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坠落》 (车最初版) 长夜满满,心里嘴上花香满满。 他目光所及之处,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一双眸子与往常不一样,悲悯通透之中夹带着赤裸裸的欢喜与放纵后的浪荡。 他一双纤细的手轻轻伸出,在空中停留半刻,见她只是微微诧异,并没有躲开,心里即是愉悦又是痛苦。愉悦她并不是讨厌排斥她,也痛苦……她不拒绝。 他抱住了她。 眼底的热度升温。 他在她耳边轻轻呢喃:“姐姐,老师,岁岁,你一定不知道在梦里,你是如何摆弄我玩弄我的。第一次——” 她感觉到了心悸,诱惑,期盼,与欲望。听着隔壁那个白色郁金香般纯洁美好的少年,细细地说着,他如何幻想他,如何在他视若珍宝的画室对着他画着她的的画像自渎,又是如何放荡,如何一次比一次突破底线。 “第一次你压着我,而我躺在你家摇椅上,像个不知羞耻的发情的野兽,而你是如此温柔地操弄我。”她适时地露出星星点点的诧异的、却没有谴责,细微的面部表情泄露了她的渴望,毫无疑问,这种感觉是新奇的,甚至是离奇的,比背着xx和xx偷情还要刺激。她天性里的掌控欲、该死的掌控欲又冒出来了——操|弄——一个如此粗鄙的话,由一个少年,一个除此见面就白衬衫捧着茂盛亮丽的白色郁金香的少年,眉眼浅淡的对她的风流不置可否的安静的少年,就这么抛弃羞耻心、打破原则说出口,没有半分凝滞,她甚至可以想象,他又是如何在一面大镜子里练习,赤着脚,也是像现在这样,一面悲痛,一面幸福地面对自己的欲望,面对,为了面对的快乐。那种空胀胀的感觉又出现了。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他微凉的嘴唇擦过她的耳垂,而她只想继续听着,心颤着,享受着。 “那感觉,真的——好——”他皱起眉,似乎在回忆,或者是回味,“就像,好像我,你的忠实信徒,虔诚地跪拜在你的脚边,为你偶尔不在意的、不经意的一瞥就感觉到了鸟儿叁天叁夜不眠不休搭建树窝的兴奋。” “第一次,下着雨。”他轻咬他的耳郭,一张一合,湿热的热带雨林聚合成一个点,撞击着南极、北极,“我醒来后,白色裤子上沾染在乳白的黏腻的东西,我听着外面的雨声,感觉到了茫然,以及触不可及但又似乎触手可及的渴望。” “所以啊——”她忍耐着,怀揣着跳动的蝴蝶,蜻蜓,大白兔。他居然舔了她,从耳垂到脸颊,“我走到画室,里面全是你的画像,想着你,又叫了。” “一滩,下过雨后,小路上的一滩泥泞。” 他笑着拿出了手机,点了播放。 “嗯啊……姐姐,老师,岁岁,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好不好。” “我就是那陷入在泥泞里的鱼。” “我亵渎了你。” 他请咬摩擦她的脸颊,如此诚挚,如此认真,如此欲望,又如此干净与堕落。 “我有罪啊,老师。” 叫声伴随着雨声,在室内回旋,撞击着空荡荡的又长又长的寂寥。 “那么——姐姐,老师,岁岁——” 两道声音重合。 “你愿不愿意救救我啊。” 他抱着她,底下就可以感受得到一个正常少年压抑已久炽热脆弱的欲望。 “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好不好。” 迎合,享受,符合自己的欲望,这一切都很简单。此刻他忘记了自己,就好像从前那个自己仅仅是在看别人记忆里的自己。隔离,模糊,只有现在,只有眼前才是真实的,才是鲜活的,有色彩的。 “但是——”她听见自己艰涩开口,“你还是个孩子。” “姐姐啊,要这么说你才会懂的呢。其实我不小了,姐姐现在应该感觉得到吧。”他嘶哑着,肆意撕咬着,“姐姐也很想的对吧。” 她沉默,不迎合也不拒绝。 “十五岁,我第一次做梦,醒来已经忘记梦里有什么了。我还不知道,上床要脱衣服。好像只是亲吻。” “醒来,不论欲望多么猛烈,我只是冷漠地看着自己竖起的……嗯,面色冷漠,冷漠到不是一个年轻气盛的少年。” “那时候,他们看那些东西……我也瞟到过,他们上课给我看过,”他眼里出现了孩童般的茫然,“我只觉得恶心。”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事情呢。” “为什么性,那么恶心的事情,会有人那么趋之若鹜,像个野兽,动物,可笑的是动物只在春天发情。” “而他们一年四季都发|情。” “可是啊,直到我遇见了你,”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我也是个对你一年四季发|情的野兽。” “十八岁之前,我的世界除了画画就是语文历史数学——十八岁之后,我依旧清心寡欲,只有画画。” “直到二十岁,而你二十四,差了整整四岁。” “我们之间有的不仅仅是四岁,还是这中间差的成长。因为相差这四年,你结婚了,在我不认识你尚且不知道自己会如此疯狂地爱上你的时候,结婚了。一想到那个男人,他会亵渎你,我就嫉妒地发疯。他是如何和你做爱的?凭什么他要在上面。我们都应该匍匐在你身下的。” 说起那个男人,他的语气严厉,疾驰,手机里循环播放的语音,雨点很急,喘息声很心颤。他看着她,缓了语气,绵软了调子。 “可是这四年,如果我和xx一样,和你丈夫同岁,那么就算是你选择的情夫,也应该回是我吧。可是因为这四年,相差的四年,你拒绝我,拒绝我。” 他神色悲痛,语气凄切。说到后面又出现了愉悦的调子。 “但我很庆幸我二十年来的清心寡欲,和对性的无知与厌恶。” “才能不和他们一样,从身到心都干干净净。” “梦里和你演习了那么多遍,老师,”他拿出了什么?道具?“我们来现场演习一下好吗?老师。” “请允许我这只鸟在你眼前翩翩起舞,叼着鱼儿,向起求爱。” “求欢啊。老师。” “好吗?老师,就由你来进入我,如同进入我的心。” 他纯洁的的白色郁金香的脸庞,终于,终于染上了人间烟火,颓靡之色。 “来吧,老师,我不会像他们一样,以欺压你为了乐的,老师,你只需要欺负我,狠狠地欺负我——反正我也是如此地对你l.h.o.o.q。” 这世界,折迭时间,欺压空间。 翻转世界。 欺压他,雄伏在她身下。 “嗯啊……姐姐,老师,岁岁,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好不好。” 他和录音里的一样,肆意妄为了,疯狂了。 他将东西递给她,放在她手上,也是将决定权交给她。 “老师,嗯,我在床上等着你哦。” 他躺在床上。 床在咿呀咿呀地吱吱呀呀地摇晃。 铃声清脆又吵闹。 一只丹顶鹤学着画眉在她的枝头叫。 他夹着绣着郁金香的空调被,痛苦难耐。 旁边有郁金香被他压住。 摇晃,摇晃。 酒杯摇晃,头摇晃,肩膀摇晃,舞蹈摇晃。 色|气流淌。 头脑鼓胀。 摇晃。 郁金香摇晃。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她再次确认,“我不在乎多一个情夫的,但是你呢?介意这见不得光的、或许是一夜情的关系?” 他笑着,眼睛泛起生理性的泪光,很好地掩盖了埋藏至深的情意与伤痛:“乐意之至。” “绝不后悔。” 他求着她,做婚姻里的——小叁都不算,严格意义里的应该是小四吧。但他却是如此地心甘情愿,如此地饥渴难耐。 事实上,他不应该表白,情夫没有爱情最好,没有爱情最安全。而他明明知道她表面是如此的纯洁良善,却是自私的,不会因为他的喜欢就有一点点的对他的喜欢。但是他还是表白了。将他的心意告知她。践踏或者收藏,亦或者视而不见,苦痛都由他来承担。 或者说其实他还是有点小心翼翼的渴望期盼的吧。 如果她有点在意的话,或许他还是有点机会的吧。 如此卑微地、不道德地、无耻地爱着她,不去考虑一条来自深海里的鱼,早晚会回家的鱼。 灯亮着,照得他无处可逃。 黑暗躲藏不了他。 碾压,揉搓,面团子头疼发叫,放肆地叫啊。浅绿的鱼趴在白色的鱼上,鱼尾直挺挺打在百草丰茂的河流里。 要更加不知羞耻才好。 取悦她,取悦她。也是取悦自己。 她第一次这样做,新奇的,感觉到了快感,征服的快感。雪球压在松树的后背上,绿与白严丝合缝相贴。 听他如同一只离群孤飞的雁悲伤着幸福地鸣叫这个冬天。 平常淡然的、干净的、不属于欲望的他,在她身下,极尽风骚。取悦她,取悦她。 松间翘起的雪球,被她一按,跌落在雪床上。风声喘息趴在寂静的夜里,融化的河流喷涌,溅落。 “啊——” 一声突破心口的尖叫。 一只蜜蜂蛰了一朵郁金香。 心悸到滚烫,流出的温度湿润了谁的眉眼。 他流着泪,抓着床单。 这张嘴,这嗓子,平常都在念什么呢?古诗念过吧?歌曲唱过吧? 现在终于有一种声音,是做|爱之时叫的了。 不一样的,不一样了。 夜还很长着呢。 他翻身,亲吻着她,她看见了他流泪,虔诚地吻她。 她嘴唇颤动,吻在他的眼角。吻去他的泪水。 纠缠,不休,是恨与爱到达绝望的那种强烈的感情。 她感受到了他的感受,感受到了他不顾一切绝望的爱。 抱着,撕扯,撕咬,陷入了一种迷狂的状态。 那是贝多芬临死前弹奏的钢琴,那是尼采在雪山流浪时写下的最后个一句,那是梵高饿死之前颤巍巍画的最后一副画。 那是破坏白日里秩序的的一种癫狂的快感。打破平衡的那一刻,倾斜角度的闪光照耀的眉眼。 是世界上最后两个人在世界毁灭之时不计后果、侥幸的地望的做爱。 一朵郁金香滚落至床下。 月光洒落的清辉悬浮于上。 检查日记 徐帘弯腰卷起过长的裤脚,露出洁白的脖颈,宛如雪山缝隙流淌过的洁白晶莹雪水的痕迹。 路青石听见有人进门的声音,放下书瞥见,目光如同被一瞬间下降的雪冰封的河流,他急忙忙移开视线。 “徐帘,你怎么来了?哥哥不在这。” 徐帘低垂着长长的睫毛,神情有点恬静。 “我不是来找你哥的。” 路青石手指不经意划过桌面,迅速看她一眼,又低下头。装作不在意地轻嗯一声。 徐帘走过来,路青石如坐针毡,笑着就要如往常一样开个玩笑打破这紧绷的氛围。却见徐帘就要拉开抽屉。来不及多想,他就抓住徐帘光滑的手腕,轻呼一声欲阻止她。 徐帘看向他抓住她的手腕,乌黑的睫毛轻轻颤动。 路青石顿时脸爆红,挪开手,支支吾吾道:“对、对不起徐帘,我我不是故意的。” 吱呀——门开了一到缝。 这个时候,应该只有她老公路青枫才会回来吧。明明什么都没做,路青石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紧张起来了。还没等他平复一下心情,徐帘就迅速蹲下移开他的腿,钻进他的桌子下。 桌子下有点挤,将她挤到他的腿上。 路青石身体僵硬起来了,一动也不敢动。因为似乎如果、即使是稍微动一下,他都能蹭到她的胸口。 “哥,你怎么来了——”路青石瞥了他哥一眼,就紧紧地盯着桌上厚厚的书。 是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 他触及这几个烫金大字,目光也像被烫过一样,耳根被摇曳的野火烧了一样。 “小石在看书啊。”路青枫端着牛奶走进来。 “哥——” 路青枫一愣,微微蹙眉,轻轻问:“怎么了吗?” “哥你站那就好了。” 看他害怕又认真的模样,路青枫眉毛皱得更紧了,但还是停在原地,眼神示意他可以说了。 “就是……”路青石低头瞥见徐帘努力地撑开两边的桌子,一个激灵,声音猛地提高,“就是你为什么这几天那么晚回家?” 听起来倒像质问。 “小孩子安心学习,别管大人的事情。” 路青石又不敢站起来,只好气鼓鼓地一拍书。 “我都读大一了。而且——” “你别转移话题,就是你不安安心心在家陪着徐帘,是不是…”说着他还低头瞥徐帘,底气不足但强撑气场,“…在外边有人了。” “我看…我看电视剧里都是这样演的,男人有钱就变坏。哥你是不是像狗血剧情那样找了个胸大红唇的秘书?” 徐帘听到外面的人那么质问,心里好笑,就没忍住笑,只好捂住嘴巴,一不小心胸就压在他的膝盖上了。又因为空间窄小,一时难以离开。 他整个人都每个细胞都站在火山崩溃边缘。炽热灼烧着他的脸。 牙缝里没忍住轻呀一声。 他彻底僵硬在椅子上,目光凝滞。 “你小小年纪净想些有的没的,我劝你别在你嫂子那里乱说。”路青枫无语凝噎,眉头紧皱,隐隐还有些不易察觉的怒气。 徐帘知道路青枫回来那么晚是因为要准备惊喜给她。她垂下睫毛遮挡的目光有点冷,不过他出轨已经很久了。 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微微翘起嘴角,挪动身子,却隔着黑色裤子擦过他。 路青石挺直背脊,手往下一伸,想要按住胡乱蹭动的她,却擦过她如同果冻般的唇角。 那一瞬似乎是惊讶,徐帘微张嘴,牙齿碰过他的手指。 “…哥,你快走吧。”路青石霍然起身,徐帘捂住胸口,仰头见他慌乱推开椅子走开了。 “哥是来送牛奶的吧。” “既然送完了就走吧。” “诶你这孩子怎么……” “好了哥我想看书了你快走吧。” 关上门后,路青石背靠着门,捂住胸口,手掌感觉到砰砰跳跳的心脏。 徐帘钻出来,起身看着他。 “嫂子没事了哥走了。” “他走了是他的事。” “嫂子?” 徐帘走过来,抵住他,问他:“你不是不喜欢叫我嫂子的吗?” “…我…只是……你看起来比较小。” 徐帘含笑挑眉,意味深长地哦了声。 “那现在又为什么叫呢?” “我…我爱叫就叫。” “你日记里写了我吗?” “我……没有……当然了,抱怨你抢了我哥哥不行吗?。”他撑着一张虎皮,色厉内荏。 “还有你现在干嘛不去找我哥?我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徐帘凑近他,紧盯着他不安颤抖的睫羽。一字一句散漫道: “我和他说我去铃铃家住一晚,所以现在我有的是时间来检查你的日记。” ——end 合欢妖女和小狐狸 合欢妖女和小狐狸 合欢妖女来到正道潜伏。 没想到掌门居然是她曾经勾引过的人。 但她要勾引的还有师兄啊。 (一) 苏苏不知道知道要跑到哪里去,也不知道跑到哪里既可以让师兄找不到她,又可以让师兄找到她。 所以就一直跑啊跑啊。 夜色取代了黄昏。 漫无目的地跑着跑着。 树影摇曳,染上月色清辉。 她跑过孤独地站在旁边无人可诉说的树。 跑过正在练剑的师弟师妹。 她不想让别人看见她,看见她。 她实在太悲伤了,所以她只想一个人独自悲伤。 当她停下的时候,看看周围风景,才意识到自己跑到了之前登上叶朝落宫殿的山路上了。 她停下来,安静下来了。 静静地看着延伸消失在远处的山路。 忽然一只萤火虫飞来,苏苏伸出手,萤火虫停留在她的手心之上。就好像在为她发光,只为她一人发光。 抬眼往前看,越来越多萤火虫漫延,汇聚,飞散。 她向着萤火虫往上走,看见路两旁一盏盏莲花灯接连而上,发出明润耀眼的光芒。 然后顺着两排花灯的方向,看见一只白狐狸蹲在上面。卷起尾巴,正安静地看着她。 “小狐狸?这是你为我准备的吗?”她舔舔牙齿,觉得微甜,嘴角小幅度扬起,生怕别人发现这份快乐然后夺走。 “是的,你哭了。”清淡淡的声音此时却柔和异常,如春风过境,万物生长。 “可是我只是因为睫毛糊了才哭的啊。”苏苏好心情地开玩笑。 “不是这样。” “我演的啦,并不是真的难过。”苏苏走上去,坐在它旁边,“所以不必安慰我啦。” “但悲伤是真的,”狐狸侧头看她,“因为欺骗别人也是很费心力的。你将内心的悲伤放大,然后让自己悲伤,让自己哭泣。” 狐狸的白尾巴抬起,又轻轻地落下:“我想要你高兴点。” 苏苏真诚道了句谢谢。 之前,与狐狸相处之时,狐狸话语之中丝毫不隐瞒他知道她是合欢妖女的秘密,第一次发觉她还震惊了会才缓过神来呢。因为她竟然不知道有人能够看破小小丹的功力,不过很快她就释怀了。毕竟世界之大,天外有天。 她也没主动和狐狸提过这些事。两人心知肚明,也闭口不谈。苏苏很自觉地遵守着这个规则。但现在看着温软的狐狸,不知道怎么的,她内心有种冲动,说出来,问出来。 “不过,你不觉得我卑鄙无耻欺骗感情吗?” 等她回过神来,不由后悔,自己向来理智,怎么就冲动了呢。也不是这有多大的后果,只是她这么多年,已经把狐狸当成自己的朋友了。她不希望从朋友那听到一丝对她的不满与摈弃,不然……他们就做不了朋友了。 除了师门之情,无论是何感情,她都异常冷静决绝,不似常人。 但她也不后悔,如果是真的说出什么伤人的话,既然道不同,就不相为谋罢了。反正她合欢妖女也自由自在惯了,少一个朋友而已,无所谓啦。 “虽然我不认同你,但是我接受你。” 苏苏抬头看着狐狸,眼睛亮起。 道不同,也可相谐。 “那你是对所有欺骗感情的人都这样想的吗?”惊喜过后是不自然别扭,她有点怀疑。 “不是,”狐狸抬起爪子指指她,“只因为那个人是你。” 因为是你,所以才会为你找各种借口,正是因为是你,才会发觉你各种难言之隐。所以你做的所有错事都被冠上了不得已而为之的帽子。 苏苏别开头:“搞得好像表白一样。” “就是表白。” 苏苏有些慌乱,下意识就想着怎么拒绝。 “你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我不能让你患得患失。” “原来是朋友之间的表白啊。我还以为是那种表白呢。” 瞥见松了一口气的小苏苏,狐狸尾巴卷成一团。闭上眼睛一会,又睁开。 而她没有它的任何异常。 “你为什么非要执着于叶延颜,如果说是元阳的话,叶朝落的更好。” 苏苏觉得今天晚上的话题突破她们两友谊的天际了。再多聊就是浩劫了。平常他们都不互相问对方过去的现在的事情的。只是安静地呆在一起,如果一方想说,另一个就安静聆听。 即使她好奇他对于怎么知道又怎样看她是合欢妖女的事情,也都没有问过。 可是现在他们都迈出了这一步。 苏苏斜瞥亮着的花灯,想着,一定是今晚夜色太朦胧,灯太美。 “因为叶延颜更容易。”苏苏很认真地跟它分析,“你看,他是从小带大我的吧。有一定基础,对我的突如其来的叛逆也不会那种没有余地地狠心拒绝,肯定顾及我的心情犹犹豫豫,到时候我再借助这点感情基础,攻破他的心房。而且我要的并不是他永久的深情,所以可以施实的手段很多了。” “我有信心。” 见苏苏一副胜券在握得意洋洋的样子,狐狸心中一梗,不由问:“是什么手段?”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她嘘了声,眉弯如月,“保持神秘。” 狐狸心一梗,重重地摇下尾巴。 “那你说说叶朝落怎么就比不上叶延颜了。” “哪有比不上比的上的说法,我对每个纯阳之体元阳拥有者都是一视同仁的。” “那怎么不去勾引叶朝落?” “只不过是他太高冷了,不像是人间的人,我都接触不到。” 狐狸尾巴一甩:“他一点都不够高冷,其实他特别想娶一个女孩子回家,天天为她洗手作羹汤,缝衣织帕,看着她仙路有成,直到仰望她,见她幸福。” “你怎么知道?”苏苏瞥他,“难道你是……” 狐狸脊背紧绷。 “他的暗恋者?” “未婚妻?” “仇敌?” 她一步步逼近,而狐狸一步步后退。 “你胡说八道什么。”它扭头不看他了。 真是,正主就在你面前还这样说。真是气闷。 苏苏戳戳他的脊背:“我开玩笑的啦。我不是看话本都是这样写的。合理猜测,合理猜测。” “反正以后不要这样乱说了。我和他绝对是清清白白的。” “对不起嘛,我错了,你就原谅我嘛,”苏苏双手合一,做出拜托的手势,“狐狸大人,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小人出言不逊嘛。好不好,好不好嘛。” 狐狸耳根微红,矜持地点点头。 “不是说他是你未来的道侣吗?干嘛不利用这个机会” “作为一个有追求的妖女我可不想被他绑定一生。”苏苏一听这个就害怕极了,“而且我觉得以他的性格当初纵然问我,也不会想与我成真,更别提只和我一夜欢情了。” “如果他爱上我,我就惨了。到时候他因爱生恨追杀我就可怕了。不过注定最后惨的还是他,到时候我一诈死,完美脱身。”她微微皱眉,略略思索,“但是诈死被发现也很可怕。万一他囚禁我日日夜夜对我做不可描述的事情,啧啧,我就会把他吸干。我不就和……花……一样,背负骂名了吗?但是就算追杀我又如何,我既然在那时候修了采阳补阴的邪功自然也不怕他们了。” 听她离谱推测,狐狸尾巴越来越卷。 “但是……你怎么知道这回事。”苏苏目光渐渐锐利紧盯着狐狸。 狐狸回答她的时候尾巴已经松开,淡定道:“因为这是我亲自算的。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他会不会追杀你的事情,因为他可是卑微到了尘埃里。” “你和他认识?也对,同样强大的人相互认识也不为过。”苏苏点点头,“所以你才敢肆无忌惮地点燃百盏莲花灯。” “这又有什么不敢的。”狐狸瞥她,淡漠如水,神情倨傲,“要不要看烟花,坐在这这个角度看烟花很有意境。” “叶朝落同意了吗?” “不需他同意。” “……” “我担心会引来弟子前来观看。”苏苏说,“没必要打扰别人。” “开个结界。”狐狸长长尾巴轻摇,“只给你看烟火。” 苏苏轻咳声,说:“那就一起看烟花吧。” 狐狸走了会,来的时候,烟火璀璨。 响亮暗沉沉的夜。 “苏苏,其实我是雄的。” 视线从陨落的烟花到狐狸身上,见他一脸正经地说着自己的性别。苏苏轻笑,嗯地一声,疑问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我们既然是朋友了,当然不能连性别都不知道。” “这样啊,”苏苏肯定地点头,“我对你的确还一无所知呢。” 狐狸嗯了声,说以后肯定会知道越来越多的。就没再说了。 “还有呢?” “没有了啊。” “名字总要告诉我吧。” “……狐狸。” “狐狸那么多,我怎么知道你是哪只?” “狐狸不多了。” 气氛突然沉重。 “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狐狸其实还是有很多的,这么说来的话,我的名字对于你来说一点都不独特。不如你起个称呼我的名字吧。要独特的。”他最后强调独特二字。 苏苏沉默。 “很难取吗?” “没有,我有个名字,但是正想你会喜欢这个名字吗?” “只要你取的,我都喜欢,或者说尝试喜欢。” “卷卷。” 苏苏视死如归地说。 “卷卷,”他轻声呢喃,“听起来很想一种糕点,很可爱。” “诶,你喜欢啊。”苏苏见他的喜悦不是作假,她有种找到同好的愉悦幸福感。 “卷卷。” “卷卷~” “可爱的卷卷。” 狐狸用尾巴把自己抱起来,白毛在月光下泛着奇异的粉红光泽。 烟花滚烫,在天边铬出一个美丽的伤疤。 卷卷,舌苔轻轻往上一卷。 卷,卷。 舌齿上抬下垂抵触缠绵。 卷卷,对于你和我都独特的名字。 “卷卷~”苏苏唤一声他卷卷,在心里俨然唤过了千万遍。 他低声温柔轻回:“嗯。” 对于我,对于你,只有两个人知道的名字。 卷卷。不是一种糕点。 而是在未来一见到糕点就会想到的名字。 烟花散落,狐狸微抬下巴,示意她伸出手来,苏苏将手伸出来,他尾巴一卷,搭在她的手心,毛茸茸软绵绵柔滑如绸缎,苏苏没忍住轻摸了一下,而后又尴尬地看着狐狸, 狐狸似乎没有在意,甚至还用尾巴缠住她的手腕。 他再抽回尾巴的时候,尾巴仍然卷在她的手腕,之后变得小小的,掩退,消失在的如雪肌肤里。 苏苏诧异看他,只见他后面仍然有一个巨大的蓬松的尾巴摇摆。 “赠与你的。”他此时眼中有柔情似水,向她而奔流,苏苏摸摸手腕,笑着道谢,狐狸轻嗯了声,目光落在她胸前,顿了顿,道,“若是你遇见危险,应该先感应尾巴。这样我就会来救你。若以后我不在了,尾巴也可保护你叁次。比孔雀翎有用。” 孔雀翎是师兄赠予她的。 “小狐狸,你……” “既然是我卷卷的朋友,当然不能太寒碜。” 说完,又瞥了一眼她胸口的孔雀翎。 “从前是我太自以为是,让不叁不四的人接近你。” “狐狸,我发现你嘴巴有点毒诶。”见他摇摆的尾巴停下,苏苏笑着顺毛,“不过你说的倒是很对,偌大的门派的确有些不叁不四的人。不过你也管不到那么人,是吧?而且我只把你当朋友。别人都算不了什么。都是浮云,浮云。” “……朋友,”狐狸微掀眼皮,语气浅淡重复,“嗯,是好朋友。” 又呆了一会,扯西扯东闲聊,苏苏告别。 “你走吧。” 狐狸自己没动。 苏苏走下山,旁边灯火依旧散发着湛湛莹光,一路相随。 走到半路,她回头,狐狸仍然蹲在原地。 就……好像他在目送她离开。 她伸出手冲他挥舞,比再见的手势。而狐狸也学着他,歪头,伸出爪子,挥舞。 好可爱啊啊!! 苏苏再走山路的时候,都是笑着的。 走到无花灯处,萤火虫就不知从哪飞来,在她眼前汇聚,跟在她身旁身后身前。 轻盈萤火在黑黢黢的树缝里耀耀而辉,莹莹照亮她前进的路。 苏苏见过很多萤火虫,她送别人的,别人带她看的,但都是平淡如水,心无波澜,不过是见一普通物件,无甚稀奇。可如今萤火漫天,她才感觉到世人所说话本所写的见萤之喜。 浓浓欢欣鼓动,她脚步轻快。孔雀翎在她胸前摇晃。 (二) 躲着大家一个人学习爱情通俗小说,还真是刺激。 苏苏捧着书看得津津有味,还一边啃鸡爪一边点评。 此时她坐到不群山的小道上,这儿接连云梯,云雾重重,一直跟踪她的师兄就无法确定她的具体位置了。也看不到她光着脚丫挽着裤腿嘴角扬起激动捶地的样子了。 如果是写师兄的,那么她一定不会躲起来。势必要让躲在暗处的师兄不好意思,脸红脖子不自然扭动。但是这是师父,她这个爱慕师兄的师妹怎么能看别的男人看得如此津津有味呢?而且于正统修大道仙而言这是乱伦,是不耻的。 她这个妖女当然不在意,寻了一个无人之地,独享师父啦。 梓书说的没错,清冷师父比潇洒师兄带感多了。 苏苏特意翻到了开船的那一段。 目光紧黏在书上,鸡爪也不啃了,脚也不摇晃了。 她不知道背后有一只狐狸差一指缝就要蹭到她的耳垂了。 狐狸微微眯眼,而后一双玲珑剔透的眼睛瞪圆了。他他他直直退后了好几步。 苏苏被响声惊扰,她回头见一只白狐狸尾巴翘起,眼睛瞪大如满月,弧形耳朵泛红。 她明了了,淡定地冲他打招呼:“卷卷,别不好意思,这只是正常的……”她斟酌着用词,“需求。” “你和叶朝落?”卷卷还是羞红极了,声音也渐渐低下来了,“这未免太过露骨。哪有……哪有……这样的。” “这不是我写的。”苏苏自证清白,但对此也无责备,“但是写得不必我们合欢邱百姿差。” 邱百资是阅男无数的高手,元阳收割机,最近兼职写文,深受广大深闺喜爱。 可谓是深夜最佳读物。 “你要看吗?”苏苏很是自然地跟他推荐,“我现在看的这《强压师尊的一百零八式》,你别看这名字一言难尽,但是内容可谓是丰富多彩啊。” 卷卷现在不光是耳朵,连尾巴都泛起淡淡的粉红色了。他羞涩难堪,几乎都要把自己缩成球了。 “你……你,哪有一连七夜的,这分明是、是胡编乱造。” 苏苏惊奇地看着他的狐狸毛居然变色了,不由上前,欲细细观察。狐狸却想见到吸人阳气的艳鬼一样,一蹦好几米。 苏苏摊手:“但是好看呐。”而后笑眯眯地看着他,“小狐狸啊小狐狸,你怎么这么放不开,又没让你真枪实干,不过是学习学习花样而已,以后等你娶个小狐狸,也好让她欲仙欲死啊。” 苏苏继续靠近狐狸,他一看一听,跳到树上。 “我不会娶什么小狐狸,也不会看这些书。我,没时间看,这些只会打扰我修炼。” 苏苏哦了声,走回原地,坐下:“那你去好好修炼,我继续看。” 没看多久,她就感觉自己的手心有点痒,她顺势揉下去。狐狸眯着眼享受地发出咕噜一声,然后又呼噜呼噜跑远了。 苏苏好笑地看着惊慌失措的狐狸,扬扬书:“那你要不要?不要我就独享了。” 狐狸试探性地抬起前脚,目光乱瞟,声音清澈柔缓:“既然你那么想给我,我也不好拂了你的好意,就……就给我几本吧。” “那这本《师父,么么哒》怎么样?” 狐狸看都没敢看,胡乱嗯嗯几声。 “那《病娇徒弟和她的病弱师尊》呢?” “《反派徒弟养成计划》也可以吗?” 狐狸尾巴卷过书,看都不敢看她,跑得比风还快。 苏苏等他走后,弯着腰扶着树一直笑个不停。 ——真可爱。 (叁) 等了师兄一夜,苏苏醒过来了。她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杂草与灰尘,抬眼便看见一只白狐狸跑过来。 自远方跑过来,小小的一团,以苏苏的视角,狐狸是从朝阳里跑来的,毛边沾染晨辉金彩,跑来的时候满含期待,姿态矫健,融合着类似相拥时流淌的热烈的物质。 他越跑越快,越跑越近,在她眼里,也越来越大只。 他跑到她的身边,停下来。 他说:“天亮了,该回家了。” 苏苏拍拍他的头:“这哪有家?住的地方?不是哪里都可以吗?” 他只是说:“我昨天本来想给你我摘的野果子的,但是你不在。” 苏苏哦了声,小脸露出一丝遗憾:“那错过了卷卷亲手为我摘的果子,真遗憾。如果有下次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 “山上的果子已经没有了。” 见他神态,颇有一种你错过就活该没有吃的意味。她感到有点好笑,忍住扬起的嘴角。 “那好吧。”苏苏眨眨眼,漂亮的睫毛忽闪忽闪,“可以等下一年嘛。” “不用等了,”他尾巴摆到她的面前,放开微卷尾巴,几颗红彤彤的果子跳跃至她眼睛里,他尖尖的狐狸下巴向下,上颚抬高,“我为你留着呢。” 苏苏摸走果子感动地眼泪汪汪:“卷卷你真的好像小糕点啊。” “小糕点?”狐狸细细念着这叁个字。 “是啊,小糕点,”她自顾自笑起来,“又软又甜尾巴还蓬松,可不就是小糕点嘛。” 狐狸微点头,轻嗯一声。 “是小糕点,你的小糕点。” 苏苏一愣,掩饰地笑着,眼神瞥向朝阳下的远山,故作不在意地问:“我的小糕点?” “是啊,”狐狸理所当然地说,“不是只有你才叫我卷卷吗?所以就是你的小糕点啦。” “狐狸啊,你怎么样说很容易让我误会你喜欢我呢。” “就是喜欢你,”狐狸尾巴卷住她的手腕,松绒绵软,“不然怎么会送你果子。” 她脑海之中突然闪现狐狸蓬松的大尾巴缠啊缠啊缠住她的腰,声音和他尾巴一样松软,苹果一样清香香甜。撒娇似地轻语:“你以为我谁都会给果子啊。” 苏苏看着眼神比小清河还要清的狐狸,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咬了一口果子:“爽爽甜甜的,不知道是什么野果子。” “你的那个没洗。”狐狸盯着她。 “咳咳,没关系,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还亲近自然。” “我擦了。” “你刚刚在逗我?” 狐狸沉思了会,认真道:“刚刚那是狐狸,人家是卷卷啦。” “那我可要和狐狸回去喽,不知道狐狸去哪里了?”苏苏说着走到前面,啃着红果子,走在朝晖里。 狐狸微眯眼,尾巴一卷,里面掉落的一件外衣。蓝绿衣色,袖边孔雀绿。 “啊哈,狐狸你是被卷卷吃掉了吗?” “没有,狐狸被合欢宗的小妖女捉走了。” 他答着她的话,脚一蹬,将衣服丢得远远的。 是别人为她披上的。在她醒来之前,它就已经藏好了。 明明做了坏事,狐狸还是悠然地跟在后面,不紧不慢。 碧裙小姑娘笑着答:“小妖女未免也太冤枉了吧,狐狸还没得到,得到狐狸的虚名就来了。”即使回怼他,啃着果子的嘴也没停过,不过她一边说着,也贴心地放慢了脚步,此时微风正好,轻轻撩起她耳边的细发。 一轮红日自两山缓缓升起。 慢慢向东边的山、树挪动靠近一点点,啃果子的小姑娘和狐狸也一前一后走向红日即将抵达的云空下方。 旁边瀑布微染晨曦,树林摇摆,草尖露水未干。 万物静静呼吸,花骨朵挺拔生长,一切正好—— 接连芳草萋萋向天际攀岩,一只蝴蝶趴在草尖远望。 合欢妖女和小狐狸越走越近,越靠越近。 萋萋芳草自天边流淌倾泻至蝴蝶脚边,倾斜角度优美的翅膀,与清露一同折射晶莹闪光。 ——恰到好处。 落日归巢。 他们回家了。 小妖女是狐狸接回家的。 等雪的猫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顾容客与一众好友骑马射箭,红衣乌发墨瞳,少年风流。 忽然有同伴叫嚷喧闹。 他随意一看,原来是一只蓝瞳雪猫。 可它竟然没有尾巴。 顾容客听见同伴惊讶、害怕颤抖起伏的声音。 “天呐,居然是没有尾巴的猫,妖怪妖怪。” “杀了它!” “不、不……快跑。” 他们怕打马背哗啦啦跑了。 可顾容客却仍然留在原地,不顾同伴催促。 他说:“它在向我们求救。” 同伴又气又急,知道他病又犯了,瑟缩地瞥一眼呆在原地喵喵哀叫的猫,飞快转头,道了句随你吧,一夹马背飞奔而去。 顾容客下马,走到猫儿那里,摸摸猫,柔声问它发生什么事情了。 猫儿咬着他的袖子,往前拖。 顾容客安慰地摸摸它的猫头,给予它一个肯定的眼神。 猫儿松开了他的袖子,跑到前面,还不时回头像是确定什么。 他跟着猫儿而去,杏林深处,遥望一窝嗷嗷待哺的小猫……以及旁边雪肤白发的窈窕少女。 少女似乎是察觉到他,回头看他,眼神似有淡墨渲染,浅浅流光。 猫儿在她脚边喵喵叫唤。 他和她在这幅拉长的画里,相遇了。 少女没有见外,甚至没有多余的话,直截了当地问他。 “你愿意收养他们吗?” 顾容客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那么怕猫,还要忍着害怕帮助一只哀伤求助的猫,甚至是答应养猫。 顾叔将这一切归结于自家少爷自小就善良。又思及他叁岁失母,四岁失父,对待任何人都良恭俭让,温柔有礼,不由心生怜爱。 他想的没错,只是……顾容客喂猫着猫想着自己其实可以将猫交给专门养育无尾猫的道士的。 一开始帮猫是因为善良,那么之后答应养猫呢? 他不由神游天外,神思恍惚。突然少女出现在他眼前,眼睛对着他,但目光无尘,仿佛未曾看着他。 他听见她说:“我来看看他们。” 忽然春风起,枝头柳树春城绿意盎然。碧蓝池塘荡漾着天上的云。 陌生的、不确定的情绪涌上来。 涌上四肢百骸,涌上喉咙,这情绪让他说话都不像平常待人接物之游刃有余的自己了。 “妖怪姑娘……你……” 懊恼自皮肤透露在他的脸上。他为自己懊恼,又为自己轻易表露了懊恼而懊恼。简直是呆鹅,在白日的目光下晃晃悠悠走不稳。 他没想到她会来。 对待所以礼物都平淡如水的他,第一次深刻体会惊喜为何物。 自那以后妖怪姑娘偶尔会来看他,当然他是这么自欺欺人的,其实他也知道,她是来看猫的。 他小心翼翼地保有着这份心情与缘分。 他有种隐秘的欣喜,他们好像亲密起来了。 表现在妖怪姑娘来的时候会给他带礼物。 这些礼物有,乌黑亮丽的水藻,光滑可鉴的鹅软石,以及路边一朵鹅黄野花。 足以让他欣喜一整个晚上直到见不到她的次日早晨。 他也挑选各种礼物,金银珠宝他觉得亵渎,富贵牡丹又觉得庸俗,字画乐器又觉得无甚可观。好不容易找了各种奇异之物,双手奉上,她又神情淡淡。 他似乎有点明白八斗之才迷恋洛神的感觉了。 当然,他们的关系还是有进展的。猫儿长大了一轮。 “等雪。” 她告诉了他她的名字。 等雪。 她的名字。 他们见面的次数多了起来。 他们关系如同夕阳与山角慢慢摩擦的余晖,不明不白,暧昧多彩。 于是理所当然、不可避免地他曾经矫情地问过,为什么是他。 而她说:“因为只有你来了。” 只有他害怕着仍然善良,恐惧着仍然温柔。所以……一定是他,只能是他。 “你来了,所以我会来找你。” 世人皆称,顾家独子,奇也怪也,养一无尾猫,至今未娶妻。 可他们不知,并非眼高手低无心上人,而是即使不娶不能娶,如此一生也足矣。 但这小心翼翼委曲求全的足矣也要月缺。 “若你想再见我最后一面,可去拥雪谷等我,我也许会来找你。” “若我懂你明你心意,自然会与你归家。” 妖怪姑娘说她要去闭关修炼了。神情如初见,并未半点不舍。 到底人妖殊途。 但他还是要等她。 他趴在桌上,查遍资料。还是在一个只挂着几颗星星的破晓独自出门了。 顾叔醒来发现一封信,他叹息几声。 顾叔沉吟几个时辰,还是踏足了他发誓再也不踏足的地方。 “少爷,您就跟我回去吧。” 茫茫雪地,一名红衣少年孤身立于凛冽狂风之中。斗篷衣袖碰撞飞舞,发出阵阵呜咽,似哭如泣。 一中年男子撑伞走近,没忍住又劝了一句:“回去罢。” 少年并未转身,拢了拢衣袖,目光冷然:“顾叔,不必管我。我一日不见她……一日不归家,倘若与她执手,即便归家。无她那岂能算是归家。” 顾叔眉目有几分犹豫,终是叹息:“接伞吧。” 少年于伞下,凤荡进、穿过他孱弱的身体,雪融化于他的脖颈,滑落,消融的冰冷消解着温热。 “……不诚心。” 少年却是摇摇头,热气从他微张的薄唇里上升,然后迅速熄灭。雾气活不过鼻梁。顾叔觉得他有点看不清微弱雾气之中的少爷了。 “这样就不诚心了。” 顾叔一愣,黏合的上下唇角分离一瞬,终是无言沉默。 “顾叔,你且回去。” 雪沙沙作响,在伞下更是聒噪。 “多谢您仍然记得我这个纨绔子弟,只是回去吧。” 沙沙声更加大了。 “少爷果真无牵无挂吗?” “……” “此间,她便是我的牵挂了。” 雪声离耳朵更近了,刀子似的,声音刮过,明明没有伤口,却锋利得深入,从耳朵到脑子了,翁翁的,更加看不清了。 身体明明没有走,顾叔却觉得离他远了。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了。 顾叔最后还是拗不过一意孤行的少爷,身体在雪地里脱着走了。一留下痕迹,就又新雪掩埋。 走了一段距离后,顾叔听见风声雪声里传来呼喊。很近,却像是来自遥远的地方。 “等等。” 顾叔没有回头。 “若是我未等到她,就辛苦您为我收……”少年说到这时一顿,似乎是想到什么,轻笑一声,道,“也不必为我收尸了。” 少年似乎回到早年春凤骑马春杏蹴鞠时意气风发的场景了。声音清透又响亮。 背对着少年,男子应了声好。很轻很轻,轻到他听不到,但他知道他知道的。 后来,顾叔来到拥雪谷收尸,找遍少爷原本站的地方,却只发现里里外外的雪和正在融化的不知明的尸骨。 偏偏未曾找寻到那个执拗少年的尸骨。 即使是死也不愿离开这只为等着他吗? “他也变成了雪吗?” 顾叔使用疑问句,但语气笃定。 他笑着,裂开的眼睛倾泻水珠,他整理着少年生前的书籍,风吹开,那页写着,世有雪妖,化雪而生,一年一念…… 他知道,少爷也是和他年少时一样,遇见雪妖了。 雪妖只有一年的性命,出生之后,便为寻找至善至纯之物。若是寻之,则一生圆满。 雪妖遇见自认为有赤子之心的人,会让他在拥雪谷等着她们。 谁都知道,拥雪谷寒风凛冽,若受之,轻则风寒叁日而亡,重则尸骨化雪。 当初他终究是在决定是否去找雪妖的时候,犹豫了,这一犹豫便是抱憾终生。 所以他不会阻止少爷。 他不想他抱憾终身。 可是,如果有这么一个机会,让他再选择一次的话,他也不会去的。他不是少爷这样的痴儿,比起如愿以偿,他宁愿抱憾终生。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阳光与微风徐徐吹来,没有尾巴的猫儿踮着脚叼着锦鲤自墙角飞跃而去。 他的诚心能够打动寻找至纯至善的雪妖吗?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只不过是没有见到少爷的尸骨而已。 这样也很好。 他们不过是同样付出了代价证明了类似但不同东西的人罢了。 狗狗 季季的爸爸经常打他和妈妈 于是他在网上对网友说了这么一段话 j:我想养只狗。 d:那很好啊。狗狗很温顺听话的呢。 j:我也觉得。笑。 正文 “你看你像个懒虫一样呆在家里,头发一个月都不洗,简直就是社会渣滓,你说你怎么就不去死呢?” 男人沉默地听着女人的抱怨,深坐沙发里,一只手玩着手机,无意义的游戏通关声传来。 “呵。”女人冷笑,一把将他的手机扯过,“我看你是不想过下去了是吧?嗯?晚上几点都泡在网吧。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别人老李……” 板凳砸在水瓷地板上,发出骇人的哐当声,紧接着花瓶破碎的声音自下很快传来。 女人被打了一巴掌,先是摔在沙发上,然后就头发被揪住,一把撞在在地板上。 头,嗡嗡响。 女人没有反应过来,男人就已经狠狠关上门了。 女人小声地啜泣着。 门被反弹回去,可以瞥见空荡荡的楼道,黑漆漆一片。 女人强忍住汹涌的泪水,起身想关上门。却在右边的房门看着了抱着小熊盯着自己的小儿子。 她站起,抹了把泪,笑着问:“乖崽,是饿了吗?妈妈给你做点饭。” 却见儿子走过来,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妈妈,软糯小声地说了一句:“妈妈,不要哭。” “妈妈没有哭。崽崽看错了。” “不要哭,妈妈。”儿子又重复了一下。 妈妈一把抱紧了儿子说:“好,妈妈不哭。”泪水却哗哗流下。 可是妈妈不哭只是一句一厢情愿的除了安慰自己无所用处的谎话。在这之后,他和妈妈就知道噩梦就像玩弄老鼠的肥猫一样,不肯停歇,断断续续好几年。 “你说你为什么拿着别人的内裤?大晚上的,要不是我去找你还不知道你个渣滓!恶心!” 季季听着门外传来的吵闹声,蒙着被子闷声哭了几分钟,就摸出手机,打开。亮其的屏幕在夜色之中更显诡异。 03.23 凌晨,夜安静的很。 几声猫在叫。 他打开微信列表。 他会在吗? d他会在吗? “我说你这几天都去干什么了?!原来是去做怎么恶心的事情。” 季季抿了抿干燥的唇,手指敲上几个字,斟酌语音,还是删了,打下“在吗?”,然后小心翼翼地发送。 紧张地等等着。 没有反应。 睡了吧,都那么晚了。 季季盖上了被子。 “我这几年做牛做马在家,精打细算,买个菜都要为了少个一块两块五毛讲半个小时的价。” 他闭上眼睛。 耳朵却无法闭上。 窗外夜色沉沉。 灯灭尽了。 他又拿起手机,寻得了一丝光亮,并且惊喜地发现d回了。 d:在。怎么了? j:没事,就是随便发发。 他没有回了。 j:你这么晚还不睡吗? 过了好几分钟才回。 d:睡不着。 j:是有什么烦心事吗?我也睡不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方是经常一起聊天的陌生人,他特别想倾诉。 j:他是个人渣。 d:嗯。 d:那他做了什么呢? j:他找鸡和鸭,他打我妈和我,他赌博,他酗酒,他好吃懒做。 d:这样啊。 j:他以前是不这样,以前他工作,不喝酒赌博不找鸡鸭也不打我妈。 j:那他是什么时候变的呢? 季季眼前模糊了,泪水浸湿了鬓发。 j:至从我和我妈去网吧找他之后,那是我那一年第一次见到他,在网吧。那一天他打了妈妈,而我被吵醒,只是站在房门口,没敢帮我妈妈。我真该死,让我妈妈被打。那时候她还摸了把眼泪,故作镇定地说要给我做面,我真后悔,没有帮妈妈,那时候我抱着妈妈心想一定不能让她被欺负。 d:后来呢? j:可是我太弱小了,我没法打过他。所以就被他一起打。 d:其实制服一个人不止武力哦。你有没有想过别的方法呢? 季季犹豫了一下,还是敲打冷冰冰的手机屏幕。 j:我下了药,可是我妈发现了阻止了我,她说不能让一个渣渣毁了我一生。要我忍一忍,等我上了大学,有了光辉的未来,那么她的一切都值得了。 d:……啊。 过了会。 d:那就有点可惜。不过你妈妈说的也对。 j:其实…… d:嗯? j:我想养只狗。 d:那很好啊。狗狗很温顺听话的呢。 j:我也觉得。笑。 很快外面没了声响。季季平躺在床上,双手交叉在肚子上,按着肚脐眼,睁大眼睛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终于,他们终于闹翻了。可以离婚了吗?还是不会吧。如果离婚就好了。可是离婚也摆脱不了噩梦。该怎么办呢? 季季站在马路边。 这边偶尔才会经过一辆车。 几只脏兮兮的流浪狗一起拱着同样肮脏恶臭的垃圾桶。这些狗黄色毛发上点染着黑渍。 季季仔细观察着。 那只带着白色斑点的狗吗?尾巴有点短,被挤在外面都抢不到东西,看起来很弱小啊。 没有力气的样子。 这样怎么能一口咬断脖颈呢? 他最后看到了,那只狗,大型犬,黑毛,多么雄壮啊。季季按捺住自己怦怦直跳的小心脏,不能就这么草率地上前。 野狗很有戒心的,要慢慢地慢慢地接近它,给它吃给它玩,让它亲近他。 然后它就会把你当朋友了,然后它就会帮助你了。 季季总在餐馆小店附近转悠。 门口一有剩菜剩饭,他就会捡起来。 晚上他又给d发微信了。 j:我每天都会去店子捡东西给狗吃,那狗刚开始还小心翼翼的,不敢上前吃。后来我就躲远看它,可它还没有吃。 d:野狗就是这样的,过久了好了。不过,你可真有耐心。像这种流浪狗亲人要很久的吧。 j:没关系,怎么多年我和我妈都忍下来了,这点小小的等待算什么。 d:也是。 d:那么就祝你早日摆脱苦痛了。 季季抿唇两颊小小的梨涡笑开。 j:谢谢,那时候我可以见你吗?如果你方便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季季紧张地等着他的回答。想着自己是不是太快了。应该循序渐进,先问个名字家庭背景什么的。如果他不愿意怎么办? 很久他都没有回答。 季季心猛地沉下来。在无底的黑暗之中,下坠,下坠。 他是不愿意吗?是讨厌他吗? 季季这么想着,便已经觉得呼吸急促,他觉得脑海中戾气在翻腾,好像有什么在挤压着他。 头好疼。 他需要休息一下,不能看多手机了。 “崽崽,要吃草莓吗?妈妈早上去菜市场买的,还新鲜着呢?” 季季放下了手机,稍微缓了缓:“妈,你吃了吗?我不太想吃,还是妈你吃掉吧。” 说着,季季就眼眶红红几乎要掉下了泪。 平时妈妈都舍不得买太贵的水果,现在这么异常,他自然想到了报复性消费。妈妈的语调很正常,伪装的正常。足以让他心让他酸泣不成声。 “吃点吧。我给你放在房里,崽想吃就吃。妈妈就不打扰你学习了。” 门没反锁,妈妈轻易就推开了,季季垂着眼不看她,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手心。妈妈将果盘放下就走到门口轻轻地关上了门。季季一瞥便可见书桌上红艳艳的沾染上水珠的饱满草莓。他刚刚差点就要揭穿妈妈在儿子面前脆弱的伪装了。只是他还是没啊。 真是可笑。 没关系的,意外它就是这么随时发生的。摆脱,马上就可以摆脱了。反正……就算不离婚也可以摆脱的。 他知道妈妈的身上有青青紫紫鞭打的痕迹。夏天长袖下有烟头烫过的洞。他都知道的。因为他也经常在晚上打他烫他折磨他。 就在一个他被打后的夜晚,他在贴吧认识了d。d,他不知道是不是他姓氏首字母是d,还是他名字里有d开头的。或者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反正他就是认识了d。 d沉默寡言,但他会回应季季,不管什么时候,这让季季感到幸福。 季季捂了捂心口,一想到他可能越界了,他可能失去d,他发闷地难受。 他还是捧着手机敲下“对不起,是我逾越了。我们说好了不互相问对方批判对方的事情,我都没有做到。我以后不会了,原谅我可以吗?以后还是网友”。 然后躺下紧张地等着对方的回答。 d:嗯。 季季看着那个字,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嗯字正在放大。 放大,放大——直到砸到季季的脸上。 j:…其实我是男孩子。 他主动告诉他不算违规吧。 d:哦。 他失望地拍了拍自己的头。 第二天,他习惯性地打开手机,看见他给他发消息了。 d:好巧,我不是。 季季的愉悦翻山越岭袭涌而来。 有种情绪暗暗滋生。 在确定“他”的性别后。 d:你的愿望今天就会实现。 发出这条信息之后,手机那边没动静了。 他心中疑惑,鬼在他的心里活蹦乱跳。那种感觉可不好。 中午,妈妈喊他去吃午饭。 妈妈涂抹上绯红的口红,面带微笑,好像又回到了那些不曾结婚的少女时期。 妈妈开口第一句就是:“那个畜生死了。” 他死得极其凄惨。 被无数只狗追赶啃噬。 白森森的骨头都露出来了。 “那些狗都发疯了。” 人们都这么说。 “也幸亏我们存够你上大学的钱了。” 妈妈笑眯眯地看着季季。 季季去看了。 那群狗都被他们处理了。 那只他经常喂养的狗睁着铜铃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季季。 季季只瞥了一眼就不敢看了。他将目光转向旁边葱茏的大树。 那只狗,今晚就要被杀害了。 或许会进人类的肚子里。 他忽然感觉到了心悸,他不敢去想。 跑到那只狗经常跑去的地方,算是纪念它。 他走累了就坐在草坪上,手一摸,发现了他昨晚投食时给它的包装盒,他掂了掂,发现有点重。 他的手伸出,在发暗的空气之中凝滞一瞬,又若无其事地打开。 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部手机。 开机,显示一条信息。 ——j,恭喜你。 他的手颤抖,目光颤抖,肌肉颤抖。 他几乎就要拿不稳手机了。 嫁好(百合慎入) 我和她相识也不过是为了争一争这好人家的正妻。 从小母亲就对我耳提面命,这嫁人啊一定要嫁个有钱有势的人家。那时我还年轻,以为光靠情投意合就能人定胜天逆天改命什么的。 当时母亲笑话我:“你就等着吧。等着以后贫贱夫妻百事哀。” 我头被戳歪,恨恨道:“您就等着吧。他一定会金榜题名然后来娶我的。” 母亲沉默了会,竟然没有以外面随处可捡的树枝教训我,像是小时候那样。 母亲我和我打了一个赌。若是我所言成真,不管他是否金榜题名,她便再也不勉强我为我与他编织嫁衣。若是他违背了自己的誓言,我便老老实实地找了个好人家嫁了。 我答应了。 后来,他的确金榜题名了,但他没有如约娶我。 他衣锦还乡荣归故里之时,我还在试图挽回他。可他让我忘了,他要娶公主了。 我说:“你决定的我不会阻拦,但如果你反悔了,就来我家找我。我会为你点燃灯笼。” 那晚,月光太摇曳萤火太凉,我感觉我抱在怀里的灯熄灭了。 我抬头,发现屋檐头顶的灯亮着,也慢慢熄灭了。 仰头看着,那阴影里消失的光亮,我感觉到了这漆黑的夜里,有什么正在发生。 死心吗?就这样死心了。像怀里的灯光一样慢慢死心了。 流下泪,第二天洗干净,对母亲说:“我一定会嫁得很好。” 从小母亲就对我说,我们女儿家,就要嫁个好人家。这是第二次投胎。母亲她啊,第一次投胎可是好啊,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大地主呢。可第二次就差劲了。母亲嫁的人——我的父亲,是地主家的长工,污了我母亲的名声,然后欢欢喜喜娶了我的母亲,而我的母亲戚戚苦苦嫁了他,这个无耻之徒。之后就是家里田契地契被骗走我和母亲被扫地出门的俗套戏本了。 我要嫁个有钱有势的男人。 可为什么心里还是空空的,像是午间的秋千,不知荡向何处,却也荡不出墙角。 这高高的墙。 母亲为我定的目标是镇上的黄公子。虽然黄公子平日喜爱逛青楼,动不动打死打残仆人,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但他的确是镇上的好人家。良田万顷不说,和朝中人,都有着说不清的关系。 母亲动用关系为我得到了前往黄家赏花的资格。 我要用我的美貌我的气质我会的琴棋书画征服一个男人。一个花花公子。这很容易的,只要下定决心,只要不知廉耻。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的。我在花会上弹的琴很美很美,也很媚俗。看见了吗?李公子高公子都盯着我呢。更别说黄公子呢。 可是我拨弄琴弦的时候,对上了她,有意无意的视线,若有若无含笑的眼,微微挑起,似乎是月下翩翩起舞的仙鹤。 我急急移开了眼,更加努力地弹弄着手指间的琴,掩饰自己的不安。 她真是奇怪。 没由的那种奇怪。 太危险了的那种奇怪。 也许是感觉到了奇怪,忽然失去了兴趣。在游院赏花的时候,我没有靠近黄公子。而是躲开他的视线,走向了偏僻的小道。 太吵闹了。 不论是恭维讨好的客套话,还是嘴角恰到好处掩面上扬,都太过吵闹了。 还没做好准备前就先回避一下吧。答应的事情让我有点惴惴不安了。 “嗬,那揽月真是可怜,全身都湿透了,她姐姐也真是狠心。” “我看她也是自作自受……” …… 我轻轻皱眉,没想到这树色隐秘之处污秽也多。 倒也没太理会,换了个路走。 走到庭院小亭,没想到看见一名少女,我不由屏住呼吸。她的衣服仿佛浇了蓝天上去。长长的发自然垂落,发间别了一枝蓝牡丹。高贵优雅又不失少女天真烂漫。 树间的麻雀不叫了。一切都静极了。 似乎是听见我踏在鹅软石上的脚步声,她缓缓地缓缓地回头了。我看见了牡丹的正面,和她波光凌凌的眼。 她笑了。 春天孕育的花蕾盛开,先是一朵,然后是成千上万朵成群结队地盛开了。 然后脑袋空空的我,好像又听见茂密的林间鸟儿叫了。遥远的,像是来自另一个国度。 在那个昏暗的下午,在许许多多模糊的声音模糊的轮廓中,她是我唯一能够回忆起来的东西。 后来我们认识了。 因为笑容。 在我弹琴的时候,她遥遥地冲我一笑,换完衣服后,她依旧眉眼含笑。 揽月,是笑着的。 流芳,是看着揽月笑着的。 揽月,流芳。 多么美好的名字。 “我们就应该得到最好的。” 揽月这么说道,我也坚信着。 她笑着说,即使揽月没有得到最好的,也要给流芳最好的。她要把揽到的月亮给流芳。 这是在我们很久以后的嬉戏打闹之中说的。我记得她的眼神,猫儿一样,亮着。她无比认真地说。 我相信了。 同样相信的是她握住我的手恍惚地说的话。她曾经说要为我弹琴的,只为我。明知不可能我还是相信了。 她说:“你喜欢琴棋书画吗?” 我一愣,先是笑了,然后习惯性地说:“喜欢啊。” 她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要骗我。” “不太喜欢。”我垂下眼皮垂下手。 “那为什么要学?” “那你呢,你为什么要学。” “……”她突然笑起来。“我喜欢啊。” “流芳,你呢,也是因为喜欢吗?” 她明知故问。我仰头笑着:“因为我他妈要我嫁得更好啊。” 我们突然毫无预兆地突然间抱在一起,一起无声地流着泪。 “流芳,你不爱琴,要学琴,我呢,我爱琴,但却不能纯粹地拥有琴。” 痴痴地笑着,没完没了地笑着,没完没了了。 她说要为我弹琴,我说要我们合奏。可她依旧固执地说,要她一个人弹琴,为我,只为我,没日没夜,日日夜夜,直到血流干,手断了,不能弹了,变成鬼了。 “不对不对。”她嘻嘻笑着,带点少女的烂漫,“变成鬼了也要就继续为你弹琴。” 我说:“我也要为你弹。” 可她含笑着小小一巴掌推了推我的肩膀:“不行,至少我为自己弹过琴。流芳以后要为自己弹琴,一定要为自己弹琴。” 她看着我重复一遍:“一定要记住,一定要为自己弹琴哦。为谁都不行。” “……” “嗯。”为谁都不行。 除了揽月。 谁都不行。 揽月要为别人弹琴了。 她的母亲把她卖去歌坊了,因为她的母亲的亲生儿子要娶妻了,因为她母亲的亲生女儿嫉妒她,因为她不是她母亲的亲生女儿……还因为她的父亲不久前死在了黎明之前的深夜里。 “我该感谢她还没那么恶毒,把我卖进青楼送进窑子。” 后来她去了歌坊,名声大噪,成为十里八乡少年的梦中人,男人的床上想。 直到我母亲告诉我,她答应下来我与黄公子的婚事了……唔,在这个世界怎么能把我放黄公子之前呢。毕竟夫为天啊。呵,夫为天。未婚夫也是。 我弹琴,弹着弹着琴弦就断了。 然后我还是写信给了她。 她来了,给我带来了一朵黄色的小花。 不是我期待中的那样。环顾四周,桌子是四角的,床是四角的,屋子是四角的。我心中空茫茫的。看不见窗前皎洁澄澈的月,瞧不了窗外摇曳多姿的花,听不得窗里流芳弹奏的悲凉曲。 她走远后,我还是出去捡起了她丢下的花。 可笑的花,可笑的我。 “女儿啊,嫁过去后,你可一定要好好打理那个家啊。” 母亲絮絮叨叨地传授我为妻为母的经验。 这个时候母亲格外温柔,比叮嘱我学好琴棋书画,比关心容颜衰老还要温柔。 除了叁从四德,母亲也不是什么传统迂腐之人,她塞了各种姿势的春宫图给我。还口述经验。 我面无表情地听着。 当晚,揽月拿着春宫图问我是什么,我没有回答。窗外的月亮越来越大,越来越近,越来越快,越来越大,砸向我们。 而后我醒了。明白这是一场梦了。只是一场梦。 我想着,月亮啊月亮,你为什么不是真的,就这么砸下来,砸死好了。砸死那个说要为我揽月的人。砸死那两个懦弱的无能的人。这样揽月就为流芳揽了月,从这种自欺欺人的角度想想啊,可不就是至死浪漫吗。 我哭着,抱着枕头哭着。我还在想,为什么枕头哭了。枕头啊枕头,你应该是温暖的。不应该湿漉漉黏糊糊凉嗖嗖的。 自欺欺人到最后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母亲,我欲余生青灯古佛皈依佛门。” 第二天,我这么对母亲说道。 母亲冷冷瞟了我一眼。 我又重复一遍,很是诚心。 母亲掐我手背上的肉,苦口婆心地劝我,恶狠狠地教训我。 母亲把我关起来了。 被关起后,我所见的不过是四角闺房,平常见得最多的也是四角闺房了。 我绝食了。 并非是觉得母亲会屈服于我。我也不相信有一次母亲会让步于我。 我只是单纯地不想吃,不想活罢了。 这世间有没有这么一种说法,敲破蛋壳的鸡就再难回到混沌的初生了。当然,是不能,更是不愿。 揽月啊,和我谈论诗词歌赋,和我谈论琴棋书画,和我谈论诸子百家,和我谈论叁从四德,和我谈论叁妻四妾。 她目光灼灼,眉心点上一朵桃花。 “若是我,得一佳人,必定一生一世,只拥一人。只为一人弹琴,只为一人终其一生。” 那一瞬恍惚,我竟相信了她。我能不相信她吗? 若是小黄鸡在还是鸡蛋的时候停止啄壳,那么它还会流泪吗?还知悲伤吗? 那大概喜乐亦不知吧。 这么多天,据说是过了两天,我都在想。混混沌沌,浩浩荡荡,晃晃荡荡。空想着,也只是想。饿了就想,想着想着就睡着了。也只有睡着了才不会饿。 我很坚决,母亲亦很坚决。 这是关乎我的一生,所以我坚决。这也是关乎我和母亲的后半生,所以母亲也坚决。 况且我还食言了。 我想要起身看看我放在桌上琴上揽月送我的小黄花,可当我起身,甚至只是刚刚用我的右手支撑起我而已,就头脑发昏,直直跌倒在挂着四方床帐的四角床上。 我直愣愣地盯着窗外漂浮不定的云,突然觉得可笑。 我会继续坚持下去吗?即使违背母亲,违背誓言,违背女子品德。 现在的我啊,饿,饿饿饿饿,头脑胀胀的疼。晕乎乎的,手脚发软。我开始以不认识饿这个字了。 我从饿开始一直漫无边际地想着念着不知所措着。 眼前出现了一片大雾,我漫无目的地走在雾里。 饿,是多么可怕的字眼。古时饥荒卖妻鬻子、易子而食之。 什么仁义道德,什么自我坚守,统统抵不过那碗里一顿饭狗嘴里一个肉包子。 我悲哀地发现,如果不是饿,我就不会发现自己居然这么软弱。什么都对抗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 原来从没有什么浪漫至死的爱情,那些为此绝食的才子佳人,最后的结局也不过是饿死,成为饿死鬼。 最后我还是没能成为饿死鬼。 不知是不是我的幸运。 揽月来劝我了。 我斜视着她,目光冷冷。 “所以……” 我本想质问她的,又觉得可笑,本来就够可笑了,终究未开口。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出乎了我平生十五年能够想象的意料。 她抱住我,亲吻我。 突然忘记了饥饿,忘记了讥讽,忘记了怨恨。我碰触她的唇角,有点软,有点颤抖。 极近温柔,也极近缠绵。 我好像大梦一场。 我漫无目的地走进大雾,然后有个绑着红绳长发姑娘牵着我的手走出了弥漫田野高楼的大雾。 我好像大梦初醒。 然后和她一起看滴落露珠的田野乡间。一直等到,轻轻的,轻轻的,一只蜻蜓落上细细青草叶上。霞光下,落下一只,又一只,每落下一只都会压弯一下青草。一排排蜻蜓落在青草上。薄翼被河边雾气露水打湿。 之后,我告诉我的母亲我会安安心心地待嫁的。 透过门缝,我听见母亲连连感谢揽月。而揽月她……我摆摆头,肯定是因为太饿了,我才不太看得清她的表情。 之后我一针一线地缝织我的嫁衣。 金线红服。 编织着,安心编织着,突然一阵刺痛。我怔怔看着自己无意扎到的食指,嫁衣啊,不应该编织给心上人穿给心上人看的的吗? 自古逢嫁娶必有新娘与新郎服,可有没有新娘与新娘的嫁衣呢? 我和她应该不是这个世界上第一对新娘吧。 手不由在衣服上一顿。 我做嫁衣是给谁看的呢?母亲?丈夫?乡里百姓?老天爷?我爱的人?总归不是我自己吧。 如果我穿了这一件新服,那么,我的第一次不就是少了点神圣感了吗? 我对母亲说,要做两套嫁衣。 “那好,我的乖女儿,人生大事,选一件好看的。” 我抿唇,在触及母亲慈爱的目光后,迅速低头咬唇。 我没有告诉母亲。 一套是给揽月穿穿给自己看的,一套是给自己穿穿给揽月看的。 我想成亲的人是揽月,也只有揽月。 她说她要带我私奔。 我想她心里也是和我一样的。 母亲最近很欢喜。 连续几天拉着我说些体己话。 “芳芳,你还记得你那时候就这么一点一点大。”母亲站起来比划了一下,皱纹里满是笑意,“现在是个大姑娘喽。” 她坐在床边拉着我的手:“以后就有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子女了。” 总之是一些回忆过去的琐碎小事,以及在夫家的为妻之道。 我很惶恐。 母亲从来都不会那么温柔的。 记忆中最多的就是母亲严厉的模样,似乎什么都打不倒她。我记得那时候我还小,看见别人家的孩童都有糖人吃,就特别想。后来日子好过了,糖人也可以随便吃了,可就是没有那么强烈的愿望了。母亲答应我只要我能够弹出高山流水一小段我就可以得到一块小小的糖人。那时候我可高兴坏了。天黑了,弹琴,天亮了,弹琴,手指磨破皮了,继续弹琴。弹琴弹琴弹琴弹琴弹琴弹琴弹琴……我的世界里只有琴。后来我弹出了高山流水,人人都夸我是才女。尽管我不喜欢,但我可以得到一块糖人。我还是很开心。母亲说下次买给我。然后下次又是下次。于是我失去了对糖人的向往。 后来一天,我在路上看见了一块掉在地上的糖人,落满了灰。 我理所当然地不受控制地停下来了。 心开始慌乱。 剧烈跳动。 我左顾右盼,比猴子还精。 我捡起来了。 小心翼翼的。 擦干净。 用手,用裙子。 我含着糖,不敢咬,怕它很快融化。什么都不剩。 我本以为这不雅动作没有人看见,可我看见了一个小女孩。我祈求她保密。她也答应了。可是第二天,我听见看见无数人的嘲笑。兜兜转转在我的脑海里。日光又冷又薄。脑子发晕。 回到家,母亲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纸包,打开里面是糖人。 我也不知道为何,失了心智,顿时怒不可遏,一把把糖人砸到地上。 地上的糖人顿时四分五裂。 我不敢看母亲,自己哭着跑到闺房。 后来我知道我们家已经很穷了。为了让我学琴,母亲能舍弃的舍弃掉的也太多了。 我问母亲为何不让我和普通农妇闺女一样割草下地。 母亲目光悠远,她说我的女儿生来就应该娇贵,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可是,那份糖人,是母亲少吃了叁顿饭换来的。 母亲每天只吃一顿饭,一顿饭只有一个馒头。 从此我便不爱甜的东西了。 我神色不安,母亲就来安慰我。说嫁人不必紧张,也就那回事。可母亲一安慰我我就愈发紧张了。 我竭力安抚住内心的不安与恐惧。 在我穿针引线的日子里,约定的时间快到了。 我给了母亲一个大大的拥抱。 母亲不知所措,迷茫地看着我。 难言的愧疚涌上心头,疯狂地席卷着我,撞击着我。血液跳动不安。 我忍住不去看她。 这段时间,揽月来找过我一次。她神色犹豫,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在我惶惶不安的眼神下,她给了我一个糖人。 “活灵活现真像你。”我笑着说。 “给你。” “可是为什么只有一个。” “还有一个像你,都怪你太可爱,在路上已经被我没忍住吃掉了哦。” 我收下了,没有马上吃。 而是把它包好,收在香囊里。 离出嫁还剩一个星期,我想东想西,努力去相信她。还剩两天,我焦躁不安。 母亲也看出来了,叹口气,缓缓道:“芳芳,很久之前,我思考为何我会落得个这么地位。我想也想,书也看了看。才醒悟,这心上人和枕边人是不一样的。” “……” 我知道,可是我还是不明白。 也不想明白了。 烛火摇晃。 摇晃,摇晃。 “芳芳芳芳,流芳流芳,你怎么了。” 母亲摇晃着失神的我。 我回过神来。 离我的婚礼还有一天了。 她,还是杳无音信。 母亲神色犹豫,欲言又止。我让她说。 “你知道前些日子来找你的女孩子嘛。” 我心里一个咯噔,强笑问她。 母亲说:“她也要从侧门进黄家……”母亲观察我的神色,赶紧抱住我,“也许,也许也说不定。” “为什么?为什么?” “芳芳,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叁妻四妾也很正常。虽然她的确貌美,但我的……” 我推开母亲,看着她,就这么看着她。 我说:“母亲,你知道的。” “你应该知道的。” 母亲脸上出现了难言的表情,她抱着我拍打我的背。她说:“这样你们不也能在一起吗?反正不影响你生孩子当个好家母。” “可是,母亲,”我推开她,看着她的眼睛,“你有没有问过我我想不想要这样的生活。” …… 我逃避母亲好几次,终于如愿去找揽月了。 我质问她,愤怒,悲伤,哀泣。 她说:“我也没办法,流芳,你听我说。我们不能改变什么。改变不了的。我们能做什么?我们怎么可以为了一己之私抛弃所有呢?你想一想,你还有母亲,我还有……我爱的琴。或许刚刚开始颠沛流离的生活你会新奇,但到后面,你会后悔的。” “所以呢?” “可是、如果我们这样不就可以在一起了……” 我觉得可笑,冷冷打断她,没有再多言。 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她没有喊住我。 可我还是没忍住回头:“可是,揽月,你算计了这么多,有没有把我算进去。” “揽月。” 我唤了她一声名字。 “我想要的从不是和别人分享我所爱的人。” “……” 我说:“如果你想的话,就和从前约定好的那样,带我走。我会等你的。” 我回到家的时候,在灯下看着我的嫁衣。 母亲在旁担忧地看着我。 我说:“母亲,如果不是她的话,那就不嫁了吧。” “……” 母亲答应了我,哄着我喝了一杯水。 我再也没有了力气反抗了。 我出嫁的日子,风和日丽,万里飘云。 我坐在床上等着我的丈夫……我的天。 他满身酒气。 我自己掀开盖头。 他蛮横地扯开我的衣服。 他一愣,似乎很是惊讶,我的衣服扯不动。 我把衣服缝起来了。 其实一开始我就决定宁死不屈,当然如果黄公子体谅我原谅我们就更好了。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会派上用场。她居然让我用上了这种方法。 我决定告诉他所有。 他摸着下巴,很是高兴:“那正好,你们两姐妹一起嫁给我。以后我们可以叁个人一起玩。” 我倒在床上。 我挣扎。 我反抗。 我流泪。 我握住香囊里的糖人。 这是揽月,是她给我留下的最后一丝甜。 我滚到地上。 我顺从。 我捏碎了糖人。 我抄起旁边花瓶。 就这么砸下去。 血流了好多。 流满我的嫁衣。 最后我想见她一面。 沉塘的那天。 母亲一下子就老了。 我无法责怪她。 我也无法不怨恨她。 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多么想让她安享晚年。 周围的人都是模糊的。 人影之中熟悉的脸一晃而过。我看不清,实在看不清了。 母亲在灯下说:“那有什么办法?当我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的时候,天真地以为钱权是多么肤浅的东西。可当我一无所有的时候,当我节省一点点小钱衣服破了又缝的时候,当我因为猪肉涨了一点不敢吃的时候,当我累死累活风吹日晒赚不够生活费后……我才发现,我能天真无忧还不是因为钱权。” “到最后我一无所有了……你看看我……”她指着自己,近乎落泪,“过的是什么日子!什么日子!” 当时我说了什么呢?说了什么呢?好像是说了:“依靠男人最不靠谱了。” 母亲目光远了。 她说:“难道她就不会背叛你吗?她能够依靠吗?” 我说我们不是单方面依靠,而是相互扶持。 母亲笑了。很不舒服的笑。 水淹过我的脖颈。 岸上的人听不清了。 回忆之中或许是我眼前的母亲也虚缈起来了。 我等不到你了。 终究我不能像你说的那样忍耐。也许这样对你对我对母亲对所有人都好,可是我不愿。听到了吗?我不愿。揽月。 我仰着头。 我这一生等过两个人。 一个是我的竹马,他让我怀里的灯熄灭了。 另一个是我的……不是我的谁,她让我不甘却也甘愿地丢了性命。 我望着天。 天也太蓝了。 太刺目了。 “我想弹琴了。” 知道吗?揽月。 如果有来生。 我希望我还是女孩子。 你也还是女孩子。 总有一天我们会相遇。 也许不会。 我们会相爱,也许只是朋友。 我们只是朋友,也许会相爱。 总之,我先走一步了。 来……还是不说了吧。 今生不得愿,望来生无缘亦无愿。 再见。 湖水与蓝天。 …… 再也见不到了。 嫁好(续) 流芳,流芳百世。 她的名字很好听。 但我却不想听到有人喊起这个名字。 因为每听一次, 我就心痛一次。 本来都想好了,和她一同嫁人之后,如何谋划杀死姓黄的恶心之人了。 但是……她死了。 她却死了。 她一定不知道我站在岸边,人群里,紧紧抓着自己的裙子看着她沉塘,却什么也做不了。她一定非常失望,一定心如死灰,一定会恨我的吧。我不敢想,不去想。 后来我偷走了她的尸体。 找了个茅草屋, 点了火, 弹着我的琴, 手指流血, 不知不觉, 她一定会想要听的, 她会开心的。 我为她弹琴。 为她,没日没夜,日日夜夜,直到血流干,手断了,不能弹了,变成鬼了。 火烧得很大很烈。 我抱着她,弹琴。 琴声悠扬。 和她弹得一样。 火会将我们的的骨灰融合在一起的。 不需要来世,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但我现在还是想问你——之前你怪我自作主张,现在我已经改过了—— 可不可以让我继续陪着你? 我知道你现在,只是暂时,回答不了我。 没关系,和你在一起,这辈子就没了。 剩下的半辈子还有。 我抱着流芳,紧紧地抱着,想在,想着,终于这辈子和你在一起了。 真是满足。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妖女 合欢公认的,最难勾搭的男子是谁? “当然是求泽宗主,一心只有宗门。无数人为他挂红牌放花灯,他看都不看一眼。” “不对,是剑宗的那些老不死,你和他们聊风花雪月,他们就直接给你一剑比武。” “胡说,根本就是禅宗的那些和尚,荣华富贵,佳人美色,什么都不求。就连命也不求,你说说他们什么也不求还修什么仙问什么道啊?” 下面的小姐妹听到禅宗纷纷赞同。一场讨论谁最难攻略的讨论就此演变为热热闹闹的光头和尚吐槽大会。 而就在此时,鸦雀沸腾的时刻——“恒苏”二字出现了。 顿时鸦雀无声。 紧接着就有人愁眉苦脸道:“别提了,这个恒苏我们就没列入考虑范围过。” “他那元阳那家产那美色呀。” “可惜了可惜呀。”女孩磕着苹果瓜子咂咂嘴道。 “你可别可惜了,没为他丢了心或者丢了脸就不错了。” 众人垂头丧气。 “也不是不可能攻略。” 在一阵唉声叹气声中,出现了一个不同的声音。 “不可能。” 有人下意识反驳,可当她们看到是谁说的时候,心悦诚服地闭上了嘴巴。 只见少女挂着薄绿面纱,在松冷的日光下身姿朦朦胧胧,缥缈似月上仙娥。 简直比神女还不可亵渎。 见她们屏气凝神的模样,少女轻笑一声,撑着荷绿纸伞袅袅娜娜地飘走了。 “她肯定会成功的。” 她们都这样说。 花摇情第一次见到恒苏,并不太美好。 那个高不可攀的恒苏正在被一只长着两个獠牙的大野猪追赶。 花摇情:??? “姑娘,你快跑。” 不知哪里的声音传来。 花摇情没有犹豫,斩出一剑,直刺野猪心脏。 可那野猪却灵巧地躲过,拱起她就跑。 于是奇异的一幕出现了。 一只野猪拱起缥缈如画的少女在田地旁狂奔,而背后一少年死追猛赶。 纵然被如此驮着,少女依旧眉眼平静,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刀剑刺入皮肤骨肉的声音在耳边滋滋传来。 那野猪疼得龇牙咧嘴。 “我说姑娘我好心救你你反而恩将仇报是怎么回事?” “你是?” “没错我就是机智聪慧善良的绝世大美人恒苏公子。” 花摇情见惯了各种名场面,早已淡定如斯了。 “我心里没长眼睛。” “看不透公子猪皮下俊秀的皮囊。” 这一鸡飞狗跳的开始也奠定了他们往后的相处的模式。 就这样公子请花摇情去他家坐坐。顺利得就好像早有预谋。但花摇情也不会多问。 “问个冒昧的问题,公子本体莫非是只野猪?” 恒苏公子现在仍然是以猪的形态与她对话。 花摇情当然知道他不是只野猪,只是跟野猪互换了身体。 只见野猪惊慌地抬起前蹄,惶恐道:“姑娘筋骨非凡呀,竟一眼看出老夫的本体。倒不如与老夫修野猪道,共享这天下野猪。” “不敢不敢。”花摇情谦虚道,随即勾起嫣红唇角,“倒是生吃野猪别有一番滋味。” 野猪沉默,摇头晃脑:“若为美人抛弃此身,这此生还要来干嘛。” 还贴心地变出一盆燃烧沸腾的水。 野猪站在盆前,一脸慷慨就义。 花摇情也不矫情,笑眯眯地将野猪扔进沸水之中。 那野猪哎呦叫了一声,便无声无息了。 花摇情长眉一挑,走了过去。 竟然瞧见—— 那野猪敞开肚子舒舒服服地躺在水里,睡觉!! 于是就这样,花摇情和恒苏公子开始了奇葩的相处。 比如被野猪带去着名的风花雪月圣地……偷野果? 一起在人间屋檐喝酒,聊杀人分尸的有趣故事? 被外人误解心心相印,然后微笑着喊她母亲? …… 总之和他在一起的这段日子,花摇情什么奇葩的事情都遇见到过。 这还能勾引成功吗? 恒苏他并不喜怒无常,但却变化无常。 她在呆了很久,各种方法都试过了。明里暗里,隐晦直白。简直要把她几百年的勾引技巧都用光光了。 就在她冥思苦想还有什么好的方法的时候,恒苏突然对她说:“我有个忙需要你帮。” “喵喵喵?” “做我一个月的新娘。” “?” 这么突然的吗? “相应的,我会把我所有的遗产都给你继承。” 新婚的前一天,花摇情见到了恒苏的真实模样。 高马尾,光洁的额头。既有侠客之风又兼之书生意气。 新婚一个月他们都在厮混。 恒苏依然嘴贱逗比,花摇情依然怼得他怀疑人生。似乎没有什么不一样,但又似乎都不一样了。 她隐隐感觉到哪里很奇怪,但又说不上。 他为她炼制丹药,她所需要的。 即使再危险的丹药他也愿意帮她炼制,从不多说一句话。 很多次都是有惊无险。 可在一次炼制过程中,他断了腿毁了容。可他依然对她没心没肺地笑着。 她纵然不安但也只是轻飘飘地阻止他接下来的危险动作。 而他即将为她去北荒,她也只是吻上了他脸上的疤痕,叮嘱他一路小心。 而非阻止他。 再后来,他就再无音讯。 去那个地方,或许是死了吧。 她没那么在意。 依然在合欢高高在上,享受着他为她炼制丹药所带来的尊荣。 可是后来她收到了一把剑。 她想要的,七星流光剑。 于是她笑了。 扯着眼皮笑了。 他果真带来了七星流光剑。 只是没将他带回来。 不过没关系了。 她揉了揉眼睛。 之后她去北荒过。 一跪九拜。 她从未诚心跪拜过他人,哪怕是天道。 但现在她却心甘情愿跪下了。 北荒入口有凶兽出没,张着獠牙,与她缠斗。至今无人可躲过它的嘴。必死无疑的场景。 可她没逃。 她想要去找他,问问他。她也明白他,但她就是要她亲口说出口。即使他死无葬身之地,她也要找出他。 或许在某些时候意志可以战胜现实,但终究是打不败现实的。意料之中,她还是被甩在百米之外。那野兽迅速跑了过来。 连旁边的巨石都在震动。 当野兽在她旁边张开巨嘴的时候,她没闭眼。 而是—— “我知道阁下就在一旁,我花摇情恳求您救我一命。无论什么要求,我都答应。即使作您的灵您的傀儡。” 她的确请求过别人,但从未求过别人。她提出过代价,但从未以自由为代价。对于曾经一个被关在牢笼里供人观赏的花草精来说,没有什么比得过尊严与自由。 可现在她却如此卑微。 至他走后,她再也无法高高在上了。 果然一黑衣男子出现了,真是奇怪,花摇情躺在地上,努力睁大眼睛望着他。明明没有蒙面,但他却什么也看不清。 他没救她,而是盯住了她。 “你就是那个拥有流光七星剑的人?” 花摇情说是。 “我知道你来想是做什么。” “前辈自然通天下事。” “我会救你的。”他说,“这北荒还缺一块石头。” 花摇情没说话。 “不过嘛。”他望着她旁边的石头,“作为报酬,我会实现你的愿望的。” “包括他。” 花摇情还算冷静。 “无论杀人放火我都愿意。” 听后,男子笑了,很开心地笑了。 “不要你杀人放火,只是要你做一件事情。” 他笑着说完后,旁边的石头剧烈震荡。 花摇情觉得奇怪,看了一眼石头。而后对上了男子似笑非笑的眼。她顿了顿,启唇:“百年之后,我便来此履约。” 旁边的石头寸寸裂开。 花摇情皱眉,离开。走到半路,又觉得哪里不对,回头望了一眼,那名男主正在望着干净如洗的天。她犹豫会,便转身离去了。 回去之后,就把七星流光剑炼制成两把。将剩下的边角料又炼制了一把剑。 而后又开始永无止境地盗取元阳——只听从了黑衣男子的方法,妄图复活恒苏。真是可笑,尤其可悲。 穷途末路的人什么都信。 天空依旧是干干净净的,如同在高山看天。澄澈得没一片云,一丝杂质。 黑衫蓝衣男子看着巨石,淡淡道:“你说你明明那么爱她,百年之后让她陪着你不好吗?” 他笑着,得直不起腰,但没有笑出眼泪。 “真是不明白你们这种人。” “哈哈哈哈真是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