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望茶铺》 第1章 我叫七月 轻握住细长的刀柄,女孩赤足踩在被太阳炙烤的异常滚烫的水泥地上,却丝毫感觉不到任何的温度。 眼前的男人正连滚带爬的捂着不住流血的右手臂边跑边回头,嘴中喊着“救命”之类多余且无用的词句。 血,顺着不算长的刀身,一滴、一滴,随着女孩缓慢的步伐,滴入开裂的地上,破碎出一朵朵妖冶的血红色花朵。 “八十七,八十八,八十九” 毫无温度的清冷声音从女孩几乎看不到蠕动的口中发出,她在,数数。眼睛牢牢盯着不远处满身狼狈的西服男,女孩的嘴角不觉噙起一抹轻蔑的笑。 “你...你到底是谁?你要什么?钱吗?我...我有钱...你要多少?我都给你!要多少我都给你!只要你放我走!我马上给你钱!” “九十三,九十四,九十五” 像是没听到男人的话,女孩继续用毫无温度的声音机械的数着数字。 “你...你到底要干嘛?” 高级定制的西装沾着斑驳血迹,白色t恤褶皱凌乱血迹斑斑。眼见再无退路,男人只得转回身对着不紧不慢跟在身后只顾数数的女孩,哭声质问: “你究竟要干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见男人停下来看着自己,七月停下数数的节奏,好心提醒:“你还有五个数。” “你他妈到底要干什么?” 脸上黏黏腻腻、酸酸涩涩的液体,男人已经分不清到底是汗水还是泪水。 分明正值盛午,天却突然暗淡了下来,几乎没有半分光亮。四周安静的可怕,初秋的天气,炎热仍旧不依不饶的炙烤着大地。 地面很烫,西装男刚才摔倒时已经完全体验到了它的滚热。可是眼前的女孩,赤着脚一路尾随,却半分声色也不显。似乎丝毫也感受不到地面灼热的滚烫一般。 周围安静的可怕,死寂的巷口连一声虫鸣也听不到。整个世界,安静的仿佛早已死去。 “杀你。” 赤着一双苍白的玉足,身穿白色蕾丝透视裙的女孩定定看着眼前的男子,面无表情。 “杀,杀我?为什么?我没有得罪过你吧?我他么根本就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杀我?” “为什么?时间太久远了,我也几乎快要忘了为什么!不过没关系,我还记得要杀你,这便足够了!” 嗜血的笑嫣从苍白的嘴角绽放,像一朵洁白的罂粟花,美的令人战栗。 咔嚓,闪电划破苍穹,带着凌厉的雷暴气息开始暴力的席卷大地。轰隆的雷鸣声紧随其后,像天穹发出的怒吼,在广袤的大地上炸开一串串的战栗惊恐。 女孩漆黑的瞳孔渐渐变成血红,最后,眼中竟流出了两行血泪,让本就苍白若鬼的脸愈发显得狰狞恐怖。 “啊~~~鬼!鬼啊!救命啊!救命啊!” 早已力竭的男子瞬间爆发出求生的无限潜能,不停的想要爬上身后高高的墙垣,却因为腿软力竭,一次又一次的滑落下来。 “谁来救救我!救救我。救命啊~救命啊~” 惊恐的睁大眼睛,西装男机械的不停反复着攀爬的动作,却是越跳越矮,越跳越无力。蓦的哭了起来,浑身颤抖着将自己仅仅缩到墙角,瞪着已然出现在头顶的红色眼眸,大声哭道: “你究竟要做什么?我以前根本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为什么要杀我?” “债,总是要还的,久是久了点,可却不能就此罢了!我来了,来找你收债!” 说着,修长的手指突然暴长,对着男子的头顶用力插了过去...... 咔嚓,一道闪电精准的辟在了女孩的身上,成功制止了她的动作。女孩迅速后退半步,抬起血色斑斑的脸看向来人。 “孽畜,休得害人性命。” 一身道士打扮的年轻男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西装男身后的墙上,面色凝重,厉声高喝道。 “救,救命啊!道长,道长救命啊!” 仿佛看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西装男拼了命将身体往墙上缩,恨不得和那墙壁化为一体。 “我要杀他。” 看了眼发黑的手臂,女孩似浑然不觉疼的一般,再次对着西装男举起了手里的刀。 “孽畜,杀人乃是极大罪业,本道在此,绝不容你胡来。” 咔嚓,又是一道闪电。这次,砸落在了女孩的脸上。将女孩的脸生生炸开了一半,可随及,那脸又重新恢复了原貌。 “道士,我今日非要杀他不可。若你拦我,那便连你一起杀!” 凄厉的喊声刺耳穿腮,原本还算平静的小巷突然间邪风大气、妖风阵阵,将女孩的衣服吹得飒飒作响。洁白的一身蕾丝裙衬着这满面血色,在这光线越发暗沉沉的小巷,益发显得诡异阴森。 “你为何非要杀他不可?” “他,欠我一样东西。” “什么?” “一条命。” 话音未落,女孩手起刀落,染血的匕首再次血流如注。而那个身穿破旧西装的男人,正圆睁着一双眼睛,捂着汩汩冒血的脖颈,很快便没了气息。 “大胆孽畜!” 一声如雷暴喝,道士手持驱魔剑,对着女孩当胸一剑刺了过去。剑尖,毫无阻碍的穿透了女孩的身体,却没有带起半点血色。 血红的双眸望着刺入胸口的长剑怔愣片刻,女孩嘴角渐渐牵起一抹空洞的冷笑,毫无温度的声音轻悠悠的传进年轻道士的耳中: “道长,我的身体,是空的!” 啪嗒、啪嗒。 斗大的雨珠突如其来,逐渐变得越发汹涌,很快,便化作了一场瓢泼的倾盆大雨。 单手握住扎进胸口的长剑,女孩面上带着森冷的笑意,一步一步后退,一点一点,将剑拔出身体。 瓢泼的大雨将西装男人的血液冲刷的到处都是,整个巷口,仿佛变成了一片血海。 咔嚓,一道闪电砸在了那道墙垣,将墙垣生生砸出了一道破口。 道士握剑的手在女孩彻底拔出剑尖时不自觉的抖了抖,道士不期然突兀的开口问道: “你,叫什么?” 脑子里似乎一直在嗡鸣着一个声音,道士听不清那到底是什么?只觉得心上一阵阵钻心的揪痛。 那个女孩,那个浑身湿透,邪魅站立在雨中正隔着雨幕望着自己的女孩,他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 “我叫,七月。七月七日长生殿的七月。” 雷声轰鸣,将女孩的声音严严实实的掩盖了个彻底,那道士并没能听清女孩嗫嚅的口中说的什么?看着眼前的那抹俏影,胸口一阵阵的揪痛。 第2章 放下?我忘了 “道长,你为何不收了我?” 七月面无表情的看了眼紧紧绑在手腕上的捆绳,那只是用普通稻草临时做出来的捆绳,虽然被下了咒术,却根本绑不住她。 但她没有挣脱,任由那道士牵着自己,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这荒无人烟的僻静野道上。 在这个世界上,她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既然到哪里都是流浪,那她宁愿跟着这个让她没有杀心的道士。至少,和他在一起时,她的心,是平静的。 七月是一具活尸,一具有自己的思想、能够自由行动,且已经没有多少前世记忆的活尸。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够继续‘活着’,也不知道,自己还要继续这样活多久? 那道士喝了口水壶里的水(那水壶也是极老派、古式的水囊),擦了擦嘴巴,下意识的将手里的水囊扔给七月,后又想起她根本无需喝水,遂晃了晃水囊,重又塞回了腰间。也不看七月,只用那淡雅如风的声音幽幽回道: “我为何要收你?我只想要渡化你而已,从未想过要消灭你。” “为何?”七月不解。 “什么为何?” “我是恶鬼,你,不怕?” “恶鬼?呵呵!不怕!” 浅浅露齿一笑,道士抬头看了看渐渐暗了下来的天色,好看的眉峰微微皱了皱。今天晚上,看来只能连夜赶路了。山里的夜,可并不怎么‘安静’。 拍了拍粘在身上的浅浅尘土,道士扯了扯连着女孩手的稻草绳,接着道: “再说,你并不是什么恶鬼!只是,心中有怨罢了。” 有怨气,还不算是恶鬼吗?七月不知。据她所知,凡是伤人者,皆为恶鬼。而她,已经杀了不少人。 “是吗~~” 望着前面不远处的背影,七月面无表情的惨白小脸上染上了一丝丝疑惑。 对于身前的记忆,她已经几乎记不清了。只零零碎碎的记得些零散的意识,而那些个意识,会带着她遇见一些人,然后告诉她,她需要杀谁? 至于为什么?她只记得那是他们欠她的,但具体是为了什么?又欠的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了。 一步一步踩着前面那人留下的脚印,七月固执的迈着别扭的步子,一跳一跳的跟着前面的身影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真的,不能放下吗?” 不期然,传来道士浅若叹息的询问。 “放下?” 抬头看向那道宽硕的背影,女孩眸中闪过一丝苦涩,脑海中却只剩一片茫然。 “放下什么?” “放下,你的怨。” “放下?我几乎已经忘了,我到底在怨些什么?”幽幽一声轻叹,惨白的小脸上写满了茫然。 “所以?” “所以,放不下!” “忘了,不好吗?” “虽然忘了为什么怨恨,却并没有忘记仇恨和杀戮。道长,你,渡不了我。” 哎,长长一声喟叹,走在前面的道士将手中的稻草绳子拉得紧了紧,继续前行。一路上,除了虫鸣草聒,再没有一句人声音。便是呼吸声,也只有那道士发出的,轻轻浅浅、似有若无的声息。 那知风雨,此事又参差,成怨恨,独凄惶,清泪潸然洒。 倦鸟归林,百兽出没,大山里的夜,此时才刚刚算是拉开了帷幕。 嘶嘶嘶嘶~~ 或水桶粗细的蟒蛇、或轻细碧绿的青蛇、或赤红如血的红蛇,吐着长长的信子悠闲的在树梢见、草地上缓步穿梭。 野狼的呼号声,在整片山林里呜呜咽咽的此起彼伏;山熊挪动着肥硕的身躯,用后背蹭着千年古树挠着痒痒。 咕咕咕咕~~ 猫头鹰圆瞪着大大的眼睛,在黑夜中无神的眺望着;星星点点的绿色光亮在草丛见一眨一眨的缓慢飞舞着。 道士拉着七月,缓步走在这片渐渐‘活跃’起来的山林间,夜里的山林极是危险,但他们,谁都没有在怕。一个是不怕死,一个是不知怕。 噌~~ 道士一剑斩断突然飞扑而来的一条青蛇,那已经断为两截的头尾却仍旧蜷曲翻腾着,蛇头还在试图对着道士咬将过来。 嗖~~ 七月月光下如玉般白润的手臂迅猛的抓住了另外一条向着道长扑咬过去的红蛇,准确的捏在了它的七寸处,那蛇连挣扎的时间都没有,瞬时便软了下去。 看了眼身后断的七零八落的草绳,道士嘴角不易察觉的扬了扬,举剑对着突然出现的巨蟒径直砍了过去,正好刺中蟒蛇的一只眼睛。 发了狂的蟒蛇凄厉一声长鸣,高高甩起蛇尾,将来不及躲闪的道士直接掀飞了出去。道士踩着枝杈重又恢复了身形,待举剑再次进攻,却发现那一身白衣的小小女子,竟跃身而起直接一拳打进了蟒蛇的身体。 噗嗤一身,带着血的手臂重重拔出,伴着飞溅满身的血花,巨蟒的蛇胆稳稳的被七月举在了手中。 月色下,浑身浴血的七月高举着手里的蛇胆,血红着眸子转头看向怔愣在树梢头的清俊道士,那娇俏却惨白的小脸上依旧冷冷的面目表情。 随着她的转身,那硕大的蛇身紧跟着轰然跌落,重重砸在了地上。纤细白润的手臂上,滴滴答答的流淌着猩红的血。 “道长,这蛇胆,请你吃!” 清冷的小脸面无表情,月色照耀在那沾染了几许血色的面庞之上,竟却有种说不出的柔和恬淡,毫无半分暴力血腥之感。 “青哥哥,给,吃梨!” 耳边骤然响起一声清脆脆的呼唤,漆黑的夜幕下,道士却似看见了骄阳下笑得很是欢快畅意的小小女孩儿。 她高高的仰起头,笑得眯缝着眼睛,高举着手里亮晶晶的梨子,嘴角带着浅浅的梨涡,模样霎是娇俏可爱。 “青哥哥!快下来吃梨呀!这个梨好甜哦!” 阳光下闪耀着五彩光芒的小小面庞,恍惚间竟与月下那染着血色的苍白面容重叠到了一起。道士眨了眨眼睛,眼前的幻影如来时般悄无声息的消散无踪。只有那高举着滴血的蛇胆、赤红着双眸,仰头看向自己的女孩儿。 见道士没有理会自己,七月重又举了举手中的蛇胆,清冷冷的声音再次幽幽响起: “道长,这蛇胆,请你吃。” 第3章 噩梦 影影绰绰间,黑漆漆的山林间亮着一连串的火把,如山间亮眼的黄色萤火虫一般,颤颤巍巍的在山风下摇摇欲坠。人们在山呼海啸的喊着什么,因为距离有点远,道士并没能够听清。下一刻,恍惚间却又已经站进了人群里,成为了里面举着火把的一个人。脚下深一脚、浅一脚的并不很看得清路,跌跌拌拌的跟着人群吆喝着朝前走。 “阿青,那个臭丫头究竟跑哪儿去了?你确定是这个方向没错吗?” 道士知道自己的名字里面没有青字,正有些慌神,却听到了自己肯定的回答声: “是的,恭叔,我只告诉了她这一条上山的路,别条下山的路那么隐蔽,她根本不可能知道。” “可是这马上就要到那鬼见愁飞天崖了,一路上也没看见半个人影子呀!会不会是趁着天黑,猫在哪里等着天亮下山呀?” 另一个声音忽远忽近的传了过来,道士不知道是谁在说话,但却冲口而出回答道: “山里的夜并不太平,她不会那么蠢,独自藏在林子里几乎就等同于找死。我猜,她十之八九是跑去了飞天崖。” “好!大家伙收拢一下,看好火把,咱们一起去飞天崖把圣女抓回来!” 道士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抬头,但他清楚的知晓,此时天上的月亮已经渐渐隐了下去,只剩下一两颗还在苦苦点缀着这片漆黑如墨的天空。 恍惚间,一群人就已经来到了崖边,正见一个身穿一身底衣睡裙的长发及腰的女子正蜷缩着身子紧紧抱缩成一团,独坐在山风呼啸的崖边,呜呜咽咽的哭个不停。 “哎呀,圣女,三日后就是祭献山神的大日子,您怎么能突然跑出来呢?崖边太危险了,快点过来跟我们回去吧!” “是啊,是啊!圣女,快点同我们回去吧!三日后,您就是这座大山的圣母啦!” 隐隐约约,或清晰、或嗡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士看见那个一直将头埋在双膝之间的女子缓缓抬起了头,满眼怨毒的正看着自己: “青哥哥,你骗了我!你毁了我!” 两行血泪,竟突然从那几乎快要挣裂的眼眶中骤然涌出。凄厉的呼喝伴着突然变得狰狞的面庞向着道士直直扑将而来。 道士心头一惊,只觉身体忽然快速下坠,还来不及呼喊出声,猛然间便睁开了眼睛。这才发觉,自己正从高高的枝头坠下,眼见着就要砸进地面。 还没来得及想好如何自救,身体猛然间已经落入了一个柔软却冰冷的怀抱。鼻翼间透来浅浅的晨间清露的芬芳,道士睁开眼,却见面无表情的七月正木然的看着自己。 “道长,你醒了!” 听着熟悉的清冷声音,道士狠狠咽了咽口水,想起经过一夜的打斗奔逃之后,在天际微亮之际,这才躲在树梢间打了个盹儿。 许是昨天一夜几乎不曾休息的奔跑打斗太累,道士只觉得喉咙干燥的生疼。 “谢,谢谢!” 哑着嗓子低声道谢后,道士不太自然的从七月怀中跳了出去,胡乱理了理并不怎么凌乱的衣衫,做作的压了压衣领。 “既,既然醒了,那就,继续上路吧!今日,咱们务必要快些了。” 然而事实上,这一路七月从未有过任何要求休息的请求,全都是道士自己揣度着在选择休息的时间和地点。 “好......” 看着那张面无表情的惨白脸颊,道士没来由的有些心慌,他再次想到了方才的那个梦境。梦里的事情大多都已经记不清了,但最后那张扑向自己的,满是怨愤不甘的脸,分明,就是七月的! “青哥哥,吃梨!”声音里满是娇俏可爱的天真无邪。 “青哥哥,你骗了我,你毁了我!”那句嘶吼声中,似带着无尽的怨恨和悲凉。 青哥哥?道士不知道,那个青哥哥是谁?那个梦,那些陡然浮现眼前的场景,究竟为什么会出现?这些,又和自己有着怎样的关联? 不知是昨日夜里囫囵吞下的那颗苦涩至极的蛇胆太过霸道的缘故,还是初出山门学艺尚不精益的缘故,道士在勉强坚持着走了半日的路程之后,终于还是浑身滚烫着倒下了。 意识模糊间,道士隐约觉得似乎一直有一个凉意岑岑的什么东西环绕着自己。道士想要看清究竟是什么?但眼睛太沉了,虽努力想要睁开,却依旧直隐约只能看得到一道白光,再无其他。 朦朦胧胧间,周围似乎影影绰绰全是光秃秃的长着灰色枝干的枯树。道士恍恍惚惚的走着,只觉得脚下凹凸不平、绊脚的厉害。 咔嚓~清脆的碎裂声清晰的传进了耳中,道士回头瞥了眼,不禁全身的汗毛立时倒竖了起来。自己方才踩着的,分明是一段人骨,还是,一条腿骨。 不止是自己的脚下,这片地狱,竟密密麻麻的布满了灰白灰白的骷髅骨架,全都大张着嘴巴,状似痛苦的仰天长啸着。 四周灰暗沉闷的吓人,道士四处望去,除了灰蒙蒙看不清远处的朦胧雾气,便只有那灰暗的枯树和莹莹白骨。 “有,有人吗?这里是哪儿?有人吗?喂......” 空荡荡的空间只有自己的声音在不停的回响,此外却连一丝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王青,王青,你怎可骗我?你怎可负我?王青,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女子力竭的嘶吼声突兀的回荡在这片灰漆漆的地域,道士虽极力极目远眺,却出了灰蒙蒙的雾气和枯树残枝再无其他。 “青哥哥,青哥哥你骗得我好苦~~你骗得琳儿好苦啊~~青哥哥,青哥哥......” 声嘶力竭的嘶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沙哑无助的哀怨哭泣。 “是谁?你是谁?王青?我不认识王青,我不知道王青是谁?我是忘尘,我不是王青,我是忘尘啊!” 道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着急要去辩解自己的身份,可是心里就是莫名的焦灼的很。他知道这个是梦,这定然是个梦。他想要醒过来,却发现无论自己如何告诉自己赶紧醒来,却依旧还是在梦中停留。 “青哥哥,欠我的,你该还来了......” 一张满是血泪的脸陡然出现在眼前,举着滴血的尖刀,尖利的嘶吼着,朝自己狠扑了过来。 咻~~ 原本昏睡的道士突然惊坐而起,顶着满头的冷汗,终于从梦中清晰了过来。此时,正月上中天,狼嚎之声不时惊奇林中栖息的飞鸟蝇虫。 另一旁,喧嚣的打闹声瞬间引起了道士的注意。七月,正月下大战一条比昨天还要粗大上一倍的超大蟒蛇。 第4章 你渡不了我 一身洁白的身影手持长刀,对着大张着血盆大口的巨蟒纵身掠了过去。长长的蛇信朝着七月卷去,被七月险险避开。“小心!” 道士不自觉惊呼出声,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提剑纵身朝着巨蟒砍了过去。生生将流着长长涎液的巨蟒打的收起了硕大的嘴巴。待看到七月原本苍白手臂上的几个黑色血孔,面上不由闪过怒意和杀机。 “你受伤了!没事吧?” 言语中尽是担忧和一丝彼此都不甚明了的疼惜。 “道长,我是尸。” 七月苍白着面容看了眼道士,随及将长刀重又对准了那条正愤怒低鸣的巨蟒。 “是,是啊!你是活尸,被毒蛇咬伤一口,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才对!” 尴尬一笑,道士不明白,心里猛然如电流般窜过的那一抹苦涩究竟是什么?眼前的七月,梦里的王青,与自己,到底又有着怎样的关联? “大蛇,你如今也是有了灵智的,我虽不能将你怎样,你却也拿我莫可奈何。如今再加上这位道长,你若继续同我们打,我同样会掏出你的蛇胆来给他吃。修行不易,你可要想好了。” 听了七月的话,那巨蟒似当真能够听懂人言一般,原本圆瞪着怒意的大眼缓缓收了些许戾气。见两人似没有继续穷追猛打的意思,又审视了一番自己身上的伤处,终于长尾一卷,迅速掩去了踪迹。 刚刚醒来时还见打得甚是激烈,此时罢却,却显得有些虎头蛇尾。 自己一贯的台词被抢,道士一时有些发蒙,不明白这个满身血气的活尸七月,怎会这般‘好心’的会放过这条巨蟒? ---当初自己虽极力想要保住那个被她残杀的人类男子,可却依旧被她得了手。 “七月,你怎么会,放它就这般离开?” 望着已经再见不着踪迹的巨蟒遁去的方向,道士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心底的好奇。 “它并不欠我什么,若它不寻我的晦气,我自然也不必与它缠斗。” 清冷的声音几乎没有什么高低起伏,亦如说话人此时脸上清冷无绪的表情一般。 道士:......“那你,为何方才会与它缠斗到一处?” “它是来替它的徒子徒孙寻仇来的。你吃了它徒子徒孙的蛇胆,它气不过,想要吃了你以报此仇。你身上还带着蛇胆的气味,自然瞒不过它。” 说话时,七月长长的发丝懒懒的铺在身后,亦如七月清清淡淡的声音,就仿若那透过密密层层的树叶透进来的薄纱般的日光一般,温温凉凉的透着一丝暖意。 道士不知怎的,只觉得心头被微微蜇了下般,轻轻浅浅的荡漾开一阵青涩陌生的悸动。有些心慌、有些无措,又,带着不知所以的浅浅欢喜。 欢喜什么?那颗苦涩到难以下咽的蛇胆,说心里话,道士是再也不想吃的了。只是,如今,听了七月的话,那尚且徘徊在胸腔口鼻内的生涩干苦,似也并没有那般难以忍受了。 “所以” 道士舔了舔有些干涩发苦的唇瓣,声音略微发哑: “所以你同它打,是因为你要救我?” “嗯。” 淡淡的一声肯定,却如同落入平静湖面的一粒石子,瞬间荡漾起片片涟漪,不断荡漾开去。 道士不明白,为何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轻‘嗯’,就足以让自己心颤到不能自已?这颗心,究竟又是因为什么,会这般突然间失了分寸、乱了频率,胡乱跳个不住? “你,你明知我一心想要渡化你,为何,为何却不趁我昏迷时逃走,反而还冒着生命危险留下来救我?” “道长,我本就已经死了。我,只是具尸体。” 冷冷清清的声音,就似在说,今天的天气一般,没有半分起伏。 ‘是啊,自己似乎总是会下意识的忘记她活尸的身份,总觉得眼前的女子就只是个普通平凡的小小女子。那样一个看起来超凡出尘的女子,究竟因为怎样的怨念,竟被困在这副尸身之中,数百年不得超脱轮回?’ 道士看着那张面无表情再次重复了一遍的惨白面容,心里却像是突然被划了一刀似的,淅淅沥沥的竟开始滴起了血。 “你,究竟是怎么死的?” 道士听到自己在问。虽然理智告诉他只需将他带回山门由师父和几位长老渡化即可,无需对她知晓的太多,可他还是不自觉的,问出了口。 “道长,我们该上路了?” 回答他的,依旧是毫无声调起伏的冰冷语调。 从没有一个冤魂,竟比渡化冤魂的道士,还要着急赶路的。下意识向前一步,抓住了七月苍白冰冷的手腕,那入掌的冰寒,让道士的心不觉愈发沉甸甸的重。望着七月,道士面上带着一丝急切: “你知道我要带你去的地方是哪里吗?你知道那里即将等着你的是什么吗?那里不会有你的仇人,只有超度你今生罪恶的大法师。你知道冤魂在被超度今生罪孽时,会有多痛吗?你......” “是么?” 冷冷清清的回答,让道士觉得自己这莫名其妙的激动,十足的荒诞可笑。 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当初可是自己一心要带她回山门为她超度的。此时说这些,岂不是自相矛盾? 愣愣的松开手,道士不觉心里生了一丝怒意出来。理不清这丝怒意是因为自己的愚蠢,还是因为七月太过冷漠的淡然?握紧了手中的佩剑,道士转身走在了前头。 沙沙、沙沙 静谧的山林间,除了清脆的鸟鸣和幽幽的轻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再没有其他。道士闷着头在前面走着,如今,他半分也不担心七月会逃走。 急匆匆的步履还是猛的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道士转头看向七月,语速极快问道: “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为自己担心吗?” “担心?我应该担心什么?” 苍白的小脸面无表情,漆黑的瞳孔中透着一丝疑惑不解。同样不解的,还有道士自己。 是啊,她应该要担心什么?道士问自己。担心被超度后彻底魂归冥府?还是担心这一世的冤孽太重要接受重刑审判? 但这些,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道长,这世上,没人能超度得了我。漫天神佛无数,可我还是作为一具行尸走肉活了这么些年。我,早已罪孽深重,超度不得了。” 第5章 寒蝉 知~~知~~知~~蝉鸣声悠悠,还带着暑热之气的初秋,在中午时分依旧热气蒸腾,可道士却只觉得心头骤然略过一阵冰冷。 那股冷意,从心底一点点缓缓的冒出头来,丝丝缕缕的缓缓侵入头顶,脊柱,一直蔓延至全身。 她说:‘道长,你渡不了我。’ 死死扣紧的指甲几乎不曾掐进肉里。幽幽的蝉鸣此时听来却隐隐似带着一种悲戚。 【清心自饮露,哀响乍吟风。未上华冠侧,先惊翳叶中】 风,窜过树梢吹乱了道士鬓角的发丝,也吹乱了道士心头浮起的一缕情思。 “青哥哥,吃梨!” 忘尘想起梦中那双亮晶晶闪烁着光芒的双眸,那红扑扑巧笑倩兮的面颊,他发现,自己竟渐渐的沉浸在了那个并不真实的梦里;那个,喊自己叫‘青哥哥’的小女孩儿,柔软缱绻的目光里。 望着眼前惨白毫无血色的精致容颜(那漆黑的泛白的瞳孔,纵然是白日里,依然让人看了心生凉意),心里悄然爬上一丝苦涩。 “那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我?” 低沉沙哑的声音,透着一丝无力。七月只觉得道士的脊背似没有往日里的挺拔,但心里能够想到的,也就仅止这个而已。 “跟着你,我的心很静。” 轻悠悠的回答,却叫前面的道士不由得眼中恢复了一丝神采。他不明白自己那颗莫名其妙变得沉甸甸的心,为何却又突然之间似透气了一般,瞬间轻快了起来? 嘴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挑,道士习惯性的拉了拉空无一物的身后,似两人之间还连着那根稻草绳子一般,低低说了声:‘走吧’,便带头快步前行。 知~~知~~知~~ 树上的知了越发叫的欢腾了起来,亦如道士此刻欢腾热闹的心。 山里的路虽难走,但因道士也不是第一次了,(虽此次下山算是第一次独自出山,但从前也是跟着师父一同出去过的),故而到了后面,倒也算是走的平顺。并没有再遇着之前的凶险。 一路上,两人都很安静,道士安静的在前面引路,七月毫无声息的快步跟着。 七月一直都很安静,后来的路上,几乎不曾说过什么话;更遑论是行凶。便是路上遇着受惊乱窜、慌不择路的蛇虫鼠蚁,能避开的,七月都会尽量给它们避让出一条路来。 这一路上,七月并不像道士初初见着时那副嗜血残暴的模样,反倒像极了一个心怀慈悲的信女。 道士甚至有时都有些恍惚,她看起来清冷孤绝的更像是一株天山雪莲,哪里有半点地狱之花的妖冶冷酷?那当初自己遇着的那个七月,究竟又是为何会变成那样?那份让她死后都执着不肯放下的怨念,究竟又是什么? “青哥哥,你骗了我,你毁了我!” 忘尘记得梦里那双满是绝望和愤恨的眼。努力想要回想起梦里曾经见到过的那些场景。可纵是如何想破了脑袋,除了那声仿如诅咒的哀怨质问,便只剩那双凄美绝望的眸子。那双,流着血的双眸。 让忘尘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路清冷如清风明月的七月,在进了山门,见了师父之后,会骤然癫狂发疯。 因为战争的缘故,道观的香火日渐稀薄,道观的道士更是稀稀落落的走的差不多了。如今尚且还坚守在道观内的,就只有师父和几位年纪大些的师叔师伯们。其余的普通弟子们,大多趁着外面的乱世,另谋生路去了。 忘尘带着七月刚踏进山门,便瞧见了正在挑水的师叔。不待忘尘上前行礼,七月的长刀,已经卷着劲风向三师叔砍了过去。虽然三师叔急急扭身躲过致命一击,到底胳膊上还是被留下了一道伤口,血,正汩汩的从伤口处涌出来。 “七月!大胆,这是我三师叔!” 道士气急败坏的急声吼道,却忘了拔出腰间的佩剑指向七月。 “欠我的债,该还了!” 分毫不理会挡在老道士身前的忘尘,七月的瞳孔已然全部被黑色的瞳仁占据,诡异的双目盯着满脸惊疑看向自己的老道士,冷硬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弧度。 “何方妖孽,敢来我断尘山撒野?” 老道士有些生气,快速止了手臂上的血,依然完好的那只手中举起了一把长剑,同样看向七月,高声断喝道。 “欠我的,该还了。” 举刀向着老道士再次砍去,这次,七月的刀却在半路被拦了下来。 “七月,你疯啦?这是三师叔,不是欠你债的人!” 举剑抵住七月的刀锋,忘尘气急败坏的对着七月低声嘶吼。可惜,此时的七月,眼中早已没了忘尘身影。 漆黑的眸子看了眼挡在身前的忘尘,七月毫不迟疑的双手握刀,彼此相抵的刀剑又向着忘尘的方向压了压。七月缓缓地、一步一步,逼着忘尘不断后退。 “七月,七月你醒醒!你醒醒!这是我的山门,那个人是我的三师叔,他不是你的仇人,不是啊!你给我醒来,听到没有?” 道士并不想对七月动手,那双手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控制着手里的剑抵抗七月的刀,却也只是被动的防卫抵抗。 “道士,我今日非要杀他不可。若你拦我,那便连你一起杀。” 这话,忘尘记得,在自己阻止她杀那个男人时,七月也曾经说过。 “七月,你到底怎么了?他是我的三师叔,不是你的仇人,不是啊!” 黑漆漆的双眸仍旧只看着举剑站在原地防卫的老道士,七月并不看着忘尘,只一步步、缓缓地抵着忘尘,走向那个受了伤的老道士。 “欠我的,该还了。” 原本晴空万里的天气,却突然阴暗了下来。滚滚的乌云开始奔腾着向这处山顶汇集。乍然骤起的山风呼啦啦的将七月的发丝吹得迎风飞舞,整个人如一只黑白交错的蝴蝶一般。 “大胆孽畜,我何曾欠你什么?” 老道士举着剑,白花花的长白胡子在烈烈的山风里倾斜着。 “你,欠我一条命。” 风卷着有些刺骨的冰寒吹过,七月一把将忘尘推了个踉跄,将血气殷殷的长刀对准了同样举起了剑的老道士。 第6章 我恨你 噹~~ 刀剑大力撞击之下,溅起一道火花滋啦作响。如月漆黑如墨的双眸渐渐染上一层血色,握住刀柄的手持续用力,压着本已不支的老道士不断双膝下弯。 嘴角的笑意不断后咧,七月看着满头冷汗的老道士,声音仿若地狱里的罗刹鬼魅: “我给你十息的机会,只要你能逃得了,我便饶了你的性命。如何?” 不待憋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老道士开口答言,一旁的忘尘已经一剑刺进了七月的胸口,剑尖透过七月的身体刺了出来,依旧并未带起半分血色。 咔嚓,黑沉沉压下来的滚滚乌云间,一道闪电瞬间砸了下来,径直将几人身旁不远处的一株山树拦腰劈断。 七月眸中的血色愈发浓烈,苍白的小脸毫无表情的看了眼刺入心脏的那柄剑,挑眉对着忘尘勾起一抹轻笑: “道长,我的心,是空的!” 轰隆~~刺耳的雷鸣在一道刺目的闪电后,排山倒海般滚滚而来。盖住了七月极轻极浅、仿若叹息一般的轻声低语。 轰隆隆~~雷声带着骤然降落的暴雨,大力浇灌着这片静谧了多年、如今却被一片肃杀之气包围的山门。 七月已然变得一片血红的眸中,骤然落下两行血泪。她在笑,苍白的面容上带着嗜血的冰冷笑意。好在大雨很快便将她脸上的血泪冲刷了个干净,稍稍削减了些许那满面的阴森可怖。 一步、两步、三步,七月每后退一步,刺入七月胸口的长剑便退出一分;每后退一步,七月的口中便吐出一个数字。 “一、二、三......” 清冷的声音仿若催命的追命鼓,在这片怒号着的雷鸣电闪中,依然清晰的传进了老道士的耳中。 哗啦啦的大雨很快便将几人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除了受了伤且老弱的老道士,其余两人却全都似毫无所觉的一般。 七月在笑,带着吞骨食肉的嗜血冷酷;而忘尘却在哭,和着这漫天的落雨,将眼泪悄无声息的藏了进去。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隐约间,忘尘只觉眼前似见着一道残红,如秋风中飘落的最后一片花瓣,荡悠悠快速消失在了眼前。 “不要~~” 撕心裂肺的嘶吼声空空荡荡的传进忘尘耳中,荡漾进那瞬间变得空荡荡的心里。忘尘只觉得心上一痛,手中紧握着的剑再难握紧。 颤抖着手,在七月彻底脱离开的同时,剑,也随及掉落在了正被瓢泼大雨浇灌着的地面。 “九、十!”与此同时,七月口中的数字也数到了尽头。 “你的命,该还我了!” 七月血红着双眸,右手握刀,缓步向着正沉着脸看向自己的老道士,嘴角稳稳噙着一抹笑意。 嗡~~嗡鸣的钟鼓声,带着强劲的正道威势,伴着隆隆的雷鸣声,霎时间滚滚而来。七月似乎对这钟声很是忌惮,对着老道士举起的刀尚未待砍下,已经抱着脑袋蜷缩在了地上,面目痛苦的嘶嚎。 “孽畜,敢来我山门放肆,老道今日便替天行道,灭了你这孽畜!” 浑厚的沉声低喝如滚雷般带着强大的气势滚滚压来,瓢泼雨幕之下,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士脚踏铜钟,径直向着三人处飞身而来。身后一柄宝剑在老道士出声断喝的同时,朝着七月急速飞刺而去。 不似忘尘手中的剑,老道士那把剑刺中七月的瞬间,七月惨白的皮肤像是被灼伤的一般立时漆黑一片,便是在如雾的雨幕之中,依然冒起了一阵阵的青烟。 “啊~~~” 七月痛苦的抱着头,厉声嘶吼。惨白的面容越发青白如鬼,凌乱的长发胡乱的贴着青白的面容,益发显得鬼气森森,血红色的眸中有惊惧、有痛苦,更多的,却是可以湮灭天地的涛涛恨意。 “前世你们欺我、辱我,诓我、骗我,让我至死不得瞑目。今生,你们依然这般伤我、痛我,残我、害我!我纵是魂飞魄散,也死不得瞑目。啊~~~” 凄厉的嘶吼声刺破滚滚雷声,激烈的窜进忘尘的耳膜,直直刺进心里。忘尘看着倒地嘶嚎的七月,脑中突兀的想起了初次见面时的场景。 “我叫七月,七月七日长生殿的七月。”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忘尘终于明白,为何听到七月这个名字时的第一反应会是窒息的痛?七月,不为比翼连理,只为恨无绝期。 她,是带着无尽的恨在活着。不,应该说,她是带着无尽的恨而死不瞑目、不得入黄泉转生。她是含恨而死,亦是因恨而生。 “师父,不要!” 在老道士脚踏铜钟即将把七月罩进铜钟之前,忘尘厉声一道狂吼,飞扑到七月身前。一把拔出刺进七月身体的灵剑,抱起七月,几个纵身间已经没了人影。 “孽徒,还不速回!孽徒!” 忘尘抱着七月时重、时轻的身体,在滂沱的大雨中一刻不敢停歇,一口气狂奔到了山腰。 他不是没有听到师父的召唤,但他不敢回,更不敢带着七月一同回去。他怕了,怕师父真的会将七月打的魂飞魄散,彻底消散。 低头看着耳孔、鼻孔、眼睛、嘴角都慢慢渗出黑红血液的七月,忘尘紧了紧手臂间的力道,报紧怀中冰冷的身体,头也不回的继续朝着山下飞奔而去。 此时若是停下,若是被师父追上,自己受些责罚倒是没什么。但是七月,他不能让就这么死去,绝对不能。至于为什么?忘尘也说不明白,只是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保她、救她,守着、护着。 怀中的七月几乎已经没了意识,满身满脸的狼狈让本就惨白的脸色更是越发难看的厉害。用额头抵了抵七月那冰冷的额头,忘尘踏着一路溅起的水花,继续飞奔。 “王青,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怀中冰冷的身躯僵硬的厉害,忘尘听着那声恨,心下不自觉的咯噔一跳。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突然划了下般,又似被马蜂蜇了似的,心,就这样酸酸麻麻、刺刺痒痒的痛了起来。 第7章 一梦半生 “打死他,打死他。她是妖孽,砸死他,砸死她。”一群孩子手中扔着大小不一的石子,不停向着紧紧蜷缩做一团的小小娃儿身上扔去。小娃儿只紧紧抱着脑袋默默受着,纵然被砸破了脑袋,依旧半声不吭。 “你们干什么?快住手!” 挡在小小娃儿身前的男娃娃身量并不算高,瘦瘦的小身板在一众娃娃里并不显得有多少话语权。虽恶狠狠的瞪着,却并不唬人。那般顽皮且并不清楚明白善恶的孩童们仍旧没有放下手中的‘武器’,连着突然闯入的不速者,一同教训。 “哦~~哦~~有人‘英雄救美’喽!小乞丐,没人爱;蠢王青,救媳妇儿。小乞丐,没人爱;蠢王青,救媳妇儿。” 小孩子们砸了半日没了趣味,便哄叫着散了。边一蹦一跳的跑开,嘴里边唱着并不成调、随口胡诌的曲子。 见一群皮孩子跑远,王青松开怀中瘦瘦小小、气味很是难闻的小小乞丐。不顾自己浑身被砸的狼狈痛楚,用还算干净的袖口轻手轻脚的替小乞丐擦拭着流血的伤口。 “他们打你,你为何不跑呀?” 小小的身子许是因为疼痛的关系,不停的微微瑟缩。抬头看了眼正替自己轻柔擦拭的王青,从未被如此温柔对待过的小家伙,纵然刚才被围殴也不曾掉过一滴泪,此时却泪眼汪汪的红了鼻头,呐呐的用轻如蚊蚁般的声音悄声答道: “我,我跑过的。但是,跑不过,反倒,反倒被打得更狠。所以,所以......” 望着被泪水浸透却显得异常明亮澄澈、黑白分明的大眼,王青小小的心弦轻轻的被撩动起了几声曲调。柔柔的、软软的,带着一丝莫名的酸楚闷胀。 半年前,家里原也是有个同小乞丐年纪相当的妹妹的,只是一场高烧,夺走了妹妹的年幼小生命。 “喂,小乞丐,你没有名字吗?” “我?名字?唔,我,我有名字,我叫,我叫狗杂种......” “噗~那怎么能算是名字?那是骂人的话。” “那,不是名字吗?” “当然不是啊!“ “哦,那,那我没有名字......” 脏兮兮的小脑袋深深低了下去。身上的那些光芒也瞬间跟着暗淡了下来。王青小小的心里,飘过一丝不忍。捧起小乞丐脏兮兮的小脸,替她擦去眼角的泪珠,柔声哄道: “好嘛好嘛,我现在还没有学到多少书本中的东西,等我学有小成,我来替你取个好听的名字好啦!” “真的吗?”泪汪汪的大眼中瞬间重又神采奕奕了起来。 “嗯,真的!”少年重重的点了点头。 “琳琅暗戛玉华殿,天香静袅金芙蕖。以后,你就叫琳琅吧!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多好听的名字!我便叫你琳儿,可好?” 少年背着小小的书包,拍了拍扎着双角髻的粉雕玉琢的小人儿。 “好啊!我叫琳儿!呵呵!青哥哥,我有名字啦!我叫琳儿!琳琅!” “青哥哥,我这身嫁衣,可好看吗?” 崖边的女子一身火红嫁衣,山风吹得嫁衣四处翻飞,衬着那艳若桃李的美艳容颜,竟说不出的魅惑。若一只振翅欲飞的鸾鸟,身姿翩跹曼妙。 “青哥哥,我学了一支舞,琳儿跳给你看好不好?” “琳儿!你回来,你回来好不好?琳儿,我错了!我不要你嫁给山神,我娶你,我娶你好不好?求你下来,求你回来!” 望着不远处正痛哭流涕的男人,画着精致妆容的绝美小脸灿然一笑,长长的红袖在风中被远远甩出,随着烈烈的山风如烟云般铺展开,又如暗夜里绽放的昙花,不断舒展着花瓣。 轻盈的脚尖不停在崖边旋转,一粒粒的山石不时随着女子的动作掉落悬崖。 “不要,不要再跳了!不要再跳了!不要再跳了好不好?好不好?琳儿,琳儿我错了!我错了!” 男人越发凄厉的哭声中,不停旋转的舞姿并没有停下,围绕在身侧飘飞的长长衣袖如花瓣一般,围绕着女子翩翩身姿,上下飞舞。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我曾以为,我与你,也会成为那比翼鸟、连理枝,我每日每日期盼的,都是穿上嫁衣,嫁与你的时候。我想,那一定很美!” “青哥哥,我曾生活在阴暗的地狱里,是你一步一步牵着我走回了人间,可同样也是你,再次将我踹进了地狱。青哥哥,我会恨你的,我,恨你。生生世世,我都恨你,我恨这里的所有人。纵便是化为厉鬼,我也会回来,将你们欠我的一一讨回来。我,一定会讨回来!” 轻柔的声音却如地府鬼魅的嘶吼诅咒一般,让在场的所有人,无不脊背一阵冰寒。男子想要冲过来将琳琅拉回来,怎奈被同行的人死死压制着,根本连动都动不了。 “你们放开我......你们放我过去,放我过去,放我过去呀!琳儿,琳儿不要,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这样。我们不嫁了,狗屁的宝藏我们也不要了,我带你下山,我带你去过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我们平平凡凡的小日子。好不好?琳儿,琳儿......” “青哥哥,晚了!太晚了!” 女子张开双臂,如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嘴角牵起一抹笑意,深深看了一眼那个被死死压制在泥土中的男人,最后扫了一眼一个个或冷漠或冷笑的面庞,像一朵开至荼蘼的鲜花瞬间凋零枝头,身子向后微微一仰,整个人被便山风带着径直落下了悬崖。 “琳儿!琳儿!” 垂死梦中惊坐起,道士顶着满头的冷汗、圆睁着眼睛,直到感受到身旁熟悉的冰冷,这才意识到,方才,只是一场梦,一个,荒凉又悲伤的梦。 握紧手中冰凉的小手,面色惨白的七月下一秒突然睁开了双眼,冰冷的声音仿若地狱里的罗刹: “欠我的,该还了。” 第8章 会疼的眼泪 “七月,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见七月醒来,忘尘面露喜色,握住七月的手越发紧了紧。 感受到手上的刺痛体温,七月僵硬的转动着脖颈,愣愣的看着那只紧握自己手掌的大手,清冷的声音似也带着冰渣子一般: “道长,你压着我手了。” “啊?啊,对,对不起!”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忘尘像是被烫着了一般快速抽回手,讷讷的看着七月惨白毫无血色的脸,嗫嚅了半晌,这才低声问道: “七月,你,你觉得怎么样?” “道长,我是尸,还是一个,被挖空了身体的尸。” 七月再次幽幽‘提醒’道。清冷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似在说着别人无关痛痒的琐事一般。 忘尘说不上来为什么?当听到那句被挖空了身体的尸时,眼里的泪水竟似七月里瓢泼的大雨一般,再是如何也抑制不住。 望着不断自忘尘脸上滴落的晶莹剔透的泪珠,七月僵硬的歪了歪脖子,伸手,一滴泪滴落在了七月的的食指尖。热热的、暖暖的,带来些微灼热的刺痛感。 “竟然,是真的。它,竟真的会痛。” 七月低声喃喃自语着,伸手又接了几滴忘尘的泪在手心。感受着手心的灼烧刺痛感,七月不明白,这具从不曾有过任何感受的身体,为何如今,竟却有了感觉? “道长,你这是在哭?这便是,泪?” 用力吸了吸鼻头,不知是不是方才梦里的悲戚一并被带了出来,忘尘就是没有办法抑制住此时奔涌而出的泪水。那泪腺像是有自主的意识一般,无论忘尘如何努力,那泪依旧纷涌个不停。 “对,对不起。” 忘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那道歉的话,就像是早就准备的一般,竟是脱口而出。‘’ “我,我不知道,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我......” 仿佛没有看到忘尘此时的窘态,七月抬眼四处打量了一下栖身的这处废弃庙宇。正殿的三清像被推倒斜倒在一旁,庙里凌乱摆放着几个倒地的破烂烛台和缺了腿脚的桌椅,身下的稻草也不知被用了多久,最底下的已经漆黑腐烂。整个庙宇,荒凉破败的很是可以。 对着眼前的破败景象全然无动于衷,七月看着忘尘,缓缓开口问道: “道长,尸体,也会做梦么?” “什、什么?” 忘尘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没太听清刚才七月的问话。 “我方才,做了个梦。” 清幽的声音,似倾诉,又似叹息。没了一贯的冰冷,多了丝生者的鲜活气息。 “梦?你,你是说,你做梦了?这,这怎么可能?” 尸体,早已是死物。七月不过是因为一股子执念不去,才会一直郁结在心内成了活尸。既然已经是死去的生物,又怎么可能像活人一样做梦?总是再多 “是啊!好多年了,我从不曾做过梦,但是方才,我在梦里见到了我自己。” “你,梦到了什么?” 虽然难以置信,但忘尘知道,七月绝对不是在撒谎。下意识的,忘尘有些紧张。他很担心,担心七月的梦里,会出现他的影子。 七月眨动了一下一直不曾动过的眼睛,接着道: “我梦见,我站在一个悬崖边上,穿着火红的嫁衣,在跳舞。好久没有见过颜色了,那红色,刺眼的厉害。” “什么?” 七月的话,让忘尘几乎不曾惊得直挺挺站起来。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的一般,脑袋有些发蒙的同时,心,也不可遏制的越跳越快。似随时都能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偷偷咽了下口水,忘尘接着问道: “你,梦里还看到了什么?” “疼!” “疼?哪里疼?你,你哪里伤着了吗?啊?伤的厉害吗?” 说着,忘尘顾不得其他,抓过七月冰冷的手腕开始把脉。直到感受到她全无的毫无脉搏和心跳,这才讷讷的松开手,面露苦涩笑意: “我似乎,总是会忘记你是一个活尸的事实。” “道长,你的手,太烫了。” 毫无情绪的漆黑双眸呆木的看了眼忘尘,不理会忘尘的呆愣反应,七月右手轻轻一挥,方才破败的庙宇,竟突然变成了豪华的房间。大红的喜幔、大红的门帘,窗户上还贴着大红的喜字,竟十足十的,是个成婚用的新房。 “这,这里怎么,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样子?什么样子?” “七月,你,也看见了吗?” “看见了什么?” “我分明带你进了一座破庙,如今,方才一晃神,竟就换了地方。七月,是你使了什么术法吗?” “只不过是为了感谢你救我下山,使了个障眼法,让你看到你此刻最想看到的场景而已。但那个场景,我是看不到的。道长,我,没有心,所以也没有念。” “你怎会没有念?没有念,你怎会有自己的意识?没有念,你怎会......” 忘尘不明白,为何自己固执的想要将七月归为普通的人类,为何自己,要固执的不愿承认她早已死去多时的事实? “那只是,我的恨。” ......忘尘呐呐的住了口,他很想问‘恨难道不也是一种念吗?’。可提起‘恨’字,似乎满心的勇气,瞬间便被抽了个精光。 空气一时间变得有些凝滞,踌躇片刻,忘尘再次开口问道: “你,你方才说疼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如今有了痛觉不成?” 看着忘尘僵硬的点了点头,七月抬起方才被忘尘的眼泪灼伤了的右手。那些被泪水滴落的位置,此时俨然微微泛着黑。 “这是,怎么回事?你的手......” “道长,你的泪,会疼。” “什、什么?” 看着七月清冷无绪的惨白面容,想起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梦到的诡异梦境。忘尘虽然一再不愿承认,但他知道,自己和七月之间,定然有着怎样的瓜葛。 那个让她怨到、恨到不愿投胎的王青,会不会,就是自己?那个逼着她跳了悬崖的混账,极有可能,便是前世的自己。他不愿这样想,却又不得不这样想。那么多的梦境,那么多的巧合,怎么可能,只是巧合? 忘尘想起七月曾经说过:“道长,这世上,没人能超度得了我。漫天神佛无数,可我还是作为一具行尸走肉活了这么些年。我,早已罪孽深重,超度不得了。” 究竟是怎样寒彻心骨的怨与恨,能够让她盘桓于这本不属于她的阳世间久久不肯离去?那些人,到底对她做了什么?逼得她绝望的跳了悬崖、断了轮回之路? 第9章 你欠我一颗心 火红的龙凤烛台哔哩吧啦的燃烧着,不时爆着灯花。大红的喜字贴满窗户和喜幔,火红的床幔勾起,床畔坐着的,是一身凤冠霞帔的七月。红色的映衬下,七月惨白的面色也被映出了一抹陀红,清冷的目光越发衬托出了七月冷艳的气质。忘尘低头看了眼自己身穿的新郎喜服,转头看向红海映衬下七月的娇俏模样,忘尘唇角抑制不住的扬起。轻轻抓起七月的手放在手心,却不是平日里的冰冷,而是温热的。 “琳儿,以后,我会好好待你,绝不相负!” 七月娇俏的脸上露出一丝柔媚的笑意,忘尘回以会心一笑,却在下一刻,胸口骤然一痛。 低头望去,七月苍白纤细的手指正插进胸口,血,一滴一滴顺着那苍白的手臂缓缓流了出来。痛,又似乎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痛。 “琳、琳儿......你,你怎么......” 苍白的小脸缓缓勾起一抹狰狞的笑意,冰冷如凛冬的声音如鬼魅般响起: “青哥哥,你,欠着我一颗心呢!” 噗~~~ 忘尘眼睁睁看着自己那颗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被握在七月的手中,还在不停的跳动着。七月漆黑的眼眸,突然流出两排血泪。血色的红唇高高的扬起,笑容森冷。 “青哥哥,你,欠我一颗心呢!” 忘尘骤然睁眼,耳边依然回荡着那句寒冷如凛冬寒冰的声音。轻轻拭去额头的冷汗,忘尘下意识的无助胸口,那里,似依然能够感受到梦中那被剖心时的痛楚。 多少次了?忘尘自己都忘了,已经多少次在梦里梦到了那个叫琳儿的七月,还有那个叫王青的男人。他看不清王青的脸,却分明能够看清七月的。 “七月” 反应过来似并没有见到七月,忘尘立时起身,在破败的庙宇中搜寻。 “七月,七月!” 忘尘找遍了庙里的所有地方,却分毫找不到七月的半点踪迹,就好像,她根本就不曾来过的一般。除了,铺满新旧稻草的睡榻前,那依然新鲜的梨。 抓起那依然带着一丝清晨露气的梨,忘尘终于想到了七月可能的去处,急忙忙转身,奔向来时的山门之路。 忘尘知道,七月她,必然是回了自己的山门。那里,有她必须要杀的人,必须要了的怨。 悠长古远的山道上,七月苍白着脸,右手握刀,正快步向着迎候在山门前的五个老道士走去。冷硬的嘴角,在逐渐靠近他们的同时,轻轻的、缓缓地勾起一抹冷笑: “该来的,都来了!该还的,也该还了!” 咔嚓~~~浓密的乌云将原本逐渐明亮起来的清晨笼罩的仿似夜幕降临的一般。一道闪电蛮横的砸在山道旁的树木上,径直将那细细的树苗劈成了两截。 七月眉头都不见皱一下,漆黑幽深的双眸只紧紧盯着拾级而上的那五个道士,眼中再无其他。 “大胆妖孽,上次若非那孽障,你早已魂飞魄散。今日,居然还敢前来送死。” 老掌门一声威吓,仿佛洪钟一般,在天地间四处回荡。 七月没有说话,径直的走着。知道最后一步台阶迈完,径直走到五个老道士身前,这才幽幽开口道: “欠我的,该还来了。” “大胆妖孽,我何曾欠你什么?”昨日被七月伤了的老道士恨恨不平的怒喝道。 “不,不止是你,还有你们。你们,都欠我一条命。今日,我便来取。” “好大的口气!你当真以为,就凭你,能灭我满门吗?” “我不要灭你满门,我只要,你们偿还欠我的那条命。足矣。” 苍白的唇瓣吐出最后一个字,径直举到向着无人劈砍过去。两道闪电一左一右砸在了山门两边,直接将山廊檐上伸出来的檐角炸碎了几片。 嗡~~急速旋转的铜钟嗡鸣着迅速向七月砸将过来。这次,七月并未似上前那般捂着耳朵痛不欲生,竟似没有听到一般,躲过铜钟的攻击,持刀直接看向掌门道士。 道士的剑闪着凌厉的寒光,蹭着七月的白色衣裙划过,在七月的腿上留下了一道漆黑的刀口。一阵青烟自被划破的伤口处冒起,七月一阵吃痛,暂时停下了进攻。 漆黑的双眸如今已被染上了血色,森冷的瞪着挡在山门前的那五个老道士。 “掌门师兄,这驱魔钟的钟声为何今日对她竟无效?上次,不是还能克制她的吗?怎么只过了短短一夜的时间,她的妖法就已经大成至此了吗?” “我也尚未看明白。这个妖孽来路不明,且戾气极重。今日,你我师兄弟拼着这身残躯,也定要将她消灭在此。” 说着,五人齐齐举起手中长剑,摆开阵势,先后向着七月飞身袭来。 轰隆,天上的乌云乌泱泱的在头顶奔腾涌动,似随时都会砸将下来的一般。雷鸣声似天吼般震耳欲聋,重重的砸在这片山林土地间。 七月看着飞身刺来的五把闪着寒光的长剑,眼前却突然看见了那个被剖尸解体的血淋淋的自己。 “琳琅,别怪我们没有给你逃生的机会。既然你从那么高的悬崖上跌下来都能不死,那我们也不能太过冷血直接杀了你。这样吧,我们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只要你能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成功逃走,我们便再不为难你,如何?” 七月记得,那日,那几个寻至山崖下的人,也是这样对她说的。后来,为了防止她当真变成厉鬼回来报仇,他们扒了她的嫁衣,掏了她的内脏,将她做成了一个人偶。 是了!轰鸣不已的雷声下,七月终于想起来了。自己这个活尸,不是自己想要变成的。而是他们,那些丧了天良、没了心肝的人,活生生将她做成了空空的人偶。 噌~~~ 勉力抵住五人合力压将过来的长剑攻势,七月被逼着不断向后飞身而去。一柄长剑,突然刺出,对着七月的胸口径直刺了过去。 七月瞥见那道寒光,身体后仰的同时,在空中快速反转两圈,嘴角噙起一抹森冷笑意,血红着双眸,不退反进。双脚轻踩了一下地面,对着五人中最右侧的那个横刀砍去,一刀便砍掉了他的脑袋。 第10章 是他们欠我的 咔嚓~~一道闪电再次重重砸将下来,似要将这片天地直接砸碎了一般。被斩落的头颅咕噜噜滚轮台阶,喷溅的血液染红了台阶和七月的白衫,也染红了其余几人的眼。 “四师弟!啊~~~” 七月身体插着被砍了头的那人刺入身体的长剑,回首迎着刺来的长剑,任由它刺穿自己的腹部,再次手起刀落,砍下了那个人的头颅。 “啊~~妖女,我要将你大卸八块,让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青烟不停自泛黑的伤口处冒起,七月惨白着脸颊,望着那三个睚眦俱裂的三人,轻轻拭去面上喷溅的鲜血,血红着眼睛,笑了。 “大卸八块?永世不得超生?呵呵!转了世,你们竟将自己做的恶全都忘了么?我早已被你们大卸八块,几百年了至今未得超生啊!” “妖女,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们兄弟从来都是济世救人、广度众生,何曾见过你?又怎么做下你说的那些恶事?你莫要血口喷人!纳命来......” 噌~~长剑带着戾气径直刺进了七月的胸口,一道青烟随及自被刺伤的地方冒起。七月惨白着脸,微微皱了皱眉,任由长剑刺入胸口的同时,长刀也刺进了来人的胸腹。 “五师弟!五师弟!掌门师兄,那驱魔钟何时能够再次催发?将那魔女罩进去,我要将她炼成魔丹。啊~~~” 道士嘶吼着,举剑对着七月径直一剑刺来,一剑落空后,拼着被七月一刀劈砍在脖颈间,硬是一剑刺进了七月的喉咙。见七月只是森冷的笑着,额头虽冒起一阵青烟,却依旧没有要倒下的意思,那道士面部肌肉不停的颤抖着,睚眦俱裂、咬牙切齿道: “妖女~~你居然这样都能不死......” “你忘了,我的身体,早已被你们挖空了!” 冰冷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就仿佛在随意谈论着此时的天气一般。 染血的苍白面容在黑沉沉低头天空下,恍如地狱中的修罗恶鬼一般。不,在仍旧活下来的几人看来,她根本就是罗刹现世。 “五师弟,五师弟你坚持住,坚持住啊!我一定救你,我一定会救你的。” “掌门、掌门师兄,快,快走。我们,我们不是那,那妖女的对手。快,快走。救,救忘尘。救,救忘......” 话未说完,老道士一扭头,直接断了气。 另一边,被七月一刀砍进了脖颈间的道士同样倒在了地上,砍在脖子里的刀还没容七月拔下,依旧在他脖颈间卡着。双目圆睁,还没容掌门上前救治,已然气绝身亡。 “大师兄!啊~~~妖女,我要你魂飞魄散再无来世!” 那掌门道士嘶吼着,倒在一旁的铜钟再次发出了雄浑的嗡鸣声,震动一阵后,径直飞到那道士身旁。道士纵身飞上铜钟,驾着铜钟直直朝着七月撞了过去。 轰~~~ 强大的碰撞气流直接将七月向后远远的掀飞了出去。那道士没有停歇,驾着铜钟径直朝着七月再次狠狠撞去。 嘭~~ “不要~~” 狂奔着赶来的忘尘眼见七月如落叶般被铜钟狠狠撞飞了出去,声嘶力竭的惊声嘶吼道。在老道士打算将倒地不起的七月罩进铜钟的那一刻,用尽全身的力气纵身跃起,用双手将那铜钟推偏了过去。 忘尘不顾痛到几乎失去知觉的双手,挡在了如破布般摔在了地上,身上更是还插着好几把长剑的七月身前。 “师父!求您不要伤她~她便是恶鬼,她不是恶鬼啊!” “孽障!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看看平日里疼你、教你你的师叔师伯们,他们,全都惨死在了你带回来的这个妖女的手上!我山门六人,如今只剩下你我师徒二人啦~~~你还不知悔改吗?” “什、什么?” 轰隆,一道水桶粗细的闪电,直接将有些老旧的山门砸破了一扇门。忘尘看着血色满殇的阶梯,看到身首异处,满身鲜血躺倒在地的四个身影,眼眶几乎不曾裂开。 大雨,突然间如天河倒灌下的一般浇灌了下来,如木偶般倒地不起的七月挣扎着僵硬的身体,缓缓地,坐了起来。 一边将插入身体的长剑拔出的同时,一边僵硬的、缓缓的站了起来。眼中的血色不减,望着几乎就想要将自己生吞活剥、和血吞下的老道士,唇角微微扬起,冷笑着道: “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若你能跑出这片山林,我便放了你,如何?” “妖女!今日,我定要将你斩于山门前,以告慰我师兄师弟的在天之灵!” 噗~~尚未等老道士出手,忘尘血淋淋的手掌紧握长剑,径直从身后刺进了七月的胸膛。七月一个踉跄,僵硬的回头,看向眼眶通红,满脸痛苦的忘尘。 “为什么?”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为什么你要杀我的师叔师伯?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这个妖女!你......” 不待忘尘说完,老道士当胸一脚,将七月径直踢进了忘尘的怀中。那剑,也在力量的带动下自后向前穿透了七月的身体,只余一节剑柄握在忘尘手中。 “我......” 感受着怀中的冰冷,看着怀中被大雨冲刷下越发惨白无人色的小脸,忘尘愣愣的愣愣的松开手,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要做什么?杀了她?还是,放了她? 两者,他似乎都想,又似乎,都不想。 “道长,你知道,被活生生剖开躯体是怎样的滋味吗?你知道,无力到绝望的恐惧,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吗?你知道,那时候,我有多疼吗?” 轰隆,狂暴的雷鸣声依旧未停。忘尘眼见七月惨白的脸上骤然留下两行血泪,心,突然揪痛的厉害。他想到了早上做的那个梦。他想起梦里的七月说过:“道长,你欠我一颗心。” “是我欠你的!追根究底是我欠你的。为什么你不杀我?为什么要杀害我的师叔师伯?他们是无辜的呀,他们......” “道长,我杀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他们,是他们欠我的。我只是,讨回我应该讨回的债罢了。” 七月僵硬着缓缓站起身,并未看向忘尘,反而对着老道士‘好心’提醒道: “已过去半炷香的时间了。” 第11章 都是我的错 雷声滚滚,闪电轰鸣,倾盆的大雨如泄洪般倾泻而下。七月瞪着血红的双眸,僵硬的苍白面颊微微扯出一丝弧度,对着老道士冷声提醒道: “你还有半炷香的时间。” “七月!你究竟要做什么?难道非要屠灭我满门你才甘心吗?我知道你有恨、有怨,要杀你杀我啊!你杀我啊~~~” 将身体挡在师父的身前,忘尘眨去眼中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湿意,对着七月厮声吼道。 “徒儿,你给我让开!” 老道士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忘尘,泛着寒光的剑尖直指着七月,咬牙恨声问道: “妖孽,你一直说我们欠你的,我倒要问个清楚,我们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你们,欠我一条命。” 声音依旧清冷,滂沱的大雨中,几乎都不能听得真切。 “老道此生从未见过你,更不曾害过任何一个人,你怎敢如此诬蔑我?” “好多事情,你们忘了,我也记不清了。但我知道,你们都欠我一条命,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无论过了多久,该还的,总归是要还的。今日这场灾祸,是你曾经欠下的,自该还我。” “你胡说八道!” 老道士说着,举剑对着七月狠狠刺去。七月僵硬的身体此时却灵活无比,脚尖轻轻点地,身体顺着刺来的剑势径直转了个圈,随及向后一退,身体飞退到了脖颈间插着自己那把刀的尸体胖。 “既然你不欲逃走,那欠我的,就还来吧。” 说着,七月噗的一声拔出刀来,在老道士和忘尘凄厉愤怒的嘶吼声中对着老道士飞身砍去。 暗沉沉的天空下,滂沱的大雨似要将这片天地彻底淹没了一般,伴着暴怒的电闪和雷鸣,奋力的砸在地上,溅起一片片四溅的水花。 啪嗒~~啪嗒~~ 七月血红的眸子,看着被她一刀贯穿了肩甲的男人,耳中莫名响起了陌生的笑声: “哈哈哈~~青哥哥,我有名字啦!我叫琳琅,我有名字啦!!青哥哥,你好厉害呀!居然知道那么多学问。” “嗯,琳儿,你以后,我就叫你琳儿。我会一直一直护着你,好不好?” “嗯~~琳儿要永永远远和青哥哥在一起。青哥哥去哪儿,琳儿就去哪儿!” “青哥哥,吃梨呀!这个梨好甜哦!” “青哥哥,你怎可骗我?你怎能负我?青哥哥......” ...... “青哥哥,你骗得琳儿好苦,好苦......” 颤抖的无助嗓音,卑微委屈的让人揪心的痛。呐呐的望着眼前的忘尘,七月已经被大雨冲刷的只剩一片惨白的脸上,再次流下了两行血泪。 忘尘似没有看到砍进肩胛内的那把刀,颤抖着手、轻轻地,伸到七月眼前,想要替七月拭去那泛黑的血泪。眼中鼓胀的厉害,那迷蒙了眼睛的,忘尘也分不清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方才,他分明听得真切。七月说的是:“青哥哥,你骗得琳儿好苦”。 伸出去的手还未待触碰到七月,七月便被一阵强劲的气旋直推着向后倒飞了出去。紧接着一柄长剑贯穿了七月腹部,将七月钉在了那只剩下了一半的山门上。 “孽畜,今日我就是拼上这条老命,也要将你就地正法,让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老道士咬碎了指尖,用血快速在身前画了个符咒,对着身体正不断冒着青烟的七月打了过去。 嘭~~强大的气旋推着身插钢刀的忘尘在雨幕中不断后退,大口的鲜血不停从忘尘的口中喷涌而出。 忘尘捂着胸口单膝跪倒在地,好不容易压制住胸腔内翻腾的血气,嘶哑着喉咙痛声道: “师父,徒儿、求您,不要、不要伤她,求您不要伤她......” “孽障,你没看到她都对我山门做了什么吗?看看你那些倒在地上的师叔师伯,看看那些惨死在她手上的、自小抚育教养你成人的长辈,他们都惨死在了这个妖女的手上。你居然,居然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救她!你执迷不悟啊,你!!” 老道士哭红了眼眶,望着被钉在门上,冷眼看着这一切,竟似与自己无关一样的七月,恨的咬牙切齿: “妖女,你到底对我这傻徒弟做了什么?让他居然可以为你不明是非、不辨黑白至此?” “师父~~” 忘尘死死抱住师父大步迈进的双腿,任由受伤的地方血流如注,依旧分毫不肯松手。 “师父,是徒儿负了她,是徒儿欠了她的。是徒儿的错,一切都是徒儿的错。与她无关,与她无关啊师父!” “孽障,你这是被彻底迷了心窍,损了魂魄!你,你执迷不悟,你,你对得起你死去的师伯师叔,对得起这养你育你的山门吗?” 任由师父一下下的拍打着自己,忘尘依旧死死抱着师父不让他继续前进。见师父又要开始画符,忘尘挡在七月的身前,双膝重重跪倒在地: “师父,徒儿不孝!情和义,徒儿终究不能两全。徒儿知道她做下了什么,徒儿此刻早已心痛如绞、生不如死!可是,可是徒儿同样也知道她曾经经历了什么?就是因为知道,就是因为明白,所以徒儿没办法恨她,徒儿做不到......师父,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儿的过错,是徒儿一手造成的。您要杀,就先杀了徒儿吧!徒儿甘愿领死!” “你......你这个孽徒......你这个混账......你......” 老道士眼睁睁看着自小养到大的爱徒执迷不悟,心痛难忍,气得心疾陡发,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师父~~师父~~” 忘尘紧抱着师父倒下的身躯,嘶哑的喉咙几乎已经哭得没了声音。漫天的大雨还在不停的下着,冷冷的看着这一片的血色残骸。 血水被雨水冲刷着,很快便汇成了一道道水流,向着山下流淌而去。而那原本被血色浸染的地面,在这瓢泼的雨势下,竟被冲刷的一干二净。 咔嚓,一道闪电再次砸下,直直打在了钉着七月的那道门上。被钉在山门上一直不得动弹的七月,突然竟又动了。缓缓的动了动僵硬的身体,七月惨白的双手握住剑柄,一寸一寸的将刺入身体的长剑就这样拔了出来。 轰隆隆的雷声终于渐渐弱了下来,雨水也不似方才那般倾泻而下。七月看着满地的尸首,以及抱着老道士已经哭得谙哑无声的忘尘,抬头看了眼正在逐渐散开的那片乌云,苍白的唇角微微勾起,眼中的血色,已尽数消散。 “呵~~还是,不让我死吗?还要我,活多久才可以?” 闷闷的雷声越来越远,空旷凄冷的山林间,没有人回答她。 第12章 传说,有这么一个小铺,只要你有足够强烈的怨恨,就能在某个时间的某个路口遇见它。只要你走进去,说出自己的复仇愿望,并约定将自己身上最最珍贵的一件东西作为交换,那个小铺的店主人就会满足你的愿望,替你复仇。但,那小铺有个规矩。你的复仇清单上写了什么,你自己,也必要失去什么。不管是在复仇之前,还是复仇之后。 据说,进了那个叫愿望茶铺的人,十个人里,却只有一个是能够活着出来的。其余的人,仇虽然可以报,但命,同时也留在了那里。 所以,那个小铺在民间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生命当铺’。 王轩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更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那个他曾经称之为‘家’的地方,如今只剩下冰冷和谎言。 他不想回去,更不敢回去。那里,如今落满了他的卑微和难堪,唯独少了一个‘家’该有的温暖。 炎炎的夏日午后,地面炙烤的厉害。蒸腾的热浪却无法让王轩冷彻的心房微微暖上半分。摇摇晃晃的不不停走着,也不知走到了哪里?恍惚间,王轩眼前出现了一家门面看上去很是破旧的茶铺。 小小的一扇木门下面凹凸不平,甚至已经缺了几寸,门阖起来必然会漏风。茶馆前竖了个极为老式的长杆子,上面挂着一面同样破旧的幌子,上书:“愿望茶铺”四字。 王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选择走进去,恍恍惚惚间,人就已经推开了那扇看起来似乎随时都会掉落下来的门。 吱~~吖~~~ 老门悲鸣着打了开,许是在阳光下走了太久的缘故,王轩只觉得走进的瞬间,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全然看不清店内的摆设。 “道长,来客了!” 一声冰冰的似透着寒气的女声,轻悠悠的在耳畔响起。一下子就将王轩身上带进来的暑气冲刷了个干净。 王轩突然觉得背后有些冒寒意,怯怯的转头想要走出去,转身却发现,进来时的那个门,竟已经消失不见了! 身后同样也是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王轩原本堆满苦涩绝望的心里,突然生出了强烈的恐惧,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声似乎就在耳边。 “既然来了,不妨坐一会儿再走好了。” 此时响起的,却不是方才说话的女声,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王轩猛一回头,只见一名身穿中山装、梳着道家发髻的年轻男子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近前。方才黑漆漆的屋子,此时突然豁然开朗了起来。 却不是在屋内,而是到了一处世外的山谷之中。却不似方才的暑气蒸腾,阳光柔和的照耀着这片山谷,温柔的让整个人全身的毛孔都在舒张。仿佛,整个身体一瞬间超脱了苦海,轻盈的飞在了云端一般的自在。 哗哗的水声传来,王轩抬头望去,只见右侧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处断崖,一道不算大的瀑布垂挂下来,如一条银色的帘幕,缓缓流动。瀑布上方悬挂着一道彩虹,几只悠闲的飞鸟正铺展开翅膀,向着远处的天边飞去。 道士身后有个凉亭,凉亭正中摆着一套茶具,一个身穿一身白衣的女子白纱遮面,正对着自己在焚香抚琴。清雅悠扬的琴音传入耳中,让王轩原本汹涌翻腾的情绪一点点归于平静。 “这,这里是哪儿?我,我刚才分明是走进了一个又小又矮看起来很破的小茶馆里,怎么,怎么突然之间变成这样了?我们,我们现在是在哪儿?你们又是什么人?” 如果不是被掐的生疼的大腿告诉王轩这一切不是在做梦,王轩打死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一切是真实存在的。 “是你召唤我们来的,如何却又问我们是何人?” 冷冰冰的女声再次响起。王轩看着凉亭里做着那个身姿窈窕纤细的身影。虽觉惊艳的同时,却不自觉的感受到了一种异样的冰冷。是那种,并不属于生者的寒冷。 “我,我召唤的你们?我,我什么时候召唤过你们?我没有啊,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从来没有召唤过任何人.....不对!等等!你是说,召唤?我,‘召唤’的你们?那,你们是怎么被我‘召唤’来的?你们,难道你们不是人?你们,你们是神、神仙?” 话刚说完,王轩不觉有些汗颜。看年岁,自己可能还要比这一男一女更大些,没想到居然也会说出这种不懂事的孩子才会问出口的话来。 “哈哈!小友,神仙哪里有那么容易见到的?你长这么大,只听说过有神仙,何曾真的见过吗?” 男人笑起来时,嘴角会有颗小小的梨涡。分明是个壮硕高大的硬汉形象,可笑起来却又似乎透着一丝天真烂漫的孩子气。强烈的反差让王轩越发觉得此处的诡异。 “小,小友?这位先生,我的年纪,恐怕不能被称之为‘小友’了吧?那个,另外,你们还没有回答我,这里究竟是哪里啊?我们现在,还在地球上干吗?” “地方还是原来的地方,至于你眼中的景致,全部是你心里的折射而已。你此刻眼中看到的,是什么?你进来前眼中看到的又是什么?” 王轩始终没能想明白,一个女人的声音因何会这般冰冷?似没有温度的一般。就像,她整个人给王轩的感觉,也是没有温度的。 更诡异的是,分明弹琴的手已经离开了琴弦,可那悠悠扬扬的琴音,却依然没有断。在这古色古香的瀑布山谷间的凉亭内,他可并没有发现任何类似播放器之类的东西。 这两个人,越看,就越是让人生疑。 不自觉的向后退了又退,王轩摆出防御的姿势,紧张的咽了口口水,回道: “刚进来的时候,外面看起来很破旧,连门都是不完整的。可是进来以后,先是一黑,紧接着突然就到了这里。这瀑布,这凉亭,还有悠悠扬扬的琴声,还有你们,全都是真实存在的。你所谓的心里的折射,又是什么意思?” “欢迎来到,愿望茶铺!” 阴冷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见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白衣女子,王轩不由得脚下一软,差点直接坐倒在地。 那个女人的眼中,居然漆黑一片,并没有眼白! 第13章 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们总说这个世界上没有神,却还是会不由自主的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可是,如果没有神,又何来的鬼呢?难道是因为,比起光明,我们更信仰黑暗吗? “她,她,她......” 王轩指着七月,她个不停,却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鬼这种只流传于人们口头间的东西,一旦成为真实存在的现实,首先引起的,必然是恐慌和惧怕。 “七月!别闹!” 忘尘略带嗔怪之色看了眼七月,见七月的眼睛刹那间恢复成正常人的样子,对着王轩轻轻一挥手,王轩摇摇欲坠的身体似乎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托住了似的,稳当了许多。 “小友莫怪,她这是在跟你闹着玩儿呢!平日里倒也不经常这样,近百年来,也就偶有那么几次。她这是因为同你熟悉的缘故。” “熟、熟悉?” 王轩心想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见过他们,如果可以,以后也根本不想见到他们。熟悉?何来的熟悉? “等等!” 脑海中回想起忘尘刚才说过的那句‘近百年来’,王轩不由得瞪大了双眼,双眼不可思议的在七月和忘尘来回腾挪。 “你,你们看起来,顶多二十出点头的样子。近百年来......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不,你们,你们是人吗?” “人?如果死人也算是人的话,那我们应该算吧。” 七月僵硬的歪了歪脖子,出口的声音,仿佛是能够冻坏三春的倒春寒冰。 “哈?死、死人?” 尽管腿已经被掐的发紫,王轩仍然怀疑,自己此刻说不定、应该、可能、大概、最好是在做梦。否则,怎么青天白日里竟也会遇见这么诡异离奇的事情? “七月,你吓着他了!” 忘尘无奈的对着七月笑着摇了摇头,拉起已经怔愣得不得动弹的王轩,带着他坐进了凉亭。沁人心脾的茶香传来,稍稍舒缓了王轩紧绷的神经。淡幽幽的檀香飘到鼻翼间,让王轩纷乱的情绪逐渐得以平复。 轻抿了一口茶,刚入口,那清幽的茶香便在口腔里扩散了开去,那香气竟是先浅而后浓的。分明那茶水入口并不烫,喝入腹中,却似一道逐渐加热的暖流,顺着肠道缓缓流进身体,竟是全身通泰舒畅的紧。 “这是,什么茶?好香!还好暖!” “它叫焚心。” 见王轩毫无半分不适的症状,反而似乎很是享受那茶,忘尘笑着替王轩又续上了一杯。 “焚心?好奇怪的名字。” 王轩下面还有一句没说的是:“奇怪的地方,奇怪的人,连茶也奇奇怪怪。” 王轩不明白的是,为何明知一切都显得诡异,他却还是毫不设防的喝下了对方递过来的茶?就像,他毫无预兆的走进了这家店铺一样。 “唔,这曲子,怎么越听越觉得轻飘飘的?越听越远了似的?这曲子,也有名字吗?” “这是,招魂曲。”这次,回答王轩的是七月。 “茶叫焚心,曲叫招魂!呵呵!再加上你们二位,真是奇怪的不能再奇怪了!更奇怪的是,为什么我现在,觉得整个人像是飞起来了似的一点重量都感觉不到?唔,好像也不觉得害怕了。呵呵!怎么回事?” 王轩疑惑的笑着,像是微醺的一般,脸上带着陶醉的惬意。 “小友觉得奇怪?呵呵!不奇怪,其实,一点都不奇怪。缘分,其实就是在某一个特定的时间遇到那个注定你要遇到的人,然后完成你们之间注定要了结的债罢了。” 王轩不明白忘尘在说什么,只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神智越来越不清晰。整个人混混沌沌的昏昏欲睡。像是一只飞在风里的鸟儿,又像是漂浮在天上的云朵。 “你现在,很开心?” “唔!开心!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开心,可我就是觉得开心!好舒服呀!我好像飞起来了!” “那,我们现在去你心里那处裂开的地方,好不好?” “唔.......” 王旭下意识皱了皱眉头,他并不想,却还是点了点头 “好!” 周围的景象一转,王轩只觉得眼前突然一暗,迷离的神志陡然回神。 熟悉的房间布置,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身影。王轩发现,他竟然回到了家,而眼前那个正在扭着屁股,跳着不着调舞蹈的人,正是他自己! “这!我,我怎么会看到了我自己?那个人是我,那,我又是谁?这,难道是四维空间?我,这是哪里呀?” “你现在,在你心里的那道伤痕里。” 冷冷的声音传来,王轩只觉得头顶一炸,扭头看去,只见一身白衣,面色的苍白的极不正常的女子正站在自己身侧。 “你,你是那个,那个没眼白.....” “我叫七月。不叫没眼白。” 冷冷的提醒,却诡异的透着一丝搞笑。七月并不看向王轩,只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场景。 原本高高兴兴做着饭哼着歌的王轩被一阵激烈的敲门声惊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打开门,两位老人带着一个吊儿郎当的青年人走了进去。 他们一进门就开始哭诉又欠了人钱,被逼着要债之类的话。王轩生气的骂了青年,青年却满不在乎的一直回嘴,没说两句,两人直接便打了起来。王轩明显没有认真动手,只是被动防卫。哪知那青年经年颓废,下盘不稳,王轩不小心用力推了一下,却径直将他推了个倒栽跟头。 两位老人一开始只是哭着劝架,此时却阵线一致的开始声讨王轩。责骂他忘恩负义,没有良心。王轩无力的想要辩驳,怎奈那个扶不上墙的弟弟,还只一味在旁边煽风点火说王轩早已厌弃了他们,早就想逃离他们这些累赘等等又酸又臭的话。 王轩面色难堪的低着头,手不停的绞着那早被扭皱了的裤子。他不想看到那个自己,那个失败、无能又挣扎不得的自己。 “别看了好吗?” 王轩站到忘尘和七月身前,眼中带着祈求:“别看了。别看了。我......” “你想要他们死?” 仿佛没有看到王轩此刻的挣扎和难堪,七月转过头看着王轩,冷声问道。 “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王轩看着面无表情的七月,没想到她脱口而出的竟然是这样一句话。七月缓缓的眨了下眼,苍白的脸上依旧毫无表情: “我还知道你在想什么?” 第14章 我也许并不善良 黑暗,是我们谁都无法逃离的注定。就像,邪恶,是我们谁都摆脱不了的天性。 “我......不,我......” 王轩想要否认七月的指控,想要大声的告诉他们他没有,他真的没有!可是,那句本应该堂堂正正嘶吼出来的辩白,此时此刻,却显得那样无力和苍白!没有吗?真的,不曾有过吗? “若你心里没有怨恨,你根本不可能走近愿望茶铺。这里,非怨力极强者不得入。你,还要否认吗?” 苍白、毫无表情的脸上,那双漆黑的眸子仿佛能够看透人心底最最不堪的丑陋,王轩张嘴想要辩驳,却始终还是说不出口。 “不,不,我......” “你进门前看到的破败,其实就是你自己心念的残缺。进来后看到的淡雅安逸,正是你内心深处最渴求的。你,是个好人,可为何,却又带着如此大的怨恨?是因为那三个人吗?” 这次开口的,是忘尘。他能看到王轩眼中的纠结和不甘,能够看到他表现出的左右为难、不知所措。那种整颗心似乎都被浸泡在苦海中的酸涩苦楚;那种,全世界似乎都背离了自己的委屈愤恨;那种,付出了所有却分毫得不到回馈的委屈苦闷。 “怨恨!” 抬起头,眼前的场景画面定格在了王轩夺门而出的那一瞬间。王轩看着那道熟悉又觉陌生的背影,他说不清楚自己此时五味杂陈的心情到底是什么? 自己是养父母领养来的孩子,是他们养育了他,报恩赡养原都是应该的。但那个嗜赌如命又毫不知长进,只知道跟着养父母一起扒在自己身上喝血的弟弟,他真的受够了! “我,我不想再无休止的为他还债,不想再一次次的被债主逼上家门,不想再被他们当成提款机!我不想每一次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美好生活,全都一次次的毁在他们的手里。我......我累了,也怕了。我知道自己欠了他们的,可我真的,努力去还了,拼了命的努力。我把他们当做了我人生的全部意义,可是我越来越发现,他们,似乎从来没有真的把我当做是家人!” 看着眼前那个急忙忙飞奔出门的背影,王轩握紧了双拳,幽幽一声长叹后说道: “我从上高中开始,不管是打零工还是正式工作之后,挣到的钱除了日常开销之外,我全都给了家里。那是我应该做的,父母养育了我一场,如今有能力可以反哺,我愿意倾尽自己的一切给与他们最好的。可是,十万,二十万,一百万,三百万。我一次次的替那个不争气的弟弟还赌债,却只换回他一次次的变本加厉!我受够了!爸妈总说那是我弟弟,我不帮就没人能帮他了!我知道啊!可我也是人,我不是神,我没有那么多的钱去填他那个无底洞啊!他们骂我忘恩负义,骂我数典忘祖!可他们怎么不想想我已经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多少?为什么不想想我一个人承担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到底有多辛苦?他们只想到他们自己,却从来都没有想过我!” “我没有奢求太多,我只是希望,能够回到家以后,有个人能满心温暖的给我一个拥抱,拍拍我的肩膀问我说:‘最近工作累不累啊?生活怎么样?’。只是希望,在每次通电话的时候,他们能够关心关心我的生活,我的工作,我的心情,而不是只知道一味的找我哭诉、要钱,让我加倍努力工作,照顾好弟弟,不要忘了他们!我,我只是想要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份一个儿子应该获得的温暖!我只是,只是想要让他们真的那我当他们的儿子,而不只是提款的机器......我也会痛,也会伤,也会病啊!为什么,他们就是想不到呢?” 王轩捂着脸蹲到地上,彻底放声大哭了起来,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难道,就因为我不是他们亲生的,就因为我们之间没有血缘这层生物上的连接传承?可我,从来都拿他们当自己的亲生父母啊!从小到大,我不敢任性,不敢学坏,我努力做一个让他们感到骄傲的好儿子、乖宝宝。我没有叛逆期,没有所谓的年少轻狂,我努力的让自己变得完美,努力的让自己强大,一心想要做他们的后盾,做他们的擎天柱。我不怕苦,我也不怕累,我只是,只是希望在我软弱的时候,在我无助的时候,他们能够体谅我、理解我,给我一点安慰、一点支持。可是......” “可是,我突然发现,那些不问结果的一味付出,那些义无反顾的体贴照顾,如今竟然全都变成了束缚我的牢笼。他们把我的付出当成了一种理所应当,把我的迁就忍让当成了一件本该如此!我的懂事、我的谦让、我的付出,全都是应当应分的。可笑的是,即便如此,即便我如此忘我的付出,到了最后,我却还只是个外人!一个,不配称为是他们‘家人’的外人!” “所以,你想让他们死。因为,他们没有拿你当家人,没有在乎过你的感受,没有聆听过你的心声?” 七月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峰,七月用力挣脱了忘尘抓着自己手腕的大手,那被触碰的地方,又开始变得灼热疼痛了起来。空荡荡的胸口,像是被硬生生的塞进了什么东西似的,硌的厉害。似痛,又不似痛。 王轩大力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憋了许久的心里话,突然被扯出来晾了晾、抖了抖,突然就觉得,似乎也没有那么的难受了。一直觉得透不过气来的胸口,在狠狠痛哭了一场之后,反而舒服了很多。 “我承认!我想过!甚至这一路上我都在想,如果我以后的人生都没有他们的存在,会不会,会不会更幸福?会不会,更加轻松和简单?我想,我也许,并没有那么善良。” “你,想要报仇吗?我可你帮你,让他们,从这个世界永、远、消、失。” 七月伸手盖住那处还在继续发烫疼痛的手腕,声音越发显得冰冷。 红着眼睛对着七月坚定的摇了摇头,王轩长吁口气,苦笑道: “不!他们,是我的家人,我爱他们,胜过了所有的一切。我就当,就当自己是来还债的好了!这辈子,就当是来还债了!” 家人!七月不 第15章 因为,我爱他们 再黑的夜晚,也会有星星在闪耀;再冷的冬天,也总有一缕温泉给与和暖。 七月没想到,一个怨念大到足以走进愿望茶铺的人,一个刚才还哭得眼泪鼻涕糊一脸的家伙,居然会回答自己说“不”! 家人!呵!多么可笑的字眼? 它可以是这世界上最温暖的两个字,但,也可以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冰冷的两个字。 “还债!你欠他们什么?” 还沉浸在自我情绪里的王轩没有察觉,那个一直语调冰冷的诡异奇怪女人,此时,却在冷笑。 “恩义!收养之恩,养育之恩。这份恩情,我不能忘,至死也不能。我再怨、再委屈不甘,可我知道,我爱他们。其他的,不重要了......” 王轩眼中的坚毅,此时在七月看来竟无比的刺眼。她,讨厌他眼中的坚定。 “愿望茶铺,既进来了,就要留下点什么。要么,是你的命;要么,留下他们中一个人的命。你选。” 眼中寒光一闪,七月的身体霎时间就出现在了王轩的身前。漆黑的没有眼白的双眸与王轩之间只有差不多一公分的距离。王轩甚至能够清晰的感受到七月身体传递过来的寒冷气息。 “什、什么?为、为什么?我,我只是,我没想要......” 王轩被突然闪现的漆黑硕大的瞳孔吓的双腿发麻、动弹不得,揉了揉不自觉冒起了鸡皮疙瘩的胳膊,颤着牙根问道: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我从来没有召唤过任何人,也从来......” “我告诉过你,我是一个死人。一个死了几百年,却依然活在这个阳世间的孤魂野鬼。” “什、什么?鬼,鬼,鬼?你,你,你说,你是......” 望着七月惨白的面容上僵硬扯出的那一抹冰冷可怖的笑意,王轩只觉得整颗心瞬间都被冰冻了一般,哆哆嗦嗦的完全忘了自己是谁?在干嘛?只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完完全全的空白。 “七月,你吓到他了。” 忘尘轻柔的声音幽幽的响起,仿佛在这寂静的仿佛只剩下死寂的地方,亮起了一抹微光。七月仍旧死死盯着王轩的眸子,然后缓缓的,抬脚,后退了半步。僵硬的晃了晃脖颈,脸上的笑像是刻意贴上去的一般,阴森且诡异: “我是一具活尸,一具,可以生存在阳光下的活尸!是你召唤的我们,既然将我们唤了来,自然该付点东西才行。愿望茶铺,不卖茶,但收命。” “召、召唤?你,你们,你们真的不是人?你们,我,” 王轩很想问这是不是某个整蛊节目?可是,进入这家诡异的叫做愿望茶铺的小店以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却分明是一个小小的整蛊圆不过去的。可是,鬼?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真的存在这样的东西?那只是人们心里臆想出来的恐惧而已。可如果,如果他们不是鬼,那这神秘莫测的店铺,刚才那诡异离奇的画面、场景,眼前这个奇怪到让人恐惧的女人,又是什么?他们,又为什么会找上自己? “召唤我们的,是你心底的怨念。因为那份怨念足够浓烈,你才会看到愿望茶铺,才会走近愿望茶铺。可能也因为,前世你们曾有过的一些纠葛......” 听见忘尘开口跟自己说话,王轩激动的差点都快跪下了。七月此时周身散发出的可怖压迫性的气场,实在太过骇人。在七月一眨不眨的瞪视下,王轩只觉得连耳膜都在不听使唤的鼓动个不停。 “什、什么意思?我怎么,怎么越听越糊涂?前世?你说前世?难道,人真的前世今生?真的有转世轮回?” “花草植物能够一年一季,为何,你却认为人不行?世间万物的生存法则,说到底,都是万变不离其宗的。” 听起来似乎很有些道理,可又跟自己一直以来所认知到的基本理论差距太大。王轩已经一片空白的脑袋现在也根本承担不起任何思考的任务,只能僵硬的机械式的点点头。 至于懂还是没懂?试问如果被一个满眼漆黑没有眼白、浑身冷得似乎都能冒寒气的,自称是女尸的家伙死死的盯着。如此情形下,不管是谁,恐怕都不可能还有精力去思考对方话里的逻辑性。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打算留下什么?” 七月阴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恐惧,就像是一只只冰冷的手,不停厄紧王轩的脖颈,攀住王轩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骨骼。此时的七月,在王轩的眼中,就是夺命的罗刹。 “七月.....” 忘尘刚抓住七月手腕的手,下一秒随及被七月用力甩开。 “道长,疼。” 望着七月那双满是冰霜的漆黑瞳孔,忘尘却从里面看到了太多的无助和凄苦。心,再次淅淅沥沥的滴起了血。抬在半空的手,终究还是缓缓的放了下去。 “你,又想起了什么吗?” 没有理会忘尘的疑问,七月转头看向王轩,依旧坚持不懈的问道: “你的,还是他们三人中哪一个的?” 眼见站立一旁的忘尘似乎并没有继续替自己解围,搭救自己的意思。王轩有些发软的腿脚胳膊不停打着颤,终还是鼓足了勇气望着七月那双骇人的双眸,一字一顿道: “如果,你非要留下一个人的命,留我的。” 说完,就紧紧闭上了眼。七月的那双眼睛,他不敢看,没理由的,他就是感到害怕。 “为什么?” 王轩没想到,自己等来的不是残忍的杀伐,而是,一句‘为什么’。 眨了眨眼睛,王轩不明白她为什么不直接杀了自己,而是选择和自己唠嗑? “什、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是他们?” “因,因为,因为......” 王轩想了想,却似乎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又似乎,所有的理由,都可以原因。还能因为什么?因为那是他的家人。无论如何争吵,如何不理解,如何愤怒。可那个人,无论是否真的有血缘,只要冠以‘家人’的名义,那便是这碌碌红尘中,成了与自己生死相依的至亲。 那样的存在,如何抛弃?如何舍弃?如何,放弃? 一瞬间,王轩那一直闷着仿佛随时都能窒息的胸口,像是一下子打通了穴道一般,彻底轻松了起来。 他想起了养父母为自己的成就高兴的手舞足蹈的样子;想起了一家人围在一起欢欢喜喜过年的样子;想起了那个不争气的兄弟,也曾为了自己跟别人打破脑袋、血流满脸的样子。 那些也曾美好的点点滴滴,一下子涌进王轩的胸口,一点点填补起了那道被深深划开的伤口。那些点点滴滴,汇集成了一道暖流,温暖着王轩颤抖的四肢百骸。 王轩突然就笑了,迎着七月那双漆黑阴森的双眸,正色道: “因为,我爱他们!” 第16章 道长,我没有心呢! 温暖,有时也可以成为杀人的利器。 刚才被忘尘紧握的手腕已经渐渐没那么疼了。可是另一个地方,那个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的身体里,胸口下的那个位置,说不上是疼还是什么?可就是难受,硌得好难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摇头晃脑的钻着、挤着,并不疼,可是好难受。 七月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容开始泛青,漆黑的眼眸像是在看着王轩,焦点却又根本不在王轩的身上。 “家人!” 苍白的唇角扯起一抹弧度,王轩却不认为那是笑,没有一个人的笑容,会比死还要寂寞。可是她的笑,却孤寂的仿佛已经死了。 不,她确实已经死了。没有一个人,会有她此时的体温。王轩愣愣的看着抓着自己手腕的苍白纤手。并不痛,七月并没有用力,可是,却很冷。手腕像是被裹上了一层寒冰一般。 下意识的甩开了七月的手,王轩急急向后退了两步,面带惊恐之色看着双眼没有眼白,只有漆黑瞳孔的七月: “你,你怎么这么冷?” “因为,我是尸啊!” 毫无起伏的声调,可是不知为何,王轩却听出了一丝如哭如泣的微微颤抖。像一个,迷了路的孩子,在路边呜呜咽咽的低声啜泣着。 “七月!七月你怎么了?七月?” 忘尘再一次握住了七月的手腕,满脸的担心。这么多年了,他见过暴戾的七月,冰冷的七月,淡漠的七月。可这一次,这一次的七月,很不一样。 七月被握住的手腕突然冒起了烟雾,被忘尘抓住的地方正在快速的变黑。不待七月甩开,忘尘早已先一步松开了抓着七月的手。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你......你......” “道长,你的手,太烫了。” 七月漆黑的眼眸淡淡的望着正满脸担忧看着自己,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急的有些没了抓拿的忘尘,淡淡的说道: “道长,我没有心呢!” 说着,漆黑的眼眸中突然落下两行深褐色的血泪,在这暗淡无光的地方,衬得那张惨白僵硬的脸越发阴森诡异。纵然王轩是个大男人,第一次见着如此诡异奇怪之事,也不免软了腿脚。哆哆嗦嗦的,连话也说不明白。 “七月,七月你是不是又看到了什么?你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七月......七月?” 忘尘看着仍旧眼睛直直盯着自己的七月,可他知道,七月现在,根本没有在看他。 “为什么要剖我的心呢?为什么,杀了我犹嫌不足,还要挖空我的身体将我做成人皮玩偶?青哥哥,我好痛,好痛呢。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都不要我?为什么?” 眼前的定格画面突然消失不见,紧接着,一个明显看起来不像是现代场景的景象出现在了眼前。就像是以前看的幕布电影一样,画面悠悠荡荡的,竟也是黑白色的。 知道现在即使提问也不可能有人会回答自己。王轩抖着下腿肚子,咬紧了牙根,却还是忍不住看向那个老旧的‘黑白电影’。 那里,一群孩童正围在一起欺负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叫花子。那个小叫花子明显因为吃不饱饭没什么力气,虽然尽全力在前面跑着,却还是被后面的一帮孩子围了起来。众人开始推攘他,替她,还有随手捡起的石头子儿砸他。他不过,打不过,只能抱着头缩成小小的一团,就这么硬生生的挨着,受着。 “小乞丐,没人爱。爹不要,娘不睬。小乞丐,没人爱。爹不要,娘不睬。” 一个长得胖嘟嘟的小男儿突然随口说了这么一句,其余的小孩子也开始跟着整齐的喊了起来。 没人觉得欺负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小小乞丐有什么不对?更没人觉得欺负一个没人要的野孩子是件多么残忍的事情。连爹娘都不要的孩子,自然是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他既活着,便是罪过。 王轩看着那个影像里带头欺负人的小胖子,心里不知怎的,突然像是被什么击中了心脏似的,闷闷的疼。低下头,王轩小小声地对着眼前的七月轻声道: “对不起!” 王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可那话,却自然的滚动到了嘴边,自动的脱口而出。 画面一转,又来到了一个山间草屋前。一个女孩子正跪在地上,死死扯着一个中年女人的衣角,她在哭,哭得好不伤心。 “娘,娘您别不要我!娘,林别不要琳琅。琳琅很乖的,琳琅一定会乖乖听话什么都听你们的。求你们别不要我!求你们别不要我!” “琳琅啊,选择你做祭奠山神的圣女,那是天定下来的。我们也没有办法违逆。你还是乖乖的认下吧!啊?就当是还了我们养育了你这么多年的恩情了,好不好?别再叫我们为难啦!” “不,不,我不!我是要嫁给青哥哥的!我答应了青哥哥我要嫁给他的!我不可以嫁给山神,我不可以嫁给他!娘~~” 女孩子说着,又跪着挪到一个中年男人的身旁,满脸泪水的紧紧攥着男人的一角衣袖: “爹,爹,您救救琳琅,您救救我!我不要嫁给山神!我不要嫁给青哥哥以外的任何一个人!琳琅不是怕死,琳琅只是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青哥哥,再也见不到你们!你们是琳琅的家人,是琳琅的一切,琳琅不能没有你们,不能啊~~~” “琳琅啊!听爹的话,安安心心的做你的圣女新娘吧!三日后出嫁!既然你还当我们是你的家人,那就当是为了我们,你同意了吧。啊?” “同不同意的三日后喜服一穿,往喜庙里一抬就是。我们能够养你到这么大,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你也实在没什么好不满、好抱怨的。再说,你青哥哥,已经早就定了亲了。只待你嫁给山神以后就迎娶人家姑娘过门。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天天喊着要嫁男人,说出去也不嫌丢人啊?除了山神,谁还会愿意娶你这么个没根没迹的野孩子?” “什、什么?娘,娘您说什么?定亲?定什么亲?不是说好了,我就是青哥哥的童养媳吗?不是说好了,我今年正月就要给我们办喜事儿的吗?青哥哥,青哥哥呢?我要找他,我要找他......” 女孩子跌跌撞撞的就要往外冲,却被两个大汉直接拦住狠狠推倒在了地上。周围围了好多人,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来为她说一句话。全都冷冰冰的看着。 待看清那女孩子的容貌,王轩哆哆嗦嗦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影像里的人,跟眼前的女尸七月,竟长着同一张脸! 第17章 活着,不是罪过 “被抛弃的人,活着,都是一种罪过。可我们,又做错了什么?” 王轩捂着几乎快要炸裂开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幽幽转醒。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看了眼自己倒身睡下的位置,王轩想不起来他是怎么睡倒在路边的?自己一向洁身自好从不酗酒,怎么会喝断片睡倒在公园内的长椅上?甚至他连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喝的酒都不记得了!脑海中只不停的回荡着一句话: “被抛弃的人,连活着都是一种罪过。可我们,又做错了什么?” 声音冷得像是一团冰,王轩不知道那个声音的主人是谁?甚至不知道,说这句话的究竟是别人还是自己? 晃了晃冷的有些发麻的手腕,王轩捂着脑袋,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看着一路昏黄的路灯,突然间,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了? 回家吗? 王轩想回去,却又不敢回去。他对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的伤害都有一定的免疫力和抵抗力,可是在‘家人’面前,他是全然没有任何防护的。所以,哪怕只是轻轻一点点刮擦,都可以让他痛到不能自已。 在他们面前,他一直全然袒露着自己最最柔软的肚皮。所以,那些如刀剑般扎进心里的咒骂和控诉,才会那般让他无法承受。 他甚至在想,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上,为什么别人的人生看起来那样美满幸福,家人、朋友,关爱、照顾,每天都活在幸福和阳光里。而自己,即使只是小心翼翼的渴求着那么一点点的温暖,却依旧不可得? 难道,被抛弃的人,真的就不配有幸福吗?被抛弃的人,真的连活着,都是一种罪过吗?可是,他们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分明是受害者,却还要承受命运施加的各种不公允?为什么,别人轻易就能够得到的爱,于他,却是万般的奢侈? 辛辛苦苦、小心翼翼守护着的那点子自以为是的‘幸福’,一夜之间似乎全都成了冰冷可笑的一厢情愿!王轩捂着又开始闷痛到难以呼吸的胸口,咧着嘴巴,笑了。许是笑得太过用力,那眼泪,也跟着滚滚的流了下来。 昏暗的天际下,三两成群的人们在吃完饭后,一家一户或者几家几户的开始外出散布消食。孩子们遇着了同伴,在前面嘻嘻哈哈的笑着、追着、跑着。老人在身后不时担心的唠叨上两句,实在不听话了就呵斥上两声,回头又开始和老朋友唠起了家常话。 陪着老人孩子出来的青年夫妻笑着和邻居们打着招呼,眼睛紧紧盯着孩子的身影,不时还会看看老人的位置。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岁月静好的平安喜乐。 将满是泪水的脸埋进掌心,王轩缓缓地,蹲下逐渐佝偻起的身体,抱着膝盖,无声的痛哭了起来。 这个世界很美好,却似乎,所有的美好都和他无关。他就像是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的一缕魂魄,幸福看不见他,欢乐碰不到他,他只能清清冷冷的看着这个世界精彩繁华。而自己,却只能孤守着那份与生俱来的寂寞和悲伤。 他就像是一个非常不幸的耙子,极其精准的避开了所有有关幸福的美好,只搂到了那些带着玻璃渣子的有关幸福的幻想。 如今,那份幻想似乎也已经破碎成了渣子,王轩不知道,这样的自己,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是什么? “家人!你以为的家人,却不过只是群会在适当的时候将你作为货物一样售卖出去的商人罢了。你在他们的眼里,只是个货物,连人都不是,又凭什么自以为是的把自己列入那个‘家人’的范畴?” 心里突然莫名其妙的撞进这些话,让王轩本就酸涩的心越发苦楚异常。他想不到,在那个自己一心一意称之为‘家’的家里,自己所能起到的效用价值,除了一台取款机之外,还有什么?他们,是否真的有拿自己当过儿子、兄长?是否,真的有拿自己当家人?是否,真的在乎过自己? “家!我还有家吗?呵呵!我本来也没有啊!王轩,你他么本来就没有家呀!你他么本来就是个没人要的野种!野种......呜呜~~~为什么?你们还要我怎么努力?你们还要我做怎么做才满意?我又做错了什么?我......我就是想要一点爱啊,我他么就是想要有人能一心一意、真心实意的爱我!为什么却这么难?为什么,却这么难?......” 王轩抱着膝盖,将头紧紧埋进双腿间,哭得像个迷了路、找不到家的孩子。 “哎~~你跑这儿干嘛?” 感觉到身前似乎站了个人,王轩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只下意识的抬起头,却见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满头大汗、喘着粗气站在了身前。 王轩慌忙的用袖子擦掉脸上的鼻涕眼泪,吸了吸鼻子,瘪了瘪嘴,试图用凶狠的语气质问他,只可惜,囔囔的鼻音加上沙哑的声音,让他这份努力彻底破了功: “你来干什么?” “我还能来干什么?带你回家啊!” 弟弟凶狠的吼了一句,似乎觉得自己语气太冲,有抹不下脸来道歉。烦躁了将一头湿哒哒的乱发揉的越发凌乱,一把用力抓住王轩的胳膊,开始往回走。 “走!回家!跑出来大半天不见人,你不知道爸妈会担心的吗?你这么大人去哪儿不知道跟家里先说一声的吗?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半天都快找疯了?你看看我这浑身上下给湿透的......” 分明做错事的人是他,他却理直气壮的骂自己骂的很是畅快。王轩心里恨恨的想要一把甩开这个不知所谓的弟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听着那一声声的指控,闷得快要窒息的胸口,却突然觉得瞬间通畅了起来。 就这么任由那不成器的弟弟拉着,带着点小跑,快步的回去了。路灯下,两个人的影子很短,小小的,交叠在了一起。 隐在暗处的曼珠眨了眨半天不曾动过的眼睛,望着那不断远去的背影,听着那一声声的指控唠叨,心里,竟莫名感受到了一丝滚烫的暖意。烫烫的,似痛,又不似痛。 “七月,活着,并不是罪过。” 忘尘的声音浅浅从耳畔响起,七月没有回头,眼睛依旧盯着不断远去的背影。 耳畔的风,很轻。 第18章 天台的风,好冷 人们总是喜欢自以为是的把自己包装成上帝,批判这个,讨伐那个。总是能够轻而易举淡化自己的罪恶,也总是习惯性的深化他人的罪恶。人性,有时候冰冷的叫人不敢直视。 “嗯?~~” 夏英眨了眨眼,脑袋一时间发蒙的厉害。全身都软绵绵的,像是正踩在棉花上。就那么呆呆的望着那个已经没了李倩身影的天台。 人群的嗡鸣声,一下子变得好远好远。夏英像个即将溺死的人,在最后聆听着这世界最后一点声音。朦胧间,似乎听见了什么;又仿佛,什么声音没有。 整个世界,只有那不断嗡鸣的耳鸣声。好吵,好吵。 浑身颤抖的厉害,夏英尝试着向前迈出一步,下一秒却脚下一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费力挣脱不知是谁送上来的拥抱,夏英用力敲了敲眩晕不已的脑袋,瞪大了眼睛看向陪着她一起来的王俊: “俊哥,阿倩呢?阿倩哪儿去了?我,我锅里煮了她最爱吃的炖肘子。这次我尝了下,做的可成功了!肘子快凉了,我得赶紧带她回去吃。回头冷了,该不好吃了。她又得嘲笑我,说我不会做饭!嗯,找她,我要去找她。” 夏英努力想要撑起身体,却软软的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 “英子,英子,英子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王俊一把大力抱住夏英,哽咽着沙哑的嗓子,强忍着哭泣道: “谁都会有这么一天的。我们,我们谁都总有这么一天的。小倩她,小倩她,她只是提前过去了而已。我们早晚,早晚都会要在那里见面的。英子,英子你要振作......” 夏英听不清王俊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声音太远太模糊了,她听不清,也不想听清。什么早晚有这么一天?谁先走了?胡说八道!对,胡说八道的。怎么可能呢? “王俊,你再喊她小倩,我他么真跟你急。她又不是女鬼,别整天小倩小倩的叫,不吉利。再他么是我兄弟,你这么说我老婆,我也得跟你急。” 夏英努力扒着王俊的身体想要让自己站起来,可那身体就像是没了骨头似的,怎么也撑不起来。已经停摆的脑子里突然闪过李倩含泪微笑的脸,夏英咬紧牙下了死力再次试着站起。这次,有了王俊的帮助,她终于靠着王俊站了起来。 “阿倩,我要去找她。对,我要去,要去找她。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到处乱跑,她总是,总是心情不好,总说什么厌恶这个世界的鬼话!可是怕什么呢?有我在啊!为什么要怕?有我替你撑着呢。不论什么,我在,我替你撑着呢。你怕什么?啊~~?” 一直被忘记了的泪水开始汹涌的涌出眼眶,夏英凶狠的擦去脸上的泪水和鼻涕,怎奈却越擦越多,越擦就越是擦不完。 一旁的王俊早已哭得成了个泪人。一米八几的大男人,此刻却哭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他用力抬着夏英的胳膊,帮她堪堪保持站立。 可夏英的脚却总是软趴趴的不时跌下去,王俊最后只得双手架着她的腋下,像个衣架子似的撑着她。 天台的风,吹乱了夏英的发,乱飞的发丝黏着满脸的泪水,让夏英看起来更像个没有脸的鬼刹。楼下围拢了许多人,嗡嗡鸣鸣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隔得太远了,夏英看不清层层人群围拢下的李倩,身体不停的向外张望着,想要看得清楚些。 “俊哥,你松开我,让我看清楚,让我看清楚一点......我看不到她,我看不到她.......” 软绵绵的身体,此时拼了命的想要挣脱王俊的禁锢,王俊勒紧了胳膊,死咬着牙,开始将夏英往回带。 “英子,你别这样,小倩,阿倩如果知道你这样,她得多难受?啊?她得多难受?她......” “她胆子小,她一向胆子小。她一个人下去,肯定害怕极了。要是下面那些鬼欺负她怎么办?如果,那些鬼也像这世上的人一样歧视她,看不起她,欺负她,她该怎么办?没有人护着她,没有人宠着她,她哭了怎么办?冷了怎么办?要是想我了,她看不到我,又该怎么办?我不能让她一个人走,我得去陪着她,我要去陪着她!” 方才还软趴趴没有力气的身体,此时却迸发出了诡异的力量,让王俊差点就松脱了双手。 “英子,英子,英子!” 一声比一声叫的大声,一声比一声喊的颤抖,王俊重新握紧几乎被挣脱、被抓的血淋淋的手臂,任凭夏英如何踢打挣扎,始终死死将夏英禁锢在怀中: “英子我求你了!求求你你别这样!你别这样!阿倩她绝对不会想看到你现在这样的。她不会愿意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的你听到了吗?你难道要让她死了都不能安心吗?你知道她活得有多辛苦,你知道她撑得有多累啊!英子,咱们,咱们都好好的,好好的,好不好?” 感受到怀中的人渐渐安静了下来,王俊边用力眨掉眼中酸涩辛辣的泪水,长舒口气,哑声道: “我们,我们先下去,先处理好她的,后事......好不好?嗯?......” “啊~~~啊~~~啊~~~” 挣红了脸,挣得整张脸青筋暴突,嘶哑的嘶吼声,一声声不停在凄冷的天台回荡不绝。 终于,夏英踢打的累了,疲惫的一点点委顿、最后跌坐到地上,眼中的泪珠还在滚滚汹涌,整个身体,却疲软的似乎连呼吸都苦难。 嗡鸣的脑袋终于开始恢复了一丝正常运转,夏英想起李倩最后对自己的那抹笑,想起她带泪的笑脸,她说: “英子,我累了!真的累了!对不起,我要做逃兵了!对不起,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它不喜欢我,并不欢迎我。我想,我还是走吧!对不起!”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想起李倩最后跳下去那一刻的场景,夏英突然哑着嗓子放声大笑,满脸的泪水黏着发丝,笑得凄苦狰狞。那一瞬间的纵身跃下,就像是被定格住的老式胶卷照片,黑白的,透着冰冷的寒气。 笑着笑着,声音逐渐变得颤抖,到了最后几近无声。身体像是死了的一般,软软的瘫在了地上,夏英动了动被王俊按在胸口的脑袋,嗫嚅着,哑声说了句: “天台的风,好冷。” 说完,便彻底晕了过去。 楼下,呜咽的警笛声远远消失在了视线之内。 第19章 天空,是什么颜色? 人们总说:“别怕,破碎的地方,正是阳光照进来的方向”。可是有谁知道,那个被定死在了黑暗里的人,根本连爬进阳光下的力气都没有? “道长,天空是什么颜色的?” 七月抬起头,望着灰白一片的头顶,看辨不出颜色,闻不到花香。她的世界,永远是灰白色的。冰冷冷的存在着,就像,从不曾存在过的一般。 “蓝色的!有时是湛蓝,有时是浅蓝,清浅的、幽深的,都有。” 忘尘站在七月的身侧,看着七月高扬起的纤细脖颈,柔和的侧脸在阳光下微微闪烁出一晕光圈来,让七月整个人看起来都暖暖的。忘尘看着这样的七月,笑了。她似乎,比从前又多了一分‘活气’。 “是嘛!应该很美吧?” “嗯!很美!” 忘尘看着仰头看天的七月,微笑着轻叹道。眼中闪烁着的星辰,竟比天上的太阳还要刺眼。 叮铃铃~~~ 熟悉的风铃声悠悠荡荡的响了起来。七月敛首回头,只见门外,慢慢摸索着走进一个人来。是个女人,一个,满心漏风、生无可恋的女人。 那女人似乎并不能看见自己脚下的路,手伸展着四处摸索,脚下的步子也迈的极小。黑暗中的人会习惯性的闭眼,可她,却一直圆睁着眼睛,一小步、一小步的挪动着。 七月没有开口,忘尘看了眼对来人似颇为感兴趣的七月,也静静地站在那里,并不出声。 夏英一步一步缓缓的挪动着,径直向着七月的方向摸索了过来。 从医院里偷偷溜出来之后,眼前车水马龙的街道突然间就消失了,郝然出现了一个破败不堪、写着‘愿望茶铺’四字的一个看起来很古老的小店。 稻草铺就的屋顶破了好几个洞,那门口的木门已经没了一半,只剩半截孤孤零零的‘挂’在门边上,看上去轻轻一碰就能掉下来摔个粉碎似的。 夏英想都没想,抬脚便走了进去。进了屋,却只有满目的黑暗。屋子里,竟半点光也透不进来。外面艳阳高照,屋内,却比黑夜还要漆黑一片。夏英回头,却根本已经找不到进来时的那半扇破门了。 也不知在黑暗中摸索了多久?直到手指触碰到一个冰冷冷的物体,夏英这才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手下的物体很冰,像是冰窖里经年的老冰块一般。形体摸起来,又似乎有些诡异,竟像是一个人的模样。 “你的心,竟一丝的光也透不进么?” 冰冷的声音幽幽在耳边响起,夏英吓得双手一颤,松开了手中缓缓动起来的‘物体’。对方,似乎应该是个人。可若是人,怎么可能,会那么冰冷? “你是谁?是什么人?” 夏英侧着耳朵,想要确认刚才说话那人的位置。在黑暗中待了太久,她已经完全没有了任何的方向可言,这一双眼睛,也完全形同虚设。 “我叫七月,欢迎来到,愿望茶铺。” 冰冷的声音响起的同时,夏英的眼前骤然亮了起来。受到刺激的眼睛下意识的闭了起来,待再次睁开,却见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对形容看上去极为怪异的男女,而自己,此时竟站在了一片荒芜的戈壁之中。 叫七月的女人,脸色看上去是极不正常的惨白,漆黑的眸子似不会眨动的一般,僵硬的半天也几乎不动一下。想起刚才跟自己说话的声音,以及那初初相触时感受到的冰寒,夏英非常怀疑眼前的‘人’,究竟是不是‘人’? 男人看上去相对而言似乎正常一点,但,眼前突然出现的荒漠戈壁,四周呼啸骇人的疾风,滚滚的尘沙翻涌,这一切的一切,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一个现代化的大都市里。这个男人此时一脸淡然的站在这里,本身就是件极其‘不正常’的事情。 夏英记得自己分明刚从医院出来没多久,再是如何,也不可能瞬间来到一片完全陌生的荒芜戈壁。 身体微微后退了两步,夏英戒备的瞪着七月和忘尘,冷声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哪里?” 想了下,似乎问题有些不太准确,随及改口道:“你们是什么?是‘人’吗?你们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这里?是哪里?” 七月难得的眨了下睫毛,用仿佛带着冰渣的声音轻声问道。 “这里,当然就是这里。这片荒漠戈壁!你们是外星人吗?你们是怎么做到的?你们......” “你说的‘这里’,是你带我们来的。又如何问我们?” “我?我带你们来的?我怎么可能......” “你看到的荒漠戈壁上,有活物吗?” 不待夏英说完,七月幽幽问道。 “活物?” 虽然不明白七月为什么要这么问,但夏英还是下意识的四下望了过去。荒芜的戈壁已经沙化的非常严重,除了零散的几株紧贴着地面的绿色植物之外,只剩一片苍茫的荒凉。 “这里,除了我们,哪有什么活物?” “是嘛!” 七月淡淡回了一声,似看不到夏英眼中逐渐加深的疑问,带着冰渣一般的声音继续说道: “你想要,如何报仇?” “你,究竟是什么人?” 夏英瞪着七月那双看起来呆板的,却又似乎能够看透一切的双眸,沉声问道。 “一个,可以帮你报仇的死人。” “死人?”夏英狐疑的看着七月,心里却丝毫并不怀疑七月话里的真实性。 “是......一个死不掉的死人,一个,活着的尸体。” 七月的声音依旧是冷冷的、淡淡的,就像是在毫无兴趣的和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说着无关痛痒的废话一般。 “你,是鬼?” 反应过来自己眼前的那个自称是尸的存在代表了什么?夏英不仅没有感到任何的害怕,反而一把抓住七月的胳膊,不顾七月身体传递过来的刺骨寒意,急切的问道: “那,那你可以见到鬼魂吗?你可以看到死去人的魂魄吗?你,你去过阴曹地府吗?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那样一个地方吗?我,我能去那里吗?我有一个非常非常想见,却再也不可能见到的人。我,如果,你......” “不可能。” 冷冰冰的三个字,让夏英接下去不知如何开口的千言万语,全都化作了一声惨淡的苦涩笑意。 不可能!是啊,怎么可能? 第20章 天,是黑的。 我们推开人群,拼了命奔向彼此,只是为了想早点给对方一个拥抱。若世界太冷,愿有个人,能与你彼此在黑暗中拥抱取暖。 “人鬼殊途,小友,逝者已矣,生与死之间虽只有一线之隔,却隔着无尽的山与海。见不得的。” 忘尘的声音,比刮过耳畔的疾风还要更轻些,却又似比百米深的水还要沉重。紧抓着七月胳膊的手缓缓滑落,夏英不知道,现在最冷的,究竟是手,还是心? “不可能!呵呵!你不是说,你是死人吗?你不是,根本没有人的温度吗?我既然能看到你,为什么,却不能看到她?” 望着近在咫尺的苍白面容,夏英颤抖着下巴,突然像个孩子似的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你们,到底是梦,还是什么?如果是梦,我该死的好不容易入了梦,为什么梦见的不是阿倩,却是你们两个完全陌生的陌生人?如果不是梦,如果不是梦,你们,又是什么?” 夏英望着七月苍白清冷的面庞,哭着哭着,突然就笑了。眼泪和着那惨烈的笑,让同样惨白的面容纠结拧到了一起,像一颗满是褶皱沧桑的苍老的心。 将脸深深埋进双手,夏英捧着脸,将所有的哭泣和悲伤都塞进了双手间: “为什么,为什么我连做梦都不能梦到你?为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好想你~~” “很痛吗?” 在忘尘惊奇诧异的目光中,七月缓缓伸出同样苍白的手,轻轻的,附在了夏英的手上。这是第一次,七月主动触碰一个人。 感受到手背上传来的冰寒,夏英噙着泪抬头看向弯腰看着自己的七月,眼中刹那间闪过一次惊惧和惶恐,硕大的泪珠噙在眼中。 “如果这是梦,为什么梦境里的感受,会如此真实?你......” 此时七月,眼中只有漆黑的瞳仁,却并没有眼白。 “很痛吗?” 见夏英并不回答自己,七月执着的又问了一遍。 “什么?” “这里,痛吗?” 七月指着夏英心脏的位置。 “痛?呵~~” 夏英闭上眼,任由冰冷的泪水滚落,嘴角扯起一抹苦涩的弧度来: “不知道!我甚至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它已经死了,一颗死了的心,还会痛吗?” 夏英凄然一笑,望向七月漆黑瞳孔的双眸没有半分畏缩。 “是啊,死了,又怎么还会痛?那,痛的又是什么呢?” 七月歪了歪脖子,似在喃喃自语,又似在低声倾诉: “也许,那些痛,只是回忆流出来的血吧。可我,什么都有没有啊!” 瞥见默默走到身侧、满脸担忧看着自己的忘尘,七月苍白的脸微微皱了皱,脚,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 “道长,尸体,也会痛的吗?” “七月!” 感觉到七月的无声拒绝,忘尘走向七月的步子生生停住,喉结滚动再三,终是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就像,他不知道该怎样跟她讲述自己日渐清晰起来的梦。那场,满是鲜血和泪水的前世今生。 “你说,天空是什么颜色的?” 七月似乎并没有想要得到忘尘的答案,转头看着明显面露死志的夏英,用仿佛带着冰凌的声音幽幽问道。 “天空?” 夏英不明白她这前后完全不搭调的一连串疑问,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但有一点她倒是清楚了,这,也许真的并不是什么梦境。 擦去脸上的泪水,夏英强忍住心头不断泛起的酸涩苦楚,哑声道: “人们总说天空是蓝色的。但我想,其实应该是黑色的吧~!!就像大海,我们从上往下看是蓝色的,可如果从下往上看,就会发现其实是黑色的。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黑色的!是么!我的,是灰色的。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 夏英怀疑自己是不是生出了错觉?七月那最后一句似轻叹、似呢喃的语声中,她竟听出了一丝颤抖的哭泣。 “所以,你才会什么都看不见。” 七月一直未曾眨动的眼睛微微眨动了一下,伸手一挥,光秃秃的戈壁竟似铺上了一层影幕。上面,正播放着手捂着胸口,痛哭到失了声的夏英。 夏英来不及问看不见什么?眼前突然出现的画面让她整个人瞬间钉在了当下。她想起了自己是因为什么才拖着极度虚弱的身体冲出了医院?也想起了,自己离开医院后想要做的事情。 幽幽的声音突然响起,听起来分明是夏英的,却又感觉,像是另外一个人的。 “英子吾爱,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经受过的那些不堪,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每天清晨醒来见到的你。你总问我为什么总是做噩梦?可你知道吗?醒来要经受的那些,才是我真正的噩梦。那个人渣,在他知道了我和你的真实关系之后,表面上说着尊重、理解。其实,却趁机偷了我的手机,然后,然后,他威胁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必须要保护你......对不起,对不起......” “被他触碰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有无数条蛆虫在身上蠕动的一般恶心难忍。可我,却只能屈从,我不能害了你,我不能让自己成为你成功路上的绊脚石。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因为我而失去所有辛苦得来的一切。对不起,对不起......” “英子,等我死了,这本日记应该会送到你的手上吧?对不起,不要怪我。我总是很笨、很蠢,总是被人愚弄,总是,不知所谓的想要也成为你的依靠。对不起......可我,我撑不下去了。他总是威胁我,我错了一步,接下去的没一步,就都错了。对不起,这个世界,对我们这些弱者,似乎总是更残酷些。我不玩了,玩不起了!对不起,丢下你孤零零的一个人。对不起,我没办法遵守我们的诺言。对不起,让你这么伤心。英子,忘了我吧,我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loser,不配你的爱,更不配和你携手白头。我走了,别想我,更别来找我。如果,你真的爱我。对不起,我爱你。” 七月低头看着再次痛哭到无法自抑的夏英,苍白的面容没有丝毫的动容。只苍白着毫无表情的脸,用冰冷冷的声音轻声问道: “所以,你想要那个人怎么死?” 第21章 你说完了吗? 如果生命注定落魄,我不介意让自己彻底粉身碎骨。 霓虹的灯光,将原本漆黑的夜色照耀出了五光十色的绚烂色彩。高高耸立的高级写字楼依然灯火通明,忙碌的身影并没有因为夜色的降临而稍许迟滞。 夏英身穿一身贴身的运动套装,扎着高高的马尾,一根棒球棍背在双肩,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拢,对着电梯里的摄像头比划了一个前进的手势,径直踏进了二十三楼的办公区。 和下面的人影匆匆不同,二十三楼的办公层很安静,此时更是看不到人影。但夏英知道,她要找的那个人,此时就在办公室。正在,等着她。 落地玻璃窗外,硕大的焰火在夜空中绽放出美丽的色彩和形状,随及便一闪而逝,比昙花凋零的还要迅速。落寞散去的烟花中,落地窗户倒映着夏英颀长的身影。 方才美丽绽放的烟火,此时只剩下了一缕孤零零的青烟,飘飘荡荡的很快消失在了夜空中。夏英看了眼玻璃窗中倒映出的自己,右侧的嘴角微微一抬,眼中的神色骤然一冷,披上了凌冽的杀机。 不远处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身穿一身黑西装、身高目测得有两米的黑人大汉,非常有压迫性的站在那里,对着夏英做了个请的手势。 眼中毫无一丝的惧意,夏英右手握着棒球棍柄,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打着手心,缓步却坚定的走向那扇正缓缓打开的大门。 “来了!” 坐在办公桌后的林川望着一身杀气、缓步走入的夏英,嘴角扯起一抹轻蔑的笑意。他早已在监视器前看明白了一切。这个女人,今晚真的是孤身前来,一个帮手都没带。 胆识确实不错,莫说是个女人,就是个男人,敢这样单刀赴会的,只怕也不多。 “我约的你,当然要来。” 将棒球棍支在地上,夏英看着林川那一脸俯视小丑般、笑容里甚至还带着一丝对自己的怜悯的笑脸,恨不得立时将它撕的粉碎。深呼出一口气,夏英用力捣了两下手中的棒球棍: “来拿你的命!” “呵~~哈哈~~” 仿佛夏英方才说的是多么好笑的笑话一般,林川优雅的手臂放在桌面上、双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看着夏英,又逡巡了一遍屋里站着的那十几个高大威猛的外国保镖。他相信,别说是十几个,就是其中的一个,就足以将夏英拿下。 “你觉得,你有可能近得了我的身吗?” 见夏英没有回话,林川带着一副得胜者的笑容,优哉游哉的倚靠在椅背上,眼中的笑意瞬间化作一边冰冷的残酷: “你说你和那个李倩,你们做什么不好?偏他么的要去赶潮流,做什么同性恋?那么漂亮的女孩子,多浪费啊?你知道,她在我身下的时候,有多高兴吗?嗯?女人,还是需要男人......” “你说完了吗?”在林川说去更多的污言秽语之前,夏英冷声打断。 意犹未尽的抿了抿唇,林川像打量一个精细的收藏品一般,打量着此时一身运动装却依然难掩姿色的夏英。 李倩就像是春日里的风,温柔、和暖,而夏英则像是冬日里的梅,沁香、孤冷。各有各的优势,各有各的魅力。李倩的楚楚动人固然可怜可爱,可夏英的这种孤高冷傲,也是别有一番让人极欲征服的风情。 “不如这样,你只要跟了我,别说一个小小的区域经理......” “看来你是说完了。那就该我了。” 不理会林川自顾自的说完,夏英抡起棒球棍,直接冲着林川扑了过去。其中两个黑衣人见状,立时挡在了夏英的身前,可没等夏英冲到,一股诡异的力量直接将他们腿的在空中连翻了好几个跟头,然后重重的趴在了地上。 刚才还好整以暇的看着夏英扑来,甚至脑子里已经开始勾勒起了旖旎画面的林川,万万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发生。见那两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一般,完全动弹不得,立刻喊其他人赶紧上去快点制服夏英。 “你们应该庆幸,我从不杀无关之人。” 没等林川的厉声呼喝落下,带着冰渣的声音突然自这并不算死寂的房间冷冷响起,似一瞬间,便冰冻住了整个房间。 不等林川看清来人的脸,剩余的一众高价请来的保镖全都不是捂着左腿、就是捂着右腿躺在了地上。高级的地毯上,一滩滩的鲜红正一点点的晕染开。 林川这才看清,一个身穿一身白衣、单手拿刀的娇俏女孩子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这个防卫等级极其严密的房间。那刀锋上,还在往下一滴滴的滴着鲜红的血色。 “你,你又是什么人?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尽管来人的面容极其精致,甚至那苍白的肌肤更是带着一种病态的美感,如罂粟一般让人沉迷。但林川却分毫无法对她的绝世姿容发出任何的赞叹。从出现伊始,她的狂霸和狠绝,让林川根本生不出任何多余的心思来。 “你,不配知道我是谁?” 说完,七月连看都不看林川一眼,转身与提着棒球棍本来的夏英擦肩而过,提着刀,站在了房间的一个阴影之中。那里,还站着一同前来的忘尘。 “七月,杀生会增加你身上的孽债。你......” 忘尘知道劝说无用,这么多年了,但凡七月下定决心要杀的人,没有一个逃脱得了。哪怕,是自己曾经的山门......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劝阻一番。尽管这个灵魂已经发臭的男人,确实也没什么好继续活着的。 “道长,这世间,佛不渡我,神不见我。我早已被三界抛弃,债或孽,又何妨?” ......望着七月毫无表情的苍白面庞,忘尘胸间虽汹涌着千言万语,终究也只化作了一阵幽幽长叹,缓缓地,化进了风里。 林川来不及想明白眼前这场突如其来完全不在计划之中的变故究竟因由为何?棒球棍带起一阵呼啸之声迎着他的面门直接砸了过来。林川下意识抬手去挡,清脆的骨裂声随及传入耳中。 那是夏英下了死力气狠狠挥出的一下,带着夏英满心的怨恨和愤怒,简直夏英本就平日里有个练习拳击的爱好,手下的力道本就不轻。这一下子下去,直接将林川一下子从椅子上打了下去。 第22章 欠下的,自然要还 既然喜欢欺负弱者,那就要有被其他强者欺负的觉悟。人,不是上帝。 “欺负一个善良无辜的老实人,你很开心是么?” 嘭~~一棍子狠狠砸在了林川的背上,疼得林川忍不住一阵闷哼。林川惊惧之余,想要抓住棒球棍反击,可还没容他坐起身,一把浮尘咻的一下飞来,直接击在了他的背上,让他全身的力气瞬间便泄了。 “你,没资格还手。”这次,开口的是忘尘。 忘尘低头望着七月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漆黑双眸,微微牵唇一笑: “我说过,纵便是十八层地狱,我亦会陪着你一起。” 被忘尘握住的手腕又开始发热、刺痛。七月低头看了眼紧紧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大手,这次,并没有挣脱。丝丝缕缕的灼热刺痛逐渐变得灼烧难忍,可七月苍白的面上却毫无一丝对痛楚的忍耐之色。 抬头,似毫无所觉的一般,继续看着挥棍狠揍的夏英。 “欺负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子,你很得意是吗?” 嘭~~这一次,那棍子狠狠砸在了他的腹部,打得林川像虾一般龟缩起了身体。 “以为有那么点权势、地位,能够支配一些人的命运轨迹,就真拿自己当上帝了是吗?那现在呢?感觉怎么样?” 这一次,狠狠砸在了林川的头上,温热的血顺着破开的皮肉快速涌了出来。 “你的高贵、你的骄傲,你自以为是的强权,现在,还剩下多少?嗯?” 一脚踩在林川的胸口,用力撅住林川的下巴,夏英逼着那双此刻慌乱恐惧的眸子看向自己,脸上是蚀骨的恨意和愤怒: “你强迫她的时候,你享受她的无助和哭泣的时候,你毁灭她的内心世界、看着她一点点分崩离析的时候,你有感受到过她一丝一毫的痛苦吗?你可曾有一点点愧悔自己的行为吗?” “放、放过我!放过我!” 此时此刻,林川已经无力再去反抗什么?脑袋已经完全蒙了,肋骨显然被打断了好几根,痛到根本抬不起身体,只能虚弱的祈求着夏英的怜悯。 “放过你!呵~~” 夏英扔掉手里的棒球棍,双手用力掐住林川的脖子,瞪圆了双眼,脸上的每一根青筋都在鼓动着嗜血的杀戮。 “你又可曾放过她?她做错了什么?你逼得她对这个世界充满绝望,逼得她最后不得不跳楼自杀!你这样一个垃圾,活在阴暗里的蛆虫,你不仅玷污她,还生生撕碎了她存活于世的最后一点点微弱的希望!” 呃~~林川被扣死的脖颈根本说不出话来,双手无力的想要掰开夏英的钳制,却根本做不到。 “我爱她怎么了?她爱我怎么了?我们相爱没有伤害到任何人,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凭什么对她说三道四?你凭什么敢威胁她,胁迫她?我宠在心尖尖上的人,你这个什么都不算的垃圾,凭什么敢那么羞辱她,折磨她?” 林川的脸色由红到白,由白转青,眼见已经翻起了眼白快要不行了,夏英死死扣住的手猛然一松,将最后那口将断未断的气重又还给了林川。 大量的空气涌入濒临窒息的胸腔,林川捂着痛到发麻的脖子,大口喘息的同时,整个人咳成了一团,不时还会咳出几口血块出来。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自知今天怕是没机会活着离开,林川倒是比先时镇定了许多。费力擦去嘴角挂着的血渍,眉间因为浑身的疼痛忍不住皱了皱: “我林川混迹江湖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对手没遇到过?最后,我都活下来了。没,没想到,今天,居然会败在你这么个不男不女的妖孽手里!哈哈哈~~彼此相爱怎、怎么了?呵!你们恶心到我了~~~” 最后的长音带起了胸腔的震动,林川捂着再起气血翻腾的胸口,压下喉咙的那口腥甜,喘着粗气继续道: “你们恶心到我了!两个女人,居然天天说什么爱,不爱的!可笑!荒唐!嘿嘿,我其实一直很好奇,你们两个在一起,是,怎么,怎么满足彼此的?嗯?” 啪~~~ 林川的脸被用力一掴,撇到了一边,脸颊当即便肿了起来。夏英赤红着眼眶,全身都笼罩在一片腾腾杀气之中,仿佛随时都能冲上去将林川撕碎: “我们不是你,整天脑子里想着的都是些低级下流的男盗女娼!你永远不明白两颗心彼此依偎、相互取暖,是一种怎样的珍贵和难得?就像你永远不会知道,爱,不止是身体上的无限接近,更是心灵上的彼此交融。你不懂,身而为人,不是只有厮杀和争夺。你不懂,在这个冰冷的世上,有一个可以与你齐头并进、彼此依靠的人是一件多么难得的幸运。你不懂得什么是善良,什么是怜悯,什么是包容,什么是爱!你就是活在黑暗里的一道影子,你活得没有血肉,没有形体。” 缓缓站直身体,夏英看向窗外,霓虹灯火的背后,是漆黑无光的漫漫黑夜,看不到一丝光亮。 “呵~~” 夏英对着窗外再次炸开的烟花嗤然一笑,转头,冰冷的眸子同样漆黑的没有一丝丝光亮: “支配别人的生死,很得意吧?藐视别人的生命,很高高在上吧?可你知道,绝望到除了自杀再没有其他余地是一种怎样的无助吗?你知道,天台的风,冷得可以冻僵人心吗?你知道,对生命彻底失去希望,是一种怎样的悲凉吗?你知道,眼睁睁看着最爱的人从眼前消失,有多么撕心裂肺吗?你知道,从那么高的楼上摔下去,有多痛吗?” “欠下的债,终归是要还的。做人,不能太坏。林川,下辈子,记得做个好人。” 夏英捡起地上沾着血的棒球棍,拖着走到了林川的身前。面上平静如水,再没有先前歇斯底里的愤怒和憎恨。 要说不怕,那是不可能的。林川看着一步步逼近的夏英,拼命想要后退,身体却根本无法做到。 “你,你想要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杀人可是犯法的。我......” “杀人犯法,以卑劣的手段逼得人自杀,却不犯法,是吗?杀人需要偿命,那诛心呢?” 缓缓举起手里的棒球棍,夏英一声嗤笑: “除了法律,这世上还有善恶,还有因果,还有,仇恨。” 许久后,望着血肉模糊再无法动弹的林川,夏英扔掉满是血肉渣子的棒球棍,浑身像是瞬间没了骨头一样,软软的跌坐了下去。 窗外,烟花不时在夜空中炸裂出一朵朵绚烂的图案。美艳,冰冷。 第23章 我要你的心 我曾生活在昏沉不明的灰暗里,她只轻轻一笑,我的世界便从此有了光明。 “我是在跨年烟花秀捡到她的。烟花秀结束后,所有人都走了。空气里还残留着浓烈呛鼻的味道,不时有一些黑色的粉末随风从不知道的地方飘下来。她就抱着膝盖坐在桥边,像个被遗弃的小猫似的,呜呜咽咽的在哭。” 夏英无力的抱紧膝盖,将头埋进双臂之间。侧着脸,眼里,清澈的泪水混着溅到脸上的鲜血缓缓的滚落下来,如血泪一般: “我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就站在她的身后,手里拎着一袋瓶酒,一声不吭的就那么趴在栏杆上守着她。那夜的风很冷,吹在脸上刺刺的痛。一听接着一听,直到我袋子里的酒都喝完了,她才算彻底没了哭声,我当时也不知道,她到底是睡着了,还是昏了过去?直到我将最后一个被扔掉的酒瓶子捡起来放回袋子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脸,才知道,她冷得根本不像话。” “她很轻,瘦瘦的、个子小小的,根本没什么重量。我本来想送她去医院的,谁知道她却开口说话了。我永远都记得,她刚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为什么都不要我?为什么你们都不要我”? 她的眼泪顺着冰冷的脸颊流进我的脖子里,就像是结了冰的雪团子窜进了胸口似的,冷得叫人打颤。然后,我就背着她回了家。” “后来呢?” 冰冷的声音从幽暗的黑暗里传来,夏英擦去脸上的泪水,犹如自言自语的一般,轻声呢喃着: “后来......我知道被遗弃、被抛弃的滋味。我也很清楚,一个突然被彻底关进密不透光的黑暗里的人,有多恐惧多无助。所以,别人不要她,我要!别人不疼她,我疼!她自小被父母抛弃,独自孤零零的长大。后来,父母又有了新的孩子,那孩子生了病,需要骨髓移植。他们千辛万苦的找到她,却只是要她做移植!可笑吧?这世上,真的就能有这么残忍无情的父母!打着命是我给你的旗号,就以为自己要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 “所以她跑了出来,那晚,她本来是想看完最后一场烟花秀之后自杀的。可我一直盯着她,她就不敢了。她说,她怕到时候给我添麻烦!这么善良的一个人,可老天爷,却总是让她遇见那些不知良善为何物的‘人’!呵呵!” 夏英试图撑起软绵绵的身体,却只支起了一般,又重新倒了下去。无奈的轻叹一声,夏英望着彻底安静了下来的窗外,终于咬牙摇摆着站了起来。 “她总说,烟花易冷、彩云易散,所有的美好终究不过是寂灭前的昙花一现。她说,她总是害怕,害怕哪一天一觉醒来,发现那些美好的温暖不过都只是一场妄图自我救赎的幻梦。她跟我说,遇见我,是她这辈子唯一的幸运。如果所有的不幸都是为了遇见我而必须要付出的代价,那她决定永远原谅生命中的所有磋磨......” 沉默了良久,就在七月以为夏英不想再说的时候,她重又缓缓开口道: “......可她不知道的是,那天晚上,我也是奔着自杀去的。我想着至少得有个先来后到,一直在等着她。可最后,看着她孤零零小小的缩成那么一团,听着她可怜兮兮、呜呜咽咽的哭泣,我突然又不想死了。想着,至少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在陪着我一起绝望!” “三年!我花了三年的时间,让她重新进入这个社会,带着她重新走进了阳光下。可是那个人,却只用了短短三个星期都不到的时间,就把她彻底埋葬进了深渊!” 夏英指着已经彻底冷掉的躯体,犹带着血渍的面上凄然一笑: “我曾努力的想要带着她在这个世界继续活下去。可终究,还是败给了这个世俗的本性!呵~~人性,原来并不值得被期待!” “你答应我的,都已经做到了。我答应你的,自然也不会食言。想要什么,你自己拿吧。” 夏英双手一摊,对着七月,浅浅的牵起了唇角:“谢谢你!” “这不过是你我之间的一场交易罢了,无所谓谢与不谢。” 站在阴影中的七月瞬间出现在了夏英身前,苍白的手,抚在了七月胸口心脏的位置。 “我要,你的心。” “随便!” 夏英扯唇苍凉一笑,仿佛送出去的只是一张纸、一支笔那般的简单随意。 “只是,一颗已经死了的心,你要它做什么?” “我,没有心。我想知道,若是有了心,是不是就可以死了?我曾试过很多人的心,贪婪的、杀戮的、憎恨的,却都没有用。他们的心,虽恶,却都是活的。而你的心,却是死的。我想试试。” “你,想死?” 夏英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七月身后的忘川,无神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余生所求,唯一死尔。” “为什么?” “你不知道?” 漆黑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夏英,无情无绪,却又似裹挟着无尽的凄怆悲凉。夏英微微一怔,不觉惨然一笑: “哈哈!是啊!死,从来不是最可怕的。想死却死不了,才是这世间最大的悲哀和折磨。芥川龙之介说过,神的所有属性当中,最同情神的,是神不能自杀。我想,那确实很值得同情。” “同情么?太久了,我已经忘了作为一个‘人’的情绪。” “我能知道,你的心,去哪儿了吗?” 夏英其实想问的是,你是怎么死的?临出口,却又改了说辞。她从不认为七月是人,她没有人的体温,没有人的颜色,没有人的生动。 她更像是一个被时间冰冻住的木偶,木木的,冷冷的,似一道比夜还要黑上几分的影子。没有实体,缥缈的像是存在着,又像是从不曾存在过。 “我的心?唔~~” “七月!” 一直不曾出声的忘尘深深一叹,重又握住了七月的手腕。这次,七月挣开了。举起微微泛黑的手腕,捂在无声无息的胸口。那里,空荡的厉害,似有什么在空荡荡的胸腔内不断的回响着。 “道长,尸体,竟也会疼呢!” “七月......” 没有理会忘尘的轻唤,七月转头看着夏英,惨白的面上依旧一片冷漠: “你的心,给我吧!” 夏英同样苍白的面上微微一笑:“好!~~” 伴着片片飘落的灰烬,没了心脏的夏英不断向着地面坠落。漆黑的夜空,两道流星一前一后划过。 遥远的天际,一缕浅浅的光,从地平线缓缓升起。 第24章 你是谁? 我把自己照进影子里,在黑漆漆的地面,开出了一朵曼陀罗。 七月睁大了眼睛,斗大的泪珠不停的自眼眶中滚落。那鲜红的,透着一丝黑气的血泪,在惨白的面上留下一道道的血色的痕迹。 噗通~~噗通~~ 从来没有过任何搏动的胸口突然开始缓缓的跳动了起来,鼓胀的、酸涩的痛着。七月大张着嘴巴,突然充实起来的胸腔痛到整个身体几乎快要爆炸。她死死捂着鼓胀撕裂般的胸口,缓缓的蹲下身体。脑海中开始不断闪回一些诡异的、零散的画面。 烟花下紧紧拥抱在一起的夏英和李倩,哭泣着彼此拥吻的她们。漆黑无光的山林内,如破娃娃一般、满身是血躺在地上,圆睁着双眼死不瞑目的女人。被杀死的那个男人,恶劣到让人作呕的笑...... 耳畔有呼啸而过的风,有凄厉无助的惨叫,无数杂乱的声音铺天盖地的砸将下来,七月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捂着脑袋。满眼尽是痛苦和惶惑。 那些声音,那些看不清脸的身影,他们,是谁? “琳琅,你不要怪我们,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命不好。怨不了别人。” “你是个弃儿,是弃儿!是我们把你带回家,给了你名字,给了你家,给了你如今的一切!你要知道报恩才是啊!” “弃儿,就不是人了么?” 沙哑的声音里是裹挟着无尽的痛楚,七月捂着胸口,瞪着空洞无神的双眼,颤声问道: “我不怨天、不怨地,我只想陪着我的青哥哥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生。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对我?” 如冰般的轻语带着颤抖的哭腔,七月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四周,她看不见,此刻,她什么也看不见。 “琳儿,琳儿不要!琳儿!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回来,求求你回来好不好?” “七月!七月!你看着我,七月,你看着我!你怎么了?嗯?哪里痛?哪里难受?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耳边恍惚传来两个男人的声音,慢慢的,两个人的声音又渐渐合并成了一个人的声音。带着回声,在这片漆黑无光的世界里,不停的回荡着。 “王青,我恨你,恨你......” 短短几个字,似自齿缝间挤出的一般冷硬。眼中的血泪,似不会干涸的一般,不停的滚滚而下。 忘尘看着周身戾气鼓荡,让自己完全无法靠近的七月,心,慌乱的找不到任何的着落。他想要靠近她,想要抱紧她,想要告诉她别怕,别担心,他在,他一直都在。可是,鼓荡的气旋死死将他挡在了外面。无论忘尘怎样拼力前行,依旧无济于事。 七月苍白的面颊逐渐开始显现出一道道黑漆漆的经络,那经络中像是有什么在快速蠕动一般,进一步加深着七月此时的痛楚。七月像一条缺水的鱼,大张着嘴巴想要呼吸,可干涸的沙漠却吝啬的给不了半分水汽。 耳边滚动不休的声音还在继续,有女人的,也有男人的。 “你是圣女,是山神的妻子,你不可以嫁给青儿,你不能害了他!” “我们救了你,养了你这么多年,你替晓儿嫁给山神又怎么了?这么多年好吃好喝的供着你,难道你都忘了吗?” “做人要有良心,你爹娘养你一场不容易,你得知道报恩!” 突然,嘈杂的耳边突然变得极其安静,一道森冷的声音骤然闯入七月耳内。 “既然你是圣女,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都只能是山神的新娘。既然你的身体已经坏成这样不中用了,我们只好把你的心献祭给山神。丫头,别怪我们!这是你自找的!” “放心,她的魂魄出不了这副身体,只能跟着这副躯体永永远远的烂在这里,永世不得超生。她没办法来找我们寻仇的。” 痛,身体被生生切开的痛楚,鲜活的重又上演了一遍。七月记得那份血淋淋的痛楚和无助,记得那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无力和绝望。 “杀,杀了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一刀杀了我!” 她记得自己哀求着、哭求着、祈求着,却并没能换回他们丝毫的怜悯和仁慈。他们就那样生生扒去了她的嫁衣,活生生的,将她开膛破肚。 “呵!人性,冰冷肮脏的叫人恶心。” 那声音,似是夏英的,又好像,是她自己的,七月分不清。只觉得体内那一阵阵翻涌着的撕裂般的痛楚,突然竟渐渐消失了。 一道白光自眼前骤然炸开,七月眼前的漆黑像是被一把刀骤然劈开了一般,光亮瞬间照进了她的眼中。七月抬手挡住刺目的光线,迷蒙视线中,一个似虚似幻的身影快速朝着她冲了过来。 “七月,七月你怎们样?” “琳琅,琳儿!”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七月低头看了眼被大力抓住的胳膊,用力的、坚定的挣脱开来,眼中带着疑惑以及让忘尘心坠冰窟的严寒。 “你,是谁?” “什、什么?” 忘尘怔怔的站在原地,望着七月眼中那陌生的、犹如海啸般的深沉恨意,缓缓地握紧了双拳。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是吗?应该是吗?不是吗?可以不是吗? 命运给了彼此再次相遇的机会,命运既然让他们以这样的方式再次相遇,想来,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可以弥补她的机会吧?可,若是承认,若是...... 不敢继续直视七月那双黝黑深沉的双眸,忘尘躲闪着低下头,握紧的拳头被捏得咯吱作响。周围安静的仿佛整个世界已经死去了一般,没有等来忘尘的答复,七月再次出声问了一遍: “你,到底是谁?” 松开拳头,缓缓抬起头看着七月,忘尘仿佛不知道七月在说什么一般,茫然问道: “我?我是忘尘啊!” “道长?” “对啊!是我!你,七月,你怎么了?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方才,恍惚间将你认成了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什么人?” “一个,绝对不可以出现在我眼前的人。” 默默拭去脸上的黑红血泪,七月重又恢复了往日了的阴冷淡漠。看了眼依旧灰蒙蒙毫无色彩的天空,伸手捂着搏动极其缓慢的胸口,低声呢喃: “还是,死不了么?” 第25章 我只不过是 不就是说了一句‘你怎么不去死啊?’,又怎么样?我让他死他就去死啊?白痴吗? 不就是写了篇真假掺半的文章而已,又怎么了?搞的那么要死要活的干什么?矫情! 不就是随口骂了两句而已,能怎么样?搞什么飞机?他死不死的关我什么事情?怎么倒成了我的错了? 不就是...... 不就是...... 人总是习惯性的夸大旁人的承受能力,又习惯性的弱化自己的伤害能力。 人在作恶的时候,往往是想不到自己有多坏的。 “嗯,是啊!不就是杀你嘛?又能怎么样?” 七月苍白的面容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冰冷的仿佛是被冰封住的人偶。握于右手的棒球棍沾着斑斑血迹支在地上,半支撑着七月倾斜着躬身抵在上面的身体。幽深漆黑的双眸,毫无情绪的看着眼前正见鬼了一般,坐在地上不断倒着身子后退的女人。 事实上,她确实也是见了鬼了。七月身侧,正站着半个月前跳江自杀身亡的张玲。那个,据说是因为受不了流言纷扰,最后愤然跳江的高中生。 “你,杀人是犯法的你知道吗?” 女孩惊恐的眼神,在面无表情的七月和水鬼一般浑身湿淋淋站在七月身侧的张玲之间不断来回,颤抖的厮声厉叫尖锐刺耳,让一直隐在暗处的忘尘不由皱了皱眉头。 这声音,唔,和她的灵魂倒是也算匹配了。 “既然她骂不过你,你就可以肆意辱骂诋毁她。那你打不过我,我自然也就可以随意伤你杀你了。按照你的逻辑,这很公平,不是么?” 看了眼一旁浑身不停滴着水,眼中的泪片刻未停的张玲,七月歪了歪头,心里有些疑惑。这女孩害怕自己也就罢了,为何,却连一个只知道哀哀戚戚哭个不停的‘女鬼’也竟这般害怕? 在张玲生前,这个女孩不是顶顶爱欺负她的吗?如今她死了,女孩儿倒反而会怕了。不怕活人,却怕个无法实质性伤她的死鬼,倒也,有趣。 “我靠!那能一样嘛?你这是杀人,是杀人好吗?” 女孩已经不指望一直站在阴暗处的那个男人的援手了。自打这个莫名其妙拿着棒球棍将自己打翻在地的诡异女人出现伊始,她就一直在向着阴影中的男人求救,可换回的,永远都只是无动于衷的视若无睹。 她实在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这个女人要这么对她?为什么,这个早已死了这么久的死鬼,会突然之间缠上自己?又是为什么,从来不信鬼神之说的自己,突然会被鬼魂实实在在的缠上? “有什么不一样?我伤命就是杀人,你诛心,就不是杀人了是吗?” 七月的声音依旧冷冷的、淡淡的,仿佛更像是在聊天。可是那带血的棒球棍却清楚的告诉王倩,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魔,一个夺命的地狱罗刹。那冰冷的毫无起伏的声调,更像是追魂夺魄的催命咒语。 “我他么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她死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是自杀的,是自杀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是她自己心里承受能力太差,是她自己看不开非要投江自杀,是她自己活不下去结束了自己的性命。这一切都他么跟我有什么关系?张玲,张玲你说话呀?你说话呀?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看不出来,她一直在哭么?” 王倩激动的嘶吼,被七月简短的一句问话瞬间腰斩。 惊恐的大眼满含恐惧,缓缓地、像个生了锈的老式挂钟一般,一点一点将目光转移到正木木呆呆站在七月身旁的,那个浑身不停滴着水的张玲身上。 直到现在为止,其实王倩一直没有勇气真的去打量过张玲。她害怕,她是真的很害怕。 “呜呜呜呜~~~” 分明,分明耳边什么声音都没有,但却又似乎,一阵阵呜咽哀凄的悲鸣声,正悠悠晃晃的传入耳中,若摇曳不明的烛火,似有若无。 “呜呜呜呜~~~江水好冷啊,我好冷~~~~呜呜呜呜~~~~” “你,你冷关我什么事情?你,害死你的人又不是我,你,你缠着我干什么?你他么找我干什么?你......” “唔~~~看样子,你是忘了自己从前都做了什么?” 七月直起腰,抬起棒球棍轻点了几下水泥地面,乓乓乓的敲击声伴着呜呜咽咽、逐渐变得清晰的哭泣声,如魔音一般不断在王倩的耳中回荡盘旋。 噹~~噹~~噹~~ 呜呜呜~~呜呜呜~~ 王倩正待反驳,忽然眼前骤然一黑,再一睁眼,竟发现整个人此刻竟是身在水底的。 昏暗浑浊的水中并不能看清周围的事物,王倩在意识到自己处境的瞬间,迷茫的眼神瞬间布满惊恐和无助,刚一张口,大口大口的江水灌入口鼻,她想呼救,想挣扎着游向水面。可脚踝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了一般,一直不停的下坠,王倩低头一看,竟是张玲那张惨白的脸。 此时,她没有哭,而是,在笑。不自然如小丑一般咧到耳后的唇角带着诡异的阴森和冰冷。王倩疯了一般的挣扎,怎奈越是挣扎,越是不停的往下坠落。 “你们知道吗?那个张玲,她早就已经不是处女啦!据说天天在外面交往不同的男生,听说啊,还打过胎呢......” “哎,你看到她今天看xxx的眼神了吗?含羞带怯的,我的天啊!太不要脸了。” “就她那成绩,还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呢!切,装的跟什么似的,其实不就是个xxxx” “哎,听说,你是在外面卖的,是真的吗?” “xxx高中女生自甘堕落,进出红灯区,妥妥的一枚臭阴沟里的交际花......” “你装什么装?我哪里说错了?” “靠,如果是假的,你着急什么呀?大家看呀,这个人做贼心虚啦!是假的你就说不是就完了,你着什么急啊?你说你不是,你证明给我们大家看啊!有本事你证明啊!” “哭哭啼啼的你干什么?我说你两句怎么了?怎么,敢做还不能让人说啦?” “什么?抑郁症?哈!这年头是个人都说自己有抑郁症,有病了不起啊?有病你怎么不去死啊?不是说抑郁症就爱自杀吗?你去啊,去啊!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的垃圾......” 逐渐变得漆黑的水底,自己曾经说过的一字字、一具具犹如雷鸣一般灌入耳中。 “救、救命......” 渐渐地,王倩失去了挣扎的力气,一点点,向着那看不到底的深渊,缓缓坠落。 第26章 我只是个活尸而已 黑暗,一点点将王倩的意识包围,望着头顶那团变得越来越微弱的光亮,王倩的眼角,缓缓地,滚落下一滴泪珠。 她不想死,她一点都不想死。她长得那么漂亮,学习成绩也不差,老师同学都很喜欢自己,爸爸妈妈也宠着自己。生命那么美好,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不想死,一点都不想。 “帮,帮帮我,谁来,谁来救救我......” 空气瞬间灌入胸腔带来的尖利刺鸣后,王倩捂着胸口趴在地上开始疯狂的咳嗽不已,似要将整个胸腔都咳出来的一般。 “江里的水,可冷么?想要活下去,却再无法活下去的感觉,怎么样?” 清冷的嗓音幽幽传入耳畔,让捂着胸口不停咳嗽的王倩终于寻回了那一丝丝理智。抬眼看向四周,哪里有什么江水?哪里又是什么水底? 分明,自己还在那个仿佛被整个世界彻底遗忘了的小巷子里。 “我,我刚才......” 王倩眼中的惊惧愈发强烈,眼前这个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个活人的陌生女人,总给她一种勾魂罗刹的恐怖错觉。 “寂灭了一切希望的黑暗,你可喜欢么?” 幽深漆黑的双眸清冷冷的瞧过来,仿佛被毒蛇死死缠绕住了脖颈一般,让已经恢复了呼吸的王倩,再次觉得呼吸一窒。 “我......我只不过,我,我什么也没做,我没有杀人,我......” 滴答~滴答~滴答~ 水滴不断自眼前滴落,王倩下意识的抬头,却见张玲黑漆漆真剩下瞳孔的漆黑眼眸正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嘴巴缓慢的如同木偶般张合着,耳边却并没有一丝的声音。 被谁浸泡的发白发皱的脸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不断的向着王倩靠近,直到几乎鼻尖抵着鼻尖。 呜呜呜呜~~~ 幽幽的哭声再次自不知名的方向传来,王倩只觉得那声音像是一个个踩在心上的脚印,湿湿的、粘粘的,在心里带起一阵空荡荡的回响。 滴答~~呜呜呜~~滴答~~呜呜呜~~ 身体僵直颤抖的厉害,抵着鼻尖的那抹温度,竟比方才沉入水底时还觉得冰寒刺骨。几乎快要被瞪裂的眼眶死死的睁着,分明此刻除了恐惧什么都已经感觉不到,却又清晰的感受到了张玲身上那不断渗透出的冰寒。 “张、张玲,我,不,不是我,我,我,你,不是我!我没有害死你,不,不是我~我,我只是,只是,我只是说了几句话,我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我没有想要害死你,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说道最后,几乎已经是声嘶力竭的嘶吼。 她只是有些嫉妒张玲而已,只是嫉妒她比自己长得好看,比自己成绩好,那个自己一心喜欢的男神,却暗恋着张玲而已。 她只是,只是想要比过张玲,只是希望男神的眼神能落在自己的身上,只是,只是如此而已。她没有想要害人,她没有。 嘭~~ 被一棍狠狠打趴在地,王倩无力的撑起上半身,身体早已经感知不到疼,只觉得双耳嗡鸣的厉害。 抬眼,刚才还近在咫尺的张玲不知何时重又回到了七月的身旁。她低垂着头,安安静静的站着,冰冷的江水顺着长发、湿透的衣服缓缓滴落在地上。地面,已经不知何时积了几公分的积水。 噗~~噗~~噗~~ 物体隔着水敲击硬物的声音不紧不慢的缓缓响起,紧随着响起的,还有七月那冰冷淡漠到死的仿若呢喃般的低语: “嗯,我也不过,就是挥了几下棍子而已。” “你,你到底是谁?你,究竟是人是鬼?” 话一出口,王倩自己先被吓了一跳。那嘶哑沉闷的声音,根本不像是她自己的。 “我?” 如被操纵着的木偶般,七月僵硬的微微侧了下脖颈,苍白的面颊连半点的肌肉也没动,幽深漆黑的双眸如一潭死水般平静无波。眼睛像是在看着王倩,又像是,透过王倩看着别的什么? “我,不是人,也不是鬼。” 幽冷的声音,像是在空荡的冰窖里回荡的回声一般,幽幽的、远远的,似真亦梦。被打的地方,此时才开始闷闷的在浑身叫嚣起了疼痛。 王倩倒吸一口凉气,捂着空荡荡总感觉像是在被灌着冷风的胸口,脑子里第一个闪过的念头,竟不是害怕或是痛苦,而是,疑惑。 这个看起来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陌生女人,那漆黑幽深的眸中方才一闪而过的,竟像极了凄苦的悲凉。那种绝望到极致的悲凉 摇了摇头,看着那沾着自己血的棒球棍,王倩咽下胸腔汹涌着的血腥气,逼着自己看进那双幽深的能让人沉溺的漆黑双眸: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就算,就算做错了什么,可你,可你凭什么这样对我?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审判者吗?” “救世主?” 像是听到了十分好笑的笑话,七月苍白的唇角微微勾了勾,随及重又恢复了一贯的死板: “对这个世界,我半点好感都没有。我只是,在努力用一个让我舒心的法子,找死罢了!” “什、什么?” “听不懂么?那就不必听懂了。” 说着,七月缓缓的敲击着积水的地面,慢慢的、一步步走向王倩。 噗~~哒哒~~噗~哒哒~~ 挪动着沉重到几乎无法移动的疲累身躯,王倩拼了命的奋力后退。她想逃,想逃离这个可怕的环境,逃离这个,让她无限恐惧的陌生女人。 “你,你到底是人是鬼?你,你知不知道杀人是犯法的,是,是要坐牢,不,是要判死刑的?” “死刑?呵!若当真杀了你能让我死,我倒是,反而要谢谢你。只可惜,凭你,恐怕还不够!” 咔嚓,一道惊雷划破漆黑的夜幕砸进这道小巷,直直砸在了七月的身上。七月举着沾血的棒球棍的手臂被雷电打出一道深深的漆黑伤口。 被炸的翻开的惨白血肉没有丝毫血迹,并且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 王倩瞪大惊恐的双眼,抖着手指甚至已经怕的忘了哭。 “你,你真的不是人?你,你是鬼,鬼!!......” “不!我不是鬼。我只是个,想死却死不掉的活尸而已。” 轰隆隆,低沉压抑的气氛在雷电的渲染下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极致。 咔嚓~~ 艳红的闪电将四周的漆黑生生劈成了好几瓣。在倒下的瞬间,王倩脑海中最后回绕着的问题却是:在这样暗无天日的黑暗里,她究竟是怎样看清那几个人脸的? 第27章 这个世界,曾经恶劣的让我连自己都憎 其实,内心充满绝望的人,在彻底放弃对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丝希望之前,大多时候,是在笑着的。 他笑,不是因为他/她快乐。只是,纯粹的想要这个世界,能够回馈一丝丝、哪怕就是那么一丝丝的,可以容他继续活下去的善意而已。 只要,只要那么一点点,只要那么一点点的温暖,其实,他就可以活下去的。 真的,哪怕只有一丝丝微弱的光,只要,只要能让他知道这个世界还有光明和温暖,他其实就能挣扎着、继续苟延残喘的,卑微的,给自己一个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可终究,这个世界,还是没能对我展现那么一丁点足够的仁慈! 七月望着眼中不断翻涌出不知是泪水还是江水的张玲,苍白木讷的脸上,微微皱起一丝丝类似于疑惑的表情。 她不明白,那个满身怨气,流利在阴阳两界之间,连阴差都带不走的怨灵,如何会在她举起棍子想要彻底结束那个在她生前那般欺她、辱她,骂她、害她的人时,竟会不顾一切的冲上去想要阻拦? 在明知作为一个没有实体的魂魄,根本什么都阻止不了的情况下,却依然毅然决然的紧紧抱住了王倩抖如筛糠的身体。 七月不明白,在那样的怨念之下,如何,还能有饶恕的慈悲? 更不明白,这样一个充斥着无尽的欲望,满是恶臭和肮脏的世界,到底有哪里值得留恋?值得这般蝇营狗苟、不顾一切? 如蜉蝣般短暂且无趣甚至是恶劣的人生,有什么值得费尽心思的去争斗,去拼抢,甚至毫无底线的无所不用其极? “为何?” 从来冷漠如冰的声音,此时此刻,却透着一丝颤巍巍的动容。她不懂,真的不懂。 手里的棍子突然间轻飘飘的好似失去了重量,彻底没有了任何的杀伤力。脚下的积水越积越多,很快便淹没了躺倒在地、意识昏沉的王倩。 不,确切的说,是让王倩径直漂浮了起来。嘴巴艰难的呼吸着,胸口缓缓的上下起伏。虽然闭着眼睛、意识不明的喊着痛,可她,依然还活着。 张玲,在用她力所能及的力量,保护着这个逼得她跳江惨死的女人。 一直盖住脸的黏湿长发突然消失,露出了张玲那张年轻艳丽的,依旧带着些许稚嫩的美丽脸庞。 滚滚的泪水如瀑布一般自那双明亮灼目的双眸中涌出,七月分不清,那到底是江水,还是,她的泪? “因为......因为我发现,对这个世界,我残留的最后一丝情感,不是恨,而是,爱!我以为我迟迟不愿离去,是因为对这个世界,对这个人的怨恨。可其实,那是因为,我并不是真的想死!我想活着,还想继续好好的,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活着?为什么?” 七月不明白,这么一个肮脏的、泛着恶臭的世界,为什么,一个已经自杀身陨的人,却执拗的依旧想着活着?这个世界,有什么可值得留恋,值得不舍的? 眼见王倩此时生命无碍,张玲擦了擦满脸的泪水,踩着漫过小腿的积水,走到七月身前,缓缓地,扯起了一抹带泪的笑脸: “这个世界,曾经恶劣的让我连自己都憎恶!我曾经无比讨厌那个胆小怯懦的自己,讨厌那个小心翼翼想要融入这个世界却始终得不到认可和接纳的自己。我讨厌这个世界,讨厌不公的命运。我不明白,为什么对别人来说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幸福到我这里就成了始终无法企及的梦?” “你知道买不起辅导书只能偶尔看别人的,买不起作业本只能擦了从前的继续用,哭着在被擦破的作业本上写作业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连卫生棉都买不起只能用那些劣质的油墨印刷的试卷是怎样的羞耻吗?我努力的去适应、努力的想要获得别人的肯定,可换回的,却只有冷漠的嘲讽和轻视!” “这个世界,一次次的让我感到害怕,一次次的让我厌恶自己,厌恶这场糟糕透顶的生命。所以,最终我还是选择了自杀。我以为,这个世界原本就是不欢迎我的,我本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所以,命运才会给我设置那么多的坎坷折磨,它其实是在提醒我,这个世界不欢迎你,你赶紧滚吧!” 颤抖的声音,不时的在嘴巴里打着结。七月不明白最最厌恶触碰的自己,为什么要主动去触碰一个陌生的魂魄?可在她反应过来之前,那双手,已经缓缓的握住了张玲颤抖的双手。 她不知道那颗硬邦邦的透不进半点光亮的心,此时为何怪异的硌得有些发疼?她不明白,为什么,张玲那同样冰冷的温度,会让她冷硬的心,突然生出了一丝柔软? “可是,当我亲眼看着父母因为我的离去一夜白发,看着他们哭着扑倒在我的尸体上哭得痛不欲生。我突然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真心爱我的!虽然他们拙于表达,虽然,他们并不像别的父母那样能够给我想要的关爱和温柔。可他们,依旧在用他们力所能及的方式爱着我!” “我曾以为,当初选择自杀是因为王倩的诋毁和谩骂、诬蔑。如今我才明白,其实,其实我是因为害怕!我害怕有一天,我在这个满是恶毒和冰冷的人群里,逐渐也被传染上那样的冷漠和恶劣。我害怕,终有一天我也会因为环境变成那个自己一心讨厌的人!我怕,我终究抵不过命运的摆布,彻底沦为这个世上的一个只知道‘活着’的木偶!!” “其实,我怕的,也许是我自己,并不是他们吧!所以,要怪,也该先怪我自己才对!不能把所有的责任全都推给别人。那样,岂不是和那些我不认同,或者说曾经看不起的人一样了吗?我不希望自己变成那个样子,无论是生前还是生后。” “我承认我很自卑,可同时,我也有着作为“人”的最起码的底线和骄傲!我,收回我的话,我不要她死了!但是我的魂魄,你还是可以吃掉!真的非常谢谢你,愿意给我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 七月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被感谢的。自己只是和她做了一笔生意,最终的目的,是为了吞掉她的魂魄罢了。 看着那张重拾笑嫣的稚嫩美丽的脸庞,七月缓缓地,轻柔的轻抚着。用不曾有过的沙哑温柔的嗓音柔声道: “你,做的很好!” 泪,再一次顺着脸颊滚落。张玲抬手,轻轻附住七月冰冷的手背,挂着泪珠的脸上扬起最最灿烂的笑意: “我们,一起学着放下吧!七月!” 轰隆~~分明没有雷声,七月却身体浑然一阵,只觉得一道天雷直挺挺的打在了那颗黑漆漆毫无光亮的死心之上。 扑通~~扑通~~ “别说我不给你机会,我给你一盏茶的时间,只要你能跑出这个林子,我们今日便放了你!” “告诉你,你就是死,也只能被困在这个躯壳里,永世腐烂在地下!报仇?你想都不要想!”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哪怕,哪怕一刀杀了我也好!放过我,求求你们,放过我......” 眼前泛起一片猩红的血色,七月看到那个在血泊里无力颤抖却始终无法就死的那个自己。看到那一群带着恶劣的笑意冰冷围观的众人。 放下?呵!不是她不肯放下过去,而是,天道不肯放过她呵! 第28章 撞鬼 世间之物,越美丽,往往越危险。人们向往美丽,却往往被美所伤。所谓可远观而不可亵玩,既因“不可得”,亦因“不可“得。 “小姐,这么晚,怎么就你一个人啊?要不要,哥几个陪你一起聊聊人生、谈谈理想,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呀?啊?” 清冷的街头,只几盏昏黄的路灯冷冷清清的照在一片黑漆漆的柏油路上,洒下一片昏沉沉的光影。道上静的虫鸣几不可闻,三个男人高低错落的影子垂到起起伏伏的垂到七月脚下,仿若远处起伏的错落丘陵。 三人身上都带着浓浓的酒气,七月虽闻不到气味,却也可从他们歪歪扭扭的步伐里判断出几分。 僵硬的面容扫过三人,七月不欲与世间生人多有干涉,方向一转,正欲远离,不想,却被三人紧跟其后追了上来。 不知是否是昏黄的路灯将七月苍白的面容染上了一层暖色,抑或是几个被美色迷了心窍的男人全然忽略了七月那双清冷的不似常人的眼眸,几人面带淫邪笑意,用明显不怀好意的眼眸露骨的上下打量着七月。 凌晨两三点的街头,孤身一人的娇小女孩子慢慢走在空无一人的寂静街道上。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热情的召唤着他们作恶的天性苏醒。 “哟~~瞧这冷清清的小眼神儿,哥哥我就喜欢妹妹你这样的冰美人!带劲儿!大晚上怪吓人的,走,跟哥哥们去喝一杯!” 站在中间的矮个子男人说着伸出手相邀搂过七月的肩膀,尚未等七月稍作躲闪,男人朝着七月伸出去的胳膊硬生生停在了半空,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一般,再难动弹分毫。 “哎?哎?怎、怎么回事?啊,啊~~” 手臂被动被扭到身后,惊疑尚未散去,钻心的痛楚让男人禁不住哀嚎出声。凄厉的嘶吼在这片凄清的夜里,越发显得诡异可怖。 冲头的酒意在痛楚的侵袭下瞬间化作满身的冷汗发来出来。男人再次抬眼看向稳稳站在原地根本纹丝未动的七月,瞬间吓得倒吸一口冷气。这,这,哪是一个‘人’该有的面色?又怎么会有人,只有黑漆漆的眼仁却没有眼白? 哆哆嗦嗦的身体也不知是因为疼的还是因为吓的,筛糠一般抖个不住。嘴巴哆嗦了半天,却是半个字也没能挤出来。 “怎、怎么了?亮哥,亮哥你怎么了?这,这,这······” 前一刻还在调笑的另外两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干涩枯萎。狐疑的打量着此刻身体不自然扭向身后,抖如筛糠的的亮哥,不明白刚才还好好的胳膊,怎么会突然之间以一种极其诡异的、看起来就觉得很疼的姿势摆到了身后?正常人的胳膊,又怎么可能硬生生的就掰到身后呢? 转头瞥见刚才调笑的那个‘女人’,两人只觉一阵阴冷的寒气,自两股间瞬间窜上头顶,带起浑身一阵刺骨的颤栗。将闹钟的那几分醉意,瞬间一扫而空。 “鬼······鬼,鬼,鬼啊~~” “啊~~救命啊!” 尖利沙哑的嘶叫瞬间划破夜空。也不知是三人中谁哆哆嗦嗦地喊了一嗓子,其余的人紧跟着也开始扯着嗓子嘶嚎了起来。 只可惜,就如他们方才心里升起恶念时想的那样,这空旷的街道,别说人,连只鬼都没有。不,确切的说,现在是真的有了一只鬼! 三道刺耳的嘶吼哀鸣振的七月耳朵瞬间有些嗡鸣。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峰,七月睫毛都不曾眨动一下,漠然的向着已经被吓得腿软脚软,只能瘫在地上不停蠕动的三个男人,带着冰寒的轻柔嗓音,在他们听来,便是地狱恶煞的呼唤一般: “鬼?我不是鬼,我只是个尸罢了!”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想死的心都有了。鬼,和尸有什么区别?不都是死人吗?再看看七月惨白异常的面容,几人更想哭了。没事喝什么酒啊? 大半夜的喝了酒不回去躺尸,非要出来溜达。溜达就溜达好了,看到漂亮姑娘为什么收不住这双破腿,管不住这张破嘴,非要上来调戏?大半夜在外面慢悠悠闲逛的,能有几个是正常的’人‘啊? “你们方才,要我陪你们喝杯什么?” 缓缓在眼前不断放大的苍白面容和黑漆漆的瞳仁,让那个被叫做亮哥的男人成功眼白一翻,彻底昏了过去。至于其余两人,一个尿了裤子,一个不停打嗝,两人倒是不约而同的全都开始放声大哭的嚎嗓起来。 “没,没没没,我们,我们没有要你陪我们喝什么!没有,没有,没有!女侠饶命,女鬼饶命。我们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你们,很怕我?” 两人显示用力的点了点头,紧接着又开始疯狂的摇头,不小心再次瞥见路灯下七月那极度惨白、全然不似活人的面庞,两人悔的肠子都青了。大半夜的一个女孩子悠悠哉哉的独自一人走在僻静的马路上,他们怎么就猪油蒙了心,以为是撞到大便宜了呢?这哪里是大便宜?根本就是天大的麻烦啊! “如果,我不是你们说的‘女鬼’,你们还会怕我吗?如果我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是不是,就该我怕你们了?” 两人不知道七月究竟在说什么?只一味哭的鼻涕眼泪一大把,不停的磕头求饶。 瞥了眼彻底昏死了过去的男人,七月僵硬的面容微微侧了侧头,对着黑漆漆的夜幕幽幽木然轻语道: “道上,是你动手叫醒他,还是我来?“ 不消三秒,只听得几声清脆的骨裂之声,刚才僵直倒地的亮哥嘶嚎着醒了过来。惊恐的眼中满是惧意。身体不自觉的想要往后退,却不想,从身后的黑暗中竟又走出了一个‘人’。 一个,根本没有影子的人。 来人手拿一把剑,身着一身道袍,梳着过去的道士发髻,双眼如星,身若青松。可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像极了人的男‘人’,脚下,却没有一丝丝的影子。 而那个看起来全然不似人的女人,脚下,却又偏偏踩着一片黑影! 第29章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回头的机会 沾血的棒球棍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七月的手中,七月左右晃动了一下脖颈,骨头晃动的咔嚓声在这片凄清冷厉的夜幕下愈发显得阴森可怖。 手中的棒球棍,在昏黄路灯的掩映下,微弱散发着一丝清幽的冷光。冰寒彻骨的凉意,不知不觉间便自那似有若无的反光中透了出来。 七月右手拿着棒球棍柄,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掌心,轻抬双莲,缓步走向不断蠕动着向远处爬行的三人。漆黑的眼眸,此时逐渐变成妖冶的赤红。 走到名叫亮哥的男人身前,弯腰,惨白的面颊几乎要贴着男人的。看着男人眼中瑟瑟发抖的恐惧战栗,七月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僵硬的笑意: “若我不是我,若,我只是个普通的平凡姑娘。你们现在,会在对她做什么?” 惨白的唇根本没有任何的气体呼出,男人却只觉得整个人仿佛都被眼前这个诡异女人的气息给冰冻了一般。身体僵硬的早已失去了控制。颤抖着压根,被生生掰断的胳膊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耷拉着,可男人顾不上疼痛,虽疼得冷汗直冒,咬牙死死撑着。见七月举着站着血肉的棒球棍缓步走来,用不太方便的半边身子,努力的向后退去。 “放......放过我。我......我,我不敢了!放放放,放过我!我,我不敢了!求求你,求求你......” 七月眨也不眨的赤红双眼紧盯着涕泗横流的男人惊恐无助的脸,惨白僵硬的面容没有一丝丝的表情或温度: “欺负一个力量比不过自己的弱者,很开心是么?几个大男人欺辱一个孤身在外的女孩子,很得意是么?看着别人惊恐的求饶和哭泣,很满足是么?如今,被害者换成你们自己,原来,你们也只能做到无助的哭泣和求饶而已。” “不,不,不,求求你,求求你,饶了我!求求你!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啦......” 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男人顾不上去擦,只颤抖着几乎已经不能动弹的身体,僵硬着舌头,胡乱的哀求着。, “你知道吗?其实我很羡慕你们。你们之所以恐惧死亡,是因为你们至少可以选择死亡。你也许永远都不会明白,有权利选择死亡,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情。” 幽幽的说着答非所问的话,七月僵硬的直起腰,缓缓的,对着男人举起了棒球棍。那个,已经沾染了无数人鲜血的棍子。 轰隆隆~~ 漆黑的夜空不安分的轰鸣了起来。碗口粗的雷电径直砸在了七月的脚边,溅起一片砂石激飞而出,侧着七月苍白的面颊,豁然留下一道伤口。 然而,连血都来不及流出,面颊上的伤口便瞬间愈合,再寻不出半分的蛛丝马迹。 咔嚓,又一道银白的闪电划破夜幕。这次,直接劈在了七月举着棍子的胳膊上。看起来苍白瘦弱的胳膊动也不动,瞬间变得焦黑一片,那沾着暗褐色血肉的棍子,依旧稳稳的被七月拿在手中。 “你,你,你,你,你......” 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早已超出了正常世界逻辑的场景,男人不敢相信,这个鬼,居然恐怖到连雷电都不怕!就算是僵尸,也该怕雷火啊! 可眼前这个女鬼?僵尸?,纵然被闪电精准的劈到,却也只是僵硬的抬头,冷冷的看了眼什么也看不见的天空,高高的,对着他再次举起了棍子。 男人下意识的用勉强还能活动的手臂无力的虚抱住脑袋,却迟迟没有等到意料中的痛楚。七月再次举起的手臂,这次,被那个悄无声息出现的,脚下没有影子的男人一把抓住。 “七月,够了!这个人虽心有恶念,却也罪不至死。也已经给了他足够的惩罚,够了!到此为止!” “道长,你又要阻止我?” 七月依旧赤红着双眼,转头看向忘尘。她看不懂,忘尘眼中那转瞬即逝的一抹流光究竟意味着什么?可是心,却不自觉的,因为那一瞬间,窒了一下。 “够了!七月,够了!不要再继续了。从前你虽也杀生,却从不杀与前世纠葛无关之人。可自从你得了夏英的那颗死心之后,你算过你已经杀了多少人了吗?” “从前?” 一道闪电趁机再次砸将下来,砸进地面,再次扬起一阵砂石,扑簌簌砸在了三个倒霉男人的身上。 七月微微侧了侧僵硬的脖颈,圆睁的双眸眨了眨,眼中带着一丝疑惑: “道长,你忘了,我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我只不过,是个想死却死不了的活尸罢了。谈何‘从前’?” “七月,不要偷换概念!你知道,我说的是你得到夏英的那颗心之前。之前你至少不会杀无关之人。可如今,凡是入了你眼的恶,你全部都要除之而后快。之前的王倩是这样,今天的这个人,你又是这样。你知不知道,这样只会越发增加你身上的罪孽!你难道真的不想回头了吗?” “道长,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可以回头的机会。” 清冷冷的一句话,干涩的没有丝毫的声调起伏,却如这灌耳的雷鸣电闪一般,直戳忘尘的心窝。 忘尘想起初见不久时,七月似呢喃一般的低语,她说:“道长,这世上,没人能超度得了我。漫天神佛无数,可我还是作为一具行尸走肉活了这么些年。神不渡我,佛不见我。我,早已罪孽深重,超度不得了”。 “七月,罪孽,不是你一个人的。让我帮你,让我渡你,让我,让我替你......” 没容忘尘继续说下去,七月眼中红光骤闪,下一秒,刚才还在试图逃离的男人彻底失去生机,软软的倒在了地上。他的眼睛,至死没有能够闭上。 “如果只能成为一个恶人活在这个世上,倒不如,死了的干净。你说呢?道长?” 七月赤红的眼睛缓缓归于漆黑,握着棒球棍的手张开,手中的棒球棍,瞬间消失无踪。 看了眼彻底断了生机的男人,以及另外两个不知何时彻底吓晕了过去的男人,忘尘张了张嘴,后面的话终究还是没能出口。 昏黄的路灯,仿佛再无法直视这场单方面的虐杀,由近及远,一排排爆裂。整条街道,彻底陷入了一片死寂。 第30章 道长,你到底是谁? 轰隆隆~~咔嚓~~ 彻底陷入黑暗的天地,一次次被沉闷的雷电劈开,紧接着重又愈合成一片墨色的漆黑。 狂躁的闪电如飞龙一般瞬间划开夜幕,带起一阵滚滚震耳的轰鸣。 七月大大的眼睛眨也不眨的圆睁着,略略侧着僵硬的脖颈,只无声的看着,那个一直口口声声说要帮助自己,渡化自己的人。 “七月,这颗心戾气太重,已经对你造成了非常大的影响。这颗心,你不能要!” 七月长长的睫毛眨也不眨的看着眼前满眼疼惜,却将手插进自己胸口的忘尘。清冷的眉眼间带不出丝毫的情绪。 瞥了眼正握着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的强健手臂,七月惨白的唇角微扬,冷冽无绪的声音犹如三九天里的寒潮,冻彻心扉的冷: “道上,你,又杀了我一次呢!” 风,轻柔的拂过耳畔,撩动着耳畔的几缕发丝柔柔的贴着面颊飞舞。七月沙哑的清冷声音并没有分毫的起伏,可听到忘尘的耳中,却如五雷轰顶一般炸心裂肺。 又,她说了又?哪一次?是山门的那一次,还是······她想起了什么吗?她,想起了什么? 低头看了眼那只插进七月胸腔的手掌,忘尘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居然真的掏了七月的心。那颗,七月等了整整百年才等到的一颗死心。 七月在笑,一直僵硬的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却缓缓扬起了一个冷冽的笑。忘尘紧盯着那双微微开始有些泛红的眼,刚想要开口说什么,却被七月接下来的动作,彻底冰冻了所有的语言和动作。 七月,开始缓缓的,一步一步的后退。 噗~~是心脏脱离身体时的声响。 没有血液经脉的阻挡,那颗心,拿的比当初自夏英胸腔取出时轻松百倍。就连破出胸腔的声响,也轻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可就是那么一点点的清响,却似夏日的惊雷一般,惊的忘尘瞬间瞪大了双眼,只颤抖着手,一时间竟忘了做何反应。 他就那么圆睁着双眼,看着七月一步、一步,面带淡然笑意,步履坚定的,向后退去。 直到,那颗漆黑的心彻底从七月的胸腔脱离,呈现在他的掌心。 分明没有任何的血迹,分明只是一颗本就死去的死心,分明,对七月并未造成任何明显的实质性伤害。可那颗心,那颗此刻正逐渐雾化消失的心,却变得一寸寸的沉重无比。消失一寸,便似有一重山压了过来,直直的,压在忘尘的身上。又或者说,他的灵魂之上。 痛,百年了!这具算不得是肉身的身体,已经百余年不曾尝过这般痛楚的滋味。可今天,此时,在眼前这个女人请冷冷的注视下,在这颗逐渐挥发的死心的压迫下,似乎每一寸的意识都在叫嚣着最最极致的疼痛。一如,前世见着琳琅跳崖的当时一般。 自己,终究,还是亲手伤了她!在明知她曾经历了什么,在明知自己曾给了她怎样的绝望之后。在明知,她如今的一切的一切都是拜谁所赐之后,自己还是义无反顾的伤了她! “青哥哥!你看,天上的云好漂亮呀!” 耳边突然响起带着童稚的清澈桑赢,柔柔的、糯糯的,带着少女特有的娇甜软糯。似夏夜里清风,又似清晨荷叶上的露珠,清澈、无垢。 “青哥哥!小心呀!” “青哥哥!给,吃梨!” “青哥哥!琳儿以后,要做青哥哥的妻子,做世间最最善良美丽的妻子!” 曾经那样一个明媚阳光的少女,如今,却成了一具求死不能、杀人如麻的行尸走肉。而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拜他所赐! 自己有什么资格站在所谓正义的一边批判她?又有什么资格,给予她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凭什么,坏事自己做了,恶人,却要由她来做? 王青,你到底在做什么?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分明是你,你又有什么资格,和她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死死攥紧的拳头被捏的咯吱作响,忘尘嗫嚅着想要开口说声’对不起‘,被死死堵住的嗓子却是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分毫的声来。 虽然心脏被剖,七月却并没有感觉到多少的疼痛。 这颗心,虽然给了她些许陌生的情绪和悸动,可也就仅止于此而已。那颗心本就是死的,她,原也不过是个被掏空了躯壳的人偶,哪里还能有什么感觉? 疼?除了忘尘的眼泪,除了百余年前的那口古钟,似乎,这世间很少能有什么可以让她生出些许感觉来。 哪怕,是疼痛。 那颗‘买来’的心,在阳光下,终究还是化为了烟雾,连一丝丝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青哥哥!青哥哥” 恍惚间,七月再次进入了那个时常梦见的梦里。 眼前是熟悉的一直走在身前的灰色背影。七月恍惚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跟在男人身后的小女孩儿,又似乎,只是个以小女孩儿为视角的看客。 这个关于‘尾随’的梦,她已经梦到过了好多次。却每每总在即将看到男人脸的前一刻醒来。 这次,梦里的场景依旧如故,却不知为何,似乎变得有哪里不太一样。 七月仔细看着眼前看似‘熟悉’的背影,突然发现,走在前面的那个男人身上穿着的衣衫,不知何时,竟变成了道袍。 “青哥哥,等等我!” 七月听得自己在喊,接下来,按照以往的设定,就该被什么东西绊住,然后摔倒醒来了。 可是这次,在原本该生出树藤来的地方,却平稳异常,而身前那个一直没能被看清脸的男人,竟缓缓的转过脸头来,郝然竟是忘尘的脸! 他笑着,对着身后的自己(女孩儿)伸出了手: “琳儿,别跑这么快,小心摔着!青哥哥要赶着去给你捕鱼,你在后面慢慢跟来就好!” 这次,不消摔倒,七月自己蓦然睁开双眼,醒了过来。 空荡荡的胸口,越发深沉的厉害。像是被卷进了无底的漩涡深处,四处无依,无处着力,轻飘飘的彷佛一个没有根没有线设呢么都没有的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只能被动的沉沦,沉沦。 望着出现在头顶的面颊,七月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名叫愤怒的冰凌。 “道上,你,到底是谁?” 第31章 若你是他,你便,欠我两颗心。 惨白的面容依旧没什么表情,只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逐渐开始透出血色的杀机来。 那颗重又变得空荡的胸腔,不知为何,竟对着眼前这个陪了自己上百年的男人?鬼魂?,生出了犹如遇着前世宿孽时的滚滚杀机。 “道长,你,是谁?” 听着七月又一次的‘质问’,忘尘恍惚间想起了多年前曾经做过的一场梦。 “青哥哥,你欠我一颗心呢!” 曾经梦中那冷冽的眼神,缓缓和眼前的身影重叠,只是如今这张惨白没有人色的脸上,没有那森冷的狰狞笑意,有的,只是无尽的冷冽。 不知为何,忘尘,反倒更希望是梦里那样的场景。 只可惜,不久前刚被挖了心的,不是自己,却是,眼前的七月。 而自己,似乎总在打着拯救她的名义,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她。 冰冷的指甲快速变长,很快便刺破了被牢牢掐住的颈间皮肉。被刺破的肌肤下,却并未涌出半分血色。 咔嚓~~ 一道闪电突然破空砸在了距离两人不足一米的地方,平坦的地面被砸出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坑洞来。 七月和忘尘却似不曾察觉到半分,一黑一红两双眸子,一冷一热的在半空中交汇着,彼此间,却连最最简单的心跳声,都不可闻。 万语千言隐于唇间,忘尘待要开口,那挤压着、蜂拥着的字字句句,像是带着百年时光的厚重;又像是蒙着积压了千百年的历史尘灰,呛涩的,叫人根本张不开口。 “青哥哥,吃梨!” 阳光下那闪烁着七彩光芒的娇俏笑脸似还在眼前,耳边,却同时回响着琳琅满眼绝望的质问和责骂: “王青,你骗了我,你毁了我!” 他知道,她想说的是,这世上之人再是如何欺我、辱我,轻贱我、嘲弄我,我都可以不在乎。因为对他们,我无心。 可你,你是轻轻挥一挥手就可以让我整个世界地动山摇的人。你是我寄托了整个生命、所有期盼的‘一生’。你的背叛和欺骗,于我,是毁天灭地的灾难。这样的你,怎能欺我?怎能骗我? “我叫七月,七月七日长生殿的七月。” 初初相见,便是裹着雷电暴雨的血色汤汤。她说: “道长,这世上,没人能超度得了我。漫天神佛无数,可我还是作为一具行尸走肉活了这么些年。我,早已罪孽深重,超度不得了。” “七月,让我渡你,让我赔你,就算是天打雷劈、万劫不复,让我替你。可好?” 轻覆住掐在颈间的手,忘尘似完全没有看到那长得不正常、正扎进他血肉里的指甲,眉头都不曾微微皱一下,只直直的望进七月血红色的眸中。 血红的眸子僵硬的眨了眨,七月苍白的唇角微微泛起一丝嗜血的笑意。歪了歪头,望进无尘那双透出光来的眸子,被握覆盖住的手,再次灼烧般疼了起来: “道长,你跟着我百余年,舍了肉身,舍了轮回,可我,依然还在。我不需要你的救赎,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是谁?” “......,你为什么,不直接杀我,却要一再的追问?从前那些人,你从不曾问过他们是谁,就算你也不能记起他们到底都是谁谁谁,可他们,还是全都为了前世的冤孽,还了该还的债。” 撞进眼底的眸子深沉的仿若见不到底的深渊,七月带血的双瞳愣愣的看进那双柔和的仿若可以包罗一切的眼底,低声呢喃: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山门血战、生死杀伐,种种迹象分明都在昭示着他与曾经那场冤孽的极大宿缘。 因为他而生的疼痛,因为他而起的噩梦,因为他,再次的承受了自己最最痛恨的挖心之痛。从初相见的大战,再到血洗山门的杀伐,再到之前的剜心。 一次次的伤害,为何,却并未让自己对他生出哪怕一次的杀心?为何,对他却偏偏无法下去杀手? 为什么? 插进血肉的指甲越发深了深,分明不会有痛觉,分明,并不是真的实体,忘尘却忽觉那透着冰寒的脖颈,突然痛的厉害。那双透出狐疑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挣扎和犹疑,才是刺穿心脏最毒的箭矢。 她,孤独的在这个世界上独自游荡了几百近千年,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带着这具空荡荡的身体,和满腔说不清道不明的仇恨,浑浑噩噩的在这个世界上独自流浪。自始至终,她求的,不过是一份解脱。 可就连这个,对她而言,也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她从未想要活着,可命运却连让她选择彻底死去的权利都没有。 自己满口说着要度她,可,这个满身被仇恨填的满满当当的活尸七月,却又该如何度化?他根本心里一点谱都没有。陪着她,守着她,是他唯一能做的。 可,若是让她真的知道了自己真实的身份,便是这点子微不足道的些末陪伴,也会变成一种奢望了吧? 忘尘不怕死,百年前,他便将自己判了‘死刑’。他怕的,是再次独留七月一人活在这个世界。这个,她一直想要逃离却始终逃离不得的地狱人间。 曾经那个被自己捡回家的小丫头,究竟,究竟被自己抛进了怎样的一个地狱深渊?守了她足足百余年,忘尘却依然无法将那片毫无生机的灰暗世界看得明白。 他,进不去她的心。 酸酸涩涩的痛楚犹如蛛网一般慢慢缠住了忘尘的心,他动弹不得、逃离不得,只能一点点,被那份兑满了苦涩的潮水淹没。 “青哥哥!” 梦里那张娇俏可人的笑脸和眼前惨白僵硬的面容渐渐重叠,忘尘望着眼前惨白无人色的苍白面容,苦涩的声音,粘稠的像是发了黑的麦芽糖: “七月,我会永远陪着你,永远!碧落黄泉,你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你,是他吗?” 冷冷的声音,透着一丝诡异的颤抖。七月不明白,那空荡荡的胸口,突然涌起的酸涩到底是什么?它消失的太快,七月捕捉不到,也分辨不出。 “若,是他呢?” “若是他......” 掐进脖颈的指甲缓缓收缩消失,七月眼中的血色逐渐褪去,在转身的刹那,带着冰凌的声音幽幽回道: “若你是他,你便,欠我两颗心。” 叮铃铃~~ 风铃的声音,在七月收起杀机的瞬间响起。 愿望茶铺,有了新的客人。 第32章 焚心茶 可怜我磋磨半生,一身风尘,却连幸福的勇气都没有! 一黑一红两双眼眸,在虚无的半空中交汇。七月戾气逐渐浓重的赤色瞳孔红光一闪,冰冷惨白的修长手指便死死扣在了忘尘的颈间。 “道长,你,究竟是谁?” 陡然暴涨的指甲深深楔进血肉,忘尘浑然不觉疼痛,只双眼静静的看着不断杀气翻腾的七月,扣紧的指甲死死掐进掌心。 他不知道,是该继续骗她,还是,该向七月坦陈自己的真实身份?虽然记忆的拼图并没有能够完全拼凑完整,可忘尘依然可以肯定,自己,就是七月梦中一直唤着的那个‘青哥哥’! “七月,我是谁,重要吗?” “重要!” 插进血肉的指甲越发深了深,分明不会有痛觉,分明,并不是真的实体,忘尘却忽觉那透着冰寒的脖颈,突然痛的厉害。 酸酸涩涩的痛楚犹如蛛网一般慢慢缠住了他的心,他动弹不得、逃离不得,只能一点点,被那份兑满了苦涩的心绪淹没。 “青哥哥!” 梦里那张娇俏可人的笑脸和眼前惨白僵硬的面容渐渐重叠,忘尘不由自主的轻抚着七月冰冷的面颊,苦涩的声音粘稠的像是发了黑的麦芽糖。 “七月,我,该是谁?” “你,便是你。” “若,真的是他呢?” “若是他......” 掐进脖颈的指甲缓缓收缩消失,七月眼中的血色逐渐褪去,在转身的刹那,带着冰凌的声音幽幽回道: “若你是他,你便,欠我一颗心。” 叮铃铃~~ 风铃的声音,在七月收起杀机的瞬间响起。 愿望茶铺,有了新的客人。 与此时的烈烈炎夏极为不符的,是屋内的寒气逼人。那种,没有一丝丝温度的,死一般的寒冷。 如月本以为只是随意进了家极有古韵的小小茶铺,不成想,进门的刹那,却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待要回头出去,却哪里还找得到来时的门?分明,自己只是进了一扇门,却又似乎,是进入了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如月涩然一笑,心底翻涌起的一丝丝也许可以称之为‘好奇’的情绪,在下一秒又再次被心底的那个‘恶魔’吞噬了个干净。 “欢迎来到,愿望茶铺” 森冷的声音听不出任何的情绪起伏,如月看了眼像是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女人,迟钝的盯着这个看起来似乎很奇怪的女人木然的打量了半天,然后缓缓的转过头,找了个空的位置便坐了下来。 白色的瞳孔?或是,根本没有瞳仁?这世上总要有些不同于‘常人’的人存在。有什么要紧?又有,什么值得探究的必要? “服务员,来杯酒。” “酒?” 半伏在吧台上,如月微微眨了眨眼,看着似乎像是瞬间便移动到了眼前的这个一身白衣长发,脸惨白的与女鬼无异的诡异女子: “姑娘,酒吧不卖酒,难道卖茶吗?” “你想要什么?” “酒啊!我想要酒!” “你,想要什么?” 七月不为所动,彷佛并没有听到她的话,‘执着’的又问了一次。 “我说,我、想、要、酒!酒!喝的酒,你们酒吧里面卖的酒!明白了吗?” 心间突然涌起的怒意让如月不自觉提高了音量,她不喜欢眼前这个连瞳仁都没有的女人。不喜欢,她那双似乎早已看透了自己的,冰冷冷的眼睛。 “这里,不卖酒。” “不卖酒?你一个酒吧你不卖酒卖什么?” 慵懒的挑眉一笑,如月似乎想到了什么,拍了拍手,突然间笑的前仰后合: “啊哈哈哈哈~我知道了!愿望茶铺!你是卖茶的!哈哈哈哈!你一个茶铺,却装扮的跟个酒吧一样!真好笑!哈哈哈哈!” “好笑吗?” “哈哈哈~~难道不好笑吗?挂羊头卖狗肉啊!哈哈哈~~” “真的好笑吗?” 清冷的声音依旧毫无情绪起伏,如月笑着笑着,脸上的笑不自觉便僵住了。 好笑吗?其实,并没什么好笑的地方。 如月瞬间收敛起脸上的笑,就像是面具一样,一撕,就换上了另一种全然不同的面容。 无力的轻抬嘴角,在能形成笑之前,便早早的收了回去。低头,将眼中的落寞一丝不落的垂进地面,低沉忧郁的声音幽幽的更像是在梦呓: “那就,来杯茶吧!” 耳边似有若无的传来悠悠扬扬、起伏辗转的琴音。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听来悲凄异常,让人忍不住眼眶发热。 如月轻咳了一声,刚要开口让把音乐关了,道士装扮的忘尘端着一盏茶,不知何时已笑意盈盈的站在了她的身旁: “姑娘,你的茶!” “你们店里是搞什么cospolay秀吗?一个扮女鬼,一个扮道士。燕赤霞和聂小倩?可燕赤霞未免太年轻了,扮相也不像,至于聂小倩,唔,似乎丑了点。” 小声嘀咕了一句,如月接过道士手里递过来的茶,刚轻轻抿了一小口,随即放了下去: “这什么茶?为什么这么苦?” “茶叫焚心,曲叫招魂。“ 回答的,是七月。原本只有一片苍白的双眸,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正常。不变的,是她眼中的木然和冰冷。 “焚心?好绝望的名字!怪不得,这么苦!” 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如月涩然一笑,突然仰起头,将整杯茶牛饮而尽。 空掉的茶展放回桌台的瞬间,原本灯光灰暗的酒吧场景突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竟是满目疮痍的恍如地狱般的场景。 到处都是破碎的瓦砾,裸露的残破的钢筋混凝土,破碎的被砸的到处坑洞,仿若蜂窝一般的破烂公路。 昏暗的天空下,整个世界,安静的彷佛已经死去。 “这里,是哪里?为什么这么残破荒芜?我之前怎么从来没有见到过?“ 看着陡然变换的场景,再是木然,如月此时也有些心惊。一秒前分明还在一个气氛极为奇怪的茶铺里,为什么下一秒,却竟来到了屋外?而且,还是一片荒败的废墟。一个只有灰黑白三种色调的诡异废墟。 “口之所品在心,眼之所见亦在心。你品到的苦涩,和眼前的所见,都在你的心里。心是苦的,茶便也是苦的,心是破败的,眼中所见之境,自然也只会是破败的。” 道士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像是在水里听人说话一般。 说不清心里此刻的情绪是惊奇还是害怕?如月只觉得意识在一点点的脱离自己的掌控,灵魂轻飘飘的,似乎还在身体里,又似乎,早已脱离。 “你,想要什么?” 那冰寒幽冷的声音再次幽幽传来,这次,如月毫不迟疑的开口道: “我想,死!” 第33章 你,也曾爱过一个人吗? 天空,暗沉沉的低低垂着,像是随时会在下一刻砸进四处龟裂的地面。 到处都是破碎的瓦砾,残破的钢筋混凝土赤条条的裸露着,柏油马路被砸的到处坑洞,仿若坑坑洼洼、密密麻麻的蜂窝蚁穴。 呜呜咽咽的风,卷起满地的破碎荒凉,逃一般的接连远遁而去。 刺痛耳膜的厉声尖叫被风裹挟着,擦着如月的耳畔,呼的一声便消失无踪。待如月想要再细细分辨,却哪里还有半分痕迹? 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瞬间陡然变换的场景,如月一时语塞,指着视线豁然开朗的破败四周,一时‘这’个不停。 “这,我这是,在做梦么?” “口之所品在心,眼之所见亦在心。你品到的苦涩,和眼前的所见,都在你的心里。心是苦的,茶便也是苦的,心是破败的,眼中所见之境,自然也只会是破败的。” 开口的,是身穿中山装的男人。男人并没有回答如月的问话,像是没有看到如月此时的惶惑,言笑晏晏。 许是男人的笑容足够温暖、足够让人心安,又或许,真是拿似有若无的琴音确有安神定心的功用,如月慌乱的情绪,莫名的平静了下来。 纷纷扰扰的画面和声音一时间纷纷扰扰的窜过脑海,却没能在混沌的大脑留下只言片语、半帧画面。 ”苦?心苦?“ 如月茫然的看着男人带笑的脸,眼前,却恍然间透过这张脸,看到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她觉得很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是谁的男人。 耳畔低低的琴声,不知何时变成了低低的、哀哀戚戚的呜咽哭泣。 声音由浅及沉,到最后,变成了嘶哑的呜咽。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会回来找我,答应过我会带着最美的云霞回来娶我。会爱我、护我一生一世。你分明说过无论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将我们分开。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骗我?为什么?金炫,为什么?为什么?“ 旁的,因是低低哀哀的沙哑呜咽,如月都没能听清。只金炫那两个字,像是破开迷雾的一道惊雷,瞬间炸醒了如月昏沉的意识。 “金炫?” 昏沉的天空不知何时涌起了无尽的乌云,黑压压的压在头顶上方,就像压在了心上,沉甸甸的灰暗。 “为社么?“ ”金炫?” “为什么?” 原就昏暗的天地越发暗沉无光,低沉沙哑的颤声质问悠悠的在这片越压越矮的天地间回荡。 ”为什么?为、什、么?“ 如月低声呢喃,骤然一声凄厉刺耳的悲鸣突然刺入脑海。 如月如受惊的幼鸟,乍然抬头茫然四望,一道黑影瞬间闪过视线。 紧接着,那乌压压滚动的乌云中间,突然闪现出似熟悉、又似陌生的画面。 像一个老式的幕布黑白电影,吱吱呀呀的,播放着闪闪烁烁的影像。 如老式幕布电影一样的黑白影像中,正在播放着一对新人的婚礼。新娘很美,笑得非常开心。一旁的新郎一脸宠溺笑意,不时看着身旁美丽的新娘。 场面温馨浪漫,美的,叫人心碎。 滴~~答~~ 是水滴落的声音。 镜头一转,一滴泪,正缓缓自一个面带黑超的女子面庞滑落。 滴~答~滴~答~ 她在努力向着瞥向自己的那抹视线扬起嘴角,天真的以为那张可以遮住半张脸的黑超可以遮住眼里不断涌出的泪水,隐藏住,心里不断涌出的悲伤。 “那是······我么?” 咔嚓~~ 一道闪电直直劈在了那团不断聚拢的云团之上,原本黑白不明的画面,瞬间被雷电染上了颜色。那张隐约不明的脸,终究还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显现在了眼前。 “原来,真的是我!” 记忆如潮水般汹涌着挤压进脑海,如月捂着鼓胀刺痛的脑袋,嘴角,缓缓咧开了一抹笑意。 她想起了,那个可笑又可悲的自己。 那个分明自己被抛弃,却还要笑着祝福前任的傻白甜女主。 那个,在前男友的婚礼上,拼尽全力笑着的傻子。 分明心是痛的,分明,那酸涩苦楚就在眼前。却又,诡异的像是在看着别人演出的戏剧人生,淡漠的,不像是在看着自己。 眼中恢复清醒的如月,像是突然变了个人。没了眼底混沌的茫然,那清冷的眼眸深处,竟微微透着一丝如七月眸中的冷冽淡漠。 “呵!爱的新郎结婚了,新娘不是我!还真是,老套的剧情!” 转头看着灰蒙蒙、暗沉沉地四周,如月像是此时才发现四周的诡异。冷冽的眼神扫过七月惨白僵硬的面容,和忘尘略带诧异的挑眉凝视,嘴角扬起一丝嘲弄的弧度: ”我这是在做梦?还是,我昨天酒精中毒,就那么挂了?“ ”挂了?“ ”就是死了。“ 略显得有些不耐的对着忘尘摆了摆手,如月对眼前的男人没来由的反感,却又对眼前这个似人更似鬼的惨白女人,莫名生出了奇艺的好感来。 就像是,异类遇到同类时的惺惺相惜。 一直未曾开口的如月木然眨了下眼,看着如月,那声音,似比着灰暗昏沉世界里的破败钢筋水泥还要冷硬: “你很爱笑。” 没想到七月会主动开口,如月微微一愣,嘴角再次高高扬了起来,只是那眼中,却没有分毫的暖意; “是啊!我很会笑!” “原来,笑,并不一定代表着快乐。” 声音冷冷的、木木的,像是带着冰渣的木棍,一下子扎进了吸血鬼的胸口。 疼,一点一点从如月的心底蔓延开来,带着汹涌散开的漆黑血液,将那颗剧痛下麻木掉的心,一点点浸泡进了刺痛的血坑。 “快乐?呵呵!” 胸腔的震荡带起整个世界的一阵颤抖,如月仰头看着灰蒙蒙、看不清是雾是霾的天,四周坍塌的钢筋水泥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快速移动、旋转。 整个世界都在忙碌的旋转着,除了,身处在最中心的三个“人”?“鬼”? “快乐?这个世界,哪有什么所谓的快乐?不过都是些自欺欺人的愚人编织的一个个自欺欺人的梦罢了!快乐?呵呵呵!那是,只有傻子才配获得的幸福。 哈哈哈哈~~可我,却连选择做傻子的权利都没有!” 整个世界,在那刺耳的笑声中快速的旋转着,旋转着。如月仿佛没有看见的一般,笑得前仰后合,笑得肆无忌惮,笑得,像个早已失去了冷静的疯子。 那笑声,被卷进不断旋转的四周,如泥牛入海一般,被无声的死寂,吞噬的干干净净。 七月没有说话,只是木然的站着,看着那个笑得像个疯子一样的女人,带着满脸的泪水,将嘴角咧到最大,笑得前仰后合。 笑着、笑着,渐渐的,那笑,就僵在了脸上。像个被做坏了的玩偶娃娃,顶着一张破碎的、笑容狰狞的脸,木然的,看着这个全然颓废、破败的世界。 旋转的木马忽然不再旋转,破碎的音乐盒在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琴音后,彻底归于寂静。 整个世界,仿佛瞬间被冻结成冰,没有半分的动静,没了,一丝丝的生机。 “你,也曾全心全意的爱过一个人吗?” 沙哑的声音,空洞的在灰败的世界,浅浅荡起一丝幽幽的涟漪。 第34章 后来的我们 后来的我们,只有后来,没有我们 “你还活着。” “是啊!我还活着!!” 如月惨然一笑,将视线从七月的身上移开,看着开始缓缓飘起了雪的灰暗四周。 雪,是冷的。 “你们,是梦么?” 缓缓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握紧掌心,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湿冷和刺痛,如月抬头看着仍旧面无表情对着自己的陌生诡异的女人,脸上缓缓地,扬起了一抹笑。 梦境也好,鬼魂也罢。生,或是死,都没有意义。 七月:“你很爱笑。” 如月:“是啊!我很会笑!” 怅然一叹,如月熟练的勾起唇角、扯动面部的肌肉线条,脸上扬起机械的笑。 眼中,带着对自己满满的嘲讽。 “原来,笑,也并不一定代表着快乐。” 声音冷冷的、木木的,像是带着冰渣的木棍,一下子扎进了吸血鬼的胸口。 疼,一点一点从如月的心底蔓延开来,带着汹涌散开的漆黑血液,将那颗剧痛下麻木掉的心,一点点浸泡进了刺痛的血坑。 痛!原来,这颗心,还是会痛! “快乐?呵呵!” 胸腔的震荡带起整个世界的一阵颤抖,如月仰头看着灰蒙蒙、看不清是雾是霾的天,四周坍塌的钢筋水泥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移动、旋转。 整个世界都在忙碌的旋转着,除了,身处在最中心的三个“人”?“鬼”? “快乐?这个世界,哪有什么所谓的快乐?不过都是些自欺欺人的愚人编织的一个个自欺欺人的梦罢了!快乐?呵呵呵!那是,只有傻子才配获得的幸福。 哈哈哈哈~~ ······可我,却连选择做傻子的权利都没有!” 整个世界,在那刺耳的笑声中快速的旋转着,旋转着。如月仿佛没有看见的一般,笑得前仰后合,笑得肆无忌惮,笑得,像个早已失去了冷静的疯子。 那笑声,被卷进不断旋转的四周,如泥牛入海一般,被无声的死寂,吞噬的干干净净。 七月没有说话,只是木然的站着,看着那个笑得像个疯子一样的女人,带着满脸的泪水,将嘴角咧到最大,笑得前仰后合。 笑着、笑着,渐渐的,那笑,就僵在了脸上。像个被做坏了的玩偶娃娃,顶着一张破碎的、笑容狰狞的脸,木然的,看着这个全然颓废、破败的世界。 旋转的木马忽然不再旋转,破碎的音乐盒在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琴音后,彻底归于寂静。 整个世界,仿佛瞬间被冻结成冰,没有半分的动静,没了,一丝丝的生机。 “你,也曾全心全意的爱过一个人吗?” 沙哑的声音,空洞的在灰败的世界,浅浅荡起一丝幽幽的涟漪。 七月抬头看了眼灰白色的天空,缓缓的,伸手接住了一片黑色的雪花。 眼前恍然闪过一个身穿火红嫁衣的年轻女子,她站在悬崖边,山风吹乱了她长长的、乌黑的发,她在跳舞,火红的嫁衣配着那头长长的黑发,在鼓荡的山风里,旋转成了一朵绚烂的花。 眼神不期然和望过来的忘尘撞在了一起,七月愣了愣,空荡荡的心,泛起一阵无名的似酸楚、似叹息的空洞。 “······也许吧!过去的很多事,我都忘了。我,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干涩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从不曾有过的沙哑。 爱!多么奢侈的字眼! “我曾经爱过一个人,爱了很久很久!爱到,就算是堵上生命、输尽所有,都要留在他的身边。爱到,即使和全世界为敌,也想陪着他浪迹天涯、无惧万里。“ 如月的声音很轻,如一个梦呓者的呢喃自语。她不知道七月有没有在听,也并不关心,她是不是可以听到。 ”我曾经一无所有的活在一片荒凉的卑微里,是他的出现,让我觉得那个一无所有的自己,突然间拥有了全世界。我曾天真的以为,即使全世界覆灭如尘,他亦会至死相随、生死不离;我曾以为,无论世事如何无常,我同他的心,永远都会是一起的。我以为他会一直牵着我的手,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放开,我以为······他也该是同我一样的想法,这一切的念想,并不仅仅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如月瞥了眼面色惨白、木讷依旧的七月,转头看着荒败的四周,涩然一笑: ”可终究,他还是把我独自留在了这片废墟里!原来,我的哭、我的泪,我的无助、我的卑微,在他眼里,也可以只是恼人的负累!原来,爱,和不爱之间,也可以只隔着一个转身的距离。可笑我,却还整天拿着当初的海誓山盟当作此生唯一追寻!原来,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至死不渝、死生不变。唯一不会变的,就只有谎言和背叛!” ”谎言?背叛?“ 七月苍白的唇微不可查的跟着念了一遍,耳边响起女子声嘶力竭的嘶吼: ‘青哥哥,你为何要骗我?为什么要负我?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恨,恨么······” “七月······” 察觉到七月的反常,忘尘上前一步,七月随机向后一步,周身的气息瞬间暴涨,将忘尘彻底阻在了不远处。 “七月,七月,你怎么了?七月?” 任凭忘尘如何呼唤,七月却放佛听不见一般,只愣愣的重复着那两个字: “恨吗?恨吗?恨吗?” 为什么,不呢? “恨吗?” 同七月一般,如月也似彻底看不到忘尘的存在,想起那淡漠如死的感谢,想起那一个个从白天哭到黑夜,从噩梦哭到清醒的日日夜夜。想起,那场属于所有人的狂欢,却独独只她一人孤单的婚礼。 想起,她强颜的欢笑、故作的淡然;想起,那一个个对着镜子拼命练习微笑的时刻,想起,那个对着镜子里勾起唇角的自己,哭到不能自已的那个女孩儿。 ”恨吗?为什么,不呢?是他带着我重返人间,也是他,亲手将我重又推下了深渊。他,救了我,却也毁了我。凭什么,在我已经破碎如儕的情况下,还要将自己一块一块的拼凑起来,为他的幸福点头喝彩?“ 一道血色的光,自如月的眼中突然飞射而出,一缕嗜血的冷笑,缓缓爬上如月的嘴角。 另一旁,七月同样赤红着血色的眸子,闪烁杀意的眼眸看着如月,阴冷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 “欢迎来到,愿望茶铺!” 第35章 血色之爱 当人们正在拥有一样东西的时候,大多数他们是不明白那件东西的珍贵的。只有在他们真正的失去并且明白再也不可能得到时,才会突然之间恍然大悟: ‘啊,原来,我曾拥有过那么美好的东西。原来,我曾将那样珍贵的东西弃之如敝履。’ 可纵然再是悔恨,失去的,到底也还是永远失去了。 “我,死了多久了?“ 如月纠结成一团的脸上,缓缓绽放出一抹比哭更让人悲伤的笑。沙哑的声音幽幽的,如风一般飘荡在这片飘荡着黑雪的暗灰色天际。 一圈圈灰暗的积云在头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放佛,随时都可以将这片天地搅的粉碎。 ”十三年。“ 冰冷的声音,亦如七月惨白冰冷的面容。 “十三年!十三年!原来,我已经死了这么久了!可我怎么总觉得,自己一直都还活着呢?分明,是我自己想死的,分明,分明,是我自己想死的······“ 如同漩涡一般的乌黑云层里,闪现着老旧黑白电影般的一幕幕曾经。 ”如月,如今我们都长大了,都不再是孩子了!能不能成熟一下,理智一点,现实一点?我和你注定是不可能的了······“ ”为什么?为什么注定不可能?为什么?如今我父亲已经不再阻止我见你了,他已经对我投降了。我们之间所有的障碍都消失了!为什么你突然却跟我说,跟我说不要和别的女人结婚?我等了你十年!十年!这么多年,我只一心一意的等着你回来,等着你功成名就回来娶我。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骗我?为什么不要我?你告诉,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男人嫌恶的一把推开撕扯着自己衣领的‘疯狂’女人,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报复的快感。 ”如月,当年你父亲对我做下的一切的一切,我忘不了,也不能忘。如果,你真的爱我,那就请你祝福我,放过我吧。“ “我父亲,我父亲确实逼你出国,确实,确实对你说了些狠话。可终究,你留学的费用也都是他出的不是吗?你这么多年的学习、生活,所有的花销,全部都是他在供应啊!你······” “瞧!这就是你所谓的为了我可以断绝和他的父女关系。只不过说了他一句,你就这么多话等着我。” “我······” “总之,我,不爱你了!你,你忘了我吧!” 男人沙哑着声音,脸上瞬间布满悲伤。转身,大步的走了。独留那个哭的站不住的女孩儿,独自蹲在街头,哭的像个找不到家的孤儿。 “阿炫他,他其实,其实一直心里都是有你的。他只是,哎,也怪他,那时候他一个人在国外,也不知道是你爸故意的还是他真的那么倒霉,那么谨小慎微还是让人给盯上了。一天夜里,几个黑人哥们儿突然破门而入把他抢了个干干净净,还暴揍了一顿。当时要不是爱丽丝的父亲,他很有可能就活不下来了!后来,爱丽丝的父亲得了重病,临终前把爱丽丝郑重的托付给了阿炫。阿炫那人,你也是知道的,一根筋,一时心软,直接答应了······而且,而且,我不知道这话该不该跟你说。其实,让他下定决心离开你的最大原因,还并不是这个。而是,而是······而是他其实,其实生病了。是癌症,虽然现在还是在早起,可是,他不想你知道,怕你担心,更怕你会因此更加憎恨你的父亲。所以他才,表现的那么奇怪······” 看着影像里那个哭到不能自已,只满心心疼那个‘傻子’的自己,如月只觉得荒唐的可笑! 当年的自己,愚蠢到那样明显的谎言都不能分辨。只不管不顾的把所有的过错和责任和归给了自己什么都没说,只默默承受着自己莫名怒气的父亲。混账至极。 “哇!如月,我真的真的没想到,你知道吗?那么明显的谎言,稍微查一下就能知道真假的事情,居然真的能骗了你!哎,你不是一向自诩自己iq不同常人的吗?不是,一直都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吗?怎么就那么轻易的被我们这些‘白痴’给耍的团团转了呢?还气死了自己的亲爹!说实话,我啊,有时候还真挺佩服你的。你说,你一贯不顾的一辈子就这么痴痴的盼着他一个,一路被人家当猴耍,还满心欢喜的配合人家!也三十好几的人了,居然还像个涉世不深的小姑娘一样,人家说什么都信!你知道吗?当初阿炫让我那么骗你的时候,我还不信你真能上当。没想到啊!要么说,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还是他呢!” 说话的男人笑得肆意张狂,他不知道,那个满脸木然呆呆做着听众的女人,早已经破碎成了再也无法被拼凑的碎片。 乌黑的漩涡里,影像里的女人一遍一遍的对着化妆镜子里的自己练习着微笑,一遍一遍的哭着笑着,练习着最最简单的祝福语。 没有开灯的办公室里,女人举起手中沉重的奖杯,朝着门口的男人决然一笑,用力朝着落地窗砸了过去。 厚重的奖杯带着破碎的玻璃碎片,翻滚着跌进了湖水中,溅起一片片高低不一的水花。 风,吹起女人长长的发,飘飞在风里,像一只拒绝展翅的雁,直直的、撞进了那冰冷的湖水。 破碎的身体凌乱的散落进了湖里,一片片的鲜红,将整片湖水染成赤色。 “很痛吧?” 七月只剩下漆黑瞳仁的双眸看着仰头盯着那片湖水的如月,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抖动。 如月咧唇,微笑着摇了摇头。声音哑哑的,像个刚睡醒的人。 “不记得了!应该会很痛吧!” 幽幽一声长叹,如月转头看向双目漆黑看着自己的七月,缓缓地,笑着: ”我信了这辈子欺我、骗我最深的那个人,爱了一个从未将我放在心上的人。所以,此生我注定不幸。又或者,因为我此生注定不幸,才会让我遇到他,不顾一切的爱上他吧!” “你,想见他吗?“ “好!” 第36章 破碎 人性的凉薄,永远不会让厌世者失望。就像,它永远不会让梦世者惊喜一样。 黑白的影像破碎成了飘落于这天地间的漆黑雪花,纷纷扬扬的,自翻涌的云团间飘落,带着冰冻天地的彻骨冰寒。 如月高高的仰起脖颈,看着头顶不断飘飞的黑雪,嘴角缓缓扯起一抹辨不出意味的冷笑。 七月眨动了下僵硬的双眸,分明瞧见了那双再也无法流出眼泪的双眼中,那不断涌动的,自灵魂深处汹涌澎湃着的凄厉绝望。 她在笑,可七月知道,她是在哭。尽管,这个女人再也没有办法哭出来。 “如月,等着我,我一定会出人头地,堂堂正正的站在你爸爸面前,牵着你的手,承诺我们的未来。” “今生今世,生生世世,我金炫只会爱她如月一个人。我只有她,只要她,别的人,谁都不行。谁都,不行。” 曾经那些浪漫的誓言、情话,如今,却成了最能杀心的利刃。如月捂着那处完全感受不到任何跳动的胸口,不痛,并不觉得任何的疼痛。只是那漆黑的黑雪,齐心合力的将那份锥心刺骨的冰寒,齐齐的送了进去。 冷,木然的、麻木的,带着一丝似能感知又似冰冻到麻木的刺痛。 “呵!原来,甜言蜜语也可以是伤人的无上利器。原来,所谓的情深似海、海枯石烂,也可以只是嘴上说说的而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整个灰暗破败的世界,突然之间定格成了一幅静止的画卷。 然后,缓慢的、肉眼可见的,开始倾塌,碎裂。 像是坠落的玻璃开始了不可逆的破碎,整个这片灰暗破败的世界,开始被撕裂。 呼啸的风,自四面八方汹涌着疯狂袭来。破败的瓦砾间开始卷起有大有小的龙卷风,逐渐汇聚、壮大,很快,就合成了矗立天地的几个巨大黑色漩涡。 它们就像是张着大口的巨人,冷漠的、残忍的,快速的吞噬着整个世界。 翻滚的乌云如高山一般自天空坍塌而下,连带着周遭的天地紧跟着坍塌砸下。犹如奔腾的江水,自天上倾泻而下。 破败的残屋烂瓦在坍塌下的天地间瞬间消弭于无形,只剩一阵浮尘。被狂风一吹,一丝丝的痕迹也未能留下。 整片天地间,只有三人立足的地方那一方小小的圆形天地尚算完整。其余的地方。仿若正在被折叠的纸盒子,一片片坍塌成了平面。又像是不停倾泻的灰暗色瀑布,将整个空间砸成了一片虚无的蛮荒。 “金炫,你记着,我恨你。无论生死,我都恨你。今世来生,我都恨你。我,恨你,恨你,恨你。” “我爱了你十三年,信了你十三年,等了你十三年!你却告诉我,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场骗局!都只是你精心设计的复仇骗局!“ ”可笑我赌尽了一生,换回的,就只是你的一场欺骗吗?难道我耗尽所有,换回的,就只有你冰冷的不屑吗?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是不是每天都像在看白痴一样的欣赏着我为你的肝肠寸断,以泪洗面,度日如年?是不是,是不是,很快活?” 黑暗,逐渐爬上了如月的身体,一点点,像是黑色的冰块,一点点,在如月的身体上凝结。 她,在随着这片天地,一同破碎。 从脚面开始,漆黑的冰渣一寸寸的侵蚀着如月的身体表面。直到,那黑冰窜到如月的脖颈。 苍白纤细的手,在黑冰继续爬上如月面颊之前,轻轻搭在了如月的肩头。洁白的冰花,似驱散黑暗的日光,黑色的冰渣,在冰花出现的瞬间,开始快速后撤,消散。 如月紧闭的双眼,再次缓缓睁开。望着身侧同样双眸赤红的七月,嘴角缓缓扯起一抹疲累至极的惨笑: “你说,什么是爱?什么,又是恨?” “于我,这世间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有,孽缘和前债。” 许是没想到一向惜字如金的七月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又或许,是没想到那个一直木然的冰冷旁观的女子,居然会在自己彻底碎裂的前夕阻止。如月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面目惨白的女子,赤红的眸中,骤然涌起悲伤至极的委屈: “孽缘!是啊!可不就是一场孽缘!小心翼翼的把那颗心捧给那个人,满心欢喜想要换来同样的真心。却不想,换来的,却是一脚将它狠狠踩进泥里,一片片踩碎成泥!甚至,甚至连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都不知道······” “爱,本就是这世间最大的错。” 冷冷的声音依旧听不出任何的情绪。七月放下搭在肩头的手,缓缓地,紧握成拳。 空荡荡的胸腔,突然布满了陌生的肿胀苦涩。像是阴沟里淤积了多年的淤泥,黏腻的、潮湿的,透着发霉发臭的黏着腐烂。 “青哥哥,我恨你,恨你,恨你” “青哥哥,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青哥哥,你,不要玲琅了吗?你不要玲琅了吗?” “青哥哥······青哥哥·······” “青哥哥,给,吃梨!” 耳边不停回转着陌生又似熟悉的声音。一向无所觉的身体,再次不可遏制的痛了起来。 犹如凌迟一般,一寸寸,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尖利的痛楚。 疼,好疼。 ”救救我,谁来,帮帮我。“ ”谁来,谁能,杀了我。谁来,帮帮我······“ 黑暗中,那个动弹不得的小小女子,躺在一片血色汇成的血塘内,无力的、轻声低喃。 黑茫茫的天地间,谁,也没有听到她的求救。她只能一点点,被那片黑暗撕咬,吞噬。 一滴泪,自无力闭起的眼眶中,缓缓滑落。 “欠下的,总是要还的。” 幽幽的嗓音透着彻骨的冰寒,一直无声站立一旁的忘尘,分不清七月到底是在说她自己,还是如月? 望进如月那双同样赤红的双眸,七月嘴角扯起一抹嗜血冷笑: “愿望茶铺可以帮你。只要,你付得起代价。“ ”代价?什么代价?“ ”你想要什么,那便是你的代价。“ “可我,早已一无所有了……” 第37章 欠我的,该还了 生存于这个世界,谁是无辜的,谁又是天生活该呢? 高大的柳树端立于庭前,远远伸展开来的柳条几乎覆盖了大半个院子。长长的柳条垂向地面,像是一个用绿色堆砌起来的凉亭,微风一吹,缓缓摇动的柳条婀娜的舞动着,撩动着这片天地的和谐幸福。 男人穿着休闲舒适的居家服,陪着一儿一女开心的满地到处跑。十几年的光阴,男人身上愈发添了几分深沉稳重,英俊的脸上虽多了些岁月的雕刻,却比从前更多了几分熟男的沉稳魅力。 孩子们天真烂漫的笑声充斥着这片小小的天地。女人一脸笑意的看着那一大一小三个玩疯了的人,不时温柔的叮嘱上两句。 所有的人都在笑,他们,看起来那么的幸福。这片如月曾经长大的地方,如今,却连她半分的影子也找不到。 原来,人不在了,那些曾经熟悉的东西,也就都跟着陌生了。这里,原是她的家,如今,却再也不是她的家了。 “我的这条命,在他的这一生里,似乎连一点点的浪花都没有溅起过。那一湖面的血色,半点也没能让我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一丝丝的痕迹。哪怕,只是斑驳的污渍!!” 男人带着满面宠溺欢快的笑,一次次正面穿过如月得魂体,不时回头对着快速追来的两个孩子露出孩童般天真的笑意来。 那是,活着的如月从未见过的笑容。 十三年了,自己的尸骨依然浸泡在冰冷的湖水里,而眼前这个害得自己失去一切、纵身坠湖的男人,却活成了很多人歆羡的样子。 多么讽刺,多么可笑!如月想笑,僵硬的面颊却抬不起一丝丝的弧度。 男人再一次欢笑着迎面穿过如月走了过去。这次,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男人回头看了眼来时的地方,脸上的笑一瞬间掩了踪迹。 如月看着男人蓦然回头瞬间变得严肃,转瞬又再次回复笑意的脸,嘴角,终于缓缓勾起了一抹笑。 转头,对着一直一声不吭站在身旁的七月笑道:“我把我的灵魂给你,你,帮我。” 眼中的血色逐渐变得浓重,七月僵硬的面庞缓缓扬起一抹阴冷的笑来,阴冷的声音让这片柳树荫益发阴冷了几分: “好!” 黑夜,如一张漆黑的网,将这世间的所有不堪和污秽,连着那些纯粹和洁白,一同锁在了这片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烈狱里。 床上陷入沉睡的男人不安的紧皱着眉头,额头渗这密密麻麻的汗珠。他在做梦,一个,并不美好的梦。 梦里,七窍流血的如月缓慢挪动着僵硬的身体,一步一步,如木偶般向着动弹不得的金炫挪去。整个世界除了那清晰入耳的骨骼响动声,再没有其他。 血色的液体如瀑布一般自四周翻涌而下,金炫慌乱的看着那陌生的、让人无限恐惧的女人。他觉得自己似乎应该知道对方是谁?可却又想不起来这个满身满脸鲜血,像个被遗弃了的破旧娃娃的女人究竟是谁? 心,莫名其妙的颤抖的厉害。金炫不知道那是源自于恐惧还是其他? “你害得我沉尸湖底,害得家破人亡,金炫,你害得我好惨,好惨!” 凄厉的质问像是一个个踩在心脏上的铁脚印,一下一下撞击这金炫的心。他很害怕,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向沉稳无惧的他,会因为这么一个明显只是个梦境里虚幻出来的‘人物’,恐惧如斯? 虽然金炫心里一直告诫自己这只是一场梦,只是一场噩梦。可被梦魇住的人,哪里又是想要醒来就可以轻易醒来的? “你,你是谁?我,我不认识你。我,我没有害过你,我,没有害过任何人。谁?是谁在装神弄鬼?我,这是梦,这只是梦而已。金炫,这只是一场噩梦,噩梦。快醒过来,快点想过来。” “噩梦?嘻嘻嘻嘻!金炫,究竟我们,谁才是谁的噩梦?你抢了我的家财,住着我的房子,接管我的公司。你却说,我只是你的一场噩梦?” “不,你,我,我没有。你,究竟是谁?” 七窍渗血的面容虽然觉得一场熟悉,可金炫就是想不起来,这张脸,到底在哪里见到过? “金炫,你欠了我的,你得还回来。一样不落的还回来!你害得我好惨,你害得我好惨啊~~” “不,不~~~” 顶着满头大汗惊叫着从床上坐起,金炫大喘着粗气,看着满屋的黑暗,只觉胸口堵得厉害。脑袋嗡嗡的,像是有无数个声音对着他的耳朵在嗡嗡耳语。可是声音太杂了,他连一个字都无法听清。 看了眼身旁依旧睡得很熟的妻子,金炫小心翼翼的起身走进厨房,刚喝进一口水,眼角不期然瞥见了不知何时悄然侵入家中,一男一女两个不速之客。 女人苍白着一张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脸,木然的看着他。男人则是一副事不关己、云淡风轻的淡然神情。不管是木然还是淡然,两人似乎都没有一丝丝擅闯他人住宅的自觉或羞愧紧张。只是那样如定格画面一样的看着他。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大半夜偷摸进我家?” 被一口水呛在喉咙,金炫咳嗽了半天,这才缓过劲来。 “欠下的,总是要还的。” 七月冷冷的开口,声音像是从地狱里传来的催命符。未等金炫明白这冷的不是人声的话究竟什么意思,梦里出现的那个身影,蓦然闯进了金炫的视线。 这次,呛住他的不是喝的水,而是他自己的口水。 “咳咳咳,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不是,不是梦吗?还是,我现在还是在梦里?” “一别十三年,我荒尸湖底整整一十三载,金炫,你却人生得意,幸福美满的生活了十三年。这不公平,这,不公平。欠我的,你该还了。” “你,你究竟是谁?我,欠了你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你。我,我根本不认识,不认识......” 话未说完,脑海中骤然响起如洪钟般的凄厉哀鸣: “金炫,你记着,我恨你,恨你,我,恨你。” “金炫,你可曾,哪怕,哪怕只有短短的那么一瞬,你可曾,真心地,爱过我?” “金炫,你不是一心想要这家公司吗?今天,我把他送给你了!这场戏,我不想再陪你演下去了。你要的,我都给你了,我,再不欠你什么。这辈子,下辈子,永永远远,咱们,别再见了!” 血色的浪花在眼前骤然炸起,金炫痴痴看着眼前满身血色、满脸血痕的女人,泪,不知不觉涌了出来。 第38章 罪与罚 上 “你,你......你是如月!你,你是如月!” “啊~~” 金炫话音未落,女人尖利的尖叫声彻底打破了黑夜的寂静。醒来见不到丈夫找出来的爱丽丝,同样发现了三个不速之客。尤其,是那个满身是血的如月。 “你......你不是早就死了吗?你不是,不是早就死了吗?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到底,你到底是人是鬼?你......” “作为一个外国人,爱丽丝,我不得不说,你的中文非常地道。” 如月脸上的血渍瞬间消失,脸上挂着笑容,眼里,却冷如寒冰。她不喜欢这个女人,从始至终,她都不喜欢。 “你,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想要怎么样?想要做什么?” 眼见爱丽丝如护崽儿的老母鸡一般挡在金炫身前,一副凶狠的模样,防备的盯着自己,如月突然有种可笑的错觉。 仿佛,此时此刻的自己,真的是个十恶不赦的侵入者。 如月很想大声的和她说:“嘿!我才是那个受害者!你们才是未经同意擅自占据我家的侵入者,好吗?”。 可终究,她也只是加深了脸上的冷笑,冷冷的回了一句: “你觉得呢?” “你来了!你终于还是来了!我一直在想,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鬼魂,你无论如何也会来找我的。我一直在等你来找我,一直在想怎么和你解释当初的事情。我......” “你在等我?” 如月看戏般看着金炫带着恐惧,或许也还带着一丝真挚的眼眸,不由一声嗤笑: “是因为我今天不期然的出现,你才开始等我的吧?如果我一直不出现,你是不是,也就不会想着什么等我的事情?是不是,也就不会记得,还有过我这么一个人,出现过在你的生命里?” “不,不是......我不是......我承认我曾经骗过你,我承认我曾经对你很残忍。可我......” 可怜的金炫,话没说完又再次被人打断。这次,是他的妻子---爱丽丝。 “如月,你究竟还要怎样?你知道当初眼睁睁看着你跳下去之后,他变成了什么样子吗?他因为你的自杀,疯了整整十三年了!整整十三年!你还有什么不满意?还有什么可抱怨的?为什么还要缠着他不放?为什么还要突然出现?当初是你自己选择去死的,从没有人逼过你啊!凭什么你的选择,却要别人来承担罪过?凭什么?你以为他真的过得好吗?” 金炫:“好了如月,不要再说了。” “你以为,这十三年他是怎么活过来的?他一直把我当成了你,你知道吗?他把我当成了你!我一直,只是你的一个替身,是你活在这个世上的一个影子而已!一心痴爱的男人,每天把自己认成另外一个女人,每天喊着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我还不得不逼着自己去陪着他演这场岁月静好,幸福美满的婚姻大戏!” 金炫:“够了!如月,够了!” “我又说过什么了?我又做错了什么?十三年了!十三年来,我接受了自己的人物设定,接受了这场荒谬的人生安排,接受了这个满是谎言和虚妄堆积起来的幸福家庭。我忍受着所有人的指指点点,忍受着我自尊的折辱煎熬。这些我都忍了!可就在一切都可以这么继续下去的时候,你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出现?你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们?为什么还要来缠着我们?为什么?” 金炫:“如月,你给我住口!” “你瞧!你听!我的名字分明是爱丽丝,可却因为他的失忆,他的内疚,他的疯癫,被迫成了‘如月’,被迫成了你的替身!” 分明,分明是他们占了自己的房子,占了自己的公司。分明,失去一切甚至是生命的人是自己。可这些人,却能生生将他们自己说成是遭受迫害的受害者;将真正的受害者描述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人性呵!可笑的人性。可悲的,聪明人们。 如月看着女人狰狞着哭泣咆哮的脸,脸上缓缓勾起一抹冷清的笑来。那笑,渐渐地自唇角放大,放大,直到露尽了后槽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你们欺我、骗我,辱我尊严、夺我家产。最后,你们却成了无辜的受害者。而我,饮恨自尽、不得轮回,却成了一个纠缠不休、没心没肝的施暴者?这天下,竟成了你们的天下了!什么都得是以你们为中心的,什么都得是以你们的幸福和福祉来发展才行。你们说什么是对的,什么就是对的;你们说什么是错的,什么就一定得是错的。是么?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冰冷的眸子射出寒芒,如十字架上的罚钉,牢牢地将两人怔愣的表情钉在当下。如月一步步逼近不断后退的两人,直到他们退无可退: “因为是我自己选择的死亡,因为是自杀,我就该安安静静的去我该去的地方,安安静静的带着我的不甘和愤怒永远被埋进坟墓里。不可以怨恨,不可以追究,不可以像现在这样出现在你们的面前,甚而找你们报仇!是么?怎么,你们是天之骄子,可以为所欲为的伤害别人,被伤害的人,连选择报复的资格和机会都不可以有是吗?你们,又算个什么?自以为是的聪明人,自作多情实际最最无情的人间魔鬼。”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如月,你,你听我说。” 像个语无伦次的傻子,金炫极力的想要解释些什么,却是越解释越解释不清: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会那样的决绝。我,我没想到最后会逼得你决然跳了下去。当我看见湖面上你的尸身,我,那一刻我才明白,我有多后悔,多么后悔那样的骗你。我......” “啊!因为后悔,因为愧疚,所以你选择了忘记。所以,你任由我的尸身沉湖一十三年不闻不问!金炫,你的后悔,只够支撑着你自欺欺人的将别人认成我,然后幸福美满的一起生活了十三年!是么?” 看着这个将脑袋几乎快要摇成了拨浪鼓的男人,如月心里却只想冷笑。 所谓的后悔,在她看来,也不过就是一时的缓兵之计罢了。只怕一回头,他就得向外面寻一堆的‘捉鬼大师’来好好的‘招待’自己。 第39章 罪与罚 下 可怜我仓皇一生,终究一无是处。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男人踉跄着冲过去想要抱住那个一脸嘲讽冷冷看着自己的女人。却只是踉跄着穿过了那道虚影,重重的跌坐在了地上。 这才恍然想起,眼前那个‘人’,早已死了十三年。 这十三年来,他一直骗自己她没有死,骗自己她一直活着,一直好好的活在身边。 可谎言,终究也只是谎言。 “我一直给自己画了一个很美的牢笼,我将自己困死在了那个牢笼里。我出不去,我找不到出去的方向。没了你,我像个折了翅膀的鸟,我发现我找不到活着的希望。我看不到人生的目标。我曾经贪恋的、渴求的那些金钱、地位,突然变得一无是处......” 男人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倾诉,又像是,独自的喃喃自语。磕破了的膝盖很疼,他第一次尝试着想要站起身,却摇摇晃晃的再次摔了下去。活着的‘如月’跑过来想要搀扶起他来,被他温柔却坚定的拒绝了。 就那么颤颤巍巍的颠着一条腿,金炫一步一步的缓缓走近,走近那个一直被他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噬魂的深渊。 “我原以为,夺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让那个男人最爱的女儿饱受摧心的痛苦和折磨,可以让我获得报复的快感。可以,洗刷我这几十年来的憋闷和屈辱。可是我错了,每次看见你为我流泪,每次,看见你故作坚强的笑。我的心,都痛的像是窒息了一样。那天,那天我本来是想要跟你坦白一切,然后恳求你原谅的。那天,我本来是想认认真真的向你求婚,想要和你一生一世在一起的。我,我没想到他们会先一步告诉你真相,更没想到,你会那么决绝的跳了下去。” 当日那血腥的一幕此时依然活生生的仿佛就在眼前,金炫并不太稳当的身体不由晃了晃,险险才勉强保持站立。 再次伸手想要触摸如月的脸庞,却只是直直的穿过了眼前人的身体。泪,顺着赤红的眼眶滚落,金炫浑身颤抖着,几乎不能发出声来: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你哪怕,哪怕就只有那么一瞬,你可曾,真心的爱过我?” 想起从前如月泣血的质问,金炫嗫嚅着,缓缓吐出当年一直堵在喉咙不曾说出的话: “我想,我应该,真的爱过你......” “呵~呵呵~~爱?” 男人的眼泪,男人的道歉,男人故作的自伤,在如月看来,更像是一场搞笑的小丑剧。除了无聊的可笑之外,没有半分的营养。而最后那句‘爱’,更是让如月不由得嗤笑出声。 爱这个字,从前对他有多深情,如今听来,就有多讽刺。如月看着男人那张写满了真挚的脸,却连这个男人一丝丝细微的表情,都无法再相信。 一个人如果谎言撒的太多了,即便后来说的是真话,也不会再有人信了。 “爱?你的爱,就是逼着我隐藏起所有的心酸苦楚,强逼着自己带上面具祝你和别人白头到老?你的爱,就是在我对你充满愧疚的时候,利用我对你的坚信不疑,气得我爸心脏病发最终病逝?你的爱,就是一步步精心谋划让我家破人亡,失去一切!你的爱,就是冷冰冰的在我最最脆弱无助的时候,狠狠在我的心上给我一刀,让我彻底没了对生命的所有指望?” “你的爱,太可怕了!金炫!我曾爱过你,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爱过你。是你将它弃之如敝履,是你,把它彻底粉碎了干净。是你,毁了我的情,断了我的命。是你,让我破碎成了湖底冰冷散落的残骸。” “哈哈!爱!抱歉?我是不是该痛哭流涕的感谢你的同情和怜悯,感谢你这迟来的歉疚和悔恨?感谢你不计前嫌的释怀和坦荡?别骗自己了,你不是因为歉疚才忘了我。你只是,用一场遗忘给自己找了一个合情合理的接受自己残忍无情一面的借口而已。你的恨、你的怨,还有你的悔,不过都是你自欺欺人的一场游戏罢了!金炫,你不爱我,你也并不对我抱歉。你只是,需要有一个合理的理由去爱那个灵魂一般被浸泡在黑暗里的自己罢了。” 如月不停的说着,言语间的讽刺和嘲弄如一把把刺穿人心窝的利剑,狠狠扎进那人的心里。可七月知道,痛的人,不止那个被刺伤的,还有那个,射出箭矢的傻子。 她在痛,所以,她在笑,努力的笑。 看着那张比哭还要狰狞的笑脸,金炫缓缓垂下伸出去的手,嗫嚅着: “我,我知道,我不配。我,不配!可是,可是,如果可能,我能,死在你的手里吗?你,总归是不甘的吧?总归,总归是怨恨的吧?我,愿意死在你的手里,愿意,拿这条命,偿还签下的债。” “不,你不可以!如月,你不可以!他是我的!你要杀,先杀我,你杀我!” 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爱丽丝,疯了一般冲了上来,紧紧将金炫护在身后,怨毒的赤红双眸死死瞪着如月: “你不能伤他,有我在,谁也别想伤他!我不管你是人是鬼?成仙还是做妖?只要我还活着,谁都不能伤害他。谁都不可以!” “如月,不,爱丽丝,你让开。回房间去,这里没你什么事情。你给我回去,回去听到没有?” “我不回!我知道这么些年你心里想着的一直是这个女人,你一直放不下这个已经死了十几年的女人。你把我认成是她,每天念着她的名字,每天对着我喊她的名字。可我不在乎!你喜欢如月,我就可以改名叫如月啊!我不在乎,只要你能幸福,我怎样都可以!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在我眼前伤害你,不管她是人是鬼。” “爱丽丝......” 滚烫的赤红双眸逐渐冷了下去,如月看着这对‘苦命鸳鸯’,缓缓扬起右侧的嘴角,对着七月,笑了: “瞧,他们总有本事,把自己从一个施暴者,变成一个受害者!” 如月笑着,一步步退回七月和忘尘的身边。黑暗遮住了她的身影,也遮住了她此时的表情。只有那如诅咒般的声音幽幽传来: “金炫,我不杀你。你记得我也好,再次选择忘记也罢。你,好好活着吧。也许,活着,才是你的地狱。忏悔也好,赎罪也罢,你自己在你的苦海里挣扎去吧。与我,无关了!” 第40章 演员 “为什么?” 七月不明白,眼前这个笑得比哭还难堪的鬼魂,这个为了复仇不惜将自己的灵魂卖出去的女人,为何到了最后一步,却又选择了放弃? 为什么?是啊,为什么呢?这世上的事情,又有多少是说得清缘由,辨得清因果的?对着七月惨然一笑,如月望着头顶那血色殷殷的硕大圆月,幽幽一声长叹: “月亮,真的好大好圆啊!” “为什么?” 七月不死心的继续追问,面无表情的惨白面容木讷十分,如月却从里面看出了十二分的坚持。 她很坚持,如月发现,对报仇这件事,七月似乎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 “这个世界,爱不是爱,恨不是恨。所有人都在演戏,大多却又并不能演好自己该演的角色。拼了命的想要获得别人演出的角色,可等当真得到了,却又并没几个真的有本事能演的好!呵,多么可笑!” 见七月仍旧木木的盯着自己,并没不买账的意思。如月无奈耸肩,长须口气: “我曾那样深切的恨过,恨到连自己都想要一并忘却。可如今我才发现。这场耗费了一生心力的情感大戏,也不过只是场无聊的闹剧而已。我们终究,谁也没有辜负谁;谁也,没有成全谁。都不过,是命运轮回里一个不具名的小丑罢了!我,累了!走了十三年,忘了十三年,怨了十三年,迷糊了十三年。够了!这一生都在和他纠缠,生前,死后,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几十年光阴,真的够了......” “不恨?不怨?” 未曾看向那个发问的人,如月缓缓摇了摇头: “太累了!真的,好累。我走了那么久,一个人,不,该是一个鬼才对!” 低头自嘲一笑,如月那双分明流不出泪的眸子里,正源源不断的流淌着一种名叫悲伤的情绪。她在笑,可七月知道,她在哭,狠狠的哭。 有些悲伤,注定是无法用眼泪洗去的。 “小时候,总是梦想着成为故事里的女主角,无条件的被爱着,宠着,呵护着。我曾天真的以为,无论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我的世界是永远都不会变的。对我宠溺的父亲,爱我入骨的爱人!幸福美好的一生......哼!可到头来,却全都不过只是一场华丽的空梦。我亲手打碎了那个泡沫般的梦境,亲手,制裁了自己的无知和残忍。也亲手,毁掉了自己可悲可叹的一生。够了!七情六欲,爱恨痴缠,终究是剪不断、理还乱......” 苍白的下巴激烈的颤动着,如月紧抿着唇,半日后,方才缓缓开口: “罢了......” “甘心么?” 七月知道,她不甘心。怎会甘心?惨死湖底一十三载无人问津,那个害她生死无路的人却一副情圣的模样,假惺惺的活在自以为深情的梦境里。一句抱歉,一句愧悔,如何抵得了那些伤,那些痛,那些暗无天日的煎熬痛苦? “不甘心,又能如何?” “欠下的,本应该还。做错的,自该承担。” 七月逐渐赤红的双眸,让木讷呆滞惨白面容越发显得狰狞。 “还什么?一条命么?那条命,抵不过我十几年来的真心,抵不过我无怨无悔的付出,抵不了我失去的一切,更换不回,早已逝去的生命。那条命,我要来又有何用?十几年的迷津徘徊,十几年的倾心相付,那条命,太轻了,太轻了......为了他,我伤透了那个这世间最最爱我无私的男人的心,这一切的一切,许,都是我该偿还的代价。终归,是我爱错了人,付错了心。我,并不算无辜。” 那流不出泪的眼眸伸出,正汹涌的流淌着一种叫做厌倦的情绪。七月突然想起,似乎也曾有那么一个人,有过同样的眼神,说过,类似的话。 “七月,放下吧!” 身体里不知某一处的角落,一声熟悉的轻叹幽幽传进七月耳中。七月歪了歪僵硬的脖颈,赤红的双眸缓缓在如月的脸上聚焦: “放下?真的,可以放下吗?” 七月不知道,自己此刻问的究竟是眼前的这个魂魄,还是她自己? “放下?呵,哪有那么容易!只不过,是懒得再去同那些不值得的人或事计较罢了。只是,懒得再去理会罢了。那些伤害,那些过往,凭什么原谅,又凭什么,要放下?” 是啊,凭什么放下?又为什么要原谅? “我,可以替你杀了他们。” 声冷如冰,音悄若死,如月知道,七月绝非在妄言。可她,却再没了先前那股子嗜杀的念头。 “不” 对着七月坚定的摇了摇头,如月幽幽叹道: “这个世界,最珍贵的是生命。最轻贱的,也是生命。人们整天都在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千古艰难唯一死,却又转头对着站在悬崖边的人大喊:“有本事你跳啊”。呵!这世上的许多人,大都如那两个人一般,金贵自己的命,又轻贱着别人的命。我,不愿成为那样的人。不再追究,不代表原谅,不代表放下。我只是,想要放过自己罢了!” 七月忆起,似乎有一个叫张玲的孩子,也曾说过类似的话,有着,同样的坚守。她也曾说过,她不愿成为那个自己曾经讨厌的样子。 “痛吗?” 突然的转折让如月微微一怔,随及涩然一笑: “痛啊!自然是痛的。身体被摔得四分五裂,如何不痛?” “怨吗?” “怨啊!如何不怨?一世深情只换来一生羞辱欺凌。怎能不怨?” “......怕吗?” 干涩的声调,仿佛生了锈、发了霉的铁链最最开始转动起来时的沉闷吱呀声,透着漆黑腐烂的气息,少了些许一直以来的冰冷。 如月诧异的看着面目依旧的七月,缓缓地低下头,用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浅浅的答道: “怕啊!怕极了。那种对生活无所适从的恐惧,对生命难以遏制的厌倦,对这个世界,压抑至死的失望......如果真的有来生......不,我并不想要来生......怕了,爱怕了,痛怕了,也,活怕了。” 爱,许才是这世间最大的错。 第41章 旁观者 夜,黑的似永没有天明。摇曳的火把微微发出的那一丝丝光亮,分毫驱不散琳琅心里的冰寒。 布满血污的脸上,那双饱含恨意的眸中射出的光,似两把夺命的利剑,刹那间将不紧不慢跟在身后的七个人定住了脚步: “你们,根本没有想要放过我,是不是?” “琳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也不妨实话告诉你,从最一开始愿意答应王青收留你,其实,就是为着这一天。你就是死,也必须要死在山神殿里。这,是你的命。” 晦暗不明的火光下,照映出男人阴晦不明的脸。那个,平日里喊做‘爹’的人。 “爹,我,是您的女儿啊!我是您的女儿啊!您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微弱的哭泣声,更像是小兽临死前的无助呜咽。难以动弹的四肢在疼痛下不可遏制的抽动着,琳琅不知道,那究竟是源于痛楚,还是,源于恐惧。 火把下的那一张张脸,像极了索命的地狱恶鬼,她好怕,怕极了。 “琳琅,你本不是我王氏一族的人,自然不是我王家的女儿。” 毫无温度的嗓音,给琳琅本就冰封住的心上,重又加了几层冰雪。含泪的眼睛怔怔的看着平日里总是仰望着的高大的父亲,琳琅蠕动了几下唇角,却不知此时此境,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 她知道父亲母亲待自己并不亲近。可是难得的家,让她全然忘记了自己始终是一个‘外人’的事实。她忘了,自己,只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一个,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孤魂野鬼。 “你不是问过,为什么咱们家每隔半年,就要进这山里住上半年吗?因为,在这座大山里,埋着我们王氏一族世世代代守护着的宝藏。那是,我们世世代代要用圣女的血,去祭祀的神物。原本,这一代的圣女会是我那早夭的苦命女儿,只可惜......好在,青儿将你捡了回来,恰好,你的命数又刚好符合.....” “老三,跟一个死人,没必要费这么多唇舌。她本是一介孤女,要不是咱们收留她,她早不知死在哪条街上了。能苟活至今已是上天的恩赐,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微弱的火光下,闪着寒光的刀缓慢逼近。琳琅眨掉眼中的最后一颗泪珠,努力的扬起布满血污泪痕的脸,对着来人,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厉声诅咒: “你们救了我,可你们也杀了我!你们不止杀了我的命,还诛了我的心!我不欠你们的了!死后,我定会化作厉鬼,让每一个欺我、负我、伤我、弃我的人,血债血偿。我要你整个王村替我陪葬!” “哼!” 火把后面的人冷冷一声嗤笑,闪着寒光的弯刀划开了琳琅的衣衫: “你以为,我们几个人为什么要追过来?这个荒无人烟的大山里,你带着满身的血气,你以为,即使我们不杀你,你就能活着走出去吗?” “你们,想做什么?” 琳琅翻涌着恨意的眸子再次涌起了恐惧,她努力想要后退,可难以动弹的四肢除了无力地颤抖,再无法有分毫的动作。 耳边,犹如幽冥鬼语的冷厉嗓音幽幽的传来。 “你听说过,活尸么?” 下一刻,猩红的血色彻底掩盖住了夜幕的漆黑。 “杀,杀了我......” 血,似喷涌不尽的岩浆,汩汩的顺着被大大剖开的伤口涌出。痛,痛到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撕裂。无力地声音低喃着,轻的,连一片羽毛也吹不起。 “谁,谁来,杀了我......” “放心,你,永远也死不了!你会被永生永世的困在这副躯壳里,永生永世的,困在这座大山里。永远的,替我们守着这份宝藏!直到,永远!” 忽远忽近的声音听起来似真若幻,琳琅听得不真切,除了浸满全身的痛楚,似乎,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夜,已经黑的太久、太久了。久得,她开始慢慢忘了,这世间,还有天明。 望着灰白的天空中突然出现的黑白电影般的影像,如月指着那莫名出现、此刻又突然消失了的画面,转头看向一脸惨白清冷的七月: “那是什么,电影么?” 眼前的女人面色苍白如纸,在这片破败荒凉的灰白世界里,却莫名的让如月觉得和谐。 分明穿着洁白的长裙、衣着体面。如月却总觉得,这个面部惨白异常的女人,像极了残破的布娃娃。又像是,浑身布满了裂纹的水晶球,轻轻一碰,就会碎成粉末。 心,在转头再次看向这个诡异的女人时,轻微微的,颤了颤。脑海中突然跳出来的第六感,让她忍不住四肢发冷。 “不是。” 一直噙在眼中的泪,在那句冰冷干脆的回答下,瞬间滚落。 如月的心,像是被什么缠住了似的,丝丝缕缕的酸楚像是一个密密麻麻织起来的网,将那颗原以为麻木的心,生生挤出了名叫怜惜的情绪。 “那是,什么?” “我。” 如月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惨白如纸的女人。分明是是在谈论事关她生死的事情,可苍白的面容上却没有分毫的动容,冰冷淡然的语调,仿佛是在说着一件极其没有趣味的寡淡事情。 至于为什么那个黑白画面里的会是她,她此刻又为什么会站在这里?甚至于她的存在究竟是什么?这些,都已经不在如月的思虑范畴之内了。 已经被酸楚彻底占据的心,除了为她心痛,再没有其他。 “他们,为什么?” “为什么?” 七月僵硬的动了下脑袋,像是没料到如月会有如此一问,长长的睫毛机械的眨动了一下: “也许,刚好是因为那些让你想要选择死亡的东西吧。” “欲望、贪婪、冷漠、残忍!呵!这个世界,还真的是一如既往的恶臭肮脏!” “脏的,不是这个世界,是人。” “是啊!世人总是怕鬼,但其实,这世上最最可怕的,哪里是什么鬼?分明是人。” 如月嘲弄一笑,并没注意到周遭的景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转头看向一直静静的犹如木桩一般站立在那里的忘尘: “道长,那个时候,你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我?” 不期然被‘点名’,双拳紧握的忘尘蓦然一愣,撞进七月木楞的双眸,没有实体的心,兀自疼了起来。 ‘我,既是那场悲剧的参与者,也是这场悲剧的旁观者。’ 第42章 悲剧 当存活变成了一件味同嚼蜡的煎熬,存在本身,许就已经失去了自身的意义。 “悲剧?” 如月不太明白忘尘口中那一个又一个的悲剧具体是指什么?是指七月当初的惨死?还是今日的苟活?许,都是吧。 “呵~是啊!活着,本身就是一场悲剧。谁也逃不脱的悲剧。死亡是所有人都要面临的悲剧,可人们却总是犹嫌不足,总要在奔向死亡的道路上,兀自添加上几笔缭乱的悲惨以做点缀!” 眼前漆黑浓稠的黑暗似永远也看不到边,兀的叫人心生酸楚。如月惨然一笑,转头对着依旧面无表情、惨白无人色的七月涩然一笑: “我要的,你给我了。你要的,我也给你。拿去吧,我的灵魂。谢谢你,给我彻底的自由” 木讷的瞳孔缓缓对上如月的,七月缓慢僵硬的眨了下眼睛,长长的睫毛浅浅扫过犹如霜花般的眼睑,赤红的瞳孔在重又睁开时,彻底变为一片漆黑。 “愿望茶铺的生意一直不太好。你来,做我的店家吧。” “店家?” 如月不解,愿望茶铺并不卖茶,那七月要自己留下做店家,也就是明面上的掌柜的,又是为了什么?钱,对她根本没有任何的意义。 如月:“你,想要我做什么?” 七月:“我不知道!不过,以后也许会知道。” 如月:“那,我要做什么?” “卖茶吧。” “卖茶?” “七月,我们这么做,只怕会......” 全然漆黑的眼眶里幽深的照不进也透不出一丝光来,七月转头看向欲言又止的忘尘,僵硬清冷的语调亦如她的身体,毫无一丝温度: “道长,你曾跟我说,活着,并不是罪过。可是于我,存在本身,便就是罪过。我已经被放逐到了地狱里,早就超脱不得了。我的身体是空的,我只能用黑暗,一寸一寸的填充它,直到,它彻底融进黑暗里。道长,你渡不了我,因为我,根本走不出去黑暗。” “你,要我走?” 一道闪电划破漫天的黑暗,雷霆的轰鸣声卷着忘尘的声音滚滚远去。 坚定的摇着头,忘尘想也没想的拒绝: “不!不可能!我绝不可能离开你!永远!除非你得以超脱度化,否则,绝不!” 一道又一道的闪电滚滚砸下,照亮着忘尘那张突然布满血色红色的面庞。如月此时才算彻底反应过来,这个最一开始看起来最像是人的‘人’,其实,也早已不是人了。 赤红的血管爬满忘尘面颊、全身,让他看起来犹如一个被扒了皮、血淋淋的血人。原本温柔的声线也变得刺耳沉闷。 “我从未要求你留下,更从未要求你渡我。道长,因为我,你已经成了一个生不生、死不死的怪物。” “我愿意!” 咔嚓~~刺耳的高吼让如月不自觉的皱紧了眉头。那声音,像是砸入脑海的闪电,沉闷刺痛。 “师门一夜被屠,我于这世界已经失去了所有,唯有一个你!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七月,我不走!我不走!” 被抓住的手腕微微感到些许的刺痛,七月看着忘尘逐渐赤红的双眸,任由忘尘就那么抓着,于漫天的电闪雷鸣中,浅浅说道: “我从未要求你离开,亦如,我从未邀请你留下。道长,那是你的选择,也是你的自由。” 用力握住苍白手腕的手掌缓缓松开,无力垂落。忘尘低头无奈苦笑: “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有接受我?更没有让我真的走近过你......” “道长,你忘了,我没有心。” “是啊!你,没有心呢!没有,没有心呢!” 望着转身消失在了黑暗里的忘尘,一直尴尬自己不知该如何自处的如月悄悄舒了口气,看着始终面无表情的七月,轻笑道: “那个忘尘,他似乎非常喜欢你!” “喜欢?” “也许,是爱吧!” “爱?” 见七月呆滞的面容始终没有任何一丝丝的动容,如月放弃般的耸了耸肩。也许,她是真的不能明白吧。 过了许久,在如月以为七月不会再开口说话的时候,七月阴冷冷的声线再次幽幽的传了过来: “你知道,比悲剧更加悲剧的,是什么吗?” “什、什么?” 一头雾水看向面无表情的七月,如月不明白,这个分明说着没心、无情的人?鬼?尸?,为什么从第一眼见她开始,始终让人觉得如此的悲伤? “是所有的悲剧的叠加。所有,不愿见到的悲剧的叠加。道长......” 如月不明白七月想说的是什么?却也很轻,她不会给自己说个明白。索性,就只是听着。 不久后,在城市的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一间毫不起眼的茶铺正式开张营业。 愿望茶铺,只卖酒,不卖茶。 偶尔有幸去到那里的人都说,茶铺里的老板娘特别的漂亮,而茶铺里的那个服务生,比之老板娘竟隐隐还要更漂亮一点。 老板娘的美,凌厉霸道;而那个服务生。则是神秘冷酷。 只是,那茶铺却很难被找到。去过的人要么忘了那个地方的地址,要么,说出的那个地址不是一块荒地,就是完全不相干的地方。总之,循着地址找去的人,无一例外全都是无功而返。 于是,渐渐地,关于愿望茶铺的传闻开始变得风靡,好奇心重的人们开始搜寻愿望茶铺的存在,渴望一探究竟。 传闻,只要你有足够强烈的怨恨,就能在某个时间的某个路口遇见它。只要你走进去,说出自己的复仇愿望,并约定将自己身上最最珍贵的一件东西作为交换,那么愿望茶铺的店主人就会满足你的愿望,替你复仇。 但,愿望茶铺有个规矩。你的复仇清单上写了什么,你自己,也必要失去什么。不管是在复仇之前,还是复仇之后。 还说,进了那个叫愿望茶铺的人,十个人里,却只有一个是能够活着出来的。其余的人,仇虽然可以报,但命,同时也留在了那里。 渐渐地,愿望茶铺又有了另外一个名字:‘生命当铺’。 传闻有真有假,但大多杜撰多于事实。人们的好奇心,总是更容易被虚假的杜撰所满足。因为荒诞,因为,不真实。 愿望茶铺,卖人以酒,卖鬼以茶。 第43章 苦酒 苦涩渐渐从心底蔓延开来,带着至烈的毒,深入五脏六腑,腐蚀着原就不甚强悍的肺腑血肉。苦,却连一个可以诉苦的地方都没有。初冬的雨夜,比刺骨的凌冽寒风还具刺心的杀伤力。 身旁撑着伞的人们来来去去、步履匆匆,所有的人都知道要去哪里,所有人都知道该去哪里。冗长的街头,唯有王雨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来路,没有归途。 像是一片飘飞在寒风里不知道何时会着地的落叶,无力地,在寒风里瑟瑟发抖。毛毛的细雨并不算大,扑在脸上像是雪渣似的冰寒入骨,很快就濡湿了衣领、袖口,外套、头发。 冷,好冷。整个世界似乎都被浸泡在了冰冷黑暗的水底。王雨听不到耳边嗡鸣的时高时低的话语声,路旁懒懒洒落的灯光似带着一丝暖意,却半点穿不透这阴冷的雨丝,传达哪怕一丝丝的暖意。 冷,好冷。黑漆漆的世界看不清路径,王雨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她想停下,那双脚却早已有了自己的意识,根本不听大脑的指挥。 死死握紧的拳头被捏得发白,从身体到拳头再到牙齿,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让那本就步履维艰的脚步越发沉重难行。 王雨不知道继续这么走下去自己是不是就可以顺利的死去?是不是,就可以不必再继续苟延残喘的苟活在这个想爱却无力去爱,想离开又没有勇气离开的世界? 王雨不明白人为什么要长大?为什么长大就必须要承受生活中那么多的不堪和隐忍?为什么,成长就一定要泡着血水和盐水才可以? 为什么?为什么分明站在人潮里,却又觉得整个世界只有自己?为什么,周围的喧嚣繁华,看起来却比死还要落寞孤寂?为什么,并不算黑暗的四周,却漆黑的似乎什么也看不清? 为什么?为什么偌大的世界,却连一个真正可以明白自己的人都没有?为什么置身于几十亿人之间,却依旧觉得自己独自活在一座孤岛上? 扑飞在面颊上的冰冷雨雾给不了王雨答案。她还是只能走着,默默的、独自走着。她已经走了很久,不知道,还能再走多久? 叮铃铃~~ 风铃的清扬乐声让思绪陷入麻木的王雨稍稍回神。王雨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走进了一家装饰极为古朴的餐厅。 王雨不记得自己有走进过任何一扇门,却又不敢保证是否自己真的记得清自己曾走过哪里?屋内,一个身穿红色旗袍,风姿绰约的女子正半靠在餐厅内唯一的一张餐桌旁,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笑。殷红的唇热烈而性感,轻柔微哑的声音是能让人轻易沉沦的极致魅惑: “人?” “鬼?” 见王雨只是愣愣的看着自己并不答话,女人缓步走到王雨身边,靠近王雨的脖颈微微嗅了嗅,嘴角缓缓抬起一个不明所以的弧度: “这么冷的天,喝杯酒吧!” “喝,喝酒?” 女人突然的靠近让王雨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这是第一次,因为一个同性的靠近心脏如此不受控制的疯狂乱跳。 眸光扫到女人邪魅含笑的眸子,王雨紧张的不停眨了眨眼,宕机的大脑一时间仍旧重启无能。 “你不冷么?喝点酒,正好驱寒!” 女人说着,不等王雨点头,踩着模特的猫步,转身走向屋内灯光昏暗的桌台。凹凸的曲线在贴身旗袍的映衬下越发妩媚妖娆。 王雨低头看了看自己,颤抖着手将冰冷潮湿的外衣拉链严严实实的拉好。女人的话,像是一个开关,让王雨原本失去知觉的身体开始缓缓恢复了人体的感知。 真的,好冷。 “这里,是那种每次只接待一桌客人的那种特色网红餐厅吗?我,我听说过,不过,却一次也没有去过。” 王雨抬眼看着低暗昏沉的屋内,只有一盏古朴的油灯在自己坐的这张桌上发着微弱的光,屋内其余地方,虽不算漆黑无光,却也肉眼看不太清什么。 女人没有回答王雨的问题,提起银白色酒壶替王雨在配套的酒杯里大大的斟满酒,眼神示意她先喝了再说。 看了眼陌生的、透着几分怪异的女人,王雨端起被满满斟满的酒杯,涩然一笑,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忘忧酒,忘忧酒,这世上的酒,说是能够忘忧,可也终究不过是一时自欺欺人的逃避罢了。 “唔~~怎么,怎么这酒这么苦,还这么臭?” 酒刚一入肚,那苦涩堪比黄连的酒味径直穿肠过肚,直冲脑海。王雨紧皱着眉头,眼睛因为苦涩直眯成了一条缝。 “呵呵呵~~不是酒苦,是你的心苦!来,再多喝几杯。多喝几杯,也就不觉得苦了!” 女人的话似乎带着某种魔力,王雨发现,向来无法轻易相信别人的自己,却轻而易举的听从了女人的建议,接连又喝了两杯。 喝完三杯,女人不再给她添酒。王雨见状,正要自己拿起酒壶再次满上,刚碰到酒壶的手却被女人轻轻弹开。 “事不过三,既然已经喝了三杯,也就差不多了。我家的酒,也不是你想喝多少就能喝多少的。” “我有钱!你要多少,我给就是了。” 醉眼惺忪,脑袋里天旋地转的王雨奋力想要抢夺,那个刚才还近在咫尺的银色酒壶像是长了腿似的,一下子跑出去老远。 努力睁开眼睛,王雨怀疑是不是自己喝醉酒眼花看错了?那个银白色的酒壶分明已经跑到桌子外面都要老远的地方,分明,它下面什么托着的东西都没有,可是,它为什么就是不掉下去?地心引力呢? 王雨恍惚觉得,刚才似乎有什么细节被自己忽略了,皱着眉头想了一圈,这才想起,似乎女人在给她斟酒的时候,那酒壶里的酒在流进酒杯时,是完全没有声音的。 不止如此,这个屋子,似乎空旷的不像是一个低矮的屋子,更像是什么?王雨一时想不起来。只是只觉得,觉得似乎这个屋子里少了点什么? “有钱?呵!我的酒,可不是有钱就可以喝得上的!” “可我,除了钱,我什么都没有......” 话没说完,刚才还抢着要酒喝的人重重将脑袋砸在了桌面,沉沉睡去。 第44章 孤灯 他们问我,一天天的到底打算演到什么时候?呵呵!我不是在跟谁演戏,只不过,是在和自己较劲罢了! 我像个不会水的鸟被装进了透明的水晶瓶子里沉入了海底。所有人都在指责我的自我封闭,没有人看到,也没有想到,如果我离开那个瓶子,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 我是个胆小到连哭都不敢出声的胆小鬼。被动的笑,被动的接受,隐忍,配合。我像个被拉扯到了极致的橡皮筋,明明马上就要断了,可还要我面带微笑的装作毫无所谓。 逃避,却被指责是不识好歹,被指责说是不知所谓的作。我只是,想要自己给自己一个能够避风躲雨的港湾罢了。 别人给不了的,我努力自己建。我没什么大能,更没什么大财,甚至没有多少人真心的喜欢我。可是不要紧啊,真的不要紧啊。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给我一点点,一点点自己做选择做决定的权利?不要一味的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对我评判指摘?我不是完人,也不是你们的玩偶、宠物,我做不到按照你们的想法去活着。我想要自己活着,安安静静的,按照我自己的想法活着。 我像个没有眼睛的疯子,跌跌撞撞的想要走出自己的路来。周围却全是嘲弄和鄙夷。一个贫穷年老的瞎子,还想学着年轻人的样子!不知所谓!寡廉鲜耻! 是啊!可是,又关你们什么事呢? 有人哭着也是笑,有人笑着也是哭。各人都有各人自己的缘法,又何必你来多嘴多舌? 装的一本正经的正气凌然,逼死了胆小无助的‘过街老鼠’,然后双手环胸,无所谓的剔着牙、砸着嘴,也不过撇嘴说一句: “切!为两句话就要死要活?谁信啊?还不是亏心事做太多,遭报应了呗!” 人,对自己犯下的错总是更容易宽宏大量且视若无睹的。 以前总听人说这个世界太冷,长大了才发现,这个世界,是真他么的冷。小时候总是呼朋引伴,自豪自己有那么多的朋友。长大后才发现,能有一个真正知心的朋友都需要有足够的运气和好命。 我们不想长大,可生活却用蘸了盐水的皮鞭,一次次的抽打着想要倒地打滚的熊孩子,逼着他们在炽烈的痛楚中站起身,挣扎着一步步前行。 终于,我们被逼着长成了大人,也彻底失去了,曾经的那个自己。 每天出门前,把所有的不安、恐惧、愤怒、失落全都一股脑塞进肚子好用胶带缠好绑牢。然后带起一张职业的假笑出门。见谁都说好,见谁都能嘻哈说笑。挨骂了听着、委屈了忍着,成年人么,哪有舒服好过的?就这么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挺着,咬牙挺着。 回家关上门的那一刻,终于可以把胶带撕开,让一肚子的眼泪鼻涕、心酸难过哗哗的流淌下来。哭吧!哭吧!一个人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不用在意别人的评价。没人听见,没人看见,更没人关心。 然后,社会的道德告诉你,亲人的爱护告诉你。你不能一个人了。你该结婚生孩子了!一个女人,怎么能一直单身呢?家里人多担心呀?我活了三十几年,打小就单独一人远离父母生活。那个时候我不会有事,现在,我开始变得脆弱无助、不堪一击了!呵呵! 女人怎么能不结婚生孩子呢?社会责任和道德的代言人散发着神圣的光辉,举着代表繁衍的圣火,庄重严肃的说: “生孩子,是女人庄严而神圣的使命!不结婚,不生孩子,子宫长在你的身上就是一种浪费!” 嘿嘿,我倒是想做一个无性人呢!可进化条件允许吗? 很辛苦吧?要面对那些原本害怕的人,要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恬淡温柔,要演出一个什么都无所。 我告诉我周围的朋友,我的家人。我跟他们说,嘿,知道吗?我得抑郁症了!哈哈! 他们所有人,所有人,要么就是‘天啊,你怎么还会得抑郁症啊?好好的得什么抑郁症啊?我都还没抑郁呢,你抑郁个什么?’。 呵呵,弄得好像我特别想要得病似的! 要么就是‘抑郁症?你怎么知道你得了?检查了?哎,都查了什么?这种东西也能查得出来的吗?得抑郁症什么感觉?’ 唔,我其实特别想一巴掌呼他脸上,然后问他,被抽是种什么感觉?爽不爽? 没人明白我在想什么?没人知道我的挣扎和绝望。我像个只会招手欢迎的招财猫,每天带着机械的欢迎光临的微笑,迎合着所有人的‘正常生活’的恶趣味。 我就像个落水者,不停的在湖面扑腾着求救,可周围的看客们却还只当我是在为他们表演水中芭蕾呢!哈哈!!好笑吧? 从前,看着那些自杀的新闻,总也和很多人一样,默默的感叹一句‘好似不如赖活着,既然连死都不怕,又为什么没有勇气继续活下去?’。现在我终于知道了,我有选择去死的勇气,却没有能够在这个世界继续煎熬下去的力气! 可是你知道吗?我其实,我他么其实一点都不想死!真的!真的一点都不想死。 我,恐高!知道我为什么恐高吗?我不是真的怕高,我只是,害怕自己会不由自主从那高高的地方翻下去。 知道,为什么我害怕那些重卡吗?因为我曾不止一次的想,甚至是每一次看见的时候都会想:钻进去吧,钻进去就什么痛苦都没有了。 可我不想死啊!我他么一点都不想死。我想活着,我比任何一个人都想要活着。有人幸运,可以站在高处的时候有人扶着守着,可以走在路边的时候有人将他护在里面。可我没有啊! 我只能,只能用恐惧来自救。 瞧!庸庸碌碌三十几年,我说我除了钱一无所有。其实,其实我他么连钱也没有!哈哈哈哈!我就是个loser,一个彻头彻尾的loser! 长这么大,长了这么大,回头想想,却觉得自己似乎根本没有真正活过!呵呵!年轻的时候,总天真的以为可以凭一己之力改变这个世界。到头来才发现,一切,不过是这个世界跟你开的一个不痛不痒的玩笑罢了!就是个笑话! 从上向下看,淡灰色的雾气一层一层在独自孤坐的王雨四周缓慢涌动。昏暗的四周,没有人,看起来,什么也没有。 只有一盏孤灯,微微的,闪烁着一丝微弱的光亮。 第45章 牢笼 昏暗的四周空空如也,一盏幽暗的烛灯,点不亮这被灰暗彻底吞噬的世界。抬手拭去挂在脸颊上的泪珠,王雨不明白自己此刻在说些什么?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 莫名的恐惧伴着那似乎无处不在的灰蒙雾气,一点点渗透进王雨的心里。 “hello!有人吗?” 空悠悠的四周,连回声都吝啬。 心,像是被一只虚无的大掌一把抓住,扑通、扑通、扑通,开始越来越快的不安跳动。此刻,王雨耳畔不断回响的,只有自己此时此刻急如擂鼓的心跳。 “哈、哈喽!没,没人在吗?” “哭完了?” 就在王雨吓得快要哭出来的时候,幽幽的一声轻叹缓缓在耳畔响起。王雨急忙寻声望去,入眼却只有灰茫茫的一片。 没有,什么都没有。 噙着泪的双眸缓缓转向正前方,不期然,一面落地镜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王雨的身前。那张一直被忽略的桌子,也跟着悄然消失了踪影。 一直在眼眶中滚动的泪珠,在见着镜子里的自己时,终于彻底跌落眼眶。 啪~嗒~ 在地上溅起了一滴水花。那脚下,不知何时,竟浅浅的汪了一层积水。 镜子里的王雨,正孤坐在一个漆黑的牢笼里,黑漆漆的光影将镜子里的整个空间挤压的忙忙当当。只有牢笼里的那一方小小的区域微微闪烁着微弱的亮光。 牢笼里的那个王雨,正孤坐在地上,双手环抱着膝盖。搁置在膝盖上的脸颊满是泪痕。双目无助又迷茫的看着外面漆黑的世界,一串串的泪珠,正在不断的自眼眶滚落。 “这,这是……” “这是,你的心啊!” 幽幽的声音再次传来,王雨想要再次寻声望去,不想,那面镜子的旁边接二连三的开始竖起了一面面的镜子。分明应该此时是坐在屋里才对,王雨此刻却有一种身处湖心的错觉。 安静,四周安静的,就只剩下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眼睛不自觉的望进那一面面五颜六色的镜子里,有的镜子里面阳光璀璨,镜子里的自己走在秋日暖阳下,脸上挂着欢快幸福的笑意,笨笨跳跳的在阳光下奔跑着。 有的镜子里面电闪雷鸣,暴雨如注。镜子里的自己撑着一把满是破洞的油纸伞,一步一步艰难的走在雷雨中。 有的镜子里面,一个蹒跚老妪正背着手,缓缓的踽踽独行。漆黑的乌云从她身后的天空压降下来,仿佛随时都能触碰到地面。王雨就是知道,那个踽踽独行的人,正是她自己。 每一面镜子,似乎都在折射着一种心境,喜、怒、哀、乐,酸、甜、苦、辣。人生的各个关隘,生、老、病、死。 自己这一生的人生百味,像是都被这些镜子收了进去,浓缩成了一个个小小的短视频。 “我,我的心?” 王雨不明白,那一个个陌生又诡异的身影,场景,为什么会是自己的心?自己的心,分明此刻在胸腔里跳得过于欢脱。 “每一面镜子,都代表着你内心里深藏的某一个面貌。这许多面的镜子合在一起,就是你的整个内心世界。” 幽幽的声音浅浅淡淡的,似乎从四面八方的每一个角落传来,王雨已经辨不清声音的来源。心里,隐隐有一个悲哀又觉庆幸的念头跳了出来: “我,我的心?那,那我现在,难道,我死了吗?” “死?哈哈哈!不,你放心,你没有那么容易死的!” “那,那我现在,我现在是在哪儿?” “你?你现在,不就在你自己的笼子里吗?” “笼、笼子?” 听不懂话里的意思,王雨抬头看向四周,并没有发现任何类似笼子的结构。眼前除了灰茫茫的一片,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眼神微微扫过正对着自己的那面镜子,王雨颤抖着牙根,努力压抑住内心深处不断涌出的恐惧,直直的,看进那面镜子中的世界。 她听到,那个镜子里的自己,似乎正在轻声说着什么? “救救我……救救我……谁来,谁能来救救我!” 耳畔擂鼓的心跳声渐渐掩了下去,王雨听见,那个镜子里的自己,正抱着膝盖独自呢喃着的,只有一句话。 她在,求救。 “那,那个人,是,是我吗?” “是不是你,你自己,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我,我在求救?我,可是我分明没有……” “你的人没有,可你的心,却一直在呼喊着求救。只不过,除了你自己,别人都听不到罢了!” “我,为什么会被关进笼子里?我做错了什么?是谁把我关进去的?” “唔,那个笼子,除非你自己走进去,是没有人能够把你关进去的。又或者说,将你关进去的那个人,正是你自己!” “我自己?” “嗯!你自己!” 幽幽的声音突然变得近在耳畔,王雨微一转头,一身大红色旗袍的店家女主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不远处。 女人踩着吧嗒作响的高跟鞋,妖娆多姿的向着王雨走来。脚下,不断被她踩出一个接着一个向外扩散的水波,可诡异的是,女人的脚上,却连一丝丝沾湿的痕迹都没有。 “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如今,是否知道你是谁?” “我?我当然知道我是谁。我是,我是王雨啊!” “王雨?那王雨又是谁?” “王雨,王雨就是我呀?” “听说过那句非常有名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么?既知道,那王雨又凭什么就是你呢?你,又凭什么确定一定就是王雨呢?” “可我的名字就是叫王雨啊……” “那这世间所有叫王雨的,就都是你了吗?” “我……” 王雨混沌的大脑越发糊涂。如果王雨不是我,如果我不是王雨,那我又是谁?谁又是我?我为什么会存在?我为什么要存在?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存在的价值又是什么? “你将自己困死在了笼子里。也只有你自己能将你救出来。你,就是你。不是任何人希望你成为的那个样子。明白了吗?” 明白了吗?明白什么?王雨不知道自己应该明白什么?大脑混沌的只剩下一片荒芜,无止尽的荒芜。 没有,什么都没有。 第46章 好想爱这个世界啊 “你方才洋洋洒洒的说了那么多,怎么,这么快就全都忘了?” “我?我说了什么?” 空荡荡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无尽的黑暗里清晰的传进耳中。踩着高跟身穿旗袍的女人消失了,眼前除了那一面面折射着诡异画面的镜子,以及镜子里那一幕幕钻心刺目的场景,什么都没有。 所有的镜子里,每一个‘自己’都在死去。有的悬梁自缢,有的割腕,有的服用安眠药,有的纵身一跃从高楼一跃而下。可不论是哪种死法,镜子里的那个自己,都是在自杀。 “你就,那么想死么?” 清浅的质问,带着幽幽的叹息,一下子钻进了王雨的心里。王雨抬头,看着镜子里那一个个正杀死自己的自己,不由得,笑了。许是笑的太过用力,眼里的泪,也便如脚边汪起的水,汹涌而下,一发不可收拾。 “想死?呵呵,是啊!这个冰冷绝望的世界,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王雨看着镜子里那个正缓缓割破手腕的自己,在鲜血快速涌出的刹那,王雨清晰的感受到了左手腕传来的痛楚,甚至,听到了鲜血涌出的汩汩声响。 扑通~扑通~扑通~ 王雨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她分不清,这到底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恐惧?低头看了眼自己看起来完好无损的手腕,王雨却分明觉得,她正在随着镜子里的那个自己,缓缓死去。 毫无任何捆缚的脖颈骤然一阵窒息,身体,像是一片脱离枝干的落叶,轻飘飘的找不到任何一个着力点。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的绝望。 生命,像是正在快速漏空的沙漏,王雨有心想要阻止,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跟着镜子里那的那一个个自己,同样在脸上扬起一抹解脱的笑意,王雨抬起头,哽咽着沙哑的嗓子: “一个怕死的人,却每天都在筹谋着如何杀死自己!呵呵!真是讽刺啊,这操蛋的人生!” 泪意迷蒙的大眼中,氤氲了许久的泪珠如一粒硕大的珍珠一般闪烁着光点滑落。王雨在哭,嘴角却不自觉的对着灰漆漆的天空扬了起来。 弯弯的眉眼,如清秋的初月,似三月的飞羽,轻柔的触动着那根最最让人疼痛的弦。 “知道吗?我其实,我其实好怕死!” 对着灰茫茫的天空,王雨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谁在听?可总得要说些什么,总得要做些什么,才能压抑些许此时心底里不断汹涌的恐惧,还有,不明所以的不甘。 “只要有一个人,只要有一个人抱着我对我说‘别怕,有我’。只要有一个人,坚定的拉着我的手告诉我‘别担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支持你’。哪怕,哪怕只有一个这样的人,我就有勇气在这个世界挣扎着活下去!可是,没有!一个都没有!这个世界上的人都太忙了,忙着生活,忙着奔波,忙着你争我抢,忙着尔虞我诈。谁有时间来管我呢!呵呵!” “你知道,死,有多冷么?” 幽幽的质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可是活着,同样冰冷啊!” 颤抖着长叹一声,滑落眼眶的泪水滴答、滴答,汇入脚面的积水。清亮的水滴声,柔柔的,带着一丝治愈的温度。 “你瞧,我对这个世界,可有可无到连死了都没人知道呢!” 镜子里的那个自己,在第二只脚也慢慢步入幽冥之际,也没有一个,被打断了求死的进程。王雨笑着,哭着,就只能那样无助的,笑着、哭着,看着镜子里那一个个挣扎在生死边缘的自己。她救不了她们,她,救不了自己。 “我像个在异世界里寻找同类的‘异类’,每天努力的伸着触角,想要找到那个可以和自己产生连接的人。可叹流浪半生,到头来却发现,这个充满了生命的世界,却孤独的像是一座永远无法逃脱的牢笼。 我想过逃离,甚至,尝试过死亡。可我发现,当真正需要直面死亡的那一刻,当真的明白下一步就是死亡的那一瞬间,我是如此的惧怕,如此的,怯懦。 我恐惧这个世界的冷漠,害怕这场生命的虚无。我不明白自己这庸庸碌碌的半世光阴究竟活了些什么?也不明白这不知还剩下多久的半生岁月,又会活成一个什么样子? 我害怕!我怕,自己终有一天,或者正在一步一步的变成自己此刻最最恐惧害怕的那个样子。那样狰狞的活着,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利益,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所谓权势地位,为了,那些苍白的,只为活着而活着的理由。 我一面嘲笑着世人的冷漠、虚伪,一面又逼着自己努力迎合这个被注满了凶恶、伪善的世界。我像个被分割了的人格,一半如烈焰般灼热,一般如寒冰般严寒。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享受孤独。我并不认为这样的生活有任何的不好?‘ 高烧四十度一个人去医院,发着高烧独自在家里闷着被子出汗,浑身滚烫满身是汗将自己紧紧捂在汗湿的被子里独自疗愈。甚至独自一个人跑去做过肿瘤切除手术,头昏脑涨的坐着地铁回家!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或者说,我早已习惯了渗透进了骨子里的孤独。我实在不愿意在我不止所剩几何的人生里,再加进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的负累。我真的,怕了。 我曾那样的爱过一个不该爱的人,曾那样疯狂的想念过一个满心只想着如何摆脱我的人。曾经期待的爱情,如今看来,却更像是一个被粉红色渲染的讽刺漫画,每一笔每一画,都透着浓浓的讽刺和讥诮。 我带着微笑的面具游走于这个世界的时候,你们说我虚假。可当我摘下面具露出血肉模糊的真面目时,你们却又连认都不肯认我了!是我的懦弱错了,还是,你们的心太过冷漠? 所有都说我心思太重,所有人都说我矫情做作,所有人,跟我说的最多的一句就是‘别想太多’! 我不是想太多,我只是,不信这世上真的有人愿意真心爱我罢了!我真的很努力,很努力的想要活着。真的,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可我总是达不到你们要求的‘标准’,总是笨拙的,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我累了,真的,好累。 长大成人这件事情,在我这里似乎并不是一个水到渠成的喜剧,而是,一个无可奈何的悲剧。可是,我好像从来没有可以选择不长大的权利。” 王雨急切的说着,直到意识逐渐变得模糊,直到,那双眼皮沉重的再也无法睁开。 第47章 我做了一个梦 “姑娘,姑娘你冷静一点。有什么事情我们都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你先下来好不好?有什么事情你跟我说,我们一定帮你,一定帮你一起解决好不好?” 耳畔诚恳坚定的呼唤让陷入混沌的王雨瞬间恢复了神志。王雨睁开眼,恍然发现,自己竟不知什么时候,居然跑到了楼顶天台! 自己这是跑到了镜子里?还是,刚才的那一场际遇,才是临死前的梦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别别别,别再往前了!我求你了,你别再往前了好不好?你下来,下来好不好?天大的事情,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我陪着你一起面对好不好?求你了!” 脚方才微微移动了分毫,身后就传来男人带着哭腔的嘶吼。那是,真心的在替她担心难过。王雨回头,一个看起来年龄并不大的警察正满眼含着泪水,哭着向自己伸出手臂,满眼的恳求。 屋顶的风,蹭着耳畔的发丝呜呜咽咽的哭着,像是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吊唁。 “我,其实,并不想死......” 缓缓往后退了半步,王雨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无措的将双手缩在胸前,转头看着眼里含着泪水,紧张的眨也不眨看着自己的男人,眼睛里不知不觉氤氲起了一阵雾气。 第一次,第一次有人愿意声嘶力竭的为了她,泪流满面。被在乎的感觉,真好! 见王雨回头,男人用力眨掉眼中的泪珠,吸了吸鼻子吗,带着浓浓鼻音的沙哑声音此刻在王雨听来是那般的悦耳、明媚: “看起来,我们应该差不多。现在流行叫人小姐姐,我也叫你小姐姐吧。好不好?我知道,我知道现在生活压力特别大,我知道生活里藏着太多的无奈和心酸,我知道有太多太多的委屈和难过你都无法宣之于口,只能默默的忍受着。可是,可是我们能不能,能不能一起,一起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活出一点温度来?这个世界也许冰冷,可是,我们的心,我们的心是暖的呀!我们一起,我们一起好好活着好不好?” 看着那个用力拍着胸脯的男人眼中不断坠落的泪珠,看着男人颤抖着双唇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劝解和恳求,王雨高高的扬起嘴角,滚动在眼眶里的泪珠终于再也承受不住那滚烫的重量,簌簌的跌落。 好好活着,好好地,活着! “好好活着?” 王雨看着男人的眼睛,嘶哑的喉咙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这条微贱到只配腐烂在臭水沟里的贱命,竟然也会被人如此珍重的呵护着。像个易碎的珍宝。 “嗯,好好活着!别怕,别怕,我们都在呢。这么多人陪着你一起好好活着。我们一起,一切好好活着,好不好?” “好好活着?” 王雨又问了一次,眼里的泪水掉的越发汹涌。心里突然酸涩鼓胀的厉害,好委屈,却又诡异的,好开心。开心到,忍不住想要嚎啕大哭。 “嗯~~好好活着!” 用力的点了点头,透过迷蒙了双眼的泪珠,王雨看到,一道光,不偏不倚的照进了心里。暖暖的、柔柔的,像是初春三月的暖风,熏人欲醉。 “回去吧!记住,好好活着。” 耳边隐约飘过一句毫无温度的叮咛,转瞬就被吹散进了深秋的风里,连一丝丝的余韵都不曾留下。 幽幽从沉睡中醒来,挂在睫毛上的最后一滴泪水随着王雨的睁眼缓缓沿着腮边留下。 周围一群不认识的人探着头一脸的探究不解,颇有唏嘘,多是感慨。见王雨醒来,同时脸上露出了一丝宽慰的笑意,转头对着不远处喊着: “王姨,醒了,醒了!丫头醒了!” 缓缓坐起身,身上横七竖八盖着的衣服扑簌簌掉了下来。王雨手忙脚乱的想要取捡,早被人按住说不用不用,而后各自拿走了自己拿来的衣服。 “哟!丫头,你可醒了!再不醒,我可就要打120了!” 看起来很像街道办主任的大妈笑眯眯的挤了过来,将手里还冒着热气的水杯递给了王雨。王雨眨了眨眼,不知道此刻究竟是还在梦里,还是真的醒了? “我,我这是?” “喝酒喝迷糊了吧?” 略带责备的眼神透着暖暖的关心,大妈笑着拍了拍王雨的肩膀: “下次呀,可不能再喝那么多酒啦!一个姑娘家,独自在外还是要注意安全啊!不然,家里人可得担心坏了。” “可不是!小丫头一个人在外打拼不容易,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可不能再这样了。就算不遇着坏人,这么冷的天,冻坏了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就是,就是!心里有什么过不去的,要说出来的嘛。人不能一直憋着的,容易憋出毛病来的撒。” “可不是,现在的年轻人压力多大呀?一个小丫头子在外打拼,哪里会是容易的哦?”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每一张脸上,都挂着真诚的关心和祝福。 “看你睡着了还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流泪的。是不是生活遇到了什么不如意啊?哎,过日子嘛,哪有什么都顺风顺水的?别怕!不好的事情总会过去的。就像昨天晚上的雨啊,你看,那么阴冷冷的一场雨过后,今天不就又晴天了吗?大妈不像你们,都是读过书的大学生,不会说什么大道理。不过啊,理都是一个理。好好活着!啊,听大妈的,好好活着。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你不怕生活啊,生活就得怕你。知道了吗?” 好好活着。对,好好活着! “嗯!”王雨点了点头,努力不让眼里的泪光被人看到。眨掉眼里的泪珠,王雨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着眼前一张张陌生却温暖的脸,笑了: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嗯?梦?什么梦啊?” 抬头望着天空哥逐渐洒落的光影,王雨轻快的深呼口气,仰起头看着天空: “梦里,有人为我种下了一束光,在这里。” 王雨指了指心脏的位置,扯起有些干涩的唇角,笑了。晶莹的泪花,在耀眼的阳光下闪烁着彩色的光芒。 不远处的阴影里,如月看着王雨眼中闪烁着的泪花,转头望着始终惨白着一张脸的七月,幸灾乐祸道: “她喝了三杯酒,你分文未收,还附送了一个希望。这笔生意,你可是血赔了!” “你做的,你赔。” “我,我赔?这,这不是你说不用的吗?” 望着转身头也不回离去的七月,如月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看着意味深长一笑,跟着转身离去的忘尘的背影,苦笑问道: “哎,你之前认识的七月也是这样闷坏闷坏的吗?” 第48章 好久没有做人了 混着各色香水味和汗液的密闭空间,到处充斥着人们的热情和放纵。嗨翻的舞池里,无数妖娆妩媚的身姿做着性感的律动,随着音乐的节拍纵情舞动。 从舞池中暂时抽身的如月重重坐在吧台前的椅子上,背对着吧台内的侍应生伸手敲了敲桌面,里面的人立刻意会,将已经准备好的酒杯推了出来。 如月头也不回,修长纤细的时间轻轻勾动着酒杯,微眯着双眼,身体依旧随着那震耳欲聋的音乐节拍有节奏的晃动。 微微后仰的脖颈将优美的颈部线条暴露无遗。凹凸有致的身材,在这昏暗迷乱的空间里越发夺人眼球。 如月的身上,带着这个酒吧里其他女人所没有的,一种充满着死亡魅惑的危险气息。 那种冷冽的魅惑,像是开在凌冬的寒梅,又像是绽放在忘川的彼岸花,带着十足的危险,却又透着让人难以拒绝的绝对魅惑。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索,经不住试图一窥究竟。 指间轻轻一勾,将勾入手心的酒精一饮而尽,尚未来得及放下手中的的杯盏,一条胳膊非常不合时宜的出现在了脑后,紧接着,男人带着香水和酒精以及汗臭的味道随即扑鼻而来。 “美女,介意请你喝一杯吗?” 慵懒的声音透着浓浓的暗示,唔,应该说,男人的眼神早已是赤裸裸的明示了。 连眼皮都懒得抬,如月斜睨了一眼今天晚上的第四十七个搭讪者,再次熟稔的伸手敲了敲桌面。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怎么?美女这是看不起我,不打算给我这个机会?” 启唇清冷一笑,如月转头看着眼角眉梢透着几许不快、几许琢磨的男人,缓缓起身凑到男人耳边: “我从来只请别人喝酒,不喝别人请的酒。” “哦?这是什么规矩?” “我的规矩!” 微微后退一步,如月不动声色退出男人试图圈起的怀抱。不成想,男人却并没有知难而退的打算,反倒是更进一步,双臂一伸,将如月卡在了身体和吧台之间。脸上扬起一抹邪魅的笑意,歪着脑袋缓缓靠近眼睛里透着几丝疑惑的如月,自信而霸道的对着如月哑声耳语: “我的规矩,是从不让美女孤身一人。尤其是你这样级别的美女,更是不能花颜寂寥。如果连你这样的顶级美女都只能红颜孤寂,那这世上所有的女人,只怕是都没了收获幸福的权利了。” 传入鼻翼间混着香水和酒精以及人体味的混合气体让如月不自觉微微皱了皱眉,身体紧贴着吧台向后越发退了退。男人倒是很知道如何得寸进尺,上半身也跟着压了过来,越靠越近。 此时,似乎已是退无可退。 如月冷笑一声,看了眼自己此时的处境,索性双臂弯曲搭在吧台上,媚眼如丝瞧着放佛已经势在必得的男人: “好久没有做人了,没想到第一次尝试做人,就碰到一个这么想做鬼的!” “什么?” 男人刚说出两个字,他也只来得及说出这两个字。 男人话音刚落,身体随即被如月一脚踢飞了出去,横躺在地撞到了一个桌子后,堪堪停了下来。 再次熟稔的对着身后敲了敲,这次,却足等到如月回头,吧台后的侍应生才怯生生的将酒杯递了过去。 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如月笑着走向捂着胸口倒地不起的男人。原本如画的眉眼此时在男人的眼中,却只剩下凶残和狰狞。 男人自认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一流,平时就极其注重锻炼且跆拳道和泰拳也颇有涉猎。可是即便如此,自己一个体重一百五十几的大男人,居然被那个看起来纤弱窈窕的小小女子毫无反手之力的一脚踹翻在地不算,甚至在倒地后身体还继续向后横飞了好长一段距离。就算是一个男人,也很难做到这一点!他今天,是踢到了一块怎样的铁板? 男人的思绪未完,如月带着‘狞笑’的脸已经出现在了眼前。妖娆的身姿在蹲下后越发显得动人魅惑,可此时此刻,男人已经完全没有了任何绮丽的想法。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个女人不只是看着危险,而是真的很危险。 “我说过,我的规矩,从不喝别人请的酒。而我请的酒,如果你想喝,倒是可以满足你。不过么······” 如月的声音拉的很长,长的让男人在这依旧喧嚣吵闹,众人完全只当这个动静是情人间过于‘热情’的互动的误会里,几乎快要失去了呼吸。 “我的酒,可不是很好喝哦!” 冰冷的气息吹在耳边,激起男人一身的鸡皮疙瘩。这像是冰窖一样的温度,却是怎么一回事?正常人的体温,可以这么低的吗? “不,不用了,谢谢。” 识时务者为俊杰,此时的如月在男人的眼中俨然已经成了一朵随时可以吞噬活物的食人花,纵使再如何美艳无双,也没了任何猎艳的兴致。尤其是,在自己明显无法拿下对方的时候。 男人说着,强忍着胸腔内翻腾的血气,挣扎着试图起身。不想,却被一只高跟着踩着胸口,刚微微抬起的上身重又重重跌了回去。 “怎么,这就要走?” “我,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点事情,我需要赶紧回去......” “时间还早,你与我的事情,算是了了。现在,咱们再来说说我与你的事情!” 长长的睫毛如蒲扇一般扑闪着,娇娆魅惑的笑颜绽放在血色唇边,像血色的彼岸花绽放在幽泉。幽深的双眸里透着似笑若讽的冷冽,纵然冷艳危险,却也实实在在的勾人心魄。 “你,和我?” 马亮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自己鱼塘里的女人们,确实不记得曾有过任何一个如眼前这般魅惑又危险的尤物出现过。就算是整容,这清冷危险到让人欲罢不能的魅惑,却又哪里是简简单单的整容可以整出来的? “我们,之前见过吗?” “我同你,自是素昧平生。不过,有个叫季敏的,几天前和我做了笔交易。交易的内容之一,就是你的命!” “我,我的命?” 七月的笑很魅,却让马亮不自觉从头凉到了脚心。季敏,他当然是记得的。一个割腕自杀,就死在了他眼前的蠢女人。 可是,她不是已经死了三年了吗? 第49章 所谓爱情 人们总会一厢情愿的把一时冲动当做是还是山盟的爱情,并乐此不疲的为它贴上各色闪亮的外壳,以为那就是自己一生中闪亮的为数不多的情感闪光点。自欺欺人的以为,自己也曾真正的触碰到过那个可望而不可即的‘爱情’。 是梦,还是自欺欺人的自我欺骗,到最后,就连自己,只怕也分不清楚了吧? 一个已经死了三年的人几天前跑去和这个女人做了笔交易,交易其一还是自己的命? 马亮实在不知道这样的鬼话她是怎么想得出来的?更没想到的是,这个听起来鬼话连篇的鬼话,会真的,是鬼话。 “还记得,那个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的傻姑娘吗?” 记得?马亮怎么可能会忘记?这个给他的人生涂上了血色阴影的,阴魂不散的蠢女人。不过就是一场爱情游戏,合则聚不合则散。都是成年人,搞情深似海、矢志不渝的那套俗烂腔调做什么? 这年头,支配身体的最好物件不是那颗易碎娇弱的心脏,而是聪明会玩的头脑,以及收放随心的欲望。让身体去支配行动,岂不比扣扣索索、束手束脚的所谓礼义廉耻强上许多? “唔~~看样子是记得的!” 赤血的红唇浅浅勾起,逐渐泛红的眸子透着妖冶的魅惑,让马亮心惊肉跳的同时,却又不得不为眼前这足以让人窒息的美艳动容。分明理智告诉他眼前这个女人绝对危险,必须赶紧离开,可手,却又不自觉的颤抖着,缓缓想要触摸那张白嫩到几乎要透明的娇嫩脸颊。 滴~答~ 耳边传来清晰的水滴滴落的声音,马亮来不及想着嘈杂的酒吧如何能有那样清醒的水滴声,手指已经不受控制的触碰到了如月的面颊。 没有想象中的娇嫩、弹滑,唯一的感受,就是冰冷,刺骨的冰寒。亦如,那双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满含着怨毒的双眼。 马亮不知道,一个浑身冷成这样的‘人’,怎么还能自如的存活在这个世上?更没想到的是,一个已经死了整整三年的人,居然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并且用那样怨毒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这,这,这......” 颤抖的指尖直指着站在如月身后的、一身血衣的季敏,马亮瞪大了双眼,脖子仿佛被什么死死勒住了一般,如何也发不出声来。 刚才还嘈杂热闹的舞池,不知何时竟没了一点声响,只有那一滴一滴的水滴声,不紧不慢的,缓缓的,在耳畔幽幽响起。 见着马亮的反应,如月了然一笑,回头看了眼站在身后的季敏,缓缓地直起了身体: “拿他的命之前,你可还有什么想要跟他说的吗?” 马亮哆嗦着浑身冰冷僵硬的身体,心知这话,绝对不是对着他说的。他不听的告诉自己,这是做梦,这一定是在做梦。每年的这一天,他都会做一些非常稀奇古怪的噩梦。第一年说得过去,可第二年就有点说不通了。 今年,为了避免再遇到之前的那些不愉快,马亮决定,不嗨到天亮绝不回去睡觉。可是,自己到底又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呢? 血,不停从季敏的身上如人造瀑布一般汹涌而下。马亮看着她一步一步的走近,那血,在她的身后很快汇聚成了一条血河,晃晃悠悠的,向着他的方向涌了过来。 马亮侧过身体想要躲开那像是毒蛇一般吐着红色信子的血流,却到底还是被那些黏黏湿湿的液体包围了个结结实实。 季敏张了张惨白的嘴,马亮并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耳膜却奇怪的鼓胀的厉害。 “她说,这三年来,她一直守在你的身边,一天都没有离开过。” “她说,她在下面很冷呢!” “她说,为什么你可以那么冷静的将一个爱你至死的女人,随随便便的就扔进了遗忘的灰尘里,理也不理?” “她还说,她恨你呢!曾经有多爱你,如今,便有多恨你!” 如月的话,犹如一条条毒蛇钻进马亮的耳朵。如果说刚才如月的武力是让他产生了畏惧,那么此时此刻,季敏的出现则是让他彻底陷入了恐惧。 瞪着那一步步不紧不慢走来的身影,马亮疯狂的摇着头,顾不得那些汪积的血水,坐在地上不停的向后倒退的同时,嘴里不停的念叨着: “不,这是梦,这是梦!我这是又做梦了。对,我在做梦,我这是在做梦!” “怎么,心虚了?” 双手环胸俯视着脚下那个正被恐惧围攻、退无可退的男人。如月轻蔑冷笑。 “我,她是自杀的,跟我没关系的。警察都断案了,她是自杀!而且,为了弥补她的家人,我把我的一家公司都给卖了,赔了他们家一大笔钱。虽然,其实我并没有那个义务,可毕竟......” “毕竟,她说到底,是为了你才去寻的短见,是吗?” “我,我没有让她......” 马亮偷瞥了一眼几乎脚尖正对着自己脚尖的那双脚,随及将眼睛转开。那上面,正不断的承接着上面用下来的血水,然后慢慢的流到黑漆漆的地面。 “是啊,你是没有要求她为你去死。你只是,把她的心一寸一寸的打烂到血肉模糊,然后让她抱着一地的碎渣远离你的生命而已么。你没有杀人,你只是,诛了她的心而已!” “我,我没有......” 滴、答~滴、答~ 清晰的水滴声一点点传进耳膜,慢慢渗透到心底,跟着心脏的搏动,一起律动。 滴答、滴答、滴答,扑通~扑通~扑通~ 心脏的跳动跟着逐渐加快滴落的水滴声,逐渐失去了控制。 马亮僵直着身体,强压下想要呕吐的冲动,缓缓睁开眼,只见一张苍白毫无人色的脸正和他鼻尖抵着鼻尖,涣散的眼睛没了刚才的锐利憎恨,只无声无息的,就这么漠然同他对视着。 耳膜鼓胀的厉害,马亮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开始出血了?可他此刻根本没有办法去确认,也没有力气去确认。甚至连呼吸,都已经无力。 耳边飘飘荡荡的回响着如月那轻蔑冰冷的嘲讽: “可笑你只当是一场爱情游戏,而她,却误以为是命中注定。所以,她注定悲剧。而你,却不过只视她为你人生路上的一处败笔而已!” 第50章 她其实不想死的 当一个爱笑的人不再笑了,当一个总是爱哭的不会哭了。人们总会说那是因为他/她长大了,成熟了。其实,不过是曾经的那个他/她,悄悄的在他/她心里死了。没一杯祭酒,甚至没有任何的告别。悄无声息的天崩地裂,不动声色的改头换面。 扑通~扑通~扑通~ 眼前那双凌乱的脚步,亦如马亮此刻的心跳,杂乱无章。那双脚的主人连踹几次,终于踹开了那道平时看起来不甚结实的防盗门。 满地的积水,浸泡着一屋子的狼狈。丝丝缕缕的血色,正从卫生间的方向晃晃悠悠的飘过来。马亮看见,那个满头大汗的自己着急忙慌的冲进卫生间,兜头便是那张惨白毫无血色的脸,还有那一浴缸刺目的血。 耷拉在外的手臂一道、两道、三道......尽是刺目的新旧伤口。有的早已成疤,有的,被浸泡后苍白的向外翻着白肉。 她已经死了。马亮知道,那个在电话里哭着说再见的女人,那个像黏皮糖一样死活甩不掉的狗皮膏药,这次不是在威胁更不是在做戏。 她真的死了。安安静静的,躺在一池血水里,冰冷的睫毛上,甚至还挂着半滴没有流干的泪珠。 呃~~呃~~呃~~ 嗓子里咕哝着马亮自己也听不懂的破碎词语,马亮瘫坐在满是血色积水的地面,瞪大眼睛看着那张再不可能抬起来对着自己无助哭泣、祈求的苍白脸庞。 马亮想起,她曾经那样卑微的跪在自己的脚下,抱着自己的双腿泣不成声: “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好不好?在这世上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你不是答应过会一直爱我的吗?你不是说过会爱我一辈子的吗?你不是,你不是许诺过会一直照顾我给我幸福的吗?为什么?为什么最后说的那些话都不作数了呢?为什么?” “我会很乖的!我真的会很乖的!我会努力挣钱养活自己,我会每天学习化妆让自己更加精致更加配得上你。我会学做好多好多的菜,我会......我会努力做所有你喜欢的事情。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没有你,我真的会活不下去的!我真的,真的不能没有你啊~~” “我说大小姐,咱能不能别再演电视剧了?这痴情的戏码你一遍两遍的还没演够吗?” 马亮看见自己不耐烦的推了推死活推不开的女人,无奈的双手环胸,满脸写着不耐和憎厌: “感情这种事情,觉得合适就在一起,觉得不合适了就不在一起。干什么搞得要死要活的,还闹什么非卿不嫁这些老掉牙的一套出来?都是成年人了,能不要再抱着那些小孩子的幻想吗?我们真的不合适!你别再这样老实拿死来要挟我了好吗?” “不!不!你还是爱我的,你还是在乎我的不是吗?否则,你怎么会听到我的求救就立刻跑过来?怎么会每次一听到我要自杀就马上赶来?你是在乎我的,你一定还是爱我的!不要走,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走。我真的会努力改好的,我真的,什么都愿意为你去做~~” “我真的是,受够你了!” 将季敏用力推开,马亮看也不看脑袋猛的撞在一旁柜子上的季敏,快步走到门边,头也不回: “我真的是累了!今天是最后一次,以后,就算你再打电话找我,就算你家真的煤气泄漏,大火烧房,我也不会再来了。咱们好聚好散,好吗?” “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门,信不信我真的死给你看!我真的会死的。我真的会!” 那声嘶力竭的嘶吼,曾是马亮厌恶到极致的疯狂。走到门口的马亮在门口微微顿了顿,却仍旧没有回头,声音冷如坚冰: “命是你自己的,你爱怎么样是你自己的事情,我管不着,我也不想管!每个人来这世上一辈子,都得为自己的命负责,也只能为各自自己的命负责。我只负责我自己的,你的,我管不起。还有,你家里也有父母亲人,你做这些之前,你真的有考虑过他们的感受吗?你每一次自残之前,能不能不要那么自私的只想到你自己?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砰~~重重关上的大门,像是关闭了季敏生命里最后的一抹光亮。马亮清晰的看到,那双绝望中依旧含着一丝期待的眸子,在那扇门逐渐合拢的过程中,渐渐被绝望彻底侵占。 “哈哈哈哈哈~~自私?呵呵呵呵呵~~负责?” 满面泪水的季敏近乎疯狂的笑着,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放声痛哭直至无法呼吸。 “我经历过怎样的童年你不是不知道,我有多严重的抑郁症你也不是不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你分明,我分明,什么都同你说了!可你,可你居然,居然一点都没有记得!你根本,从来没有真的在乎过我的感受,我的挣扎,我的折磨!你的心疼,你的爱抚,你的海誓山盟,真的都只是骗我的吗?我真的,真的就不配拥有幸福吗?为什么?呵呵!为什么?为什么对别人而言那么容易的幸福,在我这里,就这么难?为什么,这么难?活着,为什么,要这么难?这么苦?” 颤抖着缩成一团的季敏,像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脆弱的连呼吸都显得沉重。 马亮不明白,当初的自己,怎么可以走的那么干脆,离开的那样潇洒?自己分明知道的,知道她童年的阴影,知道她的抑郁症病情,也知道,她究竟活得有多挣扎多无助,又有多么的倚赖自己。 “我只是,只是除了你,我再找不到可以求救的人了而已呀!我只是,只是连抱进自己都已经做不到了而已呀。我只是,只是想要你给我一点点的温暖,一点点的安慰,一点点的支持而已呀!为什么要讨厌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讨厌我?我自己,已经足够讨厌我自己了。讨厌,讨厌这个世界,讨厌这个世界上的人,讨厌,活在这个世界的自己。我连爱自己都忘了,只一心想要爱你,祈求从你这里获得一点点生的温暖。可最后的最后,你终究也还是讨厌我了!呵呵~~果然,我果然是不配幸福的~~” “别~~不要~~” 眼见锋利的刀刃划开手腕,马亮下意识的扑过去想要阻止,却只是扑了个空,整个人狠狠撞上了一面镜子,随及被重重弹飞倒地。 第51章 只是心疼而已 布谷~布谷~布谷~布谷~ 金黄的稻田在清朗的秋风里掀起一阵阵金色的浪花,低垂的稻穗害羞的低着头,许是知道了自己的成熟,在丰收的秋风里轻轻的摇头晃脑,欢快的彼此庆祝。 如幕布老电影一般突兀出现在的画面里黑白影像,逐渐由黑白转为色彩。已经被接连铺了几处金色稻穗的路上,不时有几辆咕嘟嘟响着马达的汽油三轮车跑过。 一个小小的身影屐着一双明显不合脚且破了两三处胶缝的鞋,一蹦三跳的不时冲到马路中间,盯着从身旁跑过并未曾停下的柴油三轮,失望的低下头。已经长长了的头发厚厚的盖住眼睑,微微刺痛着眼球。 咕嘟嘟~咕嘟嘟~~ 刺鼻的柴油味放肆的散进周遭的空气里,身着有些邋遢的小丫头挠了挠发痒的头皮,一时间没听见那透着些许陌生的熟悉呼唤: “大丫,大丫?你爸妈回来了,你怎么还傻傻的站在这里呀?还不赶紧回去呀?” “啊?真的吗?” 低垂着的小脑袋瞬间高高抬了起来,落寞的双眸像是能从那双细小的眼睛里透出光来,脏兮兮的小脸上扬起最最灿烂的笑意,那并不合脚的鞋子似乎也一下子变得轻快了起来,跟着小丫头的小小步伐,飞也似地往来时的路上跑去。 “爸爸!妈妈!我好......” ‘好想你们‘。剩下的几个字,在冲到日思夜想的爸妈身前后,却嗫嚅着再说不出一个字来。低垂着头默默走到母亲身边,迟疑着伸出手,默默的、紧紧地,攥住了母亲的一角衣边。悄悄的低下头,笑了。 大人们在熟络的寒暄着,说着阔别几月的家长里短。母亲摸了摸小丫头乱糟糟的头顶,心疼的埋怨着: “都是快十岁的大姑娘了,怎么还整天把自己弄的脏兮兮的?来,妈妈先替你把脸洗干净。还有你这头发,怎么长的这么快?不是上次来的时候才替你剪过吗?咦,头上的虱子......平时到底有没有洗头发呀?哎呦喂,我的蠢丫头呀......” 许是头皮被手劲很大的母亲扯得太疼,小丫头用力扑腾着身体努力将脑袋顺着母亲使力的方向靠过去,疼的不时龇牙咧嘴,脸上却仍旧笑开了花。只是洗发水微微有些钻进眼睛里,蜇的眼睛生疼。眼泪,就那么不知不觉的跑了出来。 画面镜头一转,已是到了晚间。忙碌了一天的大人们搬着一个小凳子坐在院子里聊天唠嗑,,说些农忙收成以及生活过日子的闲散话。 和堂弟堂妹们兴奋玩闹了一会儿的小丫头默默蹲在靠近母亲的小花圃边玩着脚边的石头,慢慢的,一点点向着母亲的方向挪着。直到看到一个弟弟飞速的扑进婶婶的怀里,小丫头迟疑着,也钻进了母亲怀中,无声的,申请着母亲的拥抱。 “哎呀,你现在大了,重的很。找你爸爸去,让妈妈歇会儿。” 被推出来的小小身子不知所措的转了转,缓缓低下头。蹲下身子一步一步的,向着爸爸的方向挪了过去。 “爸爸。” 怯怯的唤了一声,在看到父亲张开的双臂后,小丫头笑得像刚偷吃了糖似的,飞速冲进爸爸怀中,骄傲的爬坐在爸爸的腿上,看着同样窝在妈妈怀里的堂弟,开心的笑着。 “爸爸妈妈不在身边,要自己照顾好自己知道没有?不要动不动就哭鼻子,不要畏畏缩缩的,把头挺起来。要好好学习,听爷爷奶奶和老师的话,知不知道?” 小小的身影低低的垂着头,妈妈叮嘱一句,就用力点一下脑袋。两只手不停的相互抠唆着,一只脚踩在门槛内,一只脚踩在门槛外,身体微微扭着。嗫嚅了半天后,用轻的几乎听不到的声音悄声问道: “能今天不走吗?” “不行!爸爸妈妈昨天就没有回去。家里弟弟妹妹怎么办?爸爸妈妈不挣钱,大丫和弟弟妹妹怎么上学?” 小小的头颅几乎快要垂到地上,忙碌的母亲没时间哄这个时不时就爱哭一鼻子的小丫头,匆匆和告别的各方亲属交代了几句,大步离开。 “大丫,爸爸妈妈要走了,再见又要好几个月,你不送送啊?” 小小的身子僵了僵,偷偷看了眼正远去的背影,没有动。直到转过墙角的身影再看不见,小丫头这才不顾一切的跑了起来。并不合脚的鞋子掉了一只,她也不管,只用力的、无声的跑着。 直到追到那条无数次跑过去想要迎接他们的那条大马路上,看着那辆载着他们离开的柴油三轮咕噜噜的响着,快速在眼前缩小、缩小,直至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直至,彻底再也看不见。 颤抖着蹲在路边泣不成声的小小身影也像那远去的汽油三轮,逐渐缩小成一个看不到的黑点,彻底消失不见。 星光闪烁的夜晚,小小的身影坐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抱着膝盖缩成小小的一团,小丫头紧紧咬着嘴唇,眼泪,像彻底打开了水阀的水龙头,无声滑落。 “那丫头还哭呢?这一天到晚的哭个不停,嗨。” “别理她,让她哭,哭累了自然也就不哭了。先睡吧。” 小小的身子蜷缩着,嘴里哼着世上只有妈妈好,眼睛里却只有那满目的繁星,还有那一轮被泪水浸泡出许多个重影的新月牙。 小小的身影,慢慢和漫天清冷的星辉、幕天的黑暗融为一体,再难寻觅。 眼前的画面,也在那小小的身影快速在黑夜中变小后,最终消失不见。 视线重新开始聚焦,周身的感觉重又回到了身体里。马亮瞪大眼睛看着圆睁着双眼与他依旧鼻尖对着鼻尖的苍白面颊,一滴泪,不期然自圆睁的眼眶滑落。马亮颤抖着手,轻轻的抚上那如冰的面容: “疼吗?” 下巴止不住的颤抖,马亮用力眨掉眼里的泪,看着那双原来自始至终一直都只是木讷无光的双眸,颤声着,又问了一遍: “疼吗?” “唔~~可惜呀,此时你再问她,她也是回答不了你的!你忘了,她早已经死了,死了三年了呢!” 清冷的话语,摧心的嘲弄。马亮没有答话,只不气馁的继续问着:‘疼吗?疼吗?’ “你到底还是心疼她的,可到底,也只是心疼罢了!” 滴~答~ 水滴滴落的声音卷着一声轻叹,幽幽的,在清冷的空气里荡漾开一道道涟漪。 第52章 她要你忘了她,好好活着 苍白的面容僵硬木讷,马亮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可以看到自己?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可以听到自己?可他还是不停的说着,说着抱歉,问她还疼不疼?只可惜,除了耳膜的鼓荡充血外,他一个字也听不到。 仰望着抱胸讥笑的如月,马亮满眼祈求。他知道这个素昧谋面的女人有多讨厌自己,也知道,只有她才能告诉他自己最想知道的。 赤红的唇角深深勾起,如月幽深的眸子冷芒闪烁: “神魂浸泡在血水里整整三年,你觉得,她应该是好过,还是不好过?” “我,我......” 自然是不好过的。那手臂上一道又一道的刀疤,那满身正不停流淌的鲜血,怎么可能不痛?怎么可能,不恨?自己,又在期待着什么?她的原谅?她的包容? 耳膜不停的鼓荡,似乎随时都会爆裂开。马亮忍不住捂住耳朵,面露痛苦。那奇怪的胀裂 感却在马亮一脸痛苦捂住耳朵的瞬间突然消失。 那双木讷的眼睛里,蓦地涌出两行赤红的血泪来,惨白的唇角无言的、僵硬的,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滴~答~ 滚落的血泪融进脚下已经汪积成溪的血水里,溅起一朵红色的水花。 “她说,她希望你能忘了她,好好活着。” 突兀出现的声音冷如寒冰,马亮抬眼,季敏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同样一脸惨白、一身白衣,如冰一般的陌生女子。 “你,你说什么?” 陌生女人的话,比她的出现更加让马亮震惊。她说,季敏希望自己忘了她?希望自己好好活着?怎、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她是这样说的吗?啊?她,她真的是这么说的吗?” 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在做最后的挣扎求救,马亮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如月,满眼紧张的祈求。他清晰的记得,这个身穿一身红色旗袍的女人刚才分明是说,她和季敏做了笔交易,交易其一,就是自己的命。 “你希望她是怎么说的呢?说她不恨你,说她这三年来日日守在你身边,只是为了守护你?说她的死与你毫不相干?她把一颗血淋淋的真心捧到你面前,可你看到的,却只有惹人厌的血腥和纠缠。你看不到她任性决绝背后的无助和挣扎,看不到她对你寄托了所有一切的爱和依恋。看不到她的痛苦,她的绝望,她的悲伤,她的失落。你,不配忘了她好好活着!” “那是她要的。” 如冰的声音再次幽幽响起,如月像个陷入愤怒中任性的孩子,冷哼一声,狠狠甩过头。不多会儿,又缓缓转过来阴郁的盯着马亮,讥笑道: “她为了你,舍了尊严,丢了性命。而你,却以为凭着那几百万的所谓抚恤金,就偿还了一个人的一生!自始至终,连句真心诚意的道歉都没有。她的心,她的命,在你眼里,却比不上那几百万的纸币!你以为,这辈子你有多少的幸运,可以碰上一个将你爱入骨血的人?” 话音刚落,一身白衣的七月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的站在了马亮身前。一只毫无温度的手轻轻抚在了马亮的胸口。 扑通~扑通~扑通~ 冰冷的感知透过皮肤血肉,渗透进马亮的心底,在马亮反应过来做出反应之前,那一段段和季敏有关的记忆像是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幕老旧电影一样,从马亮的眼前闪过。 “这么大的雨,没人来接你吗?” “哦,没事!我等雨小一点的时候再回去就好了!” 穿着高跟鞋,明显后脚踝磨出血的女孩礼貌一笑,悄悄的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了一些。 “我送你回去吧!正好我开车来的。” “哈?不,不用了!谢谢您。我,我自己回去就好!等会儿实在不行,我就打车到地铁口然后倒地铁回去就行了!不过,还是很谢谢您。” “你看看你的脚,还能走吗?都磨成那样了。女孩子家家的,要学会心疼自己,别什么都硬撑着。你这样,人家会不敢心疼你的!放心,我真的不是坏人,你这样青涩的女孩子,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今天,纯粹就是突然想大发慈悲一回,做个好人而已!如果你实在不放心,那就算了!” 女孩眼里的戒备,在听到那句要心疼自己的话后,渐渐染上了一丝泪意。她抬头看着那个笑得一脸温暖的男人,抿了抿唇,将眼里不知所以涌出来的泪意生生憋了回去。 事实上,后脚踝的痛楚以及此刻满身的疲惫让她一秒钟都不想再站着。想了不到一秒钟,女孩深呼一口气,点了点头,对着男人扬起笑脸: “那就麻烦您了!” “丫头,记得,以后不要随便上一个陌生人的车!即使他说他是一个好人,你也千万别信,知道了吗?” 一脸灿烂笑意的男人替季敏打开车门并将撑好的伞塞进季敏手里。 “可是你......” “这世上并不是每一个男人都像我这么正直善良,谦恭有礼的。而且,是人是兽,你难道还要拿自己的性命去做试探吗?傻丫头!好了,后会有期!好好照顾自己!” 仅一眼,季敏便记住了那个人的车牌号,以及,那张嬉笑间洒满阳光的脸。 再次见面,男人早已忘了女孩儿是谁,而女孩儿,却在见到男人的那一瞬间,笑着,哭了。 “哎,哎?这,这怎么说的?怎么面个试还哭了呢?是我长得太吓人了?你这,你这出去的话,人家还以为我们对你怎么了呢。快,快收拾好情绪,别哭了哈!挺漂亮的一张脸,回头哭成个小花猫儿了!” 后来,女孩儿被录用了。原因听起来有点可笑,因为,她哭了。 “丫头,替我去买包烟来。” 工厂出了安全事故,一个工人在操作中工亡了。身为秘书,女孩儿紧紧跟在男人的身后,一起去事故现场。却在距离现场还有几步路的地方被男人支开了。 出了人命,总是要接受盘问的。接受侦讯的室内,面对着对面正气凌然的高声质问乃至恫吓,被吓得手脚打颤的女孩儿下意识抓住了男人放在腿上的手,紧紧地,握着。 “别怕,我陪你。” 女孩儿悄悄的对着手指微微颤抖的男人说了句。可惜陷入自我思绪的男人,根本没有听到。 第53章 多情总被无情恼 幸福,是这世间最大的陷进。一旦沦陷,至死难离。我早已习惯了冰冷,遇见你,是我命中注定的在劫难逃。 铺了一地的雪将灰漆漆的大地刷成了一片银白。女人跟在男人的身后,踩着男人刚留下的脚印,跨着大大的步子,紧紧跟在身后,笑得像个纯真的孩子。弯弯的眉眼不时从雪景移到男人宽阔的后背,然后认真地,踏着男人留下的脚印,紧跟着前行。 男人不时悄悄的回头看上一眼,摇了摇头,敛眉浅笑。 疾步匆匆的路上,女人小碎步跑着,努力踩着和男人同样的步调,直到步调和男人完全一致,然后悄悄看着两个人整齐走路的影子傻乐。等到走乱了,再继续跑着小碎步跟上。男人总是用眼角余光看着,故作老成的背着手,偷偷的浅眉一笑。 灯光下两个人的影子一前一后重叠在了一起,跟在后面的女人看着影子傻傻的笑着,脸上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温暖甜蜜。 眼前划过的画面上一秒还留存着熟悉的温度,下一秒便似被擦去的沙华,再无一丝痕迹。包括心里,包括,脑海。“这,这,为,你,你在做什么?我,我为什么......” “既然不爱,又何必再费事记得?忘了,岂不好?” “不~不~” 记忆一点点从胸口被抠走,化作点点星光,很快就消散在了黑暗里。明白七月此时在做什么,马亮双手抓住那只冷如寒冰的手,想要将它扯下。却发现如论如何都无法撼动分毫。 “不,不,我不要忘!我不要忘了她!我不要忘了她。我要记得她,至少,至少我得记得她啊!她说她这一生都没有感受过被无条件疼爱的温暖,她说她一生所求其实不过就是有人一心一意的爱她宠她。她一辈子,一辈子寻寻觅觅,只是为了一份足够温暖她的爱......” “她求过了,可你没给不是吗?” 冰冷的声音,也冰冻住了眼睛里即将滚落的泪珠。马亮圆睁着眼睛,看着划过眼前的那个曾跪倒在他身前,哭到不能自已的姑娘。她曾那样卑微的,那样卑微的祈求过。 抵在心脏的冰冷手掌分毫不动,继续不停的将那属于季敏的分分毫毫的记忆,一点一点、一缕一缕,从马亮的心里抠出来。就像是将拼凑好的拼图,硬生生扣出一片空白。 “早安啊!大叔!” 浅浅的啄吻落在唇边,男人睁开眼,如少女般轻盈欢快的女人正笑眯着眼睛,甜甜的看着自己。回啄了一个吻,男人笑着将女孩扯下紧紧抱在怀内,低头吻着女人的头顶。 两人走到一起的过程很戏剧。男人喝醉了,而滴酒未沾的女人,连一丝丝最起码的抵抗都没有,一场姻缘就这样水到渠成。 “大叔,你会对我好的吧?” “傻丫头,永远别信男人的承诺,那是这世上最不靠谱的东西!我会用行动告诉你,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给你幸福!嗯?” “嗯!好!” “你可不可以不要把自己的幸福全都倚赖在别人的身上?你这样别人会很累的你知道吗?你这样,真的让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你这样,你这样让我觉得就很病态你知道吗?你让我有时候,有时候对你都会产生恐惧!我们不要再这样了好吗?” 男人嫌恶的躲开女人卑微伸过来的手,气呼呼的开车走了,留下女人独自蹲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哭得像个被遗弃的流浪狗。 呃~~扑通~扑通!~扑通~ 心脏像是在被抽取筋条一般,缓慢的撕扯着,不痛,说不上是痛楚或是什么?只是那种被强行抠掉什么的感觉,难受的让人不知所以。 “你说过你会用你的爱和包容抚平我曾经受过的所有创伤,你说过有你在,我的世界只会剩下甜蜜和幸福,你说过,在你这里,我可以永远是个任性不懂事的孩子。可是为什么,誓言到了最后,都会变成伤人的利剑?” “我以为你是我的屠龙勇士,可是最后,为什么你屠龙的长剑,却指向了我?” “马亮,我爱你,真的,好爱好爱你!你给我的世界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光明。可我也恨你,好恨好恨你啊!是你将我,亲手又推进了地狱。我走了,再也不会打扰你,招惹你,找你麻烦了!再见!” 呃~~呃~~啊~~青筋暴突的脸挣的得红,马亮捂着重新恢复自由的心脏,跪趴在地上,眼中的泪亦如女人此刻身上不停涌出的血水。 好痛,好难过,死死攥紧胸口处的衣服,马亮像个哮喘病人一样拼命的、费力的呼吸着。心,像是被生生扣掉了一块,不算疼,却难受的难以用言语形容。 逐渐变得迷茫的眼睛里透着惶惑和不解。自己,这是怎么了?挂着泪珠的苍白面容,终于缓缓闭上了眼睛,直直的,倒进了汪积成湖的血水中。 “瞧!他果然没事!” 瞧着除了哭得丑不堪言外毫无损耗的马亮,如月看了眼面上依旧挂着两行血泪的季敏,凄然一笑。 “我,知道!” 对着如月微微一点头,季敏最后看了一眼倒在血水里的男人,随着那一地的血水,快速地,消失在了黑暗里。 “值得吗?” 不用转头,那消失的血水早已告诉如月,那个从来没有学会爱自己的傻丫头,已经永远的消失了。 次日清晨,趴在路边睡着的男人缓缓睁开眼,初晨的阳光执着的照进男人眼中,颤抖的睫毛挣扎了不多久便彻底缴械投降,醒了过来。 周身凉浸浸的寒,马亮下意识捂着胸口的位置,似乎那里,少了什么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东西。可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却依旧浑浑噩噩的没有头绪。那莫名的心酸和泪意,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 “我这是,做了什么梦来着?怎么睡在大街上了?呃哟,好冷。” 吸了吸鼻头,马亮抬头看了看逐渐亮起来的天空,右手捂着胸口,摇摇晃晃的爬起身。 “她的魂灵里只深深镌刻着这个男人,把那个男人的记忆抽完,她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可是那个男人,他心里的东西太多,纵便没了关于季敏的记忆,他依然活得好好的!真是,难以遏制的讨厌他呢!呵!” 看着不断远去的马亮,七月始终没有说话。直到如月以为她不可能回应自己时,七月突然看着那逐渐亮起来的天空,用那熟悉的足以冰冻神魂的木讷冰冷幽幽道: “她还可以选择死亡,真好。” 第54章 存在,即是罪孽 清冷的月光洋洋洒洒的铺洒在黑漆漆的大地,照耀着周围影影幢幢的山林老树。猫头鹰的鸣叫时不时的在暗夜里呜咽而起,灌木丛里不时窜过一阵阵的窸窸窣窣。夜里的山林总是热闹的。 一批批眼睛里透着晶亮的家伙们竖着灵敏耳朵,扑闪着健硕的身形,在树林丛木间四处穿梭觅食,或是,逃窜。 通体赤红的长蛇吐着长长的信子,慢慢悠悠的盘绕着粗壮的树身向上蜿蜒攀爬。刚吃进肚子里的食物尚未来得及消化,它想找个安静一点的地方,边吸收着月之光华,边慢慢消融掉肚子里的食物。 刚爬到一半的躯体突然之间猛然一顿,蛇头随及高高竖起,而后倒挂而下,与原本悠闲的攀爬全然不同,此时蛇身极为快速的跃进树下的灌丛,嗖的一声便隐没在了黑漆漆的灌木丛里。 坐在树杈上晃着双腿将一切看在眼里的如月嗤笑一声摇了摇头,抬头看了眼那轮血红的圆月,随及看向仍旧四平八稳躺在枝干上,睡的正熟的七月: “道长,尸体,也需要睡眠吗?” 道长,是七月一直以来对忘尘的称呼,如月不自觉得,也就跟着这样喊了起来。 看着紧闭双目,晦暗无光,月光照在身上似也被完全吸收个干净的七月,忘尘幽幽浅浅的目光逐渐变得幽深深邃,长长的幽叹,在这惨白清冷的月光下,也变得悠远朦胧: “尸,自然是不用的。只是她,还被困在曾经的劫难里,超脱不得。只能在曾经的苦难里,一遍一遍的,遭受着凌迟。” “凌迟?” “她......” 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了血色的眸子,止住了忘尘原本要出口的话。片刻之后,七月眼中的血色隐去,恢复成了一般的黑白颜色。转头看向略微面露惊讶的如月和忘尘,七月僵直着坐起身,月光下更显惨白的面容动也不曾动一下: “走吧!” 说完,七月直直纵身跃下,连膝盖都不曾弯上一弯,就这么轻轻松松的从十几米的树枝上跳了下去。 周围活跃的虫鸣瞬间熄了热闹,四窜的动静虽依旧频响,却更像是在给七月紧急让开一条道路。 赤色的月华照在七月的身上,更像是给黑暗多增加了一层浓稠的黏腻,黏黏糊糊的,将七月一点点绑缚在那赤黑赤黑的阴暗里。 看着那抹走在黑暗里从来清冷孤绝的背影,如月恍然想起,七月曾说过的那句:‘道长,你渡不了我,因为我,根本走不出黑暗。” 紧跟在身后不远不近处忘尘像一个没有脚的影子,无声无息的,紧跟在七月身后。分毫不差的,保持着随手可触却又伸手不可及的位置。 ‘也许,道长并不是真的想要渡化她,只是纯粹简单的,想要陪在她身边吧?’ 血月下的两个‘人’,像是两个独立的个体,看久了,又会给如月一种他们其实是一个整体的错觉。如月悄悄嘟囔了一声,再次抬头看了眼漆黑天穹下的那轮血月,脚下轻点,身体随及如烟般飘飞而起,向着七月忘尘离去的方向追了出去。 “道长,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这是如月第八十七次开口询问。 “不知道!” 忘尘轻笑回答。这也是他的第八十七次回答。 看了眼一直默默走在前面无声也无息的七月,如月放弃了耸了耸肩,决定就不再碰壁去问七月了。 从再次出发到现在,如月百无聊赖的看着血月落下,日头升起,却自始至终,没有听到七月开口说过一个字。 “到了。” 在日薄西山,黑夜即将再次占领世界的时候,七月终于在一片荒芜的几乎寸草不生的山谷里,停住了脚步,并讲出了一天来的第一句话。 “到了?到哪儿?” 如月茫然的看着周围半径至少三米以内都只有碎石和黄土的地面,不自觉的抖了抖身体。 好冷! 作为一个魂灵,一个死在冰冷湖水里的魂灵,一般的自然界温度对她是全然无效的。能让她觉得冷的,只有深到极致的怨念和恨意。 这里,究竟是哪里? “这里难道是?” 不等忘尘惊呼出口,七月木然的点了点头,一贯冰冷的声音此时似越发冷厉了几分: “我在这里,被困了整整三百年。这下面,就是当初埋葬我的地方。” “这......你是说......” 如月想起曾经看到过的场景,那个,七月被剖腹挖心,生生制成了人偶的漆黑夜晚。那个,关于七月曾经的恐惧和无助。 可她不是说,她大多都忘了吗? “七月,你,想起了什么?你,全都想起来了吗?” 如月从未见过如此慌乱的忘尘,从未见过,那个一向风轻云淡、超然若仙的男人,如此时这般,无助的甚至都在颤抖。他在害怕,如月知道,这个几乎已经无所不能的男人,他在绝望的恐惧。 “道长,你,认识一个叫王青的人吗?” 惨白的面容里透着毫无生机青灰,如月看着在地平线尽头垂死挣扎最后终于消弭于无形的残破落日,幽幽问道。 七月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拳,狠狠的、精准的打在了忘尘的心上。他颤抖着身体,拿着浮尘的手几乎快要握不住一把小小的浮尘。 “什、什么?” “道长,在来的路上,我做了个梦。我梦见,你欠我一颗心呢。” 啪嗒~~ 忘尘手中的浮尘终究还是掉落在了地上,一阵晚风吹过,将忘尘从未被风吹乱过的衣摆高高的吹起。 冰寒的声音始终不紧不慢,却又带着无言的压迫。忘尘直直看进七月那双逐渐变得猩红的双眸,声音不觉变得暗哑: “那颗心,我一直收着。你要,随时给你。” 定定的看着忘尘,和忘尘此时此刻的激动相比,七月木然的眼眸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澜。 黑夜裹挟着星空,悄悄爬上了天幕。在赤红的血月再次洒下月华时,一直静立不动的七月终于缓缓开口。她没有回答忘尘,反而撇开眼,抬头看向了头顶的那轮血月: “如月,我曾经,也很疼呢。你知道,意识被困在身体里,身体被埋进深深的土里分毫不得自由,有多难熬吗?” “那是那些人造下的罪孽,七月,你又何必用他们的罪孽,来惩罚你自己?” 看着七月所站立的位置正缓缓的从漆黑的地面冒起一缕缕的黑气钻入她的身体。如月不知道七月是在做什么?但从她无限隐忍的面容也可以看得出来,她此刻,定然十分痛苦。 “不被爱,是一种罪孽。爱,也是一种罪孽。而我,存在本身,即是罪孽。” 第55章 你就只能看着吗? 你是我戒不掉的毒,喝不醉的酒,是我,不愿醒来的梦。 是挂在天边的虹,是无法捕捉的风,也是我,永远不能触碰的伤口。 漆黑的雾气像是幻化成一条条沉重的铁链,一点点自漆黑的地面蜿蜒着,顺着七月的衣角,鞋面,一点点,爬上七月的身体。洁白的衣衫,慢慢的,被那些漆黑的浓雾浸润成了黑色,逐渐的,融化在了这片粘稠的黑暗里。 冷,好冷。 强烈到甚至已经起了雾气的怨念,对于如月这样的魂魄来说,实在太过强烈。纵然魂灵早已习惯了冰冷,可面对这样的极寒,如月到底还是有些受不住。 下意识抱紧自己,如月默然且好奇的看着逐渐在被黑色吞噬的七月。看着她,一点点被黑暗包裹,吞噬。 她知道,七月一定不会有事。不止是因为道长忘尘自始至终的毫无动作,也是因为,她知道,消失,对于七月来说,根本就是馈赠而不是惩罚。 而这份馈赠,显然对此时的七月来说,依旧太过奢侈。 赤色的血月缓缓自黑暗中揭开了面纱,惨淡淡的漠视着世间的生与死,冷与暖。 七月逐渐赤红的双眸在血月的照耀下,闪烁着妖冶的光。璀璨的、夺目的,冰冷的。 绝望!那双满是妖异和冰寒的眸子里,如月发现,自己看到的只有绝望,唯有,绝望。 “道长,七月她,真的没事吗?” 看着被一条条黑雾缠绕着,从来满是冰霜的脸上此时却布满痛苦的七月,如月看了眼将拳头攥的咯吱作响的忘尘,她想要阻止七月继续。不知为何,可她不希望此时的七月继续下去。仿佛冥冥中,有个声音在告诉她,阻止她,别再继续。 “别过去。” 如月刚要飞过去的魂体被忘尘重重拉了回来。看着身体逐渐被黑色雾气包裹着缓缓平地而起的七月,忘尘抓紧如月的手掌益发用力。 “她在,努力的拼凑过去。她在这世上流浪了太久太久,意识早就破碎凌乱。虽偶尔可以自睡梦中忆起一二来,却也总是颠倒混乱。这里,是她的葬身地,也是她的禁锢之地。她逃出去以后就把这里忘了,如今,她想利用留在这里的怨念,拼凑起一个完整的记忆。别打扰她,别打扰她。” 漆黑的雾气爬上苍白的皮肤,面颊,一点点钻进七月的皮肉,像是一根根黑漆漆的血筋,蜿蜒着,在七月的皮肤上蜿蜒攀爬。 “青哥哥,你为何骗我?为何,要骗我?” “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都不要我?被抛弃的人,难道连活着,都是罪过吗?”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王青,我恨你,恨你,恨你。” “青哥哥,别不要我......琳儿害怕......琳儿在这世上,就只有你了。别丢下我......谁,谁来救救我。帮,帮帮我。杀了我吧,杀了我!” 森寒冷厉的质问陡然间换做颤抖哀戚的卑微祈求,如月从未听到过七月如此时般的脆弱,从未想过,曾经的她,也曾是一个怕了会哭,伤了会痛的姑娘。从未想过,那个从来面无表情、寡言少语的活尸,说到底不过是一个无助到连死都不能做主的孤魂走尸。 她是那样的渴求死亡,亦如,她曾那样深切的渴求生存,渴望幸福。可悲剧就像是一个连环倒塌的多米诺骨牌,一个接着一个的在她的生命里快速接连不断的上演。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她只能被动的接受,被动的承受,无力的挣扎,挣扎着,沉沦。 心,像是被什么死死攥住,那无言的心酸悲楚就像是从自己的心底翻涌了上来似的。作为一个魂灵,如月第一次,如此迫切的想要哭泣。 不为别的,只为七月的身不由己,为她的不得好死,更不能好活。 血月下,围拢在七月周身的漆黑的雾气不断钻进七月的身体消失不见。那些如黑色血筋般钻进七月体内的雾气,像是一群调皮的蚯蚓,快速自七月的皮层下消失不见。 站立虚空的七月缓缓的落回地面,赤色的眸子寒光一闪,瞬间恢复成了黑白色。依旧惨白的面容没有什么变化,却又似乎,和从前变得哪里不一样了。 如月管不得那似有若无的不同,一把扑过去抱住七月依旧冰寒的身体: “七月,这世上没有谁是因为罪孽而存在的!活着不是罪过,存在更不是罪过!不是!不是!” “当初坠入湖面的瞬间,很疼吧?” 一贯森寒的声音,如今在这空旷的血夜下听起来亦显得异常空旷。像是山谷回声,自四面八方传入耳中。 急切想要出口的话瞬间被冰冻在了唇齿间,如月怔怔的,任由七月将她推离身旁。这句话,从前七月也曾问过。 “我很羡慕你。” 没有想要等到如月回答的意思,七月紧接着道。 “什、什么?” 原就怔愣的如月越发糊涂,她不明白,像自己这样一个在七月和忘尘面前微弱的如同蝼蚁的魂灵,有哪里值得她羡慕? “我是在厌恶和不屑中长大的。在谨小慎微的讨好里小心翼翼的捧着自以为的幸福。后来,众人的嘲讽、责难,残杀,诅咒,一点一点将我的希望抽丝剥茧的抽离我的身体,一点一点,将我的奢望凌迟至死。我哭喊过,祈求过,可是没人听我,没人怜我。我诅咒过,绝望过,可天上的众多神明,没有一个助我、救我。这个世界,任由我在黑暗的阴沟里腐烂发臭,却没有任何一个生灵愿意将我打捞出去体面的埋葬。我很羡慕你,还可以放下怨恨,放下不甘。” “你可以的!七月,你可以的。无论这个世界变得什么模样,无论你是什么?无论......我会拼尽我的一切,给你想要的。” “放下?” 忽明忽暗的眸子转向忘尘,七月嘴角牵起一抹只有杀戮前才会扯起的笑意: “道长,我放不下,永远,也不可能放下。你渡不了我,更,救不了我。我是个活尸,一个被整个世界遗忘的,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的罪孽。” 第56章 错了,都错了 平静的山林,突然间狂风大作。荒芜的地表被扬起一层层的灰尘砂石,呼啸着扑向周遭的林木灌丛,随着枝丫间凄凄艾艾的悲鸣呼嚎,一起消失在沉重的夜幕下。 扬起的砂石逐渐在加快的风速下开始集结,小小的龙卷风,在这片光秃秃的漆黑色地表飞卷而起,并逐渐的快速壮大。直到遮天蔽日一般,将苍穹下那轮赤色的血月彻底遮挡得严严实实,再透不出半分光华。 四周的林木许是感染了这片荒芜之地的疯狂,在猛烈的狂风里疯狂摇摆。黑漆漆的天地,逐渐变得异乎寻常的压抑。 咔嚓~~ 轰隆隆~~ 漆黑的天地间,一道刺目的赤色闪电如火龙一般乍现苍穹,瞬间劈开笼罩住天地间的黑暗。滚滚的雷鸣,像是天穹对这处大地发出的不满咆哮。 消失的黑雾再一次滚滚涌起,这次,它们不再是只围拢在七月身旁,而是拥挤着,从那片漆黑的荒凉之地扑涌向四周,冲向无尽的黑夜。 被雷电劈碎的黑雾在雷力撤去的瞬间,重又将那处空白满满当当的充挤了起来。 “七月,你怎么了?” 对天雷的恐惧尚未过去,如月被骤然出现在眼前的七月狠狠吓了一跳。黑白相间的眸子、惨白僵硬的面容,分明同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那骤然伸长的、此刻正死死扎进忘尘胸膛的手指,以及那周身满溢着浓浓杀机的暴戾,让早已不知呼吸为何物的如月不觉狠狠一窒。那是,令神魂都感到震颤的恐惧。 “道长,你,究竟是谁?” “你,知道了?” 没有任何的躲闪,没有丝毫的反抗,忘尘任由七月尖锐的指尖刺破那虚虚实实的胸膛,捏住那颗仍旧鲜活跳动的心脏。这颗心,早该还她的。 “你真的是他?” 是吗?可以,不是吗? 身体虽没了作为人的知觉,那颗仍旧在跳动的心脏却不是。被攥进掌心揉捏,虽并未太过用力,依旧痛的忘尘咬牙切齿。 看进那双逐渐赤红的眸子,忘尘苦涩惨笑,双手始终垂放身体两侧,动也不动: “这颗心,我一直留着。等你随时来取。今日,我便还你!” 双手紧握成拳,额头的青筋因为剧痛根根暴起,可忘尘还是一步一步,开始后退。 每退一步,忘尘就越发能明白一份七月曾被刺心的痛;每移动一寸,忘尘便能越发体会七月被生生掏出心脏的疼。 可她,竟每一次都是含着笑的。她怎么能,对她自己冷漠至此?他又怎么能,怎么能对她残忍如斯? 错了,都错了。如果,如果没有前世的那场相遇,如果没有那场孽缘的开始,是不是,是不是也就没有了那么多的悲剧,那么多的绝望,那么多的,生不如死?求死不得? 噗通~噗通~噗通~ 掌心下的心脏带着陌生的,炽热的搏动,那是,生命的声音。 脚,在忘尘再次后退的同时,不由自主的跟随着忘尘前行。那颗原本该会被生生拔出体内的心脏,仍旧完好无损的待在忘尘的胸腔,稳稳的,跳动着。 不只是忘尘,连七月都不敢相信自己下意识的举动。怔怔的低头看着自己那双似乎有了自我意识的双腿。她不明白,为什么,那原本理直气壮可以要回的亏欠,此时此刻,却似难如登天。 她,竟下不了手。连他的痛,她都不能接受?为什么?分明是恨的,分明,分明是恨他的。那样的背叛,那样的践踏,数百年来数不清的绝望,道不尽的苦楚。所有一切的一切,分明都是因为他。 欠自己最多的便是他。为何,为何可以轻易要了其他亏欠者的性命,却独独对他下不去手?为何,为何可以清楚的认明一个个的亏欠者,却独独认不明一直近在咫尺的他?是真的认不明吗?还是,不愿认得清? 空荡荡的胸腔突然涌起一阵汹涌的愤怒,瞬间滴血般赤红的眸子闪过一道寒光,七月轻轻侧了侧僵硬的脖颈,盯着同样诧异看着自己的忘尘: 咔嚓~~咔嚓 黑暗再次被接连砸落的闪电劈开。浓黑的雾气被愤怒的电火打的七零八落,头顶上方再次出现了那轮血色汤汤的月亮。 怨气和怒气凝结起的龙卷风,在雷电的强力击打下迅速的萎缩,消散。 被雷电击打到的身体依旧稳稳的站着,七月对身体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分毫无动于衷,抓着忘尘心脏的那只手更是颤都未颤。 “道长,欠我的,该还了。” “好!” 因为忍痛而有些变形的面上微微扯出一抹笑意,忘尘攥紧掌心,再次抬脚,向后退去。在感受到忘尘动作的瞬间,七月紧跟着再次迈出了脚步。 咔嚓~~刚刚站定的七月,就被三道或白或红的闪电击中。快到忘尘根本来不及以身相护,七月已经被远远的击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了那处她曾被埋身几百年的地方。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如月从没见七月笑过,甚至连这样的想象如月都没有过。 似乎从一开始,她就该是面目表情的,就该是那样惨白僵硬的。如月没想想过七月会笑,更没想到,她的笑,是那样的压抑和绝望,冰冷至死的绝望。 “生,不得生;死,亦不得死!哈哈哈哈~你让我辗转流浪于这世间千年,我只求一个答案。一个,可以让我彻底死去、彻底消失、永不再存在的答案。为何,为何到了最后,你却还是不肯放过我?究竟我有多深的罪孽,折磨我千载岁月还犹嫌不足?既然被抛弃的人,连活着都是罪过。为何我选择死去,却也不能随心?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刚才还汹涌锋利似要撕碎世间一切的电闪雷鸣,转瞬间悄然无息。漆黑的夜幕重又恢复了原本的死寂。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 只有那些横七竖八倒在七月曾经葬身之地的荒芜黑土上的树木长藤,灌草碎根,见证着方才雷暴的恐怖。 清冷的月,依旧漫无目的的照耀着这个始终黑漆漆的世界。在荒凉的地上,落下一道孤零零的、破碎的影子。 第57章 我不欠你了 灰蒙蒙的四周什么也看不清,耳畔似有隐隐绰绰的哀戚哭声传来,却也听得并不十分真切。七月漫无目的走着,并不着急,更没有一丝的好奇。她知道此刻的自己正陷在梦里,又或者说,陷在一个破碎的记忆碎片里。 一道灰色的影子以极快的速度从眼前一闪而过,七月眼皮都没有动一下,伸出左手想要顺着灰影略去的方向抓回些什么,到底也还是一无所获。 耳畔纷乱的声音逐渐变得越来越清晰。一道扭曲的场景,如一张被揉到变形的幕布,快速从眼前闪过。 “琳儿......不要......” 声嘶力竭的急切嘶吼,是那个跪在地上被人死死按住的男人最后的恳求。他的善良是真的,他的背叛同样也是真的。七月看不清他的脸,也不想看清他的脸。 “琳琅暗戛玉华殿,天香静袅金芙蕖。以后,那就叫琳琅把!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多好听的名字。我以后便叫你琳儿可好?” 背着小小书包的少年,带着满眼星辉的笑意,清澈干净的声音,仿若佛界梵音。 “道长,你,欠我一颗心呢!” 大红的喜字,爆着灯花的红烛噼里啪啦的响着。暖帐红床,七月看到自己的手正插进忘尘的胸口,嘴角带着那嗜血的、令人作呕的笑意。 那张脸,先是忘尘的,逐渐,又从忘尘变成了那个带给她于这世间唯一温暖的小小少年。 “琳儿!” “琳儿!” 干净澄澈的,深沉悠远的声音同时响起,逐渐的,恍惚间竟似就变成了一个人的声音。 噗~ 手抽离胸腔时的声音,卷着七月混乱又清醒的意识,于枝丫间彻底醒来。手指间,似乎还残留着那滚烫的血液腐蚀肌肤的痛感。 七月不明白,作为一个满腔只剩下怨念和仇恨的活尸,一个连心都没有的尸体,为何,也会有恐惧? 直到,那只手真真切切的插进那个人的胸腔,握紧那个人的心脏。直到,真真正正的看到那个人满面痛苦的隐忍,她才开始明白,她根本杀不了他。 恨他是真的,怨他是真的,放不下他,同样也是真的。 如果这场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存在是因为丛生难平的怨念仇恨,如果自己依旧存在于世的原因是为了报仇消除怨念。那这个自己最深的恨,最沉的怨,却又该如何消弭?如何,解脱? 看着不远不近站在身前,欲要上前却又踌躇徘徊的忘尘,七月空洞的身体突然涌起无边的苦涩和悲哀。 从前,在她还是一个‘人’的时候,身边几乎所有的人都告诉她,被抛弃的人,是连活着的资格都没有的。便是活着,也是罪孽。 如今,她一心求一个解脱盼一个结束,命运却又极其讽刺的告诉她,你永远也无法从这场烈狱里得到超脱! “呵呵呵呵~~呃哈哈哈哈~~生,不得平安;死,却也不得一个超脱!辗转流浪于这世间,我只求一个答案。不能得个善终,我竟连个魂飞魄散也不得求吗?为何,为何你偏要如此待我?我又做错了什么?被抛弃的是我,被折辱被残杀的是我,被生生困在这副躯壳里轮回无望的还是我。为什么,受害的受尽苦楚,为恶的,反倒可以潇洒来去?为何,为何偏要将我困死在这无边烈狱里永世不得解脱?为什么?究竟我有多深的罪孽,要这般残忍如斯待我?” “七月......” 纵心里有千言万语,能吐字出声的,却也仅仅这两个字而已。忘尘试图伸出去的手终还是缓缓收了回来。他不知道,在揭破了这层血淋淋的真相之后,自己,究竟该以什么身份去面对她?又该,以怎样的身份继续留在七月的身边? 兜兜转转,彼此亏欠的,终究还是会要遇到。直到前债偿清,这腻乎恼人的纠缠,才算是真正的结束。该面对的,纵然如何费尽心思的想要隐藏,终究还是会被命运狠狠的甩上几个耳光。 “珍视若宝的‘家人’,却不过只当我是个负担,一个廉价的替代品,一个,本不该存在的罪孽!视之逾命的‘爱人’,也只是将我视作权衡后随意可以丢弃的弃子玩偶!” 僵硬的身体缓缓的、僵直的爬起。七月僵硬的嘴角始终笑着,赤红的双眸,如钢针一般盯着忘尘,睚眦俱裂: “王青,前世的琳琅,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嫁与你为妻,与你恩爱相伴一生。她曾经那样的渴望过与你的幸福,也曾那样笃定过与你的幸福。可终究,你的软弱,你族人的残忍,不止断了我一生的梦,也困了我生生世世的自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呵呵~王青,这便是琳琅爱你的代价!枉她爱你一世,到头来,到头来,也不过落得个被弃之如敝履的下场!” 死死扣紧忘尘脖颈的右手,却又在片刻后缓缓的松了开,两行血泪,顺着圆睁的眼眶,缓缓的,爬满面颊: “青哥哥,琳儿好疼,好疼!” 七月僵硬的面颊做不出什么表情,只僵硬的固定在那张笑脸上,像个流着血泪的小丑。冰凌般的声音,此时听来,却脆弱的像个易碎的娃娃,仿佛随时都会分崩离析。 像是要将前世没能说出口的委屈一股脑的说完,七月任由忘尘大力将自己搂入怀中,身体分明灼痛的厉害,可却又似乎,痛得并没有太过难以忍受: “你知道,被生生掏空身体做成人偶,有多痛吗?你知道,我就那样喊着你的名字,由生至死,由死至僵。直到记忆破碎,直到,再喊不出你的名字。我曾多么希望你能出现,能阻止他们,能帮我,杀了我。可自始至终,你都没有再出现。你曾救了我,给了我一个家。可也是因为你,我被埋葬进了最最残忍绝望的地狱。青哥哥,琳儿不欠你了,不欠你了。” “七月,琳、琳儿!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忘尘不知道还可以再说什么?将冰冷的身体紧紧抱进怀中,感受那几乎快要冰冻神魂的冰寒。忘尘不知道,七月的身体,何时竟变得这样冰冷? 柔柔的淡白色雾气自七月的身体冒了出来,如月惊讶的发现,七月,居然如冰块一般,在融化! 第58章 那就不必放下 如果没人愿意陪你哭,那就,让我陪你笑吧。 “对不起,七月,......琳、琳儿,对不起......对,对不起。” 冰冻神魂的极寒一点点渗透进忘尘的魂灵,一点点,冰冻起忘尘的‘身体’。久违的冰寒,让忘尘禁不住唇齿打颤,可紧抱着七月的双臂,却始终没有哪怕一丝丝的松动。 他不会再放开她,哪怕被她身上的极寒永久冰封,也绝不会再放开她。 挂着两行血泪的惨白面容僵硬依旧,只那赤红的眸子,偶尔闪出片刻的犹疑和挣扎。被困在忘尘怀中的七月没有动,缓慢眨动的眸子在上下掀合了几次之后,才真的意识到,那不断在耳边萦回的三个字,是忘尘的道歉,是他迟到了几百近千年的道歉。 身体灼烧般的疼痛不仅没有停止,反而开始愈演愈烈。痛感,顺着冰冷的四肢百骸,沿着干枯的躯体,一点点,在空洞的身体内爆炸开来。如虚空接连绽放的烟火,冰冷,灼热,带着妆点天地的绝望。 “七月,七月,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从今以后,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何种境地,无论境遇如何,我永永远远的守着你,陪着你。碧落黄泉,永世不弃。我们,可,可以,放下吗?” 耳畔的声音分明没有温度,却依旧灼烧着七月的耳朵。七月僵硬的面上因为吃痛微微皱起,抬头看着天上那轮血色的圆月,冷声幽幽: “放下······” “对!放下,放下一切,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会尽我所能弥补曾经造成的遗憾,弥补你曾经所遭受的伤害。我,我会......” “放下,可能吗?可以,吗?” “可,可以的!七,七月,如果你,愿意。只,只要你,愿,愿意......” “道长,我早就已经死了,死了近千年了。” 森冷的话音隐隐幽幽,似轻叹,似呢喃,又似,控诉。 冰冻住忘尘身体的冰渣从忘尘的脚踝开始,不断向着魂灵体的各个方向侵蚀。 就在那冰渣已经覆盖住忘尘的脖颈,即将冰冻下巴之前,被紧紧抱在怀中的七月突然挣开了忘尘,瞬间与忘尘拉开了三米的距离。 忘尘身体上的冰冻以及七月身体的灼烧在彼此分开的瞬间,逐渐开始消失。赤色的月华冷冷的洒在两人之间,将两人的双眸,同样浸染成了赤色的红。 道长!忘尘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究竟有多么欣喜七月口中的这个称呼。于她,自己不是王青,依旧是忘尘,依旧还是那个,与她共同走过百年的道长!不是王青,不是王青! 淡白的衣衫在黑夜里似也被浸染了那凄冷的暗,苍凉的白,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忘尘眼里的欣喜在那最后一个音符落幕的瞬间,也紧跟着消弭在了赤色的冰冷里。 是啊,放下,说的容易。钻心之痛,剖心之恨,碎心之怨。却又该如何放下?血色的杀戮,几百年的囚困地底,近千年的流浪磋磨。如何放下?怎样放下? 看着那双木然无绪的双眸,忘尘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似乎都是多余。死死攥紧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上下滑动的喉结却始终挤不出半个字来。 她曾那样的痛过,怨过;求过,恨过;失望过,绝望过。亲手将她放逐地狱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一再要求她的放下?又有什么资格,祈求她的宽恕? 赤红的影子裹着一身的月华,代替忘尘将七月抱入怀中,伴着呜呜咽咽的哽咽哭腔,到底还是让七月想要推开的手重又垂了下去。 “七月,这世上没有谁是因为罪孽而存在的!活着不是罪过,存在更不是罪过!不是!不是!我懂你被全世界抛弃的无助和孤独,明白你被全世界背叛的绝望和悲凉。曾经,没有人愿意陪着你一起哭。可是从今以后,让我陪着你一起笑,好不好?我是鬼,我没有眼泪,我没办法像人类的闺蜜一样陪着你一起哭,一起骂。可是,我愿意陪着你笑对这世间的所有。好吗?” 没有被忘尘拥抱时灼热的痛楚,甚至,没有丝毫的感觉。七月一动不动的站着,任由这个比她高出半个头,其实算是被她半‘胁迫’跟着自己的‘女鬼’虚无的抱着。 空荡荡的胸口,奇妙的轻轻荡漾起一阵暖洋洋、舒适至极的风。轻轻柔柔的,缓解着刚才因为灼烧的痛楚而逐渐有些暴躁的神经。像是飘在风里的云,轻柔的、舒适的。 她说:‘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人曾愿意陪你哭,那从今以后,让我陪着你笑可好?’ 这是七月从来未曾体会过的了解,从来不曾有过的被理解。她曾执着的要将如月带在身边,只是因为如月的遭遇罢了。七月没想到,这个平时总爱妩媚风情,撩拨人性的‘女怨鬼’,居然可以这般明白她的恨,她的怨,她的无助,她的,绝望。 “坠入湖面的瞬间,很疼吧?” 一贯森寒的声音,如今在这空旷的血夜下听起来亦显得异常空旷。像是山谷回声,自四面八方传入耳中。 急切想要出口的话瞬间被冰冻在了唇齿间,如月怔怔的,任由七月将她推离身旁。这句话,从前七月也曾问过。她曾那样执着的想要替自己复仇,执着到甚至不能理解自己最后的放手。 “我很羡慕你。” 没有想要等到如月回答的意思,七月紧接着道: “这世间,唯有消亡,才可以让我放下。我到底还是不如你的。” “什、什么?” “我是在厌恶和不屑中长大的。在谨小慎微的讨好里小心翼翼的捧着自以为的幸福。后来,众人的嘲讽、责难,残杀,诅咒,一点一点将我的希望抽丝剥茧的抽离。一点一点,将我的奢望凌迟至死。我哭喊过,祈求过,可是没人听我,无人怜我。我诅咒过,绝望过,可天上的众多神明,没有一个助我、救我。这个世界,任由我在黑暗的阴沟里腐烂发臭,却没有任何一个生灵愿意将我打捞出去体面的埋葬。如月,我很羡慕你,还可以放下怨恨,放下不甘。” 冷冷淡淡的讲述,像是一个没有情感的人在描述着一个莫不关己的虚无故事。可如月却明白,那其中的执妄和怨恨,挣扎和绝望。 在她说‘放不下’之前,天知道她曾独自做过多少的努力去挣脱而不得? “那就,不必放下。” 赤红的血月下,如月清晰的听到自己如是说。 第59章 面具 上 当我们喜欢上了一个错的人,明知是错,却依然会选择飞蛾扑火。不是因为无知任性。只是刚好,在那个时候,那颗心,因为那个人发出了光,被高高的挂在了树梢上。让我们误以为,自己就是他/她的那颗月亮,那束白月光。 后来痛了,累了,只是因为从那颗枝丫上摔了下来,滚进了泥土里,失了光华,没了出尘。不过,滚着滚着,慢慢的也就不再痛了。 然后慢慢的,外面受了伤的血肉就转化成了一层逐渐坚硬的外壳,像个爬树的蜗牛,一步一步,一步一步重又爬回那个树梢。重新,将自己挂上去。 再然后,褪下那层满是伤痕的外衣,在那些曾经经受过的伤痛中,彻底蜕变重生。 那一刻,你绽放的光华,才是你真正的光芒,真正,属于你的光芒。 “哈哈哈哈!骗我的!原来这所有的一切,全都是骗我的!你的深情、你的温柔,你的包容、你的承诺、你的誓言,那些曾经所有的一切的一切,原来,全都是骗我的!此生何德何能,居然能老您这样兴师动众的骗一场啊!” 女人凄厉的大笑在耳畔不停的回荡,如月揉了揉有些翁明的耳朵,不明白心底那突然间涌起的,强烈到极致的悲痛欲绝究竟是因为那听起来就让人生不如死的笑声,还是,因为其他? 其他,其他什么呢?为什么,整个人突然轻飘飘的像是没了重量?为什么,脑子突然间嗡鸣的这般厉害? 心像是被什么困住了,如月觉得自己此刻应该表现出悲伤,心,却又木然的叫她摸不着头脑。想要彻底坦荡的淡然,幽远冗长的悲伤绝望,却又叫她忍不住的想要抓狂。 像是千回百转的高墙一圈圈在心里筑起了迷宫,让她完全找不到自己此刻的情绪方向。 摸了摸那说不清到底此刻到底是什么情绪的心脏,如月猛然发现,那个本应该跳动的地方,此时此刻,却平静的仿佛真的死了的一般,没有半分跳动的痕迹。 刺耳的狂笑瞬间戛然而止,变成了幽幽的、带着无尽卑微的,与其说是质问倒不如说是祈求的颤声哭诉: “金炫,你可曾,哪怕,哪怕只有短短的那么一瞬,你可曾,真心地,爱过我?” “金炫?好熟悉的名字!好熟悉的名字。是谁?金炫是谁?她,又是谁?” 如月抬起赤红的双眸,一张模糊的朦胧面庞出现在暗灰色的天空。那是一个女人的身影,她在哭,呜呜咽咽,更像是濒临绝境的幼兽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空荡荡的声音不知说什么了?嗡嗡的,如月一个字也没能听清。倒是将那既觉熟悉又甚陌生的身影瞬间吹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她退到一座高楼大开的落地窗前。 狂肆的风,吹着女人的衣裙飒飒作响,长长的发,在狂风中如一条漆黑的河流,载着满溢的绝望,在女人的身后放肆汹涌。 分明看不清那个女人的脸,如月却真切的感受到了那个女人的悲伤绝望。仿佛,那痛楚就是自她心底流出的一般。 “那是......那不是我家......不是,不是我家的公司吗?” 视线略一回转,如月这才发现,这看起来异常熟悉的室内布置和摆设,不正是她父亲曾经的办公室吗,如今她的办公室吗?那被狂风肆虐着不断翻飞的窗帘,还是她小时候亲自挑选的。当初父亲喜欢的不得了,任谁说不搭都不管用,只一意孤行的选了它。 后来,当如月自己入主那间办公室,才发现,原来,是真的不搭。只是,她已经再也没有机会,为那个这世上最爱自己的男人,重新挑选一副合适的窗帘了...... “她,那个人为什么会在那里?她怎么会在那里?她......”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即逝,如月捂着逐渐开始发疼的脑袋,边摇着头,边一步步向着那朦胧虚幻的影像走去。 如月觉得,自己应该是认识她的,该是认识她的才对。可是,为什么想不起来?为什么,就是想不起? “你不觉得,她身上的衣服很眼熟吗?” 毫无温度的声音在耳畔悄然响起,如月依言看向女人的衣服,这才发现,她好像,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衣服。 “我......我的衣服?” 话音刚落,犹如拨云见雾一般,那原本朦胧模糊的面容,骤然清晰无比的显现在了如月的眼前。那满含笑意却泪意涟涟的脸,不正是,她自己么? “那,那是......” 未等如月说下去,影像中的那个自己,突然向前一步,直直的,坠了下去。 “金炫,你不是一心想要这家公司吗?今天,我把他送给你了!这场戏,我不想再陪你演下去了。你要的,我都给你了,我,再不欠你什么。这辈子,下辈子,永永远远,咱们,别再见了!” 啊~~啊~~~~ 刺破耳膜的尖叫不停在耳畔回荡,七月抱着痛到几乎要爆炸的脑袋,血色的眸子赤红一片,厉声尖叫不停。 她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原来,自己根本不是什么狗血爱情肥皂剧的悲情女二,卑微的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幸福就再无他求的傻白甜。 而是,而是复仇伦理剧里的愚蠢女主。一个,被耍的团团转,最后还被真相打的措手不及、跳楼自尽的白痴女一! 原来在强撑着微笑祝他婚姻幸福之后,才是她一生最大噩梦的开端! 原来,所有的一切的一切,包括初遇、包括相爱、包括私奔、包括他被父亲强制扔出国留学,包括,他最后的强势回归,全都是他一早就计划好的! 那个人,居然在那么早之前,就已经把她的一生,丝丝入扣、明明白白的安排的清清楚楚!甚至,包括她的死亡。 “当年,要不是因为你父亲,我们家不会破产,我爸也不会受不住打击跳楼自杀。我妈,我妈也不会在亲眼见着我爸跳楼后彻底发了疯。我们全家,都是被你们家给毁了,被你爸给毁了。现在我只不过是夺回当年被他抢走的东西而已,我哪里有错?我做错了什么?” 刚才一直嗡鸣着没能听清的话,此时清晰的传进了如月的耳朵。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我做了一辈子爱情戏的女主梦,却原来,只是个偷了女主头冠的无知小丑而已!我,居然,把自己活成了这个样子......” 如月笑着笑着,脸彻底皱成了一团。 可那泪,终究是流不出来了。 第60章 如果可以 “死灵?没想到,这世上居然还存在其他的死灵!” 同出口的诧异不同,对于七月三人组的出现,女人的脸上并没有显露出任何意外的表情。又或者,纯粹只是因为那张脱了皮的脸看不出来的缘故。当然,这只是如月的想法。 “欢迎来到,愿望茶铺!” 标准的开场白,如月带着职业化的浅笑,对着仍旧顶着一张无皮血脸的女人,微微颔首。既然是客人,总是要保持礼貌的。 至于那个倒霉的男人,在三人出现后的没多久,就彻底晕倒在了大马路上。明天一早,他只会是众多醉酒后睡倒在大马路上的醉汉一枚。仅此而已。 “愿望茶铺?你们,给鬼卖茶?” “你没有听说过愿望茶铺?” 见那女鬼‘认真的’摇了摇头,如月看了看从始至终没有任何表情的七月,继而转头问向七月身后的忘尘: “道长,咱们愿望茶铺不是都已经开了百多年了么?怎么,还如此没有名气的吗?人就算了,鬼也不知道的吗?” 作为一个曾经很成功的生意人,如月对于营业额以及营业效益总有着一种莫名的执着。 “这茶铺,原就只是一时兴起起的这么个名字,并非真的为了做生意卖茶。自然是没什么大名气的。且,非怨念极重或心念极深者,原也是无法到得此处的。” “为什么要留下?” 冰冷的声音让林下不自觉颤了颤,看向声音的来源。那个自始至终一声不吭站在原地、全身都透着冰寒的女人,让林下不觉微怔。 这个死灵,居然不是魂灵凝实出来的象体。而是,真实存在的个体。她,居然是个活尸。一个锁着强大怨灵的活尸。 “你是,活尸!” 对忘尘和如月的好奇早已被林下抛在了脑后,看着一动不动、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七月,林下肯定的道。 “为什么要留下?” 见林下没有回答,七月重又问了一次。依旧是冰冷的语调,仍旧是僵硬惨白的面无表情。 “为什么?” 血肉模糊的脑袋歪了歪,看向七月的眸子微闪。声音幽幽淡淡,似呢喃,似轻叹: “因为,我并不想死啊!” “你已经死了。” “是啊,已经死了呢!可,我并不想死啊。” “为什么?” “为什么?呵呵!为什么?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明明早都已经死了,却就是不愿意离开,不愿意就这么死去呢?分明,是我自己寻的死不是吗?呵呵!哈哈哈哈!” 逐渐尖利的笑声越发刺耳,如月不耐的皱眉看着一脸血肉模糊却笑得癫狂无状的林下,尚未等如月出声阻止,身畔的景象如被抽出的画布,瞬间由黑转白。 那尖利刺耳的笑声,像是被什么突然梗在咽喉,片刻间戛然而止。 漆黑的夜幕像是盖住光亮的黑布,转瞬间,几人便出现在了一片白茫茫的冰雪天地。白雪皑皑的冰雪世界,令人骨缝生寒的刺骨寒风呜呜咽咽的在白茫茫的天地间低低浅浅的抽泣着。 风里,夹杂着凌乱颤抖的声音。如月听了几次才终于听清,那被卷进风里呜呜咽咽的声音说的是什么?它在,求救。 “救救我,救,救救我。谁来,谁来救救我。” 满眼的雪白比漆黑的也更加难以适应。如月竖着耳朵听了半天,这才在一个被冰雪几乎覆盖完全的不远处的脚边,搜寻到一个小小的,已经缩成了一个茧的小小身影。 “救,救救我。谁,谁来,谁来救救我。” 被冻得发紫的嘴唇说话都已经不利索,嘴里只浅浅的重复着那一句求救。 ‘救救我,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这是......” “是我......” 声音幽幽的,听不清究竟是叹息,亦或只是擦过耳畔的风吟。 看着眼前几乎快要被冻成一个冰人的小小身影,如月回头看了眼脸上重又恢复了皮肉的女人,不敢相信这个蜷缩成一团的小东西,和眼前这个魅惑妖娆的女人,会是同一个人。不,是同一个灵魂。 “那是她的心,也是她,最后的执念。” 如月不明白忘尘这句话里的意思,就像她不明白,一向从不主动的七月,为何会主动的,向那个已经僵硬的雪茧伸出了手: “我可以帮你。” “救,救救我,救救我。” ‘冰人’像是没有听到七月的话,依旧兀自念叨着那一句不知已经在她嘴边被嚼烂了多少次的话。眼神直直的,如她被冻得冰冷僵硬的身体一般。她好像看不到七月,失神的眸子,似已经失去了视物的可能。 “你不想解脱么?在你还可以的时候?” 七月伸出去的手并没有收回,无神的眼睛,却转向了身旁的林下。 “解脱?” 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笑话,林下唇角轻抬,同样回看着七月: “你自己又何尝得以解脱得了?却还妄想帮我解脱?” “我可以帮你。”七月僵硬着脸,执拗的 “呵呵!帮我!帮我?如何帮我?怎么帮我?我早已被放逐在了无边的烈狱里,永世不得超脱。你打算怎么帮我?我又如何能够得以解脱?你,甚至连你自己都帮不了,却又谈何帮我?” “我可以帮你。” 依然执拗的重复,让女人脸上的讥笑,似也被这漫天的风雪冰冻在了脸上。然后慢慢的,龟裂,破碎。干涩垂下的嘴角带着垂死的挣扎,僵硬的扬了扬,终究还是以失败告终。 “真好!至少,还能听到这句话!” 转头,看着那个风雪中那个无助的瑟瑟发抖的小小一团,林下凄然惨笑: “如果当初,哪怕有一个人和我说:‘别怕,我在。我可以帮你’。是不是,我也就不会是如今这个样子?会不会,我的人生,就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可是弱者,终究是不配有希望,更不配有救赎的。呵!”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 林下抬头望着这一片苍凉刺目的白,低低的浅吟带着糯糯的颤抖: “如果可以,我想再看一眼莹白色的月亮,想,在灿烂莹白的月光下起舞。想要,想要告诉那个在绝望的悬崖边摇摇欲坠的自己,别为了任何人放弃自己。活下去,拼命活下去。别离开,不要离开。活着,咬紧牙根努力活着。不要,至少你自己,不要放弃你自己。” 第61章 她曾活过啊 人生?有一天,生活会告诉你,人生是不能够被思考的。因为当你真的认真地开始去思考人生的时候,你也就活不久了!有些人是因为临死而思考人生,有些人,会是因为思考人生而死! “哎,听说了吗?林下,居然是个精神病患者呢!” “什么?真的假的?你听谁说的?” “是她自己亲口说的呀!她说她中度抑郁症,中度焦虑症。现在正在接受药物治疗呢。” “天啊!真的假的?一点也看不出来啊!她平时看起来不是挺正常的嘛!天天还都笑呵呵的。不会是哪里弄错了吧?” “哪儿啊!她说她都去医院检查过了。人专家医生都确诊了。说是中度抑郁症加中度焦虑症。还给她开了药呢。叫,叫什么的来着?” “哎,谁啊?谁抑郁症,谁精神病啊?林下吗?她好好地得什么抑郁症啊?这年头是个人都说自己有抑郁症,会不会只是她自己想太多了,自己臆想出来的?” “谁知道呢?反正就是听说有这么个事情。不过,你说的还真是,这年头,是个人都说自己有抑郁症!不开心就是抑郁症吗?嘿嘿!那这世上就真的没有人不是抑郁症了。” “矫情呗!下雨就是老天爷在哭,下雪就是老天爷在悲伤。天晴呢,就是老天爷在笑,打雷呢,就是老天爷在生气。总之,在那些闲着没事,总喜欢无病呻吟的人眼里,什么都是有情绪的,什么都是可以和忧愁沾上点边的。一天天的,也不知道他们脑子里都想些什么?” “矫情,大多时候其实不过就是能力不足。想要,又没本事得到呗。除了伤春悲秋,他们也没本事做什么别的事情了不是?” “哈哈!说的还真是!” “精辟啊,精辟!” 兴高采烈的三人叽叽喳喳的各抒己见,讨论着与自己无关紧要的‘无聊八卦’,声音渐行渐远。 “林下,让你做个生产计划你怎么这么半天还没做好啊?” “我,我刚才一直在忙着......” “忙什么忙?忙什么忙?我安排你做的事情你不抓紧做,倒去忙着做我不让你做的事情是吗?我对你说的话在你这里就什么都不是是吗?” “不是,那个也是你让我做......” “别跟我扯别的,那个东西你马上做出来给我,我要和大领导报告的。” “好......” “林下,我不是跟你说过让你赶紧把出货计划做出来吗?马上就要出货了你不知道啊?什么事情都要我提醒你,你才去做吗?” “不是,我刚才一直在整理出货计划,是你让我赶紧把生产计划......”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让你赶紧做吗?赶紧是什么意思你听不懂吗?” “可是,我......好......” “林下,让你做的那个材料的预想呢?到底什么时候能够给我?不要让我话说两次,ok?” “可,可是,你要给我时间啊。我一个人,我......” 独自孤立在阴影里的小小身体渐渐蜷缩成了一团,缓缓的,被吞噬进了无边的黑暗里。 “林下,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是不是就不愿意按照我说的去做?为什么什么都要我催着你做才行?我说过了话不要让我说两次,你究竟听没听进心里去?你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安排你的事情,你什么事都做不好?” 刚才还疾言厉色的俊秀脸庞在转头对着其他同事时,瞬间换上了一张灿烂欢笑的脸。被阴暗独自笼罩的身影在显得越来越拥挤、吵闹的人群里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谁也无法看到。 “林下,你来了有四个月了吧?也不过就是让你做个生产计划,哦,最近又新加了一个出货。当然,目前系统没弄好,是,你需要辛苦一点一个一个id去抄。但是,也不至于就让你忙的其他事情都顾不上了把?你说,我让你做什么你做好了的?” “可是,我一个人又要做生产计划,又要做出货计划,还要安排包材的回收以及和其他部门的沟通,还有......” “你这是在抱怨我给你安排的事情太多了是吗?你的意思是说你没有能力去做我安排给你的那些工作是吗?你要知道,我既然这样安排你,那就说明这些事情在我看来你是完全可以胜任的。这就是一个人的po应该做的事情。” “可是,其他人也没有......” “你知道其他人做多少事情吗?你看到其他人做的事情了吗?你看看你最近都做了些什么?生产计划生产计划你做不好,就一个出货。你是做那一件事情的时候就只能做那一件事情是吗?你为什么就不能同时兼顾我安排你做的那几件事情呢?统共也没有多少事情啊?为什么你都来了四五个月小半年了就是做不好呢?还有,不管我安排你做多少的事情,只要是我安排的你没有做好,那就请你想想是不是你自己的能力有问题。别总是抱怨工作太多,好吗?” “我,真的很努力了。每天最晚下班,一直一直加班去做。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努力还是让你这么瞧不上,但既然你觉得我不好,那我想,我可能真的不够好吧.....” “林下,替我去会议室开个会......” 走向人事部的脚步到底还是停了下来,紧紧攥紧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还是默默的低垂下头,快步转身走近会议室。 生活,穷人的生活,似乎永远和自尊没有什么关系。连活着的资格都快没了,还谈何尊严? 黑暗的大门,摇曳着吱呀声,缓缓的,在被黑暗直射下的小小身影后,缓缓闭合。 咔~嗒~看着突然陷入黑暗中的那片黑白电影般的记忆影像,如月似乎真的听到了,深门重锁的声音。 “哎,听说了吗?那个林下,自杀了!” “啊?什么?真的假的?为什么呀?” “哎呀,谁知道呢。哎,真可惜,那么年轻,做什么不好,干嘛那么想不开啊?” “就是说啊!既然连死都不怕,那干嘛害怕活着呀?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必呢?” “哎,谁说不是呢?” “哎哎哎,你们听说了吗?关于那个林下的。” “你也听说啦?是啊,真可惜。” 三人的声音随着消散的画面,如破碎的水面,骤然消失。 冰雪早已消失,浓重粘稠的黑暗像发霉变黑后融化的麦芽糖,带着恼人的苦涩黏腻。 “我也曾,卑微的活过呢!呵呵~~” 颤抖笑声,带着哭泣的颤抖。如月看不清林下此刻被黑暗笼罩住的脸。可她知道,如果可以,她此刻定然是在流泪的。 第62章 怕啊,怎么会不怕? 滴~答~ 不断被雨水晕开的鲜红从一开始的稀释逐渐变得粘稠,到最后,再寻不到一丝清水的痕迹。一片被血色晕染的画卷,星星点点的寥寥数笔点缀着那一抹惨淡的白。 红色的溪流蜿蜒着,顺着仍旧不停坠落的雨幕,逐渐向着四周扩散开来。 浑身湿透趴在脏污血水里的女人不由自主的全身抽搐着,趴在地上的面容因为直接砸入地面早已一片血肉模糊。不停从口中吐出的血水,很快混着雨水流淌进了那源源不断涌向四方的血色溪流里。 漫天的大雨愤怒的冲刷着这片大地,似也觉得对这个不愿继续生存下去的生命生出了难言的厌恶,想要用雨水冲刷掉她于这世间最后一点存在的痕迹。 女人无力的趴在地上,模糊的视线隔着雨幕几乎什么也看不清。因为痛楚抽搐不已的四肢颤动着。谁也没有听到,女人在最后离开前,混着血水萦绕于唇边的最后那个字‘疼’。 昏黄的灯光照不亮漫天的黑暗,漆黑清冷的雨夜,谁也不知道,在这个城市的某个阴暗角落里,一个生命,正在快速的消逝。 “......疼......好,疼......” 黑白色的流动画卷在那片不断漂染开的血色里定格,逐渐涂上了最最艳丽的色彩。刺目,冰冷。 啪~~ 恢复了色彩的画面犹如一片被砸碎的玻璃,骤然在眼前破碎成侪。四周完全陷入彻底的漆黑,黑暗,死寂。仿佛连存在本身,也是不存在的。 “真的,很疼呢......” 幽幽的呢喃似哭诉,又是轻叹。浅浅的,带着一丝颤抖、一抹不安。像一阵裹着刀的寒风,轻轻摩擦过最最柔软脆弱的心房。 “我知道。” “我也知道。” 一左一右,两只手被这两个古怪的女人(女鬼?)紧紧握着,一个面无表情,一个满脸悲伤。 林夕努力想要抽回的手终究还是没能成功收回,放弃般苦涩一笑: “知道?你们知道什么?” “愿望茶铺可以帮你。她,她可以帮你!” 手指七月,如月对着一脸怔愣莫名的如月,满脸恳切认真。 “帮我?呵!怎么帮我?岁月无法倒流,生死更无法逆转。你们,又能怎么帮我?” “我决定不了自己的生死,大抵,还可以试试你的。” “嘎?试试?” 如月原本以为只是去找那些曾经伤害过林下,逼得林下结束生命的人,替林下取了他们的性命以偿前债。但看七月此刻的样子,似乎,并不是她想的那个样子。 “试试什么?” “......喝杯茶吧。” 没有回答如月的问题,七月转瞬间从原地消失,再一抬眼,已经出现在了一个草亭子里。一直悄无声息的忘尘,不知何时端出一杯茶来,放在了草亭内的白玉石桌上。 自从如月来了之后,忘尘已经许久没有替谁端过茶了。 焚心入口,苦涩浸喉。 “这是什么茶?这么苦?” 林下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被揉皱的纸团,到底还是没让那口苦茶吐出来。 “茶叫焚心,曲,叫招魂。” “焚心?好名字!” 手中赤红的茶杯稳稳的放在了石桌上,随着石桌一起消失不见。 分明只是魂灵,那苦涩却像是在灵魂上生了根、发了芽的一般,自舌尖一路蔓延进本并不真实存在的五脏六腑,最后直达胸腔的位置。 “好久了,除了疼痛和冰冷,已经好久没有感知过其他的感觉了。焚心!果然灼心烧魂!好茶!” 无人自弹的古琴依旧幽幽的流淌着让人魂魄宁静的曲调。香炉里轻悠悠的飘起一阵烟雾,随着石桌的消失,林下缓缓闭上了眼睛。时间,也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真的想好了吗?” 直到如冰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林下下意识睁开眼,眼前出现的,竟是自杀那日,那张属于自己的脸。 此刻的她,正全身紧绷且颤抖着,在如注的滂沱大雨中,望着楼下逐渐稀疏的车流、昏黄冷漠的灯光,等待着最后那一刻的到来。 她要确保她的离去,不给任何一个人带去麻烦,更不能危害到任何一个无辜者的生命。 “这里,这是?” 想要出口的话,像是被强力的粘合剂粘在了嘴边,如何也无法说出口。甚至是整个魂体都失去了控制,只能木然的站着,动也不能动。 余光里的七月只木然看着此刻站在天台边的另外一个‘自己’,对此刻的林下,全然没有一丝丝的关注。 或者说,此时站在七月身边的林下,是一个并不属于这个时空的旁观者。一个,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的稻草人一般的局外人。 “你?你们是什么人?你们,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跳下去,你就真的死了。不会有谁真的怜惜你,不会有人真心惋惜你的离开;不会有人同情你曾遭受的伤害;更不会有人,真的心疼你。你的死,在其他人的眼里,只是一个冰冷的新闻标题,寥寥几句白纸黑字而已。你确定,你不会后悔吗?你,真的不怕死吗?” ‘不怕?真的,不怕吗?’ 林下问自己,看了眼楼下黑漆漆的地面,露出阳台一半的脚,缓缓地,挪了回来。怎么可能不怕? 和一身白衣的七月不同,站在阳台边的林下看不清七月的脸,却可以清楚的看清如月的。这个一身红衣的女人,正眼含悲伤的看着自己,似有千言万语。 “怕啊!怎么会不怕?” 逐渐凶悍的雨幕重重的砸在地上,溅起一片片的水花在污浊的脏水里起舞。林下苍白如鬼、于七月别无二致的面上缓缓扯起一抹惨淡的笑: “可悲的是,我并不愿意死去,却没有一个合理的很好的理由告诉我,不必去死!我像个被命运操控着的提线木偶,不由自主的跟着那些提绳晃动四肢。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活着?不明白这样活着的自己到底有什么存在的意义?不明白,努力了三十几年的人生,为什么最后,就活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就把自己活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不明白,明明生活没有那么多要死要活,可为什么,我却总是过得半死不活?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我努力的工作,努力的生活,努力的,让自己融进这个社会成为大家口中的‘正常人’。我真的,真的拼了命的努力了。可是,可是这个世界还是将我看成了怪物,一个,不配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怪我。” 第63章 努力活着 明明生活没有那么多要死要活,可为什么,我却总是过得半死不活? “既不想死,那便努力活着。” 冷冷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劝解,在此时的林下听来,更像是一种无情的嘲弄,带着冷清的麻木。 “呵!活着!努力的活着!说的好像我没有努力过一样!说的好像,努力了就能有什么不同一样!” 敛眉自嘲一笑,林下瞥了眼远处忽明忽暗的霓虹,眼前这三个伫立眼前的人,似也就如同那遥不可及、美丽却毫无温度的霓虹一般。遥远,缥缈,更像是生活对她的讽刺和嘲弄: “努力活着!还要怎样去努力?还能如何,如何活下去?这个世界,冰冷的已经只剩下无助和绝望。我头也不抬的埋首在这片灰暗的生活里努力存活。可努力的代价,终究还是逃不过恶意的嘲弄、无底线的打压,绝望的,无助!我努力的想要做个人,可是生活却双手环胸、居高临下的告诉我:‘别想了,连在这个世界做个鬼的资格你都没有!’。我努力过了,真的,真的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 说道最后,林下苦涩的面容纠结成了一团。她何尝不想好好活着?何尝不想像其他人那样好好的生活在阳光和幸福里?可对别人来说那般轻易简单的幸福,可对于她来说,却成了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求。 她不止一次的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她的人生,就得是这个样子?她又做错了什么?与人和善错了吗?不追名逐利错了吗?还是,她的存在本身,本就是个错误? “既然你已经那么样的努力过,为何不能继续再努力一下?说不定,只要再努力坚持那么一下下,你的人生,就会彻底不一样了呢?” 红衣女人眼里的急切,于此时的林下来说,却只觉讽刺。 “再坚持一下?哈!果然,痛不在自己身上,那些慷慨大义总是能够随口就来的。你没有经历过我的痛苦,你又怎么会明白,我经历了怎样的挣扎,走过了多少的辛酸绝望?” 犀利的雨依旧不停的下着,狠狠砸进眼眶里,极其难以遏制的刺痛,带出一连串的温热。坚持!多么可笑的自以为是!这世上,病不是什么事情只要坚持就一定都能够会有好的结果。譬如缠绵病榻;譬如苟延残喘;譬如,毫无希望的存在。 她的世界早已只剩下灰暗和绝望,甚至每一次的呼吸都沉重、压抑且痛苦。林下找不出已经坚持了几年的自己,到底还有什么继续坚持的必要? 林下抬头看了眼黑黢黢的天空,还有那个在雨雾中五彩斑斓却又倍显冰冷的城市,视线逐渐重新转回到三个不速之客的身上。她不明白为何一直低落到连呼吸都觉得负累的自己,会突然间如此‘健谈’的个几个陌生人谈论着自己的绝望和生死? 许是出于多年来的委屈,又或许,也是因为不甘吧?不甘多年挣扎的最后结果,却依旧逃不出这宿命一般的悲剧,不甘,这么多年的坚持,终究还是成了一个可怜的笑话。 “这个世界,没谁真的配活着,也没谁不配活着。你只需要活成你应该活成的样子,至于其他人,他们只是你人生路上的一阵风景。无论好的坏的,终究都会过去。为了那些完全视你如无物的外人,忘了你自己。真的值得吗?为了他们放弃你自己,真的,不会后悔吗?” “我应该活成的样子?什么又是我应该活成的样子呢?我,又该是什么样子的?” 想到那些恶意的欺凌和嘲弄,想到那一个个咬牙坚持的每一分每一秒,林下想不出,自己应该活成一个什么样子?又能够在那样的环境下活成一个什么样子?永远的畏缩受辱?永远的小心翼翼却备受欺凌? 不,她不愿意那样。死也不愿。 “一个,能让你堂堂正正走在阳光下,不必害怕天打雷劈,不用担心因果报应的,让你自己开心的样子。你觉得呢?” “堂堂正正?开心?可是我,已经忘了什么是开心了......甚至,我甚至已经忘了自己真心的笑是什么时候了。每一天,每一天都过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崩溃、痛苦,苦涩,毫无意义!呵!我的存在,似乎就是一个干涩无味的笑话!” 捂着不断翻涌着酸楚苦涩的胸口,林下空洞的眼眸寻不出一丝丝光亮: “这里,似乎破了一个好深好深的洞,将我所有的欢乐、所有的精力,所有想要活着的念头全都吸了进去了,带到了哪个我再也不可能找到的地方。剩下的,只有无助、绝望,和,无止尽的苦涩折磨。活着,甚至是呼吸,都让我觉得费力。我已经破碎的连拼凑一个完整的自己都做不到了。又该怎么活着?怎么,能够堂堂正正的活着?” “可你并不想死。” 微微向外移动的双脚在听到那木然冰冷的声音后不觉怔住,脸上滚落的水滴早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林下红着眼眶,努力扯起一抹笑: “要能活着,谁又愿意去死呢?不过都是身不由己、命不由心罢了。你知道吗?我的笑,大多是被生活逼出来的。其实很多时候,我并不想笑。我只想要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待着,安安静静的做自己的事情,简简单单的,活自己的日子。在自己的童话故事里,做着属于我自己的梦。可,现实总是一再的用蘸了盐水的皮鞭和巴掌告诉我,一个活在梦里的人,是不配活在碌碌凡尘的。被排挤、我冷漠、被忽视、被针对、被嘲笑,我忍了,都忍了。可,忍让不会换来平静,反而是变本加厉的欺压。我不明白,为什么,人们那么喜欢欺负看起来不堪一击的人?” “分明被欺负、被压迫被针对的是我,可她们担心的却不是我的健康我的心情,而是,我会不会报复?会不会,因为我的报复,波及她们的安危?呵!在她们的眼里,我恐怕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却有能力毁灭世界的疯子吧!我,累了,太累了。不想继续,也没力气继续下去了......” 第64章 历劫蜕变 “快乐,也是一种能力,更是一种选择。你说我不懂,那我便不懂吧。每个人的喜怒哀乐,都是无法互通的。不是有句老话嘛,‘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无法真正体会到你内心的痛苦和挣扎,说再多冠冕堂皇的话,于你而言,都更像是一种讽刺。” 如月看了眼自始至终面色如一的七月,低头苦涩一笑,继续隔着雨幕看着那个站在天台摇摇欲坠的林下,就像,在看着当年的她自己。 她知道,走到选择死亡这一步,是因为积攒了多少的痛苦和绝望。也明白,此时此刻的林下,有多迷茫和不甘。正是因为不甘,正是因为太过努力、太过用心的想要好好活着,她此时此刻才会这般的绝望无助。 “如果你当真觉得只有跳下去才是你人生最好的选择,我们一定不会拦你。说实话,除了我身边这个,人?,我们谁也没办法在你跳下去的那一瞬间拉你一把。因为......” 如月木然扯了下嘴角,抿唇看了眼正同样在看着她的林下: “因为,我们都已经死了!” “死了?什么叫死了?死了是什么意思?我分明可以看见你们,你们......” “如你所见,你眼前看到的这三个人,其实都不是活人。一个鬼,一个尸,一个半鬼半尸!” “怎么,怎么可能?” “见所见非真见,闻所闻非真闻。这世上的真真假假,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大抵人们自己也是分不清楚的。众人所谓看不见,不代表真的就不存在。众人所谓的真实,也未必就是真的‘真实’。还看不来吗?这么大的雨,你全身都湿透了,而我们,却一点雨滴都没有被淋到。” 听了如月的话,林下这才恍然,从刚才见面伊始,她就一直觉得这三个突然出现的人哪里不一样。原来,竟不是他们风格迥异的着装,而是,这漫天的瓢泼大雨,他们竟连鞋子尖尖都不曾湿掉一处。 “你们......这世上难道......你们真的是......” “瞧!对这个世界,你到底还是眷恋的!” 瞧着林下眼中逐渐亮起的诧异、惊奇,如月歪了歪头,嘴角的弧度越发扬了扬: “同你一样,我也曾因为抱怨世间的不公,人性的惨淡凉薄,生命的苦涩无常,最后选择了与你如今相同的选择。稍微和你不同的是,我是投湖,而你,是跳楼。不过,从几十层的楼顶跳进湖面,其实与跳楼也并没什么不同了。你知道,当身体当真撞击在如水泥地般的湖面时,有多痛吗?知道,身体被撞击的四分五裂是怎样的滋味儿吗?知道,魂魄游荡世间因怨不得超脱是怎样的孤独绝望吗?” 看着林下苍白的脸上渐渐染上的恐惧,如月满意的点了点头,血红的唇角越发勾起: “如果你当真好奇,倒是可以试试。只不过,我得提醒你,下去了,便再也上不来了。无论你此后再如何的后悔,都无法再回到人间,回到这个,你曾无比恐惧和憎恶的世界。那时候,你的后悔或许会告诉你,你所谓的憎恶,其实,是更深切的爱罢了。你想要的,其实根本不是逃离,而是,被接纳,被善待。不是么?” 林下不得不承认,自己一直渴望的,不过是被接纳、被善待罢了。只是这样的渴望,在一次次的被打压、被针对之后,渐渐变成了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 “真的想死吗?真的想死吗?真的,想死吗?” 林下心里不停的问自己,颤抖的双手逐渐紧握成拳。 “不!不想,其实一点都不想。” “这世上,大多数的后悔,都是不能够被弥补的。在还来得及的时候,做你真正想要做出的选择,别因为一时的意气,更不要因为不相干的人,毁了你自己得来不易的一生。” 穿着一身中山装的男人,自始至终一直只无声的站在白衣女人的身后,林下刚开始还以为他是个哑巴。那清雅中略显沙哑的声音,在这淅淅沥沥的雨夜里,清晰的仿佛耳畔响起的耳语,一字一句,钻进心里: “和有些人比起来,你至少,还有可以选择生死的权利。对于某些人来说,连这样的选择,都是种奢望。命运不会特意薄待谁,兜兜转转,不过都是命运轮回。只是有些人的因果太长太远,生死亦不得安然。而你,你其实很幸运,一生的喜怒哀乐、爱恨悲欢,可以只在这一世之间。你的悲伤,也可能是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幸运。只是你一时钻进了命运设好的口袋子里,一时找不到了前路而已。” “什么,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说,我受到的辛苦和委屈还不够?遭受的屈辱和折磨还不多是吗?我就活该遭受这样的欺负和霸凌,是吗?” 紧绷的神经像是被电击了的一般,林下甚至可以清晰的感受到电流窜过大脑皮层带起的一阵阵痛苦的紧绷和战栗。虽极力想要压制,辛酸委屈还是不可遏制的汹涌压境。 林下不能理解,自己要死要活的悲伤,为什么在他的嘴里,就成了轻描淡写的故作矫情?那她经历的那些折辱算什么?承受的那些打压算什么?什么也不是吗?那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挣扎,所有的隐忍,又算是什么?无聊的小丑游戏吗? “这世上任何人的苦难都不是可以用来做比较的。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你觉得的苦,其实在有些人的眼里,并算不得什么。但这并不代表你所经受的磨难没有任何的意义。每个人,生来总要历经一些劫难才能真正的成长。此时,你便是在历劫。成长和脱变,总不会是件好过的事情。历劫成功,便是你脱变的新生。你总不会希望,自己在重生的前一夜,因为一时的激愤,让先前所有的努力全都付之一炬吧?” “我......我......” 林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刚才还坚定不移的死志,此刻却变得越来越茫然了起来。连绵的雨水渐渐变得淅淅沥沥,不再如先前那般汹涌瓢泼,口袋中的手机再次亮了起来,这次,林下终于发现了那接近百条的未接来电。 “喂,林下,你在哪儿呢?你怎么才接电话呀?妈妈都快吓死了。” 电话那头,是妈妈带着浓浓鼻音的颤抖哭声,还有爸爸颤抖压抑的安慰和询问: “丫头,爸妈知道你最近过得应该很不容易。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有爸爸妈妈呢,如果工作太累太辛苦,那咱就不干了。回家!爸爸妈妈养得起你。啊!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有爸爸妈妈在,别怕,什么都别怕。乖乖,你在哪儿呢?爸爸妈妈这就来接你回家,有什么事,咱们回家再说。好不好?” “嗯!” 林下胡乱点着头,抱着手机,突然间放声嚎啕大哭。 雨,不知何时悄悄的停了,远处的天际,一道白线悄然跃出地平线,给世界带来了第一道光亮。 在最后一滴雨滴落入地面的瞬间,一直在一旁看着一切的鬼魂林下,化作一缕青烟,彻底消失不见。 “哎~~又是赔钱还不赚吆喝的一次买卖。” 看着在父母怀中哭得泣不成声的林下,如月双手还胸,用力摇了摇头。眼里是毫不掩饰的羡慕: “还真是,有些羡慕这个丫头!” 说着,回头问向正呆呆看着日出的七月:“哎,七月,我,还有机会吗?” “焚心,只能喝一次。” 回答她的,却是忘尘。 第65章 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思念,是一剂极烈的毒药,钻心蚀骨,无药可医。 “欢迎来到,愿望茶铺!” 斜倚着歪歪斜斜、摇摇欲坠的门框,一身红色旗袍、妆发精致完美的如月和这间破败衰落的草棚茶铺,越看越显得极不相称。 西坠的夕阳斜斜的照着大地,金黄的光芒在距离茶铺尚还有一段距离就偃旗息鼓,收住了光辉,独独显得这片清冷的院落越发冷清。 “愿望茶铺!原来这世上,还真的有这么一间铺子。从前总以为只是传言,却不想,竟然是真的!” 男人抬头看了眼破败旗帆上草书的四个字,对着倚门笑得灿若桃李的如月视而不见,一侧身便进了屋子。 乍一进屋,屋内黑漆漆的布置让男人瞬间有些失明。在适应了屋内的黑暗后,男人这才后知后觉,屋内的温度,似乎比外面低下了十来度不止。 更诡异的是,屋内的温度像是被装上了最最强劲的制冷系统,就在此时此刻,仍旧在快速的降低。如今,竟似进了冰窖的一般。 “欢迎来到,愿望茶铺。” 毫无温度的声音自身后幽幽响起,男人吓得一个激灵,身体下意识转向身后,随即被几乎距离身体不足一步的白衣女子吓得接连后退两三步。 眼前的女人虽有着一张人的脸,却并没有一个人该有的生机。无神的大眼直勾勾的盯着,惨白的面容虽也精致,却分明没有门口那位风情万种的老板娘的那份灵动、纤柔和灵活。 强压下心头突突直跳的恐惧,男人手指着七月,对着转过身来依旧倚靠着门边的如月出口询问道: “这,这里真的就是传说中的愿望茶铺?” 几乎是下意识的,男人觉得那个一身白衣的女子,不会回答他的问题。 “小友所言不差,此处,正乃愿望茶铺。” 回答他的,却不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待循着声音的来源看清那个不知何时站在一身白衣的七月身后的忘尘后,男人更加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前这个男人,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的很? “你,你是?” “愿望茶铺,接的是有怨之魂,见得是有缘之人。小友见我眼熟,自然也就不足为怪。” 盯着忘尘那双平静无波的双眸,男人隐隐有一种被完全看透的不快。这个突然出现的道士打扮的男人,似乎连他的所思所想,都了解的一清二楚。 “你,怎么猜到我在想什么?” “小友的思绪全在脸上写着,根本无需去猜!” 虽一开始因为惊诧有些乱了方寸,但齐欢自认自己并不是一个喜怒形于色的人。这个男人能够看透他的想法,绝对不会是他嘴上说的那样简单。 齐欢试图从忘尘那张毫无破绽的‘职业化’微笑中找出哪怕一丝丝的隐匿破绽,最后还是不得不放弃。除了那滴水不漏的微笑以及木然无绪的双眸,齐欢看不到任何自己想要寻到的,哪怕微末的表情信息。 “我说,你怎么会知道愿望茶铺这个名字?” 倚在门边的如月见自己似乎从头到尾被这个男人忽略的彻彻底底,脸上的怔愣在片刻后化作点点冷笑,妖冶的红唇微微勾起,看着自始至终连余光都没有飘向过门口的齐欢,出声问道。 “之前曾有幸听说过,去过的人一开始被人们以为是个得了癔症的疯子。后来,逐渐说起那个地方的人多了,大家也就将愿望茶铺当成是一个都市传说。还说,只要出得起价格,愿望茶铺可以满足人在这世间的任何一个愿望。” “哦?原以为愿望茶铺的知名度小的可怜,原来,似乎也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一名不闻!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还听说,愿望茶铺的女老板妩媚风流、魅骨惑心,今日一见,传言倒是不虚。另有一个极冷艳的,应该就是这位小姐了。只是......” 看了眼道士打扮的忘尘,齐欢接着道: “传言里,并没有一个男人,而且还是个道士。” “哦?除此之外呢?” 清冷的声音逐渐变得有些遥远,齐欢思路清晰的大脑不知不觉也开始变得有些恍惚。鼻翼下似有若无的淡淡香气轻柔的舒缓着齐欢所有的大脑神经,让他的紧绷和防备短时间内快速土崩瓦解。 渐渐地,齐欢突然觉得身体骤然一轻,仿佛灵魂出窍的一般,整个人似已经轻飘飘的飞了起来。而那个刚才前一秒看还站在门口的美艳老板娘,此时已经趴卧在了身前的一张桌几上,正媚眼如丝的看着他。 齐欢此时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何时,竟然已经稳稳的坐在了一把椅子上。分明刚才还是站着的,齐欢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他究竟是什么时候走过来,并坐在了椅子上? “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像你这样完全无视我的存在。怎么,在你眼里,我长得并没有传言中的那般美艳吗?嗯?” 莹白的皮肤如玉般莹润,长长的睫毛似扇面轻扫眼睑,红唇轻佻微勾,媚眼如丝流转。逐渐在眼前放大的美貌还有那不断靠近的红唇,是世间男子大多难以抵挡的极致魅惑。 任由如月无限的靠近,知道那红唇几乎就要贴上他的,齐欢自始至终连呼吸的频率都不曾变过,一双眼睛似在看着眼前的花团锦簇,又似透过这繁华杨柳,在看着某种不知名的地方。 见齐欢竟分毫不为所动,如月佯装恼怒,恨恨的瞪着眼前这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你到底是个真和尚,还是个假男人?” “我既不是真和尚,也不是假男人。只不过,我已经有了自己喜欢的人,你再是好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喜欢的人,又不是你。” “喜欢的人?是谁?” “我不知道。” 齐欢缓缓摇了摇头,望着远处黑暗的双眸骤然闪出一道刺目的光来,谙哑的声音里有憧憬,有期待,更多的,是浓的化不开的思念: “你相信前世今生吗?我在等一个人,一个,我必须要等的人。” 如梦呓一般的声音缓缓在这片黑暗里如波纹般缓缓散开,一个女子的身影,悄然出现在这片黑暗里,带着一路的繁华光彩,缓缓地,向着男人伸出了手。 如月并不讶异那早该出现却直到此刻才显现的画面。真正让她诧异的,是那个出现的女子的面容。 那张脸,竟像极了七月。最大的不同,许就是七月不会笑,而那个女子的笑,暖的似可融化凌冬。 第66章 你说,你叫什么? “青哥哥,吃梨!” 画面中的女子脸上绽放着暖洋的笑意,清润温柔的嗓音如山间清泉,银铃清澈。 七月僵直的身形猛然一震,死死紧盯着老电影里出现的那个女人。那个,和她有着同一张脸,却又似两个完全不同个体的女人。 她认识那张,却似乎,早已不再认识那个人。 同样仰头看着画面中女人的,还有齐欢。迷蒙的眼里,同样带着暖暖的笑意。 “青哥哥,给,吃梨!” 画面里的女孩再次笑着高高举起了手里的梨,只是这次,她不再是成年人的模样,而是一个刚值豆蔻的少女。透着星光的双眸闪烁着盈盈的欢喜,那样纯粹,那样,甜美。 “我叫齐欢,身边的所有的亲人朋友都知道我叫齐欢。齐欢,是我这一世的名字。只有我知道,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一个,这辈子谁都不可能知道的名字---王青。” 七月僵直的脸缓缓看向坐在凳子上,双眼直直盯着影像中那个女孩的男人。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眸,渐渐开始染上了血色。 从进门到现在,她从未对这个男人生出哪怕任何一丝丝的杀机。但,如果他真的叫王青,如果,他真的认识影像里出现的这个‘女孩’,那他,就该死。 “王、青?你说,你叫什么?” 森冷的声音带着冰寒入骨的杀机,齐欢敏感的察觉到了周身骤然下降到了冰点的温度,双手搓着肩膀,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你,你的眼睛......” “你说,你叫什么?” 没有听到回答,七月再次冷声发问。消失了许久的长刀,突然间重又出现在了七月的手心,在烛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寒芒。 “我......你要做什么?你想,杀我?” 七月周身鼓荡起一阵阵的杀机,连空中出现的那一幕‘老旧电影’似也受到了七月周身气机的影响,画面如被风吹皱起的水面一般,轻轻慢慢的荡漾起来。 “琳儿,我答应你,以后,一定娶你为妻。一辈子照顾你,一辈子陪在你身边,做你的家人,你的天,你存在于世的意义。可好?” 画面的中的男人轻柔的将女子拥入怀中,缱绻的情话让怀中的小小女子羞红了脸,却依旧坚定的在男人的怀里点着头: “嗯!我信你!青哥哥,我信你!” “你说,你叫什么?” 温情的画面在七月的再一次质问声中,犹如一阵一阵接连翻涌的波澜,画面里人物的面孔在翻涌的波澜间,被一点点的拉扯、撕裂,不复原状。 “我,我叫齐欢。” “我问你,前世的你,是谁?” “王、青......” 青字尚未出口,冰冷的刀锋已然稳稳抵在了齐欢的脖颈间。 “你终于还是出现了!欠我的,该还了。” “你,你是什么人?我,我欠了你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你,我甚至从来都没有见过你。我欠了你什么?至于让你拿刀来杀我?” 被莫名用刀抵住脖子的齐欢先是有些发蒙,紧接着开始不由自主的说个不停。眼前着一身白衣的女人比起店里的女老板,确实更加符合齐欢的审美标准。甚至,潜意识里隐隐觉得这个姑娘有些面善,却也就仅此而已。 对于七月所谓的亏欠,齐欢实在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欠她的?为什么会欠她的?怎么会欠她的? “你,欠我一颗心。” 七月苍白冷硬的骤然勾起一抹森冷的冷笑,盯着男人恐惧又莫名的双眸,冷声道。 “心?我,我什么时候......” “道长,你真的不打算拦吗?看七月的架势,她真的可能会杀了他。” 看了看双目赤红,杀机正盛的七月,如月转头看向一旁不远处的忘尘,这个从刚才起,自始至终几乎无言的男人。 “如果这样可以让她得到解脱,有何不可?” “道长,你知道他是谁,从一开始就知道。是不是?” “知道或者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 将视线从七月和齐欢的身上挪开,忘尘看向如月,面上是万年不变的清浅微笑。 如月不喜欢忘尘的笑,那样的笑容里没有灵魂,没有快乐。只是单纯的勾动唇角而已。如月知道那样的笑有多么的乏味且毫无意义。因为,她也曾那样乏味的笑过。可忘尘,是为了什么? “你希望七月杀了他?为什么?” “欠下的,终归是要还的。” 忘尘幽幽一声长叹。这是七月一直挂在嘴边的口头禅,也是她背负满身怨恨,执着于这世间的唯一理由。 翻涌凌乱的画面渐渐开始归于平静,黑白影响的画面里,一个女子正身穿一袭长裙,在悬崖边翩跹起舞。长长的发丝随着一身长袖在空中飞旋着,似一直振翅飞舞的蝴蝶。 “青哥哥,你骗了我,你骗了我!你骗得琳儿好苦,好苦!” “琳儿,不要!不要!回来,琳儿,回来!我错了,我错了!我们马上成亲,我娶你,我娶你,琳儿!我娶你。你回来,你回来好不好?求求你回来。” “青哥哥,晚了,太晚了......” 纤弱的身体在仿若大张着血盆大口的黑漆漆的悬崖边,渺小的似一片凋零的树叶。在冷冽凶残的山风里,轻飘飘的就这么消失在了悬崖下的黑暗里。 “不要......” 顾不得抵在脖颈间的利刃,齐欢不顾一切的站起身冲向那片黑白影响,任由刀锋划破皮肤,带起一连串的血珠。 “不要,不要!琳,琳儿,不要!” 齐欢的身体径直穿过幕布般的影像,自跌落而下的女人身体间穿了过去。望着空空如也的掌心,齐欢第一次失态的失声嘶吼: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跳崖?为什么要跳崖?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自脖颈间滑落的血线滴落地面,在溅起一片血花后,一点点,染红了齐欢身前的影幕。 “王青,我恨你。生生世世,我都恨你。是你将我从地狱拉回了人间,也是你,再次将我推进了更深的地狱。我恨你,恨你。” “王青,欠我的,该还了。” 冷冷的声音,在齐欢的耳边森森响起。 第67章 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吗? “不!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这一定不是真的。你告诉我,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琳儿为什么会跳崖?她怎么会跳崖?我要娶的人是她呀,只有她呀!为什么,为什么......” 滴~答~ 刀锋上留下的血痕缓缓沿着垂放的刀尖滚落,溅起一朵血色的水花。 七月看着哭到五官都已经变了形的齐欢,手里耍惯了的刀,一时间却似千般重,如何也无法似从前那般轻易举起。 “你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我到底,骗了琳儿什么?” 刚才还满是惧怕的双眸,此时却只有满满的泪珠,还有,卑微的祈求。 看着男人脸上肆虐不止的泪水,七月不由得回想起了那被埋在地下不见天日、动弹不得的三百年光景。 被埋进土里僵硬着动弹不得,那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无限绝望,再一次潮水一般,铺天盖地而来。 骗了她什么?骗了她什么? 沉闷压抑的雷声,快速翻涌着滚滚压迫而来。七月抬起赤红色的双眸看了看头顶那与黑暗融为一体,几乎看不见的滚滚雷云,嘴角缓缓扯出一抹淡笑。冰寒的嗓音淡淡的,透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动沙哑: “你,给了她最不该有的念想。又亲手,将那份念想从她心里生生抠走。你,骗她对这个世界生出了原不该有的奢望;又在她对这个世界露出最柔软的肚皮时,让她被分割殆尽,死生不能!你骗她爱了你,骗她信了你。骗得她死不瞑目,骗得她,超脱不能。” 咔嚓~~ 一道闪电不偏不倚打在了七月脚下的地面,七月斜觑了眼黑漆漆的头顶,嘴角浅浅勾起一抹冷笑。身体,不曾动弹分毫。 “不,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我不可能这么对她,我不可能这么对琳儿!我答应了她会好好对她,答应了她会一辈子好好爱她。我,我答应了她的......” 思绪陷入纷乱的男人同样没有注意到那道快速打下的闪电,迷蒙住双眼的泪珠间,依旧闪烁着刚才那看不清面容的女子决然跳下的场景。 心,像是在被锈蚀腐钝的刀用力的摩擦切割着,钝钝的、沉闷的痛。 那个梦里一直缱绻温柔的女子,那个自己多年寻找不得甚至愿意用一生孤独成全彼此情谊的女子,怎么可能,最后竟恨了自己?甚至不惜决绝的跳崖自尽? 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那个长达三年的梦里,那些个日日夜夜萦回于心间,蚀骨化心的思念、爱恋,那颗坚定的等待、守护她的心,仿佛一瞬间,都成了一个可悲的笑话。 她,恨他!她竟,恨他! “王青,我恨你,生生世世,我都恨你。” 那样深沉如海的怨,那样发自肺腑的恨,纵然想要说服自己那不是真的,却又如何能够真的自欺欺人至此? “不......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们说好了要一辈子在一起的,我答应过她.....” 脖颈间被划开的伤口突然尖锐的痛了起来,齐欢紧紧压着胸口心脏处,痛的龟缩在地。 “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吗?” 轰隆隆~~ 近在耳边的滚滚雷声将七月嘴边的呢喃打碎进骤然暴起的狂风中。有的人听到了,有的人,始终未能听清。 闪烁着冷芒的冰冷刀锋再次抵住了脖颈,齐欢抬头,盯着眼前一脸惨白如鬼,满目赤红似血的七月,已经哭红的双眼重又涌出泪来。嘶哑的声音哽咽着,颤抖着手,轻轻抚上了七月苍白冰冷的指尖: “你,到底是谁?我,我欠了你什么?” 用力咽了咽干涩的嗓子,齐欢一声长叹,终于鼓足勇气问出了一直以来最想问却又一直不敢问出口的话: “你,你叫什么?” 被握住的手微颤,却并没有躲开。七月盯着男人那双满是泪意的双眸,手中的刀纹丝不动,依旧稳稳握在掌心。寒冷如冰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叫,七月。七月七日长生殿的七月。” 在听到名字的刹那,齐欢惴惴不安的心不自觉微微往下放了放。他很怕,很怕眼前这个一直说自己欠了她的女子,就是梦里的曾经的琳儿。那样一个爱笑可爱、温柔灵动的女孩,怎么可以变成眼前这个冰冷木讷,仿佛一个龟裂的冰瓷娃娃般的人? “你,试过思念一个人吗?” “......没有。” 七月手拿着刀抵着齐欢的脖颈,齐欢双膝跪在七月身前,两人竟这样诡异的保持着这个姿势,聊起了天。 一丝细细的血线顺着刀锋抵住的位置悄悄流过刀面,谁也没打算看见。 “我曾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我回到了古代,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少年。有一天,我救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小乞丐,她正在被一群不知善恶的小顽童们欺负。我将她捡回家,让她做了我妹妹!还答应她,要给她取一个特别特别好听的名字!” “琳琅暗戛玉华殿,天香静袅金芙蕖。她的名字,是我取的,叫,琳琅。我喜欢叫她琳儿,也只有我可以叫她琳儿。她总喜欢跟在我的身后,做我的小尾巴。无论我做什么,无论我去哪里,她总爱跟着。不管我走的是快是慢,也不敢她是不是跟得上,一转头,她总是能够在或远或近的视线里,甜甜的对我笑着,喊我‘青哥哥’。” “我昏迷了三年,做了三年的植物人。那三年的时间,我一直陪在琳儿的身边,陪着她一起长大,陪着她一起笑,一起闹。她喜欢摘很多的果子给我吃。无论什么,总要自己先尝一尝,好吃的再拿给我。她总是笑弯着一双眉眼,温温柔柔的看着我......” 许是陷入了美好的回忆,齐欢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丝轻微的弧度。 “后来,我醒了。所有人都告诉我,那只是一场梦,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我不信,不顾一切的想要找到她。一年的时间,我跑遍了所有地形和梦里相似的地方,找遍了所有古村庄,没有,都没有......” “再后来,我渐渐开始接受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她的事实。但我知道,即便所有的人都告诉我那只是一场梦。但我就是知道,她一定是真实存在的!哪怕不是今生,哪怕不是现在,我知道,她一定存在,一定,真的存在过。我曾答应过要娶她,答应她的事情,我一定做到。无论我在哪里,无论......” “可你,并没有......” 冷冷的声音,将齐欢最后那一丝美好回忆,彻底打碎。 第68章 琳儿,对不起 幸福,才是这世上最恶毒的谎言。 手掌下的温度冷如寒冰,根本不可能是一个‘人’可能拥有的体温。齐欢看着面容苍白如纸的七月,眼角的泪珠仿佛也被那掌心的冰寒冰冻在了脸颊。 “你......” “你知道,被全世界抛弃是种怎样的滋味吗?知道,被埋在地底300年不得动弹是怎样的煎熬吗?你知道,被开膛破肚掏尽五脏做成人皮木偶,有多痛吗?” 咔嚓~~~ 如冰的声音刚落,一道闪电再次砸了下来,在七月的身后炸开。刺目的闪电映出七月那张挂着两道血泪的苍白面容,齐欢的心,像是被什么用力划了一刀,汩汩的翻涌着发了霉的黑血,痛的不由自主蜷缩成了一团。 扑通~~扑通~~ 心脏像是被谁捏在手里用力揉捏,痛到呼吸猛窒的齐欢用力捂着胸口,脸上的青筋几乎根根暴起。 “你......” 齐欢涨红着脸,任凭眼角的泪水伴着七月脸上的血泪滚落。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只是那心里的酸楚和心痛像是自魂灵里涌出来的,根本不受控制。 “真的,很痛呢......” 咔嚓~~逐渐狂暴起来的雷电翻涌着漫天的愤怒,不时将碗口粗的闪电砸向地面,在七月的周身一次又一次的炸开。 “你是......” 捂着胸口奋力想要挣扎着起身,齐欢单手撑着地面,抬起的左手努力想要触碰尽在咫尺的七月,却只能虚虚的指尖擦着那冰凉的裙衫而过。 “青哥哥,琳儿,真的很痛,很痛呢......” 颤抖的声音里,满是无助的凄苦和绝望。 “琳,琳儿......呃唔~~” 被捏紧的心脏再次狠狠一窒,齐欢痛到全身痉挛,好不容易撑起来的身体再次狠狠的跌在了地面。 用力咬紧牙齿,赤红的双眼几乎快要被瞪出眼眶。齐欢无力的躺在地上,身体几乎动弹不得,只能奋力睁着几乎快要挣裂的眼眶,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不远不近的七月: “琳,琳儿?你是,你是......” “我是,七月。七月七日长生殿的七月。” 声音一转,重又变回了刚才的那个冰冷无绪的七月。冰冷赤红的眸子里仿佛能够冰冻世间一切的冰寒就那么冷冷的盯着躺在地上几乎不能动弹的齐欢,冷硬的嘴角,浅浅勾起了一抹嗜血的弧度: “疼吗?” “琳,琳儿,你为什么?为......” 突然出现的影响生生将齐欢后面没出口的话语堵回了肚子里。 画面中,闪烁着火把的漆黑山野间,一个躺倒在地连起身都无力的女人几乎光裸着身子,被剖开的部位已经被随意用线缝合完毕,身体四周,五个被剖出身体的器官就那么摆放在她的周身四处。 脚,无意识的因痛楚还在颤巍巍的痉挛着,颤抖的指尖努力的想要往前伸出那么一点点,却又屡屡垂下。 被溅了几缕血滴的苍白面容痛苦的皱成了一团,惨白的嘴角费力的蠕动着。齐欢竖着耳朵仔细听了许久,才算看看听清,她说的是: “杀了我,杀了我。谁来,杀了我。救,救救我。” “不......” 沙哑绝望的嘶吼,像是野兽临死前最后的挣扎。齐欢挣白了脸,赤红着双眼,盯着画面里那个终于可以看得清面容的‘琳儿’,声嘶力竭的吼道。 “琳琅,别怪我们狠心。要怪,就怪你自己的命吧。谁让你天生就是个没人要的贱命?一个连自己琴爹亲娘都不要的孩子,活在这个世界上本就是个错误。能让你在万圣村无忧无虑的活上这么多年,已经算是对你仁至义尽啦。既然你选择了逃婚,那我们,就只能将你做成人偶,永远的留在这座大山下。至于你的五脏,我们会拿回去祭奉山神。你,好好待着吧。” 漆黑的画面里,那道摇摇曳曳的火光慢慢的渐行渐远,越来越小。直到,彻底消失在了一片漆黑之中。 “救,救救我......” “痛,好痛。青哥哥,青哥哥......” “骗我,都骗我,都在骗我......” “杀了我,谁来,杀了我......” 无尽的黑暗,像是永远没有尽头似的在眼前绵延。齐欢圆瞪着眼睛,赤红几欲炸裂的双眸依旧眨也不眨的死死盯着那一片似永见不到结束的黑暗。那里,正幽幽的传来轻到几乎不能被听清的颤抖无助的低语。 轰隆隆~~滚滚的雷声带着天地间的愤怒碾压而来,一道闪电恶狠狠的砸在了那片漆黑的恍如幕布一般的黑暗里。雷电声过后,一道寒冰至极、异常熟悉的声音冷冷自那片重又聚拢合并的黑幕中传来: “欠我的,该还了。” 话音刚落,一双赤红的双眼,骤然自黑暗中睁开。隔着时空、隔着桑田沧海,就那样直直的,看进齐欢的心底。像一柄利剑,穿透胸腔,直至心底的灵魂深处。 谁也没有发现,一直和如月隐身在角落的忘尘,跟着捂住了胸口处那颗仍在跳动的心脏。双拳死死扣紧,像是在隐忍着极大的痛苦。 “见过地狱吗?” 冰冷的声音在四面八方如空谷回声般不断响起: “我一直住在最深的地狱里,始终无法逃离。而这所有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你们,因为,你。” 森冷的声音就在耳畔,顿感窒息的脖颈间,此刻正扣着一只毫无温度的冰冷右手。 咔嚓~~ 一道闪电在即将劈到七月之前,被忘尘手中的浮尘一甩,径直砸在了七月的脚边。扣死齐欢的脖颈,任凭齐欢身体不受控制的痉挛、颤抖,七月始终分毫未动。 胸腔的空气已经快被挤压殆尽,齐欢屏着呼吸,睁着早已红肿不堪的双眼,努力想要看清眼前这张苍白的脸。泪,带着刀割般的刺痛滚落眼眶,卷起满心的苍凉悲戚: “我终于,终于还是看到你了。琳,琳儿!对,对不起......” 黑暗,如潮水般汹涌而来,齐欢避无可避,在下一秒,径直晕了过去。 缓缓松开扣紧在脖颈间的手,七月站起身,对着身后始终默不作声的忘尘幽幽开口: “道长,你是希望我杀了他,还是希望,我放了他?” 再次将劈向七月的闪电打开,忘尘脸上挂着如哭般的笑,轻声回答: “我只希望,你做你最想做的事情。” “道长,我已经活在地狱里了。我,并不害怕下地狱。” “地狱人间,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最后。” 轰隆的雷声,掩盖了七月说的,也掩埋了忘尘说的。 第69章 地狱,是灰色的 有些记忆,是比死还要叫人绝望的冰冷。 “为什么?” 黑色的雪花纷纷扬扬,飘荡在这片清冷灰白的世界.许久,忘尘看着七月的月影,轻声开口. “......什么?” “为什么,放了他?” 黑白灰交织而成的世界,站在草亭外的忘尘仰望着孤立亭中的七月,触手可及的距离,却又远的像是在遥望天边的明月。 孤直的身影倒映在灰沉沉的天空,整个世界,似乎除了那一抹倔强的身影,再没有其他。甚至于生命,呼吸。 没有回答忘尘的问题,七月缓缓伸手,接住天空不停飘落的黑色雪花,依旧遥望着眼前这绵绵不绝的灰暗: “道长,他是王青,那你,又是什么?” “我?” 清冷的唇角缓缓牵起一抹淡然的笑意,忘尘定定望着七月清瘦孤绝的背影: “我,是忘尘。亦如,你是七月。” “道长,地狱,是灰色的呢。” 幽幽一声太息,灰沉沉的天地间,只有那一灰一白那两道身影。一个站在草亭内遥望远处,一个,站在草亭外仰望一人。 黑色的雪花漫天盘旋,沉沉压着枯灰色的枝头。 “琳儿!琳儿!你在哪儿?琳儿?” 车来车往的马路上,一个像是得了失心疯的男人哭肿了眼,跌跌撞撞的在人群中来来回回的不停呼喊着。 过路的人好奇的举着手机拍摄男人的疯狂狼狈,谨慎的和男人保持着不远不近、不会被伤害的距离。 “琳儿,琳儿你在哪儿?对不起!对不起!你出来好不好?我求求你,你出来。让我再见你一面,哪怕一眼也好!琳儿......” 发了疯的男人从路的一头转进另一条路的另一头,兜兜转转,来来回回。除了同样疑惑质疑的路人,再没有其他。 她消失了,就好像从来都未曾出现过一样。除了胸口那冰冷到发麻的触感,整个世界,连她的一丝影子都无法找寻。 “王青,我恨你,生生世世,都会恨你。所以,你必须带着我对你的恨,带着关于我的记忆,对于我的亏欠,活着。活着。” 捂在胸口的修长指尖冰寒入股,一点点,冰冻着齐欢失了频率的心跳。七月惨白的面容并没有什么表情,赤红的眸子亦如她的体温,冷冷的看着齐欢含泪浮肿的眼睛。 一道道的闪电仿若闪电雨一般降落在两人的身侧,却始终没有一道打在七月的身上。 “青儿,当初你将她捡回来已经是大大的不妥。连她自己父母都不要的野种,能是什么好东西?可你偏要将她带回家里来。好吧!不过是多养活一张嘴,一个村子养一个女娃娃倒也还养得起。可你要知道,咱们万圣村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成为圣女,是她进入万圣村唯一的条件。嫁给山神,是她这辈子唯一要为我们做的事情.我们养育了她十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你可不能一时妇人之仁,毁了我们全村人的未来啊“ “青哥哥,给!吃梨!“ “青哥哥,等等我!等等琳儿!“ “青哥哥,你会一直陪着琳儿,永远不会抛弃琳儿的,对吗?“ “我就知道,青哥哥最好了!哈哈~“ 耳边一会儿是族老们的谆谆教诲,一会,又变成了琳琅婉转清丽的笑语.眼前的世界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纱,似真似假,如梦似幻. 齐欢甚至有些怀疑,此时此刻的自己,是不是才是身处梦中?待到噩梦醒来,眼前依旧还是那个娇俏可爱的小琳儿,自己,还是那个深山中无忧无忧的王青.此刻的世界,只是一场光怪陆离、可悲又可笑的梦境。 “阿青,你要想清楚。是为了那个臭丫头背弃生你养你,有你父母双亲的万圣村。还是放弃那个丫头,重新选择而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娃娃。” “族老们,族老们,不好啦!圣女,圣女不见啦!” “什么?不见了?这么晚,她能去哪儿?快去找。千万不能让她下山。她要是下了山,不止她活不成,咱们全村人的性命,也有可能不保。快,快去追。” “阿青,你还犹豫什么?难道你真的要为那个毫不相关的臭丫头,放弃全族人的性命不成吗?啊?你个逆子......” 族老们几乎快要戳着脊梁骨的指责让王青崩溃,更让他崩溃的,是女孩儿泣血的指责: “青哥哥,青哥哥你骗了我,你毁了我!你毁了我!” “阿青......” “青哥哥” “阿青,你这个逆子,还不快给我回去?” “青哥哥,青哥哥,我要找青哥哥。青哥哥......” 耳畔的声音嘈杂不休,齐欢捂着痛到几乎要炸裂的脑袋,迷蒙的双眼甚至根本看不清前路,可他不愿停下,不敢停下来。 脑袋像是被生生劈成了两半后,胡乱塞进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记忆,纷纷乱乱犹如几十部嘈杂的电影同时在放映,纷扰杂乱。 “青儿,你难道真的忍心看着爹娘和全族上下,为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丫头陪葬吗?啊?” “青儿!她只是你捡回来的一个没人要的野种,连她爹娘都不愿要的野种啊!难道在你心里,竟然比你的亲生爹娘都要重要吗?你这个不孝子,你到底还在犹豫什么?” “不要!呃啊~~别再说啦,求求你们,不要再说啦......” 死死抱紧脑袋,齐欢双膝跪地,对着空空如也的四周嘶声厉吼。脑海中翻涌着的声音如海浪一般,几乎快要淹没他唯一仅剩的那么一点点理智。 人来人去的街角,纷纷乱乱的人群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如浪涌一般反反复复不绝。只有那个跪倒在街角的狼狈身影,如雕像一般跪着。 “王青,我恨你,生生世世,都会恨你。所以,你必须带着我对你的恨,带着关于我的记忆,对于我的亏欠,活着。活着。 “欠我的,该还回来了。” “见过地狱吗?” 冰冷的声音如一把把尖利的钢刀,稳稳的一次又一次插进齐欢心里。 见过地狱吗?见过吗?齐欢不知道地狱到底什么样?但如果真的有地狱,齐欢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毫无血色的苍白的唇角无力勾起,惨然一笑。 那么此刻,大概也不过如是了吧。 “这,就是我要偿还的方式吗?琳儿......” 灰暗晦涩的天空给不了齐欢答案,冰凉凉的风,裹着刺骨的寒,尖锐的擦身而过,带起心上的一大片血肉,呜呜咽咽的疼。 第70章 雪,停了 黑色的雪,被堆成了一个硕大的雪人。黑漆漆的身体上,装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赤红的唇角像小丑一般几乎蔓延到整张脸。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看着这个灰沉沉的世界。 “你折腾了这半日,倒也不算全无所获。只不过,唔,这,到底是个什么?” 忘尘看着越看越觉得别扭、几乎与他齐高的雪人,想要赞赏一番的话,滚到嘴边却实在没办法说得出口。 “这,难道看不出来这是个雪人吗?” “雪人?” “嗯!地狱牌雪人。不知道我是不是第一个做出这样雪人的。如果是的话,应该也算得上是个小小的创举了吧?” “唔,确实丑的很有新意。” “哎,对了,阴间聚集了那么多的发明家、创造家,是不是也设了什么专利申请之类的管理机构啊?你说我能不能去申请个专利?或者阴间吉尼斯纪录什么的?就我这......” ...... 灰暗昏沉的世界,只有如月的那一抹灿笑,让这片冰冷微微有了一丝丝的温度。忘尘眉头微挑,抬头略带诧异之色看着如月。随即敛眉轻笑微微摇了摇头跟在七月的身后,向着那道旋转的气旋走去。 是啊,早都已经不是人了,却还总留着‘人’的思想。确实可笑! 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闹了一个怎样的笑话,七月仿佛被冰冻住的身体一点点回温,渐渐敛起凝固在脸上的笑意,苦涩的扯了扯唇。右手轻轻一握,身后的雪人霎时炸裂四散,转瞬间,便消失在了地面。 雪,停了。 熟悉的风铃悠悠扬扬的传出一阵清亮悦耳的音调,又来客人了。 “这段时间,似乎客人来的比之前频繁了不少。” 如月调侃一笑,抬起的步伐在下一秒缓慢停住。漆黑的店内,突然赤色炎炎,仿若瞬间置身地心。 滚烫翻涌的岩浆就在身侧如翻涌的浪潮般上下翻飞,不时还会有黑黢黢、焦炭一般的骷髅或焦尸僵硬缓慢的从岩浆里伸出一条胳膊半条腿,随即又快速被翻起的岩浆再次淹没。 头顶不断传来咿咿呀呀的诡异怪叫,三不五时的乌鸦嘎嘎叫着窜过头顶。漆黑殷红的空间还在继续不断扩大。 如月抬眼望去,刚才还只是黑乎乎一团黑雾的不远处,此刻已然堆起了一座尸山。发黑发臭的尸体一个堆一个的堆叠着,一直蔓延到那已经不能算是矮的‘山顶’。 那里,正站着一个人。一个手足无措,浑身颤抖着正无助哭泣的男人。 “你的心,已经活在地狱里了么?” 盯着男人轻声呢喃,如月随即勾起殷红的性感红唇,嘴角扯出一抹淡笑: “欢迎来到,愿望茶铺!” “啊~~” 陌生女人的突然出声将元洪狠狠吓了一大跳,身体几乎已经跳了起来,不由得高声大叫: “你,你是谁?我,你,这里是哪儿?我,我刚才不会走进了一间很破的茶铺吗?怎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 “欢迎来到,愿望茶铺!” 脸上的笑容不曾落下,如月脚踩虚空,径直走在赤焰炎炎的滚烫岩浆上方,一步一步,缓步走向元洪。 一身旗袍,身形曼妙的女人杨柳扶风一般款款向自己走来,元洪却分毫觉不出半分的喜悦。 这个诡异的地方,再加上更加诡异的女人,元洪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在做梦,还是,已经死了? “你,是谁?” 看着转瞬间突然‘走’到身前的女人,元洪狠狠咽了几下干涩的嗓子,声音里带着恐惧的颤抖沙哑。 “你是谁?” 见女人不但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反而反过头来问自己。元洪眨了眨眼,一时间有些语塞。他从不是个精于口舌的人,平日就总是口拙舌笨、不善言谈,此时此境,再加上紧张恐惧,越发连理智思考也不能。只讷讷的顺着女人的文化回答: “我,我叫元洪。我,我刚才看见外面旗杆上写着愿望茶铺四个字,很好奇哪个老板这么大口气,居然敢起这么个名字?顺便也想喝口茶,许个愿......我,不知道.....这,外面看没,没这么大呀。里面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大?” 看着几乎望不到边的赤红烈焰以及黑漆漆的天际,元洪很想问自己现在是不是已经死了?可心里又像是被什么扯住了脚,就是不愿将那个死字说出口。 “你是不是想问,这里怎么阴森可怕的跟地狱似的?你是不是,已经死了?” 七月再次缓缓勾起唇角,右手轻轻拖着腮,妩媚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元洪,随即将视线转移到身处的环境: “你的身体可能还没死,但你的心,却似乎已经死了。哦,不对。应该说,已经住进了地狱!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居然自己,将自己放逐进地狱里。” “你,你在说什么?我,我听不懂。” 元洪摇了摇头,变得有些昏沉的脑袋像是被什么重重敲了一下,不疼,只是不觉有些发蒙。心里像是吹的即将炸裂开的气球被针戳了一个小小的洞,正在疯狂的向外漏气。女人的话,乍听起来不明白,却又觉得似乎又是明白的。 但要问明白了什么?元洪却又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你不是进愿望茶铺喝茶的吗?那就请吧!” 见笑容诡异的女人再次直接忽视了自己的问题,径直向自己伸出了手。元洪下意识想要躲闪,身体却颤颤巍巍几乎动弹不得,任由那只手稳稳的抓在了手臂。 那是,一个正常人不可能会有的体温。元洪瞬间瞪大了双眼,满眼惊恐盯着正定定笑看向自己的诡异神秘女人: “你,你到底是人是鬼?我,我是不是已经......” 男人的欲言又止让如月觉得分外好笑。一个分明心都已经住进了地狱,却又对死亡讳莫如深的男人。还真的是,可爱的紧! “你的心,到处都充斥着绝望和死亡,却又为什么,对这么简单的东西如此讳莫如深?” “你,你怎么会知道?” 元洪后知后觉的发现,打从进来到现在。自己问的问题,眼前这个面容异常美丽,存在绝对诡异的女人一个字都没答。而自己压根没说的话,她反倒是全都一说一个准。 第71章 不动声色的绝望 有些绝望,是不动声色的极致疯狂。 “乖,闭上眼睛!” 轻柔魅惑的声音像是带着某种魔力,所剩不多的理智告诉元洪这里很危险,快逃。可这副已经脱离自己掌控的身体却还是乖乖地闭上了眼睛,跟在这个诡异的陌生女人身后迈开了步子。 手腕上冰凉凉的触感在一阵似风似雾中逐渐变得越发飘忽朦胧。耳畔渐渐响起了清脆的鸟鸣和叮咚的山泉声,还有,那似有若无,恍若天籁的琴音。 一阵阵的沁人心脾的幽香传入鼻翼,很淡,却与那琴音难得的相得益彰。元洪原本惊慌恍惚的神魂,逐渐变得异常沉静、安详。 那是,元洪已经多年不曾感受到过的平和、惬意。 仿佛整个世界的纷扰繁杂一瞬间都变得虚无缥缈的遥远,整个心神像是被浸泡在了柔和温暖的阳光里。手腕的冰冷早已消失不见,整个身体轻飘飘的仿佛随时都能飞起来。 微风调皮的吹动着发梢,几根被吹乱的发丝撩动着眼帘,元洪不自觉的缓缓撑起了唇角,多年来第一次,发自真心的,笑了。 “还真的是一个奇怪的家伙。一面是绝望至死的地狱,一面,却又是生机盎然的天堂。你的心,到底是生,还是死?” 女人冷冷的声音再度传来,元洪下意识睁开眼,刺目的阳光让他忍不住微微皱眉,但很快便适应了突然出现的光亮。 诧异的看着这四处的鸟语花香,元洪一时间想不明白,眼前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刚才,他们分明还身处在一面满是尸山、岩浆的暗黑地狱,怎么突然间就换了个场景? “这,这里又是?我,我这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唔,如果是梦的话,现在,也该是场美梦吧。还真是,很少见到这么美的意境呢。” 一身红色旗袍的女人袅袅娜娜的扭动着纤细的杨柳般的腰肢,脸上带着标准的职业假笑,脚下生莲,看似缓慢却又极其快速便到了元洪的跟前。 长长的睫毛几乎快要扫到元洪的脸,细腻的皮肤在背光的阳光下仿佛透明的一般,妩媚的红唇轻轻勾起,略微谙哑的声音里透着有意的魅惑: “你,还真是个极有趣的灵魂。” “如果我是个异性恋,我想,我一定会迷上你。” 面对几乎与自己鼻尖对着鼻尖的顶级美女,元洪澄澈的眸子里没有一分一毫的动摇。挺直的身体向后大踏步后退两步,与如月拉开距离的同时,脸上跟着换上了一抹疏离的笑意: “只可惜,我喜欢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 略一挑眉,如月没想到,自己这几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美貌,今天居然遭遇了史上以来的第一次滑铁卢,还是败给了完全没有料到的‘对手’。 “没错!” 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元洪故作轻松的道: “我是个同性恋患者!你也可以说我是神经病,反正,随便你怎么称呼都行。” 年轻帅气的面容灿笑依旧,只是眼中刚才透出的那抹光亮,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消失。 “同性恋?患者?同性恋就是同性恋,为什么要是患者?homesexual什么时候成了病了?” “什、什么?” 元洪发现,这个诡异的女人永远都不会按照他所设想出的牌理那样出牌。无论是对牛谈情的答非所问,还是此时这完全超出他大纲的反问。 元洪抬头,第一次想要认真去认识一下这个不知道到底是人是鬼的漂亮女人,却在抬眼的瞬间,就被如月身后突然出现的黑白影幕里的画面死死定住了身形。 那黑白影幕里放着的,怎么,好像,似乎,就是他呢? “阿洪啊,他们说,性取向也是可以改变的!这其实是一种病,一种,呃,心里疾病,是可以治疗的。他们说,只要通过这种电击疗法呢,很快你就可以和正常人一样了!你就乖乖地在这里配合医生的治疗,等你好了,妈妈就来带你回家......” 元洪看着那个被五花大绑绑在病床上的自己,无论怎样挣扎,怎样哭求,这世上对他而言最最近亲的父母却依旧无动于衷。只当他是个精神病人,一个,连自控能力都没有,必须得要被强行控制住的疯子。 被牢牢堵住的嘴根本无法开口说话,虽然他很想高声告诉他们选择无罪,取向无罪。这不是病,根本不是什么狗屁精神病,这只是每个人生下来就各自具备的不同特性而已! 可他没办法开口,被死死绑住的身体动弹不得,无论影幕里元洪如何努力挣扎,都只是徒劳无功。 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早已经痊愈的手腕处,元洪依旧清晰的记得手腕被磨得血肉模糊、深可见骨时的痛楚。就算此时此刻,那痒痒麻麻、钻心刺骨的痛似乎还深深刻印在脑海里,只消片刻回忆,就能立刻鲜活的从脑子里跳出来。 “好了,走吧!元洪我告诉你,你给我在这里好好的接受治疗,如果你不能把你的这个毛病给改过来,你就给我死在外面,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影幕中的父母彼此搀扶着离开了,只留给元洪一个坚定远去的陌生背影。 “告诉我,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身穿白大褂的所谓医生恶狠狠的质问着被绑座在电椅上恐惧战栗的男人,逼他说出心底最真实的心声。 “男,男人。” 话音未落,被电击下的元洪全身都在紧绷抽搐着不停颤抖,直到这波电击彻底结束,才终于彻底瘫软下来。 “现在呢?现在还喜欢男人吗?啊?” “我,我没有病,你们放开我,我没有病。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求求你们,放了我......谁来救救我,谁来,谁来救救我?” 任凭坐在电椅上哭到泣不成声的元洪如何苦苦哀求,周围除了麻木冰冷的视线,连一束最最简单的光束都没有。 影幕中的黑白画面突然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一滴墨水般的黑点,彻底消失不见。 死死攥紧的裤腿被扯到变形,元洪盯着那已经无法看见的黑点,许久,僵硬的脸上勾起一抹艰涩的笑意。干涩的喉咙微微有些嘶哑,讷讷的声音如梦呓一般: “我是坐在泡沫摩天轮上俯瞰世界的阳光,自以为可以温暖世界。实际上,连拯救自己,却都是一种奢望。” 第72章 以爱之名 原来,有些所谓的爱,也是可以致命的。 “我这么辛辛苦苦的挣钱养你,就是为了让你考个中等成绩回来吗?你看看人家何浩,你再看看人家陈鸣,我是少了你吃还是缺了你穿?你就这么报答爸爸妈妈的辛苦养育吗?” 女人厉声的嘶吼伴随着碗筷碎裂的声音在陷入一片漆黑的影幕里跃然而出,一旁站在门口低头抠着指甲的小男孩大气不敢出,只偷偷的擦拭着眼里不停涌出的泪水。 “哭哭哭,整天就知道哭。一个大男人,一点刚性都没有,遇到点事情就知道哭天抹泪的。要是眼泪有用,那还需要奋斗做什么?都学林黛玉眼泪汪汪的得了。” 长成了少年的男孩依旧站在那个熟悉的地方,低垂着头,双手紧握成拳,死死压抑着心里的彷徨、无助和心酸。 元洪记得,那是他开始朦胧的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同,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更不知道可以跟谁去说?他很害怕,很无助,他只能哭,可是,正如父亲说的那样,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啊?我们辛辛苦苦省吃俭用的,都是为了什么?为了让你恨我们吗?为了让你这样气我们吗?为了让你,让你去喜欢一个男人吗?” “阿洪,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呀?你从小到大不都是最听话懂事的孩子吗?你不是一直都是爸爸妈妈的骄傲吗?你怎么,你到底是怎么了呀?” “对不起......” 还是同样的位置,已经长大成人的男孩跪在地上,深深弓着头,任由老两口对他捶打谩骂。紧握的双拳一直死死握着,始终没有松开。 “你还要不要脸?啊?还要不要脸?你居然还把那东西带到家里来,你是想诚心气死我们是吗?我们这么辛辛苦苦的养育你长大,培养你成人,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吗?啊?滚,给我滚!滚!” “阿洪,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你知不知道爸爸妈妈这么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们呢?你这是要我们的命啊!” 瓢泼的大雨铺天盖地的砸下来,依旧站在门口熟悉位置的元洪就那么直直的站着,望着那扇此刻紧紧关着的门,怔怔的出神。 被大雨冲刷的面颊苍白如鬼,胡乱堆砌的凌乱头发一缕一缕贴在脸上,让原本显得有些可怖的面容只看起来无比的狼狈滑稽。 看着看着,漫天的雨幕下,元洪突然咧开同样苍白的唇角无声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将纠结到了一起的面孔再次深深的低了下去。漫天的雨幕下,只有那蹲身抱着自己的颤抖身影,发出一阵阵无声的悲鸣。 “从小到大,我其实都有一种错觉。那扇门里,不像是我的家,倒像是一座关着我的牢笼。无论我飞的多高、多远,我的脚上始终被绑着一根铁链,只要笼子里的人稍微一拉,我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只能被直愣愣的摔回笼子里。” 谙哑的声音幽幽传来,如月看着身旁这个笑起来比哭还要难看的男人,眨了眨眼,用情深义重的声音,说着毫无人道的宽慰: “别笑了,你现在笑起来的样子,真丑。” 闻言,元洪唇边的笑意越发深了些,边说边转头看向身旁的如月: “你知道,被这世上自己最爱的人痛恨,是种怎样的滋味儿吗?” 没打算等来如月的回来,元洪转回头,看着枝头上正欢快鸣叫的飞鸟,深呼一口气: “我觉得自己不像是他们的儿子,更像是他们为他们自己做出来的一件工艺品。一个盆栽,一个,雕塑。哪里不好了,就捏一捏,哪里长斜了,就剪一剪。不可以旁逸斜出,不可以有自己的个性和思想。比起人,我更像是个按照他们的理想程式设计出来的机器人。所有的言行举止,甚至喜怒哀乐,都应该按照事先设定好的程式进行。” 顺着元洪的视线看去,如月没有继续元洪的话头,开口问道: ”后来,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没有逃,我只是,同意结婚了!和他们替我物色好的一个姑娘。据说是个知书达理、明辨是非,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好姑娘。是一个非常好的妻子人选。对了,明天就是我和她的婚礼日期呢!” “这么忧郁的新郎,还真是少见!” 如月嗤声一笑,右手轻打了一声响指,两人瞬间移动了方位,站进了一个草棚搭建起来的凉亭内。 悠悠扬扬的琴音自那无人自成曲调的古琴中传来,轻柔飘散的香烟淡淡的向四周缓缓飘散开。元洪看着突然摆到身前的茶盏,总是大脑再如何混沌,他也没办法再把眼前这个诡异到了极致的女人和‘人’混为一谈了。 元洪没有开口,他知道,女人不想说的,纵便是问了,她也是不会说的。那又何苦费那番唇舌? 看着远处深沉如海的太空,元洪轻声的呢喃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只是,突然开始疑惑自己这一生存在的必要,以及,继续活下去的必要了。我好像是活着,又似乎,早就已经死了。我很努力的想要回想起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死去的?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原本以为,这样行尸走肉的活着,只要委屈一点自己,只要压抑一点自己,只要能够圆了所有人的期待和需要,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又开始变得特别不甘心。不甘心一辈子就这么活下去,不愿意这么耽误一个美好的女人的一生,不想,这么无滋无味的活着。” “他们总说对我所做的一切全是出自于对我的爱!总强调自己为我付出了多少多少。可悲哀的是,那个被爱的人,那个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智能被动接受的人,如今却连一点点的幸福都感受不到!我曾经因为自己的‘麻木’和冷漠心生愧疚,然后更加极力的讨好。可是渐渐地我发现,原来,有些所谓的爱,真的也是可以致命的。那就像是发了臭的食物,对于饥肠辘辘的人来说,它可以果腹,可同样也会腐蚀肠胃。” 第73章 遥远的幸福 活得太通透的人,是没办法幸福的。尽管,他们比任何人都更渴望幸福。 “你知道,被人整天在背后指指点点,被当做怪物看,是种怎样的滋味吗?你知道,害怕这个世界,恐惧这个世界上的人,有多么孤独绝望吗?我想把自己死死藏进黑暗里,可人们却总爱拿着探照灯将我暴露在强光之下,一遍遍的,用他们的道德标杆将我定死在耻辱柱上。” 幽如深海的天空中映射出一个独坐在房间的角落里,抱着头颤抖的身影。他紧紧的蜷缩着、蜷缩着,努力把自己缩到最小,缩小到,最好全世界都看不到他。 黑暗笼罩在瘦弱颤抖的身体周围,光影里的男孩像个挣扎在地狱里的干尸,鸵鸟一般将自己埋进黑暗里,暴露着最最脆弱的心脏。 扑通~~扑通~~扑通~~ 如月眨了眨眼,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似乎真的听到了那颗心的呼救: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所有人都说我有病,所有人都说,我是个疯子。呵!可这个世上,除了天真的孩童,谁又不是疯子呢?有些人疯于算计,有些人疯于争抢,有些人疯于八卦。有些人因为功名利禄疯了,有些人因为财富利益疯了。他们看不到自己的疯狂,却总爱指责别人的坚持。你说,到底是我更疯一点,还是那些好为人师、爱随意指点别人人生的人更疯?” 挂着淡笑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悲伤,淡淡的提问也似乎并没有想要得到如月回应的意思。天上那硕大的影像开始如斑驳的墙漆,一片片剥落,破碎。 “我曾无数次想要逃离,躲到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一个,没有批判、没有流言,没有指责、没有嘲弄的地方。我把那里叫做彩虹王国,那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国度。在那里,没有亏欠,没有责任,没有迎合。在那里,我就是我,一个最最纯粹、最最独立的我。不是谁的儿子,不是谁的希望,不是谁的寄托。我,就只是我。可是,它就快要碎了,我保护不了它了。” 风,安安静静的从耳畔吹过,轻柔的,像是母亲温柔的抚摸。 望着天空那斑驳破碎的影响,元洪自始至终没有问过为什么。眼前这个诡异神秘的女人大抵应该并不是人,可他,又何尝不是一个游离于阳光下的鬼呢? “他们总跟我说,你是个男人,要坚强,要勇敢,要独立。可是每一次当我鼓起勇气想要勇敢独立,那点坚强都会被他们亲手粉碎个干净。然后,再看着他们一脸遗憾和失望的对我说:你为什么总是那么没用?为什么,就是不能和别人一样?呵!他们总是要我坚强,却从来不教我应该怎样坚强?” 如月歪着头,看着眼前这个年岁并不大的男人?男孩?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意,渐渐地再也撑不起来。 疯子!这世上的人,又有几个是不疯的?只不过因为疯的不太一样,就成了大多数人嘴里疯子。 世间的痛苦纷繁多样,带来的苦痛煎熬,却又如此的惊人相似!他分明一心想求死,却又何尝,不想好好的活? 如月想起有谁曾说过:这世上没人真的想死,只是有人害怕活着。 这个满眼死亡却又满心求生的男人,他找不到他的路,而自己,何尝又能找到自己的? 那些所谓的报复,所谓的放下,不过都是茫然无措的迷惘蹉跎。那些痛的伤的,到底还是在心底,在灵魂上落下了难以磨灭的烙印。 所以痛,所以放不下,所以,超脱不得。如果当真可以放下,自己又何至于依旧徘徊在这生与死之间不得轮回。七月,她从来没有真的强留过自己。 滴~答~ 一直在叶上滚动的水珠歪歪斜斜的自叶边滚落,低落的声音将陷入沉思的如月惊醒。 将桌上深蓝色点缀着腊梅的茶盏缓缓推到元洪面前,这次,如月破天荒的正经: “说得久了,喝口茶吧。” “好苦......” 男人的脸苦的皱成了一团,却并没有想要吐出来的意思,反而将杯中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 “这是什么茶?怎么又酸又苦?” 得到的,依旧是答非所问的提问。 “你,想要什么?” 幽幽的声音像是催人入眠的魔咒,耳畔鸟鸣声隐隐,瀑布蹿下的水流声清脆悦耳,一切,都美的那么的不真实。像是一场梦,也许,真的就只是一场梦罢。 元洪努力抬着越来越觉沉重的眼皮,嘴角牵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这世上的人,好像除了我之外都挺幸福的。对别人来说那么容易的幸福,为什么对我而言就那么难呢?” “幸福!你见过天上的彩虹,可你,真的可以碰到它吗?” 轻声的质问更像是无奈的叹息,幽深的眸子仿若一阵阵翻涌而来的浪涌,冲刷着大脑中那根最最脆弱的神经。 元洪看着如月深如幽海的眸子,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竟就那样毫无征兆的哭了出来。 心,像是被那琴声切开了一个口子,汩汩的往外涌着漆黑的污血。酸酸的、涨涨的,并不算痛。元洪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女人会让他如此笃定她能懂他?为什么,他可以在这个甚至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女人面前,如此开诚布公的敞开心扉? 许是因为真的憋得太久了,许是因为,他真的太想要一个愿意倾听他的人。泪水阻隔了视线,元洪大大的扬起笑脸,颤抖的鼻翼不停翕合: “我想要被爱,想要幸福,想要,认认真真的努力活着!可是这个世界总是不断的告诉我,我的选择是错的,我的努力是错的,甚至我的存在,也是不被祝福的。我只是想要活着,只是想要好好的、认认真真的活着。为什么,为什么却这么难?” “我真的,真的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我努力表现的和所有人一样,努力的学习,努力的工作,努力地讨父母的欢心。无论心里有多排斥、多厌倦、多恐惧,我努力地对着这个世界释放善意,努力的微笑,努力地善良。可是,可是我所有的努力换来的就只是大家心安理得的理所应当。没有人看到我的疲惫,没有人看到我的痛苦,没有人看到我的不甘。他们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我的退让,我的沉默,我的屈服。” “我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不明白,为什么那对别人来说那么简单轻易的幸福,为什么对我而言就那么那么的难?为什么不论我怎么追,怎么努力,却就是没有办法追上它?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第74章 换个愿望吧 “唔......幸福!” 哒~~哒~~哒~~ 涂着红丹蔻,纤细白嫩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女人看似烦难的皱了皱眉,嘴角缓缓地勾起一抹笑意。眼里,依旧是至死的冰冷: “呵!这个茶铺里,有怨恨、有不甘、有愤怒、有嫉恨,有,咒怨,却独独没有你要的幸福。要不,还是换个愿望吧!嗯?” 女人的笑很冷,却又诡异的让他觉得亲切。元洪不明白,为什么会对一个初次见面,很大概率可能都不是‘人’的陌生女人感到亲切?望着女人那双仿佛深海一般的眼睛,元洪恍惚间隐约明白了什么。那样的一双眸子,那样一双了无生机、毫无波兴的眸子,他也曾在无数次在镜子里见到过。 “那就,杀了我吧。” 敲着桌面的手指重重点在了桌上,如月面上的表情没有什么波动,只是毫无波动的眼底,隐约汹涌起了一阵陌生的波涛。 “为什么?” 如月问的很急促,很冷硬,不似一直以来冷冰冰的慵懒魅惑。这次,淡漠无绪的人换成了元洪。微微扯了扯无力的嘴角,元洪笑得惨淡悲凉: “如果生命只剩下挣扎和煎熬,只剩下背负和罪孽,似乎,也就没有太多值得继续执着下去的意义了!我也曾想过为了这个世界上的某些人认认真真的好好活着,可回头想想又觉得,也许彻底的离开,才是对他们最好的交代。我死了,他们的不堪,他们的背负,他们的难以启齿,也就全都结束了。我死了,一切的风言风语,一切的纷纷扰扰,也就都可以跟着尘归尘、土归土。多好!我,也许原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我的存在本身,许原就是一种罪孽吧。” “没有谁的存在是罪孽,没有谁,是因为罪孽而存在的!这句话,你给我永永远远的记住,听到了吗?” 元洪不明白女人为什么会突然这么生气?多年形成的逆来顺受的性格还是让他乖乖地点了点头,不明所以的答应着如月半是劝慰的威胁。 “我知道了。” “你能想到的愿望,就只有伤害你自己吗?” 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如月将身体微微后撤,将整张脸隐在了忽明忽暗的烛光里。脸上重又挂上了暧昧不明的冰冷笑意。 “我的确厌倦这个世界,可我最最憎恶的,是我自己!” 周围的场景不知不觉再次发生了转换,重又回到了漆黑不明的房间内。只是这次,元洪却并没有分毫的诧异或惊奇。平静的看了眼忽明忽暗的烛火后那张辨不出任何情绪的脸,元洪低头苦笑,两个大拇指无意识的扣来扣去: “如果我不是同性恋,如果我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说,如果我能把一切都隐藏的很好,如果我可以做的再好一点,再让他们满意一点。是不是,是不是他们的人生,就不会因为我而那么痛苦?是不是,这了无生趣的一生,多多少少也还能生出一点点意义来?” “你觉得,这一切都是你的错?别人对你的不理解是你的错,别人对你的刁难辱骂是你的错,别人对你的刻薄挑剔是你的错,别人对你的欺辱蔑视还是你的错?那那些人,那些伤害你的人,那些自作聪明、自以为是的人呢?那些心硬如铁,麻木不仁的人呢?为什么分明错的是别人,你却那么轻易的就把别人的错误统统归结到自己的头上,然后心安理得的帮助那些人挞伐你自己?” “我,我的存在本身......” “你的存在怎么了?我说了没有人的存在是错误的!你也一样!你喜欢男人犯法了吗?杀人放火、危害一方了吗?你伤害到任何一个无辜的人了吗?那些不知所谓的东西拿着不知所以的所谓道德标准去强行要求别人,用自己狭隘短视的目光去评判别人,用无知且愚蠢的标杆去衡量别人,那些人都没有错,你反倒错了?” “我......” 女人幽深的眼里此刻闪烁着愤怒的火焰,原本漆黑不明的店里突然红通通的似着了火的一般,映衬这女人苍白的面容反倒多了几分桃色。 “想死还不容易吗?你看看你的胸口,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吗?” “什、什么?” 下意识的依言低头看了眼胸口的位置,元洪不明白,接近心脏的位置,为什么竟突然插上了一把刀?可这刀,又是何时插上的?他怎么一点都没有感觉到? “这,这是什么?我,我什么时候......我,我死了吗?我是,我......” “你的灵魂还有几许生机,只是,离死倒也快了。怎么,刚才还嚷嚷的想要别人杀了你,如今见着自己当真心上插了把刀,也知道害怕了?” 女人的讥诮笑声中,身前的桌子也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踪影。汩汩的血水,自四处看不清的黑暗里涌了出来。 像是灰白色的世界里独独涌进了一股红色,那刺目诡异的血红快速的在脚下汇聚,很快便淹没了脚面,向着小腿爬去。元洪试着动了动身体,却发现,整个身体像是被刻进了椅子里,分毫也动弹不得。 “怕了吗?怕死吗?你怕吗?怕吗?哈哈哈哈~~” 飘飘荡荡的回声不停的在耳畔回旋,像询问,更像是一种魔咒。原本站在不远处穿着血色旗袍的诡异女人消失了,亦如那些接二连三消失的事物一样,悄无声息。 再三尝试移动身体无果,元洪终于彻底放弃了挣扎,看着已经淹没了小腿的赤红血色,脸上反倒露出了释然的笑: “我,从来都是害怕的!只是有时候更害怕活着,所以,死也就不再显得那么的恐怖罢了!” 低头看向胸口插着的那把还在滴着血的刀,脑袋里一阵嗡鸣作响。 “爸、妈,儿子不肖,对不起二老的辛劳培育。下辈子,如果还有下辈子,儿子一定不再打扰,只远远地,看着你们幸福。这辈子,终究只能对不起了!” 元洪突然想起,那把扎进胸口的刀,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扎的。而且,还是在父母给他安排的婚礼当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