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有温阳》 愿四季有如许 如此缘约而至,时光为诗为词。 多么感激。 有一个这样的你。 第一话 负霜有微光:(一) 一 「再来。」 第三次。 「再来。」 第四次。 「再来。」 第五次。 「再──」 「等一下、等一下。缓缓,让我缓缓……」慕江躺在垫子上喘着气,不断挥舞的手表示着她的抗拒,「喂,说好的防身呢?说好的怜香惜玉呢?说、说好的他一次我一次呢?都是假的啊?」 「嗯……我已经很轻了,要再放水,被摔的就是我了……」 慕江仍维持着大字形的躺姿,一点也没有觉得不妥,「小尘清,是不是我平常一直说你矮,你趁机报復呢?是不是啊?」 「才没有呢。」面前的男孩嘀咕着,「我会抽高的。」 她懒懒地坐起身,露出她的招牌调戏笑,「唉呦呦,这么瘦可没有本钱抽啊。吃多点、多长点肉,不然这小身板怎么让女人靠呀。」明明就跟她差不多高的男孩在她面前一点法子也没有,只有彆扭跟害羞的份儿。 「不要再逗他了,跟尘清说这什么话,还未成年呢。」 「满十八岁了不起啊?我下个月也要满十八岁了。」慕江重新站起身,朝面前的人挥了挥小拳头,「换我摔了、换我摔了。」那人清了清喉咙,面上淡定,侧了个眼,「别看戏了,回家写作业吧。」 「乔阳哥,手下留情。」男孩留下了这句话,就回更衣室去换下道服。慕江听了不满意了,「什么啊,明明是我要摔人,为什么要你手下留情?」 「来吧。」乔阳紧了紧身上的腰带,站稳步伐,朝慕江招手。她也不囉嗦,照着刚刚学过的步骤和姿势,上步、蹲身、蹬起── 「用力了吗?」乔阳若无其事地开口。 「……你是不是……重了?」慕江咬牙切齿了一番才松开他。他歪着头,挑起眉,「我前阵子瘦了两公斤。」 她忍不住扶额叹气,随即深呼吸,恢復精神,「再一次?」 「随你。」 嗯,上步、蹲身、蹬起── 「乔阳!你当陪我玩不行啊?」 「知道为什么让你被摔这么多次吗?」慕江摇头,乔阳继续道,「让你耐打点,至少不会被打一下就倒。」说完,他便收了步子,打算结束,殊不知慕江看准了这个空隙,三个动作行云流水,乔阳的眼前瞬间就成了一片白花花的天花板。 她哼了一声,转了转脖子,「哪门子防身术教这样的。臭乔阳。」 身后传来拉门打开的声音,两人闻声看去。慕江露出得意的笑,乔阳抬起的头又重新躺回垫子上。 门边,满身大汗的尚儒温见了这场景,愣了几秒,随即笑开,「你终于摆了乔阳一道。」 慕江朝地上的乔阳做了个鬼脸,随后和尚儒温道,「我今天可是被摔了好几次呢。这小子居然说是为了让我耐打点,还跟我显摆体重,太讨厌了。」 尚儒温踩上垫子,走到他们旁边,将脖子上的毛巾拿下,放到了一旁,然后朝慕江招了招手。和乔阳的动作如出一辙。 慕江站到他面前,尚儒温主动把他的右手伸出来,她果断一抓、一蹲,砰地一声,他露出了讚赏的笑容,从地上起身,跟个没事人似地,「动作再果决一点就很好。来,再陪你练五次。」 慕江就这样狠狠地摔了尚儒温五次,加上之前的一次,总共是六次。尚儒温最后被摔在乔阳旁边,索性就躺着休息。慕江也有些累,也跟着与地板为伍,只不过她是坐着。她见尚儒温满头的汗,连道服衣领间的锁骨处都汗涔涔的,她侧了个身,捞过毛巾,扔在他脸上,「擦擦汗。天凉了,小心感冒。」 尚儒温把毛巾对半折,搭在上半边脸上,遮住了眼睛,额前的瀏海柔柔地落在毛巾上。慕江看着这样的尚儒温,忍不住打趣道,「嘖,尚儒温,你这样露出鼻子跟嘴巴还挺性感的。帅啊。」一瞬,慕江被自己的校服外套盖住了脸,还没来得及反应,乔阳的声音就传来,「少花痴了,快回去。」 慕江缓缓把外套拿下来,穿好,然后冷不防地踹了乔阳一脚,「就花痴。就花痴不行?」乔阳抬眼睨了她一眼,慕江也不怕,「怎么,尚儒温在呢。」 尚儒温勾起嘴角,懒懒地开口,「回家小心。」 她这才消停,「哼。走了。不送。」 拉门开了又关,道场回归寧静。 乔阳侧头看他,「摔不疼?」 那好看的嘴角又扬起来,「哪会疼,小女生的力气。」 「她是不会节制,摔都是真摔。」他们一般陪人好玩练练都是会保留力气,也会稍微护着,刚刚让小师弟摔她也是护着摔。而慕江不懂,摔了乔阳一次,乔阳就不想动了,尚儒温还让她这么摔,肯定疼的。 「平常练习也是真摔,慕江还没师兄们狠。」他拿下脸上的毛巾,那双眼睛终于露出来,带着笑意,与乔阳视线相交。两人之间,静默了几秒。乔阳收回目光,坐起身,拨了拨头发,「回吧?」 「嗯,我去冲个澡,五分鐘。」尚儒温也起身,稳稳地站好,把毛巾掛回脖子上,「对了,下次别一直摔慕江了。总这样摔,还是会吃不消的。」 「以后就都让单尘清陪她玩儿。别拉我下水。」 「尘清是要比赛的人啊。才国三,别摧毁国家希望。」尚儒温凝神思考了下,不禁失笑,「不过,他就是太认真了,所以还是让慕江陪他玩玩,消遣下吧,绷得太紧,伤神。」 这下,倒不知道是谁陪谁了。 乔阳也站起身,拿过自己的包包,先一步走向更衣室,同时挥了挥手,「我换好衣服在外面等你啊。」 夜晚。冬日。静默小巷。黑白校服。 他们二人并肩走着,气温的降低并没有產生影响似的,尚儒温的外套扔在肩上,乔阳压根没带,两人皆是短袖衬衫。 毕竟身体底子好,不怕冷。 「下週是三模。休息吗?」乔阳先开口。 「嗯,就少练个一小时吧。」尚儒温微笑,果然换来了对方的白眼,他这时才真正笑开,「习惯了。而且运动有助于高三生活。」 「别把慕江的话拿来重复。」 「别总是针对慕江,她惹你了?」他打趣道,「以前她还喊过你乔阳哥哥你忘了?」 「我不想想起来。」乔阳撇撇嘴,顺手扣住尚儒温的手腕,将他往自己这里拉,一辆车才得以从他们旁边通过。乔阳下一秒就松开他,将手放回裤子口袋,彷彿刚刚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没有眼神的交会,也没有言语。 反倒是尚儒温先开了口,「其实刚刚不会撞到的。我有注意路。」 这样的解释之词,完全是因为小时候他总被乔阳说走路不看路,怕现在乔阳又要唸叨,赶紧先抢为快。而乔阳哪会不知道他的说话动机,也没说破,就只是凭藉着一点点的身高优势斜睨了他一眼,无奈中带了点笑意,「还是小心一点好。要不小心怎么了,痛还是痛在人身上。」 听见他顺和地应了,乔阳便不再说话,反而拿出了手机开始看。 「走路不要看手机。」 「要撞了跌了之前拉我一下就行。」 尚儒温别无他法,只能默默同他走着,听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自己说话。突然地,他悄悄将手放进裤子口袋,就像乔阳一样。两人因姿势而微微拱起的手肘时不时地碰到身边的人,细微地、若有似无地,就像是在确认对方的存在一样。 他们的距离,从乔阳拉过尚儒温那一下之后,就再也没有变远。 这样的亲近,唯有一方闪躲,才能够中止。 然而,没有人闪躲。 第一话 负霜有微光:(二) 二 「拜託、拜託,就当陪我去一下厕所嘛。嗯?」 「厕所是在厕所,不在七班。地理位置差这么多,你让谁信啊?」 「借讲义呢?这个不错!不是青梅竹马吗?他一定会借你的。」 「你乾脆找乔阳去,他也是尚儒温的竹马啊。」 「……慕江!」 她终于认命地将视线从单字本移开,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你行行好,我现在满满都是背单字的渴望。不然我的名义借你,你自己去跟尚儒温搭话行吧?说我要借七班上厕所、说我要借讲义也行,都行──」 「你要借什么讲义?」只听到了最后一句的当事人正站在窗边,带着关切的眼神问道。那位想搭訕的主儿看见本人,惊呼了一声,赶紧逃出了教室往厕所方向跑去,剩慕江一人抱着单字本安静地傻着眼。 尚儒温眨了眨眼睛,侧了个身靠在窗台上,「怎么了?」 慕江回过神,无奈地叹了口气,神情哀怨,「你说,当初看上了你的脸所以跟你当朋友的我,现在是不是有了报应?」 他轻笑,「所以没有要借?」 「没有。」她索性闔上她的单字本,不顾形象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你呢,你纯粹路过?」 「我来借讲义。」 「……你在打趣我?」慕江真诚地怀疑。毕竟黑化的尚儒温很少见,但不代表不存在,这让慕江不禁猜,难道他刚刚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没有。这有什么好打趣的?」尚儒温站直身子,朝教室内抬了下手,慕江的头上瞬间多了本讲义,而旁边正站着一个人。慕江抬头看那本书,眼睛半是发亮、半是不满,「是、是数学……而且还是臭乔阳的神奇数学讲义……」她视线一转,「我求你求得要卖身你都拒绝,但你居然借给尚儒温……」 「你再讲那两个字我就把你的十万单字给烧了。」 「什么字?求你?卖身?」 乔阳反应很快地向她的桌子伸出手,但慕江更快,早就死死抱住自己恨不得供奉起来拜的单字书,顺便拉了尚儒温的手挡在自己面前,「不要衝动、不要衝动,尚儒温在喔。」 乔阳瞇起眼睛,惹得慕江心虚,转头去搬救兵,「尚儒温,你看乔阳,他都这样动手动脚的。」尚儒温抱着本数学讲义,对这样的场景习以为常。他笑了笑,将被慕江抓着的手抽回来,拍了拍慕江的头,又用一样的方式拍了拍乔阳的头,权当是哄小孩,却完全没有要哄好的意思,只说了句,「不要吵架了,我走啦。放学后见。」 被留下的两人一时无话,但也因为尚儒温刚刚那一个举动的「降火作用」,彼此都乖了不少。 / 最一开始的他们,在冬天相遇。 尚儒温和慕江是名副其实的童年玩伴。起初是家长带着去公园,两个人会同其他小朋友们一起玩,后来进了幼稚园,同一班,彼此才互通了姓名,想起对方是「每次玩鬼抓人都当鬼的那个」或是「每次玩躲猫猫都会第一个被找到的那个」,缘分便一直牵引了下去,中班、大班、一直到小学,总是活泼好动的慕江带着安静乖巧的尚儒温跑来跑去,变成了慕江带他玩,而尚儒温便帮她挡去长辈们的责备的分工型态。他们闯祸时在一起、被处罚时也在一起。 在他们小学四年级时,乔阳搬到他们社区、转进了他们班。 而交集的起始,在道馆。 那一天,慕江早早地被叫回家写作业,乔阳的爸爸带着乔阳到道馆报名,打算让他学柔道。两个大人的对话,乔阳没有兴趣,他默默地看着场上那些人一次又一次的动作练习,看着他们在大冬天里,满头大汗。白色道服、吆喝声、口号,乔阳心里没有感觉,不排斥但也不感兴趣。 他看着看着,看见了角落里一个小小的身影,同自己差不多身材,却和旁边那些比较年长的人一样在练习着,且丝毫没有因为年龄小而有所偷懒。 那个带着专注眼神的人,动作连贯流畅,带着力量地,一次一次,起身抑或倒下。 那是柔道第一次让乔阳感受到热度的瞬间。 也是乔阳第一次见到尚儒温的瞬间。 乔阳就这么开始练起了柔道,陪练的人当然是尚儒温。而慕江常常会在一旁当观眾。乔阳从小时候开始就不是那么平易近人,小慕江起初不敢对他造次,都乖乖地,尚叔叔让她喊他哥哥,她照做,拿糖果给他、顺便卖卖笑这事她也做得很欢快,虽然乔阳五次有四次不买单。后来比较熟了,知道乔阳不过尔尔,她便皮了起来,不过也只是仗着有尚儒温在的底气。 「乔阳哥哥,我也要摔你。喂,你过来啊。」 「你离我远点。不然我把你摔在水泥地上。」 「尚儒温,我也想要玩。」 「那我给你摔?」 「我想摔乔阳,就想摔他。」 「你给我过来──」 「等等、等等!儒温、尚儒温快帮我挡他──」 「……你们都冷静一下……」 / 尚儒温从浴室里出来,边擦着头发,边走进自己的房间。身上依旧是一件短袖、一件棉质运动裤,依旧是一白一黑。他走到桌前坐下,开了桌灯,桌上的手机萤幕正好亮起,是讯息。他查看,随即微笑,给那人回覆了两个字后,索性又走回去浴室把毛巾掛好。 再出来时遇上了尚爸爸,「冬天不吹头发,小心头疼。」他摇摇头,微笑,「很快就乾了,没事。」 「今天也别太晚睡。」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人就进了房间。 尚儒温回到了桌前,果然看到了意料之中的一排贴图,他又回了「晚安」过去,然后把网路关掉,开始唸书。 两个小时过去,他终于从数学讲义中解脱。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缓缓地吐了一口气,拿起手机看时间。十二点半。将身子靠向椅背,尚儒温把自己的讲义闔上,却没有闔上乔阳的,然后就这样想起慕江。 慕江应该是不知道乔阳的数学讲义几乎都是空白的吧?知道是空白的话,就不会想要借了。尚儒温猜。因为乔阳有写的题目,题号上都有个圈,而那些圈都是尚儒温圈的。 因为是他问他的题目,他问了,所以他写出来给他。 『要问的,你就圈一圈,我上课无聊时写给你。』 他知道,乔阳很讨厌做题目,应该说、是很讨厌写作业,要花很久的作业他不爱碰,能很快写完的他就会很快解决。所以要他写这些题目,或许……是麻烦他。尚儒温看着上头的笔跡,忍不住去想像乔阳写着这些的样子。是撑着下巴、百般聊赖地?还是写一下、趴一下?还是── 尚儒温歛下眼,收了思绪,给乔阳发了个讯息:你有想好的志愿吗? 发送后,他收拾桌面,不指望会很快收到回覆。但震动声突如其来地,倒是小小地吓了他一跳。 乔阳:还没睡?这么晚了。 彼此彼此吧。尚儒温心想,边拿过手机打字:要睡了。讯息吵醒你了? 乔阳:没,没睡。然后,没什么特别想的志愿。 此刻,乔阳手臂枕着后脑勺,一手举着手机,看着刚刚自己发送出去的句子,轻呼出一口气。见他已读却没有回覆,他又有些紧张。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紧张的。 尚儒温看着那十几个字,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乔阳又传来了:不要担心。 更不知道怎么回应了…… 但他的嘴角还是弯了起来。 尚儒温倒是不担心大考,只是想知道……乔阳会不会有想去的地方。而乔阳以为他担心,还叫他不要担心,实在是、有点不像他的作风。 尚儒温:我不担心。(笑)睏了,要睡了。晚安。你也别回传了。早些睡。 乔阳看着那个表情符号,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默默消化掉。 其实是有想好的。志愿。科系决定了,只是学校还没。他没有和尚儒温说。 他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决定的方法。 而这些,不能让尚儒温知道。 乔阳把手机扔到一边,望着天花板,等待睡意降临。 一秒、两秒、三秒…… 他慢慢闔上眼睛。 其实是没有勇气知道,你会希望我们待在一起吗、的答案。 是想、还是不想? 是会、还是不会? 没有勇气知道,所以不能问,也不说。 只能在夜里心想一句:晚安,儒温。 晚安。 第一话 负霜有微光:(三) 三 下了大半天的雨终于在放学前一个小时停了。 「慕学霸,你不去吧?五楼。」路过的同学望着她埋头苦读的头顶问。慕江头也没抬,挥了挥手,「去啊,为什么不去?要走的时候叫我。」 「要走了……」 她听了,猛然看向时鐘,表情不是一般惊讶,赶紧站起身,胡乱把书和笔袋塞进书包,拖着那两个同学跑出教室,嘴里还不忘哀号,「这么晚去怎么行!要佔位、佔位多重要──」 当她们匆匆赶上五楼,人潮早就充满了整个场地。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小伙伴跑得脸色发白、不禁弯腰喘气,而慕江跟个没事人一样,垫起脚、又跳了跳,努力地寻找空位。在场边的尚儒温早就看见她了,一直等她看过来才向她挥手。 慕江艰难地穿过人群到尚儒温身边,正要抱怨体育馆的设计不良,尚儒温就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一排位子,「坐这吗?听说这叫家属区?」 「……要!」慕江大力地点头,并转身朝自己的同伴挥手。 三人入座,其中一人看见近距离的尚儒温,整个人就不淡定了,不停喃喃自语着,「完了完了、我头发是不是乱了?完了完了、我最近好像胖了?完了完了、我的护唇膏呢……」 另一个则是坐得不是很安心,「慕江啊,这不是传说中的……家属区吗?我们坐这,可以吗?」 「嗯?家属区是什么?」慕江正用嘴巴咬开笔盖,然后反扣在笔尾,「管它是什么区,有位子就好啦,而且视野这么好,你不要?而且你看,都快要开始了,这里还一排空的,显得我们学校的球员孤家寡人地,连朋友也没有,没面子啊。」 「……你兇悍,你赢。」 慕江扯了扯嘴角,她哪里兇悍了…… 这几天都下雨,连带今天他们学校和临校的篮球友谊赛都被关心了不少,虽然比赛场地早就被改定在体育馆,但雨停了,气氛就少了些沉闷,也更适合比赛。 此刻,馆场里都闹哄哄地,对方学校还带啦啦队来,弄得跟正式比赛一样。不过他们是主场,整个观眾席都是他们的啦啦队,也算是一种回敬。 尚儒温穿着球衣,手上拿着两瓶水,坐到慕江旁边。慕江侧头一看,从口袋摸出手机,大方地拍了几张他的侧面照,然后献宝似地拿给本人看,「你看,我偷拍你。不错吧。」 尚儒温没有吐槽她,只是勾起嘴角,「嗯。」 「你们高三是今天引退?」 「嗯,今天是最后一场比赛。」他转开宝特瓶,抿了一口水,「是有些晚了。」 慕江边写题目边和他聊天,「是啊,别校都是高二末就退,只有你们,都要三模了还在比赛。不过你倒是没差,万年候补兼观眾收割机。只是,你真就这么喜欢柔道啊?篮球社团都参加三年了,还是不喜欢篮球。」 「当初只是你们说不要连社团都要练柔道,要有调剂,才选了篮球。不过也不是没好处,有长高。」尚儒温靠着椅背,「球衣跟道服也很像,穿着、就会让人有仪式感、荣誉感,还不错。」 他们的球员陆续聚集在场边,也因为尚儒温自发性地坐在家属区,他们也就聚集在家属区前说笑。有一个人还特别感慨:「三年了,这是我第一次在家属区和女生说话。引退无憾了、无憾了。」 大家分别给他一拳。 尚儒温把另一瓶水递给乔阳,乔阳喝了两口,又还回去给他,刚好看见了慕江在拍他,他坏心一起,把脸故意凑向镜头,吓得慕江直向后倒,嘴上惊呼,「乔阳你不要猥褻我的手机!」 乔阳推了一把她的头,「改改你的用词习惯。」 「我叫尚儒温在你的水里下药喔。」 慕江又被推了一把,只不过推的人换成了尚儒温,「别总招惹他。」 「论先来后到,明明臭乔阳才是第三者,为什么现在都是我被针对?」 她身边的同班同学拍了拍她的肩,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慕学霸,你要知道,你们之间,不可爱的那个、才是第三者。」 慕江:「……我什么都没听懂。」 / 比赛开始三十分鐘后。 「我说,你别哭了行不行?听了头痛。」乔阳紧紧皱着眉,那厌烦的表情表现出他下一秒就会把慕江的嘴给掐起来、不让她再发出半点声音。不过不等他动手,慕江有自知之明,这时早就死死地按住自己的嘴,却还是没法忍住。 「我刚刚还以为你会整个人都折过去……」她一抽一噎地说,「而且我不是担心你啊,我只是被吓到──呜……」 乔阳叹了口气,感觉出事的人不是他,慕江才是。但从乔阳微微苍白的脸色中还是能看出刚刚那场意外的影响,额上的汗也不知是刚刚比赛时的汗还是疼出来的冷汗。 「擦擦。然后把外套穿上。轮椅等等就送上来了。」尚儒温从休息室走回场边,把毛巾和外套都给他,他自己也套上了外套,方便等等送乔阳去医院。乔阳接了,胡乱擦了几下,烦躁地将外套一扔,盖住了慕江,似是求饶般地向尚儒温道,「你让她走行吗?她以为她在演孝女吗?」 慕江拉下外套,总算是止了呜咽,「想得美,医院我是跟定了。」说完,还不解气似地,拿过毛巾在乔阳脸上造次,很粗鲁、但汗是擦乾了。 乔阳不满,但也跟她懒得吵嘴,转了视线,对上了尚儒温的眼睛。 然而,尚儒温却不太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乔阳顺势歛下眼,也没搭理身边队员们的关切。 一会儿后,乔阳被扶上轮椅,上了救护车,而尚儒温和慕江也跟到了医院。两人跟着他做检查、等结果,听见医生说他只是轻微骨裂,才微微松一口气。 整个过程也没有花费太多时间,最后乔阳和慕江被留在一楼大厅,而尚儒温去缴钱。 慕江靠着墙壁,揹着三个人的书包,试着找话题说话,「你们两个人的书包都很空。」 「还没收拾。原本想比赛完再回去收。」乔阳接着她的话。 「我把我的英文讲义给尚儒温吧?他今天没书唸应该不太舒服才对。每天都要写作业跟看书的人。」 「数学也给他。」 「……我也是每天都要写作业跟看书的人啊。」 「你还带了什么?」 「物理跟化学。」 「你唸那两科就行。反正你要花很多时间,唸不了别的。」 慕江瘪瘪嘴,对于事实被这样揭露,不想服气但也只能服气,于是默默地将自己的英文讲义和数学讲义放进尚儒温的书包里。 一时无话。 她看了几眼乔阳,默默地又开始说话,「今天……被吓到的人不只有我喔。」 这次乔阳没有接话。 「你那时候被人那样撞出去,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儒温……是第一个跑过去的,也好险他速度快,不然你还得多被人踩几脚,太恐怖了。」慕江换了个站姿,「他在生你的气喔。这样说虽然很坏,但是生气的尚儒温可是要好好欣赏跟珍惜的呢,也要好好哄。所以,乔阳,你加油。自己闯的祸,自己解决。」 「……欣赏跟珍惜?」乔阳没忍住,给了慕江一个「看见变态」的眼神。 慕江微笑,像是摸小猫一样,摸着乔阳的头,「他会生气代表他喜欢你呀。你转学来之前,有一次尚儒温还气得忍不住扯我头发,半天不跟我说话,想不到吧?那可是对谁都礼礼貌貌的尚儒温吶。但就是这样啊,臭乔阳你懂吧?」 乔阳拉开她的手,连话都懒得回她,直接把她当空气。 慕江皱皱鼻子,毫不犹豫地往乔阳头上打了一掌,「希望尚儒温气你一个月!没人情味的傢伙!」 「慕江!」 「哼。」她远远地看见了救星,想也没想就往救星那跑,一点都不想理会那位病人。而乔阳见了来人,顿时就默了。 尚儒温当作什么都没看到,只是微微一笑,将乔阳的轮椅转了个方向,推着他,一边分过慕江身上的书包。 「回去吧。」他说。 / 因为天已转黑,他们先送了慕江回去,接着才是乔阳。 没了慕江的气氛调节,他们之间的温度瞬间冷了下来。毕竟两个人都不是话多的类型,又加上乔阳被慕江提醒过「尚儒温正在生气」这件事,乔阳也不是很敢开口,怕多说多错。 于是就这样,一路无话,但似乎怎么走都走不到目的地。 「脚还痛吗?」尚儒温在他身后,声音平淡。 「嗯,还有点。」 「还好。」他的语气似乎参了些无奈,「如果你还装不疼,我就把你扔在路边。」这点分寸,乔阳还是明白的,例如什么时候该跟尚儒温讲实话。他摸了摸鼻子,有些彆扭,「那个,你等等要不要在我家吃完饭再回去?我刚打电话,我妈说帮我们留了菜。」 「不用。」 「如果我妈坚持要呢?」 「那就再说。」 还真的在生气…… 乔阳微低着头,右手缓缓往后伸,按在了身后握把上的手,热度传来,他慢慢收紧手掌。后方的脚步渐渐停下。 「现在已经、没事了。」乔阳的声音低低地,说得有些慢,「抱歉。虽然为了我不小心让自己受伤而抱歉有点太过、为了我们进医院而抱歉也有点太多馀,但就是……觉得应该要道歉。可能是,觉得让你难受了,所以对不起吧。」 受伤和医院,是他最不喜欢的事。今天却让他同时遇上了两者。 乔阳松开他,又在尚儒温的手背上拍了拍,然后才收回来,抬头直视他,「你要生气也可以,对着我,别对着自己。嗯?」 那声若如询问的「嗯」,似是平常、却又像是含着耐心与包容,不是要求、不是提议,而是……疼惜。 你别一个人难受、你别把我挡在外头,我们一起,好不好。 好像是在说着这样的话。 这次没有闪躲地,尚儒温望着乔阳的眼睛,心里竟生出了、那双眼睛里拥有温柔的错觉。 ……可是,真是错觉吗? 尚儒温倏地紧握握把,扬起嘴角,「嗯,反正要有下次,就直接把你丢路边了。」 一人一轮椅又开始缓缓前进。 乔阳转回视线,面向前方,对于这样的回应不意外。 「乔阳。」默了一会儿,尚儒温又开口。 「嗯?」 「……没什么。」 「嗯。」 「我只是想说我没生气。」 「……好。」 / 乔阳始终都不知道,几年后,尚儒温想起这一晚,都有些遗憾。 那句欲言又止、那句生硬的语句,都掩着他隐隐失序的心跳。 那时候,尚儒温真正想说的是,乔阳,你能不能再把你的手借我一下? 那时候,尚儒温真正想做的是,看着乔阳的眼睛,再去找找或许真的有着的温柔。 往后,他忍不住会想,如果那时手再碰触得久一些、那条路再走得慢一点,他所看见的、感受到的,是不是、就不会是错觉了? 如果不是错觉,自己该怎么办? 可如果真是错觉,又该怎么办……? 第二话 青阳有绵雨:(一) 一 四月。 「小尘清,尚儒温呢?还在练?」慕江的头从门边冒出来,小小声地喊人,弄得单尘清也跟做贼似地,偷偷地跑到门边去回话,「还在。前滚翻、后滚翻、侧翻,还有倒法的基本功都已经做了好几个小时了。」 慕江探头探脑,真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一个不停倒下、起身的人影。她叹了一口气,戳了下单尘清的腰,语气带着责备,「你就真让他这样几个小时?他还是不是你师兄啊?」 「就是因为是师兄,所以只能让他这样啊……」难道他拦得住? 「马上就要十点了。你跟他说我在外面等他一起回去,他待多晚、我就待多晚。」慕江拉上了门,往旁边的地板一坐,拿出书开始看。没多久,拉门就被拉开,尚儒温的手在她面前挥了挥,「走吧。」 慕江挑起眉,「捨得回去了?」 「……那我回道场继续了?」 「……开玩笑的嘛,不要生气。」她赶紧把书塞回包里,站起身,推着尚儒温往外走,深怕他一个转念,又打算回去练什么基本功。 「所以说你至于吗?闪亮亮的成绩单,一定成的啊。」慕江已经自言自语一段时间,尚儒温撑着伞,倒是一点不耐烦也没有。 「嗯?嗯?嗯?」她看着他,努力地要让他给点回应,却只得到了他的微笑,还有一句:「你别一直走出去,要淋到雨了。」 「……明明是这么浪漫的场景,我心里竟然只有老妈子在操心儿子的感觉。」 「就是静不下来。心、静不下来,总想要做点什么。」尚儒温的笑依旧,只是歛下了目光,看着地面。 一瞬间,只有雨声。 慕江转身,稍稍超前他一点,面着他、倒着走路,雨滴顺着伞面滑落,她的肩上也落了几滴,但是她不在意,只是抱着书包,对着面前的尚儒温笑,「那你可以只做一小时的练习,然后来找我或是乔阳啊,我们好久没有打牌了你说是吧?好久没有玩吹牛了对吧?玩完了,再去做一小时练习,也很好吧?虽然脑袋可能会想些不好的事、过不去的事、没信心的事,但是分散在各个场合去想,味道也不一样吧?这样的话,就不会太浓,而且也不会在同样的地方不断混杂更新,而是可以遇到不同的『啊,真的很难受』的感觉。总而言之,会是稀释或是代谢,而不会一锅汤越煮越稠喔。」 「……我到底是怎么样能从小时候开始就听懂你说话的?」 慕江听见这样的回应,很满意,大大地笑开,「不知道,我也挺佩服你的。」 尚儒温眼里含笑,把伞往慕江那里靠了靠。 「然后啊,你也知道乔阳就是那副样子,看起来无所谓,其实对于没信心的事怕得要死。所以,你不要因为他不跟你说他的志愿就跟他闹彆扭喔。」 「怎么突然帮他说话了?」 因为,你跟他闹彆扭的话,他难过,你也难过,你难过的话,他也难过,他难过的话,你也还是难过。 这句似是绕口令的话慕江没说,只给了一句:「……反正你们俩一个样。」 她转回身,不再说话,好好走路。 尚儒温跟着沉默。 『乔阳就是那副样子,看起来无所谓,其实对于没信心的事怕得要死。』 他心想着,他是担心自己没有办法到想要去的学校、足够好的学校。 他甚至有着「希望自己的水平程度不要跟乔阳差得太远」的想法。 那乔阳呢?他在担心什么? 不知道。 他不知道。 / 五月。个人申请的放榜结果陆续出来。 尚儒温的学校是第二批次。放榜的当下,七班是自习课。除了已经决定要指考的学生,大多数的人都因为陆续的放榜而心浮气躁,巡堂的教官也查得松,只是要他们安静下来,对于手机的使用也不制止。 尚儒温正盯着桌上的手机,没有要碰的意思,就好像他眼前的不是手机,只是一块多物质的综合体,还是因为讯息一直跳出来,手机才有了手机的存在感。 是慕江不断给他发讯息。不过,不是催他查榜,而是……发笑话给他看。 笑话,还是冷的。 慕江:咳,我们这节体育课,用手机用得太明目张胆,老师瞪我了,我装乖个十分鐘吶。 尚儒温抿起唇,终于笑出声,心里叹道:终于发完了…… 他拿起手机,给她传了个ok的贴图,随即上了放榜网页,点了自己第一志愿的校系,打算慢慢地看、慢慢地找自己的名字,却在页面刷新的同时,愣住了。 尚儒温。正取三。 正取…… 尚儒温猛地低下头,额抵在手背上,默了会儿,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大致尘埃落定。 一下课,应该还在体育馆的乔阳出现在七班的窗边。坐在窗边的尚儒温很难不注意到他,「怎么来了?」 「来和你说话。」他的视线落在他的笔袋,并没有直视他。反之,尚儒温直直地望着他,见他没看着自己,也知道了他在紧张。他起身,到教室外头,两个人才终于毫无阻隔地面对面。 也是最近以来,他们第一次面对面。 乔阳知道自己理亏,连通知也没一声,就动不动躲躲藏藏或是发脾气,连慕江都对他温柔了不少,尚儒温一定也感受到了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表示,就是在彆扭,但自己也在彆扭,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很尷尬的情况。 好比现在。 「我、尚──」 「你知道当鯊鱼不小心吃下了一颗绿豆,牠会变成什么吗?」没等他回答,甚至没等他反应过来,尚儒温便接着说,「绿豆沙。」 又紧接着:「你知道夕阳西下的时候,断肠人在哪里吗?」 又自答:「在医院。」 尚儒温又问,「你知道有一把隐形的剑叫什么吗?」 「叫看──」 「看不见。」乔阳总算反应过来了。 「那你知道青春痘长在哪里最不用担心吗?」 「──别人的脸上。」 「──别人的脸上。」 他们异口同声。 他们相视而笑。 尚儒温侧过身,背靠窗台,双手插进口袋,目光停在眼前的地板上,笑意从眼里与嘴角蔓延开来,轻叹了一口气,「总算是笑了。」 乔阳见到熟悉的嘴角扬起,心里倏地就踏实了。 准备好的道歉跟解释也用不上了。 他的一句「总算是笑了」,带回了他们。 乔阳望着他的侧脸,听着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三下── 一秒、两秒、三秒── 忽地,他缩短两人的距离,向尚儒温跨了一步,手搭上他的后脑勺、轻揽、额触到他的肩,低声耳语,「谢谢你……」 一瞬,退开。 尚儒温甚至来不及收起笑容,一切便回到原样。 如同刚刚的亲近只是错觉。 然而,他触碰到的地方、碰触到他的地方,在微微发烫。 连心、都隐隐约约地热着。 不是错觉。 春日的细雨又下了下来。上课鐘响起。 尚儒温望着乔阳,默数着自己的呼吸。 不是错觉。 这一次,连乔阳的视线,都是真的。 *笑话引用自网路 第二话 青阳有绵雨:(二) 二 白衬衫、黑裤黑裙、红胸花。 台上,正有学生手拿吉他弹奏,慢慢地唱着抒情歌曲。这一曲过后,便是他们要唱毕业歌了。 他们的毕业歌前有段独白,负责唸的人是他们这届朗读比赛出身的女孩子。 此刻,她站在台前,拿着麦克风,面带微笑,声音轻柔,缓缓道来: 一年前夏、两年前春、三年前秋…… 如此缘约而至,时光为诗为词。 谱一曲,低一吟──尽数成歌,散为馀音── 最后这一首,便唱给你听…… 音乐响起,歌声渐大。 站在人群中的乔阳看着台上柔柔的灯光,心里竟生出几分感性。 他们,要毕业了。 「此刻你一走/或许就没能回头/将远方留在一刻鐘以后/现在留给我……」 『说什么谢?你谢我什么?讲冷笑话给你听?』 那时尚儒温这样笑着反问他,像是对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没有感觉一样。没有看见惊慌就好。乔阳这样安慰自己。那时的情不自禁,别被讨厌才好。 他默默转头,往后看去,却和尚儒温对上眼。两人皆是微讶。 中间隔了那么多人,理应被挡去任何寻找或是不小心的视线交错,却那么巧合地、那么不可思议地,在人群之中,对上他的目光。 尚儒温先对他微笑。 乔阳看懂了,这是在笑他没认真在唱歌。他扬了扬嘴角,转了回去。 / 「礼成──」 这一刻起,他们已脱离了高中生的身分,踏出体育馆、踏出校门之后,制服、书包、教室、书本……,皆成回忆,再回来、也不再相同。 慕江和班上同学忙着拍照,乔阳也和几个要好的男生拍了几张照片,七班正进行班级大合照,其他人也都在照相或是聊天,整个场地熙熙攘攘地,很是热闹。 尚儒温这里最先结束。于是,他便下了楼,在大门口旁等人。随后,慕江拉着乔阳下来了,笑脸盈盈,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拍照、拍照。我们三个人来个几张,然后两两拍几张。咳,臭乔阳,我今天不嫌弃你。」 乔阳只是笑,然后和尚儒温说,「认识她这么久,辛苦你了。」 慕江「哼」了一声,「这个激将法我才不中呢。」 没想到尚儒温竟然点了头,「嗯,确实是挺辛苦。」 慕江:「哎哎哎!再说一次!尚儒温你小时候才──」 他们俩个一致想:慕江会不中激将法?怎么可能。 虽然他们三个人之中,最热爱拍照的人是慕江,但现在拿着手机最久的人却是她。她不停地在帮他们两个拍照,一会儿指挥动作表情,一会儿又跟迷妹似地陶醉自己拍的照片,尚儒温和乔阳虽然无奈,但还是听着她的话,让她拍。 「很好、很好。呜,长得好看,拍起来都疗癒。朋友没白当。」 乔阳皱眉,「不要这么肤浅。」 「要不是你那张脸,我一定没法撑这么久!」慕江非常诚实。 乔阳第一次被堵得哑口无言,望向尚儒温的眼神竟然有些委屈和无辜。尚儒温在一旁笑,沉默地对着乔阳耸耸肩。抬头的慕江看见了,还故意学尚儒温的动作,对着乔阳做好几次,后者闭了闭眼,下一秒就往慕江追去,被从小「追」到大的慕江跑得也很快,边笑边求饶,「好嘛,好啦,帅也是优点啊。哎呀,尚儒温!呀!乔阳好可怕,他跑太快了啦──」 尚儒温帮着慕江挡乔阳,都不知道脸上什么时候已经完全绽开了笑顏。就像是童年时的日常片段,童年时的他们。如此幼稚、却如此无忧。 尚儒温想,有他们在,时光像是从未逝去,也将不会逝去。 一如那歌这样唱着── 此刻你一走/或许就没能回头/将远方留在一刻鐘以后/现在留给我 这首歌/唱给你 那是最初的你呀/和最初的我/却好像也是未来的你呀/还有未来的我 不失去/不失去/记在了心里 是诗是词是时光/留待远方/再次哼唱 / 最后的结果,尚儒温和乔阳都留在了北方,不用离家。是同一所学校。 而慕江则如愿申请上了韩国的大学,未来四年,将在嚮往的地方度过。 要送她出国的那一天,一行人在机场,其中也包括了尚儒温和乔阳。没有什么好离情依依的,慕江自己也是兴奋到不行,慕爸爸、慕妈妈也会跟着去,美其名是去帮忙照看一下住宿,其实就是趁着机会到韩国自由行几天。 过安检前最后一刻,慕江特地把尚儒温拉到一边说话,「一定要记得我说的话。过几天,最晚一个星期吧,我的网路应该就会办好了,line传讯息、打电话都不用花国际漫游的钱,所以都可以传、可以打,你可别闷着,有什么事找我都随时。」 尚儒温无奈地笑,「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你知道,但你知道没用啊,要实践!」慕江是真担心他,「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觉得你麻烦。这句话最重要,你最要记得这句话。不然我就设聊天室公告了喔。」 他笑得开了些,「嗯。」 「自己的训练不要加得太狠,你又不打比赛。我已经跟单尘清说了,让他管管你,你敢不听他的话或是兇他、威胁他,我就飞回来兇你、威胁你。」 「好。」 「你跟乔阳都要好好的。闹彆扭一阵子也要说开喔。」 尚儒温望着她,点点头。慕江微笑,抱了他一下,顺势拍了拍他的背,「哎呀我的朋友啊,怎么让我越来越有变成老妈子的感觉啦奇怪。嘿嘿。」她戏謔地笑笑,松开他,「儒温,再见啦。冬天了拍雪给你看。」 「好好照顾自己。冰的东西少吃。冬天要注意保暖。晚上别玩太晚才回宿舍。酒也不要喝多,保护好自己。不要担心我,我会给你打电话。」 「哎?怎么我又觉得我像女儿了?」她打趣,拍拍他的手臂,「最后一点很棒。我等着。」 一会儿后,尚儒温和乔阳目送着逐渐朝天际飞去的飞机,彼此都不太习惯身边突然安静下来的感觉。乔阳没有问尚儒温慕江和他说了什么,他知道,慕江同尚儒温更亲,而且,比起他,慕江也更担心尚儒温。尚儒温比他们都静,却不是没有觉知,只是没有外露。 乔阳侧眼看去,尚儒温还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尚儒温转回视线,朝乔阳看去时,只见乔阳望着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挑起眉,「怎么?」 「没什么。」他收回目光。 「不用担心,我没有难过。我只是在想,她一个人去国外生活,大概会比我们辛苦很多,所以有点感慨。」尚儒温笑,「其实,知道你也上同一所大学之后,我还挺高兴的。」 乔阳望着他的眉眼,久久才轻声开口,「我也是……」 / 不知道尚儒温会不会忘记那时放榜的小插曲。反正乔阳想忘也忘不掉了,他是情不自禁,又有些蓄意,有过后怕,却没有后悔。 他那时问,他谢他什么? 他谢谢他说冷笑话给他听,只为了告诉他,他原谅他。 他谢谢他对他笑。 他谢谢他考上了那间学校── 尚儒温不知道,早在他问乔阳志愿的事情之前,乔阳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如果个人申请无法和他上同一个学校,不论是尚儒温不幸发挥失常、或是他发挥失常,他都会放弃录取,准备指考,那时,他的目标不会是更顶尖的学校,而是……有他在的地方。 虽然可能会失败、会后悔,可他更不愿意去想,两个人会越走越远。 那一段时间的他,有一个执念。 以后的大学四年,要和他待在一起。 他甚至一直有种预感,如果在这样的时刻,他们就此分道扬鑣、各奔东西,他们就再也走不到一起。 所以谢他什么? 所有、全部、关于尚儒温的一切。 第二话 青阳有绵雨:(三) 三 那是他们国三、三月白色樱花盛开之时。北部的春天也总是下雨。 尚儒温刚送走了他的母亲。 在尚儒温上小学之后,他的母亲便因病倒下,整整九年的时间,卧病在床,苦不堪言,最后走得安静,家人都在侧。尚儒温和他父亲的心里固然哀慟,却也对他的母亲、他的妻子不用再受苦而感到安慰。 做了九年的心理准备,当预料的事成真时,倒少了大惊大悲。 但还是忍不住哭。 那一日,十五岁的尚儒温照常结束道馆的练习,回家,回去还空无一人的家。父亲还在道馆、母亲……已不在。他就这么站在门前,没忍住,头抵在门板上,闭着眼睛、动也不动。 时间像是走了许久,却只是过了几分鐘。 尚儒温睁开眼,泪滴垂直坠下,落在灰色地面,痕跡细微。他闭了闭眼,随即抬头、直起身,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侧过头一看,看见了站在楼梯间的乔阳。 乔阳对上尚儒温一双湿濡的眼睛,面色平静。 就好像是看了他这样很久。 两人之间,是尚儒温先打破对视的沉默,他拿出钥匙开门,一面开口,「进来吧,煮泡麵一起吃。」 尚家餐桌。两个人。两碗麵。 说是吃麵,两人还真是没有对话,只是面对面坐着,埋头吃着自己碗里的麵。尚儒温先吃完,而乔阳仍慢条斯理地吃着,却忽然冒出了一句:「受伤了?」 尚儒温也没瞒,简单回答,「嗯。肩膀撞了。今天状态不是很好。」 「处理过了?」 「嗯。之后休息几天就好了。你呢?跆拳道还好吗?」 乔阳没尚儒温那么专一,只把爱好放在柔道上,而是时不时学个什么,足球、棒球、太极拳、拳击,现在是跆拳道,算是又穿回了道服。 「还不错。」他吃完最后一口麵,「好像更适合打架用。」 尚儒温笑,「改天来一场?」 「我会输。」乔阳耸肩。 虽然乔阳抽高的程度比尚儒温多,在身材上有优势,但尚儒温长久不断的训练成效不容小覷,乔阳明白,他才是真材实料,自己只是虚有其表。 乔阳站起身,自告奋勇地要洗碗,尚儒温也没拦,趁着他洗碗的空档去洗澡,把身上的制服换下。而在厨房的乔阳鉅细靡遗地刷好两个碗、又一样仔细地擦乾,这才罢休。 当他出了厨房,见到的却是已在沙发上睡着的尚儒温。 乔阳微微愣,轻声走到他旁边,点了点他,「尚儒温?」没反应。他又拍了拍他,「尚儒温,要睡到房间去睡。」还是没反应。乔阳能得到的回应只有绵长的呼吸与微微皱起的眉头。大概是真的累了。不然以他的个性,也是不会让自己在这睡着的吧。 乔阳犹豫了几秒,叹了一口气,弯下腰,低声道,「尚儒温,我要抱你起来了喔。」随后,他便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进他的房间,将他放在床上。乔阳的动作很慢,怕吵醒他。 当尚儒温落在床上的那一瞬间,因为弯着身的动作,乔阳离他很近。脸和气息,和他很近。 乔阳忽地就顿住了。 他不自觉地歛下眼,仔仔细细看过他的眉眼、唇瓣、及下巴线条,莫名地想起他的笑,又想起他低头抵墙、默不作声的模样。 回过神,额头已经靠住了他的。 尚儒温。他在心里默唸。 极近的距离,只要乔阳再向前一点,他们就会完全贴合在一起。然而,他只是望着他。他的一双眼睛睁着、望他的睡顏,眼眶竟有些泛红。 乔阳已经不懂自己的心了,只能感受最直觉的念头与心情── 不愿意看他哭、不愿意看他难受、就想对他好、看他笑── 想靠近他、想靠近他…… 清晨。外头细雨绵绵。 接近平常起床的时间,尚儒温缓缓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面前的乔阳。 尚儒温的心跳忽地强烈了起来,震盪着全身。 他不会知道,凌晨时分,乔阳是如何轻手轻脚地抱自己进房;是如何望着自己、为了对自己的心动与他内心秘密的无措红了眼眶。 他不会知道,夜深人静,乔阳是如何待在自己身边,将自己拥入他的怀里,一手搭上自己的背、轻拍安抚,一手抚上自己的发、安静保护;他不会知道,他是如何将所有说不出口的安慰与心疼,化成热度,为他护一个好梦。 尚儒温只知道,那一日,他醒过来、睁开眼,外头阴鬱雨落,而眼前却是柔光所在。 那日以后,乔阳对于尚儒温而言,就是心动二字。 / 几年下来,一直以为,是自己一厢情愿。 然而,喜欢的人却动心得比自己早。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们便是在那一天,在那相同的一天,彻底喜欢上了对方。 第三话 商意有林深:(一) 一 隔年秋。 「嗯,我知道。」尚儒温一手撑着下巴,一手转着笔,在看书,而笔袋前却立着手机,萤幕上是慕江的脸,耳机里还有慕江正吱吱喳喳讲着话的声音。 「是说,你也在我面前太不忌讳了吧,你现在手机摆的是传说中的丑人角度啊。但是……还是好好看,呜,我帮你截图。」 尚儒温勾起嘴角,回了句,「那你在我面前捲了个发捲,你就忌讳了?」 慕江瘪瘪嘴,「这样就忌讳来忌讳去的话,太对不起我们小时候的『坦诚相见』了。」 「我们没有坦诚相见过。」 「看过对方的丑样和呆样就算啊,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坦诚相见嘛。」慕江那一边时不时也在用电脑敲着报告,算是非常不专心,「喂。」 「嗯?」 尚儒温翻过书页,应了一声。 「我如果说我要敷面膜了,你不会把视讯电话给切了吧?」 他终于抬眼看她,「不会。」 「那我就──」 「我会把手机盖在桌上。」他打断她。 「……你为什么跟臭乔阳越来越像了!」慕江气愤地扯了下自己的头发,又乾脆把发捲拿下来,整了整自己的瀏海,然后叹了一口气,一脸正经地开口,「说吧,你又怎么不开心了?你又跟乔阳闹彆扭?」 尚儒温微笑,「没有。」 「你当我瞎吗──」 「尚儒温?」一个女声从他身后传来,尚儒温还没来得及转头,声音的主人就来到他面前,「真的是你呀。我刚刚还有点不确定,好险没认错人。」 「我能坐你对面吗?」简郁恩问,瞥到了他的手机萤幕,微妙地笑了笑,「女朋友啊?我是不是打扰到了?」 「不是。」尚儒温拿起手机,简单地跟慕江说了句,「晚上再说吧。」 慕江手挥一挥,没多说话,自动切断了通话。 简郁恩点了一杯饮料,然后在他对面的位子坐了下来,「真不是女朋友啊?看起来还挺漂亮的。」 「不是。」尚儒温摇头,「单纯併桌?还是又要问乔阳?」 「是……也不是。」她訕笑,「不是特地要问,只是刚好遇到你。然后,如果你也想聊聊他,我不介意多听一些关于他的事。」 「我有点想不明白,想知道他的话,为什么不直接跟他接触、相处,然后了解?从我这里知道的,不一定就真的是他,不是吗?」说完,他又低下头去看书。他这副淡漠的样子简郁恩很习惯,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喝了一会儿饮料才回答:「因为,乔阳太远啦。」 她的语气听起来若无其事,却跟平常的欢快语气有很大的不同,「我要是每天都跟着他,他肯定会觉得烦死了,有时候还会兇人。」 「那你还关心他?」 「……就是有种想靠近他的感觉嘛。但是又没办法直接靠近,所以只好绕点路、麻烦别人。」简郁恩耸耸肩,「或许我哪天有了决心,就直接扑上去了。」 尚儒温转着笔的手忽地一顿,随即又恢復原样。 「虽然我现在看起来有点无所谓的样子,但我其实……比表面上、甚至是我自己预料之中地,还要在意他。」简郁恩把笑收起,「尚儒温,你有没有喜欢过人啊?我刚刚说的,就好像是,在意他的同时又做着一辈子都不会跟他有结果的心理准备,所以一面焦心、却又一面淡然。你能明白吗?不知道怎么样才对,但因为心里不想要被他讨厌,所以就不做他讨厌的事,虽然……很想出现在他面前,也很想看见他。」 尚儒温停下了手上的笔,望向她。 简郁恩对上他的眼睛,笑了笑,「很羡慕你喔,从小就跟他在一起。」她随即比了个卡的手势,「好啦,以上的蠢话你听听就算。」 尚儒温依旧直视着她,让简郁恩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把话说完,「也谢谢你当了一回树洞。这里的奶茶很好喝,不甜、茶味也很足,下次请你。」 「不蠢的。」他这才开口,「我们都是人,都有感情。你的喜欢,就算不被他喜欢,也值得重视、珍惜。」 「……为什么?这样自顾自的感情难道不会让人困扰吗?」 尚儒温嘴角微扬,「因为很难得啊。」 简郁恩不是没见过尚儒温笑,却是第一次见他笑得眉眼都带了些温柔,就好像这才是出于真心似地。他的声音继续着,「遇见喜欢的人,很难得,不是吗?喜欢本来就是一个人的事。而且,硬是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的话,一不小心就会行尸走肉吧?因为,没有办法把心交出去啊。所以,心里最直接的渴望才是答案。 「没有为什么、没有可不可以,也没有谁的感情是错的、不行的、低下的,虽然有很多状况的出现让情况变得复杂,但是感情本身,并没有这么复杂。」他歛下眼,喝了一口茶,「因为有了喜欢的感觉,所以喜欢。如果停在这里的话,其实谈感情真的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尚儒温说完,默了默,随即笑道,「是扯远了。总之,不觉得那是蠢话。」 简郁恩望着他,摇摇头,「没有扯远,这些话给了我一些感触。这也是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她微笑,眼睛弯了起来,「尚儒温,希望你也能幸福啦。」 最后尚儒温把那张桌子让给简郁恩,自己收拾了东西离开咖啡馆,却在门口遇上了乔阳。乔阳站得很偏,看见他,还偷偷往他后边瞧,「简郁恩没跟出来吧?」 「看到了?」 看很久了。他在心里暗道,说出口的却是,「嗯。」 「要回家了?」他往捷运站的方向迈步,心里觉得奇怪,尚儒温还多看了他几眼,「怎么没有先说一声?我以为你们班有聚餐。」 「突然就没想去。走走晃晃绕到这,看到你们,想说你也差不多时间要走了,就等了下。」完全没解释到「怎么没有先说一声」的问题。乔阳跟着他,半句间聊都扯不出,脑中忍不住一直想起慕江那连环轰炸的讯息,三句不离「尚儒温心情不好你不解决你是不想活啦你!」 当下被轰炸的心情不是烦躁,而一是尚儒温怎么了,二是害怕,三是担心。 担心他。也担心自己。 哄人什么的,乔阳很不在行。 倒是有点希望慕江在了,她讲个冷笑话尚儒温都会笑。乔阳想。 「儒温。」他唤他。 「嗯?」走在前头的尚儒温回头,「干嘛突然喊两个字?怪彆扭的。」 「……你、你……」乔阳猛地有点紧张,人下意识停下了脚步,让尚儒温也跟着停下来,「怎么了?」 「你还心情不好吗?」他终于把话完整说出来。 这句话并没有什么,只是乔阳不习惯,对于感性、或是深入的谈话,总是尚儒温容易开口和他聊,这大概是文科生和理科生的差别之一。 尚儒温听了,微愣,随即无奈,「慕江又说了什么吗?」 「是说了。」他坦承。 尚儒温忽然坏心思一起,便回答,「嗯,还不好着。那怎么办?」 「……要哄的。」乔阳抿起唇,想了想,「那,我们去书店好不好?陪你看书?」 他望着他,没有应答。尚儒温早就被他那句「要哄的」给定了身。那句话,慕江从以前就常说,像是「儒温不高兴了?行,要哄的」或是「尚儒温又怎么啦?怎么办,当然是要哄的」,明明这三个字他听多了、明明乔阳只是学了慕江说话,可现在的他,却被乔阳说的「要哄的」给扰了心跳,身上的温度也高了几分。 他什么也没做,只是那样说了,尚儒温便觉得什么都可以了。 都好了。 然而,他不说话,惹得乔阳心里没底,又小心翼翼开口,「不然,今天跟你多练柔道一小时?」 尚儒温看着乔阳的脸,看他五官生动,看他双眼专注于自己,他勾起嘴角,渐渐笑开,「一起喝点茶吧。有点想我们高中对面那间茶馆的绿茶了。」 「好。」乔阳见他笑,笑得那么高兴,原本担忧沉重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第三话 商意有林深:(二) 二 尚儒温的line当天晚上就又接到了慕江的电话。慕江要他说一说下午的那个女孩是谁,尚儒温不以为意,大致地说,「我们系的,不同班,偶然在课堂上认识的。」 「不熟吧?」 「嗯。」 她想也是。想到那时他简简单单的「不是」两个字都冷冰冰的,就大概猜到他已经转成了一般社交模式,变成了淡漠的尚儒温。 「怎么问起她了?」 刚敷完面膜的慕江拍着脸,对着手机道,「我的第六感告诉我,你的心情不好跟她有关啊。她在追你?」 「没有。」 「那就是在追乔阳?然后跑来烦你?」 「……你怎么猜到的?」 慕江撇撇嘴,挤了点乳液往脸上抹,想起自己可怜的高中生活就是被这样烦的,叹了口气,语气都沧桑了几分,「我有经验啊。」 尚儒温没多八卦,「我们高中对面茶馆的绿茶依旧很好喝。」 说到这个,慕江就不住哀号,「我想他们家的奶茶想得要疯。尚儒温你太过分了。」他笑,坐在桌前,翻开书,把手机放在桌边。 慕江完成了日常的保养程序,坐着的身子随即往后一倒,搭配着一声代表着放松身体的「哎呀」,躺倒在了床上,「你现在干嘛呢?看书吗?」 「嗯。」 「儒温吶。」 「嗯?」 慕江戴着耳机,望着天花板,几次开口都没成功说出话来。这几分鐘的沉默让尚儒温的视线从书本上移到了手机,「难道睡了?」 「没,只是,好想躺在你床上啊。」 「……当作是梦话吧。」尚儒温转回视线。 她扬起嘴角,抱过角落的娃娃,揣在怀里,「我可清醒得很。」 「想家了?」 「想你们了唄。」她换了个姿势,侧躺着,面着手机,「很奇怪吧?也一年了,可还是不太习惯。没办法,你的声音隔着手机终究还是不太一样啊,乔阳那傢伙也不太搭理我,可以传语音却不可以打电话,跟我即时吵架这么不好玩吗?」 尚儒温手撑着头,侧眼看着手机,慕江的头贴显示在萤幕上,还是高中毕业那天拍的她,「慕江。」 她应了声。他又开口,「你跟乔阳总是吵架,你不会讨厌他吗?」 「唔,为什么要讨厌?臭乔阳很好玩的啊。脾气不好,但人也挺好的啊。」 「挺好吗?」 「……尚儒温,你最不该这么问啊,他对你是最好的了。小时候啊,你有饮料我没有、你有零食我没有,国高中一起上课之后,你有他的神奇讲义我没有、你有他的神奇讲解我也没有,他每天兇我,面对你就乖得跟什么一样,这都偏心偏到宇宙边界去了。」 「……是这样吗?」 「你不相信他也要相信我啊。」慕江拿下头上的发捲,顺了顺发流,「尚儒温,不要吃醋。」 尚儒温一顿,挑起眉,「吃醋?」 「乔阳聚他的餐、跑他的社团,交越来越多朋友,也有可能……交女朋友什么的,儒温吶,就像我们两个现在这样,可能会隔得很远,生活样貌也会越来越不一样,你跟乔阳也会有各自的事情要做,有各自的方向想要努力,可是这不是冷落呀,不要自己就变成客人了嘛,嗯?不要担心打扰、不要守着界线。我跟乔阳之间的话,我可不敢说什么,可是要是你呀,给我或是给乔阳打个电话、或是说了什么需要,让我们到你身边去,我们一定会赶过去的。你相信吗?相信我吗?相信……乔阳吗?」 尚儒温望着手机,没答话。 慕江的哀号又传来了,「早知道就开视讯了,看不见表情真的是太忐忑了啦。」 他微微地勾起嘴角,然而却不像笑,「这些我都知道的。」 「那你多跟乔阳说说话啊。是不是上大学之后两个人越来越少讲话了?」 「……嗯。」 一个几乎只上课、没有参加任何活动社团,另一个则是外务不少,本来就因为课不同难以聚首,再加上其他事情因素,接触就少了。 偏偏尚儒温不是一个会主动打电话的类型。 讯息传着传着,也会有越来越慢回的趋势。 「没关係,我们练习就好。就跟你现在跟我讲电话一样,每天给乔阳拨个电话吧,烦死他。嗯?」慕江坐起身,背靠墙面,伸直了腿,而娃娃坐在她脚上,随着她脚一动一动而上下摇动着,倒真像是企鹅走路。 「儒温,」她的声音低缓了下来,带着些温柔,「有些事情,要面对了才会知道啊,是不是麻烦、会不会难堪,想得再多,终究不是真实的呀。不面对或许就不会受伤,可是,不面对,会不会也是会疼的呢?」 晚上十点,尚儒温坐在床沿,拿着手机端详。 对于要说些什么完全没想法。 今天下午喝茶的时候也是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虽然以前他们的话就不多,但感觉就是不太一样了。 尚儒温叹了一口气,手指在萤幕上点了几下,拨出了电话。 总之,先打再说吧。 耳边是手机等待接通时的规律声响,一声一声,连同他的心跳声一起等待着。尚儒温歛下眼,打算掛断的同时,电话被接起。 很吵杂的背景音,歌声和人声夹杂着乔阳的声音传了过来。 「喂。乔阳。」 「儒温?怎么这时间给我打电话?」他觉得乔阳的声音有些怪,还来不及细想,忽然一阵欢呼声掩盖了所有声音。尚儒温皱着眉,将手机拿远了些,却有一个声音清楚地传来:「我可都帮他喝了,今天谁都不可以跟他告白啊。他是我的了。」 一个女声。离乔阳手机很近的样子。 随即是起哄声。话语中有叫弟妹的、有叫嫂子的。 「儒温──」 切断了。尚儒温把电话切断了。 耳边瞬间安静下来,一吵一静,让人有些恍然。 『很羡慕你喔,从小就跟他在一起。』 脑中响起了简郁恩的声音。和刚刚他听见的女声不一样。 尚儒温笑了声,把手机放到床边桌面,人就躺倒在柔软的床上。他的神情有些黯淡,却又带着平静。书桌上的书还未闔起,檯灯也未关上,一侧墙上有着他自己的影子,还有手机萤幕不断亮起又暗去的光源,明明暗暗。 从小就跟他在一起。 但是长大后要分离的。怎么可能不分离。 『尚儒温,你有没有喜欢过人啊?我刚刚说的,就好像是,在意他的同时又做着一辈子都不会跟他有结果的心理准备,所以一面焦心、却又一面淡然。你能明白吗?』 『可是要是你呀,给我或是给乔阳打个电话、或是说了什么需要,让我们到你身边去,我们一定会赶过去的。你相信吗?相信我吗?相信……乔阳吗?』 能明白的。 也相信的。 只是,是他不小心有了贪求,以为能够旁观乔阳的世界,将为他而起的感情自己收妥。于是,可以待在他身边,多久是多久。却忘了一段朋友关係,终究参不得喜欢。尤其是他跟他。 因为,若是如此,就连不面对,也是会疼的。 看他追喜欢的女孩、看他对她好── 尚儒温闭上了眼睛,一旁静音了的手机却从未消停。 / 因为有了喜欢的感觉,所以喜欢。 你知道吗,乔阳,如果就此停在这里的话── 谈感情,真的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喜欢你,真的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第三话 商意有林深:(三) 三 乔阳在通话切掉的瞬间愣住,意识到了什么之后,便随即站起身,身体因为酒精的缘故而微微不稳,脑子也有些昏胀,然他却没忘记拨回去。 转接语音信箱。 他拿过包包往外头走,身后有人拉住他,「乔阳,你去哪?」 「我回去了。」他一心在手机上,根本无暇在意别的,想也没想便挣开她的手,完全不顾在场的其他人。那隻被甩开的手僵了僵,没有收回去,停在了半空中。热闹的氛围顿时安静下来。那人的声音细细地传来,「难道是我刚刚那样……你生气了?我跟你道歉。」 乔阳不断地在打电话,这时听清了她的话,侧过头看她,眼神已清醒不少,「什么?你刚刚做什么了?」 「……就,没什么。」她摇头。心想,既然他没注意到刚刚的事,自己还是不要说开,她看过不少向乔阳直言坦白的人,也看过乔阳的态度。她不想让自己和他也变成这样。 「你喝了不少,要不,我跟你一起走吧?」她转移话题道。 乔阳的眉皱得越来越深,压根没理会她,便自行出了包厢。后头的人不敢拦,也不敢追。从包厢走到街上,他把号码拨了一遍又一遍,尚儒温不接就是不接。乔阳的心跳得很快,莫名的不安感袭上来。他看着萤幕介面,时间显示为二十二点五十分。 或许根本没什么事呢?乔阳试图冷静下来,却忽视不了那种不安感。 他转而给他发讯息:刚刚在包厢,有些吵,现在要回去了。怎么了吗? 乔阳静静地等了五分鐘多,并没有等到「已读」二字。 他开始往捷运站走,一边注意着手机的动向。近四十分鐘的车程,都没有来自尚儒温的讯息,反而是刚刚在包厢里的人问了他几句,乔阳随随便便地打发掉,而心情越加沉重。上了大学后,尚儒温的睡觉时间有变晚,大概晚上十二点才会去睡,以往讯息也不会太迟才回,乔阳忍不住想,难道真是怎么了吗? 到站后,乔阳下了车,往尚儒温家的方向走。 二十三点四十八分。他的房间还亮着灯。 乔阳在楼下望着,再拨了一次电话。又是语音信箱。他把手机拿离耳边,开始打字,却打打删删地,最后只传了几个字:晚安,明天见。 传送成功后,他并没有走。乔阳背抵着墙,就这么想起了下午的尚儒温。当他们面对面而坐,他依然会笑,依然说着话,可他的视线却不怎么看向自己,总是看着桌面、窗外,那是……他和比较不熟悉的人说话时会有的习惯。那时的乔阳看着那样的他,有些难受。 他想要关切、询问,最终却假装不知情,若无其事地与他说笑,一起忽视那些突如其来的沉默与尷尬。 越来越不知道该如何拿捏尺度。怎么样是近、怎么样是远、怎么样……才能刚刚好。想着这些的同时,却和他变得越来越生疏。不是本意,但依然造成了影响。 『因为越贪心,才会越小心。你让我怎么办嘛?』 脑中是简郁恩的声音,说着她曾经吼过自己的话。 而想起的却是尚儒温微低着头时的侧脸,他正在微笑。 忽地,手机的提示铃声响起,在深夜无声的小巷中显得格外大声。 乔阳看,越发想见到心里想的那个人。 讯息是尚儒温传来的。内容全然无关那十几通他打给他的未接来电、他问他的「怎么了」,没有说明、没有解释,只有一句── 晚安。 然而,那一夜,乔阳没有料到, 在那句简简单单的晚安之后、在他终于离开之后, 那盏窗边的灯迟迟未熄,而想见的人,迟迟未见。 / 他们之间有了屏障。乔阳几天后才真正体认到这件事。 那通电话的隔天,是第一天,他没见到尚儒温,他微微担心,传了讯息,他没有读。第二天,他打电话,他没有接,到他上课的教室去看,没见着人,他开始感到奇怪。第三天,关于未读未接,他都没有收到关于尚儒温的任何回应,他惦记着尚儒温下午的空堂时间,先是到了图书馆去,又是到他常去的咖啡馆坐了一下午,仍没有见到他。 就连道馆,也找不到尚儒温。 乔阳怕了。就像是尚儒温就此消失了一样。 他难得打电话给慕江,慕江却仍旧嘻嘻哈哈地和他说话。跟她提起尚儒温,她也没有特别的反应。 「尚儒温吗?」 「嗯。最近都没有看到他。他也没有跟你连络吗?」 慕江那边有翻书的声音,「没有喔。我最近比较忙,就没有找他了。」 乔阳皱起眉,「你……不觉得奇怪吗?」 「不觉得啊。」 要是换作以前,尚儒温出现这种状况的话,慕江早就急着要找人了,哪能还语气轻松又满不在乎的样子?乔阳闭了闭眼,压下自己的不悦,「慕江。他跟你说了什么你告诉我。」 「乔阳。」她手撑着下巴,还是那种轻巧的语气,「我人在韩国呢,你明明就跟他离得比较近,你都找不到了,我又怎么可能找得到呢?」 说完,她便毫不犹豫地掛了电话。 乔阳叹了一口气,把手机放回口袋,「一个一个都掛我电话……」 慕江掛完乔阳的电话,转而又拨了另一个人的line,接通的第一句劈头就是:「你这是在逼我回国就是了,我可是要交报告的人啊!」埋怨完了,又有点于心不忍,语气都软了下来,「你这样不好啊,做人不可以搞排挤嘛。」 「所以要回来吗?」 「不能啊,我的报告难產中。」她叹了口气,「不行不行,我要换成视讯,看到人才能安心啊,万一声音是假的怎么办?」 他无奈地想,她想得多,他还不一定做得到。 换成视讯后,尚儒温的脸才出现在慕江的手机萤幕上。慕江看了看,颇为嫌弃地说,「嘖嘖,本来就瘦,现在更瘦了,更有骨感啊,大帅哥。」 「你为什么没有想过脸有可能也会是假的?」他突如其来冒出一句。 「……不会吧?尚儒温哪会这样啊?这也太彆扭了……不对,有可能喔。不行啊,我订个机票,不管你是不是尚儒温你都给我等着!」 尚儒温闭了闭眼,后悔打趣她了,「七岁的时候,要放鞭炮,大人说要捂耳朵,却有个人坚决捂住嘴巴,所以另一个人很可怜,帮她捂耳朵,放生了自己的。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应该要让她被吓哭才好,管她做什么。」 「啊……是真的儒温呢。」慕江訕笑。 「以后你要是结婚了,我就把你这件事告诉你老公,让他笑你一辈子。」 慕江除了确定了这是尚儒温本人外,还确定了现在的尚儒温是难得少见的黑化版本。她瘪起嘴,「他要敢笑,我就逃婚。」 尚儒温勾起嘴角,惹得慕江突然激动:「你呀,终于笑了!」 「嗯,抱歉。」 「不用你道歉,只要你好好的就好了。」慕江安分下来,认真说话,「不知道你们怎么了,所以也没办法说什么。只是,你要躲就躲,拜託别走火入魔啊。」 「慕江。我在找答案,但不知道要多久。」尚儒温转而望着桌前的卡片,上头是乔阳的字,是去年他写给他的生日卡片。 简单几个字,都是他。 「是什么问题的答案呢?」她看着他的侧脸,神情微暗了下来。 「……最想要的是什么。而最好的、又是什么。还有,该走向的地方。」 慕江望着这样的他,忽地有点心疼,她语气缓缓,「儒温,不急的。不过我这里,只想跟你说一句话。」 尚儒温等待着,却没有等到她的话语,他侧过头,「说什么?」 慕江扬起一个笑。 「乔阳,比他自己想像中的,更不知所措喔。所以,比起儒温你会想要找到答案,他啊,想要找到的,就只有以后而已喔。」 第四话 严节有相思:(一) 一 对于尚儒温而言,躲着乔阳的日子,其实与平常没什么不同。上课、读书、柔道。这几乎就是他生活的全部。 关于柔道的练习,他从熟悉的自家道馆,转而去到他们高中给柔道社团练习的武术房,开始担任起一个短期的助教。是单尘清邀他去的。于是,在他们的社团时间,尚儒温便往那里去,再和单尘清单独待到晚上,他给单尘清当陪练。 而不读书也不训练的时候,他就租片子回家看,或者在学校图书馆的影视区找电影来放,一部接一部,也算是培养起了一个爱好。 这样静的生活,他过得习惯,倒是慕江总怕他就这样慢慢地陷入一种静止状态,要他小心,不要「走火入魔」了。而尚儒温总是会给她一个微笑,却也不说什么话。慕江只好和他说自己那里发生的趣事,对于乔阳,她也不再跟他提。 对于乔阳而言,这些天,给尚儒温的讯息没少过,保持着一天一次的频率。 而他也不是没见过他。 偶尔在走廊的这处和那处对上了眼,尚儒温会对他微笑,随后转了身,往下一堂课的教室去,乔阳想要追上去,却碍于中间移动的人群,与他笑容里的礼貌与生疏,让他怯了步伐。 谁叫他,最在意他。 乔阳可以不管周围的人、周围的状况,却无法不管尚儒温的感受。他心情不好,他就坐立难安,他退后一步,他便不敢向前。 因为越贪心,才会越小心。 然而,没有见面说话的这段时间,却让乔阳越来越难耐── 真的很希望,你能像以前一样,再多看我一眼…… / 一月。早已是寒冬。 也到了学期的最后一天。 「学长,谢谢你。我从这次的报告中学到很多。」通识课下课后,同系的学妹对他笑道。尚儒温摇摇头,扬起嘴角,「你本来就做得很好,我只是给你建议,而你採纳了。我也看过了,是比初版的更完整了些。」 她整理了下自己的围巾,随后抬头,一双眼睛直直地望向他,「学长等等……还有没有课?要不要一起吃饭?」 「不行喔,」一个女声插进来,「我还欠了尚儒温一杯奶茶,我今天要还他。」两人同时往旁边看去,学妹先反应过来,勉强笑了笑,「学姊。」 简郁恩走到尚儒温旁边,对她点点头,又问了尚儒温,「可以吧?跟我走?」 尚儒温双手插进裤子口袋,对学妹微笑,「抱歉。有事了。」 「没、没关係……」她挥挥手,「学长、学姊,再见。」 「越想越觉得在约你的女人面前答应别的女人的邀约,说句『抱歉。有事了』,这样的回答跟画面好有花花公子的味道喔。而且你还那样笑。」简郁恩和他并行着,比手画脚地,「以前觉得你礼貌过头,像是不能玷污的至高存在,现在你一这样,像是吃很开、到处招惹女孩子的人,我又不习惯了。难道是因为你的脸吗?原来长得帅也是缺点?」 尚儒温安静地听着,忽然生出了慕江就在身边的错觉。 简郁恩话锋一转,变得有些小心翼翼,「尚儒温,我请你两杯奶茶好吗?」 「……为什么?」 「一杯给你。一杯给乔阳。你先别急着拒绝啊!」她叹了口气,「他现在一定很不想见我,但是我得跟他道歉才行。所以,可以麻烦你吗?」 「你做什么了?」 「……很不好的事。反正你别问了。」她心虚地望了他好几眼,才终于说出话,「失败了。我的暗恋。虽然已经是明恋了啦。但是跟他,绝对不可能了。」 尚儒温听了,也没有再问,却也忘了拒绝她,直到他的手上多了两杯奶茶。在店门前,简郁恩对他笑了笑,随即就跑开了。他看着她越来越小的背影,觉得无奈。 此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把奶茶都放在露天座位的桌面上,拿出手机。是单尘清。他接起,「喂,这时间没练习?」 「……是我。」 尚儒温顿了顿,反应有些慢半拍,「嗯。」 「抱歉。用这样的方法让你面对我。」 「乔阳──」 「嗯。你叫我了,这样就好。我把手机还单尘清了。」 尚儒温正要再叫他,单尘清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小小声地,「儒温哥,你等等啊,我换个地方和你说。」随后就听见了他说什么要回去了、晚一点要再记得吃药之类的话,然后是关门声,之后他的声音才清楚地传来,「乔阳哥的状态不好,我刚刚硬把他带去看医生,是普通感冒,但是烧得有点严重,在诊所吃了点饼乾就先吃药,现在正在退烧。我听其他人说,他今天一整天都在道馆,在练习,看起来有点拚命,才让我觉得不对。没想到是用这样的身体在撑着。儒温哥,你要来看看吗?叔叔阿姨都在上班。」 「……嗯。现在过去。你先回道馆吧。」 掛了电话后,尚儒温看着那两杯奶茶,有点静不下心。 许久不见他了,以为连心里的蠢蠢欲动都在消退、消失。 直到听见了他的消息,才明白,不是不见面就可以装蒜。 骗自己,终究是件难事。 五十分鐘后,尚儒温在乔阳家门口按了三次门铃,都无人来应。他别无他法,只好打电话给他。电话响得有些久,他耐心等着,他没有接。 于是,打第二次。这次接了。 「儒温?」 「嗯。」 「是……作梦?」 「来开门吧。我在门外。」 几分鐘后,门开了,乔阳从门后探头,耳边还贴着手机。眼神因为刚睡醒而有些迷濛。即使面对面,两人的通话并没有切断,此时的尚儒温也保持着接着手机的姿势,望着他。 是乔阳先有动作。他伸出手,握住了他拿着手机的手。温度微凉。他收回手,声音有些沙哑,「抱歉。睡得有些沉。等很久了吗?」 尚儒温没说话,而是低下头,把通话切断,然后推着乔阳,让两人都进到屋里。他将买来的粥和简郁恩请的奶茶放到餐桌上,随后去关客厅开着的窗,再到厨房拿碗,把粥倒出来,放进微波炉。反倒乔阳像是个客人,从尚儒温进来,他便一直站在原地看他忙碌。 他注意到了,站到他面前,挥了挥手,「怎么,不认识了?」 乔阳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怎么回答。 尚儒温笑,「去加件外套。等等吃粥。」 他看着他,眼眶忽地有些红。 吃完了粥,乔阳便被尚儒温赶到床上去。尚儒温把他的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而后就坐在了他的床沿,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微烫。 「吃了药会出汗的。你忍忍。」 「你要回去了吗?」 他摇头,「等你烧退了再说。」 乔阳的头脑又有些晕呼,只知道望着他,也没注意到这样是不是很奇怪、很唐突。感受到视线的尚儒温并没有表示什么,也没有看他,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开始说话:「简郁恩说她对你做了很不好的事,要跟你道歉。她不愿意说清楚,现在在你这,我也不问了。这事我就算交代了。」他默了默,继续道,「最近看了不少电影,有好看的,也有很难看的,哲学、言情、传记、恐怖、纪录片等等都看过一些。然后发现自己最喜欢电影的地方,是最后跑着工作人员名单的那段时间,像是能够把前面看过的剧情与心得在那段时间回味或是沉淀一样,一个属于观眾的时间。最喜欢那里。」 乔阳一句一句地听着,有些明白了尚儒温的意图。 他在向他说着那段、他不知情的日子。 「看了很多电影,就好像看了很多人生。」他的声音低了下来,「而我想要找的答案,好像……也找到了。」他的嘴角扬起,双眼终于直视他,「所以,乔阳,你想说什么都可以。我已经,不会再自己躲起来了。」 乔阳看着他,缓缓地坐起身,将手撑在尚儒温身边,有些犹豫,「你不讨厌我了?」 「没讨厌过你。」 「我……想说什么都可以?你都不会再……跟之前一样不见?」 「嗯。我已经想好了,不会跟以前一样闹彆扭。」 几个呼吸的时间,他悄悄握紧拳头,缓倾向前,离尚儒温越来越近。在他面前,乔阳双眼凝望他,轻声低语,若有似无地压抑着情绪,「那喜欢你……也可以吗?」 怦、怦──怦、怦── 他的话语落下之际,尚儒温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一如对他感到心动的那日清晨,那样震盪着他。 明明是短短几秒发生的事,却似是慢速处理,彼此的呼吸、眼神,都在对方眼中无限放大、变得深刻。 想说什么都可以。 那喜欢你,也可以吗? 尚儒温下意识地略低下头,离得极近的两人鼻尖相碰,下一瞬,一切像是定格了一般── 乔阳吻上了他。 第四话 严节有相思:(二) 二 昨日深夜。 乔阳独自一人待在道馆,灯早已全数关上。他就这么躺在地上,面着天花板,睁着眼,在发呆。 却遇上了简郁恩来找他。 对于简郁恩会知道这里,乔阳并不是太意外,他只是意外她在这个时间出现。 「我原本是在外面等你的。一直没等到你,我就想拉拉看门能不能拉开,没想到可以,我就……溜进来了。」她解释。 乔阳坐起身,背靠着墙,看着黑暗中的她,语调没什么变化,「所以,要做什么?」 「缠了你这么久,一直没问过你:你有喜欢的人吗?」 「……与你无关吧。」 「你喜欢的……是女孩吗?」简郁恩现在的脑子里想的全是尚儒温。 离乔阳最近的,一直都是尚儒温。不是实质距离,而是心里的距离,哪怕乔阳和尚儒温不常待在一起,但待在一起的当下,乔阳的快乐与难过,却是和他牵连在一起的。她可以察觉得到。 虽然这样的可能微乎其微,也不可能会得到答案,简郁恩却还是问了。 黑暗中,她听见乔阳轻笑了声,「这又跟你无关吧?」 简郁恩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开始看清楚乔阳的表情。她走近他,在他面前蹲下。乔阳闻到了隐约的酒味。她的声音轻而慢,「乔阳,你心情不好的时候,自制力还是很好吗?」 听见这句话,他下意识皱眉,「简郁恩。」 「你有喜欢的人对吧?可是你却没有跟她在一起。对吧?为什么呢?」她坐了下来,「不难过吗?我很难过呢。想到你会把温暖给别人,就很难受。」 乔阳一瞬间恍了神,她的声音又传来,「不能,跟我试一下吗?」 乔阳还没来得及思考她说的话,简郁恩便爬向前,靠近他,左手撑在他身边,右手撩起他的上衣下襬大半,温热的手毫不犹豫地贴上他的肌肤,他比她温度更高。乔阳没有动作。她停留在他腹部的手抚了抚,而后渐渐往下,她双眼抬起,看他,只见他无动于衷的神色,虽是意料之中,却仍免不了一点诧异。 「试完了?」乔阳的声音低沉微哑,「还要?」 简郁恩感觉到他是有反应的。而他的身体却连动都没动。 「简郁恩,如果你要继续下去,我也可以和你做,只是我也是人,不要把我变成不是人。」乔阳看着她,默了一会儿,见她没有动作,便拨开她的手,站起身,「你自己出去。不要等我来赶你。」 简郁恩愣愣地坐回去,缩起脚,给他让道。她不敢看他,她只是在地上动也不动,听见他进了更衣间,听见冲澡的声音,持续了很久很久。 简郁恩这时才完全清醒过来。踉踉蹌蹌地抱着自己的包包跑出道馆外。 她的脑中全是乔阳那时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地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可是他的声音,却有一丝丝的……凄凉。 她忽地对乔阳的无奈感到难过。 不是因为他这样和自己说话,也不是因为他不喜欢自己。 而是单纯地,不想要他受委屈。 那一刻,她居然觉得乔阳是委屈的、无奈的── 于是,什么都做不下去。 / 乔阳稍稍退开,然而两个人还是离得很近。尚儒温依旧感受得到乔阳略微粗重的呼吸,而他自己的心跳也很乱。 一时无话。 尚儒温抿起唇,终于抬眼看他。乔阳一面揉了揉鼻子,一面拉开距离,心里有些迟来的后悔,却又满足。他没敢看尚儒温,便看着尚儒温的手,开口说话的声音比刚刚哑得多,「是你说说什么都可以,也说你不会再不见的……反正你要是不喜欢,我、我以后也不会这样,你不要担心,我会保持距离。总之,你要说话算话。」 尚儒温没有回应。 乔阳心急了,抬头看他,「我是相信你才说的。所以你至少,不要觉得我……」 有些形容词,乔阳说不出口。 想到尚儒温可能会那样想他…… 然而,眼前的人却露出他最喜欢的笑容,给他最盼望的眼神,用他最熟悉的声音,「脸红了呢。」 「……嗯?」所有心急不安瞬间化为不解。 尚儒温望着这样的他,含着笑意的目光变得温柔,「可以喔。」 「嗯?」 「喜欢……也可以喔。」 / 『比起儒温你会想要找到答案,他啊,想要找到的,就只有以后而已喔。』 尚儒温看着好不容易才睡着的乔阳,想起了慕江说过的话。 她曾经问过他,他想要找的,是什么问题的答案。 最想要的是什么。 而最好的是什么。 该走向什么地方。 他不是没有想过,如果他们在更美好的地方相遇该有多好? 若他们是男孩对女孩,是不是能更适合一些? 想过离开、想过隐瞒,却迟迟不知如何才是最佳的选择。 而在他读过了那些书、看过了那些电影,那无数场相爱、离别、错过、误解,一页一页、一幕一幕,都传递进尚儒温的心里,同时也在回应尚儒温给自己的问题。 『昨天简郁恩说了一句话,让我不想再犹豫。不说出来也会失去你的话,那我寧愿赌一把。是啊,想到你会把温暖给别人,真的、很难受……』 这是属于乔阳的一部份告白。 乔阳也得到了答案。这就是他的答案。 比起自己想要找到答案,乔阳想要找到的,就只有以后而已。 或许是正解的答案,与或许是自私到任性地步的以后。 ──要怎么样才能是对两个人最好、最正确的? 这是他。 ──要怎么样才可以跟尚儒温走得更久、更远? 这是乔阳。 尚儒温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被紧握着的手腕,却还是笑了。 大二的冬天,把初吻送出去了啊…… / 如果我们在更美好的地方相遇该有多好── 可你今生已到来,我捨不得让你孤寂这一世。 没有你,不会有更美好的地方。 没有你,再无以后也无妨。 这是,尚儒温的答案。 第四话 严节有相思:(三) 三 二月初,仍是春寒之际。 尚儒温和乔阳站在机场大厅的角落,等着某人回国。彼此都没有说话。 慕江拖着行李箱好不容易找到他们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忍不住嘀咕:「这是和好的表现吗,闷骚……」 说归说,她还是很热烈地对那两人挥手,乔阳当然是装作不认识,而尚儒温对着她微笑。她快步到他们面前,抱住了尚儒温,又不怕死地抱了乔阳。乔阳难得没有反抗,任由她抱个三五秒,随后就不耐烦,「太矮了,不要抱脖子。」 慕江撇撇嘴,松开他,「儒温就会弯腰啊。」 尚儒温看了乔阳一眼,嘴角含笑,伸手拉过她的行李箱,「走吧。开了车来载你回家的。」 「尚儒温你人这么好啊。」 「来的时候是乔阳开的。」 「啊……乔阳你不错嘛。」 乔阳:「……」 到了停车场,看见尚儒温把车子解锁,慕江一点都不客气,自动往后座鑽,把行李全权交给尚儒温处理。尚儒温也很自动地把东西都拉到后车厢去,不过,才刚弯腰,还来不及搬,乔阳手脚很快地就把行李箱和包包都放了进去,然后把尚儒温往后一拉,关上了后车厢门。 他突然扔出一句,「你为什么不把慕江丢在路边?」 尚儒温不明所以,「为什么要把慕江丢在路边?」 「她之前明明知道你的事却不告诉我,这是排挤。」 「……那你把我丢路边好了。」尚儒温望着他,瞬间乖得不像话。 乔阳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忍了。 早就已经从车窗探出头的慕江听见了,笑了笑,「怎么,想丢我啊?我今天就跟儒温睡。」 乔阳瞪她。 她哼了一声,「以前儒温的床就是我的。你就乖乖的,不要吵姊姊。」 「你给我过来——」 「呜你太犯规了怎么可以乱开车门!我还来不及锁啊──」 / 当晚,慕江当然没有和尚儒温睡。 夜幕低垂,尚儒温照例练习完毕,便和乔阳躺在软垫上,一如以前他们的习惯。尚儒温松了松道服的领子,调整好自己的呼吸,才彻底放松下来,说了句,「慕江……好像知道了。我们。」 「她早就知道了。」乔阳回答地乾脆,「所以才生我的气呢。那傢伙。」 他侧过头看他。 「鬼灵精怪的小丫头,看事情也看得挺通透的。」 「……乔阳,她只小你两个月。」 「嗯,看在你疼她的份上,随便她了。」 尚儒温望着他,勾起嘴角,「你也像小孩子啊。没关係,我也会疼你。」 乔阳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你别这样。」 「嗯?」 他拉过他的手,将他的手背盖在自己的眼皮上,手也扣在他的手腕上。属于尚儒温的热度不断传来,原本想要藉此挡去他视线引起的难耐,如今心里却更加蠢蠢欲动。 「乔阳。」他唤他,「下午和慕江分别的时候,她跟我说:『都这个时代了,不是喜欢就一定要在一起,也不是喜欢就不能在一起。』现在,你在我身边,我很高兴。」 乔阳感受到尚儒温手的离开,然而,光并没有直接打下来,他感觉到阴影笼罩在上头。他睁开眼,看见了尚儒温。 尚儒温的瀏海微垂,目光带着柔意,嘴角含笑,两隻手撑在他身体两侧,将他的世界变得专一,所到之处都只有他。他们就这样面对着面,四目相交,只要尚儒温俯下身,就可以亲吻他。 「曾经我考虑得太杂,把很多世俗上的观点、可以或不可以都放在我们之间,也在意别人太多。却忘了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很多人,因为家庭、因为他人的期许或胁迫、因为社会环境等等,很多原因,所以无法圆满,然而,别人再如何牵扯,他都无法替自己过这一生,而人生最终也不可能圆满,能做的,就是选择,然后尽量不遗憾。老实说,让你说什么都可以的那天,我原本做好了要独守我自己的感情、看着你走向另一个人的心理准备;不管如何,再也不会独自逃开的心理准备。因为我发现,我最想要的,不是你喜欢我,是我还能陪着你。但是……嗯,所以,你能在这里,我很高兴。」 尚儒温收敛笑容,神色认真,「乔阳,我不知道什么是直、什么是弯,我只知道你是你、我是我。所以我们的喜欢,其实无谓其他。无须形式、无须许可、无须告知。虽然有很多状况的出现让情况变得复杂,但是感情本身,并没有这么复杂。你来了,我们相爱了。这就是全部。」 乔阳望着他,默默地伸出了手,触碰尚儒温的额头、脸颊,最后抚上他的后颈,轻轻一压,将他与他诉说的话语变成温度,将他因他而起的悸动化为亲密,在两人之间,辗转绵延。 他们如此亲吻着。 末语 北国有温阳 我不知道什么是直、什么是弯,我只知道你是你、我是我。 你来了,我们相爱了。 这,就是全部。 180427 段子:小青梅与小竹马 小青梅与小竹马 小时候,小慕江有一段时间很害怕乔阳,应该说是害怕乔阳的脸,太没表情了,都不笑,还一天到晚哼来哼去的,聊不了天。 不、不喜欢。 然后,有一天,小儒温跟小慕江说,他们应该要找小乔阳玩,因为他们是朋友。小慕江不乐意:「不要,他脾气那么差,为什么要跟他玩。他太坏了。」 「你说我脾气很差?」当事人就站在她身后。 小慕江当时还不懂什么叫「忍辱负重」,她只知道「理直气壮」,也还没养成往儒温身后躲的习惯,转过头,「你这样叫脾气不差?」 小乔阳看了眼小儒温,皱起眉,「我脾气才不差。」 小慕江哼了声,「用这么兇的语气说自己脾气不差,你骗谁呢,你当我是死的啊?」最后一句一出,三个人都有点傻愣,对于还涉世未深的小学生而言,这样的「句型」挺陌生。哪个小学生这样讲话?小幕江完全就是从别的乱七八糟的地方学来的。她自己也发现是自己口快,讲得夸张了,便赶紧佯装没事,拉住小儒温的手,「儒温走啦,上课鐘都要打啦。」 小乔阳就这么看着她把小儒温拉走,心里要说有什么难受倒还好,反正她被她爸拎回家写作业的时候,儒温会来找他,但就是……有种被排挤的感觉。 后来,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国中以后,慕江老觉得乔阳动不动就要「排挤」她,带零食不给她吃、写讲义不给她看,她全是从儒温那儿偷渡来的,一被发现,他就要来一句:「确定没偷吃?嗯?你当我是死的?」、「讲义确定没翻?你当我是死的啊,你再说一次?」这时候的慕江学会忍辱负重了,毕竟,乔阳的脾气还是很差、脸还是那么可怕虽然会笑了,而且他还把摔人学成了专长……这、这不忍不行啊…… 只是,要不要这么记仇啊。 乔阳还真回答过她:「我高兴。」 慕江抱着数学讲义,死心地点头:「您高兴就好……」 那时候的儒温在干嘛?在一旁喝茶,翻书,笑他们的对话而不语。 时光轻巧。 180511 段子:为什么会这么喜欢 那一天,尚儒温结束了日常练习,回到家,发现自己的房间门锁住了。他父亲出国,这几天都不会在家,他是不用问他了,他转而问另一个人。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很快被接起:「喂。」 「你在我房间?」 「嗯。」 「干嘛还锁门?」 「我在生气。」 ……你生气也别躲我房间啊。 尚儒温在心里嘀咕,一边从包里掏出钥匙,一点阻碍都没有就把门打开了。 乔阳耳边还靠着手机,就这样坐在他书桌前,皱着眉,看着他,表情大概是在问:我门都锁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无奈,「我自己的房间我会没有钥匙?」 ……算了,本来就不是真心要躲……而是想要他来找…… 乔阳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的彆扭等级实在、跟尚儒温要差不多了吧。 尚儒温放下包包,在床边坐下,「生什么气?」 「慕江。」他直截了当。 「她又惹你什么了?」 「惹又怎么样,反正你都不帮我。」他继续用他的电脑打游戏,故意不看他。尚儒温眨了眨眼,觉得这已经不是他跟她一般的吵架了,好像……是他跟他之间的事了,他刻意放柔声音,「你跟我说,这次我只管你。」 乔阳的手顿了顿,又继续敲键盘,「少哄我。慕江那傢伙跟你哀号几句,你马上就会倒戈了。」尚儒温挑起眉,站起身,立在他身后,一隻手撑在他面前的桌沿,一隻手去按键盘、让游戏暂停,随即,尚儒温低下头,轻抬他的下巴,让他抬头面对自己。 他练习完沐浴后的气息同时也充斥在乔阳周遭。 尚儒温两隻手都撑在桌上,这几个动作做完,使他的身子将他笼罩了起来。他就这样和乔阳对望,神情里有耐心及温柔,「跟我说,嗯?是不是吃醋了?」 「……你小的时候,帮慕江捂过耳朵。放鞭炮的时候。」 「嗯。有这件事。」 「所以,吃醋了。」他看着他的眼睛说,「你们的那些曾经,我想参与。你的那些过去,我……很想参与。可是没有办法。所以就只能听慕江说,可是听她说一说,就开始不喜欢。」 捂耳朵,是小事,可那是他与别人的接触、是他给别人的体贴和关心、是他与别人分享的亲近。但并不是特殊的,而是单纯的,尚儒温很疼慕江,乔阳都知道,也都理解。 只是,他有点不平衡。他应该是想要,他也能……稍稍对自己这样特别。 大多时候,他们的样子,和在一起之前并无不同,只有在他闹彆扭时,他才会不顾一切地来亲近他。 好比现在。 然而,他也不会刻意闹着,就是憋不住的时候,才会任性一回。 好比现在。 尚儒温歛下眼,双手分别抚上乔阳两边的耳边,轻轻盖住。他感受到他手的热度,还有一点异样的感觉在心里流窜。他听见他低声道,「像这样?」 「……大概吧。」 「那喜欢吗?」 乔阳的眼睛颤了一下,尚儒温的眉眼染了些笑意,松开他一边耳朵,去轻拨他的瀏海,似摸似抚地,让乔阳感觉到他的亲暱和……宠溺。 尚、儒、温。 乔阳在心里叹气。自己真的……满心满眼都是他啊…… 「嗯?喜欢?不喜欢?」尚儒温的声音又放得更轻。 乔阳完全将仰着的头靠进他怀里,而尚儒温稳稳地承接住他。 他发出一声:「嗯。」 「『嗯』是什么?」 乔阳缓缓地眨了下眼睛,慢慢地说,「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了。尚儒温。喜欢你。」 尚儒温专注地望着他,扬起嘴角,「喜欢就好。以后……我多注意点。」 「慕江吗?」 「慕江……还是会帮的,她对上你,会比较吃亏。」 乔阳正要皱眉,他就碰了碰他的脸颊,微笑道,「以后我会多做一点。你喜欢的事。」 「……其实你怎么样我都喜欢……」乔阳为了躲避他的视线,索性闭上眼,嘀咕道。 尚儒温看他闭上眼,便动了心思,也不犹豫地,就直接快速地俯下身,唇轻点了下他的,还轻笑了一声,脸近乎贴着他,低语:「管过去做什么,这个人现在是你的就行了。再说,跟我做这些事的,从来也只有你啊。」 乔阳早在他偷袭他的时候睁开了眼,再见他直视着自己、近距离地说这些话,他很难得地、脸红了。 尚儒温笑得更深,叹息似地,「难得看你脸红,怪可爱的。」说完,他也就直起身,留给他一句:「我去煮宵夜。」人就出了房间。 这一边的乔阳也坐直了身子,脑中一直想着他刚刚所说的。 ──管过去做什么,这个人现在是你的就行了。 ──再说,跟我做这些事的,从来也只有你啊。 他叹了口气。 是真的、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他了啊…… 180919 段子:只有我知道的样子 「翩翩佳公子?说的不就是你吗?」简郁恩随手翻着刚刚自己在课堂上轰轰烈烈「生產」出的笔记,脑子很累、手也很累,在放空的片刻忽地就冒出这一句,而隔壁座位的人没什么反应,只是……在喝茶。 虽然他手上是保温瓶,但那阵阵茶香非常明显,让简郁恩忍不住道:「现在哪个年轻人喜欢泡茶的啊……」 尚儒温勾起嘴角,却仍眼帘低垂,看着手机。 简郁恩眼睛飘过去,又飘回来,「说你是系草不好听,说是男神太浮夸,说是君子温润如玉、又如公子风流雅致就刚刚好。」她毕竟也是本科生,这点小文言还没什么,不过倒是下一句就破功,「唉,气质本就够,皮相还来凑。这还押韵呢,要不夸夸我是才女,拯救下我的自信心?」 「要吃糖吗?」冷不防地,他向她伸出手,摊开的掌心上是颗软糖。简郁恩默了下,「你从哪里学来的哄女孩子的技巧?」 哄女孩子?尚儒温挑起眉,他倒是从小到大都有一个女孩子要处理。他抬起眼,看向她,「不是哄,是让你吃糖,看看能不能安静会儿。」 「……要吃。」她把他的糖拿走,打开包装,含进嘴里,「好甜。」 「因为是糖。」 「冷冷清清啊尚儒温。」她把软糖咬一咬,嚥下,喝了点水,「好不容易大四跟你熟一些了,你却还是一点都没变噢。突然好好奇你当别人男朋友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有温度的尚儒温……难想像。光是真心笑一笑就了不得了吧。」她看了他一眼,和他目光相交,让她顿时有「吃人糖却没安静」的愧疚感,「咳,你别这样看我,我不好奇了行吧……是说,你之后打算如何?工作还是考研?」 「考研。」 「本科直升?」 「嗯。」 「尚公子,我要预约跟您拍毕业照的时间。我怕出社会之后,就再也见不到『帅哥』这个生物了。」 他笑了笑,没说话。简郁恩也没再吵他,反正她只是缺了个人说话,而且等等也要上课了。 而尚儒温也关上和慕江聊天的萤幕介面,又关上网路,喝着茶,准备等等继续上课。他想,自己已经有些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开始,莫名就和简郁恩熟悉起来。或许是她再也不带任何目的和心思来靠近他,也不在意他的性子冷,总是有话说话,没话就随意扯扯。他反而觉得,这样没有顾忌的简郁恩,倒好得多。 晚上回到家,客厅的灯都还暗着,他的父亲带队出去比赛,这几天都不在家。尚儒温把灯全打开,便在玄关看见乔阳的鞋子。他来了?他直直走往自己的房间,房门正开着,里头开着桌灯,而桌前的人早趴在书上睡着了。 尚儒温放下书包,看了几眼,看他睡得沉,就没想叫醒他,安静地从衣柜拿出换洗衣物,便先去洗澡。待他出来后,就坐在床上,望着他的背影。 想起简郁恩说过的,他是某个人的男朋友时会是什么样子。冷清吗?他也想起,慕江曾经问过他,和乔阳在一起之后,是不是也还是不温不火? 是这样吗?尚儒温其实不太清楚。 或许,他感觉到的心动,在乔阳看来,也会觉得冷清吗? 尚儒温眨了下眼睛,站起身到他身边,轻声喊他,「乔阳。」他只这么叫一次,他就醒了,睡眼惺忪地抬头,看见是他,想都没想,头就往旁边的他的身上靠去,明显就是还想赖一下,而赖归赖,他仍懒懒地招呼他一声,「回来啦。」 他的手直接摸上他的额头,还没说话,乔阳就说道,「没有不舒服,就是书看太久,睏。」他侧头蹭了蹭他的衣服,「唔」了声,「洗过澡了?」 「嗯。」 「闻起来舒服。」 尚儒温微笑。也不知为何微笑。大概是因为乔阳这样依赖他,让他觉得踏实,也挺可爱。他低着头看他,温声开口,「乔阳,你会不会觉得,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我很冷清、不温不火?」 「没心没肺的样子?」他似乎清醒了些。 「……嗯。」 乔阳坐起身,思考了下,抬头望他,「刚开始会。现在不会了。」 「嗯?」 乔阳笑,「该起床的时候,你习惯抱着东西、或是抱着身边的人、对、就是我,发呆五分鐘;接吻的时候,你的耳朵会红;打电话的时候,总要听我说句想你才会掛断;你对我的笑很暖、很好看;你看着我的眼神,其实都让我觉得自己很令你喜欢。」他笑得更深,「我可以感觉得到,在人前冷清的尚儒温,底子里非常温暖,非常让人心动。别人不会知道,因为,只有我看过你这些样子。只有我知道,喜欢尚儒温和被尚儒温喜欢的感觉,有多好。」 尚儒温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乔阳这番话,进了他的心里。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能让他感到这样深刻。他平时不多说,他不知道,以为他们就和从前一样,只是比从前近一些。 不一样的。到底是不一样的。 比从前近一些,也比从前、更深一些。 「又面无表情了。」乔阳笑着打趣他,头又重新靠回他身上,闭上眼睛,「不用担心,你很好的。至少我喜欢。」 尚儒温轻轻地「嗯」了声,唇角勾起笑。 他们就在小灯前依偎着,站着的人抚着倚靠自己的人的头发,而坐着的人嗅着身边人身上的他喜爱的味道,两人低声说着无关紧要的日常话语,似乎毫不厌倦,一刻一刻,都仔细珍惜。 181218 IG 限动小段子 很冷的一天早晨,尚儒温难得起晚了,没有去晨跑。 当他正坐在床上还迷糊着时,第三次进来看他的乔阳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走到床边,伸手拨了拨他睡乱的头发。 心想:嗯,看起来睡得很好。 乔阳温声问,「早上想喝牛奶还是豆浆?」 他嗓子还未开,声音有些沙哑,「豆浆。」 回话的时候还抬头去看他。让乔阳觉得有点可爱。 「嗯。」他应他一声,随即低头,吻了下他,低声哄,就在他耳边:「再睡会儿?我的咖啡还在煮,早餐都好了我再叫你。」 「再一次?」 他侧头,听他的话再吻了一次,这次语带笑意,「好了。」 尚儒温低声「嗯」了下,躺回去,任由乔阳给他盖被子。 等到乔阳从房间出去后,他才缓缓睁开眼,神情慵懒而温柔,而嘴角慢慢地扬起。 喜欢。 181225 段子:是喜欢的你啊 圣诞节要到了,尚儒温想给乔阳送礼物。虽然想要有别于生日礼物,但他又不太有创意,想不到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可送。 于是他陪着慕江买零食时,顺道问了她,慕江听了,一脸贼笑,「你把自己打包送他,他应该会很喜欢吧?」 尚儒温正要帮她拿顶层架上一罐巧克力而伸着的手一顿,侧头看了她一眼,她立刻换上无辜的表情,「我错了,你给他一个抱抱,他就会摇尾巴了。」尚儒温皱起眉,她又立刻讨好地笑,「买巧克力!一般生日不会送巧克力啊,只有情人节那类的节日才会送给恋人,难得圣诞节也甜一下,多好啊。」 他无奈,还是帮她把巧克力拿下来。 她是真的心急了就胡扯,都忘了乔阳不吃甜食。 后来尚儒温在课堂上遇到简郁恩也问了她,没有讲太明白,就说是要送给恋人的礼物。简郁恩认真思考了会儿,用疑惑却真挚的表情说道,「你把你自己送给她,应该比什么礼物都要好吧?有个如此有姿色的男朋友,就是天大的礼物啊。」 尚儒温默了默,没打算接话。 以前老觉得简郁恩跟慕江有种相似感,现在倒是越来越肯定了…… 一直到了圣诞节当天,两个人各自下了课也没打算出去外面人挤人,只在外面吃好晚餐,刚好尚父带选手出去比赛不在家,他们就回尚儒温家里,一个人写报告,一个人读书。 毕竟圣诞节的到来,也宣示着期末的靠近。 尚儒温心无旁鶩地敲着笔电的键盘,乔阳却不是很专心,左手支着头,右手转着笔,一双眼睛就盯着喜欢的人的手,搭配着键盘脆脆的声音,渐渐着迷。他感受到视线,停下手上的工作、看过去,乔阳正好看过来、对上他的视线,「要喝茶吗?我去泡。」 「那你还喝咖啡吗?」 「不喝,陪你喝点茶。」说着,同时他起身,到厨房去。尚儒温也跟进去,两个人并肩而立,一个人倒茶叶,准备要冲,一个人拿小盘子,准备盛点小饼乾。不知为何,氛围变得有些微妙。或许是两个人这么挤在一间小厨房里,对方做什么都会忍不住去注意,动作轻轻地、悄悄地。这一边,尚儒温侧头去看他拿着茶壶的手,低声叮嚀像是呢喃,「小心烫。」乔阳也低应了声,「嗯。」 水声传来,蒸气腾然而上,茶叶渐渐被水淹过,等待舒展。两人之间除了那句「小心烫」与「嗯」之外,一直无话,尚儒温眼帘低垂,将盘子和茶壶放在一块儿,再拿两个杯子,也放在旁边,完全没有注意到乔阳停在他脸上的视线,以及他慢慢退到他身后的动作。 而在尚儒温做完所有事、就这样静静观察着茶色时,乔阳便从他身后缓缓地抱住他。并不是虚环住他,而是将双手牢牢地抱在他的腰上、收紧,脸颊贴在他的脖子旁,轻蹭了蹭。他感受到怀里人瞬间的僵硬又放松,就侧过脸吻了吻他的耳际,换来一句尚儒温的:「痒。」他闻声,坏心一起,将吻改成含,还轻舔了他的耳垂一下。尚儒温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只有耳朵红成一片。 乔阳心里稍稍满足,懒懒地开口,声音非常轻,还微微带着气流,又像是搔起了他的痒,「今天好像只有我不专心。」边说话,他还有心思空出一隻手,去把泡得刚好的茶倒出来。也好在有这样的时刻,尚儒温才好缓一口气,去看他,鬼使神差似地,喊他,「乔阳……」 也不知道是谁先吻上谁。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怎么会一点渴望都没有。 后来,两个人和和平平地回到客厅,喝着茶、偶尔吃点点心,该写报告的写报告,该读书的读书,不一样的是,乔阳总是起身冲茶的那一个,在尚儒温注意到自己的茶杯空了之前,他就会先帮他满上,也怕他喝到凉茶。 就这样,他的报告如期完成,乔阳正努力的科目也看了一大半,算是有进度的一个晚上。 尚儒温存好文档,收起笔电,乔阳也闔上了书。两人默契地开始收拾东西,茶壶、盘子、杯子,都洗好了、晾起来,然后接着洗澡。乔阳先,尚儒温后,在尚儒温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出来时,他理所当然地先被乔阳抓去把头发吹乾。 收整好后,两人回到尚儒温的房间。乔阳拿出一对东西给他,「礼物,一个你的,一个我的。」他没什么情调,给尚儒温送的礼物也没有包装,直接就是一对护腕,一黑、一白,中间都有蓝红色的线并列,上头还绣着两个字母,不知道的会以为那是品牌名称,是个情侣意涵非常隐密的设计。 尚儒温摸着护腕,「白色是我的?」 「嗯。」 「我也有礼物给你。」 是一件厚实的毛衣,顏色是尚儒温喜欢看乔阳穿的深灰色,巧的是,他也准备一人一件。他们俩个人看着成双成对的护腕和毛衣,无奈地笑了。 是想到一样的地方去了啊,他们。 彼此把东西收好,也因为夜渐深,越来越冷,乔阳催促尚儒温窝进被子里,自己也窝了进去。 床边点了一盏夜灯,他们一人躺一边,被子还没热呼,乔阳默默开口,语气里似乎带有笑意,「我们两个一样的衣服还少吗?道服、国中制服、高中制服、高中社团的球服、大学的校t。」 「不少,但能一直一样最好。」 是想到一样的地方去了啊,他们。都想用这样的方式,和对方亲近。 乔阳转了个向,侧身躺着,面向他,被子底下的手去牵他的,并柔声道,「儒温你过来点。」尚儒温稍微靠过去,乔阳又缩短了距离,拦腰拥住他,尚儒温的脸刚好就靠在他的颈窝处。乔阳语气中的笑意更明显了些,「还是这样暖和。」 连心都暖和。 「在想礼物的时候,有人建议我,把我自己打包了送给你,你最喜欢。看来是这样没有错。」 「慕江吧?」 「嗯。」还有简郁恩。但他没说。摇尾巴那句他也没说。 「喜欢归喜欢,只是为什么要送?」 「嗯?」 「你本来就是我的……」这句话说得轻,似是叹息,又似是撒娇,柔软温热的触感落在他的额头,随后落在他的侧边脸颊,再落到他的鼻尖,最后落在他的唇上,轻点一下,再一下,而后完全贴着,细细地研磨、含吮、向深处亲近。全部都是他的气息。尚儒温的心强烈鼓动着,鼻尖擦着他的,唇上是他的温度,耳边传来他的声音,正哄着自己闭上眼睛。他双眼闔上,让世界完全只有了乔阳。 越来越热,却还是想往那处热源靠近。 总会想要更多,无论如何都不够。 对着我那么喜欢的你,怎么样都不够啊。 晚上十一点多,尚儒温在乔阳怀里睡着了。乔阳歛着眼,留恋地拨着抚着他额前的瀏海,微微一笑,将下巴靠上他的头,也闭上了眼。 「儒温,圣诞快乐……」 确实,任何礼物都比不上你在我身边,比不上你在我怀里时带来的满足感,比不上和你亲近时你的眉眼温柔、神情依恋。 任何礼物、任何日子,会让我如此期待、如此幸福,是因为有你。 所有原因,都是喜欢的你啊。 我那么喜欢的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