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说爱你之后》


 第一章 (1)

    对我而言，比起辗转难眠的失眠夜晚，被恶梦追逐的长夜更让人害怕。
    凌晨三点十六分，窗外仍一片漆黑，可是我却已经没有了睡意。坐在床铺上看着房内唯一的光源，我深呼吸了好几回，但急促的心跳声迟迟无法缓和下来，脑中回盪着都是刚才出现在梦中的恐怖声音。
    「我今天一定要打死你！」
    在梦中，那些带着威胁的怒吼声中夹杂着玻璃破碎以及物品摔落至地面上的声音，每一道声响都让我害怕不已。可是，更让我害怕的是那些声音不仅仅是出现梦中而已，而是都曾经存在于我的记忆里。
    「旻嘉，你怎么了？睡不着吗？」
    耳边忽然传来亦翔的询问声，我转过头，他仍平躺着，只是微瞇着眼，半睡半醒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我做恶梦了。」
    「恶梦？」他愣了一下，随后坐起身，拿起摆在床头的眼镜戴上，也顺手将室内的灯光打开。当室内恢復了明亮，亦翔担忧的表情清楚地出现在我眼前，「你梦到了什么？」
    回忆着梦中的声音，我吶吶地说：「我梦到我爸发飆的样子……」
    那是爸爸喝醉酒之后的声音，我想肯定会是我这辈子想忘也忘不了的声音。
    「难怪你会流这么多汗。」他皱了皱眉，伸手轻覆上我的额头，他掌心中的温暖一下子就取代了原本覆在额头上的冰冷，「现在还好吗？」
    「还好，但我很怕现在继续睡会接续刚才的梦，所以不太敢继续睡。」
    「那就起来上个厕所或是喝点水吧，我之前听别人说过这样就比较不会接续刚才的梦了。」
    「不好意思，三更半夜的就把你吵醒。」我抱歉地说。
    他莞尔，「没关係，我刚好也想起来去一下厕所。」
    当冰凉的水流过乾涩的喉间，我才有一种终于缓和下来的感觉，只是心里却还是有点疙瘩，害怕待会再次入睡之后会出现同样的梦境。
    「有没有好一点了？」
    我回过头，看着站在身后的他，心里不禁多了一份踏实，「嗯，好多了。」
    「那我们去睡觉吧，有我在，你不用怕。」
    我放下马克杯，「嗯。」
    只要有亦翔陪在身边，无论是多么纷扰的情绪都能渐渐平静下来，就连做恶梦的频率都会跟着减少，也因为有亦翔在，我的家庭生活才终于不再像是恶梦让人不安一样的存在，而是让我感到幸福和温暖。
    平躺在床铺上，我看着因为夜灯光芒的照映而显得泛黄的天花板，此刻手心里还有着亦翔的温度。我转过头，身旁的他似乎是已经睡着了，他闭着眼，胸口随着平稳的呼吸频率而规律的微微上下起伏。
    此时，安静的夜里只听得见他的微微呼吸声和来自左胸口的我的规律心跳声，很安静，却也静得让我睡不着。
    忘了以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很容易做恶梦，我常常梦见自己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奔跑，接着爸爸骂人的声音还有各种物品破碎的声音就会紧追在后，即使这样的梦境已经经歷了无数次，但我还是无法克服心中的恐惧，每一次我都只是漫无目的地跑下去，直到被恐惧吞噬。
    只不过，当这样的梦做久了，就会让我渐渐变得分不清楚我现在身处在的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明明觉得是在梦中听见的声音，可是很多时候当我隔天醒来时，却会在房外看见满地的碎玻璃，爸爸在客厅内留下的那片狼藉才让我明白原来昨晚听见的声音不是梦。
    我有时候甚至会想，会不会其实都只是我一直都在做梦而已？只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会不会有一天我会彻底清醒过来？然后，我就会发现我们家其实是很温馨和乐，没有无谓的打骂存在。
    思绪至此，我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颊，痛觉顿时在手停留的位置蔓延开来。
    我不禁无奈一笑，为自己的异想天开感到好笑。
    如果真是我所想的这样的话，这个夜晚未免也太长了吧？
    ※
    当我再次睁开眼，黑夜已经离去，明亮的晨光自窗帘的缝隙洩漏了进来，照亮了没有开灯的房间。我转过头，却发现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我坐起身，看向床头柜上的闹鐘，现在才六点十分而已，距离设定的时间还有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
    奇怪？亦翔这么早起床干么？
    我打了一个哈欠，脑袋仍觉得昏昏欲睡，现在完全没有要离开床舖的念头。
    大概是因为后来一直在胡思乱想，之后翻来覆去了好久都睡不着，直到四点多好不容易才终于睡着，满满的睡意让我现在突然很希望夜晚能够长一点就好了。
    「旻嘉，你起来了啊？」
    这时，亦翔打开房门，从外头走了进来，「你怎么不多睡一下？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没有啦，我也差不多该起床了。」我说，发现他已经梳洗完毕了，好奇地问：「不过，你今天怎么这么早起来？才六点而已欸。」
    「今天早上要开会，我想先去公司准备一下。」他打开衣橱，从里头拿出了外出的衣服换上。
    我一听，不禁感到愧疚，抱歉地说：「对不起，你今天要忙，我昨天还吵你睡觉。」
    「都跟你说了没关係。」他向我走近，沿着床边坐下，问：「倒是你，后来还有再做恶梦吗？」
    「没有。」我摇摇头，朝他摊开了右掌心，「后来有你牵着我的手睡觉就没事了。」
    「是喔，我这么好用？」他顿时笑了出声。
    「是啊，你都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好用喔？」
    就好像是护身符一样的存在，只要有亦翔在我身边，感觉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心里都能多一份安心和踏实的感觉。
    「那我们乾脆以后都这样牵着手睡觉好了。」他笑着提议。
    「你确定要牵？你都不怕牵那么久我会有手汗吗？」我举起双手，朝空气抓了抓，对着他挥舞。
    「当然确定，我不牵你的话要牵谁？」他笑着抓住了我双手的手腕，停下了我的动作，然后向前轻轻一倾，我整个人往床铺向后倒去，他俯着身子，从上方朝我看来，晨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感觉就连他的双眼都跟着明亮了起来，他看着我，轻声地说：「怎么办？我突然不想这么早出门了。」
    「不行。」我朝他微微一笑，随后从他的手中挣脱开来，「你今天要开会，为了我们三餐都有饭吃，你绝对不能迟到。」
    「是是是。」他坐在床边，一脸无奈地笑着。
    「知道就好。好了，我也差不多该起床准备一下了。」我站起身，举起双手伸了一个懒腰，舒展一下筋骨。
    「还有一点时间，不再睡一下吗？」
    「没差啦，反正都起床了，现在睡也睡不了多少了。而且，我今天跟那个营造的何老闆约九点要在工地碰面，我也要提早出门先去公司拿资料，现在起床准备的话，我比较不会赶。」
    他站起身，看着我说：「其实，你不需要这么累，就算不去上班也没关係，我比较希望你能留在家里，你只要把我们的家顾好就行了。」
    「没关係啦，我的个性也不适合当个全职的家庭主妇，一直关在家里我一定会受不了。」我说：「而且，我也想替你分担一些，虽然我的薪水没有很多，但总不能只让你一个人扛吧。」
    在结婚之前，亦翔就时常和我提过向公司辞职的事，比起我去上班，他更希望我能留在家里，专心把家务事打理好就可以了。只不过，我还是比较倾向去上班，毕竟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家，我希望自己也能为我们的家尽一份心力，而不是让他一个人独自打拼，所以早在结婚之前就已经有向亦翔说明清楚我的意愿了，但他似乎还是希望能改变我的心意，婚后也依然时常提起这件事。
    「那万一将来有小孩之后怎么办？」他的脸上少了一点笑意，表情有些严肃地问：「你总不可能一边带小孩一边工作吧？我不放心把小孩交给其他人带。」
    「唉，你烦恼那么多干么？现在连小孩的影子都还没看到，你就已经想到那么久以后的事了。小孩的事就等有小孩的时候再来打算不就好了吗？」我笑着说，虽然我能明白他的不放心，但还是觉得现在的他根本就是在杞人忧天。
    他一脸无奈，「看来我得努力一点才行了。」
    我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件事，只是笑了笑，然后说：「我先去刷牙洗脸，等等就去帮你泡咖啡。」
    他这才轻轻地笑了，「嗯。」

 第一章 (2)

    今年的夏天感觉特别漫长，明明现在都已经是十一月份了，但我却还感受不到丝毫凉爽的秋日气息，居高不下的温度更我感觉好像还身处在夏天一样，尤其是在这种太阳直射的大热天里骑车，感觉就跟待在烤箱里没什么两样，直到看见一栋正在兴建的建筑物，我才顿时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当我抵达工地现场的时候才八点半，不过工地的铁门已经被打开了。我把机车停在工地的围篱旁边，难得出现的阴凉处总算是让我能暂时摆脱了炎热的太阳，儘管仍处于炎热的气温当中，但少了太阳的直射还是让我瞬间觉得温度下降了好几度。
    今天工地特别安静，没有听到引擎运作的声响，也没有听到什么说话的声音。
    奇怪？难道今天没有人来吗？可是，铁门明明就是打开的，该不会是昨天忘记关的吧？
    「旻嘉，你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这时，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突然自身后传来，伴随着淡淡的菸味一起。
    我回头一看，负责贴磁砖的江大哥正笑盈盈地看着我，我惊讶地转过身，和他打声招呼，「江大哥，早安！」
    「早安。」他微笑点头，「刚刚看你东张西望的，是在找什么吗？」
    「没有啦，我只想说怎么门开开的，可是里面没有人。江大哥，今天只有你一个人来而已吗？阿姨没来吗？」我好奇地问。
    「当然有啊，他们都在顶楼，我只是想说先在外面抽根菸之后再上去，我妈警告我不可以在她闻得到的范围之内抽菸，我想距离这么远她应该就闻不到了吧？」他边说，边把手上的香菸熄掉。
    我见状，连忙说：「江大哥，你继续抽没关係啦。」
    「没关係没关係，我自己抽就算了，我可不能害你跟着吸二手菸，吸太多二手菸对身体很不好。」他笑着挥挥手，然后问：「不过，话说回来，今天怎么会是你来？平常不都是林董来巡工地的吗？」
    「我还没有那个能力可以来巡工地啦，我只是有东西要拿给何老闆而已，老闆娘叫我跟他直接约在工地见面就好，免得他来公司一聊开就不走了。」
    记得有一次何老闆下午一点的时候来公司请款，结果他竟然聊到晚上七点多才离开，害我们其他人都不敢下班，何老闆真的会很聊，跟谁都能聊，而且什么都能聊，就算不给他水喝他也一样能够说个不停。
    他哈哈大笑，一副心有戚戚焉地说：「我懂我懂，我们家也很怕他来，每次只要他一来就很难走了，就算把他的水收走，他也可以照样讲个不停，他真的很厉害，我光是看他讲都觉得口渴了。」
    我笑了笑。看来，受罪的不是只有我们公司而已。
    「大哥！」
    忽然间，有一道陌生的低沉嗓音自一旁传来，我转过头，有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男生从楼上走了下来。
    「喔，彦廷啊，怎么了？」
    我好奇地看着眼前从未见过的陌生男生，他的身高很高，帽沿底下的五官轮廓长得和江大哥蛮像的，只不过和江大哥相比，他的脸上多了一些稚气，年纪看起来应该是比我还要小一点，感觉好像还是学生。
    就像是察觉到我的视线似的，他忽然朝我看来，当我和他的视线交会时，我朝他点点头，向他简单打一下招呼。不过，他只是看了我一眼而已，视线很快又移回江大哥那边，面无表情地问：「你好了吗？妈有事要问你。」
    「好了好了，我等等就上去了。」江大哥说，然后看向我，笑瞇瞇地问：「对了，旻嘉，你没见过他吧？」
    我点点头，好奇地问：「这位是你弟弟吗？」
    从刚刚他对江大哥称呼来看，他应该是江大哥的弟弟吧？
    「是啊，他是我们家最小的那一个，他叫江彦廷。」江大哥直接把江彦廷拉到他的身边，江彦廷没有表情地盯着我看，而江大哥则是笑着替我们向彼此介绍，「这小子上礼拜才刚退伍而已，这礼拜就直接被我抓来工作了。彦廷，这位是旻嘉，林董那边的会计，以后要跟他们公司请款都是找她。」
    「你好，我叫赖旻嘉。」我扬起笑，和江彦廷打了一声招呼。
    和脸上带着笑容的江大哥成了强烈的对比，江彦廷始终面无表情，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没有说话，只是低应了一声，然后就突然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我愣了一下，顿时觉得有点尷尬。
    「旻嘉，不好意思喔，彦廷这小子的个性就是这样，希望你不要介意。」江大哥抱歉地说。
    我连忙摇头，「不会啦，我不会介意。」
    「那就好。」笑容重新回到他的脸上。
    看着江大哥爽朗的笑容，我又想起了方才江彦廷的模样，虽然外表很像，不过他们兄弟俩的个性感觉真的很不一样。

 第一章 (3)

    何老闆签收完支票，只跟我聊个几句之后很快就离开了，没有像往常一样说个不停。不过，在回去公司之前，我想先去和江阿姨他们一家人打声招呼之后再走。
    打从第一次遇见江大哥他们一家人开始，我就一直很羡慕他们家的相处模式，虽然他们家总是喜欢互相吐槽彼此，但在斗嘴的一来一往当中却都是瀰漫着和乐融融的气氛。
    踩着阶梯，我一步一步往上走，还没走到顶楼就听见江阿姨大笑的声音，也隐约听见了江大哥的说话声。当刺眼的阳光映入眼底，他们的身影随即进入了视线当中，不过并没有看见刚才只有一面之缘的江彦廷的身影。
    「咦？旻嘉！」江大哥率先发现了我，惊讶地问：「何老闆放过你了喔？我还以为他会跟你聊很久欸。」
    「是啊，他说天气太热了，他要快点回公司吹冷气。」我笑着说，多亏还没走远的夏天，我才能解脱。
    「哎呀，是旻嘉啊，好久不见了！」江阿姨从鹰架上爬了下来，我赶紧快步走过去，接着只见她微弯着身子，翻找着一旁的便利超商塑胶袋，从袋子中拿出一罐绿茶，塞到我的手中，冰凉的温度瞬间在掌心中蔓延开来，似乎跟着带走了一些热气，亲切地说：「今天天气很热喔？来，这罐饮料给你。」
    「不用啦，阿姨你们喝就好了。」我把饮料还给阿姨，他们都在大热天下辛苦工作，我怎么好意思喝他们买来的饮料？
    「没关係没关係，我们买了很多，饮料就是要大家一起喝才好喝。」她又把绿茶推回来，笑瞇瞇地看着我。
    她的好意让我盛情难却，我不好意思地收下，「阿姨，谢谢你，下次我来再带咖啡来请你们喝。」
    「不用这么客气啦。」她挥挥手，「我也才刚给你请过而已。」
    「什么时候？」我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时候。
    「就是你结婚的时候啊，你都不知道我那天和我们家妹妹吃得有多开心，我们都说这是我们吃过最好吃的婚宴。」
    「真的吗？太好了。」听她这么说，我不禁松了一口气，「你们有喜欢就好，我和我先生还很担心菜会不合大家的胃口。」
    「不会不会，我们都觉得很好吃，我要走的时候还去跟他们拿了一张名片，想说之后我们彦廷结婚也可以办在那里。」
    「拜託，彦廷现在也才二十一岁而已欸，你讲这个会不会太早了啊？」正搬着一箱二丁掛经过我们身边的江大哥没好气地说。
    「你这个不到二十岁就娶老婆的傢伙没资格讲这种话。」
    「是是是。」他耸耸肩，无奈一笑，「不过，现在彦廷的对象连个影子都还没看到，我看你应该还有得等了喔。」
    「说到这个，我就要拜託旻嘉帮忙了。」她看向我，一脸迫切地说：「如果你身边有单身然后年纪又跟你差不多的女孩子，就帮我们彦廷介绍一下，那孩子没事都只会窝在家里玩电脑，我真的很担心他。」
    「阿姨，你不用担心，如果缘分来了，就算一直待在家里想躲也躲不掉。」我笑着说，这是我妈妈以前常跟我说的，她说两个人能在一起都是因为有缘份，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都要好好珍惜才行。
    「不行啦，我就是怕他的缘分一直来不了，所以才会希望他能主动一点。」
    看着这样担心儿子的江阿姨，我不禁莞尔，「嗯，我会帮忙注意的。」
    这时，我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我拿出手机一看，是亦翔打来的。
    咦？他不是说要开会吗？怎么会突然打来？
    「阿姨，不好意思，我接一下电话。」
    「好，你先忙。」
    我赶紧按下接听，然后将手机拿到耳边，「喂？亦翔，怎么了吗？你开完会了喔？」
    「嗯，刚结束，你回到公司了吗？」亦翔问，还隐约听到了他身旁有其他人在说话的声音。
    「还没有欸，我现在人还在工地。」
    「你不是说只是拿个东西过去而已吗？怎么待这么久？」
    「对啊，我刚交给何老闆，现在在和江阿姨他们聊天，我等等就回公司了。」
    「江阿姨是谁？」他纳闷地问。
    「你忘了啊？就是我跟你提过负责贴砖的那一家人啊，我们结婚那天江阿姨和她女儿也有来。」
    他应了一声，但感觉似乎有点漫不经心，他接着又说：「旻嘉，今天天气很热，你不要在外面聊太久了，现在快点回公司，万一中暑的话就不好了。」
    「好啦，我知道了，我待会就回去了。」我说，觉得他太爱操心了。
    「嗯，那回到公司再打个电话给我。」
    「好。」
    结束通话，一旁的江阿姨不禁笑着问：「你先生在查勤喔？」
    「没有啦，他只是问我回公司了没有？」我收起手机，笑着说。亦翔经常会像这样打电话来问我在哪里，虽然我觉得这是他的关心，还不到查勤的程度，但怡臻却总说他这样根本就是在查勤。
    「这样就是在查勤啦，老婆太漂亮了，当老公的当然会不放心，尤其是新婚的时候这种症状会特别严重。」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我笑了笑，「阿姨，不好意思，那我就要先回公司了，改天有空再跟你聊。」
    「好好，回去骑车小心。」
    和江阿姨他们道别之后，我便往楼梯口走去，正要下楼梯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有一道像是鹰架支架的摩擦声响自旁边的窗口传来，我转头一看，便看见刚才一直不见踪影的江彦廷正坐在搭在窗边的鹰架上，手里拿着二丁掛。
    原来，他刚刚一直待在这里工作。
    我走到窗边，隔着尚未装上玻璃的窗口，微微仰着头看他。太阳正巧在他的身后，他的轮廓因为背光的关係而变得有些阴暗，再加上我逆着光，更是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象。
    我微瞇着眼，朝他笑了笑，「今天天气很热，辛苦了。」
    阳光太过刺眼，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看得出来他一直盯着我看。我原本以为他不会回应，就像不久前和他打招呼时直接转头离开一样默不作声，不过就在我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他的声音突然落到了耳边。
    「你也是。」
    他的声音很低，也很沉稳，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和这样炎热的夏天不太搭，比起这个季节，我觉得似乎更适合寒冷的冬天。
    「路上小心。」他淡淡地说，不带任何音调起伏。
    再次抬起头，他身后的阳光依旧存在，但或许是因为角度有些微改变的关係，此刻出现在我眼底的轮廓变得清晰了一些，就和我预期的表情一样，他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第二章 (1)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屋内一片漆黑，亦翔还没有回来，我打开电灯，室内随即恢復了明亮，脱掉鞋子的同时，我打了一通电话给亦翔。
    「亦翔，我已经到家了，你还在公司吗？」
    「没有，我就快到家了，大概再二十分鐘左右，你先吃饭吧。」
    「没关係，我等你回来再一起吃，我有买便当。」我说，不忘叮嚀：「开车小心。」
    「嗯，知道了。」
    看着画面跳回通话纪录的手机萤幕，我不禁笑了笑。明明就不是什么特别的事，仅是日常生活中的习惯而已，但等亦翔回家吃饭还是让我莫名的很期待。才和亦翔结束通话没多久，我人都还没走进客厅，手机又响了起来，我原以为又是亦翔打来的，但上头的来电显示者却让我吓了一大跳。
    是亦翔的妈妈。
    一看到婆婆的来电，我顿时紧张了起来，我想我最近应该是没有做什么惹她不开心或是让她不满意的事吧？
    没有吧？嗯，应该没有。
    深呼吸，然后小心翼翼地按下接听键，我紧张地开口：「喂？妈，怎么了吗？」
    「你现在在家吧？我现在人在门口，帮我开门。」
    什么？
    我吓得连忙将便当放下，把包包随手往沙发丢去，快步往玄关跑去。家门一打开，她就站在门前，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给你。」她一见面就把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塑胶袋递到我的面前，「拿去跟亦翔一起吃，没吃完要记得冰。」
    「谢谢妈。」我赶紧接过塑胶袋，「不过，妈，你怎么自己拿过来？你打电话给我，我回去拿就好了。」
    「每次打电话给你都要我三催四请的才会回来拿，等你来拿我不如自己送过来比较快。」她白了我一眼，语气中尽是嫌弃。
    我听得出来她的话中带刺，也只能笑着跟她说对不起。
    亦翔的妈妈是个急性子，常常打电话给我叫我回家拿东西，但是她打来的很多时间都是在我上班的时候，我几乎都没办法一接到电话就马上回去，儘管我曾经解释过了，但她似乎还是不太能谅解，也对于我这样的行为很不满意。
    「妈，那个……亦翔还没回来。」我说，想说这样就能让她早点离开，毕竟我和她向来没什么话聊，而且我也很怕和她相处太久。
    「我知道，我刚刚有打电话给他，是他跟我说你已经到家了。」
    我本来以为她会马上离开，没想到她接着脱掉了鞋子，逕自走进了屋内，直直地走过我的身边。我愣了一下，赶紧跟上她的脚步，跟着她一起走进了客厅。
    「家里怎么乱成这样？」她盯着客厅，皱着眉说。
    我顿时一惊，连忙拾起沙发上的衬衫，「因为早上急着出门，就没有马上整理了，我晚点会整理乾净。」
    她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似乎不怎么相信我说的话，视线随后移到我放在桌上的便当，眉头更是紧皱了起来。
    「你们该不会每天晚上都吃便当吧？」
    「没有到每天啦，我是因为今天公司太忙来不及煮，所以才会买便当，我刚刚才回到家。」我解释，不过最近公司都在忙工地要开工的事情，我常常忙到过了晚餐时间才回家，我们已经一连吃了好几天的便当，这件事我绝对不敢让她知道。
    「薪水就那么一点还忙成这样，这种工作辞掉算了。」她摇摇头，看着我说：「如果赚不到什么钱的话，你就留在家里好好把这个家打理好就行了，打扫煮饭这些事情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干么老是想着要在外面跑来跑去？亦翔又不是养不起你。」
    「我知道，可是我想帮亦翔的忙。」
    「想帮忙赚钱也要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吧？你只赚那一点钱能干么？我看你把家事做好才算是有帮到他的忙。」
    我没有说话。我知道我要是继续跟她争论下去，万一惹她不开心了她一定又会跑去跟亦翔说，最后为难的人一定又会是亦翔。
    「没本事还一大堆理由，真不知道亦翔到底是看上你哪一点？」她叹了一口气。
    这不是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了，我知道亦翔的妈妈对我一直不是很满意，当初亦翔说要娶我的时候她也是不太同意。我想，在她的心目中，亦翔值得更好的人吧。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我真的很难过，但后来或许是因为已经有免疫力了，我渐渐能笑着带过了，「妈，你要不要喝茶？」
    她看了我一眼，挥挥手，往玄关走去，「不用，我要回家了，我可没那个间情逸致跟你喝茶，我家里还有一大堆家事要做。」
    一听见她说要回家了，不禁松了一口气，「那我送你回家，你等我一下，我去──」
    「不用不用。」她打断我，弯腰穿鞋子，「我有开车来，我自己回去就行了，要是跟你待在一起，我一定又会想唸你了。」
    「那我──」
    「不用，你好好待在家里就行了。」也不管我想说什么，她再次打断我，随后转头看我，「话说回来，有没有什么消息了？」
    「什么消息？」我不明白地问。
    她面无表情地朝我比了比，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往下看，视线落到了肚子上，双手轻抚上腹部，抬起头，我乾笑道：「目前还在努力中。」
    她低应了一声，随后转过身，手刚触碰到门把又忽然回过头，说：「不会做事就算了，可不要连孩子都生不出来。」
    我的笑容顿时一僵，整个人都愣住。她淡淡地丢下这么一句话，随后便转头走人，直到她关上家门，高跟鞋的声音逐渐远去之后我才回过神，收起自己已经僵掉的笑容。
    也许她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单纯想要早点抱到孙子而已，可是刚才她的那句话听在耳里却显得特别刺耳，而且特别伤人，听起来我嫁给亦翔就只是为了要生孩子而已。
    她的脚步声已经离去，周遭一片寂静，静得我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第二章 (2)

    「天哪，他妈妈真的这样跟你说喔？她到底把你当作什么了？」
    一想到亦翔的妈妈，我就感到无力，「是啊，她真的好恐怖，还好我没有跟她住在一起，不然我一定会疯掉。」
    偶尔和亦翔的妈妈见面就已经让我够不自在了，要是每天下班回家还要面对她的话我一定会受不了，幸好当初亦翔说希望我们两个有自己的空间，很坚持要搬出去住，我才能有喘息的空间。
    「高亦翔知道这件事吗？」怡臻问。
    我摇摇头，喝了一口冰拿铁，没有加糖的拿铁即使有了牛奶的香气，但仍带着咖啡的苦味，当这份苦涩滑过喉咙间时，感觉就好像昨天亦翔回到家之后想说却说不出口一样。
    「你干么不跟他讲？他妈一定就是看准你不会讲，所以才会把话讲这么难听。」她忿忿地说：「什么叫生不出来？真是有够没水准。」
    「讲了也没用啊，他妈妈的个性就是那样，又不会因为亦翔讲了就改，而且万一她觉得我和亦翔告状怎么办？她一定会更讨厌我。」我看着拿铁表层上已经有点散掉的拉花痕跡，「再说，我不想让亦翔为难，再怎么说她都是他妈妈。」
    「你干么不多替自己想一点啊？她都敢把话讲成这样了，还会怕你去告状喔？」她翻了一个白眼，语气忿忿不平，「反正，你去告状她也讨厌你，不去告状也讨厌你，那乾脆去告状好了，至少心里舒服一点。我真的很讨厌这种一定要生小孩的传统观念，好像结完婚之后没有马上怀孕就是不对的一样。」
    看着她翻白眼的模样，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什么？我现在很生气欸。」她问，又给我一个白眼。
    我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啦，我只是突然觉得感觉轻松多了。」
    虽然听了一些不太让人舒服的话，不过有怡臻当我宣洩情绪的出口，把闷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之后感觉就比较轻松一点了。
    「怡臻，谢谢你，听我抱怨这么久。」
    她睨着我，抿了抿唇，不甘愿地说：「好啦好啦，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要再继续火上加油了，如果以后受到什么委屈的话随时可以来找我，我们可以像乡土剧演的那样一起组团去教训坏婆婆。」
    我笑了笑，她的话让我觉得很窝心，「有你跟亦翔对我这么好，我就不会觉得委屈了。」
    「别把我对你的好跟高亦翔比，他是比不上的，我可是随时都做好要跟他妈妈决斗的准备了。」她轻哼了一声，说的话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可是她的表情却莫名认真。
    「那是他妈妈欸，这样亦翔会很为难。」我替亦翔说话。
    「我当然知道那是他妈妈啊，可是你是他老婆欸，难道就能不去顾虑你的心情了吗？他妈妈表现得那么明显，我才不相信他完全没有感觉到，就算他没办法改变他妈妈，但还是要适时跟他妈妈说出你的难处吧，不然老是看你这样被误会、被酸，他都不会捨不得吗？」
    胸口就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很想替亦翔说话，可是却又觉得她说的话有几分道理。
    我总是担心会让亦翔感到为难，但心里也多少希望他能替我说话。
    「唉，我也不是在挑拨你们啦，我只是希望你能多替自己想而已，别把自己弄得这么委屈。」
    我当然能明白这是她替我着想的心情，点点头，「嗯，我知道，我会再好好跟亦翔说的。」
    「如果你不敢讲没关係，我可以帮你跟他说。」她举着拳头，在空中挥了几拳，「我看他已经不顺眼好久了，早就想找机会修理他了。」
    「喂。」我没好气地看着她，虽然怡臻总是笑着说，但我也知道怡臻自从那件事之后就很不喜欢亦翔，当初要和亦翔结婚的时候，除了家人之外，最反对的人大概就是她了。
    这时，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让我有点吓到。我看了来电显示者，然后说：「不好意思，我接一下电话。」
    「你接你接。」她挥挥手，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我按下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还没开口，亦翔的声音接着传来。
    「旻嘉，你现在在哪里？要回来了吗？」
    「我现在还在跟怡臻聊天。」我看向怡臻，她也抬头看向我，用唇语问我是不是高亦翔打来的？
    我点点头，她随即翻了一个白眼。
    「是吗？」他顿了顿，「你不是说只有和怡臻见面吗？我怎么听到好像有男生的声音？」
    「因为我们现在咖啡厅，当然会有其他人的声音。」我解释，抬头看了正在喝咖啡的怡臻，「还是要叫怡臻跟你说？」
    怡臻一听，立刻放下咖啡杯，瞪了我一眼，表情中尽是不愿意。
    「不用，我只是问一下而已。那等你要回来的时候再打给我，我再过去接你。」
    「没关係啦，我请怡臻载我回去就行了，你先忙你的。」我说，亦翔又交代不要太晚回家，我应了一声随后便结束通话。
    「又在查勤了，我就是特别讨厌他这一点。」怡臻一脸嫌弃，「他是有多不相信你啊？每次只要你出门，就开始拼命打电话，他乾脆在你身上装gps算了。」
    「还好啦，他只是关心而已。」我觉得她有点想太多，可能是因为对亦翔的偏见吧。
    「关心？」她嘖了一声，「爱情果然会让人变得盲目，这分明就是在查勤嘛！我告诉你，你去问十个人，一定会有十一个人回答你这是在查勤！」
    「第十一个人是哪来的？」
    「第十一个人就是高亦翔他自己啦！」她轻哼了一声，「我看啊，他根本就是因为自己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以为每个人都跟他一样，所以才会追你追得这么紧吧。」
    我愣了一下，心里很明白她在说什么。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本来以为自己淡忘了，但现在被怡臻这么一提醒，我才知道原来心里仍有些疙瘩在。
    我扬起了笑，却觉得自己笑得好僵硬，「唉，那都是那么久以前的事了，你干么又突然提起啊？」
    这些年来和亦翔在一起的幸福快乐曾让我渐渐忘了那件事，也忘了那段时间所体会的伤痛，但直到此刻，我才明白我并没有做到真正遗忘，只是没有想起来而已，在那之后和亦翔在一起的回忆太过快乐，快乐到让我暂时忘了那件事。
    「而且，我们现在也都已经定下来了，亦翔也没再做出那种事啦。」我故作轻松地笑着说。
    她张开嘴巴，欲言又止的模样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但什么话都没说，她又闭上了嘴巴。
    我想，我大概知道她想说的话，只不过碍于气氛会变得更糟而选择不说。
    劈腿是一种改不掉的坏毛病。
    这是怡臻之前曾经跟我说过的话，她对他会有这么严重的偏见不是没有原因，在我们交往的第一年，亦翔曾经劈腿过，而且对象还是他的前女友。可是，这样子的他却是第一个让我有家的归属感的人。

 第二章 (3)

    等我们要离开咖啡厅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了，要不是亦翔又打电话来问，不然难得有机会可以和怡臻见面，我真的捨不得这么快就离开。
    「高亦翔那傢伙真的是烦死了，我又不会把你抓去卖掉，一直打电话问是怎样？」怡臻撇撇嘴，不开心地说。
    「不好意思啦，我会好好跟亦翔说的，请他多给我一点空间给我。」
    「你确定他是可以沟通的人吗？我从认识他开始就一直是这副德性，如果能沟通的话他早就改了。」怡臻一脸不以为然，「再说，像他控制慾这么强的男人最可怕了，小心被打啊你。」
    「亦翔怎么可能会打人？你想太多了。」我没好气地笑着说，怡臻果然对亦翔很有偏见，和他相处了这么久我最清楚他是个多么温柔的人。
    「这很难讲喔，交往的时候可以隐藏，可是结婚之后每天都在一起，搞不好本性就会慢慢跑出来了，不是常有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吗？」
    「喂，我才刚结婚没多久你就一直在诅咒我是怎样？」我举起拳头，作势要修理她。
    可是，她反而笑了起来，张开手包住我的拳头，笑着说：「我不是在诅咒你啦，我只是很捨不得你这么早结婚而已，你看你的时间几乎都被高亦翔绑住了，每次要约你都好难喔。」
    大学毕业之后，我们都有各自的工作要忙，要约见面已经很不容易了，再加上毕业之后不到一年我就和交往快四年的亦翔结婚，在步入婚姻之后我能有的私人空间又变得更压缩了。
    怡臻常问我，为什么要这么早就结婚？对我来说，能和最爱的人一起步入婚姻一直都是我最大的梦想，而且和亦翔一起建立的这个家庭让我感受到了从未感受过的温馨幸福，还是能够让我远离那个家的避风港。
    「没关係啦，反正以后机会还有很多，我们之后再约个时间一起排休，然后一起出去玩吧。」我说。
    「这是你说的喔。」她抓着我的手上下晃了晃，「没有高亦翔，就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旅行。」
    「嗯。」
    她这才满意地笑了，松开手，接着问：「话说回来，真的不用我载你回家吗？我有顺路欸。」
    我摇头，「亦翔说要来接我，大概十分鐘就会到了，我等他一下就好了。」
    「好吧，那我就先走了，拜拜囉。」
    「路上小心。」
    目送她离开之后，我回到咖啡厅的骑楼下，躲避即使到了傍晚也依然炎热的阳光，阳光停留在鞋缘的前方，在炎热和舒爽之间划下了一个暂时的分界线。在等亦翔来的时候，我突然想起这个月的电费还没有缴，现在距离亦翔说的时间还剩下一点，我看我趁这个空档去把帐单缴掉好了，免得回家之后又忘记了。
    我走到对面巷口的便利商店，一踏进店内，原本包覆在身体周围的热气就像是瞬间被驱散开来了一样，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凉爽的冷空气。柜檯前方还有两个人在排队结帐，我走到他们身后等待结帐，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了一阵吵闹。
    「叔叔，我要吃这个！」
    「不行。」
    「那……吃那个好了！」
    「不行。」
    「那──」
    「不行！」
    女孩的话还没说完，就立刻被那道低沉的嗓音打断，我好奇地回头一看，看见有一个年轻男生和一个小女孩面对面站在摆放糖果的那个区块，看见小女孩的同时我不禁一愣，正在气呼呼地说叔叔是小气鬼的女孩竟然是江大哥的女儿小雨，认出她的同时，我才认出她身旁的人是江彦廷。
    我很惊讶，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他。
    江彦廷双手插腰，微微偏着头，一脸无奈地看着正在骂他小气鬼的小雨，没有回话，也没有其他动作。不过，看着这样的他，我莫名地觉得好笑，不知道是感觉到我的视线还是只是巧合，他忽然朝我这边看来，和我的视线不偏不倚地有了交会。
    我愣了一下，随后扬起笑，和他点点头打了一声招呼，离开排队的队伍走向他们。
    小雨一看见我，立刻露出笑容，「旻嘉阿姨！」
    「嗨，小雨，好久不见了。」
    她拉着我，撒娇地说：「阿姨，叔叔都不买糖果给我吃，你帮我跟叔叔说好不好？」
    「不行，待会就要回家吃饭了，现在不可以吃零食，你找谁来讲都一样。」江彦廷立刻阻止，儘管没什么表情，但语气听起来特别严厉。
    「小气鬼！」小雨大喊。
    「对，我就是小气。」
    我不禁笑了起来，「你好严格喔。」
    他瞥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不是我严格，如果我让她买的话，等一下被唸的人就是我了。」
    我笑了笑，看见他双手空空，不像是要买东西的样子，忍不住好奇地问：「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老爸在厕所。」他指着身后的厕所，随后抱起了四处乱跑的小雨，「本来想说待在车上等也无聊，就带她进来逛一下，早知道她会吵着要买糖果，我就不带她进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雨在场的缘故，总觉得他今天比起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天，话变得比较多一点了。
    「这样喔。」看着他抱小雨的熟练姿势，我不禁笑着说：「你这样好像她爸爸喔。」
    他没有回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呃，看来觉得他话变多了应该只是我的错觉。被他这样盯着看，我突然觉得有点尷尬，不自在地看向收银台，现在已经没有人在排队了，我说了一声要去缴费之后就连忙往收银檯走去。
    当我将钞票交给店员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我看了来电者一眼，立刻接起电话，「喂？亦翔，你到了吗？」
    「旻嘉，你在哪里？你不是说在门口等我吗？我没看到你的人。」
    「啊，我现在人在对面的超商缴费，我已经缴好了，现在马上出去找你。」我接过店员递过来的找零，赶紧走出便利商店，不想让亦翔等太久。

 第二章 (4)

    「喂，赖旻嘉！」
    我才刚走出便利商店，江彦廷的声音忽然自身后传来，一听见江彦廷喊我的声音，我停下脚步，回过头，他抱着小雨快步追了出来，小雨的手里拿着一张缴费单，她高举着手朝我挥着缴费单，缴费单上头还钉着一张收据，我才想到自己刚才离开得太快，只顾着拿零钱，忘了要拿缴费单和收据。
    「你跑这么快干么？收据都忘了拿。」他抱着小雨跑到我的面前停下，小雨接着把收据递给我，笑着说：「旻嘉阿姨，给你。」
    「小雨，谢谢你。」我笑着和她道谢，然后看向身旁的他，抱歉地说：「不好意思，还让你特地跑出来。」
    「那是因为你忘的是收据，如果是钱的话，我就直接帮你做功德捐掉了。」他面无表情地说。
    我不禁乾笑，总觉得他用这种表情说出这种像是玩笑话一样的话感觉好不搭。他看着我几秒鐘，突然移开了视线，看向我的身后，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亦翔的询问声随即传来。
    「旻嘉，他是谁？」
    回过头，亦翔站在车边，一脸纳闷地看着我。
    「他是江彦廷，就是我之前跟你常提到的江阿姨的小儿子。」我连忙向他介绍江彦廷，亦翔绕过车子，直直地朝我走来，我随后转过头，也帮亦翔介绍，「彦廷，跟你介绍一下，他是我先生，他叫高亦翔。」
    「喔。」江彦廷应了一声，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亦翔走到我的身边，扬起笑，揽住我的肩膀，笑着说：「你好，我是高亦翔，旻嘉平常受你照顾了。」
    「我跟她才见过两次面而已，还说不上什么照顾吧？」
    我不禁愣了一下，儘管江彦廷说的是事实，但这么直接说出这样的话还是会让人觉得莫名的尷尬。
    不过，亦翔似乎没有这种感觉。他笑了笑，然后看向小雨，问：「这是你女儿吗？好可爱喔。」
    「她是我哥的女儿。」
    「难怪，我就想说你看起来这么年轻，不像是有小孩的样子。现在还在读书吗？」
    「刚退伍。」江彦廷转头看着小雨，「喂，看到人不会叫吗？叫叔叔。」
    小雨明显愣了一下，顿时睁大了双眼，似乎是对第一次见面的亦翔感到怕生，她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叔叔之后就转过身，把小脸埋进江彦廷的肩颈之间，不肯看向我们这边，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向来活泼的她这么害羞的模样。
    「真可爱。」亦翔轻轻地笑了起来，看了我一眼，视线再次回到眼前的两人身上，笑着说：「旻嘉，希望以后我们也能生一个这么可爱的孩子，我们可要好好加油才行了。」
    虽然我知道这是他的期待，但他过于热切的目光还是让我感到莫名的有压力。其实，关于这种事，我还是希望能够顺其自然就好。
    我躲开亦翔的视线，不经意和江彦廷的视线有了交会，不知道为什么，接触到他的视线时，心脏顿时一阵紧缩，没由来的感到慌张。
    江彦廷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随后转头对小雨说：「我们去看看你爸是不是掉到马桶里了？」
    在江彦廷抱着小雨回去便利商店之后，我和亦翔也回到车上。才刚坐上车，汽车都还没发动，亦翔一开口就问：「你不是说只和怡臻见面而已吗？」
    「是啊。」我系上安全带，和他解释刚才的情况，「怡臻离开之后还有一点时间，所以我就想说趁等你的空档赶快去缴个电费，没想到竟然在那间便利商店遇到小雨他们，好巧喔。」
    引擎发动声响了起来，他停顿了一下，漫不经心地应声：「嗯，真的好巧。」
    我停下动作，转头看向他，觉得他的反应有点怪怪的，刚才和江彦廷说话时的笑意全都不见了，现在感觉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他这样的反应让我猜出了一些端倪，于是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骗你？觉得我嘴上说只有和怡臻见面，但其实还偷偷约了其他人？」
    「我没那个意思。」他不看我，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他在生气，每次只要他一不开心，讲话的时候就会故意不看我。
    我撇撇嘴，突然有一种不被信任的感觉，「可是，你给我的感觉就是那个意思啊。」
    不论是从他的表情还是说的话，明显都是在怀疑我在骗他。所以，刚才的笑容也都是因为江彦廷和小雨在场的关係才有的吧？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这样的亦翔有点可怕，竟然把情绪藏得这么深。
    他转过头，口气渐渐不耐烦了起来，「旻嘉，我都说了我──」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猛然打断了他的话。他愣了一下，双手握住了方向盘，轻吁了一口气，回过头，「你先接电话吧。」
    我低头看了来电显示者，又看了亦翔一眼，然后接起电话，「喂？江大哥。」
    「旻嘉！我听彦廷和小雨说刚刚有遇到你欸。怎么这么巧啊？你住附近吗？」江大哥爽朗的声音自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他的声音很大，即使手机不完全在耳边也能够听得见，我想身旁的亦翔一定也听见了吧？
    「不是，我只是和朋友约在附近见面。」我看着亦翔说话，他没什么表情，我没办法从他的脸上看出任何表情变化，也猜不出他现在在想什么。
    「是喔。唉，真可惜，刚刚要不是我在忙，就能和你聊个几句了。」
    「便秘就便秘，说什么在忙啊？」江彦廷低沉的声音也闷闷地传了过来。
    「你这小子安静一点啦！平常不是都不讲话，今天干么这么多嘴？啊，旻嘉，不好意思，我是在跟彦廷说话，不是在兇你。」
    他这么紧张解释的反应让我忍不住想笑，我笑着说：「没关係，我知道啦。」
    「那就好。」他松了一口气似的说，随后传来了一阵哭闹声，他又慌张了起来，气急败坏地说：「啊，小雨你是在干么啦？彦廷，我不是叫你要帮我抓好她吗？旻嘉，不好意思，我要去处理一下小雨，改天有时间再来我们家喝个茶吧，记得也要把你先生一起带来，拜拜！」
    这通电话匆忙地结束了，可是却足以给了我一个喘息的空间。我放下手机，看着亦翔，无奈地问：「江大哥刚才说的话你都有听到吧？我们真的只是碰巧遇到的而已。」
    他抿着唇，依旧不讲话，也没有看我。我真的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就只是在路上巧遇认识的人，然后聊个几句而已，这应该不是什么多严重的事吧？明明只是很单纯的一件事，他为什么要想得那么复杂？
    我越想越觉得心里不平衡，说话口气也无法继续保持平静，「如果你真的还是不相信我说的话，你也可以去问怡臻，甚至是那间咖啡店的店员也可以，问他们这个下午我都是和谁在一起。」
    「旻嘉，你不要生气，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直到此时，他才终于转头看我。
    「可是你这样问我还是让我觉得很难过，原来你这么不相信我。」我低下头，看着手机闷闷地说：「从以前到现在，不管我要去哪里还是跟谁在一起我都会跟你说，我哪一次骗过你了？」
    比起生气，我更觉得难过，我明明都已经对亦翔这么坦然了，可是为什么他还会有这样的反应？甚至会让我忍不住想会不会亦翔之前打电话来关心我时，其实不是出自于关心，而是因为对我的不信任？他觉得我会骗他，就像怡臻她所说的一样真的只是在查勤而已。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误会了。」他依旧这么说，可是他刚才的那些反应却不像是他所说的没那个意思。
    「不然呢？你是在生什么气？」我问。
    「我……」他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沉默在我们之间流转了几秒鐘，最后他低下头，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看见他垂头丧气的模样，我一下子就心软了，就算再不开心也无法继续和他生气下去。
    我叹了一口气，轻轻握住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嗯，我知道了。」
    他抬起头，望着我的眼底尽是抱歉，原本激动不已的情绪又沉淀了一些。
    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我果然还是对亦翔没辙，只要他一道歉，我就没办法继续发脾气。不是不生气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对这样的他生气。
    就和当年他劈腿的时候一样。
    「我们回家吧。」我说。
    无论过了多少年，就算被他误会、就算有再多的委屈，我做的始终都是接受他的道歉和原谅。谁叫他是在我的青春中最美好的初恋，更是我这辈子想和他相扶相持到最后的另一半，他平时所给予的温柔总是有办法让我暂时忘了这些委屈。

 第三章 (1)

    中午十二点多，太阳正大，即使有舒爽的凉风迎面吹来，依然无法完全消除阳光落在身上的灼热烫人。
    小勋也真是的，怎么偏偏选在这么热的时间出问题？
    今年的冬天完全不像冬天，空气中没有一丝冬日的寒冷气息，头顶上顶着正中午的大太阳，我骑车来到小勋刚才在电话中提到的机车行，还没骑到店门前，我就远远看到小勋正坐在停在店门口的机车上滑手机。
    「小勋。」我喊了他一声，将机车停在门口。
    小勋抬起头，随后露出笑容，朝我大喊：「姊姊！」
    「你怎么这么迷糊啊？出门竟然还忘记带钱包。」我没好气地看着笑得正灿烂的他。我停好机车，走进店里，看向正在看电视的老闆，抱歉地说：「老闆，不好意思，耽误到你的休息时间，请问我弟弟修车的费用是多少？」
    付清了修车费之后，我们离开了机车行，小勋牵着机车走在我的身边，感慨地说：「唉，果然还是我姊姊对我最好了，一通电话你马上就赶过来了，哪像我那些朋友啊？不是说在忙不然就是不接电话。」
    「要是不赶过来帮你付钱的话，我晚点就要去警察局接你了啦。」我白了他一眼，他没有说话，只是傻呼呼地笑着。我无奈一笑，问：「话说回来，机车还好吗？怎么会突然熄火？」
    刚才在电话中听到小勋说机车突然在半路上熄火的时候让我很紧张，幸好他没出什么意外。
    「好像是马达坏掉了，换了一颗新的马达之后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吧？」他边说边发动机车，机车一如往常地正常运作着。
    我听着它发出的震耳引擎运作声，还隐约闻到了一点机油的味道，总觉得它随时都有可能再次突然熄火。说起来，这台机车也被我和妈妈轮流骑了好几年，再加上小勋骑的这两年，算一算也快要十年了，算是一台蛮有年纪的机车了，就算换了马达，但它随时会坏掉的机率也不是没有。
    「不考虑买台新的吗？」我问。
    「有啊，正在打工存钱。不过，距离目标还有一大段距离就是了。」
    「需要我帮忙吗？我有存了一些钱，应该能帮上你一点忙。」
    「不用不用。」他摇手拒绝，「那些钱可是我姪子将来的奶粉钱欸，你自己留着用就好。」
    他还是一样这么懂事体贴，我笑了笑，突然发现了他脸上的不一样，问：「你换眼镜喔？」
    「对啊，上礼拜刚换。」他摘下眼镜，双眼微微瞇起，笑着问：「好看吗？」
    「嗯。」我点头，突然发现了他的眼角旁边有一道明显的伤痕，伤口看起来很新，应该是最近留下的。我的心跳声顿时鼓譟了起来，我顿了顿，然后试探性地问：「怎么突然换眼镜？近视又加深了吗？」
    「不是啦，是不小心被我坐坏的。」他重新戴上眼镜，「还好买的时候有打折，不然我真的超心痛的。」
    儘管他一脸轻松，但我还是无法忽视心中的猜测，忍不住问：「不是被爸打坏的吧？」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间，但我还是看见了他那一秒鐘的停顿，他随后笑了起来，「放心啦，爸已经很久没有发作了。」
    我看着他，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即使心里很担心，但我还是被恐惧吞噬，我很害怕会听见我不想要听的答案。
    有些事情是一辈子想忘都忘不了的记忆，带着伤深刻地烙印在心上。
    太阳晒得我头昏脑胀，然而此时我却觉得胸口更烫，或许是因为心理作用在作祟，身上的部分位置都跟着隐隐作痛了起来。我刻意忽视这种让人难以呼吸的感觉，也不再继续问下去，将话题带开，「对了，你刚刚都待在店里，应该还没吃饭吧？」
    刚才一接到电话就马上赶出来了，现在距离休息时间结束还有半个多小时，吃完饭再回去应该还来得及。
    「啊，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肚子好饿喔。」他摸了摸肚子，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姊姊，我身上没钱，请我吃饭。」
    「我知道啦，你先把机车停好，我们去旁边那间麵店吃吧。」
    ※
    「姊姊，谢谢你今天帮我付修车钱，还请我吃饭。」离开麵店的时候，小勋又跟我道谢。
    「不用谢啦，我不帮你的话要帮谁？不过，你以后一定要记得带钱包，今天是刚好碰到休息时间，不然我可没办法随时赶过来帮你。」
    「我知道，我不会再忘东忘西了。」他笑瞇瞇地勾住我的手，轻靠在我的身上，撒娇地说：「还是姊姊对我最好了。」
    「说谢谢就好好说就好了，天气这么热，别跟我黏得这么近。」我没好气地推开他。
    「你干么害羞啦？」他死命地黏着我。
    「谁害羞了啊？」我白了他一眼，儘管如此，我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有个爱撒娇的弟弟其实也很不错。
    我陪小勋走到他停机车的位置，他戴上了安全帽，我问：「对了，妈妈最近身体还好吗？」
    「就老样子，老是这里痛那里痛的。」他把安全帽扣好，「所以，你有空的时候回来看看妈妈吧，她很想你，不要有了姊夫之后就不要我们了。」
    我愣了一下，「我没有不要你们啊。」
    「那就找时间回来看看妈吧，偶尔回娘家姊夫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自从结婚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回家过。对我来说，就算有妈妈和小勋在，但能够逃离那个家仍是一种解脱。
    我不想再看到他，看到被我称呼为爸爸的那个人。关于他的事情，只要一想起我就害怕。
    小勋见我不说话，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发动了机车，引擎声填满了原本的空白。
    「姊姊，那我就先走了，你快点回公司吧。」
    「嗯，你骑车小心。」我说，突然觉得喉咙间有些乾涩。不知道为什么，小勋的淡然反应让我觉得胸口有点闷闷的。
    他点点头，朝我挥了挥手，接着便骑到了马路上。我看着他逐渐骑远，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我才转身往停机车的地方走去。

 第三章 (2)

    在戴上安全帽之前，我习惯性把瀏海稍微往后拨，免得待会因为安全帽的挤压而变形。当手指触碰到额头的某一处时，我不自觉停下动作，停顿了一秒鐘，随后看向后照镜，一道平时都被覆盖在瀏海底下的浅浅疤痕出现在眼前。
    儘管已经过了很多年，但还是能隐约看见缝针过的痕跡，那是小时候爸爸在我头上留下的伤痕。额头上的伤痕渐渐淡化了，但当时心里所受到的伤却从来没有癒合过，直到现在，我仍清楚记得爸爸拿着酒瓶朝我挥来的模样。
    因为是家人，所以我能毫不犹豫的说出我爱妈妈和小勋，可是对于爸爸，我甚至连违心之论都说不出口，爸爸对我来说就只是一个令人害怕的存在而已。
    虽然是长年住在同一个屋簷下的家人，但是我和爸爸并不亲，他的个性喜怒无常，平时不发脾气的时候沉默寡言，很少说话，也从来不会去关心或是干涉我和小勋的事情，可是就是这样的他特别让人害怕，我们看不出他的情绪反应，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突然爆炸，更不知道自己无意间说的哪一句话会激怒他，让他生气大骂。然而，比起像是不定时炸弹一样的他，最让人害怕的是喝醉酒之后的他，喝醉时的他不只会对人破口大骂，还会动手打人。
    我记得我以前曾经问过妈妈这么一个问题，在我还小的时候。
    「妈妈，你为什么要跟爸爸结婚？」
    我一直不明白像爸爸这样的男人到底有什么好？他不但脾气很暴躁，而且会酗酒，甚至还会打人，像他这样的男人到底是哪一点让妈妈觉得自己能将一辈子都交给他？
    「因为我爱他。」我记得妈妈是这么回答我，语气坚定，可是表情却不如此。直到现在我仍记得她说这句话时的表情，明明是笑着，可是却感觉不到任何笑意，上扬的嘴角中尽是苦涩。
    然而，妈妈当时说的话我始终没办法明白，不懂像爸爸这样的人为什么值得她去爱，在我有记忆以来，爸爸一直都是有暴力倾向，是他让我们这个家笼罩着恐惧的阴影。直到后来，有一次爸爸又在喝醉酒之后把妈妈打伤，在一片狼藉的家中我哭着问妈妈，问她为什么不跟这样的爸爸离婚？
    妈妈哭了好久，最后抱住我和小勋，哭着说：「因为我爱你们。」
    她说，她想给我和小勋一个完整的家庭。她说，以她的能力没办法给我们良好的生活环境，所以再多的痛苦她都会为了我们忍下来。
    听到这些话的当下，我只觉得心痛，可是还是不明白我们到底有什么力量足以让妈妈能把这些伤害都吞忍下去。
    是所谓的亲情吗？
    我不能理解妈妈的想法。如果换作是我，肯定会逃出这个家，就像现在的我一样，离开了那个家之后就再也不会兴起回去的想法，即使小勋开口也一样。对我而言，亲情不足以覆盖过那些对暴力的恐惧，因为爸爸而有的害怕总是会让我打消回家的念头。
    「因为我爱你们。」
    每当小勋和我提起回家看妈妈的事时，我都会想起那年她哭着对我们说这句话的模样，妈妈的委屈我都看在眼里，然而对她的心疼却都只能放在心底。
    她想给我和小勋一个完整的家庭，可是我常在想，或许打从我们对爸爸產生恐惧的时候开始，我们这个家早就已经不完整了吧？
    ※
    即使小勋都这么跟我开口了，但我依旧没有勇气回家，只是传了line问妈妈最近的状况。
    「妈妈很好，爸爸也是。倒是你，工作的时候要记得休息，不要把身体忙坏了。」
    看到妈妈回覆的内容让我更觉得愧疚，可是只要一想到要踏进那个家我就觉得害怕，于是一如既往的把工作当作了藉口。
    「对不起，最近公司比较忙，我会找时间回去看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回她。
    可是，会是什么时候？
    看着妈妈传来的ok贴图，我迟迟没有动作。说真的，我自己也没有答案。
    「在看什么？看得这么认真？」亦翔的声音忽然自身后传来，我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手中的手机直接被他拿走。
    我惊讶地回过头，亦翔正看着我和妈妈的对话纪录，他刚洗完澡，头发上还残留着水气的痕跡。
    「你妈妈怎么了吗？」他问。
    「听小勋说她的老毛病又开始了，老是这里痛那里痛的，虽然她说没事，但我还是很担心她。」
    可是，我只要一想到爸爸也在家，我想回家看妈妈的心情就忍不住退缩。
    「没什么好担心的，不是还有旻勋在吗？」他在我身边坐下，把手机放到我的手中，然后轻轻地拍了我的手几下，「放心，旻勋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家里的事交给他就行了，他会好好照顾你爸爸妈妈的。你都已经嫁来我们家了，只要负责把我们家顾好就好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我想，就算已经结了婚，但这也不代表我和原本的家庭就要划清界线的意思吧？
    「不要有了姊夫之后就不要我们了。」
    然而，思绪至此，小勋中午说过的话忽然在脑海中响起，一想起小勋当时说话的表情，胸口顿时一紧，我觉得有点难受。
    即使在我心里纠正亦翔的想法，也知道结婚不应该代表着划清界线的意思，但实际上我却已经做出了类似的行为。即使嘴上说着担心妈妈的身体状况，可是我却因为害怕爸爸的关係，从来没有用行动来表示。
    一边是担心，一边是恐惧，这两种情绪根本就没有办法互相抵销，反而让思绪变得更加混乱，矛盾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旻嘉，没事的，你不要想太多了。」
    亦翔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我眨了眨眼，眼前的他渐渐清晰了起来，「可是……」
    他打断我，「我都说没事了。」
    他的声音不再那么温柔，而是多了一点强硬在其中，说完他就突然向我靠近，我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下一秒，伴随着一阵温热在嘴唇上蔓延开来，他压着我的肩膀向后一推。当后背碰触到床舖时，我顿时一惊，吓得赶紧推开俯身在上方的他。
    他想做什么我知道，但我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这样。我明明才刚说完妈妈人不舒服的事而已，他怎么还有心情做这种事？
    「你怎么了？还在生那天的气吗？」他似乎没有感受到我的心情，只是一脸纳闷地问我，但也不等我说话，他问完之后马上又向我贴近，他的亲吻浅浅地落在脖子上，细碎的轻吻和他温热的气息弄得我很痒，可是我现在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心情，心里涌起了一阵抗拒，此时只想着要从他手中挣脱开来。
    「没有啦，只是没什么心情而已。」我缩着身体，闪躲着他的亲吻，但我整个人几乎都被他压制在床上，根本没有地方闪躲，只能无奈地说：「亦翔，我现在真的没有这个心情。」
    「可是，我想要早点有我们的孩子。」他在我耳边低语，语气中带了一点强迫性。
    「突然在说什么啊？」一听到孩子这两个字，我突然感到焦躁，但也只能压抑着这股情绪，无奈劝说：「我想我们还是慢慢来，这种事情顺其自然比较好吧。」
    虽然我能理解他的迫切心情，但多少也要顾虑一下我现在的心情吧？至少现在的气氛不应该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
    「我当然知道，但不多努力一点的话怎么会有机会呢？」他没有停下动作，「旻嘉，有了孩子之后就把工作辞了好不好？」
    他的话题跳得太快，听见他又突然提起辞掉工作的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才好，即使心里有再多的不愿意，但我还是没办法阻止他接下来要做的事。身体被他的温度包围住，可是我却感受不到一如往常的温暖。

 第三章 (3)

    「旻嘉，公司就给你顾了，不要趁机偷懒，别忘了你之前答应过我这个月的报表要在今天之内交给我。」
    「好，我知道，绝对没问题。」看着正准备出门的老闆娘，我笑着说。
    不知道是不是我脸上的睡意太明显，她一脸不相信地看着我，不过她也没多什么，只是不放心地又叮嚀了一句不要偷懒之后便出门了，随着玻璃门关上，将所有喧闹都隔绝于外头。
    早上十点多，公司里的人都外出了，办公室里难得只剩下我一个人，难得的一人空间，可是我却一点也感受不到这份难得的悠间平静，现在只觉得头好像痛到快要爆炸了一样。
    唉，这就是整个晚上都没睡觉的下场。
    我看着电脑萤幕上的报表，报表里的数字看在眼里就变得一团乱，我现在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会打出这些数字。我烦躁地敲着键盘，心思没办法专注在工作上，盯着萤幕半晌，我移开视线，整个人向后仰，后颈轻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天花板。
    然后，我又想起了昨晚的亦翔。
    一定是最近不顺心的事情来得太密集，所以才会让我变得这么容易焦躁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注视的时间太久还是因为眼眶中的温热，镶嵌在天花板中的灯泡白光渐渐扩散开来，感觉就像是一滴水落到了纸上，字跡被水晕染开来了一样，视线逐渐模糊了起来。
    叮咚。
    这时，桌边忽然传来了一阵讯息通知声，视线中的模糊顿时消失，所有的色彩再度集中了起来，我连忙坐起身察看是谁传来的讯息。
    「下班之后在公司等我，我会去接你，我陪你回家看妈。」
    是亦翔传来的讯息，讯息中明明流露着对我的温柔和体贴，然而此时我想起的却是昨天晚上他不顾虑我的心情而有的霸道举动，突然觉得他很我行我素，只顾虑到自己的心情而已。
    看着他的温柔，心里想的却是他的我行我素，对于亦翔的矛盾心情让我变得很混乱，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大概是……因为太过焦燥的心情才让我变得这么敏感吧？
    叩叩。
    这时，门边传来了轻敲玻璃的声音，我放下手机，抬起头朝门边看去，随后进入视线当中的人让我愣了一下，江彦廷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站在门外看着我，他对我点点头，随后推开门走进来，当他带着外头的声响一起进入公司时，我赶紧站起身。
    「早安，你怎么来了？」我惊讶地问，想不到他来我们公司的理由。
    「我……」他正要说什么，但突然皱起眉，紧盯着我的脸问：「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什么？」
    「你昨天没睡觉？」
    我摸着脸颊，惊讶地问：「这么明显吗？」
    「嗯。」他低应了一声，看着我的脸，面无表情地说：「很可怕，我现在总算能体会为什么小雨在我熬夜之后的隔天早上都会一脸害怕的看着我了。」
    我一听，忍不住笑了出声。
    「笑什么？」他皱了皱眉，一脸莫名其妙。
    「没什么啦，只是很意外你会开玩笑。」
    「我不是在开玩笑，我是很认真的。」他强调，「你的脸真的很可怕。」
    看他一脸认真的表情，我顿时感觉到笑容僵在脸上，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继续笑下去了。
    我尷尬地扯了扯嘴角，随后意识到我们一直都站着讲话，我连忙招呼他，「彦廷，不好意思，你先坐一下，我倒茶给你。」
    「不用麻烦了，我只是来送个请款单而已。」他挥挥手，随后从口袋中拿出一张对摺了好几次的纸张，他摊开纸张，将被摺得皱巴巴的请款单放到桌上，「我哥说退回去的二丁掛他都已经有扣掉了，你们再对一下，如果有问题的话再跟我们说。」
    「好，我会再拿给老闆。对了，那之后开完票是要联络你还是江大哥？」
    他抿起唇，想了一下，「联络我好了。」
    「看来江大哥已经有一个得力助手了喔。」我笑着说。
    「什么助手？他只是喜欢叫我跑腿而已。」
    我笑了笑，转身拿了桌上的便条纸和笔，递给他，「那麻烦你留一下电话，等票开好了之后我会再联络你，看到时候是要约在哪里碰面。」
    他接过便条纸和笔，在便条纸上写下了一串数字和他的名字，他笔下的端正字跡让我很意外，没想到他的字会这么漂亮。
    「你的字好漂亮喔。」
    「嗯，很多人都这么说，说和我的人很不搭。」他把便条纸和笔还给我，「你也留你的电话给我好了，不认识的电话我不会接。」
    「是常接到奇怪的电话吗？」
    「是啊，老是一堆房贷、车贷的打来问我要不要贷款？我没房没车是要借什么？」他苦恼地说。
    「那种电话真的很烦，而且都不听人讲话，总是劈哩啪啦的讲个不停。」我笑着说，拿起桌上的手机，「那我直接打电话给你。」
    「嗯。」
    我一手拿着便条纸，一手拿着手机输入他的电话号码，才刚输入完最后一个号码，他的手机就忽然响了起来，我吓了一跳，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向他解释：「我还没打给你。」
    「我知道，不好意思，我先接一下电话。」他接起电话，声音沉了一些，「喂？干么？」
    听他的说话方式，我原本以为是江大哥打来的，但随后听见的竟然是女孩子的声音，她的声音很亮，说话的速度也很快，再加上又是透过手机传出的声音，我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只隐约听到他叫江彦廷快点。
    江彦廷皱了皱眉，口气不耐烦，「我快好了，你再等我一下……什么太阳很大？你是吸血鬼吗？晒一点太阳又不会死……好啦好啦，我留完电话就马上出去。」
    结束通话之后，他看着手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我，「你可以打了。」
    我按下拨出键，铃声响起的同时，我笑着问：「女朋友吗？」
    他低下头看着手机，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我，只是按了拒听，手机铃声随即停止，抬头看我：「好了，我已经收到了。」
    看来是我太八卦了。见他没有要说女朋友这个话题的意愿，我也不再继续问下去，只是笑着说：「好，那我们之后再电话联络。」
    「嗯，拜拜。」他把手机收回裤子口袋里。
    我送他到公司门口的时候，看见有一个外表亮眼可爱的女孩站在骑楼靠近马路的角落，她一看见江彦廷走出去，她马上跑了过来，然后笑瞇瞇地勾住了他的手，从女孩亲暱的举动来看，他们应该是情侣关係吧。
    我不禁莞尔，记得江阿姨之前还在担心儿子没有对象，没想到他早就已经有正在交往的人了。
    这时，他突然转过头朝我看来，一迎上他的目光，我吓得收起笑意，顿时有一种偷看被发现的心虚感觉。不过，他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面无表情地瞥了我一眼之后就回过头，和女孩一起离开了。
    相较于江彦廷的平静反应，女孩的情绪显得强烈许多，她的举手投足之间都让我能明显感受到她开心雀跃的情绪。看着她牵着他的手，踩着轻快脚步走远的背影，我突然觉得好像看见了从前的自己。

 第三章 (4)

    「不要跟其他人说，包括我妈。」
    在江彦廷离开没多久之后，我突然收到了他传来的简讯。虽然他在简讯中没有说清楚是指哪件事，但是我想他应该是在说刚才那个女孩的事情，大概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和那个女孩在交往的事。
    儘管心里多少有点好奇原因是什么，但是毕竟这是他的私生活，而且我和他不熟，就算好奇也不方便多问什么，只是回覆他说绝对不会告诉江阿姨，要他放心。几分鐘之后，我再次收到了他的简讯，这次只有短短两个字，谢谢。
    他的过于谨慎让我更好奇他不想说的原因了。
    我收起手机，继续回到工作上，报表整理到一半，我突然想起了亦翔刚才传来的讯息，于是我传了讯息给妈妈说今天晚上我和亦翔会回家一趟。妈妈知道之后很开心，还说她会准备好晚餐等我们回家，看到妈妈这么开心，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觉得很难过，就像小勋之前说的一样，我已经很久没回家了。
    因为害怕爸爸，所以和亦翔结婚之后几乎是让我逃离似的离开那个家，即使是现在想到晚上要回家还是让我有点害怕。不过，这次有亦翔陪在身边，或许晚上走进家门的时候就不会让我那么害怕了吧，就像他之前替我赶走恶梦的每个夜晚一样。
    然而，这天晚上我却等不到亦翔来公司接我，而且他的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听，我很担心他是不是在路上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我又不敢随便离开公司，怕这段期间会和亦翔在路上错过，只能焦急地在公司等他来。
    「你们什么时候会到？」
    面对妈妈的询问，我也没有答案，只能含糊地说：「妈，对不起，亦翔工作有点多，可能还没办法这么早离开。」
    「没关係没关係，工作比较重要，反正我们也不饿，等你们快到的时候记得再打给我，我会再去把菜热一热。」
    对于妈妈的话，我除了对不起之外，不知道该说什么。
    直到晚上九点多，我才终于接到亦翔的电话，可是打电话的人并不是他，而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高太太你好，我是亦翔的同事。」
    听到对方说自己是亦翔的同事时，我更觉得奇怪，亦翔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让他的同事打电话来？
    对方接着说：「不好意思，组长他喝醉了，因为我们不知道你们住哪里，你现在方便过来接他吗？」
    喝醉？我愣了一下，连忙询问他们现在的地点，然后骑车赶过去。
    夜风迎面吹来，吹得我的眼睛有点痛，我连拉下安全帽上的挡风片，可是即使挡住了风，我的眼眶仍微微发热了起来。
    明明就说好了要一起回家，怎么接到电话的时候竟然已经喝醉了？
    被亦翔放鸽子让我觉得很委屈，而且越想越难过，但是这些委屈在见到亦翔之后就顿时被惊吓取代。我第一次看见亦翔醉成这样，他连站都站不稳，整个人几乎都是掛在他同事身上。
    我吓得连忙走上前扶住他，紧张地问：「亦翔，你怎么喝成这样？」
    他没有理我，他同事抱歉地说：「高太太，真的很对不起，我们也不想让组长喝这么多，只是客户一直灌，所以……」
    「没关係啦，是我要说对不起才对，这么晚了还让你陪他。」我说：「剩下的交给我就行了，你快回家休息吧。」
    亦翔几乎已经可以说是醉得不省人事了，开车回家的路上，不论我问了他什么，他都是含糊地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虽然感到无奈，但我也只能尽快带他回家休息。
    刚才在餐厅门口还有他同事的帮忙，扶亦翔到车上的时候让我省了不少力，可是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扶着他走路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吃力。
    扶着他上楼的时候，他忽然问：「你是旻嘉吗？」
    「是啊，你现在才发现是我吗？」我没好气地问，不过听起来他似乎是比较清醒了一点，讲话没有像刚才在车上那么含糊，听起来比较清晰了一些。
    「旻嘉……」他转过身，紧紧抱住我，然后像是在摸小狗一样摸着我的头，「看到你我就好开心，只有你不会唸我。」
    不过，浓浓的醉意似乎没有褪去，压在身上的重量让我深深叹了一口气。
    看到这样的你，我一点也不开心。
    好不容易终于把他带回家，从停车场到家只有短短的一小段路，但却已经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我无力地看着躺在沙发上的亦翔，忽然想起了妈妈还在等我们，我赶紧打了一通电话给她，向她说明这个突发状况。
    「这样喔……」妈妈听完之后，她的声音难掩失望，「没关係，如果是临时有工作的话也没办法了。」
    「什么叫临时有工作？临时有工作不能来也打电话说一下吧，搞得我们三个像笨蛋一样坐在这里等他。」爸爸的怒骂声从电话的另一端传来，「还有你那个笨女儿也是啦，连自己老公在干么都搞不清楚，不要以后老公在外面有女人就跑回来哭。」
    爸爸越说越难听，我吓得掛掉电话，不敢继续听下去。我看着结束通话的手机，心跳声变得越来越大声，爸爸刚才的怒骂让我很担心他会不会藉此迁怒到妈妈和小勋身上，可是我又不敢打电话过去确认，深怕再次听见那些难听的字眼。
    几分鐘之后，小勋传了讯息给我。
    小勋：「不要在意他讲的话，我和妈都没关係。」
    看到小勋的讯息，我才终于松了一口气，随后马上向他道歉，可是传出去的讯息迟迟没被已读。等不到回覆，我最后也只好暂时放下手机，先回房间拿了亦翔的睡衣，再回到客厅替他整理。
    我坐到亦翔的身边，把他身上沾满酒气的衬衫脱掉，浓浓的酒气不断向我侵袭而来，我不禁皱起眉，问：「亦翔，你怎么会突然喝了这么多酒？你平常再怎么喝都不会这样的啊。」
    「我有什么办法？都被说成那样了我能不喝吗？」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今天已经被唸很久了，拜託不要连你也唸我好不好？」
    「我不是在唸你，我是担心你，你喝这么多对身体很不好。」我帮他换上了乾净的睡衣，看着他茫茫然的表情，我忍不住问：「不过，如果你今天跟客户有约的话，为什么还说要陪我回家？」
    如果晚上还有工作的话，干么早上还要特地传讯息跟我说要回家一趟？他是不是只是在敷衍我，想暂时安抚我的情绪而已？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寧可他一开始什么都不要跟我说。
    「客户傍晚临时约的，我忘了跟你说。」他皱起眉，闭上眼睛，然后举起右手挡在眼前。
    忘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
    就这样？
    听到他这么说，我有点生气，就算再怎么临时的事都不该用忘了这两个字来敷衍原本说好的事情。而且，我也有打电话给他，应该不至于忙到连一通电话都没办法接吧。
    「就算忘了说，但至少接一下我的电话吧。我今天打了那么多通电话给你，你都不接让我很担心。而且，我爸妈也等我们等了一个晚上，如果你事先跟我讲的话，我会提早通知他们。」
    亦翔放下手，半瞇着眼看我，「跟你爸妈吃饭会比和客户应酬重要吗？」
    他的话让我觉得很刺耳。我当然能明白工作很重要，但我还是觉得被放鸽子很委屈，「我知道客户很重要，但是再怎么说你都先跟我说好了，至少──」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掐住我的下巴，猛然将我拉近他，我顿时僵住，浓浓的酒气喷在我的脸上，他的眼神深沉，低声地问：「现在连你都要教训我了吗？」
    这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爸爸。我没见过这样的他，顿时吓得连动都不敢动，连呼吸都不敢，直到他松开手，我才松了一口气，但他带来的疼痛仍停留在脸上，看着他在沙发上睡着的模样，我完全不敢去碰他。
    为什么连他喝醉酒之后都会变成这样？

 第三章 (5)

    在经歷了第一次感受到的恐惧之后，这天晚上又是一个被恶梦追赶的夜晚，但却不再是因为爸爸，而是因为总是替我赶走一切恶梦的亦翔。
    他最后看我的眼神一直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甚至还进入我的梦中追赶着我。也许是因为他平时给我的温柔形象太过深刻，所以儘管只有短短几秒鐘的注视，但却依然有一种恐惧已经植入心底的错觉。
    那种眼神真的好像爸爸，好像爸爸喝醉酒时要打人的眼神一样。
    半夜三点多，从恶梦中惊醒之后，我独自一人坐在床上，身边不再有温暖安抚着我，望着身边空荡荡的床铺，即使心里有点害怕，但还是担心着仍在客厅中的亦翔。
    他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我起身离开房间，走进客厅，他依旧睡在沙发上，维持着和我离开客厅时相同的姿势。
    在亦翔有了用力掐住我的下巴的举动之后，我就吓得不敢碰他，连扶他回房间睡觉的想法都没有，深怕他会突然再次做出同样的举动，所以我只好先让他暂时先留在客厅里睡觉。
    我小心翼翼地走到他的身边蹲下，他微微皱着眉，看起来睡得很难受的样子。此时的他看起来和平常一样没什么杀伤力，看起来依然是我的那个温柔的亦翔。
    如果那样让人害怕的他也像刚才经歷的那场恶梦一样都是梦就好了。
    我轻轻抚上亦翔微微发烫的脸颊，他忽然握住了我的手，翻了一个身，然后将我的手紧握在他的胸前。
    这一刻，我突然感受到了一阵微弱的躁动声，我有点分不清楚此刻的躁动声是来自我的左胸口还是他的？可是，这阵躁动却依然把我拉回了现实。
    赖旻嘉，你不要再自己骗自己了，那并不是梦，那确实是亦翔。
    躁动声所带来的真实感让我突然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视线中熟睡的他渐渐模糊了起来。
    只不过，让我不明白的是，那究竟是亦翔原本就有的模样还是因为酒精作祟才有的样子？
    明明是会让我远离恶梦的温暖双手，可是我现在怎么却突然有一种好像要被拉进恶梦的不安全感？
    他迟迟没有松开我的手，我也不敢用力抽开，后来我在客厅里睡着了，睡得很不安稳，到天亮之前就醒来了好几次，然后又迷迷糊糊地睡着，直到晨光自外头洒落进来，阵阵刺痛在头里蔓延，痛得睡意都离去，我才彻底从半梦半醒的状态清醒过来，此时我才发现手里的温暖已经不见了，留下的只有姿势不良而造成的痠麻感。
    现在早上快六点，平常的这个时候我应该还赖在床上不想起床，可是现在我却头痛到一点睡意都没有了，明明喝醉酒的人不是我，可是我却觉得自己像是宿醉了一样。
    我叹了一口气，整夜没睡好弄得我现在一点胃口都没有，但胃却翻腾得很不舒服，只好先泡了一杯咖啡暖胃。
    咖啡香逐渐覆盖过了瀰漫在空气中的淡淡酒气，微凉的早晨很平静，乍看之下感觉就好像是昨天晚上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我轻压着太阳穴的位置，等到疼痛稍微减缓了一些，才慢慢喝了一口咖啡，伴随着温热流过，咖啡的香气随即在口中扩散开来。
    「旻嘉。」
    这时，亦翔的声音忽然自身后传来，他随后从后面抱住了我，轻轻靠在我的肩膀上，没有褪去的酒气残留扑鼻而来，我顿时一僵，连动也不敢动，头痛彷彿在这瞬间跟着被吓跑。
    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起来，但我知道这不是如同以往因为亦翔而有的躁动，而是因为紧张。我维持着同样的姿势，不敢看他，问：「你、你醒了？头会痛吗？」
    「嗯，现在好像快炸掉了一样，昨天是你去餐厅带我回来的吗？」他轻声地问，温柔的嗓音却安抚不了我紧张的情绪，我僵硬着身体，低应了一声。
    他就好像失忆了一样，喝醉之后发生的事情完全没有印象，似乎只记得自己喝醉的事情，在那之后对我的不耐烦全都忘了。
    「旻嘉，对不起。」他环住我的手加重了一些力量，语气始终温柔，「昨天客户约得太临时，我来不及跟你说，我今天陪你回家跟你妈他们道歉。」
    我愣了一下，想起了他昨天说的话。
    「跟你爸妈吃饭会比和客户应酬重要吗？」
    他喝醉时的态度怎么和清醒时的他差这么多？究竟哪一个才是他心里真正的想法？他当时喝醉酒所说的话到底是胡言乱语还是所谓的酒后吐真言？
    我的喉咙间顿时传来一阵乾涩，他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让我感到混乱，我迟疑了一下，「没关係，我已经跟妈他们说过了，他们都说没关係。」
    不过，就算他现在说的才是他的真心话，说真的我也没有勇气今天回家一趟了。我不想再听见爸爸昨天说的那些话，也不想看见妈妈和小勋露出明明就很失望却还要笑着说没关係的表情。
    「那就好。」他轻叹，像是松了一口气，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旻嘉，昨天真的很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没有克制好自己。」
    我突然想起了他昨天突然掐住我的举动，他说他没有克制好自己，难不成他还有印象吗？
    思绪至此，我似乎还能感受到昨晚停留在下巴上的痛楚。
    他接着说：「对不起，让你等我这么久，还害你专程跑一趟。」
    原来只是在说昨天喝醉酒的事……看来他是真的忘了昨天对我做的那件事。
    情绪顿时沉淀了下来，我看着桌上的咖啡，然后小心翼翼地转头迎上他的视线，「没关係，工作应酬这种事都是难免的。」
    儘管如此，我也只能假装没有发生那件事。
    「我就知道你一定能体谅我。」
    他莞尔一笑，随后他向我的脸凑近，我下意识伸手挡住了他的脸，阻止他继续靠近。看见他纳闷的视线时，我顿时紧张了起来，深怕他又会像昨天一样突然对我发脾气。
    「你……」我紧张地看着他，吶吶地提醒：「你先去洗澡整理一下吧，待会还要上班。」
    「唉，一看到你就忘记要上班这件事了。」他无奈地笑着说，随后松开手，转身离开。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不禁松了一口气，可是心情却觉得更复杂了。
    眼前的这个人应该……才是我认识的那个温柔的亦翔吧。

 第四章 (1)

    「哈囉！」
    一张灿烂笑脸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她的脸瞬间挡住了视线的街景，我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随后才看清楚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这个人。
    我惊讶地看着她，她是之前在公司外面等江彦廷的那个女孩！
    不过，认出她的同时，我不禁也感到纳闷。
    奇怪？今天跟我约在这里碰面说要拿请款支票的人不是江彦廷吗？怎么变成她来了？难道是江彦廷叫她来的吗？
    脑中顿时涌进了好几个问题，我还来不及开口询问，女孩倒是先开口了。
    「你就是建设公司里面的人对不对？就是你跟彦廷约在这里说要拿票的对不对？」女孩一连问了我两个问题，听起来像是要跟我确认身份一样，但也不等我回答，她接着自问自答了起来，「我那天陪彦廷去送请款单的时候有看到你！我跟你说喔，我认人超厉害的，只要看过一眼我马上就可以记起来了，所以刚刚我远远就认出你了。」
    她说个不停，我错愕地看着她，问：「咦？所以，你是彦廷的……」
    「我吗？」她的双眼顿时一亮，拉了拉微捲的发尾，然后害羞地笑了笑，「我是彦廷的未婚妻喔。」
    「未婚妻？」我惊讶地睁大双眼，这三个字像是炸弹一样在我脑中炸开了，我本来还想说他们只是普通的情侣关係而已，没想到竟然已经进展到这种程度了。
    惊讶之外，我更觉得纳闷。明明都已经是论及婚嫁的程度了，江彦廷为什么会不想让江阿姨知道？
    该不会是……
    我的视线移到了她平坦的腹部上。
    该不会是因为先弄出人命了，所以江彦廷不敢让江阿姨知道吧？
    她顺着我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腹部，手拉着发尾，随后娇羞地低下头，更是害羞地笑了，表情就像是承认了一样。
    天哪！还真的是这样！看不出来江彦廷竟然是行动派的！
    「你什么时候变成我的未婚妻了？」
    江彦廷的声音突然传来，我转过头，江彦廷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你别听她乱讲，我们不是那种关係。」
    「咦？」我越听越混乱，怎么一个说是未婚妻，另一个又说他们不是这种关係，所以他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係？
    「有什么关係？开个玩笑而已嘛！你真的很不幽默欸。」女孩笑嘻嘻地说：「情侣之间本来就是要一点这种小情趣，感情才会更好。」
    江彦廷白了她一眼，然后向我解释：「不好意思，因为我不想让认识我妈的人看到她，所以才跟你约在工地和公司以外的地方见面。」
    昨天和江彦廷约见面地点和时间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怎么不约在工地或是公司就好？为什么还要特地约在别的和工作不相干的便利商店见面？现在听起来应该是因为这个女孩的关係，可是他的解释并没有解开我的疑惑，我纳闷地问：「为什么不想让江阿姨知道？」
    女孩抢在江彦廷开口之前说：「因为彦廷觉得我带不出场，他嫌我这个女朋友太丑了啦。」
    「咦？」我愣了一下，看向女孩，「怎么会？你很漂亮啊。」
    我不是在说客套话，而是真心这么想。
    女孩随即笑了起来，得意地用手肘推了推江彦廷，「听到了没有？人家说我很漂亮欸。」
    江彦廷白了她一眼，然后对着我语重心长地说：「记得要去看眼科。」
    「喂！江彦廷！」女孩大喊。
    就像是没有听到一样，江彦廷没有理她，也没有看她，「我们不要浪费时间了，快点把事情做一做。」
    我一听，赶紧把他们家的请款支票和签收簿拿出来给他签收。
    「你大学刚毕业吗？你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在江彦廷签收的时候，女孩好奇地问我。
    我点头，「嗯，我去年毕业。」
    「喔，那你比我大一点点，你有男朋友吗？」
    「喂，不要一见面就对别人身家调查，这样很没礼貌。」江彦廷出声制止她。她一听，随即哀怨地扁起嘴。
    「没关係。」我不禁莞尔，并没有很在意被第一次见面的人这么问，我笑着回答她的问题，「我已经结婚了。」
    「咦？你结婚了喔？不是才去年才刚学毕业吗？」她睁大双眼，惊讶地看着我。
    「她这个年纪结婚还好吧？你忘了我家还有一个不到二十就娶老婆的吗？」江彦廷平静地说。
    「对喔，我都忘了你哥更早结婚。」她说。
    我笑了笑，然后问她，「你还在读书吗？」
    她点点头，「嗯，我现在大四，在台北唸书，我平常很少回台中啦，不过最近因为彦廷刚退伍，我怕他太久没看到我会寂寞，所以我就特地回来陪他。」
    「明明就是自己想翘课，不要把责任推到我身上，我就算没有你陪也无所谓。」江彦廷把签收簿还给我。
    「欸，你真的是很冷血无情欸。」她戳了戳他的手臂，一脸哀怨，但江彦廷没有说话，她很快又扬起笑，看着我说：「对了，我都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许念恩，言午许，思念的念，恩惠的恩。」
    我微微一笑，向她自我介绍，「你好，我叫赖旻嘉。」
    「旻嘉，我跟彦廷等等要去吃午餐，你跟我们一起去吧，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拉麵店喔。」离开便利商店的时候，许念恩笑着向我提出午餐邀约。
    我一听，连忙摇头拒绝，「不用啦，我怎么好意思打扰你们约会？」
    「不会打扰啦。」
    许念恩的热情邀约让我很犹豫，我不知所措地看向江彦廷，他看了我一眼，耸耸肩，「反正，你现在回公司也差不多要吃饭了，先吃完饭再回去上班吧。」
    我很意外他会这么说。
    「我……」
    虽然江彦廷说的也很有道理，午餐时间确实要到了，但我还是不好意思打扰他们情侣难得的约会。这时，有一位机车骑士突然骑到我们身边停下，我觉得奇怪，正在想这个人是谁的时候，她看着我说：「还真的是你欸，我刚刚骑过去的时候还以为是我看错了。」
    「怡臻？」我惊讶地看着刚拉下口罩的怡臻，「你怎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去客户那里啦，就去说明一些医疗险的问题。」
    「有签到单了吗？」我问，怡臻是一名保险业务员。
    「唉，他们说再给他们几天考虑一下，但我看这次八成也没望了。」怡臻说，随后发现了我身旁的人，好奇地问：「他们是你的朋友吗？我第一次见到欸。」
    「他们……」我犹豫地看着江彦廷和许念恩，不知道我们算不算是朋友关係。
    「是啊，我今天刚认识旻嘉，所以打算跟她一起去吃午餐。」许念恩很大方地说。
    「这样喔。」怡臻看了我一眼，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很不好意思，「那……如果方便的话，可以也让我打扰一下吗？」
    她不好意思的笑容让我顿时明白她在想什么。
    看来怡臻的职业病又要开始发作了。

 第四章 (2)

    现在的发展还真的是在我的预期之外，我们四个人最后一起走进了许念恩所说的那间拉麵店吃午餐，只不过原本说好的午餐时间变成了怡臻的保险推销时间。
    「喔，原来你是做保险的。」许念恩看着怡臻的名片。
    「对啊对啊，不管是储蓄险还是医疗险，只要你说的出来我们公司都有做喔。」怡臻兴致勃勃地向她推销，「我目前最推荐的就是这个储蓄险！这种保险越年轻买越划算，两位现在都这么年轻，未来还很长，而且只要每天省下一杯饮料钱，未来就会多更多保障。」
    看着怡臻说得头头是道的样子，我只觉得好笑，但也很庆幸她没这么对我说过。怡臻自从入行之后从来没有用人情压力来向我推销过保险，明明是做保险的业务员却老是跟我说把钱留在身边比较保险。不过，我们家里的经济状况确实也没那个间钱可以买保险，最多只有帮我的机车买过而已。
    许念恩应了一声，翻看着怡臻给她的资料，江彦廷似乎是不感兴趣，只是静静地喝着店家提供的冰开水。
    「可是，保险这种东西都是我妈在处理，我也搞不清楚这些东西，我再拿回去问她好了。」许念恩漫不经心地翻了几页，看起来也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怡臻一听，表情难掩失望，许念恩这种委婉的拒绝方式连我都听得出来。
    「咦？这是什么啊？」许念恩停下手，看到其中一份文件，好奇地问。
    「哪个哪个？」怡臻一改失望的模样，立刻兴奋地问，但当她一看见许念恩手中的文件，随后又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喔，这个是我们公司里的团购单啦，我早上还在研究，不小心把它混进去了。」
    怡臻说完就要伸手拿回团购的传单，但却被许念恩紧握在手中。
    「我可不可以跟你们一起订这个啊？你们的价格比我看到的还便宜。」许念恩指着团购单上的奶油捲。
    「你要订当然可以啊，看你要多少我先帮你订，等东西到了我再连络你就好。」怡臻拿出了手机，嘴里碎念：「真是的，团购竟然比我的保险还有吸引力。」
    「那你要不要考虑转行？」许念恩笑着问。
    「我才不要咧，做这个累死了。」
    怡臻和许念恩互留了电话，然后怡臻的保险推销因为团购跟着结束了，她们两个人甚至还开始讨论起团购的事，说得欲罢不能。
    看来我真的是要来好好劝一下怡臻是不是要考虑转行了。
    热腾腾的拉麵端上桌之后，她们依旧说个不停，江彦廷拿起一旁的筷子，静静地吃起了麵，看起来和身旁活泼的许念恩像是不同世界的两个人，我突然有点好奇如果我和怡臻不在场的话，他是不是也是这个模样？
    「看我干么？」他突然问。
    视线突然交会让我吓了一跳，我随后笑着说：「没什么啦，只是想说我和怡臻一起跑来凑热闹，害你没办法跟念恩说话。」
    「没差啦，反正就算只跟我在一起，他也一样都不说话，都是我一个人在说，今天终于有人陪我吃午餐聊天，我好开心。」许念恩笑着说，看来认识怡臻让她很开心。
    「那你就回台北找你那些朋友不就好了吗？」江彦廷没有抬头，喝了一口汤。
    「喂，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老是要我回台北，我难得回台中陪你欸。」许念恩气呼呼地说。
    「对啊对啊，要是再继续说这种话，小心女朋友真的跑回台北不理你了，到时候你想哭都来不及了。」怡臻帮腔。
    江彦廷不理她们，只是安静地吃着麵。
    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我原本以为是午餐时间快结束了，老闆娘打电话来找人了，没想到手机一拿出来，打来的人是亦翔。
    我犹豫了一下，随后接起了他的电话。
    也许是心理作用，自从亦翔喝醉酒那天之后，看到他打来的电话都让我有一种莫名不安的感觉，担心会不会又是接到他喝醉酒的消息。
    「旻嘉，你吃饭了吗？」亦翔温柔的嗓音随即传来。
    一听到熟悉的说话语调，我不禁松了一口气，不安的情绪褪去，我低应了一声，「嗯，我现在正在吃。」
    「那就好。」他笑了笑，「对了，我今天晚上有事，会晚点回家。」
    我一听，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你又要跟客户应酬了吗？」
    「不是，只是公司要开会而已，因为不知道会到几点，所以跟你说一声，不用等我吃晚餐了。」
    「这样喔。」我松了一口气，「那我再帮你把晚餐留起来。」
    「不用麻烦了，我怕晚餐可能会变消夜了。」他笑着说：「旻嘉，我不跟你说了，我还有事要忙。」
    「嗯，拜拜。」
    结束通话之后，我发现三双眼睛的视线全都集中在我身上。我吓了一跳，纳闷地问「怎么了吗？」
    「是你老公打来的吗？」许念恩眨着大眼，好奇地问。
    「你怎么知道？」
    「从你说的话猜的呀。」她笑着说：「你老公好贴心喔，还特地打电话关心你有没有吃饭欸。」
    「他才不是贴心，他只是控制慾很强而已。」怡臻不以为然地说：「我跟你们说，她老公超变态的，每次只要我和旻嘉出门，他就开始夺命连环call，有一次光是一个小时就打了四、五通欸，有没有很扯？」
    许念恩皱了皱眉，「这样就有一点太夸张了，我觉得关心的电话只有一通就够了。」
    「是吗？」江彦廷放下筷子，斜眼看着许念恩，「你自己还不是很爱问我在干么？」
    「我哪有？」许念恩顿时胀红了脸，「那都是因为每次我问你在干么，你都不说，所以我才会一直问。」
    「你问我就一定要说吗？」江彦廷反问。
    「你就是这样我才会一直问你啊！」许念恩气急败坏地说，转头看向我和怡臻，「你们帮我评评理啦，这都是彦廷不对，对不对？」
    看着他们小情侣吵吵闹闹的样子，我觉得他们好可爱，心里突然有点羡慕江彦廷可以这么直接地把想说的话说出来。要是面对亦翔，这种话我根本就不敢说，一定是他问什么我就回答什么。
    ※
    下班之后，我特地绕去了公司附近的黄昏市场买一些菜和肉。亦翔说今天晚上要开会，以他的个性，只要工作一忙就不会吃晚餐，虽然他说不用等他，但我看我还是先在家里准备一些吃的等他回来好了，就算没办法一起去晚餐，不过还有消夜时间。
    我提着装满食材的塑胶袋回到了家，打开门的时候家里仍一片黑暗，亦翔果然还没有回到家。我摸黑走进玄关处，这时忽然隐约听见了室内有脚步声，我吓了一跳，顿时停下了动作，回盪在耳边的只有一片寧静。
    奇怪？是我听错了吗？我刚刚怎么好像听到有人在走路的样子？
    我觉得奇怪，伸手打开了家里的灯，当灯光一亮，我随即被出现在眼前的景象吓到。

 第四章 (3)

    从玄关处开始到客厅的这面墙壁上贴了许多照片，我仔细一看，这些全都是我大学的时候和亦翔一起拍的照片。
    这些照片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吃惊地看着照片墙，一时之间忘了要移动脚步，愣在玄关处，直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然后亦翔的声音紧接着传来。
    「旻嘉，欢迎回家。」
    「亦翔？」
    我惊讶地看着站在眼前的亦翔，他的双手放在背后，微笑看着我。此刻，他已经换掉了上班时穿的衬衫，而是平时在家里穿的衣服，看起来已经回到家有一段时间了。
    「你不是说要开会吗？」我想起了他中午的电话，纳闷地问。
    「这样说才能让你惊喜啊。」他微笑地看着我，然后拿出了藏在身后的花束，「旻嘉，五週年快乐。」
    「什么五週年？」我纳闷地问。虽然这些照片和花束都让我觉得很惊喜，但我还是不知道今天是什么值得庆祝的日子。
    生日吗？不对。
    还是结婚或交往纪念日？也不对，我和亦翔结婚根本还不到一年，交往的日子也只走过了将近四年而已。
    到底什么事情已经过了五年？
    「你果然没有在记。」他无奈地笑着，「你忘了吗？今天是我们第一次遇见的日子。」
    第一次遇见的日子？那不就是我还是大学一年级的时候吗？
    我愣了一下，几秒鐘之后才恍然反应过来，其实确切的日期我早已经不记得了，但也因为我才终于明白了这些贴在墙上的照片的意义，原来都是为了第一次相遇的五週年。
    「所以，你才会准备这么多以前的照片？」我惊讶地指着照片墙，不敢相信这是亦翔为了这个我不记得的日子所做的准备，「天哪，我都不知道你竟然会这么浪漫。」
    他微微一笑，似乎是很满意我的反应，「你不知道的还有很多呢。」
    我愣住，他随后向我走来，然后牵起我的手走进了客厅，餐桌上摆了简单的三道菜和两副碗筷。
    「这是你煮的？」我吃惊地问，虽然这些都是一些很简单的家常菜，但在看过了厨房被他狠狠摧残过的恐怖画面以及吃过那些难以下嚥的料理之后，我真的很难相信他竟然能靠自己的力量做出这些菜，而且厨房还是在维持着乾净的状态下。
    「是啊，我特地请我妈教我的，虽然味道可能不怎么样。」他笑着说。
    不管味道如何，他今天的所有举动都让我觉得很窝心、很感动，从进家门到现在我都有一种被他好好放在心上的感觉，这种被珍惜的心情比任何东西都还要来得重要。
    他抓了抓头发，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而且，我的速度比我想像中的还要慢很多，有一道菜和汤我还来不及完成。」
    「那就让我们一起完成吧。」我晃了晃手中的塑胶袋，「如果食材不够的话，我也有买。」
    他点头，「我刚才还在想这些是什么，原来你还跑去买菜。」
    「我想说你要忙着开会一定不会吃晚餐，所以我才想说回家帮你准备晚餐。」
    他莞尔，「谢谢你，旻嘉。」
    「是我要谢谢你才对，谢谢你帮我准备的这些，我很开心。」我能感觉到心里满满的温暖，但也因为这份温暖让我感到抱歉，「不过，对不起，这么重要的日子我竟然没记起来，而且我也没有想到你会特别记住这一天。」
    「其实，这个日期我一直都记得，只是没有特别和你一起庆祝而已。」
    「那你今年怎么会特别想要庆祝？是因为五週年吗？」我好奇地问。
    他摇摇头，伸出手轻轻抱住了我，他的下巴轻靠在我的肩膀上，他在我耳边低声地说：「因为和你结婚之后让我觉得这个日子变得特别有意义。」
    听着他温柔的嗓音，我的心底不禁泛起了一阵涟漪。
    「刚认识你的时候你才大一而已，那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将来有一天会成为要和你一起走过这一辈子的人。」他说。
    我听了觉得很感动，从相识、交往然后到现在结婚，我们已经走过了五年的时间。就像他所说的一样，一开始我只把他当作是正在读研究所的学长而已，那时候的我没有想到这位学长竟然会是我未来想要相扶相持一辈子的人。
    「旻嘉，谢谢你愿意嫁给我。」他抱住我的双手又多了一些力量，「我知道你跟我在一起的这段日子受了很多委屈，我妈常常会讲一些不好听的话伤害你，我也做过一些对不起你的事，真的很对不起。」
    听着他此刻的道歉，不知道为什么，曾经经歷过的那些委屈我突然都觉得没关係了，不管是亦翔妈妈说过的那些伤人的话还是亦翔曾经劈腿过的事，我突然都觉得事情过去就算了。
    眼眶微微发热了起来，我摇摇头，抹掉眼眶里的温热，「没关係，只要你知道就好。」
    是不是因为能感受到自己被他放在心上的这份心意？
    就算受了委屈也没关係，但只要他知道就好。
    「谢谢你。」他在我的脸颊上轻轻一吻，「对了，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
    他看着我，轻轻一笑，「今天早上我收到通知，我再过不久就要升课长了。」
    「真的吗？」我惊喜地问。
    「嗯。」他摸了摸我的头发，「虽然还没正式上任，但是就快了。」
    「太好了。」我替他感到开心，「亦翔，恭喜你，你的努力终于被看见了。」
    亦翔这些年来的辛苦终于有回报了。
    「是啊，我现在工作顺利，又有漂亮老婆陪在身边，我真的觉得很幸福。不过，现在还差一样，只要有了这个我的家庭生活就会更幸福美满了。」
    「还差什么？」我问。
    他的手轻轻覆上了我的腹部位置，「就是我们的孩子啊。」
    一听到他说起孩子的事情，开心的情绪顿时沉淀了一些，阵阵压力涌上心头。他对孩子的期盼我不是不知道，但就是因为知道我才会觉得这么有压力。
    「旻嘉，我姑姑介绍了一位中医师，她说这位医师对妇女病这方面的体质调理很厉害，我们找个时间去给她看看好不好？」
    「怎么会觉得一定是我的问题？难道就不会是你的吗？」被他这么说，我觉得很委屈，好像没有小孩都是我的问题一样。
    「我之前有去检查过了，我的身体很正常，没有问题。」他顿了顿，「我当然也不是说你的身体有问题什么的，我只是在想会不会你的身体比较虚，不容易怀孕而已，而且你不是也说过你的经期一直都很不稳定吗？总之，我们找个时间去给那位中医师看看，请她帮你调一下体质好不好？」
    看着他恳切的模样，即使心里感到委屈，我也难以拒绝，只能点头，「好。」
    「太好了。」他抱住我，听起来很开心，「等到以后我们的孩子出生了，我相信我们的家庭生活一定会更幸福美满。」
    亦翔说将来我们的生活会更幸福，而我也是由衷地这么希望着。
    可是，希望和现实总会有落差，事实上我们的家庭生活完全是朝希望的反方向进行着。
    对我来说，在这天之后的日子根本就是一场恶梦的开始。

 第四章 (4)

    又来了。
    我无奈地看着刚开门走进来的这个人。
    他带着醉意回家已经是这个礼拜的第几次了？
    「亦翔，你怎么又喝成这样？」我问，很担心他再继续这样喝下去身体会受不了。
    「我有什么办法，我要工作啊……」面对我不知道已经问过多少次的问题，亦翔依旧是这句话，语气听起来比我更无奈。
    可是，就算是工作，也没必要喝成这样吧？
    他摇摇晃晃地走着，我想扶他却被他推开，我只能小心翼翼跟在他的后方，看着他走进客厅。
    亦翔在升上课长之后，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每天回到家总是这副疲惫无力的模样。而且，这个礼拜公司的应酬似乎是变多了，他这几天几乎都是这样醉醺醺地回来，我都会忍不住怀疑他到底是在贸易公司上班还是酒店？
    浓浓的酒味瀰漫在空气中，光是用闻的我的头就觉得痛。
    他慢慢走进客厅，然后在沙发上躺下，他叹了一口气，举起右手挡在眼前。
    我走到沙发旁，蹲在他的身边，「亦翔，要睡觉的话我们回房间睡好不好？你在这里睡觉很容易感冒。」
    他沉吟了一声，「我现在不想动，让我躺在这里就好……」
    我想了想，又问：「不然，我倒水给你喝好不好？还是你有想吃什么吗？我可以──」
    「你安静一点行不行？」他猛然打断我的话，朝我大吼。
    我错愕地看着他，周遭的声音彷彿也在这一刻跟着静止。
    我不知道他现在在生什么气，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他只要一喝醉酒，脾气就会变得这么暴躁？变得这么容易对我不耐烦？
    「真是的，连回到家都没办法休息。」他坐起身，弯着身，双手摀着脸，闷声地说：「我真的快累死了，拜託你不要在我耳朵旁边一直讲话好不好？我今天已经听客户抱怨了一整天了。」
    我愣了一下，低下头，抱歉地说：「对不起……」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虽然被他兇得很委屈，但看他这么疲惫无力的模样，我真的也很心疼，我担心地问：「如果真的这么累的话，还是你要跟公司先请假个一、两天，待在家里休息一下？」
    他放下手，无奈地看着我，「什么请假？你以为公司像学校一样想请假就可以请吗？」
    「我……」我顿时语塞，知道是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再说，我要怎么休息？休息就没钱赚，我要养家还要养你。」
    「我也有在工作赚钱啊，我可以帮你分担一点，你不需要把责任全都扛在自己身上。」我连忙说，当初我就是不希望亦翔工作压力这么大，所以才会那么坚持要去上班，不想只当个全职的家庭主妇。
    他冷笑了一声，「你那一点薪水能干么？」
    「我……」
    「再说，我们将来还有小孩要养，现在这点钱怎么够？」一说到小孩的事情，亦翔的眼神就变得深沉，深沉得我看不出来他现在是带着醉意说出口还是在清醒的思绪之下说出这种话。
    「没关係，孩子的事情我们可以暂缓，不急着现在就要啊，最重要的是你的身体健康。」我担心地拍了拍他的手臂，「你放轻松一点，不要把自己逼得这么紧，我真的很怕你继续这样下去，身体会受不了。」
    「什么叫可以暂缓？你知不知道我的压力有多大？」他用力甩开我的手，突然对我大吼：「我妈一天到晚都在问我有没有孩子的消息了？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能做的都做了，医生也听她的话带你去看了，可是你就是生不出来啊！」
    生不出来？
    我愣了一下，鼻头感到一阵酸楚。怎么连他都这样说？
    「你怎么这样说？我也很努力啊……」
    被他这么说，我觉得很委屈。我知道他想要孩子的心情很迫切，所以不管他要我去看什么医生、叫我吃什么药，甚至任何会影响到怀孕的食物不能吃我都努力戒掉了，只要是他要求的我都照做了，可是没有任何效果我也是无能为力。
    「你哭什么？觉得很委屈吗？」他站起身，不耐烦地问。
    我顿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看着我，眼神忽然一沉，用力拉起我，然后几乎是用摔的方式把我推倒在沙发上，我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他带着浓浓的酒气俯身在我的正上方，他突然开始动手脱我的衣服，我吓得拉住衣服，朝他大喊：「不要！我不要！」
    「不要？」他停下拉扯衣服的动作，猛然抓住我的手，不满地问：「你说你有努力，你真的有想要努力吗？既然这样，为什么要拒绝我？」
    「我……」我愣住，可是他看我的眼神却让我感到害怕，身体甚至不受控制地发抖了起来。
    他不耐地甩开我的手，起身往厨房走去，我缓缓坐起身，我看着他的背影，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现在只觉得害怕。
    平常的他明明就很温柔，为什么他只要一喝醉酒就会变成这样？变成我不认识的可怕模样。
    我愣愣地坐在沙发上，他打开冰箱，一看见他又拿出啤酒打开就要喝，我立刻起身跑向他。
    我拉住他的手，「你不要再喝了啦！都已经醉了还喝？」
    他用力甩开我，口气很不耐烦，「现在是怎样？连你都要管我了吗？」
    「我不是要管你，我是担心你！」我伸手想拿走他手上的啤酒，可是偏偏他的力气大得不像话，「我真的很担心你的身体会受不了，你今天已经喝这么多了，不要再──」
    话还没说完，一巴掌忽然硬生生地甩到我的脸上，我顿时止住了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灼热的疼痛在脸颊上迅速蔓延开来，我一直以为他之前掐住我的下巴的威吓举动已经是极限了，从来没有想过他会真的动手打我。
    「你说够了没？」
    这是在做梦吗？
    我在心里这么问自己，随后手抚上了脸颊，然而上头的热度和疼痛都让我彻底明白现在并不是我在做梦。
    如果不是梦的话，那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我看着他，吶吶地问：「你真的是……亦翔吗？」
    看到他再次向我走近的时候，他的模样和爸爸的模样顿时有了重叠。
    我一直以为亦翔是带着我逃离因为爸爸而有的恶梦的那个人，我一直以为有亦翔在的地方就会是我远离家暴的避风港，可是这一刻我突然觉得我的想法一直都是错的。
    其实，我只不过是从一个恶梦逃到另一个恶梦而已。

 第四章 (5)

    「旻嘉……旻嘉……」
    亦翔的声音传到耳边，我没有完全睁开眼，只是微微睁开了一点点，然后隐约看见了一丝光亮。
    已经是早上了啊……
    一如往常，早上我依旧是在亦翔的叫唤声当中清醒过来，今天早上就和平常一样，当我赖床的时候他就会来叫我起床准备去上班，然而今天早晨却多了疼痛向我袭来，这阵停留在身上疼痛让我开始感到恐惧，即使听见了他的声音也不敢睁开眼睛。睡觉的时候，我明明就很害怕被恶梦追赶，巴不得能快点清醒过来，可是我现在却反而更害怕连清醒时都会看到恶梦来源的那个人。
    对昨天以前的我来说，每个早晨最期待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睡在身旁的亦翔，可是现在我却害怕看见他，我害怕现在的他还是昨天晚上的那个他。
    「旻嘉……」他轻轻摇着我的身体，他的触碰让身上的疼痛变得更剧烈，我痛得睁开眼，随即映入眼底的是脸上写满担忧的亦翔。
    看见他这个表情，我不禁稍微松了一口气，看起来他已经恢復原状了。
    看着他，我下意识地扬起嘴角，「早安。」
    以为一看见他的脸我就会哭出来，可是此刻的心情比预期中的还要平静，和往常一样的和他打招呼，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么平静，是想假装昨天晚上发生的事都只是梦而已吗？假装今天的早晨一如往常吗？
    「你的脸……」他皱着眉，轻轻抚上了我的脸颊，迟疑地问：「是被我打的吗？」
    我看着他，然后慢慢坐起身，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伤口的疼痛神经，我无力地反问：「不然会是我自己去撞的吗？」
    他顿时一愣，睁大双眼的惊愕表情看起来比我还震惊，就像是无法相信我所说的一样。愣了半晌，他伸手抱住了我，可是他的拥抱让我觉得好痛，不只是身体，就连左胸口都跟着隐隐作痛了起来。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旻嘉，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控制不了自己而已……」
    缠绕在心上的疼痛越来越强烈，他的对不起此刻听在耳里并没有平復我的情绪，只让我觉得更难过。
    亦翔，不只是你，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晨光洒落的客厅里一片狼藉，疼痛也依旧清晰地停留在亦翔向我挥拳的地方，就连微凉的空气中都还瀰漫着淡淡的酒味，无论我怎么欺骗自己，但此刻身处的所有一切都确实的告诉我昨晚所经歷的并不是梦，而是事实。
    思绪至此，眼眶里涌起了温热，我吓得立刻闭上眼，不想让眼泪溃堤，也不想再看见变得不再完整的客厅。
    他的道歉仍回盪在耳边，他一遍又一遍地不断说着，字字句句都充满了歉疚，即使没看见，但我的脑海中还是浮现出每次他和我道歉的神情，只要一想到他愧疚的模样，我的胸口顿时发烫了起来。
    怎么办？面对这样的亦翔，我真的没办法和他生气，甚至是讨厌他。
    我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的凌乱不堪，然后慢慢举起手，犹豫了一下，轻轻地回抱住他，打断了他的道歉。
    「没关係，以后别再这样就好了……」
    虽然昨晚的亦翔让我联想到了爸爸，但现在的亦翔让我知道他和爸爸不一样，爸爸一直都把对我们施暴这件事视为理所当然，可是亦翔不一样，他的自责我都能感受得到。
    「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这样了。」他说。
    我闭上眼，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嗯，我相信你。」
    如果要我做选择的话，那我寧愿选择不相信昨晚带给我恐惧的那个人是亦翔，所以我仍愿意继续相信他的温柔，也愿意相信他只是因为压力太大才会情绪失控。
    因为他是亦翔，是我爱的那个温柔的亦翔。
    看着厕所中的镜子，我戴上口罩，口罩遮去了我大半张脸，只剩下一双眼睛暴露在外，还好眼睛周围没有受伤，只要戴上口罩就看不见脸上的伤口。
    这样应该不会被别人发现吧？
    「旻嘉。」
    亦翔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我在镜子上看见了他的身影，他站在厕所门边看着我，说：「我看你今天不要去上班好了，跟公司请个假吧。我待会去公司看一下之后就回来载你去医院。」
    「没关係，医院等下班之后再去，我已经有擦药了。」说话的时候，牵动到嘴角边的伤口，嘴角隐隐作痛了起来，我忍住痛继续说：「我今天有很多事情要做，我要去银行，然后还要去跟厂商拿发票。」
    「这种事情明天再做也没关係吧。」
    「不行，我都已经和别人约好了，这是工作，怎么可以临时改约？」我转过身，走出厕所。
    他听了，没再继续劝说我，只是叮嚀我要定时擦药，然后说他下班之后会载我去看医生。
    其实，对我来说，有没有看医生都无所谓了，这种因为亦翔而有的伤口，我只想藏起来，不想让别人看见。
    幸好今天在公司都没有人发现我脸上的伤口，当同事问起为什么戴口罩时，我都是用感冒来带过。去银行办完事情之后，我接到了营造公司何老闆的电话，我本来是和他约好晚一点在他们公司拿发票，他说他人现在刚好在工地现场，问我现在有没有空？要不要改约在工地见面？
    比起何老闆的公司，工地离公司的距离更近，可以减少一大段车程，我马上答应他，然后便骑车骑往工地现场。抵达工地的时候，正好遇见了来工作的江阿姨一家人。
    「旻嘉，怎么戴口罩了？感冒了喔？」江阿姨一看见我便这么问我。
    「嗯，有一点。」我笑着点头。
    「要保重啊，最近天气真的越来越冷了，你看你都感冒了，外套还穿这种薄的。」她边说边伸手拍了拍我的手臂，她碰到了手臂上的伤口，我顿时痛得收回手。
    我的动作太大，她愣了一下，抱歉地说：「对不起，我是不是太大力了？」
    「啊，没有没有。」我连忙笑着说，忍住了手臂上的疼痛。其实，她并没有很大力，只是刚好碰到了伤口才会这么痛。
    她仍抱歉地看着我，「不好意思啦，阿姨一时没注意就忘了要控制力道。」
    「没有啦，真的没有。」
    「妈，你现在才知道自己打人很痛喔？我老早就跟你说了，你就是不信！」江大哥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他抱着一箱二丁掛砖从后方走了过来，后头还跟着江彦廷。
    「我一直以为是你们几个皮太薄才会嫌痛，我觉得我的力气不大啊。」
    「你每天都在搬这么重的东西，你觉得你的力气会小到哪里去？」江大哥没好气地说，然后看向我，「旻嘉，你感冒了喔？」
    「有一点。」
    「那你要好好保重，要多喝点水，最近天气越来越冷了，我们家那隻小的昨天也开始咳嗽了。」江大哥笑着说，然后问：「妈，你来帮我看一下旁边要怎么处理好不好？」
    「好。」江阿姨转头看向我，「旻嘉，不好意思，那阿姨先去忙了，你快点回公司，不要在外面吹风了。」
    我点头，「嗯，拜拜。」
    江阿姨和江大哥走上楼之后，我也准备要离开，但却发现江彦廷并没有跟着他们一起上去，而是站在原地直直地看着我。
    我被他面无表情的脸盯得很不自在，「你……你不跟他们一起上楼吗？」
    他没说话，只是放下手中的二丁掛砖，然后朝我走来。
    「你怎么了？」我纳闷地问，他的视线随即移到了我的口罩上。
    我被他看得很紧张，忽然间，他伸手摘掉我的口罩，我愣了一下，吓得赶紧低下头摀住脸，怕被他看见脸上的伤口。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他低声地问。

 第四章 (6)

    我顿时一惊，仍不敢放开手，着急地说：「什么怎么回事？就感冒啊，你不要离我太近，会被我传染。」
    「感冒？」江彦廷反问：「你知不知道你的口罩有沾到血？感冒最好是会流血。」
    「咦？」我愣了一下，松开手，用手背轻轻碰了嘴角边的位置，手背上随即出现淡淡的血跡，我才意识到伤口竟然在不知不觉当中裂开了。
    「如果是因为感冒让脸伤成这样的话，你最好快点去大医院做一下全身检查。」
    我抬起头看他，他脸上就像是写了「我才不相信这是感冒」这几个字，我知道自己没办法再用感冒来塘塞，只好赶紧编了另外一个理由，打哈哈带过，「其实……其实是我昨天骑车的时候不小心摔车了，结果脸就被撞成这样，因为实在太丑了，我不想让别人看见，所以才会骗说自己是感冒。」
    「骑车最好是有办法撞成这样，你以为只有你摔过车吗？我看你这是被打的吧？」
    江彦廷过于直接的问法让我愣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也突然有一种感觉好像自己不管编了多少谎言都瞒不过他。
    他没再继续追问我受伤的原因，盯着我的下巴看，然后皱起眉问：「我看你这个样子，你应该还没有处理过吧？」
    我一听，立刻点头，「有，我早上出门之前已经擦过药了。」
    「擦什么药？有用优碘消毒过了吗？」
    一听到优碘这个名词，我顿时愣住，以前受伤的时候我都只会用水冲一冲，然后在伤口上涂凡士林而已，之后就等它自然癒合，好像没有用过优碘消毒的经验。
    他叹了一口气，一副很无奈的样子，「不要乱擦药，这种伤口不好好消毒乾净很容易细菌感染，等到伤口溃烂的时候就完蛋了。」
    「有这么严重吗？」我吶吶地问。这么多年了，我都习惯自己这样的处理方式，虽然有留下伤疤的，但还不至于到伤口溃烂。
    「怎么可能不会严重？你不要小看任何一点小伤，我们家有认识一位大哥，他之前在工地受伤，本来也以为只是一点小伤口，所以就没有去好好处理，结果后来伤口感染变成了蜂窝性组织炎，整隻手都被截肢掉。」
    截肢？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你……你一定要说得这么恐怖吗？」
    尤其是看他面无表情地用着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说出这种话，感觉特别可怕。
    「会怕的话就快点去消毒擦药。」他顿了顿，「算了，我看你这个样子一定不知道怎么处理，你跟我来一下。」
    说完，他就转身走出工地。
    「你要去哪里？」我问。
    「当然是去药局，这附近刚好有一间。」他说得很理所当然。
    「你怎么变得这么热心了？」我忍不住问，他主动要帮我让我觉得很意外，我记得他平时明明都是一副对周遭事物漠不关心的模样。
    「我不是热心，我相信不管是谁看到你这样子都不会坐视不管。」他顿了顿，「更不会让你在完全没有处理好的情况之下只戴着口罩出门上班。」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话中有话，我不知道他有没有那个意思，但我却想起了亦翔。
    「快点走。」他催促我，「要是待会被我妈他们看见你就麻烦了，他们一定问个不停，你不是不想让别人看到才戴口罩吗？」
    他的话就像是戳中了我的心事，胸口顿时一紧，我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江彦廷带我到了附近的一间药局买了生理食盐水、优碘和一些包扎用品。儘管我说我自己处理就好，但他仍很坚持要帮我处理，说我一定弄不好。
    「我不想看到你被截肢。」他正色地说：「不对，你受伤的地方是下巴，那应该是──」
    我惊恐地打断他的话，「不要再说了！」
    「会怕的话就要好好看我怎么处理，这种伤口最好都要用生理食盐水先清洗乾净，然后再用优碘消毒。」他边解释边用生理食盐水帮我先把伤口清洗乾净，然后用沾着优碘的棉棒轻轻碰上了我嘴角边的伤口，从伤口中心由内往外地慢慢涂抹着，即使他的动作很轻，但伤口上传来的刺痛还是让我忍不住皱起眉。
    「你都已经忍耐一个早上了，现在再忍耐一下。」他说，手的动作没有停下，但我却能感觉到他放轻了一点力道。
    儘管他的视线始终都专注在我的下巴上，但看着他歛着眼的认真模样，我突然有点紧张，没有想到他也会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等到伤口看起来没有湿湿的感觉之后，再用消炎药膏。」
    他突然开口向我解释让我顿时吓了一大跳，我心虚地撇开视线，不敢继续直视他，静静地听着自己的心跳声，直到他将纱布轻轻覆盖在伤口上。
    「就先这样吧，如果过几天伤口还是一样红肿，甚至会发热的话最好还是去医院看一下，以免──」
    我替他接下去，「我知道，以免下巴被截掉！」
    他停顿了一下，随后点头，「对，知道就好。」
    我不禁松了一口气，「谢谢你，你感觉好熟练喔。」
    「我们家的人因为工作的关係常常会受伤，所以处理这种伤口对我们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他低下头，整理纱布拆封后的垃圾，「不过，这么严重的伤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我低下头，看着一旁的医疗用品，猛然想起了刚才是他先替我垫钱，我连忙拿出钱包，着急地说：「不好意思，刚刚还让你先帮我付钱，我现在给你。」
    「不用急着现在给我，我改天送帐单去跟你请款。」他说，「现在先处理伤口比较要紧，快点把袖子捲起来。」
    我顿时怔住，想起了手臂上的伤痕，就让我对于要把袖子捲起来的事情很抗拒。
    我下意识地去护住刚才江阿姨碰过的位置，「手就不用了，我这里没受伤。」
    「不用骗人了，我刚刚看到我妈碰你的时候，你的反应很大。」他说：「快点捲起来。」
    「真的不用啦，我的手没有受伤，我刚刚只是被阿姨吓到而已。」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然后说：「我们家有认识一位大哥，他之前──」
    「好好好，不用再说了。」一听到他又要说起截肢的恐怖故事，我吓得打断他的话，他仍是一脸坚持的样子，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听他的话把袖子捲起来。
    其实，我并不是担心让他看见昨天晚上的伤口，毕竟更惨的下巴他都看到了，可是问题是不只是亦翔昨晚留下的新伤，就连爸爸以前打我的伤疤都还清晰地留在手臂上。
    虽然这些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是有些伤口就算癒合了也无法完全消失，最后变成了难看的疤痕留在我的手臂上。儘管真正留下的数量不算多，但却都是用着难看的模样提醒着我关于过去的那些阴影。

 第四章 (7)

    江彦廷的双眼顿时睁大，他猛然抓住了我的手，「我们去医院。」
    「去医院干么？」
    「当然是去验伤，你这个已经是家暴的程度了，一定要验伤报警才行。」
    一听到报警两个字，我立刻从他的手中挣脱开来，向他解释：「你误会了啦！这些不是都是亦翔打的。」
    他看着我，问：「亦翔是你老公吗？」
    「嗯……」
    「你下巴上的那些也是他弄伤的吗？」
    我不想承认，可是他的目光让我没办法说谎，我移开视线，不敢去直视他的视线。
    「我猜得果然没错，不管是不是全部都是他打的，但是他打伤你还是事实，我劝你还是去医院验伤一下吧，家暴这种事情如果忍气吞声的话只会越来越严重。」
    我低下头，小声地说：「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一时情绪失控才会这样……」
    他沉默了几秒鐘，低沉的嗓音随即从上方落下，「就是有你这种笨蛋，都被打了还在替打人的说话。」
    我没说话。
    「你爸妈知道这件事吗？」他又问。
    我摇头。
    「为什么不说？」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不敢说，因为亦翔是我坚持下来的选择。
    「这个老公是你自己选的，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给我自己负责，不要跑回家里哭！」
    我记得当时我说要和亦翔结婚的时候，爸爸曾经对我说过这些警告，要是我跑回家和他们说起亦翔酒醉后的行为，我想绝对少不了爸爸的冷言冷语，甚至是一顿骂。
    「……就是不想说。」我说。
    其实，就连当初妈妈都没有很支持我结婚，她觉得我这个年纪结婚还太早，应该还要再多花一点时间认识亦翔才对。可是，对那个时候的我来说，四年的相处时间还不够久吗？我怎么不可能不了解亦翔？因为他，我才感受到一个属于家的温暖和幸福。
    然而，直到最近，我才渐渐发现或许我并没有我想像中的那么了解他，不管是不是单纯只是酒精的作祟，但那些的确都是他表现出来的样子，都是我不曾看过的模样。
    「为什么不想说？」他继续追问，「这么严重的事情不要连家人都隐瞒吧？」
    「不想说就是不想说啊！」我被他的追问弄得突然很焦燥，我抬起头，反问他：「那你呢？你跟念恩的事情还不是一样不想让江阿姨知道。」
    他的表情愣了一下，然后说：「别把我跟念恩的事拿来和你的事相提并论，这两件事的严重程度是完全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你跟我一样都在隐瞒家人啊。」我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对，开始跟他争论起这件事。
    「当然不一样。」他没好气地说：「我这么做都是有理由的。」
    「什么理由？」
    他叹了一口气，「我不想让我妈知道念恩的事是因为我跟她是不可能会有结果的。」
    「什么结果？」我纳闷地问，不知道他想说的和我所解读的意思有没有一样，是不是在说交往之后的结婚，然后成为相扶相持一辈子的家人？可是，我不明白的是他怎么会知道不可能，通常交往不就是希望能和对方一直走下去吗？
    他的表情顿时变得很犹豫，似乎不太想说，但犹豫了一下，随后还是开口：「因为我和念恩说好了明年她毕业之后就要分手，所以没有必要让我妈空欢喜一场。」
    「为什么？」我越听越不明白，觉得他们好奇怪，哪有人谈恋爱还有期限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他反问。
    「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他确实没有告诉我的必要，然后我想起了刚才的事，把他和许念恩祕密交往的事当作了筹码，「总之，你要帮我保守这个秘密，不可以跟任何人说，不然我就要去跟江阿姨说你和念恩在交往的事。」
    「你现在是在威胁我吗？」他板起脸，低声地问。
    「不是，我只是在跟你谈条件而已。」我理直气壮地说。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们两个僵持了好久，最后他垂下肩，像是妥协了一样。
    「无所谓，反正被打的人也不是我，那是你家的事。」他不以为然地耸耸肩，睨着我说：「快点把口罩戴起来，看到笨蛋的脸我就觉得烦。」
    我撇撇嘴，把口罩重新戴上。
    「口罩还是换一个新的吧。」他把用剩的医疗用品递给我，「这给你，回去记得要换药，伤口尽量不要碰到水。」
    「谢谢。」我接过他递来的袋子，然后从钱包中拿出几张百元钞票给他，「这是药的钱，刚才真的是谢谢你了。」
    他看了我手上的百元钞票一眼，没有要拿钱的意思，抬眸看我，「刚才不是说了不用现在给我吗？我之后会送请款单给你。」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不管我怎么喊他，他都不理我，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不懂这么单纯的事情为什么还要那么麻烦送请款单？
    我忽然想起了他刚才替我包扎伤口的举动。
    他应该不会是要多收什么手续费吧？
    再次见到江彦廷是一个礼拜之后的事了。
    「现在有在公司吗？」
    午休时间刚结束没多久，我突然收到了江彦廷传来的简讯，在我回覆他说有之后，他很快又回传简讯给我说他人现在在外面，叫我出去一下。
    大概是来送前几天他所说的请款单吧？
    我拿起手机和钱包，便起身离开座位，走出公司。走出公司外的骑楼，我就看见江彦廷正站在一辆机车的旁边，手在置物箱里忙碌着，不知道在翻找什么东西。
    「彦廷。」我喊了他一声。
    他停下动作，抬起头看我，然后低应了一声。
    我走到他的身边，问：「你怎么有空过来？今天不用工作吗？」
    「要，我刚刚出来跑腿，刚买完东西顺便绕过来一下。」他关上置物箱，然后问：「有没有按时擦药？」
    「有。」我点头，「好像已经开始有点结痂了，变得有点痒。」
    「就算觉得痒也要忍住，千万不要去抓，不然会一直好不了。」他叮嚀。
    「这我知道。对了，你是来送请款单的吗？」
    「嗯，给你的请款单。」他拿了一张发票给我，就是那天在药局买医疗用品的发票。其实，我到现在还是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不当天跟我收就好？干么还要拖一个礼拜？
    「我现在给你。」我看了一下费用，从钱包中拿出对应的金额给他，「你点一下。」
    「不用了。」他接过钱之后马上就塞入口袋，连看都不看。
    「你不点一下吗？不怕我少给你？」
    「你不是那种会占别人便宜的人。」他说。
    「你又知道了？我们还不熟吧。」我讶异地问。
    他睨了我一眼，「虽然还不熟，但我看得出来你是个笨蛋，笨蛋是没有那个脑袋去想怎么占别人便宜。」
    开口闭口都在说我是个笨蛋，害我突然不想回他话了。
    「你的药还有吗？不够用的话，我这边还有多的。」他边问边打开了机车的置物箱。
    「嗯，药还够用，我昨天还有去药局买了一些纱布回来备用。」
    他应了一声，然后关上了置物箱。
    我觉得奇怪，忍不住问：「你是要拿什么吗？」
    「没有。」他摇头，「这几天你老公还好吗？」
    我愣了一下，没有想到他会问起亦翔的事，点点头，「他很好。」
    「我的意思是他还有打你吗？谁管他好不好？」他没好气地说。
    原来是这个意思。我摇摇头，「没有了，他已经恢復正常了。」
    亦翔又恢復了以往的温柔模样。可能是出自于愧疚，他这几天对我特别温柔，每天送我上、下班，晚上回到家还会帮我做家事，也没有听到他再抱怨工作很累的事情。
    只不过，每当我想起那天晚上他喝醉酒失控的模样，他这几天所给予的温柔反而让我感到害怕，就好像是在身处在一颗不定时炸弹旁边一样，害怕他随时都有引爆的可能。
    「那就好，总之你自己小心一点。」他说。
    「嗯。」
    无论心里有多少害怕存在，可是我能怎么办？亦翔是我的选择，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男人。如果不是他，我想我绝对没办法感受到一个属于家的温暖，所以当我在心里和这些恐惧挣扎的时候，我还是会努力去相信着他依然还保留着属于他的温柔。

 第五章 (1)

    「来，这是您订购的麻花捲。」怡臻的脸上掛着笑容，将用纸袋包装好的团购商品交给许念恩。
    「谢谢你。」许念恩笑着说：「怡臻，不好意思喔，老是麻烦你帮我订。」
    「不会麻烦，服务客户是我应该做的。」怡臻笑瞇瞇地问：「念恩啊，我们之前说的六年储蓄险考虑得怎么样了？」
    「这个嘛……」许念恩歪着头，想了一下，然后笑了，「我妈还在考虑欸。」
    「还在考虑？你都已经考虑两个月了欸！未免也太久了吧？」怡臻撇撇嘴，「我看你乾脆直接拒绝我比较快，我已经被拒绝很多次了，这点小打击我是可以承受的。」
    「不行啦，要是我拒绝你的话你以后就不会帮我订团购的东西了。」
    「既然如此，不要跟她订不就好了吗？」坐在许念恩旁边的江彦廷冷冷地说。
    「可是，跟怡臻订的话比较便宜欸。」许念恩低下头，打开纸袋。
    「对啊，我才不会这么现实，团购这种好康的本来就是要大家一起分享，不然怎么会叫团购？」怡臻说：「话说回来，你这个人也很奇怪欸，每次我交货的时候你干么都要跟过来啊？而且还一脸不爽地坐在旁边监视我们，我约的人是念恩和旻嘉欸！」
    江彦廷指着许念恩，「是她硬拖我过来的，不然你以为我想参加你们这种三姑六婆的聚会啊？」
    「喂，你说谁是三姑六婆啊？」怡臻顿时大声了起来。
    我一听，连忙拉了拉怡臻，「小声一点啦，大家都在看你。」
    「真是个讨厌鬼。」怡臻撇撇嘴，然后当着江彦廷的面直接问许念恩，「你怎么喜欢这种讨厌鬼啊？」
    许念恩笑着勾住了江彦廷的手臂，「没办法啊，我就是特别喜欢彦廷这点。」
    「你有病啊？」怡臻翻了一个白眼，「真是的，为什么我周遭的朋友都会喜欢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啊？一个是老公个性有够变态，另一个是男朋友讲话超级讨人厌。」
    我不禁无奈一笑，我知道她在说的老公有够变态的人就是我。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都交不到男朋友了，我看你更莫名其妙。」江彦廷看着怡臻，面无表情地说。
    「你今天是存心要来找我吵架的吧？」怡臻咬牙切齿地说。
    看着怡臻一副很生气的模样，再加上江彦廷面无表情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坐在我对面的许念恩也是，笑得比我还要开心。
    每当许念恩向怡臻订购的团购商品到货的时候就是我们四个人见面的日子。明明要交货的人只有她们，但怡臻总是喜欢拉着我一起去，而许念恩总会带上江彦廷，不过他几乎都是臭着一张脸坐在旁边，很少开口说话，偶尔说话的时候就是和怡臻吵架的时候。
    聊到一半，我去了一趟厕所。在我去厕所的时候，正好接到了亦翔打来的电话，他问：「旻嘉，你什么时候要回来？」
    「我……我想跟怡臻多聊一下。」我说，想尽量晚点回家。
    他沉默了几秒鐘，「嗯，那你要回来的时候再打电话给我，我再去接你。」
    「好。」
    随着伤口逐渐癒合，我和亦翔的家庭生活感觉又回到了原本的平静，儘管他下班回家的时候依旧是疲惫的模样，有时候会对我说话还是很不耐烦，偶尔也会喝醉酒回来，但就如同他那天答应我的一样，他再也没有对我动手动脚过，可是被他打过的阴影仍像个无形的压力一样停留在心上。
    等我回到座位上时，怡臻正好向许念恩问起了明年毕业之后有什么规划，是要继续升学还是工作？
    「我明年毕业之后要去国外唸研究所。」许念恩说。
    「真的假的？去哪里？」怡臻好奇地问。
    「法国，不过在读研究所之前我还要先去上语言学校。」
    「还要上语言学校喔？这样等你唸完研究所不是要花很久的时间吗？」
    「嗯，至少要三年吧。」许念恩笑着说。
    一提起留学的话题，江彦廷随即低下头，他一样没有讲话，但是视线却不像刚才一样放在说话的人身上，而是一直低着头看咖啡杯。
    「我和念恩说好了明年她毕业之后就要分手」
    看着这样的他，我突然想起了他之前曾经跟我说过的话。他那时候说他们说好了毕业之后就分手是因为许念恩要去留学的关係吗？
    就像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一样，他忽然抬起头，和我的视线有了交会。我不禁一愣，他面无表情的直视让我顿时感到莫名慌张，我下意识的转头看向怡臻她们，许念恩正巧也转过头，她看了江彦廷一眼，然后看向我，不过她只是朝我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等到我们要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四点多的事了，因为许念恩还要赶着去搭车回台北。
    一听到她说要去搭车，怡臻立刻热心地说：「我可以载你过去啊，我家刚好也是往那个方向，顺路顺路。」
    「真的吗？太好了，我今天终于不用看彦廷的脸色了。」许念恩开心地说。
    「我什么时候给你脸色看了？」江彦廷问。
    「你这张脸不就是随时随地都在给人脸色看吗？」怡臻立刻吐槽他。
    他没有反驳，只是翻了一个白眼。
    「好啦，那我要走了。」许念恩踮起脚尖，很自然地在江彦廷的左脸颊上轻轻一吻，然后笑着说：「要想我喔，不要看其他女生。」
    「放心，我连你都不会看。」江彦廷面无表情地说。
    许念恩笑了起来，似乎很满意江彦廷的答案。
    「好了啦，不要再那边肉麻兮兮的了，快走了啦。」一旁的怡臻似乎很不喜欢小情侣依依不捨的道别，她一副快吐出来的样子，不耐地催促。
    许念恩笑了笑，转过身之后转头看向我，笑着跟我挥挥手，「旻嘉，拜拜。」
    「拜拜。」我挥了挥手，然后目送着她们两个一起离开。
    随着怡臻越骑越远，她们的身影也越来越小，即使已经消失在车潮当中，我发现江彦廷仍直直地盯着她们离去的方向看。
    「这么捨不得念恩离开吗？」我问。
    「没有。」他毫不犹豫地说。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的眼神还是洩漏了他的情绪。
    他转过头，斜眼看我，「笑什么？」
    我不禁莞尔，「我只是在想如果你刚才跟念恩说你会想她之类的话，她一定会很开心，你明明就很捨不得她离开。」

 第五章 (2)

    「如果我会那样说的话，那就不是我了，念恩也会觉得奇怪。」江彦廷说，但并没有否认他会想许念恩的事实。
    「也是。」我耸耸肩，话虽如此，但我实在无法想像江彦廷依依不捨地和许念恩说再见的哀伤模样，「不过，如果能让喜欢的人开心，试着做一点改变也很好啊。」
    「干么要为了迎合她去做改变？就算改变了那也不是真正的自己。」他不以为然地说，似乎很坚持要做自己的想法。
    「是啦，这么说也是。」我没有和他继续争论，毕竟每个人的想法本来就不同。只不过，说到不想改变这样的想法，让我比较好奇的是个性天差地远的他们当初怎么会在一起？于是，我好奇地问：「你跟念恩当初为什么会想在一起？」
    「当然是因为喜欢，不然呢？」他说，彷彿我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不过，这好像的确是一个蠢问题没错，如果没有喜欢的话怎么会想和对方交往？但是，我还是很好奇他们在一起的原因。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我继续问。
    他一脸想叫我不要那么八卦的表情，但还是回答：「我同学介绍的。」
    我接着问：「谁先告白的？」
    「她。」他简短地回。
    我怎么突然觉得我好像在审问犯人一样。
    即使如此，他的回答还是勾起了我更多的好奇心，「念恩有说过她喜欢你哪一点吗？」
    每次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都会让我有一种很神奇的感觉，个性截然不同的两人竟然能这样在一起，是因为所谓的互补吗？
    他耸耸肩，淡淡地说：「你去问她，我也不知道她是喜欢我哪一点。」
    大概就是这点吧？我看着他心想，然后问：「那你是喜欢念恩哪一点？」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他反问：「你问完了吗？」
    「我……」我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了心中一直都有一个问号，然后笑着竖起食指：「再一个，再一个问题就好。」
    他没说话，没什么表情的他看起来没有很想回答我的问题，但是他也没有拒绝我继续问下去。
    那我就当作他同意好了，于是我厚着脸皮继续问着一直放在心上的疑问：「刚才念恩有提到她明年要去留学的事，这该不会就是你之前说过明年就要分手的原因吧？」
    虽然我知道这是他们之间的事，但是今天许念恩提到的毕业后规划再加上他之前说过的话真的让我很好奇这两者之间有没有关联。反正，如果他不想说的话自然就不会说了。
    他的表情明显愣住，似乎很意外我会问这个，不过他很快就收回愣住的反应，低应了一声，「嗯，我不想浪费念恩的时间。」
    「喜欢一个人怎么会是浪费她的时间？」我纳闷地问，不明白他的逻辑。如果换作是我的话，不管我是离开的人还是留下的那个人，我都一定不会分手，而是会等待着对方回到身边的那一天。
    「怎么会不是？她一去就要去三年，如果她在这段日子里遇见更好的人，我没必要绑住她。」他说得云淡风轻，彷彿不是在说自己的事一样，「不过，就算念恩没有去留学，我们两个不管怎样都还是一样没办法走到最后。所以，与其到了最后才痛苦分手，不如在还没有争吵的时候说好和平分手。」
    「你为什么能这么肯定你们最后的结果？」
    他看了我一眼，随后移开视线，淡淡地说：「因为我们两个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我认同地点点头。
    他们看起来的确不像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许念恩很活泼，江彦廷就显得过度安静，一个像是明亮的太阳，另一个像是沉静的月亮。不过，就算个性天差地远，他们现在不也在一起了吗？为什么他能这样篤定认为他们没办法走到最后？为什么他会觉得将来他们一定会在痛苦的情况下分手？
    就在我感到困惑的时候，我和他的视线再次有了交会，他突然问：「你听过『人鬼殊途』这句话吗？」
    咦？
    我看着他一脸认真的表情，感觉刚才说的话不像是在开玩笑，我顿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所以……」我嚥下一口口水，害怕地问：「所以，你是鬼吗？」
    他顿时笑了出声，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笑出来的样子，感觉很新鲜，甚至有点神奇。不过，在听他说了那种话之后，毛骨悚然的感觉马上覆盖过了新鲜感。
    「为什么不怀疑念恩是鬼呢？」他笑着问。
    「因为你比较像……」我吶吶地说。
    他瞬间板起脸，我吓得连忙说：「当我没说。」
    他抿了抿唇，表情变得缓和了一些，用着不像是在开玩笑的语气说：「我开玩笑的。」
    嗯，还好是开玩笑的，因为一点都不好笑。我果然还是比较习惯不开玩笑的他。
    「其实，理由也没什么，只是因为念恩的爸妈很不喜欢我。」他顿了顿，「我还没跟念恩交往之前，他们就不是很喜欢念恩跟我在一起。」
    「这种感觉我懂，我婆婆也很讨厌我。」我点点头，心有戚戚焉地说。
    「你婆婆讨厌你？为什么？」他问。
    我撇撇嘴，想起了亦翔的妈妈总是嫌弃我的模样，「她觉得我很笨，什么都不会，配不上亦翔。」
    他点点头，「嗯，你婆婆确实没有看错，你的确是个笨蛋没错。」
    「什么？」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我本来就没期待他会安慰我，但至少应该是要保持沉默吧，怎么连身为旁人的他都这么说？我看起来真的很笨吗？看起来真的像是什么都做不好的样子吗？
    我失落地低下头，他的声音再次传来，「但是，我不觉得你的笨足以构成被讨厌的理由。」
    我抬起头，他正直直地盯着我看，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目光总是会让我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就好像是心里藏了什么话都无法骗到他一样，这种感觉都会让我感到莫名慌张，我急忙移开视线，「你不懂啦。」
    「我怎么会不懂？每次见到念恩的爸妈我都会有这种感觉，就是明明没做什么事，但却被他们莫名其妙地嫌弃。」
    「不过，就算念恩的爸妈不喜欢你，只要念恩喜欢你就好了，毕竟要跟你在一起的人是念恩，又不是她爸妈。」我说。在和亦翔交往的时候，我就能感觉到他的父母并不是很喜欢我，特别是他妈妈，可是因为亦翔给我的温柔以及我想和他共组一个家庭这份迫切的想法让我能暂时放下被他父母嫌弃的难过心情。
    「但是久了只会让被夹在中间的人很为难吧，不但要顾虑你的心情又要听爸妈抱怨。其实，念恩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到现在她都还没有跟她爸妈提过我们在交往的事。」
    江彦廷说话时脸上没什么表情，说话声音很平静，就连情绪听起来也是，但他的心情并没有真的如此平静吧。
    许念恩是他喜欢的人，但自己却是喜欢的人不敢向父母提起的存在，这样的境遇怎么想都让人觉得心疼。
    「我今天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竟然会说这么多话。」他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
    「嗯，我也很少听到你说这么多话。」我说，儘管很讶异他难得的多话，但还是因为他的话而替他感到难过。
    江彦廷撇撇嘴角，似笑非笑地说：「我刚才说的那些别跟念恩说。」
    「我知道。」我点点头，随后笑了笑，「看来我又多了你的一个秘密。」
    「别忘了你也有秘密在我手上。」他指着自己的下巴，似乎是在暗示我被亦翔打伤的事情，他随后看向我的身后，放下手，抬了抬下巴，「你老公好像来了。」
    我回过头，看见亦翔正从车上下来。和我四目交会的同时，他朝我挥手笑了笑。
    「那我就先走了。」江彦廷说。
    我回过头，正要跟他说再见的时候，亦翔的声音忽然自身后传来，「江先生。」
    江彦廷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走到我身边的亦翔，亦翔朝他点点头，莞尔地和他打了一声招呼，「好久不见。」
    「嗯。」江彦廷低应了一声。
    亦翔笑着说：「不好意思，还让你特地留下来陪旻嘉，谢谢你。」
    「我没有特地在陪她，只是还没走而已。」江彦廷说。
    「是吗？」亦翔微微一笑，看了我一眼，又问江彦廷，「今天只有你们两个人吗？」
    当亦翔这么一问，我突然有种莫名不安的感觉。他该不会是认为我说要和怡臻见面的事是在骗他吧？
    以前被他这样误会，我会觉得很难过，可是在歷经了那天晚上的恶梦之后，我现在只觉得害怕，害怕他会因为生气而情绪失控。
    「没有，刚才还有她朋友林怡臻跟我女朋友，只不过我女朋友要搭车回台北，所以已经先被她朋友载走了。」江彦廷直直地盯着他看，淡淡地说：「所以，请你不要误会了。」
    「我没有误会，只是好奇问一下。」亦翔依旧笑着，可是他的笑容却让我突然觉得好可怕。
    江彦廷低应了一声，看了我一眼之后就转身离开。可是，我却突然不希望他就这样离开，亦翔刚才的询问让我很不安，我很怕他会想太多，甚至是像之前一样情绪失控，至少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亦翔还不至于会失控。
    忽然间，一阵温热触碰到了我的右手，我吓了一跳，身体不自觉瑟缩了一下，右手随即被温热包覆在其中，亦翔温柔的嗓音在耳边轻声响起，「旻嘉，我们回家吧。」
    我抿了抿唇，转头看向亦翔，忐忑不安地点头，「好……」
    幸好亦翔在回家路上没有多问什么，只说下次要回家之前提早打给他，这样我才不用浪费时间等他。
    我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晚上回到家的时候，我收到了江彦廷传来的简讯，简讯里只有短短三个字，「没事吧？」
    他的关心询问让我很惊讶，然后我告诉他自己没事。
    简讯发送出去没多久，他很快又传了一封简讯给我，「有事打给我，我会帮你报警。」
    看到报警两个字，我顿时有点愣住，愣愣地看着他的简讯，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他。直到听到亦翔开门从厕所走出来的声音，我才恍然回过神，赶紧跳出讯息的页面，然后关掉手机萤幕，没有回覆他。

 第五章 (3)

    在这天之后，江彦廷偶尔会向我问起亦翔的事，每次都是问亦翔还有没有再动手打我？
    没有了，我总是这么告诉江彦廷。
    自从那天晚上之后，亦翔就没有再对我动手过，虽然亦翔有时候还是会喝醉酒回家，然后对我发脾气，但是只要小心一点，不要去踩到他的地雷就好了。只不过，让我觉得难过的是那个无时无刻都很温柔的亦翔怎么渐渐消失了？我为什么开始需要像这样小心翼翼地和他相处？就像以前在家里面对爸爸一样。
    虽然会因此感到很难过，但只要退一步去想，只要我们的家庭生活能平静就好了，只要我不要再惹他生气就没好了。然后，我们就这样算是相安无事地生活，一直持续到过年前夕。
    除夕夜这天一大早，我和亦翔一起回他父母的乡下老家过年。
    亦翔开着车，问：「旻嘉，这是你第一次在我们家过年吧，会紧张吗？」
    「嗯，我现在很紧张。」我点头，紧握的双手有点发冷，心跳也跳得好快。
    这是我第一次没有在家里过年，而是在亦翔家，只要一想到亦翔的爸爸妈妈都在，我就觉得很紧张，而且不只是他的父母而已，他的其他亲戚长辈也都会在场，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像他的父母一样嫌弃我？
    「不用紧张，有我在。」他的右手离开方向盘，轻轻地握住了我的双手，「不过，我爸那边的亲戚很多，今天来的人也会很多，他们都是第一次见到你，可能会问你很多问题，不要吓到了。」
    「嗯。」我看着他的手，低应了一声。被他这么一说之后，我觉得压力好像又更大了。
    他收回手，双手扶在方向盘上，接着说：「还有，你也知道他们老一辈的都很重视很多传统习俗，所以今天可能会很忙，有很多事情要做，就要辛苦你了。」
    「好，我会加油的。」
    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车窗外的景色变成了荒芜田地，车子行驶在田地之间的產业道路上，然后抵达了亦翔的老家。
    即使亦翔已经事先提醒我，让我有心理准备了，但是他的亲戚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多，有些人甚至连亦翔都搞不清楚是谁。每当逢年过节遇见那些不熟的亲戚长辈时，他们总爱东问西问，问学歷、问工作还有问婚姻。对于我和亦翔，他们最爱问的自然就是什么时候要生小孩？几乎每一位长辈看到我们都会这样问，而亦翔都是笑着回说还在努力中。
    虽然亦翔脸上掛着笑容，但当我听到他们问起一次关于孩子的事，我就会又一次地在心里恳切地祈祷着不要再问了，不是因为我觉得烦，而是我担心他们的过度关心又会造成亦翔的压力。
    「你知不知道我的压力有多大？我妈一天到晚都在问我有没有孩子的消息了？」
    直到现在我都还清楚记得亦翔那天对我大吼的模样，我难以想像在他现在的笑容底下究竟累积了多少压力？而这些压力什么时候又会对我爆发？
    这样的事光是用想的，我就觉得不安。
    不过，在这之后的繁忙工作很快就让我暂时忘了这些不安。亦翔他们家注重的过年习俗比我家还要多很多，很多小细节都是我不曾碰过的，所以从一大早的拜拜到晚上年夜饭的准备，我几乎没有一刻是停下来休息的。
    傍晚的时候，我待在厨房里炒菜，忙了一整天，我觉得现在这双手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一样，我一手握着炒菜锅，另一手用锅铲吃力地翻炒着青菜。
    「你在干么？动作慢吞吞的，是不会炒菜吗？」亦翔的妈妈忽然走到我的身旁，我吓了一跳，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她直接抢过我手中的锅铲，接手了我的工作。
    我连忙解释：「我会，只是──」
    只是我还没有一口气炒过这么大份量的菜而已……
    「还说会？你看，下面都焦掉了，你怎么这么笨手笨脚的？」她打断我的解释，然后把底部的菜翻到上头，菜叶上都沾上了淡淡的烧焦痕跡。
    我顿时一惊，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不满地看了我一眼，转过头继续炒菜，嘴里没有停下碎唸，「真是有够笨的，连炒青菜这种最基本的事都不会做，平常到底有没有在煮饭？」
    「我……」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她的身边。
    「大嫂，没关係啦，我想她只是没煮过这么多人的份量而已，我们家人太多了啦！再说，做菜这种事本来就是多学多练，你媳妇还这么年轻，将来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学。」亦翔的其中一位姑妈笑呵呵地说：「来啦，做菜这种事慢慢学就好，现在先来帮我切肉，我待会要做蒜泥白肉。」
    我感激地向她点点头，谢谢她愿意替我打圆场，然而亦翔的妈妈却不领情，「那是她年轻没关係，我年纪大了可受不了每年都要被她气一次。」
    我停顿了一拍，然后转身去拿桌上的三层肉。
    亦翔的妈妈依旧唸个不停，「现在年轻人就是生活过得太好，什么事都不会做，她整天都不知道在干么，说要工作赚钱结果也没赚多少回来，家里也被她弄得一团糟。」
    我慢慢切着砧板上的三层肉，耳边回盪的尽是她向其他亲戚长辈抱怨我的不是，我越听越难过，也越听越委屈，可是却不能反驳她说的话。眼眶里涌起了一阵温热，我紧咬着唇，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我也不想用手去擦眼泪，不想让她发现我在哭，不然她一定又会唸我。
    好不容易终于熬到她炒完菜，端着菜走了出去，我才顿时松了一口气，放松之后不小心让眼泪滑落。我吓了一跳，连忙放下刀子，用手背抹掉脸颊上的眼泪。
    「没关係，那种话你就别放在心上了，只要左耳进右耳出就好了。」这时，姑妈走到我的身边安慰我，她看见了我的眼泪，笑着说：「大过年的不要哭了，不然会哭一整年喔。」
    我点点头，继续手边的工作。
    等到吃完年夜饭，然后把那些锅碗瓢盘都清洗完之后，我今天的工作才算是真正结束。
    唉，怎么突然开始怀念年假前的生活了，平常上班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累了。
    我现在全身都在痛，什么事都不想做，就连说话都不想，所以我没有加入亦翔和他那些堂哥、堂姊们的喝酒聊天，而是跟着小孩子坐在电视机前面看着过年特别节目。打麻将的声音、喝酒笑闹的声音还有电视声响回盪在这个家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累的关係，我现在真的觉得头好痛。
    这时，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忽然哭了起来。
    「那个……弟妹，帮我顾一下我家孩子好不好？我现在走不开。」亦翔的堂姊对着我说，说完之后她就转过头继续和其他人笑着聊天。
    我愣愣地看着她，自己的孩子在哭做妈妈的不是要快点去哄他吗？怎么还有心情和别人喝酒聊天。
    「旻嘉，帮个忙吧。」亦翔的声音传来，我看向他，他一脸抱歉地朝我点点头。
    我叹了一口气，无力地站起身，走到婴儿车边把正在哭闹的婴儿抱起来。
    「乖，不要哭了喔。」我轻轻摇晃着他，想尽办法想哄他，可是他还是哭闹个不停。
    婴儿的哭声夹杂在喧闹声当中，我看着周遭的人似乎都对他不怎么关心，即使有婴儿在哭闹，但他们都还是各自做着自己的事。
    待在这种环境里，不会哭才奇怪吧？
    于是，我低头对他说：「乖，跟阿姨去外面散步吧。」

 第五章 (4)

    今天为了亦翔他们家的事忙了一整天，几乎都没有休息的时间，现在不但全身都在痠痛，而且还要照顾亦翔堂姊的小孩，照理说应该会是最累的时候，但我却反而觉得现在是我今天最轻松的时候了。
    我抱着婴儿站在家门口，家门把那些吵闹的声音全都隔绝在屋子内，虽然迎面吹来的夜风有点寒冷，可是比起里面，这里确实是舒服多了，就连原本哭闹不已的婴儿都渐渐停止了哭泣。
    我低下头，看着他说：「还是这里比较舒服对不对？里面太吵了。」
    他睁着大眼，朝我伸出手，轻拉着我的发尾，就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一样，他顿时笑了，嘴边还流着口水。
    看着他可爱的笑容，我不禁跟着笑了，感觉心都快融化了。难怪常听到有人说小孩子的笑容最疗癒了。
    我伸手替他轻轻擦去了嘴角的口水，即使流口水都觉得他好可爱，而我也不禁在想：不知道我将来的孩子会是个什么样子的小孩？
    希望会是个乖孩子，啊，也不用太乖，要是太乖一定会被欺负，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懂得保护自己和适时跟别人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认真地思考着，用想像力去描绘孩子的模样，想着想着，突然觉得自己很好笑，现在都还没有怀孕，我怎么就在想那么久以后的事情了？
    我低头一看，怀中的婴儿在我描绘未来孩子的模样时已经睡着了。
    这时，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我拿出口袋中的手机一看，顿时一惊，赶紧接起电话。
    「妈！」我惊喜大喊，一看到妈妈的来电让我惊喜地一时忘了婴儿正在睡觉，忘了要控制自己的音量。
    我吓得赶紧闭上嘴，这时妈妈的声音自电话另一端传来，「旻嘉，今天还好吗？第一次在亦翔他们家过年会不会很紧张？」
    「刚来的时候很紧张，但后来我忙到都忘了要紧张。今天忙了一整天，亦翔他们家要做的事比我们家的还要多，好累喔。」我忍不住和妈妈抱怨起他们家的一大堆规定。
    「那是因为你之前在家的时候有妈妈帮忙啊。」她轻轻地笑着说。
    「才不是因为这样，是因为他们家的毛病真的很多。」
    妈妈又笑了出声，「没办法，每个家都有自己的规定。旻嘉，你嫁到人家家里之后妈妈就没办法帮你了，在婆家里做事要主动一点、勤劳一点，不要人家叫才做，自己要主动去帮忙知道吗？」
    「嗯，我知道。」我应声。
    「这样才乖，乖一点你公婆他们才会喜欢你。」妈妈叮嚀着。
    其实，我很想告诉妈妈，不管我做了多少事，亦翔的妈妈始终都不会喜欢我。可是，这种话我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了爸爸的声音，我隐约听见他在叫妈妈，妈妈应了一声之后，接着说：「旻嘉，你爸爸在叫我了，我过去看一下，不跟你说了。」
    「好。」我停顿了一下，「妈，谢谢你打电话给我。」
    在几乎已经是筋疲力尽的情况下，而且又是在第一个离家的除夕夜，听到妈妈温柔的声音，害我突然好想哭。
    「打电话关心女儿有什么好谢的？」妈妈笑着说：「初二记得要回来喔，妈妈会准备很多你爱吃的菜。」
    「好，妈妈晚安。」
    结束了和妈妈的通话，我突然觉得心情平静许多，就连缠绕在身上的疲惫感好像都没有那么强烈了。我收起手机，抱着已经睡着的婴儿回到屋子里。
    屋子里仍是一片吵闹，我怕婴儿被吵醒，打算带他到后面的房间去睡觉。我抱着他快步走过了客厅，经过厨房的时候，厨房里的两道背影让我忍不住停下脚步。
    是亦翔和他妈妈。他们两个面对着洗手台，我有听见水声，大概是在洗什么东西吧。
    「旻嘉又跑去哪里了？」亦翔的妈妈问。
    「旻嘉在帮堂姊顾小朋友，刚刚好像是带他出去了。」亦翔说。
    「外面这么冷，她带那么小的小孩出去吹风干么？」她说：「今天这么忙，她还跑出去这么久，她真的是很会找机会偷懒。」
    我听了觉得很委屈，我只不过是不想让哭闹的婴儿身处在吵杂的环境里才会暂时出门，怎么就被她解读成偷懒了？
    看来真的是不管我做了什么，她都不会满意。
    然后，她又开始向亦翔抱怨起傍晚的事，「说到这个旻嘉，今天做事慢吞吞的，而且又笨手笨脚，连炒个菜都能被她弄焦。」
    听到她开始重覆着傍晚在厨房已经唸过我的话，我越听越难过。
    「妈，旻嘉第一次来我们家过年，你就不要给她那么大的压力了好不好？而且，我刚刚有听姑妈她们说旻嘉做得很好，帮了她们很多忙，没有你说得这么糟糕。」亦翔说。
    亦翔说的话让我的情绪稍微平復了一些。原来在他妈妈面前，他都还是有在替我说话。
    「那是她们标准太低了啦。」他妈妈仍不领情，「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你们到底有没有消息了？」
    「我今天已经被问了一整天，拜託你不要再问了好不好？」亦翔无奈地说。
    「怎么能不问？你是我们家的长孙欸，你的那些哥哥姊姊们都已经有孩子了，你这个做长孙怎么可以没有？」
    真的就像是亦翔喝醉酒发脾气时说的一样，在生小孩这方面，他妈妈给了他很大的压力。
    「我是最晚结婚的，所以最晚有小孩也是正常。」亦翔的声音变得很无力，「妈，你不要再给我压力了好不好？」
    「如果不想要我现在一直问的话，当初娶雅琪不就好了吗？」她说：「雅琪怀孕的时候我就叫你快点娶她，可是你就偏偏要旻嘉。」
    雅琪？她说的话让我顿时愣住，预料之外所提起的名字让我很意外。我记得雅琪是亦翔的前女友，我怎么都不知道他的前女友有怀孕？亦翔从来没有跟我提过这件事，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这个小孩现在在哪里？
    「那时候我跟旻嘉就已经在交往了，我怎么可能让雅琪把小孩生下来？」亦翔的话让我震惊不已，所以他的意思是说他曾经叫前女友把小孩拿掉吗？
    我惊讶地看向怀中正在熟睡的婴儿，这种事光是用想的就觉得痛心。他怎么捨得把自己的孩子拿掉？怎么会对自己的孩子这么不负责任？
    「那就跟旻嘉分手不就好了吗？反正，你们那时候也才交往没多久。」他妈妈理所当然地说：「那时候是不是被她发现了？她坚持要你去处理掉。」
    我不禁愣住，不明白为什么连这种事都可以把责任推到我的身上？
    「不是，我和雅琪会分手跟旻嘉没有关係，这是我的决定，所以你不要什么事都怪到旻嘉身上，她什么都不知道。」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亦翔和前女友曾经连小孩都有了，也不知道亦翔竟然会叫前女友把小孩拿掉，更不知道亦翔的妈妈竟然讨厌我讨厌到这种程度。
    「乖一点你公婆他们才会喜欢你。」
    思绪至此，我想起了刚才妈妈在电话中的叮嚀。我现在突然好想打电话给妈妈，然后告诉她：「妈，你看吧，不管我做了什么，她就是有办法讨厌我。」

 第五章 (5)

    「对啦，她就是什么都不知道，才会什么事都不会做。」亦翔的妈妈语中带刺，听在我的耳里觉得好刺耳，彷彿同时也刺到了心底，我听见她继续尖酸刻薄地说：「你谁不选，你就偏偏要选一个这么笨的，雅琪怎么看都比旻嘉好，而且她──」
    亦翔打断她，「妈，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好不好？」
    即使亦翔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但是她的话对我造成的伤害也没有因此停止。对亦翔的妈妈来说，亦翔的前女友真的比我还要好。
    鼻头顿时感到一阵酸楚，我吸了吸鼻子，不想留在这个地方继续听她这些酸言酸语，我抱着婴儿悄悄地往后方的房间前进。然而，即便已经听不到他们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了，但他们说的那些话仍在我的脑海中回盪。
    「那时候我跟旻嘉就已经在交往了，我怎么可能让雅琪把小孩生下来？」
    等等，这句话怎么感觉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才刚走几步而已，我猛然停下脚步。
    刚才我都把思绪放在拿掉小孩这件事上，这时我才突然意识到这句话听起来有点不对劲，亦翔说当初会叫他前女友去把小孩拿掉是因为和我在交往，所以他的意思是他前女友怀孕的时候就已经在和我交往了。
    「那就跟旻嘉分手不就好了吗？反正，你们那时候也才交往没多久。」
    然后，我又想起了他妈妈说的话。
    她说那时候我和亦翔交往才没多久，我随后马上联想到了我和亦翔交往的第一年他曾经劈腿过的事。那时候会发现是因为我无意间看到了他和前女友的曖昧对话，儘管他当时口口声声地向我保证绝对没有和前女友发生关係，可是现在听起来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记忆的清晰涌现再加上他们刚才说的话让我所有的疑问都顿时有了答案，然而我却没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反而觉得脑袋顿时一阵晕眩，突然有一种被打了一巴掌的感觉，这种深深刺入心底的疼痛甚至比亦翔打我的时候还要痛。
    直到此时，我才终于明白藏在这些话背后的真相。原来他在和我交往的时候不只是和前女友上过床而已，甚至连小孩都有了。
    「我之前有去检查过了，我的身体很正常，没有问题。」
    我想起了他之前很篤定地说我一直迟迟没办法怀孕并不是他的问题，还说他有去检查过了，我看他根本就不是去医院检查，而是去找前女友吧，而且还是在和我交往的时候。
    一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胸口好像顿时被什么力量用力掐住了一样，胸口好闷、好痛，突然间呼吸变得很困难，彷彿周遭的空气越来越稀薄一样。
    我不知道他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但想知道真相的同时却也很害怕听到那些一直被他蒙在鼓里的事。
    「啊，找到了找到了！」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宏亮的声音，我恍然回过神，彷彿也找回了空气。我转过头，姑妈朝我走了过来，抱歉地说：「旻嘉，不好意思啦，我刚刚已经有唸过我们家妹妹了，她竟然让你帮忙顾小孩。真的是辛苦你了。」
    因为她的声音，厨房里的两人也发现了我的存在，眼角馀光可以看见他们回过头看我。
    我假装没看到，笑着对姑妈说：「没关係，他刚刚睡着，我先抱他去后面的房间睡觉好了。」
    「没关係，谢谢你，我来就好了，你的脸色很差，快点去休息一下。」姑妈逕自接过了我怀中的婴儿，然后便转身往后方的房间走去。
    「旻嘉，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当姑妈一离开，亦翔的声音随即传来。
    我假装没听到，直接走过他的身边，他又喊了我一声，我依旧选择忽略他的声音，加快了脚步，往屋外跑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心情一样，和刚才出来的时候相比，此时迎面吹来的夜风变得更加寒冷，甚至刺人。
    「旻嘉。」亦翔从身后拉住我的手，硬是停下了我的脚步，「旻嘉，你听我解释，刚才我和妈说的那些都是──」
    「都是什么？」我打断他，甩开他的手，开门见山地直问：「你为什么都没跟我说过小孩的事？」
    他顿时一怔。
    我接着问：「如果我今天没有听到的话，你要瞒我瞒到什么时候？」
    「这种事要我怎么跟你说？」他露出很为难的表情，随后放软了语气，「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和雅琪现在也没有任何交集了，你不要想太多了好不好？」
    「什么叫我不要想太多？哪个正常的女生听到自己的老公跟前女友有小孩不会想的？不会想才不正常吧！」我越想越生气，明明平常容易想太多的人就是他，他怎么可以规定我不准想太多？
    「小孩早就没了！」他突然大声吼我，我吓了一跳，而他也愣了一下，像是被自己吓到一样，他接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像是正在压抑自己的情绪，随后他的声音恢復了平常的音量，他看着我说：「旻嘉，我就是因为爱你所以才会叫她把小孩拿掉，选择跟你继续在一起。」
    如果是平常听到这样的话，我一定会马上妥协心软，然而现在的情绪却因为他们刚才的对话一直在气头上，我不能接受他这样的说法，反驳他：「如果你真的爱我的话，当初就不会劈腿，甚至还和前女友上床。」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看着他越来越难看的表情，我忍不住嘲讽地说：「不过，你妈现在一定很后悔让你娶了我这个瑕疵品回来吧。」
    亦翔欲言又止地看着我，随后轻吁了一口气，板起脸，低声地说：「旻嘉，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我会生气。」
    「为什么我不能说？」他的警告反而让我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大声地说：「你们都在我背后那样说我了，还把我说得一文不值，我为什么就不能说出我自己的想法？」

 第五章 (6)

    亦翔没有说话，只是脸色很难看地看着我，看起来似乎没有打算替自己解释，就像是默认了我的话一样。
    「你之前还跟我说过你的身体没问题，说不能怀孕也不是你的问题，我看你根本就不是去医院检查，而是去找前女友检查吧。」他这种态度让我越说越激动，也越说越难听。我知道这种话听在亦翔耳里一定很刺耳，可是我只要想到他们刚才的对话还有被蒙在鼓里的事情，我就没办法克制自己的说话方式。
    他皱起眉，声音又低了一些，「旻嘉，我刚刚已经说了，不要再说这件事了。」
    我不理会他的再次警告，继续说：「反正对你们家来说，我就是一个什么都不会又不会生小孩的瑕疵品，好啊，如果你们那么想要小孩的话，那就去找你的前女友生啊，你们──」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举起手挥向我的左脸，一巴掌瞬间打断了我所有想说的话，响亮的巴掌声在安静的夜里显得特别清晰，还有在左耳留下的耳鸣声也是。
    我缓缓伸手摸着被他打的脸，错愕地回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怎么可以因为说不过我就打人，明明就是他不对在先。
    我的心里顿时被委屈塞满，而他压抑已久的情绪彷彿也跟着这一巴掌爆发了出来，他生气地朝我大吼：「赖旻嘉！我不是叫你不要再说了吗？」
    为什么变成他在生气了？我愣愣地看着他，喉咙间顿时传来了一阵乾涩，我哽咽地问：「你是不是有喝酒？」
    他怔住。
    「高亦翔！我在问你是不是有喝酒？」见他不说话，我又问了一次，音量不自觉提高，就连眼泪也在此刻跟着溃堤。
    明明现在该问的应该是为什么要打我？但是，比起这件事我更想确认的是他现在是不是清醒的？儘管他被我问得一脸茫然，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但我知道他现在很清醒，不是因为酒精作祟而导致的情绪失控，我再也不能用喝醉来替他找理由，几秒鐘之前用力打我的人确实是我爱的那个高亦翔没错。
    我不想再看见他，转过身，我往今天早上我们过来的方向走去。
    「旻嘉，你要去哪里？」他从身后拉住我，着急地问。
    我甩开他的手，抹掉脸颊上的眼泪，赌气地说：「我要回家。」
    他又抓住我的手，硬是停下我的脚步，「你在说什么啊？你现在是要怎么回家？」
    「你管我？不管是用走的还是怎样，我现在就是要回家！我不要再继续待在这个地方了！」
    说完，我立刻就要甩开他的手离开，可是他的力气却大得让我无法挣脱。
    「旻嘉，对不起，刚才都是我不对，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打你，拜託你不要跟我闹脾气了。」他连忙向我道歉，语气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强硬，放软了很多，然而他的最后一句话还是让我觉得很刺耳。
    「什么闹脾气？这不是你和你妈逼我这么做的吗？」我转过身，看向表情惊慌的他，喉咙间忽然变得乾涩，接着说出口的声音也变得哽咽了起来，「你知不知道不只是刚才你妈妈说的那些难听的话，我今天已经被她嫌了一整天，我知道我自己并不是一个很优秀的媳妇，所以我从来没有期待过她会夸奖我，但是我也没有像她讲得这么糟糕吧？为什么要在那么多人面前把我说得那么难听？为什么要在你面前把我嫌得一无是处？」
    「旻嘉……」刚才他生气的模样已经消失得荡然无存，现在的他看起来比我还要难过。
    「你知道在忙了一整天还听到这种话真的会很心痛吗？」我哭着说：「可是，最让我心痛的是你。要不是你妈妈，我都不知道你竟然瞒了我这么严重的事情。」
    他抱歉地看着我，随后轻轻拉住我的双臂，语气哀求地说：「旻嘉，对不起，我代替我妈跟你道歉，我会跟她说以后不要再这样对你了，我也拜託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兇你，也不会再打你了。」
    我记得他第一次打我的时候也说过同样的话，可是他现在还不是一样动手打我了？失约之后的再次承诺已经很难让人感受到其中的重量了。
    可是他……
    看着他现在的模样，本来想直接转头走人的想法顿时动摇。
    我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转头看他了，只要看到他这么愧疚的表情，我就无法继续和他发脾气。我伸手抚上了仍在发烫的左脸，提醒自己他刚才动手打我的事实，然后低下头，看着地上不说话。
    他接着又说：「你现在突然跑回家，我真的很难跟其他人交代，你再委屈一下，真的只要再待一下就好了，我们不会在这里过夜，晚点就回家好不好？」
    其实，我听得出来他还是只替自己着想，要是我现在突然离开了，他肯定会很难向他的家人解释。可是，只要想到他愧疚的表情，我就没办法做到乾脆地离开。
    我想了好久，最后点点头，「……好。」
    「谢谢你，旻嘉，真的很谢谢你。」
    他对我说了两次谢谢，字里行间都听得出他的诚恳。然而，他的第二句谢谢听在我的耳里却觉得好心酸，我甚至会想这样的事未来还会继续不断上演吗？
    他先失控打我，然后再愧疚地向我道歉，最后我又选择了原谅，这彷彿已经快变成了一道公式，在我们的生活中反覆演练着。
    我陷入了他的拥抱当中，他的身体替我挡掉了不少寒冷的夜风侵袭，他身上的温度也让我的身体在这个冬夜里感受到了温暖，可是这阵温暖似乎没办法传达到心上。
    「旻嘉，虽然过去我和雅琪有发生过一些事，但是你一定要相信我，我这辈子最爱的人就是你。」他在我耳边轻声地说。
    「我……」我本来想说我知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才说了一个字，我就说不出口了，我犹豫了一下，改口说：「嗯，我相信你。」
    「就是有你这种笨蛋。」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江彦廷曾经说过的话，如果被他知道了这件事，我想他肯定又会是这句话吧。
    说我是笨蛋也好，我还是愿意相信在这阵温暖当中一定还有着温柔存在。可是，我似乎没有办法像之前那么坚定地相信着，而且我好像也渐渐开始搞不清楚哪一个才是亦翔真正的模样了。

 第六章 (1)

    「压力！这绝对是因为压力！」许念恩拍了拍桌子，忿忿不平地说：「旻嘉，这绝对不是你的身体有问题，绝对是压力造成的！」
    我完全被她的气势震慑住，面对她的结论我只能愣愣地点点头，表示认同，只不过她怎么看起来比我这个当事人还要生气？
    年假结束了，许念恩趁着要回台北之前又约了我和怡臻出来见面喝咖啡，当然她也顺便把江彦廷一起带过来了。然后，我们聊起了过年的事情，过年期间所受到的委屈我又忍不住向怡臻倾诉，但是仅止于亦翔的妈妈所说的那些话，亦翔打我的事以及他前女友的事情我完全不敢讲。本来只是想找个出口宣洩一下情绪，结果她们听到怀孕这件事之后变得比我还要生气，特别是许念恩，气到彷彿被嫌弃的人是她一样。
    面对许念恩愤慨的模样，江彦廷淡淡地问：「你又不是医生，你又知道了？」
    「我怎么会不知道？」许念恩一脸理所当然地说，然后很认真地告诉我，「旻嘉我跟你说，我有认识一个姐姐，她跟你一样结婚之后一直没办法怀孕，去医院检查也没问题，就算吃中药调身体也没用，她甚至还跑去庙里拜拜，她的公公和婆婆整天都在骂她不会生，三年后因为某些原因她和她老公一起搬到外面去住，结果搬出去没多久马上就有消息了，我妈跟我说那一定都是因为她的公公婆婆造成她的压力，有时候不单是身体的原因，心理因素也很重要。」
    压力吗？
    「可是，旻嘉现在没有跟公婆住在一起啊。」怡臻纳闷地说，然后她就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啊了一声的同时拍了手一下，「我知道了，所以旻嘉现在最大的压力就是高亦翔啊！」
    怡臻一针见血的结论让我愣了一下，但我却无法反驳她过于直接的说法。我现在最大的压力来源确实是亦翔没错，我每天在他身边都过得小心翼翼的，很害怕他哪一天又会不小心情绪失控。
    「旻嘉的老公真的给她很大的压力喔？」许念恩好奇地问。
    这时，江彦廷忽然抬眸朝我看来，我顿时一惊，想起了只有他才知道的祕密，我下意识移开了视线，不敢去直视他的目光。
    「当然是真的啊，我之前不是有说过吗？只要旻嘉一出门，那个高亦翔就会开始拼命打电话问她在哪里？而且，又很爱管旻嘉在干么或是跟谁在一起？控制慾超强的！」怡臻说。
    「好可怕喔。」许念恩摀住嘴惊呼，转头看向我，一脸难以置信地问：「旻嘉，这种老公你怎么受得了？如果换作是我，我早就跟他翻脸了。」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江彦廷淡然的嗓音传来，替我说完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问题，「当然是因为她是个笨蛋。」
    然而，他的回答却让我吓了一大跳。
    「你干么这样说旻嘉啦？」许念恩皱着眉说。
    他看了我一眼，我担心他会顺势着这个话题把亦翔打我的事说出来，情急之下我用力地踢了坐在我对面的他一脚。
    他皱起眉，闷哼了一声，随后白了我一眼，一脸不甘愿地撇撇嘴，「当我没说。」
    许念恩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而我不禁松了一口气。
    「真是的，你安静一点啦，不要突然插话刷存在感。」怡臻不耐烦地朝江彦廷挥了挥手，然后回到了刚才的话题，「旻嘉，照念恩那位姐姐的经验来看，我觉得你暂时远离高亦翔会比较好一点，啊，不然待会我陪你回家，你简单收拾一下，这阵子先来我家住，你觉得怎么样？」
    「对对对，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暂时换个环境说不定对减少压力有帮助。」许念恩连忙点头附和。
    虽然我知道她们是好意想帮我，可是她们的提议让我很为难，我怎么可能暂时搬到怡臻家去住？亦翔那边怎么想都知道是不可能会同意的，要是我开口说要去怡臻家住，他不知道会不会生气？
    可是，面对她们这么热切的目光，我又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才好。
    「你们是白痴吗？」
    这时，江彦廷忽然开口，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怡臻他们，淡淡地说：「如果跟她老公分开住的话不就失去最一开始的意义了吗？没有老公在身边，你们当她是变形虫会无形生殖吗？」
    「咦？」怡臻和许念恩亢奋的情绪顿时沉淀了下来，两人面面相覷。
    江彦廷轻哼了一声，不屑地说：「两个白痴。」
    「喂，你是什么意思啊？不然你有更好的方法吗？不要只出一张嘴否定别人，你也要帮忙想啊！」
    「关我什么事。」
    眼看怡臻和江彦廷又快要吵起来了，许念恩赶紧拉了拉怡臻要她不要跟江彦廷计较。我看着正在吵吵闹闹的三人，不对，应该只有怡臻一个人在吵，不过不管怎样，多亏江彦廷的否定，让我有拒绝她们好意的机会。
    我不禁松了一口气，然后看向江彦廷，他无视怡臻的怒骂，正巧朝我看来，视线交会的同时，我朝他点点头，用唇语向他无声地道谢，谢谢。
    他撇撇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低下头喝着他的咖啡。
    「旻嘉，你刚刚跟彦廷说了什么？」许念恩突然问。
    「咦？」我微微一怔，随后慌张摇头，「没、没有啊。」
    「没有吗？」她不相信，继续追问：「可是，我刚刚有看到你的嘴巴在动，好像在对彦廷说什么的样子。」
    「我……」
    「你问那么多干么？快点把你的松饼吃完，不要浪费食物。」江彦廷拿起许念恩的叉子给她。
    「喔……」许念恩接过叉子，扁起嘴地看着我，似乎很希望我能告诉她答案，然而关于亦翔会打人的事我不希望被别人知道，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我连怡臻都没说，要不是因为不小心被江彦廷发现，不然这件事只会是我和亦翔之间的秘密。
    对于她期待的目光，我只能回避，假装没看到。

 第六章 (2)

    后来，怡臻接到了一通来自客户的电话，她担心在店内说公事会打扰到其他人，于是便起身到外头讲电话。怡臻暂时离座的这段空档，许念恩去了厕所，当座位上只剩下我和江彦廷两人时，他问：「你老公有打你吗？」
    我吓了一跳，摸着左脸颊，紧张地问：「很明显吗？」
    出门之前我还特地检查了一下脸，确定脸上的瘀青已经褪去我才安心来赴约。
    「还真的有？」他睁大双眼，「我只是随便问问的。」
    「咦？」我愣了一下，但随后却松了一口气，幸好不是发现脸上的瘀青才问的。
    「你干么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被打了很开心吗？」他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不是啦，只是觉得还好不是因为脸上有瘀青才被你发现的，这样就──」
    「你是笨蛋吗？」他打断我的话，「都被打了还说还好，你到底是本来就这么笨还是被打笨的？」
    我没有说话。
    他撇撇嘴，「他该不会是因为生小孩的事在对你发脾气吧？」
    「这……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个。」我含糊地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
    他一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说：「怀孕这种事情有时候不一定是女生的问题，要不要叫他去医院检查一下？我知道对一个男人来讲，这种事攸关到自尊的问题，但我觉得你没必要为了他去承担一些不属于你的责任。」
    「我知道，可是他真的没有问题，应该是我的问题没错。」我吶吶地说，只要一想起亦翔和他前女友的事情，胸口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了起来。
    「他去检查过了？」
    我迟疑了一下，然后点头，「嗯……」
    他抿起唇，像是在思考什么，沉默了一会儿，他缓缓开口，问：「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动手打你了，有一就会有二，再加上你又这样忍气吞声的，将来他还是会有再动手的可能。」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我的眼神专注认真，「你真的不考虑去验伤报警吗？」
    我摇头，「没关係，我们现在已经没事了。」
    「都被打了怎么还会没事？」他白了我一眼，「如果有笨蛋比赛，你去参加的话一定会拿第一。」
    我没说话，不想承认他所说的，但却也没办法否认。
    「你们在说什么呀？什么比赛拿第一？」许念恩的声音忽然传来，她回到江彦廷的身边坐下，好奇地看着我。
    「没事。」江彦廷回她。
    「怎么会没事？」许念恩撇撇嘴，看起来不是很满意江彦廷的答案，「我刚刚明明就有听到你说什么笨蛋比赛。」
    我一听，顿时紧张了起来，不知道许念恩究竟听到了多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亦翔的事。
    江彦廷睨着她，没好气地说：「你明明就有听到，干么还要问？」
    「我只是想确认你会不会老实跟我说而已啊。」许念恩笑着戳了戳他的手臂，「彦廷，你跟旻嘉是不是有什么秘密啊？」
    「我跟她是能有什么秘密。」
    「可是，我刚刚明明就听到你们──」
    江彦廷直接打断她的话，「你很烦欸，既然你都知道是祕密的话，干么还要一直问？」
    「你现在是终于承认你跟旻嘉有祕密不跟我说了吗？」许念恩不开心地翘起嘴巴。
    虽然我不希望被别人知道我们家的事，但是我也不能因为这样害江彦廷被许念恩误会，而且我清楚知道被喜欢的人蒙在鼓里的感觉是多么难过的一件事，我不能因为我的家务事去影响到他们的感情。
    我嚥下一口口水，决定还是要向许念恩坦白，「念恩，其实我──」
    然而，却马上被江彦廷阻止，「没关係，你不用因为她一直卢就勉强自己说出来，不要理她。」
    被他这么一说，弄得我想讲也不是，可是不讲也不对。
    我真不知道该说江彦廷才好，我知道他是想替我保守秘密，但当着许念恩的面说出这种话不好吧。当他一说完，许念恩的表情看起来更不开心了。
    虽然我很感谢他愿意替我保守秘密，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一直到我们离开咖啡厅的时候，许念恩都是一脸不开心的样子，怡臻离开之前还问我是不是吵架了？而我也只能乾笑。
    「算啦，反正小情侣都是这样子啦，上一秒甜甜蜜蜜的，下一秒就为了一点小事吵起来，应该很快就会好了。」这是怡臻最后的结论。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
    怡臻骑车离开之后，我还是觉得很不安，只要一想到许念恩刚才不开心的模样，我就很担心他们会吵架。想了想，我决定回头去找他们。
    「你刚才到底在跟旻嘉说什么？」
    还没看到他们两个人的身影，我就已经先听到了许念恩的声音，我赶紧加快脚步，循着声音往他们所在的位置跑去。他们两个站在咖啡厅旁边的巷子里，面对面地看着对方。
    江彦廷皱着眉，「你干么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这真的不关你的事。」
    「什么叫不关我的事，你那么关心别的女生我当然会担心啊。」
    一听见许念恩很委屈的声音，我顿时慌了起来。
    惨了，她真的误会了。
    「你到底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只喜欢你一个人。」江彦廷说。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传那么多简讯给旻嘉关心她？你明明就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啊。」
    「你竟然偷看我的手机？」江彦廷向来平静的声音难得出现了一丝不悦，随后他叹了一口气，语气又恢復平时的淡然，「我关心她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江彦廷停顿了一下，「我答应她不能说。」
    他的回答让我不禁愣住，我没想到他都到了这种地步还愿意继续替我保守祕密。
    「为什么不能说？」许念恩的音量瞬间提高，「旻嘉已经结婚了欸，难道你想要变成破坏人家家庭的第三者吗？」
    「什么第三者？你怎么会想到那里去啊？」他无奈地说。
    即使许念恩对他误会越来越深，但我听得出来他依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可是我也不能因为自己的家务事害他们吵架，害无辜的他被女朋友误会。
    「念恩。」
    我喊了许念恩一声，他们转过头朝我看来，他们的表情明显都出现了惊讶，许念恩惊慌地低下头揉着眼睛，好像在哭的样子。
    一看到这样的她，本来还残留的一点犹豫都在此刻消失得荡然无存，我立刻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解释清楚才行。我走向他们，看着许念恩说：「念恩，你真的误会彦廷了。」
    她没有抬头看我，只是头低低地看着地面。
    「其实我──」
    才刚开口，江彦廷马上阻止我继续说下去，「赖旻嘉，你不用理她，她只是在闹脾气而已。」
    「没关係，我不能因为我的关係害你跟念恩吵架。」我朝他摇摇头，然后再次看向低着头的她，「念恩，你不要怪彦廷，都是我不好，是我强迫他不可以跟别人说起这件事的。」
    「为什么？」她缓缓抬起头，红着眼睛看我，声音有点哽咽。
    「其实，都是因为我老公的关係。」我轻吁了一口气，然后向许念恩解释了这些日子以来江彦廷一直替我保守的祕密。
    直到此时，我才忽然发现原来我最害怕的并不是和别人说起亦翔家暴的事，而是在说起这些经过时所承受的二度伤害。
    即使只是用言语轻描淡写地带过那些回忆，但我的心情却始终无法像说话语气一样平静。感觉就好像再一次身歷其境了那些伤痛一样，曾经受过伤的地方都跟着隐隐作痛了起来，可是再痛都比不上忆起那些过往时的心痛。

 第六章 (3)

    「旻嘉，对不起，我……我都不知道你碰到这种事，我不应该误会你……」
    虽然把许念恩对江彦廷的误会解开让我松了一口气，可是现在看着哭到鼻涕都流出来的许念恩反而让我很不知所措，明明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但她怎么可以哭得这么悽惨？
    「你是哭够了没？哭成这样会不会太夸张？」江彦廷冷眼看她，说话口气很不耐烦，但他还是用袖子温柔地替许念恩擦掉脸上的泪水和鼻涕。
    「听到这种事情不哭的人才夸张吧？你这个没血没泪的傢伙！旻嘉真的很可怜欸。」她瞪着他，抽抽噎噎地说。
    「谁叫她是个笨蛋。」他睨了我一眼，说着不知道已经重覆了多少次的笨蛋。
    「什么笨蛋？旻嘉这种反应我能体会，可是你还算是男人吗？」许念恩狠狠地打了江彦廷一下，然后用力吸了一下鼻子，说：「旻嘉不敢讲就算了，但你知道了这种事情不是应该要马上报警吗？」
    江彦廷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收回手，揉着刚才被她打过的地方，表情有点无辜。我看了觉得很抱歉，毕竟当初也是我威胁他不准讲的，结果不但害他被许念恩误会，还他被说成这样。
    「念恩，那时候彦廷也有跟我说过验伤报警的事，是我逼彦廷不准讲。」我赶紧替江彦廷解释。
    「光是用嘴巴说有什么用，他又没有真的行动。」她显然没有完全听进我说的话，她抹了抹脸，接着拿出手机，「没关係，他不做我来做。」
    「等一下啦！」我吓得立刻按住她的手，「没关係，我们现在已经没事了。」
    除了不想让别人知道之外，我更不希望和亦翔闹上警察局。
    「不行啦！怎么可以因为现在没事就不处理了？你知道家暴这种事有一就会有二吗？你越这样忍气吞声，只会让他更变本加厉而已。」她气急败坏地说。
    「我……」我不知所措地看向江彦廷，可是他只是一脸「我就说吧？」的表情。
    其实，他们说的我都懂，可是要是一段婚姻就这样闹到警察局，甚至是法院也太难看了吧？我真的不希望和亦翔变成这样的关係……
    「好吧，既然你这么不想的话我就不报警了。」她忽然和我妥协。
    我松了一口气，「真的吗？」
    「可是，我一定要跟你老公说清楚，我要警告他不准再欺负你，也要让他知道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们给你靠。」她的表情坚定，一副就是要帮我报仇的样子。
    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的心顿时又被慌张情绪填满，我连忙阻止她，「没关係啦，不用麻烦了。」
    「怎么会麻烦？人家爸爸妈妈辛苦把女儿养大然后嫁给他，他竟然还打人家的宝贝女儿？这种男人就是要下地狱！」她忿忿不平地说，还拍了拍胸口，「旻嘉，你不要怕，我一定会挺你。」
    我很想告诉她我不是怕没人挺我，她的好意我当然也全都能感受得到，可是我就是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大，而且我不知道她这么做会不会激怒亦翔？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起我心中的顾虑，只好看向江彦廷，我朝他摇摇头，然后看了许念恩一眼，希望他能帮我劝一下她。
    江彦廷看着我，然后叹了一口气，伸手按住气呼呼的她的头，说：「喂，你不要乱来，旻嘉说不要就是不要。」
    然而，许念恩仍坚持着她想帮我的想法，「怎么可以不要？碰到这种事绝对不可以忍气吞声！」
    「旻嘉。」
    这时，亦翔的声音忽然自身后传来。
    我愣愣地回过头，看着亦翔朝我走来，脸上带着笑意，「原来你在这里，我找你找了好久，不是说好在门口等吗？」
    我顿时紧张了起来。他怎么偏偏选在许念恩最生气的这个时候出现？
    我还来不及开口，许念恩忽然跑过我的身边，然后在亦翔的面前停下。她仰着头看着亦翔，劈头就问：「你就是旻嘉的老公吗？」
    亦翔的笑容顿时僵住，看起来似乎是被她吓到了。他看了我一眼，视线回到许念恩身上，然后点头，笑着说：「对，我叫高亦翔，请问你是旻嘉的朋友吗？」
    「对啊，我是旻嘉的朋友，我叫许念恩。高先生，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但我就开门见山地直说了。」
    我一听，吓得要出声阻止她。就在此时，江彦廷跑过我的身边，从许念恩的身后抓住她，然后摀住她的嘴巴，低声喝斥：「喂，不可以这么没礼貌！」
    江彦廷的举动让我顿时愣住，许念恩随后挣扎了起来，她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却因为江彦廷的阻挡而变得含糊不清。
    江彦廷抓着许念恩，向亦翔道歉：「高先生，不好意思，我女朋友的个性很白目衝动，她常常搞不清楚乱讲话，希望你不要跟她计较。」
    「我是没关係。」亦翔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不过，她本来是要跟我说什么吗？」
    江彦廷看了我一眼，我回过神，赶紧走上前，拉着亦翔的手说：「没什么啦，亦翔，我们快点回家吧。」
    亦翔仍是一脸莫名其妙，但他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点点头，皱着眉看了许念恩一眼之后转身要和我一起离开。
    我感激地朝江彦廷点点头，不禁松了一口气，然而这时许念恩忽然从江彦廷的手中挣脱开来，生气大喊：「什么叫我白目？你才白目啦，你为什么不让我跟他说清楚？他打旻嘉欸！」
    许念恩的大吼大叫引来了路人的侧目，我顿时一惊，连忙想安抚她的情绪，但却在感受到亦翔向我投来的目光那一瞬间停下动作。我很少有过这样的感觉，从脚底一瞬间起鸡皮疙瘩直接到头顶，亦翔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我，眼神沉静，我看不出任何情绪，但也因此感到更加害怕。
    我怎么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亦翔收回视线，然后看向正在拉拉扯扯的两个人，「许小姐，你刚刚是说我打旻嘉吗？」
    「难道不是吗？」许念恩大声反问，指着我说：「旻嘉身上的伤不是都是你打的吗？你最好不要装蒜喔，彦廷之前有帮旻嘉擦过药，他都有亲眼看到那些伤口，我们可是人证、物证都有。」
    「帮旻嘉擦过药？是什么时候的事？」亦翔继续问，声音始终平静，可是却让我越来越不安恐惧，我不知道亦翔是在刻意压抑脾气还是怎样，但我总觉得他好像就快要爆发了。
    我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紧张地想解释：「那是因为──」
    他看向我，冷冷地说：「我现在问的人不是你。」
    我的呼吸瞬间一滞，发现他的眼神不再沉静，而是冷冽骇人，怎么看就是在生气的样子。
    「我们两个的事回家再谈。」他压着嗓音低声地说，用着只有我们两个听得见的音量，我整个人僵住，愣愣地看他转头看向他们，声音恢復了以往，「许小姐，江先生，虽然我不知道旻嘉是怎么跟你们说的，但是你们误会了。」
    「什么误会？到现在你还要装蒜吗？你这种人真的很可恶欸！」许念恩指着他大喊。
    在我的心里有一股声音，很想对许念恩大喊：「不要再说了！」，可是我现在的喉咙就好像是被掐住了一样，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真的是误会，我从来都没有打过旻嘉。」亦翔说。
    我错愕地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没有丝毫心虚的他，没想到他会说谎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即使说着谎话，但不论是口气还是表情都没有表现出任何一点心虚，而且还是当着我的面明目张胆地说着。

 第六章 (4)

    「真的是这样吗？」
    就在我错愕不已的时候，江彦廷忽然出声，我顿时回过神，才发现此时他已经松开了抓住许念恩的手，没有什么表情地看着亦翔。
    亦翔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是真的。」
    「既然这样，那她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你是她老公，没有理由不知道吧？」江彦廷低声地问。
    「这件事说来话长。」亦翔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其实，我岳父有暴力倾向，她身上的伤都是我岳父在她嫁给我之前打的。旻嘉，我说的没错吧？」
    迎上他的目光时，我顿时一怔。
    亦翔说的没错，我身上大多的伤疤都是爸爸留给我的，可是这并不代表可以掩盖他曾经打过我的事实。
    我看着眼前同样吃惊的两人，不只是许念恩一脸惊讶，就连向来没什么表情的江彦廷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们并不知道我爸爸也会打人这件事。虽然现在有他们两个人在身边，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然而我终究还是不敢当着亦翔的面说出实话，只能低下头，附和他的说词。
    我点头，「对……」
    「你们看吧，所以我才会说是你们误会了。」亦翔的声音从头顶上方落了下来，我的身体忽然止不住颤抖了起来，然而我却搞不清楚身体发抖的原因，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难以置信？
    我不知道我深爱的那个亦翔什么时后变成了这种恐怖的样子？究竟是他改变了，还是其实是我还不够了解他？
    「旻嘉，我们回家吧。」亦翔的语气听起来温柔。然而，此时我却想起了他刚才说的那句话。
    「我们两个的事回家再谈。」
    正想要移动的脚步在这瞬间僵住，我不想就这样跟亦翔回家，我害怕回到家之后他不知道又会做出什么事？
    「走吧。」大概是见我迟迟没有反应，他直接拉过我的手，转身就要离开，才刚侧过身，另一手忽然被来自身后的力量拉住。
    我惊讶地回头一看，江彦廷正抓住我的右手腕，然后我在他总是平静的眼底看见了担忧。
    「你不可以跟他走。」我听见江彦廷这么说。
    这瞬间，心脏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彷彿连心跳都跟着漏了一拍，胸口顿时被好多情绪填满，我突然感觉到了眼眶里的温热。
    「为什么不可以？她是我老婆。」亦翔问，随后轻笑了一声，「你们真的误会了，我从来没有打过旻嘉。」
    「你都已经在发抖了，不要勉强自己。」江彦廷没有理会亦翔，视线始终都看着我，在说话的同时能感觉他抓着我的手瞬间加重了一些力量。
    不只是来自他手里的力量，我也能在他的眼里看见了他想帮我的讯息。
    我抬头看向亦翔，而亦翔正低头看着我，面对他投来的目光，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我害怕地撇过视线，犹豫了一下，随后轻轻拉开了江彦廷的手，朝江彦廷微微一笑，说：「我没事，你们不用想太多。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告诉他没事的同时，我也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
    在江彦廷难以理解的注视下，我最后还是选择了和亦翔一起离开，回去那个属于我和亦翔的家。
    ※
    回家的路上，亦翔始终不发一语，没有去过问刚才发生的事情。看见他这么平静的反应，我不禁稍微松了一口气，然而这份放松只持续到了走进家的那一瞬间。
    「难道你都没有什么想跟我解释的吗？」一进到屋子里，他马上就问。
    「我……我要解释什么？」我吶吶地问。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装傻？」他直直盯着我看，低声地问：「你为什么要到处跟别人说我们夫妻之间的事？现在是怎样？你竟然还跟去别的男人哭诉。」
    我顿时一惊，吓得连忙解释：「我、我没有，彦廷会发现是因为伤口不小心被他看到。」
    「喔，这么不小心啊。」他轻笑了一声，上下打量着我，「所以，你就顺便让他帮你擦药了吗？刚刚听起来应该不只一次吧？」
    我紧张摇头，指着下巴，「只有一次而已，就是下巴这里！」
    「真的只有下巴吗？」他伸手掐住了我的下巴，将我拉近他，近得我都能看见倒映在他眼底的自己，我摒住呼吸，他瞪着我，咬牙切齿地说：「赖旻嘉，你要是敢让我戴绿帽你就死定了。」
    「我……我没有。」仅是短短几个字而已，但我几乎是用尽了力气在说。
    「最好是没有。」他用力甩开我。
    我这才大口吸了一口气，但却不敢真正放松。这时，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一听到手机铃声，我的神经又顿时紧绷了起来。
    我在亦翔的注视之下，颤颤地拿出了手机，来电显示着江彦廷的名字。我不知道该不该现在接电话，接了我怕亦翔会生气，可是不接我又怕他会觉得我作贼心虚。
    「不接吗？」亦翔语带嘲讽，「他这么关心你，你还是不要让他担心，快点接比较好。」
    我抿起唇，紧张地接起江彦廷的电话，亦翔接着说：「开扩音。」
    即使心里有再多的不愿意，我现在也不敢去反抗他，只能乖乖按下了扩音键。
    「没事吧？」江彦廷的声音随后回盪在我们家里。
    「我……我没事。」我吶吶地说，心里很害怕，但还是努力去压住声音的颤抖。
    「真的没事吗？可是，你的声音听起来在发抖。如果需要的话，只要你开口，我就可以帮你──」
    意识到他就要说出报警两个字，我吓得立刻打断他，「没事！我真的没事！」
    要是被亦翔知道了他要报警这件事，亦翔一定会更生气。
    不给他任何劝说的时间，我接着又说：「彦廷，就先这样了，我──」
    忽然间，亦翔从我的手中拿走了手机，「这么急着掛电话干么？我有话要跟他说。」
    我愣愣地看着他。
    「江先生，我是旻嘉的老公。」他看着我，对着手机说：「谢谢你这么关心我老婆，但是你真的误会我了，以后我老婆的事情我会自己处理，请你不要太干涉我们夫妻的家庭生活了。」
    不等江彦廷回应，亦翔说完之后就掛掉了电话，然后开始检查我的手机。
    「看来他是真的很关心你，不但会去公司找你，还常常发简讯给你。」他看着我的手机，「你到底都是怎么跟他说起我的事？」
    我不敢回话。
    「我老早就觉得你们两个有问题了，怎么可能每次都会那么刚好在路上巧遇？你之前说要和林怡臻见面都是骗我的吧，这个江彦廷才是你真正要见的人，对吧？」
    我用力摇头，「不是，我真的都是和怡臻在一起，不信的话你现在可以马上打电话问她。」
    「不用了，她是你朋友，想也知道一定会帮你隐瞒。」他完全听不进去我的话。
    「我跟彦廷真的只是朋友而已。而且，彦廷都已经有女朋友了，你刚才也有看到啊，念恩就是他女朋友！」我解释。
    「他有没有女朋友对我来说不重要，我只在乎我老婆。」他低声地说，接着他用力抓住了我的手，「你给我过来。」
    「你要干么？」我顿时一惊，他的举动让我觉得很不对劲，反射性地踩住了脚步，不想被他拉着走。
    然而，他的力气却大得不像话，我撑不到几秒鐘就马上被他的脚步拖着走，他不理会我的问题，二话不说硬是把我拖进了卧室。
    「你到底要干么？」
    他用力一甩，我整个人摔到了床铺上，「我现在就要让你好好记住你是谁的老婆。」
    说完，他就俯身在我的正上方，开始动手脱我的衣服。
    「我不要！」我抓着衣服下襬，他忽然一巴掌往我的脸上煽去，我痛得倒抽了一口气，忍住痛，仍死命地抓着衣服不放。
    「为什么不要？我是你老公，我为什么不能碰你？」他大声吼着，「还是你都让江彦廷碰你？」
    「我没有！我没有！你到底要我说几次你才会相信？」我大声回他，心里很害怕也很委屈，我忍不住哭了起来，哭着问：「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讲的话？」
    他的视线一沉，低声地说：「因为我只相信我看到的。」
    我瞬间忘了挣扎，彷彿连呼吸都忘了。
    原来，打从一开始，亦翔对我一直都没有信任。过去的那些查勤电话不单单只有出自于他的控制慾，还有更多的是他对我的不信任。
    体内传来的剧烈疼痛让我恍然回过神，我下意识想要推开他，想要从他怀中挣脱开来。然而，他已经完全失控，只要我一挣扎，马上就换来他的拳头，他一拳又一拳朝我挥着，怎样都不肯停下现在的行为，到了后来我已经完全放弃了挣扎的念头。
    我无力地闭上眼，把眼泪关在眼眶里。
    算了……随便他想干么就干么吧……
    身下的柔软让我突然想起了刚结婚时和亦翔一起去挑床的回忆，也想起了这张床来到我们家之后的每一个点点滴滴，这里是我每天和亦翔一起度过许多个漫漫长夜的地方。每天在公司忙了一整天，只要躺在这张床上我就能放松，因为身旁有我最爱的人，就算在睡梦中被恶梦追赶，不过只要有温柔的他在，我就一定能从恶梦当中清醒过来。
    明明就是个温暖且让人安心的地方，可是此时我却再也感受不到这些，对于压在身上的亦翔，我也感受不到任何爱意和温柔，我现在从他身上感觉到的只有愤怒和情慾的宣洩。
    被他挥拳打过的地方好痛，这阵疼痛随着他的强迫侵入从体外蔓延到了身体里面，最后抵达了心的位置。
    儘管之前我会害怕亦翔时好时坏的脾气，也会对他不时的情绪失控感到不安，但我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一样有过这么一个强烈的感受。
    我想离开有他在的这个家。
    我缓缓睁开眼，看着天花板，灯光在眼泪中变得朦胧，这些日子以来我努力相信着亦翔仍保有温柔的这份信念也跟着变得模糊不清。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想要逃离这个家，逃离我所爱的人身边。

 第六章 (5)

    这场恶梦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只剩下亦翔沉沉的呼吸声回盪在耳边，我才知道这场恶梦终于结束了。然而，即使恶梦结束了，但在恶梦中所感受到的疼痛依旧停留在身上，没有因此消失，而我也依然身处在黑暗当中。
    现在时间晚上八点多，可是害怕似乎拖慢了我的时间脚步，我一度以为现在已经进入了深夜。我缓缓坐起身，静静地看着背对着我睡着的亦翔，他的身体随着微弱的呼吸声而上下起伏，我们的身边一片凌乱，在经歷了一场恶梦以后，我本来以为会马上哭出来，可是此刻除了疼痛之外，我似乎感觉不到任何情绪，彷彿心整个都是空荡荡的，里头什么都没有一样。
    坐在床上发呆了许久，直到一阵寒意向我袭来，我才恍然回过神，回神之后第一个浮现在脑海中的念头就是洗澡，现在我什么事都不想做，只想快点把恶梦留在身上的所有一切都洗掉。于是，我忍着痛，慢慢站起身离开床舖，小心翼翼地离开他的身边，尽可能不要去惊动到他，我走到衣橱旁边，然后从里头拿出了一套乾净的衣服，拖着脚步走进浴室。
    每一个动作都很轻，也很小心翼翼，可是这份努力维持的平静只持续到了走到浴室里的镜子前。当我一看到镜子上的自己，我立刻吓得闭上眼睛，虽然只有短短几秒鐘的匆匆一瞥，但我却还是清楚看见了比以往都还要骇人的受伤痕跡。亦翔这次真的很生气，他对我完全是狠下心来，没有丝毫心软的意思，不只是脸颊和下巴这些口罩能遮住的部位，就连眼角都有明显的伤痕，思绪至此，我突然紧张了起来，开始担心明天出门时戴口罩没办法遮住眼角旁的伤口该怎么办？
    当这样的担忧于脑海中成形时，我不禁愣了一下，随后忍不住笑了出声，仅是轻轻一笑却牵动了脸上所有的疼痛神经，这些神经彷彿和心脏有连结一样，就连心都跟着隐隐作痛了起来。
    我缓缓睁开眼，看着镜中的凄惨模样，嘴角边仍带着笑意。
    赖旻嘉，你不要这么悲惨好不好？都被打成这样了，怎么还在担心亦翔的所作所为会被发现？
    此时，整个身体、整个胸口都在发烫，心里有好多情绪想要宣洩，可是眼泪就像是流乾了一样，眼眶里连一丝的温热都感受不到。我这才发现想哭却哭不出来比起情绪失控的崩溃大哭还要更难受、更觉得心痛。
    在看过了脸上的惨状之后，我不敢再去直视身体上的伤痕。我闭上眼睛，在黑暗中把身体洗乾净，然后换上一套乾净的衣服，吹乾头发，最后再稍微把脸上的伤口做一些处理。
    我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已经洗乾净的身体、吹乾并梳理好的头发还有身上乾净整齐的衣服，除了覆盖在脸上伤口的纱布之外，整体看起来就和我平时洗完澡之后准备要睡觉的状态一模一样。
    对，一模一样，真的看起来一模一样……
    我不断在心里这么催眠自己，儘管我知道现在只是自己在骗自己，但唯有这么想才能让现在觉得好过一点，我假装没事的回到卧室。然而，当打开房门的这一瞬间，床上的一片狼藉迫使我再度想起刚才所经歷的事情，视线随后落到了在床上睡觉的亦翔，他就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的躺在那里，他看起来就和平常结束之后差不多。
    对，就和平常差不多，今天的亦翔只不过是比平常再粗暴一点而已……
    我不停地这么安慰自己，然而当我越这么想，情绪却反而因此波动了起来。
    当他的身影变得模糊，我吓得赶紧抹掉眼角的眼泪，可是眼前的景象很快又再度模糊了起来。
    儘管视线中的他看起来很平静，一如往常，但脑海中的他却是失控到让我害怕的模样，当两种完全不同的模样重叠在一起时，明明才刚亲身经歷过，可是我却还是无法接受这两种模样是同一个人，都是我深爱的那个人的模样。难以接受的矛盾情绪让我的胸口就好像是被一股力量狠狠掐住了一样，恐惧瞬间覆盖过了所有的自我安慰，我下意识地摀住了嘴巴，深怕自己会不小心发出声音惊醒他。这时，他忽然翻了一个身，依旧闭着眼睡着，当我一看到他的脸，我再次萌生了逃离这里的念头，甚至比不久之前在床上时的想法还要强烈，而双脚就像是受到这个念头驱使一样，下一秒，我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跑出卧室。
    这里明明是我曾经最渴望拥有的家，但现在却成了我一秒也不愿意多待的地方。
    ※
    今天晚上的风似乎特别冷，吹在身上感觉特别刺人。
    我身上什么都没带，连外套也没穿，只因为害怕就慌乱地逃出家，我没有地方可以去。家里因为有爸爸在，我不敢回家去找妈妈和小勋，也因为怡臻对于这些事的不知情而不敢去找她，再加上今天光是念恩的几句话就彻底激怒了亦翔，要是怡臻知道了这些事情之后，她的反应肯定会和念恩一样，说不定还会更激烈，我无法想像亦翔还会再做出什么恐怖的事情。
    因为这些顾虑，使得我哪里都去不了，只能独自一人蜷缩在家门外哭着，儘管心里担心着万一被邻居看到了我现在这个模样的话该怎么解释，但是我现在就是不想要再回到有亦翔的地方，我很怕一看到他就会情绪崩溃。
    吹着风，我低着头，缩着身子坐在家门口，身体上的伤口越来越痛，我不断深呼吸，想转移对伤口疼痛的注意力，也想让影响到眼泪溃堤的情绪平復一点。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听见了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向我靠近。
    是邻居回来了吗？我开始在心里思考着该怎么解释我现在的样子，就在此时，一道低沉的嗓音从头顶上方落下。
    「赖旻嘉。」
    咦？这个声音不是……？
    我愣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我没有完全抬头，只是用眼角馀光看向我的脚边，似曾相似的鞋子让我更是愣住。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你为什么一个人缩在这里？你们吵架了吗？」江彦廷的声音又向我靠近了一些。
    即使心里很纳闷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但他的问题提醒了我身上的伤口，我吓得立刻低下头，又缩起身子，不想被他看见我现在的模样。
    可是，我这样好像显得更刻意，江彦廷接着问：「你干么？他该不会又打你了吧？」
    「没、没有啦，我们只有吵架而已，我现在只是想出来冷静一下。」我紧缩着身体，紧张地说。
    江彦廷没有说话，正当我以为他要放弃追问的时候，一股力量忽然按住了我的额头两侧，我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他硬是抬起我的头，他面无表情的脸随即进入了视线当中。

 第六章 (6)

    我顿时一惊，没有想到他竟然会直接这么做。四目交会的同时，他睁大了双眼，表情惊恐地说：「你这个真的太夸张了，一定要报警才行。」
    说完，他就松开手，拿出外套口袋里的手机。
    「不行！」我吓得立刻按住他的手，「不行报警，绝对不可以报警！」
    「你是被打傻了吗？他都把你打成这样，你还不报警要干么？难道你还要继续被他打下去直到出人命为止吗？」
    「不行！」我完全没办法思考江彦廷所说的可能，我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报警之后亦翔可能会有的生气模样，光是用想的，我就觉得害怕，一阵恶寒从脚底瞬间窜到头顶，我吓得抱住头，视线变得模糊，就连身体都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好，我不报警，我绝对不会报警。」他忽然和我妥协，按住我抱着头的手，「赖旻嘉，你先冷静一点，你不要这样抓头发。」
    手背上传来的温度让我微微一怔，稍微松开了手。
    「对，就是这样，再放轻松一点。」他说，手背能感觉到他像是安抚一样的轻拍，随着他的一字一句，视线渐渐聚焦了起来，而他也逐渐变得清晰，「旻嘉，看着我，你只要看着我就好，现在都不要再去想任何事了。」
    温柔且平静的目光凝视着我，他过于直接的注视不像以往让我感到慌乱心虚，此刻我只感受到了当中的温柔，彷彿连波涛汹涌的情绪都沉淀了下来，我不自觉的慢慢松开手，一阵温暖随即包覆住了我的双手。
    「冷静一点了吗？」他拉着我的手，轻声地问。
    我愣了一下，被他这么一问之后，怎么好像突然再也找不到慌张的感觉了？我低下头，朝他点点头，他的声音随后落了下来，「旻嘉，谁都不可以伤害你，包括你自己，知道吗？」
    当他的最后一个字落下，胸口顿时一紧，本来已经平静下来的情绪又再次有了波动，但此刻的感受和刚才的惊慌害怕明显不同。明明他的每一个触碰都压到了伤口的位置，可是此时我却感受到了满满的温暖，不只是他握住的地方而已，还有更多的温暖流入了心底。
    「谁都不可以伤害你，包括你自己。」
    为什么仅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而已，但他却有办法用力地说进我的心里？我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能用力点头。
    后来，江彦廷陪着我坐在家门前，他没有问起我身上的伤痕，只是问：「你不进去吗？」
    「……我想再坐一下。」虽然现在已经不再感到那么害怕了，但我还是暂时不想看到亦翔，也不想看到被他弄得凌乱的房间。我停顿了一下，问：「那……你不走吗？」
    要是被其他人看到我和他现在的模样，一定会觉得我们很奇怪。
    「我想再坐一下。」他重复了我的回答，然后脱下了身上的外套递给我，「把这个穿上。」
    我摇头，「谢谢你，不过我不会冷。」
    「这件是乾净的，我刚洗过。」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单纯觉得不会冷而已，伤口都还在发烫着，怎么可能会冷？但是，我没有解释得这么详细，低下头，缩起身体，把额头靠在屈起的双膝上。当视线处于一片黑暗当中时，一阵温暖从肩膀的位置覆盖而下，蔓延到了整个背上。
    「还是披着比较好，你穿这么少会感冒。」
    我没应声，只是维持着同样的动作。
    「除了脸之外，其他地方的伤口都有处理过了吗？」他接着问。
    「嗯……」
    江彦廷低应了一声之后便不再说话，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他安静到让我以为他已经离开了，我缓缓抬起头，看见他仍坐在我的身边，仰望着夜空，面无表情的侧脸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你……」正想要开口说话的同时，停留在喉咙间的乾涩让我忍不住闷咳了几声。
    他转过头，看着我问：「还好吗？」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晚上只要一和他的视线交会，胸口就会顿时一紧，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一样，还不至于到让人难受的程度，但就是会有一种很莫名的异样感觉。
    我点点头，稍微清了清喉咙，然后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因为刚才高亦翔在那通电话里说的那些话让我听了觉得很不放心，虽然你说没事，但我后来越想越担心，所以就和林怡臻问了你家的住址，然后就过来了。」他轻描淡写地说。
    「你……」我顿了顿，担心地问：「你有跟怡臻说吗？」
    「没有，这次我连念恩都没说。」他摇头，可是一说到念恩，他随即露出了抱歉的表情，「对不起，念恩太衝动了，我也该阻止她才对，但我们真的没有恶意，只是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没关係，这不是你们的问题，是我和亦翔之间的问题。」我说，心里真的完全没有怪他们两个人的想法。
    他抿了抿唇，「我明天会带她来跟你道歉。」
    「不用了，都说不是你们的问题了。」我不禁无奈失笑，因为他的过度认真。然而，仅是轻轻一笑却还是牵动到了嘴角边的伤口，我忍不住皱起眉，手轻抚上疼痛的位置。
    「你真的有好好处理伤口吗？让我看看。」他担心地说，同时朝我伸出手。
    我突然想起了亦翔在失控之前的讽刺和警告。
    「所以，你就顺便让他帮你擦药了吗？」
    「赖旻嘉，你要是敢让我戴绿帽你就死定了。」
    当亦翔咬牙切齿的生气表情浮现于脑海中时，我吓得立刻躲开了江彦廷的手，慌张大喊：「不要碰我！」
    他的手顿时停留在半空中，表情跟着愣住。我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情绪失控，我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脸，小声地说：「你不要再这么帮我了，我不想让亦翔又误会了。」
    江彦廷沉默了好几秒之后，他才低声地说：「对不起。」
    他的道歉让我听了好难过，也让我觉得自己好过分，他明明就只是好意要帮我而已……
    「这句话应该是我要说的才对。」我抱歉地说：「对不起……」
    他轻叹了一口气，「说什么对不起？你又没做错事。」
    我没有说话，被他这么安慰之后怎么反而觉得胸口变得更闷了。
    「虽然我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去干涉你们的家务事，可是旻嘉，」江彦廷停顿了一下，然后语重心长地问：「这样的婚姻你真的还要吗？你再不快点离开他，迟早会被他打出人命。」

 第六章 (7)

    江彦廷的问题让我顿时怔住，感觉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袋中炸开了一样，我突然无法思考。
    「这样的婚姻你真的还要吗？」
    直到他的声音又在脑中重新响起时，我也在心里这么问自己。
    儘管亦翔的那些粗暴行为是真的让我有想要逃离这个家和他身边的这种念头，可是要我真正离开这段婚姻，我知道我自己肯定做不到，我捨不得就这样结束和亦翔好不容易开花结果的爱情。
    这种感觉好奇怪。我明明就有要逃离这个家的想法，但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告诉我自己不可以就这样轻易结束这段婚姻，就算他曾经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就算他会失控打我，可是不管怎样，他都是我最爱的人，我怎么可能说不要就不要？
    「……我不知道。」我犹豫了好久，吶吶地说。这两种衝突矛盾的想法让我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还要不要这段婚姻？
    「怎么会不知道？」江彦廷接着又说：「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没必要去承担他的坏脾气，这种会对你动手动脚的人根本不值得你留在他身边。」
    不值得吗？可是，值不值得的定义究竟是什么？该用什么定义来衡量？
    虽然这阵子亦翔常常对我发脾气，也会动手打我，可是他过去对我的温柔远大于这些，他是我好不容易遇到的幸福，因为这样就放手好吗？
    「可是……」我低下头，看着手上的伤痕，不只是手背上的擦伤，手腕上还有被他用力抓过的红肿痕跡，我的胸口顿时发烫了起来，「可是，亦翔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幸福。」
    「我从你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幸福。」江彦廷冷冷地说，虽然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肯定是一脸在看笨蛋一样的表情吧。
    「那是因为我现在的脸太丑了，所以你才会觉得好像没有很幸福的感觉。」即使如此，我还是忍不住想替亦翔辩解。
    「如果是因为这样的话，那你应该是从我认识你一直丑到现在吧。」
    我突然想不出任何反驳他的话。
    他轻叹了一口气，「算了，当我没说。」
    我低着头，摸了摸手腕上的痕跡，「虽然你现在看到的亦翔是这个样子，但他以前真的是很温柔，他只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
    「就算压力再怎么大，但也不能用打老婆来宣洩吧？他可以打自己啊，把自己打昏了之后不就可以暂时忘了那些压力了吗？」江彦廷不以为然地说：「再说，做人就是要敢做敢当，既然敢动手打人就不要不敢承认，竟然还把责任全都推给你爸爸。」
    我抿了抿唇，想了一下，向他老实坦承：「如果是这件事的话，亦翔并没有完全说错。」
    「你是被打傻了吗？为什么又要帮他说话？」
    「我不是在帮他说话。」我摇摇头，抬起头看着他，然后向他坦承：「我确实是被我爸从小打到大的。」
    他微微睁大了双眼，露出了难得出现的错愕表情，而我的心情却意外平静。
    「你还记得之前在我手臂上看到的那些疤痕吗？我那时候有说过并不是全都是亦翔打的吧？」我问，可是他却怔然地看着我，没有回答，于是我直接给了他答案：「其实，那些旧伤都是我爸打的，对我来说，在嫁给亦翔之前的家庭生活就好像一场很长的恶梦一样。因为我爸爸的关係，我和妈妈还有我弟弟每天都是生活在家暴的恐惧当中，所以能够拥有一个没有打骂、只有幸福快乐的家庭一直都是我最大的梦想，我一直都深切盼望着能和自己最深爱的人共组一个温馨幸福的家庭。」
    除了亦翔之外，我不曾向任何人提过这些心里的渴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江彦廷会让我有这样说出口的衝动，或许是因为他知道了我的秘密，又或许只是单纯因为当下的心情在作祟，但是和他说话时总是能在波动不已的情绪当中找到了一份平静。
    「直到我大学的时候遇到了亦翔，因为他，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这样的温暖和温柔，也是他让我觉得自己是有机会可以拥有一个幸福温暖的家庭，也是他带我逃离了那场恶梦。」我说着关于和亦翔过去的那些美好回忆，甚至连亦翔在我毕业典礼那天向我求婚的事情我都说了，只是当歷经了与美好相反的恶梦之后再忆起这些曾经感觉特别苦涩，但我仍继续说着那些美好，「所以，当他在我毕业那天和我求婚的时候，我想都没想马上就答应他了。即使家人朋友都反对、即使他的爸爸妈妈都不喜欢我，但我还是觉得爱情可以克服这一切，只要他爱我就够了。」
    「旻嘉，我一定会保护你，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我记得这是亦翔在向我求婚的那天对我说过的承诺，也是在交往的日子里他最常对我说的话，他总是说要保护我，说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可是，曾经说口口声声要保护我的人如今却成了那个伤害我最深的人。
    「所以，我才会说你是个笨蛋。」这是江彦廷给我的结论，他叹了一口气，随后移开视线，仰头看着天空，「如果爱情真的能克服一切的话，那么这个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人为了爱情烦恼和痛苦了。」
    「说的也是。」我低下头，轻声附和，也想起了他和念恩的事。
    沉默了一会儿，江彦廷开口打破了这份短暂的沉默，接着说：「虽然我是听得出来他以前对你很好，也很温柔，但不代表这些都可以成为他现在伤害你的理由。」
    我没说话。
    「而且，我并不觉得是他带你逃离了你爸爸，而是你自己选择了离开，是你给了自己一个机会离开那场恶梦。」
    我顿时微微一怔，随后抬起头看向他，不明白地问：「怎么说？」
    他看着我，表情很认真，「虽然是高亦翔让你感受到你所谓的幸福，但你不是说家人都很反对吗？严格说起来，也是因为你不害怕家人的反对才会和他结婚的，是你给了自己一个勇敢的机会。」
    我不禁愣住。
    「所以，你这次要不要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再次离开恶梦？」他问。
    「我……」我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心跳忽然加快。
    「不需要给我答案，需要这个答案的人只有你自己。」他说，「为了你的将来，你自己好好考虑清楚吧。」
    然后，回盪在我耳边的声音只剩下我的心跳声。可是，在这阵震耳的心跳声当中，我迟迟找不到他所谓的答案。

 第六章 (8)

    在江彦廷要离开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连忙叫住了正准备要离开的他，问：「彦廷，你身上有带钱吗？」
    「有，你要买什么？」江彦廷点头，然后从裤子后侧的口袋拿出了钱包。
    「我想去买晚餐。」我解释：「可是，我现在身上没钱，也不想回房间里拿钱包，你能先借我吗？」
    「嗯，你还没吃吗？」他边问，边从钱包中抽出了两张百元钞票给我，「这样够吗？」
    「一百就好了。」我只跟他拿了一张，「我没有要吃，我要帮亦翔买晚餐。」
    「你是笨蛋吗？都被他打了还帮他买晚餐。」他迅速抽回我手中的百元钞票，「我不想借你了。」
    「等一下啦。」我一听，顿时急了起来，「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他微微蹙着眉，手里紧握着钱包，一脸就是要我给他一个交代的严肃模样。
    「我……我只是担心亦翔不知道现在醒了没有？我怕我在外面躲了这么久，他一定会质疑我去哪里，如果我买晚餐回去的话，我还有藉口可以跟他说。」我说出了心中的顾虑。不过，其实不只是因为这样而已，除了要给亦翔一个外出的理由之外，也只有这么做才能让我觉得好过一些，即使是在欺骗自己，但这么做能让我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假装我出门只是为了买晚餐，而不是为了逃离这个家。
    江彦廷撇撇嘴，把百元钞票递给我，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没办法了。」
    「谢谢你，我明天还你。」
    「你一定要还我钱，我可不想请那种人吃东西。」他说，正当我要接过钞票的时候，他突然又收回手，我以为他又反悔了，接着只听他说：「算了，我去帮你买好了，你这副德性出去一定会吓到人，你在这边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他的贴心举动让我感到很温暖。
    此时，我不经意瞥见了他身后高掛在夜空中的月亮，今晚的月光明亮，但并不像太阳那么耀眼，有时候阳光甚至还会耀眼到让人无法直视，而月亮的光芒则是一直都很温柔。
    我突然觉得江彦廷和月亮很像。
    后来，除了原本说好的晚餐之外，江彦廷还帮我买了一个口罩，说是要当作我出门买东西的掩护，他解释：「以高亦翔那种疑神疑鬼的个性，他绝对不会相信你敢用这张脸上街买东西，搞不好还会怀疑这是谁帮你买的。」
    对于江彦廷的猜想，我没有反驳，只是收下了晚餐和口罩，然后和他说了一声谢谢。
    他没有马上离开，看着我许久，然后说：「赖旻嘉，这次我先听你的不会报警，但是下不为例，要是再让我知道他动手打你，我一定会马上报警处理。」
    说完，他不等我回应，逕自转身离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当中，我才转身面向家门，我戴上口罩，手轻轻握住了门把，冰冷的触感让我的身体顿时瑟缩了一下，想到待会要面对的一切，我又开始紧张害怕了起来，深呼吸了一回，我才打开家门走了进去。
    屋内的灯仍亮着，我才刚关上门，亦翔的声音随即传来，「你去哪里了？怎么出去这么久？」
    亦翔突然出声让我吓了一大跳，我突然有一种做坏事被发现的感觉，儘管没看见他的人，但是光是听到他的声音而已，我就顿时慌了起来，接着他从客厅走了出来，他已经换上了平常在家穿的衣服，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赶紧举起手中的汤麵，向他解释：「因、因为我想说你回来之后都还没吃东西，所以就趁你睡觉的时候去帮你买了晚餐。」
    他瞥了我手上的晚餐一眼，视线又移到我身上，冷冷地问：「不是去见谁了吧？」
    我顿时一惊，立刻摇头，「没有！我真的只是去买晚餐而已！」
    他看着我没有说话，他的视线让我觉得好像身体要被他刺穿了一样，我感到很不知所措，半晌，他才低声地说：「不是就好。」
    我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那、那我先去帮你准备。」我快步走过他的身边，但却突然被他拉住，我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他从我的身后抱住了我，身体顿时一僵，我瞬间摒住呼吸，吓得连动也不敢动，不知道他又要做出什么事。
    「旻嘉，对不起，我刚刚对你太粗鲁了。」他的声音在耳边落下，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了肩颈上，可是我却好像感受不到这阵气息的温度，我突然感觉到有一股凉意从脚底窜了上来。
    我依旧不敢轻举妄动，他接着说：「可是，我会这么生气都是因为我太爱你了，我不想看到你跟别的男人那么要好的样子。」
    都说了我和江彦廷只是朋友而已。我在心里这么想着，然而这句话我却只敢藏在心里，不敢说出口，深怕他会把这句话误会成了藉口，然后又对我发脾气。
    「你应该能懂我的心情吧？我这辈子最爱的人就是你，所以我才会一时没办法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又是对不起？这究竟是第几次了？我抿了抿唇，即使心里有好多话想说，最后说出口的还是只有这句话，「我知道。」
    亦翔，我知道，我真的都知道。我知道你爱我，可是我好像快要承受不了你这样的爱了。
    「为了你的将来，你自己好好考虑清楚吧。」
    然后，我忽然想起了江彦廷刚才对我说过的话。
    ※
    隔天早上，就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我一如往常地起床做出门的准备，儘管在吃早餐的时候亦翔不时会向我问起伤口的状况，但面对他一脸担心的询问我都只用没事来含糊带过。
    嘴上说没事不是真的没事了，只是这么说会让自己好过一点，反正就当作是经歷了一场恐怖的恶梦就好了。
    儘管是这么想的，但亦翔担心的模样在我的眼里却还是感觉特别刺眼。
    我很想问他，现在才来担心我有什么用？伤害都已经造成了。如果真的会担心我的话，生气的当下就应该好好控制自己的情绪吧。
    只不过，这些话我依旧只敢放在心里，不敢说出口。
    在亦翔出门去上班之后，我也像平常一样出门。不过，在前往公司的半路上，我没有知会亦翔就偷偷地向公司请了今天一整天的假，然后直接往家的方向骑去，不是我和亦翔的那个家，而是回我最原本的家。
    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躺在亦翔的身边我想了很多关于未来的打算，可是我不确定这么做到底好不好？面对这样的事情，我唯一想得到能商量的对象就只有妈妈了，我是她的女儿，而且她也经歷过和我一样的遭遇，我想这世上除了她之外没有人能比她更了解我的心情了吧？
    因为要找妈妈商量，所以一定要选其他人都不在家的时候，尤其是爸爸，要是被爸爸知道了这件事，他不知道会把我骂得多难听，说不定还会说是我活该。
    当我骑车来到家门口的时候，看着熟悉的巷子，可是心里却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和亦翔结婚的这一年以来我回这个家的次数用五根手指头也数得出来，而且每次待的时间都不长，虽然我自己本身也待不住，不过多少还是有受到亦翔的催促影响，例如之前初二回娘家的时候，我和亦翔一起回家吃饭，可是还不到一个小时，亦翔就一直催我快点离开，那天晚上我也因为这样被爸爸骂得很惨，明明应该是个温馨的节日，却被弄得乌烟瘴气的。
    我停好机车，然后再次确认一下时间。这个时间爸爸应该已经在公司了，至于小勋的话，我记得之前过年的时候听他说过他这学期早上的课特别多，所以现在应该也去学校了吧。
    我走到家门前，开始觉得有点紧张，不知道妈妈对于我的打算会是怎么想？我拿出家里的钥匙，然后打开门，走进了我从小到大最害怕的地方。

 第六章 (9)

    屋内窗明几净，看起来整齐舒适且美好，乍看之下就是个温馨的平凡小家庭，完全看不出来会是恶梦驻足的地方。这个家不管被爸爸破坏了几次，妈妈总是有办法把它恢復到原本的模样，有时候妈妈的恢復速度快到一度让我以为自己看见的狼藉都只是在做梦而已。
    家里一片静悄悄的，没有看见任何人，这时一阵细碎声响从厨房的方向传来，我连忙转身往厨房走去，看见妈妈正在用保鲜膜包剩菜，她很专注，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看着她低头做事的模样，我喊了她一声，「妈。」
    大概是我出声得太突然，她的身体明显用力颤抖了一下，她停顿了几秒鐘，才愣愣地抬起头看我，然后松了一口气。
    「唉唷，吓我一跳，原来是你。」妈妈拍了拍胸口，随后笑了出来，一连问了我好几个问题，「怎么跑回来了？今天不用上班吗？你怎么戴口罩了？感冒了吗？」
    「没有啦，我只是因为突然很想妈妈，所以就跟公司请假跑回来了。」我说。
    「怎么可以因为这点小事就请假？」妈妈没好气地笑着，脸上的笑意丝毫没有褪去，「吃早餐了吗？这里还有一点稀饭。」
    我点头，「在家里吃过了。」
    「有吃就好。」她放下手边的工作，朝我走来，忽然停下了脚步，直盯着我的脸看，「旻嘉，你的脸怎么怪怪的？眼睛那边好像肿肿的。」
    「我……」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用文字来解释，索性直接摘下口罩。
    妈妈顿时睁大了双眼，表情惊慌地走到我的面前，伸手轻轻摸了摸我眼角边的伤口，一脸难以置信地问：「你的脸怎么被打成这样？」
    看到妈妈这样惊慌的表情让我觉得很难受，我真的不想让妈妈担心，可是我……
    我抿了抿唇，然后捲起袖子，向她坦承了所有，「不只是脸而已，身上也有好多地方都被打了。」
    妈妈低头看着我手臂上的瘀青和抓痕，又抬头看我，「你的这些伤……都是亦翔打的吗？」
    看着妈妈担忧的视线，我点点头，低下头，打算要对她说起昨晚想了一整夜的盘算，要我彻底放下这段婚姻我还没办法做到，但我想暂时先搬回家里住，暂时待在没有亦翔的地方，让彼此有一个可以冷静的空间。不过，我知道亦翔一定不会同意，可是如果有妈妈的支持，我想我会比较有勇气向亦翔提起这件事，而且他同意的可能性也会比较高。
    我轻吁了一口气，然后艰涩地开口说：「所以，我想离开亦翔──」
    然而，话都还没说完，妈妈立刻坚决反对，「不行，你绝对不能和亦翔离婚。」
    妈妈的反应让我愣住，我原本以为在看见我身上的伤痕之后，有过相同经歷的妈妈会是最支持我的人，可是怎么连我想说的话都还没说完就立刻被她否定了？
    她拉起我的手，紧张地说：「旻嘉，这种话你也不要乱讲，要是被你爸爸知道就糟糕了。」
    「爸爸？」我愣了一下。
    「你也知道你爸爸最爱面子了，而且他最讨厌被人指指点点，所以如果他知道你想离婚一定会很生气。」
    难道比起女儿的安全，爸爸的面子更重要吗？我的喉咙顿时一紧，这些话我并没有问出口，而是问：「那你呢？你也觉得有一个想离婚的女儿是一件让你很丢脸的事吗？」
    妈妈愣了一下，随后低下头，没有说话。即使她没有说出她的答案，但是她的反应已经洩漏了答案。
    对，很丢脸。
    我的胸口忽然闷了起来，彷彿连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稀薄，我突然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其实，不用她说我也知道，在他们很多老一辈的传统里，都会觉得婚姻就是该始终如一，夫妻也必须要成为和彼此相扶相持一辈子的人，因此在这种观念里，离婚这种事就变成了一种错误，甚至是一件会让人感到丢脸的事，尤其是像我们这种刚结婚一年的新婚夫妻，更容易变成旁人嚼舌根议论的话柄。或许妈妈之所以离不开爸爸，除了对我和小勋的爱之外，多少都还是有被这样的传统观念绑住吧？
    我叹了一口气，却赶不走缠绕在胸口的沉闷感觉。我接着问：「那……如果我只是想暂时搬回来住呢？」
    妈妈抬起头看我，她的表情很犹豫，我马上就一眼看出她的答案。
    果然还是不行吧？至于原因我也不用想，肯定是因为爸爸。
    如果我突然搬回家住的话，邻居一定都会问起，到时候这种议论纷纷的八卦一定会让爸爸觉得很没面子，他到时候一定会因为这件事抓狂。
    我点点头，「妈，我知道了，我不会为难你的。」
    她犹豫地看着我一会儿，「旻嘉，对不起，在这个家妈妈真的没办法帮你做主，我真的很怕你爸爸会生气，他一定会骂你，说不定还会打你。」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所以，妈妈的意思是不管我去了哪里，都逃不出被打的恶梦吗？
    思绪至此，胸口感觉更闷了。妈妈拍了拍我的手，接着说：「旻嘉，妈妈也是这样忍过来的，夫妻之间没有什么事是过不了的，亦翔最近会这样只是工作压力太大了吧？你不是说过他前阵子才刚升课长吗？职位变高了，工作压力当然也会跟着变大，你做太太的更应该要学着体谅他、包容他才对。再说，夫妻本来就不可能马上就处得很好，你和亦翔才刚结婚一年而已，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磨合，不要这么轻易放弃。」
    听着妈妈忍气吞声的想法，我突然觉得好想哭。我吸了吸涌上一阵酸楚的鼻子，我忍着缠绕在心上的难受，艰涩地问着我不敢想像的未来，「那如果他像爸一样一直打我呢？我也一样要忍下来吗？」
    妈妈的表情顿时怔住，她看着我久久不语，空气彷彿跟着凝结了起来，每一次呼吸似乎都变得困难。

 第六章 (10)

    我低下头，看着妈妈放在我手上的双手，她的双手上除了岁月留下的痕跡之外，还有爸爸留下的伤痕，那些都是因为被爸爸家暴之后留下来的痕跡。
    或许我打从一开始就不该期待妈妈会支持我的想法，如果妈妈真的会这么做的话，她应该早就逃离这个家了吧。
    我看着那些永远都无法抹灭的伤疤半晌，然后轻轻地反握住了妈妈的双手。
    虽然没有得到妈妈的支持让我很失落，但我知道妈妈也有她为难的地方，也知道她所受到的伤害不会比我少，甚至比我多上更多。
    「妈，我知道了，我会听你的。」我说。我想体谅她，明明是这么想的，可是我却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以什么心情说出这种话的。
    「旻嘉，对不起。」
    当妈妈的道歉传到耳边，我好像突然明白了这种不清楚的矛盾心情是因为什么而有的。
    「我知道你最乖了，所以答应妈妈不要再有离开亦翔这种想法好不好？如果你现在和亦翔离婚了，就等于你的人生被贴上了离过婚的标籤，以后你要再找自己的幸福就会变得很困难。你还这么年轻，我不希望你带着这样的标籤过一辈子。」
    我没应声，只是静静地听着妈妈语重心长的叮嚀，她说的都是要是我离开了亦翔会受到怎样的议论，她认为一个女人离婚了要再次找到另一个幸福是很困难的事，而且比起男方，女方受到议论会比较多，即便做错事的人是男生也是如此。我知道她会有这样的想法是源自于老一辈的传统观念，也知道即使到了现在还是有很多人都存有这样的想法。
    即使她的话让我越听越难受，但此刻我心里的矛盾却也因此解开。原来，比起妈妈的支持，我更想要听到的是：「没事了，妈妈在这里。」之类的话，而不是一昧地叫我忍下来。其实，我也只不过是想要妈妈安慰我，想要在妈妈这里找到属于家的温暖而已。可是，妈妈告诉我的却是让她忍了二十几年的传统观念。
    当思绪釐清，我突然不再感到失落和难过了，但却有一种很深刻的感觉，我觉得好像我这辈子再也找不到我梦想中的那个家了。
    离开家之后还不到中午，今天已经向公司请了一天的假，我没打算回公司上班，也没打算这么早回去那个家，我骑着车来到家里附近的一座公园。大概是因为平日早上的关係，公园里没有人，很安静，我停好机车之后走进公园，然后走到了其中一座鞦韆上坐下。
    我一直都很喜欢我们家附近的环境，记得一年前和亦翔一起搬来这个家的时候，我还笑着跟他说这附近有公园真是太好了，以后可以带小朋友来这边玩。可是，在那之后我们一直迟迟等不到那一天的到来。
    我低下头，轻轻抚上了自己的腹部位置。
    曾经是如此盼望着有孩子的那一天到来，可是在经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之后，我却突然希望这一天永远都不要来，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和我一样每天都在身处在害怕当中。对现在的我而言，不管我回了哪一个家，我永远都摆脱不了恶梦的追赶。
    如果我离开了有亦翔在的恶梦，我却还是得要回去有爸爸在的恶梦里，不管我做了什么选择，我都只能待在恶梦里而已。
    思绪至此，我忽然一阵鼻酸。
    对于一个家的盼望我想要的从来就不多，我只不过是想要一个没有任何打骂存在的平凡家庭而已，可是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对我来说会这么困难？
    眼眶微微发热着，我连忙伸手抹了抹眼睛。这时，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我本来不想接，但是手机铃声结束之后很快又再次响起，我只好拿出包包里的手机。这么急着在找我，应该是公司的人为了公事打来的吧？
    没想到，来电显示的名字竟然是江彦廷。
    我想了一下，随后才接起他的电话。他劈头就问：「你现在在哪里？」
    「我……」他的口气听起来很紧急，我被他问得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我现在人就在你们公司门口，你同事说你今天早上突然请假，也没说原因，你现在人到底在哪里？我要去找你。」
    难得听见他说话说得这么急促，我不禁纳闷地问：「你要找我干么？」
    江彦廷还没回答，念恩的声音随即传来。
    「旻嘉，你不要想不开，昨天都是我不好，你……唔唔唔唔！」念恩后面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含糊，我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这时我听见了江彦廷低声骂她的声音，「什么想不开？你不要乱讲话！」
    听起来念恩的嘴巴似乎是被江彦廷摀着，无论她说了什么都变成奇怪的呜呜声。听着这样的吵闹声，我忍不住笑了出声。
    后来，在我说了自己现在的位置之后没多久，他们两个就骑着车赶了过来，似乎是真的如同念恩在电话中说的一样怕我想不开。
    我很想告诉他们，我从来没有兴起任何想不开的念头，再加上见过妈妈之后，我现在反而是想得更开了。
    念恩一见到我，立刻低下头向我道歉，「旻嘉，彦廷都跟我说了，真的很对不起，我昨天应该听你的话不要那么衝动，我真的不知道你老公那么恐怖。」
    「没关係，我知道你都是想帮我。」我拍了拍她的手臂，她缓缓抬起头，模样有点小心翼翼，我微微一笑，「念恩，谢谢你愿意帮我。」
    念恩愣愣地看着我，没有说话，而她身旁的江彦廷接着开口：「昨天回家之后他还有对你怎样吗？」
    我摇头，「没事了，后来他吃完晚餐就去睡觉了。」
    江彦廷低应了一声，语重心长地问：「旻嘉，你要不要考虑先申请保护令？我们都觉得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情。」
    念恩顿时回过神，跟着附和：「对啊，我可以请我妈认识的律师帮你的忙。」
    面对他们的好意，我不禁莞尔，「谢谢你们。」
    他们所给予的关心让我感到特别的温暖，可是……
    然后，我朝他们摇摇头，「不过，没关係，我还是想继续维持这样就好了。」
    就算申请了保护令也没用，我现在也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到了最后，我只不过是从这个恶梦回到原本的恶梦而已。
    他们两个面面相覷，没有再像昨天一样继续劝说我，江彦廷接着转过头看我，「好吧，那如果你改变心意了，随时都可以跟我们说。」
    「嗯，谢谢你们。」我说，但我想我应该是不会改变心意了吧。
    不过，也因为有他们，让即使身处在恶梦中的我至少还能看见两道光芒。

 第七章 (1)

    马桶的冲水声在厕所里响起，我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终于让原本急促的呼吸频率渐渐缓和下来，此时停留在嘴巴里的都是胃酸的味道。
    最近不知道是怎么搞的？我时常会头晕想吐，明明没吃什么东西，但我却很容易突然感到反胃想吐，就像刚才记帐记到一半，只不过是闻到同事买的蛋饼味道，一阵强烈的反胃感觉就突然向我袭来，弄得我赶紧跑来厕所，可是乾呕了老半天，除了灼热刺人的胃酸之外，我根本吐不出什么东西。
    是感冒了吗？
    我摸了摸正在翻腾的肚子，叹了一口气。
    总之，还是先去喝个温开水让胃舒服一点好了。
    漱了口之后，我离开厕所，回到座位上拿马克杯，然后往茶水间走去。一走进茶水间，我就看见老闆娘坐在里面，桌上放了一杯水，她的手上拿着一本书很认真地阅读着。
    我走到饮水机旁，看着她专注的模样，忍不住好奇地问：「老闆娘，你是在看什么书？」
    老闆娘抬起头，一副就是在等我问她的表情。她神秘地笑了笑，没有说话，直接把印有书名的那一面拿给我看。我一看，顿时一惊，惊喜地问：「你怀孕了？」
    老闆娘手上拿的是一本关于孕妇保健的书籍。
    「嗯，快四个月了。」她笑瞇瞇地说，脸上的笑容里满满的幸福，「我可是憋了好久，要不是我婆婆叮嚀我三个月以前绝对不可以跟别人说起，不然我早就来公司宣传炫耀。」
    她的话让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我想起了她刚才的举动，笑着问：「所以，你今天才会故意拿着这本书在这里看吗？你该不会是在等我问你吧？」
    「答对了！真聪明。」她毫不犹豫地承认，脸上藏不住喜悦的神情。
    她的笑容让人轻易地感染到了当中的喜悦，我笑着向她说了一声恭喜，然后好奇地问：「请问你和老闆结婚几年了？」
    「嗯……」她微微歪着头，想了一下，「今年是第六年了。」
    第六年了？我还蛮惊讶他们已经结婚这么久了，心里同时出现了一个疑问。
    「那你……呃，我这么问可能不太好啦，不过我很好奇的就是……」我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问：「你结婚了六年才有消息，你的公公婆婆都没有催过你吗？」
    「会催是一定的，但是谁管他们啊？小孩是我们要养，又不是我公婆他们要养，他们管那么多干么？」老闆娘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我们本来就是打算要等公司稳定一点之后才计画要生孩子。我们刚结婚的时候，公司才刚起步而已，有一大堆事情要忙，忙成那样哪有时间照顾小孩？而且，小孩的养育费是很可怕的，我们家的经济状况也是到了去年才可以说是比较稳定，等经济状况稳定一点再来规划不是更好吗？没必要让小孩来跟我们一起吃苦吧？」
    她对于公公婆婆给予的压力排解让我很佩服，而且在生育小孩这方面，她想得也很周全，提醒了我一些没有想过的事，但同时也忍不住开始担心，我和亦翔根本就没有想过养育一个小孩所需要的费用，他们家都只希望能尽快有孩子就好，没有像老闆娘他们设想得这么周全，连老闆娘他们都在担心孩子的养育费了，以我和亦翔现在的经济状况真的有办法负担吗？
    「不过，你突然问这个干么？」老闆娘问，拉回了我的思绪，她纳闷地看着我，「该不会是你婆婆为了生小孩的事唸你吧？」
    我愣了一下，委屈地点点头。
    「唉唷，你不是去年才刚结婚吗？这么急干么？怀孕这种事本来就是要顺其自然，一切都是随缘不是吗？只要你跟小孩的缘分到了，他自然就会来找你了。」
    如果亦翔他们也能这么想就好了。
    心里这么想的同时，我朝她点点头，附和她的说法，「我也是希望顺其自然就好，但是我婆婆并没有这么想，她常常为了这件事在我老公和她的亲戚面前把我说得很难听。」
    「这是正常的啦，婆婆本来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生物了，这种恐怖生物讲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就好了，不用太放在心上了。」
    她过于坦然的模样让我忍不住问：「老闆娘，你婆婆常常唸你吗？」
    「何止是唸啊，根本就是骂吧。」老闆娘睁大双眼，表情一副就是我怎么会问这种蠢问题，「她老爱骂我不待在家里做家事，整天往外跑。拜託，她真以为我喜欢整天在外面跑来跑去喔？我是在陪她儿子打拼事业，帮忙赚钱养家欸。」
    这些话听起来都好耳熟，她的抱怨让我突然有一种心有戚戚焉的感觉，继续问：「那你都不会觉得委屈吗？」
    「刚开始当然会啊，会觉得很难过又很委屈，不过久了我就看开了，反正不管我做了什么她都不会喜欢我，那我就只要做我自己觉得对的事就好了，毕竟这是我的家庭。」
    我真的很欣赏也很佩服老闆娘的豁达，如果换作是我，肯定没办法做到这种程度。
    「不过，后来我终于找到了发洩的方法。只要她一欺负我，我就会马上去修理她儿子洩恨。」她边说边抡起拳头，往空中挥了几拳。
    我不禁无奈心想：那也是老闆脾气好才可以让她这样对待，要是今天换作是亦翔，被修理的人肯定是我才对。
    「话又说回来，你的脸色真的很糟糕欸，没事吧？」她皱着眉，担心地看着我。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即使头晕目眩的感觉一直没有离去，我仍故作轻松地笑着说：「没事啦，最近可能有点感冒，老是头晕想吐，我明明都没吃什么东西，不过晚点吃个感冒药，我想应该很快就会好了。」
    「唉，药不要乱吃，还是去看医生比较好。」她没好气地说。
    我点点头，笑着说知道。
    「等等。」她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向我确认刚才说的话，「你刚刚是说最近明明没吃东西却老是头晕想吐对不对？」
    我点头。
    她随后板起脸，不论是表情还是语气都忽然变得严肃，她问：「你上次生理期是什么时候来？」
    生理期？我愣了一下，被她这么一问我才想起生理期好像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来了。
    「看你一脸惊讶，一定是很久没来了喔？你先不要乱吃感冒药，我觉得你还是去验一下比较好。」
    验一下？我不明白她的意思，纳闷地问：「我要验什么？」
    「当然是去验有没有怀孕啊，不然咧？」她说。
    怀孕？这两个字彷彿在我脑中炸开来，我愣愣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腹部。
    因为我总认为自己没那么容易怀孕，所以每次头晕想吐的时候都没有往这方面去想，但现在想想这些的确都很像害喜的症状。
    然而，面对怀孕的可能，我心里第一个涌现上来的情绪却是紧张，要是真的怀孕了怎么办？亦翔会有什么样子的反应？
    下班之后，我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去了附近的药局买了验孕棒，想先自己确认一下。回到家的时候，亦翔还没有回来，我不禁松了一口气，赶紧到厕所拿出了验孕棒。
    「等到以后我们的孩子出生了，我相信我们的家庭生活一定会更幸福美满。」
    坐在厕所里，我想起了亦翔说起小孩时的期待模样，可是下一秒我却又想起了亦翔失控打我的样子，心情变得很复杂，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紧张是因为期待还是害怕？
    我叹了一口气，低下头看向手上的结果。这瞬间，周遭的声音都静止下来，停留在耳边的只剩下自己来自左胸口的震耳心跳声。
    我看着验孕棒上的两条横线，久久无法回神。

 第七章 (2)

    直到门外传来了开门的声响，我才恍然回过神，连忙站起身，打开门走出厕所，正好看到亦翔关上门从外面回来。
    「亦翔。」
    一看到他，我就更觉得紧张，我下意识地把验孕棒藏到身后，突然很犹豫要不要现在马上拿给他看，总觉得他今天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低应了一声，然后一边松开领带一边走过我的身边，脸上写满了疲惫。
    除了他喝醉酒回家的日子，他一脸倦容回到家的模样也让我很害怕，这时候的他总是会对我特别不耐烦，所以每次只要看到这样的他，我就会乖乖地闭嘴不去吵他。可是，今天……
    我想起了藏在身后的消息，还是忍不住继续跟他说话。
    「亦翔，我跟你说，今天老闆娘跟我说她怀孕了欸。」我说起了这个话题，想稍微试探一下他的反应。
    他没有看我，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声，「嗯，所以呢？」
    我跟着他走进了厨房，说起了老闆娘有多开心的模样。
    「你又没怀孕，没事去跟别人聊这种事干么？聊心酸的吗？」他忽然泼了我一桶冷水。
    我看着正在倒水的他，赶紧解释：「没有啦，只是在聊一些关于小孩的养育费问题，想说我们也是要事先做好规划，这样──」
    他停下动作，转头看我，打断我的话，「你突然说这个干么？嫌我赚得不够多吗？」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敏感，吓得立刻摇头，「没有，我怎么可能会这么想？」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真的很怕下一秒他手中的杯子会朝我飞过来。我真不该选他今天这么累的时候说起这个话题。
    「旻嘉，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你有什么话就快点说，不要拐弯抹角的，我今天很累，没心情陪你聊天。」他不耐烦地说。
    我微微一怔，心里顿时涌起一阵落寞。虽然他对我讲话不耐烦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了，但每当他对我不耐烦或是兇我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他婚前的温柔模样。他婚前和婚后之间的转变真的越来越明显，我以前还能假装他仍保有着从前的温柔体贴，可是我现在似乎已经没办法继续骗自己了。
    看到这样的他，我总是会想，究竟是他变了？还是其实是我不够了解他？
    「你背后是不是藏着什么东西？」他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似乎发现了我身后的东西，他朝我伸出手，「给我看看。」
    我迟疑了一下，把验孕棒递给他，「这是我刚刚测出来的结果。」
    「什么结果？」他纳闷地问，接过验孕棒低头一看，他顿时睁大双眼，抬起头，惊讶地问：「两、两条线是指……？」
    「好像是有了。」我搓了搓手指，又突然紧张了起来，「不过，我只是先验验看一样，还没去医院检查过。」
    话一说完，他猛然抓住了我的手腕，熟悉的碰触让过往的经验涌现，一阵恐惧顿时涌上心头，我吓得缩起身子，警戒地问：「你要干么？」
    「什么干么？当然是去医院检查。」他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好像觉得我太大惊小怪。
    「医……医院？」我吶吶地问，同时也因为自己的安全而不禁松了一口气。
    他点头，又看了验孕棒一眼，「对啊，我们现在马上就去医院确认。」
    「现在？」我愣了一下，想起了他刚才不耐烦的倦容，「可是，你刚刚不是说你很累吗？」
    「再累会比得上这么重要的事吗？」他反问我，他突然的态度转变让我顿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直到坐在副驾驶座上，我发现亦翔脸上原本的倦容和不耐烦都被紧张取代，看来他是真的很期待吧？不过，他会有这样的反应也很正常，毕竟他一直都很期待孩子的到来，然而却也是因为过于期待而造成自己的压力，才会导致后来对我的不耐烦。
    看着正在开车的他，我突然有个想法，如果有了孩子以后，一直期盼着有孩子的他会不会恢復以往的温柔？
    思绪至此，一直缠绕在心上的矛盾情绪似乎没有那么强烈了。
    ※
    空气就像是凝结了一样，我屏气凝神地看着正在看超音波的医生，觉得心跳跳得好快。
    半晌，医生点点头，「确实是怀孕了没错。」
    我微微一怔，愣愣地看着医生。
    儘管已经是先有了心理准备，但听到医生确认的当下，我仍觉得震惊不已，感觉就像是听到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一样。
    「真的吗？」反而是站在一旁的亦翔惊喜地问。
    「嗯，现在大约第六週了。」医生指着萤幕，说明着胚胎现在的位置和大小。
    亦翔很认真在听医生的解释，我看了他一眼，视线随后回到萤幕上，想着医生所说的推定週数，视线最后停留在仍平坦的腹部上，突然有点好奇孩子的出现大约是落在哪个时间点。
    凭藉着医生的时间推定，我不断将时间往前推移，想着究竟是从哪一天开始的。
    医生说大约是第六週，第六週就是一个半月之前左右，那大概就是年假刚结束没多久吧？
    年假刚结束……咦？年假刚结束？
    回忆片段随着思绪釐清而跟着暂停，相近的时间点让我顿时想起了那个如同恶梦的晚上，就是发生在年假刚结束亦翔因为念恩的质疑而生气强迫我上床的那个晚上。当那天的记忆画面涌现，我突然一阵反胃，我立刻摀着嘴巴坐起身，硬是把反胃的不舒服感觉吞了回去。
    「旻嘉，你还好吗？」亦翔问，他伸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
    我摇摇头，没有说话，深怕一开口反胃的感觉就会再度袭来。亦翔没有停下手的动作，仍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我的后背。
    可是，他此刻的安抚却让我感受不到当中的温柔，我突然感到害怕。也许只是心理作用在作祟，也知道这样想对这孩子很不公平，但只要一想到这个孩子是在亦翔的强迫之下而诞生，我就开始害怕这孩子的存在，彷彿他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的爸爸曾经对我的残忍。

 第七章 (3)

    就像是感受到了我的害怕一样，轻落在身后的温柔安抚始终没有停下，亦翔一边用手安抚着我一边问：「陈医生，请问一下，那我现在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像她刚才那样反胃想吐是正常的吗？」
    「怀孕初期有这样的症状是正常的。」医生看了我一眼，「不过目前胚胎的状态还不能说是很稳定，再加上你太太现在的身体状况也不太好，所以你们一定要更加小心才行，怀孕的这段期间尽可能去避免过度操劳，然后也要特别注意她有没有喘不过气的状况发生。」
    医生絮絮叨叨地叮嚀着怀孕期间应该注意的事项，我悄悄瞄向亦翔认真专注的侧脸，他时而专注地看着医生的脸，时而低头用手机纪录着医生说的话，我的心中顿时一阵荡漾，我彷彿又看见了曾经那个温柔的亦翔。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亦翔并不是一直都对我很不耐烦，他有时候也对我很好，但就是这样时好时坏的脾气才让我感到更加害怕，我不知道他哪时候会突然爆发？也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旻嘉，你有在听吗？」亦翔的声音忽然拉回了我的思绪，我回过神，眼前的视线渐渐清晰了起来，他皱着眉看我，语气无奈地说：「不光只有我要记啊，你也要一起帮忙记，万一我漏掉什么细节就糟糕了。」
    我愣了一下，连忙点头说好，努力集中思绪听着医生接下来的叮嚀。
    走出诊疗室的时候，亦翔整个人变得神采飞扬，和回到家时的疲惫模样截然不同。我的心情突然觉得有点复杂，但却说不上来为什么。
    「亦翔，你很开心吗？」我问。
    「当然开心啊，我就要做爸爸了，怎么会不开心？」他一脸理所当然地看着我，反问：「难道你不开心吗？」
    被他这么一问，我顿时一慌，深怕一直藏在心里的担忧和不安会被他察觉，我连忙点头，「我当然开心，只是……只是现在头很晕所以一直没什么力气。」
    他一听，脸上随后多了一份担心，「那我们快点回家休息吧，顺便买点吃的回去。」
    我松了一口气，朝他点头，「好。」
    他轻轻牵起我的手，传自掌心久违的温暖让我不禁微微一颤，感觉已经有好久没有感受到这样深刻的温暖了，我下意识的握紧了他的手。
    亦翔看着我，说：「旻嘉，刚才医生说的那些你都有好好记下来吧？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也会好好照顾你，我们一起顾好我们的孩子吧。」
    「好……」我突然觉得喉咙间变得有点乾涩，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容易满足了？牵手对以前的我来说明明就是一件很理所当然的事，怎么现在好像变成了一种奢望？是不是因为心乘载了太多恶梦的足跡，所以现在心才会变得这么容易就被塞满了？
    眼眶微微发热，在变得有点模糊的视线中我看见了亦翔对我温柔一笑，「怎么忽然哭起来了？」
    他笑着问，朝我伸出手轻轻擦去了停留在眼角的温热，他此刻的一举一动都让我想起了我们刚结婚的时候，在恶梦还没开始的那时候。
    「因为……」我低下头，感受着胸口快要满溢而出的灼热，「因为很开心……」
    我果然就像江彦廷说的一样是个笨蛋，明明经歷了那么多恐惧，但只要他稍微对我好一点或是温柔一点，我马上就会把那些恐惧和不安拋到脑后，然后去相信他又恢復成了从前那个温柔的他。
    不过，就算是笨蛋又怎样，至少我现在是快乐、是感到幸福的。
    「我也是。」他的声音轻轻落下，声音里还带着笑意，「不过，孩子出生之后开销会变得更大，所以在孩子出生之前，我一定要更努力赚钱才行了。」
    我一听到他又在给自己压力，好不容易感受到的一点点幸福的感觉顿时全都消失，我吓得连忙抬起头，紧张地说：「亦翔，你现在真的已经很认真、很努力了，你只要维持这样就好，不要再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了。」
    他愣了一下，像是很意外我会说出这种话，但这样惊讶的表情只在他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鐘，他很快就收起了惊讶，然后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他看着我一会儿，低声地说：「旻嘉，对不起。」
    胸口瞬间传来一阵紧缩，我吶吶地问：「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他又说了一次对不起，然后说：「我知道我这阵子常常对你很兇、很不耐烦，但我真的都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没办法控制我的情绪而已，公司里的事情太多让我常常让我觉得很烦，再加上爸妈那边又一直给我压力，所以我才会带着这些不好的情绪回家，甚至还影响到你。」
    亦翔的坦白让我顿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他都知道。
    原来，他并不是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他的知情却反而不知道该让我开心还是难过了？我是该开心他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还是应该要对他明明知道了但却还一直犯错这种行为感到难过？
    对于这样矛盾的情绪，我没有答案。
    即使现在身处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里，亦翔伸手将我拥入怀中。
    我想，亦翔此刻的举动在旁人的眼中，大概会觉得我们是一对幸福恩爱的夫妻吧？
    可是，在他怀中的我却我顿时僵住了身子。从那天晚上开始，我越来越害怕亦翔的拥抱，每次只要他一抱我，我的身体就会僵硬得无法动弹，只能任由他想干么就干么。
    「旻嘉，我保证我以后一定会改变自己的脾气。」他说，语气很温柔，也很诚恳。
    身体周遭都被他的温度包覆着，可是我的心却再也感受不到这份温暖。如果只是单纯看见他因为要做爸爸而开心的模样，或许还能让我感受到这份开心的情绪，可是当我听着他不知道说了几次的这种承诺，我却反而无法从中感受到应该要有的感动，他的承诺没有因为说了多次而变得更有重量，反而是因为他一次又一次地毁约而让承诺的重量变得越来越轻。
    亦翔，你真的会改变吗？你真的不会再打我了吗？
    我很想这么问他，可是这种话要我怎么问得出口？我不是不对孩子的出生感到期待，只是比起期待，我更害怕的是万一这孩子将来要去承担和我一样的恶梦该怎么办？
    然而，即使如此，我却还是离不开亦翔，心里充满了挣扎。
    我离不开这段好不容易开花结果的婚姻，也不想因为我自己的恐惧就让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爸爸陪在身边。所以，不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孩子也好，我都告诉自己再试着去相信他一次吧。

 第七章 (4)

    看着眼前热腾腾的鸡汤，我完全没有食慾，即使飘着浓郁的香味，但此刻却让我有股隐隐作呕的感觉。我真的不想喝，可是从头顶上方投射下来的灼热目光让我知道不喝完不行。
    我拿起汤匙，舀了一口放到嘴边，汤的味道离我更近了，我知道要是平常我一定会觉得很香，但此时汤的香味在进入鼻腔之后却成了一种让我反胃的味道，缠绕在喉咙间的那种作呕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忍着这股不舒服的感觉，用力吞下口中的热汤，就像是在吃药一样。
    当温热流过喉咙间，我才顿时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可是当我的视线回到这碗盛得满满的鸡汤时，反胃的感觉又朝我袭来。
    「如果不想喝的话就别喝了，看到你这种反应真的让人很不舒服。」
    冷冷的声音落下，我吓得抬起头，急忙想解释自己会这样是因为害喜的症状，「其实我是因为──」
    亦翔的妈妈不等我说完，就一脸不开心地打断了我的话，「你知不知道我为了燉这锅汤花了多少时间？要不是亦翔一直拜託我煮个什么东西给你补一下，不然我才懒得理你，别喝得心不甘情不愿的，我也不是自己甘愿想做的好吗？」
    我当然知道她煮得很辛苦，但是听着她的这番话，我心里还是觉得很委屈，我也很想喝完这碗汤，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只要一闻到食物的味道就会不自觉感到反胃，这阵子害喜的症状越来越严重，很多好吃的食物都因此变得难以下嚥。
    我紧张地向她解释：「妈，对不起，我知道你煮得很辛苦，我也真的很想把它喝完，可是我现在害喜的症状很严重，所以……」
    「少拿害喜来当藉口了。」她冷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说：「不想喝我煮的就不要喝了，听到你拿这种话当藉口就觉得不舒服。」
    她越说我就越觉得委屈。要是平常的话，我一定会努力忍下来，可是今天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对，忍不住反问：「妈，难道你之前怀亦翔的时候都没有想吐、吃不下的时候吗？」
    她冷冷地看着我，「你现在是在跟我顶嘴吗？」
    「不是啦，你误会了。」我赶紧解释，「我只是想说害喜想吐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以为我们同样身为女人你一定能体谅我。」
    「现在是怎样？我辛苦燉鸡汤给你喝还要体谅你？要婆婆体谅媳妇这种事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她嘲讽地说。
    她完全误会我的意思，我想说的根本就不是这样。我连忙想解释，可是她不给我说话的机会，继续说：「既然同样身为女人，那你应该也要稍微体谅我一下有你这种媳妇是什么样子的心情吧？」
    她的一字一句都像是带刺一样深深刺进我的心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舒服的关係，她此刻在我心上留下的刺痛感觉比平常更加强烈，我再也忍受不了三不五时被她这样冷嘲热讽，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打从亦翔第一次带我去见他的父母开始，亦翔的妈妈从来没有给我好脸色看过，她看到我总是满满的嫌弃，我知道亦翔的爸爸也不怎么喜欢我，但是并不会像她一样把对我的厌恶这么明显的表现出来。亦翔的妈妈不喜欢我的笨手笨脚、不喜欢我的工作、不喜欢我的家庭背景，我知道她不喜欢我的原因有好多，但我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会讨厌我到了这种程度。
    「为什么？」她轻笑了一声，直接了当地说：「当然是因为你不是我想要的媳妇。」
    这瞬间，心脏好像顿时漏了一拍，心跳声随后大声了起来。儘管她讨厌我的态度很明显，但我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说出来，理由简单明瞭到让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愣愣地看着她，在震耳的心跳声当中，我听见她继续说：「我当初希望亦翔娶的人是雅琪，并不是你。」
    听见她再次提起亦翔的前女友，我觉得胸口变得更难受。她果然还是觉得亦翔的前女友比我好，虽然这是早就心知肚明的事，但听着她一次又一次对我否定还是让我觉得很难过，我想我永远都没办法对这样的否定免疫吧。
    「我本来还以为亦翔当初那么坚持非要你不可是因为你有什么特别的优点，结果搞了半天你除了特别笨手笨脚之外，真的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她看着我的表情不再只有嫌弃和不耐烦，还有更多的是她对我的厌恶。
    儘管她所说的一字一句让我的心好像整个揪在一起一样，但却逐渐解开了一直缠绕在心上的疑惑。直到现在，我总算明白了她真正的意思，我嚥下一口口水，喉咙间比想像中的还要乾涩，我忍着盘踞在胸口的难受感觉，艰涩地问：「你会这么讨厌我是因为我是亦翔他自己做的选择，对吧？」
    她没有说话，但是她嫌弃的表情已经洩漏了她的答案，我不禁无力地勾起嘴角，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笑什么。
    是在笑她的理由还是在笑自己很蠢？
    说了这么多我的不是，总归一句就是我并不是她的选择，而是亦翔的选择，而且还是亦翔不顾她的反对做出的选择，所以她才会看我这么不顺眼。
    「说真的，要不是为了我儿子和孙子，我才懒得来看你。」她说，随后端起桌上我只喝了一口的鸡汤，走到洗手台边，直接倒掉。
    她的这个举动让我心中最后还残存着一丝对她的尊重也终于消失，我再也没办法忍受这样的话，我忍不住说：「妈，不只是你，我也是啊。」
    她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听完了她的理由之后再想起和亦翔在一起这段日子以来她对我的冷嘲热讽，我就突然觉得不断忍气吞声的自己就像是白痴一样。因为她是亦翔的妈妈，也是我的长辈，所以不管她怎么说我，我都努力忍了下来，只要是她要求的我都尽可能去做到，就算我不喜欢她对我说话的方式，可是我还是想要做好她心目中的好媳妇。然而，她今天总算让我彻底明白不论我做了再多、再好，她永远都不会对我满意，既然如此，那至少我也要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反正她都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了。
    然后，我鼓起勇气，第一次对她说出了真心话。
    「我爱的人是亦翔，并不是你。」
    因为我爱着亦翔，所以我也试着去爱着关于他的所有一切，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事到如今，我真的没办法再继续忍下去。
    对于我的话，她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露出了轻蔑的笑，然后说：「既然我们都是一样的心情，那我们就来看看亦翔会选择谁吧？」
    我愣了一下，看着她不屑的笑容，答案随即出现在脑海中。我突然开始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衝动说出这些话了，再多忍一下不是就没事了吗？
    我好像已经能看见亦翔对我发脾气的模样了。

 第七章 (5)

    正如我所想的一样，这天晚上亦翔果然是臭着一张脸回来的。
    我假装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开心，也假装没有和他妈妈发生过任何不愉快，和平常一样问他吃过晚餐了没有？然而，他就像是没听到我的问题一样，他直接走过我的身边，在走进客厅的同时沉着嗓音说：「旻嘉，你过来一下，我有事情要问你。」
    他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不悦，我顿时感觉到全身都紧绷了起来，我紧张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他，没有移动脚步，直到他再次开口叫我，我才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走到他的面前，心里的紧张和不安也越来越强烈。我不敢直接在他的旁边坐下，他抬眸看了我一眼，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示意我坐下，我才小心翼翼地坐下，但随后却也体会到什么是所谓的坐如针毡。
    亦翔转过头，看着我问：「妈都跟我说了，她也是好意燉鸡汤给你喝，你为什么要跟她说那种话？」
    亦翔说他妈妈都跟他说了，可是她真的有照实地把完整的经过告诉他吗？不可能，她肯定都是选择对自己有利的部分说。
    面对傍晚受到的委屈，我不想再忍着，我向亦翔解释：「我当然知道她是好意，可是我最近真的因为害喜的关係很多东西都吃不下，特别是那种味道那么重的东西。」
    亦翔侧过身，一手搭在椅背上，看着我的表情像是不能理解我说的话，「吃不下也要多少吃一点吧。」
    我原本以为他是担心我的身体不吃东西会受不了，但下一秒他却说：「你知不知道光是为了拜託我妈就花了我多久的时间吗？我妈也为了燉那锅鸡汤花了很多时间，结果你一句喝不下就把汤倒掉了，你有没有想过别人的辛苦？」
    我愣了一下，随后赶紧解释：「汤不是我倒掉的，是妈她──」
    「谁会把自己辛苦煮了好几个小时的东西那么轻易倒掉？」他打断我，不论是口气还是表情都是一副不相信我的样子。
    谁会？你妈妈就是这样啊。
    我在心里咕噥，即使心里觉得再委屈，我也不敢把这种话说出口，要是说出口肯定会没完没了地吵下去，亦翔他曾经说过自己只相信他看到的，那以后我和他妈妈见面的时候是不是都要录影了？
    「旻嘉。」他叹了一口气，一副拿我没办法的样子，说话方式忽然放软了一些，「我知道你会不舒服，可是也没有不舒服到连一点东西都吃不下去吧？你就当作是替我减轻负担，忍耐一下好不好？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妈的说话方式，但你也不要趁这个时候找麻烦吧。」
    我愣住。怎么说着说着就变成是我在找麻烦了？
    「再说，不是只有你累而已，我今天在公司忙了一整天，好不容易终于可以休息了，结果回来还要听我妈抱怨那些事情，我的头真的被你弄得很痛你知道吗？」
    我突然发现比起被他妈妈针对，亦翔这样说我更让我觉得委屈，这些话听起来感觉好像我就是造成他压力的最大来源。我明明只是害喜不舒服而已，如果真要说我今天做错的地方，我想就是当下没有忍住回她话吧。
    而且，最让我觉得委屈的地方就是他都没有问过我的说法就直接採信他妈妈的说法，然后就直接叫我忍耐。
    为什么每当我想表达自己的想法时，都会有人叫我要忍耐？妈妈也是，亦翔也是。
    「你是怎么了？最近怎么开始会顶嘴了？」
    顶嘴？我愣了一下，他的用词让我顿时焦躁了起来，我不禁哑然失笑，「我只不过是表达一下我的想法而已，怎么就变成顶嘴了？我又不是你们的玩偶，难道我连说出自己的想法都不行吗？」
    「那也没必要跟我妈顶嘴吧？」他反问。
    我顿时一怔，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的话。不管我说了再多，他都认为是我的错，认为和他妈妈顶嘴就是不对。可是，我都被说成那样了，难道我连表达自己的权利都没有吗？
    「你以前明明就不是这样的啊。」他又叹了一口气，看着我低声咕噥：「难道怀孕真的会让一个人的个性改变吗？」
    我不知道他是用什么心态说出这句话，这句话听在我的耳里感觉特别刺耳，再加上和他妈妈的那些不愉快，这句像是无意识说出的话几乎可以说是摧毁了我的最后一道底线。我没办法继续压抑着早已变得焦躁的情绪，我忍不住大声了起来，「什么叫我的个性改变了？不是我变了，我一直都是这样，是你变了才对。」
    他婚前和婚后之间的差别我都看在眼里，不管是心理还是身体都深刻地体会过其中的差异，而他自己不也知道的吗？他那天陪我去医院检查的时候不就承认自己脾气变差的事实吗？为什么今天又突然改口说是我变了？
    我真的快要受不了他这种反反覆覆而且又不愿意听我说话的脾气了。
    就在此时，他的眼神忽然一沉，低声地说：「是吗？」
    这瞬间，他的目光让我翻腾不已的情绪顿时沉淀了下来，然而取而代之的并不是平静，而是害怕和不安。
    「看来是我们都还不够了解对方。」他没有对我发脾气，只是淡淡地说，可是这样的他反而让我更加害怕。他轻轻摸着我的脸，他碰触到的瞬间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缩起身子闪过了他的触碰，但他并没有因此停下动作，指尖很快又再次触碰我的脸，他的手指动作很轻、很慢，可是过于轻柔的触碰却让我的头皮一阵发麻，我吓得连动都不敢动，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轻声地说：「不过，没关係，我们未来的日子还很长，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好好了解彼此。」
    当他的最后一个字落下，我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恐惧的压迫感，这种压力压得我好像快要喘不过气来。我想都没想就立刻推开他，然后站起身，慌乱地逃离这个家。

 第七章 (6)

    最近天气已经开始渐渐转热了，夜晚也少了几分凉意，但此刻我却觉得全身发寒。
    我站在家门前，即使亦翔已经不在身边了，可是他给我的那种带有压迫感的恐惧仍缠绕在我的心上，直到现在他的眼神、他的触碰让我的思绪中挥之不去。
    好可怕，他真的变得好可怕……
    我揉了揉眼睛，手背上随即感受到了一阵温热，我愣了一下，吸了吸鼻子，随后用手抹掉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眼泪，可是这样的触碰反而像是触动了眼泪的开关，我不管怎么擦，眼泪迟迟擦不乾。
    「姊姊！」
    忽然间，我听到了小勋的声音。我一度还以为是我自己听错了，直到抬起头看见正笑着朝我跑来的小勋，我才知道自己并没有听错。
    「小勋？」我愣愣地看着正对着我笑的小勋，想不透他突然跑来这里干么。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我都还没打电话给你，是妈跟你说的吗？」他跑到我面前停下，惊喜地问。
    「是妈妈要你来的吗？」我纳闷地问。
    「你不知道喔？我还以为你是特地下来等我的欸。」他边说，边举起手中不銹钢保温壶，「妈要我带这个来给你吃。」
    「谢谢你。」我说，声音突然开始哽咽。
    儘管对于我想暂时搬回家住的想法妈妈没有给予支持，不过她给我的关心从来没有少过，自从她知道我怀孕了之后，三不五时打电话来问我的状况，也时常託小勋带一些补品来给我，而我也更明白了她的为难，她不是不关心我，只是真的没办法在那个家替我说话。虽然已经没有像当下那样感到不谅解了，不过因为知道她不希望我回家，所以后来我和亦翔之间的事再也没有让她知道过，除了她之外，不知情的人也包括小勋，小勋到现在大概还是认为我和亦翔感情很好。
    「谢我干么？这又不是我煮的，要谢就打电话去谢谢妈啦。不过，你记得要全部喝光喔，她为了燉这锅汤燉了很久。」小勋叮嚀我。说完，他忽然弯下腰，侧着身直盯我看，「干么？你在哭喔？没必要感动成这样吧？」
    「我……」我顿时一惊，连忙撇过头，「我才没有在哭！」
    「明明就有！」他仍不放弃地盯着我看，「你的眼睛真的肿肿的欸，啊！该不会是姊夫欺负你吧？不然，你没事跑出来干么？」
    心事被说中，我的心里顿时慌张了起来，但我还是故作镇定地摇头否认：「没、没有啦，他怎么可能欺负我？我只是出来吹吹风而已。」
    「你这个孕妇没事出来吹风干么？你吃饱没事做喔？」
    「我就是吃饱了没事做才会出来吹风啊。」
    「真的只是这样吗？」他依然一脸不相信，在盯着我看了几秒鐘之后忽然换上了笑脸，然后笑着问：「算了，不说这个了。姊姊，我想跟你借个厕所可以吧？」
    儘管他突然放弃追问让我觉得有点奇怪，但应该也只是因为单纯想上厕所才放弃追问吧。
    我本来还没有打算要这么快就回家，但因为小勋说要借厕所的关係，我只好硬着头皮回到家。
    「还知道要回来啊？」一打开家门，亦翔的声音随后传来。
    我看见小勋的眉头皱了一下，一阵脚步声紧接在后，亦翔从客厅走了出来，本来面无表情的他一看见我身旁的小勋，表情明显僵住，「旻勋？」
    小勋扬起笑，「嗨，姊夫，好久不见了！这么久没见，你好像变得稍微严肃了一点。」
    亦翔看了我一眼，然后问：「你怎么来了？」
    「来当快递啊。」小勋笑着指着手中的保温壶，「顺便借个厕所。」
    「原来是这样。」亦翔微微一笑，语气放轻了一点，「厕所在后面，我带你过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了，在后面对吧？」小勋脱掉鞋子，把手中的保温壶交给我，然后朝厕所走去。
    亦翔转过头，看着小勋走进厕所，当关门的声响传来，他停顿了一秒鐘，然后转头看我，不悦地问：「你现在是怎样？只不过是被我唸一下而已，有必要马上回去找你弟弟吗？」
    看见他又在胡思乱想，我连忙摇头，「我没有去找他，我也不知道小勋会跑来找我。」
    他轻笑了一声，嘲讽地说：「赖旻嘉，为什么这世上会有那么多巧合都被你遇到？你之前老是在路上巧遇那个江彦廷，现在又在我们家门口巧遇你弟弟，你下次又要巧遇谁了吗？」
    我被他问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很想告诉他真的都是他误会了，可是这种话听在现在的他耳里一定又会觉得是我的藉口，他一定听不进去。然而，要是不解释清楚的话，他对我的误会只会更深而已。
    就在此时，厕所那边忽然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小勋的声音随即传来，「姊夫，你真的误会了啦，是我自己跑来找她的。」
    我没想到小勋竟然会听到我和亦翔的对话，而亦翔似乎也是，他的表情变得很错愕。
    小勋关上门之后，朝我们走了过来，他走到亦翔身边停下，「不过，我都不知道你脾气变得这么差欸，我看你之前对姊姊不是都很温柔的吗？应该不会只是做给我们看的吧？」
    「怎么可能？」亦翔的表情很快就恢復了平静，「夫妻之间难免都会有点小争吵吧？」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有办法说出小争吵这种话，我们两个之间已经不是争吵的程度，而是我单方面挨打吧。
    「也是啦。」小勋耸耸肩，看着他说：「姊夫，虽然我爸是那副德性，但并不代表我们家的人没人会挺姊姊，你可不要欺负她。」
    「我怎么可能会欺负旻嘉？」亦翔轻轻一笑，彷彿小勋现在在说玩笑话一样。
    可是，他这样的笑容却让我看得毛骨悚然，我有预感他又要爆发了。
    就像念恩那次一样，当小勋越表现出要保护我的举动，我就越害怕。在小勋说出更多刺激亦翔的话话之前，我急着要赶他回家，「我们没事啦，时间不早了，你快点回家，不要让妈妈担心。」
    「好啦好啦，那你有事再打给我。」
    「拜託，怎么可能会有事？」我紧张地说，只要一想到身后的亦翔，我就更紧张了。
    好不容易终于把小勋送出家门，但我紧绷的神经迟迟没办法放松。
    「还说是巧遇，我看你根本就是故意去找你弟弟来警告我的。」亦翔冷冷地看着我说。
    我不敢回话。
    「旻嘉，现在是因为你怀孕了，所以我才会忍下来，你最好不要再骗我。」他说。
    所以，他的意思是要是我现在没有怀孕的话，他就会像过去那样打我吗？
    「旻嘉，我保证我以后一定会改变自己的脾气。」
    我突然想起了那天在医院他对我说的承诺，我吞了口口水，艰涩地开口问：「亦翔，你那天不是答应我说你会改变的吗？」
    他看着我，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前提是你不要惹我生气。」
    我怔住。
    「我要去洗澡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然后往卧室走去。看着他的背影，细碎的脚步声传进耳中，而他刚才那句话感觉就像是深深地刺进我的心底一样，胸口忽然隐隐作痛了起来。
    「前提是你不要惹我生气。」
    我突然意识到或许我们之前都没有争吵不是因为亦翔温柔，也不是因为他脾气好，而是因为很多时候我都选择了忍下来，选择不去跟他争辩，甚至选择原谅，所以争吵总会在快要开始的时候结束。这让我不禁在想，如果我能早点表达出自己的想法，我是不是就能早点发现他这样时好时坏的脾气，是不是就不会这么轻易走进这个恶梦里了？
    可是，现在想再多也没用了，毕竟我现在已经没地方可以去了，再加上……
    我低下头，看着孩子此刻正在成长的地方，空着的右手随后轻轻抚上了腹部位置，我感受不到他的心跳声，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声。
    心跳声回盪在耳边，我闭上眼，前几天去產检的时候已经能看见孩子的心跳了，在超音波里看见心脏正在跳动的画面随即浮现于脑海中。这瞬间，鼻头忽然感觉到一阵酸楚，被黑暗覆盖住的眼底也涌上了一阵温热。
    怎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好想问问在我肚子里的孩子，好想问他怎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来找妈妈？
    面对他的爸爸，我真的没有信心可以好好保护他……

 第八章 (1)

    转眼间，时序来到了春季和夏季的交会点，在春天完全走远之前，空气中已经能感受到明显的夏天气息。
    现在怀孕已经三个多月了，虽然从外表还看不太出来，不过持续的害喜症状让我清楚知道孩子正在我的身体里一天一天地长大，我原本以为害喜的症状会随着怀孕的週数增加因为渐渐适应而减缓，结果竟然是变得更严重。
    自从那天之后，亦翔的妈妈再也没帮我准备过任何补品，但她这样反而让我松了一口气，至少妈妈准备的不会让我吃得这么有压力，也不会因为吃不下就被告状。只不过，就算我没有吃不下她煮的食物，她还是看我很不顺眼，三不五时就会向亦翔说我的不是，所以只要是亦翔臭着一张脸回来的日子，我就知道这天他妈妈肯定又向他抱怨什么了。说真的，比起亦翔以前带着疲惫回家的模样，我更怕现在这样的他，至少以前我还知道他只是单纯因为工作压力，但现在我并不知道他妈妈都跟他说了什么。
    每天活在这些不安当中，唯一稍微能庆幸的就是他没有再动手打过我。或许就像他所说的一样，因为我现在怀孕所以忍下来，他顶多只是臭着一张脸唸我几句而已。
    儘管没有受到皮肉痛是件好事，但我只要想到七个月之后的日子我就开始害怕，不知道他累积这么久的压力一次爆发会有多可怕。
    算了。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么久以后的事到时候再说吧，现在先顾好孩子比较重要。
    我低下头，右手轻抚上孩子所在的地方。
    而且，说不定孩子出生了之后，看到自己的孩子，亦翔会真的愿意去改变。
    思绪至此，我顿时愣了一下，随后不禁无奈一笑。
    赖旻嘉，你都被亦翔又打又骂了这么多次，到底为什么还会有相信亦翔会改变的这种想法？
    我缓缓抬起头，今天天气很晴朗，蓝天很清澈没有白云，只有耀眼的太阳高掛在天上，一接触到炙热的太阳光，我觉得刺眼，不禁微微瞇起了眼。这时，两道喇叭声传来，我收回视线，看向声音的来源，随后看见一辆白色轿车向我缓缓行驶而来，最后在我的面前停下。
    副驾驶座这边的窗户摇了下来，我弯下腰朝驾驶座上看去，坐在驾驶座上的人随即朝我灿烂一笑。
    「嗨！旻嘉。」念恩笑着说，声音很有精神。
    看到是她自己开车来的，我有点意外，忍不住问：「彦廷没来吗？」
    「唉。」她大叹了一口气，一副很无奈的样子，可是她的脸上仍带着笑意，「彦廷超现实的，一跟我分手之后马上就不愿意载我了。」
    我一听，顿时怔住，随后惊讶地问：「你、你们分手了？」
    儘管事先就有听江彦廷说过他们已经说好在念恩大学毕业之后分手，但亲耳听到这件事还是会让人觉得很吃惊。而且，现在明明才五月底而已，距离毕业典礼和念恩出国念书的日子应该都还有一段时间，怎么会现在这么突然就分手？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对啊。」念恩轻轻笑着说，朝我招招手，「好啦，不要一直站在外面了，快上车吧，上车之后我再慢慢跟你说。」
    念恩说起这件事的模样很轻松，脸上始终掛着笑容，情绪看起来似乎是没有受到影响。
    上了车之后，念恩没有说起她和江彦廷的事，而是问起了我最近的身体状况以及一些我和亦翔的相处情况。她没有主动提起江彦廷，我也不好意思继续问下去，只是将这个疑问放在心上，然后回答她接连不断的好奇，而念恩就像是忘了我上车之前的话题一样，直到抵达咖啡厅之前，她都不再提过任何关于江彦廷的事。
    念恩上礼拜打电话给我，说她的毕业考已经结束了，她要回台中，也想约我见面喝下午茶，还神秘兮兮地说不要通知怡臻，因为她有个惊喜要给我。只不过，在还没看到她所谓的惊喜之前，我就已经先被她和江彦廷分手的消息吓到了。
    我和念恩来到了之前我们四个人每次见面都会去的那间咖啡厅，过去都是四个人挤着一张桌子，如今只剩下我和念恩面对面地坐着，感觉好奇怪。
    点完饮料之后，念恩笑瞇瞇地问：「旻嘉，我之前在电话中有说过要给你一个惊喜对不对？」
    我点头，突然紧张了起来，她所谓的应该不会真的是她和江彦廷分手的消息吧？
    她神祕地笑了笑，忽然自行配乐了起来，轻哼着颁奖时常出现的旋律，然后从她随身包包中拿出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纸盒子。
    「噹噹噹噹──」她把纸盒摆到了桌子的正中央，「这是我要给宝宝的礼物，是很可爱的衣服喔。」
    我惊喜地看着这份礼物，可是随后又觉得很不好意思，「念恩，谢谢你，但我不能让你破费。」
    而且，这份礼物包装得这么漂亮，价格一定不便宜吧。
    「什么破费？这么客气干么？」念恩挥了挥手，脸上露出了难得的严肃表情，认真地看着我说：「再说，我又不是要给你的，只是请你这位妈妈替宝宝收下这份礼物而已。除非我听到宝宝说他不要，不然我绝对不接受收件者本人之外的退货。」
    她的话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我看着她几秒鐘之后，决定收下这份礼物，我向她道谢：「念恩，真的很谢谢你。」
    「不会啦。」她顿时笑了起来，双眼笑得弯弯的，「其实，我本来是想等到宝宝出生的时候再亲自送给他的。不过，等到孩子出生的时候，我人应该还在国外，到时候要送礼物很麻烦，所以我就想说趁我出国前先送。」
    「谢谢你。」
    「唉唷，干么一直说谢谢啦？啊，对了对了，我跟你说喔，我本来是看到一件好可爱的粉红色，就在我要买的时候突然想到说万一是男生怎么办？所以，我就挑了这件男生女生都适合穿的米黄色，这件也很可爱喔。」她兴致勃勃地说：「你一定要记得跟宝宝说这是念恩姊姊送的喔，到时候还要拍照认证给我看。」
    「你跟我差不多大，应该是念恩阿姨吧？」我纠正她。
    「还没结婚以前都是姊姊！」她说得理直气壮。
    我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而她也是，像是被自己逗笑了一样，脸上的笑意更多了。
    我看着她的笑容，突然不知道是该为收到这份礼物而开心，还是该为了她要离开而不捨。
    虽然我很开心能够收到念恩的这份礼物，可是她选在这个时间点送出这份礼物却又提醒着她即将要离开台湾的事。
    然后，我又想到了江彦廷。
    我终究还是藏不住心中的疑问，忍不住问：「念恩，你真的和彦廷分手了吗？」

 第八章 (2)

    念恩的笑容顿时一僵，她随后笑着点点头，儘管脸上还掛着笑容，但却不像刚才那样灿烂，而是多了一份落寞。
    「嗯，上礼拜分手了，不过你放心，我们是和平分手，没有吵架，也没抓头发。」她轻声地笑着说。
    即使她的语调轻松，但她的表情却不是如此，她的表情中都写满了不捨和落寞。
    「可是，你不是很喜欢彦廷吗？」我问。
    「我……」她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这时，店员端着两杯饮料过来，暂时中断了我们的谈话。
    「因为我们说好了。」店员才刚转身离开，念恩的声音轻轻地传来。
    视线再次回到她身上，她此时看起来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欲言又止，而是坦然地看着我。
    「我从大一开始就已经有在规划出国念书的事，彦廷他也知道这件事，因为我们都受不了远距离恋爱，所以后来我大三开始和彦廷交往的时候就已经说好等到我要出国的时候就要分手。」她平静地向我解释。
    原来，他们不是后来才说好的，而是打从交往开始就这么约定好了，这段恋爱打从一开始就是有期限的。
    我顿时恍然大悟，但心里还有好多其他的疑问没有解开。
    「可是，你不是还没有要出国吗？现在才五月底而已欸。」我纳闷地问。
    「虽然我本来是打算要等到毕业典礼结束之后再出发。不过，我现在决定要提前出发，毕业考已经结束了，我的毕业学分也都没问题了，所以我想先过去打理一下，然后就在那边等六月底的语言学校开学。」
    我听着她的规划，然后问：「念恩，这样真的好吗？」
    这样真的好吗？
    这么早离开江彦廷真的好吗？
    就这样和江彦廷分手真的好吗？
    「都已经是说好的事了，要是再拖下去也只会更难过而已。」面对我的疑问，她不再像刚才露出迟疑的表情，而是毫不犹豫地说：「而且，这样对我们是最好的结果了。所以，我想在我们最美好的时候结束，我想让彦廷记住的是我最好的样子。」
    我微微一怔，愣愣地问：「最美好的时候？」
    「嗯，如果我和彦廷继续交往下去的话，我们之后存在的问题不单单只有远距离而已，在更远之后的未来还会有我爸妈的问题。」她停顿了一下，随后扬起嘴角，可是表情却变得很无奈。
    「你爸妈他们……觉得彦廷不好吗？」我问。问完的同时，我忽然想起了江彦廷曾经说过念恩的父母不喜欢他的事。
    「念恩的爸妈很不喜欢我。我还没跟念恩交往之前，他们就不是很喜欢念恩跟我在一起。」
    我记得江彦廷那时候是这么跟我说的。不过，认识江彦廷也有一段时间了，除了嘴巴坏之外，说真的，我实在是想不出江彦廷还有哪里不好的。
    念恩点点头，低声地说：「嗯，他们嫌彦廷的学歷和家庭背景不好。」
    这个理由让我顿时怔住，没有想到念恩父母不喜欢江彦廷的理由竟然不是因为他本身个性上的缺点。可是，无论是学歷还是家庭背景都不能代表一个人的品行吧。
    如果论学歷，每个人的生涯规划本来就不同，我觉得没有所谓的对与错；若是论家庭，没有人能选择自己的原生家庭。如果只是因为这样就被讨厌的话，对江彦廷来说未免也太不公平了吧。
    「你一定觉得很莫名其妙对吧？」念恩无奈地轻轻一笑，随后低下头，说：「虽然你听起来会觉得很可笑，但我爸妈到现在都还是有门当户对这种传统观念，不管是交朋友还是谈恋爱，甚至是将来的结婚对象也好，他们都希望我能和有达到他们标准的人在一起。」
    念恩此时低着头，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可是却想起了江彦廷总是面无表情的模样。
    「每次见到念恩的爸妈我都会有这种感觉，就是明明没做什么事，但却被他们莫名其妙地嫌弃。」
    原来，江彦廷当时所说的不喜欢是因为念恩口中的门当户对。
    「因为我们两个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原来，他并不是不知道自己被讨厌的原因，在那一句他所谓的玩笑话当中早已藏着他的无奈。
    他知道，全都知道。
    「其实，念恩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到现在她都还没有跟她爸妈提过我们在交往的事。」
    在知道了原因之后，江彦廷曾经说过的那些话现在想起来都让我不再能用平静的心情继续面对，现在回想起来，在他的字字句句当中都藏着无奈和无力，很多事情都是他没办法改变的，只能无能为力地被讨厌着。其实，这种心情我多少能体会，亦翔的妈妈讨厌我的部份原因也是出自于我的家庭背景和门当户对这种观念，她总是认为我配不上亦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能体会江彦廷被讨厌的感受，所以现在只要一想到江彦廷当初说这些话的模样，我就觉得心疼，忍不住对念恩说：「念恩，就算你爸妈因为这样不喜欢彦廷，可是你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放弃吧？你这样轻易放弃不就表示你也认同你爸妈的想法吗？这样彦廷会有多难过。」
    「旻嘉，你误会了，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念恩的语气忽然变得很慌张，她的音调也跟着提高了一些，她紧张解释：「我当然知道彦廷很好，也知道一个人好不好跟原生家庭和学歷都没有关係，可是我就是没办法改变我爸妈的想法。他们看彦廷的眼神和表情连我这个不是当事人的人看了都会觉得很不舒服、很讨厌了，更何况是彦廷？」
    我顿时语塞。无论是她说的话还是她慌张的表情都让我意识到刚才自己把话说得太重，我只站在有同样经歷的江彦廷的立场上，没有顾虑到念恩的心情。她并不是认同她父母的想法而选择分手，而是因为反对父母的想法才会和江彦廷分手。
    其实，念恩的处境也一样很为难。
    看着表情慌张得像是害怕被我误会成那种人一样的她，我抱歉地说：「念恩，对不起，我不该说这种话。」
    她轻吁了一口气，摇摇头，朝我微微一笑，但却笑得很无力。她说：「不用说对不起啦，是我自己没有表达好。」
    平常看到念恩的笑容时，我都会觉得她的笑容很开朗，也很有感染力，然而如今我却感受不到笑容里的明亮了。

 第八章 (3)

    看着像是失去了光芒一样的她，我不禁又想起她平时和江彦廷互动时的开朗模样，不论是她还是江彦廷，我都能感受到他们对彼此的喜欢，一想到他们因为是父母根深蒂固的观念而选择分手，心里真的很替他们感到难过。
    如果是以前的我在听到念恩这样的想法之后，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鼓励念恩要鼓起勇气，告诉她不要害怕，也不要放弃，但我现在却无法轻易说出这样的话了。在嫁给亦翔之前，我总是很单纯地认为结婚只要彼此相爱就够了，不用管其他人的想法，可是在经歷了那么多次和亦翔的争执以及他妈妈对我的不满之后，我才渐渐发现结婚并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的事。
    然而，看到他们因为这样分手，我还是觉得很难过，我想劝她却不知道怎么劝，就算想帮他们却也不知道怎么帮。
    「不过，虽然我清楚知道我爸妈的观念是不对的，但是我自己也没有把握能一直站在彦廷的立场上替他着想。」念恩歛下眼，看着她面前的冰拿铁，说：「我很喜欢彦廷，可是我也不想惹我爸妈生气，所以我真的很怕将来被夹在我爸妈和彦廷中间的日子，我很怕有一天我会受到我爸妈的影响变成伤害彦廷的那种人，不管是被他们的观念影响也好，还是基于不想惹他们生气的想法也好，我都不想伤害彦廷。」
    我突然想起了江彦廷曾经说过的话。
    「但是久了只会让被夹在中间的人很为难吧，不但要顾虑你的心情又要听爸妈抱怨。」
    其实，他早就知道念恩心里真正在想什么了吧。
    虽然念恩现在的心情我没有亲身体会过，但我想这大概就是亦翔刚跟我结婚时后的心情吧。亦翔每天都被夹在我和他妈妈之间，每天听到他妈妈抱怨我的不是，但却也不能反驳什么，时间久了，长期累积的压力终究会爆发，就像现在的亦翔对待我的态度一样。
    爱情是两个人的事，但是结婚却是两个家庭的事。
    这一天，我并没有向念恩劝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听着她宣洩自己的情绪。
    「旻嘉，不好意思喔，今天约你出来本来是想要跟你开心聊天的，结果竟然变成我的吐苦水大会。」在我们准备离开之前，念恩抱歉地说。
    「没关係，说出来之后会比较舒服一点。」我停顿了一下，「不过，对不起，我没办法帮上你的忙。」
    她摇摇头，扬起了笑，笑容中此刻似乎多了一点明亮，「你愿意听我说这些就已经帮我很多忙了，说出来之后我心情真的舒服多了，不然我也不知道要找谁说这些，因为知道我和彦廷在一起的人真的不多。」
    她笑了笑，随后忽然迟疑了起来，「对了，那个……旻嘉，我最后能再拜託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我问。
    她收起了笑容，表情变得有些欲言又止，看起来像是在思考怎么跟我开口，她犹豫了一会儿，接着说：「彦廷他是个很善良又很有同情心的人，每次只要看到需要帮忙的人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就伸出援手。」
    我愣了一下，不懂她突然跟我说这些干么？
    「旻嘉，我知道彦廷一直以来都很关心你，他常常都在担心你会被你老公欺负。」念恩说。
    听她这么一说之后，我突然明白了她前一句的意思，她是想告诉我江彦廷会这么帮我都是出自于他的同情心，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其实，不用她说我也知道，江彦廷所给予的帮助和关心都仅是出自于同情而已，而我对于这样温暖的他始终都只抱持着感谢的心情。
    「念恩，你放心，我跟彦廷只是朋友而已。」我说。
    「我不是在误会你们的意思，我当然知道你们只是朋友而已。」她连忙解释，随后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虽然我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没有立场说这种话了，可是我还是不希望彦廷被别人误会。」
    被别人？她所谓的别人是在说谁？
    我纳闷地看着她，她接着说：「旻嘉，你和彦廷不一样，你已经结婚了，而且你现在也有宝宝了，他总是这么帮你很容易会被不知情的人误会。」
    我这才明白她的担心。不过，她的顾虑我都能理解，毕竟前阵子亦翔就曾经怀疑过我和江彦廷的关係，就连念恩自己也曾误会过。在知情的人眼中，江彦廷的关心是温暖、是单纯的善意帮助，可是看在不知情的人眼里，或许就会被解读成其他意涵。
    「所以，如果彦廷因为同情心氾滥而走偏的话，拜託你一定要把他拉回来，千万不要让他被误会是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她语重心长地拜託。
    我点头，「我答应你，我绝对不会造成彦廷的麻烦。」
    对于江彦廷，我始终都只有感谢，对于像这样让我感谢的人，我光是谢谢他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会想造成他的困扰？
    念恩一听，随后笑了，像是松了一口气，「旻嘉，谢谢你。」
    「是我要谢谢你们两个才对。」我顿了顿，「念恩，出国念书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我会的。」她点点头，「你也是，你要多吃一点，现在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吃而已，宝宝也要吃东西。」
    「我知道。」我看着她，突然感到欲言又止，「念恩，那个……」
    「嗯？怎么了？」
    我想了一下，然后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只是还是那句话，出门在外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小心安全。」
    「遵命。」她故作严肃地和我做了一个敬礼的动作，随后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其实，我想问的是将来她毕业回国之后，如果没有了远距离的阻碍，她是不是还会想和江彦廷继续在一起？
    可是，这样的话我始终问不出口。
    因为我知道比起远距离，家庭之间的鸿沟是更深的阻碍，也是永远都无解的问题。

 第八章 (4)

    在这天和念恩见面之后，我就再也联络不上江彦廷，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打电话给他却一直是处于关机的状态，传给他的简讯也一样都没回，或许只是单纯因为手机坏了而已，然而在知道了他和念恩分手的事情之后，我就没办法把事情想得这么单纯，心里说不担心都是骗人的。可是，就算我担心也没有用，他不肯回应我的话，我根本就找不到他，有时候想去工地碰碰运气也看不到他的人。
    从和念恩见面的那天算起到现在，我已经将近两个礼拜没有江彦廷的消息了，转眼间，念恩已经出国了，我依旧找不到他。
    直到这天早上，我送发票到何老闆的公司，碰巧在那边遇见了来向何老闆请款的江大哥。
    「旻嘉，好久不见了。」江大哥笑着和我打招呼。
    一看见江大哥，我立刻在心里懊恼怎么这么不懂得变通？就算联络不到江彦廷，我还有江大哥和江阿姨可以联络啊，要是早点想到这一点的话，我就不用烦恼这么久了。
    「好久不见了。」我笑着点点头，好奇地问：「不过，今天怎么会是江大哥来送请款单？之前不都是彦廷吗？」
    我记得江彦廷曾经说过江大哥老是喜欢叫他跑腿，自从他回来家里工作之后，很多原本是江大哥的工作都落在他身上。
    「说到我们家那个彦廷啊……」江大哥无奈一笑，「不知道是不是又开始进入叛逆期了？整天都臭着一张脸，虽然他平常就常常摆臭脸啦，但他最近的脸真的是臭到很可怕，害我都不太敢跟他讲话或是叫他帮我跑腿什么的，所以送请款单这种小事只好让我这个哥哥亲自出马囉。」
    我一听，担心地问：「彦廷最近怎么了吗？」
    「我也不知道，他变得很奇怪，可是问了他都不说。」江大哥皱起眉，苦恼地说：「最近他不知道在发什么神经，手机说什么都不肯开机，害我每次要找他都很麻烦，而且最让我头痛的是，他每次去工作的时候都很坚持要一个人去最热的地方贴磁砖，这几天太阳又这么大，我真的很担心他迟早会中暑。」
    听着江大哥的叙述，心里又涌入了更多的担心。我忍不住问：「彦廷今天是在哪里工作？」
    「他今天跟我妈和我老婆去彰化那边的一个建案贴二丁掛，我们这阵子都在赶那个案子。」
    一听到是隔壁县市的建案，我的心顿时沉了下来。如果不是我们公司的工地的话，我就不方便过去了。
    「怎么一脸失望啊？这么想见到我们家彦廷喔？」江大哥语带笑意地说。
    「没有啦，我没有想见他，我只是想说很久没看到他了而已。」我紧张地摇头解释。我是想见到江彦廷没错，不过只是出自于对一个朋友的担心和想念，但我担心这种想念会因为我的失望情绪表现得太过明显而被江大哥解读成另一种感情。
    「是喔，那还真可惜。」他摸了摸下巴，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我后天要去把你们公司剩下的磁砖贴完，我本来还想说顺便带彦廷一起过去。」
    「咦？你们后天要去我们公司的工地喔？」我惊讶地问。
    「是啊，何老闆刚才又在催我了，还警告我如果不快点把林董的工地完工的话，他就不开票给我了。所以，我打算后天要进场。」他无奈地笑着说：「我本来是打算要带彦廷一起去，不过既然你不想见到他的话，那我还是把他流放到外县市好了。」
    「我没有不想见到他啊。」我心急地说，担心好不容易可以见到江彦廷的一个机会就这样流失掉了。
    江大哥扬起笑，反问：「所以，就是想囉？」
    「我……」
    我被他问得很心慌，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拜託，江大哥这么问是要我怎么回答？我总不能直接说我就是很想见江彦廷吧？
    「我跟你开玩笑的啦！」江大哥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我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他接着说：「你怎么可爱？被这么问马上就呆住了，表情完全藏不住。」
    我愣愣地看着笑得开怀的他。
    「放心啦，我后天一定会带彦廷过去，我认识的师傅都去彰化赶工了，我现在很需要人手。」江大哥笑着说：「不过，我怕你见到彦廷之后会很失望，那小子的脸真的是超臭的，而且都不太跟人说话。」
    「彦廷的脸哪一天没臭过的？」我想起了江彦廷总是面无表情的模样。
    江大哥又笑了起来，「这么说也对喔。」
    不过，儘管嘴上这么说，但江大哥所说的话还是让我很担心江彦廷现在的状况。
    到了江大哥说要进场贴磁砖的这天，我趁着去银行办完事之后的这段空档去了工地一趟，也顺便替江大哥一家人买了几瓶运动饮料。
    一到了工地现场，我就看见江大哥正在门口抽菸，我快步走过去，和他打了一声招呼，「江大哥。」
    「嗨，旻嘉。」他笑着朝我点点头，随后便把手上的菸熄掉。
    空气中仍飘着淡淡的菸味，我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边抽菸？又被江阿姨赶出来了吗？」
    「不是，我通常开始工作之后就不会抽菸了。」他无奈一笑，「但我今天真的是被彦廷气到如果不出来抽根菸的话，我会闷死。」
    我愣了一下，然后问：「彦廷怎么了吗？」
    「那小子又开始了……」江大哥叹了一口气，「他啊，坚持一定要自己一个人去顶楼贴地砖。今天太阳这么大，顶楼又是太阳直射的地方，我本来想说大家一起做可以快点结束顶楼的部分，但不管我怎么说，他就是说不听，我已经不想管他了，最好不要给我中暑，不然我一定会修理他。」
    听着江大哥的抱怨，心里又对江彦廷多了更多的担心，同时也对江彦廷的坚持感到奇怪。我记得前天江大哥也说过最近江彦廷都很坚持要自己一个人去最热的地方工作，为什么一定要自己一个人？为什么一定要选在最热的地方？他这么做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江大哥，我上去找一下彦廷好了。」
    「嗯，他在顶楼。」他顿了顿，「旻嘉，如果可以的话就帮我跟他说一下，或许换个人说他就听得进去了。」
    「好，我知道。」
    「那就再麻烦你了，不过如果他跟你耍脾气的话，你也不要跟他计较，直接转头走人就好了。」
    「嗯。」我点头，然后从塑胶袋中拿出一瓶运动饮料，剩下的全都交给江大哥，「这请你们喝，再麻烦你帮我拿给江阿姨他们。」
    「谢谢你。」
    我带着饮料慢慢走到顶楼，一走出顶楼的室内空间，站在完全没有遮蔽物的露台上，我完全能感受到太阳的炙热温度，灼热的阳光洒在皮肤上还有一点点刺人的感觉，要是长时间待在这种大太阳底下工作，真的很容易会中暑。
    不过，江大哥不是说江彦廷在顶楼吗？怎么都没有看到他？
    我四处张望，却迟迟找不到江彦廷的身影。就在此时，头顶上方的鹰架忽然传来了像是有人在走动的摩擦声响，我循着声音抬头一看，我依旧没看见任何人，不过看见了顶楼天花板上的平台有个影子。
    应该是江彦廷吧？
    我想了想，随后小心翼翼地踏上了一旁通往上层的鹰架阶梯，鹰架随后发出了摩擦声响。
    「我不是说我要一个人做吗？」江彦廷的声音接着传来，听起来好像在生气一样。
    「彦廷，是我。」我抬起头，看着影子所在的位置，「我是旻嘉。」
    那道影子顿时动了起来，鹰架也随之发出了剧烈的摩擦声响，江彦廷很快就出现在我的视线当中，他的脸被太阳晒得很红。
    他皱了皱眉，蹲在与我相隔两层的鹰架上，低头看着我，「你没事跑来这里干么？」

 第八章 (5)

    「我怎么可能会没事跑来？当然有事才会来。」我举起拿着冷饮的右手，无视他的皱眉，笑着说：「今天天气很热，所以我来饮料外送。」
    不过，我的好意江彦廷似乎没有心领，他对我翻了一个白眼，「不准上来，在下面等我，我现在马上就下去。」
    我收回原本已经踏上阶梯的右脚，在鹰架旁看着江彦廷轻巧地爬了下来。不过，在他从鹰架上下来之后，我被他狠狠骂了一顿，他先是说着工地有多危险，然后又说这里不是孕妇该来的地方，甚至连让我上来的江大哥也顺便被他唸了一顿。
    「我哥也真是的，竟然让你这个孕妇上来，我等一下一定要下去唸他。」江彦廷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过，嘴巴也没有停过，一直碎唸个不停。
    怎么才两个礼拜没见面，他的话就突然变得这么多了？还是因为晒了太久的太阳，所以让他的情绪变得焦躁？
    「你哥又不知道我怀孕的事情。」我替江大哥说话。
    他顿时止住了话，停顿了几秒鐘，随后撇撇嘴，低声咕噥：「我等等就会让他知道。」
    不过，换个角度想，至少他没有像我原本担心的失魂落魄。
    我把手中的运动饮料递给他，问：「彦廷，要不要休息一下？」
    他歛下眼看着我手中的饮料，停顿了几秒鐘，他才轻轻点头，然后伸出手接过，说：「嗯，谢谢你。」
    我和江彦廷离开了太阳直射的地方，走进了屋簷下。他转开了运动饮料，一口接着一口地慢慢喝着饮料，没有说话。
    我看了他一眼，视线随后回到了那片被阳光笼罩的地方，光线此刻在我的眼里显得有点刺眼。沉默在我们之间瀰漫着，我想了想，知道再继续这样下去我们也只会呆坐在这里，如果我不主动开口，心中的担心不会得到答案。
    于是，我开口问：「彦廷，你最近怎么都没有开机？」
    他沉默了几秒鐘，然后说：「因为不想接电话。」
    是因为不想接念恩的电话吗？
    我心想着，然后转头看他，他直视着前方，侧脸看起来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我继续问：「我听江大哥说你最近好像都很坚持一个人到最热的地方工作，最近太阳都这么大，这样很容易中暑欸，你为什么要这么坚持？」
    他抿了抿唇，淡淡地说：「因为念恩。」
    我愣了一下，他的回答反而让我更困惑了，我不明白他这样的坚持跟念恩究竟会有什么关係？然而，他迟迟没有对此解释，看起来也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于是，我只好又主动说起了念恩最近来找我的事。
    「其实，念恩她前一阵子有来找过我，她跟我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然后她……」我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也说了你们已经分手的事。」
    「我看得出来你已经知道了，不然你不会这么急着来找我。」他轻轻一笑，语气轻松，彷彿和念恩分手的人不是他。
    「我看起来真的像是那么急着在找你的样子吗？」我摸着脸颊，惊讶地问。
    「嗯，刚刚看到我的时候脸上好像写着：『我终于找到你了。』的那种表情。」他认真地说。
    「真的假的？」我惊呼，没想到自己的情绪竟然表现得这么明显。
    「开玩笑的。」他忽然说，脸上瞬间变回面无表情。
    「咦？」我愣了一下，看着他平静的反应一会儿之后才反应过来，我翻了一个白眼，「你很无聊欸。」
    真受不了，这种时候还在开玩笑？
    他微微一笑，歛下眼，看着手中的运动饮料，他用手指轻画着饮料瓶上的水珠。
    「不过，你这么坚持一直一个人待在这种地方跟念恩到底有什么关係？」我又问起了还没有完全得到答案的这个疑问。
    他停下手指动作，视线依旧落在饮料上，他轻声地说：「因为这里是念恩最讨厌的地方。」
    「咦？」他的回答让我更是困惑。他今天说的话怎么都这么难懂？
    「念恩她啊，」他缓缓抬眸，看着前方，说起念恩时他的口气就温柔了许多，「她怕高、怕热、讨厌晒太阳，也讨厌这种脏乱的地方，像这种地方她是绝对不会来的，也完全不会想来，所以只要待在最热的地方做念恩讨厌的工作，我就不会那么想念恩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轻描淡写的口气让我的心顿时一阵紧缩，随后感到一阵酸楚。
    因为不想那么想她，所以才会一直那么执着在她不可能会出现的地方。
    这种作法听起来很笨，可是却也很心酸。
    「念恩出发了你知道吗？」我想起了昨晚念恩打来的告别电话，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打电话给江彦廷，可是我想就算打了也不会接通吧，江彦廷的电话一直是处于关机状态。
    「我知道，昨天晚上的飞机。」他淡淡地说，情绪依旧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不去追她吗？」我问。
    「她都飞走了我怎么追？」他反问我，无奈的表情像是我问了一个很好笑的问题。
    「我当然不是要你搭飞机去追她，你只要打电话给她，我相信念恩还是会愿意等你，那天念恩跟我说起你的事时，我感觉得出来她还是很喜欢你。」我忍不住劝说。儘管那天已经知道了他们之间的无奈，但看到他们两个因为这样而分开，我还是觉得很捨不得。
    尤其是看见江彦廷露出了这么无奈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平常看习惯他的面无表情，这种表情看了让我特别心疼。
    「还喜欢又能怎样？我们终究还是不能走到最后啊，与其这样，干么浪费她的时间？」他重覆着以前曾经跟我说过的话，他歛下眼，我看见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然而却不带任何一丝笑意，而是清楚能见的无奈，他说：「我们两个是不同世界的人。」
    他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很轻，可是却都敲入了我的心底。儘管都是已经听过的话，但情绪却没有因此而减少了波动起伏，反而因为念恩的离开而更感到强烈。
    我忍不住情绪的翻腾，情不自禁地朝他伸出手，想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可是就在快要触碰到他的那一刻，他忽然抬起头，随后交会的目光让我吓得立刻停下手。
    他顿时愣了一下，然后轻轻一笑，「不用安慰我，我没有很难过。」
    「我……」我愣愣地看着他，右手停留在半空中。
    「也不要这么同情的眼神看我，这样弄得好像我很可怜一样。」
    我缓缓收回手，低着头说：「我是真的觉得你们很可怜啊……」
    他的声音随后传来，「可不可怜应该是由我和念恩来认定的吧？」
    我看着他放在窗台边的手，没有说话。
    他说的其实没错，既然身为当事人的他们都这么决定了，我这个旁人也不方便继续多说甚么吧。毕竟，谈恋爱的人是他们两个，不是我。
    「如果今天换作是你的话，你会追上去吧？」
    我抬起头，和他的视线有了交会。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觉得爱情可以克服一切吧？」他问。
    他的话让我想起了以前在家门口和他的对谈，明明只是不久前的事情，可是在经歷了那么多和亦翔的纷扰之后，我突然觉得那时候的自己离现在的我好遥远。

 第八章 (7)

    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了片刻，江彦廷忽然叹了一口气，「本来是想来这里忘记念恩的，结果因为你的关係害我说了这么多有关于念恩的事情，亏我晒了这么多天的太阳。」
    我抱歉地说：「对不起……」
    「不过，我很开心有人愿意听我说。」他接着说。
    我看了他面无表情的脸一眼，「我看不出你有很开心的样子。」
    他愣了一下，摸了摸嘴角，随后微微上扬了起来，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习惯他面无表情的关係，他此刻的笑容给了我一种皮笑肉不笑的尷尬感觉。
    「你还是别笑了。」我由衷建议。
    他白了我一眼，撇撇嘴，「你这什么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是很满意的表情反而让我觉得很想笑。
    「笑什么？」他又翻了我一个白眼。
    我笑着摇摇头，看着他晒得发红的脸，说：「不过，你以后不要再用这种去念恩讨厌的地方来忘记她的方法了，你迟早会晒昏头的。」
    要逼自己去不想思念的人已经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了，没必要在这种情绪之下继续折磨自己吧。
    他摸了摸脸，「但是很有用。」
    「真的吗？」我不相信地问。
    「嗯，你可以试试看。」江彦廷点点头，然后问：「高亦翔最讨厌什么？」
    「亦翔他……」我皱起眉，开始思考亦翔最讨厌的东西。
    亦翔最讨厌的东西吗？我突然想起了他总是一脸疲惫地回家的模样以及下班之后对我不耐烦的表情。
    「最讨厌工作压力吧。」我松开眉头，但随后又皱起眉头，「可是，这样不行啊，我也很不喜欢工作压力，我才不想待在充满工作压力的地方。」
    江彦廷顿时笑了出声，很明显的一阵轻笑声。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笑成这样，笑到连明亮的双眼都笑得弯弯的，一时之间我因为惊讶而顿时失了神，接着他说：「那就来我这里吧。」
    这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撞入了心底，胸口顿时涌入了一股异样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笑容还是因为他说的话，我忽然能感受到左胸口那边有什么东西在躁动着。
    不对，这种感觉很不对劲。当这样的想法在脑海中出现时，我感到莫名惊慌，连忙歛下眼，躲过他的视线。
    他又轻笑了一声，「你回去跟他说，如果讨厌工作压力的话，那就叫他来我们这里工作吧，我们这里没有工作压力。」
    原来是这个意思，原来他说的是亦翔，并不是我。
    误会解开的同时，我不禁松了一口气，也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好笑。
    我抬眸，随即和他带着笑意的目光有了交会。然而，似乎还能感觉到胸口仍在隐隐躁动着。
    我刻意忽略这种没由来的感觉，好奇地问：「你们做这个没有工作压力吗？」
    「嗯。」他耸耸肩，笑意褪去了一些，「反正，接案子还有和业主讨论什么的那些工作都是我妈和我哥在处理，收钱匯钱都是我大嫂在弄，我只要负责贴完我哥交代的区域就好了，虽然累，但没什么压力。」
    「那也是只有你能这样而已。」我忍不住想起了刚才江大哥生气又无奈的模样，「再说，江大哥根本拿你没輒。」
    我觉得江彦廷的这份工作并不是没有工作压力，而是他直接无视这些工作压力，呃，不对，应该是说直接无视江大哥。
    「是吗？」他撇撇嘴，似乎对我的说法感到很不以为然。
    「那你呢？你最讨厌什么？」我好奇地问。
    他斜眼看我，「我干么要告诉你？」
    我愣了一下，无所谓地耸耸肩，「不说就算了。反正，我也没有很想要知道。」
    才怪！我超好奇江彦廷讨厌什么。
    「那你呢？」他问。
    「我干么要告诉你？」我睨着他，模仿起他刚才的表情和说话语气。
    他翻了一个白眼，然后又喝了一口运动饮料，转上瓶盖的同时，他低声地说：「我最讨厌哭了。」
    讨厌哭吗？这的确很像江彦廷会讨厌的事情。
    「那刚好跟我相反，我最爱哭了。」我笑着说。
    「我也讨厌看到别人哭。」他冷不防地补了一句。
    我撇撇嘴，没好气地问：「你现在是在间接说我很讨厌吗？」
    他的嘴角边随即有了浅浅的笑意，「不过，爱哭并不是一件坏事。」
    我无奈地看着他。真是受不了他，老是喜欢先捅别人一刀之后再给予安慰，常常弄得我都不知道是该难过还是开心了。
    「那你呢？讨厌什么？」他接着问。
    「我讨厌的事情很多欸。」我想了想，想起了这段日子以来所遭遇的恶梦，「不过，如果一定要选一个最讨厌的话，我想大概就是被打吧。」
    「拜託，谁会喜欢被打？」他翻了一个白眼。
    我愣了一下，然后乾笑了起来，觉得自己说了蠢话，「这么说也是。」
    他没好气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说：「如果高亦翔又动手的话，就来找我吧。」
    我不禁怔住。又是同样的这么一句话，我的心彷彿又受到了这句话的影响，随后感受到的依旧是那种让我感到不对劲的躁动。
    「我一定会帮你。」他说。
    心脏顿时一阵紧缩，我看着他，吶吶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因为你很可怜。」他一脸理所当然，「不过，我想换作是其他人都会像我这么做吧。」
    我突然想起了念恩那天在咖啡厅最后对我说的话。
    「彦廷他是个很善良又很有同情心的人，每次只要看到需要帮忙的人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就伸出援手。」
    这就是念恩所说的同情心吧。
    我知道他只是同情我，就只是出自于同情而已。可是，为什么我心里头这种不对劲的感觉却还是没有消失。

 第九章 (1)

    「旻嘉，对不起，开会到现在还没有结束，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所以今天晚上的產检你自己搭计程车去好不好？」亦翔抱歉的声音自电话中传来。
    又要开会……
    虽然亦翔临时说不能一起去是觉得有点失落，但工作开会也是没办法的事。
    「好，那你记得要吃晚餐。」我说。
    「嗯，等开会结束之后我会再打给你，如果你那时候还在医院的话我再去接你。」亦翔说。
    我应了一声之后便结束通话。
    虽然和亦翔说了会自己搭计程车去，不过从公司搭计程车到妇產科诊所不知道要花多少钱？这种钱能省就省，我看还是请小勋来载我好了，只不过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在上课？
    我点开通讯录找小勋的电话，正要拨出电话的时候，突然听见老闆娘在叫我的声音。我停下动作，纳闷地抬起头，老闆娘拎着手提包朝我缓缓地走来，看起来是已经准备要下班了。
    「旻嘉，你先生还没来喔？你不是说今天晚上要產检吗？你这样来得及吗？」她问。
    「嗯，还来得及。」我看了墙上的时鐘一眼，距离预约好的时间还有一段时间，「不过，因为我先生现在还在开会，他赶不过来，所以我要打电话给我弟弟问他有没有空？」
    她立刻很热心地说：「不用再让你弟弟专程跑一趟了，我叫东原载你过去就好啦，你把诊所的地址给我。」
    我一听到老闆的名字，连忙摇头，「不用啦，这样太麻烦你们了。」
    都已经是下班时间了，我怎么好意思麻烦老闆和老闆娘载我去做產检？
    「没关係没关係，反正我们两个也没事了，回到家之后也只是在那边大眼瞪小眼，越看越烦而已。」她笑着挥挥手。
    这时，老闆走了出来，老闆娘立刻将她刚才的提议告诉他，老闆随即点头答应。他们的好意让我难以拒绝。
    「老闆，不好意思，你都下班了我还麻烦你。」我坐在后座，看着前方正在开车的老闆，抱歉地说。
    「不会，反正我们也没事。」老闆看着后视镜，朝我笑了笑，视线很快又回到前方，「不过，旻嘉，你最近脸色看起来很差欸，还好吗？」
    我摸了摸脸，「我没事。」
    「没事就好。」老闆说，我看见了他瞥了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老闆娘一眼，纳闷地说：「不过，真奇怪，同样都是怀孕，为什么你的气色会好成这样？是补过头了吗？」
    「什么补过头？你现在是暗示我变胖了是不是？」老闆娘用力捏住老闆的耳朵，老闆随即叫了起来，「喂喂，很痛欸，我现在在开车，你不要这样捏。」
    「谁叫你要说我胖。」老闆娘松开手，气呼呼地说：「你要怪就要怪你女儿太会吃了，只要跟她在一起我就会很想吃东西。」
    我听了，不禁笑了。怎么刚好跟我相反？自从跟孩子在一起之后，我就开始吃不下，变得很容易反胃。
    「啊，对了。」她回过头看我，「你的是儿子还是女儿？」
    「是儿子。」
    「喔，这样刚好一男一女欸，而且年纪也差不多。」她兴致勃勃地说：「欸，旻嘉，要不要考虑和我们结亲家？」
    「啊？亲家？」我顿时有点反应不过来，怎么突然说到那么久以后的事情去了？
    「你说这个会不会太早了啊？孩子都还没出生欸。」老闆没好气地说。
    「唉唷，我是在替我们女儿物色好婆家欸。」老闆娘理直气壮地说：「你没做过别人家的媳妇，所以不会知道婆婆有多重要，如果是旻嘉的话，我就不用担心女儿被虐待了。」
    「这么说的话，岳母也很重要。如果和我们结亲家，那旻嘉就要担心她的儿子会被岳母虐待了。」老闆笑着说。
    「对啦，岳母也很重要……」老闆娘瞬间变脸，「喂，你什么意思啊？你说的岳母不就是我吗？」
    老闆轻笑了一声，透过后视镜看我，「旻嘉，你最好要考虑清楚喔，我女儿的个性可能会像她妈妈一样，要小心你儿子会被吃掉。」
    「什么吃掉？说得我好像很可怕一样。」老闆娘立刻抗议，老闆的惨叫声接着传来。
    「不要再捏我的耳朵了啦！旻嘉在这里欸，你好歹也让我保留一下老闆的尊严吧。」
    看着前方正在吵吵闹闹的两人，我忍不住笑了出声，心里也很羡慕他们这样的互动。
    都已经结婚六年了，但他们的感情却还是这么好。而我和亦翔也只不过才结婚一年而已，怎么就已经变成现在这样了？
    现在面对亦翔，我变得越来越小心翼翼，我不再像从前一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很多话都必须在脑中经过反覆思考，确定不会惹他生气之后我才敢说出口。时间久了，这种习惯也会渐渐变成一种压力，可是偏偏我却需要这股压力才能暂时维持我和亦翔之间的和平。
    这样还能称得上是爱情吗？
    对于这个问题，我没有答案，可是我知道不管答案是什么，我都离不开亦翔了。
    因为现在有让我需要一个完整的家的重要存在。
    我低下头，轻轻抚上了隆起的肚子。
    孩子越来越大，而我也越来越能感受到他的存在。我总是告诉自己，除了让他能有一个完整的家之外，我也一定要好好保护他。所以，现在亦翔带给我的压力，我都要为了将来忍下来。
    经过了十五分鐘左右的车程，我们抵达了妇產科诊所。
    下了车之后，老闆娘问：「旻嘉，真的不用等你吗？我们没事，待会也可以送你回家。」
    站在车窗边，我笑着对车内的两人摇头，「不用，我先生刚刚传讯息给我说开会已经结束了，晚点会来接我回家。」
    「这样喔，好吧，那我们就先回家了。」老闆娘说。
    「嗯，谢谢你们。」我挥挥手，和他们说了一声再见。
    我对他们说了谎，其实亦翔根本就没有传讯息给我，可是如果不这么说的话，他们一定会留下来等我的產检结束再送我回家。我怎么好意思这么麻烦他们？
    这天晚上，我最后是自己搭计程车回家，我等不到亦翔的电话，也到了好晚才等到他回家，他明明说是去开会，可是回来的时候身上却带着酒气。
    我问他，他也只说是开会结束之后的应酬。
    「那至少也跟我说一声嘛，不然我还以为你去干么了？」我闷闷地说，觉得有点不开心，不是因为他晚归，而是因为他没有事先知会我。
    「我是要说什么？我除了工作之外，还能干么？」他的口气突然变得很不好。
    我吓了一跳，没想到只是这样说而已都能让他这么敏感，不久之前在电话中的声音明明就很正常，难不成又是因为受到酒精的影响吗？儘管心里觉得委屈，但我也不敢继续跟这样的他说下去。

 第九章 (2)

    在这天之后，亦翔越来越常晚归，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我常常在客厅等他等到睡着，然后再被突然回家的他惊醒。每一次晚归的日子里他的身上都会带着一股酒气，可是每次我问他为什么这么晚回家也都只说是应酬。
    「真的是跟客户应酬吗？」怡臻听完我的抱怨之后，露出了怀疑的表情，「这么频繁的程度该不会是看上哪个小姐去酒店喝酒了吧？」
    酒店？这两个字就像是在我脑中炸开了一样，我顿时慌了起来，紧张地说：「你不要乱讲啦，怎么可能？」
    「怎么会不可能？你自己想想看嘛，高亦翔只是课长而已，又不是经理还是董事长，到底哪来的那么多客户可以应酬啊？难道你都不会怀疑他是真的跟客户去喝酒吗？」
    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怡臻的推论。其实，她所说的这些我不是没有想过，我知道公司因为工作而有应酬是必须的，但有时候我还是会怀疑有可能到几乎每天都有吗？但是，这些问题我从来不敢向亦翔质疑，他讨厌我骗他，更讨厌我质疑他。
    为了能在家里平稳过日子，我只能选择在家里保持沉默，可是时间久了，这些不知道往哪里倾吐的情绪一直盘踞在胸口真的会让人越来越闷，所以我只好去找怡臻倾诉这些。只不过，我没想到她会给我一个这么直接的推测。
    「不信的话，我们就来参考一些其他男性同胞的意见。」怡臻说，我们的视线随即集中在从点完饮料之后就再也出声过的江彦廷身上。
    怡臻握紧右拳，像麦克风一样伸到江彦廷的面前，问：「江先生，请问你怎么看？」
    江彦廷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显然是很不想回答我们的问题，「我哪知道？我又不喝酒。」
    怡臻放下手，不满意地撇撇嘴，「欸，你真的很不够意思欸，既然来了就帮忙出点意见吧。」
    江彦廷白了她一眼，「我本来就没有打算要来，是你硬叫我的。」
    「反正你也是间间没事待在家里，一直闷在家里会发霉啊，不管是心理还是身体都是，你现在是最需要多跟人群接触的时候。」怡臻絮絮叨叨地叮嚀着，不断叮嚀他要多出来走走、多晒晒太阳之类的。
    儘管怡臻没有明说，但我听得出来她是在说江彦廷和念恩分手之后该做的心情调适，我想江彦廷应该也听出来了，在怡臻说话的同时，他的表情渐渐沉了下来。
    怡臻并不知道他们两个分手的真正原因，只是单纯认定是因为远距离才分手。
    不过，话又说回来，其实我还蛮意外怡臻会主动邀请江彦廷来，以前明明最嫌弃他的人就是她，而且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怡臻这么关心一个男生。
    「干么这样看我？」怡臻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我只是在想……」我看了江彦廷一眼，然后凑近她，用手遮住嘴巴，小声地问：「你是不是对彦廷有意思啊？」
    「拜託，怎么可能？」怡臻的分贝瞬间提高，刺得我的耳膜好痛，她指着江彦廷，不以为然地说：「我喜欢的可是那种白白嫩嫩看起来很好吃的小鲜肉，谁喜欢这种感觉吃了就会便秘的啊？」
    「喂，你现在是当我不存在了对不对？」江彦廷不悦的声音传来。
    我转过头，江彦廷一脸不开心的模样映入眼底，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什么？」他翻了一个白眼，然后看向怡臻，「林怡臻，现在旻嘉怀孕，你不要乱讲话吓她，万一影响到小孩子怎么办？」
    「我哪有乱讲话？我只是根据旻嘉说的话去理性分析而已。你想想嘛，一个有劈腿前科的男人老是晚归，而且又都是喝过酒才回来，难道你都不会往这方面去联想吗？」怡臻说得理直气壮，「再说，现在老婆怀孕，不能常常做太激烈的事情，不是他想做的时候就能做，他当然会──」
    怡臻越说越露骨，我的脸顿时发烫了起来，连忙摀住她的嘴巴，「你不要跟彦廷说这种事啦！」
    「唔唔唔唔！」怡臻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我仍用力摀着她的嘴不让她说话，我紧张地转头看向江彦廷，他没什么表情，对怡臻说的话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高亦翔有劈腿前科？」他冷不防地问。
    我愣了一下。
    「他还真的是把渣男会做的事全都做了一遍。」他叹了一口气，接着语重心长地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最好多注意一点，劈腿是一种很难改的坏习惯。」
    我的手不自觉缓缓松开，怡臻的声音随即传入耳中，她问：「你怎么这么清楚？该不会是有经验吧？」
    「这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识吗？」他白了她一眼。
    「这里就有一个不知道的人啊。」怡臻指着我说：「这种事情我已经跟旻嘉说过很多次了，但她就是听不进去。」
    我没有反驳，而后来江彦廷和怡臻说了什么我都听不进去，脑中一直重覆着江彦廷的那句话。
    「他还真的是把渣男会做的事全都做了一遍。」
    即使是婚前那个温柔的亦翔也曾经劈腿过，而婚后的他更是把许多隐藏起来的坏脾气一一显露出来。不管是劈腿还是有暴力倾向也好，就像江彦廷说的一样，亦翔真的是把渣男会做的事全都做了一遍，而这些都是过去的我很难从亦翔身上联想到的坏习惯。
    我没想过的事亦翔都一一做过了，如果那些坏习惯再重演一次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
    思绪至此，不安的情绪开始在心里发酵。
    ※
    这天晚上，又是亦翔晚归的日子。
    现在时间已经晚上十点多了，睡意渐渐向我侵袭而来，我揉了揉眼睛，重新打起精神，视线回到电视上。电视萤幕上正拨放着新闻节目，然而从电视传出的画面和声音都进不了我越来越昏沉的思绪当中，只是恍神地盯着电视看。
    比起看电视，怎么突然觉得好像更像我在给电视看一样？
    我又揉了一下眼睛，这么心想着。
    时间走过晚上十一点没多久，我听见开门的声音传来，我连忙站起身走出了客厅，随后便看见亦翔正在锁门。
    我走向在玄关脱鞋的亦翔，他带回来的酒气让我忍不住皱起眉，「你怎么又去喝酒了？」
    而他给我的答案依旧是去和客户谈生意，顺便喝了一点酒。今天的他只带着几分微醺的醉意，口齿还算是清晰。
    儘管心里对于他的说词存有疑问，但我没有将疑问说出口，只是叮嚀他不要喝太多，免得伤身体。
    他应了我一声，随后走过我的身边，往客厅走去，我慢慢地跟在他的身后。他走进客厅之后就直接躺到了沙发上，看起来像是准备要睡在这里一样。
    我见状，连忙走上前，拍了拍他，「亦翔，回床上睡比较舒服。」
    他闭上眼，摇摇头，迷迷糊糊地说：「我好累，现在不想动……」
    「你在这边睡觉会感冒。」我说，可是他依旧没有要起身的打算，我只好说：「不然，先把衣服换掉，这样你也比较好睡。」
    他还是没有动作，呼吸似乎变沉了一些。
    唉，又来了。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回房间替他拿了睡衣。
    我蹲在他的身边，然后解开他的领带，像平常他喝醉的时候一样替他换掉身上的脏衣服，然而就在我解开第二个釦子的时候，一抹鲜艳的红随即进入视线当中。
    这是什么啊？怎么红红的？我纳闷地眨了眨眼，然后往他的肩颈之间仔细一看。
    这瞬间，呼吸突然停滞住，手边的动作也跟着停下。
    这……该不会是口红的痕跡吧？
    周遭的声音就像是被抽光似的，此时我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第九章 (3)

    我愣愣地看着这抹口红痕跡，完全不敢想像亦翔在外面背着我做了什么，可是我也没办法做到直接忽视。
    脑中一片混乱，慌乱的情绪在心中流窜着，我愣了好久才恍然回过神。回神的下一秒，我立刻动手摇着亦翔，想要把他摇醒，想要他快点跟我解释清楚。可是，他迟迟没有要理我的意思，我看了更是心急，抓着他的衣领的手也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我着急地问：「你今天去哪里喝酒？为什么你身上会有口红印？」
    口红的痕跡再加上几乎每天晚上都带着醉意回家，我很难不去联想到怡臻所说的可能。
    他闭着眼，不耐烦地拨开了我的手，「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
    这瞬间，理智线就好像是断了一样，无论是他的举动还是他说的话都让我的情绪变得更加激动，我忍不住大声了起来，「什么叫听不懂？你身上怎么会有口红印？你到底在外面做了什么事？」
    他皱起眉，摀着右耳，低声咕噥：「旻嘉，你真的很吵，我今天工作很累，让我休息一下行不行？」
    工作？
    我愣了一下，在我心里的最后一道底线也跟着崩毁了。
    赖旻嘉，你不要再继续自己骗自己了，到底是跟什么样子的客户谈生意会有办法把口红印弄到身上的？这么明显的证据摊在眼前，难道还需要他来解释吗？
    不需要吧。
    要他解释清楚只不过是在给予自己最后的安慰而已。其实，打从看到他身上的口红印开始，我就再也没办法把他当作是我最爱的人、是我爱的那个温柔的亦翔，我无法再像从前一样帮他找藉口、在心里帮他说话。这些日子以来，我从他身上所承受的难道还不够多吗？为什么我都已经忍了这么久，他还要做出这种像是在外面偷吃一样的事？再加上他又是这样敷衍的态度，我真的已经没有办法再继续忍气吞声下去了。
    「什么叫我很吵？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你是有老婆的人欸，怎么可以随随便便让别的女人对你做这种事？」
    然而，面对我的质问，他依旧是这句话，「你安静一点行不行？」
    我越听越生气，嘴巴就像是停不下来一样，「亦翔你──」
    「我不是叫你安静了吗？」
    话还没说完，他猛然伸手往我肩上用力一推，我来不及反应，顿时一个重心不稳向后倒，跌坐在地上，后背同时也撞上了身后的茶几。
    我闷哼了一声，下意识地护住了肚子。此时，亦翔坐起身，我原本以为他是要扶我，但他却无视我，一句话都没问，直接撇过头，然后站了起来。
    眼看他就要转身离开，我连忙站起身，紧张地拉住他的手，着急地问：「你要去哪里？」
    「干么？连我去喝个水你也要管吗？」他不耐地说，随后甩开我的手，「你今天是怎么了？从我刚才回来到现在就一直吵个不停。」
    什么叫我吵个不停？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明明就是他带着一个会让人误会的唇印回来，接着又无视我的追问，然后再来嫌我烦。如果不想要我烦他的话，那他就不要做出这种会让我误会的事。
    他每次都是这样！明明都不是我的错，可是最后被骂的人总是我？为什么做错事的人总是可以心安理得地发脾气，用发脾气的方式来掩饰自己的错误？
    「旻嘉，你就是老是这么敏感，弄得每次只要一回家看到你，我就会开始觉得很烦，害我都不想太早回家。」
    胸口忽然一紧，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什么叫我老是这么敏感？怎么又变成是我不对了？
    我突然觉得一直以来都在忍气吞声的自己像个白痴一样。我无法再直视那一副他很努力在包容我的脾气一样的表情，我低下头，闷闷地说：「是我受不了你才对吧……」
    「什么？」他没听清楚我说的话。
    我抬起头，看着眼神变得有些迷濛的他，大声说：「是我受不了你才对！」
    他的眼神一沉，我知道我又踩到他的地雷了，可是这次我不再有任何后悔说出口的想法。
    他忽然伸出掐住了我的下巴，将我向他拉近了一些，酒气随即变得更加强烈。一阵想吐的反胃感顿时涌上喉咙间，他低声地问：「你说什么？」
    带着威胁语气的问法让我不由自主地发抖了起来，下巴上的疼痛越来越强烈，但儘管如此，我仍继续说：「不是我太敏感，也不是因为只有我会让你觉得烦而已，而是因为全世界的人你只敢兇我而已。所以，你都把从公司还有你妈妈那边带回来的不愉快和压力全都发洩到我身上。你有种就用这种态度去对待其他那些给你压力的人啊，你就是觉得我好欺负，所以才把这些压力全都宣洩在我身上。」
    他的眼神越来越可怕，如果是平常的话，我一定会害怕得就这么算了，因为我清楚知道如果我回话的话会换来什么样子的后果。可是，如果我现在没有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完整说出来的话，这样的情节在未来一定会不断上演，说不定还会影响到我们的孩子。
    我鼓起勇气，无视那充满警告的眼神，说：「如果你觉得被我问得很烦的话，那你就不要做出会让人误会的事情！每次喝醉回来都只会说是去应酬，哪一个客户会没事把──」
    话还没说完，下巴上的力量忽然消失，下一秒，取而代之的是落到了左脸颊上的巴掌。亦翔的掌力很大，被他突然这么用力一挥，我顿时站不稳，整个人向右侧跌去，肚子直接撞上了一旁柜子的角边。
    这猛然一撞让我吓了一跳，还来不及反应过来，肚子那边随即传来了阵痛，这阵痛越来越强烈，剧烈的疼痛覆盖过了一切的知觉，双脚瞬间失去了力气，我扶着柜子跪坐到了地上。
    「我是做了什么会让你误会的事了？我还不都是为了工作赚钱，我赚钱养你难道还不够吗？」当疼痛不断向我侵袭而来的时候，亦翔反问我，可是我已经没有那个心思继续和他争论。
    灼热的疼痛在左脸颊上迅速蔓延开来，可是这份疼痛始终比不上肚子撞到柜子的疼痛。我猛冒冷汗，眼泪也痛得直流下来，我不断深呼吸，大口地吸气和吐气，可是却迟迟无法减缓这阵剧烈的疼痛。
    我皱着眉，咬着牙说：「亦翔，我肚子好痛……快点帮我打电话叫救护车……」
    「刚才不是很大声吗？」他冷冷地说。
    我忍着痛，努力让自己的意识维持清醒，吃力地说：「我……我真的没在跟你开玩笑，拜託你快点叫救护车……」
    然而，他没有理我，直接走过我的身边。
    这一刻，我好像感觉到心里头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第九章 (4)

    这种心碎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太久，痛觉很快又覆盖过了一切。
    再这样下去，孩子会有危险。
    在疼痛下仅存的意识这么告诉我。我抱着肚子，压着阵痛不断传来的位置，拖着身体慢慢爬到了茶几旁，拿起了手机，想要靠自己的力量打电话叫救护车，然而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怎么办……救护车的号码是多少？
    我痛到几乎无法思考，怎样也想不起来救护车的号码，明明只是简单的三个数字，可是我却完全想不起来。剧烈的疼痛也跟着影响到了视觉，我根本看不清楚萤幕上的字，眼中看见的只有一片空白而已。
    此刻，所有的一切都彷彿变成了一片空白，可是心却像是身处在黑暗当中。
    「你要打给谁？」
    亦翔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我顿时慌了起来，没有那个心思继续想救护车的号码究竟是多少，慌乱之下，我胡乱地按了手机萤幕一下，我不知道我按到了什么，只看见手机萤幕上的背景顏色从白色变成了深色。
    应该是有拨出去吧？拜託，不管是谁都好，只要有拨出去就行了。
    下一秒，手中的手机忽然被打飞，手机被甩到了沙发上，一股力量随即扯住了发尾，将我的头往后拉，我被迫抬起头，亦翔因为生气而变得狰狞的表情映入眼底。
    「你又想去找哪个男人哭诉了？」
    我仰着头看着情绪已经渐渐失控的他，我没有心思和力气去反驳。
    我突然觉得我好像看见了我爸爸一样，也想起了过去妈妈在面对爸爸家暴时的对我和小勋的叮嚀，她总要我们安静不要反抗，因为我们越吵就越容易激怒爸爸，只会让他更抓狂而已，不如挨一顿打，忍一下很快就过去了。
    这二十四年来，我都是这么忍受着，可是刚才我却因为一时气不过反驳了亦翔的话，让孩子陷入了危险当中。
    如果刚才有听妈妈的话就好了……
    如果现在闭嘴可以让他冷静下来的话就好了……
    我无力地看着亦翔，没有说话。
    「为什么不说话？是承认了吗？」他问。
    可是，这种方法用在他身上好像没有效果，我不说话反而让他更生气，觉得我无视他一样。
    儘管一直都是他在无视我才对，无论是我的质问也好，还是我的拜託也好，他一律视而不见，现在的他想的只有他自己而已，他气我一直问个不停，也气我不让他好好休息。可是，我会这么做也都是因为他做出了让人误会的事，哪个正常的女人可以忍受自己的老公醉醺醺地回家，而且身上还带着口红印？
    但是，我现在已经没有心情去想这些了。疼痛不断侵蚀着我的意识，我觉得自己好像只要稍微一放松，就会马上昏过去。
    「亦翔……拜託你……我的肚子真的好痛……」我无力地说。
    然而，他却像是没听到我的求饶一样，随后向我袭击而来的是宛如噩梦一样的疼痛。
    我蜷缩着身体，抱着肚子。我哭着拜託他不要再打了、哭着告诉他再打下去孩子会有危险，我甚至拜託他要打等小孩没事了之后再打，可是他一句话都听不进去，落在身上的恶梦迟迟没有停下来。
    无论是体外还是体内都充满了剧烈的疼痛，就像是全身都被疼痛包围了一样，双腿之间隐约还能感觉到有一股热流流过。我已经没有力气再继续喊下去，也没有力气去阻止亦翔，意识越来越昏沉，疼痛好像也离我越来越遥远。
    时间彷彿变慢了一样，和亦翔在一起的过往画面一一闪过脑海中，从过去到现在，有幸福的、有让人难过的，也有让人害怕的。当思绪沉浸在这些回忆画面时，我突然听见了妈妈来自记忆深处的声音，记得那是她在我第一次有了想离开亦翔的想法时所给我的叮嚀。
    「你做太太的更应该要学着体谅他、包容他才对。」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努力去包容着亦翔时好时坏的脾气，也体谅他工作辛苦，所以尽量不去和他计较他对我的不耐烦。可是，我这段日子以来所做的忍耐又有谁能来体谅我？
    无论我怎么做，我都始终逃不出被嫌弃、被打的恶梦。
    如果可以的话，我好想问妈妈我都被打成这样还要继续忍下去吗？亦翔今天打的人不只是我而已，他连自己还没有出生的亲生儿子都不放过。
    这样的他，还值得我去体谅和包容吗？
    心中有好多的委屈无法诉说，在我得到答案之前，我的意识便掉入了黑暗当中……
    ※
    在一片黑暗当中，身体忽然用力一颤，我从惊吓中睁开眼，随后映入眼底的是一片刺眼的白，以及回盪在耳边的震耳心跳声。
    这里是哪里？
    我是在作梦吗？
    消毒水的味道瀰漫在空气中，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剧烈的疼痛伴随着强烈的晕眩紧袭击而来，身体各处都被疼痛缠绕着。我痛得皱起眉，剧烈的疼痛让我马上意识到这不是在作梦，随后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我吓得立刻摸上肚子，隆起的弧度让我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大概是心理作用在作祟，安心似乎让疼痛稍微减缓了一些。
    太好了，孩子还在……
    正当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一道低沉的嗓音随即传来，「你终于醒来了。」
    我顿时一惊，愣愣地循着声音看去，江彦廷坐在床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彦廷？」我惊讶地看着他，连忙想坐起身，但身体一动，疼痛和晕眩的感觉又变得更强烈，我顿时感到一阵反胃。我摀住嘴，把这种不舒服的感觉硬生生地吞回去。
    「谁准你起来？躺好。」江彦廷站起身，把棉被拉好。
    不舒服的感觉太强烈，我不敢再乱动，躺在床上看着他，纳闷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着周遭的装潢，我才知道原来这里是医院。可是，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而江彦廷他怎么又会在这里？是他送我过来的吗？
    江彦廷反问：「不是你打电话给我的吗？」
    「咦？」我愣了一下，随后突然意识到原来我在慌乱之下按到的电话号码是江彦廷的。
    「看你这个反应，应该是不小心按到的吧，难怪我就觉得那通电话刚接起来的时候怪怪的。」他说。
    「是你帮我叫救护车的吗？」我问，很庆幸自己是按到江彦廷的电话号码，现在他是我身边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
    「嗯。」他点头，「我也有报警。我之前说过了，要是他再动手打你，我绝对会报警处理。」
    一听到报警，我不禁紧张了起来，「那亦翔呢？」
    亦翔该不会真的被带到警察局了吧？
    「你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关心他做什么？」
    「我……」我顿时语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出自于关心，还是只是潜意识的习惯反应，明明都被打成这样了，但还是会下意识地想关心他的状况。
    「我真的很怀疑你到底是不是高亦翔的老婆，不然他对待你的方式怎么会好像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他叹了一口气，「我跟警察进你家的时候还以为来到命案现场，你们家的客厅一团乱，你全身都是伤还流了一堆血，结果高亦翔──」
    听见他所描述的场景画面，我吓得摀住耳朵，打断他的话，「你不要再说了。」
    他抓住了我的手，硬是从耳边移开，低声地说：「我知道你不想听，但你一定要听我说，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你的状况有多危急？不只是你，你的小孩也很危险。」
    我愣愣地看着他。
    「你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肯清醒吗？高亦翔是不可能会改的，你再这样继续忍下去，你的小孩迟早会变得跟你一样。」
    变得跟我一样……？
    这种担心我不是没有想过，可是当听到江彦廷这么说的时候我突然有一种脑袋被狠狠敲了一下的感觉。
    「旻嘉，我可以帮你，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有录音，你之前被打受伤的事我也可以帮你作证。」江彦廷很认真地看着我，「可是，如果你自己不下定决心的话，我就没办法帮你。」
    江彦廷的话让我突然有一种感觉。其实，不是我逃不出恶梦，而是我自己不愿意清醒过来，所以我才会一直在曾经有的美梦与现在的恶梦当中来回徘徊。每当我身陷在恶梦当中时，我就会看着另一边的美梦，想着和亦翔那些曾经的美好、想着只要我忍住亦翔总有一天就会改变的，我甚至还想着孩子的存在能够唤醒亦翔心中的那份温柔。可是，这些自我欺骗和忍气吞声只不过是把我和孩子推入更深的恶梦中而已。
    不只是我而已，就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陷入危险当中，他仍没有停下施暴的行为，完全没有把孩子的安危放在心上。
    儘管我曾经想着要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可是打从亦翔动手打我和孩子的那刻起，这个家庭就已经没办法维持完整了吧。
    「你再这样继续忍下去，你孩子迟早会变得跟你一样。」
    说真的，我已经不再相信亦翔会真心悔改，这种事有一就会有二，再继续这样下去，孩子只会陷入和我相同的恶梦而已。家暴所带来的伤痛和阴影我深刻体会过，这种挥之不去的恶梦我绝对不能让我的孩子去经歷。
    「你自己好好想一下吧。总之，你先休息，我去帮你叫医生。」他站起身，然后转身离开。
    他轻轻的脚步声传到耳边，在听见开门声的同时，我叫住他，「彦廷。」
    之前因为孩子，我想待在亦翔的身边，但现在却也是因为孩子让我知道我必须要离开亦翔才行，可是我没有自信能靠自己的力量去跟他说清楚。
    我轻吁了一口气，转头看着停下脚步的他，然后问：「可以借我手机吗？我……想打电话给我弟弟。」
    即使这是我不想让家人知道的事，但现在除了小勋之外，我已经想不到还有谁可以依靠了。

 第九章 (5)

    亦翔已经酒醒了，可是我现在却依然感到害怕不安。
    「旻嘉，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保证下次不会再这么对你了。」站在床边的亦翔低着头，不断向我道歉。亦翔一头乱发，神情憔悴，身上都还带着微微酒气。
    我突然发现比起抓狂生气的亦翔，我更害怕在那之后对我露出愧疚表情的他，例如现在的他。如果不是小勋紧握住我的手，我大概会怕得马上下床逃跑。
    我觉得这样的他好可怕，他就好像是身体里有着两个人格一样，心情好的时候就是那个温柔的亦翔，心情不好或是喝醉酒的时候就会变成那个让人害怕的模样，然后发完脾气之后再用抱歉的模样来跟我道歉，说他不是故意的、说他只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而已，然后在口口声声地保证下次绝对不会再这么对我了。然而，我知道他所谓的保证根本就没有值得信任的价值，被他这么一说之后，我反而开始担心他说的下次是哪时候？
    我看着他，不敢说话。小勋随即出了声，低声地问：「姊夫，这种事情不是几句对不起就可以解决的，你把我姊姊打成这样，你打算怎么给她交代？」
    在从江彦廷那边得知事情的经过之后，小勋发了一顿脾气，不过他生气的对象不是我，而是那时候还不在我身边的亦翔。小勋说这种事绝对不能忍着，不管怎样都一定要跟亦翔说清楚，如果我不敢说，他会帮我说。于是，之后就演变成现在这种像是谈判的情况，但我没有想到竟然连亦翔的妈妈都一起来了。
    她站在亦翔的身边，一脸不开心地瞪着我。
    「我……」亦翔顿时语塞，愣愣地抬起头看向我，不知道是不是要我替他说话，可是一接触到那充满歉疚的眼神，我害怕地低下头，看着小勋的手，不敢和那种眼神有直接接触。
    「而且，这不是第一次了吧？」小勋问。
    亦翔沉默了几秒鐘，沉沉地问：「谁跟你说的？」
    我顿时愣了一下，听到亦翔这种说话口气让我的身体不禁微微颤抖了起来，也想起了不久之前说出这句话的江彦廷。
    「你姊姊被这样对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我记得江彦廷在离开之前是这么跟小勋说的，然后他也把以前帮我的事都跟小勋说了。
    虽然小勋一直唸我为什么要忍着不说，但让小勋知道并不会让我感到担心，但要是让亦翔知道这是江彦廷说的，他会不会又胡思乱想对我发脾气？
    不安袭上心头，我忍不住更用力握紧了小勋的手。
    「这种事用不着别人来说，姊姊身上的伤口我只要一看就知道是新伤还是旧伤了。」小勋说：「再说，姊姊现在怀孕欸，你动手打的可不是只有她一个人，你难道连自己小孩的安危都不顾了吗？」
    亦翔没有说话，而是站在一旁的他妈妈先开口，「亦翔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打人？想也知道一定是你做了什么是惹他生气。」
    亦翔妈妈毫不意外地把责任全都推到我身上。其实，她会有这样的反应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情，我并不会觉得太难过，只是让我难过的是亦翔就像是认同她说的话一样默不作声。
    难道他也认为是我做了什么惹他生气的事，所以他才会失控吗？
    我本来还觉得我看不清楚亦翔最真实的样貌，但我想我现在已经看清楚了。
    「好，既然你这么说的话，那就表示他打人是有理由的喔？」小勋看了她一眼，然后看向亦翔，问：「姊夫，请问我姊姊是做了什么事情让你气到把她打成这样？」
    「我……」亦翔顿时怔住，表情茫然得就像是失忆了一样。
    看着他这样的表情，胸口忽然一阵紧缩。
    他果然都不记得了，他不记得他是怎么伤害我的，我突然觉得过去因为他的道歉不断在心软的自己真的很蠢。我一次又一次的帮他找藉口，然后心软选择原谅他，可是这却都只是在帮他找机会伤害我自己而已。他是不是觉得不管是因为什么理由而起的争执都没关係，反正最后只要跟我说对不起就好了？
    「你这个王八蛋，你连打人的理由都不记得还敢理直气壮，」小勋咬牙切齿地说，他抓着我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
    「算了，现在说这个也没用了。」大概是因为亦翔迟迟说不出理由，他妈妈找不到台阶下，因此就不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她看向我，抬了抬下巴，问：「你要多少？」
    「啊？」我愣住，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你弟弟不是说要给你们一个交代吗？说穿了，就是要钱吧。」她的表情很不以为然，鄙视地看着我们问：「你们要多少？」
    「喂，你这什么意思？你到底把我姊姊当成什么了？她是人，她不是你们买来的东西欸！」小勋立刻松开我的手，要衝过去和她理论。
    「小勋！不可以！」我吓得立刻抱住他的腰，儘管伤口因此更痛了，但我还是死命地抱着小勋，不要让他因为一时衝动而做错事。
    「为什么不可以？他们这样糟蹋你，我当然要帮你教训他们！」
    我拼命安抚正在气头上的小勋。其实，听到这种话我也应该要生气才对，可是我却没感到生气或是委屈，反而是有一种看开了的感觉，同时也因此消除了我原本还有的犹豫。
    这样也好，既然他们不把我当一回事，那我就更不需要留情面给他们了。
    「我什么都不要。」我停顿了一下，说出了心中的想法，「我只要小孩的监护权。」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兴起想要离开亦翔的念头了，可是每一次都因为亦翔后来的道歉而心软作罢，但这次我知道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因为我现在有需要我保护的存在。再加上，亦翔一次又一次的选择性遗忘和他妈妈对我的这种不以为然的态度让我更坚定想要离开他的心情了，我一定要带着孩子离开他，离开这个家。
    亦翔的妈妈一听，立刻反对：「不可以，那是我们高家的孩子，不可能让你带走。」
    「你要的只是高家的孩子，并不是这个孩子。」我看了亦翔一眼，然后看向她，直接了当地说：「反正，我从来就不是你想要的媳妇，你还是去找喜欢的媳妇来帮你生吧。」
    「你──」她似乎想要说我什么，但被亦翔突然打断。
    「等等，旻嘉。」亦翔错愕地看着我，吶吶地问：「你说你要小孩的监护权，你该不会是要跟我──」
    「我们离婚吧。」我替他把没说完的话说完，「亦翔，我已经受不了这种生活了。」
    原本以为已经下定决心了，情绪就不会受到影响，也以为亦翔和他妈妈的态度能让我更坦然地说出这个想法。可是，当我亲口说出来的时候，却还是依旧感到很心痛。
    虽然是我的选择，但我从来没有想过最后会和亦翔走到这一步。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想回到和亦翔刚结婚的时候……不对，还要再更早，我要回到刚喜欢上亦翔的那时候，我会告诉那时候的自己不要对亦翔投入太多的感情，也许这么一来我就不会这么心痛了。
    因为爱过，所以才会觉得心痛，即使心里再怎么受不了他反反覆覆的脾气，但心里仍感到疼痛不已。

 第九章 (6)

    「不可以！我绝对不会和你离婚！」
    话才刚说完，亦翔突然衝过来，紧抓住我的手臂。他抓得我好痛，我痛得想挣脱，可是他却越抓越紧，疼痛也越来越强烈。
    「旻嘉，我拜託你不要说这种话，我是真的很爱你，我只是──」
    真的很爱我？
    这句话就像是狠狠往我心上踩了一脚一样，痛得让我突然感觉不到手臂上的疼痛。我打断他的话，反问：「你又要说是因为太爱我的关係了吗？」
    他顿时怔住，松开了手，愣愣地看着我。
    「你每次对我发完脾气之后都是这么跟我说，可是亦翔，你这种爱我真的承受不起！」说着说着，我想起了这段时间所容忍的一切，忍不住哭了起来，「你心情好的时候就说爱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嫌我烦，然后动不动就把压力发洩到我身上，我已经忍受不了你这种反反覆覆的个性了！每天跟你在一起我都很害怕，害怕你不知道哪时候又要对我发脾气了。」
    「旻嘉，我……」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表情，我更觉得难过，溃堤的泪水完全止不住。
    「姊夫，我看你还是先离开吧。你先让姊姊休息一下，也让她稍微冷静一下。」小勋拍了拍我的后背，叹了一口气，「不过，如果你真的爱我姊姊的话，请你尊重她的决定。」
    亦翔看了小勋一眼，没有回应小勋的话，看着我半晌，他才说：「旻嘉，你先休息，等你好一点之后我们再来谈。如果你……需要我的话，随时都可以打给我。」
    我没有理他，只是低下头，擦着眼角边的眼泪。
    亦翔和他妈妈离开之后，病房里恢復了原本的平静，静得我只听得到自己的哭声。
    「所以，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打你？」小勋问。
    「亦翔他最近都很晚回来，而且都是喝过酒才回来……」我吸了吸鼻子，然后说起了亦翔带着醉意和疑似口红印的痕跡回家的事，我只是想要他跟我解释清楚，结果他就和我吵起来了，还演变成我单方面挨打的局面。
    「还有这种事？」小勋睁大双眼，「你刚刚为什么都不说？」
    「说了有什么用？就算说了，亦翔也只会道歉，然后他妈妈还是会把责任推到我身上。我不想再听到那些话了。」
    小勋没有说话，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揉了揉眼睛，哭着问：「小勋，你觉得我这样做是对的吗？」
    「只要不要让你再受伤就是对的，所以不管你做了什么样的决定，我一定都会支持你。」小勋在我身边坐下，抽了一张面纸，塞到我的手中，「用这个擦，不要用手揉。」
    「嗯……」
    小勋沉默了一下，然后问：「不过，他们欺负你的事为什么都不说？我看刚刚他妈妈的态度好像很理所当然，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这样对待你吧？」
    「他妈妈很讨厌我……」我吶吶地说。
    「嗯，我看得出来。」
    「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爱亦翔，我想和亦翔在一起，所以我才会都忍了下来。」我放下手，看着手中被我揉成一团的面纸，「但是，后来亦翔渐渐变了，他的工作压力变大，让他变得很容易发脾气，他常常兇我，甚至还会动手打我。」
    「他打你的时候为什么都不说？如果你不说的话，我们不会知道，就没办法帮你啊。」小勋没好气地问。
    「其实……」我犹豫了一下，拿着面纸团的手不自觉握紧，我还是决定要向小勋坦承：「这不是我第一次有这种想离开亦翔的念头了，在过完年没多久之后，我曾经被亦翔打过一次，那是我第一次想要离开亦翔。可是，当我回到家和妈妈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妈妈是希望我能忍下来。」
    「你都被打了，妈她还叫你忍下来？」小勋不可置信地问。
    「嗯。」我点点头，抬起头看着他难以置信的表情，「但妈妈她也有她为难的地方，毕竟我们的爸爸是那副德性，她说如果我跟亦翔离婚的话，爸他一定会很生气，所以才会叫我要多包容亦翔。」
    「你不用怕爸会生气，你还有我，我会保护你，不会再让他们伤害你。」他微微弯下身，与我的视线平行。
    我莞尔，身体很痛，但心却很感到很温暖，「小勋，谢谢你。」
    「谢什么？你是我姊姊，我不保护你要保护谁？」小勋无奈地笑着，然后收起了笑容，严肃地说：「不过，如果你真的有打算要离婚的话，我们就要开始一些动作。我看我们还是先去验伤报警，然后申请保护令吧，不然我看姊夫应该会一直来找你。」
    我点头，但心里很担心，「如果亦翔坚持不离婚怎么办？」
    从亦翔刚才的反应来看，他根本就没有离婚的意愿。
    「那大概就只能去诉请离婚了吧，不过这种法律问题我也不太懂，我会再去问问看。」小勋拿走我手上的面纸，「总之，我晚点会先带你回家，然后剩下的事交给我，你只要负责好好休息养伤就好了。你一定要顾好自己和小孩，我可是很期待他叫我舅舅。」
    小勋说起孩子时那带着笑意的期待模样让我忍不住笑了，也在这不安的情绪当中注入了温暖。然而，这份温暖只持续到了我回家之前，爸爸知道我要搬回家住的时候对我大发脾气，他没有关心我脸上的伤口，只是对于我的决定骂个不停，甚至连带我回家的小勋也逃不了他的挨骂。
    就像妈妈之前顾虑的一样，爸爸被传统观念严重束缚着，他认为女儿嫁出去之后还搬回娘家住是一件很丢脸的事，就好像是在向左右邻居宣告自己的婚姻出了问题一样。我和亦翔的婚姻确实是出了问题，但说真的，我真的不明白他有什么好觉得丢脸的，做错事的人又不是我。
    「这个老公是你自己选的！你就要自己负责！」爸爸依旧是这句话，他要我自己负责。
    可是，我要怎么对自己的选择负责？难道我还要继续包容亦翔、继续忍气吞声吗？
    我想起了不久之前才刚经歷过的危急情况。
    不要！这种生活我绝对不要。
    当这样的念头在脑中形成时，有一股莫名的感觉涌上了心头，这股感觉让我感到焦躁，我再也压抑不住越来越翻腾的情绪波动。
    「你叫我要负责，那你就有以身作则对自己的选择负责过吗？」我反驳了他的话，说着这些年来一直藏在心里的话，我反问他：「你娶了妈妈，那你就要好好对待她，可是你只要心情稍微不好就打她，还让她过得这么痛苦，你这样叫有负责吗？」
    被我这么一问，爸爸的表情变得更生气。
    「说我不负责任？也不想想是因为谁你才有饭吃？你真以为你妈有那个能力养你吗？」爸爸边说边高举起右手。
    我没有闪躲，只是动也不动地直盯着他看。
    在说出心里话之后，我突然觉得就算被打也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第九章 (7)

    就在此时，妈妈的身影忽然出现在我眼前，在爸爸的手要落下的同时拉住了他。
    「你不要生气，旻嘉她不是那个意思。」妈妈站在我和爸爸之间，拉住爸爸的手，缓和着我们之间的气氛。
    「不然她是什么意思？」爸爸依然在气头上，他用力甩开妈妈的手，然后开始骂个不停，不但把我骂得很难听，这次连妈妈都一起骂进去了，骂她怎么把我教成这么不懂得感恩。面对爸爸难听的谩骂，妈妈仍好声好气地劝说着，说我只是因为和亦翔吵架了，心情才会不好然后说出这种话，心里并没有那个意思。
    「旻嘉她只是和亦翔有点不愉快而已，哪对夫妻不吵架的？你让他们夫妻暂时先分开冷静一下，旻嘉住个几天就会回去了。」妈妈说。
    看着妈妈不断挨骂还一直替我说话的委屈模样，我就觉得心好痛。视线中的娇小身影渐渐模糊了起来。
    「最好明天就不要让我看到你！」爸爸撂下这么一句狠话之后就转身回房间，留下我、妈妈和小勋三个人在客厅里。
    房门被用力关上的声响在客厅里產生了回音，当回音越来越小，客厅陷入一阵沉静时，我听见了妈妈的叹气声。
    妈妈转过身，无力地看着我，无奈地说：「旻嘉，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随便跟你爸说这种话吗？」
    我低下头，没有说话。
    我当然记得妈妈说过的话，可是我就是做不到。
    耳边传来了小勋的声音，「妈，姊姊会这样都是因为姊夫和他妈妈──」
    他似乎是想替我解释，可是却被妈妈打断，「小勋，不要再煽风点火了，没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
    听着妈妈带着喝斥语气的声音，胸口就像是忽然被用力抓住似的，顿时一阵紧缩。我缓缓抬起头，和妈妈的目光有了交会，然而此刻我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子的心情来面对她。
    是啊，就像她说的一样，确实没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但我真的已经忍不下去了，我没办法做到像妈妈一样持续忍气吞声二十几年的时间。
    儘管妈妈替我在爸爸发怒的时候缓和气氛让我很感谢，可是她没有先询问我坚持要搬回家的真正理由，而是像这样要我一昧地忍下来还是让我觉得很难过。或许她没有那个意思，或许她只是单纯不希望我惹爸爸生气而已，然而在这种情绪下，她给我的感觉就好像是这一切都是我的问题一样。
    「妈，你也跟爸一样认为都是我的问题吗？」我问，喉咙间涌上了一阵酸楚。
    「咦？」妈妈愣住。
    「难道你也跟爸一样都在无视这些伤吗？我从刚才回家到现在，你们都没有人问过我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只是一听到我说要搬回家就开始骂。」我指着嘴角边的伤痕，直到现在伤口都还因为说话而在隐隐作痛着，「这些都是亦翔打的，你知道吗？不管我怎么求他，他都没有停手过。」
    她看了我嘴角边的伤口一眼，随后又抬眸看向我。她欲言又止地看着我，但什么都没说话，最后只是低下头。
    她的反应让我明白，其实她都有看见的吧，只是不希望我在家里住下来，所以都假装没有看见，但也因为如此，我更坚定了原本的想法了。
    「对不起，不管你这次说什么，我都不会再回到亦翔身边的。」我停顿了一下，「就算爸再怎么生气也是一样，我也不会改变这样的想法。不过，你放心，我自己做的决定我会负责，被打、被骂也是我的事，所以请你不要再管我要怎么做了。」
    妈妈随即抬头，着急地问：「可是没有亦翔，你一个人要怎么照顾小孩？小孩的开销很大，以你现在的薪水根本就没有办法负担。」
    妈妈说的可能我不是没有想过，但我知道不能因为这样而继续困在亦翔的身边。我看着她，坚定地说：「这些年来，虽然不是很多，但我一直都有在存钱，以后也会更努力赚钱，我绝对不会让我的孩子饿到，我的孩子我会靠自己的力量保护。」
    「你就是因为没有顾过小孩才能说得这么轻松，你以为照顾一个小孩很轻松吗？等小孩出生之后你就会后悔的。」妈妈不断劝说我。
    我知道在她的认知中，我没有亦翔的话就没有那个能力照顾小孩，但是我也不能因为这些假设性就让孩子生活在就像是放了一颗不定时炸弹的环境里。
    不管妈妈说了什么，我都很坚持我原本的想法。
    「好，就算你有能力养他，可是你现在如果和亦翔离婚的话，这个孩子不就没爸爸了吗？这样孩子就没办法在完整的家庭环境下长大了，你也要替他想一想吧。」妈妈依旧好声好气地劝我。
    又是这种传统观念在束缚她的思维！谁说没有爸爸的家庭就是不完整的？没有爱的家庭才是不完整的吧。
    就像我们家一样，即便爸爸妈妈都在身边，但是爸爸这种坏脾气早就把我们这个家打得支离破碎的了。
    我突然想起了好久以前和妈妈的对话，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在我看见妈妈被爸爸打之后，我哭着问她为什么不离开爸爸？
    「因为我爱你们。」
    我记得妈妈那时候是这么回答我们的，那我想这也是我想离开亦翔的答案。
    我轻吁了一口气，缓和了微微波动的情绪，然后问：「妈，我之前曾经问过你为什么不离开爸爸，那时候你说是因为爱我和小勋的关係所以才离不开爸爸，你还记得这件事吗？」
    她没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我。
    「这件事我一直都记得，因为我能感受到你对我和小勋的爱。我知道你是因为爱我们、想要给我们一个完整的家庭所以才离不开爸爸，但是我们这些年来得到的是什么？」我问，她依旧没有回答，我接着说：「因为我经歷过这一切，我知道继续忍气吞声会换来什么样子的下场，所以我才更需要离开亦翔，因为我要保护我的小孩，我绝对不能让我的小孩过着跟我一样的生活。」
    妈妈因为爱着我们，所以选择留下，想要保护一个家庭的完整；而我也是一样，因为爱着我的小孩，所以我才会选择离开，因为我想要保护孩子。
    妈妈错愕地看着我，她随后低下头，久久不语。
    我知道我的话肯定是伤到她了，可是我还是必须要让她知道我的立场。
    在这之后，妈妈就没再跟我提过和亦翔和好的事情了。

 第九章 (8)

    「姊姊，我有东西忘了拿，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好。」我应了一声，小勋随后便转身跑回房间，客厅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现在每天都是小勋送我上、下班，他说他不放心让我一个人骑机车，无论我怎么保证自己没问题，他仍坚持要送我。后来仔细想想，或许他最担心的不是让我骑机车，而是让我独自一个人。
    在暂时和亦翔分开的这段日子里，我的生活并没有因此得到平静，反而是换来了更多纷扰。
    爸爸每天都在骂我怎么不快点滚出这个家？亦翔每天都在问我什么时候要回家？
    光是站在客厅里，我的头就开始痛了起来，一种莫名的压力也重重地压在心上。我叹了一口气，心中的压力依旧没有丝毫缓和的跡象，于是我揹起包包，想先到门外等小勋。
    才刚打开家门，还没走出去，我就听见门外传来了邻居阿姨的说话声，我停下脚步，忍不住侧耳倾听了起来。
    「旻嘉已经搬回来住快一个礼拜了，该不会真的是和她老公出了什么问题吧。」
    看来，她们今天早上的八卦主角依旧是我。我们这里的每一户都靠得很紧密，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容易成为街坊邻居议论纷纷的主题，像我搬回家这么明显又突兀的举动自然更容易成为她们讨论的对象，儘管不意外，但是那些话听了还是会很难过、很刺耳。
    「所以，我就说一定是被家暴啦，那天晚上她和旻勋回来的时候，我有看到她满脸都是伤。」
    「真的假的？可是，她老公看起来很斯文欸，不像是有暴力倾向的样子。」
    「不是常有人说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吗？有些人的外表看起来很斯文，可是心理超变态的。」
    议论纷纷的细语声弄得我的头嗡嗡作响着。我以前还不明白爸爸妈妈为什么会觉得丢脸，我想这就是让他们感到丢脸的理由吧，女儿的家务事被外人大剌剌地摊在阳光底下讨论着。
    「不过，搞不好也不是她老公的问题，旻嘉说不定也有问题才会被打成那样。」有人忽然这么说。
    这瞬间，心脏就像是被掐住了一样，我顿时愣住。
    什么叫我也有问题啊？
    她们不是我，不曾体会过我经歷的痛苦，所以才能这么轻松地说出这种话。
    「对啊对啊，一个巴掌拍不响，一定是两边都有问题。」
    「就像她妈妈一样啊，那种老公也可以忍那么久，我看根本就是做错了什么事被她老公抓到把柄所以才不走，不然正常人哪能受得了她老公那种脾气啊？」另一人说。
    周遭的空气似乎越来越稀薄，我觉得自己好像快要喘不过气一样，掐住胸口的那股力量越来越强烈，甚至还隐隐作痛了起来。因为我的关係，就连妈妈都被她们拿来当话题说，而且还是说着妈妈最深、最痛的伤痕。
    不行！我不能让妈妈被她们这样讲！
    正当我准备要走出去的时候，忽然间，有什么东西从后方轻轻地塞入我的耳朵。我顿时一惊，脚步跟着停下，轻柔的钢琴音乐传入了耳里，我才意会这是耳机，我回头一看，小勋站在我的身后，莞尔地看着我。
    我纳闷地看着他，不懂他在干么。
    他笑了笑，随后伸手拉掉其中一边的耳机，笑着说：「这是我昨天下载的音乐，我听医生说胎教很重要，所以你就不要听那种没营养的八卦了，听这种钢琴乐对小孩应该会比较好。」
    我愣愣地点点头，两边的耳朵再次被音乐覆盖住。他走过我的身边，率先走出家门，那些原本在议论着我的邻居阿姨们一看见我们便纷纷笑着和我们打招呼，自然得像是刚才没有谈论到我们家的事一样。看着她们的笑容，我一点也笑不出来，然后在轻柔的音乐声中，我听见小勋笑着告诉她们不要说太多话，免得咬到舌头。
    邻居阿姨们的笑容顿时僵住，她们看着我的表情变得有点尷尬，我低下头回避着眼前的画面。不管是她们议论纷纷着我们家的模样还是因为被我们发现而露出的不知所措表情，我都不想看见。
    我低着头，跟着小勋的脚步向前走着，儘管我很努力想把思绪全都放到了回盪在耳边的音乐声上，可是我却没办法忽视心里的声音。当我走过她们身边时，那些议论着我和妈妈的耳语彷彿又传到了我的耳里，心里头随即涌上了一阵苦涩。
    听到自己的妈妈被别人这样说都会觉得这么难过了，那如果今天换作是妈妈呢？她听到女儿被外人说成那样也会觉得很难过吧。
    虽然不是全部，但我好像渐渐能理解妈妈不想让我回家的心情了。或许，并不是全然因为爸爸、因为传统观念的束缚，还有部分原因是真的在为了我的处境着想，只是那是我无法接受的方式而已。
    坐在小勋的机车后座，我摘掉了耳机，随着行驶呼啸而过的风声随即取代了原本回盪在耳边的音乐声。
    趁着停红灯的时候，我微微向前倾，向前方的他道谢：「小勋，谢谢你的耳机。」
    他看了后视镜一眼，「不会啦，那个随身听你就带着好了，里面有很多轻音乐，没事就多听，对胎教应该蛮有用的，或者是你如果有不想听到别人说话的时候，你就戴上耳机听音乐吧。」
    其实，听音乐没办法完全阻挡来自外界的议论纷纷，刚才小勋和邻居阿姨们说话的声音我都听得到，更别说是来自心里的声音了，即使有温柔平静的音乐回盪在我的耳边，但依旧无法让喧嚣沉淀下来。可是，小勋这样的温柔仍是我心理上的一个寄託，回家住的这几天，如果没有小勋的话，我恐怕没办法撑下去，面对爸爸和亦翔的时候，都是他站在我面前替我挡着。
    我明明是姊姊，但却这么依赖弟弟。
    看着小勋的背影，我抱歉地说：「小勋，对不起，我在家的这几天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吧。」
    「麻烦的人不是你，是我们那个说不听的爸爸。」他说。
    「可是，造成这些麻烦的人还是我。」我愧疚地说。
    小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那你肯定也觉得我是个大麻烦吧？我以前老是惹爸生气，每次都是你替我挡下来的，我害你挨打了不知道多少次，你一定也觉得我很麻烦吧？」
    我一听，连忙解释：「我怎么可能觉得你是麻烦？你是我弟，我保护你是应该的。」
    「我也一样这么想啊。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因为你是我姊姊。」
    我顿时怔住。小勋的话像一阵暖流淌入了心底，胸口微微发烫着，眼眶彷彿也感受到了这份温暖跟着发热了起来，我忍不住伸手抱住了小勋。
    小勋随即哇哇大叫了起来，「你不要抱我啦，你的肚子挤到我了。」
    即便他这么说，我仍没有要放开他的打算。在经歷了那么多不安之后，我越来越害怕在我的家庭生活中唯一仅存的温暖都会跟着消失。
    思绪至此，我不禁更是握紧了双手，这些担心甚至让我忍不住在想，如果我一开始就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温暖，我是不是就不用害怕失去了？我突然发现比起从前，我已经没有那么渴望得到属于家庭的幸福温暖了，因为现在我更害怕在感受到温暖之后可能会失去一切的不安，就像是和亦翔在一起时的感觉一样，因为和亦翔曾经有过的幸福快乐太深刻，所以才会显得现在的处境更绝望。
    曾几何时开始，在得到之前，我就已经开始在害怕失去的感觉了。

 第九章 (9)

    从离开有亦翔在的那个家的那天到现在已经过了快半个月了，儘管半个月还不算是太长的一段时间，但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离开亦翔这么久。在这段日子里，亦翔每天都会想办法说服我回家，可是只要一想起他过去的那些恐怖行径，我就很抗拒跟他回家。所以，我不断告诉自己这次绝对不能再心软，不然将来陷入恶梦的人不会只是我一个人。
    只不过，回到家里依旧有爸爸在。对现在的我来说，在公司上班的这段时间里是我唯一能放松的时候，也是我的避风港，因此当时间越接近下班时间，我就会感到越焦躁不安。
    「姊姊，不好意思，我今天晚上临时有个小组报告要讨论，没办法去接你下班。」
    听着小勋在电话中的抱歉声音，心里头随即涌上了一阵失落和不安，但我还是说：「没关係，我自己搭公车回家就行了。」
    儘管我自己回家没问题，可是问题是在于回家之后，我现在很依赖小勋，如果没有小勋陪在身边的话，我根本不敢回家，但是这样的话我不能说出口，我担心会造成小勋的压力。而且，我必须要早点学会靠自己才行，要是不能克服心里的恐惧，我将来要怎么一个人照顾小孩？
    「不行不行，你现在怀孕欸！怎么可以去跟别人挤公车？万一受伤了怎么办？」小勋的声音拉回我的思绪，「我就知道你会说要搭公车，所以我刚刚已经有打电话给彦廷哥了，他说他接完他姪女下课之后就会绕过去找你，你记得要在公司等他。」
    彦廷哥？
    这个新鲜的称呼让我忍不住好奇地问：「你跟彦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了？」
    「还不都是因为你的关係。」小勋轻笑了一声，「最近跟他讨论了很多关于你和姊夫的事，毕竟如果真的要打官司的话，我有很多事情必须要了解，所以就跟他见过几次面，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本来还觉得他有点严肃，没想到他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好相处。」
    江彦廷确实是这样的人，他总是面无表情，外表看起来好像对周遭的人事物都漠不关心，但实际上他并不是如此，他总是用行动来给予温暖，像我就不知道被他帮了多少次了？
    思绪至此，我突然想起了江彦廷的模样和他曾对我说过的话。
    「如果有笨蛋比赛，你去参加的话一定会拿第一。」
    不只是他的表情，就连他说话的语调也常常都是像没有感情一样的平淡，可是他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能轻易地敲入我的心底。
    只不过，最让我不明白的是，怎么只要想起那些曾经，心里头就会出现一种异样的感觉？躁动得让人感到不安。
    我果然是个笨蛋吧。所以，才会连自己的情绪波动都搞不清楚。
    现在时间晚上六点半，今天公司的人难得都走得早，除了我之外，公司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结束了今天的工作之后，我一边关门一边等待江彦廷的到来。
    和小勋结束通话之后没多久，我接到了江彦廷打来的电话，他说他会先去幼稚园接小雨，之后会再来公司找我，叫我待在公司不要离开。然后，大概在二十分鐘之前，我又接到江彦廷的电话，他说他已经接到小雨了，可是因为路上正在塞车所以会晚点到。
    「不好意思，要让你等我。」那时候他在电话中这么说。
    其实，该说不好意思的人是我才对。自从被江彦廷发现我和亦翔的事之后，我就给他添了很多麻烦，也接受了很多他的帮助，甚至害他被误会，这些抱歉和感谢都是不管说了再多的对不起和谢谢也不够。
    「旻嘉。」
    公司的铁捲门还没完全降下，我突然听到了有人在喊我的声音，我回头一看，顿时吓了一大跳，不安随即涌上心头。
    「太好了，你还没下班。」相较于我的惊讶，亦翔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的笑了，他快步朝我走来，「我每天都有来公司找你，可是你都已经下班了，终于让我遇到你了。」
    原来，他不只是每天打电话给我而已，他每天下班之后都有来公司找我。我突然很庆幸小勋都很早来接我，但这种庆幸的感觉没有持续太久，看着走到我面前停下的他，紧张地问：「你找我要干么？」
    「什么干么？当然是要来带你回家。每次打给你都说不要，所以我只好亲自来带你回家了。」他边说边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走，我们回家。」
    「我不要！我不要跟你回家！」我想甩开他的手，可是他却越抓越紧。
    「为什么不要跟我回家？旻嘉，你任性了这么久应该也够了吧？」他原本好声好气的声音里开始出现了不耐烦。
    「什么叫做我任性？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不想跟你继续在一起的原因？」我反问他，死命地挣扎着，不想被他拖回那个像恶梦一样的生活。
    「我都已经顺你的意让你暂时搬回家住了还不满意吗？你到底是要闹到什么时候？」他反问。
    我发现亦翔最大的问题就是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就算他发脾气或是失手打人也全都是因为我的任性，不是他的问题。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去检讨自己的不对？他如果不检讨自己的话，那种宛如恶梦一样的生活是不会结束的。
    「你是我老婆，你不跟我在一起要跟谁在一起？」
    听见他又要用婚姻来绑住我，我更想从他的手中挣脱开来。有时候亦翔都会给我一种想要把我绑在他身边的感觉，这不是爱，是控制。
    叭──
    突然间，一道刺耳的喇叭声传来，我吓了一跳，而亦翔也是，他紧抓住我的手忽然松开，我立刻把手抽回来，紧张地护在胸前。我转头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一辆白色汽车正开向公司骑楼前方的位置。
    汽车才刚停下，汽车的后门随即被打开，一个小女孩从车上跳了下来，「旻嘉阿姨！」
    是小雨！
    我惊讶地看着她，完全没想到出现的人会是她。她朝我们跑来，然后跑到了我和亦翔的中间位置，她背对着我，张开双臂，对亦翔大声地说：「你不要欺负旻嘉阿姨，她会痛！」
    亦翔的表情顿时慌了起来，「我没有欺负她，我只是要带她回家而已。」
    「你有！」小雨指着亦翔大喊：「你一直在拉旻嘉阿姨的手，我有看到！」
    儘管小雨及时出现替我解围，但我却仍无法放心，反而更是慌了起来，担心小雨会因此激怒他。万一他一失控，连小雨都动手怎么办？可是，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阻小雨。
    「高先生，连幼稚园小孩都知道不能对孕妇那么粗鲁了，你这个大人怎么会不知道？」
    我惊讶地转过头，当我看见江彦廷的瞬间，我突然有一种看到救星的感觉，就像是在黑暗中看见了一道光亮。
    此时，胸口又传来了一阵躁动，但不再像过往一样让人感到不安了。

 第九章 (10)

    「怎么又是你？」亦翔看见江彦廷的表情和看见小雨时的模样完全不同，一看见江彦廷，他的表情就瞬间沉了下来，他转头看向我，不悦地问：「他就是你急着要跟我离婚的理由吧？」
    我吓得立刻用力摇头，不懂为什么亦翔老是会这样胡思乱想，明明很单纯的事都会被他复杂化。可是，儘管我摇头否认了，亦翔依旧很不开心地看着我。
    「你不要想太多了，我只是受到旻勋的拜託过来接他姊姊而已，就只是一个司机。」江彦廷走了过来，把小雨拉到他的身后，看着亦翔问：「你没事跟一个孕妇拉拉扯扯干么？你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
    「什么拉拉扯扯？我只是要带我老婆回家而已。」亦翔说。
    「你确定你这叫『带』回家而不是叫『拖』回家吗？」江彦廷反问。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不对劲，感觉随时都会吵起来。这是我和亦翔之间的事，我不能因为我的关係让江彦廷和小雨受到波及，特别是江彦廷，虽然我很不想跟亦翔走，但现在只有这么做才能让此刻的气氛暂时缓和下来。于是，我赶紧走上前拉住亦翔的右手，想拉着他一起离开，「亦翔，我们走──」
    「赖旻嘉。」
    江彦廷不带起伏的声音止住了我的话，我愣愣地看着面无表情的江彦廷。
    「你以为你阻止了这次就不会有下一次吗？你就是老是这样跟他妥协，他才会不知道悔改。既然下定决心了就给我做到底，你不是说过要保护你的小孩吗？你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说心酸的吗？」
    胸口忽然一阵紧缩，我顿时语塞，我被江彦廷问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我看了看自己抓着亦翔的手，抬头又看了亦翔一眼，和他的目光有所交会时，我下意识地低下头，迟疑了一下，然后缓缓松开了抓住他的手，向后退了半步。
    江彦廷的声音接着传来，「高先生，我听旻勋说旻嘉之前有去申请紧急保护令，你应该知道如果我现在报警的话，你会发生什么事吧？你刚刚抓旻嘉的画面我都有用手机录影了。」
    我悄悄抬起头，亦翔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转过头看我，「旻嘉，我会再来找你，你不要忘了你的配偶栏上还有我的名字，在那个名字不见之前，你都是我的老婆。」
    说完，亦翔便转身离开。
    我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可是一想起他最后说的话，我突然没由来地感到害怕。怎么觉得他的提醒听起来好像是某种威胁？
    「有没有受伤？」江彦廷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
    我回头看他。他皱着眉，表情担忧地看着我，然后我想起了他刚才的出场方式，吶吶地问：「你刚才在路上那么用力按喇叭，不怕被揍吗？」
    但也是因为有那一道喇叭声，我才有机会从亦翔的手中挣脱开来。
    他松开眉头，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总比眼睁睁地看着你被他打好吧。」
    胸口随即被一阵暖意填满，除了谢谢之外，我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话可以对他说。
    「彦廷，谢谢你。」
    「没什么好谢的，今天换作是任何人都会这么做。」他耸耸肩，看向一旁的小雨，「对吧？小雨。」
    「对！」一旁的小雨高举起双手，大声附和。
    江彦廷微微扬起嘴角，没好气地说：「还对咧？你真的有听懂我在说什么吗？」
    小雨随即翘起嘴巴，我替她打抱不平，「你干么质疑小雨啊？」
    这个人真的很奇怪，明明就是自己要问又要质疑别人的回答。
    我轻轻拍了拍小雨的后脑勺，向她道谢，「小雨，刚刚真的很谢谢你来救阿姨。」
    「不会！」小雨这才开心地笑了，我随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我问江彦廷：「话说回来，你怎么可以让小雨去拦亦翔？这样很危险，万一小雨被亦翔打到怎么办？」
    虽然曾是最爱的人，但亦翔现在会做出什么事已经不是在我能理解的范围之内了。
    「我有叫她在车上等，是她自己开门衝下去的。」他一脸无奈地说：「不过，你怎么有办法这么倒楣？旻勋一有事要忙，你就马上遇到问题了。」
    就是因为小勋有事，我才会遇到亦翔。
    我心想，但并没有这么回答江彦廷，只是说：「这件事不要让小勋知道。」
    如果让小勋知道这件事，他一定会担心，也一定会为了来接我变得很有压力。
    「我每次帮你保密都只会害到你而已。」江彦廷说。
    「只要再帮我一次就好了，拜託你……」我恳切地说。
    江彦廷没有马上回答我，沉默了片刻，才低声地说：「这是最后一次了。」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接着说：「但是做为交换条件，你今天一定要让我送你回家，不可以拒绝。」
    「咦？」我愣了一下，然后我看见的是一双难以让人拒绝的认真眼神。
    ※
    我坐在副驾驶座上，才刚系上安全带，坐在后座的小雨立刻靠了过来，趴在椅背上，问：「阿姨，刚刚那个人是你老公吗？他为什么要欺负你？」
    我被小雨问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我总不能跟一个幼稚园小朋友讲说我被家暴，然后现在是处于离家出走的状况吧。
    就在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江彦廷忽然问：「小雨，今天晚上吃麦当劳好不好？」
    「麦当劳？」小雨的双眼顿时一亮，立刻点头答应，「好！」
    小雨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麦当劳引开，江彦廷出声的时机点让我很感激，我看向正在开车的他，而他的询问声刚好也在此时传来，他问：「旻嘉，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吃个晚餐再回家吧。」
    「好。」我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也因此感到庆幸，反正我本来就不想这么早回家。

 第九章 (11)

    江彦廷开着车来到了附近的一间麦当劳。点完餐之后，江彦廷端着餐点领着我们上二楼，麦当劳里附设的游乐设施一下子就抓住了小雨的注意力，连一口都还没吃，她就吵着要去玩游乐器材。
    「吃饱了之后才能玩。」江彦廷端着餐盘，走到一张四人座的位置坐下，小雨跟了过去，抓了汉堡咬了几口，然后喝了几口饮料之后就说吃饱了，不等江彦廷开口，她就兴冲冲地往游乐设施那边跑去。
    「真受不了她，每次吃东西都吃得像是打过仗一样。」江彦廷一边碎念一边把被弄散的汉堡重新组装好放回纸盒子里。
    我在他对面的空位坐下，笑着说：「没关係啦，小雨还小，看到溜滑梯会这么兴奋都是难免的。」
    「什么没关係？我哥也老是这么说，小孩子还是要教啊，我哥就是太宠小雨了。」他唸个不停，但整理小雨留下的凌乱的动作也没停下来过。
    我忍不住想笑，「我看你嘴巴说不要，但是身体倒是很诚实。唸归唸，但还是都整理乾净了。」
    「那是因为太乱会影响到我的食慾。」他白了我一眼，然后拿起一个汉堡，抬了抬下巴，指着餐盘上的食物，「你也快趁热吃。」
    我摇摇头，「我吃不下，你们吃就好。」
    「你不吃我是无所谓，可是你小孩要吃。」他把汉堡和一包薯条推到我的面前，「多少吃一点比较好，不然回家之后还要应付你爸。」
    我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旻勋说的。这阵子我常常和旻勋聊到你的事，他说了蛮多你们家的事。」他顿了顿，「听说你现在在家里过得也很辛苦。」
    「也不是只有现在而已，我爸一直都是那副样子，所以差不多也习惯了，只是对小勋很抱歉，因为我的关係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的。」我无奈一笑，看着他，我忍不住向他诉说起最近的心情，「说起来我也是个自私的姊姊，虽然心里觉得对小勋很抱歉，但我还是离不开他。我现在在家里都会有一种我是多馀的感觉，除了小勋之外，没有人希望我搬回家住，弄得我感觉好像哪里都去不了一样，我不想回到亦翔身边，也不敢在小勋不在的时候回家。」
    江彦廷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手上的汉堡，像是在思考什么。我这才意识到气氛被我弄僵了，但一时之间我也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知道该怎么化解此刻的凝重，我低下头看着餐桌上的薯条，我们之间随即陷入了沉默。
    「旻嘉。」
    半晌，他打破了沉默，开口喊了我一声。
    我缓缓抬起头，和他的目光有了交会，他看着我，然后说：「既然这样，那就来我这里。」
    咦？
    「如果觉得没地方去的话就来我这边，我可以照顾你。」
    胸口猛然震了一下，这瞬间，心跳彷彿顿时漏了一拍，心跳声随即变得更加强烈。我惊讶地看着江彦廷，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愣了一会儿，结巴地问：「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嗯，知道，也很清楚。」他点头，视线直直盯着我，「我想照顾你。」
    他认真的表情和回答都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愣愣地看着他，自左胸口传来的躁动让我感到心慌，就连脸和胸口都微微发烫了起来。忽然间，我想起了念恩离开之前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彦廷他是个很善良又很有同情心的人，每次只要看到需要帮忙的人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就伸出援手。」
    当念恩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时，我才猛然意识到这只是同情，一直以来，江彦廷对我的就只有同情，就只是同情而已。可是，好奇怪，明明已经知道只是出自于同情心了，为什么我的心情还是如此慌乱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在这阵慌乱之中，我又想起了念恩给我的叮嚀。
    「如果彦廷因为同情心氾滥而走偏的话，拜託你一定要把他拉回来。」
    念恩的这句话让我总算是有了一个方向，即便情绪迟迟没办法平復下来，心跳声依旧很大声。我嚥下一口口水，喉咙间突然变得有点乾涩，我看着他，直接说出了心里话，「彦廷，你只是因为可怜我才这么说的吧。」
    他沉默了几秒鐘，才淡淡地说：「不是，真的是因为想照顾你。」
    他的说话语调毫无起伏，很轻、很淡，就像是没有任何情绪一样，好像这件事对他来说是一件很理所当然的事。但即使他表现得如此泰然自若，我却仍无法被他的淡然所影响，心跳依旧不受控制地狂跳着，甚至还越来越强烈，我努力压抑着这股异样情绪，吶吶地问：「那念恩怎么办？」
    他的表情明显愣了一下，很快就恢復了面无表情。他歛下眼，没有看我，这次过了好久，他才开口低声地说：「我们都已经结束了，还能怎么办？」
    被他这么一反问，我觉得很尷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才好，总觉得不管自己说了什么都只是不断地把他推向了他的伤心之处而已。
    这时，原本在游戏区玩的小雨突然跑了过来，说：「叔叔，我要尿尿！」
    原本变得凝结的空气彷彿在此刻流动了起来，小雨的出现让我没由来的松了一口气。
    「那就去厕所。」江彦廷转头指着厕所的方向，「厕所在那边。」
    「你陪我去。」小雨拉着江彦廷的手。
    「我又不能进女厕。」江彦廷没好气地说。
    小雨仍吵着要江彦廷陪她去厕所，于是我站起身，「小雨，阿姨陪你去好不好？」
    小雨松开了抓住江彦廷的手，朝我笑着点头，「好。」
    刚好可以趁着这段空档，让自己冷静一下。
    进了厕所之后，一看到镜子上的自己，我才发现脸竟红得不像话。江彦廷肯定也看到了，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我摸着脸颊，灼热的温度自指尖传来，彷彿也传到了心上，原本微微发烫的胸口感觉变得更加炙热。
    即使江彦廷嘴上说不是，但我知道他所说的这些全都是出自于同情心，他只是可怜我才这么说的，可是我怎么还是有动心的感觉？
    在厕所待了一会儿，然而我却迟迟冷静不下来，尤其是在离开厕所之后看到江彦廷的那一刻，情绪波动又变得更加激烈。直到离开麦当劳前的这段时间，我都没有跟他说话，应该是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话才对。
    一直到我们走到停车场的时候，我才鼓起勇气跟他说：「彦廷，谢谢你。但是，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
    江彦廷和我不一样，我已经结婚了。无论我有多么不想和亦翔在一起，但只要亦翔还没签字离婚，我和他的婚姻效力依旧存在。
    江彦廷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我继续说：「而且，你不要随便对女生说这种话，我知道你没那个意思，但你这么说很容易让人误会。」
    「我看起来像是随便说说的吗？」他冷不防地反问。
    我顿时语塞。
    「没关係，那我就用自己的方式帮你。」说完，他便转过身往驾驶座走去，短短一句话又在我的心上留下了波动的痕跡。
    我的思绪很清楚知道我不会误会，可是我的心怎么好像还是误会了？
    我抓着胸口，阵阵心跳声传到了手心里。
    即使只是太过氾滥的同情心，但我还是不知不觉地沉溺其中。

 第十章 (1)

    诉请离婚这条路比我想像中的还要远，孩子已经出生了，可是我和亦翔的婚姻还没有结束。别说是监护权的问题了，我和亦翔光是离婚的意愿就无法达成共识，亦翔坚持不肯跟我离婚，也不承认家暴这件事，即便有验伤单和江彦廷之前帮我录下的争吵内容做为证据，但在外人面前，亦翔总是一副好老公的样子，好像那些家暴都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每次看到这样的他就会让我加深一定要离婚这个念头，再加上他的妈妈又很坚持要留下小孩，因此在几次调解不成之后，我们只好让这段婚姻正式走上法律途径。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和亦翔的婚姻会变成这样残破不堪，曾经是我最嚮往的家庭如今却成了我最不想回去的地方。
    我常在想，如果我和亦翔能一直停留在交往的时候就好了，在那个我只看得见亦翔的温柔的时候。在结婚之后，我常常都会觉得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亦翔这个人，他有很多面貌都是在结婚之后才慢慢显现出来。
    一阵微弱的哭声传来，拉回了我的思绪。我顿时回过神，原本睡着的宇哲忽然哭闹了起来，我赶紧从婴儿床上抱起他。我原本以为是他肚子饿了，但他似乎也没有想吃东西的意愿，接着我又检查了他的尿布，尿布很乾净，我顿时感到不知所措，不知道宇哲是为了什么事在哭，于是我只好抱着他轻轻地拍着他的胸前，安抚他尽快入睡。
    怀孕期间，身体不适再加上亦翔带给我的压力真的让我觉得很累，原以为小孩出生之后我会比较轻松一点，至少没有身体上的压力，但事实上并不如此，过去那些所承受的压力永远比不上孩子捧在手上的重量，不是因为宇哲本身的重量，而是因为感受到了他的重量进而形成的责任，这样的重量比任何事都还要来得沉重。
    宇哲没有哭太久，没多久他便睡着了，我不禁稍微松了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回床上。我看着睡着的他，心里还是无法真正放松。
    在过去的十个月原本还只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如今已变成了独立的个体，宇哲的出生让我很高兴，生命中彷彿又多了一个心灵支柱，但也因为如此我才会更害怕，宇哲这么小又这么脆弱，我现在没办法像从前一样用身体保护他，我真的很害怕他会受到伤害。
    我伸出手，轻轻拉住了宇哲的小手，温热柔软的触感随即出现在掌心上，这股温暖触碰到了一直缠绕在心上的担忧，我不禁开始担心要是失去这小小的温暖该怎么办？
    宇哲的监护权一直都是我最担心的一件事，虽然有听过幼儿从母的这个说法，但我的经济能力比不上亦翔，我很怕会因此拿不到监护权。
    如果没有宇哲的话，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这种事情光是用想的，胸口就隐隐作痛了起来。
    「姊姊，彦廷哥来找你了！」房门外突然传来了小勋的声音。
    彦廷来了？
    我愣了一下，随后连忙起身离开房间。才刚走出房间，我就看见彦廷正坐在客厅里和小勋说话，大概是听见了我开门的声音，他回过头看我。
    「好久不见。」彦廷淡淡地说，露出若有似无的笑，「前阵子我听小勋说你还在恢復当中，所以一直没来，怕打扰到你休息。」
    其实，他不用特地解释我也知道。即便他没来，不过他仍时常传简讯或是打电话给我问我和宇哲的状况，就像他那天在麦当劳所说的一样，他都是用他的方式在关心我。
    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说话的语调也没什么起伏，听起来就好像没有情绪一样，可是一见到这样的他，情绪仍不受控制地微微波动了起来，眼前的他也渐渐模糊了起来。
    想哭的感觉涌了上来，我努力忍住这股衝动，问：「你今天怎么会来？」
    「来看你和你小孩，顺便送礼。」彦廷看向旁边，我这才发现沙发旁放了好几袋尿布和一些婴儿用品，他接着站起身，看着我说：「这是我们全家要送你们的礼物，这些都是用小雨实验过的牌子，我大嫂还蛮推荐的。」
    他们一家人的好意让我觉得很温暖。我点头，向他道谢：「谢谢你，也帮我跟江大哥他们说谢谢。」
    「嗯，我会跟他们说的。」彦廷停顿了一下，然后问：「你小孩呢？我可以看他吗？」
    「宇哲在房间，不过他刚睡着，所以可能要尽量小声一点。」
    「好。」他走到我的旁边，「宇哲是孩子的名字吗？」
    「嗯，亦翔取的。」我点头，「他叫高宇哲，宇宙的宇，哲学的哲。」
    「跟高亦翔姓？」
    「我们现在还没离婚，宇哲自然就是跟爸爸姓。」我解释。
    不过，不管宇哲的姓氏是什么我都无所谓，不管他姓高还是姓赖，他都是我的孩子，我只希望他能平安健康地长大就好了。
    「你……」彦廷欲言又止地看着我，似乎是想问我什么，但后来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跟我走进房间。
    因为怕吵醒宇哲，所以我们没有在宇哲的身边待太久，很快就离开房间。此时，外出买东西的妈妈刚好回来了，她和彦廷打声招呼之后就走进厨房里整理着买回来的东西，而小勋也跟了过去，剩下我和彦廷两个人坐在客厅里。
    「彦廷，你今天不用上班吗？」我问。
    「要，早上被派来送礼，等等回去就要上工了。」
    「既然这样，那你就在我们家多坐一会儿吧，难得出来放松嘛。」我笑着说。
    「我就是这么打算。」彦廷喝了一口茶，然后问：「你呢？打算什么时候回去上班？」
    说到这件事我就很头痛，我到现在也还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才好。
    我无力地叹了一口气，苦恼地说：「我很想要快点回去上班，但这么一来我就没办法照顾宇哲。可是，如果一直请假不去上班的话我就没有薪水，我很担心这会影响到我将来要争取监护权的问题。」
    我想快点工作赚钱，可是我又没办法就这样放下宇哲。
    「那小勋和你妈呢？他们也没办法帮你吗？」彦廷问。
    「小勋要上课，没办法整天帮我顾着宇哲，至于我妈那边……」我犹豫地看向厨房，停顿了几秒鐘，我移回视线看向彦廷，朝他摇了摇头，「我不想麻烦我妈。」
    其实，我曾经有想过要拜託妈妈在我上班的时间帮我照顾宇哲，可是当初搬回家的时候我对她说了那种话，我叫她不要再管我，还告诉她我会靠自己的力量顾好孩子。可是，如今我才发现很多事情不是光只有决心就够了，还有太多的现实也要考虑进去，但是我现在也没那个脸去拜託她了。
    「不会麻烦，我来帮你顾。」
    就在此时，妈妈的声音忽然传来。我惊讶地回过头，妈妈端着一盘水果走了出来，她将水果放到了沙发前的茶几上，然后抬头看向我，「旻嘉，做完月子之后你就安心去上班，我会帮你顾好宇哲的。」
    我愣愣地看着妈妈，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妈妈歛下眼，看着茶几上的水果，轻声地说：「小勋这段日子跟我说了很多关于你和亦翔之间的事，也让我知道你会做出这些决定的原因。对不起，妈妈过去只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来看，以为这样才是对你好，但我现在已经知道我不能再用过去的传统观念来逼你要跟我一样忍耐，我这么做只是在害你而已。虽然在这个家我没办法替你做主，但是如果只是照顾宇哲的话我还有办法。」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我迟迟没有办法反应过来。
    她抬眸，朝我微微一笑，然后用叉子插起了一块苹果，递到我的眼前，「照顾好你最珍惜的宇哲是妈妈在这个家唯一能帮你做的事。」
    看着妈妈递来的水果，我忍不住哭了起来，不是因为悲伤担心，而是因为开心、因为松了一口气，更因为对妈妈的感谢。之前我明明对她说了那么伤人的话，但她却没有跟这样赌气的我计较。
    我哭着接过了妈妈手中的水果，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谢谢，在模糊的视线中我看见了彦廷安静坐在一旁的身影。当我们视线忽然有了交会，他朝我轻轻一笑，即便在朦胧的泪光中我也能清楚看见他的笑容。
    「太好了。」
    然后，我看见他用唇语无声地这么跟我说。

 第十章 (2)

    在休息一阵子之后，我便回到公司上班，照顾宇哲的工作随即落在妈妈身上。知道我回公司上班之后亦翔曾追问我宇哲怎么办，所幸在我说了我妈妈要帮我顾之后他没再多说什么，也幸好他妈妈没有想照顾宇哲的意愿。
    其实，他们家很多时候表现出来的态度都让我觉得他们只是想要高亦翔的儿子，而不是宇哲这个孩子，这让我很担心万一将来宇哲要跟他们一起生活怎么办？我很担心亦翔反反覆覆的脾气，也担心他妈妈会因为讨厌我而迁怒到宇哲身上。
    对于我的这些烦恼，彦廷说我想太多了，他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我把自己和宇哲顾好就行了，至于监护权的事就用平常心看待，他也乐观认为因为亦翔有打人的前科在，基于宇哲的安全考量，监护权判给我的机率比较高。
    如果真的能这么顺利就好了……
    即便他这么说，但我的心里仍觉得很不踏实。不过，就像他说的，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宇哲照顾好。
    现在有妈妈的帮忙，我才有办法回公司上班，然而即使如此，这样的生活真的还是有点让人吃不消。白天上班，晚上照顾宇哲，就连半夜也常常因为宇哲要起床而没办法睡得很安稳，但我还是不断告诉自己只要宇哲能平安长大，再累都一定要忍下去。
    我很努力地这么想着，然而现实始终不会如我所想的进行。
    宇哲是一个很容易被惊醒的孩子，他常常在半夜忽然哭闹，就算吃饱了或是换过尿布也是一样睡得很不安稳，就像是很容易做恶梦一样，可是现在的宇哲还不会说话，只会哭，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一直哄他想办法让他尽快再度入睡。婴儿的哭声在夜深人静的夜晚特别尖锐，每次宇哲一哭，我就会吓得绷紧神经。
    碰碰碰！
    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大声地从门边传来，我吓得缩起身子，将哭个不停的宇哲紧紧抱在怀中，我最害怕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
    「吵死了！他是哭够了没？哭成这样他现在是当全家人都死光了是不是？」爸爸的怒吼声从门外传来。
    每次到了半夜，我最害怕的不是怕宇哲又突然哭了起来，而是在那之后的爸爸。
    因为我的关係，爸爸很不喜欢宇哲，他从来没有主动去看过宇哲，就算我抱着宇哲经过他的身边，他也一样连看都不看。他唯一会看宇哲的时候大概只有宇哲在哭的时候，他总是会藉此生气大骂，骂我没事带一个拖油瓶回来干么？
    每当爸爸生气发飆的时候，我总是抱着宇哲躲在房间里，想说只要等他发完脾气就没事了。可是，今天晚上不知道是为什么，我再也承受不了这样的精神压迫，我抱起宇哲往门口跑去，打开门，随后映入眼底的是爸爸生气的模样，我想都没想就直接跑过他的身边，也不管他在我身后骂了什么，我直接跑出了家门。
    屋外一片昏暗，巷子仅有昏黄的路灯照亮着，但这样的光芒在这片黑暗底下基本上没什么太大的作用。虽然已经是习惯的巷道和亮度，但这个时间独自一人抱着宇哲身处在这个昏暗的巷道中，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慌乱无助的情绪影响，此时我觉得特别可怕。
    然而，恐惧没有让我的脚步停留太久，宇哲依旧哭个不停，我怕他会吵到街坊邻居，我赶紧抱着宇哲往巷口快步跑去。我站在巷口，看着左右两侧，不管我往哪边走，路旁都是住家，无论我走那一个方向，我都会打扰到别人。
    此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的心情突然让我有一种感觉，好像是我现在不管做了什么决定都是错的。
    是不是当初不应该坚持要那么搬回家住？是不是当初应该要听妈妈的话忍耐？是不是只要我忍住了，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宇哲是不是就不需要在这样不安稳的环境下成长？
    而我是不是还能假装就像从前一样那么幸福？
    好多个假设伴随着慌张无助的情绪在心底乱窜着。
    然而，我一个答案都没有。可是，当过去的种种一切浮现于脑海中时，说完全不后悔都是骗人的。我无力地蹲下身，喉咙间忽然涌上了一阵酸涩，鼻尖也感到了一阵酸楚，我努力忍住这股想哭的衝动，哽咽地对宇哲说：「宇哲，妈妈拜託你不要再哭了好不好？你这样让妈妈也好想哭。」
    可是，宇哲仍哭个不停，哭到连他的声音都变沙哑了。
    他哭哑的嗓音阵阵刺进了心底，心整个被紧紧揪住，让我听了好心疼，也好难过。
    赖旻嘉，你到底在干么？为什么要把一个小孩子折腾成这样？
    思绪至此，我再也压抑不住情绪的翻腾，不管是刚才累积的压力也好，还是在这段日子以来所忍下的一切，过往所有压抑下来的情绪都在这一刻崩溃，我忍不住哭了起来。
    「姊姊。」
    忽然间，身后传来小勋的声音。我愣愣地转过头，仰头看着小勋。
    他叹了一口气，随后蹲下，将手中的外套披在我的身上，他揽着我的肩，「别哭了，你这样会让宇哲更难过。」
    他的话让我更是愣住。
    宇哲是不是感受到了我的不知所措和慌张，所以才会越哭越大声？
    「来，宇哲给我。」他从我手中接过宇哲，他一手托着宇哲，另一手轻拍着宇哲的背，轻声地说：「宇哲乖，不要怕了，舅舅和妈妈都在这里，你不要怕。」
    小勋柔声的安抚让宇哲渐渐平静了下来，他不再放声大哭，哭声也越来越小声，小勋安抚宇哲的动作没有停下，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宇哲睡着了，小勋才松了一口气。
    「没事了。」他轻声地说。
    一听到这三个字，好不容易停下的眼泪又再次溃堤。
    小勋随即慌了起来，「怎么换你哭了啊？你现在是要跟宇哲交换位子吗？我可抱不动你。」
    我用力摇头，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哭什么，是因为小勋的出现让我感到安心吗？但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我却依然感到一丝不安？
    「好啦，没事了没事了，不要哭了。」小勋站起身，一手抱住宇哲，另一手伸向我，「起来吧。」
    我抓住他的手，顺着他的力量从地上站了起来，我不知道蹲了多久，现在双腿都麻麻的。
    小勋接着说：「爸那边妈应该都已经处理好了，我们回家吧。」
    一听到回家这两个字，我不禁迟疑了一下，而我也开始思考继续住在这个家真的好吗？今天晚上的情况将来一定还会不断上演，就像过去亦翔打我一样。
    「小勋。」当我们回到家门前，我喊住准备要开门的他。
    他转过头，一脸困惑，「嗯？」
    我顿时紧张了起来，嚥下一口口水，然后说：「我……我想和宇哲一起搬出去住。」

 第十章 (3)

    「啊？你要搬出去？」小勋愣了一下，随后转过身，「不行不行！我不放心让你一个人照顾宇哲，万一你遇到危险的话怎么办？」
    他的反应是我预料中的事情，我没有觉得太意外，只是说出了心中的顾虑，「可是，如果继续住在家里，我很怕有一天爸会突然抓狂对宇哲动手。」
    而且，每次只要一哭就会被大吼大叫，虽然宇哲现在还只是婴儿，但我也很怕长期下来会对宇哲的心理造成影响。
    小勋低下头看着宇哲许久，他抿起唇，像是很认真在思考一样，半晌，他抬起头，看着我说：「好，如果你要搬出去的话，那我也要跟你们一起去。」
    我一听，立刻摇头，「不行啦，如果连你都搬出去的话，那妈怎么办？」
    「妈我也一样会照顾，我两边都不会放弃，不管是你还是妈，我都会保护。」小勋认真地说。
    胸口顿时涌入了一阵暖意。听着小勋的话，眼眶又不自觉的发热了起来。
    「干么又哭了？你老是在宇哲面前哭，会害他以后变爱哭包。」小勋低头看向宇哲，声音放轻了一些，「宇哲，你看你妈妈又哭了。」
    我揉了揉眼睛，「我只是先帮宇哲哭完，这样他以后就不会哭了。」
    「最好是有办法这样啦。」他没好气地说。
    虽然听起来像是在说蠢话，但是我是真的这么想。在宇哲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常常在哭，我以为宇哲出生之后我会变得坚强一点，但事实上我还是一样胆小没用，现在更是经常在宇哲的面前哭，这一年多的时间我的眼泪似乎比嫁给亦翔之前所流的眼泪还要多，如果这些眼泪能先替宇哲把未来悲伤的眼泪都流完就好了，就算他将来还会流泪，我也希望那是因为感动快乐而有的泪水，至于所有伤心难过的事都让我来承担。所以，在宇哲开始留下记忆之前，我一定要快点带他逃出这个恶梦。
    ※
    家究竟该是什么模样？
    我从小就生活在被家暴阴影笼罩的家庭，所以更渴望能拥有一个幸福和乐的温馨家庭，而我也确实曾短暂感受到梦想中的幸福温暖，我原以为亦翔会是持续这份幸福温暖的人，然而这份幸福温暖没多久就被我最爱的人亲手粉碎，使得我后来越来越不知道家究竟该是什么样子？直到宇哲来到我的身边。
    我想对现在的我来说，只要是有宇哲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不管它将来会变成什么模样。
    即使在外租房会多一笔开销，但我仍不后悔，我只希望宇哲能生活在一个像家一样的家。和房东签约这天，小勋问我要不要让亦翔知道这件事？
    对于小勋这个问题，我没有迟疑太久，「嗯，我还是要让亦翔知道，不然要是被他误会我想把宇哲藏起来就糟了。」
    儘管我是这么想，但我仍不知道该怎么向亦翔开口才好，万一他借题发挥，硬要我和宇哲跟他回家怎么办？因此，直到搬家那天，我都还没向亦翔提起这件事。
    我原本以为我想搬出去这件事会在家里兴起一阵风波，所以也是一直拖到要搬家的时候才跟爸爸妈妈说，没想到事情进行得意外的顺利，尤其是爸爸，更是开心得不得了，一副要我快点搬出去的模样。
    或许，我打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回到这个家，而是该选择这么做了吧。
    明明能够顺利搬出去应该会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但当我这么想之后，就不由自主的感到苦涩。
    到了搬家的这天早上，小勋帮我把一些比较会用到的行李搬到门口，他说先带一些常用的过去，剩下的等之后再慢慢搬就好了。话虽如此，但是我的行李还是很多，其中很多都是宇哲要用的用品，看着那些行李，我开始苦恼要怎么带去租屋那边，我们家没有车子，如果用机车来搬的话不知道要跑多少趟？
    对于我的烦恼，小勋只是轻松地笑着说：「不用担心，我有找搬家公司来帮忙。」
    「啊？搬家公司？哪一家？不会很贵吗？」我惊讶地问。
    「安啦，他……」小勋忽然止住话，瞇着眼看向我身后，随后露出了笑容，「啊，来了来了！」
    我回头一看，一辆白色轿车朝我们开来，应该就是小勋所说的搬家公司。
    不过，奇怪？搬家公司不都应该是开货车或是卡车吗？怎么会是开一般轿车？
    就在我感到困惑的时候，这辆轿车开到我和小勋面前停下，车窗缓缓降下，我好奇地弯下腰，朝驾驶座的位子看去。
    一看到车里的人，我顿时一惊，转头拍了小勋的手臂一下，「你怎么去麻烦彦廷来帮我们搬东西？」
    「有什么关係？他超乐意的好不好？」小勋耸耸肩，朝彦廷笑了笑，「对吧？彦廷哥。」
    「嗯，我很乐意。」车内的彦廷附和。但我实在是无法从他的脸上看出乐意这两个字，总觉得他比较像是被小勋逼来的。
    不过，幸好有彦廷的帮忙，我们的行李才能一次全都运送到租屋处。抵达租屋处之后，彦廷没有马上离开，帮我们把行李搬到楼上的房间，狭小的房间里放满了行李，又挤了我们三个人，感觉变得很拥挤，但我却莫名的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然而，宇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来到陌生的新环境还不习惯，他一直要我抱，只要我一把他放到床上他就会哭。我站在凌乱的行李之间，不知所措地看着纸箱里的衣物，想要整理衣服但宇哲却让我没办法安心整理。
    「你去忙吧，宇哲我来抱。」
    我惊讶地看着走到我身边的彦廷，犹豫地说：「可是，这样太麻烦你了……」
    他朝我伸出手，「不用担心，我之前抱过小雨，我知道小孩子怎么抱。」
    我不是担心他不会抱宇哲，而是因为宇哲还蛮怕生的，他不怎么愿意让不熟悉的人抱。可是，我现在又急着想快点把行李整理好，我迟疑了几秒鐘，我想……还是让彦廷试试看好了。
    我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我紧张地看着被他接过的宇哲，担心宇哲下一秒会突然放声大哭，没想到宇哲到彦廷的手上竟意外的平静，只是睁着大眼盯着彦廷看。
    「天哪，好神奇喔，我第一次看到宇哲给我们家以外的人抱不会哭的欸。」小勋凑到我的身后，惊讶地说。
    彦廷的嘴角边泛起了浅浅的笑意，他看着宇哲，表情看起来感觉比平常还要柔和许多，就连声音也放轻了一些，「可能是因为我看起来很亲切吧。」
    我转头和小勋面面相覷，小勋抓了抓头发，乾笑道：「彦廷哥，你这样让我很难接话欸……」
    彦廷撇撇嘴，似乎很不满意我和小勋的反应，「我带他去门口那边，你们慢慢整理。」
    说完，他就带着宇哲走到房门边。小勋接着凑到我的耳边，压低嗓音小声地说：「彦廷哥人真的很好欸，帮你搬家又帮你顾宇哲。姊姊，离婚之后可以考虑一下彦廷哥喔。」
    我顿时一惊，他是在说什么傻话啊？我立刻拍了他的手臂一下，小声喝斥他：「不要乱讲话！」
    小勋揉着被我拍的地方，朝我傻笑着。我白了他一眼，紧张地看向彦廷，他的视线仍停留在宇哲身上，看起来应该是没有听见小勋说的话，我不禁松了一口气。忽然间，彦廷转头朝我看来，迎上他的视线时，心跳彷彿顿时漏了一拍。
    「怎么了？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彦廷问。
    「没、没有！」我用力摇头，脸颊随即发烫了起来。我转过头，瞪了小勋一眼。
    都是小勋啦！没事说这种奇怪的话干么？

 第十章 (4)

    用了将近一个早上的时间，我们才终于把新家稍微整理好，虽然还缺了很多东西，但至少现在看起来总算是有一个家的样子了。
    「快累死了，真没想到搬个家这么累。东西明明看起来不多，怎么一整理就变得这么多了？」小勋揉了揉肩膀，转身接过彦廷手中的宇哲，「彦廷哥，抱歉啦，让你抱宇哲抱这么久，很累吧？」
    「不会，宇哲很轻，没什么感觉。」彦廷摇头，视线随后落到了摆在床边地上的一张床垫，问：「这个是要干么的？给宇哲玩的地方吗？」
    「不是啦，这里是我要睡的地方，我之后会家里和这里两边跑。」小勋笑着坐了上去，用手指逗弄宇哲，「宇哲，以后舅舅来就睡你旁边喔。」
    彦廷看了他一会儿，低声地说：「旻嘉就麻烦你了。」
    我愣了一下。这句话怎么听起来有一种彦廷把我託付给小勋的感觉？
    明明都是一些很简单、很平常的对话，但只要从彦廷嘴里说出时就会让我特别容易多想。
    「那有什么问题？我本来就是要照顾她。」小勋笑着说：「我才要麻烦彦廷哥多多帮我留意一下我姊姊咧。」
    「嗯。」彦廷应了一声，转头看向我，我顿时一阵没由来的紧张，连忙岔开话题：「对了，现在差不多要吃午餐了，要不要一起出去吃个饭？」
    「我吃不下，我现在好累，只想要睡觉。」小勋抱着宇哲往后倒去，整个人瘫在床垫上。
    「累还是要吃一点，不然我帮你买回来？」我说。
    小勋露出笑容，「好啊。」
    这小子打从一开始就是在等我这句话吧？我没好气地看着他，「那你帮我照顾宇哲。」
    「没问题！」小勋一口答应。看来对他而言，照顾宇哲是一件比出去买午餐还要轻松的事。
    我转身去拿我的钱包，彦廷走到了我的身旁，说：「我跟你去。」
    「不用啦，我自己去就好，你跟小勋在这里休息。」
    「我不会累，而且我也想出去走走。」他顿了顿，「你也顺便看还有没有想买什么？我可以帮你提。」
    我想了一下，吶吶地问：「那……我们等等可以顺便去买宇哲的尿布吗？」
    「嗯。」彦廷点点头，他接着弯下腰看向宇哲，同时他的眼底也出现了几分笑意，看着宇哲的表情看起来特别温柔，他轻轻地说：「宇哲，待会见。」
    不管是表情还是字里行间，我都能感受到他难得这么明显表现出来的温柔。明明这份温柔不是给我的，但心却还是不经意因此有了波动。
    出门之后，我不禁好奇地问：「你是不是很喜欢小孩子？」
    彦廷毫不犹豫地点头，「嗯。」
    果然是这样。我顿时恍然大悟，但随即想起他唸小雨的模样，「可是，我看你对小雨好像没有这么温柔。」
    他皱了皱眉，「因为我讨厌聒噪的小孩。」
    我忍不住笑了出声，「什么聒噪？小雨是活泼好不好？」
    他翻了一个白眼，显然是很不认同我说的话。
    彦廷说他在来的路上有看到附近开了一间超市，问我要不要去那里买尿布？在前往超市的路上，他问了我很多关于宇哲的事，聊着聊着，他就说到了宇哲今天身上穿的那件衣服上。
    「宇哲今天穿的那件衣服还蛮可爱的，是你买的吗？」
    我当下没有想太多，马上脱口而出：「不是，是念恩送……」
    一说完念恩的名字，我立刻止住了话，紧张地看着彦廷，深怕自己又踩到了他的伤心处。
    他轻轻一笑，无奈地说：「念恩又不是佛地魔，干么一说到她的名字就这么害怕？」
    彦廷过于坦然的反应让我有点不知所措。
    他接着问：「念恩交男朋友了，你知道吗？」
    「男朋友？」我震惊地看着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他依旧是一脸平静，我才知道自己并没有听错。我摇头，吶吶地问：「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记得前一阵子我为了要让念恩看宇哲穿她送的衣服时有跟她通过视讯电话，那时候念恩完全没有跟我提过这件事。
    「她是在两个礼拜前左右跟我说的。她说是她读语言学校认识的同学，比她大两岁，一样都是台湾人。」他说。
    我听了，觉得莫名失落，「念恩怎么都没跟我说？」
    「大概是觉得不好意思吧？毕竟当初认识你的时候是跟我在一起，虽然她看起来好像少根筋一样，但多少还是会觉得尷尬吧。」
    这么说也是，如果换作是我的话，大概也没那么勇气去说。不过，比起这些，让我更在意的是彦廷现在的心情，我看着一副很坦然的彦廷，担心地问：「彦廷，你还好吗？」
    「很好啊。」他说，说话尾音难得微微上扬，他看着我，随后笑了，「干么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其实，听到念恩跟我说的当下，我没有特别难过或是失落，我反而觉得很高兴，尤其是听到你刚才说念恩没告诉你之后。」
    「咦？什么意思？」
    「这代表说我在念恩的心上还是有一定的重量，就算不是她的男朋友了，她还依然有把我当重要朋友在看待。」他歛下眼说，停顿了几秒鐘，他抬眸看向我，我没在他的表情中看见丝毫难过的神情，而他也不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而是多了温柔。
    这是只有在他提到念恩时才会露出的温柔表情。
    我突然有点嫉妒念恩，嫉妒她就算和彦廷分手了也能让彦廷露出这样的表情。我忍不住问：「你是不是还很喜欢念恩？」
    「当然喜欢。」彦廷毫不犹豫地说。
    这瞬间，我的心好像顿时向下一沉。
    他接着说：「但现在已经是对朋友的喜欢了，我现在对念恩只有祝福。」
    「那你……」我突然有点迟疑，但还是问：「真的不会后悔和念恩分手吗？」
    「不会，当初就是为了不想为难念恩才和她分手，现在只要看念恩现在过得这么好我就放心了。」他坦然地说，随后轻轻笑了起来，「干么还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我……」我摸了摸脸颊，紧张地替自己辩解，「我哪有不相信你！」
    「是吗？」他收起几分笑意，然后问：「那么你呢？会后悔跟高亦翔打离婚官司吗？」
    被他突然这么一问，我顿时有点愣住，回神的同时连忙摇头，「当然不会！我不会后悔和亦翔打离婚官司，因为当初我就是为了不想让宇哲变得和我一样才这么做的。」
    「既然这样，你应该能懂我的心情吧？我们都是为了爱的人才做出退让，这样的退让有什么好后悔的。」
    我愣愣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已经做到了，现在就换你了。」他轻声地说，看着我的表情好温柔，「好好加油吧，宇哲妈妈。」
    说是我自己想太多也好，但总觉得他此刻的表情好像和他刚才说起念恩时的表情有了重叠。
    心跳声随即大声了起来。因为他的表情，还有因为他的一句宇哲妈妈。
    旻嘉、女儿、姊姊还有老婆，在我这二十四年来的人生当中我听过这些身旁的人对于我的称呼，不知道是因为说的人是彦廷还是因为当下的情绪使然，我突然觉得宇哲妈妈是我听过最温柔的称呼了。
    ※
    搬家后沉淀了几天，我才把搬家的事情告诉亦翔，他知道这件事之后二话不说就要来看我和宇哲的新家。
    亦翔对于我租的套房很不满意，问：「好端端地没事干么搬出来？」
    「宇哲晚上会一直哭，我怕吵到我爸他们，所以想说等宇哲大一点再搬回去。」我搬出了和小勋讨论过的说词，我们觉得这应该算是最没有问题的说法了，如果亦翔知道了我爸总是在对宇哲发脾气的话，他一定会藉此大作文章。
    我知道说谎是件不好的事，但是我真的不想再回到亦翔的身边了。
    亦翔皱起眉：「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就回我们家跟我一起住不就好了吗？整天关在这种小房间，宇哲不会闷出病吗？」
    我直接忽略他的第一个问题，「宇哲白天都是我妈在照顾，他只有晚上才会回来这里睡觉。」
    「就算这样，你……」亦翔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但说到一半，他忽然止住了话，视线落到了小勋铺在地上的床垫上，问：「这是干么的？」
    「这是小勋睡的地方，他有时候会过来这边陪我和宇哲。」
    他的视线依旧停留在床垫上，低声地问：「真的是旻勋吗？」
    我愣了一下，觉得他话中有话，反问：「你想说什么？」
    他转过头看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是江彦廷吗？」
    「什……什么？」
    「你跟江彦廷睡过了吗？」他接着问，声音不带任何起伏。
    我突然有一种被他打了一巴掌的感觉，头一阵晕眩，全身随即发烫了起来。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
    「你最好不要在宇哲面前做出那种骯脏的事。」
    他的质疑让我很不舒服，我握紧双拳，忍不住大声了起来，「高亦翔，你这个人真的很噁心！」
    除了噁心，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形容词来形容现在的亦翔。不论我怎么解释，他一定都有办法把我所做的每一个决定联想到对不起他的这件事上。
    说到底，他就是不信任我。直到现在，他依旧对我没有信任。
    他没有反驳我，淡淡地说：「就算你将来真的和我离婚了，宇哲也依旧是我的儿子，我绝对不会让他叫别的男人爸爸。」
    他的语气很平静，可是却让我感到很有压迫感。他的一字一句都不断地在我的心上施加重量，我顿时有一种难以呼吸的感觉。
    「不过旻嘉，你有没有想过跟我离婚之后你会怎样？」亦翔低声地问。他不等我回答，接着又说：「离婚之后，宇哲的监护权就会归我，到时候我是不会让你见到宇哲的。」
    我愣了一下，艰涩地问：「你……现在是在威胁我吗？」
    「不是，只是在提醒你而已。」他的眼神一沉，「如果还想见到宇哲的话，最好不要跟我离婚。」
    即使不安不断涌上心头，但我仍不想在他的面前示弱，故作镇定地反问：「你确定宇哲的监护权一定会给你吗？。」
    「旻嘉，我赚的钱比你多，论经济能力来说的话我绝对比你还有办法给宇哲过好日子。」他轻蔑地笑着，就好像我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
    「经济能力只是其中一项依据，最后还是会以谁可以照顾宇哲为主，我相信我在这方面绝对不输你，而且绝对可以做得比你更好。」我反驳他。
    他轻笑了一声，对于我的话很不以为然，「你是有心没错，可是没那个能力，宇哲跟着你过日子会很辛苦吧？不然，他就不用住在这种小房间里了。」
    我整个人僵住，看着亦翔久久说不出话。
    儘管不想承认，但亦翔还是说中了我的心事，他说的就是我最担心的事。
    我想给宇哲一个平静安全、不愁吃穿的成长环境，可是我似乎没有那个能力去替他创造这样的空间。

 第十一章 (1)

    亦翔的那席话就像是恶梦一样每天追着我跑，我常常梦到原本抱在怀中的宇哲突然不见，不然就是看着宇哲被亦翔或是他妈妈带走，但自己却始终追不上他们的脚步。因此，我经常在半夜中惊醒，只有感受到宇哲的重量和温暖之后才能放心地再次入眠。
    我怎么觉得我和宇哲的情况好像对调了一样？在搬出家里之前，总是宇哲在半夜哭闹，后来搬出来之后，宇哲在半夜哭闹的次数就大幅减少许多，除了固定要喝牛奶的时间之外，他越来越少在半夜中醒来，反而变成是我经常从恶梦中惊醒。这样的情况每当在见过亦翔之后就会变得更严重，每次见到亦翔或是他妈妈，他们总是不断强调离婚之后是不会让我见到宇哲的，说好听是提醒，但说实话就是在威胁我，用宇哲来威胁我不该让这段婚姻结束。
    小勋和彦廷都告诉我不用担心，就算将来监护权很不幸地真的不在我手上，我依然有探视权，亦翔也不能阻止我和宇哲见面。即便他们都这么说，但我还是无法完全安心下来，而这样的恶梦一直纠缠着我直到法院判决出来的那一天。
    如果问我说这二十四年来最幸福的事是什么的话，我想就是听见结果的那一瞬间。
    在宇哲十个月大的时候，我和亦翔终于离婚，结束了这段两年左右的婚姻，而更让人庆幸的是宇哲的监护权归属也是我。
    「恭喜你，宇哲妈妈。」我记得知道结果的那天彦廷是笑着这么跟我说。
    因为是彦廷说的，宇哲妈妈这四个字听起来更有重量，也因为是这样的日子，这四个字听起来更有意义。
    有了宇哲的监护权之后，让我安心许多，可是亦翔还是有探视权，我不能阻止他和宇哲见面，我和他约定好了每个星期天让他跟宇哲见面。说真的，我很不想和亦翔继续有所牵扯，也不想见到他，从他开始对我动手之后的那天到现在，我已经在这段残破不堪的婚姻中把他看清楚了，儘管当初他是让我感受到幸福的人，但如今想起他时我想的几乎都是那些充满恐惧不安的恶梦。然而，我仍不放心让宇哲单独跟他见面，不只是害怕宇哲被他带走，更害怕他会不小心失控对宇哲动手，亦翔的脾气已经不是现在的我能掌控的。
    亦翔每个礼拜天都会来找宇哲，买玩具来给宇哲，也会带宇哲出去玩。只不过，我实在是不放心让宇哲和亦翔单独在一起，所以每次的外出我一定都会同行，所幸他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发过脾气，在宇哲面前，他始终都是我记忆中那个最温柔的亦翔。
    或许，宇哲的存在真的有办法平復他那反覆不定的情绪，他总因为宇哲而笑得好开心。我记得他第一次看见宇哲扶着墙壁站起来的惊讶模样，我也记得他第一次听见宇哲叫他爸爸的惊喜表情，他每一个因为宇哲而露出的温柔模样我都记得。可是，我却永远忘不了他动手打我的失控模样，无论他在宇哲面前有多么温柔，我始终无法真正放心。
    而这样的日子只维持到了宇哲两岁左右，这样短暂的幸福在那天再次因为亦翔的失控而崩塌。
    ※
    今天是礼拜六，但因为公司临时有工作，我只好在难得的休假日跑了一趟公司。爸爸今天不用上班，他人就在家里，所以我不敢请妈妈在假日的时候帮我顾宇哲，小勋刚好又有事情没有时间，我只好把宇哲带到公司去，幸好老闆娘同意让宇哲留在公司里。
    后来，大概是从小勋那边听说了这件事，彦廷突然跑来公司说要帮我照顾宇哲。刚才他们不知道是跑去哪里玩了？直到快下班的时候，彦廷才带着宇哲回公司等我下班。
    离开公司之后，我接过宇哲的手，看着站在一旁的彦廷，「彦廷，不好意思，还专程让你跑来公司帮我顾宇哲。」
    彦廷耸耸肩，「不会，反正我今天也没事。」
    「就是你没事我才觉得不好意思，今天你难得休假。」我抱歉地说。
    「我跟宇哲玩得很开心。」彦廷弯下腰，声音放轻了一些，看着宇哲问：「宇哲，今天跟叔叔玩得很开心，对不对？」
    「对！」被我牵着的宇哲脸上掛着大大的笑容，口齿不清地应声。
    看着这么开心的宇哲，我不禁莞尔，「宇哲，今天跟彦廷叔叔去哪里玩了？」
    宇哲一听，立刻比手画脚地向我解释，他挥舞着双手，脱口而出的字句都因为他的不熟悉而变得模糊不清。我知道他想跟我解释，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现在的宇哲还不太会说话，只会一些简单的字句，而且说话也很含糊不清，不过这样的他让我觉得特别可爱，尤其是他想拼命解释的模样。
    他说了一大串话之后，转头拉了拉彦廷的衣角，彦廷接着说：「我们改天带妈妈一起去好不好？」
    宇哲点头，笑得好开心，彦廷的嘴边泛起了浅浅笑意，笑得好温柔。
    果然只要有彦廷在身边，我就能觉得安心。
    彦廷时常来找宇哲，而宇哲也相当喜欢彦廷，有时候还会主动向我问起彦廷人在哪里。不过，更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彦廷的改变，我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察觉到，自从他跟宇哲开始相处之后，可能是因为习惯了对小孩子的说话方式，我常觉得他的表情变得柔和许多，虽然还是没什么太多的表情，但不会再像从前一样总是板着一张脸，就连说话语气都变得温柔。
    看着眼前的两人，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如果说宇哲是老天爷给我的最好的礼物，那我想能遇见彦廷就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一件事了。如果亦翔失控的那天晚上彦廷没有及时赶到，或许宇哲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
    和彦廷一起玩了一整天，宇哲现在似乎是已经有点累了。在公车站牌等回家的公车时，他忽然拉了拉我的衣角，揉着眼睛说：「妈妈……抱抱……」
    「好。」我稍微调整一下侧背包的位置，准备蹲下身的同时，彦廷率先蹲下身，「宇哲，妈妈今天工作一整天很累了，让叔叔抱你好不好？」
    「嗯……」宇哲应了一声，朝彦廷张开手，彦廷伸出手抱起宇哲，宇哲揽住彦廷的脖子，将脸靠在他的肩膀上。
    「彦廷，宇哲让我抱就好了。」我朝他伸出手，想接过宇哲。
    「没关係，我抱就好。」彦廷摇头。
    「可是，你今天陪宇哲玩了一整天应该很累吧？还是我来啦。」
    「我们只是在玩而已，怎么会累？」彦廷轻轻地拍了拍宇哲的后背，轻轻一笑，「不过，他倒是很累了。」
    宇哲没有反应，应该是睡着了。我稍微顺了顺宇哲有些凌乱的头发，看向彦廷，「彦廷，谢谢你。」
    「谢什么？」他反问：「谢谢我今天陪宇哲玩吗？」
    这时，一辆公车朝我们驶来，迎面而来的车头大灯对我来说太过刺眼，我一时没办法完全适应这阵光亮，我微微瞇起眼，他的轮廓也因此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但我对他的感谢依旧清晰。
    「嗯，还有你这些日子以来帮我的所有一切。」我由衷地说：「真的很谢谢你。」
    然后，在这阵光亮中，我隐约看见了他的笑容，是那样的温柔。
    「没什么好谢的，这是我之前说过的。」他轻声地说。
    伴随着他的一字一句，胸口随即传来了阵阵躁动。我逐渐适应了逆光的光亮强度，视线中的他渐渐清晰了起来，还有心里的那份情愫也是。
    儘管我不太确定他所说的之前是什么时候，但我能确定的是我是喜欢彦廷的吧。
    可是，这份喜欢我不敢说出口。在经歷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我已经没有足够的勇气去追求我想要的幸福了。

 第十一章 (2)

    回家的路上，宇哲几乎都在睡，彦廷一路抱着宇哲直到我们抵达了我家附近的公车站牌。在我们准备下车的时候，宇哲刚好也醒过来了，只不过下了公车之后，他仍赖在彦廷的身上，迟迟不肯下来。
    「宇哲，彦廷叔叔已经抱你很久了，他会累。」我劝说，就连我说要换我抱他，他也不肯，执意要黏在彦廷身上。
    「没关係，宇哲很轻，我不会累。」彦廷说，任由宇哲赖在他的身上。
    「就算再轻，宇哲还是有重量的，你一路这样抱他回来，怎么不会累？」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不会，跟我每天在搬的那些益胶泥比，宇哲根本就没什么重量好不好？」
    「你怎么拿宇哲跟益胶泥来比啦？」我没好气地说，但却忍不住笑了。
    这人的温柔根本是已经到了氾滥的地步，儘管他看起来不像是这样子的人。
    我们离开公车站牌，彦廷抱着宇哲陪我回家。还没走到家门前，我就远远看见有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那里。就在我们快要走近的时候，驾驶座的车门忽然被打开，亦翔接着从车上下来。
    一看见亦翔，我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他怎么会突然跑来？今天又不是约好要和宇哲见面的日子。
    我连忙加快脚步，跑到他的面前，「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亦翔微微一笑，「我昨天看到一间不错的餐厅，想带宇哲去那里吃饭，所以就来了。宇哲呢？怎么没跟你在一起？是在旻勋那边吗？」
    「宇哲他……」我转头看向走在身后的彦廷他们，亦翔错愕的声音随即传来，「江彦廷？」
    我回过头，亦翔脸上的表情已经沉了下来，脸色变得很难看。
    我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彦廷走到我的身边，看着亦翔，面无表情地和他打了一声招呼。
    亦翔黑着一张脸，低声地问：「谁准你抱我儿子的？」
    我知道亦翔在生气，但他突然这样发脾气只让我觉得莫名其妙。
    彦廷依旧没有表情，但宇哲却顿时瑟缩了一下，随后更是紧紧抱住了彦廷。我见状，连忙提醒亦翔：「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宇哲会被你吓到。」
    「吓到什么？我是他爸爸，有什么好被我吓到的？」亦翔瞪着我，气急败坏地说：「你给我解释清楚，为什么我儿子会跟江彦廷在一起？」
    虽然早已习惯亦翔这种容易多想的个性，但听到这种话的当下还是会很想翻白眼。我知道他肯定又误会了，如果今天换作是其他人的话，或许他的反应还不会这么大，但偏偏今天被他看到的是从离婚之前就在怀疑的彦廷，可是实际上就只是彦廷帮我照顾宇哲而已，这又没什么。我不想在宇哲面前跟亦翔吵架，于是我耐着性子，好好地跟他解释今天的情况：「我今天公司临时有工作，但我妈和小勋今天都有事，所以我就把宇哲带到公司去，彦廷是因为怕宇哲一个人待在公司会太无聊，才会特地来陪宇哲。」
    「那你可以跟我说啊！你为什么非得要找这个江彦廷？」亦翔大声反问。
    突然被他这么一吼，我更觉得他莫名其妙。
    虽然我知道他对彦廷一直都有敌意，但说真的，就算是彦廷又怎样？我和他现在已经离婚了，他凭什么干涉我的交友圈？
    「我看你说今天要上班也只是个藉口，实际上是和他在一起吧。」亦翔继续他的猜测。
    我愣了一下，他的想像力未免也太丰富了吧？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难以理解地问：「你……你又在乱说什么？」
    亦翔就像是耳朵被蒙蔽了一样，他听不见我说的话，接着说：「没关係，反正我们也离婚了，你要跟谁谈恋爱是你家的事，但我说过宇哲是我的儿子，我绝对不会让他叫其他男人爸爸。」
    我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他就伸手去拉宇哲，宇哲被他这么一拉更是紧抱住了彦廷，但亦翔仍没有放松。
    我吓得赶紧拉住他的手，「你在干么？宇哲会受伤。」
    「你走开。」亦翔用力推开我，我的脚步顿时不稳，向后退了好几步。
    「旻嘉，你没事吧？」彦廷紧张地问，宇哲随即被亦翔拉走。
    一离开彦廷，宇哲忽然大哭了起来，甚至还在亦翔的手中不断挣扎，亦翔皱着眉把宇哲放了下来。
    亦翔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宇哲的反应也让我越来越害怕，我真的很怕这样的宇哲会激怒亦翔。可是，我又不敢轻举妄动，我怕会因为我激怒了亦翔而连累到宇哲。
    「你哭什么？为什么我一碰你就哭？江彦廷刚才抱你的时候，你怎么都不哭？」亦翔蹲下身，按着宇哲的肩膀，大声质问哭个不停的宇哲。
    我顿时一惊，吓得又拉住亦翔的手，想松开他用力按住宇哲肩膀的手，「你问宇哲这些干么？当然是因为你吓到他了。」
    可是，亦翔完全听不进去我说的话，他用力甩开我的手，然后对着越哭越大声的宇哲大吼：「不要再哭了！叫你不要哭了是听不懂吗？」
    说完，他忽然高举起右手。
    「高亦翔！不可以！」我大喊，立刻想要上前阻止亦翔，可是这瞬间，时间就像是被忽然放慢了脚步一样，所有的一切彷彿都被按下了慢动作，我的双脚变得好沉重，就连眼前的画面也是，在震耳的心跳声中，我亲眼目睹亦翔打宇哲的画面。
    那一巴掌用力地落在宇哲的脸颊上，彷彿也跟着落在我的心上，此刻所感受到的疼痛比以往我被打的时候还要更加强烈。宇哲根本就承受不了这样的掌力，整个人摔了出去，一头撞上了一旁的变电箱。
    明明只是短短几秒鐘的时间，可是在我眼里这残忍的画面却变得好漫长，宇哲每一个受伤的模样都清晰地映入眼底。
    「宇哲！」我近乎是尖叫地喊出宇哲的名字。
    可是，我却得不到回应，也看不到宇哲笑着叫我妈妈的模样，胸口紧紧被揪住，缠绕在心上的是难以言喻的剧痛。
    此时，时间忽然再次流动了起来，宇哲额头上的伤口不断流出鲜血，刺眼的红刺进了心底，双脚瞬间像是失去了力量，我跌坐在地上，不敢相信自己现在所看到的画面。
    为什么每当我好不容易感受到幸福的时候，总要有那么一个人来摧毁掉这份小小的幸福？这个我一直都在小心翼翼呵护的存在怎么一下子就被亦翔轻易粉碎了……

 第十一章 (3)

    手术室里传来了宇哲大哭的声音，我心痛地闭上眼，摀住耳朵，可是宇哲的哭声仍刺穿过我的双手，深深地传入我的耳中。我松开了双手，宇哲的哭声变得更加清晰，痛彻心扉的感受让我顿时难以呼吸。
    我不能陪在宇哲的身边，也没办法替宇哲承担这些疼痛，只能让宇哲一个人去面对。
    赖旻嘉，你这个妈妈到底是在做什么？为什么连自己的儿子都没办法保护好？
    「旻嘉。」
    我抬起头，彦廷朝我快步走了过来，他在我的面前停下，说：「我已经帮宇哲办好住院手续了，医院那边也开始在帮宇哲安排其他检查了。」
    彦廷后来又说了很多医院那边交代的事情，可是我完全听不进去，注意力全都被他衣服上的痕跡拉了过去。彦廷的白色上衣上沾了很多血跡，这些血跡都是他刚才抱宇哲上车的时候沾到的，这些都是宇哲的血，我颤抖地伸出手摸上了彦廷的衣服。
    宇哲还这么小，可是却流了这么多血，他的身体真的承受得了吗？
    恐惧和不安再次将我吞噬，我转过头看向站在一旁的亦翔。一看见他一脸担忧地望着手术室的茫然模样，这些情绪就全都转化成了愤怒，我再也管不了现在身处在医院里，衝上前去紧紧抓住他，朝他大吼：「高亦翔，你看你做的好事，把宇哲弄成这样你就高兴了吗？宇哲是你儿子欸！你怎么捨得打他？」
    然而，亦翔像是还没有回过神一样，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这瞬间，我突然想起了他第一次动手打我的隔天早上，他也一样是这样的表情，就好像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一样。
    原来，到了现在，他始终没有检讨过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
    脑海中随即浮现出亦翔刚才对宇哲莫名其妙发脾气的模样，愤怒中还夹杂着对他的失望，好多情绪在我胸口里激烈翻腾，我被这样复杂的情绪弄得顿时喘不过气，我松开了他的衣服，双手发洩地槌打在他的胸前，「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忍住自己的脾气？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听我解释？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相信我？」
    明明很多事情只要他愿意听我说就没事了……可是，他却都只选择自己想相信的。
    「好了啦，旻嘉。」彦廷突然自身后抓住了我的手，硬是把我的手从亦翔身上拉开。
    我用力挣扎，「你不要抓我，我今天一定要跟他好好算这笔帐！」
    然而，我越挣扎，彦廷抓着我的力道就越大。忽然间，彦廷直接抱住了我，双手和身体全都禁錮在他的手里，无论我怎么挣扎都无法从他的手中挣脱开来。
    「旻嘉，你冷静一点，你现在打他也不会帮到宇哲，万一你受伤了，宇哲不是会更难过吗？」
    我顿时僵住。
    心跳依旧跳得很快，但身后的温暖却也越来越明显。
    「好了好了，没事了。」彦廷摸了摸我的额头，温热的掌心随即覆在我的眼前，一瞬间遮住了所有的光亮，「宇哲一定会没事的。」
    在黑暗中，他不断在我耳边重复着这句话，我看不见任何东西，可是却能清楚感受到他的温柔。
    眼眶涌起了一阵温热，我愣了一下，直到鼻尖的酸楚拉回了我的思绪，回过神的同时我忍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
    就像彦廷说的，就算我现在和亦翔算帐也帮不到宇哲，不管我做了什么事，现在都帮不了宇哲。比起愤怒和失望，最让我失控的还是源自于无法帮助宇哲的无力……
    手术结束之后，宇哲的额头上多了好几道缝线的痕跡，这道怵目惊心的伤口因此变得更明显，我不忍心去直视这道伤口，却也无能为力，只能抱着一直在哭闹的宇哲。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深刻地体会到所谓的心如刀割，宇哲的每一道哭声都深深地刺进我的心底。
    宇哲受伤的位置是额头，这让我很担心他的头部会因为撞击留下什么后遗症，所幸这两天在医院的观察下，宇哲目前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我才放心地带宇哲回家。
    到了出院这天早上，办理好出院手续之后，我把宇哲住院时的用品全都装进了一个旅行用的大袋子，我侧背着袋子，然后抱着宇哲离开了病房。
    刚开始还没什么感觉，但走了一段路之后，肩上和手中的重量开始让我有点吃不消，我不禁放慢了脚步。不过，无论来自外界的重量有多沉重，始终都比不上这些日子以来在心上所累积的压力重量。
    我低下头看着宇哲额头上的纱布，我突然有一个想法，如果可以的话，好想带着宇哲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个有亦翔在的城市。
    思绪至此，宇哲忽然问：「妈妈，叔叔呢？」
    我愣了一下，然后说：「彦廷叔叔今天要工作。」
    宇哲失落地低下头，我问：「宇哲想见彦廷叔叔吗？」
    他轻轻点头。
    我莞尔，「那妈妈等一下会问他在哪里，我们吃完午餐再过去找他，好不好？」
    宇哲听了，随即点头说好。
    宇哲比我想像中的还要依赖彦廷。不过，其实我也是一样，就算再怎么想要逃离这个地方，但在内心深处却又捨不得离开彦廷。
    曾几何时开始，彦廷已经成为了我心上的归宿。
    当我们走出医院的时候，宇哲忽然喊了一声，我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原本面向前方的他转过身，用力揽住我的脖子。
    我觉得奇怪，「宇哲，怎么了？」
    他缩着身子，紧紧抱住我，小小的身体正在颤抖着，他小声地说：「妈妈，爸爸……」
    爸爸？我愣了一下，抬起头，看见正朝着我们跑来的亦翔。
    看着宇哲这样的反应，我觉得好像突然看见了小时候的小勋还有自己。一看见爸爸，内心就会充满恐惧。
    「宇哲，你不要怕，妈妈在这里。」我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抚着他，「妈妈不会再让他伤害你。」
    我假装没看见亦翔，直接转头往反方向走去。

 第十一章 (4)

    「旻嘉！」
    即便亦翔大喊我的名字，我也一样假装没听到。然而，才没走几步，亦翔忽然从身后拉住了我，硬是停下我的脚步。
    「旻嘉，你干么假装没看到我？」亦翔追问，我回过头，他看着我的表情很纳闷，他接着问：「宇哲今天要出院了吗？怎么不通知我？」
    一听到他这样若无其事地说起关于宇哲的事，我就一肚子火，但我尽可能不想在宇哲面前跟他吵架。我深呼吸，努力把快要爆发的情绪压了下来，故作平静地问：「你来干么？」
    「我来干么？当然是来看宇哲。」亦翔说得理所当然。
    心中的情绪越来越翻腾，他的话让我越听越生气，我好像快要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你还有脸说来看宇哲？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对宇哲做了什么？」我问，胸口有一种很焦躁的感觉，就好像有什么东西随时都会在里头爆发。
    他愣了一下，然后用一副很愧疚的表情说：「旻嘉，我那天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之后会好好补偿宇哲。」
    补偿？他要怎么补偿？宇哲头上这么一大块伤口他难道都没看到吗？
    亦翔说完便弯下腰，看向背对着他的宇哲，轻声地问：「宇哲，你今天是怎么了？爸爸来看你了。」
    看着这样的他，我好像看见了他每次对我动粗之后的模样，他总是在造成伤害之后再用他所谓的温柔来补偿，可是在受伤之后才感受到的温柔并没办法治癒伤口，这样只不过是在用一种自欺欺人的方式来揭开那些他造成的伤疤而已。
    宇哲现在肯定也是这样的心情吧？我能感觉到他抓着我的力量越来越重。
    似乎是看宇哲没有回应，亦翔伸手就要抱宇哲，我顿时一惊，死命地抱着宇哲不放，我们两个人拉拉扯扯，就宛如宇哲受伤那天的场景，我不想再害宇哲受伤，但也不想让宇哲被亦翔抱走，矛盾的想法让我顿时不知道该放手还是该继续抓着才好，直到宇哲微弱的哭声传来，我心一急，抬起脚，然后往亦翔的脚上用力踩了下去。
    亦翔闷哼了一声，手随即松开，拉扯的力量突然消失，我倒退了好几步，稳住脚步的同时，我紧紧地抱住宇哲，在他的耳边小声地说：「宇哲，你不要怕，妈妈一定会保护你。」
    「赖旻嘉，你在搞什么啊？」亦翔皱着眉，难以理解地看着我。
    「我才要问你在搞什么？」我反问他：「高亦翔，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对宇哲做了什么？你每次都只会说你不是故意的、你只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你知不知道你的一次不小心可能会让宇哲留下一辈子的伤痕？就算身上的伤癒合了，但是心里的伤很难癒合，你对宇哲大吼大叫的模样他都已经记住，现在他每次只要一看到你就会想到当时你的模样。你真的希望宇哲每次见到你的时候都是一脸害怕的样子吗？如果你真的有把宇哲当儿子的话，我拜託你放过他。」
    这种感受我能体会，就好比爸爸小时候带给我的家暴阴影，还有亦翔在婚后给我的暴力恐惧。这种充满恐惧不安的阴影不是说消除就能消除的，也不会因为身上的伤口癒合而跟着消失，这是会一辈子停留在心上。
    很多记忆现在光是想起，我都觉得害怕不安。
    我能感觉到宇哲抓我的力量越来越用力，他弄得我有点痛，但我却因此感受到了他的不安。喉咙间忽然感觉到一阵酸涩，我深呼吸了一次，稳住了自己微微波动的情绪，我看着亦翔说：「在宇哲不再对你感到害怕之前，我都不会让你见他。」
    亦翔错愕地看着我，很快地，他沉下脸，低声地说：「别忘了我是宇哲的爸爸。」
    我再也受不了亦翔这种情绪勒索，他以前总是用婚姻来绑住我，现在又想要用血缘关係来束缚宇哲。
    「既然这样，那我就去帮宇哲申请保护令，就算你是他爸爸，我也不会让你伤害他。」
    亦翔的眼神一沉，他瞪着我说：「你敢？」
    我顿时瑟缩了一下，他的眼神就和之前动手打我的时候一样，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了起来，但手里的重量仍带给我一丝勇气，我紧紧抱住了宇哲，说：「为了宇哲的安全，我有什么不敢的？」
    丢下这句话之后，我就直接转身快步离开，然后坐上了一辆停在医院旁边招揽客人的计程车，不管亦翔在车外如何呼喊，我都假装没听见，报了住址之后拜託司机快点开车。
    直到看见在后视镜中越来越小的身影，我才总算有了松一口气的感觉，儘管刚才嘴上是那么说，但我还是很怕他会动手打我，到了现在身体依旧抖个不停，而眼泪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溃堤了。
    「妈妈……」
    宇哲微弱的声音传来，我赶紧抹掉了脸上的眼泪，低下头，看着仰头看我的宇哲，假装没事地问：「宇哲，怎么了吗？」
    宇哲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
    我微微一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没事了，妈妈在这里，不要怕。」
    宇哲随后低下头，紧紧地抱住了我，他小小的身体更让我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好好保护他才行。我不能再这么爱哭，我一定要坚强才可以。
    我用力回抱住宇哲，迟迟不敢轻易放手。
    在回家的半路上，我接到了彦廷的电话，他问：「今天宇哲要出院对吧？你们什么时候要回家？我到时候去接你们。」
    「我们已经在计程车上了。」我说，他温柔的声音彷彿触动了我心中的某种情绪，胸口顿时传来了一阵躁动。
    「这样啊。」他停顿了一下，接着问：「我和旻勋约好了中午要一起吃饭，你待会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刚才遇见亦翔的事让我想见到彦廷的心情变得更加迫切，我没有犹豫太久，马上答应他，「好，可是我还在路上……」
    「没关係，你们慢慢来，我去你家等你回来。」
    我愣了一下，心里顿时一阵荡漾。我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我想要的幸福家庭只不过是这种简单的感觉而已。
    这好像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说要等我回来。结婚之后，我总是在等亦翔回家，可是一开始的期待到了后来却变成了不安，我开始变得害怕亦翔回家，害怕亦翔又将不好的情绪带回家。
    明明不想在宇哲面前哭的，然而彦廷的关心却还是让我忍不住崩溃，我吓得赶紧用手摀着嘴巴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努力想克制住情绪，可是此时的情绪却依然难以控制。忽然间，脸上除了温热的眼泪之外，我感觉到了有一阵温暖的小小力量摸上了我的脸，我惊讶地低头一看，宇哲正用他的小手在帮我擦眼泪。
    这一瞬间，我顿时忘了哭泣，直到回过神的同时，宇哲的举动让我更加控制不了已经崩溃的情绪。
    我曾经害怕宇哲的到来，但是现在想想，如果没有宇哲的话，我想我这辈子永远都没办法真正下定决心逃出那个有亦翔存在的恶梦。
    看似是黑夜，但其实是宛如晨曦一样的存在。

 第十二章 (1)

    儘管我对亦翔说了那种话，他依旧不改每个礼拜来看宇哲的习惯，他的态度比起以往变得更加小心翼翼许多，即使如此，我仍不敢完全对他放下戒心。后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不想见到他的态度表现得太明显还是他的生活有了其他的重心，他来看宇哲的频率逐渐降低，从每个礼拜变成每个月，然后变成了偶尔，到了最后只剩下宇哲的生日而已。
    我和亦翔渐行渐远，每当我想起过去和他在一起时所有的幸福快乐时，现在的关係难免会让我觉得有点惆悵，只不过为了宇哲好，这样保持一点距离的关係其实才是最好的吧。
    转眼间，这一年又要结束了，趁着年假正式开始之前，我想先把租屋处打扫一遍，等到真正过年的时候才不会手忙脚乱的，可以好好放松。
    到了准备要大扫除的这天，我把宇哲送到小勋那里，想拜託他帮我照顾一下宇哲。
    小勋听完了我的要求之后说：「帮你照顾宇哲当然没问题。不过姊姊，你自己一个人整理真的没问题吗？我可以帮忙欸。」
    我摇头，「不用，你帮我照顾宇哲就是帮了我最大的忙了。打扫的时候会有很多灰尘，宇哲对尘蟎那些东西很敏感，我不想让他接触到。」
    「好吧。」小勋弯下腰抱起宇哲，看着宇哲说：「宇哲，今天就跟舅舅一起睡吧，晚上舅舅煮好吃的给你吃，好不好？」
    宇哲的脸上随即露出了不安，他看了看小勋，又看着我，小声地说：「可是，外公……」
    「放心，今天外公和外婆不会回家，所以家里只有我和宇哲而已。」小勋柔声安抚他，「今天家里舅舅最大，谁敢欺负我们宇哲，舅舅就给他好看。」
    宇哲听了，脸上的不安表情才消失。
    看到宇哲提起爸爸时的害怕模样，我就觉得心疼。直到现在，爸爸依旧没有给宇哲好脸色过，总是会找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来对宇哲发脾气，弄得我后来都不太敢带宇哲回家，就连这次大扫除的日子，我也是特地选爸爸出远门不在家的日子，只有爸爸不在，我才能放心地把宇哲託付给小勋照顾。
    「宇哲，今天要乖乖听舅舅的话喔，妈妈明天早上再来接你。」我摸了摸宇哲的头，他乖顺地点点头，我微微一笑，视线随后落到了他的额头上，亦翔在宇哲的额头上留下的伤痕已经癒合，可是当初缝线过后的痕跡依旧清楚地停留在这里。每次看到这道怵目惊心的伤疤，我就很心痛。
    宇哲现在还小，长大之后或许对这道伤痕不会有印象，如果将来他问起这道伤痕的事，我绝对不能让他知道这是他的亲生爸爸造成的，因为我清楚知道这会是多么可怕的阴影。
    把宇哲安顿好之后，我便独自一人骑着机车回到了租屋处。还没骑到门口，我就远远看见有一个人影站在门口，正低着头看手机。
    奇怪，那个人的样子怎么看起来好熟悉的感觉？
    我微微瞇起眼，仔细一看，认出那人的同时忍不住加快了机车的速度。
    我匆匆地骑到门口，停下机车，惊讶地问：「彦廷，你怎么会在这里？」
    彦廷抬起头看我，「我听旻勋说你今天要大扫除，我想你应该会需要帮忙，所以就来了。」
    我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他的消息会这么快。
    「你跟小勋是闺蜜吗？」我开玩笑地说：「怎么我每一个行程你都这么快知道？」
    「旻勋是我的眼线。」彦廷淡淡地说：「我拜託他一定要把你盯得紧紧的。」
    什么眼线啊？我没好气地看着他，问：「你今天不用工作吗？」
    「今天没有工地要做，所以我哥让我放假一天。」
    「你还真的是劳碌命欸，难得可以放假还跑来这里帮我做苦工。」我笑着说，这人真的是间不下来。
    「帮你怎么会是做苦工？」他反问。
    他总是这样，简单一句话就能让我动心。在宇哲受伤之后的那天开始，我能感觉到自己对彦廷的心意越来越强烈，只不过这份心情我始终不敢向他说出口，我很怕一旦说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停好机车之后，彦廷和我一起上楼。走进房间，他四处张望着，「每次来都会觉得这里好像越来越窄的感觉。」
    「是啊，我们的东西越来越多了，现在连小勋的床垫都没地方摆了。」我说，打开了小冰箱，「彦廷，我有买柳橙汁，你要喝吗？」
    「嗯，谢谢。」他应了一声，在我去拿马克杯的时候，他又问：「不会想换大一点的房间吗？」
    「当然会想啊，所以我现在正在努力存钱，我想在宇哲上幼稚园之前换一间比较大的套房，最好是有厨房的那种，不然每次想要自己煮的时候都很麻烦。如果有两房一厅的话那就更好了，我想给宇哲一个单独的房间。」我说出了自己的目标，随后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以我目前的状况来说，我这样想好像太贪心了。」
    他沉默了几秒鐘，然后在我倒果汁的时候开口，「我家有厨房也有客厅。」
    我愣了一下，顿时停下了倒果汁的动作，愣了几秒鐘之后，我才又继续把马克杯斟满。其实，我听得懂他的意思，我端起马克杯，转身递给他，笑着说：「彦廷，你又来了，怎么又开始同情我了。」
    这不是彦廷第一次要我和宇哲搬去跟他一起住了，彦廷时常会说出像这样的话，他总说他想照顾我和宇哲，即使当下都会为此心动不已，但我知道他都是出自于同情我才这么说的。
    只是同情而已，不像我对于他是爱情。
    彦廷接过马克杯，他歛下眼，沉默地盯着马克杯看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旻嘉，之前因为你还没离婚，所以很多事情我没办法直接跟你说清楚。」
    我愣了一下，接着迎上了他投来的视线，他的目光专注且温柔，我的胸口顿时一紧，随后紧张了起来。
    「我对你的感情从很早开始就不是同情了，如果我对你只是出自于同情的话，我不会在你身边待这么久。」彦廷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已经是爱情了啊。」

 第十二章 (2)

    这瞬间，呼吸一滞，我好像突然忘了要怎么呼吸。
    「我承认我一开始确实是因为觉得你很可怜所以才想帮你，可是后来我才发现我并不是因为同情你，也不是单纯因为宇哲，而是因为你，因为喜欢你。」
    我顿时愣住，一时之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我现在是在……作梦吗？
    心跳渐渐加快了起来，我颤抖地朝彦廷伸出手，抚上了他的脸颊，一阵温暖随即传入指尖，他的温度让我明白此刻并不是在作梦。
    他反握住我的手，问：「怎么了？」
    「我……」喉咙间忽然变得乾涩，眼眶却涌起了一阵温热的湿润，我吶吶地说：「我想确认自己是不是在作梦。」
    「不是在作梦。」他的眼底尽是温柔，「旻嘉，我是因为喜欢你才想要照顾你。不管是现在还是往后的日子都让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彦廷的神情是如此专注，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敲入了我的心底，伴随着越来越震耳的心跳声，我再也压抑不住这些日子以来所累积下来的情感。
    我也一样很喜欢彦廷，甚至私心地希望他能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然而，喉咙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样，心里想说的话说不出口，只能在心中不断翻腾。受到这阵情绪的驱使，我踮起脚尖，情不自禁地吻了他。彦廷的嘴唇有点冰冷，可是当我触碰到他的时候，整个胸口顿时发烫了起来。
    这些日子以来，彦廷对我的好我全都感受得到，也早已因此动心。在我的心里，我有好多话想告诉他，想告诉他我对他的感谢、想告诉他我对他的喜欢，也好想告诉他如果能跟他一直在一起就好了。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说的话太多，到了此刻我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把所有的情感都注入此时的亲吻当中。
    过了许久，我才依依不捨地放开他，然而当我看见他有些呆愣的表情时，我才惊觉到自己的衝动。脸瞬间热了起来，我惊慌地看着他，「对、对不起……」
    他随即收起呆愣的表情，放下手中的马克杯，问：「说对不起是因为后悔了吗？」
    我顿时一惊，连忙用力摇头，可是却也不敢像刚才一样直视他的目光，我低下头，小声地说：「我……我只是怕你吓到……」
    「我没有吓到。」他的语气平静。
    我抬起头，「可是，你刚刚明明就──」
    话还没说完，他的脸忽然在眼前放大，一阵柔软堵住了我还没说完的话，心跳顿时漏了一拍，随后失控地狂跳了起来。
    在震耳的心跳声中，他的亲吻越来越深刻，他的手随即揽住了我的肩膀，他的亲吻和气息也因此更靠近了我，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彦廷，我愣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忍不住沉溺在他的亲吻当中，我闭上眼，回应着他的温柔，此时的我整个人、整个心都在发烫。
    究竟有多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温柔了？
    过去的经歷再加上现在彦廷的温柔举动让我这样的感受特别强烈。沉浸在他的温柔中的同时，我忽然嚐到了一丝淡淡的咸味，我才意识到眼泪在不知不觉当中已经溃堤，彦廷似乎同样也感受到了，他停下动作，近距离凝视着我，轻声地问：「怎么哭了？是我弄痛你了吗？」
    「不是。」我用力摇头，眼泪仍不受控制地掉个不停，「是你太温柔了，我已经好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温柔了……」
    他轻轻地擦去了我脸颊上的泪水，「我会把我所有的温柔都给你。」
    说完，他又吻住了我。
    彦廷真的好温柔，不论是他的吻还是他的承诺都是。可是，他的温柔却迟迟无法淡去我心中的所有不安，他此刻的温柔模样让我想起了结婚之前的亦翔，我不是因为眷恋而想起亦翔，我现在喜欢彦廷的心情是确确实实的，只是此时的感受让我想起了曾经拥有的温柔时光。
    曾经拥有的温柔到了最后却变成那样令人恐惧不安的恶梦。
    我抓着彦廷的手忍不住颤抖了起来，想紧紧抓住这份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但同时却又担心这份幸福将来会消失不见。
    每当我把好不容易到来的幸福抓在手中的时候，我就会不由自主地开始害怕这份幸福什么时候会流逝掉。我不是不相信彦廷，我只是不相信自己有面对未来的勇气，未来有太多的变数，我害怕着未来的改变，也害怕着幸福消失的可能性，就像过去和亦翔曾经拥有的那些一样。
    与其承担将来会失去的风险，是不是不要拥有会比较好？是不是维持现状才是最好的选择？
    思绪至此，我立刻低下头，突然停止了彦廷的亲吻，随后拉开了和他之间的距离。
    「怎么了？」他的声音从头顶上方落了下来。
    我不敢看他，看着自己抓着他的手，「彦廷，对不起……」
    他停顿了几秒鐘，接着问：「为什么要突然说对不起？」
    「我……」我依旧不敢抬头，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起心中的顾虑。
    我突然好讨厌自己这种容易想太多的个性。
    过去，我总是害怕作梦，因为我每一次梦到的都是恶梦，我总是被恶梦追赶着。可是，现在我却突然好希望如果这一刻也是梦就好了，如果是在不真实的梦里，或许我就不用顾虑这么多了。
    沉默在我们之间瀰漫了半晌，最后打破沉默的人是彦廷，他轻声地问：「旻嘉，你是不是在怕什么？」
    我顿时一惊，惊讶地抬起头，「你怎么会知道？」
    他看着我，坦然地说：「因为你脸上写着很明显的不安。」
    我愣住，没有想到自己的情绪会表现得这么明显。
    他微微偏过头，问：「是怕我吃了你吗？」
    我的脸随即发烫了起来，连忙摇头否认：「不、不是啦，我没有在想这个！」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是觉得我反应很有趣，他的眼底带着笑意，语气始终温柔，「那你是在怕什么？能告诉我吗？」
    每次在彦廷面前，我都觉得我好像没办法隐瞒自己的情绪太久，他总有办法看透我或是用他的温柔牵引出我想藏起来的秘密。
    面对彦廷的询问，我没有隐瞒，老实地说：「其实，我很怕你会不见……」
    他愣了一下，随后看着我的表情就好像我正在问一个笨问题一样，他反问：「我不是一直都在这里吗？这些日子，除了你身边，我还去过哪里吗？」
    我摇摇头，「我说的不是你的人，而是现在的你。」
    他纳闷地看着我，好像不太明白我的意思。
    我犹豫了一下，艰涩地说出了一直缠绕在心上的顾虑，「你可能会觉得我想太多了，但我还是……很怕有一天你会变成我不认识的模样，也很害怕现在的幸福总有一天会消失不见。」
    就像亦翔那样……
    如果不是爱过亦翔，我不会感受到现在喜欢彦廷的心情有多么深刻，但也是因为爱过亦翔，我更害怕喜欢彦廷的这份心情。
    「你是担心我会像高亦翔那样吗？」他忽然说出了我心中的想法。
    我一听，急忙解释：「彦廷，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说你和亦翔是同一种人。我只是在很怕……很怕当我们相处的时间越长，我们之间的摩擦可能就会变多，就像我和亦翔那样。」
    我紧张地想向他解释清楚，深怕他误会，可是我怎么有一种越描越黑的感觉？
    当这种心慌的感觉袭来，我忍不住越说越多，把心里话全都一股脑地说了出来，「我……我已经不想再经歷这种失去幸福的感觉了，我很喜欢你，也很喜欢跟你在一起时的这种感觉，但是就是因为很喜欢，我更害怕将来会失去这种喜欢，也很害怕我和你之间有可能会变得像我和亦翔一样。」
    我曾经深信只要有爱情就能克服一切问题，可是如今我已经没有勇气再去相信这种信念了，即使对方是如此温柔的彦廷也是一样。
    他沉默了几秒鐘，问：「所以，你是在担心和我之间将来也会有改变吗？」
    我微微一怔，然后点点头。
    他抿起唇，像是在思考什么。这次，他沉默了好久、好久，正当我要开口的时候，他忽然朝我伸出手，双手环住了我的肩膀，我看不见他在这之后的表情，接着只听见他轻声地说：「我知道了。」
    他轻轻的一句话却用力地敲入了我的心底，眼眶也在此时热了起来。
    「我能理解你在害怕什么，所以旻嘉，我答应你我不会改变，也不会去轻易改变我们现在的关係。你就放心地继续做你的宇哲妈妈，而我也会继续称职地做好宇哲的彦廷叔叔。」
    全身都被他的温度包围着，不只是身体，就连胸口都变得炙热不已，即使有了他的承诺，我还是忍不住问：「到什么时候？」
    「到什么时候啊？」他像是在思考一样低声重覆着我的问题，他边说边轻轻按住了我的头，让我轻靠在他的胸膛前，我彷彿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就到你不再害怕为止。」
    我怔住。直到脸颊上滑过两道温热的湿润痕跡我才回过神，下一秒，我毫不犹豫地回抱住身边的温暖，紧紧抱着，深怕他会消失不见一样。
    「怎么又哭了？」他语带笑意的声音传来。
    我吓了一跳，没想到会被他发现，我胡乱地抹掉了脸上的泪水，然后装傻，「我、我哪有在哭？」
    「都听到你在吸鼻子的声音还说没有？」
    我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他的观察未免也太细微了吧？
    他轻轻地笑了笑，我很少听见彦廷笑出声的声音，感觉很不真实，难不成我现在又是在作梦吗？
    此时，他伸手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后脑勺，来自他掌心的温柔和温暖我都能清楚感觉得到。
    「宇哲妈妈，你一定会很幸福，所以不要再这么容易感到不安了，知道吗？」他说。
    胸口顿时一紧，感觉麻麻的，炙热不已的感受让我更想哭了。我好想告诉他，我现在已经很幸福了，幸福得就像是在作梦一样。
    和彦廷在一起的时候常常会幸福到让我以为自己在作梦，但彦廷的温柔总是让我清楚知道我自己并不是在作梦。
    彦廷说，他会陪我到我不再害怕为止。这会到什么时候？这种事情连我自己都没有答案，我只希望如果有一天我能真正放下心中所有的不安和顾虑时，我也可以拥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让总是让我感到幸福的他也感受到我带给他的幸福就好了。

 第十二章 (3) 【完】

    「旻嘉阿姨！」
    伴随着公司大门被撞开的声音，一道稚嫩的童声随即传来，我停下正在收拾的动作，抬起头循着声音的来源看去，老闆的女儿薏心直直朝我跑来，她穿着幼稚园的制服，身上揹的书包随着她的步伐而飞扬。
    看着她脸上的灿烂笑容，我不禁莞尔，「薏心，你下课了啊？」
    「对！」她跑到我的面前，小手按在我的膝盖上，她问：「旻嘉阿姨，明天宇哲不用去幼稚园对不对？」
    「对啊，明天是礼拜六，宇哲不用上课。」我轻轻拉起她的小手，「薏心，明天要上课吗？」
    「不用！旻嘉阿姨，你明天带宇哲来公司好不好？我要跟他玩！」
    「好啊。」我笑着点头。明天宇哲幼稚园不用上课，我还在烦恼要拜託谁帮我照顾宇哲，现在小勋要工作，我尽可能不想占用小勋的休假时间，所以如果能带宇哲来公司当然是最好，而且公司里还有同年龄的薏心可以跟他一起玩。
    薏心一看见我点头答应，立刻高举起双手，兴奋地欢呼着。
    时间真的过得很快，转眼间，宇哲已经上幼稚园了。公司这几年在老闆的经营下变得越来越好，规模越来越大，其中最让我高兴的就是薪水因此提高了不少，不过相对地，我的工作量当然也增加了，现在假日到公司加班已经变成一件习以为常的事了。
    每次到了週末要加班的时候，薏心总是会拜託我带宇哲来公司，平常下课之后跟着老闆娘来公司的时候也会时常向我问起宇哲的事情。
    「真受不了你，大家明天要上班你还这么开心？」走在薏心身后的老闆娘没好气地看着正在欢天喜地的薏心，一副拿她没辙的模样。
    「因为可以跟宇哲玩！我喜欢宇哲！」薏心说。
    「我们两个老的陪你玩都还没看过你这么开心过。」老闆娘无奈失笑，「旻嘉，你看我们家这个女儿被宇哲迷成这样，有一个太帅的儿子将来会有很多烦恼喔。」
    「你想太多了啦。」我笑着说。
    老闆娘总笑说薏心根本就是对宇哲一见钟情了，但我觉得她只是很开心能在一个总是只有大人的地方找到同龄玩伴。
    我看了时间一眼，发现时间有点晚了，宇哲还在幼稚园等我去接他。我赶紧收拾好，「老闆娘，那我要先下班了，明天见。」
    「嗯，明天见。」
    和老闆娘还有薏心说了再见之后，我便匆匆离开公司，往附近的一间公立幼稚园走去。为了要方便接送，我特地选了公司附近的幼稚园让宇哲就读，可是即使离公司这么近，我也还是常常因为加班弄得宇哲要等我，幸好宇哲很乖，从来没有跟我抱怨过这件事，不过我想多少也是因为有他陪在宇哲身边的关係吧。
    我匆匆地来到了幼稚园，和站在门口的老师打了一声招呼，「老师晚安。」
    老师朝我笑了笑，「宇哲妈妈晚安。」
    「老师，不好意思，每次都让你们等到这么晚。」我不好意思地说。
    「没关係。」老师笑着摇摇头，「江先生已经来了喔。」
    江先生？一听到彦廷来了，我不禁莞尔。
    「宇哲在游乐场那边，我去叫他。」老师接着说。
    「老师，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去找他就好了。」我叫住老师，随后便往老师所说的地方走过去，脚步不自觉地加快，想见到他们的心也越来越迫切。
    对我来说，现在最幸福的事就是能在工作忙了一整天见到我最爱的那两个人吧。
    很快地，我远远就看见了宇哲正在盪鞦韆，彦廷则是站在他的身后，帮宇哲控制鞦韆的高度。我停下脚步，没有立刻出声喊他们，只是看着眼前的画面。
    坐在鞦韆上的宇哲笑得好开心，站在一旁的彦廷笑得好温柔，不管是表情还是看着宇哲的眼神都是满满的温柔。
    彦廷当初还跟我保证说他不会改变，可是现在的他明明就越来越温柔了，不是吗？
    这几年来，彦廷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多了，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柔和许多，要不是长相一样，不然我实在很难把现在的彦廷跟我最一开始认识的那个总是面无表情、说话毫无情绪起伏的彦廷联想在一起。
    我有时候会想，彦廷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改变是不是常常跟小孩子玩在一起的关係？我总是因为加班而耽误到接宇哲的时间，彦廷每天都会在下班之后先到幼稚园陪宇哲，有时候他也会和宇哲的其他同学玩在一起，刚开始老师都还觉得他很莫名其妙，但时间久了，她们也渐渐习惯这位江先生的出现了。
    「妈妈！」
    宇哲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我眨了眨眼，回过神，看见宇哲兴奋地跳下鞦韆，然后朝我跑来。然而，他顿时一个不稳，整个人往地上扑去。
    「宇哲！」我吓得连忙跑向他，我还没伸出手扶他，他就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朝我笑了笑，「不会痛。」
    我松了一口气的笑了，摸了摸他的头，「小心一点。」
    彦廷走了过来，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他对我笑着说：「宇哲妈妈今天又是最后一名了。」
    在彦廷开口向我承诺不会改变的那天之后，他越来越少叫我旻嘉，几乎都是用宇哲妈妈这个称呼来叫我，特别是在宇哲的面前，他更是从来没有直接叫过我旻嘉。
    或许是因为他想履行他给我的承诺，想维持他当初所谓的「现在的关係」吧。因此，我常觉得彦廷口中的宇哲妈妈是我听过给我的最温柔的称呼了。
    「不好意思，今天公司事情有点多。」我抱歉地说，然后看向宇哲，「宇哲，对不起，妈妈老是让你等这么久。」
    宇哲摇摇头，「妈妈在我心中永远是第一名！」
    我听了，不禁窝心地笑了。
    我牵着宇哲的手，和彦廷一起离开幼稚园。彦廷说他今天开车来，可以送我和宇哲回家。
    「我今天能顺便去你家吃饭吗？今天我家里都没人，我不想自己一个人吃饭。」彦廷问。
    「原来这才是你说要送我们回家的目的喔？」我开玩笑地说。
    「怎么可能？」他白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我是那么现实的人吗？就算你不答应，我也一样会送你们回家。」
    看他一脸不满的模样，我忍不住笑了出声。
    「我知道啦，我只是开玩笑的而已。」我说，我当然知道彦廷不是这种人，他的好我比谁都还要清楚。
    「所以，你的意思是……可以吗？」他试探性地问。
    「嗯。」我点点头，「不过……」
    「不过什么？」
    我皱起眉，故意唉声叹气，「不过一个人煮饭好累喔。」
    「真是的，要我帮忙直接说就好了。」彦廷无奈地笑了。
    我松开眉头，笑了起来，「我希望你能主动说要帮我啊。宇哲，想吃彦廷叔叔煮的菜吗？」
    「想！」宇哲点头。
    彦廷的笑容少了无奈，多了温柔，「好吧，既然宇哲都这么说了，那今天我们就不要让妈妈下厨了，由我来煮一顿好吃的给宇哲好不好？」
    「还有妈妈也要吃！」宇哲说，提醒彦廷不要把我给忘了。
    「这是当然的啊。」彦廷笑着看了我一眼，随后抱起了宇哲，让宇哲坐在他的肩膀上，「那宇哲今天想吃什么？」
    宇哲很喜欢像这样坐在彦廷的肩膀上，他似乎觉得可以待在高处很有趣，可是我每次看到彦廷这样扛宇哲我就会很紧张，很担心彦廷的脖子会受伤。
    「彦廷，这样很危险，你会受伤啦。」我拉着彦廷的手，示意他快点把宇哲放下来。
    「没关係，只要宇哲开心就好。」彦廷抓着宇哲的双脚，轻轻地摇晃着，然后笑着问：「宇哲，开心吗？」
    「开心！」宇哲高举起双手，灿烂地笑着。
    「真受不了你们两个。」我没好气地失笑，看着总是一搭一唱的两人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不过，能看见宇哲笑得这么开心，我真的觉得很欣慰，虽然在宇哲刚出生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情，但幸好现在的他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包括对亦翔的记忆也是。虽然现在爸爸对宇哲的态度还是很不好，但至少在没有爸爸的地方，宇哲总是像这样笑得很灿烂，我想对一个妈妈来说，能看见儿子这么开心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那宇哲妈妈呢？」彦廷忽然问我。
    「咦？」我顿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宇哲妈妈跟彦廷叔叔在一起的时候开心吗？」他的说话语气很轻，像是在跟小孩子说话一样。
    我看着他一会儿，然后摇头，「不开心，谁叫你的嘴巴老是那么坏。」
    这大概不是他预期的答案，他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看起来很失望。
    我不禁笑了，由衷地说：「但是，我很幸福。」
    如果说看见宇哲健康开心就是我最大的幸福的话，那带给我这些幸福的人就是彦廷了。如果没有彦廷，我想我和宇哲现在肯定没办法过得这么幸福。
    彦廷愣了一下，随后轻轻地笑了，微微瞇起的眼底尽是温柔，似乎是很满意我的答案。接着，彦廷一手扶着宇哲的脚，另一手伸向我，看着我说：「我们回家吧，旻嘉。」
    彦廷突然改变对我的称呼让我感到惊讶，但面对总是毫不犹豫伸向我的手，我没有任何迟疑立刻伸手握住，来自他掌心的温暖随即传来，然后蔓延到了心上。
    当温暖在心中蔓延的这瞬间，我突然有一种感觉，我觉得自己不再只是宇哲妈妈，还是爱着彦廷的那个旻嘉。
    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梦想着能有一个幸福温暖的家庭生活，但在经歷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我觉得一个家不再只是侷限于身分证上的实质形式，更重要的是心里的归宿。在我的心中，不管在哪里、不管是什么模样，只要有宇哲和彦廷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思绪至此，我更是握紧了手中的温暖，笑着对彦廷点头，「好。」
    如今，对于握在手心里的幸福，我已经不再感到害怕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