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水夕照》 那个奇怪的小女生 「陈家豪!啊!不对,今天应该叫你jack!」 才踏上咖啡店二楼,若亭就兴奋地挥手喊我的名字。 我看了她一眼没搭理她,低头回到笔记本,继续我的黎曼猜想。 「到底在看什么?」她一坐下,顺手拿走我的笔记本,翻了起来。 「以你的智商,我很难跟你解释。」 「我可是医学院的高材生耶!你这穷大学助理教授在那边嚣张什么?」她将笔记本捲起来,敲了一下我的肩膀。 「那今天的午餐就交给你了?」 「居然要女生请客?你是不是男人啊?」 「我请吧!当帮jack接风。」tony在我们两个斗嘴时拿了menu过来。 「让她请啊!刚刚不知道在嚣张什么?多赚几张钞票了不起啊?」 「不是几张,是几十张!」她笑瞇瞇地纠正我。 「好了啦~」tony笑了起来,然后慢条斯理地帮若亭摊开menu,才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找到工作回台湾后,好不容易才凑到我们三个都有空的时间,约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厅叙旧。 若亭是国三参加数奥国手培训的时候认识的,高一到高三我们年年都在培训营见面,那时万绿丛中一点红的她,是数学同伴们心中的女神,但对我来说她不过是个絮絮叨叨吵死人的傢伙。 tony大我们一岁,晚一年进培训营,和我同名同姓,对数学和写程式都很有兴趣的他,虽然思考的速度比我和若亭慢很多,但逻辑很縝密,我很享受跟他讨论数学的感觉。 我们三个人从高中开始就常泡在一起想数学题目,后来又念同一所大学,个性温和的tony对我来说,一直都比嘴不饶人的若亭可爱多了。 翻完menu后,tony拿起皮夹下楼去柜檯点餐结帐,我则打开笔记本继续思考。 「喂!难得聚会,笔记本收起来好吗?」 「是跟tony一起难得,跟你又不难得。」 上星期三才跟若亭一起去故宫看展,因为对艺术共同的兴趣,我们从高中开始就走得很近。 「歷史博物馆下个月有十八世纪洛可可的展览,要一起去吗?」 「不了。」 「为什么?你大学不是超爱洛可可?」 「在美国看了很多。」 「美国也有洛可可?」 我瞪了她一眼,然后把笔记本放回包包:「我不想了,你可以闭嘴了吗?」 「可以!」她瞇起眼睛笑着。 若亭是个身材修长,脸蛋姣好美女,又是高收入的妇產科医生,一直不乏追求者,但不知为何,她单身的时间很长,黏着我的时间还比较多。原本我也怀疑她对我有意,但去美国念书后,她很少来找我,只有一次失恋飞来找我哭诉,或许我就是个能陪她消磨时间的玩伴。 「tony怎么去了这么久?」她翘起踮着高跟鞋的脚,发出疑问,却没有要亲自下楼的意思。 我瞟她一眼,拿起皮夹和手机,准备下楼。 如果不是自己也有点担心人畜无害,容易被卖的tony,我才不会顺她的意。 到了一楼,发现柜台的人龙排了好长,tony站在柜檯里收银机旁边,不知道在做什么。 「怎么了?」我凑过去问。 「收银机坏了。」tony微笑着说。 「啊?所以你在这里干嘛?」我疑惑地皱起眉头。 「她算术比较不熟练,所以帮忙一下。」 他往身边指了指,我才看到站在他旁边的女店员。 那女孩应该有160公分,但站在185公分的tony旁就完全被遮住了,她张着一双圆眼睛愣愣的,虽然tony已经帮她把价钱都算好,写在便条纸上,仍慢吞吞地数算着硬币和钞票。 我气恼起来。 「让开!」我走过去,把女孩推开柜台,和tony一起接单结帐,人龙开始迅速被消化,就在剩下最后一组人时,一个中年男子气急败坏衝了过来。 「陈思澄!你到底在干嘛?这两个算钱的男人是谁?」 「报告老闆!收银机坏了。」那女孩笑吟吟的,面对她气得脸红脖子粗的老闆,不慌不忙。 「收银机坏了不会用计算机吗?怎么可以让陌生人碰店里的钱!钱算错怎么办?少了怎么办?你要赔吗?早知道就不要聘一个高中没毕业的笨蛋!」 「钱算错?」青筋瞬间断了一根,我拍一下tony的肩膀:「这是l公司王牌工程师!我是mit数学博士!你还有意见吗?」 「然后我是c大医院妇產科美女医生!」若亭突然从我们两个身后冒出来,一左一右搭上我和tony的肩膀:「老闆你现场算一次啊!少了我赔双倍给你,没少你可要付工钱给我两个朋友,再加上道歉。他们两个一脸呆样,以为会算错情有可原,但怀疑他们偷窃真的很没礼貌。」 「谁一脸呆样啊?」我不快地恶瞪她。 「老闆,不好意思,是我赶时间,所以才主动帮这位小姐结帐,希望你不要见怪。」tony用温文的微笑扮起很适合他的白脸。 看着tony帮他铺好的台阶,老闆识趣地不再刁难,拿起电话连络收银机的维修员。 回到二楼座位,若亭揶揄地说:「哇!jack!难得看你英雄救美,原来你喜欢那一款的小女生。」 「谁喜欢啊!要不是tony心软帮她,我才懒得浪费我的时间!」 「她好像没有去念高中,生活应该比较困难一点,万一因为这样被辞退就糟糕了。」tony温和地笑着,各切了一块蛋糕放在我和若亭的盘子上。 「这么善良,不会很疲倦吗?」我问:「世界上需要帮助的人这么多。」 「当然没办法帮助所有的人啊!所以有缘份的时候才要特别珍惜。」 虽然摆出不悦的表情,但关于人情世故,tony的想法总是能把我说服。 下午的时间过得特别快,三个人愉悦地交换工作的近况,和正在阅读的书籍,上次这样一起面对面聊天,已经是八年前。 「糟糕!这么晚了。」约莫五点半,tony紧张地起身:「不好意思,我还有约。」 「啊!我也得回去值班了!」若亭看了一下手錶,拎起包包。 我跟着起身,和他们两人下了楼,发现一楼又开始大排长龙。 望向柜台,刚刚那个女店员拿着铅笔,一脸呆滞。 望见tony阴鬱的表情,我有不好的预感。 「jack,你晚上有事吗?」 预感成真。 「帮她一下吧?」 我用力捏了一下眉心,然后默默走到柜檯后面,开始帮忙计算。 女孩笑吟吟地把位置让给我,那张稚嫩的脸上,带着未经世事的天真。 珍惜我们的缘分?这是孽缘吧? 我对于笨蛋一向很没耐性。 晚上九点半,点餐时间结束,我伸了个懒腰,收拾好背包,准备离开。 「你叫什么名字?」女孩拉住我的手。 「陈家豪。」 她顿了一下:「你不问我叫什么名字吗?」 「我不想知道。」 「我叫陈思澄,思念的思,澄清湖的澄。」 我不想知道啊!是听不懂人话吗? 是洪一峰,还是陈澄波? 第二天下午空堂时间,我绕着学校外围寻找其他适合思考的咖啡店,但怎么也找不到像昨天那间咖啡店一样视野良好又光线充足的店家,只好硬着头皮再次来到那间咖啡店门口。 我抬起头望着招牌,朴拙的原木上有四个红字:淡水暮色。 是洪一峰,还是陈澄波呢? 昨天那女孩的名字突然晃进脑里,「陈思澄」,会这么巧吗? 可是昨天那老闆对她这么坏,如果真的是陈澄波,如果那女孩真的跟陈澄波有渊源,关係应该不会这么糟糕吧? 我探头望进店里,看见另一个男店员正操作着收银机。 看来应该修好了,就算再坏了,也有这傢伙顶着,不会有问题了吧? 推开门,我走进店里。 「家豪!你来了!」那女孩突然跳出来,又是那笑吟吟的表情。 我不悦地皱起眉:「家豪?我跟你很熟吗?」 「二楼的位置,我有帮你留下来喔!」 想着昨天那个视野绝佳的位置,我勉强让她拉着自己前进,果真在二楼她把那个位置留给了我。 「谢谢!」我虽然笑不出来,但基本的礼貌还懂。 「焦糖玛奇朵,多加一包糖?」 她居然还记得。 「我按照店里的规矩,自己下去点就好。」 「没关係!你坐!」她开怀地帮我拉开座位。 既然如此,也没有客气的必要。就当昨天的工钱吧。 我坐下后摊开笔记本,开始想我的数学。 没多久,咖啡送了上来,我放在桌上的咖啡钱也被收走。 我不疑有他继续思考,过了一个小时,我抬头休息的时候才发现她坐在我的对面。 「你坐在这干嘛?」 「我今天下午放假。」她双手撑着下巴,眨着眼睛看我。 「答非所问。」 「我喜欢坐在这。」 我愣了一下,这傢伙是有病吗? 「随便你。」 但我也不是省油的灯。 我不理会她,回到我的笔记本。 反正她在或不在,都不会影响我,没有差别。 我那句话说早了。 接下来几天,只要我来这间咖啡店,她都会把位置留给我,然后坐在我的对面。 到了第六天,我终于忍无可忍。 「喂!你到底是怎样?我欠你钱吗?」 「没有啊!」她一脸无辜地看我。 「如果没有你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 「因为我喜欢你。」 那张稚嫩的脸,莫名其妙地写着理所当然。 男人其实很平凡 「陪你去咖啡店?还要假装是你女朋友?」我兴味盎然地笑了。 「还不是tony害的!那女店员缠上我了。」 「那不是很好吗?反正你也单身,我记得她还满漂亮的。」 「漂亮?有这回事吗?就算她真的很漂亮,我对年纪小的笨蛋也没兴趣。」 一般人会劝他换间咖啡厅就好,但我知道jack这个怪咖,只是固着于那间咖啡厅的环境。 「要我去可以,但是有条件。」 「啊?」 我最喜欢他带着怒气又不耐烦的表情。 「下个月十六日星期六,歷史博物馆,洛可可,你陪我去。」 其实我也搞不清楚自己对家豪是什么感觉。 他身高185,又喜欢户外运动,小麦色的皮肤,宽阔的肩膀,身材挺拔,虽然五官并不是特别突出好看,但专注思考数学的时候还满迷人的。 不管是数学或是艺术,我们两个都很投缘。 走在他身边,偶有心动,但与其跟他接吻,我猜我寧愿作弄他。 可能是因为,他是我幻灭的开始,稚嫩的尽头。 在国三参加数奥选训营前,我对男生还是有遐想的。 但认识他还有同期的伙伴后,才知道言情小说里面那些高大冷酷,只对女主角深情款款的男主角,只存在女生的妄想里。 男人其实很平凡。 跟女人一样。 但女人心里那个小女孩,终究还是喜欢妄想多一些。 ================= 「天啊!陈家豪,你要牵我的手吗?」 到了约定的时间地点,若亭一看到我就开始大声说话,试图让我尷尬。 「对!牵手!」我果断地拉住她的手,十指紧扣。 虽然若亭也是活在自己世界的宅女,但毕竟是女孩子,对人情世故懂得比我多得多,从国中开始就经常捉弄我,在还没交女朋友前我经常被她轻佻的态度弄得很毛躁。 但如今我已经不是八年前的我。 我用力掐紧她的手掌,她也笑着用力掐回来。 这下两人不知道是在牵手还是比武,强忍着疼痛,我们两个动作僵硬地走进咖啡厅。 思澄一看到我们两个,脸就垮了下来。 看起来效果还不错。 我向若亭使了个眼色,她识相地松开手,轻轻抱住我的手臂,两个人假装亲暱地走上楼。 思澄翘着嘴巴,默默端了我的焦糖玛奇朵上来。 若亭狡黠地瞟了我一眼,意识到接下来她又要整我,我举起右手捏紧眉心。 「家豪!算数学很烧脑吧?补点糖吧!」她摆出温柔的表情,打开桌上的糖罐,往咖啡里猛加。 思澄紧张地抓住若亭的手:「他只要一瓢!」 「你别乱抓我女朋友。」我沉着脸拍开思澄的手,然后拿起咖啡,啜了一口。 超甜。 顏。若。亭!去。你。妈! 「家豪!她不是真的爱你!她只是觉得你是大学教授,跟你在一起很有面子!」思澄激动地说。 莫名其妙地,又是那一脸理所当然。 「这是在演哪齣?琼瑶吗?」我瞠目咋舌。 「你是不是对琼瑶有什么误会?」若亭笑了出来。 「小妹妹,你知道妇產科医生,薪水比大学教授多多少吗?」 面对若亭挑衅我的问题,思澄只是用力摇头。 若亭挨近我,右手环上我的脖子,我不知道她要干嘛,但也不敢推开她,在我反应过来前,她吻了上来。 干!还伸舌头。 思澄泪眼汪汪地转身跑下楼。 「顏若亭!你这戏未免演得太牺牲了吧!」我推开她。 「不会啊!你好歹也是个帅哥,我没损失。」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过了八年,我虽然变强了,但忘了顏若亭也会升级。 她就是这样一个疯子。 笔记本窃贼 我没预料到还有比跟若亭接吻更令人头痛的事。 就是和若亭接吻后,陈思澄他妈的第二天还是坐在我对面傻笑。 「你昨天没看到吗?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她不是真心爱你。我看得出来。」 「你这样我会很困扰。」 「我没关係。」 没有人在关心你好吗? 「你知道吗?那天热心要帮你的不是我,是另外一个男生。我给你他的电话、住址、公司名称,你去找他好吗?」 思澄一脸愉悦地摇头。 哀莫大于心死。 虽然我很不想放弃这间店的这个位置,但形势比人强。 隔天空堂,我决定去图书馆,但翻开背包却发现我的笔记本不见了。 脑袋转了八圈,确定我最后一次看到笔记本,是在「淡水暮色」,只好硬着头皮回到咖啡馆。 「家豪!你来了!」思澄一看见我眼睛就亮了起来。。 「我不是来喝咖啡的,你有看到我的笔记本吗?」 「你是说蓝色的那本吗?」 「对!」 「给你!」她从柜檯下拿出我的笔记本递给我。 我安心下来松口气,但一翻开笔记本血压瞬间升高。 好多页面佈满了一块一块深浅交错的铅笔涂鸦。 「陈思澄!这是什么?」 「礼物。」她笑着,一脸天真。 我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怒气:「你知道你毁了我多少时间吗?」 「所以你会在咖啡店待更久了吗?」 我深呼吸,让自己冷静,拿起笔记本面向光源翻阅,好在透过阳光还可以看见我的笔跡,救回我濒临绷断的理智线。 「陈教授!听说你有空堂都在这!」一个男生突然从门外衝进来,可怜巴巴地向我鞠躬:「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 「你谁?」 「数学系硕士班二年级张以程。」 「你没有修我的课,我能救你什么?」 「我不小心得罪了瞿教授,被赶出师门。听说您特别耿直,所以来求你!」 「耿直?」我不悦地瞇起眼睛:「你是想说白目吧?」 他缩了一下肩膀,似乎很害怕。 「为了不跟你一样得罪瞿教授,没有其他老师敢收你吧?」 那张脸一阵青一阵白。 「我的确一如传闻,不会看前辈脸色,白目得很。可是我收学生也有我的条件。」 「什么条件?」 我把笔记本丢给他:「帮我把上面被覆盖的原子笔跡重新抄一次,然后跟我回研究室,我找一个题目给你,明天下午以前解出来,就收你。」 会喜欢数学,就是因为它很单纯,是全逻辑的世界。 但学术圈不是只有数学,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不过我一直努力让自己置身事外,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提升研究绩效,多发几篇paper,用实力换取同儕认可。 这个世界很奇怪,只有得到认可,才有不交朋友的自由。 「家豪!我帮你把咖啡端上去。」思澄笑瞇瞇地端起一杯焦糖玛奇朵。 「我说过我不是来喝咖啡的!」我不悦地转身:「而且你把笔记本画成那样!我这个下午已经毁了!」 吼完我才瞄见她左手腕上那个又旧又破的护腕。 是职业伤害吗? tony说她没念高中,生活比较困难的话鑽进脑海。 难道她连买新护腕的钱都没有? 「咖啡钱我付,你帮我做成外带吧!」 十分鐘后,我后悔自己的心软。 因为她居然跟着我回到学校。 陈Tony,我恨你 「教授!那女生是谁啊?」以程跟着我小心翼翼地问。 「我也不知道。」我捏着眉心:「不然你帮我解决她,我马上收你。」 「怎么解决?」 「我如果知道,还需要麻烦你吗?」我不快地转开研究室的大门,后面两个小鬼鱼贯跟着进来。 看思澄在我的书架上东摸西摸,我毛骨悚然。 「张以程!你帮我看着她,如果我的东西有少,你就死定了。」 以程听完绷紧神经,亦步亦趋跟着。 我赶紧开了电脑,开始找要给以程的题目,然后按下列印。 「就这题吧!」我递给他。 「明天下午?」他的脸绿了。 「很难吗?你不是数学系硕士班的学生吗?」 「教授!这里不是顶尖大学啊!」 「如果连这都解不出来,你来这里读书是为了什么?」 「我只是来拿文凭的!」 我摸了一下下巴,因为那没有顾忌的诚实,我对他的印象好了起来。 或许就是这样的傻胆,才让他得罪了瞿教授吧? 「你尽量解吧!我会看着办的!」 以程脸色铁青地把题目和我的笔记本一起放进包包里,默默不语地离开研究室。 这时候我才发现陈思澄也不见了。 我头皮发麻地快步走向书架,果真一大叠笔记本不翼而飞。 一二三四五六,少了六本。 张以程你这办事不利的傢伙!! 虽然已经知道兇手是谁,但对于她会对那些笔记本做出什么事,还是未知数。 我惊慌失措地衝去「淡水暮色」。 「陈思澄呢?」 「思澄今天下午没班。」 「她住哪?」 「这位大叔,你要干吗?」看店的小弟疑惑地瞪着我。 我该说陈思澄是个小偷,偷了我的笔记本吗? 如果她老闆知道,会被辞退的吧? 想起那破旧的护腕,我的心又软了。 陈tony,我恨你。 千万别请若亭帮忙 「若亭,不好意思,突然打给你。」 「没关係。我刚值完班,怎么了吗?」 难得接到tony的电话,我很好奇他找我要做什么? 「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我姊姊怀孕了,姊夫还满紧张的,想找一个信得过的女医生负责產检。」 「欣怡姊吗?哇!恭喜恭喜!什么时候结婚的?」 欣怡是tony大三岁的姐姐,和家豪一前一后去美国念书;欣怡姊读的是哈佛,家豪则是mit,两人学校很近,经常互相照顾,因为和两个男生都熟稔,常听他们在skype里提到她的名字,也见过几次面。 「呃……其实还没结婚啦!婚期是三个月后。」 「那个害羞话少,到了35岁都还没交过男朋友的欣怡姊?」我惊呼。 「哈哈!缘分到了啊!我们家的人都吓一跳。」 「帮你当然没问题啊!但你今天晚上要请我吃饭!」我正嫌今晚无聊。 「喔!好啊!jack刚好在我家,你要一起过来吗?」 按着简讯里的地址,开车来到tony家。 好高级的公寓,不愧是年薪3000k的王牌工程师。 「哇!这不是我男朋友jack吗?」 tony一开门,我就开心地飞扑过去抱住坐在沙发上的jack,他也一如往常一把把我推开。 「tony,你确定你要请她帮忙?」jack一脸不屑地说:「我上次请她帮忙,就被她强吻了!」 「喂!我才不是随便的人好吗?」我用力摸他的头:「我只亲jack一个!」 「你们晚上想吃什么?还是订pizza?」tony不理会我们的胡闹,微笑着询问。 「你女朋友呢?没见过她,介绍一下啊!」我好奇地往房子里张望。 「她今天去高雄出差了,下次吧!」tony说着露出幸福的笑容。 是有多喜欢他女朋友? 心底涌起一股小小的羡慕。 果真两个宅男,寧愿在家里啃pizza也不愿拋头露面去什么美食餐厅。 吃着吃着,三个人又死性不改地开始翻看tony客厅的书架,挑了几本书讨论起来。 门铃突然响起。 「啊!应该是我姊夫,我姊託他送东西过来。」 一想到可以看到欣怡姊的未婚夫,我跟jack一起往门口伸长了脖子。 看清楚门口那个男人后,我愣住了。 是汤宪钧。我六年前只交往三个月就分手的男朋友。 看他跟我一样瞪大了眼睛,我赶紧用食指压着嘴唇要他闭嘴。 「宪钧,晚上吃了吗?要不要一起?」tony热心地问。 我恶瞪着他,用力挥动右手。 「不……不用,我不饿。」他识相地拒绝了。 「对了!她是若亭。」tony突然一把把我拉到他眼前:「我大学的朋友,现在是妇產科医生,她已经答应帮姊產检了。」 「这样啊?」他开始傻笑,然后难掩尷尬地握起我的手:「之后就麻烦你了。」 「没问题。」我堆出笑容。 好在tony很迟钝,应该不会发现我们两个的不自在。 宪钧把东西交给tony后就匆匆告别了。 接下来整个晚上,我都如坐针毡。 这是什么样的孽缘? 为什么我要帮前男友的老婆產检? 老天爷祢在开我玩笑吗? 六年前我在夜店认识他,一开始以为他就是个轻浮的帅哥,但看在他真的很帅的份上,便跟他保持联络。几次约会下来,才发现他其实很体贴,对家人,对朋友,虽然是中小企业的小开,却很谦虚,有肩膀又有能力,我不知不觉认真了。 真正开始交往后,才发现他根本没有把心思放在我身上。 不像其他把我捧在手心,拍我马屁的追求者,约会时他总是心不在焉的,有时候我甚至成了透明人。 我曾经试图多做些什么,期待他会真的爱上我,但没多久他就提出分手。 虽然表面装作不在意,但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心碎。 到了晚上八点半,我藉口说医院还有事,离开了tony家。 找个酒吧买醉吧!直接回家应该睡不着。 正拉开车门的时候,有个人从身后拉住我。 转头一看,是汤宪钧。 帮前男友的老婆產检? 「若亭,聊聊好吗?」 「你在等我?」我吃惊地看着他。 「对,不好意思。」他难为情地笑笑。 「你要跟我聊什么?」 「產检的事。」 「我才不要帮你老婆產检!」我不悦地抽回我的手:「我会找藉口向tony推掉,你们找别人吧!」 「你可以听我说吗?说完再决定,算我求你。」 看他一脸悲戚又认真的样子,我迟疑了。 到底要跟我说什么?我该死地好奇起来。 我们两个走到附近的公园,找张椅子坐下,但十分鐘过去了,他还是搔着头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吞吞吐吐的,真的很不像你。」 「我老婆……」他叹口气:「大学的时候被强暴过。」 我吃惊地瞪大眼睛,那个温柔害羞的欣怡姊? 「tony知道这件事吗?」我问。 他摇摇头:「我老婆说不想让家人伤心,所以我岳父、岳母和tony都不知情。」 在大医院妇產科待了几年,曾帮被强暴的女生验过几次伤,那些惊惧无助的表情,常常在我午夜梦回时出现。一想到那样的事情发生在欣怡姊身上,我的心痛了起来。 「她现在看妇科还是会有恐惧的症状,tony说他有认识的人可以介绍给我,我原本很迟疑,但刚刚知道是你,我就放心了,我知道你会做得很好。你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好吧……我答应你。」虽然我的头很痛:「不过你要记得,我答应帮忙是为了欣怡姊,不是因为你。」 「谢谢。」他感激地握住我的手。 「还有你不要让tony知道我们交往过,我觉得超诡异的。」 「那,你也不要让欣怡发现我们交往过好吗?她很容易没安全感。」 「你对欣怡姊是认真的吗?如果你还是玩玩,我会很生气!非常生气!」 「这点你倒是可以放心。」 他温柔地笑了,是我没看过的表情。 原本的见义勇为的怒气瞬间被忌妒挤开。 我办不到的事情,欣怡姊办到了。 「你就是那个混蛋吗?」 jack突然出现,从后面按住宪钧的肩膀。 「你是tony和若亭的朋友?」宪钧起身,虽然知道来者不善,但大概知道自己理亏,还是摆出礼貌的笑容。 「你知道这个一年到头都只会嘻皮笑脸的疯子,因为跟你分手跑来美国找我哭了一个礼拜吗?」 「陈家豪,你干嘛?」我打断他,深怕他说得更多,让宪钧看穿我的狼狈。 「我知道,我真的很抱歉。」宪钧慎重地说。 「欣怡姊知道你的真面目吗?」jack抬起下巴。 「她都知道,我没有隐瞒什么。」 「那为什么要若亭帮你保密?」 「因为我要帮欣怡姊產检啊!让欣怡姊知道很奇怪吧?」我插话。 「还提什么產检啊?你这疯子!」jack恶瞪我:「推掉!」 「对不起,这是我和若亭的事。」宪钧语气坚定地说:「请你不要干涉。」 「肩膀没有,脸皮倒是挺厚的。」 「好了!陈家豪!你不要再说了!」我紧张地拉住他的手。 他拨开我,用食指指着宪钧:「就这傢伙?你到底有没有长眼睛啊?」 「有长眼睛的都知道他真的很帅好吗!?」我大吼。 两个男生瞬间沉默。 「干!下次再担心你我就是白痴!」落下狠话的家豪转身就走。 「你干嘛激怒他?」宪钧不解地问。 「兴趣。」我不耐烦地回话:「你直接带欣怡姊去医院掛我的号,今天就先这样吧!」 我随便朝他挥挥手后就往家豪离开的方向追去。 「你干嘛偷听我们讲话?」我跑到他身边。 「偷听?我他妈的是看这么晚了,却看见你还在公园里不知道干嘛?怕你危险,走过去的时候听到的。」 「所以你也听到欣怡姊大学时候的事?」 「大学?什么事?」 他疑惑的表情让我松一口气,还好他没听见。 「你怎么知道他就是让我飞去美国的那个?」 「你这傢伙专门玩弄别人,被玩的不就那么一次?」 「干嘛把我讲得这么坏?」 「你不坏吗?」 我笑了。 「陈家豪!我最喜欢你了!」我开心地抱住他的手臂。 「我不需要!你滚远一点就好!」 「为了奖励你,再亲一下?」 踮起脚尖,我凑上他的脸颊,然后被他一把推开。 从15岁认识到现在,快20年了。 虽然他总是那幅全世界最讨厌我的表情,但心照不宣地,我们都把彼此当作很重要的朋友。 两隻小狗 第二天,「淡水暮色」一开门,我就衝了进去。 「陈思澄呢?」 柜檯还是昨天下午看店的小弟。 「这位大叔,你要干嘛?你是变态吗?小心我会报警喔!」 要报警的人是我吧!? 我捏紧额头,想让血压平息。 点了一杯咖啡后,我坐在一楼整理课程资料。 希望那女贼今天会出现。 一直到下午,都没看到她,倒是一脸土色的张以程先找到我。 「陈教授,对不起,我没解出来。」他颓丧地坐下趴在我对面。 「我的笔记本呢?」 他双手摸摸背包,然后掏出我的蓝皮笔记本和一叠a4纸。 抄得整整齐齐,也没什么错误,还算有诚意。 「你的作业呢?」 他没有起身,维持那躺趴的姿势,再摸进包包拿了一叠纸给我。 虽然没有解出来,但他试图找了好几个途径,或许缺乏解题的灵感,不过逻辑清晰,教导起来应该不会太费神。 「教授啊!如果你不收我,我就没办法毕业了。」 「讲这种话没有用,我又不是慈善机构。」 「我好不容易存了一笔钱,才回到学校,想要拿个文凭,出去找比较好的工作啊!」 「你确定我们学校的数学硕士真的对找工作有帮助吗?」 「公立学校我只考得上这里啊!教授。」 带着不悦,我皱起眉。差点忘了诚实是他的优点。 「家豪!你来了!」思澄突然出现,像小狗一样趴在桌子上睁着圆眼睛看我。 「陈思澄,拿来!」一见她,压抑已久的怒气爆炸开来。 「什么?」她无辜眨起眼睛。 「你昨天在我研究室拿走的东西!」 「研究室是什么?」她一脸疑惑。 我捏紧眉心:「笔记本,总共六本。」 「你是说这个啊!」她喜孜孜地翻开包包,将我的六本笔记本摊开放在桌上。 我紧张地迅速翻阅。 果真,果真,果真。 「这到底是什么?」我指着页面上的铅笔涂鸦对她大吼。 「礼物。」 又是那一派天真的笑容。 「张以程!我昨天不是要你看紧她吗?」 「不是啊!教授!我以为她会偷器材什么的!谁知道她会拿那些破破旧旧的笔记本?」 「所以大男人敢做敢当,你会负责吧?」我面无表情把六本笔记本递给他。 以程腿软了一下:「教授!你知道昨天抄那本花了我多久时间吗?」 「给你两个月,总行吧?」 「可是,你不收我的话,我就要休学回去工作了,只有星期六、日才能抄……」 「我什么时候说不收你了?」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喜出望外地看着我:「真的吗?」 「不过先说好,我真的不是开慈善机构的,我会对你很严格。」 「没问题!你说什么都好!」他开心地凑过来抱住我的手臂:「老师!我可以叫你老师吗?」 「你不要碰我!」我用力想把他推开,却没有用。 这是第二隻小狗吗? 加上那个不受控又脑袋坏掉的顏若亭。 突然意识到自己前途乖舛。 你是我妈,还是我爸? 后来我转移阵地到图书馆思考数学,思澄却开始固定到我研究室门口报到,我担心她又会偷我的东西,只好万念俱灰地回到「淡水暮色」。 「老师!那女的到底是谁?」 为了把我对面的位置填满,我命令张以程在空堂时间来咖啡厅找我报到。 「我哪知道。」 「为什么一直缠着你?」 「你去问她。」 「问了,她说她喜欢你。」 我头痛起来,伸出右手捏紧眉心。 「老师,她应该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 「这很重要吗?」 「对学生出手,舆论会传得很难听耶!」 「我对年纪小的笨蛋没兴趣!」 「喔……」以程突然看见什么,整个人鑽进桌子底下。 「怎么了?」 「没有啦!只是垃圾,一个坏掉的护腕。」 护腕?我低头往桌子底下探望,是思澄之前戴在左手的护腕,旧旧脏脏的,魔鬼毡已经磨损拨离。 「家豪!你的焦糖玛奇朵!」 思澄忽然出现在桌边,端着咖啡一脸天真对我笑着,我的目光落在她左手腕上,深深浅浅的疤痕。 脑海倏地晃进宿舍地板上,浸在血泊里,diana那雪白冰冷的手腕。 胸口久违地痛了起来。 「怎么不买新的护腕?」我问。 「没有钱了。」她笑吟吟的。 「你几点下班?我带你去买。」 我眼尾瞟见张以程大大的嘴巴。 「张以程,你跟我们一起去。」 「为什么?」 「你不是很担心我被传诽闻吗?」 「不是啊!老师你为什么突然……?」 「我也突然收你了,不是吗?」我冷冷地瞪他:「我有必要一一向你报告为什么吗?你是我妈?还是我爸?」 晚上八点半,等思澄打完卡,我领着两隻小狗到附近的运动用品店。 思澄开心地东摸摸西碰碰,最后挑了一个蓝底,有着漂亮紫色线条的护腕。 结完帐后,她迫不及待拆开包装,却不知道怎么使用,戴了半天还是没能平整地包覆手腕。 「张以程!你去帮她!」我实在没有耐心等待。 以程走过去,思澄却不让他碰她,反而用力拍打以程伸过去的手,以程无奈地转头看我。 捏了一下眉心后,我拉起思澄的手:「你记好,我只教你一次。」 那瘦细的手腕上,除了旧疤外,还有一道才刚结痂的新鲜伤口。 轻轻把护腕依据说明书套上后,我把手还给她。 她一脸幸福地笑着,然后拿出她的手机递给我:「电话!」 迟疑了一下,我知道自己不该,但我控制不住心软,还有那如刀划过的疼痛。 「你去看医生,我就给你我的号码。」 「可是思澄没有感冒。」 「我是说精神科。」 她呆呆地对我眨着眼睛。 「你去看精神科,拿着药包来咖啡厅给我检查,就给你电话。」 「什么是精神科?」 我的头好痛。 「张以程,你明天晚上有没有空?」 我真的,没被甩 第二天晚上,我带着两隻小狗来到若亭的医院,帮思澄掛完号后走向精神科。 很遗憾地妇產科就在精神科对面,正当我暗骂着希望别这么衰的时候,顏若亭穿着白袍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陈家豪?终于承认你情绪失调啦?」 「来看医生的人不是我!」我用力推开她伸过来的手。 「那是谁要看?」 我指向身边的思澄。 若亭兴味盎然地瞪大眼睛,但聪明的她知道我这么做必有原由,所以没有点破,反而转向以程:「这又是谁?」 「我是张以程,陈老师的学生。」以程向若亭点了头。 「哇!真好!有这么可爱的小跟班!」 「你是陈老师的女朋友吗?好漂亮的女医生啊!难怪陈老师总是跟我说他对年纪小的笨蛋没兴趣。」 「我对她也没兴趣好吗?」我大声澄清。 「我就知道你们不是真心相爱的!」思澄在一旁自言自语。 我忍不住用力捏紧眉心。 最头痛的对象们,这下子全凑齐了。 若亭调皮地笑了起来:「你们家陈老师啊!是一品宅男!三年前被甩了以后,就单身到现在,有机会多帮他介绍一些妹啊!」 「到底要跟你说多少次?我没被甩!」 「别害羞嘛!」若亭曖昧地用食指戳戳我的肩膀。 我真的,没被甩。 脸色无法自制地铁青起来,很想直接走人,可是思澄还没看医生,如果我走了,她是不会留下的。 我僵着脸,翻开背包,拿出笔记本坐在候诊椅上,把耳朵关闭。 若亭意识到她过头了,和以程打完招呼就晃回妇產科。 剩下两隻小狗,安静地在我身边一左一右坐下。 过了一个小时,终于快轮到思澄。 「思澄。」我转身在她面前蹲下,伸手轻轻帮她解开护腕:「这是你的事,我不会陪你进去,记得给医生看你的手,他会开药给你吃,吃完会比较舒服。记住了吗?」 她温顺地笑着点头。 思澄走进诊间后,以程拉着我问:「老师,她是不是有点智能不足啊?昨天连护腕都戴不上,也不知道精神科是什么?总是那个傻呼呼的样子?」 「应该不是。」 「怎么说啊?」 「她一下子就记住我喝咖啡的习惯,护腕的绑法也是看一次就记得,所以应该只是生活经验比较少吧?」 「不是说她好像没去念高中,也没有念大学,年纪小小就出来打工赚钱,生活经验会少嘛?」 「如果我知道为什么,你觉得我还会像现在这样认份地被她缠着嘛?」 以程搔搔头,不再发问,拿出我派给他的作业,坐在一旁思考。 大概过了十五分鐘,思澄走出诊间,我和以程陪她拿了药,再送她回家。 在她家楼下门口,我半蹲着,让眼睛与她平视。 「思澄,你今年几岁?」 「19岁。」 认识diana的时候,她也是19岁。 她双眼泛着无辜:「你说你不喜欢年纪小的笨蛋,可是思澄不是笨蛋。都是老闆乱说的!」 「我现在不确定你是不是笨蛋,但你年纪真的很小。你知道我几岁吗?」 她摇摇头。 「我32岁了,大你13岁。我念大学的时候,你还没上小学。」 「我没关係。」 「我有关係。我们生活经验差太多,我不可能会真的爱你。」我拉起她的手:「所以思澄也去喜欢另外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好吗?」 她用力摇头。 我叹口气:「你快上去吧,记得要吃药。」 「电话!思澄有看医生。」她把手机递给我。 我无奈地拿起,按下我的号码拨出,再还给她。 她满足地笑了。 「思澄住三楼,左边。有空要来看思澄喔!」 说完便轻快地转身跑进公寓里。 「老师。」以程红着脸,搔搔头:「你上课还有解题的时候都好兇,看不出来你是这么温柔的人。」 我想起遇到思澄那天,tony说的话。 「因为没办法帮助所有的人,所以有缘份的时候才要特别珍惜。」 虽然我没办法确定,需要帮助的那个人不是我。 思澄的房间 思澄有了我的电话,却从来没打过,也不再出现在「淡水暮色」咖啡馆里。 到了第五天晚上,我终于忍不住传了简讯给她,问她有没有吃药,也没有回应。 我担心起来。 天一亮,我骑着机车来到她家楼下,趁着同栋公寓其他住户出门上班时,鑽进公寓里,走到她房门前,发现没有锁。 一股刺鼻的油漆味从门缝传出,我推开门走进去,是一间狭长的房间,除了床垫,还有几件衣物与书本丢在地上外,一件家具也没有。 没有窗户的两面墙好宽,都被漆成黑色,几罐油漆桶混着杂物堆在角落。 我走近床垫,看见思澄窝在被子里躺着,在确认她仍有呼吸前,我的身体止不住颤抖。 然后我拉起她的左手腕查看,确定没有新的伤口,再望向右手腕,上面平整光滑,连疤痕都没有。 整个人放松下来后,我才发现她裸着身体,没有穿衣服。 就在我焦虑地想着该离开还是叫醒她时,棉被里传来她肚子的叫声,她迷迷濛濛张开眼睛,一看到我就倏地坐了起来,我紧张地伸手,用棉被包住她的身体。 「陈思澄!睡觉为什么不锁门?」我胀红了脸说。 她眨眨眼睛:「忘了。」 「怎么可以忘?」 「思澄没有东西可以偷。」 「你的安全呢?有人衝进来怎么办?」 「思澄没关係。」 「不可以没关係!」我拉下脸骂她。 她的肚子又发出声音。 「肚子饿了吗?」 「很饿。」 「你把衣服穿好,我带你去吃饭。」 我一说完,她开心地笑了,想马上起身,我紧张地把她压回床垫上。 「我出去,你再起来。」 慌慌张张地,我离开房间,站在门口等她。 过了不到五分鐘,她穿着咖啡店的制服走出来。 「你只有咖啡店的制服吗?」 「要缴房租,没有钱了。」 虽然很想叨唸她,既然没有钱,为什么要租那么大的房间?但想着她肚子正饿,只好把话吞下,拉着她往早餐店前进。 「这几天怎么没有去上班?」 在她结束一波狼吞虎嚥后,我终于找到空档问。 「吃了药,很想睡觉。请假。」 是百忧解的副作用吗? 「等一下我带你再看一次医生,帮你换药,好吗?」 「思澄不想吃药。」 「还是要吃,医生会找到适合你的药。」 「思澄吃药的话,就可以跟家豪在一起吗?」 「你的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她突然起身,往我的脸凑过来。吻了我。 我推开她,气急败坏地大吼:「陈思澄!我要告你性骚扰!」 「好啊!」她眨眨眼睛:「这样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常常见面了?」 看着她天真的表情,我虽然恼怒,但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没有人救得了我 帮她用电话掛了号,离看诊还有一段时间,想着她空空荡荡的房间,就拎她去大卖场,打算帮她买点乾粮。 但进了卖场,她却蹲在油漆架旁迟迟不肯离开。 「别买油漆,你家不是还有很多吗?」 我话还没说完,她就抱起一筒深绿色的油漆。 我皱了一下眉头,但也拿她没办法。 「换那个牌子的好吗?这筒虽然便宜,但是很臭。」 她乖乖松手,让我换了一筒。 「你喜欢什么口味的泡麵?还有饼乾?」 她先是喜出望外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衝去泡麵架还有饼乾架。 原以为她会大开杀戒,但她只各拿了一包,我只好再帮她多拿几包。 结完帐,拎着购物袋陪她回到房间。 站在房间中央,我却不知道该把东西放在哪,最后只好搁在床垫旁边。 「怎么不买一些家具?」 思澄摇摇头:「你比我还可怜,家里连床都没有。」 我这才意会到,她把研究室当成我家了。 「那不是我家,你把它想成办公室吧!这样有没有比较好懂?」 「那你家在哪里?」 「在学校附近的巷子里。」 「思澄想去。」 我摇摇头:「思澄不能去。」 「那谁能去?」 「我的学生,我的朋友,还有女朋友。思澄都不是。」 「思澄想当你的女朋友。」 「思澄太小了,不能当我的女朋友。」 「思澄不小了,已经可以生小孩了。」 我的头开始发疼,举起右手捏住眉心:「我说的是心智年龄。我需要一个可以了解我想法的女人,而不是需要我照顾的女孩。」 「思澄不需要你的照顾!」 她气嘟嘟地把油漆和乾粮还给我。 「思澄很聪明!」 她拿起堆在角落的书。 我看了一下,是用日文撰写的西方艺术史,书龄应该有二十年以上。 她看得懂吗?这些书? 「如果思澄很聪明,也不需要我的照顾,等一下就能自己去看医生。」 她翘起嘴巴,瞪我。 「我知道你还记得医院的位置,也知道要跟医生说你想换药,因为思澄已经长大了。」 我离开房间的时候回头对她说:「那油漆和饼乾泡麵,如果成熟又聪明的思澄不需要的话,可以拿去我的办公室还我。」 我不可能照顾她一辈子。 她也不是diana。 没有人救得了我。 你,答对了! 下午,翻了一下护士堆在桌上的病歷,瞥见欣怡姊的名字,我头痛了起来。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欢喜做,甘愿受。 我这鸡婆的白痴。 接着我开始极其细緻的诊疗,只为了拖延令我尷尬又惧怕的会面。 「要叫下一位进来了吗?」护士问我。 「等一下,我先去一下厕所。」我假装疼痛地按着小腹,然后离开诊疗间。 经过候诊室,看见宪钧正在帮欣怡姊倒水。 那宽阔的肩膀和修长的双腿,让原本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变得帅气起来。 看着他温柔迷人的笑容,我掐紧自己的手臂。 为什么要跟他分手? 厚着脸皮赖着他有多好? 说不定今天我就可以帮自己產检,不用面对即将到来令人坐立难安的局面。 我狼狈地逃到医院一楼咖啡厅,尿遁顶多二十分鐘,吃完一块手工饼乾就回去吧。 候餐时我望向落地窗,「淡水暮色」那个女店员正坐在天井里的椅子上哭泣。 我多点了一块蛋糕走过去。 「给你。」我把纸袋递给她。 她抬起头,泪眼汪汪看着我:「家豪的假女友。」 「你,答对了!」 「我今天也有亲家豪!」她不甘心地翘起嘴巴瞪我。 要是平时听到这么爆炸性的发言,我一定会兴奋地坐下来好好打听一下。 无奈现在的我自身难保,实在没那个兴致。 「今天家豪怎么没陪你来?」 「思澄很成熟,很聪明!不需要他的照顾!」她负气地扯着自己的袖子。 「小妹妹,你知道很成熟,很聪明的女生,绝不会用名字称呼自己吗?」我拨拨头发,对她笑了一下:「你为什么这么喜欢那臭脸木头啊?」 「家豪帮思澄……」 她顿了一下。 「帮我算数学,对我很有礼貌,又对我很好……」 瞬间听懂我的意思,看来她不笨啊。 「你是不是有点误解礼貌的意思啦?那傢伙总是大吼大叫的,哪里有礼貌了?」 「你根本就不懂!」她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望着身穿咖啡店破旧制服的她,虽然不知道家豪为什么要照顾她,又为什么今天没有出现,但一定有什么原因吧? 「你掛几号?我得回去妇產科了,你要跟我一起上去吗?」 她跟着我,到了精神科候诊间,看她乖乖坐下后,我深呼吸一口气。 轮到我了,我的业障啊! 我突然也好想掛精神科。 稍稍演练了一下面部表情后,我回到自己的诊疗室。 「顏医师,你还好吗?」 「还好,中午吃坏肚子。」我笑着挥挥手。 「下一位,陈欣怡小姐。」 他温柔地爱着的妻子 欣怡姊一个人走了进来。 「hi~欣怡姊。」 「若亭,好久不见。」 欣怡姊变了好多,变得好开朗,好漂亮。 原本总是穿得像个小男生一样,今天却穿着淡黄色的短洋装,还戴着可爱的耳环。 是宪钧的关係吧? 怎么这种神奇的魔法,从来不曾发生在我身上呢? 随着疑惑升起的,是浓浓的伤感。 「怎么一个人来,你老公呢?」 「他说我跟你很久没见了,不想打扰我们叙旧。」 他还是那样,默默做一堆事,却不告诉当事者,甚至说谎骗人。 当初我最喜欢的,就是他这种不经意又不求回报的温柔。 我偷偷掐了一下大腿,让自己清醒,然后试着理性地完成问诊。 「欣怡姊,我可以摸摸看吗?」 她笑着点头。 我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腹部。 这是宪钧的孩子,还有他温柔爱着的妻子。 晚上回到宿舍,我躺在床上。 脑海里突然出现,跟宪钧还在曖昧的时候,我们发现彼此都是t大校友的那一天。 他载着我,回到学校附近的海边,长长的堤防上,只有我们两个。 我还记得,海风吹着他的捲发,阳光照在他脸上的样子。 他带点玩笑意味地说,我很适合夏天,很适合海风,很适合他。 他提分手那天,我以为我们要去野餐,我还刻意假装贤慧做了三明治,甚至不小心割伤了指头。 他握着我受伤的手,然后冷着脸说出那句话。 「我是个混蛋,不适合你。对不起。」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才了解,那并不是为了分手随口说说的烂藉口。 他只是不忍心让我再努力下去。 就在我伸手抹乾眼泪的时候,手机简讯声响起。 是汤宪钧。 『欣怡知道是你帮她產检,心情很好,也不再害怕了。真的很谢谢你,请你吃饭好吗?』 快乐普通的女孩 第二天中午,我提早离开医院前往约定的路口。 他的车准时出现在对街,还是六年前那台。 他下了车,穿着黑色西装,还有笔挺的白色衬衫,深蓝色领带。 「怎么穿成这幅德行?」 嘴上这么说,但我的眼光离不开十分好看的他。 「早上去和厂商签约。」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走吧!去旅馆。」 他从背后拉住转身就走的我:「顏若亭,别闹。」 「你现在能吸引我的也就只有帅哥的肉体了。」 「诚挚的谢意也不管用吗?」 「当然没效。」 「那你最爱的那间快炒店呢?」 想起好吃的菜餚和冰凉的苹果西打,我瞇起眼睛。 到了店里,他一边拉开领带,一边帮我倒了一杯苹果西打。 顺着他解开钮釦的手,我瞄见他漂亮的锁骨,和结实的胸膛,最后目光落在那修长的手指上。 「发什么呆?」他问。 「在想要怎么拐你去旅馆?」 「顏若亭。」他搔搔头:「你是认真的吗?」 「我是认真的,你就会跟我去吗?」 「当然不会,应该会一巴掌打醒你。」那双迷人的眼睛笑了。 「你知道和你分手后,遇到欣怡前,我交过几个女朋友吗?」他把玻璃杯递给我。 「关我屁事?」我仰头一口喝完西打。 「16个。」 「16个?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我很希望是开玩笑的,可惜不是。」他又倒了一杯给我:「这么多女孩子里,我对你的印象最深,你很有自信,很爽朗,也很迷人。」 「那你怎么没有爱上我?」 「因为我不太能爱上自信爽朗的女生。」 「那你干嘛跟我交往?」 「我以为我可以爱上你,至少,在第一次牵起你的手那天,我是认真的。但那时候我太年轻,太不瞭解自己,所以伤害了很多人,我真的很抱歉。」 可是,你第一次牵起我的手的那天,我不是认真的。 我还在观望,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交给你。 等我下定决心的时候,你却放手了。 「我提分手那天,你把该说的话,该还的东西,整理得很清楚。我一直都知道你很聪明,但不知道你连情绪也控制得那么好。」 「我也以为,我控制得很好。虽然去美国找jack哭了一个礼拜,但回台湾以后就什么都忘了,所以我以为自己没那么在意。直到看到你真的定下心,跟另外一个女人在一起。我才知道,你不是变态,而我输了。」 「我是变态啊!你没有搞错。」他拖着下巴,瞇起眼睛看我。 我挑眉笑了,带着疑惑与好奇。 「你以为,和有忧鬱症,被强暴过的女生在一起,很容易吗?」 「很辛苦吗?」 「辛苦啊!虽然我觉得很值得。不过我也常想,不能和你这样快乐普通的女孩谈恋爱的我,到底有什么毛病?」 这是我第一次,因为被分手,而被称讚。 「……我开始后悔跟你上过床了。」 「啊?」他的脸胀红起来。 「别误会,我觉得你床上功夫很厉害。」 「你不用告诉我。」他崩溃地用手扶住额头:「我没有好奇你的看法,谢谢。」 「我只是觉得你好像很有趣,没能跟你成为朋友,还满可惜的。」 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我跟你一样,很后悔。」 「下辈子,当朋友吧!」我严肃地说。 「一定。」 他拿起啤酒,碰了一下我的杯子。 美和数学以及爱情 一进教室,就看见陈思澄小朋友穿着咖啡店制服坐在最后一排。 我假装没看到她,拿起粉笔,开始上我的几何。 从第一分鐘到最后一分鐘,和那些睡成一排的大学生不同,她一直聚精会神看着黑板,奋笔疾书抄写着。 到底在写什么?那个连加减乘除都不太会的傢伙。 下课前的小考,她煞有其事拿了前面同学传给她的题目和答案卷。 我开始好奇起来。 鐘声响起,学生一个接一个交了考卷,离开教室,她还坐在那里,笔没停过。 我坐在讲桌旁,翘着二郎腿,等她。 大概过了二十分鐘,她起身,翘起嘴巴瞪我。 「思澄……」话才说到一半,她闭紧眼睛,摇摇头:「我很聪明!比家豪还厉害!」 我挑起眉毛,稍稍瞪大了眼睛。 她气呼呼走到我面前,把答案卷丢给我。 我捡起地上的答案卷,看了一下。 上面写满一堆图形和数学符号,都是我刚刚在黑板上讲解时写过的,但乱七八糟地,凑不成任何意义。 「这是什么?」我问。 「思澄的作品!」 她眼神坚定,不像是开玩笑。 我拉开焦距,把答案卷拿得远一点,试着把那些符号当成线条,整张纸突然出现一种说不出来的协调感。 「你是在画画吗?」 「你不是在画画吗?」 「这是数学。」 「你骗人!数学哪有这么多图案!」 「我没有骗人,这叫几何,研究图案的。」 她愣了一下。 「你不是看得懂日文的西方艺术史吗?有听过希腊的黄金比例吧?」 她点点头。 「那就是几何。有一段时间,西方人以为要研究美,就必须研究数学。」 「我知道!」她兴奋地举手。 「你知道?」 「家豪很美,要研究家豪,就必须要研究数学。」 她一脸认真地说出这句话,我忍不住笑了。 「你要怎么研究我?」我好奇地问。 她走近黑板,拿起粉笔,举起我刚刚拿来画直线的尺。 这时我才发现她左手腕上的不是护腕,而是绷带。 我紧张地跳起来,衝上去拉下她的手查看,整个手腕被绷带缠得乱七八糟,而且正在渗血。 「你干嘛?」 她被我吓了一大跳,愣愣地抬头看我。 「不是说自己成熟又聪明?」我激动地大吼:「为什么不去看医生?为什么不吃药?」 「思澄有吃!」 她大叫,试着压过我的声音。 然后哭了出来。 「思澄很聪明!很成熟!不是笨蛋小女孩!」 她啜泣着,打开包包,拿出药包给我。 我看了一下,药的确和我上次陪她去看医生时不同。 换了药也没效吗? 「你跟我来。」 她跟着我来到机车棚,我把安全帽丢给她,但她却不知道怎么扣上带子。 我只好弯下腰,低下头,帮她戴好。 她头低低的,脸也红红的。 上次不是还偷亲我,怎么这次就害羞了起来? 发动机车后,她坐上后座,双手抓着机车后面的桿子。 她的手伤成那样,应该正在痛吧? 我回头:「你用右手扶我的腰。」 「腰?」 我伸出右手,往后抓住她的手,拉到前面,放在我的腰上。 突然她整个人从背后紧紧抱住我,感觉到她柔软的胸部,我赶忙转身,推开她的肩膀。 「我有准你抱我吗?」我大吼。 她眨眨眼睛:「你没有吗?」 「我没有!」我瞪着她:「你用手扶住我的腰就好,不要碰我其他地方。」 她翘起嘴:「好难……思澄不会……」 「你不会,我就再也不载你。」 她负气瞪着我,眼眶含泪。 「我要开始骑了,你自己看着办。」 一路上除了几个红灯剎车不及,其他时候她都乖乖的,不敢碰我。 我忍不住在心里笑了,觉得她有点可爱。 载着她来到医院,想着先帮她掛外科缝伤口,再去精神科换药,才停好车,就看到若亭从医院门口走出来。 她眼睛一亮,朝我挥手。 我脸色一暗,环顾左右,无路可逃。 特意照顾她的原因 远远地看见家豪载着思澄来到医院停车场,正打哈欠的我精神都来了。 我雀跃地走向他们:「怎么又来了?前几天才在这里遇到她。」 「药没效。」家豪僵着脸。 我扫视了一下躲在他身后的思澄,发现她左手腕上缠着绷带,而且包扎的状况很差。 那就是家豪特意照顾她的原因吗? 我突然想起那天在咖啡馆tony说的话,什么没办法帮助所有的人,所以要特别珍惜缘分之类的。 jack这个人虽然生性彆扭又固执,但不知道为什么一遇到tony脑波就会变得特别弱,虽然他老是担心tony会被骗,但我更担心他被tony洗脑。 就像今天这个情形。 「我帮她缝吧!」我自告奋勇。 「你帮她?」 「你还要帮她掛精神科吧?两科都要等会等到天荒地老的,而且我技术很好,不会留什么疤痕。」 我超爱jack这种不爽的表情。 心不甘情不愿,却又只能屈服于我。 「就这样吧!」我牵起思澄:「你去帮她掛精神科,我等一下带她去候诊室。」 「你要带我去哪?」思澄紧张地说。 「处理你的手啊!」我朝她眨眨眼睛:「虽然现在是我的下班时间,但看在家豪的份上,帮你特别服务!」 我拉着她走进医院,找了个可以处理伤口的诊疗空间,帮她拆开绷带,伤口不是很深,没有伤到重要部位。 我拿起麻药:「会有点痛喔。」 下针的时候,她闭紧眼睛,咬紧下唇,样子好可爱。 我笑了,然后问:「你割自己的时候,应该比打针更痛吧?」 「可是,那个时候思澄想要痛。」 「为什么?」 「思澄讨厌自己。」 「怎么会?你这么可爱?」 「思澄做了不应该做的事。」 「什么事?」 「外公不喜欢的事。」 我不解地看着她,平常总是那傻呼呼的天真模样,这时却带着浓浓的绝望感。 还是别再问了吧? 我最不擅长的就是精神科了,总觉得病人遇到我只会更疯。 确定麻药发作后,我仔细帮她把伤口缝好,包扎完再牵着她走向精神科。 家豪一个人坐在那,腿上放着摊开的笔记本,魂不守舍的。 「发什么呆?」 「要你管!」像是反射动作那样,一回神他就开始恶瞪我。 「下礼拜六记得!」我举起右手指着他的鼻子。 「礼拜六?」 「洛可可,你答应我的。」我还以微笑。 洛可可是法国十八世纪的艺术风格,轻快、甜美、奔放,优雅而华丽,还有很多美女,让大学时代的家豪很着迷,难得来台湾展览,原本以为他会排除万难跟我一起去,没想到最后却是威吓利诱才能成行。 我们也算是一起长大,但限制在skype里的八年,真的太长,台湾与美国的距离,真的太远,我不知道在美国的阳光下他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他变得不同。 那不只是成长与歷练,还带着悲伤与沧桑。 我想知道,甚至想帮他分担,就像跟宪钧分手后,我飞去美国那个礼拜,他放下手上的工作,放下女朋友,只是陪我那样。 可是,他的固执,他沉默的习惯,让祕密变得很自然。 Diana Leaving her Bath 闹鐘响了。 我不想起床。 当初为了让若亭假扮我的女朋友,才勉为其难答应去看洛可可。 谁知道根本就没办法吓退思澄,这是场全盘皆输的交易。 电话响起,果真是那傢伙。 「喂。」 「陈家豪?你不会还没起床吧?」 「昨天宿醉。」 「你少来!最好你有课的时候会喝。」 去你妈的连说谎也不行。 「有点诚意好吗?你这鬼态度下次就别来求我。」 我认份地起床换衣服,晃到一楼时她的车已经在楼下等我。 「居然让我等了20分鐘。早上咖啡你请。」 她笑咪咪的,是那个我很熟悉又有点讨厌的表情。 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来到歷史博物馆。 我晃到附近去买咖啡和早餐,她则排队买票,20分鐘后我回到展场入口,却看到思澄出现在她身边。 「她怎么会在这?」我不悦起来。 若亭满不在乎地挑挑眉:「可能在医院听说我们要来吧?她刚刚蹲在门口对着展览海报素描,好像没钱买票,我就帮她买了。」 「素描?」 「还挺厉害的喔!思澄你让他看看。」她边说边抢过我手上的咖啡。 我们在附近挑了一张椅子坐下,一边吃早餐一边翻看思澄的素描本。 里面有植物,小动物,还有学校和咖啡馆附近的景色,画得十分细緻与生动。最后一张,是展览海报上fragonard的《鞦韆》。 我想起那天她来我的几何课,留下那张有趣的答案卷。 「思澄……」她顿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我,不是笨蛋。」 这时她的肚子又传出叫声。 「你没吃早餐吗?」我问。 「坐火车,坐捷运,没有钱了。」 我把自己的潜艇堡递给她:「你吃吧!我再去买一份。」 三个人吃完早餐,进入展场,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 思澄眼里突然没了我,只是拿着素描本在展场里跑着,画着。 若亭兴味盎然地到处看看,不时刻意绕到思澄背后看她画画。 而我只想赶快结束这一切。 我刻意放空自己,不让眼睛对上任何一幅画。 「你干嘛坐在这发呆?」若亭凑过来:「我找你来就是想听你对这些画大发议论,这样一点也不像你。」 她拉起我,我心慌意乱地跟着她,走近boucher的展区,我最不愿接近的那一区。 《dianaleavingherbath》静静地掛在那里。 若亭突然狡黠地抬头看我:「我知道你为什么在美国可以看到洛可可了。」 ※《dianaleavingherbath》是画家boucher(布雪)1742年的作品,描绘刚出浴的月神diana。有关洛可可,还有fragonard(福拉戈尔纳)的《鞦韆》的详细介绍,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到我的fb粉丝团搜寻#淡水夕照 那个下着初雪的早晨 我转身想离开,却被若亭抱住手臂。 「diana,你念纽约视觉艺术学校,美丽温柔的前女友。」 「跟你说过!别再提她!」我拨开她的手。 「她跟boucher的diana好像!」 「你说什么疯话?!」 我快步离开,她却跟了上来。 「不愿意来看洛可可,是怕想起被甩的伤心事吧?」 「我没被甩!」胸口剧烈地痛起。 「都三年了!干嘛还这么扭扭捏捏?」 「你闭嘴!」我就快要无法呼吸。 「认清现实没这么难!」 「diana死了!」 我对她大吼。 「三年前自杀,在我的宿舍里。」 第一次见到diana,是在一个下着初雪的早晨,也是我刚开始投入黎曼猜想的时候。 她蹲在纽约大街路边,抬着那张白里透红的小脸,望着枯枝发呆。 那时候我不知道,她眼里有另外一个世界,璀璨的,迷人的,不可思议的,直到她在我面前,用滑嫩雪白的右手,还有油画刀,一笔一笔在画布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笔触。 她说,那幅画,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日早晨,那场初雪,那寒冷的空气,还有几乎令她窒息的心跳。 她离开我,是在四年后下着初雪的早晨。 前一天晚上,她还在我的怀里,金黄的发丝,吻我时流转的眼波,浅浅的微笑,光滑明亮的肌肤,和柔软迷人的身体。 diana,我的月之女神。 躺在血泊里,失去了呼吸心跳。 数学宅男的风格 三年前,在skype里,jack向我和tony宣告,别再问起diana,他们已经没有在一起。 不论怎么问他,怎么闹他,他只是不断重复自己没有被甩。 我一直以为,他是在逃避现实。 不愿接受他这臭脸木头终于还是被美丽温柔,像仙女一样的diana给甩了。 「陈tony!」 「若亭,怎么了?」 「对不起,突然打电话给你。我闯祸了,你可以来帮我嘛?」 「发生什么事?」 「是jack……他现在状况很差。」 过没多久,tony的车出现在jack宿舍楼下,我心急地迎了上去。 「你是说,diana不是跟他分手,是自杀?」 「对……」 「你从三年前就开始闹他,对吧?」 「对……」 「你现在自责到很想赏自己两巴掌?」 「对!」我激动地抓住tony的手臂。 「需要我代劳嘛?」 「你用不着在这种事情上也这么体贴吧?」 「这不是体贴,我是真的想打。」 看着tony结实的二头肌,我紧张地摀住自己的双颊。 他叹口气:「你不用太自责啦!他总是这样一个人憋着,对关心他的人来说,真的很吃力。」 「是吧!没错吧!?」我腰桿挺起。 「可是你明知道他这样,还总是闹他,是不是也要检讨一下?」 「你不是来安慰我的嘛?」我不平地敲起他的肩膀。 「我是就事论事啊!」 这就是数学宅男的风格,看似温情,却一点也不浪漫。 「还有我是真的满想揍你的。」 「对不起啊!陈tony!」我不顾一切抓紧他的手臂撒娇:「只有你能救我了!」 tony从车子后座搬出一大箱啤酒。 「这啥?」 「你不是要我救你吗?」 「这个就可以?」 「当然不够。」 「还需要什么?」 「把你的嘴巴闭上。」 我作势拉起自己嘴巴的拉鍊。 回到jack的套房。 他还是坐在角落地板上,把头埋进膝盖里。 tony走过去,拉开一罐啤酒,放在jack面前。 我走到房间的另外一个角落蹲下,安静地看着他们。 过了大概半小时,jack抬起脸,拿起啤酒喝了下去。 tony再拉开一罐给他,然后也给自己开了一罐,在他身边坐下。 两人默默地喝着,几巡后,jack已有几分醉意,胀红了脸。 「我有要她去看医生。」这句话还没说完,他就哽咽起来:「可是她说,她吃了药会画不出来,要我等她。」 「她说她没事。」他抓紧自己的头发:「我干他妈的好蠢真的相信她!」 「我好想回去,回到她离开前一晚。 我会带她去医院,就算她对我生气,就算她哭着说她会没办法毕业。」 「这样,她就不会动也不动,冰冷地,躺在那里。」 「我好想她。」 「真的,好想她。」 一直默默坐在门边的思澄突然起身,走过去,蹲在他面前。 「思澄很乖,会看医生,也会吃药。」 她伸手,轻轻抱住他的肩膀。 「家豪不要哭。」 家豪抬起头,望着思澄。 然后伸手,揽住她的腰,把她抱进怀里。 嚎啕大哭。 女孩们的游乐场 「你一个人真的可以?陈tony可以留下来陪你!」 晚上九点,站在套房门口,我担心地问。 「我女朋友在家,我想回去。」tony在我身边说。 我用力捶了一下他的肩膀:「陈tony!你真是!」 「顏若亭,你不要把自己的罪恶感转嫁到tony身上。」jack恢復了,脸上掛着我很熟悉的不悦。 「不是啊!如果我有小鸡鸡,我就自己留下来了。」我诚挚地说。 「就算你有小鸡鸡!我也不想让你留下来!」他瞪着我:「你们都回去吧!我想一下数学就要睡了。」 说完他碰地一声关上大门。 我跟tony和思澄搭着电梯回到一楼。 「tony,谢谢你。」 「别谢我。」他笑了一下:「谢谢她吧!」 他指着思澄:「我能做的有限。她是那个『淡水暮色』的女店员吧?」 「是啊!」我跟他一起望向思澄:「看你对jack做了什么好事?」 tony不以为然地敲一下我的头。 「我回家了,你自己开车小心。」 目送tony的车离开后,我整个身体都软了下来,紧紧抱住思澄。 「思澄啊!你很喜欢家豪吧?交给姊姊,姊姊会帮你的!」 男生的眼光总是很差,只看得出打扮好的美女,对于未经雕琢的璞玉就比较不敏感。 还记得我曾跟家豪提过思澄很美,却被他不以为然。 该是让他知道女生厉害的时候了。 第二天,我开车到思澄家楼下接她。 「姐姐要带我去哪?」坐上副驾驶座,她天真地问。 「做一些女生跟女生在一起快乐的事!」 来到百货公司,望着满山满谷的少女专柜,我却迟疑了。 家豪讨厌化妆品的味道,只能从穿着着手。 虽然知道他对女孩子的口味,但若把她打扮得像diana,好像对他们两个又太残忍了。 就在我烦恼的时候,思澄翻起衣服,自顾自试穿起来。 一见她有自己的想法,我也不打算再出主意,只是跟在她身后刷卡付钱。 晃完几间专柜后,她已经自己配了一套。 我吃惊地瞪大眼睛。 她身上的衣服剪裁偏宽松,视觉上却能衬出腰的纤细和胸部的丰满;看似休间,又靠着一些小细节表现出精緻感。 繽纷的色彩,把她的肤色衬得更白皙。 「思澄,你有看过diana的照片吗?所以知道她怎么穿衣服?」 「思澄看过的diana都没有穿衣服。」 她说的是boucher(布雪)的diana,不是家豪的diana。 付完上衣的钱,思澄开心地拉起裙摆,在我面前转着圈圈。 望着她左手的绷带,我才突然理解,家豪照顾她的另外一个意义。 为了弥补他永远无能弥补的那些。 我的心痛了起来。 「谢谢姊姊!」她开心地说 「你只买一套?」 「思澄很喜欢!一套就够了。」 「不行!」我故作严肃地看着她:「你希望陈家豪疯狂爱上你吧?」 她点头如捣蒜。 我笑了,牵起她的手:「走吧!」 这天,百货公司是女孩的游乐场。 我也回到十九岁。 吃着甜点,试穿可爱的衣服与饰品。 想像美好的恋情。 草坡上的社会事件 不知道是因为两个朋友终于知道diana的事,还是思澄的拥抱,我的心情平静很多,以往深夜总会出现的窒息感突然不见了。 如果我能保护思澄,如果思澄能快乐地活着,那么我对diana的亏欠感,似乎就会少一些。 可是我很清楚,这对思澄不公平。 我并不爱她。 虽然我开始想念她的怀抱。 星期一没课。 我穿上车衣,打理好装备,计画骑脚踏车去罗马公路绕一圈,思考一下数学和自己。 五点,天色微亮,我踏上踏板出发,路经河滨公园的时候,看到一个男人鬼祟地蹲在草坡上东张西望,再定睛一看,似乎有个女人躺在那。 这是什么社会事件吗? 等一下如果进警局的话,今天就泡汤了,可是我又无法视而不见。 我挣扎了三秒,按下剎车,朝着男人大吼:「喂!你在干嘛?」 那男人吓了一跳,跌跌撞撞爬起来,转身就跑,而女人还是动也不动躺在原地。 我跳下车,去察看那女人的状况。 蹲下后,我倒抽一口气,是思澄。 慌乱地检查她的呼吸,还有手腕,确认她没事以后,我才放松下来。 她今天没有穿咖啡店的制服,而是一件领口很宽的洋装,包着白皙的锁骨和肩膀,一双腿曲着,裙襬皱摺隆起,半截大腿都露在外面。 憨甜的睡脸美得让我头痛欲裂,赶紧把自己的防风外套脱下,盖在她的腿上。 「陈思澄!陈思澄!」我拍拍她的脸。 「嗯……家豪~」她迷迷濛濛张开眼,看见是我后开心地翻身,一把抱上我的腰,整个人窝在我的腿上。 好不容易压下的性慾又被挑起,我赶忙推开她:「你怎么会睡在这里?」 「思澄……」她顿了一下,然后摇头:「我没有睡觉,我在等日出。」 「你明明就睡着了!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刚刚有个男生蹲在你身边鬼鬼祟祟的,如果我没这么早出门,你可能就被那个男生侵犯了!」 「我没关係。」 她天真的笑容拧断我的理智线。 「怎么可以没关係!你给我起来!」 我没办法克制自己的愤怒和粗暴,拉着她爬上草坡。 「思澄的画!」她大叫。 回头我看见草丛里她的素描本和画具,暗骂了一声脏话,我跑下草坡,帮她收拾好后拎着袋子走回脚踏车旁。 「你是来画画的?」 她点点头。 我捏紧眉心:「下次你要那么早出门,打电话给我,我陪你。」 「那今天可以画画吗?太阳要出来了。」 一回头,太阳正隐隐约约从河流对岸的山稜探出头,看着她依依不捨的表情,我只好投降。 她轻快地跑下草坡,坐回她原本躺卧的位置,我翻开脚踏车的马鞍袋,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在她身边坐下。 接下来,她专注地画着,我专注地想着。 随着时间的流逝,早起的疲惫渐渐爬上我的眼皮,往后躺上草坡,闻着草香,还有泥土的味道,心里觉得好平静,我不知不觉失去意识。 再张开眼睛,天已经完全亮了,思澄靠在我的胸口,睡着。 两台脚踏车 我捏了一下眉心,可是她柔软的身体,清香的发丝,和温暖的体温,让我有点捨不得叫醒她。 一下子,应该没关係吧? 眼尾瞄见她搁在一旁的素描本,我拿起来翻看,虽然是一样的景色,虽然都是铅笔素描,两张画却有不同的风格;一张平静安详,一张却给人无法呼吸的压迫感。 平凡的日出,在她笔下好像有了另一种生命。 为什么她不念高中,不念大学呢?画得这么好,应该有学校会收她吧? 她的肚子发出叫声。 「陈思澄。」 她不理我。 「陈思澄。」 她还是不理我。 「陈思澄,我刚刚已经听到了,别装睡,给我起来。」 她翘起嘴,坐起身。 我这才看清楚她身上那件洋装,领口的吊牌还没拆下。 「洋装是新的吗?」 她点点头。 「你买的?」 「若亭姐姐送我的。」 才觉得她今天的打扮有点眼熟,一听到若亭的名字就了然于心。 那个疯女人。 「走!」我拉起她。 「去哪里?」 「找你若亭姐姐吃早餐。」 顺便跟她算帐。 我把思澄的画袋掛在脚踏车的龙头,她踏着后轮的火箭筒,把手放上我的肩膀。 突然好像回到某个枫红的秋天,diana就站在我背后,龙头上掛的是她的画袋,我们骑着脚踏车,在宿舍附近的大街上,滑过遍地繽纷的落叶,互相耍赖着要对方作今天的早餐。 她笑着,说我是混蛋,然后从背后抱紧我,轻轻吻了我的耳朵。 我咬住嘴唇,但还是止不住眼泪。 我讨厌我自己 到了医院的咖啡厅,点好餐让思澄坐下,我打电话给若亭,坐等兴师问罪。 她下了楼,一脸不在意地坐下,拿起咖啡就喝。 「顏若亭,你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iamsorry.星期六已经跟你讲很多次了,你想听我可以继续说。」她僵硬地抬起嘴角。 「我不想谈星期六的事。」我不悦地撇过脸。 「那你想干嘛?」 「思澄的洋装和diana好像,你是故意的吧?」 「我有那么白目吗?你可别含血喷人。」若亭抬起下巴:「钱是我出的没错,但衣服是她自己选的。」 我愣住了。 「虽然知道你会不舒服,但这真的是她自己的风格,我也很无奈!」 「家豪不喜欢我的洋装吗?」思澄紧张起来。 「就算他不喜欢,你也不能脱下来!因为你穿起来好漂亮又好可爱!」若亭心疼地抱住她:「思澄啊!你真的要喜欢这个情绪失调的臭脸木头?」 我不耐地瞪着若亭:「你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了?」 「女生之间的事情,我很难跟你解释。」 若亭挑起眉毛。 罗马公路去不成,我的心更乱了。 吃完饭,我骑脚踏车送思澄回家。 「家豪你在生气吗?」她站在身后怯怯地问我。 「我没有。」 「新的洋装不好看?」 「没有,很漂亮。听你若亭姐姐的,想穿什么,就穿什么。」 「我想要你开心。」 「不要让我影响你,思澄很棒,不好的人是我。」 「家豪很好。」 「我不好。」 保护不了自己深爱的女人,然后看着年幼的你心猿意马。 我讨厌我自己。 爷爷与台阳美展 明天就是今年台阳美展的开幕式,而家豪还没有要跟我和好的意思。 早知道星期一就不要逗他,让他对我发发脾气也好。 桶了这么大的娄子,还在这里哀怨没有人陪我去看展,我好像真的满自我中心满讨人厌的。 唉!算了,搞不好会有艳遇呢? tony找回大学时代的初恋,应该过没多久就会结婚了吧? jack也算轰轰烈烈爱了一回。 怎么我这时尚新女性在感情上却输给两个数学宅男呢? 还沦落到帮前男友的老婆產检? 越想越不合逻辑。 我得奋力把它校正才行。 第二天,我费尽心思完成妆容,还刻意挑选最好看的衣服,踩上高跟鞋,带着期待的心情出发。 一年一度的台阳美展是我和爷爷最美好的回忆,从三岁开始,爷爷每年都会牵着我前往看展。 他会领着我一幅画一幅画地慢慢欣赏,再告诉我好多曾曾祖父,和他哥哥的故事,告诉我他们是如何聪明睿智,如何在强敌环伺的商界里叱吒风云。 因为爸爸也是医生,工作十分忙碌,没有办法长时间陪我,好在有爷爷;是他陪着小小的我长大,教我小提琴,教我欣赏绘画,每一段童年回忆,都少不了艺术和他爽朗的笑声。 就是爷爷过世的那一年,我认识了jack。 他代替爷爷陪我去看了好多画展,听了好多音乐会。 这么想来,他对我还真是情深义重,而我真是个白目的坏朋友。 陈家豪,我就容许你再讨厌我一阵子吧! 到达会场,停好车,拿了展览简介,跟着参加开幕仪式,在黑压压的人群里听来宾致词。 这时有一个高大的男人吸引了我的注意,他甚至比家豪还高,说不定有190公分,穿着黑色西装和条纹衬衫,没有打领带,隆重中带着随兴,配上精緻的五官,十分迷人。 会是gay吗? 一时觉得好玩,决定装作若无其事,在致词结束后亦步亦趋跟着他,说不定他会跟我搭话。 如果他是gay,我可以交个穿衣品味良好的朋友,洗洗我被两个数学宅男污染的眼睛;如果不是gay,更好。 「你觉得这届作品如何?」 看完十几幅画后,他真的开口了。 「因为私人感情的缘故,每一届,我都很喜欢。」我抬起头灿笑。 「每一届?这是第八十二届了。你看起来年纪没这么大。」 「谁知道呢?说不定我前世是李梅树?」 「对台湾艺术史还满熟悉的啊?」 「都是令人尊敬的前辈啊!怎能不好好了解一下?」 他笑了,从西装里拿出名片:「你好,我是画商,姓穆,单名一字文。」 他话讲得很慢,声音沉厚,看起来四十岁出头,应该颇有歷练,说不定事业有成? 这不会是爷爷的旨意吧? 「我是顏若亭,是个妇產科医生。」 我微笑着握紧他伸出的右手。 礼物 「老师!我有礼物要送你!」一大早,以程就衝进我的研究室,眉开眼笑的。 「什么礼物?」我不以为意地继续翻书。 「搭啷!」他从背包里抽出六本笔记本,还有一叠a4纸,在书桌上一字排开:「为了答谢你的知遇之恩,我提早抄好了。」 我抬起眼睛,笑了一下,总算还是有好事发生。 确认完重新誊写的a4资料后,我随手翻开笔记本,看着思澄用铅笔乱画的那些页面。 礼物? 脑海突然出现两次思澄把笔记本还我时说的话。 我快步走向书架,翻出她第一次偷走的蓝皮笔记本。 「张以程!你把那六本她画过的页面都撕下来。」 「啊?要干嘛?」 「快点!」 我清出研究室的一面墙,把她画过的纸张像拼图一样黏在墙上。 总共两百张。 一个小时后,以程站在我身边,久久合不拢嘴。 「老师,她真的不是笨蛋。是天才。」 那幅快要填满墙面的巨大图画,是我在「淡水暮色」二楼,思考着数学的样子。 是思澄给我的礼物。 那天之后,我经常在研究室里,望着那幅画发呆。 想着那就是我在她眼里的样子,沉静中带着忧鬱。 虽然我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但她却看穿了我的悲伤。 傍晚六点,有人敲了研究室的门。 「进来!」 tony推开门,手上拎着两个便当:「哈囉!我来算数学。」 知道他是来看我的,我不点破,但笑了:「刚好今年数奥的题目很有趣。」 我领着他在书桌边坐下,他则目不转睛盯着墙上的画。 「这谁画的?」 「思澄。」 「虽然我不懂艺术,说你很美也很奇怪,但我真的觉得很漂亮。」tony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嗯,我也觉得。」 「你这几天如何?」他边问边打开便当盒,把筷子递给我。 「都还好,但出现了别的烦恼。」 「什么烦恼?」 「在搞清楚前,先让我逃避一下吧!」我苦笑:「三个礼拜以后南湖大山,四天三夜。要不要一起?」 「当然好啊!爬山是你带我进门的,却还没跟你一起爬过。」 我大一开始爬百岳,那时候tony还没有运动的习惯,一直到考上研究所后,他才开始爬山,常常找我问行程和装备的事,可是那时我正准备出国,后来又去当兵,所以两个人从未一起上山过。 两人聊到这阴错阳差时总会感叹,现在终于能弥补遗憾。 一决定下来,我们对着电脑一边吃饭一边讨论行程。 告一段落正想点开数奥档案的时候,研究室电话突然响起。 奇怪,很少有人找我。 只有变强,才能为所欲为 「喂?」我接起电话。 「陈教授,二楼会议室正在举行系务会议,您可以出席一下吗?」 「不是说过我不想去吗?」 「张以程是你的学生吗?」 「是啊!怎么了?」 「那您最好下来一下。」 不好的预感浮现。 「怎么了?」tony问。 「不好意思,我下去处理一下学生的事情。晚点我会把数奥题目发给你,如果你有空算,我们再讨论吧!」 我匆匆送tony下了电梯,三步併作两步衝往会议室,远远的就可以听见争吵的声音。 「张以程,没有证据不要随便造谣!念在你是学生,我才网开一面在系内调查处理,换作别人,我早就去法院告你诽谤!」瞿教授正顏厉色地大吼。 「我没有造谣!你明明就对小芳毛手毛脚!」张以程红着脖子回吼。 「你是学生,注意一下你的态度。」助教在旁边提醒。 曹教授接着说:「我已经问过小芳,她说瞿教授只是比较关心她。」 「你的课她期中考考差了,她对你说的话可信度会有多少?」以程抗辩。 「我们一群老师、助教的调查结果没有可信度,你一个学生说的话就能信?」 「不要再说我是学生!出了这个校园我跟你们一样都是成人!」 突然发现,我家小狗其实满帅的。 「报警吧!」我走进会议室。 「老师!」小狗一看见我眼睛都亮了:「可是性骚扰不是公诉罪!」 「啊?公诉?那是什么?」 小狗竟然学起我捏紧眉心的动作:「就是除非小芳主动报警,警察不会理我。」 「那就告你啊!」 「啊?」他不明所以地瞪大眼睛,头上出现一片乌云。 「瞿教授,我帮你去法院告张以程吧!让法官来判断到底他有没有说谎。」我搭上以程的肩膀。 「你!」瞿教授胀红了脖子。 「很惭愧,我这学生除了诚实没别的优点。」我试着笑得噁心:「这会议无聊得要死,我可以带他走了吗?我还有一篇sci文章要改,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 拉着以程,我头也不回离开会议室。 「事情闹这么大,你怎么不告诉我?」 回到研究室,我泡了一杯红茶给他。 「一开始不说,是怕你跟其他老师一样装聋作哑。跟你熟了以后,不想让这些琐碎的事情烦你。」 「这算不上琐碎的事情吧?」我瞪他一眼。 他开心地衝过来抱住我的手臂:「老师!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我不耐地用力推开他:「离我远一点!」 「以程啊!诚实是需要代价的。」 「代价?」 「这个社会,只有变强了以后,才能为所欲为。」 「……就像瞿教授那样吗?」他的脸色好沉。 「他是个很坏的示范。」我丢了一叠书单给他:「不过我今天能在会议上帮你出口气,也是靠这个。」 「这是什么?」 「我sci文章要参考的文献,你去帮我整理一下。」 「啊?你刚刚不是吓吓他们而已吗?」 「不好意思,并没有。」我故意笑得噁心。 「老师!你前天出的作业,我还没算出来耶!」 「那是你的问题,我下礼拜就要截稿了。」 「截稿不是你的问题吗?」 我感觉到青筋断了一根:「不好意思,我的问题就是你的问题。」 「老师!?!?!?」 「试着超越我,对我为所欲为吧!」 「这太难了啦!!老师!!你硕士就去了mit!我是什么咖??!!」 刚刚在会议室,仗义执言,熠熠发光的咖。 我骄傲地笑着,但没说出口。 嘉义公园 接下来十天,我跟以程都待在研究室里,和电脑与资料为伍。 截稿日当天,凌晨一点我就赶以程回家睡觉,一个人独自写到四点,寄出稿件后才离开研究室,一回到家倒头就睡。 迷迷濛濛间电话响了。 「顏若亭,你几岁了?还打电话叫我起床上厕所?」我不悦地接起。 「家豪你很想睡觉吗?」 「废话。我四点才从研究室回来,没力理你。」 「那思澄自己出门囉~掰掰。」 电话一掛,我脑袋当机了十秒。 思澄? 不是若亭吗? 干! 我撑着身体起床,回拨电话给她:「思澄,你不可以一个人出门。待在家里等我,我去接你。」 颠颠倒倒下了楼,糢糢糊糊想着,骑机车好像会睡着,还是骑脚踏车吧? 踩着踏板,半梦半醒自动导航来到思澄家楼下。 打电话叫她下楼后,我趴在龙头上瞇着小睡。 没多久,有人轻轻摇了我的肩膀。 我张开眼,思澄穿着一件淡绿色的宽松背心,和粉红色洋装,就像路边一朵可爱的小花。 她眨眨那双漂亮的圆眼睛对我微笑,我有一种在作梦的错觉。 「你要去哪?」 「看山芙蓉开花。」 「那是什么?」 「在学校。」 她把画袋掛上龙头,踩上火箭筒,我顺着她手的指引前进。 吹着清晨的风,恍惚间我又回到美国,融雪后diana总会拉着我,骑着脚踏车,在宿舍附近的公园一圈一圈绕着,寻找春天的痕跡。 我还记得,她喜欢路边的小花胜过玫瑰。 我告诉她,台湾一年四季都有花,告诉她,台湾画家笔下的南国,如何让二十世纪初的日本惊艷,而她就像陈进笔下纯净美丽的曇花。 她会轻轻抚摸我黝黑的脸,笑说她没办法理解,那么大的太阳怎么还没把我的彆扭晒乾。 最终,她来不及牵着我的手来到这里。 就算那时候,我跟她都以为,我们会在南国的阳光里常相廝守。 「到了。」思澄从背后抱住我。 感觉到她柔软的胸部,我心头一怔。 「不要碰我!」我剎车,挺起胸,让背部离开她的身体,她轻巧地跳下来。 「刚刚说到了,家豪没听见。」她笑吟吟的,不在乎我的怒气。 我们学校虽然学生不多,但因为有农学院,所以校地很广,还有一块林地,种满各种植物,宛若一个小型植物园,中间有个不大不小的生态池。 思澄让我把脚踏车停在林地旁的停车架上,蹦蹦跳跳拉着我走进去。 「嘉义公园!」 「你是说,这里很像嘉义公园吗?」 她兴奋地点头:「外公最喜欢的。」 一般在台湾提到植物园,第一个想到的都是台北植物园,但其实嘉义公园里也有一个很漂亮的植物园,是日本殖產局于1908年成立的橡胶实验林,少了人工整理,带有一种朴拙原始的粗獷。 因为李昂曾写了一篇文章,盛讚嘉义植物园的美丽,四年前暑假回台湾的时候,曾跟若亭一起去过,在喧闹的城市里,被遗忘的森林安静地呼吸着,在南台湾更加刺眼的阳光下,自由奔放地生长,就像陈澄波绘画的笔触,充满南国独具的生命力。 「你是嘉义人?」 她摇摇头:「外公是嘉义人。」 我们走到生态池边,找了一块乾燥的地方坐下。 「那就是山芙蓉。」她指着不远处几棵约五公尺高的植物。 「为什么要那么早来?」 「早上是白色的,下午变红色的!」 「这么神奇?」 「嘘!」她紧张地用右手食指压住我的嘴唇。 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向山芙蓉,圆圆的花一朵接着一朵开了,洁白的花瓣带着露水,花心是鲜艳的橘红色。 「是不是很可爱?」像是害怕会吓到那些花一样,她小声地在我耳边说。 我忍不住笑了。 你比那些花更可爱。 清晨的山芙蓉 她默默拿出画具,一脸满足地画起来。 还不到十分鐘,疲倦感排山倒海来袭,久坐的腰酸背痛让我往后躺下,蜷卧在她身边,我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然后睡去。 四週的温度越来越高,我开始流汗,阳光穿过眼皮刺了进来,我慢慢张开眼睛,已日正当中。 思澄抱着我,躺在我的臂弯里。 我好像应该摇醒她,却又捨不得她的温度和柔软。 突然想到自己为了赶稿已经两天没洗澡,拉起t恤的领口一闻,不出所料全是汗味,她怎么忍受得了啊? 「思澄!思澄!醒醒。」我拍拍她。 她揉揉眼睛:「吃饭了吗?」 我尷尬地笑了一下:「先陪我回家洗澡吧?你不觉得我很臭吗?」 「思澄喜欢。」 「你是变态吗?」我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我才不是变态。」她翘起嘴巴。 我起身,把她从地上拉起,她顺势兴奋地抱住我的手臂,然后指向山芙蓉。 清晨洁白的花,居然真的变了一个样子,泛起清爽的粉红。 她踮起脚尖,靠近我的耳朵:「真的很可爱,对不对?」 那一瞬间,我好想抱住她,紧紧的。 回到家,我洗好澡走出浴室,看着她静静坐在我的工作桌上画着素描本。 那双圆眼睛好专注,上面长长的睫毛开闔着,一头柔细的捲发扎成马尾绕过白皙颈部,最后我的眼光落在她粉红色唇瓣上。 然后她的肚子叫了起来,她翘起嘴巴。 「走吧,我们去吃饭。」 「思澄好饿,走不动了。」 「那,我煮泡麵给你吃?」 她听了开心地点头。 我打开冰箱,拿出鸡蛋和高丽菜,在电磁炉上煮好两包泡麵,端到工作桌上,我还没有坐下,她就顾自吃了起来。 「思澄为什么不去上学。」我问。 「思澄不喜欢学校。」她把碗端起来喝汤。 「什么时候开始没有去学校?」 「小学有去,毕业以后在家里读书。」 因为这样,所以才如此未经世事吗? 「爸爸妈妈呢?」 「妈妈死了,没有爸爸。」 「妈妈是几岁的时候过世的?」 「一岁。」 我吓了一跳:「那谁照顾思澄?」 「外公,外公很厉害,会说日语,会画画,全部都会教思澄。」 「外公呢?」 「死了。」 「……所以,思澄只剩一个人了吗?」 她摇摇头:「思澄不是一个人。思澄可以来家豪家,是家豪的女朋友。」 我笑了,用食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思澄不是女朋友。」 「那是什么?」她张大了漂亮的眼睛,疑惑地问。 「思澄是朋友。」 谈恋爱,就是追寻那7.15亿分之一的机率 那天在台阳美展和穆文交换联络方式后,我便在忙碌的医院工作缝隙里,断断续续和他透过e-mail联系。 他事业作得颇大,活动范围也是国际式的,今天巴黎,明天纽约。 与其说他是画商,不如说是掮客,替有钱人到处寻觅艺术品,协助完成交易,并从中抽取佣金。 一想到他的工作,让他得以见到多少珍贵的真跡,就对他越来越好奇。 几个礼拜后,他终于约我吃饭。 他开着黑色宾士来医院接我下班,前往a购物中心的高级餐厅,门口毕恭毕敬的服务生就让我倒尽胃口。 突然有点想念挑餐厅总是很对我脾胃的汤宪钧。 今天他穿着看似简单,但剪裁别緻的白衬衫和刷白牛仔裤,衬衫的腰线突显了他上半身的肌肉,拉低的领口隐约可以看到胸膛的线条,牛仔裤则选择直筒裤,让视觉焦点留在他漂亮的肩线上,看起来清爽又性感。 不愧是超级业务,知道外表的重要性,跟我家两隻光靠身材的数学宅男不同。 「我明天飞日本,想要什么礼物?」 他为我倒了一杯红酒,看服务生小心翼翼的样子,可以猜到价格不菲。 「一幅漂亮的胶彩画?」我试探他。 「没问题。」 是真的背景雄厚,家财万贯? 还是没事献殷勤,非姦即盗呢? 「应该有很多人追求你吧?」 我微笑:「这个问题重要吗?」 「很重要,我必须了解自己有多少对手?」 「所以对你来说,谈恋爱就像竞赛,看谁先跑到终点?」 「对你来说,恋爱是什么呢?」他反问。 「买乐透。」 他笑了:「乐透?」 「每个人都想中头彩,但头彩的机率只有7.15亿分之一,能回本的机率也只有32分之一。」 「所以你认为真爱的机率只有7.15亿分之一。」 「这算乐观了,全球可是有75亿人口。」 「我想我应该谢谢你的悲观,让美丽的你单身至今。」 「是乐观。」我严词纠正:「乐观到让我不愿意将就,坐等7.15亿分之一的机率。」 「我希望我是你的7.15亿分之一。」 「那得看看你单身至今的原因是什么?」 他意味深长地笑着:「有人说过你很聪明吗?」 「有啊!我爸。」 吃饱饭,路经餐厅街旁的儿童用品区,穆文突然放慢脚步,盯着婴儿用品看得出神。 「怎么了?」我问。 「我原本有个交往五年的女友。」 「嗯?」 「她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交往的第二年就怀了我的孩子,但意外流產。」 我试着表现关怀:「你们一定很伤心吧?」 「嗯,她一直没办法走出来,三年前离我而去。这就是我单身的原因。」 一般男生不会轻易在第一次约会把这种事说出来吧? 而他那种不经意又语带克制的说法,应该会让女人觉得他很压抑,很深情,会心疼他,想要安慰他。 但此刻我只觉得麻烦。 或许他并不是个合适的对象。 不过看在他很帅的份上,再跟他约会几次吧? 太阳雨里的思澄 等我发现的时候,思澄已经不再亦步亦趋跟着我,我只有到「淡水暮色」才找得到她。 「家豪的焦糖玛奇朵。」她甜甜地放下咖啡后转身就走。 我拉住她的手:「你不坐我对面吗?」 以程今天有课,没来咖啡馆,我对面的位置空着。 「若亭姐姐说,成熟又聪明的女生不能追着男生跑,要等家豪来找我。」 我应该要开心才对,但此时我却捨不得她离开。 「你明天有班吗?」 「没有。」 「早上九点我去你家接你。」 「要做什么?」她兴奋地亮了眼睛。 「去学校上课。」 她翻脸如翻书,愤怒地翘起嘴巴。 看着可爱的她,我笑了:「跟我去也不想吗?」 「牵手的话,就想。」 我傻住了。 「不想就算了。」她转身准备下楼。 我紧张地拉住她:「好!我牵。」 她回头,露出大大的笑容。 顏。若。亭!去。你。妈! 早上九点,我带着笑容牵起脚踏车出门。 她穿着白色洋装,马尾扎着红色蝴蝶结,站在门口等我。 一见我就轻快地把画袋掛上龙头,踩上火箭筒,双手轻轻落在我的肩膀。 我载着她来到学校艺术系馆前,在麵包树下吃完早餐的三明治后,我牵起她的手走进台湾艺术史课堂。 开始上课后,她张大了眼睛,在素描本上一直抄笔记。 而我趴在她身边的桌上,只是静静地看她。 下午,是色彩学,她拉着我走到第一排,盯着老师的投影片目不转睛。 她认真上课的表情,好可爱。 课程结束后,我买了一杯奶茶给她:「上学好玩吗?」 「上课好玩,上学不好玩。」她笑着咬起吸管。 「上学就会有毕业证书,可以去别的地方找比较好的工作。」 「思澄喜欢『淡水暮色』。」 「为什么?」 她瞇起眼睛,指着我。 我大概脸红了。 她突然望向天空:「要下雨了。」 「怎么会,不是有阳光?」 「雨水的味道。」那小巧的鼻子扭动了一下。 下一刻,雨水就穿过午后的阳光落了下来。 她放开我的手,往空旷的草坪跑去。 轻轻张开雪白修长的双臂,转起圈圈,白色裙襬扬起。 阳光和雨水落在她漂亮的脸上,她闭上双眼,粉红可爱的嘴唇微微张着。 等。一。下。 她现在穿的是白色洋装吗? 你可以忘记吗? 我快步走过去,一把把她拉进怀里,让已经若隐若现的肤色还有内衣的线条埋入我的外套。 「思澄,以后下雨天,不可以穿白色的衣服,知道吗?」 「为什么?」她抬起头,又是那天真的表情。 我捏紧眉心,胀红了脸,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因为我的宿舍离学校很近,决定先把外套脱给她,赶紧载她回去换衣服。 我翻开衣柜,找了一件深色衬衫和运动短裤递给她。 「思澄有点冷。」她抱着自己的手臂。 「顺便洗个澡吧!」 虽然已经刻意回避,可是她透明的上衣,明晰可见的曲线,还是让我焦躁起来。 我做了什么蠢事?怎么样也不能让她在这里洗澡吧? 下一秒我又想到她刚刚发抖的样子,便开始忙着帮她用电磁炉把奶茶加热。 「洗好了。」背后传来她快乐的声音。 「吹风机在柜子……」 我转头一看,呼吸差点停止。 她穿着我的衬衫,露出一截大腿,隐约可以看见臀部。 「你干嘛不穿裤子?」 「思澄不要穿男生的裤子。」 「现在只有我的裤子,你先穿一下。」 「我不要!」她居然气恼地泛起眼泪。 「你不可以不穿!」 「为什么?」 那天真的表情绷断了我的理智线。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我大声吼完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捧起那白里透红的脸颊,开始吻她,她僵硬地发抖,咬紧牙关。 「陈思澄,张开嘴巴。」 她看着我,粉红色的唇瓣怯怯地微张。 我一把火被撩起,带点粗暴地把舌头伸入,深深地吻着。 她在我怀里轻轻喘息。 我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手隔着衬衫附上她浑圆饱满的乳房,左手扣紧她的腰,再伸进衬衫抚摸她的大腿,然后是臀部。 她全身都在发抖,还是处女吧? 干你妈!陈家豪!你到底在干嘛? 我推开她。 转身走到门口拿起手机和皮夹:「我去帮你买裙子,在这里等我。」 我关上门,下楼跳上脚踏车,疯狂地踩着踏板,头也不回前进。 不知道骑了多远,直到那心烦意乱的感觉都消失后,我才开始找服饰店。 回到家已经过了一个小时,我带着愧疚打开门,低头把裙子递给她。 「思澄,对不起。刚刚真的很抱歉。我抱你的事……,你可以忘记吗?」 「忘记?」 那稚嫩的声音愣愣的,我不敢看她。 「我在外面等你,穿好了叫我。」 神奇的女孩子 送她回家后好几天,我躲着她,刻意不去「淡水暮色」,然后就跟tony上了南湖。 标高3742公尺的南湖大山,虽然不比玉山和雪山高耸,却因为山型威仪,被封为帝王之山,还有完整多变的冰河地型,是风景很秀丽的一条路线,不输天使的眼泪嘉明湖。 一路上我刻意走得很快,希望山上清新的空气和美丽的风景可以让脑袋清醒一点。 做了那么无赖的事,说了那么无情的话,我一直无法说服自己,那勉强可以当成一次失误。 可是13年的距离让我却步。 或许她可以看穿我的忧鬱,但不表示我们可以成为人生的伴侣。 我们处在不同的人生阶段,需要的,想要的,截然不同。 现在她还需要我的照顾,我也没有把握能欣然承担。 一直跟在身后的tony突然拉住我的手:「jack,你听。」 我们两个停下脚步,静静聆听。 「怎么会有海浪声?」我好惊讶。 「是松涛。」 「松涛?」 「风吹过松树林的声音。」 我抬头仰望,茂密的针叶后闪烁着刺眼迷人的阳光。 「你怎么会知道?」我问。 「大学的时候,我女朋友带我听的。」tony微笑着,一脸幸福:「企管系馆旁有一片松树林,你还记得吗?」 「女孩子,都好神奇。」我想起思澄。 「怎么说?」 「前几个礼拜,思澄带我去学校生态池看山芙蓉。清晨开花的时候是纯白的,到了中午就变成淡粉红色。」 「这么有趣?」tony眼睛一亮。 「她们怎么都能知道这些事情?」 脑海里浮现她躺在河堤草坡上等日出,还有在太阳雨里快乐地转着圈圈的样子。 在她眼里,有另一个世界。 就像diana一样。 tony笑了:「其实不是女孩子神奇,是思澄神奇。」 「啊?」 「我也跟我姊提过松涛的事,她直说很噁心,叫我别再讲。」 「你其实是想说,你女朋友很神奇吧?」我挑起眉问。 「是啊,不行吗?」 他说话的时候,抬起下巴,眼神带着骄傲。 自从结束31年的单身后,tony整个人都变了。 「你女朋友到底是有多正啊?改天一定得让我们看一下。」 「她……不是典型的美女啦……」 很讶异地,tony迟疑起来。 「不典型的话是哪一型?」 「这么说吧,她20岁打篮球,快攻的时候可以把200公分的男生撞开。」 我倒抽一口气:「……金刚芭比那一型?」 「也不是金刚芭比啦。」他搔搔头。 「你为什么会选择她呢?」我问。 「跟她在一起,很舒服,也很快乐。」 tony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只想起思澄。 南国的春天 四天三夜的旅程比想像中还快就结束了,我还没有准备好要面对现实世界的一切,tony却已经把我载到宿舍门口。 他按开行李箱,还特地下车帮我拿东西,看来迫不及待要回家。 「急什么啊你?」我调侃他。 「有人在等我回家啊!」 又是那一脸幸福的表情。 我一个人提着大包小包按了电梯,槁木死灰地上楼。 电梯门一开,看见若亭臭着脸坐在楼梯上,而思澄枕着她的大腿睡着。 我默默走到她们面前蹲下。 若亭迅速高举右手,就要飞上我的脸,我抓住她的手腕。 「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要打我,我也的确该打,但我已经四天三夜没有洗澡,你确定要碰我的脸?」 她举起脚,踹了一下我的小腿:「你这王八蛋。」 「她哭了吗?」 「没有。」 「没有?」我很惊讶。 「她开心地说她太喜欢了,忘不掉,问我怎么办?」 我忍不住笑了。 「你还笑,你到底想怎样?」 「……先叫醒她,送她回家吧。」 「她不相信山上会完全没讯号,这几天打电话找不到你很担心,好像没什么睡,我刚刚让她吃了安眠药。」 「那你等我一下,我放个东西洗个澡,马上出来。」 若亭开车载着我们来到思澄家楼下,我弯腰探进后座将她抱起,然后关上车门。 「我先走了。」若亭没有下车。 「你不等我?」 她瞪着我:「她等你这么多天,如果她明天早上睁开眼没看见你,我就揍你。」 「别闹了,上面只有一张床。」 「睡地板,或抱她,我没意见。」 还不等我回话,她就开着车子扬长而去。 我叹口气,抱她上楼,进了房间。 这里还是空荡荡的,我把她放在床垫靠墙的地方,拿起她的画袋,放在两人中间。 平常我可以睡地板或走路回家,但刚从山上回来,体力和精神都已经耗尽,立即需要品质良好的睡眠,好在床垫是双人式的,可以跟她保持一些距离。 帮她盖好被子后,我转过身,背对着她睡去。 天亮了,阳光把我晒醒。 我睁开双眼,朦胧间看见思澄的裸背,她坐在黑色的墙面前,静静的。 在我意识到她没有穿衣服的时候,她突然站了起来,我眼睛不知道该放哪里,只好鑽进一旁的被子里。 我不断听见液体泼溅的声音,为了确定她在做什么,我把头抬起,看见她在一堆油漆筒间轻盈地跳跃着,或调色,或拿起笔刷泼溅,那表情专注而肃穆,就像换了一个人。 原本黑色的墙已经五顏六色,像是纽约pollock的抽象画,不同的是繽纷的色彩,让人想起繁花盛开的台湾田野。 晴空万里,微风栩栩的南国春天。 然后她用沾满油漆的双手拨了一下头发,回头看我。 那个笑容,停止了我的心跳。 她轻快地跑到我身边,鑽进我的怀里。 「思澄不是笨……」 我吻起她,疯狂地。 油漆刺鼻的味道混着她的香味,我拨开她柔细的捲发,亲吻她雪白的颈部,还有滑嫩的肩膀。 虽然感到她在发抖,我还是拨开衬衫的釦子,右手用力按住她的背,让我赤裸的胸膛紧贴着她细緻的皮肤,还有柔软的乳房。 我的手附上她的丰满,那粉嫩的双唇在我耳边娇喘,她举起纤细的手紧紧环抱我。 我不想放开她,不想放。 她修长的双腿扣住我的腰,我听着她逐渐加重的喘息,望着她逐渐酥软迷离的眼神。 一次又一次。 等她经不起折腾,累得在我怀里睡去,我才渐渐恢復理智。 我满身大汗,望着天花板喘气。 罪恶感瞬间爬满我的心脏。 我不敢看她的脸,一秒也不敢。 轻轻放下她后,我迅速起身,把衣服穿上,下了楼,开始奔跑。 你什么时候管社会了? 「典型的射后不理!」 tony的女朋友,那个叫作汤子晴的女人,指着我的鼻子说。 「tony,我看你女朋友长得不是很美,还以为她很有内涵。」我一脸不悦。 「家豪!我原本以为你朋友只有嘴巴很坏,没想到人品一样糟。」她抬起下巴。 「好了啦!」tony温柔地笑着,轻拍她的手:「jack应该是有什么苦衷吧?」 果真是tony!一想到有人理解,我紧绷的心放松下来。 「能有什么苦衷啊?上完19岁的少女就跑来朋友家说自己多委屈!怎么想都是个混蛋啊!」那女人居然翻起白眼。 我青筋断了一根:「我来是为了找tony!没有人想要听你说话!」 「你把我男朋友拐上山四天!四天!第五天又跑来我家闹!你有完没完?」 「jack,不好意思,她有点闹脾气。」tony抱住她的肩膀:「这次她本来想要一起上去的,可是我看你状况不太好,就让她在家里。」 我捏紧眉心。 还好tony很体贴,你们分开的时候就够闪了,在一起还得了? 「所以你的顾虑是什么?」tony问。 「……她小我13岁。」 「你喜欢她吗?」 「喜欢,可是……」 「小13岁又怎样?」他突然打断我。 「我们在人生不同的阶段,脚步……」 「我以为只有女生会这样,没想到你也来这套?」他又打断我。 原本总是温柔微笑的他,这时却面无表情。 我知道他生气了,非常生气。 「如果两个人相爱,为什么要在彼此以外的事情纠结?」 「不是啊!……我上大学的时候,她还在包尿布耶!」 「她现在还包尿布吗?」 「当然没有!」我皱起眉。 「依据法律,女生16岁就可以结婚了。」 「法律是最低的道德标准啊!tony!」 「道德?谈那要干嘛?」 「这……难道不是因为人是社会的动物?」我开始怀疑自己。 「他妈的你这逻辑至上的傢伙,什么时候管社会了?」 糟糕,我又要被tony说服。 「你知道吗?我姐之前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什么,明明很爱我姊夫,却要回美国工作!要不是我私下告诉姐夫,让姐夫去阻止她,她就一辈子都不回来了。」 「欣怡姊应该是看穿他是个花花公子,才想回去的吧?」 「才不!我姐夫很专一!」 我一直觉得把若亭甩了,让乐观又油条的她哭得死去活来的傢伙,一定不会是个好人。但若亭也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绝对不会委屈自己,所以当她说要帮欣怡姊產检时,我就觉得应该有什么隐情。 可是那就算有三妻四妾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的小白脸,怎么都和tony口中那个专情的姊夫对不上。 「还有这傢伙也是!」tony突然转头,面无表情指着他最爱的女朋友。 子晴翻了一圈白眼:「陈家豪,你真的很会记恨。」 「下星期六我姊结婚。」tony用细长而锐利的眼睛盯着我。 「所以?」我有点害怕。 「你不带思澄出席,我就跟你绝交。」 「……陈tony,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叛逆?」 「人,都是会成长的。」他抬起下巴。 十分鐘后tony把我赶出他家。 13岁的距离 我不知所措在街上走着,虽然有多慢走多慢,但一个小时后还是回到思澄家楼下。 失魂落魄地爬上楼梯,推开门发现她已经醒了,穿着咖啡馆破旧的制服,正在油漆。 她看见我,亮起眼睛,开心地问:「要去吃饭了吗?」 油漆? 「陈思澄!你在干嘛?」我大吼。 那幅漂亮的画已经变回黑色的墙壁。 她瞪大了圆眼睛:「油漆啊!」 「刚刚那幅画呢?」 「我画完了啊!」她一脸疑惑。 「你有拍照吗?」 「拍照干嘛?」 那天真的表情再次绷断我的理智线。 「下次你画完!要给我拍照,才能涂掉!」 「为什么?」又是那无辜的表情。 望着家徒四壁,充满刺鼻油漆味的房间,我把她拉进怀里。 「思澄,你搬去我家,我们一起住吧。」 我没办法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她点点头:「喔……那思澄可以回来画画吗?」 「我会搬家,搬到一个大一点的房子里,有像这里一样这么大的墙壁,再帮你贴上画纸,这样思澄的画就可以保留下来了,好吗?」 她眨眨眼睛:「保留下来,要干嘛?」 我好气又好笑,低头看着她漂亮的脸,我捧起她的下巴,轻轻吻她。 13岁,原本我以为不可能跨越的距离。 但思澄拿着画笔抄了近路,轻巧地溜到我的门前。 而若亭和tony为她开了门。 致亲爱的读者 以下文字留给盗版网站的读者: 本篇小说的作者是:曾好珊 小说正版在:p。*o。*p。*o。*原创(。*为防机器人乱码,请删除后搜寻) 正版也是免费阅读,如果这样你们还是想看盗版,那我会有一点点伤心。>_< 我的作品都是系列作品,会随着新书上架而在书籍简介做通知 如果不想错过,请支持正版,另外正版平台也会有我自己设计的书封喔! 我也会在脸书的"曾好珊"粉丝团和大家谈我的小说, 介绍一些小说里提到的一些有趣的事物、景点,欢迎来玩! 永远的爱 星期六是个阳光普照的好天气,我骑着机车,载思澄前往婚宴会场。 她穿着昨天我帮她买的桃红色短洋装,紧紧抱着我的腰,我止不住微笑。 停好机车,牵着她的手走进餐厅,远远的就看见tony和汤宪钧穿着西装站在入口招待宾客。 思澄突然松开我的手,往前跑到汤宪钧面前,踮起脚尖开始摸他的脸。 汤宪钧一脸尷尬地动也不动:「tony,现在流行宾客对新郎性骚扰吗?」 「jack,这是怎么回事?」tony皱着眉问我。 「别怪我,是你自己叫我带她来的。」我捏了下眉心,然后对宪钧说:「她应该是觉得你很漂亮,把你当成石膏模型了,忍耐一下。」 我话还没有说完,思澄就打开我肩膀上她的画袋,拿出素描本对着宪钧画了起来。 这时我的心好酸。 忌妒个屁? 我的可是两百张拼成的巨画,不管他长得再帅就只是一张素描。 「哇!思澄画得真好!」tony惊呼。 「真的耶!」宪钧看了也笑了:「这是贺礼吗?」 我拍开宪钧那隻要画的手,把思澄拉到背后,然后拿出红包:「贺礼在这!不过我是要给欣怡姊的,不是给你。」 「你干嘛这么衝?」tony疑惑地问。 想到若亭哭泣的样子,我还是压不住怒气:「你自己问他!」 「你们认识?」tony更惊讶了。 「你是jack吧?要不要去看新娘?」宪钧紧张地打断我们。 领着我和思澄前往新娘休息室的时候,tony问:「若亭呢?怎么没来?」 「她要值班。」我帮她说了谎:「有託我拿礼金。」 推开门,好久不见的欣怡姊坐在那,穿着白纱的她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好美。 「欣怡姊,恭喜。」 「jack,谢谢。」她发现我牵着思澄:「她是……你女朋友?」 我点点头。 她笑了:「diana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 我说不出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三年前,欣怡姊陪我去参加diana的葬礼。 因为过于悲痛,diana的家人把错都怪在我身上,怨我就在她身边,却没有好好照顾她。 所以那一天,我不能参与仪式,只能远远地看着,看着灵柩缓缓下降,看着土一培一培盖上,看着她与她最爱的美丽世界永别。 我想起diana写给我的遗书。 她向我告别,谢谢我给她的一切。 她向我道歉,她知道她背叛了我。 她希望我可以幸福,牵着另一个女孩的手,一起在南国的阳光里漫步。 而她会实践她永远爱我的承诺。 变成南国的风,吹拂四季盛开的花朵,还有我的短发。 直到我变老。 「家豪不要哭。」 思澄抱紧我的手臂。 我微笑,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我不会哭了,有你在。」 淡水夕照 今天天杀的是我最讨厌的一天。 汤宪钧结婚的日子。 我特地请了假,但早上起床的时候脑海里还是装满一百句脏话。 我无法克制去想像他穿着黑色西装有多帅,欣怡姊穿着白纱有多美,而我却穿着破旧的睡衣,脸上掛着口水,躺在我乱七八糟的宿舍里。 我尖叫,我打滚,但这里还是空荡荡的,连回音都没有。 最后我决定起床,打开冰箱,抱出冰淇淋,再窝回床上。 电话这时响了起来,我暗自祈祷不要是医院打来雪上加霜。 一看见穆文的名字,心情简直飞上了天。 「喂?」 「我刚下飞机,就打电话给你。这几个礼拜好吗?」 「老样子。」 「你的胶彩画,我带到了!」 「真的吗?那今天可以验货吗?」我喜出望外地问。 他先是静默了五秒,然后答应:「好啊!顺便带你参观我的办公室。」 其实我对那幅画并没有兴趣,也不打算收下那么贵重的礼物,我只是想要逃避一下自己的悲惨,顺便看个帅哥,洗洗眼睛。 仔细化好妆,换上性感又不失气质的露背洋装后,我踩着高跟鞋,开车前往和他约定的地点。 今天他穿着白色衬衫,还有黑色西装裤,从合身的程度看出来,应该都是订製的,恰恰衬托出他胸背的线条以及修长的双腿。 他特地把瀏海梳起,露出专注而锐利的眼神,更显气宇不凡。 我挽着他的手,进电梯,上了楼,到达办公室。 不意外地,里面除了办公桌和书架,以及接待客人的沙发,没有几幅画。 毕竟是个掮客。 「你的胶彩画。」他笑着,递了一幅画给我。 那是一幅紫藤花,不愧是富有贵族气息,被誉称为「金碧山水」的胶彩画,精雕细琢的线条和鲜艳的色彩,十分迷人。 「好美。」我讚叹。 「是啊!跟你一样。」 「不愧是个掮客,选画和甜言蜜语的功力一样好。」 「我是真心的。」他目不转睛望着我。 「那真心的掮客,帮我把这幅画卖了。」我微笑,把画递回去给他。 「你要卖?」 「没错,卖得的钱送你,当我给你的见面礼。」 他意味深长地微笑,然后说:「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不客气。」我双手托起下巴,对他灿笑。 「想看看我的作品吗?」 「你也会画画?」我讶异起来。 「只是兴趣。」 他转身,从角落拿起一幅约90乘以120公分大小的作品。 「哇!《淡水夕照》?」 「你知道这幅画?」 「怎么会不知道呢?2007年在香港佳士得以2.1亿的天价成交,台湾画家最昂贵的作品。」我得意地回应:「临摹得不错的啊!挺有陈澄波的风格。」 「最近听说,其实有另一幅《淡水夕照》,而且更美。」 「真假?那不是又要再创成交纪录了吗?」我瞪大眼睛,兴奋起来。 「很有可能。」 「那幅画在谁手上?有消息吗?」 「目前圈里没有人知道,你们顏家,消息不会比较多吗?」 我按耐住吃惊的表情,装作若无其事。 不论爷爷,或曾爷爷一向是兄弟里面最低调的那个,虽然我的确有释放一些讯息,但他怎么能如此肯定,我就是顏家的后代? 摆出天真的表情,我说:「会有消息吗?那我得回去问问那些好久没联络的堂哥。」 或许他接近我,是有目的的。 搬家 我原本想租两房一厅的公寓,让思澄可以有自己的房间,但她暂住我旧套房的那几天,我发现她半夜睡得很不安稳。 一开始我让她睡在床上,自己用登山睡垫在一旁打地铺,但她经常做恶梦,有时甚至还会尖叫,只有我也躺上床,抱着她或睡在她身边时,她才能安稳入睡。 虽然白天的时候她是那幅天真无忧的样子,但她确实是个忧鬱症患者。 最后我租了一房一厅的房子,打算把客厅当成我的工作室,她的画室。 搬家那天,我跟若亭借了车。 思澄的东西很少,倒是我自己的书多得让人头痛。 就在我满头大汗打包的时候,门铃响起。 「张以程,你来干嘛?」 「老师搬家,哪有学生不来帮忙的道理。」他理所当然笑着,然后推开我走进房子里,在他看到思澄的时候,愣住了。 「以程哥哥!你来帮忙吗?」思澄开心地抽出一个纸箱和封箱胶递给他。 「你也来帮忙吗?」以程问。 她摇摇头:「思澄也要搬家。」 「搬去哪里?」 「家豪去哪里,思澄就去哪里。思澄每个晚上都要跟家豪一起睡觉。」 我胀红了脸:「陈思澄!你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吗?以后不要在别人面前乱讲!」 「思澄才没有乱讲!每次跟家豪睡觉思澄都很快乐啊!」 又是那一脸天真。 「陈。思。澄!」 我丢脸得想从九楼一跃而下。 「以程,我……」 「老师,我不是你爸,也不是你妈,你没有必要跟我报告为什么。」以程冷着脸说。 怎么这句话听起来很耳熟? 「不过我必须承认,如果我不认识你们,我会觉得你是个喜欢幼齿的噁心大叔,而思澄是个不思长进只想找长期饭票的笨女生。」 我捏紧眉心。 「可是我知道你们不是。所以,我很为你们开心。」 我松口气,然后笑了。 「然后我现在应该要叫她师母吗?」以程满脸不愿。 我的头有点痛:「叫思澄就好,不然我心脏会受不了。」 思澄的任务 搬进新房子以后的每一天,都很快乐。 下课后我总迫不及待回家,喜欢打开家门,喜欢她看见我的时候亮了眼睛。 我喜欢在客厅里,一边看着她画画,一边想数学写论文。 我喜欢她的每一幅画,她也喜欢画我。 我喜欢她天真的表情,也喜欢那些有点秀逗的话,虽然有时候被别人听见,会让我觉得很尷尬。 有几个清晨,她摇醒我,我们骑着脚踏车,去看日出,去看花开;我好喜欢等她,喜欢在她身边想数学,或只是躺在她身边睡觉。 吹着风,我想起diana。 你看到了吗?现在的我,很幸福。 星期六下午,她又脱了精光,开始对着我帮她买的巨大画布画画。 「思澄啊!画画的时候,可以把衣服穿上吗?」 她摇摇头,凑近我,爬上沙发,窝进我的怀里,像隻小狗。 我把身上的t恤脱了,套在她的身上,再用被单紧紧裹住我们。 「家豪!给你看一个东西!」她突然兴奋地对我说。 「什么东西?」 她转身鑽进被子里,爬过我的身体,爬到另一头的茶几拿起她的皮夹,然后再顺着我的身体爬回来。 我被她这举动逗笑了。 「你在笑什么?」她傻傻地问。 我捧起她的脸吻她:「没有啦!只是很痒。」 她打开皮夹,神秘兮兮地递给我。 皮夹的透明夹层里,放了一张小小的厚纸板,写着: 「台阳 小伯」 「这是什么?」 「外公给思澄的任务。」 「任务?」 她得意地笑了一下:「思澄20岁以后才可以去。」 「为什么?」 「不知道,外公说的。」 「那思澄去执行任务的时候,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她用力点点头。 我忍不住再吻她一下。 「思澄,你想不想去上学?去念高中,或是大学?」 「思澄讨厌学校,学校也讨厌思澄。」 「思澄很会画画,学校会收你的。」 她还是摇摇头,然后抱紧我:「思澄只想跟家豪在一起。」 这样真的好吗? 如果我没办法再照顾她,她怎么办? 有机会再劝劝她吧? 她举起双手,开始摸我的脸,我又望见她左手腕深深浅浅的疤痕,我拉起她的手轻轻吻着。 「不要再割自己了。要像右手一样,乾乾净净的。」 「思澄要画画,不能割右手。」 「左手也不能割。」我正色看她。 「为什么?」 她翘起嘴巴,一脸委屈。 我的心好疼。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门铃突然响起。 会是谁?以程?若亭? 我跳起来。 「思澄!去穿衣服。」 「为什么?」 我捏紧眉心:「没有为什么!」 天才的特色 等了好久,还是没人应门。 他们两个不会在做什么害羞的事吧? 可是现在不是下午吗? 就在我焦虑地想要回家的时候,门开了。 「你来干嘛?」 又是那熟悉的臭脸。 「你搬新家,来跟你恭喜啊!」我笑着举起刚刚在便利商店买的礼盒。 「你怎么知道我在家?」 「我传简讯问思澄,思澄告诉我的。」 「下次不要问她,问我!」 「才不要!」我抬起下巴。 「为什么不要?」 「那样我就看不到这张可爱的臭脸啦!」我开心地举起双手捏他的脸。 他不悦地拍开我。 「若亭姐姐!」思澄从门后跑出来,抱住我。 「哎哟!思澄今天穿得真漂亮!衣服是谁买的啊?」我拉着她转起圈圈。 家豪呿了一声:「老王卖瓜。」 我选了工作桌旁的位置坐下,家豪倒了一杯咖啡给我。 思澄则跑去画架前东摸摸西摸摸。 「家豪,你会不会不觉得思澄有点奇怪?」 「她的确很特别,但你说的是哪一点?」 「虽然已经19岁了,但行为举止就像个国中生,或小学生?」我说出心底已久的疑问。 「她国小毕业以后就在家自学,没有去学校,生活经验比较少吧?」 「我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谁知道呢?或许是天才的特质?」 「天才?你不总说她是个笨蛋?」我有点吃惊。 他掏出手机,滑开相簿,递给我。 相簿里除了景色和植物、动物的素描外,还有很多抽象画。 「这都是她画的?」 「还有这张,高258公分,宽350公分。」 他滑开一张照片,地点应该是他的研究室,墙壁上有一幅拼贴成的素描,画的是家豪坐着思考数学的样子。 「她一开始是画在我的笔记本上,总共200张,而且分散在七本不同的笔记本里,我撕下后拼贴起来才知道是一幅画。」 我瞪大眼睛:「她是怎么画的?」 家豪耸耸肩:「不知道。」 我好奇地走近思澄的画架,翻开堆在地板上的素描本,越看越觉得她真的很有才华,然后一张画吸引了我的眼球。 「思澄!这张卖我!」我指着汤宪钧的素描:「用十套新衣服跟你换!」 思澄开心地点头。 家豪不悦地质问:「你还喜欢他吗?你这失心疯的女人!」 我摆出噁心的表情:「才不!」 「那你要这张画干嘛!」 「告诉我的子子孙孙,老娘我曾跟这么帅的男人交往过。」 「你确定你会有子子孙孙?」 「你再这么讨人厌,小心我背着你偷偷带坏思澄。」我揍了他肩膀一拳。 「你晚上要吃什么?思澄快饿了,我要去买晚餐。」 「水饺十颗,猪肝汤,猪耳朵,烫青菜和一颗滷蛋。」 「吃个饭也这么囉嗦。」 他叨念着,然后穿起外套出了门。 不是女朋友 我转头望向思澄,发现她正蹲在客厅的角落,对着墙壁喃喃自语。 「你在干嘛?」我凑过去问她。 「在跟蜘蛛说话。」 她一脸认真。 「为什么要跟蜘蛛说话?」 「蜘蛛是思澄的朋友。」 「这么厉害?跟蜘蛛交朋友?」我兴味盎然地看着她。 「之前在家里读书,都不能出去玩,只有蜘蛛愿意陪思澄。」 「这样啊……那你会跟蜘蛛说,你终于变成家豪的女朋友了,很开心这样吗?」 思澄摇摇头:「思澄不是家豪的女朋友。」 「不是?」我好惊讶。 「家豪说他不可能真的爱我,因为思澄年纪太小。」 「什么时候这样说的。」 「六个月前。」 六个月前,是六个月前啊! 「家豪说,思澄是朋友。」 对那个喜欢孤单,固着环境的陈家豪来说,为了你换房子,还接你过来一起住,已经是疯狂热恋了。 可是,这该由我告诉她吗? 我为难地抓起头来。 「思澄只是家豪的朋友,家豪也不可能爱思澄,思澄还是愿意让家豪亲你?抱你?住在一起?」我换个方式问她。 「家豪对思澄很好,思澄很爱家豪,所以没关係。」 她那悲伤的表情,和壮烈的答案让我头皮发麻。 你的世界怎么这么悲伤呢? 你又怎么能那样天真地笑着? 「陈家豪!送我回家。」 吃完饭我嚷嚷。 「我才不要。」他瞪我。 「随便你。但我警告你,不来的话小心后悔。」 他捏了下眉心,然后牵起思澄的手。 「你一个人来。」我冷着脸说。 他跟着我,下了楼,走到我的车子旁。 「你要跟我说什么?」他不耐烦地问。 「你,找个时间跟思澄告白吧?好好跟她说你喜欢她,让她作你的女朋友之类的。」 他又捏紧眉心:「我还以为你要跟我说什么!」 我该告诉他思澄的想法吗? 他知道了会很伤心很自责吧? diana过世之后,我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快乐的样子。 我不忍心。 「那些事情,不用说出来,也很清楚吧?」他一脸为难。 「对我们来说很清楚。」我耐着性子说服他:「可是你自己也说,她很特别,不是吗?而且她年纪这么小,对男人的告白有所期待,不是也很好理解吗?」 「好吧!我会想想。」他帮我拉开车门。 我拉起脸:「不能只是想想!一定要做,而且要快。」 应该会顺利吧? 家豪木头是木头,但我已经这么认真对他说了,他应该不敢随便应付。 我默默为他们祈祷。 我怎么有间工夫帮别人祈祷呢?????????? 我可是32岁依然单身的高危险群啊! 就快要如家豪所愿没有子子孙孙啦!!! 一想到这里,我痛苦地在床上打起滚来。 思澄画宪钧的那张素描,我裱好框掛在房间的墙上。 他不过佔据了我三个月的青春,只有三个月。 其他时间我都在干嘛呢? 我过得不开心吗?好像也没有。 就算单身的时间很长,但我似乎一直没什么烦恼。 就像宪钧说的,我的确是个快乐而普通的女人。 那有什么不好呢? 单身真的那么糟糕吗? 手机简讯声响起,是穆文。 他邀请我明天去他家作客,要作晚饭给我吃。 这倒是新奇。 去他家,不会有什么跳跃式的发展吧? 只可惜我已经过了害羞和幻想的年纪。 我现在只好奇,他接近我会不会别有目的? 穆文的别墅 一大早,我刻意打扮得很美,怀着去游乐园的心情,上了他的黑色宾士。 我们来到郊区的一栋华丽的透天别墅,在寸土寸金的现在,想要拥有这样一栋房子,若非绝世天才,就只能靠爸或无良。 走进别墅,里面看似简单却富有格调的装潢又震撼了我,这傢伙应该不是普通人。 「你家,好漂亮。」 「你应该看过不少这样的房子吧?」 「你是说造价呢?还是品味?如果是后者,应该没你想像得那么多。」 「你这么懂艺术,是因为你爷爷的关係?」 我惊讶地问:「你认识我爷爷?」 「很可惜,我不认识。」他笑着倒杯红酒给我:「不过听说你爷爷,是顏家那一代对艺术最有兴趣的。」 「这倒是真的。」我接过红酒,刻意曖昧地瞟了他一眼。 我在脑海里默默跑了一圈爷爷在世的种种细节。 然后想起上次他提起「淡水夕照」的事,不过我不相信爷爷真的藏了这样一幅画却没告诉我,他不是那么没义气的人。 「我去煎牛排,你要一起来吗?」 「不了。」我拉起嘴角:「厨房恨我,我不想你也恨我。」 他优雅地拉起围裙:「那先失陪了。」 「我可以四处逛逛吗?」 「请便。」 这么漂亮的一栋房子,不好好观赏研究一下就太可惜了。 我先在客厅绕了几圈,然后踏上阶梯,二楼有一间起居室,还有两间卧房,在通往三楼的阶梯墙面上掛满了照片。 照片里是一个小女孩,从婴儿开始,爬行,学步,奔跑,画画,上学,一岁一岁越来越大,直到变成一个少女。 是思澄。 我倒抽了一口气。 我从头再看了一次所有的照片,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她的笑容从某一个时刻开始越来越少,最后一张照片看起来大概十五岁左右,那表情简直是哭丧的。 她跟穆文是什么关係? 我不动声色地下楼,餐桌已经摆满了食物,我堆出笑意拉开椅子坐下。 「这房子花了你很多精神吧?」 「要住一辈子的地方,值得投资。如果你喜欢,可以考虑来作这里的女主人。」 「谢谢你的邀请,我会慎重考虑。」我媚笑:「楼上,有一个可爱的小女孩。」 「小女孩?你是说照片?」 「对啊!那是谁?」 「我女儿。」 「女儿?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23岁的时候,和前妻留下的孩子。」 「你结过婚?」 「嗯,前妻是个美丽的女人,但生完女儿后身体很差,没多久就过世了。」 「这样啊……你很难过吧?」 我一边摆出关怀的表情,一边在脑里处理乱七八糟的讯息。 他知道思澄在外面过着有一餐没一餐的生活吗? 两个人没有住在一起,又没联络的原因是什么? 之前在a购物中心看到婴儿用品的时候,他想到的居然不是流落在外的女儿,而是分手的女朋友,他对思澄似乎真的很不在意。 突然间我弄懂那些照片显得怪异的原因,除了没有他和思澄的合照外,思澄也从未看过镜头,简直就像是偷拍的系列照片。 会不会,这只是他为了接近我,引发我母性说的谎言? 而思澄并不是他的女儿? 花花绿绿的课本 「张以程!你写这什么东西!」我气得把纸张摔在桌上。 「毕业论文啊!老师!」他倒是理所当然。 「你知道这上面也会印我的名字吗?」 「叫陈家豪的人这么多,应该没关係吧?」他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我不能让你口考!再留一年!」 他的脸一黑:「老师!你这不是要我死吗?」 「你先休学,等要口考的时候再復学,这样只要多付一学期的学费就好。」 「不是学费的问题!老师!我需要工作啊!」他紧张地说。 「你论文写成这样,硕士文凭也不能让你找到更好的工作好吗?」 「可是……」 我捏紧眉心:「我有一个朋友,是l公司的王牌工程师,我请他介绍你去他们公司实习,这一年你一边写论文,一边好好跟他学写程式,知道吗?」 「老师!」他跳起来,眼眶泛泪:「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老师!」 「你不要碰我!」我推开扑过来的他:「就算你实习很累,该要求你的,我也不会手下留情,你有听见吗?」 「没问题!老师你要对我做什么都没关係!」 「别说那种听起来很奇怪的话!」我的头好痛。 「实习是什么?很好吗?」思澄凑过来。 「超好的!」以程开心地说:「l公司是炙手可热的科技公司,待遇很好,而且只收顶尖学校的学生,能有机会去实习就很棒了!」 「那思澄也要去实习,也要去l公司。」 「思澄不能去。」我冷着脸说。 「为什么?」思澄翘起嘴巴:「为什么家豪对以程哥哥好,不对思澄好?」 「因为思澄都不去上学,以程哥哥很乖,都有去学校。」 思澄难过地低下头。 「不是这样的啦!思澄!」以程紧张地拍拍她:「l公司好多很会赚钱的工程师,老师不让你去,是怕你被追走啦!」 「张以程,没你的事,不要乱说!」 最近我跟思澄的关係有点紧绷。 想要帮她准备高中同等学力考试,她却都在敷衍我。 每一科课本都被画得花花绿绿的。 一想到我的青筋就会绷断好几根。 「老师,思澄也不一定要去上学吧?现在这样也可以啊!」 「不行!她一定要去。」我正色说:「万一我有什么意外,谁来照顾她?」 「家豪都欺负思澄!」思澄气愤地流下眼泪。 「我没有欺负你,我是代替你外公照顾你!」 「你骗人!外公才不会这样!」她哭了。 「你外公如果还活着也会叫你去学校!」 「外公说我小学毕业以后就可以不用上学了!」 「那是因为他让你在家里自学!他现在还活着的话,他会和我一样逼你去考试!」 「外公才没有!外公没有让思澄在家里自学!」 「那你之前是骗我的吗?你不是说你小学毕业以后在家里读书!」 「思澄没有骗人!」她变了表情:「外公在思澄11岁的时候就走了!」 「……11岁?」换我愣住了:「那之后谁照顾你?是谁让你在家里读书?」 她瞪了我一眼,然后衝向门口,头也不回地跑下楼。 不一样的思澄 「老师……你不去追她吗?」以程怯怯地问。 我捏了下眉心,闔起手上的书,穿好球鞋跑下楼,拉了单车,将她常去的地方,依照远近顺序开始寻找,最后来到我们常看日出的河滨公园。 今天不是假日,堤防上散步的人不多,空旷的公园里,一部黑色宾士吸引了我的注意,就在我经过车子旁边的时候,它突然发动,我吓了一跳差点跌倒,重新找回平衡后,我看见思澄坐在左边下方的草坡,望着河面发呆。 我把车停好,走下草坡,在她身旁坐下。 我其实还不想跟她和好,有点气她太不懂事,可是看她难过的样子,又觉得很心疼。 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她突然转身,将双手搭在我的肩上,直直看着我。 她的样子,和平常不太一样,可是我说不出来有什么不同。 然后她开始吻我,我伸手揽住她的腰,让她可以在我怀里。 她的吻,由轻转重,由我的唇转向脸颊,她开始轻轻咬我的耳朵。 接着她伸手解开我的裤子,我一把抓住她的手。 「陈思澄,你在干嘛?」 「我不能要你吗?还是只有你能要我?」 我愣了五秒,捏紧眉心:「回家,不要在这里。」 「张以程,离开我家,回你家。马上。」 我掏出手机打完电话,跳上脚踏车,飞快载思澄回家。 她拉着我上楼,在进房门前,脱下宽大的罩衫,放在我的肩膀上,她身上那件贴身的细肩衬裙,随着她轻快的脚步飘盪。 我关上门,一把把她拉进怀里,粗暴地吻着她的唇,她的脸,她的颈部,还有锁骨。 平常她不太愿意取悦我,但今天她却很主动,轻抚我的身体,还有最敏感的地方。 突然她推开我,往后退了两步,右手绕到背后,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撩起衬裙,用食指把内裤勾下,然后踮起脚尖,坐上工作桌,带着成熟嫵媚的表情,抬起那双雪白的长腿。 我用力扯下她的内衣。 工作桌上,沙发上,床上。 我有点晕头转向,好像已经满足,却还是想要更多。 不停追逐着她,直到筋疲力竭。 等我在床上醒来的时候,已经凌晨四点。 她不在我身边,可能在客厅画画吧? 我摀住发疼的头起身,走去客厅找她,顺便喝水。 看到空无一人的客厅,我的心凉了一截。 出门了? 看日出?看花开? 为什么没叫我? 想起她昨天反常的样子,我有一种很糟糕的预感。 我焦虑地跑下楼,骑着单车一个地方一个地方找,她都不在。 那朵可爱的小花 好不容易捱到十点,「淡水暮色」终于开门,我衝进店里,柜台是那个曾经误会我是变态的小男生。 「思澄呢?有来上班吗?」我问。 「没有。」他不悦地说:「你不是她男朋友吗?可不可以骂骂她?」 「骂她?她怎么了?」 「她昨天下午突然打电话来辞职,我们的班表现在乱成一团。」 辞职? 我飞奔回家,翻找她的东西。 她的皮夹,她最爱的画笔,她的画袋,还有那几本日文旧书都不见了。 只留下她的手机,还有家里的钥匙。 她穿着我们第一次去看山芙蓉那件淡绿色背心,和粉红色洋装,离开了我。 我衝去若亭宿舍,疯狂地敲门。 「陈家豪!你干嘛?发什么疯?」她开了门对我大吼。 我抓住她的肩膀:「思澄那天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什么?哪一天?」 「你来我家,要我好好跟她告白那一天!」 「你问那么多干嘛?」她不耐烦地拨开我的手。 「思澄失踪了。」 「失踪?」 「正确地说,是离开我了……」我摀住自己的脸:「带走她的画袋,皮夹,只留下手机和家里的钥匙……」 若亭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还没告白吗?不是都一个多月了?」 「6月30日是她的20岁生日,我原本打算……」 她开始懊悔地低吼,然后不停敲自己的头。 「好了!」我抓住她的手:「我不会怪你,求求你告诉我。」 她咬着嘴唇,然后哭了。 「她告诉我……你说她只是朋友,你说她年纪太小,你不可能真的爱她。」 那些是,我还没有接受她前曾经说过的话。 「对不起……看你那么快乐,我不忍心。我以为只要逼你跟她告白,就没事了。……对不起。」 6月30日一大早,我订了要送给她的那束玫瑰送到门口。 那一天,是她离开我之后,我第一次哭泣。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我抱着玫瑰,坐在她的画架前喃喃自语。 可是不管我说了多少次。 不管我再怎么后悔。 那朵可爱的小花,都离开我了。 假装从未发生 为了麻痺自己,整个暑假我都在爬山,下山了以后再上山。 爬到筋疲力竭回到房子里,看见她留下的画架,素描本,衣服,我又想逃走。 直到开学的前一天。 「jack!你怎么变得这么黑!」 门一开,若亭对着我惊呼。 「你这是晒伤了吧?干嘛都不处理啊?小心皮肤癌!」她拉起我的手走向沙发坐下,不耐烦地打开包包,拿出芦薈帮我涂抹。 「你们来干嘛?」我看着还在门外脱鞋的tony说。 「来帮你搬家啊!」他微微笑着:「若亭刚刚打电话去确认过了,你之前住的那间套房还没有租出去,她已经帮你匯了订金。」 「搬回去吧!」若亭紧紧握着我的手。 我的脑袋好空,跟心一样。 「我家还有空房间,思澄的东西先放我那吧!」tony说:「之后如果你要丢掉,我也可以帮忙。」 「她不会再回来了吗?」我问。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可是我知道你必须往前走,就像diana离开你的时候一样。」tony搭住我的肩膀。 「马的!陈tony!你真不会安慰人!」我捏住眉心,可是捏不住眼泪。 「你不就喜欢我老实吗?」 「喝酒吧!不醉不归!」若亭开心地说。 「我才不要跟你喝酒!你这会发酒疯的疯女人!」我否决。 「谁会发酒疯啊!你不要乱说!」 「他没乱说,你醉过一次,真的很疯。」tony义正严词地纠正。 「我做了什么?」 「你猛亲jack,说你最爱他之类的。」 「这我不是没喝醉的时候也会做吗?」 这时我感到tony跟我一起背脊发凉。 「jack,还是别喝酒了吧?」 「是啊!她可能会脱我们的衣服,还是通宵来看今年数奥的题目好了。」 「不能通宵。我女朋友在,我要回家睡觉。」 「陈tony,你真的很没义气,你知道吗?」我忍不住抱怨。 「说起来,这一切好像都是陈tony害的!」若亭恍然大悟。 我也跟着恍然大悟:「真的耶!我难得同意你!」 「我?关我什么事?」tony愣愣地看着我们。 「总之,为了负起责任!你今天不能回家!」我拉下脸。 「没错!不能回家!」若亭嘻皮笑脸搭上我们的肩膀。 只是,回到那天下午而已。 我跟若亭和tony,睽违了八年,在「淡水暮色」见面的那个下午。 我可以假装那天收银机没有坏掉,假装tony没有那么鸡婆,假装在diana之后我没有爱上任何人。 在我可以好好生活之前,我决定那么做。 侦查暂时终结 思澄离开家豪后,我一直试图再去穆文家拜访,但都没有成功。 市区,画廊,美术馆,音乐厅,他只带我去这几个地方。 每当我宣扬自己想当那房子的女主人时,他总轻巧地顾左右而言他。 我开始怀疑思澄现在真的住在那里。 「你在想什么?」 在美术馆前的榕树下,他递了咖啡给我。 「想你女儿。」我朝他微笑:「她现在多大了?」 「20岁。」 「这么大?应该亭亭玉立了吧?怎么没看到她最近的照片。」 「我其实没能陪着她长大,是个失职的父亲。」他悵然若失地在我身边坐下。 「怎么会?」我装出惊讶的表情。 「她外公不准我接近她。」 「为什么?」 「可能是突然失去女儿,太过伤心,所以才……」 「真是个悲伤的故事。」我再摆了一脸难过给他欣赏。 「不,故事已经不再悲伤了。」 「怎么说?」 「因为我有你。」 我很确信,身边这个男人,对我没有感情。 若是跟宪钧交往前的我,是不可能会知道的。 一直到跟他分手后我才了解,不管男人说了什么山盟海誓,甜言蜜语,都不可靠。 唯有他们在深爱的女人面前,那忽上忽下的心情,或雀跃或失落的表情,是装不来的。 他究竟为了什么要对我演这场戏? 他和思澄是什么关係? 我实在太好奇,非弄清楚不可。 「走吧!听说后面有个漂亮的荷塘,一起去散个步。」他提议。 我欣然接受,让他牵着我的手前往。 「你之前说有另一个版本的《淡水夕照》,最近有消息了吗?」 「没有,你们顏家呢?有听说吗?」 「没有,虽然台阳美展和我们有渊源,但我们顏家毕竟是作生意的,像我爷爷那样浪漫的人不多。」我进一步问:「你为什么想要打听那幅画?」 「这么名贵的东西,谁不想打听呢?」 「名贵的东西这么多,为什么偏偏是《淡水夕照》?」 「那是我前女友,深爱的画作。」 流產然后甩了他的那个? 「你找到那幅画,是想要挽回她吗?」 「怎么会呢?」他停下脚步,低下头,凑近我的脸。 我不悦地推开他,他紧紧抓住我的手。 「我也是个生意人。」他微笑:「只是因为她的关係,让我对那幅画多了点研究。」 「你曾说她是你最爱的女人。」我悲伤地说,想像自己正在吃醋。 「已经不是了。」他再度凑近我。 我故作害羞地推开他。 今天的侦查就此终结吧! 我并不想让他碰我。 我漫步走到荷塘边,他默默跟上,站在我身旁,陪我一起依着栏杆凝望。 「你爷爷,抽菸吗?」他突然问。 「抽,死于肺癌的老菸腔。怎么了?」 「最近有人要收购日本时代的菸盒。」 「菸盒?你是说银或铜材质的那种骨董菸盒?」 「不是,是香菸工厂印製的那种厚纸菸盒。」 「这听起来,不太像是你的业务范围。」 「朋友的兴趣,正在蒐集。你手上如果有的话,可以卖给我吗?」 我大概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那种东西,爷爷都当成垃圾,没有留着。」 欣怡姊的秘密 今天下午难得有空,但我却在研究室里看一对夫妻吵架。 「你为什么瞒着我来这间学校应徵?」 「宪钧,我不是说过了吗?现在大学的教职缺很少。」 「你是不能等其他学校的缺吗?你觉得我养不起你们母女吗?」 实在看不惯他对欣怡姊大小声的态度,我忍不住插嘴:「这位先生,你知道有没有研究经费,对欣怡姊的工作有很大的影响吗?」 「研究经费又没多少钱!我可以出啊!」汤宪钧越来越激动。 「我说过我不想用汤家的钱来做自己的事!」一向温和的欣怡姊也生气起来。 「我姊姊不需要汤家的钱。」一旁的tony面无表情:「只要她回美国,多的是学校捧着钱在等她。」 我知道tony生气了,而且非常生气。 「欣怡姊,你去哪找来这情绪失调的混蛋结婚的?他该不会还会打你吧?」 「你!」汤宪钧面红耳赤敲了一下我的桌子。 「听tony说你有事情拜託我,我才把时间空下来的,原来这就是你拜託人的态度?」我抬起下巴,用白眼看他。 汤宪钧脸色暗了下来:「tony,对不起,我想跟你朋友单独谈一下。」 「他是我朋友,为什么我不能在场?你到底要跟他说什么?」 「家豪,我们先出去吧!」欣怡姊软下来,轻轻拉住tony。 tony瞪了汤宪钧一眼后,牵起欣怡姊走出我的研究室。 看两姊弟走远后,我把门关上:「你到底有何贵干?」 他脸色凝重地说:「之后,如果有什么跨单位需要老师出席的场合,可以请你跟着欣怡吗?」 我不可置信:「跟着?你不会是传说中的控制狂吧?」 「不是!是一个男人,社会系的张朝骏。」 「那是谁?」 「接下来我说的,你要对tony保密,张朝骏曾经威胁过欣怡,所以我希望你可以跟着欣怡,不要让他接近她。」 「威胁?」我很惊讶:「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能跟tony说?」 「我也很想,但这是欣怡的意思。」 「威胁欣怡姊什么?欣怡姊这么单纯,怎么会有能被威胁的事?」 「……我不能说。」 「也是欣怡姊的意思吗?」 他点点头:「总之,拜託你了。如果没有你跟着,我很怕欣怡有危险。」 我是不可能不答应的,为了欣怡姊。 但究竟是为了什么? 其实是0分 期中校长座谈会结束后,我带着欣怡姊离开会议室,远远观望那个听说会威胁人的张朝骏,长得还挺人模人样的,到底做了什么骯脏事? 「jack,你怎么了吗?」 「啊?」 「没有啦,这几天看你一直很没精神,不太像以前的你。」 「嗯,暑假前发生了一些事。」我苦笑:「欣怡姊,你变了好多。」 「变了?」 「变得很开朗,以前你总是皱着眉头。」我笑着用食指推推自己的眉心。 她的眼睛瞇成一条线:「因为我嫁了一个好老公啊!」 「你说那个情绪失调的傢伙?因为他长得很帅吗?」 她摇摇头:「不是啦!这次其实是我的错,是我太任性了,捨不得放弃自己的研究生涯,还害他跟tony吵架。」 「他为了帮你保密,成为猪头啦?」 她无奈又带着幸福地点头。 「对了!jack,你女朋友有来修我的通识课!」 「我女朋友?」 「对啊!是思澄吧?好像是这个名字。」 「她在我们学校?」我激动地问。 「……你不知道吗?艺术系的学生。」 我愣了好久。 「欣怡姊!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 我想了一下,又苦恼地搔起头:「可是现在对个人资料那么保护,你可能也没办法帮我。」 「jack,你就说吧!你想要什么?」 「思澄的课表。」我胀红了脸。 欣怡姊温柔地笑了:「这我应该可以帮忙喔!」 「真的?」 「因为这个,其实我本来想请你帮帮我的。」欣怡姊从包包里拿出一张考卷。 「3分……这是期中考吗?」我捏紧眉心。 「对啊,这还是她名字的成绩,一个字一分。」欣怡姊看起来头很痛。 所以是零分吗? 看着那歪七扭八的字,我居然快乐地笑了。 穆思澄? 「欣怡姊,你确定她是思澄?」 「确定啊!虽然气质感觉不太一样,但那个长相我记得,怎么了吗?」 我陪她去看过医生,健保卡上的确写着陈思澄。 她改名了吗?还是失散已久的双胞胎? 我们怎么没有在一起? 欣怡姊藉着课后辅导的理由,顺利帮我跟艺术系要到了思澄的课表。 下午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去艺术系馆等她下课。 一看她步出系馆,我衝了过去。 「陈思澄!」我拉住她。 「对不起,我不姓陈,我姓穆。」穿着黑色洋装的她回头看我,脸是冷的。 难不成,真的是双胞胎? 我迅速抓住她的左手,拆开护腕。 上面的疤痕一模一样。 「你明明就是思澄!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我?」 「我没有装作不认识你,是你叫错我的名字。」她冷静地说。 「穆思澄!」 不远处,黑色宾士轿车旁,一个高大斯文,看起来四十岁出头的男人叫着她的名字。 「他是谁?」我问。 「我男朋友。」 我傻住了。 「你要跟我分手吗?」 「我们,有在一起吗?」 「我们怎么没有在一起?你会跟一个不是男朋友的人同居那么久,然后让他碰你吗?」 「你是不是讲反了?」她面无表情。 「是你还没把我当成女朋友,就和我同居,而且碰我。」 我有一种,想要痛扁自己的衝动。 「你有说过你爱我吗?」 我语塞。 「他说过,他说他爱我。」 「你说,我年纪太小,你不可能会真的爱我。他说,他就爱我年纪小。」 我的心凉了一截。 怎么那个男人好像是个变态一样? 可是我不也做了一样的事? 「没事的话,我要回家了。」 她头也不回地上车。 回到九份 「老师!」张以程衝进我的研究室:「我刚刚看到思澄被一个开着黑色宾士的男人载走了!」 「我知道。」我试着维持自己的表情。 「老师,你被甩了吗?」 「张以程。」我捏紧眉心:「我第一次觉得你这么讨人厌。」 「为什么?我这是在关心你耶!。」 我被甩了,真的被甩了。 我没办法说服自己,她现在没事就好,平安就好。 一想到今天晚上,她会躺在那男人怀里。 我就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陈家豪!」顏若亭衝进研究室:「我看到思澄!」 「对!她被她男朋友载走了!可以了吗?」我大吼。 「男朋友?」若亭的脸色难看起来。 「我这次,真的被甩了。你开心了吗?」 ================= 男朋友? 我毛骨悚然,全身鸡皮疙瘩。 刚刚在校门口看见穆文开着那台黑色宾士载思澄离开。 到底谁在说谎? 是穆文,还是思澄? 「你来干嘛?」家豪僵着脸说。 我知道,那是想哭的表情。 「我今天去帮你退租旧公寓,这是押金。」我把钱放在他桌上。 我好像应该留下来安慰他,可是我好想吐,满脑子的为什么催促我回九份确认一件事情。 「我还有事,先走了。」 转身跑出研究室,我开始打电话。 「陈tony,jack要完蛋了!你可以去他研究室救他吗?」 「你也会去吗?」 「我有事要回基隆一趟,明天如果他状况还是很差,我再去找你们。」 开着车上了高速公路,再转快速道路,沿着蜿蜒的滨海公路开着,看到十三层,右转上金水公路,一直开到九份。 把车停好,步行到竖崎路,今天游客还是这么多,而路尾的台阳矿业事务所依然少有人烟,我掏出钥匙开了门,走进最小的会议室里,爷爷的菸盒拼贴画,静静掛在墙上。 我把画从墙上取下来,轻轻抹开上面的灰尘。 他曾经带着十岁的我来看这幅画,得意地告诉我,这是他今生最重要的作品。 那时我气他老是抽菸,为了让他戒菸,我故意不附和他,反而取笑他,说他明明不会画画,还自以为是安迪沃荷。 现在仔细一看,花花绿绿的菸盒,被裁成大小不一的四方形,错落有序地排列着,顏色协调,十分可爱。 爷爷,对不起,如果你听得见的话。 希望我还来得及称讚你。 我紧紧抱住画框,止不住泪水。 爷爷,你会知道吗? 知道穆文和思澄的秘密? 穆文图的是什么? 我守护得了吗? 能帮得了家豪吗? 爷爷,你会帮我吗? 歷史系的汤子晴 带着画离开基隆,我迷惘起来。 光从那幅画,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 眾多菸盒上面的文字、图案,不管怎么排列组合,都没办法传达任何讯息。 但穆文那处心积虑的样子,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我该放在我家吗?放在医院吗? 万一被他发现,被看到,甚至被抢走,该怎么办? 不管怎么想,好像只有一个地方可以放。 我开车来到tony家楼下,搭电梯上楼。 来开门的,是个女生。 「汤筱婷?」我愣住了。 汤筱婷是汤宪钧最要好的朋友,两个人虽然没有血缘关係,但感情就像真的兄妹一样。 我是吓傻了吗?我应该没有这么爱汤宪钧吧?怎么会跑来筱婷家? 我后退一步,确认了一下门牌。 没错啊!是tony家。 「hi,若亭。」她苦笑:「对了,我改了名字,现在叫汤子晴。」 「……汤。子。晴?你就是tony的女朋友?那个大学初恋?」 「对……」她硬着头皮笑着。 「那那天住在icu里的是谁?」 「其实是有点误会,先进来坐吧!」 如果是平常,我一定会好奇兴奋地东问西问,但此时此刻的我,不想再问更多的为什么。 我愣愣地在沙发上坐下,她泡了一杯花茶给我。 「tony还没回来?」我问。 「嗯,还在jack那里。你怎么会跑来?」 「有一个东西,想借放你们这里。」 「什么东西?」 我打开包包,拿出那幅画递给她。 「哇!好厉害的东西!」她惊呼。 「厉害?」听到爷爷被称讚,我笑了。 「日本时代的菸盒耶!这种材料好难得,拚得也好可爱。」她爱不释手地摸着画框。 「你怎么一眼就看出来是日本时代的?」 「我是歷史系的啊!」她笑了笑:「虽然对歷史没兴趣,但台湾史和庶民史例外。」 「那就拜託你了,可以帮我收好吗?」 「当然可以啊!和思澄的东西放在一起好吗?」 「嗯,最好不要。然后除了我以外,请你不要交给任何人。」 「为什么?jack也不行?」 我想了想。 「不行。」 我决定,在我搞清楚来龙去脉前,还是谨慎点好了。 老天爷的玩笑 那天,我把研究室里她送我的画,一张一张拆卸下来,让tony带回家。 之后除了上课外,我都把自己关在研究室里写论文。 四年,还有四年她就毕业了。 那之后我就自由了吧?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出息了? 可是我真的很害怕在学校里跟她偶遇,害怕再次感觉到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和源源不绝的后悔。 一个平常的下午,欣怡姊神色慌张地衝进我的研究室。 「jack,你跟思澄,最近还有联络吗?」 「没有耶……我们分手了。」我僵着脸说。 「我有猜到。」她脸色铁青地说:「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还可以拜託谁。」 「怎么了?」 「你可以跟着思澄吗?她在学校的时候?」 「为什么?」 欣怡姊居然开始发抖。 事情不对劲,很不对劲。 「是你拜託我,总要让我知道为什么吧?」我试着再问她一次。 她用力摇头:「我只能告诉你,如果你不跟着她,我跟你都会后悔一辈子。」 有这么严重? 「拜託你了!」 在我还摸不着头绪的时候,欣怡姊丢下那句拜託,匆忙离开我的研究室。 我捏紧眉心,打开抽屉翻找着,最后在一叠笔记里找到思澄的课表。 除了中午用餐时间外,扣掉我有课和她满堂直接回家的日子,我有两天的空堂必须跟着她,星期二早上十点到中午,还有星期四下午四点。 从明天开始我必须和最不想见的人天天见面。 老天爷究竟在跟我开什么样的玩笑? 她的背影 接下来几天,快要中午的时候,我就会前往艺术系馆等她。 我总是保持十公尺的距离,远远跟着她走进学生餐厅。 她每天都穿着黑色洋装,一个人坐在角落吃饭。 为了不让自己心情太糟,除了星期四外,我避免下午所有课程结束的时候去找她,免得又得看着她上那台黑色宾士。 每天看着她的背影,我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 直到我跟着她,经过盛开紫红色花朵的树下,看她头也不抬地走过,甚至不自觉踩踏地上的落花,我才了解一件事。 她不快乐。 她跟我一样,行尸走肉地活着。 我想起她跟我在一起时,天真无忧的笑脸。 事情好像不应该是这样。 第二天中午,我鼓起勇气,端了餐盘在她对面坐下。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不发一语低下头,继续吃饭。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然后又过了一个礼拜。 她终于开始瞪我:「你干嘛一直跟着我?」 「之前有一个喜欢我的女孩子,蒙着头什么都不管,只是一直跟着我。我最近想要试试看,看那是什么感觉。」 「那你去跟别人,不要跟我!」 「没办法。」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的人只有你。 「没有为什么。」 我捏紧眉心,再次想要痛扁自己一顿。 她撇过头起身,没有看我。端着餐盘走向回收台,把还没吃的饭全倒了,然后漠然地离开餐厅。 我压抑着难过,起身跟了过去。 这就是她那个时候的感觉吗? 她不顾我大吼大叫,还有嫌弃的表情,一直跟着我的时候。 「我知道你不是真心爱那个男人。回来我身边,好吗?我爱你,真的好爱你。」 「老师……你对着墙壁在干嘛?」 是以程的声音,我的脸瞬间胀红。 「你可以假装没听见吗?」 「如果假装没听见,可以现在马上毕业吗?」 「当然不行。」 「那为什么我要答应你?」 「因为刚刚那不是问句,是命令句。」我抬起下巴:「论文呢?」 他无奈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翻开包包,把论文递给我。 「老师,那个男人天天来接她下课的样子,我下班经过学校门口都会看到。」 「那又怎样?」 「她天天都去那男人家睡觉耶!老师!」 他说出了我最不想听的实话。 「而且……」 「而且什么?不要吞吞吐吐的!」 「你追着艺术系女学生跑的事情,已经传开了。现在fb社团里学弟妹们把你说得很难听。」 「……是吗?」 「老师你都不生气吗?」 「他们说的都是实话啊!有什么好生气的?」我把论文丢回去给他:「第三章,重写!」 以程捏住眉心:「老师,我第一次觉得你这么讨人厌。」 「为什么?我这是为你好耶?」我摆出温柔的笑容。 我们还在一起 又过了好几天,我跟思澄都没有交谈。 除了中午的时候坐在她对面用餐,星期二早上和星期四下午的时候,我也跟着她到学校各个角落画画。 走在她身边,我开始有种错觉,她没有离开我,我们还是在一起。 有几次画画时躺在她的旁边,我甚至差点睡着。 「可以让我知道,你这么做的原因吗?」星期二早上,在学校湖边,她突然开口。 因为太突然,我有点愣住了。 不过练习了那么多次,应该没问题吧? 「我知道你不是真心爱那个男人,希望你回来我身边……」 看着她冷漠的脸,最重要的那句话还是卡在喉头。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真心的?」 「因为你看起来很不快乐,跟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一样。」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 「那时候你总是一脸天真地笑着。」 「那只是在演戏。」 「演戏?」我有点惊讶:「为什么要演戏?」 「我已经20岁了,你该不会以为我这么大了,还像个白痴一样吧?」 「我不觉得你是个白痴啊!你很聪明,只是生活经验比较少,比较喜欢撒娇这样。」 她的脸闪过一丝红晕,我的心情跟着雀跃起来。 「总之,那不是我。」她撇过脸站起来:「现在这个我,才是真正的我。」 「那,可以给我机会了解真正的你吗?」 「不可以,我有男朋友了。」 我好像被打了一百个巴掌。 「我不会回去你身边的,你死心吧。」 「要去吃饭了吗?」 我厚着脸皮问。 两个人沉默不语把饭吃完后,我目送她走进教室,正打算回数学系馆时,有个人拉住我。 是社会系的张朝骏。 「你是数学系的陈老师吧?」 「没错,有什么事吗?社会系的张老师?」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曖昧地笑着。 「你知道?」 「但是我先的,你必须等我。」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克制不住脸上的不悦。 「别装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妈的我不知道啊!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等太久。」他搭住我的肩膀。 「不要碰我。」用力拍开他的手后我转头离开。 张朝骏到底想要干嘛? 他以为我想要干嘛? 为什么会有先来后到的问题? 会不会,跟欣怡姊担心的事情有关? 你,答错了!(本故事纯属虚构) 自从知道思澄现在在家豪学校念书后,我一直想趁穆文出国的时候,把思澄抓来彻底问个清楚。 但回想起来,似乎自从思澄离开家豪后,穆文就没有离开过台湾。 我心底那种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这週末,你有空吗?」 星期二晚上,穆文打电话给我。 「有,怎么了。」 「愿意陪我去一趟九份嘛?」 「九份?」 「你很熟悉吧?那里?」 「是很熟,但要去那里做什么?」 「只是想跟你去逛逛。」 他到底有什么意图? 还好我已经把爷爷的画取下。 到了星期六,我坐着他的黑色宾士,塞在前往九份的车潮里。 虽然很不舒服,但我又不愿让他知道我最爱的滨海路线和金水公路。 他倒是无所谓的样子,还一脸间情逸致。 「怎么突然想来?」 「我觉得跟着顏家的人来,应该会看到一些特别的东西。」 「你想要看些什么?」 他笑了一下,然后回答:「你啊!」 单刀直入的方式是行不通的,再怎么问应该都会得到这些肉麻兮兮的答案,我还得演出陶醉的样子降低他的戒心。 不如,冒个险吧。 「带你逛逛台阳矿业事务所吧!我今天刚好有带钥匙。」 进去之后,观察他的一举一动,或许可以得到一些线索。 我故意领着他在离竖崎路很远的地方停好车,再让他牵着我走向事务所。 进门后,我一边假装到处看看,一边仔细观察他的动作眼神。 只见他东张西望,对什么都有兴趣,建筑的各个角落,家具,还有墙壁上掛的相片,图画。 该不会,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什么? 「那个深爱《淡水夕照》的,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我走近他的身边问。 「怎么突然对她有兴趣?」 「有个掮客教我的,必须了解自己的对手。」 「你不再相信机率了吗?」 「机率是在遇到对的人前考虑的事。」 他伸手把我拉进他的怀里。 「回答我。」我遮住他凑近我的唇,假装娇羞地低下头。 「她是个天真可爱,又很有才华的女人,像你一样。」 你,答错了! 大错特错!!! 我心里充满一万个不愿意,却不能赏他一巴掌。 「走吧!我饿了。」我轻轻把他推开。 「去老街?」 「那里太吵了,去金瓜石吧!有几间餐厅。」 离开事务所时,我趁他没有注意,把外套落在门口的台阶上。 上车后,我装作吃惊地大叫。 「怎么了?」 「我的外套……」 「掉了吗?」 我怯怯地点头。 「你在这等我,我回去找。」 等他一走远,我开始小心翻找车上的东西,希望可以获得一些讯息。 最后我在置物柜里找到一个药妆店的袋子。 打开一看,我的心凉了一截。 是验孕棒。 思澄怀孕了? 孩子,是谁的? 自由的蒲公英 星期二早上九点半,我提早来到艺术系馆,教室却异常安静,我探进门里,发现那是间很大的术科教室,只有两个女学生,坐在离门口最远的画架前画着。 我走近她们:「请问今天停课吗?」 「没有,姜老师让我们写生,大家都出去了。」 「思澄呢?你们知道她去哪里吗?」 她们摇头。 「谢谢。」 道完谢,我转身往教室门口走,身后两个女孩聊起天来。 「穆思澄最近真受欢迎,一堆老师来找她。」 「是喔?为什么那些老师要来找她?」 「她除了艺术专业科目,其他的期中考都不到十分,或许是想请那些老师帮忙吧?」 「帮忙?」 「我上次看到张老师拉着她的手,两个人看起来有点曖昧。」 听到诡异的对话,我停下脚步。 「哪个张老师?」 「艺术人类学的张老师啊!」 「那个又高又帅的张老师?」 「对啊!」 「长得漂亮真好,不用念书就可以allpass。」 「真的。刚刚那又是哪一科的老师啊?」 我走回她们面前。 「你们艺术系的学生,想像力还挺丰富的。可惜我是数学系的,讲求的是逻辑。」 她们两个没料到我会回来,吓了一跳。 「如果你们之后修我的课,最好像刚刚说的那样好好请我帮忙,不然我一定把你们当掉。」 两个人先是愣了五秒,然后看起来比较强势的那个女孩大叫:「你说那什么话?小心我们告你性骚扰!」 「是我要告你们性骚扰吧?」 「啊?」 「放心,只要你们碰我一根寒毛,哪怕是手指头,我也会报警。但你们不碰,我就当掉你们。」 「你是神经病吗?到底在说什么?」 「我是顺着你们刚刚的逻辑说的,如果我是神经病,你们也是。」 她们两个傻住了。 「管好自己的嘴巴。」 丢下这句话,我不悦地转头离开。 走出艺术系馆,我跳上脚踏车,往几个她常去的地方找,最后在一个小草坡上看见她,她背对着我趴在地上,不知道又在做什么。 我把脚踏车停好,安静地走向她,发现她正看着地上的蒲公英发呆。 「你们自由了,去你们想去的地方吧!」 她朝着一棵蒲公英吹气。 「我去不了了,你们帮我去。」 她摇摇头,然后又轻轻吹散一棵白色毛球。 「飞吧。如果可以的话,帮我吻吻他,他看起来好伤心。」 她仰望着它们。 「对啊!我很想他,好想他。可是,我没资格回去了。 因为我很坏,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如果他知道了,不会喜欢我的。」 「谁不会喜欢你?」我在她身边坐下。 她吓了一跳,倏地起身,理好裙摆:「外公。」 「你会想要吻你外公?」 没想到我全听见了,她一张脸羞红起来。 刚刚那些话,是对我说的吗? 这时候我该抱住她吗? 告诉她不论她做了什么,我都还是喜欢她? 可是,万一那些话,不是对我说的呢? 『是你还没把我当成女朋友,就和我同居,而且碰我。』 之前她说的话,在我脑海里响起。 我没资格抱她。 可怕的欣怡老师 「艺术人类学的张老师,你好像跟他很熟?」 我决定先把这件事问清楚。 「张老师只是比较关心我。」 「你怕被他当掉吗?」 「欣怡老师比较可怕。」 「欣怡?」我吓一跳。 「欣怡老师是真的关心我,张老师不是。」 「那张老师的关心,是怎样的假关心?」 「不关你的事吧?」 心脏抽痛了一下,可是看着她漠然的表情,我不想再逼她说更多,只好换个话题问:「你修欣怡的什么课?」 「性爱学不会。」 我的头好痛,仔细回想一下她的课表,应该是『性别与社会』吧? 难怪会0分。 「我教你吧!」 她一脸惊惧地看着我。 该不会她以为我要教她『性爱学不会』吧? 我捏紧眉心。 「陈思澄,你听好。那门课程叫做『性别与社会』。」 「那是什么?」 我青筋断了一根:「你欣怡老师开的课啊!」 「不是『性爱学不会』吗?」 「不论是欣怡还是学校都不可能开那么诡异的课好吗?」 「会很诡异吗?」 「超诡异好吗?」 她委屈地翘起嘴巴,我笑了。 「下次空堂课本带来,我教你。」 她摇摇头。 「为什么不要,你不是怕欣怡老师失望?」 「你不需要对我这么好。」 「可是我想对你好。」我坚定地说。 「我不需要。」 此时我的感受不只难堪,还有绵延不绝的心痛和懊悔。 「要去吃饭了吗?」 我厚着脸皮问。 「现在才10点半。」 话一说完,她的肚子就叫了起来,这次轮到她尷尬地发楞。 我忍不住笑了:「走吧。」 站起身,我伸出手想要拉她,却被她拍开。 「我在减肥。」她冷着脸转身趴回草地上,拿起铅笔开始画画。 「这么瘦为什么还要减肥?」 她没有回我。 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忍受着令我痛苦的沉默,我陪她画画,吃中饭,再送她回教室。 回到研究室后,我马上打开电脑,搜寻思澄艺术人类学的老师。 果真,是张朝骏。 想起他曾经曖昧地拉着思澄的手,还有那天在艺术系馆对我说的话。 我心底开始发毛,跟tony要了汤宪钧的电话。 「喂!我是tony的朋友jack。」 「欣怡怎么了吗?」他的声音很紧张。 「欣怡姊没事,但她请我跟着一个学生,却不告诉我为什么。前几天张朝骏又跟我说了些奇怪的话,说是他先的,要我等他。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他静默了半晌:「那学生是女孩子吗?」 我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你跟着她就对了。」 「你们都不告诉我为什么,如果有什么突发状况,我怎么来得及处理?」 「我真的,没办法告诉你。」 「你不说,我就不帮你。」 「你不帮我,欣怡会有危险。」 「你不说,换我的女人有危险。这是交易。」 他安静了很久。 「那个王八蛋,想碰你的女人。」 他说完马上掛了电话。 「是我先的,你必须等我。」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张朝骏的话在我耳边响起。 我毛骨悚然。 傍晚六点,我耐不住忐忑的心,决定回家前绕去艺术系馆看看。 记得她最后一堂课是木器工艺,我按电梯上了四楼,站在木工教室外面往里看。 下课鐘声一响,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收拾东西离开,只剩下她手脚笨拙地坐在那操作着机械。 为了不打扰她,我决定在门外等。 过了十五分鐘,正想从包包里掏出书本来看时,她叫了一声。 我抬头,看见她皱着眉,双脣轻含着左手食指,似乎是割到手了。焦虑地步进教室,我拉起她的手仔细察看,才发现大大小小,新旧不一的伤口。 「你受伤,都没有好好处理吗?」我有点生气。 「我有处理!」她也生气了。 「有处理还弄成这样?」 接着我瞥见她护腕底下,有一道长长的伤痕,我觉得不太对劲,便动手想要拆开她的护腕,她开始挣扎。 「你不要碰我!」她试图把我推开。 我用右手紧紧夹住她的左手,然后拆开护腕,好多道我没看过的伤口交叠着。 我的心好痛。 不要再把我当成Diana 「你没有吃药吗?你不是说自己很成熟?很聪明?会好好照顾自己?」 「吃了药会画不出来!」 想到躺在血泊里的diana,我整个人都在发抖。 「画不出来就画不出来!那有什么关係?!」我大吼。 「我不是diana!你不要再把我当成她!」她吼回来。 我心头一怔。 原来她一直这样误解吗? 「我不会死的!你不用担心!可以请你回去了吗?」 「你当然不是diana,我从来就没有把你当成diana!思澄就是思澄!」 我坚定地说完后开始动手帮她收拾东西。 「你不要碰我的东西!」她又试着把我推开。 我不理她,继续手边的动作:「你男朋友在门口等你吧?我刚刚有看到他的车。」 「你想干嘛?」 「我要跟他谈谈。」 「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她拉住我的手臂,开始哭泣。 我好难过,又好愤怒,却没有馀力去想她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只凭着直觉背起她的画袋,拉着她的手前进。 走到系馆门口,那男人正从黑色宾士里走出来,看着我们,一脸笑意。 我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加快脚步,我怒气忡忡走到他面前。 「你就是陈家豪吧?」他开口。 我吓了一大跳:「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微笑,没有回话,反而把目光转向思澄:「这就是你吵着要上学的原因?」 我极度厌恶他看着她的表情,便伸出右手,用力推他的肩膀:「她生病,你为什么不带她去看医生?」 「她很健康,不需要看医生。」 「你有看她的手腕吗?」我试着压抑自己的怒气:「你是她的男朋友,为什么不好好照顾她?」 「她会伤害自己,是学校害的。休学或转学,就会好。」 学校害的? 我想到早上在术科教室那两个嚼舌根的女孩。 真的是这样吗? 「谢谢你的关心,下学期,我会帮她办休学,接下来再看要转去哪里。」 我的心凉了一截。 我要永远失去她了吗? 再一次? 咬紧牙关,我抓紧思澄的手:「你没有照顾好她,我不能让她跟你回去!」 他笑了一下,然后说:「你让她选吧?思澄,你要跟谁回家?」 我低下头,看着思澄,她面无表情看着地面,眼眶的泪还没有乾。 「你不放手,她怎么选?」那男人接着说。 我忍受着心脏的割裂感,勉强自己松开右手。 她从我手中拿走画袋,头也不回上了黑色宾士。 她为什么要骗我? 连续两天,我都没办法入睡。 无时不刻,不分日夜,数万隻蚂蚁啃咬着我的心脏,还有大脑。 星期四下午,三点三十分。 昨天和今天中午,我都逃避着,没有去陪思澄吃饭。 可是下午的空档有两个小时,如果我没有出现,张朝骏会不会真的做出什么事? 我试着打起精神,整理好研究室桌上的资料,准备去等思澄。 正拿起外套要披上时,从窗户瞥见以程,他穿着衬衫戴着公司识别证,神色慌张地衝进数学系馆一楼大门。 现在才不到四点,他一定跟公司请了假,也没跟我有约。 为什么要来? 越想越不对劲,离四点还有一段时间,我决定先去系办公室和会议室看看。 搭电梯下了楼,走近会议室,果真听到以程的声音。 「思澄?她的确和老师交往过,但那又怎样?那时候她还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今年六月他们就分手了!思澄移情别恋跟另外一个老男人在一起,那男人每天都来学校接她!」 「哈!抓到了吧?」瞿教授喜出望外地拍了一下手。 一旁的曹教授不怀好意地说:「陈家豪还说你除了诚实没别的优点,我看你这傢伙一个优点也没有。」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以程迟疑起来。 「我们问过艺术系了,那个男人,是穆思澄的父亲。」瞿教授阴沉地笑着:「其实陈家豪还在跟学生交往吧?艷福不浅啊!」 那个黑色宾士是思澄的父亲? 这是怎么回事? 她骗我? 为什么要骗我? 我推开会议室的门走进去。 「谢谢你们那么关心我的感情生活,也谢谢你们告诉我那个男人是她父亲。」 「老师?」以程一脸担心。 「我会去把她追回来,然后马上跟她结婚。那之后如果我再从你们嘴里听到她的名字,不要怪我撕烂你们的嘴巴。」 瞿教授恶瞪着我,胀红了脸,开始发抖。 「还有,我上次是谦虚了一点,没想到你们还当真。」我拉起以程:「我这学生除了诚实还有很多优点。他忙得很,以后你们要找他,请先跟我预约。」 「陈家豪!你不要太嚣张!」曹教授拍了桌子站起来。 「我只是想要维护一下我的工作环境,不算嚣张吧?」我抬起下巴:「不然别的学校有缺的话,我会忍不住跳槽。少了我的研究绩效,我们系分到的经费就会减少,你们也不好过,不是吗?」 因为实在太过厌恶,我懒得再多看那两个老头一眼,也不愿多待任何一秒,我立刻把以程拉出会议室,头也不回走出系馆。 「老师!我们要去哪?」 「找思澄!」 「现在去追她?然后马上结婚?」 我捏紧眉心:「我刚刚只是吓吓他们,真要追她不会拉着你好吗?」 手机突然响起,是欣怡姊。 我有不好的预感。 「jack,……你现在在学校吗?」 欣怡姊的声音在发抖。 「对。我刚刚有点事,现在才要去找思澄。」 「快点!张朝骏拉她进树林了!你快一点!」 电话另一头欣怡姊歇斯底里吼着。 我掛了电话,心烦意乱开始狂奔。 夕阳下的山芙蓉 好不容易终于衝进树林,远远的,生态池边,山芙蓉花下,张朝骏把思澄压在地上。 他在吻她。 「干!」 我衝过去,一脚把他踹开。 思澄衣衫不整地躺着。 理智线瞬间全断。 我扑过去,把张朝骏压在地上,一拳一拳痛揍他的脸。 突然他找到一个空档,举起脚,把我踹开。 「陈老师,别这么激动。」张朝骏笑着,一嘴的血:「小心我告你伤害。」 「伤害?」我大吼:「你他妈这强暴犯!我揍你只是刚好而已!」 「强暴?我们,是两情相悦啊!」他意味深长地望向思澄:「你刚刚没看到吗?她完全没反抗,而且很享受,不是吗?」 我的心一凉。 「……思澄,你喜欢他?」 她依旧面无表情地躺着。 我发着抖大吼:「陈思澄!回答我!」 她呜咽地哭出来,然后摀住脸:「没有……我没有……」 这时候,我看见她裙襬下的大腿滑落一条血跡。 「干你妈!张朝骏!」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他压回地上,疯狂地揍他。 「老师!老师!」 以程好像在叫我。 「老师!思澄在流血!」 他用尽力气大吼。 我回头,发现她躺在血泊里。 像diana一样。 我的眼前一片黑。 「医院!老师!要送思澄去医院!」 我赶紧爬起来,抱起思澄。 以程把外套脱下,盖住思澄的身体:「我刚刚打电话叫救护车了,应该会开到树林入口那里。」 若亭,要找若亭。 我拔腿狂奔。 夕阳下的山芙蓉,泛起鲜艳的粉红色,然后凋萎。 从来没有看过若亭这么难看的脸色 来到树林入口,救护人员从我手里接过思澄,以程和我跟着上了救护车。 我无法思考,心情也乱成一团,脑袋不停轮播四年前在美国,我坚持送diana的遗体进急诊室的场景。 「老师,是不是要打电话给若亭?」 「若亭?」 「她不是妇產科医生吗?」 对,若亭。 我掏出电话,手却不停发抖。 以程见状接过我的手机,帮我拨号,开了扩音。 「喂,我是张以程。」 「你干嘛不用自己的手机?家豪怎么了吗?」 「是思澄,思澄出事了。」 「发生什么事?」 「刚刚有个男人要侵犯思澄,老师救了她,可是她下体出血得很严重,现在正在救护车上,要去你们医院。」 「我在急诊室等你们。」 若亭俐落地掛了电话。 到了医院,若亭和护士还有工作人员迅速把思澄推进诊疗室。 我拎着她沾满血的画袋,站在急诊室角落。 以程看我一脸呆滞,便拉起我,在柜檯与柜檯间跑来跑去,办完手续后又带着我来到手术室外的椅子上等候。 「老师,你不要担心。会没事的。」 他好像在跟我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若亭神色凝重地从手术室走出来。 我恍然惊醒,急忙站起来问:「思澄还好吗?」 「她还好。流血不是因为强暴,是因为流產。」 「……她怀孕了?!」 是我的吗? 怎么会? 「孩子呢?」我问。 「胎儿原本就发育不良,没有救回来。」若亭烦躁地说。 我好痛,痛到没有知觉。 「……我要打电话,跟她爸爸道歉。」 「爸爸?」 「那每天开黑色宾士来接她的男人,其实是她爸爸。」 「你说,那辆黑色宾士真的是她爸爸?」 「是啊……是学校给的资讯,怎么了吗?」 我从来没有看过若亭这么难看的脸色。 「我原本不想告诉你的,我刚刚帮她检查的时候,发现阴道有很多损伤。」 「损伤?」 「是性行为造成的。」 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你先冷静,可能是她爸爸,也可能是别人。我们先跟思澄确认,如果是她爸爸,绝对不能让思澄回去。」 想回去的原因 帮思澄安顿好病房后,我拖着疲累的身体离开医院。 嘴巴上要家豪冷静,但其实自己完全冷静不下来。 我躺在床上一直哭泣,无法入眠。 我几乎已经可以确定,穆文和思澄都没有说谎。 我没办法告诉家豪,我说不出口,思澄医院的病歷上写着,她曾在13岁的时候流產。 第一次和穆文约会时的对话重复在脑海播放,交往五年,第二年怀孕,分手三年。 还有那栋漂亮别墅墙面上,满满的像偷拍一样的思澄照片。 思澄就是穆文这辈子最爱的女人。 那个深爱《淡水夕照》,天真可爱,又有才华的女人。 外公过世,小学毕业以后,就没有再去学校。 变成他的物品。 第二天,我沉着一颗心回到医院,在大厅看到tony牵着子晴正在等电梯。 「你们怎么来了?」 「昨天晚上以程打电话跟我请假,说思澄出事了,他要来帮忙。我就也请假过来了,顺便让子晴帮忙带一些思澄的衣服。」tony说。 「这样啊……一起上去吧!」 「你昨晚哭了吗?眼睛很肿?」子晴问。 我用食指敲敲嘴唇:「别跟jack说。」 tony挑起眉毛:「你又背着我们在搞什么?」 「放心吧!我没白目到这个状况还恶作剧。」我回瞪他。 到了病房,思澄正挣扎着要起床,jack一个劲把她压回床上。 「我要回去!」她用力想要拨开他的手,但没有成功。 「你不可以回去!除非你告诉我是谁碰你?」 「到底关你屁事!」 我冷着脸走到病床旁:「陈思澄,你知道你怀孕了吧?」 她突然定住,脸色铁青地呆滞。 「你不告诉我们没关係,我直接拿死胎去验dna。」 「不可以验!」她大吼:「是我男朋友!我男朋友!」 jack脸垮了下来:「每天开着色宾士来载你的那个?」 「对!就是他!我可以回家了吗?」 jack双腿瞬间瘫软,他跌坐在病床旁,把脸埋进手里。 「我要回家。」思澄跳下床。 「不可以!」我跟jack同时大吼。 「为什么?你们凭什么不让我回家?」 「我们都知道了。」我僵着脸说:「他不是你男朋友,是你爸爸。」 思澄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那又怎样?」她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拿她的画袋:「我要回家。」 jack一把把画袋抢过:「你不准回去!」 「我要回家!」 「你要回家继续让你爸爸做那些事?」jack的脸胀得好红。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思澄开始尖叫。 「不可以!」 「我不回去的话!」思澄急得大哭:「就找不到外公的画了。」 「外公的画?」 我听到关键字。 那男人并不知道(本故事纯属虚构) 「外公要我满20岁的时候去找画!可是我看不懂外公留给我的线索,只有爸爸知道画在哪!」 是《淡水夕照》。 所有破碎的讯息,一瞬间接了起来。 「那男人威胁你,所以你才离开我,跟他回去的吗?」jack一脸错愕。 思澄不回应他,又开始尖叫:「我要回去!求求你们让我回去!」 「你爸爸,那个男人应该不知道画藏在哪里。」我严肃地说。 思澄吓了一跳,愣了半晌才问:「你怎么知道?」 「如果他知道,他不会刻意接近我。」 「他接近你?」jack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认识他?」 「他接近你干嘛?」tony不解地问。 「外公给你的线索是什么?」我问思澄。 她擦着眼泪,从画袋里拿出皮夹,递给我。 我打开皮夹,透明夹层里放着一个小小的厚纸板,写着: 「台阳 小伯」 我抽出厚纸板,翻开背面,果真是菸盒。 「台阳?菸盒?」一旁的子晴惊呼起来,然后看着我,接着恍然大悟拍了一下手:「你姓顏,你该不会……?」 「……对。」我扶住额头。 「天哪!我居然可以认识顏家的后代!我是你曾曾曾祖父顏云年的粉丝!」 「顏云年是我曾曾祖父的哥哥。我是顏国年的后代。」 看着她兴奋的表情,我的头好痛,果真是歷史系的。 「天哪!我也是顏国年的粉丝!我可以摸你一下吗?」 「不可以。」我拍开她的手。 「你女朋友到底在花痴什么?」jack问。 「我也不知道。」tony搔搔头:「顏云年和顏国年是谁?」 「你们不知道?基隆顏家啊!台湾日本时代超厉害的企业家兄弟,台阳株式会社的老闆,什么亏本生意落到他们手上都可以欣欣向荣,富可敌国又热心地方教育,好多学校都是他们家捐地捐钱盖的!」子晴如数家珍地说。 「呃……也没那么夸张啦!」我不好意思起来。 「九份整座山都是他们家的,平溪线也是他们家盖的!」 「你。说。什。么?」jack瞪大了眼睛。 「顏若亭你居然是这样一个角色。」tony竖起眉毛。 「哈哈哈……」我乾笑。 「所以画到底在哪?」tony问。 「你家。」我盯着他。 「我家?」tony一脸冤枉。 「我去拿!我去拿!」子晴兴奋地举手。 没多久,子晴拿了爷爷的拼贴画回到病房。 画的正中央有一张菸盒的顏色花纹和思澄手上那张一样,上面写着『白鷺』。 我撬开画框,用指甲抠下,翻开来,背面横写着两个字:粗公。 再依据菸盒的花纹,把两张厚纸板合起来 台阳 小伯 粗公 「台阳小伯粗公?台小粗阳伯公?」jack显然摸不着头绪。 「这太困难了,线索太少。」tony说。 「思澄的外公为什么要设下这个谜题呢?」我不耐烦地抓起头发。 註解:若对台湾歷史有兴趣的读者,应该都已经猜到若亭的身世。会选择基隆顏家,是因为觉得台湾其实有许多有趣的歷史和景点,很值得大家去研究、了解,所以想要藉此引起读者的兴趣。念书的时候,就对基隆顏家可以在日本殖民的环境,把矿业经营的有声有色印象深刻,因为那真的是十分不容易的事;而顏国年在继承兄长顏云年的事业后,并没有自私地佔有顏家家业,而是在退休后归还顏云年的子嗣,也令人景仰。由于顏云年和顏国年的后代仍然生活在台湾,笔者在此特别声明,若亭和若亭的爷爷、爸爸,这些角色都是虚构出来的,跟现实世界的顏家绝对无关,请勿入戏太深。 去找画吧!(本故事纯属虚构) 子晴不以为然:「这不是谜题吧?这讲得很明白啊!」 「哪里明白?」jack有点生气。 子晴带点得意地笑了:「说到台阳,就想起基隆顏家,想起顏云年。说到顏云年就不能忘记小粗坑,1899年顏云年成立金裕丰号承租小粗坑矿权,是顏家蓬勃发展的开始。」 「小粗坑?所以应该念台阳,小粗,伯公?」tony问。 「伯公?」jack一脸疑惑。 我灵光乍现:「啊!伯公是客家人对土地公的称呼。」 「没错!」子晴点头:「画应该藏在小粗坑的土地公庙里。」 「小粗坑的土地公庙?」思澄疑惑地重复。 「我们去找画吧!去确认一下!」子晴兴奋地拉住tony。 「为什么是你去?」jack一脸不悦:「我跟tony一起去!」 「思澄也要去!」思澄赶忙举手紧张地说。 「子晴跟tony去就好!」我瞪着他们:「jack你去也没用!思澄你还不准出院!」 「jack你就交给我们吧!子晴很厉害的,不管是体力还是歷史。」tony微笑着说:「若亭,那幅画长什么样子?」 「应该是另一个版本的《淡水夕照》。」 「《淡水夕照》???」子晴又惊呼起来:「真的假的?」 「那啥?」tony问。 ================== 「台湾画家最贵的一幅画,价格破亿。」 我震惊地喃喃自语。 所以,思澄的名字,真的与陈澄波有关。 是她外公刻意取的吗? 「大家要吃早餐吗?」这时以程从病房外提着永和豆浆进来。 我捏紧眉心:「对不起,以程,我现在很想吐。」 「啊?」他瞪大眼睛:「老师刚刚是你命令我去买的耶?」 「我跟子晴也不吃了,早点出发,看今天有没有办法找到。」tony牵起子晴的手。 「我怎么觉得你们两个是故意找藉口去约会的?」 若亭提出我心中的质疑。 「是又怎么样?」tony大言不惭地笑着:「还有比我们两个更适合的组合吗?」 「好了好了!快去快去!有够碍眼的。」若亭挥起手赶他们。 「你们!找到画,会还给思澄吗?」思澄紧张地拉住他们。 「当然会。」子晴摸摸她的头:「乖乖在这里休息,等我们回来吧!」 若亭也走过去,轻轻抱住她:「没事了,思澄。我们会帮你找到外公的画。你不用再回去了,和若亭姐姐在一起,好吗?」 思澄先是傻楞楞的站着,然后紧紧抱住若亭,开始大哭。 而我却不知道能做什么,只好静静在一旁看着。 註解:若亭和若亭的爷爷、爸爸,这些角色都是虚构的,跟现实世界的基隆顏家无关。 全世界最讨厌的人 思澄哭累了,抱着若亭的腰,在病床上睡着了。 我向若亭使了一个眼色,她瞇起眼睛看了我一眼,然后解开思澄抱她的手,轻轻帮思澄盖好被子后起身。 「以程,你帮我看着思澄。我有问题要问若亭。」 「喔,好!」以程点点头。 我拉着若亭离开病房,转向安全梯间。 「你为什么什么都知道?」我激动地问。 「为了扭转你心中我总是闯祸的形象?大概是这样吧……?」 「那男人到底是怎么接近你的?」 「说他很爱我之类的?带我去高级餐厅,看画展,听音乐,去他家煎牛排?」 「那种变态的家你也敢去?」 我真的会被她气死。 「也是去了以后才知道他是变态啊!」她不以为意地搔搔头:「其实我没有做得很好,思澄离开你家后,我一直试着让那男人约我去他家,但是他防备心很重,我没有成功。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我应该早点去把思澄救出来的。」 我抱住她。 「陈家豪……你干嘛?」她摆出投降的姿势,僵硬地站着。 「谢谢。」我说。 「啊?」她伸手要推开我,我更用力地抱住她。 「不准看我!也不准笑我!」此刻我的脸红得不能再红。 「哎呀!好了好了好了!别这样肉麻兮兮的!我好不习惯!」她焦虑地拍打我的手臂:「你还是骂我好了。」 「哪有人那么喜欢被骂的?」 「这是我的兴趣啊!你不懂啦!」 「你白痴啊?」 「你才白痴!」 从15岁认识到现在,快20年了。 你是我全世界最讨厌的人,也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这些白目的男生!(本故事纯属虚构) 我还是把死胎拿去作dna检测。 如果之后思澄要告穆文,这是铁证,这样思澄就不用再面对漫长磨人的问讯过程。 第二天一早八点,电话就响了,是tony。 「画找到了吗?」我问。 「找到了,可是有点奇怪。」 「怎么了?」 「这应该不是在画淡水,但是子晴说,风格的确有点像陈澄波。」 「你可以大概形容一下画面吗?」 「看起来是一条巷子,乡下的巷子。有田野,有人,还有电线桿。」 不会吧?是《嘉义の町はづれ》? 「拍给我看!tony!快点。」 没多久相片就传到手机,我发着抖,用右手点开档案。 真的是《嘉义の町はづれ》,台湾第一幅入选日本帝展的画作。 在二二八事件后就佚失了,原来是被爷爷还有思澄的外公藏起来了? 我想起爷爷说的话。 他说那幅菸盒拼贴画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作品。 原来是这个意思。 「怎么样?是这幅吗?」tony又打电话过来。 这时我已经泪流满面。 臭爷爷!我讨厌你! 「你在哭?不是这幅吗?」tony不知所措地问。 「是啦!是这幅啦!我只是太感动了!」我吸吸鼻子。 「你也太夸张了吧?」 「你不懂啦!」 「画旁边还有一封信,子晴不准我拆,说要拿给你跟思澄。」 还好子晴有去!你们这些白目的男生! 註释:虽然《嘉义の町はづれ》不是虚构的,但因为若亭的爷爷是虚构的,思澄的外公当然也是虚构的,所以现实世界的《嘉义の町はづれ》仍然失踪中,而且失踪原因亦不明。? ※《嘉义の町はづれ》是陈澄波1926年入选第七次日本帝展的作品,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到我的fb粉丝团搜寻#淡水夕照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一回医院大厅,就看到那个黑色宾士站在服务台。 我怒气忡忡地走向前,却被以程一把抓住。 「老师你要干嘛?」他紧张地问。 「去揍他一顿。」 「你干嘛要揍你岳父?」 「那是禽兽!不是岳父!」 「可是老师!这里有很多证人!」 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张以程,你大学是法律系的吗?」 他捏起眉心:「老师,这是常识好吗?」 我不悦地甩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衝到黑色宾士的面前:「你走吧!我不会再让她跟你回去。」 他不以为意笑了一下:「我还在想,她怎么可能没有自己回来。原来是你,陈家豪。」 「我上次就想问了,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因为她高潮的时候,都会叫这个名字。」 「干!」 我一拳揍上他的左脸。 他跌在地上,然后举起右手抹开嘴角的血痕。 正当我想要衝过去再补几拳的时候,又被以程一把抓住。 「张以程!你干嘛?」 「老师不可以!会被告的!」 他笑着,脸上温文的表情让我想吐:「全部,都是你搞得鬼。」 「搞鬼?」我不解地恶瞪他。 「思澄原本很听话的,这次回来都不一样了。」他拍拍手上的灰尘站起来:「搞得我好像在强暴她一样,还硬要去上学,给我添了不少麻烦。」 他怪罪我时那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让人毛骨悚然。 「那是因为她不爱你了吧?」若亭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经过我身边,笔直走向那个高大的男人:「高潮时叫别的男人名字,这绿帽这么大,真不知道你怎么能忍受?」 他温和有礼地说:「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没有误会,误会的人是你。」若亭抬起下巴:「不听你的话,是觉得你噁心,硬要去上学,是因为不想见到你。她是你最爱的女人,可是很遗憾,你留不住她的心。」 「我留住她的人就够了。」 「你又误会了,你连人也留不住。」若亭拍拍他的肩膀:「画我们已经找到了,很抱歉不是《淡水夕照》,而是《嘉义の町はづれ》。」 「我还以为,你跟思澄一样。是个天真无邪,值得疼爱的女孩。」 「很抱歉,我不是。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讯息。」 「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老实说从7.15亿分之一开始,我就觉得你他马的噁烂透了! 不管是思澄,还是画,你都别想了。 我已经把思澄的死胎拿去验dna,你等着去坐牢吧! 我会跟法官说你是个多噁心的父亲,让他把你关到下辈子也出不来!」 话一落,他变了脸色。 右手握拳高高举起。 我迅速把若亭拉到身后,这时以程按住我的肩膀,将我和若亭往后推,接着纵身飞起,转身一脚踹上黑色宾士的胸口。 巨大的声响吓到若亭,她紧紧地抱住我的身体。 等我们抬起头,那男人已经躺在地上,五官因为痛苦而扭曲,久久无法起身。 我和若亭一起瞪大眼睛看着以程。 以程尷尬地笑了一下:「刚刚那是正当防卫。」 外公的信(本故事纯属虚构) 「你大学是体育系?」我吃惊地问。 他又捏起眉心:「老师,这只是跆拳道,谁都可以去学好吗?」 「哇!你帅透了!可以当我的男朋友吗?」若亭衝过去抓住他的手臂。 「啊?」以程胀红着脸搔起头来。 「张以程,你别当真。会很惨的。」我冷着脸劝告,然后拎住若亭的领口,把她拉回来:「你疯了吗?激怒他干嘛?这也是你的兴趣?」 「什么兴趣啊?」她气愤地瞪着我:「你当我是变态吗?」 「你不是吗?」 「我是气不过好吗?我决定跟以程学跆拳道,亲自踹一下那张噁心的脸,一定很爽!」 「省省吧你。连快走都懒了,练什么跆拳道。」我奚落她。 她举起手,抬起穿着高跟鞋的脚,煞有其事地比划起来。 「下次,别再这样了。」我说。 「为什么?」 「很危险。」 「很危险就要我看你这二愣子被无赖欺负?」 我恶瞪她:「当我没说!」 ================= 1947年,家兄正就读嘉义中学,曾跟陈澄波先生学过画,非常尊敬陈先生。 陈澄波先生在火车站前被枪杀后,因为《嘉义の町はづれ》是第一次入选日本帝展的台湾画作,加上陈先生敏感的身分,家兄担心有人会藉故损毁那幅画,便溜进嘉义市役所将《嘉义の町はづれ》偷走,并交给10岁的我,交代我一定要妥善保管,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没多久,家兄也步上其他同窗的后尘,冤死枪下。 我15岁离开嘉义,前来九份谋生,认识了顏先生。 顏先生虽然长我10岁,但与我一见如故,成为忘年之交。 后来我才知道,陈澄波先生于1934年成立台阳美术协会时曾受顏家资助,与顏家也算有渊源,加上对顏先生也十分信赖,便与顏先生商量画的事情。 因顏先生伯父在1947年也曾被政府抓去,所以十分谨慎,考虑到目前的社会氛围,认为此画仍不宜曝光,但衷心佩服家兄的作为,表示会协助我处理画的事情。 1962年我必须离开九份,前往台北谋生,但我没有勇气带着画前往台北,遂和顏先生共同将画藏于此,并将藏画地点一分为二,约定由我们的孙子共同将这画还给陈澄波先生的家人。 愿事情顺利,所有人平安。 註释:虽然《嘉义の町はづれ》不是虚构的,但因为若亭的爷爷是虚构的,思澄的外公当然也是虚构的,所以现实世界的《嘉义の町はづれ》仍然失踪中,而且失踪原因亦不明。 出院后的抉择 我跟思澄一起躺在病床上看完了信。 「顏先生是谁?」 「我的爷爷,和你外公是好朋友喔!」 「跟我和若亭姐姐一样吗?」 「对的。」我摸摸思澄的头发:「跟我和你一样。」 「为什么他们不自己把画还给陈家人,要我跟若亭姐姐一起还呢?」 「为了保护这幅画啊!1962年的时候,二二八还是个禁忌话题,他们应该是觉得,等我们长大以后,社会氛围就会转变了吧?」 「那社会氛围转变了吗?」 「是啊!我想,这幅画重新出现,会是一则大新闻喔!而且是喜事的那种!」 「爷爷也有跟你说过画的事情吗?」 「没有耶!因为爷爷想要我等你吧?」 「等我?」 「他知道若亭姐姐很调皮,也很聪明。知道画在哪里,会忍不住去找,也会忍不住想要还给陈家人,所以不告诉我。」 「外公和爷爷怎么知道思澄找得到你呢?」 「拿着写了台阳的菸盒,说要找画,只要问顏家人,都会知道是我爷爷,而要问我爷爷的事,就得找他最疼爱的我了。」 「那外公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思澄画在哪里?」 「怕你爸爸会把画抢走吧?所以才要你20岁的时候去找画,因为只有你20岁以后,那男人才没办法拿你的东西。」 「为什么?」 「你可以问一问旁边那个法律系的。」 「都说了我不是法律系的!」以程胀红了脸。 我笑了起来,轻轻搂着思澄的肩膀。 「这画要怎么还给他们呢?」思澄问。 「你觉得呢?你想怎么还?」 「用寄的。」 「为什么?」 「直接去,会上新闻吧?思澄不喜欢。」 「嗯,有道理!那我们就用寄的吧!」 「今天思澄就可以出院了吗?」 「没错,就是今天。」 「思澄不知道出院后要住哪里?」 我瞇起眼睛,望向一直默默坐在旁边的家豪。 他看起来很为难。 「思澄,你要住我那,还是若亭姐姐那,你自己选。」 我不可置信地恶瞪他。 我可没有答应耶!是在那边自作主张什么? 我的宿舍又脏又乱啊啊啊啊啊!!!! 思澄低着头想了一下。 「我要住若亭姐姐家。」 懵懵懂懂的爱 晚上,家豪和以程帮忙把思澄的东西送来我家。 「拜託你了。」家豪说。 「你这句拜託说得晚了。」我瞪他:「为什么不直接带她回家?你不是想得要死?到底在闹什么?」 他捏紧眉心:「因为她之前说,我还没把她当成女朋友,就拉她同居,而且碰她。我不想再让她这样想。」 「好了好了好了!随便你!」我挥手赶他:「你快回去吧!明天我还要值班!要睡了!」 把门关上,我回头看着自己乱七八糟的房间,还有坐在垃圾堆中的思澄。 「思澄,不好意思。我家很乱。」我赶忙抽出垃圾袋开始整理。 「没关係。我很喜欢。」她可爱地微笑。 想起她曾被关在穆文那栋窗明几净的别墅里好几年,只能跟蜘蛛交朋友,就觉得很难过。 「思澄!一起洗澡吧!」我提议。 她先是吓了一跳,然后点点头。 在浴室的浴缸里,我们面对面坐着。 「思澄,你身材好好。」我翘起嘴,摀住自己的a罩杯。 「嗯,因为常被揉所以很大。」 我的太阳穴好痛。 「思澄啊!这句话不能跟男人说,知道吗?」 「为什么?」 这么猥褻的话,应该是那男人对她说的。 不知道的话,大概会觉得她很搞笑吧?现在我只觉得难受。 如果家豪听到了,会更难过吧? 「思澄,我好奇一个问题,你可以回答我吗?」 「什么问题?」 「之前我一直觉得你有点像小学生,可是现在又不太像,为什么呢?」 她愣愣地望着天花板:「我一放松,就会想回到10岁。」 「外公还在的时候吗?」 她点点头:「那时候,真的很幸福。」 「你是在台北长大的吗?」 她摇摇头:「妈妈生病过世了,外公没有钱,带着思澄住在山上。」 「说到外公,你会想到什么?」 「冬天的山茶,夏天的油桐。 还有秋天的时候,枫叶林里,外公大大的脚踩过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喜欢跟着那双大脚,边跑边玩。 有时候我看到漂亮的毛毛虫,会鑽进树丛里,但外公总是可以找到我。 每次捉迷藏,也都是我输。 外公会日文,会画画,外公什么都知道,所以我很怕……」 「怕什么?」 「怕他知道,他走了以后,我没有好好珍惜自己。」 「……这怎么能怪你呢?你才11岁啊!」 「可是,我没有拒绝,也没有逃跑。」 「你爱过你爸爸吗?」 「……我也不知道。可能有吧?逃家以前,虽然他碰我的时候,会觉得很噁心。可是他不碰的话,我也会想要。所以可能是爱吧?」 那是性慾吧? 可是我不想武断地说,她跟家豪才是真爱。 或许那只是对乱伦的反感造成的偏见。 在那栋宽敞明亮的别墅里,没有学校,没有枫叶花朵,只有那个男人;小小的她,或许真的懵懵懂懂地爱着。 我想起家豪研究室里的巨幅素描。 「思澄,你有画过爸爸吗?」 她摇摇头:「爸爸不漂亮,爸爸有点可怕。思澄不想画。」 「为什么会觉得爸爸可怕。」 「爸爸只喜欢自己,不疼思澄。」 「你跟家豪在一起以后,再回去,还会想要爸爸吗?」 她呆了一阵子,然后摇摇头。 「不想了。每次他碰我,我都好想家豪。」 她悲伤地哭了。 「好想,好想。」 同归于尽 我举起手,轻轻帮她擦乾眼泪。 「那为什么不跟家豪回去,却要住我这里呢?」 「因为若亭姐姐比较喜欢思澄。」 她是不是又误会了什么? 可是我该说「家豪比较喜欢你」吗?这样她会不会又听成我不喜欢她? 我困扰地皱起眉,搔起头。 「若亭姐姐呢?说到爷爷会想到什么?」她突然问。 「想到爽朗的笑声,恶作剧的表情;想到画,想到音乐;想到菸,想到医院;想到九份山城,台阳公司,二二八,想到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没有像思澄的回忆这么美,但我跟我爷爷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幸福。」 「爷爷也会教你画画吗?」 「我爷爷不会画画,但他会拉小提琴。」我得意地说。 「所以若亭姐姐会拉小提琴吗?」 「会喔!而且满厉害的。改天拉给你听!」 「思澄可能听不到了……」 我不解地问:「为什么?」 她摇摇头,对我笑了一下。 洗好澡,吹乾头发,我们上了床。 因为实在太累,才闔上眼皮没多久我就睡死。 直到听到金属碰撞声,我才迷迷濛濛睁开眼睛。 印入眼帘的,是思澄,和那把金亮的水果刀。 她正朝自己的右手腕比划着。 「陈思澄,放下。」 她抬起头看我。 「你在医生家里自杀?你脑袋坏掉了是吗?你不可能会成功的。」 她又低下头,握紧水果刀,下一秒就要划下去。 「你敢割!」我大声地说:「等一下我也会割自己。」 她愣住了:「为什么?」 「如果你敢自暴自弃,我就跟你同归于尽!你知道医生的手和艺术家的手一样重要吗?废了就不能再作手术!」 「你不要管我!」她哭喊。 「你可以试试看!看我敢不敢!」我大吼。 「陈思澄,丢掉。」 我沉下脸盯住她。 她泪流满面,默默放下水果刀。 我赶紧跳下床,衝过去抱住她。 「若亭姐姐!怎么办?」她埋进我怀里:「家豪知道了。他是不是觉得我很脏?所以不带我回家了?」 「你这傻瓜……」我摀住痛到快要爆炸的头:「你知道我认识陈家豪多久吗?」 她张大眼睛抬头看我。 「18年。所以我很了解他,他不可能会这样想的。」我拨开她的瀏海,摸摸她的头:「不相信的话,我们来打电话。」 「打电话?」 「我跟你打赌,他会为了你,跑得飞快,快到要吐了也没办法停下脚步,二十分鐘内出现在我家门口。」 我很害怕 按下电铃,我弯腰蹲下来喘气,不停乾呕。 「十五分鐘。」若亭开了门:「你机车时速应该破百了吧?你不要命了吗?」 「现在是……咳咳…半夜两点。咳…又没什么车。」 「这边让给你们,我去医院睡。」说完她走出门,把钥匙交给我。 我才发现她手上拿着行李。 「……若亭,对不起。」 「没关係,是我三八,明明不可能勤劳到自己削水果还学人家买什么水果刀。」她懊悔地抓着头:「家里比较利的东西,我已经整理好要拿去医院放。你如果要带她回家,记得也要整理一下。」 「嗯……谢谢。」 若亭挥挥手,然后下了电梯。 我转头走进她房间。 他马的,怎么这么乱! 顏若亭你这脏鬼! 我顺手拿起垃圾桶帮她整理。 思澄凑过来,帮我一起收拾垃圾,还有摺衣服。 我们两个都没有说话。 收拾得差不多后,她默默走回床上躺下。 我走近床,在她身边蹲下:「思澄,你希望我在床上陪你?还是打地铺?」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我不行。」 「为什么?」 「思澄,我很害怕。」 她转头看我。 「害怕我做了跟那男人一样的事情。」 「怎样的事情?」 「不顾你的意愿,对你为所欲为。」 「……我没关係。」 「怎么会没关係?」我有点生气。 「只要不是爸爸,都是好的。16岁逃家以后,我一直在等,等别人来碰我。感觉只要被爸爸以外的人碰过,我就不会这么脏了,所以我晚上睡觉的时候不锁门,清晨出门也不会刻意保护自己,但还是什么也没发生。」 对她来说,我和看日出那天在草坡上,想要非礼她的男生一样? 「我只是,在你爸爸之后,让你不再那么脏的人吗?」 「……不是。」 她转身,背对我。 「第一次看见你,是在淡水暮色二楼的阳光里,你专注地看着笔记本,思考着。那个画面好寧静,也好漂亮,我几乎没办法呼吸。没多久收银机就坏了,你在tony哥之后来帮我,还陪我直到最后,我第一次感受到小说里那种谈恋爱雀跃的心情。 第一次偷亲你的时候,我好惊讶,原来和喜欢的人接吻,是这么开心的事。 你第一次吻我,第一次抱我,我幸福地发抖,觉得自己就快要死掉。 我们发生关係隔天,你要我跟你一起住的时候,我其实有点害怕。害怕回到我外公刚过世,那男人刚带我回去的时候,没日没夜的,没有自由。 可是你很尊重我,一开始还打地舖,只有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才会爬上来抱抱我。 那时候我就决定,就算你不爱我,我还是要爱你一辈子。 因为我真的好爱你,很爱,很爱你。」 思澄看的小说 我爬上床,从背后紧紧抱住她:「对不起,我一直没有说。」 她想转身,我更用力抱住她:「不可以看我。」 「为什么?」 「我在哭!你不要看。」 「为什么哭?」 「因为很爱你,因为很心痛,痛得快要死掉。」我把脸埋进她的肩膀。 「我也好爱你,真的真的,很爱你。 不要再离开我了,留在我身边。」 「……你不可能会爱我的。」 「为什么不会?」 「因为我年纪太小,因为我很脏。」 「你不脏,脏的是那个王八蛋!」 「你会这么说,是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说得很慢,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11岁她外公走了之后,她就跟那男人在一起了吧? 那男人是怎么碰她的?我连想都不敢想。 就连我,也是。 在没有好好地对待她之前,就碰了她。 「思澄……」我握紧她的双手:「我来追你吧!」 「追我?」 「那是女生不相信男生喜欢她的时候,男生会做的事情。」 ================ 「你要我打听思澄在看什么小说?」 「她昨天晚上提到她有看小说,所以想要了解一下她的幻想。」他胀红了脸,连我的脸都不敢看。 「了解要干嘛?你要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才不是奇怪的事!」他气得拍了一下桌子:「我跟她说我要追她。」 「追她?」 「没有人追求过她吧?不管是那男人,还是我……」他脸色沉了下来:「我希望她至少可以拥有一般女孩子的经验。」 我无奈地叹口气:「你都这样说了,我要怎么拒绝你?」 他眼睛一亮,笑了:「二十岁的女孩子,到底在想什么?你呢?你那时在想什么?」 「多亏了你们这些数学宅男,我十五岁的时候就清醒了好吗?」 「那你十四岁的时候在想什么?」 「我是很想帮你啦!可是我真心觉得你不是那块料啊!何必为难自己?」 其实不用问思澄也知道,女孩子喜欢的小说还不就长那个样子? 从1990年代到2020年,只是从电话换成手机,火车换成高铁。 永远傻白甜,永远高富帅,永远都有一方脑袋被雷打到,然后开始哭哭啼啼,拉拉扯扯,最后化险为夷,手牵手上床或进礼堂。 不论是要模仿男主角,还是那些女生才能体会的浪漫情节,对陈家豪来说,难度都太高了。 但一想到家豪看着小说尷尬又伤脑筋的样子,我不禁兴奋地期待起来。 为什么男主角好像都有病? 果真在阅读完几本思澄看过的小说后,他气急败坏来到医院咖啡厅,一通电话把我叫下去。 「为什么男主角好像都有病?」 「你懂屁啊!这样才能激发母性啊!」我拉起嘴角,拿起他请我的咖啡,开始咬吸管。 「女主角为什么都要这样委屈自己?说好听是善良,说难听是笨。」 面对这个质疑我实在难以反驳:「嗯……因为社会和我们都对自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还有为什么男主角都要用强的?」 「基本上只要男主角又帅又有钱,对女主角也好,他要干嘛都行。不过也不是每一部都这样啦……只是刚好你家思澄喜欢的都比较传统一点。」 「你确定你们女生真的喜欢这样?」 「你确定你们男生真的喜欢a片那样?」眼看就要抓到他的把柄,我抬起下巴,用手比了个五:「一次50分鐘?」 他语塞起来。 「那就是了,真的发生的话,我想应该没有一个女生会喜欢。但我猜大家应该都幻想过。」 「那,我到底该怎么做?」他痛苦地摀住头。 「我哪知道?」我得意地拨了一下头发。 ================== 死胎的dna检验结果出炉了,孩子真的是穆文的。 我跟若亭帮思澄提出告诉,因为罪证确凿,判决应该会很顺利。 但另外一件事情的发展,则出乎我意料。 张朝骏寄了验伤单的影本过来,他断了几根肋骨,还丧失左耳听力。 信封里另一张纸写着:「第二百七十七条第二项规定普通伤害致重伤罪者,可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如果为故意使被害人受重伤者,依刑法第二百七十八条第一项规定,可处五年以上、十二年以下有期徒刑。」 「干!让他告啊!」我把两张纸揉成一团,往研究室的书桌上丢。 「老师,你知道三年是什么意思吗?真被告了,你也没办法教书了。会跟张朝骏同归于尽。」以程把纸团捡起,再把两张纸理平。 「难道就这样放过他?」 「张朝骏可以声称自己只是强制猥褻,因为他只脱了思澄上衣的釦子,思澄那天也的确没有明确反抗,在法庭上很不利。 而强制猥褻只能处六个月以上五年以下有期徒刑,就算老师的义愤伤害罪成立,还是两年以下有期徒刑。 而且只是猥褻就让人失去听力,显然不符比例原则,你的刑期很有可能比他还长。 若真的跟他玉石俱焚,可能老师还在牢里,他已经出来逍遥,到时候谁来保护思澄?」 以程理性冷静的分析让我的心越来越沉。 「所以我才说不能打人啊老师!」 「……你为什么那天不阻止我。」我懊恼地摀住头。 「是老师你跑太快了,我根本就追不上。而且我一到现场,就看到思澄一直流血,当然先帮思澄就医吧?」 「张以程,你真的不是法律系的?」 「这不是常识吗?老师。」 「并不是,好吗?」我恶瞪他。 「如果不告他,不就为了避免我的刑期,牺牲思澄吗?」 对于这个决定,我还是很迟疑。 「不然老师,你都告诉思澄,让她自己选吧?你觉得她会想在法庭上告赢那个混蛋,然后看着你坐牢?还是放过他,让你陪在她身边?」 我愣了好久。 「老师,他失去了听力。」以程拍拍我的肩膀:「而且为了顾及自己的饭碗而不能告你。这就是对他最大的惩罚了吧?」 再多的后悔也没办法挽回了。 「法律,真是奇怪的东西……」我喃喃地说。 「他维护的不是正义,而是社会最基本的秩序啊!」 「你怎么会这么了解这些事情?」 「多亏了瞿老师吧!」他若有所思望着桌面:「那时候小芳受了委屈,我没办法接受什么都不做,让这种事情过去。但仔细研究以后却发现,我能做的真的有限,还害自己差点毕不了业。弱者,始终是弱者,如果不是老师你在会议上帮我,他们可能还会继续拿着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压迫我。」 「你不弱啊!」 「我哪里不弱?」他一脸不解地看着我。 你赢得了我的尊敬。 「第四章,重写!」我把论文丢回去给他。 「老师!今天就不能放过我吗?」他捏紧眉心。 「不行,为了让你变得更强。」 我抬起下巴,期待他能为所欲为的一天。 为她们祈祷 「思澄,家豪来接你去学校了。」 我趴在阳台上,握着咖啡杯,看楼下那骑脚踏车的傢伙,笑得像个傻瓜,还跟我挥手。 「若亭姐姐!我去上学囉!」 里面那个傢伙,光瀏海就整理了四十分鐘,出门的时候急急忙忙,还差点穿到我的鞋子。 我究竟是造了什么孽,要在这边看他们谈恋爱呢? 看思澄轻快地踏上家豪的脚踏车,两人有说有笑地,好像也感染到他们的幸福。 我回头望向墙壁上宪钧那张素描。 我并不想成为欣怡姊,也不想成为思澄。 我很庆幸自己是个快乐而普通的女孩。 就算我单身,没有一个很爱很爱我的人在身旁陪伴。 其他像欣怡姊和思澄的女孩,应该没这么幸运吧? 就算世界上有其他的汤宪钧和陈家豪,还需要7.15亿分之一的机率,他们才会相遇。 在全球75亿人口里,有多少像欣怡姐和思澄这样的女孩呢? 我默默为她们祈祷。 ================== 我正专心看着路况踩着踏板,她突然整个人靠在我背上,感觉到她柔软的胸部,我赶快剎车。 「陈思澄!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从后面抱我!」 「为什么?你明明之前很喜欢。」 「那时候是那时候,这时候是这时候,你现在这样抱我,我很不舒服!」 「为什么会不舒服?」 因为我不能抱你啊!你这混蛋。 就在我想要多念几句的时候,她突然跳下车,往公园的方向跑。 是苦苓花,满树的淡紫色花朵随风飘落。 她又坐下,拿起她的素描本。 「思澄,上课要迟到了,下午我再载你过来?」 她摇摇头。 「不要任性!」 她翘起嘴:「今天是姜老师的素描课,去学校也是画画。」 「真的吗?」 「不信你打电话问她。」 她递了电话给我。 天天想你 「姜老师,是我。」 「是陈老师啊?思澄又要翘课了吗?」 「好像是。」我苦笑:「如果你今天要上课,我现在就带她过去。」 「今天刚好是要让他们出去写生,11点半以前回来让我看一下就好。」 「好的。不好意思,每次都这个样子。」 「没关係啦!思澄是个特别的孩子。你也辛苦了。」 「没有没有,谢谢姜老师,再见。」 掛了电话,我拿出我的笔记本,在她身边坐下。 「思澄啊!下次交作业,可以不要再交我的画像了吗?」 「可是姜老师规定我们要交最漂亮的东西,你就是最漂亮的东西啊!」 「但是你已经交了十几张了耶!上次校长座谈会,艺术系的老师们都在讨论这件事!我真的很尷尬!」 「家里还有那么多,我只有交十几张,很少了。」她委屈地看着我。 「你到底还要交几张,你先告诉我。」 「剩下期末作业。」 「只剩一张吗?」 她点点头。 「好吧好吧!最后一张了喔!」 我查过艺术系的课程,只有一年级有素描课,之后应该就不会有了吧? 她满意地笑了:「我已经画好了喔!要看吗?」 我还没同意,她就翻开素描本的最后一页,递给我。 「干!」我胀红了脸:「陈思澄!为什么我没有穿衣服?」 「姜老师说要交这辈子看过最漂亮的东西,就是这个了。」 「不可以交!」 「你刚刚明明答应了!」她负气地眼眶含泪。 「哭也没有用!连性器官也画得这么清楚!你是要我死吗?」 「可是真的很漂亮啊……」 「漂亮是漂亮啦……」我开始错乱:「不过陈思澄,你不是很久没看到了,怎么还可以画得这么清楚?」 「我天天看啊!」 「天天?」我惊恐地瞪大眼睛,她到底在哪里偷看的? 「在梦里。」 她话一落,整个人往我身上靠,用双手环绕我的脖子,把脸凑近我。 「你不可以吻我。」我遮住自己的嘴巴。 「为什么?」她一脸委屈。 「在你相信我真的爱你以前,你都要让我继续追你,不能让我碰你。」 「我不要!」她开始撒娇。 干!我真的好想亲她。 「你不喜欢我追你嘛?」 「喜欢。」 「那为什么不要?」 「因为我想亲你想抱你想跟你睡觉!」 「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在你相信我真的爱你以前,都不可以。」 你无私的爱(本故事纯属虚构) 「你看!《嘉义の町はづれ》重见天日的新闻!我爷爷跟思澄外公,真的是太帅了!」我兴奋地滑开手机给家豪看。 但他还是一脸阴鬱。 「你干嘛那个脸啊?事情几乎都解决了,还是那个表情。」 「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没用?」 「画的事情,我完全没帮上忙。连那个噁烂鬼都是张以程帮忙揍的。」 「你不是也揍了一个噁烂鬼?你们学校那个姓张的?」 「就是因为揍了他,被抓到把柄,才害思澄不能告他。」他的头越来越低:「这就叫做成事不足败事有馀?」 「你说的没错。」我拍拍他的肩膀:「可是即便是这样,对思澄来说,你才是功劳最多的那个人。」 「是吗?」 那个表情还真是愁云惨雾。 「因为你对她无私的爱啊!」 我一直到最近才听懂,好久之前我在医院遇到思澄,问她为什么会喜欢臭脸木头时,她的回答。 她说家豪很有礼貌。 我想,家豪是她这辈子遇到第一个,先看到思澄,再看到她身体的男人。 第一个压抑自己的慾望,愿意等她,陪伴她成长的男人。 「怎么会无私呢?你知道我多想把每个看她的男人的眼睛都挖出来吗?」 「陈家豪,你最近言情小说是不是看太多了?」 「啊?」 「刚刚那句话是常见台词。」 我伸出食指压压他失去光泽的脸颊:「你最近看起来老很多。是怎样?学校很累吗?」 他一如往常把我拨开:「是陈思澄!陈思澄让我很累!」 「她怎么了?」 「我已经拚了命在忍耐了,她还是会有意无意勾引我。前几天还跟我说她每天都梦到我的裸体,干!那是春梦吗?」 我忍不住笑了。 「应该是啊!不然你以为她会梦到你在大便吗?」 「顏。若。亭!去。你。妈!」 Jack的坚持 思澄一直吵着要去小粗坑土地公庙,她外公藏画的地方。 据tony的说法,小粗坑古道从九份通往猴硐,虽然土地公庙离猴硐较近,但九份地势较高,从九份出发较不吃力,而且古道入口就位于颂德公园里,指标很多,不容易迷路。 因为还没有跟思澄出门旅行过,想着或许趁机去九份游玩也不错,于是我便订了间两张单人床的民宿,带着思澄前往。 为了避开九份可怕的车潮,若亭建议我可以从福隆搭大眾运输工具过去,还可以顺道观赏一下北海岸的风景。 今天的天气很好,我跟思澄一起坐在公车的最后面,她痴痴望着碧蓝无际的海水,还有北海岸奇特的岩石地形,不顾车子摇晃,快速动手画了起来。 我在一旁只是忍受着晕车,因为担心她又看到什么漂亮的东西,突然跳下车,所以不敢直接昏迷。 好不容易终于来到九份,下车后老街里汹涌的人潮有点吓到我,十年前我来这里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 我该牵她的手吗? 「思澄,你抓住我的背包,不要走散了。」 我交代她,她也听话地点头。 虽然还是很不安,可是来这里不逛老街,带她体验一下也说不过去,只好硬着头皮走进人潮里。 果然没多久,背包的拉扯感突然消失,我回过头,看到思澄被人潮挤向对街的角落,她眨眨眼睛看了我一眼,然后笑着用右手食指往她身旁的巷弄比画,接着侧身鑽进那条巷子。 我紧张起来,赶紧选了附近另外一条同方向的巷子鑽进去。 我是不是太神经质了呢? 今天就算来的是若亭,面对这么夸张的人潮,我可能也会牵住她的手吧? 可是若亭是个成熟的女人,能掌握身体的自主权,跟思澄不一样。 这段时间刻意和她保持距离,是希望思澄可以清楚意识到,她的身体是自己的,只有在她愿意,她想要,她觉得值得的时候,别人才能触碰她。 她必须尊重她的身体,不能拿身体来讨好别人。 就算是她喜欢的我,也一样。 就在我胡思乱想时,远远的望见思澄在两条巷子的交叉口和三个男生对话 一走近才发现他们说的是日文。 看着三个男生帅气的穿着,我不悦起来,走过去将她拉到一旁:「你和他们在说什么?」 「思澄在问路。」 我青筋断了一根:「你一个台湾人!问外国观光客什么路啊!」 「他们知道路啊!还说要请我吃芋圆,我们一起去!」她天真地说。 我应该限制她去吗? 如果她想去的话? 可是一限制她,我好像就变成跟她爸爸一样的人。 她并不是我的东西。 我决定压抑自己的忌妒,在心里深呼吸两口气后说:「思澄,你想跟他们一起去吗?」 她开心地点头。 「因为你才刚认识他们,所以不可以跟他们去偏僻没有人的地方,不可以让他们碰你的手,碰你的身体,这样就让你跟他们去好吗?」 「家豪不去吗?」 「他们并不希望我去。」 「那思澄也不去。」 我松了一口气。 「思澄去跟他们说再见。」她可爱地笑了一下,就跑过去,又嘰嘰咕咕地跟三个男生说了几句话,然后跑回来,紧紧抓住我的背包。 心里有一种幸福感油然而生。 我最爱的小花 为了不再被人潮冲散,我选了巷子里的小路,往颂德公园的方向前进,没多久就在公园旁看到小粗坑古道的路标。 我让她走在前面,以随时关心她的状况。 一路上她轻快地在台阶上跳跃着,时不时跑到一边的树丛里看花,看小虫;而我则看着可爱的她,忍不住微笑。 经过视野辽阔的山顶后,开始一路往下,经过山神庙,还有废弃的小粗坑聚落,终于到达土地公庙。 我依据tony给我的资讯,顺利在庙基座的背面发现一颗松动的石砖,轻轻搬开后,是一个中空的空间,应该就是思澄外公藏画的地方。 「思澄!来!」 听见我唤她,她离开自己正在观察的蝴蝶,朝我跑来。 「就是这里吗?」她问我。 我点点头。 她轻轻抚摸着基座的石砖:「外公的手,曾经摸过这里……」 看着她若有所思的表情,和漂亮的眼睛,虽然有点紧张,但我还是决定鼓起勇气,说出这些天练习了好几次的话。 我双手合十,虔诚地说:「思澄的外公您好,我的名字叫陈家豪。」 思澄在一旁笑了出来。 「你不要笑!我很认真!」我红着脸轻轻推她一把。 「我是喜欢思澄的人。 想要在这里跟您道歉。 之前我对思澄不够好,让她误会我,离开我,让她被……」 思澄打断我,紧紧抓住我的手臂,摇着头,眼眶含泪。 她是不愿意让外公知道她遭遇的事情吧? 不愿意让外公发现,他临走前把思澄託付给一个那样的男人。 我心疼地拍拍她的手。 「是我的错,让思澄有一段时间过得很辛苦。 真的很抱歉。 谢谢外公把思澄教得很好。 她是个天真烂漫,又很有才华的女孩子。 你一定牵着小小的她,看过好多日出,日落,花开,花谢, 所以她的眼里,才会有一个那么美丽的世界。 我永远都会记得,那天她带我去看山芙蓉开花, 她在我耳边说话,那纯真可爱的样子, 她在我心中,就像清晨的山芙蓉那样, 纯洁美丽,常常让我无法呼吸。 我真的很爱她,很爱很爱她。 请外公相信我,如果思澄愿意,再次把她自己交给我, 我一定会竭尽所能疼爱她也尊重她。 为了报答你,让思澄成为思澄, 成为我最爱的小花。」 下一瞬间,思澄从背后紧紧抱住我。 我一怔。 她相信了吗? 相信我真的爱她? 胀红了脸,我捏了一下眉心。 两张单人床的房间,不知道现在来得及换吗? 你曾经想要谁? 正准备想要转身抱住她时,她却倏地放手。 我回头一望,她正顾自往九份的方向走回去。 「思澄!你要去哪里?」 她没有回我,只是继续拾级往上。 原本我是打算带着她走到侯硐,搭火车回瑞芳,再趁着傍晚不塞车时搭公车回九份的。 不过现在时间还早,应该来得及在天黑前回到颂德公园。 确定不会有什么意外后,我打消去侯硐的念头,跟着她的脚步往回走。 「思澄,你怎么了?」 她还是没有回话,也不再分心看路边的花花草草,只是一心一意前行。 直到我们回到颂德公园,她才停下脚步。 她突然回头,然后开口:「就算我曾经想要别人。我还是你的小花吗?」 我花了半分鐘整理我的惊讶,然后问:「你曾经想要谁?」 「爸爸。」 我呆住了。 过了好久,我还是无法开口说话。 两行泪水从思澄的眼眶滑下。 她转头就走。 我赶紧上前拉住她。 「你要去哪?」 「你不要管我!」 「我怎么能不管你?你会迷路!会危险!」 「你觉得我很脏!你觉得我很脏!你觉得我很脏!」 她歇斯底里地开始尖叫。 「对!我觉得你很脏!」 瞬间,绝望爬满了那张漂亮的脸。 「……我无法理解,真的,无法理解。」 思澄很害怕 「你放开我!让我走!」 她大哭,开始挣扎着要甩开我的手,但我还是只能紧紧抓住她。 不知道僵持了多久,她累了,终于放弃,两手瘫软下来,开始啜泣。 我的脑袋一团混乱,不知道该怎么做。 最后我选择对她诚实。 「……思澄,你听我说。」我紧紧握住她的手:「我现在觉得你很脏,很想吐。可是,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错的人应该是我。」 她抬起脸,望见那双哭红的眼睛,我好心疼。 「你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让我好好釐清一下自己的情绪。」 我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到民宿checkin。 进了房间,我让她坐在床上,我则蹲在旁边,抬起头看她。 我轻轻抹开她脸颊上的泪水,没多久,又滑下几行眼泪。 「思澄,你在这里等,我等一下就回来。」 「你要去哪里?」 「找地方一个人想一想,可能打电话给你若亭姊姊。」 「为什么要打电话给若亭姊姊?」 「因为我很笨,但是若亭姊姊很聪明,她会帮我理解你的事情。」 「家豪不笨,家豪很聪明。」 「不,我很笨。」我用双手捧着她的脸:「所以思澄要在这里等我,等我变聪明。好吗?」 「思澄很害怕。」 「怕什么?」 「怕家豪不回来,怕家豪不追思澄了。」 「我会回来,也不会不追你。还记得我对你外公说的话吗?」 她苦着脸,用力点头。 「等我。」 放下她的手后,我离开民宿。 一个人在拥挤的九份街上走着,任由人潮推着我前进。 虽然答应她我会回去,但其实我没有自信自己会想回去。 她想要那个男人。 我一直以为,她是被迫的。 一想到她会主动吻那个男人,抱那个男人,胃就开始翻搅。 我转向寂静无人的颂德公园,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拨电话给若亭。 是谁的错? 「喂!干嘛?」 我开不了口,沉默着。 「你干嘛不讲话?是想骚扰我吗?我要掛电话囉?」 我知道她不会掛电话。 又过了五分鐘,她叹口气:「思澄怎么了吗?」 「……她说,她想要那个男人。」 接下来换她沉默。 「她之前告诉我的时候,我也觉得很不舒服。」 「可是,那不是她的错。对吧?」我问。 「你之前总是问我,我二十岁的时候在想什么。那你二十岁的时候在想什么呢?你分得清楚,什么是倾慕?什么是性慾?什么是爱情吗?」 二十岁的我,曾喜欢过一个美丽的女孩。 但直到遇见diana,我才知道,那只是倾慕,不是爱情。 「你再想像一下,如果你是她,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没有学校,没有同学,没有她最喜欢的花和阳光,只有那个男人,整整七年。那个男人满足你食衣住行的基本需求,包括性慾。就算她真的爱那个男人,应该不是不能理解的吧?」 我的胃更剧烈地翻搅起来。 「我可以理解你的不舒服。 可是你想想,她是鼓起多大的勇气才告诉你这件事? 她多希望你可以接受真正的她? 你再想想,为什么她十六岁的时候要逃家? 寧可有一餐没一餐的也不愿意回去? 又是谁让她再次快乐起来?天真地笑得像个小孩? 你给了她什么?你对她来说是什么?你会不知道吗? 是你让她再也无法回到那男人身边。 她曾经爱过谁,想要谁,真的那么重要吗?」 「我还是……很不舒服。」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 「那你知道我打算怎么办吗?」 我没有回话。 过不到五秒,电话就被她掛断。 选择 我不是不能理解若亭说的话,可是身体还是不能接受。 我开始问自己那不舒服的感觉是怎么產生的? 是什么让我觉得思澄很脏? 这社会大多数的人,都会觉得她很脏吧? 如果有人朝她投掷石块,我会加入那些人吗? 我知道答案是否定的。 我会保护她。 如果那个男人不是她的爸爸,我还会觉得她很脏吗? 而那个男人对她来说,真的是她爸爸吗? 如果只是因为她曾爱过那个男人,想要那个男人,我就让自己失去她,十年后,我能原谅现在的自己吗? 我想起她上次离开我时,我抱着玫瑰,独自坐在一屋子的画中间,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 tony跟我说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 「如果两个人相爱,为什么要在彼此以外的事情纠结?」 「道德?谈那要干嘛?」 「他妈的你这逻辑至上的傢伙,什么时候管社会了?」 「他妈的你这逻辑至上的傢伙,什么时候管社会了?」 「他妈的你这逻辑至上的傢伙,什么时候管社会了?」 「他妈的你这逻辑至上的傢伙,什么时候管社会了?」 「他妈的你这逻辑至上的傢伙,什么时候管社会了?」 我大吼着,在九份山城的月光下,跑了起来。 我会负责 我一开门,思澄就丢下手中的铅笔,衝过来紧紧抱住我的腰。 铅笔? 我愣了一下。 抬起头望向墙壁。 满墙壁的山芙蓉绽放着,花瓣上的露珠,和草地上的光影,让人彷彿真的坐在清晨的阳光哩,而我就睡在花丛中间。 「思澄,明天我们一起跟民宿老闆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 我捏紧眉心:「因为你画了人家的墙壁。」 她边啜泣边说:「可是很漂亮啊……」 「漂亮是漂亮啦……可是老闆不一定会喜欢啊。」 「因为思澄很脏,所以老闆就不喜欢了吗?」她负气着,开始扯我的衣服。 「思澄。」我轻轻把她推离我的身体,半蹲着,让她可以直视我的眼睛。 「你不脏。你可以爱任何人,也可以想要任何人。」 「……不是你的人也可以吗?」 我沉默了一阵子。 「可以,因为我会负责,让你只爱我,只想要我。」 「思澄是个坏女生。」她小声地说。 「为什么这么说?」 「小说里的女主角都很纯洁,很害羞,但思澄都不会。」她翘起嘴,说得更小声。 我笑了。 「思澄啊!我们一起把那些小说丢了吧!」 「丢掉?」她又露出那个傻傻的表情。 「以后我们看着对方就好。」我轻轻捧起她的脸。 「吻我。」她说。 我遵从她难得的命令句,开始仔细地吻她。 吻我最喜欢的粉红色唇瓣,和她沾满眼泪的脸颊。 「抱我。」她在我耳边细语。 我一把将她抱起,让她修长的腿缠上我的腰。 她低下头,疯狂地吻起我的脸,还有唇,然后紧紧抱住我,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小声地说:「家豪爱思澄。」 「对,我爱你。」我在她耳边小声地说:「可以让我脱你的衣服吗?」 她微笑着,一边流泪一边点头。 我拉开她的衣服,解开她的内衣,抚摸她光滑的背,还有胸前的柔软。 她开始娇喘,用那让我迷恋的声音。 我将她放上床,她抱住我的脖子,小声地说:「可以让我脱你的衣服吗?」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干嘛笑啦!」她胀红着脸,用力敲我的胸膛。。 「可以,可以。」我笑着说。 她举起那双小手,表情认真地解起我衬衫的釦子。 我又望见她左手腕上的疤痕,伸手轻轻抚摸着。 「思澄,你割自己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她双手停了五秒,两眼无神地说:「思澄很脏。」 换我停了五秒。 「思澄不脏,一点都不脏。」我心痛地紧紧抱住她:「不要再割自己了。」 「家豪会难过?」 「对,我会难过。」 「因为家豪很爱思澄?」 「对,我爱你,很爱很爱你。」 她伸出手,捧起我的脸,开始吻我。 我褪下她的衣服,内衣,还有裙子。 她解开我的衬衫,还有裤子。 我们赤裸抱着彼此,怀着渴望亲吻对方,享受对方的身体。 有几次我忘情地用力抱她,她小声喊痛,我一松手,她却又马上用力回抱我。 我爱怜地抚摸她每一寸肌肤,反覆听着那令我沉迷的娇喘。 「我也爱你,很爱很爱你。」 结合的时候,她在我耳边说。 我咬起她粉嫩的嘴唇:「我知道。」 全部都喜欢 结束后,我抱着她喘气。 「思澄,要不要去洗澡?」我亲吻她的头发。 见她点了头,我起身去浴室,在浴缸放满水。 「思澄!过来!」我喊她。 她从床上跳起,跑进浴室,没有跳进浴缸,反而衝进我的怀里,紧紧抱住我的腰。 我笑着抱起她,和她一起在浴缸里坐下。 「喜欢我碰你吗?」 她抱着我,依在我胸膛上点了头。 「可是你喜欢的小说里面,男主角好像都很粗鲁,还是你比较喜欢那样?」 「家豪有时候也很粗鲁啊!」 我愣了一下,脑袋开始飞快旋转着每一次和她在一起的种种细节。 「……我有吗?」 她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用力点头。 我尷尬起来:「真的……?那你会讨厌吗?」 她摇摇头:「思澄喜欢,全部,都很喜欢。」 我笑着把她拉进怀里,轻轻地抚摸她的背。 没多久,她就在我怀里睡着了。 应该是太累了吧? 我抱起她,帮她擦乾身体,吹乾头发,放进棉被里,再紧紧抱住她。 直到阳光晒醒我。 她赤裸地坐在床缘,拿着素描本,对着九份的海景画着。 我伸手,带点粗暴地把她拉进棉被里,她笑了出来,然后在我的怀抱里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动笔画着。 「思澄,嫁给我好吗?」 「为什么?」她一边画一边问。 「因为你是学生,我是老师。如果我们不结婚,可能要等你毕业以后才能交往。」 「那思澄不要去上学就可以啦!」 这句话瞬间挑断我的青筋。 「不可以不去上学!」 「我讨厌学校。」 「你之前不是都乖乖去上学吗?」 「那是因为去学校才有机会遇到你啊!」 想起她之前还搭黑色宾士回家时那兇巴巴的表情,我不解地问:「你这么想遇到我,那为什么之前对我这么兇,还赶我?」 「我只想远远看着你,谁知道你跟我跟得这么近……」 看她羞答答的表情,我好奇起来,凑近她的脸看她:「那么近会怎样?」 「……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抱你。」 她翘起嘴巴,我笑了,轻轻吻她一下。 「你不去上学,就不能跟我结婚。」 「为什么?」她震惊地大叫。 「没有为什么。」我摆出得意的笑容。 依旧住在外太空的陈思澄 中午要checkout时,我们拉着老闆来到房门口,配合90度的鞠躬。 「老闆,真的很抱歉!我们愿意负责,油漆钱加工钱!」 老闆张大了嘴巴,静静望着思澄画的墙壁,过了一段时间才开口:「你们愿意帮我把其他房间的墙壁也画一下吗?每一间都让你们住一晚!」 我想了一下,半蹲着对思澄说:「思澄!你想不想用自己赚的钱买新衣服?」 她眼睛一亮,天真地猛点头。 「一面墙壁6000元,不含住宿。」我开价。 老闆先是搔搔头,然后笑了:「好好好!是我不对,一开始不应该想要佔你们便宜。」 「谢谢老闆!」 「可是我们两张单人床的,就只有这间房间……你们会不会不方便。」老闆困扰地说。 「双人床!双人床就可以了。」我胀红了脸。 就这样,我跟思澄在九份多住了一个礼拜。 她喜欢在清晨画画,傍晚的时候,我们就去九份和金瓜石散步。 在看到那封信前,她不知道外公曾在这里住了十年。 她总牵着我的手,想像以前外公如何在这个空间穿梭,外公会看见什么,喜欢什么。 我也想到diana,我猜她会喜欢鼎沸的人声,有活力的小贩,和繽纷多彩的老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思澄的关係,对diana的思念不再苦涩,渐渐变成一种温暖的怀念。 当风吹过我的短发,我就感觉得到她。 在我耳边,轻声祝福。 结束九份之旅,我牵着思澄回到若亭宿舍,按了电铃。 门一开,若亭的手就高高举起,眼看就要飞上我的脸颊,我赶紧一把抓住。 「我知道你为什么想要打我,但你这次真的不应该打我。」 「思澄!」她激动地把思澄拉进怀里:「不要担心!你还有若亭姐姐!」 思澄拍拍她的肩膀:「若亭姐姐也要跟我一起嫁给家豪吗?」 「啊?」 看着若亭吃惊的表情,我的头痛了起来。 陈思澄你脑袋里到底装什么东西啊!!!! 「我带思澄来,是为了拿她的东西,你愿意把车借给我吗?」 「她刚刚说要嫁给谁?」若亭难得还是那一脸呆样。 「干!你没听错!」我胀红了脸:「借不借?一句话?」 你,又答对了! 一开始我还担心,稚嫩又不懂得应对进退的思澄会和家豪的爸妈处不来。 好在思澄很会撒娇,还帮他们画了几张素描,让两个个性内敛的老人家开心不已。 她甚至写了封信给家豪的爸妈,我看了也好感动,可是家豪却不以为然,还说思澄偷懒,是学他的。 「谢谢你们把家豪教得很好。 他是个天真烂漫,又很有才华的男孩子。 你们一定牵着小小的他,看过好多加号,减号,乘法,除法, 所以他的眼里,才会有一个那么美丽的世界。 我永远都会记得,那天他帮我算数学,聪明又帅气的样子。 他在我心中,就像清晨的山芙蓉那样, 纯洁美丽,常常让我无法呼吸。 我真的很爱他,很爱很爱他。 请你们相信我,如果家豪愿意,把自己交给我, 我一定会竭尽所能疼爱他也尊重他。 为了报答你们,让家豪成为家豪, 成为我最爱的小花。」 不过他每次看完那封信,都会发笑,讚叹他老婆的记忆力和聪明才智。 情人眼里出西施,或老王卖瓜。 我总这样奚落他。 为了弥补思澄的外公不能参加婚礼,家豪邀请我们去嘉义公园野餐,当作宴客。 听说那是思澄外公最喜欢的地方。 「为什么他们才刚交往!就结婚了!?全世界都流行这样吗?」 在野餐垫上,子晴突然怒吼起来。 「这也是出于无奈啊!不然他们系上有些噁心的傢伙会拿这个来作文章。」 tony拍拍她的肩膀,试图安慰她,没想到却被她一把拨开。 「陈家豪!你跟我是不是只是玩玩?」 「我怎么可能跟你只是玩玩?」tony惊慌地说。 「法律规定16岁就可以结婚了!我已经33岁了!33岁!」 「jack,tony他们不是交往三年了,为什么还不跟子晴结婚?」我啜了口啤酒问。 「只是还没想到要怎么求婚吧?」 「只是这样?」 「没别的原因了。」他挑挑眉毛,然后定睛看了一眼我手上的饮料:「谁准你喝酒了?」 「法律规定18岁就可以喝酒了,我已经33岁了,33岁。」 「谁理你!」他气急败坏伸手抢走我的啤酒。 我作势搭上他的肩膀,试图要亲他的脸,思澄衝过来,抱住我的腰。 「不可以!」思澄大吼。 一瞬间野餐垫上所有的人都望向这里。 家豪的爸妈,tony、子晴,欣怡姊、宪钧,还有以程。 「陈思澄,你不是曾经问我,要不要和你一起嫁给家豪吗?」我摆出伤心的表情问。 她委屈地看着我:「因为……那时候,我以为,若亭姐姐很难过。」 「我现在真的很难过,那我可以亲jack了吗?」 「不可以!」这次换jack大吼:「顏若亭!你这疯子!我爸妈在你还敢这样!」 「又不是我爸妈。」我拨了一下头发,坐回自己的位置,再拉开一罐啤酒。 「若亭姐姐真的很难过吗?」 「有酒可以喝,就不难过了。」 思澄点点头,然后绕着野餐垫,把所有的酒蒐集好,放到我的面前,包括宪钧手上那一罐。 看着宪钧悻悻然瞪我的表情,我笑了。 一把拉住思澄,抱住她:「不愧是思澄!」 「若亭姐姐最喜欢我了,对吗?」 「你,答对了!」 给外公 外公,我找到画了,也寄还给你很尊敬的陈先生的家人。 你走了以后,因为太想你的关係,我每天都很伤心。 可是现在已经好多了,24岁的我,很快乐。 我遇到一个喜欢在我身边睡觉的男人,他的名字是陈家豪。 就是上次有在小粗坑跟你打过招呼的男生。 我们每天都一起睡觉,清晨在花丛旁边,下午在堤防上,晚上在我们家里。 他很奇怪,他说在我身边睡觉,就算不碰我,也很快乐,很幸福。 我猜那是因为他很爱我的关係? 我应该没有猜错吧?外公? 虽然他逼我去上学。逼我写作业。 如果一科被当掉,就不能抱他一个礼拜,一罪一罚。 如果四科被当掉,就是一个月。 他很严格,连手指头也不能碰。 大二的时候真的发生过一次,第三个礼拜我忍不住大哭大闹。 他就屈服了,紧紧抱住我,一个晚上。 但是他抱着我的时候说,他怕我又被当掉,第二天惩罚还是要继续。 他真的很彆扭很奇怪。 还有若亭姐姐。 她是个帅气的医生。 之前思澄的肚子里,长了一个可怕的东西,就是她帮我拿掉的。 她也非常聪明,抓到了欺负思澄的坏人,也让家豪变聪明了。 她是顏先生的孙女,常常跟我一起喝下午茶,做女生喜欢做的事情。 我们两个就像你跟顏先生一样,是最好的朋友。 还有以程哥哥,他也很喜欢家豪,所以常常来我们家。 一罪一罚就是以程哥哥教我的。 他是法律系的,也是个好人。 不过他说他死也不会叫我蝨母。 我才不想要被他叫蝨母。 所以我都会拍拍他的肩膀,跟他说没关係。 还有帮思澄找到画的tony哥哥,子晴姐姐。 大家都对思澄很好。 今天我大学毕业了,突然很想你。 真的很想你。 家豪说,我可以写一封信给你。 就像他偶而会写信给diana一样。 所以我写了这封信。 希望你会喜欢。 爱你的思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