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沙华之爱殇》 第1章 魔女闹王城 “公主殿下小心,公主殿下小心…….”一叠声的惊呼在人满为患的离国皇城此起彼伏。 一群穿着宫廷侍者服饰的宫女嬷嬷们胆颤心惊的盯着墙头那抹小小的紫色身影,眼睛都不敢眨下。深怕眨眼的功夫,那抹小小的身影就会从高高的墙头上摔下来。 虽然墙下密密麻麻站了好几排的侍卫守护,宫女嬷嬷们依然胆战心惊的不行。 纵便是砸在那些钢铁一般的侍卫们脸上,娇弱的公主只怕也会被咯着,那怎么能行?还是劝劝公主小祖宗,让她自己下来的好! 可怜一向在宫中娇养惯了的宫女嬷嬷们,随着公主的跑跳一会奔到这头、一会奔到那头,很是疲于奔命。 这头,造成动乱的源头却还在墙头上兴奋不止的踩着不算宽的墙头石块不断的蹦来跳去。不时还能翻个跟头助兴,毫无半分公主仪态可言。吓的城墙底下的一众宫女嬷嬷们心脏都快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了。 “四哥!七哥!你们看!我是不是很厉害?”粉雕玉琢的小人儿一脸自豪的转头看向城墙上两个锦衣玉带的少年公子。 看着危危险险站在城墙边不仅前后翻滚,居然还转头炫耀的小祖宗,墙下的嬷嬷们都快急哭了。 这哪里是位身娇肉贵、尊贵无韬的一国公主啊?分明就是个催命的小阎王!这万一要是出点什么事情,自己这群人被拖出去当场砍头都是轻的! 谁叫王上王后生了七位王子才终于盼来这么一位宝贝公主呢?整日里被自家父王宠上天不说,几个哥哥更个一个赛一个的争着宠爱。 就连名字都是按着都城的名字起的------曼珠,曼城最耀眼的明珠。这位可爱又淘气的公主,怕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子了!可惜这脾气,只怕也是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刁蛮任性。 三岁刚学会认字就知道整蛊先生;四岁自己爬到寝宫顶上将悬挂着的硕大夜明珠打个粉碎;五岁在王上朝堂议事之时爬上宰辅的座椅顺便剪了宰辅的半截胡须;六岁离国小魔女之名已经传遍整个皇城;现今,已经开始上房揭瓦了……. 放眼整个离国,唯一还能镇得住这位宝贝公主的,只有中宫那位美丽无双的王后娘娘。可惜王后娘娘早上去寺院礼佛,一时还回不来,弄的这些教导嬷嬷们个个叫苦不迭。 “姑娘家家的,又是位尊贵无韬的公主,为什么却偏偏喜欢舞刀弄枪的呀?哎呦喂!若是不小心摔着了可怎生了得哟?偏生王上还整日里夸赞公主有乃父之风,哄得公主对武艺习学颇为上心……哎,以后长大了,若还是这般的脾性不改,可该如何是好啊!” 公主的乳母宋嬷嬷一面甩着帕子拭泪,一面偷偷抱怨王上对公主的骄纵,还得拼命跟着公主小祖宗的身影来回奔跑,一时间,忙的很是头昏脑涨。 银铃般的笑声响彻城墙,城下一众百姓既担忧又欣喜的看着城墙上的小小紫色身影在不算宽的墙壁上上下翻飞。喝彩声夹杂着惊呼声此起彼伏。 本就爱热闹的小人儿眼见大家的眼光似乎都被自己吸引了过来,心里越发洋洋得意了起来。更是卖力的上下翻滚跳跃、不停歇。 城墙的一角,正被侍卫们拦在外面的几位皇子眼见自家的宝贝妹妹居然毫无体统的在城墙上翻着筋斗,不禁三魂不稳、七魄乱飞。 小丫头纵便是把这个皇城给拆了,父王估计也只会笑呵呵的拍拍她的小手问她哪里可有磕着碰着? 若有那块不长眼的石头胆敢真的弄伤了离国唯一的宝贝公主,只怕父王都会命人将那块倒霉石头给挫骨扬灰了才罢。 但自己这几个没有尽到保护妹妹责任的哥哥们……思及此,几人瞬间只觉后脊背一道寒气直逼头顶,心内暗暗发苦。 默契的彼此看了一眼,几位玉带公子的眼中全都带上了一副视死如归的慷慨之色。都还透着稚嫩的精致小脸在连续交换了几个眼神之后,齐齐转向正一脸羡慕的瞅着仍旧在城墙上不停蹦跶着的小八的老七。 既然人是他鼓动上去的,祸也是他闯下的,那这锅,自然也该他来背了! “老七,小八可是你连哄带骗给激上去的。如今母后天国寺礼佛也是时候快回来了。若她见着小八如此不成体统的在城墙上乱跳乱蹦,到时候不止是小八会受罚,我们也定然不会好过。母后饶得了我们几个,父王可定然不会。你莫不成也想尝尝被扔去军营当大头兵的滋味儿?” “几位哥哥切莫开玩笑!我如今满打满算都还不足十岁,父王怎会将我扔去军营那种地方?这不可能……” 还是个小短腿的七皇子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又在最后加了个非常不确定的疑问词“吧?” “你可别忘了,小八四岁那年打碎了她寝宫那颗夜明珠,那时大哥仅才十五、二哥也不过虚岁十四。不还是照样给扔了进去,生生脱了几层皮才得回来?” 老三黎昊昀摸了摸刚冒出些胡渣子的下巴,一脸严肃的提醒还妄想希冀侥幸的离国七王子-----黎昊恒。 四王子黎昊昕此刻一心只在城墙上上下翻滚的曼珠身上,一脸紧张的盯着在满堂喝彩声中,正自兴奋不已的宝贝妹妹。 虽一心想要突破城墙守卫的重重阻拦,冲过去将小家伙提着脚脖子给提回来。怎奈年岁尚且不及、武艺也是稍逊,再加上这城门校尉最是个面黑心冷的活阎王,纵便自己堂堂一国王子的身份,他也是军令如山,丝毫不讲任何情面。 “秦校尉,我命令你立刻放行让我过去!你没见公主此刻在城墙上有多危险吗?万一若是不小心摔了下去,这么高的城墙,她小小的身子如何承受得起?若她当真出了什么事情,你有何面目见我父王,又该如何向他交代?” 清朗俊逸的小脸又急又气、挣得通红。怎奈一旁的秦校尉却是安稳如山,连睫毛都未曾动一下。 “昕殿下请放心,公主殿下的轻功打小就是属下教的。且这城墙她原就不是第一次上来,根本不可能摔下去。更何况,有属下在此处看着,如何也伤不到公主。殿下只管放心便是!” “你!你岂有此理!我堂堂离国王子,竟连城墙也不能上去不曾?你一个小小校尉,也敢来拦我?” “启禀昕殿下。王上有命,几位王子身份尊贵,轻易不得上城墙,更不可去到公主殿下此刻的去处。王命难违,还请殿下海涵。” “呵!”黎昊昕被气得不怒反笑,咬牙瞪着根本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一直盯着城墙边上那抹小小身影的秦校尉,被噎的一时间竟找不出话来反驳。恨恨的瞪着秦校尉半天,最后愤愤转身对着老五黎昊然吼道: “五弟,你口才好,你来!” 第8章 父母之爱子 与别的孩子不同,萧珩小小年纪,就已经懂得了如何权衡利弊。他知道,自己此刻哭得越是凄惶无助、越是悲惨可怜,才越能够安然的活下去。 一个愚蠢且无能的儿子,要比一个心有城府、精于心计的儿子,让人放心的多。 “哼!妻子?只不过是个狐媚惑上的妖孽罢了,也敢配提妻子二字?来人啊,六王子被妖人蛊惑,得了失心疯,快把六王子的嘴堵上。免得他继续口出犯上之语。” 一身华服的梁国王后,在烈烈火光的映衬下,妆容精致的面庞显出了几许的狰狞。一旁的内侍闻言,毫不犹豫的扯下萧珩的外袍,将萧珩的嘴巴死死堵住。 萧珩精致的小脸早已哭得如同小花猫一般,黑葡萄般黑亮的大眼此时也肿的只剩下一条细缝,却还在不停的向外翻涌着泪水。细嫩的皮肤此刻看起来更是血肉模糊,让人不忍直视。 毕竟尚属垂髻不及总角,平日里又是个顶顶漂亮惹人疼的孩子。虽母亲间多有斗法,但毕竟稚子无辜,一个也算平日里颇受梁王宠爱的美人终于忍不住上前求情道: “王后,不然,还是让我将六王子带下去吧。他毕竟还是个只有七岁的孩子,逼着他亲眼见着自己的母亲被活活烧死,这世上,再没有比这个更残忍的……” 啪~~响亮的耳光声在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中异常清脆刺耳。梁王后柳眉倒竖,眼冒火星,端得好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恶狠狠的瞪着随及跪伏在低的美人,怒声呵斥道: “大胆贱婢,何时轮到你来对我吆五喝六、指手画脚?若你当真舍不得那个妖孽,我倒是不妨送你陪她一同上路。” “奴婢不敢!请王后恕罪!” 芙美人虽心有不忿,但看了眼身后已经被烧得只剩一团焦炭的玉美人,终究还是呐呐的住了口,低头请罪不断。 连一向深受梁王宠爱的玉美人,王后都可以如此残忍的施以极刑。而王上,却是自始至终连面都不曾露过。那么自己,就更算不得什么了。 哗啦~~漆黑的焦炭,在彻底烧尽之后,终于还是彻底坍塌了下来。那享誉一时的绝世美人,终究,也不过是成了一抔焦土,潦草收场。 呜~~~ 被死死堵住的嘴巴无法说话,只能发出犹如小兽般稚嫩却被沙哑的嘶吼。萧珩望着一团依然熄灭的火团,和那一堆黑白相间的灰烬,终于在隐隐泛白的天际下,彻底昏死了过去。 天色渐明,偌大的梁国王宫中,各处的宫人们行色匆匆、人来人往,好一派热闹繁华的气派景象。 唯有那一处破败的宫廷角落里,寂然无声的仿佛整个世界都已死去。一堆大火烧过后的焦黑痕迹,一个倒地昏迷的狼狈少年,便是这泛白天际下的所有清冷孤绝。 小小少年脏兮兮的手中,紧紧的、死死的,攥着一把黑白黑白的灰烬。眼中,是与年龄极不相称的,让人胆寒心惧的嗜血憎恨。 离国王宫,曼城 小小的离国公主正抱着自己的软枕呜呜咽咽的犹自哭个不停。不管几兄弟如何变着花样的哄她,就是不见任何好转。 听说小丫头要被送走,连一直待在军营里的大哥和二哥都急忙忙告了假赶了回来。一路上,还着急忙慌的买了一大堆小公主平日里嚷嚷着想要的新奇物品。 只可惜,那些新奇物件将她的宫殿都快堆满了,小丫头却仍旧视而不见。期间闹起脾气来,还砸坏了不少。 “哎呀,我说七弟,你就别跟着添乱了行不行?小八哭了多久,你几乎就跟着哭了多久。还嫌情况不够乱啊?” 黎昊明看了看床头哭得梨花带雨的妹妹,又看了看坐在小八身旁,边哭边不停道歉的七弟,气得直想跟着一起哭。 “呜呜呜~要不是,要不是我鼓动小八非要上去,说不定……说不定……” “说了多少回了?你这榆木脑袋怎么还转不过弯来?不管小八昨日有没有登上城墙,那至上真人都定然会收小八做徒弟的。这件事和小八大闹城墙没有关系。六弟说的没错,你别再跟着添乱了。” “呜呜呜~~可是,若不是昨日城墙那一闹,说不定小八不至于给人家留下什么坏印象。这下倒好,万一小八跟那个臭小子走了,路上被欺负怎么办?小八是女孩子,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呜呜呜……要不是我胡闹……” “他若当真敢欺负小八,我必要他血溅三尺。”、 啪~~好好的琉璃茶盏直接被黎昊昕捏得粉碎。尚且稚嫩的掌心,到底还是渗出了血来。见黎昊昀熟练的替黎昊昕包扎着伤口,黎昊晙轻抱起曼珠放在腿上,下巴抵着曼珠的头顶,柔声劝道: “小八,这件事情,既然父王母后已经决定,断断是挽回不了了。再是如何娇惯任性,身为一国公主,自小母后和嬷嬷的教诲,你总该是清楚的。再说,能够被至上道人收为入室弟子,确实是件荣耀无比之事,是世间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大机缘。此番,二哥是希望你去的。” “可是,可是山里没有父王、母后,没有几位哥哥们,珠儿要是想你们了,怎么办?珠儿要是想你们,却见不到你们,那珠儿该怎么办?珠儿……珠儿知道身为公主,要遵从父母王命,也知道君命不可违。可是珠儿舍不得,呜呜呜,珠儿舍不得……二哥哥,我真的,必须要拜那个至上真人为师吗?不拜不行吗?” “嗯~~不拜不行!” 单膝跪在小丫头身前,一贯威武的大哥,满是柔情的用带茧的大手轻轻拭去小丫头的泪水。看着这个全家唯一的掌上明珠,柔柔的勾起一抹笑: “小八,这个,算是君命,但更多的,其实是父母之命。又或者说,是父王母后替你安排下的一条后路。小八,不要怪父王母后,你如今还小,不知道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的道理。但你要记得,父王、母后,还有七位哥哥,永远都是你最坚强的后盾,也永远,会在家里等着你早日归来。知道吗?” 小丫头脸上挂着泪珠,呜咽着点了点头,抽噎着道: “嗯,小八不懂,可是,小八明白。” 第9章 月亮公公 “那,答应二哥哥,不哭了,好不好?瞧瞧咱们离国最珍贵的明珠,都哭成个小花猫了。若是叫父王瞧见,定会以为哥哥们没有照料好小八,说不定又会想起什么坏点子来整治哥哥们。小八也不希望哥哥们被父王惩罚是不是?” “嗯~~虽然,虽然小八还有些忍不住,可是,可是小八努力憋着。唔~憋着不哭~” 小丫头边抽噎的说着,眼泪还是滚滚的用了出来,看得偷偷躲在门外的离王夫妇又是一阵心疼不已。虽自小被骄纵惯了,调皮捣蛋了些。但小丫头却并不是那种蛮横不讲理的性子。 被自家儿子直接编排成一副活脱脱后爹面孔的离王,此时没有半分心思去计较自己这坑爹的儿子。见宝贝女儿如此的通达懂事,心里更是越发不是个滋味儿。通红着眼眶,斗大的泪珠啪嗒啪嗒掉落了好几颗,却还是强忍着抬头看天,鼻头抖动着,努力想要把眼泪硬憋回去。 “小八真乖!来,看看大哥哥和二哥哥都给小八带了什么回来啦?你看,满满一屋子呢!可有小八喜欢的?” 小公主吸了吸红通通的鼻头,囔着鼻子、瘪着小嘴摇了摇头: “唔~~小八如今是大姑娘了,不喜欢,不喜欢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 听得几位年长的哥哥个个面面相觑,又是好笑、又是心疼。黎昊昀摸了摸小丫头的小脑袋,笑着问道: “那,小八可有什么想要的?不管是是什么,哥哥们一定满足你,好不好?” “真的,什么都可以吗?”小公主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真挚的看着自家的三哥。 “昂!就算是小八要天上的月亮,七哥也去替你摘下来!” 同样顶着一颗红鼻头的七王子揉了揉鼻子,带着浓重的囔囔音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好啊!”小丫头重重的点了点头。 几个哥哥,包括老七全都满头黑线加问号。 “那我就要天上的月亮!” 现在,满头的问号直接变成感叹号了。 ‘月亮!老七这傻小子也真敢说!月亮好好的挂在天上,怎么给取下来?’ 几位哥哥虽然心里恨不得将这傻弟弟一顿暴揍,此时却也只得硬着头皮,想办法先将这宝贝妹妹稳住。 “小八为何想要天上的月亮呀?” “前几日新读了首诗,叫《望月怀远》。里面有一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虽不甚明白其中的意思,但我想,若是,若是我也能有一轮明月,是不是,无论小八身在何处,都可以同父王、母后,还有哥哥们永远在一处了?如此,纵便小八去了别处,也可随时见着你们了。” 黎昊坤将小小的人儿放在臂弯处,怜爱的刮了刮小丫头精致的小鼻头。虽然小丫头将这句话理解的不伦不类,但这份赤诚的赤子之心,仍旧让人心头软绵如水。 方才还信誓旦旦说要摘星星、摘月亮的七王子,气闷的低垂着脑袋,泪水又开始在眼眶中打转,嗫嚅着喃喃低语道: “对不起,小八,那月亮我,我摘不下来。太远了,七哥哥我,够不着……” “啊……不行吗?” 小脸失望的低了下去,乌黑的大眼重又迷蒙上了一层水雾。略微沙哑的稚嫩嗓音微微颤抖着,满是委屈和不舍: “那,若小八想家了,该怎么办呢?” 嘭~~~ 一只脚刚迈进门槛的离王,被自家儿子吓得直愣愣一个激灵。黎昊昕红着眼眶、鼓着俊脸,噙着泪的双眼望着想哭又强自忍着的曼珠颤声道: “小八,你等着。四哥哥这就去将月亮给你摘下来!” 说着,也不给离王、离后见礼,风一般的冲了出去。 “月亮那么高,四哥,四哥打算如何将它摘下来呀?再说,现在是白天,哪里来的月亮?” 众人谁也没有理会黎昊恒的这个傻问题。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也全都丈八的和尚,正摸不着头脑呢。 “大哥,四哥这回,不会闯下什么祸事吧?” 黎昊然敲了敲有些发涨的脑袋,不知道此时是不是该跟着冲出去,以防万一四哥找那谁谁拼命? “随他去吧!四弟自小就对小八疼爱有加、有求必应。如今,且就让他疯一疯吧。总比让他伤了自己的强。” “万一,他要是找那沙华打起来……” “没事,死不了。” 黎昊昕倒并未去找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去拼命,反而叫人将几乎整个王宫里当值的、不当值的侍卫、仆役,全都召集了起来,吵吵嚷嚷、呼呼喝喝的在那里----挖池塘。 夜色如洗、清冷的月华亦是清凉如水。皓月当空,恰是一轮满月,黎昊昕抱着正紧闭着双眼曼珠,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走到了船上。小船荡开波纹,轻悠悠的向着湖心而去。 深蓝色的夜幕下,那轮皎洁明月越发显得耀眼洗练。 “四哥,可以睁眼了吗?到底好了没有呀?还要闭眼到什么时候?” 小丫头一路上都在好奇的问个不停,但答应闭紧的眼睛,自始至终也未曾睁开分毫。 “好啦!可以睁开眼睛啦!” 揉了揉小丫头柔软的头顶,黎昊昕稳稳停好船,脸上跟着荡漾开柔软的笑意。 “咦?这里是哪儿?我们方才不是还在王宫里吗?何时竟已到了宫外?四哥,这里是哪儿啊?怎的,四周看起来同咱们王宫这般相似?” 小丫头扒着船舷,张头探脑的张望个不住。 “这里还是王宫里!” “王宫?咱们王宫里何时有了内湖?我怎不知道?” “嗯~~自今日起,便有了!” 抱着小公主让她坐在自己腿上,黎昊昕指着湖面中倒映出的那轮明月,轻声道: “小八你看,那是什么?” “嗯?月亮!四哥,你真的将月亮公公请下来啦?” 乍见着水中的明月,小丫头双眼都在冒着光。狐疑的抬头看了眼天上仍旧齐齐整整挂在那里的月亮,这才反应过来,水里的那个不过只是个倒影。 “哼,四哥哥骗人!月亮公公根本没有下来。它还好好的在天上待着呢。” “四哥哥没有骗你!水里这个,便是小八的月亮。天上那个,是天下所有人的月亮公公,而王宫里的这个,就只是独属于小八的月亮公公。以后无论小八去到哪里,只要抬头看一看天上的月亮,父王、母后,还有哥哥们,便会知道小八想我们了。我们也会让月亮公公转告小八,我们,也想你了!” 第11章 初到灵山 “哥哥?你算是什么哥哥?她有七个哥哥呢,不缺您这么一位!” “就是,就是!我父王母后只有我们七个儿子,你算是那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便宜货?也敢做我们家小八的哥哥?” “哎?人呢?” 一声‘哥哥’引起的骚乱只持续了短短两口茶的时间。离王、离后,还有殿中的几兄弟望着突然变得空荡荡的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许久之后,离王再三看了看女儿方才站立的位置,幽幽一声长叹道:“走了……” 拥着眼圈瞬间泛红的亲亲老婆,虽然黎乾此刻自己也很想哭,但为了身为父亲的体面以及最爱的老婆大人,只得强忍着发酸的鼻头,亲了亲夫人的额头以示安慰,轻拥着离后缓步往外走。 “夫君,你说,咱们送珠儿上山学艺到底是对是错?她还是个只有七岁的孩子,自出生起便不曾离开过父母兄长一日。如今,却要独自在那深山里生活数载光阴,身边连个随身侍奉的仆人嬷嬷都没有。若是饿了、冷了,或是病了,该如何是好?” 想到宝贝女儿孤零零一个人在山里没吃、没喝的情景,离王终于忍不住偷偷低下头,让眼眶中的泪水快速滴落地面。颤抖着嘴唇强自忍耐许久,这才深呼口气叹声劝慰道: “夫人不必太过忧心,那至上道人乃是位世外高人,自不会亏待了咱们的女儿。既然那洛国的小子,小小年纪便能有此等的本事。以咱们珠儿的天资和聪慧,想必也能很快学成。到时,岂不是就能随意回家来看我们了?夫人莫要太过忧心,无碍的!无碍的!” “可是夫君,我如今便已经开始想咱们的珠儿了……都还没能来得及好好叮嘱她一番,没想到竟这么快就被带走了……” 想到那个让自己最爱的两个女人全部落泪的洛国臭小子,离王红红的眼眶越发泛红-----被气得。 牙齿咬的咯吱作响,若是沙华还在眼前,只怕早已被黎乾一脚踹出宫门了。当然,此刻有这个想法的人,不止黎乾一个。 黎昊昕将拳头捏得咯吱作响,那把他原本想要作为生辰贺礼送给曼珠的宝石匕首,此刻却只能孤零零的收在怀中,连拿出来的机会都没有!那个臭小子,居然连最后告别的机会都不给,直接就把人给带走了!简直混账至极! “走、走了?怎么走的?刚才不是还站在这里的吗?父王、母后,小八去哪儿了?” 黎昊明用力眨了眨眼,再三确认曼珠刚才站着的地方确实没人了之后,转头朝着已经迈出门口的父王、母后吼道。 用手中的折扇用力敲了敲这个只长了身体、脑子的发育却似乎并没有跟上的六弟,黎昊然无奈的摇了摇头。 “五哥,你打我干嘛?” “不打你,不打你你这脑子永远长不齐全!” “我,我又怎么了嘛……” 离国王宫一片愁云惨淡的离别愁绪,而带着离国王宫众人的担心和挂念的曼珠,此刻刚晕头转向、浑浑噩噩的出现在一处群山缭绕、云雾蒸腾的山顶之上。 入眼处郁郁葱葱、鲜嫩的绿意像是能够滴出水来的一般,带着勃勃的昂然生机。翠竹、松柏,各色的奇花异草、飞碟昆虫,忒的是争奇斗艳、悠然自在。 许多离国王宫的后花园里根本看不到的动植物,如铺开的一条用绿色做底的彩色画卷一般,悠悠然在曼珠的眼前铺展了开来。 如薄纱般的云雾浅浅的缠绕在绿意盎然的枝头间,阳光照进树林,似被烟霞淘澄过的一般,轻柔的没有半分灼热的炎暑戾气。 放眼望去,远处的山峦重重叠叠、连绵千不绝,最远处似与天边彻底融为了一体。 耳边鸟鸣声不绝,有长有短、时而清脆,时而略显谙哑。阵阵沁人心脾的香气缓缓飘入鼻翼间,让人不由得心中平静。 当然,也只平静了那么半盏茶的工夫。对于突然冲进眼底的奇妙景致,曼珠虽惊叹不已,但随即涌上心头的,更多的却是不安和恐惧。 毕竟还是个只有七岁的小女娃娃,平日里有父王、母后和各位哥哥在身边,自是心里全然没什么惧怕可言。但此时自己孤身一人来至荒野陌生之地,跟在身边的还是从第一面起就有些过节的‘小人’,曼珠心下不自觉便有些着了慌。 戒备的看着紧靠在自己身边的这个惹人厌烦的‘小老头’,曼珠强忍着身体不自觉的颤抖,努力的平静问道: “这里是哪儿?我们,我们怎会突然到了这里?方才不是还在王宫里吗?” “师妹别怕!” 少年浅笑着紧了紧掌心微微发凉的小手,柔声解释道: “这里就是今后我们要生活习学的地方!离国王宫已经离我们很远很远了!短时间内,应该是回不去了。” 用力甩掉握着自己的手掌,小公主气呼呼的双手环胸,转过头,只留给少年一个侧脸和高昂的鼻孔: “谁是你的师妹?我可从来没有认你是我的师兄。哼!小老头儿!” “呵呵!不想,师妹的气性竟这般大,这么久了,还记得当日的一句‘疯婆子’!人不是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吗?师妹身为一国公主,如何却这般斤斤计较、睚眦必报?” 少年好整以暇看着眼前小小的人儿,眼中满是兴味之色。当初城墙遥遥一望,他只是觉城墙上那抹带着光的娇俏身影甚是灵动可爱。那声‘疯婆子’,原也只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才故意说的。不想,如今却成了让小丫头讨厌自己的原因。 躲过少年伸过来的手,曼珠皱了皱精致的鼻头,毫不客气你的反唇相讥: “我是一国公主没错,但我的肚子里,却撑不了船,尤其是你这艘又破、又旧,又丑、又难看的破船!” 不知为何,虽对眼前的少年很是不喜,但却也因为他的存在,心里的恐惧不觉间被消弭了许多。 “不要紧!以后,你会喜欢我的!” 少年笑着说道。看向少女的眼中带着炫目的光亮。 温润的日光下,小小的人儿,就这样一蹦一跳、裹着一身光影,歪歪斜斜的冲进了他的心里。 自此,纵然山河破碎、沙场血海,爱恨纠葛无休,沙华永远记得当日那个气嘟嘟、瞪着一双水汪汪大眼睛的小小人儿。分明眼泪随时都可能滴落下来,却还是固执的忍者,倔强的不肯服软的小小丫头。 第15章 山中日月 一 “哎呦呦,你这淘气的女娃娃,又拔为师的胡子作甚?” 凌霄山顶,满头白发,连着胡须也是完全雪白一片的鹤发童颜的至上真人,气呼呼的双手掐腰,瞪着不远处正笑得前仰后合的小徒儿曼珠。上一刻还在咬牙切齿,下一刻便也不由自主的跟着笑了起来。 “你这个坏透了的小鬼头!整日里就知道整蛊你师父!看我不打你。”说着,扬起手作势要打。 两年的时间,小丫头个头长高了不少,山上比之离国王宫清贫了不止一点两点的生活,却并没有让曼珠少长半两肉。粉嫩嫩的如玉小脸圆滚滚,笑眯了的眼睛见师父挥手打来,半分惧意也无,皱着小鼻头对师父做了个鬼脸,二话不说便朝着天湖瀑布飞了过去。 师哥沙华此刻正在那里练气呢。师父让他斩断瀑布的流水,不斩断不可停歇。可那落水虽算不得多湍急,却也是实实在在的连绵不休,如何能够斩断?再说,那水有势而无形,原本就是无法斩断的。 师父如此安排,根本就是在故意刁难。如今身为师哥的头号(也是唯一的一个)迷妹,曼珠自认有必要为自家师兄讨个公道。 当初沙华很是担心,曼珠最初几年会适应不了师父时常不按常理出牌的古怪个性。不想,却是多虑太过。曼珠本就是个古灵精怪的鬼主意极多,且天性率真淘气的。师父用平日里对待自己的招数,对曼珠却根本起不到半点作用,反而时常让小丫头给整蛊回来。 就说拔胡子这件事情,早已也不是第一次了。当初师父一走半月有余,这凌霄山也连续半个月夜夜雷暴降临,害得小丫头刚上山的那几日,几乎没一夜是睡得踏实的。 好在她适应的倒快,到了第五日上,根本无需沙华再跑去曼珠的房间,她自己就抱着小枕头跑去沙华房间了(曼珠房间那被踢坏了的门,两人谁也不会修)。如今已经成了习惯,但凡只要打雷下雨,曼珠便抱着小枕头跑去找沙华。 说回拔胡子这件事。话说曼珠初初第一次见着师父,就有幸见识了师父惩处沙华这一‘大快人心’场景。当然,如果那个事件的主人公里没有自己的话,曼珠兴许也就不至于一气之下,跑去拔了初次见面的师父老人家的雪白花胡子。 “徒儿拜见师父!” 曼珠来到凌霄山的第十五日,一个满头银发、胡须同样雪白毫无一丝杂色,面色看起来却红润光泽甚是精神的老者,突然出现在了庭院内。 见沙华下跪叩拜,曼珠心知此人便是硬要收自己为徒的那个‘师父’了。既然已经到了此处,说不得也只得跟着下跪见礼。只是曼珠却不似沙华敛眉恭顺的低着头,而是满眼好奇的盯着衣衫、发丝似乎有些凌乱的老者瞧个不停。 “唔,都起来吧!起来吧!呵呵!这便是我那乖巧可人的小徒弟了!” 对着跪在地上正一脸好奇盯着自己的曼珠笑眯了眼睛,至上道人不由分说,从长长的袖口中取出一个硕大红润的桃子来递了过去,笑着说道: “来来来,初次见你,师父总该给你个见面礼才是。这蟠桃乃是那望春山上长了三千年的一株老桃树上结的果子,最是香甜美味。一百年开花,一百年结果,一百年才得成熟三十三颗。呐,拿去吃,拿去吃!” 见曼珠呐呐的不肯上前接去,遂直接塞进曼珠手中,回头问向仍旧跪伏在地的沙华: “师父不在这几日,山里可还安宁?” “倒是没什么仙家过来寻仇。只不过,连着半月倒是夜夜雷暴不断。” 沙华立起上身,恭敬的垂手回道。 曼珠听得心下越发有些疑惑。仙家?莫不成是神仙?可若是神仙,为何还会寻仇?神仙之间也会打架的吗? 当然,曼珠也只是心里疑惑,却并未真的问出口。 “唔~~看样子还是生气了!” 听到没什么仙家来寻仇,至上道人面上先是一喜;接着听到连着半月雷暴不断,面上又微微露出一丝烦难之色。右手轻上翻抬起,一直跪在地的沙华和曼珠不自觉竟都站起了身。 “许久未见,师父可有想念徒儿?”沙华舔着脸笑问道(至少,在曼珠看来是这样。) “你一个臭小子,有什么好想的?倒是我那厨房空置了许久,你不在,连个烧火做饭的人也没了。不得已跑去偷了几个蟠桃来充饥,你看看,反倒还惹来了好一番雷暴。” 嘴上如是说着,看着沙华的眼中却满是笑意,同样递了个桃子给沙华。 “师父不必烦难,反正您这处地界那些仙家鲜少愿意过来,倒也还算安全。” 诧异的看了眼一直表现得极为恭顺有礼的沙华,曼珠没想到他竟也有这般无礼无状的时候。 像是没有听出沙华话里的揶揄,至上道人看了眼曼珠坏掉的木门,大手轻轻一挥,那耷拉着的破门竟就突然间恢复了原样。不仅如此,庭院内那些被雷电打破了的物件也跟着像是换了一茬般,全都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惊得曼珠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臭小子,池塘里水快要见底了,那些小金鱼都快翻白眼了没看到吗?快去挑些水回来,记得,是去山下的碧清池里挑!” 看了眼此刻仍旧上蹿下跳很是活蹦乱跳的小鱼,沙华很是为难的晃了晃依旧酸痛不已的胳膊: “师父,徒儿,伤了胳膊,怕是不太方便……” “伤了胳膊?你不是说不曾有仇家上门吗?如何伤得?” “呃……雷暴,因为雷暴……” 不好说是因为曼珠每晚压着一直没能恢复,沙华只得低头撒谎。 “啊,这样!那就挑满那水缸吧。” 至上道人指了指院前摆着的一口差不多有曼珠个头高的水缸,说完,便大手一挥,回屋睡觉去也。 “小老头儿,这水缸里不是满的吗?为何师父还要你挑水?” 看了眼满的几乎快要溢出来的水缸,曼珠终于还是没忍住。对于沙华,曼珠讨厌之余,却又能很快便接受了他的存在,以及和他的亲近。 “哎!这水缸里的水,是永远也不会溢出来的。你看,如今就只到一半了吧!” 曼珠抬眼望去,果然刚才还是满满一缸的水,如今却只剩下了半。 “打多少算完,只看师父的心情好坏!好师妹,若不然,你去替师兄求个情?这胳膊,可是夜夜都被你压着才会伤的!” 第16章 山中日月 二 “哼!我那是好心怕你害怕,特特跑去陪你,你反倒怪我伤了你!不可理喻。” 小丫头完全不理会沙华可怜兮兮的求救,轻哼了一声,高昂的仰着小下巴,扬长而去。 见老的小的都不打算理会自己,沙华只得认命的挑起水桶,一趟一趟开始从山下挑水。即至月上柳梢,那半缸子水依然悠悠哉哉的倒映着一轮弯月,半分没有上涨一毫的意思。 沙华挑了多久,小丫头几乎就趴在窗前偷偷看了多久。从脉脉余晖到星月灿烂,沙华没有显出急切,曼珠倒先焦躁了起来。沙华那胳膊,到底还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会伤着。且如今已经挑了这么半日的工夫,那屋里的师父,却半分没有要他停下来的意思。 再看沙华不时甩动着手臂、极不舒服的样子,曼珠心下不免有些焦躁了起来。手里的桃子早已被她恨恨地囫囵吃进了肚子里,至于是什么味道?她根本就没有去注意。 见沙华再次将水倒入缸中打算继续下山,曼珠鞋子都来不及穿,急急忙冲出去挡住了沙华的去路: “小老头儿,别再挑了。你都已经挑了四个时辰了,歇、歇息会儿吧。” 见沙华笑眯了的双眼,曼珠有些别扭的扭过头,撅着小嘴,低声劝道。 “师妹,这是在担心师哥吗?” 沙华嘴角的笑意如何也掩不住,一直往后脑勺去的嘴角怎样也拉不回来。半倾着身子对上曼珠有些别扭的小脸,笑道: “不然,叫声师哥来听听!你若叫我一声师哥,我便是再继续挑个一整夜,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切!我才不要叫你师哥……” “哎!” 不等曼珠把话说完,沙华立即甜甜的应了一声,伸手揉了揉曼珠的头顶,柔声道: “有了这声师哥,师哥我又有力气继续挑水啦!师妹放心,这点子试炼实在算不得什么!师父之前可是将我一个人扔在天湖瀑布里,只留下一句不许被冲走后,就任由我自生自灭呢!师哥不也好好的坚持下来了?放心!师父他老人家,心里有数的!” 看着月下笑得一脸灿烂的沙华,曼珠小小的心里没来由的颤了颤。眨了眨眼,竟忘了方才想要跳脚骂他的主意。眼见沙华抬脚再次下山,曼珠不自觉的抬脚想要跟出去,却发现那道看似无形无质的门口,自己却竟然根本迈不出去! “乖徒儿,那道门,在你年满十八之前,是迈不出去!” 至上真人的声音幽幽在身后响起。曼珠转身,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怒火: “为何?为何那小老头儿能出去得,我却出去不得?” “天机,不可泄露!” 挂了下小丫头高挺的小鼻梁,至上道人笑眯着眼。只可惜,下一秒便立即惊叫出声: “呀!你个坏丫头,怎敢拔为师的胡子?” “师父你欺负师哥,我自然也就能拔你的胡子!”小丫头挺直胸膛,说得理且直、气且壮。 “唔,终于开口承认他是你师哥了么?” “他是您的徒弟,我既也拜入您的山门,自该唤他一声师哥才是。” “唔,你不觉得他很是古板无趣,像个刁钻古怪惹人烦的小老头儿吗?” 望着眼前正对着自己挤眉弄眼,并没有半分端方之态的师父,曼珠心里一咯噔,自己确实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可是今日才算与师父见着面,师父又是如何知道自己心思的?难不成,师父竟还可以读心?定了定心、清了清嗓子,曼珠瞬间端庄了起来,严肃答道: “他不止古板无趣,有时又刁钻古怪,也还有心思缜密、闷坏闷坏的时候。如此一来,也便不那么无趣了。再说,师哥便是师哥,永远都是。” “唔呵呵!如此,甚好!甚好!彼此和睦,才是长久相处之道嘛!曼珠,以后无论如何, 一定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这句话。师哥,就是师哥,永远都是!” 看着意有所指的师父,曼珠不明白为何他会莫名其妙的有如此一说。不过,也只是歪着小脑袋想了那么一会会儿,沙华便就挑着水再次回来了。这次,他的脚程比先前倒是快了不少。 “沙华,你今日挑了几桶水啊?” “回禀师父,不多不少,刚好三十趟,六十桶。” 至上真人摸着如雪的白胡子,面带笑意望着沙华,问道: “唔,可有什么想说的?” “徒儿愚钝,还请师父赐教。” 至上真人没有立时回答,而是长袖一挥,那一直保持着半缸的水,突然又再次恢复了满缸的状态。至上真人捋着胡须点头笑道: “东西,得你自己领悟了才是你的。光教你们书本上写着的东西,有什么趣味?那些书本,你们自己去看便是。” “是!” “水缸中的水,无论是半缸还是一缸,无论是浅还是溢,那缸水永远还是那缸水,它倒映着的月亮也始终都是那个月亮。沙华,曼珠,你们要明白,世间之事,有些,以人力可逮,而有些,却是天命所归。你们这一世的人生路还有很长,师父不求你们对所有的际遇都能够做到无怨无尤,但求你们能够豁达生死、淡看尘世。” “师父教诲,徒儿谨记。” “唔,那好。今日回去且好生休息,明日起,带着你师妹,将为师放你屋里的那几本战书和经文看一看吧。对了,自明日起,你们寅时三刻起身,卯时练武,不可迟到。为师给你们各自配了把兵器,以后,便是你们的防身之物。” 说完,至上真人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嘴里咕哝着累死了、累死了,重又回了房间。 “小老头儿,你胳膊,没事了吧?” 曼珠听不太懂至上真人半是禅机的教诲,只一心记挂着沙华那只被自己压着的胳膊。 “师妹,方才不是亲口喊了师哥了么?再叫声师哥来听听!” 看着眼前笑得眉眼如画,眼眸灿若星辰的少年,曼珠只觉得分外讨人嫌。鼓着腮帮子用力哼了一声,也不理会沙华,径自转身回屋。咣当一声大力关上房门,犹听见门外沙华的高声叮嘱: “师妹,别看师父平日里笑嘻嘻的没个正行。教习上却分外严厉,寅时三刻务必起身啊!若是迟到,师父可是会罚的很严的!” 第26章 伪装 “大哥!” 萧珩对着来人微微一笑,脚下陡然踏空,直直向着地面甩了下去。脚尖轻点,沙华一把将萧珩捞起带入怀内,见萧珩面色苍白,打算追击萧怨的计划也不得不搁置。 “你受伤了!他们竟伤了你!” “大哥,这是我自己伤的!他们本要将我带回王宫,因未能与大哥告别,我拼死不愿,故特意弄伤了自己。好在大哥你来得及时,我这伤,并没有白挨!” 萧珩说着,对着沙华灿然一笑。恰似雪莲盛开一般,那笑眯的眉眼,让沙华再次想起了山里的那只小老虎。 扯下贴身内衣上的衣料,仔仔细细替萧珩包扎完后,沙华蹲身在身前,回头对着怔愣当下的萧珩微微一笑: “二弟,上背!” “大哥,我伤的是胳膊,又不是腿,不,不用……” “若是大哥能早些出来寻你,也不至于让你伤了自己。大哥是心里内疚,你就别推辞了。再说,我背着你,还能早些回去。” “这,这怎么好……” “有什么不好?又不是没背过!快些吧!不庸可等得有些着急了!” 望着眼前宽阔的脊背,见沙华面带嗔怪之色的宠溺微笑,萧珩回以灿然一笑,终还是规规矩矩的爬上了沙华的背,手,顺势搂住了沙华的脖子。 清晨的山林鸟鸣声声,趴在沙华的背上、感受着沙华清浅平缓的呼吸,萧珩从没有任何一刻,如此时般坦然安心。 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感受。仿佛只要在沙华的背上,只要这个男人站在自己身旁,那些曾经给的所有悲伤、绝望,那些阴暗冰冷的算计争斗,就统统被驱离了身边。心情就像是山林里的那些欢鸣的鸟雀一般,轻快的似都快失了重量。 “二弟啊,你这身子骨,未免太瘦了些,以后可要多吃点。你这身量,比我那师妹还要再高上些,却跟她差不多的重量。” 萧珩原本带笑的眸子,在听到‘师妹’二字后,骤然一凛。稳了稳声调后,开口问道: “大哥,还有个师妹?” “是啊!最是个调皮捣蛋爱惹事的!” 想到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沙华嘴角的笑意如何也放不下来。出来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想念她的心,却与日俱增。 “那,她现如今在何处?” 沙华看不到萧珩眼中此刻的冰冷,依旧笑着回道: “还在山里陪着师父呢!出来了这么些时日,也不知师父他老人家可还安好?有没有被她气得再次离家出走?” “哦?大哥的师妹,竟如此调皮么?” “哈!那倒不是。我那师父最是个随和不过的性子,并不爱同我们讲究太多的规矩束缚。平日里高兴时,还总爱带着我师妹没大没小的玩闹。所以,师妹时常行为上显得不羁些。但该有的尊师重道,师妹还是知晓的。” “大哥,应该很喜欢您这位师妹吧?” “嗯,自然是喜欢的!小丫头,可是说好了将来要嫁我为妻呢!说起来,我也有半年没有见她了!” 听到‘妻子’二子,萧珩的心咯噔一跳,像是被蝎子生生蜇了似的,闷闷涩涩的疼。勾着沙华脖子的胳膊下意识用力,虽不至让沙华呼吸困难,却还是让沙华呼吸微微一窒。 “二弟,怎么了?可是伤口疼?” 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萧珩快速松开。好在此时也回到了茅屋近前,正急着赶来的冯不庸一连串的唠叨,让萧珩松了口气,也省去了编造理由的心思。 “公子,你们终于回来了!咦,六王子怎么受伤了?公子,您背上还有伤呢,怎么能背人呢?快让属下看看,伤口有没有事。这回让公子受伤,回去之后,那头黑豹子只怕又得冲我嚷嚷了。” “对了!我怎么忘了,大哥背上还有伤。大哥,对不起……” 说着,萧珩动作敏捷的从沙华背上跳了下来。因为心里紧张沙华的伤,甚至没能注意到冯不庸望向自己的探究神色。 “没什么!不过小伤罢了,你们不必太紧张。” 见沙华面色如常,毫无任何疲态,冯不庸提起的心往回放了放。看向萧珩的神色越发带着一丝探究。这两天两夜三人几乎通不曾得睡,再加上又受了伤,萧珩这么个娇滴滴的小王子,动作居然出奇的轻盈灵敏。 最可疑的是,受袭时天色那么黑,他们又是一直守在在屋内,根本不清楚屋外的情况。便是自己,若不是主上坦白,自己也根本都没发现主上受伤了。那么萧珩又是如何得知的?在听闻主上背上有伤的消息后,他分明没有半分的惊诧,只有满满的担心和不舍。 “大哥,要不然,还是看下伤口吧。万一要是裂开了可怎么好?如今天气渐渐冷了,伤口愈合的也会相对慢些。若是……” 可这六王子关心主上的神色看起来又不似作伪,甚至黏糊的有些让人起鸡皮疙瘩。冯不庸皱眉摇了摇头,越发看不明白这位梁国六王子。要么,是他演技太好,将自己也一并蒙骗了;要么,那就是真的发自内心、真心实意的关心。 最重要的是昨晚的那场‘劫持’,如今看起来,就更像是一场闹剧。对方既然出动高手半夜动手将人劫走,又怎么会那么轻易的就让人回来?沙华衣衫齐整、气息均匀,分明方才并没有经历过打斗。难不成,就只因为伤了那六王子的一条胳膊,就随随便便将人放了?那些人费了这么大的工夫,难道只是为了伤他萧珩的一条胳膊? 越想越是糊涂,冯不庸很是头痛的摇了摇头,打算继续静观其变。 “二弟不必担心!这点子小伤,不过几日便能痊愈。全都是不庸的不是,累得你也跟着紧张起来!” 按住萧珩解自己腰带的手,沙华笑着拒绝道。 将萧珩对沙华的过分关切看进眼中,冯不庸右手食指点着脑袋,脑子里隐隐有什么一闪而过,只可惜闪的太快,并未能够抓住。 察觉到萧珩刚才似有若无瞥过自己时的眼神,冯不庸冷然一笑,自言自语道: “这位六王子,似乎比我想象的,还要‘有意思’!” 第27章 流言四起 魏京城里,如今已经乱了套。因为丢了天下第一美人,梁国太子震怒,差点直接砍了红香阁里的一众人等。茶楼餐厅,几乎人人都在讨论着关于天下第一美人绿玉姑娘走丢的消息。 “听说,当天晚上绿玉姑娘的藏香楼进了三个匪徒,是他们把绿玉姑娘给劫跑了!” “哎,我怎么听说,是阎王殿里派出来的使者,奉了阎王爷爷的命,特意带了绿玉姑娘走的呢?” “嘿!你这个可太胡扯了!我听说啊,那是狐狸洞里的三只狐狸,化身成了人的模样,特意跑来劫走了绿玉姑娘。只因那绿玉姑娘的美貌啊,是不容于这凡尘俗世的。你没见她每次出面都是以长纱遮面呀?” “哎,列位兄台,我怎么听说,那绿玉姑娘本就不是人类,是她自己跳下阁楼,化成一道风,飞走了的呀?” 餐馆里各个桌子的客人都聊得很是热络。原本彼此互不相识的,有些甚至拼桌到一起,共同分享起了自己听来的各路八卦小道消息。 “公子,看样子,那天的那拨人,可能并不是那个太子派过去的。” 重又回到了魏京的冯不庸和沙华,竖耳听着大堂内嗡嗡嗡的各种说辞。虽有些说法荒唐无稽的很,但也不乏许多轻信者讨论传播,甚至妄加揣测描绘,说的是越发的神乎其神。。 “您还别说,除了第一个人说的最贴近之外,后来的那些,真是越说越没了边际了。只怕再过会儿,连绿玉姑娘是天上王母娘娘投胎转世这样的版本也能流出来了!” 见众人一本正经的热烈讨论着,还说有有鼻子有眼儿,冯不庸忍不住笑着调侃道。光只那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已是让冯不庸钦佩不已。 沙华一直端坐桌边、面色如常,八面临风而不动。看了眼周围兴奋不已的一众人等,轻声答道: “所谓流言蜚语,原本就是如此。人们其实并不很在乎事实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只要那些个事件素材能够留给他们足够的发挥想象力的空间,就可以燃烧起人们无尽的热情。” “确实如此!不过这偌大的魏京城,难道就只有红香阁这么一点子乐趣可谈吗?咱们来了这几天,走街串巷的也走了不少地方,可几乎都是围绕着红香阁还有那天下第一美人的话题打转。” “众人只关注八卦而不关注民生,说明这里的百姓生活足够富足,人们有那闲情逸致去关心这些个鸡毛蒜皮、其实与自己本无关紧要的琐事。” “公子所言极是!那您觉得,如此沉醉于纸醉金迷、软玉温香的梁国权贵,有可能会是真正的始作俑者吗?” 清冷的面上眉间微蹙,沙华轻叹一声,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不知道!” “主上,您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 “不庸,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就是。” “君上,我知道您的顾虑,也明白您的矛盾。但如果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这件事情最后证实,确是洛国所为……” “血、债、血、偿!不庸,若当真是洛国所为,无论中间隔着谁,我都定会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屠族破国之仇不共戴天,不庸,我分得清道义取舍。” 低沉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息怒,可桌上的碗碟却颤颤悠悠的不停晃动了起来,冯不庸抬头看了眼面上清冷漠然,眼中却渐渐氤氲上了一层血色的沙华,伸手按住了沙华放在桌上的大掌。好在此时餐馆里人声鼎沸、众人交头接耳高谈阔论热闹的厉害,没人注意到沙华、冯不庸二人的些微异常。 “君上,一切尚还未有定论,说什么都还为时尚早。纵便不是梁国,也还有可能是夏国。君上先前的怀疑不无道理,洛国,实在没有那么做的理由。方才,是属下唐突了。” 见碗碟的震动缓缓归于平静,冯不庸一声轻叹,拍了拍沙华的手背,忽然想起当日初见沙华时的场景。 那时的自己,抱着刚从尸堆里被自己扒出来的,已是奄奄一息的黑豹子刘世千,坦然静候黑白无常的到来。但最后等来的不是黑白无常,却是满身血迹、满脸鲜血,比之黑白无常看起来更要血腥吓人的沙华。 为了救自己和黑豹子,沙华费尽了心力,直累到吐血昏迷。那个血红着眼睛,脸上青筋暴起,满眼执拗疯狂的沙华,自此便死死烙在了冯不庸的心上。自那日之后,沙华整整病了一个月,最后整个人消瘦的几乎只剩下了骨头架子。 这场国祸家难,让沙华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一切,包括家人、亲族。如今国不成国,家没有家,这世界上唯一能让他心系牵挂的,唯有那个自小伴他长大的师妹。 冯不庸清楚的记得,当初在听闻众人皆说,行凶者乃是洛国人时,沙华那如遭雷击,几乎站立不稳的模样。他一直否定是洛国,一直寻找洛国人不是凶手的原因,其实是因为他害怕,他害怕万一真的是洛国,万一当真与洛国开战,那他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最终也会失去。 沙华最大、也是最致命的缺点,就在于太过重情。情之一字,他看得太重,如此,也便越发容易受伤。 城外,几人临时栖身的密林草舍内,萧怨再次去而复返,站在了一身男装的萧珩身前。 “主人,那两个人的底细我已经调查清楚了。那个叫沙华的人,是洛国唯一幸存的王族遗孤,十年前拜入至上真人门下做了入室大弟子。其间只在九岁上回过一次家,此后多年一直在山中修炼。想必这次回归洛国,就是因为洛国都城被破,洛国王族全族被灭之事有关。至于他们此番来梁国的目的……属下暂时还没能探查清楚,也有些想不通。按说他在敛丧当日定下了国丧三年的规矩,且如今华都城已是满城瓦砾废墟,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他本不会离开才对。” 对于沙华是洛国新一任君主的身份,萧珩本已猜得八九不离十,萧怨的报告,只是印证了他之前的推断而已。尽管萧珩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期望不是自己的想的那样。只可惜,现实,永远不会遂人意。萧珩抬头看着清朗湛蓝的天空,苦笑道: “终究,命运还是没有宽恕我!” 第28章 不一样的眼神 “呵~命运,终究还是没有宽恕我!” 望着头顶湛蓝的天,洁白的云,听着耳畔鸟儿叽叽喳喳的鸣叫声,萧珩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右手对着声音源头一挥手,树上成群的鸟雀顿时闹成着四散飞去,树叶纷纷掉落的同时,一只被气绝的麻雀来不及发出最后一丝声响,从枝丫上瞬间掉落。 看着软绵绵的张着翅膀啪嗒落地的小鸟,萧珩眼中的冷意让萧怨狠狠打了个冷颤。梁国所有人都知道,梁国有个废物六王子。除了男生女相,长了一张比女人还要漂亮的脸蛋之外,其余根本就是一无是处。但谁也不知道,萧珩的暗器功夫早已独步天下。这世上想要躲过萧珩暗器的人,不出十个。 细长的柳叶眉微微挑起,萧珩嘴角噙起一丝冷笑: “我萧珩,信命,却从不认命!既然命运视我如儿戏,那我自然,也该将命运当作狗屁。” “主、主人,您的意思是?” 冷眼瞥了眼萧怨,萧珩冷声问道: “关于他那个师妹的情况,你有打听到什么?” “呃,这个,倒是并不多。只是知道,她是离国最最珍贵的明珠,离王疼进眼珠子里的唯一嫡女公主。自小骄纵任性,最爱惹是生非,有混世魔王、曼城小魔女的称号。七岁上拜入至上真人门下后,也是多年不曾出得山门了。” “是么!她的样貌、体态如何?可曾打听到?” “这个,倒是不曾。那至上道人所在的凌霄山最是个神秘莫测的所在,这么多年无数高门望族派了多少人马想要寻找,最后也全都折戟沉沙,毫无半点头绪……” “哼!她最好是永远都不要出现。” 见萧珩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机,萧怨一时间有些摸不准萧珩的脉。既然认了沙华是大哥,那为何,又会对大哥的师妹如此仇视?甚至起了杀心?他们,可是连面都不曾见过。 “主人,接下来要做什么?您打算一直跟着他们吗?” “你们先远远的跟着,千万不可漏了行迹。另外,萧怨,你派几个人去离国,让他们在曼城散布一些关于洛国新一任君主沙华,一心要找离国报仇的消息。” “报、报仇?可是,可是这件事不是……” “蠢货” 快速打断萧怨接下来的话,萧珩特意看了眼四周,这才又接着道: “真正知道事情真相的有几个?我们想让别人知道的,那就是事情的真相。至于,该怎么让人相信是真的,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我那太子大哥既然如此费心劳力的把台子搭了起来,自然不该辜负了他的这番心血。” “可是,主人,那个沙华与离国的公主乃是师兄妹,自小一起长大。他,真的会信吗?” 伸手接过一片飘落过来的树叶,随及握紧掌心将其碾碎。提到沙华,萧珩冰冷的眸子终于透出了一丝温度,却叫萧怨越发的惊恐狐疑。 “若是一丝都不怀疑,大哥也就不必跑来梁国了。信与不信,只要再布下几个棋子,将那潭浑水再搅的浑一浑,也就不得不信了。” “可是,为何要如此行事呢?” “萧怨,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只要死的不是我们自己,那么死的是谁,都没什么要紧’这句话吗?” “当然记得!” 萧怨眼眸一转,依然明白了萧珩的意思。笑着道: “主人的意思是,与其让沙华有一天对您有意见,倒不如,将这份恨直接转嫁给别人!反正,当初那些人是穿着离国军人的服饰潜入华都的!” “有些话,心里知道就好,不必说出来。” 拇指轻拭了下唇角,萧珩嘴角含笑,眼神却冰冷。他没有说的是,他要的,不止是洛国对离国的误解和仇视,还要两国之间的水火不容。 ‘当彻骨的家仇国恨横亘在两人之间,总是再多的爱恋,也该被抵消殆尽了吧?’ “对了,主人,太子一直在暗中派人到处搜寻您的踪迹,明面上是寻找绿玉,实际上还有几波人,是专为寻您的。只怕这两天,就该找到这里了。” 听到‘太子’二字,萧珩眉头微微皱了下,冷声问道: “王氏那毒妇,可听到什么消息了?” “这个似乎还没有,王后那里目前还很安静。因不满太子对您的维护,她早已对您动了杀心。若是知道您现今其实是在宫外,只怕早就派出她母家的势力到处追杀您了。” “哼!想杀我!当年她既没有杀了我。如今,便是相杀,她也已经没有那个机会了。” 认真看着手中的碎屑一点点飘散,萧珩低声问道: “那荼蘼香,每日还给她送吗?” “您放心,日日都给她用着呢!这个毒妇,大限之期,也该到了。” “那就好!她的老命,不着急。如今,让她继续活着,才是对她最好的惩罚!” “主人,您,对这位大哥,是不是有些,太,太过偏爱了……小的还从未见过,您对谁这般上心在意过……” 萧珩一个眼神,让萧怨立时讷讷的住了嘴。这个主人,在他高兴的时候,便是出格的问些什么,他也能耐着性子回答你。可当他不高兴的时候,那最好就闭嘴什么都不要问。至于他何时高兴何时不高兴?有时可以揣摩,有时,却又全凭运气。此时,萧怨也只能暗叹自己没找准时机。 “不该问的,别乱问。” 而此时正走在回程路上的冯不庸,也在谈论着类似‘不该问’的问题。 “主上,您不觉得,您这位二弟看着您时的目光有些不对吗?” “什么?哪里不对劲?” “具体是什么?属下也是说不好,许因为他身份的原因,属下太过敏感吧!我总觉得,他看您时的眼神太过黏着,怎么说呢,不像是一般男子看着另一个男子时会显露出的眼神。他看我,和看您时的目光,是完全不一样的。” “许,他是真心将我当做大哥,所以看你我的眼神,会稍许有所不同吧!” “不是!他眼神里的依恋,太多了。不像是看大哥,倒像是……在看恋人……” “哈?恋人?怎么可能!” 沙华没想到冯不庸居然也有如此八卦的一面,只当他是疑心过度,轻笑道: “我那师妹还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呢!她看我的眼神,却是同二弟不同的很。” “也许,真的是属下太过多疑了吧~” “不庸,疑心不是坏事!不过,你这个,也实在太匪夷所思了!二弟可是男人,我也是男人,怎么可能!” 第31章 那只是错觉 “二弟,你,你别开这种玩笑。” “自小到大,我总是一个人。没有人关心我、没有人在乎我,没有人给过我任何的温暖。我就像是一只没有家的鸟,只能一个人在天上飞,不知道何处落脚,不知道何时是尽头。直到,让我遇到你。我知道这样说你一定会觉得很荒唐,可这是真的!” “好了,二弟,你,你别说了。你,你先容我......” “大哥,你信我,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在遇见你之前,我曾以为对这世界,我是没有感情的。似乎怎样都可以,怎样也都无所谓,什么,都入不了我的心。可是,可是遇见你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也可以那样在乎一个人。在乎到每时每刻都想要和他在一起,在乎到,眼神不自觉的就会追着他。我……” “够了,二弟,真的够了,别说了。你,你先回去,我……” “大哥,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这样过。无论醒着、梦着,心里想的、念的都是你。你的笑,你的温柔,你的呵护。我一时一刻也不愿同你分开,想要更加的接近你,想要更多的了解你,想要把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统统拿来给你。看着你笑我就开心的跟什么似的,看着你皱眉我就难受到不行。我……” “够了!” 高声打断萧珩的喋喋不休。沙华捂着额头,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意识到是一回事,这样亲耳听一个男人,且还是自己看作是亲弟弟的男人对自己表白,说着那虚无缥缈的所谓爱恋,沙华只觉得脑袋发蒙的厉害。 对阵杀敌,阴谋算计,总都还有一个可以借鉴的事例,至少,也可以有对应的反击的手段和方法。可像是现在的这种情况,沙华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 “二弟!你,我,我们都是男人,怎、怎么可能……” “男人怎么了?都是男人又怎么样?那相公倌馆里不都是男人,不照样还是门庭车马不绝吗?” “那能一样吗?” 沙华有些急了。他突然发现,这个一直看起来乖巧听话的弟弟,原来还有这样执拗的一面。竟是如何也说不通的。 “怎么不一样?哪里不一样?不一样都是男人,不一样都可以做出选择的吗?” “那些,那些都是自甘下贱、自愿让人玩弄的兔儿爷。你呢?你堂堂梁国六王子,你,你……”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外人会怎么说我?我也不在乎世人怎么评价我。只要你,只要愿意接受我,只要你愿意爱我,我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不在乎,我……” “可我在乎!”、 高声打断萧珩的话,沙华深叹一声,按着萧珩的肩膀沉声道: “二弟,你,你可能是因为自小的机遇,所以,可能对我产生了过度的依赖。因为一时分不清依赖和男女情爱的区别,所以一时错解了!真的,你,这真的不是什么男女之情。不是,不是!” “你是说,错觉?这一切的感觉,感受,都是我的错觉?” 萧珩抓着沙华衣袖的手紧了又紧,最后,又缓缓的松了开。呐呐的低声呢喃着: “错觉!你觉得,这,只是我的错觉!” “对!错觉!你错将对兄长的依赖,误以为是情爱,你,只是有些迷惑了而已。二弟……” “是吗?” 低垂着头的萧珩苦涩一笑: “大哥,对不起!是我,唐突了。我,我先回去了!” “好……” “大哥!” 萧珩紧紧抓着门边,并没有回头,声音谙哑,带着一丝颤抖的恳求: “你能不能答应我,无论何时,你永远不会放弃我这个弟弟?我会努力整理自己的这份心情,努力,看清自己对你的感情。但是大哥,我不想失去你这位大哥。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对我最好,只有你真的关心我、照顾我。如果连你都不要我了,那在这个世界上,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好。大哥答应你,无论何时何地,你永远都是我的二弟,此生不变。” “…..好!” “二弟” 喊住缓步离开的身影,沙华深叹一声,轻声道: “你相信大哥,你所感受到的,不是什么情爱,只是一种依赖。你喜欢跟在大哥身边,只是单纯的因为,从前没有人这样温柔的待过你。那不是你所认为的男女之情或是怎样。答应我,别多想,好吗?你,永远都是我的二弟,我永远,都会是你的大哥!” “我知道了!大哥!” 待萧珩走近房间,早已回去的冯不庸重又闪了进来。见沙华神色间颇有些落寞,叹声问道: “主上,这位六王子,您打算怎么办?” 沙华又是一声长叹,轻抚着额头,沉声回答: “…..,送他回华都吧。” “可是,回道华都,应该不是他想要的吧?” “此时此刻,回到华都,比跟在我身边要好。一则,总比跟着我安全些;二则,让他冷静冷静也好。这个二弟……想是小时候,过得太苦了。” “许吧!” 冯不庸想到萧珩离去是那落寞萧索的背影,突然间对他生出了一丝的同情。这个人,显见得是个最没有心的。对这世上的一切,总是看得很轻、很淡,任何的人或事,在他心里都落不下什么痕迹。可往往也是这种人,万一动起了心肠来,那便是惊天动地、至死不渝的。 沙华看不明白,而他却明白的很。如萧珩这般灵性、悟性都顶佳的人,如何会判断不明自己的心意?萧珩就是因为太明白、也太心急了,反倒让自己一下子功败垂成。不过,对象是沙华,他这辈子,许也不会有成功的希望。 见沙华神色间依旧没有完全平复下来,冯不庸敲了敲脑袋,故意说道: “就算是男人,生得他那样的容貌,说实话,即使知道他是男人,属下有时候都不由自主的想要多看两眼。正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主上,如此的世间绝色,纵然是男儿身,您难道真的一点点都不曾动过心?” 听了这话,沙华像是被踩了尾巴一般,差点立时跳起来,忙道: “胡说八道!就算二弟是女儿身,我也不可能会接受他。” “哦?敢问主上,这是为何?” “不庸,你不是不知道我身上背着的血海深仇,国仇家恨未报,何谈什么儿女私情?更何况,就算是儿女情长,我也已经有了曼珠。这辈子,我都已经许了她了。我答应过她,此生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永生不负。” 第36章 兵变 二 回想起这么多年因为梁后的不喜,自己对萧珩的无视。再联想到梁后那日渐蛮横古怪的乖戾性子,萧珩会过着怎样凄苦不堪的日子。越想,梁王越觉得实在亏欠萧珩母子太多。越想,眼中的泪水掉的越多。 心里的愧疚像是溃了堤的堤坝一般,瞬间溢满整个胸腔。此时此刻,梁王不再是那个整日汲汲营营与政务中谋求一席立身之地的可悲君王,而是一个父亲,一个,对儿子满心满怀愧疚的无能父亲。 “是父王,是父王对不起你们母子!孩子,是父王的错!父王,父王当初不该那么软弱,不该,不该任凭王氏那个贱人把弄后宫,眼睁睁看着你的母亲……” 将跪哭得倒在地的萧珩抱入怀中,梁王也同样哭得哽咽不止: “你知道父王有多难受吗?心爱的女人不能救,心爱的儿子不能看护,父王,父王是个失败的父亲。父王,父王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母亲,父王该死啊!父王……” “这世上没什么人是该死的,也没什么人是不该死的。我亲爱的父王!只不过,时间到了,终究都逃脱不了一个生死轮回的定数罢了。” 缓缓抬起的脸上依旧泪痕斑斑,却突兀的绽放着狂肆阴鸷的笑。萧珩望着泪眼迷蒙的梁王,眼中的悲戚瞬间消失无踪,只余满目决然: “父王,既你自知欠我们母子太多,便就一次性的将那些欠下的,都还了吧!如何?” 轻抚着梁国君上颤抖不止、泪泗滂沱的脸,萧珩温柔的、轻轻的将他脸上的涕泗一点点缓缓的擦拭干净,就像是在擦拭一个珍贵的宝物一般。 “我那母亲着实可怜的紧,她在下面这么些年,想必早已寂寞的很。不如,您先替我去陪陪她,如何?” 说完,在梁王反应过来之前,长剑瞬间穿过梁国国君上的身体,只余一把剑柄,仍旧握在萧珩的手中: “你……你……” 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满目阴鸷狠厉的萧珩,梁王不敢相信这是那个平日里大家口中说的那个‘废物王子’。 “我什么?” 萧珩挑眉看着梁王,一侧的嘴角高高勾起,双手合力,生生将梁王体内的剑横了过来。 噗~~ 老梁王一口鲜血直接喷在了萧珩的脸上。颤抖着手指向萧珩,却半天喊不出一个字来。 萧珩拿出手帕轻轻拭去脸上的血渍,脸上的笑意越发深邃。轻舔了一口手上残留的血渍,温热的、带着血液腥臭味的血液,让萧珩嫌恶的皱了皱好看的眉间。 微微皱了皱精巧的鼻头,萧珩那比女人还要柔媚上三分的脸上,带着快意的狠厉、阴毒的笑意: “没想到吧?传闻中那个柔柔弱弱、比女人都还要不如的废物小儿子,居然也会有弑君杀父的一天?” 声音轻柔如水,却冰冷的叫人骨缝生寒。 萧珩不满的嘟起还挂着一丝血痕的红唇,似在抱怨今天的饮食并不可口一般,轻声抱怨道: “父王,您的血,居然也是臭的呢!腥臭难忍的很!” 对于老梁王不断快速流逝的生命,萧珩却似毫无所觉,笑的肆意灿烂。 “你……你为何……为何要……” “为何要杀你,为何要扯下自己的狐狸皮,暴露自己豺狼的本性是吗?” 像是孩童在被大人考教时的一般,萧珩状似烦难的歪了歪脑袋,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了答案似的,笑嘻嘻的半蹲在老梁王的身前,瞪着亮晶晶的眸子,笑意嫣然的幽幽答道: “因为,我需要权力呀,父王!我需要用整个梁国的国力,去帮我的沙华哥哥夺回江山,报屠城灭国之仇呀!我要用整个天下,来弥补他曾经受过的苦难;我要将整个世界,都送到他的脚下!” “什、什么?你……” “对!就是洛国那个唯一幸存下来的王族遗孤!我知道你们当初都做了什么,虽然你们打着离国的旗号,但我却清楚,事情的真相究竟是怎样的。这还得多亏了您的那位宝贝太子,连征战杀伐都不辞辛劳的带着我这个‘消遣’。报应不爽,当日你们既灭他满族,今日,你们也同样一个都跑不了!我要用大梁国所有直系王亲的血,去祭奠沙华的灭国屠城之仇。” 说着,萧珩缓缓低头靠近梁王的脸,一字一顿的幽幽说道: “谁要他哭,我便要谁死!” 说到最后,连嘴里喷出的气体,仿佛都裹着一层寒冰。 “你……你这个,逆子……逆子……来人啊,来人……快来人,给我,给我拿下,拿下……” “父王,咱们之间的体己话还没有说完呢,您叫外人进来做什么?” 萧珩悠哉哉的托着下巴,笑嘻嘻的看着无力挣扎的梁王,连阻止的打算都没有。 见没有人理会自己的呼救,梁王捂着汩汩流血的伤口,大喘着粗气,狠狠瞪着眉目如画、悠然浅笑的萧珩,恨声提醒: “你,你别忘了,你也是我大梁国的王子!是我大梁国的直系王亲啊!” “王子?哈哈哈!” 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萧珩高声大笑,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在烛光下,那滴泪闪烁着一道光,啪嗒一声,掉进了脚下的地毯中,瞬间消失无踪。伸手抹去眼角残留的泪渍,萧珩看向梁王,勾唇一笑: “从小到大,您将我扔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对我不闻不问,任由我自生自灭。你何曾拿我当过你的儿子?分明是男儿身,只因长了张女人的样貌,便要自小遭受皇兄们的羞辱玩弄!他们又何曾拿我当过是自己的兄弟?同样都是皇子,同样都是您的儿子!他们,就可以高高在上,整日肆意张扬、横行无忌;而我,却要被逼着穿女装、扮女相,甚至……甚至……甚至要做那勾栏院里最最下流的无耻勾当!嘻嘻嘻嘻!我亲爱的父王,您瞧瞧您的这个‘儿子’,已经堕落肮脏成了什么样子了?王子?哈哈哈?这世上,哪有在自己的国家,却活得连猪狗都不如的王子?啊?” “你……你……” 两人正自僵持着,一身着内官服饰的清瘦男子突然出现。完全不理会梁王让他快去喊人报信的吩咐,男子径直走到萧珩身前跪下,垂手禀告道: “主人,太子带着亲兵逼宫来了。” “什、什么?你,你究竟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您慢慢看着就是了!我亲爱的父王,夜还很长,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呢!” 烛光下,萧珩的笑脸显得狰狞而恐怖,全然没了那份清俊秀美。 第37章 兵变 三 “太子带了多少人?” “回主人,太子以为宫内的一切都已经打点妥当,所以此次带来的人数并不多。只有亲随侍卫几十人而已。他们此时只怕已经进了宫门,直奔此处而来了。” “嗯,知道了。那几处的人手也都安排妥当了吗?” “是,统领已经都安排妥当了。只待丑时一到,立即动手。” 萧珩满意的点了点头,漆黑的眼眸中渐渐闪耀起了火光。殷红的唇角浅浅勾起,抬手拭去嘴角血渍的同时,轻声嘱咐道: “记住了,尽数满门,鸡、犬、不、留!” “逆子!你难道真的要……你……他们,他们是你的兄弟呀!你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呀!你怎么敢,怎么敢……” “哈哈哈哈!兄弟?我在他们的眼里,不过就是个可以任意玩弄戏耍的戏子、玩意儿罢了!连这公司普通的奴才都不如!我在你们眼里,不过就是个多余的废物。一个平日里闲暇无聊时,可以随意拿来消遣赏玩的玩意儿!生母是娼妓,她的儿子便也终究不过是勾栏院里的一缕烂柳是吗?兄弟?哈哈哈!逼我穿上女装受众人嘲笑羞辱的时候,谁曾想过我是他们的弟弟?逼着我去红香阁做那天下第一美人的时候,我那太子大哥何曾想过我是他的弟弟?”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怎敢……” “胡说八道?哈哈哈哈!您说我胡说八道?” 萧珩狞笑着一把扯开腰间的束腰带,任由上衣滑落露出满是疤痕的上身。如羊脂玉般莹白润泽的肌肤,让身上遍布的疤痕愈发显得狰狞可怖。萧珩指着身上的伤疤,挑眉一笑,慢条斯理的介绍着: “这几处,是孩提时太子亲手用蜡油烫的。腰腹这处剑伤,是您的二儿子逼我与他练剑时故意刺的,理由就是,娼妓的儿子不配做他的兄弟,他要除了我这个来历不明的祸害!手臂的这颗‘妓’字,是五哥哥专门找人给我烙上的,说是为了让我不会悖逆忘祖,忘了自己的根本。” 说完,又挑眉指了指那刺目鲜明的满身鞭痕,挑眉笑道: “哦,对了,还有这遍布的鞭痕,是您的发妻,大梁国的王后,这十年间给我留下的烙印!” 那满身的伤疤,坑坑洼洼、遍布露出来的上半身。有些,甚至才刚结痂不久。萧珩指着身上,这十年间遭受过折磨的桩桩铁证,就像是在说故事一般云淡风轻的耐心‘解说’着。 “呵!父王,您又何曾当我是您的儿子?在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在我被逼着亲眼看着母亲被活活烧死的时候,在我被绑住手脚动弹不得,凄厉哭喊的时候,您在哪里呀?您那时候怎么不冲过来对我说,我是您的儿子呀?呵呵!如今,您倒是有闲情逸致同我论起亲情来了!” “我,我……不!你胡说!你胡说!他们不会的,他们,他们……” “胡说?哈哈哈!我倒也希望这一切都是胡说呢!我曾经比谁都希望,自己经历的这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可怕的噩梦!梦醒了,母亲依然还活着,哥哥们对我疼爱友善,父王对我慈爱宽容,没有那么多的挣扎苦难,没有那么些个绝望无助……” 萧珩在哭,梨花带雨的脸上满是悲戚苦楚;可下一秒,却又笑了,笑得张狂狰狞: “不过,都不重要了!过了今晚,那些曾经辱我、欺我、毁我、谤我的人,全都会死!我会用他们,还有他们亲族之人的血,来洗刷我曾经受到过的所有屈辱!所有!” “你……你疯了……你疯了…….孽畜,你敢!你……” “对!我是疯了!我为什么不能疯?凭什么只允许你们残害我,我却不能用同等的手段报复你们?凭什么你们可以享受无尽的风光荣耀,而我却只能在阴暗的臭水沟里腐烂恶臭?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我也要让你们尝尝,只能活在黑暗里的滋味!” 瞪圆的眼中满载着无尽的杀意,尖利的嘶吼在这一片死寂的宫殿内回荡不休。 “我,你,我,来人啊!救驾!来人!救驾!来人!来人!” 老梁王大喘着粗气,无力的呼喝着一直隐在暗处的暗影护卫,只可惜唤了许久,却连半个人影也不曾进来。 “父王,你还在期望您的那些暗影护卫会来救驾是吗?放心,黄泉路上,您不会孤单的。他们,已经被孩儿先打发下去为您鸣锣开道了。” 难以置信的等着一脸悠然自得的萧珩。梁王不相信萧珩说的是真的,可是事实却正如萧珩所言的这般,的确一个暗卫都没有出现。 “你……你……怎、怎么,可能……” “您想说,我怎么可能将您的暗卫全部一网打尽是吗?啊!父王,孩儿忘了告诉您一件事情!您的暗卫,有一半都是我的人呢!还有另外一半,方才前不久也被全部灭口了!至于您的那些个禁卫军,那个对您忠心耿耿的萧佑恒,他的头颅,就放在我给您端来的那个盘子里呢!” 对着梁王挤眉一笑,随及接着道: “哦,对了,不止是萧佑恒,您那位发妻的人头,我也替您一并拿来了!既然是夫妻,自然是要‘同生共死’才好!您说呢?” 萧珩大力掀开由大红色的喜布盖住的银盘,萧佑恒带血的人头,就这么端放在茶几的正中央。旁边,郝然就是梁后圆睁着眼的头颅。 “王,王后……萧统领……” 此时此刻,梁王眼中最后的一点点光亮也在逐渐熄灭。连王后和萧佑恒的人头都能如此轻易取了,萧珩的实力,早已超出了他的想象。但梁王想不明白的是,一个从小就被拘禁在王宫里的‘废物’,是怎么获得如此的实力,能够做到这个地步的? “你,你!怎么可能?他们,他们都是我自小培养起来的孩子,怎么可能?” “您忘了,我也是,自小被您‘培养’的孩子呢!” “不,这不可能!你自小长在深宫,他们……” “您忘了,我自小,就是跟着宫里的一众小太监和小宫女一同长大的!且还是最最低贱、最最没有身份可言的太监宫女!身为梁国六王子的我,自小就是在奴才中间长大的!连稍微有些体面的奴才,都可以随随便便的踩在我的头上!我得感谢您呀!若不是自小让我同那些小太监宫女一起吃馊饭、被毒打,我还结交不了那些愿意为我舍生忘死的‘朋友’们呢!” 望着萧珩眼中仿佛能够冰封一切的恨意,梁王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寒。这个儿子,自己似乎,从来都不曾了解过。他,已经可怕的让人不敢直视了。 第41章 再入魏京 萧珩散发的冰冷气压压抑的叫人喘不过气来。不停擦拭着满头的冷汗,萧怨实在想不明白,这么一个光是周身散发出的冷冽气势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人,之前怎会被外人一直误以为是只纯良可欺的小白兔?有这么嗜血残酷的小白兔吗? “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放出风去,就说我忧思过度、抑郁成疾,现在张贴皇榜招募天下贤才医治病症。若能医治好我的并,原以一半江山作为答谢。” 萧怨难以置信的抬头看向萧珩,不止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也开始怀疑萧珩的脑子是不是出了毛病。一半江山!开什么玩笑? “一、一半江山?君上,这,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下面那些朝臣……” “若他们敢多言,你便替我教他们如何闭嘴。咱们王族的血流了那么多,他们如果觉得还不够鲜红,想要给这片天下再加点颜色,我倒也并不介意。” “……是。是。” 萧怨忙点头称是,忽又想起之前就被以医病为由招募过来的那帮医者,忙问道: “那,那些被招募过来的医生?” “你看着顺眼的,留;欺世盗名者,诛杀!” “那,留在何处?以后如何处理?” 盯着那几乎比零下四十度的严寒还要要命的冰冷眼刀,萧怨抖着嗓子问了最后一句。 “好吃好喝的供着,以后,自有用到他们的时候。记着,有真才实学的,务必善待礼遇。” “是!” 看着萧怨忙忙出去的急切背影,萧珩微微一笑,望着殿外逐渐变得昏暗的天空,轻抚着那枚玉扳指,低声呢喃道: “沙华,我想你了。这个大梁国,我已替你拿下了。你,何时回来?” 风,卷着一地的思念,悠悠荡荡的飘向远方。那里,正有一人单骑,飞速冲着梁国华都风尘赶来。 “珩弟~~” 沙华裹着一身尘土,正待冲进大殿,却见萧珩正双眸放光、虽面色依然苍白,但明显不是传言中将死之人的状态。此刻,正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 “大哥,你来啦!” “这,怎、怎么回事?不是说你病势沉重,急需……” 见萧珩此时状态看来,似并无大碍,沙华一直提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再想到一路入梁宫都是畅通无助,还一直有人接引带路,明白过来的沙华对着萧珩释然一笑,没有再继续问下去。罢了、罢了,被骗就被骗吧!总比他真的病重不治来的要好! “呵呵!我就知道,大哥定然不会舍得我孤独病死的!” “说什么胡话?” 不待沙华抬步进去,萧珩赤着双足,脚踩在冰凉凉的大理石地面上,快步走向殿门口那个满身风尘却无比勾动自己心弦的男人。 不顾沙华口中‘慢些走’的叮嘱,萧珩脚下越走越快、越走越急。直到用力扑进那比自己宽阔了几分的胸膛,那一直在眼眶中晃动的泪珠,终于沿着面颊滚滚滑落: “大哥!我等你好久了!” 紧紧抱着沙华壮实的腰线,萧珩一直晃动不安的心,此时才算是缓缓地落回了胸腔。纵是全族血亲的血,也洗刷不去的屈辱、愤懑,那一直如滚烫火油一般在心内翻腾不已的的嗜杀恨意、狂躁嗜血,在沙华结实有力的怀抱里,竟如此轻易的便消弭无踪。 粗实的大手轻抚着萧珩的头顶,沙华虽不喜此刻与萧珩的过度亲昵,终究还是忍着并不曾推开他。轻拍着孩子般黏在怀中的萧珩,哑声轻叹道: “梁国王族的事情,我都已经听说了……” “大哥,如今这世上,我便只有你了!” 深深嗅着沙华身上微微带着些许汗意的熟悉味道,萧珩满足的笑了,眼角挂着一丝泪珠。自遇着沙华之后,萧珩发现自己流泪的次数突然变得多了许多。从前,无论处于何种境地、遇到何种羞辱,虽也曾装过柔弱、扮过可怜,却从不曾哭过的自己,在沙华面前,却总会哭得像个孩子。 ‘那些真正害你全族被杀,害你国破家亡的人,我全都替你杀了!他们如何对你,我便如何对他们。以后,纵便天地倒悬、血流成河,纵然尸横遍野、枯骨满山,我永远都会陪你一起! 这江山、这天下,身为血性男儿的你自也该是喜欢的。那我便夺了来,送你!沙华,沙华,你可知,我爱你爱得,连我自己的一丝丝立锥之地都没留么?’ 沙华不知道萧珩此刻真正想的是什么?只道他太过用力的拥抱,是因为一夜间痛失所有亲族的缘故。同样经历那种痛苦的沙华,自然能够明白一夜之间所有亲族尽数死于非命的痛苦和绝望,遂也同样紧紧搂着萧珩,希望能分担他哪怕一点点的痛苦。 想到华都当日满城血色、遍地横尸的惨绝场景,想到自己亲眼见着亲人永逝的绝望悲愤,沙华理所应当的以为,此时的萧珩,也该是那般的心情无二。 “嗯,无论何时,大哥永远在你身边,绝不背弃。” 萧珩抬头,亮晶晶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一脸郑重的沙华,含泪笑问道: “大哥此话,可当真?” “大哥何曾骗过你?自然当真!”轻拍着萧珩的头,沙华像哄小孩似的轻哄着萧珩。 “那大哥,你不怪我先前的鲁莽冲动?你,你不讨厌……” “二弟,我说过,那只是你一时的错觉,只要你想通了,就什么都好了。放心,你是我认定了的弟弟,永远都会是。无论何时,何地!啊,对了,珠儿要是见了你啊,应该也会很喜欢你的。你知道吗?你的眼睛,和我那师妹很像!哦,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我那师妹,就要下山了!” 沙华的话,让萧珩原本雀跃不已的心不由得沉了又沉。见沙华一提到那个师妹便双眼放光的眼眸,萧珩只觉得胸口闷闷的、沉沉的。那种酸酸涩涩却又夹杂着愤怒的情绪,让他差一点把控不住自己的理智。 将头重又埋进沙华怀中,萧珩紧紧搂着沙华的腰,哑声呢喃道: “你千里单骑、直奔华都,难道,就只是因为我是你的二弟吗?” “自然!你我既为异姓兄弟,自当祸福与共。你有事,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真的,只是因为这样么?” 萧珩的话很轻,轻的如一阵烟,还没等沙华听清,就散了。 第46章 那就试试 “我们的师父是谁,你应该听说过吧?凭你今日对我家师兄做下的卑劣行径,你觉得,我可能会饶过你吗?” 曼珠盯着萧珩如毒蛇一般阴森看向自己的双眸,毫不示弱的回以冷笑。周身的气场开始缓缓有了变化。 “哼!不自量力!” 嘴角同样噙起一抹冷笑,萧珩一个响指间,十几个身穿黄金铠甲的护卫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殿内。动作一致,快速将萧珩保护在了中间。 “啧啧啧!” 曼珠双手环胸,皱着精致的鼻头、嘟着嘴,一副极不赞同的神色朝着萧珩摇头叹道: “轻薄我师兄也便罢了,居然还让这么多人围观!梁国国君的口味果真重的可以!但只你虽喜被人围观,我这端板方正的师兄却是很不乐意的。今日,你既这般欺辱了他,我也就只能斩了你的双手、双脚,挖了你的双眼,把你做成人彘了!” 说着,曼珠嘴角冷笑、双眼喷火,拔出身后的长剑左右持在手中,一副随时准备冲上去拼命的架势。 “哼!你以为,仅凭你区区一人,能威胁得了我?” “那就试试!” 曼珠帅气的歪了下头,双手握剑向下一甩,两道整齐的剑鸣声随及破空传来。对着微微后退一步的萧珩冷厉一笑,曼珠周身骤然戾气纵横。屋内的烛火突然剧烈的摇曳了起来,忽明忽暗的烛光,让整个房间的亮度跟着下降了许多。 呼~~就在烛火再一次倒下看似即将熄灭的当口,曼珠突然动了。 黑暗中瞥见曼珠向自己冲来的动作,萧珩的嘴角跟着扬起了一道弧度。他绝对相信,有这几个人在,这个女人根本不可能近得了自己的身。这个时候意气用事,她根本就是在找死! 只可惜,事情的发展却并不似萧珩想的那般。方才还气势汹汹一副准备活剐了萧珩的曼珠,居然眨眼间急速后退,举起双剑齐齐用力,径直将锁住沙华的金链砍断。 摇摇曳曳的烛火在下一刻还是颤颤巍巍的重又燃了起来。待萧珩反应过来发现上了当,虽急忙催人上去阻拦,却依然没能阻止曼珠顺利砍断困住沙华的那条做工精细的金链。 砍断链条后,曼珠瞬间背起沙华,提气纵身直接窜至屋顶,飞奔向红狼(曼珠骑来的坐骑)所在方向的同时,左手不停从袋子里掏出一粒粒黑色的豆子撒向身后。在那些豆子掉落地面的瞬间,一阵黑烟顿时飘起,随及,那黑烟就化作了一个个身穿漆黑铠甲的士兵。气宇昂扬的挡在了追来的那些人身前。 这是曼珠近几年偷学的一门禁术—--撒豆成兵。不过,她学艺不精,且这门禁术本就有违天道,那些黑豆子化成的黑甲兵士都只是些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几乎毫无战斗力可言,只能形成人海战术。在那些训练有素的梁国兵甲手起刀落间,犹如砍瓜切菜一般很快便化作一阵黑烟散去。 “珠儿,听师哥的话,你放下我自己先走。带着我,你今晚无论如何恐怕也走不出去。珩弟他,不会真的伤我……” 沙华很想立刻从曼珠纤瘦的背上跳下来,横刀挡在那些追兵前。怎奈琵琶骨被锁,虽被斩断了金链,剩下的那截却仍旧牢牢的嵌在沙华的骨头里,依然不能动弹。曼珠纤细的身躯虽然高挑,但毕竟是个女儿家,又是背着自己夺路狂奔。光只是听着曼珠略有些吃力的喘息,沙华已经心痛内疚到不行。 怎奈小妮子却是个倔性的,将有些滑下去的沙华往上颠了下,霸道轻叱道: “既然将你救出来了,就没有将你一个人丢下的道理!师哥,便是今日我死在这里,我也不可能丢下你一个人走!所以,给我闭嘴!” 虽然曼珠速度很快,只可惜,身后追来的人速度更快,再加上她还背着一个人,速度上自然是落了下风的。 眼见不能按照原定路线逃脱,曼珠只等临时改变方案,奔着一处深林冲了进去。原以为夜深林深,至少能缓一缓他们追来的步伐。但令曼珠没想到的是,那些人居然对这片深林极其熟悉,很快便步步紧逼追了上来。将曼珠她们逼到了一处断崖边上。 对着曼珠步步紧逼,背着沙华喘着粗气,曼珠看了眼黑漆漆的崖下,汗湿的衣襟在崖风的吹动下湿冷冷的贴在身上,微寒。 跟着追了上来的萧珩盯着此刻颇有些狼狈的曼珠,嘴角噙着冷冽的笑意: “杀了她!取得她首级者,赏黄金千两,赐校尉!” “要我的人头?”曼珠戒备的望着逐渐围上来的一干人,挑眉挑衅一笑,冷声道: “我的脑袋,如今还好端端的长在这颗脖子上。若谁想要,便凭本事来取。不过先说好,打不过,你的命,可就要归我了!姑奶奶下手可从不知道轻重,是生是死,你们可要自己担待着。” “阿珠。” 沙华看也不看萧珩一眼,只满脸担忧的看着曼珠,再次劝道: “破了杀戒,可是要被赶出师门的!他们,定然不会杀我的。以你的本事,若不恋战,从此处逃出去倒也还不算难……” 不等沙华把话说完,曼珠轻轻将沙华放到崖边的一块大石旁,嘟着嘴不满道: “切!同你一样,在出山门之前,师父他老人家已经将我逐出师门了!还说,此生非死不得回!师哥,为了你,我可是被师父一路追着赶出来的!到时候我若是想他老人家了,你得陪我一同回去。若师父要罚,还是从前的老规矩,全由你一人承担!” 不知怎的,沙华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曼珠被师父拿着浮尘一路赶出山门的场景,不由得笑了: “……好!那就,不要手下留情!只要你不伤着,别人的生死,我无所谓。” 说着,抬头看向一直死盯着自己的萧珩,面目清冷: “萧珩,若你今日放我们离开。你我之间,或还有可以转圜的余地。可若你今日伤了她,无论生死,我沙华,定与你不死不休。” 声音不重,却一字一句完完整整的传进了萧珩的耳中。似一道闷雷,炸的萧珩几乎站立不稳。握紧的拳头死死攥紧,萧珩咬紧牙根,终还是苦涩一笑,望着那黑暗中并不能看清的脸庞,轻声呢喃道: “已经到了这一步,我还有什么退路吗?” 说完,脸上戾气乍起,阴森冷喝道: “那个女人,杀、无、赦!” 第48章 崖下洞穴 “唔~~” 后背的撞击和身上直接压将过来的重量,让曼珠忍不住痛呼出声,一口气憋在胸口半天吐不出去。要不是沙华费劲的自己翻下去,曼珠非常怀疑自己可能会以被压死这种极其耻辱的方式滚进阎罗殿。 “珠儿,怎么样,没事吧?” 虽然整个人已经疲累痛到不行,沙华还是挣扎着想要扶着曼珠站起来。只可惜才刚挪回曼珠身边,就彻底失去意识,倒在了曼珠身上。压得曼珠又是一声闷哼。 等到沙华再次醒来,人已经进到了山洞里,身下铺着厚厚的一层树叶,软软的,很舒服。身体酸痛到几乎失了一半的知觉,沙华舔了舔干涩有些开裂的唇,努力睁开眼睛想要搜寻曼珠的身影。身体刚微微一动,怀中便传来一声轻微听不清是什么的唔哝囔语。略一低头,就发现了那个将她自己缩成了一团,像个小猫似的挤在自己胸前的曼珠。 见小丫头睡得正香,沙华惨白着脸虚弱一笑。大手轻揉了揉曼珠头顶有些凌乱的发丝,眼里又是心疼,又是愧疚。 这一路,她只怕都是风餐露宿没有好好休息过。紧接着一上来就在比翼居大打了一架,然后背着自己又是逃跑、又是跳崖,还要硬撑着照顾自己这个昏迷不醒的病患。堂堂一国的公主,如今因为自己的缘故,却落魄到如此境地。 低头看着曼珠满是褶皱尘土的衣服,有些蓬乱的发,沙华只觉得这颗心像是还被挂在那颗老松树上悠悠荡荡的晃着。缠缠绵绵的凄苦伴着一丝飘飘渺渺的甘甜,就那样在心上不停的打着太极,忽上忽下的,缠绵悱恻了起来。 感受着此刻正紧贴着自己的温度,沙华的心,比这两年间的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安稳。一直紧绷的神经,就那么不知不觉的松了下来。好像重又回到了两人在山中时的光景,简单的美好,没有那么沉重的国恨家仇,没有那许多逼不得已的算计筹谋,没有什么尔虞我诈、疆场杀伐。 两年了,多少次想要偷偷回去见她一面;多少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念着她的一颦一笑辗转难眠;多少次,幻想着能有她在身边的日子。 如今,她不远万里为救自己奔驰而来,沙华心里既是激动,又觉心酸。这个自己下定决心要护她一生快乐无忧的小丫头,却因为自己,饱受风餐露宿、穷途末路之苦。 “辛苦你啦,傻丫头!” 轻轻揉了揉曼珠的头顶,俯身将曼珠整个抱入怀中紧紧抱住,沙华再一次进入了梦乡。 这次,梦里不再是夜夜萦回的血腥沙场,不再是空荡死寂的遍地荒冢。湛蓝的天空下,一个身穿紫衣的小丫头,正蹦蹦跳跳的朝着自己飞奔而来。从八岁的曼珠再到十八岁的曼珠,小丫头一点一点在长大,可那灿烂的笑容,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变。 “师哥!我来啦!” 沙华迎着那张笑脸柔柔的笑了起来,大大的张开双臂,稳稳的接住那个径直跳入怀中的娇俏身影。 肩上传来的痛楚,让沙华脸上扬起的笑意,下一秒就变成了龇牙咧嘴的吃痛。 睁眼,却见曼珠额头微微冒着一些汗珠,正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试着替自己拔出还嵌在肩胛骨内的那条金链。 见沙华醒来,曼珠勉力给了沙华一个笑脸,眼睛却仍旧死死盯着沙华肩胛骨上的伤口。曼珠一手按住伤口,一手加重手上的力道,用力一拔,那条金链裹着血肉,终于被拔了出来。 沙华强忍着将即将脱口而出的那声痛呼吞了下去。可下一秒,药粉初初洒在伤口处的火辣炙痛还是让他忍不住闷哼出声。 “忍着点,这鬼东设计的太精巧了,为了防止随便被拔出来,那家伙居然在链子上设计了倒钩。插进去容易,想要拔出来,却要很受些苦楚。” 紧紧按住沙华不断流血的伤口,曼珠一提到萧珩就恨的咬牙切齿。 这厮也有脸说什么爱?哪有什么狗屁的爱,是以伤害为前提的?为了得到,为了占有,无所不用其极。打着爱的名义,却行伤害之实,还一脸委屈的一副自己很受伤的样子!简直无耻至极。 虽然早已疼得冷汗直流、面色更是惨白一片,沙华还是勉强给了一脸戾气的曼珠一个笑脸,强忍着痛哑声安慰道: “没事!这点伤,很快就能好了!” “没事?哼,你这一身的工夫差点尽毁,这也叫没事?虽然骨头没伤着,可这个位置也是很要命的。最近这半年,你根本就别想再上马耍刀了。还很快就能好?怎么好?” 气鼓鼓的将瓶瓶罐罐重新收拾起来,曼珠气得随手抓起手边的一块石头扔向洞壁,直接将石头砸成了碎石。 “那个叫什么萧珩的,我一定不会放过他。敢伤你,我非要他也尝尝被人锁了琵琶骨的滋味不可!更可恶的是,他居然敢跟我抢人?不知所谓!” 气哼哼的说完,曼珠严厉的盯着沙华,食指几乎就要敲在沙华鼻尖了: “以后,不许再见他,知道了吗?别跟我说什么异性兄弟之类的鬼话,他心里可根本就没有拿你当大哥!” 见小猫咪瞬间变成了小老虎,沙华咬了咬唇,心里不知怎的,却有些想笑。这丫头,原来是在吃醋呢! “他虽然这件事情上做得有失偏颇,不过,他其实也是个可怜人。自小被折磨凌辱不说,不久前更是全族一夜之间尽数被屠,只剩了他一个。许是对方也觉得他是个没用的,所以才没把他放在眼里吧。他长这么大,着实不易的很。珠儿,他其实,挺可怜的。师哥的族人也尽数被灭,到现在也不知是何方所为?师哥,很能明白他无依无靠的恐惧。他只是,想要有个家罢了。只不过是,方法用错了。” 见着沙华眼中的落寞,曼珠如何不知,他在经历了那场惊天变故之后,所要承受的悲痛和凄苦?一夜之间被破国屠城,全族尽数被诛。这样的血海深仇,岂是简单诛心二字可以描述的? 轻轻拥住沙华的肩膀,将额头贴着沙华的,曼珠轻柔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魔力,让沙华荒芜枯寂的心,一点点泛起了一丝温度: “师哥,别怕,有我呢!不管发生什么,我总会在你身边的!” 第49章 为什么必须是他? “找到了吗?” 崖上,整整端坐了两天两夜的萧珩面容憔悴的问向再次归来复命的萧怨。 此时,除了萧怨,其他人根本不敢靠近萧珩附近三尺以内。在萧怨被紧急召唤来之前,已经连续杀了五个了。 “……,还没有……” “废物!” 一把夺过萧怨递上来的茶盏狠狠摔碎在萧怨脚下,萧珩吊着好看的浓眉,满眼的戾气。 萧怨立时跪倒在地,任由打碎的茶盏碎片刺破膝盖,躬身回道: “君上,我认为,找不到,恰恰说明他们还活着。如果他们当真跌落了山崖,至少地上多少也该有点血迹才是。我带人将崖下每一寸地都翻过来找了一遍,还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我想,要么他们直接就逃了,要么,他们根本就没有真的掉下去。此崖颇高,说不定,有什么树杈或是洞穴之类可以让他们临时栖身也未可知。” 萧怨的话,让已经濒临崩溃边缘的萧珩瞬间恢复了理智。回头看向那翠绿绿的深崖,萧珩略显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对……大哥的工夫那么好,他师妹的工夫自然也是不会差的。他们还是至上道人的弟子,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死?对!他们,他们肯定没事!没事……” 萧珩最后一个字一说完,身体随及直挺挺向后倒了下去,幸而萧怨一把上前抱住。 五日后,沙华带着一个神秘男人出现在华都城的消息就传了回来。萧珩听到沙华无碍,心里先是一喜,再听到他与那个‘神秘男子’行止亲密的话,面上的笑一下就垮了下去。习惯性的吩咐侍女上酒。 这几天萧珩是怎么折磨他自己的,萧怨在一旁看得很清楚。每天除了处理国事的时间,只要一空闲下来,萧珩便没命的喝酒。自己虽不止一次的劝他休息,少饮酒,可换回的不是威吓,便是完全的忽视。 实在见不得萧珩继续这样折磨自己的行径,萧怨此时也顾不得死活,抖着胆子故意装作没有听到萧珩让他退下的吩咐,开口问道: “既然他已经安全回去了,主人为何还是这般自伤?这几日主上通不曾好生吃过饭,也不曾好好休息过,只一味不停的喝酒。喝酒伤身,恳求君上为了大梁,保重身体。” “哼!为了大梁!” 萧珩慵懒的半撑起上半身,如画的眉眼微眯,将手中的酒杯举到眼前,看着右手大拇指上的那个玉扳指,凄然一笑: “这大梁国,我原是为了他才夺过来的。若没有他,这权力、这江山,我要来又有何用?不过都是些冷冰冰的、没有温度的东西罢了!” “既如此,为何,您后来又不让我们继续追捕他们了呢?” 萧怨不懂,在将萧珩救回梁宫后,刚刚恢复了意识的萧珩就让他将所有撒出去的人,全都撤了回来。还吩咐即使在路上无意撞见,也绝不准打扰。 “我原以为,即使得不到他的心,得到他的人也是好的。只要能日日见着他,我这颗心就不会总是七上八下的不得安宁。可是,当那个女人出现了以后,我才发现,我其实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贪心。我不止想要他的人,更想要他的心,他一心一意的爱。想要他,眼里有我的样子。” 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萧珩抿唇苦涩一笑: “那夜在崖边,我气的并不是那个女人的几句嘲讽挑衅。而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我一眼的疏离。他的眼睛,一直都停留在那个人的身上,一丝一毫也没有留给我!他们之间有同门之谊,有青梅竹马之爱,有相守相携之诺。而我呢?除了跌跌撞撞的一腔热忱,一腔不被承认、不被认可的热忱之外,我什么都没有!呵!什么,都没有!” “萧怨,我,是不是做错了?如果,我不曾骗他来;如果,我不曾困住他,还锁了他的琵琶骨;如果……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至少,我还是他怜惜的弟弟,还是他愿意不顾一切保护的弟弟。会不会,一切都会变得不太一样?” 不可思议的看着满脸痛苦悔恨的萧珩,萧怨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是真的?萧珩的性子,从来都是谋定而后动,他从不打无把握之仗,也从不懂得什么叫后悔。可如今,因为一个男人,一个根本对他无心无情的男人,他居然开始怀疑自己! 看着此时如瓷娃娃一般,仿佛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碎裂成渣的萧珩,萧怨只觉得胸口闷闷的,难受的厉害。他不明白那所谓的情爱到底有什么好?究竟有着怎样的魔力,能够让一个冷情冷心的人,缠绵纠结到痛苦如斯? “君上,为何一定要是他呢?比翼居里掳来的各色男色,孔武有力的、姿容耀眼的,各色男色应有尽有,您也只是看看便作罢了。为何,为何却一心独求那无家无国的孤子沙华?” 手中的酒杯被捏得咯吱作响,萧珩绝美的面上浮起一片朦胧的苦涩。 “为何?呵呵!为何?还能是为何?左不过,因着这颗心罢了!” 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萧珩涩然苦笑,望着摇曳不休的烛火,幽幽一声长叹: “习惯了黑暗的人,在遇见光的瞬间第一反应会是躲避。可是再是习惯了黑暗的人,在见过了光之后,都会不由自主想要靠近。那是,人的本能反应。而他,就是我的那道光。你明白吗?” 压抑的幽幽一声长叹,萧珩沙哑的声音在夜幕中显得有些不真实,带着一丝易碎的脆弱。此时的萧珩,像极了一个满身裂痕的瓷娃娃,仿佛只要呼吸重那么一点点,他都可能随时应声而碎。 “萧怨,在这个世界上,活着,要比死难太多了。一口气断了,终归这辈子的功过是非也算是了结了。可怜的,是那些不甘就死或求死不能的。只能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苟延残喘的活着。呵!像一群卑微的活在阳光下的行尸走肉! 你知道吗?见着死人,我并不难过,我反而替他们高兴。至少,他们终于可以从这个世界解脱了!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冰冷的地狱,可以,不用再苦了。真正苦的,都是那些被活下来的人。只要活着,他们就得去争、去抢,去厮杀、去争斗。都必须被逼着长出獠牙和利爪,血淋淋的厮杀争抢。太冷了!人心,太冷了!就像是住在了一个冰冷的极寒地狱里,到处都是严寒冰冻,所有人都冷漠的看着你一点点被冻死,完全无动于衷! 而沙华,他是我唯一仅存于世的温暖,是我漆黑世界里唯一照进来的那束光。他给了我温暖,给了我光亮。没有他,我会被活活冻死的。可我,还不想死。所以我只能赖着他,无论如何,都必须赖着他。怎样都好,只有在他身边,我才能感觉自己是活着的,才能感受到生命的一丝丝温度。没有他,我的世界,只有冰冷和黑暗。那样的日子,我,过怕了。” 第50章 右翼先锋军统领 洛国华都 在华都城外驻扎训练的洛国军士,此时正围拢在一处,吵吵嚷嚷的看着黑豹子刘世千欺负‘新人’。 此人是主上此次外出带回来的,长得按照刘世千的话来说,那就是油头粉面的小白脸一个。天生长了一张女人脸,让人看了就来气的那种。 对于沙华此次带回来的那个叫贾珠的白面小生,刘世千本就没有太多好感。虽然身量不矮,可就那纤细的身量,只怕稍微大点的风就能将他吹翻。可就这么一个娘们儿唧唧的一个人,主上居然还让他做右翼先锋军的统领!这直接触碰了身为原统领,如今降级为了副统领的刘世千的逆鳞。 虽然对于官衔等级他黑豹子向来是视为无物的。可不当一回事归不当一回事,让他堂堂黑豹子受于一个小白脸、兔儿爷的辖制下,这口气他怎么能忍的下去?既然跟主上完全说不通,那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让这小子自己走人。 至于这小子和主上的所谓‘裙带关系’,刘世千更是不惧。主上从来不是一个会事后给人穿小鞋、算旧账的。只要将这个不知道哪儿蹦跶出来的跳梁小丑弄走,让主上知道这是个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主上定然也是不会说什么的。 军营又不是什么烟花柳巷之地,这种软软绵绵的兔儿爷,最好的去处不是内帐吗?送来军营里做什么?看着就碍眼!一贯就是个直肠子的刘世千可不会拐弯抹角那一套,心里想什么,嘴上直接就说了出来: “长得像个娘们儿似的,也敢来军营这种全是男人的地方!居然还敢大言不惭的想要指挥我们?呵呵,真当我们洛国男儿都没了血性不成?告诉你,军队是只有强者才能生存的地方,打仗流血更是男人家的事情。小兔儿,你怕是尚未断奶把?这么细皮嫩肉的,万一不小心磕着碰着,还不得回家找母亲哭鼻子去?奉劝你,还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的好!” “刘副统领说笑了!在下可不是什么不正经的兔儿爷,而是你们右翼先锋军的统领。” 尽管对面的黑脸粗汉一个劲的往自己脸上喷口水,曼珠依然面带微笑,站在原地岿然未动。不过,心里已经开始磨牙怎么整治这个粗莽不知礼数的大笨熊了。 “呵!统领?就凭你?你有什么资格做我们的统领?一个还没断奶的公子哥儿,不在家里好生养尊处优,也敢跑到我这里叫嚣?信不信爷爷动动手指就能碾死你?” 如洪钟般的吼声迎面扑来,曼珠忍不住掏了掏有些发蒙的耳朵,眸中已然染上了怒意,嘴角的笑容却是越咧越大。仰头斜觑了一眼高出自己一个头还多的刘世千,慢条斯理极带挑衅意味的说道: “看样子,刘副统领是对我这个刚上任的统领很有意见?” ‘副’字,曼珠特意咬得很重。那刘世千被人踩着了痛脚,本就漆黑的脸如今更是成了锅底,紧握着榔头大的拳头,圆瞪着似乎能吃人的大眼,果然像极了一头发怒中的豹子。 “小子,我就是对你这个统领有意见,怎么样?军营不是烟柳巷,在这里是要凭真本事吃饭的。你以为,凭你三两句甜言蜜语、撒娇撒痴,敌人就能缴械投降吗?” “唔~~六副统领说的没错。军营这种地方,确实是应该凭本事说话的。” 曼珠双手环胸站在刘世千身前不到一步远的地方,不论是从身高还是体型上来说,乍眼看去,刘世千都强出曼珠太多。再加上两人站得这么近,这种对比就显得更加强烈了。 故意仰起头让刘世千看到自己脸上此时的表情,曼珠挑衅一笑,说道: “不知,六副统领是否有雅兴,和本统领我切磋一二?” “小子,我黑豹子的一双铁拳,可不是你这细胳膊细腿可以承受得起的。万一要是被打趴下了……” 刘世千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瘦瘦小小、柔柔弱弱的小白脸,居然有胆量向自己宣战!将握紧的拳头举到曼珠的眼前晃了晃,恶狠狠的‘提醒’道。 曼珠倒是不以为意的双手环胸点了点头,一副理所应当的架势: “比武切磋,自然有些伤痛也是在所难免。若我果真不敌,那是我贾珠技不如人。这个统领的位子,我自然也是没脸继续坐下去的。可若是,六副统领你输了……” 不等曼珠继续说下去,刘世千浓眉一横,高声喝道: “我刘世千若是败在你这样的小白脸手下,也没脸再继续活在这世上了。当即以死谢罪,如何?” “啧啧啧,六副统领言重了!以死谢罪大可不必!不如这样!如果我真的一不小心赢了你一招半式的,那你以后,就安安心心的乖乖做我的手下,听我的号令差遣,如何?嗯,就是当我小弟的意思,如何?” “敢让我黑豹子给你这个小白脸当小弟?你小子莫不是昏了头了?” 曼珠话音刚落,一阵喷溅的口水再次狂飘而来。滚滚如雷的嗓音让曼珠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口气!这口水!这大破锣嗓子!这些个当兵的,也实在太粗糙了些! 回想起自家大哥二哥身披铠甲时的英姿,曼珠对着眼前这个又黑又壮的大块头直摇头。太粗鲁,也太粗俗了! 掏了掏嗡嗡的耳朵,曼珠不管对面的黑豹子如何黑着脸、瞪着眼,一副想吃人的德行,依旧慢条斯理的耸了耸肩膀,说道: “你就说比不比吧?比武总得要有个彩头才有意思。这便是我要求的彩头,若你愿意,咱们这就比试比试。当然,若你刘副统领胆小不敢,我贾某也绝不会强逼你。” “你!你敢说我不敢?” “我,我方才不是就说了吗?” 曼珠故意学着刘世千的语调回道。气得刘世千一张黑脸已经比锅底还黑了。 “好!比就比!小子,今天老子要是让你站着离开校场,就算老子输了!” “那,贾珠可不是占了您大便宜了?” “哼!你莫不成还真以为,你能赢得了我?”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曼珠对着盛怒的刘世千挑眉一笑,周身的气场霎时陡然一变。整个人瞬间绷紧,就像是一把亟待出鞘的利剑。 第51章 校场比试 一 原本对曼珠不屑一顾的刘世千,在注意到曼珠周身气场的变化后,眼中的神采也逐渐由轻蔑转成了狐疑,再到严肃。 他突然觉得,主上这样安排,也许确实有他的道理。这个人初初见着时,除了一张白白净净的女人脸之外,并没有什么值得看进眼中的。但周身此时散发的凌冽气势,却让人感受到了一个顶级剑客才有的千钧之势。年纪轻轻便能有此气势,实在难得、难得。 但,对他有所改观是一回,这小子嘚瑟欠收拾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刘世千心里暗下决心,今天一定要好好杀杀这贾姓小子的傲气,让他也好好知道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谦逊两个字,可不止是让人拿来念的! “好!兵器还是拳脚,我、让、你、选!” 说完,黑豹子先一步走向校场中心,站在了擂台上,敲响了挑战鼓。 这是冯不庸设下的一个挑战擂,旨在鼓励下级军士勤练武艺。只要下级军士觉得自己有足够的的能力挑战比自己职位高的人,不管被挑战者是谁,就算是主上,只要接到了战书,也必须要应战。 只要挑战成功,轻则金银珠宝奖励;高则职位晋升。当然,如果挑战失败,那发起挑战的人也是要接受惩罚的。至于如何惩罚,那就看被挑战者的心情了。 迄今为止,被要求脱光光围着校场跑十圈的,或者要一口气喝下一整坛酒的,又或是打扫一个月马圈的各种奇怪要求不一而足。 不过,将士之间有个不成文的默契,不管你怎么不怕死、不怕挨整,这个军营里有三个人是绝对没人会去挑战的。 第一个人自然是君上沙华。不止是因为身份上的特殊性,更多的是众人对沙华的绝对敬重。 第二个人是冯不庸,人家是谋士、军师,跟他们这些大老粗肯定是不一样的。而且,军师有一个诨名叫黑心狐狸,惹了这个家伙,只怕到了黄泉、过了奈何桥,可能都还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 第三个,就是黑豹子刘世千。无他,他的那双铁拳且不必说。此外,他的武器便是一双铁锤,那可是打遍军中无敌手啊!多少人在他那双铁锤下伤了性命,就算是被那巨锤轻轻擦到,都是要重伤的。 众人见曼珠虽身量也算高挑,怎奈干干巴巴的骨瘦如柴,又是个白白净净的书生面向,再不以为他能在那黑豹子手底下走过几招几式。今日黑豹子作为挑战者,那是十拿九稳的必赢之局。 “主上,这群家伙越来越没有规矩了,怎么可以对您带回来的人如此粗鲁无礼?要不要属下过去调停一下?” 沙华饶有兴致的看着耸了耸肩膀,不急不缓的向着擂台走去的曼珠,冷硬的嘴角浅浅扯出了一抹笑意。挥手止住想要过去阻止的冯不庸,轻声道: “那个黑豹子性子太急太冲,也确实需要有人给他打磨打磨了!” 冯不庸眨了眨眼,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一时耳背听差了?刚才君上说的意思是,吃亏的很可能是那个黑豹子刘世千?这,怎么可能? 仔细又看了看主上亲自骑马带回来的那位‘义弟’贾珠,冯不庸实在看不出这个白白净净干瘦干瘦的家伙,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其实,对于主上让贾珠做右翼先锋军统领一事,冯不庸也是不赞同的。但主上执意如此,他也不好继续再深劝。 双眼从未从曼珠身上离开过的沙华,自然看不到冯不庸眼底的疑惑和狐疑,只面带诡异(至少在冯不庸的眼里是这样)的轻柔笑意,还隐隐带着那么一丝骄傲的小意思。 在山里的时候,连师父他老人家都逃不脱这小魔女的魔爪,刘世千这次,是踢到铁板了!眼见小丫头气势如虹的缓步步入擂台,沙华不仅半分不替曼珠担心,反而饶有兴致的拉着冯不庸打起了赌: “不庸,咱们要不要打个赌?珠儿能让那黑豹子在一炷香之内就败下阵来!” “什、什么?什么?” 这次,冯不庸极其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主上不但毫不担心自己那细皮嫩肉、一看就从没吃过苦头的奶油小兄弟,反倒担心那粗鲁蛮横的漏人刘世千?这位师弟难道果真是真人不露相?只是这显而易见的白脸小相公形象,实在是让人看着难以相信呐…… “唔~还是赶紧先把军医叫过来备着,不出一炷香,那大黑豹估计就得倒地不支了!” 转身离去的低沉的声音里,分明还带着几分戏谑! “不,不会吧?就那么一个娇滴滴的娇少爷?” 在冯不庸手指所指的方向,曼珠的身量虽也算高挑,只是那纤细柔弱的身量,再加上贴身裁切的劲装,愈发显得曼珠纤瘦柔弱,缺了些军营男子普遍的虎猛气概。 “小子,劝你还是快快回你娘的怀里喝奶去吧!这里可不是你们这些还没断奶的小白脸该来的地方!小心,咱们刘统领动动手指头,可都能碾死你!” 擂台下的士兵自然是偏向和自己日夜操练、征战沙场的刘世千的。很是幸灾乐祸的对着同样站上了擂台的曼珠嘘声道。 “贾珠不才,倒是很想见识见识咱们刘副统领是如何动动手指就能将我碾死的?” 说着,对着刘世千嘴角轻勾,挑了下眉。颇有些浪荡公子调戏良家女子时做派。 “既然这小子如此不识趣,刘统领还跟他客气什么?揍扁他!” “揍他!揍他!揍他!” 一旁围观的人群中也不知是谁吼的这一嗓子,引得众人纷纷附和。 曼珠冷冷瞥了眼人群中最开始发声的位置,嘴角扬起的弧度一直不曾放下。瞥了眼面黑如锅底的刘世千,拱手笑道: “刘副统领,还请不吝赐教!哦,对了,若是我侥幸赢了刘副统领,记得请刘副统领脱了衣衫,宽了底衣,绕着这军营跑上一圈!” “好大胆小贼,实在不知所谓!” 原本还想对曼珠手下留几分情面的刘世千,此时已是被气得七窍生烟、三魂离体。举起铁拳,虎虎生风的照着曼珠的门面直接砸将下来。 第52章 校场比试 二 见刘世千拳风将至,曼珠身体后倾,只右脚尖着地,顺着刘世千铁拳的来势快速后移。待刘世千拳风之力即将送尽,曼珠右嘴角微微一扬,以掌为刀,快速劈向刘世千的脖颈。被刘世千单手打退后,抬腿对着刘世千的面门横扫而去。 见手刀刚走,腿风又至,刘世千不敢托大,双拳挡在身前格挡住曼珠的横踢,所及身形扑出,双手抓住曼珠尚未来得及收回的右腿,在空中旋转半圈后用力扔飞了出去。 耳边风声呼啸,被扔飞了出去的曼珠一脚蹬断了擂台边的一个木柱,悬空飞转两圈后,终是有惊无险的单膝跪在了擂台内。 曼珠没想到这脾气暴躁、长相粗鲁的刘世千,不仅力大无穷,居然动作还如此敏捷,果然如同豹子一般。正如师哥沙华所言,果然是位有力的悍将!思及此,曼珠抬头看向刘世千的眼中多了一分慎重和敬佩。 “刘副统领,果然好功夫!在下佩服!” 曼珠缓缓站起身,对着刘世千再次拱了拱手。这次,她是发自内心的认可了这个黑豹子的能力。 “小子,你也不赖,刚才那两下,你下手很准,动作也很快。不过,我可并没有用尽全力。既然你有点本事,那接下来,我可就不再跟你客气了!” 话音刚落,刘世千周身的气势瞬间飙升 “哦?刘副统领原还想同我客气客气?我可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看你脱光了绕着军营跑的潇洒身姿呢!” 不动声色的晃了晃被那黑豹子打的有些发麻的胳膊和腿,曼珠犹还不忘嘴上占便宜,气得刘世千几乎胡子倒竖,瞪得铜铃一般的牛眼越发要吃人了! “看招!” 拳风带着劲风瞬间呼啸而至,曼珠自知那拳风的威力,自是不敢硬撼。脚下用力,身体骤然升空,跃到擂台边一脚踢断一根柱子,随及照着刘世千的门面一拳送了过去。 那刘世千岂会害怕区区一根木桩?根本躲也不躲,一拳直接砸了过去,生生将一根木桩子打散成了烧火的木柴。随及,拳风对着曼珠再次呼啸而至。 见刘世千再次扑杀而来,曼珠调起丹田之气,同样握紧双拳,对着刘世千的铁拳竟不躲不避的直接迎了上去。可就在拳头即将抵上刘世千铁拳的前一秒,曼珠的身形诡异一转,那拳头径直对着刘世千的下颚打了过去。 刘世千右手刚格开,曼珠左腿紧接着踢向刘世千的脆弱部位,刘世千冷静的用腿踢开,曼珠的手又朝着他的眼睛进攻了过去…… 曼珠的进攻速度突然变得非常快,逼得刘世千一时间只能被动防守,无法继续进攻。而就在刘世千抓住一个机会准备反扑之际,自己死穴的位置居然已经被曼珠找到,并且稳稳的捏在了手中。 汗水顺着刘世千的额头滴落在一片凌乱的擂台上,刘世千很清楚,只要这小子再稍稍用一点力,自己这条命,今天就算交代在这里了。虽然很不甘心,但他必须承认:自己,输了。 缓缓收回距离曼珠的细脖子只有拳头距离的大掌,刘世千收回身形气势,看着曼珠得意的笑脸,面上长长卷卷的胡子抖动个不停。半晌,方才低沉着嗓音冷声道: “我,输了!”、 说着,就开始动手解起了自己的衣带。 “刘副统领且慢!” 曼珠急忙开口阻止刘世千的动作。让他脱光了绕着营地裸奔的话,只是一时意气的气话。她一来根本没有爱看人裸奔的习惯,二来,他虽然为人粗鲁,却也是个极有傲性的。 若今日当真让他这么做了,那这刘世千十之八九不是死就是走,曼珠可不想刚来就给师哥捅娄子。再说,跟这个刘世千打了一架之后,她反而开始欣赏起他这一脸乱糟糟的胡子和那双斗大的牛眼了! “我黑豹子说话算话。既然挑战输了,自然被挑战者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气呼呼的刘世千却并不想领曼珠的这个假人情,狠狠将束衣的腰带扔到一旁,接着就要扒衣服。 “慢着!” 见刘世千怄气还要继续脱,曼珠急忙出声制止: “既然挑战输了的人要听被挑战者的,那我既让你不要脱,你还脱什么?” “小子,刚才是我一时大意,我黑豹子说话算话,认赌服输。可你一会儿一个主意,是个什么意思?耍着我玩吗?” 刘世千声如洪钟般大吼道。 “我记得,比试前,你可答应过我,如我侥幸赢了,你要做我小弟,乖乖听我吩咐的!” 曼珠掏了掏又开始有些耳鸣的耳朵,心里盘算着以后怎么调教调教这头野性难驯的黑豹子,让他稍微学着‘闻言软语’一些?就像那个冯不庸,那就很好嘛! “我……” 刘世千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吐出来也不是,咽又咽不下去,哽的实在难受。 “刘副统领可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你……” 如果可以,刘世千实在想撕了眼前这个小白脸的一张笑脸。胸口剧烈的起伏上下,刘世千深呼吸了许久后,终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对着曼珠担心跪地,拱手抱拳沉声道: “属下刘世千,拜见统领!” 刚才两人对打的过程虽然说起来很长,但其实发生的却很快,结束的更快。众人只觉得两人身形腾挪跳跃间,还没太看明白究竟是怎么动的手,胜负已然就分了!要命的是,黑豹子居然败了!而比这更要命的是,黑豹子居然认下了这个小白脸,哦不,是新任的贾统领。 见刘世千跪下叩拜新任右翼先锋军统领,其余观战人等也全都跟着纷纷跪下,高呼: “拜见统领!” 冯不庸不可思议的看着正站在擂台中央接受众人拜见的曼珠,心内默默感叹主上的英明以及他识人的本领。自己可是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那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贾珠,居然能够让黑豹子刘世千成为他的手下败将!简直是不可思议! 忙忙转头对着笑得满面含春的沙华提醒道: “君上,我可从没答应和您打赌!” “不愧是我的珠儿!哈哈!” 冯不庸:……珠、珠儿……珠儿? 反应过来这个称呼所代表的亲昵值后,冯不庸忍不住瞪圆了本不算大的眼睛,看了看被围在人群中的曼珠,又看了看一脸很是与有荣焉、从未笑得如此灿烂过的沙华,被自己脑子里突然窜出来的念头吓得生生一个激灵。 第53章 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庸,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不待冯不庸哆哆嗦嗦的在开口还是不开口的两难间徘徊,沙华眼神继续看着不远处的曼珠,幽幽说道。 冯不庸:……嘎?想象?哪样? “珠儿,是我的师妹?” 这次,沙华终于收回视线,直视着冯不庸的眼睛。 冯不庸:……师妹!~~师妹? 冯不庸脑海中的硕大问号,在再次回味了一下那句‘师妹’的含义后,瞬间变成了一个更大的感叹号! 这,那高高挑挑的、虽颇有些女儿家相貌,却气质言行并无女儿家娇柔之态的‘小白脸’,竟是个实实在在的女儿家? 冯不庸只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用力咽了口口水,舒缓了一下有些激动的情绪。转头又看了眼心不甘情不愿低头认输的那头黑豹子,嘴角的笑意再是如何也压不住。 也就是说,那个一向自命不凡的黑豹子,今日居然败在了一个女儿家的手下!冯不庸试图幻想了一番黑豹子日后知道真相后的场景,不觉双肩一紧。摇了摇头,算了,还是别想了。可怕!~ “您师妹不是说一直在山里吗?如何……” “这次去魏京,遇到了些变故,是师妹不远万里跑去救了我。若不然,只怕我还不知道何时能够回来!不庸,珠儿是师妹这件事,这军中只有你知道!” 说完,沙华拍了拍冯不庸的肩膀,唇角微微扬着,转身回了营帐。 感受着肩膀处刚才的重量,冯不庸打了个不深不浅的冷颤,突然觉得,知道这个‘秘密’还不如不知道呢!没想到,主上竟也还有这样无赖霸道的时候。 自从贾珠来了军营之后,所有人,包括一向反应迟钝的黑豹子刘世千都发现,向来温和待下的主上,似乎、好像、貌似,变得很有些阴晴不定。前一秒还好好的视察训练,下一秒便突然冷了脸,大力拂袖而去。 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生气似的,那袖子甩的,简直可以说是虎虎生风。弄得正在和新来的贾统领培养‘感情’的一众兵士,很是莫名其妙。主上那怒气,看样子十之八九是对着他们发的,可是,有一个算一个,没一个人明白主上究竟是在气什么? “哎,统领,主上这是怎么了?” 刘世千抵了抵曼珠的胳膊,一张黑脸伸长了脖子追随着沙华明显气噗噗的背影。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同样不明所以的曼珠没好气的赏了刘世千两个白眼,转身继续带领手下弟兄操练。心内感叹男人的心思实在难猜,尤其是像自家师哥那样,心思本就深沉,还总是不愿意明说的男人。 自打曼珠和刘世千两人那天在校场比试了一番之后,两个人倒是跌破众人眼镜,惺惺相惜的很。曼珠对刘世千大而化之、憨憨傻傻的性子很是欣赏,刘世千也是对曼珠小小年纪,行为处事上的落落大方以及一身俊俏的功夫非常欣赏。 可最近这两天,就连神经大条的刘世千都发现,主上看向自己的眼神,总有那么点不明所以的、瘆人的感觉。尤其是在看到他和贾珠在一起的时候,那张不比自己白多少的黑脸,几乎都快绿了。 刘世千理所当然的将之归结为,主上还在为上次自己和贾统领在营地私自饮酒,并喝了个伶仃烂醉有关。当时,两人喝了一夜的酒,那是越聊越投机,越聊越开心。当场就指天誓地拜了把子、认了兄弟。 刘世千私以为,主上因为贾珠这个义弟又跑去多认了一个‘大哥’回来,害得他身为君上却比自己矮了一层,这才一直气不顺。否则,他也不会私下里从不改口喊自己‘大哥’了!所以,最近见着君上,都有一种老鼠见了猫的犯罪心态。 殊不知,他越是这样,沙华的怒火烧的越旺! “师哥,你叫我!” 见营帐内没有外人,曼珠笑嘻嘻的喊着最熟悉的称呼,拿起沙华用过的茶盏,很是豪爽的牛饮了三杯才罢。 喝完后,又一脸嫌弃的说道: “唔,这茶已经寡淡了,没了初时的香气。师哥,记得换茶!” 啥怀背对着曼珠,仔细研究着早已熟烂于心的图纸,假装没听到曼珠的话,僵着脸并不理睬。 看了眼自家师哥挺直的背影,曼珠挠了挠还渗着汗珠的额头,有些不明白他到底在气什么?心内不由感叹男人的心思实在难猜,尤其是像自家师哥那样,心思本就深沉,还总是不愿意明说的男人。 “师哥,你怎么了?生什么气呀?” “嗯?什么?生气?我生什么气啊?” 嘴上说着没生气,脸上那一副别别扭扭的表情却昭示着他此刻的坏心情。 “哦~~你没生气?” 装作没有看到沙华明晃晃的臭脸,曼珠眼珠提溜一转,耸了耸肩膀: “既然没生气,那我就先回去跟他们训练了!等一会儿还要带着那帮家伙骑马练射箭……” “你倒是忙得很!” 某人自己都没有发觉,这话说出来带着多大的醋意和哀怨。像极了被冷落空闺的少妇对丈夫不理不睬的控诉。 “啊,可不是!我当初跟你争取来这个右翼先锋军统领的位置时,可是下过军令状的。必然会在一年内给你带出一个铁骑死士团来。时间紧迫,自然什么都要加紧啊!再说,如今的形式也并不容乐观……” “我饿了,想吃饭。” 不等曼珠噼里啪啦继续说下去,醋瓶子已经彻底拧不起来的某人开始耍起了无赖。 曼珠歪着脑袋仔细再三观察了自家师兄好一会儿,不明白这个一向端方持重的师兄今日怎的如此作怪?这不是才用过早饭没多久吗?这是发的哪门子神经?不过,看在他伤还没有好的份上,曼珠决定还是大度一点,不和他一般见识。 “那,不然,我去替你跟伙房那里说一声,让他们给你……” “我今天要吃你做的饭菜。” 不等曼珠说完,沙华接着补充道。 “哈?你说什么?” 此话一出,曼珠本就有些晕眩的脑子彻底瓜了! 第54章 主上,留条活路行吗? 以为是自己太热,突然出现了幻听,曼珠咻的一下冲到沙华身前,盯着沙华一脸严肃的黑脸,再次确认道: “你刚才说,你要吃我做的饭菜?” 说完,不放心的摸了摸沙华的额头,没发烧啊!怎么开始说起胡话了? “是啊!” 某醋缸抓住曼珠的手,紧紧握住,望进曼珠满是疑惑的眼眸,认真的点了点头: “你之前不是说过,在我生辰的时候,会亲自给我准备一顿生日宴的吗?” “生辰?啊,对,生辰!师哥的生辰,难道是今天?” 见曼珠仍旧一脸迷糊完全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某满身酸气泛滥的醋缸瞬间变身炸毛兽,一把捧住曼珠的头,随及狠狠吻了下去。半晌,方才惩罚性的咬了下曼珠有些肿起来的红唇,哑声恨道: “对!今日是你师哥我的生辰!你必须得亲自下厨给我做一桌子的菜。必须!” 某醋缸的内心os是:你有时间和那个黑豹子彻夜喝酒聊天,有时间天天陪着那帮大老粗操练修习骑射,却连我的生辰都给忘了个干干净净!罚你做饭就算是便宜你了。 “可,我做的菜,你敢吃吗?” 曼珠看着瞳孔深沉如海的沙华,非常诚恳且认真的问道。对自己的厨艺,曼珠十万个自信,铁定不是人吃的。 她可从来没有下过厨呀!自小到大,所有吃食都是师哥负责,师哥走了之后,就是师父他老人家带着她有一顿没一顿的混着。反正时不时的,师父就会去打些‘秋风’回来,根本饿不着她。 “只要你肯做,我就敢吃!” 在曼珠眼中,沙华此刻的表情很有些视死如归的味道。可,既然寿星发话了,不给做,似乎确实有些不太好。往年在山里,起码自己也会准备些水果花草给他的。 “好,好吧……” 知道自己竟忘了自家师哥的生辰,曼珠自以为对沙华今天的反常终于有了结论。虽然提出来的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但,算了,一年一次的生日,曼珠还是决定硬着头皮去做做看。至于操练的事情,交给刘世千也是一样的。 “唔~~对不起嘛,师哥。我不是故意忘了你的生辰,实在是最近太忙了……” 说着,曼珠伸手圈住沙华的腰将脸完全埋进沙华怀中。呜呜囔囔的似道歉又似在撒娇,让沙华酸的牙疼的小心脏,终于开始慢慢回甜。 屋内的两人你侬我侬,屋外给他们站岗放哨生怕被人突然闯入的冯不庸却只觉得寒风彻骨!这两个人干脆就是不想让自己活了呀!这一天天的,不仅要防着别人看穿曼珠的真实身份,还要给他们幽会把手望风。最可恨的是,还要被硬逼着看他们你侬我侬!简直是惨无人道啊! 自从知道‘义弟’其实是‘师妹’这个事实之后,冯不庸对沙华和曼珠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亲昵那是全然理解和接受的。可是自己知道他们的真实关系,别人却不知道啊! 别说其他人了,就连那个一向反应迟钝的黑豹子都开始旁敲侧击的问他,‘贾珠’和主上究竟是什么关系了! 想到远在梁国有一个新进的梁王对君上虎视眈眈一心想要占为己有,军营里还有这么一个同他出入同行,举止亲昵的‘义弟’!冯不庸就头疼的厉害。 得,要是关于男风的一丝丝消失传了出去,只怕梁国那边也不会消停。再一想想后续可能造成的连锁反应,冯不庸都想撞墙了。 快步走出的曼珠刚好撞见正拿头撞门柱的冯不庸,到底是女儿家,想到刚才的一幕幕很有可能全被这个心思深沉的家伙瞧了去,立时涨红了脸。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闷声道: “军师,您这,爱偷听墙角的毛病,可实在不怎么好!” 说完,曼珠快步离去。留下独自在风中凌乱的冯不庸,憋闷的只想对着沙华来场死谏。偷听,以为谁想听的吗? “唔,不庸,偷听的毛病,确实不大好!” 身后传来沙华幽幽的一声轻叹,让冯不庸更想死了。不带这么欺负人的!两人总是做些让人长针眼的事情就算了,还合起伙来欺负人! “君上,要不然,您直接公开您这位‘义弟’的真实身份得了!”、 跟着沙华快速步入营帐,冯不庸只觉得沙华那颇有些偷了腥的猫一般的自得笑意很是碍眼。 “嗯?为何?” 轻揉了揉尚还留有一丝软糯香气的唇,沙华根本没有注意到冯不庸那一脸便秘的表情。 “若不然,您就和您这位‘义弟’稍微保持一点男人间该有的距离。” “男人间该有的距离?什么意思?” 一句反问,让冯不庸一口气噎在喉咙上不去下不来,憋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算重新组织起语言能力来。如果不是看在对方是君上的份上,冯不庸现在很想敲一顿那颗黑黢黢的脑壳。 “就是,您跟我保持着的这种的距离!” “唔~~怎么说?” 这次,沙华真不是装傻,他是真的没听明白冯不庸想说的是什么?这个家伙一句话都能在肠子里拐上十几道弯弯,从来不是个有话直说的。 “您不觉得,您和您的这位‘义弟’,有时候表现的有些过于亲昵了吗?” 能不亲昵吗?动不动就趁着没人的时候抱着,还时不时的就亲几下。冯不庸在心里幽怨的补充了一句。 “所以?” 见沙华仍旧还是一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表情,冯不庸默默运气,长叹一声道: “没有一个男人,会跟另外一个‘男人’动不动的拉拉扯扯,还动不动就吃醋。” 男人两个字,冯不庸咬得极重。 “吃醋?什么吃醋?吃什么醋?” 自己的小心思被戳破,沙华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决定继续装傻。 ‘天啊!劈下一道雷直接劈死我吧!’冯不庸在内心不禁仰天长啸。 好在这位很没有良心的主上还算没有完全‘丧尽天良’,拍了拍冯不庸耷拉着的肩膀,抿唇点头承诺道: “不庸,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你放心,我以后一定注意!” 被感动的就差感激涕零的冯不庸,在见着沙华不要命的吃下那位‘义弟’准备的所有菜肴之后,决定这辈子都不再相信这位大爷在曼珠问题上的任何承诺了! 那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吃下去不死也要半残的‘饭菜’,他居然干干净净、笑眯眯的,全部、完全,吃了个干干净净! 第57章 鏖战 大战,在曼珠身形动作的瞬间,瞬时爆发。 曼珠脚尖点地,双手横挽双剑,在两个持刀扑杀来的黑衣人对着她砍下的瞬间,突然消失了身影。再出现时,已经在那两个人的身后,而那两个人的脖颈上,分别出现了一道长长的血痕,鲜血,在下一刻喷涌而出。 原本对曼珠的攻势有些漫不经心的黑衣人,瞳孔骤然一冷,看向曼珠的眼神由错愕转为戒备,手中的刀不由得握的紧了紧。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年纪并不大、瘦瘦弱弱的小子,居然有这么强的爆发力。下手快准狠,完全不给对方留半点余地。 “有点意思!” 黑衣人眼中射出一道寒芒,迎着曼珠的攻势,横刀而上。刀剑相撞摩擦的声音沉闷又刺耳,火花在摩擦的刀剑间瞬间燃起。在曼珠压制住黑衣人的瞬间,黑衣人抬脚对着曼珠的胸口狠狠踢去,曼珠同样抬脚相迎。两人同时踢中对方腹部,分别向后急退数步。 呼啸的风在曼珠身侧鼓动,吹动着曼珠略有些凌乱的发。曼珠双眸冰冷,望着黑衣人同样满是杀气的眸子,没有更多废话,再次提剑杀了过来。 她很清楚,今天这场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既然一定非要有人死,不是自己这方自然是最好的。更何况,对方不仅是特意来杀自己的人,还伤了自己这方那么多的兄弟。 曼珠的身形很快,黑衣人的动作同样不慢。刀剑相撞的声音不绝于耳,不时还会有三两点火星自刀剑相接处蹦出。初时所有的进攻,都被黑衣人手中的大刀一一化解。第一轮,不分胜负,平局。 两人令人眼花缭乱的快速对打让周围的黑衣人根本无法插入战局,只能在一旁等待进攻的命令。不多久,曼珠和黑衣人齐齐收势,分别站在不远不近的两端,冷眼观察着对方。天地间,突然变得很安静,静的似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你的功夫,师从何人?” 黑衣人破风箱一般谙哑沉闷的声音幽幽响起。 “想知道?” 曼珠放下持剑的双臂于身体两侧,微微轻侧着脑袋,右侧嘴角微微抬起冷笑道: “先告诉我你们的来历。” 哼!~~ 黑衣人一声冷哼,并没有接话,扫视了一圈周围待命的几人,根本无需多言,那几人立即对着曼珠扑杀了过来。 另一边,包括刘世千在内的其余几人虽然奋力迎战,奈何全都不同程度受了伤,且奔逃许久,体力消耗巨大,到最后只能围拢成一圈,勉力支撑。 若不是原本围拢他们的人,一部分转而开始进攻曼珠,他们连如今勉强维持只怕都很难做到。即便如此,除了刘世千之外的其余几人,不同程度的都再次负了伤。 见曼珠成为主要攻击目标,几人虽然心急如焚,一时间却完全无法抽身前去帮忙。 几个黑衣人同时持刀齐齐向着曼珠砍来,曼珠不敢托大,双剑隔开左右劈砍过来的两把刀,紧接着抬脚踢飞砸过来的一把流星锤,闪身险险躲过身侧飞来的一把利剑,可终究还是双拳难敌四手,虽然已经听到风声极力避开,后背还是结结实实的被砍了一刀。 后背被划开的伤口汩汩的涌着血,曼珠疼的一阵龇牙咧嘴,从小到大,除了那次搭救师哥被迫跳崖之外,她还没有被伤的这么惨过。想到梁国,一道灵光突然用尽曼珠脑海,然而不容曼珠多想,密集的攻势紧接着压了过来。 曼珠眼中发狠,手中的双剑双柄相抵,剑柄突然变长,剑身收缩,竟然直接变成了两头带着锋刃的长枪一般的兵器。 曼珠将手中的‘长枪’舞的虎虎生风,那密集的影子似有实体的一般,如盾牌一般护住曼珠,让那些攻击根本找不到明确的目标方向。 噗嗤~~噗~噗~噗~ 黑衣人接二连三的或是被挑了颈动脉的血管,或是划破了胸前、胳膊、大腿上的血脉,待曼珠停下后,原本围拢着曼珠攻击的人,无差别的全都躺在了地上。 噌~~ 刀急速划破空气的声音迅速来到耳边,曼珠侧头躲过的同时,脚犹如踩着空气一般快速反转,对着正收身回护的黑衣人飞起一脚结结实实踹在了他的胸口上。径直将那黑衣人踹下地面,后退着倒飞出去好几米远。 黑衣人身形尚未停下,曼珠跟着纵身飞出,手中的‘长枪’再次杀到。虽未能刺中黑衣人的要害,依然划破了黑衣人的胸膛衣衫,瞬间便见了血。 一个鲤鱼打挺快速起身,黑衣人望着此刻身染鲜血,如地狱鬼刹一般立于身前的曼珠,万万没想到,这个一开始看起来清瘦白净、没什么威胁性的小子,居然越战越勇,最后将自己手下的一干人等几乎杀了个干净! 瞥了眼也已经基本结束了战斗的刘世千那头,曼珠看了眼全身戒备挡在那破风箱嗓子黑衣人身前的两个黑衣人,左右晃了晃脑袋,对着破风箱嗓子冷笑问道: “看样子,今天要死的人,不会是我们!” 曼珠话刚说完,解决了其余最后一个活口的刘世千,带着剩下的几人也站到了曼珠身侧。 “告诉我是谁派你们来的,我还可以考虑放你们一马,留你们一条性命。” “哼~~你以为,杀了我们,你就能安然无恙了吗?哈哈哈哈~~告诉你,只要你不死,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人来杀你。而你身边的那些人,也会因为你的关系,被连累!放心,下一批人,应该马上就要到了!我在下面,等着你!” 刚说完,黑衣人抬手给护在自己身前的两人一人一刀,直接结果了他们的性命,随及对准自己的心脏,用力刺了下去。 “统领,现在怎么办?” 看了眼躺了一地的尸体,刘世千深叹口气,看着曼珠问道。 曼珠默默收回手中的长剑背回后背,心里隐隐已经猜到了对方可能是谁?看了眼凌乱的战场,曼珠一声长叹,拍了拍刘世千的肩膀: “逃!” 第60章 这东西能吃? “那,现在要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当务之急,自然是把那臭丫头给带回来!一个姑娘家,堂堂一国公主,我离国的明珠,居然跟一群粗糙莽夫待在军营里!成何体统?” 黎昊坤紧皱着眉头,光是想想自家小妹此时身处的环境,就心痛如绞。 兄弟几个都是自小把这个宝贝妹妹疼进眼珠子里去的,知道她此刻极有可能跟一帮大老粗在军营里餐风饮露,谁能受得了? “我现在就去华都,把小八接回来!” 黎昊昕说着,闷头就要往外冲。好在被老六黎昊明死死按住。 “四哥,小八是一定要接回来的。但是如今我们还是得要见机行事。如今父王母后还不知情,若是如你这般横冲直撞,父王母后必然会知晓。这几年父王的身体差了许多,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教他知道小八如今身在洛国军营,他不被气死才怪。” “就是,四哥,连老六这么个混不吝的愣头青都懂的道理,你怎么却想不明白?” 黎昊明很少听到自己家五哥偏帮自己,一开始还挺高兴,却越想越觉得似乎这不像是偏帮,更像是在诋毁! 身处洛国军营的曼珠还不知道自己身处洛国军营的事情已经暴露,更不知道自家几位哥哥正摩拳擦掌的打算立即将她‘追拿归案’,还在兴致勃勃的给倒霉催被抓来试菜的刘世千介绍自己的‘战果’。 “怎么样?看起来还不错吧?” 刘世千瞪大牛眼看着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子的菜,炸起的胡须忍不住颤了又颤,重又看了眼老神在在依着门框的曼珠,战场杀伐果断的黑豹子,却只觉得手中的筷子似有千百斤的重量,如何也拿不起来。 狠狠咽了口口水,刘世千抖着卷卷的黑胡子试探着问道: “我说,你,真的、要我吃?” “当然!” 曼珠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若不是为了让你吃,喊你过来做什么?” “为什么?” 刘世千几乎可以算是哀嚎着‘质问’道: “我已经很久没找过你麻烦了呀!你干嘛要害我?” “嗯~~” 曼珠坚定的摇了摇头,拍了拍刘世千的肩膀,笑眯着眼睛柔声道: “这不是谋害,是犒赏!” “犒赏?犒、犒赏?” 刘世千:谁家犒赏是拿命来接着的?你这菜要是吃下去,这哪是什么犒赏啊?你这分明就是‘毒害’啊! “是啊!为了犒赏你没有食言而肥,活着跟我回来了,所以我‘特意’亲自下厨,给你做了这么一桌子的菜!怎么样?够诚意的吧?” 不说‘特意’还好,一听曼珠说‘特意’二字,刘世千就怄的想撞墙。这种好意,接受不是,不接受也不是。难啊! 回想起当时自己昏沉将死时,貌似好像是随口答应过贾珠,回来一定要尝尝贾珠的手艺那话。刘世千恨不得回到那时候一巴掌拍晕自己,闲着没事儿逞什么能啊?现在报应来了吧! 指着一桌子红的、绿的、黑得、白的,看起来颇为‘精彩’的一桌子菜,刘世千狠狠咽了口口水,声音都开始有点打哆嗦: “我,我觉得咱们身为将领,单独开小灶并不太好,有碍与士兵之间的团结。再,再说…..” “就一顿饭的事情,那些家伙不会这么小气、斤斤计较的!” “可,可我觉得吧,我这伤才刚刚好,我……军医前一阵子可是叮嘱我还是要注意饮食的。” 刘世千默默在心里补了一句---半月前。 “哎!我说你小子不要狗咬吕洞兵不识好人心好不好?这整个洛国,除了我师兄,你可是第二个有幸品尝到我手艺的人哎。能做给你吃你就偷着乐吧,怎么还一副上刑场的架势?难不成,吃点菜还能吃死人啊?” 刘世千非常认真的回想了一下上次沙华吃完之后的光景,手抵着下巴极其严肃的点了点头,认真回道: “死人,倒是还不至于。可中毒,那就是板上钉钉了。” “哎,我的好心,你拿来当驴肝肺是不是啊?我告诉你,今天我还给你杠上了,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全都给我吃完它,吃不完,你今天甭想走出这帐篷。再不吃,小心我囫囵个儿给你全灌下去!” 小魔王拿出王霸之气,唬得黑豹子一愣一愣的,却仍在徒劳企图自救: “哎,哪有你这样的?你个大男人学人家做什么菜啊?那,上次主上因为吃了你做的菜,直接食物中毒了好吗?要不是主上底子好,命都去了半条了。我,我宁愿战场杀敌被人砍上几刀,也好过在这里吃你这些东西。” 说完,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架势来,非常坚定的给了曼珠一个后脑勺。 啪~门框上的一节木框直接被曼珠生生手劈了下来,扬起一阵木屑,飘飘扬扬的在阳光下倒颇为有些美观。 小魔王磨着牙浅笑问道: “我就问你,吃、还是不吃?” “我,我吃……我吃还不行吗?” 原还想来场视死如归、宁死不屈的戏码,但见曼珠一副笑眯眯的模样,黑豹子果断认怂。快速拿起了被冷落了很久的筷子,盯着桌上的饭菜瞅了半晌,皱着黑漆漆的眉毛再次为难的看向曼珠: “可,可你确定这东西它真的能吃?” “人做出来的东西,人为什么不能吃?你一个当兵的糙汉子,矫情什么?跟个小女人似的。” 曼珠没说的是,就是因为上次将师兄吃的跑了一天的厕所,所以才找你这黑豹子做实验。若他能吃了,自然师兄也应该无碍,若他也不能吃,那师兄自然更不能吃了。当然,这话,曼珠打死也不会说出口的。 盯着盘里看起来似乎最安全的一盘青菜瞧了瞧,刘世千刚打算下筷子,一个白嫩嫩、圆滚滚,裹着一层油渍的东西及时映入眼帘。 仔细看了又看,黑豹子绝望的抬头看向曼珠问道: “那个,我请问一下,这盘绿油油的,是什么菜?” “看不出来吗?当然是青菜啊!你看,形状都没变呢!” “呃,那里面这长长的白色的……” “哦,可能应该是菜虫!我估计是洗的时候没洗干净!” 小魔王仔细看了眼青菜叶子上的那根白色条状物,瞬间恍然大悟。 第64章 再见四哥 曼珠没想到十多年之后,会在如此温馨又透着几分诡异的情形下再次见到四哥、五哥和七哥。 当那声熟悉的仿佛日日萦回耳边的‘小八’在十几年后再次响起,曼珠先是一怔,待回头看时,只见三位一身劲装的哥哥在逐渐围拢的人潮中,如利剑一般冲开人海,一路披荆斩棘,打飞众人,向着自己急速奔来。 “四哥?五哥?七哥?” 曼珠初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或是在做梦,待看着越来越近的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庞,意识到这一切不是梦境之后,脸上骤然绽放出狂喜,边大吼着‘全都给我住手’,边向着那三个身影冲了过去。 “哈哈哈~四哥、五哥、七哥!你们怎么来了?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们怎么知道我下山啦?你们,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怎么身边也不带点侍卫?你们可知这是军营重地,这样贸贸然的冲进来,有多危险啊?呜呜~~好想你们啊!!” 曼珠飞扑进四哥黎昊昕的怀中,像个树袋熊一般挂在自家四哥的身上不下来。搂着黎昊昕的脖子噼里啪啦的甩出一连串的问题。 黎昊昕在看到曼珠飞奔过来的瞬间便笑着张开双臂,稳稳接住曼珠并不能算娇小的身躯。唔,长高了,也重了。 听到那句‘好想你’,黎昊昕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责怪瞬间全部化作了柔情,轻拍了拍曼珠的柔软的头顶,正待说些什么,一旁的老七直接冲上来毫不留情的给了曼珠一个暴栗,恨声控诉道: “怎么,你眼里就只有你这宝贝四哥,你五哥、七哥就压根看不到了是不是?亏我们还日日想着你,念着你,你倒好,竟是早把我们忘到天外去了!” “哎呦,七哥,疼!呵呵!小八哪里能忘了?只不过是见着你们太开心了,一时乱了分寸,还没来得及罢了!” 说着,敏捷的从黎昊昕的身上跳下来,一把紧紧抱住黎昊恒,像个孩子似的蹦蹦跳跳。 “七哥,我想死你们了!呜呜呜~~你都不知道,我夜夜做梦都能梦到曼城,梦到父王母后还有几位哥哥们……” “嗯,如此想念我们,下山了却不回家,径直跑到洛国来还一待就是这么久,这么长的时间连个音讯都不给。” 被亲亲五哥戳中要害,曼珠悻悻然松开七哥黎昊恒,乖巧的抱着五哥的胳膊,脑袋搁在五哥肩膀上,乖乖巧巧的道歉: “五哥,对不起,小八不是故意不回家的。当时确实是因为事出有因,后来,又因为师哥他……” “几位不请自来,擅闯我军营重地,不知有何贵干?” 曼珠话未说完,沙华低沉略微沙哑的声音随及传来。看了眼沙华辨不出喜怒的面容,曼珠总觉得今天的师哥似乎有些不太对。似乎,冷漠的有些不太对劲。 (曼珠认为就算几人因为小时候的一番‘过节’还存着一分疏离,却也不至于冷漠如斯。) “洛君有礼了!此番不请自来擅闯贵军,实乃我兄弟心急,考虑不周,还请洛君见谅。我家小妹这段时间承蒙洛君照顾,我们,这就带她回去了!” 黎昊昕说着,抓起曼珠的左手,握住,尚未迈开步子,就被一众怒目而视、手举武器的兵士纷纷拦住了去路。而曼珠的另一只手,同时落入了沙华的手中。 “要走,还是要留,也该珠儿说了算才是。” 声音未变,音色也未变,曼珠却敏感的从沙华的话音中听出了一丝冰冷,带着杀机的冰冷。被沙华握住的右手被捏的有些疼,曼珠疑惑的看了眼此时面无表情的沙华,并没有出声提醒,而是快速扫视了一眼气氛瞬间变得有些肃杀的四周。心中的疑惑越发深重。 自家兄长来带走自己,即便沙华有些不情愿,却也不至于态度冷硬至此。再加上,侧耳听来,洛国的将士们在知道三位哥哥的身份之后,对他们的敌意不减反增,这就颇为耐人寻味了。 “师哥,出了什么事?” 曼珠快速扫视了一番周围,见到三位哥哥的狂肆瞬间被压下,冷静看进沙华此刻深不见底的双眸,沉声问道。 望进曼珠满是疑惑的不解双眸,沙华握住曼珠右手的掌心不觉又紧了紧,他不想让她走。他害怕,此番一别,便也就成了此生永远的诀别。他更害怕,终有一天,他们战场相见,满眼只剩仇恨。 沙华紧紧盯着曼珠的脸,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把眼前这个小女人彻底融进自己的血肉中,无论走到哪里,都同自己一起。他不愿与她分开,哪怕只是分开一天,光只是想想,也是一种煎熬。 他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若再失去她,沙华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就此崩溃。她那不算宽阔的肩膀,却替他稳稳的撑起了一片天空,一片尚能容他自由呼吸的乐土。若失去她,若终究只能与她为敌,若…… 喉咙滚动良久,沙华终于低哑着嗓音,带着一丝脆弱,带着一丝忐忑,带着一丝恳求,看着曼珠幽幽道: “师妹,我不想你走。” 下一刻,沙华握住曼珠右手的手腕被黎昊恒用力抓住。 “不管你想不想她走,我们都一定会带她回去。男女授受不清,洛君还请自重。” 沙华看了眼脸上虽带着笑,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的黎昊恒,眼中的冷意越发沉了沉,同样加重右手臂的力量,对抗黎昊恒的施压。 黎昊恒终究还是有些不敌,手腕明显颤抖的厉害。黎昊然见状,同样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沙华的手臂,脸上带着一眼就能被识破的假笑,靠近沙华轻声道: “洛君似乎忘了,您要留下的这个人,正是我们的妹妹!身为她的哥哥,你觉得,我们会放任自己的妹妹留在一个全是男人的军营里吗?还有,虽不知洛君因何对我兄弟如此敌意,但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离国,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 沙华望着黎昊然似笑非笑、近在咫尺的脸,黝黑的脸庞越发深沉如水: “你离国对我洛国,当真能够做到问心无愧吗?” “虽不知洛君对我离国有何误会?但,男人之间的事情,就不要把女人牵扯进来了。尤其,那个女人还是我们都各自珍视的。” 说着,黎昊然手上骤然加重力道,对着沙华沉声提醒: “你抓疼我妹妹了。” 第65章 我要一个解释 黎昊然的话,让沙华下意识松了紧抓着曼珠的手。眼睛瞥过一直看着自己的曼珠,随及轻垂着头,青筋凸起的大掌缓缓地、死死紧握成拳。 此刻,沙华不敢看向曼珠望着自己的那双澄澈透明的双眼。在见到黎家三兄弟的瞬间,他脑海中第一瞬间想到的,就是当日国破城灭、全族尽诛的苍凉绝望。 空城啼血,万物俱寂。那日的华都,是沙华一直以来,也是永永远远摆脱不了的噩梦。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还有记忆、有思想,他就没办法忘记那日的凄怆悲凉。 他忘不了那满城白幡,户户悲啼的凄惨场景;忘不了被高高悬挂于城墙的几位兄长的头颅,忘不了满身箭矢的父王,忘不了服毒身亡的母后,忘不了那些备受凌辱的宫人。他忘不了,那一幕幕至死不能释怀的滔天恨意。 夜夜梦回,耳畔回响的全是族人们凄惨无助的悲鸣哭嚎。全是质问他为何还不替他们报仇的泣血控诉。 这份盈沸九天的恨意,这场他从一开始就咬牙切齿、拼尽一切想要展开的报复,在他见着他们兄弟三人之后,就如地震海啸一般搅碎了他所有的理智。 如今所有的证据,所有的线索,全都将矛头指向了离国。曾经,他因为曼珠而犹疑不定、迟迟不愿承认。但他也很清楚,这场仇恨,不仅是他的,也是华都城里所有尚还苟且的洛国子民的。他不能仅凭自己的一己私断,就彻底否决离国是凶手的可能。更何况,如今收集到的所有证据,全都剑指离国。 他心里的天平曾因为曼珠毫不犹豫的倾斜过,可是此时,因为那被唤醒的仇恨和愤怒,那道曾经被他称之为理智的天平,逐渐开始往回倾斜。直至今日,他也不能明白离国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可如今,在真正见着‘离国王族’之后,似乎那些想不通的理由,也显得微不足道了。 一直以来压抑在心底的仇恨、悲愤,在此时此刻被彻底的唤醒。沙华此时才惊觉,原来一直以来自己那些强撑出来的淡定,那些强逼出来的冷静自持,都只是被压抑着的疯狂咆哮而已。此时的他,就像是一个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汹涌着的仇恨,就是炽烈的岩浆,随时都可能会喷薄而出,毁灭一切。 他不敢看着曼珠,他怕让她瞧见他眼里此时已经掩饰不住的杀机和恨意。他更怕,自己会亲手毁了在这世界他唯一眷恋的温暖。 在沙华的内心最深处,尚且还存着一丝侥幸,一丝‘也许离国真的是被栽赃’的侥幸。所以,他此刻不知道该怎么办? 自那场地狱里活下来的人们,不会在乎什么栽赃、什么诬陷,他们只在乎他们看到的,只一心仇恨着他们所认为的仇敌。他们的族人、至亲,也有太多在白甲军手下死于非命,沙华没办法让他们冷静的看着径直闯入眼前的‘仇敌’,大摇大摆的走出去。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愿。 曼珠确实被沙华抓的很痛,但她自始至终一直没有开口提醒。她此刻在意的,不是被捏得渐渐发麻的那只手,而是这暗潮涌动,逐渐变得肃杀危险的气氛。 在沙华松开自己手的刹那,曼珠下意识揉着已经被抓得发白,麻痛的右手,脸上虽带着一丝吃痛,眼睛却始终直直的看着沙华。她在等他的解释。 对于沙华的‘异常’,他对待兄长诡异莫名的态度,乃至于此时此刻剑拔弩张的气氛。曼珠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问,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希望沙华能够主动开口,希望能够听到沙华的道歉和解释,希望所有她此刻担心的,都只是自己一时的多想。可现实,却终究还是狠狠的给了她一耳光。自始至终,沙华都不曾看向她,他一直低着头,而是低着头,似沉吟,又似在躲闪。 “君上,他们是离国的人,不能放他们回去。” “对,杀了他们,为逝去的亲人报仇。”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报仇!报仇!报仇!” 听着耳边群情激奋、不断激昂的怒号,曼珠本就皱起的眉头越皱越紧。来了洛国这么久,虽然沙华和冯不庸他们一直明令禁止,但曼珠多少还是听到了一些传言。 但那些一听就知道是有人蓄意栽赃陷害、故意泼脏水的谣言,曼珠百分之三百的确信师兄一定不会相信。 再兼之沙华对她的态度从没有任何的不妥之处,曼珠从来没有设想过沙华会相信那些不羁的谣言,更不相信沙华会对那些无稽之谈上心。她只当这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只当自己不顾性命陪他疆场逐鹿已经可以充分证明了自己父兄的无辜。 但此时此刻,一直对沙华坚信不疑的曼珠也开始迟疑了。 此时沙华的态度,众人的态度,让她对这个待了近两年的地方突然生出了一种强烈的陌生感。那些刚才还笑容满面和自己嬉笑怒骂的‘兄弟们’,此时却口口声声、面容可怖的想要活撕了自己的兄长! 那些饱含着恨意的怒骂,字字句句都如诛心之箭一般,让她心中大恸。 转头看向依旧默然无声的沙华,见沙华始终没有想要看向自己解释一二的意思,喉咙干哑的曼珠咽了口口水,沉声唤道: “师哥,你是不是,应该对我说些什么?” 沙华身体微微一僵,好在,奋力挤了进来的冯不庸及时插了进来。 “君上……” 匆匆赶来的冯不庸见事态似乎正朝着一发不可收拾的方向急速发展,示意众人冷静的同时,同样看向面上此刻瞧不出任何情绪的沙华。 杀了这三个人,固然可以解一时心头只恨,可也就相当于和离国正式开战。以离、洛两国如今的军事实力来说,这无异于以卵击石。 更何况,这中间,不止是家国仇恨这么简单。这个为了主上甘心女扮男装、为他殊死搏命的女人,正是离国的公主。主上一直对离国是凶手这件事讳莫如深,最大的原因就是她。她是主上心里最后亮着的一点光,若是…… “师哥,我要一个解释。” 曼珠的声音,再次出声幽幽响起。 第66章 杀他们,先杀我 “当日他们便是不请自来,破我城门、毁我家园、伤我亲人,灭我王族!如今,他们居然再次不请自来强闯我军营!真当我洛国无人吗?杀了他们……”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突然呼喝了一声,原本因为曼珠和沙华之间的低气压,逐渐冷却下来的群情再次激荡了起来。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群情激昂的呼喝声不绝于耳,曼珠环顾一圈几乎全都赤红着眼眶、恨不能生吞活剥了三位兄长的众将士,眼睛依旧死死盯着沙华。她想要一个解释,想要沙华亲口给她一个解释。 “师哥,我、要、你、一、个、解、释!” 见沙华依旧没有任何反应,曼珠一把抓住沙华的胳膊,强迫他看着自己。 “解释?我洛国死去的万千百姓和谁要解释?被惨遭屠戮灭族的我洛国王族,又该和谁要解释?你知道国破城灭,站在一片血海尸山之间是一种怎样的滋味吗?珠儿,我给不了你任何解释,我给不了任何人任何的解释!这份血海深仇,我必须要报,不得不报。不管他是谁,不管……” “四哥,洛国一事,是否真的与我离国有关?” 曼珠出声问道,依旧紧紧抓着沙华,眼睛看进沙华满是悲痛的眸中。 她明白他沙华的悲痛、了然沙华的怆恻。因为懂得,所以她更心疼他所遭受、所必须要承受的那些绝望,那些无助和悲凉。 所以,她愿意放下一国公主的身份,陪他在这个几乎没有什么实力、弱小的随时可能会被覆灭的国度里苦苦支撑。 哪怕要她女扮男装,哪怕要为他疆场厮杀,哪怕,为他手染鲜血。她从未对沙华哭诉过第一次杀人时的恐慌和胆颤,因为她知道他有着太多太多要处理、要担心、要烦心的事情。 军队、粮饷、国政、外交,太多太多的事情压在他的身上,她努力的想要替沙华多分担一些,再多分担一些。但实际上能做到的依然极其有限。 所以,哪怕再难、在苦,为了沙华,曼珠都可以忍,都甘之如饴。可是这次,这次不同。他要杀的,那眸子里此刻翻涌着的愤怒和嗜杀,对着的,是自己的兄长! “没有!洛国一事,与我离国毫不相干!” 黎昊昕、黎昊然、黎昊恒三兄弟异口同声、掷地有声的高声回道。 “你听到了!他们说没有!” 三人的话音未落,曼珠忙看着沙华,忙忙说道。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又委屈的小小颤抖,眼圈瞬间便红了。下巴止不住的颤抖着,曼珠不得不抿紧双唇,以防止自己真的一下子哭出来。 “珠儿……” 沙华看进曼珠强忍着泪水的眼中,心,像是踩在了棉花上,找不到任何一个着力点;又像是正抵在刀剑上,顿顿的、涩涩的疼。 如果可以,他多想紧紧抱着她,吻着她的额头向她连声道歉。他多想有人站出来大声的告诉他,那天冲进华都城的不是银甲军,他们最后遁去的方向不是离国,或者离国当日的军营没有任何的异动。哪怕,哪怕只是告诉他,被留下的那为数不多的几具尸首,不是离国的人。 可如今搜集来的所有的证据和消息,矛头全部都指向了离国。一桩桩、一件件,俱是铁证如山!他不可能因为那三个人轻轻松松的一句否认,就当真信了他们。他不是三岁的孩子,更不是未经历过波云诡谲、尔虞我诈的愣头青。 国与国之间的事情,除了谋算、便是欺瞒,哪里有什么真实可言? “你信我吗?” 曼珠忙忙接着问道,双眼继续死死盯着沙华深沉悲伤的眸子。根本没有任何的迟疑,沙华随及回答: “我信!” 这个世界上,他最最信任,就只有她。眼前这个正满眼委屈、泪意盈盈的小女人。 “我信我的父兄,信他们不会骗我。更信他们的为人,信他们不会做那种卑鄙无耻的偷袭行径,更不会做出那样灭绝人性的勾当。你想想看,这么做,对离国有什么好处?我们本就是邦交甚好的邻国,彼此互通商贸多年,王族间也是互动频繁。且,天下间都知道,你我还有同门之谊。我父兄他们有什么理由这么做?离洛两国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啊!何至于,何至于……” “贾统领!” 冯不庸深叹一声,沉声叹道: “刚开始,主上也是不信的。他甚至带着我去了梁国、夏国和离国。我们都怀疑是有人再蓄意陷害离国,故意挑起梁国之间的纷争。可是……” 冯不庸看了眼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下去的沙华,终究还是闭眼说道: “当日袭击华都被留下的银甲军尸首我们已经确认过了,确是离人无疑……” “这不可能!” 黎昊然断然否认道: “这绝不可能!当日我们也是在洛国遭受攻击之后才得到的消息。父王知晓消息后立时便派我和六弟带人前来想要襄助,只是还没等我们踏进洛国地界,便被洛国边境守卫拼死阻了下来。无奈只得返回。怎么可能会是我离国的人?” “哼!事实摆在眼前,还有什么可抵赖的?你们以为,你们不承认,我们就不能断定是谁了是吗?天理昭昭,今天,我们就要用你们三个人的头颅,祭奠我洛国被你们割了头颅悬挂城墙的几位王子殿下!” 人群中的一声厉声嘶吼之后,此起彼伏的怒号声再次传遍四野。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我是离国公主,曼珠!” 曼珠的声音,盖过众人激昂有序的高呼,清晰的传进了所有人的耳中。高扬整齐的呼喝声,如褪去的潮水一般瞬间消弭。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公主?离国的公主?右翼先锋军统领,那个和大家同吃同寝,一同训练,一起经历生死的‘兄弟’,居然是个公主?还是离国的公主?这,这么可能? 擦去脸上不注意滚落下来的泪珠,曼珠身呼一口气,松开沙华的胳膊,站在了三位兄长身前: “要杀他们,你们得先杀了我!” 第67章 离洛返离 “师哥,今天,要么,你先杀了我,再杀了他们。要么,让我带他们回去!” 曼珠红着眼看着沙华,日月剑稳稳握在手中,剑锋距离沙华的侧颈,仅有分毫之差。 似没有注意到正抵着自己脖颈的那把发着锐利寒光的长剑,沙华深沉如海的双眸定定的看着曼珠,一滴泪,正缓缓自她的眼眶中滚落。 他知道,那泪,是因为他。终究,他还是让那个自己一心疼惜的姑娘伤了心、落了泪。 空气瞬间变得凝滞了起来,周围的洛国将士在瞬间的怔愣之后,全都拿起了手中的武器,直指向曼珠和黎氏三兄弟。黎氏三兄弟默契的站在了曼珠的身后几个方位,将曼珠护在了中心。 人群,像是滴入胡说中的涟漪一般,以曼珠和沙华为中心,一圈一圈的散了开去。见形势已经变得一触即发,冯不庸急的满头大汗,忙忙对着曼珠高声劝道: “贾统领,不,曼珠公主,我知道你无心伤害君上。但毕竟刀剑无眼,有什么事情咱们可以进到帐内慢慢谈……” “师哥,你怎么说?” 根本没有听冯不庸说了什么?也并不看向肃杀的四周,曼珠只死死盯着此刻面色凝重、看不清任何情绪的沙华。她在等他一个答案,一个,关乎到他们未来的答案。 世间似乎一瞬间陷入了某种诡异的死寂,耳边除了呼啸着的风声,就只有风擦着兵刃的似尖利、似沉闷的低鸣。 “洛君当真要与我离国开战吗?” 见沙华只是怔怔的看着曼珠并不作声,黎昊然断然高声喝道: “我离国虽是个弹丸小国,但以洛国如今的形势来说,与我们开战,却也并非什么明知之举。洛国如今正是内政不稳、外强觊觎之时,如此时与洛国开战,最终的后果会是什么?洛君心里应该很清楚。” “你以为,你威胁得了我?” 沙华干涩的嗓音带着几缕沙哑,视线从曼珠的脸上稍稍移开,深沉凄幽的神色在面向黎昊然时瞬间变成了一片肃杀。 那眼风如刀一般,让黎昊然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沙华的杀机。 “洛君睿智英明,怎会慑于舍弟的一句小小威胁?当然,贵国今日的这份阵仗,同样也威吓不到我们兄弟三人。” 看了眼眼眶泛红的曼珠,黎昊昕微微一声轻叹,握住曼珠死死紧握成拳的那只手,放低了声调: “洛君,纵然我们说上千万遍的无辜,但既然洛君不信,那也是徒劳。虽然不知道为何当日被留下的尸首会是我离国的军士,但,我可以负责任的再跟您说一句,洛国一事,与我离国,毫、无、干、系!望洛君不要落了有心之人的算计。” “事到如今,你们还是不肯承认!” “不是我们做的,我们凭什么要认?” “还同他们费什么话?杀了他们,救回君上!” “杀!” “杀!” “杀!” 一时间,平静下去的群情激奋愈演愈烈,随时都有可能失控。曼珠自然明白众怒之下可能招致的结果会是什么?剑锋微微挪近,一道血色的红线随及出现在了沙华的脖颈上。 “师哥,我只要你一句话!” 曼珠几乎颤抖着牙根问道。耍惯了的长剑此时却不听话的开始颤抖不休,努力紧了紧手中的剑,曼珠看向沙华的眼中透着一丝无助、一丝祈求。 她从未想过,自己手中的长剑有一天会对着师哥,这个她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守护的男人。她不知道,如果沙华执意要杀了三位哥哥,她该怎么办? 仿佛感受不到脖颈处的伤口,沙华幽深的眸子紧盯着曼珠,闭眼,重又缓缓睁开。终于在深叹一声后,低沉着声音幽幽开口道: “放他们走!” 听到这句话,不止是曼珠,就连冯不庸和一直隐在人群中左右为难的刘世千,同时都默默松了一口气。 看了眼依旧没有任何动作的人群,沙华提高了声调,高声吼道: “让他们走!违令者,斩!” “君上!” “君上!” “没听见我说的话吗?” 激动的大吼让沙华脖颈处的伤口越加深了些,沙华却似浑然不觉的一般,只紧紧看着曼珠。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收了长剑,看着她犹豫着想要上来确认他的伤口,最后却被黎昊昕紧拉着快速走远。 “师哥,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查出幕后真正的凶手是谁?还洛国一个公道,还离国一个清白!师哥,你信我!务必信我!不是离国,不是!不是!” 曼珠的声音逐渐变得遥不可闻,亦如,他们此刻渐行渐远的这份距离。 望着那抹一路回头,快速消失在眼前的纤细身影,沙华握紧的拳头缓缓流淌出一道红色血迹。他多想追上求杀了那三个人,然后将她永永远远的困在自己身边,哪怕她恨他,即使她怨他。 可沙华知道,他做不到。他爱她,爱到胜过了一切,包括那份已经扭曲了的私心。可终究,这份爱还是不足以让他忘却破国、屠城、灭族之恨。 想到那些逝去的亲族,惨死的父王、母后,还有被削了头颅的兄长们,他没有办法原谅,死都不能。 “君上,您忘了灭族之仇了吗?您忘了破国屠城之恨了吗?您怎么可以就这么放他们走?他们是离国的王子公主,是我们最最直接的仇人啊!” “君上!这仇,不报了吗?” 带着哭腔的颤抖质问,于沙华而言更是声声的控诉。 呼啸的风似还夹带着呜呜咽咽的悲鸣,亦如当日那座血城的泣血啼哭。沙华看着只剩下几个黑点的远去背影,望着眼前一张张赤红着双眼、憋红了脸的将士们,沙华缓缓地,朝着众人单膝而跪: “沙华,愧对诸位兄弟。” “君上!” 所有的人全都跟着直挺挺跪倒在地,对着沙华抱拳回礼。 “沙华没有忘了当日华都一片血城的惨状,没有忘记诸位和沙华的屠城破国之仇。全族上下尽数被杀,此恨,沙华永世不能忘。今日,是我的过错,还请诸位原谅!沙华在此立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沙华,定会带着诸位,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第69章 洛国国相 “四哥,我们,最后不会和洛国对立吧?” 曼珠抬起枕在黎昊昕肩头的脑袋,看着自家四哥的侧颜,轻声问道。轻柔的大手转过曼珠的肩膀,黎昊昕看着曼珠,浅浅一笑: “珠儿,无论未来如何,你都要记着,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是你的错!无论将来发生什么,答应四哥,忘了它们。不要像沙华那样带着漫天的仇恨活着,那样太累了。我们的小八,就应该是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四哥不喜欢看你难过,所以,答应四哥。万一,我是说万一,不要去恨、不要报仇,全都它们忘了,忘得干干净净。四哥不求别的,只求你能够一世喜乐!” 端秀的眉峰微微蹙起,曼珠狐疑的看着黎昊昕毫无破绽的笑脸,心里不知怎的,微微有些发慌: “四哥,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见曼珠问的正色,黎昊昕微微一怔,随及展颜笑道: “没有!” 大力揉了揉曼珠的头顶,黎昊昕重新将曼珠的脑袋按回自己的肩窝,让曼珠靠在自己的身上: “四哥只是看着当日沙华那样的情形,有些替他难过罢了。若你如他那般整日活在无尽的痛苦和折磨里,四哥会死不瞑目的。无论是父王母后,还是我们兄弟几个,我们大家最大的希望,就是你能够快乐无忧的度过一生。” 提起沙华,曼珠胸口又开始闷闷钝钝的痛了起来。 “四哥!我是离国的公主,我也姓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同你们站在一起!” 曼珠抱紧黎昊昕的肩膀,望着头顶的那轮圆月,缓缓的闭上眼睛。微风轻轻拂过池塘,荷叶和荷花的摇曳声响轻轻悠悠的传进耳边,如水面上的一圈圈波纹,缓缓的晃动进心里。 “傻丫头!” 黎昊昕浅浅一笑,轻柔的摩挲着曼珠的头顶,还像小时候那般,哄着她入睡。 “四哥,我们,所有人,都会获得幸福的!相信我,那个幕后的黑手,我一定会把他抓出来,碎尸万段!” 朦朦胧胧的声音已经浸满睡意,却还是固执的用最柔软的声线说着最狠的誓言。 “嗯~~四哥自然相信小八!” “四哥,小八已经长大了!” 曼珠的声音低低的、哑哑的,仿佛呢喃自语。轻柔的大掌在头顶缓缓摩挲,曼珠舒服的像只慵懒的猫儿,就这么在清风明月之下,在四哥的怀中,沉沉熟睡。 那是一个非常美好的夜晚,美好到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曼珠都在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睡着?为什么不能陪着那个如玉的男人,再多聊几句、多说几句?为什么,不多看几眼那夜明亮耀眼的圆月?当然,那是在她失去了生命中的所有光亮之后的事了。 此时此刻,同站在一片月华之下的沙华,不得不面临着两难的抉择。 夜幕掩映下的旷野似一张大张着的黑漆漆的血盆大口,又似一张漫天交织的大网,让人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清冷的月华淡漠的洒向这片大地,照不清远方,也照不明内心。沙华就这样仰头望着中天的那轮圆月,望了许久。 “君上!” 犹豫再三,冯不庸终于还是忍不住走到沙华身边,悄声唤道。 “珠儿,最喜欢这圆月了。初来山里时,她总是在月圆之夜,对着天上的月亮喊‘月亮公公’,喊着喊着,便就哭出来了。那时候,我就只能假装自己不敢一个人睡,想方设法挤去和她同塌。就像,我假装害怕打雷,其实是担心她害怕。呵呵~~” 低哑的笑声透着难以言喻的落寞,沙华终于收回仰望的视线,转而看向正一脸忧心看着自己的冯不庸: “不庸,你信吗?在第一眼见着她的时候,我便认定了她是我此生的妻子!那时候的她,在城墙上来回翻舞着,像个坠落凡间的精灵。我自小便是个古怪不爱理人的,却不自觉的主动出声招惹她生气,惹得她哭了,心里又是酸疼,又是得意。” 想到当初初见时曼珠那张气鼓鼓被自己说得说不出话来,只得转头找离王帮忙的憨傻模样,沙华略显苍白的脸上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 “从小到大,我应该是第一个触碰她逆鳞的人!可是她不知道,其实,她也是唯一一个,我喜欢逗弄的人!” 冯不庸应和着扯了扯嘴角,跟着叹道: “男孩子,在初初表达自己钦慕之意时,总会用力过猛,往往反倒会适得其反!” “呵!是啊!初时,珠儿可是恨透了我这个‘登徒子’!总是处处给我刁难不说,无论如何一心为她,却还总没有一句好话!我费了好大的工夫,才哄得她愿意唤我一声师哥,接受我所有的示好。不庸……” 重又抬头遥望着天边的那轮明月,沙华略带一丝颤抖的轻叹声里,透着几许无助和凄楚: “她是我生命里,最后的那道光。可我,如今却要亲手将那道光关在外面!” 冯不庸看着身侧近在咫尺的沙华,却总是隐隐有一种他距离自己很遥远的错觉。似乎他和自己此刻并不在一个空间里,他的那个世界,被黑暗笼罩着,正狂风肆虐。 曼珠,是唯一可以点亮那抹黑暗的烛火。可如今,那烛光正在肆虐的狂风中不停摇曳、时隐时现,随时都有可能覆灭。 沙华宽阔伟岸的背影,此时在夜幕下,却显得无比瘦小无助。他更像是个找不到回家路,迷失在了茫茫荒原的孩子,孤独的、倔强的伫立在黑暗里。第一次,冯不庸对眼前这个似乎永远坚毅果敢、杀伐果决的君上,生出了一丝疼惜。 他的孤独,他的绝望,他的无助,他的脆弱,在这片黑暗里,在这清冷的月华下,被抽丝剥茧的扯了出来。他在痛,他很痛。可他,却连喊痛的权力都没有。那个唯一能够让他止痛的人,如今,却是他必须要斩断的前情。 他不舍、不甘,却无可奈何。 “君上……若您,若您当真……我们,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拿下离国。纵便是……以离王溺爱女儿的程度,说不定他会愿意同意让贾统领做女王,如此,您只要和贾统领成婚……” “不庸,你自然知道,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打断冯不庸甚为凌乱的说辞,沙华最后看了眼天上的那轮明月,一声长叹后决然转身: “回吧!从今以后,萧珩,就是我洛国唯一的国相。” 第72章 发疯的黑豹子 冯不庸死了,被人斩断了头颅,如垃圾一般扔在了华都城外的马道上。沙华不敢相信,前几天还活生生和自己分析时局,侃侃而谈的冯不庸,只短短几日不见的间,竟就变成了一具无头的破败尸体。 “死狐狸!死狐狸你怎么了?你给我起来,你他么给我起来你听到没有?不是说要查出真正的幕后凶手为我洛国亡魂报仇吗?不是说要一起荡平这世间的污秽不堪吗?不是说好了,等报了仇之后咱们一起遁世隐居,各自娶一房妻子,还要让咱们的孩子结娃娃亲的吗?你这满肚子坏水的死狐狸怎么能说话不算话?你他么的怎么能说话不算啊?啊?你不许装死,你给我醒过来!我命令你给我醒过来……” 同样不愿相信的,还有刘世千。整个洛国,真正知道冯不庸去了离国的,只有他刘世千一人。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如果早知道冯不庸最后离开前那句似真似假的玩笑居然真的一语成谶,如果……如果当日他死皮赖脸的非要一同跟去不可。是不是,是不是也许结果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啊~~~” 思及此,刘世千双臂青筋暴突,径直抓起站在冯不庸遗体旁哭得‘梨花带雨’的萧珩,将他脚不沾地的高高举起。赤红的眸子仿佛能够吃人的一般: “说!是不是你干的?是不是你干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哪里得罪了你?怎么就这么让你容不下?你说,你说啊!” 锋利的刀刃直直抵在了脖颈、胸前,发了疯的黑豹子只当没看见,赤红的双眼只死死盯着一脸悲戚之色的萧珩,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刘统领何出此言?我也是方才才知道军师遇害之事。这,怎么可能会是我做的?虽然我与军师相识的时间不比刘统领,可也是自几年前便结下的深厚情谊。平日里我是怎么待军师的,众位自然都看在眼里,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若是可以,萧珩甚至愿意代军师去死!他不止是刘统领的朋友,也是萧珩视之亦师亦友之人啊~~” 萧珩哭得通红的眼眶不断有泪水滚落,尚带着一丝苍白的面容此时越发显得楚楚可怜。看在众人眼里,愈发对萧珩多了一丝怜惜,对刘世千多了一分不耐。 是以,在萧珩的亲随护卫拿着武器直指刘世千的时候,洛国的许多将士并没有同一时间反向对峙,反而颇为不解或是不耐的看着发了疯一般的刘世千。 “刘统领,我们主上可是将整个梁国都进献给了洛国。更是一心一意帮助洛国整顿政务、军务,竭心尽力为洛国报破国之仇。刘统领说话可要凭良心,更得有根据才好!” 阴恻恻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警告,萧怨手中的剑,在刘世千举起萧珩的瞬间便抵在了刘世千的心窝。若不是萧珩示意他不可乱来,这个刘世千早已成了他的剑下亡魂。 “我他么不管什么献国不献国的!我只问你,冯不庸,冯不庸那只狐狸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杀他?啊?” 牙齿被咬得咯吱作响,没有立时扭断萧珩的脖子,已经用尽了他刘世千所有的耐性。别人或许会信了萧珩的这几滴假惺惺的眼泪,刘世千却打从一开始就对这个捧着玉玺兵符跪地献国的梁君没有任何好感。 先时还只是不明缘由的厌烦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家伙,后来,却是真真切切的开始讨厌他的存在,他的一切。 无他,自从这个国相来了之后,几乎便整日不离君上的身边。那露骨到就差向全世界宣告爱意的眼神让刘世千只觉得头皮发麻。说也奇怪,之前曼珠还没有揭破女儿身时,也曾和君上过从甚密。他却从来没有那种全身鸡皮疙瘩掉满地的不适感。 曼珠从来不会像这个人一般,小心眼的甚至不愿意君上和其他人多说哪怕一句话。那种像是想要在君上身边围上一圈铁通才好的独占欲,让一旁的刘世千看着都觉得窒息。 “刘世千,你在干嘛?现在不是你胡闹的时候,给我松开!” 沙华的震喝依然没能让刘世千松开紧紧拎着萧珩衣领的铁掌。眼见萧珩脸色越发苍白,抵着刘世千脖颈的剑尖郝然见了一丝血迹,沙华拧眉高喝: “来人啊,刘世千以下犯上,给我把他拿下。” “我明白刘统领此时定是悲痛逾甚,一时乱了心神,他一定不是故意的。还请君上看在刘统领只是一时怒急攻心的份上,不要太过处罚刘统领。” 被救下的萧珩虚弱的靠着沙华堪堪站立,却依旧好心的替刘世千开口求饶。只可惜,黑豹子刘世千却半分不领他的情: “谁他么要你假好心?萧珩,萧珩有种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来人啊!还不快快将他拿下!” 随着沙华一声令下,一直左右为难的洛国将士不得不蜂拥而上拦住想要上前截住萧珩的刘世千,毫不意外的迎来一顿暴揍。 已经彻底失了理智的刘世千,像一头发了疯的豹子,十几个人都压制不住,只不顾一切的要去找萧珩拼命。在一路打翻了几十个阻拦他的将士后,最终终于还是被十几个人堆叠着死死压在了地上。 鼻涕、眼泪、灰尘,在那长长的、卷卷的胡子上糊了一块又一块,刘世千此时却根本顾不到这些,瞪大了一双牛眼,本就黝黑的皮肤在竭力的挣扎下越发深沉发黑。根根青筋在黑黢黢的皮肤下暴突明显。对着被关上的房门厮声厉吼: “萧珩!萧珩你他么给我说清楚,你给我说清楚……” “啊~~~” 眼见萧珩被沙华远远带离,彻底脱力的刘世千哑声嘶嚎后,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死狐狸,死狐狸。我这臭老黑没用,我没用……” 人群逐渐散去,除了右翼先锋军的一帮老人,空旷的校场再无一人。 “秦五……” 许久,彻底苦累的刘世千抬起头,红肿的眼睛望向沙华的大帐,眼神锐利如刀: “你第一个想到的是谁?” “什、什么?” 一旁鼻青脸肿的秦五揉了揉红通通的鼻头,一时有些愕然。 “我说,你第一个想到的凶手,是谁?” “我……属下不知道……” “我他么让你说!” 嘶哑的吼声,却没失了平日里的威严,秦五看了眼面沉如水的刘世千,深叹口气,眼神也恢复了平日战场上的森冷: “离国!” 第73章 早知如此 “离国” 秦五略有些惶然,回答的却毫不迟疑。不止是他,几乎洛国的所有人都认为,除了离国,不会再有第二种可能。 “为什么?” 毫不意外秦五的回答,刘世千鼻子里轻哼一声,哑声问道。 “什、什么?” “为什么认为是离国?” “什么为、为什么?” 茫然的看着一脸凝重死盯着自己的刘世千,秦五其实更想问一句为什么?为什么那么显而易见的敌人统领偏视而不见,反而要去质疑一心为洛国殚精竭虑的国相? “为什么你想都不想就说是离国?” 秦五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只觉得身上被揍的地方越发疼的厉害了。统领的眼神,此刻当真是比刀子还要锋利,比冰雪还要冷厉啊! “这,这大家都这么认为的呀!现如今除了离国,谁会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致军师于死地?尤其是在梁君投诚洛国之后,如今洛国的气势无人能比,谁会在这时候触这个霉头?当然只有备感压力的离国了。况且,国相不是还派人抓到了两个离国派来刺杀军师的奸细吗?” “倍感压力?谁说的?” “国、国相啊!”眨了眨眼,秦五接着道: “不、不止是因为国相这般说过。这,这本来不就是事实吗?” “事实?哼!什么是事实?事实又是什么?” 刘世千一再咄咄逼人的质问,让秦五不由得心内忐忑。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仿佛被军师‘附身’了一般的统领。那双黑漆漆似幽深不见底的双眸,是自己从未在统领身上看到过的。 秦五只觉得嗓子干哑的越发厉害,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不觉越说越没了底气: “事实,事实就是离国为了霍乱我方军心,特意派人杀了军师啊!这不是,杀手都被一并抓回来了吗?” “杀手?他们带回来的,可不是什么杀手,只是两具早已咽了气的尸体。” “可,可他们身上也确实有离人的纹身图腾啊!且那图腾,是绝对无法仿造的。” “死人的话,大都是活人假借死人的名义说给活人听的罢了。其间真真假假掺杂了多少,谁都说不清楚。” 看了眼随处可见的梁国黑甲军,看了看零星散落尚围绕在自己身边的洛国旧将。刘世千不自觉想起了曾经一群人在校场上比试时的场景。那时候的洛国虽然兵少将稀,虽然头顶着破国毁城之恨,可大家的心,却是紧紧维系在一起的。就算是只有一个馒头,大家也都会一人一小口的分着吃。清贫,可却从未觉得贫苦。 现如今,粮草充足了,将士兵勇也比之前多了许多。武器装备、器甲护具更是焕然一新,可是,彼此间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人们谈论的越来越多的,是对离国的仇恨,越来越关心的,是何时去覆灭离国? 本就欢愉很少的军营越发没了欢乐,所有人都在被仇恨滋养着,浇灌着,像一簇簇生长在黑暗里的食人花,阴暗、恐怖。而给与这份黑暗养分的,正是那个让所有洛国人感激又尊敬的国相,前梁国国君---萧珩。 “如今这洛国,已经不是从前的洛国了。” 涩然一声嗤笑,刘世千擦了把眼泪鼻涕,缓缓站起身。任由秦五替自己拍打着满身的泥土,刘世千看着那仿佛阻隔了一切的营帐,深吸口气,对着秦五轻声叹道: “秦五,你若是还拿我当统领,就牢牢记着我说的话,那个萧珩,绝对有问题。” 秦五拍打的动作微微一顿,抬头看了眼刘世千,眼中的惶惑一闪而逝,随及坚定的点了点头,重又继续起手上的动作。 虽然不明白统领这么说的理由,更不明白统领先前那番仿若失心疯的所作所为。但比起国相,他更愿意相信统领,无条件的相信。 “是!” 不止是秦五,右翼先锋营的其他将士同时异口同声的低声回道。 方才为了阻止刘世千,更多的是担心其他人硬来上了他,右翼先锋营的将士死死将刘世千围在了中间,名为压制,实则却是护卫。故而,如今围拢着刘世千的一帮人等一个个不是鼻青脸肿捂着鼻子,就是龇牙咧嘴扶着腰。 但在刘世千面色严肃的说出那句话后,没有半分的迟疑,所有人都面色严肃的看着刘世千,郑重点头应和。没有半个字的诘问,更没有一丝丝的质疑。 在他们的眼里,刘世千是可以以命相托的首领、兄长、战友,就算是此刻刘世千让他们舍生取义,杀身成仁,他们也不会有任何的迟疑。更何况,是相信他说的话? 再者说,自从这个国相来了洛国之后,虽然洛国的国力一日千里,但却总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异。说不清楚究竟是哪里,可就是,让人打从心底里觉得膈应。 最大的感觉就是,和君上之间似乎多了些什么阻碍,不似从前那般自在了。 “虽然不知道统领为何会这般疑心国相,但既然统领觉得他可疑,我们必站在统领这边。” 看着被自己打得不轻、鼻青脸肿却满眼坚定看着自己的一众部下,刘世千脏兮兮的胡子抖了又抖,抿唇半日不语。最后,重重拍了拍几人的肩膀,沉声叹道: “我知道你们心里大多都有疑惑,以为我本末倒置、不明是非。但其实,军师临去离国之前,曾经找过我。他跟我说,万一他出现了任何的意外,十之八九,就是那萧珩干的。” “什么?军师,军师真的这么说?” 谁也没想到,军师既然早就已经预料到了今日这场杀身之祸,更有甚者,已经早早预告了自己的结局以及最有可能的凶手。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么说,但他为人一向谨慎,既然他这么断定,自然有他的道理。这也是为什么我方才会对萧珩那样的原因。” 有些信任,是不需要用言语去表达的,就像众将士对刘世千的无条件信任一样,刘世千同样无条件相信冯不庸。相信他的判断,相信他的所有推测。包括,那个可能会震惊掉所有人下巴的,冯不庸关于洛国当日被破国屠城真相的大胆推测。这次他之所以同意冯不庸孤身悄然去找曼珠,就是因为,他信了冯不庸说的那些,关于‘阴谋’的假设。 一想到冯不庸身首异处的惨状,刘世千八尺高的壮汉不由得再次悲从中来,渐渐再次红了鼻头。 “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早知道……我当日拼死也该跟他一同去的!我他么怎么能真的就放他一个人去了呢?我……我……” 第76章 月夜送别 “珠儿,你还是要去是吗?” 听得来者声音,在正缓缓关闭房门的曼珠身体陡然一僵,随及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嘟着嘴巴、拧着手指、低垂着脑袋,走到了孤身前来的离后身前。 “母后,我……” “冯不庸的死讯,我同你父王先你一步便知晓了。” 看着月下女儿满是诧异的神色,离后替曼珠理了理有些不平的衣领,继续说道: “在知道了冯不庸的死讯之后,我便知道你一定会想要回去洛国。” “母后……” 曼珠没想到,平日里总是不声不响、并不多说什么的母后,其实一直默默的关注着自己,将自己看得这般透彻清楚。 “知女莫若母!” 像是早已知道曼珠在想什么?离后对着曼珠浅浅一笑,只那笑意却只留在了唇角。轻抚着曼珠的头顶,离后满眼尽是不舍和担忧: “私心里,母后其实是并不希望你去的!姑娘家家的,没名没分的在洛国的军营里陪了他两年,却连个像样的信物都没给你留下一样半件!” “母后,师哥,向来是个说话算话的!他……无需那些东西……” 接到母后嗔怪的眼神,曼珠呐呐的闭嘴了嘴,敛眉低头继续做乖乖状。 见母后并未出言责怪,寂静的夜此刻越发显得寂然无声,曼珠不觉微微开始有些心慌,深怕母后正在酝酿着如何开口不让自己去。若当真母后不让去,曼珠不知道,自己坚定想要前去洛国的决心,还能剩下几成? 以如今离洛两国之间微妙的关系,曼珠能够理解父母兄长不愿自己前去洛国的担忧。但是,想到沙华此时此刻的处境,却也并没有别的选择可以容她去选。 “母后,师哥他,实在是这天底下再可怜不过的。亲族一夜之间尽数被屠戮,在这世上,我便是他唯一的亲人了。如今不庸身死,他身边又藏着那么一个毒如蛇蝎的萧珩,我实在放心不下……” “母后知道!” 离后轻叹一声,握住曼珠无措交织的双手。小时候,只要曼珠做错了事情,在离后身前就是这般扭捏无措的模样。虽然长了十多岁的年纪,在母亲面前,却依然没改了从前的本性和习惯。 “所以,母后今夜才会独自孤身前来!” 搂过曼珠的肩膀,离后抱着怀中如今已经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女儿,不觉想起当日她被迫离家时的场景。整整一十二年的光阴,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却不能陪着这唯一的女儿长大。陪她聊些女儿家的心事,陪她讲解些女儿家的小秘密,陪她,一起走过这十二年的美好光阴。 “珠儿,母后其实,一直在后悔当初送你进山的选择。如果,如果母后当初不坚持送你去拜师,如果,你一直留在父王母后的身边。会不会,你这十几年的成长,我们就能够多参与一些?会不会,你的人生,我们就能够多分享一些?会不会,你也就不必受那许多的苦楚和波折?每每想到你缺衣少食、照顾不好自己,母后就后悔的不行……” “母后!女儿很好!真的很好!” 弯着腿将整个人缩到离后怀中,曼珠还像个孩子似的,将脑袋在自家母亲怀**了又拱,仰头看着母亲风华如旧的容颜,柔声安慰道: “若不是您坚持让女儿去拜师,女儿此生怎能有幸领略仙家风采?又如何能够认识师哥?虽然女儿下山前发下重誓决不可将山中情形讲与山外之人,不过,母后,那仙界中的事情,真真非我凡尘中人可以想象的!您何曾见过那~~么~~大的鸾鸟吗?您可曾想过深野荒山之内,竟还能藏着鸟语花香的桃源之地吗?还有,在那皑皑冰川之间,女儿居然还看到过布满鲜花的山谷哎!您知道吗?仅隔着一道冰缝,外面是极寒之地,里面确实四季如春、蝴蝶飞舞的仙境胜地!哈哈,还有我那师父……” 说起从前跟着师父游历那几次的所见所闻,曼珠立时眉飞色舞了起来。为了让离后能够身临其境,曼珠更是极尽搞怪夸张之能事,说的神乎其神、玄之又玄。分明八九分都是真的,自她这么一渲染,反倒叫人当真的信不起来了! 离后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听着,也不插话,也不多问,脸上的笑意,在曼珠那活泼灵动的渲染下,始终不曾消失过。她怎会不知,女儿此刻,更多的是在彩衣娱亲,只为搏自己一笑呢? “珠儿,你真的快活吗?开心吗?幸福吗?” 看着曼珠的眼睛,离后缓缓收敛起笑容,一脸郑重的问道。 “嗯!母后,女儿如今很幸福,很快乐!每天都好像随时能飞起来一样!女儿真的很好,很好!” “好!那就好!珠儿,母后想和你说的是,只要你认为是对的,只要你觉得幸福,无论你做什么,母后都会支持你。你的父王和几位兄长,也都会支持你。但你要记得,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我们,都是你的依靠,你的港湾,是可以让你放下一切的防备和伪装的地方!明白吗?” 离后的声音柔柔的,轻的仿似一阵被清风吹来轻抚在面颊上的轻纱,温柔的叫人沉醉。听明白了母后话中的意思,曼珠孩子似的嘟起嘴,将脸埋进了母后怀中。半晌,才在离后怀中囔囔着说道: “嗯!珠儿知道!珠儿明白了!母后,珠儿知道错了!珠儿不该下山两年音讯全无。不该不声不响的让你们担心!珠儿,珠儿知错了!” 离后抱着曼珠腻歪在怀里的身体,嘴角的笑意不自觉又扬起来。虽如今已经长大了,却反倒比小时候更黏糊了些似的!轻拍着曼珠的背,离后轻柔的训斥仿似催眠曲一般柔软动人: “嗯!这件事,确实是你做错了!下次,可不能再这么无声无息的悄声溜走了!这里是你的家,不是关住你的牢笼,明白吗?” “嗯!珠儿明白了!” 良久,离后看了眼头顶已渐歪斜的明月,松开怀中的曼珠,唇角轻轻一勾,催促着: “好了!时候不早了,快去吧!” “母后!” 看着离后那双欲言又止、满含不舍的双眸,曼珠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到底该说什么。只勉强给了个笑脸,说了句“女儿去去就回”,随及转身离去。 “珠儿!” 待曼珠步下台阶,离后忍不住在身后忙忙喊了一声,待曼珠回头,却只是强笑着说了句“万事小心!”后,再没有他言。 离别的夜,总是分外清冷。 第83章 什么都没了 大脑晕眩的厉害,堵塞在心头的绝望,像是一条贪婪的毒蛇,不断沿着肠道爬进身体,一点点的吞噬掉着曼珠最后的一点生机。 甩了甩头,曼珠的眼前重又恢复了光亮。 “母后,孩儿把父王带回来了!他就在门外,孩儿这就带他进来,让你们团聚可好?” 轻声抚摸着离后冰冷的惨白容颜,曼珠说着,踉踉跄跄的回到离王身侧。没有力气再双臂抱起离王沉重的身躯,她便用破损的衣服将离王背在背上和自己绑在一起,一半走、一半爬,就这样爬回了离后身边。 轻轻将离后放于殿中榻上,轻手轻脚的除去离后身上的一身素装。曼珠知道,母后这身素衣,是在为整个离国送葬。也是,为她自己送葬。 “母后最爱蓝色,珠儿这就为母后穿上您最爱的那套衣衫!母后,平日里您总是为我们兄妹几人担心忧虑。尤其是我,总是最最让您忧心放不下。如今,您不用再为我忧心了!好好跟着父王和几位哥哥先去那里等着珠儿,珠儿很快就会去找你们!你们,可要走的慢些!” 一点点、轻轻逝去离后脸上的血泪,曼珠颤抖着手,覆盖住母后大睁着的眼睛,那眼,却并未能如愿合上。 颤抖不已的下巴开合半天,却挤不出半个字来。青筋凸起的额头缓缓抵住离后冰冷掌心,好冷,比那冬日里的寒石还要刺骨。如火烧板刺痛嘶哑的喉咙唔囔着,许久,曼珠抬起头看着双目圆睁不得瞑目的母亲,似要滴出血来的双眸再次涌出泪来: “母后,女儿回来了,珠儿回来了。珠儿会好好的,好好的活下去。您,您放心!” 风,卷着曼珠嘶哑到无力的轻喃,打着旋窜进天际。离后圆睁激凸的双眼,在那声轻的仿似没有任何重量的轻喃语中,缓缓地,闭了起来。 “唔~~” 眼睛干涩的厉害,那种仿佛针刺般的痛楚会让人误以为这双眼睛随时都能彻底失去光明。可看着缓缓闭眼的母亲,曼珠终是忍不住,呜呜咽咽的像个孩子般晃着离后的胳膊,声声哀凄哭求: “母后,母后您再睁开眼看看珠儿,你再,你再唤一声珠儿,再唤珠儿一声好不好?是珠儿不好,珠儿不该趁夜离家,珠儿不该忘记上有高堂在室,珠儿,珠儿错了。您醒过来,您醒来惩罚珠儿好不好?您骂珠儿一顿,您……” 曼珠多么希望眼前的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多么希望母后突然坐起身来柳眉倒竖指着自己一顿狠狠的训斥。多么希望,这满宫的冰冷荒蛮,全都只是一场闹剧,一个,大家为了戏弄她而故意整出来的荒唐闹剧。 如果真是那样,如果,真的是那样,那该多好?纵便自己真的哭成了个瞎子,那又有什么关系? 可,不是呵!身下的母后是冰冷的,满宫的荒败是真实的。遍地的鲜血那么刺目,耳畔除了呜呜咽咽的哭声,再没有任何一丝人声。 无助的趴在离后的身上,曼珠四下望去,哭得像个迷了路的孩童。她,找不到家了。 “小妹,怎的哭了?谁敢惹哭我离国最最尊贵的明珠?大哥去替你教训他。” “小妹,来二哥瞧瞧,唔,怎么都哭成个小花脸了?别哭了,二哥替你报仇!” “小八,怎么哭了?来三哥哥这里。” “小八,哪个王八犊子敢欺负你?告诉四哥,四哥这就去找他。” “小八,你是打算自己报仇,还是五哥哥帮你?放心,你若想让他生不如死,五哥哥一定让他求死不能!” “嘿,小八,又惹事被母后训了吧?” “哎,小八,七哥给你看样好东西!” “珠儿!怎么哭了?又被母后教训了是吗?呵呵!不难过不难过!有父王在呢!父王带你骑马马好不好?” …… 熟悉的声音耳畔在回荡,曼珠抬起溢满泪水的苍白脸颊,急忙寻着声音起身回头望去。只见几位哥哥跟在父王身后,浑身闪烁着耀眼的精光,器宇轩昂、神采奕奕的陆续走进门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温得让人心头一窒的微笑。 “父王,哥哥们!” 干涩肿胀的眼眶再次刺痛温热的厉害,泪,不知不觉间再次汹涌而下。曼珠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委屈无助。自小到大,从未感受过的委屈,惶然。看着金光熠熠、言笑晏晏望向自己的亲人,曼珠瘪着嘴,哭得哽咽无声。 “唔,你们,你们怎么才来?怎么,这会子才来呀?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小八都快吓死了?知不知道,我方才做了一个多么可怕的噩梦?” 梦!对!方才看到的那些,都只是场噩梦罢了!只是梦!如今梦醒了!他们自然都还是活着的!都还在的! “四哥……我方才做了个特别可怕的噩梦……” 泪,模糊了眼眸。曼珠用力抱住脑袋,将头整个埋进臂弯里,像个受极了委屈正向家长哭诉的孩子,沙沙的、嘶哑着几乎说不出话来的嗓子: “我梦到城破了,父王、母后,还有几位哥哥,都阵亡了…….那感觉好真实,痛得我心都快没了知觉。呜呜呜……小八以后,以后再也不胡闹了,再也不会惹是生非。小八要做曼城最最高贵温柔的公主,陪着父王母后和哥哥们……我们……” 含泪抬眼,眼中那瞬息间闪过的狂喜被清冷的寒风一吹,瞬间便没了踪迹。入眼处,只剩满城的血色悲凉。那溢满眼眶的泪,是被瞬间定格了的一般,缠绵于血红色眼眶,久久不愿滴落。 “我,我们……” 风,卷起一地的血色刮过,金光消散,几人的身影,如烟般在眼前消散了干净。 -----不,不是梦呵! 门边正躺在血泊中的六哥和七哥;城墙头被斩了首级的二哥三哥和五哥;被万箭穿心的大哥和四哥。还有摔得血肉模糊的父王…… 被护在嬷嬷们怀中却依然被乱刀屠戮的小小孩童,同样悬梁自缢的几位嫂嫂,死死跟随在三哥身旁的枫哥哥…… 血色重染下的城郭,只余遍地荒凉,哪里还有半点生机? 心,像是被揉碎了的干枯树叶,零零碎碎的在冬风里破碎凋零,只余一缕荒冢尘土。 凝固在眼眶中的泪珠挣扎着跌落眼眶,曼珠颤抖着手,轻抚着手掌下母后毫无温度的面颊,五官几乎纠结在了一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比哭声还要悲彻心扉的沙哑笑声,在这片只剩死气的王城上空久久徘徊不散。 没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了。 第84章 血城治丧 泪,在一次次的跌倒中被摔成了粉碎,曼珠忘了哭,忘了一切。此刻的她只有一个念头。收敛,装裹。 这座皇城中每一条曾经鲜活的生命,她都要将他们像活着时那样,打扮的光鲜美丽,送他们,最后一程。 “母后,你知道吗?那年我跑去城墙上胡闹,其实是七哥怂恿的!七哥自己想到城墙上去玩,无奈父王下了禁令。七哥知道父王最疼我,便怂恿我先上去。后来我被母后扔去师父那里时,七哥愧疚的不行,抱着我狠狠哭了一场!” 施粉、描眉,最后就着身上的血小心翼翼的涂抹在母后苍白的唇上。身穿一身水湖蓝裙子的离国王后,面目栩栩如生的静静躺在那里,安静的、听着自己心爱的小女儿讲着从前的过往。 “五哥!其实我这次回来,本想着给你介绍个姑娘的。那姑娘长相还在其次,妙在性格谋略上都能与五哥你打个平手。五哥虽眼光毒辣,想来若你见到了,必也是会喜欢她的!她叫离欢,生死离别无人欢的离欢。你可喜欢这个名字?不要紧,你一定会喜欢她的,我送她下去陪你,可好?” 将分离的尸身和头颅小心翼翼的放好,用金线织就的布帛仔仔细细的将被割裂的颈部缠裹住。换了一身白衣的五王子,依旧是从前那个风度翩翩的如玉公子。 “三哥,其实我从很早开始就知道你和枫哥哥相互喜欢的事情!虽明白你们的苦衷,但对我这个妹妹,你如何竟也这般欺瞒?我的哥哥,无论做出怎样的选择,对我而言,都是世间最好的哥哥啊!不过没关系!我不怪你瞒我!如今枫哥哥就在你身边,以后,你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从此以后,你们无需再顾虑任何人的眼光,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你可欢喜么?” 曼珠轻轻将黎昊昀和叶枫的双手交叠,轻轻将三哥黎昊昀的头靠在叶枫肩上。就像她曾不经意间瞥见他们单独在一起时的那样。 “大哥、二哥,几位嫂嫂,宇珩宇衍我都带来了,你们现在应该在下面相聚了吧?那里不会有杀戮,总归是个比这里要好的去处。小珩小衍,你们一直喜欢看姑姑飞,现在你们自己也可以飞了!可还开心么?” 手抚着苍白冰冷的小小脸颊,曼珠的耳边似乎依旧能够听到两个小家伙无忧无虑的欢快笑声: “姑姑,姑姑!再飞一个!再飞一个!” 两个小小的娃娃,在见到那样凶恶的地狱场景,最终停留在脸上的神情,却没有一丝惧怕。此刻更像是睡熟了一般,安安稳稳的,似乎随时都能眨动几下睫毛,立时醒过来。 “四哥!几位哥哥中四哥是最宠我的!从小我就知道,四哥是个最神奇伟大的哥哥!他可以满足小八所有的心愿,是小八永远的月亮公公。七岁离家之前,我哭闹着要将天上的星星摘下来。你便真的让人一夜之间挖了片大池塘,注满清水后带着我夜赏繁星!你说这一生,无论小八去哪,无论小八碰到什么,只要抬着看着天上的月亮,你就会来到我身边……” 曼珠一根根拔掉四哥黎昊昕身上插着的箭矢,任由激射出的血浆不时喷溅到身上、脸上。轻柔的、仔细的,擦拭着满是空洞的身体。 待拭到那惨白毫无人色的冰冷面庞时,刺痛的眼眶泪珠滚滚,和着脸上的血浆,直如血泪一般。 “四哥,月亮没了!星星也消失了!我找不到你了!我,好怕…可我不敢说了。我怕一旦说出来,就真的连一丝丝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都没有了!” 颤抖着之间轻抚着苍白冰冷的脸颊,曼珠不知道,此时更冷的,究竟是这双手,这张脸,还是,这颗心? 总是带着暖暖笑意的英俊脸庞,如今只剩下冰冷的苍白。他冷冰冰的躺在那里,任由曼珠声嘶力竭的哭嚷着、呼唤着,却再不能回应一句,再不能,拥着曼珠轻声抚慰。 “小八,别怕!四哥在呢!四哥一直都在呢。” 耳边似有若无的轻柔低声轻唤,轻轻拨弄着心上那根已经绷死的弦。无声,却带来极致的剧痛。 曼珠大张着嘴,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疲弱的身体软软的扑倒在黎昊昕冰冷冷的胸前,单手死死攥着那只再也不能轻抚自己头顶的冰冷大掌,死死的、紧紧的,握着。苍白的同样没了人色的面上青筋暴起。 ‘唉,小八,我新近刚知晓了个极有趣的去处,如何,要不要你七哥哥带你一同去见识见识?不过先说好啊,若是被抓了,你得跟父王说是你的主意!’ 曼珠瞧见一脸坏笑的七哥正故作神秘的站在自己身前,脸上的笑异常灿烂耀眼。 曼珠瞬间瞪大了眼睛,颤抖着向着七哥伸出手,干裂的唇角艰难的也扯出一抹笑来: “好啊!七哥去哪儿小八都跟着,七哥说是小八的主意,那便是小八的主意。若是父王生气,我便说全是我的注意!七哥……” 伸出的指尖只触碰到一片荒芜的虚无,定眼,那个方才还在对着自己笑容灿烂的七哥,却只是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小八,看!这是六哥哥新寻着的宝贝!你看这把剑,不比你的那双日月剑差吧?我给你说……’ 抬眼,健硕的六哥正手捧着一柄重近百斤的铁剑满脸得意的走来。 “六哥?六哥!” 曼珠慌忙的张开双臂,跌跌撞撞的扑了过去,却只是一个踉跄重重跪跌在地。 疼吗?早已经觉不出疼痛了。曼珠惨白着毫无人色的脸,用力的、紧紧的抱住双肩。 冷,好冷。整个世界似变成了一个无声的可怕冰窖,虚晃晃的,似乎什么都有,又似乎,什么都不存在。 “小八!” “小八?” “嘿!小八!” “珠儿!” “傻丫头,我们走啦,你,要好好的!” 虚浅的身影,随风而来,又随风而去。一声声的呼唤轻语分明就似真的一般。似真若幻的虚影,曼珠慌忙伸手想要抓住,入手,却只有一片冰冷的虚无。 耳边似还能听到那声声熟悉的呼唤、浅笑,目所能及处,却只剩下一具具冰冷的躯壳,无声无息的,躺在那里。 满目唯有汤汤血色、遍地横尸体。风,吹过屋檐,呜呜咽咽犹如鬼哭一般。偌大的王城,毫无一丝生机可言。 第85章 麻衣称王 无助,无助到连呼吸都觉得沉重;绝望,绝望到满城的灯火亦照不亮一颗迷失不安的心。 漆黑的暗夜,像是一个张着巨口的怪兽,一口一口,不急不徐的吞噬着天地间唯一仅存的那一丝丝光亮。 那抹光,要灭了。 曼珠知道,那个正在风中明灭摇曳的,是她的心。也是,她所有美好快乐的曾经…… 风,轻轻吹过。不带一丝犹疑,噗的一声,曼珠的世界,终于彻底坠入黑暗。 曼珠疯了,只要见到她此刻行景的人都会认为曼珠疯了。整整七日,她几乎不眠不休的在这座死城中忙碌。 昏倒了便睡在一群尸山中;即便吃完就吐,她还是硬逼着自己吃完了御膳房里准备下的那些饭菜。即便已经发嗖发臭,即便没有一丝丝的胃口,即便吃完后可能连胆汁都要吐光。 那些原本该是她喜宴上的美味珍馐,如今,纵便是馊了、臭了,她也该吃了才是。 她不停的说着话,即便明知再不会有任何一句答言,即便整个空荡荡的皇城只剩她一个活物-----不,她也已经算不得活物了。满身的脏污早已发臭,浑身的血渍污垢甚至比那些死于战场厮杀者更甚。 感受不到冷暖,体会不到病痛,曼珠就如一具行尸走肉,穿行在这座只剩血尸的曼城。 从皇族到亲贵,再到殿中四处的宫女,嬷嬷,内管,侍卫。曼珠没日没夜的忙碌了七日,在将整个皇城的尸身全部收拾妥当后,几把大火,将尸山血海的地狱化作了一座火城。 一身麻衣布衫,跪在一片火海前,毫无血色的苍白面颊在火光中亦显不出丝毫温度。刚有些结痂的额头再次涌出鲜血,流到脸上,滴到土里,渗入心底…… “不孝女曼珠,叩别父王;不孝女曼珠,叩别母后;不孝女曼珠,叩别叔公;不孝女曼珠,叩别….叩别….叩别…” 咚~~咚~~咚~~ 一次又一次,一下又一下,每一次叩首,都代表着一次诀别和愧悔。 一地血泪,满城新坟。 皇城外的曼城街道上,仍然存活下的百姓在清理这个血城的同时,日日注视着那个已经疯了七日的公主。 看着她一点点将皇城城墙上、城门口,那些齐整的、不齐整的尸体慢慢搬运回城中。 看着从城门口一直燃烧到皇城中心的巨大火炬阵。 看着那个仿若游尸的瘦削女子,一点点,将自己深埋进黑暗里。 没有人过去帮忙,更没有出声打扰。他们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守着她、望着她,同时,也坚信着她。 坚信她瘦削的脊背,会一直这样笔直的挺立着;坚信她,在埋葬了曾经的所有生与死之后,会回过头,和他们一起,扛起剩下的罪与罚。 他们知道,她埋葬的不仅仅是那个曾经的家,还有她自己。那样深刻入骨的悲痛,生不如死的绝望,他们懂。 正因为懂得,所以才不愿去打扰。 痛吧,痛吧,痛到连心跳都无力,痛到眼睛再无法流出泪水,痛到心里只剩下仇恨和复仇。那时,人也就彻底的死了。死了,也便就不会再继续痛苦。 都是一群活在阳光下的孤魂野鬼,总要给些时间,让各自把自己的后事办了。 清晨的阳光渐渐点亮了这座荒败的血城。黑暗在阳光和火光的双重夹击下逃无可逃,瞬间被碾压得支离破碎。 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响、浓烈到呛人的气味、灼热的火浪…… 所有仍旧‘活着’的野鬼们,怔怔的看着这场仿佛可以将天都烧通的大火。静静的看着,看着漫天火光,看着火光中唯一没有被湮灭的纤瘦身影,看着那个瘦削却似乎扛起了整片天地的亡国公主。 瘦削的背,硬是生生救起了众人已经泯灭了所有希望的心。他们知道,有她在,离国,不会亡;有她在,家,不会散;有她在,仇,必可报。 从此以后,她,便是他们的天,是他们继续存活下去的动力。 她独自一人埋葬了那个皇城,埋葬了曾经的那个家。但这场国丧,他们不会让她一个人,永远不会。 “国丧…….” 满眼被火光映红的老人,颤巍巍的拄着拐杖站起身,用尽浑身力气,喊得声嘶力竭。 “国丧…….” 身边的小娃娃用脏兮兮的袖子抹着眼睛,不停啜泣的同时,抖着嗓音嘶吼。 “国丧…….” 一身血污的女子手拿裹尸布,早已哭肿的眼脸盯着眼前瘦削挺直的背,努力让力竭的身体同样挺直。家里的男人全部被杀死,自己也惨遭凌辱。如今,唯有复仇是她能够活下去的支撑。 “国……国丧…….” 奄奄一息的士兵咳血声嘶,眼见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倒下,他不知道平日里混打混闹的兄弟还有几人活着,他也不知道疼得已经失去知觉的身体是否还能再次冲锋陷阵。但那抹倔强挺直的脊背正坚定的告诉他‘活下去,去战斗,去报仇!报仇!’ “国丧…….” 血顺着嘴角不断滚落,在滔天的火光中,被映照成妖冶的红。 没有丧钟,没有仪仗,甚至没有棺椁。离国的王、王后、王子带着整个离国的亲贵、半城子民,一起被埋葬在了通天的火海之中。 唯一送他们的,唯有这响彻九霄的呐喊:“国丧……” 风,卷起一地的悲痛绝望,刮过树梢,留下无数如鬼哭般的悲戚。 从此以后,活下来的,就都成了没有家的孤魂野鬼。一群绝望到无力的,满心只剩仇恨的野鬼孤魂。 绝望到无力,绝望到将自己连同那些死去的尸体一并埋进土里,然后,一同从黑暗的泥土中长出复仇之花。 此后的生命,便只有一个目的----报仇,报仇。那是,唯一还能让这些行尸走肉活下去的方法。 “啊~~~~” 凄清的晨光下,一身麻衣、血渍满衫的瘦削女子站在漫天的红光中仰天长啸,似要将胸腔中最后那一丝气力也一并全然耗尽。 沙哑的、绝望的的声音在空旷的血城中不紧不慢的回荡、盘旋。像一个垂死的灵魂,在做着最后的生的祭拜。 哔啵燃烧的声音更像是悬挂在纤弱神经上的一个个巨大铁球,撕扯着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情感。 “啊~~~~” 血红的泪,映着金红色的火光,彻底迷蒙了本已昏黑的双眼。死死攥紧的双拳不断有红色血珠滴滴滴落;苍白泛青的面颊被在火光的映衬下泛出了一丝不正常的血红,额间根根暴起的青筋,仿佛随时都会爆裂一般异常凸显。 浓黑的黑烟平地而起,在苍茫无垠的天地间孤独的、固执的飘向遥远的天际。带着满地的凄苦、悲怆。 “王!” “我王!” “离王!” “离王!” “离王!” 嗫嚅的声音如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响亮,带着颤抖的哭声,颤抖着满心的坚定,最后变成铿锵的嘶吼。 复仇!复仇!血洗了天地间的这片焦土,让生命的种子,在涂满鲜血的大地上,重新涅槃。 复仇!复仇!既然做了行走在阳光下的孤魂野鬼,那就顺便带着那帮魔鬼一同下地狱! 复仇!复仇!既然生而不能为人,那便一起同死做鬼! “离国国君曼珠,临危受命,在此祭告诸天神佛:从今日起,我,便是这离国之王!灭族之仇、破国之恨,刻骨铭心之辱。离、洛两国,从此,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沙华,我曾多么想给你一个温暖温馨的家!我曾不止一次的奢望,能与你过着琴瑟缱绻的快意生活。为此,我甚至做好了为你背离父母、远离家国的准备。可你,却用一座染血孤城、满城尸山血海,让我看清了自己的愚蠢和无知! 我本想带你去天堂,而你,却将我生生拽入了地狱!我恨你!此后余生,我对你只有恨,只有恨,只有恨……’ 风,卷起一地悲凉,化作阵阵仿佛能割裂皮肤的冷冽秋刀,卷着那冲天而起的火光和绵延没有尽头一般的黑烟,直上九霄。 天子泪,万里孤魂无处归。 天子恨,枯骨血城尽荒冢。 第87章 落花人独立 温凉的夜,带着丝丝缕缕的寒气,浸润着皮肤的每一个毛孔。凉,却不是不能承受的冷。 望着那一汪倒映着清明的圆月和深蓝色天空的水池,曼珠耳边似还能听见四哥心疼不舍的叮嘱: “小八,你记着,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想我,只需口中念一句月亮公公,我便会立时出现在你的眼前!所以,咱们不哭了好吗?” 曼珠还记得自己哭红着眼睛、将满脸的鼻涕眼泪蹭到四哥洁白的儒衫上后,吸了吸鼻子,委委屈屈的问: “唔!真、真的吗?四哥,四哥便是那月亮公公吗?小八只要唤一声月亮公公,四哥便会出现在小八眼前?” “嗯!四哥就是小八的月亮公公啊!是小八永远永远的月亮公公!只要小八呼唤一声,纵是天涯海角,四哥也会立时赶过去!好不好?” 哭花了的小脸立时破涕为笑,笑嘻嘻的窝在金冠少年的怀内,肉肉的小手指着天上明晃晃的月亮咯咯笑了起来: “呵呵呵呵!若四哥是月亮公公,那,四哥是会从月亮里飞出来吗?” “嗯!四哥会乘着月光,架着天马,飞到咱们小八的身边!” “那,四哥可要说话算话,不可以抵赖!” “四哥何曾骗过小八么?” 少年宠溺的脸上信誓旦旦。可是,在曼珠到了山里的第一晚,就哭唧唧的边对着天上的月亮公公流泪,边咒骂自己的四哥是天底下最大最大的大骗子! 不管自己喊了多少声‘月亮公公’,或是对着天际挂着的那弯月亮喊多少声四哥,那个说即刻就会出现的四哥,却始终都没能出现。 亦如,现在…… “月亮公公~” 犹豫着、缓缓的张开口。曼珠抬头看着悬挂枝头的圆月,轻轻的、几不可闻的哑声轻唤着。 “月亮公公~”声音又大了一些,带着明显的颤抖和压抑。 “四……四哥……四哥……” 滴~答~ 硕大的泪珠倒映着圆圆的月亮,啪嗒一声从眼眶中滑落。曼珠背着手,缓缓地、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风,带着夜特有的凉湿,软软的吹在身上,冰凉凉的沁骨。清朗的明月将漫天繁星照应的几乎看不见,黑漆漆的夜幕中,似只有那一轮清冷滚圆的月亮,冷清清的飘在天上。 “四哥~小八想你了。” 风,吹着树叶沙沙的响着,像是在回应着曼珠沙哑的低声轻语。 “小八!” 熟悉的、清浅浅的柔声呼唤,就像是四哥从前一直呼唤自己的样子! 曼珠忽的睁开双眼,任由滚滚的泪珠噼里啪啦掉落。向着漆黑的四周不住的搜寻,却哪里还有那温良如玉的俊秀身影? 突然动荡起来的心房像是一瞬间再次被冰冻。 低头看着水中那一汪依旧干净澄澈、盛着满池子月色的水面,曼珠用力拭去面颊上挂着的晶莹水渍,嘴角,是惨淡无光的苦涩笑意。 “四哥!满月了。你们在那里,可也能见着此处的月亮么?那里的月亮,大抵该比这个暖些吧?” 瞥见一直恭恭敬敬躬身侍奉在侧的王顺,神色间瞬间变得冷厉了起来: “王顺,还记得咱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吗?” “回禀君上,奴才不记得了!” “那,还记得你从前的样子吗?” “主上忘了,从前的那个王顺,早就死在了主上的剑下,成了一缕亡魂。如今的王顺,不过是个没有灵魂的躯壳罢了。一个躯壳,哪还有什么从前?” 风,吹过发梢,荡悠悠卷起一丝怅惘,曼珠苦涩一笑,望着当空的皓洁明月,哑声叹道: “是啊!我们,不过都是群没有了灵魂的‘尸体’罢了!哪还有什么从前?又何来什么以后?罢了!罢了!” 王顺嗫嚅着唇想要说些什么,终究还是幽幽一声轻叹,将所有的疑问和担心全都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那个人,此刻应该在某一个自己不知道的角落里,正轻松惬意的活着吧?只要她能够好好活着,自己忍受的这些,也便算不得是苦楚了。 “主上,夜深了,咱们回去吧!” 银碟抱着披风,急匆匆的赶了来。主上已经在这里一动不动的站了整整两个时辰,期间不准任何人靠近,就这么呆呆的、默然的站了整整半个夜。 在这整个离国王宫里,也就银碟敢这般‘打扰’陷入沉思中的君上。 听到银碟的轻声提醒,曼珠最后看了眼水中的月亮,眼中的脆弱、哀伤,转瞬间化作无声无息的冰冷淡漠。 “是啊!夜,深了……今晚的月亮,似乎太圆了些。” 最后看了眼水中倒映出的圆月,曼珠并未回头,冷声道: “王顺,立刻填了这个池子,再不许让我看见它。” 银碟和王顺面上皆是一怔。这片池塘,君上曾珍若性命,如今为何? “什么?填、填了?可是,主上……” “填了它,下次我再来时,不想再看见它。” “可是……如今夜已深了,这么大个池塘,想要一夜之间填平,这根本……” “既然当初能一夜之间就将它挖出来,自然也就可以一夜将它填平。若是填不平,王顺,你就把自己一并填进去。” 冷声说完,曼珠转身大踏步离开,再没有瞧那汪池水半眼。人都不在了,还要那人挖出来的池塘做什么? 风,卷着满满的凄凉悲苦缓缓飘过,曼珠的耳边似乎还能听到自己初初见着这一夜之间变出的池塘时,那惊喜、爽朗的笑声。还有四哥宠溺的呵护,父王母后嗔怪却溺爱的轻声叮嘱;几位哥哥此起彼伏的呼唤。 珠儿~小八~ 那一夜,也似如今日这般,是个月满之夜。一家人坐在凉亭内,虽带着丝离别的感伤,却依旧是圆满的、幸福的。 如今,月还是那个月,但人,却再也没有了。除了一个孑然独立的孤魂野鬼,这轮满月之下,还能照得出什么?没有,什么,都没有。 ‘今时今日,这轮明月于我而言,只有孤苦凄凉。四哥,对不起,小八不敢再看了!’ “银、银碟姑娘,这,这一夜之间,让我哪里去找人来填了这么大一片池塘啊?您能不能和主上说说,让她起码通融个一两日?这……” “总管糊涂了,主上的命令,既然下了就得要执行。银碟如何能够劝说得?为防主上真的将您一并塞进这湖里,您还是尽快开始吧!” 银碟抬头看了眼中天中那轮浩浩皎洁的明月,轻轻拭去眼角不小心滚落下来的水珠,小跑着,追上已经走远的曼珠。 那抹背影,落寞孤寂的叫人无端心生出无限悲苦凄凉。银碟知道君上心里的寂寞悲凉,但除了替她落泪、为她默默心疼,那颗心,她终究是暖不了。 第88章 恨他,恨他 曼珠终究也还是没有将没能完成任务的王顺真的填了池塘。她也从没有真的想过要他的命,至少如今是。 人生至苦,谁都有不得不活在这个世上的理由。她是因为仇恨,而王顺,则是因为爱。 这个傻子,为了那个他一心恋慕,却从来未曾将他放在心上的女人,甘愿净身做了自己的王宫总管。背井离乡,举目无亲,小心翼翼、谨谨慎慎的跟在自己身边。还要不时忍受自己的故意刁难和为难,可他从来不曾有过任何的抱怨,更不曾有过任何逃跑或是不理智的冲动行为。 因为他知道,他的一举一动,他的生死,都关乎着那个他最爱之人的生死。他必须活着,只有活着,那个人才能活着。好好的、无世无争的活着。 曼珠没有告诉他,那个他一心想要守护的白月光,那个他宁愿牺牲自己也要成全她的幸福的女人,那个,他视之逾生命的女人,早已惨死在了战乱之中。 她死在了她最爱的男人身前,却没能换来他的半点眼泪甚至是一丝丝的怜悯。在那个人的心里,除了一个沙华,再无其他。 他看不到别人待他的真心,亦如,他看不到别人的痛苦。他的世界,简单的只有那一个男人,也只装得下那一个男人。 “你无法想象,一个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对光的执着。你不会明白,一颗冰封已久的心,因为一个人融化成水的温柔。你无法懂得,他对我,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说,带着满眼的痴迷和狂热。他从来不避讳自己深爱沙华的事实,更从不在乎世人对他的唾弃和鄙夷。这世上,除了沙华,任何人都影响不到他的情绪。 曼珠不能理解那样一个剔透玲珑,得天地造化的男人,如何竟能为了另外一个男人疯狂执拗如斯?更不明白,为何,他能将自己视作是毕生的死敌?难道,仅仅只是因为嫉妒? “你有家人,有父母兄弟,他们爱你、宠你、护你,什么都为你着想。可是我,除了他,我一无所有!呵!可笑的是,就连他,也是向着你的。你知道,我有多嫉妒你吗?你什么都有,父母、兄弟,爱人。他们愿意无条件的宠爱你,满足你所有的要求,原谅你所有的任性。可是我,我从来都只有我自己!我没有父母,没有兄弟,什么都没有。我就像是长在阴沟里的一团野草,日渐被臭水腐蚀,直到腐烂在那条臭沟里。我从来没有感受到过温暖,从来没有感受过被关怀、被呵护的滋味。从来没有人,耐心的哄过我,从来没有人,愿意倾听我的思想,顾及我的感受!直到我遇到沙华。他让我明白,原来这个世界,也是可以有温度的。原来,阳光,也可以是暖的。” 曼珠记得上次两人‘见面’时,他说过的话。 如果不是两人都极尽心思的想要致对方于死地,也许,曼珠想着,也许,那会是一个不错的‘交心’时刻。 “你视我为死敌,仅是因为,他曾经爱过我?” 几年了,那个名字,依然无法坦然的从嘴里说出来。似乎仅仅是从嘴里说出那个名字,都是对逝去之人的亵渎和侮辱。 曼珠想,自己也许确实已经恨毒了他了。那个,同自己一样被破国灭族了的男人。那个,亲手为自己造了这场血海尸山的破国梦境的,自己曾深爱过的男人。 “难道,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狭长的狐狸眼鼓荡着杀气,带着嗜血冷笑的脸却美的连她这个女人都心生嫉妒。萧珩,的确有颠倒众生的本事。曼珠想,果不愧是当年曾轰动一时的‘天下第一美人’。 “所以,你真的爱他?纵然他是个男人,纵然,他并不爱你。” “爱?” 萧珩嗤笑一声,轻佻的眼神瞥过曼珠面无表情的脸庞,问的老神在在: “你怎知,他并不爱我?难不成你以为,他如今还会再爱着你?别忘了,他可是亲自带人灭了你的国,屠戮了你所有亲族。” “够了!” “你的父王母后” “够了!” “你的兄长嫂嫂” “我说够了!” “你所有的亲族血脉……” 噌~~日月剑出鞘的吟鸣声自剑身嗡鸣传来。 曼珠双眸赤红,左手紧握成拳,拿剑的右手颤也不颤的指着萧珩。方才若不是他闪身的快,萧珩的项上人头,已成了她的掌中物。 “你会武功?” 萧珩会武功,其实曼珠倒并不奇怪。但让她没想到的是,自己毫无保留的重重一击,居然可以让他如此轻易的逃掉?更让她没想到的是他那诡异身法,竟如此的,该死的熟悉。 “哼!关于我,知道的越多,就只会死的越快!不过曼珠,你算是个例外。因为无论你知道多或是少,我都会用尽一切手段去要你的命!无论今日是否可以杀得了你,这个,都算我附赠你的一份礼好了!记着,我不仅会武功,而且,不会比你差!” 邪佞的笑自唇角微微勾起,眼中的杀机在唇角扬起的同时不断上涨,周身的杀机更是毫无保留的四散而出。 “杀我?哼!大可放马试试。” 唇角同样跟着微微扬起,曼珠周身的凌厉杀机紧跟着毫无保留的释放而出,鼓荡的整齐将两人的衣珏吹的上下飘飞。 距离两人最近的圆桌在一阵猛烈的颤动之后,凄凉凉的散体肢解。若不是那个人的突然闯入,若不是萧珩提前意识到故意撞上曼珠的剑尖,曼珠其实也并不能确信那日能出那个屋子的究竟是谁? 又或者,可能谁都出不去? 可终究那个人还是来了,带着一身的风尘,在急急的看了自己一眼之后,快速抱住萧珩倒下的身躯,不理会自己激动的嘶吼和想要拼死一战的怒骂,在刘世千的掩护下,施施然的抱着他的‘天下第一美人’相国,快速离开! 曼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激动?她告诉自己,那只是因为见到仇人之后的自然反应。但心底深处那生涩的钝痛,那最后一根被压断的神经,到底意味着什么?曼珠不知道,更不想知道。 “贾统领,那个,君上和他,真的,真的没什么的。那个……” “黑豹子,我不在乎他和谁有什么?我只是,想要杀了他而已!” 曼珠听到自己如是说。压抑的清冷嗓音带着陌生的颤抖,亦如,她飘忽不定的心。 曼珠,你要恨,要恨,要恨…… 扎进掌心的指甲带出丝丝缕缕的血肉,曼珠却并不觉得疼。心,空荡的厉害,莫名的,躁怒,想要焚毁一切的躁怒。 第93章 你对她做了什么? 血,漫天的红,像一张逃不掉的大网,将曼珠死死的困在了其中。 那一个个午夜梦回每每让她惊醒的噩梦,那一次次让她彻夜难眠、孤坐天明的凄冷,那,冷得叫她寒彻骨髓的彻心孤独和无尽思念。 曼珠逃不了,无力去逃,她只能沉沦,沉沦在这场比毒命更加残忍的,噬心黑暗里。 “父王、母后,珠儿回来了,珠儿错了,珠儿回来了……” “四哥,四哥,小八想你,不要走,不要走” “不要离开我,不要留小八一个人。我害怕,呜呜呜,我害怕……” “师哥,师哥……沙华…….沙、华……” 多久了?这声师哥,有多久没有听到了? 从前,那灵动的,总带着一丝微微上扬的清润呼唤,总是欢快的叫他听到就神清气爽。如今,时隔经年,再次听来,却只余咬牙切齿的满腔恨意! 可至少,她还是唤了他!那个,她已经三年不曾唤过他的称呼。 怀里瘦削苍白的小脸紧紧皱成了一团,只几日不见,她又瘦了许多。浑身的骨头,就像她此时刻意冷硬的性子,硌得他生疼。 “你对她,做了什么?” 沙华没有抬头,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怀里毫无意识,死死攥着自己的一角衣襟,无声呜咽的曼珠。只觉得那一颗说不上是在跳动还是已死去的心脏,此时也似她那皱起的苍白小脸一般,紧紧的皱着,连呼吸都分外困难。 “我问你,你对她做了什么?” 没有等到回答,沙华低哑的声音越发冷了冷,再次冷声开口。撇过头,看向萧珩的眼眸,是仿佛在看仇敌一般的冰冷,嗜血压抑的冰冷。 望进那双毫无半分温度的眼眸,萧珩只觉得,一颗心像是失重了的一般,飘飘忽忽的寻不到一个支点。又像是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在不停的下坠、下坠。 刚才,就在萧珩对着陷入昏迷的曼珠说完最后一个字,从天而降的沙华带着一阵冷风飞一般的冲了进来。用力一掌狠狠将萧珩打倒在地的同时,单手便将陷入昏迷的曼珠圈入了怀中。那样小心翼翼的细细打量,那样满眼疼惜的轻柔抚摸,那样,刺心的温柔…… “呵~~~哈哈哈~~~” 捂着胸口缓缓站起身,萧珩沙哑的冷笑此时听起来却是那样的凄婉悲凉。用尽了所有的心意,使尽了所有的努力,可终究,还是没能换来他半分的垂怜、疼惜! ‘沙华,为什么,我只要你心里的哪怕一个角落的那一点点也好,为什么,你却吝啬的连那么一点点的奢求都不能满足我?我做错了什么?’ 被打伤的地方分明在腹部,萧珩却只觉得,那闷闷的跳动着的心脏,疼得更厉害些。抬手拭去嘴角不知何时挂上的血丝,萧珩颤抖着下巴,双眼氤氲着雾蒙蒙的水汽,就在所有人都诧异冷心冷情的萧珩竟也会哭的时候,他却咧嘴,突兀的笑了起来。 “我对她做了什么?她如今还活生生的躺在你的怀里,你觉得,我能对她做了些什么?啊?” 最后那抑制不住的颤抖,终究还是出卖了他故作出的坚硬。眼中的伤痛,明明白白的就那么摆在那里,分明,分明那么明显的摆在那里,可那个人,那个自己一心在乎、唯一在乎的那个人,却连看也不曾看上一眼! 爱,没有用,痛,也没有用!那恨呢?望着沙华怀中那个此刻满脸泪痕、满脸苍白痛苦的曼珠,萧珩自嘲一笑: ‘恨?你的恨,对他而言,同样什么也不是呵!’ “没对她做什么!没对她做什么,她为何此时昏迷不醒?为何,一向强作坚韧的小人儿,如今却这般满脸泪痕的躺在这里?为何,会这般脆弱的躺在你的大梁王宫?” “不错,我是想杀了她!我甚至想把她千刀万剐、挫骨扬灰,让她永坠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永远,永远都不能再来打扰你,打扰,我们。” 将沙华眼中的凌厉完完整整的映射进心头,萧珩脱力一般惨然一笑,颤动的喉结上下滚动,接着缓缓如呢喃般轻声叹息道: “可终究,终究我还是留下了她的性命。即便她堂而皇之地的就这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极其挑衅的出现在了我的家里,非常找死的对于言语挑衅极尽嘲讽挖苦之能事!我还是依然没有让她血溅当场!沙华,你觉得,这是为什么?你为什么,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何到现在还不杀了她?为何还要留着她的性命等你赶来?” “你,不、敢!” 沙华斩钉截铁的两个字,却像是一把钢刀,瞬间将萧珩的心血淋淋剖成了两瓣。 是啊,就是,不敢呵!他怕,怕自己若真的明目张胆的杀了这个女人,回来后将如何面对沙华?他怕,沙华怨毒的眼神;更怕,连如今这般卑微的留在他身边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萧珩惨然苦笑,却连扯起一片唇角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萧珩,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给她下了什么毒?” 冰冷的声音,分明带着严厉的警告。 低头,将眼中的所有委屈、凄苦全都掩进逐渐暗淡下来的黑暗里。萧珩抬起头,嘴角重又挂起了那毫无香气的美艳笑意: “哼~~我不过,请她尝了点荼蘼香罢了!” 荼蘼香,伤不了性命,但却,可以诛心! 瘦削得苍白小脸此时满面冷汗,曼珠的眼眸半眯半睁,似醒着、又似陷入了沉睡的一般。 长长的睫毛再挂不住那逐渐滚圆硕大的泪珠,啪嗒一声,滴落在了地上。那声音很轻,沙华却只觉得,如万斤重的一般,重重的砸了他的心上。 “疼!!好疼!!沙华,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 嗫嚅的轻呼,像一把生了锈的刀,一寸寸磨切着沙华那几近绷断的痛楚神经。抱紧曼珠的双手青筋暴突,沙华赤红着双眼,凌厉的眉眼冷冷的瞪着此时笑得灿若桃花的萧珩,咬牙开口: “给我解药!” “解药?哈哈哈!解药?” 萧珩仰天大笑,笑得狂放癫狂。眼角的泪珠忍不住滑落眼眶,萧珩轻轻用手拭去,转头看向沙华时,满眼的伤痛和委屈被疯狂的怒意和杀机掩盖了个彻底: “没、有!” 第94章 因为是她 “你,居然想要杀我!居然,想要杀我!” 赤红的双眸溢满碍事的泪珠,萧珩狠狠甩头,将眼中的泪意甩出眼眶,任由锋利的刀刃划破皮肉,精致的面庞青筋暴起。 ‘论年纪,我应该虚长你几岁,若承蒙不弃,我愿同你义结金兰,从此做个异姓兄弟。肝胆相照、祸福与共!’ 萧珩还记得初遇时,沙华曾给自己许下的诺言。 ‘二弟莫怕,有大哥在,谁也动不了你!’ 萧珩依然清晰的记得,沙华提刀杀出草屋之前,跟自己允下的许诺。可如今,伤他的,竟就是当日那个满口说要保护他的人!多么讽刺,多么,可笑! “你,不该伤她。” 简洁冰冷的一句话,却犹如一把钝刀,一下下割裂着萧珩本已破烂不堪的心。 只因,伤了她!那自己呢?此时此刻被他用刀直抵着脖颈的自己呢?他心里,可曾有一丝一毫的顾虑过? 没有吧?呵呵!怎么,会有? “你答应过,此生无论何时何地,对我不离不弃、肝胆相照!你许诺过,只要有你在,你绝不容任何人伤我……” “是,我是说过,真心实意。” 握刀手稳稳的毫无半分晃动,沙华看着满眼悲戚的萧珩,终于还是仁慈的将刀稍稍移开了一些。 血,顺着刀面,缓慢的如一条细细长长的溪流,在刀身上滚落,滴滴答答、淅淅沥沥的,落进土里,连一丝丝血花,都不曾溅起。 “原本,你我可以是最亲密的异姓兄弟。沙华此生注定孑然无依,你,曾是我认定的生死兄弟,是我愿意倾尽一切去疼爱的兄弟。我容忍你的任性,纵容你的放肆,甚至在经受了你那般的羞辱之后,我依然只当是你懵懂不知世事的任性胡闹。” 沙华顿了顿,看了眼怀中眉间紧锁、满面泪痕的曼珠,被愤怒冲刷过的心脏,重又缓缓纠到了一起。下巴轻摩挲着曼珠柔软的发顶,眼中的柔和在转向萧珩的瞬间变得冷硬: “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她!这世上,她是我唯一的逆鳞,绝不能碰!可你,竟敢伤她?” “那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这一切其实都是她早就设计好的?我从没有请她来梁宫,更没想过要在梁宫,在你明知道她在我这里的情况下伤她。我只是,我只是气愤不过她的一再挑衅,想要……” 察觉到话语里一再被踩踏下去的卑微,萧珩抿唇收言,一声苦笑。 “当年,她从我这里将你掳走。因为她的出现,我与你几乎不曾彻底决裂!整整三年,你对我不理不睬,不闻不问!若不是因为她,你我何至于至此?因为她,你重伤卧床半年。因为她,你不顾安危的独自奔闯千里。因为她……全都是因为她!可她,她却一心只要你死!不止一次的布局设计,反反复复的挑衅陷害!而你却一直这般护着她!为什么?凭什么?” “因为是她!”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的回答,让萧珩本就沉到了深渊的一颗心,越发沉闷凄苦。不是不知道沙华会怎么回答?可,纵是再多的心里准备,在真刀真枪的伤害面前,依然脆弱的不如一张纸。 “为了她,我可以放下所有的一切。我甚至曾打算放下所有的仇恨,忘记所有的悲剧,只为和她一起!可你……可我,最终还是彻底伤了她……你却还想要杀她?萧珩,欠你的,从来都是我沙华,曼珠什么都不欠你的。若你有任何的愤恨和不满,冲我来。动她,我一定会让你见识到我的可怕。相信我,我绝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信!他萧珩如何会不信?这么多年,太多太多次的伤心、失意,不都早已证明了么?可是,不甘心呵! 陪在他身边的分明是自己;为他舍家、弃国的是自己;不顾世人的流言蜚语,一心陪在他身边的还是自己。可为什么,到头来,他的选择,却从来没有在他萧珩身上有过哪怕半点的迟疑? “呵!是么?那我呢?那我呢?她曼珠算什么?又为你做过什么?她有我爱你吗?有我对你死心塌地、不顾一切吗?就因为我是男人,就因为我的男儿身!你就可以这般无视我对你的情感,这般伤我吗?” “我与她自小相识,一同吃住,一同学艺,一同长大。一同经历沙场征伐,一同面对这世间的疾苦众生。她为我枯坐山门、痛哭整夜;她为我奔袭万里、奋身救援;她为我掩去红妆、披甲上阵;为我手染鲜血、沙场搏命。若她果真不爱我,她又何苦过得这般痛苦荒凉?我倒宁愿她真的不爱我。如此,便也不会这般的恨,这般的怨,这般的,自我折磨。” 轻抚着怀中略显粗糙的脸颊,曾经那般爱笑的小脸,如今却总是习惯性的皱着眉头。 “她让自己活得人不人、鬼不鬼,她的那些挣扎和恐惧,那些无助和绝望,你不懂。我懂!” “你懂她!是啊!你如何会不懂得?便是真的让你站在这里任她凌迟,想来你也是乐意的!可我呢?我呢?为你毁家灭国亦毫无怨言的我,为你受尽世间之人的嘲笑讥讽却依然无怨无悔的我,为何却丝毫也入不了你的眼?我求的不多,只要你的心上有我一个位置便好!便是以男儿之身、一国之君的身份做你后宫的一介妃子我都甘愿!为何你的心,却永远只有她?连一丝一毫也不愿分出半分给我?为什么?” 颤抖的哭声中掺杂着太多的不甘、无力和委屈。他不是不知道无望,不是看不清沙华的真心。 只是,只是沙华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啊!纵是到了生命尽头亦不能让自己放弃的他,自己却又该如何放手? 放不下,便只能抵死的纠缠。爱也好、恨也罢。这一生、一世情,终究只能错付。 “因为是她!因为是她曼珠!这一生,除了她,我无法再爱上任何一个人。谁都不行。萧珩,这与你的身份、性别全然无关。只因这一生,我认定的人,只有曼珠,唯她而已。” 如今,连‘二弟’也不是了!惨然一笑,萧珩收起眼里的凄凉,冷声反问“” “是么?若我今日,定要强留下你,非要她死不可呢?” “你可以试试。要么,你留下我们两人的尸体;要么,我杀尽这里的所有人。今日,只会有这两种结果。我,由着你选!” 第95章 你真的要杀我? 将曼珠背在身后,用宽大的外袍牢牢将两人绑在一起。 一道劲风擦着萧珩的鼻尖飞过,几缕发丝,悠悠荡荡的自身旁飘落。还是原来的位置,还是原来的姿势,只是萧珩制作精美的华服胸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血痕。不深,却足以见血。 带血的乾坤刀,在暗淡的夜幕幽幽释放着冰冷的杀机,沙华单手提着长长的刀柄,迎着萧珩狠厉中透着极致疯狂的赤红眼眸,神色平静。 “你…竟真的想要杀我!” 比起那伤处,更令萧珩心痛的,是沙华眸中的那抹灰暗。 萧珩看得清楚,那一刀,沙华是当真动了杀机的!若不是自己下意识的躲闪,那一刀,当真能要了自己的性命! “你的功夫,果然比我想象的要好的多!二弟,对你,我似乎真的有太多太多的不了解。” “不了解!呵!你又何曾,何曾真的想要了解过我?纵便我赤裸裸的站在你的面前,纵便我满心虔诚祈愿,可你的眼里,又何曾有过我一丝一毫的位置不曾?” 萧珩仰头惨笑,眼角的泪珠,在脖颈上扬的同时,悄然滚落,瞬间湮没在了四周笼罩下来的黑暗里。 “试探!就只是为了试探,你便能当真对我动杀机么?若我真的不躲呢?若我当真躲不了呢?大哥,你有想过,我会怎么样?你,想过吗?” 面对萧珩嘶哑的质问,沙华一时有些怔愣。他似乎,真的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手里的乾坤刀,是自小便玩惯了的利器。沙华自信,绝对能使得分毫不差。 可,在出手的那一刹那,正如萧珩所言,他早已料定了萧珩会躲闪,甚至想到了他可能选择的退路。却唯独,没有想过萧珩会不会不躲? “可你,终究还是躲开了,不是么?” “是啊!我终究还是躲开了!” 幽幽的轻语呢喃,轻得连吹过脸颊的夜风都听得艰难。萧珩用力擦去眼中氤氲起的泪珠,凄苦的面颊微微轻抬随及幽幽落下: “沙华,你当真知道,如何最能伤我!这世上,能如此伤我的,也就唯有一个你罢了!可纵便你这般的伤我,我还是,我依旧还是,放弃不得!你可知,我有多么厌恶这样的自己?多么痛恨这样的自己?我把自己彻底踩进了泥坑,可你,却连踏着我走过都不愿!” 背上,一直意识昏沉、半睡半醒的曼珠,始终沉浸在当日国破城灭的那场血色离别中,迟迟无法醒来。 那逐渐扩大的氲湿,似带着灼人的温度,一点点,焚烧着沙华破漏的心。那抹湿意像是有自己的灵性,沿着皮肤一点点钻进沙华心内! 痛,像是滴在宣纸上的墨,一点点晕开。搅动起整片心房的波澜。 “四哥,小八好怕,小八好害怕。你醒过来好不好?不要丢下珠儿,不要丢下小八一个人。父王、母后,哥哥们,不要离开我,不要……” 谙哑的呢喃在耳边幽幽响起,如同暴风雨的滚滚惊雷一般,在沙华的心内轰鸣不已。这个自己曾发誓要一生守护她快乐无忧的姑娘,最终,却是被他亲手剥夺了人生中所有的欢愉。只留给她无尽的伤痛、遗憾,和泪水。 大掌轻柔的摩挲着肩膀上的头顶,沙华想起同在山中从师时,每每月圆之时,小丫头总爱对着天上的满月喊‘月亮公公’,喊着喊着,便就哭了起来。 每到那时,自己便是这般轻抚着她的头顶抚慰,说一些不着边际、也不知好笑不好笑的笑话。 而她,总是很给面子的破涕为笑,明灿灿的眸子里带着炫目的光亮,柔柔的从自己的怀里抬起脑袋,略带一丝沙哑的声音囔囔的笑说:“师哥,你的这个笑话,当真一点儿也不好笑!” 可如今,她再也不会笑;再也,不会那般甜甜的、软软的,喊自己师哥了吧…… “解药!” 看向萧珩的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急切,带着深沉得让人窒息的温柔疼惜。该死的,刺眼。 见萧珩只是不发一语的看着自己,沙华伸出手掌,再次提高了声调,一字一顿冷声道: “解、药!” 嘣~~ 耳边的嗡鸣声越来越大,萧珩仿佛听到了一根弦彻底绷断的声音,带着直刺心窝的刺心嗡鸣。 ‘你的眼中,自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人的痛楚,我的,竟分毫都入不了你的眼!沙华,对我,你何其狠心!’ 颤抖的喉咙上下滚动,萧珩胸脯起伏再三,幽深的眸子如一头暴怒的猛兽,似随时都能扑上来将猎物彻底撕裂。 “解药!哈!解药!好啊!既然你由着我选,那么,我也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只要你发誓,此生再不见她,永远陪在我身边,不止是荼蘼香的解药,这天下,我也一并拿来送你,如何?” “我说过,此生,你我只能做兄弟……” “可我不想做你的兄弟!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做你的兄弟!我爱你,爱到连家国天下都可抛弃,爱到尊和严骄傲都一并踩进了泥土里。你却一直跟我说什么‘兄弟’?我不要做你的兄弟,我要你,这世上,我唯一的执念,便只有你,只有你!” “二弟……” 幽幽一声长叹,终结在了身后曼珠轻声的啜泣中。 荼蘼香,虽对身体无害,却毒在攻心。它会让中毒者不停在最可怕的噩梦中循环往复,直至崩溃。曼珠,等不起…… “别再让我重复,解药!快给我解药!” “好!那我再给你一个选择。陪我一夜!只要你陪我一夜,明天一早,我就把解药给你。我对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不讲信义,但对你,我从未食言过。沙华,你知道的!” 握着刀柄的手掌紧了又紧,沙华听着耳畔幽幽传来的压抑低啜,眼神逐渐变得凌厉: “如此,那我便真的不再客气了!” 被血色层层晕染的乾坤刀在沙华手中被舞成了一首美妙的舞曲。稳健的脚步迈着坚定的步伐,一步一步向着被护卫者逐渐后退萧珩逼近。 分明自己才是人多势众的一方、分明所有的赢面都在自己这边,但在沙华迫人的气势之下,众人竟不自觉的纷纷后退。 连那些顶尖的杀手都不能奈何得了的沙华,即便是装备精良的黑甲军,在不得伤害沙华的死命令之下,在此时盛怒的沙华面前,根本就毫无招架之力。 第96章 因为我恨她 当冰冷的刀锋再次抵上脖颈,萧珩嘴角缓缓扯起一抹淡然笑意,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如果,如果就此死在他的手上,是不是,是不是就可以不用这么痛了?是不是,这颗永远无法着落的心,也就可以彻底落地了?倒也,很好! “全都给我住手!住手!” 萧怨慌乱的嘶吼让整个世界在一瞬间陷入了静止。沙华冷冷看着喉结不断滚动的萧珩,第一时间,伸手拍了拍背上的曼珠。 还好,方才的一番打斗,她并没有被伤着! “洛君,你知道自己现在拿刀指着的人是谁吗?若不是我家主人,你洛国能有今日跻身大国的实力?若不是我家主人,你的灭族之仇可以这么轻松得报?若不是我家主人一再耗尽心力的维护,你早已不知死在这个臭丫头手上多少回。如今,你却因为这个一心要你命的人,把刀架在了一心帮你、护你、重你、敬你、爱你的人的脖子上!” “萧怨,不要管我,给我杀了那个女人,不计一切代价的杀了那个女人!” 冷冷的声音,不带半分的情绪。萧珩眉眼带着淡淡的笑意,瞥了眼脖颈间散着寒光的刀刃,转头对着萧怨轻声命令道。 利刃轻轻划破皮肉的刺痛自脖颈间传来,萧珩却是感知不到痛楚的一般,脸上的笑意愈发加深,只是那眼眸间汹涌着的疯狂,冰冷的叫人骨缝生寒。 “主人!” “我让你杀了她!不顾一切的杀了她!听到了没有!” 说道最后,已经是声嘶力竭的时候。 “二弟,你……” “不是一心要救她吗?你不是满心满眼里只有一个她吗?那好,既然你不顾一切要救,那我就不顾一切的杀!” 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沙华,萧珩恨恨的用力眨去眼中不断氤氲出的泪水,却总是刚一滚落,便重又糊住了双眼。隔着泪水,望着微弱的火把倒映下不断闪烁跳跃的熟悉身影,萧珩哭得像个委屈至极的孩子。 “够了!萧珩,你到底还要疯到什么时候?你一定要让我们这份兄弟情义,彻底恩断义绝才肯罢休吗?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恨珠儿?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做错了什么?她的存在,就是个最大的错误!她将你从我身边掳走,就活该被千刀万剐。为什么?呵!你觉得是因为什么?你知道我有多讨厌她,多么,嫉妒她吗?!我嫉妒她什么都有,而我,却什么都没有!” “她自小便有疼爱她的家人。父母、兄长,全都视她如珍似宝!她有尊贵的地位,美丽的容貌,所有人的喜爱。她还有你给与的无条件的爱~!” “可我呢?我呢?我什么都没有!自小到大,我的整个世界都是黑白的。在遇见你之前,我的世界全然的黑暗、连一丝丝的光都透不进来。冰冷、孤独,绝望。这就是我的人生!凭什么?同样是王孙贵胄,凭什么我就只能卑微的活在冰冷的黑暗里瑟瑟发抖,而她就能够五彩缤纷的活在阳光下,享受所有人的宠爱?” “我知道,年少起,你便在这梁宫里备尝了世间的心酸冷暖。受尽了诸般苦楚折磨。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对你百般谦让、诸般宽慰,无论你做了什么,做过什么,私心里,我总是向着你,也总是一再的原谅你。可你的不幸,与珠儿何干?你牵罪于她,却是万般的不妥。” 看着火光倒映下那张委屈至极,因愤恨而扭曲的脸,沙华的语气,终是柔缓了下来。 忆起两人一同去离国曼城那年,那个笑得没心没肺、满眼星辰的少年。沙华心里的愤怒,终究还是被逐渐翻涌起来的不舍渐渐掩埋了下去。 萧珩,只不过是个缺少关爱,一心寻求关注的孩子罢了。虽然手段有时略微极端了些,可终究,他也同自己一般,只是个无家无根的乱世浮萍,只能做一世的孤魂野鬼。 让萧珩对自己有了不该有的念想,却又迟迟不能掐断这份痴缠,追根究底,还是他沙华的过错。不能全然归罪在萧珩一个人的头上。 “不妥?呵呵!我本没有奢求太多,这世界上,我只要你,我只要一个你就足够了!全世界都给她,我都无所谓,只要有你陪在我身边,只要你能够陪在我身边就好!可是,可是她的到来却彻底打破了我所有的幻想,打碎了,我所有通往幸福的可能。” “我恨她!我恨她偷走了我的希望,恨她连最后一丝喘息的存活空间也不留给我。恨她完完全全的占据了你的心。她为什么要活着?她的存在,就只能时时刻刻的提醒着我,我有多么的卑微、多么的不堪、多么的肮脏!她为什么不能死?这世上所有欺负我的人、看轻我的人,全都该死,统统都该死!更何况,她还一心要你的命……” “萧珩……” “啧啧啧,谁能想到,堂堂前梁国国君,如今的洛国国相,如今却像个弃妇一般在这里声嘶力竭的指责、谩骂。还当真是出好戏!” 嘶哑的声音,幽幽自沙华身后传来,让争执地面红耳赤的两人,同时噤声。一直紧皱眉头、低声啜泣的曼珠,不知何时,竟已经悄然的醒了。 “听起来,人家分明是不喜欢你的,你却死皮赖脸的硬要贴上去,还将得不到回应的过错,怪罪在全然不相干的另一个人身上!洛相这颠倒是非、指鹿为马的功夫,倒是当真令我钦佩的紧!” 不理会萧珩的错愕,曼珠故意搂紧沙华的脖颈,甚至用脸颊极是亲密的蹭了蹭沙华的侧脸,继续气死人不偿命的‘炫耀’: “我倒不知,凭我一个小小离国的孤女君主,如何竟能欺负得了堂堂洛国国相,梁国君上?倒是梁君,总是一味的视我如死敌,时时欲杀之而后快。竟不知,这世上的道理何时都成了你家的了,全凭梁君一张嘴说了算?莫不成,梁君竟还有语断乾坤的本事?” 感受着脸颊许久不曾感知到的缱绻温柔,沙华只觉得整颗心瞬间轻飘飘的飞扬了起来。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一抹宠溺的笑意,出口的声音,甜腻的让萧珩心头再次狠狠一窒: “你醒了!” “你居然醒了?” 同时出声的,还有萧珩。狭长的丹凤眼微眯,萧珩眼中的激动、愤懑瞬间消弭无踪,只余满眼的杀意滚滚。 第97章 你,为什么要来? “是啊,你一直在那里像个弃妇般的哭泣哀嚎,吵得我如何继续安睡?自然就醒了。” 沙哑的声音透着几分无力和疲惫,才刚刚从无尽的噩梦中醒来,曼珠此时,连拿起剑的力气都没有。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居然能够自己醒过来?但既然醒了,那就直接受死吧!” “哼!你以为,我会怕?” 分明声音里没有几分力气,曼珠仍旧摆出一副毫不在意的姿态来,甚是狂傲的对着萧珩有来有回,寸步不让。 沙华微微一愣,想起这句话,当年她飞驰万里来救自己时,也曾说过。那时的曼珠,在烛光的映衬下,脸上似放着光的一般,神采飞扬、不可一世。却不似此时这般的气息异常、全凭一口气在死撑。 不欲在此与萧珩再有过多牵扯,沙华收回长刀,留下一句:“二弟,既然珠儿已经醒了,今日就此别过。你,好自为之。”,随及背着曼珠,上了房顶。 曼珠只觉得软绵绵的身体在沙华的背上稍显颠簸的跳了下,随及人已经上了房顶。 熟悉的路径,身后熟悉的追杀呐喊,萧珩熟悉的嘶吼,似乎还是从前的味道,却又,什么都不一样了。 “萧怨,你知道这世界上,比死更冷的是什么吗?是你用尽了全力、喊破了嗓子,那个充斥了你满心满眼的人,却只知道装聋作哑,对你的心,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这世上最最绝望的事,原来不是无望的活着。而是,卑微的、无望的爱着!” 看着不断消失在夜幕下的身影,萧珩转头望着紧紧将自己护在怀内的萧怨,涩然一笑问道。幽幽的血痕在嫩白的脖颈间尤为的刺目显眼。 “什、什么?” 疲惫的闭上眼,颤抖的睫毛,终还是出卖了萧珩此刻故作出的坚强冷静。睁眼,眼中的那抹湿意在望进黑夜的同时,瞬间消失无踪: “那个女人,杀、无、赦。” “是!” 风,如利刃般切割着每一寸的肌肤,疼,滚烫的身体,仿似在被凌迟的一般。那夜风顺着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皮肤纹路,肆意的钻进身体,顺着血管,快速占领全身四肢百骸。凌厉的冰冷,毫无怜悯之心的钻进骨缝,卷着彻骨的冰寒,将整颗心,冻结成冰。 萧珩紧紧抱着双臂,身体颤抖着,一步步踉跄着走回那黑漆漆连灯都未掌的寝殿。习惯了黑暗的人,对刺眼的光亮,便不那么容易习惯了。 可还是,好冷啊。好冷…… “你,为什么要来?” 谙哑的声音,如梦呓一般轻浅,幽幽的,穿过沙华的耳畔。沙华着急着赶路,却仍旧极有耐心的侧过耳朵,又问了一遍: “师妹,你方才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 “师妹!” 听着耳边熟悉的呼唤,曼珠软软的趴在沙华结实有力的背上,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又是酸楚、又是苦涩、又是甘辣。苍白的唇角扬起一抹嘲弄的笑意,眼中,却清冷的仿若荒漠: “你我,早已恩断义绝,‘师妹’二字,洛君怕是唤不得。” 奔跑的速度微微一缓,随及重又加速。方才胸腔间那一缕因曼珠的主动亲昵而聚积起的欢愉,如沙漏般瞬间漏了个干净。 胸口闷塞的厉害,沙华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似乎说什么都是错,不说什么,也是错。喉头滚动再三,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彼此,就这样彻底沉默了下来。四周突然变得很安静,耳边除了沙华奔跑的急促呼吸,就连虫鸣兽吼的声音也全都消失了。 “师哥?我为何要叫这小老头为师哥?不要!” 沙华还记得,小小的娃儿倔强的撅着几乎能挂住油瓶的嘴巴,死活不愿改口的刁钻模样。也还记得,小丫头为自己冲冠一怒拔师父胡须的场景。 “师哥!师哥!那个老不羞的师父又罚你啦?你等着,我这便去揪了他的胡子!” “师哥!无论到了何时何地,你要记得,师妹永远会在你身后,我,永远是你的依靠!” 还记得,在自己下山那夜,隔着山门呜呜咽咽对自己许下的诺言。分明还是个没什么力量的小丫头,却总爱逞能的说什么要护卫自己,事事总爱为自己出头。也不知,她知不知道,护卫,那是男人该做的事情。而她,从来都是他最最想要守护的人啊! 可正是那个自己一心要守护一生一世的小小女娃儿,到最后,却被自己亲手埋葬进了地狱! 在报仇之前,沙华满心最大的愿望,就是报仇雪恨。可当心愿一朝达成,他最悔恨的,却也还是那场华丽的‘复仇’。 午夜梦回,他总能在耳边听到那一声声泣血的质问;她纵身跃下城墙时的决绝眼神;那赤红的,满载着怨恨的眼眸…… 如果时光可以倒回,如果一切都可以重来,如果,如果……沙华想,也许,也许结局会不会,不至如此惨烈? 紧贴着的脊背宽阔温暖,似能阻挡这个世界所有的风寒雨雪。但,那最最蚀骨的冰寒,却也恰恰源自眼前之人。 幽幽一声长叹,太多的情绪、太多的酸楚、太多的痛苦,全都在这一声长叹声中,再次被冷冷的压回了心底的那处蒙尘角落。 虽然料到沙华在见着‘师哥’二字之后,一定会来。可当他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当他一人一刀为了自己孤战群兵,当两人再次亲密无间的靠近彼此,当他,重又用那样温柔的让人沉溺的眼神看着自己,曼珠的心,还是不由得有些慌乱。 那种,苦苦死撑了太久,极度疲累之下的无力。那种,突然想要放弃的可怕念头,莫名的涌上了心头。 一句‘为什么’,带着心底被自己唾弃了千万的脆弱;同时也是曼珠在提醒自己,此时正不顾一切救下自己的这个男人,他曾做过些什么?自己这满心的累累伤痕,又是源自于谁? 全族的血海深仇在身,她不能软弱,不能疲惫,更没资格恬不知耻的奢望那空中楼阁一般的遥远幸福。 她只能恨,只能恨。 爱,早已在国丧那日,伴着那一城的尸山血海,被埋葬进了染血的黄冢。 身后,不时蹭到的枝叶上,一缕血色在夜幕下,被很好的掩了下去。来时的那一路,淅淅沥沥的血迹,给紧追而来的追兵提供了最好的线索。 第98章 曾经的曾经 荼蘼香的余毒未散,脑海中昏昏沉沉的闪现过曾经一幕幕钻心刺骨的染血画面。身前紧贴着的宽阔脊背滚烫温暖,可紧靠着的曼珠的那颗心,却越发变得冰寒刺骨。 咻咻咻,不断有箭矢快速擦过身畔深深扎进附近的树身或是地面,沙华闪转腾挪不断,愣是半分也没让背上的曼珠伤着,便是擦破点皮都不曾。 一路不停的疾驰赶来,紧接着就是马不停蹄的背着曼珠逃离梁国铁甲军的追杀。沙华渐渐开始变得有些气息沉重,额头的汗珠也在不断密集凝聚。 身体的疲累,尚在可承受的范围。可心头不断翻涌起的苦楚酸涩,却让沙华的心再一次浸泡在了酸甜苦辣咸混杂的酱缸里。 沙华想起,当年那个不远万里、单身匹马闯入梁宫解救自己的曼珠。想起曼珠风尘仆仆、从天而降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的样子;想起她狡黠的对着自己灿然一笑,那一刻自己仿若置身于银河星海般的惊喜。 想起,她背起自己一路奔逃,为了自己一力抵挡千百追兵,却坦然自若无惧无畏的样子。 “有师哥在,我怕什么?” 沙华想起逃出后自己问曼珠当时可曾害怕时,曼珠微微扬起下巴,略带些狐疑,却满眼星光笑看着自己时的样子。那样满心的信任,那样,坦荡的无畏。 纵然那时的自己,弱的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纵然,那时的自己,只能无力的依靠着曼珠的庇佑。可她,仍旧无条件的信任自己可以保护她,可以,守护她。 她曾那般的信任他,不夹杂丝毫的怀疑,没有半分的惶惑。纵然天地倒悬,纵是山平海枯,纵是,当初置身于满眼赤红、仇意深重的千军万马间,曼珠依旧相信自己绝对绝对不会伤害她!沙华知道,她从未曾怀疑过自己对她的信任,亦如,她对自己的。 可终究,他还是辜负了。辜负了那一份纯粹的喜欢,那一份绝对的信任。那,曾经唾手可得的幸福。 命运,有时就是这般磋磨人的心肠。给了你唾手可得的幸福可能,却又总在那份幸福上,笼罩上一层遥不可及的易碎泡沫。 啪嗒~~一声轻的根本来不及听清的破碎声,带走了那原本彩色梦幻的幸福。 一笔血海深仇,将那曾经五光十色的简单快乐,瞬间便淹没进了血海里。尽此残生,终是洗也洗不净的了。 额头的汗珠不停的氤氲着,凝聚成斗大的水粒,如泪一般,在急速的奔跑中,不停被甩进身后的黑暗里。 沙华不停的跑着,耳朵时时注意着身后的动静,脑海中不时冒起一些奇奇怪怪的不合时宜的问号。 ‘如今自己背着曼珠跑了这么些都觉辛苦,当初的曼珠,是怎么咬牙将浑身无力的自己一路不停的背着跑了那么远的?’ 混乱纷杂的思绪,到了这里瞬间戛然而止。沙华望着眼前黑洞洞的悬崖,不由无声苦笑。命数,当真是个叫人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的东西! 当年曼珠背着自己一路逃亡,最后被逼到了悬崖边,今日,两人再次逃亡,竟却好巧不巧的,被赶到了同一个地方! 无论人间时世如何风云变幻,这片山林,似乎永不会受什么影响,仍旧按着自己的节奏,慢慢悠悠的,缓慢爬过那漫长却又极其短暂的一年四季。 呼啸的山风吹在曼珠仍旧混沌迷糊的脸上,微微唤起了一丝清明。脸上潮湿的泪,被山风一吹,冰冰凉凉的像是被湿透的帕子糊住了脸,微微有些窒的人透不过气来。 眼角瞥见身旁不远处那硕大的挡风大石头,曼珠恍惚忆起:似乎曾有一个不可一世、发扬恣意的女孩儿,曾为了她受辱的心上人,与那登徒子大打出手的场景。 曾经那个女孩儿,虽身陷重围、体力透支,被高手环伺身处下风,那颗心却坚定的犹如那块磐石,从不曾被恐惧动摇过分毫。 曾经那个女孩儿,可以毫不顾忌的对着天下说:‘那是我的男人,我一心宠着护着的男人,谁敢欺负他,我要谁的命。’ 曾经……那个女孩儿,也曾眼眸璨若星河;也曾,心有所爱、心有所依、心有所系、心有所喜。 呼啸的山风灌进衣领,不停歇的沿着每一寸的皮肤毛孔渗透进血脉、窜过四肢百骸,直达那颗早已破漏不堪的心。 冷,好冷。 曼珠打了个激灵,身体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虽极力压制,可牙齿相磕的声音,还是清晰的传入了沙华耳内。 “珠儿,可是冷么?” 下意识蹭了蹭肩头曼珠的脸颊,冰凉潮湿的触感让沙华眼中的钝痛进一步加深。意料之中的毫无反应,沙华安抚的拍了拍曼珠的头顶,将绑住曼珠的衣服重新系的紧了紧,瞥见正快速奔来、一脸急切的萧珩,二话不说,纵身跃下了悬崖。 呜呜的风声不断灌进耳中,将萧珩那低沉嘶哑的低吼统统挤出了耳廓。 “珠儿,别怕!” 呼啸的风声,同样将沙华在纵身跃下的瞬间,低喃于曼珠耳畔的轻柔低语吹散无踪。长刀在悬崖壁上不时划出一道道火花光亮,随及便被漆黑的夜幕瞬间吞噬殆尽。 两个人的重量加在一起,下坠的势头让沙华初初有些应对不及,好在终于在划出了一段距离后,稳稳将刀插进了崖壁缝隙,终于还是停住了不停下坠的趋势。 背着半是昏沉、半是清醒的曼珠,沙华双手死死攥紧长刀刀柄,挣裂的虎口不断有鲜血涌出,让本就艰难维持不再坠落的沙华越发变得百上加斤。 尝试了几次,沙华依旧未能找到附近一处可以着力或是临时休憩的地方。喘着粗气,感受到耳畔微微传来的极力压抑的低浅呼吸,沙华微微舒了一口气,虽心知不会得到任何回答,却仍是不死心的问道: “珠儿,你没事吧?可有伤着?” 耳畔一阵风过,呜呜咽咽的在漆黑幽深的山间夜里犹如鬼哭一般。低低鸣叫的虫鸣声开始缓缓传进耳内,沙华屏息等了良久,耳畔除了那不知几何的虫鸣声、风声、沙沙声,再无其他。 许是这山间太过幽静,空荡荡的让整颗心也跟着变得空荡了起来。呼啸的风刮进沙华心里,带起一阵阵的呜咽悲鸣,在整个心房间回荡、哀鸣。 酸酸的、涩涩的,难以言明的孤凄清冷。 第100章 洞中绮梦 老天似乎终于对这世间的纷乱和杀戮生出了疲倦,不停的用雷电和雨水冲刷着大地,想要彻底洗掉那片早已被鲜血染红了的土地。轰隆声络绎不绝,每到闪电落下都带着震耳欲聋的咔嚓之声。 曾经那个一到打雷便一定要自己抱着才能入睡的小丫头,如今山洞外电闪雷鸣,她却似毫无所觉的一般,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隔着火焰,沙华看不清在火光映衬下,曼珠忽明忽暗的脸。那张脸上,再没有了从前欢脱明快的笑,只余淡漠至极的清冷。那双眸子,也再没了从前的如海星辰,只剩下幽深空洞的绝望,黑漆漆的,似见不到底的深渊。 “你……” 沙华想问,伤得如何?可还痛的厉害么?冷么? 嗫嚅再三,待望进那双满是空洞的双眼,却是半个字也问不出口。 废话,一个满心伤痕之人,却深中荼蘼香之毒。心力交瘁之余,手臂刺目的伤痕亦是深可见骨。 逃亡,坠崖,淋雨,她一个姑娘家,堂堂一国之君、离国最耀眼的明珠,曾经最受宠爱呵护的一国公主,却要忍受着常人所不能忍受的极致折磨。怎么不痛?如何不痛? 从前,可以毫不避讳的将她抱入怀中安慰照顾,疼惜安抚,如今,却连靠近一步都小心翼翼的不敢造次。 从前,不消问,便会自己爬进怀中来的小丫头,如今,却远远的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极力的,想要远离! 沙华惨然一笑,继续加了些柴火,让火堆的火烧得越发旺了些。然后起身,快步走进了洞外的****、电闪雷鸣中。 “别怕,我去外面替你守着。你,安心休息!” 浅浅的轻柔低喃,在轰隆的雷声中,清晰的闯进了曼珠的耳膜。缓缓地,撩动起曼珠心底深处那被她死死压抑着的冲动疯狂。 不时闪过的雷电,让洞外如大山一般伫立洞口的那道身影,不时闪过眼前。伤口有些发炎,再加上淋雨,曼珠本就因荼蘼香昏沉的大脑越发沉重,身体麻麻刺刺的痛着。脸颊分明很烫,可身体,却又诡异的冷得厉害。 颤抖着抱紧不断打颤的冰冷身体,曼珠望着大雨中如山般壮硕宽阔、仿佛能够抵挡一切风雨的那道宽阔身影,泪,不经意间模糊了眼眶。 为什么?为什么在给我造了那么一场人间烈狱之后,在将我彻底推入地狱之后,却又假惺惺的想要来装什么‘救世主’? 为什么要在我已经将自己彻底放逐黑暗绝望之际,你却又带着满身的温暖想要融化我周身的坚冰? 为什么,不让我简简单单的只要恨就好?为什么要给我早已绝望的心上,加上那么沉重的希望? 看着我在爱与恨之间纠结痛苦,你很欢喜吗?看着我在生与死之间抉择两难,你很开心吗?看着我活得这般生不如死,你很快活吗? 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 刺耳的雷声,在耳膜上跳着热闹的踢踏,一点点,将曼珠脑海中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一点点拉扯、噬咬,直到,彻底绷断。 噌~~~ 曼珠脑海中,响起一阵琴弦绷断的嗡鸣之声。 好,要疯,那便一起疯;要下地狱,那便一起下地狱吧! 发着高烧的身体软绵绵的没有半点力气,曼珠猛然起身,晕眩的大脑在一瞬间的黑影后,重新获得光亮,仿若踩在棉花上的一般,曼珠跌跌撞撞的,朝着漫天大雨中的沙华冲撞了过去。 见曼珠向着自己虚弱的疾步走来,沙华惊诧担心之余,心下,竟却诡异的逐渐变得平静。 若,我的命便是你一心想要的,若,我的死可以换得你哪怕片刻的安宁,这条命,我甘愿亲手奉上! 担心曼珠再次淋雨,沙华快速步入洞内,却也只是让自己站在了不会被风雨淋到的位置,再不向前多迈一步。 衣领被抓起,身体顺着曼珠使力的方向配合着甩了出去。背,狠狠的撞在了洞中的石壁上,沙华此时却分毫感觉不到任何的痛感。 唇上突如其来的冰凉柔软的触感,让沙华震惊到瞳孔放大,瞬间忘了所有的动作,只被动的,承受着曼珠带来的,痛并快乐的极致‘惊喜’。 夜,黑的看不清前方,不时砸下的闪电忽的在黑暗中霸道的撕出一条裂痕,却又在下一刻转瞬恢复一片漆黑。 泄愤一般狠狠吻上已经冻得发紫的薄唇,曼珠不知道自己此刻在做什么,只是单纯的,想要纵着自己的心;单纯的,想要顺了自己的意。 为什么?天知道为什么?既然要疯,那就彻彻底底的疯个彻底。 疯狂的撕咬,在沙华的身体上留下一个个带血的牙印。看着那张明显被情欲迷离了双眼的深沉眼眸,曼珠原本苍白的脸上,此时带着一丝不太正常的陀红,用力扯开沙华腰间束腰的腰带,笑的邪魅肆意: “怎么?不敢?还是不愿?” “你,你可知自己此刻在做什么吗?” 强烈的刺激让沙华一向睿智的大脑瞬间停摆,怔愣的望着眼前这张早已让自己嵌入神魂,思念入骨的脸。 此时此刻,因发烧而陀红的脸颊犹如全然绽放的荼蘼花,美的让人窒息,美的让人彻底失去了所有的抵抗和自制之力。占有她,占有她!脑海中反复回荡着的,只有这简单的三个字。那如魔鬼般的字眼一点点钻进耳朵,再钻进心里,让沙华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摧枯拉朽一般全线崩溃。 “呵呵呵!我在做什么?你觉得我在做什么?” 曼珠恨恨的再次对着那双薄唇咬了下去。并没有什么经验的曼珠,只觉得牙齿连带着整个鼻子都被撞得酸痛到不行。但比起那份完全可以被忽略的酸痛,身体不由自主的战栗却让她连稳稳站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紧紧靠着沙华,勉强站着。 只能在心里默默肖想的人儿此刻正毫无顾忌的肆意吻着自己,一向对着自己只有冷漠和仇恨的眸子,如今却染上了少有的少女般的娇羞。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加让沙华深感刺激的事情了。 纵横沙场亦面不改色的洛国国君,此刻却像个未经人事的傻小子,笨拙的、强势的,夺回了属于男人的主导权。 洞外的暴风雨依旧在无情的肆虐着,冷冷的山风吹进洞中,却分毫吹不灭这一地旖旎蚀骨的纠缠。 第102章 ‘偶遇’夏君 尚未走出多远,远远一队骑兵,向着曼珠快速打马飞驰而来。不多一会儿,便将曼珠围在了中间,男人不善的哄笑声、马蹄的踩踏声、马匹的嘶鸣声,扰的曼珠不由眉心深锁。 “离君,好久不见!今日如何这般凑巧,竟能在此处得以偶遇?想是上苍亦垂怜我对离君的一片拳拳之心,不忍叫我思念成疾,故而特特派了离君来拯救我的吧?” 曼珠冷眼微抬,看着坐在高头大马上,正满脸戏谑之色俯身瞧着自己的夏国国君---诸葛昱。 这个人自三年前向自己提请婚盟被拒之后,一直未尝有其他动静,若不是今日骤然‘相遇’,曼珠都快要忘了这个人的长相了。 诸葛昱今年年仅四十,二十三岁上接掌夏国,一直有称霸天下之心,乃是经世治国之能才。 夏国在他的带领之下,从原本的一个商业大国,如今已经郝然成为了具备称雄天下之实力的军事强国。最近这几年,更是东征西讨收归了不少远处的小国。 若不是基于对梁、洛两国的忌惮,只怕离国如今,也早已成了夏国的囊中物。如此想着,曼珠不由嘴角噙起一抹冷笑。 不知,究竟是该钦佩萧珩这份极尽奢侈的求爱;还是该感谢他间接的保护了离国暂时的偏安一隅。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夏国也就打起了曼珠的注意。欲要联合离国,共同对付梁、洛两国的联合。敌人的敌人,自然,就是朋友。可如今这个世界上,又哪里有永恒的朋友? 曼珠很清楚,离国在诸葛昱的眼睛了,也不过是桌子上的一盘菜罢了。所谓的合纵联盟,不过只是早吃和晚吃的差别而已。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依附?离国纵是再弱,那也是有骨气的。 “哦!不想竟能在此偶遇夏君!不知,夏君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曼珠紧了紧身上裹着的披风,上面还隐隐残留着一些沙华的气息,莫名的给了曼珠一丝丝她并不愿承认的安全感。 “今日见天气甚好,一时技痒,就想着出来游猎一番。不成想,竟能有如此天缘,让我在此偶遇离君!不知离君此番来我夏国,有何要事?怎的孤身一人前来?如何也不通报我一声,让我也好略尽地主之谊,盛情款待一番。也不至于失了礼数!您说呢?” 如此战乱之际,尤其梁国和夏国的关系一直不怎么友好的情况下。堂堂夏君居然亲自带兵来两国交界之地游猎?骗鬼都没人信的话,曼珠自然更不可能相信。 能让这只老狐狸冒着奉献亲身前来,曼珠不知是该感慨一番自己的无上‘魅力’,还是该咒骂一番萧珩那个毫无节操底线可言的疯子? 如果不是他泄密,那夏君如何能够这么快知晓自己的位置,好巧不巧的在这处荒野之地将自己逮个正着? 曼珠心里冷笑,面上依旧面不改色的云淡风轻,只当没听到夏君的调侃,朗声回道: “未尝通报擅自借道夏国,实在是曼珠的疏漏!此番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还请夏君原谅则个。来日,曼珠定当恭送拜帖,亲自登门谢罪!” 曼珠心知今日之事只怕不能善了,只希望越快能够脱身越好,话音刚落,微微略一拱手,便打算转身离去。 果不其然,一声嘹亮的哨响,方才骑坐在马上的一众骑兵齐刷刷纵身下马,立于马旁。手中的兵刃明晃晃的昭示着他们的态度,以及来者不善。 扫了眼一个个面色肃穆的夏国兵士,曼珠暗暗提气,转身看向依旧稳稳端坐马上的诸葛昱。嘴角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冷笑,眼神锋利如刀: “夏君,这是何意?” “哎~~离君好不容易来我夏国一趟,怎么能这么快就走呢?再说,看离君这身装扮,昨夜必是经历了什么难事。离君莫怕,有我诸葛昱在,谁敢欺负你离君,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将胸脯拍的梆梆作响,要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只怕得要感天动地到痛哭流涕一番。 只可惜,诸葛昱碰上的是曼珠,一个在这世界上冷心冷情到近乎绝情,唯有沙华能够撩动她情绪的人。 不急不慢的用束腰带将披风绑在身上,曼珠晃了晃咯吱作响的肩颈,嘴角的冷笑越发加深: “夏君盛情,曼珠原不该拒绝。只是夏君也该知道,如今我那家里,已不是我当家,竟被银碟那小妮子全盘拿住了。我早答应了她今日必回,若是不尽早回去,她的眼泪珠子,只怕就该将我淹了!你也知道,小孩子家,最是容易哭的!” 脸上带着笑,望着诸葛昱的双眼却满是毫不掩饰的冰冷戾气。手中原本被布包裹着的日月剑,也已经露出了剑柄。 “离君,还是这般拒人于天理之外!” 眼神微眯,望着全身戒备的曼珠,诸葛昱眼中的兴味愈盛。他一向是个极为狂傲的人,世间女子在他眼中,根本就是用来传宗接代、巩固王权的器物,与屋子里的摆设无异。 因着卓然的地位、依旧年轻俊朗的外形,以及对天下虎视眈眈的野心。对他投怀送抱的女子多如过江之鲫。年轻美貌者有之,聪慧过人者有之,高门显贵者有之。 却从没有一个女子,如曼珠这般,接二连三的拒绝他。甚至,毫不掩饰对他的不喜和防备。 越是得不到的,越是能激发他想要得到的斗志。曼珠,无论从战局出发,还是个人原因考量,都成了他诸葛昱必须得到的猎物目标! 诸葛昱不急不缓的语速,让曼珠的瞳孔跟着不断微缩。曼珠不得不承认,自己,便是诸葛昱今日设伏埋网,想要捕获的‘猎物’。 而且,在劫难逃。 “夏君,依旧这般咄咄逼人!” 曼珠说着,目光扫视了一圈围在四周、杀气腾腾的夏国兵士。 “再是如何‘咄咄逼人’,在离君这里,显然也是行不通的!在下的一片拳拳爱慕之心,还望离君,切莫误会!” “若是,我不肯乖乖跟你走呢?” 说着,曼珠周身的气势暴涨,手中的日月剑也彻底扯掉了灰布。 诸葛昱似没有看到曼珠此时的戾气,依旧纹丝不动稳坐马背,脸上带着从容的浅淡笑意,缓缓摇头道: “离君不会!毕竟,您心爱的银碟姑娘,现如今正在我夏宫做客!” “什么?” 第103章 受困夏宫 银碟二字,让曼珠原本鼓动的衣珏瞬间归于平静。冷眼看着面容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夏君,曼珠虽心下不信银碟会违抗自己的命令真的追过来,可却又不敢完全肯定,她真的不会追来。 这个小妮子,对世上其他的都是淡淡的,但对自己的事情,却一向看得比什么都重。此次事关自己生死,她到底会不会抗命?曼珠真的不敢赌。 曼珠眼中的阴霾越发冷厉,面上却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嗤笑一声道: “夏君说笑了!我家银碟,自然是在我离宫,怎会跑去夏宫闲逛?想是夏君认错了人!” 诸葛昱深邃的双眸眨也不眨的盯着眼前一身狼狈,却自始至终表现的淡定从容的曼珠。闪烁着晶亮的眸子,是看到感兴趣的猎物时才会露出的兴奋激动。 他太喜欢这个拼命把自己活成一个男人的女人了!也只有这样野性难驯、傲气无双的女人,才配得起他的征服欲。 “离君若是不信,大可就此离去!诸葛昱绝不强人所难!” 挂着马鞭的右手腕微微抬起,那些刚才还气势汹汹、仿佛随时都会扑将上来的人,居然全都收起了手里的武器,给曼珠放开了一个豁口。 望着一脸‘正直坦荡’的诸葛昱,曼珠将将迈出去的那只脚,终究还是收了回来。 “既然夏君一番盛情,我就却之不恭了!” “离君太客气了!” 脸上扬起一抹得胜者的笑意,诸葛昱不待曼珠反抗,霸道的伸手一捞,径直将曼珠拉上马背,牢牢固定在了怀中。 滚烫的呼吸几乎紧贴着曼珠的耳朵,曼珠嫌恶的撇开头,刚打算一掌打过去,却终究还是因为诸葛昱的下一句话,不得不投鼠忌器。 “离君不要忘了,若是伤了我,那银碟姑娘会遭遇些什么?可就难说了!” “夏君果不愧是堂堂一位大国君王!用一个小小女子的性命作要挟这种事情,也做的这般驾轻就熟。如此的胸襟气度,着实叫某钦佩。” 在周围高亢的哄笑声下,曼珠咬牙沉声骂道。若不是现下情势所逼,她真的很想把几乎黏在自己后背的那堵肉墙给砸个粉碎。 “呵呵!离君过奖了!在下自以为,作为一个有称雄天下之心的君王,这点子心计和手段,自然是要有的。圣人,从不是我辈君王之流,可望其项背的!” 说着,诸葛昱动作极是夸张的靠近曼珠的脖颈深嗅了一口气,嘴巴近乎抵着曼珠的耳廓调笑道: “唔~~离君身上的气息,我却不是很喜欢!不过,没关系。在离君这里,我可以‘既往不咎’!” 曼珠恨恨的将脸偏向另一侧,面上虽带着一丝极力克制下的愠怒,在夏君看不到的眼眸深处,却冰冷的仿似冰冻了三尺的寒冬,没有半点温度。 之所以选择束手就擒,其一自然是因为担心万一银碟不听话真的追来;其二,也是因为曼珠衡量过彼此间悬殊的实力。 与其此时被狼狈的如猎物一般‘捕捉’回去,身受重伤彻底失去逃跑的能力,还不如稍稍示弱,先行找个台阶下来。以利动之,以卒待之,方为上策。 有时候,距离危险的东西越近,短时间内,反而会越安全。曼珠不信那个不惜将她的行藏透露给自家敌国的萧珩,会不准备自己‘万一逃脱’之后的后手。与其到时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倒不如直捣黄龙,釜底抽薪。 进了夏宫,曼珠毫不意外的四下看了看完全没有银碟半分影子的殿宇,转头看向一旁笑意盈盈正用马鞭缓慢击打掌心的诸葛昱。言语间带着毫不客气的揶揄: “不成想,堂堂夏国君主,一代枭雄霸主,竟学足了市井间的地痞做派,嘴里竟是没一句真话的。” 此时的诸葛昱,明显看上去非常的开心。是那种猎物到手后,得胜者的喜悦。他自信以夏宫的铁桶防御,只要曼珠一脚踏进了这里,那之后的事情,就由不得她了。、 任她曼珠再是如何尊贵无匹的一国之王,到底也只是个女流之辈。如今铁甲军将所有退路全部堵死,整个夏宫更是高手如云,就算曼珠插上翅膀,诸葛昱也自信能将她从天上射下来。 沉浸在喜悦中的诸葛昱对于曼珠的冷嘲热讽全然没有放在心上。拿下离国对他而言只是小事。但拿下眼前这个女人,在此时的诸葛昱看来,却比夺取整个离国让他更加有满足感。 看着明显面色不豫的曼珠,诸葛昱脸上的笑意加深,即便想要轻扶曼珠肩膀的右手被毫不客气的重重拍开,仍旧保持着柔柔笑意: “正所谓兵不厌诈,离君亦是带兵之人,自该明白‘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的诡道之理。” 说着,话锋一转,诸葛昱脸上的笑意不自然的敛了些许: “说到底,还是离君太过看重情义的缘故。岂不知,‘情’、‘义’二字,于这世间,最是伤人伤己。不过,也正是因为珠儿的这一点,才让我更觉珠儿之可贵!” 听到珠儿二字,曼珠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这两个字,已经好多年没有听到了。如今自眼前这个一脸阴谋算计的男人嘴里说出来,曼珠心内毫无半分怅惘,只觉得如鲠在喉,恶心的厉害。 这个人,显见的是觉得自己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夏君慎言,珠儿这个称呼,可不是夏君可以唤得的!” “珠儿何必如此见外?我多少虚长你几岁。纵便你无视我对你的一片赤诚之心,好歹我们也能做个异姓的兄妹,一声珠儿,如何……” 话尚未说完,砖瓦破裂之声随及从头顶传来。待诸葛昱反应过来,闪烁着寒光的刀锋已然距离身侧不远。若不是护卫冲下来的及时,诸葛昱一点都不怀疑,这把刀只怕已经砍掉了自己的脑袋。 此时,那把刀的主人正赤红着一双眸子,双眼似要喷火一般圆瞪着,略微沙哑的声音冷的像是从地狱里传出的催命魔咒: “她说你唤不得,你便如何也唤不得!” 第104章 齐闯夏宫 上 不止是诸葛昱,究竟连曼珠也未曾料到,沙华会这么快的追了过来,不顾一切的,强闯这守备如此森严的夏宫! 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将屋内几人的面容也全都蒙上了一层暗影。诸葛昱微眯着双眼,不可思议的紧盯着突然从天而降的洛国国君—沙华。这个近几年风头逐渐超过他,神秘莫测且据传残忍至极的“魔”王。 他没想到,这个亲自带兵屠戮离国都城的沙华,居然会为了区区一个曼珠奋不顾身的孤身独闯敌国腹地! 更没想到的是,原本只是想要利用离国来暂时牵制一下洛、梁梁国的扩张,竟不曾想还有这样的惊喜! 要知道,虽然夏、洛两国明面上尚未兵戎相见,但私底下的暗流涌动、你来我往,可不少。对于夏国来说,沙华这条命的价值,可要比曼珠高出太多太多了。 “萧珩啊萧珩!我这次,可是真的要好好‘感谢’你才行了!” 死死盯着同样赤红着双眸定定瞪着自己的沙华,诸葛昱嘴角微微扯起一抹嗜血的笑意,阻止己方护卫的高声呵斥,晃了晃脖颈后朝着沙华拱手笑道: “哦?不成想竟是洛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洛君既有心来我夏国做客,提前告知一声,我必亲自去城门前迎接。如何,却独自一人从我夏宫的房顶上窜了下来?难不成,洛君是喜欢我夏宫顶梁上的夜色?” “哼!梁上君子与市井小人,倒也是绝配!” 仿佛没有听到曼珠话里慢慢的嘲弄和揶揄,诸葛昱一把扯过曼珠,身旁的护卫随及将刀架在曼珠的脖颈间。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诸葛昱,是个男人,就别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拿刀抵着一个女人的脖子,堂堂一国之君,你也真做得出来!” 沙华本就赤红的眼眶越发红了,拿刀的手青筋暴起,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立时砍了眼前这个仍旧笑意盈盈、看似云淡风轻的诸葛昱。 “洛君此言差矣!所谓君子,不过都是群迂腐的整日活在虚妄里的痴人罢了。你我皆乃现世枭雄,自该知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才是王者之道。您说呢?” 诸葛昱脸上在笑,微眯的眼中却透着冰寒,在曼珠和沙华之间来回看了几眼,最后饶有兴致的将脸瞥向曼珠,不顾曼珠逐渐惨白的面容,幽幽笑道: “再者说,若我记得不错,两位的身上,都背负着屠城灭国之血海深仇吧!我记得,当年,可是洛君您亲自带兵生屠了曼城,离国王族,自王上、王后,到七位王子,一众王族宫人,全部惨死,无一幸免。啊,好像……若我没记错的话,老离王可是被你逼着生跳了城墙,摔成了一滩肉泥吧?可怜那离后啊,当年那也是艳绝天下的一代才女,连同期的所谓天下第一美人都不能望其项背。最后,却只能孤零零的吊死中堂。惨啊!惨啊!” “诸、葛、昱!” 一口银牙被咬得咯吱作响,见曼珠惨白阴郁的小脸,死死扣紧掌心的带血指甲,沙华再听不得诸葛昱口中多说出哪怕一个字。闪烁着寒光的刀锋带起一阵冷风,朝着诸葛昱呼啸而去。 诸葛昱连眼睛都没眨,带笑的面容半分未变,只听当啷几声刺耳碰撞声,几道火花飞窜而过,向着诸葛昱砍过去的长刀被众多刀剑长矛层层架了起来。 虽然最先抵挡上去的刀剑被沙华的刀锋瞬间劈砍成了两半,奈何终究寡不敌众。沙华只得眼睁睁看着诸葛昱一把搂过一时间似忘了动弹似的曼珠,甚至挑衅的朝自己眨了眨眼,一时间却不能真的拿他怎么样。 见沙华被气得面色铁青,诸葛昱越发笑得得意。故意搂过曼珠的肩膀,紧贴着曼珠的耳廓柔声哄道: “珠儿不必伤怀。当日的血海深仇,我今日便替你报来!” 说着,指着已经被夏国兵甲重重包围,正竭力厮杀的沙华,高声喝道: “擅闯我夏宫者,杀、无、赦!” 此时的曼珠,眼前除了一片浓的化不开的血红,耳中除了父王那一声声如泣如诉的临终叮嘱,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听不到。 兵甲交接的碰撞声,兵器刺穿皮肤的声音,鲜血涌动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在被无限的放大、再放大。又似一切都离自己好远、好远。远得让曼珠错觉此时的自己还身在那场血色汤汤的屠城之日。 “珠儿,珠儿,珠儿……” “小八,小八,小八……” 耳畔不断回荡着父王母后和兄长们声声呼唤。眼睛微微有些湿热的刺痛,空荡荡的心脏再次有条不紊的痛了起来。 ‘多久了?珠儿这个称呼,久远的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名字了。珠儿!小八!父王,母后,兄长们,没了你们,珠儿这个名字,小八这个称呼,于我,早已毫无意义!’ 曼珠低头,嘴角微微上扬,带着惨淡笑意的面容瞬间恢复平日里的孤傲冰冷。嗡鸣的大脑逐渐从脑海中的那场血色场景中抽离,耳畔的厮杀声和刀剑的碰撞声逐渐变得真实了起来。曼珠低头看了眼黏腻的掌心,不知何时,竟已满是鲜血。 状似无意扯过诸葛昱的一角衣擦了擦手,曼珠看着不远处正打得不可开交、鲜血横飞的‘战场’,仿佛看戏一般,只冷眼瞧着,全然无视诸葛昱不时投来的打量目光。 “珠儿莫怕!有我在,这个人再不可能伤你分毫!” 大力拍掉欲要再次靠过来的大手,曼珠森然瞥了眼诸葛昱,再次冷声提醒: “夏君看来不止人品不好,记性也是不怎么好。我说过,珠儿这个称呼,夏君你唤不得!还有,我,从不知害怕为何物。夏君,大可不必在我这里惺惺作态。我不是那深居闺阁、天真不知世事的公主小姐,夏君实在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曼珠话音未落,稍有些力逮的沙华后背被狠狠砍了一刀,身体下意识向前一倾,在卡顿的瞬间,同时数把刀剑向着沙华齐齐杀了过去。 分明那刀剑并不是砍在自己的身上,曼珠却觉得背上突然疼的厉害,胸口更是沉闷的难受。眼中的冷冽在看到刺向沙华的刀剑时,瞬间化为杀机。 在曼珠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夺回自己的剑,稳稳的架在了诸葛昱的脖颈间。一条血痕,幽幽的自剑身划开。 “住手!否则,我手里的剑可不长眼睛!” 冷冽的话语,一字一句,让诺达嘈杂的殿宇瞬间寂静无声。 第105章 齐闯夏宫 下 “离君,你不要忘了,与你有血海深仇之人是谁?我这是在帮你报仇,你如何不感谢我,反倒恩将仇报起来?” 诸葛昱皱了皱眉,他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曼珠不但不想要欣赏仇人惨死乱军之中的‘快意’场景,竟还打算出手相救!他们之间,到底是恨,还是什么?这个时候与自己如此明显的决裂对立,对于这个女人来说,可没有任何一点点的好处。 “多谢夏君体谅。但,我从来没有让别人帮我报仇的习惯。我自己的仇,自己报,不劳夏君费心。还有,他的命,是我的,只能死在我的手上。夏君这般越俎代庖,是笑我无能吗?” 抵在脖颈间的长剑清晰的告诉着诸葛昱,这把剑的主人此刻绝不是在开玩笑。那散发着冷冽寒气的剑刃,随时都有可能割开他的颈动脉。纵然群兵环伺,纵然刀剑相逼,这个女人的手,却连晃都不曾晃动一下! “那你想要怎样?” 抬头,曼珠看向此刻也正眼神复杂望着自己的沙华,喉咙像是被气体堵住了似的,张了张嘴,最后只略略沙哑的挤出三个字: “放了他!” “他?离君说的是,洛君?哈!” 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起的笑话,诸葛昱止不住笑了起来。 “放了他!离君只当我这夏宫是那随时可歇脚来去的酒楼客栈么?你以为,我此刻放了他,他能逃得出我这天罗地网的围捕?离君莫要忘了,这里,可是我夏国的王宫!最精锐的兵丁,最强大的高手,可都聚集在这里。” “能不能出得去,那就得要看我们自己的本事了!夏君,不必替我们担心!” “我们~~” 脸上的笑骤然一冷,诸葛昱冷声嗤笑,不顾脖颈间微微渗出的血痕,转头看向面色凝重的曼珠: “我们两个字,我原以为,我与离君用起来,至少也会比洛君更匹配些!不成想,离君竟能有如此胸襟度量,与那屠家灭国的血海仇人,也能互称‘我们’!” 一字一句,却比刀剑还要诛心。 ‘我们’,是啊,早已没了‘我们’。自己,却竟还在心底深处抱着这种虚妄的奢望不成么?可若不是,那此时此刻,又是为了什么?他的死,不一直都是自己一心期盼的吗?为什么,为什么到了最后,却忍不住要救他?为什么? 察觉到曼珠拿剑的手微微抖了抖,诸葛昱找准时机,打算趁着曼珠微一愣神的工夫对她实行反制。 就在诸葛昱打算反制的瞬间,察觉到了异样的沙华双眸一凛,长刀飞砍,身体转瞬间扑杀而至,直接将诸葛昱逼退。 随后,身体毫不停歇抱起再次怔愣当下的曼珠,直直冲出屋顶。在黑夜,中踩着屋瓦急速奔逃。 耳畔的风呼啸着穿梭而过,身前是温热滚烫的宽阔脊背,身后是不断飞射而来的箭矢。曼珠收回手中的长剑,颓然苦笑,将脸深深埋进沙华的颈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如果,若今日真的逃不脱,同死在这处异国他乡,似乎,也是个并不算坏的结局。若当真能够就此殒命,算不算,算不算是上天的一种垂怜? 咻~~一把飞箭刺破沙华小腿,奔跑中的沙华身体不自觉向前扑倒,终还是咬牙撑住,紧了紧背上的曼珠,继续脚下使力。 血,顺着破开的伤口汩汩的向外汹涌,沙华却似不知道疼的一般,咬牙继续狂奔,速度重又加快了上去。 漆黑的夜幕下,谁也没有看到,一把利箭,正插在曼珠的后肩胛骨,汩汩的鲜血,沿着来时的路,洒了一路。 夜,黑得像是再也不会有天明,冷的仿若寒冰地狱。曼珠顶着满头的冷汗,身体止不住的颤抖。火光映在她的脸上,折射出两道深深的泪痕。 “父王,母后,不要,不要走,不要丢下珠儿……” “四哥,月亮没了,连星星也没了。四哥,小八害怕,小八,小八好怕……” “大哥,呜呜呜不要伤我大哥。二哥,二哥快逃。枫哥哥,枫哥哥,三哥,我三哥……五哥,六哥,呜呜呜呜~~七哥,七哥你醒醒,你醒过来~~~” “天黑了,天黑了,母后,好冷,珠儿好冷。珠儿,珠儿……” “父王,珠儿好痛,珠儿,好痛啊……” 曼珠尖瘦的下巴不停的颤抖着,在噼里啪啦燃烧的篝火声中,陡然睁开了满含泪珠的赤红双眼。 身前是燃烧正旺的火堆,身后,是滚烫暖热的胸膛。曼珠微微动了动身体,受伤的地方立刻叫嚣起了尖锐的痛楚。 紧拥着曼珠的铁臂不轻不重的将曼珠圈在怀中,头顶柔软的触碰,是沙华唇瓣安抚的轻吻。曼珠眨了眨眼,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此时到底是在梦境还是现实?或者,此刻她到底是还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曼珠只微微一动,沙华便有了察觉,试了试曼珠已然退烧的额头,这才长长嘘了口气,关切问道: “珠儿,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伤口疼的还厉害吗?” 曼珠抬头,望着头顶沙华那布满青色胡渣的下巴,心,密密麻麻的酸疼了起来。眼中原本氲干了的泪珠,重又涌了上来。 熟悉的温柔,未变的气息,依旧,那般让人着迷,诱人沉沦。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样一个待自己温柔到了极致的人,却亲自带兵破了她的国,屠了她的城,毁了,她此生所有幸福的可能?为什么在毁灭了她的整个世界以后,又跑回来,为她不顾一切的搏命,假惺惺的,对她关怀备至? “洛君忘了,那个珠儿,已经死了。” 曼珠这才察觉,嗓子此刻干涩沙哑的厉害,连大声的清晰说出话来,都显得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扶助曼珠肩头的大掌,缓缓地,滑落了下去。曼珠强忍着痛楚,在沙华的知情识趣下,将身体从沙华的怀中,挪了出去。 没了身后的温热,曼珠只觉得一道道冷意肆无忌惮的直直从后背灌了进来,冰冻的厉害。 沉默,长久的沉默中,只有柴火的劈啪作响,在这片昏暗的山洞中发出一丝丝微弱的声响。 曼珠盯着眼前不断跳跃的火苗,觉得似乎还应该再说些什么,却又疲惫的,连说一个字都觉得疲倦。 第110章 别怕,我在 上 背着仍旧高烧未退的沙华,刘世千用外袍将沙华牢牢绑在背上。幸而他天生身形比常人更加健硕高大,纵便背着同样高大的沙华,也并不见多少吃力。 一双滴血的铁锤紧握,刘世千像一头觅食的豹子,恶狠狠的盯着逐渐围拢过来的夏国兵勇,浓密的黑胡子在微微有些急促的呼吸下一晃一晃的颤动着: “不怕死的,尽管放马过来。你黑豹子爷爷别的本事没有,送你们几个上西天倒是容易的很!” 黑豹子的脚下,已经横七竖八的躺着一堆方才围攻者的尸体。暗深色的裤脚湿哒哒的,也不知是露水,还是血水。 “君上有命,凡擅闯我大夏者,杀无赦!” 领头将领一声高喝,原本被刘世千周身的杀气镇住的众人,再次举起手中的武器,向着刘世千杀将而来。 噹~~ 刘世千一锤砸飞砍过来的长刀,闻得身后兵器砍来的呜咽声,侧身避过的同时,就势抡起另一只手中的铁锤狠狠便飞砸了过去,直接命中那人的胸膛,带着一道气旋,将那人狠狠的砸飞了出去。 随即,身前、背后,又是几道疾风破空扑来。刘世千甩起双锤,径直将那一双铁锤舞成了一道铁盾,速度之快,让人连铁锤的样子一时间都看不清。 咻~~ 箭矢的破空之声带起周遭空气的一阵破碎鸣叫,朝着刘世千疾飞而来。即将没入刘世千胸腔的带毒箭矢,稳稳停在了距离刘世千胸前不足一拳之隔之处。 箭身,握在了沙华的掌心。一直因高烧昏昏沉沉的沙华,竟彻底醒了。 “主上,你可终于醒了!再不醒过来,黑豹子可就得成死豹子了!” “黑豹子,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沙华一开口,方觉嗓子干哑的厉害。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沙华扯掉外袍,提刀和刘世千背对背站在了一起。 “嘿!越是如此危急之时,死生存亡之际,越是要快活些不是?都不知还能活上几时,若苦着脸就这么去了,还不得让冯不庸那只死狐狸笑话死?” 提起冯不庸,刘世千强笑的脸不自然的微微抽搐,鼻头不觉有些发酸。这么久了,还是没能找到杀害死狐狸的真正凶手,今日若是逃不出此劫,还真是有些不甘心。 对于其他人口中所传的曼珠是凶手这件事,刘世千根本半个字都不信。曾经以命相托的兄弟,纵便如今早已物是人非,可对她的人品,刘世千深信不疑。 纵便来日战场厮杀之时,彼此有可能以命相搏、不死不休。但战场之下,曼珠绝不会做这种小人行径。对自己的兄弟,这点子笃信他还是有的。 “放心,今日,我定会带着你活着回去!” 晃了晃微微有些晕眩的脑袋,沙华握紧手中的长刀,因高烧微微泛红的眸中泛起嗜杀之气。 回头看了眼沙华,刘世千怅然一笑: “从前,贾朱那个家伙也曾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曼珠~黑豹子,她叫曼珠!” 一刀劈断飞过来的箭矢,沙华将一把长刀舞的虎虎生风,瞬间收割了三个刀下亡魂。两人跳进站圈打了一轮,重又背靠背站在了一起。刘世千笑着续起了方才的话题: “我知道!可我还是习惯叫她贾朱!虽然自打一见面就觉得那小子清秀的过分,男生女相的样子让人见着就烦,可我却从未怀疑过她会是个女的。更没想到,她当初会不顾一切的孤身前去救我们,斩钉截铁的说,会带我们回家!” 提到曼珠,沙华冷厉的眸中不觉透出一丝温柔: “她,从来都是个不会叫苦喊累的姑娘。倔强的叫人……” 话未说完,马匹的嘶鸣声不远不近的传来,让两人的眸子同是一凛。这个声音,对于熟悉红狼的他们来说,再熟悉不过。 “珠儿!” “贾朱?” 沙华和刘世千异口同声,默契看向彼此。 红狼的声音像是给两人打了兴奋剂,本已显出疲态的两人突然战斗力猛增,将所剩不多的夏国兵勇很快全部斩杀殆尽。循着红狼声音的传来的方向,急速而去。 另一边的曼珠,虽然好运气的并没有碰上搜山的夏国兵勇,却也极其不幸的遇到了萧珩派出来的黑衣人。 “君上,属下求您,带着银碟姑娘,快走!” 此番本就没有带多少人来,除了先时带来的一队总共只有十几人的护卫军,就只有银碟仓促带来的五个人。 银碟除了轻功尚可,遇上这样的阵仗,几乎毫无还手之力。曼珠本就负伤,再加上高烧尚未完全褪去,如今也是强弩之末,再加上黑衣人强劲的攻势,本就寥寥不多的护卫军,越发零落。 林川业已负伤,虽仍旧顽强抵抗,怎奈敌强我弱,形势已是非常危急。眼见又有两人先后殒命,林川冲着誓死不肯先行离开的曼珠几乎是用吼的。 “我说了,今天,要么咱么好运一起冲出去,要么,就一起葬在这稽阳山。要我撇下你们独自逃走,死也不行!” 双剑在手,曼珠将银碟紧紧护在身后,双目凌厉的盯着同样如鹰般盯着自己的黑衣人。自从碰面伊始,他们从头至尾没有说过哪怕一个字,却目的十分明确的欲要致自己于死地。 纵然危急如斯,曼珠面上却没有分毫的惧色,面带冷笑望着对手,哑声再次问道: “通知夏君掳了我去还不算,他竟然还派了你们出来对位围追堵截,二次追杀!怎么,他竟没安排你们救人一事么?” “你,知道了什么?” 一直未曾开口的黑衣人不期然竟冷声开口。那声音,隐隐让曼珠觉得熟悉,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 “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希望我知道的,不希望我知道的,我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 “那,今日便越发不能让你活着离开了。” “有我在,看你们谁敢!” 那黑衣人头领的话尚未说完,沙华几近咆哮的沙哑嘶吼也尚未落音,一阵疾风刮过,冷冽的刀锋瞬间带着寒气挡在了曼珠身前。 有两个黑衣人微一愣神,随及便被刘世千一双铁锤砸得双双倒飞了出去。 远远瞧见曼珠溅了一身的血迹,纵然心里明白大多应该不是她的,还是让沙华免不了看的一阵心惊肉跳。 当日城墙上她纵身跃下的那一幕,那裹着一身鲜血决然断情的一幕幕,是他夜夜不能安睡的可怕梦魇。 “珠儿,别怕,我在!” 对着身后的曼珠安慰一笑,沙华如一座大山,稳稳的挡在了曼珠的身前。 第114章 她早就不得好活了 “君上已经这样昏迷了一天一夜了,她到底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呀?再不醒过来,银碟姑娘怕是得要哭瞎了。” “哎……谁知道呢?君上被背回来的时候,我远远地瞧见了,浑身都是血呀!人能有多少血可以流啊?我怕……” “你怕什么?” 平日里只负责洒扫粗活的小宫女,原只是为了守夜熬困,胡乱聊着此时最最上心的话题,不成想竟被一向严厉苛责的王总管逮了个正着。吓得立刻弓着头不敢作声。 “君上吉人自有天相,轮不到你们在这里乱嚼舌头。是嫌干活不够累是吗?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嚼这些烂蛆。小心我拔了你们的舌头下酒去。” 一句话,吓得两个小丫头战战兢兢、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哭什么哭?哭什么哭?君上还好好地在里面躺着呢?你们号丧给谁的?啊?赶紧滚下去。滚、滚、滚。看着你们就心烦!” 两个小丫头年岁都不大,被王顺这么一吓,魂都快丢了大半。听见不准哭的话,立即拼命忍着眼泪。再听到让滚的话,简直如听纶音一般,忙不迭的低头拔脚就走。 怎料刚一转身,就被一道银白色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你们两个,以后不用在宫里伺候了。王顺,给她们些银两,让她们明日一早离宫吧。” 清冷略带沙哑的声音,却是正好刚从曼珠寝殿出来的银碟。 “君上身边,不留嘴皮子浅的。你们应该庆幸,自己知道的不多。但,若是坊间多出一句关于君上伤病的话,你们两个,就再也活不成了。明白了吗?” 无论两个小丫头如何磕头如捣的求饶,银碟丝毫不为所动,强硬的让人架走了她们。看着小小声哭哭啼啼远去的两人,王顺甩了甩手里一直用不太习惯的浮尘,眸中闪过一丝狠厉: “她们两个,需要灭口么?” “不必。她们,还只是小孩子罢了。” “小孩子,才更容易坏事。” “能坏事的,都是有心坏事的人。和年龄长幼无关,只关乎人的本性罢了。” 瞥了眼眼眶红肿,满眼血丝的银碟,王顺嗫嚅着想要开口问一句‘君上如何了?’。嘴巴却像是被什么粘起来了似的,如何也张不开。 “君上无碍,她只是,太累了,睡得有些沉。” 王顺不知道,银碟是如何得知他的心思。可他知道,银碟一定会知道。无他,这个离宫里,要说最了解他的人,除了银碟,无人能出其右。 他们就好像是两个磁性相同的磁铁,彼此了解,却又彼此防备、彼此讨厌,又奇怪的彼此珍惜。 “无碍就好!” 喉头滚动再三,也只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平日里,王顺很善于说些糊弄人的鬼话。那些全然不走心的假话,随便张口便能来得。正因为不走心,所以才那般轻贱易出口。越是带了心的,越是凝重难以言说。 “王顺,她不会轻易死的。” 沙哑的声音,透着浓浓的疲惫和故作的坚定。王顺知道,她这是在提醒他,也是在告诉她自己。 ‘是啊!她一定不会死的!’王顺默默的在心里跟了一句。 曾几何时,王顺曾不顾一切的想要杀了曼珠,杀了这个给与了他人生中最大的耻辱,和最大威胁的女人。这个,毁了他一生的女人。 不,在王顺的眼里,曼珠早就不再是个女人。她根本不是人,是上天专门派来惩罚他的魔鬼。强撸他进离宫,强行取消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资格,甚至,用他此生最爱的女人的性命逼他留在离宫。 “这辈子,除非我死,否则,你但凡离开离宫半步,那个你一心以命相护的女人,必定惨死当下。我曼珠说出的话,绝无虚言。记住,以后,你的名字就叫王顺,顺服的顺。” 王顺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更加恶劣的事情是她曼珠不能做出来的。银碟总说这位君上可怜,而王顺,却只看到了这位不男不女的离君的可恨。 直到,当他冷静下来,有足够的耐心看到她满身涌溢出的悲伤和孤独。直到,那个满月的夜。他恍然醒悟,原来,那个在他心里如妖魔鬼怪一般残忍可怕的人,也会脆弱的那般不堪一击。 “你还想杀她吗?” 冷不丁的提问,让王顺不由得愣了愣。是啊,便是进了这离宫,他也曾不止一次的想要刺杀这个女魔头一血前耻,想要,那不知为何的‘自由’。 多久了?那把专门用来刺杀曼珠的匕首,他甚至已经忘了被他放在了哪里?那颗想要杀她的心,不知何时起,竟淡薄的连提起都觉得诧异。 “知道她为什么一直要留你在身边吗?” 没有等来王顺的回答,银碟并不着急,缓缓地继续开口。低低的轻语,像是在诉说,又像是,喃喃的自语。 “她其实,一直盼望你能真的杀了她。她其实,一直等着你杀了她的那一天。她不能杀死自己,所以,她折磨你,让你恨她,让你,有足够的理由去杀她。你说她是上天派下来惩罚你的魔鬼,说她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骂她不得好死,骂她……” “我……我没有……” 王顺低下头,他很想否认的更加理直气壮一点点,很想指着这个坏透了的丫头的鼻尖警告她: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不要总是一再提起。 可毕竟,她说的全部都是事实。他,做不到坦然的开口呵斥。 “可其实,她早就已经不得好活了,哪里还怕什么不得好死?你有理由去恨她,可她,更有理由恨你们,不是么?所有的悲剧,都是从你们梁国先开始的,而所有悲剧的开始,都是先由你们这些斥候密探而起。可最后,一切却都成了她的罪恶!她只是,只是想要报仇而已。你们理直气壮的帮着沙华报了那所谓的‘血海深仇’,却不能接受她替自己报仇吗?她,也是那个被无辜屠灭全族的可怜人啊!也只是个,孤苦无依的孤女啊!为什么,为什么……” 滚烫的泪珠刺痛了银碟赤红的眼眶,她想要宣泄,想要嘶吼,甚至想要带着一队人活劈了那两个奸/夫/淫/夫。 可她却什么也做不了。除了替君上哭、替君上痛、替君上委屈,她什么也做不了。银碟恨透了自己的无能,却也只能对自己的无能,无能为力。 第115章 察觉有孕 离君病了,一向坚毅果敢强悍到让人随时随地忘记她性别的离君,连续在朝堂上惨白着脸吐了好几次之后,‘离君病重’的消息不胫而走。 一时间,各种流言四下蔓延,有心的、有情的,都将眼睛放在了离宫的大门上。 怎奈离宫宫规森严,再加上王顺和银碟这两大内宫护法,让欲要窥探其间一二的有心人始终不得其法。如此,倒是越发助长了一波无聊的风闻和揣测。 此时,‘病重’的曼珠惨白着一张几乎毫无血色的脸颊,瞪着银碟以性命相威胁,带进来替她‘诊病’的太医许安。干涩的嘴唇被咬出了血,腥甜的血腥气息在口腔内不紧不慢的蔓延开来,一如曼珠此时此刻,仿若被温和清炖的心。 嗡鸣的大脑,此时此刻仍旧不停回旋着许安刚才的那句: “您这是,喜脉?” 初初许安那震惊、惶惑的深情,并不比此时的银碟和王顺好上多少。 “许安,你到底会不会诊脉?君上虽为女子,却从未嫁人,何来……何来……” 王顺颤颤巍巍的话尚未来得及说完,林川噌的一声拔出手中的佩剑,上下牙齿几乎不曾被咬个粉碎: “老子现在就去活劈了他!不,我要活活剁碎了他!~” 仍处在震惊的银碟猛然打了个激灵,瞬间明白了林川只得那个‘他’是谁?除了‘那个人’,除了那个人,还有谁能近的了君上的身,甚至是…… “林川,你发什么疯?现在是你抽风的时候吗?万一要是这件事情被外面的人知道了,那是比君上真的得了重疾还要要命的事情。你,你给我老实点待着,先想想法子再说。” 本欲拉住林川,却被林川一个用力震飞了出去的王顺不顾胸腔内沸腾的血气,死死抱住赤红着眼,一副要吃人模样的林川。扯着嗓子大声吼道。 指尖扎破了掌心鲜嫩的皮肉,一点点的血色自银碟攥紧的拳缝缓缓滴落。 滴答~~滴答~~ 声音很轻,轻的除了银碟谁也听不到。声音又很重,仿佛每一声、每一滴,都是踩在银碟心脏上的重重一脚。 喜脉~~喜脉~~君上,终究还是忘不了那个人,她,终究还是忘不了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忘了。原来除了恨,除了锥心蚀骨的恨,还留有着一丝君上自己至死都不愿意承认的眷恋。 原本寂静的殿宇突然闹腾的犹如市井菜场,曼珠却似充耳不闻的一般。颤抖着双手覆盖住仍旧平坦的腹部。 分明身体除了恶心之外并没有太多的感受,分明,在许安告诉她怀孕一事之前,并没有什么感觉。可此时此刻,她却真切的感受到了腹中存在着的一个生命。那个,和她骨肉相连,血脉相承的小小生命。 曼珠想起临别前,身后沙华留下的那段话,他说: “珠儿,若你当真要我的命,只要你来取,我随时给你。可如果,如果哪怕只有那亿万分之一的可能。如果我们能够放下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王权富贵、军权天下,为了你,我皆可抛,皆可弃。我,会一直等你,至死不渝。” 手心下,似真的感受到了小小的心跳,曼珠惨白的唇角微微勾起,颤抖的嘶哑嗓音连她自己都没能听得仔细: “重新开始!枯骨早已入土经年,已死之人,谈何开始?又该,如何重新开始?” 眼中的苦涩在抬头的瞬间,便被冰霜封印了个干净。曼珠看着同时投射过来的六道目光,对着许安沉声下令: “许安,替我备一副药。” “什、什么药?” 虽然心里清楚君上指的是什么,许安润了润干的快要冒烟的嗓子,下意识的重新问了一遍。本能的,他不愿这么做。不只是因为那条刚刚显露出生存迹象的小小生命。 凌厉的眼眸冷冷的扫了过来,许安抖着胆子,硬着头皮跪了下去: “君上三思!那药势如猛虎,刚烈的厉害。您的身体又这般虚弱……这么多年来,您全靠一口气在硬撑,若是再用了那个虎狼之药,您的身体,就越发亏空的厉害了。届时,届时……” “生死有命,若能这般早早死了,倒也不失为是我的造化。生死我命,不需你管。” “不行!君上,不可以!不可以!” 银碟哭喊着扑倒在曼珠脚下,抱着曼珠的膝盖瞬间哭得泣不成声。渗血的掌心一点点濡湿了曼珠银白色的外袍,犹如冬夜雪地里绽放的红梅,清冽,冰寒。 “君上若要一心寻死,请求君上先一剑刺死了银碟!免得银碟肝肠寸断,碎心不治而死!” “君上的剑下,也请先带上许安的这条狗命。” “我是君、上!你们,居然敢一而再的对我以命相挟。信不信我当真赐死你们?” 厉声的呵斥,软绵的没有几分气力。加之情绪稍有些激动,刚缓和下去的恶心又再次泛了上来。曼珠顾不得其他,捂着嘴又开始干呕个不停。 “君上,君上你怎么样?君上……” “滚~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滚~~” 用力推开跪起身想要照看自己的银碟,曼珠穿着粗气,指着红着眼眶,下巴不停颤抖的林川: “将他们,全都,轰出去!轰出去!还有,去,去给我买,买一副药来。立刻就去!” 坐在曼珠寝殿前的石阶上,被同样无情赶了出来的王顺戳了戳兀自哭个不停的银碟,示意她靠着自己的肩膀,悄声问道: “你说,林川那根只知道唯王命是从的木头,不会真的去给君上弄药去了吧?” “不会!” 王顺侧了侧身体,让银碟靠得更舒服些。嘴角含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为何?” “因为,他不会。而且,就算他买了来,在我死之前,他也没机会将那药送到君上跟前。” “银碟,她,怀了自己最恨之人的孩子。” 怅然一叹,王顺不知道,究竟是该替曼珠心酸,还是该替她悲哀。 肩头的重量骤然一轻,随后又沉沉的压了下来。银碟沙哑的声音犹如梦者的呓语,轻的几乎听不清: “可,她还是怀上了那个她本该最恨之人的孩子。” 第116章 此生,足矣! “锁了君上寝殿的大门,这可是大逆不道,是大不敬。你就不怕君上,真的下令赐死你呀?” 玩笑的语气,没人知道里面含着几分真,几分假?就连王顺自己也说不清楚。 可他更清楚,即使屋子里那个再次昏沉睡去的女人真的要赐死她,只怕银碟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这个傻丫头,满脑子除了这位君上,什么也没有。甚至,没有她自己。 “哈!是呢!欺君之罪,按理说,就是判个五马分尸也不为过了!” 银碟回头看了眼身后被自己亲手落了锁的大门,涩然苦笑道。 她不怀疑曼珠一定会非常非常生气,甚至不怀疑会有人真的想将她五马分尸以泄恨。但她坚信,里面正被她锁着的那个人,不会。 她太明白曼珠的孤独,她的孤苦,她的,生不由己、命不由心。 她有多寂寞,就有多不舍。如今,能活着陪在她身边的人已经不多了。自己这半个仆人、半个家人,已经成了她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牵挂。她,舍不得。 银碟在心里唾弃自己卑鄙的同时,又忍不住的小小得意。 “嗯!我倒是有幸见过一次五马分尸的场景。将人的头和四肢分别绑在五匹烈性的马儿身上,然后一声令下,五匹马就分别向着五个不同的方向狂奔。被绑在中间的那个人,瞬间身体就被绷得笔直。血肉筋骨被无限的撕扯、拉伸,你知道人被拉扯到最后都成了什么样子吗?” 故意想要挑起银碟的胃口,王顺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缓缓地放慢了语速: “身上的每一寸纹路、每一个汗毛都开始渗血。那皮肉逐渐紧绷到极致的声音,啧啧啧,光听着都让人觉得头皮发麻。任你再是如何的英雄豪杰,到了那个时候,除了哀嚎之外,也再没了其余的办法。不过,便是哀嚎,也是不会太久的。因为到了最后,他根本疼的连发出声来都不可能了。只能无助的祈求哪个好心人能给他来上一刀,给他个痛快。可终究,他还是只能那么等着,一瞬,像是一生那么长似的等着。” 像是还不够满意银碟故作轻松的紧绷,王顺顿了顿,接着绘声绘色的说道: “最后的最后,砰~~的一声,闷闷的,声音并不会很响。这个人,就彻底四分五裂消失在了这个世上,连具完整像样的骸骨都没有。血,会喷溅的四处都是。可是你信吗?就是任凭那些血流在地上不去清理,过不了几日,也便彻底没了踪迹。就像是那个彻底消失了的人一样。似乎它们,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的一般!嘿嘿!” 如冰的眸子掩着一抹笑意,银碟从那张看不出真实情绪的脸上看不出王顺此刻的心情。可是莫名的,她觉得悲伤。 银碟瞥了眼身后的大门,声音闷闷的,如惨白的月华一般惨淡: “王顺,被撕裂之后,便也就感觉不到疼了。最疼的,是在被撕裂的前一刻,每一寸血肉经络都在被疯狂拉扯时的撕裂感。那,才是最最抓肝挠心的痛。而她,却日日都在受着那种撕裂感的凌迟。” 抬头看着深蓝夜空中的那一轮残月,银碟坐直了身体,轻柔的声音刚一出口,便被夜风吹得零落散乱: “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害怕,你是想,让我知难而退,及早抽身。可我,早就已经没有退路了。从君上将我救回来的那天开始,我的退路,就已经和君上的墓碑埋在了同一个地方。我这样折腾,与其说是为了让她活,倒不如说,是为了让她能更好的去死。我不想,让她裹着满心的仇恨和遗憾愧疚死去。我希望即使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眼里看到的,心里想到的,也会是一束光,而不是,一片漆黑的地狱……” “银碟,我到底还是小瞧了你!” 这一次,王顺的眼里只有实实在在的欣赏。这个年纪不大就备尝世间冷暖的小小姑娘,她从来最知道自己要什么,也最明白,此生活着,是为了什么?她,原来早已活得如此通透。 转头对着王顺柔柔一笑,银碟重又靠到王顺的肩上: “不!你不是个爱小瞧别人的。你只是,还没有将这里当做是你的归属罢了。你的心,一直在天上飘着,一直,不肯落下来。” 心,不由自主的随着头顶那轮来回摇摆的月亮轻轻缓缓的晃动着。像是倒映着月亮的一汪井水被扔进了石头,瞬间破碎成了无数的银亮光点。 “你忘了,我是俘虏,是被君上俘虏回来的俘虏。” “不,你不是俘虏。你和我们所有人都一样,是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而已。其实你很清楚,如今的你,再回不去那个人的身边。世界如此之大,却已经没有了其他可容你安身立命的去处。能容你得以片刻栖身的,也只有离国这一片人间冥府了。 可你,又不肯就这么轻易的让自己融入这片天地。你一直觉得国仇家恨才是我们之间的宿命,你一直不愿承认你其实早已被我们同化,成为了我们的一员。你一直倔强的想要保持内心的愤怒和对君上的仇恨。可是王顺,问问你的心,你,真的还恨她吗?你我之间,又何来的什么国仇家恨?不过都是些被人愚弄耍玩的棋子罢了,把他们的贪婪变成压在自己身上的所谓‘责任’,何其荒唐?” 被人戳着心窝子一层层将包裹着那颗心脏的武装拆除,王顺不觉微微有些出离了愤怒。 像个和兄弟姐妹争吵时吵输了的孩子,一把推开靠在肩头的银碟,用力站了起来。背对着身后的一轮残月,颇有些狗急跳墙意味的压低声音,声嘶力竭: “你总说我,你总是说我。那你呢?你又何尝不是棋子?你又何尝能够真的随了你的心,如了你的愿?你,你当真以为我看不来,你……” “我自然是不能的。” 打断王顺呼之欲出的那个答案,银碟仰望头王顺身后的那轮残月,幽幽开口: “我也,从来没有想过。我只是,只是努力的想要做君上书岸上的一根烛火,能够为她,在黑夜里照得那么一丝丝的幽光。此生,足矣。” 第117章 我不走 “银碟,你大胆!居然敢幽禁君上!你当真以为我舍不得杀你是不是?” 殿门一开,闪着寒光的剑刃便抵在了银碟的脖颈间,凉凉的,透着几许森冷的凉意。一如,此刻持剑的那个人冰冷的声线。 听着耳畔的声音多少恢复了几许气力。银碟抬了抬手中端着的餐盒,对着满眼盛怒的曼珠灿然一笑,语态轻松的说道: “银碟自知死罪难逃,也没想过逃。不过,在赐死银碟之前,君上,可否先用了早膳?您最近胃口不好,又一直呕吐不止,人又瘦了好几圈了。” 抵着脖颈的剑森冷依旧,动也不曾动一下。银碟瞥了眼宝剑,仿似无所觉的一般,任由锋利的剑刃刺破皮肉,脖颈就这么顶着剑刃,缓步走向曼珠。 “银碟,你疯了?真的不要命了?” 眼见银碟脖颈间逐渐加深的血色红线,曼珠终还是恨恨收了剑,一把捂住银碟渗血的伤口。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银碟的命都是君上给的。只要君上高兴,任何时候,银碟都甘愿奉上这条贱命。可是君上,银碟,银碟不能看着您自伤。不能看着您一步一步把自己逼到退无可退的绝境里。银碟不能……” “别说傻话,小孩子家家,什么死不死的?” 忘了本就是自己最先开的头,曼珠皱着眉头打断银碟的话,对着殿门外叠声高喊: “许安呢?许安!许安!快给我滚进来。” “那,君上可愿意进食吗?” 稳稳端在手里的餐盒自始至终不曾被放下,银碟提着餐盒再次往曼珠眼前送了送,却被曼珠直接打翻在地。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只关心我吃不吃早膳的事情。先顾着你自己吧。许安?快点给我滚进来听到了没有?” 飞溅出去的汤膳和破碎的碗碟,径直溅了疾步冲进来的许安一脚面儿。躲过不停转着圈儿的一个空碗,眼见曼珠紧紧捂着银碟的脖子,地上还落了几滴血滴,许安忙不迭拿出止血的药物。 “没事没事,只是点子皮肉伤。好在伤口并不深,虽留了点血,倒也并不打紧。只是,银碟姑娘这几日要注意别让伤口沾了水。否则,伤口好不快。万一再发炎感染,那可就要留疤咯。” “君上,还生银碟的气吗?” 全然无视许安的‘恐吓’,银碟只可怜兮兮的望着一脸担心的曼珠。她知道曼珠一定舍不得杀了自己,但是这气,生久了也是会伤身的。 见小丫头对她自己的事情根本半点不伤心,曼珠无奈,恨恨的弹了一下银碟的脑门儿,连珠炮似的对着许安问道: “许安,她真的无碍吗?虽然伤口并不深,可小丫头方才流的血不少,又是在脖子这么要命的地方……” 直到许安最后拿性命担保,银碟真的只是一点子皮肉伤,曼珠这才停止了喋喋不休的询问。 看着跪在地上一脸祈求望着自己的银碟,心里的那股气,不觉就泄了个干净。悠然一声长叹,曼珠无奈的揉了揉银碟头顶的柔软青丝,缓声道: “好了,不生你气了,快起来吧。刚才那一剑,便算是给你的教训了。” “谢谢君上!” 笑得像个吃到糖的孩子,银碟笑眯了眼睛,一骨碌便站了起来,哪有一点点患者的样子?但这份快乐,也仅维持到曼珠说出下一句话之前。 “银碟,你,跟着王顺,一起离开离宫吧。收拾收拾,明天就走。” “什、什么?” 脸上的笑瞬间凝固,银碟怔怔的看着一脸肃色的曼珠,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君上,你不要我了吗?您不要银碟了吗?” 泪,在笑意掩去的瞬间滚滚落下。银碟扑通跪倒在地,颤声抱着曼珠的双腿,哭得声暗嗓哑: “银碟做错了事情,要打要罚都可以。便是一剑了结了银碟的性命,银碟也心甘情愿。可是,可是您不能不要我,您不能不要我啊!君上!银碟知错了,银碟真的知错了!再也不敢了,银碟再也不敢了……” “不,银碟,你没有做错。错的,是我。从一开始,我便错了。当你疯了一般贴着剑刃走过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错了。当初,我不该将你留在身边,更不该将你视作生存的浮木。我的绝望、我的愤怒、我的怨恨、我的无助,那些所有的软弱和不堪,我本不该让你看到。可终究,你还是看到了。你一心想要替我背负,可是银碟,那是我的命,是我的债,你,不该拿自己的一生,为我殉葬。我曾许诺过,要让你无忧无虑的快活一生,可是跟着我,你无法真的快活。离开我吧,永远的离开。只有如此,你才能远离不幸。我,就是你的不幸。” 轻抚着银碟的头顶,曼珠知道银碟对自己的眷恋,也明白银碟对自己的倚赖。可是,继续留在自己的身边,对银碟并没有什么好处。如今时局动荡,乱世已现,与其陪着自己在这人坑里煎熬,倒不如回归山林,无忧无虑的恬淡一生。 这份国仇家恨,是她的,不是银碟的。小丫头早已过早的尝遍了世间苦楚,不该继续陪着她人不人、鬼不鬼的活在这片烈狱里。 她,值得更好的人生。 “不,不,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您怎会是我的不幸?你是我灰暗生命里唯一的光彩啊!当初要不是您出手相救,银碟早就死在了那个地狱里,根本不可能逃出生天。您给了银碟第二次的生命,给了银碟从未感受过的温暖,给了银碟家,给了银碟希望,给了银碟此生连想都不曾想过的幸福。遇见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怎会是不幸?怎么会是不幸?” 这次,银碟是真的慌了。便是方才直面曼珠的愤怒,她也没有这般慌乱过。她预见到了曼珠的震怒,却从未想过曼珠给出的最后宣判,会是让她离开。 她并不害怕死亡,却害怕余生没有曼珠的生不如死。 “没有所谓的背负,没有所谓的殉葬。银碟只是想要无论生死的跟着您,生也好,死也罢。君上在哪儿,银碟便要在哪儿。您是银碟的家,没了您,银碟只是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银碟流浪怕了,我真的,怕了……如果不能留在您的身边,银碟宁愿一头撞死在这离宫。纵然是死了,魂魄也要守在您的身边,等着同您一同魂归黄泉。银碟不走,死也不走!” “傻丫头,真是个,傻丫头……” 第118章 她活得够久了 洛国新都:魏京 “主人!” 同样裹在一片漆黑里的黑衣人单膝跪地,对着一身黑袍、带着无脸面具站在黑暗里的暗夜魔君恭敬下拜。 “那个女人,当真要死了吗?” 清冷的声音在安静了许久之后幽幽传来,是让人一时难辨雌雄的清冽。 熟悉暗夜魔君秉性的黑衣人却很清楚,此时此刻,暗夜魔君那清冷淡漠的声音中,裹着一丝难以琢磨的隐约怒意。 “启禀主人,离宫戒备森严,属下安排的人一直没办法渗透进去。暂时,还都只是坊间传言,尚难辨真伪。” “流言!废物。” 啪~~沉闷的一巴掌,将黑衣人的脸直接打歪向一边,瞬间便高肿了起来。 “属下该死,求主人赐罪!” 黑衣人双膝跪地,将头重重砸进土里。他并不怕死,但他却害怕生不如死。萧怨的手段有多么残忍可怕,他可不只仅仅是风闻听说而已。他是宁愿死,也不愿落进萧怨手里的。 “死!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你的命我还有别的用处,暂且先留着。回去后,自领八十军棍,以儆效尤。” 黑衣人紧绷的身体听到最后,终于缓缓的松了下来。知道此事黑衣人才发觉,身上的衣衫早已被汗湿了个透彻。 ‘还好!’心里悄悄松了口气,恢复了大脑运转的黑衣人这才想起一个也许算不得是疑点的疑点: 黑衣人:“是!多谢主人!主人,还有一点,属下不知算不算是个线索,不知当讲不当讲?” 站在萧珩一旁的萧怨看不清萧珩此刻的神色,但想到自家主人对那个离国曼珠的憎恶和重视,遂不待萧珩出声,冷声喝到: “快说!” “一直陪侍离君身边的那个叫林川的男人,不久前曾在药铺里买了一副很奇怪的药。” “药?什么奇怪的药?” “堕胎药。” “堕胎药?” “是!属下特意去问了药店的掌柜。那掌柜的还笑言,这世间怎么可能找到不伤身的堕胎药?” 虽然不明白林川一个大男人,且贵为离君亲随护卫,怎么还亲自去买这种药?但见身侧萧周身的气场瞬间凛冽,萧怨不敢多言,默默的站在一旁,不再吭声。 耳畔嘤嘤虫鸣不知是不是也感知到了某种不知名的危险,原本欢快的叫声不觉缓缓的歇了下去。 “知道了!” 半晌,萧珩留下清冷冷的三个字后,带着萧怨转身消失在了身后的黑暗里。 “主人,那个林川好好地买堕胎药做什么?难不成,他不小心搞大了谁的肚子,想要逼着人家打胎?” 别说萧珩,就连说出这话的萧怨都觉得可笑。怎么可能? “你觉得可能吗?” “……,确实不太可能。” “为什么?” “跟在那个女人身边的那些人,没几个有闲情逸致去搞大女人的肚子。况且,就算是真的,他也没有必要自己亲自跑去药店买那堕胎药。” “是啊!有谁,能值得他亲自跑这么一趟,还特特的询问有没有不伤身的药呢?” “……您是说……” 明白过来萧珩口中的谁指的是谁,萧怨不觉瞪大了眼睛,满眼的错愕和不信: “这,怎么可能?她?天天活得跟个行尸走肉没两样,她会?……” “哼!别忘了,她和大哥,曾一起独处过。” “可这也,她堂堂一国公主,怎么可能和男人无媒苟合?何况还是血洗了她全族人性命,与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公主?王子?山河破碎,所谓的‘公主’和‘王子’,也不过都只是曾经的一时好梦罢了。” “主人说的是!那些被射成了刺猬的,砍了头颅的,摔成肉泥的,又何尝不是堂堂王子、一国君上?终究也不过都是悬颈横梁,大梦一场。” 萧珩没有说话,只瞪眼望着眼前无边无际的汹涌黑暗,心,如沸腾的岩浆一般,汹涌着那个让他久久难以释怀的事实。 曼珠怀孕了,孩子是沙华的。 她怀孕了,背负着这样沉重的国仇家恨,两人之间阻隔着这样的血海尸山,可终究,还是没能阻止他们在一起。 她怀孕了,有了沙华的孩子,两个失去世间所有血亲,孤魂野鬼各自飘荡的两个人。因为一个突然出现的孩子,一个不在他计划内的,逃离他掌控的小插曲,他们在这世间重又有了血亲,有了,也许能够重新在一起的可能。 不,不可以。哪怕只是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绝对不可以存在。不可以! 萧珩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夜间的露珠,缓缓在直立如孤木的肩头凝结。濡湿着那颗,充斥着黑夜和疯狂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夜里的霜露沾湿了他的肩头,萧珩这才缓缓的动了下,眼中瞬间射出两道寒芒,对着身后的萧怨幽声吩咐: “萧怨,去替我送封信。” “是,主人。信给谁?” “离君,曼珠!” 转身看着满脸惊诧和不解看向自己的萧怨,萧珩并没有向他解释的心情,只冷声吩咐道: “这件事,交给下面的人去办,别惹起大哥他们的怀疑。记住,务必要让那个女人来,最好,是独自一人前来。” “主人是想……” “她,活得足够久了……” 湿冷的夜,让呼出去的气体都变得凝湿沉重了起来。萧怨望着黎明前漆黑无光的天际,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狞笑。 “是!属下这就去办!” 夜,像是发了霉的漆黑麦芽糖,只剩下漆黑和苦涩。 同一时间,曼珠和沙华曾两次跌落的无极洞(此为沙华命名)早已被布置一新。原本黑漆漆的洞内镶嵌着几颗闪烁的夜明珠,洁白的狐狸毛皮做成的裘毯暖暖的铺在原本铺着破烂稻草的位置。 躺在上面的沙华此刻正做着一个无比美好的梦,一个,他憧憬了一生却注定此生不可得的梦。在梦里,他和曼珠有了属于他们的孩子。 孩子骑在他的脖子上,兴奋的开心大笑着。曼珠则紧紧牵着他的手,甜蜜的依偎在他的身旁。风,吹动竹海,掀起一片柔柔的沙沙声,阳光柔柔的洒在三人的身上,整个世界都沉浸在一片欢声笑语里。 睡梦中的沙华,不觉跟着咧开嘴,扬起了许久不曾见过的笑容。 第130章 碟殇 冷冽的风,如刀子一般刮得旌旗飒飒作响。对峙的两军,仿若两个从地狱里蹒跚爬出的恶鬼,全都赤红着双眸,恶狠狠的瞪视着对方,随时准备着将对方撕成碎片。 像是两个绝世高手生死决战前的彼此审视,偌大的战场,此时却安静的连一声咳嗽都不闻。灰茫茫的天地间,只余下呜呜咽咽的风,吹过旌旗,吹过铠甲,吹过冷冽的兵刃,呼啸着,悲号而过。 灰沉沉的天空低低的压在头顶,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充斥着这片只剩下灰黑色的战场。 曼珠一身戎装,遮住脸的盔甲将苍白无血色的面容,非常好的掩藏了起来。不远处的地方阵地,打马走在队伍最前沿的沙华却只着一身素衣,一直紧握在手的乾坤刀被他背在了身后。 自梁君萧珩薨逝那日起,沙华便一直只着一身素衣。众人只道他是在为萧珩哀悼,可没有几个人只道,他其实,是在为曾经犯下的罪错忏悔。 曼珠看着不远处骑在高马上,连铠甲都不曾穿的沙华,明显消瘦苍白的面容,在曼珠漠然的神色里,没能砸出半点的水花。 ‘该走的,都走了。此生,该失去的、不该失去的,我全都已经失去了。因为你。这个世界,再没任何可供我苟且偷生的理由。恨了这么多年,彼此纠缠了这么多年,沙华,你累吗?我累了。’ 风,卷起素白的衣袖,晃晃悠悠的飘飞在这片灰黑色的世界里。 “君上,我心知你今日是抱着必死的心来的这里。可只要有我老黑在的一刻,就绝不可能让你独自一个人孤身赴死。不止我不答应,我身后这些跟着你一起从那片血海里爬出来的洛国兄弟也不答应。最该死的那个已经死了,这场仇恨,终究也只能草草的无疾而终。老黑算不得是个好人,既然报错了仇,那便让它错到底吧。恨了离国这么许多年,早恨习惯了。到了最后,也就无所谓缘由不缘由了。也许,我们命里注定是要是在彼此手里的吧。” 说完最后一个字,刘世千打马带起一阵风,窜过沙华身侧,举着一双铁锤冲杀了出去。 杀~~~ 肃寂的战场瞬间喊杀声震天,沙华独坐于马上,看着疯狂奔跑向彼此的离、洛两国将士们。这场决战,他们等了多年,判了多年,无论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似乎能留给他们的,也只有搏命厮杀这唯一的选择。 那个无论何时永远耀眼璀璨的女人一马当先,手中的剑毫不留情的刺向昔日曾并肩战斗的兄弟?杀亲灭族的仇人? 嗡鸣的喊杀声、痛苦的哀嚎声,号角声,锣鼓声,所有的声音凑到一起,最后竟似滚雷一般,震得沙华耳膜鼓痛。 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庞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望着那一个个悍不畏死、决然向前的背影,陷入呆怔的沙华像是一个刚刚破冰苏醒的冰冻人,嘶声吼着: “住手~~不要~~” 嗖嗖嗖~~~ 箭矢的破空声,将沙华冲破喉咙的嘶吼彻彻底底的掩埋了个干净。四面八方,突然之间如蝗群过境一般,密密麻麻的箭矢铺天盖地而来。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片刺目的白,正由远及近,急速想着那箭矢飞扑之地,疾奔而去。 一身白衫的银碟,在这烽烟四处的战场如一只翩跹翻飞的蝴蝶,璀璨醒目。 “君上,有埋伏,小心!” 熬斗正酣的曼珠并未听到银碟的呼喊,待听到箭矢的破空之声时,那箭矢已然到了眼前。比起那冰冷的箭矢更快一步的,是那具软软小小、挡在身前的身躯。 深红的血色,在银白的衣衫上慢慢开出一朵朵妖冶的血色花朵。曼珠单手楼主银碟的腰,再三怀疑是不是自己失了心智,见了幻象? 她怎么会在这里?王顺不是带她走了吗?她此刻,不是应该在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安安稳稳、平平静静的过她的下半生吗? 为什么会在这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处死地? “君,君上,夏国,夏国早就买通了梁国的细作,他们,他们想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君上,中计了,快,快走!快走……” 怀中的银碟苍白着脸,不停有血水自口中涌出。曼珠握剑的手,不自觉的开始颤抖。 “王顺呢?在后面跟着他们的那些人呢?为什么?为什么让她一个人冲进这片死地?人呢?保护她的人呢?人呢?” 说到最后,已是声嘶力竭的嘶吼。 这一生,这一生唯一留存的一丝丝牵挂,这一生唯一仅存的一丝丝温暖,也要这么失去了吗? 为什么?费尽心思筹谋计算,只为换她一个平安,为什么,竟连这么一点点小小的恳求都不能满足?为什么? “君,君上,是,是银碟以死相逼……王顺大哥,他,他去了他一直,一直想去的,地方。银碟,银碟也想,也想待在自己最想,最想待的地方。君,君上的身,身边。死也要,死在君上身边。” 手,死死攥紧曼珠的一角衣衫,银碟虚弱的哭着,委屈的像个迷了路刚找到家的孩子: “君、君上,再,再不要抛下我了!银碟不想,不想孤零零的,一个人。银碟,银碟好怕,怕再也,再也……” “嗯~好!不离开!再也不离开。对不起,我再不说让你离开的话,再不会把你送走。你永远陪着我,永远陪在我身边,我们永远都在一处,好不好?” “嗯~~好!” 银碟一直紧皱的惨白眉眼,缓缓绽放出柔和的笑颜。曼珠看着银碟眼中那陡然亮如璀璨流星的光,心,不由得狠狠颤痛了起来。 她也要走了,这个从来一心只知道自己的小丫头,这个自己在这世上唯一仅存的温暖,终于,也要冰冷了。 “银碟,银碟别怕,不怕!我会护着,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我会救你!我一定会救你的。别怕!别怕!我在呢,有我在呢!” 紧紧抱着怀中不断因痛楚而颤栗的身躯,曼珠口中劝着银碟莫怕,自己却先慌了神。她很清楚,背上连中十几箭,其中两支更是直接透过胸口,纵是师父亲临,银碟,也根本不可能再活下来。 “君…君上!银碟不怕!不怕了!有您在身边,银碟,从来都是,无惧、无畏的!银碟…..银碟好开心!” 血,不断从银碟的口中涌出,似无穷无尽一般。曼珠不知道人的身体到底有多少血可以流?从前,无论自己受多重的伤,她亦从未觉得如此刻这般触目惊心。 心,一颤一颤的抖动,死死咬住牙根却依然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感受到曼珠的颤抖,银碟笑了,笑得很开心。原本已经灰暗下去的双眸骤然绽放出绝世的华彩,像是深夜里的自由绽放的昙花,凄绝、美艳: “银碟自小受尽欺凌,早已看尽了世间冷暖。本对这世间温情暖意不再有半分期盼奢求,却总是,在绝望无助时习惯的祈求上苍。祈求他能为我送来一位青裘骏马的翩翩公子,拯救银碟于水火。最后,最后银碟终于等到了!可惜,等来的却不是位公子,而是,是位姑娘!一位比世间所有男子都还要顶天立地、潇洒俊逸的姑娘!上苍总是,一次次的跟我开着这些不痛不痒的玩笑!君、君上!” 苍白着毫无血色的小脸,银碟双眼中的光亮正在快速的消退。捧着曼珠颤抖的手,银碟柔柔的笑着,如一朵开到荼蘼的血色蔷薇: “君上,银碟钦慕您,您可,您可知么?” 第132章 蝶恋花 下 银碟像个受惊的小鹿,泪眼朦胧的瞧着似乎全身都在发着光的曼珠,缓缓的,伸手抓住曼珠的一角衣袖。 那天,分明烈日当头的紧,银碟却只记得一阵清风吹过心田,吹皱一池春水。 从此,银碟的生命中,除了君上曼珠,再无其他。 为之生、为之死、为之断肠、为之情殇。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感觉;甚至每一次的呼吸,每一个微笑,生而为人的所有行为、动作,全都只为了那一人-----君上曼珠。 “君上,银碟钦慕你,你可知么?” 曼珠抬头,透过缝隙看了看头顶的蓝天,湛蓝如水的天空稀疏的飘着几多云彩,干净澄澈的就如那日初相间时的日子。 曼珠记得转身的刹那,那只轻柔的、坚定的,抓住自己一角衣襟的小手。那颤巍巍满含泪水的小脸上,刹那间绽发出的绝世华彩。 “银碟,终于有家了!公子!” 泪,像是滚动在玉盘间的珍珠,那清晰泠脆的滚动声不停地在曼珠的心头旋转。 怯生生的,却怀着满眼憧憬和欣喜的眼眸,让曼珠鼻下微酸,差点落下泪来。 家!自己本已是个游荡于世间的孤魂野鬼,‘家’那个字,早已被埋葬在了不知几时的梦里。曼珠不知道,自己这个乱世中无根无茎的一缕浮萍,如何能给得起她一个家? 许是被阳光暖了手,许是被那温润了心,曼珠缓缓的对着眼前的小女孩伸出手: “若,你当真愿意留在我身边,我,会许你这一世的恬淡圆满。可好?” 轻轻替眼前这个娇小瘦弱的小丫头拭去不断滚落的泪珠,眼圈红了又红,那泪,终还是忍了回去。 一具行尸走肉,哪里配有眼泪? 苍白的小脸上先是一愣,停顿了稍许的泪珠越发滚得汹涌。颤抖个不停的唇角大大的咧开,又是哭又是笑,惹得曼珠一时间手足无措。 “嗯~~呜呜呜~~呵呵呵!此生此世,生生世世,公子在哪儿,银碟就在哪儿。公子,银碟有家了!银碟,有家了!有,有家了……” 脸上的泪越拭越多,担心自己的哭相太过丑陋,小丫头深深低下头,低低浅浅的呜咽着,像三月里的微风,几乎轻不可闻。只是那握着一角衣襟的小手,却越攥越紧,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根根青筋几乎都清晰可见。 从那以后,曼珠的一角衣襟总会有一只怯生生的小手轻轻攥着。无论到哪儿,都会听到那声轻轻浅浅、温柔至极的轻唤: “君上!” “公子!” 耳边似还能听到那熟悉轻柔的呼唤,可是怀中,如今却只剩下一具满身疮痍的冰冷躯壳。 “君上是一国君主,所以纵便伤了痛了,总也不能哭、不能说,甚至伤不能痛。没关系,银碟代您哭,替您苦。那些您不能与外人说的痛楚、难以言及的绝望,您不敢痛,那银碟便替您痛。” “君上,无论哪里,银碟都要跟着您。是生是死,碧落黄泉,银碟生生世世都要跟着您。您若是不要我,那,那就请君上直接将银碟就地正法。银碟甘愿,欣然赴死!” 银碟,那个曾经只到自己下巴的小小人儿,那个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寸步不离的小丫头,那个总爱攥着自己一角衣袖的小家伙,再也不能俏生生的喊自己一声‘君上’。 再不会有一个人,无论风雨、不顾伤病,自己走到哪里便跟到哪里;再也不会有一个姑娘,不顾性命的哭求自己放下;再也……再也不会了…… 曼珠知道,伸出的那只手,如今,再无法牵回那个默默为自己伤、为自己痛、为自己哭的傻姑娘。 那个傻姑娘,走了,彻底走了。 “君、君上?您,您竟是离国的君上?” 小丫头俏生生眨巴着一双水盈盈的眼睛,难以置信的仰头望着曼珠,娇俏的小脸上写满了震惊。 “怎么,不像吗?”低头笑问,眼中难得的带着柔柔的暖意。 缘分这个东西,真的很难说得清楚。一如曼珠的及时相救,一如,这世间难得再有人能让曼珠放下心防轻易靠近,而这个小小的丫头,却可以轻易的做到。 甚至,可以让那张像是永远只剩冰冷淡漠的脸上挂上笑意。 小小的人儿仰着脑袋,怯生生的看了眼一身遒劲男装的丰伟‘男儿’,又快速低下头,搅动的手指被捏得发红渐白。 “可是,可是,离国的君上,是……” “怎的?女儿家就当不得君上不成?女儿家,小银碟就不想继续陪在我身边了?” “不,无论如何,银碟永远都会陪在君上的身边!永远!” 曼珠想起,那日夕阳余晖下,小丫头望向自己的坚定目光,是那般的动人心魄。 如今,那个说要永远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姑娘,那个自己口口声声允诺她一世平淡幸福的姑娘,却先一步离开了这个世界。 她做到了对自己允诺的生死不离,而自己,却并未能实现曾允诺她的平淡幸福。 “银碟,此生,终是我误了你!” 一滴泪,缓缓的从干涩鼓胀的眼中挤了出来,滚烫的、灼热的,滴到银碟沾了血污的脸上,和着那些个血渍,缓缓地、缓缓地流淌了下去。滴到血汪汪的地面,轻轻地,溅起一地血色水花。 “对不起!允诺你的那个家,终究还是给不了了!对不起,允诺你的平淡幸福,终究还是食言了!对不起,你的心意,我终究是辜负了!来生,别再找我,好好的,独自幸福,好吗?乖,我的小姑娘,睡吧!咱们不痛了!不必,再痛了!” 刺目的血色,染红了身下的焦土,也染红了曼珠的双眸。 漫天的箭雨,终于停了。整片天地间,似只剩下疯狂的厮杀呐喊在幽幽回荡。破碎的旗帜在烈风中飒飒作响,似在奏响着一曲悲戚的哀鸣。 号角的呜咽嗡鸣远远传来,清一色的夏国将士如潮水般涌了过来。 望着背着银碟快速远去的红狼,曼珠转头看向快速涌来的敌军,抬手掀去头盔,双手各持一把长剑。沾满血迹的衣衫在烈风中飒飒舞动,周身的气势瞬间暴涨,在这片灰暗沉闷的天空下,犹如一个嗜血的夺命修罗。 一束束光幕,自天上垂落而下,如轻盈的银河止水倾泻人间。曼珠最后看了眼那道光亮,眉眼眨动的瞬间,杀机早已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离国的将士们听着!” 高举手中的长剑,曼珠对着一圈圈围拢在自己周身的离国士兵朗声道: “今日,便是你我超脱俗尘苦难之时。拿起你们手中的武器,让我们一起,并肩杀个痛快!离国大好男儿,不惧生、何畏死?岂曰无衣,与子同仇!杀!” 第133章 决战 上 乌泱泱的夏国兵勇嘶吼着冲杀而来,在先前的厮杀以及接踵而至的箭雨中死伤过半的离、洛两国兵勇分别围城一个圈,将各自的国君护在中心,在夏军的冲击下,两个人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缩小,缩小。 两个夏国骑兵出其不意从天而降,身下战马被洛国银甲军齐腿砍断的同时,手提长枪的两人也挥舞着各自手中的兵器,朝着曼珠飞身杀来。 被撕开的口子虽随及被堵住,但扑杀向曼珠的两人,却是再是如何也已经阻拦不及。 手中双剑嗡鸣,曼珠血红着双目,左右手中的雌雄双剑齐齐飞出,斩断非刺而来的长矛的同时,双剑稍作微顿,顺势朝着两人的脖颈横飞而去。 血,先是一条红线出现在两人的脖颈间,下一刻便如注般喷涌而出,两人随及跌落地面,淹没在众人的脚下。 杀~~~ 喊杀声已然震天,站的很近的两个人也要扯着嗓子喊才能微微听清对方的话语。曼珠抬头看了眼不远不近的天边那束始终照不到这里的光,转头看着不远处挥舞着长刀,不断向着自己艰难冲杀而来的沙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开始向着沙华的方向,走去。 ‘沙华!自始至终,你从未信我!所以,才会有当日那场诛心的血色屠戮,所以,才会有今生折胆虐心的这场纠缠。沙华,你可知,你我之间,最大的敌人根本不是萧珩,而是你!是你亲手摧毁了我们之间所有幸福的可能!是你,灭杀了我们所有可能的幸运!’ 森冷的剑身血色殷殷,曼珠挥舞着寒光厉厉的双剑,不断逼近那道熟悉伟岸的身影。那个曾让自己不顾一切也要守护的人,那个曾让自己不惜远离家国也要陪伴的人,那个孤独得曾让自己不惜摘心射月只想哄他一笑的人,那个,自己曾愿意为之背弃天下的人。 他在等她,曼珠知道,沙华,正在等她。等她最后给出的当胸一剑,等她给他的最后解脱。 那个男人,在见着自己同样向他走去时,于这烽烟遍地、尸横遍野的绞肉场,竟释然的对着自己,笑了! ‘曼珠,自明白一切的那一刻,我便再没了继续活下去的力气。可这条命既已允诺给了你,我便不可以死在别个任何人的手上。纵便是我自己,也不可以。’ 不断淌着血的剑尖终于还是抵在了沙华的胸前,冰冷冷的,闪烁着带血的寒光。 “沙华,欠我的,该还了。”森冷的声音,没有一丝丝的温度。 “……好……” 坚毅冷硬的嘴角扬起解脱一抹的笑意,看着浑身染血的曼珠,原本震天的喊杀声似乎也变得不再那般刺耳。 四处狼烟滚滚、血色殷殷的战场,似也变得不再那般压抑灰暗。看着还在不断涌来,似杀不完、杀不尽的夏国铁骑兵甲,染血的面上勾起一丝笑意,望着同样看向自己的曼珠,沙华展眉轻笑,似寻常聊天一般柔声问道: “珠儿,怕吗?” 拿剑正对着沙华脖颈的曼珠突然有些恍惚,仿佛眼这个轻语淡笑的男子,恍然还是从前山中的那个无双少年,沉稳中带着一丝顽皮狡黠。没有那些爱恨不得,没有那些割舍不下,没有那些生死不能。一切,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似乎,他,还是他,他们,还是那个他们。 “珠儿,怕吗?” 曼珠想起,自己当年撕碎了师父的一本孤本古书时,沙华的脸上便是这般清浅调侃的笑意。后来,曼珠为了逃避师父的责罚,谎称那书是沙华毁的。不想,沙华并不反驳,竟就那般默认了,然后在山门前整整跪了一日一夜。 怕吗?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怕的? 只是忽的,心里生出些许的感慨、些许的苦涩。若这之前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若这所有的悲剧都不曾上演。 是否,如今的曼珠和沙华,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若没有那场血城屠戮,若没有这屠族灭国之恨,若,没有失了那个孩子……是否,我们之间,还会有另外一种可能? 噹~~ 一柄大刀在曼珠愣神的工夫带着凌厉霸道之势砍将过来,在曼珠醒神抵挡之前,已被沙华长刀一横直接挑飞了出去。 冷兵器相撞的声音将曼珠飘离的神智瞬间拉回,撞入眼中的,仍是沙华面带笑容的淡然双眸。 纵然此刻已深陷重围,上天无路、遁地无门,沙华却仍旧面目沉稳、半分不乱。 “珠儿,怕吗?”没等到曼珠的回答,沙华又轻声问了一次。 “怕?” 曼珠原本凝重的面容在见着沙华的笑后,也缓缓笑了起来: “怕?怕什么?死吗?” “呵!是啊,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离洛两国众将士听令,今生宿债,便以今日这场至死厮杀做最后了解。此后来生,咱们,无亏、无欠!” 原本彼此对峙的刀锋剑尖,转而全部指向了身后;一直以命搏杀的离洛将士,最后都将后背留给了对方。 争斗的久了,彼此之间似就生出了一种无言的默契,相杀、亦相惜。 “哎,黑豹子,你我之间争斗多年,不想,最后一程,却竟也能并肩作战!这辈子,能得你这么敌手,我林川也算没有白活!” “我刘世千这辈子能认识你这么个朋友,值了!哈哈!” “朋友?” 回头看了眼面色黝黑、露着两排大门牙的刘世千,林川微微一怔,而后畅然大笑道: “哈哈哈!好!好一个朋友!只可惜此时无酒,否则,吴生定要与你连干他三大碗!” “哈哈!那我们,就以血为祭、以死为盟,来生,定与兄做场生死兄弟,如何?” “痛快!那就,一言为定!” 两人大笑着,对着汹涌而来的人群,冲杀而去。 一批人翻飞倒下,另一批人很快举着长矛刀剑蜂拥而至,似杀不完的一般。灰沉沉的狼烟缓缓的飘散着,而那两个冲杀出去的人,就此,再也没有回来。 第134章 决战 下 “不要再恨了,好吗?” 任由身后呼啸而至的箭矢穿透肩甲,沙华一刀砍掉了曼珠身后的敌军将领头颅,抹去眼中热辣辣的血水,对着怔愣当下的曼珠,突然就笑了。 声音沙沙的、哑哑着,亦如从前同上战场时那般,温温的、柔柔的,注视着眼前浑身浴血的孤傲女子。 许是方才溅入眼中的血水太涩、太烫的缘故,刺的眼中生疼,眼泪突然就毫无预兆的滴了下来,沙哑的声音中,带着软软的哀求: “到此为止,好吗?来世,我们不要再斗了!就让所有的恨和悔,连着那些痛,全都埋葬在今生,埋葬在这里。以后,我们,就只是我们,可好?我陪着你,厮守永世,不离不弃!” 曼珠怔怔看着一路砍杀冲在自己前面的男人。看着他伤口处不断汩汩涌出的血液,看着他眼中许久未曾见到的畅快笑意。好久了,那样的眼神,那样的,微笑。 他,似依然还是那个他,英勇、伟岸;她,似也还是那个她,高傲、无惧。 只是,他们,却无法再回到从前的他们。恨过的,终究是用心恨过;爱过的,也曾诚心爱过。叹只叹造化弄人,终究也不过镜花水月一场空。 还恨吗?不知道! 还爱吗?不知道! 这场名为爱恨的大戏,起起伏伏的唱了这么多年,早已唱的筋疲力尽。连回头看去,都觉刺心。 爱与恨,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 拔起身旁一具死尸身上的长矛用力掷出,沙华身后的敌军直接被贯穿了身体。满是血污的脸上回以苍白无力的苦笑: “厮守?呵!厮守!今日,就让你我最后一次,杀个痛快吧!是恨是怨,相守还是相忘,皆等我们死后再论吧!” “……好!” 低头看着眼前的小小女子,眼中是湿润的快要渗出水的温柔。抬眼,凌厉的杀气再次遍布眼底。 到处都是汹涌而至的敌兵,杀完一波又是一波,身下早已堆成了尸山,那些冲杀上来的人却依然疯狂绝然、毫不停歇。 前一刻还死守身旁的护卫,下一瞬就被砍成了肉泥。这个战场,已经彻底沦为了绞肉机。 已经挨了两道刀伤的右小腿被突然刺出的长矛贯穿,杀到脱力的曼珠颓然跪倒。被血浸染的刀柄几乎贴着曼珠的脸颊擦过,狠狠砍在了刺出长矛那人的脖颈间。喷涌而出的鲜血并未能丝毫阻挡那些已经杀疯了的敌兵。 两柄长矛在沙华回身阻挡前已经刺入了他的胸腔。低头看着曼珠满是嘲弄的脸和痛到麻木的眼,沙华终于长抒口气,咧着干裂渗血的嘴唇,笑了! 那血,溅进了曼珠的眼。曼珠望着沙华解脱的苦涩笑意,慢慢舒展开眉眼,也跟着笑了起来。伸手,抓住沙华伸出的右手,刚试图站起却再次被长矛贯穿了左腿。 充斥着腥风血雨的战场突然安静的似乎只剩他们两个。曼珠苦笑着摇了摇头,望着不断口吐鲜血的沙华,带着满脸轻松的笑意: “糟糕!站不起来了!沙华,欠我的命,此刻该还给我了!” “……好!” 轻抚着曼珠的面颊,一如当日二人身在山中之时,沙华宠溺的笑着,将胸口对准了曼珠手中的长剑。 “我的命本就是你的,这世上唯有你可以取走。曼珠,你的命,也给我吧!” 说着,沙华右手的长刀猛然一个回勾,两个刺出长矛的家伙瞬间便被封了喉。 再不管周遭如潮水般涌来的敌军,再不管这已经被血水浸染成红色的大地,再不管这世间的所有爱恨纠葛。此时的沙华,眼中除了曼珠,再无其他。 拔出旁边不知是谁身上插着一把刀,沙华笑着将刀尖同样抵在了曼珠的心窝: “不要怕!碧落黄泉,我都永远陪着你!” “……好!” 噗~~刀和剑同时刺入对方胸腔。 沙华的刀到底刺偏了些,望着已然气绝却面带微笑,在最后一刻还在努力抱紧自己的沙华;曼珠用手抓住刀刃,将身体往沙华怀中挪了挪,最后看了眼头顶的天空,笑着闭上眼。 “沙华,这一生,我爱你爱的太痛、太苦,爱的如此荒凉悲壮。爱到最后,竟连一个囫囵的尸身都是妄想!可,可我终究是爱你的!纵然恨极了你,纵然怨极了你,纵然……可我,我还是,爱着你。所以……” 最后映入曼珠眼中的,是那片被狼烟战火遮掩住的蔚蓝天空。没有刀光剑影,没有血肉横飞,那些即将劈砍下来的刀剑长矛,刹那间消失无踪。 整个世界,就只有那个男人的胸膛,还有,那一抹清清淡淡的蓝。 “君上,离、洛两国的贼军全部伏诛。只是离贼和洛贼两人的尸身像是被黏在了一起,如何也无法分开。” 不消手下报告,诸葛昱早已远远的见着了那一对相拥而眠的男女。他不能明白,究竟是怎样的深情,可以让他们视权利如草芥,是富贵如粪土,只一心一意的为情而死,因恨而终? 轻抚着似乎从未炽热跳动过的胸膛,诸葛昱心底突然泛起一丝丝惆怅。灰败的战场此刻已经成了他庆祝胜利的庭宴,但他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分明得到了一直以来筹谋期盼的,分明,自己赢了。却为什么在看着那至死相拥的两人时,有种输了的挫败感? 这一生,除了靠着权势地位得来的女人,是否,也能有那么一个人,在最最惨烈的地狱里,依然能够坚定的站在自己身边,陪着自己,一同欣然慷慨赴死? 诸葛昱不知道,他只知道,这辈子,许也得不出一个答案来。他不会让自己落入如沙华曼珠那般的境地,更不会,愚蠢的全身心的爱上一个人。 那不是任何人都能够拥有的能力。至少,他诸葛昱没有。 “将离君与洛君,按照帝王之礼合葬。记住,他们,不是逆贼。” 打马转身,诸葛昱不愿意再见那刺痛自己柔软的两人。 阳光,洋洋洒洒的洒在相互紧拥着的两人身上,给他们的身上淡淡的涂上了一层浅浅的金黄。 那日之后,坊间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相拥死去的离君和洛君,肉身最后消散在了日光里,两人一同升入了天堂。 第136章 番外 故人归 “六哥!林千屿的事情,是不是你干的?” 身量颀长,眉宇间英气飒飒却也不失女儿家娇态的黎氏集团千金黎曼珠,气鼓鼓的双手还胸,质问着屋内正一脸无辜看向自己的男人----离氏七子排行老六的黎昊明。 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见着自家妹妹白玉般的脸上被气出了一丝红晕,黎昊明摘下手上的拳击手套,习惯性地捏了捏曼珠的脸颊,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笑得一脸无辜: “小八,你也知道,打小只要是我做的坏事,那十件里面有九件半都是受你五哥的指使。这个事情,我只是个执行者,具体怎么掰扯,还是找咱五哥去吧!你也知道,你六哥哥我天性好武,于这口才上,着实有限!” “你!你还装无辜,你们都是一丘之貉,沆瀣一气!” 越想越气,黎曼珠一把打掉六哥手里的拳击手套,瞪着一双怒意正浓的星目,恨恨的咬牙控诉: “我今年都二十八岁了,愣是一个男朋友都没谈过,这全都是拜你们七位哥哥所赐!要真是那些个蓄意想要接近我,对我图谋不轨的男生也就罢了。现如今,更是对我身边的普通同事下手了!你们知不知道什么叫隐私,什么叫社交自由啊?” “哎,那小子可着实并不无辜哈!我在开打前那可是认认真真的问过他了,对你是什么想法?他可是想都没想,开口就说对你钦慕已久!” 扶着略觉有些昏沉的额头,曼珠看着满脸写着‘我打的对’的六哥,哽了半天,最终也只得幽幽长叹一口气。默默地告诉自己: ‘这都是小场面,只是打了一拳而已。淡定,淡定!之前要打要杀的时候还有呢,甚至还有一次,直接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死乞白赖追求自己的小开家的产业给收购了不是?’ “老六,听说你只揍了那小子一拳,下手太轻了啊!下次记得不要太过心慈手软,你一个五大三粗的,没看出来竟还有那等慈悲心呢?” 正说着,‘罪魁祸首’身穿一身得体的西装套装,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食品盒,径直走了进来。 “主要是那小子太弱鸡了,我怕下手太重,再把人家打出个什么好歹来,到时候处理起来也是个麻烦。再说,传出去再叫人说我恃强凌弱总不太好。” “啧!倒也是,看着就一副白面小生的弱鸡模样,居然也敢肖想我们家小八,腰子不大,胆子倒是不小。小八,瞧五哥这次给你带了什......” 话没说完,黎昊然只觉一阵阴风吹入后脊梁,下意识的护住手里的食品盒子,躲也不躲的生生受了那一记当胸锤。脸上当即露出一抹吃痛的神色来,掩盖住了那眼底深处一晃而过的狡黠之色。 果不其然,前一秒还气势汹汹的黎曼珠,一瞬间便卸了所有的怒意,只剩下了担忧和心疼: “五哥!我是不是打重了?你觉得怎么样?你都察觉到我出招了,怎么也不知道躲一躲呀?以你的身手,完全可以躲开的嘛。” 黎昊然故意微微咳嗽一声,左手揉了揉被踢中的地方,故作虚弱的低声道: “咱们家太上女动怒了,还是五哥出的馊主意让你动了气,这一拳挨的不冤。只要小八能消气,莫说一拳,就是再打五哥几十拳,打到五哥吐血住院,五哥也绝无怨言!小八,可消气了?嗯?” 纵便是再多的气,看着五哥黎昊然那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也早没了什么气可生。无奈的瘪了瘪嘴,曼珠明知自己这是又中了五哥的苦肉计,却还是只能乖乖地陪着他把整场戏演完: “好啦!打都打了,还有什么气可生的?只是,再不许找林千屿的麻烦了,听见了没有?我和他就真的只是同事而已,而且,他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啊~~” “对吧!我就说嘛,以咱们家小八的审美,怎么也不肯能找个那么次的不是!哈哈~~呃,当六哥什么都没说。” 黎昊明在自家妹妹颇具‘关照性’的目光下讷讷的住了口,投出去的求救目光,则被非常干脆的忽视了个干净。 身为黎氏集团董事长的唯一掌上明珠,再加上那七个将她疼进了眼珠子里的哥哥们,生活了二十八年的黎曼珠愣是连一次认认真真的恋爱都不曾有过。 倒也不是没有那不怕死的挺身而出想要将被‘囚困高台’的公主解救出来,只是还没等他们找到接近高台的机会,就已经非常英勇的‘阵亡’在了七位哥哥的手里。 越想越觉得义愤填膺、气愤难平,为向哥哥们抗议他们这么多年来的强制干涉,黎曼珠冲动之下请闺蜜死党悄悄订了第二天飞往威尼斯的航班,悄无声息的就去了威尼斯。只留下一张字条,字迹工整的写着: 良会诚非远,佳期难相遇。今朝辞旧地,良人自可期。 急得被留下的一众哥哥们搓手跺脚,忙得人仰马翻,不亦乐乎。 且不说这边哥哥们的无奈忙乱,黎曼珠坐在水城的小船上欣赏着落日下恬淡闲适的浪漫之都,微微仰起头,呼吸着难得的自由气息。 一道金色的阳光洒在睫毛上,曼珠微微闭了眼,抬手向着那洒落最后炽热的阳光望去。不期然,一道深沉且饱含探究的视线自迎面的船上射来。 曼珠眼睑微抬,与对面船头坐在落日余晖中的男人四目相对,一瞬间,心脏似雷鸣一般不受控制的疯狂跳动了起来。 略微背光的男人头顶着炫目的金色光芒,如一位降临凡辰的神祇,端坐于船头视察民间悲喜。 扑通~~扑通~~扑通~~ 随着彼此船只的无限靠近,心脏的跳动声似要震破耳膜,又仿佛随时都能破开胸腔活生生的跳将出来。 两人的眼神似被黏着在了一起,如何也撕扯不开。眼见擦身而过的男人伸出一只手来,曼珠下意识的也跟着伸出一只手,待到彻底恢复神志,曼珠这才恍然惊觉,刚才坐在对面船上的男人,不知何时,居然已经跳到了自己的船上! “你好!我叫洛华!” 低沉浑厚的嗓音似经年的纯正烈酒,醉人心脾。曼珠看了看始终没有被放开的手,默默地羞红了脸,低下了头: “你好,我叫,曼珠!” 你有没有遇到这样一个人,不早不晚,在你决心去爱一个人的时候,恰如其分的相遇,宛如天意的相恋。 你有没有遇到这样一个人,不急不缓,似那随波而来的涟漪,一点点于心头荡漾开如沸的波浪。 你有没有遇到这样一个人,虽是初见,却如,故人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