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思议》 序 文敌小说:少年不思议序章 从回忆中寻找不可思议的我 每个人都有童年。每个人的童年都有自己的故事。 许多人在童年时,都经歷过一些不寻常的事,甚至比长大后所遭遇的更丰富更传奇。但都因为年少无知,常在似明非明,懵懂迷糊间度过,甚至忘记了。 直到某年某日,无意间碰到某件事物,听到某句说话,才会驀然想起,当年原来发生过某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成年后的自己,跟童年时的自己就像两个隔绝的世界的人,即使有能力穿越时空回到过去,也未必可以认出童年时的自己。 童年的自己就像一个遥远而陌生的人,童年时的事,无论怎样用力回忆,总是模糊不实,零碎杂乱,即使是最深刻的印象,留下的也只是一个画面。 童年往事,像被神秘不知明的力量在暗中封印起来似的,绝跡于当下的的生活里,到底有几事情,被那种力量所抹煞了? 记得曾经有一套荷里活的电影,是以成年后的小飞侠作主题,故事是说小飞侠去到人间生活,长大于营营役役的现实都市当中。平凡而忙碌的他跟大多数每朝在车站挤压上班的人一样,结婚生子,为维持家庭生计而努力不休。 渐渐地,连他也忘了自己曾经是世间上最不平凡的孩子王。他不但忘记了怎样笑,甚至不相信自己是小飞侠,更加不准自己的儿子学习自己童年时那样蹦蹦跳跳。 成年后的小飞侠,不但背弃了童年时所坚持的真理,更加调换了位置,成为他童年时最讨厌及反感的成年人。 直到有一次,他为了拯救自己的孩子,迫不得已要回復小飞侠的力量,才开始重拾失落了的童真,与及孩子时候的一切记忆。 奇妙的过去,令成年后的小飞侠不但重新拥有力量,更加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在他童年时,却是理所当然的。 小飞侠的故事,令我想到现在的自己,到底和过去的我有多大分别?除了成熟了外,还有多少本能已经记不起来?有几多不可思议的事,曾经真真确确地发生过在自己身上呢? 可能每一个人的童年,都总有一些不可思议的事发生过,只是我们都跟这个小飞侠一样,经已随着时间和生活而忘得一乾二净。 如果我们偶然被安排重新记起来,大家除了惊讶那些不可思议的经歷外,可还会有些觉悟呢? 01 老椅子 我小时候住在旧式的唐楼里,那种唐楼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前的建筑,不但没有电梯,甚至连抽水马桶那样的基本卫生设施也没有,在这个时代应该已经不存在。 所以少年时最常听父亲说过的话便是:如果挣够钱,我们便举家搬去住洋楼。家中的环境虽然简陋,出入的梯间又窄又暗。 但我却从没有甚么意见,因为每当爸爸上班、姐姐上学,工人到街上买菜时,这里简直便是我的伊甸园,我的乌托邦。 我想怎样也可以,由房间到客厅,我都是王者。 当时的唐楼虽残旧,但地方却是出奇的宽阔,特别是楼底高度,一般掛了吊扇还有好一段空间。 这地方,对于三呎小人儿来说感觉是何等偌大,甚至深邃。每次望着天花的角落,都会觉得那阴暗中不知藏了甚么似的。 由于唐楼楼底高,空气也格外流通,即使在夏季,亦给人凉快的感觉。入到夜里甚至会有阵阵寒意。 我家有两张「鸭屎绿」色的皮製沙发,一张是单人,另一张可坐三人,理论上刚好我们一家四口。 但母亲在我有记忆形成之前听说已经跟了另一个男人走了,从没归来。 家中只有父亲、姊姊和我一人,日间还有个负责照顾我的家佣。 父亲最爱靠在单人沙发上看报章、看电视、看我们,或坐着发愣。 姊姊则常躺卧在三人沙发上看杂志、看电视、看她自己,或提着电话与另一边厢絮絮不休,时而哭闹,时而訕笑。 所以我许多时都只有缩在屋角的另一张木椅上。这张木椅不知道是甚么时候来到我家的,虽然旧,却很宽阔。 在我的记忆里,自懂性开始经已有它的存在,曾经问过爸爸这张椅是甚么时候买的,他想了好一会儿也想不起来。好像他跟爷爷搬进来的时候,这张椅经已存在。 他记起爷爷说过这张椅用的木材很名贵,不但造工精緻,而且年深月远,掉了它太可惜,于是便将它留存在家中。 听爸爸说爷爷生前最喜欢,便是坐在这张椅上睡午觉的。 起初我常深深不忿,赶在爸爸和姊姊之前坐到沙发上。可是总被父亲差遣取这个、拿那个,然后眼白白看着姊姊乘虚而入,夺取了我的位置。 我都只得无奈地坐回那张旧木椅上。 可是当我年纪越大,越来越爱坐在那里,渐渐不再跟父亲和姊姊争沙发坐了。 我除了爱上那种清凉的感觉,木椅还予我一份不能言喻的静謐。年少气自盛,但跳跃的心灵却甘于栖息在这一张木椅上。 木椅可坐一个半成年人,那时我虾着身刚好可以睡在上面。这张椅比床更叫人好睡,我记得很多时深宵看电视节目,无论内容如何精彩,也会不由自主地徐徐酣睡,没一回把节目看完。 像这样一张旧椅子,本来也没有甚么特别可言。而我也没有发现他有甚奇怪之处。 直到我十岁那年的某个晚上,不可思议的事情终于发生,令我发觉这张椅,除了陈旧外,原来还有不可思议的灵性。 那一晚,爸爸因公事要到内地,姊姊则因为随着同事去了宿营。我家虽然人丁单薄,但我也是生平首次独个儿留在家中。 那一晚我惯常地躺在木椅上看电视,不过往常当我睡着了的时候,总会被爸爸抱着回房间去,从未试过躺在椅上睡到天明。那一晚当然例外。 我记得当时正值炎夏,天气十分闷热。晚上即使穿着单衣不盖被来睡觉,也会流得通身大汗。 可是当我睡到夜半,矇矓中竟然感到有股彻骨的寒意透体而来。我感到全身都在颤抖,可是却无法清醒过来。 忽然间,我听到四周好像有人声在移动,而且不止一个人,像是一群人。一群正在仓卒离开的人。 我好想睁开眼睛去看,可是眼皮像千斤重的铁闸,说甚么也无法打开。 过了不久,我的耳边响起了一把沙哑的老人家声音,说的不似是粤语,似是国内的普通话,又像乡间的俚语。 总之就是无法听得懂,只能大概了解到对方正在催促我起来。 虽然我也想起来,但四肢和眼睛实在无法作出相应配合。渐渐地我感到寒意加深,直透入心,冻得好像就在冰窟一样。 我内心本能地响起了警号,意识到有危险降临,整个人经已清醒过来可是越清醒,越感到这种无法动弹的恐怖。 我开始惊怕,开始挣扎,可是除了意识,我全身上下每条神经都彷彿失去联系,我连自己是否存在也不敢肯定。 再过片刻,我又听到那老者在叫我。而且叫得更急,好像再不起来就会大祸临头似的。 其实我也感到自己好像到了生死关头似的,可是无论我怎样挣扎,最后还是徒劳无功。 我渐渐意识到不是我自己的问题,而是有股不可思议的外力在压着我,令我不能动弹。 我忽然感到想起曾经听家中的女佣说过,夜半时睡着了无法动弹,是因为被「鬼压」了。 我心想自己一定是被这种可怖的梦魘所压制着。但知道又如何,我始终无法摆「鬼压」。 这时候我又再听到那把沙哑的声音在催促我起来,比之前更急,声音中好像带有一个死字。 我心中大叫动不了,接着我感到身体在震动。这种震动不是来自我的身体,而是我躺着的椅子。 我感到震盪越来越大,就像整个人被拋到波涛汹涌的怒海当中,不由自地惊叫了一声,人便从椅上滚到地上。 「啪」这一下跌下来,非但令我身体四肢回復感觉,更加令我感到实实在在的痛楚。 我还未定过神来,经已听到屋外四周传来消防车的警号声。我连忙走到窗边,衹见窗下早已佈满了消防车。 窗的另一边,即是我家的隔邻,不断有黑色的浓烟涌过来。 我听到楼下有围观的人惊叫:「隔邻单位原来还有人!」 「是个小孩!」 「小朋友,不要慌!有消防员会来救你的!」 我终于知道了,是邻居单位正在起火。 我登时心中惊慌地走到门边,只见黑黑的浓烟经已从门隙间冒进来。 我不小心吸了一口气,经已咽呛不断,整个人感到天旋地转。 再过一阵有火舌从门隙吞吐进来,我知道门外应该经是一片火海。 我连忙退回窗边,但黑烟却似破门而入的野豺狼,直向我扑过来我慌忙惊叫。 幸好这时一条水柱从窗外射进来,将扑过来的浓烟压住。接着有个消防员站在云梯上,缓缓来到窗边。 他向我挥手大叫,我于是爬出窗口,由他伸手接我到云梯上。 虽然只有五楼高,但是悬空在这支单薄的钢架上,我实在怕得要命。 这时我已见火燄破门而入,开始侵吞我家,匆匆一瞽,竟见到那张折了脚的木椅,正倒在大厅中央。 就像一个负了伤的斗士,正面对一群凶猛残暴的火狼,准备作殊死一战。 同一时间,我又看到火光掩映暗角里,约隐约现地站着一个白发长鬚的枯瘦老人。 我看不到他的脸孔,只看到他的手正在摆动,彷彿示意叫我离开。 我落到地上,望向火场,心想如不是及时惊醒过来,现在应该已在火场里被烧成灰烬。 大火救了一整夜,到了凌晨时份才被扑灭。我在医院里听到电台报导,知道隔邻一对老夫妻,经已在睡梦中被烧死了。 下午时候,爸爸和姊姊都已赶到医院。由于我没有大碍,又观察了好一段时间,于是便让我出院。 一家三口无家可归,惟有到爸爸的友人家中暂住。 当晚爸爸罕有地抱着我睡,我感到他的心还未定下来,可以想像到他知道家里火警,儿子被送到医院时,心中是何等的惊惶担忧。 到了第二天火场解封,我们重回屋里,眼见大门已成木炭,两边墙隔爆裂。 惟有走到大厅时,却见那张倒在地上的木椅虽然被烧焦,但它身后的地方,却出奇地未有被波及。 爸爸苦笑地说:「太好了。最小我们还净下半间屋可住。」 我执起那截断了出来的椅脚,想将木椅残存的躯壳扶起。只可托了之下,烧通了的木枝,经已碎片般裂开。 姊姊叫道:「这张椅不能再要的了,快拿其他有用的东四吧!」 我很想告诉爸爸和姊姊有关昨晚的事,但却不知如何开口,若不是这张木椅及时「捨身相救」,我可能经已跟隔邻的夫妻一样,在沉睡里被烧死。 我想那对老夫妻未必真的是在沉睡里去世的,可能跟我一样,因为不能动弹,最后被活活烧死。 时至今日,那张椅经已灰飞烟灭,遗下的椅脚亦在搬家过程里遗失了。 留下的,只有我这段惊心动魄的少年不思议事件。 02 我的八阿姨(一) 我的八阿姨(一) 童年时,父亲把我交给祖母照顾。祖母住的地方是一个老区,在那里不但楼宇旧,邻舍老,甚至连传统习惯也特别旧。许多现在不復存在的风俗仪仗,我小时候都在家门之外,亲眼目睹过。虽然事隔多年,回想起来还是十分细緻。 据说那一区是早期外来工人的集中地,所以五湖四海,各乡各省的人家也有,因此风俗习惯也特别丰富。例如中秋节,我记得小时候,就最小吃过六七种口味完全不同的月饼,除了甜,还有咸和辣的。端午节有十七八种的糭子,当中有一种是包着狗肉的……面对各乡各地奇奇怪怪,琳瑯满目的古老习俗,我的童年变得每天都很有趣,很特别。但在眾多亲歷过的传统习俗当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莫过于有一次被带去参加的一场半夜婚宴,一场迎娶鬼新娘的婚宴。这场「婚礼」除内容和过程都很不可思议外,最重要是跟我也有极为密切的关係。 我们都住的地方,是井巷相连,櫛比鳞次的平房间,最高的楼宇也不超过三层。我们住在巷尾,街头是一间经营粮油食品的杂货店。 大约在我八岁的时候,那间杂货店的少东因为车祸过世,年仅二十三岁的。他留下孤独的双亲,在人世间哭得死去活来。身为母亲的老闆娘,每日以泪洗脸,两年来也未平息,杂货店内的米,几乎都被她的眼泪浸湿。祖母是老闆娘的同乡,几乎每日都去安慰她。 但丧子之痛,尤其是独子,那种哀伤又岂是旁人可以理解。 老闆眼见老伴不断憔悴,日復一日,在这触景殤情的环境下过日子,怕老伴最后会支持不来,于是决心结束这间花了大半生血汗,准备父传子、子传孙的杂货店,将老伴带回乡间安渡馀生。 这件事祖母也赞成,而且还找人替他们写了封信,寄回乡间通知乡里安排一下。谁知信刚寄出,老闆娘突然改变了态度,说甚么也不肯离 开。她还翻箱倒笼,将儿子在生所用的东西,全都抖开出来。 老闆以为老伴忆子成狂,更想儘快带她离开香港。两口子一个要去,一个要留,终于争吵起来,而且非常激烈。 祖母连忙走去调停,我这个终日无所是事的丫头,当然也跟在身后前去看热闹。两口子虽然加起来有百多岁,但吵起架来火力十足,不但将杂货店弄得天翻地覆,甚至要拿刀拿棒来对峙,街坊们好不容易才把两人劝停。在祖母把老闆娘拉过一边,费尽唇舌耐心地查问,才问出事情的原委。 原来个多月来,老闆娘突然时常梦到过世的儿子。不但梦中,日间有时也感到儿子的存在。老闆娘心想儿子一定是在阴间知道娘亲的思念,于是回来陪伴。既然儿子回来了,做娘的当然不肯离开,无论如何也能让儿子做只无主孤魂。无论儿子是人是鬼,有生之年都总算一家团聚。团聚了又为何要走? 不过老闆却认为妻子是睹物思人,日积月累终于產生错觉,于是更急于要把她送回乡间,而且刚巧有人出了好价钱要顶让杂货店,老闆便不想错失机会,于是两人越谈越谈不合拢。在祖母劝阻之时,又再你一言我一语的对骂起来。 正在这时。店内的暗角突然风起,阁楼上飘了一件衣服下来。 两口子望着飘下来的衣服都是呆了,我细心看去,是件经已褪色发黄的童衬衣。 老闆娘一看马上泪水纵横,老闆亦哑口无言。原来那件小童衬衣,正是他们儿子小时候上学时惯穿的校服。老闆娘素性节俭,见观衣虽旧,尚是完好,于是一直留在衣笼内。 看到这突然而来的东西,老闆也感到自己的孩子的确回来了。刚烈火爆的老头子,突然间也如豆腐般软弱下来,老泪纵横伏地哭着。 过了几天,祖母不知从那里带了一个白发苍苍的女人到杂货店去。 原来这个老女人正是传说中的问米婆。她跟老闆娘少东主要了的生辰八字后,便喃喃自语低声沉吟了,那双骨瘦如柴的手,像弹琴般不断地弹动。过了好一段时间,像电脑运算得到结果似的指定了一个方向,然后叫老闆娘捧出一盆清水,三大碗米,再把自己随身带来的香烛和黄符摆在檯上,那个格局便是招魂用的问米阵。 祖母要我出去,我怎也不肯。老女人笑着说都是自家人,不必怕避忌,那样我才可以留下来,又再亲歷一次传说中的民间传统。 老闆经过白衬衣离奇飘现的事件后,开始认同老闆娘的感觉,死去的儿子,好像真的回了来。可是为甚么要回来?往后又打算怎样?这些事始终要弄清洁,但人鬼之间即使是至亲,也是无法问真的问个明白,于是便拜託我祖母去找个可以问个究竟的人来帮忙。 问米婆首先梵香諗祷,那是一大堆祷文又长又夹杂乡音,我完全听不懂半句。接着便开始烧符,黄纸黑墨写成的符籙,被火点燃,扔向半空,未落到水盆,经已化为一缕缕的纸灰。 纸灰在清净的水面载浮载沉,未尽熄烧的火光,被水一浸,滋的一声化为白烟,冉冉升起,老实说这情况其实是既诡异又好看。 问米婆撤过白米,接着便坐了下来把双手按在桌上。她低头念祷,过了片刻便全身震了起来。不过只是震了一下,没有现代电影演译得那样夸张。震得整张台也几乎翻过来。 不久问米婆睁开眼,神情自若地说:「骤都囉。」(找到囉) 老闆娘冲口而出就问:「阿明,你在那里呀?」 问米婆闭目一下,又睁大眼说:「在家里。」 老闆娘哭着说:「我就知道你在家中,娘又开心又伤心,你回来就好 了!」 老闆却问:「阿明,你回来为了甚么呢?是不是有甚么想要?」 问米婆又垂头闭目,再睁大眼说:「你孩子说有外人在这里,不便说。」 既然说到这样,我和祖母只有识趣地离开。 由于始终没有见过少东现身,只听到那问米婆淡若无情的转述,所以虽然觉得诡异,但却没有甚么惊怕的成份。 只是不知道他们最后谈甚么,感到有些失落。 过了几天,老闆娘又专诚过来找祖母商量事情。 由于当时爸爸放假过来看我,带我到街去买新衣服,因此没有缠着参与。 直到一星期后,祖母收到乡间的来信,好像收到甚么回应似的,连忙就去找老闆娘。 我由于要应付冬季的考试,又一次错过跟祖母去打听的机会。 不过最终我还是知道是甚么一回事,就是杂货店的老闆要办喜事,准备娶一个媳妇过门。 我听祖母提起的时候,简直莫明奇妙,老闆娘的独子不是经已死了吗?还娶甚么媳妇? 祖母罕有地告诫我说:「这是人家的喜事,你不要多一句说话。如果你乖,到时我会带你一起去喝喜酒,因为你也算是女家的亲戚。」 我是女家的亲戚? 我家有人要嫁给那个已死了的杂货店少东吗? 我虽然满肚疑竇,但见祖母心事重重,也不敢去问。因为我怕祖母真的不带我去这个奇怪的婚宴。 (未完) 02 我的八阿姨(二) 我的八阿姨(二) 接下去的日子,我发觉老闆娘整个人都重新积极过来,每日都买一大堆东西回杂货店。有次我到杂货店的阁楼,见她将房间打扫得整整洁洁,果然是一派办喜事的模样。 可是我总觉得像缺了些甚么,以至整件事变得有点怪怪。后来(长大后)我想起来,才发觉老闆娘的家虽然说是办喜事,但由新的床,以至窗帘,再到掛在大门口的灯笼,甚至连铺内的货品和价钱,竟然没有一件是红色的。 杂货店内的世界,彷佛只有黑和白,其他顏色弃于一边。红色的东西更加半件也没有。 又过了几天,祖母忽然对我说,今晚半夜便要到杂货店里去饮喜酒,叫我先睡个午觉,打足精神。我觉得十分突然,虽然婚宴通常都是晚上举行,但要等到半夜才开席就后未听闻了。 我于是不断追问祖母晚上会有甚么人去参加,甚么时候可以看到新娘和新郎。祖母的回答说只有几个老街坊,和男家的亲人,我是代表女家出席的。 我一听到自己是代表女家出席,那就更加非追问到底不可了。女家的是谁是甚么人?为甚么会由的来当代表?新娘子到底是我甚么人。祖 母被我问得急了,竟然扳起脸来,压着我的头说:「你不要再问了,到时只管吃东西,喝汽水,否则我就不带你去。」 我怕祖母认真起来将我锁在家里,于是所大问题都不再是问题了。 我心里在想,去到婚宴上,难道我还会不知道谁是新娘吗? 不过出乎意料,我当时虽然在场,却真的不知道谁是新娘。 到了晚上十时左右,祖母给我和自己都换上了一套体面的衣服。 我记得自己本来有套专门去参加饮宴的「战衣」,是件鲜红色的小掛长裙套装,每次穿着它出席宴会,大人们总是会说我生得标緻,讚不绝口,而祖母亦会因此而乐上半天,因为那件衣服是她替我选的。 有时我嫌穿得太多,想要改变一下形象,但祖母就是不准。但当晚却是例外,竟让我穿得一身灰灰的。而她自己更是穿得黑沉沉。 到了杂货店,只见门外竟然掛着两个写着喜字的白灯笼。 虽然当时我年纪小,识字不多,但对于这个喜字,却十分熟悉,知道掛有这个字的地方,通常都是在办开心热闹的事。 但今次同样例外,门前没有人,甚至连迎宾的也没有。进到杂货店里总算有几个人坐着,但场面绝对不能以热闹来形容。举目望去,没有半个人是特显得开心的。 这群人,除了老闆、老闆娘及几个老街坊外,还有一批穿得奇奇怪 怪的道士,而旁四周所奏的音乐,好像我在孟兰节所听到的一般。 一个又肥又胖,但我却记不起他的名字的老街坊对我祖母说:「这种地方,干么要带小孩子来呢?」 我听到登时反感地鼓起了腮,接着听到祖母说:「我从未试过,晚上留她一个在家中的,万一有事我怎么办呢?况且她好歹也是女家在香港的惟一亲人,带她来一点也不过份。」 一个老道士点头说:「这也是,不过待会行法时,你叫她出去门口等一等,免得有冲犯。」 祖母说:「这个我会避忌的了。」 当时祖母安置我坐在最偏一角的,我看着满堂的道士一边念着经,一边走来走去,一时大叫千山,一时又说踏万水,甚么鬼差让路,神鬼疏通,总之喃喃之音不绝,加上四周怪雾迷离,令我整个人奄奄欲睡。 突然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我立时整个人都醒了过来。 我回看四周,祖母还在身边不远,道士们却在地上滚来滚去。 这时我又听到叫唤我的声音,我不知为怎么,竟然站了起来。 祖母问:「你再坐一会吧,法事快要做完的了。」 「我想去厕所。」当时我其实在撒谎,但到现在我还不明白自己无端白事,为何要向祖母撒谎?对不起,祖母。 我感到有人在叫唤我,我在某种神秘力量的驱使下,很想去见那个人,于是找个理由到杂货店的后门去。 后门当通出小巷的门,不知何故开着,我无意识地竟然踏足到外边。步出后巷是一座小小的公园,由于入夜,加上光线不足,整座公园都显得黑沉沉。 记忆里当时还有些轻烟般的薄雾飘过。 我听到秋千在摆动的声音,是谁在玩秋千? 我缓缓地步到秋千旁,这才看到秋千上,原来坐着一个留着长发的大姐姐。 大姐姐望着我笑,陌生的脸孔,竟然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觉。 我忍不住说:「姐姐,你是谁?」 那个大姐姐的秋千停了下来,她凝视了我一阵,苦笑说:「你不认得我吗?我是你的八阿姨,人家都说我跟你妈妈长得一模一样的呢?」 提到妈妈,我不禁有种悲从中来的感觉:「我妈在我满岁时,就死了,我根本从未见过她。」 说到这里,我记得自己已经哭了出来。 其实时至今日,每想起我那命苦的妈妈,我都忍不住会有泪盈眶,不自禁的想掉下来。 那姐姐见我哭了,也不禁叹气:「你不必伤心,我知你妈还是生活得很好,她也很掂掛你。」 「你知我妈在那里吗?」 「当然知,我也是刚从那里来,她知道我会来这里,叮嘱我无论如何也要来看一看你。我从未见过你,但一见你,就知道你便是我那可爱的外甥女,因为你也蛮似你妈的小时候呢。」 我当时虽然不敢确定对方身份,但纯真率正的小孩本性,令我想扑上前去抱着对方。 可是这位八阿姨看似接近,却又像遥不可及,无论我踏前多少步,她还是与我之间有着一段距离。 「八阿姨要走了,你记着好好照顾自己。」 「八阿姨你要到那里?」我惊叫出来,彷佛有种生离死别的感觉,可是转眼间一切都回復括静。 八阿姨没有回应,因为一切都经已消失了,是梦是真?当时的感觉真的很迷离。直至听到祖母的叫喊声,我才如梦初醒。 02 我的八阿姨(三) 我的八阿姨(三) 祖母气急败坏地将我拉着:「丫头,你独个儿跑出来干甚么?想担心死祖母吗?」我见祖母有点生气的样子,不敢将刚才碰到八阿姨的事告诉她只随着她回杂货店去,但沿途不断回望千秋处。 可惜,再看不到半点八阿姨的纵影。 回到杂货店内,道士们的仪式经已做完,接着是一幕相当怪诞的礼仪。 我见有两名小道士,各自捧着一牌盖了白巾的神主牌,向着坐于堂中央的老闆和老闆娘跪拜。 接着两个神主牌互拜,到最后老道士再念一轮经后,两个神主牌便放于堂的中央。 小道士在神主牌前面放上一个香炉,再由老闆娘亲自上香,最后仪式终于完满结束,道士谢别后^老闆和老闆娘便招呼各位来宾上座。 一张大大的圆台,放满了早已预先煮好的斋菜。 斋菜虽然不错,但全部都经已冷冰冰,我当时真的提不起食慾,在祖母的催促下,才勉强吃了几当我看到老闆和老闆娘中间隔着两个坐位,便不禁问:「还有人吗?」 祖母连忙阻止我继续问下去,但之前愁云满脸,鬱鬱寡欢的老闆娘却开顏地说:「没关係吧,反正都是自家人,而且她又是女家的亲戚,之前我怕女家不肯过门,一直都在担心,刚才道长问过胜杯,知道媳妇不但过了门。而且两口子十分融洽,我总算放下心头大石。」 老闆亦罕有地开怀喝了口白酒,然后舒了口气道:「人间也好,阴间也好,一家人齐齐整整便好!」 老闆笑了,大家都笑了,互相祝酒添杯,场面才真正的热闹过来。大家都好像知道是甚么回事,惟独我这个小丫头不清不楚的坐着。 每当我凝视着其中一个空位时,我总有种怪怪的感觉,彷佛觉得那里好像真的坐了个人。 「祖母不要再夹东西给我了,我吃不了那么多!」 喝白酒喝得面红耳热的祖母,低头笑说:「我那有夹过给你,你自己馋嘴夹了吃不完吧!」 「是吗?」 那一顿喜宴,虽然味道不太好,但却吃得十分饱,因为我的小碗就像魔术箱一样,始终吃之不尽。 这情况当时没有留意,直到现在想来,实在很奇怪。 过了几天,爸爸放假回来,我忍不住问他有没有妈妈的照片。 爸爸黯然地说,妈死后两年,家中有过火灾,妈的遗物早经付之一炬。其实这个我早就知道。所以从小到大,我都不知道妈妈的模样。 不过我记得那个八阿姨说过,她跟我妈是姐妹中最相似的,所以才勾起了好奇心,接着我再问:「我是不是有个八阿姨?她是不是很像妈的呢?」 正在门外煮饭的祖母,听到我的说话,顿时呆了一呆,几乎掉了手上的鑊铲,道:「你怎知道有个八阿姨的?」 她匆匆地熄了炉火,走了进房内问我:「谁告诉你的?」 「我好像是听你的…」 「是吗?」祖母半带犹疑地望着我。 祖母毕道年事已高,许多时都会忘记一些事情。 我人急智生,立即利用祖母这个弱点来作狡辩,现在想来,心中实在惭愧,祖母,对不起! 爸爸感慨说:「孩子都这样大,我本来也想告诉她一下妈妈那边的事。」 祖母摇头说:「都经已死净死干,还有甚么好说呢? 我当时说:「甚么死干死净,我不是还有个八阿姨的吗?照理我应该还有甚么七阿姨、六舅父等等。」 爸爸摇头说:「本来是有的,可惜一场瘟疫后,女外公家只有你妈和一 个八阿姨。你妈妈死后,你外公也去世了,只净下乡间的八阿姨。」 我叫道:「那么现在八阿姨呢?我好想见她!」 其实我早就见过她,不过还是很想见她。 祖母摇着头说:「见不到的了!」 我立时不满地说:「怎会见不到呢?」 因为我既然早就见过她,现在又怎会见不到? 爸爸叹气地说:「你这个八阿姨跟你妈妈一样命苦,去年经已在乡间病死了。」 我整个人呆了,目定口呆的那种呆,嘶声地说:「爸爸和祖母都在骗 人,八阿姨明明在香港,她……她怎会经已死了!」 爸爸和祖母听我这样说,同样目定口呆,呆得比我更呆。 祖母呆完之后便用极严厉的口吻,追问我怎知道八阿姨来了香港。为表示我没撒谎,与及证明爸爸和祖母在撒谎,于是我将在杂货店饮喜宴遇到八阿姨的事和盘托出。 爸爸听到当中的对话,眼中隐隐见有泪光。 祖母则既惊讶又感慨。 两人听完后,都沉默了好一阵子,最后同时深深地叹了口气。 祖母黯然地说:「想不到你那八阿姨果然嫁了过来,我还以为……」 祖母支支吾吾,不过在我一再追问下,终于将整件事说了出来。 原来当日问米婆将杂货店少东的心事,转述了给老闆夫妇知道,就是希望在阴间置家。 老闆娘于是拜託祖母写信到乡间,问有没有过世不久的物件,希望可以娶过来香港。 祖母对这种冥婚的事,其实并不相信,不过受人所托,终人之事,于是写信回乡间问媒。 不久之后,乡间的长老见八阿姨去世后无主可依,于是便将她的死辰八字寄过来,经过庙堂里的道士们将两者时辰一夹,意外地配合,于是便促成了当晚的冥婚。 祖母不想让我知整件事,原因是她一直觉得妈的外家太不幸,不想我与外公家有任何牵连,将晦气惹过来,所以只让我出席,而不想我知道整件事。 祖母的苦心我当然体会到,自小没有母亲的我,经已够可怜,假如再有甚么不幸降临,更加不堪设想。 所以从小到大,祖母可以说是跟我寸步不离,现在想来眼经已有些酸 。事后爸爸带我到杂货店内,给八阿姨上香,不过神楼上安放的只是两块写了名字的木牌,我始终无法想像得到其中一个便是八阿姨。 而我其实一直都不肯相信,当晚所见的八阿姨是鬼,不过祖母爸爸这样说也只好接受。 至于当晚遇到八阿姨,这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潜藏着的震撼,直到十年后我回到乡间扫墓的时候,才真正地爆发出来。 十年后,祖母经已离我而去,送她的骨灰回乡的同时,老爸带我顺道到外公家的山坟扫墓。 外公的家残破地屹立于山边一角,房舍早已被野草所侵佔了,由于是绝后之屋,所以这么多年来也没有人搬过进来。 老爸从乡公所父老手中,拿过那銹蚀了的锁匙,我门两父女探险般入了外公家。 在破落荒凉的塌墙下,我拾到了一个小铁箱,铁箱内有迭信件,当中有两张发黄了的黑白照。 一张是外公的证件,另一张则是一个少女抱着一个小女孩的照片,我一眼看过去,就立即认出对方:「是八阿姨?」 爸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立时泪水沧沧流下:「不,是你妈,抱着的才是八阿姨!」 妈跟八阿姨原来这样相似,当年八阿姨果然没有骗我。 一股说不出的悲慟立时涌上心头,两父女不知为何,竟然失声的抱头痛哭。 人死灯灭情还在,不管阴阳心亦暖。 这件少年时候不可思议的经歷,令我真正感受到人世间的不可思议。 ~完~ 03 那年七月十四(一) 那年七月十四(一) 人人都说着农历七月十四日,是鬼门关开啟大门的日子,那个时候满街都会是游魂野鬼。但对我来说是否鬼节并没有什么大分别,因为自小就拥有一对阴眼的我,对于见鬼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几乎每隔几天便会通到。不过在农历七月的月份里,看到的阴人的确总比平时的多。 在眾多见鬼经歷中,有一件发生在我少年时候,时至今日还是令我印象十分深刻的,也以说已变了我人生的某种观念。因为那次不但遇上,而且还发生了惊心动魄的经歷。 小时候,我跟数以万计的小朋友一般,都在某公共屋村里长大。 十二岁那年的暑假,我大部份的时间,都是与年纪相若的同村小朋友聚在一起玩耍。 每天于午饭后,我们惯常会相约在屋村的儿童中心内集合见面,扭尽脑筋地想出不同的玩意去消磨时间。因为家中没有人,也没有空调,小小的儿童中心,成了我们唯一可以投靠的地方。通常我们会纠缠到傍晚才会尽兴而散。 那一天刚好是农历的七月十四,有些笨拙的志贤、顽皮活跃的袁仔、胆小怕事的小慧、主意多多的恩恩、自小信佛的美仪和我一共两男四女,一行六人终于受不了长期困在中心的鬱闷,趁着天气阴沉清凉,便结伴去到平台的花园里玩捉迷藏。 恩恩提议把捉迷藏的范围扩大,除了平台外,还可以躲到我们所居住的那座公屋内,那样地方更阔,可以躲起来的地方更多。我们所住的是最旧式的公屋,依山而起,只有五层,相连一个平台。 平台也不是在地面,而是在三楼伸延出去,再相连到天桥贯通到另一个屋苑。虽然是相连,但我们的屋村由于偏于一旁,总像个孤岛一样,除了居民几乎有外人会过来。我们的屋村楼层座数虽然小,但每层面积大,户数多,中间更有个很大的天井,天井下又是一个宽阔的空间。 每到黄昏,总有很多人走出来乘凉,但今日是七月十四,都被烧街衣的炉佔了大部份地方。 开始玩游戏,猜输了的我合上眼报数,三十声后,便睁开眼四周去逐个找逐个捉。当时我睁开眼,望见平台上空无一人。虽然只是下午四时许。却感觉到一阵寒意,十分不自在。在这种不安的气氛下,我下意识离开平台,跑到了平台连接的三楼尝试搜捕。屋村一座接一座,每座都以打通的走廊相连,实际面积变得相当大。我好不容易才走过了三条走廊。 就在这时,被我发现了恩恩的踪影,她就躲在上楼梯的转角位处,刚巧背着我。我于是静悄悄地移近,准备出其不意地来个突袭。 当我准备上前抓住她的时候,突然见到在她身旁附近不到一米的墙壁 旁,竟站着一个长发披脸,一身鲜红衣裙的女人。 那女人一直垂着头,我无法看到她的脸孔,只看到她那长长的裙子下竟然找不到脚踝。人怎会没有脚踝的呢? 自小见惯异像的我立时意识到是甚么一回事,不过仍被对方那种阴 森冰冷的感觉吓得目瞪口呆,作不出任何反应。 过了一段时间才被恩恩的声音唤醒。 「噢!被你找到了,快闪!」恩恩话毕便马上跑了上平台去。 这时我仍看到那垂下头的长发女人,我当然不敢走近她的范围去追恩 恩,迫于无奈,惟有转头便一直往下层跑。到了地下的天井,我便停下了脚步。因为在我的面前有一班人正蹲在垃圾房的旁边,正围着元宝桶烧着的金银元宝,香烛衣品。 当中一个花甲老妇,一边烧一边饮泣着,泪流满脸,泣不成声地叫唤着:「乖女呀…为何这么傻?不值得呀!乖女呀……」 老妇在不停喃喃地哭诉着。我细听之下,才想起大约于一星期前,有个大约三十多岁的女人,因为感情困扰而在这层楼跳楼自杀。 据说当时女人是一身红衣的装扮。莫非刚才看到的长发女人就是她? 但为何会在上一层楼徘徊呢?莫非是去错了地方? 「对不起!你们是住在这一层吗?」我好奇地问旁边一个中年男人。 「小妹妹,不好意思。我们是住在三楼的,因为管理处不准我们在门前烧衣,只许我们在这里烧,阻了你不好意思。」一个中年男子答道。 这样我便明白了,原来刚才那个长发女鬼是站在自己的家门前呢。 由于我从小也会看见鬼魂,早就见怪不怪,而且感觉到她不会害自己,所以便不再去理会,继续我的游戏。 不过接着的半小时,我并没有去继续玩这个捉迷藏游戏,因我觉得当日四周的气氛很不寻常,每到一处都有种凉凉冷冷的感觉。我不敢独自四处走动,于是便走到另一处较多人的地方。 由于我们约定了如果在半小时内仍未抓齐人,便会返回原来的地点集合,所以大约在五时左右,我便索性返回平台等候他们。 到了平台,我已经见到志贤、小慧、恩恩和美仪回来了,惟独袁仔仍未出现,于是我们坐在地上,一边间谈着一边等待袁仔回来。 他们不停地嘲笑着我没法抓到一人,我心想假如把刚才长发女人的事说出来,我相信他们定会害怕得哭出来呢! 过了十五分鐘后,还是没有等到袁仔,小慧突然指示着天台叫道:「你们看…那个好像是袁仔。」 我们同时抬头望去,果然叫到袁仔竟然坐在天台的围栏之外,不断地笑着说着,两脚悬空兴奋地摇摆着…… (未完) 03 那年七月十四(二) 我们连忙发力狂奔,一口气便跑到天台。去到天台,远远便听到袁仔的笑声。 「袁仔,你不要坐在那岛,很危险的!」我们几乎是同时叫了出来。 但袁仔没有理会,还是坐得那样摇摇欲坠,岌岌可危的。而且还大叫道:「哈哈哈!我找到了个新地方,躲起来也没有人可找到呢!」 我叫道:「在那里?你快下来带我们去看。」 「你们要看,自己过来吧!」袁仔说。 小慧忙道:「我们还是不要过去!」 志贤道:「不过去?」 恩恩道:「是呀!袁仔怪怪的…好像有些可怕……」 美仪道:「还是叫他自然下来吧!」 眾人的目光最后还是投向我的身上,我只有硬着头皮再叫唤:「袁仔,已经晚了,我们要回家了。明天再玩吧!」 「不错!再不去,会被妈妈责骂的……」 「袁仔,我们一起回去,明天再回来现吧!」 大家都嚷着叫袁仔离开,但袁仔的态度却是竟不理会,竟然在狭窄的栏河上站起来,大模斯样地走来走去。栏河的另一边便是天井,五层高跌下去虽然未到粉身碎骨,但也足够肝脑涂地。 看到这个情况,我们心中都是一凉。袁仔虽然顽皮,却不是个大胆的傢伙,突然敢在栏河上走到走去,实在匪夷所思。 软的没有效果,我便嚐试改变口风:「你喜欢便自己玩吧!我们先走了!」 听到我们说要走,袁仔突然着紧起来。他的神色突然起了异样,眼神变得深沉可怕,透着兇目光紧紧地瞪着我们。 我们被盯得不敢动。 袁仔突然坐下来面对我们,但跟刚才比较坐姿明显地改变。他抬起一隻脚在栏河上用来托着手,垂着另一隻,看起来像一个在海边钓鱼的老翁。 志贤还是以为袁仔是在开玩笑:「袁仔,不要再玩了!」 他走到袁仔面前,袁仔突然连声音也变了,嗓子变得非常低沉沙哑,十足一个粗鲁的汉子在说话:「哈…哈…哈……终于都回来了!啊,你也经已这样大了!」 袁仔这样一说,志贤立时一窒,不敢再走前。 袁仔道:「你怎么不过来?快过来,让我看清楚你。」 志贤非但没有再前进,反而不断后退。 袁仔见志贤后退,竟然从栏河上跟下来,慢慢地步前。 我们在场每个人都心中忐忑,志贤更被吓得手也在颤抖。大家一时间都不知应该走还会继续留下。 美仪悄悄地问我:「莉莉,你有看到甚么了吗?」 「我甚么也没有看见。」 「那便奇怪了?」美仪犹豫了一阵,突然除下手上惯常戴着的佛珠,向着袁仔叫道:「袁仔,给你戴一下好吗?」 袁仔二话不说,一手便想推开了美仪。但他的手刚巧就撞上了美仪手上戴着的佛珠。 袁仔突然全身触电般呆住了。 「给他戴上佛珠!」我连忙把美仪手中的佛珠拿过来,一下便套在袁保的手腕上。袁仔立时不停地狂咳嗽着,声音仍然像粗鲁的汉子一般地喘着气,脸上还露出痛苦的表情,接着便全身在抽搐。 我们合力地上前按住袁仔,好不容易他才平静下来,但他面上仍是 带点呆滞。小慧提议马上送袁仔回家。眼见天色将晚,大家亦同意把他送回家较好。 到了四楼袁仔的家门前,我们眼看他开门进屋后,才安心地掉头离开。当我们转身走了十多步后,听到后面有关铁闸的声音,我们都回头望去,竟见袁仔又再走了出来,而且还朝着走廊的另一方向发力狂跑。 大家的脑海里都像停顿了几秒,衹是眼巴巴看着袁仔离开,却没有叫唤半句。 第一个清醒过来的是美仪,她大声呼叫着,我们也跟在她身后追去。可是一转角,袁仔早就无影无踪。由于是楼梯转角,我们无法确定他是上了楼,还是下楼。 我们分成两队人去找,我跟美仪上楼,志贤、恩恩和小慧便往下层。 我和美仪刚上到五楼,甫从梯角转向走廊,便见袁仔。 袁仔呆呆地站在一个单位前面,一动也不动。我们看见他的身体微 弯地望着某个单位里面。我和美仪都不断地叫轻声叫他,但他却没有反应,于是我们慢慢地移近,美仪小心奕奕地握着手中的佛珠。 当我们走近他时,听到他自言自语地嚷着「乖孩子」,脸上还带有一丝慈祥的笑容。然后我们望向他一直凝视的方向,原来这单位只是关了门口的铁闸,木门是打开着的。 铁闸上横掛了一块小布,再看下去见到一个大约六岁的小女孩背着我们坐在家里的地上玩耍。 美仪想将佛珠再套到袁仔手上,但这次袁仔有所警觉,一侧身便避开,反手更重重地摑了美仪一下耳光。 美仪哇的一声叫了出来,立时满天星斗人向后翻,幸好我在背后将她扶着。美仪脸上鲜红一遍,痛得泪水直标,却哭不出来。 只见那袁仔目露凶光说:「你们不要惹我,否则我不会再客气!」 美仪十分坚强,忍着痛伤叫道:「你想将袁仔怎样了?」 美仪这样问,已经断定眼前的不再是袁仔,我定一定神,睁大眼的望 过去,果然见到袁仔的背后,若隐若现地浮着另一条身影。 是一个短发粗眉,脸孔破烂了大半的男人…… (未完) 03 那年七月十四(三) 我的心砰砰地跳,害怕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因为我感觉到这个男人…应该是这隻男鬼,内心满佈愤怒和怨气,满怀恶意,似乎准备向袁仔不利。 我声音颤抖地说:「你…你…想找找…替身?」 男鬼听到后,知道我是能看到他的,一对冷冰死灰的眼睛,狠狠地盯过来:「你见到我?」 我颤慄地点了一下头,男人继续说:「那么你最好不要多事,否则我会找你代替他的。」 我顿时被他吓得再也不敢说话,心中又慌又急,说要哭出来。这时美仪拉着我的手不住地后退,说:「我们都不要怕,否刚袁仔是死定的。你站到我身后去……」我早就怕得要死,美仪这样一叫,我立即走到她的背后来。 美仪两手合什,口中不断地念着佛号:「喃嘸阿弥陀佛…喃嘸阿弥陀佛…喃嘸阿弥陀佛……」美仪的母亲是个很虔诚的佛教徒,所以美仪从小到大,每天都要跟着妈妈唸几遍观音经。虽然没有过驱鬼辟邪的经验,但临急抱佛脚也见效果。 我见到那隻男鬼好像觉得头昏脑涨似的,于是驱使袁仔扑过来,我们连忙退到楼梯转角。美仪没有停止唸颂佛号,男鬼终于抵受不了,离开了袁仔的身体几步,亦不敢靠近我们,可是他也不肯离开。 袁仔也虚地坐到地上,刚好志贤、恩恩和小慧也走到四楼走上来,见到情况都呆了。「发生甚么事?」 志贤见袁仔在地上,想上前扶他。我立即大叫:「不要过去,他被鬼上了身。」 志贤被我这一提,连忙又退后。三人知道情况不妙,都闪到我和美仪的身后。 我见那隻男鬼面目越来越狰狞,越来越可怕,看来美仪唸的佛号,令他越来越忿怒。 「既然你们这样想代他死,我就成全你们吧!」那男鬼说完便发狂地对抗美仪的所唸的佛号,向我们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美仪、小慧和志贤甚么也看不见,惟有我看到那隻男鬼不断地移近。 由于美仪手上的佛珠拥有法力,他好几次扑过来时,都被佛珠发出的光芒所迫开。 我知道大家危在旦夕,惟一可以保护大家的,就只有美仪手上的佛珠 ,于是立即大叫:「美仪指向左边,美仪指向右边……」 美仪指向左的时候,我们后面三个人便立即退向右,活像平时在平台上玩麻鹰捉鸡仔一般。不过这次是猛鬼捉小孩,半点不能有闪失。 男鬼一时间无法得逞,凶相更加可怖,咆吼地说:「我就不信捉不到 你这几隻小鬼……」补充一句当时在场的,其实只有我听能看到男鬼,和听到他的说话,其他人只能够感觉得到对方的存在。 男鬼说完,便不顾一切地向着美衝过来。 我失声大叫:「美仪,他又向着你衝过来!」 不叫还好,一叫反而令美仪心惊胆震,被对方一衝之下,手中佛珠跌到地上。 「走呀!」失去了护身符,我们再没有其他办法,惟有拔足狂奔。 这时候莫说袁仔,就连我们自己也顾不来了。 我们虽然跑得快,但那男鬼移动得更快,就像一头面目恐怖的野狼,正追着一群弱小的羊儿。我们大叫救命,可惜却没有人作出回应,眼见男鬼快追上小慧。我立即大叫:「小慧他在你身后,快跑!」 小慧人矮脚短,虽然拼命地跑,却没法逃出男鬼那团鬼影的笼罩。眼看小慧脸色转成苍白,无力地停下脚步,眼眶中竟然流出绝望无助的泪光。我们都想伸手去救她,但她却像被野狼咬住了的小羊,身子竟然往后拖回。 这时候,我见到梯间一团红影飞了出来,直衝向那个男鬼。 男鬼被红影撞鬼整副鬼身都飞开了,小慧跌到地上回復知觉不断喘气。 男鬼想扑回来,但红影又撞上前,男鬼化成一团黑气与红影互相碰撞。两者在走廊间左穿右突,竟然缠斗起来。 我和志贤连忙将小慧扶起,而美仪这时经已走出了视线范围,不知去去了那里。 我们三人想逃走之际,见黑气又涌过来。但中途再被红影阻止,突然半空中响起了男人的怒叫声:「「臭婆娘,我找替身与你何干,你来阻甚么?」 这时一把女人的叫声亦响起:「你敢动他们,我明晚就来找你女儿做替身。」 那男鬼被气得脸孔扭曲,女人的威胁似乎令男鬼无可奈何,最后大叫:「臭婆娘,你有本事,我们走着瞧吧!」 男鬼说完便在半空中消失了,而那红影也同时消失了。 我虽然不知道两鬼相争,谁胜谁负。但肯定那男鬼经己被女鬼气走了,因为我已远远见到袁仔如梦初醒地走过来。 「鬼」我自小便见惯,但这种猛鬼大战,简直匪夷所思。那女鬼为甚么会帮我们?还未摸着头脑之际,已见到美仪跟她的妈妈慌忙地跑到来,手中还拿着整座檀香木雕成的观音像。 伯母见我们没有事,舒了口气,然后细心观察四周,发觉无异便立即带我们回到她的家中。 她家中有张大大的神案,供奉着许多菩萨。我们在观音面前跪拜过 后,她再用杨枝水替我们浑身洒遍,然后每人再掛上一串佛珠,才肯让我们回家去。 当时我们都很害怕,其中以我为最,因为我是惟一亲眼目睹整场鬼打鬼情况的人。假如没有伯母的佛珠,我实在不敢回家。 我们四人顺着远近送对方回去。袁仔、志贤和小慧在三楼,我在二楼。 当小慧回到家中里后,便净下我一个人面对孤独的长路,虽然只是十多米的距离,但所却觉得特别远。当我经过楼转角时,突然想起今日那红衣女鬼正是住在这一层,我的心不禁有些悸动。 但一转过梯间,我不简直呆了。那红衣女鬼,半飘半浮地出现在梯间。 看到对方,我不好意思掉头就跑,衹有用颤抖的声音说:「多谢你。」 对方低着头没有说话,我连忙说:「我明天会来烧些金银衣纸给你的。」 那女鬼终于微微地抬起头:「谁希罕你这些,我不是帮你,我只是帮小慧。」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盪开了。 我满肚疑惑地回家,第二天大家都不敢出来玩。 三日后,眾人才再度在楼下的公园内聚头,我们开始讨论这件惊心动魄的事情。 首先为何袁仔会被那男鬼上身? 原来一开始玩捉迷藏游戏的时候,袁仔经已被那男鬼盯中。当时他本来也是跟其他人走到下层,突然一把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就迷迷糊糊地爬到了天台去。而他被美仪的佛珠打中后,曾经回復清醒。但回家后,又听到那把男鬼的声音,隐约听到对方说:「时辰到,上路了吧!」接着他又再度神智不清。 至于有关红衣女鬼和男鬼打架的事,因为只有我看到,所以眾人惟有听我转述。当我提到那红衣女鬼的模样时,小慧的脸色显得十分哀伤,我不禁问小慧是否认识对方。 小慧说那个是与她同层的大姐姐。自她会走路开始,经已常有跟她一起玩。到后来听说她死了,曾经伤心地哭了好几天。 我终于明白那女鬼为甚么会救我们,原来她真正关心的是小慧。 而那隻男鬼明显也是这栋楼的住客,相信便是在地盘意外跌死的那个,亦即是袁仔刻意去看的那单位男户主。为怕女鬼向他的女儿报復,唯有放弃找他们作替身的念头。想不到如此凶恶的猛鬼,也有投鼠忌器的时候。 时至今日,我们都经已长大了,但每想到当年这场惊心动魄的奇异事 件,大家还是心有馀悸。 不知是否因为这件事的关係,大家都很执信自己的信仰。 美仪当然篤信佛教,小慧和志贤做了基督徒,袁仔拜奉了茅山,而我则因为见鬼太多,但始终未见过神,所以还未知道应该信谁。 ~完~ 04 请你不要带走他(一) 这件事大约发生在二十年前,当时我刚中学毕业,刚好十八岁,虽然不算是少年,但心智还算成熟,只能视为一个大孩子。由于会考成绩不太好,加上当时社会经济环境恶劣,像我这种成绩一般的毕业生,不但升学,就连就业也没有太多的选择。为了找一份可以有保障的工作,自己决定去当见习护士。 见习护士虽然名义上是护士,但谁也知道,实际是医院里的廉价劳动力。在未毕业前,只有微薄的津贴上,比起医院的清洁工好不了多少,但工作却繁重百倍。当见习护士的好处,是眼前可以继续读书,减轻了爸妈的负担,长远就是得到一份稳定而高福利的工作。为了这些,我这个大孩子,也只有咬紧牙关地捱下去。在医院里,见习护士是最辛苦的,因为所有关于病人的大小二便,甚至清洁尸体,都必需处理,而且除了医生,病人也可责备你,甚至连那些清洁阿婶和杂工,都可以给你看脸色。工作时间长加上需要轮更,当见习护士的日子,实在好像活在人间地狱一般,是我人生至今最苦的一段日子。不过,再苦的日子都会过去。毕业后,我幸运地被派到妇產科工作。 有人说產房是医院里最欢乐的地方。 因为每个住进来的產妇,都是充满期待地等候着新生命的出世。 每个来探望的亲友,都是带着欢欣和喜悦来迎接新生的小婴儿。 相比,其他重症病房或者急症室,这里实在是医院里的天堂。 但,医院毕竟还是在医院,生命在这里,多少会有些不能预料的变数。就像我刚到妇產科不久,就遇到一件无法预期的不可思议的事情。 事发当晚,我和另一个护士前辈在產房值班。 那天產房有五个產妇留宿,三个因为接近分娩阶段,所以在医院内待產,另外两个就因为有小產跡像,所以必需留院观察。 而我的主要工作便是要看护着这两个產妇。 那晚到了半夜,向来平静的长廊,突然吹来了一阵狂风。 前辈怀疑有人打开了梯间的防烟门外的气窗,所以才有狂风捲进来,于是便叫我去梯间捡查。 医院到了晚上,是个静得阴森可怕的地方,除了廿四小时都亮了大灯的大堂和急症室外,大部份的地方都因为要节约用电而变得幽暗昏黑。我独个儿走过那条又暗又静的长廊,去到防烟门前面。 忽然迎面一阵阵阴风,令我顿时感到毛骨耸然。 当我推开防烟门去到梯间,发觉四周空气仿佛静止了,在这像凝固了梯间内,我嗅到一般浓烈的腥臭味。 对于这种臭味我并不陌生,因为许多时手术室内,进行过大型的手术 后,总会瀰漫着这种由死血透出来的腥臭味。 不过这里是楼梯间,又不是手术室,怎会有这种血腥味? 我好奇地四周查看,但几层楼的梯间,非但窗门没有打开,就连半点血渍也没有找到。 我满肚迷惑地准备离开之际,却听到上层楼梯传来了踏步一声。 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到这里? 我虽然有些心中发毛,但那脚步声经已来到背后,我好歹也应该看清 楚吧。 我于是鼓起勇气,回头望过去,衹见楼梯空盪盪的根本没有任何人。没有人我反而心中有点发毛,半夜三更,空梯无人自嚮,除了是那些「东西」之外,还会有甚么呢? 我既害怕又疑惑之际,忽然听到耳畔传来一把老妇人的声音:「新来的快让开,不要阻着婆婆的去路,我赶着要带孩子走呢!」 这次我真的被吓怕了,整个人失控地尖叫了一声,接着便劲地推开防烟门,发力地奔回护土房。 前辈见我这种情况,连忙追问原因。 我喘过口气,尽量保持镇定,带着声音带着颤抖,勉强把梯间发生的事告诉她。 前辈听过后一脸犹疑,连忙到病房内查看几名孕妇的情况。 虽然我刚才惊叫了一阵,但几名孕妇却没有被吵醒,依旧睡得正酣。我和前辈心中忐忑不安,怕其中有人会有不幸的事发生。 可是身为一个小小的护士,除了密切注意着病人的情况,还有甚么可以做呢? 但我们都听过医院里都有这种传说,凡是遇到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总会代表某些病人将会遇到厄运。 我们都知道这些虽然是传说,不过往往都会应验。 那一晚时间好像过得特别慢,而且天气变化很不寻常。 黎明时份,天空突然亮起闪电,接着雷嚮雨下,而且是倾盆而下,雨势极为滂沱。 在这种昏暗凄迷的时候,加上半夜遇到的事,我和前辈都感到危机好像就要发生。但我们就这样眼白白看着,这五个准妈咪遇上不幸吗? 我忍不住向前辈提议:「我听过人家说将鞋一正一反地放在面前,可以保护自己不受妖魔所侵犯!」 「甚么是一正一反?」 「正是正常的鞋底着地,反便是鞋底朝天。」 「这样就可以保护她们吗?」 「我也不知道,但总比不试好。」 前辈虽然十分犹疑,却想不出其他方法,只好接受我的提议。 我们两人躡手躡脚地走到產妇房内,悄悄地将每名孕妇床下的鞋子放到床头,一正一反地摆放。 当我处理好其中三名孕妇的鞋后,发现前辈正在那名最有可能小產的孕妇床边犹疑。 我放轻脚步走到她身边:「怎么了?」 「找不到她的鞋子,好像都锁在柜内?现在我们应该怎么辨?」 「怎么有人连鞋也锁起来的呢?」 「总不能个个都有,惟独她没有。况且她还是这里情况最恶劣的一个!」 「那我怎么办才好?」我不禁急问。 「这样吧,你先将自己的鞋脱下来,暂时给她用。我到其他楼层 的房间,看看有没有拖鞋可以借来用。」 为免惊动那名孕妇,我们只好这样做。 我将鞋放好后,便赤着脚回护士站,而前辈则去别的楼层找鞋子。 正当前辈准备离开之际,育婴房内突然传来了一阵婴儿的哭声,我和前辈面面相覷,同时醒觉另一件事「带孩子走?」 我们不约而同地叫了出来。 带孩子走,不一定是带未出世的孩子,刚出生的小生命,同样是十分脆弱。 我暗中叫苦,怎么只会想到自己的工作范围,同层的还有专门照顾婴儿的育婴房。那里除了一大班刚出世的小生命外,还有几个有黄疸的,需要放在保温箱内照灯的。 04 请你不要带走他(二) 我们立时展开大步,直跑向育婴房。 楼外狂雨打剧,就连室内也可以听到隐约的雨声。 这种急促的雨声,与及窗外闪过廛停的冷光,令我身体每条神经都紧张起来,慌忙间连脚步声也特别的嚮亮。 育婴房内当值的护士正在餵婴儿喝奶,听到我们急速的脚步声都吓了一跳。其中一个年纪较长的马上放下抱着的婴儿,用身体将房门顶着,然后才问我们发生了甚么事。 其实我们也不知道发生甚么事的,即使知也不知怎样说出来。 「我们…听到婴孩在哭」 那年长的愕然了一阵,终于放松了戒备,将房门打开一半,用带怒 意的眼光盯着我和前辈:「孩子饿了,当然会哭。这有甚么稀奇?」 「这个……」 「你们经已是正式的护士,怎可以擅离职守?还有你,连鞋也不穿,这是甚么意思?再有下次,我一定会向护士长投诉。」 我们被骂得无法反驳,只有垂头丧气地回到產妇房。 前辈无精打采地说:「我想那边应该没有事吧!」 「我的确听到有声育说要带孩子走的。不如我将实情告诉她吧!」 「据我所知她是个虔诫的教徒,你告诉她这件事,我怕她会投诉到院长那里。」 正当我们不知如何处理之际,护士站的电话嚮起。 原来是急症室的电话,要求我们派人到急症室准备接收新症,而且还要通知当值医生和手术室的人员随时作好准备。 由于我没有穿鞋子,所以前辈第一时间便赶了出去。我们都知道急症室那边定是出了事故,產房除时有產妇紧急进来。 我正犹疑是否应该拿回鞋子来穿之际,一阵阴风又在身边掠过。 这一次的恐怖感觉,比刚才更强烈和真实,我不禁整个人为之一震,抬头望向长廊尽头,竟然看到一条老态龙钟的身影,在电光闪影之下,在还未打开的电梯门内穿透了出来。 我整个人呆了一呆,脑海彷如空白一遍。 「天呀!我…我见鬼了……」 当时我整个人茫然失措,根本不知道应该怎样办,只感觉到双脚不住地抖震,整个心都跳得几乎从胸口撞了出来。 那个老妇手中拿着一个籐篮,缓缓地向我这一边走过来。 其实可以说是飘过来。 我很想走开,可惜双脚就是无法动弹。 我急得想叫出来之际,隐约看到篮中有对小手在摆动,明显是婴儿 「偷婴」? 本来想逃走的我,心情立时改变了。我身为这里的护士,有责任要保护所有小生命的安全。 无论对方是谁,也不可以在我面前将婴儿带走。 有了这种想法,我非但没有再想逃,反而怕自己挡不住对方。 那老妇本来没有望过我一眼,但发觉我目不转睛地瞪着她时,她才惊觉我原来能看到她的。 她目光有点奇怪,但打量了我双脚一眼,似乎明白了原因:「你竟然连鞋也不穿?」 我牙关在打震,几乎无法回答,但我仍然豁尽全力地说:「不…不…准带那婴儿离…离开……」 那老妇白了我一眼:「这孩子你留得下他吗?」 她将篮子递到我的面前,任由我拿去。 当时我的手颤抖得比患柏金逊症的病人还要厉害,但为了抢回孩子,我拼尽全力伸手过去。 那一刻,我的心中只有那孩子,至于对方是人是鬼,我倒完全忘记了。我低头望向那婴儿,见那婴儿仍紧闭双目,未曾打开,浑身都有又腥又湿的血一块,是一个刚由母体拿出来的婴孩,连哭也末哭过的。 看到他在摆动着、挣扎着的双手,我更加不肯放弃,将手使力地伸过去。 我准备将手垫到他的后颈,另一隻手想傍着他下半身,好让他感觉到温暖和安全。 可是当我的手碰到他的时候,才发觉甚么也触摸不到。 那个婴孩、那个篮、甚至是那个老妇,原来都是虚芜飘渺的幻像。 老妇哼了一声,便从我身边溜过了。 我目定口呆,但心中却不是恐慌。 因为那种失落无助的感觉,比起任何恐怖的事,更令人觉得可怕和难受。 老妇经过我身边后,直向防烟门那边而去。 我虽然没有回头,却听到她远远传来的最后一句话:「不想再看到难受的事情,下次记紧要穿鞋了啊。」 那一个暴风雨的黎明,我到底在走廊上呆立了多久?直到现在我也 记不清楚。 我是被从急症室回来的前辈摇了很久,才由混沌里惊醒过来。 「你怎么了?没事吧!」 「我没有事,我没有事……」我抚了一下自己的脸,才发觉自己的脸庞上早己掛着两条半乾的泪痕。 为免被前辈发现这情况,我连忙侧过身,用手抹去脸上的泪痕。 前辈当时也没有理会我,只是垂头丧气地坐回办公椅上。 「急症室那边的情况如何?」我问。 「送来的女病人经己在途中不治!」 「那么她的孩子呢?」 前辈惊奇地反问:「你怎知道她有孩子的呢?」 「我只是随口问。因为如果没有孩子,急症室要我们去干甚么?」 其实见过那老妇和孩子后,我经己隐隐然感到,今晚要被带走的孩子,未必是在医院内。 前辈无奈地说:「是的。因为那女死者经己有了七个月身孕。急症室希望可以即时剖腹将孩子救活过来!只可惜那孩子来到医院,还是救不了!」 前辈喝了口茶,望向孕妇房,感慨地说:「正如你所说,今晚有孩子要被带走。虽然我们忙了一整晚,最后还是有孩子会被带走。」 我不禁百般感触地说:「说得不错,原来有些东西,果然不是我们可以留得住的!」 当我下班的时候,天还是下着滂沱大雨,我望着自己的白鞋,心想那老妇为甚么叫我不想难受便要穿回鞋子? 后来我听一些神功的师傅说,因为我脱了鞋子接触了地气,所以无意间捨看到路过的阴灵。 而那个老妇,可能便是负责接收胎内夭折婴儿的阴间接生婆。 当晚相遇相通,或者因为天有风雨,扰乱了阴阳界线,加上我又没有穿鞋子,所以才出现这种不可思议的情况! 有朋友对老妇的说话作出分析,生死是一个看不到的循环,人要救死,鬼要接阴,两者都在不同的世界里各自努力。 当某些事经己成为定局,如果不能看透放下,心中难免伤心。 既然这样不知道反而更好。 只要竭尽人力,就经已足够。 听完这番话,我开始明白当我无法抱起那小孩时,为甚么会伤心得流下眼泪。 因为我的内心明白到,对那些极不愿意见到的结果,人原来是那么无能为力。 自始以后,我再没有碰上那老妇,但我知道她可能随时会出现,而我唯一可做的,就是竭尽全力去看护每一个病人,跟这个同样在努力中的对手进行竞争。 ~完~ 05 亡灵赌局 亡灵赌局 大角咀位于西九龙海傍最尖的位置,地理环境上算是市区地区,但那一大堆密集一隅的楼宇,遥望过去,总是给一种陌生偏离的感觉。 小时候,我便是在这里长大的,后来因为要方便上学,才举家迁到港岛区去,不过对于大角咀,笔者还是有份香火情,所以对于那里的事,也总会特别关心。 大角咀有很多闹鬼的传闻,而且非常夸张,特别在发生过几次藏尸案后,恐怖鬼灵的传说,更是鼎沸。 有人说曾经见过肢架不全的厉鬼在街头游间; 又有传言说大角咀某个单位内,藏有一隻专吸人血的蝙蝠,这隻蝙蝠经已成精,每逢入夜,可以化身成人四周害人; 又有传言说某间单位内,有许多过百岁鬼魂在聚居,直到现在还未被人发觉; 甚至又有说蝙蝠之外,还有隻猫妖,这两隻妖物,各自躲藏一处,各以害人为生,但又势不两立,时常有衝突恶斗…… 传闻多多,形形式式,不相统类。唯一共通点,便是这里的怨魂都是恶形恶相,极俱害人的能力。 到底这些传言是真是假?笔者不敢肯定,因为从小到大,我便常听到大人们说过许多不可思议的事,但都是人家传了又再传的故事,很难叫人相信。唯有一宗算是发生得最贴近我身边。 虽然只有一宗,但它的可怕程度,却令我觉得一宗也太多了。 事件发生在我的堂叔身上,时间是二十二年前的冬至前夕。 当年,堂叔从内地来到香港,在大角咀的一间快餐店内工作,专责外卖的工作。大角咀的街道虽然错纵复杂,但堂叔心性聪敏,不到一个月便将所有街道大厦记得一清二楚,每条路线都料如指掌。无论是那个地方要外卖,他总能以用最快的时间送到,为此,他被誉为该区的外卖王子。 堂叔性格爽朗,聪明乖巧,惟一缺点便是嗜赌。 凡是见到别人赌钱,总忍不住走去蹓噠一下。 如果能够赌上几手的话,说甚么也不会放过。 即使不能,看着人家在玩也是十分高兴。 那晚,堂叔拿到最后一张单时,发觉是个颇为奇怪的单位。 根据他的记忆,这个单位的同一幢楼,几个月前因为被收购重建。住客早就搬得清光,怎么还会有人叫外卖? 莫非地盘内开始有人动工拆卸?但这么晚,谁还会在那里工作? 堂叔虽然有点怀疑,还是依着地址把外卖送去。果如不出所料,楼下大门已经被围板封了,里面每层都是黑沉沉,那里会有人在? 堂叔心想一定是有人恶作剧,准备掉头离开之际,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好赌的本能立时意识到,里面应该有人在聚赌。 堂叔心想,莫非这里经已变成了秘密赌场? 想到赌,堂叔立时心痒难奈,于是便在门外大声地叫「外卖到」。 果然,里面的喧哗声突然一静。接着一个脸色阴沉的男人将重重关锁的大门开了一线,半侧身地伸手出来提取外卖和付钱。 堂叔收过钱后,趁对方还未关门之际,便立即问:「里面是否在开局?」 男人睨视了堂叔一眼:「那又如何?」 堂叔:「既然有局,我也想进去玩一手。」 男人不耐烦地道:「这里不适合你的。」 堂叔急道:「我甚么赌也适合,你放心吧!我在街头快餐店内打工,不是警方派来的卧底。我不过是想赌几铺,过一下手癮吧!」 里面的人,见男人在门口喋喋不休,于是便叫道:「由他进来吧。所谓有强姦无焗赌,他自己要赌就最好不过!」 堂叔:「里面的大哥说得对,我不过来玩玩吧!」 接着便侧身避过男人,闪进单位之内。 单位门外冷冷清清,但里面却出奇地热闹, 一个六七百呎的单位,前前后后,十多张赌檯,每张赌檯都是人头涌涌,有番摊、有排九、有鱼虾蟹、廿一点、骰宝和百家乐,简直就像个赌博乐园。 堂叔大喜若狂,将身上的几页元掏出来,左顾右盼,想找个自己最喜欢的赌项下注。 不过说也奇怪人虽多,但走动起来却不觉得挤迫。 堂叔看了一阵,终于找到一张廿一点檯下注。 上家是个颇为阔气的中年女人,看上去虽然有些烂,但容貌身裁都算不俗,特别是坦出大半边的胸膛,还是十分诱人。 坐定后,庄家叫嚷着:「买定离手,买得大赔得大,买钱赔钱,买手赔手!」 堂叔暗笑,以为庄家不过在说笑,赌钱赌的当然是钱,要对臭手来干甚么? 庄家派牌,堂叔十四点。而上家的女人却来了对公仔。 庄家问女人要不要加注,女人望向堂叔及其他下家。 堂叔见下家全都是十三、十四点的细牌,而庄家也是公仔面,理论上接住是大牌的机会很大,假如女人不分牌加注,其他人也未必敢要牌,到头来只会益了庄家。于是插了句口:「能够分,梗係要分啦!」 女人也有这个意思,于是将两隻牌分开,表示加注。 「加注!」 庄家不屑地说:「你好贪心?你用甚么来下注呀?」 女人拍替胸口说:「我用对波(乳房),落注得唔得?」 庄家:「你对波都几好肉,受你啦!」 庄家继续派牌,谁知女人的运气实在太差,连续两隻都是七点。 其他人更加不敢要牌,最后庄家一隻公仔通杀,满场赌仔立时狂嘘! 女人回头狠狠地盯了堂叔一眼。 其实她也知道这是最合情合理的赌法,堂叔也没有说错,因此也没有再说甚么。 庄家叫道:「喂!输波赔波呀!」 「你惊我会欠你咩?」女人一手将那丰满的乳房掏出来,展示在庄家面前。 堂叔心想女人是打算任由庄家抚弄一下吧。 谁知女人一手抓着自己的乳房,猛力一扯,竟然把整个乳房硬硬生生地扯下来,然后将这个血淋淋的乳房扔到庄家手中。 庄家笑吟吟地抚了几下,还放到咀边舐了一下正在汨汨流着的鲜血:「想不到味道还挺新鲜,大家继续吧!」 「最衰信错你!」四周的赌徒若无其事又再坐下,那女人回头对堂叔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开。 这边厢的堂叔,早就吓得目定口呆,全身抖震,他感到头顶至脊髓,好像结了冰一般,堂叔不敢说话,使尽力气地挪移身体,一步一步地慢慢步开。 同一时间,他开始发觉许多赌檯上的注码,除了一叠叠的溪钱外,还有许多横七竖八的肢体。 当中甚至有眼睛和心脏,堂叔害怕得几乎想昏倒过去。 但总算他坚定向着门口,还是一步一步的挨过去。 门口的男人见堂叔这种情况,早知他想离开,于是摇着头把门慢慢地拉。 男人叹气地说:「做人唔係边度地方都去得,今次算你好运,呢度係开赌局,如果係开饭局,你点会仲有得剩?」 堂叔一身冷汗,面白如纸,一出门立即惊叫狂奔,没命地逃跑。 经过此事,堂叔将自己锁在家中,连我们都不敢见。 他终日重覆又重覆地在房内向着墙壁说这件事,整个人都痴痴迷迷。最后终于被送入了精神病院,做了长期住客为。 了查探原因,我们一家曾经到过那幢楼查,而月还在既上偷偷地走进去,但里面并无异样。 到底堂叔当晚遇到的是否真有其事? 又或者并非这个单位,或空间?到现在还是一个谜。 ~完~ 06 爷爷的驱魔扫把(一) 爷爷的驱魔扫把(一) 许多人都会谈鬼色变,一提到附近有鬼便会如临大敌,世界末日一般惊慌惶恐。 其实鬼有甚么值得怕?为甚么要怕? 每次见到那些一谈到鬼,还未真正见到之前就经已怕得要命的人,我实在感到讨厌。我觉得鬼虽然可怕,却不必那样怕,他们根本就是为怕而怕,压根儿没有想过「鬼」是甚么一回事。大家都知道,鬼是由人死后而变成,理论上可以算是人类的残馀物,生命里的馀波。假如要怕,先要怕人才对。 当然我也不反对人怕鬼,因为人死后,再也无需掩饰甚么,所以尽可将最真实恐怖,令人作呕的一面展示出来。 不过也应该等到面对面时候,按实际见到的情况,才去决定是怕到甚么程度,是不是更加合理? 记得中学时有一次去郊外野营,大伙儿在海滩上围着火篝谈起鬼故事来。当时我是讲了一个关于路轨上的野鬼自残故事,还未说到最那野鬼每晚被尾班列车辗成碎肉的情节,其中一个同学已经害怕得面青唇白,哮喘病发作,立时要召救护车将他送到医院去。大伙儿当晚在急症室内度过,想来既难忘亦有点扫兴。 鬼是否真的可怕?人为甚么总是怕鬼?是基因决定人性,所以人都必需怕鬼吗?这个我是绝对反对的。 人怕鬼其实有很多原因,例如传说中的鬼都是面目狰狞,肢离破碎,有些甚至是血肉模糊。坦白说,见到这种东西,不管是不是鬼,正常人也会怕得要命。但再恐怖核突的模样,衹要看惯了,或者也会觉得不外如是。 至于人为甚么总是会被鬼吓过半死?理由十分简单,有个不认识的人突然走到你面前扮鬼脸,你也会被吓一跳吧,根本与它是人是鬼无关。 所以我不反对人要怕鬼,但总得有个谱,如果不问原由,一味提起便怕,这种做法简直助长鬼势,令存心想害人、整蛊人、迷惑人的鬼,更加鬼气迫人不可一世。 记得读大学的时候,女生宿舍的浴室,就曾经传出过许多令同学们惊心动魄的鬼话,这些绘影绘声的可怕传说,非但令所有女生不敢单独去浴室和厕所,最后连日落后,竟然也没有人敢去沐浴。 那一年,我初到贵境,被一名学姐刻意作弄,叫我独个儿去浴室里找东西,而其他串谋者则在浴室外守候,准备看我这个夜半独闯鬼域的新生,如何被吓得惊呼狂叫地滚出来。 那一晚的确十分可怕,因为外边雷电交加,雨势滂沱,浴室内暗晦阴 森,静得叫人可怕。我在杂物柜内左翻右翻总是找不到学姐叫我找的东酉(当然找不到,因为那件东酉根本不在渐渐突然觉得四周传来阵阵寒意和令人毛骨悚然的饮泣声。接着浴室最入地方,最后的一个浴格内,传来了「唦」的一下拉帘声。我被这种突然而来的鬼声鬼气吓了一跳,几乎哇一声叫了出来。我望向浴室深处,一团白矇矇的光圈掠过,我意识到这里果然有阴人存在,于是便想拔足狂奔,谁知刚到浴室门口,旁边突然闪出一团白矇矇的人影,应该说是一条披着白布的人影。我哇的一声叫了出来。 对方伸出手来,向我迫近。那张被长发压着的脸,缓缓地抬起头来,一张雪白的面孔,竟然没有眼耳鼻口。我被吓得连忙向后退,但对方竟然没有打算放过我似的,不断迫近。 不过我当时虽然惊慌,但却没有失措,反而一手抓住了旁边的地拖,用黑黑的地拖头指着对方,大叫地:「滚出去!滚出去!」说着便用地拖不断地向那团白濛濛的光影扫过去。就像扫垃圾一般,动作大用一力狠。对方好像没有料到我此一着,非但吓了一退,而且还被我的地拖狠狠地扫中了腰间,砰的一声撞到浴室门上。 鬼魂应该是无形无物,怎么竟会撞门有声,当时我没有管到这点,只是使劲地将这可恶的鬼魂像垃圾般扫出浴室。 我用力的扫,动作越来越纯熟非但没有半分害怕,反而越来越起劲。脑海中想起的不是眼前的恶鬼,而是童年时,跟爷爷和眾多堂兄弟妹们一边高叫:「滚出去!滚出去!衰鬼病鬼给我滚出去!」,一起使劲地扫鬼的情况。 小时候家很穷,兄弟姐妹多(加上堂弟妹足有十四人),为了提供 足够的生活空间,所以只能住在那些残破的旧楼之内,日间全靠爷爷一人留在家中照顾我们。 除了去上学的时间,平时人齐的时候,你追我逐,玩这些玩那些,简直比三四十人的班房放小息更嘈更乱更无法无天。 十四隻马騮就这样每天都在家中闹得天翻地覆.,不知人间何世年 有一日 黑黝黝的三堂弟放学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一个充满惊喜的消息,他说:「刚才我见隔邻的大门打开了,里面连一个人也没有!」 二家姐便说:「有甚么奇怪,人家都搬走了,里面当然没有人。」 「但我看到里面好像还有许多东西没有搬走,你们看……」只见三堂弟一手掌摊开,里面竟有四五颗晶莹闪亮的彩珠。 「哗!是珠宝吗?」大家不约而同地叫出来。 其实据我后来考证,那些只是一些古老吊灯上的装饰物,不过对于这班间极无聊的孩子们来说,脑海里突然闪起了一大个寻宝梦。 二堂姐说:「假如找到更多珠宝,那么爸妈和叔婶们可以不用去上班 了。」我们都知道父母工作辛劳,只是小小年纪,根本无能为力,既然见遇上可以帮到父母的机会,当然格外的兴奋,不知是谁想得兴奋大叫出来。 「我们寻宝吧!」其他人马上和议。 由大家姐与堂大哥带领下,一行十四隻马騮立即一涌而出,去到邻家的大门。果如三堂弟所说,邻家的大门并没有上锁。 从半掩的门看进去,可以见四周灰灰暗暗、、七零八落的残旧傢俬与及散满地上的杂物,阳光透射到的地方,尘埃飘浮,想不到才搬走了两三天,邻居竟然像荒废了十年似的。 不过回忆起来,我们这家邻居,向来就很小有人回来住,所以我连住的是甚么人,也没有太大印象。 我们见宝藏就在前面,于是便静悄悄地一个接一个地走进去。邻家的空间比起我家还要大一倍,从残留下来的墙壁陈设看来,未搬走前里面应该是间十分豪华的大宅。因为除了天花顶有层层叠叠的雕花,四周的房门,都是用七色八顏的琉璃玻璃所镶成。还有屋内那有条曲孤的木梯,可以通上阁楼,即使是倒塌于一边的屏风,手工也是十分精緻的在大家姐发施号令下,我们开展作地毡式的搜查。 十四马騮在这间空屋内罕有地静下来,个个都凝神贯注在废物堆内搜索,希望可以找到甚么奇珍异宝。可惜由下午到黄昏,各兄弟姐妹找到的都是一些零碎的垃圾。 06 爷爷的驱魔扫把(二) 爷爷的驱魔扫把(二) 当时五岁的堂妹在其中一间房内捧了几块木牌出来,木牌长长的黑漆漆的,上面写着一大堆字和姓名,大家姐说这些是人家的神主牌,叫大家立即放回原位。 虽然我们年纪小,却听过神主牌等同死人的墓碑,是不可随便动 的,于是便整齐地将它们都放好。接着听到爷爷在叫唤。 大家怕爷爷知道会责备,静悄悄地走出了邻居,回家前堂大哥叫大家向爷爷说是到了楼下公园去玩。对于撒谎,我们堂兄弟姐妹向来都是十分合作的。由于失望而回,大家这一晚都很没有兴緻。 到了第二天,天空阴霾满佈,下午时候更加雷声大作,虽然爷爷去了市场买菜,但大家也没有甚么玩耍的兴头,竟然各自各的温习或看漫画。 在气氛平静得有诡异的情况下,七岁的堂妹突然尖声地叫。 我们全体大惊,跑到堂妹身边,只见堂妹目定口呆地指着天花,口中喃喃地叫:「有……有鬼!」 我们抬头看去,竟然见一个飘飘渺渺的影像,浮在天花墙角处。 这团影像虽然不太实在,但依稀还可以看到是一个女人的脸孔。 我们被吓得同时惊叫。这时六岁的弟弟和大家姐也同时大叫有鬼,不过他们所指的地方各有不同。一个指向房门,一个指向厨房,似乎四方八面都有鬼魂,将我们围着。 这时四堂妹大叫:「他们,他们飘过来了!」 大家同时呼叫各自的散开,有些奔向房间.,有些走向客厅,有些想开门离开。但那些鬼魂好像晓得分身一般,无论那一个人,都有鬼魂在背后追他。 我抱着全家最小年纪的小堂妹跑向露台,堂妹在哭,我在惊叫,砰的一声,撞向露台铁门上的门把,整隻门牙硬生生的撞得松脱。 满口是血的我搂着堂妹缩在露台最尖的角位,眼见背后经已无路可逃 ,惶恐得连叫也不晓得叫,只跟堂妹两人不断颤抖。 突然听到爷爷大喝一声,手持一把扫把走了赶进来。 爷爷当时经已八十岁,平日连上楼梯也要我们又扶又推,但那时却神威大发,就像握着大刀的关公。 他非但没有怕,反而衝向那些若隐若现,恐怖 阴森的恶鬼,他挥动扫把用力地扫过,口中大叫:「滚出去!滚出去!骯脏东西,以后也不准再回来。不准伤害我的孙儿们!」 爷爷一边喝骂,一边用力地扫,片刻间爷爷竟然把那四散的鬼魂赶到大门口,真的像扫垃圾般将它们扫出去。 我们见到爷爷胜利了,立时齐声欢呼。爷爷汗流浹背地笑着对我们说 :「记着,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只要我们不怕他,他便伤不到我们,你们都是我乖孙儿,我是不准任何东西伤害你们的。」 爷爷逐个孙儿仔细地捡查,有伤的包扎,还未平復的更不断安抚,一个也没有遗漏。我记得爷爷抚摸我的头时,双手抖得不得了,不知是因为年纪一个大,还是大战过后仍未平復,又还是他自己其实亦在害怕? 不过为了不让在拚命找生活的爸妈和叔叔、婶婶们担心,我们都答应了爷爷,不将这件事说出来。 不过自此之后,家中便多了一种玩意,就是扫鬼的游戏。 据我记得那件事之后,偶尔还有过鬼魂出现,不过在堂大哥的带领 下,经已不需要爷爷出手,这十四隻手持扫把的小马騮,经已足够应付。久而久之,「扫鬼」经已成为我们家族中一脉相传,子传孙,孙传子的镇鬼法门。爷爷过世多年,我们十多个兄弟姐妹还是十分团结,除了自小一起长大外,多多少少也是拜这扫鬼的游戏所赐。 虽然是童年的往事,但长大后,遇到同样的事,自然而然心中出了股狠劲,特别是想到当日,因为撞甩了门牙,而被同学笑謔为冇牙妹, 整个小学时期都在嘲笑中度过。这件事越想越愤怒,手中越是使劲。 也不知扫了多少下,那隻盘据于女生浴室的「鬼魂」,终于被我扫了出去。 我转过地拖头,指向浴室深处,决心将匿藏里面的鬼魂都赶出来之际,浴室外人声鼎沸。 衹见那个迫我到浴室拿东西的学姐,和其他同舍的学生,竟然伸了头进来探看。 而当中更有那隻刚才被我扫出浴室的「鬼魂」,那鬼魂除下面具 竟然是另一名学姐所假扮的。 我登时知道是一场恶作剧,一大班女生,有些拍掌欢呼,有些叹为观止的摇头。大家都想不到,世间上果然真的有连鬼也不怕的女生。 迫我到浴室取东四的学姐满脸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们不过闹着玩 ,但我也很佩服你的胆量呢。」 我虽然也有些不满,但也不好意思发作。只是倖倖然地说:「算了吧。 不如叫里面那个也出来吧,免得在里面着凉。」 学姐一阵惊讶地说:「里面还有?我们只有一个人扮……」说到这里,大家都顿了口,假鬼只有一隻,而且经已被拆穿了,里面存在的会是甚么?只怕大家心知肚明吧。 不知是那个女生忽然叫道:「把……它也赶走吧!」 其他人立即附和,在群情推戴之下,我被迫回头再去面对那间浴室,刚才一鼓作气没有想过害怕,现在重新再来,反而有些畏怯。 我硬着头皮,挺起地拖指向浴室深处,为了壮胆,口中大叫爷爷当年驱鬼辟邪的口唬:「滚出去!滚出去!骯脏东西…以后再不准回来!」 其实当时的我已经暗中浸着冷汗,背后微微透凉,我深深吸了口气,正要不顾一切地衝前之际,最后一格的浴帘突然揭开,一团白矇矇的光影直窜向气窗口而离开。 当时我呆了,我背后虽然有许多人,但却听不到任何声响,我相信她们也是呆了,因为她们都可能看到那团窜走了的鬼魂。 我缓缓地回头,望着她们说:「它看来经已走了。」 一下雷动般的喜叫声震天而起,从始我就成为女生宿舍的驱鬼大师,更加成为整座大楼的镇宅大师。 每逢女生宿舍有甚么风吹草动,无论认识与否,第一时间便会拉我去看好烦呢! ~完~ 07 麵塑老人(一) 07麵塑老人(一) 大多数像我这把年纪的老人家,大部份都是成长于艰苦年代。小时候家境都是清贫如洗,生活艰难得难以想像,最小是现在的年轻人发梦也想像不到的困窘。虽然今日的我除了拥有自己的事业外,还拥有小许私人產业,生活的压力,早就随着努力的成果而舒缓。但这一切,我都是一步一脚印,刻勤刻苦,从血与汗的泥泞里爬出来的。 但我知道,最重要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少年时那一次的「遇鬼」的事件。 听来有些离奇古怪吗?但它的确发生了。 大概在我十三岁那年吧,那时不但是个穷得发慌的年代,更是我人生最绝望黑暗的时候。当时爸爸失业了,妈妈离开了人世。我和两个弟妹,非但没有人照顾,甚至没有人供养,每一就像街上的乞丐,一睁开眼睛,便要为吃的而挣扎。 由于三餐不饱,虽然还可以上学的我,根本无心向学。我是老大,有责任照顾两个小弟妹的口粮。但父亲每日只赚到几个零钱,根本连买米也不够,我们只有饱一餐饿一餐的生活。 有一次,我去接弟弟放学,见他的脸被打得红一遍青一遍,于是追问他发生甚么事。弟弟开始时不肯说出来,后来妹妹在他的书包里发现了一粒几乎被压扁了的鱼蛋后,他才肯吐露真相。 原来弟弟因为上学时太饿了,所以一下课便走到路边的鱼蛋档去偷东西吃。由于被档主当场捉住,因此被狠狠的打了一顿。 不过他还是暗地里留了一粒给妹妹。当时妹妹大哭起来,而我也忍不住眼酸。虽然年少无知,但也知道不可长此下去,必需有所改变。 于是第二天,我不再上学了,索性走到街市去混生活。 开始时我去拾人家档摊卖净的菜头、肉碎,还有腥臭的死鱼回家作食粮。虽然都是垃圾般的食材,但对于久饿逢甘露的我们,经已是山珍海错,眼见两个弟妹吃得津津有味,我明白自己经已再无选择。 解决了食的燃眉之急后,我便再到街上各处检拾可以卖钱的东西。 这些东西换到的钱虽然小,但却改善了我们的生活许多。 最小可以为妹妹买了一对新鞋子,令她不必拖着我那对又破又旧又过大的男生鞋去上学。 日子久了,街市上的小贩都知道,每天会有个穿着一袭破旧校服的小孩前来拾荒。总算是人间有情,他们不再将那些残馀物质随处乱弃,刻意地堆在一边,好让我易于检拾。 我记得其中有一个卖菜的婶婶,每逢初一十五,总会在菜碎里混着两封利是。最初我发现了红包,简直高兴得如天降横财,因为里面竟然有两毛钱。当时一心以为是人家疏忽,而让自己捡到的便宜,后来长大后才明白人家一番好心。 由于没有上学,除了早上在街市上捡生计外,间来便是蹲在路边消磨时间。有次看到一个做麵粉公仔的老伯在路边干活,觉得他做的麵粉公仔精緻有趣,色彩繽纷,不禁被深深吸引,在档前一蹲便是大半天。 那时候,看那老伯做麵粉公仔就是我唯一的娱乐和兴趣,只可惜那个 老伯对自己的公仔珍如拱壁,除了卖给人家的公仔外,半个也不肯拋弃,所以我从未捡到过一个。 那老伯年纪虽大,但一双稳健而有力的手,将色彩繽纷的粉团,随手揉搓,转眼间便捏出一个个活灵活现,充满生气的麵粉公仔。那种变化多端神奇灵活的手法,我只能够用魔术表演来形容。 不过记忆里,这个老伯的脸部表情,却比死人的脸更灰更冷更没有表情,即使我每天都去看他,他还是从未正眼望过我一次。 有一次天下雨,我一片好心想走过去帮他收拾东西,但他竟然一手便推开我,叫我不要碰他的东西。 我一番好意遇到这种冷漠的对待,当然心中有气。可是我捨不得不去看那些麵粉公仔,于是我照常每日去看他做公仔。 但每次见他望过来的时候,我便回赠他一个鬼脸。 看得多了,我终于看到他一些捏麵粉公仔的技巧,于是便随手在地上执一块泥巴来依样画葫芦。他虽然知道我在偷师,却没有刻意回避,偶尔还会刻意将动作放慢,好让我这个偷师的,可以跟得上。 久而久之,我们之间就像建立了一份既不亲近,也不陌生的关係。 不过对于这个孤独老人,我始终所知有限,从街上的人口中耳闻,知他几年前从乡间前来,无亲无故,终年不管风雨日晒,从早到晚,就在这闷热骯脏的街道,做他的麵粉公仔。 我记得有一次,我在路边蹲着望着,不知不觉间睡眼惺忪,彷彿看到老人面前的一排麵粉公仔,竟然像有生命的在跳起舞来。每个公仔都像对着我挥手打招呼,有些更跳到我的身边。我大吃一惊,整个人都跳起来,抬头再望向那老人,阴沉的脸上竟然像在冷笑。虽然可怕,却是我唯一见到他脸上有表情。 日子在无声无息问过去,父亲的经济逐渐转好,我不用再到街上拾残菜充口粮。我由于停学太久,根本追不上学校的程度,所以父亲索性安排我到酒楼里去学师。 由那一日开始,我再没有到过街市,也没有再见那卖麵粉公仔的老人。 在酒楼里,我本来是当杂役的,后来有个点心师傅见我可以用麵粉做出不同的公仔,灵机一触,要我替他捏鲤鱼状的饺子。我就是因为这种本领,被破格升为正式的学徒(通常要成为真正的学徒,最小要捱三四年的杂役)。不但有食宿,还有些微的工钱。 后来师傅对我说,我这个手艺其实叫作麵塑,算是一种难得的民间工艺,主要用麵粉和糯米粉作原材料,添加顏料,混合后捏出人物禽鸟等造型。不但可以用来吃,也可以收藏。通常会在庙会、大节日用得上。造诣高的麵塑师傅可以随手取材,闭上眼也能捏搓出各种鸟兽虫鱼,像我这样年轻便可以做出那么精巧的公仔,他也未遇过。 第一次拿到了工钱,我突然想起那个做麵粉公仔的老人,心中不禁掛念,于是便在酒楼里偷了几件自己亲手做的点心,和一支孖蒸前去街市找他。 我记得他每日最陶醉的时候,便是吃过饭后,轻舐几口白酒。我心想这支酒,应够他舐两三个月。 我满怀兴緻地走到街市,可是那老人却没有在那里。 听卖菜的说,老人经已有一个月没有出现,我忍不住打听原因。 卖菜的婶婶叹气说:「这把年纪的老人家,有今天没有明天,不见了又有甚么稀奇?」我听到后登时心中一阵凄然。 我记起之前做麵粉公仔的老人,每日开档收档时,都要十分吃力艰难。,才挑得起那沉重的麵粉箱,那一拐一拐的脚步,的确是一副年老力衰的情况。像这样飘摇于风雨中的老人每一个明天,对他来说都可能是最后一个明天。 我兴緻勃勃而来,想不到失望沉重而回,途经公园,百般无聊地坐了下来。 我从没有想过自己对这个老人,不知不觉间经已有一份亲切的感情,对着他嚐不到自己带来的酒和点心,竟然有种痛失亲人的感觉。 就在这时,我感到背后捲起一阵寒风,接着听到一把熟悉的咳嗽声。我回头望去,竟然见到那个做麵粉公仔的老人,刚巧就坐在我背后的长椅上。 07 麵塑老人(二) 07麵塑老人(二) 我惊喜得跳起来,但随即又把喜悦的神色竭力收敛。因为说到底我们从未正式交谈过一次。 今日,我即使到街市找到他,或者只会将东西放在他面前,便会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眼见对方态度还是冷淡,我也不甘示弱,左顾右盼地走到他面前。 只是将带来的东西放在他面前。 不过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吃吧,我专诚拿来给你的。」 可是对方还是一声不响,我心中不禁有点气愤:「不想吃便掉了它吧!」 老人望了望面前的点心和酒,叹了口气,缓缓地望向我。他似乎开口说甚么,但脸色突然一变,惊叫道:「快,快去给我拿来。那班人想掉了我的宝贝。」完便老人便一柺一柺地挣扎地站起来想离开。 我见他神色惊恐,顿时也紧张起来:「谁人要掉了你的宝贝?」 老人急道:「快去给我拿回来?快去给我拿回来,晚了便来不及了,那些东西我都是准备留给你的!」 我听得有些胡涂,不过也为他紧张起来:「是甚么东西来的,你不用去,我替你去拿回来吧!」 老人指着前面:「向前走就会见到,快去…快去……」 我感觉到他的急切,也不再细问便向大步前跑。走出了公园,便到一座唐楼的楼下。刚巧这时见到几个倒垃圾的工人,从梯间拖着一大箩垃圾下来。我一望便认出那老人的所谓宝贝,就是他每天携着上街开档的木箱。 我一见到便衝前从垃圾箩里将它抽起来,然后指着那两人说:「你们是甚么人?怎可以随便拿人家的东西,我叫警察拉你们的!」 其中一个人叫道:「你到底又是甚么人?干么抢我们的垃圾?」 我抱着木箱不放,指着公园说:「是那个做麵粉公仔的老伯,叫我来替他拿回的。人家明天还要开档,你竟拿了人家命根子,你有没有人性的呀?」 那个垃圾工人有点疑惑:「你说是做麵粉公仔的老伯叫你来拿的?」 「是呀。他还在公园那边等着我。」 那个垃圾工人面色一变:「你真的见到那老伯?你有没有看错呀?」 「当然没有。」 那个垃圾工人正想继续说下去时,另一个垃圾工人经已插口阻止:「不要再问了,里面不过是些麵粉公仔,又不是甚么值钱的东西,由他拿去吧!」 原先的垃圾工人虽然有些不忿,但亦没有坚持,最后冷冷地说:「小朋友,你还是到佛堂烧香祈福吧。看你年纪轻轻,时运竟会这样低,可惜……」 我当时不明白那工人在说甚么,只管抱着木箱回去找那老伯。 不过当我回到公园,那老伯经已不知所踪。 我在公园等到日落西斜,还没有见他回来,于是便捧着木箱回家。 到了第二天,我再捧着木箱到老伯惯常开档的地方等他。 但是等了大半天,仍然未见他出现。后来有个在附近卖鱼的档主见到木箱,问到我怎会得到木箱。在他口中,我才知道做麵粉公仔的老伯发生了甚么事。 原来那个老伯在半个月前,已经在自己独居的旧楼天台木屋内过世。尸体在四日后才被邻居发现。 卖鱼档的档主因为刚巧住在同一幢楼,这才知道这件惨事。 我一边听一边冷汗直流,要是老伯半个月前经已死了,那么自己昨日 所遇到的又是谁? 我不敢将这件事告诉别人,只有捧着木箱匆匆地赶回家。 回到家中我打开了木箱,发现里面除了一个个做得十分细緻的麵粉公仔外,还有几张发黄的黑白相片。 相片内是老伯年轻时的样子,身边还有几个小孩。看来老伯应该有亲人的,怎么死得如此萧条,无人理会? 我再看下去,里面还有几张纸条,记载了粉团的配料和揉捏的方法。纸是新的,明显是新写的。看着这些纸条,我完全感到这些是那老伯刻意写下来给我看的。因为里面的内容,正正是我无法从旁观的过程里学得会的东西。 我对这个木箱不知怎地特别有感情,非但没有嫌弃它是死人遗物。间时我都会从里面拿出来揣摩学习,所以做出来的点心,越来越精緻,二十岁那年,我正式成了了酒楼的点心师傅。 二十五岁那年我结了婚,有了两个小孩,生活本来一直在平淡中向着美好的方向发展。 但世事难料,在我三十岁那年,我有份投资的酒楼突然倒闭,我所有血汗积蓄一夜间化为乌有,而且更因为合伙人跑了面欠下巨债。 经济顿时陷入困境同一时间,妻子突然重病入院。 医生说要为他的心脏做手术。 妻子也病倒,非但家中惟一经济支柱倒下来了,我为了照顾妻子和两 个孩子,更加无法寻找工作。最要命的是不断有债主上门,追讨酒楼拖下来的债务。 前路茫茫,人生灰得看不见未来。 有一晚,家里最后一粒米也没有了。口袋无钱,猛然想起当年自己 在街市拾菜头做口粮的日子,百般感受涌到心头。 望着一个个麵粉公仔,驀然发觉一件事,就是老伯的麵粉公仔虽然精緻,但却没有一个公仔脸上留有笑容,每个公仔眉宇间总是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凄苦。看着老伯留下的相片,突然感受到这位老伯年轻的时候,是否也曾遇到这难以渡过的困境,才至凄离子散晚境凄凉? 自己努力了大半生,是否又会重蹈辙,跟老伯一样狐独终老? 就在这时,小不更事的儿子跑了进来,竟然苦苦要求我买玩具。 我一腔苦恼和怨气,忍不住乘机发作,竟然伸手要掌摑他。 但举掌之际,心中又不忍摑下,这一下中途变向,竟然将旁边老伯的木箱推到地上。陈年木箱本就不太稳固,这一下重跌更将它摔到肢离破碎。 粉团公仔全都散到地上,我心情恶劣到极点,脑海中突然想到一个不要得念头,便是一家大小如麵粉公仔般掉个粉碎,从始一了百了。 幸好念头一纵即逝,我又急又慌地深深地呼吸一下,然后用颤抖的手执拾地上的残骸,心中对老伯极为抱歉。 就在这时却听到小儿子说地上有好多铁弹,我好奇地拿过来看,发现孩子口中的铁弹,原来是一颗颗铺上了青霉的金粒。 我连忙推开木箱的残块,发现箱的底部,竟然藏有个夹缝,里面藏满了手指头般大小的金粒。 我一直以为木箱沉重,是因为木质粗,想不到老伯竟然将自己一生的积蓄全都放了进去。 我发梦也想不到,在我人生绝境的时候,一段童年时候的异事, 一个未曾交谈过半句的老人,竟然将我从困境里拉出来,重新迈向光明。 有了这批金粒,我除了生活困难舒解了,妻子病好后,更成为我创业的本钱。 人需要努力,有时也需要一些奇遇。 这段少年时不可思议的事,直到今天,我还是常有记起,常有感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