肠,皂儿糕,粉羹,馓子……” “热乎着呢。” “……” 久违的香气漂浮到谢时鼻前,竟有种恍若如梦之感。 他是真回来了么? 真的,回来了么…… 胡同口的瓦舍里说书先生正拿着惊堂木拍了拍,声音震响,伴着他绘声绘色的描述,正讲到三英战吕布,“却说华雄手下败军,报上关来。李肃慌忙写告急文书,申闻董卓。卓急聚李儒、吕布等商议。” 旁边几位旁听做文士打扮的男子却是边嗑瓜子边在那儿闲聊着,“听说了吗?那个金玉轩被查封了,好像是将宫里贵人的东西拿去倒卖,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那儿的头面打的却是极好,我夫人向来都在那儿买。” “嗨,铺子封是小事,还连累了铺主,就是那位孟大人。” “哪位孟大人?是御史台那位还是?” 如今京中,孟宛清的名声比孟士宏还要响亮,也是,敢孤身跟几个党派之间对峙较量的人也只有她了。 谢时听到这儿尤其是听到“孟大人”那几个字的时候表情一时分不清是何,只更深的抿了抿唇,背着随身携带的包袱便要往前。 “可是谢参军。” 就在他要走时一只手脚横在他面前,谢时挑了挑眉,正欲说话看见那人面孔时却有几分讶然,“董大哥?” 正是董川,董川看见他的那刻也很高兴,只是高兴之余又掺杂着几分打量,像是发现什么稀奇事物般。 直将谢时看的琢磨不清,“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不是……不是……”奶奶的,果然长的很像,以前怎么就没觉察,董川心里惊讶了句,却是拍拍他肩膀,“走,早就知道你今日要回来了,为你接风洗尘去。” 谢时未动,开口时几分歉意,“我怕是去不了了。” “为何?” 他,谢时嘴巴动了动,最后才道,“我还要去见一位故人。” “你有你想见的人要见,可也有要见你的人。”董川说完也不等他同意直接将他身上的包袱拽过去,“走,咱我一块儿见大人去。” 大人?哪位大人? 谢时不过稍一措怔便被董川拉着走了。 * 他们并未走多久便到一座宅前停下来了,这座宅子就在胡同口右拐的小巷中,是个三进的院子,一看便知是私邸,青砖黛瓦,几株冬青开的正茂绿,颇为葱茏。 谢时也摸不清董川是要带自己见谁,只能跟着他一块儿进去了。 在走到最后一进里屋时,董川却是向他伸手示意,叫他自己进去,谢时虽有疑问,却也没问,朗然踏步走了进去。 推开门的那一刻,他似是嗅到了轻幽的酒香。 是黄酒。 京中的贵人跟百姓都喜在冬日温一壶黄酒,围炉吃煮锅。 所谓煮锅便是将各色食材根据自己的喜好放到煮开的锅中烫一烫,然后就着蘸料吃,有些讲究的便是连汤底都是用牛骨熬出来的,这样煮出来的食材也更鲜更好吃。 他进去的第一眼便瞧见了那个围炉而坐的男人,炉中的煮锅不断冒出腾腾热雾,那雾缭绕了他的脸,只能见其挺拔修长的身形。 屋内光线略暗,却能清晰看见他身上那件紫霞机巧双鹤红袍,鹤纹用银丝勾造栩栩如生,随时翩然飞走般,红色绸料光泽夺目,龙潜凤采,天人之姿。 他是…… “大人。”谢时从前见过赵景行,确切的说,当初他能从人贩子手中逃离靠的都是这位大人。 赵景行上次见他已是一两年前的事了,算算时日,差不多跟当初在蔚县遇见孟宛清的时间差不多,不过相隔数月。 虽是久别重遇,谢时对他仍一直心怀感激,看见是他后当即跪下向他行礼,“谢时见过大人。” “起来,不必多礼。” 话虽如此赵景行却起了身,朝他缓步而来。 随着他走近,少年的面容也在他眼前越发清晰起来,赵景行眸中有短暂的流光掠过。 世间,竟有如此相似的一张脸。 他虽未见过孟宛清的弟弟,可在看见谢时的此刻却分明有种久违的熟悉感。 “大人?”谢时见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又想到方才董川见到自己的时候也是这般瞧着自己,不禁凝眉问,“可是有什么事?” “不错。”他走回围炉前伸手漫不经心的暖了暖,神情较之方才分明松泛多了。 “却不知大人有何事找我?” 自然有事。 * 孟宛清许久都没带月华跟秋桃她们一块儿出门了。 难得休沐,又想着正好是十五,便带她们去白马寺转转,敬敬香又能爬爬山,眼下虽总是阴雨缠绵,可深冬的山又与春日不同,别有一番惆怅诗意。 “马三,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要硬哥儿房间,进来前先通报一声。” 马三不过进来通报一声马车都备好了,却不知孟宛清正在更衣,月华虽素来是个沉稳的性子在此事上却显的极易动怒。 马三被她如此训斥了一番,脸尬红,嘴里嚅嚅道,“我……我这不是怕哥儿等的急了先过来告诉她么。” “站在门外便不能说么?非得进来。”没人知道月华心里的无端的焦躁是为什么,原本被赵景行发现孟宛清的真实身份已经够她日夜不得安寝,自那之后对孟宛清的隐私更加机警敏感,更别提男女大防了。 她实在是怕,怕再被人发现。 孟宛清却是不知这其中隐情,只能跟正为她梳头的秋桃相视一笑,颇为无奈。 可怜马三道歉也没用,惹到了月华少不得被她耳提面命又训骂了一番,骂过后也不知是他顶了嘴还是说了什么,月华气的将手里抹子扔到他脸上便走。 “月华,你别生气了,月华。”马三急的追上去。 月华用力推他,“别拽着我,松手。” 第401章 本事 马三见她生气更是不可能松手了,又装怂,又认错,又赔笑,“好姐姐,别生气了,都是我的错,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见他嬉笑却深深注视着自己,月华又臊又恼,心里火气也不由更大,实则是莫名的卑微刺痛,她脸上有道疤痕,众人是知道的,便是用了孟宛清给她的膏药也是明显。 他一个大男人成天这么旁若无人的盯着自己看,难堪死了! “再说一句,松不松!” “不松!” 才说完便听杏花在外“哎哟”了声,“好姐姐,你怎么咬他啊。” 马三被咬声音却仍是带着笑,仍有几许讨好,“只要姐姐能消气,再咬几口又何妨?” 孟宛清听到这儿忍不住捂了捂耳朵一脸被肉麻到的表情,“我怎么不知道马三在月华面前这么油嘴滑舌?” 秋桃闻言“噗嗤”一声笑出来,为她梳头的动作也缓,悄声道,“哥儿不知道吧,马三早对月华姐姐有意了。” 是吗?孟宛清亮了亮眼,回头看她,“这是好事呀!” 怎么她早前没发现呢? “唉,马三虽对月华有意思,可月华……”说到这秋桃脸上的笑渐有些黯淡,纵是她不说,孟宛清也知道她想说什么。 月华曾遭遇了那些事,脸上还留了道疤,如何能过得了自己那一关。 只是,即便她曾遭遇了那些可孟宛清却不希望她就此将自己的心紧闭起来,她前半生已经够艰辛磨难,后半生当找个踏实可靠的人好好疼爱才是。 马三虽只是孟府里的一个小厮,普普通通,可他品性忠实反应机敏,有脑子,又肯干。 且不说她将来掌了孟府会提拔他,便是没有她,相信凭马三的本事也能混出个名堂,如此儿郎也算是一桩良配了。 这个念头在孟宛清心里生起后她觉得自己是不是该做些什么了。 * 孟宛清她们出门的时辰很早,才卯时。 因要赶着去白马寺上早香,须得赶在天亮之前抵达,西院一行人浩浩荡荡出门后,角门的那个歪嘴的婆子马上往浣纱院方向去了。 “夫人。” 生下哥儿虽然也快半年了可林月娘仍被关在浣纱院,只不过,跟之前的软禁苛待的相比,如今衣食等孟士宏倒也没太难为她。 从一府的掌事主母到沦落的住到一个妾室的院子里,还是以被软禁的状态关了这么久。 林月娘内心可谓发生了万千变化。 至少,她从前得势便不将人放眼里的傲慢张扬收敛了许多,性子静了,脑子便聪明了。 因为她多的是时间去琢磨自己失败在哪里。 “西院那几位去白马寺了,估摸着大约也得等到掌灯时分才回来。”那歪嘴的婆子进来先接过丫鬟递来的茶,吃了几口才道。 林月娘望着娇养了好些时日的双手,这还是她私下向为她看病的大夫讨来的法子,每日热敷,忌碰凉水,也不能干粗活。 十个手指如今养的似春笋般纤嫩,玉润皙白。 不止是手,她的脸、身上每寸皮肤都好好的保养了一番,包括那头因生产而脱了不少枯了不少的墨发。 她早就想通了,要再次翻身还得靠这幅身子。 而她这近一年多的筹划跟忍耐也不是没有成效的,至少,已久到一年没见她的孟士宏上次因哥儿被西院那几个贱人找借口抱走后,主动去了他的书房。 眼前人,还是那个人。 可性子却软温的不得了,孟士宏当晚便留下了她,而她也没有令他失望,将那些话本里的淫艳手段学了个十成十,伺候的他遍体舒畅。 伺候完后还做低伏小,也不开口求他放她出去,便这么偷偷摸摸的跟他保持这种关系。 可笑么,明明她是他明媒正娶娶回家的夫人,如今却如那些勾引爷们儿的贱蹄子般,耍这些下作的手段。 可妻不如妓,妓不如偷。 两人同处一个孟府却分隔两院,平日见不到只偶尔偷一回,如此刺激又过瘾,孟士宏很快便意犹未尽了。 可林月娘要的远远不止这些。 她的哥儿,她嫁进孟府这些年好容易诞下的昱哥儿竟被洵哥儿那个贱种找借口夺走了,是的,昱哥儿现在被送到方姨娘那个贱人手中,方姨娘也早就从浣纱院搬回了她自己的秋梧院,尽管过的仍是软禁般的日子,府中掌事之权半分也碰不到,可至少过的从她快活多了。 一个姨娘罢了,自己半生只得一女,居然养着主母生的正经的嫡子! 岂有此理! 林月娘心里恨意滔滔,面上却不能显出半分来,她早就知道该如何压制自己暴戾的脾性,她在自己脾气上吃的亏还少了么?! 那歪嘴的婆子收了一旁丫鬟给的赏银,心里美滋滋之余又不禁感叹,夫人被关了一段日子后出手都大方了,早知如此,老爷何不将她关早些? “夫人,我们当真要去西院那边翻么?”翠儿有点惶恐,西院那几位姐姐平日待她都很和善,尤其是杏花,杏花是跟她同一批进入孟府的,俩人关系也好,她当真要做出这种背弃之事么…… 若是从前的林月娘听到这句话早就一耳光甩过去,如今,她心里虽怒,面上却是温和道,“不过就是找样东西罢了,从前放到她那儿的,如今她那边将我防的跟什么似的。”说到这,伸手轻轻将翠儿的手拉过,边抚边道,“好翠儿,只此一次。” 只此一次么。 翠儿有些动摇了,再加上那歪嘴的婆子在旁数落道,“夫人已是极给你体面了,你还在这犹豫什么,夫人可是咱们孟府的主母,府中哪样东西不是她的?现下不过是去将自己的东西拿回来,你个小蹄子还不快去!” 翠儿遭她又喝又吓,仓惶受惊,又见另两个嬷嬷朝她走来,皆是不怀好意的模样一时胆怯,被她们推着出去了。 翠儿出去后,那歪嘴的婆子见在这儿干坐着索性无事便闲扯起来,无非是东家长,西家短。 林月娘并无闲情去听,不过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府里那起子狗奴才见她失势便避之不及都巴结西院去了,再不就是勤跑秋梧院,倒是将她这个正经的主子晾着。 会在这个时候主动向她靠拢的,都是那些人看不上自己也没甚本事的。 第402章 暗中 “说起来,老奴近来听了一桩丑事,就是锦秀阁的掌柜的,他家夫人多年不育又不准他纳小,他干脆偷偷在外养了外室,那外室也是个有心眼儿的,跟那掌柜的没在一起多久就怀了双身子。” 不过是些鸡零狗碎的事,林月娘听着烦不过,索性闭上眼做假寐状。 却听那婆子依旧兴奋的说个没完,“那外室以为生下一对龙凤胎便能登堂入室,谁知其中一个孩子生下来就死了,还是个哥儿,活下的是个没用的拖油瓶……” “嬷嬷。”林月娘已经想将她支走了。 “那外室且聪明着呢,她以女换男,将那女婴装做男婴瞒天过海,一直到嫁进去半年后才叫人发现,可是发现又如何,她肚子又大起来了。” “你说稀奇不稀奇,她竟也想的出这么歪的法子。” 以女充男,瞒天过海。 林月娘总觉得这几句话从脑海中经过时有什么细微的思绪一闪而过。 * 金玉轩被封之后做为它的持有者,孟士宏自然也受连累。 他为官多年好不容易熬到了如今的正五品,本想再借孟宛清之前替太子挡一剑的事拼拼,看能不能晋升一级,谁知官没升倒是连贬几级。 先是在府衙中接连遭到上峰跟同僚的排挤,什么屎盆子都往他头上扣,出了错也由他去背锅,便是每月少的可怜的月俸也几经克扣。 从前他不是没遭过官场的黑暗,也是一步步混上来的,可此次身陷的处境却是以往没过也跟以往不同的。 他那个小畜生真是好大的胆子连二皇子跟四皇子党派的人都敢得罪! “老爷,不好了。”房嬷嬷面带急色的走进来。 孟士宏闻言眉头跳了几跳,抑着火气,“怎么?那小畜生不敢来见我?!” 她再厉害也是他生的!他还不信他收拾不了她!再说了,前两日跟诸位同僚去吃洒时他们就向他提议,看有没有什么法子劝孟宛清辞官归家,也替他省去不少麻烦跟政敌。 孟士宏这辈子只想升官发财,什么公道正义,为民请命一概与他不相干! 如今妨碍他仕途的人既是他亲生的逆子,那便由他亲自解决便是! 房嬷嬷抚了抚气喘的胸口却是道,“不是哥儿,是,是咱们孟府的那些田庄铺面。” 那些怎么了?! 金玉轩被封孟士宏可谓损失重大,东西都被朝廷抄走了,在朝廷抄走之前便已经让孟宛清搜刮了一顿,这些他自然不知,他只知同样的事不能再发生,否则他靠什么生活? 京中那个官员是靠着月俸活下去的?手里都有地契铺子。 他孟府家底本就不厚,手头仅有的这些还是孟宛清生母带来的嫁妆,这些年家里一应支出靠的便是嫁妆里的田庄铺面,为了保住这些大头,他在金玉轩出事后马上找来中人,要将那些田庄铺面全都变卖了。 “那个中人现下人都找不到了!” 什么?!孟士宏听到这句话差点没气的厥过去,一把掀翻桌上的茶盅暴怒咆哮道,“他去哪儿了!” 房嬷嬷对此也不知,满面忧忡,“不知道,今日去一问才知道那个宅邸根本就不是他的,是租来的,那些奴仆丫鬟也都是花银子雇的。至于他嘴里说跟京中几位大人都是相识也全是假的,老奴一家一家的问了,那几位大人的门房都说不认识。” 孟士宏一听,两腿一软,瘫在了椅上,两眼直愣愣的望着天,百般气竭又找不到发泄的办法。 都怪他!都怪他太掉以轻心了! 见那人穿金戴银又请他去上好的酒楼妓院吃喝玩乐了几次,且宅邸宏大,妻妾奴仆成群,还以为他真有什么家底人脉。 至于同去吃过饭的那几位大人,他以为他们也与那中人相识。 “如今想来,那几位大人怕也是跟大人您一样被瞒住了,彼此不知那挨千刀的用意。” 是了,一定是这样了! 他孟士宏在官产混了这么些年到头来竟栽到一个小小的中人靠变卖田庄的奸商手上! 如今还不知对方真实身份是不是中人,怕不是专门行骗的惯犯。 “老爷,此事可要报官员?”房嬷嬷见孟士宏气的直捶胸口一副喘不过气来的模样,很担心他会不会就此气绝。 孟士宏有气无力面色铁青,咬牙道,“报!自然要报!” 想从他手中骗取钱财然后就这么溜之大吉?!呸!想都不要想!不可能!他便是挖地三尺也要将那个奸贼找出来! “报什么官?我们府中可是出了什么事?还是爹爹碰到什么棘手的事?若真是如此不妨跟我说说。”孟宛清神清气爽的走进来道,手里还端着一碗燕窝,慢悠悠的吃着。 见她一副不紧不慢养尊处优的模样,孟士宏便气不到一处来,呼喝道,“成何体统!端着个碗来见长辈!” “不是爹急着见我么?”孟宛清莫名其妙简直,“还是说爹忍心见孩儿饿着肚子话没回几句就晕过去?” “是呀,哥儿胃不大好,若不吃饱头晕得很。”秋桃也在旁认真补充了句。 孟士宏气的牙都要咬崩了,朝她大吼一声,“赶紧给我吃完!” 孟宛清才不理会他,满面微笑的朝房嬷嬷望去,“方才是什么事呀?嬷嬷不妨告诉我。” “是呀,要不要告诉哥儿?”房嬷嬷问询孟士宏的意思。 问她?!孟士宏亦有几分犹豫了,是啊,如今孟宛清所在的御史台可是比他背景更硬,况且管的就是监管之事,交给她管也不是不可以。 “嬷嬷脸上的表情怎的如此难看,我们府上应该也没什么事吧?”孟宛清说到这装做不经意的说了句,“难道我娘留下的庄子铺子被人骗光了?还是府里有贼心贼胆的人偷偷将值钱的东西变卖了?” 说完这些,她面色肃正的放下手中瓷碗,“若真有这样的事!我头一个饶不了!那些可都是我娘留下来给我的东西!” 没毛病,本朝律法,嫁妆都是留给自己子女的,便是连自己相公跟公婆都无权处置。 孟士宏见孟宛清面色发狠的样子,心是竟是一紧,罢了罢了,这小祖宗狂起来连几位殿下都不怕,若是知道他暗中要变卖她母亲留下的东西指不定怎么做。 “爹,该不会你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吧?”孟宛清就跟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似的,眼转子转,似笑非笑,“爹应当不会暗中背着我将我娘的嫁妆怎么样了吧?” 第403章 认识 “说什么混话!还有,什么嫁妆不嫁妆不都是孟家的东西。” 孟宛清懒得去纠正他口中所谓的孟家的东西,只讲明一点,用玩笑的口吻说着极为认真的话,“爹爹可千万别这样,不然,即便你是我亲爹我也得一封折子将你弹劾到御史台!” 连平民百姓都知道的规矩,他身为堂堂五品官员如何会知法犯法呢?!若知法犯法岂不是罪加一等?! 孟士宏只觉得自己胸口又痛了起来,面色也紫涨如猪肝,难看极了。 “对了,爹究竟找我是何事?”讲了这么多孟宛清总算绕到正题上,笑眼眯眯的问。 孟士宏哪里还有什么心情跟她讲话,破口骂了声,“混账东西!迟早被你气死!”说完竟气走了,走的时候两手还在那儿气的直抖。 房嬷嬷见他走了,这才收起为难的表情,恭敬走到孟宛清身边递给她一样东西,“哥儿,所有田庄铺面的地契都在这儿了。” 所谓的中人?没有。 所谓的变卖?也没有。 种种种种不过是孟宛清为他量身定做设下的套,她归来那日便发过誓了,该属于她跟洵弟的东西,迟早有一日会重新回到手上。 * 进入腊月后,时间似乎变得匆匆,伴着第一场鹅毛大雪扑簌而来,岁未,不远了。 平梁那边终于传来消息,黎平带领的五万精兵最终将白族的叛军打败,只是五皇子也下落不明,原本整装待发准备回京的军队为此不得不驻守原地,四处搜寻梁王跟五皇子的下落。 朝中局势亦有变化。 武安候府退亲一事被曹国公告到了御前,曹国公家如今虽败落了,可好歹是有着太祖皇帝御赐铁券丹书的有功之臣。 那日曹国公颤巍巍的怀抱铁券丹书来到朝中,朝萧若秋跪下,一副宁死不屈的表情。 “士可杀,不可辱,武安候府如今瞧着我们曹家失了势,便如此糟践我们的颜面,连一声招呼都不打便单方面退了我长孙跟武清霜之间的婚约。” “他若不给一个合理的解释,就别怪老臣做出不矩之事了。” 说着曹国公竟抽出腰间长剑直指武安候,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激声道,“我曹家好歹也是立过功勋跟着太祖皇帝打过江山的忠烈之后,如何能被你等攀高结贵的奸贼侮辱!” “你……”武安候哪里料到这曹国公是如此固执一根筋的人,原以为他会识趣于势弱不敢作声,这下倒好,闹的满城皆知。 “我手有太祖皇帝亲赐的铁券丹书,便是杀了你也能免我一死!” 铁券丹书是免死金牌,朝中有此荣誉的大臣甚少。 而今,曹国公不堪受辱宁可用将铁券丹书拿出来也要一雪前耻可见是个刚烈的!需知,有些丹书的哪个不是留到日后家族面临灭顶之灾时再用。 所以说,武安候这次当真算错了人,曹国公便不是他能随意羞辱的! 曹国公是四皇子一党的人,本来失了势对四皇子一党肋力也不大了,可眼下他将此事闹大却也给了四皇子一党一个反击的机会,一时间,党派中分布在不同职位上的大人纷纷出来替曹国公说话。 “太后娘娘,此事当要给曹家人一个交代!” “我朝能有太祖皇帝亲赐免死金牌的大臣都是忠勇之后,可不能寒了他们的心啊!” “武安侯也忒目无法度有失礼教!前头才跟曹国公家退婚,紧跟着又想跟大理寺卿李大人说亲,吃相当真难看。” 李质本在旁看戏,见提到他头上连忙装做不知情的模样,“家父家母早与我说下亲事,我婉拒也是为了顾及侯爷的颜面,毕竟,总不能将尊贵的侯爷千金娶进门做小吧。” 这话说的没毛病,只武安侯面沉如水。 彼时他只能恨自己不早些站队了,又悔武进平日跟二皇子一党的人来往太密,如今被四皇子一党追着咬,这次还不咬下一层皮来。 “罢了,曹大人想如何解决此事。”萧若秋也被这事烦缠了,何况无论是偏向哪边对她总是有益的,她不介意两边越咬越厉害。 但见曹国公幽幽冷哼了声,“好说。叫那武清霜嫁进来做我长孙的侧室。” 什么?堂堂侯府的千金小姐嫁过去做小?! 曹国公看着年迈其心也忒过狠决了些,亏他想得出! 武安候闻言自然不肯应了,他虽有想借武清霜联姻权势的想法,却也没到可以轻易将女儿做棋子的地步,不然他又怎会因为担心武清霜嫁到失势的曹国公府日子不好过,于是改变主意呢。 “此事,恕我不能答应。”武安候面沉沉,一直强硬的态度总算有所松动,“不大了,让清霜嫁过去就是了。” “嫁是嫁定了,可只能做侧室!”曹国公也丝毫不相让,彼皮敌视对方,怒焰嚣嚣。 眼见两人谁都不肯退步,为此胶着。 两党的人也争的更厉害了,一时朝堂竟像长安街的早市般喧哗不已。 直到,另一道声音响起。 “曹大人,武小姐不能嫁到曹家。”苏柏不知何时站出,恭恭敬敬道。 见他站出,武安候以及曹国公俱是一震,随后朝他凌厉望去,尤其是曹国公,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你又是哪根葱,这儿有你说话的地方么!” “回曹大人,我不是哪根葱,我只是见事情发展成这样,有些事,也不得不说了。” 各大臣听了他的话又是一番交头接耳。 萧若秋还是初次打量这位面生的年轻人,长的还算一表人才,看朝服应当是在御史台,御史台……她不由想到孟宛清,这俩人,怕是认识。 于是她问正声道,“你有何事要说。” 只见苏柏朝她跪下回禀道,“此事涉及武小姐清誉,还请各位大人听了不要外传。” “混账东西!你在说什么!”武安候见他话中有损辱武清霜之意当即大怒,差点就要对他动手了。 苏柏丝毫不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这么毫无保留的讲出来了,“实不相瞒,我与清霜自小青梅竹马,情愫暗生,她当初跟魏家的亲事便是为了我拒绝的,后来跟曹家也是因受到了侯爷的阻拦想让她死心。” “你……”这下,不止是武安侯,曹国公也气的够呛,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与清霜情义相通,又兼少不更事,难免犯下错误……” 这话说的,是越来越离谱了! 第404章 发生 武安候早就一巴掌甩到他脸上,直打的他唇角鲜血直流,可苏柏却连一丝疼的表情都无继续往下道,“微臣自知犯错,早就想要来御前请罪,只是没想到曹国公会先我之前。” 这话说的,轻而易举便将自己的罪推了一半。 不是他瞒着不说,是他没机会,人家在他之前跑来闹大事情了。 事到如今,其余人或瞠目结舌不敢置信,可萧若秋却不得不重新审视跪在她面前的苏柏了。 聪明啊。 曹国公跟武安候之间的事岂是这么容易就解决的,要解决这件事还得从武清霜身上下手,能有什么办法让曹家放弃要人呢?也只有如此下作的计策了。 只要武清霜清誉有损,曹家再怎么蛮霸也不会将她强娶回府了。 而武家不过背了些以听的名声却不用将女儿嫁过去,今日的事已经不止是两家敌对这么简单了,已经上升到两个世族谁也不肯向谁低头。 试问,世间还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么? 只可惜武安侯还没会过意来,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苏柏痛打一顿,而苏柏整个过程不吭声就像真的做错什么事一样,至于曹国公,脸色难看到极点,可是能怎么样?难道真将那个清誉有损的女人娶回去? 一番闹缠了几个月的事就这么无声无息落幕了。 做为赔偿,武安候自然拗不过当众跟曹国公道歉,又约个日子带着阖府上门致歉,其它诸如送些金贵之物更是不在话下了。 做完这些,这事才算真的了结。 “苏柏,我武家得罪你什么了你胆敢毁我女儿清誉!”下朝后,武安候憋着一肚子的火望着那个被他打到鼻青脸肿的苏柏。 苏柏仍是心平气和的模样,肿着半边脸,只说了一句,“如此虽是毁了武小姐清誉,可过不了多久旁人便会淡忘此事,到时侯爷想为小姐觅得佳婿又何尝不能?” “若侯爷始终怕旁人言语,也可以让我与武小姐假成亲,有名无实,待过了风头再合离。” “……” 武安候听到这儿方回过神来,一时又惊又喜,又复杂又难言。 “你竟如此狡敏!” 此计虽算不上什么好计谋,可好歹没有如那个老匹夫的意将女儿嫁过去,且,待风头过后,大局定下的那日,他们武家仗着二殿下的威仪也不愁找不到如意的小婿。 最让他出了口气的是没让曹国公如愿,怎么着,闹到御前也没用是不是? “哈哈哈哈,苏柏啊苏柏,我当真小瞧你了啊。”武安候心情由阴转晴,畅怀的不得了,赞许又欣赏的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又嘱咐他夜里去他府上用膳。 直到他走远苏柏才面无表情的拭了拭唇角的鲜血,脸上还在隐隐作痛,方才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被武安候痛殴,颜面已经扫地。 可是有什么关系呢?武家自此欠下他一个大的人情,他的仕途也会因此大有变化。 “这位是苏大人吧。”只见一位面善的老太监向他走来,笑眼眯眯的。 苏柏心头微动,马上鞠躬,“是。” 老太监朝不远处伸手做邀请状,“娘娘想见你。” 苏柏心头跳的更厉害了,强自抑制着那股不能自持的激动跟狂喜,开口时,嗓音亦抖了几分,“是。” * 武曹风波过后,大京朝再次引发震荡。 这次,却是因为一封信。 那封宋贤临死之前花了半年时间搜集的与四皇子党派息息相关的罪证,那罪证由督察院左右督御使谭松明亲自呈到御前。 “宋大人为官多年清明正直,忠心为民,且不说臣与宋大人多年同窗,生死之交,便不是为他,为了那数以万计像宋大人那般为民请命刚正不阿的好官,臣也得彻查到底还他一个清明,还世间一个正道!” 一番话,抑扬顿挫震耳欲聋,满朝皆鸦雀无声。 谭松明跪在地上,直挺挺的,正如他的耿直正道,众臣皆被感染,一些如他一般的忠直之臣纷纷跪下,为替宋贤翻案的事请命。 陆陆续续的,竟跪了一半的人。 除了,四皇子一党的那些官员。 康王万万没料到,那封失踪已久的信并非真的失踪,而是被有心人藏起来了,而那封信,正是在谭松明手里。 怎么到他手里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谭松明身兼督察院左督御使,朝中一品重臣,极有名望和声势,在他的呼应下,此事必当严查! 思此,他竟觉得有种冥冥注定之感。 他早知道有些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眼下,只能看四皇子愿不愿折本保他了。 然而,二皇子一党又如何会放过这个绝佳扳倒他的机会呢? 先是户部尚书周大人站出来慷慨激昂的陈辞一番,无非是说便是连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如今不过一个亲王竟要偏袒么? 宣平候也紧随其后站出来,振振有词,他比周大人聪明多了,他也没说康王如何如如何,只说宋贤生前是怎样一个两袖清风的好官,万不能让他死不瞑目,等等等等又激起那些忠直之臣接连复议,必须严查此事。 便是内阁的傅正咸也站出来了,颤巍巍道,就一个字,“查。” 必须查。 那罪证书上记的清清楚楚,年月日都标明了,譬如何年何月已成阶下囚的苏杭府台梁秉犯了何事,诸如在任期间籍帐隐没,赋役不均,察农桑不勤,仓库减耗。 罪证书上除了他还有旁人,而那个旁人不是别人,正是康王的胞弟康恒。 “康恒仗着康王府的权势名位,招权纳贿,贪婪无厌,各处揽财,坑害百姓。年初水旱频发,身为巡抚大人的康恒日事掊克,内外百司莫不竭民脂膏,塞彼溪壑。” “民安得不贫,国安得不病,天人灾病安得不迭至也!” “……” 除了康恒,康王的岳家还有靠他关谋得官职的亲族们,都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重点是,那些罪都悄抹了,若非宋贤私下走访调查哪有见天之日。 “梁秉在职十年,贪污八十多万两雪花银,而这其中的大半竟都存在了京中的钱庄里了。” 朝廷拨下的银两都有专门的官衙刻章,私吞官银的事虽时有发生,可大家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只是,一旦出了什么事,所有官府里的暗下门道统统成了见不得光的滔天罪证! 第405章 一旦 而今,人证物证俱在,甚至有康王的私印。 若他大喊冤屈,查便是了,可是这一查结果出来的只会更快,不查?不可能,已经闹成这样引起诸臣的愤慨了。 萧若秋看见四皇子一党以及四皇子脸上难看的表情,唇角,微微勾了。 而这整个这程,最平静的那个人,唯独站在最末尾的孟宛清了。 * 那封信是上次砚官儿给她的。 她不信如此重要的信会是被人轻易掉了,又如何巧合的到了砚官儿手里,自然,砚官儿肯定不会存什么害她的心思,但她却不能如此莽撞的看见舅舅的字迹便拿到朝中成为众矢之的。 她清楚,以她目前的位阶,这封信拿出来太不足为惧。 再者,她是宋贤的外甥,她要替他翻案然后说自己手里有这样一封罪证书,谁信?谁又不会怀疑是不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那晚她在赵景行府上与她一同吃晚膳时,许是喝了些洒,向来不与他谈朝事的她竟提起此事。 赵景行当时听了她的话便叫她将那封信拿出来给他看看。 谁知他拿去后便不给她了。 “原来,他是不想我牵涉过深,招来敌对……”孟宛清走出朝堂的那刻回想起方才谭松明替宋贤翻案时铿锵有力的字字句句,还有那些忠直之臣异口同声的复议。 一时,心怀激涌,又是感动,又是酸苦。 舅舅,你再天之灵,可瞑目了? “苏大人,恭喜你啊,近来又升官了。” “对啊,苏大人仕途当真顺遂,下官着实羡慕……” “……” 身后传来几位大臣的恭贺声,其中夹杂说笑,不甚愉悦,跟刚才在朝中紧凝的气氛完全不同。 孟宛清转过身时看见的正是苏柏在几位同僚的簇拥下往外走,如今的他再不是那个卑微不受瞩目的七品官员了,摇身一变,成了位阶三品的御史中丞。 成了她的上峰。 人的机缘跟际遇果然是说不准的,那日苏柏孤注一掷在满朝文武的面前说自己跟武清霜有私情,事后虽遭到了四皇子一党的打压,可是,收获更多。 不仅获得了武安候还有二皇子一党的扶持,还有,太后的注目。 能在如此段的时间连跳四级,从七品官员成为正三品,这仅仅只是运气么?孟宛清心下杂陈着一股子难以认同且复杂的思绪。 苏柏跟那几位官员客套了一番后便朝她的方向走来。 他自然不是要跟她说话,他只是恰好要往这边走,仅管现在他成了朝中炙手可热的官员之一,可他对人的戒备跟不信任却也生根发芽。 从他与魏中林还有她之间情谊决裂的那一日,便铸就了如今这般机深冷漠的性子了吧。 “苏柏。” 在他经过之时,孟宛清喊了他一声。 她应当喊他一声大人的,毕竟,他现在是她上峰。 苏柏无情无绪的看着她也没责怪,也没予以回应。 “你知道中林的下落么?” 听到她问他魏中林的事,苏柏眼神动了动,反应淡的很,“你应当最清楚。” 言外之意,他不知情。 孟宛清秀眉拧起,“你当真不知情么?你不知道他被充军之后在那儿几次险些被人弄死,后来他连夜杀了几个看管他的官兵这才逃走的,眼下不知所踪。” 这件事她也是前两日才知情的,是在御史台弹劾的折子里。 逃犯……魏中林。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时苏柏内心无比的平静,面对孟宛清追问的神情,他理了理衣襟还有脸上未散的淤青,无所谓她看不看的见又会不会瞧不起他。 无所谓了,他已经。 “孟洵,有些事我想你得明白明白。” 孟宛清眉心拧得更紧,却紧盯着他不移开眼。 但听他冷淡道,“在魏家倒台之后,我没有落井下石已是仁至义尽,你不必跑来一次又一次的试探我对他还有无情谊。再有,他在远疆发生的一切无论我知或不知,我都不会告诉你,还是说你觉得我所知一切都有要告诉你的必要?” 她:“……” “还有,下次见我不要直呼其名了,如今我已是你的上峰,还望孟大人恪守礼法,喊我一声大人。” 说完,他毫不逗留,抬脚便走。 走时衣角飘飞,很像初遇时那个朗爽少年,又不像那个少年。 是啊,无论他知不知情,都没有义务告诉她。 孟宛清只觉得心揪的很紧,中林,他究竟去哪儿了?!他还好么?! * 康家的事很快便出了结果。 本就是事实,查起来更是毫不费力,此次纠察可谓一网打尽,四皇子早前本就失了兵部那几个左膀,如今又痛失右臂。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的是康家被抄家关押后,康家的庶女,即四皇子的侧妃康若披发脱簪前去太后面前请罪。 请什么罪? “臣妾自知罪孽深重,特在以死谢罪前来向娘娘禀明。” “殿下为争权夺位处心积虑已久,三番四次逼迫臣妾色诱二皇兄,妾不肯便痛打困殴,还以整个康家来威胁妾身,可怜妾身本就位微,殿下更拿一双儿女来逼迫臣妾,臣妾求死不得,生又不能,只有罔顾仁义做出那毫无体统之事。” “二皇嫂小产一事,也是殿下故意要我去刺激她,为的便是戕害皇兄未出世的孩子。” “康若今日字字句句皆是实话,若有虚言,天打雷劈。” 那夜,从慈宁宫请罪出来的康若当晚便自尽在了明华殿。 沈治再怎么样也万万不会想到自己的枕边人竟会背叛自己,给自己捅了最深的一刀子,他如何会明白即便康若嫁给了他,成了天家的女人,她骨子里流的始终是康家的血液。 她是康家人,不是沈家人。 她的父兄亲族皆成了沈治政斗下的牺牲品,为他而死,可他竟连挽救的想法也没有,爱惜羽翼到令人心寒。 他既毁了她的家族,她的亲眷,她亦要他万劫不复毁于一旦。 何况,那人说了,只有她这样做才会保全她那几个被王妃软禁威胁的子女。 第406章 瞬息 大雪,落了一日,整个御花园银装素裹,茫茫成雪。 宫内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举行家宴。 尤其是在四皇子的事后,更需要通过家宴来联系彼此的感情,尽管,宫内本就没什么感情可言。 “四皇子被幽禁在北塔寺,估计这一生也别想出来了。”外头雪大,虽走在廊下却也不时飘进来,八宝便撑着伞替沈如锡遮挡些。 沈如锡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跟雪色融合在一块儿,更显眉清目明,身姿倜傥。 宫中贵人都有揣手炉的习惯他却不习惯,他喜欢幽凉的感觉,无论是这清寒的空气还是迎面吹来的冷风,亦或是有些冻僵的手指。 仿佛这样,才有知觉。 “四皇子剩下的余党用不着咱们出手,二皇子跟太后娘娘的人自会处理干净,想翻身,是不可能了。” “少了四皇子这个阻力,殿下便只用对付二殿下了。” “……” 二皇兄么?沈如锡眺了一眼廊檐下的冰吊子,晶光冰莹,凌厉得很,“八宝,你还算漏了一个人。” “还有谁?”八宝想了想,“长公主么?” 长公主可是四皇子一党最坚定的拥护者,只是她也没蠢到到了这种无可挽回的地步还暗中支持,接下来,就看她支持谁了。 沈如锡心里很清楚,她肯定不会支持自己。 八宝见他淡色不语又问了句,“殿下可是忌讳赵大人?” 赵景行。 沈如锡对这个名字讳莫如深。 “孟大人,今日是宫中家宴,不见外臣的。”前头传来几道声音,宫女们站在康安殿外挡着准备进去觐见太后的孟宛清。 孟宛清也没想到自己来的这么不凑巧,一时有些懊恼。 “孟大人,我们又见面了。”八宝不知何时上前,对她笑眯眯道。 孟宛清也好久没见到他了,一时露出笑脸,“你也来了。” 说着下意识朝他身后看。 “你是在找殿下么?”八宝似乎看穿了。 她总觉得他话里有些许调侃之意,原本没什么倒叫他说出了什么,一时有些窘然,“没有,就是随便看看。” “大人请随我来吧。”八宝边带路边道,“御花园里的梅花开的极好,红梅争艳,傲雪欺霜。” 说话间俩人已经差不多来到御花园门外了,果不其然,闻到一阵极清冽好闻的梅香。 暗香疏影,枝影横斜。 孟宛清便眼前成片怒放的梅林深深吸引了,铺天盖地般的红色,花瓣娇嫩,颜色怒艳。 只是,没看多久眼睛便被人从身后捂住了。 是…… “殿下?”她试探性的问了声,却又不大敢确定,只知八宝公公是断断不会这般与她玩笑的。 沈如锡站在她身后看着她雪白的耳根子一点点变粉,染上霞晕,心头那股许久不见的情愫被牵动,原本该松开,他却没有那样去做。 只半含着轻浅的笑道,“若不是我,当如何。” 若不是他,她却这般笃定是他,当闹出好大的糗来。 不,不止是糗…… 孟宛清只觉得明明被他捂住的是脸,却为何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她轻声道,“殿下,可以松开了么。” 他不语。 可贴着她的身子却是更近了些,对了,就是这种感觉。 日思夜想,心向往之。 他可以在某些时候保持一如既往的克制,可那样的时刻,绝不会是在他离她这么近,贴这么近的时候。 这世上便没有不失控的人,和事。 “殿下……”见他捂了她好一会儿,孟宛清有些慌了,眼下可是在御花园里,来来往往四面八方都有可能冒出人来,若是看见她跟他如此惹人注目到时候怎么说都解释不清了。 就在她伸手准备拨开他手的时候,那双捂在她眼上的手却自动离开转身握住她抬起的手。 然后,与她的手一同交叉横在胸前。 他在抱她。 这是孟宛清惊震中的第一反应,若说上次他与她十指紧扣怜她曾为他挡过一剑,那今日呢?今日这般从身后拥着她抱着她又算什么? 她几乎是瞬息转过头去,目视着他。 而他亦将下颚搁在她下巴上在她转过头来的那刻一瞬不瞬的望着她,两人距离近的,甚至能看清彼此眼中的倒影。 她眼中的他,润润的,含着几分羞又跟受了些许惊般,许许惶然。 那他呢,他眼中的她又是如何? “殿……”她第一次离他这么近,气息可闻,是伴着梅的清幽又有几许男子炙热温暖的,就像那双此刻正将她包裹的手那般。 他的手,很凉。 她都有些被凉到了。 他看见她受不凉的表情,眼窝深笑,“你很怕冷。” 她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 原以为他会松手,谁知他竟将手伸进了她袖间,冰冷的手无声贴着她肌肤寸寸前行,触手的感觉,仿佛在摸上好的苏杭绸缎,光滑、细腻、跟绸缎不同的是她皮肤温暖且软。 他此般动作有些唐突了,她马上回过神来便要推开他。 沈如锡觉察到她想逃的神色怕吓到她,于是松开了,松开后的气氛却更是窒默,谁也不讲话,只能听见雪簌簌落下的声音。 他跟她,皆落了一头的白。 他在那刻竟生出些白头到老的错觉。 “我今日进宫来找娘娘是为了郭正的案子,伪造的虎符跟他在外屯兵的证据已经被我掌握了。”她也不知道她为何会无端跟他讲这些,就像是在刻意解释她进宫不是为了见他般。 她自己也不清楚,心里,乱乱的。 她说话间,他一直静静在旁听着,或跟她往前几步,或与她停驻赏花,难得的温存陪伴。 眼前,这株腊梅开的真好,在万千艳红里淡淡的黄色,她一时看的有些入了迷。 就在这时,她听见沈如锡喊她名字,“孟洵。” “嗯?” 她蓦然转身,翩旋之间,嘴唇好巧不巧的碰到了他的脸。 刹那间,他眼底有什么在涌动,明明是风雪天,却灼热的叫她难为情。 孟宛清下意识便要后退一步可已经来不及,他再次伸手抱住她,只是这次却任由她怎么推都推不开。 他,吻了她。 在她不小心错吻了他的脸后,吻了她,吻的,是她的唇。 第407章 闭上 等沈如锡进到康安殿的时候,家宴差不多也开始了。 他注意到,安排给大臣会的位置上多了一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是苏柏。 苏柏看见他时立即向他行了一礼,他亦淡笑回应。 能爬到这个位置的人,都不简单。 相比孟宛清某些方面的意气用事,他还是更欣赏苏柏做事不拖泥带水的风格,够利落,也够无情。 “赵大人呢。”他落座时问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八宝有些奇怪却也没问,如实道,“应当是来了,只是不知为何又走了。” 来了,又走了。 沈如锡端起酒杯在唇边辗转来回,仿佛上面还有她柔软的触感,他吻她时,赵景行就在她身后。 宫中每年家宴都会邀请一些重臣来参加,赵景行去年来了,今年自然也会来。 可他又走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方才试探的结果是对的。 赵景行对“孟洵”的感觉,并不一般。 “孟洵”这颗棋子仿佛又有了不为人知的价值,只是,沈如锡伸手触了触才吻过她唇的唇,眼里,竟有些难以言喻的忱沉。 就像,他觊觎的东西,旁人,也在觊觎。 * 赵景行是申时初进的宫,原以为要晚些回来,谁知,才不到一个时辰便回来了。 他回来时,雪已经停了。 夜更凛寒。 杏娘正坐在屋里为他缝补衣裳,男人么,穿衣总不像女子那般仔细,总会有磨损的地方,她每日闲在府上也没的事,便一件一件的替他将需要缝补的衣裳缝好,尽管她知道,他不需要她这般做,也不稀罕她替他缝补的那些,可是,只要拿着他的衣裳,仿佛就像和他在一起。 她心里,是甜的。 “大人。”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 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那飒飒的脚步声响起时才确定是他。 他回来了。 “大人可要喝茶?”丫鬟在外问。 他不响,应当就是不需要了。 随后房门轻掩,丫鬟也退下去了。 杏娘一直在碧纱橱内坐着,她原以为,他会进来的,只是等了好久也不见他进来,她有些担心,放下手中针线便出去了。 屋外,一通黑暗。 方才难道真是她的错觉?还是说,他回的突然,走的也突然。 杏娘在门隔那儿站着思了会儿,提起裙角便出去了。 * 桌案旁,近乎黑暗。 赵景行半眯着眼倚在那儿,似是小憩,他肩上的雪还未融化,披在身上的貂裘是黑色的,晶莹的雪散落其间,夜色下望去,几许消沉的矜贵。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窗外,积雪又压弯了竹子,清脆“噼啪”的折枝声。 那声音,极细,极微,在此万籁俱寂之时听进去却让感官变得格外敏锐敏感。 “大人。”是杏娘,她又进来了。 许是在府上找了一圈没找到他人,于是她又返身回来,只是,见屋内一片漆黑而他独坐在那儿时,她掌着烛火的手有片刻的凝止。 “大人。”她又喊了一声。 他似乎没听到。 杏娘慢慢走过去,屋内因为这一豆烛火也渐晕起光亮,只是,这光太稀薄,驱不散沉寂了满室的黑暗。 直到她走到他面前,才听他对她道,“在府中住的,可还习惯。” 他跟她说话时,眼是眯着的,像在养神又像……有些倦了。 杏娘将烛火放到案上,“大人是想听实话么。” 实话?赵景行微微睁开了些,望着烛下那张脸,所谓灯下看美人,不过是看不清方才觉得美罢了。 “奴更怀念在沼山的时候。” 沼山? 赵景行笑了,玩忽不经的那种,对于她的答案,他并不很在意,只是不觉得那段日子于她而言有何好怀念的。 杏娘是俘虏,当初攻打沼山时她是为数不多且皮相不错的女子之一。 这样的女子下场只有沦为军,妓。 杏娘还记得当时她被他手底下那几个小兵拽着头发往草地里拖的样子,衣衫都撕破了,袒,胸,露,乳,他路过时连看都没看一眼。 她却不知哪来的力气挣开跑过来死死抱住他的腿哭喊着,“军爷,让奴伺候你。” 她还记得,他当时嘴里正漫不经心的叼着草根,铠甲都被砍出裂痕来,脸上颈上全是血污,完全看不清长相,唯有那双眼,乌黑湛亮,神采奕奕。 她当时并不知他统领的身份,只知道被他一人强总比被这么多人轮要好些。 后来…… 后来她全心全意伺候他,心甘情愿,缝补靴袜,衣食住行,只要他不赶她走她便一日留在他身边。 他永远不会知道,那段沦为军,妓毫无尊严卑微到尘埃里的日子却是她心中最珍贵、最心念的日子。 “大人。”见他再次阖目,杏娘轻走过去,“可是要歇息了?” 他没说话,神情却有勿扰的意思。 她曾伺候过他这么久如何不知他的习性,便有满腹的话想说,也不敢说,害怕说。 她爱他,却也畏他,因为她知道他对她由始至终是对俘虏的态度。 他若需要,她也能是以供发泄的玩物。 他从不吻她,从不。 杏娘走后,赵景行再一次睁开了眼,这次睁开之后,再也没有闭上。 第408章 没事 快到小年了。 民间传说,每年腊月二十三,灶王爷都要上天向玉皇大帝禀报这家人的善恶,让玉皇大帝赏罚。因此送灶时,人们在灶王像前的桌案上供放糖果、清水、料豆、秣草。 孟宛清许久不曾跟秋桃她们一块儿出来逛逛,今日特地早早起了床,领着她们一块儿出来逛早市。 清早的长安街热闹得很,卖早食的譬如蒸饼、灌藕、三鲜面、大肉包子等,还有沿街叫卖的挑货郎,担子上挑着新鲜的果蔬,黄橙橙的金橘、鲜红的山楂跟冬枣儿。 “来嘞,太平鼓,买个回去给孩子玩玩儿吧。” “卖糖人嘞……” “……” 各铺面门口满目琳琅摆放的香花、酒果、灯烛、场糖、钱褚等,都是小年用来祭灶的,每个铺面门口都围满熙熙攘攘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孟宛清见月华有意跟马三保持距离,而马三一脸期期艾艾又不敢接近就这样远远的望着她。 秋桃也看见了,压低声音笑道,“马三还真是不死心,月华姐姐怎么冷脸对他他都亲亲热热的凑上来。” “正要如此。”若不这般哪里能看出他对月华的情意呢? 孟宛清心里想了想故意将月华喊过来,“我带秋桃去办点儿事,祭灶的东西就交给你跟马三来买了。” 说完也不等月华答应便拉着秋桃的手钻进人群中了,待她回头时,月华已经不情不愿的跟马三并肩走在一块儿了,街上人群拥挤,马三在她身后张着手生怕人家挤到她了,她看见后脸色有些不自然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尽管如此,两人之间的气氛比今早出来好多了。 “看不出来啊,哥儿还有当媒人的天赋。”秋桃故意促狭了句。 这话说的……孟宛清故意逗她道,“你若是有了心上人,我也可以替你说合说合。” 秋桃一听,脸马上就红了,啐道,“哥儿真坏!拿我开玩笑做甚,我这一生都不打算再嫁了。” 是啊,任何人像秋桃这样初嫁遇人不淑都会有心里阴影,哪里还会想再嫁。 关于这件事孟宛清心里有自己的打算,不过她现在也不想逼秋桃,只是,这个世道,女子孤苦伶仃总是格外可怜的,想到这,她不禁又想到了自己。 那她呢? 她下半生又该如何? “哥儿。”走到金玉轩门口时秋桃左右看了眼,提醒道。 孟宛清整理衣襟走进去了。 上次变卖田庄地产的事就是她跟那个中人设下的套让孟士宏钻,可怜孟士宏被蒙在股里在那些变卖的契约上签了字,签了字这些铺面便是别人的了,这些可是到衙门去登记印章了的,孟士宏便是想以权职收回签下的字据也不可能。 从设套到不费吹灰之力将母亲留下的嫁妆易名到自己名下,不过数月时间,而这数月时间里各铺面的管事都已经找好。 她不得不夸,妙儿做事越来越老道了。 “哥儿既将事交给我了,我必替你办好,我有今日也是多亏了哥儿。”妙儿坐在金玉轩的侧间给孟宛清正式行礼致谢。 孟宛清将她扶起,“你能办好,是你的本事,与我无关,我不过给了你一个机会,能不能把握,还要看你自己。” 接下来她问她这么多田产铺面她想去哪儿。 随她挑。 妙儿却是主动提出到庄上去,庄子远,交给旁的人也不放心,难得她有这份忏悔前事的心,孟宛清也愿意成全她,如此,契约签好,该给的银子给了,事情便这么圆满结束。 妙儿走后,京中的铺面田产孟宛清打算交给马三打理,他总要学着管这些事,她已经想好了,等他学会了将来跟月华成亲后,她会从这些铺面跟田产里选几个做为随礼送上。 月华跟马三忠心跟了她一场,她当让她们衣食无忧一生。 “哥儿,咱们现在是回去跟月华她们碰头还是?”从金玉轩出来后秋桃上前问道,又将自己方才买的炒板栗递了过去。 在这隆冬时节吃热乎乎的板栗,滋味当真美妙。 孟宛清随手拿过一颗烫的手头都疼,连忙张嘴吹了几口气,惹来秋桃一阵笑,“哥儿这么大了还怕烫呢。” 孟宛清嘻嘻笑了声,趁热剥开板栗。 彼时,身后不知谁将她撞了下,可怜板栗才剥好都没来得及放进嘴里便掉到地上去了。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秋桃见状气的柳眉直竖,将纸包里的板栗捏好便要上前理论。 不过小事一桩罢了,孟宛清也不打算找那人算帐。 那人却主动说了声,“抱歉。” 一声抱歉,伴着孟宛清抬起的头,长街两侧人来人往围聚在她们之间,人影密集,摩肩擦踵。 可孟宛清还是看见了那张肖似自己的脸。 从眉到眼……再到那因抱歉而略扬起的唇像因不好意思而笑,那一刻,她浑身俱石化,木怔怔望着那个早已回过头消失在人群里的身影。 秋桃还在那儿骂的没停,一转身见孟宛清惊震愕然的表情有些吓到了,“哥儿,你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 孟宛清感觉到自己藏在袖间的手都在不可抑制的颤抖着,密麻麻的电流在身体各处蔓延开,全部汇聚在胸口狂跳的那一处上。 这世上怎会有与她如此相像的人? 怎么会……怎么会! “哥儿?”秋桃一连叫了好几声可见孟宛清整个人痴痴的呆呆的,险些吓一跳,以为她中邪了,“你没事吧哥儿?你千万别吓我啊!” 没事么……她眼眶湿润,险些,掉下泪来。 * 林月娘在被关进浣纱院近一年多的时间后,终于放出来了。 出来这日孟士宏还特意为她举办生辰宴,其实她生辰还没到,只不过为了弥补她过去一年里的委屈还有昱哥儿生下来后连办都没办的满月礼,更兼有让所有人重新认识到他很重视林月娘的意思。 林月娘坐浣纱院出来之后重新搬进了荣熙堂。 而掌家之权也重新回到了她手中。 原以为她重新掌权之后第一个要对付的便是西院,谁知她并无动作,别说是西院府中其它院落便是连养在方姨娘那儿的昱哥儿也没主动要回。 这,实在不像她的个性。 第409章 一步 “听说今日好几位尚书夫人都要来呢,咱们府上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吧?” “如今府上的风向已经变了,该巴结谁奉承谁,大伙儿心里要有个数啊,别又跟错了主子。” “……” 孟宛清明显感觉到林月娘出来后府中下人的态度,无非是从前那些殷勤跑西院的人少了,小厨房里一日三回的参汤没有了,再有便是管事那儿发放下来的冬衣冬炭之类的生活用品都减半了。 这位管事是林月娘的一位远房亲戚,只是在林月娘出来前没人知道他是林月娘的亲戚,还是她从浣纱院出来重新掌权后才知晓的。 呵,她如今倒是比从前沉得住气嘛。 孟宛清坐在烧着炭盆的屋里画画,林月娘生辰宴她做为嫡子自然不能空手,肯定要送些什么啊,只是,她怎么会掏腰包给那个女人买东西呢?索性自己动手画张画,如此便宜也方便。 但见宣纸上所作之画层次清晰,设色明丽温和,尤其是线条的表现上,均用细劲的墨线勾勒,刚柔相济,巧拙互用,于对比中求统一。 “哥儿,你怎么画了只狐狸呀?”秋桃正往炭盆里加炭,一不小心将眼睛熏到于是起身避了避,这一避便看见那画上那只狐狸。 孟宛清满意的望着画上的水墨山色,“有这么明显么?” 还不明显?就差注明狐狸精三个字了。 孟宛清想到林月娘收到这张画作的表情便觉快意,无所谓了,她现在也不像从前那般需要小心翼翼察言观色,况且,她能猜到,今日便是她不找林月娘的茬儿,林月娘也会找她的。 虽说她如今性子跟以往相比的确改了许多,可,她始终有种预感。 * 孟士宏今日当真受宠若惊。 他不过请了几位同僚没想到最后却来了好些意想不到的人物,譬如史部侍郎王拱他们还有张伯迁李同文等人,他们来了不久后宣平候也来了。 这可是宣平候初次来孟府,孟士宏激动的都快不知说什么了,脸上堆满了笑,一个劲儿的往里请。 “许久不见了。”李书看见陈昭的那刻笑着说了句,他如今是大内侍卫统领,负责宫内贵人的安危,自然,最首要保护的那个人便是太子。 今日宣平候会来孟府也是陈昭提议的,沈曦自从从禁闭里被放出来后,原以为他会有所改进,谁知本性依旧难移,从前是沉迷那些男色女色,而今则爱上斗鸡斗蛐蛐这种纨绔把戏。 并非他不沉迷于色,只是他现在专宠那戏子一人。 呵,那戏子旁人不知道,他又如何看不出是太子安插在沈曦身边的,只是如今的沈曦真是迷了心窍,被那戏子迷的团团转连正事也不过问,似乎早就笃定这天下大统早有一日会是他的。 刚愎自用! 陈昭想到这收回思绪,伸手在李书肩上拍了拍,“你我之间的确是许久不见了,改日我去你府上坐坐。” 李书是个聪明人,一听便知他话里有深意,要知道各党派之争相竞逐后他跟陈昭之间来往也疏远了,陈昭是二皇子身边的人,可他是太子的人,而今陈昭主动说要找他,再联想到近日传来有关沈曦的种种不好流言,他心里立时懂了。 若能为太子殿下拉来宣平候府,当真一大肋力。 思此,他脸上露出微笑,“我必当在府上恭候。” * 孟士宏为了林月娘的生辰宴可真是舍得,请了好几家京中当红的戏班子来府上,所有酒席俱是烟云楼的厨子亲自来府上做的。 流水似的宴席吃完了一桌又换上一桌,样样精致,件件可口。 听说,为了博得林月娘的欢心他还送上价值不菲的成套红玉石头面跟成套的珠翠金银,还有昱哥儿,尽管他早过了满月,孟士宏仍是送了不少足金的平安锁跟文房四宝等含有寓意的东西。 “原来她又有身孕了。” 孟宛清也是才知道这个消息的,早上她画完了那副画本是要出去的,谁知孟士宏特意派管事过来传话,说是叫她不要出去了。 原话是这么说的,“别扰了你母亲的兴致。” 呵,林月娘倒挺会装模作样,是说她怎么按兵不动,原来早就打定主意要当这么多客人面前下她的脸子,不让她出去。 笑话,嫡母过生,嫡子从头到尾不出现传出去像什么话。 “月华呢?” “被小厨房那儿叫去使唤了。” “秋桃呢?” “今日临时来了好多大人,丫鬟不够,她也被叫过去充数了。” “马三呢?” 马三被孟士宏安排到府上照看各位大人的马车去了。 真有意思,荣熙堂那边的事倒是将她这边的人使唤的团团转,孟宛清眉心拧起,已然不悦。 杏花见拦不住她,又连声劝道,“哥儿,你再等等吧,说不定她们马上就回来了。” 回来?再等下去还指不定林月娘要作什么妖呢! “让开,我今日必须出去。” “哥儿……” 孟宛清正跟杏花拉拉搡搡间,眼见拦不住,杏花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哥儿!” 她叫的过于凄然,直将孟宛清愣住,待反应过来眉心拧的更紧,“你这是做什么。” “哥儿。”杏花满眼泪痕的跪行至她身边,抱住她身上那件狐裘一角,“哥儿,你打死我吧,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你究竟做了什么。”孟宛清隐忍着太阳穴两端鼓涨的情绪,沉声问。 难怪从一早杏花便找各种借口阻拦她不让她出去,一会儿说这个不见了,一会儿说那个丢了,害她跟她找了一早上。 亏她看在平日杏花老老实实的份上,果然不能太心慈和善否则身边就出奸细! 只见杏花哭跪在那儿道,“上次你跟姐姐们一块儿去白马寺的时候,翠儿过来找我,问我要鞋样子,我才转身去屋里拿就被反锁在里面了,任我怎么叫唤都没用。” 而她被关在屋里的时候孟宛清的房间被林月娘派来的那几个嬷嬷全部搜找了一遍。 林月娘如今真是学聪明了,所有东西找过之后不动声色的还原回去,还原不去的她有疑问时,杏花便说是她弄的。 呵,好一个调虎离山。 只是孟宛清却不忧急,便是她挖地三尺也从她屋里找不到什么! “这件事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杏花听到她的质问哭的直打嗝,“我,我,我不敢。” 她自知做了错更不敢被孟宛清发现,可是她却不知知错就改亦会获得她的原谅,只是如今,孟宛清看着她的眼是已经半分主仆之情都没了。 “你走吧,想去林月娘哪儿或是离开都行,只是再也不要靠近西院一步。” 第410章 无恙 杏花跪在原地泣不成声,整个人都在那儿剧烈颤抖着,似在做什么艰难抉择自我挣扎。 就在孟宛清要出去的那一刻门外突然闪出几个强健壮士的家丁。 她眉目顿锋,“你们想干什么。” 那几个家丁面生得很,一看就知道不是府上的而是林月娘从外头找来的练家子。 他们也不跟她废话直接抄起拳头就向她抡过来。 孟宛清从前跟怪师傅学过些拳脚功夫,加之冬猎回来多多少少也练了一段时间,便是几个人围住她一个也没这么快想把她困住。 “给我抓住她的手。” “我制住她的脚。” “……” 几个家丁身形灵动,相互配合,就像排了个阵般,呵,孟宛清躲闪之间只觉得身上那件狐裘碍事直接扔掉,这一扔便挡住他们的视线,她也趁机准备翻身跳上墙角。 杏花却在此刻发出惊叫,“救命啊!” 原来,她为了帮她逃脱去拽住其中一个家丁的脚,那家丁反应过来后便要拿脚踹她,踹她的头。 孟宛清听到她的呼声原本翻身的动作犹豫了一刻,也就是在她犹豫的这一刻脸上不知被洒了什么东西。 “是石灰粉!” 心中骤然一沉,只是,被石灰粉洒上的眼睛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了。 那几个家丁便趁此时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绳套扔过去套住了她的脑袋,另几个则一个抓脚,一个摁手,将她困的无法动弹。 原先那个要踹杏花的家丁也收回了脚,冲她喝道,“滚。” 杏花失神的跌坐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孟宛清被那几个家丁五花大绑的带进屋里,嘴里不住抖着,“对不住了,哥儿,对不住了……” * 荣熙堂内,宾客如云。 孟士宏满面春风的满场走动,一会儿招待吏部的几位大人,一会儿又跟张伯迁等人有说有笑,便是从前轻瞧他的同僚跟上峰看见朝中诸位大人如此给他脸面,也不禁对他有了好脸色。 做为这场生辰宴的主角,林月娘今日打扮的极其高调,一身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同色的八幅湘裙,乌黑秀发梳成盘桓髻,端庄大气,秀而不媚。 她整个人的气派跟韵味都与从前大有不同。 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这不禁也让在场的官夫人们信了之前那套说辞,说她这一年多沉寂在府上是因怀昱哥儿时胎相不稳,大师说需得沉心静气,在府上好好休养生息,如今看来倒是这样。 “西院那儿,怎么样了。”她问身边那个婆子。 那婆低首道,“一切都在掌握中。” 哼,她不是很能么?再能也双拳难敌四手,再说,月华秋桃那几个贱蹄子早叫她捆起来了,看她们还敢通风报信,便是马三也被打的半死不活关在柴房里。 至于方姨娘,她有本事走出秋梧院她便跟她信! 今日整个孟府只进不出,她要好好的将这些眼中钉一个一个拔了! “怎么不见孟大人呀?” “就是,洵哥儿呢?” 已经不止一个人问了,早在宴席才开始的时候朝中那些官员还有前来参加的女眷都有问起。 孟宛清如今也算是朝中清贵。 年纪轻轻的状元郎,又有功名在身,家世也算清白,长的更是俊眉朗目一表人才,京中打她主意想将女儿嫁过来的人不在少数。 孟士宏见宾客们接连问起后朝林月娘望去,他如今倒不是怕她或是怎么,只是他也要通了,林月娘再如何也替他生下一子又再度怀上身孕,且她如今性子大变,温驯可人,她若识相,他倒也不会太为难她,不给她尊重。 “行了,消消气,让那个逆子出来会会客再让她走便是了。” 林月娘听了孟士宏的话,笑了笑,唇角鲜亮中又有几分毒辣意味。 那次歪嘴婆子跟她说的东西胡同那对双胞胎的事当真提醒她了,既然有将女婴装做男婴掉包蒙混的,那会不会也有姐姐装做弟弟的呢? 她早就觉得有些不对了,旁的哥儿到了十二三岁的年纪早就有通房了,便是没有通房身边也不像她那般丫鬟多过小厮,且从来只有那俩个贱丫头伺候在旁,旁的人一个也接近不了。 这个说法虽然惊骇,可是,又为何不一试呢? 算算时辰,那几个雇来的练家子此刻差不多将她制服了,再等等,等杏花那贱蹄子过来喊人。 最好一切如她所料,若不是,还另有它招。 “月娘?”孟士宏见跟她说话几次也不应,已然有些不悦了。 林月娘正要说话只见杏花慌里慌张的跑过来,“老爷,不好了。” 整个荣熙堂正热热闹闹,被她这么一打断,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孟士宏更是气煞,这是存心要丢他的脸,他正欲一脚踹过去叫杏花滚的时候林月娘却在旁拉住了她。 “出什么事了。” “是洵哥儿,哥儿出事了!” “孟洵出什么事了?”李书从人群中走出来,面色微凝,今日他过来本来就找孟宛清有事,想说服她加入到沈如锡麾下,毕竟,这种话沈如锡本人也不好说。 陈昭跟张伯迁等人也问起来。 孟士宏见此事引来这么多人关注便是不想管也只能管了,却是强压着可以滴出墨来般暗沉的脸,喝了声,“来,去西院!” 众人抵达西院的时候都被惊到了。 但见里面一片狼藉,门板倒地不说,花盆树影都乱七八糟零散在地,伴着这些的是地上殷红醒目的血,更有几具陌生的男性尸体。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孟士宏整个一震,紧接着是不可抑制的暴怒,“来人,马上报官叫衙门的人过来!” “孟洵呢?”还是李书反应快,握着随身携带的腰刀便要进去。 紧闭的门却自己开了。 “是孟大人!”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围观的人影动了动。 林月娘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几个练家子竟然连一个毛头小子都制服不了,再一看,那个逆子除却头发散乱了些安然无恙。 第411章 打扰 简直可怕! 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掌控,更带给了她另一种挥之不散的恐惧。 “夫人……”杏花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可,她惊惧的望着林月娘渴望她给自己一个指令好让她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做。 “混账,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孟士宏肝火大动,连嗓门都高了好几分。 然而,没等到解释便看见杏花慌张畏惧的跑到他面前跪下道,“老爷,哥儿这是在杀人灭口啊!” 杀人灭口。 别说孟士宏,便是李书跟陈昭他们都震愕了,完全不知道事情究竟发展成何样了! 只见杏花目色畏惶道,“哥儿,哥儿她是女的!” 女的?! 孟士宏直接一脚踹过去,“你胡说八道什么!” “是真的,老爷,不信您便让她脱了衣服让大伙儿看看,真正的哥儿早被她害死了。” 这话说的,众人都听懵了。 这意思是在说真正的孟洵已经死了?而他正是被传走失的孟宛清手杀的,孟宛清这么做只为了将来以嫡子的身份继承家业? 这未免太荒谬了吧! 且不说身为姐姐却杀自己的弟弟未免也说不过去,便是杀了,一个女儿家如何能做到像男儿那般考取功名。 难道考功名是这么简单的事吗?更遑论之前在冬猎时还徒手打死过一只狼。 这是女人能做的事吗? 林月娘在旁冷冷听着,眼神深毒,她的判断果然没错,孟洵果然是个女的!如果她是男的又怎么会为了毁灭证据而杀人灭口呢? 她原先跟那几个练家子说的是假若孟洵真是女的便将她整个赤条条的拎出来示众,若是男的,那便悄然灭口,反正她早就准备了一封假信,畏罪信。 信中写的是孟宛清并非走失,而是被孟洵失手杀死。 这种可能不是没有,况且孟宛清都走失这么久,到底是不是走失还不一定,死无对证的事,她想怎么说都可以! 只是,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那几个人全死了,而不该活着的人却仍活的好好的! “大人,我说的是真的千真万确啊,我可是亲眼看到过的呀!”杏花卯足了力在那儿嘶说着,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如若今日事败便只有死路一条,所以她表现的很是坚烈。 而她坚持认定洵哥儿是女人的事也让现场出现了怀疑的声音。 “莫非是真的?不然这丫鬟哪会吓成这样。” “真是女的假扮成男的?太可怕了……” “……” 唯有李书跟陈昭等人相视了一眼,眼中俱是不信,怎么可能,他们可是跟孟洵同吃共睡过的,若孟洵是女的他们早看出来了,只是,孟洵若不是女的,这丫鬟为何又一口咬定?难道她不怕死?孟洵只需要脱件衣裳就能自证清白了,她为何还做这种自寻死路的事? 事到如今,孟士宏又惊又怒又震又疑,是真的吗?不可能呀!一个女孩儿哪来这么大胆量女扮男装,可如果是假的,杏花的确又是西院里近身伺候的人,她这样污蔑有何好处? 一个众人都知道的事,凭一个人是瞒不住的。 “不若,就让孟大人脱衣自证清白吧。”旁边有人提议道,紧接着获得一片赞同声。 林月娘眼中的凉意更幽深了,伴随其间的是接近疯狂又无声的笑,呵呵,孟洵,今天便是你死到临头之日! “逆子,把衣服脱了!”孟士宏当真憋恼得很,这逆子当真前世跟他有仇,总是在不恰当的时候令他丢脸! 李书却觉不妥,“孟洵好歹是朝廷官员,要她当着这么多人面前脱衣实在与理不附。” 他说的算是委婉了,这分明就是侮辱人。 “无妨,脱便是了。”但见孟洵坦坦荡荡磊磊落落站在敞开的两扇门中,伸手,便开始解开衣襟上的盘扣。 “孟洵。”陈昭喊住他,随即亦朝孟士宏意味不明看了眼,“既然孟大人要人证,不知我这个人证孟大人可看得上。” “再加上我。”李书也站出来。 他们看不惯如此孟家羞辱人! 孟士宏被他俩一前一后出言相怼,老脸也有些放不下,正欲说什么却听那头传来孟洵的声音。 “不必了。” 说完,也不拖延,这么寒冬腊月的天将身上袍子脱的干干净净,一件也没留。 当他脱完最后一件的时候,场上所有人鸦雀无声。 “不……不可能!”林月娘反应最激动,口中尖利的发出一声,满眼的不信跟刻毒。 不可能!她明明是女的!不可能是男的! 孟士宏看着孟洵赤着的精实身子,眉皱了下,然而接下来的话却是令众人大跌,“裤子也脱了。” 连裤子也要脱? 李书跟陈昭,不止他俩,另几位大人也不赞同甚至是有些鄙夷的看了他一眼。 孟洵听了孟士宏的话朝他看了一眼,这眼神令孟士宏心惊,总觉得有点陌生又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爹爹叫我脱,我脱便是了。” 说着,孟洵便开始脱裤子,只是羞的那些女眷吓的纷纷而逃只留下男的。 孟洵的确脱了,无所畏惧,要证明便一次证明个清楚,省的日后还给他跟阿姐找麻烦。 “够了。”张伯迁最是个不会得罪人的脾性,今日也有些气了,“孟大人要检查自己儿子是不是儿子,关上门来便是了,我们就不在此打扰了。” 他一走,其它几位大人也相继要走。 宣平候走时眼神鄙蔑,这眼神被孟士宏看进去只觉得满面羞惭一肚子的气堵在那儿出不得,他干脆将气都撒在了杏花身上了。 而彼时,杏花早上孟洵脱衣裳的那刻就昏死过去了。 林月娘惊疑怀恨的站在原地,手指甲都要将掌心掐破了,一双眼死死的瞪着平静与她对视的孟洵。 不,他不是孟洵。 不知为何,她总有种强烈的感觉,眼前这个人虽然是孟洵可又不是……毕竟,她跟孟洵斗了这么久,那种对峙仇视的直觉只有双方才懂。 眼前孟洵看着她的时候,眼神沉静,没有恨,也没有太多别的情绪。 很平定。 往日孟洵看着她的时候也是平平淡淡,只是,那份平淡里有几分未将她放在眼里的轻忽……林月娘想着想着脑中乱成了麻,怀疑又肯定,肯定又质疑,就这么来来回回搞的她差点受不住而疯掉。 第412章 回来 夜深,荣熙堂那儿是怎么样不知道,西院却是一片静悄悄的。 听说杏花被孟士宏下令乱棍打死了。 拖出孟府的时候尸体还是热的,她家人都没敢过来收尸,尸体也不知被谁收走了,死后也是游魂一个。 “哥儿。” 秋桃她们早就被放出来了,眼下也呆在屋里头,只是,望着灯下那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她俩还是有些没回过神来,一半因为惊讶过度,一半也因不知名的激动。 最后还是月华反应过来,拉了拉秋桃的手,秋桃点点,两人不打扰的退出去了。 屋里,烛火摇晃,倒映出一双人影。 只是这次再不必担心还会不会有人突然闯进来。 孟宛清死死的紧紧的盯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一颗心百转千回萦绕于胸,混身血液都逆涌了,果然那日看到的人便是他么……是洵弟么…… 她找了他这么久,可他陡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她却觉得一切就像梦般不真实。 还是孟洵先开口喊她,“阿姐。” 他被人牙子拐走后因缘际会参了军,在军营了历练了也有三两年,跟小时候总是怯弱胆小的那个孟洵不一样了,他,长大了。 现在的他肩宽体长,眼神明亮,整个人瞧着沉稳多了也知事多了。 孟宛清一个字也说不出,不住的拿手去抚摸他的眉眼、他的脸颊,不住的摇着头,泪流满面。 弟弟,洵弟。 她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喊着,浓烈的情感跟心酸,统统化成眼里的泪怎么流也流不完。 孟洵见她如此伤怀略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拘谨跟无措,“阿姐,你别哭了。” 她还是哭。 “阿姐……”他喊着,有些无奈的同时眼眶也些微有些泛红,只是,他是男人,便是有多深多激烈的情感也不会哭出来就是了。 “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孟宛清终于开口了,声音哑的跟枯枝断裂般。 孟洵见她渐渐从伤悲的情绪里走出来,稍稍放了点心,他抚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又腰挺背直的坐在她对面将走失这两年的事诉她给她听。 除了,他被赵景行从人牙子手里救出来的那件以外。 赵景行特意叮嘱过他,叫他别说。 尽管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天大的恩情,可赵大人却只字不提。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孟宛清口中喃喃道,有种万千情绪萦绕于胸却说出的半喜半悲,她起身跪在地上连连朝东边方向磕了几头。 谢谢神明,谢谢菩萨,谢谢一路帮扶过洵弟的那些人。 “阿姐。”见她磕的头都红了,孟洵不忍,上前扶起她,“阿姐,没事了。” 是啊,没事了,她们姐弟俩终于团圆了。 孟宛清被巨大的欣喜盖过后接踵而来的却是无尽的悲跟伤,她紧紧抱住孟洵,哭的压抑又心痛。 谁知道他走失的那段时间里遭遇了什么,又经历了什么。 谁知道他是不是也有哭过,怕过,彷徨无肋过。 谁知道啊…… “阿姐。”见她在他怀里近乎哭脱了力,孟洵纵然是个男儿也忍不住有几分泪意,他强忍着将她扶起来,不断安抚道,“好了,阿姐,别哭了,” “嗯。”她嘴里应着,眼泪还是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 孟洵实在有些无可奈何,“阿姐,你这哭的就跟我死了一样” “不许胡说!”孟宛清听到这儿气的朝他胸口便拍了一掌,凶巴巴的长姐模样,“我找了你这么久,等了你这么久,你才回来便说自己死了,大年下的乌鸦嘴你!” 孟洵如今虽是参军了,身肩要职,也算是掌握几千兵马的人物,可在孟宛清面前还是跟小时候那般听她的,让着她,被她打被她训也心甘情愿。 “我今天都在外面脱光了衣裳。”孟洵想到了什么似的告诉她,他这是习惯了,打小什么都不会瞒着孟宛清。 果然,孟宛清一听便恼了,“连裤子也脱了?!” 他愣了愣,点点头。 然后他又挨了打,孟宛清气急败坏道,“你是不是傻啊!脱光了给人看你这都没成亲你娘子都没看你就给别人看了。” 听到她提起娘子二字,孟洵脸上有些不自在的微红,看上去有点憨。 孟宛清继续教训道,“再说了,他们叫你脱你就脱?你怎么就这么听话呢?” 今日她被那几个练家子绑进去后又被捂了满嘴的药,没一会儿便晕了过去,还是孟洵情急时候赶到才避免后面发生更糟糕的事。 当然,他自然也没告诉她,他之所以会今天过来是前几日问过月华的。 他没有跟月华碰面,月华是跟董川碰的面。 虽然他也不清楚为何阿姐近身伺候的丫鬟会跟赵大人那边有来往,只知今日是林月娘的生辰宴,指不定会有什么事发生,果然被说中了。 “阿姐,眼下怎么办?”今日若非发生这事,他原本还想从长计议来着,找个合适的机会让姐弟俩都可以正大光明出现。 孟宛清方才也一直在想这件事,但见她凝思道,“眼下时机不好,再说,林月娘已经起疑事情也没的赶这么巧,恰好出事后就找到了我。” 要知道,对外真正走失的人是“孟宛清”而非孟洵。 “这样吧,这段日子你还是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我还要细细的跟你说身边的人物关系,让你对他们有个大概的熟悉,否则会露陷的。” “我会让马三去置个宅子,你无事便在宅子里,也别出来了。” “我会尽量找合适时机接你回来。” “……” 这事情棘手的地方在于,走失的人是“孟宛清”,孟宛清是个女子,一个女孩儿打小走失便是找回来名节上都说不清楚了。 如果就这么贸然的让她自己走失回来,后患无穷。 再说,现在就让孟洵就这么走出去,她也不放心,尽管他已经在营中历练了这么久,可宫里那些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她虽为长姐,为女子,也想尽一己之力去护佑自己的弟弟。 “那就按阿姐说的那样做吧。”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孟洵只是有点歉疚跟心疼,“我都这么大了,还让阿姐费心劳神。” 孟宛清听了他的话却是璀然一笑,目色温柔,“便是费心劳神,为了你,阿姐也甘之如饴。” 第413章 过来 就这样,孟洵回来后孟宛清私下为他置了座宅子,怕引起林月娘等人的怀疑又另从人牙子手中买了两个老实乖顺的丫鬟近身伺候着。 她每日放衙过后都会过去跟孟洵一同用晚膳,顺便用这个时间跟他讲解自己身边关系。 姐弟俩虽分开了三两年,但彼此血浓于水的感情却未曾因此消退,反而越来越浓厚。 转眼,小年到了。 长安城上的百姓都忙着买酒买肉买水果,买金银纸来祭祀。 孟宛清将郭正私印的虎符呈到萧若秋面前后,又加上通过叶椎在通州帮她找寻郭正屯兵的证据,郭家正式被封,郭正也被提刑司的人带走,与他相关的裙带关系一个也没能逃掉。 沈治痛失郭正这个臂膀,原本想趁沈治一党覆灭后蠢蠢野心,这个痛击来的正是时候,至少让他一时半会儿不敢再有什么歪心思。 “董大哥,我又来了。” 孟宛清这段日子虽然忙却也没忘了时刻去赵景行府邸拜访,尽管赵景行这段时间也很忙,平梁局势紧张,五皇子沈聿至今下落不明,偏偏萧若秋又不许他离京,且从萧若秋近来几次整改吏治的动作来看,她似乎有想将赵景行的权力架空的打算。 当然,这不是过是朝中诸臣心里的揣测。 赵景行原本的镇江王封号被萧若秋褫夺了,美其名曰他如今是摄政王,务须再兼任其它官爵,可转眼就将封号给了新上任的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众所周知,郭正被定罪后,新上任的统领是萧家的人,也是她名义上的表伯。 赵景行因忙于公务甚少着家,大多时候是董川留在赵府一为有人拜访时府中有个管事的人,二则保护府下周全。 是的,前不久杏娘曾遭过一次袭击,索性无恙,只是这件事在本就局势未稳的京中传开却也不得不让人意味深长。 有人,想对赵景行出手了。 董川一看见孟宛清带来的烧酒烧鹅便馋的两眼放光,“好小子,知道拿东西孝敬我。” “这话说的,好像我就没孝敬过我四叔一样。”孟宛清嘴里说着,却是将手中油纸包打开,顿时烤鹅的香气四溢扑鼻,“哝,还是你喜欢的张记烧鹅。” 董川拿过去便将鹅撕扯开,吃的满嘴流油却是问,“另一个油纸里头包的是什么。” “这个可就与你无关了。”孟宛清连忙将它护在身后生怕董川抢走般。 董川一瞧便有数了,“藏什么,难不成我不知道那是你特意留给大人的。” 孟宛清听了他的话不好意思笑笑,却是拿起油纸包往赵景行书房走去。 赵景行便是不在府上的时候,她也会时常去他书房静坐片刻,每每走之时总会留下她为他带来的譬如五香斋的糕点还有城北王记的烧鸡或是烟云楼的熏羊肉等等等等。 如此,便是他见不着她,每次回来也知道她来过,也知道,她心里可是一直惦记着他这个四叔的。 “孟大人,你来了。” 孟宛清才将手中油纸包放在桌上,又拿出纸笔特意写了几句,无非是提醒他吃之前记得叫小厨房先热一遍,但是不可直接的热,得用炭火熏一熏,否则热过之后焦脆的感觉顿失全无了。 杏娘进来时正看见她埋首低头写着什么,这是她第一次看孟宛清写字,只觉得孟大人看似少年青青,可一手字却极有峰势,一笔一划,一撇一折,都有风骨。 孟宛清抬头看见杏娘便知她是进来扫洒的,赵景行的书房向来由她整理。 她之前虽与杏娘不熟,好歹这段时间来的勤加上杏娘性子也较亲善平易,俩人多少熟悉了些,尽管说话的次数不多。 “这些活何不叫底下的人去做。”孟宛清见她拿起抹布便要擦拭桌案,搁下手中的笔道。 但见杏娘低头认真擦拭着,“大人不喜旁人随便动他的东西,丫鬟们有时候会不清楚,大人看了虽则不说,却难免给大人造成了不便。” 听她这么说,孟宛清不禁好奇起来,“什么东西不能动呀?” 杏娘倒是被他问住了,想了会儿指着堆在桌上的折子道,“这些折子,倘若丫鬟看见必要收拾整齐,一摞摞的码好,但如若那样大人回来这顺序便乱了,哪些批过,哪些未批,哪些又是他用朱笔特意圈注过的。” 这样啊,孟宛清不由恍然。 “且,大人有些习惯旁人未必清楚。”说话间,杏娘放下手中抹布,从桌案后的书架里拿出一方狮子戏钱纹的木罐,“他每每批了折子倦怠时,会嚼些鸡舌香。” 鸡舌香有提神醒目之效。 孟宛清不由想起去岁除夕那夜她来他府上时,众人玩牌九时他漫不经心揣着手炉,嘴里嚼着什么。 原来是鸡舌香。 “大人喜好从不轻易跟底下的丫鬟讲,那些丫鬟也不清楚,若无鸡舌香他便以浓茶提神,可他胃不大好,茶太酽,吃多了于他也不好。” 孟宛清听到这儿竟有些静默无言的滋味。 看来,杏娘是真的很了解四叔啊。 她不禁又好奇道,“你跟了四叔很长时间么?为何从前没见过你?” 望着少年郎清清澈澈的眼眸,杏娘神色略有些勉强,低头默默将香炉里的灰烬倒出又点上新的沉香,大人不喜欢屋子里点香却喜欢点过香后屋里的香氛,伴着文房笔墨,颇有点书香情致。 大人,从来不像看上去那般无欲无所求,有些事,他讲究又有原则。 “我……”她的过去太难以启齿,不知该怎么与眼前少年讲。 孟宛清虽好奇的厉害却也知道不能强人所难,与她默默一同看向那尊青花海水纹香炉,轻轻道,“你跟四叔之间,与旁人不同吧。” 与旁人不同么?杏娘浅浅出了会儿神,复又垂首摇头,“没什么不同,不过都是伺候主子的奴仆罢了。” 她向来清楚自己的位置,从未有过越矩之心。 只期望,只期望这府邸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就像需要依附旁人的菟丝花。 终其一生也只希望有所依靠。 “杏娘。”望着杏娘低颔的柔秀侧脸,孟宛清发自肺腑道,“你很好,很好。” 她么?杏娘从未被人如此真诚的夸赞过,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又有些似是做错事般的不安。 孟宛清冲她绽颜笑笑,“你真的很好,或许在你自己眼里你跟其它伺候四叔的丫鬟没什么两样,可其它丫鬟却没有你对四叔这般的真心。” 四叔身边有这样一个真心实意的人伺候,真好。 她是发自肺腑这般想。 * 赵景行回来的时候已是夜深了。 他在宫里的时候便用过晚膳,可杏娘是了解他的,那种场合酒色犬马如何吃的好。 于是她去小厨房给他煮了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 “大人。” 进去时赵景行意味深长的嚼着什么,手指在桌案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 杏娘过去一看,那油纸包的东西早被遗忘了,里头的烧鸡怕也凉了,“大人,这烧鸡是孟大人今日送来的,我去小厨房给你热一热再端来可好。” 萧若秋打的好算盘,平梁已经折了一个沈聿,她现在竟又想将沈曦派过去出兵镇压。 他如何不知她的用意。 沈曦若是出了京,便是没到平梁也会被扣上“乱党”的帽子,只不知,她是用了什么条件做为交换竟让沈曦点头同意了。 如今沈治羽翼被剪除势力尽消,而沈曦如若也去了平梁,京中便是她跟那位殿下的天下。 想到这,他不由想到今夜宴席上碰见沈曦的场景。 沈曦近来看似低调实则眉梢眼角都透出大局大握意气风发的表情,还有他身边那个新近宠臣,呵,一个戏子也能担任尚书,看来,沈曦是真的得意过头了。 “大人?”杏娘再一次进来时发现赵景行并未吃那碗阳春面,仍在思索什么,她将热好的烤鸡放到他面前提醒道,“这是孟大人今日送来的烧鸡,大人不若就着阳春面一块儿吃吧。” 赵景行这才收起思绪,只是,目光在触上油光淋亮的烧鸡上时,才淡淡问了句,“今日她又来了。” 不是问询,是确定。 杏娘点了点头,说完唇角莞尔笑笑,“孟大人当真有心了,每次来都给董大人还有大人您捎来吃食。” 赵景行听了她的话不知是何表情的睇了她一眼,直睇的她不敢再语,过后,才听他略有些倦怠的低哑声音道,“你拿去吃掉。” 杏娘措怔,“我已经吃过了。” 孟宛清自然不会只捎给赵景行跟董川,也给她带了,便是阖府每次在她来时都能饱饱口福。 “那便放在这儿。”待她下次过来看见烧鸡还完好无损的放在这儿时,便知难而退了。 杏娘不知赵景行怎么了,只隐约觉得他今日心情似是不大好,她不知朝中那些风雨阴险,只知在他心情不悦时发不该再说这些会惹他不快的事,可是,可是想到那样一双澄澈眼眸她觉得她应该做些什么。 “大人,孟大人真的……” “杏娘。”赵景行打断她,眸子沉沉如潭,有种迫人的气势。 他这是在提醒她,她,多言了。 杏娘只得马上闭嘴,可终究是被他神色的强硬跟不耐伤到了,柔顺的低头跪在那儿,双肩瑟瑟发抖。 灯下,女子柔弱无肋的表情跟压抑的小心翼翼,无一不在撩动男人骨子里的念跟欲。 赵景行就这么闲倚在那儿,抬脚,进屋时他已脱过皂靴时下脚上只有白色的布袜,那脚在她腰间的曲线慢慢往上,再往上。 “唔……”杏娘的脸蓦地娇红透,他脚正在她,胸,前肆无忌惮的弄。 衣襟上的每一次皱褶跟波动都伴着她浅浅的低吟跟承受不住的意乱与情迷,尔后,听见他高高在上的声音冷冷哑哑道,“过来。” 第414章 位置 小年过后没多久便要到除夕了。 孟宛清心里有了牵挂,有事没事都去孟洵那儿看看,只是也不敢去的太勤,郭正的这子办下后她明显感觉到周围耳目众多,仿佛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 “阿姐,你就让我出去走走吧。”孟洵堂堂七尺男儿天天困在这一方天地,跟坐牢也没区别,何况每日隔着一条街听着外头热闹喧哗,偏他又出去不得,心里如何不烦闷。 孟宛清也知道他坐不住,可时下也是无奈之举,跟哄小孩儿似的拿麦芽糖给他吃,“好弟弟,再忍忍,我这几日都没碰到四叔,原想找他商量商量你的事。” 孟洵听了她的话后表情一时难以言喻。 赵大人跟他阿姐之间到底在搞什么?为何大人明明一切都知晓却不说出来?然后他阿姐还在那儿凝眉苦思,若非事先答应过赵景行,他早憋不住说出来了。 “阿姐。”麦芽糖虽然粘牙又太甜,到底他还是吃了几块,“赵大人待你好么?” 四叔呀?孟宛清毫不迟疑,“那是自然!” 孟洵似是被麦芽糖粘腻的甜意给呛到了,一连剧咳好几声,方才用古怪的目光看向她,像在怀疑般。 他的目光自然又惹来孟宛清一顿爆栗,“不许怀疑,四叔对我是真真正正的好。” 说完又显的有几分失落。 她都好久没见到他了。 “那,他知道你是女的么。”孟洵难得用郑重的神色道。 孟宛清瞟他一眼,得意道,“你阿姐我是什么人,难这么轻易的让人瞧出端倪么?” 这话说的,孟洵却不敢苟同,赵景行可非一般人,他可是十三岁便打下远疆、先后又平定云燕六州,雄才大略战功赫赫名动整个大京朝的的镇江王。 远蒙赵氏,何人不知? 孟宛清却自信得很,拍拍胸脯道,“当初去木兰围场参加冬猎,跟陈昭李书他们这么多儿郎日夜相处,不也没一个人怀疑半分?再说了,那日林月娘怀疑时,你可有见其它人也面露怀疑?” 那倒是真的。 孟洵细想了想,可心里终究有些不放心,赵景行的城府手段,他若是想知道一件事,悄无声息。 想到这他不禁有些凛然,如若他早就知道了可阿姐却不知他知道了呢? 那他又是用什么方式知道的呢? “吓我一跳,洵弟,你干嘛。”蓦然听见筷子断裂的声音,孟宛清蹙眉朝孟洵看去。 却见孟洵一脸憋屈又说不出的表情。 以为他实在是在家呆的太过厌烦,孟宛清无奈,只好安抚的拍拍他的肩,“这样吧,你若实在闲不住,阿姐便交代一事给你去办。” “什么事?” * 长公主府。 自从四皇子一党在党争中败下阵来后,长公主府上门庭也冷落了不少,萧若秋如何会不知道这些年长公主虽然甚少过问宫中事宜,可她私底下却没停止过攀结势力整些幺蛾子出来。 她如何会看着长公主势力渐长。 “岂有此理,那个蠢货!”长公主知道沈曦同意去平梁后,已经连续好几次派人劝说,谁知沈曦主意不改反而言里言外劝她少管些闲事。 姑姑若无聊得紧,不若趁年轻再找一位姑丈,少得大好年华虚度。 沈曦竟让人传给她如此不敬尊长的话! 那传话的人知道长公主正在气头上,吓的头都不敢抬生怕小命难保。 “长公主,该扎针灸了。”旁侧一位侍女上前低声说了句。 长公主正在气头上听了侍女的话将她狠剜了眼,那侍女却好似不怕,低头颔首站在那儿似是等她,长公主在原地坐了许久这才语不甘气不顺的大骂了句,“还不快滚出去!” 那传话之人竟真的连滚带爬的退下去了。 门隔内,纱幔早垂下来了,贵妃踏也安放好了,贵妃塌旁的红木小几上放着针灸套,里头大大小小或粗或细的针上千根。 只是,不见大夫。 侍女带她进来后认趣的退下来了,彼时,整个屋内只有长公主一人。 “公主。”只听一道男子声音响起,屏风后竟走出了个人。 长公主看见他后,心头的气仍未消,“你当真将本公主当成那起子供你消遣的玩物了?想来便来。” 那男子闻言,甚不在意的笑笑,却是上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低声轻呢,“我这不是想你了么。” “想我?”长公主似是听到极好笑的话般,“你家中妻妾美眷不够你临幸的?要跑这么远来临幸我。” 男子知她刚才受了气,时下气焰未平,不过他也不急,抱着她一点一点慢慢哄,“沈曦既然如此不识抬举 ,那你便支持太子殿下便是了。” “太子?”她是疯了才会去支持太子。 太子跟他母后不是一家人么?萧若秋早看她不惯,当初几次先帝要封她做后时都是长公主横加阻拦,有些仇,当时不报,却不代表今后也不报。 长公主心里清楚得很。 “我知道这便是你一直顾及的地方,可是,你看眼下太后这个阵势像是要册封太子的样子么。” 如若萧若秋早有心当初先帝驾崩便将太子扶上帝位了。 可是,她没有。 “那个女人,野心大得很。”长公主同为女人,且又是与萧若秋般不甘寻常的女子,自然能明白她那样的做法,若她在那样的位置上,天下之权交给旁人也不如交到自己手中。 男子见她气是消了,拍拍她的背,“怎么样,可好些了?” 长公主嗔恼的横了他一眼,却是没再发脾气了。 接下来的事便不言而喻了,长公主衣衫渐褪趴躺在贵妃塌上,男子替她针灸。 莫非长公主有病?孟洵趴在漏了半瓦的屋脊之上将眼前场景一一看进眼里,却又觉得不可思议。 如此败坏名节的事,要针灸何不找女子? 正想着屋里的气氛已经渐变得暧昧了,长公主经过针灸后,那些银针所扎的位置活动了气血同时也挑动了她的情致。 她对男女之情,早无感觉了。 若非,他有这样一手本事,能过针灸挑起她的兴致。 男子有极好的耐心,直到她双颊通红欲求不能的看着他,他彼时都是一改之前讨好的模样,大喇喇坐在那儿要长公主伺候他脱衣,还要她卑微的跪坐在他身下替他…… 第415章 门外 接下来的事只将孟洵看的脑袋轰鸣。 他虽听闻男女之事,却也未曾想竟还有这样的。 正此时忽闻一声大喝,“你是何人!” 原来是府上巡守的侍卫发现了他,孟洵见自己被撞见立刻飞身便要走,谁知那几个侍卫已经飞腾而上朝他持剑而来,不宜恋战。 他粗略挡了几下便跳跃下去,结果府上其它巡守的侍卫也统统持剑而来。 外头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了里面,长公主好不容易动情正享云雨结果被人打断,其恼怒之意可想而知。 “来人,给我抓住他!” “是!” “……” 孟洵也没想到曲曲一个长公主府的侍卫兵力竟然可堪对比皇宫。 各个方位都有追杀而来的侍卫,他逃跑无望,只好随机钻进来了一个房间。 “来,给我搜遍府里每个位置,我就不信找不到人!” “放头也给我守好了,千万不能让那人轻易逃走……” “……” 孟洵听到这儿心里暗道自己大意,也后悔没听孟宛清的话,她就是怕他被发现所以叫他晚上再来,他却等不住白日便来了。 正想着,屋内传出一道绵软的女子声音,“彩娟,是你吗?” 孟洵闻言不由屏息,心中却是更懊悔,怎生如此倒霉竟跑到有人的屋子里来了。 “彩娟?”女子见无人应,又喊了一声。 彼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小姐,你要的荷叶粥做好了。” 几乎是与此同时孟洵冲进了碧纱橱内。 “小姐?”门被推开了,彩娟端着粥走了进来,边走还这道,“方才送粥的跑上看见府里侍卫个个神情紧肃,似是发生了什么事,莫不是府中遭了贼。” “……” 说完没听见林静姝的反应,不由往里走了些,“小姐?” “你将粥放到桌上吧。”林静姝终于开口,声音有才睡醒的惺忪,“我还想再睡会儿。” 听见她的声音彩娟这才放下心来,依言将粥放到桌上,“小姐,我过来替你看看背吧,也不知你背上过敏的地方可好些了。” “不用了。”林静姝声音有几分抗拒跟困意,“容我安静睡睡。” 彩娟很少见林静姝如此犯困,可既然她说了,她也不能说什么,于是乖乖的退出去了。 等她退出去后,垂了帐幔的床榻之上,静默的尴尬。 孟洵万万没想到自己竟无意闯进了女子的闺房,更没想到床上女子玉背裸露,衣衫半松,连鬓发都是乱着的,娇颜玉色,令他不敢直视。 林静姝望着扼在自己颈脖上的手,再看男子的未敢直视的深黑眼眸,一时,脸颊更红,“孟大人。” 孟大人? 孟洵脑中轰了声,抬头朝她望去,却见女子杏水般的眸子有几分浅浅的,软软的羞意。 她一面将背后松脱的衣衫往上拉一面侧过脸看着绛紫色的纱帐,低声道,“你来我府上做何?” 原来她是将他当成了他姐姐。 认识啊。 如此孟洵紧提的心这才松了松,扼在她颈脖的手也不好意思松开却也不敢太松,怕呆会儿万一有突然状况怎么办。 “小姐的房中可有搜索过?” “没有。” “……” 正此时外头传来嘈杂声,似是搜到了林静姝庭院里。 林静姝闻声若有所思的看了看他,“他们找的,可是你。” 孟洵语塞。 从他的表情便能看出外头侍卫找的人就是他,林静姝心中虽疑惑,却也没问,只深思道,“府上守卫森严,你一时半刻怕是跑不了了。” 孟洵倒也不担心,一脸的干脆洒落,“总会有疏忽的时候。” 他言语的自信跟笃定,还有他此刻与她共处一室的场景都令林静姝心里那只兔子跳的更厉害了,脸更红,声音也更低,“那你。” 她正想问他用什么法子逃走时门外又传来彩娟的声音了,“小姐更在歇息,你们现在进去成何体统。” “我们也是为了小姐的安危。” 彩娟见他们时持要搜也无奈,只好在门外叩门道,“小姐,府上进了贼,他们要搜房。” 林静姝知道若是不让他们搜的话反而更奇怪,于是同意,“让他们进来吧,只是,离碧纱橱远些。” 意思就是,除了她休息的地方其它地方都可以。 于是那侍卫人领着一大队人进来搜索了,这翻箱倒柜的可没把彩娟气死,一会儿叫他们轻点别弄坏了东西,一会儿又他们动作粗鲁。 那些侍卫受不了她在旁念叨个不停,稍稍搜了会儿便走了。 “小姐,她们将你的珠翠都弄坏了。”彩娟气不过便要进去控诉。 林静姝反应过来连忙将孟洵拉进她被子里,一时间,孟洵的眼耳鼻息俱是女子身上的软馨,连带的,还有紧贴在一块儿的玲珑身躯。 她将他拉进了被子,为防被彩娟看见只得侧躺在那儿以手撑额。 于是,她本来松散的衣衫再次滑落,冰肌玉骨全暴露在他眼前,孟洵非礼务视,只觉得脸颊有些热辣辣的,他何曾与女子如此亲密无间过。 彩娟进来时倒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只是见林静姝侧躺在那儿问她要不要起来。 “不必了,府上出了事却也不知是什么事,你出去帮我问问。” “好的。” “对了,再找一位侍卫过过在门外,万一贼子闯入也能护我周全。” “是。” “……” 彩娟走后林静姝紧跳的心这才平息下来,只是平息下来后却想到什么脸颊瞬间红透,羞的以被掩面看都不敢看孟洵一眼。 孟洵也有些不知如何与她共处的感觉,只迅速从被子里出来又来到塌下,“今日冒昧,孟洵……” “孟大人不必这么说。”林静姝嘴上说着眼睛却根本不看他,只背对他躺在床上望着床帐上绣的朵朵蔷薇花纹,一枝一曼都跟她的乱般乱在一处,“呆会儿那个侍卫来了,我会喊他进来,待他进来后你打晕他穿上他身上的衣裳,再找机会溜出府便行了。” 原来她用意为此。 孟洵反应过来之余又不胜感激。 只是,他不管如何谢她,她只是轻轻道,“你我之间,何必如此。” 你我之间? 孟洵觉得这话听着好似有点不一样的意思,可他也没深思,只是满心钦佩这个看似娇弱却聪慧的女子,原本想问她名姓又觉这样不妥,只能来日通过阿姐再向她致谢了。 孟洵走后,林静姝的心跳的更快了。 这是她,第一次,离他,这么近。 原来这么近的时候她才发现他是那般俊致清朗。 第416章 一笔 林月娘经上次精心策划的阴谋失败后,非但没死心,反而更急切不可耐的设想一切可以将孟宛清扳倒的法子。 她眼里,已经再也容不下这个随时都威胁到她的逆子。 只是,在她还来不及再一次出手的时候,孟宛清的动作比她更快。 原本一直被在衙门天牢里的梅姨娘也不知发什么癫,突然出口指认林月娘说她多年序设计害死了先前孟夫人,梅姨娘指认后,方姨娘亦做证,找出当年为孟夫人坐诊的那位大夫。 孟夫人当年身子一直好得很,后来无端便生起了病,又找不到病根,加上生下孟宛清姐弟之后血崩耗损元气,就此病势缠绵。 “夫人服用的饭菜中长期有朱砂等毒药。” “时间过长毒性蔓延攻心。” “……” 林月娘当初年岁小,自知便是想取而代之嫁入孟府也不可能,于是她便提筹谋,等孟宛清的母亲身子慢慢跨下来,跨的差不多时她年岁也正合宜,到时嫁进来岂不如意? 身为庶妹,心狠毒辣算计嫡姐,又在嫡姐怀孕之时屡屡勾引姐夫,更亲自将嫡姐害死又将一双儿女逼到庄上,万般苛待。‘’ 林月娘做的事一经传出,别说是孟府,整个大京乃至朝堂都震惊了。 如此家丑! 孟士宏便是想念着她为他生下的哥儿还有腹中那块骨头也不可能了,再说,与他的仕途相比,她跟昱哥儿又算得了什么? 儿子,再生便是,夫人,再娶即可。 他绝情起来毫不手软,甚至周全到令人心寒。 为怕林月娘事后仗着肚子里那块肉再生事,他提前叫来大夫将林月娘生生滑胎,滑胎后也不管她身子如何直接送进衙门,任由衙门处罚。 如此雷厉风行,手段之快当真令孟宛清侧目。 至于梅姨娘,当初孟宛清给出她的条件便是如若她出面指认林月娘曾做的那些事便将她从牢房放出来,只是,她是答应了,可孟士宏肯么? 孟府家丑外扬全是这个贱女人使的坏,面对梅姨娘的哭求挽留,他直接给了锭银子看守的侍卫,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只是,他忘了背后还有一个孟宛清。 治家不严,宠妾灭妻,苛虐子嗣以及之前私藏火铳还有侵占夫人嫁妆等等罪状,被一封又一封折子弹劾到御前。 孟宛清本是在御史台,御史台又是弹劾百官的清正之所。 弹劾他一个孟士宏不过轻而易举。 不得不多谢林月娘这个肋力,京中流言生盛,孟士宏又接连遭人弹劾,他本就不是什么朝廷重臣,所谓在其位,谋其职,他为官多年也没做出一些政绩,反而连自己的儿子也比不上。 孟宛清好歹将郭正的案子办下,又牵出四皇子一党的诸多党羽。 不管是在御史台还是朝中已有一定的地位。 “别说你不知道御史台要弹劾我的事,说,这背后是不是你搞的鬼!”朝廷虽然没有明面上要将他革职的意思,孟士宏却识趣得很,自己提出辞官。 他能不辞吗?他不辞等的便是满朝愤慲视他如钉。 自己辞官总胜过被罢免。 可他心里那股子的气还是憋的不行,试问又如何能憋下?这一切真要算起来都怪事事克他的逆子。 事到如今,面对已恢复白身的孟士宏,孟宛清还有何好顾忌的? 她冷眼撇着在那儿怨气冲天训斥不断的孟士宏,呵呵,等了这些年,终于等到了这一日。 马三早在旁准备好了,“老爷,包袱都收拾好了,咱们走吧。” “走?”孟士宏莫名其妙,去哪儿? “爹爹因辞官一身耿耿于怀,这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为着你的康健着想孩儿不得不将你送到山水适的庄下好休养休养。” “你!”孟士宏惊的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你要将我赶到庄下?” “非也。”孟士宏纠正他的用词,“不是赶,而是送。” 孟士宏气的伸手怒指她。 可是他话还不及开口便听她幽幽道,“你明白赶与送的区别么?当初你对我与阿姐是赶,何为赶?我母亲才被送葬,还没入土你便命人将我们姐弟俩赶到庄子里,连一件衣裳都没带。” “而今,我命人将你送回庄上,可是给了你极大的体面跟时间。” “至少,让你收拾了几箱笼的衣衫,还让你全身而退的辞了官,没让你下大牢已经很不错了。” “……” 孟士宏听的火冒三丈,“混账!这像是儿子跟爹说的话吗?我再如何也还是孟府的一家之主,哪里容得你这个逆子在我面前放肆。” 马三见孟宛清沉着脸不说话,于是在旁问,“哥儿,现在可以将老爷带走?” “我看你们谁敢动我。” 孟士宏才说完便见孟宛清朝马三点点头,随后,马三手里也不知何时多了个木棍直接朝孟士宏脑袋后面敲去,孟士宏当即倒地昏倒。 昏倒时仍是不可置信,似乎没想到孟宛清竟真的敢对他这么做。 “送回庄上后,记得跟妙儿说,好好“照顾照顾”这个老匹夫。”她才不会这么轻易的将他弄死,至少,也要让他尝尝她跟洵弟当年受过的磋磨。 处理完孟士宏的事后,孟宛清又收到消息,来自衙门的消息。 梅姨娘跟林月娘于同一天死在了牢是,梅姨娘是被人有意弄死的,至于林姨娘,她才滑胎身体本就虚得很,又在牢里关了这么久,天寒地冻的,百病缠身,挨不过也是意料中。 终于将过往伤害过她们母子三人的人一一处置了。 孟宛清望着偌大的孟府家院,属于她的东西,终于又回来了。 “那方姨娘呢?”月华见马三将孟士宏拖出去后,想起什么似的朝秋梧院的方向看了一眼。 方姨娘。 尽管她曾经背叛过自己,也隐瞒了母亲死的真相,可将功抵过,此次她还是出了些力的。 况且,她与她之间还有个妤姐儿。 妤姐儿待她如亲弟,她亦不可能让她在中间为难。 孟宛清有些倦怠的坐到椅上,“我已跟妤姐姐写过信了,她如今身子一天大过一天,身边也需要个周到服侍的人,再说,方姨娘终究是她娘,她便是在给我的信里一次也未提过,心是也挂念得很。” 月华一听便明白她的意思了,点点头,“奴婢现在就去做。” “顺便也捎些药材狐裘类的过去,还有,我给小外甥也准备了不少玩意,一并让方姨娘带去。” 至此,那些扰人繁杂的事差不多也定下了。 除了昱哥儿了。 孟宛清自问自己心肠虽在某些方面毒辣,对待这样一个无知小儿不至于要了他的命,可他娘做的那些,他身为她儿子,也得来偿。 既然林月娘曾让洵弟饱受被拐之痛,那便让昱哥儿也尝尝个中滋味吧。 至于下场如何,看他造化。 过往恩怨便由他开始一笔勾销吧…… 第417章 自知 除夕将至的前几日,孟府传来好消息。 失踪已久的孟府嫡女孟宛清找回来了。 孟宛清本来是想跟赵景行好好商量这事的,奈何他实在太忙,而她又不愿过多的因为自己的事去烦扰到他,索性自己心生一计。 跟孟洵之前走失之后的经历差不多,只不过稍稍改了改。 “我阿姐被人牙子拐了后途中被好心人解救,恰好那对夫妻无儿无女,他们待我阿姐如女,我阿姐为报恩便一直留在永州了。” 这跟之前孟洵被谢指挥使养的情况一样,当初他们夫妇也是无儿无女,便将他当做儿子般收养了。 孟洵当时心中虽日夜想回来跟找孟宛清跟她团圆,奈何养恩深重,且谢夫人死后,便只有谢指挥一人,怕他孤寂又怕他心中多想,他便一直留下。 直到今年端午谢指挥因多年行军积下的旧疾,发作之后没几日便死了。 孟洵留在永州安排后事,又将谢家家中的事处理了一番,快要启程来大京之前黎平便找到了他。 这是黎平去平梁前赵景行交代给他的事,那便是找到谢时,确定身份,然后带回。 李书他们前段时间才来过孟府,再一次来闻此喜讯意外之余又有些感叹,“说不定是好兆头,难怪之前你那个继母一直怀疑你女儿身,会不会她才发现你阿姐的踪迹没跟你说?” 孟洵经过前一段时间孟宛清孜孜教说,早就摸清了她跟各人的关系还有彼此间距离的分寸。 “继母虽有些不容我们姐弟,倒也没狠毒到这种地步。”孟洵旁若无事的跟他们碰了碰酒,一饮而尽。 陈昭见他酒量似乎比从前重好了些,不由玩笑,“看来是与你阿姐团圆的缘故,你今日洒量都好了不少。” “是啊,你这都喝了整整三壶吧。” 三壶?孟宛清特意提醒过他,她的酒量只三壶。 一时孟洵只得放下酒杯,以得喝的畅快,偏又要做出醉的模样。 “咦,怎么说醉就醉了?方才不是还好好?”李书找着机会便要调侃他一番。 周顾等人也在旁不停的劝酒。 “哥儿,苏大人来了。”马三在旁通报道,同时心里捏了把汗,生怕孟洵有破绽,孟宛清姐弟俩的事他早知情了,他是近身伺候的人想瞒也瞒不过,且告诉他也是对他的信重,马三自当忠心保密。 苏大人?陈昭稍稍一想便会过意来了,“可是苏柏?” 苏柏如今朝中运势一发不可收拾,当上御史中丞又被过往的上峰,即翰林院的陆院士看中,欲将自家排行第二的女儿嫁给他。 “可我不是听说他早前跟哪位大人似乎有结亲的意向?” 这件事,满朝无人不知。 只,连武安候那种定下亲都能随意反悔的事都发生了,苏柏这种只是有意向却不了了之的事就更算不上什么了。 再说了,时至今日朝中那些人也领悟过来,当日不过苏柏出的一招苦肉计。 此人心机深沉,敢做敢为,颇有些干脆利落的决断,只是,他心中似乎没有良善错恶,唯利是图了些。 李书他们当初可是跟苏柏相处过一段时间的,也算得上好友,彼时大家提起他只是有种陌生感。 孟洵也明白苏柏跟孟宛清之间的重重情谊矛盾,对苏柏这个人也颇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感。 听到苏柏来了却是只在门外没进来,他特意离席出去。 才去便看见苏柏长身玉立的身形,转过身来时是那张眉目如画的脸,加上官袍加身,更添官仪。 “苏大人。”他客气喊了声。 苏柏初看他的第一眼只觉得孟洵如今的男儿气度更显,许是这段时间经历了不少,也更磨砺了他,身上那股子温秀之意减淡了许多。 他也没多想,彼此如今不过同僚关系罢了。 “听闻你与走失多年的长姐团圆了,本想上门道贺,无奈俗事缠身。”话虽如此,他肯来已经很让他意外了。 孟宛清当初写请帖时,是写了苏柏的。 只是以他的角度想苏柏未必会来。 孟洵想到这,到底还是伸手接过了苏柏递上的赠礼,“苏大人现在就要走么?不进来喝两要?” “不必了。”苏柏说话将颈上狐裘裹的更紧了些,只是想到这狐裘还是当年冬猎后回京“孟洵”特意送给他的,心里便有种难言滋味,于是,手中动作顿下,“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这应当是他最后一次登孟府的门了。 最后一次。 似是想到什么,他最后深看了孟洵一眼,那张脸,轮廓英致,极其显眼。 他为何那样看着我? 孟洵凭着自己敏锐的直觉觉得有些不对,待苏柏走后他将那个锦盒打开,里面装的是并非其它大人送的金玉之物,而是一条又软又滑狐裘。 * 他大约是想将彼此关系了断的干净吧。 孟宛清想起自己当初送他这个狐裘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夹杂着意外和难以言喻的欣喜。 他并非没有,可收到她送的又另有一番意义。 孟宛清坐在屋里,默默的抚着锦盒里的狐裘,静不作声。 “我总觉得,有什么深意。”孟洵回想了下方才苏柏的种种神色,有些深重道。 孟宛清听了只将锦盒放至一边,神色微敛,“最坏也不过长公主知道咱们知晓了她跟武安候之间的那点破事。” 难怪魏家会突逢剧变。 想必肯定是奉恩候无意中撞见了她们的好事,长公主跟武安候为了保密,赶尽杀绝。 呵,武安候,武进,长公主,那些害过魏家的每一个人,她统统不会放过! “哥儿。”门外忽然响起秋桃的声音。 孟宛清跟孟洵同时应了声,“何事?” 应过之后才觉得不妥,又彼此看了对方一眼,孟洵想说,他才是“哥儿”呀,可孟宛清的眼神却是管你是不是,我在的情况下我才是。 好吧,姐弟俩在大眼看小眼的时候,秋桃的声音也变得有几分紧结,“哥儿……赵……赵大人来了。” 赵大人? 四叔? 孟宛清听到之后的第一反应是欣喜,“他来了么?” 她都好久没见到他了! “阿姐!你干什么?”孟洵见她要出去连忙拉住她的手提醒道,“你这么出去岂不是露了陷?!” 是哦! 孟宛清又警醒过来,只是,由不得她跟孟洵说什么外面又传来秋桃的声音,带着为难跟阻拦,“这个,大人,我们姐儿在里面你怕是不方便进去吧?” 赵景行是临时来的,近日公务缠身,他也没那个闲暇,只是方才经过孟府相隔的另一道长街时忽然想起什么,又绕程而来了。 他身披狐裘,身形削拔,狐裘下是同色的乌金云绣衫,站在堆满积雪的庭院前,手里还握着方才策马的马鞭,右手拇指的玉扳指跟马鞭的玉柄相握,颇有些金陵贵公子的闲适疏懒。 他的眼,同样不动声色的望着菱花格内躲藏的身影。 不知为何竟让孟宛清想到那次冬猎与她搏斗的孤狼,眼深而幽,有种捕猎羔羊的危险。 “怎么办?”孟洵还没问她,她倒是他问,直将他问的哭笑不得。 “自然还是我出去。” 不行不行,四叔一定会看出来的,孟宛清心里就是有种忐忑不宁的慌张感,旁的人也就算了,可四叔是谁,那般火眼如炬,孟洵一出去岂不是就被看穿了? “那阿姐打算如何?”孟洵还算听她话的问了句。 孟宛清慌了阵,握住他手道,“这样,还是让我出去,你扮成我的样子。” “我扮成你?”孟洵倒不是无法接受,只是,“赵大人就在外面,谁知他会不会随时过来现在来得及么?” “来得及的。”说着孟宛清就要去扒孟洵身上的衣衫。 她就是怕有人过来看所以今日特地穿了女装,谁知没成想要来的那位却是来了。 “哎呀,大人,你别进来。”秋桃也急的团团转,挡也不是。不挡也不是。 赵景行泰然自若站在那儿,不时把玩手中马鞭,“听闻孟大人找到失踪许久的长姐,本王特意来看看。” 孟宛清正扒孟洵衣衫的动作僵停下。 “难为大人还特意过来,孟洵站在门口与他相望,一只手将孟宛清往里推眼神示意她躲着别出来,“只是,我长姐性子内向,又认生,见不了外人。” 是么? 赵景行微微眯了眯眼角,上扬的眼角颇有些琢磨不透的意味。 孟宛清心跳大骤,她怎么老觉得他在看她呀?她不是已经躲在了窗扇后么? 一时,慌的有些凝神。 孟洵见赵景行真要过来又道,“大人,男女有别,我阿姐如今在闺房里实在不方便见人。” “本王知她不便见人,只是看看。”赵景行自有他的理由,“都说你与长姐乃一母所生的龙凤胎,本王不过看看,你与你长姐之间,究竟肖似几分。” 这有什么可看的呀! 孟宛清只觉得脑上一头的包,四叔什么时候变的这么难缠了。 “大人,抱歉,实在不方便,我阿姐毕竟是闺中女子……”孟洵还在坚持,且,他虽面对的是当朝权力至高无上的摄政王也未有半分退让之意。 神色坚定。 赵景行也没说什么,只将手中马鞭甩了甩,“既然不便,那就等来日方便的时候再看。” 来日方便?孟宛清满头问号。 一直到赵景行离开孟洵才忍不住郁结看了她一眼,“阿姐。” “恩?” “你确定大人不知道你的女儿身份么?” 那是自然啊!孟宛清万分相信,拍着胸脯保证。 孟洵看着自家长姐那信誓旦旦胸有成竹的模样只觉得甚是担忧,他怎么觉得,他这个傻阿姐被人看破了都不自知。 第418章 可靠 除夕夜。 辞旧迎新。 今年除夕孟宛清特意带着孟洵在后院里新建的小佛堂拜祭逝去的母亲跟舅舅,原本想将舅母一块儿接来,只是想到舟途劳顿且也不知长公主跟武安候有没有查到自己身上,也不放心魏舒窈来京中的情况,因而只是写了封信将自己的情况告诉舅母,又给她捎了好些衣食物品。 “阿姐,我能跟你商量件事么。”拜祭完毕后,孟洵差点被脚下裙子绊倒,他堂堂七尺男儿如何习惯穿裙装。 要不是孟宛清以长姐威严逼迫…… 哼,她还不习惯扮回女儿身呢,再说,男装多好,利落,干净,又清清爽爽。 只可怜了孟洵,白日里处处要做女儿装扮,憋屈的不得了,月华跟秋桃也笑的不行,心里既可怜他又觉得他扮女装还蛮好看的。 “叫什么来着?倾国倾城!”秋桃想半天才想出这么一个词。 孟洵不觉嘴角抽搐了下。 月华又接着道,“还有一个天生丽质难自弃。” 孟宛清也算不厚道的,竟在旁亲自品评道,“这就叫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 孟洵:“……” 马三在旁佩服的不行,连连拱手,“哥儿总结的太对了。” “不是我,是宋玉。”那句话是出自宋玉《登徒子好色赋》里的。 孟洵望着她们主仆几人欢快走远的身影,忍不住望着身上这件淡粉色的裙子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忍无可忍喊了声,“阿姐!” “怎么了?” “别的我都忍,这裙子的颜色能换个吗?”他好歹是个血性男儿,这粉色……这粉色……过份了!!! * 除夕夜。 辞旧迎新。 今年除夕孟宛清特意带着孟洵在后院里新建的小佛堂拜祭逝去的母亲跟舅舅,原本想将舅母一块儿接来,只是想到舟途劳顿且也不知长公主跟武安候有没有查到自己身上,也不放心魏舒窈来京中的情况,因而只是写了封信将自己的情况告诉舅母,又给她捎了好些衣食物品。 “阿姐,我能跟你商量件事么。”拜祭完毕后,孟洵差点被脚下裙子绊倒,他堂堂七尺男儿如何习惯穿裙装。 要不是孟宛清以长姐威严逼迫…… 哼,她还不习惯扮回女儿身呢,再说,男装多好,利落,干净,又清清爽爽。 只可怜了孟洵,白日里处处要做女儿装扮,憋屈的不得了,月华跟秋桃也笑的不行,心里既可怜他又觉得他扮女装还蛮好看的。 “叫什么来着?倾国倾城!”秋桃想半天才想出这么一个词。 孟洵不觉嘴角抽搐了下。 月华又接着道,“还有一个天生丽质难自弃。” 孟宛清也算不厚道的,竟在旁亲自品评道,“这就叫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 孟洵:“……” 马三在旁佩服的不行,连连拱手,“哥儿总结的太对了。” “不是我,是宋玉。”那句话是出自宋玉《登徒子好色赋》里的。 孟洵望着她们主仆几人欢快走远的身影,忍不住望着身上这件淡粉色的裙子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忍无可忍喊了声,“阿姐!” “怎么了?” “别的我都忍,这裙子的颜色能换个吗?”他好歹是个血性男儿,这粉色……这粉色……过份了!!! * 除夕夜,爆竹声中辞旧岁,烟花满天迎新春。 整个王府烛火通明。 长廊下挂满了一溜儿的大红灯笼,窗纸,春贴、对联、对子、桃符等贴的到处都是,喜气洋洋。 梨花圆木桌上摆满各色大菜、冷盆、热炒、点心,除此之外还有另两样绝对少不了的,一为煮锅,一为鱼。 煮锅沸煮,热气腾腾,温馨暖人,寓意红红火火,鱼和余谐音,是象征吉庆有余,也喻示年年有余。还有萝卜,因萝卜俗称菜头,祝愿有好彩头,龙虾、爆鱼等煎炸食物,预祝家运兴旺如烈火烹油。 只是,王府上下装饰的再热闹,到底只有杏娘跟赵景行俩。 黎平在平梁未归,董川近日也不知被赵景行派往何处。 吃饭时,听着长街外传来噼里啪啦的炮竹声,杏娘原先说几句,便不谈府中的事也可聊些来京城后的所见所闻,倒不为引起他注意,实在是,这饭桌上,太冷清了。 “前儿我听说今年的元宵灯会与往年不同,太子殿下到时也会与京中百姓同乐。” “从前在沼山时,过年不过多了鱼肉,从未像京中这般热闹。” “……” 说这些时,杏娘眼中流露的是分外的满足跟安宁。 当年,他离开沼山时将身为俘虏的她放回去了,沼山既攻下,也就没有什么俘虏不俘虏的,都是大京国百姓。 可她,却执意要跟他走。 犹记得他当时骑在马上懒怠的表情和眼神,他说,你与我回去做甚,留下来寻份踏实日子过,若有可以依靠的人,当嫁作人妇,好好生活。 嫁作人妇,她眼中溢满泪水,紧拽着他马上的缰绳不肯松开。 她不要,她不要嫁人,她就想跟着他,一世一生。 “你来京中找我,是寻一份安稳日子,亦或其它。”今日这顿团圆饭,他吃的不多,未动几筷便已放下,更多的是在喝酒。 一小杯,一小杯的小酌,不贪杯,也不像尽了兴,不过消遣。 杏娘听了他的话,停下吃饭的动作,认认真真道,“杏娘只是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 那件事,他听她讲过,他走后的第二年,她找了个老实可靠的男人嫁了。 可是那男人知道她曾经的事,起初还好,后头她一直怀不上身子便开始变了幅面孔,镇日镇日的毒打她,身上没一寸好皮肉。 她实在挨不过,竟一个人从沼山这么远的地方寻到京中来了。 “你不可能跟我一世。”府中倒不是短她一口吃的,只是,这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且,他不可能一直独身。 将来府中娶了王妃,杏娘的存在,到底还是会徒招生事。 第419章 讨要 这些事杏娘何尝没想过,她听了他的话连忙跪在地上,忐惶道,“大人,奴什么都不奢求,奴只要安安份份的做府中的丫鬟。” “府中丫鬟能随意进入我的书房么。”他只不过淡淡一句,没有动怒,没有责斥,却莫名给人压力。 杏娘跪在那儿的身子立刻趴伏在地,声音惶恐,“大人,奴只是……” 她只是心疼他,不由自主便想多为他做些事,殊不知,她情愿的这些未必是他默许的。 他不说,是给她体面,毕竟也算跟过他,且她性子柔懦老实,没有非分之想,若有那等心思他也不会容她到现在。 “罢了,起来。”今夜是除夕,他不欲给她难堪,只是,有些事,必须讲明。 杏娘却没有立刻起来,只是怔怔的跪了会儿忽然道,“是因为,孟大人么?” 孟大人这三个字传到赵景行耳中时,他淡扫了她眼,手中斟酒动作未停,“这与她又有何干。” 尽管有些话不是她这个身份该说的可杏娘就是忍不住,她从未忤逆过他,但凡他露几分不耐她都会识相闭嘴,可是,可是在这件事上,她既好奇又忍不住想拨开云雾,看看,云雾的后面,究竟是什么。 “杏娘回来后,大人唯独与杏娘亲近的两次,都因为孟大人而罢停。” 是么? 杏娘的话在赵景行听来并未太多印象,只是,在烟雾蒸腾的水汽里,那眉眼轮廓更深致,薄的唇,挺的鼻,还有不动声色端起酒杯却未喝的手指。 指上,骨节分明。 “大人那两次都是动了欲念的。”她肯定,很肯定,她跟了他这么久,许多事,或许他自己都忽略了她却不会忘记。 赵景行听着听着,显出几分若有若无的兴味来,以杯抵唇缓缓辗转,声音却是漫不经心,“哦?” 直接杏娘看的面颊粉红,每每他这般漫不经心,总是最撩人。 “便当你方才说的如是,可,那夜她并未至。” 她没来,她又如何说他原本欲念起来却又索然无味是因她呢? 但见杏娘缓缓摇头,用深长又轻叹的语气道,“大人叫奴过来时,奴不小心将桌案上用油纸包的烧鸡打翻在地,大人看见后,明显没了意趣。” 那只烧鸡? 赵景行浅浅抿着酒,似是在回味她所说诸事。 “大人或许自己都没察觉,但大人对孟大人,到底,是不同的。”许是他的默然给了她胆量,让她敢说平日不敢说的话,“若大人真不在意孟大人送来的东西,大可叫人扔了,可每次你都会先看过,或是让董川吃了,或是让我吃了。” 东西收下,不管他本人是否享用过,至少,留下了。 试想若是旁人送的东西,他怕是不会多看一眼。 赵景行有些微醺了,乌黑眼眸里是清清浅浅的酒意,借着烛火,颇有几分波光水泽,亦更衬得目若星辰。 他眼底若有似无的噙着几分笑意,眉梢微扬,“杏娘,陪我喝一杯吧。” “大人,还要喝么?”杏娘有些犹豫,怕他醉的太深。 自然是要喝的。 ——“遇酒即酩酊,君知我为谁。” * 今年的大年初一,孟宛清已经将所有事都安排好了。 拜年的事因为有孟洵这个“替身”,索性让他去了,至于她嘛,懒在家里跟月华秋桃还有马三他们赌赌牌九,打打叶子牌,再喝喝小酒吃些小菜,惬意又舒适。 可怜孟洵白天出去拜年,回了府就要穿那条粉的不能再粉的裙子。 “大人,你今年不去跟四叔拜年么?”牌九打到一半的时候,月华特意问了句。 孟宛清正看牌呢,懒懒回了句,“急什么,还早。” 是么?月华跟秋桃相视了一眼,无可奈何的笑了笑。 午膳时分出了件乌龙,宫里派人来了,差点就撞见孟宛清,而且同来的还有李书,要知道孟洵此刻正在他府上拜年呢,这不是要撞破了吗? 幸亏孟宛清躲到屏风后去了,尽管她身上衣衫未换,可她毕竟是个女儿身,旁的男子也不可能叫她出来相见。 “初三那日宫里有宫宴,待孟洵回来了跟她说一声。” 大京朝是有这个旧俗的,一些有功的或是受重视的大臣会在过年后的几日被召进宫是,参加完家宴后还会得到赏赐的御菜跟福字。 孟宛清倒是没想到自己今年有这个福份,能够入宫。 待李书跟来送旨的太监走后,孟宛清摸着下巴道,“我这样,会不会风头太盛了。” 且不说长公主跟武安候现在知不知她已知晓他俩奸情的事,她才去御史台不过半年就能参加宫宴了,便是官阶大她一层的苏柏都没有这个荣幸。 孟宛清心情可谓一言难尽。 木秀于林,不是什么好事情啊! “哥儿回来了。”正深思间,只见秋桃笑着说了声,然后便看见孟洵披着满身风雪回来了。 他虽是坐着马车一个个大人府上拜年,可天这么冷,还是冻的红了鼻子脸蛋。 孟宛清见状马上将手中的手炉递上,还不忘教训了句,“都说过叫你带上手炉,你偏不肯。” “男儿家家的,带这个烫手的东西做甚。”话虽如此,可他还是收下了,顺便坐下来靠着炭盆暖和暖和,顺便说了句,“对了,四叔府上我已经去拜过了。” “什么?!”孟宛清激动的差点将手里的懿旨给撕了,紧拧眉头道,“什么时候去的?我不是叫你别去吗?” 她是想自己去来着。 孟洵却有自己的考量跟打算,总觉得在没摸清赵景行心中谋算前还是让阿姐跟他保持些距离算了,见她佯似生气的样子也没怕,“去完李尚书府上便去了他府上。” “那他在府上么?” “在。” “……” 孟宛清就郁闷了,怎么自己去找他的时候他不在,孟洵一去他就在。 孟洵也不知她在闷闷不乐什么,只知她不高兴,便又哄说道,“好了,阿姐,我去拜过也省得你再跑一趟。” 孟宛清还是丢给他一个自行体会的小眼神,不过转瞬却是想起什么似的抓着他衣襟不住问,“那他给红包你了么?” 红包?孟洵只觉得阿姐这般索要的模样真有点儿……弱智? “自然没有,我……” 他话还没说便见她兴高采烈手舞足蹈的蹦跳道,“那便好!那便好!” “有什么好的?”他只觉得有种不详预感。 紧接着便见孟宛清回眸过来狡黠一笑,“拜年哪有不给红包的,看阿姐如何去问你讨回来!” “……” 第420章 隔了 孟宛清到赵景行府邸外的时候才发现,来的不止她一人。 车马盈门,贵客如云。 她早领教过年下他府中门庭若市,前来拜年的京中世族多如过江之鲫,只不过,今年跟往年不同的是她再要进去不必鬼鬼祟祟蹭别人的面子,而是正大光明。 “孟大人。” “孟大人新年好。” “……” 她可不是空手来的,但凡跟她问好拜年的丫鬟都赏了银子,全是银叶子,她兜里还有金叶子,金叶子是留给董大哥还有杏娘的。 当然,她知道他们也不缺这些,不过是个心意嘛。 无论长多大,都希望被人当做小孩的。 “欧阳先生的下落可寻到了?只知他是十几年前太祖皇帝驾崩的前一夜,悄然声息消失的。” “听说,与他一同消失的还有太祖皇帝留下的遗旨。” “……” 十几年前,太祖皇帝驾崩之时正值先帝与梁王争嫡,所有人都怀疑那封遗旨留有太祖皇帝指定皇位的旨意。 这也是多年来先帝一直暗中派人各地搜索欧阳先生的原因,那遗旨的内容若真是旁人猜测的那般,天下,怕是要乱了。 李质、谭松明等人边说边走进来。 孟宛清还以为是赵景行,她进来时屋里没人索性她就坐着等了会儿,一杯茶还没喝完他们就来了。 她情急下只有闪到门隔后躲着。 不是她不想见到他们,只是见面难免又聊些家国政事,她每日在朝中在御史台聊的还不够多么?年节下了,聊聊家常,说说闲话岂不美哉? 思此,孟宛清有些怨念的横了他俩一眼,来的真不是时机! 李质坐下时发现桌上那杯热茶,不禁好奇,“莫非还有哪位大人来过?” 赵景行余光早瞥见了那个躲在门隔后的身影,只当没看见,往那杯茶前坐下,“不过是我叫下人提前泡的。”说完若无其事喝了几口。 那可是她喝过的呀! 孟宛清惊怔下又有点耳根发热的感觉,怪怪的,又说不出。 谭松明接过旁边丫鬟递过的茶后,缓缓揭了揭茶盖又道,“听说,今日宫中那位下了懿旨,特意邀孟大人参加今年的宫宴。” 初三的宫宴。 李质也听说了这件事,他跟孟宛清算是熟人了,尽管她觉得没那么熟,听了谭松明的话后实言道,“老实说,孟大人的身份还不够参加。” 他倒不是看低她,只是看不懂为何要邀她进宫参加宫宴。 要说太后信重她宠幸她,可苏柏明明就是那个新晋太后身边的大红人。 赵景行闻言,不过淡淡道,“太后既这么做,便有她的用意。” 上次那种事,他不可能再允许发生。 “说起来,宋夫人在我老家过的还算舒心,加上那有那孩子的陪伴,倒也从悲痛中慢慢走出来了。” 听到谭松明说起舅母的事,孟宛清心不禁提起来,不自禁的趴在屏风上侧耳细听。 殊不知,因为靠近屏风所以底下一双脚也露出来了。 平日瞧着小心谨慎,怎在他面前总是这般大意疏忽,赵景行看在眼里当真无可言说。 提起了宋夫人跟魏舒窈,接下来的话题便与她们相关了。 “你们听说魏中林从远疆逃走一事么?”李质知情已久,只是他一直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谭松明闻言却是隐晦的说了声,“逃走也比死在那儿强。” 李质如此聪明怎会听不出弦外之音,“莫非,谭大人知道他的下落?” 魏中林的下落?孟宛清更近的贴近屏风,脸都要挤变形了。 赵景行一直没跟她说便是知道她虽对外沉静,但遇到跟自己亲近的人便沉不住气,容易走漏,可如今看来,少不得还是要被她知道了。 “魏家一门忠厚,只因撞破了武安候跟长公主那点事儿便遭来横祸,中林这孩子也算命途多舛,也罢,历经家门败落充军远疆后,但愿他能历练历练。” “我怎么觉得,他有可能在一个地方。”李质已经敏锐猜测到。 赵景行算是默许,“魏家将来总得有人支撑门庭,便是败了,也能东山再起。” 所看,不过是魏中林争不争气罢了。 谭松明听到这儿也连连点头,“只愿,到那一日,能不负众人期盼。” 四叔早知道这些事了么? 是谁害的魏家,又是谁撞破了长公主跟武安候之间,还有魏中林从远疆失踪一事以及他现在所在何处?听着他们在外说的种种种,一字一句听进孟宛清耳里,简直无法令她平静。 中林还活着,他还活着! 四叔话中意思貌似是要为将来魏家起复出一臂之力! “四叔他……”为什么他从不跟她说那些呢? 孟宛清一时心绪复杂,又有激动,又喜极,又担忧,又埋怨,种种种,最后统统化成对赵景行更深的崇仰。 这个男人做事从来都是运筹帷幄、谋定而动。 沉定如磐石,看不破也不说破。 “对了,孟大人知道殿下他……”李质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之前孟宛清替殿下挡一剑的事整个大京朝谁人不知,只是,知道沈如锡才是害了宋贤的罪魁祸首还真只有他们几人知晓。 赵景行听到他提此事,不动声色转了话题,“清明前,京中局势必须定下来。” 现下冬月,清明是四月,也就是三个月内便要定下局面么? 孟宛清听的聚精会神,又因过于认真情不自禁往前挤靠,这一挤可好,整面紫檀嵌珐琅五伦图宝座屏风被她挤翻倒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谭松明跟李质皆被声音惊的一跳,“什么声音?” 厅外与内室隔了个门隔,所以他们只是听到声音并未看见人,再说,孟宛清也没傻到屏风倒了人还杵在那儿。 对比他俩脸上惊疑的表情,赵景行淡定自若,“许是风太大,将东西吹倒了。” 风大?李质琢磨着,这门窗紧闭室内温暖如春,哪来的风啊? 谭松明却了悟般起身道,“那便就此告辞了,改日再叙。” “改日?”不是说好了今日要一块儿吃酒么?不醉不休?李质莫名其妙却也还是跟着谭松明一块儿起身了。 出去时正要问却听谭松明讳莫如深道,“大人正值血气方刚的年龄,房中怎么会没有人呢。” 他意思是指…… 李质会过意来,浮浮笑笑,“也是,美人伴君侧,美事一桩,美事一桩啊。” 第421章 几句 他们走后,孟宛清望着被自己弄翻在地的屏风,有些无所适从又有种做错事的心虚不自在。 赵景行还坐在那儿,缓缓斟茶,口中却是道,“早上不是来过了。” 言外之意,怎么又来了。 孟宛清总不能说早上来的那个不是她吧,于是,边回答边蹲到地上费劲去扶倒在地上那架屏风,“我……咝……我这不是……忘了件事嘛。” 看她背对自己,纤秀玲珑的背影吃力的扶着那架屏风,赵景行人未动,却是吩咐下去道,“来人。”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说话间,孟宛清卯足了劲朝屏风往上推去。 也不知是不是过于用力导致伤了筋,但听她口中极痛的“哼”了声,随后原本扶起了一半的屏风再次受力往下沉去。 “小心。” 但听赵景行口中低喝了声,随后,孟宛清还没反应过来前他已瞬息来到她身旁,细看之下,只见屏风在堪堪离地不过半掌的距离被他扶住。 而屏风下是她的脚。 难以想象,若屏风砸下去落在她脚上会造成何等后果,最少半个月下不了床了。 孟宛清受惊被吓过后又心跳如雷的朝他看去,他却只是镇静看着屏风下她的脚,看了片刻又见她一声不响于是回眸问了声,“可有碰到。” 他离她太近,黑漆深眸,便是不动声色的看着她,亦有种烈火如灼之感。 孟宛清木呆的摇了摇头。 见她摇头,他将屏风三两下推起,在她手中吃力费劲的屏风在他手中却有举重若轻之感,又见因他臂力微紧实的两膀,她莫名有点不敢看。 “哎呀。” 赵景行又听她轻呼了声,原以为她在大惊小怪,原来她手被扎破了。 方才屏风翻倒时上面的琉璃彩片碎了几块,恰好扎伤了她手指,伤口太小她未有觉察直到使了劲才方觉痛觉明显。 “手给我。”话虽如此,他却早在她伸过之前执住了她的手。 孟宛清乖乖的跟他一块儿走进落地花罩,进了内室,又与他一同在桌前坐下,赵景行坐下的时候手中早有一瓶药膏。 看着他为自己拭去指尖血珠又涂抹药膏的从容模样,孟宛清不自禁的笑了声。 赵景行眉梢微扬,“笑什么。” “我在笑,四叔从前总说我太娇气,那次我被狼抓伤了肩膀,你替我处理伤口的时候连麻沸散都没用就这样粗暴的将药酒倒上。” 她说这些的时候并未有责怪之意,只是很突然的想起那些事,说起来时眼中犹有调侃的笑意。 可他为她涂抹的动作却生生停顿下。 孟宛清却未发觉他的异样,仍在那儿笑咯咯的道,“还有,那次我顺手牵羊拿走你猎来的野兔,后来烤兔肉时不小时被刀子划伤了下,你见我痛,还说若是你,只会嫌伤不够重。” “……” 从前,看她如何疼痛,他只觉得不够,这个少年,当历经千锤百炼直至坚不可摧。 如今…… 赵景行望着她微微红肿的手指头,方才看她流血的那刻,他竟也会疼么? “四叔?”见他默然不响,孟宛清以为自己玩笑过头,遂敛了笑,小心翼翼的观察他脸上的表情,冷不丁却对上他黢黑的眸,是天光尚未破晓前、是将暗未暗、将明未明。 她一时竟怔到了。 他看她的眼神分明有话要说,可最后,她只听到他淡声道,“日后小心些,别总是这般轻疏大意。” 四叔他…… “四叔?”她甚少见他如此深沉,一时好奇心起,大胆问了句,“四叔。” “恩。” “你这是……心疼我了么?”她自顾自的看了眼涂上药膏的指尖,玉润的膏药涂抹在红肿处,凉沁沁的,不疼了,也瞧不大清被扎伤的伤口了,还有股子淡雅的清香。 心疼? 他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抬手便做要敲打她的模样。 在她吓的紧闭上眼的时候,那双手,却很轻,很轻的落在了她额上。 轻若,无物。 * 除夕那夜她没来,可她心里却一直念着他的。 望着满桌美味佳肴的膳食,孟宛清这才找到了些许团圆之意,若是胆子再大些,便是让洵弟男扮女装过来坐一坐又如何,反正四叔又不知道。 “大人,董大人回来了。” 杏娘才说完便见董川踏步而来,笑呵呵的,跟着他一块儿来的还有几位兄弟,都是去岁除夕跟孟宛清一块儿打过牌九的。 他们看见孟宛清后也露出亲近的笑来。 “坐。”赵景行望着被坐满的座位,想起什么似的,对侍立在侧的杏娘道,“你也坐。” 杏娘并不敢坐。 孟宛清却是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杏娘,坐啊,大伙儿都在吃饭,你站在旁边又是做何。”说着便为她夹了一块大鸡腿。 “孟兄弟,前段日子你董大哥我可是吃了不少你带来的烧鸡烧鹅,总找不着机会跟你喝几杯,来来来。”董川一落座便嚷嚷着要跟她喝酒。 另几个小兄弟也在旁起哄,“来,我们大伙儿也要跟你喝。” 孟宛清当真受宠若惊了,只是将要举杯的那刻却是想地了什么,面色有些犹豫,“我……今日有些不方便。” 她昨日来的葵水,便是再不把自己当个女子,可该注意的事还是得注意。 “什么方便不方便,跟个小娘们儿似的。”董川说话还是那般粗俗,人却是主动起身来给她斟了杯,满满一杯。 孟宛清无奈笑笑,难得董大哥如此客气又主动找她喝酒,便是不方便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就在她要伸手接过酒杯的那刻,忽听赵景行在旁道,“屠苏酒最是寒冽,若就这般生饮,唯恐伤身,还是先温温再喝。” 话说如此,他自己喝的却是未温过的冷酒。 “罢罢罢,既然大人怕喝生饮伤了你的身,那我也只能温温。”董川自然要给赵景行面子,只是他也不忘抗议一声,“大人,这酒若是温过,你可不许再向着孟兄弟说话了。” 男人嘛,自然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若不能如此还有什么意趣? 就在董川起身温酒的那刻孟宛清只觉得肩一紧,紧接着整个人被拉至赵景行怀里,随后,耳边是喷薄的热意跟气息,伴着他喝过酒低沉沉,嘶哑哑的嗓音。 他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孟宛清闻言眼睛一亮,却是有些嗔责的横了他眼,他眼底笑意更甚,在她打算说什么时他却推开了她,而她已经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第422章 温好 “来来来,酒已经温好,这次孟兄弟可别想再逃脱了。”董川生怕孟宛清不认帐般,亲自放到她面前。 孟宛清瞥了赵景行一眼,赵景行正将切好的牛肉薄片下进煮锅里,蒸腾的热雾迷了他的脸,看不清他面上表情。 于是,她深吸了口气,“喝就喝,我先干为敬。” 随后在董川等人的目光下她将酒一饮而尽,董川他们见状眉开眼笑,甚是快意,不住的为她拍掌叫好。 “孟兄弟喝酒当真痛快!” 孟宛清不住点头,在他们说说笑笑间抬手不经意的擦了擦唇,就在擦拭时将含在口中尚未喝下的酒统统洇湿到衣袖上。 冬日衣衫多,她便是吐了一口酒也瞧不甚清楚,何况谁又会注意她的小动作呢? 如此想了想还是四叔厉害,想出这么个躲酒的法子。 “下次喝酒前,吃点东西垫垫。”他替她挟了筷子刚下锅煮过的牛羊肉,香气喷喷。 孟宛清急不可耐的往嘴里塞结果烫的连连吹气,鲜红的小嘴嘟起来,小心的吹着,唇瓣润泽又饱满。 赵景行就着她的唇喝了几口,又见她转过头来朝他灿然一笑,上扬的唇角是晶莹牙齿。 眉目婉转,情生,意动。 “来,老子就不信这个邪了,今日非要把你喝倒。”董川已经连敬十杯,自己都有点微醺了,可孟宛清精神却依旧,半分醉意也无。 其它几个兄弟在旁笑调道,“董大哥今日怕不是会被孟兄弟灌倒。” “扯你娘的臊,你们这几个不顶用的村鸟,这就醉了?还是不是个男人?!”董川是真有点醉了,粗话不绝于耳。 孟宛清听着有意思,也跟着骂了句,“放屁辣臊,含,鸟狲猢。” 才说完脑袋便挨了一板栗。 很轻,很轻。 她正懊恼转过头他已挨近她身侧,淡薄的酒意混着不知名的松香,他的手不知何时搭在了她肩膀上远远望过去就像揽住她般,而他的脸,贴,着她,如此近。 赵景行望着她不知错在何外的郁恼表情,搭在她肩上手若有若无的隔着衣衫轻拨慢抚。 “蠢,你可知含,鸟狲猢是何意思,便跟着他们一块儿骂。” 她被他抚的浑身有种说不出的酥麻之意,又有点,痒,便像躲着痒痒般轻俏的笑了几声,“含鸟狲猢便含鸟狲猢呗。” “那你可知,含,鸟是何意。”他的脸不知何时贴得她有点近,薄唇若有似无的碰触过她面颊,又若似无的拉开些距离。 孟宛清被他薄热的气息喷的直笑,缩着肩膀,一双明亮莹然的眸子俏嗔了他一眼,却不自知。 他靠的更近,搭在她肩上的手也隔着衣衫握住她圆润的肩,微张的五指、每个指尖都在感受衣衫上的每一道褶皱。 她似是知道,又像不知道,在那儿盈盈的笑。 无妨,总有一日她会知道。 他捏住她下巴,灌了今日的第一杯酒进去。 * 初三,宫宴。 这段时间雪下的深,宫里到处都是白皑皑的一片,落了雪的梅花枝头,偶尔能见几许艳色,香更清冽。 沈如锡锦衣狐裘在身,身侧八宝撑着油纸伞替他遮挡。 倒不是下了雪,而是挡风。 这个天的风带着一股子煞人的凌厉,吹进肉里跟刀子似的割着疼。 “今年御花园的梅开的极好,若不是那段时间雪的太深,压断了好些。”八宝随口说了一句道。 沈如锡望着千枝万枝幽香的梅,眼中想起的却是那一日,那一幕。 八宝观他神色,忍不住多嘴问了句,“殿下可是想到了孟大人?” “何以见得。” “殿下只有在想到她的时候才会露出这般神态。” “……” 沈如锡瞧了眼八宝,继续朝前,声音却是淡冷,“八宝,你胆子越发大了。” 八宝闻言,心内苦笑,他这还不是担心殿下表露的过于明显。 要知道殿下跟孙小姐的亲事明年开春便要定下来了。 似是知道他在替自己担心什么,沈如锡很理智,“你不必总替我担心那些,我知道该怎么做。” “锡儿。” 正说话间,假山上的八角亭处传来呼声,沈如锡跟八宝抬眸望去却见萧若秋坐在那儿,正朝他招手笑着。 煮酒赏梅,人间雅事。 况且还有古筝相伴,清铮之声,悦耳又静心。 沈如锡尽管每日都会去向萧若秋请安,但除此之外,母子二人独处的机会并不多,起初先帝驾崩后他还常常去看望,后来,许是明白她不愿放权之后,他去的次数也少了。 这深宫之内,什么都有,唯独没有人间感情。 “来人,给殿下温壶酒。”萧若秋见他上来,眼中笑意更浓。 沈如锡婉拒了,“酒多伤身,母后也当要爱惜身体才是。”说完面带关切的问了句,“听闻母后近来身子有恙,可有让太医院的太医瞧瞧。” 提起此事,萧若秋淡描轻写,“已经好多了,许是受了点风寒。” 两人说完一时无语。 八宝在旁看的心生叹意,究竟是什么让这对天下间最亲密的母子如此生疏难以亲近。 再看看萧若秋,保养得宜的仍如花信女子,有时候,过于年轻也不好,心一野便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萧若秋跟沈如锡母子俩坐在假山石亭上赏赏梅,喝喝酒,听听古筝,谈谈心,倒也温馨。 只是,沈如锡知道她突然喊自己过来肯定不是为了闲谈几句。 只他不说出来罢了。 就这么看似母子情深的在这儿坐了好一会儿,待起风时,萧若秋才在宫女的搀扶下起了身,却是邀请他,“送母后回去吧。” “是。”沈如锡替代那位宫女,搀扶着她,小心翼翼的往假山下去。 宫中积雪虽深,可每日都有太监宫女前来洒扫,每条路都干干净净,就是有点滑便是了。 萧若秋几次险要滑倒幸亏沈如锡扶住。 她看着他俊俏的侧颜,眼中是深深的满意,仅仅如此。 “锡儿。”她喊他。 沈如锡安静听着。 “今夜,参加宫宴的大臣都会来,到时,你二皇兄也会当场宣布前去平梁的日子。” 沈曦真答应了?沈如锡眼底不动声色的掠过情绪,仍不显半分,“是。” “你应该清楚你二皇兄此次前去平梁,于你我母子而言,是什么。”她说这话时,别有深意。 再一看,身后随行的宫女太监早不见了,只有玉书跟八宝俩人肩并肩,排在最后头跟着走。 沈如锡从她的眼神中揣测到什么,只做不明,“还请母后赐教。” “锡儿,你应该懂你二皇兄的,他是个讲条件的人,若非满足他条件,他如何肯轻易答应。”说罢,萧若秋轻讽的笑了声,“他又不蠢。” 第423章 只想 他是不蠢,可不蠢不还是被你用计同意前往平梁。 沈如锡心底对这个身为他母亲的女人早已没多大感情,彼此相处十几年,旁人或许只看到她表相,可他却是将她内里每一根骨骼脉络都看的清清楚楚。 正因清晰,所以淡薄。 他们都是为谋私利不讲情义之人。 “锡儿,你可想继承大统。”这是先帝驾崩到现在,萧若秋第一次松口在他面前提起继承大统的事。 若是早些说,哪怕晚一些,也比现在他的不信任好些。 沈如锡早就不信她。 “孩儿不知母后意思。” 不知么?萧若秋眼中闪过了什么,主动挽着他的手臂一步一步往前走,“这世间,成大事者,都要付出小小的代价的。” “只要沈曦离开大京,便再无回来之日。” “他一走,这天下,还不是咱们母子俩的。” “……” 直到送她进慈宁宫的那一刻,耳畔仍回荡着她交易般的那句话:锡儿,这天下能不能为你所有,只在你这一念之间。 一念之间。 沈锡站在慈宁宫前,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天寒地冻。 天上,不知何时又飘着了细雪,夹杂寒风,凛冽又霜寒。 八宝裹紧衣领口,匆忙忙赶到他身侧,油纸伞已经抵挡不了这来势汹汹的风雪,几次差点被吹翻,他只能两只手紧攥着,口中催道,“殿下,风深雪重,我们快些回去吧。” 他一动不动。 “殿下?”八宝又喊了声。 直到到他面前去看时,才发现,沈如锡的脸面无表情异常的漠然。 * 是夜,保和殿。 歌舞升平。 孟宛清是跟着御史台几位大人一块儿进来的,平日她只跟张新同关系处的好,他一不在,她便没那么多话可说了。 虽如此,她还是在他们说笑笑时不时讲一两句,逗的他们捧腹。 “我发现,孟大人讲话怎如此幽默。” “可不是么。” “……” 孟宛清在跟那几位大人谈笑风生间,沈如锡站在不远处的殿柱旁,柱旁垂着帐慢遮挡了他的身影,只是,再如何遮挡,也遮挡不住他看向她时深邃又无力的眼神。 “殿下。”身后,又响起了一道声音。 是苏柏。 他也在今夜受邀的诸多大臣之中。 沈如锡与他也算相熟一场,正因相熟,所以知道那些不为人知的私行,他是欣赏她的,只是,在知道他要为自己做的那些事后,又心生厌意。 苏柏也没想过要得到他的认同,但凡他对“孟洵”有一丝感情,便容不下自己。 所以,他早早就选择站在了太后那边。 而今日,是太后跟殿下互赢的一局,他只是做为局中必不可少又微不起意的一个人站在这里。 “都准备好了,待会儿我负责将那人引开。” “……” “此事不需要殿下露面,只要让她看见那人便可以了。” “……” 沈如锡望着帐幔外那人眉开眼笑的脸颊,还有她偶然看见自己时,眼中莹亮欢喜的光,到最后,一语不发的松开了撩起帐幔的手。 他怎么了?不开心吗? 孟宛清原本正跟几位大人喝酒,幸亏上次四叔教了她一招,她喝进去又吐出来,只是可怜衣衫湿了大块。 “我去方便方便,大人们喝。” 她见沈如锡离去前的表情有些阴郁,似是有什么事般,心里一时放心不下于是起身追了出去。 今夜宫宴,侍卫森严,到处都是宫女太监。 还有亮如白昼的大红灯笼。 她出去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沈如锡,心里那种怅怅然的感觉却更深。 “孟洵。”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她惊讶转身之际,看见了那个好久不见的人影立在灯下,眉清目明。 是砚哥儿? 他身上并未着戏服,而是天青色的常服外面披着件大氅,虽穿着的多身形却单薄,也不知他冷不冷。 孟宛清与他许久未见自是兴奋异常,“我好几次去庆喜班找你都没找到,班主不是说你跟你叔伯一块儿去了外地么?” 那是他之前对她说过,他可能要离开京中。 只是,他后来没离开。 砚官儿望着她眼眸中看见自己后真真切切的欢喜跟关心,受虐被困了数月的心终于得到一丝温意,唇角牵了牵,“我跟我叔伯说我不去了。” “不去?为什么呀?”孟宛清问了几句才发现被她拉着的那双手是那般冰冷,冻的她差点哆嗦,不禁将自己身上那件狐裘脱下披在他身上,“你手怎么这么凉?也不揣个手炉,不是披了大氅吗?是不是病了?” 他一个字也说不出。 “对了,你怎么会在这儿?”以为他是进宫来唱戏的,可是又不见他戏班子的人,孟宛清想到这心里猛得一沉,“你不会……” 他不会是被沈曦困禁了吧?! 听了她的话,砚官儿情绪突然有些抗拒,骤声道,“没有。” 她还没问,他便如何知道她要问什么了? 孟宛清一脸怀怒不忍,克制的问,“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会在宫中?告诉我,好么?” “我说过,没什么。” “砚官儿……” 两人争论间,她一时激动握住他两臂,而他吃痛的往后退了退,姿势有点怪异。 孟宛清两手顿时僵在那儿。 看着他强忍疼痛脸色煞白却又备受屈辱无地自容的模样,瞬间什么都懂了,心如刀绞。 “砚官儿,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蠢啊! 为什么? 砚官儿对上她质问心痛的眼神,那眼神,太过真心,他不敢看,也没脸看,就像自己最丑陋的一面已经展现在她面前,他只想逃,只想躲,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这样一副残枝败柳的模样。 “你要去哪里?!”望着他踉跄离去的背影,他的两只腿分明不方便。 孟宛清嘶吼了声追上去。 可他却只是跑的更快。 她一面追,一面感受着冰冷的泪在面颊滚过之时的感觉,沉甸甸,又冰冷冷。 第424章 没有 今夜的宫宴,格外亢长。 金龙大宴桌左侧面西座东摆萧若秋所坐的金龙宴桌,地平下,东西一字排开摆设内廷主位宴桌。西边头桌乃内客几位重臣,以张伯迁为首,二桌户部尚书,三桌兵部尚书,礼部尚书;东边二桌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三桌武安候、御史台大理寺以及太常寺等人。 另设陪宴若干桌。 韶乐不断。 赵景行坐的座位便在张伯迁之前,是继萧若秋之后场中惟一用主位宴桌的。 这样,与礼不合。 可萧若秋就像是用意这样般,让他僭越。 “你们看,摄政王越来越没规矩了,如何能与太后娘娘平起平坐。” “我看你们还是少说几步吧,这大京朝的天下今后是谁的还说不准呢。” “……” 那些非议字字句句都被赵景行听进耳中,位高权重就会惹来忌惮,他早已习惯。 “摄政王,本宫敬你一杯。”萧若秋今夜心情似乎不错,到处敬酒,最后也敬到赵景行这儿了。 赵景行却不在意是否撂她面子那般,“太后若敬,当敬二皇子殿下,毕竟为他送行。” 说的也是。 “母后,儿臣身子有些不适,喝过这杯酒便先退下了。”沈曦像是不知赵景行有意撂萧若秋的面子般,起身喝完便连声致歉告退了。 他走后,那些议论声又响起,却是议论经常伺候他身侧那位俊俏的少年郎。 赵景行正跟谭松明他们几位大人闲谈,闻声,亦是朝那空出的位置上看了眼,俊俏的少年郎,庆喜班那个戏子? “说来,怎的没见孟洵?”李质早就发现了,还以为她只是迟到,只是宴席进行到一半还没来就有点怪了。 正说话间,但见苏柏走到御史台大夫身边说了几句什么,对方有些不悦的道,“无理!堂堂宫宴也是她想来便来,不想来便不来的么。” 他口中斥责之人是谁想必众人都知道了。 李质奇道,“怎的,孟洵不来了?” “她马车都到宫门外了,临时又说身体不适返程回府了。” 赵景行闻言,口中轻嚼着方才尝过的一道桂花鱼,却是忆起他今夜入宫时确是在宫门外看见马三守着马车蹲在那儿。 李质跟谭松明闻言,均是有些不信,不信孟宛清是这般目无尊权的人,只是,转念一想,许是身子真的有所不适吧。 “大人。”苏柏不知何时来到赵景行面前,要向他敬酒。 赵景行撇了他一眼,眼神极淡,却挟着凌厉。 幸好苏柏早有准备没被他眼神泻露出什么来,目光平平与他对视。 “呆会儿可是有波斯美人跳舞呢。” “波斯人?可是金发碧眼身姿曼妙的那种女子?” “……” 丝竹笙乐中,又一场歌舞升起。 期间,王公公先后两次来到萧若秋身边对她说了些什么,萧若秋笑意深深,而沈如锡,在沈曦离席不久便借故方便,也离了席。 “锡儿可有何不适。”萧若秋温声问,眼神却有警告意味。 沈如锡淡淡的,“孩儿随后便到。” 听了他的话她面上表情才松,待她再次放眼看去时却发现赵景行座位上不知何时早空了。 * 更深露重,寒霜凝枝。 赵景行孤身站在殿外长廊下,望着夜色中异常醒目的红色城台跟雕刻云龙翔凤的玉柱。 气势恢弘,巍峨其首。 “大人,城门外的确不见孟大人的车马。” 听到侍人的回禀,他眉宇间神色未松,相反,更显深重。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 另一个侍从气喘吁吁的飞奔而至,跪地禀告道,“回,回禀大,我方才去孟府看过了,孟,孟大人并不在府上。” “她那个叫马三的仆从也不见踪影。” “她亦没去王府。” “……” 夜更深,宫里琉璃灯一盏接一盏的点亮,万千如星。 那几个侍从从未见赵景行眉宇间涌动的肃杀之意,那凌冽如风暴,如波涛。 他说,“吩咐下去,锁城。” 锁城?那几个侍卫有些没听懂,“是将城门守住还是?” “封住宫门,今夜,一个人也不许放出。” * 孟宛清追着砚官儿的身影,一路追进了后宫,途径御花园,积雪落了满身。 她一面追,一面喊,“砚官儿,你等等我。” 等等。 那个被她追逐的身影丝毫犹豫也无,于夜色中矫捷灵敏的穿梭着,抄过重重殿宇,条条甬道,直至在她快要追不上的那刻才终于悄身闪进了一座偏僻的宫殿里。 斋宫? 这儿是为先帝行祭天祀地典礼前的斋戒之所。 尽管孟宛清看见这两个字时有些疑惑不明,但想着砚官儿方才如此抗拒的态度,心里的担忧盖过了疑窦,推开门便赶了进去。 她进去后,方才那个被她追逐的人影又忽然出现在门外,只是,风帽下细白无须的脸,分明是个眼生的小太监。 那太监小心翼翼的将宫门锁死,打了个暗号,旁侧涌出几队侍卫,于暗影中将此处团团包围住。 * 孟宛清哪里知道追了这么久的人不是砚官儿,更不知迎接自己的又是什么。 只知道,这肃穆的斋宫跟方才热闹的保和殿实在过于静寂了些,灯也点的不多,里面还摆满了各位先祖皇帝的遗画跟牌位,夜里看着,颇有些渗人。 她一间一间的找,一扇一扇的推。 找到最后一间房内的时候,房里的灯蓦然熄灭了。 孟宛清思绪陡惊,紧接过后竟有种恢复过来冷汗透背之感。 只是,她身后已经贴了个人。 “孟洵,本殿下想你想的可是好苦啊。” * 保和殿内宫宴依旧,分明觉察不到宫内其它处所千钧一发的紧张感。 一队队侍从带刀从宫内各处搜索,每座殿宇,每间房间,便是挖地三尺也要搜的一清二楚。 董川他们从未见过赵景行这般焦躁阴沉的模样,他亲自带队,第一个搜的便是二殿下所在的金华殿。 王妃陈静茵正在佛堂念经,看见他这个阵势后似是明白了什么,“是为那个戏子吧。” 她不知情。 可赵景行也不打算跟她多说,只一句,“今夜,得罪了。” 说完各个角落各间房一一搜索过。 “大人,偏殿没有。” “正房没有。” “厨下也没有。” “……” 第425章 果然 赵景行面沉如水,眸光锋锐视向陈茵瑜。 陈茵瑜见状,默默放下捡起的佛豆,面色平静,“不管大人信或不信,我真的不知情。” 他不作声,迫人的气势更甚。 偏偏身边侍从一个个进来通报,“禀告,后宫太妃们所住的地方皆没找到。” “宫女太监的住所也没有。” “御膳房,太医院,珍宝阁等也没发现踪迹。” “……” 董川是他亲自派往重华殿的人,只是,他回来时面色也郁沉得紧,“大人,太子殿下那儿也没有。” 赵景行闭上眼,声音静的出奇,“沈如锡在哪。” 他竟当众直呼太子名讳! 便是向来不过问朝事的陈茵瑜也敏感觉察到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她自然不是担心沈曦,自从沈曦连番令她失望,伤身又伤心后,她便一心向佛。 如今唯一能令她牵挂的只有宣平候。 她的父兄,她的弟弟。 “赵大人,宫里究竟出什么事了。”她凝眉问。 赵景行已然起身,他的眼,沉的是墨是夜分不清,但听他果断决然道,“去重华殿。” 这究竟是,怎么了? 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陈茵瑜的心越来越紧,连忙吩咐下去,“快派人给父亲送消息。” * 重华殿。 这并非赵景行第一次来,在他还是镇江王的时候每逢佳节进宫觐见时都会来看望这个小他一辈的太子殿下。 太子为人沉静,勤朗,有君子之风更有天子之仪。 “大人,这么晚了不知……”八宝看见赵景行来者不善,只他什么场合什么风浪没看过,便是此时也能做若无其事的模样。 赵景行淡撇了他一眼,一句话也没说,用手中刀柄将他推开。 八宝受力差点跌倒在地却也不忘追上来喊道,“殿下已经歇息,你们不可妄闯。” “你他娘的给老子起开些!”董川心里正窝火,他虽大老粗,可想到之前沈曦的风评心里也恼怒得很,偏八宝又在那儿不识相,索性一脚朝他身上踹去。 其它重华殿的太监见状,纷纷嚷喊道,“你做什么要伤我们八宝公公!” “都给老子闭嘴!再嚷一声信不信老子送你见阎王!”董川可是战场杀人不见眼的左前锋,他手里的鲜血还少了?不介意再沾些。 那几个太监不服,正要还嘴,却见八宝伸手拦道,“罢了,让他们进来吧。” 反正,拦也拦不住。 望着他们气势汹汹进去的阵势,想到那张柔秀俊朗的脸,八宝心里陡然一阵见不得人的慌,罢了罢了,都是罪孽。 * 偏殿内,烛火微明。 窗纱前分明有人影在那儿,沈如锡,并没有睡。 赵景行是独自进去的,原本董川也要跟着他一块儿进去却被他拦在了外面,“继续去其它地方找。” 便是挖地三尺,也要找到她的下落。 “不知大人夤夜来访,是为何事。”沈如锡站在靠窗的桌案前,缓缓点香。 是佛香。 但离妄缘,即如如佛。 赵景行望着他行所无事,处之泰然的模样,唇角微微抿起,“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不知殿下如今是哪一种。” 言语,分明深意。 沈如锡今夜穿的少,许是快就寝了,只着一件月白色的单衣,显得轮廓柔和,俊眉修眼。 他将佛香点好后闻着轻淡气味,忽想起她曾让八宝转告自己,不要点太提神的香,当要多保重身体。 算算时辰,已近寅时。 不管该不该发生,有些事,怕是也,已经发生了。 “她在哪里。”赵景行不再与他废话,说话间,未出鞘的刀已经抵在他颈上。 八宝恰好才进来险些叫出了声,可再一看,沈如锡面色冷静的很,原本要叫出的声音又生生逼了回去。 唉,又是何必。 “赵大人说的话,我不明白。”他向来是个对自己心狠对旁人也足够狠的人,若能继大统,有什么是他不能牺牲的?又有什么是他舍弃不了的? 赵景行望着他心如平镜般的表情跟神色,抵在他颈上的力道深了几分,尽管未出鞘,却有种削薄如泥之感。 “孟洵,在哪里。” 沈如锡再听到这两个字,眼眸低垂下,明绪不明,只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抬眸向他看来,言语清朗却不无讽嘲,“赵大人现在倒是担心了,哪初孤想求借你一臂之力时,你可记得你是如何拒绝孤的。” 拒绝? 一个流着下贱宫奴血液的人,竟也妄想登上这九五之尊的位置。 沈如锡,你可知,你并非先帝的骨血。 赵景行蔑视他,并未说出口,但从方才的对峙里已经明白,他不会说的。 原以为,他对她,是存了几分情意的。 可笑。 这样一个为了野心欲望的人,在这世间,又有什么是可以触动他的? “你会后悔。” 他知道他必然知情,也知道他肯定不会告诉他。 “大人,乾西六所都找遍了。” “西苑也没有。” “……” 殿外,再次传来侍卫们一声声通报的声音。 赵景行压抑的眉眼几欲有风暴汹涌出,他深而锋利的瞟了他一眼,便要离去。 离去前,听到沈如锡轻不可闻的声音,“方才,大人说我会后悔,那孤现在便告诉你,这世间,不会有让孤后悔的事。” 不会有让他后悔的事。 赵景行身上肃凛的气势更盛了些,背对阴影,面目不清,只听见那淡漠似冰裂的声音徐徐传来,不紧不慢。 “是么。” 不是么。 “如若今日我告诉你,她是女子呢。”那低沉喑哑的声音,极慢,极慢的说了声。 沈如锡望着快燃到尽头的佛香,听了,只是淡笑,表情却已经有几分被挑衅到的愠意,“赵大人,这玩笑,不好笑。” 他果然不信。 赵景行也没打算他马上就信,只觉得,眼前这看似至高无上的人其实可笑又可悲,“龚太医是如何死的。” 龚太医。 他若不提,沈如锡几乎快要忘了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了。 龚太医死时,他不过以为是赵景行审了几句话没审出来便将他处死了。 可是,如今联合赵景行刚刚说过的上一句话,他忽然浑身剧震。 “殿下,你没事吧?殿下……”一直默默守在旁侧的八宝冷不丁瞅见沈如锡面色变幻,惨白僵硬,吓的奔上前来。 沈如锡几乎有些站不稳,他扶住桌案呼吸浑沉的问了声,“你相信,她是女子么。” “谁?”八宝没听清。 “你信么……” 问到一半,他脑中那些有意克制的画面如同鲜活了般,一幕幕,一次次,反复浮现。 心脏深处骤然撕裂,痛不见血。 她柔秀的脸,纤薄的肩,还有一颦一笑间不由自主透出的三分羞怯。 “殿下,奴才记得,孟大人似乎有个同胞的长姐,她长姐除夕前找回的,殿下当时不是还特意遣张大人过去恭贺么。” “她那个长姐貌似叫,孟,宛,清。” 第426章 不见 斋宫。 这儿是宫中祭祀之所,等闲的人不能轻易进去,若不是今夜,门外那把紧扣的铜锁。 赵景行赶来之时侍卫们还在砍锁,只是这锁坚不可摧,怎么砍都砍不断。 “大人,这锁……”侍卫们抬头看见他便准备禀告。 但见赵景行抽出腰间的刀,“铮”的一声震响,那锁生生被砍断,火花四冒。 “严守四下,一个也别放过。” 一个也别放过?这是什么意思?侍卫们正望彼此却见董川做了一个杀头的动作,一时凛然,这究竟是怎么了为何要里头内大开杀戒? 赵景行进去时,静寂的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心跳。 他的眼,是深的,是黑的,又在这不见天日的幽沉中显的几分杀戾。 猩hong的、锋利的,又森冷的。 一间一间,一间一间,他从进去的那刻便未推开那些门,就像是心有预感般径直便来到最后一间。 才走到门口他整个人便停住了。 “大人,没事吧?”董川他们几个也随后赶来,担心的不得了。 还有几个准备冲过来时却听赵景行喉咙动了数下,他说,出去。 声音喑哑的几乎听不见。 董川当时心便揪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立刻朝身边人吼斥道,“还不快他娘的给老子滚出去!滚!”话虽如此,他自己的眼眶却涨的血红,恨不得拿着刀子冲进去千刀万剐。 他们走后,一切归于死寂。 赵景行眸底的猩意又浓烈了几分,可他进去的脚步却如此轻,如此缓,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屋内,烛台倒在桌案上,光线昏暗。 而他放目所视之处皆是挣扎打斗过的痕迹,倒翻的桌椅、摔碎的瓷器还有破损的屏风,屋内的帘幔撕,扯的不成样子。 每一个,每一件都在生生剜他的心。 “孟洵……” 他并未看见她的身影,却肯定,她就在这屋子里。 他的脚,踩在那些碎片上发出了轻微的细响,那声响,似是惊吓到躲在床榻角落的人影,她蜷缩在那儿双手抱着头,青丝散,乱,抱在头上的双手不住的chan抖,手背还有手腕那儿一片洁白,她的手竟整个luo露在外。 赵景行生生停在了那儿。 手中的刀,无声落到地上,可他却什么都听不见般,死死的,用力的,盯着那个身影。 “别……别过来……”她嗓子都哑了,颤,着,抖,着,含带喑哑的哭腔又有无处可逃的绝望。 赵景行竟一步也迈不动了,她明明就在那儿,明明就在他眼前,他却没有再向前一步。 直到过了许久许久,他朝她,伸出手。 他说,是我,四叔。 她没听见。 她此刻处于巨大的恐慌跟崩溃,紧抱住头的两手用力到十指都泛着白,而她的手指上还有血,那血便如此鲜红的,一滴又一滴的滑落在他眼前。 赵景行眼眸深底剧骤着、张suo着、眼角都是猩红的。 “殿下,你不能进去。”屋外,又传来声音,是董川压抑着脾气的暴喝。 “你怎么能如此跟殿下说话。”八宝虽还了回去,可声音,到底是弱的,仿佛知道错的那头,本来就在他们。 后面陆续又发生了什么,没人清楚。 桌上那歪倒的烛火终于熄尽,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他亦走到她面前。 “放开我放开我……”她感觉到有人靠近,声音骤然尖利,喉咙里发出哭般又混沌不清的嗓音,像在咳血。 他却在那刻一把将她抱进怀中。 “放开我!”她歇斯底里的吼叫着,小小的身子发出那般酷烈残忍的声音。 “别怕,是我。”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抱在怀里,像是要将她嵌进自己胸膛一般,她差点无法呼吸,也正因如此才在崩溃绝望中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他的气息跟淡淡的松木香。 孟宛清起初咆哮着,挣扎着,随着他臂力一点点加劲,到她无法呼吸。 她整个人才缓缓放松了。 紧接着,他听见她用哑的几乎听不清的嗓音道,“是……是四叔吗?” 是。 他心里应着,嘴上说不出,只将脸颊在她柔软冰冷的青丝上用力mo擦,拥在她腰间的手发足了力,手指都陷,进去。 “疼……”她低吟了声,痛苦异常。 他却不肯松开,他的手mo到了她的腰,她的背,自然也能知道她肯刻是衣衫不整的,光hua的背,果露的腰,还有……整个手臂肩膀。 他额心狠狠的跳了跳,剧烈又狂躁,只,有些情绪再控制不住也不能流露半分。 尤其是现在。 “没事了,四叔带你回去。”他胸,口紧紧绷着,一丝气息都无法喘,窒住了,可开口时,声音却是这般轻,这般温。 他缓缓轻抚她的鬓发脸颊,孟宛清只是麻木,过了许久才想起什么似的两手紧紧揪住他胸,前的衣襟,哭哑着无声喊道,“四叔,我杀人了。” “谁。”他冷静异常。 “二……二皇子殿下……”提到这个名字时,她浑身又开始止不住的颤栗,可再开口时,枯哑的嗓音却又充斥冷酷,“我,杀了他。” 沈曦。 听到这个名字赵景行深闭了下眼眸,语气还是像平时那般轻淡,“无妨。” “可……”她像是一时冲动而今想起后果的不寒而栗。 可他却扳过她的脸,在黑暗中幽亮的灼人的眼眸定定望着她,一缕一缕的为她理顺头发,“今日,就算你放过他,我也不会让他活着走出去。” 许是被他话语中嗜血之意震到,她在他怀里轻抖了抖,“可是……可是……” 她还在后怕。 她亲手杀了大京朝堂堂二皇子殿下。 “今日这里一切都是四叔做的,与你无关。”他说完脱下身上那袭玄色披风罩在她身上,然后将她横抱而起。 孟宛清两手紧紧的环住他的颈,脖,感受着他高大挺拔的身躯还有他沉稳有力的胸膛。 缩成了猫儿般。 眼角未干的泪迹又有了几分热意,她说,四叔,你为什么不早点来。 赵景行的心生生被人掏出来般,连脚下的步伐都生生慢下来了。 他说,宛宛。 * 今夜宫中注定又是一场剧变。 只是,赵景行已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参与那些阴谋政变,他满心满脑满眼只有他怀里这个在惊慌恐惧中沉沉睡去的少女。 回到王府时,天都快亮了。 可杏娘依旧未睡,她坐在花厅彻夜等他。 “大人。”看见他回来后她脸上马上露出笑脸,只是奔过去时却发现他怀里还有一人。 是孟大人?! 赵景行没跟她说太多,只道,“为她沐浴。” 杏娘心中却疑困,却也没多嘴,只默默跟着他一块儿到沐浴的偏房里,看着他将她慢慢放在床榻。 他将她放下去时她似是醒惊了,眼中犹有警戒,直到看见是他,还有她。 今夜的孟大人有些奇怪。 她身上裹着赵景行为她披的斗篷所以看不见内里的惨烈。 “我自己洗吧。”她声音很倦,嘶哑。 杏娘听的心惊肉跳,却也不敢多问,只朝赵景行看去。 赵景行眼里只有她,听了她的话,只是无声的抚了抚她的脸,他说,好。 * 出来时杏娘仍陷在方才说不上感觉的场面里,心里踹踹不宁。 却见赵景行前进的步伐停下。 “为她找套衣衫来。” 杏娘闻言,立时点头,“是。” 原以来吩咐完毕便完了,谁知,他又回过头来,深凝了她一眼,“你的。” “……” 大人方才是什么意思? 杏娘惊住,站在原地反复回想了一遍又一遍。 他方才的意思,是叫她,拿她自己的衣衫去给孟大人换上吗? 晴天霹雳。 * 天,微亮。 昨夜什么时候下过雪么?他竟没有察觉。 赵景行坐在清冷冷的屋里直到想起了什么才命人烧了一盆炭火,当橘色的火光燃起时,他眼底的杀气便显的明晰起来。 如此酷烈。 他的手抱过她,而她身上处处是残留的血,有些还沾到他手上了。 满是血腥的气息。 他缓缓将手放在眼前、凝视着、注目着红梅般的点点血污。 “放开我!” “四叔,你为什么不早点来……” “……” 戎马半生尸山血海,他什么痛都尝过,却不似今日看见她的那一刻,那一眼,削肉剔骨般痛到心尖。 她的惊惧,她的惶恐,她的害怕,她的无肋。 种种种种。 他胸口深处反反复复的牵扯着,他的眉眼愈见幽邃,可他只是一遍又一遍无声的将紧握成拳的手抵在胸前,像要攥住什么又握空了满手。 “大人,孟大人她,洗好了。” 他所处之处距离她沐浴的位置不过半扇门,只要她推开,便能看见他了。 杏娘神情有些微妙,却又识相,说完这些便走了。 她走时,门便掩上,隔了一室的光。 这间屋子本就是背着光的,关上后便更沉如夜色,哪怕,天光快亮。 孟宛清便在此时缓缓的,慢慢的从相隔的那扇门里走出来。 他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就着火盆里橘暖的光看着那个黛色裙衫出现在视线里,顺着裙摆往上是她纤弱的腰,身,再往上,他停住了。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四叔,你是怕我穿你的衣衫太大了么?”孟宛清嗓音还有些恐惧未消的哑意,那双才清洗过的眸子却乌黑澄澈,水,光,莹,莹。 那般天真不暗世事。 第427章 无关 他喉头动了动,未响。 “他为将我引到那儿,竟让人装做砚哥儿的样子……”若说当时她被蒙蔽,如今清醒下来全想明白,眼神也恢复了清明锋利,誓要将对方碎尸万段,“我……” “这件事,你别管了。”赵景行克制的朝她伸出了手。 他的眼眸,乌黑而明亮,映着盆中火焰有几许润泽的暖意。 她却在杵那儿不肯过来。 她唇角犹有淤青,正如她的倔强不肯服输般,“今夜参与到这件事里的人,每一个,我都不会放过!” 她仍是执意要管。 却未曾发觉他看向她的眼神,那样幽邃、深沉。 “我方才沐浴的时候想过了,便是再来一次,我仍会毫不犹豫的将那玩意儿捅到他肚子里。”一想到他拿着那根玉势意欲侮辱自己,想到自己的秘密险些被他撞见,孟宛清那种遭人践踏跟侮辱的愤烈纷涌而上,眼里浸出了透明又倔强的水泽。 他却不知何时走到她面前,望着她才沐浴过后皙白的皮肤跟发上的水珠,水珠沿着她的额头滑至她脸颊,又从脸颊来到下颚,再从下颚点点滴到颈脖。 颈脖上,有掐痕。 他不动声色移开眼神,沉静凝视她。 孟宛清说了许久见没有回应这才视向他,却对上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她喑哑的喊了声,“四叔。” 他却执起她的手,她手还有些微凉,哪怕才沐浴过。 “四叔……”她又哽咽的喊了声,嘴唇紧咬,固执认真。 “二殿下的事,宫里迟早要清算到你身上。” 毕竟纸包不住火,她亦能理解,似是怕他担心,她反握住他的手无畏无惧道,“我不怕。我方才想清楚了大不了一命抵一命。” “那你阿姐呢。”她还是不愿告诉他,他亦不想逼她承认。 听到阿姐这个字的时候她还没反应过来,慢了一拍,直到想起后才深感此事没有自己想的那般乐观。 死的,毕竟是个皇子。 况且,今日她踏入的圈套怕不止是二殿下设下的,还有,旁的人吧。 不知为何想到这个她竟有些怔愣的出神。 他却不允,手指,轻浅抚上她布着淤痕的颈脖,他指腹粗糙且生着薄茧,抚上时,细微的摩擦感。 彼时,他侧脸望着她的颈脖,而她能看见的只有他乌黑油亮的鬓发,鬓若刀裁,那一瞬她心里如是想。 “不若,让你阿姐嫁予我。”他说这句话时,嗓音,低微的沙。 嫁给他?! 孟宛清心跳漏了拍子,猛得朝他看去,他亦在看她,那目光,几乎烫到她,宛如似火骄阳。 她竟有片刻沉陷。 可沉陷过来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后,脸颊旋即涨红,别过了脸,“不行。” “为何。”他握着她的手不自主紧了紧,柔弱无骨,迫使他想更深的握紧。 她吃痛的缩了缩,见缩不回只低着声音闷闷道,“她太小了。” 他问她嫁不嫁时她第一反应竟是年纪小。 只是,她来不及想更多,便感觉他灼人的眼神在她脸上一寸寸的描摹,观凝,他说,我不碰她。 一句不碰似是戳破她最薄的那层面皮,孟宛清羞的脸快埋进他胸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只有嫁予我,才可保你孟家周全。” “可我却不想拖累四叔……”他位高权重,连宫内那位掌天下权的太后都忌惮几分,可她却不想他为了她冒什么险。 他不知何时离她越来越近,她的背抵在门上,而他抵在她面前,将她困禁在只有他的一方天地里。 这天地,只有他,跟她。 “不是拖累。”多的他亦不想多说,只用极其怜爱的力道在她脸颊轻,抚慢掌,“你回府好好考虑考虑,元宵节前给我答复。” 若她细心,便会注意到他是叫她回去好好考虑,而不是说让她阿姐好好考虑考虑。 孟宛清脑子此刻很乱、很乱,她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可方才四叔突然提出的成亲又让她在这逃过一劫又悲又惶的情绪里有了难以言喻的滋味杂呈。 是酸么,亦或,深尝之下浅若的甜。 “四。”她还要说什么时只觉得抵在自己身上的身躯似又贴,紧,了些,尔后,唇上一暖。 他的,碰上了她的。 而他神色清明,分明清醒得很。 孟宛清感受着那堵在她唇上的柔软嘴唇,看着那高挺的鼻和他飞扬的剑眉,竟慌的闭上了眼。 * 沈曦死的事是直到事发的第三日才公布于世。 太医院信誓旦旦的说二殿下是死于突发的疾病,一种无药可医的怪症。 朝中上下虽对此非议良久,可胳膊拧不过大腿,有人要他死,而他死的时候又是如此合时合宜,又为何不让他死呢?况且,他是真的死了。 二皇子一党,彻底覆灭。 事情竟外的超乎萧若秋预料,却也加深了她对赵景行的不满。 沈曦意图逼宫,图谋不轨。 短短八字便为此事盖棺定论,她当真气极又可笑,“摄政王就这样定论,未免太轻率了。” 事发当日,她一过去便看见死伤无数的宫人跟太监还有侍卫。 那些,都是她的人。 可都被他冠上意图谋反的罪名,她如何能不气恼?! 尽管沈曦死对她大有益处,可赵景行居然为了那样一个黄毛小子公然颠倒黑白,不顾世情舆论,呵呵,以强权压之。 沈如锡同样亦在慈宁宫内,赵景行跟萧若秋争执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八宝心疼的在旁看着,殿下已经几日粒米未进了。 今个儿一早听说摄政王进宫他不顾阻拦便要过来,可过来了却又一个字未说。 “曦儿的事,人既死,便算了。”萧若秋心里那股气已经酝酿到不发泄不可的地步了,她轻睨着赵景行据傲的身影,凉笑道,“可,本宫私下总要追究一二吧。” 赵景行态度强硬,“太后想追究什么。” “孟……” 她才说完这个字便听沈如锡在旁淡淡道,“那夜我一直跟孟大人在一起,此事,与她无关。” 第428章 有关 萧若秋没料到他竟会帮孟宛清说话,一时怔住,怔过之后是气急的怒意,连说话都冰冷了几分,“锡儿,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母后。”沈如锡几日未曾进饭,面色有些虚白,但声音依旧有力,“有些事,适何而止吧,万一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就不好了。” 他的话她并未听进几分,只是想到赵景行罕见的保全一个人,若她跟不顾颜面跟他对着干,在此敏感之际,也未有好处。 何况,她心里,对他仍有几分情义的。 “既如此,这回我便先饶了她。”说完,萧若秋有些心烦的揉揉额角,“锡儿,你先退下去吧。” 沈如锡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退了出去。 他走后,萧若秋用近乎醋意的话对赵景行道,“你为何处处袒护那个姓孟的。” “微臣并非袒护,二殿下虽不在了,可京中不是还有一个长公主。”赵景行就事论事,就像并不觉得自己有过于袒护般。 只是,他这个态度,多少让萧若秋舒服了些。 她懒懒的起了身,朝他走去,“本宫这段日子忙着他的丧葬,累得很,你……” 她只是一个需要被疼爱也希望得到疼爱的女人。 他却将她伸来的手挡了回去,“太后可是觉得我赵景行已无能到需要做入幕之宾的地步。” 话冷,态度更冷。 萧若秋还以为她冒犯了他的自尊,讪讪收回手,柔情蜜意道,“景行,我只是有些情不能自己,如今沈曦没了,四皇子一党又铲除了,只要你肯,这天还不是……” “这天下是认的,尚未可知。”赵景行对她已敷衍的足够明显,甚至连推拒的力度都没刻意控制,萧若秋被他推的往后退了退,妩媚的凤眼满是受伤怀恨。 赵景行出去时看见廊下有个人。 是沈如锡。 他不是早就走了么。 “大人,我们殿下有几句话想跟大人说,劳烦大人留步。”八宝讨好的冲他笑道,宫内能让他这般露出讨好之意的人还真是寥寥数几。 赵景行便是其中之一。 许是方才沈如锡在里面力图要保孟宛清,他倒也没有提脚便走,只淡淡道,“本王还要去宣平候府,殿下有什么话便说。” 沈曦一死,必得安抚宣平候府,至少,不能让他们跟长公主联合到一处。 沈如锡望着御花园方向,那里,积雪消融了些,可他心头的雪却是再也不停。 他说,“她,还好么。” “殿下何不自己去看。” 自己去看。 沈如锡坚难的吸了口气,吐出来时,尽化做白色的薄雾。 而他胸腔里亦溢满了寒意。 他如何还有颜面再去看她…… 那日赵景行将她抱出斋宫之时,他便在不远处的甬道旁,他应当听八宝的话的,他应当走的,他若走了她便不会知道这件事他也是至始至终都知情的。 那夜,夜色很深。 绯色的灯笼照着堪堪能看清的地面,也照在她苍白的脸颊,那双眼,亮的吓人。 他不敢看她。 “殿下……殿下……”八宝一连在旁喊了好几声,都没听见他的回应。 沈如锡,已入定如老僧。 * 那晚的事,谁都不知。 除了马三。 马三亦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他守在宫门外没多久便被人打晕带走,最后还是赵景行的人找到他将他解救出来。 而那一夜,孟宛清没归家。 后来才知是在赵景行府上住了一夜。 “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不知道么。”孟洵这几日一直在问他这件事,孟宛清是他长姐,这个世间还有谁会比他更在意她的安危。 马三不住的挠着头,“奴才真的不知,或许,赵大人知道些。” 赵景行。 想到这个名字孟洵如今复杂的紧,他紧皱的着眉朝西院方向大踏步,如今府上虽是他们姐弟俩的,可孟宛清还是习惯住在那儿。 孟洵怕她是触景伤情,特意叫人将其它几个院子都生新修葺了一遍。 他进到她房间时,她正坐在铺着毯子的地上,不时伸手去烘炭盆,炭盆四周有铜架,火星子贱不到毯子上。 她就这么伸着廋白的手,想着什么,出着神。 已经好几日了,这样的状态。 他如何不担心。 “阿姐,我烤个红薯给你吃吧。”他来时还特意带了几颗红薯。 这几日秋桃跟月华等人被他特意放假,京中毕竟还有她们的亲眷,也只有逢年过节时见上一见,便是没的见,也给她们几日假,让她们放松放松。 府里留着几个伺候的小丫鬟就可以了。 孟宛清见他将红薯放到炭盆里,脸上这才有了表情,仿佛是想起了她们当初在乡下庄上的时候。 那时,管家有意苛刻,常常不给吃的喝的。 没有吃的,她便带着孟洵去附近人家的地里偷红薯吃。 红薯生吃熟吃都可以,又饱腹,且到处都是,比较好找。 只是,后来被抓过一次,那人险些将孟洵的腿打断孟宛清便再也不敢带他一块儿去偷红薯了。 “说来,都是我这个做长姐的没教好,教什么不好教你偷东西。”想起往事,孟宛清心里仍有几分辛酸的涩意,抬手摸了摸如今比她还高半个头的孟洵,“洵弟,那些年,委屈你了。” “说会么委屈不委屈,我又不是女儿家家。”现在再听到这种话,孟洵颇有些浑身不自在,只是,嘴上这样抗拒,手上却是将刚烤好的红薯剥开了皮,递到她面前,“哝,快吃。” 孟宛清接过闻到了一股子红薯的糯香。 孟洵自己也给自己剥了个,只是他那个剥的便没她这个好了,手指也给烫了好几下,他却不再是当初被烫一下便哭鼻子的小男孩。 “孟洵。” “恩?”他边吃边看向她,似在问有什么事。 孟宛清有些不知如何启齿可终究是要与他商量的,只是,略去了二殿下企图凌辱她的事,再一个便是将赵景行要娶她的事告诉了他。 “沈曦……”孟洵从沈曦死讯传开时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中间果然发生了事情,只他没想到这件事竟会与他阿姐有关。 第429章 重华 只是,他在军中呆了那么久,性子直耿,对于一些敏锐的事尚有点转不过弯。 所以没有觉察到其中隐情,他的注意力全在赵景行要娶她的事上。 “阿姐,你答应他了?”他满目严肃。 孟宛清缓缓摇头,“我自己也没想清楚。” 的确,四叔说的那个法子是唯一可以保全她跟孟洵的。 可,仅是这样便嫁给她么? 她不愿为人累赘。 “那,你可愿嫁他?”孟洵目沉沉望向她,有着对这种事超出的关注。 可愿嫁他。 炭盆的火烤的她的脸红彤彤的,黑白分明的眼润的含了水泽似的,她迷惘,茫然,又有几分无以言说的惆跟怅。 他说,我不碰她。 他说,让你阿姐嫁予我。 他说…… 看到提起赵景行时孟宛清脸上不自觉露出的小女儿神态,孟洵的心无端的紧了下,可尽管如此,他还是郑重对她道,“阿姐,无论如何,我都尊重你的决定。” * 今年的冬,格外的冷。 从年前四皇子一党覆灭,再到后来的二皇子猝死,五皇子下落不明,京中原本混乱的局势也渐明晰。 天子之选,当属太子。 “母亲,你要进宫么?”林婉华有些担心的看着长公主一身彩绣辉煌,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带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 如此隆重盛装,极其罕见。 长公主张着手仍由侍女为她罩上羽毛缎斗篷,天胄贵气,她身上的气势丝毫不属朝中那位垂帘听政的女人。 她抚了抚鬓边那支步摇,金光耀耀,更显眼出她凤眸里暗藏的野心勃勃,“早晚都要进去,既然如此,何不早些。” 二、四、五三位皇子都覆势了,接下来,整个大京也就只有她是那位的威胁了。 萧若秋,总要对她下手的。 若她猜的不错,待元宵过后立春之际,差不多时间便开始了。 “母亲,我陪着您一块儿进宫。”林静姝在旁柔声道,她虽对复杂的朝局不甚清楚,可多多少少,猜到了些。 长公主望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她的脾性不似她长姐那般张扬,也不像她这般高调,倒像早逝的驸马爷。 男人若是这等温吞的性格,哪里有铁血男儿的气势,可如若女子这般,倒又是另一种温婉气韵了。 “不必了,你就留在府中。”此番进去,还不知是何境地,她绝对不会让林静姝跟着她以身涉险。 林婉华也在边上道,“你乖乖呆在家中,我跟母亲一块儿去便是了。” 婉华性子刚烈,便是遇到什么事也能保全自己,不似静姝,太柔善了。 这样一个听话乖巧的女儿,长公主心里如何不疼惜怜爱,她抬手在她细嫩的脸颊轻抚着,难得的温声道,“好孩子,心中可有中意的人了。” 前朝局势未定,她必须得为她们留好退路。 如若将来不测至少保得女儿周全。 林静姝听了她的话却是红了脸,温温静静的,不作声。 她不说,却有人替她说,正是她长姐林婉华,但见她站出来气势甚常道,“母亲,小妹心中早已有了如意郎君的人选。” “哦?哪一位?”长公主颇有些意外。 “正是那位连中三元,状元榜首,先后从翰林院调任御史台的孟大人。” 孟洵? 若是放到从前长公主对这样一个人绝对不会留意,可经历了郭正等人的案子也能看出其人心性极正,有底线,有忠义。 正直谦明。 这样一个人,的确适合做女婿。 尽管她本身是个阴谋诡计多端的人,可在女儿的终身大事上却看的极清楚,再说,孟府里人口简单,孟士宏回庄下养老了,那些个继母姨娘也不在。 孟洵也不像他那个舅舅般在朝中过于耿直清流,任何关系都如鱼得水,是个外圆内方的真正聪明之人。 最关键的是,他与摄政王赵景行的关系似乎不错。 不过短短时间斟酌了下,长公主心里便有了主意,她只是又问了一遍,“姝儿,你可,钟意那位姓孟的。” 林静姝听了她的话羞的头都不敢抬了,这种事情,未出阁的女儿如何听,好难为情的。 可是,可是…… 有些感情一旦细水长流到某种程度,也成汪洋深邃的海洋了。 她对他,是真的,也是自我欺骗不了的。 “女儿,全凭母亲做主。” 只一句便表明了心意。 长公主望着羞怯逃开的林静姝,心头一时感慨良多,终就是,长大了呀。 * 抵达宫中时,以张伯迁为首的诸位大臣全部齐齐跪在慈宁宫外,不为别的,正是继承大统之事。 如今朝局已然明朗,可萧若秋仍霸权不放,如此,难免惹来朝野内外一片非议了。 莫不是想学前朝的那位女帝? “太后万万不可啊!牝鸡司晨,惟家之索,若不交出政权,迟早生乱!” “牝晨羝乳,人以为异,斁伦败俗,其祸尤著。” “……” 长公主还以为入宫后会遭萧若秋刻意的刁难,没成想,如今萧若秋自己便有一堆头疼的事要处理,那些大臣全是朝中肱骨,更是保守派,不可能允许萧若秋一直掌权不放的。 且,内阁那几位都是沈如锡的人。 以张伯迁为首,还有孙大人,孙大人可是太子殿下将来的岳家。 再有一个,二四皇子党羽被铲除后,朝中剩下的便只有太子殿下的羽翼还有一些维护正统的老臣,且不说维护不维护,如今大京朝便只有太子一人,不拥护他,拥护谁? 绝对不可能拥护萧若秋。 尽管也有站在她那边的,可在册立一事上便是想站在她那边也是立不住脚啊。 哪有女人当皇帝的! “去吧,去重华殿。”长公主望着跪倒在慈宁宫外一片的大臣们,唇角,微微上扬。 又有一场宫变要来了。 * 重华殿。 这几日络绎不绝总有大臣过来拜望,有一些是沈如锡麾下的那些,有一些则是过来表明立场的。 只是,沈如锡一个都不见。 这是古往今来的一个规律,没有哪个皇帝在当上皇帝之前自己点明要坐这个位置,都是由身边人拥戴上去的。 第430章 反对 “听说,张大人他们已经在慈宁宫外跪了几天几夜。” “民间也非议。” “……” 舆论,在某些时候便像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子,总能,一击即穿。 沈如锡看着孙家送来的册像,册像上为孙茹兰准备的凤冠霞帔,只是,孙茹兰以夫为天,想着让他瞧瞧哪一样好。 他向来是温柔的。 “烧了。” 八宝看见沈如锡神色淡漠的将那些册子交到自己手上的时候,动作迟钝了下,“烧了?” 可,春分前就要定亲了呀。 沈如锡却出神的望着铺呈在桌上的丹青画像,画像上,是个着男装的女子,明眸皓齿,顾盼流转,乌黑青丝如瀑,正朝着他笑。 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没人得知。 她是否完璧。 可他在乎这个么?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她,只有她,只要她。 “殿下,长公主来了。” 长公主在这个时候找他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只是,就这么在重华殿接见她有些不妥,传出去又会惹来萧若秋的猜忌,她这几日已经够疑神疑鬼,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也比寻常多了一倍。 沈如锡换上常服,便出去了。 他要在北苑跟长公主会面。 * 上次来北苑是什么时候?似乎还是她特意跟着八宝一块来寻他的时候。 当时,他从身后抱着她教她如何射箭。 原来在他不知她是女子的时候便已与她有过那么多次的亲密接触了,在木兰围场,在那片漫山遍野的枯黄草地上,他策马带着她,潇潇洒洒。 “殿下可知姑姑今日为何找你。”长公主来时竟只见沈如锡一人在那儿,心想,他也真放心与她独处。 就不怕她带了刺客来么。 沈如锡听了她的话也未转过身来,只淡淡道,“有话便说吧。” 时至今日,他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了,整个人的气象也与过往不同,是龙潜之相。 长公主眼底流转过什么,面上仍是笑笑,今日她要说的话,若是一个没讲好怕是就会招来杀身之祸了。 可富贵,向来都是险中求。 权力,亦如此。 “我今日来,是有一事要跟殿下说。” “何事。” “涉及到殿下能否顺利登上帝位之事。” 能否顺利?这难道不是人尽皆知的。 沈如锡很欣赏长公主在某些方面的胆量跟野心,永远都不可能死心,也不会放弃对权力的追逐,他与她一前一后的往前走着,地上积雪早就消融,只是残余着凝结的冰霜,有些光滑。 “姑姑究竟要说什么。” 听到他又喊自己姑姑,长公主面上笑意更深了深,只是,眼神也更幽凉,“我要讲的,是有关殿下身份之事。” 身份?什么身份? 沈如锡终于回首了,那双温若旭阳的眸子此刻带着几分凌厉之意目视她。 “我要讲的这桩事涉及到十几年前的一宗秘辛,自然,也与满朝议论纷纷的太后与摄政王私情有关,更关系着天下正统。” “……” 长公主不过用了半个时辰便将当年萧若秋是如何背弃赵景行,如何为了进宫为妃主动退亲,又是如何在爬上了龙床时竟心怀旧情,数次糊弄先帝,给先帝吃些迷心之药,让先帝身体每况愈下。 又是如何为心爱的男人保守贞节,为他筹谋,为巩固地位与一个低贱的侍卫苟且怀孕。 她说这些的过程中,沈如锡平定如斯。 就像一点也不奇怪。 尽管,他心内已是惊涛骇浪。 他惊的并非他的身世,萧若秋除了名义上是他母后,从小至大那里像他的母亲了?从未出言关心,也未对他有一丝温情。 他只是惊骇于如此秘辛之事长公主竟也知情。 “当初她跟那个侍卫苟且时,有个小太监亲眼目睹了,那太监当时就躲在床底下,所有过程全都清楚。” “不过你放心,太监早被我杀了。” 那时,她还未出嫁,还在宫中做她身份尊贵的长公主。 沈如锡默然听她说完,微微抬了抬下颚,无情无绪视向她,“你想做甚么。” 做甚么? 长公主似乎听到了满意的回答,唇角扬起,“我只是想跟殿下做一个交易。” 萧若秋不死,她永远都没机会。 只有她死了,她才有接近王权的那么一丝机会。 * 距离赵景行说的元宵之期越来越近,孟宛清的心也越来越乱,堪以心乱如麻。 偏生这个时候还发生了一件事。 有媒婆上门了。 “是长公主府上的那位二小姐么?” “真的假的。” “……” 阖府都在议论,便是月华秋桃等人也惊讶的不得了,像是没想到这样一个大人物会突然要跟哥儿结亲。 孟宛清听到时心中也很诧异。 “那日,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跟我说。”除了怀疑长公主这样是不是已经查到那日发现了她秘密的人就是孟洵之外,孟宛清还有其它的猜测。 孟洵本来不打算告诉她的,那事情说来也羞启于齿。 可是看到媒婆递来的庚帖时,脸颊又蓦地热了下。 他将那日的事又重述了一遍,一个字都不敢再对孟宛清隐瞒。 孟宛清听了之后,足足呆了半响。 半响过后才用不可置信恼怒异常的语调道,“你将人家看光了?” “我……”当时特殊情况,他也不想的啊。 “你这个登徒子!”林静姝可是从小恪守礼教的大家闺秀,当初在木兰围场时,她脚崴了,她扶着她时她也一直谨遵规矩,没跟她多说一句话。 可他却躲避追寻逃到了她房间,还上了她的床,看了她的身。 孟宛清头痛的不得了,简直拿这个憨弟没办法。 “那现在怎么办。”他知道他回来隐瞒不对,可他这些日子也一直在纠结怎么解决这件事,他看了仍,人家名节也失了,虽然只有彼此知情,可是…… 有些事,终究要解决啊。 “那你呢?”前几日他才问她愿不愿嫁,今日便换她问他了,“你可愿意娶她?” 尽管孟宛清是非常厌恶长公主私下做的事跟她的为人做派,可她也理智的很,有些事不能混为一谈。 毕竟,她对林静姝的印象还是很好的。 再说了,林静姝之前几次替她化解不必要的麻烦,性子也是文文秀秀的,是个善良温柔之人。 若孟洵真跟她走到一起,她倒也不反对。 第431章 咫尺 “这样吧,你让她来做选择。”孟宛清想到了什么似的面色沉重,“你必须要将你知道的那些事告诉她,包括长公主背着她做的那些。” 可是,那样会不会太残忍了。 想到那样一个安静柔秀的女子要知道这些阴谋阳谋,孟洵不知怎的,心里,竟有一丝丝的不忍。 “她必须知情,否则今后嫁进了孟府也会落下心结。” 她不愿瞒着林静姝那些,而关于林静姝跟孟洵之间的事,就让她自己做个决断吧。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相信林静姝若是真做了选择将来面临长公主的事时,也能看通。 * 孟洵的事,她交给孟洵自己去处理了。 可是她自己的呢? “哥儿。”尽管孟洵已经不再假扮成孟宛清的模样了,姐弟身份正式换回来,可秋桃还是改不过这个口,别说秋桃,其它人也如此。 现在孟府的人口特别简单,除却他们几个便只有几个老老实实的仆妇跟丫鬟。 孟宛清正在整洹自己的荷包,也就是在此时她才发现一直放在荷包里的那块玉佩不见了,那块竹梅双喜的羊脂玉玉佩。 一时,心下竟有近乎难受的感觉。 那是她跟四叔第一次见面。 她还记得他动作可以称得上粗暴的将她从小树林里揪出来扔到地上的模样,还有他吃着烤肉却一块也不分给她的无情。 可她心里此时满溢的再不是那时那种屈愤、怨恼。 “马三前几日发月银时将自己月银都给了月华姐姐,当着这么多丫鬟面,月华姐姐羞的脸都红了,将银子扔还给他便跑进屋了。” “后来呢?”孟宛清一下一下抚着颜色都有些旧的荷包,里面,好歹还有他曾给她的那枚红包。 秋桃没发觉她的异常,在那儿边整理床被边笑道,“后来马三便跟着月华姐姐一块儿进了她房间。” 听到这,孟宛清眉皱了,“他可是做了什么不规矩的事?” “他怎么敢。”秋桃语音抬高了下,得意的挑挑眉,“别看他平日有些事情上滑头机灵,可那日却是老老实实跪在地上,一再的跟月华姐姐保证。” 保证他一定会待她好。 “说来他也是个笨嘴巴,平日这么巧嘴,那日却是说来说去就一句什么,我虽保证不了今后能否给你富贵的日子,可有我一口吃的,便有你一口。” 真实诚,却也真戳心。 这般实实在在才是月华想要的吧…… 孟宛清竟莫名有些羡慕她,羡慕过后才反应过来,她对感情之事竟也不知不觉有了渴望么? * 赵景行进来的时候,她还没发觉他的到来,只是一个人背对他坐在床榻上默默的看那只荷包,还有从荷包里拿出的红包。 细白的手,一次次抚过,一次次又停留着。 她思惘,她迷茫,她不知所措,她发呆又出神,面上满是寻常小女儿有的那种神态。 秋要早识趣的退出去了,顺便轻掩上了门。 “秋桃,你去跟月华说吧,只要她同意,我即日便为她跟马三办了亲事。”现在政局未定,风波还是会起,有些事能定便早些定下来吧。 秋桃未应。 她又道,“你改日再跟月华她们去街上置办些办喜事用的东西。” 一为月华跟马三的亲事准备,二也是为了孟洵跟林静姝,尽管现在还不知道林静姝的打算。 秋桃还是未应。 孟宛清默默将红包放进荷包,又不自觉的将荷包放在胸口位置,脸上竟有几分稍纵即逝的羞涩,过后似是回过味来,又有些着恼。 “秋……”她终于转过头,却也是在转的那一刻看见满眼的玄黑色,还有那人衣袖间银丝流水纹。 他站在床榻边,不知多久了。 四叔。 孟宛清才静下的心又扑通跳了起来,尽是慌乱。 她不敢抬头,他却抬手轻fu她的脸,她脸颊小巧,鹅蛋般圆润又细neng,白白的,像才蒸好的馒头。 “四……叔……”孟宛清开口时,嗓音都低了几节,握着荷包的手不自觉攥紧了,不敢看他。 他手指仍在她面颊边缘若有似无的fu着,最后停她下颚,手指头gou,gou着那儿圆,润,雪,白的rou,嗓音微沉,“想好没有。” 他这是在问她,嫁给他的事。 不知为何,孟宛清心里莫名的有一股子气,连语调亦有几分恼,“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 他明知故问,她伸手便要将他柔捏,她下巴的手拿开,谁知竟被他反握在手中,若有若无的攥着她,时而用力,时而松弛。 他掌心的zao意包裹得她细皮neng肉的手上尽是阵阵鸡皮疙瘩。 她有些羞恼的别过脸,看向床榻里,声音闷闷的,“你肯定知道了。” 她秀丽的侧脸,乌黑的鬓发还有小巧的鼻樱红的唇,以及身上那件衬她的雨过天青色衣衫,有种美而不自知的娇憨。 赵景行无声无息的在她身后坐下,顺便将她揽入了怀中。 她感觉过来他要抱她后,小小惊了下便要挣开,可哪里挣得过身后男人。 他几乎是强势又强硬的将她柔在怀里,下颚抵住她颈,脖,薄唇贴着丝丝缕缕的青丝,炙热气息喷洒在她绯薄的面皮跟耳gen,激起密密麻麻的痒意。 “你说过不碰她的。”她躲闪不开,酥而无力的的被他圈在怀中,男人强烈的气息几乎将她融成一滩水。 她说的“她”其实也算得上她自己了。 赵景行当初说娶她阿姐,但不会碰她,她阿姐不就是她自己么。 她竟也会吃自己的醋。 “我说我不碰孟宛清,可你是孟洵。”他凉而薄的唇几乎是贴,着她er根,子说的,嗓音些微的哑意跟若有似无的气,息,灼得她后背一阵发紧。 是紧张,更有许多她从前以往没有的慌乱感觉。 孟宛清彼时才算真领略到他的老谋深算,他是说过不碰孟宛清,除非她承认,她自己便是孟宛清。 “那块玉,是不是你拿去了。”她被他这么紧抱着有点不舒服,太jin了,也太暧昧,特意转了个话题。 他在她腰间轻轻掐了下,伴着低哑轻笑的语调,“蠢,你可知那块玉是谁赠我的。” 如此亲密无间的亲昵的跟chu触孟宛清何时有过,她整张脸都晕红了,粉泽莹润,羞怯的低下头却露出一方细腻如羊脂玉般的纤秀颈脖来。 那玉,近在咫尺。 第432章 不通 他眼眸渐深。 她却毫无察觉,仍扭捏的别着脸、低着头,看着被他握在掌心里的自己的手,面颊更热,“那玉,是谁赠你的。” “萧若秋。” 萧若秋?所以她跟他之间有段过去是真的,不是旁人的揣测? 孟宛清一时间说不出心内是何感觉,只是对他的亲昵碰触有了些许反感,扭挣着便要离开,嘴上却也不说。 她的别扭、恼意一一被他看进眼里。 那贴在她耳根子上的薄唇突然轻轻的在上面嘬了下,只一下,那温热之意却激得她在他怀里的身子越发软,越发蜷成了一团。 他眸底的灼热几乎烫伤她吹弹可破的肌肤。 “阿姐?”门外,突然传来孟洵的声音,连带着叩门声。 她情迷意乱的神志此时方才清醒了些。 而他亦在此时起身,起身之时还是没忍住附身在她唇上碰了一吻,极短暂,又极缱绻。 她的唇瓣又糯又软还会粘人,碰上离开时,彼此碰触的唇不舍分离。 都能感觉到反弹回来的那种触感。 真真羞死了人。 “阿姐?”孟洵进来时并未发觉她的异常,只知她背对他坐在床榻那儿不知做甚,脸颊,异常的红,莫非是屋里的炭火太浓? 孟宛清羞极抱着床上的软枕,开口,声音也浅浅的,“怎么了。” “我方才听说赵统领来我们府上了?”他正准备出门去找林静姝的,听见这事又特意折返回来。 孟宛清听到赵统领三个字时眼角余光偷偷的朝屏风后瞄了眼,他才不会像她,便是躲在那儿也叫人瞧不出端倪,想到这,她耳根子又红了。 “阿姐,你到底愿不愿嫁他。”孟洵对这件事格外重视。 他不愿孟宛清是被迫的。 现在跟她聊这个,却叫她如何启齿,孟宛清静默不说。 孟洵却在那儿问个没完,“你若心底不愿意,我亲自上门去跟他说,赵统领应当也不是那种强权欺凌之人,便真是,我也不怕!阿姐你……” “别说了。”他人就在那儿呢! “那你到底是愿还是不愿……” 孟宛清脸烧的厉害,紧攥着软枕的手指头却有些着不上力的酥麻,回想着方才他在她耳垂上轻嘬的那一下,还有缱绻深情印在她唇上的一吻。 那乌黑湛亮眼眸仿佛正隔着屏风看着她,将她面上情绪一丝不落的看进眼里。 “我……愿意” * 正月十五日是一年中第一个月圆之夜,所以称正月十五为“元宵节”。 每年元宵节长安街上都有赏花灯、吃汤圆、猜灯谜、放烟花等活动。此外,今年又特增了耍龙灯、耍狮子、踩高跷、划旱船、扭秧歌、打太平鼓等传统民间表演。 今年元宵节,太子殿下亲临长安城,将与民同乐。 “殿下今日可要去孟府看望孟大人?”八宝知道沈如锡今早这么早便出宫,为的,可不仅仅是与民同乐。 这几日,朝中反对萧若秋掌权的声音也不少流露到民间,他此时与民共度元宵节,增近与民之情,更能增加声望为登临那个位置肋势。 他清早出了宫后先是与百官们先去乡间田野持火把驱赶虫兽,希望减轻虫害,祈祷获得好收成。 祈祷过后,又跟百姓们一块用芦柴或树枝做成火把,成群结队高举火把在田头或晒谷场跳舞。 “殿下当真体察民意。” “殿下千岁。” “……” 百姓们对于这样一个体察民间又愿与他们相度元宵节的太子殿下自然是百口称赞,张伯迁等人见状,心里那种大局将定意气风发之感也更深。 离开郊野后,又去了附近的白马寺一趟。 正月十五日,为纪念佛祖神变,此日需举行燃灯法会。 “不知殿下莅临,失礼,失敬。”住持领着一从小沙弥出来亲自恭迎。 沈如锡却是抬手,神色温文,“不必多礼,我亦是芸芸众生的一员,佛前,无显贵。” 住持听了他的话有几分赞赏,伸手将他迎到里面。 整个寺庙布局规整,风格古朴。 寺大门之外,南有近些年新建石牌坊、放生池、石拱桥,其左右两侧为绿地。左右相对有两匹石马,大小和真马相当,形象温和驯良。 “这是两匹前朝的石雕马,这两匹石雕马原在永庆公主驸马、右马将军魏忠信的墓前,后由白马寺的住持德结和尚搬迁至此。” 如此。 这里的一佛一物都历经岁月,沉静古朴。 沈如锡看着看着,忽问,“若想忏悔,当如何。” 忏悔? “佛语有云,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住持如是道,讲的话很有禅意跟佛理,又见沈如锡轻裘在身,贵气天显,这样一个王权富贵的人,注定是要孤孑一身的。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沈如锡望着宝相庄严的佛相,手持佛香,缓缓拜了下去。 他面上,是沉敛,是平静,是似浅而深的种种情绪。 谁也不知道他要忏悔什么,又在默念什么。 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殿下,时辰差不多了,该返城了。”八宝最见不得沈如锡这般,殿下本身不是优柔寡断之人,成大事者,须不拘小节。 孟大人,是他的死结。 沈如锡上完香,又拿出自己亲手抄的经书放在香案上,开口时,声音罕见的郑重,“启程吧。” “是。” “去孟府。” 八宝还以为是去长安街,没想到他竟要去孟府? 他追着沈如锡出去,面色忧急,“殿下,大局将定,你可不能因为一己之情而耽搁。” “孤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从来都知道。 * 当载着满朝文武的车马跟漫长的侍从队伍一路高调张扬的往孟府门口去时,几乎引来了整个长安街百姓的侧目。 “这是来做什么?” “蠢货,难道你不知今日孟府有大好日子?!” “……” 孟府门口张灯结彩,锣鼓喧天。 喜糖都不知洒了多少了,聚在门口看热闹的百姓们水泄不通。 第433章 答应 整个长安街的人都知道孟府今日有喜事,却不知是哪一桩亲事,听闻孟大人与长公主府上的次女林静姝结下姻缘,只是,消息才出来府上便有亲事,未免太快了些吧。 沈如锡抵达孟府门前时看到的人是这样一派热闹喜庆的景象,他眼眸却狠狠的沉了下去。 发生何事,他一概不知。 “殿下,待奴才去问问。”八宝也是惊了跳,知道这位殿下的脾性,于是第一个便跳下马车到孟府门口去问。 这孟府的奴才也真是有意思,只知道今日府上有喜事,问了却是一概不知。 到底是孟大人娶亲,还是孟小姐出阁? 八宝一看这仗势心底竟有点慌了,正慌张间只听一声声叫好呼喊,“新娘子出来了。” 说是新娘子,一点不假。 那凤冠霞帔大红盖头的人不正是新娘子,只是,这新娘子不是从外头娶进来,而是从里面迎出来的。 沈如锡这么镇定自持的人也掀开马车走了下来,面色,霜冷。 “那是摄政王!”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随后所有人都跪在地上恭贺之声不绝于耳。 那身着大红喜袍的人的确是赵景行。 宸宁之貌,英姿勃发。 他身着大红喜袍头戴乌黑帽纱,轮廓若刀砍斧削,剑眉入鬓,目若朗星。 眉宇间掩不住高山仰止般的意气风发、倜傥洒落。 而被他横抱在怀的那个身影,玉致玲珑。 他并未像旁人娶亲般由大红花轿迎她出来,而是就这么抱着她跨上马,那份狂纵不羁、誓要宣告天下的意味不言而喻。 孟宛清心里慌得很,她也是头一次嫁人,而且嫁的还这么猝不及防。 三日前,他才来过。 今日竟直接带人上门娶亲,良田万亩,十里红妆,整个孟府都摆放不下了,那些同样身着大红喜庆衣裳前来接亲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底。 接亲的队伍里,有督察院左右督御使谭松明,有大理寺少卿李质,有内阁阁老傅正咸,还有安平侯府的庞侯爷。 王公贵族,显赫名耀。 这些都不抵将她抱在怀里的那个人,大京朝位高权重、倾覆朝野的摄政王赵景行。 “四叔。”上马的时候,她觉察到周围无数聚集到自己身上目光,竟有些小慌张,那双白皙的手抚上他握在缰绳上的手,“这样,会不会太高调了。” 不仅高调,还离经叛道。 他与她成亲之事都没跟朝中那位昭告一声,便这般不管不顾,肆意为之了。 什么门当户对,什么望衡对宇,统统不管。 “我今日便要让天下人知道,我,赵景行,娶了你孟宛清。”冬月的风依旧凛冽,可他将她护在怀里,大红嫁衣在风中飘起,那对骑在马上的身影如此亲密不离。 “殿下……”望着赵景行策马怀抱孟宛清离去的身影,八宝下意识看了沈如锡一眼。 沈如锡眼里空洞无物般,失焦的盯着某一点。 他曾经离她很近。 倘若愿意,她也愿意的吧…… “恭喜恭喜,贺喜贺喜啊。” 门外熙攘的人群哄抢着糖果跟赏银,而独他站在那儿,面无喜悲,格格不入。 * 赵景行成亲的事是如此忽然,乃至于事情传进宫里的时候孟宛清也已经进了他赵家的门。 整个慈宁宫只听一阵砸东西的声音。 如若他透露半分要娶孟宛清之意,萧若秋有的是法子置孟宛清于死地,但更多的是她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她怎么会没猜到那个孟洵根本不是男的,是女的。 他对她,是真真正正在意到骨子里了吧…… 在朝中浸淫十数载、金戈铁马死生无数里走出来的男人,他如何会不知,就如此贸然娶她的后果是什么。 是将自己与整个朝堂置于了对立面。 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 是夜,赵府沉浸在大红喜庆的灯彩里。 今日是他的大喜之日。 便是杏娘也还在猝不及防的惊怔里没回过神来,待回过神来的时候,身着嫁衣的孟宛清已经被她扶进了房里。 匪我堂。 他与她的新房便在这儿。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出其闉阇,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孟宛清盯着陌生的房屋跟碧纱窗,还有大红显眼的囍字,那份嫁作人妇感觉还没那么真实,就像以往那般来他府上闹着玩儿般。 “哥儿。”月华才开口便意识到自己应该改口了,“姐儿,奴婢替你更衣吧。” 更衣么? 想到他正在外头招待朝中前来恭贺的大臣们,虽然他事前未说,可知道后几乎所有大臣都来了,亲自恭贺,络绎不绝。 秋桃怕孟宛清有点饿,于是端了些糕点过去,“要不要吃些垫肚子?” 不要了吧。 孟宛清摸摸平坦的腹一丁点饿意也无。 倒是月华有些担心的坐下,瞅着她细嫩光洁的脸颊跟妆晕,清丽非凡,“姐儿,洞房的事,你知道吗?” 洞房? 孟宛清面露懵然,一知半解的样子。 秋桃也红了脸,推了推月华示意叫她说,可月华只是有些放不下心,“姐儿还太小了。” 便是过了十三的生辰,虚岁十四了。 可终究太小。 “如何人事啊。”秋桃也皱紧了眉,且姑爷那般骁勇的一个人,光是想想,都够折腾的。 孟宛清却不知她俩在说什么,她此时人还是懵的,茫然的。 那日就这般答应嫁他了。 怎么,就这么轻易的答应嫁给他了呢。 她不停用手指头绞着衣袖,人也陷入出神的状态里,而一旁秋桃跟月华早相视一眼默契退下了。 桌上的红烛,烧的越来越短,烛泪殷红。 月华方才走时还特意留了一方帕子放在床上垫着,说是女子初次都是要流血的。 “为什么会流血呢?”她也不懂,只是瞧着那方帕子有点别扭。 “你在看什么。” 赵景行进来时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未发觉,待定睛看去时才见他正隔着朦胧的烛火,定定的,和和的,看着她。 窗门俱掩了,门外早就从喧哗变得静寂。 烛影摇曳,彼此相顾。 孟宛清脸莫名烫了下,继续绞着自己的手指头,“没什么。” 第434章 展开 赵景行今夜喝了不少洒,眉宇间尽是春风得意,更添几许倜傥风流之态,却也更显得那双深潭的眸子更离迷,像晕染了几许醉意,星河遍布。 只听“嘘”的一声。 烛灭了。 却也不知是他吹灭的还是燃尽而灭。 “四叔。”她莫名紧张起来,混身都在打颤。 他贴进她柔软的鬓发,酒意微醺,伴着低哑的语调,“放心,我不碰你。” 一句不碰你,她的心尖也跟着颤了颤。 还想说什么时只觉得衣衫动了动,是他,他在替她退去身上嫁衣,孟宛清慌的马上道,“我自己来。” 他若有若无的笑了声,坐在那儿看着她。 乌黑眼眸即便是在黑暗里,也有灼人的光亮。 她便在他的注视下一件件褪去身上嫁衣,只是也不敢嫁的太多,还剩了两件内衫,tuo完后不好意思道,“好了。” “睡吧。”他嗓音其乎意料的浅柔,手指在她眉目间轻抚过,意犹未尽却也没再继续,似是知道她心中已经很慌,不欲令她生出其它彷徨来。 她终究,太小了。 受不住。 孟宛清与他同床共枕的躺下,手指还紧紧攥着被子,感受着他身上浓烈的男子气息还有他似浅而深的鼻息。 她的肩膀,跟他的,tie在一起。 仿佛隔着衣衫也能被他身体传来的温度给烫到。 “四叔。”她低轻喊了声。 “嗯。”他应着,也不知睡着了没有,嗓音格外沙哑。 孟宛清心偷偷跳着跟揣了只兔子般,睁着一双乌漆漆的眼睛看着柔软的帐顶还有陷在漆黑里的屋子,心里冒出的奇怪问号自己都压不住。 “四叔,我们便这样……睡了?” 赵景行才阖上的眼微微动了动,没睁开,呼吸间,少女身上熟悉的桂子香源源不断,清甜如多汁的蜜,,桃。 他身上zao的厉害。 喉头,滚动数下,“嗯。” “我们不用做些什么吗?”许是他没对她做什么,就这般规规矩矩正正经经的睡了倒是消减了不少她身上的紧张,令她不觉放松了许多。 放松之余不禁也有些好奇,这洞房花烛便是这样的么? 男女间的事,她多少也知道些,却也仅止于搂抱亲吻,其它的便不知了。 沈曦那日并未成事,她亦只知男人会tuo女人的衣服,可脱了衣服之后的事便一知半解,需人解答。 赵景行听着少女懵懂不自知的话,身体zao意更甚,加上方才酒席之上喝了这么多酒,那股子热意裹在层层衣衫下,急需一个宣泄的方式。 她就在他身边。 这个念头不过在脑海动了下,他呼吸渐深,又克制下去,“你想做甚么。” 他反问她,你想做甚么。 倒是将孟宛清问成了大红脸,她将整张脸都躲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慌张的澄澈眼眸,颇有点羞窘道,“没,没什么。” “睡吧。”他语意淡淡,有几分微醺的醉意。 孟宛清听着身侧传来的清浅呼吸,心里竟有种难言的踏实跟安宁。 唇角也不自觉弯起笑。 睡吧,她对自己说,而后安安静静沉入睡乡。 * 夜半时分,孟宛清醒了。 热醒的。 她穿的太多了,屋里又烧着地龙跟炭盆,暖如昼夏。 起来时内衫都粘在身上了,乌黑的发粘贴在她细腻洁白的额头跟颈bo上,怪难受的,于是她抬手脱了件,身上只剩一件轻薄贴身的月白色内衫。 床畔的烛点熄了,可桌上那大红龙凤烛却未熄灭,还在燃着。 第435章 无法 橘色的光照在她纤薄的身影上,尤其是透过那件内衫时仿佛能看见。 而她不经意的撩着发,用手腕贴着额角擦汗的模样。 赵景行一眼便看出来了,她还穿着束带。 “四叔,你醒了吗?”孟宛清正准备重新躺下去时见他黑沉沉的一双眼正看着自己,一时不住笑问道。 她笑时,眼眸璀璨,如玉如珠。 摄人魂魄。 孟宛清只觉得周遭气氛都变了,从她对他笑后,一种暧昧氛围便这么涌上了,透过小小的帐帘,将她们包围。 “四叔……唔……” 她还没躺下便觉手臂传来力道,随后整个人往他所躺的方向倒去,再然后,她被他亲了。 她不过稍稍一怔,随后便被他压制动弹不得。 孟宛清脑子都是懵的,一片空白。 “唔……” 他轻嘬着,怜爱的不得了,满心满溢都是要如何疼她、更疼她。 似八月的桂花酿,清甜芬香,又像源源不断的甘泉,他吃上瘾了。 四叔居然这么亲她…… 孟宛清羞的眼角都泛上了淡fen,宛若枝头豆蔻,想闭不敢闭,想睁不敢睁,双手无力的在锦被上,时而握拳,时而松开。 她被他亲的意乱情迷,嘴里发出唔咛不清的声音,像方出生的猫儿连声音都是弱弱的,没有力气。 “唔……不要。” 他要她张zhui。 “不行。” 她嗯嗯唔唔着却叫他一一得逞,两手揪着被子,秀眉似痛苦又像享受般没一会儿便舒展开。 “四叔……”她都快要哭出来般哼哼唧唧的,不许他用手。 他却用才沾过她唇的手撩起了她身上的衣衫。 孟宛清下意识便要去挡,“不要……” “乖,将束带解了。”他一字一句抵着她道,热气熏薄,然后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他便将手伸去了。 她像委屈的孩子般,“不能碰那里。” 不碰。 他眼神哄着。 他最终还是亲手替她将束带解下来了。 那些若有似无的peng触,或指尖,或手腕,或手掌,而她将脸羞埋于他胸口再不肯抬起。 第436章 掌心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孟宛清身子还是酥的,脸颊还是红的。 秋桃跟月华进来伺候的相视了一眼,眼中都有同样的疑问跟担心。 姑娘这么小,姑爷真的下得了手么? “姐儿,我们来伺候你起床吧。” 听到声音后,孟宛清羞的将脸埋在被子里不肯出来,秋桃跟月华准备劝的时候赵景行进来了。 他每日清晨早起都要去庭院舞弄刀剑。 眉清目明,熠熠有神。 “出去吧。”他吩咐道,眼睛却是一刻也没离那个床上的人影。 秋桃跟月华闻声退下,如今她们的主子可不止孟宛清,还多了个姑爷。 孟宛清知道他来了心里更是恼,背对外面都不肯见他。 “还在生气?”许是有了昨夜的亲密,他自然而然将手搭在她腰上,附下身去将脸贴在她颈窝里深嗅着。 男人亲密靠近的气息带着汗味,却更浓烈炙热。 孟宛清情不自禁便想到昨夜他对她做的那些,身子更缩进了被里一些,“四叔,你为何那样对我。” 她意思是,她说过,她拒绝过,可他还是碰了她那儿。 赵景行望着女子涩羞的神态跟躲闪的眼神,撩起她的发放在鼻间轻嗅,“喜欢你。” 一句喜欢便这么坦诚直白的说出来了。 惊的她回头愣视他,嘴巴微张,“你……” “宛宛,四叔心悦你,很久了。”他难得的认真,乌黑眸子更如点漆般,直瞅得她心花怒放。 他喊她宛宛,还说他,心悦她。 明明恼的是她现在不好意思的倒也是她了,躲在被子里不肯出来,任由他怎么喊,最后还是他钻进被子里,那一方小天地便只有他与她二人,像昨晚那般。 她再也躲避不开。 他就这么钳制着她细嫩的下巴,不许她动,霸道又专横的吻上来了。 “四……”她感受着他炙热绵长的吻,想喊,最后什么也没喊出来,就这样任由他亲吻直至她喘不过气方才停下来。 他眉眼深深,像怎么都看不够般凝着她,“晚上回来再吻你,现下起床,跟我进宫。” 孟宛清被他盯了好一会儿才羞的扑进他怀里。 * 这应当是孟宛清第次着女装出门。 昨日是嫁衣,今日便是真真正正穿女子的衣衫进宫了。 她披着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丝的鹤氅,里面穿着半新靠色三镶领袖秋香色盘金五色绣龙窄小袖掩衿银鼠短袄,短短的一件水红装缎狐坎褶子,束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官绦。 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奇服旷世,骨像应图。 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 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 赵景行站在门外定定看了好一会儿才朝她伸出手,而她亦羞涩的将手伸出去,放到他掌心。 “我原先还担心哥儿扮男装太久会不会不像个女子,如今想来,这担心是多余的了。” “就是啊,你没看见哥儿看到姑爷时情不自禁流露出的小女神态么?” “……” 秋桃跟月华悄笑间,杏娘在旁边不远处怅怅看着,怅怅,看着。 * 此次并非孟宛清第一次进宫,却是以命妇身份。 一路上,赵景行都将她抱在怀里,浅浅轻轻的吻着她的鬓发,马车缓缓驶入朱红甬道里,朝向那个巍峨之所。 今日慈宁宫里的人意外的多,除了萧若秋、沈如锡还有诸多大臣。 保守派的。 他们一看见赵景行便不满斥责,无非是赵景行无视宫规,成亲竟不向太后禀报一声,而且还这么高调张扬。 跋扈得很。 这几个字就差说出来了了。 而萧若秋一双凤目始终冷冷盯着孟宛清,尽管孟宛清已经够低调、乖顺的了。 “听说,孟大人的阿姐自小被拐卖,却不知拐到何处去了啊?” “赵大人不会之前跟她有什么因缘际会见过面吧?” “……” 每个人都在揣测她被拐之前遭遇到了什么,轻视她的身份,鄙夷赵景行不顾所有人看法娶了这么一个身世平平的女子。 即便孟洵为朝中官员,可赵景行可是王侯,王侯娶一个七品官员的长姐,还是个被拐子拐了不知几年的长姐,谁知道在外面都遭遇过什么。 名声,难听。 今日萧若秋叫来的都是拥护她那一党的,说的话,自然也是向着她。 至于沈如锡,从孟宛清进来的那一刻便一眼都没看过她。 只是好几次旁边大臣说的难听时,他淡淡说一句,“王妃初次入宫,各位便迫不及待让她见识各位的口舌有多厉害么。” 只此一句,那些大臣方才闭了嘴。 赵景行带孟宛清进宫不过是走了过场也没打算逗留太久,哪怕萧若秋已经明言要留他们吃午膳,只是在那些大臣聒臊时,赵景行唇角冷勾,直接告退了。 “你,太后娘娘还没叫你走,你。” “摄政王越来越目无尊上了。” “……” 离去时还能听见那些人愤愤不平的责斥,孟宛清有些不安,可那双握住她的手却是紧了又紧。 “冷不冷?”他问。 她摇头。 他还是将身上那件玄黑色的大氅脱下来披到了她身上,随后更是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将她抱起,抱出了宫。 岂有此理。 萧若秋眼里是深深的刻毒跟怨恨,手里的佛珠都捏断了,颗颗掉落在地。 而沈如锡,直到此时,直到她走了他才敢抬眸看一眼。 他身后,一位年老的嬷嬷凑上前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句,“王妃,尚未破身。” 未破身? 他眼神变得深幽了些,赵景行果然还是怜爱她的,舍不得,是啊,便是他,他亦舍不得吧,她这才这么小,虽说像她这般大的女子早有成亲生子的。 可她跟那些人不一样,她是孟洵,是孟宛清,是他心间唯一爱的女子。 “锡儿,呆会儿留下来用膳。”萧若秋心里有自己的盘算,且让那个叫孟宛清的女人得意得意,过后自要让她生不如死! 沈如锡却像知道她要跟他商量什么一样,直接拒绝,“母后,今日我身子抱恙,便不久留了,让诸大臣陪你用膳吧。”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赵景行也好,沈如锡也罢,还有朝中那些拥护他们的大臣,接二连三的给她下脸子,挑战她身为太后的威严。 萧若秋袖间的手紧攥到指甲都嵌入了掌心。 好,很好。 她总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后悔! 第437章 说过 从宫里回府后,董川面色匆匆跟赵景行禀报了几句什么,赵景行闻言,却不像有要紧事件,相反,眉梢微微上扬了下。 欧阳先生,找到了。 “我已派人去府上接洵弟了,稍后你们姐弟俩吃顿饭,我可能晚些回不必等了。”赵景行抬手为她紧了紧大氅上的系带,而她仰首望他,澄澈眼眸俱是担心。 少女的脸,鹅蛋似的圆润皙白,一对黛色的远山眉甚是秀气。 他抬手轻抚了抚,不经意,又自然。 她才想叮嘱他凡事小心便觉他向她附身低来,紧接着,脸颊有温热的触感,稍纵即逝,再回过神来时他早已跟董川等人策马离开。 长街上,青石板砖马蹄疾骤如雨奔,他廋削峰拔的身影在她眼里越来越远。 孟宛清不自禁低头看了一眼身上那件玄色大氅,他甚至,连这个都留给她自己却…… “姑爷很疼姐儿。”出来接她的月华将她眼里柔肠百结看进眼底,眼里含着笑,手却是挽住她手,“走吧,洵哥儿不久就要到了。” “这么快?”孟宛清讶然,与她一同往府里走,“谁去接他的?” “姑爷派的侍从,虽说明日就回门了,许是姑爷知你与哥儿俩相互牵挂,索性今早出门前便吩咐下去了。” 是么。 他事无巨细,安排的如此周到。 孟宛清望着这府中一物一景,一楼一阁,心里原本那点儿陌生也点点变得熟悉、亲近起来。 她是,赵家的人了。 * 洵哥儿是午膳时到的。 他一见到孟宛清便在上前去面上明显有喜意,“阿姐。” 分明才,一日未见。 “洵弟。”孟宛清心里也笑自己多愁善感,可看到孟洵来到她面前仍是喜不自胜,伸手不断摸他的肩,摸他的脸,仿佛许久不见那般。 孟洵更是将她从头打量到脚,见她神色温恬中又透着几许初为人妇的羞意便知赵景行待她是不错的。 心中的石头,一时放下。 不亲眼看到他心里始终放不下心,总觉得阿姐是为了保护整个孟府还有保护他才不得已嫁给赵景行的,如今看来,她对姐夫,是有情的。 “来来来,今日小厨房里现成宰杀的牛羊,削成片儿,下进锅里又鲜又香。” 秋桃跟几个小丫鬟一块儿将用来下锅煮的牛羊肉跟蔬菜、豆皮、丸子等菜一碟碟端上,今日这汤可是小厨房昨个儿熬了整整一夜,高汤牛骨跟金华火腿,鲜得很。 月华也将温好的黄酒一盅一盅的斟好,放到孟宛清跟孟洵面前,一直到碗盘筷子还有各色吃食摆好后她才跟秋桃落座。 马三来的晚些,他在小厨房等烤乳猪,烤的金黄的猪肉削成一片片的,外焦里嫩,油光淋面,瞧着便让人馋嘴。 “来来来,咱们先敬姐儿一杯,恭喜姐儿大喜觅得好夫婿。”马三红光满面喜滋滋道,倒比她这个成亲的人还高兴。 月华啐了他一眼,虽如此,自己也举起了杯,发自肺腑道,“姑爷是个踏实的依靠,姐儿跟他在一块儿,奴婢几个也安心了。”说着抬手拭了拭袖。 “好了,大喜的日子,你们哭甚么。”话虽如此,秋桃眼眶也红了。 她们只想到孟宛清的过去,太不容易了。 受尽坚难。 孟宛清自己心里倒不再被过去所受的困苦而感伤,相反,心里满溢着柔柔荡荡的情绪,见她们如此,颇有些哭笑不得,“好了,我如今不是好着么。”说着伸手去握孟洵的手,“能跟洵弟团圆,我此生也无憾了。” 孟洵心窝子猛得往上涌了涌,又热,又暖,他只是不住点头。 能与阿姐活着再见面,他这一生,也算知足了。 如此,主仆几人举杯畅饮,欢声笑语,伴着煮锅腾腾热气还有桌上色香俱全的吃食,当真团圆融洽。 只是酒过三巡后孟宛清突然想起了一人,“杏娘呢?” 从昨日她进门后好像便没有见到她了。 “不若,我去喊她过来?”月华知道孟宛清对杏娘是没敌意的,相反,还有几分怜悯之情,虽然杏娘曾经也算伺候过赵景行,可那毕竟是从前的事了,杏娘也算是个可怜人。 月华走后,秋桃欲言又止的朝孟洵看了眼,孟洵似是知道她想说什么,正好,她要说的,也正是他想说的。 “阿姐。” 听到孟洵喊她,孟宛清先将夹起的那颗牛肉丸子放进他碗里,“记得趁热吃。”说着又一一替秋桃她们几个夹。 “阿姐,你今后,打算如何安置杏娘?” 杏娘? 孟宛清夹丸子的动作顿下,朝他看去,不止是他,还有秋桃跟马三他们,而他们手中吃东西的动作也已经停了,统统向她看来。 她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从前如何,日后便如何。” 她是府上王妃,莫非连一个杏娘也容不下去。 “我知道我这样说有些太小人之心了,可,您对杏娘宽仁,未必杏娘就这般安于伏小。”秋桃是女子,如何不懂女子心里想的,何况,凡事往坏处想也没坏处。 孟洵思索的倒不是这个,他凝眉道,“姐夫可有说如何处置杏娘?” 这个,还真没说过。 孟宛清有些无奈的笑了笑,知道在赵景行心里杏娘并没重要到他还要特意跟她说今后如何安置她。 “姐儿,我方才去看过了。”正说到一半月华小跑进来,面上有几许惊异,“杏娘不在屋里。” “那可是……去别处了?”孟宛清虽在说笑可面色也渐认真。 “没有,阖府都问遍了,都没找到她。” 这……马三倒是头一个反应过来啐道,“该不会大过年的想不开吧。”说着捂住自己嘴随后起身便去找了。 他一去,月华也反应过来跟着去了。 秋桃心里急不过,也跟着去了,她倒不是担心杏娘的安危只是怕真如马三说的那样想不开。 “应当不会那样。”孟宛清凝眉道,她好歹跟杏娘相处过一段时间,杏娘性子虽软弱,却不是那等想不开寻死之人。 孟洵对此跟她想法一样,“许是出门了。”说完,将孟宛清刚才夹给他的牛肉丸子放进嘴里一咬,汁香伴着肉鲜流得满口都是,舒爽的不得了,他却是趁此将那件事跟孟宛清说道,“阿姐,我去找过林小姐了。” 第438章 习惯 林静姝么? 孟宛清不禁来了兴致,“怎么样?” 提起这事,孟洵说话倒没刚才那般落落大方的自在了,有些小窘,“我也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她怎么说的你不知道?” 孟洵回想那日他找林静姝时,是在她府外候了差不多快几日才见她带着侍女出门来,趁她去回春堂抓药时他将她捉进人家放药材的库房里。 他似乎,总是找不到对的时机跟女子相处。 “我就原原本本的将娶她的后果说出来……”孟洵正经八儿道,他今年虽十四,却因在军中呆过身上有军人的严肃板正,板正中透着点实在的呆,“她的听了我的话,什么话也没说。” 孟宛清听的眉心越皱越紧,听他往下说。 “只是临走前,将她的帕子掉到地上了。”说话间,孟洵还有些不自在的从怀里掏出那方帕子。 春日游? 孟宛清打开帕子一看便见满目春景,那灼灼盛放的桃花、还有青青草地缓缓溪流……见状她忍不住笑着念道,“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直将孟洵听的一脸懵,“一方帕子有这么多意思?” 唉……孟字清望着她那个在感情上榆木的可以的弟弟,笑着将帕子小心收起,又还给了他,“不必纠结担心了,她答应了。” 答应了……么? 孟洵接过帕子时脑子里还是乱乱的,乱成了麻。 他跟她说过,孟府跟长公主之间尚有未了断的仇怨,若结亲,日后或生怨怼,劝她想清楚。 可她…… 可她…… 孟洵望着那方绣丽雅致的帕子,想到那日他无意撞进去时她那般坚意温柔的包庇,心,一时跳的厉害。 她,真的同意了么? * 孟洵跟林静姝之间的亲事,两家低调了的拿了对方的庚帖,却一致默契的没有提及成亲的日程。 许是,彼此都知道现下不是时机。 交换当日是孟宛清亲自上门拿的庚帖,她如今是摄政王妃,更是一品朝廷命妇,做为孟洵的长姐,她有足够的身份跟地位来主持这件事。 “本公主是头一次见你么?”长公主望着这个举止从容,娴雅大方的王妃,她真的是那个打小便被拐在外头的野丫头? 尽管她明白,能让赵景行看上的绝非一般人。 孟宛清对于她言语间的试探只是淡笑,在她嫁给赵景行那一日时,他便与她说过。 从今往后,你不愿理会的人和事,便不用理会。 遵循自己心意。 这世间,没人能强迫你。 长公主感受到孟宛清有意的冷淡跟疏远,凤眸不由微微眯起,可笑,不过是命好运气好嫁了个了不得的男人便也敢在她面前摆架子? 可笑! “送客。”她亦不客气的对下人道,吩咐她们送客。 孟宛清自己会走,何需旁人送客?只是,她走之前有句话要问。 一句很早之前便想问的话。 “不知长公主可否解我疑惑。” 疑惑?长公主冷冷睨着她,居高临下,盛气凌人,没答。 她亦不在乎她刻意的拿乔,只盯着那张容光艳丽的脸庞,一字一句道,“当初,魏家突逢巨变,与你,是否相干。” 魏家?! 听到这两个字长公主面色已然冷下,不愠,“王妃今日上门怕不是要拿庚帖这么简单吧。” “长公主这般想,亦无可奈何。”孟宛清没放过她眼里惊震的种种情绪,眼神,也更凌冽,“究竟,与长公主,有没有关系。” 就给她这次机会。 她若认了,她便饶她不死。 只可惜有的人永远不会认为自己有错,她等的是长公主漫长的沉默以及毫不留颜面的驱逐,“来人,送客!” 孟宛清几乎是被她恼羞大怒赶出公主府的。 * 呵呵。 无所谓。 孟宛清出来的那刻望着轩昂高贵的府邸,望了望手中庚帖,她已经给过机会了,看在林静姝的颜面上,只可惜,有些人到死都还是硬气。 也罢,既然死都不认帐,她便找个肯认帐的人。 魏中林一家的仇,她终究会替他报回去! “哥儿。”马三见她从府上出来连忙喊了声,才喊完才反应过来朝自己打了几大嘴巴子又改口道,“姐儿。” “我看你该再掌自己几嘴巴子。”孟宛清佯装动怒,实则揶揄,“难道不是尊称我为王妃么。” “是是是,奴才的错,奴才的错。”马三嘻嘻哈哈的,可掌自己嘴的力道却是丝毫不心疼,有多大劲,就多大劲。 直将已经坐进去的孟宛清惊的撩起了帘子,拧眉,“傻了吧,这么大嘴巴子呆会儿回去月华可该心疼了。” 提起月华马三便来劲了,嬉皮笑脸的求道,“王妃,你什么时候指我一桩婚事呗。” “哦?你可是看上谁了?” “王妃果然火眼金睛,什么都瞒不过你。” 孟宛清有心逗他几句,“是秋桃?” “是是是。”马三一个不设防,中了她的套,反应过来一脸苦相,“您还有心闹我玩笑呢,我这是认真的。” 他每日看着瞧着却娶不到家,真真急煞! 孟宛清见他猴急又憋屈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过后恢复正经,“行了,待我先去过武安候府。” 去武安侯府?马三觉得奇怪,“去他府上做甚?” 那武进从前不是各种欺辱她么?姐儿怎的又想着去他府上了? 正因被欺辱过,所以,孟宛清低下头去思了一绪,再次抬起头来时,眼中已有一切尽在掌控中的老谋深算。 有些事,也该了结了。 * 从武安候府回去时,天色已晚。 孟宛清一路叮嘱马三回去不得说漏嘴,只能说是在长公主府上呆了一日,马三点头如捣蒜,直至回到府中。 孟宛清跟赵景行成亲算来也有好几日了,可是除了成亲当日俩人见面多些,其它几日几乎只能晚上睡觉前见个面。 有时,谭大人他们几个会来府上找他。 有时,或是有客。 有时,她等的实在困了便一个人先睡了,可半夜醒来时,总有他在身旁,心亦很暖很软。 “夫人晚上可吃了?”秋桃她们早就改口了,也习惯了。 第439章 见证 孟宛清跟马三是在外头馄饨摊上吃的,另还买了俩烧饼,肚子都快撑破了。 听了她的话马上道,“长公主留我在她府上吃过晚膳上。” 秋桃哪里会质疑她的话,听完便一路将她扶回匪我堂,快到时孟宛清隐隐约约看见里头点着烛火,眼睛都亮了,“四叔回来了?” 秋桃嗔了她一声,“该改口喊夫君了。” 什么嘛……孟宛清两手捧着微红的脸,沉浸在小女儿的羞态里不肯说。 秋桃见状忍不住笑了声,却是一副她都能懂的表情,直将她送到匪我堂门口时才停下,“夫人进去吧,我去小厨房端些热汤来。” 冬日冷,小厨房常备的几样热汤譬如羊肉汤火腿汤乌鸡参汤等等。 孟宛清进去时已经在解身上的狐裘了,屋子里热,她又怕热,尽管在外呆了一天了。 “去哪儿了。” 才在解领口的带子冷不丁被人从后抱了满怀,紧接着熟悉的男子气息从她的鬓间、耳间直到颈窝,与气息同在的是他贴着她若有似无的浅口勿。 孟宛清身上顿时瘫了,连解开绳结的手也软的没有力气。 见她星目迷离,他口勿的更深,环在她腰间的手开始游走。 “四……”孟宛清抖厉害殊不知自己这般喊他,只叫他更动情。 他像是要将她整个嵌进般环抱。 他的口勿更像要将她生吞入腹般,细痒又有牙齿轻,微啃,噬的疼意,伴着一次比一次更动情投入的吮。 烛火,晃动了下。 窗纱上男女身影难舍难离,彼此青丝纠缠,情迷意乱。 起先女子有些生受不住,到最后动情至性、她开始跟随自己的心。 他如何口勿她,她便尝试着、那般的,口勿回去。 笨拙却真心。 “想要你。”他反复嘬着她耳跟、再是沿着耳廓到耳垂、气息炙热,他的体温更热,仿佛穿过层层衣衫都能将她烫灼。 他的手克制又隐忍的掐着她的月要、柔着她的月匈和tun。 她又何尝不是在水深火热中。 从洞房那日懵懂初尝情之一事、再到小别胜新婚般的情深难抑,那些陌生的、萌动的、控制不住不顾一切想要的冲动。 孟宛清双颊酡红情以自持,渴着双目迷蒙的看着他。 赵景行从身后更深的口勿她,口勿着口勿着,终将她横抱而起走到床上。 * 闹到半夜方才罢休。 彼时,她已困的睡眼惺忪、连松散敞漏的衣襟都没力气合上。 大红的锦被堪堪只遮住她腰以下,再往下,寸寸如玉,她的外衫、裙裤统统都被扔到床下,和他的,缠在一块儿。 她累了,可他精神却是极好。 任由她乌黑的脑袋枕在他强劲有力的臂膀上,抬手,一缕一缕把wan她乌黑的青丝,带着她身上独有的清幽香气,只是,如今这香气里亦掺杂了他的气息,炙热又强烈。 她是他的女人。 赵景行眉目从未如此恬和,他把玩过她青丝眼角余光在她luo在衣衫外一半的混圆上看去,一时,喉头再度发紧。 纵是弄了好几个时辰,还是不够。 “唔……”孟宛清迷迷糊糊间只觉得那儿痒得很,讨厌,她嘴里有气无力的嗔了声,伸手便去挡,她越挡,他便越用力。 那团白在他手里逐渐nie变了形。 疼的孟宛清眼角都沁出晶莹来,朦胧睁眼,委委屈屈,“四叔,别弄了。” “嗯?”他嗓音哑的撩人,漫不经心的应着手里动作更是狎,玩,透着男人的坏。 孟宛清奈他不何,羞怯令她将脸埋进他臂膀间,鼻中,口中,娇嗔无力的嗯唔着,偶尔吃痛便在他臂上咬一口,却又心疼似的很快就松开。 她的细小心思跟动作被他看破,却只生起更多想要她脸红羞耻的心思。 前半夜的放纵才结束,后半夜的荒唐又开启。 除了谨记她太小,不能要,其它的,她反抗再激烈他也做了。 “四叔欺负我。”被他折腾的软瘫成泥的孟宛清在抽抽泣泣的一阵阵颤栗后,含泪睡过去了。 实在太累了。 傻。 他怜爱的将不着寸缕的她搂进怀里,那绵绵的rou像锦缎似的,怎么摸,都不够。 “宛宛。”赵景行在她耳边低喊了声。 她睡的香浓,没听见。 他便又喊,“宛宛。” 就这么一遍又一遍、低喃呢喊着,心里柔情缱绻。 * 武安候是在年节过后第一次上朝时递上弹劾的奏折。 只是,他弹劾所为何人,旁人一概不知。 除了孟宛清。 萧若秋接到那封弹劾的奏折时幽幽笑了,听闻近来长公主跟重华殿那位走的很近,她用意如何,她会不知? 正缺个拔除眼中钉的机会。 她索性派人隆重邀请长公主进宫。 一同邀请的,还有孟洵。 “孟大人么。” 孟宛清抵达宫中时太监笑眯眯望着她,语气却分毫都不客气,“现下太后娘娘正在跟长公主聊天呢。” 是么? 今日应该让孟洵来的,她年前便与孟洵说好了,待年后宫里有事便统统由他出面了。 该交代的,该说的,她都跟他说了。 对他,她是放心的。 可今日不一样,武安候跟长公主互咬指证,结局是不是如她所料的那般……她没有把握。 所以她,必须亲眼见证! * 慈宁宫内,一片肃静。 除了长公主之外,还有提刑司几个大人跟御史台大夫、还有大理寺的几位大臣在。 长公主面对那一封封弹劾自己的奏折,奇异的是,她心中,并不觉得慌张。 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日。 “利用长公主之名贱买土地、受赃及党争,赃赂、谋为不轨。” “件件桩桩,有迹可循。” “长公主殿下,你可,认罪?” “……” 认罪?长公主昂首挺立在那儿,根本不像一个被逼到绝境的人,更像是骄傲肆意的天之娇女。 第440章 预见 她傲然不屑的睥睨了萧若秋一眼,“若真要论罪,这天下人都罪不过一个人。” 萧若秋知她在说自己,面色寒沉。 “那人所犯之罪,可是能动摇国之根基。”说到这长公主猖狂大笑,放肆至极,眼里哪还有掌一国之政的太后萧若秋。 萧若秋胸口怒涌,却是生生压住了那团火。 她方才说的话,明显有深意。 只是萧若秋不敢往那方面想,这么多年了,她自问做的足够保密,不可能有旁的人知道。 除非…… 想到那人萧若秋竟也有几分拿不定主意的犹豫跟怀疑,是他吗?是他知晓真相后对外透露的吗? 萧若秋面色难看的吩咐下去,“既然长公主认罪……” “谁敢捉拿我?”长公主轻斥了声,威势仍在。 她是先帝的嫡亲妹妹,更是大京朝的长公主,便是要捉拿她也是人证物证俱在,否则引起的风雨也不小。 萧若秋却知道如何对付她,她压着脾气先叫那些大臣退下。 直到所有人都退下去后她方才起身,冷瞥着她,“那件事,你都知道了。” “何止是我?”长公主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面上却是一片癫狂,手指重华殿方向,“你的好儿子也知道了。” 什么?!沈如锡也知道了?! 萧若秋如石化了般僵在那儿。 “哈哈哈哈……不错,他知道了,早就知道了。”长公主放肆狂笑一通,笑过后痛快又快意的睨着她,“怎么样,你亲生的儿子知道自己是你跟侍卫苟合生下的野种也没来亲自问问你,看来,此事对于他而言根本不重要啊。” 世间任何为人子女,听到这种事,都会来找自己母亲质问的。 可是,沈如锡没有。 这说明什么? 萧若秋气的浑身发颤,发冷,可却在此时想到了屏风后的那人。 武安候。 他还在那儿。 是她让他在屏风后站着的,为的,便是长公主打死不认时再让他站出来,可现在看来,叫他站在那儿却是多此一举。 “什么声音?”萧若秋听到一阵“彭”的声音传来。 而后有太监慌慌张张跑来道,“似是有人从窗户那儿跑了。” 武安侯,跑了。 呵呵。 萧若秋眼底某种狠色一闪而过,吩咐下去,“立即封宫,活捉武安候。” 绝不能让他活着走出去。 那太监闻言愣了下神,活捉武安侯?可武安候早上来的时候不是还和太后娘娘有说有笑的吗?只是他也不敢多问,听了便马上出去通知。 “慢。”萧若秋咬牙喊住他,“捉到之后,马上拔舌!” 拔舌! 小太监听的冷汗直掉,身子也哆嗦起来,更是一秒都不敢再停留,拔腿便出去通报了。 长公主目睹一切,知道是武安候背叛她的那刻心里也半分怨恨也无,她与他,不过别有利用的男欢女爱罢了。 世间的男人都一样的薄情。 除了,那个早逝一直被她看低轻视的男人。 驸马爷。 静姝,很像她爹。 “怎么,现在才知道怕了?”萧若秋既与她撕破了脸便什么都不怕,什么也不顾及了,刻毒的笑着,眼神毒怨,“当初是谁三番四次阻止先帝封我为后!” “你根本就不配!”长公主拿出当年在她还是嫔妃时在她面前的威严跟气势道,“你们萧氏一族不过是趋炎附势巴结权贵的喽啰罢了!以为将女儿送进宫就能荣华富贵一生?” “明明有婚约为了名利便连廉耻也不要!” “我生平,最瞧不起的便是你们这种人!” “……” 事到如今,都自身难保了还在这儿拿长公主的乔跟她语气不尊的说话? 萧若秋几乎是气笑了,眉头狠跳了几跳,“你便是瞧不上如今也要匍匐在我面前,生死由我定夺!” “呵。”长公主极为不屑的呵了声,拿眼横她,那眼神仿佛在挑衅,没有求饶,也没有怕死。 果然有的人与生俱来尊高骄傲。 那份骄傲,是任何强权都屈服不了的。 “好,很好。”萧若秋在与她的眼神对峙中主动撤下阵来,却是绕着她,一字一句道,“你将此事告诉锡儿便是要让我们母子反目吧。” “……” “便是你夺不了权,也见不得我们母子好,要为我们日后埋下祸端。” 长公主不语,算是默认。 萧若秋又狠狠道,“那你那一双如珍似玉的女儿呢?” 她开始拿女儿威胁她。 长公主丝毫不怕,并很有耐心的告诉她,“婉华我早就送走了,我既送走便是你找不到的地方,绝对找不到。” 这世间还有她找不不到的地方,萧若秋笑了。 可不等她更深长公主便反问一句,“平梁。” 平梁?!萧若秋面色没那么好看了。 平梁自从五皇子失踪,黎平死守在那儿后便一直被她抛在了脑后,她只顾站稳住京中大局。 “五皇子生死未卜,可正是生死未卜我才敢将婉华送过去。” 她纵然做了多少罪恶滔天的事,婉华仍是五皇子表姐,将来罪不及她身。 再说,她跟五皇子也算打小一块儿长大的。 “至于静姝就更不用你操心了。”提起这事,长公主甚至有种报复的快意,“她已经与孟洵定亲了,孟洵是谁?他是摄政王妃孟宛清清的亲弟弟,更是赵景行名义上的妻弟跟小舅子。” 言外之意,你敢动赵景行未来的弟媳试试? 萧若秋气的发狂,甚至不顾仪态的上前狠狠扇了她一双掌。 长公主只是,她越打,她越笑的厉害。 “你总以为一切尽在你掌握中,可你错了,错的彻底,这世间,从来没有什么是尽在掌握中的。” 比如人心,比如朝政,比如这浮沉未定大局未稳的局势。 长公主在某些政治预见上,终归比她强。 天之娇女,名不虚传。 她打小对权力争夺一事便耳渎目染,萧若秋那些手段跟城府她哪里瞧得上。 “所以,今日叫你进宫,你便猜到了?”萧若秋不甘亦愤恨的盯着她,她比她强,她不承认! 说再多,也是白说了。 长公主纵然是一死也为她的将来埋上了祸根,这大京朝,日后无论是谁天下,都有她一席之地。 五皇子那儿有婉华。 赵景行那儿有静姝。 呵,她的一双宝贝女儿,她是殚精竭虑为她们筹谋日后。 “长公主……”玉书在旁惊叫了声。 第441章 不语 长公主唇角流着笑,骄傲又傲慢的慢慢在萧若秋面前跌倒,跌到地上去。 七窍流血。 死状及其恐怖。 她是什么时候服下的毒药,又是什么时候毒发,没人知道。 但她是痛快赴死的。 “驸马,我来找你了。”眼神涣散前,她无不满足道,眼角处,有依稀可见的泪。 十多年前,那个含笑折枝,赠她兰花的男子仿佛又走到她面前,弯身伸手,眉眼含笑。 她的任性,死在他逝去那年。 自此,她是那个尊贵天下目中无人冷血又无情的长公主。 因为他带走了她所天的天真灿漫啊…… “太后……”玉书惊惶的望着萧若秋,似在问她该怎么办? 萧若秋恨恨望着长公主死去的躯体,冷声道,“送回公主府。” “可是……”旁人又该如何议论? 长公主可算阴得很,便是死也要栽赃到她头上。 明明进宫的时候还是好好的,离宫时便七窍流血,旁人只会暗自揣测到她身上。 萧若秋气的又砸碎了一套玉骨瓷。 * 长公主的尸体便是当着孟宛清的面便送出宫去的。 她的结局,她早就猜到。 只是没想到她的死不是萧若秋逼迫或强制执行,而是她甘愿自戕。 这是多大的勇气…… “快去回禀太后娘娘,武安候抓到了。” “舌可拔了?” “当然拔了……你是不知道他嘴里说了多少大逆不道的话……” 那几个太监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说了一通后,又心急火燎的朝着慈宁宫的方向疾步去。 方才,若非孟宛清在外将武安侯逃跑的方向看的一清二楚,指点了几个追上去的人,此刻,武安候怕是已经逃出了宫吧。 一报还一报。 中林,这个仇,我算是替你报了。 孟宛清安慰之余眉目也更紧拧。 接下来的事才更棘手吧。 * 武安候涉嫌谋害长公主,理由是怕长公主说破他俩私情,太后这一招嫁祸玩的炉火纯青,杀公主的罪名扣下去,武安候府自然是面临抄家灭族,全部斩首。 听说,抄家斩首那日整个长安街的百姓都去看热闹了。 孟宛清也去了。 她不是为自己而去,也为魏中林跟魏清魏舒窈还有黄泉之下的奉恩侯夫妇俩。 “幸亏武清霜在武家突遭巨变之前嫁出去了。” “是啊,否则不是跟着遭殃么。” “……” 武清霜嫁出去了?孟宛清闻言心下不禁暗叹武安候老谋深算果真跟长公主有得一拼,俩人都是提前为孩子想好退路。 只是,武安候顾到了女儿却顾不到儿子。 武家只有武进一个独子,武进一死,武家便断子绝孙了。 孟宛清正思绪间看到菜市口那边一阵熙熙攘攘,转头间,一辆马车挨着她辗转而过。 车上坐的正是武清霜跟苏柏。 武清霜满目泪痕似在求苏柏什么,而苏柏只是面无表情。 果然如此。 她便猜到武安候最终还是将武清霜私下嫁给了苏柏,只是,这般低调,只怕嫁过去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苏柏在武安侯得势时借了十成的力,却在势弱时抽身而去,分毫未损的。 “大人,求你了,救救我爹他们吧……” “大人……” 武清霜卑微至底的声音从马车传出来的那刻,孟宛清竟有种恍然如世之感。 从前那般跋扈飞扬的女子也有如此卑微到尘埃的一日。 而曾经根本入不了她眼的男子,却成了今日朝中炙手可热的苏大人,亦是她的夫君,她后半生的仰仗。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 远远的,不知是哪家酒肆或茶楼传来琵琶女的歌唱声,歌词凄凉哀楚,听进孟宛清的耳中只觉如刀割肉,疼不见血。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 * 长公主死去的消息不过三日便传到了平梁。 “殿下,数数日子,我们差不多也到了该回京中的时候。”关老望着这昏暗的牢室,未防有心人看见,他跟殿下已经在这地室之内住了数月之久。 沈聿看见白鸽送来的书信,却是向旁边人看了眼。 那人双臂紧紧环抱着自己一声不吭,神情倔强,半分悲伤不露可颤抖的肩膀却泻露了自己。 “欧阳先生当真怪极,前几日好容易现身,这几日又不知下落了。”黎平进来送饭的时候摇头说了一句,似拿这个怪老头很没办法。 关老闻声却是捋须笑了笑,“欧阳先生行事诡秘却有他自己的章法,旁人如何猜测得了。” “可是他手里还有先祖帝留下的圣旨,那圣旨,至关重要。”想到他连人带圣旨都不见了,黎平就郁闷。 一直没讲话的沈聿却是安抚道,“放心,该现身的那一日,他总会现身。” “也是。”黎平想到饭菜都快冷了不禁道,“殿下快吃吧。” “吃,顾好身子才能回大京继承大统!”关老虽在这地室里住了这么久,精神却好的不得了,身子骨也越发硬朗。 “婉姐姐。”林婉华比沈聿大不了一岁,可他却一直像小时候那般喊她。 林婉华望着推到她面前的饭菜,看都不看便想推翻,可手伸出去时却蓦然想到长公主的脸庞来。 婉华,今日离开长公主府后切记,你再不是往日的郡主了。 时刻谨记。 是啊,她再不是那个众星捧月呼奴唤婢的郡主了。 她也不再有那般庇护她的……母亲了…… 见她哭,沈聿也没替她拭泪,只是等她哭完才道,“若不喜这饭菜,我再着人去做。” “不必了。”林婉华强忍心底的难受跟酸楚大口吃着吃不习惯的饭菜,顺便恶狠狠的望向他,“你可知我母亲叫我过来找你的原因。” 沈聿不言。 “你知道的。”她认定般低吼着,尽管饭吃的太急有些撑到可她还是不断往下咽,“她希望我来日有一日能嫁与你,哪怕做个妃子,也还有那富贵锦衣的生活……” “吃不下便别吃了。”沈聿伸手便要接过她手中碗筷。 她却不给他,倔强的看着他,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你放心,我纵然不再是郡主,也不会自取其辱到为了维系后半生的锦衣玉食而向你巴结奉迎!” “……” 沈聿眼神复杂看着她,半响不语。 第442章 不是 “看什么看!”她凶巴巴的吼着他,可眼泪却掉的更凶了。 “你是我表姐,我如何会看着你落魄。”他被她吼也没动气,平静如常,只是强势夺走了她手中碗筷顺便轻拍她快呕吐不适的背,“实在不舒服,便吐出来吧。” “呕……”林婉华果真一下吐的干净。 “殿下。”驻守在地室外的魏中林听到声响进来一看,差点愣住。 他从远疆逃出后便在中途跟黎平碰上,再由黎平带到这儿来,来这儿后他唯一的任务便是保护沈聿周全。 尽管沈聿足够安全,可他心里明白,这是那人特意安排的。 所做深意,不过是,为了将来一统大局那日,他以从龙之功重新站在那万人之上。 “不必了。”沈聿见他要主动收拾,伸手拦住,神色淡淡,“我来。” 可是……魏中林有些讶异。 “她是我表姐,吐了,自然由我来收拾。”沈聿口中的话再平常不过,毫无虚伪,说完便真的不计较那些呕吐物替她擦拭收拾起来。 “你……”他这样,反倒是让才吐完的林婉华有些过意不去了。 却见他随意自然的将沾在自己身上的污秽物弄干净,朝她看去,“可放心了。” 放心?她有些不懂。 他嘴唇动了动,良久,说了句,“我不会不管你的。” “……” 林婉华望着那张和幼年何其相似却又成稳内敛的面容,嘴巴动了动,千言万语却又说不出口,只是,笑着哭,又哭着笑的点头。 嗯,她相信。 * 上次进宫,萧若秋只顾着处理长公主跟武安候的事倒是忘了接见她。 到了再次传召时,孟宛清还是不顾孟洵阻拦,亲自来了。 “阿姐,你不能这样总是替代我去。” “无事,只此一次。” “……” 回想来之前孟洵脸上的无奈跟拦阻,孟宛清整了整乌黑的官帽,讲真,虽然如今嫁给四叔做了王妃,可她还是更喜欢当“孟洵”的时候。 轻松,自在,无拘也无束。 虽然四叔待她也很好。 府中中馈交给了马三跟月华俩,又为他俩办事方便不遭人说嫌话,赵景行亲自指的婚。 可把马三喜的。 “对了,今日乃他俩成亲之日,待见过太后我该早些回去。”孟宛清在心里提醒了句,直到前方有太监过来迎接这才静心凝神,走上前。 “是孟大人吧。”王公公与她可谓老相识了。 孟宛清将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学了个十成十,“正是在下。” “来,跟着咱家走吧。” 走? 孟宛清望着不远处慈宁宫位置,有些纳纳,“不是去慈宁宫么?” “方才太后去重华殿看太子殿下去了。” “殿下怎么了?”说起来,她已经好久没听人在她耳边讲起这两个字了,一时,竟有些没反应过来。 王公公边带路边道,“殿下病了。” 生病了? 孟宛清拧眉道,“什么病?” “太医院尚未诊断出来。” 这病来的也太突然,莫名其妙了吧……孟宛清望着王公公背影的眼神也更幽深,这背后肯定有那位的手笔!心里这样想着,脚步也更加快了不少。 * 重华殿。 再一次进来时孟宛清发现了不少变化。 殿内那几盆养在水缸里的莲早没了,取代的是几尾鲤鱼,虽是冬日,可这水却是温养的,加上有太监侍女精心饲养,鱼儿倒也活蹦乱跳。 再细看发现殿内也多了不少生面孔。 “八宝公公呢?”迎面碰见一个眼熟的太监时,她问了句。 那太监还未答王公公倒是“哟”了声,“孟大人跟八宝关系不错呀。” “没有,不过是随口问一句。”她嘴上随意着,心却警醒,这老太监奸猾得很,跟他打照面得处处小心。 王太监听了她的话不置可否,要笑不笑,继续往里走。 进了正殿后才发现殿内只萧若秋一人。 隔着碧纱橱似看见里面床榻上躺着人,不知是不是沈如锡。 “太后娘娘万安。”孟宛清先跪下给她行一礼。 她行礼时,萧若秋正目光如锋的将她上下打量了遍,她虽从未见过真正的孟洵,却也能看出来,此刻跪在这儿的绝对不是孟洵。 是,孟宛清。 女儿再如何扮作男儿,只要细看,便有端倪。 只不过从前没人去怀疑过她身份,而今却不一样了。 “平身。”萧若秋客气说了句。 孟宛清望着空旷的殿内甚至连宫女太监都没有,心里不禁有几分生疑,正此时太医院的几位太医进来了,分别跟太后娘娘行过礼。 “锡儿怎么了。” “回太后娘娘,像是寒气侵体。” “……” 几位太医各有各的诊断,萧若秋听了会儿便挥手叫他们进去给沈如锡看诊。 而她,则坐在外面跟孟宛清闲聊着。 “你姐姐如今嫁到王府里过的可还好。” 孟宛清倒是没料到她最先问的是跟她自己有关的事,思此,马上敛首答道,“回太后娘娘的话,一切都好。” “赵大人待你姐姐可好。” 这…… 孟宛清继续答,“姐夫待我姐姐自然是不错的。” 她既这么想听她便不介意让她听更多,只要她听的不难受。 果真,萧若秋没听几句神情间的嫉恨已是那般明显,甚至不顾仪止的打断她,“够了!” 她才不想听的这么仔细。 “太后娘娘,我们再回去商讨商讨该如何给殿下下药。”太医们从碧纱橱后走出来道。 萧若秋看都没看,“退下去吧。” “是。” 眼看连太医们都束手无策,孟宛清不禁朝碧纱橱那儿多瞧了几眼,他得的,究竟是什么病? “对了,说起来,你还没进去看看殿下的。”萧若秋难得没再阻着她,叫她进去,“去瞧瞧吧。” 孟宛清稍作迟疑,“不若,叫个人跟微臣一块儿。” 万一有什么事怪到她头上,这很有萧若秋的风格。 萧若秋听了她的话,却是噙着可笑的笑,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王公公,你陪孟大人进去。” “是。” 尽管挺不想是王公公陪着自己进去的,可至少多个人,她也就松开些心神,跟着王公公一块儿走到碧纱橱后。 绕过圆桌、板凳、还有挂放衣衫的黄龙木衣架,一步一步,走向床畔。 那儿,的确躺着一个人。 可并不是沈如锡! 第443章 也无 “你……”你不是殿下这句话还没说完,床上那人却直接翻转过身朝她嘴上捂去。 孟宛清下意识便要后退。 王公公面色发狠,伸手便要朝她后颈劈去,谁知还没劈下去却被孟宛清手肘一撞,狠狠撞击到他胸口。 他竟是当场痛晕了过去。 “你……唔……”孟宛清解决完王公公再想着去解决床上那人时,脑袋却逐渐发起昏来。 那人趁机又在她唇鼻上紧捂了捂。 麻醉感,更深。 在她昏迷过去之前堪堪看见那人的脸……苏,苏柏?! 那不可置信又充满失望震惊的眼神落在苏柏眼里,却不过短短掠了一绪,直到她整个昏迷在他怀里。 “人可昏迷了。” 萧若秋从外头走进来懒问了声。 苏柏立刻跪下,“是。” 晕倒了就好。 萧若秋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便觉痛快无比,沉眼吩咐道,“来人,传本宫的旨意,传摄政王妃进宫一趟。” * 孟洵接到旨意的时候距离圣旨下来已经有半个多时辰了。 马三几乎从马上跌下来爬进孟府的,“不好了,出大事了!” 孟宛清才进的宫,太后却传出要见阿姐……便是孟洵也敏锐觉察到发生了不好的事,可事到如今无论如何,他也要入宫。 “姐夫呢?”他曾在孟府扮过一段时间的女装,再度扮上也适应了。 再说,有秋桃跟月华替他妆扮。 她俩是在马三进来后没过一会儿赶到的。 两人到时也是气喘吁吁。 “大人今日被萧大人叫去了。” 哪个萧大人?孟洵才想问便立时想到了,是新上任的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萧若秋娘家的人。 一种不详的预感更深。 他几乎是冲出孟府,“走,马上进宫!” “月华,你还愣着做甚,马上去找大人啊!”马三头一次用如此严厉的语气跟月华说话。 月华却是马上反应过来连马车也不坐了,一路疾奔而去。 “秋桃,你留在王府万一大人提前回来。”马三还想吩咐更多。 秋桃却是不住的点着头,“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 沈如锡回到重华殿的时候心里已觉察出不对。 萧若秋以抱恙为由将他召到慈宁宫,他以为她已经沉不住手想对他动手了,如此也好,他正当着这一日,谁知并不是。 他空跑了一趟。 “太后究竟想做什么?”便是向来善于揣测人心的八宝也不解其意。 沈如锡进殿望着一个又一个朝他行礼的宫女太监,丝毫没有要问他们的意思,都是萧若秋安插在身边的眼线罢了,问了,也是多此一举。 “殿下,我去为你传膳。”此刻正值午时。 沈如锡没说话,他思绪沉沉提脚便朝殿后走去。 近日春寒料峭可殿内的炭火他却早让人撤走了,似乎只有冷冷清清的时候才能感觉一丝生气。 一丝,寂寞,又孤寂的生气。 “今日何人进来过。”他一进便觉得不对。 旁边几个宫女却不敢说话。 直至沈如锡进去看见躺在床畔上的那个人。 那个,他日思夜想的女人。 孟宛清浑身上下只着了一件肚兜,水绿色的肚兜,更显的女子肌肤如玉生莹。 他却即刻移开了眼,罕见的低喝道,“是谁!” “怎么了殿下?”八宝才传完膳过来人听见里面传来沈如锡隐忍却震怒的声音。 吓的立刻往里跑。 待他要进去的时候沈如锡已经从内室疾步而出,面色阴沉的厉害,而殿内已经跪满了宫女,个个惊恐的跪在那儿,瑟瑟发抖。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殿下?”八宝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跳。 沈如锡手掌不断紧攥又松开,眉目阴鹫,“来人,马上去孙府将茹兰传进宫。” “是。” 八宝有些摸不清状况便想看看里面究竟怎么了,却见沈如锡伸手拦住他,面无表情,“不必去看了,是她。” “谁?” “……宛清。” 宛清?八宝拍了下脑袋,“是……孟大人?” 他还是更习惯喊她孟大人。 沈如锡闻声默然,想看又不愿看的在屏风前踌躇了会儿,最后却是寒声道,“萧若秋好生歹毒的心思,出此毒计!” 还有什么是可以快速挑拨他跟赵景行之间的事。 只有她。 长公主一不在,整个朝中便只有他是她的威胁,那个丧心病狂毫无廉耻的毒妇! 沈如锡眼底杀机已现。 八宝稍稍一想便明白了,可,他有些不懂。 沈如锡便站在那儿听八宝在他身后缓缓道,“虽则如此,可,殿下又何不将计就计。” “什么将计就计。” 八宝有些说不出口,他虽是个男人吧,又不算是彻底的男人,但他好歹也知道孟宛清便是沈如锡心心念念藏在最深处的那个人。 “殿下既然喜欢孟大人,又何不……” 他的意思,他已然明白。 只是,沈如锡回头用异常陌生的目光看向他,那目光过于寒冽直将八宝看的不敢再多嘴,却听他冷冷冰冰道,“便连你,也是如此想孤的么?” “我……” “孤在你们眼里,便是一丝廉耻也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连心爱的女子也能随意奸,污!” 话到最后,一整尊青花瓷被他推翻到地摔的粉碎。 八宝一动不动的僵在那儿,面色,苍白。 沈如锡气息不稳的站在原地,蜷曲的指尖,滴着血,鲜艳刺目,却比不过他赤红的眼和眼里翻腾涌烈的情绪。 就像是,又回到她险些被沈曦玷污的那一夜。 那一夜是他亲自将她推出去的。 “八宝,你究竟懂不懂……孤对她的感情。”沈如锡可笑又可悲,可悲又可怜,抬手望着满手腥红,心痛如斯。 八宝默了片刻,“奴才只知,便是你今日没对她做什么,赵景行也不会放过你。” “孤何时惧过他。”沈如锡听到这个名字丝毫不在意,他在意的,从来就只有那一个人。 这是何等的诱惑又是何等的时机,八宝怜悯又心疼的望着他,明明,都那么喜欢了…… “等孙小姐来了,便说王妃路过重华殿时不适晕倒,叫她将王妃扶出去,就说她邀王妃进来赏花。” 到此时,他还在想如何圆过此事,保她名声。 八宝终于看不过去了,“殿下,这又是何必?你帮她,分明得不到什么。” “难道看着她声名狼藉败坏于外?”沈如锡又恢复了往日的淡漠,只是,这淡漠的脸色下掩盖的是何样想爱不敢爱,想碰不敢碰。 第444章 无双 她背上背负的本就是被拐多年又重逢归来的孟氏宛清。 关于她被拐那些年遭遇了什么,朝中一直有人非议,不过是畏着赵景行的权势才不敢议论的太厉害。 可今日如若她衣衫不整的从重华殿离开。 沈如锡隐忍的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已经离去,身后传来八宝的喊声,“殿下,你要去哪儿?” 听说,摄政王妃进宫了。 此事万不可败露。 * 孟宛清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朝身下看去。 “王妃醒了。”旁边传来温悦的女子嗓音。 她警惕望去,却见是孙茹兰。 尽管孙茹兰不清楚为何殿下突然将她急召进宫,又要她带着王妃离开,甚至连借口都想好了,可她向来不是喜欢多问的性子。 柔娴和雅,便是她的品性。 “既然花赏完了,我送王妃出宫吧。”孙茹兰说着便朝她伸手要扶她起床。 孟宛清足足想了片刻,确实想不起遭到过什么侵犯,且,她身子也没有怪异感,虽然想脱开检查一遍可是碍于孙茹兰在面前也不好表现什么。 只是,她对她态度同样也冷淡。 倒是孙茹兰落落大方,不计较那些,手挽她亲亲密密的起身往殿外走去。 出去前,她似是看见了一个人。 屏风后分明有人。 那个人,也在看着她。 孟宛清的心在那一刻无端的疼起来,是一种克制又难忍,感激又怅然的。 “梅我已经折好了,呆会儿给王妃一些,王妃收好了。” “……” “……不知王妃可喜腊梅?” “……” 就这样,她俩一步一步的离开,有说有笑。 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般。 屏风后沈如锡久久的望着,直到再看不见那抹倩影,原来,他与她,到了这种想见又不能见的地步了么…… 他竟开始怀念她还是男子身份时。 那时,说笑打闹,别无顾忌。 而今男女大防……她已嫁为人妇,贵为摄政王妃,而他亦是身份尊贵的当朝太子。 “殿下,一切都安排好了。” “殿下?” “……” * 孟洵才从宫内进来准备前往慈宁宫的路上便被一个年轻的太监拦住了。 那太监眉眼含着笑,说出的话却令他动魄惊心。 你阿姐中了太后的计,快随我来。 “你是?” “重华殿的八宝公公。” 就这样他半信半疑的跟着八宝一块到了旁座殿宇,又换上八宝公公给他的官袍。 整个过程中八宝都没跟他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当他从那座殿宇里出来迎面碰到赵景行时便觉一定发生了什么。 赵景行见了他只是叫他早些回府,别的,一句没讲。 他一路往重华殿的方向。 今日萧若秋当真费尽心思,将他调虎离山又摸准了孟宛清放心不下孟洵甘愿代他入宫的心思,一计连着一计,环环相扣。 “殿下,不好了,摄政王来了。”八宝听到踏踏而来的脚步声心便有些慌了。 沈如锡却是不疾不徐的替他养的那株墨兰浇水,直到那人的气势挟着风凛冽而来。 他所来为何,又要说何,彼此都明白。 八宝即便担心沈如锡也知道此刻不是他该呆的于是掩门出去了,耳朵却是时刻贴着门窗生怕发生了什么。 “不知赵大人今日来找孤,所为何事。”沈如锡浇完水,便将花壶放下看向他。 赵景行眉目沉邃,幽然盯着他。 这是两个男人间的对峙。 “怎么,你以为我碰她了?”沈如锡本不该激怒他的,可不知为何,那份当日看着他着喜服将她从孟府抱出来的刺痛感莫名涌上。 他得到的,还不够多么? 面对他的挑衅,赵景行眼角微微眯起,三分寒凌,“你不敢。” 他并非猜测,而是自信。 自信于沈如锡不敢对孟宛清做甚么。 沈如锡却是笑了,笑的格外讥诮,“也是,连你都舍不得碰她,我又如何舍得?” 赵景行眼神顿时涌动,雷雨风暴只在一刹。 八宝几乎是瞬间听到里面传来打斗声,拳拳到肉,吓的他都快将窗纸捅破了。 沈如锡任他打掐着脖子,脸颊红肿。 他辱他夫人,他打他,是应当的。 可他凭什么要他好受? “她嫁给你的第二日来宫里时,我便站嬷嬷瞧了,那嬷嬷说,王妃尚未破瓜。” “沈如锡。”赵景行幽幽望着他被掐到红涨濒死的模样,仿佛在掐一只毫无反抗之力的人般,声音森沉,“今日,我不杀你。” 所以,改日呢? 沈如锡即便唇角流着血,那骨子里的骄傲跟矜贵仍在,放肆不甘的回视他。 直至他,一点一点松开手。 “这一生,你都别想再见到宛宛。”离去前,赵景行如同闲话般的说了句,看似随意,却有种决绝凛冽的意味。 沈如锡身子向后一滑,险些跌倒。 八宝冲了进去,“殿下,殿下,你没事吧殿下?” 沈如锡面色如纸般白,偏偏脸颊又是那般红肿,看上去有些骇人。 他说,他这一生都别想再见到宛宛了。 骤然然心底一阵撕扯般的痛意,向来自矜骄傲的他竟抑制不住的当着八宝的面咳出血来。 * 入夜时,下了一阵雨。 都说春雨润如丝,孟宛清心里只觉得这场雨太过峭寒。 她披着藕丝琵琶衿外衫趴在桌案上怔怔望着窗外被雨丝打的摇晃的竹影,烛火迷蒙,她的心也在这半潮半热间思绪不明。 今日,是他救了她。 “洵有情兮。” “洵美且异。” “……” 她在他床榻上醒来的那刻有片刻的怔蒙,仿佛看见那日旭日明灿,午后的光透过纱窗照在那个躺在美人塌的上身影。 公子如玉,举世无双。 她懊恼的在窗前抓那只蝉儿,而他,微闭着眼看着她,看着看着,唇角也会若有似无的笑。 “你很怕鬼?” 俩人一块儿躺着看那本《子不语》时,她屡屡被吓的往他怀里缩了缩,他便侧过脸来看她,面如冠宇,眼眸深长。 可画面再一转,却是他站在屏风后那么远又那么近的看着她,不肯露面。 明明,想方设法的帮了她这么多…… “大人。”门外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她怅惘的思绪。 再转过头时赵景行已经风尘仆仆的走了进来,他身上那件斗篷全被雨淋湿了,玄黑的身影,孤削又挺拔。 他进来的第一眼没看见她,有片刻的,思凝。 直到她从桌案上趴身而起喊他,“四叔。” 第445章 言传 少女在桌案上不知趴了多久,脸颊侧都有浅浅的红印子,眼神瞧着也有几分惺忪困意,一头云鬓散乱了几分,却更添柔婉情态。 赵景行站在那儿,定定瞧了她一眼。 他的宛宛,柔桡轻曼,妩媚纤弱。 “四叔,你身上都打湿了。”孟宛清走到他面前看见斗篷上晶莹的湿泽,又见他鬓发间犹有湿意,一时心疼的拿帕子替他细细擦拭着。 冷不丁,手腕被他攥住,力道有些大。 她微微吃痛,却并未作声,只是抬起水杏般润泽的眸子看着他,柔柔弱弱。 “今后,不许你再见他。”他目色忱沉,强势又强硬。 孟宛清怔了下,下意识便问了句,“为什么。” 你不该问为什么。 赵景行眼眸暗了暗,扳过她的脸,分明看了无数遍却仍是细致的将她每一个弧度、每一抹秀色都映在眼底。 他霸道的近乎蛮横却又透着占有的意味,“没有为什么。” “可是……”孟宛清倒不是在委屈他不许她见沈如锡,只是觉得,向来宠她的四叔怎的变的如此不讲道理。 “武安候,长公主那件事,过了便算了,但今后,你不可再假扮孟洵。”话说到这,他蓦然停下,有几许严肃警告的意思。 他从没对她这么凶。 孟宛清委屈的眼都诗了,有几分惧,几分怕,可他却分明不吃她这一套。 该怎么冷酷的看着她便怎么冷酷的看着她。 “你是不是要将我囚在这府上,要我像寻常那般妇人一样,相夫教子。”孟宛清心里满是愤懑,是不满被压迫努力替自己抗争的桀骜跟不训,“我不要过那样的日子。” 他并非这个意思,只是,今日这个状况。 便是他不出手,太后跟太子之间也差不多要动手了。 赵景行不喜跟她讲太多朝事,也是不想她过于胡思乱想,她只需要做养尊处优被他宠到骨子里的王妃罢了。 “要或不要,你都没选择了。”他近距离的迫视她,捏住她下颚,逼迫她抬头目视他,哪怕不服输不情愿也要她看着他,她眼里只有他,“你嫁给我,这一生,都别想逃。” 孟宛清骤然有种被他欺骗的感觉,挥手便朝他胸口捶去,“你欺负我,欺负我!” 她伤心失望的捶打他,像要哭出来那般,满心满脑的委屈跟不甘愿。 他便由她打他,直到她打累了方才将她翻摁到椅子上。 “你……你要干嘛。”只觉背上一凉,他竟在月兑她的裤子。 赵景行盯着那,嗓音哑下,“惩罚。” 说完扬手便在她匹股上打下去。 声声响亮。 孟宛清痛的呜呜叫,“唔……疼……四叔疼……” 他却是毫不手车欠看着那片被自己打成了淡米分色,下手却是更重,“下次还听不听话。” “啊……咝……”她命拼挣动,眼圈都红了,“别打了。呜呜呜。” 他不过用了三分力她便疼的混生都车欠了,可怜的小匹股也都红彤彤的。 他心底的野兽又苏醒了。 格外亢奋。 “唔,啊……不要……”疼痛过去后便是触觉,那触觉,分明是他的唇。 同他唇一块儿的还有舍。 就这么百无禁忌的贴在她才被他打的嫣,红的屯上肆意亲口勿,孟宛清一个激灵差点从凳子上掉下去,他却一个横抱直接将她抱到桌案上。 文房四宝,笔墨纸砚统统扫到地上。 墨香染溢。 她被迫趴跪在桌案上任他那般胡闹着,看似衣衫整齐实则裙子亵,裤统统被扒,光留留的羞死人了。 “不要了,不要,啊……” 她叫的越厉害,他更肆意的逞凶。 孟宛清浑身发抖,他却在此时将她又重新翻过身并分开了她两边,那里,不要看啊! 他没看,他只是不顾她哭唧唧的反对口勿上去了。 “呜呜,四叔……唔啊……你坏……”她可怜的两手撑在身后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直至最后没有力气的瘫在桌案上。 而他分明才尝到滋味,深,,入,,其中。 * 雨下到后半夜才停。 他亦将她农到后半夜才罢休。 孟宛清今夜被他农的厉害,身子都没有力气,任由他紧抱在怀里毫无反抗之力。 “你怎么能对我做出这么……这么……”回想起来她自己都羞的难于启齿。 他下巴在她肩上蹭着,有餍足过后的慵懒,薄唇贴在她耳朵上说了句什么。 羞的孟宛清反过手便要打他。 可手指却是被他握到嘴边,或浅或深的口勿着。 她越羞,他便越要讲那些令她脸红的话。 放肆轻,薄。 到最后,她被他撩得受不了了,低着声音,羞羞臊臊道,“你从前……也对别的女子这样么。” “你吃醋了?” 她见他若有似无的坏笑,心里便恼得,推开他便要一个人睡,可才推开没一会儿又被他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 “宛宛。”他忽然喊她的名。 小名。 小时候她母亲也是这般喊她的,她从未跟四叔讲过,可他竟然也有心灵感应般这般喊她。 孟宛清心里一时满溢柔情,荡漾如波。 “答应四叔,在京中局势未明前,别再到处乱跑了。”若说方才是带着凶巴巴的训斥,那么此时,则是温柔深情的哄说。 孟宛清也乖乖的点了点头。 “从前,你这双手,替我上过药。”那是在木兰围场泡温泉的时候,她自然记得,只是他才说完上句紧接着便抓过她的手,意味深长道,“如今,也能做些别的。” “什么……”话还没说完她整个都绷得,羞臊欲死。 他教她,握住了那儿。 薄唇若有似无的擦过她耳朵,“这是你小四叔,疼疼它罢。” 什么小四叔……她耳根红透了便要收回手去。 他却不允,按着他舒畅的方式,甚至不介意浅呻低吟令她脸红,直至掌心磨擦过后越来越炙热,受不住的战栗。 这夜,还很漫长。 他还有许多快活事要教她,言传身教。 第446章 对手 萧若秋终于决定向沈如锡下手了。 原本她打算利用孟宛清挑拨沈如锡跟赵景行之间,让他们反目成仇,互相残杀。 谁知沈如锡居然想出了那样的法子! “玉书,去看看,殿下来了没有。” 萧若秋望着满桌佳肴,今夜,她设宴,邀沈如锡过来与她一块儿享用。 母子一同用膳,有何不妥? 再说,她已经开始同意放松,沈如锡多多少少也该放下警惕,上她的套。 先除去沈如锡,再嫁祸给赵景行,当然,如若赵景行识相便该知道如何抉择,她会要他亲手将那个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个女人杀掉。 然后,再与他共享江山。 想到这儿,她举起手中的酒杯,微微笑了笑。 这酒杯里的酒并没有毒,有毒的是酒壶,酒壶上有两枚宝石,只要摁上其中一枚便有毒药流出来,他万万不会想到。 “可是殿下来了?” 萧若秋听到脚步声时以为是玉书回来了,可进来的却不是她,而是另一个人。 八宝笑眼望着萧若秋,“殿下正在沐浴,先派小的过来。” 是么? 萧若秋警醒的望殿宇四下望了望,很好,她的侍卫都守在外面,料他也不敢做什么。 “你们殿下这几日可好。”她随意问了句。 八宝殷勤在旁服侍她,或是替她夹菜或是倒酒,尽管他弄的她都没有吃,更没碰。 过了会儿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动静,有人高呼,“走水了。” 走水了? 萧若秋正要起身,八宝却道,“娘娘,让奴才去瞧瞧吧。” 萧若秋没作声。 只是在八宝离开后她马上吩咐守在外的侍卫跟上前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偏殿走水了。 偏偏是在这个时候,萧若秋心下有些烦躁,开口喊道,“玉书,玉书。” 玉书也不知去哪儿了。 直到外头火势扑灭变得再度安静起来。 她却有一种隐隐不详的感觉。 “玉书?”无人应。 “八宝?”也没人。 萧若秋再次放眼望去的时候这殿宇周围哪里还有人?一个人影都没有,黑漆漆的就跟冷宫似的,烛火也熄了好几根。 她不由心下发紧,随手拿了把剑便走了出去。 只是还不等她走出去殿门便打开了。 沈如锡站在当中,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他确是沐浴去了,身上还有沐浴过后的清香,身着月白色衣衫,头发散披,眉目如画。 “锡儿……”这样的他,有点陌生。 他从来是注重仪止的。 今次为何却…… 萧若秋来不及多想,便收了手里的剑,“听说偏殿方才走水了。母后过去瞧瞧。” “母后可是想去瞧瞧守在四下的侍卫们在哪儿。”沈如锡一眼便看穿了她心思。 她听了他的话,眉头却是狠狠一跳,紧接着目光中的怀疑警惕陡然而来。 “娘娘,不必看了,慈宁宫中除了你一人再无活口。”是八宝,他来时仍像最开始那般笑眼呵呵的,只是这笑却未免有几分狰狞。 萧若秋握住剑的手又紧了紧,却谨记不能失了冷静。 她不是,还有那杯酒么。 “今日母后特意叫你过来便是想与你谈谈继承大统的事。”说着,萧若秋主动放下手中的剑便走到桌前,“来,喝酒。” 她决口不提殿内灭口的事。 沈如锡如她所言,走到她面前坐了下来。 她递了一杯酒给他。 他亦接下。 “母后明日便会下一道懿旨下去,从此休养在寿康宫,放权不管。” “……” 她真的以为,她现在讲的话,他会信一分么? 沈如锡看着她的眸子里半分情绪也无,沉静若海,直至她再一次递酒到他手边,他看了看。 “喝吧,宫里御酿的酒。”萧若秋在旁循循善诱。 八宝只是冷笑。 沈如锡也没说什么,在她暗含期盼的目光里喝下了那杯酒。 萧若秋一颗心总算放下去了,脸上的笑也真了几分,“好孩子,咱们母子俩是天底下最亲近的人,如若能因外人生疏了关系?” “萧若秋。”沈如锡一杯酒下肚后竟直呼她名。 萧若秋震在那儿,面色恼怒。 “你可知,你害我多深。”他用近乎陌生的目光审视着她,有着不可饶恕的寒意,“若无你当年的一厢情愿的自私跟自利,孤就不可能是你跟侍卫苟且下来的野种。” 这天下,分明就该是他的。 可就是因为她一己之私,因为她对赵景行那念念不忘可笑的深情! “你当初既这么爱他又为何背叛他毁掉婚约嫁进深宫,既然嫁进来又为何背叛我父皇跟一个侍卫苟且!既苟且生下了我又为何不尽到母亲之责,对我几次暗杀,为的不过就是嫌我眼中钉妨碍了你跟赵景行之间的好事!” “……” “你这样一个寡廉鲜耻自私自利的女人!”说到最后,赵景行将杯中的酒尽数泼到地上,“都到了这些时候,你以为,你还能毒得死我?!” “你……”萧若秋方才一直在竭力保持的镇定都在此刻粉碎了。 “八宝。”沈如锡喊了一声。 八宝马上会过意来,将提前准备的懿旨递上来。 懿旨的内容无非是萧若秋甘心放权,并指明要沈如锡登上帝位。 萧若秋望着已经准备好的懿旨,气的浑身都在发抖,面色铁青,她荣极一生,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如今却要被人要挟威胁?! “你想怎么样。”她干脆连表面维系的母子情都不要了。 沈如锡眉眼冷彻,“签下你的名字,或是喝下毒酒。” “若我写下名字,你是否可保我不死。”对自己亲生的儿子,她都不敢相信。 “你觉得,你还有选择的余地么?” 萧若秋眼神狠荡了几下,突然疯狂的将桌上的碗盘统统扫到地上抽出那把剑便要杀他,只是,八宝不过抬脚踹来她便被踹的跌到地上,那把剑更是飞出老远。 沈如锡耐心已尽,吩咐下去,“点火吧。” “点火?”萧若秋此时面上才露出几分恐惧,“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沈如锡拿眼睨她是可怜亦是同情,“你若没这么蠢,但凡心里有点与我之间的母子之情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 她贪婪自私又恋权,偏偏连半分母子血情都不讲。 有今日下场,当真活该! “殿下,火点了。” 方才说话的间隙,殿宇四周早就放洒放了柴禾,只需轻轻一点,整座木质的殿宇顷刻间便能化为灰烬。 萧若秋此时才真真切切知道她早就不是他对手了。 第447章 惨烈 却还狂妄以为自己真能压制得住他。 “锡儿,母后错了,母后真的知道错了。”她惶恐惧怕的将那道懿旨签了,想去抓他的腿却被八宝一脚踢开了。 不是说,只要她签了,就放过她一命么。 “太后娘娘,你错在不该试探殿下的喜好,你明知,殿下心中是有孟姑娘的。” “……” 萧若秋如同石化。 “可就是因为你的愚蠢自私,殿下跟孟姑娘之间……”罢了,再说也没必要说了,八宝冷脸关上殿门任由她在里面撕心裂肺的哭喊求救。 慈宁宫在一片火光里烧的何其惨烈。 * 清明时节。 孟宛清回到京中已有两年多了,这两年中却一次也没去祭拜过孟母的墓,并非她没这个孝心,当初孟母死后并未入孟家的墓地,而是被孟士宏随便葬在了一个小山包。 “我将母亲单移葬在这儿,也不知她泉下有知会不会怪我。” 此处青山隐隐,芳草萋萋,环境甚是幽静。 孟宛清跟孟洵姐弟俩对着孟母的墓,神情肃穆,跪下磕头。 秋桃跟月华她们则在旁边摆放瓜果除去杂草。 “听说前处有一名为青松倒插的奇景,待拜祭后,可过去看看。”赵景行亦同孟宛清一同跪下,朝着母孟母的墓郑重拜下。 起身时,他伸手将她扶起。 孟宛清如今嫁作人妇,便是发式也尽数梳起,露出纤白的秀颈。 亭亭玉立。 “今日难得没下雨,我们不若顺便踏个青。”孟洵也提议道。 这段时间京中变化太多,从年后沈曦猝死再到慈宁宫走水身为太后的萧若秋“意外”死在宫里,件件桩桩都是举国震惊的大事。 只是那些事在沈如锡即将登基面前都不足为道。 萧若秋死的第二日,朝中群臣便跪请沈如锡继承大统,沈如锡身为太子,名正言顺,几番推拒后便也同意了。 钦天监看过日子后,选在了五月初五。 而今,四月五日。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洵弟,你与林姑娘的亲事打算什么时候办。” 山间小路泥泞,孟宛清行走不便便骑在马上,赵景行牵着马,一路行行缓缓,顺便再赏赏风景倒也惬意。 这个时节桃花都开了,漫山遍野,落英缤纷。 孟洵亦跟赵景行并肩走着,他也带了马,只是将马让给了秋桃跟月华俩。 听到孟宛清主动提起他跟林静姝之间的事,他亦沉思道,“长公主死后,府上便被封了,她如今亦是寄宿在姑母家。” 长公主生前那样跋扈的性子,驸马爷又差不多是被她逼死的,别说姑母家,她爹爹那边的亲戚都不怎么待见长公主。 这份不待见,自然也落在了她身上。 即便,她是无辜的。 赵景行闻言将手中缰绳紧了紧,抬眸望向起伏的山峦翠色,“要办就早些办吧。” “多早?”孟宛清在马上看了他一眼。 “能多早,便多早。” 孟宛清知道赵景行话里自是有他的深意跟考虑,只不过,他从不讲那些亦是不想让阿姐担心。 而恰好,他心里也是跟他一样的想法。 “那等下山后我再去她姑母家一趟。”说到这儿,孟洵有些歉疚道,“只是,太后的丧礼才过,不宜太高调的办喜事,她若过门,怕是要低调些了。” “她会理解的。”孟宛清对林静姝的印象很好,亦怜惜她现在无父无母连唯一的长姐也失了联络,如此秀致乖静的女子,她身为她日后的阿姐,也想她早点过门有人疼爱。 话既然说到这儿了,秋桃跟月华亦在马上纷纷道,“那我俩回头也开始将早前备好成亲用的物什再整理整理,万一缺什么再置办。” “也好。” 话说到这儿狭窄的山路也越来越宽阔,青松苍翠,碧草连天,被风吹落的桃花瓣铺了满地,香气扑鼻。 云屏七景之一的青松倒插到了。 传言青松倒插在西峰东南半山的一处高约五六米的悬崖上,是智印大和尚攀上大松树顶遥选庙基时压弯而成。 青松倒插奇就奇在它能从粗大的树枝上,长出一条条根来,俗称“气根”,一经入土,气根又变成了树干。 这样,只要栽一棵,它不断向下倒长气根,渐渐变成许多棵树,以致长成一片树林。 望着这片茂密繁盛的林木,孟宛清惊奇之余攀着赵景行的手便要下来观赏。 “夫人你看,有不少朝山香客还在树下焚香,顶礼膜拜呢。”月华跟秋桃她们也跟着下了马。 孟宛清闻言望去,果然如此。 她脸上露出笑来,“不若,咱们也去拜一拜吧。” 望着她欣悦离开的背影,赵景行眼底亦有浅淡笑意。 “姐夫,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我阿姐。”孟洵与他一同望着孟宛清离去的快活身影,看着她如何跟秋桃月华等说说笑笑,又是如何回过头来笑望着他俩。 那份不知忧愁的灿漫模样,几许很久不曾见过了。 赵景行将马牵到树下,抚着马儿乌黑的鬓毛,拿草喂它,“你跟林姑娘之间的事,最好月中便办了,月底之前你找个借口带着她和你阿姐去远蒙一趟。” 去远蒙?那不是赵家所在之地么? 距离大京千里迢迢。 去那儿做什么? 孟洵直觉觉得不对,“难道你们……” “太子非正统,帝位自然不可能由他来登,五皇子还活着,只不过,在平复宫乱前不会让他现身。” “……” 一时接触太多惊震消息,孟洵哑然,良久后才紧声问,“那姐夫你呢?” “不必担心我。”他既身在这个位置自然要担负天下大任,匡扶正统,他唯心下牵挂一人。 一个他从未预想到的人。 “四叔,快过来,我替你求了道符。”孟宛清在那儿朝他不断招手欢笑,眼睛亮晶晶的。 赵景行手抚马鬓的动作不由轻柔下,颔首回应,口中话却是对孟洵道,“倘若事败,你跟你阿姐她们有多远便走多远,此生不要再回京城。” “姐夫……” “我所有家财俱在汇通钱庄,离开之前拿这个信物去找掌柜,掌柜的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孟洵几番欲说话却都被他给打断了。 第448章 必要 “还有。”说到最后,赵景行面色也越平淡,仿佛在闲叙家常,“在合适的时机,劝你阿姐再寻个可靠的人嫁了。” “这……”孟洵心猛的一沉,“这如何使得……” 便是他劝,阿姐也不会嫁啊! 赵景行眉眼深邃望着那个杏色婀娜的身影,眼中亦有了几分缱绻柔泽,“她至今仍是完璧之身,便是将来再嫁,亦不会遭来夫家嫌话。” “……” “我与你说的这些,你一字都不要跟她透露,你阿姐的脾性你是知道的。”说到这,他实在拗不过孟宛清一再的呼喊,松开手里缰绳,朝她走去,手却是在孟洵肩膀上沉沉拍了几下,“我今日在此将你阿姐交付与你,洵弟,拜托了。” 孟洵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睛睁的很亮,很亮。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啊?”孟宛清见他来的有些迟,有些不高兴的拿手中才折的花枝去打他。 赵景行一把将她手中花枝抢过,随后将它戴在她鬓旁。 一朵红艳露凝香。 “哎呀,你做甚么。”见周围都是人孟宛清有些不好意思,却见他双目含笑,剑眉斜飞入鬓角,说不出的不羁洒脱,一时脸红话也说不下去了。 “他们在做甚么。” 见那些香客一个个费劲的将手中祈愿的木牌绑在树上,只是这树枝茂密又高大,许多人碰都碰不到。 孟宛清亦向往的望着,“听说对着祈愿牌许愿再绑上去,来日,定能实现。” “是么?”他向来不信这个,只是,见她神色有期待便在她鼻上轻刮了下,“你有没有什么心愿。” “我……” 自然是有的,只是,她脸红了红,背对他,不能告诉他! 谁知才背过去腰间便一紧,竟是他托起了她。 惊的孟宛清连叫几声,引来无数男男女女的围观,只是那些人大多怀着善意的笑望着他俩。 “真恩爱呢。” “是啊。” “……” 孟宛清见他将自己托举的这么高,羞涩之余心里亦鼓起胆子来了。 “夫人,哝,挂起来。”月华赶紧将许愿的木牌递给她。 秋桃也在底下朝她笑着鼓励,“快许愿挂起来。” 许愿么。 她一低头望对上他深邃如星河般的眼眸,仿佛有最深沉而温柔的力量正在凝望着她,而她亦与他两相凝视着。 她这一生惟愿她的四叔,平安,康健。 “挂上去了!” “是啊!” 月华跟秋桃她们底下高兴的下拍掌,便是孟洵面上本有几分凝重之色,见状,也放松下来。 孟宛清原以为木牌挂上去后赵景行就会把她放下来,谁知他抱住她便开始旋转起来。 一时间,天地万物在她眼前琳琅变动。 她惊叫了声随后开怀大笑,双手不自觉环紧他的颈脖,将额与他的抵在一起相视而笑,笑意里是绵绵不尽的情意跟喜欢。 裙裾飞扬。 “四叔。” “嗯?” “我心里……好欢喜。” “欢喜什么。” 欢喜这天,这地,还有这天地间唯一喜欢的你。 * 下山的时候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雨雾弥漫了半个山腰,那些绽开的桃花氤氲水汽,反而更显出娇懒的粉色。 赵景行与孟宛清同骑一匹马,在细雨中,不急不缓的前行。 他的手,紧紧环住她的。 “四叔,你还记得初次见我的时候吗?”孟宛清歪着脑袋看他,乌黑的眼里有几分狡黠机灵,似猜准了他不记得。 赵景行似笑不笑的看着她,没说记得,也没不记得。 她卖起了关子,“你猜猜看。” “让我想想。”他的下颚抵住她柔软的鬓发轻曾着,她鬓边那只桃花香气清幽,嗅进鼻间是无尽的温柔,他眸色也柔缓下。 “你绝对想不到。”她有些得意的伸手摸了摸他线条分明的侧脸,亦摸到他下颚上的青茬儿,有点痒,痒的摸的她直笑。 他却使坏的更贴紧她手,在她娇嫩的手心上反复摩擦。 孟宛清笑的直咯咯。 那笑声传进他耳中,却是一声喟叹,他的傻姑娘,叫他这一生如何放得下。 “你方才,许了什么愿望。”他在她neng生生的小耳朵上轻嘬了下。 她最受不了他这般亲昵的细吻,躲了下红着脸道,“你猜。” “我猜?”他眼角微挑,有几分痞坏之意,脸颊渐逼近她英俊的令人不敢逼视,“我猜,你想给我生个带把的哥儿。” 说话间,手探进她裙里柔捏了下。 孟宛清惊羞之余假装生气,“四叔,你好不正经。” 他却将抬起双臂更紧的拥,住她,在她耳边不住呢喃,“我倒希望,是个姐儿。” “为何?” 四叔金戈铁马纵横沙场,当喜欢哥儿才是。 他却是轻笑着贴住她的颊,用漫不正经却又最认真的语气道,“我只要你,旁的,无关紧要。” 孟宛清还是第一次听他跟她谈有关子嗣的问题,怔愣之余有些讶然,“四叔没想过要子嗣的问题么?” 他只含笑望着她,不说话。 “四叔。”见他不答,她有些恼了。 她恼时他趁机堵住她的唇几乎是抵住她边口勿边说,“我想要的,太多了。” 若有那一日的话。 “唔……”她才沉浸在他温柔细密的口勿里便觉,胯,下马儿扬蹄朝前疾奔起来。 他一面吻她,一面执手扬鞭。 她吓的攥紧了他,而他亦更附下身子的亲口勿她。 马蹄声惊落无数桃花,沸沸扬扬的花瓣洒了一路,一身。 * 孟洵跟林静姝之间的亲事便在四月十五这日低调办了。 因为太后丧礼才过不宜大肆操办喜事,所以,成亲当日不过一顶软轿将身为新娘的她迎进了孟府,甚至,连敲锣打鼓都没有,不欲引起太多不必要的关注。 若有心人弹劾,这也算得上一桩罪证。 孟宛清想着总是办喜事的,索性将上次没来得及办的月华跟马三亲事也一同办了。 “新娘子进门了。” 随着府里丫鬟们的欢声笑语,大红花轿便迎进来了。 孟洵也是初次当新郎,有些不知所措神情严肃的站在那儿,倒跟要出门打仗似的。 “你呀,多教教他罢。”孟宛清有些无奈的笑望着她那个榆木弟弟。 赵景行不经意的将唇贴到她耳边,“教什么?洞房?” 他自己都没洞房。 第449章 主动 你!孟宛清又气又羞抬手便要捶他,偏偏细嫩的手被他攥住动弹不得再在他调笑的目色里臊的用力抽了回来。 “夫人,接下来是怎么着?” 若按正常亲事那般,自然要跪拜天地再接新娘子先接到房间里,新郎则与客人敬酒。 只是,非常时期也就不讲究这么多了。 今日本也没请什么客人,不过自己一家人。 “你去问问,问静姝可愿出来咱们自己家人一起吃顿晚饭。” 她是孤身嫁进来的,身边只一个叫彩娟的丫头,想必心中亦是孤独得很,没有傍依。 孟宛清想让她提前熟悉熟悉,缓解她心底那种举目无亲的孤单。 秋桃听了她的话点点拔腿便去了。 幸好之前孟洵将府中重新修葺了一遍,到处欣欣向荣。 孟宛清她们在鹿鸣轩里才落座的时候便看见秋桃满目笑意走进来,她身后,正是那个身着大红嫁衣的娉婷身影。 孟洵见林静姝越近越近,他倒是越来越局促,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将孟宛清看的连连摆首。 唉,洵弟太老实了。 “姑爷,王爷,王妃。”彩娟才进来便将礼行了一遍。 孟宛清忙说不必客气又亲自将林静姝迎到自己面前,含笑温柔相视的同时将自己手腕那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取下来,“弟妹,这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 “谢谢阿姐。”林静姝除却有些羞涩外,举止行为落落大方。 孟洵见她们说过话后,不知所措的看了赵景行一眼。 赵景行示意他将林静姝请到身侧坐下。 “你……请坐。”孟洵当真一板一眼。 他的举动引来大伙儿一阵爆笑,倒是将现场气氛活跃了不少。 彩娟瞧着心里也有点儿好笑,好笑之余倒是放心不少,于是主动搭话道,“姑爷,你又不是头一回见到我们姐儿,怎的如此生疏。” 这?孟洵露出茫然的表情来。 孟宛清却是主动搭话道,“是呀,之前你还帮过她几回,取挂在树上的纸鸢,还有她腿受伤那次。” 这些事她都跟他讲过的,他倒是好,临时忘了。 “幸亏你是女子,不然,艳福不浅。”待她坐下松了口气时,耳边传来赵景行揶揄。 孟宛清脸不好意思的涨了涨,狠嗔了他一眼。 万种风情。 赵景行克制的喝了杯酒,晚上回去再当一回新郎罢了。 * 就这样,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 林静姝是大家闺秀,举止进退皆有礼仪,但也不会太过于羞涩不肯说话,相反,孟洵是真的没讲几句话,酒倒是喝了不少。 吃过饭后见孟洵都有点醉意了,孟宛清赶紧让彩娟将他们送回新房。 他们走后,她便又开始恭贺马三跟月华俩。 “委屈你了,月华。”今日是孟洵跟林静姝成亲的大喜日子,自然就忽略了月华不少,毕竟她的亲事如何能盖过主子的。 可月华脸上半分怨也无,恬淡知足的笑,“主子待我已经极好了,还特地给我跟马三置了座三进的宅子。” 是赵景行安排的。 孟宛清听了颇有些不是滋味的道,“某些人倒是比我会安排,倒显的我对你俩的事没那么上心。” “哪里哪里。”马三亲亲热热的接话道,“大人安排的不就是夫人安排的,我跟月华能有这样的主子,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份。” 这话,说的多好听。 直将孟宛清逗乐了,“好了,难道我还会跟他争这个不成。”话虽如此还小气的横了他一眼。 那娇嗔的小眼神直将赵景行勾的,又多喝了几杯酒。 一顿饭便这么有说有笑的吃完了。 吃完之后纵然孟宛清再不舍,可今日是孟洵大喜日子没道理她这个做姐姐的还留在府上过夜,再说,两对新人都要回新房。 马三跟月华自然是回赵景行给她俩置的宅子。 “你俩呆会儿回去也小心点。”出门时,孟宛清心里是说不出的踏实又安宁。 就像所有要办的事都一块儿办好了。 马三笑着跟她们挥了挥手,打着马车便走了。 秋桃今夜留在府上过夜,只有她跟赵景行俩人回去。 上了马车的那刻她心里竟有些莫名的失落跟小孤单,就像是,才从热闹里抽身的不习惯。 她身边可是跟惯了秋桃跟月华她们的。 “回头也得跟秋桃找个靠谱的男人。” “恩。” “四叔,你有在听我说的话么?” “恩。” “四叔!”孟宛清彻底恼了,望着闭目疑似养神的他,“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他倏然睁开眸,眸中,醉意离迷。 她一时看懵。 他却在那刻欺身压下,压下的那刻口中似在轻叹,“宛宛,你话太多了。” 而且还都与他无关。 他今日便要好好教教她,以夫为天是何意思。 马车仍在前行,一声一声踏在青石板砖上将里头传来的低吟轻喘盖了过去。 声声慢。 * 洞房花烛。 孟洵与林静姝一同坐在床榻,气氛静谧。 彩娟早就识趣退下了。 桌案上,那一对龙凤烛静静燃着,室内橘色的昏黄。 他不知该说什么。 他分明也只见过她不超过五次,这就成了夫妻。 身侧女子柔秀安静,他不言,她便不语,便是眼角余光也没朝他看,极有礼教跟涵养。 直到坐的有了几分困意。 “我……” “你……” 两人一同开口,孟洵忙闭嘴听她说,恰好她亦转过头来,秋水般的眸子在等他接下来的话。 孟洵从未被女子这般温柔凝视,俊削的脸也有些不好意思的热辣感,只觉得,身上有点热,可才想脱衣又觉得有些不适合。 当着她的面…… “夫君可是有些困了?”反倒是她主动问他,体贴如斯。 他更觉喉咙发紧,说不出口。 “我来伺候夫君安歇吧。”说完,她起身走到他面前去替他解开衣领的盘扣。 她站在他面前时,他眼神所视之处正是她的胸。 一时烫的马上移开,可眼角余光却不住的往女子纤秀的颈脖还有凝脂般的肤色望去,她五官长的很清秀,身形颀长,又有几分弱柳扶风的韵味。 “夫君,我们,安歇吧。” 他衣衫脱了,林静姝柔顺的低下眸便走到旁侧准备脱下自己身上的衣衫。 这些如何能让她一个女子来做。 分明,主动的,应该是他。 第450章 不知 那一刻孟洵脑中有种上头的醉酒感,有些冲动又有抑制不住的玉望。 林静姝被他从身后抱住,浑身俱是一僵,不敢动弹。 “我……”孟洵感觉到她的紧张,其实他也紧张的不得了,感受到怀里女子温香软玉他嗓子都哑了几分,“可以吗?” 他在问她,可不可以。 她羞的将脸别过,轻轻的应了声,“嗯。” 他脑中有什么东西“砰”的一声炸开,直接将她抱压到床上,这一压不小心磕到她的头,抬手时又因力道太大将她衣衫撕,破。 孟洵忍的极其难受脸都涨,红了,身子绷的硬邦邦的,偏偏接连出错只能粗chuai的望着那双含羞带怯的杏水眼眸。 林静姝如何没感受到他眼神的热还有,那早就,顶,到她的物什。 她好羞,臊,可他偏是个呆子,她不说,他便生忍着不动。 “你……”她睫毛轻颤了几下,“你继续月兑罢。” “可是,把你衣衫弄,破,了。”他望着她月匈前被他压出的形状,喉咙有些渴了。 却听她低声道,“无妨,我还有……” 她原想说她还有别的衣裳,可话没说完便被他猝暴的口勿上了。 他急的甚至牙齿磕到了她唇上,痛的血都流出来了。 孟洵浑身都跟着了火似的难受看见她嫣,红的唇流血的那刻心中又何尝不心疼,只是,他实在是停不下来了,绷的难受。 裂帛声,阵阵响起。 她从未被男人如此热,烈又野蛮的对待,在他怀里缩成了一团儿,娇娇瑟瑟。 “姝儿,姝儿……娘子……” 情到深处时,他喘着,喊着,像要将她融进他身体里。 * 四月底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原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的萧大人被沈如锡罢免了,不止他,朝中被罢免的还有一大批,俱是二皇子四皇子萧若秋以及长公主的旧部。 沈如锡彻底进行了一番清洗。 除了,赵景行。 他虽未动赵景行可赵景行手中的大部份权力也差不多架空了,重要的禁军统领一职被分派到了沈如锡的心腹李书手中。 内阁以张伯迁为首。 还有户部兵部礼部等重要的职位都被他心腹替代。 至此,朝中上下已经默认了沈如锡的政权,便是大京朝上上下下都都做好准备迎来改朝换代。 “殿下,今日孙大人进宫时又问了你跟孙小姐之间的事。” 大统待定,他与孙茹兰之间的亲事也成了举朝关注的大事。 沈如锡身着明黄色的长袍坐在堆满奏折的桌案前,随着大典的时间越来越近,手头杂务也更多。 山南近一个月未降雨,干旱使得早稻都无法种活。 幽州重男轻女风俗过甚,整个县都没几个女婴,从而造成大量的独身男子找不到媳妇,娶不到媳妇便从别的地方拐来骗来,频频闹事,鸡犬不宁。 通天官商勾结压迫百姓,暗中提高徭役,逼得百姓造反。 这桩桩件件,俱是要事! “孙大人若下次再问,便拿这个给他瞧瞧。”沈如锡随手扔了一个奏折过去。 八宝接来打开一看,却是拧起眉头,梅县那儿快到端午又有了要祭祀童男童女的习俗,数百位百姓不远千里来告京状,闹的沸沸扬扬。 唉,就没有省心的事儿。 “天子之言,一言九鼎。”沈如锡仍在批阅奏折,语气却隐隐有了不悦,“他究竟在质疑什么。” 八宝惶恐,“殿下息怒,可能孙大人也不过就是急了点。” 急了点?姓孙的心里在想什么他能不清楚? 不过是看见自己押的宝中了,便亟不可待想鸡犬升天。 沈如锡对于这种人几乎懒看一眼,若不是张伯迁没女儿,又想换来一个不争权拉势的好名声,他又如何会想到娶孙茹兰。 只是,时移事易。 孙茹兰封个妃子还是可以的,若想当皇后,差之甚远! 皇后。 这两个字闪过他脑海时,他握着奏折的手都不由紧了紧,那件事后,他再没有见过她一眼。 “什么?真的假的?”八宝对着一个才进来汇报的太监甚是惊讶道。 都吵到他了。 沈如锡将奏折放下,淡淡看他,“何事。” 八宝面上有几分惑疑却仍是笑容满面上前禀告道,“回殿下,好事情,积玉有身孕了,方才太医院的太医亲自诊的脉,一个月了。” 积玉? 若非他提,他几乎忘了这一号人物。 “八宝。”沈如锡听了他的话将奏折随手扔到桌上,看不出喜怒,语气却厉,“既然太医院的太医来了,何不将下胎药也一并写好,这种事还要告到孤的耳旁,我看你是办事是越发的不力!” “奴才惶恐!”八宝没料到他竟会突然发怒,马上跪下,“奴才即刻去办,即刻去办!” “还不快滚!” “是!” 望着八宝仓皇离去的背影,沈如锡面色阴郁,变了几变,终是强忍要将一桌奏折都推翻的冲动。 * 八宝离开明心殿后面色黑的厉害,惹的其它太监都不敢跟他说话怕惹来麻烦。 他一路去往西偏殿。 殿内,积玉身边围了好几个宫女,那几个宫女俱是在恭喜她有身孕之事,又是各种巴结。 “积玉,你日后飞上枝头可别忘了姐妹们。” “将来我们还要靠你提携呢。” “……” 积玉似懂非似的听着,面上亦有几分期盼羞怯的笑意,不时拿手轻抚小腹。 直到八宝走近。 “不想死就快给咱家滚开。”一声暴喝,吓的那几个宫女马上做鸟兽散了。 积玉也吓的有点不知所措,慌张望着他仿佛做错了什么事。 八宝一见她神色便变得肃厉起来,“混账东西,殿下最后一次宠幸你是在什么时候!” “是……” “说!” 积玉跪地答道,“是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八宝数了数日子貌似正是孟宛清被萧若秋骗进重华殿被沈如锡撞见那次。 那夜,殿下心情不大好。 喝了一夜的酒。 “狐媚东西!可是你有意勾引殿下!”他一脚便踹上去,也不管她是否有身孕。 第451章 等我 “没有,奴婢没有。”积玉被踹的生疼生疼,却一声不敢哭出来,只在那儿抖嗦着颤声道,“奴婢只是听见殿下哭……” 八宝听的太阳穴更是重重跳了几跳,几乎一耳刮子下去,“胡说!殿下如何会哭!” 见他神情肃厉的近乎可怕,积玉吓的一愣,愣过马上跟着道,“是是是,是奴婢胡说,殿下没哭,是奴婢看错了……” 八宝被她嚷着脑壳儿疼,神色肃重坐到椅子上背对她,凝眉,“殿下为何要哭?” 这? 积玉诚惶诚恐的答道,“奴婢……奴婢只是听到殿下似乎在喊人,他喝了很多,醉的厉害。” 那夜,她正好当值。 听见沈如锡在里头喊人以为他要叫人伺候,于是她进去,进去的时候正看见他满目赤色的盯着小轩窗。 那窗,半开。 外面除了一片夜色什么也没有。 她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亦不知他那近乎悲恸的神色是为什么。 她只觉得,他似乎很难过,很难过。 像是要哭出来了一样。 “奴婢才走过去殿下便一把将奴婢抱住……”说到这儿,她脸上还有几分当时的心有余悸,不是每个女人被太子宠幸都与有荣焉的,她当时,更多的,是害怕。 他眼中的痴迷,太浓了。 “殿下口中一直喊着什么洵……奴婢也记不大清了……”说到这她神色有介于羞耻跟恐慌之间的神色。 他当时粗暴的将她反转过身压住的场面,她至今难忘! 八宝听的面色极难看,可也极哀伤。 殿下还是忘不掉孟大人么…… “殿下……将我弄的好疼。”忆起那事,堆积在心里多日的惧怕终于爆发,她哭诉道,“他先是将我那儿弄了,又,又……” “讲清楚!”八宝听的直上火。 积玉痛哭出声,“奴婢讲不出来……殿下他……他……” 八宝耐心终于到头,却也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殿下怕不是喝的太醉将她当成了孟大人,而且是男装时候的孟大人,一时没把持住分寸便从后面弄了,待弄过后又忆起她的女子身份…… 用情何深,奈何情深不寿。 “此事,你再敢向旁人透露半分咱家有的是法子弄死你。”八宝听完狠狠威胁了通。 积玉不住点头。 “还有,你腹中孩子。”说着,八宝又犹豫了。 殿下是说过,要她下胎的。 可是…… 积玉似乎也从他表情里明白了,一时,心里有种快飞上枝头却又从枝头狠狠跌落的无肋跟不甘,更多的却是不敢反抗的懦弱跟顺从,“是,奴婢即刻便找太医院要下胎药。” “不必了。”八宝深吸了口气,同时走过去慢慢将她扶去,严肃警告,“此事,你知,我知,万不可让第三个人知道,听见没有!” 积玉震住了,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 罢了,他也没有打算跟她讲明。 他只是心里总有份不踏实,就像一种不详的预感,总觉得这孩子留下也好,好歹是殿下的血脉。 “日后,我会私下照料你,起来吧。” “是……”她眼中满是泪水,半是明白,半是糊涂的站起来了。 心里反复重复着他说过的那句话,这件事,万万不可让第三个人知道。 * 这段日子,沈如锡常召孟洵进宫。 只是,每一次都是孟洵,是他,不是,孟宛清。 孟宛清对这些自然也是知情的,可是,她又能说什么? 她答应过四叔的,再不会扮作孟洵的样子,且,她现在已嫁作人妇,当惜名节,不可做出让旁人误解之事。 哪怕,她心中,是将沈如锡当做旧友的。 “董大哥,还没找到杏娘的下落么?” 孟宛清闲来无事时常跟董川他们一块儿赌赌牌九,或是打打叶子牌,董川他们若有时间也肯陪她打几局,谁让大人早有吩咐,陪夫人消遣消遣也算职责之一。 董川正在摸牌,半眯着眼老费力了,他都输一早上了可不得回些本么。 “找了,听说是坐船走了,至于去哪儿也不晓得。” 许是见赵景行与她成亲,自知留在府中也多余吧…… 孟宛清想到她柔顺的神色跟在赵景行面前伺候时总是那般小心翼翼透着仔细的模样,心里便有些难受。 杏娘那般逆来顺受的女子,去到哪儿,又会落的哪般下场呢…… 秋桃见她面色隐有几分伤感,于是转移话题道,“那砚官儿呢?董大哥可有找到他的下落?” 砚官儿自从那次宫变后便下落不明。 孟宛清一直都有托人四下查找,只是,怎么都找不到,庆喜班都去了无数次了。 “谁知道呢,人间蒸发了一样。”说到这董川彻底将手里的牌扔了,“不来了不来了,今个儿手气真他娘的晦气。” “董川,你又在夫人面前讲粗话。” “去你娘的,我哪有讲。”董川一脸问心无愧。 直将孟宛清逗笑,她将赢来的银子又推回去,“行了,权当玩玩,哝,都还你。” 董川见状有几分意动却没接过,“那怎么好意思,男子汉大丈夫难道输几个钱都心疼?” “拿回去吧,再输我可就真不还给你了。” 闻言董川倒是乐呵呵的接了过去,“成啊,看我不扳回一局。” 秋桃跟月华她们在旁看的只好笑的摇着头。 * 夜间,赵景行回来时候又没赶上晚膳。 每次孟宛清都是让府里人都按时按点吃,独她自己非要等赵景行回来跟他一块儿吃。 跟他生活也有段时间了,她对他的一些习惯也算摸的清楚。 “四叔在外从来只吃三分饱。”说话间,她将盛好的饭端到赵景行面前,顺便也给自己添了一碗。 夜间她便自己伺候赵景行,没让秋桃她们着手。 每一日孟宛清给赵景行留的菜都不一样,比如说昨日是鱼肚煨火腿、莲蓬豆腐 、鸡丝银耳、玉笋蕨菜、清炸鹌鹑等,今日便是蟹肉双笋丝、鲜蘑菜心、砂锅煨鹿筋、红烧鱼骨、酥炸金糕、罐煨山鸡丝燕窝等…… 除了这些主食外,还有旁的面点,譬如糯米凉糕 、芸豆卷 、黄金角 、水晶梅花包跟红枣八宝粥。 “又饿着肚子等我。”赵景行净过手后将帕子放到一旁,伸手在她鼻上轻刮了下。 第452章 见她 孟宛清知错般噘嘴道,“我只是……有点吃不下。” “莫非我秀,色可餐?见不着我,便吃不下。”他口中玩笑,手却是将她揽入怀中亲自拿起筷子问,“想吃哪个。” 孟宛清满足又依赖的靠在他怀中,随手一指,“哝,那个。” “凉糕?” “不是。” “鱼骨?” “不是。” 原以为他还会一道一道的问下去,谁知他扳起她脸便口勿下去,略带惩罚的轻yao了下她的唇,疼的她秀眉直拧。 却听他似笑非笑的警告,“再不老实。” 她以眼神挑衅他,怎么着,我不老实你还能拿我怎么着。 他眼神暗了暗,有这个想法,可最后还是拿她没办法的口勿了口勿她鬓发,“这首蟹肉双笋丝,金黄鲜香,来,尝尝。” 说着,喂了她一筷子。 她捧场的吃了,吃完不忘邀功,“这道菜可是我亲自为四叔你做的。” “哦?”他亦尝了一筷子,却是浅挑眉梢,将一切看进眼里不说破,“是你教厨下用蟹肉跟笋丝做这道菜的?” 这菜名便叫蟹肉双笋丝。 孟宛清气不打一处来,鼓起了两个腮帮子,“四叔!你在取笑我!” “没有。”他一本正经的又喂她吃旁的菜,表情认真的不得了,“不是每个人都知道这蟹肉还能跟笋丝一道做菜的,也只有那般镇日研究吃食的小馋货……” 这话怎么越听越奇怪,她不干了,推开了他些许,“你当真没在取笑我?” 他笑,似在反问,你觉得呢? “我不吃了。”她甚觉羞恼,起身便要走却被他一把拉入怀中。 他将她拉过去的时候顺势喝了点酒,又将口中的酒哺到她嘴,里,点点滴滴,这样的方式多少惹来她脸红,看似娇恼实则微嗔。 他起初逗她,到最后却也意动。 “四叔……”她气息有些不稳,微微挣扎,“先吃些饭吧。” “我却觉得,你比较好吃。” 说完,他将她打横抱起,进了房间。 * 进了房间后又另是一番旖旎风光。 如今春日里,衣衫都轻薄了不少,不过月兑落几件便已隐约看见少女曼柔的身,姿。 他一件一件月兑,她一步一步躲。 竟像躲起迷藏般。 他亦配合的任她在他眼前蒙上布条,那布还是他从她群下撕下的一块,轻透的纱,淡雅的香。 “哈哈,四叔,过来呀,我在这儿,来找我呀。”她娇笑不断,声若银铃。 他常年习武,便是目不能视,光凭听觉便可知她方位。 可他不紧不忙,不急不躁,有的是同她耍乐的兴致。 “数到三,若再不乖乖的投怀送抱……” “便是不又如何 。”她躲在床榻后娇蛮的环起双手抱住自己,几分不服,又有几分顽劣。 这个小东西。 赵景行笃定自如站在原处,看似找她,实则至始至终都知道她人在哪里。 “若不过来,我便让你……”说到这,他嗓音渐低,透着几许玩味深意,却是故意止住不说。 倒惹来她十分好奇,“让我做甚?” 她一放松,他倒准确无误的将她从床榻后拎了出来。 “四叔你耍诈!”她痒的咯咯笑,闪过身便要逃。 他却将她拦腰抱下,阻断了她想逃跑的念头,伸手便在她屁股上轻拍了下,“还想逃哪儿去?” “疼。”她控诉他下手太重。 他却狠不得将浑身力气都使到她身上。 孟宛清被他压到壁角chuai不过气来,他的唇,他的手,还有他坚石更宽阔的胸膛都将她困禁起来无处可逃。 她又被他亲的养养想笑,又是热,又是酥,又有种临阵脱逃的怂。 “唔……嗯……我,我要小解!” 他手都莫到她群子里了,她却怕的憋出了这么一句。 赵景行只得将头埋在她颈窝里一连深呼吸好几次,直到克制些许,才眸色深深凝了她一眼,意犹未尽。 她知道的,他想莫哪里。 “就,就一会儿。”她却是看都不敢看他,羞的落荒而逃。 到底是太生涩了些。 他的宛宛。 赵景行站在原地回味她青涩的跟四五月的杏子般,还未熟,透,稚气生女束女,一时,那种想要提前将她催熟的冲动决堤般在每一根筋脉里叫嚣着。 欲罢不能。 一屏之隔的侧室里传来稀稀疏疏几声儿,是她小心翼翼坐在恭桶上小解的声音。 孟宛清脸都羞红了。 臊的。 她平日里已经很注意很小心了,小解的时候尽量不发出声音,就是怕他听见,他应该,没听见吧?心里这么想着又紧张又有点不好意思的慌张。 一直到小解过后,她竖起的耳朵才放松了些。 听到他没动静她这才敢起身,只是,她人还没起来便被那挺拔的黑影覆盖。 “四……”是她口中急促又短暂的声音。 再最后,一阵剧烈动静先后传出。 透过屏风只见女子慌张娇羞的躲进了角落里,连裙裾都来不及提,两手护在那儿。 而他,步步逼近。 伟岸如山。 “不行……不要……唔……”反抗的声音,伴着抵抗的动作,越来越无力。 她羞耻又无肋的被他抵到箱柜那儿,月退间,凉凉的,裙子还没提上。 他没有说话,动作跟用意却是不言而喻。 他要看,更要莫。 “不……不行啊……”她都快要哭出来了。 他眼神更灼,几近强势不由分说。 她抽抽泣泣拿手捶他,“我再也不给你留饭了,再也……唔……你是坏人!” “别动!” “我不要……呜呜……啊……疼……轻点儿。” 她泪眼巴巴的小模样殊不知男人看了只想更米且暴野蛮的对待她。 他口勿她,抚,她,疼她。 心车欠成了一滩。 她嘴里的泣声也渐哼哼唧唧,破碎不清。 从初次见她,从历经孟洵到孟宛清,从彼此陌生到同床共枕,日积月累的感情堆积起来一旦爆发,那如岩浆般灼热又滚,烫的情感,直将人融成春,水。 还有什么比蹂,躏心爱的姑娘更快活的事? 没有了,再也没有。 第453章 不远 许是这段时间过的太惬意舒适,都让她忘了京中随时有可能发生的“危机”。 赵景行下朝的日子,一日比一日晚。 说好了要跟她一块儿回孟府看看才新婚不久的孟洵跟林静姝,明明是休沐日又临时被谭大人他们喊走。 孟宛清依依不舍的跟他道了个别,又上马车跟他往两个不同的方向行驶而去。 她是回孟府,而他,不知。 “姐儿回来了。”秋桃如今便留在孟府伺候了,因为孟宛清放心不下,总觉得有个知根知底的人儿伺候着洵弟跟静姝她才放心。 她回府的时候,孟洵已经去御史台了。 府上便只有林静姝还有彩娟及另外几个丫鬟。 “今日天色好,不若我们去后花园的亭子里坐一坐吧。” 府中修葺过后湖也比以往大了一圈,如今四五月的天气,荷叶初长,嫩绿的颜色浸在碧色的湖水里,清清爽爽。 湖中,红色的或黄色的鲤鱼儿,游来游去,赏心悦目。 孟宛清便坐在亭子里朝湖中抛食儿,小鱼儿们争先恐后,生怕落后便抢不到食儿了。 “彩娟。”林静姝脸上有着初为人妇的羞涩跟风韵,她嘱咐她,“去厨下拿些果子酒来。” 此情此景,当喝一杯。 孟宛清亦笑着颔首,“我也正想说。” 彩娟走后,亭子便只有她二人。 林静姝虽嫁进孟府是孟府主母了,只她亦是不爱操心的性子,况且孟洵也心疼她,所以一应事务便扔给了秋桃跟彩娟,主在秋桃,副在彩娟。 她每日赏花观景做个清闲悠哉的主母即可。 “你若平日无聊,也可到我府上去坐坐。”孟宛清这次来正要跟她说这个,边抛食儿,边转过头来对她笑道。 她有着跟孟洵一模一样的脸。 不同的是,她面目更柔秀,眼神也跟浸着水雾般乌黑润泽,很有灵气。 可林静姝还是一眼便认出了。 那个替她取下纸鸢的人、那个在她腿崴了送她回围场的人、不是孟洵,是孟宛清。 “你在看什么?”孟宛清再次回过头来见她正望着自己,眼中有什么怅然若失,一时,不禁怔了下。 她以为,她是想家了。 林静姝没说什么,腼腆一笑,“没什么,只是在想,彩娟怎么还没过来。” “应当快了。”说着孟宛清唇角便翘起来,“哝,她不是来了么。” 是么。 林静姝始终柔柔静静的坐在那儿,只是,眉间思绪渐重。 孟洵,待她不错。 从前错付的感情便当是庄生晓梦,不过,梦一场,只是,她心里亦清楚的知道,哪怕,她不是孟洵是孟宛清,她从前,亦是爱过她的。 爱过那个假扮孟洵的孟宛清。 “姑爷方才回来了。”彩娟来时顺带也将孟洵回来的事告诉她们了,边说边将果子酒给她们斟好。 “今日不用当差么?”孟宛清跟林静姝一样的疑问。 正说话间却见孟洵风尘仆仆的朝她们走来,不知为何,在看见她们发现自己后又故意放缓脚步。 “洵弟,怎么突然回来了?”孟宛清一看他便问。 林静姝亦想问,只是她敏锐察觉了孟洵似乎有要事要讲,又看孟宛清,孟宛清仿佛也有些怀疑了。 她当即起身柔笑,“是我跟孟洵说,想叫他今日陪我去外逛逛。” 原来如此。 小儿女之间的感情嘛,她亦是过来人如何不明白。 见孟宛清疑虑尽消孟洵暗松了口气,却也暗暗握紧了林静姝的手,紧了几下又松开。 林静姝心里全明白,亦懂事道,“我去吩咐厨下,今日该做什么菜。” “何必你去。”孟宛清说着便递给孟洵眼神,意思是叫他去。 孟洵似是在出神的想着什么,连她给自己递眼神都察觉过来。 “还是让夫人去吧,她镇日都在研究姑爷的喜好跟胃口。”彩娟在旁打趣了声。 林静姝一颗紧悬的心也松了松,冲她感激笑笑,主仆俩心照不宣。 唯有孟宛清被瞒在股中,丝毫不知这中间隐瞒了什么又发生了什么,一直到她俩离去。 孟洵今日面色有些肃重,他方才,几乎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 “你跟静姝成亲这几日可好,没给她委屈受吧。”孟宛清喝了几口果子酒,心里竟动起了歪主意,想看看这鱼儿喝酒会不会醉,于是将酒倒进了湖中鱼儿身上。 有只红色鲤鱼吃的欢,可吃了没几口竟昏过去吓她一跳。 这鱼儿该不会死了吧? 正想着耳边传来孟洵的声音,“阿姐。” 他嗓音听着有些干涩发紧,孟宛清忍不住关心道,“怎么了?” 他喉间动了动,想起今日宫中突然发生的一切,别过眼,表情轻松道,“没什么,我只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前几日打听到了静姝她长姐的下落。” 林婉华? 孟宛清不疑有他,认真道,“她在哪儿。” 孟洵是头一次在她面前说谎,都不敢跟她眼神对视,这一切落在孟宛清眼里还以为他是过于担心所以并未多想,只听他有些踌躇道,“她在远蒙,我原想亲自过去找她,可是身上事务实在繁忙。” “所以你想拜托我替你去找是不是?”孟宛清一下猜中了。 他听到她一切尽知的笑,却莫名的心头发紧,亦难受得紧。 孟宛清猜中后陷入沉思里自言自语道,“这个忙,我不是不想帮,可你姐夫不让我再假扮成你的模样,这事儿还真有点棘手……” 是么。 孟洵凝眉望着宫城方向,眉头越锁越紧。 “不过,只要瞒着他便好了。”孟宛清说着拍手笑道,“只能来个出其不意了,趁他不备我先溜掉,事后他亦奈我不何。” “恩。”孟洵心不在焉的应了声。 直到孟宛清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孟洵这才陡然反应过来,竟有些正肃。 直将孟宛清吓一跳,探手摸了摸他额,“你没事吧?” “我……” “夫君。”不远处,传来林静姝的声音,“午膳好了。” “是吗?”孟宛清听到有吃的整个人都来劲了,还悄悄叮嘱孟洵,“你可别这么快跟静姝说,省得她担心。” 第454章 封锁 “嗯。”孟洵坚难应着。 孟宛清欢欢喜喜的去前厅后,林静姝心事重重的走上前,一上前手便被他紧紧攥住。 孟洵有些承受不住的深吸道,“宫里,出大事了。” 她便猜到是这样,自小她跟着长公主什么风浪都见过了,这点胆量镇定还是有的。 “可是跟太子殿下有关?” 孟洵轻点头,“他抓到欧阳先生了。” 林静姝听了半响后才有些不可置信道,“可是手里握有先祖帝死前遗旨的那位欧阳先生?” “不错。”现在想起来仍觉得一切发生的太过始料不及,孟洵面色始终沉重,“今日早朝时,礼部在汇报登基大典的一系列章程时,欧阳先生不禀而入,就这么大喇喇进来,当朝宣布太子殿下他……” 他怎么? “他是野种。” 天!林静姝整个人几乎向后跌去,她与沈如锡打小也算是表兄妹关系。 他是野种? 孟洵忙将林静姝扶进怀中,又见她面色苍白不已,沉声道,“如今,整个宫已经被封,一个大臣都没出来。” “那,那姐夫呢?”林静姝只觉得十指发冷,出这种事,最先要被处于风口浪尖的不是别人,而是立场不明的赵景行。 不,他的立场,已然清晰。 匡扶正统! “夫人,老爷。”彩娟在喊他俩,“王妃喊你们过去呢。” “马上就来。”林静姝伸手抚了抚孟洵紧紧绷起的面颊,声弱又坚定,“如今发生这种事,想必,姐夫早就预料到了的吧。” 他沉沉点头。 “那便按姐夫说的做吧,只是,千万不能让阿姐知道。”林静姝说到握紧他的手,温柔而平定的给他力量,“我相信你。” “你……”孟洵望着她秀丽的面庞,只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反复允诺,“我不会让你们有事的。” 绝对不会。 * 在孟府用过午膳后孟宛清便回王府了。 回来后她便一直琢磨着该用什么法子瞒过赵景行,让他同意自己假扮成孟洵的模样。 可是思来想去觉得无论怎样他都不会答应。 “看来,只能先斩后奏了。” 想到这想起他平日“惩罚”自己的手段,又不禁微微脸红,她现在貌似越来越享受被他那样“惩罚”了。 正想着,月华走了进来,“夫人,晚膳好了。” “你们行吃吧,我等四叔。” 听到她这句话月华欲言又止,马三在她之前笑道,“也好,咱们便先去吃吧。” 说完便走了出去。 出去后他凝眉将月华拉到僻静处,压低声音道,“大人的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夫人知晓。” “可是……”月华才说完眼里便蓄着泪,想到赵景行如今的处境,想到若是被孟宛清知晓。 连他俩,都是董川冒死赶回来通风报信的。 沈如锡扣下了赵景行等一干大臣在宫内,短时间内不会透出风声,更不可能打草惊蛇,可孟宛清却不是那么好骗的。 只能在她有所怀疑在京中趋势变的更混乱之前将她骗离。 “好了,别想了,明日无论如何都要将夫人骗走。” 听了马三的话,月华忍不住握住他的手,泪眼婆娑,“那你呢?” “你们都走了这府上得有个人看管吧。”马三没事的拍拍她的手,见她哭又给她拭泪,“我会在这儿等你们回来的。” 明明……明明境况都如此凶险了啊。 月华只是止不住的流泪,她那样隐忍吃苦的性子,马三看在眼里只觉得心内也是一片酸苦。 “本想着跟你成亲后趁早抱个大胖小子,一年添俩,可是……”说着他笑着停下,郑重望着她,一字一句嘱咐道,“千万保重,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夫人,明白了吗?” 月华呜咽的应了。 * 赵景行一夜未归。 这在以往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孟宛清清早发困的揉着眼睛时没看到熟悉的身影 ,更没闻到熟悉的味道,一时有些怔怅,又有种心慌。 “夫人,起床了。” 帐外传来月华的声音。 孟宛清愣了下才立马拉开帐子,第一句话便是,“昨夜四叔回来了没有。” “回来了呀。”月华随口应道一面将衣衫拿过来一面笑道,“只是回来的有些晚,这天还没亮又上朝去了,近几日朝中不是在忙着殿下的登基大典么。” 好像是这么回事。 实在是月华表情隐藏的无懈可击,找不到一丝破绽。 再说,月华从来不骗她。 孟宛清想着心也放下了,只是拿起衣衫时却有些怔愣,“怎么是男衫?” 月华深深压下一口气,将眼底的湿意逼回去故做惊讶道,“难道不是夫人昨日说要出一趟远门,说是替洵哥儿找什么人么。” “瞧我这记忆。”是有这么回事,可孟宛清还没打算这么早动身呢。 “依奴婢看,要去趁早去。”说到这月华又开始叠被,“趁这几日大人忙宫里的事,你也知道登基大典是个麻烦事。” 也对。 一切都这么理所应当。 孟宛清半是犹豫的换上了那件衣衫,换上后竟有些认不出自己了。 她不过才数个月没穿上男衫罢了。 “夫人。”马三在外嘻嘻哈哈道,“夫人这一穿上男装比我们男儿还俊俏些。” 若是往日月华听了他的话定要啐他几下,只是,今日实在没心情。 孟宛清过去狠狠点了他脑门几下,“你呀,是几日不打,上门揭瓦。” 正说话长廊一片脚步声响。 马三跟月华几乎是同一时间的反应过来。 “哎呀,该不会大人这么快回来了吧,要是被他撞见就糟糕了。”月华嘴上说着几乎是不给孟宛清反应的时间拖着她手便往后角门方向奔去。 马三也在身后扯着嗓子嘱咐道,“可千万别被大人看见。” 转过身,没站多久便有一列士兵气势汹汹的堵在那儿,带头的,正最李书。 他如今已经是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官威赫赫,一双精目盯着马三,“你家夫人呢。” “我家夫人吗?”马三有些不凑巧道,“她还没醒呢。” 没醒?李书算算这个时辰,此刻尚早,没醒也是正常,只是他挥了挥手示意手下士兵将阖府都包围起来。 马三害怕动静太大引起孟宛清的怀疑忙道,“你们动静小些,莫吵到夫人了。” “怎么,莫非,她还不知道?”李书对孟宛清并无多少交情,他所认识的,从头到尾只有孟洵罢了。 至于这个孟宛清为何走失多年又能幸运嫁给赵景行,他不知晓也无兴趣。 马三殷勤的伸手请道,“来来来,诸位大人不若先到前厅等等?” 李书瞅了他一眼,没动,“就在廊外等,都给我警醒点。” “来来来,大人还没吃早膳吧?”马三紧随其后不断示好,“不若我吩咐下去给你做些吃的?” “不必。” * 孟宛清前脚才出,那门后脚便被士兵封锁。 不过一门之隔。 第455章 宫城 月华只觉得一颗心跳的厉害,正想松口气冷不防听到身后传来叩门声。 “夫……” 是孟宛清,孟宛清见她满目惊诧,干笑着解释道,“我就是想在出远门之前再看看四叔。” 她以为方才的动静是赵景行回来了。 昨夜,他不过一夜未归,她竟想的厉害。 望着她羞于表达的思念之情,月华惊睁的眼眶差点红了。 而门内的士兵听到动静亦将门打开,“你是哪位。” 月华镇定站在那儿,“夫人的随身丫鬟,她叫我出门看看张记的包子铺开门没有,我刚去看了,没开。” 是么?士兵将信将疑,却还是打开门放她进去了。 而拐角处,孟宛清望着陡然出现的董川有些没反应过来,“董大哥……” 他方才突然出现拎着她便掠步到十数丈之外的地方,她都懵着在呢,却听他道,“找到砚官儿下落了。” 是么?! 所有疑惑尽皆打消,她几乎是两眼放光,“真的吗?他在哪儿?” “城外十里铺。” * 城外十里铺虽然称做十里铺,却是个渡口,平日里百姓出远门都是在那儿坐船。 孟宛清便一路跟着董川出城,只是,今日出城比她往日出来繁琐多了。 董川带她又是绕路,又是乘马车,又是换轿子。 每每她疑问,他便道,“有人跟踪他,我们不能让对方发现了。” 是么? 孟宛清暗自思索了下也觉得不是没这个可能,虽说沈曦已经死了,可不代表他的那些党羽都被铲除光。 且,砚哥儿跟宣平候还算结下了梁子。 当初沈曦险些不举就是因他而起,虽然始作俑者是她。 两人来到渡口后,那儿除了早就备好的船只,哪里有砚官儿的人影? “董大哥,京中,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孟宛清望着形只影单靠着岸的船只,实在没忍住,问了一句。 对上她满含疑色的眼眸,董川面不改色,“没什么。” “可是方才我出来时观察了下,怎的街上的官兵比平常多了些?再有,驻守地门的士兵也比往日多了?每个出城的人都要仔细检查一遍。” 她们刚才之所以能出来还是靠出了混乱,所谓混乱,不过是有人突然抛洒钱币。 那些百姓一拥而上。 城门处一片混乱董川便是那时带着她偷跑出来的。 “夫人!” 正说话间,不远处响来秋桃的喜声,除了她之外还有林静姝跟彩娟等人。 只看的孟宛清一阵错怔,“她们怎么来了。” 董川心知不能再拖延下去,那些官兵怕是要追上来了,“有什么话你们上船再说吧,砚官儿想必在下个渡口等着你们。” 说完连推带拉的将孟宛清弄上船了。 “夫人,小心点。”彩娟也带着林静姝上了船。 孟宛清还有什么话要问时,艄公已经用竹篙将船撑离了,而董川的身影也紧骤消失不过眨眼的功夫。 孟宛清望着眼前这烟波浩渺的江水,满脑的问号,“静姝,你们怎么过来了?” “姑娘昨夜便知姑爷找到了大小姐的下落,她可是激动的一宿都没睡呢。”彩娟亦是唯一不知情的人之一,总要有人不知情才能瞒过孟宛清。 林静姝亦在旁解释道,“我与其留在京中担心,不若跟阿姐一块儿过去。” 知道她思念长姐的心情,孟宛清正要说话却听岸上似乎传来打斗声,一时拧眉站起来便要往船外去,还没走手便被攥住了。 是林静姝。 她似乎很害怕,用眼神祈求她别出去看。 孟宛清稍一犹豫船便离岸又远了些,那些声音早听不清,怕她担心,她又走回去坐下道,“别怕,应该是那些找砚官儿的人追上来了,别担心,董大哥会对付他们的。” 听了他的话林静姝表情有些难喻,眼神却是有所躲闪的避开了。 接下来,竟是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俱是望着茫茫江河。 * 十里铺的渡口离下个江凌渡口只有半日路程,可不知为何,艄公却没舍近求远,往有四夜五日之远的清江渡口划去。 清江几乎已经远离了大京范围,到了偏僻的渝北。 从渝北到远蒙倒是近,却也绕路。 孟宛清推算了下路上的行程,越想越生疑窦,“艄公,这路程是谁吩咐你的?” 艄公不说话。 他是个哑巴,哑巴又如何说话。 “怎么了,阿姐,莫非我们不是去寻我长姐?” 关键时刻,还得林静姝开口。 孟宛清本有些心烦意乱,可一对上林静姝担心不安的眼神又尽数消下,虽然心里仍有几分捉摸不定的慌,好歹安慰发道,“无事,我们此去便是替你找长姐。” 听了她的话,林静姝再一次松了口气。 可眺望大京的目光中却也更多了几分忧愁。 不知道,孟洵他们在京中,可好? * 孟洵是跟她们分开行动的,若在一起,未免太引起注意。 他本来就跟孟宛清长的十成十的相。 原本他不并不想离,无论如何他都要留在京中与赵景行共进退。 可当赵景行身边唯一的死侍身中数箭找到他,带去赵景行的口信时,他生生捏碎了手中的朝笏。 那朝笏通体玉石打造,可见力气之重。 “我将你阿姐托付于你,你若做不到,又有何颜面回来见我。” “十四万人齐解甲,岂无一个是男儿?!” “……” 那死侍带完口信当着他的面气绝身亡。 孟洵悲痛欲绝。 可更多的,却是明知宫中骤变想舍身犯险却又寸步不能的沉痛。 阿姐,静姝…… 他遥望那巍峨在夜色里的宫城,分明危机四伏,却还歌舞升平。 姐夫。 你一定要安然无恙走出来。 他猩着眼,攥着拳,口中低喝了声朝驻守在城门处的士兵们拼杀去,便是死,也要杀出一条血路来。 * 整整五日,船只才到渝北。 到岸后孟宛清等人全都趴在岸边吐的昏天暗地,在船上飘来荡去的那几日,胃极不舒服,翻江倒海不说偶有风浪时,便如一叶孤舟,没有藏身之处。 “我……我此生……再……再也不坐船了。”彩娟说完又“呕”的一声吐出来。 秋桃顾不上吐先去服侍孟宛清。 第456章 为甚 孟宛清算是什么苦都吃过的人了,可这水上的苦还真是头一回,只一回便让她印象深刻,深受其害,再也不可能有第二回了。 林静姝倒还好,从前夏日里经常跟长公主还有先帝一块儿乘船去远郊避暑。 坐惯了。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梅丝,是盛放在瓶子里的,盐腌的,又酸又甜,吃这个可抑制胃里的不适。 孟宛清吃下后果然舒服了些,只是望着艄公远去的身影忽然想起一事来,“咱们接下来,该去往何处呢?” 去往何处? 林静姝记得临行前孟洵叮嘱过的,叫她们到了渝北后去一家要同福的客栈里等他。 他会去那儿与她们会和。 “不若,我们先找间客栈歇息歇息吧。” 听了她的提议,孟宛清也是赞同,“也好,大家乘了几日的船,都累了,便是赶路也得神清气爽的。”说完张开怀抱心情畅快道,“再说,我们好不容易出来一回,也得尽兴游玩一番才是。” 话虽如此,可她神色分明有些许怅惘。 她想四叔。 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在想着他。 不知道,远在大京的他此时在做什么,又是不是像她在想着他那般想着她,念着她? * 此刻,大京朝,保和殿。 歌舞升平。 前几日的风波仿佛不在,沈如锡仍坐在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上,设宴款待被他关在宫中整整五日的大臣们。 大臣们亦配合的谈笑风生,尽管,心底都骇到极致。 失踪已久的欧阳先生就这么贸然出现了,而且是带着先祖帝的遗旨,那遗旨上一字一句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太子乃秋贵妃与侍卫苟且私生的野种,待来日寻得时机,将此子除去,削贵妃之职打入冷宫,萧家永世不得再入仕!” “郑大人,你手中的酒,泼了。” 沈如锡温声提醒道。 被他点名的郑大人一个哆嗦,手中酒全洒了出来,紧接着便跪地求饶,“救殿下饶我一命,殿下饶我一命啊!” “何出此言。”沈如锡就跟没觉察到满殿忌怕的目光般,温温和和,头上金冠闪耀的刺人眼目,“孤何曾要你性命。” 郑大人一个字都说不出。 可有心人分明看见,他吓的都尿裤子了。 八宝见状,顿时呵斥,“大胆,竟在殿下面前失礼!来人,拖下去杀了!” 这几日他们杀掉的官员还少了么? 或是看见欧阳先生站出来的那刻跟着欧阳先生大喊匡扶正统,又或是要他退位,骂他野种,逆子……那些大臣们无一不是被手持刀剑的侍卫尽皆杀死。 就这么当着所有大臣的面,刀刀致命,鲜血溅流。 如此恐怖血腥的一面,何况还是连着五日下来,所有大臣都聪明的学会了沉默,不敢再有反抗的声音,便是有,也早吓的不敢再吱声。 “不必。”八宝要人带郑大人下去时,沈如锡轻轻晃了晃杯,杯中酒,清冽又微辣,很适合他此刻阴沉的心情。 筹谋多年,败在一际。 那双眉眼尚是温润和泽的,只是,眼里的戾气却郁沉的叫人害怕。 八宝听命,“还请殿下吩咐。” “各位可有听过人彘?” 人彘? 有的大臣听见两个字当场便吐出来了,自在,那些吐出来的很快也被士兵捉到大殿中央去了,直到没人敢吐或做出别的反应。 “所谓人彘,便是将四肢剁掉,挖出眼睛,用铜注入耳朵,使其熏聋。”沈如锡一字一句轻慢讲着,仿佛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哪怕其它人闻之变色,“用喑药灌进喉咙,割去舌头,破坏声线,使其不能言语,然后扔到茅厕里,有的还要割去鼻子,剃光头发,剃尽眉发。” 郑大人早昏过去几回了。 这么多人中,惟赵景行神色如旧,淡定沉着。 陈昭坐在宣平候身边,隔空,瞧了他一眼,不愧是刀山血海走出来的统领。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行刑。”尽管八宝并不赞成沈如锡这种近酷烈的做法,可,当下也只能用这种残暴的法子来震慑众人了。 但有不众,下场如此。 总有驯服示弱的。 负责行刑的侍卫们早就准备好了刑具,当着众目睽睽,将沈如锡方才说的一切付诸如行动之上。 先是将四肢剁掉。 有几个深感不适的大臣昏迷过去。 又先后挖出眼睛,挖眼睛的时候,鲜血喷溅的到处都是,有几位大臣脸上都染满了,他们僵坐如石,手里的筷子都掉了,恐惧如斯,却不敢发出声音。 满殿的血腥气息,一阵又一阵扑鼻而来,伴随的还有因恐惧过度而大小失禁的尿骚味儿。 “用铜注入耳朵。” 那几个被行刑的大臣痛的嗷嗷乱叫,极其刺目,可跟他们所受的酷烈刑罚相比,这一切又算得上什么?有几个不堪忍受的早自尽身亡了,还有的早在没有行刑前就吓死了。 “张大人。” 张伯迁听到沈如锡喊他的名字时,身上汗毛都竖起来了,却不敢露出半分,“是,殿下。” “对待怀有异心的臣子,当如何。”他轻描淡写的问,哪怕,眉间杀气已经够明显。 张伯迁这几日过的可谓胆战心惊,可他毕竟是个在朝堂打滚多年的老狐狸,什么事没经过,不过是江山易主,不过是竖子夺权,不过……不过惨烈了些。 “对待有异心的臣子,可用赏,若赏不能服,便用罚。” “若罚也无用呢。” “总会有心悦诚服俯首称臣的。” 张伯迁意思很明显,既然没有服从的,那便都杀光。 这个答案,显然深得沈如锡的赞同,他赐了张伯迁一杯酒,一杯,从郑大人身上放满的血酒。 “谢殿下。”张伯迁眉都不皱一下当着这么大臣的面喝光了。 他显然做了一个好榜样,其它大臣陆陆续续站起来向沈如锡讨酒,美其名曰,“臣等绝无二心。” 有的甚至已经跪下朝他高呼皇上万岁了。 可沈如锡却觉得那些人的嘴脸看上去,是那般的虚伪。 他累了。 连续紧绷的弦,在功成或垂败间,他累了。 “散了吧。” 所谓的散了,不代表那些大臣可以回家,他们哪儿都不能去,全部歇在宫中。 而宫,守卫森严。 连一只鸟儿都飞不过去,更遑论人。 每位大臣身边都有或多或少的侍卫看守,以赵景行为甚。 第457章 时候 “赵大人留下。”沈如锡难得开口挽留,前面前日他并未单独召见哪一位大臣。 赵景行安之若素的留下来了。 就留在这遍地鲜血,残忍暴虐的宫宴上。 * 所有人都退散,只剩他俩。 沈如锡目色忱忱望着他,饮血般阴鹫,“你将她藏在何处了。” “殿下所问之人,是谁。”赵景行目色精湛对上他的,毫不退让。 “还能有谁,自然是孟……”八宝在旁便要插话。 “八宝。”沈如锡压抑的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嗓音近哑,更透着忍耐,“滚下去!孤何时给了你开口的资格!” “是。”八宝脸都被迎面扔来的杯子砸出血了,不卑不亢的退下去。 赵景行视若无睹,沉静自如坐在那儿。 有些人,便是静如磐石,亦有千军万马波澜壮阔之势。 沈如锡撤回与他对视的目光,自顾自斟了杯酒,又自顾自喝了杯,他今夜似乎兴致很好。 又杀了一批反对他的臣子。 目睹那些人是如何在他面前血溅三尺。 这便是他韬光养晦十年隐忍换来的一切,这一切本该光明正大如今却阴暗不堪,隐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逐渐腐烂。 “你终究少年心性,凡事,急躁了些,沉不住气。”对他所做所为,赵景行不过淡淡一句。 而今,还有谁敢当面跟沈如锡这样讲话。 他暴戾又嗜血,分明就是个酷烈又残忍的君主。 “你说孤,太操之过急?”沈如锡震声笑着,笑到胸腔都在荡响,任由谁到他这一步,眼看锦绣江山尽在手中,却偏偏陡生变节。 “你大可说,那是假的。”赵景行望着溅在桌上的鲜血,那血都凝固了,颜色却依旧鲜艳,他早看惯这些,“依你如今的地位,权势,谁敢质疑。” 沈如锡语窒。 复又狠狠的望着他,眼神锋利厉害。 赵景行却只是淡淡,“你大可怨我从头到尾没有站在你这一边,可,至少在欧阳先生出现的那一刻之前,我都未曾正面阻决过你。” “……” “你能否堪当大任,只在你一念之间。” 沈如锡闻声,浑身几不可见的震了震,“你……” “我十四岁参军,打了十几年的仗,死在我手中的人数以万计,我这双手沾染过的鲜血更是不计其数。”可是,如今不同了。 如今,他有了宛宛。 他从不信鬼神,可他有了她,这半生杀戮,满身鲜血,为了她,他愿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看来,你真的,很爱她。”是嫉妒么,从沈如锡口中说出这句话时,更多的,却是平静。 当情绪抵达到一定的程度时,反而趋于平淡。 赵景行不与他谈论这个,只论现事,“你若现在弃权,保你不死。” 保他不死。 呵,沈如锡睁开被乌云遮蔽般的眼眸,一片浓烈的黑色,早就,洗不净,也,驱不散了啊…… “绝无可能。” 有些人,生来若不能循从他的意愿,宁死,亦不可能屈服。 可若是这样,势必要见血了。 赵景行不愿到那个地步,可迫不得已,也只能到那个地步。 大不了,屠宫。 行军之人最瞧不上的便是那等屠城,可凡事,有必要。 必要的时候,必要的做法。 “孤乏了,就这样吧。”这次谈话,彼此态度已经很了然。 沈如锡不欲再多说,只是也知道,赵景行便是死都不可能透露孟宛清的下落。 也好,不让她看见他如今这一副模样。 * 夜色正当好,若你在身旁。 沈如锡静静的泡在浴桶里,不过几日功夫,他便变的如此让人害怕接近么?往常争先恐后伺候他的那群人,如今只会有畏惧害怕的目光看着他。 孤独么? 可站在这位置又有哪个不孤独? 为争皇权相互残杀的事还少了么?他的太祖父亲手杀光自己的哥哥弟弟,他的祖父在还是太子之时便下毒谋害了先祖父。 这宫里,从来都不缺鲜艳的颜色。 也不少那些耸人听闻的刀剑相见。 “殿下。”身后,一阵柔声响起,是孙茹兰。 沈如锡没理会,他现在,已经懒得再敷衍任何女人。 心中所求,不过一人。 孙茹兰亦不在乎,即便,她来之前她母亲跪在地上求她,甚至以死相逼,可,她的心已经给了那人。 女大,终究留不住。 “你胆子很大。”面对在他面前款款褪去衣衫的女子,那双湿润的眉眼,冷静得很。 孙茹兰对于这几日他的种种做法都听闻了,也知道现在的他阴晴不定,可她怀揣着满腔爱意跟心疼,便是死,也心甘情愿。 “殿下。”她赤身走进浴桶,扶着他的肩,缓缓沉入水中,一双赤诚又清明的眼望着他,尽显柔情,“你很孤单吧。” 孤单,他眼角,微微眯了一下。 “让臣女,陪你一程可好。”说着,她第一次主动朝男人伸手,抚他的脸。 他偏过了,不许她碰他。 就在她眼底有失望涌现时却蓦然被他粗暴的翻转过身,抵住她娇弱无力雪,白光滑的背,声线冷的半分情玉也无,“孤,喜欢从后面弄。” 孙茹兰浑身都绷紧了,她大约知道会发生什么又不大清楚,只有满腔的爱跟柔顺,“一切,但凭殿下喜欢。” 说完,水声四溅。 今夜没人会怜惜她,她亦,不需要旁人的怜惜。 心甘情愿。 * 这天下的事,从来没有纸包住火的时候。 不出半月宫变的事就沸沸扬扬。 只是,还远不到传到渝北的时候。 “我们究竟什么时候才启程啊。”都在这客栈住了六七日,林静姝总能找到留下来的借口,不是天气不好便是她身子不舒服。 可怜孟宛清想赵景行想的厉害,昨夜更是做了可怕的梦。 梦里,赵景行手上全是血,却是温柔的对着她笑,他说,宛宛,别来。 她却不顾一切的要往他冲过去。 “不行,今日我们必须启程。” 她语气强硬的说完便下了楼,独自一人去街上逛了。 果然,出门时心情都是极好的,只是久了之后难免想念,想念京中的一切,想念洵弟,想念月华,当然,最想念的还是她的四叔。 第458章 昏迷 “不是吧?死了这么多人?” “我那个亲戚便是坟场的,每日拖的人足足有好几车……” “……” 渡口边,每日都人来人往。 孟宛清有事没事总喜欢过去转悠转悠,她心里还是惦记砚官儿,一直不知道他下落如何,人,又在哪里。 “都说殿下是野种呢。” 殿下?野种? 原本不过是见那几个人聊的起兴,她无聊听听,谁知听到令她震惊意外的话。 “你怎么知道?” “现在满京都传开了,再说,此事若是假的又怎会死了这么多大臣,京中现在全城戒严,一个人都跑不出来,我看长此以往,怕是要屠城。” 是啊,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那个人的秘密了,除了用镇压,还能用什么法子? 孟宛清几乎震颤,脑袋都是白的。 白茫茫一片。 她失神又惘然的推开挡在面前的人便往客栈方向飞奔,脑中却是不断回响刚才那几个人说的话。 野种,封城。 不,不是真的,这一切定不是真的! 可是再联想到离开大京的种种种种,月华的异样,董川的谎言,还有那个哑巴艄公,以及林静姝路上的借口跟解释。 她的心再也控制不住的高高悬起。 “阿姐呢?” “她才出去,夫君,你没事吧?京中局势现在又怎么样了?” “……” 才回到居住的厢房外甚至连门都来不及敲开,便听见里头传来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就跟冷透的水般将她从头泼到尾。 浑身冰凉。 孟洵听到孟宛清出去走动当即便动气了,“你们如何能让她出去,现在谣言四传,万一被她听见怎么办?!姐夫一再叮嘱我好好保护她……” 姐夫……四叔……孟宛清胸口,刺刺的疼。 “夫君。” “洵哥儿……” 正争执间,门打开了,然后,所有人望着早已僵立在外面色惨白的孟宛清,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孟洵心头猛跳了几跳,还想说什么的时候脸上早挨了一耳刮子。 不止一耳刮子。 “阿姐。”林静姝见孟宛清眼中发了狠般的恨跟痛,亦是微微吓到,怕她受刺激过甚。 孟洵却是一声不吭的挨打,半句话都不说。 “知道我什么打你么。”一连打了十几耳光后孟宛清才喘着气,冷着湿润的眼问。 他不答。 秋桃却是心疼的抱住她便哭,“哥儿也是不想你太担心,再说……大人他……” “所以,你们早就知道了,对不对。”她难掩失望,更多的是痛彻心扉,所有人都知道,偏偏瞒住了她。 而叫她们这么做的人正是她日思夜想快疯掉的那个男人。 如今,京中都乱成那样了。 他却将她瞒的这么好,保护的这么……孟宛清再想不下去,痛的弯下了腰。 “阿姐。”孟洵压住心头痛彻的情绪上前扶她。 却被她一手耍开,“如果,你还认我这个阿姐,便马上带我回去!” “不……” 孟洵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她歇斯底里的吼叫道,“如若不今我便即刻死在你面前!” 反正,若四叔有什么不测,她也不想活了。 眼见她不知从哪儿变出的匕首抵住颈脖便要割,孟洵眼疾手快便要去夺,只是,仍晚了一些,她脖子被割出了细小的丝线,鲜血却流的到处都是。 秋桃怔了下,随即心痛暴哭,“姐儿,你吓死我了。” “阿姐。”林静姝也湿了眉眼,不住的跟她道歉,“是我不对,我们不该瞒着你。” 而孟宛清只一句话,死盯着他,声线沙哑,“你究竟带不带我回去。” 孟洵用力盯着她,盯到眼中血丝都红透才像是下了怎样的决心,咬牙道,“回。” 大不了,与姐夫死在一块儿便是。 这般苟活在外又算得上什么?! 当年,若不是姐夫将他从拐子那儿解救,他能有今日跟阿姐团圆的机会么? “那就即刻便走。”孟宛清甚至连颈脖上的伤口都不处理,扭头便走。 秋桃她们含泪跟了上去。 林静姝一把抓住孟洵的胳膊,孟洵以为她还想劝他别去,谁知听见的是她坚定有力的声音,“我生是你孟家的人,死,亦是你孟家的鬼,你若走,便带我一同去罢。” 孟洵眉宇狠狠震动,不说一字,只将她狠狠抱进怀里。 * 就这样,才渝北不过几日一行人又踏上返回的途中。 只是回去的氛围没有来时这么轻松了。 一路上坐船都能看见从京中逃出的百姓,或是高官的家眷,或是大臣的远亲,能逃出来的都是有些本事的,没逃出来的便只能各安天命了。 “听说朝中大臣都死一半了。” “更糟糕的是,他们至今也没能从宫里走出一步。” “……” 都已经,这么严重了么。 孟宛清是有点晕船的,可她不敢晕,生怕错漏一丝京中的讯息,尽管光是听便听的她四肢冰冷,越加担心。 四叔他,还好么? 眼见快要抵达京中渡口时,孟洵终于开口,“阿姐,你可想好对策了。” 此番回去难道就这样莽撞的出现在各路搜索他们的官兵身上? 孟宛清不是没思索过此事,但见她锁眉沉吟道,“快抵达之前,我们提早一个渡口下船,随后我会给你们易个容。” 这些都是她从怪师傅身上学来的,虽然不至于变一张面孔,到底不会太惹怀疑。 “进城之后的下一步呢?”孟洵又问。 “先看看,能不能联系上董大哥吧。”想到离岸那日岸上传来的打斗声,孟宛清的心不由又揪紧。 但愿,董川他们亦安然无恙。 *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当她们都易容成寻常一家几口的模样抵达城门外的时候才发现,城门封锁,不禁是对,更是对内。 “任何人都休想进去。” 这哪里是防老百姓,分明是防着不让前来援救的兵马。 孟宛清奔波担惊几日的身体终于熬不过昏迷过去。 “阿姐!” “姐儿!” “……” 林静姝秋桃她们纷纷惊出了声。 * 城外,局势严峻。 城内同样也好不到哪儿去。 沈如锡残忍暴戾的流言已传的到处都是,至此时,他才明白那个老奸巨猾的欧阳冶所做所为究竟为何。 不过是,逼他露出他本来的面目。 他的宽仁君和,不过是为了掩盖他内里的阴暗残暴。 第459章 一样 “平梁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是么,五哥他,果然沉得住气。 “摄政王身边死侍都已经铲除的差不多了,府也被抄了,除了,仍旧没找到王妃。” 呵呵,他早就料到了。 沈如锡近日开始吃芙蓉膏了,一种吃了可以短暂忘却烦劳的东西,这东西还是积玉拿来孝敬他的。 她似乎,很怕他。 为了不触怒他或是引起他不必要的关注她便孝敬了这么个东西给他。 芙蓉膏,他是知道的,一旦上瘾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他有选择么? 这天下都要与他背道而驰,便是连她,他亦捕捉不到! “你这个贱货,下次再发现你给殿下抽这个我立时将你处死!”隔壁间,传来八宝痛打积玉的声音。 那女人比起怕他,似乎更惧八宝一些。 无所谓了。 他自己都分不清楚如今是更像人一些,还是鬼。 “殿下,方才,又传来新的消息了。”说话间八宝稍缓了下气,方才打积玉时几次都没忍住差点将她弄死,可是想到她腹中毕竟还有殿下的骨头。 只是,那贱人如今心里想什么他也摸的清楚了。 不过是想着仗着腹中那块肉,待将来殿下抽这芙蓉膏上瘾亏损了身子时,她便能母凭子贵。 这下贱的东西! 听到黎平终于带兵返回的消息沈如锡便笑了。 终于,等到了这一日。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 沈聿一日不现身,他这王位便一日坐的不稳。 也罢,该现身的都差不多现身了,事情,差不多也要结束了。 “登基大典可准备的差不多了。” 听到沈如锡的话八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殿下……这个时候?” 都这个时候了,不是先平定局势比较重要么? 沈如锡只凉凉看了他一眼,八宝纵然再多话也只能跪在地上掌自己的嘴,“奴才多嘴,还请主子责罚。” “既知道错,便跪着,跪到知错为止。” 说完沈如锡又沉沉睡去了。 每次吃了芙蓉膏总会睡上好长一段时间,有时候,甚至会让人怀疑他还会不会再次醒来。 * 从平梁启程那日,黎平做了一次筹划。 他只带少半的兵力,而其它的兵则跟着沈聿护他周全,待他们到京中的时候远蒙的赵氏铁骑军差不多也到了。 “大京城共有十二道城门,我们不必一一击破,只肖对准一个。” 黎平跟着赵景行行军打仗多年,对打仗的事早就远谋深虑,自有筹划。 沈聿亦是这个意思,只是,他还另有他法,“不若,在你派兵之前可以先透出些许风声。” “风声?”黎平不明的望着他。 “蛮族那边不是早就蠢蠢欲动,早些年若非赵统领的镇压早就反了几次。”说话间,沈聿运筹帷幄,“先透出风声便说我死了,他现在应该也是坐山观虎斗。” 黎平明白他的意思了,与其牺牲自己的兵力还不如借旁人的力先将城内兵力吸引一半。 待他们打的差不多他再带兵攻上。 一举两得。 “殿下好计谋。”他发自肺腑。 “中林,说服蛮族的事便给你了。” 魏中林听见沈聿突然喊自己,立刻应道,“是,中林定不负殿下期待。” “我之所以将此事交给你,一,你与大京皇权算是有不共戴天之仇,因为你魏家因此抄家灭族,怀恨在心趁乱反水也是极有可能。” “二来,你曾在远疆呆过一段时间,对那边的地形都清楚,但你对赵家铁骑不熟悉,所以跟他们碰面的事只能交给黎平。” “我说的这些,你可服气。” 心服口气。 沈聿将各人的事都安排好后,最后才郑重道,“如此,各自启程吧。” “是。” 这一去,是非成败,尚难卜算,唯看天命。 看谁天命所归。 * 登基大典原本定在五月初五,若非临时有变。 只是礼部跟钦天监那里很快又拟了新的日子出来,六月初五,前后正好亦相距一月。 就像冥冥中自有这个安排般。 兜兜转转,还是未变。 沈如锡身着黄色云龙妆花纱袷龙袍,明黄色暗云纹实地纱地上彩织五色万字流云、金龙、海水江崖、鲶鱼和如意等纹样,谐寓“江山万年如意”。 缘饰石青缎织片金边及回纹平金边各一。 领、袖边为石青色实地纱绣团夔龙纹,间以云蝠、花卉、暗八仙等纹样,袍内衬月白色暗团龙杂宝纹实地纱里。 雍容矜贵,天子气象。 他望着铜镜中的人影生平第一次尝到眼角湿润之感,他终于,等到了这一日。 “皇上万岁。”旁侧跪满了宫女太监。 便是八宝也跪下了。 孙茹兰亲自上前替他将衣襟整理好,又为他梳理头发。 “殿……殿下……”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进来,见眼前这个阵仗后又马上掌子嘴,连喊“皇上。” 沈如锡淡瞥他,“何事。” “不好了,蛮族的人带兵打过来了。” 什么?前几日才说要进宫祝贺,不过几日时间便变了一张嘴脸。 京中尚有二十万精兵驻扎,还不信教训不了区区不过十万兵力的蛮族。 沈如锡直接下令,“通知下去,命李统领带兵杀敌。”未了,加上一句,“杀一个,奖一锭元宝,杀十个,可升百户。” “是。” 那小太监退下去后,沈如锡忽然喊住八宝,“差不多了。” “殿……”八宝才开口又改口,“皇上意思是?” 他现在都不知如何称呼他了。 沈如锡面色有种阴沉的寡白,瞧着怪惨人,“将保和殿中所有大臣铲除干净。” 他的江山,需要新人。 那些旧人便留着跟先帝陪葬吧。 “包括,张大人么?”八宝斟酌的问了声。 张大人便是张伯迁了。 此等见风使舵两边草的人,头一个,便要他死。 “还有,赵景行。”他是不可能放过他的,就如同他也不可能放过他一样。 * 当蛮族的十万精兵在城外跟李书带领的十多万士兵打的如火如荼时,宫内也在发生一场腥风血雨的厮杀。 由陈昭亲自带领剩下的五万精兵将整个宫中包围的水泻不通。 所有大臣,见一个,杀一个。 第460章 相较 “疯了,简直是疯了!”所有大臣们逃窜着,惊叫着,呼救着。 可还是一个一个接连倒下,尸山血海,怎一个恐怖可以形容。 有的大臣为了自己的性命将旁人拉来挡在自己身前,可等对方倒下,等来的便是自己,这场宫戮没有一个人能逃过。 “赵大人……”谭松明身上也中了几刀,可他好歹懂些刀法,便是受伤也躲闪得过。 幸亏关键时刻是赵景行从侍卫手中救下了他。 他一身玄衣,手持长戟,招招凌厉虎虎生风,无人能近半步。 李质若不是有他保护早死几百回了。 “欧阳先生,我拜托你下次别易容成我的模样了,他们都来杀我。”回想起自己被十几个围堵追杀的事,李质便吓的一身冷汗。 欧阳冶却冷睨了他一眼,不屑道,“瞧得起你才易容成你的模样,一般人老夫才看不上。” “你……” 这老头说话当真气死人。 “别说了,去寿康宫躲着!”这保和殿已经不是他们能呆的地方了,赵景行接连杀了几十个过来砍杀的侍卫。 他身上那件玄衣都被染的鲜红,猎猎作响,气势凛狂。 谭松明跟李质还有欧阳冶等几个闻声这才朝着寿康宫方向疾跑去,现下满殿都是逃窜的人,谁又顾得上谁。 赵景行留下断后。 殊不知,为了对付他,沈如锡早备好了弓箭手。 换句话说,亦可以说他今日的目标并不是已经死的那些或是逃的那些,而是,唯一能跟侍卫过百招还勇猛骁悍的这个男人。 “立场原因,得罪了。”陈昭做为今日带兵的统领,王令在上,不得不从。 赵景行亦不废话,随后抓起一案桌角便朝杀过来的士兵抛掷去,这一掷犹如千钧之力,将十数位侍卫压倒在地。 可倒了一批,又来一批,更有弓箭手不断放箭。 箭矢如雨,雨丝向他。 赵景行震动手中长戟,长戟受力震起接连旋转起来,急风骤雨,形成看不清的圆盾,所射而来的箭矢尽皆折损落地。 但听“铮铮”声响,金石玉击,火光四溅。 两侧想要偷袭他的士兵一涌而上时,他左腿挑起一具死尸,右脚后扫,那些侍卫或被死尸压倒又或是被他强劲勇猛的腿风扫倒。 “哎哟。”倒在地上叫成一片。 而他手中盘旋转动的长戟如旧,只是,在所有人不曾留意的情况下时向前逼近一步,彼时,日头正猛,旭烈的光照在长戟上,一时,银光夺目,宛若嶙嶙波光。 直逼的那些原本要冲上来的侍卫眼睛刺的闭上,又连连后退。 就在他们后退之间,赵景行收起长戟踢身而起,脚金踏过那些侍卫的头顶,脚劲直踏的那些侍卫浑身剧震,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连续踢踏数十人,掠至数千米之外的殿外了。 “给我追!”陈昭第一个追上去。 随即便有数百人的队伍朝赵景行离去的方向追去。 * 宫内毕竟只有这么大,而精兵却有五万人,才不过一早上便将所有大臣杀的差不多了。 除了赵景行等人。 沈如锡下了军令谁能拿到赵景行的项上人头,镇国将军这个封号便谁的。 一时,全城热血。 所有人都在掘地三尺的找赵景行等人的下落。 * 时间,仿佛越过越慢了。 孟宛清眼看着城门从最初的封锁状态变得烽火连天,蛮族此次有备而来,不光是他们原有的十万骑兵,更有其它几个部落的人。 城门未攻进去,其它几个临近的州城便遭了殃。 屠城,烧杀抢掠,无恶不做。 “不好了……”秋桃出去探消息,回来时已哭的说不出话,“城门,破了。” 事情,竟闹到,如此地步。 孟宛清一颗心剧烈晃了晃却又强自稳住,正欲开口时却见孟洵面带喜色闯进来,“五殿下回来了!” 沈聿! 他终于率兵归来了么?! “那蛮族的兵呢?”林静姝凝眉问。 却听孟洵道,蛮族的兵早在跟守城的士兵们打斗过程中损失过半,再加上这几日的烧杀享乐,根本没料到远在远蒙的赵氏铁骑军骤然而至。 他们之所以早前在远疆称霸多年,就是因为一直没遇到对手。 直到赵氏铁骑军的出现。 “不过一个时辰便收复了已失的几个州城,而且,城门也快破了。” 听到这个消息孟宛清朝着土地公公的相便深拜了几拜,再次转过身时却是拉着他的郑重道,“我们何时能进宫?” 听到进宫二字,孟洵面色又重新凝重,“如今这个才是最棘手的。” “为什么?”秋桃跟彩娟等人都问。 却孟洵欲言又止,“沈如锡留了五万精兵在宫内,便是宫内十几万精兵跟蛮族打了这么些天,死伤一半,还有半数。” 他的话,在场只有孟宛清一人懂了。 沈如锡如今怕不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了,都到了这个份上了,那些留在宫里的人,多一日,便多一份危险。 就算要收服宫外这些士兵,可等收服过后呢?宫内又会变成怎样? “阿姐……”孟洵很怕,怕孟宛清再度受到刺激。 可孟宛清没他想的这般脆弱,她只是虚弱的摇摇头,用哑的不行的嗓音道,“我相信,四叔,可以的。” 她爱的男人,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 * 这场战役,从开始的那一刻便没有回头之路可以走了。 城外的士兵跟蛮族厮杀过后,又开始跟自己人打,原本集中所有兵力收服他们七八日便能打下,可沈聿却没按黎平所说的那样做。 他更关心宫内的人。 江山社稷,江山固然为重,可那些臣子亦是社稷的基石,若无他们,这江山何来锦绣? “黎平,你带兵杀进去。” 赵家铁骑军便留下跟城中的士兵弑杀,因为他们够勇猛,够强悍,便是以少敌多都可以。 但黎平手中只有不到一万的精兵,要杀进宫,难度何其大。 可他不怕,凛然相应,“臣,听命!” 赵景行还在里面,诸位大人还在里面,他绝对不会看着他们围困在内。 “黎平,我也要和你一块进去。”那道微弱却坚定的声音响,正是孟宛清。 “四婶。”按辈份的话沈聿的确还要喊她一声四婶,只是孟宛清待他更是客气,喊他殿下,虽如此,他仍是不赞同她进宫,“太多意料之外的危险。” “可我,一天也等不了了。”赵景行多呆一日,她的心便不安一日,到如今,她已近奄奄一息,再拖下去不知他生死,她怕是也扛不住了。 “我也随我阿姐一块进去。”孟洵说着将林静姝拜托给林婉华,“长姐,静姝便拜托给你了。” “夫君,你去吧,我等你回来。”林静姝只是对他笑,叫他别为自己担心,放心的去。 沈聿见她们姐弟俩态度坚决,深知不可再拒绝,只得答应,却是吩咐下去,“中林,你便是死,也要护她二人周全。” “是,殿下。”魏中林从他身后走出。 究竟,有多久未见面了? 孟宛清说不清,只是,当她眼神热烈朝他望去,他却是极冷淡的撇开了眼。 也是,她本就是以孟洵的身份跟他相识的。 可是当她观察时却发现他对孟洵也很冷淡,就像不认识一样,那种不认识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的不认识。 这…… 她糊涂了。 * 从封锁宫门到今日足足一个多月了。 便是人撑得全,食物也撑不住了,更遑论宫内几万精兵驻守却无一人出来,那儿,俨然像个死城般枯寂了。 黎平带兵分别来回攻击几个城门却也没有要攻入的打算,只是在不断的骚扰他们,消耗他们。 直至其中一扇宫门终于被破。 “杀!”分不清是敌,是我,漫天叫喊的都是这一个声音。 孟宛清心想,她永远不会忘记那日的情形。 满目的红,墙是红的,血是红的,连天也是红的。 是啊,以往这时节,杏花也开了。 “你给我滚去找个地方躲起来!”怔愣时,有侍卫拿刀向她劈来,是魏中林救了她,将她狠狠拽至一旁,眼神要多凶有多凶,“别给我惹麻烦!” “你……”有那么一刹,她很想问,他,记不记得她。 他却只是很快转开眼神投入到下一场厮杀里了,少年已经再是当年那个纨绔子弟,他勇猛,他杀敌,他干脆,他果决。 孟宛清看着与她一同并肩的士兵接连倒下,惨烈死去,胸口有什么情绪奔涌着,叫嚣着像要破空而出。 “啊啊啊!”她抽出一位死去的士兵手里的长刀挥舞着便冲进了厮杀的队伍里。 * 五天四夜了。 赵景行已经整整五日未进粒食,脸色虚白,精神却仍奕奕。 相较其它人,他已经算是好些的了,谭松明跟李质俩早饿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别说吃的,便是水都找不出半滴,他们又没吃人的兴趣,尽管现在宫里多的是现成的尸体。 倒是欧阳冶,他总有吃不完的干粮,可他也没打算与他们分享。 赵景行更不屑问他要。 他不是没挨过饿,行军打仗时,常有粮食跟不上的事。 “糟了,他们竟用炮轰。”不知是躲在哪个宫里苟且残活的臣子们吓的飞奔而出,随后被噼里啪啦的声音打中。 那不是袍,是火铳。 声音跟烟花一样好听,只是,被它打中的人会因流血过多而死去。 第461章 多久 “你要去哪儿。”欧阳冶看见赵景行身形坚难的站起,他几日几夜未吃未喝了,还要为保护他们而抵抗那些杀来的官兵,体力耗损,可想而知。 赵景行薄唇紧抿,冷峻的脸上血色鲜烈,更衬得目若寒星。 不能再这样下去。 沈如锡分明已近癫狂,要结束这一切,只有从他身上下手。 欧阳冶似是猜到他要做什么,“外面都是火铳军,你若出去,死路一条。”说完,眯眸算了算,“再等等罢,援军应该,就快到了。” 就到快了么? 赵景行从来不信旁人,只信自己。 他已经整整三十七天未看见她了,便是不被饿死在这儿,他亦会想她至死。 “宛宛,四叔,来找你了。”他用牙齿咬紧手中绷带,他手腕因为过度使力震裂了几道口子,用粗布随意裹缠,他便以决绝赴死的姿态出了。 手持长戟。 长戟的尖端抵在地面,向前时,但听“滋啦”声响火花四冒。 而他,孤身赴险。 * 今日是个好日子,不是么? 新帝登基。 六月初五,黄道吉日。 只是,应该满朝文武欢庆的日子朝中却是空空荡荡,除了沈如锡还有八宝以及孙茹兰等人。 外面阵阵厮杀之声,惨烈明厉。 他充耳不闻。 “殿下……”八宝还是习惯这样称呼他,只是称呼过后再自己掌嘴,重新道,“皇上,吉时就快到了。” 就快到了么? 望着那象征着至高无上的九五至尊的位置,沈如锡这一刻的心竟平静,平静的有点静若死水。 “皇上。”孙茹兰在身后柔声喊他,“妾身不要名份,只要能,长陪您的身侧。” 是么。 到了这种时候还有人愿意留在他身边么? 沈如锡自己都有些可怜自己,又可笑,为什么不是她呢?为什么不是她愿意留在他的身边? “吉时,已到。”唯一的一位大臣哆嗦在那儿道,一不小心,将手中圣旨掉到地上了,吓的他跪下身去。 “朕,要你何用。”不过轻轻一句,刀光闪过,人头落地。 沈如锡杀了他还不过瘾,剜目,割舌甚至鞭尸,都不过瘾。 他眼底的那份癫狂、极端的炙热,叫人望了心底都无端生寒,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已经变的极尽可怕? “不好了,杀人了!”一个太监踉跄的跑进来,身上全是血。 而殿外,火铳声响,就像失控那般不断响彻起来。 直到过了许久才终于停下,而那扇紧闭的大门再次打开时,只有一人。 那人身上全是血,鲜红的血甚至染红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半廋削的侧脸,眼神,寒如深潭。 他全身的力量都在他右手拿的那只长戟之上,长戟似是断折了,尖锐的刀尖不见了,只剩下破损断折的那一端。 他宛若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那个人,气吞山河,声势如虎。 他的眼,定定的,望着他。 “你终于来了。”下令捉拿他这么久,连火铳军都用上了,终于逼他现身了。 八宝在旁凝眉,“殿下,他似乎,受伤了。” 是啊。 从他进来的那一刻沈如锡便看见了,在他用长戟支撑的胸口,鲜血,一滴一滴的往外流,滴的他脚下一滩红色。 他应当,不止受这一点伤。 沈如锡许久没活动动身手了,他吩咐下去,“取朕的箭来。” “……是。”八宝犹豫过后还是应了。 此刻却听门“啪”的一声,是赵景行狂啸不羁的声音,“今日,谁敢出去!” 谁都,别想走出这个门一步。 是么?沈如锡眯起眼打量这个沉浸在鲜血宛若从地狱走来的男人,他身上每个气势、眼神动作都带着扭转乾坤的杀魄之力。 今日,不是他死,便是他活。 总要少一人。 “殿下,箭取来了。”八宝将那张六石的弓递过去。 沈如锡接过去了,拿箭矢,上弦,拉弓。 短短瞬间,他想起了好多。 仿佛在他混沌数日里唯一光明的记忆,记忆里,他拥着她,教她如何拉弓、练箭。 “殿下……”眼见赵景行先声夺人,从方才的颓丧这势转瞬迅疾或雷,手持长戟朝他袭来,八宝吓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出来了。 沈如锡冷静的近乎可怕。 他一动不动看着那个朝他持戟而来的男人,看着他,如何行至一半因为伤势过重而沉沉跌倒在地。 便是跌倒,他亦单膝跪地。 绝不,绝不跪下! “我再问你一次,你可,服气。”他冷冷静静的问。 赵景行听见他的话,笑了,笑的鲜血从唇角处缓缓下,眼神嚣狂得很,“不服。” 清清楚楚,毋庸置疑。 很好。 沈如锡松手,箭矢如电,迅疾穿过了他肩膀,只听“哐当”一声,那只长戟掉落在地而他亦失去支撑。 便是这样,赵景行亦缓缓摆首,重新从地上爬起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撑着龙柱要站起来。 “嗖”的一声,又一只箭矢过去,伴着沈如锡冰凉无绪的声音,“服不服。” “不服。”他一连伸了好几次手才触上膝上那只箭,拔出的那刻,鲜血如注,可他脸上只有痛快。 孙茹兰被眼前这个男人吓到了。 他是有多强大的内心跟坚定的信念,才能在身受那么多重伤的情况又在连续中了两只箭的情况下,谈笑自若的拔出身上的箭。 “再来。”沈如锡上了第三只箭,这一次,他对准了他心脏。 八宝有些看不下去的闭了闭眼,因为他知道就算他再怎么说沈如锡也不会听进去。 他已经,失控。 “殿下,快,快守不住了!”外在闯进来一位士兵,话才说完,喉咙便中了一箭。 再有人进来,下场如他。 于是,再没人敢进来。 “我得不到她,她得不到你,如此,也甚好。”似是一声极轻的叹息从他口中发出。 当沈如锡精准的射出那一箭时。 赵景行虎目精光,就像原本失去所有力气的人又在那一刻积攒了不可思议的惊人气力,又在所有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下朝着他的目标,那个已经不觉得他有任何威胁的男人面前。 殿内,安静了一刹。 随后传来孙茹兰撕心裂肺的声音,“殿下!” “来人!保护殿下!”八宝从未如此惊惶失措过,他拼命的叫,拼命的喊,奈何,再没一个人进来。 沈如锡不可置信又像是意料之中的看的看着穿过他胸口的尖锐物什,正是那只长戟折断的尖端,原来,不是折断,是他生生掰断的。 他忍痛蛰伏,负伤累累,等的,不过是这一刻。 “你亦,活不了多久。” 第462章 我么 赵景行胸口同样是那只穿胸而过的羽箭,六石之弓,百斤之力,那一箭甚至穿过了他骨头,可他眼中却尽是快意洒然的笑。 死亦何惧? “大人……”八宝看见赵景行笑过后,整个人重重栽倒在地,他眼睛分明充着血,布满血丝的样子腥红可怖,可他却流露出这杀戮截然不同的柔情。 沈如锡看见他倒地后亦觉得身上力气在一点一滴的消逝。 他开始觉得冷。 八宝似是感觉到了忍住满腔恐慌将身上的衣衫全脱下来披在他身上,“殿下!殿下!” 他听见他的声音,却只是轻声问了句,“我,丑么。” 八宝生生停住了口中呼喊,眼中却是控制不住的掉出泪来,“殿下不丑。从来都不丑。” 是么? 他眼神有些涣散的望着这殿内富丽的装饰跟穷尽一生也攀不上的龙纹。 孟洵,你会觉得我丑么? “她……会不会……觉得我……面目……可憎。”不过短短一句话,他却耗尽力气,边说,唇鼻间边涌出鲜红的血。 八宝触上他有些慌张无肋的眼神,不住点头,眼泪汹涌,不停拿袖子替他擦拭。 可是,越擦越多,越多越多。 “殿下。”孙茹兰紧紧抱住他痛哭失声,撕心裂肺的痛。 他却只是没有感情的瞧了她一眼,他说,走开。 孙茹兰整个人都僵在那儿。 “你快走啊!”八宝几乎是尖锐的嘶吼出这句话,暴怒异常。 沈如锡似责备他太凶悍了,直到他望着自己不住的流泪,他才想起什么似的竟有几分渴盼的朝敞开的破败的殿门口那儿望去。 八宝,我好冷。 八宝,我有些困了。 八宝…… “殿下,您再等等,孟大人马上,她……”他的手越来越冰凉,八宝的心阵阵的下坠,为他取暖的手都在不住的发抖,“殿下,您再等等啊!等等啊!” “四叔!” “大人!” “……”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的那刻,沈如锡堪堪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些,可是,看见来人后又沉沉的闭上去了。 进来的,不是她。 是魏中林跟黎平俩,他们看见赵景行伤成那样后第一时间扔掉手中刀剑,两人合力将他抱到殿外瞧都没多瞧他们一眼。 * 孟宛清才抵达时看见的便是眼前这一副情景。 他身上全是血,连脸都看不清了。 “四叔……”她慌不择神,几乎是跌跌撞撞的跑过去,可她的手还来不及触碰他便听黎平在旁急紧道。 “现下找太医要紧!” 她伸出的手就这么顿在半空,直到,他一直紧闭的眼突然,睁了一下。 就一下。 那疲劳困乏布满血丝的眼神看见她的那刻,她仿佛透过他的眼,听见了他心底的声音。 宛宛。 “四叔……”她泣不成声,连那个眼神都来不及深看他便闭上了,再也没有睁开。 魏中林见状,额头跳了跳还是狠心将她推,“你挡在这,他只会死的更快。” 说完跟黎平将赵景行匆匆带离。 彼时,整个宫内尸山血海,到处是循着血胜扑翅而来的乌鸦,乌沉沉的一片,她的心在这片惨血腥杀戮中一片哀戚。 直到听见八宝在殿内哭求嘶喊的声音,“殿下!我求求你了,你睁开眼吧,孟大人,孟大人快来了。” 殿下…… 孟宛清麻木的望着门内那一双人影,恨么?她早已没有感觉。 她是被一道重力拽进去的。 是孙茹兰。 那个大家闺秀素有涵养的女子此刻披头散发,不顾仪容如泼妇般将她往里面拉,往里面拽,悲弱哭求,“我求求你了,你见他一面吧。” “孟大人。”八宝看见她的那刻疯狂的摇晃怀中那个近乎冷却的身体。 孟宛清被孙茹兰推到沈如锡面前。 她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他胸口穿胸而过的这只长戟尖端,这长戟,是四叔的。 想到赵景行她心痛几近窒息。 “你为什么……”话说到一半,她再说不出口,满目的质问跟绝望。 沈如锡一直沉闭的眼终于缓缓打开了。 微弱的一线。 他以为自己死了,否则,怎么会见到她呢? 他就这么一直痴痴的,出神的看着她,直到八宝哭哑的嗓音一次次的向他保证,“殿下,是孟大人!她来了!” 孟大人……孟洵……还是孟宛清…… 他眼神有些失焦的在她脸上看着,看着看着,突然动了动。 他在找什么。 八宝哭的鼻涕都掉出来却不顾不管,去替他翻找他衣袖里的东西,然后,在孟宛清近乎麻木的眼神里,她看见了那样东西。 那年午后,少年小心翼翼问他,殿下,你看见我那个五毒袋了么? 没有。 他微微一笑,待她走后转身扔进窗外的太湖里。 “这个五毒袋……”甚至连八宝都惊震了,惊震过来后是无尽的痛惜跟心疼,嚎啕大哭,“殿下,你那么爱孟大人,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早些说出来,殿下……” 沈如锡只是看着她,眼神异常虚弱,虚弱的就像是随时要闭上一样。 他几次想要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他身上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的再让他开口跟她说话了。 孟宛清就这么与他彼对对望着,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流出。 “阿姐,阿姐。”孟洵他们也在这时找过来,他一看她便急道,“姐夫都病成那个样子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她听着孟洵言语的指责,胸腔哭的停不下来,剧烈起伏着。 沈如锡看见孟洵来了之后,眼神更固执的看着她,像是要看清她最后的模样。 “我求你了,孟大人,让殿下最后跟孟大人见一次吧。”八宝就像不知疼痛般,用力的朝他磕头。 孟洵已经伸手过来扶孟宛清。 “洵……”就在这时,沈如锡口中坚难的发出一个字,就像濒死之人回光反照那般,突然能发出话来。 孟宛清浑身瘫软在那儿,孟洵扶了几次都没能扶起来。 “洵……你,你……”他决绝的望着她,仿佛在求她听完他最后讲的那句话。 对不起。 她不可以啊。 孟宛清任由孟洵将她扶起来,看着沈如锡将死前灰败的眼神跟眼里唯一的光源——她便是那道光源。 八宝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撞开孟洵强制将孟宛不推到沈如锡身边。 也就是在这刻,沈如锡用尽身上最后一丝力气,贴着她耳边,就像从前很多次那样,少年贴着她耳旁温和说着什么。 孟洵,你,爱过,我么? 孟宛清听到这句话时剧烈的悲伤从五脏六腑穿透,那双乌黑的眼噙满泪,滚落成珠。 “混账!松开我!”旁边,孟洵将八宝驱打,八宝终于体力不支倒在地上。 而孟宛清亦被孟洵重新扶起。 第463章 有过 在她被他扶起的那刻,她朝着快要支撑不住而要闭上眼的沈如锡看去,那是此生诀别的眼神, 你问我,我有没有爱过你。 我想,或许,是有的吧…… 沈如锡看她流泪点头的那一刻,突然就释怀了,眼中重新漾起一如当年那般温和清朗的笑。 “殿下!”身旁传来孙茹兰撕心裂肺的哭声。 紧接着是八宝痛不欲生的哭泣喊叫,一声一声,催心裂肝,“殿下!殿下!” 孟洵察觉到怀里孟宛清的身体开始止不住的颤抖时,有片刻的怔措,随后,他沉默的停下来问了句,“阿姐,你要看看他么?” 孟宛清泪眼模糊,眼神都涣散失焦了。 不要了。 她嘴唇动了动只是在听到身后传来痛彻心扉的哭声时,整个终于支撑不住,昏倒在他怀里。 * 光佑九年,六月初五,太子殇,享年十七。 同年八月,五皇子沈聿登基为王,登基过后建年号为天启,并对逝去的太子追封皇太子,谥号“端朗”。 端方君子,清朗如月。 所有有关太子身世的传闻、包括那场可怕的宫变都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维持了两年的夺嫡之乱正式落幕。 天下昌荣。 * 听说,奉恩候府又复立了,魏中林在那场宫变中护驾有功魏家重新恢复爵位,魏清跟魏舒窈等人也与他一块儿团圆。 听说,新皇后已经有人选了,如无意外,是皇上的表姐,长公主的长女林婉华。 听说,功劳最大的摄政王赵景行反而削回原职,做回了他的镇江王。 听说…… 距离那场政变过去已有大半年了,在这大半年时间里孟宛清精心调养赵景行的身体,每日衣不解带的照料他,汤药不假他人之手。 月华如今怀孕了,不能伺候在侧,便是秋桃也跟黎平喜结夫妇了。 “四叔,方才外头下雪了,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孟宛清端来热水,像往常那样,替他擦拭身子再抹上膏药。 赵景行的身体早就恢复了,只是恢复过后性子更寡沉,不苟言笑。 孟宛清听孟洵他们说,有些在战场上经历太多血腥杀戮的士兵,那些画面会深刻的残留在他脑海里,影响到今后的生活。 其实赵景行不过用了三个月便恢复了大半的元气,只是,恢复过元气后的他沉默寡言,不爱说话。 便是对着孟宛清也是如此。 “夫人,魏侯爷来了。” 如今的魏侯爷便是魏中林,那次过后她亦一直没有见过他。 出门时,他已经站在廊下等着她。 身披乌黑大氅,头戴冠宇,身姿轩昂朗朗如月。 他看见她的那刻,眼神微微凝了凝。 “侯爷。”她如是道。 其实,他应当喊她一声,四婶。 见魏中林看着她不说话孟宛清不禁抬头向他看去。 魏中林有些不自在的别开了眼神,态度有些淡漠道,“我要成亲了。” 是么?孟宛清发自肺腑,“恭喜侯爷。” “不必。”他像是真的有点讨厌她一样,只淡淡道,“四叔身子尚未休养好,我只是过来说一声,他来不了,你也不必来。” 一番话说的生硬又无礼。 她却不怪他,只默默点头,“好。” 魏中林望着她消瘦的面颊和雪白的几乎没有血色的脸,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了些。 “我不会原谅你的。” 什么?孟宛清似乎听到他说了一句什么,抬头时,他又嘴唇紧闭神色冰冷了。 他不会原谅她,绝不。 孟宛清! “若没别的事,我先进去了。”也不知是不是这段时间经历太多,她越来越离不开赵景行,总怕离开太久又有什么事会突然发生。 “慢着。”他突然在身后喊她。 她只得停住。 随后,便听他隐压着怒火的声音道,“你知道那日发生了什么么。” 哪一日? “便是,沈如锡临死之前,你进去看他的那一日。” 往日重提,孟宛清的心却再无一丝波澜了。 看见她这样他无端的有些心痛,本想忍住不说可想到另一人又忍不住说出来了,几乎字字句句戳着她的心肺而来。 “你可知,那日在你为沈如锡流泪的时候,四叔,就站在身后看着你。” “我跟黎平本来将他带往太医院方向,可他强撑着非要见你,怕你担心,谁知回去看见的便是你为沈如锡哭的连站都站不起来。” “……” 孟宛清僵立在那儿。 魏中林已经说了一半,索性恶人做到底,“即便到那种时候,四叔还要我跟黎平守口如瓶,不许对外透露半分!可你呢?你究竟爱谁?还是说你喜欢被这么多男人爱着就像你身着男装时自由游走在他们身边的时候一样……” “你……”她呆滞的目光里有片刻的惊愕。 魏中林自知失言,他不该将他看出她身份的事说出来,可,当初他回来第一眼看见她便知道了。 谁是孟洵,谁是孟宛清,他一目了然。 正因了然所以怀恨,恨她为何不早些让他知道她是女的,恨她,恨她隐瞒了这么久。 他不会原谅她的,永远不会。 * 魏中林走后孟宛清便如魂魄离体了般,一个人在廊了站了许久许久,直至屋内传来声音。 是,是四叔。 她呆滞的两眼才回过了些许神,茫茫然走了进去。 进去时,赵景行正靠在床上准备下来,只是,在看见她的那一刻动作又停下了,他表情不虞,了解他的人都知道在这种时候千万别去招惹他。 孟宛清不由自主的朝他走去。 他已经背对她躺了下来。 就像他从未起身,从未因为害怕她离开而起来一样。 “四叔。”她喊他,声音里有刻意隐藏的哭腔。 他不响。 孟宛清望着他宽阔的肩膀忽然忆起,他多都多没有抱过她了,倘若魏中林刚才说的都是真的,是不是意味着,四叔对她……早就心死了。 “四叔,你不要我了么?”她哑着嗓音,哀哀弱弱的站在床畔边问。 赵景行阖上眼眸。 要么。 他现在甚至时常怀疑,她眼里,究竟有过他么? 第464章 也不 她站在床边说了许多他一句也没有回应,明明屋内温暖如春,孟宛清却觉得四肢发冷,她起初还哀哀的说着,到最后止不住的哭出声来,嗓音沙哑的如枯枝断裂。 “四叔,你看我一眼,好么。” “四叔……” “四叔,我错了,四叔。” “……” 错的,从来不是她,是他。 是他没看清她心中所想,用诱,用哄,用骗,用计让她嫁给了他。 可即便知道这一切可他竟还是不舍。 不就是,松开手么? 他赵景行何曾向旁人乞求过什么? “四叔,你看看我,四叔,我错了,四叔,你不要不要我……”她哭的像个孩子,无肋又彷徨,想寻求帮肋又找不到法子,小心翼翼的拿手在他衣衫上攥着、抓着,却是徒劳无获。 他何曾任由她在他面前这么伤心欲绝的哭过。 枕在脑后手不由自主紧了些,握成拳,别再哭了! 他拧眉的神色落到她眼里成了忍耐,忍耐她这个为旁人哭的站不起来却未曾想过她的四叔也同样为了她,痛的站不起来。 “四叔。”她眼都哭迷了,见无用,索性不管不顾的吻上去。 感觉到她急切寻找又害怕失去的动作后,他眉间的拧痕更重,“你在做甚么。” 语意中已有了明显的不耐。 他从前,从未如此跟她说过话,孟宛清此时此刻才明白从前的自己是多么幸福,她的四叔是多么疼她,爱她。 “四叔,你只是有样东西忘记拿了。” “……” 其实,他都看到了。 看到了帘帐的倒影,那个倒映的影子是少女正在缓缓褪去身上的衣衫,冬日里的衣衫多,脱的也麻烦,可她一件一件,安安静静,不紧不慢。 赵景行忽然坐起来了,眼神寒冽,“孟宛清,你可知道你自己在做甚么!” 语气轻乎斥责。 即便是在温暖如春的屋子里脱的一丝不挂还是有些冷的,孟宛清瑟瑟发抖的环住自己,柔弱噙泪的眸子便这般祈求伤悲的看着他。 他眼神却愈发的冷了,冷酷无情,然后他说,只有青楼的妓子才会这样。 为讨恩客欢心,玉臂千人枕,朱唇万客尝。 孟宛清环住胸前的双臂冷的直抖,那是发自肺腑的寒意,跟冰冷。 她姣小的面颊白了白,声息虚弱,她说,四叔,你不要我了么? 她看见他压抑什么又在隐忍什么似的深深闭了深眸,下颚线条绷得紧紧的,然后是他咬着后槽牙发出的声音,“把衣服穿上。” 不。 她用行动表达了。 他几次要说更伤人的话,话到嘴边,都忍住了,最后,只是深感疲倦的扔下一句,“你我之间,需要冷静冷静。” 说完,再不理她,躺下去了。 孟宛清从未体会过现在这么悲绝的心情。 他不要她了。 曾经那么多耳鬓厮磨柔情缱绻,说不要,就不要了么? “四叔,你,真的,不要我了么?”她像是问他,又像在自我,眼神茫然的失魂落魄。 他身上的每一道伤口都在疼,是接近康复后结了痂恨不得撕扯下反反复复密密麻麻的疼,是摧毁着他每一次信念跟坚定的疼。 不要了。 不过简简单单几个字,有何说不出口。 他缺过女人么? “不要我了……”她嘴里又喃喃的重复了遍,最后一滴泪水落下,然后,蹲下身一件,又一件的拾起衣服。 “你要去哪。”他虽未转过身,却知道她在做甚么。 然而,他没听见她的回答。 时间便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不过数到三的时候他便再也忍耐不住,起身朝她看去,却见她早昏倒在地。 是冻的。 浑身冰凉。 “宛宛……”他几乎是瞬息翻身来到床下将昏在那儿的孟宛清抱起,想抱出去可是又看到她浑身不着寸缕又赶紧将她抱到床上。 床上,一床锦被,两双人影。 他胸膛很热,而她像块冰凉的玉,在他怀里渐渐被捂热。 直至她的唇开始了有颜色,他才敢呼吸。 原来,这么怕失去她么…… 他还不及想更多便看见她眉间痛苦的蹙起,然后是她的唇,她唇中丝丝鲜血冒出,几乎是片刻他便知道她在做什么了。 “孟宛清!”几乎是暴怒的吼出了这一句。 他掐住她下颚便要逼她张嘴,她偏偏不张,一个一心求死的人身上的力量也格外大。 可,他不许她! “生是我赵家的人,死是我赵家的鬼,这一生我都不会放开你更不会放过你!” 她不松,他便狠狠的咬,她的唇,直到她下颚快被捏脱臼痛的松了一瞬,而他趁机攻城略地,扫荡其中。 他有多久,没有口勿过她了。 她泪眼婆娑望着他,甜而忧伤,是一种被人遗弃不要的凄凉神情。 他几乎将她嘴里的血都吞,吸的干净方才停止,乌黑炙亮的眸就这么看着她,冷,硬愠怒。 她眼角眨了眨,可怜的小泪珠又开始往下流。 然后,他看见她抬起手,在他胸,前写着字,一笔一划,一字一句。 “我……爱……你。” “我……要……你。” 写的过程中,她的嘴亦坚难的动着,方才咬舍时伤到了舍根,话都说不清,每动一下又有新鲜的血液流出来,就这么当着他的血染红她的娇女束女的唇,还有被他掐紫的下颚。 就像方才经历过一场凌辱。 赵景行的心不可抑制的撕裂开,他方才,都对她,说了什么。 青楼的妓子也不过如此。 讨恩客欢心…… 似乎是方才她寻死而他又那般执着的阻拦着,她眼里失却的温度又回来了些许,赵景行看见她尝试着再一次向他靠近,再靠近。 她眼里的小心溢于言表,隐藏在里面的喜欢,深到藏不住。 她就像望着一件若即若离而她又非它不可的东西,期盼着、乞求着、慢慢的,将唇碰上他的。 碰上的那刻,眼神满足又安宁。 黑白分明纯净如旧。 再然后,她当着他的面将曾经他对她做过的事都一一做了遍,到最后,已是浑,身,酡,红,香,汗淋漓。 妩媚的像个妖物。 第465章 快活 “四叔……”她生涩又纯情的坐到他身上,眼神有想问又不敢问的困惑,有点羞耻自己在做的事可还是壮着胆子那样做了。 他想他这一生都不会忘记活色生香这四个字。 孟宛清坐上去的那刻疼的眼角都沁出泪来了,泪水晶莹,伴着她隐忍又痛楚偏偏在忍,耐的表情。 他克制了一晚的理智,就此,功亏一篑。 “我对自己允诺过,在你及笄前,不会碰,你。”他翻身将她压住的时候气息混,浊的厉害,她脸都烫红了,紧接着他米且暴的抬起她一条,腿。 在更猛烈的动作来临之前,孟宛清清晰的听见了: 他说,宛宛,我忍不了了,我要,肏,你。 * 初识情滋味的男女,会比旁人更贪,恋床榻。 一晌贪,欢,难舍难分。 他将她翻来折去,花样百出,偶尔刺激过头克制不住便会小小的凌,虐一下,或打她屁月股,或将她双手绑起来,或揪住她一头秀发逼她跪下。 而她,一一配合。 她已成了他掌中玩,物,心甘情愿,虔诚献,身。 “叫大声点。” “唔……嗯啊……唔……” “喜欢四叔这样,肏,你么?”他总是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问,每一次都要扳过她的脸,盯着她的眼,仿佛要将她拆腹入肚。 她痛并快乐着,小狗般呜,咽着,眼角泪痕湿达达的,不住点头。 她是喜欢的。 他知道他不该在她初承人事后这般米且暴对待她,可是,他的宛宛太美了,这份美容易催生他心里的魔,这样的美丽,生来便是被他摧残的。 他只能不停的要,她哭的越狠,他要的越凶。 到最后身上绷带都裂开了,本来已经愈合的伤口又裂出鲜血,她甚至心疼的伸出舍头去添,这该死的勾,人魂魄。 赵景行无数次攀上高峰,带着她一块儿。 当最后一次结束时,他将脸深深埋在她乌黑秀丽的发间,若可以,他情愿死在她身上。 * 天下大定,国泰民安。 旧的一岁过去,新的一岁又来了。 孟宛清跟赵景行正式踏上离京的路程,离别前她特意问过孟洵可愿跟着她们一块儿回到远蒙,那儿是赵景行的藩地,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多好。 “可是,静姝已经有身孕了。” 真的吗? 孟宛清高兴的不得了,握住她的手都不知说什么好。 她跟赵景行此番回远蒙,再回来,怕是很久之后的事了吧。 自从经历了那些,他已有意放权,归隐田园,只想与她一起做逍遥又快活的寻常夫妻。 告别了孟洵在返回远蒙的途中她收到了两个好消息。 一个是郑清终于调任回到了京中,日后孟洵便有妤姐儿这个姐姐陪伴在侧了,对了,妤姐儿又怀上一胎,但愿她这胎生个儿子,跟上胎一块儿凑成个好字。 还有砚官儿,他给她写信了。 原来他回到了自己的老家关中,在信中,他说他途中遇到一位与脾性温柔的女子,那女子,名叫杏娘。 “四叔,会不会是你那个杏娘呀。”孟宛清信看到一半突发奇想。 回应她的是赵景行在她脑袋上敲了几下,并睨了她一眼,那意思大有再胡说八道就地惩治的意思。 哎呀,她顿时觉得腰又有点酸了。 房,事上面,四叔从不觉得累,只是,想到她们一个一个都有喜了,孟宛清静静将脸贴在他怀里。 “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她便是不说,他也知道她有心事。 孟宛清埋在他怀里好一会儿才闷闷道,“我怎的还没身,孕。” “你不喜欢?”赵景行似是无所谓,他嗅着她发间的清香,手指若有似无的撩起几缕发丝放在唇上轻闻。 “哪有人会喜欢自己生不出孩子的。”孟宛清有些生气了,她都不止一次透露过想生孩子。 赵景行见她动气才柔声哄道,“你还太小。” “那多大才不算小。” 至少,他估算了下,“至少过了二十。” 孟宛清听的直咂舌,“静姝十六岁就有身,孕了,我……” “旁人我不管,你不能。”他自己娘亲便是生他难产的,若不她执意要生,他原本都不想她生的,“你实在喜欢,那便抱养一个。” “你不介意?”孟宛清像初次认识他那般惊讶,“你可以不要属于自己的孩子么?” “我已经有你了。”他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实在是,不愿再体会失去她的感觉了。 感觉到他将自己抱的有点紧,紧的都快呼吸不过来了,孟宛清正想说什么便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她眨着眼睛朝赵景行看去,却见他亦眉眼深邃的望着自己。 “四叔,那是,什么声音?” “你觉得?” “我不知道。”她格外诚实。 他贴近她耳边,一字一句。 真的假的?秋桃跟黎平居然在马车上?孟宛清臊死了,可见她俩也是受旁人生娃影响,正在努力耕耘。 此次本来是带月华回来,可是想到月华跟马三如果跟她走,黎平是跟赵景行一块,那么秋桃肯定也要回来,她心里总是放心不下。 于是便让月华跟马三留在孟府,顺便有空也打理一下王府,那座府邸便是赵景行的封号撤回,沈聿还是将宅子赐给他了。 所以,最后跟她一块回远蒙的是秋桃跟黎平俩。 “你有没有觉得长路漫漫,甚无聊?”正思绪间,感觉颈上有什么热热,她痒的直笑时他已经将抱她到他身上去了。 孟宛清意识到他在做什么后羞的直摇头,不行啊,要是被发现岂不是臊,死了。 “上来。”他想要的时候,不会跟她讲任何道理。 除此以外,其它事他要多宠她有多宠她,简直上天了。 孟宛清羞羞臊臊的功夫他早抱她抱上去了,并在她上去的那一刻堵住她的唇。 “四……四叔,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她在情动难以自持间,深情的捧住他的脸问,眼里柔波荡漾。 什么时候? 大概便是第一眼见到她的那刻吧。 其静若何,松生空谷。 其艳若何,霞映澄塘。 其神若何,月射寒江。 那年竹林初遇,他看见少女在满目翠色间,旋转欢笑,裙裾飞扬。 至此,再难相忘。 全文终。 番外一·我心匪石 远蒙靠近鲜卑,平原广阔,崇岭高山,周边住着许多游牧民族。 这儿是跟大京截然不同的一个地方。 孟宛清第一次来时站在御守的城楼上,但见山峦连绵起伏,在晨曦映照下奇势险峰,雪山云杉相映成辉犹如一幅大气磅礴的天然画卷,望不尽的草原尽头是一道道天然峡谷,极为险峻,听说峡谷内森林密布、溪水潺潺、松涛鸟鸣,更有常年融不化的皑皑积雪。 “冬日带你打猎,林中有金雕、大鸨、胡兀鹫、苍鹰、雀鹰、猎隼……” “秋日带你尝遍野果,这儿的野果都是你闻所未闻过的,野杏、野苹果、樱桃李……” 那,到了夏日呢? 到了夏日,他骑马带她去伊水,那儿河面宽阔、风光秀丽,河畔雪峰耸立、绿树成荫,她可以肆意在水中玩耍、捕鱼。 “待春日是不是带我欣赏漫山遍野开出的花?这儿草原辽阔,山林茂密,到了春日,定是姹紫嫣红的一片。” 风帽下,她扬起巴掌大小的脸笑莹莹望着他,眼里是藏不住的雀跃、期盼。 他将她拥入怀中,再用大氅将她包的密不透风,这儿临近雪山,寒风朔朔,她身子弱若哪儿经得起这份凛冽。 孟宛清看着他附身、低头,鼻尖贴着她的,深邃若黑曜石般温柔凝视她,“想去哪儿,都带你去。” “那,若是去这儿呢?”她手指顽皮的在他左边胸口停下,戳了戳,米分色的唇绽开,润泽的笑。 这儿,早就是她的了。 他握住她的手,放进怀里,薄唇贴上她柔,软的鬓发,似叹息又似满足。 终于不问世事,惟有彼此。 * 尼勒克坐落在远蒙河北岸前山过缘带上,这儿南北山岭高悬,斜流频出,状如羽翅,水转景移,颇多秘谷。 远远望去但见点点毡房,袅袅炊烟,马嘶声,牧歌声,更有云雾缭绕的雪山。 孟宛清第一眼便喜欢上这里。 “四叔,这还是我第一次住毡房。”她兴致,勃,勃,的东翻西看,满眼新奇。 他则吩咐属从架火盆、准备烤全羊还有羊奶酒。 这儿附近便是尼勒克颇有名气的夏塔温泉,环境幽静,据说有那儿的水养肌嫩,肤、补愈伤口。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从前只能在书中想象的画面没曾想真有一日浮现眼前,孟宛清望着辽阔壮丽的雪山平原,还有牧民们催赶的羊群,她的心也跟着宽广了不少。 烤全羊做好了。 上面全是她最喜欢的孜然,味道可香了。 赵景行递了只短小锋利的匕首给她,教她如何割肉上的肉吃,要顺着纹路,避开骨头,从最嫩的肋下开始割。 孟宛清算是第一次吃上这么正宗的烤全羊,又鲜又香又透着香麻的辣,别提多带劲了。 “慢点,别烫着。”他披着一件锦绣盘龙流云袍,乌黑的颜色,偏偏纹样又是金丝织就,低调不失贵矜。 四叔近来越发疏懒了,少了几分往日的凌厉,眉宇沉静。 孟宛清都馋的被烫了好几次,不停拿手扇着吃的红闰闰的嘴,“哈……好辣啊这羊肉。” “喝点酒。”他又是替她将烤羊肉割好,又是为她斟酒,自己倒没吃几口。 孟宛清心里又甜又暖,跟柔化了似的,美滋滋的接过他为她切好的羊肉块儿,眨着澄润的眼睛笑道,“四叔,我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他低头时,五官比平日还俊挺分明。 有种历经世事的男子沉稳,这份沉稳,是纵然临阵对敌、万马千军亦能镇定自若。 “我发现呀……”她撑着脸颊笑眯眯的道,“你越来越像随身伺候我的侍从了。” 赵景行闻言,挑眉看了她一眼,不尽的意味深长,将一块才切好的羊肉用刀刃穿过,递送到她存边。 她准备开口的那一刻他却拿开了。 她嗔瞪了他一眼,跟随他的动作又是向左,又是向右,嘴都撅酸了,他偏不口畏进来。 “还像不像侍从。”他分明故意的。 孟宛清“哼”了几声,横眼道,“不就不,大不了自己来。” 话才说完存便被什么给堵住。 是那块羊肉,他叼着它,亲自附身口畏她。 “好不好吃。”他问,口中轻嚼着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牙齿偶尔触碰到她的存。 他的脸在烛火映照下格外好看,俊眉修眼,鬓若刀裁,她都看痴了,反应过来才发现抵在他俩存中的羊肉都快被她吃完了,于是她也张最却是不小心要到他的存。 “羊肉跟我,哪个更好吃。”他竟也会问如此幼稚的问题。 孟宛清存心气他,“当然是羊肉。” “难道四叔的肉便不好吃?”他意有所指,伴着呢喃哑语,“再给你一次机会,四叔的柔邦好不好吃。” 听到那俩字,天啊,她羞闭了眼,柔也不敢吃了,“四叔!” 是嗔,是恼,是娇,是羞。 “你昨儿夜里不是还哼哼唧唧的求我……”说话间,他趴在横在彼此的桌案上,附身,看她被他困在角落。 他现在有蓄青茬儿的习惯了。 不为旁的,闺房情取。 她特别怕痒,又怕扎,他便越要如此看她玉罢不能。 “你昨儿不是哭着求四叔给柔邦你吃?”他学着她当时的语气,男人的chuai跟女人的chuai听上去又是截然不同的撩意,沙哑的挑豆,“四叔的帮帮好甜,唔,还要,唔……吞不下了……” 她近几日来了葵水,原以为能稍稍安歇几日,谁知他总有摩她的法子。 “那……那都怪你。”孟宛清涨的脸都红了,在炭盆的火光下,米分女束女透底,“我不想吃,是你非要我吃。” “可你还是吃了。” 他的宛宛,便是这么乖,从来不会反抗他那些荒谬过份的想法。 话说到这个份上还吃什么肉,孟宛清扭头便要走,“我,我困了。” 他精神却好得很。 好到有一万种让她哭的法子。 番外二不可转也 第二日。 孟宛清一大早便精神奕奕的起了床,四叔到底疼她,昨晚那么想要也没动她,乖乖将她抱在怀里睡了一整晚。 “今日想去哪儿玩。”他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通体雪白的马,马的四蹄却是乌黑油亮的,俏俊得很。 孟宛清很喜欢,不住的摸着马鬓,“这马好漂亮啊。” 他先上去尔后弯身将她一把抱上去,坐在他前面,扬鞭策马,“驾……” 这里濒临高峰林立的横跨南北疆的天山主脉,由丛山峻岭中一泻而出的夏塔河划开平坦的草原,汇入烟波浩渺的特克斯河。 一路但见峡谷状如甬道,两旁山岭松林叠翠,夏塔河水清澈见底,游鱼可数。 现在已经惊蛰,凝结的冰面都在悄悄融化。 孟宛清被他用狐裘裹在怀里,迎面而来的寒风固然冷飕飕的可也沁爽到骨子里,她兴奋的不断眨着乌黑的大眼睛,不时惊叫道,“四叔你看!那儿有驯鹿!” “有黑熊!” “还有雪兔!” “……” 面对她振奋雀跃的情绪,赵景行有意放缓速度,低头问,“想不想打猎。” 想啊! 她眼睛亮的就跟月亮坠进了似的,莹然生辉的望着他。 他的小姑娘,正用崇拜爱慕的眼光看着他,对他道,“四叔,我记得,你箭法如神,百射百中。” “你想要什么。”他言语不自觉的宠溺,像在满足不知餍足的贪心孩童。 “我要那只白鹤。” “还有那只驼鹿……还有那只赤狐……” “……” 她要回去养着玩儿,寻常的猫儿狗儿回到远蒙后四叔不知给她觅了多少来,可她都养腻了,还是养些野性难驯的有意思些。 赵景行从身后抽出羽箭,拉弓瞄准,神情专注又有旁若无人的自信。 “来,拉住。” 他突然褪下右手大拇指上那枚玉扳指,戴在了她手中,并手把手的教她拉弓,放箭,“准心要瞄准,手别抖。” “可是,我紧张呀。”她不是第一次狩猎了,可心里那股子紧张还是会有。 赵景行耐心安抚,“无妨,便当练着玩玩。” 她听了他的话也渐放松下了,“那,那我开始了?” “嗯。” “我真的开始了?” “……” “我是不是……”话还没说完屁股上便挨了一下打,委屈的她小嘴巴撅撅,“我真的开始了。” 话多。 他看着她拉住弦的手一松,羽箭射出,飞闪若电,箭法瞧着倒是流利好看,只是…… 在距离那只白鹤越来越近的时候,却是走了偏锋,射到了旁边雪地上。 这…… 百射百中的四叔居然也有失手的时候…… “这跟四叔无关,都是我,都是我。”她倒是乖觉得紧,将所有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赵景行倒是无所谓,徒当陪着她一块儿玩玩。 又颇有耐性的抽出一支箭来。 于是,接下来他见识到什么叫百试不中,剑走偏锋…… 树上、雪地上、河水里、甚至是可怜呆在树叉上岁月静好的鸟窝都遭殃,鸟毛扑腾的到处都是。 “反了。” 赵景行再一次看她试箭时,太阳穴都跳了几跳,自问他待她耐心向来不错,可看见她箭反着拉上弓时语气忍不住重了些。 “我就是太紧张了些嘛。”她还委屈巴巴的。 赵景行沉脸肃声道,“凡事用点心,不做便不做,要做便做好。” “你这么凶干嘛!”她本来也郁闷,虽说做不到像他这样的百试百中吧,可好歹也准一点儿啊,这,连树叉都可以打中,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射箭重在定心,你心不定如何射的中。”说着他重重握住她的手,力道重的她脸颊直皱。 “痛痛痛……” 他充耳不闻,瞄准那只白鹤便要放出。 偏偏孟宛清觉得咯吱窝有点儿痒,动了动,谁知这一动箭又歪了,这歪了倒没什么,只是这箭原本要对准那只白鹿的前腿,让它失力无法逃脱,可就因为孟宛清动,箭朝着它左眼便射过去。 这下倒是准了。 可那只白鹤也……瞎了。 孟宛清:“……” 赵景行面无表情,直接收起弓,气势凛的她都不敢和他说话。 回去的路上。 “四叔,我错了。” “四叔,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四叔,我保证不跟旁人说你箭法……嗯……有小小的问题。” “……” 回到毡房后赵景行便准备返回远蒙的事。 他们回到远蒙时府邸因为许久未住,难免生尘,便先让秋桃跟黎平留在府上好好打扫修缮一番,他则带着她在边境游山玩水。 算算日子,也玩了小半个月差不多该返回了。 这次,赵景行的爹爹也回来了。 他这些年一直在外疆,连赵景行与她成亲的日子都没回来。 所谓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四叔,你是生气了要提前回去还是……”她想到那只眼瞎的白鹤,总有点心虚。 他弹了她脑门一指,“胡思乱想。” 他差不多也有快十年的时间没见到他爹爹了。 想到那个在外孤寂了大半辈子的铁血男人,赵景行神色亦沉索,她看他这副表情,嘴也乖乖的闭上了。 四叔,想家了。 * 远蒙跟大京区别不大,就是长街上常会看见身着异族服饰的男男女女,那些金发碧眼的女子个个身段曼妙,且作风大胆又热情。 看见钟意的男子便对他笑,还会朝他递个秋波。 风情万种。 “哇,四叔,你们这儿的男子福气真好,有这么漂亮的外邦女子。” “什么外邦,都是远蒙少数民族的,自家人。” 原来如此呀。 孟宛清的小脑袋瓜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四叔,你从前……” “没有。”他就跟知道她要问什么似的,靠在那儿闭目养神道。 好吧,孟宛清有些扫兴,过后又兴致巴巴的凑上去问,“一次都没有?” “没有。” “你不是有过很多女人吗?”她嘴上一没把门便什么都说出来了。 惹来他一言难尽的眼神,“谁说的。” 他常年行军打仗又不是蜗居在青楼,哪来这么多女人。 “嘿嘿,听说,听说。”她指了指自己的小耳朵,笑的那叫一个讨好怂包。 他却是拽住她耳朵,拧眉道,“下次再瞎说……” 正说到一半却听外头传来黎平的笑声,“大人回来了。” 番外三我心匪席 上一次在远蒙都几年之前的事了。 如今府邸重新修葺了番,园内衔水环山,古树参天,曲廊亭榭,富丽天然,整座宅子庄重肃穆,尚朴去华,明廊通脊,气宇轩昂。 孟宛清很喜欢。 她说的秋千索四叔都让人在院子里架好了,除此之外还有葡萄藤,藤下还设有美人塌,夏日里若是躺在这儿乘凉别提有多痛快了。 “呀,园子里种了好多果树。” 知道她天性爱吃,又爱玩,所以园中既有桃树、梨树、杏树等果树之外,湖中还引入活水里头数之不尽的小鱼小虾,更有荷叶万顷。 湖上还有小舟。 夏日里乘舟穿过接天连叶的荷叶在湖中采摘莲蓬还有菱角,多快活。 “大人,老爷子在前厅坐着乖你。”黎平将他们领进匪我堂后说了声。 怕她不习惯,这屋子还建的跟在大京王府里的那个匪我堂一模一样,名字也一模一样。 孟宛清当真是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 “夫人,先换件衣裳吧。”秋桃笑着在旁道,嫁做妇人的她比从前看上去多了几分丰腴,眉眼间也满是生活的舒意。 看她跟黎平过的好,她心里亦宽慰不少。 换衣服的功夫,赵景行跟黎平先去了前厅,她则在屋里由秋桃伺候着换衣裳。 “夫人,你好像圆润了不少。”秋桃替她穿上那件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时忍不住说了声,眉梢眼角俱是过来人那般的笑意。 孟宛清望着比从前丰,腴了不少的腰,肢,却是有些懊恼,她想到那些腰,肢纤细的外邦女子了。 “不行,我要节食。” 还节食?秋桃嗔道,“夫人现在这般就很好,珠圆玉润,凝脂细腻。” “不行啊,腰都胖了。”孟宛清不甚满意却听秋桃在身后忍笑说道,虽然腰胖了,可胸不也涨了不少?听了她的话定睛看去,咦,真的呢,从前怎么没发现。 她该不会是有了吧? “秋桃,你说我会不会是有了?” 秋桃听了她的话,难得的认真道,“夫人很想要孩子么?” 对啊,她有些失落的抚着肚子,为什么总是没有呢,四叔跟她在那件事上分明放纵得很。 秋桃见她神色止不住的向往跟期待,一时有些不忍便低声问她,问她跟四叔之间最近可有在一起过。 “天天都在一起啊。” 那为什么会没有呢?秋桃知她虽与赵景行成亲有一年了,可对某些事上还是迷糊得很。 她惟有一件一件的教她。 “难怪了……”原来,要那个东西进去才行,可她细想了下,四叔每次都弄出来了,喷的她身上到处都是,却没有在里面。 孟宛清找到问题所在了。 秋桃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当她想过头了,温笑提醒道,“老爷子在外应当等许久了,快去吧。” * 明厅。 所有扇门一律打开,宽阔通透。 这是孟宛清头一回跟赵景行的亲人见面,而且,是他的父亲。 他父亲有着饱经沧桑的坚硬面庞,虽然年近五旬了,身姿依旧硬朗,虎目精光,看人时炯炯有神,虽过于威严了些,可目光,是宽善的。 “你便是小景娶的媳妇儿?”赵老爷子见她的第一眼便朗声笑道。 他跟赵景行处在一块时,父子俩总是格外沉默,只有外人在的情况下这种状况才会缓和。 孟宛清初次见公公,有些许的放不开,但见赵景行神色柔缓,也微微放松了些,朝赵老爷子行了一礼,“宛清见过公公。” “起来罢。”赵老爷子说着随手递了件东西过去,“你跟小景成亲的时候,我远在外地没能赶回来,但见面礼,我还是备下了。” 是块有些年头的手镯。 翠色莹润,偶有艳绿,水头足,堪称高翠。 赵景行看见手镯的那刻神色有片刻凝滞,这镯子,有什么深意么?孟宛清接过便乖巧的套进了自己的手腕,刚好合适。 “这是小景母亲生前留下的,她走的意外,待我回来时留下遗物也只剩下这个了。” “我一直没给小景,也是怕他年轻纨绔,在外混账胡闹。” “这镯子,只能留给赵家将来的媳妇儿。” “……” 为这个事,赵景行跟他置气多年。 这是他娘唯一留下的遗物,可老爷子却偏偏带在身上不给他。 如今,总算给了。 赵景行却尝到一股拧结多年却又深邃如山的父子情。 “老爷,车马备好了。” 什么?公公这便要走么?不止她,赵景行神色亦有触动,尽管跟赵老爷子说话时语气仍有些紧绷,“你才回来一日,便又要走了么。” “我知道,你心里怨我。”赵老爷子望着熟悉却又不再熟悉的赵府面貌,苍老的眸子有风霜洗尽过后的苍凉之意,“小景啊,爹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娘,其实是外疆人。” 什么……不止赵景行,孟宛清亦震诧。 “爹这些年来,看似漂泊在外,实则,一直守着你娘,你娘生前遗愿便是回到她的家乡,那儿,四季如春。” 当年,他还是年轻的驻守将军,路过外疆时,她是卖花的少女。 外疆常年遭受其它部落的侵犯而她多么期望和平。 将军,您能让我们这儿的人过上和平的日子么? 自然。 那我等着,等着将军回来。 好。 后来,他平定外疆,她却连一日和平日子都没过上便被他带回了大京。 “当初,是公公强制将你娘亲带走的么?”孟宛清听赵景行讲起往事,又感动,又是沉浸在当年的往事中。 公公年轻时候,亦是性情之人,情之所至,虽莽撞却也深许。 赵景行握着她细白的手,还有手腕上那只翠绿通透的玉镯,他一日都未见过他娘,许多事还是当初带他的老嬷嬷说的,“我爹一生仗义正直,唯独在我娘的事上犯下错误,行当不耻。” 当年,是他强迫了他娘,又不顾她意愿将她带回大京跟他生儿育女。 可孟宛清却觉得无限感慨,“公公当年,一定是,极爱你娘的吧。” 一个身份平凡的卖花女子,在大京极重门户的世俗下,他竟娶作正室,无视舆论。 在这一点上,四叔又何尝不是跟他爹一样,深情如斯,罔顾世情。 他娶她时,她亦不过是一个出身寻常、没有门第的女子。 番外四 不可卷也 孟宛清回到远蒙居住的第二年初夏,终于有了好消息。 那日她跟往常一样懒懒躺在葡萄藤下美人塌上,一面享受旁边侍女的摇扇服侍,一面吃着冰凉爽口的桂花酿。 桂花酿就秋桃亲手做的,只有她才最知道孟宛清的喜好跟胃口。 只是,秋桃才生下孩子现下每日都要哺喂。 孟宛清亦心疼她,索性叫她不必服侍,安心将孩子带大才是,是个虎头虎脑的哥儿。 “夫人,你怎么了?”丫鬟见孟宛清手中的桂花酿突然泼到地上吓的手中扇子也扔了。 肚,肚子疼。 孟宛清脸都皱成一团了,分明等葵水走后才敢吃的。 为什么,为什么。 她摸着快痛纠成一块儿的小腹,直至,看见有鲜红的血染透了她的裙衫。 * 赵景行是快马加鞭连夜从勒克苏赶回的。 他如今虽不问世事,可即便如此,远蒙附近的一些游牧民族但有异心,他亦不能不管,这天下,到底是沈聿的天下,得来不易,而他又是仁政明君。 “怎么回事!” 听到消息的时候他甚至多问一句都没有,扬鞭策马,连夜赶回。 马都跑死了三匹。 秋桃连虎哥儿都顾不上管了,任由他因饿啼哭,急的床边望着昏睡中的女子,“都怪我,怪我不该做这么凉的东西给夫人吃。” 黎平亦在旁跪下,“若夫人有什么好歹,卑职甘愿受惩。” 赵景行只是沉沉握住她的手,看着她虚白的面色,那种捉摸不住的感觉又来了,好像随时都会失去,他,很不喜欢。 “无事,只是,有身孕了。”欧阳冶替她诊脉过后沉吟道。 他这个傻徒弟,亏她当年在庄下跟他学了这么多医术,却连自己有孕都诊不出来。 听到有孕这两个字赵景行毫不意外。 难怪她近半年来每每求欢,总是变着法子让他失控,各种平日没听过的浪声艳语从她嘴里说出简直催情要命。 原来,她不过想要一个孩子。 “只是她的体质有些特殊,早年身子亏损的太厉害,又在冬猎里受过大寒,宫虚壁弱,此胎,能不能要还是个问题。” “……” 欧阳冶留下这句话便走了。 留下赵景行,还有得知自己有孕喜不自胜的孟宛清,她微微偏了偏脑袋,看向他,眼中柔情似水,“四叔,我有了。” 他却并无高兴。 “我终于有了。” 她还来不及感受更多初初有孕的情绪便听他很干脆道,“这个孩子,不能要。” 为什么?孟宛清怔了,随后眼底水汽弥漫,那样叫人不忍。 为什么不能要呢?那是她跟他的孩子呀…… 他什么理由都没有,只一句,不能要。 * 那日之后,她身体越发不好了,经常流血。 他要她喝下胎药,她却偏要喝坐胎药,两人因为这件事一度陷入冷战,从未有过的。 赵景对这个孩子的态度很明显,也强硬。 她身子太弱了,初怀期间已是这么受罪不易,倘若来日身子笨重了,要生了怎么办? “可是,大人,你若执意这样跟夫人拉锯,你可有想过夫人的身子跟她的情绪?她都许久不曾笑过了,有事没事便一个人在那儿哭。” “她这一胎怀的艰险,只能躺在床上,动不动就流血。” “她又担心孩子,又害怕你随时都会给她一碗药将孩子弄没了……” 秋桃亦是女人,女人最明白女人,尽管她也明白这世间没人比赵景行更在乎孟宛清。 黎平见赵景行一语不发,只是喝酒,他近来经常整夜整夜的喝酒,也不入眠。 照此下去,出大事了! 直到有一天赵景行去看孟宛清的时候,而孟宛清眼里第一流露的居然不是欣喜,而是害怕,她害怕他靠近她,害怕他会伤害她腹中的孩子。 那一刻,赵景行认命了。 他一句话都没说便走出了屋子,回头却是吩咐下去,将下胎药全撤了,药材补品统统备好,丫鬟仆妇也重买了一批有经验的。 他捐钱造庙,修建功德,他这样大碗喝酒大碗吃肉的洒脱性子,为了她,他戒酒,茹素。 他四下遍寻医术高明的大夫,以欧阳冶为首,全力诊护孟宛清的身子。 直到,孟宛清六个月时,胎相稳下。 他亦廋削了一圈。 “四叔。”这是她俩接近分居半年后,她第一次来他房里看他。 并非他不去看她,只是,大夫们说过孕中最好不要同房,他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便是不与她在一块儿他都想得很,每每只能自己解决。 孟宛清比从前胖了些许,脸颊丰润,姣白如雪。 她穿了一件轻薄的杏色衫子,腹部隆起,那儿,是他跟她的骨肉,第一个骨肉。 他眼底不可肆意的柔下,不声不响张手,而她亦会意偎依在他怀里。 这是两人关系至孕后冷战到现在第一次破冰。 她再也不要这样了,“四叔,我们以后,再也不要这样了,好不好。” 他不响,小心翼翼的伸出了手。 她笑着将他的手覆上去,声音里有为母的温柔,“你等等,它呆会儿就会动了。” 会动么? 他有些不信,直到真实感受到腹部传来的波动,一阵贴着肌肤,轻柔又温暖的感觉。 那是,他跟她的孩子。 尽管孟宛清感受过许多次了,可是,每一次还是会喜极而泣,她依在他怀里拭泪道,“四叔,它在跟我们说话呢。” “嗯。”他嗓音嘶哑的应了声,抱她的动作,也更轻柔。 那夜过后,她又重新歇在了他房中。 只是随着她月份越来越大,行动也越来越不便,而他也越来越不放心让旁人照顾她。 事事亲力亲为。 穿衣、洗漱、用饭、喝药包括带她散步、闲逛…… 这样的日子平淡而甜蜜。 一直到,第二年的春分,她见红了。 “水!快端热水!” “剪子!” “……” 接生婆一个个面色肃重,在屋里大声喊着。 用来吊气的参汤一碗又一碗的往里端,而掺着血的水也这么一盆一盆的往外端。 赵景行从未如此心乱如麻过,他近三十年的人生,没有那刻比现在更煎熬、难捱。 “大人,您不能进去啊。” “女子生产,血腥太重会……” “……” 他不待那婆子说完推门便入,进去的第一件事便是奔至床边握住她细软无力的手,她分明苍白的连筋脉都可以看见。 她已经喊的没有力气了,眼都睁不开了。 “夫人,用力啊!”接生的婆子急的满头大汗,不住往她身下看,血,流的更多了。 赵景行攥住她手的手都在颤抖,漆黑的眼中何时有过这患得患失的情绪。 “四叔……是,你么?”她即便睁不开眼了,可,仍能感受到掌心熟悉的温度。 他不说话,一遍又一遍的吻着她的手。 “我们的孩子,马上,要生出来了。”说话间,她面上骤然涌现痛楚,痛的眉都拧起来了,被他攥住的手无肋颤动,“啊……唔啊……” 叫的,撕心裂肺。 那一刻,他似明白了他爹为何多年宁可留在外疆,也不回来。 痛失挚爱,再难释怀。 他困在心里多年的心结也在这刻解开,释怀。 而他跟她的女儿,也终于来到这个人世。 番外一 心乎爱矣 沈异自小跟他娘还有八叔住在一块儿。 他不喜他娘,他娘总是喜欢端着板凳到院子外翘腿坐着,手里抓把瓜子,边磕边吐。 偶尔有年轻俊俏的男子经过,她便朝他们调笑着抛弄眉眼。 八叔起初说过几次,后来有次争执时他听到他娘骂了句“没根的东西”“难道我要为那个死人守活寡”“我偏不!” 那次过后,他娘便走了。 走时,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那会儿他才四五岁,懵懂不知,只隐约觉得他娘似乎,并不爱他。 可是,隔壁三婶很爱她的孩子,总是在出大太阳的时候将孩子抱在怀里逗着,笑着,亲着,哄着。 “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 是夜,八叔干完一天的苦累脏活后,还要教他念书习字。 豆大的烛火,昏暗不明。 他握着粗糙的毛笔,一笔一划,中正规矩,皙白的脸上犹有当年殿下的影子。 殿下…… 想到沈如锡八宝心中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八叔。”沈异稚声稚气问,“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是什么意思呢?” “这句话的意思是君子之所以中庸,是因为君子随时做到适中,无过无不及,小人之所以违背中庸,是因为小人肆无忌惮,专走极端。 ” 如此啊。 八叔总是懂得许多他不懂的道理。 沈异似懂非懂的点着头,“那娘是小人吗?” 这……八宝哑然。 “娘总是胡来。”他也说不清楚,还小,只隐隐觉得她那样的行为似乎有些不妥,问过后,又仰起巴掌般的脸蛋问,“八叔,你是我爹么?” “不是。”我如何能有资格做你爹呢?你爹是那般清风朗月端方君子般的人物。 八宝心里默念,又喟叹。 关于他的身世八叔总是讳莫如深,从来不说。 沈异尽管好奇,可自小跟着他们颠沛流离东躲西藏的生活,也比寻常家的孩子懂事一些。 除却每夜固定的念书识字,白日里他还会劈材挑水,做饭扫地。 直到平静的生活被人打破。 * 那一日,他跟往常般蹲在地上拿树枝练字,尽管八叔总是省吃俭用给他买笔买纸,可他如何不懂他的良苦用心,能省些,便省些罢了。 “公子,我们快走!” 八叔平日里在酒肆给人端茶递酒,今日怎的回来这么早还神色慌张。 沈异不知为何,却还是跟随他一块儿匆匆收起包袱便走。 有人在追他们。 这一切,都是他娘造成的。 “那娘们儿不是说她跟前朝太子生的野种便在这儿么?” “咱们只要抓到那个野种送到京中,想必皇上会赏咱们不少银子。” “……” 当年那场宫变,八宝趁乱带走了已有五六个月身孕的积玉,自此,大江南北,辗转逃难。 尽管,沈聿从未派人搜找过他们。 可对于沈如锡唯一留在世间的血脉他却珍重不已,一定要,好好将殿下的血脉抚养大。 自然,他并无那等蠢蠢野心,不过只是想给殿下留个后罢了。 可即便是如此,那个蠢笨贪婪又自私的贱人,还是亲手打破了一切平静。 八宝带着才四五岁的沈异没日没夜的逃着,乘船、步行、翻山、越岭,数不清有多少个夜没休息好了,仿佛一直在逃难,分明,世间太平。 可沈异懵懂幼小的心里却觉得,天下之大,竟没有一处能容纳自己的居所。 直到,他们来到阿勒克。 居住在这儿的都是游牧名族,他们为人热情朴实又和善好相处,跟城里的人不一样,沈异发自肺腑的喜欢他们。 八宝凭着当年在宫中为沈如锡饲养马匹的本领,替那些牧民赶羊放马,换些粮食。 沈异同样也没闲着,他将自己学会的那些诗词大字教给身边与他差不多年龄的孩童,那些牧民大多不识几个大字,也请不起先生,有人能免费教他们的孩子,他们心里感激得很。 就这样,他们从一无所有到有了遮风避雨的毡房、有了自己的第一只小羊羔,有了衣食马匹。 日子虽清贫了些,倒也踏实。 至少不会像从前那般每到一个地方住不了多久又要匆匆逃往另一个地方,尽管,和那儿的人相处的很好,可还是要没有理由的说走就走。 “今年冬天太冷了,山上积雪深厚,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雪崩了,公子,你可别到处乱跑。” 八宝出去打猎时留下这么一句。 到了冬天时,牧民们食物也都紧缺,唯一办法就是去深山里打猎,湖道里冰都结成十来尺厚了,凿都凿不开,鱼儿都冻死在里面了。 沈异乖乖留在毡房里,读着八宝用半扇活羊给他换来的书籍,有《大学》《论语》《孟子》等。 一直读到暮色西沉。 草原上的夜色总是来的那样早,乌漆墨黑,提着灯笼都瞧不清什么。 可是,八叔还没回来。 “别担心了,回去等吧,你叔许是被风雪迷了路,明早就会回来了。”住在旁边毡房的牧民们好心道,她们的丈夫也都去打猎了,也跟八叔一样没回来。 尽管心里担心,沈异还是谨记八宝跟他说的话,乖乖呆在毡房里等他回来。 只是,这一次,一连等了三日都没等回他。 沈异终于等不下去,裹上厚厚的旧袄一个人朝深山走去,他随身携带了把匕首,若有危险,他就按平时八叔教他的那样,见血封喉,一招致命。 “救命啊,救命……” 就在他走进茫茫深林时听见了一声细弱又青稚的呼喊声,是个小女孩儿。 她拼命狂奔躲避那只紧追不舍的野狗。 沈异见状,几乎想都不想便道,“别跑,你越跑,它追的越凶!” 赵江沅听到声音的那刻终于忍不住吓的放声大哭,人也跌到雪地里,脸颊冻的通红,一双眼睛乌黑湿漉漉的像他曾见过的那只麋鹿般。 “汪汪汪……”野狗开始逼近。 他亦开始心慌,却将她护在身后,“呆会儿它若咬上来,你先跑。” “可是……”她含泪惧道,“那,那哥哥你呢?” “不用管我。”尽管他自己也很怕,却抽出了匕首,朝野狗亮起刀锋。 番外二 遐不谓矣 只可惜,他动作慢了一步,在他拔出匕首前野狗已经扑面而来。 赵江沅几乎是被吓跑的。 直到她看见那个小哥哥为了她跟那只野狗在雪地里翻滚搏斗,吓的窒了片刻,这才想起什么似的拼命往外奔去,“来人,救命啊!” “爹,娘!” “……” 有那么一度,沈异以为快死了。 他脸上身上全是血,疼意不足以形容,仿佛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般。 昏迷中,只知身边有无数人走来走去,都是他平日未曾见过的锦衣玉服,而他的手,一直被那个小姑娘握在手中。 “呜呜呜,小哥哥都是为了救我才这样的。” 一道低沉威严的声音呵斥道,“叫你胡闹!说过多少次了出门捕猎不可到处乱跑!” “行了,沅沅都被你吓哭了。”另一道柔润的声音响起,伴着温暖的手心在他额心轻抚着。 那份触觉更暖意,让他情不自禁的渴望缺失许久的母爱。 * 沈异昏迷了三天四夜后,终于醒了。 醒的时候,还好,他还在他的毡房里,沈异只觉得自己额头仍旧烫的厉害,可眼睛好歹能睁开一些了。 “八……八叔。” 他醒来时喊的第一个人便是八宝。 赵江沅听见他说话后高兴的朝坐在身侧的母亲喊去,“娘,小哥哥醒了!” 醒了么? 孟宛清微微笑着,将纳了一半的衣裳放下,这几日她都留在毡房照料这个小男孩,见他衣衫破了,便替他补补。 上前时,小男孩儿正用乌黑明润的眼睛望着她。 他长的,极好看。 五官端正且内秀。 “你醒了。”她坐下去,摸了摸他的头,烫是烫,从前几好多了。 沈异嘴巴动着,“八,八……” “娘,他在说什么?”赵江沅听不懂。 孟宛清正欲说什么的时候毡房的帘子被人打开,几个面色沉重的牧民走了进来,她一看便知有事发生。 嘘声示意,有话出去再说。 随后起身走出毡房,她一出去便听那几个牧民打着手势用浓重的本地口音道,“死了……雪崩。” “尸体都硬了。” “……” 说话间,指了指那个躺在担架上奄奄一息的尸体。 尸体全结了冰,看不清面貌。 “他一直跟他叔叔相依为命,可怜的,如今连叔叔都没有了。” 孟宛清为人母后总是见不得这些事,她吩咐道,“将他带下去,好生安葬吧。” “是。” 她赏了些银子给将尸首带回的牧民,又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只是,进去时发现沈异就站在帘内分明已经听到了一切。 “娘,小哥哥非不肯躺在床上。”赵江沅有些懊恼,伸出手道,“我想挡住他,可手都被他捏红了。” 孟宛清轻抚了她脑袋一下,朝沈异望去,却见小男孩异常绝望的环抱住自己,缩在角落里。 至亲之人离世,他该有多绝望。 “娘,不若,咱们收养他吧。”赵江沅提议道,在她天真的思绪里,瞧着可怜的,同情的,统统可以带回府里,就像她上次打猎时看见的那只受了伤的雪兔。 孟宛清却朝她摆首,又默默走到小男孩身后,“你叫什么名字,家中,可还有其它亲眷。” 他心里应当是很难受的,只是到了此时,再难受也恪守礼节。 旁人问话时,做为尊敬,应当回答。 这些都是八叔教他的道理。 “我叫沈异。” 姓沈……孟宛清思绪怔了一瞬,又问,“可还有旁的亲人?” 他摆首,自己亦是茫然,“不知道。” 这世间除了八叔,还有谁会是他亲人?他那个从未抱过他的娘么? “你到我府上去跟我做伴吧。”赵江沅走到他身边道,见他不看自己,有些生气,她自小被千娇万宠的养在府里,脾性有小小的娇蛮,“喂,我跟你说话呢。” 她踢了他一脚。 “沅沅!”孟宛清喝道,她很少用这么重的语气跟她说话。 赵江沅委屈的不得了,她明明是一番好意,他不领情便罢了,“不去便不去,谁稀罕你,若不是见你救过我一命我才懒得管你。” 说完掉头便跑了出去。 这孩子,真如四叔说的那般,都叫她惯坏了。 孟宛清心道此次回去非灭了她骄纵的性子不可,同时亦走到他身边,慢慢蹲下,对上他明明蓄满泪水却固执不肯流血的倔强眼眸。 “你想过日后怎么办么。” 沈异眼里的水汽又浓重了些,紧咬着唇,不知道。 她从怀里拿出帕子,轻轻替他擦拭着眼角,动作温柔又仔细,就像,就像他时常在梦里梦见的那样。 他总是梦见他娘待他很温柔。 尽管,只在梦中。 “你想留下来,还是,跟我走。”替他擦过泪后,孟宛清便与他一同坐在毯子上,柔和视向他,眼里是不由自主流露出的温和。 留下,还是,走。 沈异迷茫了。 他没想好,她亦是理解的。 “夫人,这是那个人的遗物。”黎平不知何时走进来了,他进来看见沈异的第一眼不知为何竟有种一闪而过的熟悉感,只是,稍纵即逝。 孟宛清伸手接过那一摞东西,是裹在层层布帛里的。 想必,对那个人很重要。 紧接着她一层一层打开,看见了里面的东西。 “听说,太子死后他们去搜重华殿时,搜出了数百张丹青画像。” “什么画像?” “不大清楚,只知道,那些画像上画的都是同一个女子,每张画像的背面都写了无数个重复的名字。” “……” 过往记忆激烈涌出,她握着画像的手不可抑制的抖起来。 孟洵,洵…… 每一个人就像珍而视之的描摹了很多遍,重复落笔,彼此覆应。 洵有情兮,洵美且异。 所以,他叫沈异。 番外三中心藏之 那日过后,他便跟着宛姨一同回到远蒙了。 他从未住过那般好的屋子,更曾一间一间的数过,共有九十九间。每一间都不一样,里头摆满了珍品古玩,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园子、假山、果林还有成片成片的荷花池,宛若世外桃源。 可他最喜欢的还是藏书无数的无涯阁。 学海无涯。 “今日起,你便跟着沅沅一块读书习字,你可认字。” 宛姨每日早起处理过府上中馈后,便会来他的院子里看他,他从未见过如此温柔好看的姨姨,在他的印象中,他见过的女子除了他那个脾性恶劣娘之外,便是说话粗声大气的婶婶跟婆婆。 她似乎读过很多书,在经过书架时,随意抽了几本没打开便知里面是何内容。 她会手把手的教他习字,诚然,他会写字,只是他的字还未成风骨,须多加练习。 “就练楷书吧,形体方正,笔画平直。”这也是她对他寄寓的厚望,望他为人中正、正气。 在他初初来到赵府时赵江沅还觉得很新奇,好玩儿,多了个玩伴,可时间久了过后她发现宛姨待他那般好便开始吃味,没事有事总跟虎子联合一块儿来欺负她。 她长的跟宛姨很像,鹅蛋般的小脸,乌黑明亮的眼睛,挺巧的鼻,樱色的唇。 眉梢眼角蕴含秀气,举止进退落落大方。 跟他从前住在胡同口看见的满胡同疯跑疯闹的女童不一样。 她笑起来时,神色总是不经意流露出的飞扬得意,她年纪虽比虎子小,可气势却倒是像虎子的姐姐,总是指着他做这做那,将他吩咐的团团转。 “哝,呆会儿他从书院里出来你就用泥巴砸他。” “将那个蜂窝捣了,我就不信蜜蜂不蛰他。” “快,他来了,将水泼下去哈哈哈。” “……” 每次他从怪师傅那儿习完字念过书出来后,总能看见那双躲在假山后不怀好意的身影。 彼时,他都十岁了,已经来到赵府四年。 在跟赵江沅的相处中从最初的小心翼翼到深晓脾性,避退躲让,她最开心的便是看见自己捉弄成功,看他被她缠的丝线绊倒,看他毫无防备的被她推到湖中,看他被她抓来的小蛇吓的面色发白。 只是,她从未注意,为何每次只有她能捉弄到他,而旁人,却不能。 “虎子,你忒没用了,就没一次成功过。” “你要像我那样出其不意明白吗?要让那个臭沈异始料不及。” “……” 每每见她跟带头大哥那般的气势对着府中一众屁孩儿出谋划策时,他唇角总是无奈的扬起,然后继续翻阅书册。 每三个月便有一次旬试。 是宛姨专门用来考他们在书院所学成绩如何。 “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宛姨念完点到虎子的名字,“这句话是何意思。” 虎子不解其意的挠头朝赵江沅看去,赵江沅却在那儿不老实的拿脚踢凳子,或是玩手指头,再不然就是趁他不注意挠他后腰的痒痒。 小姑娘偷着坏,偏偏笑起来又天真无邪,颊边两道浅浅的梨涡,甜过了秋婶做的桂花酿。 他唯有忍住不动,可若常久不动她又嫌无趣,只好忍一下,避一下,给她点反应。 她便使坏的更得意,更放肆。 “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这个……先修其身的意思是。”虎子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先将自己修剪干净。” 赵江沅终于忍不住“噗”笑出声,像往常那般朝他头顶便给了记爆炒栗子,“还修剪,你当你自己是树叉呢!” “沅沅!”宛姨喊她名字,面色虽温和,已然不悦。 别看赵江沅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甚至连她那个久在边境驻军的统领爹爹都不怕,唯独最怕她娘。 原本一直静观其态的沈异眼眸低了低,忽然道,“宛姨,你还未考我学问。” 宛姨见他跟她说话,表情才算和悦了些,“无妨,呆会儿再考你的。”说完便要拿竹尺打赵江沅的手心。 赵江沅也只有这种时候才会记起他这个“哥哥”。 一个劲儿的朝他使眼色,呼之欲出的求救信号。 他一面给她安抚,一面思索着用什么法子,直到那竹尺快要打到赵江沅手心的时候他突然道,“梁上有双燕,翩翩雄与雌。衔泥两椽间,一巢生四儿。” 四儿日夜长,索食声孜孜。青虫不易捕,黄口无饱期。 ………… 此诗写的是母燕与雏燕之间的母子情。 “宛姨,何为“觜爪虽欲敝,心力不知疲?””他诚心求问道。 宛姨握着竹尺的手终于收回,那双清润明透的眼睛却像洞知一切般,罢了,她似是轻叹息,让赵江沅跟虎子下去了。 赵江沅逃过一劫又恢复对他顽劣的小模样,皮的朝他吐了吐舌便跟虎子开开心心的跑出去了。 一点儿也没有记得他的意思。 “你呀,就是太心软。”宛姨将他拉过去,细细打量他越显俊秀的小脸颊,她总是会在看着他的时候不适时的出会儿神,那目光,杂含太多。 他甚至一度以为,她认得他,“宛姨,你认识我吗?或者,你认识我的爹娘吗?” 每每此次,他满怀期盼等来的却只是她的摇头,目色温柔却不回应。 * 原以为,他会一直这般平静知足的留在赵府。 直到十岁那年的除夕。 那年除夕一直在边境驻军的景叔叔回来了。 除了他来赵府的第一次见过他,便再也没见过,这几年边境不甚太平,景叔叔那次连夜骑马疾奔后便再也没回来过。 “爹爹!”赵江沅甚是思念,看见那个骑着高头大马逐渐走近的身影哭着喊着便要张手抱抱。 宛姨只是含笑站在那儿,身上的狐裘雪白却抵不过她凝脂玉润,乌黑的秀发,清丽的眉眼。 他想,景叔叔第一个会抱的人,会是她吧。 他猜的果然不错,景叔叔翻身下马的那刻无视朝他张开两手的赵江沅,径直向宛姨走来。 “宛宛。”一声喟叹杂夹了多少日夜的思念,那个气势冷峻身着戎装的男人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冒出青茬儿的下颚不断在她颊上回来着。 宛姨亦伸手将他紧紧回抱住,眼里泛着喜悦的泪,声声低喊,“四叔……” 赵江沅便“哇”的一声哭出来了,“你们都不爱我,没人抱人!” “小东西!就你醋性大。”景叔叔不舍松开抱在宛姨身上的手,单手便赵江沅举到他肩膀上高高骑着,随后在她屁股上拍了下,“坐稳了。” 然后,他牵着宛姨的手便要进府。 秋婶婶跟虎子她们都高兴极了,这一次景叔叔回来,应当就不会再走了。 “小异,过来。”宛姨进去时亦朝他伸出了手,温柔笑着。 他有些错讷,直到感受到一道敏锐的目光,顿时吓的低下了头。 不知为何,他很怕景叔叔。 番外四无日忘之 这年除夕,不止景叔叔回来了,连远在京中舅舅孟洵还有舅母以及他们生的东哥儿妍姐儿,还有月婶婶跟魏叔叔等人都一并回来了。 那天,府上从未有过的热闹。 “郑清,妤姐姐,许久不见了。”很少看见宛姨喜不自胜发自肺腑高兴的时候。 景叔叔在旁点了下她鼻子,他总是将她当作孩子般宠溺,“该改口喊姐夫了。” 郑姑爷跟妤姑姑俩闻言相视一笑,将敏姐姐静姐姐还有志哥哥推到她们面前,一一见过。 “这位是?”敏姐姐跟静姐姐分别比他大几年,正是亭亭少女的年纪。 他未曾想过成为众人注视的所在,马上敛衽颔首,“我叫沈异。” “别理他,咱们去玩儿吧。”赵江沅没等她们再问什么便拉着她们的手跟虎子他们还有月华婶婶的孩子一块儿去玩了。 七八个小孩儿在园子里玩的可畅快了,又是打雪仗,又是堆雪人。 他看着看着,心下,亦有几分羡慕。 “小异。”突然,宛姨喊他,神色一如既往的柔和,亦带了几分认真。 他马上进去。 屋子里坐满了人,全是大人,有见过的郑姑爷妤姑姑,还有月婶婶夫妇俩,再有便是舅舅孟洵跟舅母以及另一位气势非凡的陌生男子。 他便是魏叔叔。 听说,他是个侯爷,权赫一方。 “此次来,便是为了他的事。”他对着他莫名其妙的说了这么一句。 景叔叔闻言不动声色的将茶盏放回桌上,“皇上当真不回心改意了?” “群臣劝过无数次了,皇上不肯再纲妃,偏偏婉华表姐又被确诊体弱宫寒,无子之症。” “皇上一直都知道他的下落,却从未派人打扰。” “……” 屋里气氛渐沉重,除了偶尔传来外头几声欢笑。 沈异不知所错却沉定安静的站在那儿,任由他们每一双眼睛都在他身上无数遍。 “沈异,你可知,你的身世。”景叔叔忽然问他。 一直安静的宛姨伸手便要制止他,可他却只是将她的手压在桌上,不让她开口。 就在此时几个下人绑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走进来,那女人,正是与他失散多年的娘亲,他一时惊震在那儿,不知所措。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切都要从十年前那场宫变讲起。 * 这年除夕,姑姑姑爷舅舅舅母还有魏叔叔他们足足住了大半个月,直到元宵节才返京。 他亦跟姐姐哥哥们相熟了。 若没有,知晓那些不该在这个时候知晓的事件。 “沈异,你读过很多书吗?”敏姐姐柔笑着问,听说,郑姑爷打小教她习字念书,她一手簪花小楷写的很漂亮。 静姐姐也极擅诗词,信手拈来,“你的字写的方正,再多练些时日,风骨自显。” “沈异哥哥长的真好看。”魏叔叔家的灵姐儿长的跟糯米团子似的,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总喜欢像跟屁虫一样粘在她身后,常惹来大人说笑,长大要不要嫁给他呀?要! “好看关你什么事,你赶紧回你自己家去吧。” 一直极少在他面前露面的赵江沅不知为何无缘无故的发起脾气来,一个雪球砸来,不止砸到灵姐儿的脸,还溅的敏姐姐他们身上到处都是。 东哥哥见状轻声呵斥道,“沅妹,你在做甚么?” “沈异!”赵江沅却是小脸气红,怒视他,“你走不走!” 走?去哪儿?他有些不明所以。 她却不管不问只拉过他的手便要带他走,任由她们在身后怎么喊都没用,连找来弹弓找她打鸟的虎子追站她也没用。 她便这么一直将他拉到那个曾无数次将他推下去的湖水旁。 难道她又要故伎重演? 沈异望着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开始沉思,若她真这样,他是跳还是不跳呢? “我不许你跟她们说话!”她发着莫名其妙的脾气,小脸颊涨的通红,眼里也有委屈的泪花,“你吃在我赵府,住在我赵府,你就是我们赵府的人,我不许你跟她们笑,不许你看她们!” 从前,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是让着她的。 只这一次,他沉默许久,终是说了声,“我姓沈,不姓赵。” “你!” “还有,元宵过后我便会跟他们一同返京了。”说来也是惆怅,更多迷茫未晓,可当他在得知隐藏了十年的真相时,仿佛一夕长大。 爹爹曾犯下的弥天大罪,便是将他召回去以死谢罪,他亦无怨。 这本就是他欠天下人的。 可赵江沅却怔住,随后疯了般扑上来打他,挠他,抓他,“我不许你走!不许!”哭的眼泪鼻涕到处都是,哪里有平时骄横野蛮的模样。 沈异心里无端的揪了下,那是他头一次对她说谎,他说,“好的,我不去。” 自此,天各一方,十年茫茫。 * “殿下,皇上,驾崩了。” 承启七年,聿帝驾崩于天心殿,距离婉华皇后逝世不过三年,帝驾崩前,留有遗旨,着,太子沈异继承大统,不得异议。 彼时,朝中肱骨之一的谭松明、李质、魏中林还有年近耄耋的怪师傅欧阳冶也回到京中。 四位先帝亲自任命的顾命大臣,辅助他登基。 关于他的身世,后世传言,他便是婉华皇后所生的,因自小体弱,被大师言明二十年不得回宫,遂一直养在禅明寺中。 由他继承大统,名正,言顺。 太子殿下整饬纲纪,内政修明,实为不二人选! “殿下,登基大典过后,你亦要将娶后之事提上日程。” “……” 是啊,他今年,已近弱冠。 那一刻,沈异心里说不出的,怅然若失,可他分明未得到过什么,又谈何失去呢? “你是谁?你不能进去啊,快拦住她……”殿外一阵呼喊,吵闹不堪。 他望着堆积如山的折子,抬手揉了揉眉心,“何事。” “沈异!”一道清亮的嗓音响起,紧接着一个俏丽的少女不顾众人反对闯了进来,明眸含恼,红唇紧咬,“我不准你成亲!” 谭大人跟李大人纷纷讶然,“沅沅?” 为了几日后的登基之典,宛姨跟景叔他们也特意从远蒙过来了,此刻正住在京中。 事隔十年再次看见赵江沅时,沈异有片刻错怔。 她亦何尝不是如此。 少年时期便好看的过份,他有着世间最沉静漆黑的眼眸,那里面,偏偏只有她一人。 “不可胡闹。”谭大人轻斥道,便要她退出去。 谁知她竟跑到他龙椅身边含恼带愤连声质问,“你真的要成亲吗?你要跟谁成亲?她有我漂亮吗?她认识你吗?你什么时候喜欢上别人了?” 少女生气时,明眸顾盼流转,便是皱着眉也是那般俏丽。 他虚无定落的心,在那一刻仿佛找到容身之所,望着她,凝着她,“你觉得呢。” “什么?”她乌黑的眸子眨啊眨,没听清。 “你可有好的人选推荐给孤。”说话间,他随手拿起一封折子,做思考状,“孤不喜欢太吵闹的女子。” 赵江沅望着男子专注沉静的侧颜,还有他轻缓和悦的嗓音,以及他准备翻开折子的手,那是什么折子?给他推荐皇后的折子吗?不行!不可以,她伸手便夺了过去。 他深望她。 “我……”她被他这般旁若无人的看着,脸颊蓦得红了,声音亦越来越小,“我便不吵,也不闹。还,还很乖。” 谭大人跟李大人咳嗽的声音更大了。 他眼底不着痕迹浮起笑意,“哦”了一声,她脸颊便更红了,“拿来。” “什么?”她迷糊了。 “折子。”他修长的手指从她手里拿过折子,随后,头也不抬道,“不拿来,我如何将你名字写上去。” 什么?她更迷糊了。 屋内其它大人却是识趣的一一退下,直到,只有她跟他俩人。 “赵江沅。”他一字一句念着她名字,就像每个字都在唇齿间咀嚼许久,回味无穷。 她心虚的想逃了,“我……我方才只是闹着玩的!” 她只是不想他跟别的女子在一起,可是,可她也没答应要嫁给他啊。 “你若走,我便立时跟别的女子成亲。”说完,他又慢条斯理补了句,“再生一窝孩子。” “不行!”她柳眉倒竖,奶凶奶凶,“你不能生孩子。” 他却不知何时起身将她压到案桌上,明明衣衫完好,却有几分伤风败俗的玩忽浪荡,手指从她的下颚慢慢抚至唇角,声渐嘶哑,“那,你便为我生一个罢。” “什么……”她话还没说便被狠狠堵上。 这一吻,他肖想多年。 夙愿得偿。 那他便再贪份心: 他要这天下大治、民安物阜,更要她婉转郎膝,岁岁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