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目的》 1.出演 姜眠挽着祁柘出现在酒会现场的时候,满场宾客神色各异,熟悉的窃窃私语,看好戏的、鄙夷轻蔑的、或者嫉恨垂涎的目光如果能实质性的话,恐怕会扒下她一层皮。 银丝缀着细小的钻石重工缝制出繁琐的花纹,逶迤的鱼尾裙包裹着姜眠姣好的身姿,又恰到好处地展露她白皙的背脊上漂亮的蝴蝶谷,她的发髻精巧地盘起,留下的几缕鬓边的碎发在饱满圆润的珍珠耳饰旁微微掠动,显得古典而优雅。 旁边的祁柘头发是漂亮的淡金色,尚算少年可是身量已经足够颀长笔挺,丽目俊眉,丹唇亮齿,容颜妍丽,明明是男子却无端让人想起“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一类的耀眼风姿。 祁柘携姜眠走进各种各样的打量之后,便松开了手,面上依旧是漫不经心的笑意,眼底却浮现些许不易觉察的冷漠与厌恶。而她似乎早就习惯了周围人的眼神,挂着淡淡的笑意,随手接过酒侍手里的香槟,闲适而从容。 她明白周围人看戏的眼神,钱管够嘛,她自然就奉陪得起。 这次酒会是沉暮和白敏的订婚宴,沉暮是她的前前金主,至于身旁的祁柘,则年少起就视白敏为白月光的唯一。作为这场大戏的纷争焦点,姜眠一贯心平气闲的心境生出些许无奈和刺激的期待。 果然远远地就能看见白敏温婉端庄的面孔僵硬了起来,倒是她身边还在周旋客套的沉暮神色如常,目光冷淡地扫过她和祁柘。 白敏是端不住的了,她挽着沉暮款款行来,脸上挂着亲和的笑意似是惊喜地说:“阿柘,你来了啊。”然后目光转向姜眠,笑意变淡,微微颔首客气地说:“原来是姜小姐作陪,感谢前来。” 姜眠抿唇一笑,其实她对白敏并没有太大的恶意,她跟人家的未婚夫有过包养与被包养的关系,即使在被沉暮包养期间,也没在明面上找过她麻烦,虽然背地里的手脚她不深究,单说这场订婚宴上白敏还能给她强撑出一张好脸色,已经是难能可贵的千金气度了。 她眉目忽地染上羞涩的喜悦,自然而然地揽上一旁正看着白敏面色复杂的祁柘:“我和阿柘,祝贺白小姐和沉先生长长久久,百年好合。” 2.回合 姜眠在暗处拧了一把祁柘的僵硬的手臂,祁柘咬咬后槽牙,忍着挣脱姜眠的冲动,低头朝她深情款款地一笑,然后抬头坦然地说“白小姐幸福,我和眠眠也就放心了。” 不是白敏熟悉的“敏敏姐”,是“白小姐” 不是“我和姜小姐”,是“我和眠眠”,亲昵得仿佛不是包养关系,而是真正的爱人。 白敏只当作祁柘在气她,她自然不相信短短几个月,陪伴自己从小到大的竹马会偏偏选择了自己最难以忍受的女人。那说明,他还在乎她,比她想象的更在乎。 白敏原本强撑着的脸色多了几分真实的笑意,她抬起头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却看见一旁沉默的沉暮目光一直落在姜眠身上,神色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白敏的脸色再一次由晴转阴。 第一回合的目的已经达到,姜眠无意挑起更大的纷争,或者说她知道,继续多说无益于破除白敏的怀疑。 她避开沉暮意味不明的目光,踮起脚贴着祁柘的耳旁状似亲密地小声说:“收起你的情绪,这戏还要不要我陪你演了?” 祁柘微微抬手做出暂时离开的的手势,揽上姜眠的肩往窗边走去。 一到窗台祁柘的脸就冷了下来,还没等他开口,姜眠就退一步把手臂松开,面色恢复了往常一样的平静。 祁柘哽了一下,两人顿时安静了下来,齐齐望着窗外的月色,没有说话。 “她没信。”祁柘闷声笃定地说。 “嗯。” “你……” “我俩的协议内容仅包括劳务行为,不包含劳务效果,祁少。”姜眠冷淡地提醒他。 卿鸹叨叨:第一次写文(枯萎),希望可以看看大家的反馈,有珠珠的捧个珠珠场,也可以跟我留言说说看法聊聊天,谢谢大家啦*^_^* 3.袭吻 祁柘瞪大了桃花眼,在他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姜眠忽然抬起头,封缄住他欲张口的唇,余光示意正朝这边走来的白敏。 祁柘被这突如其来的吻惊得直接呆在了原地,他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眼前突然放大的面孔:姜眠的睫毛像振振欲飞的蝴蝶,轻盈地扑闪着,白皙的面孔像上好的白瓷,在月光下浮动着莹莹的柔软的光。 坦诚讲,姜眠不属于任何一种被归类的美人,她的五官不算是比例完美到毫无瑕疵的精致;不是眉眼分明,起承转合间都卖弄风情的艳炽;更不是小家碧玉规规矩矩的秀丽温婉。她的好看难以一言以蔽之,只觉得眉如袅袅远山,眼似盈盈秋水,神色自若,清浅有嘉。 他感受到她柔软的嘴唇若即若离地微微蹭过他的唇瓣,一股清浅的幽香萦绕在鼻翼间。 白敏的脚步停住了。 姜眠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了白敏身上,没闲心占这大少爷的便宜,自然也就错过了祁柘瞬间染红的耳尖。 等白敏转身离开的时候,祁柘已经睁着雾蒙蒙漾着水色的眸子,开始鬼迷心窍般笨拙地碾着她的唇,试探性地伸出舌尖触碰她。“唔”姜眠回过神来捂住嘴往后退的时候,祁柘的牙毫不客气地磕到她的下唇。 柔软湿热的唇瓣离开一凉,祁柘下意识不满地舔了舔嘴角,色气十足的举动偏偏被他做得像撒娇讨食的大型犬。姜眠微微扶额,她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白敏不愿意选择祁柘了。 “你你在干什么…!”祁柘脑回路转了一圈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一时又羞又恼地举起袖口暴躁地擦拭着自己的嘴唇,“好脏!” “脏?”姜眠低敛着眉眼,唇边牵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是啊是啊,真怕玷了祁少的眼,污了祁少的嘴。” 姜眠转身离开的时候,内心已经掀不起一点波澜。 她被许多更不好听的字眼骂过,男人们一边比对着温良恭俭让的三从四德,想要一个冰洁玉洁的贤妻;一边暗地里渴望有一个富有挑逗性的风尘女子,做他月下独酌的红颜,当他盖世英雄的追慕者,满足他被需要的假想,然后兀自还可以骂她低贱失贞。 她也被更糟糕的境况围困过,不过那些都与高贵的尊严、贞洁与善恶无关,那是生命苟延残喘的绝境,混杂着肮脏的雨水和腐烂的恶臭,她空洞着眼里,连泪水都积攒不起来。 4.裴玄岭 姜眠从窗台走出来的时候,酒会已经接近尾声,她打算去一旁的长桌上找些吃的垫垫肚子。 白家自港市发家,作为最早一代下海经商的门户,仅仅凭借机遇赢得的爆发型财富,自然还入不了自命不凡的老资本贵族的眼里。白家的掌权者,也就是白敏的爷爷,在短短三四十年内,将白家的产业盘根错杂地打入各个领域。老爷子没读过多少书,打拼起来也就激进而不择手段,就这样在鱼目混杂的港市里,三教九流都被他摸清了门道。这大概就是权势显赫如沉家愿意与其联姻的资本。 不过这都不是姜眠所关心的,她饮食向来清淡,宴席上的港式茶点倒颇合她胃口。 “尝尝这个,”温润悦耳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吊烧蜂蜜叉烧,外焦里嫩,口感鲜滑。”姜眠抬起头,身侧的男子身材修长匀称,眉眼清俊,温文自持。他无疑是好看的,而且这种好看并不是展露锋芒的犀利,而是如沐春风,进退有度的细腻。 让人很是舒服。 不管见过裴玄岭多少次,姜眠都会由衷的感叹一句,真的让很舒服,是诗经里“瞻彼淇奥,绿竹猗猗”的风姿。 她曾戏言说裴玄岭的名字极好听,声似唐时惊才艳艳、卓尔不凡的少相“玄龄”,如金如锡,如圭如璧。他笑称,人微身卑,不敢妄想如金锡圭璧,倒真希望家室能有一妻杜如晦,白首相依,此生不悔。那时他专注的目光悄无声息地落在姜眠柔软的头顶,姜眠只能装作毫无察觉。 “谢谢。”姜眠的笑容真诚了很多,她接过裴玄岭递过来的盘子,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了对方粗糙的指腹,一触即分。裴玄岭不动声色地收回手,眼底有一丝黯然。这黯然落在姜眠眼里,姜眠很清楚它的意味。 不同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祁柘,这名立场上,有像姜眠这样周旋其间的金丝雀、菟丝花,也有像裴玄岭这样被富婆包养的男人。只是他们大多在背地里,见不得光,不像包养裴玄岭的裴太太,直接以过继的方式明目张胆地收入幕下,除却公司事务,事事由裴玄岭亲力亲为,这粗糙的指腹大概便是切菜做羹所磨砺出的。 裴太太芳龄五十多岁,七八年前死了丈夫,这养在温室深闺的夫人却不可小觑,她在丈夫死后一手包揽了整个裴氏,大刀阔斧领军房地产业,倒也杀出了一条血路,江湖里称她“鲜血黑玫瑰”。但她身体日渐衰弱,每每参加活动,总要裴玄岭陪在身侧。 5.清醒 和自命不凡的年轻小辈不同,也和古板刻薄的老前辈不一样,裴太太对姜眠称得上欣赏。 她清楚,像姜眠这样势单力薄、举目无亲的小姑娘,能一跃进入上流社会的交际圈子存活至今,无论声名怎么狼藉,手段多么卑劣,除了姿色天成,不会没些心思傍身。而这心思,恰恰是她所欣赏的。 裴玄岭在这里,裴太太自然也在。 保养得体,身材丰盈的裴太太举着香槟走过来,款款笑道:“丫头有点本事啊,刚脱手陆谨言,转头又傍上了小祁少。你可悠着点,这些男人呐,骨子里头凉薄,但到过手的人,总还要在心里记上一笔。” 姜眠笑着应是。她心里清楚,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祁柘本就因为白敏订婚的事郁郁寡欢,现在姜眠也不声不响地离开,心里愈加烦闷。 他状似闲散地倚在供宾客休息的榻椅上,眼睛却巡视着人群寻找姜眠的身影,好不容易找着,一看见旁边与她含笑交谈的裴玄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长腿一迈,三步并作两步,他猛地挤开裴玄岭拽住了姜眠的手腕,一边亮齿璨然一笑:“裴姨,我还有事,人就先带走了。您得空来老宅那边跟我妈喝喝茶叙叙旧,她最近老念叨您呢。” 裴太太不慌不忙,“是我碍着你们年轻人了,你们玩去吧。”她意味深长地瞥了姜眠一眼, “玄岭,还愣着做什么。陪我去和王总喝点儿。” 姜眠不高兴了。 她的第二块叉烧还没进嘴,就被祁柘给一手拍掉了。她撇撇嘴,孩子气的动作落在祁柘眼里却等同于她嫌他打扰了自己和裴玄岭的交谈,又气又笑。他也不多言语,拽着姜眠往外走。 “慢点……裙摆!”姜眠提着裙裾无奈,这又哪里招惹这大少爷了。祁柘好歹放慢了脚步,手上力道也放轻。等出了酒店大门,上了车,两人都没再说话。 车里气氛变得微妙而沉闷,“沉闷”是祁柘觉得,而靠在车窗上发呆的姜眠,却毫无察觉。 她正在清醒地梳理自己手头的账户数额,房产的变卖和新身份的置办。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夜雨,城市的高楼上,眼花缭乱的霓虹灯映在车窗像打翻掉进池塘的水彩颜料盘,纷繁的颜色洇进被揉碎的灰纸,路灯下人影匆匆,模糊成一个个小小的不具体的象形文字。 够了。她望着车窗外冷淡地想,纤长浓密的睫毛遮盖了眼底的阴翳,就要快了。 那就再等等吧。 眠眠:大家的珠珠捏?你一珠我一珠,明天咱们就跑路~ 6.家 司机在前面开车,说实话,他有点虚。 少爷是难得带女人坐上车的,就算有时接送白小姐,他也清楚白小姐的居所,要么是中心公园旁的公馆,要么是京郊那栋和少爷相邻的别墅。可是这位姜小姐……少爷是打算带回去过夜的吗? 司机抹了把汗……再不说就得上城郊高速了。 “我的公寓在林甸路那边,麻烦下一个红绿灯路口左拐就到了。”姜眠的声音解救了他,司机如获大赦,心想:原来不是那种关系。 姜眠瞥见了司机的神色,有些好笑。古时说伴君如伴虎,他们这些人又何尝不是呢。 “姜小姐,到了。”司机停好车,递上一旁的雨伞恭敬地说。 一直沉默不语的祁柘突然抬头问,“在哪栋多少号?” 姜眠抿了抿唇,这里其实是她刚买下不久的小窝,装修布置上费了些心思。私心里她并不希望会有男人来。可是告不告诉又有什么关系呢,姜眠知道,就算她不说,这些大少爷哪会查不到呢。 “B栋1701。” 清冷若素的声音沾上了雨水的凉意,姜眠撑开伞,挽起礼服走进了雨幕里。水雾在她周身弥漫开,她纤细的身影缓缓消失在了一长排朦胧的路灯下。 祁柘若有所思地望着这一幕,原本满心的烦闷竟然慢慢消失了。 姜眠散下了一头柔软的长发,舒服地在浴缸里泡完澡,起身穿上了浴袍。开放式的厨房煮着咕噜噜冒热气的姜汤。姜眠裹着绒毛毯,光脚盘腿窝在沙发上,懒懒地翻着刚买的诗集,一旁长藤绿萝蜿蜒爬上落地灯,橘黄的灯光透过叶隙,温暖柔和。空气加湿器里滴进了苦橙叶搭配花梨木的精油,细嗅能闻见浅淡的花香包裹着深沉的木质檀香,袅袅娜娜地在空气里弥漫。 虽然宴会上一堆破事儿,但此刻,是个好夜。 姜汤烧开了,姜眠放下书,趿拉上拖鞋往厨房去时,门被敲响了。 7.沈暮 姜眠颇有些意外地看着门口的沉暮,他来得似乎有些匆忙,订婚宴上打理齐整的乌发微散,几缕碎发随意地搭在额前,多了分漫不经心的随性。 将近三年没再仔细看他了,沉暮从前轮廓分明的五官这些年愈显深邃,剑眉星眼,鼻梁英挺,薄唇殷红,那天然的矜贵里透着审视的凌厉与冷峻,令人无法忽视也不敢直视。 “沉总,”姜眠站在门口抱臂浅笑,“雨夜前来有何贵干?” 沉暮也不急,颀长的身段好整以暇地靠在门框,打量着她闲散的装容。他久不见她,这朵被他“浇灌喂养”的花,似乎更让人移不开眼了。 “怎么,我们四年的情分也不足以让阿眠请我进去坐坐?”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默契地都没提及刚刚的订婚宴,沉暮也并不质问姜眠和祁柘的结伴出场,仿佛这些年什么都没发生,仿佛和从前一样,姜眠只由他娇养,任他采撷。他们靠得极近,姜眠甚至能闻到他身上西洋杉和安息香混合的味道,皮革、烟草、醒神的广藿香与辛辣的胡椒。 Terre d'Hermes。 他们太熟悉彼此了。熟悉彼此的身体,喜好,甚至打领带的习惯和不经意的小动作。所以沉暮知道,姜眠不会拒绝他。 柔软如桃瓣的娇唇被激烈地吮吸、撬开,粗粝灵活的舌头迫不及待地搅动她的唇舌,暧昧的银丝拉开又被舔过,烟草与烈酒的香味在她的唇舌间扩散。 红晕在姜眠清冷漂亮的面孔渲染开,迷离的杏眼荡漾着满江春水,媚态百生。沉暮爱极了她这幅不堪折取的神色,仿佛平时里清冷疏离是晶莹剔透、坚不可摧的水晶珠子,里头却藏着一颗只属于他独享的朱砂。 压抑而急促的喘息在玄关响起,水声啧啧,交迭的身影在暧昧的灯光下难分难舍。 沉暮一只手扣着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把门带上后,勾手挑开她的浴袍,修长漂亮的大掌肆意地沿着腰线往上揉捏,然后在她娇如春笋的嫩乳前流连。 指腹恶意地碾压过乳珠,如白雪点缀的那点红梅被挑逗得羞羞杳杳地挺起,“嗯啊…”姜眠喘一口气,嘤咛出声,感觉到自己的两腿之间颤颤巍巍挤出了一点黏腻的花液,腰身一软,沉暮搂住腰,转身把她背朝自己压在了墙壁上。 8.娇蕊芙蓉(H) 内裤单手被脱下,湿黏黏的拉出一道银丝,沉暮喉头压抑地滚动,发出一声低沉地浅笑,眸底的欲望霎时间翻江倒海。 他掰过姜眠的脸,当着她的面,极色情地将指尖温凉的液体伸出舌尖舔尽“这么想要…嗯?” 汗水淌过姜眠的鬓发粘在侧脸,千娇百媚,万种春色,她似乎颇为享受,眯着眼小幅度地扭动着身段,细细娇娇的喘息泄露了她的欲望,她莹润白皙的小屁股若有若无地蹭着沉暮大腿间质地硬挺的西装裤,勾得沉暮心痒难挨。 沉暮狠狠地喘口气,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花穴周围打着圈,诱惑似的慢慢加重力道。 “嗯呃”两只手指毫无征兆地插了进去,还没等濒临死亡般的快感缓和下来,手指就开始快速地搅动,沉暮低下头,嘴唇在她的耳廓,后颈和蝴蝶骨间游走,一点点落下灼热的气息和潮湿的吻,激得姜眠一阵阵战栗。 “喜欢被插哪里呢…”两只手指模仿阴茎迅速地抽插着,重重地摁上她的敏感点。“这里?”姜眠猛地抽搐着喘息连连,“还是这里……呵”沉暮的声音沙哑地不像话。 姜眠汗淋淋地完全瘫倒在了沉暮的怀间,闻着熟悉的西洋杉和安息香,再混杂着她粘液的麝香。她睫毛不禁簌簌地颤抖着,快感一波一波迅速地涌上来,脚趾难耐地勾起,“嗯啊…!”她的小腹急促地起伏,“噗”一鼓透明的液体泄在了光洁的地板上,一小半溅到了沉暮深灰的西装裤上。 沉暮居高临下地望着那摊液体,轻笑一声伸舌舔了舔唇。“吃饱了啊我的好阿眠…”咔啦冷酷的一声,是皮带解开的声音,他丝毫不在意手上的液体淫靡地沾在自己名贵的西装裤,明明情动难耐,却依旧慢条斯理游刃有余。 “那么,该我了。” “啊!”姜眠惊呼,粗长的阴茎毫不犹豫,猛地贯彻到底,沉暮满足地呼出一口气。挺着腰一下一下狠狠地撞击,“这么想要?嗯?”沉暮一只手揽过她的腰,一只手大力地揉搓着姜眠的乳房,“如果我没来,哼嗯…你会找祁柘吗?” 沉暮自想着倒生出了一些怒气,他抽出粗长红涨的性器,大刀阔斧地抽插起来,恨不得将一坠一坠摇晃的囊袋也塞进去,身体猛烈地撞击,发出淫靡啪啪声,水汁四溅。偏偏沉暮衣冠齐整,除了西装裤头剽悍挺动的性器。而姜眠浑身赤裸嗯嗯啊啊婉转地娇吟着,面色酡红,像被不胜雨露恩泽的芙蓉花,娇艳欲滴。 “哈…”不知过了多久,姜眠近乎丧失了意识,沉暮急促地喘口气闷哼一声,一股激烈的白灼射进了姜眠的宫口,连绵不绝的激烈快感让姜眠骤然醒来,跟随着又到了一个高潮。 9.巴掌 “啪”还没等灭顶的快感完全被消化,一声清脆的巴掌扇在了沉暮脸上。姜眠清清凌凌的双眸盛满了冷意,一字一顿地问“为什么内射?” 他们做爱从不内射。 即使兴起时没戴套,俩人再情动难耐,沉暮也会忍在射精之前抽出来射到她的小腹上。她一直以为,这件事无需多言,理所应当。 因为沉暮不需要私生子,他所受的教育和向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也不会让女人因为自己的原因吃避孕药。 姜眠则更不需要一个孩子。她从小在福利院长大,无论这辈子还是上辈子,生平最恨的就是无法负责的性行为。俗世万般皆苦,食色者男男女女,抒解欲望无可厚非,她也从不压抑自己,水到渠成,乐意为之。但是成年人尚且可以提起裤子双方互不负责,但随时可能孕育出生的孩子却是无辜且无助的。 然而这些沉暮都不知道,或者说,他懒得了解。 他冷冷地睥睨而视,明显的巴掌印还在他右颊刺刺地疼,刚刚还混沌着情欲的双眼已经冷却冻结。 他抬起了手臂,白皙修长的手缓缓地扣上姜眠的脖子,慢慢一点点收紧。一秒,两秒…这一刻长如万年,难受的窒息感侵蚀着她的知觉。姜眠并不反抗,她的睫毛微弱地颤抖了几下,然后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她的眼睑刚闭上,倏地脖子被松开,“咳咳咳”姜眠猛地靠着墙滑下去,捂住脖颈剧烈地咳嗽,艰难地喘着气大口呼吸。意识回笼,可是眼前的世界还是有些摇晃模糊。 沉暮不再看她,冷漠地扣上腰带,咔哒一声扭开了门。如果不是玄关尚存的麝香,这场酣畅淋漓的性事仿佛只发生在姜眠的想象里。 姜眠白净的脖子上还留着红肿的掐痕,她身体本来就敏感经不起磕碰,显得这掐痕有些狰狞。但她毫不在意,半阖着眼靠在墙上,散发裸身,双手散漫地搭在地板上,淡黄的灯光打在她线条完美的背脊,优雅得像一幅古典油画。 姜眠并不后悔这一巴掌。 她16岁抱着目的爬上了沉暮的床,那是她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和男人有了实质性的关系。即使这关系再怎么见不得光,也占据了她生命里没有多少个的四年里其中一个。说一点感情都没有是假,但是有多少,大概顶多只称得上一点“知遇之恩”的感激。而这感激,也在这场像是沉暮在婚前最后再来一发的分手炮里,消失殆尽。 姜眠活了两辈子,依旧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出于怎样的理由,在一个乍暖还寒的初春早上,把尚在襁褓的她放在了福利院门口。那时的院长还是一位慈祥的老太太,老太太怜爱又惋惜地捡起冻得小鼻子发红的她,给她起了一个应景的名字,叫她“晓眠”,春眠不觉晓的“晓”,春眠不觉晓的“眠”。福利院的前几年,晓眠过得虽然清苦,但还算快乐。老太太死后,她才真正过上地狱般的生活。那时她觉得她不能再是晓眠了,她必须长大。所以她跟了老太太的姓氏,留了“眠”字作为名,她给自己起名叫——姜眠。 (女主身世会慢慢展开啦,因为女主第二次重生是胎穿,所以两世一开始都是被遗弃在福利院门口。还有关于沉暮,就像我借裴姨之口所说的,身居高位者天生凉薄,自视甚高。我并不觉得他对姜眠没有感情,但这感情有多深,在他心里是否还有其他事情排在姜眠前面都不好说。但是大家放心,火葬场肯定是会有的,而且会狠狠、狠狠把他摁在搓衣板上揉搓) 10.往事 特助把车开过来的时候,大气也不敢出。他从后视镜瞄到那红通通的巴掌印,原本还迷迷盹盹的睡意顿时烟消云散,只觉得背脊一凉,性命不保。 跟在沉总身边将近十年,他还从来没看见沉总这么狼狈过。更何况这大半夜的是被姜小姐……赶出来?特助感觉自己已经止不住要浮想联翩了。 沉暮闭着眼坐在后座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太阳穴,心里涌上一股躁意。他是总能很好地坚持自己的原则,无往不利的。今天刚和白敏举行完订婚宴会,他就忍不住回头找上和他快三年没有联系的姜眠,已经有些不对劲了。而刚刚射入时心底升腾起的那丝隐秘的喜悦……向来运筹帷幄惯了的沉暮,茫然又警惕。 特助极有眼色地开到一家私人诊所门口,买来了一包冰敷的冰块,一只药膏和几只黑色口罩,小心翼翼递给了沉暮。 沉暮默了一瞬,接过东西后淡淡地吩咐道,“你去林医生那里,拿支消肿止疼的外伤药膏和他自己研发的避孕药,交给姜小姐。” “是。” 远方的天光已经泛着鱼肚白,客厅里加湿器发散的清香也变得几乎微不可闻。姜眠起身,地上的浴袍内裤毫不犹豫地被扔进垃圾袋扎好。她缓缓的滑进浴缸里,脑袋慢慢没入水中,咕噜咕噜吐着泡。 每当这时,姜眠就会想起日本摄影师星野道夫在阿拉斯加的行记,她感到一种趋同的归属,想象自己是在这片小小的水底栖息的一头鲸鱼,自由、宁静。 夏末秋初的雨后,天气已经有些转凉,姜眠泡完澡,穿了一件柔软及膝的米白色毛衣,回厨房给自己煮了一杯咖啡,然后双手抱着杯子站在落地窗前,沉默地眺望这座已然苏醒的都市。 还是有点冷,摸摸手臂,姜眠想。 她在这座城市呆了七八年了,出入于个个高昂的酒店商场和高档住宅区,依然找不到丝毫的归属感。只是没有没有归属感嘛,姜眠不确定,她慢慢不确定自己为什么还在这样活着,也不确定这意外获得的另一次生命,剩下的这些时间,自己还想要做些什么。 她上一世,福利院的姜老太太死时,姜眠才七岁,管事陈万江接任院长。原本慈眉善目的老头在独揽福利院各项大权后,不仅克扣政府的拨款,让整个福利院的饮食差得难以下咽,还开始肆无忌惮地满足自己隐藏多年的变态的爱好——他是个恋童癖。 他每晚会以劣质奶油蛋糕为诱惑,吸引小女孩小男孩们来到他那间暗无天日的房间,美名其曰是奖励那些白天听话的孩子们,然后对他们上下其手。饥饿与无知让孩子们格外顺从,他们面如菜色,踉踉跄跄地跪下,裸着屁股趴在地上,眼睛紧紧盯着桌上的蛋糕,任由背后疯狂的鞭打和抽插。 陈院长说:这是替他们检查身体。他们浑身战栗发抖,疼痛撕裂。 陈院长说:只有乖孩子,才能吃到奶油最多的那块蛋糕。 他们跪在桌前狼吞虎咽。 陈万江那张布满难看的褶皱和暗斑的脸,那双赤红淫欲的眼,和狞笑抽搐的嘴,噩梦般在姜眠的脑海里闪现。 哐当一声,陶瓷杯从抑制不住颤抖的手中脱落,咖啡四下溅开。 姜眠苦笑着,疲惫地捂住双眼:怎么会,又想起来了呢。 11.避孕药 叩叩叩,门再一次被敲响,打断了姜眠飘远的思绪。姜眠头疼地揉揉眉心,有些泄气地想,大概搬家没看黄历,怎么全来了些不速之客。 她决定先不管那恼人的敲门声,慢吞吞蹲下来小心地捡起地上的陶瓷碎片,然后又找来抹布,跪在地板上,细心地将咖啡污渍擦拭干净。 等做完这些,刚刚消停了一阵的敲门声再一次响起,隐约能听见半生不熟的声音在门外交谈“你怎么在这儿?沉暮派你来……” 怎么,来的还不止一个人? 姜眠放下抹布,叹了口气,认命地走向玄关打开了门,门外是面露尴尬的……沉暮身边的助手么?姓什么来着。一旁还有穿着休闲的牛仔外套,戴着墨镜自带阳光的祁柘,长腿长手地扒在门口满脸兴味。 “姜小姐,我是许特助,”许特助很贴心地介绍了自己,“沉总派我来送药……” “噢噢?”祁柘拉长了声调,伸手把墨镜扒拉下来一点,漂亮的桃花眼里恶劣的趣味快要溢出来,“什么药需要沉总专门派人送给我女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许特助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冷静,脑子却经历着前所未有的风暴:一边是自家沉总昨晚一夜风流的姜小姐,一边……算是是沉总的“情敌”?该怎么说呢……说给你女朋友大清早送避孕药来? “避孕药?”不愧是向来最体贴朝九晚九打工人的姜眠,神色如常地替他说了出来,“给我吧。” 祁柘不是傻子,他其实模模糊糊猜出来了一点,豪门望族什么事儿没发生过呢,尤其昨晚白敏还给他打来了电话,不然他也不会起个大早过来。 虽然心里莫名不快,但他清楚,姜眠和他本质上只是雇佣关系,他只需要借她达成目的。祁柘面上不显,嬉笑着说,“行了行了,药也送到了任务也完成了,许特助还赖在这里打扰我俩的loving morning?” 许特助哽着嗓子视死如归地又加了一句,“这药是林医生研发的……对身体的伤害极小。那我就不打扰了。”说着也不敢看俩人的神色,假装淡定地转身,快步离去。 姜眠倒依旧没什么表情,祁柘的脸微微沉了下来,他跟着姜眠进了屋,极自然地打开鞋柜开始找拖鞋。“诶怎么没为我准备拖鞋啊,眠眠”,音调被轻佻地拉长,祁柘倒也不讲究,脱了鞋穿着袜子走了进来,倚在厨房的吧台前,看着她熟练地把吐司放进烤面包机,然后是煎鸡蛋和培根…… 祁柘的本意是想盘问盘问昨晚发生的事,但这一看竟发起呆来:姜眠做饭神色专注,很有条理;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流畅的五官隽永清丽。大概因为厨房布局也精巧讲究,所以显得游刃有余,破壁机里的奶昔嗡嗡地响,马斯卡彭奶油再摆上杂莓果,刚刚煮的咖啡还有着余香。雨后清晨,窗外地阳光格外清朗,祁柘望着姜眠,竟然感受到久违的温馨与安宁。 丰盛的早餐一盘盘摆在面前,祁柘有些受宠若惊,他挑挑俊眉,“怎么,你这是想将功赎……”话还没说完,祁柘猛地站起身,脸色难看地问:“你的脖子……怎么回事?” 12.目的与手段 少年身材颀长,稍稍垂首细看,就能发现米白色毛衣掩盖的红色掐痕。姜眠摆盘的手一顿,递上一旁的刀叉,淡淡地说,吃吧,边吃边说。 姜眠给自己烤的焦黄的面包片涂上奶油,慢条斯理地咀嚼,咽下一口,脖颈还有点刺疼。 她的眼对上对面沉默不语、面色难看的祁柘,缓缓叹了口气。最近叹气的次数可真是越来越多了…… “我扇了沉暮一巴掌,所以他掐的。”姜眠指指脖颈上的一圈红痕。 祁柘脑子宕机了一下,随即千回百转,忽而眼神复杂地问:“你喜欢……沉暮?” “怎么可能,小祁少。”姜眠放下刀叉,这结论怎么得出来的……轻笑出声,语气有些无奈:“这不是童话故事,灰姑娘没有仙女教母,也没有痴情王子,只有各取所需。” 她把撒了黑胡椒粉的煎蛋轻轻推给祁柘,继续散漫地叙说道:“小祁少,我一向是个把目的和手段分得很清的人。我出身不好,各凭本事走到这一步,男人是手段,钱才是目的。” 她交迭着双臂用手腕撑着下巴,笑容清淡且讽刺“我拿钱办事,你们给钱用人,彼此扯平,哪有那么多爱恨情仇。” 祁柘咬着嫩滑的煎蛋一时无言。他第一次听到一个被辗转包养的女人,谈论起自己如此清醒而坦荡,就像在做一场等价交换的生意。而生意场上向来只有你情我愿,才会你来我往。 说到底,肮脏的是无法被正当消解的欲望,恰好可以用金钱和权力量化,于是男人们乐此不疲地企图借此满足自己、抬高自己;或者就像沉暮、陆谨言这样,纯粹满足兴趣抑或性趣。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咽下煎蛋,祁柘端起牛油果奶昔浅尝一口,唔,还不错。 “一方面是让你放心,履行期届至我们就毫不相欠,各自相安;另一方面,希望小祁少也好好考虑雇佣我的目的。你也清楚,如今白家和沉家的联姻已成定局,里面牵扯的不仅仅是私人感情,更多的是利益取向。你雇我是逞一时之快,还是有明确的对策,小祁少自己也要想清楚,”姜眠抿了一口咖啡,眨眨眼笑道“毕竟,目的和手段,一定要分清。” 13.“勾引” 祁柘一愣,垂下眼认真想了一会儿,闷声说:“我从小和她玩在一起。你也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注定是没有婚姻自主的权利,尤其像我这样……” 像祁柘这样,姜眠在心里补充:虽然备受宠爱,但是终究不是长子,很难真正有机会执掌大权,只能一味仰赖家族利益所得。 “所以与其娶一个不相识也没感情的妻子,我自然更宁愿选择白敏。”祁柘抬眼看向姜眠:“大概一切都觉得顺理成章、理所当然,所以即使这些年在国外,也互相并不太过问彼此私生活的事。突然听说她订婚,总有一种被欺骗了一样的感觉。” 祁柘眉眼沉沉,他顿了顿说:“昨天白敏给我打电话,让我来警告你。”祁柘自嘲地勾起一抹笑,“离沉暮远一点,嗯?”他突然倾身凑近,拇指轻轻扫过姜眠嘴角的奶油,然后放在唇角,舌尖轻舔舐掉,漂亮的桃花眼潋滟着促狭的笑意,“有我你还不够吗?” 姜眠一时不察被他得逞,瞥见他淡金色发鬓下,白皙的耳尖爬上红晕,心里便生出了逗弄的心思。她微微侧过脑袋,清淡入画的眉眼潺潺流转,伸出红润小巧的舌头舔舔被祁柘擦过的嘴角,装作蹙眉:“唔……没有舔干净。”少女的清纯娇憨和女人的妩媚撩人,两种截然矛盾的气质却在她身上交融糅和,一颦一笑,浑然天成。 祁柘像受蛊惑般慢慢靠近了她,伸舌舔舐她柔软濡湿的唇瓣,有些急切地试探她湿滑灵巧的舌头,带着热气的呼吸交融缠绕,隔着宽度稍窄的大理石吧台,少年原本紧张得不知安放的双手,无意识地想要揽上姜眠的腰身。 就在两人好似都陷入意乱情迷时,姜眠却微微后退,侧首拒绝了祁柘进一步深吻的无声请求,眉眼淡淡地调笑道:“所以,白敏是让你出卖男色来勾引我吗?” 虽然两人心知肚明这不可能,祁柘还是被这句话一激,没了兴致,撇过还没褪去红晕的脸在一旁生闷气。哼,女人,祁柘心里恶狠狠地想,这这可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初吻……好吧,那次酒会也……明明是这女人她自己勾引我! 姜眠笑颜盈盈地望着他,只觉得新奇:这大少爷不会因为白敏,老老实实单身到现在吧。她主动绕过吧台,指尖勾勾他的手指,浅笑:“我错了小祁少,你大人有大量,别和我计较。” 祁柘哼哼地转过头不肯理睬她,姜眠无奈,蜻蜓点水般吻吻他的嘴角,轻声哄到:“小祁少……” “叫我祁柘!”祁柘瞪着桃花眼。 姜眠好脾气地说:“诶,祁柘。” “祁柘,我有事想和你商量。”姜眠微微正色道,“我一个在纽约定居地朋友要结婚了,我想去看看她,”提起扶棠,姜眠地语气微不可察地柔软下来,“我不久待,来回大概五天。” 14.袁圆 前往纽约的飞机在晴朗的云层间平稳地滑翔,透过舷窗,水汽饱满的云海像天神的浴池里铺满的柔软洁白的泡沫。 姜眠靠窗微阖着眼,感受到隔着走廊,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眼里毫不遮掩地打量,眼神炙热,姜眠有些不悦,她正准备把黑色的羊呢宽檐帽盖在了自己脸上假寐。 “您好小姐,这是旁边那位先生交给你的”制服齐整的空姐微笑着把一张卡片交给她,漂亮的花体写着:Such a charming lady, do I have a chance to meet you? 邻座早就想和漂亮姐姐搭话的袁圆见状,撅起了嘴,擅作主张地从空姐手中拿起那张卡片,撇一眼过道对面错愕的外国男人,声音洪亮但发音奇怪地说: “NO,you don't deserve it.(你不配)” “噗”姜眠看着小姑娘,轻笑出声。 袁圆向她俏皮地眨眨眼,“姐姐,你叫什么呀” “唔…我叫姜眠,你呢?”姜眠不爱跟人搭话,也疲于结交,以至到现在,真正在她身边算得上朋友的只有扶棠,而眼前这个女孩子,莫名给她一种可以亲近的感觉。 “我叫袁圆。袁世凯的袁,圆圈的圆。”小姑娘挠挠头。 “啊袁圆,名字真可爱,”姜眠笑答,“你是因为什么事去美国啊?旅行还是上学?” 袁圆穿着有些洗得发白的牛仔和球鞋,没有吭声,她反问“你先说眠眠姐,你去纽约干嘛呀?” “我去参加朋友的婚礼。” “我……”袁圆用手绞着牛仔衣的衣角,神色有些奇怪,然后慢吞吞地说:“我去那里生活……我不打算回来了。” “嗯…?”这样的表达有些奇怪,但是姜眠不知该不该进一步问问。小姑娘看上去大概与她同岁,却显得涉世未深,鲁莽率真。 像下定决心一般,袁圆低下头,声音放得很轻,“我,我男朋友把艾滋病传染给了我,却怪我不检点……他卷走了我的钱跑了。我的父母早就不管我了,他们只把我当取款机,定时要我打钱给弟弟。”袁圆抬起头时眼眶已经红了一圈,哽咽着说“我拿着最后一笔钱,准备远走高飞。去哪都好,不管死在世界的哪个犄角旮旯,我都不想再回去。反正也没人在乎,活不活得下去都无所谓,这样的狗屁人生……”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搭在了袁圆的肩上,姜眠抽出一张纸递给了她,神色淡淡。 她不太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毕竟自己走的也不是什么光明正道,但看着刚刚还替她挡住搭讪的开朗女孩子,背负如斯,心里终究不是滋味。 “你太鲁莽了,袁圆,”小姑娘伏倒在她身上抽噎,姜眠轻拍着她的后背:“即使……” 然而没等她把话说完,飞机突然开始毫无预兆地剧烈颠簸起来。 15.“眠眠姐,你要替我活下去” 氧气面罩拉下、救生衣充气……剧烈摇晃的机舱里充斥着绝望的尖叫、祈祷、咒骂和婴儿的啼哭,刚刚还向她得瑟似的递出卡片的外国男人,胡乱甩着手,满目通红,前仰后合地乱叫着Jesus。行李架上的东西开始密集地砸下来,空姐努力维持着身形,强调着海上迫降的逃生要领,如果,她颤抖的声线可以被忽视掉的话…… 视线开始模糊,脑袋发晕,心脏加速,好吵……姜眠想,又会死了吗? 她感到出奇的冷静,甚至腾出手来,帮慌得手足无措、泪水绝眶的袁圆整理好氧气面罩,然后攥紧她的手,别怕,姜眠做着口形,别担心。 她分出最后一丝神智,努力回想曾经委托扶棠代为保管的那笔钱,数额足够在当地再建一座福利院,还有高额保险、房产变卖……明智的是她早早就写好了遗嘱,提前去了公证处公证。她有任何不测,她的财产,都会按照计划原原本本全部捐给儿童福利院。 也算不错,在她意识消失之前听到的最后纷乱的惊呼声里,她牵起一抹微笑的表情,不知自嘲还是解脱,至少这一次,连买墓碑和举办葬礼的钱,都不需要。抱歉啊糖糖,我好想,好想看你披上婚纱的样子……又要惹你伤心了呢。 后来的画面,姜眠已经记不清了,那些: 倒灌的海水,影影绰绰的光线,下坠、窒息、湿发……一双拽紧起她胳膊的手,发白的牛仔衣,橘色的救生筏和重重迭迭被推下去又努力爬上的身影…… “眠眠姐,你要替我活下去。” ——————分割线——————— “唔咳咳咳”姜眠在黑暗里猛地坐起来,像刚溺水似的大口喘息着,然后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眠眠!眠眠,醒醒……我在我在。”温暖有力的手臂紧紧抱住浑身发抖的她,骨节分明的大手有节奏地轻拍着她的后背,低沉的声音满是担忧与悲伤,“我在我在,眠眠别怕,都过去了,你只是……只是又做噩梦了。” 啊……是裴玄岭。冷汗打湿了整个后背,姜眠虚脱地把头抵在他的肩膀上,泪水无知无觉地打湿了他肩膀一侧的衣服。 事故已经过去整整四年了,姜眠依旧无法释怀。她可以从从容容毫无牵挂地离开,却没办法接受,一个跟她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姑娘,把她从海里救起来,再用尽全力把她推上了救生艇,让她成为了那54/190里的生还者。 她醒来时,躺在太平洋不知名的小岛上被进行紧急救助,白大褂的医生用蹩脚的英语问她,“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袁圆。”泪水决堤,姜眠听见自己虚弱地回答道,“我叫袁圆,袁世凯的袁,圆圈的圆。” 袁圆,我会代替你活下去。 窗帘微微浮动,冰凉的月光漏了几缕进来,地面洁白如霜。一旁的花瓶里插着旅舍老板——一个冰岛本地大叔为他们新换上的一束白玫瑰,散发着微微的馨香。他们沉默地相互依偎着。良久,“阿岭,”姜眠抬起头轻轻地说,“我想要。” 想要无数激烈的拥吻,汹涌的爱欲和抵死的缠绵,填满她,满足她,让她感受自己被迫地还在苟延残喘般活着,让她感受战栗着抵达高潮,而不是无助地坠落,与幽深的黑暗同眠。 16.缱绻缠绵(H) “好。”裴玄岭低下头,怜爱般吻吻她苍白的唇,慢慢抚平她鬓角的乱发,缓缓放倒在床上。手撑在两侧,他的唇带着温柔缱绻的呼吸,落在她柔软圆润的乳,一路蜿蜒向下,来到了她漂亮的肚脐流连,露出半截舌尖轻舔。 裴玄岭抿着红唇抬起头望向她,额角隐忍地落下一滴汗珠,清绝温雅的五官,在月光下显得性感得不真实。姜眠发出小猫般娇柔的呢喃,难耐地扭动身子,磨动着双腿,双手抓紧身下白色的床单。不够,姜眠朦胧着眼,双颊染上了生动的情潮,这样若有若无的挑逗和慰藉,显然不够。 “眠眠……”裴玄岭前倾吻上她的唇,开始用力吮吸啃食她的唇肉,顶弄她的唇齿,“想要什么,自己来拿。”宽松柔软的家居裤顶起鼓囊囊的帐篷,像是有意识似的隔着布料一下一下蹭着她流水的粉穴,拉出晶莹黏腻的淫丝。 裴玄岭攥着她的手,带着她慢慢从衣底伸进去,在他肌理分明的腹肌游走,然后落在他小小的那点乳头使劲一摁,肌肉猛地收紧,“嗯啊…”裴玄岭性感地后仰起头,难以自制地轻哼出声,修长的脖颈拉长成漂亮的线条,姜眠禁不住撑起身,轻舔他凸起的喉结。 她带着一点平常难有的焦躁,想一把扯开他的扣了一整排扣子的家居服,然而几次都使不上劲,于是扁嘴抬头委屈地看向他。裴玄岭低低地笑出声,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确认,眼前美得像不小心掉进人间的小美人鱼,不会像拢不住的月光顷刻消散。 他一只手伸出修长的手指慢慢描摹她如画的眉眼,另只手轻而易举地扯开上衣,扣子乱蹦在地上叮铃咣啷,他白皙又肌理分明的胸廓和腹部暴露无遗。 裤子连带着内裤被一并脱下,立起的粗长阴茎差点打上姜眠的鼻尖。裴玄岭的阴茎和他人一样干净,龟头圆润,马眼迫不及待地吐着前精。他早就自觉做了结扎,所以连戴套的事也省去了,裴玄岭箍紧她的腰,支撑着由她一手扶住阴茎,一手撑起身子扒开粉穴,试探性地往下坐。刚一进去一小截,姜眠身子一颤,不由自主猛地收紧,裴玄岭的喉结沉闷地滚动一圈,努力抑制冲动,伸出手在她花穴附近打着圈抚弄揉捏替她放松。 “你…自己进来”姜眠的眼角泛着妖冶的绯红,“我要,我要你…”舔舔唇,姜眠犹豫了一下还是略带羞耻地说了出来“我要你的肉棒。” 话音未落,裴玄岭的额角爆出青筋,眼底压抑已久的情欲喷薄而出,他狠狠按住姜眠的腰猛地向上顶胯“啊——”猝不及防的激烈挺进,让姜眠身体猛地一歪。 裴玄岭把她推倒,两手掰开她的双腿,然后隐忍地缓慢抽出一点又插进去,慢慢地碾压研磨,激得姜眠喘息连连。等到粗长的茎身被滑亮的湿液沾满,他把她的一条腿架在了肩膀上,肌肉紧绷,挺身改成快速地耸动腰胯,一时间交合处只看得见不断肏动的幻影,汁水飞溅,水声啧啧,嫩乳摇动。裴玄岭赤着眼,双目幽深,望着身下软成一江春水的女孩,心里像被风吹皱了一般酸涩又微甜。 月色褪尽,天光微凉。裴玄岭终于兴尽,挺着腰低喘一声,射出一股股白灼后,慢慢用毛毯拢住姜眠的身体,低头望着她的疲惫但安稳的睡颜。 多少个百转千回的梦里遥不可及的妄念,如今就这么虚虚掩掩地紧挨在身侧,裴玄岭总会有种不真实的幸福感。他知道自己足够自私,空难发生后他是第一个赶到她身边的人,这些年他刻意垄断了她周围的信息源,让她一点儿也不知道那些发了疯似的找她的人。 他们想寻找她葬身深海的尸骨也好,坚信她幸存的也好,他都一一把痕迹抹掉,滴水不漏。让她完完全全顶着“袁圆”的名字安心地活着,也让她完完全全属于他一个人。 他好贪心好卑鄙,可是他也好无奈好慌张。 他带着她去非洲看绯红的落日,像亲历一场盛大的生命的圆寂,铺满了整个地平线;也去日本看春日残雪的樱花与古都的山寺,或者在北海道滑完雪,喝杯热乎乎的巧克力。她的笑容依旧清嘉浅淡,眼底却像欲碎的冰层,封印着整个冬天的死寂。 四年(一) “铛铛铛…”远处的伊丽莎白塔响起钟声,惊起落在威斯敏斯特桥石栏上的灰鸽,呼啦啦扑闪着翅膀飞起。 沉暮的手揣在黑色的大衣里,兀自伫立在桥上。深秋的伦敦天气阴雨绵绵,从他身旁穿行而过的行人,时而抬头好奇地看看这眉目英俊身材高大的亚裔人,匆匆的步履踩在铺满大街枯黄蜷缩的落叶上,发出擦啦的轻响。 “像旧书燃烧过后的灰烬。”仿佛已是很多年前,她站在这里,望着满街的落叶,眉眼朗朗含笑地抬起头说。 沉暮疲惫地闭上眼,巨大的无力感像无数只鸽子半空扑飞的灰色翅膀,包围了他。 在刚刚结束的最后一场交接会议,巨大的落地窗前,白氏集团的欧洲业务主管Clarles,意味深长地望着眼前的年轻人:“I am really looking forward to working with you.”沉暮微微颔首面色不改:“Hope to cooperate happily.” 四年时间,他像走火入魔一样,所有决策的下达总是冰冷而精准,像上膛的子弹一击毙命。他完完全全投入到这场无形的杀戮里,以惊人的铁血手腕和雷霆之势,把整个白氏的产业尽数收入囊下。他一手缔造的商业帝国,自此不仅根基稳固,而且枝繁叶茂。 而早早就被取消婚约的白敏,不敢置信的凄声质问像耳旁不甚在意的一阵风,被冰冷地践踏脚下。 一切都结束了,却好像一切还没开始。 他像讳疾忌医一样,疯狂地把时间排满,借此麻痹隐痛。谁会知道呢,那个十年前还带着一丝怯生生坐在他床边的女孩,就这么短暂而绵长地在他心底划出一道漂亮的火花,却也留了一道刺痛的伤疤。 沉暮不是第一个知道姜眠坠机的。 他会知道,是因为祁家小少爷祁柘,吵翻天似地向家里要了一支私人搜救队。上流社会哪会有秘密,飞机坠机本就是时事焦点,但是谁都没意料到,几天前还在订婚宴上招摇而直至的姜眠,会正巧坐上那趟飞往美国的航班。 许特助小心翼翼问他需不需要派出私人救援队时,他尚未从这消息里反应过来,只是平淡地说,不是已经有人赶过去了吗。 可是……刚刚公布的生还者名单里,没有姜小姐。许特助的头垂得几乎要低到地底。 怎么可能。 气压骤变,钢笔毫无征兆地顿住,黑色的墨渍在新一期的华尔街日报上渲染成模糊的墨团。 像被扭曲的时间高高地抛起,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猛地向他袭来:十六岁夏天她白皙含笑的侧颜;在苏格兰高地的旷野公路上肆意地飙车时,她畅快的笑声如在昨日耳侧;在伦敦眼的最高处接吻,瞥见她眼底诚挚美好的笑意…… 她性子总是冷冷淡淡的,可是回想起来,似乎极爱笑,仿佛旁人难伤她分毫。所以很是稳妥省心,没有无趣的争风吃醋,没有无聊的追问,也没有过分的请求。 她坦坦然承受着各种目光,也总能在纷争里全身而退。他对她很满意,所以也对她,一无所知。 四年(二) 钦州县坐落在偏远的山区,没有直通的列车,到站后还需要一段车程才能抵达福利院所在的小镇。 山路是新整修过的,虽然蜿蜒崎岖,但是道路平整,沿途山峦迭嶂,数树深红与浅黄交替,偶尔峰回路转能看见低矮的房舍,衣杆上晾着新洗的秋衣。 沉暮坐在后座上,目光沉沉地望着窗外。盖上手里装订成册的资料,心脏一钝一钝得疼。 他最开始并没打算留姜眠在身边,所以对她背景资料的审查事宜,也都是交给秘书处置。秘书汇报说姜眠身世清白无疑。他便摆手不再过问。 好一个“清白无疑”,沉暮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是啊,清白到清苦,也清白到早慧。清白到无所依靠,所以孑然一身,无所畏惧。 资料里,福利院原院长姜太太死后不久,有人匿名写信,向省级部门告发福利院即将接任的总管陈万江有猥亵儿童的变态爱好。其言辞之凿凿,证据之确足,让上级部门高度重视,派人在陈万江的床底搜到了数箱儿童淫秽刊物和令人作呕的“儿童观察日记”。陈万江被革职刑拘,新来的是位严谨负责又富有爱心的退休女教师李悦。 此后数年,福利院岁月匆匆,悲喜在这里交汇,这些孩子们过早地体尝到人情冷暖,被抛弃被驱赶被冷落,是他们终其一生的阴影。那些在福利院里分享欢笑与泪水、尽情嬉戏的日子,是在李悦院长的悉心照看下拥有过的最珍贵的回忆。 孩子们来来往往:有的孩子被幸运选中,领养送走,有的孩子被丢弃送进来,可是姜眠一直没有离开过福利院,直到她勤工俭学在16岁那年,考上了A大,在那里,她遇见了被校方邀请做演讲的沉暮——命运的齿轮开始缓缓转动。 沉暮摩挲着夹在资料里二十年前的举报信,信纸早已泛黄,字迹褪色,笔锋因为力道不足稍显稚嫩,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姜眠的字迹。 一个不到七岁的孩子,应该只是刚会握笔题字而已,她是如何学会如此流畅而逻辑清晰地表达叙述的呢?小小的她,又是怎样觉察到陈万江隐秘爱好的呢,还是因为她曾被……沉暮无力地闭上眼,无意识攥紧了双手,团团迷雾让他不忍去细想。 信的最后写道:“来到这个世界并不是我们的选择,可是为什么被抛弃却成了我们的过错。” 即使经年累月,依旧能看清那行模糊的字迹,曾被水渍漾开。字字锥心沥血,沉暮难想当年的姜眠,怀着怎样巨大的悲恸和愤怨。 哈,所以才会有那该死的一巴掌。沉暮把脑袋慢慢地埋了下来抵在交握的两手之间,坐在前排安静开车的许特助,心里不由默默地叹息。 站在种满高大的银杏树的福利院院落里,恍若隔世。然而让沉暮没有想到的是,他会在这里碰见消失已久的陆谨言。 男子身量颀长,头发长及锁骨,低低地扎了狼尾丸子头,狭长的丹凤眼藏在金框眼镜后边。曾经让黑白两道都如雷贯耳的男人,现在却兜着围裙,坐在一群孩子中间嗓音温醇地念着绘本。 19.对峙 周遭渐渐安静下来,陆谨言抬起头,两个男人对立而视,一个深邃沉郁,一个斯文痞雅。金黄的银杏叶随风簌簌飘落,光泽细碎明耀,渐迷人眼,于是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神色。 一个荒诞到几乎不可能的想法袭上心头,沉暮难以自制地大步上前,步伐带起了地面翻卷的落叶。孩子们被他身上的气势早已唬得退到两侧,挨挨挤挤探出脑袋瞧着他。 “阿眠……在这里对吗?”仿佛嗓眼被堵住,他张口试了好几次才能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快要被簌簌的落叶声掩盖。 会不会是先被陆谨言找到了,会不会是被他藏在了这里,会不会……阿眠没有死。 四年了,事故之后沉暮只派出过一次精锐的救援队,花了小半年,把坠机地点连海底带附近的岛礁,都恨不得翻找个遍。没有,连尸体都没有找到。那时他向自己借口说与白氏的争夺正值焦灼,不再浪费人手搜救。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哪里缺那点人手,他只是害怕那个结果罢了。 找不到也好。找不到,至少死无对证,至少还能继续自欺欺人地说,她还活着。 嘲讽溢满了那双上挑藏锋的丹凤眼,陆谨言咬紧牙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拳而出:“呵沉暮,如果不是你……”沉暮错身不及,额角被掌风擦伤,细小的血珠滚落下来。 “别吓着孩子们…”许特助哪敢上前去拉,只在旁边着急地出声提醒道。刚要上手交锋的两人同时一顿,垂下手,各自沉默地退开。 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比之绝望更苍白无助的,是偶有一瞬燃起却又破灭的希望。 两人都不再言语,被忙前忙后的李悦推着进了院子一旁的会客厅。二十年过去,当初的退休老教师,如今成了胖胖的老太太,时间把她曾略带严肃的面孔软化得慈祥亲切。两个风月齐鉴的男人,在她眼里却像是两个打架的孩子。她一边给布袋里装上冰块,准备纱布和消毒液;一边数落说,谨言,来者是客,怎么能出手相向。 也难得陆谨言,低着头诺诺地应着。只是余光巡视着沉暮周身,带着毁灭性的暴戾和恣睢。 沉暮的目光冷冷地扫过他,他知道,那些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当初他设计让陆谨言以私通境外势力的嫌疑被秘密搜查,姜眠才得以脱身从温哥华回国。否则,陆谨言这个禽兽不如的斯文败类,绝对会使尽手段死死地把姜眠扣在身边。 是啊,如果姜眠依旧在温哥华,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一切,也不会有坠机……只是可惜没有如果,像蝴蝶扑闪的翅膀,谁也不清楚究竟是哪一刻的抉择,会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伪命题。 20.我是一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啊 天光暗了下来,院子里的灯逐次点亮,下了课的孩子们一窝蜂快乐地涌向了食堂,嘴里哼唱着老师新教的儿歌,稍大些的孩子则走在后面维持秩序。 院长识趣地把空间留给了两个沉默不语的男人,稀稀落落的欢笑声消散后,灯火掩在枝头的枯叶下,寂静有了长度。 他们共同坐在姜眠曾经成长的地方。可是为什么出现得这么迟,直到姜眠已死,他们才惶急地回头,在一片虚空的遗迹里翻找着她存在过的痕迹。 陆谨言终于出声,音色平缓地陈述道:“她倒好,什么都不需要别人操心。遗书公证,高额保险,房产委托变卖,一分不少地捐给了这家福利院。”他的尾音终究有了一丝起伏的颤抖。 “她在林甸路那套房子,是你买了?”沉暮燃起一支烟,却只是夹在指尖,星星点点的火光在昏暗的光线里明明灭灭。 “我买了,又有什么用?”陆谨言眯起狭长的凤眸,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上翘的眼角透过没有度数的镜片流露几许疯狂的妖冶,“我轻吻她因为一大早赶飞机,来不及清洗的杯口的口红印;我嗅着她穿过的衣裙,抵在她的内裤上射精;我在全身抹满了她钟爱的沐浴露,重新陷入曾经拥抱亲吻时闻见的幽香里;我会在夜幕降临的时候,打开她的唱片机,搂着她不存在的影子跳一曲华尔兹。” 沉暮点燃的烟开始颤抖,他垂下眼,浓密的睫毛掩盖了他眼底翻涌的黑雾。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暗骂陆谨言这个疯子,而是,好嫉妒。 “然后我来到了这个小镇,先把陈万江挖出来鞭尸,再把他同样恶心的儿子送进局子,最后落脚了这里。”陆谨言抬起头,望着已经完全沉垂的夜空,似魔怔,又似低语。 “裴玄岭记得吗,裴太太的‘面首’。他在这里给眠眠立了衣冠冢。”陆谨言站起身,指了指院落东面,“去看看吧,沉暮。直到她死,你也是最后一个来看她的。” 烟灰落尽,染脏了他黑色的大衣,然而沉暮无暇顾及。他颓唐地望着地面,第一次感到眼角的湿润。这个曾经坚不可摧,苛刻而挑剔地追求完美的男人,这些年寝食难安,夜不成眠。 他略有些踉跄地站起来,蹒跚几步,一手扶在不远处白色的大理石墓碑前,几乎支撑不住。 “阿眠,原来你真的,真的不在了啊。” 他在白色的大理石墓碑前站了一夜,灯火疏朗,寒露深重。 最后借着晨光,他看见墓碑上简单地刻着一行她最爱的诗人写的一句话: 我是一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啊。 早起的孩子裹着被子在窗前揉了揉眼,看见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像一夜间老去很多,头抵在园角的墓碑上,泣不成声。 21.美人图 杭市的雨蒙蒙地下着,院落里的池塘垂着枯荷残柳,依稀是飞晚的秋霜。茶烟袅袅,一场酣畅淋漓的性爱刚刚结束,姜眠慵懒地披着披肩,靠在窗前的软榻上听雨,她的脚趾罕见地涂上了胭脂红的指甲油,衬得小腿纤长,脚趾白嫩可爱。裴玄岭爱极这足尖的一点朱砂,仿佛要纹在他心上,每次做爱总会由下而上虔诚地亲吻。 裴玄岭冲完澡擦着滴水的湿发出来,便看见这样一幅妩媚动人的美人图,眸里映出星星点点的笑意。 他尤怕她着凉,取了衣柜里干净的毛毯把她裹上,然后揽进怀里。做完爱后的姜眠像餍足的猫咪,懒懒地哼着从戏院道听来的越剧,唱腔清幽婉丽,一派古雅。 声音渐渐微弱下去,裴玄岭不禁微微收紧怀抱,面色有些不安地望着姜眠沉沉的睡颜。 从冰岛回来以后,姜眠变得比之前更嗜睡,她原本就不多话,如今更是寡言,做什么都是淡淡的。 从前还好些,她似乎努力刻意地回避过去,于是白日早起,呆在咖啡机旁看着磨豆子;或者买书学茶艺。 他俩合伙分别在杭市和南迦山峰下开了家民宿,地址是姜眠选的。于是经营设计装修的事,姜眠也曾兴致勃勃了一阵子,只是一切尘埃落定后,生活似乎再次回归到百无聊赖。 裴玄岭偷偷买了成套关于PTSD的心理书籍,但他隐隐感受到,飞机失事不过只是压向姜眠的最后一根稻草。 把姜眠抱到了床上,裴玄岭侧兜里手机突然嗡嗡震动。他轻声关上门,走至院落檐角下,划开接听键。裴太太的声音从听筒传来,不怒自威:“玄岭,你考虑清楚了?真的要离开裴氏?”裴玄岭没有犹豫地回答说:“抱歉裴姨……玄岭辜负了您长久以来的栽培。” 他声音渐低,不是遗憾自己放手整个裴氏20%的股权,而是的确愧疚。裴太太在他最穷困潦倒、为了学业节衣缩食的时候找到他,帮助他和有意提拔他,他明白自己是被当做继承者寄予厚望的。裴太太于他是恩人,也似家人,他曾暗暗发誓为裴氏效力,但是姜眠失事后,他终究心神俱乱,一颗心全部落在了姜眠身上。 裴太太沉默不语,良久叹了一口气。倘若是其他不打眼的小妮子,她还能一手专断地快刀斩乱麻,让裴玄岭断个干干净净。偏偏这人是姜眠,倒不必说她对姜眠那点欣赏,更多的是她清楚,姜眠这种女人,明眼看着清清淡淡,林中墨梅,深谷幽兰,远似白月光却也荼靡得像一束罂粟花,是一点就点在男人心尖尖上的朱砂痣。所以才能一个意外事故,就把上流社会里这几个人中龙凤搅的天翻地覆,险些肝肠寸断。 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裴太太心里终究有气,她沉声说:“裴玄岭,你必须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22.心理医生 裴玄岭在屋檐下站了会儿,望着雨势渐小,水洼里漾开一圈圈涟漪,静默良久。 这里是民宿的后院,当初为了设计出自己满意的院落,姜眠好几次动身去姑苏城。那时值夏,她着一身梨花白倒大袖的开叉旗袍,束发插一支珍珠攒白贝的梨花流苏簪,抬首展颜,舒颦浅笑。他就像流萤飞火,甘愿沉沦至此。 而姜眠终究日渐清瘦,他掂量几番嘴边的话转了几轱辘,还是下定决心,今夜一定要说出来。 裴玄岭回屋时,绣着织金云朵与白鹤的屏风后,姜眠已经苏醒。没有开灯,稍显昏暗的天光里,她倚在窗前,若有所思。 “阿眠”裴玄岭轻声唤她,她睫毛一颤,从混沌的思绪里清醒,抬头看向他,脸上显出聆听的神色。 她刚刚睡得并不安稳,隐约听见有人电话。她又何等聪明,隐约猜到是和裴氏继承有关。 答案她早就知道了,可是已经没有心力去泛滥出一丝感动。她不知道该拿什么去面对这个四年来对她无微不至,事事亲力亲为,抛下一切来到她身边的男人。 可是裴玄岭对此只字不提,他缓缓单膝跪下,牵起她的手,小心翼翼地问,“阿眠,我们去看心理医生好不好?” 姜眠没想到是这事儿,略微一呆。裴玄岭以为她反感,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依然有些手足无措,磕磕绊绊地开始解释“我我会一直在的,阿眠,我…我你要是不情愿,咱们就不…” “为什么不去?”姜眠仰起脸,微微笑起来,她伸手揽上他的脖子,亲昵得像个孩子,“我去,阿岭。别担心,我知道你在。” 姜眠夜里依旧是失眠。裴玄岭因为民宿与品牌方合作的事难以推脱,所以下午留了前院帮忙打理民宿的小姑娘陪她解解闷,便赶往沪市。 小姑娘性子开朗,又爱絮叨,说前院的枫叶红得像艺妓手里鲜妍的扇面啦,又提起这些日子有个包场的贵公子,一头淡金色的头发多漂亮啦…… 姜眠撑着下巴盈盈地望着小姑娘笑,她虽没怎么听进去,但不妨碍她爱听。她给小姑娘点茶递碗,动作行云流水。小姑娘说得起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高高兴兴接过那只志野陶茶碗,喝一口解解渴,然后继续讲着或无聊或有趣的杂事。 夜深了,等小姑娘也揉着眼睛进了客房,四下回归寂静。姜眠的笑容冷淡地完全褪尽。这些年她反复思考,继续活下去的目的什么。她一直觉得,自己一身轻巧,最是分得清手段和目的,所以了无牵挂。前半生最开始,是立志不让陈万江得逞,然后是想要尽快赚到足够多的钱,捐给福利院一部分,然后自己留一部分去做想做的事也好,去旅行也好。 等这些一一都实现,面对生命剩下的漫长岁月,她第一次感到无从下手。 “去看看心理医生吧”裴玄岭脸上的神色让她不忍拒绝。那有何不可呢,她对自己说,既然生命因一次又一次的恩典眷顾重生,虽曾苦难凝重,但到底还是该试着往前走走。 23.丢与失 一觉醒来已经快中午,日上秋爽。难得裴玄岭不在身侧,姜眠随意绾起青丝,披了件睡袍起身,径自打开冰箱准备简单地做些饱腹。听见窗外有人气喘吁吁地跑来,姜眠一转头,看见昨晚的小姑娘满头大汗、满面通红地进来,姜眠皱眉,上前递上一杯温开水,安抚道:“慢慢讲,出什么事了?” 小姑娘喘了几口气,带着哭腔说:“姜眠姐,前院…前院,丢东西了。”姜眠并不直接打理民宿事宜,但她这些年人员选派和物事安排,最终都会经由她手决定。通常不是大事,前院足够处理。她冷静地问:“先别慌张,具体说说看。” 在小姑娘带点哭腔断断续续的讲述里,姜眠听出,前院那间最豪华的套房里丢了一份极为重要的文件。这份文件牵扯到了数额极为巨大的合作项目计划的细节,关乎到多方利益。 小姑娘最后几乎哽咽不住地说:“姜眠姐,我们哪里都找了,翻遍了。监控也查了,但是除了进去打扫的保洁人员,没有任何异状。” “那保洁人员怎么讲?” “她说自己什么都没有动……” 姜眠听出这件事非同小可,光在这里听小姑娘讲述,没法直接了解情况,她转身回房说:“等我换好衣服去看看…”小姑娘还在抹着眼泪继续述说着:“他们称那位先生叫小祁少,就是昨晚跟您讲的那位满头淡金色的…” 姜眠脚下一顿。 遥远的记忆里,那个少年一头淡金色绮丽的短发,似乎爱脸红,也有点呆。姜眠轻轻闭上了眼,心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她已经好久不再记起从前的自己,在那段占据了这一世的所谓青春的漫长时光里,她挽过不同男人的手,穿梭在高楼峻宇间觥筹交错;穿梭在虚假伪善的寒嘘和不怀好意的捧吹里。可她既没有留恋,也失去厌恶,如果有人问她,那些岁月于她何想? 她大概会抿起唇,平淡地说:“浮华而已。” “浮华而已啊浮华而已”她打开衣柜,听见心里无悲无喜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像声声清泠又幽远的戏文,掩进猎猎作响的风声。 她换好衣服,对门口等候的小姑娘点头说走吧。江南一带似是回光小阳春,姜眠抬起头,秋日有一瞬炫目。她没再犹豫,伸脚踏进了秋天的光景。 回廊曲折,走近了能听见祁柘的声音低沉有力,仿佛蕴含着即将来临的风暴:“你们经理人呢?”姜眠一时间差点没听出来。她正要走过最后一段檐下荫蔽的过道,高跟鞋落在青石板路,声音清脆凉薄。未见其人,祁柘侧首回望,在即将踏进祁柘视野范围时,姜眠听见有人气喘吁吁地高呼,“找到了找到了,误入洗衣房的被套里……” 高跟鞋的声音堪堪停了下来,祁柘只来得及瞥见一角翡翠绿缎面的裙角,便回过头,寻声看向来者手里,被卷进洗衣机前抢救下来的文件。 姜眠屏息敛眉,默了一瞬。然后回头向几乎喜极而泣的小姑娘说,剩下的就交给前堂的人处理就好。 不必提我,姜眠转身离开时吩咐道,她滑腻垂坠的裙摆在午后的阳光下微微浮动,流淌几缕美妙的光泽。 秋日,尚好。 24.察觉 文件被平安无事地放在桌面上,江南深秋的天已放晴,晖光透过纱窗为黑桃木的长桌染上一点暖意,祁柘的手指敲击着桌面,眉头紧锁,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这次合作方是位上了些年纪、脾气刻板古怪的老先生,所以住处是依照老先生的意愿,选择了这样一个依山傍水,环境古雅的民宿。然而毕竟不是接待过无数商业密谈的星级奢华酒店,祁柘并不放心这里的人事安排,更让他介意的,是心里一点模模糊糊说不清的奇异的感觉。 “小祁少,”一旁的助理恭恭敬敬地将一沓资料放在了桌面上,“这是您要求的关于这家民宿的详细资料。” “嗯”祁柘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他的左耳戴了一只纤细的银色十字架耳坠,随他的动作一摆,发出剑似的冷光。他抬起头示意,“放在那儿就好,你出去吧。”伸手拿起桌面上的资料,刚翻开第一页,眼前熟悉的名字让他翻页的动作一滞。 裴玄岭。 紧挨着一旁的,还有一个陌生的名字“袁圆”。 裴玄岭……裴家,难道是裴家想从中分一杯羹?脑海里警铃大作,祁柘敲击桌面的手缓缓慢下来,开始迅速分析形势和判断可能性。 眼见着陷入一团迷雾,祁柘的目光来回在纸面上巡回梭视,出落得愈显锋芒的桃花眼满是冰冷而沉着的思考,然后若有所悟地将盯着另外一个名字。 袁圆。普通得有些过分的名字,祁柘难得孩子气般挑剔地想,可是究竟是哪里引起他近乎直觉似的注意的呢?京城袁家属实看不上眼,手里这笔生意也跟他们没有瓜葛;至于沪市袁家……唔,似乎记忆里并没有这号人。 可突然仿佛电光火石间,祁柘猛地抬起头,眼角微红,耳坠的十字架剧烈晃动。他拿出手机,滑了好几次终于翻出那张收藏在相册久久未删的图片,那是失事飞机的座位表和机舱图纸。一点点放大,他的手开始微不可见地颤抖: 姜眠在客舱的机位邻座,被画上圈,表明是一位后来的生还人员,而她,叫袁圆。 思绪纷乱,好像一切都可以解释得通了,那如今看来像是欲盖弥彰的衣冠冢,还有裴玄岭当年悄无声息离开裴氏的消息,还被人误讽为被裴姨甩掉了;还有昨天……对,昨天!昨天那个明明就快接近身侧的高跟鞋声,那一角精致光滑的缎面裙角……祁柘缓缓闭上眼,睫毛轻颤,一个看似疯狂但绝对合理的猜测占据了早已恍若死灰的内心,让他一时间觉得激荡喜悦又期待不安。 他慢慢站起身,有点急迫地迈出长腿想要得到结果,突然又止住,有些尴尬而踌躇地望向一旁的穿衣镜,自己穿着质地考究的白色衬衫,衣领半敞,黑色领带松散地解开,披着一件稍长的黑色西装。他拽一拽衣服,又尤嫌不够地伸手理理微乱的金发。 这样好一点,他左耳的十字架微微晃动,祁柘满意地抿起唇,然后又孩子气地瘪下来,万一……不是她怎么办。 25.山寺忽见 姜眠浑然不知前院的祁柘内心翻涌的猜测,此时她罩了一件藕色羊绒短衫,坐在民宿不远处的澄渊寺,和老僧言笑淡淡。 每逢霜降前后,正值“叶落枫红霜满天”的时节,姜眠就会和寺里老僧相约赏枫说禅。寺院不大又地处荫蔽,少有人至,姜眠也是机缘巧合探到,言语交谈片刻,发现与老住持意趣相投,因而闲暇每往,也促成了一段难得的君子之交。 老僧人面目清矍,目怀慈悲。他望着眼前正值韶华、窈窕清绝的女子,心里默叹,佛门似海,难渡茫茫苍生,俗世众生为贪嗔痴慢疑沉浮苦海,却难得眼前女子,身处鲜花着锦之盛,却薄情寡念,目澈行简。倒是,和那孩子挺像。 “难得今年这时节的枫叶还有些未红的,”姜眠仰头望着簌簌秋叶浅笑道,“倒也妙极,真正是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老僧笑而不答,他起身微拢裟衣说,“施主稍憩,我去温些酒来。” 身后脚步声渐远,姜眠起身步入枫叶林内细赏,她换了稍长的浅色马丁靴,踩在枯叶上擦啦作响。眼前横斜的枝干间光影婆娑,红黄交错,风中落叶纷纷扰扰打着卷落得悠长,美不胜收。 姜眠在光影里慢慢放松,沉思,一声如筝的蝉鸣微弱地响起几声,她回神,望向枝干,诧异于这时节竟还有未衰的秋蝉。心下微动,她虽自认难免于俗,不是能在佛前长久侍奉之人,但倒也想起前些日子借宿寺院时,抄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一时轻声呢喃“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正是凝神,姜眠忽然感到头上一轻,发髻怔松,如瀑的鸦青色长发披散下来,被风拂得微乱。她错愕地转身,抬头对上了一双眼角泛红的桃花眼。没等她反应过来,下一秒就被死死地按进了怀里。 是祁柘……啊。 怀抱紧得几乎让人窒息,但这力道里姜眠依旧感受到了男人身体的颤抖,她无奈地轻轻推了推,正要开口,听见头顶男人闷声闷气地说“我就……抱一会儿。” 祁柘还是觉得在梦里。 他紧紧攥着手里取下的珍珠云母攒花簪,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了,可是手心却好像感受不到刺疼。那是在梦里对嘛,祁柘自暴自弃地想,泪水开始肆无忌惮地夺眶而出,明明有好多话要讲,譬如既然生还了为什么不来找他,他们的合同还没履行完呢她怎么可以就走掉;又譬如为什么会和裴玄岭在一起…… 可是祁柘一句也问不出。 嗓眼像是被堵住一样,刚刚的祈求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他怕再开口,怀里的人就如同树上的残叶,井底的残月,幻化虚无。 26.祁柘的这四年 姜眠没再挣扎,她轻叹口气说:“再紧一点骨头都要散架啦。” 祁柘忙松开手后退一步,又像是依旧不敢置信,忍不住把手握在姜眠的肩上眸光闪闪地仔细瞧着她。等到姜眠的脸上已经挂上无可奈何的神色,他才意识到自己的丑态,硬哽着声说,“你,你倒好……在这里求佛念经的……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姜眠平静地打断他,“我很抱歉小祁少,但是空难本身也给了我伤痛和打击。” 祁柘闻言,垂下手,眼眶虽依旧微红,却沉默地不再言语。这四年,他过得也并不好。 白氏的剧变对于整个业界都是一场剧烈的震颤和重洗,曾与白氏合作紧密的祁氏更是受到了重创。而不幸的是,在这关键时刻,祁柘的哥哥祁褚遭遇车祸身亡,祁老爷子年事已高,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欲绝,半年后郁郁离世。还没完成硕士学业的祁柘不得不提前退学,接过了祁氏一蹶不振的残局,重振旗鼓。 祁柘自认为,自己是不常想起姜眠的,他和姜眠的交集并不算多,家人相继离世,他悲痛未及,家族的重压已然以排山倒海之势而来。他开始彻夜地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人事安排与管理,投资动向和项目敲定,他虽幼时也算耳濡目染,大学也有辅修相关,但是等待他锤炼和学习的却并不轻松。在他死死撑起家族产业,虽处处碰壁仍求起死回生时,他总会在脑海中想起那个清丽佳人在晨光中略带嘲讽地一笑,她说,手段和目的,我一向分得很清。 手段,目的。手段,目的。 他死死地咬碎了牙,也咬破了唇,一点点,一次次咀嚼这句话。于是人们开始看见,一个一点一点开始蜕变的小祁少,一个开始既能狠下心冷起面杀伐果断,又能在生意场上谈笑风生,为五斗米面带微笑不卑不亢地折腰的小祁少;他从前淡金色绮丽的头发,如今像是一头刚苏醒的雄狮蓄势待发的毛发,不算张扬,但绝对耀眼。 不远处,老主持端着温酒站在枫树下,神色平缓,他含笑出声道:“两位施主既相逢寺中,也算是佛前缘分,何不浅尝浊酒以叙旧。” 祁柘不语,他的神色慢慢恢复了淡定,但是双眸依旧紧紧锁在姜眠身上。姜眠回首应了一声,浅笑说“也是,小祁少。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祁柘的十字架耳饰在光影里泛着粼粼的光,他抬头目视那双依旧清澈明润的杏眼,恍惚间,此生遥隔。他不禁恶劣地想:如果陆谨言和沉暮知道,他们这四年里所有的疯狂和悲恸都只不过是被掩盖的臆想,啧啧,那他俩会是什么表情呢。 可惜了,祁柘神色转晴,朗声回复说多谢住持。他心想,可惜不能见到这表情了,因为他也会,一直一直藏住这个秘密。 27.她的逃避 藕榭前院的工作人员,最近总感觉到头顶一股莫名的低气压。原本文件丢失的事情已经顺利解决,小祁少也并未过分追究与苛责,可是从沪市赶回的裴理事,难得冷着脸,把上上下下的管理人员都训斥责令了一遍。 有人仿佛看出了一点端倪,又有些摸不着头脑,眼看着那位小祁少最近老爱往后院跑,满面春风的,倒是裴理事最近脸色不怎么好。对于裴理事和姜理事的关系,大家私下里都亲切地叫姜理事“老板娘”,虽然多多少少能感受到俩人的关系不像是夫妻,可是那位小祁少想要插足的意图是在太堂而皇之了,让人暗暗为裴理事着急。 深秋入冬的时节,气候转凉,裴玄岭端着刚熬好的雪梨银耳羹,刚进屋便看见祁柘正满面笑意地缠着姜眠替他点茶。姜眠浅笑,她把下巴抵在手中绘着闲云散鹤的团扇沿儿上,面似白瓷,目若清潭,指使着他又是去东柜拿茶碗,又是去小竹篮里找茶壶,还刺他一句说“小祁少身份不凡,怕是得搬出屋后埋的去年埋下的那坛孤山寺收集的梅上雪水,才招待得上。”祁柘装傻亮齿一笑,凑过来撒娇似地说,“难得眠眠舍得,我这就去把那坛子挖出来。” 裴玄岭端着梨汤的手微微一滞,那坛雪水,还是去年初雪时节,他与她一同去孤山寺收集来的。 抿紧了唇,裴玄岭终是绽出一抹笑,把梨汤稳当当地搁在了姜眠身前的茶几上,温柔地说,“阿眠,喝些梨汤暖暖身子。”姜眠抬头看着裴玄岭,她不是没注意到他刚刚一瞬的僵硬,她知道这个温醇尔雅的男人满眼满心的情意,但他从不提及喜欢,也不言说爱慕,更不强求一个答案——他俩究竟算什么关系。她庆幸又惋惜,因为这四年的厮守使他们太了解彼此,裴玄岭自然知道,她这些年努力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心力,而那不曾说出口的感情太深沉,她承受不起,也不敢触及。 姜眠接过梨汤,汤水清亮温暖,银耳口感软糯,入喉甘甜。她笑起来,眉目舒展:“谢谢阿岭,很好喝。” 裴玄岭心尖却蓦地一疼,他最近常怕她笑,又盼她笑,或是浅笑清素,或是淡笑如芷,或是抿唇轻笑,亦或明眸朗笑……可是她的笑容来得太容易,所以常让人分辨不清她最真实的情绪。 他艰难地回答道:“阿眠喜欢就好。”然后转身,对看似在捣鼓着找茶具实际上暗自瞄着这边动静的祁柘说,“小祁少,前院那边好像有事找你,您要不去看看?” 对上裴玄岭,祁柘就敛起了刚刚的阳光单纯,声音微冷,“前院有事自然会有人……”祁柘的目光和裴玄岭交汇,他瞬间读懂了裴玄岭的意思,于是犹豫一秒,放下手里的茶碗对着姜眠柔声说,“我去去就回。” “裴理事,麻烦你带路了。” 两个俊朗颀长的男人从屋里走出来,阖上门,沉默地步入曲折的回廊中。 祁柘站定,冷声道,“我倒还没先向你问起她这些年被你偷藏的事,你倒自己有话要讲了,那你说说吧,这四年怎么回事,她……” 祁柘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一瞬,“她过得好吗?” “她很不好。”裴玄岭望着眼前凋零瑟索的残荷枯叶,微微有些出神。 两个男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以袁圆的名字,重新开始生活是她的选择,因为那个小姑娘……最后救了她,自己葬身了海底。”裴玄岭继续说,瞥见祁柘的面色有一丝仓皇。 是啊,如果没有这样巧合且难得的机缘,在那样人人自保的时刻,最后葬身在海底的,会是姜眠。 他们不敢想象,想象坠机的那一瞬,汹涌澎湃的海水怒吼着卷走她,她像一只永远失去了尾巴的美人鱼,面色苍白,双眼微阖,她的长发如同黑亮的绸缎粼粼地铺展开。 悄无声息地离开,埋葬在蓝色大海。 “她……”祁柘说不出话。 “她一直在逃避,逃避那场空难,逃避所有与她自己有关的过去。” 然后小心翼翼把自己藏起来,藏在每天时间的缝隙里,靠着蚕食一点一点卑小的信念和欢喜,努力想要把空洞破碎的自己掩埋掉,企图假扮一个看上去让人放心的自己。裴玄岭在心里说着。 28.打碎的温情 祁柘独自在回廊里站了很久,直到夜色渐深,星星点点的廊灯在风里摇摇曳曳地亮起,灯火阑珊,夹杂着有些刺骨的寒意。 商谈已经结束了,合作进展顺利,按理几天前他就该启程回京。那里才是需要他继续征战的“沙场”,每晚回一天,待处理的业务便堆积如山。 “姜,眠……”面色幽深,殷红的薄唇微启,最后的尾音时,上下唇微碰,像是吻在了一起,一个旖旎而缠绵的名字。他茫然地喃喃重复着,仿佛回到多年前依旧无措的少年时代,祁柘并不明白,留在杭市,自己还在等待什么。 晚风拂乱他淡金的鬓发,绮丽俊朗得不似人间相貌。这个看似意气风发的男人,短短四年接连痛失至亲,他如同一柄被迫加紧打磨锻造的利剑横世而出,却似是被忘了锻造一方剑鞘,处心积虑地利益博弈、鲜血宰割,兜兜转转却难觅归宿。 祁柘不得不承认,他贪恋姜眠身上那点旧事重提般的温情,贪恋她举手投足间像是不被岁月和变故偷走的安然。他一厢情愿地把对自己也曾落拓不羁,鲜衣怒马的怀念,投注在她身上,然而这千头万绪算哪般,他理不清。 该走了。夜风已穿堂。 祁柘自嘲地笑了笑,他转身准备回前院自己的房间,但是终究舍不得,回身想去姜眠的屋舍道别。 姜眠的房间没有亮灯,祁柘在一片黑暗的里看见支着下巴,侧倚在窗前的她,月光白茫茫,未施粉黛,她脸上的神色清冷得让人欲吻。 着迷。 姜眠身上似乎总带点这样炫晕般的朦胧感。谁也没有出声,祁柘俯下身,修长分明的食指摩挲着她的唇,在触及到她眼底不真实的游离,他倏忽倾身而下,柔唇轻触,夜晚静谧得能听见月亮流水的潺潺声。 “唔嗯……”舔舐,轻碾,微微的啃咬,撬开唇瓣,探进舌腔,勾连起晶莹的银丝被吻断,若有若无淫靡的啧啧水声,像她若有若无的回应,两人的睫毛都颤抖得厉害,夜色开始升温。 祁柘狠狠喘了口粗气,仅仅一个吻,全身的血液都汇聚到了裤头下支起的硬物,介于青年与成熟男人之间,情欲总是来势汹汹,他挽起袖口,一只手扶着她的脑袋,开始失了神智般发狠地用粗粝的舌勾吻她,逼迫她发出令人遐想的娇喘声。另一只手探进她的裙摆,在她光裸纤长的小腿流连,然后滑至大腿内侧,微微用力得揉捏,感受到怀里玉体的战栗,然后手臂有意穿过姜眠的盖着棉质内裤的阴唇,色欲满满地开始用力揉捏白皙柔软的屁股,让五指陷进那团紧密的肉瓣里,意乱情迷间,姜眠开始挺动着腰肢,有意无意地一下一下蹭着他青筋勃起的手臂,来缓减花瓣里黏腻的痒意和空虚,隔着内裤,温湿的黏液蹭上了祁柘的手臂。 “哈啊…”情动得难以自已,祁柘的喉头滚了一圈,忍着想把怀里人直接撕开衣服马上挺身插进去的冲动,他把手指挑开裤头,当尤带凉意的指尖袭上的阴唇口时,姜眠却像猛地被惊醒一般,身上推开了他。 这是她第二次拒绝他。 姜眠无言的望着他,她衣衫不整,刚刚淫靡颓乱的风韵犹存,祁柘却像是被泼了一盘透骨的冷水,说不出话来。 “你该走了,小祁少。”姜眠眼底的情欲褪得干干净净,她有些倦怠地闭上眼,出声说道。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一瞬,月光陡然黯淡下来。姜眠只听见脚步声渐远,然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姜眠,我走了。”祁柘艰难地自说自话,他感受到耳坠摇晃着贴上脖颈的寒意。 “你多保重”最后一句被夜风散尽,无人问津。 29.柏桉,百安 姜眠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叁竿,院落寂静无声。她披了件外套走出房间,望见桌上摆着的香米白粥,小碟榨菜,鲜虾春卷和白灼菜心依旧冒着热气,香气馋人。 舀起一勺白粥吹散热气,姜眠心里莫名像被风吹皱的涟漪,微微发涩。 念予毕生流离红尘,到底身畔有一个似粥般温柔的人。 裴玄岭转过屏风,笑意融融,嘴角微扬:“阿眠睡得可好?” 姜眠吞下裹着鲜虾仁的春卷,抬起头含笑说“睡得不错,阿岭的厨艺精进不少呢。” 裴玄岭倚在房栏淡笑出声“小祁少走了。” “哦?”姜眠夹向菜心的筷子未停,“怪不得耳边清净不少。” 裴玄岭不答,他俯下身,姜眠猝不及防抬头撞见他眼底幽深的一片,然而他只是垂下眼,安静地抹掉姜眠嘴侧的薄脆的碎屑。 “我预约了下午的心理咨询师,阿眠收拾收拾一会儿出发吧。” 坐在车上,一排排鳞次栉比的高楼在视野里后退,姜眠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似乎,她已经呆在那个落花流水寂然无声的小世界太久。 真的可以讲出来吗,那些令人作呕的过去,那些无法释怀的隐秘……姜眠攥紧了袖角,突然觉得有些犯恶心。 裴玄岭安静地开着车,他依旧掌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只是空出右手,温热的掌心覆盖在了姜眠的攥紧的手上。 “别怕,阿眠。” 裴玄岭预约的心理咨询中心,坐落在繁华市中心附近一座安静的独栋院落。姜眠第一次见到柏桉,心底就生出一种被安抚的安宁,像是山涧被覆盖在茂密的树根下潺潺流出的细水。 他就像一株挺拔的树,或许更像树林,像一整片广袤的西伯利亚平原的冷杉林,盛满了寒冬细雪,清冷而不寒冽。 “您好,我是您的心理咨询师:柏桉,双木百安。”指尖一触即离,姜眠在那双清凌的浅色瞳孔里看见了小小的自己。 身后裴玄岭沉默地关上了咨询室的门,指尖微动,突然有种想要抽烟的冲动。 柏桉,是裴姨介绍的心理咨询师。他初看姓名以为是女人,没有多想,但现在对上这样一位相貌不凡的心理咨询师,他莫名有种自己的珍藏将被觊觎的不安预感。 姜眠跟随柏桉走到靠窗的沙发上,几页纸被推了过来:“这是心理咨询知情同意书,一份你填写基本信息后交给我,一份自己留存。你可以先看看,有什么疑惑的地方可以向我提出来。” 声如泓泉落滴,清冷温和。 柏桉双手交叉合十,他有典型的日耳曼人相貌的特征,身材颀长而优雅。一头银色短发简洁而飘逸,肤色白皙光洁却不显半分阴柔,五官英挺深邃,在明朗的光线下,显出一种沉淀的澄澈感。 “作为您的私人心理咨询师,保密是我最核心的工作原则之一,您接受咨询和咨询的内容都不会透露给中心以外的非专业人士,当然也有例外情况,即当您有自我伤害和伤害他人的倾向,或者来访问题涉及法律责任,以及如果我需要向上申请督导。但您放心,最后一种情况……” 姜眠一边听着一边继续填写信息,她的碎发掩在眉梢眼角,写得极认真,而这认真里又带有半分紧张和踌躇。 柏桉的目光落在了那一手漂亮又不显小气的簪花小楷上,看见笔在紧急联系人一栏微顿。专业本能让他思索起刚刚那位男子和来访者的关系,眼见姜眠的笔尖踌躇后,写上了紧急联系人关系: 裴玄岭 家人 不是夫妻,也不是兄妹,也不算情侣。按理来说这样的填写并不规范,然而柏桉并不打算点明。 他清冷的眸光一闪,脑子里快速回忆了一遍裴太和裴玄岭私下交代的基本情况,大致有了基本的猜测。 “柏医生,我填好了。”几页纸被推了过来,柏桉回神望见姜眠额前的碎发,突然生出想要为她将碎发别在耳后的冲动。 30.咨询 “那,你愿意从哪儿跟我聊聊呢?”柏桉的视线从她耳畔的碎发收回来,双手指尖微拢,平放在桌面,淡笑着微微倾身询问。 姜眠习惯性地报以微笑,不动声色地打量起这位柏医生。比起在咨询室外的清冷绝立,他周身的氛围产生了微妙的变化,那种冷淡的亲切和温和,让人既不会觉得疏离,也不觉得有压力。他像垂落星野的一阵温暖的湿雨,不干燥,也不湿答答,就是——令人安心与舒适。 可她什么也说不出口。她曾在的某几秒升腾起决心,不再让过去继续如梦魇般缠绕,可是真正临到嘴边,忽然产生了怀疑。她可以做到吗,或者,他是可以被倾诉的人吗? “或许可以试试先从最近的事讲起呢?什么事情都可以,或者开心或者不开心,或者有失眠,或者……”柏桉温和地出声。 最近啊?姜眠暗自松了一口气,柏桉默默地观察着她的神情。 一小时后,咨询室的门打开了,坐在正对着咨询室的大厅,裴玄岭带着几分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不安和焦灼,大步流星地向姜眠走来。走近了,见姜眠神情淡淡,似乎隐隐有些疲惫;柏桉面色平静,“裴先生,关于时间预约和费用,借一步说话。” 姜眠一旁生出一点好笑,仿佛阿岭 是她的家长,自己是个孩子,真是新鲜。她轻笑出声:“阿岭,我在大厅等你。” 她其实知道,聊的大概是她的状况。 柏医生会跟阿岭说什么呢?她抱臂坐下,有些好奇。 办公室的门被关上,柏桉的声线恢复了他工作状态之外的冷清,“小眠的状况并不很好。虽然还没有聊起裴太和你在资料里谈到的坠机事故,还有童年福利院的遭遇,但能感觉到她的近况已经开始变得消寂。” 裴玄岭心底一沉。以及,他很介意那声“小眠”。 “裴先生,希望你对我放下戒备,我们才能共同帮助她。”柏桉继续说道,冷酷的浅色眼珠在阳光中透明,“也许接下来状况不会很快好转,她需要完全揭开曾经的伤疤,我们都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们都希望,这一切都将不会再继续困扰她。所以,这一段时间,劳烦你多加注意。” “我明白,谢谢柏医生。”裴玄岭微微颔首,他知道,这时候还在意些有的没的,显然是无端的恶意揣测,无论自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私心,都比不上阿眠的健康和快乐重要。 从咨询中心出来已近傍晚,深秋日落得早,天色已有些昏暗。 “就在附近找家餐厅吧,我记得……南环北路似乎就有家不错的日料。”姜眠懒懒地靠在车椅上,咨询室里长时间的对话让她感到乏力,浴在半明半暗的暮色里,她的面容显得虚妄而迷魅。 裴玄岭没有出声,在他帮她系上安全带时,在她唇间落下轻柔的一吻,“好,就去那家。” 车流不息,临近的高楼零零星星亮起了灯光,城市的街景介于暗黄与深红的雾霭之间,车载收音机里音色袅袅地唱着: 红霞溶掉你 身边白雪 姑苏盛产的丝绣 盖着我消瘦 …… 我不是我 你转身一走苏州里的不是我 以美景掩饰我如旧美好地过 不过不过 都不过抱着你的烟波 姜眠听着听着,落寞又温暖地笑了。 31.入冬 当澄渊寺最后一片落叶在寒风中打着卷仓惶地掩进灰黄的草丛里,杭市的冬天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姜眠刚搓了搓冻得有些微红的手,一旁裴玄岭便从大衣衣兜里掏出了为她准备的针织手套,半带着责怪地说:“早上跟你讲了这些日子降温得厉害的……” “噗,”姜眠眉眼弯弯掩不住地笑,“阿岭啊,你怎么跟个老妈子似的……”不知怎的,入冬裹在大衣里,她反而越发显得消瘦了,长发松松绾髻,笑起来眉眼尤显生动明晰。 裴玄岭有些无奈,低头含笑地勾起修长白皙的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尖,“你啊。”他仿佛自带发热的暖炉体质,没戴手套的指间依旧带茧,刮过鼻尖时姜眠感到了一阵暖融融的痒意。 任谁都会觉得这是一对无可指摘的完美情侣,一旁的住持笑而不言。 替姜眠抚平羊绒围巾,再戴好手套,暮鼓声在山寺间悠悠地回荡,鸦鹊从近树梢惊起,裴玄岭低声说“阿眠,和柏医生约的时间要到了,咱们走吧。” 姜眠微微收敛了笑意,认真说“其实我可以自己打车去的,最近业务扩张……” 裴玄岭不答,只是紧了紧攥着姜眠的手。关于阿眠的事,他向来只想亲力亲为。 根据柏桉的诊断,姜眠的心理咨询从一周一次改成了一周两次,裴玄岭看得她越发紧了。一边看得她紧,一边又怕她多心觉得失了自由,于是时而一松一紧摇摆不定。倒是姜眠仿佛还是没什么变化,依旧是爱笑的。但裴玄岭知道,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长到她书桌上的绣球花清早的露水干涸,长到那写着“雾失楼台,月迷津渡”的书页,毫无察觉地夹进被秋风吹落的发黄的花瓣。 思绪被拢回来,裴玄岭坐在候诊大厅里,抬头看着对面紧闭的咨询室门。 咨询室里,姜眠微微颤抖地掩面,泪水从指隙掉落,长久以来,她是第一次对这种失控的情绪感到恐慌,不解和无措。在她终于,或者由于被某种冲动牵引着开始想要讲出,上一世在孤儿院被奸淫的最黑暗的过往时,她以为她是麻木的。可是,嘴唇艰涩地动了动,泪水一连串滚落下脸颊。 柏桉浅色的眼眸里隐却着怜惜和疼痛,他安静地抽出纸巾,倾身轻轻地递到面前。他已经感知到这会是整个心理诊疗真正的开始,飞机失事带来的噩梦般的窒息感只是姜眠浮于表面的破碎,在这冰山一角的背后,是仿佛生来自带的巨大的悲恸,痛苦与仇恨。 他陪着她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阳光完全从窗台的绿植褪去,柏桉一直倾身向前,清冷俊遂的面孔保持着专注安抚的神色,不急不躁也不催促,温和地关注姜眠从无声痛哭,再到哽咽。他并没有觉察到自己的眼眸里也翻涌着莫测的情绪,他下意识地屏蔽掉了这些他专业本职以外的心绪。 姜眠尝试了好几次,直到最后,她的嘴唇微动,也只吐露出几个支离破碎的语段。当诊疗结束,她站起身,整理好妆容准备离开时,柏桉站起身垂首抱住了她。 一个没有旖旎之意的拥抱,宽厚温暖,就像阳光下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山脉,姜眠在这臂膀间闻到了一种莫名心安的味道。 “我们随时可以重头聊起,所以别恐惧,别着急” 像大提琴一样低沉迷人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32.昏迷 姜眠发烧了。 结束了头一天的心理诊断,从车上把睡着的姜眠抱下来的时候,裴玄岭还以为是车里开的暖气太足,惹了她颈间湿黏黏的热汗。 但是事情开始变得严重,从第二天姜眠夹杂着梦呓的昏睡不起开始。 放在额头的湿帕子拧了一遍又一遍,跪坐在床前攥着姜眠的手,裴玄岭知道自己不能慌张,但是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太强烈,他只能拼命咬紧牙关,才能不把这种恐慌归责到一旁摇头叹气的医生身上。 从症状上讲,姜眠只是稍微严重些的感冒发烧,可谁也说不清为什么稀里糊涂烧这么久,又什么时候能清醒。 裴玄岭凝神望着床上紧闭着双眼的姜眠,他额前的碎发同样被热汗打湿紧贴在额角,这个高大俊秀的男人此刻无措得像个找不着北的孩子,好像下一秒就会着急得哭出来。到底什么时候染上的,裴玄岭的脑袋一刻也停不下来地胡想着 :是他的疏忽,怪他昨天早上就应该软磨硬泡让阿眠戴上手套的。还有那件羊绒围巾是不是太薄了,或者昨天本就不该带她一同上山去澄渊寺看望住持的,山里本就寒气重…… 他知道是有其他原因的,但他不敢想。 陪在姜眠的床边,他神色恍惚地回忆起,自己第一次听见姜眠的名字,还是在刚被裴太太收入裴家的一次家宴上。说是家宴,其实来的大都是裴太太已故的先生一方的亲戚,大家看不惯裴太太手里握紧的家产,言语自然是挖苦讽刺。 而那时裴太太刚刚接手还没什么威名和业绩,只能勉强赔笑,至于一旁的裴玄岭则更不用说,只会稍怯地低头望着餐盘。但他毕竟聪慧过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听见有人笑着跟裴太太讲,说那赫赫有名的沉家长子,包养了个自己的小师妹,叫姜眠,金贵着呢。前些日子有男人动手动脚出言不逊,第二天那男人旗下的产业就传出逃税的丑闻,据说算下来那追缴的税款和加上的滞纳金,够他狠狠地剔骨还债了。这还没完呢,那人继续笑着说,这上流社会里那几档子大家默不作声都不戳破的事儿,他倒全被公家碰上了,奸淫幼女的,强奸妇女的,组织卖淫的……呵,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检察院手头他的卷宗可好几摞,只把那家人摧残得不行。这沉暮,手段阴着呢…… 那是裴玄岭第一次接触这上流社会里那点已经不算密辛的密辛,奇怪的是,让他记忆深刻的反倒不是这里头的玩弄于股掌间的手段,而是那个叫姜眠的女子。 他沉下心在生意场上跟着裴太太学着这些阴人骗人笑里藏刀手段的时候,偶尔也会地想起这个名字,也许同样是被“包养”,虽然他只是裴太太对外声称名义“包养”、实为“培养”的人,多少还是会对对方升起几丝好奇。 裴玄岭第一次真正看见姜眠,是在一场觥筹交错、不胜华美的晚宴上,那时他已经是站在裴太太旁边言笑晏晏,举手投足都让人移不开眼的社交界新星,他酒杯一转,看见了宴会厅一侧,虚偎在沉家公子身侧那个柔和清嘉的女人。 33.初遇(裴玄岭) 她穿着一身及地的黛青色镂空花卉晚礼服,寸寸繁复优雅的牡丹花瓣似的真丝包裹着姣好的身姿,搭配着同样黛青色的丝绒礼服手套,露出一截无暇的玉臂。头上饰以紧箍的长串珍珠和一片柔软的头纱,头纱垂下的几粒连缀的深蓝色宝石,最尾的一粒恰似眼角漂亮的一滴泪痣,自有一种清端自持的矜贵。 裴玄岭望着不远处的女人,微微发愣。这上流圈子里有无数种姿容,姜眠不会是这交际场上最惊艳四座的中心,但如果你的目光曾经瞥见过她,那你的眼波一定会忍不住,再次,又一次地袭向她。她是独一无二的,清涿安静得就好像不曾属于这里,又好像和这闪耀着挑高的水晶灯底下,脂粉淋漓、华光百转的歌舞升平有种微妙的和谐。 女子微微抬首,黛青色的丝绒手套掩唇在揽臂的男子耳畔耳语几句,沉穆冷峻清贵的面孔带上来些许笑意,裴玄岭看他低头微笑着的口型好像是说,去吧,小心别吃多了胃又不舒服。 把香槟递给一旁服务生的托盘,连裴玄岭自己也没察觉,自己迈开了长腿向姜眠走去。姜眠蹙着秀气的眉间,埋头在茉莉洋菓子和鱼子酱苏打饼干之间纠结时,一只带着白手套修长的手递来了一小块切半的洋菓子,裴玄岭温醇柔和的声音夹杂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紧张,在头顶响起“先尝一点试试吧,据说是姑苏私房手作的,内陷配着闽州的茉莉……” 裴玄岭每次回忆起这一段都感到羞惭又欣慰,羞惭的是那些话纯属是瞎编的,他哪知道主办方的洋菓子会如何取材用料与制作,偏偏那一次,他直觉里觉得姜眠会喜欢茉莉洋菓子,也偏偏在他紧张到微不可觉颤抖着的尾音消失之前,姜眠接过盘子,认真地浅尝了一口,抬首敛眉含笑:“谢谢你,我很喜欢,它的味道让人觉得芬芳馥郁。”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接着他俩凑拢一块,小步小步挪移,挨着把宴会上的餐点尝了个遍。脆皮乳鸽,松茸菌汤,熟醉蟹,黑醋带鱼……她吃东西总是小口小口的很秀气,食量却不小,吃的每一口都很认真,让人看着也很有食欲。 他俩凑一块儿难免遭人闲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啦,一个小白脸一个小白花的……裴玄岭并不放在心上,侧头看叼了一块了脆皮乳鸽的姜眠,像是根本没听见,只一心一意地攻略眼前的食物。 一直到沉暮找来准备带姜眠离开,姜眠都没问他的名字,他也是很久之后后知后觉才明白,其实从一开始,姜眠就对他没有任何了解的欲望和兴趣,她过于清醒,不过把他当做是萍水相逢尚算友善的陌生人,而她自始至终都没想过结交谁,或者发展谁。 可是裴玄岭却从那次宴会之后深深记住了姜眠,记住她薄纱头饰下秋水似的的美眸,记住她喜食清淡,甜品宜佳。 所幸之后,即使姜眠不多出现的场合,裴玄岭都会提前打听到。他耐心且别无所求地出现在姜眠的视野里,不逾矩也不疏离,半厘米半厘米挪进了姜眠心角的一小寸土地。 34.千红一窟,万艳同悲 姜眠薄如蝉翼的睫毛微微扇动,仿佛刚从一种令人窒息的深压里被迫重启,她在自己还呼出着热气的喘息里,感受得到额角和后背的湿汗。 费力地睁开眼,裴玄岭不在,姜眠不知怎的松了口气。她记起来今天应该是民宿在皖南新店的开业典礼,裴玄岭是不得不赶过去的。之前和她谈笑的、在民宿里干活的小姑娘,大概照顾她乏了,正趴在不远的塌上熟睡。 姜眠没有惊动她,她微微曲肘,有些费力但最终还是成功地支起了身子,她透过对面梳妆台的花镜,看见了自己那张褪尽血色的脸几乎隐隐能见到皮肤下青色的血管,那双曾被盛赞的秋水剪瞳,只残留着病态后的冷漠、麻木,索然无味。她扯了扯嘴角,低低地轻声笑出声来,喃喃自语:本来就是一场偷借来的人生,有什么资格让别人顶替我被死神再收割一次性命……袁圆,你救错我了呢。也许就是为了毁灭我这样违逆天道的重生者,才会迎来降诸空难的惩罚。是我该死…我该死… 她觉得时间好像应该过去了很长,长到足够一只乌鸦在迷雾重重的森林里起飞、滑翔到坠毁,黑色的火焰烧灼吞噬着她的肌理,顺着脊背,一直让烧到地平线那股毁天灭地的红光,赋予她双唇最后的、像晚霞般漂亮的玫瑰色。她该长眠,她默念;她该自己赎罪以此获得救赎,她忏悔。 姜眠的头脑有点发昏,但是她下了狠心,努力撑起来,轻轻悄悄地扶着床头站定。微微把窗户开了一点缝隙,外边在下着雨打芭蕉的深秋最后一场雨,潮湿却没有温度的气息飘进来,让她的思绪多了一点清明。 姜眠默默地站在小窗前,透过窗隙望着窗外她一手设计、栽种和缔造的亭台院落,花木繁疏。良久,她垂下眸子冷淡地笑了笑,伸手拿到了挂在架子上的小包,里面装着一不多的零钱和身份证;然后顺手把梳妆台上锁的那格抽屉用指纹解开。他会知道拉开看的,她知道。 她轻手轻脚穿好鞋袜,像很多年前那个乖巧的小女孩一样,认真地穿进牛角大衣,披上围巾。在路过熟睡的小姑娘时,她犹豫了一会儿,取了一旁的便利贴和笔“我醒了出去透透气就不打扰你啦,你安心休息会儿吧” 这样,裴玄岭就不会责怪这个小姑娘了。姜眠垂下眼睛,拽了拽胸前的小包想,她轻手轻脚地打开院门,撑开伞,就像什么也不会发生一样,走进了雨幕里。 那天的大雨不知打落了多少屋前攒成片的粉紫淡黄的大花蕙兰,花瓣滚落进泥水里,千红一窟,万艳同悲。 35.山崖&宿命 钦州县的班车每天只有早中晚三个班次,姜眠久不出门,窗口排到她的时候,售票员冷冷地跟她讲,早上这趟车票线上已经售空了,麻烦买下一班中午的。 姜眠有些微窘,低声回答说好,她的出行这些年向来是裴玄岭在安排,出远门也都是坐飞机或者高铁,这样县市往返的大巴车,还是快十年前自己刚考上大学那会儿坐的。那时大家都攥着紧巴巴的钱买票,布包放在前胸,总怕被小偷给惦记上。 雨停了,到发车之前,姜眠还有足够的时间坐在候车大厅整理思绪。即使她裹着厚衣服带着贝雷帽围着厚围巾,她依然是这个阴天里灯光略微昏暗的汽车站,让人移不开眼的存在。有男人上前搭讪,开头几句说完才发现,面前的女人别说回应,连眼神也不曾给到半分,安静得连同周围的空气都像是静止不动的。 男人恼羞成怒,忿忿走开,姜眠眼里自始都是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情绪。 直到坐上大巴的最后一排,两小时后大巴离开了杭市驶进管辖钦州的邯市,姜眠的表情终于有了些松动。 她好久好久好久,都不曾再回福利院看过了。这些年,她怕自己心软,怕自己懦弱,怕自己会跪哭在福利院门前溃不成军。这是她人生两度的起点,是她第一世不堪回首的憎恶,却也是第二世温暖收容她的清辉。 姜眠曾经试图总结和洞察人性,最后她发现,如果人不必有惧怕,也不曾有渴望,就会失去存活的意义。因为每一种情绪,都是一种对渴望落空的惧怕,或者对远离惧怕的渴望。 姜眠最后做到了自己就成为这样的人。她失去了惧怕,无亲无故,无欲无求,福利院是她最后的割裂与矛盾的交织点。 她闭上眼睛,但并不感到疲惫,只觉得每一刻神经都在紧绷着,被宿命牵引着。 “禾河村口到了啊,要去禾河村和东边儿李家村的,在这儿下车了啊”检票员扯着大粗嗓门吼着,“请问钦州福利院是在这儿下吗?”姜眠扶着车座起来问。 检票员诧异地多望了她几眼“是是,姑娘,就这儿下车。那福利院这些年政府老重视了,修了新路盖了新房,洋气着呢……” “是嘛,谢谢您。”姜眠微笑着回应,顺着台阶下了车。空气氤氲着略微潮湿的泥土味儿,大巴车突突突地开走,即使世事变迁,沧海桑田,面对这熟悉又陌生的山坳,姜眠感到一阵眩晕。 钦州福利院坐落在半山腰,从禾河村村口进去走一段路,还有一段山路。山路新修了台阶和护栏,姜眠拾级而上,和记忆里大致一样,然而村落里新盖的一栋栋白色的小楼房,还有不远处的小学飘摇升起的红旗,都让她觉得感慨和新鲜。 站在这里,她只觉得轻松,没有料想中的矛盾。也许是因为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不是吗。她的目光一直一直往前,在山路回转到山顶的第四个拐角,那个险峻的山崖。她闭上眼睛,微微一笑。 就在那里,前世19岁生日那天,她把陈万江推下了山崖。她好像还能记起,那天大雨磅礴,山崖下的小河在一瞬间流淌的血水。 你该死。 她不知道脑海里响起的这句话,是说给上辈子强奸未遂的陈万江,还是说给背负人命和人恩已经没有力气再活下去的自己。 她睁开眼,眼前依旧是深秋苍翠的松柏,山路被仔细地修整,她迈开腿,大步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