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数化爱情》 第一章 【故事大纲】 2021-2022年股市动盪、房市疯狂,又遇上疫情爆发、百业皆受影响,这是以台湾的2021-2022年时空为背景,融合当时的股市与疫情事件,所刻划的金融投资、新冠疫情、书店经营、与男女爱情为主题的故事。 ---------------------------------------------------------------------------------------------------- 【正文开始】第一章 我叫苏慕耘,1994年出生,名字有点儿文青味,据说是我母亲自行帮我取名,没有去算命或问神明,她参考的是少女言情小说,那个时候琼瑶戏剧正流行。 我知道市面上有许多投资着作、理财书籍,都是在教别人怎么赚钱;我也知道,书店里有许多股票大师、着名操盘者的自传,都是在告诉大家「他有多会赚钱」。 但是我的这篇故事例外,我是专门要来讲「关于我如何赔钱」的故事。 那主要是发生在2022年,动盪的一年。股市也动盪、疫情也动盪,甚至还发生了乌俄战争。 2022是台湾股市暴起暴落,同时台湾疫情也急速蔓延的一年。 台股上了一万八,但是单日确诊也破了一万例;我在这一年,几乎赔光所有的积蓄,我也在这一年,新冠染疫,觉得自己快死去。 但是我不孤单,我并不是特例。听说台股有1200万个股民,平均每一个人在这一年就赔了一百万。 所以我记录下这一年的动荡、起伏与混乱。记录了我的投资失利,记录了我的新冠染疫,也记录了我换工作的事.......还有我遇到的爱情。 对的,听来很不可思议,我一边投资失利、一边染疫,然后还可以一边遇上爱情?我想大概也只有2021-2022年的台湾时空,才会让我经歷这种神奇的事情。 这当中的股市动盪与新冠染疫,可能都是许多人的共同记忆;但是罗曼史的部份就不是....... 因为我的恋爱遭遇太过诡譎离奇,可能更胜于股市及疫情…… ----------------------------------------------------------------------------------------------------- 一切都是从一则坏消息开始。 「很抱歉,我们诊所老闆展店的计画,因为今年中疫情爆发,业绩受到影响的关係,而暂时延后……所以本来说要请你去新诊所当店长的提案,也只能先搁置。」 某一天,我的直属主管找我面谈,丢出了这个坏消息。 我的直属主管,是我目前任职诊所的资深店长,而我本来有机会当上另外一间的,是新诊所的店长……但是计画被搞砸了,一切都是因为疫情。 那是2021年的第四季,也是台湾已受到新冠疫情震撼的时期,当时台湾刚结束为期两个半月的三级警戒,餐饮旅游业死伤一片。 其馀百工百业,也无一能完全倖免,包括我当时所待的医疗业。 「那要搁置多久呢?」我失望地询问着。 「目前是无限期延后了。」我的主管两手一摊,一脸莫可奈何的样子。 台湾新冠疫情的第一次爆发,是在2021年的五月份,在单日确诊首度破百之后的没几天,政府便宣布进入三级警戒,虽然三级警戒在2021年的七月底告一段落,但是服务业、观光旅游业、餐饮百货业的復甦之路,仍是走得艰辛。 影响所及的相关从业人员,不知凡几。 而我就是那个被影响到的那个,从2020年一直影响到2022年。 说来我大学所就读的科系,本是休间餐旅相关,除了学校所学以外,个人对于西式烘培点心方面,也小有兴趣,毕业后陆续曾投入旅游与饭店业,本想一展长才,却跌跌撞撞,除了起薪不高以外,实际所做的事情,也多为打杂之类,实难与梦想中的兴趣相符。 我本以为薪水低的原因是,我只有大学毕业的学歷,所以对于求职条件来说还不够,因此我又在不知谁人劝进的情况下,去报考了餐旅管理类的研究所。 嗯,多了研究所的学歷,每个月的起薪多了三千元,好像是还可以,但是硕士毕业后工作不满两年,就先遇到2020年的疫情,当时是国外的疫情先爆发,影响到的是出国观光旅游的人次,雪崩式暴跌,因此首当其衝的是航空业与旅行业。 当时我连唸研究所的学费都还没赚回来,就被迫得从某某饭店的行政工作离职。我本来是想奋斗个几年,说不定能当上管理职的,毕竟我都拚到了餐旅管理的硕士学位了;却没想到,我始终都还是第一线的服务人员而已,就已经被裁员……嗯,应该说是自愿离职,还是「不自愿」的离职?总之总公司说他们不是裁员,但是我确实觉得我被裁了,而这个时候,我已经二十七岁。 我不是有深厚家底的人,基本上房租生活费都得要靠自己,所以我不能待业太久,我必须要马上找到下一份工作。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后来又跑到诊所应徵的关係,虽然我的专长与医疗业没啥鬼关係,但是在观光餐饮都死一片的时空中,诊所应该是相对稳定。 虽然听说在疫情之下,诊所这两年的经营也受损伤,但是至少不常听到有倒店的诊所,至少远远比旅游餐饮都来的少。 而且我蛮顺利地就被录取了,因为我应徵的也是柜台工作,其实不需要医疗背景,却必须要有耐心、爱心与充分的沟通能力,这刚好是我过去在餐旅產业中,每天每天面对各种奥客,所训练与磨练出来的深厚技能。 我很想赚钱,我是南部北漂上来的穷二代,当初在选择工作时,我的父母就曾经力劝我留在家乡,可以省下房租及许多基本的生活费,毕竟食宿水电这些,加一加都不是小数目。 但是我可能是被从小到大,不知从哪里灌输的一个观念影响,认为「只有北部才有机会」、「只有北部才能赚大钱」,所以我跟父母沟通了无数次,几乎是到快吵起来的程度,这才能够争取到北漂工作的机会,所以我有「一定得要赚到钱」的压力,要不然我自觉无顏回去面对江东父老……嗯应该是家乡父母。 所以我进入诊所工作以后,也十分认真,我是以升上店长的目标在努力着,因为听说我们老闆有意要再开业一家新诊所,而新诊所需要一个店长,然后店长的月薪会比一般柜檯助理,多上个一到两万元,而且还有额外的奖金。 但是没想到,2021年的五月份,国内疫情第一次爆发,在三级警戒的氛围下,敢来诊所看诊的病患也大幅减少,虽然我们老闆因为过去积累的资金底气,不至于倒闭或裁员,但是他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再开新据点了。 所以,我的计画又失败了,连续两年都是被疫情给打败。 虽然我的老闆因为业绩关係,而有些愁眉不展,但是我们诊所的医师这段期间内,倒是个个眉飞色舞,因为他们好像组成了个投资小群,在那段期间内进场买卖股票多笔,个个都赚到了大钱的样子。 所以,即使一开始来店冷清的时段,尤其是平常日的上午,一间诊所没几隻猫,诊所员工都要比顾客多了,几位驻店医师们却都没有一丝难过、也没有一丝无聊。 因为他们都在操盘股票,都在谈论股票,都在开心地分享他们今天又进帐了多少钱,好像比一天看诊的报酬还多。 2021年的航运、钢铁、面板,听说每一支的股价都一飞衝天,有参与到行情的人,个个都赚得盆满钵满。 但是我没有,因为我只是个小资族,口袋不够深厚,甚至还有点破洞……我根本没有足够的资金进场,或者应该说,就算有足够的资金,我也没有足够的知识或者勇气进场。 工作这些年来,我一直努力在存取我的第一桶金,虽然始终都有一段差距,但是至少距离愈来愈近,然而我对于投资没有太多概念,也缺乏实战经验,我记得小时候就常听说「有人投资股票失利而跳楼」的新闻案件,从小到大也总是有长辈谆谆告诫:不要碰股票! 所以我对股票这一块的认识缺乏,甚至可说是全然陌生,过往都一直不敢碰触。 但是2020到2021这两年间,台湾的股票市场非常兴盛,交易畅旺,听说只要有投入市场的人,都是大赚一票!所以我确实也心痒痒,因为我非常想要多赚些钱、多存些钱,以好让父母不再时常叼唸我。 所以我也生出了「想要学习与投资」的念头,当然我是完全的新手,我想我得先买一两本股票的投资入门书来阅读。 我也想听看看,有没有股市高手愿意分享给普罗大眾的讲座,最好是不收学费、免费分享的那种。 所以我在网路上找了一些资料后,决定趁着某个週日休假时分,跑到一家位于桃园郊区的「晴天咖啡小书院」去旅游散心,顺便兼逛书店,还有再顺便参加投资讲座。 因为我看到了网路上的一则推播广告:某某某股票投资名师,即将在这个週日上午,于此桃园小书院分享投资知识,是几乎不收费的免费投资讲座,只要低消购买一杯咖啡,即可自由入场。 所以我觉得,这是一举数得:我刚好想买书、我刚好喜欢喝咖啡、我刚好想要听投资讲座、我也刚好心情不好想要散心。 而这个位处于桃园郊区的小书院,看起来是身在乡间小路之间,也似乎是个适合来场「一日小旅游」的散心地。 却没想到,这个週末旅游的决定,后来竟然改变了我的一生。 因为我后来在这一个,清幽开阔、绿意悠然的小书院中,遇见了他…… 第二章 那一天,我因为抱持着旅游的心情出发,特地起了个大早,搭车南往龙潭。虽然那是一个我并不熟悉的地方,但是事先已经有做功课,在网路上查好了交通方式的资料,所以心情上也不至于太忐忑。 我是用国道客运转乘公车的方式抵达,有些迂回,也有些花费时间,但是当抵达目的地的那一瞬间,一间庭园古风书店映入眼帘,坐落于一片绿油油的稻田前,那视野与身心都陡然舒畅起来的感觉,让我深信这一趟行旅是值回票价、更值得时间。 由于我是一种观光的心态来此,所以比理财分享会的预订活动时间,还要提早抵达了不少。 我先在书店外的庭园绿地,四望瀏览风光。此时才不过是刚开店的十点多鐘,草地上已经有一群人在活动,他们看似在进行类似于养生功的锻鍊,参加者大多是老人。庭园角落旁有一小块方寸水泥地,此时正也有两对父母带着小孩子,正进行着玩球与吹泡泡的游戏。 我事先就有查到资料,这是一个时常举办各种活动的「咖啡书院」,我想除了室内的各种图书分享会、与签书发表会以外,户外的空间这儿,也应该时常精彩,看起来很是老少咸宜、闔家欢乐。 我被室外新鲜的空气与绿田吸引,流连几许,直到分享会快开始前的半小时,我才正式推开书屋的门,进入了书店的主要空间,那是一个摆设简洁雅致、环境优美怡然的室内场所,一进门来就闻到柜檯区的咖啡香、建筑物的木头香,还有陈列满架的书香味。 我一向有个惯例,进入一间咖啡店时,只要有稍微一点想停留的念头,就会直接去柜檯点上一杯咖啡,绝不囉嗦。 「我要一杯热拿铁,中杯,内用,谢谢。」 等待咖啡製作的时间,我先去瀏览一旁架上的明信片,直到柜檯呼唤了一声「中杯热拿铁好了」。 我一个快步,回头便去取杯,却没想到,此时取餐檯旁正有一名男子,也与我同时做出伸手取物的动作。 好巧不巧,我的手跟他的手,正好不偏不倚同时握在一只杯上,或者更正确一点的说:是我的手握在杯上,而他的手握在了我的手上。 就在我正有点吓到的时候,对方似乎也很急忙地缩手,且急言致歉道:「抱歉抱歉,我以为这杯是我的。」 「抱歉小姐,热拿铁是这位张先生的,你的还要稍后。」店员见这尷尬,随即跟我宣告了答案,原来我才是出错手、拿错杯的那个人。 店员这么一说,我一霎时明白过来,原来这位先生都跟我一样点了「热拿铁」,而且也可能都是中杯的,但是他其实是先到、也先点的,而我是比较晚来的,所以咖啡还在后面。 我对于自己冒冒失失就过来抢杯的行为,十分觉得抱歉,除了当场极度脸红以外,还赶忙跟那一位被我抢杯的先生道歉,且鞠了躬。 「啊!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係,如果你也是点中杯热拿铁的话,其实这杯可以先给你没关係,都是一样的东西,我晚点喝也可以。」那名男子露出了亲善的笑容 此时我惊魂稍定,才终于可以认真端详他的脸容,我觉得他大概是三十一、二岁年纪,长相颇为帅气,除了发型与五官都好看、身材也颇标准之外,展露出来的笑容且还阳光灿烂,而且一身衣着穿搭十分贴挺有型,根本就是一个白马王子等级的人物。 但我不知道白马王子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我还觉得他有点眼熟。 啊我想到了!他的眼熟不是因为我认识他,而是因为我见过他;不是在现实生活中见过他,而是在网路网页的广告中,他不就是今天投资分享会的主讲人「张復恆」吗? 难怪刚刚柜檯的工读人员,称他是张先生,想必是因为店内员工早就先认识他,所以当然知道他姓「张」,而不像我是没名没姓的「小姐」、「路人甲」。 「喔,不用……不用啦!我等一下下就好,我没有赶时间,这杯……这杯热拿铁当然是你的!」我赶忙推拒,不想佔了这个便宜。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说话时有点结巴,或许是因为见到讲师本人的关係,其实我之前看到他的广告,就已经觉得他的长相好像还不错,但是网路上的照片,通常都会经过层层美化与修图,我本来一点也不觉得真实,但没想到当真见到本人的时候,会居然觉得「人如其图」,或者说是「人更胜图」。 我以前其实不觉得自己花痴,但是我在方才的一瞬间,居然有种花痴到极点的想法是:「啊我其实拿错你的咖啡也不错,最好是你先喝一口再给我……」 我这是甚么愚蠢念头?亏我今年还已经二十八岁了,我为自己的白痴妄想感到羞愧。 「如果你没有想要先拿的话,那这杯热拿铁,我就拿走了喔!」这位疑似张復恆的男子,继续用这种迷死人的笑容,温声地跟我说。 「那个……请问您是张復恆先生吗?张復恆……讲师……今天课程的主讲人?」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对啊,我是张復恆,是今天课程『小资族也能滚出大财富』的主讲人……你是来参加课程的?」 「喔对啊,我是慕名而来、远道而来。」我厚着脸皮这样说,但其实未久之前,我根本连「张復恆」是谁都不知道。 「你从哪里来的呢?」张復恆好奇探问,可能真的以为我对他慕名已久。 「台北市。」 「喔?那真的有点远……虽然我也有不少台北的读者粉丝,但是他们很少会跑到桃园来,几乎都是直接参加在台北的讲座,因为我在台北也有很多场。」 我有点害羞地说:「一方面是时间刚好,我这週日正巧没有排班;一方面是我觉得这个书店很不错,环境很好,会让人有一种旅游放松的感觉,所以我特地搭车前来。」 「这个书店真的很棒!我也很喜欢这里。不瞒你说,我当年出第一本新书的发表会,就是安排在这间书店,当时也获得了很大的回响,所以我觉得我与这间书店有缘份。我甚至觉得是这间店让我事业起步,乃至于后来小有名就……所以我一直很感念,即使后来在台北的业务也愈来愈多,我却从来不曾中断,在这间书店安排的课程与讲座。」张復恆侃侃而谈。 我没想到,张復恆是这样健谈的一个人,即使是陌生如我,第一次见面的路人甲小姐,他也可以这么亲切自然地与我倾吐间谈,好似没有任何架子。 难怪网路上的评价是说,张復恆有个「财金王子」的封号,出道以来即掳获一票熟女与师奶的心,累积了无数忠实女粉丝。 我想,我也变成了其中之一…… 第三章 张復恆跟我间聊了一阵子,终不忘看了看手錶,眼前距离发表会的表定时间,似乎只馀下十分鐘,于是他亲切地跟我说:「发表会快开始了,我得要去准备准备……其实今天这一场活动,安排的时间比较早,所以参加者还没有很多。你可以先入座,挑选一个中央的好位置,也帮我衝一下人气。」 我当然是同意,而且有点迫不及待,因为我已经是他的粉丝,忠实粉丝!虽然我认识他的时间,可能还不到半小时。 虽然他的书我其实还没买、也还没看,但是在方才那一小段的交谈之间,我已经为他的谈吐与气质所吸引。 其实我这辈子也见过不少帅哥,尤其我过去几年不管是在饭店、旅行社或者诊所等工作地,做的都是柜台一类的接待者,那与形形色色顾客交集与对话的频繁度,简直可说是「阅人无数」、「阅帅哥美女无数」。 甚至国外来的游客,各式金发帅哥、碧眼型男,长得像汤姆克鲁斯或者布莱德彼特的人物,我都遇过,我以为我早就对帅哥百毒不侵;哪怕是金城武本人,突然哪一天出现在我面前,拿着健保卡要请我掛号,都是绝对吓不倒我。 但是直到今天,我才真的知道我错了。原来如今在这世上,还是有人震摄得了我,就是这位「张復恆」,我想这不光是因为长相帅气的关係,毕竟那些「长得很帅的哥」,我其实真的见得够多了。 而是因为,像张復恆这样又阳光、又有型、又懂得穿搭,又健谈、又温柔、又有亲和力的好看男人,真的是不多,甚至是稀有动物。 大多数有点姿色的型男,都是高冷跩酷,好像我欠他多少钱似的;所以如同张復恆这种少见的稀有阳光男,一瞬间就可以把我的智商降低折半,回到15岁少女时代的花痴做梦年纪。 也就因为,我在约莫半小时前,突然成为了张復恆铁粉的关係,我决定要在这次分享会的场地中,抢取一个绝佳的位置。 「喔可恶!这张沙发、位置超好的沙发,已经有人坐了吗?座位上怎么横躺着一个电脑包,和一个大背包?然后桌面上还放了雨伞、充电线,以及好几本书呢?是谁,这么早鸟早到?居然把这个最好的位置给佔住?」我忍不住东张西望,想要寻找那个抢得「摇滚区」的幸运儿,却是寻无此人、一无所获。 虽然在讲座正式开始之后,周边陆陆续续有看似参加者的人员,开始走动靠拢过来,但他们似乎都不是这个「绝佳沙发位置」的主人。 我一直等待着沙发座主人的出现,想说既然会挑选这摇滚区的顾客,肯定就该是张復恆的「头号铁粉丝」才对!可能是像我一样的思春期少女……喔不是少女,我好像已经是中龄熟女了。 不管几岁,这个一早就来佔位的超级铁粉,应该是不可能错过张復恆的投资讲座才对!现在整个活动已经正式开场,张復恆也都风姿瀟洒地登场了,这个「佔位神秘客」总该出现了吧? 结果……还是没有。这个vip沙发区,始终都只有一堆东西与杂物,斜散横乱着佔位,却一直缺少一个属于它的主人出现,即使张復恆的投资讲座,已经开始进行许久。 这个沙发座位,其实是个四人座,我其实很想厚脸皮地,去把屁股给硬挤在电脑包的旁边,但是这个抢位者的东西,实在布满了整个区域。 其中一边的沙发上,是一个横躺的电脑包,感觉里面可能放了一台笔电或者甚么精密的3c產品;另外那一边的沙发,则是一个大背包,看起来也是鼓鼓满满地,不知道装藏着甚么东西?然后背包旁边还斜靠着一叠……像是三落瑜珈垫的东西,虽然已经是收折在一起的状态,体积还是偌大而醒目。 这样是叫人家怎么坐?坐坏了可赔不起。于是我只好一直站在沙发旁边的守株待兔区,把我用来做笔记的小本子与文具们,都放靠在沙发的左侧扶手上,很憋屈的一边听讲、一边抄写着笔记。 「要买卖股票,至少要懂三种面,不是泡麵、不是拉麵,也不是牛肉麵,而是:基本面、技术面、与筹码面!」 讲座进行当中,张復恆引用了一个有点冷的笑话,但不知为何我还是觉得很好笑,而在场的熟女粉丝们,也都笑得花枝乱颤。 对没错,在场的参加者与读者粉丝群们,看起来都是跟我差不多年纪的「轻熟女」……嗯其实也还有几个,稍微有点「资深」、可能接近或超过五十岁的「师奶级粉丝」啦。 不过似乎没有二十岁以下的参加者,如果那两个「被熟女妈拖来参加」的小学生不算的话。 大致就是以二十初头岁做为一个「参加者的下限」,再年轻也没有了。 这是我目测估量的结果。 想想也是,这是当然的了!二十岁以下可能都还没出社会,既没工作也没赚钱,可能还连一点基本存款都没有的话,恐怕是很难投资股票。 然而我今年虽然已二十八岁,且刚过半地「奔九」中,存款也不能算是非常多,我都不知道有没有符合股票市场的入门条件?如果不是因为在诊所工作的这段期间,一直听到诊所医师谈论「股票多好赚钱」的关係,我想我应该也鼓不起勇气,去接触到股票投资的这一块。 不过投资股票最重要的,应该不是鼓起勇气,而是鼓起钱包,但是我的钱包一直都是扁的。 此时张復恆在台上展开了他行云流水的演讲: 「『基本面』是一间公司的体质好坏,获益情况,与未来展望,从企业的财务报表、经营管理及產业发展趋势等方面,来分析评估一家企业的价值。而财务报表是投资人最容易接触到的项目。从财报中能够显示出一家企业的毛利率、营业利益率、eps、roe、本益比等财务数据变化结果,帮助投资人评估该企业的获利能力与成长性。看的通常是以「年」为单位的中长期。 『技术面』则是看一些技术线图做分析,週线、月线、季线、年线各种移动均线,还有像是kd、macd、rsi这些技术指标,去判断这张股票的趋势是往上或往下,或高点或低点,或者各种反转,可能是高点向下反转,也可能是低点向上反转。藉由观察过去股价走势和技术面讯号,并搭配分析工具来协助评估进出场的时机。『技术面』看的通常是「日」、「週」、「月」为单位的中短期。 『筹码面』则是藉由分析市场上筹码分布的状况,来判断一档股票是否有主力大户等资金介入,推测股价未来可能的变化。筹码的流向可以根据几个公开知讯得知,如法人买卖超、主力买卖超、董监持股、总股东持股人数变化,及融资融券馀额,还有大户与散户持股比例变化这些。而外资、投信与自营商就是我们俗称的『三大法人』。『筹码面』时常看的也是「日」、「週」、「月」为单位的中短期。」 嗯,我一边听着,一边心里想着:基本面、技术面、筹码面,这些名词我听过,毕竟我在决定前来参加讲座之前,还是有上网去恶补一些功课,大概知道股票初学者该要理解的一些名词。 但是甚么kid、csi还是abcd的东西,我真的就不知道了。 喔不是啦,是kd、rsi跟macd啦! 我再次确认了张復恆投影片上的东西,字母顺序原来是这样的。 第四章 自从那一天以后,就是遇到张復恆而成为他铁粉的那一天以后,我就买了张復恆的许多着作,而且很认真地研读。 也把它书籍中许多距离我很遥远的专有名词,都查询理解了一遍。 我觉得我的股票常识与认知功力,应该是突然增加了十数倍,大概就是从三分进步到三十几分的程度,虽然满分应该是一百分。 然后我为了再见到张復恆……喔不我是说,我为了再继续增进我的财商投资知识,从此就变成「每个周日都会来桃园书院报到」的固定客。 当然其中之一的原因,是我真的很喜欢这间咖啡书院的环境,不过最主要的动力,还是因为张復恆。 他刚好连续好几个週日,都在这间书院安排了一系列的讲座,一次两小时;而我工作的小诊所,週日都是不看诊的,所以我也刚好週日都没有班,自然顺理成章可以安排我自己的活动,就是固定都来此晴天小书院报到。 而且,我每次都会在张復恆讲座开始前的半小时以上就到,一方面是为了像第一次一样,提早见到张復恆,并且在讲座开始前与他有聊天的机会,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抢位置,希望总有一天能抢到那张沙发位置的「摇滚区」。 但很奇怪的是,不管我是提早了多久的时间到,每次当我抵达讲座活动区的时候,永远都已经有人在那张沙发上佔位了。 而且应该都是同一个人,因为每次佔位的东西都一样:一个电脑包、一个大背包、一个摺叠瑜珈垫,还有雨伞、充电线,与好几本散乱的书。 但很奇怪的是,这个总是无比早到的人,从来没有现身参加过张復恆的投资讲座。 打从我第一次看中那个沙发座开始,到之后的第二週、第三週,我守株待兔的窝在沙发扶手旁时,永远都是「见包而不见人」,张復恆的投资讲座从第一分鐘进行到最后一分鐘结束时,那个沙发佔位者,都是没有出现过。 所以这个神秘佔位者,根本就不是来参加张復恆讲座的?那他干嘛要佔据这么好的位置啊?虽然我都还没有见到过这个佔位者,心里就已经开始责骂他,甚至开始讨厌他。 后来到了第四週,「见包而不见人」的情况仍然持续着。我终于忍不住,决定今天要来认真抓包这个佔位者,好好地跟他沟通一下,请他不要这么没有公德心,佔着茅坑却不拉屎。 喔不对,我不应该用这么不文雅的文字,这样岂不是污辱了张復恆的讲座是茅坑吗?我应该要说是……暴殄天物? 所以,就在第四次讲座举办的那个週日,我特意多待了一段时间,假装在书店的座位上看书喝咖啡,实际是一直在注意着那个摇滚区的沙发,到底是谁在「圈地」的? 也不知等了多久,可能讲座都结束一小时以上了,终于有一个人影出现,接近到沙发区来,看是个成年男子的身型,他迅速地从沙发座位上的背包中,拿出了一个水壶做灌饮。 我心里想:「好哇终于抓到你了!」于是起身上前,快步走向沙发,准备要来个人赃俱获。 却没想到,那个佔位者的动作比我更快,喝完水壶后没有坐下,甚至没有再多停留一秒鐘,就又飞速地往书店门外走去,看似要前往户外区。 所以他没有要使用这个沙发座位?却又要用东西继续佔位子? 我正想上前理论……喔不,是好好地「沟通」时,那名男子的身影却已经消失在书店门口。 我也跟了上去,随即开啟门扉,追往户外区去,但是此时在户外区活动的人有十几个,我已经分不出来方才那名男子是哪一个?他似乎极迅捷地就隐没在人群中。 「好啊!被你逃过了!」 我无法确定目标,只有悻悻然又走回来,重新回到室内书屋,再度路过了那张沙发,发现此时桌面上多了一只水壶,是方才那名男子所饮,他喝完水后虽然有把盖子旋上,却没有将水壶收回到背包里,那是一个nalgene的运动水壶。 其实水壶的品牌毫不重要,我会注意到nalgene这个字眼,其实是因为注意到这个品牌英文字的旁边,贴了一个小小张的姓名贴,上面是打印了标楷体的三个字「钟.梓.军」,应该是这个神秘佔位客的名字? 钟梓军?那是这个「佔位讨厌鬼」的名字吗?那真是好啊,虽然我还没有看清楚他的脸孔,但是我至少知道了他的名字,这样以后我又在沙发旁边罚站的时候,至少知道可以在心中咒骂谁了! 我不得不承认,我真是一个小俗辣,即使我其实一直有机会当场抓包这个人的,我还是临阵有些退缩,并且替自己找藉口不追究,只敢在心里偷骂而已。 「那个……苏小姐啊,你是不是很仰慕我们的『财金王子』张復恆啊?」 居然有这么一天,这间「晴天咖啡小书院」的男老闆,在帮我点餐结帐的时候,主动询问了这件事。 我想可能是因为我太常在每个週日都报到了,让书店老闆注意到我,也开始认识我,然后今天刚好店里的生意不太热络,让老闆手边有空,便来找我这个常客聊天。 「喔没有啦,我只是……对于投资理财有兴趣。」虽然是这么说,但我微微的脸红,却已经洩漏了玄机。 「喔没关係啦,你不用害羞,张讲师他高大帅气,又是未婚单身,很多女粉丝都爱慕他,这没什摩好奇怪的,你也不用隐藏,我之所以提起此事,不是要亏你或嘲笑你,而是有个很认真的问题想要问你。」 「甚么问题?」 「那就是我们书店最近,刚好想要释出一个职缺,是这间书店的正职店长,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来应徵?」 「店长?」 「对啊,书店的店长,除了要负责开店收店,与环境整理、准备的工作外,还要负责联络、安排与接洽室内、室外讲座,与各式课程活动的主讲者,当然就包括了投资讲座的张讲师。」书店老闆很认真地解释着:「所以也就是说,如果你当上了我们书店店长的话,以后会有许多与张讲师联络交流的机会喔!那可比在台下当一个单纯的小粉丝,要来得『近水楼台』得多喔!」 听到此处,我不禁心动了…… 第五章 店长?书店老闆说的是真的吗?我不久前才因为错失「诊所新店长」的职位,而失望沮丧许久,没想到才隔没三个月,又突然有个「店长」的职缺向我招手。 只是这一次是书店店长,而不是诊所店长。但是其实也没差,反正都与我的本科系没关係,甚至严格说起来,这间桃园乡间小书店有兼卖咖啡及一些简餐轻食,勉强还跟我的大学科系沾上一点边。 所以……好像还不错?如果书店老闆没有唬我的话。 「那个…….可有确定如果我愿意来应徵的话,就一定会录取吗?会不会说…….目前也还有别人在争取这个位置?那因为缺额只有一个的关係,最后就没录取我……」我有点踌躇地说:「很不好意思我无意冒犯,也不是强迫贵店非要录取我不可,只是我本身租屋租在台北,目前也有一份正职的工作在台北,如果下定决心要来贵店应徵店长的话,我就必须要辞去原本工作,甚至连台北的租屋处都要退租,那是一个极大的转变与冒险!我很怕贵店最后没有聘任我当店长的话,结果会落得两头空。」 老闆倒是很有把握地说:「没问题!这个你可以放心,我目前这个店长职缺,只有你一人同额竞选,因为我还没有正式贴出徵人公告,所以只让你一个人知道。如果你这边很确定同意的话,那我当然就不用对外招人,自然也就不会有其他竞争者的问题。」 「嗯嗯……」我一边聆听,一边点头。 老闆又笑嘻嘻地说:「至于租屋的事,其实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也可以跟我老婆的妹妹合租楼上的小夹层,虽然要跟她共用一间卫浴,但是两个都是小女生的话,应该没关係吧?」 「喔?你老婆的妹妹?楼上的小夹层?」 其实我来这家书店好几次了,多少也跟老闆及其他工作人员聊天过,但是我真的没有很深入了解书店经营者的详情,可能是因为我大多时候的心思,都放在张復恆身上的关係,还有放在那张无缘抢到的沙发上面。 我大概知道,这间小书院是由一对年轻夫妻基于梦想所开创的,也就是现任的老闆与老闆娘,本来都是夫妻两人负责打理一切,只有周末假日工作较繁忙时,才会聘请工读生来帮忙。 但是前一阵子,老闆娘好像怀孕去生小孩了,所以就没再出现于店里,只剩下男老闆一个人顾店,所以又必须再多聘请工读生帮忙。 但是工读生通常都来来去去,质性没那么稳定,所以老闆可能因此动了一个「乾脆聘请一位正职店长的念头」,这样子他会比较放心,也可能可以不用整天都待在店里,一些基本需要操持的事情,都可以交由店长负责打理,那男老闆就可以三不五时回家一下,去顾他的老婆及刚出生的嫩婴。 只听老闆更详细地解说道:「喔我老婆的妹妹,目前在龙潭的园区工作,平常比较少来书店,但是她跟我们夫妻住在同一栋大楼里,那是一间楼中楼的夹层屋,我跟我老婆住在楼下的平面层,我老婆妹妹则住在楼上层,楼上楼下各有一间厕所,而且楼梯的位置就在一进大门的地方,所以楼上楼下其实都各有隐私,因为不必抢用卫浴,而且一进门就可以上楼的话,其实也不用经过客厅,你不用有那种『好像与老闆住在一起的压力』。」 「嗯嗯,我大概知道那种房型,我以前在台北找房子的时候,也参观过许多这种的。」我的脑海中已浮现画面。 「但是桃园的这种房子,租金肯定要比台北便宜!」老闆马上接话强调道:「我们的楼上层,其实有隔出两间雅房,我老婆的妹妹早已入住其中一间,而另外一间本来一直堆放杂物,现在有想要整理出来,再出租给其他人;毕竟你也知道,我的小孩子刚出生,花费突然多了不少,如果能把一间雅房出租的话,多出来的收入,多少可以补贴育儿费用。只是我也懒得对外找租客了,所以我想,如果我找来的新任店长,刚好也需要租房的话,我就直接租给她吧!」 「所以您的意思是,如果我愿意当店长,我也刚好需要在附近租房,就可以跟你承租楼上的一间雅房,与你老婆妹妹共用一层楼?」 「对!」 「那租金……」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询问。 「当然会算你很便宜!三千五可以吗?」 「三千五,那真的……蛮不贵的……」我想到我在台北的分租隔间套房,一个月要九千五,差了都快三倍了。 所以,我如果断然决定,放弃台北职位,漂来桃园的话,我可以当上店长,我也可以省下许多房租,然后我还可以时常跟我的白马王子见面,协助他在书店的讲座筹办…… 我应该会因此拥有他的联络方式,有随时可以打电话给他谈事情的权利,然后他有时候还说不定会因为要感谢我的筹办与帮助,而请我吃一顿饭,约我一场浪漫美好的晚餐…… 啊我想到哪里去了?我真的是……也未免太过想像力丰富。 我应该是先认真思考:书店店长这个职位适不适合我?还有我突然要来到这个原本不太熟悉的桃园郊区生活,那一切环境能不能适应的问题吧? 我怎么会直接跳到与张復恆约会那里? 「怎么样?你考虑一下,我可以帮你保留这个职缺几天,等你决定。」老闆的再度提问,也把我一下子拉回了现实。 「我确实蛮动心的,但是老闆你……怎么会选择我啊?」 「因为我看的出来,你很喜欢张讲师啊!而且你有说过,你其实住在台北,却还愿意每个星期都跑上这一趟,那我就觉得,你应该也是蛮能吃苦耐劳的人。」老闆微笑地说着:「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说你以前做过好几年的餐旅相关產业,都是负责柜台与接待一类的事情,那我觉得,你铁定很有服务业经验,知道怎样应付奥客,还有一定的耐心与亲和力,对于我这个老闆来说,这些特质就是最重要的履歷。」 「喔喔,你真是太夸奖我了,我其实还好啦,倒是你特别提到『奥客』,请问这间书店的奥客有很多吗?」 「喔还好啦,就是一般服务业的平均值。」 此时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就主动跟老闆提及:「喔我知道有一个奥客,每次都霸着一张精华的沙发座位区,一整天的,好像是叫做『钟梓军』的男性顾客,老闆你知道他吗?他是不是个奥客啊?」 「喔?你说的那个人喔,我好像知道他是谁耶!但是我其实不确定他的名字是甚么,印象中我似乎有问过他,但是他好像很低调,不太想跟我说他的名字,也不太想提及自己的背景,我只知道他是我们店里的常客,只要我们书店有营业,他都是一开门就来报到,而且风雨无阻。虽然他不太说话,也不太喜欢跟人聊天,但是他非常爱看书,不只看书也会买书,不只点咖啡也会点简餐与轻食,所以他还算对我们的书店贡献良多,我倒不觉得他是奥客啦。」 「喔这样啊?」我其实有点莫名的失望,因为我并没有从老闆的口中,得到「钟梓军是个奥客」的认证,本来我还想说:可以联合老闆的力量,一起去把这个奥客给劝退的。 嗯别误会,我是没有想要把钟梓军这个人赶出去啦!我只是希望,他不要一直佔据那张四人座沙发而已。 虽然我目前为止,都还没正式见过这个钟梓军,没有瞧过他正面的脸孔或属性,但我就已经积累了一些对于他的怨气。 而这个怨气,终于在某一天,我正式与这个人对到面的时候,可以有发挥的时机。 那是我接下书店店长职的第一天,我要负责早起也早到,来替书店开门的时候。 我才一到书店的庭园入口处,就撞见了这个钟梓军…… 第六章 那是周日早上的九点多,其实书店是表订十点才开门,但是此时已经身为店长的我,必须要提早半小时以上到场,提前来开门,也提前来做准备。 但没想到,居然会有人比我还早到!这个人不是老闆,而是那个钟梓军。 其实我不认得他的脸孔,因为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正面见过他的模样,但是我认得他的电脑包跟大背包,还有那捲成一叠的三落瑜珈垫。 他大概是三十三、四岁的年纪吧我想,跟张復恆差不多,或是稍微比其年长些。我其实也不确定,仅是凭着日常工作与人接触的经验来判断。 其实担任服务业的柜台人员,多少都有一点必须「以貌取人」的经验值,这种以貌取人,不是说要去势利眼,或者大小眼之类的,而是一种「可以设法趋吉避凶」的本能。 你通常必须在短短时间内就判断出,这个人的年龄、属性与奥客值,还有他可能会耽误柜台人员多久的时间,有时候当真会遇到一些精神不太正常,或者要求十分偏执的顾客,我们就必须在第一时间,安排人员去把这位客户请到一边,去做了解与沟通。 当然,那是之前我工作的餐旅业或者诊所柜台,通常还有其他战友在的时候,眼前我这个新接的店长工作,恐怕是只有我一人能应战,至少今天开门的时候是如此,因为昨天男老闆已经把钥匙交给了我,他说他会稍微晚到一些。 所以我有点战战竞竞,这才是我第一天上班,深怕一开门就遇到了甚么怪人。 结果我还真的在开门时遇到怪人,但是这个钟梓军,其实并不算是完全陌生的人,他是一个名字早就被我记得,而且在心里怨念过几百遍的人。 但我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本人,所以忍不住想要认真端详一番,瞧一瞧这个钟梓军的庐山真面目。 除了猜测他的年纪以外,我目测他的身高大概一米七七左右,身材算是蛮标准,结实健瘦的类型,头发有基本的修整、却毫无造型可言,大概就是快剪一百元的那种等级,穿了一件图案与文字都快脱落的旧tshirt,及一件勉强认得出是打了个勾勾的皱褶nike运动长裤,手腕上戴有一只运动手錶。 如果不是他的长相还算端正清朗,看起来鬍鬚有刮、眉毛也整齐,整体脸貌也维持得挺乾净的话,这么一个穿着随意、又背了一堆大包中包小包的莫名男子出现在此,我会以为是个拾荒伯,或者街头流浪汉出没呢。 「ㄟ那个……我们书店十点才开门喔!」我好心做出提醒,言下之意就是:请你十点鐘再过来吧! 「嗯我知道,但是我通常会提早来,我不会妨碍你做开店的准备工作,你放心吧。」钟梓军面无表情,语气也很平淡地说。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要先进去?可是还没九点半耶!」我再次提醒,开店时间还没到的这件事。我也终于明白,钟梓军为什么总是能佔到那个沙发宝位,因为他都是一开店就来……不对,他是根本都还没开店就来。 「是啊,我知道还很早,不过你们老闆之前有通融我,说我只要见到书店一有人来开门的时候,就可以先进来。」钟梓军理所当然地说。 「啊有这件事喔?可是老闆没有跟我说喔。」我也理所当然地回拒他。 「嗯你是新来的吧?我之前没见过你……之前来开门的人,不管是老闆或者老闆娘,或者不知道哪个来帮忙的工作人员,都有让我先进去。」钟梓军居然质疑我是新人才不懂规矩。 「喔那是……他们给你方便吧!」我心里想:「但你不能当成是随便,当成是理所当然的啊!」 其实我之前工作的诊所,也是时常有患者会提早堵在门口,明明表订九点才开门看诊的,常常都有人八点才过一些些而已,就紧站在门口。 如果只是安份地等候与排队,其实没甚么关係,但是就总会有一些不知道在急甚么的,从八点半开始就一直死命敲门,要我们放他进来,问题是我们都还在扫地、拖地、整理备品,及帮电脑系统开机而已,真的这么早放人进来的话,一切整备工作都会被打扰。 光是那个才刚拖完的地板,还没全乾,若是有人进来却滑倒的危险性,就会让我们颇为忧心。 所以,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员工,其实都不喜欢过早放人闯进来,尤其是我有几个诊所同事,还喜欢在柜檯一边吃早餐的,更是讨厌上班前的片刻悠间,因此被打扰到。 不过,我其实是个俗辣人!我是那种心里抱怨了老半天,脸上却仍是会赔笑的人,所以我以前在诊所的时候,都会有点被得寸进尺。 但是今天,我决定要硬起来。因为我之前的一个多月,已经捍卫不了我的「沙发权」,我实在不想再退让我开门前的「清净扫地权」。 于是我挺起腰桿,提高音量说道:「我确实是新员工,我是刚上任的书店店长,今天是我第一天的上班日,得要负责开门,也要负责书店财產的安全性;所以我不能提早放你进来,因为我没有收到这个指令。在我的认知当中,开店的前半小时,就是书店的整备时段,真正准时开店的时间是十点整,那我就是到那时候,才能放人进入。」 「所以我要在门外等?」 「对!」 「然后要等到十点整?」 「对!」我再次强调。 「那不然……请你帮我打个电话,帮我问问你老闆,可不可以先放我进去?」钟梓军还是想凹我,而且是打算找我老闆出面凹我。 「这可不行!我老闆今天之所以请我开门,就是因为他有事情,你可知道他的老婆才刚生孩子,他们家每天都忙得昏天暗地,我才不想为了这么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去打扰他们夫妻。」我必须坚持到底。 「嗯,我也没有想打扰他们,只是我不想一直站在门外。」 「要不然……你自己打给我老闆吧!如果你有他手机号码的话,你看起来像是我们书店的常客,我们老闆又还挺爱找熟客攀谈的,搞不好你会有他的联络方式。」我把事情推了回去。 「嗯我没有,虽然你们老闆喜欢攀谈,但我并不喜欢……我没有他的电话。事实上,我自己都讨厌打电话及接电话,尤其是手机,市内电话还好一点。」 我心里想:「果真是个怪人啊!这时代还有人不打手机的喔?还是个看起来年纪大我都没十岁的人,不是老头子耶!」 「那就没办法了!只好请你在外面等到十点囉!」我一边说着,一边便顺手把铁门关上了,好像立下了个「楚河汉界」般的,将他一把隔绝在外。 我内心有无限的痛快,彷彿报復了过去一个多月的仇怨,我在心里胜利般的吶喊:「钟梓军!你每个周日都让我罚站,让我等了两个多小时的沙发,这下子总算轮到你等了!活该!哈哈哈……」 我甚至还在脑海中浮现画面,像是对他比了个吐舌头的鬼脸。 钟梓军见我居然果断地关上门,好似一霎时有惊愣到,但还好他并没有出手或出脚地去阻止关门,也没有口出秽言的骂出甚么三字经。他只是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好像不太相信我这个新上任的店长,居然胆敢得罪他这个老顾客。 第七章 今天虽然是我正式上班的第一天,但其实我在前一天的书店打烊前,就有先来熟悉环境,与练习机台操作,并于关门后协助老闆的清扫整理工作。所以我今天的开店工作,其实是相对轻松,因为店里的状态都还维持在昨天闭店时的模样。 但毕竟今天是我第一个上工日,心情上还是有点紧张,我再三确认点餐机及准备台的状态,以及反覆记诵着菜单上的品项与价钱,即使我们书店的饮料与轻食根本也没几样,简餐更是只有一道「花椰菜肉酱麵」。 不管是真忙碌还是假忙碌,时间消逝得也挺快速,一转眼距离开店时间也只馀十分鐘。 我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赶忙从我包包里拿出三本书,都是财金王子张復恆的着作,我将这三本书都放在了那张「摇滚区的沙发」上。 没错!我就是要事先佔好位子,以让等会儿进门的钟梓军,没有办法再抢得这个宝位。 过往,因为我只是一介平民,从来没有比钟梓军早到过,但现在我的地位可不同了,我手上有替书店开门的钥匙,彷彿掌握了一张兵符权柄。 我可以第一个开门进门,也可以第一个佔位置。 但是我并没有公器私用,我这用来佔位的三本书,都是我自掏腰包购入的张復恆着作,我可没有去架上拿免钱的。 「呃?这个……这三本书是?」书店大门才刚正式打开时,钟梓军就第一个进了书店,而他进书店的第一个目标,也仍然是那个vip沙发区。 但是今天vip换人了。 「是有人先佔好的位置。」我理所当然地回答说:「晚一点会有张復恆的讲座,所以他的粉丝先挑选好位置。」 「有人先佔好的位置?但我应该是第一位进门的顾客吧?除了我以外,应该没有别人,除非是你……所以是你佔的位?」钟梓军的头脑倒很清楚。 「嗯嗯。」我没有否认。 「这三本书是你的?上面已经贴好了姓名贴,所以不是全新的书……这是你的书吧?」 「那又……怎么样?」 「ㄟ你不是店长吗?哪有店长要跟顾客抢位子的?」 「我没有抢位子啊!我也是张讲师的课程听眾啊!所以我先来先选。」我回答地理所当然。 「问题是……我其实比你早到啊!是你仗着自己是店长的身份,故意把我挡在外面,这样不公平吧!」钟梓军抗议道:「而且你工作的时候,又不可能悠间地坐在这张沙发上听课,你顶多是一边在后方顾柜台,一边远远地听讲吧?你根本用不到这个沙发。」 「那我……那我替其他粉丝佔位置不行吗?」我其实被他说的有点心虚。 「不行!因为他们比我晚到,你这样的行为,其实与插队无异。」 「那你每次放了东西,佔用位置以后,又跑得不见人影,害其他想听课的人都没得坐,这样不也是很没公德心?」我还是忍不住反驳。 「我没有跑得不见人影,我就在外面的草地上活动,刚好我有参加户外的太极拳课,时间都常与张復恆的讲座衝堂,所以我都要等下课后,才能再进室内。」 「那你就等课程结束以后,再把家当放在这个沙发嘛!」 「问题是,你能保证我的太极拳打完以后,这张沙发还空着吗?如果到时有人坐了,我怎么办?」钟梓军也一副理直气壮。 「你可以去坐其他位置嘛!干嘛这么执着呢?」 「其他位置的『气场』,没有这张沙发这么好啊!你也干嘛这么执着呢?」钟梓军反问我。 「呃『气场』?这是甚么乱七八糟的理由……」 「你们书店的低消,只有说是一杯咖啡,而我每次来都有点,而且我还会点一些吃的东西,所以我的低消一定都超过。你们的书店也没有限时,没有规定我一个座位只能坐多久,张復恆的讲座也不是用包场的模式,所以没有规定他在这区域讲课时,其他书店客户都不能使用座位。」钟梓军振振有词地说:「那我就不懂,我到底是犯了哪一个规定?为什么你要这样地刁难我?」 钟梓军愈说愈是有气,回头即向门口去讨援兵,说道:「老闆你倒是评评理!为什么你这个新来的店长,要这样刻意地排挤我?」 此时,刚好我的老闆也抵达书店了,可能才一进门没多久,就见到我跟钟梓军在争执,于是立即趋前来关心。 而钟梓军马上就去跟我老闆告状了。 「喔喔,没有啦没有啦!我们店长没有要为难你,只是她今天才第一个上班日,许多规定还不熟啦、还不熟啦!」老闆十分和善地招手说:「你坐你坐啦!我们店长不会赶你。」 才一说完,老闆随即便把我拉到一旁,低声问道:「喂慕耘,你在干嘛啊?怎么感觉才一开店,就跟我们的老顾客吵起来啊?」 「嗯没有啦……就只是觉得,他太早到,他还没九点半就站在门口了耶!让人开店很有压力,然后他又非要佔用这个沙发不可……」面对老闆询问,我方才据理力争的气势,反而瞬间就虚掉。 「这个常客都很早来我知道,但是就因为他很早来,通常他来的时候,也没其他顾客在啊。那他选哪个位置就让他选,反正他都会消费。」老闆想要充当和事佬,也一边展现同理心道:「哎哟,其实我知道啦!你是一直覬覦那个沙发位置,觉得自己老是没得坐,每次张讲师来讲课的时候,你都只能站在旁边。」 一语命中,我脸红了。 「我早就知道,你是张讲师的铁粉,我就是这样才邀请你当店长的呀!只是说当店长的,不能得罪顾客,不管你内心有多少抱怨,也是要努力吞忍下去。尤其这个熟客先生的早到早佔位行为,其实也没到很过份,你自己过去都当过服务业多年,应该比我清楚。」 男老闆这一番晓以大义,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因为理性来说,钟梓军的行为比起真正那种奥客,确实还差上好一截……如果今天不是因为张復恆的关係,我也许是不会驱赶他。 我自己也知道,其实不应该为了自己的私心,而去为难书店的常客。 于是我摸摸鼻子,走向柜台的工作区,决定不再去干涉钟梓军的行为。 此时钟梓军却突然走过来,手上拿了三本书,是我那三本张復恆的着作。 「吶,你的三本书还给你……你方才遗忘在我的桌上,其实我想要提醒你,如果你是股票新手的话,比较建议你看一本『第一次买股票就上手』,是初阶的入门书,比较适合新手阅读,张復恆的书太譁眾取宠,读了对你没有帮助。」 「你看过他的书?」我有些讶异,钟梓军居然会跟我评论书。 「没有认真看过,但是我想也知道……我虽然看过你们店里的许多书,但是财金类的我大多没兴趣,反正内容都可想而知。」钟梓军神情平淡地说:「『第一次买股票就上手』这个入门书,你们店里就有,而且还不只放一本……有一本封膜的在新书区,也有一本没封的在二手区,你是店长,你应该随时都可以拿来看。」 我很讶异,心里想着:「你怎么对我们店里的书,这么了解?」但是我没有说出口,我不想让他觉得得意,好像我是在恭维他,这岂不是助长了他的威风? 于是我仍是回了个不友善的话道:「既然你没看过张復恆的书,就不要随意地批评他!」 「好,我不批评。但是我还有句话要说。」 「甚么话?你说!」我已经一手插着腰,准备要即时反击。 「我要点一杯热拿铁,中杯,内用,不加糖。」 「好啦。」我不甘不愿地回答着 于是我第一天正式上班时,所製备的第一杯饮品,就是冲泡给了这个钟梓军。 当天张復恆的课程进行,都大致顺利;我一边顾着柜檯工作,一边也时时协助场控。 最后到了结束时,听眾已逐渐散去,张復恆在吧檯区点了一个松饼,并一边找我间聊起来:「慕耘,没想到你成为了这间店的店长?我还以为你在台北工作,只有週末有空下来。」 「本来是在台北工作啊,但是因为喜欢这里的环境,刚好又有店长的职缺,我就来应徵了。」我都不好意思直说,我就是因为你张復恆啊。 「老闆有稍微跟我提到过,找你来当店长的事,他也有说,如果书店里多了你这个人手,也许我一直想开课的『週间小班制股票教学』,就有人手可以帮忙筹备了。」张復恆突然提到了他的新计画。 「週间小班制股票教学?」 「对啊,这种小班课,参与的学员人数比较少,但是又更深入与即时,对于个股进出的时机点,能做更精细的分析与讲解……我之前就一直有这种开课计画,但是碍于书店人手不足,我怕男老闆忙不过来,毕竟开课的部分,不是只有我个人与我的团队要准备而已,协办方……也就是提供场地与设备的书店这一方,也是有许多要沟通与联络的事项。」张復恆解释着。 「所以你週日的投资讲座,比较像是开放式的演讲,参加人数多,但是讲的是比较基础与通用的概念;而你週间一到五,想要另外安排小班制的课程,是少少人数参加,却更精緻细腻的教学?」我大概已经理解差异。 「对!几乎是手把手的教学,更明确的标的、更精准的操作,技术含量更高,却也能带来更大的获利!」张復恆有些兴奋地说。 我听到有这种课程可参加,当然也是跃跃欲试。不只是因为,我也想藉此投资赚钱的关係,更是因为我这样又能多了许多与张復恆互动的机会。 「你打算开在哪一天呢?」 「目前暂定是週二及週四,一週两次,一次约一个半小时。」 「那你一週有三天时间,要从台北跑来耶!你应该是住在台北,大本营也在台北吧?」 「对,我虽然第一场签书会是办在这里,但是真正大红大紫的地方还是台北,毕竟台北有钱人多,有钱又有间投资的客群也多。」张復恆解释着:「我背后有个经营团队,是一手把我捧红的功臣,他们平常也都是安排我在台北的活动,但是我啊,其实时常也想跳脱……台北讲座的现场呢,如果你有去过就知道,场地大、规模更大,参加人数大概是桃园这里的十几倍,但是压力更是无限多!需要准备的资料也非常多,大概也都是桃园场的十几倍吧。」 「所以,台北办活动的压力与准备功夫,要比我们这里多很多?」 「对啊!但我也因此,常常故意跟我的经纪人说,我要安排一些桃园场次的活动,而且规模不要太大的,我想要精緻一点的教学……其实是我想要趁机喘口气,松解一些压力。我还故意阻挡我的团队,不让他们派人来桃园跟我的场,因为只要有团队的人盯梢,我就不可能有一丝的放松。」 「原来如此……」难怪我好像没看过张復恆团队的人。 「所以你看我,都是自己一个人来你们书店办讲座,没有带任何的班底,但也因为这样,我也需要一个帮手,在书店这一端协助我,要不然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张復恆解释了他在书店的模式:「之前都是请男老闆与工读生跟我配合,但是老闆他要顾妻小又要顾店,我光是请他协助周日的讲座安排,就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实在不敢再凹他说……要在週间多放两天课程。但是现在你来了,多了一个帮手的话,我想我应该可以比较好意思说出口,问你愿不愿意协助我?」 「那当然是愿意囉!简直太好了!喔我是说……我是想说,桃园的课程啊,通常是会开给谁呢?都是像我这样,从台北来的读者吗?」我都快掩藏不住自己的兴奋。 「喔应该不是,我目前锁定的客层是,龙潭及新竹科学园区的人。你也知道,新竹科技业的工程师中,收入高的还不少,那这些工程师的另一半,有不少是全职的家庭主妇,通常在小孩送去学校以后,她们有间又有点钱的话,就会想要投资点东西。」 「喔这样说的话……好像真的可以耶!科技业家庭的消费力,应该不输给台北市的客群喔。」我觉得这个提案很有可行性。 「对啊,我就是这样想的!所以我也想说,若要锁定这群人来开课的话,就要在桃园或新竹找个据点来安排,不然她们不太可能专程跑到台北去。」 「那这样听起来,真的很有潜力耶!我很愿意,倾我的全力帮忙你,只是我不是金融相关產业的,我怕我会有哪里做不好。」 「喔你不用担心,专业的内容部分,我都会有团队帮我准备与打理,你只需要帮我布置场地,还有确认座位、与联络学员那些。」张復恆进一步解释着:「其实正式开课以后,我的团队也会派人过来指导,只是我不想要他们每一堂都来就是了……我会希望他们久久来一次就好。」 「压力真的这么大喔?」 「该怎么形容呢……有点像是偶像明星的感觉。这么说好像是往我自己脸上贴金,不过我的团队,确实有刻意在打造我的形象,想要把我塑造成『金融界偶像天王』的用意,所以我的压力,搞不好也跟那些偶像明星们差不多了。」 其实我完全能够理解,也完全不觉得张復恆是在给自己贴金。 因为他真的就是,偶像男星的翩翩风度与帅气。 第八章 后来张復恆又与我聊了很多,一直在讲他的小班制开课计画。 我感觉他真的是很有企图心,因为他说这週四的下午时段,就想先开一个试听课程,类似「试营运」的那种概念,预计召集六个「师奶铁粉」参加,而这六位师奶的组成,张復恆已有口袋名单,都是老公在竹科上班的熟龄女,有点间钱又想投资的。 而他会把粉丝名单给我,再让我居中联络他们上课的时间与地点。 原来张復恆与他的经营团队,过去虽然都在台北开场,但是因为也有经营网路社群的关係,过去半年期间,早累积了不少桃竹苗的粉丝追踪,张復恆便打算挑选其中最适合的六个熟女,作为他小班制课程的「试课先驱」。 我自然是很开心,一来是因为,张復恆今天跟我相处与说话的时间特别久,二来是因为,他的小班制课程若开得成,就代表以后除了周日以外,我还可以再多见他几天面。 三来当然也是因为,我应该在工作之馀,也可以顺便一起旁听,对于我的股票实战概念,应该有更进一步的提携。 因此那一天与张復恆言谈完毕,我内心喜孜孜的,不由站在我书店的正中心,开始拟想这周四试听课程的布置。 但此时候,某一个身影的出现,却破坏了我想像的画面,就是那个vip沙发位置上的顾客,钟梓军。 钟梓军刚好结束了他在户外的太极拳课,还是甚么课的,正好回到书店里,朝着沙发宝位区走去。 我其实搞不懂,他到底在外头参加了那些课,也可能不只一堂课,所以才可以耗时那么久,每次都等到张復恆的课程结束许久后,钟梓军才会回座位。 但我担心的不是今天,而是这星期四。因为我听男老闆说过,钟梓军是每天都会上门的常客,而这星期四张復恆就即将要开办一场小小的试听课。 我实在是很希望,到时候钟梓军不要再霸佔那个位置,因为那确实是本书店的精华区,我在想像小班课的场地布置时,也几乎都会把那个沙发精华区给纳入。 于是我本想鼓起勇气,去向钟梓军好好地询问与关切,关切他本週四的下午时分会在哪里?会不会又干扰到张復恆的试听课? 但没想到,却居然是钟梓军先向我招了招手,好像有事情要找我?我在想他可能是把我当成服务生一样地召唤,要我收拾桌面或端杯水给他之类。 结果没想到不是。 「那个我想反映,你们书店的户外区,狗大便实在太多,我好几次都差一点要踩到,我觉得你们应该要管控那些带动物来草皮的人,请他们不要造成脏乱。」钟梓军神情不悦地抱怨着。 「嗯,我们应该有贴标语,请饲主不要让猫狗随地便溺,还有建议饲主,必须自行清理排泄物。」 「只是贴标语,根本没甚么吓阻力,也没有任何强制力。我认为贵店应该要强硬一点,直接规定没有清理好排泄物的饲主,以后不准再带动物来此。」钟梓军不以为然。 「呃我要怎么规定呢?我大多时间都在书店里面忙碌,很少走去户外。」 「但是户外区也是你们书店的场地,我的太极拳老师、气功老师与瑜珈老师,也都是有收学费、有缴场地费给你们书店的,你们书店不是应该也要维护我们这些上课者的权益吗?至少要跟你维护『张復恆的课程权益』时一样用心,这才不叫差别待遇。」钟梓军显然话中带刺。 「那是要我怎样做呢?一直去检查户外的草皮,看有没有小动物大小便吗?」我其实听了也不高兴,但我还是忍着性子。 「你主要不是检查小动物,而是检查饲主有没有放任宠物,在我的认知中,没有能力约束好宠物行为的人,根本就没有养育生命的权利,这些人应该禁止饲养猫狗才对。」 我心里想:这个钟梓军,真的是个龟毛难搞、意见多,又对小动物毫无爱心的人,但是碍于男老闆早上的谆谆告诫,我还是必须强忍着怒气,不跟他当面起衝突。 「那好,我们来个条件交换好了。」我主动提议。 「甚么条件交换?」钟梓军露出疑问的表情。 「如果从现在开始,到星期四的中午以前,我再也没有让你在户外区看到猫狗大便的话,你就必须要答应我,在星期四下午的张復恆课程时段,你不再佔用沙发区。」 「週四下午?张復恆不是通常都週日的上午时段,才来举办讲座的吗?」钟梓军是书店常客,所以很清楚张復恆原本的时间。 「张讲师近期,有想要开个新课程,是人数比较少的高级技术班,预计以后是週二及週四上课。所以这星期四,会先稍微试办一下。」 「这星期四?」 「对,我听老闆说过,你每天都会来书店。所以週四的高级技术班时段,你想必也都在,我实在不希望再看到你用一堆东西佔位,所以我想恳请你配合。」我讲明了用意。 「你想用『让我不再看到狗屎』的承诺,作为我不再佔位沙发的条件?」 「对!」虽然我自己都觉得,这个条件听起来蠢毙了,我还是故作高冷地回应他。 「好,我可以答应。」钟梓军居然很乾脆,也许是他真的很讨厌狗屎。 「那就一言为定!」我当然也马上接受。 于是从这一天开始,我又更忙碌了。 除了忙书店里的工作以外,还有拨出一些心力,去想张復恆的课程布置,以及联络与通知参加的学员们,然后我还帮张復恆设计了宣传的dm,以及准备了图文精美的讲义……这是我额外多做的部份,dm及讲义都算是我自愿替张復恆加值的服务。 然后就是……我也必须三不五时就跑去户外区盯梢,看看有没有甚么新增的排泄物。这是为了要应付奥客钟梓军。 结果我也因此清理了好几次排泄物,有猫的、有狗的,甚至我还怀疑有人类的。 终于我一路捡屎,捡到了星期四时,我可以很神气地站在钟梓军的座位前,跟他宣告了我的胜利:「怎么样?这几天都没再让你看到,或踩到大便吧?我清理得很勤奋,也很乾净。」 「你清理得很勤奋,但是方法错了。」钟梓军泼冷水地说。 「甚么啊?」我心里想:这样子你还有意见? 「我一开始就有说了,我是要你去教育那些饲主,让那些饲主负起约束宠物与替宠物善后的责任,而不是要你去捡大便!你这样鸡婆地,都帮他们清理了,那么那些没有责任感的饲主,不就更加不会改进了吗?」 「不管怎么,反正我有达成条件,当初不是讲好,只要不看到狗屎,你就不佔用沙发区吗?你不用管我是怎么做到的。」 「好,我答应你。看在你捡屎捡得这么辛苦的份上,我今天就不用背包与东西佔用沙发区,我会全程都坐在座位上。」钟梓军的承诺,与我原先认为的不同。 「甚么?全程都坐在座位上?」 「对,我会全程都在场,本人都在座位上听讲,不是只留背包与电脑在而已,我本人也会在,所以不算是『佔用』。」 「你本人要在场,要一直都坐在沙发上,所以不算是佔用?」 「对!」钟梓军语气坚定地说 「你……张復恆讲师的高级技术班,是小班制,不是週日那种开放式的大讲座,然而你没有先报名,你没有被邀请,所以你不能参加!」我已经气急败坏起来。 「没关係,我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我不参加,我也不会刻意靠近去旁听,我就只是在自己的沙发上,看我自己的书、做我自己的事。总之,只要我全程都在现场,这个沙发我就不算『佔用』了不是?」 「你干嘛故意要这样?」我很生气,我觉得钟梓军明明知道我的意思是:人不要在,东西也都不要在,完全净空,直接把沙发位置腾出来,好让参加课堂的人可以坐。 「我没有故意,我一直都是这样。是你现在硬要我改变,还是用很不友善的态度……在你出现之前,在你跑来当店长之前,我每日每日的行程都是这样,坐固定的位置,在固定的时间出现,不信你可以问你老闆!」 钟梓军又回头指了指,此时正站在柜台的男老闆,且还用了一个稍微提高的音量。 男老闆似乎也嗅到了不对劲,又赶忙凑过来关心。 我老闆根本连问都没问,就直接把我拉到一旁,私下劝言:「怎么了怎么了?慕耘,你怎么又跟我们的熟客先生争执了?」 「甚么熟客先生?他根本就是狗屎君!你知道……你知道他让我捡了好几天的狗屎吗?」我真的很想投诉他,虽然钟梓军是老顾客。 「呃?他有叫你去捡狗屎?」男老闆不太相信。 我于是一脸委屈地,把前因后果都讲出来。 男老闆听完我的描述,面有难色说道:「这个慕耘……不是我要替这位先生说话,但我觉得他的本意,应该不是叫你去捡狗屎啦……那个喔,张讲师既然这次要开的课程,是小班制,代表所使用的场地范围,是很小的嘛……你就不要使用中央靠沙发的那区块,直接往边边那角落靠一靠,就好了呀!六七个人上课的话,四张双人桌併一併,不就可以了?干嘛这么坚持,非要跟顾客闹情绪呢?」 「我……」我一时哑口无言。 「我知道啦!你喜欢张讲师嘛……你一定是想说,帮他把场地布置得漂漂亮亮,那确实中间涵盖沙发的区块,视野最佳、光线最足,往前看出去是窗外的绿树,往后看也有我们装潢的饰画与人造花,一切都很美好。」 老闆真不亏是老闆!对于自己店内的方位、视野与摆设,都是熟悉非常,居然知道我这么喜欢这个沙发区的原因,就是因为它前后左右的视线都美丽,是不管怎么看都无懈可击的角度。 「那你喜欢的位置,别人也喜欢嘛!所以我还是觉得,不要去抢熟客的地盘比较好……毕竟他是每天都来消费的忠实顾客,而张讲师却是偶尔来而已,再说其实我觉得张讲师不会介意……不管上课的座位是如何安排,重要的是他本人与他的授课内容嘛。」 这个倒是真的,我觉得张復恆其实不会在意,座位怎么安排,是我自己很在意而已。 但是,可能我跟男老闆都猜错了,张復恆并没有不在意。 在那天週四下午,「技术班试听课」进行的时候,张復恆其实是蛮在意的……不是在意那个沙发区,不是在意视野与灯光好不好。 而是在意那个沙发上的顾客,在意钟梓军。 因为钟梓军确实干扰了,张復恆的投资课。 第九章 当天钟梓军来扰乱时,张復恆正讲到了这次课程的核心段。 张復恆十分热情地介绍着:「这一次的高级技术班,算是一个新尝试,过去我都是用大讲堂的方式上课,讲的也都是比较基本的概念;但是难免我的听眾们就会问我,能不能教导一些更细部的操作?含金量更高、也更讲求技术性的,甚至像是电视上的投顾老师那样,加入会员、然后就会收到call讯,帮会员带进又带出的……」 言及于此,张復恆语气顿了一顿,目光很真诚地看望左右听眾,又再继续解说:「老实说,目前我们公司的经营模式,暂时还不想走投顾老师的路线,我们比较是想藉由写书与开课的方式,去指导一般股民们投资……但是如果只教一些基本股票概念的话,确实又往往让我的听眾不够满足,觉得仍然缺少明确的投资标的。 所以我的『小班制技术课程』,就是应此而生。我虽然不会发call讯,也不会每天带进或带出,但是我会根据财报资料与市场风向,推荐你们一些比较看好的族群,也会列出一些我推荐投资的个股,我甚至会指导学员,做一些短期或槓桿的操作,可能稍微会有些风险,但是报酬率也高出非常多。」 言及于此,在场的熟女学员们,发出了一些低呼声,显然都是非常有兴趣。 于是张復恆继续介绍着: 「我预计这一期的小班制,会讲解三种『有风险也有高报酬』的操作:第一种是当冲买卖,第二种是借贷投资,第三种则是锁定飆股。 当然这些较有风险的方式,技术性与判断力都要更高,所以更需要我这样在市场上有经验的讲师,来指导与带领大家,而且是用菁英班的方式,手把手的教学,让大家都投资得很踏实!」 本来这个场子,都一直是张復恆滔滔不绝地讲说着,此时却冷不防,自一旁冒出了个他人的声音道:「当冲、借贷与飆股,怎么听都是叫人要冒险,怎么会是踏实的投资呢?」 这个突然插口出声的人,是钟梓军。 钟梓军坐的沙发区,虽然稍微与我们的角落区隔开,但是可能张復恆的教学音量算是有点高亢的关係,所以居然鐘梓君也听得很清楚的样子。 当然也可能是钟梓军,故意有在侧耳倾听,伺机要搞破坏。 张復恆有些愣住,往钟梓军的方向看了看,但他可能想说这个陌生人他不认识,也无意去纠缠,便又继续解说下去:「我可以秀给你们看一下,这是我2021年某两个月份的对帐单,获利了一百八十万,所以一个月的获利是九十万。以我投入的本金三百万来说,单月的投资报酬率是30%喔!这是单月报酬率,而不是年报酬率喔!这很惊人吧?」 张復恆的面上充满自信,朗朗说道:「而且我连续两个月,都是这种绩效,我用的方式就是『当冲』!当冲的好处是,当日获利了结,不留仓也不抱股,不会股票由赢抱到输,由高点抱到变套牢的情况出现。我用这个方式,连续两个月获利30%,如果以一百万的本金来说,那一个月就赚了三十万!而如果是没有太多存款的小资族,十万元的本金,也是一个月可以赚三万了,几乎等同一般服务业的薪水。」 说此话时,张復恆的目光,刚好朝我漂来,我在想他是不是特意要说给我听的?因为在场的几位女性听眾当中,好像只有我是没甚么钱的小资族,而其他都是口袋深厚的竹科妈妈。 但是此时,远处的钟梓军又说话了:「除非是股神巴菲特,要不然大多数投资专家的绩效,都没办法打败大盘……即使短期一两个月打败了,长期下来也几乎都不会赢,etf指数化投资0050的年化报酬率,是5%左右;而政府劳动基金的平均报酬率,也大概是5%这个数字。这是统计十年以上的投资结果,代表就算是『本多终胜』的政府基金,或者持续追踪大盘的股票型etf,长期报酬率也不过是5%多而已。」 钟梓军最后结尾,且还说了重话:「要想一整年的整体报酬率达到30%,就已经是难上加难,更何况是每个月都30%?如果不是天方夜谭,就是在信口雌黄!」 张復恆的脸容,登时有些僵住,再度往钟梓军的座位方向看去,一时沉默不语。 我感觉张復恆应该已经不太高兴,但是为了保持一个翩翩风度,只有强自忍耐不去发作。 于是张復恆的目光,此时已不再看向钟梓军,却反而是移向我这里,我想他是在跟我求助:希望我去替他处理一下,旁边这个一直乱入的人物。 我虽然很不想再跟钟梓军有争执,但是眼前为了替张復恆化解尷尬,只有硬着头皮凑近过去,与这个狗屎君做交涉。 「喂你!不要一直打扰我们张讲师的上课好吗?」我站到了钟梓军的面前提醒。 「他讲他的,我讲我的,我是怎么打扰到他?」钟梓军一副事不干己。 「他讲几句,你就讲几句,还刚好都是相应反驳的内容,还敢说你不是故意?还敢说这样不是打扰?」我对钟梓军的装傻很生气。 「我请问你,你在路上看到有一个坑洞,然后正好一个盲人要走过去,你会不会忍不住出声提醒?」 「那当然会了!」 「这就是了。」钟梓军又是一副理所当然。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在见义勇为?」 「『见义有为』这四个字不敢当,就是路有险阻,立下个三角锥提示而已。」 「那你也要够有实力才行!张復恆他至少是知名的财经作家,那你又是甚么呢?你的投资绩效,确定有比他强吗?」我忍不住开呛起来。 「不用多强,大概就是会买0050或者美股etf,就可以比他强了。」 钟梓军最末这一句话,还故意提高音量。 我又气又恼,却又担心我若继续跟钟梓军「你一言我一语」下去,只会更加影响到张復恆。 「那个……能不能请你跟我来一下?」我于是决定要支开他。 「要去哪里?」 「跟我到户外区去。」 「要干嘛?」钟梓军可能怕有陷阱。 「跟我去捡狗屎。」我很不爽地说。 「我才不要!」 「那跟我去规劝那些,放任宠物拉屎的人。」我改了个说法。 「我也不要,我不喜欢跟一堆人讲话。」 「那你去跟我解说,你是怎样在户外区上课的?甚么形式、甚么范围、甚么场地需求?」我试图再换个方式提案。 「我讲这个干嘛?」 「你不是说……我这个做店长的,应该要关心所有课程的状况与需求?不是只有室内的讲座课要关照,户外的活动课也要理会吗?」我故意用钟梓军之前的话来堵他:「那我才刚上工没多久,我不太知道你们的户外课在干甚么?会有甚么场地需求,会有甚么环境上的困难?除了狗屎以外,还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你要我告诉你这些东西?」 「对,麻烦你了,拜託你!」我居然还跟钟梓军鞠了个躬。 「虽然我知道,你只是想支开我,以维护张復恆……但是看在你现在还算有礼貌的份上……还有我确实对于户外各场地,有些意见。」 钟梓军终于不再跟我对抗,而是愿意站起身来,往书店的大门移驾。 真没想到,我之前有好几週,看着钟梓军用一堆东西佔位、本人却不在的情形时,还非常生气地咒骂着,如今我却反而觉得钟梓军,其实从头到尾都不要出现比较好。 他乾脆都逗留在室外就好了,最好都不要出现在座位上,沙发儘管让他用东西佔着没关係。 虽然我今天很委屈,一早就一直在户外巡狗屎不说,下午还为了要支开钟梓军,而耗费了好一段时间在户外,听他数落场地与环境的不是。 但是还好,最后要下班的时候,我的委屈总算有了代价;因为张復恆居然在课程结束后,并没有急着离开书店,而是一直留到我下班后,特别说要开车载我一程,并且请我去吃一顿晚饭。 我们书店因为位在郊区的关係,并没有开到很晚,标准闭店时间是傍晚五点,而我通常要花一个小时左右,去准备打烊清理的工作。但是老闆可能看到张復恆似乎在等我下班的样子,便提早于五点半放我走,还说了一句「好好去跟白马王子约会」的鼓励话。 我在要跟张復恆一起出发时,还很不可置信地确认了一下:「那个……张老师,你不急着回台北吗?」 「不要叫我张老师啦……听起来好像是接『生命线』的那个,直接叫我復恆吧。」 「復恆……哥。」可能是因为他年纪大我几岁的关係,我不好意思直接称呼「復恆」两个字,所以还是硬加了个「哥」。 但是我就不会想叫那个钟梓军「哥」,喔天啊!我居然脑袋一瞬间闪过了「梓军哥」这三个字,真是浑身都不对劲!我应该要叫他「狗屎哥」才对。 张復恆微笑着说:「我不急着回台北,应该说……我不想急,我故意拖延着不回去,是因为在这个小地方我可以忙里偷间……一回去遇到我经纪人的话,就有听不完的训示了……再说,我也是人,我总是要吃晚餐的,与其跑回去早就熟悉的台北吃,倒不如在这附近找个餐厅吃,找个聊得来的朋友吃。」 「你真的要找我吃饭喔?」 「不只要找你吃,还要请你吃,感谢你今天替我解围,去把那个一直在课程中出声的怪人带走。」张復恆温柔地看着我,说道:「后来他没在旁边干扰了,我的课程就进行得很顺畅,只是对你感到很抱歉,因为你去牵制那个怪人的关係,所以后面的课程内容,你都没有听到,然后也浪费了你很多时间,跟他在外面虚耗。」 「喔没关係啦,那个时段的客人不多,老闆他也刚好都在店里,我算是当时多出来的人力,就去摆平一下奥客,这也属于我店长的工作。」 「不管怎样,这一顿还是要请你!除非你不愿意跟我吃饭。」 「怎么会不愿意呢?」我兴奋得都快昏倒了好吗? 于是那一天,就是这样,一个狗屎般的开场,却是美梦般的结尾。 我好像跟张復恆约了场小会,又跟他共进了一顿浪漫晚餐。 我觉得一切都值得了,不管要我再去捡多少趟狗屎,不管要我再去跟姓钟的奥客纠缠过多少遍,我都甘愿了。 结果……我还真的得跟这个姓钟的奥客,继续纠缠下去。 因为,下一堂张復恆的「小班制课程」开始时,钟梓军又在旁边添乱了。 第十章 「这一堂课,我是要来讲解,借贷买股的操作法。我这边所谓的借贷,指的是信贷与房贷,没有房產的人用信贷,有房產的人则可兼用房贷,利用贷款出来的金额买股,这也是一种类似于槓桿的操作。」 「但是这种方式,比起所谓的『融资买股』或者『期货与选择权』那种槓桿,其实风险是低得多,因为这两种借贷买股,没有所谓『断头』的问题,只要每个月的月付金还得出来,通常都可以在市场上撑很久,信贷通常可以借到五至七年的期限,房贷则可以二十到三十年。那即使你借贷所买的股票,在短期间遭遇乱流,或者因整体大盘情势不佳而下跌,这样五年到二十年的时间,也足以撑到空头过去、多头再来,股价转亏为盈。」 张復恆讲到这两段内容时,正是今天上课时的核心概念。 但是旁边的某个人,又在这个时候插了嘴:「你不应该一开始就指导股市新手,这种高风险的操作,新手还没有培养出对于市场的嗅觉,及对于涨跌数字的敏感度,对于买进与卖出的时间点,通常都会选择错误,新手心理素质也多半不稳定,遇到股市乱流,往往只会追高杀低,根本撑不到甚么五年七年。而且有些个股,根本是遭遇一次乱流就死透,跌到低点后再也爬不回,甚至直接清算下市的都有。」 说话的人是钟梓军,而且他还很多话地,一路继续讲下去:「最适合菜鸟新手的操作,其实是直接买入追踪大盘的etf,而且要在股市的相对低点入场,才最万无一失!你教导的当冲及借贷买股,都是不适合菜鸟投资人的操作,现在台股的大盘指数位阶,又几乎是在歷史的最高点,这个时候要新手借贷入市,很有机会被套在高点,最后变成一群韭菜!」 张復恆终于忍不住反击道:「这位先生,你似乎对于股票投资很有见地?要不然就劳烦你,站过来发表一下你的策略,告诉大家你所认为的投资高见!」 钟梓军却说:「我没有甚么高见,只有最平实无华的低见!如果是间钱很多的人,就直接买一些稳定配息的大型股,或者股票型etf,台湾最有名的0050、0056或者美股的vt及vti都可以,不过,如我刚刚所说,目前已是台股歷史高点附近,就算是指数化投资的etf,此时大量买入的胜率也不高,所以要说我有甚么建议的话,就是空手最好,也许要空手个半年以上,等到台股跌到一万两千点左右再入场。」 「喔?所以您的投资高见,就是目前都不要投资,超过半年以上都不要入场,傻傻地把间钱存在银行,领那不到2%的利息,并且让3%以上的通膨指数,吃掉所有利息后还倒扣,等同是把钱愈存愈薄。」张復恆如此反击。 我此时站在战火中间,且插了一句话问钟梓军:「那间钱不多的人呢?你刚刚是说间钱很多的人,这半年最好空手,那如果是薪水不高的小资族,你又有甚么投资建议?」我虽然是故意要考钟梓军,但我其实也蛮想听听他怎么解析。 「薪水不高的小资族,就更应该空手。除了空手以外,还要努力工作,设法争取替自己加薪的机会,刚出社会没多久的人,最好的投资,其实是自己的本业与薪水。」钟梓军貌似很认真地说:「哪怕是一个月只领三万元的小资族,不算年终与奖金的话,年薪约莫36万,这已等同于是拿『七百万本金投入5%年报酬率的etf』所能领到的年收入,所以,只要顾好你自己三万块的月薪,你就等同拥有了七百万的投资本金。而你如果努力工作,再替自己争取到加薪,或者利用馀暇时间,再稍微兼一份差或经营一点副业,只要每个月替自己增加一万多元收入,就等同于增加了200到300万本金的投资效益。」 「哇赛,所以你这个投资大师,给有钱人的建议是『不要投资』;然后给没钱人的建议是『不要投资并且努力工作到死』,这种建议,还需要甚么大师来指导吗?菜市场的大妈都说得出来。」张復恆嗤之以鼻。 张復恆其实平常对其他人说话,都非常客气,也非常有礼貌,但我猜想他真的是被钟梓军给惹毛了,以至于出言带着挑衅。 「我是建议年轻人努力工作,但不是建议工作到死,大概努力个八到十年左右,存款累积的金额,与在相对低点买入etf的加乘,就会產生明显的复利效应,并且会让被动收入,开始能代替掉兼职收入或加薪的奖金部分,那么工作就可以愈来愈轻松。」钟梓军也为自己的策略做辩解。 张復恆冷笑道:「八到十年?耗费这么长的光阴,才能开始享受成果,这还不是财务自由,而只是让自己不用兼职、或不用拼命加班而已……那你要一个月薪三万的小资族,靠着那一年少少的获利,存钱存到甚么时候,才能有钱结婚生子?又要到哪个年纪,才能真正退休?等到七老八十,走都走不动了,才终于能够财务自由?等到关节都退化光了,才有资金去环游世界吗?」 「那你的高风险投资,难道就比较稳当?确定能让小资族年纪轻轻就财务自由?而不是赔光积蓄吗?」钟梓军也反唇相讥。 「我可以给你看我的对帐单,如果2021年连续两个月的投报率30%这数字,你觉得只是短期表现,那我也可以给你看我2020一整年的绩效,至少也是20%以上,少说赚了一千多万。」张復恆几乎是跟钟梓军直接槓上。 「我相信你的绩效不错,但那是因为你的家底本来就深厚,『本多终胜』的道理,几乎每个投资者都知晓,这也是政府基金长期投报率几乎都不会输的原因。所以你不能只说你赚钱的部分,你也要老实承认你的资金来源,除了你本来的家境就富裕以外,你还在2019年底,突然自你父亲那里,继承了一笔五千万的身故保险金。你本来就不缺钱,所以可以完全利用这五千万来操作。」 钟梓军突然提到了张復恆的家世,质疑他说:「一般散户若遇股市大跌,想要抢短逢低加码,往往只会愈摊、股价愈低,直到资金耗尽,但你的弹药无穷无尽,可以使出『无限摊平』之术,自然胜率突出,但是你的这种赚钱法,一般散户有办法复製吗?」 张復恆却骤然间变了脸色,问道:「身故保险金……你怎么知道我父亲……」 我虽然不知道发生甚么事情,但是眼看着张復恆的脸色铁青,心里想着我非拔刀相助不可。 于是我又快步上前,直衝着钟梓军问罪道:「喂!你未免也太过分了吧?扰乱别人的投资讲座不说,居然连人家父亲过世的保险金都拿出来说?你还有没有良心?」 钟梓军静默几许,却突然长叹了一口气,一改方才咄咄逼人的态度,说道:「你说的对……我不应该提到这件事,是我的错……张復恆讲师,我跟你道歉,后续我将不再发言。」他居然还远远地跟张復恆敬了个礼。 钟梓军说完此话,便突然拿起了身旁的瑜珈垫,转身就朝店门口走去。 他看起来居然是要在这个时候,自己一个人跑去外面做瑜珈。 我之所以会说是「一个人」,是因为书店的户外区,此时并没有其他人在上课,所以钟梓军是一个人要去做自己的,并没有老师与同学在。 我想他可能只是,觉察了自己的言语不当,所以藉故离开当场吧? 张復恆似乎回復了正常的神色,也回復了他的翩翩有礼,向在场的熟女学生们逐一道歉道:「真不好意思!让大家见笑了,我想是我的讲课内容,有一点锋芒太露,让其他路人听了有点耳刺,或者是眼红;但是我也不对,我不应该跟他一般见识,所以接下来我会心平气和地,继续我的课程,我们不要受到一个路人甲的影响。」 但是后来我才知道,这个钟梓军,原来并不是路人甲…… 那一天课程结束后,张復恆又来找我吃饭,才刚到了餐厅,张復恆就主动问起钟梓军说:「慕耘……你知道那个怪人,这两次小班制课程,都在那边乱入发言的男子,是叫甚么名字吗?」 「嗯其实我从来没问过他,而且我觉得他是个讨厌鬼……但是我有一次不小心看到他贴在水壶上的姓名贴,他好像叫做钟梓军,楠梓的『梓』,军队的『军』。」 「钟梓军?你说的是钟梓军?」张復恆好像很讶异,彷彿他听过这个名字似的,喃喃自语着:「这就难怪……难怪他会知道我的家底,也听说过我父亲的事……」 「呃对啊,是钟梓军,这个名字怎么了吗?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惊讶?」我一脸奇怪地说。 「如果真的是钟梓军,那么我是认识他的,不是直接认识,而是听过他的名字……他是投资圈的传奇人物,一年多前却突然消声匿跡。」张復恆居然说钟梓军不是普通人。 「投资圈的传奇人物?」 「钟梓军曾经是xx基金的操盘手,连续几年绩效都是全国前三名,他也曾经参加过某杂志所举办的投资竞赛,获得了当年度第一;他后来还被挖角到某私人公司的投资部门,缔造出了一年投资获利300%的传奇。」 「哇赛?真的假的?这个钟梓军有这么厉害……」我真是难以想像。 「他应该是真的厉害,不过,这就更显得讽刺与可笑了。」 「讽刺与可笑?」 「我是说,他今天讲得头头是道的『新手族投资建议』,十分讽刺与可笑!你可知道,为什么他在基金操盘的投资绩效,大概都是25-35%,但是当被挖角到私人公司以后,绩效却突然大暴增为300%?」 「嗯,我不知道耶。」我心里还幼稚的想:他是去投资彩卷吗? 「因为基金的规模较大,操作上的规范与限制较多,各种进出场的守则也较严谨;但是私人公司不同,私人公司的投资部门,只要操盘者可以赚钱就好,没有太多的顾忌,甚至也没有甚么道德底线……」张復恆跟我解说了原因:「所以钟梓军当年,做了很多的槓桿操作,包括开融资、买期货,与操作选择权,所有高风险的投资,他可一样都没少过,所以才能交出惊人的300%成绩单,这绝对是一个安分守己的操盘者,所不可能达到的数字!」 「所以……他也是操作高风险?」我终于恍然大悟。 「没错,他自己靠着操作高风险物件,赢得了高报酬与『传奇投资者』的封号,却来指着我的鼻子教训,说我不该教你们这些学员『风险投资』的方法技术,不是显得很可笑吗?」 「是蛮可笑……他是突然被雷打到,还是怎样?反差这么大,突然从一个投资界的传奇,变成我乡间小书店的无聊人士……对啊,他怎么会整天在我书店游手好间的啊?不是在户外打拳、练功、做瑜珈,就是一直在我书店里看书用电脑,一直待到快关店,他一整个退休人士的样子耶!」我还真的看不出来,原来钟梓军是投资高手? 「他应该是真的退休了,一年多前,他突然从他任职的私人公司辞职,也突然从金融圈消失,不只是从工作冈位上退位而已,而是几乎与原本的同事与朋友,都整个断了联络的样子。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干甚么去了,只是大家都猜想着,钟梓军应该是赚饱了、赚够了,所以决定退休,要趁着年轻去实现梦想,或者环游世界之类的。只是没想到,他似乎没有去开创甚么大事业,而是躲在桃园这一个边陲的书店。」张復恆似乎也很意外,会在这个郊区书店遇上钟梓军。 「喔对啊,老实说我第一眼对他的印象,就是个游手好间的退休族,整天无所事事的,就只想找人麻烦而已。只是……一般这种没事干的退休族,不都是个老人家吗?我没想到,有他这么年轻就退休的。」 「他能这么年轻就退休的关键,不就是因为他靠着高风险、高获利的投资,在投资市场上没几年的时间,就赚到流汤流油了吗?」张復恆这下子更是替自己的教学,找到了着力点,提音向我说道:「那这个不就更加证明了我说的『适当的使用槓桿』、『冒上一点风险』,才能更快速的增加赚钱速度吗?」 「嗯,好像是这么说的没错耶!」 其实我觉得张復恆说的有道理,但我也没有觉得钟梓军今天的建议有讲错。 就只是「稳健投资」与「风险投资」的各有利弊而已。 虽然我很讨厌钟梓军,但我并没有不认同他的建言。 第十一章 不过张復恆的第三堂试听课,钟梓军终于没在乱了。 一方面可能是,他自己也觉得上回提到人家父亲,不太恰当,所以内心有愧;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因为,今天张復恆的课程,在场多了一个特别来宾的关係。 嗯……也不能说是特别来宾,这个人应该算「工作人员」才对,因为他是张復恆的经纪人。 张復恆的经纪人,今天是第一次驾临我们的书店,嗯应该说……是我当上店长后的「第一次」,我并不清楚他以前有没有来过,毕竟我来此接下店长一职,也没多久时间。 这个经纪人的名字,叫做贺庆元,张復恆都叫他做「贺叔」,他确实也是叔字辈的年纪,大概五十七八岁左右。 贺叔的身材中高,白发略苍,双目却炯炯有神,感觉眼神非常犀利,对于周遭的一切都非常有敏锐度。 听说是因为张復恆的三堂试听课,即将告一段落,而之后要开始安排正式的带状课程,所以需要经纪人贺叔的意见。 其实按照张復恆的说法,贺叔早就想来桃园盯场,也一直说要带公司团队的班底来,只是张復恆一直阻挡,不想自己的「桃园小天地」被打扰。 只是如今,都要开始安排常规的「小班制讲座」在桃园了,总也不可能再挡贺叔,说甚么他都会亲自来一趟督军的。 而贺叔到场没多久,就似乎发现了钟梓军的存在,他居然很直接地走过去沙发区,看似跟钟梓军礼貌性地打了招呼,看来他们俩个是认识的。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这个贺叔在金融圈的资歷,应该要比张復恆资深许多。张復恆说自己之前虽然听过钟梓军,却没有亲自认识本人的原因,是因为钟梓军已经绝缘于金融圈一年以上,而张復恆他却刚好是这一年期间,才比较活跃于投资界。 那这个,明显属于资深前辈的贺庆元,过去几年期间在业界,就应该会有不少遇到钟梓军的机会。 我心存好奇,忍不住凑近过去,假装在整理后方壁面上的装饰品,实际上是在偷听。 「没想到钟先生会在这里?许久不见,钟先生的风采如昔!」贺叔看似十分热切地说。 「贺先生过奖了,我现在是很随性生活的一个人,毫无风采可言!应该是你们的财金王子张復恆兄,风姿帅气,才能称得上风采二字!」钟梓军却也言语自谦。 「復恆他论辈份年纪,都只能算是你的后辈,或者说是学弟,如果当年不是你急流勇退,骤然消失于投资圈中,只怕这个财金王子的封号,还轮不到他。」 两人客套来去,说的都是恭维的话,脸上带着虚偽的笑。 「过奖了,其实我当真退休了,不再过问投资圈的事,许多以往金融界的朋友,我也都没联络了。」钟梓军好似跟过去划清界线。 「嗯我知道,沉志诚他是你的大学长,也是你在xx投信的前同事,他跟我很熟的,最近遇到我时,他都还提过你几次,他有说你好像换了手机,连他都不知道要怎么联络你。」 「那就麻烦贺叔,替我保守秘密,不要跟沉哥说我在哪里,也不要说你曾经遇过我。我不是针对沉哥,我是针对所有的朋友与前同事,我现在的心很静,远离金融市场以后,我寻得了内心的安寧。我现在退得很彻底,不想生活被打扰,也不想受到太多的关心。」 「我明白了,我会替你守密。」 我偷听至此,却见张復恆的课程已经开始,于是就不再躲于墙壁后假装工作,而是快步往前方边角的讲课区移动,并准备好我的笔记本与纸笔。因为张復恆今天讲课的主题是『操作飆股』,这可是我很想聆听的一环。 听说张復恆在这一堂课,除了讲解操作方式以外,还会直接点出几个他所看好的标的,让我们之后持续追踪,找到时机就可以出手。 我当天的上课笔记,就写了个密密麻麻,但是我也没有全程听完内容,除了因为中途仍会需要去柜檯支援一下老闆以外,最后课程快结束前,我还被张復恆的经纪人贺叔叫走。 「那个苏店长,我要感谢你,这段期间帮了我们復恆很多。」贺叔一开始先称讚我,但是随即变化了奇怪的语气道:「但是我也要提醒你,復恆他不是一般人,他是我们一手打造的金融明星,有类似于偶像的包袱,也有许多交友上的限制。」 「咦?」 「所以希望你,不要对復恆有太多的企图,虽然这么说有些失礼,但相信我,这是为了你好,才这么说的。」 「企图?我没有……」 「你别介意,我没有责骂或批评你的意思。我知道復恆的魅力,喜欢他的女性也很多,只是怕你年少单纯,对某些事情容易误会,或者存有幻想,所以事先就把话给说清楚,以免日后多生枝节。」 我没有辩解甚么,却突然明白了张復恆之前吐露的心声,他早有说过自己被包装成财金偶像的压力,也有说过自己的经营团队,时常让他透不过气。 我本来以为,我是无关紧要的一个存在,却没想到,今日稍晚时分,在投资课程结束的时候,张復恆居然好像是为了我,而稍微忤逆了贺叔。 「贺叔,你等一会儿就先回去吧!你先开车回去,我晚一点儿再自己去搭车。」张復恆当时是,想要叫贺叔自己先走,他要留在书店等我。 「復恆你要做甚么呢?我们开一台车来的,就一起回去不好吗?」 「我想跟慕耘吃一顿饭,感谢她这段日子的帮助。」张復恆坚持地说:「今天是试听课的最后一堂,之后会有好几週暂停课程,要等到正式的技术班开始上课以后,我才会再度来此……那我可会有好一段时间,见不到她,所以我想在今日离开以前,多跟她聊聊天。」 张復恆有跟我提过,在正式的技术班开始进行之前,原先週间及週日的讲座,都会先不举办,以好让他们团队规划新的排程,所以张復恆也将会有一段时间,不会来我们书店讲课。 「课程的暂停期,最多也不会超过两个月,中间有甚么想说的,也可以用电话讲一讲,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你应该要跟我回去,别太任性!」贺叔好像有些动气。 「贺叔,我不是小孩子了!我都已经三十几岁了,可以不要事事都管着我吗?就连我想要请朋友吃一顿饭,还是个曾经帮过我许多忙的朋友,这也不行吗?」张復恆直言抗议。 「我确实没办法完全限制你,你都是成年人了……难道我还能绑住你的行动不成?只是你自己要注意分寸,不要忘记我的苦心,也不要忘记你父亲的用心,当初你父亲意外重伤,临终前把你託付给我,就是要我好好地栽培你!」贺叔虽然十分不悦,却也无法强迫张復恆。 「好了好了!那些老生常谈我不想听,贺叔你回去吧!」张復恆一边挥手,一边拉着我的手往外走,且拉且说:「慕耘我们走吧!我们去吃顿饭。」 我跟着张復恆到了外头,忍不住问说:「ㄟ復恆哥,你让贺叔开车走的话,你要靠甚么交通工具去餐厅啊?」 「摩托车啊!你应该有吧?」 「有啊!我有摩托车,可以借你,或者是我载你?」 「喔当然是我载你囉!所以我要跟你借车,你应该不介意吧?」 我当然不介意,我甚至脑海中已经浮现画面,在日落黄昏的风吹道路上,哥载着我,我抱着哥…… 光是想到此处,我就已经心跳加速,并且认定我这一辈子最对的决定,就是来到桃园这间书店当店长。 我们骑了好长一段路,几乎已跑到大园去,我们选了一间景观餐厅用餐,那儿除了有大面窗的夜景以外,还能看到飞机起降。 或许是因为远离了工作地的尘嚣,也终于可以卸下平素完美的形象,张復恆开始对我敞开心扉,悠悠说道:「其实钟梓军说得没错,我是有家底的人,但是我其实不喜欢当有钱人,当然也不是说……我想变成多穷苦,必须跟你坦白说,有钱的日子总还是比没钱好……我只是不想要有钱到,所有人都觉得你人生的表现,是因为有钱。」 「就算你很努力,就算你挣出了一片天地,旁边看戏的人也只会说:啊,你就是因为有钱才成功的嘛!更别说是,你万一失败了,等着嘲笑你的人,还会多如过江之鯽,每个都说:看吧!我就说他没实力,他也不过是有钱而已。」张復恆继续阐述了自己的心境, 我却安慰着张復恆,十分真诚地看着他说:「不会这样觉得的!我觉得你很努力,我也觉得你表现得很好,事实上,我原本并不知道你的家境,但是我就已经觉得你很好,你的个人优点有许多,说都说不尽!『有钱』的这个项目,大概只能从后面排起。」 「你真的这样觉得?」张復恆看着我。 「我真的这样觉得……我虽然不是甚么大人物,但是在服务业看多了形形色色的人,我大概也能分辨鑽石与人造石……这是我的比喻啦,我觉得你自带能量,你站在那里就会发光……你是因为本身是鑽石而被发掘,不是因为被发掘后才塑造成鑽石!」我这段话是发乎真诚,因为当初我才一见到张復恆就被吸引,并不知道他任何家底。 「你说我本身是鑽石……」张復恆的目光深深,彷彿希望我继续说下去。 「我从第一天认识你时,第一眼看到你时,就注意到你的光,就被你的气质所吸引,所以我不会觉得你的成功,跟钱财有甚么关係,或者应该说,就算有钱也买不到你的光芒与魅力。」 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字字句句都是我的肺腑之言,我没有任何要阿諛諂媚的意思,我只是把我内心对于张復恆的爱慕,一吐而尽。 张復恆似乎有点被我打动,嗯不是有点……是很大一点。 我觉得他的眼眶间晶芒闪动,竟似泪水。 他突然轻握了我的手,有点哽咽地对我说:「谢谢你这样肯定我!」 「啊……」我突然被握住手,感觉呼吸都快停止。 张復恆却说出让我更加断气的话:「这也是我为什么,这么喜欢往这里跑的原因,我在书店里,在与你的互动间,我找到了最真诚的讚美,最朴实的肯定。其实我也能理解,为什么有些明星艺人爆红以后,却突然消失于萤光幕前?我也能理解,为什么有的偶像艺人,另一半却选择圈外人……甚至有些当红男明星,他的恋爱诽闻对象,不是甚么光鲜亮丽的女明星,却是身边默默陪伴的小助理。」 我被张復恆握住手,又听他说了这些话,我感觉自己心脏动悸无比,脑袋也开始发晕,我真担心我下一秒就会昏过去。 张復恆说这些话,是甚么意思?他难道会喜欢我吗? 我本来一直觉得这种幻想,实现的可能性是零。 但是经过今晚这一番相处,他对我说的这一段文字,我似乎觉得,这可能性不再是零。 也许是因为我的长相,其实也还不错;也许是因为我好几次,在课程中替他挺身而出。 也许是因为,我给他的感觉比较平实好相处;也许是因为,我对他吐露的倾慕之情,让他有点动心;甚至有可能是因为,我的身高有一六六,皮肤挺白,而且胸围有c罩杯。 总之我胡思乱想了一百种原因,以解释他为什么会对我有点意思的样子。 但不管是甚么理由,我只觉得他好像不再是遥不可及,而我与白马王子恋爱的幻梦,也不再是天方夜谭。 第十二章 却没想到,就在我跟张復恆关係开始曖昧,好样有那么点交往机会的时候,命运的一场安排,却突然阻扰了我们,让我们有将近五个月的时间,都见不到面。 这个阻扰我们见面的东西,不是张復恆的经纪人,也不是甚么身分阶级的差距,而是2022年的疫情……2022年,台湾第二次爆发的新冠疫情。 台湾的新冠肺炎,在2021年第一次爆发以后,曾经歷经了三级警戒的管控,但是在2021年的下半年,整体又趋平稳,民眾的日常生活也逐渐恢復正常,而这也是我从诊所转职来书店的时间点。 然而,2022年的一月下旬开始,台湾疫情又蠢蠢欲动,而且因为2022年的防疫规定与强度,已经不如2021年的三级警戒时期,所以这一次的爆发速度,大家都预期会来得更急更快。 所以除了政府单位以外,民间团体的种种防疫措施,更是紧急应变而来,各种群聚的活动,包括大型的表演、团体的课程,通通自发或非自发性地取消,或者无限期延后。 这也包括了张復恆的「股票投资讲座」,以及本来预计要开始的「小班制技术课程」。 所以这一次的疫情席捲之下,就让张復恆当初说好的「两个月后再见」,变成了我们「五个月都不见」。 虽然这中间,他有打过好几次电话给我,但是感觉得出,他那边因为疫情的关係,似乎也焦头烂额起来。 虽然台北的实体课程,当时也都大半取消,但是他们的经营团队积极转型,马上把脑筋动到视讯课、线上课这方面,一样可收学费。 虽然这种远距课程,一个人的学费金额,比起实体课程是少得多,但是报名远距课的总人数,反而可以更多,所以获利更是可观,只是转型过程当中,张復恆必须要准备的东西不同,整个讲课的剧本与流程,都等于要重新安排过,而且线上课其实更不能出错,因为所讲的每一字每一句,从此都在网路上有记录。 所以张復恆的压力很大,似乎还比以前更大,电话中他跟我抱怨与倾诉了很多事,但是我也爱莫能助,因为我现在连他的面都见不到,就只能隔着电话,表达支持期勉之意。 但是后来,张復恆也比较少打电话给我了,我猜想是他忙不过来,自顾不暇,可能连跟我诉苦的时间都没有。 但是我这边的烦恼,也没少过,疫情的影响所及,可是百工百业都受伤害。 所以书店的生意,也自然而然大受影响,本来很热络的各种课程都取消了,那我们就收不到场地费,那些因为参加课程而顺便入店消费的基本盘,也都一霎时失去了。 平常会来逛书店或者买书的那些人,可能都转往网路电商去购买了,平常喜欢来店内喝咖啡的人,不是突然不出现了,就是都改成外带。 但是,就算是有零星的外带客或购书客,我们整体的来客数,还是下降到以前的五分之一左右,几乎可说是惨澹经营。 我其实很担心我的饭碗,因为我怕书店每日的营业额,会不会连我的薪水都付不出来。 但是还好,老闆够挺,没有说要辞退我,只是说以后如果客人不多的时段,工读生都不请了以外,我跟他两个人,也就轮流排班来店里就好;因为这样冷冷清清的营业量,好像不一定需要两个人顾店,他可以多些时间回家陪小孩,我也可以偶尔轮休放假。 那当然我因为减班的关係,薪水也降低了,但是我已经很庆幸,至少我还保有工作,没有直接就失业了;而且我上班的内容,其实就变得很轻松,大多时候我只需要看着窗外发呆,还有偶尔出餐出咖啡,照顾我们店里唯一的顾客。 对,那个唯一的顾客,风雨无阻,全年无休除非我们店休的「忠实顾客」,就是钟梓军。 时常整间书店里,只有他一个人消费,而且因为他的户外课程,也都暂时停课的关係,他无功可练,也只好大多时间都待在室内,坐在那个真正像是包场的沙发区,与在书店里间晃打苍蝇的我,大眼瞪小眼。 好啦更正一下,其实他没有瞪我,他甚至也不常看我,他都很专心地在看着他的书,偶尔用用电脑,有时看着窗外出神,若有所思地喝咖啡。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真的太无聊了,偶尔也想找个生人交流一下,某一天我替他准备好「花椰菜肉酱麵」的午餐,通知他来柜台领取时,他却突然找我讲话。 喔忘记说,这个钟梓军,因为每次来我们书店,都会从开店待到闭店的关係,所以他的午餐也通常是在我们店里吃的,而且他蛮遵守「禁带外食」的规定,几乎都只点用我们店里的食物,然后因为我们店里的食物种类有限,真正比较像正餐的东西,只有一个很简便的「花椰菜肉酱麵」而已,所以钟梓军每次要吃午餐,都一定会点这道花椰菜肉酱麵。 日復一日、毫无新意的料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吃的这么开心、这么习惯,难道都不会腻? 那一天,他来我柜檯前领取这道「万年不变的花椰菜肉酱麵」时,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突然提醒了我一句:「那个……张復恆最后一堂课所讲到的几隻飆股,你有买吗?」 「呃?我有买,只有买一支x美x。」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老实的告诉他,很可能是因为他提问得十分突然,让我没有防备,就直觉坦承了一切。 「x美x,你果然有……这支的基本面,体质与获利等,其实都是很好的,但是我好心地劝你一句,如果帐面上有赚钱的话,这几天最好赶快出掉了,应该说就算没赚钱也要出掉,不要抱到过年后,最好见好就收,获利入袋为安。」 「为什么?」 「x美x有间子公司xx晶,最近可能会有状况,xx晶虽然是x美x的子公司,但是股价其实比x美x高很多,它其实也是体质及获利都很好的公司,但是它前一阵子在谈併购德国某公司的案子,这几天可能就会有结果出来。」 「甚么结果啊?」我好奇追问。 「併购成功,或者併购失败的结果。」 「所以你预期是……会併购失败,然后股价会下跌吗?」 「我确实觉得有可能失败,但是即使併购成功了,股价也可能会跌。」 「啊?为什么?」我一头雾水。 「之前xx晶的股票,最高曾涨到九百元,几乎是比一年前翻倍,其中的原因之一,就是意欲併购德国公司的消息,所以这代表着,预期併购会成功的利多效应,早就已经发酵,股价已经先一步超涨上去,那之后就算真正宣布了併购成功,恐怕也就再涨有限,甚至有些短期投机者,还会想要获利了结,出现类似『利多出尽』,股价反跌的结果。」钟梓军神情严肃地提醒:「那更别说是,万一併购失败的话,则之前因为对併购案有期待,而超涨上去的股价,就会一口气崩跌下来。」 「所以利多消息不涨?利空消息更是要跌?不管好事、坏事都是要跌价?哪有这样的?」我提出了抗议,不是要抗议钟梓军的分析,而是抗议这股票市场的无情。 「不好意思,就是这样,股票市场是很没有理智的,就算画再多的线图,分析再多的财报,它的涨跌结果,也时常会出乎意料。因为决定股价涨跌的,不是科学,而是人性。科学可以分析,人性却难以捉摸。」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有这么好心?」我不懂钟梓军的用意。 「我不是说过了吗?看到一个盲人快要掉到坑洞里,我实在无法不出言提醒,当然你也可以不相信,我的预测也不一定百分之百准确,不管你赚钱或赔钱,我都概不负责的。」 钟梓军说完这段话,就默默地端着他的「花椰菜肉酱麵」,回到座位上去享用。 这已经是我跟他相遇以来,他所对我最友善的一段发言,所以我也很难得的,没有对他生气,也没有觉得他很讨厌。 也很可能是如今的书店中,时常都只有我们两个人类而已,实在是不必再把关係打坏,以免连一个可以说话的对象都没有。 而且十来天之后,我不只对钟梓军的印象不再恶劣,我甚至对他万分感谢。 这份感谢,让我对他展现了从来没有过的善意。 「今天的午餐,我请你吃,虽然也是同一道『花椰菜肉酱麵』,但是我有特别帮你加麵,然后花椰菜还多放了好几颗。」 那是过完年后的某一天,书店已经开张营业,钟梓军照例出现,而我也按时来店上班。 那一天的午餐,我有提早准备,在钟梓军都还没来柜台点餐之时,我就先一步把「花椰菜肉酱麵」端送到他的桌面,并且跟他宣布了「今天我请客」的消息。 是的,我今天不只是请客而已,我还服务一百分的,帮他把餐点送到面前,只因为他间接帮我少赔了许多钱。 「请客……为什么?你该不会……有吐口水在里面吧?还是说你们库存的花椰菜,快过期了?怕吃不完会报销,所以乾脆多塞给我?」钟梓军对我的善意充满疑惑。 「喔拜託!花椰菜哪会随便过期啊?它可是很好保存、冷冻后也不太会变质,最青春永驻的抗氧化蔬菜耶!」我替自己及花椰菜澄清。 「所以是肉酱麵快过期了?」 「不是啦!我就不能……偶尔对你友善一点吗?好歹说你也是我们的常客,这段期间疫情爆发,你的消费甚至快变成我们主要的收入来源。」 「你对我友善,我真的好不习惯,我有点害怕耶……」 「不是啦!我是真的想请你客,因为我想感谢你,之前建议我把x美x卖掉;那时我虽然半信半疑,最后还是有照做,毕竟我有听说,你是财经专家,你的建议应该有所本……结果这几天的新春开盘,x美x股价大跌,新闻有说是因为x美x的子公司xx晶,併购德国的公司失败,所以失望性卖压出笼……就跟你日前提醒我的状况一样。」 我解释了我的谢意由来,很真诚地继续说:「所以可以说是,因为你的关係,让我勇于卖股,要不然我本来打算一直抱着不放的,你让我避开了这几天的下杀,少赔了许多钱……嗯嗯,好啦老实跟你说啦,我大概少赔了两个多月的薪水。」 钟梓军恍然明白,淡淡一笑道:「能够让你少赔钱,我是很高兴啦,就像是做了一件善事,累积了功德值的感觉。不过我要纠正一下,我并不是甚么财经专家,我已经不在业界。」 「但是张復恆说你以前……」 「嗯很抱歉,以前的事我不想提,我已经退休一年多了,现在是个无业游民。」钟梓军的微笑,已然稍纵即逝。 「喔……」我好像突然被堵住了嘴,感觉钟梓军好像又变得冷漠几分,我在心里碎念:「马的!你一定要这么难亲近吗?好不容易,感觉稍微可以跟你聊个天了,你又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抱歉……我不是要泼你冷水,只是比起金融市场、投资市场,我现在更加关心的是……你的书店,或者说是你老闆的书店。你们每天的来客数,我都知道也看到,你们目前这样的生意……营业额恐怕有限,书店可还经营得下去吗?」 钟梓军可能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回话太冷,所以主动提起了书店的困境,而且言语中也带着关切的温度。 我心里想:这样还差不多!至少是有点人情味的回话。 第十三章 我也老实跟钟梓军说了,经营情况不太乐观:「我也很担心啊!生意真的很差……我才刚上任这间店的店长没多久,实在不想一下子就失业,而且我也很喜欢这个书店,实在不想它因为疫情影响而倒闭。」 钟梓军眉头一紧,看起来也是忧心忡忡地说:「我比你更喜欢这里好吗?这间书店可是我退休后的重心,我每天都要来这里报到的……如果这间店真的被疫情给搞倒了,那我可要流离失所、无处可去。」 我心里想:啊你是没有家喔? 但是我并没有多问,因为这个钟梓军,好像是个离群索居的怪人,上次张復恆的经纪人贺叔还有问他说:「怎么都不跟以前的老朋友联络了?」 于是我跟钟梓军说:「很好!那至少我们两个人,找到一个共通点了,就是都不想这间书店倒闭!那么你有没有甚么办法,可以让我们这家小店,设法撑过疫情?」 钟梓军思考着说:「办法是不敢说,想法倒是有一点……毕竟论起开店经营,我并不是专家,我也跟你们老闆不太熟,我不知道他的家底如何?如果是底气足够的人,犹如xx航空,疫情期间烧掉了几十亿,也是可以勉力撑持住而不倒,但是你们老闆的话……这部分你应该要比我熟。」 「我觉得他还算有点祖產,至少这间书店的土地,似乎是男老闆的长辈所留下;但是要说他们夫妻,实际上多有钱的话,应该也是没有……因为我就住在他们的正楼上,我知道他们住的房子是怎样,就是很一般的社区大楼,普通平民会住的那种。」 「嗯,至少书店的土地是自己的,代表不用付租金,租金通常是一家店最沉重的成本,再来就是人事费……」说此话时,钟梓军不禁看向了我。 「呃人事费?所以书店在这段来客数冷清的时期,我就变成了开销最大的冗员?」 「喔不是这个意思……嗯好吧,也有点这个意思,应该是说,开店成本杂七杂八的很多项,最大宗是一开始装潢的费用,以及购置各种设备与机台的费用,还有书店必须在初期就大量进书作库存的费用……然而这些都是一开始就花出去了,大概也要几百万吧。」钟梓军的脑袋中,似乎正转着数字,继续说道:「不过之后的每个月,通常会算设备折旧、装潢摊提、人事成本、食材成本,水电网路费用、清洁用品卫生纸等杂支……然而有些成本是躲不掉的,像是我讲到的装潢与设备,每个月都必须要算摊提折旧,这个应该已无法省,因为经费是在设店的一开始就已经花出去了,不管有没有疫情,都是一样烧钱。」 「所以?」 「所以我们能够着力的地方,就只有人事费与食材成本,然后顶多再省点水电费、卫生纸餐巾纸等耗材……这种小项目而已。」钟梓军且思且道:「顺便推荐你一下,你们店里有几本开店相关的书,你有空时可以看看,多少参考一下,我先推荐『开店指难』及『开一间小书店』这两本书。」 钟梓军真的对我们店里的书都很熟悉,几乎是如数家珍。 「所以说来说去,在我们能够着力的项目里面,还是以我店长的薪水为最大宗吧?那是不是我要主动申请『无薪假』,乾脆都不要领钱算了?」 「呃不是这样说,你看起来也是蛮穷困的,如果都没有上班赚钱的话,你可能会连房租都付不出来。」 「你怎么知道我很穷困?你会看相喔?」但是你看的还真是准耶,我心里想。 「呃,不用会看相,光是你会想参加张復恆的小资赚大钱讲座课,就知道你一定不是有钱人。」 「是『小资族也能滚出大财富』!」我忍不住替这个课程正名。 「喔随便啦,不过说到看相的话,如果你有兴趣,也可以去找左边那一柜的最里面,有一两本相学的书,是跟星座命理同一排的。」 「哇你真的很熟耶!你该不会把我们店里的书籍都看遍了?」 「差不多吧!我连二手书第一排的热门专区,甚么霸道总裁系列的少女言情小说,我都看过一轮了,说实在话,虽然剧情大都很扯,但是有些写得挺生动,还算蛮好看的。」 「天啊!你居然会看霸道总裁?」 不知道是不是反差过大的关係,当下我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喔我只是荤素不忌,甚么书都可以看,都愿意看,不代表我特别喜欢少女言情小说好吗?」 「喔对,你好像有说过,你只有特别不喜欢看财金类的。」 说到「财金」二字,我感觉钟梓军的脸容又微微色变,为了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我马上就把话题转走,说道:「那你分析了老半天,关于人事费的部分,我到底要怎么帮忙?」 「我是觉得,你不用特意去安排无薪假啦,只是你上班的时段中,应该要设法增加一些收入,至少把你自己个人的薪水赚回来。」钟梓军很认真地思考,说道:「你的薪水应该是三万到三万五之间,但是对于雇主来说,还有一个隐形的成本,就是必须负担你劳保的七成、健保的六成,还有劳退的6%,这部分加一加的话,大概也要六千多元。」 「喔还有劳健保……」我确实没有算到。 「也就是说,每个月你老闆要为你付出的金额,大概是三万六到四万初。」 「好啦我自己招了,我的薪水是三万一,所以照你的算法,大概就是一个月要出到三万七」 「那你一週上班五天,等同一个月上班21-23天,也等于你在书店一天的產值,至少要有1700元左右,才能打平你自己的薪水。」 「所以,这个一千七百元要怎么来?如果一天只有五组客人的话,一个人要消费三百五十元。」 「我应该是最保底的一组客人,我每天都会来消费,但是我应该是没办法消费到一千七百元……而且我觉得,不能把收入寄望在那种不确定的项目,例如说每天至少会来几个客人之类的。最好是让这个一千七百元,变成是每天都固定会进帐的收入,那么当然店内刚好也有其他来客的时候,带来的收益就是额外增加的,可以去打消其馀的成本。」 「每天固定会进帐的一千七百元,要怎么来啊?」 「我目前想到的是贩卖简餐,嗯应该说是餐盒……就是便当,卖给一群固定的客人。」钟梓军又开始端出数字:「一份便当的食材成本,通常是抓两成到三成,所以一个八十元的便当,扣掉三成食材费的话,大概可以进帐56元,所以你要卖到一千七百元净收入的话,就是要卖出三十个便当……好!可以,这样稳了。」 「甚么稳了?」我听不懂。 「一天要卖出三十个便当的目标,对我来说不难,所以说是稳了。」 「对你来说不难,问题是对我来说很难啊!我到哪去找这三十个客人啊?」 「所以我来找啊!我有一个现成的客户。」钟梓军解释道:「在我住家附近,有一个中型的社福机构,里面的员工加住民,应该有四五十个以上,如果我能争取到他们的订单,每次都送一趟四十人份的便当过去,这样一千七百元的金额,不就是轻易达标了?」 「那个社福机构会理你吗?他们会愿意把订单交给你?」 「可以的啦!我可是时常捐钱给他们,那间院长跟我蛮熟的,如果我说有份人情订单,要请他们帮忙的话,我想院长应该会同意。毕竟他们本来就要吃饭的啊,就算不跟我订,也是要用其他方式採买啊。」 「喔?原来你是捐款大户……所以如果,确定有客户要下订单的话,剩下的事情就是,我要想办法生出餐盒的菜色,而且一次就要准备四十个?」 「对,你其实不用准备太繁杂的,就是最简单水煮的那种就可以,像你们店里的花椰菜肉酱麵,我觉得就可以。只是店内食用价是一百二十五元,若是转换成外送餐盒的话,价格最好压在八十元左右,那么食材成本,就是不能超过二十四元。」 「每天都吃花椰菜肉酱麵吗?」 「我自己是可以每天吃啦,但是我觉得其他人会腻,所以最好稍微变化一下菜色,可以用同样的麵体基底,去搭配一些不一样的酱汁,今天是红酱,明天是白酱,后天是青酱,再后天是肉燥之类的。然后除了花椰菜以外,白萝卜红萝卜,玉米粒青豆仁,一些冷冻蔬菜的组成,也是可以每一天都不同。」 「嗯,听起来好像可行?不过这样在食材的採买上,就要多元一点,我们书店的原始酱汁,只有肉酱,所以要再去添购白酱青酱那些。」 「这倒不难,如果菜单的内容,都设计好也确定好了,我明天就可以去採买,甚至最快的话,明天晚餐我就可以去送餐了。」钟梓军自告奋勇地说:「喔对了,可能还是要请你跟老闆告知一下,我们有打算试行这样的计画,毕竟他才是书店的经营者,我想还是要经过他的同意。」 「嗯没问题,我今天就会跟老闆提,并且我一定会争取他的同意,只是说……嗯你要去送餐喔?这会不会……太麻烦你?」 钟梓军突然变得这么热心又友善,我实在是不太习惯。 「不会啦,那间社福机构,就在我家旁边而已,我通常书店打烊后就回家,大约五点多还不到六点时,刚好可以接上晚餐的时间。」 「然后你也说,你要帮忙採买食材?」我要确定一下,我刚刚有没有听错。 「嗯对啊,其实我本来就蛮常上市场的,一週至少会去个两三次吧?也是我家附近的早市,所以我就是顺手多买一些而已,不会耗费太多功夫。」 「你这么积极的想办法,又这么热心的帮忙,我真是很……很感激,我想要为我之前的行为道歉!我不应该一直找你麻烦,我真的很愧疚。」我连连道谢又道歉,还对钟梓军鞠了个躬。 「喔没关係啦……我也不是为了别人,我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想我每天都会来报到的美好书店,几乎已经是我生活重心的小天地,因为疫情生意惨淡的关係,而收摊倒店。」对于我的感激,钟梓军反而有些彆扭似的。 就在这一时刻,我突然觉得钟梓军像是天使一样。不管他是为了私心或者大爱,总之他愿意出手拯救书店及我的工作,我都应该万分感激。 而且也是自这一天开始,我好像认识了个不一样的他。 他时常捐款给社福机构,所以代表他很有爱心。 他时常会去市场採买,好像也懂一些料理,所以他是很贤慧的男子。 他爱看书,他也对数字很有敏感度。 他好像有许多优点,逐渐地在我面前展现。 第十四章 第二天早上的九点多,我又前往书店开门的时候,钟梓军已经提了一大袋食材,站在书店门前等我。 这还是第一次,我看到提早来门前堵人的钟梓军时,不是感到生气而是欢喜,这也应该是第一次,我愿意提早放他进去,而不是把他隔绝在铁门外。 此时还是九点十几分而已,我还在整理一些书店的摆设,钟梓军却好像一副迫不及待,要来筹备他的特製餐点。 「嗯那个,你们的餐厨区,工作区那里,我可以进去吗?我之前从来没有到后台过。」 钟梓军把袋子里的一大把花椰菜拿出来,看向柜檯后方,似乎有些迟疑。 「喔你可以啊,反正现在也没客人,老闆也不在,但我想就算他在现场,知道你是要来帮忙书店营收的话,也应该不会阻止。而且我昨天已经有告诉他,要靠外带餐盒增加收入的计画,他没有反对喔。」 「那我就不客气,直接去后面处理食材了喔!」 「啊?是你要处理食材喔?还以为你只是帮我购买而已,然后让我处理耶!毕竟我才是员工嘛,你又没领薪水。」 「没关係,这毕竟是我的主意,我想要先试做一两个吃吃看,如果滋味还过得去的话,书店下班前一两小时,我们就来准备好四十个便当。」钟梓军一副跃跃欲试道:「反正我现在所有户外课程也都停课了,我时常在书店无事可做,尤其当我暂时不想用电脑,或者看多了书想休息时,如果能去厨房区动动筋骨,也算是一种替代。」 「今天下班前就要做四十个?所以你已经接到订单了?是那间,你家旁边的社福机构吗?」 「对啊。我昨天有亲自去找院长一趟,跟她说明,她很爽快地答应了。所以我一早去市场採买时,已经算好了足够的食材量,也买好了酱,预计今天晚餐就要產出第一批的便当。」钟梓军看起来已有准备。 「好的好的,那我今天下班前的一两个小时,就会提早开始备餐。」想我身为店长,应该要不落人后才对。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把事情都丢给你,毕竟四十个便当准备起来不容易,就算是最简单的水煮餐,备料、煮食及盛装等程序,都是要花一些时间,两个人做一定比一个人做有效率。」钟梓军看起来,真的是要帮忙帮到底了。 「嗯嗯,只是我真的不好意思……」我怕自己太过于理所当然,还想要多少推辞一下。 但我都还没把一些感谢的话说完,却见钟梓军已经闪身进到后方的餐厨区,把一袋又一袋的食材拿出来,摊开在塑胶袋上。 我怕钟梓军第一次进入餐厨区,对于各种工具的摆设还不熟,于是我急忙地也凑上去,帮他拿来装菜洗菜的塑胶盆、切菜的砧板与刀具,与各种可能会用到的锅碗铲匙。 没想到钟梓军还挺有模有样,感觉是常料理食物与下厨的人,动作迅速俐落,让我在一旁看了汗顏;亏我本身还是餐旅相关科系毕业的学生,我觉得我料理餐饮的熟练度,恐怕还远不及他,可能是因为我自出社会以来,担任的工作都与厨房无关,而是行政柜台之类。 于是在十点鐘书店正式开门之前,钟梓军已经料理好两盘简餐,看起来像是白酱鸡肉麵的样子,配菜部分除了花椰菜以外,还有一些红萝卜。 「吶,这一盘给你、一盘我自己吃,这应该算是我们的早餐……嗯午餐……嗯应该是早午餐?反正算哪一餐都可以,我只是想知道它好不好吃。这内容与我晚上预计要製备的便当盒,都是一样的,食材成本大概是二十八元,有略超过三成一些,主要是鸡肉的成本比肉酱贵,虽然我都只放一点点肉屑而已。」 「嗯,谢谢你。」 我接过那一盘食物,心中有满满的感动,但我一时居然不知道该说出甚么谢语,我觉得我好像是被照顾了,而且照顾我的人,居然还是我之前一直看不顺眼的对象。 但我觉得钟梓军的个性,应该也是有些彆扭,他好像有感觉到我的感动与欲言又止,便赶忙转过身去,不跟我的眼神对到。 只见他回头去找了一个布巾,把手上的洗手水擦乾净后,便端着那一盘他自己做的奶油鸡肉麵,走出了餐厨区,且行且还说道:「那我今天上午的义工身份,就先扮演到此,我要先重新回復我顾客的角色,等到下午四点多时,我再来当义工第二次。」 那一天,我的心情特别不一样,我吃着钟梓军准备的奶油麵,感觉滋味很不错。 我觉得吃下去的食物,好像让我胸口暖暖的,甚至有一点……甜甜的?我是不是吃到了甚么奇怪的酱汁? 当天下午的四点左右,刚好书店里也完全没有客人了,钟梓军跟我便按照计画,开始准备四十人份的便当。 我们分工合作,由他负责备料与水煮,我则负责把食物平均份量,并一小份一小份地装盛于外带盒中。 莫名之间,我感觉我们好像是一个team,钟梓军则是我的partner,我们目标一致,而且合作无间。 这应该是我第二次,跟他在极近距离的地方,相处了这么久的时间,上一次则是在户外区,陪他巡场、听他抱怨的时候。 此时的我,反而有点不能理解自己,之前为何会那样的讨厌他? 而我跟钟梓军正忙到一半的时候,男老闆也突然出现,来到了现场巡店,并加入了协助的行列。 于是准备餐食的速度,又再加快了几分。 稍晚,到了五点十几分的时候,我们的四十个便当,都已经完成了,也都装盒备妥。 钟梓军跟老闆两人四手,一手各提一袋便当,把要送餐的东西,都放到了钟梓军的车上。 钟梓军要出发前,跟我与老闆都招了招手,好像是一个即将赴京赶考的人。 我目送他驱车离去,感觉自己脸上带着笑意。 「ㄟ那个……」老闆的出声,突然打断了我的思绪:「你说他叫甚么名字?我有点忘记了。」 「他叫钟梓军,楠梓的梓,军队的军。」 「你跟他的关係,怎么好像突然变好了不少?」老闆好似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我记得你之前还一直叫他,狗屎君?」 「嗯没有啦,我其实觉得他人还不错,而且他好像真的很担心,我们的书店营运。」我确实已经对钟梓军观感不同。 「我也很担心啊,所以没有反对你们的外送订单计画,希望多少能补贴一些成本。」老闆皱了皱眉头。 「老闆,其实我懂一些烘培,我应该蛮会製作饼乾的,如果我们外送餐饮的这一块,做得起来的话,我能不能也试着自製一些饼乾贩售?」 「喔我不反对啦,只要成本有计算过,确定不会亏钱就好,说到成本,你们今天接的这个订单,食材的成本是谁出的啊?」 「啊?我都没想到,是钟梓军早上去採买的,所以成本应该是他付的。」 「喔,那他怎么都没跟我说,也没跟我算钱……他有拿给我三千两百元的订购费,可是这金额是四十个便当的总价钱吧?他这没有扣掉成本啊?」老闆一脸疑惑。 「嗯,我也不知道,该不会钟梓军真的这么佛心,连这些食材费用,都要捐赠给书店了吧?」我当真觉得,钟梓军是个善心人士。 经此一役,嗯应该是经此一日后,我对钟梓军的评价,确实整个大翻转了。 于是隔天,在开始製作晚餐便当之前,我有间暇的时候,就特地烘烤了一盘饼乾给他,一方面是感谢他这两天的协助与辛劳,一方面也是想请他品评一下,我自製的饼乾有没有吸引人的卖点。 「这个饼乾是?」钟梓军看望眼前食物,一时愣住。 「我自己试烤的,我是餐旅相关科系毕业,本身也对烘培有兴趣,所以有不少製作饼乾与点心的经验。」我又再度介绍了自己的专长。 「那你是要……请我吃?」 「对啊,我想请大厨你品评一下,这样的饼乾若是製作出来贩卖,或者兼作外送的话,有没有搞头?」 「我不是甚么大厨啦!」钟梓军好像不太习惯人家吹捧他。 「但我觉得你好像蛮会做料理的。」 「因为我一个人住,而且我觉得外食不太健康,所以我平常都会自製养生餐,除了一週有五天的午餐,是吃你们书店的花椰菜肉酱麵以外,其他时候我都是自己煮给自己吃,那么久而久之,自然就很熟练,而且这也要归功于你们书店,让我买到了好几本不错的健康食谱、养生食谱。」 「原来连食谱你都有研究?你真的是把我们架上的书籍都看遍了。」 钟梓军终于把我端呈过去的饼乾,放入了口中品嚐,且嚐且道:「嗯老实说,是真的蛮好吃的,但是我觉得有点太甜。」 「你不喜欢吗?」说此话时,我的内心有一点小失望。 「喔不是啦,是我比较注重健康嘛……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这几年的医学研究,糖份其实比油份更伤身体,也更容易导致慢性病,所以我后来都不敢吃太甜。」钟梓军急忙解释:「但是你别介意,那是我个人的问题,我觉得你製作的这个口味,还是很讨喜的,拿去对外贩卖没问题。」 「那你觉得,跟你配合的那个社福机构,会愿意购买这种饼乾吗?」 「社福机构中有蛮多小孩子,大概是小学的年纪,我想应该是可以,我今天送晚餐过去时,会顺便帮你问问。」钟梓军突然又想到说:「喔对了,顺便再跟你讲一下,关于饼乾的製作与口味,你们书店里也有几本……」 「我知道,在左侧墙壁的前下方那一柜,应该有五本是讲饼乾的,我都看过了啦。」 「嗯你可真不亏是店长,果然还是有比我熟悉的书籍。」 「对啊,但是其实霸道总裁系列我不熟,可能还要请你多多推荐,看是哪一本比较好看。」 我跟钟梓军相视而笑,彷彿很有一种互相吐槽的默契在。 好像就是从这一天开始,我在书店上班时见到钟梓军,每每心情都变得很愉快……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就没出现了。 我觉得很奇怪,我也有点担心,因为钟梓军是个从不缺席的全勤生,这一天他突然没有出现,是不是发生了甚么意外? 我感觉那一天我上班时,心境就不是很安寧,我似乎在担心着钟梓军,怕他是车祸出意外了还是啥。 我甚至有点担心书店里的电话响起,会是警察打过来通报说:钟梓军出了甚么严重的事。 不过这应该是我想太多了,就算钟梓军有事的话,警察又怎么会打电话来书店呢?这里又不是他的住家。 不过没想到,电话还真的来了,是在下午一点左右的时段,只不过并不是警察局打来的,而是钟梓军本人所打。 「那个苏慕耘,很抱歉,我今天身体有状况,我应该是确诊了……所以我没办法去书店帮忙,但是育幼院的订单,那四十个晚餐便当,目前尚未跟他们取消,所以你自行评估一下,如果你可以一个人搞定的话,还是可以在六点鐘左右的时间,送餐过去;但是如果你觉得你一个人没办法,那就跟对方取消吧!我把电话及住址给你。」 钟梓军跟我讲了一串电话号码,还有一个地址,原来他口中的社福机构,是一家由宗教团体成立的育幼院,开车距离这里是十分鐘左右。 我用纸笔记下了育幼院的电话地址,还有联络人的名姓,但我其实有点担心钟梓军的身体,因为他在电话中说话的声音,似乎有点儿喘气。 「那个钟梓军……你还好吗?你确诊了,那你有没有去看医生?」 「没有,我今天一早觉得怪怪的,就都没有出门,但我平常家里就有很多感冒相关的常备用药,普拿疼也有,我应该是还挡得住。」 「嗯你应该还不算太老,确诊后的重症机率不高吧?但是你身边有人照顾你吗?」 「没有,我一个人独居。」 「那快筛及血氧机那些呢?你有吗?」我忍不住又多问几句。 「快筛我有,我就是快筛阳性后,才明确知道我确诊了,血氧机我也早就备好,我甚至还有氧气瓶这种东西,我想你不用担心我。」 「好吧……那不然,我跟你说我的手机号码,万一你真的不太对劲,临时需要有人帮忙的话,也许我还可以援助。」我还是希望能做点甚么。 「好,那你跟我说吧。」 于是我把我的手机号码,告诉了钟梓军,但我忽然间有点矛盾,不知道是希望接到他的电话呢?还是不希望? 第十五章 后来我有联络男老闆,跟他说我有可能需要帮手,晚餐的那四十份便当订单,我还是想要儘可能完成。 男老闆于是在下午三点的时候出现,跟我一起完成了订单,并且于五点半要出货去送餐时,男老闆还把他的小车借给了我。 其实本来老闆是说,他开车去送餐即可,但是我自告奋勇,说要执行这项工作,因为我对那间育幼院的样子,其实有些好奇,我之前从来没有去过。 还好我会开车,还好我也有驾照,虽然很多年没上路了,但是当初决定要来桃园当店长时,我有找个教练去恶补一下道路驾驶。因为那时我就知道,自己可能会需要开车,毕竟书店的位置来说,大眾运输不很便利,只骑机车的话,又无法载货送货。 我于是开车载着四十个便当,靠着估狗导航的指引,找到了那家育幼院,好在此时天色尚有昏黄的馀暉,让我不至于在夜色中摸索。 我按了电铃,说明了来意,也坦白告知钟梓军确诊的事情。 那个院长姓辜,是个六十多岁的女性,关心问道:「钟先生他还好吗?他会不会是让阿球传染的?」 「阿球是?」 「喔,是我们院里的一个孩子,来这里好多年了……钟先生一年多前搬来以后,三不五时就会捐款给我们,我们为了让园生表达感激,所以叫大家要写卡片给捐款者,那阿球他是里面最会画画的,美术天份也最高,钟先生收了卡片后,有对阿球特别称讚。然后三天前钟先生送餐来时,还有跟阿球多聊了些,只是阿球前天晚上开始发病,快筛验出阳性,我就有点担心,他跟钟先生碰面的那一天,会不会已经有传染力?」 「所以,钟梓军是因为要帮我送餐来育幼院,才不小心被传染的吗?」这加深了我内心的愧疚感,以及对于钟梓军的掛心。 但没想到,辜院长接下来的一席话,更是彻底击中了我的胸口。 「钟先生是个好人,除了捐过好几次钱以外,这段日子又一直免费送便当给我们,希望他早日康復。我会请我们的孩子,多为钟先生祝祷祈福。」 「嗯你刚刚说……是免费送便当?所以,便当不是你们下订的?而是钟梓军自己订的,再赠送给你们吗?」 「是啊,一两週前,钟先生说他有个朋友,开店遇到疫情,生意不好,他想要帮忙朋友,所以决定每天都要下订四十个便当;但是他一个人,当然是吃不完,所以他要把全部的餐点,都捐给我们。这样他朋友的收入有着落了,我们的育幼院也因此而得到捐赠,对他来说是同时做了两件好事。」辜院长揭露了这个我不知晓的真相。 「原来如此……从头到尾,都是钟梓军出的钱?他为了要让书店付得出我的薪水……」 我感觉自己有点鼻酸,也有点心酸,喔不只是「有点」而已,我的胸口根本已经酸到快炸开。 我突然很想去找钟梓军,现在就去。 「对不起,院长,我有听钟梓军说过,他的住家好像就在这附近而已?你可知道确切的住址吗?」 「喔我知道,他的住宅其实蛮特殊的,是一间红砖瓦的三合院。他的前一手屋主,以前有拿来经营民宿过,所以房子旁边应该还架有一块招牌,上面写着『红绿乡间』,是之前民宿的命名,你就从这条路一直过去,远远的就会看到,那招牌还算醒目。」辜院长以手比指了一条路。 「好,谢谢您。」 「嗯小姐等一下!」辜院长突然叫住了我,手上拿了一个餐盒给我,说道:「带个便当过去吧,听说确诊的前三天,都很不舒服,我怕钟先生没有力气替自己准备吃的,他好像是一个人住,身边可能无人照顾。」 「好多谢你。」 「喔不用谢,这本来就是钟先生出钱买的……」 「我其实也要谢谢他。」我在心中默默自语。 「嗯再等一下。」辜院长再度叫住了我,善意提醒道:「小姐,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钟先生才刚确诊的话,传染力应该还很强,你若跟他接触,风险也要注意。」 「好,我会注意。」 但是我想,我可能注意不了,因为我现在十分掛心他,我想我不会去躲他远远的。 由于这里距离书店也不远的关係,我有先把老闆借我的送餐车开回去还,然后才骑我自己的摩托车过来,因为我不知道接下来会耗费掉多少时间。 我还算蛮容易就找到钟梓军的住处,犹如辜院长所说,那块「红绿乡间」的民宿旧招牌,颇为醒目。 我停好车,拿了要给钟梓军的便当,按了按门铃。 我本来有点担心,因为里头一开始毫无动静,但我又多按了好几次,总算有人来应门。 确实就是钟梓军,而且他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虽然他好像戴了两层口罩,但是仍遮掩不了他有点虚弱的神色。 「苏慕耘?你怎么来了,怎么知道这里?」 他的声音已有些沙哑,而且有气无力地,还略带着喘促感。 「我送餐来育幼院,就顺便来看你,我跟辜院长问了你的地址,我很担心你。」 「我没什么,这个病不就是这样?在床上躺个几天就过去了。」钟梓军轻描淡写地说。 「那你这几天,生活起居怎么办?要不要联络一下亲友,找个家人来照顾你?」 「我不用,我没什么亲友。」钟梓军直接否决。 「那不然……至少要吃饭吧?我可以这几天都帮你送餐来……喏,这是今天的晚餐,辜院长说要留一份给你。」 说此话时,我作势要走上前去。 「你别过来!别靠近我!」钟梓军突然大喊。 我骤停脚步,有些受到惊吓。 「抱歉我不是故意凶你,我是怕你被我传染。」钟梓军带着歉意地说:「你还是不要太靠近我,不然餐盒你先放在地上,等你离开以后,我再走过去拿。」 「嗯。」我放下餐盒,缓缓向后退彻,大概走了七八步之远。我看望着他,想要确定他是不是真的会拿餐点。 钟梓军可能是怕他若不取餐的话,我就不走,于是摇了摇头,好似有些无奈地走上前去,低头拾起了餐盒。 但他返身将要回走的时候,我感觉到他的步履有些踉蹌,某一瞬间,更像是要不稳而歪倒一般。 「钟梓军!」 我心上一个紧张,不由出声叫唤,当下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一个箭步衝上前去,出手扶持了钟梓军,于是他当场没有跌倒,甚至连手上便当都拿的好好的,没有被打翻。 「喂你干麻?」钟梓军倒似莫名其妙。 「扶你啊!你看起来连走路都走不好了。」 「我没有啊!我只是有点头晕脑胀,可能是因为我在发烧……但是不就听说,新冠发烧的时候,就是传染力最强时?那你这样乱碰我,不就很可能沾到病毒?」 「沾到就沾到,我自己都不怕了,你是替我担心什么?」此时的我,彷彿无所畏惧。 「担心你若染疫,就没办法上班了啊?」 「不上班就不上班,反正最近的生意这么差,搞不好老闆早就想放我无薪假。」我故作轻松地说:「我就趁着自己染疫发病期间,好好的隔离放假,搞不好老闆少付了我这份薪水,还很欢天喜地。」 「那你是打算,从明天开始请假了吗?要不然我觉得你很高机率,已经从我身上碰触病毒。」 钟梓军看望着我那仍然扶持他的双手,面露担忧,却似乎没打算挣脱。 他可能是想说:算了,没救了,苏慕耘一定是沾上了他的病毒,迟要要发病的。 「喂先别管我请不请假,我先扶你去休息吧!」我稍微看了看眼前环境,又问说:「你这个是三合院,应该有好几间房,那你是睡哪一间啊?」 钟梓军往右手边比了比,说道:「右边最里面那一间。」 「那我扶你去躺一躺吧?你不是发烧了吗?」我确实很担心他的病情。 我替钟梓军关上三合院的门,又回头过来扶助他,我且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惊讶着说:「哇还真的蛮烫的!你有没有用体温计量一量啊?」 「有量了。」 「几度啊?」 「39度多。」 「那还蛮高的耶!你要不要去医院啊?如果是重症患者的话,应该可以不用管隔离规定,直接衝急诊了吧?」我有点紧张。 「不要!我才不要去医院,我又不是重症……新冠肺炎不是本来就会发烧的吗?让它烧个两三天,就会好了吧?我看网路上大家分享的经验是这样。」 说话之间,我已经扶着钟梓军,来到他的房间。 嗯其实也只扶了前面几步路,后半段他都没再让我扶,可能是觉得不太好意思。不过我看他后来走得也还行,就没有非要坚持,还好他也没有赶我走,可能是觉得我反正都入火坑了,那就一起染疫吧! 我瀏览了一下他的房间,整体还算整齐,而且我觉得他的医疗配备,真的还挺齐全,一望而去我已经看到了:氧气瓶、血压计、好几盒的快筛剂,甚至还有一个我怀疑是心电图的东西。 我正想讚叹他的房间,简直可以媲美医院的病房,就刚好看到一个相对平凡的额温枪,正躺在他的床头柜上;我拿起了额温枪,对准他的额头量,他并没有闪躲,只是额温枪发出了嗶嗶嗶的警示音时,我看到了那显示的数字,简直吓了一跳。 「哇40.9度!你这是着火了吗?」 「还好啦,新闻不是都说,发烧超过42度才要就医?」钟梓军仍不以为意。 我又拿起了一旁的「指夹型血氧机」,帮他测了一测,数字显示的是95%,似乎也是在边缘值,有一点危险的样子,然后心跳也是有点超标的106下。 「喂钟梓军,你体温血氧心跳,都不是很正常耶!」我十分担心地说:「你这样不太行吧!我送你去医院好吗?或者帮你叫救护车?」 「别闹了!我不去医院!绝对不去!我最讨厌医院。」 「但是你这样的话……我很担心。」 「我都说了,我躺一躺就好了,大家发病时不都是这样?」钟梓军仍然很坚持。 「那你之前有打疫苗吗?」 「我有打,但是只打了一剂,因为刚打完时,身体很不舒服,我就没有继续打下去。」 「才一剂,这样的保护力够吗?还是说……」我踌躇不安着。 「苏慕耘你先担心你自己吧!你现在八成也被我传染了,那你明天要不要跟老闆请假?还有,你有地方可以隔离吗?你之后若是发病的话,有没有办法不传染给亲友或书店顾客?」 虽然钟梓军可能是为了转移话题,不要听我一直劝他就医,所以才对我这样提问,但是他的提问,确实提醒了某些事,这攸关于我之后的处境,我好像也不能不去设想。 「那就这么办吧……不然你的房子,看起来这么多房间,其中一间借我隔离!我等一下就打电话跟我老闆请假,我也暂时不回去住家,以免传染给其他人。」我想了个主意。 「啥?」 「应该可以吧!你的这间房子,以前不是还让人拿来当作民宿?那就代表不只一间睡觉的地方,而且也不只一套卫浴,你应该是有很多间独立套房吧?」我其实觉得,我脑筋动得还蛮快。 「所以……」 「所以我从现在开始,就地隔离!我要隔离在你的民宿里,反正你都已经发病了,我也不怕传染给你,那我们就一起隔离,相依为命吧!」我做出了结论。 「你要跟我一起隔离?住在我的三合院?」 「对!你别以为我多喜欢,我也是不得已。」我做作勉为其难地说:「毕竟我现在租的地方,是与老闆妹妹共用卫浴的雅房,我觉得根本不适合隔离;更何况住我楼下的老闆夫妻,还有一个刚出生的小男婴,我也很怕回去会传染给他。」 其实我是因为担心钟梓军的病情,所以才硬要找理由留下来看顾他,但是我所提出的理由,也是很有根据。 我真的也蛮担心,会把病毒带回去给老闆一家,尤其是那个还没甚么抵抗力的小男婴,他应该是连疫苗都还没办法打到的稚龄。 「这样好像是……男老闆的小孩才刚出生没多久……」钟梓军也顾虑了此点,于是只有答应:「好吧,那我出借一个房间给你,你就暂时在我这里隔离吧。」 还好钟梓军没有这么不通人情,非要坚持把我给赶回家。 于是就在这种,好像有点莫名其妙的状况下,开始了我与钟梓军「同住一个屋簷下」的生活…… 第十六章 一开始的状态,确实是有点尷尬…… 当钟梓军因为发高烧,而只能躺在他的床上时,却见我一直站在旁边,好似无所适从。 「那个……你要一直站在这里吗?」 虽然钟梓军一边摸着额头,好似正忍受着头晕胀痛,一边仍是出声提示我说:「其实你可以自行去挑选房间,应该有两间套房是可以立即入住的状态,上一任屋主确实是经营过民宿,只是我接手后,没有再对外营运,但是我也没有破坏原本的摆设,只有西边的某两间,被我当作仓库堆放杂物,东边的那两间我都始终保持原样,我偶尔也有去打扫灰尘,所以环境应该是还可以……即使久无人住,顶多有些蜘蛛网小虫甚么的,应该还是可以睡人。」 钟梓军此时已仰躺难起,声音既沙哑又虚弱,应该也是很疲累的状态,却见我始终杵着不动,他可能也是挺尷尬着,便想叫我去找自己的房。 「嗯好……但我还是有点担心,之前新闻不是有报,有些人确诊后没多久,就突然猝死了吗?」 「希望我不会,但我也不敢说我不会,如果老天爷真要收我的话,我会希望祂乾脆一点。猝死这种方式……其实听起来还不错?至少乾净俐落,不用折腾受罪。」 「哇你怎么这么悲观?你不是才三十几岁,怎么好像对生命没有留恋,你现在正是过着退休自由的快意人生,不是应该很想多活吗?」 「因为我……嗯,不说这个了,那你打算在这边站到甚么时候?」 「也许站到你退烧吧?我打算每隔一个小时,就帮你量量体温、测测血氧、看看呼吸,就像病房的护理人员那样,以免你突然死掉。」我是很认真地说。 「那你不就不用睡了?」 「熬夜一天也还好啦,我以前在某饭店担任行政,为了赶个案子,曾经好几天都没睡觉,所以我觉得也还好……反正我明天不用上班,喔对,我还没跟我老闆请假,我现在就打给他。」 「嗯你不要提到我喔!虽然我跟你老闆没很熟。」钟梓军特别提醒。 「好啦!我会说是……我某个闺蜜疑似染疫,然后我为了照顾她,怕自己也染上了,基于书店顾客与老闆家人的安全,我就先请假不上班、也暂时不回住处!」我把说词都想好了,就要正式去请假:「那我出去打个电话,也顺便看看我的房间,不过我等一下还会回来喔!」 「嗯。」 等我打完电话回来的时候,发现钟梓军的房间里,稍微有些变化,虽然钟梓军仍然仰躺在自己的床上,但是在入门处的一个边角位置,却突然多摆放了一张床,那看像是可以摺叠的单人床椅,很像是医院病房里常见的看护床。 「喔这是?你刚刚展开的?好像是看护床耶!」 「对,这张床椅本来放在柜子里,我刚刚下床去把它打开来,但是我活动一下就觉得头晕脑胀,所以我现在又躺回来休息……剩下的枕头与棉被,你自己去柜子里找吧。」钟梓军看起来有些虚弱。 「真的是医院那种看护床?所以是给我睡的?」 「就暂时让你躺个一晚吧,不然照你所说,你是要在我床边站到天亮吗?」 「喔真多谢你,但是你居然连看护椅都有耶!你怎么好像把自己的房间,弄成像是医院的vip病房一样?甚么配备都很齐全。」我发自内心讚叹。 「我是一个人独居,这间三合院是我买来退休养生用的,我本来就打算在这里住到死……住到老死,所以我一直都有准备,如果哪天我突然病倒,也许要花钱请个看护,那我就要准备一些医疗器材,也要一张看护可用的躺椅。」 「你才三十几岁耶!也真是太早准备了?」 「难说喔,世事无常,搞不好这一次新冠确诊,就直接把我给带走……就像你所说的,新闻上有些确诊后就猝死的人,我记得有看过几个二十出头岁的案例,还比我年轻许多呢。」钟梓军颇为消极。 「希望你不要死,如果你病情突然急速恶化,当真快死了时,我可以直接帮你叫救护车吗?」 「我可以很认真地恳请你,不要送我去医院吗?我很害怕那个地方…….老实说我寧愿死在我的三合院,也不要死在医院。」 「好啦,你先休息啦,不要一直讲甚么死不死的。今天晚上,我会陪伴在你旁边,你有甚么需要,可以呼叫我啦!」 「谢谢你,慕耘……虽然我其实不希望你这么做,但我还是很感谢你。」钟梓军真难得说出感谢的话。 「是我要感谢你,我知道你做了很多好事,不管是对育幼院,或者是对我们书店,或者是对我……」 「嗯……」钟梓军没有多言,也没有否认,我猜他应该知道我讲的是甚么事。 那一晚,我一直都没有真正睡着,我确实十分担心钟梓军,所以当真是每一个小时就起来看他一次。 而钟梓军可能是不太自在的关係,一开始似乎也没有熟睡,每一次我接近他身边,他都会稍微睁开眼;但到了后来,他可能是当真太疲累了,某一次我又起身看他时,他的呼吸声沉重,也没再张开眼,应该是当真睡着了。 我怕额温枪的嗶嗶声吵醒他,所以没再用机器量体温,而是轻轻用手触摸了他的额头,嗯感觉还是好烫,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他却突然伸出手来,做出一个挥舞的动作,口中喊了声:「不要!」 我不知道他是在喊什么不要,因为他的眼睛是闭着的,我猜想他是在做梦吧?而且应该是恶梦。 因为他的表情有些痛苦,甚至带着些惊恐而吶喊:「不要!我不要插管!我不要打针!」 他似乎害怕得全身发抖,额头也涔涔都是汗水。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难道要叫醒他,跟他说一切只是梦而已? 我拍了拍他的胸口,在他耳边轻轻声安慰:「没事的没事的,我不会打针,我也不会插管,但是我会陪着你,你不用害怕。」 他可能是在梦中听到了我的话,表情有些平静下来,本来有些在挥舞的右手,却突然向我的手臂探寻过来,跟着便握住了我的手说道:「陪我,不要走!」 事出突然,我有些被惊吓,但我很确定他的双眼是紧闭的,所以他的状态可能仍处于梦境中。我不知道他说话的对象是谁,但我只知道此时的我,本来就没打算走的。 只是说,我本来是打算睡在看护椅上陪伴的,现在却被握住了手,而且我好像无法挣脱,不是因为没有力气,而是因为我似乎并不想…… 我觉得,就这样被握着,好像也不错?他的手心很温暖,虽然可能是因为发烧的关係。 后来,我就保持了一个被他握着手的状态,在迷迷糊糊之间睡着了。我可能是用一个很奇怪的姿势,跪坐在地又上身斜靠床板之类的。 不知睡了多久,我感觉有人在我身上披了棉被还是毛毯的,我攸攸转醒过来,还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我看见了钟梓军,眼前正坐于床缘。 此时他见我转醒,便略带微笑地看着我说:「怎么有人有房间不去睡,有躺椅不去躺,非要跪在地上睡的呢?」 我突然醒神过来,回忆起了昨天发生的所有事,说道:「那还不是因为某人,昨天晚上做了恶梦,一直哭着要我陪他啊!」 「你说的人是我?」 「不然还有谁?」 「我昨天睡梦中,是有感觉自己高烧不退,然后身体一直发抖,可是我后来好像猛烈地出了一身汗后,热度就退下来,我刚刚量的体温是38.3度,已经降了不少,我感觉自己症状也减轻许多。」钟梓军于是摊手一说:「你看吧!我就说不用去医院的,我睡一睡就好了。」 「你哪有好?你明明还在发烧。」 「但是我觉得我精神有比较好了,嗯你想要吃点东西吗?我去帮你准备早餐,我自己也饿了。」 「喂你赶快回去躺好啦!你明明还在生病耶!早餐我去准备就好啦,你的厨房应该有食材吧?」我急忙阻止钟梓军,并且认为这是该我表现的时机。 「你要煮的话……我厨房是可以借你啦,但是你的厨艺行吗?」 「开玩笑,我以前餐旅系的耶!」 那一天,我确实在钟梓军的厨房里大展身手,做出两道香喷喷的萝卜糕佐煎蛋、佐肉片、佐小黄瓜片…….好像也是没甚么特别啦,但那是因为我在钟梓军的厨房里,眼前就只能找到这些食材而已。 我把这份爱心早餐,端送到钟梓军的面前,而且此时我才知道钟梓军的病房配备,当真齐全,居然连在床上吃饭用的专门桌都有。 我看着钟梓军把整盘早餐都吃完,内心很有成就感。 「那个……我觉得我没有大碍了,应该不需要看顾了,要不要换你去休息一下?」钟梓军可能是对我体恤,也可能是有点难为情,说道:「盘子你就随意丢在水槽里,之后我再收拾就好。」 「嗯,我是还蛮累的,昨天没怎么睡,而且我蛮喜欢你的客房,是有点想躺一躺……昨天我有稍微参观过,好像佈置得还不错。」 「那是前屋主弄的,因为以前是民宿嘛,但是我也很喜欢它的摆设,所以就一直保持原状。你如果喜欢的话,就趁机会好好享受,当做是度假。你不是要隔离七天?」钟梓军帮我计算着:「嗯七天还是从发病算起……所以搞不好你要住个十天。」 「七天就七天,就当是帮我老闆省钱!我会跟他说,这几天不用付我薪水。」 其实我坦白说,我心里是蛮开心能有机会,好好度一段假的,而且是在这个环境视野都还不错的三合院,我的住宿房间看出去,都是绿绿的草。 只是眼前我遇到了难题,就是我当初没有带上任何行李,所以我没有可以换洗的衣物,如果只是一两天不洗澡的话,还没关係,但如果是十天的话…… 算了我实在太累了,我决定要先睡再说,等我睡醒以后,再来烦恼这个问题。 没想到我痛快地睡了一觉以后,再清醒时,外头已经天黑,而且钟梓军已经解决了我的问题……那个闭眼前还烦恼的事情,关于我的换洗衣物。 「喏,这一袋衣服给你,你应该没带行李,所以里面的衣物,可以暂时挡一挡,让你做为换洗之用。」钟梓军见我醒来后出了房门,便将一袋准备好的衣物递给我。 「呃那来的衣服,该不会是要我穿你的?」 我心里想:外衣外裤也就算了,总不成会要我穿你的内裤吧? 「你别担心,不是要穿我的,虽然你说不定也合穿……不过我有替你准备女装了,应该是你的尺寸,你穿看看,不合的话可以再换。」 「我怎么可能会合穿你的,你比我高又壮耶,我是有多胖?但是你怎么会有……女生的衣服,莫非是你女朋友的?」不知为何,我内心好像有点在意。 「嗯,我没有女朋友……」钟梓军解释着:「这些衣服是我跟辜院长借的,她们院里本来就有许多女童,其中有些都长得很高、发育也很好了,所以衣服尺寸与成人接近,我就请她帮我准备一些。我麻烦他们直接装成一袋,丢在我家门前,我再自己去拿,这样就不用接触。」 「你还真是……设想蛮周到的耶!」 「是你太不周到了吧?哪有人突然跑来别人家,说要找个隔离的地方,却连换洗衣物都不带的呀!」 「我是因为担心你耶!」 「我觉得我没什么事了啦,体温已经降到37.8,但是我的喉咙开始有点痛,我想我接下来应该会咳嗽……这个病毒真的很特殊,我看许多人分享自己的病程,似乎个体差异很大,每个人都不一样。」钟梓军看望我说:「这个病潜伏期蛮短的,你也许明后天就会发病。」 「我有打满三剂疫苗,我应该没问题啦。」 「话别说得太早,我看你一副气血不太好的样子,搞不好你发作时,比我还要严重。」钟梓军又是忍不住坏嘴。 「我没这么弱吧?但是我万一真的这么弱的话,你会照顾我吗?」 「我会煮饭给你吃,送到你的病床前,我会每隔一段时间,就去你的床边看看你,帮你量一下体温。」这段话倒是挺中听。 「那真是感谢你囉!这间民宿服务真好,还有roomservive喔。」 「没办法啊,有人不请自来,硬是要住宿,我也只能无奈的当服务生了。」 我不知道钟梓军无不无奈,但我知道自己其实蛮欢喜的。 不知道是单纯因为这里的房间我很喜欢,还是因为屋主…… 第十七章 结果后来,真的轮到钟梓军照顾我了。因为就在我来找钟梓军的第四天早晨,我开始觉得身体不太对劲,我最明显的症状不是发烧,也不是喉咙痛,而是全身酸痛,还有厉害的晕眩。 我其实很久以前,也发作过晕眩,所以我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发作时会一霎那天旋地转,连站立都站不稳,而且还会伴随噁心与呕吐,是真的会把食物吐出来的那种。 但是我已经很久没发作了,上一次发生应该是国中时期,当时因为课业压力,还是考试什么的,我有熬夜作息大乱,然后刚好又遇到月经后,可能有点贫血的关係,我晕眩晕了两天,请假躺在家里,印象十分深刻。 只是事隔这么多年,没想到这恐佈的晕眩症状,又再次狂袭而来,这一次我不是月经的关係,而是新冠病毒的攻击,因为我之前也有看到其他人分享,新冠染疫后引起眩晕或头痛的案例。 我只是没想到,我也成为了案例之一。 由于我发作的时间点,是在早上一起床的时候,那时候我刚好要去如厕,结果才刚踏进门口,就一霎时天旋地转。 我赶紧扶住洗手台,很勉强地上完厕所以后,噁心呕吐的感觉随之袭来,还好我的面前就是马桶与洗手台,我呕呕呕地,吐满了一缸马桶后,赶紧在洗手台洗漱一下口腔后,便即放声大喊:「钟梓军!钟梓军!」 大概只隔了几十秒鐘,钟梓军即抵达我房门前,虽然我好像等过了几世纪之久。 钟梓军敲着门,问道「喂苏慕耘,你还好吗?」 「我一点也不好!你赶快来救我!」 钟梓军一边敲门一边说:「但是你把门上锁了,我是要怎么救?」 「啊你不是屋主吗?应该有钥匙吧?」 「钥匙我都几百年没用了,要找之前还要先想一下放哪里,你直接开门比较快啦!」 「问题是我快晕死也快吐死了耶!我一整个晕眩大发作耶!」 「你先帮我开门再晕倒啦!」 于是我只能在一个很辛苦的状态下,试图从厕所走到门口,即使应该只有四五步之远,对晕眩正严重的人来说,实是千里之遥。 我在感觉房子与地板整个都上下颠倒的状态下,好不容易以手触摸到门把,我几乎是凭靠着我的意志力,才终于把门开啟。 然后我就站不稳了,一整个晕翻过去,跌到了……嗯我以为会跌到地板上,结果我是跌到了钟梓军的怀抱里,他可能有预设我一开门就会崩跌,所以很精准顺势地接住了我,让我依靠在他的胸膛上,他且两手扶持着我。 这状况犹如四天前的情景,当时是钟梓军刚发病,而我扶着他,但今天却是反过来换我发病,而他扶着我。 但严格说起来,还是有些不同,四天前其实钟梓军还能走,只是我怕他走不稳而非要扶他,但今天我是真的不太能走,基本上晕到连站都站不住了。 钟梓军于是把我且扶且抱地带到了床边,他先让我坐于床缘,并且用一叠捲被垫高了枕头后,说道:「好了你可以躺下了,晕眩的人,枕头要叠比较高才能躺,不然只会躺了更晕。」 钟梓军还真是有经验,我确实就是这样的状况,我强烈怀疑他以前也晕眩过。 「你怎么突然晕眩,是新冠的关係?」钟梓军关心问着。 「我不知道,可能是吧?我应该是新冠要发病了,我早上一起床就全身酸痛,然后一下床要去厕所,就突然天旋地转。」 「嗯,那你先好好躺着,我现在就去拿额温枪及血压计过来。」他应该是真的担心我。 转眼之间,钟梓军已经把他房间里的那些医疗配备,都搬过来。 「体温37.9,确实要开始烧了,血压才96/56,好像有点太低?心跳92,血氧98,好像还可以,通常发烧时,心跳也会稍微快。」 钟梓军像是病房查房的医师一样,逐一报出了数字,然后问我说:「你如果很不舒服的话,要不要去看医生?我可以开车载你去。」 「不用了,我以前也晕眩过,我觉得我现在最好不要移动,好好躺着休息一下,可能就会比较好,要不然一直来来去去的,我可能会更晕。」我其实也有点怕去医院。 「看吧!你也不喜欢去医院吧!但是你的血压似乎有比较低,这样没问题吗?」 「其实我一直以来,血压都不高,平常是一百多一些,那今天降到96的话,好像也没有太夸张。」我刻意淡化问题。 「夸不夸张是你自己说了算喔?不是应该要让医生来判断吗?」 「看吧!你也是很想劝我去看医生吧!跟我那天一直劝你一样。」我立刻回嘴反将一军 「你还有办法跟我斗嘴的话,应该状况还可以吧,你好像没甚么问题啊?」钟梓军揶揄着:「还需要我救你吗?」 「需要啦需要啦,我才刚开始发病而已,就已经晕成这样子了,等到症状达到最巔峰时,我是不是要惨到不行?你不是答应过要照顾我?」 「是啦!我是答应过,我当时就看出你气血不足,发病时一定不好过,所以叫你皮绷紧一点了,你看我没说错吧?」 「好啦,你没说错,我的身体真的不太好,那你的身体又如何,今天是你发病第四天,状况都还好了吗?可以担任看护了吗?」 「算你运气不错,发病时间有算准,刚好我也过了急性期,你才接着出状况。目前虽然我还有一点咳嗽,但是喉咙也不痛,体温也恢復正常,我想我已经恢復了八成以上,应该可以照顾你。」钟梓军并没有找藉口推辞,而是问说:「那你现在需要甚么照顾?要我准备一份早餐送来吗?」 「喔应该是不用,我刚刚晕眩到猛吐一轮,我看我应该是吃不下。」我吐了吐舌头说:「其实我现在很疲倦,虽然我也才刚睡醒,但是我就是全身痠痛又无力,加上晕眩很严重的关係,我觉得我都不太想下床,我可以继续躺着,躺一整天吗?」 「可以啊,你是病人你最大,你要躺三天都可以。」 「但是我总是要……偶尔去厕所吧?那我下床时会晕耶,到时可以再叫救命吗?」 「可以可以,只是不要叫得像杀猪一样好吗?」钟梓军拿了个东西到我手中说:「喏,这个给你。」 「这个是甚么啊?」 「手持式求救铃。你就放在你的床头,如果你睡一睡醒来,需要帮忙的时候,就按个上面的按钮,包准响到整个三合院都听到,我会来救你。」 「嗯,你的配备还真齐全,那我就放心多了,可以安心睡了。」 「你安心睡吧!我每隔一阵子就会来看看你,就像你当初看顾我一样,不过你可不要再锁门了。」 「好啦。」 虽然钟梓军今天变得很嘮叨,虽然他好像一直在挖苦我,但是我心里还是开心的,因为我觉得他其实蛮关心我,也蛮细心照顾我,只是刀子嘴豆腐心,无法讲出一点好听的话。 我于是在一份有人守护的安心感下,又渐渐睡去,这个新冠病毒真的还挺兇猛,即使我已经打了三剂疫苗,傍晚时分还是高烧到三十八点八度。 虽然我应该没有在说梦话,但我觉得脑袋发胀,身体忽冷忽热,有时寒得身体直打哆嗦,有时又热得心如火烧。 迷濛间,我感觉到一只手掌覆上了我的额头,好似一个声音低喃地鼓励着我:「没事的,最辛苦的就是这一两天,忍一下就过去了。」 我感到很心安,似乎有进入了甜甜的梦乡,再清醒时,感觉外头已是黑夜。 我起身看了看床头手机的时间,现在是晚上的八点半,没想到我几乎睡了一整天,由于我起身的动作有点太快,晕眩的感觉随之而来,我一手撑着头一手抵着床,勉力让自己保持住平衡。 「苏慕耘,你还好吗?」出声的人是钟梓军,当然了,这里也只有他。 「我还好……刚刚想看时间,结果动作太大,就有点晕。」 「那你有想吐吗?需不需要我拿脸盆过来?」 钟梓军果然是过来人,他也知道每次一晕完就会想吐 不过我这一次,并没有早上那么严重,所以我跟他说:「还好,只有短暂晕一下下,我应该还不会吐。」 「我去拿点食物给你如何?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钟梓军好像总是怕我饿着。 「嗯多谢你。」 此时的钟梓军,十分温柔又十分贴心,我猜想他应该是看得出,我真的很不舒服,所以就不跟我拌嘴了。 于是钟梓军去厨房端了碗稀饭给我,虽然味道还不错,但是可能因为我还有点噁心的关係,我并没有吃完一整碗。 钟梓军要端走那碗没吃完的稀饭时,我突然很怕他会一去不回,毕竟现在已近就寝时分。 于是我忍不住问道:「嗯,你等下还会回来吧?还是你要直接去睡觉了?」 「我可以去睡,也可以不去睡,反正我的时间自由,看你有没有甚么事情需要我。」 「我需要你,陪我聊天。」 「啊?」 「我已经睡了一整天,虽然我的身体还是很疲倦,但是我觉得我应该睡不着了。」 「所以你要我……熬夜陪你聊天?」 「可以吗?不然我一直躺在床上,我会很无聊,我又不太能下床」 「所以你现在需要的不是医疗?而是打发无聊?」 「嗯,是吧,可以请你帮忙吗?看在我第一天照顾你时,也几乎没睡觉的份上。」 我有点任性地索讨恩情,钟梓军没有生气,居然还点头应允:「那你等我一下,我去把厨房收拾收拾。」 大概半个小时以后,钟梓军真的回来,他没有去准备一张躺椅或者甚么座位,他就直接坐在我床尾旁边的地上,后背倚靠着床缘的木板,出声问道:「你想跟我聊甚么?」 「可以聊一聊你自己吗?」 「我自己?」 「对啊,我觉得你有点神祕,认识你已经好一段日子,其实我都不知道你到底在干甚么的。」我发现自己,突然很想多认识钟梓军一点。 「你为什么想知道?」 「因为我……我们是朋友嘛!应该是吧……我们一起并肩作战过很多回耶,在书店迎战订单,在你的三合院迎战疫情,我想了解一下我的队友经歷,会很奇怪吗?」 「不会很奇怪……但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不如你来提问吧。」 「你好像已经退休,以前是做金融投资业的,是吗?」 「我想,我不承认也没用……你应该已经听张復恆说过一些我的事。」 「他说你以前是投资圈的传奇,有一年缔造出私人公司投资部的获利纪录,艳惊四方,但是没多久你就突然消声匿跡,眾人都传说你是赚够了退休,只是不知道你跑到哪里去。」 「我确实是退休了,但我并不是因为赚够了而离职,事实上,我是身体出了状况。」钟梓军澄清。 「出状况?」 「当时我担任私人公司的操盘者,绩效很好,压力却也非常大,长期熬夜与失眠焦虑,三餐与作息都不正常;我终于把自己的身体逼出问题,最后躺在医院大病一场,我觉得自己好像不能再这样下去……所以出院以后,我断然离职,跑到这个乡下地方,过起退休养生的生活。一方面是想远离过去的群体与压力,一方面也是觉得这里的空气与环境都很好,说来也是缘分……刚好这间三合院的前屋主,贴广告想要卖房子,开的价格蛮实惠,我就决定买下来。」 「难怪你每次来书店,都会参加一些稀奇古怪的课程,原来真的都是要练身体健康的?」我恍然明白了钟梓军的行为。 「不会稀奇古怪啦,我觉得练了真的身体有变好呀。」 「不过你也蛮佛心的,不但常常消费支持书店,也一直捐款给育幼院,老实说我一开始不知道,后来是听辜院长说,才知道你是个大善人。」 「其实我不是大善人……我只是在替自己的过去赎罪。」 「赎罪?」我听了很讶异。 「你知道我以前在私人公司的操盘绩效,是多少吗?」 「张復恆说是300%。」 「其实是356%,比传说中更多了56%。」钟梓军看来并不得意,而是反问:「但是张復恆有没有告诉你,这种绩效是怎么来的?」 「他说你开了很大的槓桿,专玩一些高风险的标的。」 「对,我会利用融资买股,也会操作期货与选择权,我甚至会伙同秃鹰集团,一起坑杀散户赚钱。」 「秃鹰?坑杀散户?」 「秃鹰是指一些有钱人所组成的投资集团,利用大量的资金入场,哄抬某几支特定股票,把股价炒热炒高,等到散户也进来一起买时,我们再突然恶意放空……我藉此让我的公司赚到大钱,也让与我配合的秃鹰同伙获利满满,但是却会害得一堆散户套牢惨赔」 「这个……」我觉得难以想像,突然不知道该说甚么。 「老实说,当我身处其中时,并不觉得自己有错,我拿公司的报酬,替公司投资赚钱,似乎是天经地义;尤其秃鹰集团无所不在,今天恶意炒股又放空的事情,即使不由我来做,也会有其他的操盘者或炒手来做。」 「嗯……」我默默聆听,感觉过去的钟梓军,应该是我全然无法想像的人。 「是直到我身体出了问题,我躺在医院的床上受苦,一度觉得自己快要死掉,我甚至都看见了神鬼的幻象,这才醒悟自己的不该。」钟梓军彷彿很懊悔地说:「我不该这样磨耗我的身体,我不该为了赚钱而坑杀散户,我可能害到了穷苦的劳工,我可能害了谁家破人亡,我也因此而伤害许多曾经信任我、对我付出真心的人……我搞不好就是遭受到上天的惩戒与报应,才会生了这么一场大病。」 「所以你下定决心,要改变自己的人生?」 「对,所以后来我出院后,就直接提了辞呈;我决定要摆脱过去的生活,远离金融、远离烦恼,寻找一个可以悠然自在的地方,度过我的馀生。」 「所以你才来到这里,所以你才常做善事?」 「是……所以我捐的这些钱,也只是为了赎罪而已,你不用把我想的太伟大。」钟梓军似乎不愿意我太神话他。 「那你之所以在张復恆的投资课程上捣乱,一直驳斥他教新手族做高风险的交易,也是一种赎罪吗?」我想到当初钟梓军的「路见不平」而乱入。 「这也算是吧,毕竟我以前曾经害过许多散户赔钱,我实在不乐见再有人推你们入火坑……我那时忍不住心想,救得一个是一个!希望稍微弥补我之前的过错。」 虽然钟梓军的这一段陈述,感觉像是在对自己的过去懺悔,也不一定是在讲给我听,他搞不好是在讲给老天爷听;但我终于能听他说起自己的故事,我终于不再对他一无所知,我还是蛮高兴的。 至少这代表他信任我,他愿意对我敞开心扉,我们之间的距离,好像又更靠近。 不管他的过去是秃鹰还是怎样,至少他这几天,好像是我的天使。 第十八章 虽然我已经听钟梓军说了很多,但是我还是想知道更多。 尤其我十分好奇一件事,就是关于他生的那一场大病,想到他居然如此抗拒医院,还有前几天做恶梦时的吶喊,我感觉他一定经歷过甚么折磨。 「可以冒昧问一下,你当初生的是甚么大病啊?那个好像彻底改变了你对于人生的看法。」 「我生的病是……嗯也没甚么,就是……是……摄护腺肥大,一般男人都会得的。」钟梓军有些吞吞吐吐。 「甚么啊!我还以为是甚么罕病怪病呢!居然是摄护腺肥大这种。」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又不是男人,你哪懂?摄护腺肥大也很严重的好吗!它要开刀,也需要吃药,手术完以后躺在床上,不方便解尿……」 「ok可以了!stop!我并没有想要关心你的摄护腺好吗?」 其实我也没有不关心,其实我搞不好真的有点想知道他的摄护腺发生了甚么事,但是我觉得继续这个话题下去,好像有点太尷尬,所以赶快喊停。 于是后来,话题又扯到了别的地方去,我们讲起了各自的生长背景,讲起了投资心法,基本上无所不聊,除了钟梓军曾经生过的那场病以外…… 他甚至聊到了他家的狗!原来钟梓军在他小学时,是有养过宠物的,并非如我之前以为的,他对小动物没有爱心。 只是他小时候的宠物狗,后来并没有顺利养大,一次带出去公园玩耍时,竟被其他饲主任意放跑的凶犬咬死了,从此钟梓军就十分痛恨那些「只负责餵养而不会约束宠物」的饲主。 钟梓军最后别有深意地诉说着:「如果自己没把握,也没能力去好好地对待对方的话,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养、不要拥有。」这似乎是他对于人生的一种感叹,也解开了我初时以为他很讨厌猫狗的误解。 后来,钟梓军聊到了他人生中一个比较大的转捩点,是在他国中的时候。 他说自己本生长于一个普通家庭,国中的时候父亲却因故过世,由母亲抚养他一个孩子长大,后来高中时母亲带着他改嫁,但母亲后来也与第二任老公生了一个儿子,是钟梓军同母异父的弟弟。 钟梓军从此觉得自己,好像是外人,虽然母亲与继父,似乎也没有对他不好,但是他就是觉得格格不入,后来他在唸大学的时候,继父想要带一家移民澳洲,母亲与弟弟都决定要一起过去,就只有他不想去。 所以钟梓军最后一个人留在台湾,大学毕业后就进入金融市场工作,其实这也与他继父的渊源有关,听说就是他继父教授给他,金融投资的相关知识,所以他入行后如鱼得水,工作表现一路亮眼。 只是他的家人移民以后,他很少有机会再见到他们,所以他在台湾是孤家寡人,基本上没有亲人,本来有些投资圈的朋友,在他离职退休以后,也都没有再联络。 所以他来到桃园以后,一直看起来这么孤僻的样子,是因为他真的孤僻。 他说他这一年来说过最多话的对象,除了育幼院的院长与孩子外,大概就是我苏慕耘了。 嗯我还真是荣幸。 后来讲完了家世,又开始聊起投资。 钟梓军有点语重心长地提醒我:「你别听我说,以前的高风险投资多好赚,就以为人人都可以这样赚,不要忘了我有提到秃鹰的存在!许多时候股票的涨跌,都有人为操控的因素在,这个不是你分析财报、看看新闻资讯,就有办法判断出走向的……更多时候那些见报的利空,与利多消息,都是有心人士放出来的诱饵,要诱导散户入场加码,作为大户们的肥料。」 「那我们不是大户,该要怎么从投资市场中赢钱?」 「就是跟随大盘走,让大盘帮你赢,也就是购买追踪大盘指数的etf,但是如我之前所提醒,就算是etf,也最好能买在当年度的相对低点,胜率才会比较高,目前的股市,并不是在相对低点,所以也不是个很好的进场时机。」 「那除了股市以外,我这种小资族,还有甚么东西可买?」 「如果非得一定要在短期内进场的话,那可能是房地產吧……可以锁定桃园的xx区及oo区,目前开价还有20万左右的,这个开价我觉得很稳当,进场应该不会输。」 「怎么说不会输?」 「因为美国在疫情期间大举qe的关係,这几年全世界势必都会面临严重的通膨,所有的原物料都会大涨,包括各种营造业的相关建材,而这一两年台湾又遇到了营建业的缺工缺料,所以新房子的建造成本,一坪迟早会逼近于二十万……那建造成本飆升到二十万的话,若是用25万以下入场买到的房子,应该就不太可能跌。」钟梓军解释说:「当然,营造成本飆升的话,买房子还是有个风险,尤其是还没盖好的预售屋……就是建商会不会偷工减料?会不会因为付不出工程款而倒闭,在还没交屋前就跑路之类的。」 「还没盖完就倒闭……听起来好糟糕。」 「所以,要最稳当的话,还是要买已经盖好的成屋,尤其是对新手来说……必须坦白说,房市也是有新手与高手之别,高手可以玩预售屋,新手则是以成屋较稳,这个成屋可以是新屋或者二手屋。」 「买房子吗……」我感觉这对我来说好遥远。 「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对于买房新手来说,买新成屋或者二手屋,是比预售屋安全一些,但是这也牵涉到门槛的问题。买房子需要比买股票,准备更多的资金,以我说的桃园xx区及oo区来说,就算是单价二十万能买到,小坪数的二十坪,那总价也要大约四百万左右……自备款一般要有两成的话,就是八十万,对于一般月薪三万的人来说,就算省吃俭用,大概也要存个四五年。」 「八十万喔?就差不多是我的存款耶!你说得很准,我就是月薪三万,然后省吃俭用存了四年多,才终于存到八十万的人。」 「其实你能存到八十万算很不简单了,这代表你的储蓄率很高,时下大多的年轻人,都是很敢消费的,通常存不了那么多……你很优秀。」钟梓军真难得的称讚我。 「但是如果买个四百万的房子,我这八十万就全部allin了耶!」 「对!所以这代表你目前,可能也还不适合买房…….不管是任何投资,基本上都不建议在单一标的上allin,除非你有深厚的家底,allin完还有金主可靠。」 「我没有家底,我只有自己的勇气可靠。」 「那你就不适合筹码全下。」钟梓军摇头道:「这也就是资金不多的人,一开始大多选择股票市场,而不是房地產的原因,因为随便买一间便宜房,就要投入自己全部的存款。」 「所以我也不能买房?但是0050现在又不适合进场?」 「嗯,虽然对于投资老手来说,永远都有能进场玩的东西,但是对于你这种新手来说,现在可能只宜空手……」钟梓军似是很真诚地建议:「但是如我所说,股市大盘,一年都会有两到三次大跌的机会,你可以在大跌后进场买,分批买,不要一次就全下。你只需要能够买在相对低点,胜率就会高很多,你不需要预测一个绝对低点。事实上,绝对低点也很难预测。」 「绝对低点很难预测……」我喃喃自语。 「投资最好是要投资一个让自己每天都能睡好,不用时时盯盘,不用总是提心吊胆的东西,才是真正理想。」这似乎是钟梓军的切身体悟。 「所以我目前,就先认真工作,拼命存钱?」 「对,脚踏实地工作,持续累积存款作为资本,才是小资族在踏入投资市场以前,基本要做的事。」钟梓军再度提醒了我,工作存钱的重要性:「这也是我为什么建议你做外带餐盒,替书店增加收入,却不直接捐钱给书店的用意。」 「对耶!反正便当也是你订的,钱也是你出的,那你干嘛不直接把钱捐给书店啊?这样我就不用准备便当,准备得这么辛苦了,要不然你直接捐钱给我也行,让我加薪。」 「因为我不能养成你『不劳而获』的习惯呀!如果都不用做劳务,钱财就自己会从天上掉下来的话,以后这个世界就没人要努力了啦!」钟梓军可能是怕我胡乱引申,所以又补充说明了一句话:「当然,育幼院或社福机构又不一样,他们本来就是靠捐款过活的。」 「好啦我知道啦!我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不用太紧张,其实你愿意出钱出力帮我延揽额外生意,我已经很感激了」 「这还差不多。」 「我真的很感激,所以才感激到跑来找你,我那时候知你染疫,又在门前见你虚弱模样,我真的是奋不顾身了。」 「奋不顾身,硬要凑上来扶我,也不管你自己会不会沾上病毒。」 「我那时候想,沾病毒就沾病毒吧,我就跟你一起同生共死好了。」 「嗯……我不会让你共死的……」钟梓军最后的这句话,声音非常轻又非常低,我不确定他是在说给我听,还是只在自言自语。 但是我却知道,我所说的同生共死,是发自我的真心。 后来我的晕眩,在第二天后就逐渐好转,虽然我开始喉咙痛,也开始咳嗽,但是呼吸道症状带给我的难受,并没有如同晕眩这样多。 但是我还是有点赖皮,一直貌似很疲倦地赖在床上,希望钟梓军能多照顾我。 其实我知道自己已经没那么晕,其实我一个人在房间的时候,还常常偷偷下床走动,间来晃去的也没多晕,但是只要钟梓军一入门来看我,我就会一副很虚弱又很脆弱的样子,那他就会对我很好,又对我很温柔。 我觉得自己很幸福,在这个房间里,在这间三合院里,在钟梓军的照顾与陪伴下,很幸福。 可惜这个幸福是有期限的,因为目前防疫的规定是,确诊后只要隔离七天。 我突然有点怀念,当初一染疫就要隔离十四天的作法,因为我也好想再多住几天。 于是我死皮赖脸地,跟钟梓军说了一个理由:「我现在快筛还是阳性耶!我可能还有点传染力,那我是不是不应该回家啊?不然又传给老闆他们一家怎么办?以前的染疫隔离,不是都要十四天的吗,这不是就代表了,要确保完全不会传给别人的话,最好要防护满十四天。」 「所以你想怎样?」 「我想再多住七天。」 「呃,如果你老闆有办法让你请假这么久的话……」 「应该可以吧?我打电话跟他说。」 「嗯…….那就……好吧。反正你后面这七天,应该活蹦乱跳了吧?我应该不用怎么照顾你了吧。」 「不用不用!你不用替我准备三餐,不用替我煮水洗衣,不用替我清理垃圾,甚至这些杂物家事,都可以全由我来代劳,就当作是付给你的住宿费。」 「嗯随便啦,我一开始就知道,收你这个住客是亏本的。」 于是我又厚着脸皮住下来,从一开始说的隔离七天,变成了十四天。 只是后来七天的相处情况,又跟一开始不一样。 因为我跟钟梓军,此时几乎都已恢復健康,所以不需再做病房守护的事。 我们也不用再送餐入房,而是直接可以在三合院的饭厅吃饭。 时常我们两个人一起备菜,一起坐在对桌吃饭的时候,我都会觉得自己跟他好像是一家人,甚至是一对老夫老妻。 我们也曾经在三合院的侧广场,一起晒晾衣服、收衣服,在屋簷下的走廊间,共同打扫拖地、擦窗户;在正中央的客厅间里,一起看电视说笑,在前庭院的躺椅上,一起抬头看满天的星星…… 这段三合院中度过的时光,是我这一辈子最深刻的记忆。 我从此再也回不去,那当初的自己,那个还没有遇见钟梓军前的自己…… 我想,我爱上了与他一起过生活的日子。 也或者是,我爱上了他…… 第十九章 后来隔离结束,我回到了书店上班,钟梓军也重新变成了顾客。 我不知道老闆有没有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休假的时候,钟梓军也同时没来了,而我復工的时候,钟梓军就又出现了。 不过那一阵子,其实有许多人都纷纷染疫,如果说我跟钟梓军都只是刚好在同一个时期确诊,然后各自在某个地方隔离,好像也是可以说得通? 然而老闆始终没有询问,所以我事先想好的推託之词,其实也没有派上用场。 但是在新冠疫情持续了一段高峰以后,反而书店的顾客们,开始逐渐回笼,我猜想是确诊过的人已经不怕,所以就又开始在外趴趴走了 店内的顾客变多,对于书店生意来讲,是好事情,但我却又莫名有种失落的感觉,因为大概不会再出现那一种,空间中只有我跟钟梓军两个人在的场景;那是我们最熟悉的时候,而在店内顾客纷纷回流以后,我跟钟梓军又似乎疏离了些。 尤其在张復恆回来以后…… 嗯张復恆也回来了,在我将近有五个月没见到他之后。 听说他也确诊过了,大概也跟我差没多久的时间,然后他有想要重新开始桃园的上课,所以某一天便来书店找我讨论。 他是在周六的四点多一些来的,当时距离打烊已经不到一个小时,他似乎是特别来等我下班,想要像之前一样,接我去吃个饭,再聊聊天之类的。 那一天钟梓军也在店里,但是却似乎提早走了,通常钟梓军都会待到书店快关店前,但是那一天却在张復恆出现后的没多久,钟梓军就收拾东西走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刻意的。 但是钟梓军离开以后,店内的顾客只剩下张復恆一人,他似乎说话更没有顾忌,用很温柔的声音问道:「慕耘,一阵子不见了,你这边的状况怎么样?有没有受到疫情影响?」 「还可以。之前有段时间,生意真的非常惨淡,但是最近来客慢慢变多,应该有之前的六七成了。」 「那就好,请原谅我有一段时间没有跟你联络,因为我在台北被困住了,被疫情困住,也被繁重的工作困住。我们团队一直积极转型,把实体课程发展成线上课,然后又安排我去许多广播及实况节目露脸,每天脚本与主题都一直换,我准备这些东西都快发疯了,实在忙不过来,桃园这边就暂时顾不到了。」 「我明白的。我知道你压力一定很大,毕竟台北才是你们业务的主力,你总是要顾好自己的地盘。」 「但我其实很想念这里,我觉得自己只有在这里才能喘气,我今天想要找你去兜兜风,也顺便让自己放风一下。」张復恆似乎想要再续前缘。 「嗯好啊,你难得有机会脱离压力圈,是应该好好放松一下,你等等我,让我把东西整理一下。」 我没有拒绝理由,毕竟张復恆远道而来,我也是想跟他聚一聚。 只是我好像没有之前那样兴奋,半年以前那种小鹿乱撞,心胸动悸的感觉,已不復见。 我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虽然我仍然当张復恆是朋友,虽然他仍然有许多让我欣赏的地方。 虽然他帅气依旧,风采气质如昔,但我似乎已不再为他疯狂。 「慕耘,你想不想自立门户?」张復恆在找我去吃饭约会的时候,突然拋出了这么一个议题。 「啊甚么?」我并不懂自立门户的意思。 「我们这段期间,累积了更多的线上客户,我们团队觉得桃竹苗这边很有潜力,尤其是竹科园区,所以想在竹北一带,另外设立个据点。这个据点不是只有单纯的办公室,而是也会弄成像咖啡厅一样,定期举办讲座,与推广各种投资课程,当然也会顺便陈列一些我的着作。」张復恆解说着自己的想法:「我在想,似乎可以找你去当店长,毕竟你有晴天咖啡书院的店长经验,我当初也一直觉得你很用心,帮我办讲座办得很好。」 「嗯这个,好像有点突然?其实我来这间书店工作,也还没满一年,这么快就跳槽的话…… 「我知道你捨不得,毕竟你们龙潭这间书店真的很好,我也非常喜欢……只是新竹的这间据点,可能会是我一手打造,我也有种『自立门户、自行出来闯盪』的感觉,像是在外头开创新事业,而不是甚么都被经纪人与总部掌握着……只是我需要一个帮手,一个全职的助理,而我希望那个人是你。」张復恆进一步劝进:「我会给你很优渥的薪水,还有课程奖金的抽成,如果营运都上轨道的话,薪水至少是目前的翻倍。」 「翻倍的薪水?哇。」 我确实有点动心,毕竟那会让我更容易存到钱,但是我也十分犹豫。 毕竟目前的工作,仍有我许多留恋的地方,不管是书店本身,或者书店里的某个人……. 「没关係,你考虑一下,这件事没那么急,一切都还在初期筹画阶段。」张復恆没有要我马上首肯,而是换了个话题道:「对了,你最近还有进场买股票吗?」 「没有耶,我不知道要买甚么。」 「因为我和你一阵子没碰面了,桃园也有阵子没开课给你,你可能就没有明确目标。」张復恆主动提醒道:「不过股市除权息的旺季快来了,各大公司最近也会纷纷召开股东会。我们预计有诸多上市公司,都会在近期宣布今年的股利政策,那有一些去年获利创新高的公司,今年的配息可能就会很亮眼。你可以考虑在这几个公司宣布股利政策以前,抢先买入,等到宣布股息的配发数字,确实也是创新高以后,股价可能会先大涨一波。那你到时就可以决定:是在除息前就先卖掉,获利了结、入袋为安呢?还是继续抱着领取股利。」 「这些获利创新高,股利也可能创新高的上市公司,有哪些啊?」我确实被引起了兴趣。 「我可是有备而来的,喏这份资料给你,让你参考一下。」张復恆拿出了一叠资料,跟我解释道:「里面有整理出十档股票,都是今年预计会大方配息的公司,殖利率都有8-10%以上,而且这些公司我们有筛选过,都是体质健全,几乎不可能倒闭的公司。所以你应该可以放心持有,甚至野心大一点的话,你还可以利用我之前提过的信贷方式,来操作槓桿,放大获利倍数。」 「我记得你有说过,一般有正常收入的上班族,大概都可以跟银行借贷到两三百万的信贷额度?这两年银行的信贷审核,是不是都很宽松?」 「对,但我觉得,你也不一定要贷到满。你可以先借个一两百万就好,选择最高年限的还款方案,通常可以贷到七年。」张復恆又从怀里摸出了一张名片,跟我介绍:「其实我这边也有窗口,可以介绍给你,我会请专员帮你争取2%左右,接近于一般房贷的低利,让你之后还款不要有压力。」 「2%左右,接近于一般房贷的低利……信贷?」 「对,低利信贷。这样一边用不到3%的利率借钱,一边又去买殖利率8-10%以上的标的,这样套利的空间就至少有将近7%,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些公司都不会倒,都是长青树等级的好公司。」 「7%的套利空间,如果本金投入200万的话,一年就有十四万?」我对于这个数字很动心。 「对,相当于一个月加薪一万多元,而且你还有可能赚到价差,当这些公司宣布股利政策的时候,股价可能会有一段大涨。你就可以逢高出脱,入袋为安,再把赚来的钱拿去还信贷,让自己的贷款金额也快速下降。」 「这个方法……听起来真的还不错耶!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这些公司真的都很可靠的话。」 「这些公司,都是有名有姓的大公司,真的都是体质很健全,经营很稳定的公司;你可以回去看一下我的资料,里面有整理出他们的财务状况、获利状况、去年的eps,还有今年预计会配发的股息。」张復恆听起来很有自信。 「嗯好的,我会回去好好研究一下。」 我确实有回去好好研究一下,嗯不只是一下,是好多下,不只是看张復恆的资料,也上网作了许多功课。 其实张復恆都没说错,这些都是体质健全的好公司,他们去年的eps也都杰出亮眼,所以配息应该是没问题的,不管是做价差还是做存股,我应该都有套利空间。 但是,最后还是出问题了……. 发生了意想不到的状况,其中有某一间公司,宣布的股利政策,不如预期,于是导致一波失望性卖压,造成政策宣布后的连续好几天,股价都是大跌状态,甚至一开始还吃了三根跌停板,从124元的股价,一路下杀到101元,等到第四天跌停板打开的时候,股价已经只剩下九十几块,而且它也只是没有跌停而已,并没有完全止跌。 有存这支股票的散户,几乎都被套牢,而且因为一开盘就跌停锁死的关係,散户们连想要认赔杀出,都杀不出。 而很不幸的,我刚好有买这支,我刚好在十支绩优股中,选中了这一支买入;我还刚好鬼迷心窍地去借信贷,然后把信贷的钱都重压,然后我也不幸被套牢了。 当第四天跌停板终于打开,我看着股票app上面显示的「未实现损益栏」,是超级悲惨的-30%,我简直欲哭无泪。 嗯没有,其实我「欲哭是有泪」的。 我在那一天,股市开盘的早上九点多,书店还在准备开门的时候,我看着手机app上的-30%惨绿色,悲从中来,忍不住在书店的柜檯前,掉下眼泪。 「喂苏慕耘,你怎么了?」 我回头一看,是钟梓军,他一如往常地提早来,即使书店营业时间都还未到。 「没有啦,我没甚么。」 「一定有吧!你怎么大清早地,就在这里哭啊?」钟梓军知道我不对劲。 「我……」 「你失恋了喔?张復恆甩了你吗?」 「甚么啦,我又没有跟张復恆交往!哪来甚么甩不甩的,你不要随便乱讲啦!」 「那是怎么样,原来与张復恆无关喔?」 「与他无关……不对,好像也与他有关?不过不是感情的那方面啦!是股票,我买了一档他推荐的股票。」 「然后被套牢惨赔?」钟梓军马上猜中。 「嗯。」 「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不要听张復恆的!不要操作那些投机股、飆股甚么的。」钟梓军很一副跳脚的模样。 「但是我没有操作投机股、或飆股啊!我买入的是超级绩优股耶!」 「你买绩优股也会赔钱?是哪一支?」钟梓军不可置信地说。 「x泰x,他其实去年赚了很多钱,eps很高,大家都说他会配息配得很好,结果只有五元……几乎只有外界预期的一半,所以失望的卖压就大举杀出,前面已经连续三天跌停,今天终于跌停板打开,我可以认赔卖出了,但是我捨不得卖,不甘心卖,我现在卖出的损益是-30%......我在想要不要留着,继续凹单,看它股价能不能涨回来?或甚至是逢低再进一点,做摊平的操作?但是我没甚么本金进场了……」我哭丧着脸解释。 「x泰x?这支股票应该是绩优股没错,怎么会有这种状况?你等一下,我用电脑查询一下,我需要一些时间了解。」 钟梓军快速地在一旁,展开了他的笔电,又快速地点了无数次滑鼠,瀏览了一堆我其实也看不太懂的网页。 「x泰x,短期暴跌的原因,是因为股利不如预期的失望性卖压;但是探讨它背后,之所以配发股利如此保守的源头,是因为它的子公司xx人寿,有可能在将来必须要认列金融资產损失,所以它必须保留多一点盈馀因应。」钟梓军如此分析,且对我做出了结论道:「看来没办法了,你一定要卖!最好这几天就赶快卖,不卖的话,x泰x的股价只会愈来愈低!因为它还有子公司的未爆弹存在,等到它子公司的认列损失消息一出,x泰x只会杀得更低。所以你更不可以加码摊平!这一摊下去,只会愈摊愈平,因为它的跌势还没停。」 「所以我要直接认赔这-30%?」 「对!没办法,不然你只会赔的更多……这不完全是你的错,是你对金融市场不够熟悉,没想到一间公司的好坏不能只看自己,还要考量其旗下的子公司孙公司。x泰x确实是体质良好的绩优公司,并不能算是投机股,它过去也是一些菜篮族、大妈族所偏爱的存股标的,只是今年的状况比较特殊,你也刚好比较衰运遇到,但是张復恆怎么会叫你买这一支?」 「其实他是提供了一张清单给我,上面共有十间公司,而不是只有这一间。只是我刚好很衰选中了它,但我也是做过很多功课才选的耶!它过去可是连续十三年都配发股利,殖利率还时常有6-7%以上耶!」 「这么说是没错……但可惜股票市场就是这么无情,那怕是再绩优的标的,也有一夕爆炸的时候,所以我才劝你,乾脆只买etf就好。」钟梓军叹了一口气说:「算了,你就当作学一个教训,果断停损,认赔杀出,赔个一二十万就算了,以后再认真工作赚回来。」 「不是一二十万……我帐面上赔了六……六十几万。」我囁囁嚅嚅地说,眼泪都快飆出。 「甚么啊?天啊!你怎么赔的?你不是存款才八十万,是要怎么赔到六十几万啊?」钟梓军好像快崩溃了。 「因为我去借了信贷两百万……然后两百万全下了……我想说……只要高股息的好消息一出,股价大涨的话,我就赶快卖掉大部分去还钱,哪知道……居然是完全相反的方向。」我低着头懺悔,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 「天啊!我不是耳提面命,绝对不要去借钱买股票吗?借钱买股,也是在开槓桿,也是在拚短期投机获利……问题是,短期能够赚大钱的方式,几乎都是高风险。」钟梓军一手摸着额头,十分无奈说道:「我真的是……我真的是被你打败,你怎么不先来问我勒?」 「你会愿意让我问吗?你最近又没怎么理我……只有张復恆在理我。」我说这话时,一副快哭快哭的样子。 「我有……我有不理你吗?」 「有啊,你跟那时候差很多……一起在你家隔离的时候,差很多。」 「我都有来书店啊!」 「啊你来了就是坐在那里看书,再不然就是出去外面练功,你根本没想找我说话啊。」 「ㄟ可是,我不是一直都这样的吗?每次来书店,我不是在里面看书,就是在外面练身体,疫情之前就都这样了吧……之前是因为室外课也都取消,我才只能一直坐在店里,那室外课现在有恢復一部份了嘛,我就只是回去上课而已呀。」 「但是我不一样啊,我跟之前不一样,对你不一样……」 第二十章 钟梓军好像是感觉到我的言语不太对劲,赶忙转移话题说:「我跟你说,x泰x你还是赶快卖掉,你赔掉的六十万,我会帮你想办法赚回来。」 「但是怎么赚啊?我这么认赔杀出的话,本金只剩下十几万了,我几乎把所有积蓄都赔光了,要怎么凹回来。」 「你没有本金没关係,我没打算动用到你的钱,我会去找有本钱的人帮忙。」 「咦?」 过几天后我才知道,原来钟梓军口中那个有本钱的人,就是张復恆。 那一天张復恆又在书店快下班时来找我,应该又是想接我去吃个饭之类。 但没想到钟梓军今天一反常态,居然没有提早打包,反而主动去找张復恆说话。 他是这么开口的:「嘿,张復恆,有没有兴趣跟我来场友谊赛?」 我以为钟梓军是要去找张復恆理论,跟他兴师问罪那间接让我赔钱的事,却没想到不是这样的开场白,而居然是说要比友谊赛? 我其实完全不知道钟梓军在演哪齣,于是只在一旁很好奇地聆听着。 张復恆有些讶异,问道:「友谊赛,是哪一种的?羽球、篮球、桌球?」他大概没想到钟梓军会来找自己讲话,还会说要比赛。 「都不是,是投资的比赛!我跟你说定,用一百万的本金,在三个月的期限内,靠着自己选中的投资标的,来看谁的投资绩效比较好。」 「咦?你要跟我比赛,投资比赛?」张復恆瞪大眼睛,但我感觉得出,他似乎很有兴趣听。 「对,一百万的本金对你来说,相信只是九牛一毛。不过我不想要提倡高风险的投资,所以我想要明确规定这个比赛的原则,是不能利用槓桿的方式,不能开融资,也不能玩期权,基本上只可以用现金投资,三个月后来结算结果,获利比较高的那个人,就是赢家。」 「那赢家或输家的下场又如何?有任何奖励或惩处吗?」张復恆想问清楚。 「输的人嘛,就看比赢家少赚多少,要把等值的金额赔偿给苏店长,以弥补她近日投资x泰x的损失。」 「咦?慕耘,你有买x泰x?」张復恆一脸惊讶地看向我,大概也是没料想到。 「嗯。」 「对不起……x泰x是我看走眼,没想到你刚好会买到这一支,但是我不是故意要让你赔钱,我那时候当真以为万无一失,因为我团队所提供的财务报告,也是看起来没问题。」张復恆对我十分抱歉。 「没关係啦,算是我运气不好,你其实有建议我十支股票,但我刚好就是选到了这一支,是我自己倒楣。」我实在也无法太用力地责怪他。 「但是,如果不是我的意见,你应该也不会买这支股……我确实应该要弥补你。」张復恆于是又看向钟梓军,一口答应了投资比赛的邀请:「好!钟梓军,我答应你的提议。我其实一直很佩服你,佩服你在金融界的传奇,如果有机会能跟你来一场友谊赛,这是我的荣幸!再说,我想我输了也没关係,我顶多把钱送给慕耘,等同是对她表示歉意。」 「那就一言为定!从下周一的交易日开始算起,到三个月后的星期五,结算日是这一天。」钟梓军于是用笔纸写下了简单的规则,以及比赛结束的日期。 「那赢家呢?刚刚好像还没说,赢家的奖品。」张復恆追问。 「嗯赢家的话……」钟梓军没有立即回答,不知是因为他事先没有去想,还是他觉得反正赢家都已经赢钱了,就不用再有奖励。 「不如就用……苏小姐的一个吻,当作是赢家的奖品。」张復恆居然这样接口说。 「咦?」我瞪大了眼。 「咦?」钟梓军看起来更傻眼。 我好像有点莫名的惊喜,但钟梓军却感觉是惊吓的样子。 「可以吧?就吻一下脸颊……这在欧美人士很平常吧?」张復恆状甚轻松地说。 「呃?」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很寻常。 「呃……」钟梓军则看似有点为难。 「你该不会是嫌弃苏小姐吧?但是你也不用担心得太早,我觉得你不一定会赢,其实我蛮有自信,我会是最后的赢家,我这几年在市场上不是白混的!所以,其实是我自己想要这个奖品……只是没想到你这么为难。」张復恆好像是在言语相激。 「也不是为难啦……只是说……嗯,这种奖品,应该要先经过当事人的同意吧?」钟梓军的语气,明明听起来就很为难。 「慕耘,你有不同意吗?」张復恆看向我。 「如果是吻脸颊的话,我是还可以啦……」我居然十分有耻力地答应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张復恆微笑着说。 钟梓军好像有点难为情,但是也没有真的出言反对,这个赌约有点莫名其妙的订下以后,钟梓军就又回去打包东西,没有再跟我与张復恆多说话,逕自推门离去了。 张復恆果然又开车载我去吃饭,而且用餐时他还跟我透漏了,他之所以提出赢家奖品的原因。 「其实我是故意提出,用你的吻当奖品的,没有事先跟你说好,让你可能有点儿尷尬,真是不好意思。」 「嗯我还好啦,只是为什么要故意提?」 「我想看看钟梓军的反应,因为我觉得他好像喜欢你。」 「嗯有吗?」 「他没有跟你表示过吗?说想追你,或者请你当他的女朋友之类的?」 「没有耶,他其实大多时间都在做自己的事,我没有感觉他有很注意我。」 「嗯太好了!那就是我还有机会了。」 「咦?」 「我想我应该可以,抢在钟梓军之前,赢得你的芳心。」 「啊这个?」 我不知道张復恆是不是在开玩笑,但是他看起来好像蛮认真的。 我不知道他是因为真的喜欢我才这么说,还是他只是不想输给钟梓军。 男人就是这么一种奇怪的生物,好像总是要有别人竞争,才会有向上的动力。 张復恆似乎是因为,觉察了钟梓军与我之间的曖昧,所以反而很想要追求我的样子。 我不知道这真的是爱情,还是一种单纯的不服输。 但是张復恆蛮有行动力的,那天以后,他确实有付诸实行的动作,他开始更常来桃园找我,更常打电话给我,更常约我出去吃饭看电影,甚至到山上去看夜景。 我以为张復恆只是接下了钟梓军的投资战帖,却没想到他似乎也把感情当成了竞赛,而他两个都不想输。 但是我不知道钟梓军,有没有想赢?不管是这个投资友谊赛,或者是我的感情。 钟梓军从来没有说过喜欢我,他从来没有说要追求我,自从在三合院的隔离期结束以后,他一直都对我若即若离,即使我明明就做了很多球给他,但他似乎没有想要接球的意思。 而张復恆却是十分积极地,主动投球过来。 于是在这为期三个月的时间内,张復恆与我愈来愈近,钟梓军却离我愈来愈远。 我不知道我希望谁赢……嗯好吧,其实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内心是希望钟梓军赢的,不管是投资的友谊赛,还是我的感情。 但是为了釐清两个人的胜算,我还是忍不住探了探敌情。 某一天吃饭时,我就主动问起张復恆说:「那个……你与钟梓军的……投资的比赛啊,你有甚么把握吗?对方可是曾经绩效356%的人耶!」 「我有把握,很有把握!因为钟梓军已经不在业界,他的消息不可能比我灵通!而且他当初的300%,是因为他做高风险的投资,但是他现在自断手脚,限制了比赛规则不能使用槓桿,那就等同把他最有胜算的一条路,给封阻了。」张復恆自信满满地说:「要不开槓桿,只用现金买股的话,最高胜算的方法,就是去买有题材的飆股!我的手上刚好有一支飆股,近期将会公布财报,我在业内有听说消息,它的财报开得很理想,而且有个集团作手,特意要炒作这一支……所以只要利多消息见报,这支飆股就会连续好几天大涨,那我只要把一百万全压下去,连续几支涨停板后,至少可以赚三四十%。」 「真的能够这么飆喔?」 「有人炒就行啊……30-40%听起来不多,但在不开槓桿不借贷、只作现股买卖的限制下,短时间内能够赚到这样很够了。我不相信钟梓军能够做到,因为他已经不是业内,所以我一定会赢!」 「嗯,那我好奇问一下喔,是哪一支飆股啊?」 「抱歉我不能跟你说,因为我怕你会跑去找钟梓军通风报信。」 「呃我……」难道张復恆知道我喜欢钟梓军? 「不用太心急,也不用太紧张,反正三个月后就见真章。而且你不用担心钟梓军,一百万他绝对出得起。」 虽然我没有得到飆股的资讯,但我确实还是很心急。 我真的怕钟梓军会输,而且我甚至怀疑他根本不想赢。 「喂我问你!你是不是因为奖品是我的吻的关係,而故意不想赢?」某天在书店时,我忍不住去找钟梓军,盘问实情。 「甚么?」钟梓军本来坐在位置上看书,被我突然一个衝来质询,有些愣住。 「你不要因为不想接受我的吻,就故意摆烂!故意不管你跟张復恆的比赛好吗?」 「甚么啊?我没有不想赢啊!我输了是要付钱给你的耶,我当然不情愿付,害你买x泰x赔钱的人又不是我,我当然是要张復恆赔给你,怎么会是我赔呢?」钟梓军严正澄清。 「所以你想赢?」 「当然啊!」 「那你为什么没要没紧,都一副没在准备比赛的样子?」我确实是不放心。 「我有在准备啊!只是你没看到而已。」 「可是你如果要认真准备的话,不是应该要往台北跑吗?所有金融相关的单位,最有内线消息的地方,不是都在台北吗?你不去找你以前那些投资圈同事探听的话,你要怎么得知飆股的消息?」 「我不用得知啊!我又不买飆股。」钟梓军一副理所当然。 「那你要怎么赢啊?难道靠etf?」 「不能靠etf啦,etf要涨也是慢慢涨,而且我不是说,现在还不是进场的时机?」 「那你要怎么赢啦?」我实在是很怀疑。 「我又不一定要买股票。」钟梓军给出了个意外的答案。 「咦?」 「你回去看我跟张復恆那天写的,关于比赛规则的那张纸,上面的标题是投资比赛,又不是买股票比赛。」 「所以?」 「所以,我又不一定要靠股票赢,我可以去投资别的东西啊!」钟梓军似乎也胸有成竹。 「那是甚么东西啦?」 「这是秘密,我不能告诉你,因为我怕你去跟张復恆说。」 「哇你们怎么都这么不相信我?」 「不过我出手的时机,确实也快到了,这个周末我可能就不会出现在书店,因为我要去关心我的投资物件了。」 后来我才知道,钟梓军那个周末没往北跑,而是往南跑,他是去了新竹…… 第二十一章 就在比赛到期,说好要结算的那一天,张復恆特地从台北南下来桃园,并且准备了他的对帐单,将之展示在我们的面前。 「x华x,生技股,去年底已经取得美国药证,今年开始大放异彩!预计明年开始,营收将爆发性成长,股价从三个月前的370,一路涨到了今天的570。我用一百万资金投入,今天全部出清卖掉,已实现损益53万,报酬率53%。」张復恆充满信心地介绍着。 这个53%,比当初他跟我透漏的30-40%还多。 「你真的很有胆识,也很敢衝,生技股这种本梦比这么高的……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復,你却居然抓到了?吃到了一段……最甜的涨幅?」钟梓军好似真心地称讚。 「这没甚么,我必须承认我目前还在业界打滚,是我很大的优势,我相信以前的你也可以,只是退休后,你应该就少了资源。」张復恆的口气听起来又是得意,又是谦逊。这还真是矛盾。 「对,我确实离这些热门股很远了……所以我不敢碰,我只敢跟着趋势做,去找看起来更有把握的。」钟梓军听起来不像认输。 「所以你买哪一支?」 「不是哪一支,是哪一间,我投资的是预售屋。」 「啥?」 只见钟梓军不疾不徐,缓缓自背包中拿出了一叠单据,摊开在桌面上,娓娓说道: 「我投资了两间房子,都是预售屋一间在新竹,一间在桃园,这些都是交易的单据与证明。 竹北的预售屋,入手价九百万,两个多月前买的,十天前已经脱手转让,加价一百五十万卖出,这个建案的签约金是8%所以我的签约金已付了72万,但我加了一百五十万转让出去。我这个一百五十万的获利,没有透过仲介交易,所以只需要负担千分之一的转约费,但是我属于短期交易获利,所以需被课徵64.5万的房地合一税,所以我实际入袋的获利是85万,我这一笔交易,是用72万赚85万,报酬率118%」 「这……你这……」张復恆好似目瞪口呆。 「其实我还有买另外一间,是在桃园的xx区,总价四百万的20坪预售屋,这个建案订金只收5%,所以只先付了二十万,最新一笔实价登录,同楼层同房型,已经一坪涨了三万,所以我的未实现损益是六十万,就算把将来转约时,要被徵扣的房地合一税算入,那我也有将近34万的获利,这一笔交易,理论上是用二十万赚了34万,报酬率170%。」 「居然有两笔……」张復恆似乎又惊讶又佩服。 「虽然我两笔预售屋都有赚钱,但是第二笔我还没有转手卖出,属于未实现损益,所以如果你若认为不能列入计算的话,我也可以同意;反正光靠竹北的那一笔转售单,我就已经赢了比赛;差别只在于……我到底是赢你多少而已?是第一笔的32万,还是两笔相加的66万。」 「但是你的规定是说,不可以使用槓桿……啊这两间房,都是未交屋,所以还没有使用到房贷。」张復恆恍然大悟。 「对!只有成屋交屋的时候,才会去申请房贷,所以我目前都没有使用到槓桿,一切都是现金交易,符合我当初设定的规则。」 「原来你早就算计好?所以当初才订下规矩……你根本没有要跟我比股票,你一开始就是打算投资预售屋!」张復恆知道自己中了陷阱。 「对!所以我也只说是投资比赛,我并没有说是股票交易的比赛。」 「好吧……我愿赌服输,而且我不会讨价还价,66万就是66万!你的帐号给我吧,我下週一就匯过去。」 「不是给我!是直接匯给苏小姐。当初有说好,输家要把跟赢家的差距金额,直接赠送给苏小姐。」 「嗯……其实我……嗯这样好吗?」我实在也不知如何应对,这种天降大礼。虽然我是很想弥补自己财务上的亏损,但是直接让人把钱送给我吗?好像又很奇怪。 「没关係,慕耘,我本来就是觉得,送钱给你也没关係,就当是我补偿你投资x泰x的损失,不过慕耘……我私底下有些话,想要好好的对你说,不知道你可不可以跟老闆稍微请假一下,中间跟我出去一趟?」张復恆目光深深地看着我。 「嗯嗯,应该是可以吧?」我当下无法拒绝这种眼神。 此时却见到钟梓军,默默地收拾东西,似乎又要起身离开的样子。 我有点讶异,因为目前才只是中午十二点而已,通常钟梓军不会这么早离开书店。 「喂钟梓军!」我忍不住追了上去,无视于张復恆的注目,凑近到钟梓军面前问道:「你怎么一下子就要离开了?现在才中午而已耶!」 「接下来……没甚么我的事了吧?张復恆不是要找你,你就好好地去跟他谈事情吧。」 「就算他要找我,也不影响你啊,你可以继续待在书店里,看你的书啊!」 「不用了啦!我觉得张復恆会介意……我还是不要在场比较好,这样你们可以直接在书店里谈,你也不用跟老闆请假,就直接跟张復恆在书店里说话就好。」 「嗯那个,好吧……」我找不到理由挽留,于是只有眼睁睁看着钟梓军回避而去,我忍不住目光盈满谢意地说:「钟梓军,谢谢你……帮我赢回了钱。」 「你不用谢我,你应该要好好谢的人是张復恆,要把66万送给你的人,是张復恆,而不是我。」钟梓军轻描淡写地说:「就这样吧,先走了。」 钟梓军于是跟我挥了挥手,逕自背着行囊往书店外面走去了。 我悵然若失,居然没有刚获赠了66万的喜悦。 我真的很不懂钟梓军,他这样行为到底是甚么意思?好像是很关心我亏钱,千方设法要帮我把钱赢回,却又一副要把我推给张復恆的样子。 但是张復恆呢?难道他也真的这样接受,我被钟梓军推过去吗? 「慕耘……其实我不是想跟你讲,赚钱或赔钱的事情,我其实是想问你,要不要跟我交往?」张復恆在钟梓军离去之后,冷不防跟我说了这么一句。 他居然真的想接受,钟梓军推我过去? 「甚么?」我其实没有料想到。 「我想请你认真考虑一下,要不要当我的女朋友?」张復恆看起来不像是开玩笑。 「为什么?我是说……怎么会?我这么普通,你却这么优秀,你的条件这么好、这么完美,为什么会……会看上我?」当然有人喜欢我,我很开心,尤其对方还是一个条件这么出色的男子……只是我一时难以置信。 「因为我跟你在一起,很自在、很愉快,我每次只要一进入到你的书店,就彷彿来到了世外桃源,我只要跟你出去约会,就彷彿呼吸到了,自由的、让人欣喜的空气。」 「你是真的喜欢我呢……还是只为了逃避?你是否只是觉得,台北的压力让你喘不过气,所以想在我这里,偷得一点安寧?」我一直都知道,张復恆有点把我这里,当成是他的避风港。 「我也许真的想逃避……但我也应该是真的喜欢你,我必须坦白说,我发现自己对钟梓军有了嫉妒心,我想是因为你的关係。」张復恆叹了一口气说:「我想我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很介意你喜欢他。」 「你说我喜欢……」没想到张復恆这么轻易就看出来。 「我知道,我看得出……你喜欢他,你的心情很明显,就算想藏也藏不住。」张復恆语气幽怨地说:「但是我很嫉妒,我也很悔恨,我知道你原本是喜欢我的!要不是因为疫情,要不是因为我们好一阵子没见面的关係,你本来眼中只有我,你本来应该属于我,我好不甘心!你现在的心思已放在别人身上……我想要争取,我想要挽回,所以我想请你给我一次机会。」 「这个机会就是……要我当你的女朋友?」我想再次确定,张復恆的交往之请是认真的。 「对!」张復恆的言语似很篤定:「你不用马上答应,你可以好好考虑,过几天我还会再来,到时候你再答覆我。」 张復恆喜欢我,张復恆追求我,这不是我大半年以前,梦寐以求的事情吗?这不是我最一开始,会想远从台北来桃园当店长的目的吗? 我怎么会不想要?我怎么会没有当场就一口答应呢?我是脑袋坏掉了吗? 这么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耶!我到底在想甚么啊? 我其实知道我在想甚么…… 我在想钟梓军。 第二十二章 「那个,钟梓军,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隔天书店刚开门的时候,嗯……是还在准备开门的时候,钟梓军就出现了。 而我决定要好好地跟他摊牌。 「甚么事?」 「张復恆昨天问我说,要不要当他的女朋友,但是我说我要考虑,我还没有答应。」我几乎是单刀直入。 「……」钟梓军有短暂一瞬间的沉默,却又看似无所谓地说:「那不错啊,你终于如愿以偿,你不是从以前就很哈他?」 「你没有甚么想法吗?」 「甚么想法?」钟梓军装傻。 「你有没有甚么想说的话?」 「我应该说……恭喜你?」钟梓军这个回答,应该是言不由衷吧……我希望是…… 「你真的觉得这样好吗?如果我跟他交往……」我仍不死心地追问。 「不好的地方是甚么?」 「不好的地方是……我觉得不太踏实,我觉得他好像是在赌气,是想要争赢个甚么东西,我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这虽然是我心中的疑惑,但并非是我全部的真心话。 「他喜欢你,有很奇怪吗?」 「是有点奇怪,他长得蛮好看,形象塑造得也非常好,他有钱又有气质,他在北部有无数的女粉丝,他为什么会看上我?」其实我大致知道原因,但我还是想听听钟梓军的看法。 「你问我吗?」 「对啊!你觉得呢?你可以说说看吗……他为什么会喜欢我?我有甚么吸引他的地方?」也许我真正想听的,不是张復恆的答案,而是钟梓军的。 「你其实也有很多优点……你长得也不错,身高不错、身材不错,高瘦白的类型,其实很多男性都喜欢……你有一点傻大姐的个性,但是其实生活又蛮独立,你会开车会骑车会煮饭,不会过于依赖,你不拜金,你也蛮会存钱,做事都蛮主动积极。我觉得你是那种……适合长期交往的人,虽然不是很让人一眼就惊艳的辣妹或者超正妹,但是属于细水长流,耐看、也耐相处的女孩子。」 我认真听着,感觉钟梓军是在对我说,他自己的想法…… 钟梓军最后还总结了这么一段话:「我觉得张復恆喜欢你,没甚么问题,如果我是张復恆的话,我想我也会喜欢你……」彷彿一个深情的告白。 此时钟梓军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感觉他的目光很真挚又很温柔,我几乎都以为,他会在下一秒鐘跟我告白,然后来吻我之类的。 但是我失望了,他只是摸了摸我的头顶,像是对一个小妹妹打气般地说:「别想太多了,要对自己有信心才对。」 我仍不死心,特意问了钟梓军一个问题:「如果眼前,刚好有两个投资选项,让我犹豫徬徨,我想知道你的看法。」 「甚么投资选项?」钟梓军有些愣住,可能是想说,我怎么又突然问起投资。 「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所以请让我用恋爱对象做比喻……一个是各方面条件都很好,也曾经是我一直很喜欢类型的男子,像是一支股票市场中的绩优股;另一个却是,本来以为不是我喜欢的那型,却不知道甚么时候,住进我心里深处,从此总难忘怀的一个人……..可能像是指数化投资的etf,风平浪静却让我心灵安定,我应该如何选择?」 钟梓军好像听懂了我的问题,沉默了片刻后才回答:「你应该选择绩优股,因为他也许哪一天会突然涨停;你不应该选择第二个,因为这个对象不是0050,他是人生没有目标的无业游民,胸无大志,是哪一天会不小心下市的风险股,你若选择他,胜算极低。」 钟梓军的回答,是再一次地拒绝了我。 虽然我的题目,其实描述并不精准,用上「该如何选择」这个问语更加不对,因为拥有选择权的人并不是我,我只是单方面地渴求被选而已。 但是钟梓军不选择我。 「那个……那个奖品怎么办?」我仍在做一个最后挣扎。 「甚么奖品?」钟梓军一脸疑惑。 「说好投资竞赛,赢家的奖品啊!」 「喔那个喔……是甚么啊?我都忘了,不用给我也没关係。」钟梓军故作失忆。 但是我却很坚持地送出了这个奖品,没有经过钟梓军的同意,我突然地垫脚靠近,用我的唇,在他脸颊上轻吻了一口,是很靠近嘴唇的地方,我不知道有没有碰到。 「呃你……」钟梓军一整个愣住了,他一霎时有些脸红,却又似乎不知所措。 我轻吻完他,就又站回了自己的位置,想要得到他的一点回应 但是钟梓军沉默了,他咬着下唇,似乎有一点欲言又止的样子,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而我等着等着,似乎只等到了他的无声,与我的失望。 这个送吻与暗示,是我的最后一搏,只望搏得他的回应。 嗯不是暗示,我根本就是再明显不过的告示,只差没有白纸黑字的写下来「我喜欢你」这四个字。 但是钟梓军仍然没有表示,这就代表着他没有要我,没有想要跟我交往的意思。 于是我突然红了眼眶,不自主地开始掉下眼泪。 「喂,你不要这样……」钟梓军看起来十分慌张。 「那我还能怎样?」而我却是伤心欲绝。 我一边哭、一边说完了这句话,就转头掩面地,跑进了书店后方的柜檯里。 我不想在钟梓军面前,更加展现我的脆弱,虽然我已经展现得够多了。 后来我稍微平復情绪,觉得自己应该要出来开店上班的时候,钟梓军已经不在店里。 那一天他没有再出现,之后的好几天也都没有。 所以我只有对钟梓军死心,所以我接受了张復恆的交往之请。 因此我没有跟钟梓军在一起,却反而成为了张復恆的女朋友。 我真正成为张復恆女友的那一天,是在某个週一的休假日,张復恆约我到新竹的高铁站附近,看一间位于一楼的小店面。 「这是之前我跟你说过的,想要出来另立门户,在新竹开设实体课程的新据点,这个办公室虽然佔坪不大,但是位于新竹高铁站附近,往来台北非常方便,老实说比起你们龙潭的咖啡店,交通上便利许多。」张復恆说明了他的用意。 「嗯,你找我来看这个办公室,是希望我能帮你……筹设这个据点?」我感觉张復恆似乎是认真的。 「对,因为我觉得这里的位置很好,大小也适中,租金不会太昂贵,若想布置成一间小巧温馨的阅读咖啡店,空间也是足够的。总之,我可以全权交由你打理,看你想装潢成书店就书店,咖啡店就咖啡店,只要有设计出一些座位区,可以安排我来上课就好。」张復恆好像是想比照晴天咖啡店的功能。 「所以你希望我来这里上班吗?离开现在的晴天咖啡书院,转来这个新竹高铁站的据点,我一样是担任店长,一样是打理一个可以让你开课的场地?」 「对!不过你别误会,我并没有跟我原本的经营团队闹翻,我也没有要从此与他们分道扬鑣的意思,我只是想要自己出来成立一个次单位,类似于子公司那种概念,创建一个具有经营上的独立性、且可以由我自由发挥与掌控的公司。」张復恆解说着他的规划:「它与我原本的母公司,可以是合作与协同的关係,不必有甚么竞争性的。我主要是想以此证明我自己的能力,证明我不是永远都要依附在舒适圈中,我靠自己也可以创业成功!许多富二代也都会这么做的,虽然有动用到长辈给的资源与人脉,但最后仍是靠自己拚出一片天。」 「我知道你的想法,我知道你一直都想跳脱旧有的环境,还有那些被迫承受的包袱……而我也绝对相信,你有自行创业成功的能力!只是说……如果我答应你的聘请,来到这里担任店长,那么晴天咖啡书院的工作,我就是必得辞职了吧?」 「对,我想要你来当我的店长,全职的店长,所以也必须全心投入!那么晴天咖啡书院的位置,你就势必得要辞掉……我其实也不希望你,继续待在那里。」 「为什么?你不喜欢晴天书院?」我有点讶异张復恆这么说。 「不,我很喜欢晴天书院,我是不喜欢你在那里……因为你会一直见到钟梓军……」张復恆直截了当地说。 「啊?你是为了不想让我继续跟钟梓军见面,才要聘请我来新竹的吗?」我恍然大悟。 「我确实不想你跟钟梓军继续见面,但我其实也不能说是『聘请』你,我真正的心意,并不是想『僱用』你当员工而已……我是希望你能成为我的伙伴,不管是事业上的伙伴,或是感情上的伴侣。」 「咦?」 「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女朋友,也从而成为我的事业伙伴、生活伙伴,跟我一起在新竹的高铁站这里,开创据点,我们可以一起经营公司,你就是我的头号员工、头号股东,头号……老闆娘。」说此话时,张復恆竟然牵起了我的手。 「你……我……」我并没有抗拒张復恆的牵握,我甚至内心是颇为感动,虽然我同时也是有些徬徨与矛盾的心情。 「我前段时间有问你,要不要跟我交往,你那时候说要考虑一下子,而现在……应该是你可以答覆我的时候。」张復恆的态度,已是不容我再闪躲,他现在就要个明确的答覆:「我喜欢你,苏慕耘,我想跟你在一起。我喜欢跟你在一起时,那种没有压力的感觉,所以……比起我在台北的经营团队,其实我更想要与你一起工作,我们在新竹成立事业部门以后,就可以更常见面,更常在一起,我们可以搭乘高铁来回于台北,所以之后,你也不用在外租屋,你可以来台北跟我一起住。」 「啊?这?我……我……我还没想得这么远。」 「你是说,当我女朋友的事,你还没去想吗?」 「不是,我是说……在新竹成立公司的事、还有跟你一起住在台北的事,这个进度好后面,我都没去想过,我眼前都才在考虑,要不要离开晴天书店的工作而已?毕竟我真的很喜欢那里。」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是对于『要不要辞职』有所犹豫,而不是对于『要不要当我女朋友』这件事有犹豫?」 「嗯……我不是犹豫这个。」此时此刻,我并没有排斥与张復恆交往。 「所以你愿意?」 「嗯,我愿意。」老实说,我当真想不到拒绝的理由。 「你愿意跟我交往,做我的女朋友?」反而是张復恆听了有点不可置信。 「嗯,我愿意跟你交往,当你的女朋友。」我明确地点了点头。 张復恆突然一把抱住了我,彷彿把我包得密不透风,他似乎是真的欢喜、真的开心。 而我也应该是……也应该要开心的吧? 不管我心里,是否仍有其他放不下的人,但是在我成为了张復恆的女友之后,我应该也会慢慢放下了吧? 不得不承认我的心态,是有点奇怪,我好像觉得只要跟张復恆在一起以后,我就可以慢慢忘掉钟梓军 张復恆其实对我也很有心,自从我跟他交往以后,他更常来桃园接我下班,他接我走后就会找我去约会,也会做出一些亲密的举动。 他在交往的第一天,就吻了我,之后也开始抱我或摸我;他甚至在第三个星期的时候,就想要跟我发生关係,在他开往乡野小路间、停靠在道旁的轿车上。 不过我拒绝了,在他对我爱抚几许,并开始意图脱我衣裤的时候,我推开了他。 「对不起……復恆,我还不想。」 「为什么,是因为……钟梓军?」 「不是因为他,我最近很少跟他讲话了。」 但我知道我说了谎。我最近确实是很少跟钟梓军讲话,但我也是因为还没忘记钟梓军,所以才不自主地拒绝张復恆。 张復恆不死心,追问着说:「那是顾虑什么?我们这个年纪的人,男女交往后就发生关係,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因为我……我有宗教信仰,很坚持很虔诚的那种,我不可以在结婚前,与不是老公的人做爱。」其实我自己都不确定,这个理由是不是真实。 「你有宗教信仰?所以你不能发生婚前性行为?」 「嗯,是这样的,你愿意体谅我吗?」 「好吧,那我知道了,所以要等你当真成为我老婆的时候,你才可以跟我做?」 「嗯对,抱歉要让你忍耐一下了。」我好像是稍微松了一口气。 「我会努力遵守这个规定,虽然我并不想忍耐太久。」 我当时候,还不知道张復恆这句话是甚么意思。 直到三个月后,他突然在我们桃园书店的一场签书会上,当眾下跪跟我求婚…… 第二十三章 面对张復恆的突来求婚,我一整个愣住了,我当场有点惊吓过度。 我其实很怀疑只是一个安排好的桥段,为了炒热新书发表会的场子。 但我当场,实是骑虎难下,在场这么多隻眼睛都看着我,甚至有不知哪来的镜头对准我的时候。 我能够说不吗? 于是我略带僵硬地笑着,不知所措地站着,看着眼前跪在地上的张復恆,手上还拿着一把捧花举向我,我只能说出了那三个字。 「我愿意……」 于是现场欢声雷动,于是一霎时无数镁光灯闪烁,张復恆衝向前来拥抱我,并且在眾人的起鬨之下,我们还当场接吻起来。 我的心情好奇怪。 我应该要很开心才对,有一个又帅又有钱的白马王子跟我求婚,我可能嫁给了他就衣食无忧,我可能从此摆脱了小资女的劳碌生活,我可能从此阶级翻转,我更可能从此幸福快乐。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觉得,就连接受求婚的这一时刻,我都不算非常快乐。 可能是因为那一天,其实钟梓军也有来,他本来一直在看他自己的书,我不知道他甚么时候离开的。 张復恆那一天的求婚,我本来以为只是戏剧效果,毕竟我跟他交往没有很久;但是张復恆居然好像是认真的? 他跟我说,他准备好了新居,也想好了宴客的场地。只是说,他会邀请的宾客眾多,可能还要问过他经营团队的意见,所以他觉得婚礼晚一些再办没关係,我们可以先搬到新居去,然后再去想何时登记,与何时拍婚纱。 我找不到推辞的理由,毕竟我都答应张復恆的求婚了……还是在眾目睽睽的见证下。 只是说,如果是当真要结婚的话,那我势必得要跟书店辞职了吧? 因为张復恆的新居,是在台北市的精华区,我婚后不太可能每天通勤,我恐怕无法再担任晴天咖啡书院的店长职。 但是当我决定要从书店的工作辞职时,我最先去找的人不是男老闆,而是钟梓军。 「嗯那个……我要结婚了。」我看似平淡地跟钟梓军说,实则内心波澜不静。 「……我知道,那一天张復恆跟你求婚时,我有在场。」钟梓军也好似很平淡地回应我,但他的眼睛并没有看我。 「我结婚后要搬到台北的新家,所以我没办法再在这里工作,我必须……必须要辞职了。」我的语气中,已有些藏不住的颤动。 「嗯,我想也是。」 「那我……我要好好跟你道别,我要好好向你说声感谢,谢谢你过去这段时间,曾经这样地照顾我……」我说此话时,眼眶已经噙满泪水,只差一点点就要掉落。 「慕耘……那个,我想找你,明天陪我外出一趟,去个特别的地方,你有空吗?」钟梓军突然这样问我。 「我明天可以,但是要去哪里?」我居然仍怀着期盼,能跟钟梓军再一次的单独相处。 「你明天去了就知道……」钟梓军神神秘秘,却又不忘提醒:「喔对了,记得要带身份证与印章。」 身份证与印章?我突然燃起了一线希望,是那彷彿起死回生的希望。 难道钟梓军突然想通了?难道他突然要带我去私奔,要跟我去登记结婚?所以才要我带身份证与印章出现的吗?但是明天户政事务所有开吗? 儘管我胡思乱想了一整晚,但是答案其实很快就揭晓。 他是带我来到桃园xx区的建案集中地,并要我跟他一起进去某间销售中心,办理预售屋转让的事宜。 「预售屋转让?」当天我人到现场时,还是很一副状况外。 「对,就是上次投资比赛提到的那间,尚未卖出的预售屋……我今天要来把它处理掉,但是这次我没有要套利,我是要平转,嗯也不是平转……应该说是赠送。」钟梓军当初没卖此房,原来是另有打算。 「赠送?」 「对,我要赠送给你,当作是你结婚的礼物。」钟梓军的声音很柔和。 「结婚的礼物?」 「对,之后我可能会出国一趟,这一趟会去很久,我甚至有可能定居国外,从此都不再回台湾,那这间预售屋,我其实留在手上也没用,不如就送给你吧!我会用当初的合约价,直接转让权利给你,但你不用再付任何款项给我,我当初是很早鸟买的,所以最新的实价登录,这间房子应该已经涨了六七十万,你收下后,看之后要怎么运用都行。」钟梓军把送房子的这件事,讲得像是送个杯子般轻松。 「你……你居然要送给我?」我受宠若惊,我觉得不可思议。 「你之后可以拿去转卖获利,优点是可以马上拿到钱,缺点是会被课很多税。 你也可以等成屋后,出租给别人赚租金,增加你的被动收入,缺点是你可能不方便管理租客,到时候要请包租代管。如果你会觉得现金流有压力,那就可等交屋后,房贷约满三年时,找个条件好一点的银行,申请转贷,可以再降低每个月的月付款。 你最后还有一个选择,就是如果房地產再大涨一波,或者台股大盘再大跌一波时,你把房子拿去增贷,用增贷的金额进场去买etf,获利应该会很可观。 虽然我之前一直告诫,不要借钱去买股票,但是etf勉强可以……而且若用我送你的这间房子增贷来买的话,其实也是无本生意,你最多就是把房子卖掉还钱而已,应该不太会搞到负债。」 钟梓军真不亏是钟梓军,直到这个节骨眼了,都还在跟我分析、都还在教我投资。 但是其实我已不在意投资,我只在乎钟梓军。 我在意他为什么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要这样地对我好?让我更加忘不了他? 无奈爱情不是投资,不管我投入了多少感情,投资报酬率都可能是零。 甚至连当天现场的服务人员,也都觉察出一些不对劲。 「其实配偶之间的预售屋转换,是不用收取手续费的耶……你们两位怎么不等结婚登记了以后,再来办理转让的程序呢?这样就不用被我们收取千分之一的手续费。」销售人员好心地提醒我,当时刚好钟梓军不在座位上。 「配偶?喔我们不是……我跟他没有要结婚,我们只是朋友。」我有些尷尬地澄清。 「朋友?喔我好像没有遇过,朋友之间来做预售屋转让的……我还以为你们是情侣,是未婚夫妻,因为你们看起来很登对,也似乎很相爱……」销售人员不经意地喃语着。 「我跟他,没有相爱……虽然我爱他,但是他没有爱我……」我不禁脱口而出了真心话,可能是因为钟梓军此时并不在场,而眼前的销售人员对我来说,反而是个说出真话也无所谓的陌生人。 「啊这……」这位接待专员,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接话。 但其实他不用回覆我任何语句,因为我本来就知道这个问题,是无解的。 最终,我们还是完成了预售屋转让的程序。 我拿到了钟梓军赠送的结婚礼物,却没有拿到我幻想中的结婚证书。 我幻想中……跟钟梓军私奔登记的结婚证书。 我真的,真的只能跟他道别了吧? 我要搬去台北,他要出国旅行,我们可能这一辈子,都再也见不到面。 「嗯那个,我们的新房子已经整理好了,我这个周末要举办一场新房的入厝party,你有没有甚么,想要邀请的人?」某一天,张復恆突然这样地问我,而他此时已经是我的未婚夫。 「嗯我可能要想一想,要邀请谁?我有以前在台北工作时的同事。」其实我都还没有跟前同事们提过,我即将要结婚的消息,所以也不知道应不应该邀请。 「那好,你想一想,要找哪些朋友过来,想找几位都可以;名单可以先跟贺叔讲一下,贺叔会负责安排。」张復恆倒是很想认识我的朋友,他本来就是交游比较广阔的人。 结果我都还没想好,那份要跟贺叔通报的好友名单有谁,倒是贺叔先过来找我商量。 他商量的不是宾客名单,而是我与张復恆的婚姻。 「你应该知道,其实我一直反对这桩婚姻。」贺叔倒是一见到我,就摆脸色。 「嗯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喜欢我。」我也实话实说。 「其实我不是不喜欢你,我只是觉得復恆太孩子气,怎么能够把婚姻当作是儿戏?这么快就下决定的呢?而且,居然还是要娶一个不爱他的女人!」 「呃,贺叔你?」我心里想:你跟我又不熟,怎么会知道我爱不爱张復恆? 「我是搞不懂啦!你们几个年轻人在桃园时,到底搞东搞西的在搞甚么?但是復恆的金流,一向都是在我掌握之下,所以我知道几个月前,他突然匯出了一笔66万给你,我要他跟我解释缘由,他说是一场与钟梓军的投资竞赛,而且这个竞赛与你有关。」贺叔听起来很不悦。 「原来你也知道投资比赛?」看来张復恆真的逃不出贺叔的监控。 「我一听就知道不对劲!復恆他根本就是输了钟梓军在赌气,他知道他在投资能力上输给钟梓军,就故意要把钟梓军的女人抢过来,这简直是乱七八糟!瞎搞一通!我都快要被他气到中风了。」贺叔看起来,委实七窍生烟。 「我不是……不是钟梓军的女人……」我的神色倒有些尷尬。 「我不管你是不是!我只知道你即将要嫁给张復恆,但我始终都觉得,復恆他没有想清楚,他虽然已经三十二岁了,但是过去一直在我保护之下,我觉得他根本就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我很反对他结这个婚,趁着现在,你们还没有正式登记,一切都还有转圜馀地。」贺叔居然像是要劝退我。 「甚么意思……甚么转圜馀地?」而我也想知道,贺叔要怎么劝退。 「我主动说要负责,帮忙筹办这一次的party,其实是因为我要把一些金融圈的人找来,我可以替你引荐其中一个,叫做沉志诚的经理人,他是钟梓军以前非常熟的同事,几乎是称兄道弟般的交情。」贺叔居然也明白讲了作法。 「钟梓军的同事?」 「对,我要你去跟他聊聊,多了解一下钟梓军的过去,再好好想想你的婚约,是不是真的要付诸实行。」 我突然明白了贺叔的目的,他是希望藉由钟梓军的同事之口,让我又思念起钟梓军,这样我就可能会悔婚而去,会放张復恆单身自由,这样贺叔就得回了他的摇钱树。 通常在少女言情小说中,贺叔这种人担任的,都是阻扰男女主角相爱的反派。 但是在我自己的这段剧情中,我却竟然有点感激贺叔的出手与作为。 因为那让我终于明白了一切。 知道钟梓军为什么不愿意要我…… 「梓军吗?原来你也认识他?他是个非常优秀的人才,可惜在业界才发光发热没多久,就突然消声匿跡了。」那一天在party时,沉志诚跟我聊起了钟梓军,态度似乎颇为热络。 我于是也主动提问道:「其实我很好奇想知道,梓军他当初为什么突然退休?復恆说是他赚饱了退休,但我其实隐约有听梓军说过,他好像是生了一场病后,才对人生大彻大悟。」 「梓军是赚饱了吗……嗯他应该是有赚到财务自由的程度,但是以他过往的好胜心,他是不太可能这样就满足,他一定会想继续拚下去的,他突然急流勇退的原因,应该是他身体真的出了问题。」 「出了甚么问题?」我此时突然觉得,当初钟梓军告诉我的疾病,应该不是真的。 「其实梓军离开之前,一直都没有跟旁边的人讲清楚,我们大家猜来猜去,其实也都不太确定;不过,我们有一些共同的生活圈,有一些固定都会往来的专业人士,包括了医师,也包括了律师。」沉志诚且忆且道:「所以我们这些朋友间问来问去,就会有人突然提供线索,说是曾经在某间医院的高档vip门诊,见过梓军去求诊,当时他是去看诊肿瘤科的林医师。」 「肿瘤科的医师?」 「对,其实这个林医师,过去也跟我们几位经理人有往来,他也算是我们的好朋友,所以我们同事当中,若有谁的家人罹癌,通常也会去找这位林医师看诊……只是没想到,某一天有个同事跟了家人去找林医师时,刚巧撞见了梓军,而梓军好像是自己一个人去看病的,不是陪别人去。」 「所以是他自己要看病,是他自己……罹癌了?」 「这是我们的猜测,因为林医师不肯透漏,毕竟这是病患的隐私,就算他是我们的好朋友,也不太愿意对我们讲太多。」沉志诚略为保守地说:「不过后来这个猜测,又进一步得到证实,因为之后又有另外一位朋友,有听说到梓军去拜访某位律师的消息。」 「律师?」我很讶异连律师都有关联。 「对,这个律师的主要业务,并不是替人打官司,而是专门替人立遗嘱的。」 「遗嘱?所以钟梓军是找律师,要替自己立遗嘱吗?」我简直难以置信。 「这也都是我们的猜测,毕竟大家都是老同事,我们一直很关心梓军,虽然各种线索,眾说纷紜,但是我们把医师与律师的这两个线索凑在一起,就推测梓军应该是得了某种癌症,而且属于不太好医的那一种,所以他才替自己预先安排后事。」 「所以他……原来他,他可能觉得自己活不久了,是吗?」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胸口好难受,似乎连呼吸都困苦起来,彷彿此时我心脏的每一下跳动,都牵连着痛楚。 「应该是吧,不过他后来就一直躲着我们,我们也无法去探望他,或者关心他的状况……请问你是甚么时候见到他的?如果是最近的话,那他的现况还好吗?」 「他还好,他应该很好,他好到让一个……每週都要见他五次面的人,根本看不出来他得了癌症。」 我说的这个「一週见他五次面」的人,就是我自己。 说着说着,我还不自禁地流下眼泪来。 「喂你还好吗?不好意思,我不太知道发生甚么事,我有讲错甚么话吗?」沉志诚见我突然落泪,不禁颇为紧张,却又丝毫不明白原因。 「没有,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我为了怕出洋相,赶紧闪躲到一旁的房间中,我站在窗边擦着眼泪,有意无意地看望着窗户外的街道发呆。 我却居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穿着红色上衣tshirt,配上nike运动长裤,还有那廉价快剪的发型 「钟梓军?」 我居然看见钟梓军的形影,在张復恆的新居楼下出现,我一霎时疯狂了脑袋。 我不顾一切地衝了出去,无视于外面参加party的宾客,无视于我的未婚夫与他的经纪人,我直接就开啟了对外的客厅门,一股脑儿闯了出去。 我嫌电梯太慢,我嫌时间太快。 我用这一生最快的速度,跑到了一楼,奔往了我方才看到钟梓军的方向。 但是没有,街道上没有钟梓军,就连一个穿红色上衣t的路人,也都刚好没有。 所以我是看到幻觉了?我看到钟梓军的影子,方才出现在新家楼下。 这其实并不奇怪,他的影子本来就一直都在。 我从来没有放下他过。 我知道这个婚,我结不成了。 第二十四章 那天以后,我就回去跟张復恆说了对不起,我不能跟他结婚,因为我还没准备好。 我并没有当着眾宾客的面前说,而是在party结束后才説。 当时宾客多已散去,不过贺叔还在,他也在一旁帮腔说:「我也觉得取消比较好,或者至少延期一点办,年轻人做大事情,应该都要多点深思熟虑,怎么能只凭衝动而行?」 其实我知道贺叔的内心很得意,他一定觉得他的算盘打得好,计画很成功,但是我也不怪他,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问题。 是我心中始终都有钟梓军存在的问题。 而我一定得要去面对这个问题。 所以我后来找到了那家医院,经由沉志诚先生的介绍。 他们虽然是高档的医院,但是并没有不让一般平民掛号,只是掛号费用比较高,后续的治疗费也可能比较贵,但我并不是去做治疗的。 「那个,我想掛号林国仲医师,他今天下午有门诊对吗?」我直接说明来意。 「可是林医师今天下午的门诊,预约都满号了耶,可能没办法加掛。」 「没关係,我可以等,我可以最后一个看,能否请你帮忙问一下林医师,可不可以加个号,然后也请你跟他说一下……我是钟梓军的家属。」我想办法沾亲带故。 「好,你稍等。」 结果可能是最后这句话的关係,让林医师愿意看我,因为我记得沉志诚经理有説,林医师本身也是钟梓军的朋友,所以应该会有友谊上的考量。 「你是梓军的家属?」林国仲医师见到我时,语带怀疑地说。 「对!我是他的未婚妻,这样算是家属吧?」我厚着脸皮说。 「未婚妻?梓军他有未婚妻?」 「我可以给你看证明!你看这些单据,都是他把一间房子转让给我的凭据,都是钟梓军自己签的名,如果不是我要跟他结婚的话,哪有男人这么好?没事送一间房子给女生。」 我确实是有备而来,必须要让钟梓军的医师相信,我真的是病患家属,不然我怕我会被医师给赶出去。 「嗯,其实我有点搞乱了……」林国仲医师抓了抓头说:「你看起来,像是梓军的恋人没有错……但是梓军前几天才跟我说,他喜欢的女人要嫁给别人了……那到底你是要跟谁结婚?又到底是谁要跟你结婚?」 这个医生,好像一见面就快被我搞疯的样子。 「梓军有跟你说到我?梓军有说我是他喜欢的人?梓军前几天还有来找你?」 我一连串丢出了这些问题,不知道会不会把林医师给搞得更疯? 「那个……其实你知道,我们是看病的地方,通常医师的职责只负责看病,而不负责处理感情。」 「对不起,是我太冒失了,我真的很关心钟梓军……」说着说着,我忍不住哽咽落泪了。 「嗯好吧……老实说,前几天梓军来找我时,也是花了很多时间,在跟我诉说他的情感困扰,应该跟讨论病情的时间一样多。」林国仲医师没有被我的眼泪吓到,反而是愿意跟我说起钟梓军:「可能因为梓军,与我认识多年,其实他一直是把我当做是朋友,而不只是他的主治大夫,那也许我也应该要以朋友的角色,来帮他一把。」 言及于此,林国仲医师突然吩咐了身旁的助理说:「庭姐,你去帮我开一下那间vvip室好了,我要跟苏小姐,在里面好好的谈一谈。」 于是护理师庭姊,就先带我到一间摆设十分高档的面谈室中,等候几许。 而当林国仲医师也进到了这间vvip室时,就把身上的医师白袍给卸下来,披在了他的椅背上,显露出里面比较寻常亲民的服装,就是一般的衬衫与长裤。 我觉得这好像是想要表示:他接下来要讲的内容,都不是以一个专业医疗者的角色在发言,而是钟梓军的朋友。 「你对梓军的病情,大概知道多少?」 「我知道他一年多前,生了一场重病,所以很突然地退休,跑到桃园的乡野间去养病,我一开始不知道是什么病,最近才有听说,他好像是得了癌症?他甚至连后事都安排好了。」 「你讲的东西,大致都没错,他确实是得了癌症;事实上,你看外面墙壁上的介绍也知道,我本来就是专门治癌的医生。」 「那他严重吗?」 「一年多前,应该是蛮严重的,他做过了很多次的化疗,其中一次还併发了严重的败血症,在医院歷经了插管急救,还一度送进了加护病房。」林国仲医师回忆着:「还好,他可能是靠着年轻力壮的本钱,终究是在鬼门关前走一回,老天爷没有收他,让他又活了下来,但从此他就很抗拒治疗,他说他很怕自己会死在医院。」 「原来他……」我想起了钟梓军当初染疫高烧时,那意识不清的吶喊;我也骤然理解了他害怕医院、害怕插管与打针的恐惧。 我知道了为什么他的三合院中,会备置了一推防患未然的医疗器材。 我也终于知道了,他为什么总是在我面前躲开。 「当时他的化疗疗程,其实还没有走完,但是他跟我说他不想再继续,他想要试看看别的方法……基于医生的立场,我必需力劝他继续接受治疗,但是基于朋友的角度,我又似乎能理解他的想法。」林国仲医师语重心长地说:「所以后来我并没有强迫他,我放他走了,只是不知道他走去哪里?现在听你说才知道,原来他跑去桃园的乡下养生了。」 「对,他吃得很健康,也作息很正常,他每天都在练各种养生操,我想他是为了要让自己活得久一些。」 「其实当初他有问我说,如果不继续化疗的话,肿瘤不復发的机会有多少,我跟他说……胜算极低」 听到了「胜算极低」这四字,我突然想起了钟梓军曾经跟我说过的话:「这个对象不是0050,他是人生没有目标的无业游民,胸无大志,是哪一天会不小心下市的风险股,你若是选择他,胜算极低。」 原来如此,他当初就在暗示自己可能会下市,只有很低的癌症存活率,只是我并没有听出来。 只听林国仲医师又进一步解释:「老实说这个存活率也不好算,毕竟每个人的状况都不一样,像他这种有做化疗、却没有完整做完的患者,临床上也是比较少数,所以癌症的復发率很难估计。但我当时想要表达给他的意思是,他这种癌症如果不好好治疗的话,大多数的患者都会復发,平均来说只能再活个一两年。」 「那他前几天来找您时,病况还好吗?」 「其实一年多前,梓军中断治疗以后,他就很少再跟我联络,但是几天前他又突然出现,说要再来找我治疗。我很惊讶,还很鼓励他说:你终于想通了!还是希望能够多活久一点吧?」言及于此,林国仲医师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他却看起来很消沉的跟我说,没有,他是专程来领死的,请开给他那种最强最毒的化疗药,最好能够一次就杀死他的。」 「他不想活?」我很讶异这件事。 「梓军来找我时,确实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我还很严正驳斥他说:没有这种杀人的药,只有治疗的药!你是什么问题?是不是应该要看心理医生?」 「原来他是决定,要来医院接受化疗?而不是出国……」我想到了钟梓军在道别时跟我所说,他将要出国一趟、可能会在国外定居云云,结果也都不是真的。 「梓军后来,好像真把我当成了心理医师……他跟我说他失恋了,他喜欢的女子即将要嫁给别人,他很痛苦,他觉得他乾脆来接受一种更痛苦的治疗,看会不会让他心里的难受少一些。」 「他真的是……这么说?」我感觉自己胸口满满的酸楚。 「他真的是这么说,也许不是字句完全一样,但大致上就是这个意思。」 「他得的是什么癌症?」 「恶性淋巴癌。」 我心里碎念:钟梓军你还给我乱说,你扯那什么摄护腺肥大啊!害我当时还嘲笑你,我都不知道,你原来真的病得很重? 「那他这次回来,有接受治疗吗?」虽然我心里怪着他,但我也无比的关心他。 「本来是打算替他安排治疗,不过,我先帮梓军做了一系列的检查,不管是抽血还是影像学方面,看起来都显示他一切正常,我找不到肿瘤存在的跡证,所以我也无从治疗起,就直接放他回去了。」林国仲医师给出了让人意外的答案。 「所以他好了?完全好了?」我喜出望外,眼泪与酸楚都突然地止住了。 「『完全好了』这四个字我不敢说,只能说在梓军的身上,目前看不出来有肿瘤復发的跡象,他现在就完全像个正常人一样。」 「完全像个正常人一样?那他不就可以正常谈恋爱、正常的结婚生子了?」 我很没遮拦的在林医师面前,喃喃自语这些男女琐事,明明这些琐事好像一点也不干医师的事。 但是还好,林医师没有嘲笑我,他还帮忙补了一句:「其实我有鼓励梓军,问他要不要把自己喜欢的女生追回来?」 「他怎么说?」 「他是有说,他还要想一想,因为女生的结婚对象,各方面条件都很好,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去破怀。」林国仲医师看着我,有些试探性地问道:「不过梓军有跟我説,他喜欢的那个对象,已经跟未婚夫搬到台北来,他如果想要去找对方,那就是要在台北找……只是说,你现在却跑来这里,问我各种梓军的事情,所以……他没有去找你吗?」 「他没有来……啊不对,他有来!他有来到楼下!只是没有上来,然后他又临阵放弃了。」 我突然想起那天party,从张復恆的新家窗户向下看时,所看到的红衣tshirt男,莫非真的就是钟梓军? 原来我不是看到了幻影! 「谢谢医师!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现在就去找钟梓军!」 第二十五章(终章) 虽然我非常的衝动,虽然我现在就想衝去找钟梓军,先好好的揍他两拳再抱紧他,但是我还是要先确定,目前他人在哪里? 「喂老闆,我问你喔,你这几天有没有看到钟梓军?他还有没有来书店啊?」我赶忙打了通电话回桃园的书店。 「有啊,应该是上个礼拜,他有问我,知不知道你新家的住址,然后我拿了那张,你们入厝party的邀请通知给他看,上面有写你的结婚新居在哪里。不过很抱歉,我平常都要顾店,所以没有去party啦!但是你要结婚那天,我一定会出席喔,所以你记得要寄帖子给我。」我的前老闆,此时还不知道发生甚么事。 「没关係,反正我也解除婚约了。」我轻描淡写地说,同时心里想着:上个礼拜?那已经是party之前的事,所以钟梓军是透过老闆知道我的新居,但是之后呢? 「啥?解除婚约?」 「这个真是……一言难尽,反正你先帮我找到钟梓军,后面的事情我再告诉你。」我其实不太想解释清楚。 「我要怎么帮你找到他啊?」 「其实只要帮我确定,他有没有回去他的三合院就可以。」我突然想到:「啊对了!可以问育幼院,跟我们订便当的育幼院,对耶我的手机里,还有辜院长的电话,当初要送餐盒时所留。」 于是我发现我不用去麻烦前老闆,我有自己可以使力的管道。 我不想直接打给钟梓军,是因为我怕我一说要去找他,他就又给我躲藏起来。 所以我决定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于是我麻烦了育幼院的辜院长,能不能有空时去帮我看一看,邻近的三合院有没有人在家? 然后我收到了回覆:确认三合院里是有人的,而且应该就是钟梓军。 所以我当天就杀下去了。 跟我第一次登门造访时一样,是在快要天黑的时候抵达。 唯一有差别的是,我这一次有带行李,而且还带了两箱。 「苏慕耘?你……你怎么来了?」钟梓军也跟第一次替我开门时一样,一副很惊讶又莫名奇妙。 「我是来请你收留我住宿的!就跟上一次一样。」 「收留你住宿……上一次是为了要隔离?这一次是为了……」 「为了……我已经走投无路、无处可去!我已辞去书店店长,所以桃园租屋处已退租,我也跟张復恆解除婚约,所以我没有台北的房子可住。」 「你跟张復恆解除婚约?为什么……他的新居不是很好吗?你干嘛不住……」钟梓军似乎很意外我的选择。 「对,他的房子很好,台北市中心,精华区,屋龄新,大楼有电梯……但是我却一直想念你的三合院,红色的砖瓦,破破旧旧的门窗,看出去是绿绿的草。」我讲到一半就哽咽了。 「怎么会有人这么傻的?放着市中心的蛋黄区不住,却跑来找我这种蛋壳的,不对,根本是蛋盒……你是哪根筋不对?怎么会有高帅富的白马王子不选,而非要来选我这种前途黯淡的……」钟梓军虽然像是在唸我,却也像是很感动,因为他的眼眶似乎红红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对了哪根筋,但我可能真的喜欢你喜欢到有点失去理智……虽然你从来没说过你爱我,但是我一直都知道自己爱的人是你。」我豁了出去,我要将心意一吐而尽:「我找过你的朋友,我找过你的医师,我知道你过去发生了什么事,我也知道你现在几乎已痊癒,那为什么你不来找我?为什么那天你人都已经到了楼下,却不愿意见我一面?」 「因为我以为,这样对你比较好……我看着那栋高楼新居,觉得那是我给不起的未来。」钟梓军说此话时,音声略颤,心情似乎是激动的,他并没有再装出一副漠然平淡的态度。 「那如果我不觉得呢?如果我一直都想见你,从来不曾忘了你呢?如果我觉得,我在你的三合院老房子里比较幸福,更胜过台北市中心的新大楼呢?」我一边倾吐着自己的心意,一边直掉着眼泪。 「我本来隐居退休,就只打算躲在这个小地方等死而已……结果你却突然闯了进来,闯进我的住所,闯进我的生活,也闯进我心里……那你说我,我到底该要拿你怎么办好?」钟梓军叹了口气,好似充满着无奈。 「我没有闯啊,你的住所,我每次都有按门铃……可是你说我闯进你的心里?那意思是,你真的也喜欢我......即使你之前从来没说过。」我想我听出了钟梓军的弦外之音,但我还是想要更加确定,我想亲口听他说出真心。 「既然老天爷,看起来没有要我马上死的样子,那我也只能,跟你说出老实话了……」 钟梓军突然地走上前,我本来还怕他会赶走我,却没想到,他走过来,把我的两箱行李给推进门里,随即也把我整个人,一起拉了进去。 所以他是,愿意收留我了? 钟梓军关上了三合院的门,回过头来看着我,轻轻声说道:「虽然我之前,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你,但是我在心里已经说过了无数次……」 「你……你有喜欢我……」我没想到,终于能听到钟梓军这么说,我犹如身在梦里。 钟梓军好像是投降了,彷彿对我举着白旗说:「打从你第一次来到我家,晚上在我发烧的时候照顾我,半夜握着我的手睡着时,我就已经喜欢你了。」 「那你干麻……干嘛不说?」我依旧掉着眼泪,却终于不再是悲伤的滋味,我感觉到胸口的酸楚,有逐渐转为一丝甜甜味。 「我原本以为自己来日无多,快死了啊!你可知道我有多压抑,我有多忍耐?看到你跟张復恆在一起时,我内心有多难受……你以为我都没有情欲的吗?」钟梓军似乎激动起来。 「我……嗯……」 我正想说些什么回覆,却突然再也发不出声音,因为钟梓军的唇已吻上了我,把我的唇瓣给密密封住。 我好欢喜,我终于得到钟梓军的回应,他终于愿意用行动来证明:他也爱我。 于是,我也回敬了他的吻,并且用双臂揽上了他。 其实我好像说过,当我一见到钟梓军时,是要先揍个他两拳的……但怎么我就直接紧抱了他呢? 不过他也似乎,并不打算止于一个吻而已。 他亦更加抱紧了我,连续又给了好几个吻,他把我压到了一旁的柱子上,旁若无人地亲吻我,几乎吻过我上半身的每一寸。 嗯,确实是旁若无人,因为这里不会有别人。 这里是钟梓军的地盘,他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而他也真的打算,什么都对我做了似的…… 也许是他真的压抑太久、忍耐太久,此时的他在我面前,突然像个脱疆的野兽,热情而充满着佔有欲。 他一路吻着我,把我吻到了房间去。 就是那一间,我曾经借宿过半个月的套房。 只是当初我是一个人住宿,而此时的钟梓军却与我两个人,一起翻到了床上去。 钟梓军似用一种温柔深情的目光凝视我,却带着一副不饶人的口气说:「苏慕耘,你得要知道,你逼我说出真话的代价……」 他说完了这句话后,就把躯体伏贴在我的身上,用温热的胸怀包覆我,并且解开了我衣衫的钮扣。 于是,我终究知道了某些事。 我知道了钟梓军的摄护腺,应该是没问题。 我也恍然发现了,我的宗教信仰,原来一点都不坚定…… 但是不管怎么样,我终于赢得了爱情投资学里的报酬率。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