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雪人》 第1章 如果现在是冬天,这个时候的北京,会不会,有一场漫天飞舞的大雪? 陈默站在北京协和医院的门口,抬头望着湛蓝得像水晶一样的天空,和路边,高大的杨树上,被酷热的阳光晒得油亮油亮的叶子,看着川流不息的车流和人流,在自己的身边交错而过,耳边反复传来单调而令人烦躁的蝉鸣,心里,突然没来由地这样想。 “陈默,这是你下次复查的预约单。”穿着白大褂的方秋笛匆匆地走过来,把手里的单据交给了他,医生的白大褂,更显得她肤色的白净,纤瘦有力的身形,闪着冷冷微光的半框眼镜,整个人,如同一件手冰冷的手术器具,准确而毫无情感。 陈默接过单据,看着她,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三个月以后,到这里来做复查,现在还没有定论,你就按时吃药,先把你的病情控制住。”方秋笛平静地说道,说完,还习惯性地往鼻梁上,推了推自己的眼镜。 “要是三个月检查以后还是这个结果呢?”陈默问道。 “那就再过三个月。”她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冷静的声音,如同一把锋利的手术刀,一刀下去,就让身边如同噪音一般纷乱的蝉鸣戛然而止。 陈默看着她,点了点头。 “我想——,”陈默好像想着什么,点上一根烟,然后说道:“我可能过一阵子不在北京,想出去走走——” 陈默的话还没有说完,方秋笛就毫不客气地把他的烟拿了过来,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你要戒烟戒酒,不能做过于激烈的运动,也不能心情过于激动,保持心态平和,从现在开始,你要听大夫我的。”她微微昂着自己下颌,以一种医生特有的权威的声音说道。 陈默看着她严厉认真的样子,苦笑一下,接着说道:“我想出一趟国,去找一个很久不见的朋友。” “复查之前,你最好不要去做长途旅行,现在你的情况不太稳定,什么都还没有确诊,你要是出现症状或者你有什么问题,在北京你可以及时联系我。” “谢了啊,”陈默笑着说道,“有你这个主任医师,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他迟疑了一下,“只是我还不太习惯这样,像个病人。” “少来,副主任医师,再说,我现在可不是你的中学同学,我现在以大夫的身份和你说,你就是病人,这是事实,你自己再怎么否认,也是没用的。”方秋笛说道,她皱了一下眉头,问道:“而且,你这个时候,怎么会想到出国,去找一个朋友呢?” “我也是,刚刚想到的。”陈默回过头,凝视着北京炎热而漫长的夏天,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 “怎么了?你怎么会突然想去找张然?”顾野有些愕然地问道。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出一张“四条”。 “就是,张然都失联这么多年了,你去哪里找他啊?”刘磊抓完牌,看着自己手里的牌型,思索着,犹豫着扔出一个“幺鸡”。 “幺鸡?开杠!”姚光辉大喊一声,忙不迭地拿过刘磊扔出来的“幺鸡”,清脆有声和自己手里的三个“幺鸡”码到一起,然后捻着手指,两眼放光地说道:“兄弟们,看我杠上开花啦!” 刘磊他们不约而同都死死盯着姚光辉手里刚刚摸出的牌,直到他失望地扔到桌子上,才长出了一口气,纷纷说道:“就知道胖子憋着坏呢。” 邵峰紧接着就斜着眼,叼着烟,敲着桌子,大声地喊着:“都快点抓牌抓牌!”说完,转过头对陈默说道:“要是去找张然,也是该人家lily哭着喊着去找啊,你没事凑什么热闹啊?” 每隔一两个月,陈默和顾野他们就要聚一次,找个地方打麻将,这是他们从上大学时一直保留到现在的唯一爱好。按照他们几个人的话说,打牌主要是为了几个人能聚聚,而且不由分说地拉上了从不打牌的陈默,陈默经常看着他们打牌,听着他们相互之间毫无顾忌的笑骂,想着他们从上z大时,被分到同一个宿舍的第一天开始的样子。那时他们都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一天的时间可以用来踢足球,打篮球,看上一个女孩,然后跑到女生楼去约会,去看电影或者被无情的拒绝,吵架后借酒消愁或者直接借酒消愁,喝完酒后跑到女生楼大喊再和好或者被泼一盆凉水,对了,最主要的,我们还是要上课。 那时觉得有钱真好,可以买好多自己喜欢的东西,比如一张崔健演唱会的门票或者一双乔丹的球鞋,或者,和女朋友一起吃完最后一个的披萨,对了,这是浪漫,和钱无关。但前提是,你得先有在必胜客买一个荤食天地的钱。 那时的他们,快乐时可以扶着彼此的肩膀,对着星光高歌,彼此见证对方在爱情中的痛彻心扉,在幸福中的欣喜若狂,他们可以一起喝醉到不省人事,一起在酒醒后上课时呼呼大睡,然后在酒醉和酒醒的间隙,谈一些诗,一些心目中真正的英雄和帅气的足球明星,还有一些,连自己都不确定会不会去的远方。 那时的他们,会问自己,会问彼此,是不是今生注定,以后的我们,就会一直是这个样子? 张然是他们214宿舍当中,唯一一个出国的,也是宿舍里公认最不可能出国的一个。张然初看戴着眼镜,面相斯文,实际上就是糙哥一个,“野牛比尔”,就是陈默和刘磊给他在宿舍里起的绰号。其实,陈默个人觉得,他长得更像一只恶狠狠的兔子,呲着两个大板牙,眼镜片后面,是两道夺人二目的寒光,脸上总挂着一丝若有如无的狡黠的笑容,让人时刻提防着,不知道这小子又要冒什么坏水。住宿舍的没几周,他就在一次聊天中,说他这个大学上得如何不容易,如何结交匪类,如何重新做人,并如实承认了他初中用斧子把人后背剁了的事实,让住他邻近上铺的姚光辉当晚睡觉时,做了一晚上被一个面目不清,长着两只长耳朵的杀人狂魔,拿着一把大斧子追杀的噩梦。 张然和朋友说话很直接,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不给人留什么情面,而且他说起话完全是一副混不吝的痞子模样,骂人时语言之恶毒和想象力之丰富,估计连他的语文老师都会叹为观止。所以陈默他们当时私下里很是怀疑,一个北京乃至全国都有名的市重点中学,居然会让张然这样的人顺利毕业,可见中国的教育,还是有很大的漏洞的。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张然还有着别人很少了解的另一面。陈默记得,张然出国前有一次去他家里借了两本书,一本是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另一本是《海明威短篇小说全集》,这也是陈默一直最喜欢看的两本书,陈默当时就说送给他了,反正依着张然的个性,也未必想得起来还。不过陈默觉得最遗憾的是,张然不久后就出国了,他们俩还没来得及聊聊《百年孤独》,聊聊海明威,虽然每次见面都很想和他说说,但是每次都没有,一次,也没有。 那时的他们,好像已经没有心情去说,或者说已经忘记怎么去说,那些躺在学校青葱的草坪上,看着头上的蓝天白云,才会想起来的话。 “都多少年过去了,张然在那边过得好好的,lily也过上自己的小日子了,人家姑娘才不会找他呢。”刘磊这时不以为然地道。 “哎,说真的,当时他们俩为什么分的啊?那时候我觉得张然和lily挺好的啊。”姚光辉数着自己手里的牌,嘟哝着说道。 “他们俩这事儿,谁能知道啊,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觉得他们俩在一起怪怪的,两个都是那种有心事不太说的那种人。”陈默说道。 “不过lily现在还是挺厉害的,现在是他们公司的财务总监,而且公司要上市了,挺有发展前途的。”刘磊接着说道。 “是什么公司啊?”邵峰偏着头问道。 “什么公司来着?什么公司?我勒个去,是什么公司来着?公司名字——”刘磊皱着眉一脸的苦思冥想,“什么公司来着?我这记性,我就——” 顾野一脸的不耐烦:“赶紧打牌吧,我看你这脑子除了打牌,真的干不了什么有智力的活动了。” 张然的感情生活,完全不像他“黑道学生”的生活那样惊险和曲折,现在看来,甚至有些过于平淡了。 张然的女朋友lily,也是他们会计三班的,有着一张白嫩的小脸和一头漂亮的披肩长发,声音如水般清澈,也如水般温柔。lily是她上英文课时,外教老师按照她中文名字,给她取的英文名,后来大家叫顺口了,都叫她lily了。 有一次在班里的活动中,lily曾经说过她的偶像是女作家三毛,她一直希望,自己的能像三毛那样,过得率真而随性,活得豁达而洒脱。然后,再遇到一个像荷西那样的男人,一起浪迹天涯,去把万水千山走遍。其实当时在学校里,有很多女孩喜欢三毛,喜欢她的文字,喜欢她无拘无束的穿衣风格,女孩们会刻意地留起中分的长发,再套一件手写涂鸦的白色t恤衫和一条破破烂烂的牛仔裤,模仿着她随着准备流浪的样子。但是,很少有人像lily这样去模仿她,那是一种来自骨子里的模仿,或者说,那已经不是模仿,那已经就是lily自己,对那种无拘无束生活的执着向往。 214宿舍的“诗人”陈默,同时也是张然和lily相爱历程的见证者,在和张然说起lily的时候,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lily天生有一种对自由的渴望,这渴望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她永远无法安定,有时,她也会很想,为自己注定漂泊的心灵,寻找一个温暖的怀抱,但她无法永久地停靠,她注定会为自己的自由,再次独自前行。” 当时因为两人吵架而搞得心烦意乱的张然,呲着两个兔子一样的板牙,不耐烦地截住陈默还要继续往下说的话,直接就骂上了:“你大爷的,说两句人话你丫会死啊。” 邵峰在一旁,开始尽心尽力地给张然解释:“陈默的意思呢,大概意思是这样。你丫算是抄着了,找一好姑娘。但你丫别美,这姑娘有一好(hao),好(hao)的呢,就是个自由,不愿被别人管着,可能随时撒丫子就颠了,你丫要是和她好,可得看住了,别一不留神,让姑娘跑了。”邵峰说完朝陈默一转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这么说行吧?” 陈默当时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吐出了一个烟圈:“yes。” 当时的他们都不知道,也许这无意间说出的话,成为了他们将来分手,唯一的理由。 “先别说他们,我还是没想明白,你现在去找张然干什么?你又没有他的确切地址。”邵峰一边把面前的牌推进自动麻将机的进口,一边百思不得其解地问道。 “这么多年了,就他一直没有联系了,他刚出国那会儿,我和他还在msn上聊两句,觉得他过得不容易,后来就换了邮箱写写信,你们知道他那个人,写信没什么话,再后来,就没有他消息了,我想——,如果去找找他,知道他过得挺好,好歹也算是安心了。” “再说,我现在工作比较自由,按时交稿子就行,我回头准备一下,算下来,刚好能有将近两个月的假期。” “你丫当个写手这么闲在啊,比我们都强,我们最多一年休两个星期。”刘磊说道。 “挣的少啊,”陈默笑着说道,“每个月都是玩命写到半夜,才能挣个几千块,不过这次是因为有个事,杂志社说要把我发加拿大一趟,我想,去那边正好可以顺便看看张然。” “依我说,你丫这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顾野一边打着牌,一边脱口而出,“他那种人,想联系你早就联系上了,你找不到他,是因为他不想被找到。走了这么多年了,早不是当时的张然了。” “是吗?”陈默的样子,好像有点怅然若失。 “你问过lily吗?也许她知道张然现在在哪里呢,张然没和咱们联系,未必没和lily联系过,你回头问问她不就行了吗?再说除了张然,lily和咱们班男生最熟的就是你了。”姚光辉的两只胖手,动作飞快地码着手里的牌,头也不抬地说道。 陈默点点头,木然地看着一张张从眼前滑过的麻将牌。他们是他一辈子的朋友,但就是面对他们,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清楚他想去见张然这件事的理由。 第2章 “lily?”陈默在电话那头问道。 “是我,陈默。”lily的声音简短有力,陈默听到她的听筒里,不断传来嘈杂的人声,还夹杂着传真机尖锐的“嘟嘟”声。 “很忙吗?”陈默迟疑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有点忙,有事情找我?”lily说道。 “嗯,我就是想问问你,你有张然在加拿大的地址吗?现在的。” 电话那边是一阵长长的沉默,“我怎么会有他的地址呢?我和他,都是大学时候的事情了。”lily语音平淡地说道。 “我——,想去一趟加拿大,找找他。”陈默回答道。 “你—去—加—拿—大,就是—为了找他?”lily依旧清澈温柔的声音,如同一枚突然冲上天空的烟火,惊讶地在天空中响亮了起来。 陈默没有说话。 “都毕业这么多年了,他去那边,应该也有十几年了吧,你这是有多想他啊?”lily的声音开始有了有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陈默也笑了:“不是,我是正好手头有事要去一下,所以才想起来的。” “我这里没有,他一直没有和我联系过,不过,我有你妹妹的地址倒是。”lily在电话里的笑意似乎更浓了。 “我是想要张然的啊,再说了,我妹妹她,未必会见我的。”陈默苦笑着说道。 陈默和lily口中的妹妹,是和lily同一个宿舍的女生,和lily是对面的上下铺,也是陈默他们班的,叫江如画,因为和lily最要好,所以两个人经常在一起,当初张然追lily的时候,经常也是他和陈默,lily和江如画四个人一起约着出去玩。江如画如果按照现在的说法,说她人长得肤白貌美大长腿是有点过了,但在肤白这一点上,绝对让人心服口服。张然曾经说过,如果你在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置身在黑黑的楼道里,这时一个人走过来,如果你看到的,是两个眼白和一排白白的牙齿,那是一个黑人,如果走过来的,是一张远远就能看见清晰五官的脸,那就是江如画。陈默完全不知道,张然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说法,是有他的亲身体会还是主观想象,但是每次看到江如画的脸,都不禁在脑海里会出现一双黑人的眼睛,和一排雪白的牙齿。 江如画长得很精致,那张白里透红,吹弹得破的脸上,是两只转动伶俐,亮晶晶的眼睛,一个很有肉感的小鼻子和两片薄薄的,淡得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嘴角总是会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在她的右耳下边,有一块形状如同五角星一样,淡粉色的胎记,她告诉陈默她一直留着披肩的长发,就是为了把这块胎记挡住,陈默倒是觉得,这块胎记落在别人眼里,倒是显得她这张脸更加特别。 江如画是特别能说的,语速极快,语音清脆的京片子听起来格外悦耳,完全让人忘记了她的父母是上海人,北京话的含混不清和上海话的轻快婉转完美地结合在一起,让人和她说话时很有种应接不暇的感觉。记得第一次班里组织活动,班里同学在一起聊天,她很是感兴趣地问陈默他们宿舍的孙东华,为什么总是他每天提着两个大暖壶去打水,你提着那么大的壶,你累不累啊,你是锻炼身体吗?宿舍里别的人为什么不打水?你真是个大好人,我要是和你一个宿舍就好了,你天天打水,我就喜欢喝热水。哈哈哈。孙东华目瞪口呆地听着她连珠炮一般的话,想插句话都没机会,不过晚上去打水的时候特别卖力,还顺便帮江如画她们宿舍打了两壶。 陈默微微笑了一下,他又想起了张然那个充满想象力的比喻。 “你倒是说清楚啊,你是要去找你妹啊,还是找张然?”lily的揶揄打断了陈默的回忆。 “没有啊,自从那次之后,我和江如画就没有见面了。” “毕业之后那次?” “对,说起来也是二十多年了,想想那个时候真是像个孩子。” “你现在不也是吗?”lily微笑着说道。 “我吗?”陈默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好了,我这边还有事情,不聊了,你要是想要你妹妹的地址,回头给我电话吧。”lily加快了语速说道,“哎,对了,”她在电话那头问道,“你和谁去啊?” “现在就我一个人,他们几个都有事情,不是总监就是高管,根本抽不出时间。”陈默回答道。 “那你行吗?你是自由行还是跟团?”lily很是怀疑地问道。 “自驾,东西海岸,大海雪原,还有一趟班夫国家公园。”陈默说道。 “那得多少天啊?而且你一个人开车,多累啊,你真的行吗?” “不行也得行啊,一个人自驾加拿大,也算是一次难得的人生体验吧。”陈默说得很是轻描淡写。 “好,那再联系吧,拜拜。”lily挂断了电话。 陈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头看着自己书房里,刚刚挂上的加拿大地图,还有书桌上散落地摆放着的,封面印刷着雪山湖景的旅游书籍,心里突然想起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一句话:我去旅行,是因为我决定了要去,并不是因为那里的风景。 陈默放下电话,然后打开电脑,看着自己刚刚写完的小说。从z大会计系毕业后,他先去了一家国企做会计,干了十来年,后来觉得自己,可能还是当个写点东西的人会更快乐一些,于是辞了职,以写文章为生,主要是给一些杂志写游记,其实,他写的很多地方他都没有去过,但并不妨碍他把每一次旅行,都写得如同自己身临其境一般,很早以前,他就相信加缪说过的那句话:用另一种囚禁生活来描绘某一种囚禁生活,用虚构的故事来陈述真事,两者皆可取。 其实,陈默最想写的还是小说,他把自己写的小说放到了网上,也参加了不少文学征文比赛,但是到现在为止,他的小说,还是无人问津。陈默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自己是不是属于钱钟书先生说的那种人:年轻的时候,我们总是会将自己的创作冲动误解为创作才能。以他现在做自由撰稿的收入,陈默只能勉强让自己糊口,还好房子是父母留给他的,否则,恐怕他连最起码的生活都成问题。 不过,上个星期,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他的编辑给他发了一封邮件,邮件里的措辞,与他平时直白简洁近乎机械冰冷的文风大相径庭。编辑在信里说,有人看了他的游记,觉得不错,想让他写一部关于加拿大自驾游的游记,邮件后面,附上了有关这部游记的合同。 陈默看过邮件以后,知道自己猜得差不多,这就是一篇影子游记的合同。所谓的影子,就是某些有了一定名气的作家,创作高峰期过去以后,其实已经写不出什么东西了,但是为了已经占有了的名望和地位,为了唾手可得的利益,往往会出钱雇用一个影子写手来替他写,写完后他大笔一挥,签上自己的名字,新书发表,而那个真正写了这部书的人,就在这个城市的某一个角落里,数着从影子合同里赚来的钱,去交下个月的水电费。 陈默也算是在这一行写过几年的写手了,他听说过不少这样的事情,不过,没人找过他。他也从来没有签过这样的影子合同,不过,话说回来,他写的东西能被人看上,也算是对自己的一种肯定吧,陈默有些自嘲地这样想。 想到接这个影子写手的活,是在协和医院门口那天,听着那一声声的蝉鸣,想着北京的冬天,会不会有一场漫天的大雪那一刻决定的。 陈默回复了编辑的邮件,也签好了那份游记的合同,快递回了编辑部。回家的路上,他去买了一包烟,看着小卖铺柜台上,歪歪扭扭地摆着的支付宝和微信的二维码卡片,心里默默地想:从现在开始,一切都会有一些不一样了。只是还不知道,这些不一样的地方,对于自己,到底是会好一些呢,还是会坏一些? 收到回签好的合同之后,陈默就开始准备自己的加拿大之旅,他已经做好,自己一个人孤身上路的思想准备了,每天除了写作,其余的的时间都用来看旅游指南,上网查机票和酒店,仔细寻找各种自驾游的路线,越看他越似乎发现,这块广袤的大陆,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片在不知不觉中被遗忘的天堂,他甚至去研读了加拿大的历史,试图记住加拿大土著那些图腾柱的意义,然后不可避免地,也知道了贾斯汀·比伯的女友,叫赛琳娜。 陈默知道自己的预算不多,即使这份合同的报酬不低,他也要省着花。他大致算了一下,按照他现在能拿出来的现金,自己最多只能撑三个星期,要在这三个星期里找到张然,简直就是大海捞针,更何况,他还没有张然在加拿大的具体地址。 陈默在和顾野他们的又一次聚会时,让每一个正在忙着打牌的他们交代,谁知道张然家现在的地址。 “张然家?不是在北辰那边吗?”邵峰摸着因为过敏而发红的鼻子,鼻音浓重地回答道。 “不是那个家,是他爸妈家,北辰那个是他自己家。”陈默说道。 “这孙子到底几个家啊,哎,他在咱们学校那边不是还有间房吗?是吧,老姚?”顾野一脸坏笑地问着姚光辉。 老姚发愁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牌,自言自语地说道:“这牌就算谁也不挨谁,也不能差这么远啊?” 刘磊看着姚光辉,突然像审犯人一般地大喝一声:“说!胖子!那间房子你到底用没用来行那些苟且之事!” “为什么问胖子?”顾野,陈默,邵峰三个人都异口同声地惊讶地反问道。 “我都不搭理他。”姚光辉很是不屑地从自己的牌堆里扔出一张“九饼”。“狗屎!”他大声喊道,然后对着刘磊,同样声色俱厉说了一句:“你丫给我吃屎去吧。” 转眼之间,刘磊和姚光辉两人恶毒的人身攻击已经互相开始,就是连在旁边陈默他们三人也未能幸免于难,顾野被形容成一种特有的动物,其特点是充分发挥了繁衍后代的本性,陈默和邵峰被说成了一对“狗男女”,造成了陈默和邵峰之间,对于谁是男谁是女的争执。 也许这就是我们聚会的原因,陈默想道,我们用这样的方式,来保持彼此之间的友情,让我们在想起对方时,用一句只有他才享有的称呼,可能别人,很难明白我们之间这种相处方式的意义。 “说正事说正事,”顾野笑着对陈默说道,“我回头问问老詹,他也许知道张然他爸妈的地址,正好最近我有事要回趟学校。” 老詹是陈默他们的班主任,为了让陈默他们这帮人能顺利毕业,没少操心,所以到现在他们还挂念着老詹当时对他们的好,时不常地回学校看看他。 “好,我等你消息。”陈默说道。 “我记得,张然好像说过,他姐姐在加拿大。”邵峰过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说道。 “没听他说过啊,就是记得他走的时候,说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刘磊很是诧异。 “说过,”顾野很是坚决地“吃”了上家刘磊的“五万”后,大声说道:“就是他走之前,咱们聚过几次,他当时说的,好像他姐是在温哥华?”顾野犹豫了一下,“还是在多伦多来着?” “你丫到底有没有谱,这俩地方远了去了,你让这孙子,”刘磊一指陈默,“绕着加拿大跑着玩啊?” “那倒没事,本来这次就是想去找找他,顺便加拿大转转的。”陈默回答道。 “不过你可够累的,加拿大东西自驾得五六千公里了,你一个人,有点悬啊。”姚光辉很是有些担心说道。 “就是就是,等我们有了假,咱们几个一起去。”邵峰也附和道。 陈默笑笑,说道:“你们现在忙得连打麻将都难得聚一次,还能有时间出去?更何况你们现在都是有家有孩子的,不如我这一个人过日子的自由了,说走就走。” 一时间,陈默的回答,竟然让牌桌上出现了难得的安静。 “是啊,都有家了,有儿子女儿了,不是那个时候的我们了。”刘磊有些感叹地说道。 “没结婚那时候,半夜联系都能出来聚聚。”姚光辉给自己点上一根烟。 “上学的时候,翻墙去吃小南门往东的那个卤煮摊,回来再翻墙回来,那时候,真不知道什么是累啊。”顾野说道。 “不过就算是那个时候,也没见你有这么大的劲头啊?”邵峰说道,还很不放心地接了一句,“还是要自己注意啊,那边不都是我们这样忠厚善良的,看见贩毒的啊,黑帮的啊,开着大吉普说唱的啊,还有警察,都躲远点。” 陈默笑着点了点头,拍拍他的肩膀。 一周后,陈默接到了顾野的电话。 “我跟你说啊,事情有点复杂了。”顾野在电话里说道。 “怎么说?”陈默有些不太理解地问道。 “我昨天去见了老詹了,问了他张然的事。老詹跟我说,”顾野犹疑地往下说道,“张然这小子回来过,而且回来了不止一次。” “没和咱们联系?”陈默惊讶地说道。 “对,老詹也是因为偶然的原因才知道他回来的,他好像时间挺紧,就见了老詹一面,然后就走了。” “那另一次呢?他也没时间?”陈默有些不满地说道。 “那次是——”顾野在电话那头,说道:“说是要他爸妈要离婚,他和他姐回来处理家务事的。” “啊——”陈默在电话这边,有些匪夷所思挠了挠头。 “这事也就咱们几个知道算了,别人问我都说他一直没回来。” “那我就不去找他爸妈要他现在的地址了,这——有点尴尬了。” “他在加拿大的地址老詹倒是给了我了,不过是早些时候的,据说是先住在他姐姐家,先是在温哥华的,后来去的多伦多,两个地址我都有,下次聚会时我给你。你现在,准备得怎么样了?” “过两天我打算去订机票和酒店,租车还得再看看,那边租车是方便,可是对我都不便宜。” “你和我说说,你这次想去加拿大到底是因为什么啊?很少看见你这么执着一件事啊?感情又受刺激了?”他笑着问道。 陈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笑着道:“我的人生,需要一点刺激了,以前,过得太平淡了。” “还平淡啊你,你这让人眼花缭乱得我们都不知道明天嫂子是谁?”顾野嬉皮笑脸地说道。陈默在他们宿舍里年纪最大,所以他们都叫他老大,但从来不把他当老大看。 “哪有像你说的那样?”陈默又气又笑。 “你和陆秋怡离婚后就没想过再找一个?”顾野忽然一本正经地问道。 “想找过,但是,好像都不太合适,主要是我不适合人家。”陈默说道。 顾野在那边无声地笑了笑,他知道,陈默有些时候,是很难改变的。 “好了,下次见的时候,提醒我把地址给你。” “行。” 第3章 在张然去加拿大之前,陈默对大洋彼岸的那个国家一无所知,仅有的一点知识,还是从中学地理书中看到的。他只依稀记得,那里比中国大,是真正的地广人稀,可以看见极光,北极熊,还有成群结队地在城市街道上,悠悠闲闲地过马路的加拿大鹅。 那时的陈默还年轻,还不知道世界是什么样子的,自己的将来,会是什么样子。 那时的陈默还不知道,自己,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想到这里,陈默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书桌上的那两个白色的药瓶上,那惨白的颜色在他的眼中,显得很是刺眼,陈默久久地看着,似乎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又坚决地点了点头。 独自坐在自己书房的沙发上,陈默静静地听着音箱里传来的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的《天方夜谭》,长号刚刚演奏完苏丹王的第一主题曲,小提琴刚刚出现,开始演奏旋律迷人的第二主题曲,每次听到这里,陈默都不由自主地想到诱惑力十足的阿拉伯肚皮舞,似乎都能听到舞娘身上的饰物,随着她妩媚妖娆的动作而叮当作响,他放下手里孤独星球的《加拿大旅行指南》,目光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这间屋子。 书房的四面墙,都刷成了淡淡的蓝色,一张长长的深棕色书桌,摆在对着北面窗户的窗下,天气好的时候,陈默时常可以从这里看见靠近二环路边上,雍和宫绥成殿的檐角上,夕阳下闪闪发光的琉璃瓦。书桌的左上角,摆着一部白色的苹果笔记本电脑,几个厚而大的笔记本子被整齐地码放在右上角,一本刚刚打开的国家地理旅行家系列的《加拿大》,被倒扣着放在桌子的正下方,一把红木官帽椅,不伦不类地在书桌旁边自成一派,不动声色地挺立着。 屋子里最显眼的东西,就是陈默的书柜,深棕色的书柜,整整占据了书房的一面墙,高度刚好是陈默伸手可以拿到一本书的高度。沿着书柜,还散落地堆放着一箱又一箱,已经开封的和尚未开封的书,这些书都是陈默的。在和陆秋怡离婚之后,他就要了自己的书和cd,在书柜的第三和第四格,放的,就是陈默的cd,其中大部分是古典音乐,书柜对面的那面墙角,就是陈默现在坐着的沙发,一个浅栗色北欧性冷淡风格的长沙发。陈默喜欢北欧和性冷淡这两个词,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词让他觉得很酷,其实可能任何东西加上这两个词,他都会觉得很酷。一个红木的中式长条案放在沙发前,条案上,是一套天青色的仿柴窑茶具,这官帽椅和条案,都是陈默和陆秋怡结婚之后买的,买完之后,他当时很是得意,觉得自己身边的东西很有些古色古香的意味,自己也有些古文人的感觉了,后来他还特地去买了那个条案上的茶具,一边喝着茶,一边想着柴世宗的:“雨过天青云开处,这般颜色做将来。”一边像检阅自己即将出征部队的君王一样,看着书柜里看过的和没有看过的每一本书。 到了周末,他和陆秋怡就会从书柜里各自挑出一本书,然后端着各自的咖啡和茶,以各种姿势窝在在沙发上,听着音乐,读过整整一个阳光温暖的下午。 那时,是他生命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听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第三乐章的《天方夜谭》,还有窗户上方的空调,因为调到最大制冷,而发出的微微的嘶嘶风声,陈默环视着这间屋子里每一件充满回忆的东西。是陆秋怡最后让他把这些东西拿走的,我只喝咖啡不喝茶,而且,这辈子也不再想认识喝茶的男人了,这东西还是你拿走吧。陈默记得,她是这样说的。 而现在这些,就是陈默离婚之后属于自己的全部家当了,陈默浮想联翩地望向窗外,外面,是亮得耀眼热得如同蒸笼一般的北京的下午。 为什么会分开?会这么决绝地分开?陈默自己也没有答案。你爱上了一个人,就像是突然有了盔甲,同时,也有了软肋。陈默想起了这句不知道自己从哪里看来的话,说的真好。他想道。那,离开一个人呢?是不是就失去了为你而生的盔甲?是不是,还有因你而痛的软肋? 陈默自嘲地笑笑,这样看来,他离得太不值当了。他当时是净身出户的,所有的人都认为,是陈默有人了,陈默只是回答,不是的,什么人也没有,只是,我们已经不再爱着对方了。他不在乎别人信不信,他只在乎自己有没有真正的爱过。 净身出户怎么了?毕竟你爱过她,毕竟她只是女人,就当是跟曾经的自己好好做别,没有什么能和这么多年的感情相比,即使那代价现在看起来,是如此的高昂。 随着《天方夜谭》第四乐章中的小提琴再次响起,陈默看着自己眼前的一切。“可能,在别人的眼里,我真的像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陈默默默地对自己说道。 “听说,你要自驾去加拿大了?”周立松在电话里瓮声瓮气地问道。 “你听邵峰他们说的?”陈默笑着道。 “前两天死狗来我这里了,说是联系点业务,和他聊天听说的。”周立松回答道。 “刘死狗”是刘磊的绰号,说起来,这绰号还是陈默给起的,因为他睡觉时趴着的样子,很像一只半死不活的小狗,怎么扒拉都不醒,扒拉急了,还冲别人扔枕头,陈默深受其苦,所以一直恨恨地以“死狗”相称。 陈默笑着说道:“我打算九十月去,现在还早呢,你怎么样啊,行长当得怎么样啊?审计署没有查你帐啊?” 周立松是陈默的大学同学,不过不在一个系,他是投资系的,在陈默他们宿舍214的对面,住216,高大白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还是个羽毛球高手。他说话的声音很有特点,像是把自己一头扎进大水缸里,然后再对你说话一样,带着回音似的嗡嗡作响。而且说话经常是说半截留半截,很有点三思而后行的意思。周立松上大学时,不时拉上陈默一起去看话剧和听音乐会,他认为在214宿舍里,能和他一起欣赏高雅艺术的,只有陈默这个所谓的“诗人”了,剩下的顾野邵峰他们,统统被他斥之为“那帮不懂艺术的糙人。”而刘磊回击他的是“你丫一个学投资的,和姑娘看那么多芭蕾舞,也没见哪个姑娘为艺术在床上和你跳一段啊,你这是彻底的投资失败!” 周立松确实是和他们班的一个姑娘看很多场的芭蕾舞,音乐会,还有话剧,其中有一场人艺老版的《天下第一楼》,就是陈默和周立松还有那个姑娘一起看的,看完话剧,好像就没有下文了,过了一段时间,据说那个姑娘就和金融系的学生会主席好上了,这件事陈默和刘磊曾经在毕业前夕,向酒后的周立松求证过,谁知道一向脸上没什么表情的他,当时竟然直接红了眼圈,然后一言不发,直奔女生楼,刘磊和陈默一看不好,连忙回去叫人,214和216出动了六七个人,才把他拉回来,陈默和刘磊当时就想,这个平常不动感情的家伙,这一动可真是非同小可。 毕业后,周立松一直在银行,有跟对过老大的春风得意,也有过被迫辞职的失意,经过几次的浮浮沉沉,现在已经是一家国有大银行的支行行长了。曾经在羽毛球场上风一般的男孩,已经明显发福了,发际线,也退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看着他腆着肚子敬酒的醉态,大家已经完全找不到曾经的那个清瘦少年,意气风发的样子了。 不过,陈默从单位辞职以后,周立松很是正式地问过他,要不要去他那里?陈默当时谢绝了他的好意,但是从心里还是很感激他的,毕竟在当时能像他主动这么说的人,真的不多。 “你也不出来,整天闷在家里写小说?”周立松问道。 “我出来啊,他们几个聚会我都在啊。”陈默道。 “我是说你出来见见我,我请你吃饭。”周立松笑着说道。 “跟你吃饭没劲,说不了两句,你能接三个电话,你要是真想着我,直接给我买个单得了。”陈默调侃道。 “你们这帮会计就会算计自己人,人品太次。不过这回,我手里有你的把柄,你要是不来,我这回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嘿嘿嘿嘿。”周立松瓮声瓮气地坏笑着。 “把柄?我能有什么把柄?我又不像你,吃没壳的龙虾喝没标价的酒,经常出入那些什么天堂什么人间的,靠我这点稿费,经常出入麻辣烫倒是真的,你什么时候到我这里,我请你。”陈默也坏笑着回答道。 “少来,”这是周立松的口头语,“你这回真的是落在我手里了,我一句话,一个电话就会给你打过去,哭着喊着让你去加拿大找她。” “你说的这人是谁啊?”陈默开始有点迷糊了,周立松平时不怎么开玩笑的,也从不说不靠谱的话,听他的口气这么有把握,倒好像还真有什么事情似的。 “嘿嘿,开始自我反省了吧,你要对哥们我好一点,乖乖出来吃顿饭,齐活。”周立松很是得意地接着说道。 “行吧,你定地吧。”陈默回答道。 周立松定的是他们银行楼下的一家淮扬菜饭馆,偌大的包间里,只有他和陈默两个人。下完菜单,他拿出一瓶白酒,说道:“这是我特地留着咱俩喝的,你尝尝。” 陈默一摆手,“别介,我多大量你不知道吗?你饭管够就行。” “少来,好久没见,喝点喝点。”周立松劝着酒。 “大热天的你让我从北二环折腾到你这边,就是想把我放倒了是吗?”陈默说着,把自己的杯子递了过去。 “不是啊,真是有事,先来给你拍个照,见个真人。”说完,不由分说,先拿起手机给陈默拍了一张照片。 “你今天真是不太对劲啊,”陈默有点摸不着头脑,“这请我吃饭,还拍照,你还打算发朋友圈啊?” “不发朋友圈,”周立松给两人倒好酒,也不劝陈默了,直接一举杯,把自己面前的酒一下干了,然后开始摆弄着手机,摆弄完了,一脸严肃地问道:“你还记得我们班的人吗?” “不记得了,你们班没几个好人,我记得他们干什么?”陈默没好气地说道。 “哎,可是有一个人记得你。”周立松一脸神秘的说道。 “你们班?还有人记得我?”陈默是彻底糊涂了。 “对啊,人家从加拿大回来,和班里聚会时还特地提起了你,问我知不知道道你在哪里,干什么工作呢?” “你说的,这到底是谁啊?”陈默停下手里的筷子,问道。 周立松此刻,倒是卖起了关子,只是给自己慢慢斟上酒,又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口菜,然后才一脸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说道:“真想不到,你丫离了婚,也这么有艳福。” 陈默看着周立松,觉得肺都快被他气炸了:“我说你平常都是好好说话的啊,不是这种没事逗闷子的人啊,你要是再这么着,这酒不喝了啊。” “好啦好啦,不跟你逗闷子了,是这样,”周立松拿过来手机,翻出一张照片,然后把照片递给陈默,“给你,看看你还认识吗?” 陈默疑惑不解地拿过手机,看着照片上的人。 照片上的背景,应该也是在一个餐馆的包间,他能依稀认出几个和周立松住在216的人,还有隔壁也是他们系的四五个男生站在后排,前面一排站着的五个女生,他也仔细看了看,不过一个也不认识,其中站在最右边的一个女生,一身红裙,身材高挑,面部五官犹如外国人一样的高鼻深目,眼睛大大的,皮肤是很健康的小麦色。在照相的人里显得很突出,给人的感觉是不管她站在哪里,都是一个让人无法忽视的焦点。 陈默把手机还给周立松,摇摇头说道:“一个也不认识,不过,那女的是谁啊?没听说你们班还招过外国人啊?” “嘿嘿,问题来啦,就是她这个外国人,找你。”周立松冲着手机照片努努嘴说道。 “这人是谁啊?我告诉你啊,别什么女的都招,你现在也是已婚人士了,孩子他爹了,现在招出事情来了吧,让我给你背黑锅啊,我告诉你啊,这事我接不了,自己解决。” “说什么呢,”周立松到底还是老实人,一下就被说急了,“我告诉你啊,不是什么事都能这么胡说的啊,亏我老婆还是比较相信你的啊,你这么说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放心,你老婆那边不能把你怎么着,人家是弹钢琴的,文化素质在那里摆着呢,又不是练飞刀的,一不高兴就拿你练手。” “好吧,”周立松叹了口气,把自己面前的酒一口又干了,然后说道:“你们会计三班这帮人的嘴,我算是服了。” 他喝完酒,把身子往椅子后面一摊,说道:“就是她找你,你还记得她吗?”他把身子猛地往前一探,然后看着陈默,一肚子坏水一样地笑着说道:“她叫庄羽。” 陈默正在拌着米饭,大口吃着一碗蟹粉狮子头,听到这个名字时,先是瞬间睁大了眼睛,然后紧接着噎了一下,随后就是一阵猛烈的咳嗽,脸一下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周立松连忙站起来,过去拍着他的背,笑着说道:“就知道你会反应大,但你这反应也忒大了。” 陈默喘着粗气,拿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然后用不相信的眼神看着周立松,又看看他的手机,周立松慢悠悠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说道:“不认识了吧?都不认识了,当初我们见面的时候,我们投资的没一个人认得出来是她,最后,还是她们宿舍的一个女生验明的正身。”他指着相片,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嬉皮笑脸地说道:“人家这是整的,好看吧,就知道你好这样的,特地整成这个外国人的模样。” 陈默又喝了一口水,伸出手,说道:“把手机给我。”周立松把手机交给他,然后悠然自得地给自己又斟上一杯酒,浅尝了一口,笑眯眯地看着已经不再伶牙俐齿,只顾着仔细地看着手机照片的陈默。 陈默仔细端详着照片上的那个女生,除了同样高挑的身材,他几乎找不到记忆中那个戴着大大的近视镜,长得瘦弱苍白,说话细声细气,似乎有些自闭的女孩的任何的影子。这个女人微微侧着头,显得十分开朗,脸上洋溢着的,都是成熟女人自信的微笑,从她高高扬起的下巴和露出的如同牙膏广告模特一般的白牙,甚至都能感觉到,她身上隐隐散发出来的,一股令人下意识想要去抗拒的压迫感。 陈默一再地摇着头,慢慢说道:“真看不出来了,原先的那个庄羽,真的不是这个样子。” 第4章 陈默久久地凝视着照片上的那个女人,那一袭玫红色的长裙,刚好衬托出她修长而凸凹有致的身材,裙子的前胸领口开得很大,属于那种你要是看了就是流氓,你要是不看就不是男人的那种剪裁。在红裙和麦色的肌肤之上,她戴着一串珠光莹润的珍珠项链,显得十分引人注目,眉毛纹得清晰有力,高挺的鼻梁和一对如同芭比娃娃的嘴唇,厚实而性感,陈默甚至似乎觉得自己,可以看到她唇上淡色口红,隐隐的微光。陈默看着她那一双深藏在眼窝之下,大大的眼睛,只有那里,才好像隐约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是一种似曾相识的孤独,那是一种无人倾诉的沉默,那是,庄羽的眼睛。 看着那双眼睛,陈默的记忆,一下回到了二十二年前和她初次见面时,那个秋天的夜晚。 那天晚上,因为是刚刚开学,大家都还沉浸在暑假里晚睡更晚起,吃饱喝足玩通宵的状态。顾野和刘磊赶着天还没黑,没吃晚饭就和金融系的一帮人踢球去了,邵峰好像和女朋友闹了点别扭,这两天连宿舍都没住,忙着修复感情,胖子姚光辉是因为投资系刚刚三缺一,被拉到隔壁打麻将,估计不到后半夜回不来了,张然约了lily去看电影,大家为他精挑细选了一部恐怖片,美名其曰为他和lily进一步加深感情,创造条件。原先异常热闹的屋子此刻显得出奇地安静,只剩下陈默一个人在自己的床上,翻着从图书馆借来的一大堆书,慢慢地看着。 陈默一直认为,自己不是做会计的料,或者说,他就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一名会计,毕业之后,安安静静地上班,在报表,数字,表格之间,计算着别人和自己的一生。他一直对别人很坚决地说,自己的梦想,是当一名诗人,当一个能写出很多好看故事的作家。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陈默问着自己,他知道那些话,是说给别人听的,更多的时候,可能,更是说给自己听的。你要成为一个诗人,一个作家,而不是一个会计,他不停地对自己说着,一句话平淡无奇的话,对自己和别人说多了,好像就有了一种魔力,说的人和听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相信。 就在这时,陈默听见有人在轻轻地敲门。陈默很是惊讶,抬头看着宿舍门,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因为敲门这个文明的举动,在214,几乎是不存在的。打开214宿舍大门的方式有踹门踢门顶门拱门,有抱摔而入的,有泼水敲门的,可以说是百花齐放,多姿多彩。甚至还有更绝的,借着214在一层的便利,夏天经常有认识和不认识的同学,敲窗后越窗而入,然后开门而出,让睡在窗户边上的陈默深受其苦,只觉睡梦中,身边不时有黑影如同燕子李三一般,呼喝一声,高来高去,倏忽不见其踪。这样正正经经的敲门,可真是有日子没有见到了。 陈默心里纳闷,赶紧下床去开门一看,发现是自己的班主任,老詹。 老詹原先是z大的保卫科长,这是老詹第一次带班,因为陈默他们班是北京班,历来被学校认为不好管理,也是学校借鉴老詹的专业能力,不让陈默他们轻举妄动。老詹虽然保卫科长出身,却长了一副菩萨模样,对陈默他们,更是有着一副菩萨心肠,维护他们更是不遗余力。平时老詹的爱好就是打个兵乓球下个围棋之类的,没事时也到陈默他们宿舍转转,不过陈默他们的兵乓球和围棋,都远不是老詹的对手,让老詹很是引以为憾。 老詹看见是陈默来开门,一点头说道:“正好你在,我这儿正有事找你说呢。” 陈默心里一沉,不知道是谁又捅娄子了:是顾野和刘磊踢球时跟金融系的掐起来了?还是胖子和投资系的那帮坏小子打麻将被抓住了?可别是张然和lily出去看电影,和外边人打起来了?那小子脾气可不好——,陈默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老詹笑眯眯慢条斯理地说道:“是这样,咱们学校呢,要举办一个艺术节,要求每个系都参加,而且要是节目出色呢,还可以参加北京大学生艺术节的汇演,其中有一个节目啊,是咱们校学生自导自演的一个小话剧,现在演员都从各个系找来了,导演呢,据说找的是中戏导演系的学生,很不错的,就是啊,还少一个编剧本的,听咱们同学说,你不是在文学这方面挺有才华的吗?我就向系里推荐了你。” 陈默万万没想到老詹是因为这个事情找他,很是意外地怔在了那里,老詹看着他,说道:“怎么样?没问题吧?” 陈默一时间清醒了过来,连忙说道:“谢谢您,詹老师,我没想到你还知道我这个事情,”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说道:“就怕写得不好,让您和系里失望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他们还有一个编剧,你们两个商量着来写,”老詹抬手看哪了看手表,接着说道:“过会儿,大概七点半吧,他们就在南平房那边的教室排练,我和他们说了,你直接过去就行。” 陈默笑着说道:“谢谢您,你到宿舍里坐会儿吧?” “不了不了,我就是来通知你一声,我这就回家了。记住啊,七点半。”老詹说完,拍拍陈默的肩膀,然后就转身走了。 陈默看着老詹的背影渐渐走远,然后慢慢关上门,紧接着就在门里,传来一声兴奋之极的大喊。 陈默按照老詹说的时间,来到了南平房教室。南平房教室一共八间,陈默一路找过来,找到了最后最大的那间,每次来到这里,他都感到一种隐隐的心痛般的窒息。 他和琥珀最后一次在南平房的教室里见面,然后分开,他就很少到这边来了。 琥珀是陈默的第一个女朋友,他们会计三班的团支书,品学兼优的好同学。开学后不到一个月,就遭到了陈默如同快刀斩乱麻一般,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的表白,而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琥珀居然答应了。 那应该是陈默和琥珀两个人都是第一次的初恋,都是第一次试图去学会,去体会如何面对爱情,以什么样的方式,和生命中你选中的另一个人在一起。也许正因为是这样,太多第一次会遇到的问题,很快就让他们如痴如醉的甜蜜,变成了一种对彼此的失望和狂乱的怒火,直至,最后分手。 那对于陈默,是一次刻骨铭心地经历,就像你在生命中第一次懂得,你的全部世界,可以因为她的一个微笑而灿然开放,也会因为她的一句话,而轰然倒塌。陈默在分手后,让自己彻底地钻进了书海,看书和写诗,成了他让自己走出心里那个废墟的唯一出路。现在,他重新回到这里,回到这间教室,却是因为和当初,完全不一样的理由。 陈默一进教室,就看见讲台上站着三四个人,一个瘦瘦的小个子,好像是导演,背对着陈默,正甩着一头用猴皮筋胡乱扎起的长发,在声嘶力竭地给讲台上的人说着戏。 “感情要爆发!爆发!你们太闷了,就是在念台词!”他唰啦唰啦地挥舞着手里的台本。 “你们的感情要投入!投入懂吗?” “还有一个月就要上台了,我们做一个话剧,就是要让人笑让人哭,让人去思考!” “还有,这是谁写的词?”他转过头,问着后边的人。 “我——我写的。”角落里,一个微弱而游移不定的声音,怯怯地说道。 一个瘦瘦高高,戴着大大近视镜的女孩,从最后一排椅子上慢慢站起来,她穿着一条浅蓝色小碎花图案的半身长裙,上身是水洗白的纯棉牛仔衬衫,一件白色的修身外套,挂在她的椅背上。 陈默感觉女孩的肩膀,似乎有些在微微地发抖。 “你的这个情节戏剧性不够,没有高潮,就是,整个剧情都太平了。”长发导演转过身来,他有着一个如同法国影星德帕迪约一样,其大无比的鼻子,在充满危机感的声音里,似乎预言着一种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啊,可是我——,是按着中国古典戏剧的的结构写的,而且三幕的内容——”女孩有些不知所措地急急地说道。 “你们这么短的时间,写一部分幕剧不现实,而且台词量和表演都是要逐步磨合的,我们要的是少而精的东西,现代戏剧,要符合三一律,三一律你懂吗?”导演可能看到是个女孩,比较耐心地解释道。 女孩点点头,“是时间,地点,情节,都要一致的三一律吗?”她思索着小声回答道。 “对,所以,你看,你们有六个出场人物,你按照三一律的框架来写,务必要有语言的高潮和情节的高潮,ok?”导演继续对她说道。 “可是——,”女孩似乎还要想说什么,但是导演截住了她的话,“我知道你的本子中国古典文学水平不低,但是太文了,我想要——”导演思考着什么,点着头,不停地打着响指,然后突然一指她,说道:“要有像《温莎的风流娘们》和《驯悍记》那样的语言,对,我想要那种人物对话。” “可是,那不是喜剧吗?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是一出悲剧啊。”女孩完全茫然地说道。 导演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已经有些无语了,这时,站在台上的一个女孩说道,“我也觉得台词有些文绉绉的,就怕有些台下的人会听不懂。” 台上的几个人也开始纷纷附和。 “这样,周星驰的《喜剧之王》看过吗?”导演看样子似乎在做最后一次努力。 女孩很快地点点头,说道:“看过很多遍,不过——”女孩还没说完,导演就说道:“好,那你就按照那种无厘头的方式改写一下,尽量口语化一点。” 说完他不等女孩回答,他接着说道:“周末,你拿出新的本子,我们做一次排练,让演员先试着排练一下,看看大家的感受,再做修改。时间很紧了,就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了。 说完,他注意到走进教室的陈默,问道:“同学,你是来排练的吗?” 陈默说道:“我是会计三班的,系里说是让我来参加演出?” “你是什么角色?”导演看着手里的本子。 “哦,我不是演员,系里通知我,说是让我来一起编剧本。” “太好了,你和她,”他一指那个女孩,说道:“一起赶一赶,把新的本子弄出来,周末我们就准备排练。” “那不就是后天吗?”陈默有些疑惑地问道。 这时导演很是潇洒地一甩自己的长发,然后很有艺术家气质地敲着自己的右边太阳穴,看着陈默和那个女孩一眼,慢慢说道:“那就看你这里,到底有没有这份天赋了。” 导演走了,临走时把剧本塞到了陈默的手里,演员也陆陆续续地走了,教室里,只剩下陈默和那个女孩。女孩默默地站在那里,低着头看着桌子上她的本子,陈默慢慢走过去,看着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女孩低着头,没有说话,就是看着桌上自己的本子,陈默翻看着自己手里的剧本,发现剧本完全是手写的,字迹娟秀清丽,封面还画着两幅很中国古典风的人物,看样子很是下了一番功夫。这是,突然有一朵如同小小的浪花一样的一颗眼泪,落到了封面上,瞬间就洇湿了一块人物的裙裾。陈默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道:“你好,我是会计系的陈默。” 女孩轻轻吸了一下鼻子,没有抬头,然后低声地说道:“我是投资系的庄羽。 陈默有些没话找话地说道:“我其实不知道为什么要我来,因为我觉得,你的本子——写得挺好的。” 庄羽抬起来头,很是无奈地冲陈默笑了一下。她是标准的鸭蛋脸,因为脸瘦,所以脸的弧线显得的十分突出,大大的近视眼镜架在脸上,显得和她的脸形很不相称,陈默注意到她眼镜的边框,是纤细的红色。 她又低下头,小声地嘟哝着说道:“什么破导演,上来连剧本都没好好看,就要推翻重来,什么破三一律,我才不会写呢!”她有些赌气地说道。 陈默看着她,突然觉得,她生气时小声说话的样子,很像那个不久以前,自己还在这间教室里,拥抱入怀的那个女孩,他的心,好像被一根针,微微刺了一下,然后一点一点的,慢慢转成一种冰凉刺骨的痛,那种冰冷的痛感,一点一点地慢慢蔓延开来。直到全身,都如同没入冰水一般,他已经无从分辨,这是他心里的疼痛,还是这种疼痛,已经变成了身体上的感觉。 等陈默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才发现庄羽正在有些好奇地看着他,她小声地说道:“你,你的脸色很不好看,没事吧?” 陈默微笑了一下,自嘲地说道:“我?我没事,大概是第一次写剧本,又是第一次被催的这么急要交稿,被吓的。”说到最后,他的嘴型张得很大,故意说得很夸张。 庄羽被他的样子逗得破涕为笑,然后又很是发愁地说道:“你觉得,我们能把剧本修改成他要的那个样子吗?” “不能。”陈默很干脆地回答道。 庄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那怎么办?” “我们重写,按照周星驰的那种无厘头的路子写。”陈默很肯定地说道。 “《喜剧之王》?” “对,《喜剧之王》。”陈默看着她大大的眼睛,用一种背水一战的口气说道。 “我们要反传统地写,可以把祝英台,写成一个拜金女,她其实是知道梁山伯家财万贯的。”陈默站在讲台上,来回地走来走去,正在展开他丰富的想象力。 “而马文才是一个厚颜无耻的小痞子,而梁山伯,则要写成一个浪荡公子。”庄羽坐在第一排的桌子上,一边说着,一边在自己的剧本上奋笔疾书。 “要有求婚的细节,求婚是重点。”陈默说着又点上一根烟。这已经是他的第三根了。 “祝英台对梁山伯说:‘我从来不知道你们家是富二代,在北京二环还有三套房,父母亲戚都在海外,还有一个哥哥叫梁天。’”陈默文思喷涌,似乎已经止不住了。 “要不要给他们一个定格的动作,像周星驰和张柏芝的在大树下的那样那个?”庄羽叼着钢笔的末端,若有所思地道。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陈默和庄羽两个人,如同火星撞地球一般地你一言我一语地编织着剧本,不时插入自己设想的故事情节和对话,互相否定着,有互相肯定着,谁也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直到庄羽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她看了一眼手表,才惊呼道:“都快十一点半了?我们宿舍楼要关门了,不行了,我得赶紧走了。”说完,她开始急急忙忙收拾手里的东西,统统装进自己的拼色双肩背书包,“明天,我们还在这里?剧本写得一大半了,估计明天赶赶我们来得及后天交稿。”她拿起外套,对着陈默说道。 陈默点点头,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明天你什么时候有空?” “糟糕,想起来了,我明天一天都有课,不过这间教室拨给戏剧小组了,你什么时候来都行。”庄羽匆匆背上书包。 “那行,我明天下午没课,我先改一下,明天吃过晚饭,我们还在这里,七点行吗?” 陈默跟着她也开始往门外走。 “行,那就七点。”庄羽把手里的稿子交给他。 第5章 第二天下午,陈默早早地到了教室,一边仔细地修改着稿子,一边等着庄羽的到来。 昨晚他和庄羽的交流,他们在一瞬间互相说出对方心里想法的那种感受,是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一种感觉,他一直觉得写作是一个人的事情,一开始,他还觉得让自己去和别人合写剧本,可能会觉得有些别扭,但是他和庄羽,从开始认识的第一秒,好像就进入了一种互相高速推进的阶段,而且,她也很喜欢看《喜剧之王》,陈默没来由地笑着想:也许,这才是他们俩在写剧本时能如此契合的关键。 正在陈默胡思乱想的时候,庄羽走了进来,她今天穿着一身黑色的牛仔裤,白色的t恤衫,上面印着大大红色的“我爱纽约”的英文字母,穿着一件黑色的薄运动外套,她进来就坐到陈默的身边,说道:“你改得怎么样?”陈默把改好的剧本交给她,志得意满地说道:“全本的《梁祝新传》已经完成,请您审阅。” 庄羽拿过稿子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笑着,时而皱眉说这块要改一改,时而抿着嘴笑说这块对话很出彩,说着说着,就拿起笔在稿子上写了起来。 最后写完,陈默和庄羽一人拿着一个改好的本子,开始对词,陈默这时才发现,她还很有演戏的天赋,祝英台的虚情假意和马文才的撒泼无赖,她都演绎得维妙维肖,陈默很惊讶地看到前一秒钟还是胆怯而文弱的她,后一秒钟,就可以成为完全不同另外一个人。好几次陈默都被她表情的变化之快所吸引,以至于忘记了自己手中的台词。 “我觉得你真的可以演戏了,写剧本完全耽误你了。”对完词,陈默开玩笑地说道。 “我?你别开玩笑了,我一上台就紧张的要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庄羽腼腆而有些羞涩地笑着回答道,她又恢复到那个文静而有些胆怯的女孩了,但是话里,还有着一丝丝被夸奖而隐约的自得。 “我把你想要的那个周星驰和张柏芝的定格给保留了,但是没想好用在哪里?今天想了半天,中间和后半段都不是很合适。”陈默坐到第一排的桌子上,翻看着剧本说道。 “如果,留在结尾呢?就作为结尾!”庄羽一下站了起来,走到讲台上,仔细地看着手中的剧本,比划着动作,想象着如何做一个结尾的定格。 “那祝英台的父母和马文才的书童应该怎么站呢?”陈默也走到了讲台上。 “这样!六个人三个定格,全都是一个姿势,就是那个周星驰挑着张柏芝下巴,说老师早上好的那个,先是祝英台和梁山伯,然后是祝英台父母,最后是马文才和书童,然后大幕缓缓落下,绝了!”庄羽拍着手笑着道。 陈默连连点着头道:“我们可以先试着演一遍。” 庄羽点点头。 两个人在空荡荡的教室演了起来,一直演到结尾,陈默说完最后的台词,两个人之间还有足足三个人的距离,只见庄羽身子微微地后仰,陈默身子前倾,右手手指上挑,摆出最后的pose。 “好像,没什么感觉。”庄羽摇着头道。 “能不能再近一点,好像这么远,效果不是很好。”陈默说道。 庄羽犹豫了一下,然后两人先后各前进了一步,中间只有一个人的距离了。 重新开始后,陈默又说一遍最后的台词,然后重新摆姿势,陈默直视庄羽的眼睛,她也看着陈默,突然,好像在那一刹呢,时间,真的被定格了一般。 两个人不由自主地又往前走了半步,陈默虚挑起的手指,距离庄羽尖尖的下巴,按照王家卫的话说,两个人当时的距离,只有零点零一公分,而他们俩都不知道,两个星期之后,他们做了一个对彼此的人生,都十分重大的决定。 周末的排练很成功,导演看过新的剧本之后,虽然没有说十分满意,但是明显有了执导的热情,演员们也被新剧本里的台词逗得不时哈哈大笑,在排练时导演和演员的各种笑场,让陈默和庄羽的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慢慢地放了下来。他们俩坐在导演身后的第三排,陈默不时转过头,看着身边隔着两个座位的庄羽,庄羽今天刻意地坐得离他远一点,就是因为昨天,他们俩离得太紧了。 在那个定格的姿势之后,两个人互相看着彼此的眼睛,都没有说话,然后庄羽突然往后退去,急忙地走下讲台,慌乱地说道:“很好很好,我们,我们就按照这样定稿吧,我把稿子弄一下,你,你——”她的脸一下涨得通红,还好在教室灯光的阴影下,陈默无法一时看清她面色的变化。 “我把稿子最后整理一遍吧,你是不是,又要赶着回宿舍了?”陈默笑着说道。 “对,对,我这就要走了,你把稿子整理好了,记得给我一份。”庄羽又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起自己的东西。 陈默看着她背着书包,急匆匆地往门口走去,快到门口的时候,她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到了门口的时候,她抿着嘴唇,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我走了,我们合作得——”她好像在想着,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两个人之间,在仅仅两天之间发生的,如此简单而又有些复杂的事情。 “合作愉快。”陈默站在讲台上,轻轻地说道。 “对,我们合作愉快。”庄羽很快地重复说道,然后快速地带上了教室门,消失在了门口。 《梁祝新传》的排练进行得很顺利,虽然每次都有争执和不满,但是大家好像都对这个戏,有了和原先不同的期待和渴望,陈默和庄羽也在一次又一次的修改剧本时,互相看到对方内心的火花,他们俩,好像在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时候和地点,省略了所有需要彼此相识,彼此试探,彼此卸下防备的过程,他们直接进入了彼此的内心,这一切来得太快,甚至让他们有一点点的惧怕。 可是在距离正式演出,还有两个星期的时候,一个让人完全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他们的话剧第一次全体合练,下午大家都在教室准备着的时候,这时突然得到一个消息,女主角,也就是会计系的副主席,因为不知道的原因,不能来参加合练了,而且,很可能不能参加以后的演出,也就是说,这部戏在还有两个星期就要正式演出的时候,基本上没有了女主角。导演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由于控制不住自己,狠狠地把剧本摔到了桌子上,然后挺着他的大鼻子,鼻尖如同一根愤怒的手指一样,来回地指责着屋里的每一个人。 “这是完全的不负责任!是对这个集体的背叛!是对艺术的亵渎!我知道你们这是个经济院校,但不管你们干什么,不管她是干什么的,人起码要负责任!” “丢下这么多人不管!随便说一句不来就不来了?!” “我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觉得这仅仅就是一场戏吗?” 他生气地大喊着,发泄着自己的不满,像一个看到自己球队在足球场上,被人绝杀后欲哭无泪的意大利人,失望,懊丧,愤怒已经溢于言表。 大家沉默着,都不敢说话,只有导演在那里甩着自己的长发,来回急速地走动着,如同一个困在无形的笼子里怒火无处发泄的狼。 在所有人的沉默和导演不时传出的各种咆哮中,陈默看了一眼庄羽,然后慢慢地举起了手,想引起导演的注意。庄羽先是看到了陈默的眼神,然后看到了他的动作,她先是一副睁大了眼睛脸上是一副陈默你是不是疯了一样的表情,然后把头摆得如同拨浪鼓一样,冲着他迅速地摇着头,目光急迫地想要阻止他。 “怎么样?我的编剧同志,你有什么好办法?你们还能写一部没有女主的戏?”导演看到陈默举手,带着不相信的口气问道,却又好像要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不是,我们没有时间再写一版了,”陈默站起来道,“但是演员,我们可以试一下别人。” “别人?谁?谁能马上记住那么多的词?而且还会表演?”导演摊着手,耸着肩,好像陈默在说着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陈默没有说话,只是把目光投向了身边的庄羽,大家也把自己的目光随着陈默,一起齐刷刷地盯到了庄羽身上。 因为是下午,阳光正好穿过大玻璃窗照进教室,大家清楚地看到庄羽的脸一下就变红了,而且红得很快,瞬间就到了耳垂,她急急地说道:“我不行的,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我根本不会演戏的。”说完,连连摆着手,似乎要用手挡住那些直接射过来的眼光。 导演看着庄羽,第一次开始真正的冷静下来思考这件事,他慢慢地说道:“台词,剧本,都是你写的,”他打了一下响指,指着庄羽,“你是直接上手的最佳人选。” “啊,不,导演,我根本不成的,我只是会写剧本,你们不要听陈默瞎说。”说完,她还不忘侧过头恶狠狠地盯了陈默一眼。 导演看看陈默,又看看庄羽,然后对陈默说道:“这样,咱们谁都别废话了,我们给你们俩半个小时的时间,你说服她,如果成,这部戏咱们就接着演下去,如果不成,”导演回过头,四顾了一下教室里站着坐着的表情各异的各位同学,大声喊道:“咱们就gameover了,就这么简单。” 陈默站起来,点点头,示意庄羽跟他离开教室,庄羽气鼓鼓地站起来,也不看陈默,故意跺着脚离开了教室,陈默跟着走出去,带上门,随着一言不发的庄羽来到了旁边的一间小没有人自习的教室。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们不过是一起合作编个剧本,你对我了解有多少?你以为你是什么人?能随便对我的事做决定?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我上不了也不想上这个舞台!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庄羽一进到小教室,就关上门低低地严厉地说道,一张小脸已经是由刚开始猝不及防的通红转而被气得煞白。 陈默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默默地一直听着她说着。 最后,庄羽不说话了,陈默看着她道:“我知道,这是你的选择。可是我也知道,如果你演这个戏的女主角,不会比任何人差。” “我不行我做不了的,我只会把演出搞砸了!那是在全校面前啊!你到底是安得到什么心,一心想让我出洋相才甘心吗?” “如果你说不行,那现在这个话剧就可以马上解散了,我们的本子演不了了,那些我们每天苦思冥想出来的台词,也没人会说起了,我们可能未必是最好的,但是我们真的很努力地做了这一切,现在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到了这里,我们不应该放弃的。” 庄羽再一次的沉默了,陈默的话,一下就戳中她心中最渴望却又最害怕的部分,陈默知道,因为他想的,和她一样。 “你可以做到的,庄羽,没什么难的,就像那天晚上我们第一次对词,你的表现,完全可以胜任这个角色的。” “我怕——要是我演砸了怎么办?我没有学过专门的表演,那么多人在台底下,我要是忘了词,或者出了什么状况,我都不知道怎么去应付!”庄羽说到最后,因为想象中的恐惧,说话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了起来。 “如果不试一试,我们又怎么知道结果?”陈默异常冷静地说道。 庄羽开始在教室里来回走动起来,陈默看得出她在心里,抉择着对她来说,一个异常艰难的决定,她忽然停下脚步,用一种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的眼光,她直视着陈默,一字一句很清晰地说道:“陈默,你是经常逼着别人这样做决定的吗?我现在不知道我行不行,你别这样把我推出来行不行?”她又一指门外,“那边还有一堆人在等着我们,等着你说服我,你这不公平,你们这就是欺负人!” 陈默也看着她,慢慢地说道:“生活如戏,从来没有什么绝对的公平与不公平,只是,只是我们,”他停顿了一下低下头,然后又抬起头,接着说道:“也许我们这一生,这一辈子,只有这一次可以如此靠近我们的梦想,可能只有一次这样的疯狂,可能只有只一次,让别人看见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我,如果有这样的机会,我也会紧张害怕,也会退缩,但我不想留下遗憾,我会说,我愿意。” 庄羽看着他,目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一点点地融化了,她长长舒了一口气,把自己的脸埋进了自己手掌里,“可我不是你,我——,我知道你的想法了,你给我点时间,我再想想。” 陈默看着她,突然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因为激动而起伏不停略显瘦削的肩膀,庄羽一下抬起头,有些茫然不解地看着他,陈默微微一笑道:“我相信你,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庄羽看着他,用力地点了点自己的头。 陈默回到大教室,在他打开门的那一刹那,所有人的目光一齐聚焦到他的身上,陈默一边走向导演,一边说道:“她说,给她点时间,她要好好想想。” 导演此刻倒是很通情达理了,说道:“事情比较突然,也应该给她点时间,这样的话,如果能接着演,也会顺畅一点。” “她要是说她演不了呢?怎么办?”陈默小声地问导演。 导演刚要说话,只听教室的门又被打开了,庄羽站到了门口。她环视了一下教室,最后把目光落到了陈默身上,她看着陈默对导演说道:“导演,我们能不能先排一遍试试,如果行,我就演,如果不行,我们再找别的人。”她的声音里,有一种从前从未有过的坚决与勇敢,让陈默很是诧异,他不禁纳闷,这个女孩,在她看似瘦弱文静的外表下面,究竟有多少还没有释放的力量。 陈默微笑着看她慢慢走过来,停在自己身边,“如果可以,我想,能不能,把刚才你说的那段话,放到我最后的台词里?”庄羽对陈默微笑着说道。 第6章 “嘿,你这是看傻了?眼睛都看直了,我说——”周立松在陈默对面,端着酒杯一脸坏笑地看着他。 陈默从自己的回忆中蓦然惊醒,抬起头看了一眼周立松。 “我靠!你丫这眼神,可真是一言难尽啊。”周立松喝着酒调侃道。 陈默不好意思地笑笑,把手机还给他,自己也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又看了一眼周立松,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她说她,过得还好吗?” “放心吧,比你好,人家看着这样子过得滋润着呢。哎,你这回不是去找她的吧?”周立松吃了一口菜,问道。 “不是,我根本不知道她去了加拿大,再说她不是大三念完就走了吗?我们就再没有联系过。”陈默回答道。 “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可是听说你们俩当时好上了啊,后来怎么稀里糊涂地就没消息了。” “坦白讲,我也没法一下说清当时我们是怎么回事,”陈默沉吟着说道,“可能我们俩,就是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错误地把彼此,当成了对的那个人。” “我猜就是你对不起人家,要不她也不会这样,”周立松一拍桌子,然后从自己的包里翻出一张照片,递给陈默,“看看吧,这就是你丫的把柄!” 陈默接过照片,这是一张有点模糊的舞台剧照,他一眼就看出,是那场《梁祝新传》的谢场照片,在舞台的中央,庄羽兴奋地笑着,而她的右手,紧紧地握着旁边陈默的左手。 “这张照片你是从哪里弄来的?”陈默问道。 “这是庄羽给我的,告诉我如果看见你,一定要把这张照片给你,还要我问你,你记不记得当时的样子?” “我当然记得。”陈默出神地凝视着照片,喃喃自语一般地说道。 当庄羽他们最后定格的pose,在逐渐暗下来的舞台灯光下,随着音乐渐渐化为剪影,渐渐和黑暗融为一体,台底下的掌声和口哨声瞬间爆发,随着聚光灯的重新亮起,这喝彩声和掌声被推到了顶峰。导演和所有的演员一字排开,深深地鞠躬谢幕,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无法抑制的笑容,初次登台就获得这样的成功,那种兴奋和喜悦在心里的感觉,是语言无法形容的,这时,庄羽突然快速地跑向侧幕,把陈默拉了出来,她紧紧地拉着陈默的手,回到舞台中央,在耀眼的聚光灯下,再一次和演员一起对观众深深地一躬,这张照片拍的就是当时的画面,陈默看着照片,觉得那时的他们,真的很年轻,那朝气蓬勃的样子,真的就像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阳光灿烂,未来无限。 一切都仿佛是在昨天,陈默的手,似乎依旧可以感受到庄羽手心的温度,她对他轻轻呢喃的话,似乎依旧在自己的耳边回荡:“谢谢你,谢谢你给我的,不止是面对这一切的勇气。” 陈默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把照片放到桌上,缓缓地说道:“都过去了,再美好的过去,那也只是曾经了。” 周立松也摇摇头,说道:“我还真搞不清你们这帮搞文艺的人脑子里是怎么想的,现在你也离婚了,人家也惦记着你,再续前缘,多好的事情啊。” “对了,她结婚了吗?” “靠!这么重要的事我居然忘了问了!”周立松懊丧地使劲地敲了一下脑门,“哎,算了,这不重要,就先说你是不是想再续前缘吧?” “你这办的是什么事情啊!”陈默气不打一处来,“连人家有没有结婚都不知道,就让我再续前缘,你这人办事原先不这么不靠谱啊。” “怨我怨我啊,不过这事我也管不了那么多,反正我也把你照片啊,通信地址什么的都发给她了,人家想不想找你是人家的事情了。” “你,你,你刚才玩手机是给她发照片呢?”陈默突然有一种做地下工作多年,突然被叛徒出卖的感觉。 “是啊,你这也单着好几年了,找一知根知底的多好。”周立松好像自知理亏,“嘿嘿”打着马虎眼笑着说道。 “大骗子!根本就不是什么老实人!”陈默已经气急了。 “好啦好啦,不都是为你好?”周立松把面前的酒干了,看看手表,说道:“时候也不早了,今天就到这儿,咱俩也聚了,人家托我的事情也办完了,成不成就看你小子的造化了。” 陈默在回家的出租车上,又拿出那张照片,窗外路灯的灯光,一道道快速地滑进车窗,又快速地滑出窗外,照片上陈默和庄羽两个人的脸,随着光线的明暗,时而清晰可见,时而隐入黑暗,这时,陈默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一看,是lily的电话。 “lily?”他有点惊讶,lily从来没有在这么晚的时候打给过他。 “陈默?”lily的声音在出租车里听起来,显得飘忽不定。 “怎么了?有事?”陈默纳闷地问道。 “我是想,问问你。”lily的声音依旧显得很飘忽,但是陈默已经听出来,这不太像平时的lily。 他静静地听着,等着她的下文。 “你去加拿大,打算去多少天?” “我也说不好,要是玩得好,一个多月,要是觉得不好,张然也确实没什么音信,两三个星期就回来。” “那,你现在还是打算一个人去?” “要是没人跟我去,就只能一个人喽。“陈默纳闷地想,这么遮遮掩掩地说话,可不太像平时lily的风格。 “好吧,我想和你一起去。”lily在电话那头突然说道。 “什么?!”陈默的声音一下提高了八度,吓得出租车司机差点一下踩了刹车。 “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觉得这事——”陈默想着怎么说这话,“就是有点突然。” “我就是想去,怎么着?不成啊?你还不愿意和我去是吗?”lily在那边质问道。 “我没有啊,我是说你一个女孩,这么长的自驾我自己都没试过,挺辛苦的,而且你现在工作这么忙,走得开吗?” “我不忙了,我把工作辞了。”lily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辞职了?”陈默脱口而出道。 “那你的男朋友呢?他同意吗?”陈默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惊讶,继续问道。 “你不用管他同不同意,我就问你,我跟你去行吗?”lily一句紧接着一句,让陈默都没有思考这件事的余地。 “这事不是那么容易的,这样吧,咱俩这两天见一面,好好聊聊。”陈默说道。 “行,我们下周吧,下周见面吃个饭,也是好久没见了。”lily快刀斩乱麻一样地说道。 “好的,一言为定。” 陈默挂上电话,一直怔怔想着刚才lily的话,都没注意自己,已经错过了回家的路口。 lily和陈默约在晚上六点,在一家叫“澜阁”的餐馆。 “澜阁”在北三环使馆区的后面,不太好找,陈默转了半天才找到地方,停好车,溜达到餐馆门口,刚想给lily打个电话问问她有没有订位子,就看到lily给他的一条微信:我订好房间了,你要是先到了,就找前台说我的电话号码,她会带你过去的。 陈默走进餐馆,报了lily的手机号码,穿着素色旗袍的领位小姐,带着陈默穿过已经几乎坐满的大厅,来到一间徽式建筑的小院,把陈默引进一间雅间,房间里挂着两幅仿八大山人的山水画,满堂苏作的红木家具,一套紫砂壶摆在八仙桌的一边。 陈默有些惊着了,要是lily和他吃吃饭就这规格,去加拿大估计两天就得打道回府,想到这里,他不由心内暗自笑了一下:这才哪儿到哪儿啊,lily也许就是一时兴起,这事也未必能成的。 陈默落座以后,服务员拿来菜单,菜单厚重如同一部古代文献,每道菜的图片,配文都很别致,而且每道菜的名字,居然都是一句诗,陈默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服务员又拿来茶单,这个茶单更加新奇,居然是用竹简做成,陈默此刻会计的本能迅速恢复,直接一眼扫到价格那一栏,不出所料,这个价格,更是让人印象深刻。 这时,服务员轻声问道:“先生,你看先喝点什么茶?” 陈默想着这一杯茶都够自己吃两天牛肉拉面的,而且是一天三顿,他心里笑着,问道:“你们有白开水吗?” 服务员说道:“有,我这就给您拿去,水位是五十元一位,您想喝哪种白开水?” 陈默听了差点一口血吐在桌子上,这时只听服务员身后传来一个清亮柔软的声音:“先来一壶冻顶乌龙,过会儿点菜。” 陈默一回头,lily微笑着从门口走了进来。 lily今天穿着一条淡色的短裙,一件黑色范思哲的t恤衫,黑色的坡跟细带凉鞋,让她的小腿显得十分挺拔,一个绿色的菲拉格慕的小包,在她的腰际轻轻地晃着。陈默看着她一张依旧肌肤细嫩,没有显露岁月痕迹的笑脸,突然觉得眼前的lily,显得既熟悉又有些陌生。 服务员说声好的,转身出去了。 lil在陈默的对面坐下,放下小包,冲着陈默微微一笑,说道:“我挑的这个地方怎么样?” 陈默忙不迭地点着头,一连声的好。 lily看着他的样子,开心地笑起来,说道:“放心吧,知道你写字不容易,这顿我请你,谁让我想和你去加拿大的呢。” “对了,你也开车了吧,不能喝酒了吧?lily接着问道。 “嗯,你知道,我本来也不能喝的。”陈默被lily看穿了心思,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好,你想吃什么?” “我随意,反正这个地方你熟,你点吧。” “行,那就听我的。”lily说罢,伸手拿过菜单。叫服务员过来点菜。 不一会儿,茶上来了,陈默和lily先喝着茶,聊了两句班里同学的近况,等到凉菜上来后,陈默看了一眼好像有点心不在焉的lily,说道:“那天你怎么,怎么会突然想起和我一起去加拿大的呢?” lily正用手中的筷子,轻轻地戳着盘子中的糯米藕,她听到陈默的问话,稍稍想了一下,然后说道:“因为情况有了变化了吧。” 陈默皱着眉说道:“你有什么情况啊,让你变化成这样啊。” lily放下筷子,身子往后一靠,喝着茶,思索着说道:“从哪里说起呢?” 陈默也放下筷子,拿起茶杯,“辞职,先从你辞职说起吧。” lily点点头,“好。”她说道。 “我辞职是上个月的事情,也就是你给我打电话之后,”lily说道,“你不知道,我们这个公司我算是合伙人,当时成立的时候,只有五个人。我从会计师事务所出来,一半是觉得这个项目不错,另外事务所太辛苦,吃的是青春饭,这么干下去身体迟早是要垮的。这个公司的老板当时不知道怎么找到我,当时说是给我一部分股份,做财务总监,进董事会。公司成立以后,经营得不错,有不少风投看好我们的业务,经过几轮融资之后,公司开始盈利,而且当时已经开始有上市的想法。” “就在这时,我开始和这个公司的管理层的某些人,有了一些矛盾,”lily又喝了一口茶,“他们想尽快把公司的业绩做上去,但是采用的,你也做过会计,”lily对陈默一笑,“用了非正常的手段,而且很低级。” “后来被查出来了?”陈默问道。 “对,于是出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董事会和我谈话,谈的是,这个事情我来背,事情过去之后给我补偿,很可笑的是,我当时完全不知情,而且出事后还尽力阻止他们。” “后来我同意了。毕竟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事情必须要解决,否则很有可能就会血本无归了,我背了这个黑锅,公司安全渡过了危险期,可是,你猜怎么样?” 陈默隐隐地觉得,lily现在说话的样子和方式已经过去已经截然不同了,冷静清醒的语气,已经完全没有她过去那种随性而为,发自内心的感觉了。 “怎么样?” “我被踢出了董事会。理由是损害公司和股东利益。”lily咬着嘴唇说道,身子似乎都蜷缩了起来,能看出来,尽管她尽量想显得平静,但是这件事对她的影响,还是非常大的。 “我当时完全没有准备,后来我才发现,他们做这些事情的目的,其实,就是我手中的股份。因为公司创立,我当时在得到股份时,签署了回购协议,也就是说,我一旦被董事会开除,他们将以极其低廉的价格回购我的股份,这样,他们就能在出售公司或者上市的时候,得到更多的利益,而且,他们连我的替代者都已经选好了。”lily平静地说道。 陈默吹了一声口哨,“可是,即使你签署了回购协议,剥夺你的股东权还是很难的啊,难道是他们当初在回购协议里就做了手脚,已经有了相应的条款?” lily叹了口气,说道:“当时根本没想那么多,公司能存在都是问题。” 陈默笑着道:“肉食者鄙。” lily疑惑地看着陈默,问道:“你说什么?” “这本来是一句古文,咱们高中时就学过的,”陈默笑着道,“后来住宿舍的时候,他们要是说一个人,用普通话的脏话已经无法形容他的无耻程度了,就用这句话骂他,说起来这还是张然发明的呢,这句话原意说的是一些人目光短浅,当时他直接把卑鄙的鄙说成了bitch,就是那自以为是的人都是bitch。” lily笑了起来,看得出来笑得很开心,“从来没有听他说过啊,他骂人还有这么有文化的时候啊。” “其实。他说完这句,后面那脏话就没法听了。”陈默也开心地笑着说道。 “那,后来呢?”陈默接着问道。 “后来?我直接和他们摊牌了,说我要起诉,控告董事会,只要涉及诉讼,他们就甭想 上市,这么长时间拖下去,投资方也有麻烦,所以,他们以一个公平合理的价格,收购了我的股份。” “那这么说,你已经是家财万贯,富甲一方了?”陈默揶揄lily道。 lily笑着道:“离你说的那程度还远着呢,本来就没多少的。” “可是,这件事又怎么会让你,想和我一起去加拿大找张然呢?” 陈默还是有些犹疑地问道。 “那是,因为另外一件事。”lily的面色,一下变得十分沉重。 第7章 陈默静静地看着lily,这时他才发现,她原先光滑的额头上,已经开始有了细密的皱纹,原先充满热情的双眸里,也多了些深不可测的东西。 陈默想:人,不可能是一成不变的,即使曾经彼此是最贴近的朋友。就像村上春树说过的一句话,他记不太清楚了,但大意是:“人大抵不过是一种容器,装咖啡也好,装白开水也好,装什么东西进去,那是你的责任,要想有所成就不是那么容易的,当你把东西一个接一个的放进容器里去的时候,一切,才刚刚开始。 时间和命运,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我们,我们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就是自己想要的样子?或者,我们已经变成了自己从来没有想过的样子?我们在自己这个容器里,这些年,又装进去了什么?或者,我已经,再也装不进什么了。想到这里,陈默不禁有些黯然。 这时,服务员又端上四盘热菜,吴门手剥虾仁,响油鳝糊,蟹粉豆腐,鲃肺汤,都是地道的苏帮菜,lily张罗着说道:“知道你能吃,点的都是你下饭的。” 陈默笑着道:“我可得多吃点儿,回头去了那边,有日子吃不到了。” lily点着头道:“对啊对啊,不过,还早呢,”她说道:“对了,前些天我收拾东西时,还找到了你妹的地址,她在哈利法克斯,过两天我联系联系她。” 陈默想了想,说道:“lily,我还是想问问,你是为什么,这么突然决定想去那里的?” “还是不放心我?怕我半途想回来?”lily笑着说道。 “你这么聪明,我也没什么藏着掖着的。”陈默也很坦白。 “我知道你不放心,不过,这次我是铁了心要去的,和你一起,只是偶然罢了。” 陈默看着她,笑着摇了摇头。 lily看着他,叹了口气道:“好,那我告诉你。” “你知道我对婚姻的看法,我一直都无法接受,被婚姻埋葬的情感,我想活得自我一点,我不想结婚,更不想要孩子,我上大学时就是这么想的,而且直到现在,我在这件事情上,也没有太大的改变。”lily的声音恬淡安静,不疾不徐,让陈默想起了无数个和她和朋友们,一起坐在学校操场草坪上,仰望星空的夜晚。 “可是我一直和你说过的,三毛不是也结婚了吗,她也有荷西啊。”陈默委婉地反驳道。 “这话你对我说过的,不止一次,但是我不是她,我没有她浪迹天涯的勇气,也没有她选择自己人生的决心,很多事情,对自己说说也许可以,但是一旦要迈出那一步的时候,我们会发现自己,其实真的不是她那样的人,我们已经习惯于平凡,习惯于不和自己的人生针锋相对,因为我们挑战不起。”lily的手指轻轻虚握成拳,按在素色的桌布上,大拇指和食指不自觉地用力相互捻动着,陈默看着她手指的动作,好像看着一部电影里,不断重复的镜头。 “我和张然在一起,是因为我想找一个男朋友,而他勇敢地出现了。”lily说道,“而且,我们确实过得很快乐,但我说不清那是不是爱情,是不是我想要的那种爱情。后来,我也谈过几个男朋友,我才发现,我甚至连和张然的那种感情,都找不到了,那种没心没肺地只管今天快乐不管明天悲伤的日子,我都找不到了。 “后来,我有了最近的这个男朋友,认识我的人说他长得像张然,但我从来没这么想过,他包容了我的一切,我的不婚,我的自我,甚至是我的脾气。我过得很快乐,甚至,可以说过得很幸福,我以为,从此我们就这样下去了。” “去年我们公司这件事,都是因为有他,我才能一直支撑着,直到最后有一个圆满的结果,可是感情,从来都不是两个人的事情,他和我在一起,他的家里总是要有个结果的,而且,他们家还想让他早点要孩子。而当时的我,恰恰不能给他这些。于是,在我终于把公司辞掉之后,”lily把手平摊在桌上,细白光洁的手指上,没有任何饰物。她仔细地凝视着自己的无名指,突然喃喃自语般地说道:“我曾经问过自己,如果是他给我戴上婚戒的话,我会说什么,如果有一天,我穿上婚纱,会不会也是很好看的?婚姻,可能并不像我想的那样糟,我也在一直试着改变自己。”陈默注意到,她的手指,一直在微微地颤抖。 “但是,在我还没有来得及,说出我的想法的时候,他替我们俩做了决定。”lily淡淡地说。然后蓦地抽回双手,好像那是一双受惊的小动物一样,藏到了桌子底下。 “我们就这么分手了。” “所有的事情,都是在你给我打完电话之后发生的,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件事,工作和生活,就这样,以一种我从未想过的方式结束了。我一直在想,这些年的我,究竟是想要得到什么,我一直坚持的,又究竟是什么?” “那天无意间,我收拾东西时,找到了如画的地址,于是我想,要不就好好地做一次旅行吧,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去遇见一些陌生的人和事,也许我会想得更清楚一点。” “这就是我去加拿大的原因,如果没有你问过我,也许我会去冰岛,摩洛哥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我只是想离开,离开现在的我。” lily的声音慢慢变得低沉,面容却是如水一般的平静。陈默看着她低下头的样子,突然觉得很疲倦,好像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压在他的肩头,让他无法呼吸。 这时,lily突然抬起头,笑着道:“我说了这么多,是不是你也听烦了?” “没有啊,就是在学校,咱们也难得这么聊天的,心里的事情有时候找人说说,挺好。” 陈默回答道。 “不过我先声明一点,我不是去找张然的,我们俩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这次去只是想散散心。” “明白,就是你这次去和张然没关系。对吧?”陈默笑着说道。 “你知道就好,我还就怕你觉得我是想去找他。”lily也笑着回答道。 “那其实最好不过,我觉得我只要和你们俩掺和在一起,得事情就要坏,而且我这辈子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因为你们俩,到现在我还记忆犹新。”陈默冲lily眨了眨眼睛,故作咬牙切齿状。 “什么事啊?我怎么不记得了啊?”lily看着他的样子,笑着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你当然不记得了,估计张然那小子也忘了,我可是一直没忘啊。”陈默还在那里余恨未消的样子。 “噢——,哈哈哈哈哈哈!”lily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拍着桌子笑了起来,而且一边看着陈默,一边笑得乐弯了腰。 陈默说的最痛苦的事,是当初张然追lily,两个人第一次挑明关系时候发生的事。 那次是张然在同学们的热情鼓励下,早早地去北图买了四张电影票。本来想的是他和lily,陈默和江如画四个人一起去看电影,然后他找机会跟lily表白,因为他和lily两人眉来眼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陈默知道自己纯粹就是一个陪看的,但好在有江如画,好歹不是那么尴尬,可当张然和陈默去找lily的时候,lily说江如画不舒服不想去了,当时陈默就觉得不妙,刚想找个理由也赶紧脱身,结果被张然这个机灵鬼看出来了,马上顺水推舟地道:“那就咱们三个去吧,反正票都卖了,咱们还可以到门口把票卖了,买块烤红薯吃。”说完又暗地里掐在陈默的后腰眼上,疼得他呲牙咧嘴的。 lil笑着说道:“你看看你陈默,一说你妹不去了,你就这表情,什么意思啊?” 陈默揉着后腰,赶忙说道:“没有没有,咱们三个人去正好。” 那天陈默记得很清楚,是一个初冬的晚上,他们骑着自行车一路从学校到北图,这一路北风那个吹啊,就差雪花飘了,陈默现在想来,这无疑是预示着他将度过人生中一个无比痛苦的夜晚。 他们在门口把票卖了,进了电影院,张然坐在中间,左边是陈默,右边是lily,当时北图的电影基本上是两场,看完一场休息十五分钟,再开始下一场,第一个电影陈默没记住名字,等到演完了,三个人溜达到门口,陈默就看见张然和lily两个人说着悄悄话,他装作没看见,抽了根烟,就直接回电影院了,没过一会儿,第二部电影开始,片名陈默至今还记得,叫《新仇旧恨》,一部标准的毫无新意的国产警匪片,好人就是好人,坏人一坏到底,喊口号一样的对话和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情节,差点让陈默把它当成了一部喜剧片。整整一部电影的时间,张然和lily两人就一直没回来,就剩下陈默一个人在那里,积聚着对他们俩的新仇旧恨,那一个晚上,让陈默对有异性没人性这个说法,有了很深刻的了解。 直到电影散场,陈默走出电影院,看见张然笑嘻嘻地搂着lily站在门口,他苦笑着说道:“你们俩还好?我还以为你们失踪了呢?” 张然只是呲着两个兔子牙,笑着说道:“哪儿能啊,我们俩就聊了一会儿,聊高兴了索性就不进去了。电影好看吗?” 陈默很是严肃地说道:“我觉得这片子名字不错,叫《新仇旧恨》。” 张然和lily两人对视一眼,笑得那叫一个心花怒放。 回来的路上,张然骑车带着lily,lily还笑着问骑在旁边的陈默:“陈默,你怎么看完这个电影都不说话了,是特好看吗?”说完,还故意气他似的眨了眨眼。 陈默当时已经完全无语了,只是恶狠狠地盯了张然一眼。 回到学校后,张然送lily回宿舍,陈默直接回到214,各路兄弟纷纷对张然今晚的战果表示了高度热情的关心。陈默没好气地说道:“等这小子回来,你们问他去。”大家都说看样子这小子是凉了,看把陈默气的,可是大家又都很好奇地问,张然这小子凉了,为什么陈默会气成这样。 张然回宿舍一进门,就笑嘻嘻地安抚着陈默道:“哎呀,你看你,自己一个人看个电影不是挺好,我俩是怕打扰你。” 陈默一听刚要发火,张然连忙把烟掏出来,很是恳切地说道:“来来来,抽烟抽烟,消消气消消气。” 这时大家纷纷从床铺上探出头来,问道,怎么样啊?成了吗?人家没喊抓坏人啊? 陈默记得很清楚,当时张然得意地一挺胸脯,大声说道:“以后啊,大家记住啊,lily就正式是我马子啦。”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lily,正式成为了张然的女朋友。 lily看着陈默道:“你看看你,这么点儿事,还一直都记着。”说完,自己先忍不住又乐了起来。 陈默把身子往椅子后面一靠,看着lily道:“好吧,既然你真的想去,反正你和我在一起,好歹也有个照应,要是你真的去了别的地方,我还真不太放心,”说到这里,他沉吟了一下,“不过,有句话要说清楚,这次是自驾,几千公里的路程,很辛苦的。你开车怎么样?在外野营过吗?还有,那边住的条件未必都很好,你可以吗?” “只要你可以,我就可以。”lily很快地说道,看样子,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说得很坚决,没有一丝的犹豫。 “我自驾去过一次四川,和别人。野营没有过,倒是住过两次帐篷,其实我觉得,这些都是次要的了,只要想去,怎么都可以的。”lily说到这里,好像想起了一件大事似的,突然问道:“对了,你的英语怎么样?” 陈默叹口气,说道:“当年没好好学,上班后才知道英语的重要性,反正现在也就是问个路点个菜的水平吧。” lily撇撇嘴,说道:“就知道指望不上你。” 陈默笑着说道:“呦,你行啊,那我指望你。” lily点点头,说道:“没问题啊,曾经有一段时间,我还想过出国读书,考了几次雅思,成绩还不错呢。” 陈默点点头,心想看来lily还真是对这次旅行有思想准备,不过说的再好,真正上了路,可能就未必是这样了,想到这里,他突然心头一动,他对lily说道:“这么看来,你是真想出去这一趟了,但咱俩也没一起出去过,是吧?我有个想法,你想听听吗?” lily这时正在喝汤,抬起头白了他一眼。 陈默也没管她,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咱俩没有自驾一起出去过,你也知道路上有很多事是预料不到的,我想呢,正好现在咱俩都有空,不如就在国内找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先自驾一回试试,要是互相都觉得可以,咱们就直接加拿大,要是都觉得不合适,那咱就先缓缓。” lily喝完汤,坐直了身子,若有所思地看着陈默道:“你这说的,怎么跟谈恋爱似的,行就去,不行就先缓缓的。” 陈默被她的话气乐了:“我说正事呢,你这就是女生一贯的思维逻辑混乱,什么事情都能扯到一起,说的是出去试试。” “说谁混乱呢?”lily笑着瞪了陈默一眼,想了想说道:“行吧,我同意,这么多年同学,还没有一起自驾出去玩过呢,说吧,去哪儿?” “五台山,怎么样?”陈默早就想好了。 “嗯,我也正好去那里拜拜,挺好。那就一言为定了,”说到这里,lily顿了一下,说道:“可是,光是你问我了,你为什么去找张然啊,而且决心还这么大,要横穿加拿大,这可不太像平常的你啊?” 陈默笑笑,说道:“我现在忽然想做一些,平常的我不会去做的事。想去看看不一样的风景,去看看别人是怎么生活,如果那里,还有一个朋友,那就更好了,很简单,就这些。” lily摇摇头,说道:“我觉得,想去做一件事和决定去做一件事,还是有很大的差别的,你能这么做,除非,”她的眼珠一转,“你遇到了和我差不多的事情。” “放心吧,你想复杂了,再说,我一直就是写点儿东西,想出去转转而已。”陈默说得很是轻描淡写。 “那好吧,”lily拿起茶杯,说道:“一言为定,五台山,什么时候走?” “反正去那边也没几天,也就是住两天,拜拜佛,后天怎么样?” “后天?行,我收拾收拾东西。” “这次我们要把困难估计足,开我那辆捷达去吧,去那边租车,差不多也都这车型。” “啊?”lily已经撅起了嘴,“就你那老爷车,不会趴在半路吧?” “哎,正好,先练练手。这就叫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陈默笑着道。 “我怎么现在就觉得和你去这趟加拿大就是个错误啊,”lily叫起苦来,“你可是从来都不知道省钱的人啊。” “切·格瓦拉曾经说过,”陈默一板一眼地说道:“让我们面对现实,让我们忠于理想,我们现在有理想了,接下来,就要面对现实。” 第8章 陈默和和lily去五台山的那天,还不到五点他就起了床,最近天气太热,晚上都是开着空调睡的,陈默早上一起来就觉得鼻子不通气,好在洗了个热水澡后,瞬间就觉得神清气爽了。他重新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行装,然后走到窗前,看着凌晨刚刚醒来的北京。 昨天天气预报说,今天会是一个浓重的雾霾天,雾霾指数又要爆表了,陈默看着窗外灰暗低沉的天空,看不到太阳,只有东方有一丝隐隐的鱼肚白,他忘了天气预报有没有说今天有雨,但还是去门口的柜子里,拿出一把雨伞放进了自己“瑞士军刀”的旅行背包里。 陈默换上一件后背印着丁丁“蓝莲花”人物图案的蓝色t恤衫,一条看样子极其耐磨的浅灰色牛仔五分裤,又翻出一双很久以前买的越野跑鞋。曾经有一短时间,陈默很热衷于跑步,这个运动不但可以缓解长时间伏案写作,带给他的腰酸背痛,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在跑步的时候,想很多的事情,忘记很多事情。可是,这双跑鞋穿了没两次,他就伤到了膝盖,从那以后就没有再跑过,陈默穿好鞋收拾停当,背起旅行背包,又拎起一个巨大的黑色运动挎包,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房子,一间卧室,一间书房,一个客厅,这就是他的世界,他白天的世界和夜晚的世界,他真实的世界和虚幻的世界,他的现实世界和他的精神世界,很久没有离开过这里了,他默默地关上房门,心里默默地这样想道。 lily一个人住在北三环外的“翡翠山语”,离陈默不远,其实想来也很奇怪,陈默应该是班里除了张然和lily关系最好的男生了,可是毕业之后,两个人都没有怎么联系,也都是从班里的同学那里,知道彼此的近况,如果不是这次旅行让两个人凑到了一起,,可能他们俩,还会是这种状态。 陈默开到lily家的时候,还不到六点,他门口停好车,然后在车里给lily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到了,然后就出来想抽根烟,结果一出来,就闻到空气里,有一股浓重的如同火烧过湿木头一样的味道。今天这雾霾难受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他看着手里的烟盒,觉得抽与不抽的感觉都没什么区别了,他把烟盒重新放回车里,拿出一块薄荷糖嚼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lily打了个电话,说让陈默再等他十五分钟,陈默想了想,还是拿出烟站到车外,抽了起来。 等了快有二十分钟,陈默正想着自己是再抽一根,还是给lily在打个电话的时候,lily终于出现了,她拖着一个银色旅行箱,戴着墨镜和一个黑色的口罩,穿着一件黑底的花色短裤,上身是一件画着翠绿树木的白色手绘短袖衫,她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说道:“这么大的雾霾天,你也不记得戴个口罩?” “我不习惯戴口罩,太闷了。”陈默回答道。 lily听了,就拉开自己随身的挎包,翻出一个口罩递给他,“给你,我能找到的最大号了,你试试。” “我真的不用了,戴上我就喘不过气来,老觉得自己会憋死。” lily不由分说地把口罩塞到他手里,说道:“你又不是会真死,憋会儿,总比你喘气难受强吧?” 陈默只好点点头,把口罩戴上,帮lily把行李箱放到后备箱里,lily看到陈默的包,说道:“你就带了这么点儿东西?” 陈默盖上后备箱,问道:“才两天而已,我都觉得自己带多了呢,我可不像你们女的,要准备这么多东西。”说完,他还拍了下后备箱的盖子。 lily吐了吐舌头,说道:“我们女的可不能跟你们男的一样,哎,你这个老爷车怎么样?能跑到那里吗?” 陈默笑道:“昨天刚做的保养,一切正常,如果太平洋上有座桥,我可以带着你直接开到加拿大的班夫国家公园去看大狗熊。” 陈默坐到驾驶座上,侧过头看着正在系安全带的lily,“我们出发?”lily坐好,双手拍了几下前面的面板,微笑着道:“好,我们出发。” 陈默挂档给油,白色捷达轰鸣着,缓缓地上路了。 陈默先走的北四环,现在时间还不到早上七点,路上还算好走,到卧龙岗桥上了西六环,在桥上,还碰见一起两车刮蹭的交通事故,还好车不多,陈默及时绕开了,经过时看见后车的前保险杠都撞歪了,两个司机正站在那里拍照,应该是刚刚撞上的。 lily看着撞坏的两辆车,又看看桥上深灰色的天空,说道:“今天这天气可真够可以的,每到夏天这就要来几个雾霾天。”她的声音闷在口罩里,和她正常的声音完全不一样。 陈默也在口罩里闷闷地说道:“听说五台山那边天气不错,正好避避暑,也呼吸两口新鲜空气。” “对了,”陈默问道,“你不是说要去拜拜佛祖吗?你信这个?” “我不太信,就是觉得,这阵子自己不太顺,想去问问菩萨,而且这次和你要去加拿大,也去求个平安符。”lily回答道。 “这个好,咱们求一个,到那里给租的车上挂一个。” 说话间,到了石门营收费站,出了收费站口,陈默把车停在休息区,笑着对lily说道:“去唱个山歌,回来你开,这边上去就是京昆高速了,导航我也已经弄好了,你就按着导航走就行。” lily比了一个“ok”的手势,下了车。 lily回来后,陈默坐在副驾的位置,等她上车问道:“这车你开得惯吗?” “没问题,”lily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说道,“我男朋友原先开的就是捷达,我开过,这车挺耐用的。” 陈默点点头,摘下口罩,打开车窗,看了一眼已经开始变得晴朗的天空,随手戴上墨镜,说道:“这天也邪了,出了北京就开始变好了。” lily熟练地开着车,说道:“五台山是避暑胜地,比北京凉快多了,你原先没去过?” “我还真没有,说实在的,我自驾真的少,就是刚结婚那阵儿,我和陆秋怡去过几次,也就是北京周边,没往远的地方去。” “嘿,就你这经验,还考我呢,还要去加拿大开车呢?你还没我经验丰富呢。”lily有点意外地道。 “说的是啊,这次要玩,就玩个大的。”陈默“嘿嘿”地笑着道。 lily看了一眼陈默,又直视着前方,说道:“你和陆秋怡?是谁先提的?” “你是说离婚?” lily看着前面点点头。 “是我。”陈默戴着墨镜看着窗外,窗外吹进来的风,已经不像早上时那么凉爽,而是有些燥热,还带着一股汽车尾气的味道。 墨镜后的lily停了一下,问道:“那你还爱她吗?” 陈默也停了一下,说道:“我不知道。” “听说,你是净身出户的?”lily笑着又问他道。 “嗯,是不是挺傻的?”陈默也笑着回答。 “不,不傻,也许这样,才是你。”lily简短说道。 陈默这时转过头问道:“你是第一个,没有问我是不是有了第三者的人。” “你?”lily笑出了声,“你不可能的,你要是真有,也就是想想,你不是那种可以两边都能应付自如的人,你会很分裂很纠结的,对你,那里没有快乐。” 陈默用一种全新的眼光看着lily道:“我还真不知道,你是这么了解我。” “你还用了解?”lily继续笑着说道:“大学时你和琥珀,后来和陆秋怡,不都是这样?只知道傻傻地对别人好,也不知道别人是不是想要。” “我是这样的?”陈默很是吃惊,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还有这样的问题。 “女的吧,”lily稳住方向盘,“有些时候心里想的和表面做的,是完全相反的。” “是吗?” “所以,我猜陆秋怡一定很恨你。因为在她看来,这件事就是你不爱她了,你就是没人,她也要给你找出一个第三者,否则这个事情就是她错了,因为你无缘无故地放弃了你们俩的婚姻,放弃了她,这一点我觉得,以陆秋怡那么好强,不会承认的。” “我问你件事,”陈默在座椅上探了探身子,“是所有女的,都像你说的那样,像陆秋怡那样,说的做的和想的不一样,还是有些例外,像你这样能好好说两句话的。” lily无声地笑了笑,“没有,没有例外,要是我遇到这种事,”她回头看了一眼陈默,“我可能做得比她还厉害。” 陈默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了,他问道:“那你呢?起码没结婚,没那么多的事情要考虑,也就,没有那么多烦恼了吧?” lily说道:“怎么说呢,好像这事情就说回来了,你和我这样的人,都是比较少的个例,我是把我们就当已经结婚了相处的,我买的房子,他买的车,后来我把车款补给了他,就算是平分财产吧。” “哦。”陈默不太懂她是什么意思,因为他觉得这好像不算是平分了。 “两个人不要耗到最后一笔笔算账,我给你花了多少钱的时候。那时,才是人生真正的失败,如果我到了那时,我情愿去死。”lily的话说得很平淡,但目光中,却有着异乎寻常的坚决。 “明白了。”陈默说道。 过了一会儿,陈默和lily聊起了别的,说着大多是过去同学现在的近况和娱乐新闻,京昆高速路况很好,lily一直很好地控制着车速,在车流中稳稳地驾驶着,她对陈默道:“你可以休息一下,我开到那里没问题。” 陈默说道:“好,那你过了京昆,下一段我来开。” 到了镇江营收费站,lily去洗手间,陈默从后备箱里把水和一些吃的拿了出来,放到副驾座上,他们这次不是太赶时间,估计这么走,刚好能赶上在那边吃午饭。陈默拿出药瓶,就着水吃了两片药,等lily出来后,他在后座说道:“我先眯一会儿,你到了下一个服务区叫我。” 陈默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他梦见自己和陆秋怡在一个空旷无比的大房间里,两个人正在你争我夺地做着财产分割,他是会计系的,陆秋怡是金融系的,每个人都拿出自己的专业知识和浑身解数为自己争夺每一分钱,突然陆秋怡看着他道:“那孩子怎么办?” “孩子?!”陈默惊呆了,“咱们什么时候有的孩子?!” 陆秋怡不说话,“有孩子就不能离婚!你为什么不早说!”陈默声嘶力竭地喊道。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们,“陈默?陈默?”这个声音在叫他。 他霎时就惊醒了,看见lily正在关切地看着他,说道:“到服务区了,这个地方,”她回头看了一眼路牌,“叫唐县。下面就是什么沧榆高速了。你怎么睡觉这么不老实?还大喊大叫的,吓我一跳。”说完,还不满地白了他一眼。 陈默揉揉眼睛,举手示意抱歉,他去洗手间,用凉水好好洗了一把脸才出来,他到车里后,坐到驾驶座上,看见lily回来了,他放下车窗问她道:“你要不要也在后面歇歇?” lily摇摇头:“我不困,就是有点饿了。”说着她坐进副驾,开了一瓶水,又拿出一包薯片,陈默一边启动汽车,一边说道:“中午就让你吃一顿正经的素斋。” 沧榆高速的路况明显不如京昆,大货车也比京昆多了许多,十轮大卡经常风驰电掣地冲过你的身边,自带的轰鸣声和居高临下的感觉,让人不由得有些心惊胆战。lily咬着薯片,打开了收音机,调到一个放流行歌曲的频道,正在播着一首好像很久以前的歌曲,叫《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 lily和陈默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好像在说着,“这首歌好老啊。” 陈默问道:“唱歌这人是谁来着?” “伍思凯吧,那时候这个歌挺红的,咱们学校就老放他的这首歌。” 陈默听着歌,好像颇有感慨似的摇了摇头,lily问他道:“你怎么了?这歌让你想起什么来了?” 陈默说道:“你还记得,咱们上大学时,每到夜里十二点,都会有一个节目,叫做《零点乐话》,主持人叫伍洲彤,你记得吗?” lily摇摇头:“那个时候我们早睡了,谁跟你们一样晚上不睡,早上不醒的。” “这个节目是一个晚上,我们214出去喝酒回来,聊天都聊兴奋了,睡不着,不知道是谁,打开了收音机,说是听听有什么节目,就听到了这个。” “他的这个节目就是接个电话,谁谁想给谁点歌,想说点什么,自己再说点心灵鸡汤的话,最后放首歌,算是比较早的情感类节目,不过我们当时觉得有意思的,是那些打电话进来的人。” 陈默想起他们那些听《零点乐话》日子,无论是紧裹着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还能感觉鼻头被冻得发痒的冬天,还是只穿着一条内裤,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翻个身都冒汗的夏天,午夜时分,他们都是听着伍洲彤在午夜时分,说着有时会咬字不准的普通话,想着一些心事,然后在音乐和安静的交谈声里睡去。如果不是在深夜里听这个节目,你完全不会想到,在你身处的这个热闹的城市里,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有那么多的人这个时候还在醒着,还在思念着谁,还想着要告诉谁我喜欢你,还想着要如何忘记过去,如何去面对明天,还想着在尘世中获得幸福,那个时候,他们很简单,他们身边的世界,也很简单。 两个人在车里轻轻哼着伍思凯的歌,lily还不时提醒着唱错了词的陈默安全开车,过了阜平关收费站,陈默交了高速费,从石咀乡走大石线,直奔五台山,这一路是省道,陈默降低了车速,看着快到了,陈默问道:“你不是饿了吗?想去酒店吃还是就在附近吃一顿?” lily说道:“我都可以的,不知道酒店怎么样,“说着,她探身看着窗外街道两边的饭馆。“两边的素菜馆看着还挺不错的。” “就这边吧,”陈默于是找个地方准备停车,但是现在正是午饭的时候,两边的车都停得满满的,陈默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有院子的地方停下来,lily下车,舒展着腿脚,看着小院门口一行黄色的大字“五台云养生素食馆”,冲着陈默道:“吃素啊,到这里得吃素,你这个肉食动物好好清净一下肠胃,对你有好处。” 陈默说道:“行,我要斋戒三日,沐浴七天,带上三百童男童女,在这里好好住上两年,然后带着他们东渡,前往一片净土,据说那里是***的故乡。” lily拿起挎包,笑骂着催促道:“佛门圣地,说你你还来劲了,快点。” 这个餐馆的素菜做得不错,点了辣子鸡,台蘑养生汤,还有两个素炒的青菜,lily和陈默早上都没有吃饭,这顿午饭两个人都吃得胃口大开。 “我想回去睡一觉了,好久没这么开车了。”上了车lily打着哈欠说道。 陈默点点头,“到了宾馆,先休息休息再说。 第9章 陈默和和lily定的是五峰宾馆,就在景区里面,陈默在景区里面的游客服务中心,拿了订好的门票,然后去宾馆的停车场停好车,和lily拿上自己的行李,进了宾馆。 五台山确实是个避暑的好地方,站在五峰宾馆的门口,清凉的山风徐徐吹来,宾馆后面的青山白云清晰得触手可及,而宾馆前面的花圃,各种鲜花以各种鲜艳的颜色盛开着,让陈默和lily一扫旅途的疲劳,lily摸着自己被风吹得瑟瑟发抖的肩膀,赶紧从行李箱里拿出了一件外套穿上。 陈默和lily办好入住手续,就各自进了自己的房间。陈默放好行李,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他要抓紧一切时间把稿子赶出来,交给自己的编辑。现在他的手上有三篇游记和一部小说,再加上这个加拿大的稿子,还有不少的背景资料要查,他得抓紧一切时间。 陈默其实有些疲倦了,看着自己写出的每一个字,推敲着每一个段落,设计着每一个情节,但写出来的东西,却离他想要的故事越来越远。原先他以为自己的文字可以感动别人,后来才知道,他写出来的东西,好像只能感动自己。想起当初在学校的时候,陈默一直在心底暗暗发誓,自己将来绝不会做一个会计,绝不会在毕业之后,去一个地方安安静静地上班,在报表,数字,表格之间,计算着别人和自己的一生。他一直很坚决地对别人说,自己将来会是一名诗人,会是一个能写出很多好看故事的作家。而现在,他就是安安静静地在公司上了十来年班之后,在无数的报表,数字和表格里,计算了无数次别人和自己的一生之后,重新回到了原点。而这时,他已不再少年,除了重新开始的勇气,除了自己当初的梦想,他已经一无所有。 为什么我会想当一个作家?陈默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答案有时不尽相同,但是,他想成为作家的那个时刻,他却是记得非常清楚的。 那是大学第一年的第一个冬天的下午,宿舍外面的天,阴沉得像一块湿答答的灰抹布,呼啸的北风阴冷阴冷的,不时从窗户上的小孔穿刺进来,而恰恰不巧的是,那几天屋里的暖气一直不太热,屋里的东西,摸上去都是冰凉冰凉的。大家都在忙着迎接寒假前的期末考试,不是裹着被子在床上看书,就是穿着厚厚的衣服坐在桌子边上,握着灌满了热水的水杯,在那里做题的,屋子里显得很是安静,这时候,不知道谁说了一声:“看,下雪了。” 这时,大家抬眼望向窗外,发现天空中不知何时,开始慢慢地飘洒着盐粒一样的小雪花,那雪花飘得不紧不慢,在眼前肆意地飞舞着,慢慢飘落到地上,随后,雪花变得越来越大, 像一片被撕得粉碎的白色纸片,被人随意地四处洒落,没过多久,校园里的一切就披上了一片银白,雪花一直悄无声息地落下,越积越厚,最后连主教学楼前的松树,都变成了一棵棵银色的圣诞树。 大家安静地看着窗外的雪,没有人说话,好像说话了,就会惊醒这一场安静的雪。突然一个雪球“嘭”一声,打在了宿舍的窗户上,陈默推开窗户一看,外会班的几个南方同学,正兴奋地在已经变成雪地的窗前小路上,打着雪仗,一个福建同学,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看见陈默,忽然大声喊道:“下雪啦!下雪啦!”看他激动的样子,是人生第一次看见下雪,现在想来,他当时的样子很像一度非常流行的表情包,“看灰机!看灰机!”。 这时,不知道是谁打开宿舍的录音机,转眼之间,从喇叭里传来了一段充满异域风情的前奏一起,这是最近风头正劲的“唐朝乐队”的《太阳》。 还没等到前奏结束,陈默发现整个宿舍已经在瞬间乱了套了,所有的人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都像要挣脱着什么一样嘶吼着,一起高喊着,每个人拍着桌子,或者随便敲打着手里能抓到的什么东西,“唐朝”一直是姚光辉的最爱,他穿着小内裤从上铺直接蹦下来,一双厚厚的毛腿,一只架在桌子上,一只撑在地上,做着激烈地弹电吉他状,身边的每一个个人都好像一下就进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 陈默使劲地拍着桌子,热烈地嘶喊着,他感受着一团狂热的火,在脑海里疯狂地燃烧,他们一路狂喊着《太阳》,一路冲出了宿舍,当然,老姚先穿上了裤子和衣服。 那个下午,他们和外会班的人打雪仗,像孩子一样大声地笑着叫着,每个人都像是找到了童年的的那个自己。陈默后来打累了,看到张然和lily,在学校操场的一角堆着雪人,雪人很小,而且是张然一个雪球一个雪球堆起来的,怎么看都像是一个营养过剩的胖墩。张然还在操场边上的小道上,找了两个黑色的小石头当眼睛,而另一块长条形的石头,被他简单粗暴地插进来雪人的脑袋,然后拍拍手,对着身后的陈默道:“看,怎么样?我们堆的雪人不错吧?” 陈默觉得那高高翘起的长条形石头,和雪人胖墩墩的身材,很有拿着雪茄的丘吉尔的神采。 lily看了一眼,指着雪人的鼻子数落他道:“你这东西弄的,这鼻子被你弄得丑死了。” 张然左右看看,满不在乎地道:“差不多啊,都这样啊。” lily一边用小手抓起一把雪,甩向张然,一边笑着说道:“难看死了,你看这都像什么了?” 张然没有躲开lily扔过来的雪,而是一把拉住她的手,顺手把她揽在怀里,笑着道:“不就是雪人吗?这不挺好的,是吧,陈默?”他回头问陈默。 陈默看着雪人,然后冲着他们俩很真诚地点点头,张然拉着lily开始往宿舍的方向走,一边走张然还一边问lily道:“手冷了吧,这么凉,来,让老公我给你捂捂,——”lily笑着一把推开他,两个人说着话渐行渐远,操场上,只剩下陈默和那个刚刚新生的雪人。 操场在白茫茫的大雪下,显得如此寂静,静得只能听到雪轻轻落下的声音。陈默抬起头,看着灰色的天空,还在不断落下的大片大片的雪花,他慢慢伸出手,轻轻接住其中的一片,那六角形的雪花,如同一句来自上天的低语,如同一个清晰冰凉的暗示,让当时的陈默毫不怀疑,自己接收到了一个明确无误的信息:把这一刻的安静,把这一刻的狂放,把这一刻的雪,把这一刻的世界,用自己的方式写出来,如果你在这个世上能干成什么事情,应该就是它了。 想到这里,陈默忽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如同整个身体在虚幻的太空中漂浮,他试图用自己的手去抓住什么,但他感觉不到,感觉不到自己的手,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他只能在这个自己存在的世界,随波逐流。 这时,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电话号码,是lily的,他接通电话,说道:“怎么样?没休息一会儿?” lily说道:“还困,但就是睡不着,要不现在就出去转转吧,我都收拾好了。” 陈默说道:“那行,下午估计也去不了什么地方了,就去五爷庙那边看看吧。” 陈默和lily开着车,直接到了五爷庙的停车场,虽然已经是下午了,但是这里依然是一片人山人海,香客和朝圣的人们摩肩接踵,络绎不绝,香火非常旺盛,香烛的烟雾,在青瓦红柱白墙金佛之间缭绕,不时有人在殿前虔诚地跪下磕头。 陈默一直不是很适应寺庙的气氛,他从来就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更觉得临时抱佛脚这种事情,也许是自己过去考试时干得太多了,让他对自己和佛祖都失去了信心。lily倒是很虔诚地准备了香,进完香,还说听说这里的菩萨很灵,要去请个平安符,陈默陪着她绕万佛阁,也没发现有什么请平安符的地方,倒是发现了一个五爷庙戏楼,有人正在上面咿咿呀呀地唱着戏,看的人不多,还有几个僧人在附近扫着地,打扫着卫生。陈默走过去问道:“请问您一下,这五爷庙里有没有请平安符的?” 一个正在扫地的中年僧人停住了手,把手中的条帚在墙角放好,才直起身来,操着浓重的忻州口音说道:“施主,这里没有请平安符的,倒是有开光的。”他说话的声音软绵绵的,好像有气无力的样子。 lily也走过来问道:“我倒是带了个东西,可以开一下光的。” 陈默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您这里开个光,得多少钱?” 僧人笑了,“随喜功德,随喜功德。”他连连说道。 lily没听懂,用眼睛看着陈默,陈默掩住嘴,低声说道:“就是你看着给的意思。” lily点点头,问僧人道:“那请问,我现在是去哪里给我的东西开光?” 僧人双手合什,先唱了一个诺,然后道:“女施主,这里开光时间已过,如果想要开光的话,要等到明日上午了。”说完,他忽然盯住了lily的脖子,目光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lily注意到了他目光中的异样,低头一看,发现他看的,是自己脖子上挂着的一枚小小的翡翠平安扣,就说道:“不是给这个开光的,是给挂车里的。”说完,她从自己的小包里, 拿出一串做工精致的银色平安铃铛。 中年僧人此时,依然看着lily的那个翡翠平安扣,缓缓说道:“女施主,这个饰物,可是从西藏得来的?”他的声音突然不再有气无力了,而是隐然有了一种佛法无边般的威严。 lily有些纳闷地道:“不是啊,这是我家里人给我的,他倒是去过西藏的。” 僧人把目光从平安扣上移到lily的脸上,仔细地端详了一眼,然后道:“能否给我看一下?” 陈默“噌”地站到了lily和中年僧人之间,他刚才就觉得这个和尚有些古怪,现在又要看lily戴着的东西,他硬梆梆地道:“为什么要给你看?你能开光?”说话的口气已经很不礼貌了。 中年和尚倒是没有见怪,只是说道:“五爷庙虽然小,但是灵验却是真的,所谓开光之事,其实也只是心诚则灵。”听起来,居然是没有否认陈默的话。 lily看了他一眼,又看看陈默,拉住陈默道:“没事的,也就是看看而已,又不是多值钱的东西。”说完就把平安扣摘下来,递给了僧人。 僧人看了lily一眼,才伸手接过来,他伸手的姿势很有意思,手若兰花捻指,将平安扣挂于手指之上,陈默不错眼珠地看着他,只要他稍有什么异动,陈默就决定先把东西抢回来。 只见他轻轻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陈默和lily面面相觑,感觉这事实在是透着有些匪夷所思。 也就过了半分钟的时间,他睁开眼睛,很郑重地把平安扣交还给lily,又拿过那串铃铛,轻轻抚摸着,问道:“二位施主,最近可是要出远门吗?” “对,你怎么知道的?”陈默有些警惕地回答道。 僧人笑着答道:“来求平安符,不是为家人所求就是为远行平安,这点我还能猜到一点的。”说完,他再把铃铛交还给lily,然后正色说道:“女施主的平安扣,是在西藏开过光的,有逢凶化吉之力,望二位切记。”说完,双手合什,深鞠一躬,转过身拿过扫帚,接着扫他的地。 lily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说道:“那请问,我要捐个香火钱怎么交啊?” 陈默看着那个和尚,心里想着他要是说直接交给他,他就揪住这个和尚,好好说道说道。 那僧人转过身,对着二人微微一笑,说道:“随喜功德,随喜功德。交到前面功德箱里就好。” 陈默满腹狐疑地看着这个中年僧人,lily拉了他一下,说道:“那咱们过去吧。” 陈默跟着lily走出五爷庙戏楼,来到万佛阁前的功德箱,lily投进了两百块钱,然后问陈默道:“少不少?”说完还要继续掏钱。 陈默拦住她道:“这就行了啊,一个扫地的和尚,还能开光?也就是图个吉利了,够了够了。” lily回头望了一眼戏楼的方向,若有所思地道:“这个翡翠平安扣本来不值什么钱,但是这是我爸留给我的,他在我上大学时就去世了,这你们知道,但是这个东西在西藏被开过光,应该没什么人知道,怎么这个和尚一下就说出来了?” 陈默不耐烦地道:“哎呀,就是蒙着说呗,我才不相信他能那么有准,念两句经就逢凶化吉了。” lily生气地拍了他一下,“你就是爱胡说八道,在这种地方都没有敬畏之心。” 陈默苦笑道:“我敬畏了,就能一切都变好?我还真不相信,要是真能那样,我——”他突然停住不再往下说了。 lily看着他,“怎么一切怎么就不能变好了?我觉得我现在已经是人生低谷了,但是人总是要往好的方面想啊。” 陈默看着lily,然后转过头说道:“不早了,要是还想去别的地方就早点走吧。”说完,就径自走向了停车场。 陈默和lily又逛了显通寺和塔院寺,因为天色已晚,而且寺庙都是大同小异,两个人也就只是匆匆看过,倒是塔院寺高耸入云的白塔,给人印象十分深刻,两个人都觉得和北海公园的白塔很像,只不过这个白塔要大了许多。 两个人逛完寺庙就直接开车往回走,因为天已经黑了,路上又不是太好走,所以陈默开得比较慢,lily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手里摸着脖子上的平安扣,好像还在想着那个五爷庙的扫地僧。 “哎,你说,他会不会是一个特别厉害的高僧啊?让咱们遇上了?”lily一边琢磨一边说道。 “你是金庸的武侠小说看多了吧,”陈默“哼”了一声,“还以为去个庙里,穿件和尚服扫地的,就是绝世高手啊,再说,人家那是在少林寺的,少林寺的扫地僧。”他不以为然地道。 “可是他给我感觉挺神奇的,不像个就是个扫地的。”lily望着窗外已经渐渐黯淡的天色道。 “神奇的事情多了,咱俩要是去加拿大,估计神奇的还在后面呢。”陈默笑着说道,他摇下窗户,一股冰凉的山风陡地吹了进来,让lily一下裹紧了外套。 “早知道这里这么冷,我就多带两件了,”lily斜了一眼陈默的短袖衫,说道:“你就这一身啊,没带外套?” 陈默点点头,“我连长袖都没带,只能多穿两件了。” lily难以置信地看着陈默,说道:“你要把短袖套着穿?难看死了!” 陈默冲她哑然一笑,说道:“总比冻着强啊。” lily不满地说道:“明天出门别说咱俩认识啊,丢人。” 陈默微笑着看着lily说道:“以后咱俩丢人就要丢到国外去了,你要做好这个心理准备。” “谁说要跟你去了,我得好好考虑一下了。”lily半真半假地说道。 第10章 回到宾馆,两个人都不想再出去了,于是就在宾馆里吃了晚饭。吃晚饭时,陈默问lily明天想不想爬山,要是想爬山可以去黛螺顶,那里有1080个青石板的台阶路,叫大智路,走完这1080个台阶,据说就可以让人消除烦恼,增添智慧,逢凶化吉,一生平顺。lily看着陈默说得一本正经的样子,很是纳闷地道:“你不是不信这个吗?现在又说得这么神,跟真事似的。” “那个扫地僧说的,心诚则灵,心诚则灵,嘿嘿。”陈默有些欲盖弥彰地说道。 “得了吧,我才不信呢,我就知道你是怕我到了加拿大,体力不行跟不下来,坏了你的好事,先在国内把我遛累了,我一打退堂鼓,就不去了,对不对?”lily一针见血地对陈默说道。 “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啊,再说我哪里有什么好事啊?不过就是一趟自驾,找找张然,看看风景而已。”陈默好像被lily说中了心事,显得有些尴尬。 lily看着陈默,面带微笑却是语气不祥地对陈默说道:“我觉得还就是怪了,你越这个表情,我越觉得你想去加拿大这事有问题。” “没有啊,我说实话啊,我一开始确实觉得你就是一时赌气,就是想散散心出去玩玩,”陈默有点被lily说得下不来台,索性实话实说了,“但是这次自驾,不是这么简单的,他对身体和技术都是有要求的,我去,是想挑战一下自己,因为,”他好像突然被噎住了似的,咳嗽了一下,“我想可能以后,我没有这个时间和机会了。但是那天见面你说的很认真,我想你和我一样,对这次去加拿大有充分的精神准备,不过,”他话锋一转,“我得知道你的体力能不能走完全程,因为路上会有很多我们无法预见的事情,我希望在照顾不到你的时候,你有能力照顾好自己。” lily的脸上,依然带着那一丝不祥的微笑,好像对陈默的这一番解释很不满意,她说道:“我不需要你照顾什么,我只希望你知道,我完全可以照顾好自己,你的心理负担,根本没有必要的。而且,”她很有把握地说道:“你在转移话题,我说的,是你想去加拿大的动机。” 陈默不解地看着她,说道:“那你说,我的动机是什么呢?” “你——,是不是想去看江如画了?”lily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地着看着陈默。 陈默看着lily那微笑不语的表情,知道张然这小子,果然还是招了。 在张然和lily,燃起了陈默心中的《新仇旧恨》的那个夜晚之后,他们俩就迅速地抛开陈默和江如画这两个挡箭牌,独自行动了,隐身行动之快,让两个挡箭牌一时之间都无所适从。 原先为了和lily在一起,张然总是拉着陈默,去自习教室和lily还有江如画一起看书学习,当时张然想的挺贼,要是这事lily不同意没成,还可以借着陈默他们就当个台阶下,可是等他们两人你情我愿之后,就再也没去过自习教室,如果不是有考试,恐怕连教室的门朝哪边开都不记得了,不过,四个人经常在一起,倒是让陈默那一阵,养成了定时定点去图书馆看书的好习惯。 那天陈默就是一吃过晚饭,就带上书和笔记本去了图书馆。他们四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是固定的教室,固定的位置,因为这个,张然还和别人起过几回争执,“野牛比尔”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最后都是张然那本《社会主义经济学原理》,霸气地占着横排的四个位置,那本书很好认,封面上贴着一张詹姆斯·迪恩照片的胶纸,那是lily给他贴的,一个是因为詹姆斯·迪恩是张然的偶像,另一个是随时提醒他,没人家那么帅,也没人家那个肌肉,就别老想着跟谁都过不去。 陈默到了教室,就看见江如画坐在那里写着什么,看见他进来,就往里移了一个位置,把替他占座的书拿起来,随手放到自己面前,陈默走过去坐到她旁边,小声问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这么早?” 江如画嚼着薄荷口香糖,也低低地说道:“我也是刚来的,想整理一下《基建会计》的笔记,我上周有两次课没听。” 江如画梳着一个马尾头,穿着一件象牙白色的大领口厚毛衣,纯黑色的高领衫,更衬托着她嫩白的肌肤,在白色的日光灯管的照射下,她的脖子上的血管似乎都纤毫毕现。一条淡色的喇叭牛仔裤和一双黑色亮皮的厚底鞋,让她这一身,很有点嬉皮反叛的意味,这可不太像平时一直都是乖乖女打扮的她,江如画看到陈默看见她这一身装束时眼神中的惊讶之色,就笑着调皮地道:“怎么啦?是不是觉得我这身,不太像平时的我?” “嗯,确实是,你怎么了?”陈默有些好奇地问道。 “我高兴,我乐意,切,”江如画发“切”这个音的时候,短促而轻快,如同一滴滴冷冽的泉水,滴在石面上迅速溅起的小水花,“换身衣服都要怎么了?你们男的就是这点,爱大惊小怪的,一点也不懂我们女的,还觉得自己怎么着怎么着的,可笑。”她很是鄙夷地道。 陈默无缘无故地被她抢白一顿,根本没有心理准备,他睁大了眼睛,都有些结巴了:“你,你这是什么情况啊?我没招你啊?” 江如画看着陈默目瞪口呆的表情,扑哧一下乐起来,她拍了一下陈默的肩膀,“跟你开玩笑的,就是前两天我们家一亲戚,我一表姐,非说我穿衣服不好看,还倚老卖老,说这说那的,我这就给他看看。” 陈默有些无奈地看着她,做了个气愤的鬼脸,江如画看了乐不可支,捂着嘴笑得趴在了桌子上。 陈默看着她开心的样子,闻到她吹气如兰,不由想起他们俩当初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江如画和陈默的第一次接触,就是来自那次让孙东东血脉喷张,打了六壶开水的班里组织的第一次聚会。按照当时不在宿舍的邵峰回忆,那次聚会,完全是一次有预谋的未遂的罪大恶极的犯罪行为,因为他当时不在,所以这种罪行更是令人发指。 其实那次聚会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在宿舍的男生女生互相认识一下,因为刚开学不久,班里的男女生好像都不太认识,有事互相通知时连宿舍楼和房间号都不太知道,老詹感到很是忧虑,于是就让班支书琥珀,组织一次女生到男生宿舍的见面会,琥珀很是尽心尽力,把住校的女生都通知到了,也通知男生宿舍,要他们整理好内务,以免到时候女生一进门,以为是到了动物园,让他们好自为之。 陈默他们214宿舍接到琥珀的通知时,已经是当天下午五点了,吃完晚饭,七点女生就要进门了,陈默和琥珀那时还不是男女朋友,他为了能多和琥珀说两句,就追着说完就想走的琥珀道:“这时间也来不及了啊,琥珀同学,再多给我们半个小时,行吗?” 琥珀当时回头看着他,那是一副估计我给你半年,你们也整理不出人样的严重怀疑的表情,陈默挺了挺胸脯,“七点半到吧。”他说道。 “那好吧,不过,你们什么时候熄灯?” “十一点啊,和你们一样。” “你们绅士点儿,记得熄灯前给女生送回来。” “你——,你不来我们宿舍啊?” “我这周家里有事,不在宿舍,下次吧。” 琥珀当时的回答,让陈默很是怅然若失。 陈默回到宿舍,第一时间发布了这一激动人心的消息,宿舍的同志们先是一愣,紧接着,就是看着乱糟糟的宿舍,孙东东同学结结巴巴地发言道:“那我说,得,得收拾收拾啊,人家来了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啊。” 刘磊从床上蹦下来,“快点快点,来不及了,先收拾自己的床,再收拾屋子。”姚光辉撸着袖子,直接在床上叠起了像被他蹂躏得一年没有成形过的被子,顾野撅着屁股,把自己踢球的脏衣服拼命往一个箱子里塞,而林克却习惯性地梳起了自己的大背头,直到一丝不乱,只有张然很是淡定地往自己整洁的床上一靠,看着他们忙做一团的样子,洋洋得意地道:“你们丫平时不注意,现在收拾哪来得及,还得吃晚饭呢。” “这是谁的饭盆,昨天吃的还在这里呢,没人要我扔了啊。”孙东东在桌子边上喊道。 张然一看,连忙说道:“别扔别扔,那是我的,老孙你丫要做死啊,扔了我拿什么吃饭啊? 老孙很不屑地说道:“看你这盆,我还以为你是培养微生物,搞细菌战用的呢,都这样了还不让扔啊。” 张然没跟他斗嘴,抢过去急忙去水房洗饭盆去了,留下剩下一帮人在屋里热火朝天,叮哩嘡啷地收拾屋子,刚好周立松敲着饭盆回宿舍,看到214里面的奇景,拉住张然问道:“怎么了你们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被勒令退宿舍了?!” 张然很郑重地道:“收拾收拾,怎么了?怎么了?谁像你们216,从来不收拾宿舍!” 张然的话说得掷地有声,纷纷引来附近各个宿舍的同学们,出来抱着肩膀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们214集体大扫除,还不时说两句怪话。 匆匆吃过晚饭,陈默他们看着一尘不染的宿舍,码放整齐的书架,还有正在自己的床边墙上,贴着谭咏麟大幅海报的林克,觉得这间屋子一下变得熟悉而又陌生,孙东东小心翼翼地坐在自己的床边,抚摸着自己的床单啧啧有声地连声感叹着:“要是一直这样多好,要是一直这样多好。”刘磊坏笑着拿起一本书砸过去,“你丫烦不烦!” 就在这时,只听见一声轻轻的敲门声,还有女生“格格”地笑声:“我们能进来吗?” 陈默他们把女生让进屋里,男生很是兴奋地拿着饮料什么的,女生很是好奇看着每个人的床位,还不时夸赞一声你们屋收拾得还挺干净的,孙东东大言不惭地说,我们宿舍一般都挺干净的之类的话。 大家后来就在屋子里聊着天,互相说话的声音很是嘈杂,陈默倚靠在自己的床上,因为琥珀没有来,让他也没了聊天的兴致,这时,江如画在陈默的床头,看见一本《朦胧诗选》,就翻了起来,问陈默道:“这是你看的?” 陈默兴味索然地点点头,江如画一边翻着一边说道:“我喜欢北岛的第一首和第四首,还有舒婷和顾城的,最喜欢是顾城的,别人都太沉重了。” 陈默从床上直起身来,说道:“你也看朦胧诗?” “切,笑话,什么叫也看啊?”说完,她合上诗集,轻轻背诵道:“‘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陈默静静地听她读着,好像身边的空气,都因为她的声音里的诗句,起了异样的变化。 “我喜欢那首《一切》。”陈默打断她,慢慢说道。 “那是第四首,我更喜欢舒婷给《一切》的《回答》。”江如画低下头,把他的书放回到枕边。 她也学着陈默的样子,把身子靠在墙上,但她不够高,身子靠到墙上,床边上就只有她的两只脚,旁边,是陈默的一双大长腿。 “你们平时都干什么啊?”她好奇地看着陈默墙上贴着的格瓦拉的画像问道。 “平时也就是看看书,听听音乐什么的。”陈默看着她白得出奇的脖颈,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 “你听谁的?”她问道。 “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陈默还没说完,张然听见他们的对话,就大声说道:“他喜欢听的都是古典乐,不是拉着小提琴锯木头的,就是弹棉花的。” 陈默瞪了张然一眼,无可奈何地笑着道:“对,就是古典音乐。” 江如画点点头,两个人好像一时之间找不到什么话题,突然,刘磊在一旁坏笑着道:“江如画,你可以让陈默给你算算命,他给我们宿舍人算得可灵了。”说完,还冲着陈默不怀好意地眨了一下眼睛。 江如画很夸张地张大了嘴,“真的啊,这么灵啊,那就给我算算呗。” 陈默知道刘磊是故意捣乱,连连说道:“我那里会算什么命啊,别听她们瞎说。” 江如画很是认真地道:“我知道,真正有本事算命的人,都谦虚,是吧,你就别这样了,你说我大老远地来你们宿舍一趟也不容易,再说我打小就信这个,你一定要好好给我算算。” 张然又在一边打趣道:“这命不能白算啊,老陈给你算是要折寿的,你得叫两句好听的。” 江如画“哼”了一声,回击张然道:“呦,那我更得算算了,反正折的是陈默的,又不是我的。”说完还抿嘴一乐。 陈默领教了江如画的伶牙俐齿,硬着头皮说道:“那我随便说说,你也别太当真了。” 刘磊在一边拦住道:“哎,先说好了,算准了说点什么好听的。” 江如画伸出自己的左手,做思索状,说道:“你们还想听好听的,真是笑话,没听说算之前还讨价还价的。” 刘磊道:“老陈在我们宿舍年纪最大,算准了你就叫他一声哥就行。” 陈默没理他们,对江如画道:“男左女右,你得给我右手。” 张然大声地道:“看看,看看,老陈是行家啊!” 几个人的对话吸引了一屋子人的目光,大家都纷纷说着让陈默好好算算,想听听陈默都能说些什么。 陈默接过江如画的右手,她的手指纤细,粉白的掌心,几道细细的掌纹,他心想,这就是一个典型北京女孩,怎么瞎说也能靠上几分。 陈默轻轻触摸了一下她的掌心,江如画好像怕痒,赶紧缩了一下,他说道:“你是北京出生的吧,母亲是南方人?”他看着掌纹想了一下,说道:“上海的?” “嗯,还算准吧。”江如画点点头道。 “在北京上的学,独生女,家里是搞跟教育有关的?” “是啊,我爸是大学教书的。”江如画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奇。 “现在说说你的感情生活,”陈默觉得再说多了就露馅了,索性转到自己比较能发挥的领域。大家也凑过来,听得很是入神。 “你高中时有一个男朋友,对吧?”陈默看着江如画的脸说道。 江如画很是肯定地摇摇头,“这可不准了。” “我是说,有人暗恋你,你知道吗?”陈默赶紧转移话题。 “暗恋我?谁啊?没什么感觉啊。”江如画回忆着道。 “看看,你对人家没感觉,暗恋你你都不知道,好好的一段姻缘啊。”陈默赶紧就坡下驴,把这段滑过去。 “那现在呢,有没有人暗恋我?”江如画一脸的执着。 “现在,有倒是有一个,你们俩很能聊得来,有共同语言,会好得死去活来,可惜的是,最后没有结果,只能黯然分手。” “什么啊,这人是谁啊,还黯然分手,我才不会呢。”江如画一脸的不相信。 “来,最后看看您子嗣后代。”陈默说得来劲了,开始胡说八道了。 “什么?这你也能算出来?”江如画被惊着了。 “你会有两个男孩,一个女孩。”陈默装神弄鬼地掐指一算。 旁边lily笑道:“陈默你就瞎扯吧,现在都只能生一个啦,还生三个?” 陈默强词夺理地道:“谁说要在中国生啊,在国外生多少个都行。” “国外?”江如画看着他道:“我才不去国外呢,我在中国挺好,哎,你给我说说那个暗恋我的人是谁?” “这个可算不出来了,太具体了。”陈默严肃地说道。 lily笑着说道:“陈默你真行,如画你别听他的,他就是在那里一本正经地瞎掰。”她的话音刚落,大家就笑成了一团。 第11章 江如画抽回手,仔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看了看陈默,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还真是说得有点道理。” “那得叫哥哥吧?”刘磊的话跟的快,谁想到江如画反应更快。 “没问题,”江如画对刘磊说道,然后一转头,对着陈默喊道:“哥。”叫得又脆又甜。 宿舍里一帮人起哄的一起叫好,陈默倒是闹了个大红脸,说道:“真叫啊你还,就是随便说着玩的——”陈默还没说完,江如画用手一支下巴,说道:“哥,我想吃披萨。” 214宿舍的人纷纷起哄架秧子,“应该的,应该的,我们作陪。”“点个海鲜至尊,那个最好吃。”“什么时候吃啊,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晚上吧?” 陈默就知道这声哥不是那么好叫的,他遮遮掩掩地对江如画道:“改天啊改天,哥请你啊。” 旁边刘磊捅了他一下,“你说话怎么还哆哆嗦嗦的,被人叫声哥,美成帕金森了。” 那天晚上,大家聊得很开心,陈默他们还把停电时用的蜡烛拿了出来,关上灯,只点着蜡烛,在烛光之下,每个人说话时都是轻声细语的,后来就有人提议,氛围这么好,可以跳跳舞,于是就着刘磊的那台双卡录音机放出来的音乐,陈默他们在烛光中依次请女生跳舞,张然第一个就找到了lily,陈默找的是江如画,跳了一支又一支曲子,不知不觉地,女生们就过了熄灯的时间,直到看见对面的女生楼已经是一片漆黑的时候,才有女生惊呼道:“忘了点了,该回宿舍了,要不就锁门了。” 男生们把女生轻手轻脚地带出宿舍,张然走在最前面,对着楼道里准备出来洗漱,且着装不宜女生过目的男生好声相劝:“你丫先回去!” 乘着月光,陈默他们把女生送回宿舍楼,女生们临进门前,还挥挥手跟他们一一道别,孙东东在回去的路上一路感叹:“哎呀,咱们班的女生还是很不错的啊。” 而陈默的这次算命,据说在江如画她们宿舍还有下文,就是当天晚上lily睡觉的时候,看见江如画盘着腿坐在床上,在仔细研究自己的掌纹,lily说她道:“你干嘛呢,还不睡?” 江如画很是认真地对lily说道:“我觉得陈默刚才跟我说的,我只是有点相信,但是我仔细一看,——” lily截住她的话头道:“你终于知道这是封建迷信了吧,这就是陈默骗你呢。” “我仔细一看吧,就更相信他了。”江如画很是笃定地说道。 刚刚上床的lily,听了她的话,气得差点从上铺摔下来。 “你想什么呢?”江如画看着望着教室的日光灯管,有些出神的陈默问道。 “哦,没什么,就是我想着lily和张然这两人都不来了,连个招呼也不和咱们打,这也太不像话了,还有天理吗?”陈默支吾着说道。 “哎,这你就不懂了,在谈恋爱的阶段,女人的眼睛里是看不到别人的。其实女人,一直都是感性动物,不要和我们讲理,你们讲不过的。”江如画微笑着看着陈默说道。 陈默看着江如画,他有时还真搞不懂这个女孩,有时天真无邪得让人难以置信,有时说出的话,又成熟得像一个经过世事的女人。 “好吧,我认了,我就没想着和你们讲什么理,但是张然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陈默还是不甘心。 “切,你和琥珀好的时候,不也是把张然他们扔在一边了?”江如画根本就没给陈默面子。 “我——,你今天就是要跟我作对是吧?”陈默假装气得拿起书包想走,被江如画一把抓住,顽皮地一笑,“别走,今天我一直在抄笔记,没来得及吃晚饭,你得请我吃夜宵。” 陈默看着江如画白皙透明的小脸,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他觉得她这声哥,真是把她叫成自己妹妹了。 陈默和江如画坐在夜宵食堂里,他看着江如画撅起小嘴,慢慢吹着还在冒着腾腾热气的馄饨,然后小心翼翼地咬破一点馄饨皮,一点点地蚕食着一只鲜肉大馄饨。她吃东西的样子,让陈默想起一只猫,在伶俐而轻快地玩弄着着一只毛线球。 “这里的馄饨还算不错了,不过跟上海的没得比,我跟你说,上海的馄饨汤很好喝的,不像这样就是个酱油汤。”江如画比划着说道。 “切。”陈默不屑一顾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一好好北京人,老提上海这好那好的,侬脑筋瓦特了?”最后一句,陈默故意说着从江如画那里学来的上海话来气她。 江如画正在喝汤,听了陈默的话,笑得一口汤直接喷了出来,差点喷到陈默身上。她拍着自己的胸口,说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话啊,侬才瓦特了呢。”说完自己还在那里“格格”地笑个不停。 “我是北京出生的,但我的母亲是上海人啊,我说上海好怎么啦?”江如画理直气壮地说道。 “好吧好吧,你有理。”陈默也笑着回应道。 “对了,明天,把你的《朦胧诗选》借给我看两天吧。”江如画忽然眨着眼睛问着陈默。 “别给我弄坏了啊,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本书。”陈默很认真地道。 “知道啊,你个书痴。”江如画开心地笑着道。 两个人正说着,只见顾野和刘磊走了进来,刘磊一看见陈默就大踏步地走过来,风风火火地说道:“陈默,19号,这周末,甲a最后一轮有国安的比赛,对广东宏远,先农坛,你去吗?我们都去,还有投资的那帮也去。” “好啊,那算我一个。”陈默说道。 “呦,你妹也在啊,”刘磊好像刚刚发现江如画也在这边,笑着道:“怎么着,江如画你要不也跟你哥哥一起去,他还没请你披萨呢吧?” “就是就是,说话不算话。”江如画冲着陈默吐了吐舌头。 顾野在一旁也说道:“喜欢看球吗?喜欢就一起吧。” “我才不去呢,太野蛮了,还到处骂人傻这傻那的,不好,我不喜欢。”江如画低下头,接着自顾自地吃她的馄饨。 顾野听了江如画的话,立马直了眼睛,作为会计系系队,自封的马拉多纳式中场兼前锋,他是很以自己的足球水平自豪的,刚想反驳江如画两句,就被陈默拦住了,他站起来问道:“19号咱们宿舍都去?正好那天我生日,中午我请吃饭,看完球我就得回家,我爸我妈出去旅游了,家里就我一个人看家。” “行啊,没问题,那就中午了,我告诉他们一声。”刘磊和顾野两个人说着,买了点夜宵就走了。 江如画看着陈默坐下,说道:“说起你生日,lily那天还说,找一天要请咱俩吃饭,好好谢谢咱们呢。” “还是lily比张然有良心啊,哎,要不这样吧,我们看球是周日,周六一起吧,我请你们吃披萨。”陈默道。 江如画看了陈默一眼,笑笑没有说话。 周六那天陈默他们四个人玩得很开心,lily和江如画还给陈默准备了生日礼物,lily送给陈默的,是一个精致的笔记本,张然一直让陈默打开看看,说他老婆还写了字呢,陈默说不给他看,说那是lily写给自己的,江如画送给陈默的,是自己做的一张生日卡,她的绘画功底很好,画了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的小男孩,在大地上认真地画着一格一格的窗户,他的身后,是淡蓝色的天空,七彩斑斓的彩虹,五颜六色的花朵,还有枝繁叶茂的大树。陈默看见这幅图画,心里一动,抬起头问江如画道:“你这个是——”江如画抿着嘴笑着看着他,说道:“你得猜到我画的是什么,这张卡才能归你。” 陈默点点头,清清嗓子,说道:“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我想涂去一切不幸,我想在大地上,画满窗子,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都习惯光明。” 江如画看着他慢慢地点点头,轻声地说道:“对,这张卡片归你了。” 张然很是不以为然地道:“你们俩这是猜灯谜啊,说得云山雾罩的,不明白。” lily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陈默,又看了看江如画,用手肘一捅张然,说道:“你管人家呢,人家两人明白就得了,又不是给你的,你要弄那么明白干什么啊?” 本来说好四个人是去陈默他们家附近吃披萨的,但是不巧那家店在装修,于是他们就另外找了一家饭馆,叫了酒菜,喝的是啤酒,陈默喝不了多少,张然能喝,lily又不让他多喝,倒是江如画很大方地拿过自己的杯子,说道:“给我满上,我也尝尝这酒是什么滋味,你们都这么爱喝。” 四个人喝着酒吃着饭聊着天,不知不不觉就到了晚上快十点了,陈默已经有些醉意了,而江如画自己就喝了两瓶啤酒,喝得两眼亮晶晶的,张然说像她这样的都是能喝的,连肾都不走,直接消化了。陈默看着坐在自己旁边的江如画,大概是因为喝酒的缘故吧,她的脸色已经像洋娃娃一般粉扑扑的了,而她右耳下边那块五角星形状的胎记,已经变成了嫩红色,这时陈默觉得可能江如画已经有点多了,因为她说话的语速和笑声都已经超出了平时的状态,陈默看看张然,示意他走人,张然看看lily,lily也觉得江如画喝得有点多,说她:“平时你也没喝过酒,今天还喝这么多,好啦好啦,咱们走吧。” 陈默结完帐,站在饭馆门口,一转身,看见张然和lily已经是架着江如画过来了。 lily一边走一边小声地埋怨她道:“你今天这是怎么了,不会喝喝成这样。” “我觉得喝酒挺好的,晕乎乎的挺舒服。”江如画说完,身子一软,就要往后靠,张然一把捞住,冲着陈默道:“快扶着你妹啊,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这样了。“ 陈默过去扶住她,说道:“要不先回我家吧,她得醒醒酒。” 四个人回到陈默家,三个人合力把江如画放到了陈默的床上,lily说去洗手间,她刚走,张然就忙不迭地把脑袋凑到陈默耳朵边上,一嘴酒气一脸坏笑地道:“这是你故意安排的吧?把你妹灌醉了?” 陈默喝得也有点头晕,反应有点慢,说道:“谁灌醉谁啊,我也不能喝,她自己喝的啊,你还说她能喝,”说完一回头,看见床边的柜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立着一瓶没开的啤酒,“这谁拿回来的啊?怎么又一瓶?” “我拿回来的,张然说我很能喝的。”江如画躺在床上,指着天花板很肯定地说道。 张然和陈默对视一眼,还没说话,lily从洗手间出来了,陈默走过去道:“江如画醉成这样,可能走不了了,你们要不在我这里忍一晚上?” lily看看张然,笑着道:“好吧,不过你们家方便吗?” “方便,我爸妈出去旅游了,我和张然住我的房间,你和江如画住我爸妈的房间。我去拿洗漱的东西。”陈默说完,就去找毛巾和洗漱用品,等他拿着东西回来,发现张然和lily已经都不在自己的房间了。 陈默的脑袋“嗡”地一声就大了,他瞬间酒就醒了一半,他在爸妈房间的门口站了一会儿,不知道是该敲门还是再等等,这时张然开门出来了,接过陈默手里的东西,笑着说道:“多谢啊,我们就自己解决了,你照顾你妹吧,我们就不打扰你了,嘿嘿。”说完,一转身,又随手关上了房门。 陈默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着躺在床上的江如画,侧着红扑扑的小脸,闭着眼睛面朝着他,他只觉得自己脑袋上,有一根青筋一直在蹦,心脏“咚咚”地狂跳不止,连呼吸都感觉有点困难了,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可能和酒精无关,但他又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就去做了点热水,倒进一个大一点的玻璃杯里晾凉,放到床头的柜子上,等江如画醒过来喝水。 陈默把杯子放好,看见江如画懒懒地翻了一个身,变成仰面躺着,依旧好像头晕一样闭着眼睛,陈默赶紧把自己的目光转到别处,他有些不太敢看现在的江如画,他觉得可能会发生什么,又觉得什么都不太会发生,而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发生点什么,还是什么都不发生,就这样一直看着她睡着,等到天明。 他走过去坐到床边,替她把鞋脱掉,他的动作很慢,好像脱掉这双鞋,是一件很复杂很繁琐的事情,江如画穿着的是一双白色运动鞋,红色的鞋带,他轻轻地解着,生怕自己动作大了弄醒了她,他还想帮她把袜子脱了,想了想又怕她冷,就停手了。 这时,江如画轻轻“嗯”了一声,陈默一回头,刚好看见江如画好像要醒过来,俯身向她,想问问她是不是还有点头晕,目光刚好落在江如画曲线毕露的胸部上,他好像被电了一样赶紧把目光移开。 江如画的身材之好,有一次大学军训的趣事为证,当时表演站军姿,全年级要挑一男一女做示范,还要评选最佳军姿。选的男生是一个一直练健美的,腹肌八块如螃蟹横肉,胸肌厚实如穿戴着钢盔铁甲,尽管穿着肥肥大大的军装,一挺胸还是显露无疑,而女生选的就是江如画,她就往那里挺直了一站,那身军装瞬间变了模样,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从那个男生那里齐齐地都转向了她,把那男生忘了个一干二净。那个男生站了足足有五分钟,挺胸挺的心脏都快爆炸了,后来一哥们走到他身边,很同情地小声对他说:“你歇歇吧,你没人那个天赋,拼不过人家啊,真的没戏啊,别挺了,算了吧。” 陈默定定神,刚想问她渴不渴,这时江如画的双臂,突然直接抱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拉向了自己,陈默什么都没想,什么也都没来得及想,他就亲在了江如画的双唇上。 陈默呆住了,好像有一秒钟,时间都停止了转动,江如画和她离得如此之近,他可以看到她眼睛里闪动着的温柔的光,他的嘴唇,还留着她双唇温暖柔软的触感,他记得好像想要问为什么,但是这时江如画的话,回答了他心里的问题。 “今天是你的生日,对吗?”江如画带着醉意说道,陈默抬起头,看着她已经睁开明亮的眼睛,然后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庞,然后低下头,深深地,深深地吻了下去。 陈默看着lily,轻轻摇了一下头,“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是想去看江如画的呢?” “直觉,女人的直觉。”lily看着他说道,“以你的性格,我觉得你这次去加拿大,不单单是为了找张然,虽然我知道你和他是哥们,但是你们不也是十多年没有联系了吗?过去没想过找他,现在想起来了?”lily看着陈默轻轻摇着头。 “江如画确实那个时候和我挺好,可她不是毕业没几年就结婚走了吗?她现在肯定都是几个孩子的妈妈了,我找她毫无意义啊。” “不,你不一样,你是活在过去的人,对别人没有意义的东西,也许对你,就是意义重大。”lily飞快地说道。 陈默听了lily的这句话,很认真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低下头,说道:“我们,还是早点休息去吧,明天还要爬山的。” 第12章 陈默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有点晚,因为昨天晚上他一直在赶稿子。他不断想起lily最后说的那句话。陈默的父母去世的早,他也不喜欢那么多熟悉或者陌生的亲戚,来有目的向你表示嘘寒问暖,所以,他也就基本上断绝了和亲戚的来往,可是他又一想,如果有一天他有了意外,他都不知道要打给谁,陆秋怡是不可能了,顾野他们是哥们,不是家属。想到这里,他才有一点点地害怕,也许lily得对,他是一直活在过去里的人,因为只有过去,才让他感觉自己存在过。而在现实里,在每天升起的太阳和夜晚亮起的灯光中,他觉得自己,更像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一个依靠现实的光源,才能存在的影子。不过,这次即将开始的加拿大之旅,却让他有了一丝若有若无莫名的期待,他也许会看到庄羽,也许会看到江如画,也许会看到张然,这些曾经在他的过去,留下痕迹的人,这些会让他想起那段曾经年少轻狂的日子的人,也许,这才是他想去加拿大真正的目的,去寻找回忆,去寻找曾经存在过的自己。 陈默匆匆地洗漱完毕,赶到餐厅。餐厅里吃早餐的人已经不多了,lily坐在餐厅的一角的一张桌子上,正在慢条斯理地吃着一枚单面煎的鸡蛋,她吃煎蛋的方式很特别,先把蛋白细细地切出来,就着面包慢慢吃,最后把蛋黄放到一片面包上,让还是液体状的蛋黄浸透面包片,再一口吃下。 陈默拿着早餐坐到她对面,看了她一眼,说道:“你这煎蛋的吃法也没谁了。” lily没说话,继续吃着她的早餐,过了一会儿,慢慢说道:“这样吃,会让我心情好一点。” 陈默放下手里的刀叉,看着她陪着笑道:“你看你,小心眼了吧,昨天生我的气啦?” lily白了他一眼,“我才没生气呢,我生气的是一个明知道要面对问题,却总是逃得远远的人。” 陈默很是无奈地敷衍道:“我错了行了吧?”说完,好像又有点不甘心地接着说道:“不是每个人都是像你这样的,有勇气可以前进,有自由可以挥霍,不结婚,不要孩子,你——”他一下看见lily已经随时准备拍案而起的样子,连忙改口道:“我错了,我错了,行了吧?” lily看着他,一副又好气又好笑的样子,“你看看你这认错的态度,一点正经样子都没有。” 陈默重新拿起自己的刀叉,说道:“赶紧吃饭,吃完了走走大智路,增长点智慧,锻炼锻炼身体。” lily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 陈默和lily一步一步登着青石板铺就的台阶,不时仰望一下在青松翠柏之中初露红墙的黛螺顶古刹,他看了一眼lily,有些意外地道:“你可以啊,走了一半连气都不怎么喘,我记得你平时可是从来不锻炼身体的。” lily有些得意地道:“你那都是什么年代的事情了,我可是跑过半马的人,去年的北京马拉松,成绩还不错呢。” 陈默更是觉得惊讶了,“不知道你还有这成绩,早知道我就不带你登山了,你带我跑步得了,你什么时候喜欢马拉松的啊?” lily面色一暗,叹了口气道:“我男朋友带我跑的,他本来是跑全马的,为了带我报的半马。” 两个人说着话,随着三三两两的游客登着山,太阳也渐渐升了起来,明晃晃地刺着人双眼,虽然不时有凉爽的山风吹过,但是阳光还是晒得人浑身燥热,穿着短袖t恤的陈默已经开始出汗了,而lily怕冷,还是穿着一件运动卫衣和运动长裤。 最后登上了黛螺顶,看见了黛螺顶上的牌楼,石狮,还有山门,穿过写着“大螺顶“的木质牌楼,有一座汉白玉的亭子,听旁边的人说,这个亭子叫做“望景亭”,站在亭子里面,可以望见远处的台顶,环视四周,万木葱茏,风景如画,红色的寺庙掩映在青翠的树林之中,耳边还隐约传来远处僧众诵经的梵唱,凉风阵阵袭来,陈默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清冽,他不觉身心为之一振。 lily坐在亭子里,拿出水壶喝着水,看着周围的景色,说道:“好地方,看来要是有一天,如果机缘巧合,死在这里也不错了。” 陈默听见lily的话,看了正在喝水的她一眼,她的声音很平淡,目光也是淡淡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冷漠的样子,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人,好像自己的存在,不属于自己,而是是属于另外一个人。 lily觉察到了陈默异样的眼光,笑了,看着他道:“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我们认识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陈默字斟句酌地说道:“有时候,我还真不明白你想的是什么?” “为什么要明白?”lily依旧说得很平淡,但是话里,却有了一丝丝警惕的味道。 “因为,我觉得,”陈默说道,“起码对我来说,明白你是怎么想的,很重要。” “对我不重要。”lily很快地说道,然后又拿起杯子喝水,好像在无言地宣告这段对话可以结束了。 陈默没有继续说话,只是默默地站起来,看着lily,好像欲言又止。 lily把水壶放好,也站起来,说道:“去看看菩萨吧,你也不用想那么多事情,我没事的。”她经过陈默时,还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胳膊。 看着在前面轻快地走着的lily的背影,在山风的呼啸声里和道路尽头雄伟的寺庙前,陈默突然觉得,那个背影弱小而孤单,像一盏虽然看起来温暖,但却可能会随时会熄灭的灯火。 穿过天王殿的山门,他们漫步走进了旃檀殿,殿为六角重檐攒尖顶,外观两层,一层匾额“旃檀殿”,二层匾额“调御大夫”,lily有些疑惑地看着第二层的匾额,指着它对陈默道:“应该是从左往右念?还是从右往左?” 陈默也有些疑惑,“这个好像都是从右往左念的,要不就不成意思了。” “‘调御大夫’,什么意思啊?” “这个意思很明显啊,就是这里的菩萨救苦救难,能专门给人看病,菩萨看不了就请御医,总之能给你看好了。所以叫‘调御大夫’,就是可以调御医的意思。”陈默在那里特别一本正经地解释着。 lily随手推了一把陈默,笑着看着他道:“你真是能瞎掰啊,这里是文殊菩萨的道场,后面有五方文殊像,在这里拜五方文殊,叫小朝台,你还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陈默夸张地做一副被人拆穿的狼狈相,lily笑着往后面的五方文殊殿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你是该好好拜拜了,跟人家庙门前边,还敢这么胡说八道。” 陈默跟着lily来到的文殊殿前,里面供奉着五台山五座台顶的五种文殊法像,都是铜像,殿前左侧立着一块石碑,此时殿里香烛缭绕,人头攒动,又是一派人来人往的景象,lily回头看了陈默一眼,“你不去拜拜?” “人太多了,而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拜拜,你要想去你去吧,我在外面歇会儿。” lily也看了看殿前的人山人海,歪着头说道:“我也就是进去看看,心里拜拜而已,反正平安符什么的也求了。” “那个扫地僧那话你还真信啊?”陈默有些惊讶地问道。 “当然信了,人家不是给开过光了吗?再说,咱们也捐香火钱了。” “那也就是随口一说,谁知道是不是给开光了?倒是捐钱是真的。” lily摇摇头,摆出一副不跟陈默争辩的样子,直接进了文殊殿,陈默没事绕到那块石碑前,在那里兴味索然地看着碑上的文字。看了半天,他也太看明白,估计应该是建这座庙宇的由来和经过,倒是碑上落款是“乾隆”,这让他印象很是深刻,他忽发奇想,自己倒是不如拜拜这位“十全老人”,这位应该是历史上最名利双收,最懂吃喝玩乐的人之一了,他双手合什,心里默默地念着:“如果这次去加拿大,我的身体一切都好,能找到张然,证明我的病没有大问题,我的人生,还有一个完整的下半场,如果——,”他停住了,认真地想了一下,“如果没有找到张然,那就回来,把自己应该处理的事情好好处理一下,然后再看是治病还是——”他又停了下来,想着应该怎么办,又觉得这种拜拜的方法,皇上会不会觉得很烦,他正在想着,忽然听到耳边lily的声音:“你干什么呢?这模样嘴里还念念有词的?” 陈默尴尬地看着自己的样子,讪讪地说道:“拜拜,拜拜乾隆,拜拜文殊菩萨,你不是说的吗,这也算是朝拜五台了。” lily目光中带着疑问,不解地问道:“你是真会凑热闹啊,还拜乾隆?走吧,下山吃饭去吧。” “这就走了?不是说后面大雄宝殿那儿有上千年的一松一柏吗?” “我看过了,走吧。” “我还没看过呢啊。” “你算了,你这样的看也是白看,走吧走吧。” 陈默就像是被人轰着一般地,被lily拉走了。 中午陈默和lily在一个路边的小饭馆吃的刀削面。这饭馆是个典型的苍蝇馆子,路边一溜的破旧的房子中,几个白底红字的招牌歪歪扭扭地架在屋顶,写着“老宋刀削面”,“面”字都快掉下来了,随着风微微地摇晃着,房子两边的窗户上,左边贴着“正宗山西刀削面”,右边贴着“忻州风味”几个字,陈默当时停在路边,想了想,问lily道:“要不吃碗刀削面?” lily看看饭馆,又看看陈默,说了一句:“听你的。” 陈默停好车,和lily走进饭馆,走进去一看,才发现窗户都是油腻腻的,屋子里显得很暗,桌子上也都是摆的粗瓷大碗,吃饭的人倒是不少,大多是吃刀削面的,饭馆里“呼噜呼噜”声一片,很是热闹。 服务员走过来招呼他们,扔过来两双筷子,到了两杯白开水,又放下一个水牌一样字迹模糊的菜单就走开了,lily摸了一下黑乎乎的,不知道被洒过多少刀削面汤的木头桌子,赶紧缩回了手,拿过一个杯子看了看,喝了口水。 “主食就来两碗刀削面吧,你想吃什么别的?”陈默在菜单上勾勾画画着。 “那一大碗我可吃不了,我就吃个沙拉什么的,青菜之类的。” “这地方,可能真没有什么沙拉,你吃个青菜,来碗米饭?”陈默问道。 “好吧,再给我点个黑木耳。” 陈默把服务员叫过来点完菜,lily喝着热水,看着陈默道:“你能找到这样的馆子,也是够不容易的。” 陈默“嘿嘿”笑了一声,说道:“这样的馆子,做出来的东西才地道。你没看这么多人都唏哩呼噜的,吃得多开心。” lily笑道:“讨厌,你就会颠倒黑白,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没那么多事的,想当初咱们在学校吃刀削面的那个地方,连房子都没有,就是搭个大棚子,也没觉得有什么的。” 陈默看着lily,叹了口气说道:“那时候也许可以,现在也许就不可以了,人是会变的,毕竟能一起吃苦的人少。” “也许吧,也许你说的对,如果我们不是大学在一起度过这四年,今天我未必会和你坐在这个面馆了。” 陈默看着lily的脸,他不知道怎么,忽然想起刘磊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女人都是一所学校,能不能顺利的毕业,却要看你的造化。也许在陆秋怡的眼里,我还是那个没有毕业一味空想的男生。他有些自嘲地想道。 “说起大学,我想起了张然毕业分配的事,当时我们都特别吃惊,不知道为什么张然怎么就去了故宫了?” “我也不知道啊,那时候我们也不在一起了,不过好像是他妈的意思吧?虽然张然挺有自己主意的,但是他妈一拿他一个准。” “是啊,他也曾经说过,说他想干点什么坏事,他妈一个眼神就把他识破了,说起来,他从根上还是挺怕他妈的,就是不肯承认而已。” “嗯,他妈是个公司的总会计师,在单位是领导,在家里也是个做主的,我看张然还是继承她妈比较多,他爸就是一个老好人。” “可那时咱们都是去公司,银行,和事务所的啊,挣得也多说起来也好听,去故宫完全出乎我们宿舍的意料啊,据说老詹还特地和他谈话,说他还年轻,用不着这么早就去那里。” “张然,”lily打住话头,好像突然犹豫着该说还是不该说,“张然他骨子里,还是一个挺适合那里的人,他很聪明,去了你说的那些地方,我相信他干的也不会差,就是,他不是那种会拼命往上爬的人。”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他要是想去大公司和事务所,在咱们分配那时候,也不是什么难事,再说她妈也有能力帮他,看来还真是他自己想去啊。” lily看着陈默道:“至于后来出国,可能就是他们家安排的了,因为他从来没和我说过他想出国,倒是他姐,早早地就出去了,好像是,张然刚到故宫的那几年,先去的美国,然后去的加拿大。” 陈默点点头,说道:“顾野说他找老詹要了张然在加拿大的地址,一个在多伦多的,一个在温哥华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好像中国人去加拿大,差不多都是这两个人地方。” “对了,江如画在哪里?”陈默问道。 “她在哈利法克斯,在加拿大东边,一个港口城市,离多伦多比较近一点。” “好,回去我准备一下行程,好好设计一下。” 两个人正说着,一个满脸横肉的服务员端着一个粗瓷大碗过来,问道:“面是哪位的?” 陈默指指自己,随后接过碗,看着碗里满满的面条和肉,有些发呆,连忙问道:“再给我个空碗吧,”他对lily说道:“你也吃点吧,好歹是山西风味,这一碗太大了。” 服务员笑笑,说了句什么走开了,陈默没听清,问lily道:“他说什么呢?” lily笑着道:“好像说的是,一个大老爷们,一碗面都吃不下。” 陈默撂下筷子,气哼哼地说道:“这饭馆就是不行,服务太差。” lily开心地笑道:“这可是你选的呦,我倒是挺 第13章 陈默和lily吃完午饭刚从饭馆出来,还没上车就接到了顾野的电话。 “你在哪儿呢?”顾野问道。 “在五台山呢,这不是要走了吗?拜拜菩萨保佑一下。”陈默示意着lily先上车。 “你丫还信这个啊,准备得怎么样了?去加拿大的日子定了吗?” “我回北京就定机票和酒店,还有自驾租车一堆的事,初步想定九月初走。” “我们说你走之前大家聚聚,正好胖子和刘磊他们也从上海回来了,你回来给我们打电话吧,就算是给你饯行。” “好,等我回去就联系你们。” 陈默挂上电话,坐进车里,说道:“顾野的电话,说让我走之前和他们聚聚,你,来吗?” lily系着安全带摇摇头,说道:“还是你们聚吧,我没什么兴趣。” 陈默不出所料似的点点头,这时候lily忽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去加拿大的事情,能不能也不要说?” 陈默侧过头,看着她道:“你的意思是,你和我去加拿大这件事情,也不想让他们知道?” lily看了一眼陈默脸上的表情,然后转过头说道:“算了,其实也无所谓的。” 在回宾馆的路上,强烈酷热的阳光,让陈默和lily先后都戴上了墨镜,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就这么坐在车里,把冷气开到最大,再放上一首朴树的《平凡之路》,沿着公路就这么一直开下去。 陈默在路上找了个加油站,把油箱加满,lily从车里出来说是要透透气,去了便利店,过了一会儿,她手里拿着一个冰淇林出来了,站在门口,大口大口地吃着,还冲着陈默扬了扬手。陈默走过去,她塞给他一个冰淇林,说道:“这天气,吃个冰淇林最好。” 陈默撕开包装纸,陪着她一起吃着,远远地看着自己正在加油的车,他眯起眼睛,说道:“今年又是一个热得让人难受的夏天。” lily用小勺挖着小碗里褐色的巧克力,问道:“你,天天呆着在家里写东西的,有没有特别地烦过,不想写下去了?” 陈默咬着冰淇林,那是一个戴着帽子的小雪人,陈默正在吃黄色小帽子的边缘,“有过,很多次,尤其是,当自己真正用心写出来的东西,看的人数,却超不过你的一只手,然后,你再看着,那一个一个看你书的人消失,直到没人再看你写的东西。而你,依然每天在写着,就算是无人会读,你依然每天在写,就跟偏执狂一样,有时候我也问过自己,你还在写什么啊,都没人看的东西,后来想,就算是,写给自己吧,起码还有自己这个读者,如果有可能,我想,就这么写下去,我好像是只能干这个,而不是我能不能干这个。有时候,和咱们班的很多人相比,挺好的专业,挺好的工作,就这么废了,自己干了一件完全不靠谱的事情,觉得自己这辈子一事无成,就是一废人,有时候又觉得,起码我现在干的事情,我能感受到自己是活着的,我是一个可以想快乐的时候就可以快乐,想难过的时候就可以难过的人,也挺好。” 陈默手里的冰淇林,在他的话语里,在酷烈的阳光下迅速地融化着,褐色和乳白色粘稠的液体,顺着他的手指,一滴滴到了地上,他好像都没有察觉。lily从自己的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他,陈默低着头,接过纸巾慢慢地擦着手。 lily重新戴上墨镜,说道:“走吧,油加好了。” 陈默和lily回到宾馆,lily说要先回房间洗个澡休息休息,完了再联系,陈默点点头。 回到自己的房间,陈默看着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他不想去动它,至少今天不想。就算是给自己放一天假,他心里说道。 他把自己放倒在床上,正想着是先去洗澡,还是先看一会儿村上春树的散文,手机这时突然显示他收到了一封邮件,他点开邮件发现,发件人是庄羽。 庄羽的邮件不长,用中文写的,但她的行文和语法已经完全是英文的模式了,所以陈默看了几遍才明白她的意思。主要就是说同学好久不见,我现在在温哥华,如果你来温哥华的话,一定要记得找我之类的,最后落款是英文的“missyou”,陈默觉得中英文夹在一起就这点不好,完全看不出写信的人的真实想法。要是中文直接写一句想念你,说明关系不一般,要是英文就完全两个意思了,只要不是仇人,都可以敷衍地来一句“missyou”,而用中文写的内容,却是完全中文的客套方式,什么要过来的时候,一定要通知我,来我家里好好看看之类的,英文的思维是除了至亲好友,从来不会邀请别人到家里的。 陈默记下了她的联系方式和地址,但还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应该联系她。庄羽也许已经不是那个在侧幕边上,紧张得瑟瑟发抖的女孩了,他也不再是那个,可以和她随时心灵相通的那个人了,这么多年,时间不可逆转,他们,都不可能回去了。 在谢幕之后,所有的演职员都从侧幕边鱼贯而出,而庄羽紧紧地抓着陈默的手,一直都没有松开过,就好像她一松手,陈默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大家兴奋地来到后台,走进化妆间,大声地说着刚才的演出,每个人都放松地笑着,比着手势说着站在舞台上的心情,陈默和庄羽在最里面的角落,庄羽在那里准备卸妆,陈默在她的旁边,听着她像连珠炮一样地说着什么。 “演戏真的挺有意思的,一帮人在台下看着你笑啊跳啊,跟着你开心,跟着你难过,真的挺好玩的。” “我们当时上去,觉得麦克的声音有的大有的小,你是不是?”她侧过头对着旁边一个也正在卸妆的男生道,“对吧?还好你嗓门大,要不后面的根本就听不清。” “我从来没想到咱们学校,会有这么多的人来看演出,我以为能坐满三分之二就很不错了,后来我和陈默说,过道里都有人,我一看那个架势,当时害怕极了,腿都软了,结果陈默越劝我别害怕,我就越害怕。” “真的好多人都站过道那边了,是今年税收系的新生?税收招了那么多人?” “其实,我快到结尾那段差一点就忘词了,就差一点,太悬了,还好我想起当时我们改稿时,你说高潮不够的话,我就努力奔着高潮的感觉去,又铺垫一堆问句,才把词想起来。”她对陈默说道。 “是吗?我们都没看出来,你当时的气势很足啊,接连三个‘你想怎么样?’,一声比一声高,我们都觉得你真是入戏了,把我们也带起来了。”一个女生站在化妆间的门口道。 “就是就是,”一个男生也在一边说道:“我当时的表情可真不是演的,绝对是被你吓的。” 化妆间里瞬间爆发出一阵热闹的哄笑声。 陈默看着现在的庄羽,一双眼睛在灯光下显得特有神彩,脸上洋溢的,都是兴奋和快乐的表情。他很庆幸今晚他们成功了,否则,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他可能无法面对一个遭受失败的庄羽,因为他可能会比她先一步崩溃的。 庄羽卸完妆,匆忙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然后问坐在旁边的陈默,道:“你走吗?”陈默看着她的眼睛,点点头。 陈默和庄羽两个人一前一后,慢慢走出学校的剧场,离开门口还在喧闹的人群,漫无目的在校园里走着,庄羽紧了紧背上的书包,回头看了一眼在身后低头不语的陈默,慢慢地说道:“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声音轻柔得,如同洒在两旁道路边,朦胧的月光。 “你演的很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陈默还沉浸在刚才的演出中。 “真的吗?,我到现在都还不敢相信,刚才站在舞台上,接受欢呼和掌声的那个人是我。”庄羽低下头,有些难以置信地回味着,“就跟,做梦一样。” “你做的梦未必都准啊,忘记啦?刚才你还说那个把台词都忘了的梦,说得比梦还真实。” 两个人回忆起当时的场景,都不由得地笑了,两个人的目光轻轻地相接,又匆忙地移开。 “我觉得你真是选错学校了,你既能写又能演,应该去中戏之类的地方,我觉得比你学投资有潜力。”陈默说道。 “嗯,除了这些,你还有别话想说的吗?”庄羽继续往前走着,漫不经心的语气里,有了一丝莫名的紧张。 “有。”陈默站住了,他们走的这条小路上没有路灯,只有在旁边一排教室的走廊里,有一片昏黄的灯光透过大门,铺洒在两个人面前,不远的地方,有人在放着张学友的《吻别》,学友刚开始唱“前尘往事成云烟,消散在彼此眼前——,”两个人就这样在黑暗中静静地站着,静静地听着,谁也没有说话。 “我今天在你上场之前,做的——,嗯,就是我和你,在侧幕那件事,我想向你道歉。” 陈默慢慢地说道。 “道歉?”庄羽的声音里,好像带着一种不祥的疑问。 “我不是有意要,那样的,我当时不知道怎么了,就是觉得这样能平复一下你的心情,我是,为我们这部戏着想的。”陈默在那里解释着。 “你是为这部戏?”庄羽在黑暗里的声音,变得忽高忽低。 “是啊,我当时想不到别的办法,我相信你能演好的,我——”陈默有些语塞,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 “也就是说,你,那么做只是为了我们的戏?不为别的?”庄羽慢慢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她一步步靠近陈默,长发在灯光下,柔顺地散落下来,遮住她半边的面颊,她轻轻把挡在眼前的头发拨开。 “是的,可是我做的确实过分了,所以我向你道歉。”陈默低声道。 庄羽慢慢走到陈默的面前,看着他,她的眼睛里,已经不见了那神采飞扬的光,那闪亮的双眸,此刻黯淡得像两口漆黑的深井。 “如果你是为这件事向我道歉,”她缓缓地舒了一口气道,“那你不觉得,仅仅道歉是不够的吗?” “我知道我这个事情很不对,我——”陈默觉得自己,好像把什么事情搞砸了。 庄羽看着陈默,她轻轻地闭上眼睛,然后,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角轻轻地滑落下来。 陈默看到她的样子有些不知所措了,他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吧,我们的戏演完了,你的道歉我也知道了,现在我想问问你,”庄羽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陈默看着她,彻底有些蒙了。 庄羽看着他的样子,忽然笑了笑,“我以为我们,可以是不用说话就能明白彼此想法的人。” 她摇着头道:“我们的演出很成功,我们的剧本很成功,你让我鼓起勇气,登上舞台,然后你向我道歉,说你做的都是为了我们的戏?” 她制止住想要说话的陈默,“也许你现在想说的,都是错的。陈默,谢谢我们的合作愉快,谢谢你给我的这个夜晚。” 说完,庄羽就转身快步朝着女生宿舍楼走去,只留下陈默怔怔地看着她瘦瘦的背影,在月光下匆匆掠过,不远处的《吻别》,学友正在唱:“我的世界开始下雪。” 从那以后,陈默和庄羽就再没有见面,直到那天,庄羽来到陈默的宿舍。 庄羽还是第一次来宿舍找陈默,她先问的周立松,周立松很是识趣地说道:“他们会计这帮人都没好好上课的,我直接找他问问吧,定好时间你直接去找他就行。” 周立松一下课,回宿舍就直奔214,看见陈默就说道:“你明天下午有课吗?” 陈默一愣,翻翻课表,说道:“下午就一节选修,我让老姚替我去就行,怎么了,什么事?” “有人要找你,你在宿舍别走啊。”说完周立松转身就要走,被陈默一把拉住,“你干什么去啊,说的没头没尾的,谁要找我啊?” “还有谁啊,不就是和你在一起的那文学爱好者吗?”周立松促狭地笑着,瓮声瓮气地回答道。 陈默松开手,说道:“啊,她还好吧?”一提到她的名字,他就不自觉地紧张。 “这你得问她了,未必能饶得了你。”周立松虚张声势地说道。 庄羽来到陈默宿舍的时候,房间里,只有陈默一个人,别人不是上课,就是被他请出去了。 陈默看着站在门口穿着一件灰黑色羽绒服的庄羽。 陈默把她让进宿舍,进屋脱下羽绒服后,庄羽穿着一件蓝色的女式夹克,里面是粉色的衬衫,锁骨像两片桨叶一般,很突出地撑着她的肩膀,她看着陈默,说道:“好久不见。” 陈默慢慢点点头道:“好久不见。” “我这次来找你,是有件事情想问你。”庄羽随意地坐在一个靠窗的床铺上,那刚好是陈默的床。 陈默站在屋子中央,很慎重地点点头,自从上次和庄羽见面之后,她明显地瘦了,显得眼窝更深,眼睛更大了。而从那次以后,陈默后来隐隐猜到一些什么,只不过,他还是觉得自己瞎想罢了。 “搞得这么正式干嘛啊,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你不用找周立松的,没事直接找我就行啊。”陈默说道。 庄羽好像有些不太适应这样的对话和场景,她很别扭地换了个坐着的姿势,“我是想问你一下,你觉得是出国读书好,还是——,在咱们学校继续读书好?” “你要出国?”陈默问道。 “只是有这种想法而已。”庄羽轻描淡写地道。 “当然出国读书好啊,咱们学校那么多人都想出国读书呢。”陈默不加思索的说道。 “可是在国内也不差啊,起码有一个熟悉的环境,也有朋友,到国外人生地不熟的。” “国内怎么和国外的比啊,”陈默很是不以为然地道,“能去那边还是去那边读书吧,回来就是海归了。” 庄羽笑笑,说道:“是吗?我还真没想过,要是换成你,你会出去吗?” “我会出去吧,好歹见识一下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哎,说了半天,不是你要出去?” 陈默说道。 “说不好。”庄羽突然站起来,有些焦躁地用手指敲了一下桌子,“我们不谈这个了,这周末——,你有空吗?”她抿着嘴唇问道。 “我没事啊,怎么了?”陈默问道。 “小西天的艺术影院剧场,这周末有《喜剧之王》,我有两张票你想看吗?” “没问题啊,我这周末本来就不回家,想在学校里看看书的。” 庄羽看着陈默,好像还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她拿过自己的羽绒服穿上,然后说道:“那我先走了,记得周六找我。” 第14章 事后想起来,庄羽想见陈默这次,陈默一直都没搞明白她的用意:费尽周折转着圈找他之后,只说了这么几句话就走了? 周立松也很是不解地问陈默,庄羽找到底是什么意思?没见过搞得这么郑重找人聊天的,还有陈默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放着一个姑娘在你面前,你就和她说两句话,她走你就让她走了? 人家要走啊,我不让她走,我还能干什么啊。陈默回答道。 周立松看着陈默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把她拉住啊,接着聊啊,看看还能聊出什么来啊。” 倒是当时一起在新疆村吃饭的张然,说得很简单,他一招手,又要了五个羊肉串,说道:“其实事情明摆着啊,当时老陈还是琥珀那事没过去,自己跟自己较劲呢。” 陈默反驳道:“我有什么过不去的,那时和琥珀,都过去快一年的事情了。” “那你说说,一个姑娘,都跟你表现得那么明显了,你还在那儿拿着,要是我我也不乐意。” 周立松插话道:“那姑娘跟别人不太一样,不能按正常思维想。” 张然把手中的啤酒一撴,一指陈默,粗声大嗓地道:“这孙子亲了人家了,人家姑娘没报警抓丫的,事后还跟丫聊天,是他说对不起人家,姑娘才生气的,而且又找了他一回,他没心没肺地跟人家瞎聊,人家走了吧?后来姑娘还约他一起看电影,他也没什么表示吧,这他妈瞎子都能看出来人家对他有意思,老陈一直都没敢搭理这茬,还不是因为琥珀当时跟他分手那事,丫自己心里有阴影了。” 周立松急赤白脸地道:“你说谁他妈是瞎子呢,我说这姑娘跟一般人不太一样,她那性格未必陈默喜欢。”然后埋怨陈默,说道:“你藏的也够深的,都毕业好几年了,人家在加拿大估计都工作了,你才想起来跟我们说,你要是当时和我们聊聊,也许和你结婚的,就不是陆秋怡了。” 陈默听着周立松他们的话,直到那个时候,他才清楚地醒悟到,当时的自己,是多么地懵懂无知,他没有信心和庄羽的开始,他惧怕会有再一次的离去,所以他一直在错过,一直在辜负。 周六那天,陈默去女生宿舍找到庄羽,她明显是精心打扮过的。从宿舍楼里出来,披散着一头黑亮柔顺的长发,甚至还淡淡地抹了一点儿口红。一件黑白格的呢子大衣,一条黑色的牛仔裤,穿着一双光可鉴人的小皮靴,还戴着一顶圣诞红色的绒线小帽子,她来到陈默身边的时候,陈默还闻到一股香水的味道,清新优雅,如同森林中雪后的松木,晶莹甘冽的气息。 看见庄羽出来的这一刻,陈默觉得自己有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有一次看见商店橱窗里摆放着的,一个漂亮而昂贵的火车玩具,红色的车头,银色的车厢,一个做的活灵活现的驾驶员坐在车头里,目视着前方。他只能看着,远远地,隔着玻璃窗看着,他清楚地知道拥有这件玩具,对于他是一种奢望,所以他没有对任何人说,他只是每天经过那个商店的时候,都会跑到那个橱窗面前,把脸贴在橱窗上,把自己小小的鼻子压得趴趴的,一动不动,不错眼珠地看着那个玩具,他记得很清楚,他看了整整三个月,直到有一天他过去,发现那个玩具不在了,他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把它买走了,他只知道,它不在那里了,那一天,他哭着回家了,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了什么,就是哭得很伤心。 庄羽站在陈默的面前,用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好奇地道:“你在想什么呢?” 陈默被她从记忆里拉了回来,笑着道:“你今天,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 庄羽有些羞涩又有些得意地微笑了一下,说道:“我们走吧。” 两个人肩并肩地走出了宿舍楼。 小西天的中国电影资料馆,离z大很近,两个人到了学校门口,坐上16路公共汽车,陈默买了票,回头问庄羽道:“是到师范大学南门下吧?” 庄羽站在他旁边,用力地点点头,陈默的个子很高,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庄羽的头刚好到他的锁骨的位置,但是她的帽子很俏皮地拉高了她的身高,显得她比平时高出了许多, 陈默看着她的帽子,问道:“你看过那么多遍《喜剧之王》,怎么今天还选这部片子?电影资料馆不是有很多好电影吗?” 庄羽点着头道:“是啊,可我从来就没看过电影的,都是看的vcd,第一次看还是在录像厅里,大一的时候,和我们宿舍的几个女生。” “第一次看的时候就喜欢这电影了?” “其实,没有,”庄羽想了一下说道:“第一次看,就是觉得周星驰说一句变一回脸那段太神了,而且张柏芝太好看了。” “后来,自己在家看了一遍,才发觉这个电影,这个电影其实是个悲剧,你没发现吗?就是他那种搞笑,现在想起来,忽然觉得很悲伤,就是那种笑了一下,然后就想哭的感觉。” “你说的太深刻了,”陈默有些出乎意料地说道,“我还没到你那个境界,我就是很简单地喜欢他的这个电影,尤其是周星驰喊‘我养你啊’那段。” “估计你们男的都会喜欢那个桥段的。”庄羽含笑说道。 在电影院里,陈默和庄羽找到座位坐下,庄羽脱下了她的呢子大衣,露出她穿着的带着花边的粉色衬衫,她理了一下头发,悄声道:“问你个问题。” “嗯。”陈默也脱下自己的皮夹克。 “如果你在生活中,就是在现实的生活中,你觉得,会有周星驰或者张柏芝这样的人吗?” “我不觉得会有,因为,那样的事情,毕竟是电影。” “是啊,不过是个电影而已。”庄羽好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在电影看了一会儿的时候,就是周星驰在那里很认真地说着“我是一个演员”的时候,陈默忽然听到庄羽说:“这里的冷气开得太冷了。” 陈默看了她一眼,她看着电影屏幕,脸的侧影,随着屏幕上光影的变换,时而陷入黑暗,时而变得光亮无比。 “那,要不你把大衣再穿上?”陈默轻声道,多年以后,陈默回想到这句话,才明白自己也许说了这一生最蠢的一句话。 直到电影结束,庄羽都没有再说话。 看完电影后,两个人走出电影院,陈默和庄羽慢慢走到车站,庄羽看看站牌,忽然说道:“要不,我们走走吧,反正现在也没事,你不着急回去吧?” 陈默陪着庄羽往学校的方向走着,一路走在昏黄的路灯下,天气有点冷,但是没有风,街上很安静,只听见两个人清脆而有规律的脚步声,这时庄羽说道:“过完这个寒假,我就不在这个学校了。” “你要出国?”陈默问道。 “对啊,像你说的那样,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庄羽笑着对他说道。 “那,也挺好,记得到时候给我寄张圣诞卡。”陈默开玩笑地说道。 “不,我不会寄的。”庄羽也笑着道,“那时候也许,我们都不知道彼此在哪里了,寄给哪里呢?” “也是啊,你还会回来吗?” “也许吧,不知道,未来的事情,谁又能知道。”庄羽静静地说道,语气里有一丝迷茫,也有一丝勇敢的期待。 陈默看着她,走在冬天的北京,路灯在她的头上,绽开一圈圈光晕,她的笑容在灯光下,显得如此甜美,甜美得像一个温暖的蛋挞。他们说着将来要一起写一部小说,写一个像《喜剧之王》那样,让人看了想笑,然后想哭的的小说,他们像第一次写剧本那样,说着每一个搞笑的情节,“我们不要大团圆的结尾”,庄羽很坚持地说道,“让我们设计一个更好的结尾。” “没有更好的结尾,如果不是喜剧的,那注定就是悲剧的。”陈默说道。 “不,不要那个,总会有一个好的结尾的。”她固执地否定道。 陈默和庄羽最后从电影资料馆走回了学校,赶在女生楼关门前把庄羽送回了宿舍,在进门之前,庄羽转过身,想说些什么,结果被管宿舍的女孩打断了,催着她赶紧进去,陈默就向她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了。 两个月后,陈默从周立松那里,得知了庄羽已经离开学校的消息。 “庄羽?我们宿舍楼的庄羽?”lily在吃晚饭时,皱着眉头问着陈默。 “对,投资系的,可能你没什么印象了,她大二读完就出国了,加拿大。”陈默回答道。 “是不是瘦瘦的那个,平时显得有点冷?住在三层?”她接着问道。 “对,就是她。” “这次你也会去找她吗?” “不知道,看情况吧,反正到了那里,找张然是最重要的,不过好歹是同学,又联系上了,有时间就见见,没时间就算了。”陈默有点不确定地说道。 “我现在越来越怀疑你的动机不纯了,还没出国呢,就出来这么多人要找,还凑巧都在加拿大,你让我这个一个人都不找的,情何以堪啊。”lily取笑着陈默道。 “算是个朋友吧,这么多年没见了,好不容易联系上的。”陈默没有和lily说他和庄羽的事情,只说是在学校因为排戏认识的。 “她现在在哪里?”lily问道。 “温哥华,对了,我这里有一张他们最近同学聚会时的照片。”陈默说完,把周立松给他的那张照片从钱包里拿出来,交给lily,然后指着穿着红裙子的庄羽道:“就是她。” “啊,这个和那个时候的她,完全不一样啊,你确定是她吗?”lily吃惊地说道。 “周立松说他们班的一个女生,已经验明正身了,周立松说,”陈默用手绕着自己的脸比划了一下,“他说是整了一下的。” “哦,怪不得,她那时候显得很苍白瘦弱的样子,和这张照片反差太大了。”lily连连摇着头道。 她把照片还给陈默,看着他小心地放到钱包里,好像觉得很有意思似的看着陈默,笑了笑。 第二天一早,陈默他们就从五台山往北京开,陈默说自己开回去,让lily在旁边睡觉就行,lily还有些不放心地说道:“你慢点啊,我只要安全到家就好。”陈默笑着戴好墨镜,开足冷气,说道:“放心呗您那,到北京吃午饭。” 等最后到了北京,除了中间去了趟休息区上洗手间,lily居然真的睡了一路,陈默看着她睡觉时如同婴儿一样的睡相,觉得她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可爱,直到他把车停到“翡翠山语”,她才揉着眼睛醒过来。 “困死了,困死了。”lily有些不好意思地敲着腿,“累了吧你,要不要去吃点饭?” “不了,我还有点东西没写完,再说还要安排一下咱们的行程,你回家休息吧。” “好吧,那就准备一起加拿大了。”lily说完,就去后备箱把行李拿了出来,拉着行李经过陈默的驾驶座时,她突然敲了敲他的车窗,让他把窗户摇下来。 “怎么了?”陈默摇下车窗。 “我们这次去加拿大的事情,你能不能,先不和顾野他们说?”lily趴在车窗边说道。 “行,你不想让别人知道,那我就不说。”陈默说道。 lily点点头,然后拉着行李箱进了小区。 陈默回家以后,就给顾野打了电话。 “我刚到北京,你们怎么样,都在?” “都在啊,等你呢,约个时间吧,你不定什么时候就走了,刚好他们都回来了。” “我都行,看你们。” “这周末吧,他们都有空。对了,你还没租车吧?” “还没有呢,这趟租车是大头,我还在看呢,得好好对比一下,能省不少钱呢。” “你先别定的,我看看能不能帮你省点儿。” “你一卖美国马桶的,还能管加拿大租车?”陈默和顾野开起了玩笑,顾野在一家美国的洁具公司当销售总监,是陈默他们当中,最早看见高尔夫有多圆,澳洲龙虾有多大,会所里的公主有多贵的人,他“嘿嘿”笑着,说道:“哎,你这回我还真能管着,到时候见面再说吧,周末老地方啊。” “好。”陈默挂上电话,就打开了窗户,热乎乎的风迎面吹来,夹带着夏天闷热的烦躁席卷进房间,远处的几片乌云,正悄悄地移向雍和宫的庙顶,似乎一场,夏天的暴风雨正在悄悄来临。他回头看着自己书房墙上的加拿大地图,一个个陌生的地名,在他眼中,正在变换成一道道的风景,一个个经过身边的路人陌生的面孔。他突然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是不是和那个冬天夜晚的庄羽一样?有着一丝的迷茫,也有着一丝勇敢的期待? 第15章 顾野说的老地方,是他们公司经常活动的一个会所,洗浴自助餐以及各种娱乐活动齐全,所以他们一般都约在这里聚会。 吃饭的时候,顾野拿出一张卡交给陈默,说道:“这是去年奖给我们ka团队的,是可以在美国和加拿大租车,住宿,还有餐馆打折的联名卡,美国总部给的,我们呢,也没什么人去那里自驾,就便宜你了。” “这么好?怪不得你给资本主义干得这么来劲。”陈默接过卡,笑着回答道。 “好什么好,《资本论》上是怎么说的,”顾野拿着叉子恶狠狠地叉着一块牛排,嘴里铿锵有声地说道:“‘资本这个东西来到世上,从头到脚,都滴着血和其他肮脏的东西。’” “我们的销售任务年年翻番,要钱不给钱,要人不给人,到头来就给我们一张卡糊弄我们。” “不是我领导有方,这销售团队得走一半,真的,你们丫别笑。”顾野很是不以为然地说道。 陈默他们互相看着,已经笑得东倒西歪了。 “我们认为,你的销售团队的女性和少数男性,即使走人,也是因为不堪忍受你的性骚扰愤而辞职的。”邵峰穿着会所的浴衣,怎么看怎么像披着一块过大的麻袋片。 “这是工作,你们丫懂吗?工作,要把工作和生活分开。”顾野较真的劲头上来了。 “你丫分得开吗?现在不是说老有乙方给甲方设套,来个仙人跳,拍个视频的吗?” 老姚守着一小碗小米海参,正吃得津津有味。 “我去!他们敢!”顾野已经要气得发飙了。 “看你这急得这样子,估计视频还不少。”刘磊拿过来一瓶冰镇啤酒,挨个给每个喝酒的人倒上。 “没事没事,有什么的,不就是视频吗?有什么大不了的,陈老师怎么样,现在不也是活得好好的吗?”陈默也半开玩笑地开解着顾野。 “陈老师活得多值啊,”顾野连连点头,“不去修电脑,都不知道有人能活得这么之精彩。” 那天因为大家都憋着做大牌,每个人都兴致很高,玩到凌晨才散,陈默和顾野走在后面,顾野说道:“我没喝酒,我开车送你吧,张然在加拿大的地址还在我车上呢。” 陈默和顾野上了车,顾野拿过一个信封,说道:“第一个是他在温哥华的,第二个是多伦多的,你先到哪儿?” “我打算先到多伦多,再去温哥华。” 顾野开上车,陈默敲着他的银色“陆虎”的汽车面板,说道:“你丫这车不错。” “那是啊,攒着钱干什么啊,我和梅兰也不打算要孩子,得享受人生,我真是想开了。” “真不打算要了?” “我无所谓,她是真不想,不想就不想吧,我要是有一孩子,就想要一闺女,儿子不行,得跟我结多大的仇啊,我爸跟我就天生不对付,我跟我儿子肯定更厉害。” “你这都是什么理论啊,不要儿子要女儿?你神仙啊算得这么准。”陈默都被他气乐了。 “所以啊,就索性不要了,清净。”顾野振振有词地说道。 两个人一路聊着,到了陈默的家,陈默下了车,拍拍包里的卡,“这个,谢了啊。”他对顾野道。 “客气啦,跟我来这套,走了。”顾野笑笑,开车走了。 陈默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搬出他的大号行李箱,他出差不多,每次出差都是陆秋怡给他整理行装,这个大号行李箱本来是陆秋怡的,离婚时给他装了他的cd,他搬回来后cd放进了书架,这个行李箱就空了,这次正好派上用场。 陈默擦拭了一遍行李箱外面的灰尘,然后拿出自己的旅行笔记本,把出国要干的事,一项一项事无巨细地列在了上面,然后把笔记本往行李箱上一扔,双手交叉架在脑后,在自己的红木官帽椅上,仰着头仔细端详着墙上的加拿大地图,目光从东往西,又从南往北,喃喃自语地道:“加拿大,张然,我这该死的命运,也许,我这辈子,就是他妈这一张单程票了。” 陈默和lily自从五台山回来后,平均每周见一两次面,商量着机票,酒店,签证,租车,整整忙了一个月,两个人由最初兴致勃勃地精挑细选,到最后一看见网页上出现预订的字样,胃里就有点不舒服,有想吐的感觉。最后两人决定,只定去程的机票,酒店和返程机票不定,结果在办签证时又有了麻烦,当时帮他们办签证的人说,像他们这样没有固定工作,还有去无回的,基本上的结果就是拒签了,只能又定了返程的机票,还有在多伦多和温哥华的酒店,才算过关,这个办签证的人是lily找的关系,因为如果按照正常审核,没有固定工作,没有一定的个人资产,他们俩很有可能是过不去的。 机票定的是9月14号的加拿大航空,直飞多伦多,可是签证一直迟迟没出,使得陈默和lily每天都过得很焦躁,每天聊天说的也是这个,好像多说两句这件事,他们的签证就能顺利签下来一样。 “你说要是我签不过去,你自己去了,你觉得有意思吗?”lily在电话那头,一边“咔吃咔吃”地吃着一个苹果,一边心烦意乱地说道。 “行啊,我替你看看那边的大好河山,再看看我妹,找找张然,我很忙的啊。”陈默躺在自己床上,右手拿着电话,左手拿个扇子扇着,自娱自乐地说道。 “美得你!我看你最危险,我要是去不了,肯定是被你拖累的。”lily恨恨地道。 “哎呀,你反正和谁都没说要去加拿大啊,这样也省事了不是?”陈默回答道。 “都这眼看就八月底了,什么消息都没有,我好不容易狠下心走这一趟,还卡在了这里,这签证太熬人了。” “谁说不是呢,”陈默也在床上翻来覆去,仰头看着天花板,说道:“再等等吧,别急,据说还有临走前一天拿签证的呢。” lily长叹一声,说道:“我可没那个心理素质,只好再等两天吧。” 等真到了八月底,陈默也沉不住气了,他给lily打电话道:“你找这人行不行啊,这再过五六天就要走了,签证还没给你消息?” lily说:“你都已经等到这个份上了,就再等两天吧,你不是说,还有临走前一天拿签证的吗?” 陈默说道:“问题这等得太煎熬了,我要是去不了,合同什么的估计也要作废了,我就纳闷了张然他们当时怎么出去的那么容易?” “咱们这是旅游签证,和他们当时出去不一样,”lily这时倒冷静了不少,“我们这么想去,老天没道理拦着咱们的。” “对啊,我们还去五台山了,拜了菩萨的啊,佛祖灵不灵验这回就知道了。”陈默在电话那头笑着道。 “你这个临时抱佛脚的,佛祖灵验也不灵在你身上。”lily在电话那头几乎笑出了声。 “好吧,灵不灵的,只要能走就行啊,能走我们就去还愿。”陈默的声音里满是无奈了。 在八月的最后一天,已经有点心灰意冷的陈默,看着大行李箱里自己带的书,那可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他忽然觉得很可笑,自己还没拿到签证,当时却左右为难,难以割舍地挑着在加拿大要看的书,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一看号码,是lily的,他屏住呼吸,按下了“接听键”。 “怎么样?出来了吗?”陈默急急地问道。 lily好像在一个很吵闹的环境里,陈默完全听不清她的回答,只听得她在大喊着什么,陈默捂着另一边的耳朵,不停地说道:“你慢点说!慢点说!” 这时lily的声音忽然一下清晰了,她大声地喊道:“我拿到了!陈默,我告诉你,我们拿到了!十年多次,每次六个月。” 陈默拿着电话呆呆地站着,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下瘫坐在沙发上,“拿到了,终于拿到了,真他妈不容易啊。”他一下觉得自己的整个身体,软得像一块被捏过的橡皮泥,只想就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摊着,说什么也不想起来了。 陈默和lily坐在首都机场的t3航站楼,虽然已经到了九月中旬,但北京的天气依然很热,两个人还都是一身夏装,陈默更是短裤旅游鞋,一件af的白色t恤衫,穿戴得很是清爽,lily说那边应该比这边凉一点,所以她穿了一条浅白色的破洞牛仔裤,一件川久保玲两颗爱心的白色女t恤,两个人从身上的装束和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都是要好好走一趟的架势。 来上飞机的时间还早,陈默检查了一遍护照和钱包,就在陈默检查自己的护照的时候,lily上一秒还在慢条斯理地看着一本时装杂志,下一秒就开始翻着自己的包,嘴里吸着凉气小声道:“我的护照好像忘记放在包里了。” 陈默看着她逐渐紧张的表情,自己也紧张起来了,“我说,你确定自己带了吗?” “那当然,要不我怎么过的安检呢?”lily断然否定陈默的疑问,然后又自言自语地说道:“可是不在包里,会在哪里呢?” 这时,lily的手机电话响了,她看了一眼电话号码,面色一下凝重起来,对陈默道:“我得接一下这个电话,你帮我找找在不在我行李里。”说完,她就拿着电话走开了,留下陈默一个人在那里翻来覆去地折腾着她的随身小包和行李箱。 最后,陈默还是在行李箱的外面夹层里,找到她的护照的,估计是海关过安检的时候,她过完安检顺手塞进去后就忘了,陈默长舒了一口气,把她的护照放进她的随身小包。然后看见lily慢慢走了回来,一只手茫然地揪着裤子上的破洞,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着,情绪明显地低落了,眼圈似乎还有些微微的发红。 陈默看见她的样子,不由得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怎么了?” lily冲着陈默笑了一下,笑得很勉强,问道:“找到我的护照了?” “找到了,在你的行李箱里。这是,谁的电话?” lily看了他一眼,“是他的。” “你男朋友?” lily点点头。陈默也点点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说道:“如果,你和你男朋友,就是你说的那个问题,也许你回来的时候,会有一些不一样的想法。” lily看着他,很坚定地慢慢地摇了一下头,“这个事情很复杂,你不知道的。” 陈默微微笑道:“这个世界上只有复杂的人,没有复杂的事情,相信我,如果你坚持自己的目的,就是为了结束一段感情,那对你和他,都不公平。” lily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陈默,好像在慢慢玩味着他说的话,点点头道:“你写了这么多字,好像只有刚才那两句话,还算是有点水平。” 陈默笑着刚要反驳,突然自己的手机也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号码,不由心里一紧,说道:“这回,该我接个电话了。” 他拿着电话走到大厅的一边,接通后说道:“方秋笛,我在机场。” “你在机场?!你要干什么去?!下周就要复查了,你马上给我回来,都说过了这段时间你不要去旅行的,你为什么就不听我的!”方秋笛在电话那端连珠炮般地厉声说道,声音里有着医生般的命令,也有着一丝隐隐的担忧。 “我知道我知道,你先别急好吗?你听我慢慢说,你是我的大夫,我的病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我一直在听你的,”陈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自从三个月前我第一次犯病,所有的检查我都做过了,结果是没问题,我当时没告诉你病情,是我以为,那只是一次偶然,老天不会对我这么狠,”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但是没过二十天,我又一次犯病了,比上次更加严重,所以我找的你,你们的专家告诉我,我的检查全部正常,只是我的病找不到病因,我就只能靠着那些药控制着,也就是说我不知道自己的下一秒钟,会摔倒在哪里,会在哪里失去意识,会变成,那个样子,”陈默的声音有些颤抖了,“换句话说,我这病,就是没法治。” “你是大夫,你比我更清楚,我的病发展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子,而且我知道,我的发病,会一次比一次严重,直到也许不知道的哪一天,我也许就会忘记了一些事情,一些在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事情。我不想就这么忘记了,真的就不想这么忘了。” 方秋笛在电话那边沉默着,没有说话。 “我这次出去,也想着,就是,如果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我就认了,我也只能认。不过,我和自己打了个赌,如果我能找到我在加拿大的这个同学,那么我的一切,都会像自己期望的那样会变好,如果找不到,——”陈默的话停住了。 “你要是找不到怎么办?”方秋笛在电话那边问道。 “如果找不到,就算是我到了那一天,我也想给现在的自己,留一些值得回忆的东西。”陈默平静地说道。 方秋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你不要想得这么悲观,你的药只要控制住病情,避免复发,就有可能不让它继续发展的。”她停顿了一下道:“既然你要走,药你都带上了吗?” “你给我的都带上了,现在还没有问题。” “一天两次,记得吃药,有任何问题都要给我电话,不要过于疲劳,情绪不要过于激动。” 方秋笛叮嘱道。 “记住了。” “还有,”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这个病,没有你想象得那么严重,但是你的情绪不是很稳定,这对你的病没有好处,你睡的好吗?” “不好。”陈默很平淡地说道。 “你要记住,我不管你和谁还是自己打了什么样的赌,也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你要给我好好地回来,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我来复查,你答应我。” “好的,方大夫,我答应你,谢谢。” 方秋笛在电话那头,似乎微笑了一下,“就知道你不是个听话的病人,打小就看出来了。” 陈默也笑笑,说道:“我也想不到最后你会当我的大夫,早知道那时候就和你搞好关系了,你现在对我的态度也许还能好点。” 方秋笛毫不留情地说道:“对你已经够客气的了,还想怎么样?” 陈默想接着再说两句话笑话,冲淡一下刚才让人难受的气氛,但却说不出来了。 这时,方秋笛用和刚才截然不同的声音,低声说道:“一路平安,自己保重。”说完,她就挂上了电话。 陈默也挂上电话,往回走去,lily看见他回来,挪了一下位置,然后看着他的脸一会儿,才把目光移开,说道:“这个电话,对你,好像意义很重大啊。” 陈默坐下来,看着机场航站楼透明大玻璃窗外,不停起降的一架架飞机,此刻夕阳西下,彤红的太阳在薄暮之上,涂抹着最后一丝温暖的颜色。不时有一架飞机的身影,斜斜地穿过远处的田野,穿过夕阳,穿过天际。 他慢慢地回答道:“是啊,我们临行前的这个电话,都对我们意义重大。” lily还想说什么,这时只听机场的广播里,传来呼叫登机的声音:各位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飞往多伦多的ac032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您从24号登机口上飞机。 北京的天光,在暮色中一点一点地,暗了下来。 第16章 陈默和lily,是第一次坐加拿大航空的飞机,他们发现加航的空乘,基本上都是四十岁以上的大姐级人物,只有一两个新人,不像中国的航空公司,都是年轻漂亮的空姐空少,不过陈默发现他们的语言能力相当可以,就在起飞之前的那段时间,他听到他们的其中一个空乘,可以用英语,法语,普通话,粤语,上海话与乘客对话,而且都说得很流利,而更让他出其不意的,是lily居然用法语向空乘要了一个毯子,看她那意思是说自己有点冷,当时陈默的表情很是怪异,他转过头看着lily很是惊奇地道:“你居然会法语?!” lily把毯子披在身上,不在意地说道:“我没告诉过你吗?我那阵子想出国,考过雅思,后来又想去法国,又学了两年法语,结果是后来不想去了,但是觉得好歹学了门语言,扔了太可惜了,就坚持下来了。” “为什么想去法国?那里的大学和美国英国比,没什么优势啊?好在哪里啊?” lily微微一笑,看着他说道:“因为法国有巴黎,而巴黎浪漫啊,这个理由够好吗?” 陈默听了lily的话,不禁也是微微一笑:“嗯,这个理由足够了。” 陈默把他们随身携带的包和行李,在头顶上方的行李箱放好,他又从自己包里,拿出一本村上春树的《爱吃沙拉的狮子》,扔到自己的座位上,准备起飞以后再看。而lily则在陈默旁边,兴致勃勃地说着要看电影,在自己的位子上来回折腾着遥控器,“我要把过去没时间看的好电影都看一遍,十多个小时呢,我今天晚上就不睡觉了,睁着眼睛就到多伦多。” “你还能这么熬啊,我二十十几年前行,那还得是看足球,看世界杯,现在到点就困,可是早上,到点就醒。” “我这是刚毕业那会儿,在事务所练出来的,身体不自觉地就不睡了,其实,就是失眠,我就索性干点别的事情,反正也睡不着。” “那你的身体,行吗?” “还好吧,我又没打算长命百岁。”她淡淡地说道。 lily的话,好像是一道在心中隐藏已久的利刃,突然在不经意间,刺中了陈默的胸口。他想起在北京的地铁里,经常看到一个广告,那个广告里有一句话:“你见过凌晨三点的北京吗?”,广告的背景,是北京深夜的黑暗里,灯火通明的写字楼群全景,这句话,很像科比的那句“你见过凌晨四点的洛杉矶吗?我见过每天凌晨四点洛杉矶的样子。” 我们身边的这个世界,如同一个巨大繁复,越转越快的齿轮,而齿轮的顶端,就是我们梦寐以求的顶点,曾经年轻的我们,用无数的不眠之夜,用自己对生活一部分的割舍与放弃,去追上它的脚步,去试图攀登,那个我们以为会到达的地方,但是到了现在我们才发现,我们不是胜利者,也不是攀登者,我们只是那个巨大齿轮上,一滴滴的润滑油而已,我们用自己,加速着这个齿轮的转动,也加速着,被这个齿轮,榨出最后一滴自己的未来。想到这里,陈默怅然地把书拿在手里,他没有心思去读,只是坐在那里,无意识地环视着起飞之后的机舱,来分散一下自己心里,如同飞机舷窗外,如同汹涌潮水一般涌来的黑暗。 陈默的眼光四处扫视着,在这架波音777里,外国乘客和中国乘客基本上一半一半,机舱中部的几排位子上的中国乘客,听他们的交谈,大部分人都是一个从北京到多伦多的旅游团的乘客,互相聊得很是热闹。不过这架飞机有一点很让他诧异的是,坐飞机的中国乘客里,操粤语和福建话的人居多,就在他前面几排,坐着一对中国的老夫妇,看样子有六十多岁了,干瘦干瘦的,两个人话不多,好像是福建漳州地区的口音,因为陈默大学有一个同学就是漳州的,所以他还能勉强能听懂一些,两个人带了一坛自己做的吃食,很小心翼翼地包着,陈默猜,那应该是带给孩子的,安检的时候,还差一点没有通过,老夫妇很是着急,普通话也说不好,还是陈默帮着他们和安检人员说的。说来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大家都是一块土地上的中国人,互相沟通起来,有时,还得需要一个翻译。 过了一会儿,空乘人员开始发晚餐,陈默要了中餐,又多要了一小瓶百利甜酒,他想着喝点酒在飞机上好睡觉。lily在看一部凯特·布兰切特主演的电影,片名叫《卡罗尔》,看得正津津有味,一眼瞥见陈默小桌板上还没有开封的酒,说道:“你怎么想起喝酒了?” “喝点酒,可以多睡一会儿。”陈默自嘲地说道。说完,他从自己的包里拿出药来,就着一杯水吃了。 “你吃什么呢?”lily看着他手中圆圆的药盒,摘下耳机好奇地问道。 “维生素。”陈默简短地回答道。 “那我也要来一个,我坐飞机容易上火。”lily向陈默摊出了一只手。 “这是,这是男人吃的维生素,女人不适合吃的。”陈默笑嘻嘻地说道。 lily一下把手收回去,脸上都是被恶心到了的表情,她看着陈默道:“我说你,你怎么就不能好好说话啊,还男人吃的维生素,亏你想的出来。” 陈默笑笑没有说话。 “对了,”lily把自己的遥控器按了一下“暂停键”,把正在看的电影停住,说道:“我临走之前,给江如画发了一封邮件,说咱们俩过去看她,她挺高兴的,还说要带咱们去附近玩玩呢。” “她在那边挺好?是不是也不用工作了,就是在家里看着孩子了?” “她就说她胖了,都不敢见人,让我们见她的时候不许说她胖。” “啊,胖了?上学那时候她可是。。。”陈默还没有说完,lily就含笑道:“魔鬼身材是吧?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是啊是啊,还真难想象她胖起来是什么样子。” “她上班结婚后,样子变化挺大的,你们俩不是就毕业之后那次见过一面,以后就再没见过?” “没有,她的单位不是说是个能源公司吗,办公地点离咱们都挺远的,后来她也没参加过同学聚会,再后来,她就出国了。”陈默回答道。 陈默的眼前,又浮现出那天晚上江如画喝醉之后,那张艳若桃李,醉眼朦胧的脸。 陈默对那天晚上的事情,和张然有着截然不同的解释。按照张然的说法,陈默已经是道德沦丧,人神共愤的典型了,“那是你妹啊!”每次说得都是义愤填膺,直到陈默不得不威胁他说,第二天就有邻居大爷找他,说昨天晚上,有人一直在他爸妈房间里“咚咚咚”地敲墙,问他在哪个屋睡的,怎么这么闹。陈默咬着后槽牙跟人陪着笑脸说,那屋不知道怎么回事,墙上有个洞,怕有老鼠钻进来,他一直在敲墙补洞,为这事,大爷差点给他只猫。陈默后来说起来,都是咬牙切齿地对着张然道:“给你丫只猫,挠死你!” 陈默现在居然完全忘记了那个夜晚,在亲过江如画之后,他具体做过了什么,但是他赌咒发誓对张然说,他不想也绝对不会对江如画做什么出格的事,虽然在他的心里,他也知道这样的说法,连自己都未必能说得过去。 自从那次江如画酒醉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四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慢慢就少了。张然和lily过上了自己的小日子,经常不在学校住,陈默也就没怎么找过江如画,他们四个人慢慢也就不在图书馆一起看书学习了,再后来,陈默就认识了陆秋怡。 有一天晚上,陈默约着陆秋怡出去了,回来后就在学校的操场上聊天,回宿舍很晚,回到了宿舍,刘磊就告诉他,说是江如画来过了,是来还他书的,陈默看着放在自己枕边的那本《朦胧诗选》,还说道:“今天上课的时候看见她,她也没说晚上来找我啊。” 刘磊很神秘地说道:“我觉得你妹好像情绪不高,就聊了两句天,也没说找你干什么,就直接把书放你床头就走了。” 陈默“啊”了一声,还没说话,老姚就在他对面上铺,翻滚着肉山一样的躯体,对陈默道:“你丫小心点儿,你妹可不好惹,那嘴皮子叨叨起来,可够你喝一壶的。” “又不是我惹的她,”陈默对着老姚下铺的孙东东厉声道:“老孙,你从实招来,是不是对我妹意图不轨,把我妹招着了?” 老孙在那里一连声地叫屈:“天地良心啊大哥,我今天去南平房教室看书了,看得眼睛都快瞎了都没见着她,她来时这屋里就刘磊一个人在啊。” 刘磊顺手抄起一本书就朝孙东东扔过去,“你丫还学会恶人先告状了!你回来时敢说没见着她?” 孙东东咂摸着嘴道:“见是见着了,和我还是有说有笑的啊。” 陈默敲着桌子,说道:“老孙!你说话就说话,还咂摸嘴干什么!你这种行为,就是对我妹不怀好意!” 孙东东鄙夷地说道:“还你妹,谁是你妹啊,我看你就是借着当哥的便利条件,接近人家小姑娘,人家不就是比你小一岁吗?” 刘磊说道:“不过,老孙说的也有道理,你前一阵子和你妹,天天在一起,现在有了陆秋怡就不搭理人家了,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啊。” 陈默说道:“兄弟们,我真是把她当妹妹看的,真的,我就没敢存二心。” “扯!”邵峰突然在床上大喊一声,探出头来,这喊声和他这个人柴禾棒一样的身材,实在是反差太大了,“异性之间,从来就没有什么真正的友谊。”他言之凿凿地断言道。 “老邵,你净捡批斗我的时候住宿舍,什么意思?”陈默发现老邵这么干,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嘿嘿,凑巧凑巧。”老邵在床上慢条斯理地点上一支烟,很是得意地说道。 “我也觉得有问题啊,”张然也过来给陈默落井下石,“我想啊,其实江如画应该还是喜欢陈默的,就是老陈一直不表态,结果又去找了个陆秋怡,把人家耽误了。” “有你什么事啊,”陈默一看张然呲着牙冲他坏笑的样子就来气,“你睡你的觉去。” 大家正说着,突然大门“咣当“一声,顾野喘着粗气冲进了宿舍,进来就一连声地叫着要喝水,水还没喝完,就说投资他们那屋发现了一只刺猬,一帮人一听都炸了,纷纷下床去看,不一会儿,走得就剩下陈默一个人了。 陈默无心去看什么刺猬,他只是躺在床上,抚摸着那本《朦胧诗选》,感觉自己的心情,有些像他们去看的刺猬,被这本书扎得,心里乱糟糟的。 “其实,我和江如画,在毕业前还见过一次,那时她好像在地坛那边实习,我去见过她。” 陈默等空乘收走晚餐,飞机里的灯光已经调暗的时候,打开那一小瓶百利甜酒,放到杯子里加上冰块,对lily说道。 lily已经摘掉耳机了,戴着眼罩,在那里闭目养神,听到陈默的话,她呆了一下,拿下眼罩对他道:“你见过她?她从来没跟我说起过啊。” “嗯,是这样,她说她在那个地方实习,让我去看看她,那时陆秋怡和几个同学去外地玩了,我也没事,就过去找她了。” “她看见我特别高兴,对所有人都说,我是他哥,人家不信,她还要我证明给他们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证明。” “我等她下了班,她说想在地坛里转转,我们就进去了,边走边聊,结果聊着聊着,突然就下起雨来了,我们俩就跑到一个小树林里躲雨,那时——”陈默有些欲言又止。 lily笑着问道:“她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聊聊分配什么的,她觉得压力挺大的,说要是想找个好单位真挺难的,后来就问到我是怎么打算的,问我是不是想和陆秋怡在一起,是不是,想和她结婚。” “我说想,她说祝我幸福。” “后来,我送她回家,她问我,那本《朦胧诗选》,我会不会一直带在身边,我说会,因为,因为我说是这本书,让我喜欢上了诗歌。” 陈默低声说着,机舱里有不少人已经沉沉地睡去了,黯淡的光线下,lily看见的陈默,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 “她说那以后,我们就是最好的兄妹,然后笑了,笑得很开心。” “后来,雨下得越来越大,我们两个人就躲在那片小树林里,听着雨声,时不常地说上两句话,我听着她说话的声音,突然感觉,我以后,不会再有这样一个雨夜了,我也再也没有机会,被她叫做哥了。” “那本书我一直留着,直到有一天,就是我从单位辞职的那天。我回到家,心里感觉空空的,有一点轻松,也有一点迷茫,我就随手翻开了那本书,然后无意间,我翻到了最后一页,发现那一页,有江如画抄的顾城的一首诗,叫做《门前》。” 陈默说到这里停住了,然后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酒,说道:“人生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就在你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很多事情,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过去了。” lily一直看着陈默,听着他低低地说着,一直等到他说完。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好像时间和回忆,让他们陷入了一种无法打破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儿,lily裹紧了一下身上的毯子,悄悄低声说道:“其实,江如画,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你也许,应该多了解了解她。” 陈默无奈地笑了一下,说道:“也许吧,希望我们这次去,能见见她,把过去的遗憾,都弥补回来。” lily皱了一下眉,说道:“你还想说什么呢?都过了这么多年?” 陈默道:“我也不知道,告诉她我终于看到那首诗了?在将近二十年之后?还是我根本就不配做他的哥?” lily在黑暗中静静地说道:“如果你想说这些,那就什么都不要说了,二十年的时间,是会改变很多东西的,无论是她,还是你,你们都不再是那个人了。” 陈默默默地听着,在黑暗中,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尽管喝了酒,陈默还是醒一会儿,睡一会儿,睡得很不踏实,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和lily正有说有笑地开着车,车窗外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结果突然一阵黑色的风暴,出现在他们面前,而且在前面越升越高,最后到了他们无法看到的地方,随后风暴把他们包围在了一团黑色狂风飞沙之中,他想挣脱出去,却怎么也动不了,他努力地摇晃着,摇晃着,然后,就是从梦中一下子醒来,他喘着粗气,惊恐地看着四周,发现周围,都是酣睡的人们,而自己的身上,全是湿透衣衫的汗水。他看了一下手表,凌晨三点,他们现在,应该在太平洋的上空。 陈默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然后回到位子上,打开阅读灯,小心地调整了一下灯光,不让它照到已经睡熟的lily,然后,他拿出自己的包,取出一本封面已经很破旧的书,翻到最后一页。那一页原本是空白的,后来有人,用蓝黑钢笔水写下了一行行的诗句,字迹有点潦草,但是很清秀: 我多么希望,有一个门口 早晨,阳光照在草上 我们站着 扶着自己的门扇 门很低,但太阳是明亮的 草在结它的种子 风在摇它的叶子 我们站着,不说话 就十分美好 有门,不用开开 是我们的,就十分美好 第17章 陈默和lily到达多伦多的皮尔逊机场,是当地时间的晚上七点左右。他们俩跟随着下飞机的人流,一路上呵欠连天,睡眼惺忪来到了海关安检的地方。 多伦多这边的天空,看起来澄澈透明,像一个巨大无比的青色盘子,只有几丝软软的如同棉絮一样的白云,点缀在天空这个大盘子的四周,陈默想起了自己的那套茶具,想道:“雨过天青云开处,这般颜色做将来。”,用到这里还真的挺贴切。 多伦多看样子比北京凉快了不少,机场里很多人都穿着长衣长裤,而且现在这里又是秋天,怎么穿似乎都不太出格。不过加拿大人穿衣服,好像历来有不走寻常路的传统。陈默既可以看见上身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下身穿着一条短裤,脚上穿着凉鞋的背包客,也有穿着热裤和运动文胸,外面只罩着一件薄纱般的白衬衫的妙龄少女,还有一群穿着黑色长袍带着面纱的阿拉伯妇女穿梭其中。听着耳边传来的各种口音的英语,看着好像完全看不懂的指示牌,陈默觉得身边的世界,一下变得如此陌生,以至于他有些怀疑自己,能不能把自己寻找张然的这个计划坚持下去。尽管他出来之前,就已经预想到自己这么找张然,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是这种感觉,大概只有身处其中,才能体会那种寻找的绝望和无力。 lily好像自从下了飞机,就显得有些紧张,一会儿看看护照,一会儿拿过机票,不一会儿,又去找她刚刚填好却又不知道放在哪里的入境卡,两个人站在多伦多的海关入境大厅,一群从国内参团来到多伦多的游客,在陈默他们前面,正在粗声大嗓地东一嘴西一嘴地问着他们的地陪,一个满脸络腮胡子戴着史泰龙式墨镜的小胖子。 “导游啊,我们这个酒店离这里的奥特莱斯远不远啊,还有你的行程呦,不要把大家搞得这么累啊,我们都不像他们年轻人那样,要多考虑我们老同志,好不啦?”说话的,应该是一位上海口音的阿姨。 “我说这疙瘩地方有什么逛的,你们让我们旅游那人说,这里好山好水好地方,就是没告诉我们这里东西有多贵,你知道我刚才买了瓶水多少钱,3个那什么元!好家伙,合人民币15块多!,我去我们家那超市,15块钱我都能买半箱水了,还是农夫山泉的!”这是在这个团位置靠后,一个个子不高,但是声音洪亮的东北老哥。 “我们来这里是啊,是闺女让我们来的,我闺女在一个外国大公司上班,也不知道是什么官,就是管着好多人,她那个公司就是加拿大的,她说让我们过来看看她呆的这个地方,我说有什么好去的啊,我和你爸坐不了这么长时间的飞机,都这把年纪了,喝,不行,非让我们过来,说这里空气质量什么的,都比北京好很多,我一下飞机啊,一看这天,还真是。”这是一位阿姨对另外一位阿姨,正在开启的非正常“炫闺女”模式。 “我事先啊,让我那小子打听了,这里啊,有不少中餐馆,这我才同意来,要不我才不来呢,外国那东西我是真的吃不惯,弄点菜切切拌拌,浇点什么拉油,对,好像是色拉油,就是一菜了,肉也塞牙,不好吃,你这还真不如我给弄一大碗卤煮,多放点香菜蒜末,齐活。”这位北京老爷子的一席话,让陈默颇有深得我心之感。 这个团里除了叔叔阿姨,还有不少三十多岁的年轻人,看样子都是一对一对出来玩的,他们和陈默他们一样,经过这12个多小时的飞行,都不怎么想说话,有的也只是轻声问问地陪关于行程和酒店的事情。但基本上所有的人,都低着头,拿着自己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的,想来不是在查着google地图,就是在发着自己的朋友圈,陈默想,这时候发的朋友圈不外乎那几种:第一种是直接宣布式,“经过12个小时的长途飞行,终于到了多伦多,一出机场看见这里的蓝天白云,突然觉得,这趟旅行还是值得的。”。第二种,是给领导和同事看的,“在多伦多,居然也能看见我们公司的广告,xx公司威武!”第三种,是要把历史,地理都扯进来的,“今天,是我在多伦多的第一天,站在这个有着神奇历史的大陆,这个加拿大人口最多的城市,安大略省的省会,北美最繁忙的机场之一,我的北美之旅正式开始了。”第三种,是闷骚式,“昨夜多伦多的雨,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的到来?”第四种,是纯商业的代购广告,“亲们,我已经到了多伦多了,这次要带东西的,一定在两个小时内给我单子,这里有时差哦,再晚,就只能等到下一站了,皮尔逊机场的nuance免税店,兰蔻小黑瓶现在特价,打七折哦,想要的亲们赶紧下手吧。”第五种,就是秀恩爱的,“一直梦想的地方,今天,终于和他,一起来了。”这几种方式再配上各种各样各取所需的图和手势,朋友圈才能算发完。 陈默看着他们在那里说话的说话,发朋友圈的发朋友圈,心里想道:这个团也不知道是怎么拼出来的,这差别也太大了,根本就不可能玩到一起去。 倒是这个地陪看样子接待这样的团多了,见多识广,跟上年纪的都是叔叔长,阿姨短的,跟那帮小年轻说话时,干脆利落,显得很是专业,还不时和他们插科打诨,聊得很是热络。 “叔叔阿姨,还有这边的兄弟姐妹们,我叫史思明,英文名字是戴维,你们可以叫我小史,或者戴维都行,但千万不能叫我戴维史,呵呵,因为你们这么叫,我也不知道你们在叫谁,好啦,现在大家人齐了,一起跟着我,咱们去团队过安检的地方,来大家一起,都跟上啊。” 史思明带着他旅行团的一票人马,浩浩荡荡地去了另外一个通道,陈默他们这边的大厅瞬间就安静下来了,而他们去的那一边,一下就热闹了起来。陈默笑着看着他们,觉得出国了,看见什么样的国人,都是倍感亲切。他回过头去找lily,还想告诉她这个旅游团挺有意思的,结果看见lily站在他身后,脸色煞白,神情紧张,额头上还在不停地渗着细密的汗珠,他吓了一跳,赶紧问道:“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哪里不舒服?” lily好像是有些愧疚地看了他一眼,舔了一下嘴唇,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有件事得和你说一下。” “怎么了?你疼得厉害?要不要现在找医生?”陈默四顾了一下,焦急地道:“这鬼地方,谁知道哪里有医务室?要不我问一下这边的安检?” “不是,不用的,我很好。”lily依旧说得很不连贯。 陈默看着她,用疑问的眼神看着她,他的脑子闪过了无数种可能,其中最奇葩的应该是他认为lily藏毒带在了身上,不过随后就否定了,因为这么干从多伦多到北京还合理一点,从北京到多伦多,那就纯属嘬死了。 他也想过lily可能是有不愿和他说的病,这他完全能理解,因为他也没说。 他只能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 lily没有看陈默,她只是直视着前面的海关通道,慢慢地说道:“我,我不是曾经想过出去读书吗?我曾经申请过加拿大。” “那怎么了?这和你现在这个样子有关系吗?”陈默很纳闷。 这时lily回过头来看着陈默,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我被拒签了,两次,有移民倾向。” 陈默的意识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看着lily,脑海里一片茫然,眼神也是完全的不知所措。 “那,你的意思是——”他还在清理着自己的思路。 “有可能,我在加拿大走过的路,就是从这里,到那里了。”她扬了扬下巴,然后看着前方安检的柜台。 陈默的脑袋“嗡”地一声,好像一下就炸了,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陈默觉得自己清醒过来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还有多少人会轮到他们俩。他看着lily,摇晃着脑袋像喝醉了一样问道:“你,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告诉你?其实,这也是我不让你告诉顾野他们的原因之一,我以为自己根本就走不了,但是我想试试,万一要是能走成了呢?所以我们定行程的时候,我都是——,”她还没说完,陈默已经抬起手,制止住她想说的话,他冷冷地说道:“万一能走成?你是拿我们这次旅行开玩笑吗?我们飞过了整个太平洋,飞过了十二个时区,而且我们在一起做了那么多的计划,你就从来没有想过要告诉我这件事?” lily看着他,用一种试图缓和气氛的口吻道:“我知道,你很生气,不过,护照都是分开签的,你和我完全没有关系,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如果我的签证不行,你可以继续去找张然的,没有问题的。我知道我这么做对你不公平,我向你道歉。” 陈默摇摇头,又看了一眼还有多少人就会到他们,他说道:“现在你说这个也没什么用了,我是跟你回北京?还是——,你给我五分钟,我得好好想想,快到了叫我。”陈默离开排着的队伍,走到大厅外面的一个自动贩卖机前面,看着上面的价格和每一个开关,想买瓶水,结果发现自己还没有换加元,于是又往前走到一个免税店前,用信用卡买了两瓶水,他开了一瓶一边喝着,一边拿出自己的药,开始往回走,他把药片咽下,又喝了一大口水,快步走到海关安检大厅的门口,他看见lily前面只有两个人了,她不时焦急地回望着门口,好像在盼着陈默赶快出现。 陈默走到lily面前,他看着lily说道:“让我们,努力争取最好的结果,接受最坏的可能吧,如果没有你,我还是要去找张然的,抱歉,这件事情对我,真的意义重大。” “你没必要对我道歉,应该道歉的是我,”lily回答道,“我太想掌控这一切了,我觉得都是很多年前的事,应该没什么问题了,直到那个帮咱们办签证的人说我这种情况,过海关的时候,可能会有问题,我才意识到,这件事,对我依然还有影响。” “不管是什么结果,很快就要见分晓了,只是我才刚刚习惯,和你在一起的旅行。”陈默低声地说道。 “那就让我们的吉祥物帮我们一把,”lily吐了吐舌头,拿出了那串在五台山被扫地僧开过光的平安铃铛递给了陈默,又用手捏住自己胸前的如意平安扣,“如果,我进不去了,你就把这个铃铛挂在车里。”她看着陈默说道。 陈默点点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转身向着海关的柜台走去。 接待陈默的海关安检官员,是一个留着两撇美国老牌影星克拉克·盖博式铅笔胡子,剃着大兵寸头的白人,他按照惯例问了两句陈默到这里做什么,大概呆多长时间,当陈默回答两个月的时候,他点点头,问他是否是驾车旅游,陈默回答,他要开车从多伦多开到温哥华,还要去看极光,那个海关官员咧嘴笑了,胡子下露出两排整齐雪白的牙齿,“如果你成功了,这将会是你终生难忘的一次驾车旅行。”他说道,然后给他盖章放行。 陈默拿过护照,走过去通道,转身看着lily站到了那个柜台,他看着那个官员问着lily问题,lily回答着,还不时看一眼站在通道那边的陈默。也许是陈默的错觉,他觉得lily过关的时间,明显比他的长,而且中途,那个官员还让lily等一会儿,自己走了出去,当时陈默和lily两个人的呼吸似乎都停止了,后来才发现,他不过是去拿了一个盖章用的印油。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海关官员和lily说了两句什么,lily笑了,点点头,然后那个官员也笑着给她盖了章,把她放行了。 lily一出通道,一下就扑到陈默的怀里,嘴里一连串地跟陈默说道:“太险了太险了!这事情差点被我搞砸了!” 陈默抱着她,低声在她耳边道:“先别说那么多了,就怕有人听得懂中文。” lily放开陈默,两个人如同逃命一般地向行李提取处飞奔,一边跑还一边莫名其妙地笑着,还不停地回着头,生怕有人再叫他们回去。 到了行李提取的地方,陈默和lily才停下来,两个人都喘着粗气,lily还不停地拍打着胸口,两个人仿佛劫后余生一般地笑着对望着,陈默这时才发现自己一直拉着lily的手,他放开lily,问道:“怎么你过得这么慢?我看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他,他问我,我,是不是和你一起的?我就说是,是一起在北京坐的飞机,我怕因为我连累你,这样,我不行,我们也可以装作没关系,结果他说,刚才那个人想开车穿越加拿大,你们坐一架飞机来的,你可以帮帮他。”lily不均匀地大口喘着气说道。 “这人,俏皮话还不少,麻溜盖章放人不就完了吗?”陈默笑着道。 “我当时就想,他这么说,我就是没问题了。”lily还在那里努力把气喘匀,陈默拿出另一瓶水递给她,“赶紧拿行李走人,没事这地方也不能多呆了,太刺激人了。” lily笑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应该没事了,你放心吧。” 两个人拿了行李之后,陈默就按照租车公司给他的邮件和打印的提车单,赶到赫兹租车的在皮尔逊机场的门店,已经是多伦多时间晚上快九点了。 两个人刚刚经过长途旅行,又累又困,又经历了一番自导自演的虎口脱险,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赶紧到酒店,上床,把自己放平了,睡觉。结果到了租车的门店,发现当时他们疏忽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陈默把自己的提车单,中国驾照的翻译件,还有驾照的原件,护照原件,都交给柜台,然后签租车合同,这些都办得很顺利,而且因为陈默用的,是顾野给他的联名卡预订的,还有一定的折扣,但是在取车时出了问题。 因为在国外租车,不是预订的具体车型,而是只能预订某一个车型组,有紧凑型,中等车型,高档车型之类的,就是按照国外的分类,奥迪a3和丰田花冠会同属于紧凑型车型组,你提取的车如果奥迪被人提完了,你就只能提花冠了。而陈默当时按照国内的想法,觉得他和lily两个人一辆车,紧凑型足够了,结果提车时才发现,陈默和lily两人各带了两个大箱子,后备箱里完全放不下,这样就只好升级到中型车,可是因为现在正是秋天,正是自驾走“枫叶之路”的时候,是这里的租车旺季,服务人员告诉他们,中型车已经都租出去了,现在已经没车了。 陈默和lily据理力争了半天,那个小个子服务人员只是耸耸肩,操着一口爱尔兰口音的英语说道:“我们也没有办法,你们现在的车放不下行李,除非把两个箱子都放到后座,不过,”他一脸严肃地“no,no,no”连声,“这样非常不安全。”他煞有介事地说道。 “那高级车还有吗?”陈默豁出去了,他已经没心思继续算计手上的钱了,继续困在这里,可就什么都耽误了。 “有倒是有,不过,”小个子撅着嘴道,“但是,价格可就不一样了。”他迅速在计算机上敲了几个数字,然后递给陈默和lily看,陈默看了,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要比现在的价格多——”他拿回计算器,又敲了几个数字,再递给陈默。 陈默看着lily摇摇头,“这个价格太高了,如果按照这个价格,即使用顾野的卡,我们也大大超出预算了。” “钱倒不是问题,我觉得他在搞鬼,”lily悄声对陈默道,“为什么现在这个紧凑型车就这么一辆,而且后备箱明显比国内的小很多,别说咱们的箱子,谁有俩大箱子也别想放进去,我觉得,他就是想把高级车推给咱们,而且这个高级车价格贵得太离谱了。” “不至于吧,这老哥看着挺面善的,虽然长的有点儿滑稽吧,也不会这么黑吧?”陈默犹疑地说道。 “你看我的,”lily上前直接问道:“租高级车有没有折扣?”爱尔兰小个子还是撅着嘴,摇着头,说着现在是旺季之类的,那意思是没有折扣,而且还特别强调地说道,升级后的钱不能用租车时的联名卡支付,只能用现金或者刷卡。 陈默正想着实在不行,就直接上高级车吧,什么奔驰s级,林肯领航员,大个凯迪拉克,反正就这一回了,豁出去了,就在这时,一个人走了进来,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戴着史泰龙墨镜的小胖子,陈默一眼就认出来,他就是刚才那个旅游团的地陪,叫史思明。他灵机一动,急忙迎上去用中文问道:“你是史思明吧?” 史思明停了一下,从墨镜上方,一脸狐疑和警惕地看着高大的陈默,说道:“你有什么事吗?” 陈默简短地说了一下他们的问题,想问问他怎么解决,史思明看着他,又看看正在和爱尔兰小个子争的面红耳赤的lily,说了一句:“你先在门口那边等一下。” 陈默就去那边把正在和爱尔兰人吵吵的lily拉了出来,两个人走到门口,lily还在余怒未息地说道:“他说什么我们这个车型组就这样,高级车没折扣,还死贵死贵的,也不比刚才那车大多少,就知道来来回回说什么旺季啊,车源紧张之类的,我觉得他就是想蒙咱们。” 陈默沉吟着说道:“不行的话,就只能还是这辆车了,可是行李安全,确实是个问题。” “那人谁啊?”lily看着史思明在那里和爱尔兰小个子聊得热火朝天的样子。 “就是和咱们一起过安检的那个旅游团的地陪,大家都是中国人,也许能有点用。” “这人这样子,不跟着那租车的合起伙来蒙咱们就行了,你还让他——”lily急急地说道。 陈默让她轻声一点,说道:“他是这里的地陪,应该有点办法的。” 正说着,史思明来到了门口,看着陈默道:“事情搞定了。你身上带现金了吗?给我100,是他要的。”他的头冲着门里歪了一下。 lily看了一眼陈默,正想说话,早有准备的陈默一把把她拉住,然后掏出一张100美元的钞票给了史思明。 史思明拿过钱,直接进去了,和爱尔兰人说了两句,就又出来说道:“他说的是没错,这里确实是旺季,都是想走‘枫叶之路’的,紧凑车型现在没有了,不过,”他笑了一下,胡子下面的笑容显得很滑稽,让陈默想起了丁丁历险记里的阿道克船长,随时会喊出“海盗来啦,准备战斗!”这样的话。“再过十分钟,就有一辆车会回来的,是一辆白色的朗行,应该能装得下你们的行李,而且和你们原先定的是同级车,不需要升级。” “谢谢谢谢,今天真是幸运碰到了你。”陈默说道。 “没事的没事的,不用这么客气,大家都是中国人,举手之劳。”史思明戴上自己的史泰龙墨镜,摇晃着出门走了。 第18章 陈默和lily重新回到服务台,看着小个子爱尔兰人在那里耸肩,“你们应该早说是戴维介绍过来的。”他说道。 陈默拉住lily,不让她发火,尽量语气平缓地说道:“是我们比较着急,还好事情都解决了。” 不一会儿,一辆崭新的白色朗行开进了车库。陈默已经办好所有的租车手续,爱尔兰人拿着钥匙和陈默直接过去,他装模作样地给陈默看了加满了油的油表以及公里数,然后和陈默握手道:“这辆白色美人归你了。” 陈默笑着看他往服务台走去,然后挥着手让lily过来,lily走过来,看着这辆还是崭新的朗行,点点头道:“这车挺适合旅行的,但是国内的这款车,好像小毛病挺多,不知道北美版的怎么样?” 陈默眯着眼睛,做睡觉状,道:“能有辆合适的车就知足了,咱们这就直奔酒店,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lily拍了拍车前盖,冲着陈默说道:“这边的路你熟吗?” 陈默正准备去拿行李,回身说道:“没问题,多注意点就行,我把导航在国内都已经弄好了,装上就能走。” 陈默放好行李,装好导航,仔细地看了一下车内的配置。这辆应该是算是顶配的朗行,带天窗,掀背式的后备箱是陈默见过最大的,真皮双拼座椅,中控是仿桃木配米色,车内装饰是一贯大众的风格,比较简单实用。陈默坐进驾驶室,看了一眼坐在自己旁边的lily,两个人微笑地对视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好像都在说:谢天谢地,这一天的折腾,终于快要到头了。然后陈默挂档,踩离合,就直接开上了从皮尔逊机场通往市区的公路。 陈默一开始因为天色很黑,路况不熟,开的比较慢,加上道路上的指示牌都是英语或者英法双语,反应就又慢了点,好在他在国内下载的导航语音包是最新的,按照导航指示走,也没什么问题。后来他索性就不看路标只听导航的,顺利开上了多伦多的427号公路,一路向南,向着多伦多市中心开去。 lily摇下车窗,外面一阵轻风吹来,带着松木特有的清香,9月的多伦多,感觉已经颇有寒意,这时好像两人才想起,自己穿的还是一身夏天的装束,陈默摸索着车里的装置去开天窗,对lily说道:“没想到这边都已经这么冷了,我把天窗打开,你就不用开窗户了。” lily看着道路两边,在路灯的映衬下高大葱郁的树木,听着风把树和叶子,摇得沙沙作响,若有所思地把头靠在窗户边的椅背上,轻声道:“我这样吹着风,感觉挺好。” “你这样一直吹着会感冒的,过一会儿,好像还要经过一个湖区,风更冷了,你可不能病了,还指望着你在蒙特利尔问路呢。” lily无声地笑笑,关上车窗,然后看看车后面,说道:“真没想到,我们的旅行,就这么开始了。”声音里有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兴奋,也带着一点愿望得遂的惆怅。 陈默看着两旁不时出现的高尔夫俱乐部的路牌,说道:“你怎么样?离多伦多的市中心还有一段距离,要不是睡一会儿?” lily摇摇头,说道:“不睡,睡了就起不来了,我得倒一下时差,而且这边真怪啊,咱们是那边是晚上六点飞的,天还是亮的,到这边晚上七点下的飞机,怎么天已经黑成这样了?” 陈默回答道:“好像,是因为这里纬度高的缘故,昼夜长短都比北京差别很大。”说完,他看见远方一座灯火通明的建筑,像一块黄色的大型积木,积木上有一块蓝底白字的标志,写着“床具和洗浴用品及其他”。这时导航语音提示他左转,上加德纳高速公路,并且提示他时速不得低于90公里,陈默把稳方向盘,笑着对lily说道:“你坐稳了,系好安全带,我们要飙车了。” 不过这辆朗行动力还是差点,一点一点才能肉肉地冲了起来,lily笑着说道:“这你也好意思说是飙车?”说完,她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问道:“咱们在多伦多的那家酒店叫什么来着?” “皇家大旅社。”陈默笑着道。 lily也“格格格”地笑了,说道:“讨厌,你订的酒店都是什么名字啊,这么难听?”说完就去后座去拿陈默的背包,找酒店的预订单。 当初订多伦多酒店的时候,陈默和lily的主张完全是背道而驰,陈默想的是能省点钱,也顺便体验一下当地风情,找的都是民宿和青年旅馆,而lily估计出差住的都是五星级宾馆,找的都是当地最好的酒店,而且两个人要开两间房,等于又要贵上一倍,陈默苦口婆心地劝了lily两次,不停地说加拿大物价有多贵,而且告诉她多伦多的速8酒店,都是800人民币一晚的时候,lily终于同意,所有的住宿由他安排,陈默当时很是得意地说了一句,数字证明一切,只有会计才能说服会计。但是lily又走到了另一个极端,不知怎么的她认定陈默,是要把自己扔到国外一个穷街陋巷的旅馆,然后和几十个背包客住在同一个房间,房间里充斥着刺鼻的汗味和各种长途跋涉的味道,自己的床铺对面,就是两个抠脚大汉在上下铺相互傻笑,晚上睡觉时,旁边的人鼾声震天。如果想洗个澡,就只能靠运气在雨雪天气里凑合一下。所以她给陈默定了很多条件,比如必须在市中心,必须有两个独立卫生间,要房间里各项设施齐全,如果不能定两间房,必须有两张分开房间的床,卫生环境和标准必须要达到星级酒店标准,她的要求让陈默哭笑不得,说这一路自驾,不可能都按照她的标准来,说不定还要在荒郊野外露营呢,最后终于在lily甩给他的一句,“准则高于一切,只有会计才能治得了会计”话里败下阵来。最后两人商量的结果,就是先定好多伦多和温哥华的酒店,路上需要住宿的时候,再看情况决定。 lily找到房间预订单,看着名字一字一顿地说道:“人家叫皇家公寓好不好?grandroyalcondos,还皇家大旅社?” 陈默坏笑着道:“怎么样?多符合您的要求,听名字就显得高端大气上档次。” “到时候再说吧,说不定是什么地方呢,说不定真就是个大旅社,前台的接待都挂着手巾把。”lily捂着嘴,控制不住地笑着说道。 陈默无奈地笑了笑,驾着车一路沿着高速公路飞奔,直到过了一个名字叫做“杰夫·海利的公园后,陈默和lily的视野顿觉开阔无比,在他们右边是一片似乎无边无际的黑色水域,那就是和美国接壤的著名的安大略湖,湖上不时有几盏航船,闪烁着明灭不定的灯火,而左边,却是一大片离地高高拔起,灯火辉煌的高楼大厦,而它们当中最显眼的,如同一支通体明亮耀眼,闪烁着淡淡的粉紫色光泽的铅笔形建筑,就是多伦多的地标——加拿大电视塔。 这一大片仿佛从水面上升起的明亮建筑物,在夜晚的安大略湖的映衬下,显得如同蓦然出现在眼前的海市蜃楼,lily不禁低低地“哇“了一声,连声道:“你看这夜景,真漂亮,就像明信片里拍出来的一样。” 陈默点点头,“一张纸醉金迷的明信片。” 陈默把车停在皇家公寓前面的停车位上的时候,已经是多伦多晚上十点半了。两个人推着行李箱向公寓门口走去,都感觉又累又冷又饿,这边靠近湖区,风一直不小,冷冷地吹过来,两个人都冻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陈默说道:“赶快进屋,泡杯热茶,洗个澡,睡个觉,明天的事情明天再想吧。” 他们到了公寓的大门口,陈默从自己的包里摸索着,拿出预订单和房东往来邮件的复印件,lily在他旁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给陈默照着。这是陈默在网上定的一家民宿,很新,陈默他们应该是房东出租以来的第三波租客,他按照房东的指示,寻找着门禁的按键,可是在大门口找个半天,都没有看到有按键盘的存在,lily开始冻得哆哆嗦嗦的了,拿手机的手也有点不稳了,她不耐烦地问道:“你到底找到了没有啊?” 陈默像个职业小偷一般地在大门的四处摸索着,一边摸着,一边口中喃喃自语地说道:“这房东说了让我按键盘进入的啊,怎么就没有呢?” 陈默最后确定说:“好像这里真的没有那种按键盘,只有一个那种贴卡的小黑盒子。” “那怎么办?”lily听声音已经开始抓狂了。 “你等等,我四周绕一下,也许不是这个门。” “那她也该说一下啊,这么大楼你绕一圈二十分钟过去了,这么不负责任啊。” “人家小姑娘说得挺清楚的,估计是我们没走对。” “我说陈默,”lily的小脾气有点压不住了,“这小姑娘多大?” “看头像,二十七八?”陈默快趴在门口那里了,还在摸来摸去。 “你能不能把和姑娘聊天和咱们的正事分清楚啊,这大晚上,黑灯瞎火的,去哪里找啊?” “聊的都是正事啊,你先别急,”陈默直起身来,“我去看看,你别走就跟这儿呆着,也能避避风。” “你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lily已经是匪夷所思的语气了,“你——” “找门啊,能按键的门啊,姑奶奶啊。”陈默也着急。 “那你去吧,不过,找得着找不着都得赶紧给我回来。”lily的声音里恶狠狠的程度,可是陈默从来没有听见过的。 陈默以自己最快的速度绕了这个公寓大楼一圈,好像就刚才那个大门似乎是可以开的,里面灯火通明,剩下像门的地方,都是锁的死死的。 等陈默绕到门口的时候,发现门前多出了好几个人,看样子是一家子,一个长相凌厉的中年白人老爸,肌肉虬结,撑得白衬衫鼓鼓的,还有一个金发碧眼,风韵犹存的女人,和两个年轻姑娘,一个模样清秀的年轻男孩。陈默走过去的时候,lily似乎正在和他们解释着什么,而这时,两个保安模样的人也正在从不远处走过来,而且一直盯着陈默。 lily看见陈默回来,连忙说道:“他们也是住公寓的,我正在跟他们说——”lily的话音未落,只见那个金发碧眼的女人,找到陈默说的门上只能刷卡的小黑盒子,不知道按了什么,小盒子的下半截突然掀了起来,露出一个可以按键的键盘。“就是它!”lily看见了键盘,马上用中文冲着陈默大喊了一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这时那两个保安模样的人加速跑了过来,而且明显是直奔陈默而来。 陈默当时的脑海里,瞬间闪现出了无数自己看过的美国警匪片,他不知道这里的保安带不带枪,但是带不带他觉得自己都危险了,他只好站在那里,动都不敢动地看着面前所有的人。 陈默脑子一片空白,唯一能想到的,居然是一个学英语时听到的悲惨故事,而且据说是真人真事。当时英语老师讲,在美国如果遇到警察,他们说不许动,不是我们字面上理解理解的不许动,而是另一个单词,字面上讲就是冰冻的意思,有一个初到美国的中国留学生就是因为在警察进入他的房间时,没有听懂这句话,动了一下,结果被一枪毙命。 那两个保安模样的人过来,第一时间就把陈默和别的人隔离开来,而且保持一定的距离,右手看似无意地都扶着腰上的电棍。 这时lily才想到他们是误会了,连忙向他们解释,着急得原本流利的英语都结结巴巴了,两个保安将信将疑地看了看lily,又拿过陈默手中的预订单和邮件的复印件,看了半天,然后很是疑惑地问陈默:“我们刚才监控录像上看到你,你必须回答我,你一直在门上摸什么?” 陈默解释得都快哭了,不停地说着:“就是那个按键,按键。”说着手上还做着按键的动作。 两个保安和那一家子都笑了起来,陈默很不理解也很无奈地看着lily,lily很无辜地学着外国人的样子,偷笑着耸了耸肩。 最后,还是两个保安帮着陈默他们,把行李推进了房间,笑着祝他们晚安,然后关上了房门。陈默和lily,几乎同时直接扑向了客厅中央的灰褐色转角大沙发,再也不想起来了。 两个人瘫在沙发里,足足有了一刻钟,lily才有气无力地说道:“这一天折腾的,我一点儿劲也没有了。” “这是个什么鬼地方?弄个按键还藏得这么深?”陈默还纠结在刚才的那场误会当中。 lily慢慢笑了起来,然后笑得越来越大声,说道:“当时,你脸上那个表情,真该给你拍下来,真跟小偷被人抓住了一样。” 陈默苦笑道:“这边和咱们北京不一样,真碰上警察,不定怎么样呢?”他慢悠悠地站起来,环视着屋子,满意地点点头,“还好这公寓不错,好好睡一觉。”说完,就摇摇晃晃地走到开放式厨房那边,翻出个电热水壶,灌满水做上,又翻出两包袋装的红茶,放到两个白瓷的茶杯里。 lily也看着这间公寓,问道:“里屋是一张大床?那你睡哪里?” “我睡这个沙发床,拉出来就是一个大号双人床的。两个卫生间,你一个我一个。”陈默泡着茶说道。 “这个地方不错啊,还有个小露台?离电视塔这么近?”lily有些惊喜地走到大落地窗前,看着窗外多伦多一片明亮的夜景,电视塔近得,似乎触手可及。 “介绍上说,离电视塔就130米。”陈默端着两杯茶,也走了过来,顺手递给lily一杯。 这间公寓基本上是白色和灰褐色为主调的,朝着阳光的那一面,是一扇大玻璃门和两扇大落地窗,灰褐色的沙发,黑色的小方茶几放在沙发的一角,沙发的对面,是一个很大的液晶电视,玻璃餐桌和四把黑色餐椅,旁边是一盏落地的读书灯。客厅的墙上是一张美国布鲁克林大桥的夜景照片装饰画,餐桌背后,是全红色装饰的开放式厨房,再往里,就是一间放了一张大双人床的卧室,卧室里全部都是白枫色的装饰,只有墙上那两幅小小的静物风景画,为屋子里平添了一点彩色的气息。lily站在卧室里看着白色的大床,笑着道:“真想一下扑到上面就睡了。” 陈默笑着道:“那你就扑吧,这间女生宿舍归你了。”说完,替她关上了卧室的房门。 回到客厅,陈默拿起自己的茶杯,慢慢走到玻璃门前,轻轻打开,一股清冷的寒风扑面而来,令人睡意顿消,陈默喝了一口热茶,看着多伦多电视塔的粉紫色塔尖,高楼大厦里每一格子里明亮的灯光,想道:今天,不过是这次加拿大旅行的第一天。 第19章 陈默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强烈的太阳光直接照在他脸上,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他迷迷糊糊地扭头往阳台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是他昨天只顾着欣赏夜景,没有拉窗帘,早上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直射进来,整个屋子,都笼罩在一片澄澈明亮的温暖之中。而温暖的光线,似乎还略带着一点燥动不安的期待。不知道为什么,陈默觉得屋子里的气氛,和他现在的心情很贴切。他翻了一个身,但是并没有起来,只是侧身躺在沙发床上,半梦半醒地看着对面墙上的那幅画——波光粼粼的纽约河上,黄色光晕下的布鲁克林大桥。 这时,陈默听见卧室里隐约传来lily的说话声,好像是在讲电话,他能听到她在尽量压低声音,但是因为屋子非常安静,所以还是很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朵。 “那你现在去带他看医生啊,他肯定是病了,吃的少也不爱动,别给他,他不爱叼那个东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最近带他出去了吗?那就怪了,最近都情绪不高吗?可是‘焦糖’挺好的啊,那好吧,我回去就去看看他,没有,我在——加拿大,多伦多。昨天,不是,北京是哪天,那就是前天,不是不是,不是不是,和一个朋友,我就是想出来走走,没什么想法,男的怎么样?女的又怎么样?我们都结束了,你管我和谁一起出来呢,你觉得你说这话有意思吗?我们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我们不是想不想,是能不能在一起,咱俩一分开你们家不是就给你介绍了吗?你喜欢不喜欢关我什么事?你不要再说这些了,没用的,这不是谁让步,这是根本问题。我想问你,今天你打电话是不是就是告诉我‘摩卡’生病的事?对,没错,你说的没错,我更关心‘摩卡’,起码他不会在我最需要的时候离开我,也不会离开‘焦糖’!” lily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不一会儿,lily的手机又响了,手机响了好长时间,才听到lily说道:“张译,你到底要我怎么说你才会明白啊,——”过了一会儿,陈默听见lily吸着鼻子的声音,然后她有些抽噎地说道:“没有,这边挺冷的,我带的衣服够,都够,我挺好的,嗯,你放心吧,你记得带他去看病吧,‘焦糖’在‘欢乐之家’,你可以带‘摩卡’去看看他。好,就这样吧,你睡觉吧,嗯,拜拜。” 陈默在外屋一动也不敢动,他刚想着趁着lily还在房间,赶紧起来去洗手间,避开和lily,谁知道他刚穿好衣服,就听卧室的门一响,lily穿着睡衣走了出来。 两个人一打照面,都定住了一样停了两秒钟,然后陈默尴尬地笑了笑,没话找话地说道:“我,我正想去洗个澡。” “你穿成这样去洗澡?”lily诧异地看着陈默穿得整整齐齐的样子。 “这不刚把睡衣换下来吗?觉得冷又穿上这个了。”陈默语无伦次地说着,他看着lily觉得转守为攻,“你屋里有一台咖啡机?” “嗯?”lily被陈默问蒙了,一脸的不解。 “听你说着摩卡,焦糖的,还以为你的屋子里有咖啡机。” “哦,”lil咬了一下嘴唇,慢慢说道:“说的是我的狗,两条阿富汗猎犬,”然后她很快地说道:“‘摩卡’和‘焦糖’,他一条,我一条。” “哦,”陈默不明就里地点点头。 “你还听见什么了?”lily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没有,什么都没有,我可能是饿了,就听吃的来精神。”陈默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样。 lily一脸都是不相信的表情,如同探照灯一样的眼神在陈默脸上扫来扫去,陈默“嘿嘿”干笑两声,随手从行李箱里胡乱拿了一条自己的毛巾,就逃进了客厅的洗手间。 陈默洗完澡换好衣服,从洗手间出来,看见lily正在收拾陈默的沙发床,他连忙过去说道:“我来我来。” lily麻利地收拾着,连眼皮都没抬,说道:“我快收拾好了,你回头把沙发床收回去就行。” “还收拾干什么啊,回来还得接着睡啊。”陈默用毛巾擦着湿淋淋的头发,眯着眼睛看着开放式厨房的红色瓷砖。 “你这人过日子怎么还跟在学校似的,”lily不满地说道:“客厅摆个床像什么样子啊,你现在就给我收起来。”她如同发布命令一般地对陈默说道。 陈默乖乖地把沙发床收好,往上一坐,问道:“咱们先去吃早饭?” “这时候估计都该吃午饭了,找个地方吃个早午餐吧。”lily简洁地说道。她也换好了衣服,正在把头发披散开来,一件白色的修身圆领衬衫,配上一件深灰色的v字领开衫,穿着一条天蓝色棉麻质地的阔腿裤,一条很大的浅色麻纱围巾围在脖子上,背上还背着一个“lancel”的浅天蓝色小包,夏奈尔五号淡雅的香水味道,若有若无地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陈默看着她,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似的,说道:“你这真是打扮得如同天仙下凡啊。不过您这裤腿也够肥的。” “你懂什么啊,这叫棉麻风,佛系搭配。”lily翻了他一个白眼。 “好吧,我还真不懂。”陈默嘀咕着道,“那咱们走吧。” “你就这样出去?”lily问道。 “啊,没什么问题吧?”陈默看着自己的衣服,一条浅白色的牛仔裤,黑色的爱世克斯板鞋,一件白色的长袖t恤,外面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运动卫衣。 “你这要是去人家张然他姐姐,第一次见面,是不是要穿的正式点儿?”lily看着他犹豫地说道。 “咱们是去找张然,又不是走红毯。”陈默说起了俏皮话。 “好吧,就是让你走红毯,估计也穿不出别的样子了。”lily摇了摇头说道。 陈默和lily出了房间,这回他们俩都长了记性,这里的公寓,大门口那道门用按键锁开门,而他们的房间门外,还有一道按键锁,两道门的密码都得记住,门口都是有保安值班的,很安全。两个人出了公寓,一眼就看见了面前的电视塔,因为离得太近了,连电视塔上部,那如同蜂巢一样的一块圆形突起上面的钢架结构都看得清清楚楚,陈默仰着头看着,都有一种压迫感,lily用手搭起凉棚,遮住阳光,看着电视塔说道:“真的是好近啊,我们回头得去登个塔,也算是来了多伦多一趟。” 陈默笑笑,没说话,来到车旁边,打开后备箱,想看看自己昨天拿行李时,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一个在后备箱很深的角落,一个白色的毛茸茸的东西,映入了他的眼帘,他伸直了身体,探进去够那个东西,lily好奇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陈默好不容易才拿到了那个东西,发现竟是一个雪人的毛绒玩具,不大但是做得很可爱,圆鼓鼓的跳棋身材憨态可掬,还带着一定红色的小帽子,双手斜斜地拿着一把小扫帚,最令陈默惊奇地是,雪人围着的那条绿色小围巾,好像是后加上去的,围巾上的一行字竟是他如此熟悉:北京国安beijingguoan。 陈默拿着雪人兴奋地冲着lily喊道:“快看,这个雪人围着的是北京国安的围巾!” lily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一个孩子,她戴上墨镜,说道:“那又怎么了?”这句话她居然是用英语说的。 “就在这个车里!”陈默还是很兴奋地喊着。 lily直接上了车,陈默跑到驾驶座,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大声地对lily说道:“你能想象得到吗?横跨了整个太平洋,这么远的地方,居然在租车的后备箱里,有一个围着国安围巾的雪人玩具!” “嗯,太难得了。”lily心不在焉地说道,完全没有配合陈默的意思。 “这个雪人简直就是冥冥注定一般出现在这里啊,你想啊,这得多小的概率我们才能遇见啊,上一个租车的,不一定是上一个,反正有一个租车的,是国安的球迷,太神奇了!简直太神奇了!”陈默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 lily含笑看着他,等着他说完。 陈默看着lily的眼神,忽然醒悟到自己现在要干什么,他连忙启动车子,双手把着方向盘,问道:“现在咱们去哪儿?”没等lily说话,他又回身去拿自己的挎包。 “你又怎么了?”lily被他搞得都神经紧张了。 “你的平安铃铛。”他从挎包里拿出那串平安铃铛,铃铛在陈默的手中相互撞击着,清脆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悦耳,他小心地把铃铛在后视镜上挂好,然后又下车把那个雪人,放到了汽车后窗的一个角落,刚好不挡住视线,又能看见雪人,从后面看,就好像一个小雪人在后窗的台子上慢吞吞地在扫雪。 陈默把这一切弄好,重新系好安全带,又摸了一下铃铛,心满意足地问lily道:“怎么样,不错吧?” lily戴着墨镜稳坐钓鱼台一般地看着前方,“我们能开车了吗?”听声音,她的忍耐已经快到极限了。 陈默一连声地说道:“走,走,走,早午餐,就着多伦多这么好的阳光,看着安大略湖的美景,吃一顿好的。” lil戴着墨镜看了他一眼,嘴角上都是似笑非笑的表情。 陈默可能是被早上发现的这个雪人,彻底激发了他说话的欲望,他开着车还不停地说道:“你说怎么就这么巧呢?真是绝了。我觉得吧,这辆车跟咱们有缘,我想好了,这辆车咱们在加拿大就不换了,只要不出大问题,这一路就是它了。以后吧,咱们就管这辆车叫——,叫‘北京雪人’怎么样?这车是白色的,雪人是白色的,咱俩是北京的,这车简直就是为我们量身订造的。” “行行行,这事都听你的,你就先说咱们现在去哪儿?”lily终于插进了一句话。 “去央街,这条街号称是多伦多最长的一条街,也可能是世界上最长的一条街,到那里找一家。” “不是这里有很多中餐馆吗?”lily问道。 “出来你还想吃中餐?” “西餐有什么好吃的,来来回回就那样。” “这边的早午餐听说很丰盛的啊,要不要尝尝?”陈默微笑着诱惑她道。 “行啦行啦,吃什么都行啊,只要能堵住你这张嘴。”lily笑着说道。 陈默和lily在附近的卡尔顿街上,找到一家门面的招牌上,画着一个太阳笑脸的餐厅,和陈默的好心情正是一拍即合。于是在吃过一顿丰盛的早午餐后,两个人就按照顾野给的地址,去找张然。 张然的住址是在多伦多的东部世家堡(scarborough)地区,位于企业大道108号的海斯堡公寓。陈默按着导航走,这边的路况很好,一路上风驰电掣地就到了世家堡地区,这里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一下到了香港,或者是国外的唐人街,很多商店的招牌都是中英双语,lily甚至还发现了一个粤英双语的店铺,走在街上的人也以华人和亚洲人居多。唯一不同的是,这里随处都是绿树成荫,在红枫和蓝天白云掩映下的维多利亚风格的建筑,还让人有一种回归历史的沧桑感,道路上的车很少,看着两旁的建筑,一种真正地广人稀的感叹在陈默的心中油然而生。 “这地方看着还真是不错,怪不得这么多人想来。”陈默说道。 “嗯,这里有多伦多大学的分校区,而且这里是比较早的移民区,很多中国人到多伦多都是住这个区。” 陈默看了一眼lily,没有说话。 lily也看了一眼陈默,过了一会儿,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陈默笑了,问道:“那你说说,我想说什么呢?” “你不就是想问,为什么我会申请加拿大会被拒签吗?”lily不动声色地说道。 陈默一边打着方向盘右转上了401高速公路,一边说道:“不是因为张然在加拿大?” lily不耐烦地说道:“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这次出来就是自己散心的,想找张然的是你不是我!当时分开就分开了,我们的事情你应该最清楚啊。” 陈默叹了口气,把车速放慢,两眼直视着前方,说道:“好。” 车里的气氛一下就变得沉默而冷清,和陈默刚才在车里说着北京雪人时的热闹相比,这样的沉默,显得让人尴尬且难以忍受。 陈默最后把车停在了海斯堡公寓的公用停车场,看了一眼挂在后视镜上的平安铃铛,轻轻说道:“好了,到了。不知道他在不在这里。”lily没有说话,直接开了车门走了出去。 陈默和lily到了15层,出了电梯,沿着门牌号找着,最后停在了1506房间的门口,他看了一眼lily,lily点点头,两个人似乎都有点儿莫名其妙地紧张,这种熟悉而又陌生的相见,总是让人有所期待,而又让人惧怕失望。 陈默按了一下门铃,然后听到门内传来一阵好像是穿着拖鞋,脚步杂沓沉滞的声音由远及近,紧接着门上的猫眼闪了一下,屋里传来一个苍老而略带紧张的声音问道:“你们找谁?”这是一个老女人的声音,而且用的是中文。 陈默和lily都错愕地对视了一下,这不应该是张然的母亲,陈默说道:“我想请问一下,这里是不是有一位张先生,弗莱明·张?” 门内的回答,一下子变得含混不清,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在门里响了起来,好像是在和老女人说了些什么,说的好像是粤语。然后门打开了,一个肤色黧黑,脸上皱纹很深的亚裔女子站到了门前,门只开了一半,用很警惕的眼神看着陈默和lily。 “我们想找一个叫弗莱明·张的先生,他的中文名字叫张然,自然的然。”陈默问道。 “这里没有叫弗莱明·张的,你可能是找错人了。”女人守着门,并没有让陈默他们进屋的意思。 “那有没有一位叫凯瑟琳·张的女士住在里?或者住过吗?”lily在一旁插口道、 女人好像想了一下,问道:“你们找的这个女人,能说说她是什么样子吗?” lily搜索着记忆,慢慢说道:“嗯,她个子不高的,略微有点胖,短发,戴眼镜,人很好的,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哦,对了,她的左脸上,在这个地方,有一个黑色的小痦子。”lily在那里用手在自己脸上比划着。 “啊,你找的是方太啦,她曾经是住在这里的,我这间房子就是租她的啦,”女人突然一下就热情了起来,“不过她现在搬走了,搬去万锦小区那里了。” 陈默连忙问道:“那,能麻烦你把她现在的地址给我吗?” 这个女人想了一下,看着陈默和lily道:“那好吧,大家都是中国人的啦,告诉你没有什么关系的,不过要是鬼佬,他们可不会说的,总是说什么人权隐私的。你们在门口等我一下啊。” 过了一会儿,中年女人拿着一张纸出来交给lily,说道:“很好找的,就是这边过去这一条街,就是万锦小区,都是大的别墅的。她在石桥路360号。” lily谢过那个中年女子,两个人下了楼,回到车里,陈默把地址输入导航,果然很近,开车不过五分钟的路程,他有些疑惑地道:“她姐看样子过得不错啊,自己住别墅,还能出租房子,那张然为什么不跟她姐姐一起住啊?” lily摇了摇头,对陈默道:“他们家人,其实我就没怎么太接触过,不过给我感觉,都不太是能走寻常路的人。” “因为张然他妈?”陈默问道。 lily想了想,模棱两可地要了摇头,说道:“这谁又知道呢,我们不是他们家的人,幸不幸福,只有自己知道了。” 第20章 陈默把车停在石桥路360号门前的匝道上,和lily看着这幢灰色的二层玻璃洋房,房子的四周,是一大片绿草如茵的草坪,草坪的尽头,是一棵巨大的悬铃木,树荫遮挡着屋子前面的门廊,靠近门廊的附近,种了两排好看的树唐棣,现在正是秋天,树唐棣还带着一些深紫色的果子,别墅旁边,有一个很大的双车位车库,说道:“这边真是可以啊,仗着人少地方大,都是盖这么大房子啊,还占了这么大一片地方,这在北京,估计都得好几千万了。” “这一个别墅占的地方,顶的上北京的两个了。”lily也感叹道。 两个人说着下了车,向门口走去 “你说现在会不会她姐不在家啊?”lily突然担心地问道。 “不是说这边都是男人上班养家,女人在家相夫教子的吗?要是能住得起这么大别墅的人,应该也不用女人天天上班了,都下午了,养养花,弄弄草坪,再准备一下晚饭。这就是女人的美满生活。” “唉,”lily长叹一声,“想想那阵子我每天在公司忙得天昏地暗的,真不知道自己图的是什么,其实想想,我也就是想过过这样的日子,还有要遛遛狗。这地方环境这么好,我们家的狗狗肯定喜欢。” “对了,你怎么知道张然她姐的英文名字的,我们都没怎么和他姐见过。” “她姐比张然大挺多的,来这边也早,我和张然在一起的时候,她姐就已经到这边了,我还帮张然写过信呢,他英语太差,总写不好地址。”说到这里,lily微微一笑。 他们俩来到门前,陈默按了一下门铃,过了一会儿,屋里没有动静,陈默问lily道:“不会是屋子太大了,走路到门口都要好几分钟吧?” lily说道:“你再等等,要是再没有人,就按一下。” 又过了一会儿,陈默正想再去按铃,只听门里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喊着:“来了来了。” 英语说得很纯正,完全没有口音,紧接着,就打开了门。 站在门口的女人个子不高,也就一米六出头,相貌平平,属于放到人群中,就看不到她在哪里的那种,她的体型说不上是有点胖,而是真的挺胖的,放在玻璃门上的手指都是胖嘟嘟的,像是一根根短短的胡萝卜。不过从她开门的动作,和说话的语调来看,倒是显得十分灵活。她梳着半长的短发,用一根皮筋扎了起来,穿着一套灰色的家居服,脚上是一双暗红色的“巴塔哥尼亚”露营鞋,她的眼睛不大,但是很有神,她面带微笑,但是看着陈默他们的眼神,却有着一种难以靠近的防备。 “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位,叫弗莱明·张的先生?”陈默轻声问道。 “弗莱明·张?”这个女人带着疑问似的重复了一句。 陈默看着她的样子,心里一凉,想着好不容易找到这里,这个线索别搞不好就断了。 lily这时却一下上前一步,急切地道:“凯瑟琳,你还记得我吗?我是lily。” “lily?”这个女人看着她,好像在记忆里搜寻着什么。 “张然,我们是张然的大学同学。”lily用中文大声地说道。 女人的脸一下变得开朗了,笑容也在脸上荡漾了起来,她马上让陈默他们进门,一边笑着道:“张然的英文名字后来改了,不是弗莱明(fleming),叫弗兰克(frank)了。” “我叫张明燕,张然的大学同学当中,我就对lily印象深一点,别人好像没几个去过我家。”张明燕对陈默说着,把他们让进客厅,迟疑了一下说道:“中国人的习惯是在客厅聊天,而平时我们聊天都是在厨房,你们是想在客厅还是厨房?” “那就在厨房吧,反正都是聊天的地方。”陈默回答道。 张明燕带着他们经过一道长长的走廊,陈默发现玄关的门口,放着一个象牙白色的巴洛克式玄关柜,雕刻的十分精细,而柜子上面,却放着一个中国磁州窑的黑釉大碗,黑与白,中国与外国的线条和花纹,透着一种奇特而微妙的和谐。屋子里贴着浅色的花草壁纸,而地上铺着的,都是深色的柚木地板,而在客厅的木地板上,还铺了一块白色的方块地毯。走廊的两边墙上,挂着很多的相框,有合照,也有单人照,大概都是这个家庭不同时期的照片。年轻时的张明燕戴着墨镜,站在多伦多电视塔下,看样子是夏天的时候拍的,强劲的风吹乱了她闪亮的头发,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看样子是亚裔,一张国字脸,有着很阔的肩膀,双手环抱着她,两个人都笑着,样子显得很亲密,另一个大一点的相框里是这个男人和张明燕,还有两个孩子的合照,一个看样子不到十岁的男孩,和一个正值青春期的女孩,女孩撅着嘴,好像不太高兴,男孩倒是乐得很开心。照片应该就是在这个别墅门前拍的,只是那棵悬铃木,好像还没有现在那么枝繁叶茂。后面还有一张,应该是在滑雪的时候拍摄的,张明燕和那个男人都穿着厚厚的滑雪服,戴着雪镜,虽然两个人都比着“v”字的手势,尽量做出高兴的表情,但是好像和前面的照片,有了一点变化,虽然很微小,但是很重要的一点变化,直到走进厨房,陈默才想起来那变化是什么,是微笑,是那种可以看得出来的,发自内心的微笑。张明燕和那个男人,那张雪地上的照片,笑得,都带着一丝,发自内心的勉强。 张明燕把他们带进厨房,厨房的设备也是深柚木色的,只是地板,换成了灰色暗纹的瓷砖。厨房的左侧,一整面都是落地玻璃窗,午后的阳光从玻璃窗穿进来,照在厨房中央的餐桌和白色麻布装饰的餐椅上,陈默和lily坐在餐桌边,看着张明燕手脚麻利地给他们泡了茶,又拿出一碟子杏仁饼干,笑着道:“这是我自己做的,你们来尝尝。” 陈默看着张然的姐姐在那里忙活,突然觉得自己就好像在做梦一样,现在的这一切,好像都不是真实的,这间房子,这个在厨房给他们泡茶的女人,就连对面坐着的lily,都好像虚幻的一样,他使劲地摇摇头想把这种感觉赶走,可是面前那杯伯爵灰茶特有的味道,却好像在告诉他,一切的真实,都是虚幻的,就像所有的虚幻,都曾经真实一样。 “你们——,没想到,真是没有想到,”张明燕双手环握着茶杯,坐在陈默和lily对面,好像有些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嗯,是这样的,我们这次是出来玩的,出来之前,和同学们说起来,他们说张然这么多年也没联系了,你们不如看看他去,我们老师,还给了我们他在多伦多和温哥华的地址,说挺想他的,于是我们就来了,想起来这件事,是我们比较冒昧。”lily的场面话说得很是到位。 “没有,没有,这么些年,他确实也跟国内联系的比较少。”张明燕喝了一口茶道,“不过,这个地址应该我没给过国内的,——” “我们是去了海斯堡那边,那边的一位女士给我们的,她说你原先是住那里的,后来搬了,我说了你的名字和特征,”lily笑着指着脸上,“她就把地址给我了。” 张明燕仰起头,笑了起来,说道:“你还记得啊。这多少年了,你居然还记得。” “张然说你这个痣是福痣,他也想要一个呢,当时开玩笑的话,不知道怎么就记住了。” “是啊,当时他们都这么说。”张明燕笑着点着头。 “你是和张然一个宿舍的吗?”张明燕问着陈默。 “对,我叫陈默,张然睡在我们宿舍门口的下铺。”陈默答道。 “你就是陈默啊,哈哈,”张明燕睁大了眼睛,“你就是那个为追一个女孩,因为没宿舍住,和张然挤了一个星期床铺的那个陈默?” “哈哈,”lily一拍手,笑着看着陈默道:“你看看你,这个事都被传到国外了,你能耐大了去了。” 陈默少有的红了脸,小声说道:“他这也和您说了?” “对啊,还说你对他特别好,”张明燕说着,还笑着看了lily一眼,“谈女朋友你还帮了他忙。” 这回轮到陈默看着一下脸色绯红的lily。 三个人以各自的方式微笑着,回忆着,说着过去的事情。那些朦胧的回忆,像是他们面前和煦的阳光,慢慢地扩大,浸润着这个房间。 “张然他怎么样?”陈默终于问出了想问的问题。 张明燕没有说话,她拿着茶壶站了起来,说道:“你们还有人谁想要茶吗?” lily点点头,说道:“我再来一杯。” 张明燕拿着茶壶走到洗手池边,把电热水壶加满凉水,按下按钮,等着水开。在这个时候,张明燕从厨房橱柜的顶端,拿出一包烟和一个烟灰缸,她点燃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背对着他们,一直没有说话。 陈默和lily也沉默地喝着茶,似乎连屋内的阳光,也因为陈默的问题,变得有些惴惴不安。 “我,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也许是温哥华,也许在卡尔加里,上帝,或者加拿大别的什么地方。”张明燕拿着烟和烟灰缸走回来,回到自己位子上。 陈默和lily两个人不知所措地看着张明燕,他们好像还不太明白张明燕话里的意思。 “他出国就到的多伦多,和我们在一起,他和他爱人,林聪聪,就住在海斯堡。”张明燕抽着烟,静静地说道,缭绕的烟雾在房间里弥漫着,再慢慢散去。 “后来,他和聪聪找工作不是太顺利,然后在温哥华那边,说是那边有一个机会,他就先去了,你们也知道张然,他认定了事情,很难让他改主意的。然后,过了一阵子,聪聪也就过去了,开始还有一些联系,然后,就——,少了,两年前还记给过我一张圣诞卡,不过没有地址。” 陈默和lily对视了一下,目光里都是疑问和不解,lily慢慢开口道:“我们还有一个加拿大的地址,不知道是不是当时他的那个?” 陈默从自己的包里把地址交给她,张明燕看了一眼,说道:“这是他一开始在温哥华的地址,后来他又换了地方,不过,我给你们也没用,我给他的新地址寄过东西,也打过电话,东西被退回,电话没人接。” “怎么,怎么他这么就,就——”陈默没有说下去。 张明燕没有说话,手上的纸烟,已经凝成了一段长长的烟灰,她似乎毫无察觉,最后那段烟灰变成了灰色的粉末,洒落在她灰色的家居服上,暗红色的鞋上,还有带着暗纹的瓷砖上。 “我和张然,我和,张然,”张明燕想说什么,却说得含混不清,“他一直是一个很自主的人,他不想按照别人给他设计好的方式生活,就是这样,”她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我,也一样。”她低声说道。 陈默虽然对这次旅行做了充足的思想准备,也知道找到张然不是那么容易的,但是他完全没有想到,虽然是找到了张然的姐姐,他却感觉离张然越来越远了,那个找到他的念头,就如同一个虚无缥缈的诺言,似乎永远没有实现的可能。 “我看见走廊上的照片,那是您的孩子吗?”陈默想换一个话题。 “对,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女孩在多伦多大学,念商科,男孩在这里的皮埃尔高中,相当于,国内的高一吧。”张明燕说得很平淡,但是语气里,还是充满着一个做母亲的自豪感和成就感。 “很不错的啊,”lily说道,“多伦多的商科很好啊。” “她本来是想和他的父亲一样,学医的,但是他的父亲说女孩学医太辛苦,坚持不同意,她这才选的商科。” “您的先生是医生?”lily问道。 “是的,他和一个朋友合伙开了一个私人诊所,就在万锦小区里面,你们要是从东边过来的话,应该可以看见的,一所大大的白房子,方氏和李氏诊所,我的丈夫姓方。” “我最怕的就是大夫,小时候打卡介苗打的。”陈默笑着道。 “不会的不会的,在这里不会的,这里的医院很人性化的,服务很好的,不过我先生开的是牙医诊所,不是儿科。”张明燕对陈默说道。 “我是说——,”陈默还想解释一下,就在这时,厨房里的电话响了,张明燕走过去接电话,她听了一会儿,说道:“是的,他们现在在我这里,是我弟弟在中国的大学同学,来加拿大看他,谢谢你何太太,没事的,哦,是吗?”她停顿了一下,说道:“好吧,那就麻烦克里斯汀娜了,我在家里等她。” 陈默用眼神示意lily,他们是不是该走了,lily点点头,从自己的小包里,拿出两个蜡染的小布老虎玩偶,五彩斑斓的,老虎的样子做得也很生动形象。等张明燕接完电话回来,lily站起来,说道:“我们这次来的比较匆忙,这个——”她拿起玩偶,“是我从国内带来的,希望您会喜欢。” “啊,小老虎啊,真的很漂亮啊。”张明燕口中赞叹着,“国内就是这种东西很好,很传统,原先不重视的,现在开始重视了,来,我们来看一下摆在哪里?”说完,她就拿着两个小玩偶出去了,陈默和lily跟了出去,来到了门口的客厅,走进客厅,陈默才发现这里的陈设除了整整一面墙的大玻璃窗之外,还有一个真正的大壁炉,壁炉上面,摆放着六个造型造型各异,栩栩如生的青白瓷的陶瓷小人,都是做成各种天使的模样,其中还有一个是丘比特射箭的小人,看着尤其可爱。张明燕就把两只布老虎玩偶放到陶瓷小人的两边,然后退后一步,仔细打量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说道:“这些陶瓷小人像,是我先生家里送的,和这两个布老虎在一起,是不是很好看?你们觉得怎么样?” 坦白地讲,陈默觉得lily的布老虎玩偶,和房间里清冷的白色装饰,还有青白瓷的陶瓷小人放在一起很不协调,但是他还是点头附和道:“很好啊,摆在那里再合适不过了。” “或者,放在这里?”张明燕又把玩偶拿下去,放到了客厅一角的柜子上,仔细地摆放着不同的位置,好像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一样,然后又退后一步,问lily道:“lily,你看这里怎么样?” lily说道:“都可以的,当初我买的时候,说这个是可以作为镇宅的吉祥物,可以放到玄关的。” “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张明燕又拿起布老虎玩偶,向玄关走去,把两只玩偶放到了玄关的巴洛克式的柜子上,一边一个,和仿磁州窑的黑釉大碗在一起,这样一来,起码陈默看着是顺眼多了。 张明燕旁若无人地欣赏着,嘴里还说道:“谢谢你啊,lily,这么有心。” “您客气了,这次就已经很打扰您了。”lily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跟陈默使着眼色。 “姐,那我们就先走了,这次我们是不请自来,多有打扰了。”陈默觉得在这间屋子里,自己说话都有点和平常不一样了 “哪里啊,我平常也没有什么事,有朋友来叙叙旧,我也挺开心,而且你们千里迢迢从北京赶过来,就是,我也没帮上你们什么。”张明燕说道。 “你们看看,光说我自己了,你们,有孩子了吗?”张明燕转身问陈默和lily道。 “我们?”陈默和lily齐声问道,说完,两个人才觉得张明燕可能误会了,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lily忍着笑回答道:“我们俩就是一起来加拿大的,除了是同学,没有别的关系。” “啊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看看我,说话一多,就颠三倒四的了。”张明燕笑看着两人道。 三个人又说了两句,陈默和lily就要告辞往大门那边走,张明燕连忙说道:“我来送送你们。” lily急忙制止道:“姐,真的不用了,——”lily的话还没有说完,只听门铃响了起来,张明燕对他们道:“可能是克里斯汀娜来了,你们先等一下。”说完,就走到门口去开门,她一边走,一边把扎着头发的皮筋拿了下来,中间还甩了甩头,把头发捋顺以后,才打开别墅的玻璃大门。 第21章 陈默和lily站在玄关,两个人很认真地互相看了对方一眼,lily悄声道:“你要是想说什么,上车再说吧,我这也糊涂着呢。” 这时只听门口传来一阵热闹的寒暄声,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很热络地和张明燕打着招呼,英语的语音语调直接而硬朗,然后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张明燕手里捧着一个小箱子,带着一个女孩走了进来。 女孩看样子是个中国人,个子很高,似乎有着欧美人的骨架,身材非常傲人,一身小麦的肤色晒得很亮,上身是一件白色的露脐装,下身是一条短得不能再短的白色毛边热裤,光着脚穿一双猩红色的低帮跑鞋,恰到好处地显示出她纤细柔美的脚踝。她披散着一头长长的黑发,在她裸露的肩头闪动着微光的,是她戴着的一对大的出奇的银色耳环,而两排洁白的牙齿,在一双性感的嘴唇里时隐时现。 如果用四个字,来形容陈默对这个女孩第一面的印象,那就是“天生尤物”,如果用六个字来形容,那就是“真是天生尤物。” 张明燕笑着说道:“克里斯汀娜是来给我送快递的,她就是海斯堡你们见过那位何女士的女儿,这个快递又搞错地址了。” “这是我弟弟在北京的大学同学。”张明燕对克里斯汀娜说道。 女孩热情地“嗨”了一声,伸出手来拥抱陈默,陈默一下有些呆住了,紧接着僵硬地抱住了克里斯汀娜,一股温暖的热带香水的味道,弄得陈默的鼻子痒痒的,紧接着,女孩又去拥抱lily,lily比她矮了不少,只能双手环抱住她的腰。 这时只听车道上,响起了一声关汽车门的声音,可以听见一个脚步声渐渐向门口走来,这脚步声坚定而有力,不慌不忙地来到门前,直接开门走了进来,一个高个子的男人出现在了玄关门口,他看着陈默和lily,轻快地说道:“今天好热闹啊,有客人吗?凯瑟琳?”他问着张明燕,声音是男低音,悦耳而动听。 陈默认出来这个男人,就是走廊上照片上的男人,看样子他经常去健身房,剪裁合体的西装下面,肌肉把衬衫撑得很鼓,他的两鬓已经有些斑白,眼角也有了深深浅浅的皱纹,但还是显得很有男性魅力。 张明燕说道:“真巧,你也回来了,这是张然在北京的大学同学,这次来加拿大玩的,想看看张然。”又对着陈默和lily说道:“这是我的先生,方医生。” 陈默和lily向方医生点头致意,方医生很热情地说道:“怎么,这就要走了吗?” “是的,我们也呆了不少时间了,也该走了。”陈默说道。 说着,陈默和lily就和方医生和克里斯汀娜一一道别,往门口走去,张明燕把手中的小箱子,在玄关的一角小心地放好,说着:“我送你们。”就和他们一起出来了。 张明燕和他们来到匝道上,陈默看见车库的门打开了,一辆蓝色的沃尔沃s90停在那里。张明燕看着“北京雪人”,问陈默他们道:“这就是你们的车?” 陈默点了一下头,说道:“在机场租的,我们还说打算开着它,穿越整个加拿大。” 张明燕不置可否地笑笑,看着陈默他们进了汽车,然后向着他们挥挥手,目送着他们离开。 陈默看着后视镜里的张明燕,礼貌地微笑挥手,再往后,是走出别墅门口的克里斯汀娜,她扭过头,正在和走到门口的方医生说着什么,紧接着,随着陈默驶出匝道,门口的人一下就消失不见了,然后是那幢灰色的别墅,最后是那棵巨大的悬铃木,在陈默后视镜的视野里,越来越远,不一会儿,也消失不见了。 lily坐在陈默旁边,两个人似乎都话要说,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这下要想找到张然,可就困难了。陈默终于先开了口。 “他姐姐,怎么和他就没有了联系呢?而且,好像也没怎么去找过他。”lily好像还是对张明燕刚才的话,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你觉没觉得,张然和我们在一起时,是不是和他在家里,是不太一样的?”陈默想了想说道。 “其实,我去他家的时候,就隐隐地有种感觉,他们家里好像有哪里不对头,没想到,到他姐姐这里,那种感觉更强烈了,特别是,他姐姐在说起张然的时候,那种感觉——”lily在找着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就好像,不是自己的弟弟,是一个朋友什么的之类的,是吗?”陈默接着她的话道。 “对,就是那种你可以说算是关心,也可以说,算是义务的那种。”lily话音里有点迷茫。 “算了,也许在国外呆久了,人家和别人相处的方式就是这样的,只是我们不习惯而已。”陈默不自觉地耸了耸肩。 “真是搞不懂,”lily厌烦地玩着自己的发梢,“看来,你找张然这事,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 “不是还有他温哥华的地址吗?再说,他老婆的应该也在那边的。”尽管陈默自己说得很笃定,但是他好像也没有什么把握。 “算了,不想了,反正这次出来,主要是散散心的,找到他是我们运气好,找不到,也没有办法。”lily在副驾上坐直了身子,看了陈默一眼,笑着道:“刚才你和那个姑娘拥抱的时候,心里突突乱跳来着吧?” “我?没有啊,入乡随俗啊,得跟人家抱一下啊,要不显得咱多不热情。”陈默一本正经地道。 lily做了一个类似“见你的大头鬼”之类的表情,“你们男的真的没劲,得了便宜还卖乖。”她用不屑的语气说道。 “真的是很热情啊,这个风俗习惯好。”陈默似乎还沉浸在和克里斯汀娜的那个拥抱之中。 “好好开车吧你,”lily用自己的小包,狠狠地拍了陈默一下,说道:“美得你都不知道往哪开了吧?想想咱们接下来干点什么?这聊了一下午,都聊饿了,也该找地儿吃饭去了。” “干什么?咱们这是自驾啊,你想去那里咱们就去那里,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一句话的事。”陈默说得极为豪爽。 “好,你说的啊,去湖滨区,看着夜景,看着湖,吃龙虾。”lily兴高采烈地说道。 “没问题啊。不过啊,”陈默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听说这里麻辣口味的龙虾做的不错,尤其是小个的,你不尝尝?” “是龙虾!龙虾!不是麻小!”lily气得又拿起包要拍陈默,陈默笑着连连告饶:“开车呢开车呢,注意安全。” 陈默和lily开着车来到了多伦多的湖滨区,这里高楼大厦云集,各式餐馆林立,显得十分繁华,也有不少中餐馆,陈默他们看着店门口的中文招牌和进进进出出的人流,感觉还真挺像回到了北京的三里屯。 lily眼看着一家家的餐馆从眼前驶过,不停地催促着陈默道:“你赶快找个地方停车啊,这又过去一家。” 陈默盯着前方的车,说道:“我也得找得着地方啊,这边停错地方,罚的钱够你吃好几只龙虾了。” 最后,陈默还是在一个有着一只红色龙虾招牌的餐馆附近,找到了一个停车位,两个人停好车下来,陈默对lily说道:“今天就算是庆祝我们在加拿大的第一天了啊,我请你。” lily微笑着道:“反正咱俩的钱统一归你保管,你就是记花账也没人审你。” 陈默在那里叫屈,“都是会计啊,你这么说,可太有损我的职业道德水平了。” “我相信你的职业水平,但是道德,”lily把自己的墨镜拉到鼻梁下边,“可真是不敢说。” 两个人说笑着进了餐馆,兴致勃勃地地点了一个龙虾牛排套餐,lily吃龙虾,陈默吃牛排。在两个人等着上菜的时候,lily喝了一口水,突然对陈默说道:“你觉没觉得,不单单是张明燕,我觉得她丈夫,还有那个什么克里斯汀娜,好像也有点怪怪的。” 陈默眨了眨眼睛,时差的影响,让他感觉到了沉重的倦意,他打了一个哈欠,说道:“回去你开吧,我这儿有点而犯困了。” “好,回去我开,哎,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是不是啊?”lily穷追不舍地问道。 “我们这是找张然,人家的事情,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呢?”陈默找侍应生要了听可乐,想提提神,“再说,这是国外,人家有人家的生活方式,就好比她们家门口那柜子和大碗,看着不搭但是摆在一起,还是很有格调的。” “这话你说了就跟没说一样,有格调的东西,未必就是幸福的啊。”lily摆弄着手里的刀叉道。 “而且,你看到她们家墙上的照片没有?” “怎么了?”陈默强打精神地问道。 lily低声说道,“她们家给我的感觉,好像,只有这些照片才能证明这是一个家,所以才排了满满一走廊,如果没有了这些照片,似乎住在那里的就是陌生人一样,每个人都太彬彬有礼了,感觉不太真实。” “你也有这个感觉?”陈默的困意顿消,拿起刚送过来的可乐,喝了一大口。“我就是觉得不自在,挺别扭的那种感觉。” “我现在觉得,张然离开这里,不是那么简单的了。”陈默又喝了一大口可乐,“你想啊,他和咱们在一起的时候,开心就是开心,不高兴就是不高兴,从来不藏着掖着的,而且他人也聪明,也知道如何与别人相处,不会到头来,和自己姐姐处得,还不如咱们吧。” “那也难说,人都是会变的,”lily说道,“那,咱们什么时候去温哥华?” “我这边的行程,”陈默从包里拿出自己打印的行程,“温哥华是最后一站了,咱们在多伦多呆两天,然后去尼亚加拉大瀑布,接着呢,北上,走这里的‘枫叶大道’,经渥太华,蒙特利尔,然后南下,去哈利法克斯见江如画,看完我妹妹,咱们就从原路返回,回到蒙特利尔,接着就是横穿整个加拿大,经过班夫国家公园,卡尔加里,到达温哥华,呆两天,还要走一段那里的海天公路,然后就回北京了。” “听着这路就够长的了,你觉得咱们俩能走下来吗?”lily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已经开始华灯初上的街道。 “我能坚持的东西不多了。”陈默看着她低声地说道。 “你去温哥华,是不是还要见那个,庄羽?”lily没有听到陈默的回答,自顾自地问道。 “嗯。”陈默看着侍应生端上来的大盘龙虾和牛排,“我给她回了邮件,她还没给我回,能不能见到,就看缘分了。” 陈默和lily这一顿吃得是心满意足,lily到最后连刀叉都放到了一边,直接上手了。陈默看着她的样子,说道:“你说说,要不是这趟出来,我哪能看见你吃得这么心花怒放啊。” lily满不在乎地说道:“我现在想明白了,一个人呆着也有一个人的好处,不用考虑别人的感受,也不用顾忌对方的想法,自己开心就好,这样的自己最真实,也最放松。” 陈默点点头,说道:“是这个道理。”他一琢磨,又觉得不对,“哎,你这话不对啊,什么叫一个人呆着啊?你对面这还一人呢。” “你?你就算了吧,反正我们俩都这么了解了,懒得在你面前装了。”lily咬着雪白的龙虾尾,偷偷笑着说道。 “好啊,是这样啊,”陈默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不过这样也好,大家都难得不用装什么大尾巴狼了。”他举起面前的水杯,说道:“预祝我们下面的旅途顺利。” “嗯,祝我们旅途顺利。”lily笑着拿起杯子,和陈默碰了一下。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大瀑布?”问道。 “你不是还想在多伦多玩两天吗?明天去登塔,去湖边转转,看看博物馆什么的。”陈默还在对付他那块巨大无比的牛排。 “我想去逛逛这里的商店。”lily看着陈默,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世界上的商店各种各样,只有逛商店的女人都是一模一样的。”陈默笑着说道。 “我想买两件衣服,好像我的衣服带的不太够。”lily的样子很认真。 “而且借口都一模一样。”陈默继续笑着说道。 lily笑了起来,“知道你还说!”她轻轻拍了一下桌子。笑骂着陈默道:“结账,走人,回去睡觉,我也得倒倒时差。” “我还没吃完呢,等等我,你先让他拿账单。”陈默嘴里塞满了牛肉,含混不清地说道。 lily要了账单,侍应生拿过来帐单时,又拿来了两块元宝形状的幸运饼给陈默和lily。 lily看着幸运饼说道:“真是想不通,咱们吃饭从来没有这东西,偏偏国外吃饭,说给这幸运饼是中国的风俗。” “你看看你的饼里说了什么了?”陈默很感兴趣地问道。 lily拿起幸运饼,拿出里面的纸条,读了一遍,不由得笑了起来,陈默看着她的表情,问道:“上面说什么了?” lily笑着道:“你看看这中国话的英语表达,这幸运饼也是绝了。” 陈默拿过纸条一看,也笑了,因为上面写的居然是中国的一句古话:女子无才,便是德。 “是这么翻译的吗?”陈默笑着问她道。 “不这么翻还能翻成什么?”lily拿过陈默的幸运饼,说道:“让我看看你的。”她拿过幸运饼,兴致盎然地打开纸条看了一遍,这回她没有笑,又把纸条细细地看了一遍,好像这张幸运纸条,让她想起了什么。 陈默拿过自己的纸条。看见上面写着:我以为,我永远不会长大,我以为,可以永远这样任性下去,但是现实,就像一场你人生的棒球赛,转眼之间,就到了,你向命运掷出最后一球的时候。 第22章 张明燕目送着陈默和lily开车离去,面对着渐渐沉下的夕阳,她慢慢放下挥动着的手,落日的余晖,在她的身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她静静地站着,看着陈默和lily的车慢慢远去,直到,消失不见。 克里斯汀娜走到她的身边,说道:“方太,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的,尽管告诉我,不要客气的。” 张明燕微笑道:“麻烦你了,以后要是还有错的,我去取就是了。不用你特地跑过来送一趟。” “很近的,不费事的。”克里斯汀娜张开嘴笑道,一扭身,沿着匝道走了出去。 张明燕看着映入自己眼帘的克里斯汀娜的后背,她细而有力的腰肢,幅度很大地扭动着,而在热裤下紧紧包裹着的丰满的臀部,随着身体的晃动,也有节奏地摇摆着,大腿和小腿上的每一道肌肉都清晰可见,小麦色的肌肤,在白而少的衣服里,如同一团正在燃烧着青春的火焰。 张明燕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上的露营鞋和灰色家居裤的下摆,鞋上有几点褐色的斑点,像是不知道时候溅上去的,咖啡的污渍。肥大的裤脚,松松垮垮地被风吹了起来,她转过头,看见自己的丈夫正站在门口,看着自己。 张明燕往回走,对他说道:“迈克说着今天在斯蒂芬家里过夜,不回家了,今天就我们两个人了。” 方医生皱着眉头道:“哪个斯蒂芬?篮球队的那个?” 张明燕点点头,说道:“早就和我说好了,说要和斯蒂芬一起去玩那个什么,”她苦笑了一下,“联网的一个游戏,叫做什么来着?callofduty(使命的召唤)?” 方医生道:“还是让他多注意自己的学业吧,我看他有点玩心太重了,前两天的理科考试也不太理想。” 张明燕看着方医生,说道:“好的,我等他回来就和他说。” 方医生俯身过来抱住张明燕,轻吻着她的面颊,“你真是个贤惠的好妻子,”他微笑着道:“我真是个幸运的男人,亲爱的(darling,i’masoluckyman)。”这句话,他是用英语说的 张明燕看着他两排如同牙医招牌一样,整齐洁白的牙齿,用英语回应道:“我也是幸运的(soami.)。”她接着道:“晚饭你想吃什么,我在厨房给你煲了汤,吃中餐吗?要是想吃西餐,家里还有一块牛排,我现在拿出来。” “哦,不了,我还要出诊,李医生的病人。他有点事情来不了了,想让我给他的病人做个全面的口腔检查。” “现在?晚饭时间还要去诊所?”张明燕有些意外地道。 “嗯,不用等我吃饭了,你先吃吧,我回来前会给你电话的。”方医生放开张明燕,右手的食指绕着锃亮的车钥匙,他又吻了一下张明燕,就走向了车库,那辆蓝色的沃尔沃s90。 张明燕对他挥挥手,就回到了家里。 张明燕走过玄关,听见客厅里的座钟在滴答作响,她走进客厅,看着座钟上面的分针和秒针,出神地看着时间在一格一格地流逝,现在,这间大房子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忘记了自己在客厅呆了多长时间,只记得回到玄关锁好屋门,打开报警系统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她把自己那双暗红色的露营鞋换了下来,穿上一双绒布拖鞋,然后她把露营鞋拿到洗手间,找到一把刷子,拿出一瓶洗洁精,她仔细地刷着露营鞋上的污渍,直到那些污渍被洗刷得干干净净才肯罢手。刷完鞋,她环视着洗手间,早上她已经把这里地打扫过一遍了,现在整个洗手间的白色瓷砖,在日光灯下闪闪发亮,像是一个童话里的神奇城堡。看着看着,她忽然拢了一下头发,好像自己的脑海中,突然涌现出了什么想法。她把洗刷干净的鞋子,小心地放到洗手台下。然后,她开始脱下自己的家居服,她脱得很慢很仔细,好像在完成一个非常重要的仪式,她脱完衣服,审视着洗手间大落地镜前,那个臃肿的身体,她的目光,变得直接而冷酷,她好像是在对这个身体说,你即使是在自己最好的青春时期,她也是无法和刚才克里斯汀娜,那个令人销魂的后背相比的,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她的手,轻轻滑过自己的肩头,碰到了那个难看的肚子,她摇摇头,随后,她的手指,轻轻去抚摸着自己小腹上的那道伤疤,那是女儿詹妮弗留给她的,那是她一生中最痛苦,也是最甜蜜的回忆,她依然清楚地记得,当护士把瘦瘦小小,满脸皱纹的女儿,抱到刚刚从产后虚脱中清醒过来的她的旁边时,她只看到她那双清澈而明亮的眼睛,她当时觉得她美得,像世间不曾有过的天使。想到这里,她笑了,笑得像那道伤疤一样,自豪而感伤。 张明燕走到浴缸旁边,扳起龙头,开始往浴缸里放热水,又打开一罐海蓝色的浴盐,放了几粒浴盐进去。来到多伦多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喜欢用很热的水泡澡。她慢慢踏进浴缸,浴缸非常大,躺进去丝毫不觉得拘束,她感觉着热水烫着她的皮肤,很舒服。 她洗着头,看着黑色的浴缸,想着当时买它的时候,丈夫说:“买一个黑色的吧,这样你收拾起来,不会太辛苦。”她那时还想着要完成自己的学业,她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成为一个科学家,像是《生活大爆炸》里谢尔顿的女友,艾米那样,一个不修边幅,但是言辞凌厉的女科学家。张明燕忽然笑了笑,那时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她都快记不起来了。 张明燕慢慢躺进浴缸,她平视着自己隆起的肚子,然后闭上眼睛把头浸入热水中。她喜欢这种被温暖包围的感觉,如同一张厚实而宽大的毯子,把自己紧紧地裹在里面,这样才不会受到伤害,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她在水里屏住呼吸,好像是要做游泳之前的训练。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儿子迈克学游泳?第一次带他去游泳俱乐部时,迈克穿着一条蓝色的游泳短裤在泳池边冻得瑟瑟发抖,不停地喊着冷,他短裤上鲜黄色的小黄人,咧着嘴在他瘦小的屁股上傻笑。他不情愿,真的很不情愿,要不是他爸逼他,迈克早就逃回家了,尤纳斯总是说我心软,可那是个孩子,那么小,我看着他难过的样子,我也难过的。这个感觉尤纳斯是不懂的,他只是把他扔进了水里,在这点上,我承认我没法做到,因为尤纳斯说他的一切都是自己用拼命得来的,所以,他的孩子,也必须要学会用拼命去获得一切。他对詹妮弗也是这么说的,可是詹妮弗从小,就是个性格温柔的姑娘,她不喜欢那种方式,她喜欢的,是做一名医生,那次她被选中去麦吉尔大学参加课程实践,看见一群年轻的新生,整齐地排列在学校图书馆的希波克拉底雕像前,庄严地发誓,阳光照在铜像上,反射出万道金光。她说我被震撼了,妈咪,我第一次找到了你们说的那种信仰,那种力量,哦,上帝。她很认真地用中文和我说,我看着她涂得有些重的眼影,第一次发现女儿长大了,而当时的她,多像当初的我啊。 张明燕猛然从水中抬起头来,急迫地大口呼吸着空气。这种溺水的感觉如同在死亡的边缘挣扎,而当你回来的时候,你会觉得安全,安全而温暖。 她看着自己扶在浴缸边上的手和每一根粗胖的手指。在别人眼里,她是一个幸福而邋遢的主妇,其实这双手在变成这样之前,也曾经是纤细白净的,在实验室里,她拿起试管的手是最稳的,每一次实验的操作和数据,都是无懈可击的。她喜欢化学的那些方程式,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咒语,如同女儿听到的希波克拉底誓言。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命运只是给你开了一个玩笑。”她突然大声地对自己说道,声音之大,好像在房子里都有了回声,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么,哪个才是那个玩笑呢?张明燕喘了口气,问着自己。她有些疲倦地站起来,伸手到浴缸旁边的浴柜里,想去拿一个毛巾,却发现在浴柜的角落里,有一罐红白相间的“加拿大人”的啤酒,这大概是尤纳斯拿过来的。她想道。她把啤酒重新推进角落,拿出了一个白色的大毛巾,正想把身体擦干,突然她把浴巾放到了浴缸边上,转过身,从浴柜里拿出那罐啤酒,她重新躺回浴缸,靠在浴缸的上沿,有些犯罪感地打开了啤酒,看着满满一浴缸的泡沫,喝了一口,啤酒不够凉,但是口感还好,她又喝了一口,问着自己:“那么,哪个才是那个玩笑呢?” 是因为自己变得不再像是一个女人了?还是,尤纳斯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穷书生了?是因为和詹妮弗的那次争吵吗?还是,自己就不该来加拿大?抑或是,张然的那个决定?但是有些东西无法勉强的,你也没法选择的,可是张然就这么选了。在勇敢这一点上,他更像妈妈,而自己,更像爸爸,虽然张然是到了多伦多,才知道了那件事。但是她能理解张然,就像她第一次知道,妈妈在多伦多的蒙特利尔银行,给自己存了两百万加元时一样,在那一刻你会觉得,自己原先以为真实存在的世界,完全崩塌了。 张明燕喝完啤酒,觉得有些微微的头晕,她走出浴缸,放掉水,又用喷头和浴缸刷好好洗干净浴缸,才穿上浴袍,走出了洗手间。她先来到洗衣房,把自己的衣服扔进洗衣筐,又把刷好的鞋,摆进玄关的鞋柜。才走回厨房,给自己做了一杯浓缩咖啡,她坐在餐桌边,小口地喝着,屋子里不知道那里有风吹了进来,她的双腿,不时会感觉到一阵阵的凉意,喝完咖啡,张明燕就裹紧了浴袍,挨个屋子去看哪个窗户没有关好,最后她走进客厅,来到客厅写字台后面的窗户旁边,发现有一扇窗户半开着没有关上,她用力关上窗户,客厅里一下就安静了下来,她松了口气,还奇怪报警系统怎么没有响,于是重新来到房门前,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所有的按钮,确认报警系统运行正常后,才向厨房走去。 刚才洗澡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有点饿了,喝完咖啡后,饥饿感好像更加强烈了,她到厨房把自己煲好的汤重新热上,霸王花煲排骨,汤热好以后,她拿出一个小碗,浅浅地尝了一口,虽然还没放盐,但是味道不错。煲汤这门手艺,还是他们来到这里以后,跟着旁边“百福“超市里,专门卖广东汤料的那个老板学会的,尤纳斯虽然是牙医,但是他很喜欢喝油腻浓烈的肉汤,他开玩笑说,可能是他小时候吃肉少的缘故,所以她学会了煲好各种汤,等他回家来喝,詹妮弗和迈克都不是太喜欢,他们更喜欢汉堡和披萨。 胃口大开的张明燕又去厨房冰箱里找出一盘米饭和一点广式腊肠,又翻出一小袋青豆,她就在厨房做了一个广式炒饭,又给自己盛了一碗汤,都放在厨房的桌上,想了想,她又拿出一个新鲜的西红柿,做了一个盘拌西红柿,她把菜摆好,又看看厨房明晃晃的日光灯,她来到橱柜那边,伸手够到今天下午放烟的地方,拿出烟和打火机,还有烟灰缸,她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地放到餐桌边上,又从下边的橱柜里,拿出一个餐桌蜡烛,放到桌子中央,用打火机慢慢点上,然后走到门边,好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轻轻关上了灯。 蜡烛点燃的气氛,似乎很温馨,但是映在张明燕面无表情的脸上,又有着一点点的诡异。 她大口地吃着炒饭,大口地喝着汤,大口地吃着西红柿,所有的东西她都吃得很快,以至于差一点被噎住,她不停地盛着汤,很大声地喝着,好像要把这两人份的煲汤,自己一个人全喝掉一样。她吃饭的样子,和餐桌蜡烛烘托出的感觉,完全是两个样子,她吃东西时散乱头发里的眼神,甚至发出的声音,都显得如此满足,甚至,还有一点点的贪婪。 张明燕很快地吃完了饭,她扶着桌子,很艰难地从桌边站了起来。她知道自己是吃多了 撑着的感觉真好,她对自己说道。她摇摇晃晃地把餐桌上的东西收拾到洗手槽,把盘子洗干净,又回到桌边,站在那里,点燃了一支烟。她看着香烟的烟雾在烛光中,一缕一缕消散,思绪重新回到刚才自己的那个问题:到底,哪个才是命运给自己开的玩笑,或者,每一个都是,甚至现在的自己,是不是就是一个玩笑? 大学毕业后,妈妈就和她说,要给她申请来多伦多继续读书。坦白讲,当时张明燕是很意外的,因为妈妈从来没有透露过,想让她出国读书的想法,当妈妈把填好的多伦多大学的申请表格放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对自己的未来完全一无所知,在家里,妈妈永远是说一不二的人,她安排了家里人所有的生活,每个人的命运,就像一个无所不能,无处不在的神。 她的成绩很好,申请到多伦多大学应该不成问题,可是她当时脑子里想的都是毕业后在北京找一个工作,再找一个踏实的男朋友,就可以好好过日子了,当时的她还没有谈过男朋友,虽然很多班里的女生或者自己的朋友,都在这方面比自己有了太多丰富的经验,就像自己的成绩,在班里遥遥领先一样,她知道自己,没有可以目空一切的容貌,也没有让人魂牵梦绕的身材,她拥有的,只有自己的头脑,所以她在别人约会的时候,她都是在实验室里和自己约会。 曾经有一个男孩,一直是班里的第二名,因为第一名是她。他们两人,一般都是实验室里来得最早,走得最晚的,她的勤奋是因为她除此之外别无所长,而他的勤奋据他的舍友讲,仅仅是为了能够超过她一次,哪怕就是一次。临毕业之前,他们都在准备毕业试验,最后实验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那个男孩拿过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个化学方程式,说想问问她,这个方程式有没有问题,她很纳闷,心高气傲的他从来没有问过她问题,她拿过来看很认真地看了一眼,说6hf+sio2=hsif6+2ho,二氧化硅在常温下独溶于氢氟酸,这和你的课题有联系吗?她当时问道。那个男孩笑笑,说道没有,就是一直觉得挺奇怪的,二氧化硅会这么不活泼,为什么只有氢氟酸才能在常温下溶解它,她当时的回答是,二氧化硅很普通,但是除了氢氟酸,还有热浓磷酸可以分解,每个东西都是相对的,只是还没有遇到和它属性相对应的物质。她觉得当时那个男孩听到她这个答案,好像很失望的样子,尴尬地笑着把那张纸拿了回去。直到来到了多伦多,好多年以后的一个情人节,她从多伦多大学理化学院的门口经过,看见一个白人男孩高举着一个横幅在女生楼前,横幅上写着一个女孩的名字,和那个简单的方程式,她当时呆住了,因为她看到了那行方程式下面的一行英文:“你是唯一。” 张明燕按灭了烟头,抽烟的习惯,是詹妮弗出生以后才养成的。詹妮弗的来到,改变了这个家里的一切,尤纳斯的父母,是加拿大的早期移民,祖籍是中国南方一个偏远的村庄,所以尤纳斯父母的脑海里,依然还是保持着那里古老的风俗习惯,还有牢不可破的世俗的理念。当尤纳斯把孩子出生的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了他的父母时,在得知自己生的是一个女孩后,他们家就一直保持着陈默,再也没有回过话,这样的反应,如同一记巴掌,打在了张明燕的脸上。她独自带着孩子,尤纳斯那时还只是一个实习医生,难得回家。有时她给妈妈打电话的时候,会哭,但是妈妈从来都是一个回答:“就这么点儿事,你就哭?你怎么那么没用呢?你就再生一个,让他们家看看,再生一个要是男孩,就让他姓张不让他姓方!”最后,她被诊断出了产后忧郁症,为了不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詹妮弗,吃,成为了她发泄的最后出路,她原先还算苗条的体型迅速地膨胀了起来,繁重的体力劳动和无时不刻地操心,成为了她最好的借口。就这样,她独自一个人把詹妮弗带大,忙着让尤纳斯吃好休息好,可是有时尤纳斯回来,看到她在客厅里来回走动时的样子,那如此陌生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就是一个保姆,不拿薪水的保姆。 她是带着一点的报复的心理,和尤纳斯要的迈克。当他要爬到自己身上之前,仔细计算着日期,和完事之后,像是医生叮嘱病人一样,说着各种安胎的措施,她都有着一丝报复得逞的快感,甚至在迈克出生之后,他爸妈想来看孙子的要求,都被她一口回绝了,她说我一个人能带大詹妮弗,也能带大迈克,不劳您二老费心了。 后来,尤纳斯的父母还是瞒着他们,偷偷来到了多伦多,他们看到了自己的孙子,也看到了迈克社会保障卡上的名字:迈克·张。她成功了,迈克的出生,把那记巴掌还了回去,而且打得更为响亮。她不是不会做一个对世界睚眦必报的人,只是她原先的锋芒,被自己的母亲遮住了。 张明燕把烟和打火机,还有烟灰缸,重新收到了橱柜的顶端。到现在为止,她隐瞒得很好,迈克不知道她会吸烟,詹妮弗好像知道一点,但是她已经开始懂得,有些事情在家里,还是不提为好。 她熄灭了蜡烛,重新打开厨房的灯,灯光很亮让她觉得一时有些刺眼,她又走过去关上,站在厨房的门口,四周是一片的黑暗,她慢慢让自己的眼睛适应在黑暗里,看见眼前的路,她慢慢向着客厅走去,长长的走廊两边墙上,发着米黄色光芒的廊灯,随着她的脚步声,慢慢亮起,再慢慢熄灭,而走廊两边,挂着的每一张照片上每一个人的面孔,也随着廊灯的光,慢慢亮起,再慢慢熄灭。 第23章 张明燕走进客厅,她还觉得客厅里还是有点冷,尤其是双脚,绒布拖鞋还是有点薄,不过,她没想过去给壁炉生火,现在,还不到时候。 她去卧室换了一身衣服,那是另外一套厚一点的,淡绿色的家居服,又去换了一双平底鞋,当她路过迈克的房间,发现他的门开着,墙上那幅蝙蝠侠的电影海报,有一角掉了下来。她走进去,把海报抹平了看了一下,发现是海报自带的胶纸没有粘性了,于是她翻找着他的桌子抽屉,想找到一个胶条把它粘住,翻着翻着,她在最底下抽屉的底部,发现一个盒子,她一下就停住了手上的动作,那是一盒安全套。 她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看看这盒安全套是不是完整的,她来回地检查着封口,发现还没有被开封过后,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好像一下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迈克现在是高一,有这样的东西,她也应该是习以为常了,可是知道他会长大是一回事,而真正看见他长大,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她把装安全套的盒子按原样放好,又去工具房找到了一个胶带,把海报重新贴好,又看了一眼已经收拾好的房间,就轻轻地带上了门。 离开迈克的房间后,经过一个洗手间,就是詹妮弗的房间,她看见房门紧紧地关闭着,自从那次争吵以后,她和詹妮弗,就变成了这种状态。 那是詹妮弗读高二的第一年春假,自从上了高中以后,她的变化很大,原先说话总是很温柔的她,和她说话时口气总是冷冷的,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要针锋相对,好像要以此来宣告自己的反叛,她一次次忍让着她,原谅着她,她想总会有一天,她会明白自己的,她维持着这个家,就像一根火柴,想要温暖冬天里他们这间巨大的房子一样,毫无希望地燃烧着。但是她无法接受詹妮弗和她争吵时,那种带着鄙夷的目光,那种你永远不会明白我的想法的眼神。可是她和她尤纳斯是敞开心扉的,每一次她要做的决定,他想干的事情,都是先去问爸爸,然后才告诉她,如果她有什么疑问,她总是冷冷的一句,我已经告诉爸爸了。她无法忍受自己变成了一个局外人,一个,在他们身边可有可无的影子。那是詹妮弗,是曾经像小天使一样,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女儿,她曾经无数次心痛地这样想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于是,埋藏在心里的每一句怨言,每一个刻毒的想象,变成了最终的爆发。 那天是周末的晚餐,按照惯例,詹妮弗和迈克都回家吃饭,尤纳斯和她说到了詹妮弗上大学的事情,结果詹妮弗出人意料地宣布,她想要去读多伦多的商科,张明燕一直以为她是要学医的,她很错愕地问她,为什么不想学医了,詹妮弗的无所谓地道,她当时的想法太幼稚了,现在我想明白了,我和爸爸说过了,他很支持我的决定,所以他替我选了商科。 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你们说起过这件事。她的目光开始紧紧盯在尤纳斯和詹妮弗两人的脸上,游移不定地看着。 那你的理想呢?她记得她当时低声地问詹妮弗。而尤纳斯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沉默,过了一会儿,他才有了回应。 我们只是说起了这件事情而已。他毫不在意地说道。其实你不用这么想这么多,把家里的事情打理好了就行。亲爱的。 詹妮弗低下头摆弄着自己的刀叉,一言不发。而迈克看着每个人的脸色,想要说一些学校童子军的事情,转移一下大家的注意力。 张明燕在那一刻,反而觉得平静了,因为她知道,自己既然控制不住了,索性,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她很奇怪自己在爆发之前,在脑海里想到的竟然是这样一句话。 她让尤纳斯闭嘴,她说道她受够了他的这种腔调,她说,自从詹妮弗出生以来,他就没有好好管过,是谁每天带孩子,是谁给她讲故事?他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格去告诉詹妮弗应该做什么!如果有人,那也应该是她,是她张明燕!她说着,直接把一个白瓷盘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詹妮弗冷冷地看着她,毫不示弱地站起来和她对抗,她这时才知道,詹妮弗积压了多少对她的不满,她就如同一个年轻的弹簧,过去张明燕的压制多有力,那么现在她的反抗就有多强烈。有多少刻毒而尖锐的英语单词,从她的口中倾泻而出,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的天使,有一天会和自己这样对立。她选择了最错误的方式,还想习惯性地,把她控制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同样刻毒甚至如同诅咒一样的话,口不择言地被她说了出来,唯一的区别是,她用的是中文。 迈克捂着耳朵,哭着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尤纳斯铁青着脸,看着她和詹妮弗,那冷冷的感觉,就像是这间房子里,一个事不关己的雕像。张明燕清楚地知道,尤纳斯心里想的是什么,他是个做每一件事,都是有着自己明确目的的人,在他的世界里,所有的东西都可被量化的,包括感情,无一例外。他努力到现在,就是为了拥有现在的这一切,包括他们的婚姻,只要这个完美的医生形象存在,这个完美的家的形象存在,这间虽然冷清然而巨大的房子存在,那么他就无所谓会失去什么。 张明燕知道,在她和詹妮弗争吵的第一句话开始,她就已经败了,而詹妮弗最后的话,让她彻底明白了,她败的有多么彻底。 你就是一个不可理喻的女人,我在这个地方出生,在这个地方长大,我和你出来的那个地方没有任何的关系,我是一个加拿大人,我对你的国家毫无感觉,你为什么在这间屋子里逼着我们说中文?!她摔门而出,奔上楼上自己的房间,留下了如同两个雕塑一样的人。 随后,尤纳斯站了起来,只说了一句,“你的抗抑郁的药,是不是忘记吃了?”然后他也离开了餐桌,接着,她听到大门响了一声,她知道他出去了。 她慢慢蹲下来,开始收拾被自己摔碎的盘子。那个曾经漂亮的盘子,现在变成了不规则的,大大小小却又锋利的碎片,在瓷砖的地面上溅得到处都是。她一丝不苟地,想把每一个碎片收起来,想把这间厨房,恢复成原先的样子,瓷片锋利的切口,把她的手指划得鲜血淋漓,但她好像毫无知觉。疼痛,对于她来说,更像是一种安慰。 一滴一滴的眼泪,落到了地面上,就像是这白瓷的碎片,像是她来到加拿大后,在不知不觉中,就变得支离破碎的生活。 妈妈替她申请的是多伦多理工学院,当时在北京的英语考试和申请过程都异常顺利,母亲在处理这一切时,像极了一个运筹帷幄的将军,好像她出国的每一步,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只有在她临走时,才和她说,去了那里,很多事情都要靠你自己了。当时她看着母亲的脸,突然发现她有些老了,有了白发,也有了深深浅浅的皱纹,那个做事雷厉风行的公司总会计师,好像在自己女儿出国前的一刹那,就那么老了。 刚到加拿大时她想了很多,关于她的生活,还有她的梦想,她那个时候也是有梦想的,对吗?张明燕有些嘲讽地想到,如果早知道母亲的安排,她,还要梦想做什么? 来到多伦多后,张明燕就接到母亲的一封信,这封信,不仅改变了张明燕,也改变了张然。她还记得,当她打开那封信的时候,学校里的枫叶正红,维多利亚学院的钟楼正敲在下午两点,她身边每一个经过的学生,都在大声地笑着,新的生活,在每一个人的脸上,目光里,鼓满了风帆,正在起航。 她展开信纸,看到母亲熟悉的字迹,她读着读着,忽然觉得身上的血液。好像一下就凝固了一样。 张明燕把信纸折好,放进自己的书包,她知道,自己已经被母亲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情,所有的命运,都在这几张纸里被安排好了。但是她不知道,如何把这个秘密告诉张然,他那个火爆脾气,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她是知道自己和张然,不是一个父亲的。继父对自己很好,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后来妈妈有了张然,他们当时就说好,不告诉张然这件事,本来就是一家人的日子。张明燕好像对自己的父亲,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在她的记忆中,只有母亲和自己在一起,然后,就是现在的继父。自己也问过母亲,自己亲生父亲的事情,只是每次说起时,母亲都说离婚的时候张明燕海还小,然后她的父亲很早就出国了,有时,她会很庆幸自己遇到了这样一个继父,他对自己的宠爱,甚至超过了张然,有时,她也会想,即使是亲生的父亲,能做的也不过如此吧。 但是母亲在信里告诉她,这个在她的心里,已经被慢慢淡忘的父亲,在她上大三的时候去世了,母亲没有告诉她,自己只身去了加拿大,参加了他的葬礼。也就是在那个葬礼上,母亲得知父亲留给了她一笔遗产,希望她能继承,这就是在多伦多蒙特利尔银行里,写着自己名字那两百万加元的由来。 而且母亲说,希望她能够留在加拿大,拿到身份,不要再回国。她说已经找关系,安排她毕业后去那里工作,虽然没多少钱,但是是政府工作,很稳定。 这样,妈妈就放心了。这是母亲在信里说道的。 张明燕看着“放心”那两个字,觉得分外的刺眼,她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想要放弃一切的感觉,放弃现在,放弃过去,因为自己所有的努力,其实只不过是成为,一个被人默默安排的棋子,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母亲。现在想起来,她过去拼命去争取的样子,是那么地可笑。 那天张明燕没有回宿舍,她独自去了酒吧,喝下了整整一瓶威士忌。她是好学生,几乎不喝酒的,但是那天她放开了自己,为什么要控制自己?当她一杯又一杯地灌着自己的时候, 不停地说着这句话,为什么,要控制自己?就是为了让她放心吗?为什么爸爸的葬礼不告诉我?我也有权利去的!你现在给我钱算什么?让我留下又算什么?为什么不问问我?我也是人,一个有着自己想法的人啊?! 她喝到了人事不知,醉得东倒西歪,学校是回不去了,还是一个在酒吧打工的学生,让她在酒吧后面的沙发座上,睡了一夜。那个学生,就是今天,刚才还坐在自己对面的尤纳斯。 她知道自己的相貌平平,但是当时的尤纳斯很有绅士风度,也很有男性魅力,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随时会绽开令人心醉的笑容。也许,她就是因为从宿醉中醒来时,看到他那张笑脸时,才失去了自己的理智的。 回到学校之后的她,完全没有刚到加拿大时候的想法了,她不想去做任何事情了,包括去实验室,去图书馆,每次上课对于她,现在都是一种磨难,她已经,无法找回到原先的自己了,于是她搬出了学校的宿舍,和尤纳斯住在了一起。张明燕在这一年里,做了所有她原先都不会的事情,仅仅因为她想要,她愿意。 她在春假的时候回的家,告诉家里自己有了男朋友,自己也从学校里搬了出来,妈妈不知道在她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当时气得一时都说不出话来。母亲一直认为,把钱留给她,是为了让她能更好的学习,更好的生活,这都是为她好,但是这更好的含义,可能对于她们两人之间来说,已经完全不一样了,现在想起来,自己那时的样子和说话的语气,又和现在的詹妮弗有什么区别呢?一样的敌视和误解,一样的口不择言,昨天的自己,今天的詹妮弗,自己曾经发誓不会重演的一幕,不就在今天上演了吗?只不过,是自己变换了角色而已。 张明燕看着詹妮弗紧闭的房门,摇了摇头,默默地走过去,长长的走廊里,静静地回响着她的脚步声。 她先是到了玄关那边,把克里斯汀娜拿过来的小箱子抱到了客厅,然后站在屋子中央,慢慢地环视着这个巨大的房间,最后,她的目光,落到了壁炉上的那六个陶瓷小人上面。 这些陶瓷小人是尤纳斯的父母,在他们结婚的时候送给他们的,也是他们给这个家的唯一的东西。 她还记得春假时自己和母亲大吵了一架,然后从北京回到多伦多。回来之后,她太想挣脱母亲的控制了,好像为了证明自己可以做任何母亲反对的事,成为了她眼中唯一重要的事情,而且母亲的反对越是强烈,她的表现,就越是坚决。 尤纳斯那时还是一个医学院的学生,自从那次酒馆相遇之后,两个人就一直都有联系,不过,两个人关系正密切起来,还是张明燕从学校搬出来的时候。那是张明燕第一次真正的恋爱,她完全没有经验,而等到大二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从多伦多大学肄业,和尤纳斯结婚,这一切的事情,都成为了自己已经独立,可以随心所欲的证明,爸爸和妈妈来到多伦多参加他们的婚礼,妈妈第一眼看到尤纳斯的时候,就对张明燕道:“你会后悔的,这个男人比你厉害,你和他结婚,不会幸福的。” 而当时的她捧着尤纳斯的父母,给他们的结婚礼物,就是这六个人陶瓷小人,看着母亲说道:“也许我会后悔,也许我不会幸福,但是,现在能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就已经很开心了,又能比我的过去差多少呢?” 尤纳斯的父母虽然移民早,但是那点微薄的积蓄,大部分都给尤纳斯交了昂贵的医学院学费,尤纳斯自己还要打工,所以婚礼的所有费用,都是由张明燕自己支付的,甚至后来他们买的房子,还有尤纳斯的诊所,都是来自她亲生父亲给她的遗产。但是尤纳斯一家,对待张明燕,却从来都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尤其是她生了詹妮弗以后。 张明燕拿起一个陶瓷小人,仔细地摩挲着,像是摩挲着光滑的过去,那过去,似乎还像陶瓷小人一样,带着甜蜜的笑容。这时,张明燕听见一阵电话铃声,她走到玄关那边拿起了电话,话筒里面传来了李医生的声音。 “凯瑟琳,尤纳斯在吗?”李医生的声音听起来很急迫。 “他不在,他说——”张明燕还没有说完,李医生就在电话里大声地说道:“那你方便找到他吗?诊所里有几个开放性伤口的病人刚刚送来,要是你能联系到他,请你马上叫他过来。” “他不在诊所?”张明燕问道。 “他不在的啊,今天是我值班的。你要是联系到他,一定让他马上过来。”李医生匆忙地挂断了电话,甚至都没有听到,张明燕在电话那端,令人不安的沉默。 张明燕慢慢把电话听筒放回原处,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道站了多久。恍惚过后,她才发现自己的手里,还拿着那个陶瓷小人,她把小人放在右手掌心,继续很珍重的摩挲着,像是在完成一种什么样的仪式,然后,她的右手猛地一下高高扬起,把那个陶瓷小人恨恨地摔碎在门厅的过道上,陶瓷撞击地面,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随后,是一阵碎片四处奔逃的细碎的声音。 张明燕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觉得头晕目眩,她不知道自己这令人窒息的生活,是不是还要继续下去,自己是不是还能继续下去。她慢吞吞地拿出打扫的东西,把刚刚的碎片打扫干净,再把那些碎片,小心地放进了一个垃圾袋子,装进车库的大垃圾桶里。干完这些事,她慢慢地走回客厅,打开克里斯汀娜拿给自己的小箱子,从箱子里挑出一个和刚才自己摔碎的陶瓷小人一模一样的,轻轻地放到了壁炉上。 就在这时,她听见大门一响,电子门锁的声音响过之后,大门应声而开,随之而来的,是尤纳斯的声音。 “亲爱的,为什么门廊里不开灯?”他走了进来。 张明燕没有看他,只是看着那个新的陶瓷小人道:“我正准备去睡了。”说完,她转过身,看着他微笑着说道:“我以为你会先来个电话。” “诊所里的事情比较忙,我又赶着回来,就没有打。”尤纳斯微笑着道。 “那个病人的事情忙完了?”张明燕问道。 “嗯,总算忙完了,一个老太太,很麻烦的,想做全口,却又嫌贵,一直折腾到现在。”他看了一眼手表,“我去洗个澡,有点累了。”说完,尤纳斯就直接上楼了。 张明燕听着他的脚步声,手指似乎还在微微地颤抖,她去客厅的酒柜旁边,给自己倒了半杯纯麦威士忌,她慢慢把杯子举到唇边,然后一下一饮而尽。 这时,楼上传来尤纳斯的声音:“亲爱的,你还在客厅?赶快上来睡觉吧。” 张明燕大声地回答道:“我这就上去。”说完,她又虚弱地低声重复道:“亲爱的。” 第24章 陈默和lily离开了餐馆,他不太会用加拿大的咪表,还是一个在咪表旁边抽烟的黑人小伙子,教他付了费,陈默才放心地把车开了出来。 lily坐上车,似乎还在思考刚才那个幸运饼纸条上面的话,她上车以后,把头靠在玻璃窗上,看着前方若有所思地道:“你觉没觉得,那张纸条上的话,说的,像不像我们的这一辈子?就是,”她转过头,看着车窗外灯光闪烁的街道,“在我们上学的时候,我们觉得自己的未来,还有很多的选择,还有很多的事情可以做,还有很多可以称之为梦想的东西,我们以为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的风景可以看。但当我们上了班以后,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我们不知不觉地,已经失去了选择的权利,也没有了,去梦想的勇气,我们忽然发现,转眼之间,我们好像就已经到了,要和未来决一胜负的时候,不是你想要怎么样,而是命运逼着你要怎么样。而我们那些梦想,”她淡淡地笑了一下,“甚至我们都忘记了,自己曾经的梦想是什么,能记住的,只有当时我们说起梦想时的样子,还有一起说起梦想的那些人。”在陈默听来,她说话的声音,如同梦幻中的话语,如同在此刻的多伦多街头,忽然在昏黄的街灯下,下起了一场冷冷的秋雨。 陈默一路向着湖滨开去,两个人在车里,好像都不想说话,只是沿着路开向那一片黑暗的湖边,陈默打开了空调,温暖干燥的空气,迅速地弥漫在两个人的静默之中。陈默在湖边的停好车,看着自己车窗外的栈道,听着传来的一阵真湖水有韵律的声响,静静地说道:“这就是安大略湖了。” lily打开车门出来,站在车旁,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湖边清新的空气,然后笑着道:“真好,活着真好。” 陈默也下了车,慢慢踱到附近一个吸烟的地方,点上一根烟,看着lily在自己前面,双手扶着栏杆,远眺着不远处的湖心岛,她的身后,是金碧辉煌的多伦多的夜景,他吸着烟,想着刚才lily的话。 是吗?我是这样吗?我们,是这样吗?是不是真的,就像那个幸运饼纸条说的那样,已经到了我们掷出最后一球的时候?太快了,时间过得太快了。他茫然地这样想着。 “想什么呢?”lily笑着问他道,在远处灯光下,她的笑颜如花般盛开。 “我在想,怎么才能找到张然?还有,”陈默捻熄了烟,站到她的旁边,他问道:“为什么要说活着真好?” lily望着黑暗中的湖水,沉默不语。过了良久,lily看着湖边的栈道,轻声地说道:“我们下去走走吧。” 说完她也没有等陈默,就径自走了下去。 陈默随着lily来到下面,两个人沿着长长的栈道走着,栈道在水面上,可以听见水声涌动的轻响,此刻月光圆满,在湖面极远极远的地方,撒下一道波光粼粼的银光,栈道上寒风扑面,但是清冽无比,lily裹紧身上的麻纱围巾,柔声地说道:“从很小很小,很小很小的时候,有一天我知道了,人是会死的。”她的声音如同清澈的月光,洒在栈道上。 “那一天,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整整哭了一晚上,我特别的害怕,害怕家人,害怕认识的人会死,而且特别害怕,有一天,一个能呼吸,能走路,会哭会笑的自己,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时的我,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其实,到了现在,我依然不能接受。你还记得吗?我们上大学的时候,有一件事,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记得,曾经有一次我们周五回家,在学校门口的汽车站等16路,我问你,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哭吗?你还记得吗?” 陈默摇摇头,“那时候,什么话都可能是一句玩笑话。”他试图把自己的回答说得轻松一点。 “你,还记得你当时的反应吗?”lily浅浅地笑着,她没有看陈默,只是自顾自地走着。 “我的反应?我忘了。”陈默回答得很快,有些过于快了。 “那好,我现在问你这个问题,你会怎么回答呢?”lily依然在步步紧逼地问道。 “我?哭呗。”陈默简单地回答道,“再说,谁走谁前面,还不一定呢?”这句话,他倒是说得很干脆利落。 “嗯,那挺好的,起码,”lily点点头道:“我走了,还有人会为我哭。” 陈默停住了脚步,叹了口气道:“我能问问你,当时为什么会问我这句话?现在,为什么还会问我这句话吗?” “可以,”lily微笑着说道,也停住了脚步,她望向皎洁的月亮,月光照在她柔和的下巴上,她那此刻冷清的面容,却隐藏在了阴影之中。“因为,孤独,命中注定的孤独。”她轻声说道。 此刻,湖面上一阵狂风扬起,陈默不自觉拉紧了衣服的拉链,多伦多的秋天,他觉得好冷。 “我的孤独,可能不是那种一个人独处时的孤独,也不是觉得无人理解或是无人诉说,而是困在人群之中,我会不自觉地去抵抗,抵抗和别人亲近的感觉。” “那,你和张然——”陈默欲言又止。 “我天生没有安全感,我总是希望和别人保持距离,但是,就像嗑药一样,”lily有些自嘲地笑着道:“我越是这么想,越是希望不合别人靠得太近,就越是,感觉孤独。” 陈默无语,他以为自己看见lily内心的那一刻,却好像是看见了自己。 他拉了一下lily的围巾,说道:“这边太冷了,我们回去吧。” lily点点头,说道:“好,听你的。”过了两秒钟,又忽然调皮地柔声问道:“我是不是很乖?” 陈默有些愕然,随后他忙不迭地点头道:“乖,乖,你真的很乖。”他似乎还没能接受lily如此之快的情绪转变。 lily看着他笑了,笑得颇有玩味地说道:“陈默,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告诉你,我是一个女人,女人天生就有自相矛盾的权利。” 陈默也笑了,替她裹好围巾,接着她说道:“而且,有随时使用这种权利的自由。” lily扬起脸,笑声如同银铃般响亮,两个人沿着栈道往回走,一路上,都是lily的笑声,在风中久久不散。 陈默和lily第二天起来,就准备去登多伦多电视塔,因为很近了,两个人起来后,就在附近找了家麦当劳吃早餐,令陈默和lily惊奇的是,这里aw的汉堡,不但个头巨大,而且吱吱冒油,如同中餐的一个大馒头里,夹着许多块肥多瘦少的红烧肉,陈默吃了一半就放下了,lily点的是煎蛋套餐,也觉得油腻无比,只能狂喝着套餐里的红茶。 两个人吃完早餐,就穿过了前街西,一路经过了cbc博物馆,马路对面还有一家看着规模很大,但是还没有营业的pub,lily看着pub那宽阔的玻璃门脸和黑色的半复古式装饰,很有兴趣地道:“晚上我们可以来这里喝酒。” 陈默看了她一眼,笑着道:“看来是我没想周到啊,没有给您安排丰富的多伦多夜生活啊。”说完,还别有用心看了她一眼。 lily很是不满地斜了他一眼,“谁跟你们男的似的,都那么居心不良,我是想好好体验一下没有工作的日子,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喝过酒了,过去的,都是应酬。” 陈默说道:“加拿大的夜生活还是挺丰富的,因为这里对同性恋比较宽容,每年都有同性恋大游行,也有挺多同性恋的酒吧,其中有几个,在美剧里还很出名呢,”他敲敲脑袋,“就是忘了叫什么名字了。” lily微笑着往前走着,不发一言。陈默跟上去凑到她面前,故意笑得很奸诈地说道:“您,想不想试试?不是不是,您,想不想去看看?”幸亏他改口改得快,要不lily的小包又该拍到他身上了。 lily好像是想了想,还是没有说话,两个人都快走到电视塔下面了,她忽然回头对陈默道:“那,咱们俩去,去那个地方,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啊?”陈默这时正用手机看着电视塔的旅游指南,琢磨着去哪里买票,忽然听到lily这么一说,一下没反应过来,“去哪里啊?什么就不合适了?” “你就是故意的!”lily这次没有用她的小包,直接用手掐到了陈默的胳膊上。疼得他直吸凉气。 陈默和lily来到电视塔里,买了游览票,乘着外挂式高速电梯,直接来到了电视塔最高处的观景平台,这里的高速电梯真是名副其实,上到顶只要了一分钟,lily的脸色,随着电梯上升的高度开始变得越来越白,身子也不自觉地往电梯里面靠,因为就在他们电梯的底部,有一块透明的玻璃,可以看到上升的全部过程。本来陈默还说让她看看风景,结果,变成了真正的惊吓,陈默自己看着,也是一阵阵的头晕。电梯里其余的游客,表现的也好不到哪里,都是往角落里躲,只有几个胆子大的踩在玻璃上,还跺跺脚表示没事,结果碰巧电梯传来一阵轻微的抖动,把全电梯的人都吓得不轻,下电梯的时候,每个人都是赶紧往外走,出了电梯,心里好像才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因为他们来得比较早,所以游客相对较少,他们看着在高塔之下的多伦多城市风貌,还有极远极远处一望无边的地平线,心胸顿时觉得开阔了许多。不过,在观景平台上的扇形玻璃地板上走路,确实是战战兢兢的,陈默拉着lily,一步一步地沿着玻璃地板走着,lily看样子确实是被吓着了,她一边挪着脚步,一边面目狰狞,咬牙切齿地对着陈默道:“你不知道我恐高吗?还带我来这个地方!” “不知道啊,你从来没说过啊?”陈默也是看着地板,心神不宁走着说道,本来他想开个玩笑,后来看到lily的样子,觉得这个时候还是安分一点好。 “这个地方大家不是都来吗?”陈默指着两人身边,同样也是胆战心惊地走在玻璃地板上的游客,不时还有可以听到男人或者女人,随处发出的莫名的尖叫。 “让我歇歇,让我歇歇。”lily让陈默把她拉到一边,靠到栏杆上,她闭上眼睛,喘着粗气接着道:“我没说,你就不能问啊,这地方,这地方,也盖得太惊险了。”她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 “好像还有一个叫天空之盖的项目,还在上面。“陈默坏笑着指了指观景台的上面。 “不去了!我就要在这里呆会儿。”lily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买的全票啊,不去浪费了。”陈默还在那里故意撺掇她。 “哎,我说你什么居心啊,我告诉你,我不走了!”lily说的是斩钉截铁。 “这可是你说的啊,不走了啊。”陈默笑着道。 “你想干什么?”lily是一脸的警惕。 “你不走,我可要走啦。”陈默说着就要放开lily的手。 lily一跺脚,说道:“你敢!”她的脸一下就拉了下来,真像相声里说的那样,够十五个人看半拉月的,一双杏眼里,放出的都是一道道寒光。 “好好好,你说了算。”陈默看着她的样子,知道不能再开玩笑了。 从电视塔下来以后,陈默和lily来到电视塔旁边的一个小公园,找了一条长凳坐下,两个人不约而同,努力抬头仰望着高不可攀的电视塔,lily抬起手挡在前额,脖子使劲地往后眯着眼睛,静静地说道:“这个电视塔,真高。” “从来没有在这么高的地方,看过眼前的这个世界。”陈默看着隐没在云端的电视塔,也淡淡地说道。 “是啊,好像身边的一切都不一样了,都是那么渺小,只有云和天空,还有广阔的大湖,有什么解不开的心事,好像,都在塔上被那一阵阵的狂风吹走了。”lily若有所悟地说道。 “看看,谁说带你到那个地方没好处的。”陈默看着lily笑着道。 lily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很多事情,是要体验过以后才知道的,比如——”她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没有接着说下去。 陈默没有说话,他想,他知道lily没有说出来的那句话是什么。 陈默和lily在附近的一家素食餐厅,吃了一顿中和早餐的素菜,一大盘沙拉吃得陈默都怀疑自己会不会变成兔子,lily很喜欢这里的西式蘑菇汤,说是这家店里的蘑菇汤,很有她们家附近必胜客的感觉,这话说得,也很是让陈默无语。 “吃完饭打算去哪里?”陈默用叉子兴味索然地叉着一块西红柿,问lily道。 “我也不知道,就是我觉得又困了。”lily又开始打起了哈欠。 “你这时差还没倒过来?”陈默问道。 “嗯,就是中午一吃完饭,就有一阵子困得东倒西歪的。”lily困意沉沉地说道。 “那,要不去逛逛街,不是说,你要买衣服吗?”陈默非常善解人意地说道。 “好啊好啊,去哪里啊,我看了攻略了,我想先去皇后西街,那里潮牌比较多,再去约克威尔街看看,要是还有时间,央街的伊顿中心还可以走走,晚饭也能在那里解决。”lily瞬时两眼放光,一扫刚才的疲态,兴高采烈地说道。 陈默的手指随着她的话语飞速地在手机屏幕上点着,瞟了她一眼,然后慢慢地说道:“如果,如果啊,按照您的这个购物线路,一一走到的话,就到明天天亮了。 “又不是都进去,有的就是看一眼,哪来这么夸张啊?”lily撅起了嘴。 “看来这买东西,能包治百病啊。行,听你的,待会儿我们回去开上车,不过我得先找个银行换点儿加元,身边没有零钱还是不太方便。” “到那些购物中心随便找家银行换不就行了?”lily一摊手。 陈默点点头,继续叉着自己的那块西红柿。 “那你倒是赶紧的啊,结账走人。”lily忙不迭地催促着他。 陈默一下扔下手里的刀叉,又气又笑地看着她。 “孔老夫子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陈默还想说下去,结果被lily一句话就截住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说完,她微微一笑,说道:“结账,走人。” 第25章 陈默和lily晚上逛完街回来,陈默觉得自己的两条腿都瘫了,而lily则还兴致勃勃地看着堆在地板上买回来的大包小包,说着想要试试衣服,陈默借机说出去抽烟,把房间让给了她。就在他坐电梯下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手机里收到了一封邮件,是来自庄羽的。 他来到楼下,先到处找吸烟的地方,陈默记得,加拿大的法律,好像是只要能看见天空的地方,就可以吸烟,但是现在好像管得严了,只能在指定的地方吸烟。他好不容易找到吸烟处,一个烫着蓬蓬头的年轻红发女郎,穿着一件棕色的机车夹克和一条牛仔裤,戴着大大的墨镜,背靠着墙,在那里吞云吐雾,脚上一双红色的漆皮高跟鞋分外显眼。两个皮肤长相像墨西哥人的兄弟,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正在用又快又急的西班牙语聊着天,陈默掏出一根烟,翻了半天,这时才发现自己没有带打火机,他看了一眼那两位墨西哥老哥,那两位也摇摇头,指着红发女郎,看他们那意思,他们的火也是管她借的,女郎好像有些不耐烦地看了陈默一眼,扔给他一个打火机,陈默点完烟以后,想把打火机还给她,她懒洋洋地摆摆手,用英语对陈默说,让他留下。 这时那两个墨西哥兄弟爆发出一阵笑声,不停地跟陈默说着什么,但是陈默没听懂,倒是那个女郎一下吐掉口中的香烟,用一连串的西班牙语冲着他们说了些什么,语音语速比他们还急还快,加上各种如同舞蹈一样激烈的手势,好像是有点生气,那两位老哥只是哈哈笑着摇头,把烟头扔进长方形的专用垃圾箱,一路笑着走了。那女郎看样子还是余怒未息,嘴里还用着西班牙语咒骂着什么,陈默此刻真是觉得自己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更何况是自己完全不懂的西班牙语,他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完全处于一种发蒙的状态,只是怔怔地看着走了的两位老哥的背影,又看看表情愤怒,恨恨地又点上一根烟的红发女郎。 “你是从哪里来的?”过了一会儿,那个红衣女郎摘掉墨镜,懒洋洋地问道,声音沙哑得,如同失真了的唱片。 “中国。”我冲着女郎点点头,坦白讲,陈默在国内和外国人的交谈仅限于问路,这么和别人搭讪聊天,还是第一次,大晚上和一个戴着墨镜的红衣女郎攀谈,更是第一次。 “哈,”女郎轻快地吐了一口烟,“那肯定是一个遥远的地方。” 陈默点点头,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脑袋一时短路,脑海里忽然响起了王洛宾的《在那遥远的地方》的旋律,他笑着摇摇头: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红发女郎从靠着的墙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着陈默走了过来。陈默发现这个女郎的个子很高,骨架很大,过于丰满的胸部,把机车夹克里的白色背心撑得满满的,削瘦的脸形和高高的颧骨,在她的蓬蓬头的映衬下,显得如同刀削一般。等她走近了,陈默借着路灯的灯光,好像看见了她铁青色的下巴上,刚刚刮干净的胡茬,他不由得一阵激灵,连手中的烟都忘记抽了。 女郎看着他,眼神很平静,“是来旅游的?”他有一双深黑色的眼睛。 陈默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对,就是来看,看一个,一个朋友。” 女郎笑了笑,他的眼神在灯光下显得很柔和,“女朋友?男朋友?” “男朋友。”说完陈默就后悔了,然后就是一连串的否定,他的语言能力,完全没有达到能解释清楚自己想法的程度。 “ok,一切都ok。”红发女郎似乎觉得很意思似地笑了起来,好像能够理解陈默的语无伦次和手足无措。他扔掉手中的烟头,从陈默旁边走过,一股刺鼻的香水味道飘过来,让他已经混乱的头脑更加无所适从。 就在这时,两三个十五六岁,打扮得如同地狱使者一样的女孩从吸烟的地方经过,看见陈默后,就拿出一把硬币问着陈默道:“你有香烟吗?”那意思是要向陈默买香烟。 陈默把自己的烟盒拿了出来,里面还有五六根,他直接把烟盒给了那几个女孩,也没要她手里的硬币,几个女孩口中说着一连串的“好人,太感谢了”之类的话,点上烟就走了。 陈默正觉得自己很是助人为乐了一把,只听身边一个声音说道:“你应该问问她们,有没有年满十八岁?”他回头一看,只见红发女郎在旁边看着他,用一种可以是玩笑,也可以是警告的口气说道。 陈默一下呆住了,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项法律的存在,虽然他觉得这项禁令,也只不过是制造了更多的烟鬼和酒鬼。 在来到加拿大之前,陈默从自己的旅游指南里,读到了关于加拿大吸烟法令专门的一章,这里可能有着世界上最严厉的禁烟法令,多伦多市政府规定,任何人,不得向19岁或者19岁以下的青少年出售或者提供香烟,违例者的罚款,最高可达五万加元。为了保证在公共场合的禁烟法令的切实可行,据说有上千的执法人员在餐馆酒吧等地巡视,最高罚款可达五千加元,而且多伦多的执法人员,可以公开钓鱼执法,据传曾经有未成年人被执法部门聘为“卧底”,以测试商家是否能够严格执行禁烟令,而最让陈默无语的,就是这项法令的最奇葩之处,就是未成年买烟的没事,违法的,是给烟或者卖烟的。 陈默一下张口结舌地说不上话来了,虽然自己穿着皮夹克,但是冷汗,还是一下冒了出来。自己看过的电影里,关于警局和监狱的片段如同喷泉一样在脑海里涌现:拔枪的怒喝,监狱的铁门,凶恶蛮横的白人警察,残暴嗜血的黑人牢霸,各种镜头迅速闪过,转眼之间,他已经被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和看过的电影镜头吓着了,只剩下哆哆嗦嗦地吸上一口烟,连声说着“对不起,我完全不知道,我是外国人”之类的话。 红衣女郎,或者说,他这个红衣女郎,看着陈默,迸发出来一阵粗嘎沙哑的大笑,甚至连黑色的眼睛都充满了笑意。 “哈哈哈,中国人,只是玩笑而已,放心,没人会那么干的,哈哈哈。”他笑得把脚上的高跟鞋,都跺得“哒哒”直响。 陈默一脸尴尬地地站着,不知道自己是该和他一起开怀大笑,还是赶紧匆匆地走开,别再惹上什么事。好在红衣女郎把陈默的尴尬化解掉了,他笑着点头示意道:“很高兴见到你,我是伊丝苔拉,伊丝苔拉·加西亚,我是哥伦比亚人。” “我是陈默,英文的意思就是,沉默的意思。”陈默也点点头,他看出来伊丝苔拉没有和他握手,只是因为他看到了,陈默刚才和他擦身而过时的眼神。 陈默扔掉手中的烟头,又拿出一包烟打开,示意伊丝苔拉拿一根,伊丝苔拉摇摇头,指着自己的嗓子,说道:“抽两根烟会让我的嗓子更有魅力,但是第三根就会毁了它。”这是以陈默的理解,他的话大概的意思。 陈默点上烟,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他笑着道:“我是一个是歌手,就在那家‘伍迪和水手’的酒吧里唱歌。” “《同志亦凡人》里的那家酒吧?”陈默有些吃惊地问道。 “是的是的,就在这儿附近,过了那条街就是,你看过那部剧?”伊丝苔拉也有些吃惊地问道。 “你是不是觉得,中国可能连电视都没有?”陈默也调侃起了他。 “不不不,中国有很多厉害的东西。小笼包,汤面,啊,对了,还有这个,”他突然摆了一个李小龙霸气开打的姿势,“小龙小龙小龙。”他连连说道。陈默注意到,他说“小笼包”和“汤面”时,用的都是中文的译音。 “brucelee。”陈默笑着道,心里想道,还好有个李小龙,要不他该认为中国遍地都是小笼包和汤面了。 陈默又和伊丝苔拉随便聊了两句,伊丝苔拉还说这两天晚上要是没事,可以去酒吧听他唱歌,“我是一个世界级的歌手。”他摆弄着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指,颇为自得地说道。 “你是的,绝对是。”陈默扔掉烟头,也很是肯定地点着头,虽然他一句也没听伊丝苔拉唱过。 “拜,沉默。”伊丝苔拉笑着和陈默挥挥手,一路踩着高跟鞋,大步流星地向着街口走去,从他的后面看,他的身材和线条比例,都完美得令女人都会想入非非,“笃笃”的高跟鞋声,在夜晚里听起来,如同是一曲诱惑醉人的爵士歌曲,“绝了。”陈默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默默地道。 “干什么去了?抽烟都能抽这么半天?”等陈默回到房间,已经洗漱完毕的lily,正躺在沙发上看着一本加拿大的旅游指南,还拿着一张纸,不时在那里写着什么。 “在加拿大,就是抽根烟,也是一趟前途未卜的旅程啊。”陈默带着自己的文艺腔感叹着,去厨房那边泡了一杯茶。 lily从书里抬起头,有些怀疑地看着他,“你又遇到什么事了?这么一会儿,艳遇是不是又短了点?” “艳遇,”陈默微笑着喃喃地说道,“也算是艳遇吧,就是,可惜啊,是个男的。” “什么?!”lily吃惊地手中的书差点都掉了,“你遇上人妖了?!这边也有人妖?不是只有泰国才有吗?你怎么样?他袭击你了?抢你东西了?”lily一连串地问着,人都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陈默看了lily一眼,故作深沉地慢慢说道:“是人是妖,还真不好说呢。” lily被他的样子逗乐了,“不会好好说话啊,还装你个唐僧啊,到底怎么回事?” 陈默就把遇到伊丝苔拉的事情和lily说了,还顺便普及了一下加拿大的法律。lily听了眼睛里瞳孔好像都放大了,很感兴趣的样子。 “那后来呢?他就走了?” “对啊,感觉人挺好的,就是声音太粗,可能没变过来,但是那身材——”陈默还没说完,就被lily打断了。“他说他在‘伍迪和水手酒吧’里唱歌?他是在吹吧?” “这里在酒吧里唱歌应该挺平常的吧,人家也不管你是什么性倾向,只要你唱得好就行,那声音唱爵士,绝对是阿姆斯特朗的水平。”陈默还在那里意犹未尽地说道。 lily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跟人家,都聊什么了?”语气里都是别有用心的味道。 “家长里短,嘿嘿,家长里短。”陈默很是自得地道。 “去你的吧,你还能跟人家聊家长里短的,我怎么那么不信啊,蒙谁呢?你是跟他聊完了也学会吹牛了吧?”lily一脸鄙夷地道。 “你别说,要是有时间,我还真想去那个酒吧看看,应该挺有意思的。” “好啊,咱俩一起去,我也去看看,那电视剧看了好几季,挺有意思的。”lily也两眼放光地说道。 “你干什么呢?在这里写写画画的?”陈默这时才注意到lily放到桌上的旅游指南。 “噢,”lily把旅游指南旁边的那张纸拿了起来,“这是我们的路线图,我照着地图大致画了一下,凡事要做计划,没办法,我这职业病是没法治了。” 陈默笑笑,看了看时间,说道:“睡觉睡觉,明天还要早起去大瀑布呢。” “明天吗?几点起?”lily拿着书一边向自己的房间走去,一边问道。 “也别太早,八点左右吧,从这里到大瀑布都是高速路,好像一百三十多公里,玩的时间都来得及。“ “好,那就晚安了。”lily在卧室门边冲他挥挥手。 陈默等lily进了卧室,刚想也拉开沙发床去睡觉,忽然想起刚才庄羽发给自己的邮件。于是,他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放到餐桌上,进入自己的邮箱,点开庄羽的邮件。 庄羽这次的邮件和上次的截然不同,全部用的都是中文,完全没有了那种模棱两可的语气,每一个字,似乎都充满了,对他们故事的怀念。 “陈默,你,还好吗?已经到加拿大了吗?我就住在温哥华的港湾区这边,很好找的,如果你到了加拿大,一定要告诉我。 我,很想见你,就想知道你怎么样?过得好吗?快乐吗?幸福吗?有孩子了吗?是不是像你一样笑起来像个孩子?看我说的,你的孩子,笑起来,肯定像你,肯定像一个孩子。 我在这里,结婚了,又离婚了,其实现在想想,好像我的结婚,就是为了离婚一样。我现在很好,一切都好。 你,一定很惊讶我现在的样子吧?是不是变化很大?我就是想换一种样子生活,当时出国,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觉得,当时的我们,想了太多关于梦想的事,而现实想得太少,现在,我们想的都是现实,已经不需要梦想。 温哥华这里的秋天很美,气候也很好,但是,我还是会怀念北京那寒冷的冬天,走在清冷的街道上,听着一声声烤红薯的叫卖声,怀念那有微风的夏日,坐在荫凉的台阶上,吃着冰棍的日子,你一直说我写的东西太过唯美,但是我就是想这么写,很久没有这样这东西,感觉很好。 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很多事情,都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但好像,还是昨天发生的一样,就如同我推开窗户,看见的,不是一片海鸥纷飞,白帆林立的蓝色港湾,而是你,匆匆地从我的宿舍窗口经过。 我,很想说的是,在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有一些话想和你说却没有说出口,我很少后悔,但是那次,我后悔了,一直后悔到,知道你消息的那天。 不知道为什么,时间,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我们都已经慢慢变老了,变得彼此陌生了,而属于我们的那些回忆,对于我,却在每一个夜晚,变得愈发的清晰。 还记得我们说过要一起写小说的吗?说好了不要大团圆的结局,你说结尾不是悲剧就是喜剧,我说我们一定能想到一个更好的结尾,我想好了一个,如果你愿意,我讲给你听。” 陈默看着邮件上的文字,对着屏幕不自然地笑了笑,好像那些文字,汇聚到一起,就是庄羽那张在北京冬夜的灯光下,清冷的面容。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滚烫的热茶,感觉着一股热流,从自己的喉头,迅速地流入,温暖着自己的胃部。他抬起头,望向窗外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他不知道庄羽写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但是他,真的很想听听。 第26章 陈默和lily出发得很早,却在出城的时候,遇到了高速公路的大堵车,车流行驶得极为缓慢,到最后,“北京雪人”完全停了下来。陈默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看着一眼望不到头长长的车流,说道:“这个世界上,看来不管修多宽的路,只要有人,就会有堵车这件事。” lily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耐烦地用手指敲着方向盘两边的侧沿,“我怎么觉得,我只要一开车就堵,在北京这样,到国外还是这样。” 陈默好像想起了什么,从自己的挎包里,拿出一个u盘来,说道:“我平时听的歌,不知道你喜欢哪一首。”说完,他把u盘插到车上的usb接口上,调好频道,一阵熟悉的旋律响起,是朴树的《平凡之路》。 “朴树朴树,我喜欢,不过最喜欢的,还是《生如夏花》。”lily随着音乐的节拍,敲打着方向盘,点着头说道。 这时“北京雪人”前面的大吉普里,下来一个高大粗壮的白人猛汉,过来打开吉普的后备箱,拿出一个巨大的笼子,笼子里一条巨大的白色斗牛犬,正在虎视眈眈地看着看着四周,白人猛汉把笼子打开,只见大个斗牛犬一个猛子窜了出来,摇摇晃晃在车前车后地走动着。 lily喜欢狗,她看着圆滚滚的斗牛犬可爱的样子,指着它对陈默道:“你快看你快看,这个斗牛犬真好玩。” 陈默没有理会lily的话,只是皱着眉头道:“看这样子,真的是一时半会儿通不了了。” 他查着导航,嘴里喃喃自语地道:“这是条高速公路啊,怎么还堵成这样啊。” lily看着前前后后都在开始下车的人,反而也放松下来。她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对陈默说道:“咱们也下来歇歇吧,出来这么早,都耽误在路上了。” 陈默和lily下了车,舒展着筋骨,看着不远处波光潋滟,一望无垠的安大略湖,在清晨透明而清亮的光线下,湖边已经泛红的枫叶,不时飘落到湖面上,轻轻荡起一丝丝的圈圈涟漪,湖边的枫树只红了一半,像是一道巨大的燃烧的火焰,在湖边热烈而安静地燃烧着,一直烧到极远极远的湖的那一边。 “好美啊,”lily站在路边,看着湖边的景色,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如果不停车,还真不知道这两边的景色这么好看。” “如果不出来,也不知道,我们还能看到这么好看的。”陈默叼着根烟,靠在“白色雪人”的车尾,很惬意地在那里笑着说道。 “这回你不怕抽烟被人逮着了?”lily回头笑着问他。 “不怕,”陈默吐了个烟圈,说道:“这么多人呢。”他笑着回答道。 这时lily才发现,很多人都在车子两边抽烟,遛狗,甚至还有人带着狗沿着湖边跑步,她有些哭笑不得地问陈默道:“我们不会,就这样在多伦多耗上一天吧?” “这样,不也挺好?这两边都是公园,空气清新,这么好看的安大略湖,还有狗狗给你看。”陈默笑着说道,他好像一点也不着急了。 “我还没有看大瀑布呢?!我想去看尼亚加拉大瀑布!”lily冲着陈默大喊了起来,她的话音刚落,就突然看见,原先在路上正玩得兴高采烈的人们,一下都上了车,陈默和lily也跟着急忙上了“白色雪人”,lily还说着:“是不是可以走了?这就通车了?” 陈默笑着道:“看来我们去五台山值了,上帝都给你显灵了。”lily笑着发动了汽车,此刻的朴树,正在跨越山和大海。 陈默和lily终于如愿以偿地在上午赶到了尼亚加拉大瀑布,他们停好车,随着人流来到了大瀑布这边的观景台下面,陈默看着高高的观景台,问lily道:“这可是够高的,你行吗?” “行啊,我没问题的。”lily仰望着铅笔一样竖立在那里的观景台,似乎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你不是恐高吗?上去不害怕了?”陈默奇怪地问道,在多伦多的电视塔上lily被吓得面目狰狞的样子,他还记忆犹新呢。 “我没问题了,那一次把我的恐高症治好啦。”lily笑着说道,她看着陈默诧异的表情,自己也笑了,她向着陈默的方向往前跨了一步,好像想了一下,然后对他说道:“有些事情,好像必须要经历一次,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滋味,而且只有经过之后,才知道,自己可以做到,就像站在那上面,”她抬头指着高高耸立的高塔,“去看眼前的这个世界时,会有多么不一样的感受。” 陈默新奇地看着lily闪亮的眼睛,好像觉得这番话,完全不像从lily的嘴里说出来的一样,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很认真地说道:“那好,我陪你上去。” 陈默和lily登上观景台,随着大瀑布“轰隆隆”的落水声,宽阔雄伟的尼亚加拉大瀑布,尽展眼底。 明亮的太阳,高悬在空中,细碎的点状白云,密布在蓝得出奇的天上,像是在一块蓝丝绒上,密密地缀满了白色的宝石。宽阔得仿佛无边无际的瀑布,如同千军万马骤然杀到你面前的河口,最后是在阳光下,清澈如碧玉一般的水,随着雷鸣一般的瀑布飞溅声,以最婉转的样子倾泻而下,激起如同巨大莲花盛开一般的水雾,一道道七色的彩虹,在水雾中若隐若现。 “比我想象得还要美。”lily如同在梦幻中一般地说道。 “他们都说从这边看的大瀑布最美。”陈默站在lily身后,也出神地看着那一幅壮观的景象。 这时他们看见一艘船,突然出现在瀑布下的汹涌波涛之中,船上的人都站在甲板上,近距离地看着大瀑布,飞溅的大片水花,洒到穿着雨衣的人身上,不时惊起他们一阵阵兴奋的尖叫。 lily看着他们的船在水雾和彩虹中穿过,她拉住陈默的袖子,连连叫着道:“我们去坐那个船吧?多好玩啊,离大瀑布多近啊!” 陈默看着她一脸渴望的样子,故意一脸正色地断然拒绝道:“不行。” lily瞬间撅起了小嘴。 陈默看着她的样子,笑着道:“上来的时候我就问了,就在那边瀑布下面买票,雨衣免费。” 陈默和lily乘坐着“雾中少女”号,逐渐靠近瀑布的那一刻,让他们忘记了曾经的现实中的很多东西,陈默忘记了一直徘徊在自己脑海中的阴影,lily忘记了在北京的失意和伤痛,他们只是一起大声地笑着叫着,冲进了瀑布之下的雨雾之中。 从船上下来之后,陈默还在礼品区买了一个咖啡杯,而lily更是疯狂采购了不少玩意儿,说是要带回去给朋友,也是给自己留念,要不是陈默拦着她,还不知道要买多少。 等到陈默和lily坐在从瀑布出来的长椅上,两个人都觉得有点筋疲力尽,不过他们俩都玩得很开心,正当lily得意地清点着自己收获的时候,只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好像是熟悉的声音: “大家现在都到我这边来,来,我们已经看过大瀑布了,大家都很兴奋,也都溅了一身的水,这样很好,这证明我们到这边不虚此行,不过北京的这位哥们您也太湿了吧,没穿雨衣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在大瀑布洗了个澡呢,大家现在先休息一下啊,去一下洗手间,我们过十五分钟在这里集合,去吃午饭,对,阿姨,就在这里集合,没事啊没事,我等着您。” 说话的人五短身材,穿着一件黑色运动厚外套,戴着黑色的运动软帽,灰色的工装裤,一双黄色的“cat”工装靴,一双史泰龙的蛤蟆镜架在软帽上边,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正在对着老的老少的少一团中国人说话,正是在机场帮他们租车的史思明。 史思明一转眼也看见了他们,陈默冲他点了点头,史思明好像没什么反应,随后意思不明远远地冲着他们挥了挥手。 “你和谁打招呼呢?”lily好奇地问陈默道。 “就是那个帮咱们租车的导游,你说人家长得不像好人那个。“陈默笑着道。 “哦,是他啊,我说过吗?我这么以貌取人啊?”lily笑着说道。 两个人正说着,只见史思明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不知道为什么,他走路的样子,让陈默想起了今天早上看到的牛头犬,有一种可爱的骄横,给人很不好惹却又很搞笑的感觉。 他走到陈默他们两人身边,掏出一包红白相间的万宝路,陈默站起来道:“要是你抽得惯的话,来根我的吧,不是什么好烟,不过,总算是国产的。”他拿出自己的红色中南海。 “红太阳啊,”史思明咧开嘴笑了,隐藏在络腮胡子里的一口白牙,“是这么叫吧?好,好久没抽过祖国的烟了。” 陈默笑着把烟盒递给他,他拿出一根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然后问道:“你们,自由行?” “嗯,多伦多是我们的第一站。” “自驾游加拿大?”史思明玩着手里的香烟,问道。 “走一站算一站吧,加拿大太大了,就是随便玩玩。”陈默回答道。 史思明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在一旁长椅上整理东西的lily,“那你们可真是挺厉害的,还去蒙特利尔吗?” “我们在这里呆两天,再去蒙特利尔。” “说不定我们还能在那里碰见呢,我这个团后天就去。”史思明用冲着远处正在聚合的旅游团的人群努了努嘴。 “好啊,要是能碰见了,你得带我们出去好好玩玩。”陈默开玩笑地道。 “没问题啊,这个地方,只要有钱,想玩什么都有。”他冲着陈默眨了眨眼睛。 “这附近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啊?”陈默乘机问问他这个专业人士。 “这附近——,”史思明伸了个懒腰,吸了口烟道:“也没什么,就是离这里不远地方,二十英里左右,有一个滨湖小镇,环境还不错,里面有个酒店,是英国国王乔治四世当王子的时候来这里住过的,叫威尔士王子酒店,查尔斯和他老婆也来住过。” “戴安娜也去过那个小镇?”lily在一旁插话问道。 史思明“嘿嘿”一笑,弹了弹烟灰,眯着眼睛看着她说道:“是第二个老婆。” “对了,听你说话,你是北京的?”他转过头问陈默道。 “对,我住雍和宫那边。”陈默回答道。 “嚯,够近的,我住和平里,中央乐团旁边。” “我就知道那边有个新华书店,旁边是个什么交响乐团。” “对啊,我就住那书店楼上。”史思明连连点着头。 “那新华书店还在吧?”史思明接着问道。 “还在还在,就是都换人了,不过就那书店门口卖报的,一男的,瘸了腿的坐在一辆残疾人车上卖报的那个,还在。” “靠,那老哥还在啊,他得有二十多年了吧在那里,丫真是命长,不过人家过得舒心,比我们这些腿脚好的人,都活的长。” “那老哥到现在声音底气都足着呢,估计我都够呛活过他。”陈默和史思明都笑了起来。 “成,你们呆着,我得过那边去了,”史思明掐灭手中的香烟,然后掏出一张名片,说道:“反正我们这一行,见面就是缘分,给你张我的名片,有事可以找我。”说完他又冲着lily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才摇摇晃晃地走了。 陈默拿着名片回到lily身边,问道:“要不,咱们也走?去滨湖小镇看看?” lily看着史思明的背影,说道:“这个人,还挺有意思的,听你们聊天,跟在北京的街头都没什么区别,我都怀疑,我是不是刚看完大瀑布下来的。” 陈默和lily沿着原路回到停车场,把买来的礼品放回车上,lily轻轻敲着车窗后小雪人的鼻子,问着陈默道:“看完大瀑布了,接下来咱们去哪儿?” “就去史思明说的那个什么滨湖小镇吧,反正咱们也该吃饭了,去那里找个餐馆,然后逛逛,逛完了就回去。” “行,反正下午也没什么事了。”lily关上后备箱,坐回车里,陈默坐到副驾驶座,点开导航,定好位置之后,对她说道:“你就按着导航走吧,很近的。” 到了湖滨小镇,小镇里都是维多利亚时期和爱德华时期的建筑,高高的钟楼,古典的别墅和凉廊,甚至连路灯,这里都保留着摄政王时期的样式,看着街道两旁古色古香的英式房子,似乎可以看见《飘》里的女主角郝思嘉,正坐在凉廊下,和艾希礼在彬彬有礼地喝着下午茶。街道很安静也很整洁,街道两旁,走着悠闲的行人,到处都是绿树掩映,红枫似火,一片红色的枫叶,从树上飘落下来,画着优雅的弧线,轻轻落在一辆白色小轿车的车顶,午后的阳光静静洒在小镇上,不时有一辆装饰华丽的黑色马车,从街道上缓步穿过,而那戴着高高礼帽的年轻女马车夫,挽起缰绳的样子,都如同准备接受邀请,随时起舞的伯爵夫人。 lily很是惊讶地赞叹道:“这个地方太美了!就像跟画一样!” 陈默说道:“没想到这里,竟然是一个比英国还像英国的地方。” “咱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吧,吃完了我要好好逛一逛。”lily兴奋地道。 陈默抬头一看,正好看见一辆旅游的大客车正停在马路边,史思明那一脚蹬在马路牙子上,正在那里抽着烟,他咧嘴一笑,说道:“巧了,问问咱们这个导游。“ lily把车停到史思明旁边,陈默摇下车窗,问道:“导游啊,这边,哪家饭馆不错啊?” 史思明一看是他们俩,也乐了,走过来说道:“你们还真是来得是时候,把车停旅游车后边,我带你们过去。” lily把车停好,两个人跟着史思明,转过街角,来到一家餐馆,史思明看来和老板很熟,直接去柜台说了两句,就和他们俩找了一个街边的位子,坐了下来。 史思明看着他们俩说道:“你们找我可算是找对人了,这个小镇环境不错,吃可是没什么好吃的,刚带完我们团的人吃完汉堡,这家餐馆做的加拿大野米饭不错,在这镇上仅此一家,你们可以尝尝。” lily用眼睛看了一眼陈默,似乎她对史思明的戒心还没有完全消除,陈默点点头让她放心,看来他倒是和史思明很投缘,lily也就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 过了一会儿,菜端了上来,陈默发现史思明说的加拿大野米,竟是黑色的,而且比普通的白米要长出许多,而且上菜的方式也是很特别,每人配的都是一盘黑米炒饭,一碗肉汤。 史思明看着他们两人有些惊讶的表情,解释道:“这米是这里的特产,味道有点像咱们吃的白米,但其实是一种植物的种子,我跟他们老板熟,做出来都是中式的吃法,你们看行吗?” 陈默还没说话,lily倒是很高兴地道:“我吃了两天的面包了,正想吃点中国饭呢。” “那就行,你们尝尝合不合胃口。”史思明很是爽快地道。 野米的味道很清爽,肉汤也很香,有点类似广东的煲汤,三个人不一会儿就吃完了,lily说想去转转,问史思明该怎么走,史思明指着大轿车车头的方向,说道:“你就沿着车头的方向走,一直下去,这里是主道皇后大街,两边都是商店,你会路过一个萧伯纳的铜像,然后到对面,回到十字路口,有指示牌,那里有一条通往湖边的小路,湖边有个小亭子,逛完这个也没什么了。” “好,那谢谢了,你去吗?”lily问陈默道。 陈默与其说是想坐在街边,好好看看小镇的风景,倒不如说是被昨天lily带着逛街逛怕了,他笑着道:“我就在这里歇着吧,等你回来,顶多也就是在这附近溜达溜达。” lily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抿嘴一乐,说道:“那好,你等着我。” 第27章 史思明搓搓脸,又点上一根烟,问陈默道:“我刚才,说到哪里了?” “你说到‘切汇’,把人切晕了算。”陈默咬牙切齿地说道。 史思明一愣,随即点点头,“对,‘切汇’,我接着说,你也就当个故事听听得了,不用记得这么印象深刻。”他坏笑着道。 “她姐,高中毕了业,就跟这帮‘切汇’的人一起混,也不见她姐着急找什么工作,倒是一直都不缺钱花,她呢,后来和那帮高年级的孩子也来往得少了,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录像带也不看了,说是回家也认真看书学习了。那年是刚放暑假吧,我从学校拿了暑假作业往家走,她在半路上等着我,让我跟她回家一趟,我问什么事,她还挺不耐烦,说去了你就知道了。” “到了她们家,发现家里只有她妈在,她妈对我倒是挺和善的,就是家里有一种挺冷冷清清的感觉,她站在她们家客厅门口,撅着嘴看着她妈,我站在她身后,她妈还招呼我坐下,和我聊天。我那时就是一小孩,基本没和家长说过话,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和她妈聊了两句我才知道,原来是她妈让我去她们家的,说是想让我用这个暑假给她补习一下英语,我当时做梦都想不到这样的好事能落到我头上,就知道一个劲地傻笑着点头。她好像觉得,她妈让我给她补习很没面子,一直没好气地看着我,后来回到她的屋子,她指着我的脑门说,别以为她妈让我给她补英语,我就以为怎么着了,以后我还得听她的,不许我管着她。我哪儿敢管她啊,我告诉你,自从我见她第一面我就想明白了,我,我这辈子,命中注定就是她管我的。” 说到这里,史思明叹了口气,停了一下,拿起刚放到桌子上的啤酒喝了一口,接着说道:“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候她爸她妈刚离婚不久,她妈对她姐是没什么指望了,就把自己的期望,都放在她身上了,想让她上个好大学。我当时不知道他们家离婚的事,就是觉得这个暑假每天能和她在一起了,美得跟什么似的。从那以后,我每天下午都过去给她补课,她的心思根本没在学习上,经常学着学着就烦了,有时候劝她两句,她还跟我急赤白脸的,不过,她也知道我是为她好,急完之后,她也哄我两句,但是对不起,我脾气不好这话从来没说过,顶多就是一句:‘我现在好好学,你得好好教我,不许板着个脸!’,想想那时候,应该是我俩最快乐的日子,不,确切地说,是我最快乐的日子。” “学了几个星期之后,她突然有一天跟我说,想要到我家去学,我一听,当时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因为我爸妈被我姐说得,不太喜欢他们家人,而且以她那性格,听不得别人说她,说她们家不好,去我们家,恐怕要坏,我这话还没说出口,她就神神秘秘半遮半掩地说,说是去我们家学习,就是帮她打个掩护,就是他们家问起的时候说是在我们家学习,实际上,她吞吞吐吐地说,我自己有点事。” “后来,她到我家学习,先到我家呆一会儿,然后听到楼下有人打一声口哨,就急急地走了。我跑到我们家阳台上,偷偷看见她和一个穿着花格衬衫的男的走了,从后面看,那个男的很高,她的手还挽着那个男的的胳膊,有些羞涩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我当时看着啊,按照那年春晚,小品里的话是怎说的来着?心里是哇凉哇凉的啊。”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感觉到一种东西,叫做伤心,凉凉的,疼疼的,就如同大冬天的直接往喉咙里塞了一块冰块,想吐吐不出来,想咽,还咽不下去,就那么看着他们走了。我想,我这辈子也不可能成为那样的男人了,让她靠着我的肩,被她挽着胳膊走在街上,那个时候,我突然觉得我们一下离得很远很远,像隔着两个世界的人了,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自己恨不得要死了一样。” “那个男的?是她的男朋友?”陈默慢慢听得入神,轻声问道。 “第一个男朋友,我知道的第一个,也许是因为父母的离异,她是一个还未成年的姑娘,她需要安慰,实实在在像个男人一样的安慰,而且她长得不差,接触的人也杂,总有人乘虚而入的,”史思明怅然若失地说道,“那天她和她男朋友的在一起的情景,就像一把刀刻成在我的脑海里一样,明晃晃的阳光下,两个人走在树荫下小道上,一声一声的蝉鸣,撕心裂肺地叫着,这个情景和这个声音,好多年好多年,我都没有忘掉。” “暑假后来的那些日子,她每天都借着到我家学英语的名义,去找他的男朋友,我一直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我只见过他的背影。我当时做了一个那时候看起来很傻,现在看起来很明智的决定,我拼命地学习,我高中要考到别的学校,只要不在这里,不看见她,也许会好一点。离开她的念头一旦在我的脑海里产生,就疯狂地在我的脑海里滋长,我无时不刻地想要逃离这个有她的地方,那年的暑假,对我,绝对是一种煎熬,我学得甚至比平时还要认真,我爸我妈也不知道我跟打了鸡血一样突然刻苦学习的原因,于是简单地认为我终于开窍了,长大了,其实这事跟开没开窍没关系,要说长大,倒是真的一点一点学会长大了。那个暑假结束了,她没有再来过我们家补习英语,我也没有再找过她。” “后来我再找她的时候,是我拿到了五中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到了她们家楼下,想告诉她,我要去另外一个学校了,我们可能再也见不到了,我想说,···”史思明搔着乱糟糟的头发,犹豫着,好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一直都不知道你的,你的想法?”陈默问道。 史思明眨眨眼睛,回答道:“不知道,因为我一直都没有机会说。” “为什么?”陈默惊讶地问道。 “因为我到她们家的时候,正好赶上她妈和她姐吵架,吵得很厉害,说话也说得特别狠,”他有些自嘲地笑笑,说道:“我看见她姐出了楼门,她追出来,叫着她姐,她姐头也不回地哭着跑了,她站在那里,孤零零地站着,我慢慢走过去,叫她,她好像都没有什么反应,我问她怎么了,她也不回答我,直到我走到她的面前,她好像才认出来是我,我说,我要去五中了,以后我们就不在一个学校了,我还没说完,她就拉住我的手,像喝醉了一样地咬着嘴唇,摇着头,一句话也没说,就靠在了我的肩上,低声地抽泣起来,我完全没有准备,整个半边身子都僵了,随着她的哭泣,身子抖得跟过电一样,一下把我想对她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我当时只想着支撑着她哭完,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她哭了一会儿,放开我,问我怎么来了,我说我就是来看看你,以后不在一个学校了,她擦擦眼泪,对我笑笑道,说没什么的,以后有时间了也可以找她来玩,说完,她就转身上楼回家了。我只是傻呆呆地站在那里,像被施了魔法一样,看着她们家的楼门口,好像她还会出来,我这么站着,一直到天黑,黑到远处的路灯,都已经亮了很久很久了。” “后来我才知道,她姐在一个酒店的歌舞厅里,认识了一个美籍的华人,那人说能保证带她姐出国,条件是要她姐和他结婚,你知道,那时候还是八几年,出国是件天大的事,结婚也是件天大的事,她妈一听就不乐意,让她姐断了这个念想,谁承想她姐胆子忒大,偷了户口本,悄悄和那个人结了婚,那时候好像还要街道开介绍信,据说连介绍信都是她姐找人做的,她妈一气之下,就把她姐赶出了家门,说再也没有这个女儿,就这样,她姐来了加拿大,后来据她说,那人比她姐,要大十六岁。” “后来我到了五中,学习比和一紧张多了,但是我总是提不起精神来,有时候上着上着课,就想起了她的样子,还有她洗发水的味道,想着她靠在我肩膀上的温度,那泪水打湿我的衣服的感觉。那一阵子我没精打采的,学习成绩也下滑了不少,我爸妈倒是没有再打过我,因为我长得高了壮了,打不动了,只能好好说,不过对我也没什么作用。对了,后来我上了文科班,整天就是背书,越背心情越烦,越烦就越想见到她,都恶性循环了,那阵都特么成花痴了,我知道你绷着呢,想笑就笑,既然我都说了,就不怕别人笑话。”史思明看着陈默,一副豁出去的口气。 “我没想笑,谁都年轻过,这种事也都经历过,不过,你在这边想她想得要死要活,那她呢?她就一直不知道?”陈默看着白色夹竹桃的花瓣被风轻轻吹起,吹进渐渐沉下,渐渐红暖的太阳里。 “高二时,我找过她一次,她变化很大,显得特别成熟,和她相比,虽然我已经长高了,但是还是比她矮点儿,我当时的样子就是一个小毛孩子,在她面前,依旧像过去那样紧张,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说很感谢我那一阵子给她补课,借给她录像带看,虽然她没学多少,但是让她对英语产生了兴趣,觉得比数学有意思多了,原先她对上大学本来没什么想法,现在眼看着到了高二,成绩比原先进步了不少,她也想上个大学试试了。我说你没问题,我相信你。那天我们是在学校附近的小花园聊天的,我还拿出一盒烟来,问她抽不抽,她拍了一下我的头,说,小屁孩,还抽上烟了,说完就拿出一根,和我在小花园里抽着烟,聊着天,那天好像是一个春天的日子,五颜六色的各种花,都开得跟不要命似的,空气暖暖的,甜甜的,我看着她在花丛中的样子,觉得真好看,哪儿哪儿都好看。” “不过考大学那年,我没考好,一败涂地,不过我也认,当时心思都没在学习上,能考成什么样啊,但是成绩下来的时候,我还是倍受打击,那感觉就是,上帝给我关上了一扇门,又关上了一扇窗,最后连老鼠洞都特么给我堵上了,没活路了。更受打击的是我爸妈,他们好面子,看见别人都去上大学了,自己孩子没去,觉得我给他们丢人了,我那时很消沉,后来她来找我,我差点没好意思见她,她一看见我,就说,我考上了,都是因为你,我是来谢谢你这个老师的。我当时真特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我说你这比骂我一顿还让我难受。她看着我说,我能考上大学,你也能上,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相信我能上大学,只有你说相信我,你是一爷们儿,大不了再考一年,咱们还年轻,就当赌一把,有什么的,你好好考,考完了,姐姐把学校里的漂亮姑娘介绍给你,包你什么都不耽误。我当时看着她,突然笑了,那是我三个月以来第一次笑。于是我复读了一年,我一直记着她跟我说的话,她上的是首都师范学院的英语系,我想和她考到一个学校,我要拿着学校的录取通知书见她,我想告诉她,她一直在我心里的位置。” “我最后考上了一外,那时候还叫一外,我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就是告诉她,那天是个星期五,我兴冲冲地跑到她们学校,跟没头苍蝇似的问来问去,想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给她一个惊喜。问了好多人,才知道她去了学校的舞会,她跳舞不错,在我们那一片都出名的,我到了舞会,看见她,在舞池的中央,她穿着一身洁白的衣裙,像一只娇羞的白天鹅,和她跳舞的那个男的很高,神采飞扬的样子,我看着他们跳着,突然之间,我看到了,她看着他的眼神,她从来没有那样看过我,直到那时候,我才知道,爱上一个人时,看他时会是什么样的眼神。我看着他们跳舞,看着他们笑着在一起,于是我走了,又换了好几路公共汽车,坐车回家。一路上,我不停地想着我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我跟自己说,一切都结束了,在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可是这事儿还没完,人这命也怪,想的时候不给你,不想了却偏偏找你,就好像他看着我们俩,满不在乎地说,就你们这点儿事,才哪儿到哪儿啊,非要再折腾折腾。她后来和我联系了几次,我都推了,说我这边学习紧张,她不信,说我矫情,上了个好大学不认识人了。后来,除了逢年过节互相祝个节日快乐,我们也没聊什么别的,直到她上大三的那年。” “那天是个周末,晚上我和同学出去打游戏了,玩了一个通宵,早上回家的时候,我姐告诉我,说她打了好几个电话找我,还说让我自己注意点儿,别跟她混在一起。我没搭理我姐,就急急忙忙地去她家找她,结果她妈说她在学校,没回家,我心里‘咯噔’一下,就直接去她学校找她。我到了她们宿舍找到她,她拉着我在她们学校里溜达,我看得出来,虽然她装得像个没事人一样,但是她心里有事,人也瘦了,显得很憔悴,说话也有些心不在焉的,我就说,你给我打那么多电话,不是就问我好不好,怎么样吧?有什么事就说吧。她说她明天要去医院,然后看了我一眼,说了一句对我如同晴天霹雳一样的话,她说,我想让你也去,就说是我家属,给我签个字。我刚刚一晚上没睡,又被她这么一说,脑袋一下如同炸了一样,后来她说什么我都没听见,就呆呆地坐在那里,最后,就说了一句话,我答应,只要你好,我都行,我都愿意。她听了一下呆住了,然后,就哭了。” 陈默默默地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空了的啤酒瓶,从烟盒里拿出两根烟,一根给了史思明,一根自己点上。 史思明拿着香烟,在自己的手指间转动着,并没有点上,过了一会儿,他才接着说道:“第二天,我和她去了医院,我签了字,手抖得跟得了帕金森似的,我不怕那些人怎么看我,我不在乎,真的,我一男的,怎么着都成,我是怕她受不了,她是一心气儿挺高的人,这事儿别人给她两句,我真怕她受不了。我在医院的长椅上,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来,真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上学时体会不到这句话形容得有多贴切,这次,是真感受到了。等她出来后,面色惨白地站在门口,我过去扶住她说,咱们回家。” 史思明点上烟,接着道:“我们俩回家路上都没说话,送她到她们家的楼门那里,我把学校的电话留给她,我说,这事就你我知道,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给我电话。说完我就走了,我怕自己会把心里话说出来,我觉得那时要说了,就是乘人之危了。后来,我给过她打过电话也找过她,虽然见面挺好,但是那一阵子和她在一起,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是好像她人明明就在你眼前,伸手可及,却好像在千里之外一样。接着,我上大四的那年春节,她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她说她要出国了,她姐给办的手续,明天就走了,那时候外面的鞭炮放得震天响,我没听清,就捂住耳朵又问了一遍,她很大声地又说了一遍,我当时没反应过来,就是说不出话来了,她在那边叫了我半天,我才憋出一句,那好啊,以后你就是外国人了,找你就不那么容易了。她说,她想换种活法,赌一把,我不知道她的赌一把是什么意思,我想说别走,但是没有说出口,我知道,即使我说了,也留不住她。” “等我大学毕业了,家里托关系找了一个公司,外企。工资不少,可我们公司那头儿,丫就是一个汉奸,比特么鬼子还坏。那时我大学时交了一个女朋友,交朋友时就一直撺掇我出去,我本来没这想法,但是赶上我们那头给我使坏,我跟这孙子当面吵了起来,就差动手了,没办法,这才动了出国读书的念头,我和我女朋友是结了婚才走的,去的美国,没过半年她也过来了,再过半年,她和别人跑了。” 陈默一脸惊诧地看着史思明,史思明笑笑说道:“这不算快了,她来了之后就跟我挑明了,她就是想出国,我们俩谁也不别耽误谁,说白了我就是她一跳板,当时她跟我说了之后,你知道我什么感觉?” 陈默没说话。 “按理说,我应该伤心难过,或者愤怒,对,愤怒。这感觉我都有点,但很奇怪的是,我更多的感觉,是一种如释重负,我好像,一下子有一种重获自由的感觉,所以当时我笑了,我对她说,祝你好运。” “虽然我和那女孩结了婚,可好像,我根本就没爱过她,相比之下,她这么干,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公平的。哦,忘了告诉你,我是在美国读的书,后来,零零散散在当地找了几个工作,都没干长,有一次和几个朋友到大瀑布这边玩,他们主要是去赌场想赚一把,我和他们进去了,就在第二张二十一点的桌子边上,我看见了她。” “你说的那个叫陈之华的女孩?”陈默问道。 “嗯,她是荷官,就是负责发牌的。那一丝不苟的样子,我一开始还真没认出来是她。但是她的嗓音我是不会忘记的,一点的烟酒嗓,说起英语来还是挺好听的。” “那,后来呢?” “我一直偷瞄着她,她后来发现了,过了一会儿,她用对讲机叫来了另外一个荷官替她,然后往门口走,经过我时,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一颗心狂跳着跟着她出去了。她就在门口,我看着她拿出一盒香烟,抬头看了我一眼,说道:‘抽烟吗?’她用的是中文。” “我有千言万语,想要和她说,我想抱住她,想问她这些年她都去了哪里,她怎么到了这里,她过得好吗?结婚了吗,但她只是看着我说道:‘门口有摄像头,你别动,就说说话吧。’我拿过一支烟,想了一下,鼓足勇气,把很久以前就该说的那句话说了出来:‘愿不愿意,跟我走?’她又看了我一眼,‘好。’她就说了这一个字。” “我们俩在赌场的门口抽着烟,就像原先那样,我觉得一切好像都回来了,一切美好的事情都回来了,我一直不自觉地傻笑着,觉得上帝为我打开了所有的门,和所有的窗,我看着她,像第一次看见她一样看着她。” “抽完烟,她低声和我说,让我就在这个尼亚加拉滨湖小镇,就是这个地方,明天和她见面。” “这个餐馆,就是我们约定好的地方。” “你这简直就是一传奇故事啊,”陈默大呼小叫地连连摇着头,拿着只剩下一个底的啤酒杯和史思明要碰杯,“一定要喝一个,要是我们回到多伦多,有机会一定得见上她一面。” 史思明没有动杯子,他只是出神地看着对面街道上的白色夹竹桃,“你已经见到了。” 他低声说道。 “啊,不会吧?我喝多了你也喝多了?什么时候见的啊?”陈默一脸的懵懂。 史思明伸出手,指着那一片夹竹桃道:“那就是她。” 陈默看看夹竹桃,又看看史思明,举着的杯子悬在半空,都忘记了放下,他的嘴一张一合地,不知道想说什么,也不知道该问什么了。 “那片夹竹桃,是我种的,他们说,她最后出事的地方,就在那里。他们说她当时的样子很匆忙,急着要过马路过来,她好像,根本就没有看到那辆开过来的车。”史思明低声说道,他此刻的声音,更像是自言自语。 对面的白色夹竹桃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在阵阵微风中,轻轻摇动着花瓣,好像在轻轻地点头,倾听着,他的诉说。 第28章 史思明和陈默两个人默默地坐着,面前的桌上,是如同小森林一样林立的空酒瓶,还有烟蒂堆积如小山一样的大号烟灰缸。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西斜欲下,暮色渐起,两个人都沉默着,和对面那一株白色夹竹桃,一起沉默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史思明拍了一下大腿,长长出了口气,说道:“好久没有这么说话了,痛快。”他慢慢站起来,拍拍陈默的肩膀,说道:“谢了,兄弟(待),你还真把我这个故事听完了,”他又瞥了一眼桌上的酒瓶,笑了一下,说道:“看来你是真不能喝,不过也好,聊天正合适。”说完,他戴上软帽和墨镜,转身向停着旅游大巴的方向走去,陈默看着史思明的背影,喝了这么多啤酒,他走起路来,却是脚步稳健,丝毫不乱,还是迈着他特有的一步三晃的姿势,陈默看着史思明慢慢走过街角的暮色,一眨眼,就倏忽不见了。 陈默这时候,才觉得刚才聊天的时候,烟酒都有点儿过度,他晃了晃有些晕乎的脑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正在这时,忽然觉得有人突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一抬头,发现lily正站在自己身边,手里握着一瓶“胡椒博士”,拿着瓶口对着自己指指点点地问道:“干什么呢?发呆呢?”她一边说着一边坐下来,猛地一下看见桌上的啤酒瓶和烟蒂,吃了一惊,惊讶地调侃道:“这一堆,都是你一个人喝的抽的?你不会是,昨天错过了艳遇,把自己悔恨成这样吧。” 陈默笑笑,“没有,”他说道,“不是因为那个。” lily皱了一下眉,身子往前,压低声音好奇地问道:“那是因为什么啊?” 陈默看着她,异常认真地回答道:“因为那株白色夹竹桃。” 陈默和lily回到多伦多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回多伦多的路上,陈默把史思明的故事,讲给了lily,lily入神地听着,还不时插上两句问话,听完了史思明的故事,她沉吟了一下,问道:“那你没问问他,那个女孩,就是那个陈之华,是怎么当上赌场里发牌的呢?” “我没问,”陈默在回城的车流里熟练地操纵着方向盘,“他也没说,不过他要是这也给我讲,当然得人家愿意讲,咱们估计就得在那个小镇过夜了。” “也是,一个女孩在这里,还是很不容易的。”lily说道,“不过,我总是有一个疑问,你觉得他说得是真的吗?” “怎么?”陈默把车开上高速之前,看了一眼lily,“你觉得他说这个事不是真的?” “反正我觉得他不像什么好人,更是跟他讲的故事里的那个小男孩搭不上,你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就跟个黑社会似的,还能有这么纯情的故事?” 陈默笑了,“你们女的还说我们男的以貌取人,说到自己身上还不是一样?我挺信的,他这个人和他的这个故事,我和他只是萍水相逢,又没什么利益冲突,他和我说这一下午的事,就是编,还得编一阵子呢,我觉得,他可能,就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陈默看着眼前,源源不断的车流,组成的灯光的长河,想了一下说道,“用中文说,我的理解是,他只能用中文说这件事。” lily白生生的小脸,被车前面不断变换的车灯,映成了一种如同片状薄而透明的红色, 她的五官在这片红色当中,似乎已经变成了可有可无的暗影。她低声说道:“怎样去信任一个人,可能就是我和你,最大的区别吧。” 陈默不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打开了车里的暖气,说道:“你可以先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陈默把车在停车场停好,两个人来到公寓的大门口,陈默问道:“我去抽根烟,你晚上想去酒吧吗?” “你这出来真是烟瘾见长啊,我先歇会儿,要是不累就下来找你。” 陈默点点头,溜达到了吸烟的地方,他似乎有点想见到那个,说自己在《同志亦凡人》酒吧里唱歌的红衣女郎,陈默先从背包里拿出自己的药,又拿出一瓶水,就着水把药吞了下去,才点燃了一根烟,他叫什么来着?伊丝苔拉?陈默把这个名字混进了史思明的故事,他的脑海里,一个女中学生似的荷官,和一个身材曼妙的红衣女郎的影像,不时重叠在一起,在他被时差打乱的意识里,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看来,我真得需要喝一杯,他想。 陈默回到了房间,想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去,结果当lily给他开门的时候,他发现lily已经把自己打扮得,像是一个要去gay吧的女孩了。她穿了一条造型夸张的浅白色复古喇叭裤,一件黑色的厚高领衫,手里拿的是一件白毛领的牛仔外套,最让陈默惊讶的,是她的口红,是葡萄一样的深紫色,在灯光下看起来,还隐隐地泛着银色的光芒。 lily看着陈默惊讶的眼神,有些羞涩地笑了一下,然后故做生气地道:“怎么啦?不认识啦?” 陈默坏笑着,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道:“那是个gay吧,你打扮得这么喧宾夺主干什么?你弄得再好看也没人动心,真是瞎耽误功夫。” lil听了,“哈哈哈”地笑弯了腰,笑完了,有点炫耀地指着自己的嘴唇说道:“看看我的口红,是在黑暗里可以闪光的。” 陈默愣了一下,“啊,那你今天晚上睡觉时不要出来上洗手间啊,那可是会吓死人的。”他显得很是忧心忡忡地说道。 “伍迪的酒吧,位于教堂街和韦尔斯利街中心位置,这个地方也是这个同性恋村的心脏地带,旁边就是他的兄弟开的水手酒吧,”陈默和lily站在伍迪的酒吧门口,他正对着手机,给lily念旅游指南上的酒吧介绍,“这两个酒吧已经成为,多伦多最繁忙,最热门的同性恋酒吧,这里有五个风格不同的酒吧但都是在一起的,伍迪每晚都有特色节目,”说到这里,陈默声音里的兴趣明显浓厚了很多,“从周四到周六都有男子比赛,”他的声音停住了,然后他问lily道:“今天周几?” lily不耐烦地回答道:“周五,今天周五。” “今天的特色节目是美臀大赛。”陈默认真地看着旅游指南,很是一本正经地说道。 “啊~,”lily的第一反应,就是本能地转身往回走,但还没等到陈默把她拉住,她就站住了,然后回过头看着陈默道:“我们来这里,就是体会不一样的,是吧?” “对啊。”陈默很努力地点着头。 “那,我们走吧。”lily说着,但是自己的脚还是没有动。 陈默又看了一眼面前的伍迪的酒吧。这是一个维多利亚建筑风格的两层楼房,楼房里此刻正是灯红酒绿,人声鼎沸。从不同的窗口倾泻而出的,不同颜色的灯光,从外面看上去,把整个酒吧变成了一个五颜六色的长方形糖果盒,节奏强烈,风格怪异的电音从酒吧里传出来,让人不自觉地血脉喷张。他抬头看着酒吧的招牌:一个半圆形的黑色铁板上画着的白色犀牛,犀牛的身体用手写体写着“woody’s”。 他问着lily道:“你是说回去?还是说,进去?”他朝着酒吧的方向歪了歪头。 “你看的,你看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旅游指南啊。”lily忸怩地恨恨地对陈默说道,看得出来,她的心里还是很有些挣扎的。 “特色节目啊,人家的网站上也是这么写的。”陈默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他一直在笑着看着lily。 lily没有拿陈默的手机,脸上的表情,好像刚刚下了天大的决心一般,终于坚定地说道:“那,我们进去吧。” 伍迪的酒吧很大,前面相对安静,越往里走,人群的叫喊声和音乐声就越加狂热。门口高大的保镖很友善,还开玩笑似地询问lily是否年满二十二岁。陈默去了一个安静的吧台,买了啤酒和饮料,两个人就找了一个角落,安安静静地喝着,看着来来往往的人,酒吧的天花板和墙上,有很多的大屏幕电视,很多人都在看着电视,好像酒吧里面的美臀大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陈默和lily看着这里哪里都很新奇,尽管酒吧里并不是很热,但是很多人上身都穿得很少,可能是以此显示自己健硕的身材,陈默想,这可能和女孩冬天穿短裙是一个道理。而lily的眼睛很快就忙不过来了,她说,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多身材健美的帅哥聚在一起,“这也太浪费了。”她最后下结论道,陈默很是无缘无故地白了她一眼。 这里的很多人都穿着奇装异服,但是看着都是那么兴高采烈,他们拿着酒,互相打着招呼,坐着或者站着,拥抱或者亲吻,或是只是随意亲切的交谈,整个酒吧里,似乎散发着一种奇特而温暖的氛围,陈默很困难地说服自己,这里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家,这是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家的感觉。 这时候,酒吧里的电视屏幕上,出现了乐队舞台的场景,坐在陈默他们四周的人,不约而同地开始鼓起掌来,还夹杂着不少疯狂尖利的口哨声。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lily小声地问道。 陈默很认真地想了一下,好像很遗憾地说道:“这个,我还真回答不了你,因为我也是第一次来。” 电视屏幕上的乐队开始演奏,一阵低低的吉他声响起,这是主音吉他,如同一只鸟从身边飞过,拍动翅膀的声音清晰有力,然后是节奏吉他,一段充满激情的solo,随后是狂风骤雨一般的贝斯,然后是迷幻的键盘,最后是节奏强烈的鼓点,带动着每个人都站起来,随着节奏一起鼓掌,直到鼓点消失,舞台渐暗,声音渐渐熄灭。在静默了刚好十秒钟左右,一个富有磁性的女声在黑暗中轻轻响起,那声音如同一团黄色的火焰,在无人的夜里独自燃烧,“如果我是一个男孩”,她唱道,“哪怕只有一天,早上我会从床上翻下来,随便套上我想穿的衣服。和哥们儿一块喝啤酒,出去泡妞,看到谁不顺眼就扁,反正我不用负责,因为他们会挺我。” 灯光重新亮起,与此同时,铿锵有力的音乐也再次响起,一个穿着一袭黑色短裙的女人赫然出现在了舞台上。聚光灯在她黑色的衣裙上闪着令人炫目的光,如同闪亮的肩章,她傲人的身材,在炫目的灯光下暴露无遗,此刻欢呼声和口哨声已经是此起彼伏,她笑着点着头, 向前走了一步。“如果我是个男孩,我想我能够明白,爱一个女孩是什么样的滋味。我发誓我会是一个好男人,我会倾听她,因为我了解,失去了你爱的人那有多痛苦,因为他把你视作理所当然,你的一切都被摧毁。”她坚定地直视着前方,随着抒情流畅的旋律转入高潮,她的高音勇敢地切入进来:“如果我是个男孩,我想我能够明白,爱一个女孩是什么样的滋味。我发誓我会是一个好男人,我会倾听她,因为我了解,失去了你爱的人那有多痛苦,因为他把你视作理所当然,你的一切都被摧毁!”稳定的高音和极具爆发力的音色,让人群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随着音乐摇摆起舞,每个人都忘情地大声唱着,热烈的气氛如同在开一场现场演唱会,陈默看着电视里她瘦削的五官和深黑色的眼睛,是伊丝苔拉,真的是伊丝苔拉! 伊丝苔拉缓缓转身,她的声音重新变得款款深情:“现在一切都已经太晚,你说那只是个误会,认为我会像以前那样原谅你,如果你认为我会等你,你真的大错特错了。可你只是个男孩,你还是不懂(你不明白),爱上一个女孩是什么滋味。你希望你是一个好男人,你不倾听她的内心,你不知道,失去你爱的人那有多痛,因为你把她视作理所当然,你的一切都被摧毁。可你只是一个男孩。” 随着悠扬的旋律再次升起,全场的人跟着她一起唱道:“可你只是个男孩,你还是不明白,爱上一个女孩是什么滋味。你希望你是一个好男人,你不倾听她的内心,你不知道,失去你爱的人那有多痛,因为你把她视作理所当然,你的一切都被摧毁。” 伊丝苔拉笑着,随着音乐起舞着,等到音乐渐渐弱不可闻,喝彩声和掌声,还有更多如同在山林中呼啸而过的口哨声轰然响起,伊丝苔拉深深地一鞠躬,转身向后台走去。舞台再次渐渐昏暗。 陈默和lily,恐怕是这个酒吧里少数几个坐着把歌听完的,等到音乐隐去,人群渐渐平息,陈默的耳边,忽然响起一句悦耳的英文:“请问,你们,是日本人?” 陈默回过头去,看见他们的邻桌,一个穿着入时,温文尔雅的白人正在含笑看着他,看样子也就三十岁左右,陈默摇摇头:“我们是中国人。”心里还想着,他说的英文,怎么会这么好听,简直就像是电台的播音员。 “啊,中国,”那个年轻白人回过头,和自己的同伴说了一句什么,那个同伴表情夸张地睁大了眼睛,两个人似乎很有兴趣地,都把自己椅子往陈默这边靠了靠,先开始和陈默说话的白人,似乎是字斟句酌地问道:“你们是游客?”他把游客这个词的音发得很重,好像是有意让陈默听得更清楚。 “是的,我们就是今天过来,看一下。”陈默笑着道,“很多人来的酒吧,我是直男,”说完他又朝着lily的方向点点头,说道:“她是直女。” “我们知道。”先开始说话的白人笑着道,“我是马文,安东尼·马文,我是英国人,这位是托纳托雷·卡瓦尼,他是意大利人。”说完,他还戏剧性地清了清嗓子,用很是怪腔怪调的中文说道:“我是,英国人。”说完,两个人都像孩子一样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叫陈默,”陈默笑着回答道,”这位是lily,我们都是中国人。”lily侧过头来和他们俩点头致意,马文和卡瓦尼也都微笑着回应。 马文穿着一身看样子价值不菲的休闲西装,他身材瘦削匀称,身体看着很结实,宽宽的肩膀可能也是长期锻炼的结果,忧郁中似乎带点冷酷的脸,他的身上,有一种文雅的书卷气,长得很像英国电影演员刘易斯,冷灰色的眼睛里,有着柔和而温暖的眼神,而他的同伴卡瓦尼,却是另一种类型。他穿着暗黄的皮夹克和修长的牛仔裤,一头披肩的金发,脚上是一双已经风尘仆仆的厚皮靴,他的胡须刮得很干净,所以他脖子上的刺青可以看得很清楚,那是一束地狱荆棘,就在他左边脖颈的一侧,是他在和马文回头说话时,陈默看见的。他的身上,有着一种狂放不羁的气质,懒洋洋的样子,如同一只野性难驯的豹子,好像在说,我很危险,我只属于我自己。 马文看着他们温和地解释道:“请不要介意我们刚才的举动,因为我刚才和他说,我是第一次看见中国人。我的一位祖先,曾经去过中国。在那里呆了很长的时间,所以我看见你很亲切,就像看到家人一样,没有别的意思,请不要误会。” “我们知道,你不是gay,至于你的朋友,对于我们,她是一个客人。”卡瓦尼接着说道,他的英语里有着很重的意大利口音。 “哦,谢谢。”lily看着马文和卡瓦尼,有点小兴奋地微笑着说道,陈默能够理解她现在的心情,如此气质风格迥异的两个人,而且都帅得这么让人无语,他不禁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刚才lily说过的话:“浪费了,实在是,太浪费了。” 第29章 伊丝苔拉从小巷里走进来,穿行在曲折迷离长长的走廊的时候,他想,自己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人生中其实有很多事情,都是命中注定的。 我是在麦德林的一间棚屋里出生的。出生的时候,母亲赛琳娜的哭喊,响彻了那一片的棚屋区,从早上一直到下午。叔叔和舅舅,姑姑和姨,还有很多我的表兄弟姐妹,在很小的房间里进进出出,爷爷和奶奶在另一个房间里,虔诚地祷告,祈祷我能够顺利地来到这个世界,接生婆大声地叫着,要我母亲不停地使劲,母亲声嘶力竭地叫着,脸上已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她全身痉挛着,语音含混地诅咒着每一个她知道的事物,她的手指撕扯着亚麻布的床单,直到那床单的边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一缕一缕的了。孩子们兴奋地叫着,因为大人顾不上责罚他们,而是围坐在我们家那幢破败的红砖房外面,紧张地等待着我的到来。那是八月的一个黄昏,空气温暖而湿润,从红砖房的二楼,可以看见不远处的麦德林河,穿越这片红黄相间,杂乱不堪的棚屋区。如果是一个安静的午后,你坐在二楼的露台上,甚至可以听见河水哗哗流淌的声音,那天的夕阳很好,红的很柔和很温暖,安静地徘徊在深蓝色的河水上面,像是一幅,色彩过于浓重的油画。 我的第一声啼哭,是我的表哥阿图罗·阿卡狄亚·冈萨雷斯听到了,他当时刚刚六岁,随着接生婆的拍打,和我母亲长长的一声叹息,他像风一般冲出了房间,来到了房门口,对着每一个他见到的人大声地喊着,生出来了!生出来了!他径直跑到了街上,喊着这句话,从我们家旁边的“冰山”冷饮店,一直喊道这条街最南边的梅尔卡多家。他的叫声里,有着一种连他自己也无法解释的兴奋和解脱,可能他当时只是想着,一件事情终于结束了,终于有了一个,看来是不错的结果。 我的父亲迭戈·加西亚很及时地赶到了,他是从波哥大的一家墨西哥餐馆里回来的,为此,他被扣了整整三天的工钱,因为他是厨师。不过他看到我的时候很欣喜,他在狭小的房间里舞动着双臂,感谢着主和很多我第一次听说的名字,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我抱过来,看着我的眼睛。 “我决定叫他里奥·赫尔南德斯·加西亚!”他庄重地宣布着,这个名字他说他想了一路,他们说,里奥在西班牙语里,是狮子的意思。“他会像狮子一样地强壮!看看他的手指,看看他的头发!”他不停地跟过来道贺的人说道,“这是我们加西亚家的长子。”爷爷在一旁昂着头,拄着拐杖,很是骄傲地补充道。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人们的脸上,裸露的皮肤上,都汗津津的泛着光,父亲让人买来了牛杂,做了一大锅的帕伊萨牛杂汤,招待来看我的亲戚和朋友。大家都很高兴,有人唱起了班布戈。班布戈是哥伦比亚最有特色的歌舞,据说起源于居住在安第斯山脉的印第安人,这是“追逐舞”,男人追求女人,直到最后两人一起起舞,他们说每跳一次班布戈,就好比经历了一次爱情,它有着印第安人的狂野和孤傲,黑人的热情和奔放,还有西班牙人的浪漫情调,后来,有一个哥伦比亚的诗人曾经说,“在那曲调中,充满印第安人的忧伤,它带来非洲炽热的旋律和安达路西亚潇洒的风貌。” 领唱的,是我的一个姑妈,她是远近闻名的歌手,但是我们家唱得最好的,还要算是我的妈妈,她原先都是在鲜花节上做班布戈的领唱,只是因为今年要生我,才把这次领唱的机会,让给了我的姑妈。 姑妈的歌声,有点沙哑,我喜欢她的声音,有一种微微喝醉的感觉,她的声音里有轻快的流水,伤心的兰花,还有一个永别的夜晚,有人拿着吉他和班多拉琴给她伴奏,曲调时而苍凉时而欢快,不一会儿,我父亲的声音加了进来,他的声音有着一种抑制不住的喜悦,还有对未来的期望,别的亲戚,有的在随着音乐起舞,有的在忙里忙外地照顾着我的母亲,而我,已经在哭声中沉沉地睡去。 我想我是幸运的,我能出生在他们中间。 麦德林的棚屋是建在山上的,河畔的那两层的红砖房,是我的家。我在街道上长大,当我迎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沿着起伏不断的山路奔跑时,就像一只在草原上追逐的小狮子。他们说里奥跑得像风一样,这个孩子配得上他的名字。 阿图罗是我最好的朋友,他说自从第一眼看到我,就知道我们会玩到一起,他赌咒发誓道。我们分享所有的东西,一块巧克力,一片彩色的羽毛,一顿不分青红皂白的暴打,还有一场来之不易的胜利。 我们棚屋区的孩子,总是在靠近麦德林河边上,一块看起来比较平整的草地上踢球,有时甚至就在街道上,我当时什么都可以用来踢,一个空罐头盒,我和阿图罗就可以踢一个下午,母亲赛琳娜每次洗衣服的时候,总是叉着腰,吵着要把我和我破了洞的鞋一起扔出去,“扔到麦德林河里去!”她怒气冲冲地说道。 父亲在我五岁的时候,从波哥大回到了家,他说是因为那边的餐馆不景气,但是在我们棚屋区是藏不住秘密的。很快就有人告诉我妈,说他是因为搞了老板娘,被老板叫人打了一顿,自己跑回来的,我妈伤心欲绝,在我姑姑的陪伴下,买了车票去波哥大,去了那家我爸打工的餐馆,亲眼看见了老板娘长什么模样,才心安理得地回了家,回到家后,她一遍遍地问着我的爸爸:“你是怎么看上那个又肥又蠢的婆娘的?她哪里比得上我赛琳娜?” 我的父亲无语地削着一根木棍,他也不知道那根木棍是干什么用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削它,但他还是很纳闷地问母亲:“你看见的是不是厨娘贝拉?她一直是又肥又蠢的。” 母亲一气之下,哭哭啼啼地要回娘家,其实妈妈的娘家,就在相邻的另一片棚屋区,走路十分钟就到,但是这是大事,女人如果没有逢年过节,或者婚丧嫁娶的事,就不得再回自己的娘家,否则是极为不吉利的,我父亲不相信母亲有这样的魄力,“她有着亚马逊河一样多一样长的头发,但是眼睛只能看到蜜蜂的翅膀。”他不屑地说道。这点父亲没有看错,我妈是没走,但是我妈也不是省油的灯,她开始拒绝做饭,身为厨师的父亲对这点要挟嗤之以鼻,接着我妈拒绝打扫家里的屋子,最要命的,是拒绝和父亲上床,父亲眼看着这日子,和过去相比要变得面目全非,终于在一个夜晚,他赖着脸皮以和我妈再生一个的要求,把家里一切的事情重新归入正轨。 但是好景不长,我爸在风平浪静之后不久,据说又因为和一家烤肉店的女侍应生眉来眼去,两个人在餐馆后门亲热时,被一群在那里接头的毒贩,误当成监视他们的便衣,被人一路追杀,在爬上一个棚屋的屋顶时,他被从后面射过来的子弹打中,从屋顶跌落一路翻滚着,沿着小路摔进了麦德林河。 我对于父亲最后遭遇的这件事,一直觉得难以理解。他是一个非常喜欢戏剧化的人,我可以理解他愿意选择死亡,因为死亡得足够让人意外。但那不应该是他选择死亡的方式,不应该只是让一个毒贩打死,因为这不过是我们这边没过几天就要发生的事,这件事太普通,太没有反转,太不符合他的性格,他应该想到有更好的方式,他值得获得一个更好的方式,去宣告他的死亡。因为,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开始见证我父亲迭戈·加西亚,是如何孜孜不倦地,让自己成为一出出戏剧的主人翁。 刚好在我出生的最后一刻赶到;在给我命名之后,就把我扔给我妈,去和我的姑妈唱着班布戈跳舞;在酒吧,他曾经跟人打赌他可以一口喝下一整瓶威士忌,就为了看到对方惊讶的眼神;为了八月的鲜花节,他把自己装扮成一个“花人”,在游行时走在队伍的最前列;设计了一套裁剪很新奇的衣服,他花大钱让人做出来后,自己穿着上街被警察打了两次,被黑帮打了三次;说自己有通灵术,相信自己可以和神对话,还在教堂和神父辩论,最后被宣布为不受教堂欢迎的人;他为了一个不知道胖瘦的老板娘被赶回家;回到麦德林,他说他要成为企业家,因为他专门研制了一种据说能让男人一直坚挺的药,而且他和别人说已经初见成效,他要收取的巨额专利费,会把我们家用钱装得满满的,“连门缝里都塞满了比索。”他说。后来别人说告诉他这种药叫伟哥,已经有人卖了,他才悻悻地作罢。至于这个女招待,他说她是很可怜的一个姑娘,从小就没了爹妈,而且她非常能理解他,“不像你妈。”他叹了口气说道,那应该是他最后一次和我说话,而且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他没有喝酒,我没有闻到他口中劣质酒和劣质烟草的浓烈气味,相信我,那气味跟梅尔卡多家厕所的味道差不了多少,所以我记得很清楚,“理解,一个男人需要的是理解。”他摇着手指头对我很肯定地说道。 而通常我们的对话,都是另外一种样子,“一个男人,就要在女人的拥抱和温柔的话语里睡去,就像睡在美丽的罂粟花丛中一样,最好边上再放上一瓶酒,我亲爱的里奥,这才是一个男人的生活。”他会喝着酒把我叫过去,搭着我的肩膀,对我语重心长地说着类似的话。 我的父亲长得很帅,高高的颧骨,黑色的眼睛,一头长发往后梳得溜光水滑,尖尖的下巴上有一道竖沟,像美国影星加利·格兰特的那道沟一样。他的个子很高大,瘦而有力,他是一个好的舞者和歌者,脚步的轻盈和歌声中的忧郁,是他专门为了一鸣惊人而苦心磨练的。 但他是一个厨子,因为他的父亲我的爷爷,就是一个厨子,除了做饭,爷爷教不了爸爸别的, 爸爸能靠这谋生,这对于我们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我爸爸唯一教给我的东西就是足球,一说到足球他就两眼放光,他可以喋喋不休地和别人争吵着阵型状态和主教练,他有着最大胆的设想和最戏剧化的换人,不管别人说他如何不切实际,他对最后一分钟扳平甚至反超都极为热衷,他是麦德林国民竞技队的忠实球迷,只要他能看上球,不管上班还是有事,他总会以各种理由去现场看球,他最喜欢的球员,是那时风头正劲的伊基塔,“这个守门员除了长得太丑,真的是太完美了。”他站在看台上啧啧有声地赞叹着。曾经为了去看国民竞技队的客场,他对我妈说去给得了肺炎的我买药,然后把买药的钱换成了车票和门票,去了卡塔赫纳呐喊了整整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在我认为我已经奄奄一息的时候,他赶回来了还带回来据说是一个在球场问来的偏方,是用一种只在卡塔赫纳生长的干海草磨成粉,和洋甘菊,蛇血草,还有一一对亚马逊黑蜻蜓的翅膀,一捧哥伦比亚炸蚂蚁,还有别的一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总之他回来的时候,这些东西都带回来了,一半弄成药泥,黑糊糊臭烘烘地敷在我的肺部,另外一些东西熬成药汁让我喝,我一连喝了七天,不知道是他的药真的管用,还是我真的命不该绝,反正我活下来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也许是他觉的这件事上对我有所亏欠,后来,他带我和阿图罗看了一场国民竞技队的比赛,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了真正的足球。原先我见过的足球,不是我们在街头踢的破破烂烂的皮球,就是电视广告里,那种黑白五角形方块完美的足球,阿图罗那时已经是国民竞技队少年选拔队的前锋了,是他管教练多要了两张票,让我们去的。爸爸带我们去,是教练要求有成年人到场。这事是我后来才知道的。所以我真的无法区分他带我们看球,是对我生病这件事有所愧疚,还是像他一贯干的那样,只是想到了一个现场看球的机会。 在看台上,阿图罗对我说他的偶像是林孔,国民竞技队勇猛过人,速度奇快的前锋,他一直指着给我看说林孔的过人动作,在说他射门的脚法,但我完全没有听见,我只看到了伊基塔,那一头飘逸的长发,那面对对方前锋冷静的假动作,我甚至随着他攻出大门,组织进攻时,对着他大声呼喊着“前进前进!疯子疯子!”有一次甚至他攻到了接近半场,全场的球迷,不管是客场的还是主场的,都起立为他欢呼,而全然没有管已经有五个国民竞技队的队员,急忙回防到了小禁区里,胆战心惊地看着他在疯狂推进。 终场结束时,我们喊着伊基塔的名字,他远远地冲着我们招了招手,就进了球员通道。我站在看台上,远远望着他的背影,我在心里,对着球场上的麦德林国民竞技队的队旗发誓,我要做一个像伊基塔那样的守门员!我要像他一样在这块草坪上奔跑!从那天起,我有了生命中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目标。 我原先踢的是中场,在我们街上踢球是没有人愿意守门的,于是我主动要求守门,父亲给了我一个超乎同龄人的身高和敏捷,我每天在草坪上练着各种各样的侧扑,飞身扑救,扑脚下球,我练得很枯燥,但是我的脑海里总是会出现伊基塔远远向我招手的画面,而他的样子,在我脑海的画面里却是越来越清晰,他的胡子,他的长发和黝黑的皮肤,他开朗的笑容。 终于,在又一个炎热的夏天里,我和阿图罗都成为了国民竞技队少年队的一员,阿图罗是前锋,我是守门员,接到通知的那一刻,我当时想,爸爸,你可以免费看国民竞技队的比赛了,只是,你已经不在了。 从我父亲滚进麦德林河的那一刻,我的母亲就好像有了预感。她那天早早地从咖啡工厂回了家。身上,还带着哥伦比亚咖啡豆浓郁的焦香味。她特地换上了,平时很少穿的白色亚麻布衣裙,拦住了正准备出去踢球的我,对我说,今天你要呆在家里。她的口气很平和,却是不容拒绝。 母亲长得,也许不算很漂亮,但是她有一种让人难以忘记的气质,她有一双坚毅的黄眼睛,像一只我行我素的猫。她是一个无以伦比的歌者,当她一开口,世界就好像全都静止了一样,每个人都在侧耳倾听,她的歌声里,有着麦德林湛蓝的天空和险峻的山峰,有着情人的呢喃和无怨无悔的爱情,她能唱出生与死,爱与怨,听她的歌,会让人哭,也会让人笑,她不经常唱歌,只有在每年的鲜花节,她才尽情地一展歌喉。 我很少见到母亲真正的生气,我对她更多的印象是系着一条脏围裙,对着我大声地叫嚷着,但转眼之间,她就会拿出一块做好的番石榴蛋糕,或是从隔壁的“冰山”冷饮店里按半价买来的一块奶冻,她会催着我赶快吃完,吃完要做功课,做不好我会把你从头打到尾!她依旧大声地对我嚷嚷着。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真正生气,就是那次和姑姑去波哥大看那个又肥又蠢的老板娘,我一直觉得这里可能有什么误会,因为父亲对于女人还是很挑剔的,他无论如何不会找那个厨娘贝拉,母亲很可能是看错了,爸爸找的女人,怎么也不能比她差,或者,她是怕看到那个老板娘比她好看? 妈妈做的菜很好吃,我觉得比爸爸还要好吃,虽然爷爷说自己家的祖先,一个上士,给玻利瓦尔做过饭,后来这个故事在我爸爸的嘴里,上士变成了上尉。“加西亚家的男人,天生有一双,能做出打动人的心和胃的手。”我不止一次听过爷爷和爸爸这么说过,但是我还是觉得妈妈的饭菜最香,不管是巧克力玉米饼,还是水波蛋牛奶汤,还有炸猪皮,都是我最喜欢吃的,这点阿图罗也是这么说的,因为只要知道我们家有好吃的,他就会死皮赖脸地在我们家呆着不走。 母亲在我们家附近的一个咖啡加工厂上班,她负责晒干咖啡豆,我刚出生第三天,爸爸就要回波哥大,他喝了两天半的酒,花光了他带回来的钱。妈妈骂着他,说他不管家里,是个败家子,他嬉皮笑脸地说一个星期后就把钱寄回来,然后亲亲我的小脸蛋,亲亲妈妈就走了。妈妈伤心地哭了,泪水浸透了包裹着我的布,和妈妈身上咖啡豆的香气混合在一起,悲伤地打湿了我毫无知觉的脸。 第30章 我出生两个星期之后,就随着我的母亲去咖啡园了。她把我背在背上,去晾晒咖啡豆。大家都来看我,夸赞着我的大眼睛和光滑的小手,体谅地让妈妈干一些轻活。我们棚屋的每个家庭似乎都是这样的,男人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去了,女人出来干活养家,带着未满月的孩子来加工厂上班。每个孩子,也似乎都对这样的成长习以为常,父亲是醉醺醺的家伙,母亲意味着可口的食物和带着疼爱的呵斥。至于学习,对于我们当中的很多人,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事情,我们只是在街上踢球,再长大一点跟着别人混黑帮,要不就找一份去山下帕布拉多富人区打杂的工作,后来这里出了一个很厉害的人,他叫帕布罗·埃斯科巴,他有很多很多的钱,他给我们这边建了学校和医院,他说:“哥伦比亚人民终于拿起了打击美帝国主义的有力武器,我们对美国社会上的2500万吸毒者不负责任!”有很多很多的人追随他,多到能和这里的政府军对抗,我们都认为他是英雄,是他让我和阿图罗能够上学识字,让我们能在国民竞技队里踢球,我们不问他的钱是从哪里来的,是他让我们过上了更好的日子,这就够了,因为生活,从来就没有教会我们去奢求温饱之外的东西。 麦德林在哥伦比亚的安蒂奥基亚地区,这里气候四季如春,没有霜冻,土壤肥沃,还有阿布拉山谷和麦德林河,是出产最顶级哥伦比亚咖啡的地方。妈妈和棚屋区的很多人,都在山谷边上的咖啡加工厂工作。你要是能站在山谷的高处,就会看见眼前一望无际,排列得整整齐齐的低矮碧绿的咖啡树,绿油油地看上去,像是一排排精致的小玩具。等到天气暖和,咖啡树开出花来,乳白色五瓣筒装花朵,有着一股淡淡的茉莉花的清香,在绿色的椭圆形叶子衬托下,一串一串地点缀着如同波浪般起伏的山坡,就像一条条晶莹闪烁的浪花。咖啡的花朵两三天内就会凋谢,要过六到八个月果实才能成熟,果实的颜色一开始是嫩绿色的,然后变黄,最后变成红色,和樱桃的样子很像,等到红色时就可以采摘了。 母亲要做的,就是把已经水洗过的,脱去果皮的带壳豆,带壳豆再变成泡水发酵脱离果胶的种壳,放到暴晒场上去晾晒,我无数次看着那些焦黄的种壳,被铺在长方形的水泥晾晒场上,母亲不时去翻捡着,晾晒下面潮湿的种壳。虽然是晾晒,但是种壳还是要有一定的水分,这晾晒的程度,全凭着有经验的手指,去感觉种壳的软硬,等到晾晒好了,还要再收藏两个月,最后磨掉种壳,才能取出可以磨制成咖啡的咖啡豆。 我喜欢咖啡的味道,喜欢咖啡豆在指尖滑落的感觉,就像比赛最后胜利时,我抛出时皮球的那一个瞬间。但是在父亲出事的那一刻,母亲身上咖啡的味道变得又酸又苦,我抱着皮球,呆呆地坐在门边。 我使劲抬着头,看着天上的云彩,想着那一团团的云彩,像哪一种动物,母亲一反常态地没有去做饭,她站在门口,看着低矮的棚屋,看着远处的麦德林河,然后回过头看着我,说我怎么一下长得这么高了,我只是笑笑没有说话,这时,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冲锋枪的声音急促而激烈,母亲赶紧把我拉回到了屋里,关上门。这里毒贩和毒贩之间,毒贩和政府缉毒武装之间的交火是经常有的,只要小心不要被流弹误伤,还是很安全的。但这次的交火不太一样,自动武器的声音越来越密集,各种枪支的声音一阵紧似一阵,交火的地点好像也越来越近,爷爷在隔壁敲着墙,告诉我们他们一切都好,我也敲着墙告诉他们我们都在家。但我没告诉爷爷,那天父亲没有回家。 第二天,报纸上登出了大字标题的新闻,帕布罗·埃斯科巴在美国人的帮助下,被政府军击毙,一个一个人对抗全世界的故事,一个奇特的时代,结束了。 父亲出事和埃斯科巴被击毙是在同一天,我很难想明白这是一种巧合,还是就是上天的特意安排,不过,埃斯科巴是被当时就验明正身的,而父亲的尸体,是过了好久才捞上来的,身上已经被河里的鱼咬得残缺不全,脸上更是被啃得露出了白花花的骨头。 从那以后,我和妈妈相依为命,我拼命想着能踢上正式队,那样我就有钱了,就不用让妈妈再去翻那些湿漉漉的种壳,她的每一次弯腰低头,都好像会让她老得更快,我想要能搬到山下的帕布拉多去,给她买一套房子,要让她过上真正的好生活。每次看到她坚毅的黄眼睛时,我都这么想。可我还不行,因为守门员总是要一个经验丰富,稳定发挥的人,我还是太年轻了,最多在预备队里打打替补。 没过多久,阿图罗就离开我们,跟随青年队训练了,他们和一队合用一块训练场地,他每次训练,都能看见一队的队员,林孔和伊基塔都能看见,他要到了他的偶像林孔的签名,但他没有看见伊基塔。听了他的话,当时我看着空荡荡的球场,失望得连话都不想说了,阿图罗过来搂着我的肩膀,说如果有一天他打进了一队,他就给我要一件伊基塔签名的球衣。 我记得他当时抱住他,哭得像一个刚出生的孩子。 我一天天地苦练着,希望能有一次上场的机会。终于,在一次比赛中,因为正选门将扑单刀球犯规被红牌罚下,我临时替补上场,当时我脑子里是一片的空白,跑向球门时,我的手臂一直在抖,连守门员手套都系了几次才戴好,幸好,我的发挥很出色,扑出了两个必进之球,我的身高让我在争抢中游刃有余,我的苦练终于有了回报,我们队最终反败为胜,在终场时,我听到了人们呼唤我的名字,这是属于我的夜晚,我终于有了展现自己的机会。 我继续更加刻苦地练习,我慢慢脱颖而出,在预备队里有了稳定的首发位置和出场时间,而阿图罗,那时已经成为国民竞技队的一名前锋,他也完成了自己的诺言,给了我一件伊基塔的签名球衣,我渴望着有一天,我和伊基塔,我的偶像,能站在同一块球场,为同一支球队而战斗,我相信那一天,终将到来。 1995年的美洲杯,我和阿图罗在麦德林中心广场,和无数的人,一起看着广场上的大屏幕,人山人海的广场上,无数不时高高举起的的手臂,随着人们高喊着哥伦比亚队的名字,或是高声唱着一支令人热血澎湃的歌。卖冰淇林和啤酒的小贩在人群里钻来钻去,还有人高喊着“炸香蕉,炸香蕉”,不同肤色和不同信仰的人都聚在大屏幕前,等待着哥伦比亚队的第一个进球。 那天的情景我历历在目,阿图罗买了两个炸香蕉,递给我一个,我们一边吃着,一边不错眼珠地看着场上激烈的比赛,就在上半场快要结束的时候,伊基塔再次攻出球门,人群里低低响起了一阵骚动,每个人都喜忧参半地看着冲向中场的的伊基塔,果不其然,伊基塔的传球被断,对方球员迅速发动反击,攻方球员发现伊基塔离球门较远,于是调整了一下,就打出了一个将近三十米的吊射,皮球旋转着直奔球门而去,广场上的人同时惊呼起来,每个人都紧张地看着,如果球进了,这肯定是疯子伊基塔的失误,而且哥伦比亚队先失一球,之后的比赛将会陷入非常被动的局面,甚至有可能失去这场比赛的胜利,而恰恰就在这个时候,伊基塔出现在了门前,在足球眼看着就快要入网之前,他的身体鱼跃前倾,用两个后脚跟将球踢出了大门。皮球从他如同灵猫一样的身体后面,向前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慢慢落向中场,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都停止了,挤得水泄不通的广场中心,如同清晨的阿布拉山谷一样寂静,我和阿图罗手里拿着炸香蕉,就放在嘴边,完全忘记了放进嘴里,只是呆呆地看着大屏幕,过了三秒钟,所有的人都沸腾了,爆发出了一阵排山倒海一般的声响,不同肤色的手臂高高举起,一起高喊着伊基塔的名字,我和阿图罗互相拼命拍打着对方的的身体,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我们见证了世界上最伟大的一次门前救险,就在刚才,就在我们眼前。 从此,伊基塔在我的眼中,成为了神一样的存在。 从那场比赛之后,我反复地看了伊基塔的那次救球,看得我都已经忘记了多少遍,他的动作,如同慢镜头一样地在我的脑海里反复出现,这才是门神的标志,我想。我对这个动作是如此痴迷,以至于我每天都会偷偷地练习,全身上下都被摔得青一块紫一块,我也没有放弃,我要做和他一样的动作,我要在比赛中用这个动作向他致敬,更要证明,我可以成为一个更好的门将。 于是,时间到了那一天,那一天成为了我生命的一道分界线,我不知道另外一种可能是什么,因为命运,已经让我失去了选择的权利。 那天是一场国民竞技青年队和独立青年队的比赛,我首发登场,对方攻势很猛,我们一直处于守势,我决定用我的行动鼓励队友进攻,在一次接球后,我带球进攻,传给了我方的队员,但是很快被阻截,对方看到我离开了大门,也是用了一脚吊射,我迅速向球门跑去,在球即将进入球门之前,我像伊基塔那样,身体高高跃起,用两个脚后跟把球踢出了球门,但是也在同时,对方的前锋迅速地赶到,拔脚怒射,他直接踢到了我小腹下面,我当时眼前一黑,只觉得一股暖洋洋的疼痛从下面不断地涌上来,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以后了。 母亲抚摸着我,泣不成声。阿图罗面色铁青地站在我的病床前,脸上还挂着青紫的淤痕,那个我不认识的前锋,踢到了我属于男人的东西,尽管做了手术挽救了我的生命,但是我,我里奥·赫尔南德斯·加西亚,已经不再是男人了。 我不知道如何去承受这一切,我所有的努力都失去了意义,我所有的梦想,都无法实现了。我离开了球队,队友们都用一种很异样的眼光看着我,如果我不是用鱼跃的姿势去救球,如果我不是想自己带球发动进攻,如果我不是想成为像伊基塔那样伟大的门神,一切,都不会发生。但是现实就是这么让人难以接受,曾经以为只要努力就可以得到的东西,现在都成为了泡影,我望着空无一人的球场,我曾经想象着这里会有无数人呼喊着我的名字,想象着我在这里,得到我梦想的一切,我不会再回来了,我想。 我回到家,开始借酒浇愁,喝醉了我就倒在床上。我做梦,我无数次梦到了我的球场,梦到了灯光打在我骄傲的脸上,我在准备上场。对手挑衅的眼神,人们疯狂的呐喊,皮球在快速地传递,一脚角度及其刁钻的射门,被我稳稳地抱在了怀里。我喜欢做梦,我更喜欢梦里的我,而现实的我,每天我在镜子里看着的我,我是什么人?是一个男人?不,我不再是男人了,我是一个女人?我变成了一个女人?!一只狮子变成了女人,母亲已看着我每天的酗酒和自暴自弃,她不再是鲜花节上的领唱,班布戈的舞者,她变成了一个心痛的母亲,她的痛苦其实和我一样,只是她,从来不想让我知道。 阿图罗经常会来看我,只是我们不再说起足球,不再看比赛,他仍然把我当做他的兄弟,而我,却不知道应该把他当做我的什么,我不知道,那时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开始寻找毒品,寻找更能麻醉自己的东西,在我们这里,虽然帕布罗·埃斯科巴被打死了,但是毒品在麦德林还是不难找到的。 在发现我枕头下的针头后,母亲叫来了阿图罗,她说只有阿图罗才能救得了我,阿图罗来了,他带着我去了山下的帕布拉多,进了一家乐器店。 “里奥,你妈妈让我和你谈一谈。”他说道。 “我们都不想看到你这样下去了。”他说道。 我没有说话,我不知道我想说什么。 “今天是你的生日,你还记得吗?”他让店员从后面拿出一把绑着大大蝴蝶结的吉他。 “这是我给你的生日礼物。”他说道。 “里奥,你要好好地活下去,那些东西不能让你活下去,只能让你死得更快。” 我看着阿图罗年轻英俊的脸,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看,我给自己的纹身。”他说着掀开自己的t恤衫给我看,在他心脏的位置上,有一行花体的名字,那是,我的名字。 “答应我,活着,好好地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我不想让这个名字,变成我对你的纪念。”阿图罗把吉他放到了我的手上。 我捧着吉他,看着那个大大的粉色的蝴蝶结,觉得眼前一片模糊,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到了琴弦上,我放声大哭起来,哭得,像是一个泪人。 从那以后,这把吉他,让我成为了一个歌手。 如果不是阿图罗送给我的这把吉他,我可能永远不知道,我会唱歌,而且,因为这次意外,我有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嗓音,医生说我可能会保留某些男性的特征,因为我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阉人。所以我可以唱尖细的男声,也可以唱沙哑的女声,我不知道我是谁,但我又可能谁都是,我给自己取了一个女性的名字,叫伊丝苔拉,在西班牙语里,伊丝苔拉是星星的意思。爷爷和奶奶无法接受加西亚家的长孙变成了孙女,但是我愿意,我宁肯是一个女人,也不要不男不女的活着,令人屈辱地活着。 母亲教我唱歌,唱班布戈,唱哥伦比亚的民谣,还有流行歌曲,我原先最喜欢迈克尔·杰克逊,现在我可以模仿得维妙维肖,我能唱《坏》,唱《镜子里的男人》,我也可以唱惠特尼·休斯顿和玛利亚·凯莉的歌,我甚至,还能唱阿黛尔的歌,那首《有个人像你一样》。我每天抱着吉他,像我练习足球一样刻苦地练着吉他,母亲脸上带着久违的微笑,看着我,轻轻地跟着我哼唱着,如果高兴,她还会随着我的歌声跳一段班布戈,我看着母亲的脸,她,也看着我的,在昏黄的灯光下,我们默默地相互凝视着,母亲好像找到了一个女儿,而我,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 我一开始是在家乡的小酒馆唱歌的,因为母亲年纪年纪大了,不能再去咖啡园上班了,我要挣钱养活妈妈和我自己。是阿图罗帮我找到了一个他朋友的酒馆,叫“安迪和他的女朋友们”的酒吧,我每天在那里唱歌。一开始,有很多酒吧的客人惊讶于我的嗓音,但当他们看到我的脸时,那每一个人看到我时的表情,都在提醒着我,我对于很多人,是一种不言而喻的危险,一个必须远离的怪胎。 “不用管他们怎么想,里奥,只要你的心里有那一头狮子,你就永远是狮子。”阿图罗不止一次地对我说道。 他经常来听我唱歌,甚至在他的后背上纹了一只插着翅膀的狮子,他和对我动手动脚的客人大打出手,他对待我,就像我的男朋友。 我用在酒吧唱歌攒的钱,去做了一次整形手术,我在外貌上,彻底把自己变成了女人,丰满坚挺的胸部,曲线圆润的翘臀,那曾经,可以牢牢抱住一个如同出膛炮弹的皮球的双手,现在已经变得修长而柔软。我成为了伊丝苔拉,真正的伊丝苔拉,一个哥伦比亚女人。我把阿图罗的名字,纹在了我的胸口,这个纹身会一直提醒我,我曾经离黑暗的深渊那么近,是这个名字挽救了我,我要一辈子忠于他。 我在麦德林唱出了名气,很多人都邀请我去他们那里做驻场歌手,还有人要给我出唱片,参加比赛,我终于能够在山下的富人区给妈妈买了一套房子。妈妈走进新房的那天,高兴得像个孩子,我从来没有想过会这么一天。她抚摸着我的脸,默默地流着眼泪说道。 一切都会好的,妈妈。都会好的。我说道。看着她的眼睛,我知道我始终是她的孩子,不管我是里奥,还是伊丝苔拉。 住进新房的两个月后,我的母亲赛琳娜,在一场警察与毒贩的飞车追捕中,被撞成重伤,没有等到我和她见最后一面,就离了我。 我很纳闷,我一直想不通,在我们山上的棚屋,有毒贩的枪战,有警察的毒打,抢劫杀人的事更是常见,这些妈妈都经历了,而且活下来了,可她刚刚在我给她买的新房子才住了两个月,就这样走了。 为什么? 所以,我在妈妈和爸爸的坟墓前,决定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离开哥伦比亚。 第31章 马文和卡瓦尼站在火焰屋里,环视着这个装修气派,布置奢华的房间。 火焰屋很大,足足占据了这个楼层的三分之一,一盏光彩炫目的大号黄色水晶吊灯,如同午夜绽放的礼花一般,悬挂在客厅的中央,灯光之下,是一条长长的木质茶几,几个铁锈红色的大号皮沙发,如同被剥了皮的虎视眈眈的沙皮狗,蹲坐在茶几周围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旁边大大的落地窗,拉着厚厚的猩红色天鹅绒窗帘,房间的另一边,有一张厚实宽大的实木大班桌,整个桌子前端略略翘起,像是军舰的控制台,一尊黑色的美洲豹乌木雕像,一副警惕的样子,在墙角怒视着前方。桌子后面,是一把黑色的大班椅,椅子后面的墙上,挂着一个巨大的阿拉斯加鲑鱼的模型。另一边墙边,是低低的黑色酒柜,酒柜的上方,悬挂着颜色鲜艳的日本浮世绘三联画。房间里铺着厚实的橡木地板,走在上面悄无声息。 茶几上,凌乱地洒落着几道白色的粉末,两三个还滴着液体的针头,扔在桌子的一角,还有一条黑色的蕾丝内裤,挂在沙发的扶手上,喝干的和喝了一半的酒杯到处都是,酒柜上摆了好几个空酒瓶,旁边的花瓶,不知道被谁碰到了,花瓶里的水洒了一地。 屋子黑红两色的装饰,使得坐在椅子上那个人的一头白发,显得格外醒目,他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坐在那里,头歪向一边,向后使劲地仰着,好像整个人随时都可能带着椅子翻过去,他半张着嘴,嘴角有着一丝丝鲜红的东西慢慢流了下来,眼睛看着远处的水晶吊灯,好像是要说什么,但是马文和卡瓦尼都知道,他已经不可能说什么了,因为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马文和卡瓦尼,是被酒吧老板查普曼请过来的,说是请过来的,实际上,是查普曼的四个贴身保镖给押过来的,他们先是被领到查普曼的办公室,四个保镖就关上门,退了下去。 查普曼坐在一个宽大的欧洲古典双人沙发里,他近乎两米的身高,两百五十磅左右的体重,坐在沙发里,没看到他的身边,有丝毫多余的空间,他的头发剪得短短的,像是剽悍无惧,可以随时战斗的军人,马文还注意到,他,有一双冷酷的蓝眼睛。 “先生们,我们就开门见山吧。”查普曼叼着雪茄,看着他们俩说道,他并没有让他们坐下。 马文看着查普曼,没有说话,而卡瓦尼耸了耸肩膀,“先生,我们不知道被带到这里,是来干什么。”他也没有经过查普曼的同意,就径自坐到了他的对面。 查普曼摇摇头,“这样不好,很不好,我不喜欢这样。”他皱着眉头说道:“但是,现在我们没有时间了,这件事,只好由我来说了。” 查普曼放下手里粗大的雪茄,他看了一眼马文,又看了一眼翘着二郎腿的卡瓦尼,他伸手示意马文坐下。 等到马文坐下,他说道:“你们是马文和卡瓦尼,是两个,从英国过来的私人侦探,你们两个人来到加拿大,在这个月,和缉拿大缉毒总队的三个部门的头头都有接触,我很有兴趣,为什么你们两个玻璃会和缉毒总队的人有联系,所以我查了一下,才发现这事跟我有点关系,”他看着他们两个人,眼神冷酷无情,“你们来到这里,是要为了要配合加拿大的缉毒小组,抓住那只白头翁,米洛·卡洛斯。” “因为卡洛斯也是你们这样的,呃,我说玻璃你不会介意吧?”查普曼重新拿起雪茄,他挑衅似的看着卡瓦尼,“虽然我做的就是玻璃的生意,但是我还是对男人操男人这事觉得特么恶心。” 马文和卡瓦尼都没有说话,他们两个人听过比这更难听的。 “他们哥伦比亚人,容不下同性恋,比美国那边还厉害,米洛这件事,只有很少的几个人知道,我,就是其中之一。” “他每次到加拿大这边,都会来找到我,让我给他安排一下。直到今年夏天他和我见面,他提到秋天有一笔大生意要做,但是现在风声太紧,所以有些犹豫,不过他说,那个和他做生意的意大利人和他一样,他很想再见他一面。” 查普曼死死地盯着卡瓦尼,“我理解的一样,可能和他理解的一样不太相同,我不知道,是和他一样,隐瞒着没有让人看出来,还是,就是个公开身份的玻璃?” “不过现在,我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边的缉毒总队要你们来,因为是不是玻璃,卡洛斯一眼就能看出来,找个警探什么的,就是让他去送死,当玻璃这事不是那么光彩,找个外边的人好办事,就是出了事,也好特么把一身的屎,抹在别人身上。” “你们在哪里抓卡洛斯我管不着,我们不是朋友,我们只是相互利用的生意人,但是你们在我这里抓人,就是要找我的事。” “所以我很不高兴,很特么不高兴。”查普曼看着他们俩,“现在,该你们说点什么了吧?” “基本正确。”马文平淡地说道。 “好,那你们告诉我,是你们当中的谁,是谁,杀死的卡洛斯?”查普曼漫不经心地拿起了雪茄,喷出一口烟雾。 马文和卡瓦尼互相看了一眼,在两个人平静的目光里,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对视。 “刚刚就在十分钟前,卡洛斯死在了火焰屋,是被人活活掐死的。”查普曼的眼睛在两个人的脸上,如同探照灯一样地搜寻着什么。 “为什么你会认定,卡洛斯,是我们俩当中的一个人杀的?”马文问道。 “在今天晚上出现的人里,只有你们俩嫌疑最大。” “我们是要抓他,杀他不是我们的目的。” “所以我希望,在警察到来之前,你们能帮我找到答案。” “如果我们办不到呢?”卡瓦尼迎着他的目光问道。 “那我就只好把你们的名字交给卡洛斯的朋友,相信我,从那以后,你们一辈子都会活在噩梦里的。” “那又何必这么麻烦呢,你直接把我们,交给他们不就行了?”卡瓦尼说道。 “我特么要知道是谁干的?!”查普曼拿雪茄指着卡瓦尼,低低的声音里有一种被刻意控制的怒意。 “这才是交待,你们懂吗?这是我们的规矩。”他重新把声音放缓,看着他们两个人。 “现在是午夜,我给你们的时间,是到天亮。天亮之前,把这个人给我找出来,我不能让我的酒吧里,有一个吃里扒外的混蛋!” “我们有选择吗?”马文冷静地问道。 “有,”查普曼随手从身后拿出一把大号的柯尔特手枪,用枪指着他们,“你们可以选择去死。” 查普曼喊了一声,他的四个保镖开门走了进来,查普曼歪了一下头,“带二位去火焰屋,好好让他们鉴赏一下,找不到人,他们就别想出那间屋子。” 四个保镖拉着马文和卡瓦尼往外走,这时查普曼又高声说道:“别想着你们那些警察局的朋友会帮你,天亮之前,他们收不到你们的任何消息。” 马文挣脱了保镖的双手,他看着查普曼道:“我要今晚的监控录像,这栋楼的平面图,还有,我要和发现他的尸体的人,还有卡洛斯的手下谈话。” 查普曼冷冷地看着马文,点了点头。 马文和卡瓦尼看过火焰屋,来到隔壁的一个房间,这个房间比火焰屋小很多,就像一个中等的酒吧包间。卡瓦尼一进房间,就开始寻找着录像机,准备播放火焰屋和二楼走廊的监控录像,马文在一旁,拿出他的登喜路烟斗,填上烟丝,深深地吸了一口,他对卡瓦尼说道:“托尼,你有没有觉得,这里面,有些不对头?” 卡瓦尼一边紧张地翻看着录像带,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加拿大缉毒总队的人当时不是说过吗,查普曼是加拿大黑帮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他和卡洛斯的毒品交易,早就被他们盯上了,所以他对我们有所防备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没想到我们动手这么快而已。这间酒吧不过是他做毒品生意的幌子,我想,是他杀了卡洛斯,然后想嫁祸于我们。” “我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但是看查普曼的表现,很难看出来他是装的。而且他和我们完全没有必要这样,直接对我们下手就可以,这样对哥伦比亚那边就有了交待,而加拿大警方也不会对我们遇害的事深入追查,这件事很有可能就不了了之了。他为什么,还要这么费劲地要找出杀了卡洛斯的人呢?” 卡瓦尼回头看马文,“除非···,”马文点点头,“除非人不是他杀的,而且他认为,他的身边,有一个加拿大警方的卧底。” “我们要尽快找出这个人,不管他是谁,可能,都过不了今晚。“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和他的时间,都不多了。” 伊丝苔拉再次站到火焰屋的门口,是凌晨四点钟的时候。他被人从睡梦中叫醒,说是要人要问他关于卡洛斯被杀的事情。他说他已经说了无数遍了,他害怕得要命,他不想再说了,但是不行,他只好又一次站到了火焰屋的门口。 一个看样子文质彬彬的英国人在门口等着他。伊丝苔拉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他不是查普曼的手下,他的手下伊丝苔拉都认识。而且这个英国人很有礼貌,说话也很有教养,伊丝苔拉有些纳闷,这个人,究竟是从那里来的?他又为什么要为查普曼卖命呢? 这个英国人把伊丝苔拉带到隔壁的一个房间,里面有一个留着长发的阿根廷人,或是意大利人?伊丝苔拉不太分得清楚这两个国家的人,他端着一杯酒,站在大落地窗前,看着窗外,这间屋子里不知道哪里漏风了,伊丝苔拉总好像听着有呼呼的风声,还有,他觉得身上,出奇地冷。 “不知道你是否愿意,把当时发现这位先生的情况,再对我们说一遍?”这个英国人和颜悦色地问道。 “先生,我对他们说了很多次了,我真的不想再重复了。我想睡觉,我真的累了。”伊丝苔拉疲倦地说道。 “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马文,那边的那位先生,叫卡瓦尼,我认为,尽快解决这件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能找到那个杀人的凶手。而现在,我们依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杀死的米洛·卡洛斯,他的杀人动机又是什么?你是第一个发现他的人,也是今晚唯一两次进出过火焰屋的人,所以你的话,对于解开这个谜题,至关重要。”马文依旧微笑着说道。 “好吧,”伊丝苔拉闭了闭眼睛,他想了想说道:“我是晚上九点多的时候,第一次来的 火焰屋。” “再准确一点的时间你记得吗?”马文问道。 “大约是,九点半左右?应该是九点半左右,因为那时我还没有上场,我要等今晚的节目开始之后,我才要去化妆间准备,这里的节目都是在晚上十点开始的。” “那,进来之后呢?卡洛斯在吗?”马文问道。 “他坐在沙发上,刚刚吸完,正亢奋着呢。”伊丝苔拉回答道。 “当时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他的手下和保镖呢?”马文问道。 “对,就他一个人,他的人都不在房间里。” “那他在屋子里和你说什么了吗?或者,做什么了吗?”马文看着伊丝苔拉的眼睛问道。 伊丝苔拉抬起头,他的目光里都是冷冷的敌意,“他的原话是,过来宝贝,来,亲亲我的宝贝,他等了你好久了。” “那,他做什么了吗?”马文继续问道。 “他让我给他口交,我做了,这个,你是不是也要听听细节?”伊丝苔拉看着马文说道。 “如果需要的话,伊丝苔拉小姐,”马文微微一颔首,好像他刚刚知道,伊丝苔拉愿不愿意喝一杯下午茶,“那么,你是几点钟离开的火焰屋?” “不到十点吧,我说我还有演出,他说让我十二点左右再过去找他。” “你没有问卡洛斯,为什么还要十二点后再去找他?” “在火焰屋里,每个人都知道,不能问,只要服从。” “那第二次你到火焰屋是什么时候?” “不到午夜十二点,演出刚刚结束。” “演出的间歇,你是不是和一个中国人谈过话?” “是的,那是我刚认识的一个游客,他和他的朋友来看演出。” “这个中国人,不是卡洛斯要求你和他见面的?” “不是,完全不是,”伊丝苔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就是一个到多伦多来旅游的游客,仅此而已。” 马文看了一眼卡瓦尼,卡瓦尼不为人察觉地点点头。 “伊丝苔拉,”卡瓦尼走过来,站到了他的身前,他问道:“第二次到火焰屋的时候,你看到了什么,把你看到的事情,告诉我们,越详细越好。” “我打开了门,走进去,我先走到沙发那边,看见没有人,然后我回头朝着桌子方向走过去,我看见卡洛斯先生坐在椅子上,背对着我,看着墙上的那幅大鲑鱼,一动不动的,我叫了他一声,他没有回应,于是我走过去,又叫了他一声,他还是没有出声,于是我就走到他的对面,发现,他变成了那样了,那种···,”伊丝苔拉在寻找着一个词来形容得更准确一点。 “一副已经死了的样子?”卡瓦尼接着他说道。 “对,就是这个意思。”他点点头对卡瓦尼说道。 “对了,还有一件事,你是不是忘记说了?”马文插口问道。 伊丝苔拉疑惑地看着马文,然后恍然大悟一般地说道:“是的是的,我第一次出来的时候,卡洛斯先生说要一瓶智利罗斯柴尔德庄园的红酒,他要他们在十点一刻拿过去,因为他有事情要庆祝,而且他说时间要刚好。” “难道说,那个时候他就已经···?”伊丝苔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问道。 “不,据我们所知,那个时候卡洛斯先生还活着,而且他还和那个送酒的侍应生说了句谢谢,而且还留了一大笔小费。”马文用不无幽默的语气说道。 “听起来不像是卡洛斯先生。”伊丝苔拉也笑着说道。 “事情确实不像他干的,不过他活着这件事,是真的。” “那就是说,我是发现他死亡的第一个人了?”伊丝苔拉问道。 “对,按照常规的嫌疑人推理来说,你的嫌疑最大。”卡瓦尼也直言不讳地说道。 伊丝苔拉耸耸肩,“我猜就是这么回事,正常人杀人,说是同性恋干的,同性恋杀人,说是我这样干的。” “我不明白,你们还问这么多干什么呢?这里都有录像监控的,很清楚的,只要调出录像,看谁是最后一个从屋里出来的,就知道谁是凶手了啊。” “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就简单了。”卡瓦尼苦笑道。 “嗯?为什么?”伊丝苔拉用不解的眼神看着他们。 “因为卡洛斯从进入伍迪的酒吧那一刻开始,火焰屋这一层的录像就被关掉了,这是卡洛斯的手下提的要求,为此还和这里的安发生了了争执。” “你当时是什么反应?是叫了吗?有人听见吗?”马文接着问道。 “我第一时间就叫了起来啊,他死得太难看了,我不停地叫着,嗓子都快叫哑了,然后卡洛斯先生和查普曼先生的手下就冲了进来,我就被带出来了,然后,就是不停地跟别人一遍又一遍的说今晚的事,我真后悔我第二次进来,我刚刚睡了两个小时,就又被人叫起来,又来说这些破事。那个王八蛋让我给他口交,连个硬币都没给我!”伊丝苔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下变得激动起来。 “好的好的,伊丝苔拉小姐,我们要问的事情,问完了,请回吧。”马文很绅士地伸出了手臂,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来送你出去,离天亮确切地说,”卡瓦尼看了一眼手表,“还有不到两个小时,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我们不会再打搅你了。” “我只想回家睡觉,别的我都不想。”伊丝苔拉站了起来,他似乎疲倦地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站起来一直打晃。 “所有的人都不能离开这间酒吧,这你是知道的。”卡瓦尼带着他往门口走去。 “有一件事我很好奇,跟这个案子没有关系,只是觉得很有意思,”卡瓦尼边走边问道,“你的声音很特别,他们说,你可以唱男声,也可以唱女声,甚至可以模仿很多声音?我听你们的节目主持说,那一声猫叫,就是你模仿的?” “是的。”伊丝苔拉回答道。 卡瓦尼和伊丝苔拉的声音渐渐远去,马文拿着他的登喜路烟斗,在屋子里慢慢地踱步,沉思着,他的脸上很平静,看不到一丝波澜。 第32章 伊丝苔拉从火焰屋里出来,觉得自己全身都湿透了。他还没来得及换衣服,身上穿的,一直都是晚上演出时的黑色短裙,短裙的内衬把他的胸勒得紧紧的,汗水直接渗透进裙子里,他的面色显得苍白无比,感觉喘不上来气,他靠在门边的墙上,对送他回去的保镖说道:“我有点不舒服,想去一下洗手间。” 那个保镖打量着他,一脸嫌恶地道:“你是去特么男的那边还是女的那边?还是就在中间的洗手池里上了得了?”说完,他还爆发出一阵粗野而毫无顾忌的狂笑。 伊丝苔拉鄙视地冲他竖起一根中指,就转身进了二层的洗手间。 一进女洗手间,伊丝苔拉就挨个打开每个隔间,确认了洗手间里没有人之后,就进了一个隔间,马上把门插好,坐在马桶上,打开了在手里攥得死死的,卡瓦尼在门口塞给他的小纸条。 “二层的女洗手间的窗户下面,是一层的储物间。在储物间换上一身清洁工的衣服后出来。出门之前,用储物间的电话打一个外线电话,响三声,有人接电话后直接说三遍:‘姑妈病危!’,说完就直接把电话挂上。打完电话后,从员工的侧门走,遇到有人问,就说是去清理垃圾,看到垃圾桶钻进去,不要想直接逃走,这里已经被查普曼的人完全封锁了。祝好运。”字条的下面,是一行电话号码。 伊丝苔拉闭上眼睛,他知道,他要把这个字条上的每一个字都印在脑海里,从现在开始,他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变的异常珍贵。 卡瓦尼在门口看着伊丝苔拉进了洗手间,就对那个带着他来的保镖道:“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你跟我进来。” 那个保镖一脸不情愿地跟着卡瓦尼进了房间,在他进门的时候,卡瓦尼很是仔细地瞥了一眼墙上,滴答的时钟。 陈默和lily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很晚了,lily回到公寓后,马上紧紧锁好门,还不放心似的拉了拉门把手确认了一下,陈默看着她的样子,笑了笑,说道:“怎么啦?被刚才嗑药的那群人吓坏了?” lily有点不太情愿地看着他,咬着嘴唇,慢慢点了点头。 陈默不由得笑了起来,lily平时给人的感觉,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就是有什么事,好像也能自己处理,完全不是这样小女孩的样子。 “放心吧,都回来了,这边是市区,还是很安全的。”他说道。 “现在想想离那些吸毒的人那么近,我这心里,还是有点砰砰的呢,”lily拍着自己的胸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哎,明天我们是什么行程?”她紧接着问陈默道,像是要赶紧忘记自己刚才的失态。 “我今天看了一下地图,”陈默说着拿出一张加拿大的地图,在上面指指画画地说道,“我们下一站是渥太华,加拿大的首都,四百多公里,五六个小时的路程,不用太赶的,这边是加拿大有名的枫叶大道,现在正是枫叶正红的时候,路上的风景一定非常好看的。”陈默满怀期待地说道。 “太好了,明天一早我们就走,我可不再想吃这里油腻腻的汉堡了,我们在路上吃吧。找个地方随便吃点儿。”lily建议道。 “行,我们早点走,反正这一路都是高速,休息区应该都有吃的,而且路过的小镇也不少,我也吃不了那些东西了。” “那就说定了,我先洗澡去了。”lily转身就往里屋走。 “对了,你明天把厚一点的衣服拿出来,这里天气变化的快,有备无患的。”陈默提醒道。 lily在门口冲着陈默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在查普曼的办公室里,查普曼依旧坐在他的双人沙发里,叼着雪茄,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那个位子。在他对面站着的,是不动声色的马文和好像无所事事的卡瓦尼,他们俩身后,是站在门口的两个查普曼的保镖。 查普曼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用他低沉的声音说道:“天,就要亮了,先生们,能告诉我答案了吗?” 马文看着查普曼,轻声说道:“查普曼先生,米洛·卡洛斯的死,是一次意外。” 查普曼怔住了,他拿掉嘴边的雪茄,厉声说道:“意外?!你是说他从哥伦比亚跑到我这里,然后不小心自己掐死了自己?!意外?这就是你们这一对私人侦探要告诉我的?!”查普曼冷酷的眼神在马文和卡瓦尼的脸上来回扫视着,那目光,如同一只随时准备飞扑而下,直取猎物的鹰。 “是的,那是一次意外。”马文依旧轻声说道。“在晚上十点一刻,侍应生给卡洛斯送酒的时候,他还活着,还给了侍应生一大笔小费,这里有侍应生的口供为证。而在十二点,确切说,是不到夜里十二点的时候,他被人发现,被掐死在火焰屋的座位上。这说明他的死亡时间,只在十点一刻到十二点之间,可以说,谁在这段时间进出过火焰屋,谁是杀死卡洛斯的人的嫌疑最大。但当时的监控录像已经被关闭,从录像上我们无法确认在这一段时间,有谁进出过火焰屋。” “那么,你们是没有办法了?”查普曼冷笑着说道。“或者说,其实就是你们干的?” “我们只是要抓他,不是要杀他,这个,我想你是知道的,查普曼先生。”马文还是那么彬彬有礼,而此时,卡瓦尼正在玩着手腕上,一个地狱荆棘样式的手链。 “在那段时间里,卡洛斯的手下,和监控室的安保出现了争执,他的保镖都下到了监控室,你的安保人员要求必须得到你的同意,他们打电话给你,而你当时不在这间办公室里,所以他们又打了你的手机,你在。。。,”马文很是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你在一个信号很不好的地方,以至于要安保人员连问了你三次,才听到了你的答复。” “我特么是问你谁是杀死卡洛斯的凶手!,你跟我说半天这么多没用的干什么!”查普曼忽地一下站了起来,他庞大的身躯,如同一座铁塔一样立了起来。 马文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们检查了整个楼层,这里没有几间房子,检查起来并不费力,而这几个房间的信号都没有问题。最后,只有一间房子,我们没有检查,”他轻轻竖起一根食指,用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那个房间,就是火焰屋。” 房间一下变得很静,静得好像,马文刚才的那一句耳语般的话,似乎还在房间里轻轻回响。 查普曼死死盯住了马文,他突然笑了,笑得就像一个残暴嗜杀的君主,听到有人劝他要以仁爱之心对待臣民一样可笑。 “马文,查普曼先生觉得你的话很可笑。”他说道,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笑意。 “后来,我和卡瓦尼在火焰屋里做了一个测试,因为这件屋子是密闭的,唯一可以打开的门又非常的厚重,而且还用红色天鹅绒厚厚地包裹着,火焰屋,是这个楼层里唯一信号不好的地方。而且当时楼层里没有人,卡洛斯的手下都下去了,而你的手下,在你的命令下,也都下去了,这中间,据他们回忆,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 “这段时间,足够一个身体强壮的人,走进火焰屋,掐死卡洛斯后,再离开屋子,回到自己应该在的地方。” “掐死卡洛斯的那双手,应该是相当粗壮有力的,留在他脖子上的淤青证明,这个凶手的手相当大,根据手掌的大小推算,他至少应该有6英尺五英寸高。 卡瓦尼漫不经心地看着查普曼拿着雪茄,粗大厚实的手掌。 “为什么你会绕这么大一个圈子,让我们来查这个案子?” 马文也看着查普曼,他灰色的眼睛里,此刻闪烁着如同刀锋一般锋利的光。 “一个月前,克兰家族的人,应该就在这间屋子里和你谈好了,那个时候,卡洛斯的死期,是不是就已经定了?” 查普曼蓝色眼睛里瞳孔突然收缩了,他看着马文,摇摇头说道:“你编了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故事,马文,死玻璃就是死玻璃,你根本就没有证据,凭一个凭空编出来的理由,你想让谁相信你呢?” “有一个理由,我们才找到了证据,”马文说道,“卡洛斯是一个狡猾多疑的人,他谁都不相信,这让他养成了一个习惯,对每一次重要的见面都要录音,所以,我们搜查了一下屋子,包括他的身上,”说着话,马文拿出了一支录音笔,“这里面,有一段很短的对话,但是,足以证明谁是凶手了。” 查普曼仔细地看了一眼马文手中的录音笔,他似乎紧绷着的身体一下放松了下来,他示意站在门口,随时准备把马文他们拖出去的保镖摆了摆手,重新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叼上雪茄,吸了一口,才慢慢说道:“如果这就是你们的结论,我觉得,很失望。我想你们这辈子,都要提心吊胆地活着了,直到那些棕色皮肤的哥伦比亚人找到你们,你们才能体会到什么,叫做解脱。” 查普曼的话音刚落,屋子里的人,忽然听到一声巨响,办公室的房门被直接撞开了,一队身穿黑色作战服的加拿大警察冲了进来,直接制住了门口的两名保镖,查普曼见状,迅速把手伸到身后,刚把枪拔出来,一直没有说话的卡瓦尼,此刻突然出手,他向查普曼扔飞镖一样扔出了自己的手链,手链上隐藏的锋刃在空中弹出,直接钉在了查普曼粗大的手腕上,疼得他直接扔掉了手中的枪。 这时警察们都已经冲进了屋子,喊着“不要动!把手放到我能看到的地方!”的声音此起彼伏,他们迅速控制住了办公室的局面,没有人试图反抗。查普曼看着马文和卡瓦尼,轻蔑地一笑,他把手举了起来,说道:“你们死定了,你们这对该死的同性恋!” 这时几个身穿高级警察制服的人走了进来,他们看着马文和卡瓦尼,马文走过去把录音笔交给其中一个人,大声道:“卡洛斯已经死了,凶手就是查普曼,这是证据。” 查普曼奋力反抗着,一个警察正在给他念米兰达警告,他声嘶力竭地怒吼道:“这完全是他们俩的栽赃陷害,他根本没有什么证据!这个根本就不是卡洛斯的那根录音笔!” 马文此刻,身子停了一下,然后才带着一种满足的笑意,慢慢转过头来,他笑着看着查普曼,缓慢而清楚地说道:“你说对了,这个,确实不是卡洛斯的录音笔,但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查普曼一下停住了,他一下恍然大悟道:“你特么地套我的话!你个死玻璃!我。。。”他还没有说完,几个警察就把他铐了起来,但他依旧暴跳如雷,这时卡瓦尼慢慢走过去,捡起自己的手链,然后抬头看着查普曼,他凑近他,对着他的耳朵轻声道:“这一次杀人,对你而言,确实是一次意外。” 查普曼看看卡瓦尼,又看看远处的马文,他闭了闭眼睛,说道:“你们知道是谁杀的?!你们特么早就知道是谁杀的,对吗?!” 马文看着查普曼,对着旁边的警官道:“警官,如果对这间屋子仔细搜查一下,我相信,你们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收获,包括,一个像是录音笔一样的东西。” 查普曼一路怒吼着被带了出去,卡瓦尼看着他被带走的背影,对马文说道:“他应该怎么也不会想到,今天,太阳会出来得这么早。” “是啊,”马文看着窗外透进来的第一缕晨曦,他拿出自己的烟斗,慢慢装好烟丝,和卡瓦尼一起走到窗前,他们俩拉开窗帘,清亮明媚的光线一下照了进来,马文点了几次烟斗都没有点着,还是卡瓦尼扶住他有些颤抖的手臂,才点燃了烟丝,马文深深地吸了一口,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和卡瓦尼,相视一笑。 陈默和lily是被警笛声吵醒的。楼下连续经过的警车,凄厉的警笛声让他们俩先后从各自的床上爬了起来。陈默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就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拿出一件厚的冲锋衣穿上,收拾停当之后,他敲了敲lily的房门,说自己先拿了行李下去热车,等她下来。lily在房间里应了一声好。 陈默上了车,先打着火,打开暖风,然后摊开地图,仔细地看着,昨天晚上他规划好的路线,过了一会儿,lily过来了,一上车她就急忙对陈默说道:“你听门口的保安说了吗?说是咱们昨天去的那家酒吧出事了,今天这一大早儿的警车,都是往那边去的。” “啊,”陈默收拾好地图,“怎么咱们昨天去了,今天一早就出事了?他们没说是什么事吗?” “不知道啊,说是昨天晚上出的事,应该是咱们走后出的事。哎呀还真悬啊”lily有些夸张地叫了一声,“看来在这边还真得要注意安全。”lily说着,不自觉地用手去摸了一下挂在后视镜上的平安铃铛。 陈默犹豫了一下,被lily看出来了,她问道:“怎么了你?” “没什么。”陈默回答道。 陈默把车开出停车场,从前街向西,慢慢向左转过街角,开上了约克大街。这一路两边都是兰德豪斯公园,枫树和各种变叶木,在道路两旁高高耸立着,在微风中轻轻摇动着的,翠绿,金黄,绯红,深红各种颜色的叶子,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陈默沿着约克大街向北行驶着,一路上经过一个商业中心,一个日本餐馆,因为他们出来得太早,都还关着门,街道上冷冷清清的。lily看着道路,有些疑惑地问道:“我们不是沿着安大略湖走吗?你这是要进市区里?” 陈默点点头,此时远处,已经可以看到一排警车,闪烁着警灯停在那里,一条鲜黄色的警戒线,拉在伍迪的酒吧门前,警察和便衣侦探来回地进出着现场,警灯不断转动的光,打在每个人脸上,身上,给人一种大难临头,危险迫在眉睫的感觉。 陈默把车开到警戒线附近,停好,说道:“我下去,看看。”lily看着眼前的情景,没有说话。她和陈默一起下了车,换到“北京雪人”的驾驶座,然后转过头,对陈默说道:“十分钟,够了吗?” 陈默点点头,就朝着酒吧走去。 就在此时,一队警察,押着好几个人出来了。被押着的人中走在第一个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相貌剽悍的白人,他用手遮着脸,但是还是被有些得到消息赶来的媒体认了出来:“查普曼先生!查普曼先生!请问你对这次警方的行动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要见我的律师。”在查普曼被塞进警车那狭小的空间里之前,他反反复复只说了这一句话。 陈默还看见了,在酒吧里遇见的那两个人外国人,马文和奇瓦尼?大概是这个名字吧,他们俩站在门口的一侧,好像在轻声地说些什么。 陈默希望能看见伊丝苔拉平安无事地走出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这样,自己可能会心安一点。就好像看着伊丝苔拉一切无恙,自己的病,也会有希望自愈一样,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这么觉得。 第33章 陈默回到车上,因为没有穿冲锋衣,他觉得刚才在外面感受到的寒意,现在才泛了上来。他把暖风的温度调大,搓搓手,看看坐回到副驾驶座位上的lily,说道:“外面真还挺冷的,哎,你的厚衣服拿出来了吧?” lily直视着前方,点点头。 陈默发动了汽车,“北京雪人”轻巧地调了一个头,向着湖边开去。 “好像是警察的大搜捕,我看见有好多的警察,省警,治安警还有不少的缉毒警,我猜是跟毒品有关。”陈默说道。 lily没有说话,只是直视着前方。 “我还看见昨天晚上和咱们俩说话的那两个外国人,叫什么来着?马文和奇瓦尼?不对,欧文和卡瓦尼?总之是他们两人,不过挺奇怪的,他们俩好像跟警察还挺熟。” “希望咱们认识的人都没事,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觉得要是和咱们认识的,这些萍水相逢的人,都能过得好好的,那咱们,也能过得好好的。” “你怎么了?不想说话?早上起来不舒服?还是独肚子饿了?”陈默侧过头关切地问lily道。 “你给我好好开车!”lily突然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把陈默吓得差点踩了急刹车。 “怎么了你?!”陈默吃惊地看了她一眼,马上又盯着前方,生怕出了事故。 lily又不说话了。 “你到底是怎么了?说话啊,我是做错什么了?”陈默开着车,急切地问着lily。 lily还是没有说话。 “我的姑奶奶,你这是怎么了啊?”陈默有点儿急了。 这时“北京雪人”已经快到上加德纳高速公路的路口了,陈默找到一个可以停车的地方,一拐把停到了路边,停下车,他看着lily,不解地问道:“你到底是为什么啊,我下车的时候不时还好好的吗?” lily只是转过头来,满脸紧张地看着他,然后伸出颤抖的手指,悄悄往车后座指了一下。 “啊?”陈默更是纳闷了,他着实有些不明白lily这前后的情绪变化,这时他抽了抽鼻子,好像闻到一股腐败难闻的气味,而这气味里,似乎还混合着一丝甜香的味道,像是香水,又像是一种香烟的味道。他有些难以置信地问lily道:“你?难道你刚才。。。,你身上?”他似乎有些结结巴巴地说不出来话了。 lily拼命地摇着头,然后哀叹一声,好像已经对陈默的反应无奈了,她紧张地指指后座,陈默回头看了一眼,后座上只是放着自己的冲锋衣和lily的羽绒服,他回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lily,我知道国内的事让你情绪不好,可是。。。,”陈默看着lily的脸,忽然觉得事情不对,他急忙再回头,仔细看着自己的冲锋衣,虽然自己买的是大号的,但是好像没有那么大,在嫩黄色的下摆那里,隐隐好像接出了一大截棕色的下摆,和lily红色的羽绒服裹在一起,只有从他的那个角度才能看清楚。 陈默好像一下停止了心跳,他大张着嘴看着lily,目光里充满着惊恐,这时的lily如释重负,连连点着头,陈默的第一反应,就是一跃而起,去拿放在前排抽屉里的瑞士军刀,那是他接车时就放在里面的,就在这时,只听lily一声尖叫,从汽车的后座的衣服里,猛然跃起了一个人。 陈默的动作一下像被定格了一样停住了,因为他觉得他的肩膀,被一个硬硬的东西给顶住了,lily尖叫着,试图想用手打掉陈默身后的那个东西,这时陈默听到了身后传来一个疯狂而歇斯底里一般的声音:“不要动!想活命的就不要动!” 陈默和lily两个人都停住了手上的动作,那个声音突然说道:“你们?是中国人?” 陈默听着这个声音觉得有些熟悉,又觉得有些不敢相信,他用英语说道:“是的,我们是中国人,我们没有钱,车里你想拿什么就拿走吧。”他大喘着气说了这几句英语,说完了好像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沉默?”那个声音里有着一丝不确定的犹疑。 “伊丝苔拉?”陈默不敢相信一般地试探着说道,因为只有一个人这么叫他。 lily和陈默,带着无法相信的表情,慢慢转过头,虽然那一袭性感的黑色短裙,已经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弄得污七八糟,肩膀上,好像还残存着一片菜叶似的东西,脸上也没好到哪里去,都是一块块的擦伤,最糟糕的是他的头发,他留着的短发,好像是被人抹了一层各种各样的沙拉酱一样,五颜六色,而且还货真价实地散发着沙拉酱腐败的味道。他的手里拿着一把切牛排的餐刀,正顶在陈默的肩膀上,餐刀后面他的脸上,还残存着一丝狰狞的表情。 三个人好像都悄悄松了一口气。 “很遗憾,我们以这样的方式再一次见面。”伊丝苔拉先开了口。但是他手里的餐刀却没有放下。 陈默和lily有着千言万语,却不敢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如果我放下刀,你们能保证不报警吗?” 陈默看看lily,lily大睁着眼睛,好像要说什么,却又不敢说。 “伊丝苔拉,我们相信你,”陈默慢慢地说道,确保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清楚。“我们不会报警,那是不是,我们也可以相信你,不会伤害我们?”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清晨的阳光从后座照射过来,照在车里,三个如同雕塑一样的人身上。 “好,我答应你。”伊丝苔拉说道。 三个人都慢慢平静了下来,伊丝苔拉收回了手里的餐刀,lily和陈默大口地喘着气,瘫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过了一会儿,伊丝苔拉说道:“我要告诉你们,我不是坏人。” 陈默看着后视镜点点头。 “我希望,你们两人如果需要的话,用英语交谈,可以吗?”伊丝苔拉说得很客气,但是语气中的警惕,却丝毫没有减少。 陈默和lily都冲着后视镜点点头。 “这边快到上高速的路口了,不能长时间停车,你现在必须把我送到一个地方,到了那里,你们就自由了。” “你要去哪里?”陈默抬起头,看着后视镜问道。他用眼睛的余光,看到伊丝苔拉依然紧紧地攥着手里的那把餐刀。 “离这里不远,圣劳伦斯市场。”伊丝苔拉说道。 “好,我送你过去。”陈默看了一眼lily,她已经抱着衣服的前襟,在那里无声地哭了起来。 陈默伸出手想用导航去定位,伊丝苔拉制止他道:“你按照我说的走。” 陈默又看了一眼lily,他对伊丝苔拉道:“我的同伴有些不太舒服,我能跟他说几句话吗? 伊丝苔拉看看陈默,点点头。 陈默侧过头,对着lily说道:“没事的,就当是,是一场梦而已,我们把他送到地方就可以走了,别害怕,没事的。”对着一个中国人用英语说这些话,看起来实在是滑稽可笑,不过,当时他们俩,谁都没有笑出来。 lily勉强地点了点头,把头从前襟里抬起来,看着陈默,流着泪说道:“ok,ok。” 陈默开着车,脑子里已经是一团乱麻了,有一次连左右都分不清楚了,直到按照伊丝苔拉的指示,远远看见,圣劳伦斯市场那座地标性的红砖大仓库建筑,三个人的心,好像才都放了下来。 伊丝苔拉让陈默,把车停在圣劳伦斯市场后面一条不起眼的小巷里,然后说道:“我需要你的衣服,还需要钱。”伊丝苔拉对陈默说道。 陈默道:“钱应该就在那件冲锋衣的内兜里,钱可以都给你。你,能不能把证件给我留下?” 伊丝苔拉没有说话,他拿出陈默的钱包,又翻出一个药瓶,他看了眼药瓶,把药瓶扔到了座位上,然后拿出钱包,他就拿出了一张纸币,就把钱包扔到座位上。 “中国人,我走了,记住,不要回头,不要说今天见过我。” 陈默和lily频频地点头,除此之外,好像他们也做不了什么。过了一会儿,他们听见后车门轻轻地一响,然后又过了好一会儿,还是陈默慢慢地说道:“伊丝苔拉,我们可以走了吗?”他没有回头,但是也没有人回答。 陈默试探着转了一下头,又说了一句,还是没有人回答,他慢慢转过头,后座上,只剩下lily的羽绒服,陈默的钱包和药瓶,已经没有人了。 陈默和lily对视了一眼,然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快走快走!”陈默一脚油门,“北京雪人”就窜出去了,不管出去是哪里,先开得远远的再说,这是他们俩当时脑海里,唯一的想法。 马文在酒吧门口,看见了那个中国人。他有些焦急地站在黄色警戒线的后面,看着酒吧门前进进出出的人,他的直觉告诉他,他是想看到昨天的那个歌手。 他觉得很有意思,一天之内,这个中国人出现了两次,而且这时间刚刚好,他宁愿相信,这是一个巧合。 卡瓦尼走过来,低声道:“我还是觉得这个中国人有问题。” 马文笑笑,回过头看着他道:“小卡,他能有什么问题呢?他的心里确实有一个秘密,但那是只和他自己有关的。他的体型,在亚洲人里算是高的,但是并不强壮,他手指柔软,走路有些僵硬,这些都是在写字楼里打字坐得太久的缘故。他人虽然有些拘谨,但应该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英语说得还算流利,只是过分讲究语法,不是强迫症就是他干的工作对他的条理要求比较高,我猜他是干会计的,因为他直接说自己是直男,他的朋友是直女,他不是英语不好,实在没话说,就是潜意识里要求精确,而他显然不属于第一种。” “还有什么呢?他的秘密是什么呢?”卡瓦尼饶有兴致地问道。 “他眼窝深陷,眼睛下面有发黑的迹象,这是长期睡眠不足的表现。他没有戴戒指,但是他的手指上有戒痕,说明他离婚了,离婚的原因不是他的同伴,他们只是朋友,应该和他这次旅行有关。他有时会神不守舍,脸上的表情,明显是在担忧什么,但不是这里的事情,他只是偶然和这些事情走到一起的,他完全没有这行人里的那种杀气。至于他担心什么,”马文把烟斗放到了嘴边,“那只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那个歌手有问题的,马文?我一直以为是查普曼。” “那笔小费,小卡。你看到我说给侍应生这么大一笔小费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了吗?” “他不是很会心地笑了一下吗?正常人应该都是这样的表情啊。” “你怎么理解一个人,可以给一个侍应生一大笔小费,仅仅是送了一瓶酒?而他刚刚给他口交完,一分钱都没给他,正常的反应不应该是会心一笑,而是愤怒。” “除非,他事先知道卡洛斯留下了那一大笔小费。” “所以,他才让侍应生在正好十点一刻的时候给卡洛斯送酒。” “而且,那个时候,卡洛斯已经坐在椅子上了,背对着侍应生,他只听见了一声谢谢,而我们这位歌手,有着异乎寻常嗓音和模仿能力。” “他应该是用卡洛斯的录音笔,录下的那一声谢谢。” “卡洛斯,真正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十点之前,他利用给卡洛斯口交的时候,掐死了他。” “他虽然把自己的身材整成了女人的,但是那双有力的手,还是男人的。” “还有我们在门口,那个要找火焰屋的黑人,”卡瓦尼想了起来,“如果不是他,我们不能确定卡洛斯昨天会去火焰屋。” “那,他的动机是什么?一个变性的哥伦比亚歌手,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死一个毒枭?”卡瓦尼问道。 “小卡,我们只能知道他是怎么杀死的卡洛斯,至于为什么?”马文看着清晨缓缓升起的太阳,“只有他才能回答了。” 圣劳伦斯市场开门很早,即使是这样的清晨,市场里也已经是人头攒动,乱哄哄的叫卖声,人们的交谈声,各种语言的问候声响成了一片。 伊丝苔拉穿着陈默的冲锋衣,在人群中穿行着,他用陈默的钱,在一个小吃摊位买了一个汉堡和一瓶水,然后坐在那里吃他的早饭,他吃的很慢很慢,好像是在下一个很大的决心,等他最后吃完,他站起身,走到地下一层,很明确地朝着一排卖咖啡豆的摊位走去,他径自走到左边的第二个摊位前,这个摊位的主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哥伦比亚女人,她用粗糙干裂的手,摆放着面前一小袋一小袋的咖啡豆,伊丝苔拉走过去,对着那个女人用西班牙语道:“姑妈。”他的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 哥伦比亚妇女惊讶地抬起头,仔细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她仔细地端详着,突然,她用手捂住了嘴唇,“里奥?你是里奥?”她颤声地问道。 伊丝苔拉使劲地点着头,泪水瞬时就模糊了他的双眼。 哥伦比亚女人失声叫道:“孩子,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 正在后边搬运咖啡豆的一个中年男人听到声音,转头来,看见伊丝苔拉,他慢慢走近,仔细地看着他,他的脸上似乎显露出一丝痛苦的回忆,他慢慢伸出手,拉住他的肩膀,用沙哑的声音问道:“是小狮子里奥?” 伊丝苔拉只是在那里点头,他有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你这是从哪里来啊,你先坐啊,孩子,你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们,阿图罗,阿图罗,那孩子找了你好久,。。。”女人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只是在那里抹眼泪。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过,里奥,你知不知道,。。。”男人欲言又止。 “我知道,姑父,我都知道。”伊丝苔拉坐到摊位里面,拉着他们的手。 “他不踢假球,他说他最恨的就是踢假球,白头翁米洛·卡洛斯那场比赛之前就威胁他,说要是不听他的,就不让他看见明天的太阳。阿图罗啊,他像谁啊,他太认死理了。”男人看见了里奥,好像是又看见了自己的儿子。” 伊丝苔拉拍着姑妈和姑父的脊背,听着他们的诉说,他好像一下又回到了从前,爸爸拎着酒瓶摇摇晃晃回来的样子,妈妈翻检着种壳的样子,那个红砖的二层小房子,可以远远望见的麦德林河,黄昏的时候,你在二层的露台上,还能听到河水哗哗的响声。 姑妈拉着他的手,看着他的衣服,忽然皱起了眉头,说道:“孩子,你这是去了哪里了?我给你找件衣服,你赶紧换上,都穿得像什么样子。” 伊丝苔拉笑着点点头。看着姑妈从摊位里急急忙忙地走出去。 姑父看着伊丝苔拉,犹豫了一下,边想边说地问道:“孩子,你在这里,有什么打算吗?” 伊丝苔拉看着姑父,没有说话。 “如果你想的话,你爷爷和奶奶年纪也大了,他们也想你,孩子。”姑父慢慢地说道,他的声调拖得很长,每一个字似乎都有回音,像是咖啡豆渐渐弥漫开来的香气。 “他们也不像过去那样了,人总是要转变的,总归是自己的孩子,毕竟你还在,可是阿图罗,他。。。”男人说不下去了。 “我想回家,我一直想,我想爸爸,想妈妈,想你们所有的人。我想和你们,一起回家。”伊丝苔拉轻声说道,他的声音里,有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第34章 陈默驾驶着“北京雪人”,如同范·迪塞尔,驾驶着雪佛兰旗下的国宝级超跑—克尔维特,在街道上以近乎《速度与激情》一般的速度疾驰着,而坐在他旁边的lily,回望着身后,口中还在不停地喊着,“快!再快一点!” 陈默不知道自己转过了多少个路口,也不知道他们已经离圣劳伦斯市场有多远,他一直开到一个看起来相对繁华的街区,才开始慢慢把速度降下来,等到他找到一个能停车的地方,把车停好,才发现自己鬼使神差地,把车停到了一间警察局的附近。 他看着警察局的门口,久久没有说话。 lily看着陈默,又看了一眼警察局门口出入的警察,她好像已经恢复了平静,喘了口气,理了一下自己有些散乱的头发,问陈默道:“你打算怎么做?”她还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是英语。 陈默摇摇头,慢慢把头伏在方向盘上,声音闷在手肘里,他也没在意lily说的是英语还是中文,“我也不知道。”他抬起头,认真地看着lily,问道:“你说,伊丝苔拉,她,他究竟会干什么违法的事情呢?” “这谁知道啊?只是萍水相逢,而且,”lily咬着嘴唇道:“他刚刚还绑架了我们,胁迫我们把他送到圣劳伦斯市场。” “唉,”陈默摇着头道,“如果按照正常的情况来讲,我们应该报警。” “我也不知道,不过,看着他刚才的举动,也不是想要伤害我们的样子。”lily有些犹豫着说道。 “说的也是,他也没拿咱们多少钱,就是拿了我一件衣服。”陈默说着还看了一眼被扔在后座的钱包。 “而且,如果报警,他们这边会不很麻烦啊?”lily探着头问陈默道。 “我想的是,他们会不会查我们的个人信息?会不会翻出你被拒签的记录?还有,要是他们让我们配合调查怎么办?我们有没有可能走不了?” “真是麻烦,”lily咬着牙,发狠地踹着前座的地垫,“其实拒签记录什么的都无所谓,看着他不像是个坏人啊,是什么事情要让他这么做啊?” “老天爷知道是怎么回事啊?真是什么事情都让我们赶上了。”陈默看着警察局的门口,也是举棋不定地说道。 “要不就这样吧,”两个人考虑了好一会儿,陈默沉吟着道,“我们先不报警,看今天在酒吧门口来的警车和警察,这件事小不了,等回头我们再看看报纸和电视上的消息,如果说伊丝苔拉是嫌疑犯,那我们再去报警,如果不是,那就说明他跟这件事没关系,行吗?” “他这个样子,很难说没有关系的,陈默,”lily摇着头道,“可是,无论怎么想,我都觉得,他不像是一个穷凶极恶,能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的人。” “你怎么知道的?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对他有这种感觉。”陈默有些奇怪地问道。 “女人的直觉。”lily今天第一次露出了笑脸。 “也许对伊丝苔拉不管用,”陈默也笑了,“不过,我真的希望你说的没错。”他停顿了一下,接着道,“那,就按我刚才说的做?看看明天的消息再说?”陈默问lily道。 “那就先这么办吧。”lily似乎是下定决心一般地,又紧了紧身上的安全带。 “好,那我们现在开路,走枫叶大道,一路看着红叶去渥太华。”陈默故作轻松地说道。 陈默调好了导航,重新启动了汽车,于是“北京雪人”顺着街道,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慢慢地驶去。 陈默先是上了唐山谷路,陈默不知道这条路是不是属于枫叶大道,但是这条路上的景色,让陈默和lily第一次体会到,在大自然真正的秋天里,自由穿行的感觉。 崎岖的道路,极目蜿蜒到最远处,在浓密繁茂的树林里时隐时现,火红色的,金黄色的,青玉色的枫叶,在道路的两旁,盛放着自己的颜色。这里的枫叶红到了极致,在秋日清冽的风中,如同火焰一般随风摇曳,高高的枫树,用红色的叶子遮蔽了头顶湛蓝的天空,明亮的光线从树叶的缝隙间洒下来,落在被车轮带起来的落叶上,落在路边不知名的白色野花上,落在如同调色盘一样绚烂的前方。 陈默控制好车速,打开天窗,两个人呼吸着清凉甘甜的空气,刚才纷乱的心情逐渐静了下来,lily一直看着窗外,不想错过每一处绝美的景色。 “真是太漂亮了,”lily赞叹着,她的眼睛看着每一处转弯,看着每一个经过的山丘,看着道路曲折起伏的远方,“真的是一条到处都是枫叶的大道,美得,都让人说不出话来了。” “人,一辈子在这条路上开一回,也算是值了。”陈默也有感而发地说道,说完,他驶上了一条直道,道路笔直地向前,一眼望不到尽头。路两旁的枫树,不知道为什么,和别的地方的枫叶都长在高高的树枝上不同,这里的枫树叶子都压得很低,似乎从车里伸出手就能摘到,此时这条道路上,只有陈默这一辆车,两个人的面前和身后,是一片弥漫天地的红。“白色雪人”穿行其间,如同一片洁白的羽毛,在一片无尽燃烧的火海中孤独地穿越。有那么一刻,陈默清晰地感觉到,身边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了,他们,好像是正在穿越时间。陈默放慢了速度,他希望就这样开下去,希望这一段路,真的永远没有尽头。 陈默默默开着车,lily也只是看着窗外,不时用手机拍下看到的风景,看着澄澈高远的天空和秋日的枫叶大道,两个人已经全然没有了刚才的紧张和焦虑,只是享受着这难得的景色。 “陈默,你说,如果我就是死在这里,死在现在,是不是也算是很好了?”lily忽然说道。 陈默摇摇头,“好死不如赖活着。”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蹦出这么一句。 “讨厌,”lily看着他笑骂道:“有没有点正经的?” “你这动不动就死呀活呀的,就是正经,我这一句就不正经了?”陈默笑着说道。 “我是恐惧,就是那种,从骨子里来的恐惧。”lily很认真地低声说道。 “还有孤独,随着恐惧而来的孤独感,这是你说的。”陈默开着车,慢慢说道。 “真是挺奇怪的,这趟出来,好像让我有点不一样了。”lily说道。 “噢,是吗?”陈默说道。 “我想,即使我回到北京,也很难再回到我在办公室的状态了。” “我没见过你在办公室的样子,不过能想象出来,女强人都是差不多的样子。” “什么样?灭绝师太那样是吗?知道你就没什么好话。”lily轻笑着道。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也许在别人眼里,可能,我真的就是那样的。” “我对自己严格苛刻,自然对别人也是这样,我有自己的底线,自然也要求别人要有,在公司,我更像一只长满了刺的刺猬。” “我对我的男朋友也是,你,应该听到那天我和他的对话了吧?我要求他全心全意,要求他纯粹,他很努力地去做了,但是我从来都不满意。” “平时,我从来没有这么多感慨的,也从来没有好好想过这些问题。但是现在,看着这里的秋天,看着这些枫叶,在这条路上,一下子突然就有了,好多跟过去完全不同的想法。” “我突然觉得我自己,似乎可以,好像。。。”lily苦苦思索着,寻找着一个词来形容她此刻内心的想法。 “你,可以再柔软一点,相信现在的美好,不再想着生命的尽头,是一片黑暗的深渊。”陈默看着前方,一字一句地说道。 lily听了陈默的话,突然把头转向窗外,陈默无意中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在车窗玻璃的反光中,在一片片红枫叶的影子划过的阴影里,lily的脸上,竟然有一滴清晰的泪,正在顺着腮边滑落。 陈默回过头,他看着前方,清了清嗓子,想要说些什么。这时lily轻轻地说道:“说得真好,到底是靠写字为生的人。”她依旧看着窗外。 “其实,我也做不到我说的那样,”陈默也压低了声音说道,“但是,总得努力去做点什么吧,要不,连活着不都没什么意义了吗?如果那样,人生就只剩终点,我们只能毫无惊喜,心灰意冷地度过一生。” “就像这次旅行,这短短不到一周的时间里,我们经历的,完全是,在北京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你能相信吗?我们在机场怕被拒绝入境,我们第一次去了同性恋酒吧,我们甚至,甚至被一个变性的歌手劫持了!就用一把餐刀!而一个小时之后,我们行驶在这条最美的枫叶大道上,看见加拿大最美的秋天。我想起一个伟人说的一句话,只要你愿意尝试,人生,总会有你意想不到的奇迹。”陈默微笑着说道。 “说的好,谁说的?”lily转过头来问道。 “我说的。”陈默笑着打着方向盘,把车开上了401高速公路。 401高速公路两旁的壮观景色,不同于唐山谷路的秀丽多彩。高速公路的右边,是一望无边的安大略湖,远眺水天相接处,湖水的深蓝与天空的晴蓝,让人心旷神怡。而高速公路的左边,是连绵不断的树林,充满阳光的原野,还有一片片果实累累,有人正在采摘的葡萄园。沿路红得深浅不一的枫叶,给人一种层林尽染之感,而别的各种树木不同颜色的叶子,把左边的风景更是点缀得五彩缤纷。陈默觉得这两边截然不同的景致,好像是大自然把这沿途的风景,用眼前的这条道路,分成了两幅绵延不断的油画,色彩浓烈却又如此和谐,当一处你觉得已是最美的风景,但等驶过一个高坡,又会让你看到红得更加灿烂的红叶,长得更加巍峨的枫树,陈默开着车,不时和lily指点着经过的风景,早上发生的事情,早已经被他们抛到了九霄云外。 陈默看着时间快到中午了,就对lily说道:“咱们到渥太华,还有两个小时多的车程,这也快到中午了,要不先找个地方吃午饭?车也该加油了。” lily点点头,看着导航上的地图,问道:“那咱们去哪里?这边上有休息区吗?” “不用进休息区,离这条高速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城叫金斯顿,这个城市还有一个别名,叫‘水城’。” “‘水城’?这是加拿大的威尼斯啊。”lily笑着说道。 “因为这边有一条很重要的运河,叫圣劳伦斯运河,这个城市金斯顿,是航道上的一个重要港口城市,别看这地方不大,交通很发达,小城市也挺美的。” 陈默说着让lily去拿自己的背包,让她把旅游指南拿出来看,自己把导航上的目的地,添加了一个途经点——金斯顿。 等陈默把车开到金斯顿市中心的王子大街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了。 “吃什么吃什么,看看有什么推荐的?”lily开始兴奋地翻着陈默的旅游指南,却大失所望地发现,关于金斯顿的餐馆,书里的内容只有半页不到,她泄气地放下书,埋怨陈默道:“我说你这都是什么旅游指南?肚子饿了,都不知道给咱们指个地方。” “你着什么急,”陈默笑着说道:“反正加完油了,随你怎么找吧。” “我还真饿了,我想吃四川火锅,还有沸腾鱼乡的水煮鱼。”lily横眉立目地对陈默嚷嚷道。 “你要的这些,我保证这里都没有。”陈默坏笑着回答道。 “那,哪里有好吃点的?上次那个汉堡吃得我难受死了。”lily对在多伦多吃的汉堡早餐还记忆犹新。 “我告诉你啊,你要想找好吃的地方,其实不难,”陈默一边开着车,一边眼睛扫着道路两边的店铺,“和咱们在北京一样,就是找好多人在排队的店,最好是人挤得乌泱乌泱的,那才好呢,而且肯定保证价廉物美,好吃不贵。” “你少拿你们上学时那一套来糊弄我!你们那是乘着人多,好趁人不注意往外跑!”lily根本不买他的帐,毫不留情地批判着陈默,“到了加拿大还想来这一套啊?这可是给中国人丢脸的事情,我告诉你啊,想都别想。” 陈默哭的心都有了,“我是哪儿得罪你了?我们不就跑过那一回吗?那次,那次还不是因为吃冒了我们才跑的?这事说起来还得怪张然,他拉我们去喝酒,又忘了带钱,不跑我们怎么办?” 两个人正说着,陈默突然瞟见前面左边有一家像餐馆的店铺,排队的人都甩到了街上,他大声道:“就是那家了!我这就找地方停车。” lily看着那家店铺的名字,念道:“锅很好的食物?这是什么怪名字?哎,你也不知道这地方做的是什么菜就停车啊?” 陈默打着保票,说道:“听我的没错,你放心吧。” 陈默和lily走进餐馆,发现这里不能算做完全意义上的餐馆,应该是一家食品店,但是这家店很有特色,有一条看起来年代非常久远的木质长柜台,还有一个造型古怪的金属屋顶。虽然店里的人很多,甚至有些人就是站着在吃东西的,但是每个人都很安静,连互相的交谈声也如同轻声的耳语。陈默和lily早上的计划,本来是想找个地方吃完早饭再出发,谁知道碰到了伊丝苔拉,他们这一路狂奔,完全忘了早餐这回事,然后又是看了一路美不胜收的枫叶大道,两个人都兴奋着呢,也就没感觉到饿,现在已经到了中午,来回穿梭忙碌的店员,带动着各种食物诱人的香味迎面而来,或是飘然而去,木制柜台后面忙着收钱找钱的老板,还不时端出来一杯又一杯散发着浓郁香气的咖啡,让本来就没吃早饭的陈默他们,更觉得饥肠辘辘了。 陈默看着排队的人,都是买了加了各种作料和香肠的正方形大块三明治,lily看着那一大块三明治,不由得笑了,她说道:“这三明治比我脸可大多了。” 陈默跃跃欲试地道:“管他呢,先来一大块尝尝,早上这一路担惊受怕的,早就饿坏了。” 他让lily先找个地方坐下,然后就去排队买三明治。根据陈默的经验,生意好的店,基本上服务态度都差,排队的人火气也都大,可是这家店还真不一样,每个人都是彬彬有礼的,互相谦让着,很有秩序,老板在百忙之余,还不忘了问客人午安,对老顾客,还要问问家人的近况,很有点家庭小店的味道。等到陈默排到了,老板看到他的亚洲面孔,很是客气问他是不是需要推荐一下,陈默赶紧点点头,老板给他点了馅料最丰富的“老板”三明治,陈默还要两杯咖啡,一共才十二加元,这是他和lily这两天,吃的最便宜的午餐了,他拿着三明治和咖啡,找到正在一个靠窗的位子上坐着的lily,lily闻到香气扑鼻的三明治,奇怪地问道:“难道是咱俩都饿出幻觉了?我怎么觉得这里的三明治,光闻着就这么香啊?” 陈默说道:“先吃了再说吧,只要这个三明治不是幻觉就行。”他打开用纸包好的三明治,老板还很细心地替他们切成四块,就这样,每一块也有普通三明治那么大。两个人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lily拿起馅料最多的一块,吃了一口连声说好,咖啡也是现磨出来的,真正的滴滴香浓,两人吃饱喝足,陈默感叹道:“没想到,这样一个小城,还能找到这么好吃的东西。” 第35章 陈默环视着这家食品店,一层楼的店铺,门脸很普通,白底绿字的招牌,一口斜放的黑铁锅,就是店的标志,里面不大,桌椅都是摆得满满当当的,这在地广人稀,习惯和别人保持着一定距离的加拿大,可是并不常见。中午用餐的高峰期已经过了,而来店里的人,却丝毫不见减少。而且难得的是,虽然顾客盈门,店员往来匆忙,但是丝毫没有让人觉得混乱,反而显得忙中有序,热闹非常。 陈默坐在那里,惬意地小口品着咖啡,lily坐在他对面,翻聚精会神地翻着陈默的旅游指南,她说原先功课做得不够,这回去渥太华,要好好看看。这时,食品店的老板,端着一杯咖啡,从木质柜台后面转出来,和每一个顾客都亲切地打着招呼。老板的长相身材,和法国电影《虎口脱险》里的指挥家颇有共同之处,都是小谢顶,五短身材,一双灵活得要跳脱出眼眶的小蓝眼睛,热情而狡黠,还留着两撇精心修饰过的,卷曲的小胡子。不过他比指挥家要胖了不少,系着围裙喝咖啡的样子,不像法国人,倒像是个意大利人。他看见熟人,或是双手激烈而夸张地做着各种手势,说那个谁谁谁的风湿病又犯了,不能过来喝咖啡了,或是喊着谁谁谁的名字,恭喜他有了孙子或者外孙子了。要不,就和一帮穿着军装老兵模样的人,情绪高昂地唱上两句,再就是,神情严肃地和在角落里的一帮嬉皮士们,推心置腹地说着什么。他在众人之中,往来攀谈,亲切熟络的样子,突然让陈默想起了老舍的话剧——《茶馆》,而这个老板,就像《茶馆》里的男主角——掌柜王利发。于是陈默忽发奇想,他慢慢端起咖啡,很有意思地默默观察着食品店里的每一个人,想象着,能把他们换成话剧《茶馆》里的哪些角色。比如,围坐在那边长条桌边的那帮人里面,有一个穿着打扮像一个政客的,好像正在情绪激动地说着一个保护加拿大鹅的问题,看他夸夸其谈的样子,可以算是唐铁嘴的现代加拿大翻版了,他旁边那个尖嘴猴腮,应声虫一样可怜兮兮的跟班,就是小唐铁嘴了。而那一帮穿着简朴,像是大学教授的人,好像聊的是最近的经济形势,还有加拿大对美国提高对加关税的反击,陈默听见了好多自从大学之后,就再也没有听过的经济学专有名词,这么说,他们应该算是秦二爷了,空谈救国。而那个理着短发,有着可爱笑容的女侍应生,能不能算是小丁宝,陈默还真有点拿不准,但是要在这时候,坐在里面穿军装的那帮老兵中,如果有一个加拿大老头,突然拍案而起,怒喝一声:“我看咱们这加拿大,是要变日本轮船——乌安丸啊!”那才是真正令人绝倒的事情,想到这里,陈默不由自主地乐出了声。 lily看着陈默脸上忽喜忽忧的表情,还有他那毫无来由突然的一乐,把lily吓了一跳,她敲着桌子,压低声音厉声道:“我说,你乐什么哪?吓人一跳,吃饱了撑得?” 陈默一听她的话,笑得更是乐不可支了,差点从自己的椅子上滚下来。 这时,从门口进来了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 指挥家老板笑吟吟地迎上去,对坐在轮椅上的那个人大声说道:“噢,菲尔,你怎么才来啊,我给你准备的三明治都快凉啦。”他说着,回头向在柜台里的一个店员示意着什么,看见店员点头后,他才回过头接着对菲尔道:“你知道吗?菲尔,我那天和他们争论,我说跳台滑雪是起源于古代维京人的一种刑罚,而他们说是爱斯基摩人无聊时玩的游戏,我和他们说都说不服谁。”他笑着指指那帮穿着古怪的嬉皮士,那帮人里,有好几个冲着坐在轮椅上的人挥手,笑着打着招呼:“嘿,菲尔。” 被称作菲尔的人虽然坐在轮椅上,但是依然身板挺得笔直,如果他能站起来,身材也应该是很高大的。他看样子不到四十岁,留着好莱坞人式的胡须,就是《绝命毒师》男主角留着的那种样式,头剃得光光的,黑色的眼睛,脸形刚毅,上身的肌肉很发达,即使穿着一件宽大的带帽衫,依然可以看见他肩膀上高高隆起的肌肉,还有两条如同健美运动员一样粗壮的双臂。陈默看见,在他裸露出来的小臂内侧,有一行花体的英文纹身,但是陈默没有看清楚写的文字是什么。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他只有大腿,膝盖以下全是空空的,而且在这个已经开始寒冷的季节里,他只穿了一条短裤,只不过短裤的裤口,是缝了起来的而已。 菲尔用手推动着轮椅,费力地从门口往食品店里走,直到他过了食品店的那道门槛,才向着那帮嬉皮士打扮的人挥手应答,然后笑着对老板说道:“你告诉他们,按照他们的说法,维京人会死不瞑目的。”老板很是得意地冲着嬉皮士那边,做了一个单手割喉的动作,而那边,则响起一阵夸张的哀号。 lily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叫菲尔的人,看着他推着轮椅在食品店里转着圈,和认识的人打着招呼,谈论经济的教授们微笑着和他点头,轻声打着招呼,而政客则习惯性地站起来,快步走到菲尔的身边,低声地问好,一只左手轻轻扶着菲尔的肩膀,右手紧紧握着他的手,标准的政客慰问劳苦大众的姿势,无论从哪个角度,随时都可以拍照。最后还是老兵们的问候比较实在,一帮人围着他,拍打着他的头和肩膀,用呼唤自己儿子的方式,叫着他的名字。 这个叫菲尔的人,显然是勾起了lily的好奇心,她把看了一半的旅游指南放到桌上,然后走向叉着腰站在门口的指挥家老板。 “你好,你是否能告诉我,这个,坐在轮椅上的人,很有名吗?为什么这家店里的人都认识他?”lily问他道。 “噢,美丽的女士,”陈默在不远处的位子上,听到老板的回答,心想这老板果然是个意大利人,嘴太甜了。“这个人是菲尔,菲尔·尼克森。”说完这句话,他就闭上了嘴,一脸笑意地,好像在等着lily的惊呼声和喜极而泣的抽泣声。 “是吗?”lily毫无反应地回了一句。 “啊,我忘了,您和那位先生不是本地人,我来和您说一下,菲尔·尼克森,是我们金斯顿的骄傲,他是连续三届高台滑雪世界锦标赛的冠军,还曾经是加拿大枫叶队的主力后卫。”老板觉得他把话说得很明白了。 “就是一个很厉害的运动员是吧?”lily很有些敷衍地说道。 “何止是厉害啊!”老板嘴上两抹如同抹了油的胡子,夸张地翘了起来,“要知道在加拿大,能够既在滑雪又在冰球这两项我们加拿大人擅长的运动中,同时取得这么高成就的,这么多年以来,只有菲尔一人,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是我们金斯顿这个地方的人。”指挥家老板的自豪之情,已经溢于言表了。 “那他现在。。。,”lily轻声问道。 “唉,”老板脸上的表情一下严肃了起来,他好像一下陷入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低声道:“他的事故是一场灾难,不单单是对他,而且是对整个加拿大。” lily还想问下去,但是她和老板的对话,被食品店里的电视机,播出的一段即时新闻打断了,众人的目光,也都被播放的新闻吸引过去了。 “据我台记者的最新报道,昨晚,在多伦多‘伍迪的酒吧’,发生了一起凶杀案。警方称,死者名叫米洛·卡洛斯,哥伦比亚人,他是在昨晚午夜时分,被人掐死在酒吧的一个派对房间内。根据警方的初步分析,米洛·卡洛斯被怀疑是哥伦比亚麦德林贩毒集团的主要头目之一,他的死亡,可能跟安大略省地区,最近日益猖獗的毒品交易有关。同时,加拿大缉毒总队也于今日凌晨,对该地区的毒品交易展开行动,并一举抓获‘伍迪的酒吧’里相关的涉案人员,除缴获相当数量的毒品外,也找到了这起凶杀案的证据,现相关涉案人员已被带回多伦多警察局进行询问。据警方称,他们当中已有人愿意作为污点证人,指认杀害米洛·卡洛斯的凶手。” “‘伍迪的酒吧’的老板查普曼,是这次凶杀案的主要嫌疑犯,同时他还涉嫌藏毒,贩毒,洗钱,强迫妇女卖淫等多项罪名,安大略省检方已经准备向法院提供有关证据,不日将提起公诉,鉴于这起凶杀案涉及金额巨大,涉案人员构成十分复杂,可以想象,这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诉讼。” 随着女播音员铿锵悦耳的声音,电视画面上滚动播出着伍迪的酒吧,今天早上被警察突击搜查的影像,电视上查普曼高大的身躯被塞进警车的镜头,让人印象十分深刻。 陈默和lily互相看了一眼,电视新闻上没有提伊丝苔拉,这个结果让他们两人,都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 指挥家老板有些无奈地“哼”了一声,他做着激动的手势道:“都是毒品!毒品!我们那阵儿,抽根大麻就是天大的罪过了,哪里像现在,他们要的是那些白色的粉末,那些要人命的东西!因为他们嫌抽大麻不够劲!”说到最后几句,他很是有些气哼哼的了。 这时菲尔已经和店里的人打完招呼,他推着轮椅来到老板身边,笑着说道:“嘿,达利,你不是也说过,你年轻时在意大利,也在帮派里混过的吗?” “菲尔,噢,我的菲尔,”老板快速地左右晃动着他短粗有力的手指,头也按照同一频率迅速摇晃着,他用带着责备的眼光看着他,“那都是年轻时候的往事啦。”他带着一种青春不再,年华已逝的惋惜的口吻说道。 食品店里的人,先后爆发出一阵哄笑,能听出来,这笑声更多是调侃和善意的。老板达利笑着对lily和陈默道:“女士们,先生们,这位就是菲尔·尼克森。” lily和陈默微笑着,拘谨地和菲尔点了一下头。老板这种自来熟式的介绍方式,让他们有点措手不及。菲尔微笑着伸出手来,说道:“你们不要介意,这就是达利,从来不想做加拿大人的意大利人。” “但是我已经做了三十年了。”达利连忙强调道。 陈默和他握手时,感觉他的手很有力,手上,遍布着硬硬的厚茧,lily可能从来没有握过如此粗糙而有力的手,握手之后,神色有些异样。 “请问一下,你们,是日本人?”菲尔问道。 “不,我们是中国人。”lily回答道。可能是lily的样子,让菲尔觉得她像日本绘画里的人物。 “啊,很远的地方啊,中国,有很出名的瓷器,还能做很多好吃的,我认为中国人做饭的水平不在我们意大利人之下。”达利很认真的插口说道。 “我们也很喜欢吃披萨和意大利面。”lily很一本正经地说道,表情如同国务院的新闻发言人。陈默看着她,心内默默地忍住笑,刚才她想吃的东西里,可没这两样。 老板微微一鞠躬,算是对lily违心夸赞的感谢。“那你们来加拿大,是旅游?还是来看朋友?”他接着问道。 “两者都算是吧,来看个朋友,顺便自驾游加拿大。”陈默说道。 “酷,现在是加拿大的秋天,是最好的季节,你说呢,菲尔?”老板对菲尔说道。 “嗯,秋天的加拿大很漂亮,因为快到冬天了。”菲尔笑着说道。 “原谅他吧,我的客人们,他这辈子跟冰雪打交道惯了,脑子里只想着冬天。”老板达利耸耸肩对陈默和lily说道。 lily一直避免直视着菲尔空荡荡的短裤,但她好像又有些又被他残缺,不完美的样子所吸引,为了掩饰她的情绪,她就一直看着菲尔的轮椅。 菲尔好像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他笑着道:“怎么?喜欢我的轮椅?你要不要也来试一下?”说着,他还炫技一般地,快速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博得了旁边看到的人,齐声的喝彩。 “不,不。。。,我不是。。。,”lily被这个场面,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了,还是达利站出来为她解了围,“菲尔,你快去吃你的面包吧,要不又该凉了,还有新鲜的咖啡。” “那你等等我。我这就回来。”也模仿着施瓦辛格冷酷无情的样子,说了一句施瓦辛格在科幻电影《终结者》中的经典台词,才笑着去柜台那边,拿他的面包和咖啡。 “那你们现在是要去哪里呢?”达利回头看着陈默和lily说道。 “我们现在去渥太华,在渥太华呆两天吧,然后再往东。”陈默回答道,“我们想横穿整个加拿大。” “还要去看极光。”lily也插口说道。 “了不起,这是一段很漫长的旅程,能坚持下来,就很了不起。”达利似乎是被陈默他们感动了,特地和陈默拥抱了一下。 “渥太华离这里也就两个小时不到的路程,你们可以赶在晚饭前到那里的。”达利说道。 “谁要去渥太华?”菲尔推着轮椅过来,膝上放着一个托盘,托盘是特制的,有专门放盘子和杯子的凹槽,盘子和杯子放到上面,不会因为晃动而滑出来。 “他们。”达利一指陈默和lily。 “太好了,搭我一程,我也正好要去渥太华。”菲尔吃着面包说道。 “菲尔,你去渥太华,还是要去那个什么研究所吗?”老板突然神情忧虑地问道。 “是啊,这次他们说,已经接近试验阶段了。如果他们的产品做出来了,我想做第一个试验的人。” 这时,陈默看着食品店里的人,他看着他们脸上一闪而过的表情,一阵令人不安的沉默,好像突然出现在食品店里。那是一种有些微妙的尴尬,和无法言说的悲悯,与咖啡和香肠的香味混合在一起的感觉。 “好吧,好吧,我的孩子,”达利抹抹自己的两撇小胡子,说道:“你想去也可以的,不过不知道他们的车里,能不能放下你的轮椅?” “我们的车里可以放轮椅的,后备箱空间足够大。”lily马上对老板达利,又转头对菲尔说道,“我们很愿意送你去渥太华。” “非常感谢,呃,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菲尔问道。 “我叫lily,他叫陈默,就是英文沉默的意思。”lily指着陈默对菲尔说道。 “沉默?有意思的名字,有意思的中国人。” 陈默对菲尔笑了一下,心里万万没想到沉默这个单词,已经变成自己在加拿大正式的英文名字,他说道:“我们不着急,等你准备好了以后,我们就上路。” 第36章 在等菲尔吃他的午餐的时候,老板达利拉着陈默,喋喋不休地说起了金斯顿这个城市的历史。 “别看金斯顿这个城市不大,这里有加拿大皇家军事学院,还有皇后大学,在加拿大都是很出名的,那边的老兵有不少就是这里的军事学院毕业的,还有,”他指着那些像教授的人说,“他们,就是皇后大学的教授,因为在英国统治加拿大时,这里曾经是首府,所以这些人都是正宗的保皇党,到现在还有人认为应该效忠女王。”他压低了声音道。 “由于这里治安好,风景也好,所以有不少人到这里养老,离渥太华也不远,交通也很方便。” “这里出名的还有监狱。”达利突然神情严肃地说道。 “监狱?”陈默觉得这个名出的可是不一般。 “加拿大政府在这里盖了一座男子监狱,可以看到安大略湖景,里面的设施,甚至比大饭店还好,本来旁边还要盖一座女子监狱,但是因为看不到湖景,怕女权主义者抗议,所以后来就迁走了。” “这个城市只有四种人,学生,军人,老人,还有犯人,如果还要再加上一种,那就是菲尔·尼克森。”达利微笑着说道,陈默看着他笑容可掬的样子,觉得他真可以用可爱来形容。 “这个城市里,其实只有一种人,就是老板达利,他是军人,学生,老人,还有犯人。”这时菲尔吃完了午餐,摇着他的轮椅过来,正好接上老板达利的话。 食品店里的人,听见菲尔的话,都哄笑着举着手里的杯子,冲着达利大声地叫着什么。 老板达利抹抹自己的两撇小胡子,做了往下压的手势,等大家安静下来,他才很有些无奈地说道:“菲尔,你才是让这个城市被加拿大人记住的那个人,我们永远都为你自豪。” 食品店里不少人都捶着桌子,对达利的话表示强烈的赞同。 菲尔环顾四周,对大家笑笑,然后对陈默和lily说道:“那好,我们走吧。” 菲尔和陈默他们来到“北京雪人”旁边,陈默想帮他坐进后座,菲尔客气但是很坚决地说道:“谢谢,我可以的。”说完,他两手在轮椅上一撑,仅仅靠着臂力,就支撑住了身体,坐进了后座,然后自己折好轮椅,请陈默帮他放进后备箱。 陈默和lily互相看了一眼,在这里,把一个身体有残疾的人,看做一个正常人,可能,才是对他最大的尊重。就像当菲尔摇着轮椅进食品店的时候,尽管越过门槛时很费力,但是没有人帮他,因为大家用自己的言行告诉菲尔,你是正常的,你可以做到的,你不需要别人的帮助。 陈默和lily坐进车里,他从后视镜里看到菲尔已经在后座,系好自己的安全带,于是说了一声:“都坐好了吗?我们现在出发?” 菲尔翘起一个大拇指,往前做了一个向前的动作,“北京雪人”低低地轰鸣着,稳稳地上了街,向着高速公路驶去。 lily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不时从后视镜上看一眼菲尔,她笑着问道:“菲尔,你觉得渥太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就是,景色比较值得一看的地方?” 菲尔沉吟了一下,好像在很慎重地思考着这个问题,然后问道:“你们,是第一次来加拿大吗?” 陈默和lily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点点头,菲尔笑着道:“那,在渥太华你们要看的可就多了。这个城市最出名的建筑,当时是国会大厦,它在渥太华河岸边,是很显眼的三个哥特式的建筑连在一起,很壮观。还有总督府,里面很安静,就在市中心。要说热闹,应该说是冬天里多运河上的冰雪狂欢,里多运河,从金斯顿直通到渥太华,就是,看,旁边这条河,这条就是里多运河。等到冬天,运河上的冰层足够厚,这里全部就都变成了冰场,很多的人在冰雕。除了冬季,有往返金斯顿和渥太华的船,现在船上的景色,是另外一种风光了。” “渥太华还有一个拜沃德市场,那里要什么有什么,很多吃的,用的,古董什么的,还有很多不错的夜店,如果,你们想试一下的话。”菲尔的声音很有些调侃的意思。 陈默和lily两个人同时连连摇头,看来多伦多的夜店经历他们还记忆犹新。 “哦,”菲尔有些奇怪地摇摇头,好像他们的反应有些超出了他的预料,“你们是喜欢看风景?还是。。。” “我们喜欢风景,就是有人文特色的风景。”lily说道。 “那你算是来对了,加拿大这里,有很多的国家公园,风景都很美的,就是渥太华这边,就有一个加蒂诺公园,还有一个奥米加公园,都是天然的野生动物园,啊,对了,你们要是喜欢人文景观的话,这里有一个仿古村,就是把过去加拿大人的生活复原到现在,有人专门住在那里,没有电,你们可以在那里看看磨房,钉钉马蹄铁什么的。” “钉什么?”lily疑惑地问道。 “马蹄铁,就是钉马掌。”陈默开着车用中文说道,说完,他对着后视镜说道:“你看nba吗?我曾经很喜欢蒂姆·邓肯。” “啊,邓肯,我看过他的比赛,他也看过我的。”菲尔笑着说道。 “真的吗?”陈默一下兴奋了起来,“感觉怎么样?他是不是真的很高?不是,其实我是想问,他是像传说中的那么腼腆吗?” 菲尔笑了起来,隐藏在胡子间雪白的牙齿,像是冰峰的一角,“他确实不太爱说话,不过,看过我的一场冰球比赛后,他说了一句话很有意思。” “他说了什么?”陈默热切地问道。 “他说,看来我干不了你的活,你也干不了我的。”菲尔笑着道。 三个人同时笑了起来,快乐的声音,甚至盖过了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 “那,你平时去渥太华,最喜欢什么地方?”笑完,lily接着问菲尔道。 “是一个古堡,叫阿提勒利公园,公园不大,里面有一座王妃古堡,一个机关总部,一座兵工厂的遗址。”菲尔回答道。 “那里,有什么特别之处吗?”lily看着后视镜里的菲尔,看着他坐在那里没有双腿的样子,看着他那满面胡须沧桑倔强的样子,她的目光,好像是在看一个坐在后座上的孩子。 “也没什么,就是那里面的三个建筑,样子都很特别。”菲尔只是这么简单地说了一句。 “那你们,这次的目的地是哪里呢?到了渥太华之后,你们还回去哪里?”停了一会儿,菲尔问陈默他们道。 “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我们是想看看我们在加拿大的朋友,如果,还能找到的话,”陈默回答道,行驶在401号公路上,宽阔的双车道让他印象十分深刻,“我们是想如果可以,我们两个人横穿整个加拿大。” “哦,这是一件很酷的事情,我希望你们能成功,加拿大很美,你们会看到很多令你们一生难忘的东西的,相信我,等到最终你们完成了这段旅程,你们会像在比赛中夺得了冠军一样激动的。”菲尔说道,从他的语气可以听出来,他对这片土地的感情,是发自肺腑的,而他对比赛的热情,好像,也是发自肺腑的。 “我们这只是一次旅行。和你这样的冠军,”陈默笑笑说道:“没法比的。” “不,不,”菲尔连连摇着头,“其实都是一样的,人生其实就是一场比赛,也是一段旅程,你的人生是什么,完全看你是如何去看待它。” “对我而言,可能我的前半生是一场比赛,而我的后半程,就是一段旅程了,而陪伴我的,就是放在你们后备箱里的轮椅了。” 他的话,让车里陷入了一场不安的沉默,陈默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而lily却突然说道:“如果,你的后半生,像你说的那样,是一段旅程,我也希望你的旅程会走得好一点。” “谢谢,非常感谢,”菲尔微笑着道:“其实对于我来说,还是祈祷在旅程中能交到好运吧(breakaleg)。(breakaleg在英语里是交好运的意思) “不过我已经断了两条腿,应该是交了双倍的好运了。”菲尔自嘲地笑着说道。 陈默和lily听到菲尔用了(breakaleg)这个词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难以相信,刚才的那段话,出自这个膝盖以下空空如也的人,他说得如此轻易,笑得毫不在意,完全不像是一个他们理解中的双腿残疾的人,而且,他曾经是世界锦标赛的冠军,是加拿大冰雪运动的骄傲,失去双腿对他的打击,要远远超过常人,他怎么能做到,把自己的苦难,说得像是一个听起来有趣的笑话? 最后,还是lily说道:“菲尔,你真的很了不起。” 菲尔看着后视镜里她的脸,说道:“其实,每个人都很了不起,这是我,失去我的双腿之后,才真正了解到的。”这是他第一次,说起他的双腿的时候,没有带着笑意。 陈默清了清喉咙,他想说点什么,而lily抢在他说话之前说道:“尽管你这么说,但是我们的痛苦,就是,我们所要承受的痛苦,和你比起来,就不算什么了,你要承受的,是很多我们,不可能想到的东西,那,你是怎么做到的呢?我知道这对你不容易,但是我真的想知道。”lily把一段话说得字斟句酌,完全不是她平时流畅爽利的风格。 “我不知道在你的国家是怎么看的,”菲尔缓缓地说道,“在我们这里,决定一个人是否成功,是看他能否过得随心所欲,过得快乐。” “当然,金钱是非常重要的,甚至成为大部分人唯一的标准,而还有一些人,想要的是能健康快乐地在这个世界上,享受人生。我在三十二岁的时候,这两者都得到了,甚至,更多。” “我想,是上帝在给我一种异于常人的试探,他给了我太多的天赋,太多的运气,太多别人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所以,他在那一天,决定让我清醒,让我重新回到原点。” “那是一个冷冷的雨天,也是一个这样的深秋,我和朋友在阿提勒利公园门口分别,乘车要去里多运河的轮渡码头。” “我站在,巴士站的站牌下,”菲尔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深沉而凝重,“这时,我看见两个穿着鲜黄色防寒服小学生模样的孩子,正在准备过马路,他们俩笑着说着什么,完全忘记了他们是站在道路上的。” “偏偏这个时候,有一辆车歪歪扭扭地开了过来,看样子好像是刹车失灵了,那辆车,直直地向那两个孩子冲了过去,开车的人似乎在尖叫,她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我到现在,似乎还能听到她疯狂的呼喊声。那声音,一直在我的脑海,像是一首永远在重复的歌,她一直在喊,而我,一直在听。” 陈默和lily听着菲尔的叙述,好像都听得入了神,以至于lily拍了一下陈默的肩膀,让他专心开车。 “我转过头,看见那两个孩子,依然没有注意到飞速驶向他们的汽车。想在想起来,似乎,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很多的人问了我无数遍,当时我是怎么想的,这个问题,我也问过我自己,其实,我当时什么都没有想,我就是冲了过去。当时只有我在场,只有我能做些什么,而我,必须要做些什么。而且,我最庆幸的是,我那么做了。” “否则的话,我会在每一个夜里醒来,问着我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冲上去。” “那样,才是我生命中最让人难以忍受的事情,那将是对我以后生命的反复煎熬。” lily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终于问道:“那,你,现在后悔吗?” 陈默惊诧地看了lily一眼,然后又急忙把住方向盘,lily不是那种直言不讳的人,更不像是在这种时候问出这样问题的人。 菲尔笑了,“你是想问我,是不是真的对自己的遭遇,毫无怨言?” lily点点头,然后又急急地摇摇头说道:“如果你不想回答,真的是没有关系的,是我问的不好,我不应该问这样的问题,是我失礼了,对不起。” 陈默重重地看了lily一眼,然后看了眼路标,过了一会儿,把车拐进了到渥太华的最后一个休息区,“我想去洗手间。”他说道,然后他转头问菲尔道:“菲尔,你怎么样?一起去吗?” “ok。”菲尔很爽快地回答道,他等着陈默帮他把轮椅拿下来,从后座解开安全带,他他两手撑住车框,依靠他强壮有力的双臂和背部力量,直接坐进了轮椅,陈默想要推他过去,菲尔开玩笑道:“嘿,我去的洗手间可是专用的。” 陈默笑着松开他的轮椅把手,看着他摇着轮椅进了远处的洗手间,才转过头对lily说道:“你没有权利那么问他那个问题的。” “所以,我道歉了。”lily说道。 “但是,你就不是像能那么问的人。”陈默还是有些怀疑地看着她。 lily看着陈默道:“你不想问吗?” “我承认我也想,但是。。。,”陈默一时语塞。 “他不是那么脆弱的人,如果他真是那么脆弱,怎么还能活到现在,如果我像他这样,说不定第二天从医院楼顶上跳下来。”lily很是轻描淡写地说道。 “也许你说的对,但是我觉得,这种事情,还是不问的好。”陈默还是坚持道。 “我不是说过了我道歉了吗?你烦不烦?”lily没好气地说道。 陈默看看lily,有些奇怪地问道:“你哪来这么大的火气啊?” lily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地坐进了车里。陈默去给汽车加了水,又去买了一瓶防冻液,刚出超市的门口,就看见lily站在车旁边,和坐在轮椅上的菲尔在聊天,不知道菲尔说了了什么,lily非常惊讶地笑了起来。他拿着东西走过去,问道:“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lily依然难以掩饰眼中的惊讶和敬佩,她对陈默说道:“菲尔刚才和我讲,说是渥太华大学的一个研究所,研制成了一种轻而非常坚韧的材料,他是去和他们合作,想让他们做出一个滑雪器具,他想重新去做高台滑雪,因为他说他人生最大的遗憾,就是还没有一块奥运会的金牌。” 陈默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问道:“那你想参加的是。。。?” 菲尔笑着回答道:“是的,2022年,北京冬季奥运会。” 三个人再一次同时笑了起来,也许真的就是命运使然,很多让人难以置信的巧合,就这么来到了你的面前。 第37章 陈默他们三个人重新坐上车,lily刚系上安全带,就忙不迭地问道:“菲尔,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菲尔看着她笑着道:“没有问题。” 陈默听见菲尔的回答,有些疑惑地笑着对lily用中文说道:“他说的是你问没有问题?还是不想让你再问了?” lily想了想,然后转过头看了看菲尔,她问道:“对不起,你的意思是。。。?” 菲尔爽朗地笑了起来,黑色的眼睛闪着快乐的光芒,“如你所愿,女士。”说完,还很绅士风度地一低头。 “我有一个疑问就是,你成绩最好的时候,是因为有伤没有参加奥运会吗?” “是的,我获得第二块世锦赛的金牌后,就一直想获得一枚奥运金牌,因为我已经因伤错过了一届了。那年我训练得很刻苦,我十分肯定,自己拿金牌的机会很大,可是就在最后的一周训练的时候,我的膝盖出现了严重的问题,医生给我检查以后,宣布我不能参加那届奥运会,如果参加,就要冒着断腿的危险。那次真的是我的噩梦,我坐在家里的游泳池边上,看着电视转播的画面,听着解说员的解说,我闭上眼睛,想象着我就在赛场,听着呼啸而过的风声,想象着,雪粒打在我的雪镜上噼啪作响,然后我睁开眼,回头看见空空的泳池,真想一头扎下去。” “我对自己说,我还年轻,我还有下一届世锦赛,和下一届奥运会,我养好了膝伤,精神百倍地回到了训练场,我训练得更加刻苦了,这次受伤,让我意识到,其实上帝给我去争取冠军的时间并不多了,我要更加珍惜。然后,我拿到了最后一次世锦赛的冠军,就在全力准备我人生的第一次,也许也是最后一次的奥运会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菲尔低下头,看着他膝盖下面空荡荡的位置,那本来是一个世界冠军最骄傲的双腿,应该在的位置。 “我想现在,回答你刚才问我的问题,女士。”菲尔突然说道,他低着头,没有抬头。 “如果你不想,可以不用回答我的。”lily看着后视镜,慢慢说道。 “不,你问的这个问题,我也问过自己很多遍了,其实我已经问自己问得,记不清多少遍了。有时候,我的回答是坚定的,有时候,是模糊的,有的时候,甚至是难以启齿的。我不是圣人,我也会后悔,甚至非常的后悔,如果没有这一次的意外,也许,我对奥运会就不再有遗憾了,那时,我离这个梦想的距离是如此之近,近得好像伸出双手就可以抱到,如果我梦想成真,我将成为赢得高台滑雪大满贯的第一人。” “金斯顿的人和我一样清楚,所以他们从来不问,因为不敢问,而我也从来没有回答过这个问题,因为我也不敢回答。以至于,我和他们,我和我的家人,见到我的人,都把这个问题,深深地埋在了自己的心底。我后悔吗?回想那一刻我冲出去的时候,我后悔吗?” “因为我们是路人,所以我会说一些平时不说的话。而且。。。”菲尔停顿了一下,说道:“你们是不一样的,也许,我们还会在北京再见,所以,我想好好地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将会伴随我的一生,无论我想不想,我都必须回答。” 开车的陈默和坐在副座的lily,两个人沉默着,仔细地听着菲尔说的每一个字。 “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都是我们无法选择的,也是我们无法避免的。我们能够选择的,只有出生与死亡之间的这一段生活。你无论是活得精彩,还是活得平淡,只有你自己心里明白,剩下的,全是活给别人看的,要么华丽耀眼,要么简单平淡的表面,或者,像我这样,前半生是命运的宠儿,后半生只剩下绝望与磨难,人生种种,悉难尽数。生和死,在你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已经是你人生不可争辩的事实,但是,你可以选择是否让自己活得有意义,这个决定权,在你。” “当我在医院里醒来,浑身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当我知道,我已经没有机会再次站上滑雪台的时候,我已经是一个废人的时候,我后悔,非常非常地后悔,我想我只要迟疑几秒钟,也许我就不会这样了。” “我沉默了整整三天,没有说话,直到那一天,我救的那两个小孩来看我,坦白地讲,我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们怯生生地走进来,我竟然有一种强烈的怨恨,为什么他们不好好地过马路,为什么他们偏偏让我看见?” “我知道我这么想是错的,但是当时,我就是无法控制我这么想,这时候,那两个孩子中的一个,走到我的病床前,对我说:‘菲尔先生,我的爸爸妈妈对我说,你是天使,是上帝派来救我们的,你是吗?” “他的话,他,的话,”菲尔的声音有些哽咽,他轻轻地吸了吸鼻子,“让我当时的恨意一下就消失了,他们还只是五六岁的孩子。我看着他们站在那里,看着我的样子,我觉得那一刻,就是,就是,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一个人,应该做的事情而已。我想,任何人如果会想到有一天会像我现在这样,都不会冲上去了。做出那样的举动,更多的是一刹那的事情,这种事,是不能想后果的。” “所以,每当我问起自己这个问题的时候,我都会想起那个孩子的话。我想,是上帝选择了我,而不是我去选择了要不要冲上去这件事情,这就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陈默和lily没有说话,车里安静得,像是秋天的原野,只有一阵阵疾驰的风声,在玻璃窗外呼啸而过,那声音听起来,如同你站在很遥远的地方,听着更远处传过来的,一阵阵轻微的鼓声。 lily吸了吸鼻子,轻声道:“虽然你没有了双腿,但是你有比我们更好的心灵。”她说得如同一句低声的耳语。 车里的三个人都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也许是为了缓和一下刚才有些沉重的气氛,陈默开口问道:“菲尔,你说的那个,就是你可以去参加北京冬奥会的,用的那种特制材料,是怎么样的一种新东西?” “噢,它让人难以置信的好,沉默,”菲尔说起这个,就不禁两眼放光,“这种材料相当轻,但是非常坚韧,对于我来说,它还有非常好的缓冲能力和良好的平稳性,而且不需要特殊的设备加工,完全可以在普通雪板的车床上制作完成,这是我现在能找到的,最完美的材料。我希望最后我能带着它去北京。” “这么好?那这种材料是不是很贵?”lily问道。 “嗯,因为他们也是刚刚研制成功,材料确实很贵,不过怎么说呢,我们加拿大有句俗话说的好,什么东西再贵,也贵不过梦想。”菲尔笑着说道。 “那你试过了吗?”陈默兴致勃勃地问道。 “还没有,今天是第一次,他们说会专门为我做一套适合我的滑雪板,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试试了。” “真心地希望你能成功。”lily看着后视镜,真诚地说道。 “谢谢。希望你是我的幸运女神。”菲尔微笑回答道。 “但是达利他们不相信,”菲尔说道,他眼睛中闪烁的火焰黯淡了下来,“因为我尝试过太多次了,每一次都是伤痕累累,他们不想让我再沉浸在对奥运会的期望中了,他们认为一个普通的,向现实和命运低头的菲尔,也许,对我更好。” “我想,我做不到像你这样,一直。。。,”陈默突然开口说道,“试图和命运的抗争,绝大部分,都只存在于人的心里,而不是,真的去和现实拼个你死我活。那样,太痛苦,而且,生活在你身边的人也痛苦。”他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坐在后面的菲尔。 “也许,这就是我们可以像现在这样,谈起这件事情的原因吧?”菲尔低声说道:“坦白地讲,在这点上,我从来就和别人想的不一样,也许,这就是一个运动员的本性吧,当我走上赛场的时候,我始终会告诉自己,这场比赛只有两个你,一个想要放弃的你和一个要坚持到底的你。” 菲尔的话,让陈默和lily两人心里都蓦地一惊。菲尔把头转向窗外,平静地说道:“你们来的时间正好,这里的秋天,是加拿大最美的时候。” 陈默和lily看了一眼窗外高速公路两边,颜色逐渐变深的枫叶,在开始西斜的阳光下,闪烁着一种令人触目惊心的红,“北京雪人”高速驶过道路两边的路牌,并入了417号高速公路上的滚滚车流。 “你们在渥太华住在哪儿,住朋友家?”菲尔直视着前方,看着远处已经逐渐出现的,城市繁华的轮廓问道。 “不,我们在渥太华没有朋友,就想去那里住个酒店,玩两天,再去下一站蒙特利尔。”lily说道。 “哦,现在可是旅游旺季啊,你知道有多少人在这个时候走这条枫叶大道吗?而且,你们肯定不知道渥太华的酒店有多贵吧?”菲尔笑着看着他们俩道。 陈默和lily互相对望了一眼,因为光想着到了地方再定酒店,这个问题他俩还真没想到,lily皱着眉头道:“会有多贵?” 菲尔没有说话,想了想,问道:“你们想住什么样的酒店?” “我们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只要不是太贵都可以接受的,”lily边想边说道:“交通方便一点就可以,最好是有些当地特色的。” 菲尔笑着道:“那你算是找对人了,女士。给我两分钟。”说完,菲尔拿出手机,开始给人打电话,等电话接通之后,他好像换了一种语言似地和电话那头的人交谈,好像那人很为难,但听菲尔的语气好像那边还是答应了。菲尔笑着挂掉电话,对lily说道:“你们真是好运气,他们还有房,不过可能价格有点贵,大约120加元一晚,虽然只是个青年旅社,但是在渥太华这里算是很便宜了,因为它的位置很好,离各个景点都很近,旁边就是里多运河。他们这就把酒店信息发给我,我已经和他们说好了,你们说我的名字,然后报你们车牌号的后四位,就可以了。”说完,菲尔要了lily的电话,把酒店的名字和地址都发给了她。 “太感谢了,菲尔。”lily微笑着说道。 “那个酒店离拜沃德市场很近,走路也就不到十分钟。”菲尔道。 “对了,菲尔,我们把你放到哪里?”陈默问道。 “哦,你们就沿着417号路直行,然后朝里多中心那边走,直接把我放到渥太华大学门口就可以了。你们的酒店离那里很近。”眼见着快进市区了,菲尔开始指挥着陈默。 “菲尔,我想问你一下,你刚才打电话说的是法语?”lily问道。 “是的,渥太华这边是双语教学,你们再往东去,就是法语区了。” lily试着用法语和菲尔聊了两句,陈默只听见两个人不时笑得前仰后合,但是完全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他只好专心开车,在菲尔的指引下,把车停到了渥太华大学在ruerideau路上的门口。 陈默停好车,就去后备箱给菲尔拿轮椅,lily下来帮他拉开车门,等菲尔坐进轮椅,两个人看着菲尔,只是微笑着,陈默拍着菲尔的肩膀,lily抓着推轮椅上的扶手没有松手。 “嘿,我的朋友,你们将会有一段很艰难的旅程,我也真心地希望,你们可以完成这一次的穿越,希望,我们能在北京再见。” “希望,我们的旅程都能顺利,北京再见。”lily轻声笑着道,她说的是中文。 “北京再见。”陈默大声笑着说道,他说的也是中文。 lily看着菲尔接着道:“我们说的是中文,意思是北京再见。” 菲尔也笑了起来,笑得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他伸出手和陈默他们紧紧握住,“北京,再见。”他费力地从口中挤出这四个字,也是中文。 等到陈默把车停到“你好吉尔”青年旅店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快到傍晚时分了。 陈默了lily坐在车里,两个人似乎都不不太想动,lily回头望了一眼空空的后座,好像菲尔还坐在那里。 陈默拍拍方向盘,对lily说道:“你去前台办手续吧,我去停车,然后把行李过去,你办完了就在大厅等我。” lily点点头,下了车,朝着青年旅舍的门口走去。 陈默把车开到了酒店专门的停车场,确认了酒店客人是可以免费停车的,才打开后备箱,把行李拿出来,推着行李往前门走去。他一路走着,发现这座青年旅舍和别的酒店很不一样,从停车场看酒店的外观,是一座很典型的乔治王时期建筑风格的四层建筑,整齐的四方形,灰色的砖墙,烟囱状的屋顶装饰,不过最让陈默不解的是,这里的窗户从外面看,都是瘦长瘦长的,而每扇窗户,都用粗粗的铁条封住,让人觉得封闭而阴森,他暗自嘀咕了一声:“这酒店的窗户怎么弄得跟监狱似的,真不像是给人住的。” 落日的余晖照下来,把这座建筑拉出了一条长而怪异的阴影,陈默沿着阴影走着,觉得自己身上一阵阵地发冷,才想起自己的冲锋衣,已经被伊丝苔拉拿走了。他苦笑了一声,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快步推着行李往前走,刚走到门口,才发现lily并没有进去,而是拿着手机在拍着酒店的门口。 “干什么呢啊?我说,还不进去?我都快冻死了。”陈默大声说道。 “你别说,菲尔还真给我们推荐了一个有意思的酒店,”她笑着拍着照片说道,然后递给陈默一个酒店的宣传单,“这家酒店,以前就是一个监狱。” “什么?!”陈默一下蒙住了,他往后退了两步,看着酒店的正门。正门在里面,要上一个七八级的木质台阶,经过一个石头拱门,拱门两边是游廊,再往里,才是一扇不大的棕红色木门,铜质的门把手,应该是被人反复摩挲的缘故,在阳光下熠熠发亮,如同一盏散发着黄色光芒的小灯。陈默又看看手里的宣传单,发现lily说的没错,这里,曾经真的是一个监狱。 这间酒店的前身,是卡尔顿县的监狱。监狱建于1862年,监狱里原先没有供暖系统,牢房里也没有洗手间,后来,这里被改成了青年旅舍,酒店为了更好地满足客人猎奇的心理,对整个监狱,除了进行翻新和必要的酒店设施之外,完整地保留了监狱原先的样子,里面的房间都是监狱主题的,包括一个死刑室和禁闭室,酒店每天还有定期的免费导游,讲述这座监狱的历史。陈默看完宣传单笑着道:“还真有这样的地方啊,怪不得我刚才停车的时候,觉得这间酒店感觉怪怪的。不过,”他问lily道:“你住这里没事吧?会不会害怕?” lily抿着嘴唇笑着说道:“反正已经让他订了,再说,如果真是像他说的那样,这里是旅游旺季,酒店不好找,就先住下吧,咱们在这里也呆不了多久,也就两三天的时间。” 陈默笑着点点头道:“反正咱们都没住过监狱,这次也就是当体验一次了。那就进去吧,我可是快冻死了,这里比多伦多可是冷多了。”说完,他就推着行李,和lily往酒店的正门走去。 第38章 酒店正门前面的拱门上,有一盏看样子似乎是年代久远的,直直垂下来的玻璃吊灯,吊灯的光是鹅黄色的,可能是因为电压不稳,也可能是灯泡没有装好,那灯光在寒风中,闪得忽明忽暗。陈默站在吊灯下面,抬头看了一眼,这盏吊灯,让他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叫做《煤气灯下》,香港的翻译,叫做《郎心似铁》。是一部好莱坞早期的经典黑色惊悚电影,电影是很早以前看的了,他只记住了影片中那个美艳而神经质的女主角——英格丽?褒曼,还有一盏闪着飘忽不定诡异光芒的煤气灯。而此刻,酒店四周渐渐浓重的暮色和城市正在渐渐亮起的灯火,让陈默觉得,此情此景,竟如同走进了那部电影的片场。 lily轻轻推开大门,只听门里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咚”声,随着这个声音,一个烟黄色头发,梳着贝克汉姆发型的年轻人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他有些惊诧地看着他们,翘着自己左手的小指,用一种拿腔拿调的声音问道:“嗨,我能帮你们做些什么吗? 陈默看着他夸张的发式和宝石蓝色的角质眼镜,还有他瘦瘦的黑色牛仔夹克和牛仔裤,让人很怀疑他是不是这家酒店的职员。 “我们预订过的,要两个客房。”lily说道。 “我很抱歉,”年轻人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陈默这才发现他的眼镜是没有镜片的,虽然他说得很客气,但陈默觉得他一点抱歉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还有些许的洋洋自得,“我们这间酒店已经客满了。非常抱歉,我的女士。”陈默看着他的手指在胸前飞快地舞动着,还有他脸上瞬间变换着的表情,觉得他要是再微微一欠身,就更像中世纪的宫廷贵族了。 “啊?”lily被他的回答,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了,她想到这里可能会很不好订,但是没想到会到这种地步。 “我们是今天上午预订的,是菲尔,菲尔帮我们预订的。”lily还是有些不甘心地说道。 “菲尔?哪个菲尔?”年轻人一下板起了脸问道。 “就是那个金斯顿人,高台滑雪的冠军,然后他的腿出了问题,坐了轮椅,我们今天早上送他来的渥太华,在路上他帮我们定的。”陈默说道。 “我来查一下,你们请稍等。”年轻人有些将信将疑地说道。说完,他转身往大厅的右边角落里走去,随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蹬蹬”声,好像是他上了旁边的楼梯。 “这酒店?没电梯?”陈默看着他和lily的大号行李箱,有些忧心忡忡地问道。 “先甭提电梯的事了,能不能订上看样子都还没谱呢。”lily不耐烦地对陈默说道。 “我觉得没问题,当时菲尔不是还说让我们报车号吗?你这不是还没说呢吗?”陈默环视着大厅说道。 说话间,一阵“蹬蹬”的下楼梯声响了起来,明显比刚才的上楼声要急促很多,那个年轻人转眼间就出现在了大厅的角落,脸上绽放着,热情得让人猝不及防的笑容。 “啊,你们就是菲尔的朋友啊。”他拍着手对陈默他们说道,陈默两个人忙不迭地点头,趁他不注意,陈默冲着lily做了一个快速的鬼脸,lily悄悄忍住了笑。 “我也叫菲尔,你们直接叫我菲尼克斯就可以,其实,你们一开始说,是菲尔给你们定的就可以啦。”他笑着对他们说道。 陈默心想,这个小伙子真应该去当演员,在这里他绝对屈才了。 “那,现在我们能去登记房间了?” “可以可以,不过有个小问题,”年轻人转过头对lily说道,“我们这边的房间确实都已经订满了,只有一个历史双人间保留着,如果你们愿意。。。,”他的目光在陈默和lily两人的脸上来回搜寻着,像是在征求着他们的意见。 “是什么样的双人间?”lily问道。 “是上下铺的,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这里原先是一所监狱,有很多著名的罪犯都曾经在这里关押过,而且里面的床位,也是按照监狱原先的样式布置的。” “没有单人的房间了吗?我们需要两间。”陈默在后面询问道。 “很抱歉,我们这里只有这一间空房了,”菲尼克斯很真诚地对他们俩说道,“而且,现在渥太华是旅游旺季,很多人到这里看枫叶,逛这边的里多运河,相信我,我们是渥太华性价比最好的青年旅店了。” “因为是菲尔介绍的,我们才为你们留下的这间历史双人房呢。”菲尼克斯对他们说道。 “那我们能先看看吗?”lily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可以,你们跟我来。” 陈默和lily推着行李跟着菲尼克斯穿过前厅,转过一段黑暗曲折的走廊,来到一个呈半圆形的走廊尽头,菲尼克斯不知道在哪里按了一下按钮,老式电梯沉重繁琐的声音,一下就响了起来。旁边的窗户可以看到酒店后面的停车场。尽管有纵横交错的铁条阻碍着视线,陈默依旧可以看到,在围着酒店的青灰色砖墙上,顽强生长着的各种颜色的爬山虎,有透着茁壮生命力的油亮的绿色,有已经枯萎的黄色,还有一种夹杂其中妖艳的红色,陈默看着那一条红色的爬山虎,密密麻麻地簇拥在出口的铁门旁边,暮色中,隐隐好像是在给青色的门框上,泼了一抹红色的鲜血。看到这里,陈默不由地打了一个冷战。 随着“嘎”地一声,老式电梯的门开了。陈默他们随着菲尼克斯进了电梯,电梯很小,他们三个加上行李,电梯里已经转不开身了。到了三层,也就是这个电梯的最高一层,菲尼克斯引着他们出来,来到一个类似监狱看守所登记的地方,陈默和lily发现,这里,才是这间酒店的前台。 菲尼克斯示意他们把行李放下,然后去前台,拿了一大串叮当作响的钥匙出来,带着他们来到前台旁边,一个看样子非常沉重的亮黄色木门前,木门上开着一个很小的窗口,木门的门楣和门框,都框着粗粗的水泥条,周围是红砖墙和灰白色的嵌缝。“这里的二层到六层是客房,一层是餐厅和酒吧,进入这道木门是需要密码的,而从里面出来是不需要的,所有的人,只能从这道门进入客房区,也同样,也只能从这道门出去。”说完,他在木门旁边的一个数码键盘上按了四位数字,然后推开木门,带着陈默他们进去。 进了门,陈默回头看着木门上开着小小的窗口,窗口上依然安着结实的铁条,他从窗口试着往外看,坚硬冰冷的铁条,隔绝着一个狭小的世界,看着看着,一种沉重的压抑感让陈默油然而生。lily倒是显得非常有兴趣,兴奋地四处看着,感觉一切对她都是那么新鲜有趣,还不时问着菲尼克斯关于这个酒店的问题,菲尼克斯倒是有问必答,而且笑着告诉他,说自己是这间酒店监狱历史的讲解员,每天下午这里有一个小时的导游和免费讲解,“这里是一个有很多故事的地方,欢迎参观,我的女士。”他还促狭地冲lily眨了眨眼睛。 陈默和lily的历史双人间在四层,沿着铁板铸就的楼梯,扶着红色的砖墙,他们慢慢上了四楼,楼梯的木质扶手很高,几乎都快到了他的胸口,扶手和楼梯之间同样织着密密的铁丝网。“这是为了防止犯人逃跑时跳楼用的。”好像是看出了陈默的疑问,菲尼克斯自顾自地说道。 到了四层,又一道深黄色的木门映入眼帘,这道木门上没有窗户,而是用黑色的铁箍在门上紧紧箍了三道,显得这扇门异常结实。菲尼克斯说这是监舍的大门,他推开这扇门,然后带着陈默他们往左转,左面是一道长得异乎寻常的走廊,沿着走廊左边是一间间的客房,或者说,是一间间的“牢房”可能更合适。迎面墙上有黑色的指路牌,表明了层数与房间号的位置。青色的客房外墙里,是一扇扇冰冷的铁门,铁门和对面红色砖墙上的铁窗对峙而立,如同漆黑夜里的天空和大海。走廊的红砖墙上,是一盏盏从头顶,延伸到远处走廊尽头处,造型简易的廊灯,一路上木门和铁门冷酷无情的开关声,还有这层冰冷阴森的气息,让陈默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带着一丝丝的寒意。 菲尼克斯说他们的历史双人间在一排的最后,“房间号码是414。“他说道。 陈默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监狱改造的酒店,还有这么好的一个房间号,看来不住都不行了。 lily怀着既兴奋又有些害怕的心情,跟着菲尼克斯到了414房间的门口,房间很小,只能靠墙放一张上下铺的双人床,旁边是一张小得只能放下一个笔记本电脑的桌子,和一把椅子,而且,房间里面没有卫生间,如果需要,要穿过整个走廊,到走廊另一头的卫生间和淋浴间。lily回来的时候,看样子不是很满意,陈默看着她的样子,说道:“要不咱们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lily有些遗憾地点点头,说道:“其实洗澡什么的都没问题,要是有两个人单人房就好了,我觉得这里的感觉,还真是挺有意思的。” “对啊,住一监狱,给你个414,想想都刺激。”陈默故意跟lily开着玩笑。 lily白了陈默一眼,说道:“当时菲尔订的时候也没说好,弄一个双人间。” 这时候,菲尼克斯慢慢走过来,一大串黑色的铁钥匙,在他的手里“哗啦哗啦”地响着,如同黑衣狱卒在巡视牢房。他看着陈默和lily两人犹豫不决的眼神,主动说道:“如果你们觉得这间双人房不方便,我可以帮你们去问问别的酒店。” “非常感谢。”陈默连忙说道,“酒店很有特色,我们只是不太习惯而已。” 菲尼克斯笑了笑,说道:“没关系的,我这就下去打电话,看看有没有适合你们的酒店。” 尽管菲尼克斯联系了好几家酒店,但是因为后天有一个在里多运河上的庆祝活动,加上秋天蜂拥而至来这里旅游的游客,各个酒店都是订满的状态,而且很多人还在不停预订这间“你好吉尔”青年旅店,因为这家酒店就位于里多运河的边上,很方便。看着菲尼克斯有些为难的表情,lily悄悄把陈默拉到旁边道:“要不,咱们就住这里吧,虽然有些不方便,但是看样子确实没有空房间了,而且老让人家给咱们把房间空着,也不太好,是吧?” “我倒是没问题啊,就是看你住这边行不行?您这要求可是不容易达到啊。”陈默乘机还将了lily一军。 “哼,我就知道你得跟我说这个,那我现在在这边找个我想要的酒店,也得能找的着啊?”lily没好气地对陈默说道。 “好了好了,我可是惹不起你,都听你的,行吧?”陈默连连服软,心里暗自发笑,原先不知道lily这小脾气还挺厉害,看来还是钱钟书说得好,旅行最能看清一个人本来的样子。他对lily说道:“那就这样吧,先凑合一宿,等明天我们再找。” lily摇摇头,对陈默道:“不用找了,这边我看呆两天也差不多了,后天我们就直接去蒙特利尔吧。”说着她就直接到走到前台,对正在打电话的菲尼克斯说道:“不用再麻烦了,我们就住这个房间了,住两天。” 菲尼克斯抬起头,推了推他的角质眼镜,看着陈默和lily,微笑道:“欢迎来到卡尔顿县监狱。” 陈默和lily气喘吁吁地把行李箱从三层搬到四层,搬行李之前,尽管菲尼克斯说要帮他们一起搬,但是他前台那边事情很多,不停地有客人入住,所以他们就自己动手了,菲尼克斯把房卡和进门的密码叫给他们,说道:“密码是每天都更换的,你们一定要记住,要记住啊,这里可是卡尔顿监狱,会有很多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的。”说完,他还装出害怕的样子,对陈默他们故作严肃地说道。 “反正我们是第一次住监狱,你怎么吓唬我都成。”lily笑着用中文说道。 “什么意思?”菲尼克斯被lily突然冒出来的中文搞糊涂了,他看着陈默问道。 “她说住监狱这件事,对她来说,”陈默坏笑着道:“不过是小菜一碟。” 陈默和lily来到414号房间的门前,他拿房卡打开门,只听“哐当”一声,铁门自动打开了,这打开牢门的声音,都和在电影和电视剧里听到的声音一样,陈默没有马上进去,他对lily笑着道:“我怎么感觉着,我们这一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lily没有看他,而是专心地看着“牢房”房间号旁边一块黑底白字的牌子,她低声说道:“这上面写着,414房间,曾经关押过一个加拿大很有名的连环杀手。” 陈默侧过头,顺着lily的目光,去看那个牌子。牌子上写着这个罪犯的名字叫哈利?诺曼,生卒年月,而且特别注明,他是在这里的死刑室里,被处死的。 “非常好,看样子我们不用担心今天晚上他会回来住了。”陈默没有看到lily已经发白的脸色,还在那里说着俏皮话。 lily抿着嘴唇,看了一眼眼前黑暗的“牢房”,再看了一眼陈默,又看了看行李,没有说话。陈默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怎么了?你不想进去吗?” “刚刚,就在我刚刚看到这块牌子的时候,我突然,有了一个不知道为什么,不太好的感觉。”lily的话,说得有些语无伦次。 陈默想了想说道:“你不会是想,你是觉得,。。。,”他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你怎么了?我们出来,不就是想过得和平时不一样吗?你刚才不也是觉得挺好玩的吗?”陈默有些不解地问道。 lily摇摇头,想一下,说道:“也是,能有什么事啊,都是自己吓自己的。” 陈默走进房间,把门卡插好,暖黄色的灯光,瞬间从头顶倾泻下来,屋里的暖气开得很足,房间里很暖和。陈默环视了一下房间,然后走过去,拍了拍靠着左边墙壁的上下铺的双人床,说道:“有没有重回大学宿舍的感觉?” lily笑道:“我告诉你,我们女生宿舍,可是和你们男生宿舍不一样,你们那简直就是一个动物园。” 陈默也只是笑笑没有反驳她,他问道:“你想睡上铺还是下铺?我都可以的,不过,这边上上铺可能有点费劲。”他看着上铺的梯子说道。 “我睡上铺吧,原先我就睡上铺,你妹就睡我下铺。” “好,那我今天晚上就当回我妹了,你别说,我还真怕我上去万一塌下来,再砸着你。” lily一边说着话,一边手脚麻利地打开自己的行李箱,刚打到一半,忽然停住了,对陈默说道:“你下去抽根烟吧。” 陈默一愣,然后恍然大悟地笑着说道:“我这就下去,这天寒地冻的,还以为你是多体谅我呢。”说完,笑着转身朝门口走去,lily在他的身后笑骂道:“让你去抽根烟你还拿上了,你在外面呆上半个小时,我得慢慢收拾。” “半个小时?!你想冻死我啊?对了,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得把我衣服找出来,”陈默说着又返回来,打开自己的行李箱,找出了一件羽绒服,“冲锋衣被他拿走了。”他对lily说道。lily知道他说的“他“,是伊丝苔拉。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想想也怪有意思的,我们这被劫持的,还挺担心劫持咱们的人。回头你再买一件吧,毕竟这边还是挺冷的,一件衣服未必够。”lily说道。 “再说吧,”陈默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我也正好下去转转,看看咱们的晚餐在哪里解决?” lily冲着陈默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来到门口,他又看了一眼门口上的牌子,嘴里喃喃自语地说道:“哈利?诺曼?我到更希望你是哈利?波特。”他笑着向长长的走廊走去,这时酒店里不知道哪里,传来了一声关上“牢门”的声音,那声音阴沉而响亮,如同一句,冷酷而无情的宣判。 第39章 陈默来到楼下,走过那盏忽明忽灭的吊灯,看见菲尼克斯正站在门口,抽着烟眺望着远处的里多运河。 “菲尼克斯,我们住的那个房间,就是414房间里原先的那个犯人,是个连环杀手?”陈默一边点上烟,一边问道。 “你问的是哈利·诺曼?他可是出了名的罪犯,在80年代,他是这个城市恐怖夜晚的代名词,听我父亲说,诺曼曾经在一个月里,每个周末杀死一个女孩,然后在女孩的胸口上,用刀刻上“耻辱”两个字,“菲尼克斯吸了口烟,然后接着说道:“那段时间,一到了周末,人们就都早早地回了家,仔细地关好房门,看好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女孩。可是到了周一,就又有一个女孩被仍在里多运河的边上。其中有两个,被他直接绑在了那边运河桥边的栏杆上,”他指了一下远处波光粼粼,映着两岸灯光的运河。“女孩全身赤裸,皮肤被冻得青紫,胸口的字红得触目惊心,就在冲着国会大厦的方向。” 陈默听着,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那警方为什么一直没有抓到他?” “当时不仅是这里的警察,连多伦多和蒙特利尔的警察都来了,就差把这个城市翻个底朝天了,结果却都一无所获。 “那时候我们都称呼他‘x’先生,按当时警方的说法,至少有二十二人的死亡与他有关,可就是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只知道他杀的,不是站街的妓女,就是离家出走的女孩。” “其中有一个妓女曾经向警方提供过线索,说有一个看样子很是文质彬彬的男子要带她走,但是她觉得那个男人看她的样子很奇怪,按照那个女孩的说法,是那个男子的眼神很冷,看得她浑身发抖,所以她拒绝了那个男子,另一个女孩跟他走了,第二天早上,跟那个男子走的女孩,被人在桥下发现了,一把铁锹或者类似的东西,劈碎了她的头骨。” “而当时的警方,忽视了那个妓女的话,接着没过多久,那个女孩也不见了。” 陈默听得入神,都没注意到手里的香烟都已经燃尽,于是他把烟头扔到身后的烟灰桶里,递给了菲尼克斯一支,自己又点上一支,接着问道:“那最后,是怎么抓住他的呢?” 菲尼克斯点上烟,接着说道:“一个警探无意间,发现了每个周末乘坐游船的到这里来的人比平时多,他忽然想到,虽然他们已经搜遍了这个城市,但是有些人,不是住在这个城市里的。会不会是有人坐着游船来这里作案,作案之后又乘着游船离开?于是他们监视了这里所有的码头,终于在又一个寒冷的夜晚,‘x’先生,哈利·诺曼,被抓住了。” “抓住他的时候,甚至连在场的那些警探,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文质彬彬很白净的年轻人。那双手根本不像是是杀人的,而是一个记者写字的手。最让警探们意外的是,诺曼一直对着他们微笑着,那是一种不寒而栗的笑容,好像是在说,你们怎么才找到我?” “然后,他被关押在414号房,带着死刑犯的手铐和脚镣,他对他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他甚至,都不屑于与警探们争辩每一件凶杀案的具体细节,只说出了他杀人和抛尸的地点,与实际情况完全吻合,关于他被捕时的情况,在你的房间里有详细的说明。” “可是他为什么?他是有心理疾病吗?什么样的病能让一个人这么丧心病狂?”陈默惊疑地问道。 “我想,所有的连环杀手都不是正常人,但是像诺曼这样的,是最危险的。他看上去毫无危险,甚至还有些羞怯,看起来就像一个性格内向不善交际的人,完全无害。他对别人说,自己是一所中学的文法老师,离婚后,两个孩子和老婆住在渥太华,他每个周末都会坐游船来看孩子。这个完美的谎言几乎骗过了所有的人,而且他经常骑着一辆红白相间的自行车,每次作案,都把自行车藏到作案地点附近,完事后骑着自行车离开。而当时警方的注意力,完全放在机动车和步行的人身上,重点查找可疑车辆和有前科的嫌疑犯,而从无犯罪记录的诺曼,就这样一直逍遥法外了。” “那,他是做什么的?”陈默问道。 菲尼克斯看着陈默,突然笑了笑,然后使劲吸了最后一口烟,烟头在夜色中发着黯淡的红光,像是一种毒蛇的眼睛,“他,就是一所中学的文法老师,学校靠近金斯顿地区。除了杀人,他说的,都是实话,甚至在杀人这件事上,我们都没法说他说谎,因为在知道是他之前,警察从来都没有问过他。” 陈默把已经开始发冷的手揣到兜里,笑着道:“听起来,真是一个可怕的故事。” 菲尼克斯笑着看着他道:“这里,原本,就是一个可怕的地方。”说完,他“格格”地笑了起来。 “对了,我想问一下,这附近有什么可以吃饭的地方吗?”陈默想换个话题了。 菲尼克斯点点头道:“你沿着酒店前面这条路直着往下走,然后第二个路口右拐,沿着路走,再左转进入达尔豪西路,走大约五分钟,就到拜沃德市场了,离这里很近,那里购物,吃饭什么都有,你会满意的。”说完,他还冲着陈默做了享受的表情。 陈默笑着点点头,正准备回去叫lily,只见她已经推门走了出来,身上裹着一件嫩绿色的厚厚的防寒服,戴着一个厚厚的绒线帽子,只穿着一件薄外套的菲尼克斯,看着他们穿得厚厚的样子,有些好笑地说道:“哦,你们不是认真的吧?有这么冷吗?现在才十月初啊,这里才是秋天。” “但我还是觉得冷,可能还是不太适应这里的气候变化吧。”lily整理着自己的帽子,顽皮地说道:“真不知道我要是去北边看极光,要穿成什么样子了?” 菲尼克斯无可奈何地笑着摇摇头,说道:“祝你们玩得开心,不过,要记得早点回来,千万记住开门的密码。”他又一次叮嘱道。 陈默和lily冲他点点头,挥手离开了。 拜沃德市场果然很好找,陈默他们随着人流,到了此刻已是灯火通明的市场,这里像是一个繁华的小镇,餐馆里,人们已经开始落座举杯,欢声笑语不断,市场上的各色商店,店主都在卖力地吆喝着,想着做成关门前的最后一单生意。酒吧和夜店的招牌,在夜空下霓虹闪烁。lily居然还在市场里发现了一个叫做“***曲奇”的甜品店,美国总统***的照片,在店里挂得到处都是,这里的招牌式用枫糖做的枫叶形曲奇,曲奇上面用红白两色的糖霜装饰,lily尝了一口,觉得好甜,不过她很喜欢,高高兴兴地买了一包,说是要回去吃,出门的时候,两辆装饰齐全的马车,正好从门口交错而过,马蹄整齐地踏在路上,发出有节奏的“踢踏”声,车上的马灯闪着温暖的光晕,在黑暗的街道上。好像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弧光。 陈默和lily两个人走了一路,似乎还真觉得是自己穿多了,两个人都好像出了汗,lily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可能,咱们俩确实穿多了,我现在觉得身上一个劲的出汗呢。” 陈默有些奇怪地说道:“我也是,可是咱们走过来,在外面呆了这么长时间都不觉得冷,可是在酒店里的时候,怎么觉得那么冷啊,我感觉冷得都直打哆嗦。” “咱们赶紧找个地方吃饭吧,要不咱俩非得感冒不可。”lily吸了吸鼻子道。 “好的,就附近找一家吧。”陈默说道。 两个人沿着街道两边看着,lily指着街对面一家冷艳色调的餐厅道:“那家怎么样?”那家餐馆的大玻璃窗里,透着冷冷的粉紫色,陈默惊讶地说道:“那家?那咱们吃的东西是不是也会变成这种颜色?” “我喜欢它不一样的那种感觉。”lily坚持道,“中午我可是听你的啦啊,晚饭得听我的。” “好,没问题。”陈默笑着道。 当陈默和lily,坐在冷紫色灯光笼罩下的白色皮质座椅上后,看着彼此泛着青紫色的脸,都有些忍俊不住,陈默看着四周,忍不住低声调侃lily道:“你觉得,这家意大利海鲜餐馆,是不是因为他们做的那些变质的海鲜,才把灯光调成这样的?” “讨厌,”lily笑着说陈默道,“一点面子也不给我。” 说话间,服务员拿着两个ipad过来给他们点菜,陈默的手指在ipad上划着一道道菜,说道:“我不会是看错了一位数吧?这地方,不会是家黑店吧?” “你要记住,我们出来是来享受不一样的生活的。”lily很是一本正经地说道。 “明白明白,就是以后我们就不过了。”陈默偷笑道。 lily一扬眉毛,陈默看着她要发火,连忙道歉道:“我错了我错了,这是一次不一样的旅行,我们要过不一样的生活。” lily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只好恨恨地说道:“你说你,除了气人还会什么?” 陈默笑着吐吐舌头,没有搭腔。 两个人点完菜,lily突然若有所思地看了陈默一眼,她慢慢说道:“陈默,你说,我,是不是。比较固执,看着挺我行我素的,跟我在一起,让人受不了?” 陈默也看了lily一眼,看见她认真的眼神,于是说道:“这要看在谁的眼里了,要是在爱你的人眼里,即使你的缺点,也可能像张爱玲说的那样,是胸口的朱砂痣和床前明月光,如果在不爱你的人眼里,就算是你的优点,也不过只是饭粘子和蚊子血。” “说得这么直接。”lily叹了口气道。 “你不是一直喜欢直接的吗?”陈默有些奇怪地问道。 “唉,怎么说你们这些男人呢?就是,就是好像什么都不懂,却又要装作自己都懂一样。” “不过,认识这么多年,我还确实不太懂你,这真是实话。” “你的心里,永远住着一个孩子,给我的感觉,你就从来没有愿意过长大。” “好像,这句话该我说了,”陈默的脸上青紫一片,说话时,白色的牙齿好像相片底片上人像留下的痕迹,“说得太直接了。”他的语气半真半假地说道。 “可能对你,未尝不是一件好事。”lily很认真地说道。 “也许吧,我大概,能理解你的意思。”陈默回答道。 “那我呢?跟我在一起,你是不是也觉得,有些时候会不舒服?” “两个人能一起出来旅行,其实说句实话,和简单的过日子,也没什么区别了,去哪里吃饭?买什么东西?该去哪里玩?你是按部就班先把事情计划好,还是心血来地潮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所以,人都要找一个能和自己想得差不多的人在一起,相差太大,分歧就会太大,包容这个东西,始终都是有限度的。” “就像你和陆秋怡那样?”lily追问道。 “对,就像我和陆秋怡,一开始的那样。”陈默叹了口气说道。 这时,lily的大虾意面端了上来,酱汁浓郁,味道很是诱人,lily把意面的盘子推到陈默面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俩已经养成,在吃饭前先让对方尝尝自己点的食物的习惯,陈默拿起刀叉,说道:“闻着味道真是不错,我尝尝。” lily含笑看着他道:“多吃点,算是你对我晚餐选对地方的支持。” 吃完晚餐,陈默和lily漫无目的的,在拜沃德市场闲逛。陈默觉得人生的一大乐事,就是去市场,去看买的和卖的的东西,看买的和卖的的人,新鲜得能拧出水来的蔬菜,高高悬挂在摊位上的火腿,各种气味的奶酪,不断被煎香的各种海鲜,一条条形状各异的鱼,在人们的吆喝声中,被“啪啪啪”地放到案板上,瞬间变成一块块新鲜滑嫩的鱼肉,只有穿行在这里,好像你才能感到,活着,似乎,也许,也是一种很有意义的事情。 两个人不知不觉走到一个广场,广场上有一个小教堂,教堂的正面,装饰得富丽堂皇,还有两个高高的尖顶,尖顶上还雕刻着各种装饰,显得非常威严。但是后面的教堂不大,和正面宏大壮观的景象比起来,显得很是有点头重脚轻。夜幕下的教堂,在广场灯光的交错映照下,无比庄严肃穆,陈默他们来到教堂前,“这教堂看着,就有一种神圣的感觉,每当这时候我都觉得,信一种宗教,应该也是一种挺幸福的事。” “我们俩都信不了教的,”lily苦笑着道,“你相信这个世界始终会是好的,不需要信仰。而我,无法相信去信仰一个教义就,就可以拯救自己,如果,你连自己都无法拯救,却去寄希望于一个教义,一个似乎是虚无缥缈的东西能够拯救你,那,岂不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lily说的话,好像是说给陈默听的,又如同是在自问自答。 这时,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慢慢响起,那个声音苍老而沙哑,缓慢而且带着沉滞的悲伤,在冷风中时断时续,还伴随着一阵阵急促的喘息,如同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在交代着自己的遗言。 听着这个声音,陈默和lily,觉得自己的脖子根一阵阵地发麻,他们转过身,看见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穿着吉普赛服装,脸上蒙着黑纱的老女人,“你们想不想,知道自己的命运?先生,女士?”她又重复了一遍。 陈默和lily两个人都坚定而快速地摇了摇头。 那个老女人看着他们,慢慢说道:“只要六个加元,一张牌一元,我就能算出你们的命运。” 陈默和lily继续摇着头,然后转过身绕开她,准备从她身边迅速走过去。 就在他们擦身而过的时候,那个老女人似乎打了一个寒战,他们俩还没有走出两步,只听见她突然尖声说道:“你们,是从一个很冷的房间里过来的吗?” 陈默没有停住脚步,但是回头笑着道:“是啊,房间里还闪着紫色的光。” “不,我说的那间房子,更像是一个监狱。”吉普赛女人在寒风中清晰地说道。 陈默和lily两个人同时停住了脚步,他们像是被瞬间冻住了一样,lily惊讶地小声问着陈默:“她是怎么知道我们住的地方的?” “也许是我们身上,有那个酒店的什么标志?”陈默不确定地反问道,随后他又否决了自己的说法,门卡就在自己的钱包里,除非这个老女人有透视眼。 两个人转过身看着吉普赛女人,lily疑惑地问道:“你为什么说我们是从监狱里来到这里的?” “你们来算一把自己的命运,我来告诉你。”她慢慢笑着说道,陈默看见她有一口参差不齐的黑牙,一个门牙没了,好像她的嘴里黑洞洞的。 “算了,我们回去吧。”陈默对lily说道。 “不,我想知道,她算得,是不是像她刚才说的那么灵验。”lily说道。 “来,不用太长时间,只要两分钟。”她招招手,向着不远处的一个小桌子走去。 陈默跟着lily,随吉普赛女人来到小桌子前,桌子上整齐地码放着几摞纸牌。老女人坐到桌子后面,交给lily一摞牌,示意让她洗牌。 lily洗完牌,老女人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地把牌放好,然后睁开眼睛,接着让她切牌,lily按照她的要求切好牌,老女人示意她随意抽出六张牌,按照六芒星的的位置一一放好,然后对他们重复道:“一张牌一块钱。”lily点点头:“你可以开牌了。” 第40章 吉普赛女人伸出手,轻轻翻开第一张牌,第一张牌,是“愚者”。 “这是零,预示着你的开始,你会有一段新的生活,这是你的起点。但是你要注意,”她指着愚者脚边,拉住他的脚的白色小狗,“你要在开始之前想好,生活的危机无处不在。” 陈默凑近lily,低声说道:“这就是一套占卜的塔罗牌,怎么说都行,你不用相信她的话。” lily也低声说道:“我就是觉得,她能把咱们住的地方一张嘴就说出来,挺神的,而且,咱们在酒店里的时候,也确实觉得比外边还冷。” 吉普赛女人按照逆时针,接着翻开第二张牌,是“女祭司”。 吉普赛女人抬起眼睛,看着lily,轻声说道:“这张代表你,你是一个有智慧的女人,有着准确的直觉,敏锐的观察力,但你也很脆弱,所以你有时会显得很强硬,不愿意退让,这让人觉得你不好接近,所以你的新的开始,会显得异常艰难。” 陈默在一旁频频地点头,lily横了他一眼,说道:“说的是我,你在那里瞎点什么头。” 老女人接着翻开第三张牌,是“隐者”。 这次她没有直接说牌义,而是看着lily道:“你是一个处女座的人?所以你才会不合群。” lily这回是真的吃惊了,“从哪里能看出来我是处女座的?” “隐者对应的星象是处女座,你不是吗?” “她是。”陈默替她回答道。他的面色也有些凝重了起来。 “你忘了你跟我说过的?你和我是一个星座。”他对lily说道。 lily看着剩下的三张牌,没有说话。 第四张牌,是“命运之轮”,老女人仔细地看着牌,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的命中,有着很多的挫折和坎坷,你很早就失去了你可以依靠的人,这是你一直不愿意对别人敞开心扉的原因,因为你觉得一切都会失去,这个世界唯一能够依靠的人就是自己。” lily想要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陈默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们,她将来的会遇到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和她在这个城市里会遇到什么事情呢? 吉普赛女人看着陈默道:“这里只剩下了两张牌,你确认,她是想问这两件事吗?” lily看着老女人点点头,“就是这两件事吧。”她说道。 老女人点点头,翻开了第五张牌,是“太阳”。 老女人的声音带着笑意说道:“她很幸运,她会遇到自己喜欢的人,虽然她有着比别人更多的经历,但是她比很多女人都要幸福,这是命运之轮给她的补偿。” 陈默点点头,看着lily道:“听起来不错。” 这时候,老女人翻出来最后一张牌。最后一张牌的牌面上,是一个骑着白马的骑士,手里擎着一面黑色的旗帜,有人倒在他的马下,这张牌的数字是“十三”,下面用英文写的是“死亡”。 陈默和lily听到了吉普赛女人倒抽了一口凉气,陈默甚至可以清楚地听到,气流从她缺了一颗门牙的上唇吸进去时,轻微的“嘶嘶”声。 陈默和lily看着那个那老女人低着头一言不发,她稀疏的白发,从她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头巾里露出了几缕,被夜风吹得四散开来,犹如美杜莎蛇形的长发。 “这张牌,是死神。”她简短地说道。 “那,它代表什么意思?”lily问道。 老女人又低头仔细地看着牌,然后抬起头看着他们道:“你们会遇到死神。”她的眼睛里,有着一丝惊恐不安的光一闪而过。 “慢着慢着,你说什么?我们,会遇到死神?这张牌上说的?到底什么意思?”陈默不解地问道。 “这张牌,是死神,这是你最后一张牌,你要问的事,是在这个城市里你会遇到什么事?”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会在这个城市里遇到死神?”lily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问道。 “不是你们,是你。”吉普赛女人看着lily,静静地说道。 陈默和lily两个人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陈默先说话了,他一边拿着零钱放到桌子上,一边说道:“这就是他们吉普赛人骗钱的把戏,说些你的似是而非的事,好像挺准的,其实都是瞎编。”他转过头对lily说道:“我还给我妹算过命呢。”他说的是中文。 lily没有看陈默,她看着那个老女人问道:“我想问你,你是怎么知道,我们是住在监狱里的?” 老女人仰起头,看着他们俩,低低地说道:“这是他们回来的日子,因为他们,就是在这一天走的。”她的目光越过他们两个人,望着广场上,高悬在教堂尖顶上的那一轮凄白的满月。 陈默学着外国人的样子耸耸肩,“估计她也说不出来什么了,都是些随便吓唬人的大话。” lily走到桌子边,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塔罗牌,又看了老女人一眼,刚要转身离开,突然被那个吉普赛人一把抓住了自己的手,她对着lily快速地说着什么,这让人意想不到的举动,着实让lily吃了一惊,陈默见状,连忙过去一把把她拉开,大声道:“你要干什么!”挣扎中那个老女人站了起来,还是在对lily说着什么,她说得很快,如同在说着,一连串诡异莫测的咒语。 陈默迅速把lily拉开到一个安全的距离,他对lily说道:“你没事吧,我们快走吧。”他拉着lily快步离开了广场,他能感觉到,lily的手,在他的手里微微地颤抖着,他低声问道:“那个老女人和你说什么了?一下子就跟疯了似的?” lily喘息着说道:“她说的,我都没太听清,觉得都不像英语,好像也不是法语,就是最后一句,好像是,”她咬着嘴唇,仔细地回忆着道:“好像说的是,小心影子。” 陈默皱着眉听着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他安慰地拍拍lily的肩膀,说道:“没什么事的,这帮人算命也不好好算,还要拉着你胡说八道。” 陈默回头再去看远处的广场,广场上的灯,此时一下灭了,刚才还显得庄严神圣的教堂尖顶,现在看上去,黑暗的窗口,殉难的圣者的雕像,在凄清冷寂的月光的照耀下,好像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奇诡和阴森,一个小小的黑影,此刻影影绰绰地站在广场上,陈默似乎还能看见她稀疏的白发随风飘散,如同女妖美杜莎,那一头张牙舞爪,狰狞可怖的蛇发。 陈默和lily两个人,心绪不宁地往酒店走。陈默一路上,不时说些无聊的笑话,逗lily开心,但是lily都只是很勉强地笑笑,看得出来,这一晚的塔罗牌,确实让她没有了心情。 快到酒店门口的时候,他们俩走在沿着里多运河边的人行道上,路灯很亮,她在路灯下,突然问陈默道:“你说,她说得会是真的吗?我真的?会遇到,死神?”说完话,她还好像觉得很有意思似的笑了笑,只不过她的笑,听起来有些神经质。 陈默很认真地看了她一眼,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真是应该拦着你,不让你去算什么命,这些吉普赛人靠塔罗牌算命,是他们谋生的手段,什么这个啊,那个啊,还不都是瞎掰的?你自己的命,自己都不知道,凭一副牌就能算清楚?退一万步讲,就算啊,就算有人真有这本事,能算出自己将来怎么样怎么样的,那还有什么意思啊?你算得到你和谁恋爱,和谁结婚,什么时候生病,什么时候会死,那你这辈子还有什么意思?命运就是不可知的欣喜和猝不及防的悲伤,是所有的不可知组成了我们的命运,才让我们对生活充满希望。” “你说的好像,还有些道理。”lily笑着一歪头,看样子她的心情好点了。 “那是,这是我好不容易想出来的,如果你要是引用,一定要注明出处——这是作家陈默先生说的。”说完,他很是得意地咧了咧嘴。 “美得你!”lily笑着撇了撇嘴。 两个人正说着,只听身后一阵自行车铃的嘈杂声,还有自行车灯光的晃动,他们俩站到路边,只见一队穿着骑行服,戴着头盔的自行车手,大约七八个人,看样子是一群大学生,缓缓地从陈默他们面前经过,这帮人说的好像是德语,正在互相打趣地说着话,不时发出一阵阵地大笑。 陈默远远看着,他们骑到“你好吉尔”青年旅店的门口停了下来,他微笑着说道:“你看看,又来一帮住监狱的。” lily听了陈默的话,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他们已经下了自行车,推着车朝酒店正门走去,一边走,还一边互相嬉闹打斗着,看着很开心的样子。 “外国人就是比咱们想得开。”lily也笑着回答道。 两个人说着,也走到了酒店正门,进了正门后,只见七八辆颜色鲜艳,样式新奇的自行车,整齐地排在门口旁边的侧墙边上,lily随手指着那排自行车说道:“咱们要不要也租辆自行车逛逛?老坐在车里也不好。” 陈默也看了一眼,笑着道:“人家这车看样子都是专业的,骑起来不费劲,租的未必好骑。” “你就会打击我。”lily不满地说道。 陈默看过那几辆自行车后,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想了想,又就着正门昏暗的光线,仔细地看着那几辆自行车。 “你干什么呢?我可要进去了啊。”lily问陈默道。 “嗯嗯,你先进去吧,我在门口抽根烟。”陈默看着墙边的自行车,有些敷衍地说道。 lily自己进了酒店,陈默给自己点上一根烟,然后慢慢地往墙边走去。 他看见,在那几辆自行车里,有一辆半新不旧,红白相间的自行车,不是那种专业的自行车,就是那种很普通的带横梁的男士自行车,就单独地靠墙放着,没有支架。他夹着香烟的手,突然感觉到一种冰一般的寒冷。 陈默抽完烟,经过重重关锁回到房间,房间里很暖和,lily已经换上一身睡衣,坐在下铺看旅游指南。他脱掉羽绒服,有些心不在焉地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lily看见问他道:“怎么,现在你还要写东西?” “我是拿了人家钱的,”陈默坐到床边的小桌子上,把电脑放好,然后左右踅摸着找插头,“我得把这两天的旅行游记写给人家。” lily指着墙头侧边的插座,“在那边,我把转换插头给你。”lily说着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拿出转换插头,插在插座上,“你是,每一个我们到的城市都写吗?”她问道。 “差不多吧,我先写个大纲,然后把故事塞进去,好在,我们遇到的故事还真不少。” “对啊,你可以写伊丝苔拉啊,被劫持啊,多惊险多刺激的事啊。”lily一下就兴奋起来。 陈默道:“我的大小姐,我这是游记,你以为是好莱坞拍电影啊?写出来也没人信啊,游记主要是偏重风景和风土人情,我要是写了,第一个毙我稿子的,就是我那个跟灭绝师太一样的编辑。而且,他忽然正色说道:“伊丝苔拉的事很复杂,我也不知道我们做的是对是错,所以我不想写。” “反正我觉得这个素材不错,这是真事啊,现在我想起来还浑身一阵阵地哆嗦呢。”lily把手里的旅行指南扔到床上,依旧兴奋地说道:“你可以把他写到你的小说里。” “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谁能想到,真实的事,竟然比小说还要离奇和精彩。”陈默笑着说道。说到这里,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他开始环视着这间屋子,眼中好像还带着一丝好奇的惊惧。 这间历史双人间的黑色铁漆大门异常地狭窄,只够一个人勉强侧身通过,而且异乎寻常的高,足足有两米多的门上,还有两格黑色的铁栅,墙壁是奶黄色的,或者是白色的,只是被屋顶那盏飘忽的黄色马灯映成了奶黄色,屋子非常小,一进门的左边是一张双人床,铺着白色的床单和蓝色的毯子,而且放床的地方,好像是被打通的一个存储间,自始至终都隐藏在黑暗之中。床边就是陈默的小桌子,一把样式简单的椅子,右边是放行李箱的柜子,因为房间高度和门一样,所以柜子也做得很高。整个房间给人的感觉,就是压抑,连呼吸都会感觉到窒息,让人觉得这个屋子,好像随时都会塌下来,把自己活生生地埋在里面一样。 陈默随手拉开柜子,发现柜子里贴着一张很大的纸,纸上是一个人的头像,他凑过去,发现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哈利·诺曼当时的悬赏通告,还有他这个“x”先生,作为轰动整个渥太华的“河岸杀手”案件的详细说明。 他匆匆看了几眼,和菲尼克斯说的差不多,不过他能从那简单的字里行间,感受到诺曼刺出来的每一滴血。他关上柜门,lily看着旅游指南,头也不抬地说道:“你也看见了?” 陈默点点头,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开始写自己的游记,他写得很顺利,完全没注意到lily在干什么,等他写到一半,发觉坐在床边的lily很久没有声音了,他回头一看,发现lily眼睛看着旅游指南,但眼神明显不在书上,完全是一副魂不守舍的表情。 陈默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她这才缓过神来,陈默问道:“想什么?一页书看了这么半天?” lily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吗?我就是自己愣了会神。” “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上铺下铺都行。我还得写一会儿呢。”陈默说道。 “我倒不是太困,不过,我有一个想法。”lily说道。 “您这想法还真多啊,”陈默把椅子转了方向,冲着她道:“说来我听听?” lily没搭理他的怪腔怪调,说道:“我有一个习惯,晚上得洗澡,才能睡好。” 陈默扬扬眉毛,没说话。 “这里,离淋浴间太远,我还得带上一堆东西,我。。。,”还没等她说完,陈默就站起身,说道:“行,我陪你去,再陪你回来,正好我也写累了,走动走动。” lily笑着从上铺拿起早就准备好的东西,说道:“看来,你这个人啊,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陈默莞尔一笑,“多穿点衣服,我怕走廊会冷。” 陈默和lily出了房间,确认都带了房卡之后,他“咣当”一声关上了房门。 走廊上,红色拱墙上方的廊灯异常明亮,而且并没有陈默想的那样冷,lily只是穿着睡衣,拿着她洗漱的小包和毛巾,因为安静,陈默的运动鞋和lily的拖鞋,两个人的脚步声,在长长的走廊里清晰地回荡着。 “这里真的好安静啊。”lily小声地说道。好像生怕会惊醒什么人。 “不是说客满了吗?这怎么一个人都没出来?不洗澡我能理解,洗手间不是也在这边吗?也没看见有人啊?”陈默指着走廊尽头洗手间的提示牌道。 “也许都睡觉了?咱们算是睡得晚的?还是都去逛夜店了,还没回来?”lily说道。 两个人走到淋浴间门口,淋浴间的门口,画着两个戴着脚镣的男女囚徒,头上还有一个正在洒水的喷头,很是一目了然。不过陈默纳闷的是,他们当时为什么没有把手铐画上?是因为有手铐就不能洗澡了吗?淋浴间的斜对面就是洗手间,画着的是两个穿着囚衣的男女囚犯,陈默等lily进了女浴室,就迫不及待地进了男洗手间,他想可能是回来的路上,喝了一大杯浓咖啡的缘故,一直就想上厕所。 洗手间很干净而且很大,洁白的瓷砖和宽大的镜子,一个人都没有。 不过,这样的酒店,以后还是别订了,洗手间和淋浴都离房间太远了,晚上要是想上趟厕所,那可是得费死劲了。陈默自己想道。 陈默来到洗手池边洗手,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眼,就在这时,洗手台上面的灯忽然闪了两下,然后一下就灭了。 紧接着,整个洗手间的灯光,好像收到了不可违抗的命令一般,都“唰”地一下,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陈默眼看着自己的脸,在镜子中瞬间闪过一样的消失不见,但就在所有灯光消失之前的那一刹那,他好像在镜子里,看到了另外一张脸,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陈默想道,还有一个人,就在这个洗手间里,我不认识他,他来的时候我完全没有听到,而且,这个人,是一个文质彬彬的,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人。 第41章 陈默站在黑暗里,在灯光熄灭的那一刻,在那张脸出现在镜子里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身上的血液,似乎在那一瞬间就凝固了,冷得像红色的冰。他感觉全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动也不能动,像自己陷进了一张被勒得过紧的渔网,身体露出的每一块都硬得像石头,让他整个人如同呆滞的木偶一般,僵在了那里。 他想喊,他拼命地想喊出来,他甚至伸出的双手,徒劳地在空中虚弱地抓了两下,好像这样就可以帮他喊出声音来,但最终,也不过是从自己的喉头,滚过的一阵低哑含混的喘息,在这死寂的黑暗里,听起来,更像是某种动物感觉到危险时,发出的低低的求救声,陌生而无助。 于是,他只是站在那里,嘶哑着自己的喉咙,眼睁睁地,看着那张白净羞涩的脸,在黑暗中的镜子里,在黯淡清冷的月光下,慢慢地浮现出来。 就在这时,陈默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极是细微,但却极为急促的铃声,如同一阵急雨轻轻敲到了玻璃窗上,陈默好像被这阵铃声蓦地惊醒,他忽然察觉到自己可以动了,于是他在黑暗中摸索着向门口冲了出去,像一颗刚刚出膛的炮弹。很难想象他要是在撞在墙上会是什么后果,但是很幸运,他直接冲上了走廊。 走廊上灯火通明,空无一人,就像他刚刚进来的时候一样,他再回头一看,洗手间也是空无一人,明亮得,如同他刚刚走进的时候一样。他闭上眼睛,大口地喘息着,跌跌撞撞地往414房间的方向跑去,没跑几步,他就停了下来。 lily就在洗手间斜对面的淋浴间里洗澡,他不能把她留下。不管他看见了什么,他都不能,把她留下。 陈默慢慢转过身,双手紧紧握成拳,死死地盯着淋浴间和洗手间这两扇门,还有中间只有几步距离的深灰色发亮的水泥地面。他身体里的每一个毛孔,都冒着大滴大滴的汗珠,感觉自己一阵阵的恶心和反胃,他俯下身子,靠墙蹲着,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不停地流,最后,他觉得自己的肺都快被咳出来了,他翻身靠墙坐着,头顶上廊灯的光,在他泪眼婆娑的眼中,好像分成了无数闪亮的碎片,向他飞射过来,而他,只能动也不能动地靠在墙边。 而那个东西,就在离他十几步远的地方。陈默发誓自己刚才清清楚楚地看见了,看见了那张脸。 不知道在墙边坐了有多久,陈默摸着自己麻软的双腿,试着想站起来。他扶着墙慢慢站起来,而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洗手间的门口,他试着慢慢往前走,往淋浴间和洗手间的方向走,他扶着墙壁,冰冷的墙面,让他有一种慢慢清醒的感觉。 他突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对,陈默皱起眉头在努力地想着,那个吉普赛女人说的,说的是lily会看见死神对吗?她并没有说自己也会看到对吗?那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看见洗手间里的那张脸?这是不是我的幻觉?我在这里有幻觉了?是吃药不规律造成的吗?陈默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他的药瓶不在那里,他叹了口气,又回头看了一眼长长的走廊,这不对,这不可能,他对自己说,这条走廊太安静了,这条走廊这么长时间居然没有人,这里根本不像是一家酒店的走廊,完全没有住客的人来人往,只有一种可能,这里,就是卡尔顿监狱,只有监狱里的走廊,才会这么冷清。但,这里本来就是监狱啊,我们,现在是在真的监狱里了吗? 陈默正在胡思乱想着,突然,他听到一阵轻微细碎的脚步声,轻轻传入他的耳膜。此刻他五官的感觉,好像格外敏锐,这声音让他马上全身一紧。他站直身子,靠在淋浴间门口的墙边,尽量往里靠,恨不得要把自己和墙壁融为一体才好。 这脚步声,是女淋浴间里传来的。 陈默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到了极点,他知道刚才进去的是lily,但是,他不知道,现在走出来的,是什么。 陈默听着那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紧不慢地走到了门口,他看着门口,又看了一眼男洗手间的门口,感觉自己手心里沁出的汗,把墙壁弄得又湿又滑。 这时,头发湿漉漉的lily走到了门口,小脸洗得白白的。陈默看见她,不由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陈默的声音吓了lily一跳,她很是奇怪地侧着头看着陈默道:“你干什么呢?跟要练飞檐走壁似的站这儿?” 陈默摇摇头道:“没事,还好你没事。” “说什么呢?跟中了邪一样,”她又仔细地打量了陈默一下,问道:“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 “我刚才不太舒服,咳嗽了一会儿。” “就说不让你抽烟了,把身体都抽坏了。”lily说道。 “你刚才,洗澡的时候,没看到,什么,什么奇怪的东西吧?”陈默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没事吧,洗澡能看到什么啊?”lily更加奇怪地问道,”我看你是吃坏肚子了,脸色白得都吓人,我带了药了,回房间我拿给你。” “好,好,咱们赶紧回去。”陈默说完,就绕到lily身后,推着她道:“咱们赶紧走。” “你这是怎么了?”lily被他的举动都有点弄糊涂了,被他推着就跟脚不沾地一样地往414房间走去。 陈默带着lily来到房门口,他拿出门卡开了门,等lily刚进去,就一转身锁上门,又连着把能上的门锁都锁上,才靠在门上,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你上趟洗手间,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lily一边说着,一边在自己的行李箱里翻着,过了一会儿,她拿出一个药盒,递给陈默,“先吃一片,感觉还不好,就再吃一片,”她又看看陈默的脸色,说道:“要不,你就先吃两片吧,你这样子,看着病得不轻。” 陈默摇摇头,说道:“我有药,我没事。” lily随手把药盒放到陈默的床头,“身体可是你自己的啊,别硬撑着。我可要睡觉了。”说完,就直接上了上铺。 陈默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地走着,他现在脑子里混乱得可以,吉普赛女人奇怪的预言,哈利·诺曼的面孔,长长的走廊,铁窗和灰墙,还有那辆红白相间的自行车,此刻都搅在了一起,对了!那个吉普赛女人对lily说过,要小心影子! 陈默连忙到lily床前,急急地问lily道:“lily!lily!你先别睡的,在广场上那个吉普赛女人,最后对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吧?是小心影子对吗? lily把蒙在头上的毯子一下翻下来,没好气地说道:“你这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踏实写你的游记得了,怎么还折腾起这个事了?” “你就赶紧告诉我吧,我用到游记里。”陈默撒了一个谎,在回房间的路上,他已经下定决心,不告诉lily他在洗手间看到了什么,与其让她也没来由地担惊受怕,还不如自己好好想想,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lily回想了一下,说道:“她说的很快,口音也很重,但是最后那句我还是听得很清楚,就是小心影子,说得挺莫名其妙的。” 陈默喃喃自语地说道:“你确认是小心影子?” lily点点头,然后用命令的口吻说道:“你,给我去吃药,吃完药写会儿就马上睡觉,明天我还想在这个城市里逛逛呢。还有,你开你的台灯,把大灯关上!”最后两句,lily说得不由分说,很像学校宿管老师的口吻。 陈默笑了笑,拧开桌上的台灯,然后去把大灯关上,房间一下就暗了下来,只有台灯昏黄的灯光照着桌子上的东西,和陈默的电脑屏幕闪烁的微光。此时从高高的铁窗上,透进来走廊里的灯光,铁窗的影子照到墙上,把监狱的感觉,衬托得更加阴森可怖。 lily躺在上铺,小声说道:“这里,给人的感觉,还真是不太一样呢。” “过去没住过吧?像一个真正的监狱吧?”陈默尽量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人家原先不就是监狱吗?住这里挺有意思的,明天我要多照两张相,发发我的朋友圈。” “你快睡觉吧,不是明天还想出去玩吗?” 陈默说着重新坐到桌前,他看着电脑,但是想不出一个字,满脑子里都是哈利·诺曼的脸,和他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他侧过头,看了一眼柜子,伸出手想打开,又缩回了手,他突然想起那个老女人的在说小心影子前的那句话:“这是他们回来的日子,因为他们,就是在这一天走的。” 陈默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的手,一下急速地在电脑的键盘上敲击了起来,哈利·诺曼是在这个监狱死的,他想知道日期,他觉得自己的直觉是对的,但是他又害怕,自己的直觉是对的。 最后,陈默的手停住了,他看着一张刚刚弹出来的网页,还有网页上几张模糊不清的照片,看着看着,他不由地打了一个冷战。 哈利·诺曼,在卡尔顿监狱里的死刑室被处以绞刑,关于他被处以绞刑的报道记述得极为详细,其中一篇报道是这样开头的:哈利·诺曼久久地凝视着死刑室外,如同熊熊火焰一般燃烧的枫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最后一个要求是解下他的手铐和脚镣,他说,他想擦一下他的眼镜。 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从陈默的心底升起,他慢慢回过头,去看墙上的电子时钟,这时的时间刚刚到午夜零点,刚刚跳过一秒钟。 lily已经在上铺发出了均匀缓慢的呼吸声,看样子已经沉沉地睡去了。 就在那秒针跳动的那一刻,陈默听到了一个很轻但是很清晰的声音,好像是沉重的铁器相互碰撞的声音。 “看来我不但是有幻觉,还有了幻听了。”陈默苦笑一声,他拿出自己的药瓶,倒出一颗,拿起桌子上的水杯,正准备就着水把药喝下去,就在这时,他又听到了和刚才相同的声音,只不过,声音,好像更清晰了一点。 陈默拿着杯子的手停住了,他刚刚放松了一点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他在等着下一声。 大概过了五秒钟之后,而对于陈默,就好像是过了五个小时一样长,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陈默这时听清楚了,声音,是从走廊的另一头的方向传出来的,是从洗手间和淋浴间那里,往这边一点一点的靠近。 那声音,好像是什么很沉重的东西,在地上被人拖着走,还伴随着一阵隐隐约约的细碎的声响,好像是一个被拖着的箱子,拖着的时候,晃动了箱子上的链子,哗啦哗啦地响。 陈默坐不住了,他觉得此刻自己已经快到了疯狂的边缘,他不知道是自己的脑子有问题, 还是这家酒店的问题,还是他们不该去算命的问题,或者,是他们根本就不该来加拿大的问题,他坐立不安地看了一眼正在沉睡的lily,脑子忽然闪过这样一个想法:还好不是你遇到了死神,那个女人算得不一定准,我们一定可以挺过今晚。 但是,那个声音的又一次靠近,冷酷地把陈默一厢情愿的想法推到了绝望的谷底,因为这个声音,已经能够让他清楚地分辨出,那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了。 那是手铐和脚镣发出的声音。是被判处死刑的人,佩戴的刑具发出来的声音。 是哈利·诺曼戴着的手铐和脚镣,在一步步地,走过来。 在那一刻,陈默站在房间里,脑子在飞快地旋转着,或者已经完全处于一种自我麻木的状态,他在这两种状态之间恍惚着,不停地摇着头,对着自己不断地重复说道:“不,这不可能,这只能是一场梦。”他甚至去咬了自己的手指头。 疼,他对自己说。 你能感觉到疼,这不是梦,他对自己说。 这疼痛的感觉和每一次更加靠近的声音,好像是让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为自己准备好的绞索,在慢慢地向自己靠近。 又一次响声,他甚至能听到脚镣上的铁球在地上滚动的轻响。 陈默大口地喘着气,他刚才还有一丝幻想,这声音会在别的房门前停下来,但现在,他要做点什么了。 陈默拿起椅子放到了门口,顶住门,然后尽量轻手轻脚地拿出自己和lily的行李箱,摞在椅子上,门是铁的,顶上行李箱,没有什么东西能进来。陈默对自己说。 真的进不来吗? 陈默退后了两步,看着门口,他回身抄起了桌上的台灯,拔掉电源线,台灯的样式很简单,但是金属的质感和重量,让陈默有安心了一点。 这时,他感觉铁门上高高的铁窗上,有什么东西在动。 他抬起头,看着门上,长方形狭窄的铁窗。 一个黑色而瘦长的影子,慢慢地,慢慢地,滑过陈默铁窗前走廊的天花板。 陈默手里的台灯在那一瞬间,差点从自己手里滑落。 又是一声,已经到了隔壁的房门。 陈默和lily的房间,是这一端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房。 陈默闭上了眼睛,他等着下一声到门口,或者,就此停止。 此刻陈默的脑海里,忽然有一种从未感觉过的平静。 虽然以这样的方式,度过自己生命的最后一晚,并非自己所愿,但是人生如此,命运未必给你机会让你对曾经的生活,说出什么感谢或者遗憾。我的一生算不上有多精彩,甚至可以说是平淡无奇,但是我爱过一些人,我相信那些人,也真心地爱过自己,我有过实实在在的快乐,也有过无法说出口的失去,我没有多少钱,但好在我一直有自己的梦想,现在唯一担忧的,是自己的病,我很害怕自己的病,会有一天把自己变成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也许,这样的结局也不错。 “一中国游客在加拿大的渥太华,在酒店里手拿台灯莫名身亡,中国政府提请在加拿大的中国游客注意自身安全。”这个报道,应该是一个不错的小说素材。想到这里,陈默竟然还对自己微微笑了一下。 又是一声,脚镣上的铁球沉闷的撞击声和手铐上铁链的“哗啦啦”的响声就在门外,还有沉重的脚步声,就一声,在门外。 走廊上的灯,在这一刻,全部熄灭了。 就在灯光熄灭的时候,陈默看到一个似乎比铁门,还要高的瘦长的黑影,停在了房间的门口。 第42章 现在房门内外,都是一片漆黑,只有陈默身后电脑屏幕的光,微微地闪烁着,照着他映在门上的身影。 陈默紧紧地握住自己手里的台灯把,他的脑子里,现在已经是一片空白。 小心影子。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来吧,影子。他扬了扬头,轻轻地对自己说道。 一股好像是从冰天雪地吹过来的微风,毫无声息地穿过了铁窗,轻轻吹过陈默的脸颊。他能感到自己的发根,都被冻得立了起来。借着电脑的光,他看见铁窗外,一个比黑夜还要暗的影子似乎在移动。然后,是一声轻微的“咔嗒”声,那是什么东西,在开始转动铁门的门把手。 陈默一眼不眨地盯着门把手,看着把手在慢慢地转动,这时,他回头看了一眼还在上铺上沉沉入睡的lily,她好像皱着眉头,似乎正在做着一个噩梦。 一声“咔嗒”,第一道锁开了。 陈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慢慢举起手中的台灯。 第二声“咔嗒”,第二道门锁开了。 顶住门的椅子和行李箱似乎足够沉重,两道门锁打开之后,一时竟没有了动静。 陈默慢慢靠近,那扇似乎已经被寒意浸透的铁门,他听见门在“吱呀”作响,似乎正在被打开。 门开得很慢,像是舞台上慢慢打开的帷幕。 椅子和椅子上的行李箱,很不情愿地慢慢地挪动着,最后,慢慢闪开了一道缝。 在窗外的月光下,陈默看见一道黑影,正在顺着门缝,轻轻地闪进来。他一跃而起,举起手中的台灯,朝着门缝中要进来的东西,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砸了过去。 只有这一下了。陈默暗暗想道。 但是,他失败了,他这一下如同砸到了铁门上一样,除了没有声响之外,他直接被震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门继续在打开着,黑暗马上就要进来了,此刻似乎连月光,都已经变成了血红色的一样,陈默在那一刻,想到了那刺在一个女孩胸膛上的字——“耻辱。”那字,似乎还正在滴着鲜血。他绝望地看着门,在一点点地打开,黑色的影子无声无息地,慢慢地走了进来 就在此时,lily翻身坐了起来。 一道淡绿色柔和的光,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紧接着是一片,然后是一大片,那源源不断的光芒,如同瀑布一样从lily的身上倾泻而下,它迅速地充满了整个房间。 最后,那淡绿色的光,它慢慢地,坚定地向门口流去。 在门口,与黑色的影子相遇。 那淡绿色的光芒,似乎是在驱赶着影子往门外走,陈默看着黑色的影子扭曲着,舞动着,似乎不甘心就这样撤退。 但是那光芒越来越明亮,淡绿色逐渐变成了青白色,越涨越高,最后竟已经涨到了铁门的高度,它如同流动的火焰,把黑色的影子一点一点地,赶出了铁门。当铁门最终关上的那一刻,走廊里的灯,也几乎在同时,亮了起来。 陈默半躺在自己的床上,一直保持着一个半卧半起的姿势,手里还握着台灯,这时,他听到头顶上“哐当”一声,他赶忙起身一看,发现是lily翻了一个身,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那青白色的光芒慢慢转成淡绿,慢慢缩小,再次回到了lily的身上,就好像她有着吸收云雾的特异功能一般。陈默把椅子拉回到桌前,重新把台灯放到桌上,接好电源再次打开,然后把门再次上锁插好,台灯的光很温暖,房间,也很温暖, 做好这一切,陈默才全身全身疲乏地靠在自己的床上。他想,自己可能,弄不清刚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可以确定一件事,他们,他和lily,挺过了今晚,他们,可能,还有很多很多的夜晚,聊一聊这一夜发生的事。 第二天的清晨,陈默是被lily叫醒的,当他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的时候,看见lily正在下铺拼命地摇晃着他,还在焦急地低声叫着他的名字。 “陈默!陈默!你醒醒,你快醒醒!” “什么事情啊?”陈默还在半睡眠状态中,他伸手想去揉自己的额头,却发现自己的手肘酸疼得要命。 “你看啊,快看啊!”lily还在对他低声地喊叫着。 陈默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见他们的行李箱散乱地放在地上,门边上。 “真是见鬼了!我昨天明明都看见咱们的箱子放进柜子里的,今天早上一醒过来,就发现箱子都摊在地上了,是不是,晚上有小偷进来过啊?”lily有些害怕地问道。 “哦,这个啊,”陈默换了一只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他好像觉得自己全身都在酸疼,他侧过头,正想着自己和lily要说些什么,是寒冷黑暗,到处走动的影子?还是lily如同神助一样的解救,他看着lily,忽然看到她脖子上,垂下来的那个翡翠平安扣,淡淡的绿色,闪着温润的光。 他直盯盯地看着lily脖子上的平安扣,慢慢地说道:“是我,嗯,是我,昨天吧,我想找点东西,所以吧,我就,我就把箱子拿出来了,你的箱子不在我箱子上面吗?我昨天找完东西,就忘了,忘了放回去了。我也是怕吵醒你。”陈默结结巴巴地把话说完。 “哎呦,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真有什么人进来了呢?”lily拍着胸口,不满地看着陈默,“人家本来昨天晚上都没睡好,大早上就碰到你闹这么一出!”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陈默连连说道,这时候他说话顺畅多了,“我给你赔罪,中午我请你吃饭。” “我告诉你我这一晚上就没睡踏实,”lily站起来,去拿自己洗漱的东西,“就感觉身上忽冷忽热的,还一直在做噩梦。” “这里暖气挺足的啊,我感觉还行的。”陈默支吾道。 “没有,我记得有一段我好像自己卷着毯子,身子都蜷成一团了,还是觉得冷,后来才好多了。”lily拿着东西,向门口走去,“你记着赶快起来啊,吃完早饭我还想去逛逛呢。” “好,好。”陈默连声应着道。 随着lily“哗啦”一声拉开铁门,还躺在床上的陈默听得是一激灵。 “这门,还真挺有监狱的感觉。”lily在门口笑着说道。 陈默听着lily的脚步向另一头走去,他看着和煦明亮的阳光从门口,从铁窗上照进来,照得黑色的铁栅栏,在耀眼的阳光下,闪着熠熠的光辉。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陈默和lily到了二楼的餐厅,发现这里的布置,也是如同监狱的食堂一样,漆成暗红色的木质椅子,暗红色的桌子,还有靠墙的长条的靠背椅,陈默看着,似乎能看见当时的那些犯人,在这间房子里,端着装满食物的盘子,沉默地走来走去,有时候一言不合,就会大打出手,凝视着斑驳陈旧的桌子,他好像一下就没了胃口。 陈默去拿了一杯热牛奶,找了个地方坐下。餐厅里人不多,不过陈默看到,昨天晚上那群骑自行车的年轻人,围坐在里面一张长条桌子前,正聊得热火朝天。 lily拿着盘子坐到陈默的对面,看了他面前只有一杯牛奶,有些惊讶地问道:“怎么啦?你是节食还是省钱啊,就喝一杯牛奶?” “我的胃有些不舒服,不太想吃东西。”陈默回答道。 “昨天你吃药了吗?”lily接着问道。 “吃药?哦,你说你给我的药吧,一直写东西就忘了,不过,我现在也没昨晚那么难受了。” “你还是注意点吧,昨天晚上你的脸色可真是吓人,煞白煞白的,就像个鬼一样。”lily吃着早餐说道。 lily话音刚落,陈默就失手打翻了自己面前的杯子,刚喝了一半的牛奶,一下洒了一桌子,也溅在了陈默的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陈默一边连声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拿着餐巾纸,擦着桌子和身上的溅到的牛奶。“可能是没休息好,有点恍惚了。“他抱歉地对lily说道。 lily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你怎么了?今天早上感觉你就怪怪的。”她迟疑了一下,问道,“难道你,昨晚,真的——,”lily下面的话还没有出口,陈默就摇着头,把食指竖在自己的嘴唇上,“别说那个词。”他一脸凝重地说道。 lily似乎被陈默的举动吓着了,她放下手里的刀叉,问道:“怎么一回事?” 陈默去重新拿了一杯牛奶,然后坐到lily的面前,想了想,小声说道:“那个吉普赛女人说的,都是真的,只不过,看见那个东西的人不是你,而是,我。”他的声音里,仍然带着一丝丝的颤抖。 陈默,开始慢慢地讲着他昨天遭遇的一切,他讲得很慢,有时候还要想一下,他以为,他会记得昨天的事情的每一分每一秒,但是今天醒来,好像那些事情都已经离他很遥远,他的记忆已经开始模糊了,但是他记得那个寒冷的黑影。他透过铁窗,看见那个黑影无声无息滑过天花板的形状。那张白净的,带着一点拘谨的微笑的,年轻人的脸。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lily看着着他,不时插上一句话,她远比陈默想的要冷静的多,她拿着手里的叉子,戳着沙拉中的紫甘蓝,直到陈默说到最后是她身上的发出来的光,赶走了那个影子,她才停住手里的叉子,低头看着自己脖子上的翡翠平安扣,她喃喃地说道:“原来是这样。” lily听陈默讲完,她看着他,突然微微一笑,“在我睡觉的时候,居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你真的相信那个吉普赛女人的话?或者,这个地方真的有,有那个东西?” “你可以随便说了,我原先想,这事不让你知道,怕把你吓着,但是吧,你说了句有鬼,” 陈默也笑了笑道:“倒是把我自己吓了一跳,还不如直接和你说了,也不用遮遮掩掩的,自己吓自己。而且,”陈默停顿了一下说道:“这件事,说到底是你的功劳,不告诉你,也不太合适。” lily看着陈默,又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口的平安扣,说道:“其实,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和你说的,一模一样的梦。” 陈默惊呆了,空举着装着牛奶的杯子竟然忘了放下,“一模一样的梦?一模一样?”他压低了声音问道。 “对,但我不记得我从床上坐了起来,我只是觉得很冷,在梦中,”lily的手敲着桌子,好像在回想着什么,“我坐起来要拿毯子。” “然后你又睡过去了?”陈默急急地问道。 “对。”lily说道,她拈起胸口的平安扣,万分珍视地抚摸着它,“这是我爸爸给我的,没想到,它一直保佑我到现在。”说完这句话,她的眼中一下充满了泪水。 “那个扫地僧!五台山的那个扫地僧!”陈默猛地把手中的杯子放下,全然不顾溅出来的牛奶又洒到了他的身上。“他说你这个平安扣怎么来着?”陈默敲着自己的脑袋,苦苦搜寻着自己的记忆。 “女施主的平安扣,是在西藏开过光的,有逢凶化吉之力。”lily慢慢地说道。 陈默长叹了一声,身子瘫软地往后一倒,口中喃喃地道:“老天保佑啊,真不知道,没有你这个东西,我们会怎么样?”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lily看着陈默的眼睛,问道。 “走。”两个人同时脱口而出。 “现在?” “马上!” 陈默如同被顶上了弹簧的玩具一样一跃而起,他快速地说道:“我现在就去,你吃完早饭,就回来收拾箱子,我收拾好在房间等你。” lily也站起来道:“还吃什么啊,早点离开这个监狱吧。” 两个人如同一阵风般地回到了房间,急急忙忙地收拾好行李,穿过了重重铁门,拎着箱子到了三层,每一声铁门的关门声,都让他们离开的心情变得更加急迫。 菲尼克斯正在前台戴着耳机悠闲地听着歌,看到他们两个人拿着行李站到自己面前,有些诧异地摘下耳机,疑惑地问道:“你们,这是要离开了吗?” “是的,菲尼克斯,我们想现在就走。”陈默回答得斩钉截铁。 “可是为什么呢?里多运河的狂欢节还没有开始呢?而且,你们还没有逛过这个城市呢?”他问道。 陈默和lily对视了一眼,lily说道:“昨晚,我们已经把该看的都看过了。” “真的吗?”菲尼克斯有些怀疑地问道。 “谢谢你,菲尼克斯,但是我们真要离开了。”陈默说道。 “ok。”菲尼克斯摊了摊手。 陈默结完帐,和lily推着行李箱出了门口,lily对陈默道:“你昨天晚上没睡好,我去开车,你把车钥匙给我。” “我陪你过去。”陈默有些不放心地说道。 “没事的,我有这个,你放心。”她指指自己的胸口。 “好吧。” 看着lily沿着爬满爬山虎的灰色砖墙走过去,进了停车场的铁门,陈默默默点起了一根烟。 菲尼克斯也走到门口,对陈默说道:“希望下次,你们能住得更久一点,渥太华还是很值得一看的。” 陈默不置可否地低下头笑笑,然后问道:“菲尼克斯,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当然。” “你相信有鬼魂这件事吗?” “鬼魂?”菲尼克斯皱起了眉头,也给自己点上一支烟。 “对,就是,你相信,哈利·诺曼的鬼魂,会有一天回到他的房间吗?”陈默看着他问道。 “你们是看到或者听到什么了吗?”菲尼克斯问道。 “其实我们并不确定,我们看到了什么,或者听到了什么。”陈默慢慢说道,“但是,昨晚,会让我们终生难忘。” “嗯,我的朋友,”菲尼克斯摇晃着手中的卷烟道,“我不知道昨晚,你们遇到了什么?但是据我所知,鬼魂,不过是人的一种想象。“ “我看过一个电视剧里说的,鬼可以是很多东西,一段记忆,一个白日梦,一个秘密,悲伤,恐惧,愧疚,他们是我们情感的一个出口,他们,只是我们想看到的东西,大多数时候,鬼魂,只是一种愿望。” “愿望?”陈默问道。 “对,一种愿望。”菲尼克斯看着渐渐升起的太阳,看着里多运河上过往的船只,他深深吸了一口烟,重复道:“一种我们在现实中无法实现的愿望,你恐惧的,你怀念的,都在这里了。” 这时,lily把车开到了门口,菲尼克斯帮他们把行李放到后备箱,挥挥手,对他们说道:“一路顺风。” 陈默坐在副驾的座位上,也对他挥挥手,他看着门廊的吊灯,这座监狱的灰墙,还有在清晨的风中,微微摆动的爬山虎的叶子,“希望,那,真的,只是一种愿望。”陈默在车窗后,轻轻地说道。 第43章 lily按照导航,先是左拐上了沃勒路,接着上了爱德华国王大街,她开得有些快,尽管渥太华的清晨,大街上的车很少,但是她还是开得有些快了,陈默轻轻拍拍她的肩,说道:“你可以开得慢一点了,这边离蒙特利尔很近,不过两百公里,两个多小时就到了,不用那么赶。” lily小脸煞白,一言不发,只是把脚踩在油门上,速度丝毫不减,陈默带着疑问地看着她,但lily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过了一会儿,她低声说道:“你没觉得,咱们前座这边,和原先有什么不同吗?” 陈默有些木然地摇摇头,他似乎还沉浸在刚才和菲尼克斯的对话中,注意力完全不在这里。 “那串平安铃铛,就是,被那个扫地僧也开过光的铃铛,银色的那个,”lily接着低声道:“碎了。”她说着转过头,淡淡地扫了陈默一眼,“在昨天晚上。” “我把碎片收好了,放在前座的储物箱里了。”lily紧把着方向盘,眼睛盯着前方接着说道:“我想,我现在知道在男洗手间,你遇到那个东西时,为什么能跑出来了。” “你是说,我那时听到的声音,就是,就是这串铃铛的响声?”陈默有些难以置信问道,他说着就打开了前座的储物箱,看见一个透明的小盒子里,赫然装着那一串,原先挂在后视镜上的平安铃铛。 陈默没有去拿那个盒子,而是关上了储物箱,身子往后一靠,他觉得自己身上,一滴滴的冷汗,霎时就流了下来。 lily放慢了车速,不远处,可以看见卡蒂亚桥了,桥下,就是波澜不惊的渥太华河,陈默看着桥边,一幢造型奇特的白色尖顶房子,低声道:“没想到,我们去了趟五台山,还真碰上了个高人。” “你说,他真的就是个扫地的吗?说话还有口音,看着也其貌不扬的?”lily满腹疑虑地问道。 “谁知道啊,经过昨天晚上和现在的事,我可能不再相信眼见为实这句话了,因为就是亲眼看见的事,我自己都解释不通了。” “我也觉得我们遇到的事情,都太让人难以相信了,没听说过谁自驾游会遇到这么多事情,我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我想好了,要好好享受这段旅程。” “啊,你是这么想的啊?”陈默用奇怪的眼光看着lily道:“我还以为你会说太可怕了,我们算了回去吧。” “那是你心里这么想的吧,”lily微微一笑道,“刚才我把铃铛收好以后,坐在方向盘后面,心里突然觉得,如果我们连这样的事情都见过了,也都活过来了,——” 不等lily说完,陈默接着道:“那在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两个人会心地笑了起来,lily笑着点着头道:“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随着lily把“白色雪人”开上了卡蒂亚桥,陈默看着滚滚的车流,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找到一首歌,然后按了播放键。 “谁的歌?”lily戴好墨镜,摇下车窗,清新的空气一下扑进了车里,让人心情为之一振。 陈默也戴上墨镜,笑着说道:“周杰伦,《一路向北》。” lily过桥后就上了2号公路,接着右转过了雷米湖公园,上了50号公路。 “你这个导航还挺准的,我这么开着也不费什么劲,我就一路开过去吧。”lily说道。 “那哪儿成啊,”陈默半眯缝着眼道:“你一个人可不行,得咱俩换着来,要不你太累了。” “我觉得我没问题啊,这边车道宽,也多,开车也挺规矩的,沿着导航走,也不费劲。” lily说道,“开着感觉还挺爽的。” “那你,也得注意点儿安全。”陈默虽然说着,但是已经开始打哈欠了。 “行了行了,还硬撑着呢,睡觉吧你,你放心,好歹我也是在北京开过车的人了,大风大浪都见过了。” “就怕,就怕,北京这大风大浪,是你们这帮女司机给掀起来的。”陈默语音含混地说道,他还想开两句玩笑,但是沉重的眼皮,如同一道越扛越扛重的铁闸,话还没说完,就合了起来。 lily看了一眼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的陈默,她小心地开着车在车流里穿行着,但是,速度更快了,她是喜欢开快车的,因为速度有时,会让人忘掉一切。 张译昨天给她发了微信,说他把“焦糖”领回家了,“摩卡”看见她很高兴,病也好了,现在每天他都早早地回家陪他们俩,感觉挺好的。这是张译第一次,没和她说他们俩复合的事情,但是却让lily想了很久。 他的微信,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把“焦糖”和“摩卡”都领回家了?哪个家?是lily和张译的家还是他们家?每天都回家陪他们?那你原先的饭局呢?要见的客户呢?公司的团建呢?现在都不重要了?如果你要是把“焦糖”带回家,你妈会愿意吗?这不单单是一条小狗,lily明白,他的话里,更多的是一种态度。但是她对这样的态度有些无所适从,她已经准备好和自己的过去,和那些与这个过去有联系的人,彻底地一刀两断了。但是张译的微信,却又把她的心搅乱了。 lily看着远处绵延的雪峰,葱郁的树林,还有道路中间,一直延伸到极远处的醒目的黄线,这苍茫空旷的景色,让lily不由得慢慢放慢车速,欣赏起道路两边的风景。 他是,怎么想的呢?不是他妈都让他去相亲了吗?lily看着澄净的天空,还有懒洋洋地卷在山峰上面的白云,他见的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呢?lily摇摇头,似乎想把那些疑问,都从自己的脑袋里摇出去,如果,昨天晚上,是和张译遇到那个影子,那他们会怎么样呢?自己还会觉得这是一次独一无二的旅行体验,还是会像个小女孩一样说着自己想要回家了,这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了,还是回家的好。回到家,我可以磨两杯咖啡,他一杯我一杯,他的不加糖,我的多加糖,看着“摩卡”和“焦糖”在屋里兴奋地窜来窜去,或者安静地躺在自己的窝里,他在书桌那边打游戏,我躺在床上看书,一个下午就这么过去了。如果可以,我曾经希望,会有很多个这样的下午。 如果他在那时不是离开,我还会和陈默来到加拿大吗?如果他再坚持一下,我们,会不会就在一起了?lily知道自己的决定有些赌气的成分,但是她知道,现在早已经没有了如果了,只是现在的她开着车,奔驰在加拿大广袤而荒凉的原野上的时候,她想,她,是有些想他了。 那个影子到底有没有呢?自己做的梦,居然和陈默在现实中的遭遇相差无几,她现在想起来,还浑身一阵阵地发冷,还好,我有爸爸给我的平安扣,想到这里,lily的眼眶又有些湿润了,也许,最终战胜那个影子的,不是什么在西藏开过光,有逢凶化吉之力的平安扣,而是爸爸对她这个女儿的爱,是祝福,是一种渴望保护她的愿望。 陈默最后与其是睡醒了,倒不如说是给饿醒了,他刚睁开自己惺忪的睡眼,就听见自己的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他不好意思地坐直身子道:“看来我真是困了,好像说着话就睡着了。” “也睡饿了吧?”lily揶揄道。 “嘿嘿,”陈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抬眼去看导航,“你开得挺快啊,这都快到了?”他有些惊讶地问道。 “也就正常速度吧,这边也有限速的,是你太困了,倒头就睡了。”lily说道,“不过你可是错过了不少美景。” “这我相信,”陈默揉了揉眼睛,“我是太困了,从昨晚上到现在,好像醒着和睡着了没什么太大的区别,都是晕晕乎乎的。” “估计是咱们俩的精神都太紧张了,”lily说道,这时导航语音提示她离开50号公路,转入6号公路,“还好,渥太华离这边还真不算远,早饭和午饭在一起吃得了。” 陈默说道:“好,我查查有什么好吃的餐馆。”他伸手从后座拿过自己的背包,开始翻看起来,不过他翻到的不是餐饮那一页,倒是夜店介绍那一页,而且还边看边偷偷地笑了起来。 lily奇怪地问道:“你看什么呢这么兴奋?” 陈默连忙把话题岔开道:“你想吃什么?中餐还是西餐?” “中餐中餐。”lily很是坚决地道,“西餐吃得我胃都不舒服了,我得吃中餐,米饭馒头都行。” “我也是,我想吃炒饭,还想吃汤面,宽汤窄面,汤要浓浓的,特别好喝的那种。”陈默说着,似乎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那你赶紧的啊。”陈默绘声绘色的形容,似乎也影响到了从早上就没有吃饭的lily。 “那我们就直接去唐人街吧,那边的中餐肯定正宗。”陈默看着书说道。 “那边,——,lily有些犹豫地道:“会不会有些不安全,我听别人说唐人街都挺乱的,什么黑帮啊,吸毒贩毒的。” “那别的地方就没有了?放心吧,咱们就是吃顿饭,又不是跟人家抢地盘。”陈默笑着道。 “好吧,那就去唐人街吧,还有,酒店还没定呢,你找个好点的酒店,可别——,” lily突然停止了话音。 “放心,打死我我也要定一高档酒店,最好是警察局改建的,好好杀杀昨晚上的那身晦气。” “哈哈哈,行,有本事你就定一个。lily不由得笑出了声。 陈默和lily,似乎已经摆脱了昨晚的阴影,不过lily叮嘱陈默在订房的时候,一定要订两间在隔壁的房间,“有什么事,彼此还能有个照应。”陈默看她郑重其事的样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陈默拿手机查了一会儿,终于狠了狠心,定了一家唐人街附近的尚普兰万豪酒店,“要是不想到处找停车位,就先到酒店,走过去也没多远。” “好,咱们这就进市区了,我看时间还早,估计你就是定了人家也不让你入住吧?还是先吃饭吧,吃完午饭再去酒店吧,不用那么赶的。” “也成,那就直接唐人街了,出来这几天,不是英文就是法文,好久没看见中国字了,甚是想念啊。”陈默满心期盼地道。 lily笑着说道:“你是好久没看见中国菜了,心里甚是想念吧?” 等陈默和lily到了唐人街的门口,才发现他们选了在这里吃饭,也许是过于明智了。 “看!水煮鱼!” “这里有深井烧鹅皇!” “大号猪扒饭,丽晶酒家啊,估计是星爷开的!” “我要吃炸酱面,那一家,北平风味菜!” “羊肉泡馍,来一碗吗?” “嘿,我说,这里还有烤串呢!” 似乎每家餐馆他们两人都想进去吃一顿。最后,经过非常激烈而短暂的讨论,他们走进了一家叫做“红翻天”的川菜馆。 餐馆的店面看着很普通,不过是浅色的招牌,写了一个中文的“红翻天”,一个英文的“餐馆”,虽然还没有到中午,但饭馆里面,却已经是人声嘈杂了,比起西餐馆的安静冷淡,更给陈默和lily一种到了东直门簋街的感觉。 他们俩找了一个位子坐下,兴奋地看着菜单。 “我要一个毛血旺。”这是lily说的。 “再来一个尖椒大肠,嘿嘿。”陈默看见这道菜名时,简直是他乡遇故知。 “素菜我要一个清炒豌豆尖。” “凉菜就上夫妻肺片吧。” “你喝啤酒吗?”lily问道。 “那你开我就不客气啦,来瓶啤酒当然最好啦。” “我开我开,你敞开了喝。”lily笑着道。 两个人点完菜,闻着饭馆里久违的中餐馆的味道,陈默突然问道:“想不想家?” “还好吧。“lily简短地说道。 “你也喝一杯吧,意思意思,庆祝我们——,”他想着下面该怎么说。 “庆祝我们有了一次不一样的经历,让我们,更加珍重现在的人生。”lily说着,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啤酒。 “说的好,来,干杯。这边喝一杯开车没问题的。”陈默说道。 “好,就一杯。” 两个人都是一饮而尽,喝完,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个人都有些一言难尽的感觉。 不一会儿,菜上来了,两个人尝了尝,竟然都是正宗的川味,陈默米饭就要了两碗,吃得心花怒放。 lily环视着餐馆各处的中文招牌,每一处都觉得如此亲切,她问陈默道:“陈默,你说,如果不是出了国,好像对自己是中国人也没什么想法,到了这里,才觉得这些文字,这些吃的,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家的感觉?”陈默问道。 “对,就是感觉特别的不一样。” “还好你没出国读书,要不在外面读两年书,你都忘了这毛血旺有多香了。”陈默用筷子敲敲刚端上来,吱吱冒着热油的毛血旺。 “这里的菜做得再像再好吃,也不是咱们学校门口‘小四川’的味道。”lily感叹道。 “虽然再也回不去了,但我更庆幸,我能拥有那段美好的岁月。”陈默回答道。 “这次旅行,让我想起了好多咱们在学校时候的事情,年轻时候的事情。” “那你可得谢谢我,我们出来一趟,把你都变年轻了。”陈默笑着道。 lily摇摇头,“其实我这次出来,就是有一个问题,始终没有想明白。” “什么问题?”陈默满嘴油光地吃着尖椒大肠。 “我究竟是要彻底忘记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还是面对现实,和过去和好呢?” lily轻声地问道。 “是这事?”陈默停住了筷子,他想了一下说道:“你不能指望一次旅行,就能解决你所有的问题,你和我不一样,我是需要重新开始的,而你,”他沉吟道:“你很爱他吗?” “原先我能回答你这个问题,现在,我自己也不知道了,我知道的,只是我不能再爱他了。” “事情的解决方法永远是一个最简单的答案,其实就在你的心里,”陈默看着lily的眼睛,“如果你做不到放弃他,你就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了,只是,你不愿意承认它而已。” “在感情这件事上,永远没有谁对谁错,只有你爱他,还是不爱。” “就像你和陆秋怡?”lily问道。 陈默看了lily一眼,没有说话,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啤酒。 第44章 陈默握着酒杯,并没有喝,而是看着iily,看了好久,看得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陆秋怡这件事,很多人说我矫情,”陈默喝了一口啤酒道,“就是别人好像都觉得,我们俩那点事,到不了离婚的份儿上。不就是两人吵架吗?不就是话不多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比你们俩打得厉害的人多了去了,怎么没看见别人想离婚呢?两口子过日子谁不是这样过来的?有个孩子就好了,我身边的人,都是这么劝我的。” “生活和爱情,是彻头彻尾的两件事,他们,总是这么说的,就像,就像村上春树说得那样,不存在十全十美的文章,如同不存在彻头彻尾的绝望。” “我们无法要求生活尽如人意,就像依然对人生抱有希望。”陈默接着说道。 “但在你真实的生活里,可能没有村上春树,却存在着,你说的那种彻头彻尾的绝望。 人,都是会变的。”lily迎着他的目光,不紧不慢地说道。她的眼睛看着他的脸,目光却有些漠然,好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但是他们不是我,”陈默低下头,又猛然地抬起,喝光了杯中的啤酒,“总得和一个你会喜欢的人在一起吧,无论是结婚还是有个孩子,其实,我们花大把的时间,去认识一个以为从此就会一直在一起的人,但到了后来,却发现你根本不认识她现在的样子。” “你不是一点没变,你是根本没变。”lily叹了口气道。 “你太敏感了,太自以为是,还是跟过去一个样子。你想要的,不过,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那种感觉。”lily摇摇头。 “你不这么想?”陈默问道。 “我——曾经想过,要找一个这样的人,但是我发现,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但是过去不是这样的啊,我们是了解的啊,我和陆秋怡,我们,是可以心领神会的啊。” lily深吸了一口气,她看着陈默道:“过去,你说的,你认为你们彼此的相互了解,心领神会,或者什么心有灵犀,都只是你的想象而已。“ “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完全地了解另一个人,更何况,人都是会变的,物质可以改变灵魂,这句话听说过吗?” 陈默很惊讶地看着lily说道:“真没想到,你们女的看得,比我们男的明白。” “不存在什么男的,只是你。”lily一针见血地说道。 “那,你也觉得我是矫情了?” “你不是矫情,那是你的本性,只是你接受不了人的改变罢了。”lily接着说道,“坦白地讲,如果陆秋怡挣的比你多,你会不会有时候觉得心里不舒服?” 陈默摇摇头。“我承认她确实比我挣得多,也有能力,这问题我倒没觉得怎么样,我真的没太在乎钱的事情,我不怎么花钱,当然也没怎么费心思去赚钱。” “那,她是不是有时候,会让你作为一个男的,觉得自己挺没面子的?我的意思是她没有想到,或者好心维护你,反而伤了你的面子。” “如果是单纯的没面子,我会生气,但不会留在心里。” “明白。还有,你是不是觉得,很多时候是你做出妥协,而不她?” “那也不是问题的,我知道在一个家里,是没有绝对的谁对说错的。” “如果刚才我问的,对于你都不是问题,那就是,”lily摆弄着手里的筷子说道,“现在的她,就是她真实的样子,你原先只是把她当做了那个理解你的人,你想象中的那个她,跟现实中的她,没有丝毫的关系。” “或者,也许是她变了,而你没变而已。你无只是法接受那个现实的她。” 陈默看着lily,点点头,“也许吧,也许你说的对。”他说道。 “你不觉得,当你身边的世界,身边的人,都在改变的时候,自己也要对你身边的这个世界,做出一点改变吗?” “如果这个改变,是要让我放弃我认识的那个自己,我宁愿不要改变。” “你这就是逃避。” 陈默苦笑了一下,道:“陆秋怡,也说过类似的话。”他顿了一下,“可能真的是我固执吧,也许我早就该像你一样,认清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是会变的,和你心有灵犀的人根本就不存在。” lily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眼前的盘子。 陈默看着她,突然说道:“今天你说的这些,也算是经验之谈了吧?” 陈默的问话,好像完全出乎lily的意料之外,他怔了一怔,然后冷冷地说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是经验,有些东西,是常识。” 陈默点点头,再没有说话。 一桌子香喷喷的饭菜,在两个人你来我往,少有的针锋相对的对话中,似乎也变得索然无味了,最后陈默起身去结账,两人连饭后的的幸运饼,都没有兴趣去拆了。 lily和陈默坐进车里,lily转动着方向盘,按照导航的提示,朝着一个街区之外的尚普兰万豪酒店驶去,陈默看着窗外的蒙特利尔中央车站,看着随处可见的法文标志,不由得说道:“蒙特利尔这里,还真没看出来是加拿大,除了感觉冷一点,其实和巴黎好像已经没有什么分别了。” lily笑了笑,也许是为了缓和一下午餐时两人谈话的紧张气氛,也许,确实是因为学过法语,对蒙特利尔的历史很有兴趣,她慢慢地讲起这个城市。 “我的法语老师,一个女孩,她是法国人。但是她在这里——蒙特利尔,生活了很长时间,在这里,她遇到了自己的初恋,她说他比她大很多,而且那个男的结婚了,也有孩子。两个人,就像梁家辉演得那部电影,叫什么来着?”lily蹙着眉头搜索着自己的记忆,“对了,是《情人》,梁家辉演的《情人》,爱得死去活来,后来,她跟着自己的父母回到了法国后,这件事才不了了之。她的父母好像是在外交部任职,她从小跟着他们走遍了世界各地,但是她说,只有两个城市她难以忘记,一个是巴黎,一个,就是蒙特利尔,她说因为这里,是另一个巴黎。” “这两个城市在她的形容中,就好像一对血浓于水,却又各自分道扬镳的姐妹,”lily笑着道:“她们有着各自让人无法言说的魅力,那些不经意间的繁华,还有那些骨子里的浪漫与不羁,那些在街头,随时都会响起的慵懒而随意的法国香颂,都让成为你在离开她以后的日子里,一段难以忘怀的记忆。” 陈默睁大了眼睛看着lily,好像都有些不认识她了一样,“这段话是你自己说的?还是,你老师说的?” lily笑着对陈默说道:“怎么了?小看我?” “不是不是,我是觉得,这段话更像是一个文学作品的段落。” “是我的老师,她用法文写的,自己翻译成中文,我觉得写得很好,她就让我当课文来背下来了,所以我记得很清楚。”lily笑着说道。 “原来是这样啊。”陈默点着头说道。 “还有,她说来到这里,一定要看这里的车牌,”lily意犹未尽地接着说道:“就是车牌最下面的那一行小字,”她指着前车的车牌,对陈默说道:“这是法文,意思是永志不忘,或者直译为我记得。” “我记得?什么意思?”陈默问道。 “好像说的是,蒙特利尔,还有魁北克省这些地方,原先都是法国人在这里的,由一个个小城镇变成了比较繁华的城市,后来英国人来了,法国人被英国人打败了,于是这里就归英国人管了,但是这里的法国人后裔,都很怀念蒙特利尔过去的繁华和曾经美好的日子,所以魁北克省一直在闹独立,法裔和英裔的问题很突出,魁北克这边的蒙特利尔,魁北克城,都是法裔地区,他们用法文写下这个车牌,就是说他们记得自己作为法国人的时候,拥有的属于自己的文化和语言,就是法式的生活和自由。” “啊?这城市还能这样?把这样的话光明正大地印在车牌上,加拿大政府不管?”陈默吃惊地问道。 “对,他们就是这样,魁北克省的车牌都有句话。”lily笑着道。 “也许,另外一种解释,可能是你更喜欢的。”lily说道,“有人说,这句话,是出自这里一个法裔诗人的一首诗:‘我记得我生于百合花之下,却在玫瑰花下长大。’”说完,她又用法语重复了一遍。 陈默听着lily用温柔婉转的法语说完这句诗,问道:“我只知道玫瑰花指的是英国,百合花是指法国?” “对,我的法语老师说,百合花是旧时法国王室的徽号。” “哎,对了,有卖这种车牌的吗?当纪念品的,我想买一个装我车上。”陈默忽发奇想地说道。 “还真有你的,等回头我们看看小店里有没有。哎,是不是这里啊?”两个人说着,lily忽然指着街道旁边一幢深灰色的大楼道。 陈默转过头仔细看着高楼道:“没看见酒店的标志啊,不知道是不是啊?” lily说道:“导航可说就是在这里了。” 陈默一直等到开过了路口,才在大楼的侧面看到酒店的标志,lily又绕了一圈,才重新停到了酒店的正门。 “我去停车,你拿行李去办入住吧,节省时间。”lily说道。 陈默打开后备箱,门童过来帮忙把行李拿下来,带着陈默去酒店的前台。酒店房间的价格其实已经远远超出了陈默的预算,但是经过昨天的事,还有今天和lily的一番对话,陈默好像突然一下子觉得,自己过去很在意的一些事情,现在好像,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甚至,他觉得过去的自己,都有一些幼稚和可笑。 陈默办理完入住,在酒店大堂等着lily一起去房间,他随手翻着酒店前台旁边广告栏里的宣传单,发现都是按摩院,脱衣舞俱乐部,无上装酒吧的介绍,各种各样的彩色图片,很难不让人血脉喷张。他慌乱地把宣传单放下,想转身离开。刚走开两步,他又转身回来,拿过一张,发现这个地址就在酒店附近,他正看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lily的声音:“干什么呢?看得这么入神?” 陈默的身子陡地一震,就好像做贼被人当场捉住了一样,他手足无措地转过身,结结巴巴地说道:“哎呀,你停好车了啦?哦,你还挺快的,我看看,我看看这里的,景点介绍,景点介绍。” lily看着他异样的表情,又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宣传单,意味深长地点点头,笑着道:“景点介绍?啊,有什么景点啊,我来看看。”不等说完,她就伸手过来,要拿陈默手里的宣传单,陈默连忙把手里的东西藏到身后,又从广告栏里拿出一张旅游图,塞到她手里道:“有很多,很多很多,我们分开了解一下。”他嘿嘿地笑着。 lily看着陈默的样子,好像很有意思一般地笑着,她慢慢拿过旅游图,看着图上的景点,慢慢说道:“嗯,我们得好好看看,晚上打算哪里。” “晚上睡觉吧,早点睡觉,你今天开车累了,早点休息。”陈默一连声地说道。 lily很是怀疑地看着陈默藏到身后的东西,又看了看陈默遮遮掩掩的眼神,然后笑了笑道:“好,听你的。” 酒店的楼层很高,陈默和lily住在22层,等陈默给完服务员送行李的小费,两个人站在各自的门口,lily想了一下问道:“下午不出去了?” “你想出去看看吗?”陈默问道。 lily摇摇头,说道:“刚才被你一说,我还真有些累了,我想先睡会儿,时差也倒得差不多了,不会睡过头的。你呢?” “我在车上睡了,现在还行,我给编辑发个邮件,你要是醒得早,就叫我,咱们出去逛逛,要是醒得晚,就直接去吃晚饭。” “好,”lily说着用门卡打开了自己的房门,“我也好好休息休息,我也得好好消化一下这两天的事。”陈默帮她把行李推进房间,“我们都得好好消化一下。”他指指自己的脑子,然后替lily关上了房门。 陈默帮完lily,再把行李推进自己的房间,他连衣服都没脱,就直接扑到了宽大的床上,然后翻过身,望着天花板,一动也不想动了。 第45章 陈默看了lily一会儿,张开嘴似乎想要解释什么,而lily,好像梦游一般地冲着他摆了摆手,轻轻地说了一句:“陈默。”她的这句话,更像是一个问句。 陈默走到她lily的身边,想要说什么,lily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但是陈默说出口的却是一句:“你怎么会在这里?” lily看着他道:“我不知道你去哪儿了,就想着出来试着找你一下。”说完,她好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把外衣口袋里,一张宣传单一样的东西往里掖了掖。 陈默看见了lily的动作,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和lily一起往酒店的方向走去。 陈默没话找话地说道:“我也就是出来看看有什么吃的地方,咱们这边挺方便的,吃饭的,商店什么的都有。” lily点点头,若有所思地重复着陈默的话:“方便,确实是,挺方便的。”她拉长声调仰着头看着他道。 陈默没有说话,他定住脚步,站在那里,说道:“我是不是可以解释一下刚才的事情?” “需要解释吗?”lily话里有话地说道。 “我就是想说一下,我想的是。。。”陈默还没有说完,lily就截住他的话道:“你根本就没必要跟我解释什么。”她指着街上,满街游走的像贞德一样的女孩,“她们都是可以随时给你安慰的人,对吧?你们男的,是不是,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天长地久,你们想要的,是不是就是这样,一天换一个,每天都有新鲜感,这多简单多方便啊。” 陈默有些诧异地看着她。“用不着这么大的反应吧你?”他说道,“我又没做什么犯法的事情。” “你们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错的吗?”lily已经完全放弃自己原先的矜持,双手抱着自己的肩膀,目光炯炯地看着陈默。 陈默看到lily的姿势,知道她是真的动气了,他想了一下,低声道:“我想,咱们都是成年人了,不过是一场桌上舞而已,你不用发这么大的火吧?” “桌上舞?这还有个名字!我告诉你,我没空跟你发火,我说的是你,你到底在和陆秋怡结婚以后,是不是也经常去这样的地方?看你这样子很是熟门熟路啊?” “哎呀,你想哪儿去了?”陈默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你就当,你这么想一下,就当是一个得了绝症,快死了的老头,想看一场艳舞,啊,就像那部美国电影,叫什么《遗愿清单》那样,怎么样?” “你是老头吗?你是要快死了吗?你想找刺激就说想找找刺激,别跟我这儿扯什么美国电影。”lily不依不饶地问道。 “我就是打个比方啊,同情心你总还是有的吧?”陈默知道跟lily硬扛不行,就放低声音说道。 “同情心?你还需要什么同情心?你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你们男的怎么都这样啊,看见,看见这些女的就没抵抗力了?我承认,我懂,这个成人的世界我懂,换做是别人,我完全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走开,但是,但是我看到过你和陆秋怡是怎么好的,你们是真真正正爱过的,我见证过你的爱情,你也见证过我的,你写的那些小说都是骗人的吗?那些看过你小说的人,相信的海枯石烂的爱情都是骗人的吗?我就是想不明白,你这么爱陆秋怡,我们都以为你们是一辈子,而你们就那么简简单单地离了,你们男的可以在,在想要刺激的时候,这样随便去找一个女人上床,而我们女人呢,我们难道不成要去找一个鸭子?” “我完全不是这个意思,lily,你言重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严重的,女的和男的不一样,你不能这么比。。。”陈默觉得事态已经有些失控了。 “有什么不一样?只要对方不在自己身边,人就会想出轨,对吗?你们只是逢场作戏是吗?骗谁呢?!你们男的可以,我们女的就不行吗?你们出轨就是身不由己,我们想出轨就不对了吗?shit!”lily越说越激动,连英语都带出来了,“看来你们男的真的是一个都靠不住,我不想结婚就是对的,你们男人,你们就是没法给人安全感,在你们身上就根本看不到一个可以靠得住的将来!”lily放下了自己的双臂,双手在空中激烈地挥舞着说道。 “我错了,我错了,我可能还不知道我错在哪里了,但是我真的错了。”陈默看着lily举起了双手,好像是投降一般快速地说道。 lily很是鄙夷地看了陈默一眼,径自朝着远处的酒店门口走去,陈默叹了一口气,在她身后,默默地跟着她进了酒店。 陈默和lily,来到各自酒店房间的门口,lily看着自己的房门,仿佛是在对着屋内的空气说道:“我会把江如画的联系方式发你手机里的。”说完这句话,她就推门走了进去。 陈默看着lily重重地摔上房门,才摇摇头,走进自己的房间。 陈默独自坐在房间里,没有开灯,他听着手机里传来的短信的声音,但是不想去看。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大玻璃窗外璀璨的夜景。 窗外,是一片灯光浮动的海洋,与天上的星光交相辉映,而他的内心,却如同一片黑暗荒凉的沙漠。他好像能理解lily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火,因为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到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个,让她决定和自己来到加拿大的男孩。 陈默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在黑暗中独自打开,白色的泡沫响着细碎的声音,他凝视着黑暗中桌上的那罐啤酒,忽然很想听爵士乐,比尔·埃文斯三重奏的那首《myfoolishheart》。他想象着钹,如同心事骚动一般的轻响,琴键的声音,如同流水,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缓缓流过,他的眼前渐渐模糊,他忽然觉得,自己疲倦得,好像连举起一罐啤酒的力气都没有了,于是他就这么坐着,什么都不想,就这么在黑暗中坐着,他似乎可以听见时间在自己身边流逝的声音,那些想说却没有说出的话,那些只在自己梦中出现过的画面,一一浮现。脑海里只是反复地重复着一句话:“我会不会就在下一秒,失去所有的知觉,会吗?” 这时候,陈默听到,有人在轻轻地敲着自己的房门。 陈默先是打开房间的灯,然后再打开房门。门口站着的,是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lily。 “我给你发了微信,你没有回。”lily说道。 “嗯,是关于江如画的回信吗?我过会儿就给她回,还是,”陈默并没有让lily进来,而是手扶在门框上,“你觉得行程有什么要修改的?” “没有,我就是提醒你一下,跟她说找一个地段好一点的酒店。”lily有些多此一举地说道。 “我知道,我会跟她说的。”陈默简短地说道。 “我刚才,刚才,说话可能,有点儿过了。”lily看着门框,低着头小声说道。 “但是你还是有错的。”她猛地抬起头,又恢复了往常不饶人的语气。 陈默看着她,忽然笑了笑,道:“你知道吗?你那个电话,来得真是太是时候了,”他俯下身子,话里带着无可奈何的笑意说道:“你都没给我犯错误的时间。” “啊,是吗?”lily脸色绯红地笑了起来,“那你要感谢我,是我挽救了你。”她昂着头笑着说道。 “这么说,我真要感谢你了。”陈默故意做出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说道。 lily看着他的样子,“格格”地笑了起来,陈默也笑着把她让进自己的房间,lily一进屋就看到桌上打开的啤酒,笑着说道:“哟,没得逞,自己在这里借酒消愁呢?” 陈默关上房门,说道:“好啦,别拿我开涮了,干正事吧。” 陈默拿出电脑放到桌子上,接上酒店的wifi,他一边敲着键盘,一边看着自己记录的旅行计划说道:“咱们的行程是,后天到魁北克城,也是法语地区,很近,三个小时就能到,走20号公路,是这里枫叶大道的一部分,在魁北克呆两天,就直接去哈利法克斯,这段路程比较长,得走十个小时,大约,下周一的晚上到江如画那里,呆几天看你们,不过也不能太长,最多五天吧,再多天就冷了,我们要赶在十月上旬,穿越整个人加拿大,直达西海岸的温哥华。” “其实到江如画那里,也用不了那么长的时间,就是叙叙旧,三天也就可以了,你就跟她说定三天的酒店就行了。”lily说道。 “还是你说吧,她不是问的你吗?”陈默看着电脑道。 “说不定你妹更想见到你呢,你说吧,再说行程都是你规划的,我也不知道啊。”lily说道。 “好吧,我给她发个邮件。”陈默回答道。 lily坐在一边,看着陈默在那里发邮件,她低着头说道:“你,是不是,还想着你妹呢?” 陈默从桌子边上转过头来,面带疑惑地看着lily,他笑了笑说道:“你不会,还在试探我呢吧?刚才我可是领教你的脾气了,不会再犯错了。” “你就知道气我是吧?”lily看着陈默道,“这能是一回事吗?你现在怎么说也是单身了,想着你妹也正常啊。” “不是,你这是把我往死里整啊,”陈默抄起桌上的啤酒,喝了一大口,说道:“我离了,她又没离,你不是说她过得好着呢?再说,在来的飞机上,让我断了这个念想的人不也是你吗?” “我就是问问你,你现在,是怎么想的?”lily问道。 陈默很小心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我现在,只是希望她过得好。过去的事情很美好,但我们没有表白过,所以,过去也就过去了。我很庆幸,能够在她最美的时候见到她。” lily看着他,“我今天才发现你这人,性格特别的分裂。”她仔细地看着陈默。 “你这么聊天就没劲了啊,我可是认真回答你的问题啊。”陈默半真半假地生气道。 “好,先不聊了,那,明天见吧。”lily笑着道。 “明天去旧港区,皇家山,还有圣母大教堂,记得早起啊。”陈默提醒道。 lily比了一个“ok”的姿势。 第二天,陈默起得很早,早上的蒙特利尔阴云密布,冷风吹起的大团大团的乌云,低低地压着圣劳伦斯河上的白帆。 陈默和lily一路朝着老港区驶去,他指着老港边上的标志性建筑——一座白色的摩天轮,对lily说道:“想不想坐一圈那个?” lily看着道路两边,艳红如火的枫树,蓝色的天空,如同积木一般整齐地堆砌在港口的建筑物,笑着摇着头道:“不行不行,我坐那个头晕,我恐高。” “什么呀你这是,你这毛病不都在尼亚加拉大瀑布那边治好了吗?” “是啊,也对啊,”lily笑着道,“不过,看着,我觉得还是挺吓人的。”她探着头看着摩天轮。 “没事,连多伦多电视塔都上去了,还在乎这个?”陈默打趣道。 “你可千万别再提那个了,连电梯都开个窗户吓唬人。”lily一脸心有余悸地说道。 “哈哈哈。”陈默打着方向盘,想着lily当时的样子,笑得都有些合不拢嘴了。lily狠狠地盯了他一眼,最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两个人在老港玩得很开心。lily还和一个装扮成迈克尔·杰克逊的活动人偶拍了合照,她的法语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看着lily和当地人聊作一团,陈默很是有一种时空倒错之感。 “我刚才和别人聊天时,你刚才怎么用那么奇怪的眼光看着我?”lily问陈默道。 “我是觉得你,你说法语时,整个人好像都不一样了,面部表情,很柔和,声音也很温柔的样子。”陈默靠在车门上,看着她道。, “什么意思啊你,嫌我对你态度不好啦?”lily靠在陈默旁边的另一个车门上,笑着说道。 “就是吧,我是这么想的啊,我觉得啊,我就是挺难把刚才那样的你,和昨天的你想成一个人的。” lily侧过头看着陈默,她迎着直射过来的阳光,尽管戴着墨镜,陈默的面容还是在阳光下有些模糊不清。“我也是。“她低声地说道。 “你说什么?”陈默也侧过头来问道。 “没什么。”lily指着远处的两个尖塔一样的教堂问道:“那是哪里?” “那是,”陈默用自己的手机查着谷歌地图,“圣母大教堂,双塔式建筑,北美最大的圣母大教堂,世界第二大圣母大教堂,第一是巴黎圣母院,它的西边的那个塔上,挂着北美最古老的时钟,好像他们这边的教堂设计成双塔的比较多,咱们在渥太华的那个教堂,我记得也是双塔的样子。”当陈默说到渥太华的教堂的时候,两个人一下都有些异样。 陈默赶紧接着说道:“那边,就是最远处的那片山,就是皇家山公园,上面有一个圣约瑟夫大教堂,很漂亮,上去可以俯瞰蒙特利尔全城,是一个旅客的必游之处。” “这里真漂亮,而且人也都很好,其实,我的法语并不算好,他们总是很耐心地和你说话,帮你指路,还和你开玩笑。”lily由衷地说道,“我觉得,要是能在这里生活,其实也不错。” “这里的生活节奏比北京慢多了,”陈默看着河上划船嬉戏的人们,不时有早起跑步的人从他们身边轻松地经过,河岸边,还有一群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身穿白色的中式绸缎衣裤,在那里一本正经地打着太极拳,“适合我们养老。”他点点头道。 “那咱们现在去哪里?”lily问道。 “去圣母大教堂吧,据说里面很好看。”陈默回答道。 “好,我来开吧,没几公里,我也熟悉一下这里的路。”lily说道。 可能是因为导航的原因,lily开错了路,她从老港区的桥上下来,按照导航的提示直接走了右转,一直向北开过去了,加上有的路口禁止转弯,陈默看着车直接奔着奥林匹克体育馆去了,lily还是浑然不知,问陈默道:“怎么回事啊,我怎么觉着不太对啊这路,不就两三公里吗?怎么要绕这么大一个弯啊?” 陈默仔细地盯着导航说道:“是不对,咱们应该一下桥就左拐,但是导航让咱们右转了,可能是因为有限行吧,可是也不该开这么远啊。” lily紧握着手里的方向盘,看着远处道路边上出现的一个巨大的龟壳形状的建筑,旁还有一个倾斜得很厉害的高塔,她不禁问道:“那是什么东西啊,看着太奇怪了吧?” 陈默瞟了一眼,又接着回去盯着他的导航,他想着要是导航提示再往前走,他就打算自己换lily直接往回开了。 “那是蒙特利尔奥林匹克体育馆,花了大钱修的,据说蒙特利尔市政府现在还在还债呢,旁边是蒙特利尔塔,是这里的地标。”陈默说道。 “你还真知道,你都是怎么知道的啊,光看书和旅游指南?”lily好奇地问道。 “文科生懂吗?会背书是天赋懂吗?”陈默说道。他的话音刚落,只听导航传来一声,“左转,现在请左转。”随着lily掉过头来,陈默看着“白色雪人”驶上了正确的道路,向着圣母大教堂开去,他才长舒了一口气。 lily看着陈默如释重负的样子,含着笑慢慢说道:“处女座的强迫症,不能让事情不完美,一旦有不属于计划的意外发生,就会紧张抓狂,坐立不安。” “你刚才的样子,完美地解释了我们这个星座的毛病。” 陈默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都让你看出来啦?还好我们是一个座的。” 两个人都会心地笑了起来,lily轻轻拍着手中的方向盘,看着远处渐渐浮现出来的圣母大教堂的双塔尖顶,说道:“我想,接受我们无法预知的意外,享受走错一条路带来的旅程,也许也不错。你说呢?” “也不错。”陈默也看着圣母大教堂壮观巍峨的外观,点着头说道。 第46章 陈默和lily在圣母大教堂附近停好车,两个人就溜达着往教堂那边走。lily看着教堂在阳光下的阴影下,灰暗阴沉的塔顶,说道:“哎,你说,为什么我觉得,国外的这些教堂,都建得都这么高,里面还特别暗,总是感觉阴森森的。不像中国的那些寺庙,摆个弥勒佛什么的,让人觉得还挺亲近的呢?” “你还真是想法奇特啊,这也能联系到一起,”陈默笑着道,“你觉着把弥勒佛他老人家钉在十字架上合适吗?” lily也笑了,“我就是打个比方,你又扯哪儿去了?” “他们说,这座教堂是仿照巴黎圣母院建造的,纯正的哥特式建筑,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看的那个电影,《巴黎圣母院》?我当时看开头的的时候,就觉得特别压抑,看了书心里更不好受,总觉得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估计你是那个电影看出阴影了。” “你净瞎说,我什么时候这样了啊?”lily又气又笑地说道。 “那就进去看看吧,看看和中国的寺庙,有多大的不一样。” 两个人说着走到了教堂的门前,lily说去买票,省得陈默看不懂法文,还得再找她,于是陈默就是站在教堂的前门拍了几张照,这时,他听见身边有一个声音犹疑地问道:“请问,你,是中国人吗?”中文的发音虽然慢一点,但是很清楚。 陈默一下回过头,看见一个女孩就站在自己的身边,实实在在的金发碧眼,个子不高,但是身材很苗条,肩膀宽阔,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脸上几点小小的雀斑,好像是卡尔松小说里的长袜子皮皮,在秋日的阳光里,很是让人眼前一亮。 陈默看看自己周围,没有别的人在旁边,他很纳闷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于是指着他的胸口对女孩道:“你是,在问我吗?”陈默用的是英语。 “是的,我问的就是你,我想请问,你是中国人吗?”女孩笑吟吟地说道,她说的是标准的普通话,除了还有些许英语的腔调,她说得可以算是字正腔圆。 “是的,我是,哇,你中文说得相当好。”陈默带着惊奇笑着说道。 “请问你是,你的名字是什么?”女孩问道。 “我叫陈默,你可以叫我silence。”陈默回答道。 “我叫汤普森,塞尔达·汤普森。”她说道。 陈默和女孩正在交谈着,lily拿着门票走了回来,看见陈默和女孩交谈热络的样子,很是怀疑地问道:“陈默,你这是——?” 陈默马上向她解释道:“这位是汤普森女士,”然后一转身,对女孩说道:“这是我的旅伴,lily。” 女孩马上伸出手和lily相握,口中连连说道:“你好你好。” lily也笑着握住她的手,然后脸上阴晴不定地对陈默低声道:“这不是你昨天闹得幺蛾子,今天来找你找后账的吧?”她特意把话说得含混不清,以免懂中文的塞尔达听见。 “天地良心啊,就是刚才的事情,少说啊,人家这中文,盖了帽了。”陈默陪着笑脸对她说道。 “你们说得是——”汤普森很是疑惑地问道。 “我们就是说来到这里看见见大教堂,她刚刚去买票了,告诉我多少钱。”陈默支吾着说道。 “哦,真的吗?如果你们想看教堂,我可以给你们导游的。”女孩笑着道。 “还有这好事?”陈默睁大了眼睛。 lily斜了他一眼,说道:“我想请问一下,你需要收费吗?” “不不不,”女孩连连摆手道,“我就是想练习一下,中文,我们是教会的人,不要你们钱。” “那要不要我们入会啊?”陈默笑着问道。 “你们是说,现在就愿意,皈依我们的主吗?”女孩看样子,好像比陈默还惊讶。 “你净捣乱,”lily推了陈默一把,对女孩说道:“他的脑袋,有点问题。” “你病了?很严重吗?”女孩把目光转向陈默,眼睛里都是同情的目光。 陈默和lily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语言才能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 宏伟壮观的圣母大教堂,给陈默和lily两个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彩色的玻璃窗户,在阳光下映照出迷离而梦幻的色彩,投射在教堂的地面上,艾玛说道:“这里的彩色玻璃,是专门从威尼斯定制,按照古代玻璃的吹制方法制成的,现代,已经没有人可以制作出这样精美的玻璃窗户了。蒙特利尔有很多的教堂,马克·吐温曾经说过:‘在蒙特利尔随手扔一块石头,都会砸中教堂的彩绘玻璃。’” “这是马克吐温说的?”陈默很是怀疑地笑着问道。他觉得这句话,更像是他小说中的人物说的。 “你们如果有什么愿望,可以走到最大的那扇窗户下面,对上帝许一个愿望,如果你们足够幸运,上帝,会听见的。”艾玛微笑着说道,笑的时候,她的嘴唇轻轻翘起,如同一个小小的漩涡。 陈默和lily慢慢走过去,沐浴在大教堂窗户透过来的彩色光芒下,午后的微尘,在唱诗班低声的吟唱声里,在明亮的光线里慢慢升腾,回头遥望着,远处在烛光下如同圣殿一般的祭坛,一切都好像遥不可及,一切,都好像恍若隔世。 “许个愿吧,我们在五台山许过,也在加拿大许一个吧。”陈默轻声道。 “我怎么不记得在五台山许过愿啊?再说,我们许什么呢?”lily也轻声回应道。 “我也不知道,希望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我不想活那么久,我只想活得有意义。” “也许活得够久,也是一种意义。”陈默喃喃自语地道。 出了大教堂,lily很礼貌地用法语向塞尔达致谢,塞尔达微笑着用中文说道:“能和你们遇见,就是主的安排。”她拿出一张宣传单交给陈默他们,说道:“希望你们都能相信主,他会解救我们的。” lily接过宣传单,看见塞尔达又拿出一张单子递给陈默,说道:“你们说过,你们是第一次来到加拿大,不知道,愿不愿意参加一次当地的社区活动?” 陈默接过单子,看见上面到底印着一个地址,和一个名字。他有些惊讶地念着那个名字,“毕奇?毕奇夫人?和莎士比亚书店的毕奇夫人一个名字?”陈默有些惊讶地问道。 “对,你知道她?你很厉害啊!”塞尔达也很是惊讶地问道。 “你叫塞尔达?”陈默重新仔细看着她。 “怎么了陈默?”lily也疑惑地问道。 陈默没顾得上回答lily,只是看着塞尔达,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你们这个社区活动是什么呢?” “是这样,”塞尔达接着说道,“我们和当地戒酒协会组织,每个月有一个叫做‘遇见陌生人’的活动,就是向陌生人说自己的戒酒的,戒酒的,”她好像一下卡住了,在脑海里寻找着一个合适的词。 “是不是,就是说一下自己戒酒的心得?”陈默说道。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原谅我的中文不好。”塞尔达抱歉地笑着说道。 “不是不是,是中文太复杂了。”陈默也笑着道。 “就是在今天晚上,这个地址离这边很近的,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来参加一下,而且,你们很重要,因为今晚的主题就是你们。”塞尔达说道。 “我们?”lily问道。 “对,要让戒酒的人,和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敞开自己的心,这是一个,对双方都是有很有意义体验的活动,你们,就是他们要倾谈的陌生人。” “原来是这样啊。”lily说道,“我想多问一句,你们这个活动,参加的人很多吗?” “不多,每次多的时候十几个人,少的时候只有五六个人,我们邀请的人要有不同的信仰和不同的肤色,你们,应该是今天被邀请的唯一的中国人。” “是吗?那真是荣幸之至。”lily非常官方的回答道。 “所以,我们晚上见。”塞尔达满怀期望地对他们俩说道,她甚至还很亲密地拥抱了一下lily,看得出来她觉得和他们挺谈得来。 “你当时怎么对塞尔达的名字那么感兴趣?”lily在回去取车的路上,问陈默道。 “这个,可是说来话长了,”陈默脸上一副兴致盎然,但却是又不知从何说起的表情, “不过我根据我的推测,塞尔达·汤普森,应该不是她真实的名字。” “为什么你会这么说?”lily一下停住了脚步,满面惊愕地问道。 “因为她叫塞尔达,而组织活动的那张宣传卡片上,写的是毕奇夫人的名字。”陈默自信满满地说道。 “没听懂。”lily把头摇得跟波浪鼓一样,还用的目光看着陈默。 “是这样的,1920年到1930年前后,有一群后来很有名的年轻人,在巴黎的左岸咖啡馆,剧院,还经常在毕奇夫人的莎士比亚书店出现,他们,就是后来被称之为‘迷惘的一代’的美国作家,好几个都是我非常喜欢的。”陈默好像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海明威,菲茨杰拉德,帕索斯,相比较而言,我更喜欢菲茨杰拉德,他的风格属于颓废忧伤那一类的,海明威有时候过于克制了,反而会让人觉得有些平淡了。” “还是,没听懂。”lily不耐烦地对陈默说道,“你就直说,为什么会说塞尔达会是一个假名字?” “因为组织这群年轻人聚会的,是毕奇夫人,而菲茨杰拉德的妻子,叫做塞尔达,很多人认为,就是她毁了一代天才的作家——斯科特·菲茨杰拉德。” “你觉得一个聚会这么凑巧,会把这些人都凑到了一起?”陈默下结论一般地斩钉截铁地说道。 “就凭这个?”lily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室。 “这还不够啊,他们可都是最出名的作家啊,还都是同一时代的人,这绝对不是什么巧合。” lily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很是不以为然。 “我们现在吃饭去,吃完饭去皇家山。” “那晚上咱们去吗?塞尔达那个活动?”陈默兴致勃勃地问道。 “你还真当回事啊?人家一说,你就那么一听得了,我可没什么心情。” “我觉得融入当地生活也很有意思啊,一个地方,你来过,我也来过,看的风景大家都是一样的,但是像一个当地人那样生活,这是一个很难得的机会啊.” “那就等吃完晚饭以后再说吧。”lily明显不如陈默有兴致,很是敷衍地说道。 皇家山公园,确实是欣赏蒙特利尔秋景的最佳地点。陈默和lily把车停在了山下,两个人沿着山路慢慢往山顶走去。清早的乌云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如同棉花糖一般柔软而香甜的白云,缓缓地在晴空中漂浮,一路暖阳和煦,微风轻寒,满眼都是浓郁的深绿,和深绿中一抹抹红艳到极致的枫色,一座城市,渐渐在眼前错落有致地铺展开来,白色的,青色的,铁灰色的各式各样教堂的尖顶,在现代化建筑的幕墙玻璃中,庄严地浮现出来。可以看到,有的地方的枫林,已经红成了一片,红得如同一个美艳过人,却又桀骜不驯,让人不敢直视的红发女郎。陈默和lily顺着山路,来到一座山上的教堂前面,教堂很美,有着一座巨大的翠青色圆顶,圆顶上是一个铁制的十字架,文艺复兴式的建筑风格,三个阶梯状的长台阶直通到教堂的大门。教堂前面是一大片生机勃勃的草坪,很多人在草坪上休息,看书,或者交谈,相爱的人在接吻,朋友在欢笑,母亲看着孩子在阳光下蹒跚学步,还有人在唱着法语的情歌,每个人都是那么地悠闲而随意。陈默第一次看见一个教堂,感觉这么亲切,像是一个慈祥睿智的老人,在看护着自己的孩子。 “这个教堂叫圣约瑟夫大教堂,是蒙特利尔,最高的教堂,”lily念着旅游指南上的介绍,然后就把指南赛给陈默,从不同的角度,拍着红叶映衬着青色圆顶的教堂,“真是太美了。”她不停地赞叹道。 “要是都能这么生活,我也想信教了,多好啊。”lily兴高采烈地冲陈默喊道。 “您这信仰,还真是容易动摇啊,咱们可是拜过菩萨的人啊,你不怕他老人家不乐意啊。”陈默沿着台阶往上走,朝着教堂的门口走去。 “说什么呢你?!”正在拍照的lily对着陈默的背影喊道。 “没说什么,没说什么,要不咱们趁着暖和,也在草地上坐会儿?”陈默转过身问道。 “成,你去那边,等我再拍两张就去找你。” 陈默找到一块草地,舒服地把自己放平,放进阳光里,他戴上墨镜,想象着自己躺在天上的白云里,他觉得自己好久以来,没有感觉过这么放松了。 “这才像是活着。”他对自己说道。 陈默和lily直到在山顶看完夕阳,才恋恋不舍地沿着原路回去,两个人开着车往市区里找餐馆的时候,才发觉已经是饥肠辘辘了。 陈默找了个市政厅附近的餐馆,结果到了那里,才发现餐馆旁边很不好停车,陈默兜了两圈都没发现停车位,他忽然想起塞尔达给他的卡片,他对lily说道:“你从我兜里把塞尔达的那张卡片给我拿出来,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那个地址应该就在附近,那边应该有停车位的。” lily拿出卡片,输入地址,发现那个地方,就在市政厅的后边。陈默按照地址开到了一幢四层的英式小楼前,只见塞尔达正在行人道上,和一个高个子的男人说话。 陈默打开车窗,对着塞尔达挥着手道:“塞尔达!塞尔达!” 塞尔达看到了陈默他们,她快步地跑过来,“hi,silence!”她喊道。 等到她来到车边上,陈默道:“抱歉塞尔达,我想问一下,这里附近哪里可以停车?” “你停到这座房子的后面,后面,就说是来参加会议的就行。”塞尔达挥着手用力做着往后面的手势。 等到陈默在房子后面停好车,他和lily绕到房子前面,看见塞尔达站在门口,穿着一袭复古长裙,和刚才的那个高个子男人在交谈着什么。 陈默看着塞尔达的装束,还有和她交谈的那个男人,一身的复古样式的西装,皮鞋亮得可以照亮脚下的台阶,他低声对lily说道:“咱俩打个赌,这个男的,叫菲茨杰拉德,斯科特·菲茨杰拉德。” “你这妄想症还真是不轻啊,”lily没好气地说道,“咱们先把肚子解决了行吗?早就知道中了你的圈套了,你这餐馆就是按照这地址挑的吧?” “真不是,你不是也看到没车位吗?” 两个人说着走到塞尔达和那个男人身边,两个人都微笑着对他们打着招呼,塞尔达说道:“你们来得太早了,活动还没有开始呢。” “那我们先去吃点东西。”陈默冲lily眨了眨眼睛。 “活动大约几点开始?”lily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大约一个半小时以后。”那个男人抬手看了看自己腕上的手表。 “啊,我忘了介绍了,”塞尔达敲敲自己的脑袋,动作显得很顽皮可爱,“这位是从中国来的silence,和lily。” “啊,幸会幸会。”那个男人伸出手来与陈默和lily握手。 “我叫菲茨杰拉德,斯科特·菲茨杰拉德。”他微笑着说道。 第47章 “我无数次在黄昏的时候,坐在家门口破败的台阶上,想着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账单要付?”菲茨杰拉德低声说道,“我精疲力尽地看着街道上的树叶,一天天变得枯黄,我有时会看得出了神,把那一枚枚叶子,看成是已经付完款的账单,一张张地飘落在我脚下。那时,在很多的时候,我都问过自己,我这样做,到底是想证明什么。我可以像我的姐姐一样一走了之,离开这里,这个我已经没有任何留恋的家。” “但是每天早上,在我将要出门的时候,我经过我父亲的房间,都会看见,经过一夜醉生梦死的父亲,靠在自己的床上,呆呆地看着窗外。他的胡子在脸上,如同一堆灰白的乱草,他无神的双眼,空洞地凝视着窗外的某一个地方。他的嘴角歪斜着,缓缓流出的口水,像是坠着一颗雨滴的蜘蛛丝,无声无息地落在他已经脏得看不出颜色的t恤衫上。每天的那个时候,都是那个样子。他像是,像是一具已经被掏空了的躯壳,他的双眼里,早已没有了广阔的原野和牛群,也没有了母亲,没有了我那失去的那两个哥哥,或者,那早已不知音信的两个姐姐。他基本上已经不再说话了,不过我觉得即使他想说话,也不过是和酒有关,也不过是想要再来一瓶。我每次看过他,然后出门,每次我都暗暗地在自己心里发誓,我绝不能,绝不能,绝不能像他这样,我恨酒这个东西,它把我像岩石一样坚硬的父亲,变成一个行尸走肉。” “我那时为了还账单,最多的时候打过三份工作。我干的最长的一份工作,是餐馆的侍应生。我白天打工,晚上人少的时候,就在餐馆里看书,直到有一天,一个常来餐馆的客人问我,一个喜欢读菲茨杰拉德的侍应生,想不想来听听他的写作课。我去了,和那些大学生在一起,他们和我差不多年纪,每个人都显得朝气蓬勃,青春洋溢,我是第一次来到大学校园,我承认,我喜欢和他们在一起,我用所有的空余时间,完成课上的作业,有时候,会一直写到饭馆打烊,再去酒馆,背回我那喝得烂醉的父亲。” 菲茨杰拉德嘴角泛起了微笑,他喝了一口咖啡,“那对我,是有着决定意义的一年,我第一次写出了属于自己的小说,我还写一个由同学们排演的剧本。而且,在那一年的一个夏天,我终于在经过我父亲的房间时,没有走出门口,而是走进他的房间,我不由分说地把他的衣服脱了下来,他浑身散发着一股腐烂的味道,就像是一个烂透了的苹果,那干枯瘦弱的身体里,好像随时都能挤出里面的脓水,我把他抱到洗手间,在淋浴下面拼命地冲洗着他,他的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手在空中胡乱地挥舞着,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恐惧,他害怕了!害怕了!他害怕了!我当时脑海里闪过的只有这一句话,”菲茨杰拉德的语速突然加快了,他像是跟随着当时自己闪过的念头,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他的手指紧张地抓捏着,好像是在念着一句突然灵验的咒语。 “父亲终于对自己周围的一切,对于我,有了反应。他突然在喷头下面大声地哭了起来,他哭了,像一个被迷路的孩子,我好像知道他为什么会哭,可好像,又不知道。他慢慢地坐到了地上,任凭水浇到他的脸上,身上,房间里,充满了水的声音和他的哭声,我湿漉漉地走出洗手间,关上房门,走到街上,感觉自己,好像重新获得了新生。” “但是后来。。。,但是我的后来。。。”菲茨杰拉德突然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塞尔达突然站起来,快步走到他的身边,轻轻抚着他的背,这时候,毕奇夫人站起来道:“让我们休息一会儿吧,大家也可以相互再认识一下。” 塞尔达坐到菲茨杰拉德的身边,低声地在他耳边说着什么,揽住他的头,抚摸着他光滑的鬓角。陈默看着他们,好像自己眼前的人,是从薄薄的书页里跳出来的一样,里面的人物都年代久远,有些模糊失真,影像的轮廓,也似乎泛着铜黄色的光晕。人们说话的声音都很轻,四周很安静,仿佛是一部情节散漫,人物疏离的老式电影。 陈默看了看lily,她显得很是心不在焉,眼神空空的看着人群坐着的地方,陈默建议道:“要不要,去喝杯咖啡?” lily点点头,两个人起身走到喝咖啡的地方,陈默给lily倒了一杯咖啡,lily嚼着一块巧克力饼干,突然饶有兴致地问道:“你能猜到,他们别人都叫什么?” 陈默笑着道:“我只能试试了。”说完,他端着一杯咖啡,走到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老人面前,轻声问道:“请问,您是那个写了《老人与海》的海明威吗?” 老人像大海一样湛蓝的眼睛里闪动着一丝顽皮的光,“需要我的签名吗?年轻人?” 陈默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一个穿着考究,留着两撇弯曲小胡子的中年人走了过来,他那高高的颧骨和黧黑的肤色,还有天生趾高气扬的气质,都十分引人注目。他看着陈默,慢条斯理地说道:“很难想到,一个中国人,会到这么遥远的加拿大来?”他的英语说得刻意的抑扬顿挫,反而显得有点怪腔怪调的。 陈默看着这个人的样子,颇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您是西班牙人?” 那个人微笑着欠了欠身,姿势很是优雅。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达利先生?”陈默接着问道。 “我只是做了一只忧伤的软表而已。”他接着道。 陈默不由自主地摇头暗笑,觉得这个人真是从骨子里都把达利模仿到家了。然后他指着桌子另一端,一个正在激动地说着什么的光头问道:“那么,我想问一下,那位,又是谁呢?” 海明威和达利回头看了一眼,达利捋了捋两撇油亮的小胡子,用带着刻意的语气说道:“这人,就是那个不知道是天使还是魔鬼的毕加索。” lily听着这些只在书上看到过的名字,喝着咖啡问道:“那,你们这些。呃,有名的人,都是因为,因为这个协会走到了一起的?” “你说的没错,我的孩子,”海明威道,“因为我们,都曾经见过这这个世界的黑暗,”他环视着屋子,“很多珍贵的东西,都是因为失去了,才知道什么叫做拥有。” “其实,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可以轻易地去毁掉,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并不是因为环境所迫,只是因为我们可以。”达利意味深长地说道。 “原谅我,我没有参加过这样的活动,”lily说道,“这里的一切对于我,都很新奇,不过我很想冒昧地问一句,这个协会到现在,成功的人多吗?就是能够,重新不用,哦,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吧?” 海明威和达利对视了一下,海明威说道:“据我所知,孩子,可能有不到一半的人吧,可以走出这里,在这个城市,或者,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继续自己的生活,不再回来。他们很幸运。而另一部分,可能终生都会留在这里。” “或者,”达利淡淡地说道:“他们也不再回来,而是去了一个相同的地方。” lily转过头,对着陈默压低声音用中文说道:“如果这一晚上在这里都得这么拿腔拿调地说话,我估计我支撑不了多久了。” 陈默坏笑着看着lily,然后模仿着达利先生的口气,用中文说道:“哦,亲爱的女士,恐怕你会失望了,因为这位陈默先生,会倒在你的前面。”他的话逗得lily笑了起来。 “其实,他们并不是总是这样的,”一个声音在他们的身后响起,陈默和lily急忙转回身,塞尔达正微笑着看着他们。“就像海明威说的那样,因为他们见过黑暗,所以才会格外享受这样的时光。”这一次,她依旧用的是中文。 陈默和lily的脸一下变得通红,这简直是让他们俩尴尬到死的一刻,lily清清嗓子,中文,英文,法文一起蜂拥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陈默倒是很快地说道:“塞尔达,请不要误会,我们的意思是。。。”他还没有说完,塞尔达很是宽容地说道:“不用解释的,我想每个人,都会产生你们这样的想法的,这很容易理解的,因为,你们仅仅看到了他们的这一面。” 塞尔达来到他们四人的中间,说道:“我想,你们应该重新介绍一下自己,因为你们现在的样子和表现在我看来,已经和那个名字别无二致了。” 海明威咧着嘴笑了起来,陈默看到在他胡子里边隐藏着的一口坏牙,他用法语和塞尔达说了几句,塞尔达笑着回击了他,两个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陈默听不懂,只能求助地看着lily,lily睁大了眼睛,吃惊地听着他们说话,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的陈默。 “我说,您倒是给我说说,人家说什么了啊?能乐成这样?”陈默问道。 “就是朋友之间问候之类的,像你们男生见面时那样的,”lily说道,“就是比较口语化的那种。” “这个问候也能乐成这样啊?”陈默一脸的不相信。 lily无奈地说道:“都是些俚语和粗话,我也听不太懂。” 塞尔达转过头来用英语对陈默和lily说道:“这位海明威先生,曾经是一位中学物理老师,而那位达利先生,曾经,是一个厨师。” “我是一个画家,特么该死的塞尔达,一个天才的,无人可比的画家!”达利突然大声地说道。他的手哆嗦得很厉害,连杯中的咖啡都泼了出来。 “我们因为自己的酒瘾,失去了家庭,孩子,还有正常的生活,”海明威用英语轻声道:“我们假装是那些人,那些作家和艺术家,假装我们什么都没有失去,假装我们还有一个可以像正常人那样活着,和死去的未来。” “你不是,很抱歉,达利,”塞尔达冷静地说道,“你不过是一个瘾君子,我们都是。” “非常抱歉,”陈默嗫嚅着说道,他被这个急转直下的场面有些弄得不知所措,“如果我们说了什么,伤害到了什么人,我请你们原谅,我们不是有心的。” “这就是遇见陌生人的一个测试,你们会怎么看待他们,用一个普通人的眼光去看待一个瘾君子,或者说,曾经的瘾君子。” 这时候,毕奇夫人走到大厅中央,说道:“各位朋友,让我们回来,继续分享菲茨杰拉德的故事。” 大厅里的人听到她的召唤,陆续回到了自己原先坐着的位置,陈默注意到,中央空出了几把椅子,他低声问和他们一起回来坐下的塞尔达,“是不是有些人已经走了?” 塞尔达耸耸肩膀,“不是每个人都能坚持下来的,我们完全是自愿的,有的人来了,有的人走了,这很正常,不是吗?”她侧过头,看着陈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穿过黑暗,或者,”她顿了一下,“被黑暗吞没。” 毕奇夫人此刻抚摸着菲茨杰拉德的肩膀,对着他耳语着什么,菲茨杰拉德听着,然后缓慢而坚决地摇着头,然后毕奇夫人半是怜爱半是担心地看着他,最后坐到了他的身边。 “我知道很多人,和我一开始的时候一样,只是把这里当做一个避风港,只是,想来试试,我们一开始并不想承认自己的脆弱,”菲茨杰拉德点点头,“我们不想。”他停顿了一下。 “我在这里已经半年了,这是我,第一次说出我自己的故事,我想,我需要这个时刻,”此刻坐在她另一边的塞尔达,伸出左手,握住了他有些神经质地反复握拳的右手。手接触的那一刻,菲茨杰拉德仿佛被电击了一样的转过头,他看见塞尔达,眼中那惊恐的目光,慢慢变得柔和起来。 “一切噩梦的开始,都来自刚才说过的那个早晨,我以为我获得了新生,但是很遗憾,我没有。” “那天晚上我从餐馆回来,先去了酒馆,破天荒地没有看见父亲的踪影,我回到家,看到他坐在厨房的餐桌边,面前放着一杯水。” “他给自己理了发,还刮了胡子,脸上还有一些刮破的痕迹,我想是他刮胡子时手抖的时候弄破的。因为他的酒瘾,他的手一直抖个不停,所以早就不刮胡子了。我坐到他的对面,他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眼光看着我,好像是第一天看到我,刚刚意识到我的存在,,而我在他皱纹如同沟壑一样纵横,一双浓眉阴云密布的脸上,看得出他忧心忡忡。” “他说他要戒酒,他说自己知道再这样下去,不但会毁了他自己,也会毁了我。我们都得像个人男人,他说道。他本来就不善言辞,所以那天他说得不多,但是他当时看我的眼神,有着一种不一样的东西,那眼神有些让我害怕,也让我有些莫名的兴奋,坐在我面前的父亲,让我既熟悉又感到陌生,我想这可能是一段非常艰难的时期,不过,当时的我坚信,所有的事情,现在都有了一个正确的,好的开始。” “人世间的一切,好像就是在好的与坏的之间摇摆。在他说了戒酒后的一个一天晚上,那是一个很平常的夜晚,只是我回家的时候,父亲,没有在家里。我当时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再次回到酒馆,把我喝得烂醉的父亲背了回来,我觉得那天的父亲格外的沉,跌跌撞撞地我走在路灯稀少的街道,看着天上的一弯新月,黑暗的天空,好像离我特别的近。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着,感觉自己,好像是在向那个黑暗的地方跌落,带着我醉得不省人事的父亲,一起落下,而那长长的黑暗,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等到我们回到家,我把他放到他的床上。然后我坐在餐桌边,想着下个月的房租要是再交不上,我们没有房子可以住了。我突然有着一种很沉重的无力感,我昏沉沉地趴在桌上,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人来到了我的身边,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天,我是被救护车急促的笛声从睡梦中惊醒的,我抬起头,发现自己披着父亲的衬衫,在餐桌上睡着了。我走出房门,发现门前的街上,聚集了很多的人,可以不时听到有一个人在慌乱而激动地说着什么,我走近他们,看见一个人躺在那里,他的身下全都是血,我仅仅能从那张枯槁的面容,和刚刚长出来的胡须,才能知道他是谁。我扑到他的面前,手忙脚乱地想要抱起他,我看着到处喷涌的鲜血,机械地想要扶他起来。” “我看到他在笑,”菲茨杰拉德此刻已是泣不成声,周围的人安静地听着,像是一尊尊凝固的雕像。陈默和lily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等着他接下来说出的话。 “他在笑,我很久,很久,没有看到他笑过了,在我的记忆中,他是很少笑的。我扶着他的头,父亲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弄不死这狗娘养的,但它没想到,我能跟他同归于尽。’ 说完,他毫无顾忌地笑了起来,我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岩石一样的父亲,他在我的怀里笑着,带着他特有的自豪和骄傲,我俯下身,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爸爸,你做到了,你,从来就没有让它们赢过。’” 陈默感觉自己心脏的某个地方,有一点微微的刺痛,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缓解一下,但是那一点的痛,却越来越让他难以呼吸,而他身边的lily,低着头,长发披散开来,挡住她的脸颊,陈默只能从她微微抖动的发丝,发现她是在听着,这个属于菲茨杰拉德的故事。 第48章 “我的父亲是在救护车上断的气。” “我当时甚至,都没有来得及跟他说一声,我爱你。”菲茨杰拉德慢慢地说道。 “在他的墓碑上,我让人刻了一行字,上面写着:这里躺着,一个真正的男人。” “我想,这可能,也是他最在意的一句话。” “有时候,我还会在梦中梦到他,是他喝酒以前的样子,他带着我在酷热的午后,去小溪边饮马,他眯缝着眼睛看着原野上,稀稀落落的树上枯黄的树叶,他朝地上吐了一口痰,然后用粗糙的手掌抚摸着我的头,指着远处高高悬在天空上的一个硕大的黑点,对我说,我的儿子,如果你能看得足够远,你会看到,那是一只鹰,它和我们一样,都是这片土地的主人,因为我们和它,都属于勇敢和自由。” 菲茨杰拉德的声音变得很轻,仿佛他已经陷入了一场回忆,每个人都放轻了自己的呼吸声,生怕惊扰到他。 “从那以后,我远远地离开了那个镇子,我在那里,埋葬了曾经属于我的一切,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我去了费城,露宿街头,卖唱,我做过很多事情,但是没有做过不好的事,最终我找了一份工作,可以继续我的写作,后来,我开始在杂志上发表过文章,也写过短篇小说,为广告公司写过广告词,还当过一阵子新闻记者,最后,我终于成为了一名职业撰稿人,等到我能用写作养活我的那天,我从家里出来,走在街上,听到街角的咖啡馆里,传来的是斯普林斯汀的《费城故事》,我不可抑制地想大声地对自己说,我已经是一名作家了。甚至后来还去过好莱坞,做过一阵子编剧,还写过脱口秀,我不但衣食无忧,而且曾经一度还小有名气。那个我离开的小镇,我慢慢地把它从记忆里抹去了。” “我甚至认为,我已经,已经离我父亲的那条路,离那天我背着他回家的那条路,非常非常遥远了,我梦到他的次数越来越少,我以为以后,他只会是我偶尔想到过的一个影子,一个再回到小镇的理由。” “在《伟大的盖茨比》的开头里面有一句父亲对儿子的话:‘每逢你想要批评任何人的时候,你就记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并不是个个都有过你拥有的那些优越条件。’我记住了这句话。我从一个西部的牛仔,变成了一个自己梦想成为的那个作家,我是从最不可能的那个地方里跌跌撞撞爬出来的,我开始觉得,我有理由可以批评任何人了。” “我开始变得自以为是,和电视台和出版社的同仁的关系,也越来越差,我觉得他们离不开我,所以,我当时就想,他们就去他妈的吧!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直到有一天,我自己一个人在酒吧,想找个可以说话的朋友来喝一杯,我翻遍了手机,没有,一个人都没有,我才发现,很多曾经的朋友,都离我而去了。我不停地给人打电话,直到我打通一个女孩的电话,她在电话里说:‘你不是菲茨杰拉德,也没有人是你的塞尔达,你只是一个写小说,写脱口秀的人而已。你要记住,酒精毁了那个天才的作家,而现在,它也在毁掉你。’” “直到听到那个电话,我才好像恍然大悟,在不知不觉中,我重新,重新走上了我父亲的那条路,我最不堪忍受的,发誓都不会踏上的那条路。” 菲茨杰拉德回过头看着塞尔达,目光里充满着不堪回首的往昔和伤痛,塞尔达温柔地看着他,把他的双手放到自己的膝上,低声道:“现在,有人是了。” 大家无声地笑了起来,每个人都看着他们俩,交换着会心的眼神,菲茨杰拉德清了清喉咙,接着说道:“我曾经百思不得其解,我是怎么,就是怎么变成了那个我最厌恶的人的?最开始的时候,我当时在费城住在出租屋,交不起暖气费,于是,我会从当时工作的餐馆带一点客人喝剩下的酒,暖暖身子,尤其是晚上写作的时候,我更需要来一杯,化开我被冻僵的手指,再暖和一下我写作的思路。开始的时候,我很警惕,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地说道,你最多只能喝三小杯,但是后来,我的境况开始好转了,我开心的事情多了起来了,慢慢地,我一点一点地放松了,心里的那个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听不见了。” “有时候,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会忘记自己昨晚是在哪里,自己是怎么回来的,我开始一步一步地向着吞噬父亲的地方走去,那条黑暗的路,我熟悉的黑暗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恐惧,而且竟然还感到,一点令人难以相信的亲切感,这才是,最让我害怕的地方,我这时才明白,我又一次,到了需要决断的时候,而且,可能要比上一次,困难得多。” “确切地讲,我并不确定我是什么时候染上的酒瘾,现在想起来,事情好像都很混乱,时间像是破碎的片段,被我凌乱的记忆卷成了一卷,一股脑地塞进了我头脑里的某个角落。我想要拿出来的时候,总是会牵扯到很多看似毫不相关的事情,事情就是这样,一点点地累积起来,像是生活中毫无意义的小事,但是等你发觉的时候,才发现你已经走得太远了,已经无法回头了。就是那样,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开始的时候,对于我是容易的,因为那时候我已经失去了工作,朋友,我曾经拥有的一切,我已经没有什么不能再失去的了。我过去一直睡不着,每天晚上都要靠酒精才能入睡,戒酒后,我甚至试过大麻,还有那些药品,你们知道,能转移我的注意力的东西,我试了很多,直到一个人告诉我,我会从一个泥潭跌进更深的一个,我才开始真正的戒酒,那个人把我带到了这里,”他说着,抬起头看着塞尔达,微笑着接着说道:“所以我才能在这里,讲述我的故事。” 毕奇夫人看着他们俩,过了一会儿,说道:“菲茨杰拉德,今天在这里,还有我们请来的两位客人,他们第一次来到加拿大,”她转过头,对着陈默和lily的方向挥了挥手,“我想,你们也想和大家打个招呼吧?” 陈默和lily努力试着微笑着,和纷纷转过头来的人,也挥着手打着招呼。然后两个人站起来,lily用英语说道:“我们来自中国,我们,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坦白地讲,我的身边,”她沉吟了一下,想着措辞,“没有这样的,呃,聚会,像这样大家坐在一起互相帮助戒除酒瘾,我觉得很好。”她说完,看了陈默一眼,好像也想让他说些什么。 陈默点点头,思索着说道:“大家好,我叫陈默。” “嘿,陈默,你好。”众人纷纷回应道。 “看来我是找到了参加这个聚会的正确方式,”陈默开着玩笑道,“我的感受很多,就是,就是我也很喜欢文学,喜欢写作,当然,成为一个能养活自己的作家就更了不起了,”他冲着菲茨杰拉德笑笑,“所以我觉得你很了不起,能戒除酒瘾,就是一件更了不起的事情了,我很喜欢你们的聚会。”他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但是每个人都很认真地看着他们,倾听着,等他们俩说完,还点头笑着鼓起了掌。 “现在,”毕奇夫人等众人安静下来,拍了拍手道:“让我们一起来。” 说完,毕奇夫人向陈默他们招手示意,让他们过来,陈默和lily有些犹疑地慢慢向他们走过来,这时屋里的人,都已经把原先放在大厅中心的椅子,拿到墙边,靠墙放好,偌大的大厅一下显得更加空旷了,只有人们头顶上巨大的枝形吊灯,铺洒下来的明亮光辉,照在每个人身上,并且在每个人身上,都拉出一条长而歪斜的影子,大厅四周墙壁上的壁灯,可能是因为换过灯泡的缘故,把大厅的四面,照得有些明亮不一,不过,这些并不妨碍陈默看见每个人脸上,那平静的,或者是,试图显得平静的面容。 赛尔达伸出手,拉住陈默和lily,低声说道:“这是我们最后的一个活动,每个人要参加的,包括你们。” “我们也要参加吗?”lily惊讶地问道,“可是我们并没有需要,需要告解的东西啊?”她一时间很难找到准确的词汇来形容她想说的话, 塞尔达轻声笑了起来,她说道:“你看一下就知道了,这个很容易,有时候非常容易,但是有时候,也很难。” 塞尔达拉着陈默他们站到他们的身后,“现在,你们看着他们怎么做,你们照着做就可以了。也许,这是一个让你重新认识你自己的夜晚。”她轻声地说道,脸上的雀斑在灯光的照射下,好像隐隐有些发红,她的眼睛,似乎也在闪着光。 陈默和lily转过头,看着刚才散坐的人们,已经站在放着椅子那一边的墙边,手拉着手排成一排,面冲着另一边的墙壁,菲茨杰拉德,海明威和达利,还有毕奇夫人,都站在那里,吊灯清晰的光晕,在大厅中央,在不知名的族徽和大理石明暗相间的地面上,孤零零地明亮着。 陈默和和lily觉得,自己好像是重回了学校的课堂,手足无措地面对一门艰深枯燥,自己根本就没有准备,而且马上就要考试的专业课,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这时,菲茨杰拉德高声说道:“如果你想要戒掉酒瘾,重新回到你想要的生活,请穿过房间。” 所有的人都慢慢地向着对面的墙壁走去,赛尔达扭过头对陈默他们说道:“听清楚问题,如过你有过这样的情绪,穿过房间,如果没有,留在原地。”说完,她放开陈默和lily,独自随着众人走向另一边,等到所有的人在那边站好,这边只剩下陈默和lily两个人。 他们俩看着站在对面转过身来的一排人,看着菲茨杰拉德的西装和毕奇夫人的眼睛,看着海明威花白的胡子和达利弯曲翘起的胡子,那些人,那些看起来如此不真实,却又活生生地就站在你面前的人,陈默不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他也希望自己不用去经历,正如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疾病,而lily,不知道回到北京后,应该如何面对自己的生活。陈默想道:其实我们都一样,都在这个世界里浮浮沉沉,也都在为抵抗着命运的安排,而努力地活着,我们,都一样。 毕奇夫人接着高声道:“如果你相信上帝终会拯救我们,请穿过房间。”他们陆陆续续地走了过来,但是有三个人站在那里没有动。 塞尔达站在陈默的前面,说道:“如果你感受过家庭带给你的伤害,请穿过房间。” 说完,她带头走过去,菲茨杰拉德走在她后面,这边有大部分人走了过去,对面有两个人走了过来。 海明威说道:“如果你曾经感受过爱情的美好,请穿过房间。” 陈默和lily相互看了一眼,他们俩不约而同地伸出手,握住彼此,慢慢地走过房间,在这段短短的距离中,他的脑海里,闪现得都是那些生命里温柔的镜头,那些快乐而令人难忘的容颜,他看到身边的一个年轻男子若有所思地走着,和自己一样,抿着嘴唇,眼睛湿润,他,是不是也和自己想的一样? “如果你曾经有过梦想,请穿过房间。”达利说道。 陈默再一次和lily随着人群穿过房间。 “如果你曾经对这个世界绝望,请穿过房间。” “如果你忘记了对最爱的人说爱,如果你人生中有无法弥补的遗憾。请穿过房间。” “如果你心中还有仇恨,请穿过房间。” “如果你觉得自己不会是一个好的父亲或母亲,请穿过房间。” “如果你想过逃离,请穿过房间。” “如果你认为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请穿过房间。” 无数的声音响起来,陈默和lily有时并肩站在一起,有时相对而立,在无数个曾经问过自己,和无数个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里,他和lily穿梭在大厅的两面墙壁之间,就好像是,在走过自己的一生。 “如果你想去北极裸泳,请穿过房间。” 所有的人听到这个问题,都笑了起来,毕奇夫人摇着头对着一个染着蓝发的女孩说道:“只有你才会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 女孩站在所有人的对面,漫不经心地嚼着口香糖,带着一丝坏坏地微笑。 “现在,所有人都说完了,只有我们的客人还没有说了。”毕奇夫人回头望着陈默和lily。 “我们也可以说吗?”陈默问道。 “当然可以,你们是好的倾听者,我们需要彼此的沟通。”毕奇夫人真诚地说道。 “你说吧。”lily对陈默道。 陈默想了一下,“如果你感到孤独,请穿过房间。”他说道。 这时,所有的人都开始走动起来,相互穿过房间,这时不知道是谁,轻轻地鼓起了掌,随后每个人都开始鼓起掌来,每个人都微笑着,像是给别人,也像是给自己,轻轻地鼓起了掌。 陈默和lily走出小楼,与塞尔达,毕奇夫人,还有菲茨杰拉德一一告别,此刻蒙特利尔的夜空,清亮得如同一个缀满银粉的深蓝色的大盘子,月光与星光深邃高远,树影婆娑,沙沙作响。陈默和lily开上“北京雪人”,回了酒店。 一回到自己的房间,陈默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自己的电脑。参加完这个聚会,他突然有了一种想要写点什么的冲动,不单单是为了生活写一份稿子,他想要的好像更多一点,就像是,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着的我们,都像聚会的那些人们一样,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故事,有着自己的苦难与快乐,你的苦难未必比别人的多多少,你的快乐也未必比别人的少多少,但是每个人,那里的每个人都在那么拼命地活着,渴望着一点好的将来。他想把他们脸上的表情写出来,他也希望,他能像他们一样,勇敢地,孤军奋战一般拼命地活着,他也希望自己,能够有一个,好一点的将来。 第49章 陈默在自己的房间里一直全神贯注地写着,手指把键盘敲得劈啪作响,但是依然跟不上他那如同脱缰野马一般的思绪。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甚至连lily的敲门声,他一开始都没有听见。 等到他去把门打开,看见lily一脸诧异地站在门口, “干什么呢,这么久?”她一边说着往房间里走,一边看着他的桌子上的电脑屏幕。“看来参加这个戒酒会,对你影响挺大啊。”她微笑着调侃道。 “这是男生宿舍啊,我总要干点什么和女生不一样的吧?”陈默开着玩笑道。也许是因为写作顺畅,他的心情也显得很好。 “你少来!”lily根本不买他的帐,她看着陈默道:“我想问问你,最后一句是怎么回事?” “什么最后一句?”陈默背对着lily在吧台泡茶,随口问道。 “如果你感到孤独,请穿过房间。”lily一字一顿地说道。 陈默拿着茶包的手停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接着泡茶,他的动作很仔细,直到泡好了两杯红茶,才端着杯子走过来,把茶杯放到桌上。 “只是,只是当时的一时所想。”他说得有些文绉绉的,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 lily坐在椅子上,看着陈默走过来,她拿起茶杯,吹着杯口的热气,“我没想到你会说出这句。”她摇摇头。 陈默坐到床上,那着茶杯,小口地啜着,“也许,真实的我,可能,和你眼中的那个我,不太一样吧?”沉默了一会儿,他慢慢说道。 “我一直以为,会说那句话的人,是我。”lily看着茶杯说道。 陈默抬起头看着lily,她转过头翻了翻陈默桌上的旅游指南,“明天什么时候走?”她问道。 “还是一早走吧,到魁北克城不远,早到了可以先转转。”陈默继续喝着茶。 “不过明天我想先看看车,我开回来时,觉得有些跑偏,肉乎乎的,起不来。” “这车可不是您那个豪车,肉一点正常啊。”陈默不以为然地道。 “是吗?”lily半信半疑地问道。 “没跑多少公里啊,你要是不放心,到你妹那里,找个车行检修一下,反正在那里的时间充裕。”陈默看着他的行程日记道。 “行,听你的,”lily又喝了一口茶,喝完之后做了个鬼脸,“苦死啦,你喝这玩意能睡着觉吗?” “习惯了,写东西睡得晚,都靠这些撑着呢。”陈默又喝了一口。 “那我走了,你早点睡吧,我看明天还是的我来开吧,你这样熬夜,我还真不放心把自己交给你。” “哟,那可真好,那我明天车上睡了。”陈默陪着笑脸道。 lily走到门口,很不满地“哼”了一声,开门走了。 陈默重新坐到桌前,他喝着浓浓的红茶,心里又回想起那一刻的场景:在陈默说完如果你感到孤独,请穿过房间后,每个人脸上,那仿佛独自一人穿过无人街道时的表情。 第二天一早,陈默和lily吃过早饭,结完帐,陈默就把行李箱装好,又顺手摸了摸“北京雪人”毛绒绒的绿色围巾,接着坐到副驾驶的位子,替lily把导航定好位,这时lily指着汽车屏幕上的一个显示灯问道:“你看这显示的是什么啊?昨天回来好像就亮了。” 陈默仔细地看着显示灯,说道:“好像是胎压的显示吧?我也不太确定,这车看着挺新的,咱们撑死了也就跑了五六百公里,按理说不应该啊,到了魁北克咱们找个地方检修一下吧,这样心里也踏实,今天就这两百多公里,你开慢点。” lily点点头,侧过头着车窗外的天空,“看样子今天天气不好,估计,像要下雨了。” 陈默摇下车窗,一股湿冷的气息,带着树木清新的味道扑面而来,远处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像是一块巨大无比的厚厚的苫布,覆盖在城市上空。 “走吧。”陈默看着天空说道。 从蒙特利尔到魁北克城的40号公路,也是加拿大秋季“枫叶大道的”一部分。lily按着导航走,经过15号公路一直往东,就上了40号公路。路上的车不多,但是也许是因为天气的原因,道路有些湿滑,lily一言不发地握紧方向盘,盯着前方。陈默也放弃了眯一觉的打算,帮着lily看着眼前的路况。 “北京雪人”开出了城区,道路两边的房屋和建筑物逐渐稀少,繁茂的灌木丛和红色的枫树逐渐多了起来,公路与圣劳伦斯河慢慢分道扬镳,车子在公路上一路疾驰,放眼望去,眼前已一片如火焰般燃烧的荒原,陈默出神地看着这让人迷醉的景色,听见身边的lily轻声赞叹道:“这条公路的两旁的风景真美。” “是啊。”陈默回应道。 “想想要不是我发了神经和你一起出来,还真看不到这样的景色,人吧,还真是挺奇怪的,现在想想,有时候想来想去,反复权衡的决定,还不如一次莫名其妙的冲动下的决心。” 陈默带着笑意转过头看着lily,说道:“你也知道自己是发了神经了?” lily很是开心地笑了起来,她突然转头问陈默道:“对了,你能猜出来,我如果不是跟你出来这一趟,我想干点什么吗?” 陈默摇摇头,“猜不出来。”他回答道。 “恐怕没几个人能想到的,”lily抿着嘴笑着说道,“我想,要不要去当一个演员?” 陈默差点伸出脚去把汽车的刹车给踩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想去当演员?!“ “怎么啦?不行啊?”lily白了陈默一眼。 “这个,啊,我觉得吧,这个事吧。。。”陈默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拙于言辞的人,但是这次确实觉得自己有些无言以对了。 “你这跨界,跨得有点大吧?”最后他只憋出来这一句。 “那是在我上初中的时候,我一个中学同学说的,也不知道怎么聊起来的,她突然说,你怎么不去当个演员呢?你当演员肯定很好。我当时也觉得莫名其妙,好好的我当什么演员啊?当时我们想的,就是好好上学,然后上大学,最后规规矩矩地上班,从来没想过这些。” “其实我那个女同学就中学时和我挺好的,我上大学后就没怎么联系过了,她这个人我都忘了好长时间了。” “然后,就在我,辞职的那天,那天晚上。我一个人找了一个酒吧,喝着酒,不知道怎么地,就在那个酒吧我看着一帮跳舞的人,突然想起了她的这句话。这句话突然冒了出来之后,就像个魔咒一样赶都赶不走了,我真想了挺长时间的,还动了试一试的念头。” 陈默看着lily,依旧无法相信地笑着摇着头。 “真没法把你和一个演员联系起来。”他说道。 “可能是辞了职,自己也就想开了吧。”lily双眼直视着前方道,兴致勃勃地问道:“哎,你呢?你是不是也过这样的,一闪念的那种,我想成为什么什么样的人的想法?” 陈默想了想,“我还真没有。”陈默说道,“我好像除了写写字,真没往别的地方想过,现在想想,如果不是学了会计,毕业还能找到份不错的工作,光靠自己写作,说不定我早饿死了。” 此刻远远的天边,不断翻滚着浓重的乌云,低低地压着地平线,如同一幅世纪末的景象,火红的枫叶如同炼狱的火焰一般,在广阔的原野上燃烧,狂风骤起,夹带着一滴滴的冷雨飞扑到车窗上,随后,一声如同天神之怒一般的响雷猛然轰响,接着是瓢泼一般的暴雨,响应雷声一般地“噼里啪啦”地下了起来。 陈默关好车窗,lily忙不迭地打开雨刷器,陈默说道:“这天也变得太快了。”他低下头,透过雨水模糊的车窗,仔细地辨认着道路两边一闪而过的路牌,说道:“保持好速度,地上湿滑,你小心点儿开,这雨应该过一会儿就停,这边靠近山区,雨来得快,去的也快。” lily开着车,“嗯”了一声。 在暴风雨中开了接近半个小时,雨势骤停,“白色雪人”如同穿过水帘洞的雨幕一般,除了车窗上的雨滴和两旁被雨水打湿的,青翠欲滴的灌木丛,还有树上湿漉漉的金黄的,火红的叶子,已经看不出这里曾经有过下雨的痕迹。太阳在云层间渐渐穿行,把大片大片的乌云镶上了一道耀眼的金边,唯有带着雨水气息的凛冽的风,不时吹过,好像在告诉他们,他们见证了这个世界在一瞬间的转危为安。 lily看着依然闪亮的胎压灯,又看了一眼远处的路牌,说道:“前面要进市区了,我们要不去加点油,顺便去看看车,刚才开得我心惊胆战的。” “好,我看看前面是哪里?”陈默找着导航仪上的名字。 lily看着法文的标志牌道:“好像是叫什么三河市?” “三河?”陈默乐了,“那离北京不算太远了。” lily笑笑,按照着导航仪的提示,把车开进了市区,找到了一家加油站,加油站里有一个很小的食品超市,旁边是一家蒂姆·霍顿斯的快餐连锁店,和加油站与超市比起来,连锁店大得不像样子,像一块被拍得扁平方正的灰色水泥台子边,摆了两个乐高的玩具模型。蒂姆·霍顿斯手写字体的红色招牌,在背后同样灰暗天空的映衬下,被云层中透出的太阳光线照得格外醒目。因为加拿大加油都是自助的,lily不太熟练,都是陈默去加油,等陈默停好车,去一边拿过油枪,而lily从车上下来,在车边活动着有些麻木的四肢,等到她转到车后轮的位置时,忽然眼睛定住了,她仔细看着车后轮的轮胎,然后走上前去,在轮胎上用手拨弄着什么,然后她焦急地大声对陈默喊道:“陈默,你快来看看!” 陈默看着油枪,听到lily的喊声不对,就喊道:“等一下,我的加完油过去。”等加完油,陈默跑到“北京雪人”的后面,看见lily正拿着后备箱里的工具箱的工具,在车的左边轮胎上弄着什么,他问道:“怎么了?” “你看看吧,是车后轮扎进了一个大钉子!”她用手里的改锥,指着后轮轮胎上一个银灰的点,有些埋怨地说道。 “什么时候扎的?”陈默看着钉子,有些惊讶地说道。 “谁知道啊?这么大一个钉子,怪不得胎压灯一直亮着呢?这要不是下雨,根本就看不出来,我早就说看看看看,你还说接着开!”她冲陈默嚷嚷道。 “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个钉子扎进来啊?这一路走得都是正道,根本就没想到会出这种状况啊?”陈默还在那里回忆着。 “现在怎么办啊?”lily看着轮胎道,“这肯定是走不了了,万一出点什么情况怎么办?”lily沮丧地把手里的改锥往工具盒里一扔。“真是够倒霉的。”她嘟嘟囔囔地说道。 陈默看看她,“先别着急,别着急,换车里的备胎吧,”他一边说一边卷起袖子,“我来换。” “你换过轮胎吗?”lily一脸狐疑地问道。 “哎呀,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陈默尽量显得满不在乎地说道。 “那你可算了吧,”lily看着陈默,语重心长地说道:“真不是不相信你,你换过的轮胎,说不定还不如这扎了钉子的呢。” 陈默被她的话气乐了,“那你什么意思啊,就跟这里干耗着?” lily想了一下,说道:“这样吧,我找个这边加油站的人,问问他们这里有没有修车的,你在这边先把车开到一边去,别挡着人家的路。” “那我去吧,你看着车。”陈默想,看来lily对自己很是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自己 还不如先戴罪立功一下。 lily“哼“了一声,说道:“这边是魁北克省,连双语的标志都没有,这里人都说法语的,还是我来吧。”说完,她关上后备箱,转身向加油站的办公室走去,刚走了没一半,就又走回过来道:“对了,你把顾野给你的那张什么联名卡给我,我看能不能用上。” 陈默从自己的包里把卡找出来交给lily,又把车开到一边,坐在车上等着lily的消息。 过了一会儿,lily从加油站里出来,来到车边上,等陈默放下车窗,对他说道:“我和人家说了,人家让我们等他们这边的拖车过来,这张卡能用,不用我们掏钱。” “那还不错,”陈默说道,“哎,费那么大劲干嘛啊,就是换个轮胎,我自己换也换了。” “这时候你能了啊,”lily笑着道,看来问题能解决了,她心情也好点了,“顺便让他们帮咱们检查检查,我都和加油站的人说了,把钥匙给他们,等拖车一来,让他们拖走,弄好了直接送回来,直接拿这个结账就行。” “人不用跟去啊?”陈默有些担心地问道。 “跟去你干嘛?也干不了什么啊。”lily的小眉毛又要竖起来了。 “行行行,”陈默下了车,他觉得要是在这事上跟lily再争执下去,很有些自取灭亡的意思了,“那咱们这段时间干点什么?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lily指着加油站旁边蒂姆·霍顿斯的招牌道:“去那边坐会吧,也许人家一会儿就回来了。我和加油站的人说好了,车送回来人家到那里通知我们。” “这么好?”陈默有些不太适应。 “我也没想到,是人家主动提的。” “行,那咱们就去等着吧。” 陈默和lily推开快餐店的大门,发现如同巨大仓库一般的餐厅里,完全是空空荡荡,一排排茉莉花茶颜色的塑胶桌椅,如同列队的士兵一样整齐地摆放在那里,这里只有一层,但是极宽极大,好像是当初餐厅的设计者,恨不得要把这里所有的东西,都要尽量铺开一样,不过,这倒是很符合加拿大这个地广人稀的国家的特点,此刻,阳光从餐厅的大窗户里照射进来,在餐厅尽头的那一端,形成一块有着明亮夹角的狭长区域,这块区域和餐厅别的区域截然不同,明暗分明,强烈而明亮的太阳光,成为一道无声却是锐利的分界线。在这块明亮的区域里,坐着一个看样子三十岁左右的男人,除了这个男人之外,这间餐厅里,好像就没有任何活着的生物了,死气沉沉的样子,就如同一座阳光照耀下的坟墓。而就连这个坐在光明区域里的男人,也好像是在配合这个餐厅的气氛一样,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好像是一具真人的雕像,两眼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一个甜甜圈和一杯咖啡,那目光就好像有两根细细的焊条一样,把他和裹着包装纸的甜甜圈和咖啡杯,已经牢牢地焊住了似的,看样子,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 lily看着似乎空无一人的餐厅,好像突如其来地打了个冷战,一转眼用眼角的余光瞥见坐着的那个人,差点惊叫出来,幸好被陈默及时发现给拉住了。陈默笑着对她摇摇头,他知道lily和他一样,被那一晚的监狱酒店,给弄得一惊一乍了。 “没事的,现在时间不当不正的,没什么人很正常的,不用这么害怕。”陈默在lily耳边压低声音说道,说完,他还冲着lily做了个让她放心的表情。 lily脸上的表情慢慢放松下来,她朝着点餐区走去,点了两边铃,才有一个墨西哥裔的矮胖的中年女人,一脸倦容地从后面慢腾腾地走了出来。 陈默和lily有些兴味索然地看着菜单,他们俩刚吃过早饭,一点也不饿,离吃午饭还早,最后,lily点了两杯咖啡,一个甜甜圈,两个人找了个位子坐下,也许是她难以解释的心理的驱使,lily专门挑了那块暗的区域的中央,离坐在光明区域的那个男人很远,陈默坐在lily的对面,他一抬头,刚好可以看到那个男人。他看着那个男人的样子,觉得他坐在那里。那样的光线,那样的明暗,那样的表情,像极了一幅美国画家爱德华·霍普的画。 lily一坐下,就开始数落陈默,要是听她的早一点去修一下车,至于她看到后轮时倒吸一口凉气吗?为什么明知道车况有问题,还要让她开车?存的是什么居心?良心大大地坏啦!陈默有一搭没一搭地服着软,脸上却是一副我不跟你一般见识的表情。 正当lily说累了,喝口咖啡,陈默想趁机转一个话题的时候,两个人都听到一阵椅子挪动的声音,然后是一阵脚步声渐渐响了起来,陈默抬眼看去,那个男人,离开了自己的位子,沿着桌椅之间的夹道,迈着有些犹豫不决的步子,正在向他们俩的位子这边走来。 第50章 听着这渐渐走近的脚步声,陈默和lily两人,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交谈,他们互相看着对方,突然微笑了一下,彼此的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表情。 从这次旅行的开始,从多伦多到渥太华再到蒙特利尔,在这短短不到两个星期的日子里,那个他们曾经生活着的,有着一座紫禁城和自己爱恨记忆的城市,那些每天必不可少的日常生活,那些工作上的计算和人际关系上的算计,在不知不觉中,好像已经变成很久以前的事了,记忆,就如同一个个苍白无力的谎言,一次次地把他们从那个熟悉已久的世界抽离。他们现在经历的是和过去完全不一样的日子,他们的每一天都是未知的,每一天的旅程,都可能在计划之外,无论是路过的风景,还是遇到的人,或者是那些让人无法忘怀的事,对于他们来说,甚至可能已经超过了一次简单意义上的旅行。如果不和“北京雪人”上路,他们永远不会亲身体会到这个世界是这么大,这么美,会看到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和自己不一样的人,以各自的方式努力活着,每个人都是孤独的,但每个人的手里,都紧握着或明或暗的那一点希望。这一切,似乎都让他们对自己过去的生活,甚至将来如何去选择怎么样活着,有了完全不同的看法。 不知道旅程结束,和lily坐在从温哥华飞回北京的飞机上的时候,我究竟会有什么样的想法?陈默不止一次地默默地想道。 这时,那个男人走到陈默和lily的桌子边,陈默抬眼望向他。这是一个高大结实的白人,肩膀很宽,穿着一身迷彩装,迷彩裤的裤脚,扎进黑色的伞兵作战靴里。迷彩服上别着各种样式的徽章,让人有些眼花缭乱,虽然他现在的一头金发有些凌乱,但依然可以看到原先留过大兵式短发的痕迹。一缕头发湿湿地耷拉在他的额前,和脸颊右边一道星形的伤疤,形成了一种奇怪的对称。他的脸型瘦长但却棱角分明,留着短短的胡茬,显得阳刚气十足,陈默看着他这一身标准的军人装束,受过多年好莱坞犯罪电影和美国惊险小说教育的他,马上警惕地想到,他的这身打扮,并不能证明这个人就是一个士兵,也许在他胸口的加拿大国徽下面,就藏着一个连环杀手和变态的心。 这个男人五官端正,甚至可以说是英俊,但是这一切,都被他毫无生气的眼神遮盖住了。他那一双淡蓝色眼睛凝视你的时候,就好像是在看着一片没有人烟的荒原,荒凉得让人发狂,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那目光中的你,毫无存在感,你即使和他近在咫尺,也如同相隔万里。陈默不禁想,这到底是看过什么的一种眼神,他到底经历过什么呢?就在这时,陈默和lily听到他用英语,很慢但是很清晰地问道:“请问,你们,是去魁北克城的吗?”他的英语发音是典型的加拿大口音,没有丝毫的法语腔调,应该不是魁北克省这边的人。 陈默犹豫了一下,他看了一眼lily,说道:“是的,我们是想去魁北克城,但是我们的车坏了,被拖去修了,所以我们在这里等。”lily附和着点着头。 那个男人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原先坐着的位置,这时候更多的阳光照了进来,那片光明的区域现在变得更大了,也更加狭长,他回过头,有些犹豫地低声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能否搭车,和你们一起去魁北克城?” 陈默迟疑了一下,因为他不知道lily的想法,尽管这个男人说话的方式很客气,看着也不像是一个坏人,但是很多东西单凭外貌是看不出来什么的,如果真的有什么极端事件发生,以这个男人的体格,陈默估量着自己很有可能是被直接秒杀的,所以他说道:“非常抱歉,我们要等车修好了才能起程,当然,如果你愿意和我们一起等,我们很愿意和你一起去魁北克城。” 那个男人点点头,说声“谢谢”,然后就转身走回自己的位子,他拿起位子上一个黑色的军用背包和一杯喝了一半的可乐,又转身走回来,重新回到陈默他们身边,对陈默和lily笑了一下道:“我愿意和你们一起等。” 陈默有些愕然,他以为自己这个是一个很好的托词,谁想得到老外根本就是不吃你这一套。lily看着陈默有些错愕的面容,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她回头看着这个男人,发现他笑起来很好看,好像是一阵春天和煦的微风,吹过刚刚绽放白色梨花的枝头,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转眼之间,他的脸上又转回到了那种冷漠而了无生趣的表情。 lily看了眼陈默,他好像也看到了那个男人刚才的笑容,他和lily一样有些惊讶,一个人转瞬之间,怎么能有这么大的变化?那个男人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他们旁边,然后伸出手,对陈默道:“你好,我叫高斯林,伯纳德·高斯林。” 陈默和lily也和他握手致意,他们俩完全不清楚,这样就让一个陌生人搭车,在加拿大是不是一件很寻常的事,但是现在看起来,事情似乎已经顺理成章了,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至于过会儿他在车上掏出来的,是一支沙漠之鹰。还是一包加拿大特产的枫糖饼干,完全看他和lily的运气了。“人生真是太精彩了。”陈默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道,他有点被自己的想象力吓到了。 “你是一名军人吗?”等了一会儿,陈默问道。他想知道这个人更多一点,一半是因为好奇,而另一半,是想更多知道一下这个人的底细。 “加拿大陆军。”高斯林点点头说道,说完,他又补充道:“但是我已经退役了。”他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那这个。。。”lily也插了进来,她指着他的背包上一个标志问道:“这是你们部队的标记?”陈默看了一眼,那是一个圆形的徽章,里面是半个红色枫叶和一把军刀,还有一个半个绿色地球组成的圆形徽记,徽记的最外侧有一行排列细小的英文字母,除非凑近很难看清。可能高斯林的军人身份给了lily一种安全的感觉,她已经放下了一开始的戒备心理,和他交谈了起来。 “这个,”高斯林看了陈默和lily一眼,“是的,这是我服役的军队的标记。” “你这是回家吗?还是,只是路过魁北克去别的地方?”lily接着问道。 “我是。。。,”他好像是在思考一个非常重大的问题,“是去我的一个朋友那里。”他的语气一下变得十分凝重。 陈默和lily都感受到了他情绪和语气的转变,一时之间,竟都不知道往下该说什么才好,只好不说话,重新保持沉默。 高斯林抬起头看着他们,突然之间,他眼中那种如梦游般死灰一片的眼神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军人果断坚毅的眼神,凌厉中已是杀伐声四起,隐隐中似乎有金铁交鸣。 那是见过生死的士兵的眼神,那是真正军人的眼神,陈默和lily看见,都不由心里暗地抽了一口冷气。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背包,低下头,好像仔细地想了一下,然后低声说道:“如果可以的话,在等车的这段时间,你们,愿不愿意,听一个故事?” 陈默和lily机械地点了点头,似乎在他的眼神下,服从,是唯一的答案。 高斯林喝了一口自己的可乐,他看着杯子,好像那里隐藏着什么重大的秘密,陈默很怕他就此又会看着杯子沉默下去,就像他在他们刚进餐厅时,看见他时的那个样子。 就在一片静默中,高斯林突然说道:“我所在的部队,是一支特种部队。” 陈默和lily同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两个人都是一脸的敬畏之色,陈默看了一眼自己不小心洒出来的咖啡,故作轻松地说道:“是吗?那真是太酷了,是像美国的海豹突击队那样吗?” 高斯林摇摇头,说道:“那是美国的,我们是加拿大的特种部队,全名是第二联合特遣部队,简称jtf2。我和我的部队,参加了2001-2002年的阿富汗行动。”他在说加拿大和自己部队名字的时候,字咬得很重,好像是特意要让陈默听清楚似的,陈默和lily能够轻易地听出来,在他铿锵有力的话语下面,是如金似铁一般满满的自豪。 陈默不自觉地道歉道:“对不起,我看了太多的美国电影,你知道,《黑鹰降落》什么的。” “那是游骑兵。”高斯林回答道。 “什么?”陈默一头雾水地问道。 “《黑鹰降落》的故事,讲的是美国的游骑兵特种部队。”高斯林说道。 “哦。”陈默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lily看着陈默的样子,忍住笑好奇地问道:“那你,一定很厉害吧。” 高斯林目光黯然地说道:“我是狙击手。”他在说狙击手这个词的那一刻,好想说的并不是自己的身份,而是在说自己的宿命。 “真的啊?!”陈默很有些控制不住了,一个真正参加过战争的狙击手,活生生地就坐在他的面前,他对高斯林不禁有些肃然起敬了。 “你听人家说话啊,人家不是说要给我们讲一个故事吗?”lily不耐烦地看着陈默,好像是嫌他话说得多了。 陈默连连点头,说道:“抱歉,我还没见到过,就是打过现代战争的军人,你知道,就是,那种,。。。”陈默还没说完,lily抢过他的话头,问高斯林道:“你讲的这个故事,也是和你打仗有关的吗?你。。。?”她看着高斯林眼中黯淡下来目光,有些欲言又止。 高斯林看着lily,突然又笑了一下,依旧是那种很温暖的笑容,他重新回过头,看着自己的背包,然后伸出手,慢慢抚摸着那个背包里,一个长方形盒子一样凸起的部分,轻轻说道:“是的,这个故事和战争有关,也和这次我的旅行有关。这是一个关于我和我的战友的故事,现在,”他停顿了一下,说道:“他和我在一起。” 陈默和lily看着他的手,和他的手摩挲的部分,心里都是一沉。 高斯林转过头,平静地对他们说道:“这也是我想把这个故事,讲给你们听的原因,我们萍水相逢,素不相识,但是我想,把这样一个故事讲给你们,让一个年轻的名字被人记住,让陌生的人知道,一个又一个年轻而勇敢的人,曾经在这个世界活过,他们有自己的梦想,也对自己的未来,有着很多美好的期望,而他们和坐在这里的我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再也没有机会实现了,而我,却再也不想实现了。 “如果要讲这个故事,我想,可能要先说一说我。” “我的家乡,在温尼伯,是一座还算繁华的大城市,这个城市的名字,来源于当地原住民的柯里语,意思是‘浑水’。”高斯林看着陈默和lily没有明白他说的意思,就又重复道:“我们那里有很多原住民,原住民的意思你们懂吗?就是原先居住在那里的印第安人,他们当时称呼我所在的那个城市的语言。”陈默和lily这才恍然大悟。 “我的父亲也是军人,他在加拿大陆军的机械化第一步兵旅,服役的地点在埃德蒙顿,退役后他到了千里之外的温尼伯,是因为他的一个战友刚开了一个汽车修理厂,他想请他帮忙。在一个周末的晚上,我父亲在一个酒吧里吹了一首萨克斯,就留住了正准备离开的我的母亲,他们两年之后结的婚,后来有了我的哥哥,我,还有我妹妹。” “父亲一直想让哥哥接替他,成为我们家里的另一个穿军装的人,但是我的哥哥对这个并不感兴趣,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厌恶,嗯,他是个物理学的天才,我听人说过,他们叫他小牛顿,他不喜欢用肌肉和强悍的样子让别人害怕,于是,成为家里另一个军人的任务,就责无旁贷地落到了我的身上。” “我能够成为一名军人的理由很简单,其实,就是为了我父亲满意。我和我的哥哥不同,我努力去达到他的各种标准,参加各种严酷的训练,冬天的早上,他甚至会带着我顶着风雪去晨跑,就穿着一件t恤和跑步短裤。我尽力去做他要求我做的每一件事,每当看到他满意的笑容,我觉得付出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后来,他不停地说起要我参军的事,你要成为一名真正的男子汉,儿子,没扛过枪的男人,跟没活过没什么两样。他经常这样说。”高斯林微笑着说道。 他的话,让陈默想起了蒙特利尔戒酒会上,菲茨杰拉德说起他父亲时的话。 “但是,我的母亲并不赞成他的想法,因为我的哥哥,他们已经产生了严重的分歧,甚至到了在我们面前恶言相向的地步。母亲不想扼制我们的天性,想让我们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她厌恶战争,说战争只是年轻人的鲜血和一个又一个破碎的家庭,只是一堆肮脏的政客,用以捞取政治资本的本钱,她不想让她的儿子成为他们的牺牲品。但是我说我想成为一名军人,当时母亲看我的眼神,就好像已经失去了她的儿子。最后,我还是成为了一名军人,但是讽刺的是,我接到入伍通知书的那一天,回到家,发现妈妈已经带着哥哥和妹妹,离开了我们。最后,他们俩离了婚,我和父亲回到了埃德蒙顿,我就在他原先的部队里服役。而妈妈他们,从此就没有音信了。” “我曾经在心中找了无数的理由,去试图理解他们所做的决定,但是我无法接受这个家已经分崩离析的现实,我和父亲在一起时,更多的时间是相互的沉默。我开始恨他,我恨他让我参军,让我再也见不到我的亲人,于是我在服役的第三年,当jtf2在部队里招募特种兵的时候,义无反顾地报了名,我当时好像就是有一股无法发泄的怨气,既然我按照他的话参了军,我完成了他的意愿,那么现在,我也要按照我的意愿离开他。” “jtf2的营地,是在渥太华西边的戴尔山训练中心,在那里,我经受了完全异于常规军队的训练,我一度认为我已经坚持不下去了,甚至开始后悔我的选择,但是我当时已经没有退路了,在我们的部队里有一句流传很久的话,参加jtf2,就是让自己知道什么是绝望。在那里的每一分钟似乎都是煎熬,但是每一分钟似乎又都有着特殊的意义,我一分钟一分钟坚持着,直到最后的那一分钟,我终于成为了jtf2的一员。在军队里,磨练的远远不止是你的体魄,它让你的意志重生,让你脱胎换骨,当你作为一名特种兵列队,你的长官为你在臂上别上徽章,你以jtf2特有的方式敲打前胸,高声喊着‘赴汤蹈火!荣誉之刃!”时,就证明了你的不同凡响,而且,你必须不同凡响。” 还有那无坚不摧的兄弟般的情谊,我在家里没有找到的东西,在这里都找到了。” “我被分到了可以执行特种作战任务的a组,在这里,整个特种部队被分成不同的小组,每个小组被称为‘砖块’,不同小组,负责不同的任务。我们是狙击小组,我是狙击手,负责狙击任务,而我的朋友蒂姆,他是观察手,负责目标的确认,同时测量风速,距离和地形,必要时要成为我的替补完成任务。蒂姆是魁北克人,也是我们整个队里的开心果,卷发,个子不高,热情开朗,有一双迷死所有姑娘的烟色眼睛。他出生在一个大家庭里,兄弟姐妹一大堆,他不止一次拉着我回家,让我吃他妈妈做的兔肉,还有美味的李子派,还想把他的一个妹妹介绍给我,尽管蒂姆根本搞不清这个身材惹火的妹妹,是哪个姑妈的孩子。” “在他的家里,我重新找回了家的感觉。蒂姆的父亲,是一个爱唠叨自己辉煌过去的老头,经常在餐桌边,举着一瓶上好的法国红酒,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自己当初如何如何,而大家只是笑着听着,从来不揭穿他已经重复了多少遍的话,只是想听着这一次的版本有什么不同。而蒂姆的母亲做的一手好菜,只要孩子回家,就想着把他们如何喂饱,永远是慈祥地看着你,倾听着你的烦恼。蒂姆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家庭长大的,我很羡慕他,甚至有些嫉妒,想象着每次他回家时那热闹的场面,每一个孩子都在吵吵闹闹,在他的家里,每天如同过圣诞节一样。而不是像我,一年只有一个冷冷清清的圣诞节,还只有我和我的父亲,没有热闹的夜晚和家人,只有好像永无止尽的隔绝与沉默。” 我和蒂姆就这样在jtf2过了两年,他成为我这一生最好的朋友,兄弟,如果真在战场上的话,我想我会去为他挡子弹的。蒂姆想的就是服役期满后回到家乡,找一个心爱的姑娘结婚,然后像他的爸爸妈妈那样,生一堆孩子,每一个孩子都顶着一头的卷毛。” “但是就在2001年的圣诞节过后,一个寒冷的深夜,我们全体紧急集合,在训练场列队,我们接到了参加阿富汗行动的命令,jtf2将作为阿富汗反恐战争的盟国部队,与美国部队和阿富汗的‘北方联盟’部队一起参战。” “但是就在2001年的圣诞节过后,一个寒冷的深夜,我们全体紧急集合,在训练场列队,我们接到了参加阿富汗行动的命令,jtf2将作为阿富汗反恐战争的盟国部队,与美国部队和阿富汗的‘北方联盟’部队一起参战。” 第51章 高斯林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他的目光望向陈默和lily身后的远方,眼神空空的,阴郁得如同重新灰暗起来的天空。陈默双肘撑在桌子上,手里握着已经冷掉的咖啡,他看着高斯林身后,餐厅尽头那块阳光照进来明亮的地方,已经开始逐渐变得暗淡,像是一扇把阳光慢慢关上的门,他清清嗓子,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lily托着腮一直聚精会神地听着,听到这里,她轻声地问道:“你和蒂姆都去了吗?”随后,她刚仿佛意识到什么似的,捂着嘴连连说道:“哦,十分对不起,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你们的,那个机密,还是什么的,我要是问错了请原谅。” 高斯林笑笑,看着lily说道:“jtf2在阿富汗的军事行动两年前已经解密了,更何况,我们只是士兵,你只能听到一个曾经参战者的讲述而已,你不用担心。” “说到蒂姆,”他话锋一转,“他本来是可以不去的,因为蒂姆已经去海外执行过一次任务了,这次是轮不到他的,但是他说他是我的观察手,没有他,我就如同没有了眼睛一样,他必须和在我一起才能安心。” “我一直记得,接到任务的那天晚上,”高斯林喃喃自语般地说道,“那天下了一整天的雪,作训场外的积雪,厚得可以埋进我的靴子,密密的雪花,迎着场外闪着黄晕的灯光,纷纷扬扬地洒下来,凛冽的寒风中,我们站在那里,像是一根根黑色的钢铁柱子,雪片一直不停地落在我们的头发上,身上,教官在风中喊出的每一个字,都好像敲在我们心上一样,我一开始是兴奋,想着我终于可以走上战场了,我激动地在大雪中浑身发抖,然后我的心中,忽然积聚出了一种我从未有过的感觉,一种令我无法控制的黑暗,开始在我的心里慢慢弥漫开来,我站在那里突然感到自己在风中瑟瑟发抖,那是恐惧,对死亡的恐惧。回到营房,按照指令要给家人写一封信,其实,就是一封遗嘱。我摊开信纸,想了半天,竟然写不下一个字,我不知道要写什么,或者,要写给谁,这时蒂姆走了进来,他拿出一封信,跟我说这是他第一次执行任务时写的,我看到他最后写道:‘爸爸妈妈,如果我这次没能回来,一定要记得圣诞节的时候,叫上我的兄弟高斯林回家,你们看见了他,就如同看见了我一样,他,就是你们的儿子’。” “蒂姆笑着指着信对我说道:‘你得记着,我不管你写什么,最后一段一定要按照我的样子写,要不我就亏大发了。’我看着他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似的,只能傻乎乎地冲着他笑个不停。” “我们出发之前,我的父亲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本来不善言辞的他,在电话里只是问了我现在怎么样,说妈妈他们,我的哥哥和妹妹也很想念我。当我听到这几个对我来说已经陌生的单词时,我忽然意识到,这可能是我和这个世界的最后一通电话了,我与身边的这个世界的联系,只有他们,他们就是我的全部,他们,”他拖长了声音道,“是我的全部。” 高斯林平静地说着,好像是在叙述一个别人的故事,从他的口气里,似乎听不到一丝的颤抖,只是到了最后,他的声音变得低了一点而已。 这个时候,一个穿着加油站工作服的人走进餐厅东张西望地看着,看到陈默他们就急匆匆地走过来,对lily用法语说了几句话,lily和他交谈了两句,然后就和那个人就走出了餐厅。 临走前,lily又转身对陈默和高斯林说道:“加油站的人说,车已经修好送回来了,我先去结账,你们等一下。” 高斯林看着陈默,忽然说道:“我能问一下,你是做什么的?就是工作。”他解释道。 “哦,我曾经是一个会计师,现在,是一个自由职业者,或者说,是一个作家。” 高斯林点点头,虽然他的样子,好像并不太确切地明白一个作家是做什么的,他笑笑说道:“我原先,就是小的时候,想过当一个厨师。” 陈默笑了起来,带着不可思议的语气问道:“你吗?” “因为,我喜欢我妈妈做的菜。一家人坐在餐桌边,听着父亲讲着笑话,吃着妈妈拿手的马赛鱼汤,还有美味的腰子馅饼。我和哥哥妹妹争先恐后地讲着我们在学校的事,我们会夸大着每一件有趣的事,去引得大家呵呵大笑。那才是我的家,我想。所以我一直觉得,妈妈的食物是有魔力的,是它让这一切变得有趣而充满回忆。所以,那时的我,曾经想成为一名有魔力的厨师。” 高斯林看着自己双手,茫然失神地说道。 “我的父亲,我的母亲,还有我的哥哥和妹妹,对于那个晚上的我,意味着很多东西。我在电话里,让他好好照顾自己,这是我第一次以一个儿子的身份对他说这些,他在电话那端沉默着,一直沉默着,直到通话时间到了,我才挂上了电话。” “然后,我给我的母亲,在温尼伯的家里挂了一个电话,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接的,中年男人。我,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电话里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喊声,说是要去学校的舞会就要迟到了,是妹妹的声音,已经是一个大姑娘的声音了,我挂上电话,也许这样也好,他们未必要记得我,就像有一天,我也许,也会忘了他们。” 陈默看着高斯林,听着他用平淡的语气说着这一切,好像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才说道:“也许,你应该再和他们通一个电话,也许他们就像你爸爸说的那样,真的很想念你。” “也许吧。”经过了一段长长的沉默之后,高斯林声音极低地回答道,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在陈默听起来,像是一声哽在咽喉的,长长的叹息。 这时,lily推门走了进来,她站在门口大声地喊道:“让我们上路吧!”,陈默看见,重新露出的阳光,在她身后绽开得分外耀眼。 坐进“北京雪人”,高斯林坐在后面,他郑重地把自己的背包在后排座位上,陈默坐在驾驶座上,lily看了一眼导航,“两个小时不到我们就能到魁北克了。”他对陈默说道,说完,她又扭过头对正望着窗外的高斯林说道:“我很想继续听你的故事。” “我也是。”陈默把“北京雪人”开出了加油站。他从后视镜里望着高斯林道。 “好的,两个小时,足够把我的故事讲完了。”高斯林依旧望着窗外,清亮澄澈的天空和随意舒展的云朵,映在他灰暗无神的眼中,像是天堂在地狱的倒影。 “我们是在大约2月中旬前往阿富汗的,经过日本冲绳的美军基地,转道到了阿富汗的坎大哈。在那里,美军和盟国部队刚刚击溃了“基地组织”的阻击,占领了坎大哈。“基地组织”逃到了靠近巴基斯坦的沙希德峡谷,准备重新集结,美军培训了“北方联盟”的阿富汗士兵,而我们作为盟军部队,和澳大利亚,英国,德国还有一些北欧国家的部队协同行动。”说到这里,高斯林突然转过头,微笑着道:“我们在坎大哈遇到了英国的特种空勤团,我想你听说过这个名字吧?”高斯林对着驾驶座的反光镜说道。 “知道知道,”陈默连声说道,声音显得很是兴奋,“那是世界上有名的特种部队,以最严酷的训练著称,也是世界上第一支现代意义上的特种部队。” “英国人一向傲慢,特种空勤团的人更是如此,他们目空一切,当然,他们也有这一份资本。我们从未经过实战,这次联合行动,也是加拿大第一次派出特种部队作战的行动,我们被人知之甚少。所以,特种空勤团的人放出话来,如果开始联合行动的话,他们要么单干,要么和澳大利亚特种空勤团一起行动,根本就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 “我们在坎大哈的营地待命,一呆就是两个星期。阿富汗的冬天非常寒冷,刺骨的北风,好像就从来没有停止过。因为战争的原因,吃的也不好,食品供给十分缺乏,而且唯一的肉类是羊肉,膻味极重的那种,吃那种羊肉,会让你连昨天的晚饭都吐出来,乌尔都语对于我们好像是一种嘈杂的咒语,听当地人说话我都会有一种头痛欲裂的感觉。但这都不算什么,对于我们来说,最煎熬的,是漫长而毫无消息的等待。别的国家的部队多多少少都参加了一些行动,唯独我们,一直在待命。我们当中的每个人,都显示出了不同程度的焦躁不安,而同时,也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幸运感,好像就这样一直到战争结束,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而蒂姆,一直保持着他的乐天派,和每个人说着自己要带一只阿富汗羊回魁北克老家的笑话。只有一次,他在和我站岗时,望着营地上空,那令人目眩神迷的星空,抽着烟问我:‘博迪,你说这场战争,我们跨越了整个太平洋,离家几千里之外,和一群说话我们完全听不懂的人打仗,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无法回答他,因为我从来不问自己为何而战,因为我觉得所有的理由都像我父母离婚的理由一样可笑。我爸只是告诉我她回家看看,你长大了就懂了,女人总是想要回家的。他就像糊弄一个三岁孩子一样地轻描淡写地跟我说。所以从那以后,我就不再相信什么理由,不管是正义的,还是非正义的,都是要用死人来证明对错的,如果真的说要为什么而战,我是为我自己,为我活着而战。” “我记得我当时说我没有家,军队就是我的家,你就是我的兄弟,我只想让我们活着回家。” “蒂姆笑了笑,他一反常态地没有聊起要给我介绍他的表妹,而说他最想的,就是回家退伍,娶一个自己一见钟情的姑娘,然后生一堆小蒂姆,要六个,我要组建一支蒂姆冰球队。他笑着说道,都是卷毛,有着人见人爱的烟色眼睛,还说要去看rodstewart的演唱会,我可是他的头号歌迷,或者让我的孩子组建一支乐队,反正要生六个。说着说着,他突然说了句脏话,然后就哭了。” “我从没有见过他这样,我以为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我想说句笑话,但是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只能站在那里,看着他默默地擦干眼泪。他问我,自己是不是很丢人?我说我也哭过,在离开加拿大的那一晚,我觉得那时我就像是一个孤儿,但是他救了我。” “蒂姆看着我,说了一番话,我到现在都能清楚地记得,他说话时的语气,黑暗中传来的凄厉的北风呼啸的声音,还有他身后城市模糊的剪影,以及那一片无语而璀璨的星空。” “如果你被俘虏,被审讯折磨,被一枪打死,被人用刀子捅死,或者踩上地雷被炸死,总之你死了,甚至都没有人知道你曾经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除了那些在魁北克的某个晚上,某个不知名的酒馆的电视机前,看着冰球比赛的人们,他们也许在中场休息的时候,会不经意地问起,你还记得那个叫蒂姆的男孩吗,嗯,他咋地了?死了吧?我想.是不是?问问休,也许他知道。那个人隔着长长的吧台,大声地喊道,休,你知道吗?那个叫蒂姆的男孩?一头卷发的那个?爱唱歌爱打冰球的那个?这时,那个留着土耳其式大胡子的酒保,会不在意的摊摊手,做个他不知道或者是确认的手势。然后那帮喝酒的人互相点点头说,他大概是死了。如此这般,直到没有人再提起你的名字,直到没有人,再记得你曾经在此时此刻的异国他乡。” “没有人再会记得你,在这异国他乡。蒂姆轻轻地说道。”高斯林说完,轻轻地闭了一下眼睛。陈默和lily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里,有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颤抖。 车里陷入了一阵沉默,陈默放慢了车速,摇下车窗,阳光直直地照进来,温暖地照在每个人的身上,脸上,车座上,还有高斯林黑色的军用背包上。 高斯林看着背包,继续说道:“说完,蒂姆开始哼起一首不成调的歌,那是一首rodstewart的歌,歌名好像叫做《心的节奏》什么的,他很喜欢,但是从来都是哼着曲子,却不唱歌词。” lily问道:“歌名叫什么,你再说一遍好吗?” “心的节奏,或者跟心跳有关的什么意思,是rodstewart很出名的一首歌。蒂姆有事没事总爱哼着这首歌的调子,后来我们大家听熟了,也会哼两句。” “那次的谈话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就在蒂姆和我说过这一番话第二天,我们接到了命令,让我们参加在沙希德峡谷的‘蟒蛇行动’。” 陈默一下回过头很认真地对高斯林说道:“是那次在阿富汗规模最大的军事行动吗,大规模空袭加山地战?” lily使劲拍着陈默的肩膀,说道:“好好开车,看前面去!”她没好气地说道。 高斯林点点头,他看着陈默和lily,很认真地解释道:“其实关于这次行动的详细信息,你们在网上都可以查到,也能找到我们部队的名字。” “那你们参加战斗了?你是狙击手对吗?”lily的声音忽然变得飘忽不定起来。 “是的。”高斯林等了一会儿,好像是在想着lily问话的意思,他简短地回答道。 车里又陷入了一片沉默,所有的人,都在想着lily想问而没有问出口的话,“那,你杀过人吗?” 第52章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我和蒂姆,才倏地从梦中醒来。 我醒来后的第一反应,就是3秒之内扣住我tac-50的扳机,蒂姆也是一样,他的手指也要在3秒内扣住他hkmp5冲锋枪上的扳机,如果需要,我打开保险和瞄准的动作应该在1秒钟之内完成,1秒钟后,我打出的第一枪应该在8-9环之间,第二枪10环,第三枪10环,第四枪10环,第五枪10环。这一切动作,我们都应该凭着训练出来的本能去完成,“我要让你们达到的标准,也是这里唯一的标准,就是不要去想自己能不能做到,而要自然而然地,像呼吸那样把这一切做完。”我们当时的枪械教官对我们说道。 蒂姆当时还问道:“如果我被六个敌人围上了,子弹打完了,应该怎么办?” 这时那个冷峻的德国后裔看着蒂姆,面无表情地对他说道:“拿枪托砸他!这也是你呼吸的一部分。” 蒂姆握着mp5,侧耳谛听着对面山谷里发出的每一丝可疑的声音。他一转眼看到我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好像猜到了我正在想的是什么。 “拿枪托砸他们?”他把声音压得低低地说道,尽管这样,似乎还是在山谷里有着轻微的回音。 我微微点点头,“突然想,要是能回去,得和这个魔鬼喝一杯。”我轻声地说道。 蒂姆无声地笑了,他轻轻翻了个身,把身子藏在身边一块巨大的岩石下面,我也侧身翻到他的旁边,尽量不弄出声响。他拿出水壶,喝了一小口,自言自语地道:“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回家了。”他的话音未落,只听到一颗子弹的破空之声迅疾而来,我和蒂姆本能地一低头,紧接着就是一声爆裂声,随后我们头上的岩石瞬间炸开,扑簌而下的滚滚灰尘夹杂着大小不一的石块落到我们的身上和面前。 “找掩护!找掩护!”我低声吼道。 “这是冲着我们来的,狗娘养的!”蒂姆嘴里咒骂着蜷起身子,把冲锋枪的保险栓打开,语气急促地道:“这是m24,目标应该就在1000米之内!” 我点点头,和蒂姆一样蜷起身子,躲在岩石下面,m24的“长枪机”射出来的子弹强烈旋转撕裂空气的声音,就如同死神拍打着巨大翅膀降临时的声音一样让人印象深刻,它的有效射程在800-1000米,如果不是蒂姆没来由地想去喝水,我也没来由地想去陪他,很可能我们当中的一个,已经被那颗子弹穿过皮肤,骨头,内脏,然后再带着这些东西,穿出身体,冲向我们身后,太阳正在冉冉升起的天空。 我们刚刚在清晨的冷空气中,还有些麻木的头脑和身体,现在已是肾上腺素急剧上升,而同时急速上升的,还有阳光下的气温。我们迅速转移到距离原先观察点150英尺以下的一处有树木的荫凉处,重新检查了装备,发现我们把通讯装备留在了原先的观察点,而敌人用的是美式的m24sws狙击武器系统,这应该是被缴获的武器,它有着与我的tac-50不相上下的精度和强大的摧毁力,虽然我的tac-50狙击距离更长。但m24适应性更强,它可配备多种子弹,甚至机枪级弹药,而在沙希德峡谷这样的地理环境和空气透明度下,它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击中1000米以外的一个路易·威登的女士手包。 这是一场狙击手对狙击手的战斗,我不寒而栗地想象着我的脑袋,不知不觉中成为一个瞄准镜下的目标,对方随时准备在一呼一吸间置我于死地,我不自觉地又握了一下tac-50已经被我攥得温热的枪托。 蒂姆背靠在树干上,冲锋枪口对着通往山下的小道,有些不理解地问我道:“为什么?他们为什么是从下面射击的?“ 狙击手一般都是处于居高临下的位置,向下方射击的,这是因为无论是从视野上,还是在一击不中,二次射击上,或者追击敌人上,都有着无可争辩的优势,从下往上射击的方式除了具有突然性外,完全处于劣势,尤其是对敌人的反击完全没有抵抗能力。 “不是觉得自己能一击即中,就是完全没有经验的新兵。”我回答道。 “现在怎么办?先解决这个狙击手,我们再带上无线电转移?”蒂姆警惕地望着四周道。 我点点头,说道:“先解决这个m24。”我们慢慢找到一个隐蔽的狙击点,藏在一小片悬崖后面的树林边缘地带,蒂姆拿着望远镜,耐心地寻找着刚才的那个m24狙击枪手。 我从狙击枪的瞄准镜里,一点点地搜索着对面的山谷,阳光晒到青草和黄土上,散发出一股令人疲倦而奇怪的味道,突然,我在瞄准镜上,捕捉到一个我似乎不应该看到的东西,就在山谷对面那一侧背阴的地方,好像多了很多枝形的阴影在移动,我仔细看过去,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是一队“基地组织”的武装部队,沿着一条极为隐秘的小道,在悄悄地向着谷口集结,蒂姆也看到了,他向我比着手势,等他报出数据再开枪。 我凝神盯住这一队人马,专心听着蒂姆即将报出的狙击指令。 “目标2点方向!14人,偏右45度,风速30,距离420米!” “目标已确认!” tac-50的子弹准确地击中了走在第一个的人,他应声而倒,而这时队伍一下停住了,看起来好像是被眼前的情况,一下弄得不知所措。 “偏右45度后!”蒂姆的指令继续。 我接着又是一枪,直接击中了队伍后面的一个人,这时队伍里的人好像才刚刚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们拼命地四散逃去,我如同在一个巨大的白瓷盘子里,挑拣着屈指可数的蓝莓一样,冷静地射击着,每一枪都没有落空。 等到目标散去,我正准备收起我的枪,和蒂姆正准备转移回刚才的观察点,忽然听到一声有别于正常子弹的声音,比上一次的更为凄厉和猝不及防,以至于它炸裂在我的眼前时,我还以为是我的眼睛是产生了错觉,关键时候,架设狙击枪的两段木头,还有我和蒂姆的盾形护目镜救了我们,我们迅速退回到林地里,这时我才发觉,我的右脸开始滴滴答答地在往下滴着温热的液体,当时我的第一感觉很奇怪,我以为我哭了,那是我流下的眼泪,我甚至还想了为什么我要流泪。而蒂姆第一时间看到我,就直接拿下我的护目镜,捧着我的脸急声喊道:“博迪!博迪!你听得到我说话吗?博迪!” 这时更多温热的液体,顺着我的头盔流了下来,已经开始浸湿我绑头盔的带子,我闻到一股铁锈的味道,伸手摸了一下,红色的铁锈的味道。 蒂姆迅速解下我的头盔,查看我的伤势,然后拿出随身的急救包,喊着我的名字,直到看到我依然神志清醒,才放下心来,他为我止住血,迅速而不顾我伤痛地包扎好我的伤口,他说我应该只是被子弹擦伤而已,应该还能保住性命,不过他是没法跟他表妹交待了,希望军队能给我出整容的费用,我想笑,但是脸一动就钻心地疼,我想是不是蒂姆没有和我说实话,我是不是半边脸被打掉了?后来我想他应该没骗我,因为我还没有死。 “是不是两枪?”我缓过神来后问他。 “算你命大,你刚好起身,偏了一点,另一颗子弹打在你前面一点,护目镜也防住碎片了。” “还好,是新兵。”我说道。 “对。两颗都是。”蒂姆简短地回答道。 说完,他用眼神问我道:“你还行吗?” 我只是点点头。 “好。”蒂姆把我搀起来,我自己流出的血进了眼睛,两眼已是一片模糊。 蒂姆站到我面前,看着我,然后很郑重地说道:“我需要你的枪。”他的声音里有着一种不同一般的意味。 我想了一下,把我的tac-50交给了他,而他把他的mp5挂到了我的肩上。这是我们狙击小组两个人存在的意义,当小组的狙击手无法继续完成任务时,他将和另一个人互换,由另一个人完成狙击任务。而我,从现在开始,成为了蒂姆的观察手。 我想我最需要的是清醒一下,万幸的是,我没有被打成残废,我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其实我已经想好了,如果我负伤了,断了胳膊断了腿,我就抱着枪和敌人同归于尽,因为我知道没有家人会来陪我,我也不想坐在轮椅里,让陌生人来照顾我,让别人用怜悯的眼光看我,这个事情,我想得很清楚了。 我试图让自己的意识和身体状态,尽快恢复到可以临战的状态,但是我在撤退的时候应该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撞到了肋部,一喘气就疼得厉害,我尽量放慢语速,对蒂姆道:“我一切都好,我们需要回到原先的观察点,用无线电通知他们,有用m24的狙击手。” 蒂姆点点头。我们先观察了一下方位,然后背对着太阳尽量小路前进,不时可以听到零星的枪声,应该是像我们这样的狙击手在和敌人交火。我们重新回到观察点,用无线电通报了敌人的情况,也用暗语通知了我们的小组,提醒他们敌人有m24的狙击手。 刚刚关掉无线电通讯,我们就听到一阵排山倒海一般地嗡嗡声从远处而来,我和蒂姆回头望去,一排排黑点如同密集的蜂群,从远方的云层向山谷飞来,转眼之间,“空中炮舰”巨大的铁翼,已经在我们的眼前清晰可见。看来美军已经改变了第一天的进攻策略,由简单的空袭配合地面推进,变成了一次大规模的空袭,飞机的数量之多,已经形成一片带着死亡轰鸣的无边无际的黑色乌云,飞临到沙希德峡谷的上空。 蒂姆在一块岩石后,架着tac-50,身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峡谷的动向。我在他旁边,盯着那一片恐怖的黑云,一种莫名的战栗从心头涌起,这样的轰炸规模,足以把沙希德峡谷变成一座到处都是尸体的坟墓。 第一架飞机开始俯冲,黑色的炸弹正在落下,我们静静地等待着,第一发炮弹的爆炸声。 连续的爆炸声,弹片的呼啸声,飞机得意的轰鸣声,碎石的四处飞溅声,中间,还隐约夹杂着人的绝望的呼喊声,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这时的沙希德峡谷,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不断炸出新花样的烟花。爆炸激起的碎石和尘土高高扬起,遮住了天空,我和蒂姆已经听不到彼此大声的说话,只能紧紧地俯卧在岩石的一角,捂住耳朵,但是一声声的轰隆巨响,还是一阵阵地钻入我们的耳膜,我当时只有一个想法,我即使没有死在“基地组织”狙击手的枪下,也会被这一阵阵如同巨浪一般的声波震死。 不知道过了多久,爆炸声停止了,飞机的轰鸣声渐渐远去,峡谷里,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蒂姆盯着浓烟蔽日,漫山遍野都是碎石的峡谷,轻轻舒了一口气,而此刻,又一牌“空中炮舰”机群,轰鸣着向着峡谷而来。 接着是更多的炮弹,更多的爆炸声,像是连绵不绝的潮水在山谷间回荡着,等到第三波空袭结束之后,沙希德峡谷原先瘦骨嶙峋一般的山峰,很多的已经被完全削平,原本已经不多的植被也已经荡然无存,留下的,只是一片硝烟弥漫的焦土。 我捂着已经被震得麻木的头,看着这一片如同炼狱一般的景象。这更像是一场看不见尸体的屠杀,不用等到明天,今天我们就可以结束战斗了。 随着美式m1主战坦克,在午后的阳光下隆隆地开进峡谷,标志着地面部队开始推进了。蒂姆和我聚精会神地看着对面的峡谷,不时有零星的枪声响起,都是美军的m16自动步枪的声音,看来是在消灭残余的“基地组织”的士兵。我和蒂姆又消灭了几个躲在洞穴深处的据点,眼看着黄昏中的夕阳,已经慢慢靠近了远处的地平线,我想,我的战争,应该快要结束了。 这时蒂姆好像忽然发现了什么,他突然紧张地盯住瞄准镜,低声地说道:“十点方向,900米,可疑黑色标志物。” 我拿起望远镜,按照他的方向望去,一个极细极微弱的黑点在望远镜里若隐若现。我把望远镜的倍数调到最大,看见那是一顶黑色的***小帽,帽子的下面,我看见的,是一张孩子的脸,虽然还是稚气未脱,充满怨恨狠毒的脸,我和蒂姆几乎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是以标准狙击手的姿势俯卧着,帽子的旁边,就是一管乌黑的枪口。 我急急地说道:“确认目标!确认目标!十点方向,900米,风速40!” 蒂姆似乎犹豫了两秒钟,我知道,他和我一样看见了那个狙击手,更确切地说,他看见了那个孩子的脸,他扣动了扳机,tac-50的狙击枪子弹呼啸而出,一秒钟之后,那顶黑色的帽子,从我们俩的瞄准镜里就消失不见了。蒂姆保持着狙击的姿势,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慢慢说道:“那个,只是一个孩子,对吗?” 我转过头,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只听一声轻轻的闷响,我感觉有什么温热而粘稠的东西直接溅到了我的脸上,我亲眼看见,一颗子弹打中了蒂姆的左脸,直接穿颅而过,溅出来的,红色的,是他的鲜血,白色的,是他的脑浆。而他的右脸似乎还相对完整,他用他唯一存在的右眼怔怔地看着我,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蒂姆,他似乎还低声说了句:“新兵。还真准。”说完之后,他的头,才重重地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之中。 我大声地,撕心裂肺地呼喊着蒂姆的名字,手忙脚乱地想捧起他破碎的头颅,我似乎发了疯一般地想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我站了起来,完全没想着去找一个地方隐蔽,我犯了一个狙击手的大忌,我,成为了最显眼的目标, 紧接着,我觉得的头部,似乎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打了一下,我只觉得一阵眩晕,然后就跌下了山坡,我最后的记忆,只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着远处火红的一团夕阳,紧接着,一阵更重的眩晕袭来,我就失去了知觉。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坎大哈的营地病房里,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jtf2所有的人都站在我的面前,除了蒂姆。 所有的人都沉默着,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还是一个像是医护官的人清了清嗓子,告诉了我当时的情况。 我被那个打中蒂姆的狙击手发射的第二颗子弹击中了头部,但是我的头盔救了我一命,这就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他,永远地躺在了沙希德峡谷。 沙希德峡谷之战后,搜索队没有找到蒂姆的尸体,我甚至请求让我再去一次,把他带回来,但是他们回答,那边已经因为持续轰炸,山体状况极不稳定,已经封锁了沙希德峡谷,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在离开坎大哈的那一天,我拿着一张我和蒂姆的照片,坐在“支奴干“直升机的机舱里,想起那一天我和蒂姆乘坐直升机离开时的情景。随着飞机摇摆着上升,我从窄小的窗口望出去,下面是荒凉的阿富汗的旷野和山区,就在我的脚下,我看着这一片土黄色的群山和山上 东一片西边一点的植被,脑子里空空的。这时有人唱起了蒂姆经常唱的那支歌,那是一首回家的歌。不知不觉地,眼泪充满了我的双眼,没有蒂姆在我的身边,哼着他不成调的歌,我感到如此的孤独和无助,所以我任凭泪水从我的脸上流下,痛彻心扉的悲痛,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直至,将我完全吞没。 第53章 “那你,从军队回来以后,做什么?”陈默似乎是句斟字酌地问道。 陈默的一句话,把高斯林从对往事的回忆中轻轻唤醒。 “哦,我就是做些自己能做的事,你知道,我这么多年,没学过一项可以在日常生活中赚钱的事,”他犹豫着苦笑了一下,“我做过一家安保公司的保镖,射击教练,甚至野外向导,还有一些,别的事情。” 高斯林似乎还有些精神恍惚,他的注意力完全没有在陈默的问话上。 lily坐在副驾的位置上,看着一路上“枫叶大道”的景色,她忽然问道:“高斯林,到了魁北克,我们把你放到哪里?” lily的问话,似乎一下把高斯林问住了,他迟疑地说道:“你们去哪里?随便找一个地方把我放下就可以。” “我们也没有定好去哪里,我们把你送过去,很方便的。”陈默道。 “那,我想去魁北克公墓那边可以吗?” “没问题,”lily伸出手去按导航仪,突然高斯林又制止她道:“要不,还是先去另一个地方吧,具体地址是在。。。?”他又忽然停住,皱着眉好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他转身去拿自己身边的背包,从里面翻出一张纸,他慢慢念着上面的地址,因为是法文,他读得很慢,lily转过身对他道:“要是方便的话,你可以直接把地址给我的,我现在要把地址输进去。” 高斯林沉吟了一下,看看手里的纸,又看了一眼lily,才把纸递给了她。 lily拿过那张纸,问道:“就是最后一行底下的地址吗?” “是的。”高斯林回答道。 “那我们就按照这个地址,在魁北克的老城区啊,你是。。。”lily在导航仪里输着地址,但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停住了,她仔细地看着手里的这张纸,脸上是一脸的惊愕。 “怎么了?是法文地址输不进去吗?”陈默看见她突然停住了,不解地用中文问道。 “这是,这是加拿大国防部颁发的,士兵阵亡通知书。”lily声音低沉地回答道。 陈默握住方向盘的手差一点打滑,“什么?什么通知书?!” “上面的名字,上面的名字,叫做,蒂姆·图兰·杜瓦尔。”lily轻轻喘了口气道,一句话,她好像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断断续续地说完。 “是蒂姆?就是,他跟我们说过的那个蒂姆?”陈默看着眼前的路,口中却是急急地问道。 “我想,应该是。”lily也看着面前的道路,喃喃自语地说道。 “是有什么问题吗?”高斯林看到陈默和lily两个人不停地用中文交谈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有问题的,你放心。”lily回头微笑着对高斯林说。说完,她输完地址,就把那张纸双手递还给他。 高斯林看见lily有些颤抖的双手,又看了一眼她的脸,才默默地,用双手接了过来。 陈默和lily,此刻已无心再去看道路两边的美景,两个人还都沉浸在那张阵亡通知单 的震惊之中。 高斯林突然说道:“我想,你们已经知道了,我为什么回到魁北克的原因。”他的话语很轻,但是却像像一阵雷声一般在陈默和lily两人的心头滚过。 “为什么?是现在,才发这封通知书?”沉默了良久,lily低声地问道。 “我和蒂姆一队,在最后的一场战斗中,蒂姆被对方的狙击手击中,我也负了伤,是在失去知觉的情况下被送回坎大哈的,后来,搜救队没有找到蒂姆,他被算作了失踪人员,直到上个月,阿富汗军方才通知我们,在沙希德峡谷发现了他,并且和加拿大军方确认了他的身份。” “我和当时的军方人员一起回到了阿富汗,完成了最后的交接仪式。“ “这一次,我终于,可以送他回家了。” 说到这里,高斯林把头望向车窗外,这时在他的眼睛里,这里已是一片硝烟弥漫的天空,远处是土黄色连绵的山丘,飞机俯冲的声音和炮弹的爆炸声,士兵恐惧的呐喊,在他的耳边不停地回响着,空气中满是人肉被烧焦的味道,火药的刺鼻的味道,那个孩子充满怨毒的眼神,一颗狙击子弹带着尖啸向自己飞来,等到飞到自己的面前,子弹变成了蒂姆那张最后被削去一半的脸。 “那个地址,是不是蒂姆的家?”过了一会儿,lily问道。 “我本来是想先去公墓给他选一块墓地,再去蒂姆家的。” “那我们先送你公墓。”陈默说道。 “再送你去蒂姆家。”lily接着说道。 “谢谢你们,也谢谢你们听完我的故事。”高斯林说道。 “不管怎样,能够送一个战士回到故乡,我想说,这应该是我们的荣幸。”陈默看着高斯林在后视镜中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只是不想,不想让他留在那个地方,让他那天晚上的话成为现实,不想,没有人记得他,如果第一枪打中的是我,这一切,这一切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高斯林声音颤抖地说道,“没有人会记得我们是谁,没有人记得,我们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我们为谁而死,没有人会记得,没有人。”他低下了头,双手插进了头发,陈默和lily看到他的头发在微微颤抖,就像是他无法控制的声音。 陈默和lily都没有说话,前方道路两旁的路牌,从车窗外一闪而过。 魁北克城,就要到了。 陈默慢慢放慢车速,加入渐渐稠密的车流,正午的太阳,高悬在空中。一朵大大的黄色鸢尾花的牌子,竖在即将进入市区的路口,一辆警车,就停在牌子的下面。 lily看到牌子上的法文,不由吃了一惊,她连忙拍着陈默的胳膊,指着牌子叫道:“你快停车靠边,到那个牌子下面。” 陈默一脸懵懂地问道:“什么事?没事找什么警察啊?你不知道他们都是神经兮兮地,动不动就掏枪?” lily不耐烦对他说道:“你就是美国电影看多了,吃饱了撑的净瞎想。”她又急忙转过头,指着那个鸢尾花的牌子对高斯林说道:“高斯林,你看,你快看,那上面的法文,是什么意思?” 高斯林抬起头,顺着lily手指的看去,中午的阳光照在牌子上,闪着明亮鲜艳的光,而那个牌子上,那个娇艳怒放的鸢尾花的旁边,是三行花体的法文,第一行是欢迎魁北克的孩子,第二行是蒂姆·杜瓦尔,第三行是,回家。 “欢迎,蒂姆,回家。”高斯林慢慢地念道,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自言自语地念了一遍:“欢迎,蒂姆·杜瓦尔,回家。” “不,这不会是,难道这是,不可能的,他们。。。”他的喉头好像一下哽住了。 陈默刚把车停到牌子的旁边,lily就迫不及待地推开车门下去,跑到牌子下面,仔细地看着牌子上面的字,然后左顾右盼地想着找什么人问一下。这时,警车里走出来一个虎背熊腰的警察,手里拿着一个特大号汉堡,正在大嚼特嚼,和他的身形相比,似乎连身边的警车都显得有些小了。他三口两口吃完汉堡,就一步三晃地,叉着腰向lily走过去。陈默不禁有些担心地问道:“高斯林,这里的警察,都比较。。。,比较好吧? 高斯林还在看着那个牌子,对陈默的话充耳不闻,只是喃喃地念着:“回家,他们欢迎我们回家。” 陈默只看见lily在那里和和那个警察指手画脚地比划着什么,然后警察问了lily什么,lily愣了一下,然后连连地点头,然后指着车说着什么,警察回过头看看陈默的车,对她歪着头,又指着车对lily说了句话,lily就带着警察向车这边走来。陈默想下车,高斯林制止他道:“不要动,你先不要动,在这里,要听警察的指示,你不能比他先动,这很重要。” 陈默连忙停下拉车门的手,把双手放到了方向盘上。 lily走过来,对陈默急急忙忙地大声说道:“他们说,这个牌子就是为蒂姆立在这里的,说是魁北克人自己立的,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的,他们。。。”lily还没有说完,那个警察已经走到陈默的车门前,手放在腰间的枪套上。他扫了一眼陈默有些战战兢兢放在方向盘上的双手,很客气地说道:“先生,请你下车,”然后偏过头,对坐在后座的高斯林扬声道:“先生,也请你下车。” 陈默和高斯林下了车,lily走到高斯林面前,扬起脸咬着嘴唇说道:“他们想确认一下。” 高斯林点点头,他对警察示意要去拿他的背包,警察点了一下头,于是他从汽车后座自己的背包里,拿出那张通知书,递给警察,那个有着jtf2标志的背包,和高斯林一身迷彩的军人装束,似乎让警察严峻冷静的眼神为之一动,他仔细地看完那张纸,然后很正式地交还给高斯林,对他们说道:“这个牌子,是魁北克居民自己立的。蒂姆是魁北克城第一个在海外作战中牺牲的加拿大士兵,他的很多事,还登上过这边报纸的头条,但是蒂姆一直没有回来,杜瓦尔他们家,后来在公墓给他立了一个无字的墓碑,里面埋了一些蒂姆最喜欢的东西,他们说这是他的心愿,这么多年,他们一直在等他回来。上个月,魁北克新闻报这边的一个记者,”他转过头冲着高斯林说道:“不知道怎么打听到军方和阿富汗找到蒂姆的事,在这里的报纸上连续登了一星期,说得很详细,蒂姆的生平,他的战争事迹什么的,还有他的战友,我想,”他沉吟了一下,“你大概就是高斯林吧?”他说完后,就伸出了手来要和他相握。 高斯林好像还没有从这一切中缓过神来,他握住警察的手,只是机械地说着谢谢,谢谢。 “那你们的警车,是专门等在这边的吗?还是?”lily问道。 “不是不是,小姐,”警察咧开大嘴笑了起来,“正好是碰巧我们在这里,自从报纸报道说蒂姆要回来后,他们就自己筹款立了这个牌子,我们有时候也会来这里看一下。” “那好吧,”警察拍了一下手,说道:“我们带你们去公墓,你们跟着我们就行。”说完,他突然很突兀地,对着高斯林行了一个军礼,“加拿大步兵第三旅退役士兵,欢迎蒂姆回家。” 高斯林显得有些猝不及防,但是他还是习惯性地回了一个军礼。 陈默他们重新上了车,lily很是兴奋地小声说道:“第一次警车给我们开道,还是在加拿大,就是做梦也想不到吧?” 陈默有些手忙脚乱地发动着汽车,那动作却如同腾云驾雾一样,只是在嘴里在不停地说着,“真是没想到,就跟做梦一样,真是没想到。” lily对高斯林用法语说道:“你看,我们记得,魁北克记得。”说完,她又用英语说了一遍,她的眼睛,竟在说话的一瞬间湿润了。 高斯林好像身子一直在颤抖,他只是点着头,紧绷绷地对lily笑了笑,说道:“他们记得,他们还记得蒂姆。”刚才他的样子,好像一下子,把自己所有的情绪都放了下来,但马上就要到蒂姆最后的时刻,又好像让他紧张万分。 警车闪起了警灯,但是没有伴随着尖利刺耳的警笛声,它慢慢启动,以一个低于巡航的速度驶上公路,陈默也慢慢地跟上,警灯无声地闪着红蓝白的光,路上的车,纷纷向旁边避让,警灯的闪光,像是在钢铁车流中劈开一条道路的光,陈默第一次觉得那闪光,不再让人感觉心惊肉跳,而是显得如此安详平静。 lily有些疑惑地问道:“我们开得这么慢,这样行吗?不会造成什么交通问题吧?” 陈默看着两旁避开的车辆,又看了一眼后视镜,慢慢说道:“没有,都让开了,就在后面,连鸣笛的都没有。” 警车带着陈默他们一路穿过市区,开上一条景色优美的林荫大道,最后,在大道的尽头慢慢停下,熄了警灯,陈默也停了车,看看四周,说道:“这边是公墓吗?”他问着lily。 lily看着四周的路牌,也有些困惑,这时那个虎背熊腰的警察走下车来,来到陈默的车旁,陈默放下车窗,警察对他说道:“我们就送你们到这里了,前面就是公墓的入口,对了,”他对后面的高斯林说道:“蒂姆的家人,也到了公墓,他们在那里等你。” 高斯林紧闭着嘴唇,使劲地点了一下头。 “好的,”警察拍拍车门,“你们去吧,希望魁北克的孩子,好好在这里安息。”说完,冲车里的人一一点头致意,转身向自己的警车走去。 “哎呀,忘了,公墓那么大,我们怎么找蒂姆的家人啊?”lily看着警察的背影,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对陈默急急地说道。 陈默连忙把头探出车窗外,叫道:“长官!长官!”那个警察停住脚步,转过头看着陈默,陈默大声地问道:“我们进去了,怎么找到蒂姆的家人?” 警察微微一笑,在阳光下他的笑容显得格外温暖,“顺着歌声,你们一定会找到的。”说完,他就走回警车,直接开走了。 “什么意思啊他这是?”陈默和lily相互看着,两个人都是一头的雾水。 “陈默,lily,”坐在后座的高斯林忽然说话了,他的声音,好像已经恢复了原先的沉稳和平静,陈默和lily两个人都回头看着他,“很感谢你们,能够把我送到这里。能够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你们,和你们讲我和蒂姆的故事,我觉得很欣慰。当时我的部队提出,由他们护送蒂姆回来,我拒绝了,我知道蒂姆,最想以一个魁北克的孩子的身份回来,他不喜欢战争,没人喜欢战争,但还是必须要有人去,我们去了,把自己,或者自己的一部分,永远地留在了那里,我们遵守了当时我们参军的誓言。但是,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理解的,有的人看见我的军装,说我是刽子手,是杀害别人的刽子手,我不想让他们也这么说蒂姆,如果没有你们,我想我是要走到魁北克的。” “再次谢谢你们,已经非常麻烦你们了,如果可以,下面的路,我想自己走。”高斯林看着陈默和lily的眼睛说道。 陈默和lily对视了一眼,然后lily脱口而出道:“不。”语气坚定而决绝。 “陈默在路上曾经说过,送战士回家,是我们的荣幸,不管是战士还是孩子,我觉得我们都有义务把你送到蒂姆的墓前。”说完,她看了一眼陈默,用中文问道:“我的话你同意吗?” 陈默点点头,回答道:“从我们认识以来,我还从来没有这么同意过你刚才的话,不能再同意了。” lily微微一笑,“德行。” “我们一起进去,警察说,我们会找到蒂姆家人的。”陈默对高斯林说道。 高斯林点点头,他还想说什么,忽然远处,传来一阵节奏激越,铿锵有力的歌曲前奏, 随后,一个沙哑的嗓音在音乐里蓦然响起,就连林荫道两边树上红黄两色的叶子,也仿佛被歌声吹得沙沙作响,阳光穿过树干和树枝,还有叶子照射下来,在道路上洒下形状各异的影子,高斯林停止了说话,他看着被风吹动的影子,侧耳倾听着那首歌,听了一会儿,他说道:“这是蒂姆的歌,”他喃喃地说道,“这是蒂姆的歌,rodstuwart的那首歌。”最后,他用难以置信的语气,大声喊道:“这就是蒂姆的那首歌!他一直唱的那首歌!” “这都中午了,谁没事会在这里放这首歌?声音还这么大?”陈默还纳闷地说道。 “顺着歌声我们就可以找到蒂姆的家人!那个警察说的!”lily恍然大悟地一般地使劲拍着陈默,“快开车!快开车!把车窗都打开!”陈默听着lily的一连串的喊声,赶紧发动汽车,放下车窗,音乐声和风一起吹了进来,歌声悠扬,动人心魄,“北京雪人”,就像一个归心似箭的旅人,向着故乡的方向奔去。 throughthesemistyeyes透过迷乱的双眼 iseelonelyskies我看到寂寞的天空 lonelyroadtobabylon和通往梦想的孤独之路 where'smyfamily我的家在哪里 andmycountry我的祖国在哪里 heavenknowswhereibelong只有天堂知道我属于哪里 packmybagstonight今晚我打点行装 here'sonejacobite我的去意已决 whomustleaveorsurelydie就让一切听天由命 putmeonatrain让我上车 inthepouringrain就在狂风暴雨中 sayfarewellbutdon'tsaygoodbye就此永别不说再见 seagullcarryme,overlandandsea天使带着我,穿越海洋与大地 tomyownfolk,that'swhereiwanttobe带我回到属于我的故乡 everybeatofmyheart我的每一次心跳 tearsmefurtherapart都会让我心碎 i'mlostandaloneinthedark我迷失在孤独的黑暗中 i'mgoinghome我要回家 onemoreglassofwine再来一杯酒 justforauldlangsyne只为那美好的往昔 andthegirlileftbehind和那个我离开的女孩 howimisshernow我是如此想念她 inmydarkesthour在如此黑暗无助的时刻 andthewayourarmsentwine我们会紧紧相拥 seagullcarryme,overlandandsea天使带着我,穿越海洋与大地 tomyownfolk,that'swhereiwanttobe带我回到属于我的故乡 everybeatofmyheart我的每一次心跳 tearsmefurtherapart都会让我心碎 i'mlostandaloneinthedark我迷失在孤独的黑暗中 i'mgoinghome我要回家 andwe'lldrinkatoast让我们干杯 tothebloodredrose为了英伦玫瑰 cheerawhiletheemeraldisle为了翡翠爱尔兰 andtothenorthernlights为了威尔士的极光 andtheswirlingpipes为了苏格兰缭绕的风笛声 howtheymakeagrownmancry它们让一个真正的男人潸然泪下 seagullcarryme,overlandandsea天使带着我,穿越海洋与大地 tomyownfolk,that'swhereiwanttobe带我回到属于我的故乡 everybeatofmyheart我的每一次心跳 tearsmefurtherapart都会让我心碎 i'mlostandaloneinthedark我迷失在孤独的黑暗中 i'mgoinghome我要回家 everybeatofmyheart我的每一次心跳 tearsmefurtherapart都会让我心碎 i'mlostandaloneinthedark我迷失在孤独的黑暗中 i'mgoinghome我要回家 i'mgoinghome我要回家 第54章 陈默循着rodstuwart的歌声,一直往墓园深处开去。最后,他们在后面一块绿草如茵的草地上,看见一棵巨大的美国黄松,笔直地挺立在草地的山坡上,树冠高扬如同一团飞舞的火焰,一块洁白的墓碑,静静地矗立在草地的中央,而在松树覆盖着下的巨大阴影里,站着一群黑色衣装的人,他们都在急切地张望着道路的来处,似乎正在期盼着什么。 高斯林远远地看到他们,轻声说道:“到了,应该就是这里了。”陈默在路边停好车,和lily一起下了车,他们俩看着高斯林从车里出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迷彩作战服,然后打开背包,把一个长方形的盒子小心地取了出来,仔细打开盒子包裹着的一层布,赫然露出了里面覆盖着加拿大国旗的棕色木盒,他背起背包,手捧着木盒,对陈默他们点了一下头,迈开步子,向着那块草坪走去,他的脚步是迟滞沉重的,慢慢地走过去,这时,树下的那群人,有的已经忍不住放出了悲声,他们纷纷奔向走过来的高斯林,伸出手去抚摸他手里的盒子。 陈默和lily听着依然在放着的歌,静静地凝望着那群围在高斯林身边悲伤的人们,不知不觉中,陈默已经是热泪盈眶,他看着那棵高高耸立的美国黄松,此刻一阵微风轻轻掠过,松树的树枝随风摇摆,而孤零零地守在草地中的墓碑,在草叶的抚弄下,岿然不动。青松有知,墓碑无言,陈默看着这一切,低声自言自语地道:“终于,回家了。” lily一边悄悄抹去腮边的泪水,一边有些哽咽地说低声回应道:“是,终于回家了。” 从墓园开车出来,陈默和lily的心情,依然久久不能平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如同心头堆积着有千言万语,却又好像无从说起。 陈默把“北京雪人”开回市区,他看了眼lily,说道:“时间也不早了,要不要先找个地方吃午饭?” “好吧。”lily伸了个懒腰,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我其实还真没什么胃口,今天这一早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了。” “不管经历了什么,咱们都得吃饭啊。”陈默虽然这样说着,但是好像也没什么吃饭的心思。 “就这附近吧,”lily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这边是市中心,应该也有不少酒店,就随便找一家吃点东西,再找个酒店住下得了。” 陈默点点头,他放慢车速,看着道路两边,想找一个好停车的地方,突然发现这边有好几家日式餐馆,还有一个英日双语招牌的便利店,他不禁纳闷地道:“这边怎么都是日餐?” lily也看着招牌,说道:“那也行,日餐不错啊,吃了这几天的汉堡西餐,换换口味。” 陈默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停车位,把车停进去,说道:“行,你先去转转,看看附近有什么吃的,我去找酒店。” lily下了车,又叮嘱陈默道:“哎,别走远了啊,咱们也就住个一两天,不用那么费心找个又便宜又好的,想吃什么?我先给你点好?” 陈默点点头,看着lily,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lily奇怪地看着他,问道:“怎么了?笑得这么诡异?” 陈默笑着说道:“好像经过刚才那件事,我们都更加觉得,活着,其实是一件挺不容易的事,所以想着凡事也要对别人好一点,是吧?你刚才就对我挺好的。” lily听完陈默的话,满脸都是哭笑不得的表情,然后狠狠地拉下脸来道:“你赶紧给我下车找地方去!都哪儿跟哪儿啊,德行的你!”说完,还故作生气地扬起头,却又抿不住嘴角的笑意。 陈默笑着下车,对lily招招手,找酒店去了。 lily沿着街道漫无边际地走着,街道上的人不多,也不少,每个人都是脚步悠闲,走走停停,清冽舒爽的空气,让她的精神为之一振。街道两边,是一间间安静整洁的店铺,古朴而优雅的招牌,英国各个王朝和法国波旁王朝时期的建筑风格交相辉映,而就在一家都铎王朝风格的药妆店的廊柱,和一家悬挂着花体法文招牌的美发店的三色转筒灯之间,夹着一个极其狭窄的门脸,日式的推拉门,仅能容一人进出,深蓝色的粗布暖帘上写着日文,白色手写的。一盏似乎已经褪成浅粉色的灯笼,放在门前的地上,lily停住脚步,有些疑惑地站在那里,这个场景似乎看起来很熟悉,但是她又不确定是在哪里看见过。这时,只听推拉门一声轻响,一个身穿日本和服的男人走了出来。看到这个男人,lily不由得惊讶地捂住了嘴。 这个男人腰杆挺得笔直,一张亚裔中年男人的脸,因为脸上一道明显的伤疤,而显得异常坚毅,他拿出一张白色的水牌,挂在门面的右上角,lily满怀期望地看着那张水牌,因为,她已经想到了那上面会写的是什么。果然是“猪肉汤定食”,lily微笑着看着,在屋檐下轻轻晃动的水牌。 陈默找到酒店后,就看到lily给他发来的短信,短信上是lily一连串的笑脸的表情符号,然后是一行“赶紧来,我找到一个你肯定会喜欢的地方。”随后是lily发的位置。陈默有些好奇地按着lily给的位置过去,发现竟然是这么不起眼的一个地方,一开始他根本就没有找到,路过了三次,才发现那个藏在夹缝中,笼罩在下午阳光阴影下的日式推拉门。 陈默推门走进去,屋里因为没有窗户,四面墙上,都开着如同黄昏光晕一样的灯光。如果这个地方也能算是餐馆的话,这应该,也是陈默见过的最小的餐馆。逼仄狭小的店铺里面,只有一个u形的木质长柜台,沿着柜台,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客人坐的深色高脚凳,深色的被擦得泛出木质纹理的的台面上,摆着日本酱油的小瓶。老板站在柜台里面,正在有条不紊地忙着什么,柜台右边的后面,有一张小桌子,紧靠着桌边放着四个小凳子,lily一脸微笑地坐在靠近老板的一张高脚凳上,喝着一杯冰啤酒。 陈默看着这件店铺的布置,也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有些疑惑地坐到lily旁边,小声问道:“这个地方。。。?怎么这么熟悉,好像来过一样?” lily含笑把放在台子上的“麒麟”一番榨啤酒拿过来,给陈默倒上,得意地道:“我找的这个地方不错吧?” “地方倒是挺不错的,就是。。。,就是。。。,”陈默还是在那里苦思冥想着。 这时饭馆老板把一个托盘放到lily的面前,一碗红白相间的猪肉汤,一个黑漆小碗的味噌汤,另一个黑漆小碗里,是晶莹剔透的米饭。老板微笑着做了一个请品尝的手势,lily没有动筷子,而是笑着看着不知不觉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的陈默。 “这个这个。。。老板?!“陈默指着老板,冲着lily张口结舌地已经语无伦次了。 “猪肉汤定食,请品尝。”老板说完,微微低了一下头,他说的,是日语。 “深夜食堂!这里是深夜食堂!小林薰!他是老板小林薰!”陈默几乎是喊了出来。 lily拿起碗,笑着道:“果然是文艺范的人,就猜你会知道。” “可这是。。。,这是加拿大啊!怎么这里能有,能有这么一个一模一样的深夜食堂啊!而且连人都找得这么像!” “他会英文,不过他说他的法文更好。”lily坏笑着道。 “啊?”陈默看看酷似小林薰的老板,又看看lily,觉得眼前看见的事情,都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能力了。 “我问过老板了,这一片是来加拿大的日本人比较集中的地区,”lily用筷子夹起一块猪肉汤里的五花肉,津津有味地吃着,“自从《深夜食堂》走红之后,这里的老板就忽发奇想,开了这间餐馆,招徕生意,算是这里的网红店,还小有名气呢。” 陈默忙不迭地喝了一口啤酒,“原来是这样啊,我刚才还以为我进了摄影棚了呢。”他笑着摇摇头,感叹似的叹了口气,回头对老板说道:“是不是,除了猪肉汤定食,菜单上没有的,我是不是也可以点?”他尽量语气平缓地说道,尽管他说的是英文,但却让人觉得好像是在念着一句电影里的日语台词。 老板叉着双手,微笑着点头。 “那我要一个,要一个?”陈默脑子里想着《深夜食堂》里面看过的食谱,“厚蛋烧可以点吗?” 老板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转身进了厨房,陈默看着他走进厨房的背影,就着杯子,喝了一大口啤酒,喝完,重重地把杯子往桌上一撴,还是有些不可思议地摇摇头:“真是神了。” 过了一会儿,老板端着一个托盘出来了,上面是一个长方形的白瓷盘子,金黄温润的厚蛋烧还冒着热气,一股煎蛋的香味扑鼻而来。 老板把托盘放到陈默面前,又对lily用法语说了两句,就转身又进了厨房。lily对陈默道:“他说小鱼干没有了,给你的是素蛋烧。” 陈默看着眼前的素蛋烧,笑嘻嘻地道:“小林薰说法语,感觉还真是有点怪怪的。”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放进嘴里,然后心满意足地拍了一下柜台,心满意足地模仿着一句广告语说道:“味道,好极了。”两个人这顿饭吃得心满意足,陈默还意犹未尽,又要了一瓶冰啤酒。就在这时,只见门帘一晃,门口的光线倏地亮了一下,随之门边挂着的铃铛一声轻响,一个人走了进来。 这个人一身游客的装扮,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背包,戴着一个渔夫帽,进屋之后,他就把帽子摘了下来,径自走向餐馆那里唯一的小桌子。这个男人看样子也就是五十多岁,长相平平,属于看过之后,不太会记得住长相的那种,不过还算端正,个子不高,皮肤黝黑,样子显得很结实。从他走路的样子看,步履十分轻健。老板听到门铃的响声,从厨房里快步走了出来,看见这个男人后,马上前趋两步,很是恭敬地点头问候,言语之间看样子很是热络,两个人用日语互相交谈着,尽管进来的男人一直点头应和着,还是能看出来他对老板的殷勤有一点点的不自在。 陈默觉得眼前这人也很眼熟,甚至,比脸上有着一条刀疤的小林薰,似乎还要眼熟。他又喝了一大口冰啤酒,然后使劲晃晃自己的脑袋,歪着头想了半天,可就是想不起来刚走进来的这个人是谁。 lily看着陈默的样子,有些纳闷地问道:“怎么了你?想什么呢想得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 陈默点点头道:“今天早上这一堆事,再加上这个深夜食堂,我就觉得吧,就像是在看一部自己演的电影,太不真实了。而且,”他凑近lily小声耳语道:“我觉得这个刚进来坐到桌子边上的那个人,我看着也眼熟。” lily不引人注意地偷眼看了一下已经坐定的那个人,回头说道:“那个人就是个日本人啊,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同的啊。” “不对,”陈默一边给自己杯子里倒着啤酒,一边很是笃定地说道:“这个人,我真的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向着正在厨房里面忙碌的老板招呼了一声,等老板出来,他轻声地问道:“请问,坐在那边的那个人,是不是,是不是。。。”他突然觉得自己的问话有些过于冒失了,所以一下停了下来。 lily看到老板一脸不解的表情,接着他的话说道:坐在那边那个男人,是不是很有名?” 老板连连点头,突然冒出了一句日语,这回轮到陈默和lily一脸茫然了。老板紧接着用英语说道:“他是一个作家,很有名的作家。”就着这一刻,陈默的脑海里,如同突然有一道极亮极亮的划过,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呈现出一幅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景象:一只只形态各异张牙舞爪的老虎,化成了一块块令人垂涎欲滴的黄油。 “是他!就是他!”陈默禁不住大声说道,声音之大,把老板和lily都吓了一跳。 “他是。。。”话到嘴边,他又急忙从自己的挎包里拿出笔记本,翻到一个空白页,写下四个字,然后急急地递给老板。 老板看着四个字,微笑着点点头,用英语说了一句:“是的。” lily不解地看着陈默一连串的动作,问道:“作家?什么作家?这么有名?让你激动成这样?” “他是,他是村上春树。我写小说的一直模仿的那个人。”陈默深吸了一口气回答道,端着啤酒杯的手都在激动地发抖。 “他?”lily又回过头看了一眼那个坐在桌边,脸色平淡喝着啤酒的男人,他正在细嚼慢咽地吃着面前的一盘烤竹荚鱼。“就是写《挪威的森林》的那个日本作家?” “对啊,就是他,我从来没有想到会遇见他,我以为这辈子,我只能在书里看见他的照片呢,真没想到,他现在,现在就活生生地在我眼前,你能想到吗?就在我面前!”陈默已经把自己盘子里的厚蛋烧,戳成了一块块的碎鸡蛋饼了。 “看你这样子,就跟小女生看见大明星一样,就差拉横幅喊谁谁谁,我爱你了吧?”lily揶揄道。 “那倒不至于啊,我们都是文化人,文化人,嘿嘿嘿嘿。”陈默好像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盯着桌子那一角的动静。 lily一边示意老板结账,一边转脸对陈默笑着道:“今天也是难得你能碰到想见的作家,这样吧,你跟他去聊聊吧,我去开车找酒店,算是给你放半天假。” “酒店啊,我已经找好了,车停在酒店的停车场,就在过两个街的地方,你直接到前台报名字拿门卡就行,我把地址发给你。”陈默的脸已经喝有些红扑扑的了。 “那就行了,你好好聊吧。”lily从高脚凳上下来,拍了拍陈默的肩膀。 看着lily娇小的背影从暖帘后面消失,陈默一口喝光杯中的啤酒,好像是在给自己鼓了鼓劲,才慢慢绕过柜台,朝着那张小桌子走过去。 第55章 陈默来到那张小桌子前,清了清嗓子,用英语问道:“请问,您就是,那个日本作家吗?”他知道自己发不好村上春树英文的发音。 村上春树抬起头,看了一眼陈默,看似敦厚老实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很是值得玩味的笑容。 “抱歉,你可能是认错人了。”他的英语发音虽然流利,却带着日语特有的铿锵有力,说完,还好像是在作证明似的抱歉地低了一下头。 陈默点点头,村上春树的反应,其实是在他的意料之中的,他不等村上同意,就坐到了他的对面,然后冲着老板说道:“请给这桌来一瓶啤酒,两个杯子。” 村上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很是有些愕然,估计他想不到即使在加拿大,还能碰见自己如此死缠烂打的读者。 陈默拿着瓶子先是给村上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上,然后握着酒杯,开始自己自说自话一般的交谈。 “村上老师,我能叫您村上老师吗?我只会说日语老师这个单词,还是看日剧学来的,我的这个发音是对的吧?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中国人,我叫陈默,同时,也是您的忠实读者,您的作品我几乎都看过,当然您最新的散文集还没有翻译过来,我记得好像是猫头鹰什么的,很希望能够拜读。 第一次看您的《挪威的森林》的时候,我就被迷住了,确切地说,是深深地被迷住了,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小说也可以这样写,写得这么天马行空,肆意妄为,原谅我可能用词的不准确。个人我非常喜欢您写作的风格,当然,从翻译的角度看,林少华先生和施小炜先生的翻译,确实也是有如神助,您的小说和散文,可以说,让我重新燃起了写作的热情,我想我现在依靠写作为生,和您和您的作品还是有不小的关系的。我最喜欢您那本《当我跑步时,我在谈些什么》,所以我想,您来魁北克,这次应该就是参加马拉松比赛的吧,我是和我的朋友来加拿大自驾游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有时候觉得世界真是奇妙啊。说起马拉松,我也很喜欢您在《悉尼》那篇散文中关于抱考拉的描写,每次读都会会心地一笑,而且,我也读过您的那篇《永远站在蛋的那边》,读完之后,对您的勇气实在是钦佩不已,您的名言诸如世界上不存在十全十美的文章,正如不存在彻头彻尾的绝望,还有痛苦不可避免,而磨难可以选择之类的我也都记得很清楚,我正在看《刺杀骑士团团长》,觉得您现在写得更老到了,但是文字里年轻时的那股锐气和清新感却已经荡然无存了,想来,这应该也是属于无法避免的事情的一种啊,您的杯子空了,要不要再来一杯啤酒?”陈默说着话,拿起了凝满水珠的啤酒瓶子,他说得语速之快,语境转换之迅速,说话之前言不搭后语,让村上甚至都没有插话的机会。 村上春树等陈默说完一个段落,若有所思地看着陈默,有些无奈又有些饶有兴趣地问道:“对不起,您刚才说您的名字是叫做。。。?” “啊,那个啊,我叫陈默,在英语里就是沉默的意思。”陈默回答道。 村上仔细地看了陈默一下,他的目光如同刀锋突然闪过,“您刚才说的那一番话和表现,可真是和您的名字不太一样啊。” “我知道您是就想像一个普通人那样,在这里喝杯啤酒,我也知道我的举动多有打扰,不过我想,能和您这么面对面地交谈,此生来讲,可能是仅此一次的事情,我想还是把握一下,不管您是也罢,不是也罢,总之,我是把您当做我心目中最好的作家来看的。” “我是不是村上这件事,其实并没有多重要,倒是你说你是一个以写作为生的人,我觉得你说的挺有意思,为什么你不说自己是一个作家呢?” “我远远够不上作家这个称呼。我以为。”陈默连连地摇头。 “很好,”村上喝了一口啤酒,“这个世界上有形形色色的作家,未必每一个作家都明白这个职业的含义。”他停了一下,看着陈默又道:“你刚才说话的时候我正在想,只怕你会问到我写作有什么秘诀之类的事情,如果我真的是村上的话,应该如何回答你。” 陈默正色道:“这个问题,我应该是不会问的,作家是与天赋有关的,他们其实只是一群除了写作,别的什么都干不了的人而已,何况您已经说过,写作和跑步一样,本身是没有秘诀的。 “哦,是这样啊,难为你会记得这么多,”村上拖长了声音道,他喝了一口啤酒,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微笑了起来,那张时而沧桑时而天真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种类似孩子般促狭的笑意,他的眼珠转了转,慢慢说道:“听你这么一说,写作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不过,你说村上春树的书影响了你,那我想请问一下,你知道哪些对你来说,还有影响的日本作家呢?”他一反刚才拘谨冷淡的样子,突然笑眯眯地看着陈默,陈默觉得这笑容,用中文的不怀好意或者心怀鬼胎来形容,是最恰当不过了。 陈默狐疑地看着村上,“日本作家我知道的不多,只记得中学时看樋口一叶的《青梅竹马》印象很深,还看过《平家物语》和《德川家康》,日本战国时期的书,打仗看得很热闹。如果我除了您之外,我还看得比较多的日本作家,印象中最出名也就是一两个人,我。。。”陈默正想去拿自己的挎包里的笔记本,用汉字写出那两个人的名字,只听推拉门发出一阵磕磕绊绊地响声,陈默回头一看,随着门口的铃铛响了两声,暖帘被人掀了起来,两个日本人的人走了进来。 第一个走进来的人,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面貌清癯,花白的头发高高地向后梳起,两道粗黑的浓眉下,是一张浅笑清淡,安之若素的面容。老者穿着一件带有暗色花纹的深蓝色和服(和服的上衣称为羽织,下衣称之为袴),他的深蓝色羽织上,绣着两枚小小的白色家纹,陈默仔细看去,那家纹是一朵花瓣弯曲舒展的白色菊花。 跟着老者走进来的人,看着也就不到三十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身子如同旗杆一样挺立,睥睨一切地高昂着头,黑瘦的脸上双眼炯炯有神,目光凌厉,日式寸头的黑发根根倔强直立,仿佛刚刚修剪过的草坪,最奇特的是,他的右手拿着一把日本武士短刀,配着一把样式古朴的刀鞘,这把刀和他穿西装打领带的衣着,简直风马牛不相及,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拿着刀就这么走进来,却不让人觉得有丝毫的不妥,就好像他的人和他手上的这把刀,已经合为了一体,已经到了人如刀,刀似人的地步。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进来,就连跟老板打招呼的声音也不一样,老者是微微欠身颔首,轻声细语地说道:“我来了,老板,您辛苦了。” 而跟着老者进来的人,只是把下巴简短有力地一点,算是打过了招呼。 两人径自向小桌子走来,看见村上都是一躬,然后见到陈默坐在村上春树的对面,又都是有点吃惊。 村上春树起身,伸手让两人入座,两人一边用日语和村上寒暄着,一边打量着陈默,拿着短刀的年轻人坐在陈默旁边,坐下时,他顺手就把刀放在了自己桌子的左侧,村上微笑着不知道和他们说了什么,两个人都一起把目光投向坐在一角的陈默,只见村上对陈默道:“刚才的问题,不知道您是否已经有了答案?” 陈默看了两人一眼,就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了两个名字,然后把笔记本递给村上,村上看到笔记本上的名字,似乎是在意料之中地笑了起来,然后把名字给坐在身边的老者看,老者看过之后,也不由地笑了,他对陈默用英语说道:“谢谢。” 陈默很有些不明就里,但又不知道该问些什么,这时那个年轻人拿过笔记本,看到上面的名字,突然大笑起来,他侧过头对陈默说了一句日语,然后很是肯定地点点头。 陈默觉得还是问一下比较好,他问村上道:“请问,你的朋友刚才说的话,是跟我有关吗?” 村上满眼的笑意,指着陈默写的第一个名字,“川端康成。”然后一指老者,老人含笑点头,然后村上指着陈默写的第二个名字,“三岛由纪夫。”然后指着陈默旁边的年轻人,说道:“他刚才说,承蒙夸奖,不胜荣幸。” 听完村上春树的话,陈默如同冬天被塞进了冰窖,夏天被扔进了烤炉,只剩下大张着嘴,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了。 三个人都饶有兴致地看着陈默吃惊得能塞进一个拳头的嘴,村上满意地笑着道:“能同时见道我们三个人可是很难得的啊,这个,你可知道?” “可,这,怎么可能?!川端先生和三岛先生不都已经。。。?”陈默觉得自己恍若是在梦中。 “年轻人,”川端康成微笑着道,“能在离日本千里之遥的加拿大,知道我在中国还有读者,真是一件很欣慰的事情。” “‘穿过县界便是雪国,夜空下一片白茫茫。’”陈默对老者说道,“这是《雪国》的第一句,有时候在北京的雪夜,我还会记起这句话。” “可是你们,你们怎么会。。。?”陈默还沉浸在对自己如同做梦一般的怀疑中。 “你不是在做梦,我们是在你面前活生生的人。”三岛由纪夫看着陈默道,他说话的声音沙哑粗粝,隐隐有着金铁交鸣杀伐之声。 陈默看着他们,突然说道:“如果,如果不是我做梦的话,在我面前,真的是你们三位的话,我想,我肯定是疯了。” “说得什么话,你说我是村上,我就是村上,那我说他们是川端先生和三岛先生,你就是疯了?”村上招呼完老板送上啤酒,然后对陈默说道。 “不是这个意思,不是,”陈默连连摆手,“我是觉得我根本不可能和川端先生和三岛先生一起喝啤酒。” “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只是可能发生的事情的一种。”村上春树很是轻描淡写地说道. “村上君说得非常好!”三岛由纪夫一拳擂在了桌子上,这一拳击打得十分用力,连桌上的短刀都跳了起来,把旁边的陈默吓了一跳。 “即使是倾尽全力,我也要恢复日本的武士道精神,现在的人们,已经丧失了日本存在的精神力量了!” 坐在他对面的川端康成,面色一下变得凝重起来,他正色道:“三岛,你的想法已经走火入魔了,你知道吗?!没有人会响应你的号召的,你推崇的彻头彻尾的武士道精神早就不不存在了!” 陈默在一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想着是不是应该劝解一下,但是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而在一旁的村上,则示意陈默接着喝酒,不用管他们的对话。 “老师!”曾经受过川端康成提携的三岛由纪夫,用不满的语气反驳道:“是老师这样的人,一贯地强调日本特有的阴柔和凄美,写的小说也都是只想着男女情爱的故事,才让现在的日本人都失去了血性和勇气的!” 这时候老板听到外面的响动走了出来,看见三岛由纪夫在那里慷慨陈词,很是不满地冲着他“嗳“了一声,三岛看见,连忙示意抱歉,也放低了说话的音量,老板这才摇摇头,转身回到了后面的厨房。 “生命本身就是短暂易逝的,譬如朝露,譬如樱花。你想要的刀与血的暴烈,也只能存在于一时而已。” “柔美,才是日本文化的根本,如同菊花花瓣一样的奇妙繁复和一瞬间层层的极致绽放,才能让人体会到日本文化的精髓所在。” “菊与刀?”陈默在一旁低声地问着村上。 村上点点头,示意陈默和他接着喝酒。 “但是现在必须警醒世人!”三岛正襟危坐,一脸的疾言厉色,“我之所以成立盾会,也是为了让人们能够明白,没有力量的道德约束,始终是一派空谈。” “三岛,我看,你还是专心写作吧,你会是一个很有希望的作家,但是不要去把政治上的事情和你的文字搅在一起。”川端有些不耐烦地说道,看样子他对三岛的这些言论,已经听腻了。 “可是老师,你难道不明白吗?我写的小说,如果没有纯粹的武士道精神,作品就没有了灵魂,新渡户稻造写的《武士道》只是写给外国人看的,连孝义都没有写到,最终发扬武士道精神,还是要靠我们自己日本人。” 陈默看着他们在一旁争论着,突然置身事外,让他感觉很是无所适从,倒是村上春树看着他们,好像是满有兴趣的样子 “我能问一下,他们这是争论什么呢?”陈默小声地问村上春树道,“怎么感觉他们的对话,有点,有点像是戏剧里的台词?” “是吗?”村上呷了口啤酒,“如果你认为这是戏剧的话,那就,接着看下去吧。” 川端康成低低地叹了口气,他和服上的菊花家纹在灯光下,显得更加醒目,他低低地说道:“生存,或许本身就是一种徒劳。” 三岛由纪夫用难得的低声回应道:“或许我们存在的本身,就是潜在的死亡。” 两个人都保持着这个姿势,也都没有在说话,好像在等待,舞台大幕落下的那一刻。正如他们的对话突如其来的展开一样,又突如其来的结束,陈默正在错愕之中的时候,村上春树却在那里轻轻拍掌。 川端康成和三岛由纪夫犹如两个突然活动起来的木偶一样,一下放松了下来,拿起自己面前的啤酒喝着,然后满怀期待地看着村上春树。 “两位真的是很卖力啊,”村上端起酒杯和两个人碰杯,“只是不知道这里的人是不是能够看懂,因为这里还是有很多只有日本人才懂的东西,比如三岛的盾会之类的。” “演出的时候会有背景介绍的。”三岛由纪夫点头解释道。 “啊,那就好,真的是很期待村上先生能来看我们的演出啊。”川端康成也是频频点头。 “你是否能看懂一点?”村上春树问陈默道。 “一点点而已。”陈默好像明白了什么,接着说道:“二位刚才的对话,是在演戏?” “啊,是这样的,”川端康成拿出一一盒烟,抽出一支点上,说道:“我们都是这边戏剧公社的演员,我是在大学里教日本文学的,他是,”他一指三岛由纪夫,“是这边一家杂货店的老板,我们是请村上先生为我们的戏剧润色剧本的,刚才那一番对话,是我们演给村上先生看的,是不让你很吃惊啊?”他和颜悦色地对陈默说道。 陈默看看三岛由纪夫,他此刻正在不好意思地对陈默鞠躬致意,刚才的强悍之色已经荡然无存。 “这其实也是我的想法,”村上说道,“我想,如果一个了解日本文学的人中国人能看懂,也许,这边的人也能看懂吧,刚才是我失礼了,多有抱歉。”村上也向着陈默微笑点头。 陈默恍然大悟,笑着道:“难怪啊,会在酒馆里说起这么严肃的话题,不过我一开始真是把你二位当成了那两位作家,确实是吓了一跳。” “请不要怪他们,这是我拜托他们直接演给你看的,当时不会觉得自己像见到了鬼魂一样吧?”村上笑着说道 “确实有点。”陈默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三个人看到陈默的样子,不由得一起纵声大笑了起来。 川端康成和三岛由纪夫喝完啤酒,说还要准备晚上的演出,不再久留了,说完就起身告辞了。 待他们走后,村上春树也喝完杯中的啤酒,说道:“我也要走了,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下午,谢谢。”他冲陈默微微点了一下头,就拿起自己的双肩背包和渔夫帽,就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 陈默眼看着他走到了门口,突然叫住他道:“村上先生,要想成为一个像你这样的小说家,我要怎么去做呢?” 村上在门口转回头,脸上又露出了那孩子般纯粹的笑容,“我说不出要让别人怎么去做这种事,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存在于这世上的方式,失败是常事,成功才是侥幸,至于我,我只是尽力做到最好而已,如果说我之所以成为现在的我,也就只是坚持了这一点而已。”说完,他转过身,轻轻掀开暖帘,随着一声铃铛的轻响,他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外。 第56章 陈默呆呆地坐在桌子那里,怔怔地看着村上春树消失的门口,然后慢慢举起杯子,“咕咚咕咚”地大口大口地喝着啤酒,看他的样子,似乎要把杯子里的每一滴啤酒,都要倒进自己的嘴里。 而小林薰模样的老板,叉着两只手站在厨房的门口,有些心满意足又有些百无聊赖地看着推拉门的门口,还不时慢条斯理地抽上一口“七星”烟,陈默喝完啤酒,把杯子痛快地往桌子上一撴,笑着看了老板一眼,做了一个结帐的手势。 陈默回到酒店的时候,正好看到lily从她的房间出来,她迎上来对陈默说道:“你刚回来?” 陈默点点头,lily仔细看着他亮亮的眼睛和红通通的脸,不禁纳闷道:“你也不能喝,跟一个不认识的人还喝成这样?你可真行。” 陈默笑笑,闭上眼睛想了想,说道:“算是给我上了一课吧,这顿酒可是我喝得最值的一次。” lily撇了撇嘴,就没搭理他,接着说道:“跟你说件正事,我刚接了江如画的一个电话, 她说已经给咱们订好酒店了,后天的,她还说到了哈利法克斯,她全程陪咱们。” “好,这回咱们省事了。”陈默回答道。 “那,咱们什么时候出去逛逛?”lily问道。 陈默想了想,说道:“我想先写点东西,昨晚编辑又来邮件催了,我回完邮件就去找你。” lily同情地点点头,看着他说道:“我看,你还是先醒醒酒再说吧。” 陈默一回到自己的房间,就打开自己的电脑,他的邮件写得异常顺利,也许是这一路上遇到的人和事,都和他在北京的日常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所以他写起来非常有感触,也写得很快,直到lily来敲门,他才惊觉自己忘记了时间。 “我就知道你会忘了时间。”陈默一开门lily就兴师问罪地说道。 “啊,确实要写的东西挺多的,想着早点把稿子交了,就忘了时间了。”陈默不好意思地把lily让进房间。 “我出去随便转了转,也看了旅游指南,这里就咱们这边的老城区有点特色,别的好像也没什么景点,你还想出去看看这里吗?要是没什么想法,咱们干脆就明天一早起程去江如画那里吧?” “到江如画那里,按我原先的行程看,”陈默说着拿过自己的笔记本,翻开一页说道:“从这里到那边可真是不近,一千公里,得开十个小时多呢,就是早上七点走,也是下午五点才能到。” “那就早点,六点走,反正到了那边有你妹招呼咱们呢。再说,咱们这么些天,遇上的事情不少,路,可真没走多少。”她格格地笑着说道。 陈默也笑了起来,“是啊,不知道到江如画那里,还会有什么事情呢。” “那现在咱们走吧,出去好好吃一顿晚饭,回来早点休息,明天一早上路。”lily很是期待地还挥了一下自己的小拳头。 “现在?是不是太早了?这才几点?”陈默疑惑地问道。 “还早啊?!”lily走到窗前拉开窗帘,一片绚烂的霞光瞬间照射进来,向窗外看去,一层琥珀色的薄暮,柔和地铺洒在城市的尖塔,街头的招牌,和街上行色悠闲漫步的人的脸上。就像是给这个城市,这个异乡的巴黎,披上了一层透明的轻纱。“你看看都几点啦?”lily咬着嘴唇笑着问陈默。 陈默没有想到自己一下就写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睁大着眼睛看着窗外,急忙说道:“都这点啦?还真是写东西写忘了,这要不是你来了,我还以为刚下午四点多呢,来,那咱们这就走,这顿我请你啊,不要跟我争啊。” lily冲着陈默得意地一笑:“谁说跟要你争了,就该你来。我去换件衣服,大堂见。”说完就出了房门。 陈默和lily去的是一家叫“安东尼大叔”的餐馆,这是lily选的,说离他们酒店很近,走路也就五六分钟,她说道:“也别开车了,还不好停车。咱们就走走吧,顺便看看这里的夜景。”因为这边英法双语的标识不多,很多都只有法语的,陈默基本是两眼一抹黑,只能听lily的。于是陈默点点头,两个人就出了酒店。 陈默找的这家酒店,虽然也不便宜,也只是属于国内快捷酒店的标准,但是位置很好,出门转过街角,就是魁北克的小香普兰街,在渐渐暗下来的暮色中,陈默和lily随着稠密的人流,走在已是华灯初上的街道,看着街上店铺的招牌渐次亮起,一时间,他似乎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北京,正准备度过一个欢快的夜晚,穿过一条人头攒动,灯火辉煌的街道,赶赴和朋友们的约会,只是这里的法语标志不时地提醒他,这里是加拿大的魁北克,这个夜晚,和自己之前的夜晚可能会不一样,但是,肯定会和以后的夜晚,不再相同。 陈默觉得,此刻自己心里想的事情好像很是不可思议,他侧过头去看lily,她穿着鲜黄色的薄羽绒服,厚厚的牛仔裤,头上戴着一顶圣诞节的红色绒线帽子,帽子上的绒球,正在在她的肩头调皮地左右跳动着,lily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微微一笑,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看着他身上的外套问道:“对了,再过两天就更冷了,你要不要去买件衣服?你那件外衣不是被伊丝苔拉拿走了吗?” 陈默笑着摇摇头道:“我觉得还成,算了吧,再说咱们又都是在车里,不会太冷的。” “我告诉你啊,这一路上有什么事可谁都说不准,”lily也笑着摇着头道:“谁会想到,我们这刚开到魁北克,就碰到这么多的事?坏的好的都有,等哪天要是我们穿越荒山野岭,或者去看个极光什么的,估计你想买,都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了。” 陈默一愣,“你真是想要去看极光的吗?” “当然啦,都到这里了,还不去看看?”lily一脸的理所当然。 “不过看极光的地方很远的,”陈默很认真地思索着,“得去加拿大这边很北边那边的镇子才能看见的。” “那就去呗。”lily满不在乎地说道,过了一会儿,她接着道:“我告诉你,我现在觉得自己有点想明白了,也许,就是这一路上的事让我想明白的。那就是你想干什么,就大胆地去干,不要等,要勇敢一点,尝试着做一些自己原先没有做过的事情,人就是这么短短的几十年,即使做错了,也总比自己将来后悔要好。”她转过头看着陈默,“你说呢?”她轻声地问道。 陈默想了想,回答道:“你说的道理没错,但是,不是每个人都会这么去做的,因为人都会想把事情控制在自己能够把握的范围以内,超出这个范围的的那种不确定性,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承受的。” “安全感,”陈默接着说道,“有时候人需要的,往往只是一种安全感而已。” lily停住脚步,看着陈默,“你说的道理,也没错,”她慢慢地说道:“不过,我愿意,那你呢?”她仰起脸,在夜风里,五光十色的霓虹在她脸上投射下彩色的阴影,“那你愿意,一起去看极光吗?” 陈默和lily来到“安东尼大叔”的门口。这里实际上,更应该算是一间酒馆,门口的菜单上,“法式洋葱汤”几个大字在霓虹灯的照射下,让人有一种灯红酒绿的迷醉感,三三两两的人群不时地走进这间像是一个小型地堡一样的酒馆,陈默看着门口笑着道:“真好,还没吃饭,就有一种要一醉方休的感觉了。”lily抿嘴一乐,把他推了进去。 “安东尼大叔”的里面,确实是别有洞天,整个酒馆,很像北京过去的防空洞,在幽暗的灯下,低矮压抑的圆弧状屋顶,发亮的黑色砖墙上,没有一扇窗户,陈默和lily找了一个两个人的位子坐下,陈默环视着四周,发现这这里居然已经快要坐满了,不禁说道:“这里生意真好,不会都是来喝法式洋葱汤的吧?” lily看着手里的一页菜单,说道:“这里出名的是啤酒,很多人都是来喝啤酒的,正好今天我们不用开车,可以像你说的那样,来个一醉方休。我来点菜,你来点酒。”说完,她随手丢给陈默一沓厚厚的酒单。 陈默看着酒单上各种名目的啤酒,看得头都大了,他想可能外国人看中国菜单时,大概也是同样的感觉,他问lily道:“你想喝什么啤酒?” “口感好的,最好,”lily歪着头想了想,“最好是带点水果味的。” 陈默皱着眉头看着酒单,说道:“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最难选择的一次,光这啤酒后面带水果标志的就两页了,还是问服务员吧,别说法语,就是这菜单里的英语,我也看不懂。” lily笑了,招手叫服务员,那个服务员只是点了一下头,接着忙自己的事情去了,陈默很是不满地说道:“怎么这边餐馆的服务员都跟大爷似的,根本就不管我们了?” lily笑道:“他们吃饭不像咱们,客人一招呼谁都可以上,他们都是一个人负责几个桌子,这几个桌子的小费都归这个人,别人不拿小费,自然就懒得管你,而且,”lily也好像很不理解似的说道:“他们认为,法国人好像认为,客人催他们是一种很失礼的表现。” “我去!,”陈默有点绷不住了,“那怎么着?就让我们干看着,对着两杯冰水?” “哪有那样的好事,”lily“格格”地笑了起来,“水都是要钱的,有的可能比啤酒才贵呢。” 陈默低头一看,果然桌子上空空如也,他又好气又好笑,刚想说什么,这时只见一个金发瘦脸,动作矫健如同黄鼠狼的小个侍者,急步来到他们的桌前,他用法语和lily打了一声招呼,lily回应着,两个人瞬间热络地聊了起来,把陈默晾在了一边,陈默听着他们俩人的交谈,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控制不住的笑意。 等lily点完菜和啤酒,看着陈默好奇地问道:“你刚才什么表情?一直在那里偷乐?” 陈默还是那一脸的笑意,道:“我刚才想到,看到你们俩聊得那么热闹,我一个字都听不懂,就是你说的是直接把我卖在这里当酒钱,我也只有听着你们俩划价的份。” lily听了,乐得地歪倒在了座位上,然后一起身,很干脆地说道:“就该把你卖了,谁让你不跟我去看极光的。” “没说不去啊,就是得好好安排一下啊,这样吧,“陈默想了一下,“咱们到了埃德蒙顿,如果时间合适,我们坐飞机去,在那边住一晚,来回最方便,怎么样?” “时间肯定合适,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啊。”lily马上拍着桌子指着陈默兴奋地道。 陈默连连点头,“行行行,不反悔,不过,”他狡黠地看了lily一眼,说道:“那到那里之前,咱们可得省着点花钱了,这现在刚走没多久,钱可花了不少了。” “没问题,我带的钱够了,而且我越来越觉得,这次来加拿大算是来对了,虽然,有些事情想起来,还有些后怕,但是真的很新鲜很刺激,很。。。”lily忽然停下来,好像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她的感受。 “像是在过另一种人生。”陈默对她说道。 “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lily连连点头说道,这时,侍者端上面包篮,陈默和lily把面包抹上黄油,吃了起来,lily一边吃着面包,一边接着说道:“在离开北京之前,我觉得每天的生活就是一种折磨,工作没有了,男朋友没有了,连狗都跟我不亲了。” 陈默听到这里,差点被一口面包噎在喉咙里,他摆着手说道:“你这都什么理由啊。”他又气又笑地问着lily。 “真的啊,你别不信啊,”lily睁大眼睛说道,侍者随后端来陈默和lily的晚餐,陈默看着自己盘子里黑乎乎的一团,打住lily问道:“你给我点的这是什么?” “你的是猪排配洋葱汤,我的是大虾配洋葱汤。”lily端过自己的盘子,一股十分浓烈的洋葱汤的香味,混合着肉香和虾的味道在桌子上飘散开来,让人食指大动。 “闻着味道不错嘛。”陈默说着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洋葱汤,咽了下去,然后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你听我说啊,我那段日子真的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就想一个人出去走走,可想来想去,觉得自己一个人出去,不是更没劲吗?我每天出了睡觉,吃饭,就是带着狗在小区里溜达,累了就坐在太阳里发呆,不想见人,什么人都不想见,想想那时候,觉得自己跟这个世界都脱节了,它拒绝了我,我也不想跟它有什么关系,当时的我,我就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立无援的人,活得最惨的那一个,好像我就困在那个状态里,根本出不来了。” “可是你有钱啊,你的股份不是卖了好多钱吗?那你还愁什么?”陈默喝着洋葱汤问道。 “是,我承认,我后半辈子起码衣食无忧了,但是我这么活着,你觉得有意义吗?不瞒你说,我觉得要是在这样下去,肯定抑郁了。” “你远离了公司的你争我夺,按理说应该更高兴啊,男朋友没了,再找呗,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人有的是,你有钱有闲还发愁,我看就是。。。”陈默及时地用一块猪排堵住了自己的嘴。 “我就知道!跟你没法好好聊天!”lily手里的盘子一推,气得小眉毛都竖起来了,正好侍者端过来了啤酒,陈默连忙接过来,开玩笑地道:“千万别烦,啊,就是这么一说,你跟我说呢,是最合适的,我是写小说的,干的就是写人的活,对人还是有一点了解的。”说完,他正色道:“你那时候觉得人生没有意义,只不过是一段低潮而已,等你度过了再回头去看,那不过是一段人生的插曲而已。” lily喝着自己的洋葱汤,把头从自己的汤盘里抬起,半信半疑地问道:“真的吗?” “真的,每个人都有过这样的时候,没有谁比谁惨,只有觉得自己更惨,你只看到自己惨的时候,但是你想想看,这一路上的人,你比伊丝苔拉惨吗?比菲尔惨吗?还有高斯林他们,你想想他们,起码,我们远不是最惨的那一个。” lily拿过自己桃子味的啤酒,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然后满意地长舒了一口气,说道:“所以我想说,这次出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我遇到的东西,对比于别人的苦难,真是算不了什么,现在想起那一段时间的我,都觉得有点可笑,所以,不管将来的命运如何,我都再没有理由活回过去的自己。” 陈默看着lily在灯光下逐渐发亮的眼睛,听着她慢慢坚定的声音,他好像看见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lily。 “记得,我原先看到过一段话,”lily轻声说道:“‘听人说从前有一种小鸟是没有脚的,她只可以一直不停地飞啊飞,飞累了的时候便在风里面睡觉。这种小鸟一生只可以落地一次,就是她死的时候。’这是《阿飞正传》里的台词,我曾经一度只看到落地的死亡,却没看到,它一直在飞翔。” 陈默沉默地大口喝着啤酒,好像真的是想一醉方休。 第57章 陈默和lily两个人的啤酒都喝得很快,像是比赛着谁先能把自己灌醉一样,喝完一轮,他们俩又叫了一轮啤酒,陈默要的白啤,lily要了草莓味道的啤酒,两个人好像都有话要说,却似乎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是低着头喝着自己杯中的啤酒。 “那你呢?你就没有过,这种你不知道该如何度过的低潮?”lily突然低声问道。 “我?”陈默摇摇头,半开玩笑地道:“我的人生,现在想来,一直就是低潮,这种东西,习惯了就好。” “我是一个不合格的会计,是一个,不知道自己的故事会不会有人读,却以写字为生的人,结婚了之后又离婚了,父母走得早又没有孩子,如果我有一天不在了,可能,都不会留下自己存在过的痕迹。” “我就是想问你,”lily用似乎被啤酒擦亮的眼睛看着陈默道:“就是你要的,那个痕迹什么?是成为一个很有名的作家吗?还是很有钱?还是,再有一个你梦想中的女人会看上你,和你结婚,有了自己的孩子,这些,算是有了你的痕迹吗?” “我不知道,而且可能,也没有机会知道了。”陈默微笑着说道。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个问题,你要是不想回答,也可以不说。”lily抚摸着啤酒杯的杯沿,“就是,你和陆秋怡的离婚,是一件让我很意外的事,我觉得你们俩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你们应该是最相知的,你们在一起的日子我是亲眼看到的,你多难追到陆秋怡我也是知道的,你你们有多好,遇到过多少的事情,我都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可以一起度过最困难的时候,却会在已经风平浪静,彼此最容易相守的时候,选择了离婚呢?” “这是个意外吗?”陈默看着啤酒杯中泛起的白色泡沫,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我不太相信你会有别的女人,因为你太。。。”lily停了下来,她抿了一下嘴唇,“你太传统,不太可能会放开你自己,再找一个女人会让你有些无所适从的,你处理不好这样的关系。但是话说回来,你们男人嘛,可能在这件事上,谁都不太好说。” 陈默在啤酒杯后面的脸,开始笑了起来。“看来,很多时候,你好像比我自己还了解我,而且,也很了解男人。” lily断然地摇了摇头,“不,”她很清楚地说道,“这只是人性罢了,我只是奇怪,我原先觉得如果你们俩离婚,肯定是陆秋怡先提这件事,你不是会把离婚说出口的人,即使你已经觉得你们俩在一起已经不合适了。” “凡事都有例外,”陈默淡淡地说道,他的眼睛已经喝得有些发红,“谁说我就一定是你想的那样的人呢?” “那就是说,你这次是想开了?豁出去了?”lily似乎是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上的啤酒杯,问道。 “其实,就像我们在大学里上课一样,爱情和婚姻本来就是两门完全不同的课。爱情是选修,婚姻是必修,我对选修课太过于用功,而必修课却完全没准备好,然后就一厢情愿地去考试,自然,成绩就不好。” lily无声地笑了笑,然后端起酒杯,说道:“说得好,在这两门课上,我们都不是好学生,不过,”她碰了一下陈默的杯子,“还好我们是真的用心学过,至于考得好坏,就只能 看各自的命了。” “你这句话,值得喝一杯。”陈默也举起了杯子,他和lily两人喝光了杯中的啤酒,互相看了一眼,陈默笑着说道:“这喝酒的感觉,有时候还真好。” 陈默去敲lily房门的时候,是刚刚早上七点。他轻轻敲了半天,也没听见有什么动静,过了一会儿,房间里才传来她睡眼惺忪还在床上的声音:“谁?陈默?什么事啊?” “该起床了啦!我们该走啦!”陈默尽量压低声音地喊道。 陈默的话音刚落,只听屋里“咚”地一声响,好像是有人从床上摔了下来一样,紧接着就是lily有些惊慌的声音:“几点了?我们原先说的几点啊,我可能是睡过头了我。。。” “七点整,你先收拾着,我下去餐厅等你吃早饭。”陈默隔着门忍着笑说道。 “你先去你先去。”lily忙不迭地说道。 陈默好整以暇地,在空荡荡的餐厅吃着早餐,西式的早餐千篇一律,他只是在尽量吃饱,以保证自己的体力和精力足以完成今天的长途旅行,这时lily急匆匆地来到了他的桌前,她还是昨晚上的那一身,鲜黄色的薄羽绒服,厚牛仔裤,红色的圣诞帽子,陈默看着她的装束和匆匆洗漱过的白里透红的小脸,笑着道:“昨晚上喝好了吧?睡得这么尽兴?” lily把她的黑色运动背包往桌旁的椅子里一扔,没好气地说道:“被你催得赶死了,我连妆都没怎么化就出来了。” “我又没催你。”陈默暗笑着,头也不抬地用刀叉对付着自己盘子里的煎蛋。 lily恶狠狠地瞪了陈默一眼,然后仔细地摸摸自己的脸,说道:“搞得我粉底都没涂匀!” “我说你真没良心,”陈默好像早就料到lily会发火一样,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可是好心叫你去了,你不是说早点走吗?” lily看着他“哼”了一声,把羽绒服脱了下来放在自己的背包上,自顾自地说道:“我先去拿东西了。” 陈默暗笑着吃完早餐,等lily回来坐下,拿过她的房卡,说道:“你的东西收拾好了?” lily点点头。 “那我把东西给你拿下去装车结账,你吃完了到门口找我吧。” “这还差不多。”lily依旧自顾自地说道,嘴角却扬起了一丝抑制不住的笑意。 陈默坐在车里,在酒店的门口等着lily,不一会儿,只见lily背着自己的黑色运动背包,手里拿着一个蓝白色的保温杯出现在门口,陈默冲她招招手,她快步走过来上了车,顺手把保温杯递给陈默,说道:“给你。” “什么这是?”陈默问道。 “我刚灌好的热咖啡。”lily说道,还搓了两下已经变得凉凉的手指。 “这么好?给我的?”陈默惊讶地问道。 “什么叫给你的呀?你还想吃独食啊,”lily很是生气地拍了下扶手,“这一路都在开车,喝点咖啡提提神。” 陈默笑着放好保温杯,说道:“那这就开路了啊,”说完,他看了一下一早就是阴云密布的天空,喃喃地道:“忘了看天气预报了,这要是下雨就糟了。” lily也探出头看着阴沉沉的天色,风吹过来,很有些寒冷的感觉,“我倒是看了,说这边就是阴天,没说下雨,走吧,争取早点到。” 陈默点点头,发动了“北京雪人”,车子平滑地驶入圣劳伦斯河边的香槟大道,沿着河岸加速驶去。 lily在车里打开暖气,从mp3里选了一首许巍的《蓝莲花》,随着音乐的旋律轻轻哼着,然后打开一本旅游指南,仔细寻找着什么。 天色阴沉得像是一个倒扣着灰色罩子,看不到一丝太阳的光亮。陈默看着道路左边,和自己逆向流淌的圣劳伦斯河水,静静的河面上,没有一艘船只经过,河水也是灰色的,满目的灰暗,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更衬托着道路两边的树木,越发黄的醒目,红的耀眼,许巍激昂的歌声盘旋不止,像是对这压抑的气氛的一种对抗。 “你看什么呢?”陈默问着一直专心致志地看着旅游指南的lily。 “找吃的,我现在疯了一样地想吃一碗炒饭。”她笑着道。 陈默也笑了,“那可不容易,不过上次在尼亚加拉小镇吃的野米饭挺好吃的,你看到哈利法克斯那里能不能找到?” “是啊是啊,你不说我还忘了,晚餐我得吃米饭,我真是不行了,这面包再好吃也盯不住天天吃。” “扛住,你千万要扛住啊,咱们这才刚是个开头,”陈默连忙给她打预防针,“这面包怎么也要再吃个两三星期的。” lily脸上一脸的不情愿和嫌弃,“我不管,到地方我就让江如画带咱们好好吃顿中餐,想让我再吃面包薯条什么的,门都没有。” “对了,江如画有没有把酒店的信息发给你啊,到时候怎么找她?” “昨天她来电话了,今天就把酒店位置发给我,说他们家离酒店挺近的,哎,对了,”lily突然叫了一声双手使劲一拍,吓了陈默一跳,“他们那里海鲜好吃,咱们买了海鲜去他们家做,麻辣椒盐双管齐下,想想都美,哈哈哈。”lily很是得意地说道。 “我看你这是想吃的想疯了吧,净琢磨好事,”陈默笑着摇摇头,“不过,也不知道,江如画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她说她胖了,不给我看她现在的照片,不过说话还是那个老样子,你说一句,她问你三句的。” “是啊,跟她说话总有一种眼花缭乱的感觉,服了她了。”陈默笑着说道。陈默说着,把“北京雪人”掉头,拐上了横跨圣劳伦斯的73号公路,开了一会儿,又上了20号公路,沿着圣劳伦斯河北上。 “再好好看看旁边的枫叶吧,等我们离开20号公路,这边的枫叶大道我们就看不到了。”陈默看了一眼lily一侧茂密的枫树林,不无遗憾地说道。 “我们不是要回来的吗?我们从哈利法克斯往西走,回来时不是还要走这条路吗?”lily扭过头看着陈默。 “也对啊,不是看不到了,不过,那就会是另外一番景色了。“陈默说道,“现在这边颜色还是黄色的多了一点,等到我们再过来的时候,应该就都变成深红了。” “真的好看,“lily看着窗外的景色,“你说这么多树都是火红火红的样子,让我想起香山的秋天。” “这可比香山那个壮观多了。”陈默说道。 “但是我更喜欢香山的红叶。”lily很是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陈默侧过头,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过了一会儿,他慢慢说道:“你是不是,想家了?” “那倒没有,就是会觉得自己,漂泊在外,有点茫然,没着没落,说白了,就是有点无依无靠的感觉。” “咱们这就是漂泊了啊,你不是最喜欢三毛吗?这感觉你应该最喜欢啊。”陈默有些不解地问道。 “漂泊和流浪,也不是谁都可以干的,”lily苦笑地摇摇头,“我现在才明白,三毛的心大,胸怀世界,我就是一个女人,没有她的境界,我只学会了她的发型,t恤衫和牛仔裤, 学不会她的心。” “这要不是开车,我真得给你鼓掌啊,这么有哲理的话,我写到我的小本本上。”陈默笑着说道,说着就做势要拿后座上自己的背包。 lily一把陈默伸向后座背包的手打掉,“好好开车吧你!”她又气又笑地说道:“是命重要还是你的小说重要啊?” lily换了一首passenger的《lethergo》,不时拍上两张沿途的风景,两个说笑着一路从20号公路,上了185号的巴斯克县的县内高速,开始驶向东南,按照导航和lily一路看着法语的路牌,他们顺利地开上了横穿加拿大的2号高速公路,也许是一路开车出奇的顺畅,陈默很是兴奋地对lily说道:“沿着这条路,咱们就一路到江如画家门口啦。” lily看着笑得像个小孩似的陈默,很是不以为然地说了一句:“那你就好好开吧,你这一路开太快了,刚才那路开得我都头晕了。”说完,她看看车里的电子时钟,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连忙拿起自己的旅游指南,匆忙地翻着书,找到一页,然后又仔细看了一眼电子时钟,说道:“陈默,书里说,这边的时间和多伦多,魁北克的那边不一样,要调快一小时。” “什么?这边还有时差啊,真折腾,你确认吗?”陈默很是不耐烦地说道。 “说是这边地方大,新斯科舍省这边就和多伦多有时差。呀,糟了,我和你妹说大约五点多到,看样子也得推后一小时了。” “不是,这时间什么时候调啊,那现在这时间是才十一点多,那要是到了新斯科舍省,是不是就是已经十二点多,该吃午饭了?” “你是说,我们应该已经饿了吗?”lily莞尔一笑。 “没事的,”lily接着看着书里的地图,“离开2号高速公路,到大概是坎伯兰那边才是新斯科舍省的地界,到那里再改吧。” “今天这一路,虽然车开得挺顺利的,不过,加拿大公路这路况可不怎么样,比国内那高速可差不少。” “人家年头比咱们久啊,这么多年了,再好的道路也得毁得差不多了,哎我说,你开慢点啊,我们又不着急,到那里算上时差也就晚上六点多。” “我是想问你啊,我们这路上,有一个叫做哈特兰廊桥的地方,我看着挺有意思的,不过,也就是个廊桥,想不想去转一圈?” “廊桥?是《廊桥遗梦》的那个廊桥?”lily睁大了眼睛,有些兴奋地问道。 “很遗憾,不是。”陈默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就是一个号称世界上最长的廊桥。” “去啊去啊,”lily很是热心地说道:“开了这么长时间,去转转也挺好,正好也该歇会了。” “还得找个地方解决午饭,被你这时差一闹,我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饿了还是心理作用,肚子里叽里咕噜的。” “哈哈哈,”lily欢快地笑了起来,“中午凑合一下吧,我这里有从酒店里带的早餐三明治,随便吃点,晚上让你妹请咱们吃好吃的。” “那你告诉她,我可是饿了一天的人。”陈默看着眼前的道路,笑着说道。 第58章 这时,天气已然是另外一番颜色。晴蓝的天空,远处一条条卷曲如巨大的鹅毛笔一样的层云,慵懒地漂浮着,似乎在写着一篇透明的文章,一轮金色的太阳刺人双眼,阳光在所有的事物上,金属的,塑料的,木头的,投射出耀眼的闪光,空气干爽清凉,lily早已经关了暖气,任凭清风穿入车窗。 陈默戴上墨镜,看着前面的道路,问道:“那个哈特兰廊桥就快到了,不过,那边就这一个景点,别的什么可逛的,还有,帮我看着点路,我得加趟油。” “你一个火腿三明治够了吗?喝的有,壶里的咖啡还是热的。”lily道。 “行吧。”陈默很是语意含糊地说道。 “给你一个半,行了吧?德行。”lily心领神会地回答道。 陈默“嘿嘿”了两声,不一会儿,就拐到130号高速公路上,直接朝着圣约翰河上的哈特兰廊桥开去。 横亘在宽阔的圣约翰河上,造型简洁典雅的深灰色哈特兰廊桥,远比陈默想要长,而且很有意思的是,真正驶过廊桥的汽车,远没有停在廊桥两边看风景的车多,陈默在路边找了一个地方停下,用旁边建筑物的阴影挡住日光,然后把还是温热的咖啡放到了车顶,和lily两人一人一手三明治,戴着墨镜靠在朝河一侧的车边,吹着舒爽的河风,懒洋洋地看着细长的廊桥。 廊桥里的车辆是单向行驶的,不过里面也有行人的通道,lily说就这样看看吧,陈默点点头,然后狼吞虎咽地吃着自己的三明治。很多人在廊桥边的草地上,全家野餐或是情侣呢喃,还有不少人径自脱了衣服,在那里晒日光浴。 “其实,我觉得旅行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还真不是什么特别的景色,或是很奇特的人,而是这种很放松,很惬意的感觉,看着这眼前这样的景致,会让人觉得特别很舒服。” lily小口地呷着咖啡说道,她的羽绒服早换成了一件红色毛衣,陈默甚至连外套都没穿,就穿着一套哥伦比亚的软壳,吃着lily分给他的半个三明治。 “就像我们在渥太华看到的那个山上的教堂?”陈默问道。 “是啊,这时候的心情,会觉得一切都很简单,你的内心也很平静,最好。”她举着自己手里的咖啡,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听到铃声,她皱了一下眉头,轻轻叹了口气,把手机拿出来,看着上面的号码,陈默偷眼一瞧,手机的头像是一条阿富汗猎犬的头像,他有些恶作剧地探过头去问道:“这是摩卡,还是焦糖?” lily随口说道:“这是摩卡。” 陈默拖长了声音,很夸张地“哦“了一声。 lily随后一脸警惕地质问陈默道:“你早就知道,你就是听到了!你这个骗子!” “赶快接电话吧,人家国际长途,不容易。”陈默一脸坏笑地说道。 lily愤愤地按下“接听”键,然后一指陈默道:“你不许过来啊。”紧接着她一边往旁边走,一边把电话放到耳边,回答的声音已经瞬间变得温柔了起来,“喂?” 陈默看着廊桥,喝着咖啡,他看着远处lily时而故作冷淡,时而忍不住发笑的样子,突然想到,如果时光倒流回大学的时代,时空重回学校操场的下午,那时的lily,还正在和张然热恋,那时她的脸上,也有过这样的表情,而那时的自己,还不知道命运,会给自己这样一个安排,他还想着怎么去写好一个细微的动作和情节,想着如何感动看到自己文字的人。 如此相似的情景,如此让人恋恋不舍,只不过,每个人的心情可能不会再一样了,陈默想道,真的,不会在一样了。 离开了廊桥,陈默继续上了2号高速,因为担心油箱快没油,一直在找个加油站,更紧急的是,中午的咖啡开始起作用了,他只能集中注意力,看着前面的车,连话都少了。 太阳渐渐西斜,“北京雪人”在高速公路上一路飞奔,道路两边都是葱郁的树林,虽然比不上“枫叶大道”上“落英缤纷”,“霜叶红于二月花”的壮观,但是万树丛中一点红也是格外的迷人,而且阳光穿过层层密林,把斑驳的光影洒到路上,树上,平添了一种眼花缭乱的迷幻感。lily接完电话明显是心情不错,回到车上就打起了瞌睡,陈默只好自己紧盯着路上的标牌,看图示去找加油站。 陈默终于瞎猫碰死耗子一般,把车开到了公路边上的一个小镇,叫做弗莱德里克顿,当时陈默看到标志的时候,可以说真是差点热泪盈眶了,他开进路过的第一个加油站,把车钥匙给了加油的人,就直接去了洗手间。 等到陈默如同重新做人一般,通体通畅地从洗手间出来,发现油已经加好了,他用顾野的卡付了油钱,又很是难得地给了加油的小哥小费,然后拉开车门,看着睡眼朦胧似醒非醒地看着他的lily。 “到地方了?这么快?”lily含混不清地问道。 “早着呢,你不上个洗手间吗?这一路怕是就要遇不到了。” “那我下去一趟,你等等我。” 等lily从洗手间回来,两个人都有些坐车坐得筋疲力尽的感觉。 “还有多远?”lily问道。 “刚一半,还有5个小时的路程。”陈默说道。 “要不要我替你开一会儿?” “不用了,我开心里有数,差不多六点半就能到了。” 正说着,lily的手机响了,是江如画的微信,lily看着微信道:“她让咱们先去酒店收拾一下,再去她家吃饭,这是酒店地址。”她说着把微信转给了陈默。 “好,就这么办,你接着睡吧。”陈默把地址输入导航,重新上路。 “北京雪人”开进哈利法克斯市区时,已经是一片漆黑了。lily在看到新斯科舍省界的地方,已经把时间调快了一小时,她看着被自己拨快的时钟,突然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时间看起来,怎么好像就跟儿戏似的,你让它快就快,让它慢就慢,我们这么平白无故地少了一个小时。” 已经有些强自支撑的陈默,好像没有听见lily说话,只是表情呆滞地开着车。 “再坚持半个小时,我们就到啦!”他突然自说自话地喊了一声。 lily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你怎么了?一惊一乍的,”lily笑着说他道,“你是不是累了,我帮帮你。”说完不等陈默说话,直接上手拧在了陈默的胳膊上,拇指与食指的指甲灵巧地一转,陈默顿时被掐得灵魂出窍了。 “我的姑奶奶啊。。。!你。。。。!疼疼!轻。。。轻点儿!”陈默爆发出一连串倒吸着凉气的惨叫,lily含笑看着他,问道:“你好点了吗?” “好点了好点了,我全好了,不需要您再动手了。”陈默摇晃着脑袋求饶道,说着,还把自己的身子往另一侧躲去。 lily满意地转过头,看着哈利法克斯的夜景,努着嘴道:“这个地方看样子是够冷清的,估计也没什么娱乐了,也就是看个景了。” 陈默揉着自己被掐的胳膊,眼珠一转,说道:“听您这个意思,对这资本主义腐朽堕落的娱乐项目很感兴趣啊,回头让你妹给你安排一下,找个比多伦多的那个酒吧还好的,那还不是跟玩似的。” “去你的,就知道胡说八道,也不知道是谁在蒙特利尔,说是去吃饭,转眼就跑到个人不知鬼不觉的地方去了。”lily撇了撇嘴。 陈默自知理亏,“嘿嘿”笑了笑没说话,然后突然伸手一指,指着前方一幢灯火通明的建筑物道:“嘿!你看,我们是不是那个酒店?” lily抬头看着那个建筑物,又看了一眼导航,点点头道:“估计就是那里了,看样子离港口还挺近,你妹还真给你挑了个好地方。”说完,她又数落陈默道:“我说你能不能不这么跟个神经病似的咋呼啊,坐你车把人心脏病都吓出来了。” “累了累了,这一趟是够远的,我就是给自己提提神。”陈默笑着道。 lily白了他一眼,没说话。等陈默把车在酒店停好,lily先下了车,说道:“我去登记,你拿行李吧。”陈默点点头,等lily的身影消失在酒店的大门里,他没有急着把车开到停车场,而是先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药瓶,倒出一颗药,和着水吞了下去,然后拍拍自己的脸,才发动汽车,开进了酒店后面的停车场。 这间酒店的名字叫做剑桥套房酒店,房间很大,简洁的暖灰色和黑色装饰风格让人感觉很舒服,他走到窗前,拉开黑色的窗帘,看着远处隐隐闪烁的渔光点点,打开窗户,微弱的海浪声和潮湿冷冽的海风同时涌了进来,让陈默已经疲惫的头脑和身体顿时清醒了不少。 下午开车的时候,在lily睡觉的时候,突然之间,一个让他不敢回答的问题闯入了他的脑海,中午他急着赶路,忘记了吃药,如果在他现在正在开车的时候,要是犯病出了问题,怎么办?那就不单单是自己,而是还要搭上lily的问题了,这瞬间的闪念,让他一时间把方向盘握得死死的,握了好久好久之后,才能慢慢松开。他知道,这件事自己干得有点太冒险了,要开这么久的车,自己就应该考虑到要是出问题怎么办?就是为了让lily能够平安地和他完成这次旅程,他也要想得更仔细一点。他对自己轻声说道。然后他轻轻吁了一口气,从背包里再一次拿出药瓶,很是郑重地放进了自己兜里。 这时,房间里的电话响了起来,陈默过去拿起话筒,是lily,她说道:“江如画现在过来,你下楼等她吧,我这边还要收拾一下呢。” “我一人去等她?”陈默的声音里有些游移不定。 “不是,你一个人等她怎么了?你到这边不是就想着看她吗?不过我看她现在是加拿大人了,人家小家过得也挺幸福的,估计你是靠边站了。”lily心直口快地说道。 “对我这么没信心啊。”陈默话里很有些长吁短叹的意思了。 “这事你要什么信心啊,你这千里迢迢的,不就是想着见见,回忆一下旧情吗?” “那我还能认得出来她吗?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了,我记忆里,还是她过去的样子。” “我也只有大概的样子,你赶紧吧,下去晚了,你妹那张嘴也饶不了你。” 陈默也收拾了一下,匆匆喝了两口浓咖啡,就下楼来到了一层。 他站在酒店的门口,点着一根烟抽了起来,他的脑海全是一脸古灵精怪,白的如同上帝的羔羊一样江如画的脸,“如同上帝的羔羊?”陈默想着自己脑中突然蹦出来的这个词,不由得哑然失笑,“我这是教堂看得多了,自己都神经了。”他默默对自己说道。 正在陈默胡思乱想的时候,一辆灰色的“雷克萨斯”停到了酒店正门,酒店的门童过去开门,一个伶俐清脆的声音用英语说道:“我接个人,马上就走。” 陈默循着声音望去,一个穿着驼色大衣,围着黑色花格围巾的女人,已经从驾驶座上开门走了下来,她有点手忙脚乱地,从自己的挎包里翻出手机,她看着酒店正门,刚把手机放到耳边,随着目光流转,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陈默。 时间,从某种意义上,是可以停止的,对于陈默,对于江如画。尽管她原先精致可爱的五官,已经开始有了密密的皱纹,肌肤也不再是吹弹得破的样子,尽管一头黑亮的波浪卷发很有成熟女人的味道,可是已显丰腴的身材,刻意修饰的妆容,都无法掩饰岁月的痕迹,但是在陈默眼中,她还是她年轻时的样子,就在目光交集的那一刻,时间,都回到了从前。 江如画对着陈默急忙用拿着手机的手冲着他晃了一下,陈默微笑着点头,江如画避过门口经过的汽车,急步来到他的面前,冲着陈默微微一笑,说道:“陈默,你好像,没怎么变老啊?” “你也是啊。”陈默看着她说道。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久久地互相凝视着,就像是,在读一本,很久以前就已经看过的书。原先书里那些让人心动的故事都已完全忘记,而记得的,只有自己那时读得如痴如醉的样子。 “lily呢?她哪里去了?”还是江如画先是打破了沉默,她眼光一转,四处寻找着lily的身影。 “哦,她说,要先收拾一下,让我先下来等你。” “嗬,她就是爱美,她是我们宿舍最爱美的一个,肯定是要梳洗打扮好半天,早知道就不让你们先休息了,还不如先拉你们去吃饭呢。这次开过来累不累?这边天气都不错,算是加拿大这个时候最暖和的几个省了,不过冬天也很冷呢,你怎么样?有孩子了吗?嫂子,我是应该叫嫂子吧?她怎么样了?”江如画的问题如同机关枪一样一梭子连着一梭子,陈默苦笑着道:”你不但样子没怎么变,连说话都没变啊,还是那么多问题,让人不知道先回答哪一个好。” 江如画很是夸张地捂住嘴,“格格”地笑着,说道:“真的是啊,我这个毛病好长时间没有犯了,不知道怎么看见你就不由自主地变成这样了。” 陈默说道:“开过来还行,我一切都好。” 江如画笑着等着他的下文。 陈默点点头表示话已说完。 “多说两句又没人告你,”她不乐意地说道,“我问那么多呢,你就这两句啊。” “好吧,你想听什么?”陈默笑着问道。 “你有小孩了吗?”江如画很感兴趣地问道。 陈默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听旁边lily插话道:“你喜欢小孩,就一天到晚问人家小孩的事,也不问问我。” “哎呀,lily,”江如画张着手臂,一把把lily抱在怀里,异常亲热地说道:“你想死我了啊,咱们宿舍我就想你,原先叫你那么多次你都不来,这回非要和陈默一起来,看来我还是没我哥有魅力。” 躺枪的陈默,很有经验地又点了一根烟,对她们的话充耳不闻。 “说什么呀,”lily笑着打了江如画一下,“他心里想的就是和你在这里千里团聚,还是我哭着喊着求他才带我来的,这一路没少欺负我。” 陈默连忙把手里的烟掐了,看着她俩无可奈何地说道:“你们俩给我留条活路吧,好不容易见面就拿我当靶子,这么多年了,改改成吗?” “不成。就你一个现成的,不说你说谁啊。”江如画理直气壮地说道。 lily对江如画说道:“不过今天是他一路开过来的,表现不错。中午也没吃好,估计是饿的。”两个人看着陈默一脸被气得不知道如何发泄的表情,都是“扑哧”一乐,江如画拉起lily的手,说道:“走,我们吃饭去。” 第59章 三个人说着话上了江如画的车,lily和江如画一直谈的都是她们宿舍的人这些年的近况,谁谁出国了,谁谁生了三胎了,还有谁谁性格大变了,躲着同学谁也不见的,陈默也插不上话,连问了一句去哪里吃饭,也被江如画很无视的回复道,到地方你就知道了。听着两个人一路叽叽喳喳地聊着天,陈默坐在后面觉得脑袋都快要炸了,他暗自笑着把身子靠在后座的椅背上,听着lily和江如画时而热烈欢快,时而窃窃私语地交谈,看着车窗外黑暗中的街市,以及街头巷尾冷清的灯光,仿佛自己,一下回到了许多年以前。路灯稀少的学院南路,笑着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说个不停的lily和江如画,当然还有骑着自行车,驮着她们俩各自卖力蹬车的陈默和张然。 哈利法克斯夜晚港口的灯火,在陈默的眼中,依稀已变成学校大门口黯淡的路灯,而把一辆叮当作响嬉皮笑脸的自行车,变成一辆冷峻成熟的雷克萨斯,我们又要用多少年的岁月轮转?曾经我们是如此地年轻,年轻到坚信只要努力,就一定会得到应有的回报,而那时的我们还完全不知道,那一段我们曾经拥有彼此的时光,那个有留下过我们最多悲喜的地方,才是最纯粹最好的我们。 江如画把车停到港口附近的一家餐馆,大大的玻璃窗,映着餐厅里烛光下的人头攒动,也映着初生新月清亮的光晕,陈默和lily随着江如画走进餐厅,穿着中式旗袍的服务员就马上走过来用英语问道:“请问几位?” 江如画说道:“我订的楼上的包间。”女服务员点点头,带着他们穿过大厅,餐馆里丝毫没有北京普通饭馆里常有的烟火气,看着一群加拿大人笨拙地拿着筷子,开心地吃着改良过的宫保鸡丁和菠萝咕咾肉,或是每人霸着一个锅仔吃得津津有味,尽管已经是饥肠辘辘,陈默仍然不太想知道他们桌上的中国菜,到底是什么味道。 到了二楼,陈默他们进了一个小包间,包间里有一整面的大玻璃窗可以远眺夜色中的港湾,陈默和lily站在窗前指指点点地看着夜景,江如画坐了下来,把桌上的菜单一推,对门口的服务员说道:“我和你们老板说好的,今天是和我的朋友来,要吃真正的中餐。” 听到这句话,在玻璃窗前正在和lily说话的陈默转过头来,点头说道:“就是就是,楼下那个中餐真是无法形容了。” “怎么了?我看人家吃得挺香的啊?”lily惊讶地问道。 “那都是为了适合当地人的口味,改良过的。和咱们吃的是两个味道,你不是想吃正经的中餐吗?”江如画对lily道:“这边有海鲜,厨子也能做点四川菜,整个哈利没几个正经的中国厨子,就这里做得还行。” “还是你好,我想中餐都想了一路了,”lily坐到江如画身边,“面包真是吃得不行了,你是怎么适应的?” “还好,要是真想吃了,就到这里来吃一顿,不过我现在是中餐不能多吃了,吃多了就口渴,老外说是因为中餐放了太多的味精。” “哎,对了,杨涛在吗?还说要去你家看看呢。” “他在这边大学的一个数据研究中心,前两天刚去温哥华那边出差,开交流会。” “孩子呢,是上高中了吗?”lily问道。 “亚当斯刚考上大学,就是他爸工作的大学,女儿在念预科,他们俩都受杨涛的影响,喜欢计算机。” “那你算是真正的居家主妇啦,每天就是美美甲,美美容,逛逛商场啦,这可是遂了你的心愿了。”lily笑着揶揄她道。 “什么呀,”江如画脸上又浮现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刚到这边的时候,杨涛办的是技术移民,结果是让当时那个黑中介给坑了,成了打黑工的,还差点被移民局给查了。那一阵儿,他打好几份工,就为了把我接出来。我到了这里一看,他已经瘦得跟只孙悟空似的了。我想,还仗着自己学过两年会计,也办的是技术移民,想看看能干点什么吧,结果人家这里干会计要考个cma,就相当于国内的注册会计师,薪水要差好多,好歹咱也是z大会计系毕业的啊,不能给咱们学校丢脸啊,”江如画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陈默和lily听了这话,相互看了一眼,也不由得惊讶地笑了起来,这样的话,根本不可能是从原先的江如画嘴里说出来的,“不过呢,这边的人都比较冷,总感觉着没什么亲近感,也许是天气的原因吧,另一个可能是地方大,他们好像就习惯了有距离感。” “不过你现在是好了啊。”lily接口说道。 “嗯,最困难的时候算是过去了。”江如画淡淡地说道。 “看出来了,你可是比原先要。。。”陈默故作犹豫地说道。 “你是想说我胖了吗?”江如画忍着笑,故意摆出一副横眉冷对的样子。 “是丰满,是丰满了。”陈默也忍着笑连忙说道。 “哼,”江如画很是不屑地一转头,“我就知道你跟我没什么好话说,这边人家流行的就是丰满的,我这样算是瘦的了,你以为呢。” “啊,”陈默睁大了眼睛,夸张地说道:“那你过去不就是人干啦?” lily笑着拍了一下陈默,说道:“什么人干啊,你就是不会说话。人家说了,这是丰满。” 江如画倒是喟然叹了一口气,“那时候,哪会想到今天啊。”谈话的气氛,突如其来地一下变得有些伤感。 听了她着好似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陈默正想开个玩笑带过去,这时候女服务员端着茶壶进来,随后进来的,是一个端着个白瓷大盘子的年轻伙计,盘子里满满堆放着红艳艳的螃蟹和各种海鲜。 “来来来,菜上来了,看看合不合你们的口味。”江如画招呼着陈默和lily吃饭。 “能不能先给我来碗米饭?”lily对女服务员道。 “你不知道,”陈默对江如画道,“lily这一路就想着吃米饭了。” “哎,我刚想起来,你是怎么想的,要出来这么一趟,”江如画给他们倒着茶水,“你可不像是喜欢自驾旅行的人啊。” “这是现在一个人自由自在,想开了啊。”陈默笑着说道。 “看来咱们班想得开的人还真不少,老邵他们怎么样?” “都挺好的,他们都还念叨你呢。” “都说我什么啊,”江如画给陈默和lily夹着菜,“我猜你们那帮人肯定没好话。” “谁说的啊,你是谁,你是我妹啊,他们敢!”陈默少有的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你能在加拿大过得好,我们也算是在海外有了一国际友人不是?”陈默转而笑嘻嘻地说道。 “你看看这个人,这么多年还是这么会说,”江如画对着lily小声嘀咕着道:“也不知道他说的真的是假的。” “当然是真的啦,”陈默用力点着头,一本正经地道:“就冲咱们俩这兄妹关系,是不是我就直接拿枫叶卡了?” “美得你!”江如画拿着筷子使劲在自己的碗里戳着,“你以为那是那么好得的?我是在这边六年才拿到了枫叶卡,你倒是想得轻松啊。” “这不就说说嘛,这儿吃饭我都适应不了,当中国人还来不及呢,你还不知道我就是一吃货,吃不好干什么都不行。”陈默对江如画的反应有些吃惊。 “你还不知道他?”lily吃着东西,笑着说道,“就是说起话来根本不过脑子,估计是写东西写习惯了,把现实与和自己的想象混一块了。” “你现在还写诗吗?”江如画忽然问道。 “不写了,写了没人看,也挣不到钱。”陈默很干脆地说道。 “你过去可不是这样啊,不是还有什么一大堆的梦想什么的要去实现吗?” “早没有啦,我现在就是一个写手,靠写字挣钱,什么挣钱写什么。”陈默淡淡地说道,说罢,就埋着头狼吞虎咽地吃着一个大螃蟹。 “靠这个写手,这个工作,你,自己能过日子吗?”江如画问道。 “可以啊,吃喝不愁。”陈默简短地说道,他知道lily一定已经把自己的近况告诉了江如画,所以她一直没有问自己的家庭情况。 “挺好。”江如画看着陈默,微微一笑。 吃完饭,江如画把他们送回酒店,下了车,lily说:“我先上去了,对了陈默,让你妹陪你去买件羽绒服吧,看极光的时候,你还得穿呢。”说完,就自顾自地走了。 陈默坐在车里没有动,江如画,也没有动,就跟没有听见lily的话一样。 “我们走吧。”江如画望着了一下眼前的路,发动了汽车。 江如画开着车,一直往港湾的方向,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车里的气氛一下子显得陌生而沉重。 “这个lily,说完了就自己走了。”陈默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 江如画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陈默,嘴角似笑非笑地动了一下,“她是想,让我们好好说说话。” 陈默怔住了,“是吗?”他如同梦游一般地说道。 “这边的商店,八点钟就关门了,lily不会不知道的。”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港口,一个可以让我们回到过去的地方。”江如画平静地说道。 陈默和江如画站在夜色沉沉的港口,望着黑暗中波涛暗涌的水面,风声寒冷,陈默不禁打了个冷战。 “是不是有点太冷了?”江如画扭过头问道。 “没有,就是刚从车里出来,有点不太习惯。”陈默抱着肩膀回答道。 “哈利就是这样,白天温度很好,有时候一件外衣就够了,到了早晚,温度下降得很快,有时候都能到零度以下。” 听到这里,陈默忽然觉得很好笑似的乐了一下。 “怎么了?”江如画不解地看着陈默。 “你说的话,让我想起了高中时候的一个地理老师,是个很有意思的老头,说话有口音,只要讲到中国有的地方早晚温差大的时候,他就会说一句,”陈默模仿着陕西口音道:“‘早穿皮袄午穿纱,。。。” “围着火炉吃西瓜。”江如画调皮地笑着接着他的话说道。 两个人一起“哈哈哈”地笑了起来,陈默说道:“你还记得挺清楚的。” “文科生啊,哪里能忘了。”江如画莞尔一笑。 “你就真的,没有再写诗了?” 陈默摇摇头,“人总得要面对现实。” 江如画点点头,又慢慢地,摇了摇头。 “什么,才是现实呢?,”她轻声地说道,“我刚到这里的时候,有一次,我一个人来到这里,就是这个地方,想看日出。那是个冬天,一个特别冷特别冷的冬天,这边一个人都没有,连海鸥好像都给冻跑了,”江如画停顿了一下,陈默很不习惯她说得这么慢,好像是在听她的梦话,“我穿了很厚很厚的衣服,可还是觉得冷,我就搓着双手,站在这里跺着脚,看着太阳,一点点地从水面上升起来。日出的景色很美,但是我,就是觉得冷。那一瞬间,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咱们学校门口,那个烤红薯的摊子,那个老头烤得真香啊,我每次经过时,闻到那个香味,都禁不住想着要买一块,但真正吃到嘴里的时候,却不是想象中的那个滋味了。” “站在这里看日出的那一天,我想我明白了,现实就是,就是你吃到嘴里的滋味,不管是甜的苦的,咸的辣的,你都要一股脑地吃下去,因为它,原本就不是你想象中的味道,现实是你唯一的食物,你除了接受和改变自己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这,大概就是我们的现实。”江如画慢慢地说道。 陈默默默地听着,突然觉得,波浪的声音是如此地喧嚣,一时让他的脑海一片空白。 江如画看着陈默,突然说道:“听lily说,是你先提出来的?” 陈默茫然地点点头。 “这可不像你,”江如画摇摇头说道,“为什么这么做?” “那我是像哪一种人呢?”陈默所答非所问地说道。 “你?其实在感情上,你一直是一个很被动的人,在生活和工作中,也是这样吧?你只是很简单地,一直要做你想做的事。你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但可能,不会是一个很好的伴侣,你有时太随性,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你不会去做一些伤害别人的事,与其说你是不想,不如说你是不会。”江如画很快地说道。 “分开的决定,如果是你提出来的,我想肯定有你自己的理由。虽然你有时,并不太明白女人,真正在想些什么,或者她,真的想要什么。” “谢谢你的话,如果有一天,我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想,这句话是对我最客观的评价了。”一阵劲风突然扬起,吹乱了陈默的头发。 “你知不知道,在国外有一个叫做彼得·潘的小孩?”江如画向陈默这边侧了一下头。 “那个童话故事里的彼得·潘?”陈默不太确定地问道。 “对,一个永远不会长大的小男孩,很可爱,但是,永远长不大。” “这个,是不是你在给孩子讲故事的时候想到的?”陈默问道。 两个人相视,都是莞尔一笑。 “当母亲的感觉怎么样?” “很复杂,有一种类似重生的感觉,”风吹起着江如画的丝巾,飘扬的形状,如同一只展翅欲飞的海鸥,“没有经历过,很难体会的。” “现在的你。。。,和过去感觉不一样了。”陈默看着江如画的围巾说道。 “你们曾经看到的我,是最最青涩的,这个词像不像你小说里的话?”江如画微笑着说道,“所有经过的事,是不能再改变。我们经历的一切,让我们成为了现在的我们,那就是最好的结果,也是,现在的结果。” 陈默和江如画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港口的灯光和水面上的渔火明灭,任越来越强劲的风扑面而来,席卷而过。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如画伸出手围紧脖子上的丝巾,说道:“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第60章 第二天早上,江如画给lily微信,说是要带他们出去转转,所以陈默和lily吃完早餐,就在酒店大堂里等她。 因为今天明显地比昨天冷了,lily换上了一身红白相间的冲锋衣,纯色的运动鞋,也许是昨晚休息得好,整个人显得很清爽,也很有精神。陈默恰恰相反,不知道是因为没睡好觉,还是这边温差大,昨天晚上被冻着了的缘故,明显有些精神不足,还穿着昨天灰色的运动软壳和越野运动鞋,坐在大堂的沙发上,没精打采地打着哈欠。 “你昨天晚上是干什么去了?知道的是和你妹谈心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嗑药了呢?”lil调侃着他。 “别提了,你昨天说了一句就走了,把我们撂那儿,事先也没问我一声。”陈默没好气说道。 “哈哈哈哈,”lily似乎是不出所料地笑了起来,“就知道你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不是你想的那样啊。”陈默也无可奈何也笑了,他知道lily的想法,也很感谢她的举动,只不过他觉得这种看起来很生硬的安排,让他觉得很别扭很不舒服。 “你就是,”lily撇了撇嘴,似乎是看穿了陈默的心思,“给你个机会,让你和你妹好好谈谈心,你还要一个多名正言顺的理由?” “我们就去港口那儿聊了聊天,然后她就给我送回来了。”陈默叹了口气说道。 “呦,看样子不顺利啊,”lily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表情,她向陈默俯身过来,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什么叫就聊聊天,你这想法不单纯啊。” 陈默被她说得又气又笑,连哈欠都忘了打了,“都被你说成什么了,就是说说话而已,没什么不能当着你说的,就是叙了叙兄妹之情。” “真的?”lily故作惊讶地问道,表情也是半真半假。 “真的啊,没说两句就回来了。” lily还想说什么,这时候江如画走了进来,看他们,向lily招了招手。 “你妹来了,咱们走吧。” 陈默和lily坐进车里,江如画对他们说道:“带你们去这边的小猪湾,看看风景,回来还可以看看市中心的花园。”说完,她顿了一下,接着道:“今天晚上杨涛回来,到我们家吃晚饭。” lily笑着道:“那太好啊,我还说怕他忙,见不到他了,再说了,你们家孩子我们怎么也得见见,他们也在家吧?” “今天周末,他们都回来,杨涛是说你们难得来一趟,提早结束回来的。”江如画说着发动了汽车。 江如画自如地驾驶着汽车,出了市区,沿着3号高速公路向西南方开去。陈默坐在后座,很是悠闲地看着车窗外的风景。窗外已是叶子渐渐深红的深秋,天气清爽得如同一件刚刚洗过的细纱白衬衫,带着阳光清新的味道,他闭上眼睛,深深呼吸着纯净清凉的空气。 lily坐在前排和江如画不时小声地交谈着,陈默听着她们俩交头接耳地说得热闹,江如画还不时地回头看他一眼,就纳闷地问道:“我说,你们俩聊天还这么神秘啊,有什么不能让我听的啊?” lily笑道:“我问她还记不记得庄羽?”说完还意味深长地冲着江如画笑了笑, 陈默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没说话,倒是江如画在一边点着头道:“庄羽看样子就是个文艺女青年,不过,我还真不知道她也在加拿大。” “对了,说正事,你来之后,和张然有联系吗?”陈默问道。 “张然啊,我刚到这边的时候,还找过他两次,后来他搬家了,我们就失去联系了。” “从多伦多搬到温哥华?”lily问道。 江如画促狭地一笑,“呦,这你都知道啊。” “我们就是在多伦多问的他姐姐,她姐说的。”lily有些发急地说道,小脸都红了。 “后来呢?”陈默笑着看了一眼lily,接着问道。 “后来听他原先同事说,他好像去了卡尔加里那边。” “那我们,还是只能到那边找到松松再说吧。”陈默有些闷闷不乐地说道。 “没事,找不到就当旅游一圈了。”lily语气轻松地道。 “就怕你玩不踏实吧?”江如画冲lily眨了眨眼睛。 “就知道跟我闹你,跟你哥没学什么好,就是一张嘴来得快。”lily咬牙切齿地说道。 陈默和江如画都偷着笑,陈默还道:“没想到啊,终于有我扬眉吐气的那一天了。” 江如画白了他一眼,道:“你以为呢,你才差劲呢,来一趟加拿大还以为你们是来看我的呢。谁知道找完这个找那个。” 三个人说着笑着开了一路,不一会儿,只见江如画指着前面说道:“看,我们快到了,前面就是小猪湾了,看见那个白色红顶的灯塔就是。” 小猪湾三面环海,面对着浩瀚的大西洋,碧波千里,浩浩荡荡,背面是雪峰林立的群山,茵茵青草绵延无边,从山脚一直铺到海湾边上。造型古朴颜色鲜艳的各式小房子星罗棋布,在海边矗立着,真是如同一个人间仙境。一座白身红顶的灯塔,挺立在一弯高耸突出的礁石峰上,迎着清晨的万道霞光,裹着一层金黄的晨辉,在扑面而来的海浪声里,恍若一面永远不倒的坚固的旗帜。 江如画把车停到停车场,和陈默他们两人一起出来,往灯塔的方向走去,远远望去,已经有不少的游客来到灯塔旁边拍照合影。 lily一直不停地赞叹,“这里真的好美啊,真没想到这里的风景这么漂亮,真羡慕你,天天守着这么好的地方看风景。” “是吧,离我们那里才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比顺义那边的风景好吧?”江如画揶揄道。 “少来吧你。”lily笑着推了她一下。 陈默他们沿着小路来到灯塔下面,礁石很陡,三个人来到礁石峰下,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了。洁白的塔身,棱角分明的红色塔顶,一种整洁感和仪式感让人油然而生。灯塔屹立在那里,红色的塔顶,如同一只大而奇异的眼睛,俯视着悬崖峭壁下拍岸而起的海浪,在咆哮的狂风和汹涌的波涛声中,兀自岿然不动,陈默的脑海里,突然想起《倚天屠龙记》里的两句话:“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他很是不可思议地对自己笑了笑,已经是很久以前看过的书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记了起来。 lily拉上冲锋衣的风帽,扬起头看着灯塔,用手遮住头上刺眼的光线,问江如画道:“这灯塔能上去吗?” “能上,不过现在可能人挺多的,那里面很小的。” “那守塔人住在哪里?”陈默问道。 “就是旁边的那幢红顶白房子。”江如画用手往旁边一指。 陈默和lily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见一个和灯塔建筑风格一样的房子。 lily看着四周的风景,不停地用手机拍着照片,强劲的海风,吹得陈默都睁不开眼,他大声地对着江如画,指着远处一片模糊的海岸问道:“那边是哪里?” “那边叫卢嫩堡,是个小镇,也是个很出名的地方。”江如画捂住被风吹乱的头发,也对陈默大声说道。 等陈默和lily登完灯塔欣赏完景色下来,在回去的路上,江如画对陈默道:“那个卢嫩堡,是因为那里有个叫‘蓝鼻子’的双桅帆船,在和美国的‘渔人杯’比赛中,十八年里一直拿冠军,所以就连加拿大的货币上,都印着‘蓝鼻子’的帆船,整整十八年呢。”她的语气,让陈默想起了她在学校食堂,说上海话的样子。 陈默看着江如画的样子,心里不禁默默地一动。 沿着小猪湾,江如画带着陈默他们一路游玩,中午本来说是要在小猪湾吃午饭,但是那边的餐馆基本都是客满,而且看样子都是又贵又不好吃的海鲜,所以江如画说,不如干脆直接去市里的公共花园,他们可以在那里买了午餐吃。“sunnylunch(阳光午餐)。”江如画说着用双手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圈。 回到市区,江如画把车开到一间叫做“女王茶社”的店旁边,买了三个龙虾薄饼卷和饮料,又把车开到了哈利法克斯市立花园,从停车场出来的时候,江如画还问lily,“你想不想吃个冰淇林?” “这么冷的天,你还想吃冰淇林?这时候还有卖冰淇林的?”lily难以置信地问道。 江如画笑笑,去旁边的一家意式冰淇林店,买了一个五颜六色的冰淇林出来,对陈默和lily说道:“这家店的冰淇林可好吃了,你可以试试。” lily连连摇头,说道:“你可饶了我吧,我可没有你那个胃。” 江如画又拿着冰淇林给陈默,陈默也直说自己牙不行,吃凉的倒牙。江如画不高兴地做了一个鬼脸,“你们就是不会享受生活,什么事情都要尝试一下啊。” lily一脸的惊奇,说道:“没看出来,原先那么小心翼翼,动不动就怕自己生病的上海大小姐,真是现在什么都敢干了啊。” “那算什么啊?”江如画满不在乎地说道:“到我家,我给你看看我蹦极的照片,那可不是一般人能跳的。” “你还蹦极了!?”lily目瞪口呆的样子,简直像是直接吞下了自己的舌头,再看看陈默的表情,那模样如同听到了外星人攻打地球,他已成为拯救地球的唯一人选。 江如画看着他们俩的表情,直接笑得乐完了腰,“看你们俩这样子,我过去在你们眼里是多没用啊?” “这个,这个,”陈默的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来,lily接着他说道:“你真的去蹦极了!?” 她保持着刚才惊诧的表情,甚至连说话的语调,都和刚才说的一样。 “看看你们啊,看看你们,”江如画断断续续地笑着把话说完,“没有谁是永远不会变的的啊,不要以为我过去是那个样子,就会,永远一直是那个样子。” “可是你这跨度有点太大了啊,”lily摇着头道,“这加拿大确实是个练人的地方,能把你变成这样,我都想来了。” “还是算了吧,”江如画微笑着道:“你踏踏实实在国内就挺好,没必要把自己也弄成我这样。” 江如画的声音虽轻,但是听在陈默心里,却是突然“咚”地一声。 三人一路走进花园,漫步在午后温暖的阳光里,花园里古树参天,曲径通幽,树间和远处,不时传来悦耳的鸟鸣。望着眼前一地灿烂的落叶金黄,陈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这里的空气,呼吸着就跟抽了一根烟似的,舒服。”他说道。 “看看你这比喻,也不知道是说好还是说不好。”lily对江如画道。 “应该是说好吧,陈默这人说话就从来没好好说过。”江如画也笑着回应道。 江如画带他们来到一块草坪,下午的阳光柔柔地洒在嫩绿的青草上,江如画把从车里拿来的一块薄毯子铺开,拿出吃的和饮料,三个人就坐在毯子上,一边聊着一边慢慢地吃着,他们的话语,似乎也随着四周的环境,变得轻声轻语,格外安静。 lily咬着美味的龙虾薄饼卷,然后让陈默帮自己打开一瓶“胡椒博士”,问江如画道:“如画,问问你,要是我们想去看极光,该怎么去啊?” “你们是穿越加拿大自驾,对吧?” “嗯,但是陈默说去那边太远,需要坐飞机。” “确实,你可以在埃德蒙顿,卡尔加里,或者温哥华坐飞机都行,那边去看极光的航班比较多。” “你们还真是可以的,我来加拿大这么多年,也没想过要自驾穿越这个国家。”江如画又说道。 “就是一时冲动啊,想想也够奇怪的,我们在中国都没去过几个地方,就想着来穿越加拿大。”lily笑道。她看了一眼陈默又道:“也是凑巧了,我没事想散散心,你哥他刚好也想来,你不知道,就是哭着喊着的非来不可来那种,就是要找张然,所以我们就来了。” 江如画看着陈默,说道:“还真没看出来,陈默也有这么执着的时候。” lily也看着他,笑着说道:“冲动是魔鬼啊。”陈默不置可否地笑笑,没有接她们的话。 “对了,你现在是什么状态啊?”江如画问lily道。 “我挺好,”lily面色平淡地说道,把头朝着陈默的方向一偏,说道:“和他一样,无牵无挂了。” 陈默正在喝着一瓶可乐,听到lily的话,恨不得把喝下去的可乐都喷出来了,“什么叫,什么叫跟我一样啊?我怎么啦?我又招你啦?” “lily又没说错,我觉得你们俩这样挺好。”江如画话音刚落,才发觉自己说得不合适,三个人互相指着彼此,一起笑了起来。 “我真是冤死了,”笑完,陈默没好气地说道:“就来哈利法克斯的路上,这越洋电话还打个没完呢,什么叫跟我一样啊,这是有本质区别的啊。” “他跟你道歉了?”江如画赶紧问lily道。 “什么啊,他那人才不会好好道歉呢,反正就是有事没事问问,我出来不是把我的狗寄养了吗?他说要把我的狗带回家,说他们俩分开了孤单,你说,俩公狗孤单什么。”lily愤愤地说道。 陈默和江如画又爆发出一阵不可抑制的笑声,然后互相频频点头,“是gay,一定是gay。”两个人笑着争先恐后地说道。 lily拍打着两人,笑着骂道:“都什么呢,你们才是gay呢。”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61章 江如画的家,是一幢叠拼的二层白色小楼,简朴方正,英式风格的百叶窗和阁楼,在暮色渐起的夕阳下,闪着白色贝壳一般润泽的光辉。她在门前的车道停住,指着门口的米白色门廊,很是自豪地说道:“这门廊,都是我和杨涛自己刷的。” “你?”lily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全是出乎意料的惊讶。 “嗯,这边人工很贵的,反正是自己家,想怎么刷就怎么刷,也挺好。”江如画让陈默他们俩人下了车,自己把车停进了车库。 “看着不错的地方啊。”陈默把手插进衣服兜里,看着街道两边的叶子深红的枫树说道。 “你妹看来是出来对了,也算是完成了她出来时的心愿。”lily说道。 “人在的得到自己想要的某件东西时,反而会不太确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而在没有得到的时候,好像又太确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陈默仰着头看着二层的小楼,自说自话地道。 “你净说些没头没脑的话,谁又不是这样呢?”lily歪着头问陈默道,“安稳的生活,舒适的生活环境,还有,一幢属于自己的房子。别说你自己不想要啊。” “大概是吧。”陈默不确定地说道,与其说是赞同lily的说法,不如说,是在说服自己。 江如画带着陈默和lily踏上门廊,她轻轻推开门,白色的木门应手而开,她皱了一下眉,喊了一声:“达令,你在家吗?”与此同时,屋内音乐飘出来一阵海鲜混合着四川辣椒的香味,随着香味从厨房走出来的,是一个身材不高,清瘦稳重的男人,系着一条米老鼠的围裙,他笑着放下手里的汤勺,笑着走过来向陈默和lily伸出手,说道:“你好你好,我是杨涛。” lily是见过杨涛的,她一边惊讶地看着杨涛,一边说道:“杨涛啊,你可是变了好多啊。” “本来就不年轻啊,”杨涛笑着和lily握了一下手,然后他转向陈默,江如画道:“这是我们的同班同学,陈默。” “你好你好,”杨涛冲着陈默点点头,然后对江如画道,“你带他们到客厅坐吧,我这边还有菜。” “是吗?你还会做菜?”lily笑着道。 “不相信吧,原先港口有一家餐馆我还当过大厨呢。”杨涛说道。 “那我得去看看你的手艺。”lily调皮地道。说完,就跟着杨涛去了厨房。 陈默和江如画走进客厅,客厅里的陈设布置,同房屋的装修风格一样,清淡雅致。墙壁四周铺满姜黄色的细碎花纹壁纸,米色的房顶上,悬挂着一盏造型奇特,却又简洁别致的吊灯,一个巨大的砖制壁炉上面,悬挂着一幅抽象画,画的好像是冬天里大雪纷飞的森林。两盏壁灯在靠墙的黑沙发上方,闪着柔和温厚的光,照在一张英式茶几,光洁圆润的黑色桌面上。 江如画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冰可乐,放到茶几上,对陈默道:“没想到他先回来了,你先喝可乐,亚当斯和江兰,过一会儿也该回来了。” “你的女儿叫江兰?”陈默奇怪地问道。 “嗯,随我的姓,她说她喜欢中文,就给自己起了一个中国名字。”江如画道。 正说着,只听到前门一声响,一个清亮的女声用英文喊道:“妈咪,我回来啦。” 江如画冲着门口用中文喊道:“江兰,过来见见妈咪的朋友。” 一个女孩欢快地冲进客厅,看见陈默,含笑着点点点头,江如画道:“这是陈叔叔。” 女孩说道:“陈叔叔好。”女孩年轻的声音,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陈默站起来,很是有些局促地点点头,看来他对这个称呼比女孩更不适应。一个模样酷似杨涛的男孩,跟着女孩走进来,也对着陈默点点头。 “这是亚当斯。”江如画接着介绍道。 陈默也冲着亚当斯点点头。 这时,听到声音的lily从厨房出来,很是夸张地大声说道:“这是亚当斯?这是江兰?哎呀,真没想到都长成我们那时候的样子了,你真是会生啊,”lily转过脸对江如画道,“男孩像杨涛,江兰像你,比你上学那时候还好看。” 江如画笑骂道:“还说你是我闺蜜呢,杨涛做一堆菜也堵不住你的嘴。” 陈默对他们女生这一惊一乍地打招呼的方式,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是明显两个孩子都不太适应,亚当斯拍拍江兰,用英语说道:“我们先上去了。” “记得待会要一起吃饭啊。” “不过,我吃晚饭想出去,妈咪,和赛琳娜她们约好了的,好吗?妈咪。”女孩带着恳求的口气对着江如画道。 “好吧,不过得吃完晚饭再出去,而且不能回来太晚,十一点。”江如画一下变得一本正经地说道。 “十一点半好吗?”女孩做着恳求的表情,微微撅起了小嘴,样子可爱又让人怜惜。 “那好吧,十一点半,不能再晚了。”江如画让步道。 “谢谢妈咪!”女孩高兴地扑过来亲吻江如画的脸庞,陈默看着两张俏白的脸靠在一起,宛如时光在瞬间倒流。 杨涛和江如画准备的晚餐很丰盛,有当地的海鲜,还有杨涛亲手做的正宗川菜,江如画说做中餐的原料,都是从当地唐人街买的,保证有家的味道。除了葡萄酒,杨涛还特地拿出了一瓶加拿大特有的冰酒,让陈默和lily尝尝。江兰对陈默和lily说的国内的很多事情都觉得新奇,不时问东问西的,倒是亚当斯话不是太多,很安静,看到他们一家人一起坐在餐桌边,其乐融融的样子,陈默和lily坐在他们中间,好像发现了一种久违的,类似叫做幸福的东西。 吃完晚饭,陈默和lily又和他们接着聊了一阵子,不知不觉才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杨涛说要送他们回去,说明天江如画还要上班,让她早点休息。 在回酒店的车里,lily问杨涛道:“杨涛,你这边的,就是那个什么数据中心的工作,忙吗?” 杨涛笑着道:“我这边的工作,主要是科研数据和信息系统,有时间性的问题,忙的时候确实很忙,但是闲下来也算是很轻松了。” “我记得你原先就是学计算机的吧?” “对,化工大学的计算机专业。” “你们俩真是难得啊,一个计算机,一个会计,很少人出来还能做自己专业的。”lily有些感叹道。 杨涛有条不紊地操纵着方向盘,说道:“江如画她,哦,她是这样的,原先她是在这边的事务所,后来呢,一个是比较辛苦,另一个也是薪水不是很好,所以现在暂时是在帮一个朋友的公司,不算是工作。这样她也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他沉吟了一下,看了一眼旁边的lily,又看了一下陈默,说道:“刚来那阵子,她太辛苦了。”他低声道。 “还好,你们现在,算是把那那段日子熬过来了。”lily有些感叹地说道。 “算是吧,还好。”杨涛点点头,轻轻拍了拍方向盘。 杨涛身上的温厚与稳重,好像是与生俱来的,就如同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天生就有着一张波澜不惊的脸和一颗深谋远虑的心脏,陈默想,这样的男人,也许才是女人真正想要找的,对的的那个人。 到了酒店门口,陈默和lily与杨涛挥手告别,lily看着杨涛远去的车影,有些感慨地道:“没想到,杨涛会变化这么大。” “是吗?看他那样子,我还以为你认识他时,就一直是这样的呢。”陈默惊讶地扬了扬眉毛。 “你不知道,”lily笑着,若有所思地说道,“当时他来找江如画的时候,江如画跟我说是家里人介绍的,她不太想见,觉得跟旧社会保媒拉纤似的。那时候的杨涛,就是一个毛头小子,说话挺幼稚的,没心没肺的一天到晚就知道玩,”说到这里,她看了陈默一眼,接着道:“就跟你们当时那个样一样。” 陈默看着她,做了个无可奈何的鬼脸。 “没想到过了这么些年,现在已经变成一个男人的样子了。”lily似乎觉得有些不可以思议地摇摇头。 “谈谈我们接下来的行程吧。”陈默点上了一根烟,他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 lily耸耸肩,“看你。” “我也没什么想法,这个城市就这么大,风景也看了,估计你对这里的博物馆什么的,也没什么兴趣,就看你想什么时候走了。” “明天我们自己转转吧,江如画也带咱们两天了。” “行,这是咱们到的最东边,好好看看,拍张照片留个念,从此以后,我们就一路向西了。” “好,那就后天一早走,我回头告诉江如画。”lily笑着道。 尽管现在哈利法克斯的气候宜人,可是秋天从海面上吹来的风,却已经十分寒冷了,有时凛冽得会让你觉得,这里随时都可以进入冬天。清晨和夜晚空无一人的街道,已经开始萧瑟的落叶和无所事事的加油站,让这个城市显得有些过于冷清,陈默甚至觉得这种冷清,已经渗进了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渗进了路人每一个不经意掠过的眼光。“这是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城市。”因为明天要早起,在陈默和lily晚上到江如画家里道别的路上,他突然没来由地对lily说道。 “嗯?”lily困惑不解地看着他。 “我说,这是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城市。”陈默在方向盘后面重复道。 “那只是不属于你的。”lily听明白陈默的话,然后很认真地看着陈默道。 “我的意思是,就是这里怎么看都好,也确实挺好,就是,觉得缺了点什么,而且还是很重要的那种东西,我也说不清是什么,但是那种缺少的感觉我很强烈。” “每个人出来旅行到一个陌生的城市,都会有这种感觉啊。”lily不以为然的道。 “我是说,”陈默很认真很努力地解释道,“这个城市对于我,缺少的是那种人气,就是生活的那种烟火气。” “哦,”lily充耳不闻地调低车里音乐的音量,陈默车接u盘《天方夜谭》里的辛巴达,正坐在飞毯上,穿越过阿拉伯清真寺的塔尖,“你听的这都是什么啊?”她摇摇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自由和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lily接着道,然后突然顽皮地又把音乐的音量一下调高,“就像,每个人都会选择自己喜欢的音乐一样。”她一下把音乐切换到了黄莺莺的《雪在烧》。 两个人相视着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随着前奏哼起歌来,他们唱得如此兴致盎然,竟然错过了江如画家的门口。 陈默和lily两人到了江如画的家,发现只有杨涛一人在家,一开门把陈默他们让进去,他就连声抱歉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江如画临时有急事被叫走了,没来得及通知你们。” “没关系的,她陪了我们这几天,也该忙她自己的事情了。”lily拿出自己带的礼物递给杨涛,说道:“这是给亚当斯和江兰的。”又拿出一件t恤衫,“这是同学聚会时的纪念衫,我们全班都签过名字的,你给江如画就好,我们明天一早走,就不特意再过来了,看她一切都好,我们,”lily笑着看了一眼陈默,说道:“也挺开心的。” “什么时候会再过来?”杨涛问道。 “不知道呢,不过,你们要是回北京,一定要通知我们啊。”lily道。 “好。”杨涛说道。 在回酒店的路上,lily对陈默道:“回去早点睡觉啊,别胡思乱想的,明天还指望着你开车呢。” 陈默笑笑,没有说话。 第二天清晨,天色刚刚微明,陈默和lily吃过早餐,就拿着行李到了酒店大堂,“我去结账,你等我一下。”陈默对lily说道。 lily喝着手里的浓咖啡,揉着眼睛,坐在酒店的沙发里看着门口,带着半梦半醒的睡意说道:“好。”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一辆灰色的雷克萨斯,停在了酒店门口,江如画穿着一身藏蓝色的职业装,从车上走下来。 lily看见江如画,连忙从沙发里站起来,一边向门口走一边冲着她拼命挥手,两个人在门口碰见,又是拉手又是拥抱地说着话,直到陈默把两个人的行李推出来,两个人才分开。 “我去开车。”陈默说道。 “我去吧,你和江如画聊聊吧,咱们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了。”lily从陈默手里拿过车钥匙,又拥抱了一下江如画,就走了。 陈默看着江如画,江如画也看着她,两个人好像看了好长时间,终于还是陈默笑了一下,没头没尾地道:“挺好。” “什么挺好?”江如画问道。 “看见你,看见你过得不错,人生幸福,生活美满,挺好。” 江如画看着陈默笑了笑,没有说话。 “对了,差点忘了,我有个东西给你,”陈默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本封面显得很是破旧的书,递给江如画,慢慢说道:“你问我还写不写诗,我说不写了,这本书,就送给你吧。” 江如画拿过书,低下头,用细白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留下无数岁月痕迹的封面,然后仰起头问道:“为什么想着会给我呢?” “因为我觉得,这本书应该属于你。”陈默回答道。 江如画一页一页地翻着书,一直翻到最后一页,她看见那蓝黑钢笔的字迹,轻轻地“呀“了一声,然后,微微地笑了起来。 这时lily把车开到江如画的车的旁边,陈默和江如画把行李拿过来,一件件地放到了车的后备箱里。一切都收拾好后,lily对江如画道:“走了啊。”她的声音里竟然有了一点哽咽,说完这句话,她就过去紧紧抱住江如画,江如画也紧紧抱住了她。陈默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 lily放开江如画,然后回头对陈默笑着道:“来,也给你个机会。”说完自己就上了车。 陈默笑着走上前,俯下身子轻轻抱住江如画,在她耳边说道:“妹妹,你要好好的。” “哥,你也自己保重。”过了好一会儿,江如画才抬起头,看着陈默道。 陈默看着自己怀中的江如画,微笑着点了点头。 陈默和lily的“白色雪人”慢慢绕过江如画的雷克萨斯,随着彼此拼命挥手的lily和江如画的渐行渐远,“白色雪人”驶出了酒店,向着日出的方向开去。 陈默一言不发地开着车,lily坐在自己副驾驶的位子上,看着一路飞快掠过的楼房和街道,她擦了擦有些发红的眼睛,好像是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然后瞟了一眼陈默身上的软壳,才前言不搭后语,意味深长地问陈默道:“你现在冷吗?” “什么?”陈默一时间被她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问,你冷吗?”lily又问了一次。 “还好啊,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啊?”陈默问道。 “是有人怕你冷,怕你被冻着了,说你这一身去看极光撑不住。”lily特意拖着长声说道,然后用手往汽车后座一指,“记得自己回头穿上啊,合不合适都得说好啊。” 陈默看见后座上,放着一个大大的黑色长方形纸盒。 “那是什么东西?”陈默疑惑地问道。 “大号黑色加拿大鹅,她说应该可以了,够暖和了。”lily看着前面的路,好像自言自语地着道。 江如画坐在自己的车里,她没有马上发动汽车,而是重新翻开陈默给她的书,她翻到最后一页,看着上面熟悉而又陌生的笔迹,那是一首诗,一首她曾经很喜欢的诗: 我多么希望,有一个门口 早晨,阳光照在草上 我们站着 扶着自己的门扇 门很低,但太阳是明亮的 草在结它的种子 风在摇它的叶子 我们站着,不说话 就十分美好 有门,不用开开 是我们的,就十分美好 江如画看着这一页,一直微微地笑着,很努力地微笑着。车窗外,是哈利法克斯,模糊但却一点一点明亮起来的天光。 第62章 陈默差一点,就错过了那家加油站。如果不是那幢在加油站前面的白色房子,门口台阶上坐着的老人,在一片斜三角形明亮阳光下愁苦的面容,让陈默在无意间多看了一眼,可能他就会直接错过这个小镇上,唯一的一家加油站。 因为是原路返回,所以在哈利法克斯回魁北克的路上,陈默按着来时的导航走,驾轻就熟,“白色雪人”一路高速,加上时间很早,道路上的车流也比较稀少,所以陈默开得很快,很快就出了新斯科舍省的省界。随后他沿着2号公路折道向北,超过了一辆蓝得锃亮的“大切诺基”,还有两辆看样子是合家出游的房车,然后车流一下就莫名其妙地慢了下来,陈默和自己前面的车,一辆蓝灰色的克莱斯勒的“漫游者”,一直保持在不到70迈的速度,就这样开了好长一段时间,前面的车开始此起彼伏地按着喇叭,催促更前面的车加速前进,直到经过一个大的弯道时,陈默才看清原来是因为一辆黄色的校车开在了最前面降低了车速,车里孩子们兴奋的喧闹声,穿过打开车窗后呼呼的风声和汽车马达的轰鸣声,依然依稀可闻。等到陈默终于找到机会超过校车时,校车上的孩子们正在打开车窗,对着每一辆经过的车大声呼喊着,拼命地挥着手,坐在陈默旁边的lily也摇下车窗,也笑着对着他们挥手,陈默笑着说道:“孩子们这是秋游去啊,看把这一帮童子军高兴的。” lily关上车窗,说道:“你还是好好开车吧,就怕来不及晚上到魁北克了。” “以咱们现在的速度,晚上到肯定没问题,要是你觉得可以,咱们可以直接到蒙特利尔,我看了路线,也就比到魁北克多两个小时。” “那行啊,”lily拍了一下车座的扶手,对陈默道,“当时怎么没想到啊,直接到蒙特利尔好,那这样,下午换我来开,到蒙特利尔咱们再好好休息一天。” “行,就这么定了,不过,”陈默瞟了一眼油表,“要是这样的话,中午之前我们得找个地方加油,还得吃午饭。” “午饭就在加油站买个汉堡算了,还能节省时间,”lily重新调整了导航,把目的地定成蒙特利尔,“你记得看着点加油站。” “嗯,刚才应该在出省界的路上加个油就好了。”陈默有些懊恼地说道。 “没事的,这边加油站应该还是不少的,我也帮你看着点。”lily双眼盯着车窗外道。 尽管陈默和lily抱着同样的想法,但是翻过这一路的山丘,山路无限绵延,却看不到一个路边的加油站,更不用说小镇了,两个人的内心随着油表一格一格的下降,不由得焦躁起来。lily紧盯着窗外每一处,像是加油站的房子,早已无心去欣赏沿途的美景,陈默看着导航道:“导航上面显示,咱们得转到20号公路的时候才有加油站,估计还得有三百多公里,就怕咱们这油,撑不到那个时候。” lily咬了咬嘴唇,还在不甘心地使劲往远处看着,突然,她用手指着前面的一个像白墙一样的小点,大喊道:“哎,你看,那边是不是一个房子?” 陈默仔细地看着前方,那迅速扩大的白点,变成了一堵模糊可辨的白墙,黄色的屋顶也开始变得清晰起来,台阶上,好像坐了一个人,那一筹莫展的样子,把照在身上如同枫糖一般明亮的阳光,都变得灰暗起来了。 “只是个房子,看不到加油站啊。”陈默有些失望地说道。 “有房子应该就有加油站的,我们好好找找。”lily还是满怀信心的。 快到那幢房子的时候,陈默才看清坐在台阶上的,是个穿着一身粗布工装的老人,粗蓝色的宽大背带有一边显得松松垮垮的,秃顶上两边稀疏的烟黄色头发向后梳着,瘦长的脸上满是皱纹,他低着头佝偻着身子,看着手里端着的一杯,同样是烟黄色的威士忌。 陈默情不自禁地把车速放慢,他觉得眼前的景象,像极了自己曾经看过的,一幅爱德华·霍普的画。纯白色的墙壁上,映照着阳光下老人曲折身躯的背影,也映照着他和他的影子落寞的样子,那影子显得老人很轻很薄,却又好像已经不堪重负,甚至连他手中的威士忌,在这充满着悲伤与不安的画面中,都在悄无声息地散发着,一股独自孤独的浓烈味道。 “真是太绝了。”陈默喃喃自语地道。 “怎么了?”lily问道。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个老人坐在这里的样子,很像我曾经看过的一幅画,一个美国画家画的。”陈默慢慢开着车,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老人。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幅画里,老人旁边,应该有一个加油站的油表,红黄两色的。” “我看你真是神经了,拿一幅画来对比这边的路,啊啊啊~~~”lily的话还没说完,就指着在房子后面出现的一排红黄色油表大喊起来。 陈默也看到了油表,一脚踩住刹车,长舒了一口气,“真是运气啊。”他看着房子后面的加油站,微笑着说道。 陈默把车重新启动,开进加油站,加油站很小,都是自助式的,如果不留意,很容易就会错过。加油站看上去很破败,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人在这里加过油一样,陈默把车停好去加油,lily也下了车,对陈默道:“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陈默看看已近正午的太阳,点了点头。 lily转过加油站,站到了白色房子的门前。 白色房子是一幢二层小楼,一层看样子是一家商店,楼上应该是住人的。一层的正门相当高,门口两侧是高高的玻璃橱窗,中间凹进去的是一扇白色木门,橱窗里两侧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商品,有小幅的风景肖像画,两瓶黑色的看样子年代久远的瓶子,里面似乎装着浑浊透明的液体,一本布面书摆在正面,封面上画的是枫叶漫天的天空,lily看作者的名字,好像是叫爱丽斯·门罗,封面上还用斜体字印着一句话:幸福始终充满着缺憾。橱窗里,散落摆放着的几支满天星,把橱窗里白色基座上的灰尘,衬托出一种旅途驿站般特有的风尘仆仆。在橱窗的左上方的白墙上,有一个造型古旧的钥匙形木质挂钟,白色的表盘下,是一个时断时续摇摆不定的象牙色钟摆,lily看了一眼正在鸣响报时的时钟,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与色彩清晰锐利的外部世界相比,lily走进店里面,如同走进了一个阴暗诡异的魔法商店,橱窗外无孔不入的明媚阳光,好像被那道门和橱窗隔绝到了千里之外,她甚至要闭上眼睛一会儿再睁开,才能适应商店里模糊黯淡的光线。商店的最里面,是一条长长的黑色柜台,那是店主人应该出现在那里的地方,现在却空无一人。一个巨大的熊头,在柜台的上方正在暴怒嘶吼,lily猛地抬眼看见,吓得不由接连后退了两步,旁边黑暗的角落里,似乎朦胧地站立着两套中世纪的青铜盔甲,保持握剑站立的姿势,一个老式的打字机,匍匐在柜台边的英式碗橱上,似乎随时都会自己敲击着按键,把它想要说的话告诉你。lily有些不安地环视着四周,一股带着草药气息的凉意,正在店中肆意地弥漫着,lily恍惚中,好像来到哈利·波特的魔法世界。 “有人在吗?”lily高声喊道,她的声音很大,足以唤醒任何一个正在睡觉的人。 “请问,有人在吗?”lily继续大声地喊道,她决定,如果再喊一声还是没有人,她就直接逃出这个让她仓皇失措的地方。 lily刚想到这里,突然一声轻响,好像是老式唱机轻轻把唱针,放到了黑色纹唱片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声长长的号角,尖利激越,骤然在商店里响起,lily被这突如其来的音乐声吓得连声惊叫,一下就蹦到了门口,手直接按到了门把手上,随时准备夺路而逃。 随着音乐转成起伏不定的弦乐,《女武神的骑行》的音乐气势宏大地响了起来,lily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惊慌地看着四周,这时一个声音在柜台后面咕哝地说道:“瓦格纳《女武神的骑行》,每次开始都是这个,不要说别人,我自己都是会吓一跳,你就不能换一个?”一个模糊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柜台后面,lily定睛细看,正是刚才看见的,那个在台阶上自斟自饮的老人,他彬彬有礼地问道:“我能为你做些什么,我的女士?” “我不太确定,我,我不知道。。。”lily站在门口,看着站在柜台后面放好威士忌酒杯的老人,好像已经忘了她来这里是要做什么的。 “让我来猜猜,你是想来买两个汉堡?或是需要,重回你生命里重要的某一天,去修改你的命运?”老人慢条斯理地问道。 “什么,你问的是,汉堡?什么重要的一天?修改什么?”lily已经下定决心,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她虽然看着老人,但是她的手,已经开始试着转动门上的把手,可是把手像是被焊上了一样,纹丝未动。 lily的心开始“噗通噗通”地狂跳不止,她急促地呼吸着,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渥太华那个恐怖的夜晚。 老人好像觉得很有意思似的笑了一下,他慢慢从柜台后面走出来,走到lily可以看清他的地方,带着和蔼而温暖的笑意说道:“说来话长,我的女士,按照你们那边的说法,这可真是,说来,话长。” lily看着老人瘦长的脸颊上,如同沟壑密布的深深的皱纹,他柔和的目光里,闪烁着悲悯的光辉。一只手,插在工装裤深而宽大的裤兜里,另一只手,随意地拍拍自己的肩头,只听他身后的店铺深处,传来一阵小鸟振翅的响声,由远至近,急促轻灵,随着一声婉转的鸟鸣,一只通体翠绿色的小鸟,已经停在了老人的肩头,而与此同时,一只纯白色的苏格兰折耳猫,迈着优雅却又不失顽皮的脚步,慢慢从店铺深处的黑暗里,走到橱窗前面。她先是对着阳光,充满爱意地打了一个哈欠,然后转过身来,一脸萌态地坐在透过橱窗照进来的阳光里,她慵懒地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然后用她圆圆的眼睛,看着站在门口的lily。而在这时,一个绝对不可能说话的东西,响了起来。 那个放在英式碗橱上的打字机,在此刻安静无声的屋子里,突然自己砰然作响地敲起了按键,但是发出的声音,不是打字机单调的按键敲击声,而是一句铿锵有力的英语:“亲,请问你的时间愿望是什么?” lily眼睁睁地看着这台老式打字机一通狂响,却说出来一句字正腔圆的英语,吓得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闭上眼睛,发出了一声尖锐刺耳的大叫,她一边叫着一边疯狂地拉动着门把手,但是把全身的力气都用上了,也没能打开,于是她接着又发出一连串语意含混不清的叫声,声音高亢嘹亮,以至于商店里除她以外的东西,都想要捂住了自己的耳朵。lily用中文叫着陈默的名字,还有英语的警察和救命,法语的不要碰我,以及一堆语焉不详的语气助词。 老人连忙做着手势让lily安静下来,“非常抱歉,我的女士,我无意要让你承受这种惊吓,对此我表示深深的歉意。”他把手放在胸口,诚挚地看着lily。 而此刻,白猫愤愤地对着打字机说道:“你就不能等托雷斯把话跟人家说完?当台打字机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每次都要先说话!” 白猫的话音刚落,打字机就把一个字母的按键高高扬起,一直没有落下,lily隐约看见,那是一个“f”键。 看见打字机的反应,白猫圆圆的小眼睛,似乎在努力愤怒地睁大,身子开始尽量地前倾,喉头滚过一阵不祥的“咕噜”声,好像随时准备飞扑上碗橱,和打字机来一场猫机大战。 老人连忙拍了两下手掌,召回刚才被lily的惊叫声,吓得在屋子里四处乱窜的小鸟,口中说着一句西班牙语,看他的样子,是对白猫和打字机说的。然后才对lily道:“非常抱歉,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也很害怕,但是我希望你,能听我把话讲完。” “我们,并无恶意。”老人平静温和的声音,让惊叫着的lily,慢慢情绪平复了下来。 “那你们,你们要干什么?”她看着老人,又看了一眼刚把“f”落下的打字机,还有那只恢复了懒洋洋的样子的白猫。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托雷斯,是这家商店的主人。”老人微微欠了一下身。 lily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手忙脚乱地用手死死捏住胸前的翡翠平安扣,警惕地厉声问道:“我现在什么都不想买,你让我出去!” “是这样的,”托雷斯有些尴尬地停顿了一下,说道:“我想你也看出来了,这家商店有一些特别之处,确实,我们从某种意义上,不属于你们存在的这个世界,我们只属于时间。”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挂在橱窗的挂钟。 “挂钟选择了你,所以,你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重返你生命中,你想回到的任何一天,但只有一天,在这一天里,你可以选择,修改自己的命运。” “我?选择回到过去?修改我自己的命运?”lily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与其说她是在询问托雷斯,不如说是在问自己。 “是的,”托雷斯很笃定地微笑道:“你没注意到吗?在你进来的时候,那架挂钟,报了时?” “我,我没注意。”lily努力地回忆着,但她发现自己的意识和记忆,都已经处于一片混乱之中了。 “你现在就可以回到你想回到的那一天。”托雷斯继续说道。 “你们不是哪个电视台的什么搞笑节目吧?”lily觉得自从进到这家商店后,经历的事情都是如此匪夷所思,现在说出口的这个想法,已经是她想象力的极限了。 “我想,电视台应该没有一只会说话的猫吧?” 白猫轻快地说完这句话,就换了个姿势,卧在了阳光下,萌萌的小脸,拼命地冲着lily点着头,折下来的小耳朵随着她的圆脸一起摆动,lily看着她可爱的样子,不由的笑了笑,心里道:“我看见了一只会说话的苏格兰折耳猫,回去一定要告诉‘焦糖’和‘摩卡’。”小猫似乎是看穿了lily的心思,脸上一下绽开了一个如假包换的猫之微笑。 “我可以不选吗?我现在只想马上出去。”lily试探地问道。 “这个嘛,”托雷斯把两手的大拇指插进肩头的背带里,“好像还真没有人这么做过,因为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虽然只有一天,还是有很多人想试一下的。” lily摸着手中的平安扣,温润一如往常,她稍稍安心一点,说道:“你说时间选了我可以回到过去,是我的任何时间都可以吗?”她问老人道。 “是挂钟选的,我的女士。”老人耐心地纠正道。“任何时间都可以的,但是只有一天,而且你要记住,你如果要改变你自己的命运,你也要承担改变之后的结果。” “我不知道该怎么选,而且我也没有什么想法,你还是让我出去吧。”lily摇摇头,下定决心道。 托雷斯和苏格兰折耳猫,还有小鸟面面相觑,打字机烦躁地敲击着,然后说道:“我想,她还是没有相信我们。” “你给我闭嘴吧!”白猫不耐烦地喊道,“要是没有你在这边添乱,事情会简单的多!” 打字机一字一句地回嘴道:“你以为人家会相信一个,连耳朵都不健全的家伙吗?” 白猫看样子是勃然大怒,她“喵呜”一声,气势汹汹地向碗橱的方向走去,那模样和草原上准备捕食的母狮毫无二致,而碗橱上的打字机却是一个鲤鱼打挺,两个支脚一下挺立起来,所有的按键如同林立的长矛,毫不示弱地指向恶狠狠走过来的白猫,这一猫一机,又是要拉开架势,大战一番的样子。 托雷斯及时出声制止了他们的争斗,他用西班牙语很是严厉地说了些什么,lily虽然听不懂,但是看到乖乖回到原位的白猫和重新倒下的打字机,想来他的话,还是很管用的。 托雷斯重新看着lily道:“虽然你的要求从来没有人提过,但是我们是一直尊重每一个人的选择的。不过,”他想了一下,才接着说道:“因为是挂钟选择了你,你是否能直接离开,也要问一下他的意愿。你现在,只要想着你想回到的那一天,用手触摸那个挂钟的象牙钟摆,如果什么都没发生,那就是挂钟也同意了你离开的意愿,你可以直接从这里离开。” lily连忙问道:“当真?就这么简单?” 老人点点头。 lily走向橱窗,她经过橱窗里的阳光,经过白猫的身旁来到了钟摆之下,她有些够不着,要踮一下脚才能够到钟摆,她看着头上的挂钟,虽然没有回头,却忽然问道:“如果,我回到了那一天呢?” “那就是时间,给了你一个改变自己的机会。”老人清楚地说道。 lily低下头想了想,然后深呼一口气,慢慢地伸出手,去触摸那个摇摆不定的钟摆。此刻挂钟走过时间的声音,像是钟捶撞击在大钟上一声声响亮的回声,显得格外清晰。 第63章 当lily的手指,触碰到正在左右滑动的钟摆那一刹那,一道炫目的白光,瞬间闪过整个房间,明亮得如同一朵在房间里灿然怒放的烟花,lily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绚烂的光芒,只觉脑海中一片空白,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19岁的lily坐在高考补习班教室里一个靠窗的位子上,眼皮发沉地听着讲台上面的地理老师,正在慷慨激昂地讲着,黄河流域的地理特征和主要农作物的分布。 这时,lily忽然觉得身上一阵阵的发冷,窗外酷热的阳光和不时吹进来的带着灼热气息的风,都没抵抗住她身上一阵又一阵的冷汗。lily一下趴在桌子上,只觉得脑袋里天旋地转,她刚想着是不是中午出去吃的那个冰淇林,吃坏了肚子,想着这可糟了,这个时候闹肚子,只怕要影响自己今天的复习了,她正在懊悔不迭的时候,突然楞了一下神,紧接着,她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从阳光下无比的清澈变成了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她茫然地看着自己周围的一切,还不停地轻轻摇着头,似乎想要摆脱脑袋中的什么东西。 地理老师停下正在讲的课,皱着眉头看着在位子上动作奇怪的lily,他敲了敲黑板,用一种调侃的口气质问道:“lily同学,你是对我讲的课,有什么不同意见吗?” 同学们纷纷窃笑着转过头,转过头来看着趴在桌上的她。 lily赶紧站了起来,她的小脸涨得通红,手足无措地回答道:“没有,老师,我就是有点不太舒服。” “哦,”老师的脸色和缓了一点,他说道:“要是不舒服,今天就吃点药注意休息,但是不能影响课堂纪律,你不专心听讲,也会影响别的同学的。” “知道了,老师。”lily小声地回答道。她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朵根上了。 老师挥挥手示意lily坐下,沉吟了一下,又转过身放下手里的教案,面对着整个教室的同学说道:“同学们,还有两个月就要高考了,你们作为经历过高考的一员,应该比那些应届的学生,更应该知道你们现在时间的宝贵和第二次机会的难得,今年的竞争可是相当的激烈啊,和去年相比,各个院校的提档线和专业线的分数,今年都是水涨船高的趋势啊,你们要打倒,打倒比去年更多的竞争者,才能走进大学的校门啊,同学们你们要好好想一想,你们父母把你们送到这里,你们知道他们为你们付出了多少吗?你们不知道,我的同学们,你们根本就不知道啊。”地理老师说到这里,舔了舔已经发干的嘴唇,他似乎意犹未尽,还想继续说下去,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好了,与课堂无关的话我就不说了,大家把昨天发下去的,一次模拟的卷子拿出来,我们现在开始讲题。” 此刻lily的脑海里,是一片异常的明亮,她知道她回来了,回到了1992年的北京,回到了那个五月,那个漫长,而焦灼等待的夏天。 她好像很新奇似地看着自己的手,那是一双十九岁少女的手。没想到,自己也曾经有过一双像江如画那样的手,红润白嫩,没有一点瑕疵。lily暗自想道,她接着,慢慢活动了一下全身,没有了一直困扰她的颈椎疼和肩膀酸的毛病,除了睡眠不足,她就是十九岁的自己。 lily暗自笑了一下,偷看了一眼教室后门的窗户,再过两分钟,或者更短一点的时间,他,就会出现在那里。 地理老师的话音刚落,教室里就传来一阵倒腾书包,找卷子翻卷子的声音,忙乱而嘈杂,间或还夹杂着些低声的懊悔叹息和窃窃私语般的沾沾自喜。而lily,却是一直看着后门的窗户,等待着,他的出现。 就在他的脸出现在那里的一刻,lily紧握着自己的手,都攥成了两个汗湿的小拳头,她“嘭”地一下站了起来,老师和同学都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还来不及问她怎么回事,lily就在他们一头雾水的注视下,直接冲出了教室。 她冲出教室的正门,看着站在后门,有些惊讶地看着她的他。他还是像过去那么瘦,穿着一条发白的牛仔裤,破旧的黑色工装靴,黑色的短袖衫。长长的头发,在学校走廊照进来的阳光下,闪着青春和桀骜的光芒,lily开始跑向他,用尽自己的全力跑向他,不过一间教室的距离,lily却好像用了自己的一生在拼命奔跑,她记得很清楚,有灿烂的阳光,从两边的窗户洒下来,落在她的身上,她想,我在阳光和和阴影中奔跑,我在跑向他。等跑到他的面前,她拉起他的手,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声道:“走!我们走!” 他们开始在学校的走廊里一起奔跑,面前和身后,有更多的大片阳光和阴影洒了下来,他们在奔跑中,互相微笑地看着彼此曾经熟悉的面容,好像他们,从未分开过。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们跑出走廊,跑出学校,一直跑到学校旁边的花园里,找到一条石凳坐下,lily才喘着气问出第一句话。这也是当时,她说的第一句话。 “我只要想,就能找到你。”他也喘着粗气说道,然后笑着看着她,那笑容里,还是带着他特有的顽皮和得意,还有一丝丝,曾经让她爱得发狂的危险。 他坐在她身边,轻轻用手搂住她的肩膀,她的身体微微地一颤,下意识地往侧后方躲去,没想到他的胳膊跟随着她的身体侧了过去,又用力把她拉了回来。 “怎么了?你不是想我吗?”他微笑地看着她道。 “你来找我干什么?”lily不再挣扎了,却不看他,虽然语气尽量保持着平和,但是依然可以听出一丝积压已久的怨气。 “想你了,来找你不行吗?”他一脸无辜而惊讶的样子,好像他做的都是天经地义最正确的事。 lily怒气冲冲地转过头盯着他的眼睛,他很高,也很有力量,自己在他的怀里,就像一只被人抱住无法挣脱的小动物,她问道:“这话一年前你怎么不说?” “切,你还记着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呢,”他好像感觉很没劲似的摇摇头,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白盒短支万宝路,自己点上,心满意足地呼出一口烟,用灵活的手指,把卷烟在指缝中快速地移动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啊。” 看着他装出来的满不在乎的表情和玩世不恭的笑容,lily的心却在一直往下沉。现在识破他的样子,就如同擦着一根火柴,或是用头绳系好自己的头发一样轻易,而自己当时,竟然鬼迷心窍一般地就被他的样子迷住了,对他的话如此地深信不疑。 “那你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不来找我?”本来想说的是我们俩早就没有关系了,没想到说出来的,还是当时的那一句。 “我可没有你那么有上进心,一年考不上还要再来,累不累啊?我现在,已经是要挣钱 的人了,和你们想法不一样了。” “你也可以再考一年的,你本来学习就挺好的,就是你自己不好好学,。。。”lily的话还没说完,他就不耐烦地说道:“行了行了,这话你也不知道说多少遍了,我烦了,总成了吧?” lily闭上嘴不再说话。 他拉了一下她,让她靠自己考得更紧,lily可以闻到他t恤衫上,男人特有的气息和劣质烟草的味道,她没有动,就让他抱着自己。 “我说,咱们俩,还是在一起吧。”他吸着烟,看着小花园里盛开的花,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道。 lily把自己埋在他的怀里,她忽然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爱得真如张爱玲口中的花一样卑微,却也如同那花一样的欢喜。 “好。”她不想再说第二个字。 lily想,如果回到那一天,她如果说了“我想要和你在一起”这句话,时间,会给她一个怎样的答案? 钟摆随着她的意愿,来到了lily的大学二年级的那个黄昏,她独自一人在z大的女生宿舍里,等着改变自己命运的时刻。 lily坐在宿舍里,却总是坐立不安地看着窗外,她的脑海里,不断地回想着这一天的情景。 那阵子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和张然吵架,两个人为一件芝麻大点的事,就能吵上一天,互相谁都不理。那个时候,我们怎么会有那么多时间去吵架,然后复合,然后再吵架,再复合,直到两个人身心俱疲。lily想道。 就是在这个黄昏,和江如画去食堂吃过饭,张然就过来女生宿舍找我,嬉皮笑脸地说着想和我讲和,他不是那种会直接说我错了的人,但是很会说转弯抹角的话逗人开心,最后他说,一起出去溜达溜达吧,我当时看着他的样子,想着互相不搭理已经挺长时间的了,就答应他了。lily看着自己床铺上,三毛的一本《梦里花落知多少》的封面,暗暗想道。 张然搂着我走出学校大门的时候,有一辆出租车,在校门口和我们擦肩而过,开得挺快,张然回头还骂了一句,说这司机开车真不长眼,差点撞着你。 但是我有预感,车里坐的,是他。他是来找我的,他看到了我被我现在的男朋友,抱在怀里,像是过去,他抱着我那样。 那天张然说的什么我都记不清了,就急着想要回去,我想要知道,他要对我说什么,等我匆匆赶回去的时候,宿舍的人说,是他来了,还带着一束玫瑰花,但是没有一句话留下。 我想知道他会说什么,我也想要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要和他在一起,我们相互纠缠了太长的时间,彼此付出了太多的青春,我愿意用我的一生,换一句他的回答。 所以,我今天对张然格外的好,连他说想晚饭后和宿舍的人去网吧打游戏,我都没有不高兴,他有些惊讶,还说了一句你真好。这样的话他能说出来,真的不多见。 其实,我只是想把这个时间空出来,留给我们,我和他。 lily想到这里,不由得微微地笑了一下,他会说什么呢?我会说什么呢?我们的命运,会改变吗?她用有些颤抖的手指,轻轻推开宿舍的窗户,一轮温暖而模糊的夕阳,在窗外的远方默默地沉下,她好像都能听到自己,急促而不规律的呼吸声。 lily在等,再等一辆出租车停在宿舍门口,等着他拿着玫瑰花出来,等着他说出的第一句话。 她从黄昏,等到夜深。宿舍里的人来来去去,每个人都看出了自己的心不在焉,她渐渐明白一件事,从她修改今天命运的那一刻开始,命运也开始改变了她原来的人生。 lily默默地等着,直到过了晚上九点,宿舍里出去的人都陆陆续续地回来了,lily不想再呆在宿舍里了,出了宿舍,她一路走到校门口,看着过往的出租车,她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地数着开进校门的每一辆车,她想着他会在什么时候到来,她站在校门口一直等着,直到熄灯的时间都快到了,她才慢慢地转过身,往宿舍走去。 为什么?我只是想听听他想说而我没有听到的话,为什么,命运会这么地残忍?她慢慢地走着,整个人,就好像是被抽去了骨头一样的疲惫,等她拖着身子走到女生宿舍门口,看见江如画正在门口,有些焦急地望着门前的小路。 “如画?你怎么还不回去睡觉?站在这里干什么呢?”lily有气无力地问道。 “你可回来了!”江如画一把抓住她,把她拖到门边的角落,低声而急促地道:“他来找你了!” lily听到江如画的这句话,脑袋一下子蒙住了,“谁,谁找我?”她下意识地问道。 “哎呀,就是他啊,你一直想着的那个人啊。”江如画有些发急地说道。 “他,来找过我?”lily好像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刚才来找你,说要见你,喏,”江如画从身后拿出一束玫瑰花,说道:“你不在,所以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lily看着江如画手中,那一束还带着盈盈水珠的红玫瑰,默默地接过来,“他来过了,他来过了,我们,又一次错过了。”她看着花微微一笑,在楼前的灯下,她的笑是如此惨然,如此地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江如画看着lily脸上的表情,她有些被吓着了,她说道:“你怎么了啊lily,他没说什么,没什么事啊,看他那样子没什么事的,就是给你送花来了。” “送花?”lily带着异样的笑容,笑着道,“是啊,他是来送花的。” “你知道啊?”江如画没心没肺地还接着说道,“我还说你怎么不在啊,也是,你们俩老这样也不行啊,他是挺帅的也挺招女孩的,可是你跟他太累了,听你说你跟他的那些事,就觉得你从来都没快乐过。” “是吗?”lily还是在那里定定地看着玫瑰道。 “算了算了,别想了,咱们回宿舍吧,这就要熄灯了。”江如画催促着lily。 江如画拉着lily往宿舍走去,她看了一眼完全是被她拖着走的lily,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我得跟你说一下,我怕我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 “什么话?”lily的样子和话音,完全像是一种机械的反应,冷淡而毫无感情。 “我说你和张然出去了,我回来看你不在,我以为是你和他出去了,所以我就随时口对他说,你和男朋友出去了,我。。。”江如画还要往下说,却看见lily看着她的脸,比她的还白,那是一种江如画从没见过的惨白。 “你说的对,没错,我是和张然出去了,我谁也没等,我。。。”lily转身继续往宿舍走,身后的江如画一连串低声的道歉:“我真的是没多想,lily,我也不知道你去哪里了,我就是真的随口一说,我。。。” “没事的,如画,这是命运的安排。”lily停住脚步,回过头看着江如画道。她笑了一下,说道:“回去睡觉吧。” “可你没事吧?你刚才的笑吓着我了。”江如画小心翼翼看着lily地说道。 “没事的,”lily在推开宿舍门之前,头也不回地说道:“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我们,什么都改变不了。” 在和他第一次约会的湖边,lily坐在一片池塘边的长椅上,看着池塘一角盛开的荷花,她有些纳闷地想道,为什么这么粉嫩娇艳的荷花,像极了一个脂粉气浓重的风尘女子,古人偏还要把它比做冰清玉洁的化身。 她只有两个小时了,这是他和她的,最后一次会面。 她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甚至她可以微笑地面对他。 “新婚快乐。”她说道。 “做我的情人吧。”他说道。 她笑笑,没有说话。 她很认真地听着他说话,看着他的脸,因为不管时光是否倒流,在她心里,那都是最后一次了,她要记住和他有关的一切。她记得阵阵袭来的轻风和微微的花香,记得有一条柳枝垂得格外低,随风轻轻拂过了他的脸,记得,有一个声音对自己说,那一年,我21岁,我的爱情,结束了。 第64章 站在小镇的街上,刺眼的阳光迎面而来,直射着lily的双眼,她不由自主得把手挡在额前,扫视着自己的周围。此刻凛冽而强劲的风声呼呼大作,不遗余力地吹着对面一家略显破败的药妆店黄底绿字的招牌,那招牌好像有两个字母被吹了下来,其中一个还半掉未掉地挂在那里,随着狂风起劲地摇来摆去。药妆店后面就是大片的草地,再远处,是一片如童话故事一般的黒森林,在阳光下,慢慢地移动着它神秘的阴影。lily直直地挺立在那里,大口地呼吸着像冰一样寒冷的空气,那感觉,如同一把冰刀,直接插进了她的肺里,她用力地咳嗽了一阵儿,然后精疲力竭地慢慢闭上眼睛,我回来了。她对自己说道,我从过去回来了。 她想着刚才所经历的一切,所有的往事,依旧清晰地一幕幕在她的脑海里涌现。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看着眼前加拿大无人而寂静的荒野,看着自己身边荒凉而古怪的小镇,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慢慢转过身,再次面对着托雷斯商店的正门。 陷入阴影中的门紧紧地关闭着,似乎从未开启过。而门口两边的橱窗里,依然是原先摆放在那里的那些东西,但让lily觉得和刚才不一样的是,橱窗里的物品,都变得死气沉沉的了。明亮的光线下,连橱窗里泛起的灰尘,都变得缓慢而有气无力了。她看了一眼商店的正门,还有在橱窗左上方的钥匙形木质时钟,就默默地转过身,向着来时的方向回去了。 陈默看见lily慢慢地走回来,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样子,陈默不禁笑道:“怎么了?是不是没买到吃的?我刚才就看见旁边有个药妆店,好像还关门了。” lily有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才问道:“你的油加完了吗?咱们可以走了吗?” 陈默看看油表道:“这就快好了,你先上车吧。” lily坐上副驾驶的位子,怔怔地看着前方,不发一言。陈默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样子有什么异常,拔出油枪时,还开着玩笑道:“不是说下午你来吗?你看看,太阳刚刚过了十二点,嘿嘿。” “赶紧走吧,哪儿来这么多话?”lily不耐烦地道。 陈默一点没在意,还在继续调侃道:“我告诉你啊,我一会儿要是睡着了,你可别害怕啊。” “快走吧你!”lily拍着自己前面的挡板大声地喊道。 陈默被她的样子吓住了,坐上驾驶座,系好安全带,然后正色问道:“你怎么了?没事吧?” lily好像也觉察出来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莫名其妙,就放低声音道:“没什么的,我挺好,就是还是觉得累。” “累,那你就睡一觉呗。”陈默因为找到了加油站,心情大好,“你放心,你睡醒了,我们就到蒙特利尔。” 陈默把车开出加油站,开上主路,他看了一下车里的电子钟,好像想起了什么,忽然道:“对了,你调表了吗?” “调什么表?”lily连声音都显得心不在焉。 “时间啊,不是你说的吗?新斯科舍省比这边快一小时,咱们到哈利法克斯的时候,把这表调快了。”陈默指着车上的电子钟说道。 “是我调的?”lily反问道,一副完全失去记忆了的表情。 陈默哭笑不得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我开车的啊,我又没第三只手去调时间。” lily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说道:“也是啊。”说完,她就俯下身子,看着电子钟的液晶屏幕道:“调慢一小时?这样我们还多了一小时赶路。” “是啊,这个我还真没想到。”陈默笑着道。此时“白色雪人”已经重新上了2号高速公路,不远处的哈特兰廊桥,如同一只巨大的被横放的灰色铅笔,“你调完了就睡吧,我没问题。” lily把时间轻轻调回一小时,然后舒了一口气道:“好,你开吧,我还真的有点累了。” 说完,她无意间望了一眼蜿蜒山路之上,他们刚刚经过的小镇,结果发现原先小镇应该在的位置,现在竟然已经变成了一片山坡上茂密的黑森林,远远望去,如同一只乌鸦已经展开的巨大翅膀,似乎正在匍匐着着低头,随时准备往上起飞。 lily不由得惊叫了一声,吓得陈默连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看见什么了你?” 他说着话,两眼直视着前方,双手死死地把住方向盘,他知道不能轻易踩刹车,这可真是会出人命的。 lily使劲地拍打着胸口,好像噎住了什么东西一样,陈默把车慢慢减速,他看着lily,声音却更加急迫了:“lily,没事吧?lily,lily你怎么样?” lily摇摇头,手忙脚乱地从工具箱里找出一瓶水,拧开瓶盖直接大口地喝着,过了一会儿,lily才能用正常的语调回答道:“没事的,你先让我缓缓。” “好,”陈默道,“你需不需要,停车休息一下吗?” lily摇摇头,她又喝了一口水,抹了一下嘴,然后定定地看着陈默道:“你想不想知道,我在你加油的时候,遇到了什么?” 陈默听着lily激动得有些结结巴巴的叙述,一边开着车,一边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睛,听到最后,连嘴巴都张大得忘记合上了。 “然后,你最后,发现自己就站在街上?”等lily说完,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陈默 才缓过神来问道。 “对。” “你不信是吗?”lily自己都还是半信半疑地问道。 陈默笑了,说道:“要是换过来,我说碰到了一件时光倒流的事,还就在你加油的那十来分钟的时间,你会信吗?你会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神奇的事吗?” lily也笑了,她看着陈默道:“我好像,才刚刚了解这个世界。” 陈默突然带着一脸让人捉摸不透的微笑,诡异地呲着牙,转过头对lily说道:“哎,你没跟那老头,不是,是那个挂钟说,你想回到刚上班的那几年?直接买房啊!九八年二环路的房子随便买啊!买完了你就直接登上人生巅峰了啊。” “哈哈哈,”lily爆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指着陈默说道:“就是就是,早知道你这么聪明,当时就该叫你跟我一起回去了。” “是吧,要我就海淀买一套,西城买一套,东城买一套,二环路里的学区房,”陈默越说越来劲,“赶紧一天抓紧办完,剩下的,就是躺在家里数钱了。” “做梦吧你!”lily被陈默的话逗得心情轻松了不少,“你真是写小说的,就胡说八道的时候来劲。” “反正就是想想啊,要不咱们就直接来个彩票号码?买它个几百注,比买房子直接,还快。” “我真是服了你了,”lily长叹一声,几乎是瘫坐在位子上,“怎么听你说的,我好像是把这一生的荣华富贵都葬送了,偏偏就是想要回到过去和他见一面?” “是吧,”陈默得意地打着方向盘,很是遗憾地摇着头,“这就是人生啊,命中注定啊,就像,就像,就是你在梦里是怎么说的来着?” “命运的安排。”lily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怅然地说道。 “对,命运的安排,说得好。至理名言啊,人生巅峰啊。”陈默还抽空打了个榧子,看来lily说的这个奇遇,彻底让他兴奋了起来。 lily回头看了兴奋得无以名状的陈默一眼,目光里都是莫名其妙的嫌弃。没过两秒钟,她腾地又马上转过头来,很是怀疑地看着他,像是刚刚醒悟过来地说道:“我说,我怎么觉得,你就根本没把我说的当真事啊,你纯粹是拿我开涮那是吧?”说到最后,语气隐然上挑,暴风雨说不好马上就要来临。 陈默马上张口结舌地解释道:“你先听我,我说啊,这事,你这么说吧,你可是冤枉我了,对吧?我理解您刚穿越回来,那个,那个什么,就是那个什么还分裂着呢?但可是您一直说我听啊,我有半个字说不信了吗我?” “你就是不信我,哼!”lily气鼓鼓地又把刚才的水瓶拿出来,喝了一大口。 “我信我信啊,”陈默很是真诚地说道,但他脸上的表情越是显得真诚,就越让lily觉得他在敷衍。 “算了,不信就不信吧,”lily说道,“我也知道这事让人相信有点儿难,不过,改变自己命运的感觉,真的是很奇妙。” “就是一天搞定三套房,时间有点紧。”陈默一脸坏笑地道。 lily恶狠狠地盯着陈默,最后还是没绷住,和陈默一起笑了起来,沿着崎岖起伏的公路,向着蒙特利尔,一路飞驰而去。 陈默和lily到蒙特利尔市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左右了。后边的路lily换了陈默,说是让他休息一下,陈默订好了今晚在蒙特利尔的酒店,就睡了过去,可没睡多久,就被lily叫醒了,说找不到他定的酒店。 “订的是一家汽车旅馆。”陈默睡眼惺忪地回答道。 “你不是说市中心吗?市中心还有汽车旅馆?”lily紧盯着路牌问道。 “市中心酒店都太贵了,你按着导航走就行,我睡觉之前,输进去了。”陈默还在半梦半醒之中。 “天啊,那是你定的?!”lily惊呼道,“我一直以为是当时咱们俩谁点错了的,你知道吗?那个地方离市区,我看是,”她瞄了一下导航,用难以置信的口气说道:“那个地方离市区24公里!” “市中心的一个酒店,混合宿舍里的一张床,就200多人民币,超出我们的预算了。”陈默说到这里,清醒了一点,言辞很是推心置腹。 lily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好吧。” 陈默和lily八点才办理好入住,也顾不上吃什么晚饭了,就随便买了两个汉堡,筋疲力尽地拖着各自的行李,进了自己的房间。 陈默进了房间关上门,把行李往门口一堆,连衣服也没脱,就直接躺到了床上。房间设施看样子还齐全,整体布置得很简洁,就是花里胡哨的床单,和床头上方一幅色调相同,同样是花里胡哨的挂画,是这个房间唯一的亮点。陈默闭上眼睛,庆幸这个房间选得还行,不至于让lily对自己怀恨在心。 他在床上不知道躺了多久,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连灯都没关就过去了。他勉强从床上坐起来,用手使劲拍拍脸,然后去冲澡,他在进浴室之前,想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睡笔记本电脑拿出来充上电,又看了一下网络,果然是要收钱的,而且贵得离谱。 等陈默冲完澡出来,感觉自己终于又清醒过来了,就带上电脑直接去了酒店大堂,还好这里有免费的wifi,他要了一杯浓缩咖啡,想着争取尽早把自己要干的事情干完再去睡觉。 他一边吃着自己的汉堡,喝着咖啡,把他们一路从蒙特利尔到哈利法克斯的游记写完,在哈利法克斯他就写了不少,现在就差个收尾,写完他就发给了自己的编辑,又顺便查了一下自己的邮件,发现破天荒地他没有催稿,陈默想也许是时差的关系,可能他也觉得鞭长莫及,力不从心了。不过,他发现新收到的邮件里,有一个是庄羽发来的。 庄羽的邮件应该是三天前发的,她问陈默他们到了哪里?什么时候到温哥华?感觉怎么样?她说她过两天可能去卡尔加里滑雪,还想着会不会在那里碰到他们。 陈默大致说了一下自己的行程,说可能要在两个星期之后才能到温哥华,能不能在卡尔加里见面,要看天气和他们赶路的情况了,他还顺便向庄羽打听了一下张然和林聪聪,想问问她有没有朋友认识,虽然陈默也觉得这是大海捞针,但是他觉得也只能这么试试了。 他回完庄羽的邮件,就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回了房间。进了屋子他连灯都没开,锁好门,把笔记本电脑随手一扔,就直接趴到了床上。沉涩温暖的睡意,如同一波巨大的令人疲倦的海浪,直接把他送进了梦乡。 陈默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十点了,他感觉自己,完全失去了对时间的控制,他昏昏沉沉地起床,穿上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脱下的衣服,然后去洗手间冲澡洗漱,感觉自己终于恢复过来了,就去敲lily的房门。 lily的房间没有丝毫的动静,他于是下楼想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赶上早饭,一想到吃饭,他的肚子都好像是在呼应他的想法一样,“叽里咕噜”地响个不停,听着这个声音,他更绝觉得自己饥肠辘辘了。 不出所料,赶到一层的餐厅,早餐早就撤了,原先觉得单调乏味的面包果酱,还有咖啡牛奶的味道,比任何时候都刺激着陈默的味蕾,他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爬一样地回到了二楼,lily的房间依然紧闭着,连门都没敲,直接喊道:“lily,出来吧,让我们去吃饭吧。” 他的话音刚落,lily就开了门,嗔怪道:“也不知道敲敲门?站在走廊里喊这么大声。” “我们去吃饭吧。”陈默扶着门框,一副饿死鬼的样子。 “好,走走走,你等我一下啊,我收拾一下。”lily回应道。 “你不用收拾了,这里就我一个人认识你,你在我心目中一直都是美丽与智慧的化身。能不能不收拾了,咱们现在就走,我怕过会儿我就趴下了。” “哎呀你呀,真是的,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lily笑着出来锁好门,她看着陈默一天就变得面黄肌瘦的脸,说道:“呦,您这是饿得?脸色怪吓人的。” 陈默没有搭理lily的调侃,说道:“赶紧麻溜的,再过两分钟我就歇菜了。”说完就往外走,lily抿着嘴笑着跟了出去。 在陈默的强烈要求下,两个人在旅馆旁边的一家牛排馆解决了午饭,陈默如同风卷残云一般,把餐前的免费面包吃得干干净净,以至于侍者第三次给他们上面包时,都长时间地盯着陈默,怀疑他是不是把刚上的面包藏起来了。 吃过午饭,陈默终于恢复了正常,在最后上甜点时,他沉痛地对lily道:“以后要养成好习惯,一定要把吃的备足了,这饿的滋味太难受了,昨天一天,除了早上那顿,就是昨天晚上的汉堡,我早上起来,饿得都眼冒金星了。” lily完全不为所动,说道:“你这饭量,吃牛排都扛不住,一天三顿怎么备足了?” 陈默摇着头道:“昨天开的时间太长了,以后我们得好好吃饭,要不会出人命的啊,同志。”陈默语重心长地说完,似乎意犹未尽,又接着道:“咱们吃完,就去市区买吃的,路上吃。” lily笑着看着他,“就记着吃。咱们还得去换点加元,我这边加元不多了。” “嗯,咱们的钱也不多了,多换点,以后可能没有这么方便了。”陈默说道,“等他们上来幸运饼,咱们就出发。”说完他还是一副摩拳擦掌,准备大吃一顿的架势。 lily看着他的样子,都快欲哭无泪了,说道:“你是饿疯了?就那两个小饼,到你肚子里能顶什么啊?赶紧走人,快去快回。” 第65章 当陈默和lily,走进位于圣皮埃尔路1805号的蒙特利尔银行时,只是想换点加元。但他们完全不知道是,十五分钟之后,他们两个人,就再也出不去了。 陈默和lily开着“白色雪人”,从他们住的汽车旅馆,沿着圣劳伦斯河,一直开到了老城区的购物中心区,这边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各种购物中心里,人潮熙熙攘攘,虽然比不上北京和上海的人群蜂拥,但是在地广人稀的加拿大,已经算是十分难得了。 陈默看着导航对lily道:“这边的购物中心,是斜着排成一行,中间最大的,就是伊顿购物中心,咱们去那边。” lily说道:“那好啊,我还能逛逛街,你还算是善解人意啊。”lily很是意外。 陈默看着lily,很是尴尬地笑了一下,字斟句酌地说道:“我,什么时候,说咱们是要去逛街的?” “没有吗?”lily问道。 “有吗?”陈默反问道。 “没有吗?”lily继续反问道。 “市中心停车费很贵的啊,”陈默突然言辞恳切地劝道,看样子他是知道来硬的不行,得来软的了,“你这一去好几个小时,咱们都能再吃一块牛排了。”言语中很有一番以理服人的味道。 “那不去购物,你去那里干什么?”lily不服气地问道。 “在伊顿中心有一个calforex兑换中心的分店,他们的价格好一点,嘿嘿。” “陈默啊陈默,”lily痛心疾首地摇着头,“我算看出来了,你干会计真不是没理由的,你是真真真的掉进钱眼了去了。” “就为省那点汇率,你这从蒙特利尔北头直接到市中心,然后再回去,油钱你算了吗?路上耽误的时间你算了吗?还有,这么多购物中心,你觉得让我一个女的,跟你就去换完钱走人,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陈默狡黠地看了lily一眼,说道:“所以啊,我让你来啊,是有很重要的用途的。”说完,慢慢把车开到一个临时停车的地方,下了车,然后示意lily坐到驾驶座上,微笑着道:“你啊,就沿着这边道路绕着圈慢慢开着,看看景,二十分钟后,到这边接我就行。” 听了他的话,lily鼻子差点被气歪了,她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这个大骗子!早知道中午就该饿你一顿,我还以为你良心发现了,谁知道是让我来给你人肉开车的!” “谢谢啊。”陈默料到了她会发火,笑着说道。 “我也要逛街!”lily就差点挥舞她的小拳头了。 “赶紧的啊,这边有摄像头,被罚款就糟了啊。”陈默催着lily。 lily狠狠盯了他一眼,才撅着嘴开车走了。 等lily如约回到刚才陈默下车的地方,发现陈默正站在马路边上,垂头丧气地抽着烟。 “怎么了?事情办得不顺利啊?”lily察觉出了陈默的异样。 “别提了,不知道谁在往上瞎写的,给的攻略都不准,那家店就不在这里,别的兑换店汇率都不好,有的还不如银行的呢。”陈默愤愤地说道。 “哈哈哈,”lily很有些大仇得报,壮志已酬的快感,“该!”她用一个字,就言简意赅地表达了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那怎么着?你人肉开着,我去逛街?”lily落井下石地笑着问陈默道。 “别别别,你这一逛就奔着天黑了去了,我找个地方,你能逛逛,咱们也能找个地方换钱。” “嗯?”lily将信将疑地问道。 “这边伊顿中心有一个特大的停车场,可以购物免停车费,就是不能超过三个小时。”陈默说道。 “好啊,我去停车你等着我,咱们正门见。” “好。” 现在想来,陈默和lily,本来有一千种的可能,与圣皮埃尔路1805号的那家蒙特利尔银行擦肩而过,或者,他们到那里早一点或晚一点,都不会落到现在这样的境地。但事情偏偏就是这样,陈默找到了兑换店,却发现证件被落在了车里,于是重新去取护照,等他回来时,那家店却默默地关门了。lily倒是买了不少东西,结账时又出了问题,说是她的信用卡超限额被拒付了,lily又打信用卡热线电话问怎么回事,两个人就一直在为莫名其妙的事来回地折腾,等他们俩从伊顿中心出来,连再逛逛蒙特利尔的心思都没有了,只想马上回酒店歇着,不过因为加元还是没换成,lily就说:“你干脆就别费那个事了,能省多少啊,回去路上找个地方随便换点得了。” 陈默很不甘心自己的完美计划,被不靠谱的攻略给毁了,但看着时间不早了,银行一个小时后差不多也要关门了,也只好同意了。 他们在回酒店的路上,经过圣凯瑟琳东大街和圣皮埃尔路的交叉路口时,看见一幢都铎王朝时期的的大厦,样子如同一艘巨舰的船头,气派非凡地占据在路口,两边的车流汹涌着,如同被它劈开的流水。陈默转过街头,开上圣皮埃尔路,一转眼瞥见下午刺眼的阳光下,大厦正门的黄铜铭牌上,“bmo”的花体标志闪闪发亮,在飘扬的加拿大枫叶国旗和鸢尾花魁北克省旗的中间,很是引人注目。“这是蒙特利尔银行?”lily看着招牌上的法文念道。 陈默把车停在路边,看了一眼时间,说了一句道:“争取半个小时搞定,我们还能在附近找个地方吃晚饭。”说完,他就拿上自己的包,和lily一起走了进去。 这家银行从外边看很是低调沉稳,只是一座看上去历史悠久的大厦。但是推开沉重的木门,沿着门口宽阔无比的大理石楼梯上去,才发现里面的大厅之大,足可以用空旷高远来形容,房顶之高,抬头仰视,可以依稀看到上面是精雕细刻的壁画,画的应该是圣经里的故事,因为壁画上有很多头上有光环的人,最中间的那个,陈默猜应该是耶稣。八个拜占庭式的粗大立柱,把大厅分成了不同的区域,装饰华丽的巨大吊灯从房顶垂下,像是在海洋里,悬浮不动的水母。 也许因为是下午,宽敞明亮的营业大厅里,只有两三个顾客排着队在等待办理业务。等候区前面是长长的一排银行柜台,被分割成六个窗口,每个窗口前面都有人,在最左边,一个衣着花俏的老太太,正在大声地反复询问着自己存款的利息为什么少了,通过她和营业员语气很不友好的交谈,陈默估计她的耳朵不太好。 一对看样子像是情侣模样的年轻男女,耐心地等在一号窗口,男的是个白人,相貌粗犷,典型西部男孩的脸庞,但不知为什么,他的鼻子歪得很厉害,就好像是有人一拳砸在他的鼻子上,然后用拳头朝着另一边用力拼命碾压过一样。头发剪得很短,脖子上和手上,都是奇形怪状的纹身,穿着一件类似汤姆·克鲁斯在《壮志凌云》里穿过的黑色飞行夹克,拉链敞着,露出里面绷得紧紧的白色圆领t恤,一副大号墨镜挂在胸前圆领的边上,看那墨镜晃荡的样子,陈默非常怀疑它还能挂多久。靠在他旁边的女人,左手和男人的手缠绕着,两人低声地说着话,说着说着,就旁若无人地互相亲吻一下,然后甜蜜地看着对方,好像这个大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女子似乎有拉丁美洲人的血统,身材高挑,一头红发如云披肩,眉削骨立,大大的眼睛很有神采,可以说是个真正的美人,一身黑色的紧身运动装,把她令人想入非非的身材衬托得恰到好处,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多看她两眼。在这对情侣后面的,是个神色拘谨的年轻人,个子不高,紧抱着一个鼓囊囊的土黄色双肩背包,好像里面装着的是一座金山。黧黑的面孔和鬓角卷起的黑发,让他的眼白在脸上,如同两团煮熟的蛋清一样醒目,他有时把头埋在背包里,在喃喃自语地说些什么,陈默经过他时,能听出来他说的既不是英语也不是法语,发音都是很奇怪的音节,他和这个地方显得是如此的格格不入,却又如同吧台上被谁喝得只剩一半的啤酒瓶子一样毫不起眼。大厅的两边,都是办理存取款之外业务的桌子,桌子上都有一盏英式乡村风格的台灯,幽暗地闪着奶黄色的光,一个牧师模样的瘦高个的中年人,坐在椅子上低声地和银行的人交谈着,他嗫嚅着,好像是在请求着什么,可是坐在他对面穿着高档西装彬彬有礼的胖子,却是丝毫不为所动,唇角还流露出一丝厌烦的表情,他不时会去掸一下去他西装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好像掸灰尘这件事,比这个牧师说的话更为重要。两个穿着银行制服的人在随处游走着,不时停下帮助问询业务的顾客,陈默和lily踏着布置成方格状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地面,到了大厅中央的一个五角行的玻璃柜台前,正想着要怎么换外汇,一个工作人员迎了上来,“下午好,小姐,先生,请问我能有什么帮助你的吗?” “我们想换外汇,换加元。”lily说道。 “那请跟我来。”工作人员把陈默和lily引到三号柜台前面,说道:“等前面的这位女士办好,您就可以办理业务了。” “谢谢。”lily用法语说道。工作人员用法语回了一句,点了一下头就走开了。 在陈默和lily前面正在办理业务的中年女人,让陈默实在是蔚为观止。她那如同一座小山一般的身躯把窗口挡得严严实实,超大号的连衣裙上,布满让人触目心惊的各种抽象图案,从她后面看去,她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大块被涂抹了不同馅料的超大号披萨,勇敢地矗立在椅子上。一个专心致志吃着手指头的五岁小男孩,在她旁边不停地说道:“莎莉姨妈,你说过要带我去买钢铁侠贴纸的,你答应过的,我问过你,你说要带我去的。” 那个莎莉姨妈回过头,恶狠狠地道:“你再吃你那该死的手指头,我就直接把它切下来!” 小男孩似乎对这样的话习以为常,只是眨眨眼睛,然后不以为然地继续啃着他已经秃了的指甲,接着就是他要贴纸的车轱辘话。 “哦,看在老天的份上,我求求你,别再啃你那该死的指甲了,你真是让我心烦!”莎莉姨妈高声叫道。 在大厅里众人的侧目之下,一个工作人员迅速地走了过来,对着她低声说道:“请您小声一点,您已经影响到别人了。” “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们不能阻止我!”女人继续高声叫嚷着。 在柜台为她办理业务的女营业员此时说道:“女士,女士,您输入的密码不对,恐怕我们不能帮助你提款。” “现在请您离开这个位子,女士。”她旁边的工作人员不卑不亢地对她说道。 莎莉姨妈气势汹汹地拽上自己的包,一把抓回女营业员递回给她的东西,然后拎起那个男孩的正在吃着的那只手,扬着手里的东西怒骂道:“你们就是吸血鬼!我自己的钱,我连一分钱都拿不出来,你们就是该死的骗子!” 这时候,正在和牧师说话的胖子经理走了出来,颐指气使地昂着头,叫着两个门卫:“请这位女士出去!” 空荡荡的大厅里,只剩下不多的几个人还在银行,女人被两个门卫架着,一路叫骂着,跟在他们后面的那个小男孩,走到门口时,却被门边的一座青铜雕像吸引住了,他看着这个酷似钢铁侠的雕像,伸出手去摸青铜冰凉的底座,而此刻,他的姨妈正在门口的人行道上和两个银行门卫大肆争吵着。 陈默和lily在窗口坐下,旁边窗口的老太太依然在和营业员进行着艰苦卓绝的沟通,但是两人的对话依然停留在原地,陈默似乎已经看到那个营业员脸上绝望的表情。 胖子经理让门卫把女人带走以后,就直奔老太太所在的这个窗口,直接拦住了老太太的话头,“斯科特太太,您的问题我们已经解释清楚了,现在请让后面的人来办理业务。“他的脸上挂着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笑容,虽然陈默觉得这个表情对于他那张肥厚多肉的脸来说,还是挺困难的。” 斯科特太太显然不满意他的举动,“我问的是,为什么我的利息少了,少了19块钱,说得清楚点儿,是19块两毛。” “我们的工作人员昨天就已经和您解释得很清楚了。”陈默看着经理好像也在失去他的耐心,笑容里似乎连皮都没有了。 “你说什么?“斯科特太太大声问道。 “我再告诉你一遍,亲爱的斯科特太太,我们给你的利息,是按照国家和银行业的利率计算的,是完全正确的,是你自己的计算出现了问题。” “什么?你们会赔偿?”斯科特太太满怀希望地看着经理。 “我们不会赔偿!斯科特太太,我们不会赔偿!”经理终于失去了控制,大声地喊道:“请您回去吧,我们已经解答完你的问题了。” “不许对我嚷嚷这么大声,你这个没有礼貌的家伙!”看到那个经理气急败坏的样子,斯科特太太显然也发火了,“我听得见!” 陈默和lily,还有大厅里的那一对情侣,甚至那个拘谨不安的年轻人,看到这一幕都不禁觉得好笑起来,想看看经理如何收场。而牧师此刻慢慢走过来,拍了拍经理的肩膀,说道:“我认识斯科特太太,让我来。”他俯下他的身子,把嘴凑近她的耳朵,说道:“他们说,给你的利息是正确的,要按照他们计算的方法来算你的利息才是对的。” “去他妈的吧!”老太太瞬间出了脏话,“他们就是在糊弄我!”大家听到老太太的回答都吓了一跳,没想到老太太看着身材瘦小,骂起人来却是这么中气十足,牧师更是连连在在自己的胸口划着十字,嘴里喃喃自语。 “上个月的那个阿拉伯人不也是这样?你们说他的钱有问题,不让他取钱,说他资助恐怖分子,结果呢,还不是你们自己搞错了吗?” “那是一个利比亚人,不是阿拉伯人,斯科特太太,”胖子尽量显得平静地说道,“我们对他的核查手续是完全合规的,冻结款项也是根据政府的要求做出的,他来到这里,就要遵守我们这里的规定。” “他根本就不是光头党!”老太太对经理的回答已经怒火中烧了,“我知道什么人是光头党!我告诉你,只有光头才能被叫做光头党,那人长着一头密密的,卷曲着的黑头发呢!” 经理无奈地一下捂住了自己的脸,陈默觉得,连自己都开始同情起这个胖子来了。 牧师上前拉住斯科特太太,低声地劝着她,然后带着她往门口走去,lily在窗口前填着表格,那对情侣,也坐到他们的窗口前,男人用慢吞吞的法语说着什么,女人不时用英语插上两句,而陈默,百无聊赖地看着柜台后面墙上,一幅巨大的油画复制品,那是鲁本斯的《乔治四世升天和玛丽·德·美第奇摄政》,色彩浓艳华丽,画布上每个人都是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陈默知道这幅画也纯属偶然,意大利佛罗伦萨的美第奇家族,是近代银行的先驱,欧美银行业,尤其是历史悠久的银行,都会以挂美第奇家族的油画为荣,而这幅画,恰恰也是陈默学《国际货币银行学》时教科书的封底,这是他们会计的必修课,整整学了一学期,想不认识也难。那个矮个年轻人,依然抱着他的那一座金山,犹豫不定地看着长长柜台上的号码,好像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一个。 就在银行内外的每个人,都认为刚才的这一切,不过是一小段人生的插曲,一切,又都将渐渐归于我们日常的平淡时,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一辆灰色的道奇suv停在了银行门口,两个穿着黑色滑雪服的男子,悄无声息地从滑动门里出来,手里拎着长长的套袋。紧跟着他们从车上下来,是两个穿着白色滑雪服的人,每个人手里拿着两个大号的旅行袋,他们四个人疾步走进银行,两个穿白色滑雪服的进门后,马上锁住了木门,然后拉上了后面的铁门,而那两个穿着黑色滑雪服的,径直冲进银行的大厅,他们一进大厅,就从长套袋里拿出sg552短枪管突击步枪,其中一个个子高一点的,直接冲天开了一枪,接着大喊道:“我们这是抢劫!现在数三下,每个人都他妈给我马上趴到地上!” 随着突击步枪清脆的一声暴响,一盏巨大的枝形台灯轰然坠地,破碎和撞击的声音,在瞬间如同死寂一样的大厅里,久久地回荡着。 第66章 个子矮一点的劫匪,动作敏捷地直接跃上了银行柜台,他双手持枪,乌黑的枪口直接指着柜台里的人,厉声大喊道:“每个人都趴下!趴下!把你们的双手放到我能看到的地方!不许按紧急按钮!你!”他用枪口对着一个站在远端的中年男子喊道:“离那个按钮远一点,我们就不会有麻烦。现在你到这边给我趴下!双手抱头!” 两个劫匪的脸上,都戴着厚厚的滑雪面罩,身上裸露的地方,只露出了两只眼睛和一张嘴,这一身连体的滑雪服,成为了他们最好的掩护。两人趁着大厅里的众人还在惊慌失措之际,已经用手中的突击步枪,接连点射了大厅里的摄像头,动作迅速,枪法精准。 这时,刚才守在门口两个穿白色滑雪服的人冲了进来,和先前进来的那两个人一样,他们也戴着滑雪面罩,但不同的是,这两个人,身材差别很大,一个高大健硕,一个娇小敏捷,从动作上也能看出来,娇小的那个,很有可能是一个女人。 后进来的两个劫匪,把手里的空旅行包直接扔给站在柜台上面的劫匪,而他把接到的包直接扔进了柜台,大声喊道:“都给我装满!马上!” 而站在大厅里的高个劫匪,把大厅里所有的人,都慢慢押到了柜台的一角,后进来的两人站到了他的旁边,一起用手中的枪,指着惊魂未定,躲在墙角各自瑟瑟发抖的人质。 高大健硕的劫匪说道:“格瓦拉,门口的两个安保已经解决了,还有一个女的,邦妮把她打晕放在门口了。” 娇小伶俐的劫匪接着道:“哦,那女人可是真费了我不少劲。” 被叫做格瓦拉的高个劫匪点点头道:“好的,克莱德,到现在为止,我们一切顺利。” 陈默和lily两个人双手抱着头,浑身颤抖地趴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lily冲锋衣上 的黑色拉链在他的眼前无限放大,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而此刻的lily,用哆嗦得不成语调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声道:“陈默,这,是这是什么,怎么回事?” 陈默这时才开始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像电影中的慢动作一般,在他的脑海中慢慢回放。 在这伙人进来之前,陈默正在看着柜台后面墙上的巨幅油画;lily正坐在柜台前填着表格;牧师正在扶着斯科特太太走下台阶;肤色黧黑的年轻人,抱着自己的包不知道要去哪一个柜台;那一对情侣正在2号柜台办业务,男的说的是法语,女的说的是英语;胖子经理在大厅垂头丧气地捂着自己的脸;一个小男孩正在伸手去摸门口的青铜雕像;两个门卫和小男孩的姨妈争吵着,而这一刻之后,身边所有的东西似乎都一下变得陌生,混乱,而且极度危险,习以为常的日常,就在猝不及防的时候,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当高个劫匪手里的突击步枪冒出火焰,枝形吊灯坠地的那一刹那,陈默还是木然地站在那里,完全没有任何反应,似乎发生在他眼前的事情,是他不由自主突然闯入的一场梦境,他的眼中,全是茫然和不知所措,大厅里的人,似乎也和他一样,都是呆立当场,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直到那个矮个劫匪冲上了柜台,用枪逼着所有人退后趴下,然后两个人用枪打掉大厅内的摄像头时,大厅里才有人发出一声短促而令人窒息的惊呼,而这一声惊呼,也被她旁边的一只手紧紧地摁住了。 发出惊呼的是那一对情侣中的拉丁女子,而此刻她的男朋友,正在紧紧地捂住他的嘴巴。 就在大家看到拉丁女子惊恐万状的脸的同时,才开始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一个什么样的境地。 所有被劫持的人,此刻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同时接到了一声号令一般,齐刷刷地一起趴了下来,lily在趴下来的时候,甚至手里还死死地攥着那张即将要填写的换汇表格。 “不要为别人的钱丢了自己的小命,我们只要钱,不想取人性命。”叫格瓦拉的高个劫匪站在大厅中央,声音洪亮地说道。他的声音清晰有力,而他说的话,让每一个面对枪口的人,身体里渴望生的欲念之火,随着高速窜动的血液瞬间燃遍了全身,意识到现在危险的处境,人自然而然地会产生一种生存的无力感,一种从未面对过的绝望。女人们开始低低地抽泣,压抑着的哭号声,在柜台里把一捆捆钞票装进包里的忙乱声里,像是一阵被闷在喉咙里含混不清的呜咽。邦妮和克莱德在格瓦拉身后四散站立,端着枪,神色警惕地着监视着趴在地上的人,并不时观察着大厅里的各个角落。 站在柜台上的矮个劫匪不停地大喝道:“快!你们他妈的快点!装满,都装满!嘿!你!”他突然用枪指着刚才的那个中年男子喊道:“不许说话!他妈的把嘴给我闭上!”他这句话仿佛是一个开关一样,里面柜员的哭号声骤然响了起来,陈默看不到里面的状况,但是他猜应该和大厅里的差不多,而大厅里的人质似乎也受到了里面的传染,女人也开始大声地哭泣起来,男人却只是死死地抱着头,不敢说一句话。 格瓦拉似乎皱了一下眉头,陈默只是偷眼看到他面罩上眼睛上方的面罩动了一下,他喊道:“托尼,让他们老实点!” 被叫做托尼的矮个劫匪抬手就是一梭子连发,子弹打在后面的油画上,从左至右,从亨利四世的胡子,到玛丽·美第奇的黑袍无一幸免,留下一串撕裂状的清晰弹痕。被打掉的墙壁上的碎石扑簌簌地落下,扬起一片五颜六色的烟尘,柜台里的人霎时间停止了哭号,大厅里的人也都马上噤了声,一时间,银行大厅里如同死一般的寂静。 格瓦拉上前一步,高声说道:“很好,你们现在做得好点了,没有人犯错,就不会有人被打死。大家听好,只要你们在这里安静地呆上五分钟,一切事情就都结束了,这是一次正义的抢劫,让我们安静地把事情办完。” 他的话音刚落,只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颤巍巍地响了起来,“他说什么?牧师?”虽然大家都是趴在冰凉的地上,眼睛只能看着眼前别人的一点身体或是一角衣物,要不就是地面黑白相间的大理石方格,但是大家都听得出来,这是那个不让银行经理省心的斯科特太太的声音。 “我看你就是不要命了!”克莱德气冲冲地走过来,要把斯科特太太拉出来,牧师拉住她对克莱德哀求道:“她只是一个老太太,耳朵不好,她没有听清楚,想问一下,请不要这么残忍好吗?”克莱德一脚踹倒了牧师,把瘦小的斯科特太太拖了出来,斯科特太太穿着的那身花里胡哨的衣服,好像是一棵装满礼物的圣诞树,直接被放倒拖着滑行到了格瓦拉的面前。 格瓦拉仔细地看着老太太,居然很有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道:“女士,你只要保持安静就好了。”在这样的情境之下,他对斯科特太太说话居然还是如此地有礼,这实在是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 斯科特太太迷惑地转转头,低声问道:“你们是,是劫匪?”然后她转过头冲着银行经理那个方向大声喊道:“你看看,连劫匪都比你有礼貌!你就不觉得自己应该感到羞耻吗!” 听见她的话,大家都不知道是应该笑还是应该哭。 格瓦拉叹息了一声,转过头对邦妮说道:“下手轻一点。” 邦妮点点头,收起枪走了过来,干净利落地一拳把老太太打晕了过去。 格瓦拉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手表,叫道:“托尼!” 托尼没有回头,回答道:“再给我三分钟。” 陈默和lily趁着混乱,两个人慢慢靠到了一起,lily不停地抖着身子,全身如同被电流击中了一样,陈默悄悄把lily的手摁到大理石地面上,让她忍耐一下,但她因为恐惧而产生的颤抖,搞得陈默也开始哆嗦了起来。 格瓦拉似乎对现在的状况很满意,他走到大厅中央,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然后用铿锵有力的声音重复道:“请你们记住,这是一次正义的抢劫。” “我们,只是把那些邪恶的资本家从我们手里抢来的钱,重新拿回来而已。”格瓦拉说道,“你们,只是这一次革命行动的见证者,我们无意伤人性命,但是所有阻止我们的人,抱歉,只能成为牺牲品。” “因为我们现在这个世界的罪恶之源,就是金钱。所有的人,不是按种族,肤色,地域来划分的,而且用,”他停顿了一下,然后重重地说道:“金钱,这个叮当作响,让人发狂的东西。他把我们所有的人,划分成了两类,那就是,我们和他们,有钱的人和没有钱的人。” “我们和他们,”格瓦拉很是意味深长地再一次说道,他似乎很喜欢重复自己说过的话,“成为了阶级,不同的阶级,我们各自的使命,就是将对方消灭殆尽。” “卡尔·马克思说过,资本这个东西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其他肮脏的东西,它让我们用拥有金钱的多少来鉴别人的好坏,用阶级的归属,来注定每个人自己的命运,它让正义成为贪婪的理由,让自由成为分裂的借口,让我们人类,成为在这个世界上最聪明,也是最孤独的一个物种。” “它是人类为自己创造的弗兰肯斯坦,但我们不会被自己创造出来的怪物打败,只要它存在一天,我们的反抗,就不会停止。” 格瓦拉慷慨激昂的演说在两分五十秒的时候戛然而止。 “我说过了,我已经拯救了自己的灵魂。”最后,他用似乎是耳语一般的声音,低声地说道。 在格瓦拉现场发表他这一番令人猝不及防的演讲时,陈默的脑海里,在飞速地回转着自己短暂的一生,以及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被一帮武装劫匪用枪逼着趴在地上,生死未卜地听着也许是自己生命中最后一次的演讲。当他听到格瓦拉说到“资本这个东西”的时候,他一下就想到了顾野,临行前的那次聚会,顾野好像也说过这句话。他想到了他的朋友们,想到了那些他爱过,和爱过他的女孩,他再一次想到了死,没有比被银行劫匪打死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死法了,他想道,命运的安排,真的是很奇妙啊。不知不觉中,他好像已经热泪盈眶。 lily回头看见陈默的表情,她突然微微地摇了摇头,她看着陈默,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好像她一下子就知道了陈默想要干什么。 当矮个劫匪把从装得满满的旅行包扔下柜台,交给邦妮和克莱德他们,当格瓦拉接过最后一个旅行包,跟着他们跑向门口的时候,当柜台里的营业员,试着想要抬起头的时候,当陈默重新握住lily的手,想着只要听到银行大门的开门声,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远去之后,他就想坐起来抽根烟,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就特别特别地想抽根烟。 但是就在劫匪们的脚步声冲到门口的时候,突然止住了,随之而来的,是托尼的一声歇斯底里高声怒骂:“他妈的,为什么会是这样?!这是他妈怎么一回事?!” 陈默偷偷探出头,顺着大理石地面纵横的黑白条纹和lily衣服在地上掀开的一角,向门口望去,才知道他们为什么没有出去了。 门口,已经是一片警灯的海洋。 足足有四五辆警车停在门口,已经把银行大门团团围住,一辆黑色的警用面包车,停在门边左侧,车身很长,陈默只能看到一半,车身侧面上,有着ept三个大大的白色字母。黄色的警戒条和不停旋转的刺眼警灯,在暮色四合之下是那么地触目惊心。虽然没有一辆车拉响警笛,但这种无声的压迫感,更让人觉得情势是多么地一触即发。 四个银行劫匪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退了回来,格瓦拉的手里,还多了一个目瞪口呆,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的小男孩。 格瓦拉把小男孩放下,盯着他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小男孩用双手紧紧地捂住嘴,拼命地点着头。托尼揪过小男孩,似乎是咧着嘴笑着道:“还有这么个小家伙,啊哈。”他看着小男孩外套胸口上,一个红黄两色的钢铁侠徽章道。 他们刚在大厅里站定,就听到外面警车的警铃声,几乎在同一时间响了起来,那凄厉的声音,如同一把锋利无比的刀,直接插进每个人已经脆弱不堪的心脏,让人呼吸急促,几近崩溃,所有人刚刚松了一口气的神经,瞬间又重新紧绷了起来。现在看来,那个斯科特太太可能倒是最幸运的一个,早早地昏了过去,不用被这样反复地折磨。 一个通过警用扩音器的声音,随着警笛声响了起来,“里面的人给我听好了,这里是蒙特利尔警察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你们手中的武器,我再说一遍,放下你们的武器,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 格瓦拉拍了拍托尼的肩膀,托尼心领神会地直接冲进了柜台里面,把刚才还趴在地上的柜员轰了出来。 格瓦拉又对克莱德和邦妮分别做了手势,邦妮点点头,她从身上拿出两个塑胶手铐,把仍然昏迷不醒的斯科特太太和小男孩拷了起来,又用胶带封住了他们的嘴。 克莱德把四个旅行袋摞到一起,同时盯着大厅里面人质的一举一动。 三个人办完自己的事,都不约而同地望向格瓦拉。 格瓦拉在想,他凝视着柜台后面残破的壁画,陈默看着他的样子,甚至觉得,可以从他唯一暴露的眼中,看出耀眼的火花。 格瓦拉直接冲进刚刚被赶到大厅的柜员里,从人群里拉出了一个身材瘦长,战战兢兢的中年男人,他手中突击步枪的钢制枪托直接击打那人的脸上,一股鲜血直接喷涌而出,那个中年男人被直接打倒在地,随着众人的惊呼,格瓦拉乌黑的枪管已经顶到了那人的太阳穴上,“谁按的按钮?”他的声音,此刻冷酷得像是一块被寒风吹过的石头,在警笛的嘶鸣声中,依然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那个男人低声地哭号着,格瓦拉紧接着又一枪托直接砸在了那人的小腹上,这一下让那个人痛得马上蜷缩了起来,血水和疼痛的泪水,已经把他的脸变成血肉模糊不清的一团,他慢慢地向着人群伸出一个手指,他的手指所到之处,人群如同摩西分开的红海一般惊恐地向两边四散逃去,他的手指尽头,竟然是那个抱着自己背包趴在地上的小伙子,小伙子圆睁着两只眼白巨大的眼睛,无法相信地看着被打的那个人。 托尼一把拎起他,摇晃着他如同断线木偶一样的身体,“你他妈蒙谁呢?那个家伙估计连英语都不会说!”每个人都听出了他的话语中的怒火中烧。说着他还想动手,格瓦拉拦住了他,“托尼,清点人数。”说完,他回头对克莱德和邦妮道:“我们的退路已经被堵死了,开始b计划。” 第67章 就在格瓦拉刚刚让托尼清点人数的时候,在大厅一侧银行经理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在突然安静的大厅里听起来,旧式电话缓慢而悠长的铃声,一声又一声,一声紧似一声,如同不可抗拒的催促,单调中却又带着异乎寻常的顽强,似乎它可以响到世界末日。 格瓦拉目光阴沉地看着围聚在一起,趴在地上,惊恐不安的人质,又看了一眼自己的伙伴,然后才慢慢走过去,摁下了电话的“免提”键。 “我是蒙特利尔警察局的谈判专家比利·乔纳森,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一个富有磁性的男中音从话筒里传来,他的英语听起来随意而舒适,就好像是一个人站在星巴克的早餐柜台,有些犹豫地不知道点哪种三明治。 格瓦拉没有说话,他在听。 “不想说没关系,如果你喜欢,你是否介意我称呼你川普?只是叫起来方便而已,我。。。” “叫我格瓦拉。”格瓦拉突然打断乔纳森道,陈默听到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尖细而且断断续续,和刚才抢劫发表演讲时的声音简直是天壤之别。 “格瓦拉?”比利的声音饶有兴致地停顿了一下,“你想叫我称呼你格瓦拉?ok,没问题。格瓦拉先生,我就是想问一下,我们是不是可以达成某种协议?” 格瓦拉继续沉默着。 “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不过,既然您做了,肯定有您的理由,我也不想再多问了,现在是,我们怎么解决?” “你看,这里离警察局很近,这里一出事,我们就都到这里了,还有附近爆破组的兄弟,估计他们的车你也看到了。你看,我们不想有人出事,我想你们也不想,毕竟抢银行的钱就是要给以后的日子花的,所以我们应该有一个大家都能同意的解决方法。” 格瓦拉还是没有说话。 “你不想说话?那也没关系,你也先想想,我们十分钟后再联系。”乔纳森好像很通情达理地说道。 格瓦拉直接挂掉了电话。 格瓦拉把变声器,放进滑雪服的口袋里,然后快步走回大厅。这一次,他用一双如同鹰一样的眼睛,仔细地巡视着每一张人质的面孔。 “爆破小组为什么会来这里?”他低声地问道。 “爆破小组?!”托尼惊愕地喊道,邦妮和克莱德也交换了一个惊疑不定的眼神。 “银行抢劫不会预先出动爆破小组的,除非他们先知道,这里会发生爆炸。”格瓦拉看着人质继续说道,他的声音里,居然也有了乔纳森的那种意味深长,“我猜,是这里有人,和我们想干一样的事,现在,得马上把他们分开!” 托尼和克莱德两个人迅速冲进趴在地面上的人质,对着所有人喊道:“男的都趴到另一边,快点快点!”他们拳打脚踢地把男性人质都轰到了柜台的另一角,陈默双手抱着头,和那个鼻子歪歪的青年男子和胖胖的银行经理挤在了一起。 “现在马上交出你们的手机,快,就是现在!”格瓦拉站在大厅中央,继续语气镇定地发布着命令,好像一切的事情都在有条不紊地按着他的计划在进行。 每个人都手忙脚乱地交着自己的手机,有的人磨磨蹭蹭地,时不时地还有人嘟囔一句,要是赶上邦妮也许还好,要是碰上克莱德和托尼,就是直接一枪托砸下去,让人敢怒不敢言。 到了让那个抱着土黄色背包的小伙子交手机的时候,他一反刚才驯服的样子,非常坚决地摇着头,克莱德走过去,要拿他的背包,被他一把抢在怀里,一副誓死不从的样子,还是托尼手疾眼快,从后面趁他不备,一枪托给他敲晕了,克莱德在人们的惊呼中抢过背包,递给走过来的格瓦拉,格瓦拉拿过背包,把它和装手机的袋子放到了一起。 “谁是银行经理?”格瓦拉转过身高声道。 没有人说话。 “没有人是经理吗?再没有人站出来,就打死他!”格瓦拉接着道,与此同时,托尼直接把突击步枪的枪管,顶到了陈默旁边歪鼻子小伙子的天灵盖上,他的女朋友在另一边抬起头看着,哭泣着呼喊着“不不不!”直到邦妮过去厉声喊道让她闭嘴。 胖胖的银行经理,颤颤巍巍地从地上举起一只手。 “啊哈,我们的经理出现了。”格瓦拉用戴着滑雪手套的手指朝他轻轻一点,声音里居然还有一点主持人调侃的口气。 托尼拉起银行经理,连推带搡地把他驱赶到格瓦拉的面前。 格瓦拉看了一下手表,说道,“带我们去下面的金库。”说完,他转过身对邦妮道:“你们接管这里,他们来电话第一次不用接,第二次拿起来不要说话。”他又看了一眼克莱德,说道:“东西由克莱德保管。”交代完,他和托尼推着惊慌失措,似乎都要吓尿了一样的胖经理向银行后面走去。 他们刚消失不久,银行经理的电话就响了起来,听着铃声响了十数声,才归于沉寂,每个人的神经似乎都已经绷到了极点,就看谁会在最后一刻崩溃。 大厅里现在是一片死一般的沉寂,只有邦妮在大厅中央男女人质之间分界线来回的脚步声,沉闷地回响着,克莱德站在大厅一角,像是一只随时准备扑出的豹子,警惕地举着手里的枪。 这时,突然一声手机的铃声,低低地滑过地面,轻快明亮的歌声,毫不知情地响着,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的事实,邦妮一下停住脚步,对着声音的方向直接冲了过去,在分开的人群中,枪口直接抵在了那对情侣中的拉丁女孩。女孩惊恐地挥着手,语无伦次地喊道:“我没有我没有,我不知道我这是哪儿来的手机?我现在就给你。。。”她搜索着自己的包,似乎想要找到那个手机,邦妮一把揪住她的头发,疼得她瞬间眼泪直流,“刚才想报信是吗?”邦妮冷冷地道。 女孩已经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说道:“我。。。跟你说过了,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这个手机,是谁的,是从哪里来的,我发誓,我发誓真没有碰过它。”她无助地举着自己手里的男士手包给她看。 邦妮拿过手包,翻看了一下,一把松开女孩的头发,高声道:“这个包是谁的?” “是谁的!”她又提高声音喊道。大厅里是一片如同坟墓的寂静。 “没人说?那我就打死她!”她说着就把枪口冲下,直指女孩的头部。 “我说我说!”女孩吓得浑身抖得厉害,她颤抖着声音说道:“这个包是我男朋友的。” “你的男朋友?”邦妮点点头,用枪指向对面男人质的人群,“谁是她的男朋友,为什么要藏起这部手机?” 没有人说话。 邦妮无声地笑了,她凑近女孩道:“亲爱的,你看看,没有人站出来,你说的男朋友在哪里呢?” 女孩颤抖着闭上眼睛,脸上的妆已经被泪水打得花成了一团,她喊道:“这确实是他的,我没想到他的手包里还有一部手机,求求你,放过我吧,求求你。” “放过你,可以啊,只要你说的那个男朋友站出来,我就放过你。”邦妮的声音里,竟然隐隐地,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 “我数到三,没人站出来,我就打死你。”邦妮说道。她把拼死挣扎的女孩拉出来,拖到大厅中央,让她跪到地上,“现在开始。”邦妮淡淡地说道。 “一。” “二。” 女孩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歪鼻子男友,而他脸朝下趴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抱着头,不发一言,陈默觉得在他旁边的自己,似乎都要被她目光中喷射出来的怒火融化了,他被这烧灼得难受,他想,自己得要干点什么。 “三。”一阵枪支上膛的声音,邦妮的枪口,已经点到了女孩的后脖颈。 陈默,慢慢地站了起来,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下。 邦妮也顿了一下,“你?”她的眼睛里,也全是质疑和难以相信。 “我不是她的男朋友,但是,”陈默慢慢地说道,“那个包是我的,刚才一阵慌乱我掉了,不知道被弄到哪里去了,也许是被她无意间捡到了。” “啊哈,我们这里有一个想送死的。”邦妮对女孩道:“这下你还会有个伴。”女孩哭的声音更大了。 陈默看了一眼拼命地对自己摇着头,眼神中充满不解与无奈的lily,对邦妮道:“你只是要知道这个包是谁的,手机是谁的而已,你不用杀了这个女孩。” 就在这时,银行经理的电话再一次地响了起来,邦妮示意克莱德去接电话,克莱德走过去,把电话拿起来放到了桌上。 这时银行门外的警用扩音器骤然响了起来:“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如果想要协商,就马上接电话,我们会确保你们的安全,你们要做的只是放下武器走出来。” 邦妮和克莱德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有些焦急地看着格瓦拉和托尼消失的方向,他有些犹豫地想拿起听筒。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刺耳的枪声,从格瓦拉和托尼消失的地方传来,众人都是一惊,惊惧万状地看着,随着枪声从门后迅速冲出的格瓦拉和托尼。 格瓦拉迅速冲到克莱德身边,冲他点点头,然后拿起了话筒,托尼来到大厅中央,看到僵立在那里的陈默和半跪着的拉丁女孩,问道:“怎么回事?” 邦妮凑近他的耳边说了两句,托尼点点头,然后邦妮和克莱德就拿上旅行包,消失在了银行后面通往金库的铁门后。 “我是格瓦拉。”格瓦拉重新用上了变声器。 “和你说上话真的是很难啊,”比利的声音,依旧还是那么让人觉得轻松,“早知道我就不那么早挂上你的电话了。” “我需要三十个披萨,水,还有一辆加满油的suv。”格瓦拉快速地说道。 “就这些?不成问题,不过你们需要等一下,安排这些我们需要时间。”比利一口答应。 “六点之前,你们要给我们送来食物和水,八点整,我要那辆suv停在银行门口。”格瓦拉继续说道。 “现在时间太紧了,食物六点一刻送到可以吗?”比利在电话那端问道。 “按我说的办,否则,”格瓦拉低声道,“你就少送一份披萨吧。” 这时格瓦拉听到比利那边的话筒,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混乱,紧接着比利的声音切了进来,“我说,格瓦拉,刚才,我好像听到了一声枪响,那边没事吧?”他的声音虽然还在努力保持着刚才的随意,但是已经掩盖不住声音里的担忧和沉重了。 “他的运气不好,比利,是他的运气不好。”格瓦拉平静地说道。 “我们能否先把受伤的人抬出来?这样对大家都好。”比利试探地问道。 格瓦拉回过头,看着战战兢兢哭成一片的人质,和在大厅中央看着他的托尼,慢慢地说道:“我想,他可能用不着了。” 话筒那边一片静默。 “听着,格瓦拉,你们要冷静,我们什么事情都是可以谈的,”比利的声音瞬间变得急促起来,“不要冲动,这不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对不对?我们马上给你准备食物,水,还有汽车,但是你要保证人质的安全。” “那你们,最好就按我说的办。”格瓦拉说完就挂上了电话。 回到大厅,格瓦拉用手中的枪,指着呆立着的陈默,说道:“给我趴下,双手抱头。”陈默如同大梦初醒一边急忙趴了下去,格瓦拉走到放手机的袋子和那个土黄色背包的地方,他把手机袋子踢到一边,轻轻用手中的枪捅了捅背包,突然,他好像听到了什么,急忙俯下身,仔细地倾听着,托尼似乎看出了有什么不对,就高声喊道:“切?” 格瓦拉神色凝重地冲他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然后放下手中的枪,开始慢慢解背包的带子。 打开背包,他看了一眼,然后示意托尼过去,托尼走过去,看了背包里面一眼,吹了一声口哨。两个人相互点点头。 “是他把爆破小组引来的。”托尼看着那个还在昏迷的年轻人,轻声道。 “把他带过来。”格瓦拉说道。 托尼把那个年轻人从昏倒的地方拉过来,然后拿起不远处的一个饮水机上的水桶,直接把水浇到了他的头上,年轻人被冷水一激,四肢慢慢蜷缩,开始呻吟着恢复了意识,他刚睁开眼睛,托尼就一脚踏上了他的胸膛,用枪指着他,格瓦拉在一旁说道:“现在,我问你答,有一句假话,你就是第二个例子。” 年轻人艰难地转动着头部,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道:“谁是,谁是第一个?” 托尼笑了,“这小子还真会说英语。” “你是谁?为什么想要来炸银行?” “我,我是要为我,哥哥报仇。” “你哥哥?” “他们上个月,就是这家银行,说我哥哥是恐怖分子,他们害死了我哥哥,他是一个最好的人,他根本不是什么恐怖分子!”年轻人突然情绪变得无比激动,痛哭着喊了起来。 “就是他就是他!他和他那个恐怖分子的哥哥长得一模一样!”与此同时,那个身材瘦长的中年白人,在男人质的人群里,恶狠狠地看着这个年轻的利比亚人,怨毒地喊道:“我说了就是他干的!他们来到这里,就是要把我们都炸死!” 所有的人听了他的话,不由得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格瓦拉仔细地看着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问道:“是吗?你是想,把这里的人都炸死?” 利比亚人蜷着身子,涕泪横流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要一个公道,我不能让我的哥哥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格瓦拉看着他,摇摇头,说道:“抱歉,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说完,他冲托尼摆摆头,说道:“把他拉到后边去。” “他?”托尼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他引来的爆破小组,破坏了我们的计划,他必须死!”格瓦拉盯着托尼的眼睛说道。 “不!不!你们不能这样!”年轻的利比亚人惊恐地喊叫着,托尼看了格瓦拉一眼,有些无奈地把他往铁门后面拖去。 一声枪响,伴随着一声男人撕心裂肺般的惨叫,然后是一阵临死挣扎般的恐怖的呻吟。 “我说过了,谁挡住我们的路,谁就是牺牲品。”格瓦拉淡淡地说道。说完,托尼从门后走出,和格瓦拉把所有的人都赶进了柜台,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装着炸药的背包,放到了斯科特老太太和小男孩背靠背的空间里,然后格瓦拉拿出一个手机,说道:“所有的人听好了,这个包里,是足足20公斤的炸药,这是那个利比亚人的手机,只要按一下按键,就会把这个老太太和小男孩送上天,连点渣都不剩。但只要你们按我说的去做,就不会再有人送命。” “待会会有人来送披萨,你们选一个人去拿回来,不许和警察说一句话,如果,如果有人想要捣乱,我就直接把他们俩炸飞。听明白了吗?” 所有的人都在流着眼泪拼命点头,每个人都想活命,更不想让两条人命葬送在自己手里。 格瓦拉看着众人,好像笑了笑,接着说道:“如果我在这种情况下,我会选牧师。”说完,他和托尼两个人就一前一后,再次走进了铁门里面,不一会儿,就传来两个人低低的耳语声,好像在商量着接下来的对策。 第68章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再一次响了起来,被困在柜台里的人面面相觑地看着,不敢抬头。尽管柜台里地方不大,但所有的人,都尽量离老太太和小男孩远远的,看来,每个人都被自己炸成血肉模糊的渣渣的想象吓坏了,小男孩很有可能是被吓晕过去了,靠在斯科特太太的背上动也不动,看他的脸,可能也根本不知道绑在自己塑料手铐上的黄色背包里面,到底放的是什么东西。 过了一会儿,银行后面传来了格瓦拉的声音:“牧师,你去接电话。” 众人听见,都纷纷转过头看着窝在墙角的牧师。牧师强自镇定地,看了看还在昏迷着的斯科特太太和小男孩,又审视地看着众人的目光,嘴里嗫嚅着道:“我。。。,什么?我?我不懂,怎么是我?。。。,我不会干这个,不行。。。”他摇着自己的脑袋。 “去接电话,然后拿披萨,不许和别人说一句话,不许和警察透露任何消息,我这边的摄像头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只要你眨错一下眼睛,我就把你面前的这两个人,送去见你的上帝。”格瓦拉说得很是干脆利落。 “哦,天哪,”牧师颤抖着低下头,他已经泪如雨下,“我我。。。,你们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他们都是无辜的啊!?” 格瓦拉没有再和牧师说话,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好像是邦妮和克莱德回来了,可以听见他们加入了格瓦拉和托尼的对话,邦妮清脆的女声好像在和托尼争论着什么。 “赶快吧,牧师,你听见他说了,你要是不按照他说的做,这两个人就彻底没命了!”那个歪鼻子的男子低声催促道,“搞不好,连我们都会性命不保!” 大家看着牧师,小声地说着,说的也和他的大同小异,只有他的女朋友冷冷地看着他,未发一言。 牧师叹了口气,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在众人的帮助下,慢慢翻过柜台,走到电话机旁,拿起电话,听了一会儿。说道:“我是,我是牧师,我现在去拿披萨。”说完,他就挂上了电话向门口走去,他那一张愁苦的脸,像极了一个正在走上刑场的圣徒。 牧师站到关得死死的门口,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随后他拼命地大声喊道:“我是人质,我就一个人,现在我出来拿披萨,不要开枪!再说一遍,我是人质,不要开枪!” 过了一会儿,警察的喇叭响了起来:“所有人退后!退后!出来的是人质!” 牧师哆哆嗦嗦地废了好半天劲,才打开门,他刚一打开门,就被门外的强光和闪烁的警灯晃的睁不开眼睛,他扶着门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看清眼前的事物。 足足有七八辆警车停在门口,数不清的黑色人影在眼前快速地窜来窜去,无数的枪管,在夜色和灯光的映照下,闪着冷酷的金属光泽,牧师吓得马上高高扬起双手,再一次大声喊道:“我是一个人,我来拿披萨!” 警察显然认为他的身后会有绑匪跟随,每个人都严阵以待地拿枪对着他身后黑洞洞的门口,当发现真的就是他一个人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显得十分困惑,让人质自己出来拿食物,确实是很少见的事。 一个身材矮胖,已经谢顶却是和颜悦色的男人站在警戒线里,想要走上前来,但是牧师拼命地挥着手阻止了他。 “我叫比利·乔纳森,我和绑匪通过话的,如果你是人质,请告诉我你的名字。”他仔细地看着牧师的眼睛,慢慢说道。 牧师还是在摇头,他只是指指自己的牧师袍,开始拿放在地上的披萨。 比利皱了皱眉头,问道:“那你能告诉我里面有多少人质吗?” 牧师还是在摇头,他在警察疑惑不解的目光里,分三次把披萨拿进了银行门口,对于比利耐心的询问,他一直低着头,未发一言。 回到银行,他把门锁好,然后把披萨又分三次搬到了柜台里面,柜台里的人接过披萨,但是没有人想到去打开盒子吃东西,倒是牧师,把一盒披萨放到了斯科特太太和小男孩的身边。 格瓦拉他们没有出来,听声音,他们依然在那里争论着什么,而被关在柜台里的人质,只是惊魂未定地互相看着,而似乎已经精疲力尽的牧师,无力地靠着墙坐地上,默默地捂着脸。 每个人都在小声地交谈着,不安与恐慌的气氛,像传染病一样在空气中传播,陈默和lily两个人坐在一起,都没什么心思吃东西,lily看了一眼陈默,低声问道:“你刚才,是怎么想的?” “没什么,就是觉得刚才那一下,”陈默茫然地想着什么,“不知道怎么就站起来了。”他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慢慢说道。 “你没事吧?”陈默回看了一眼lily。 lily摇摇头,然后突然用手捂住嘴,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道:“我一直在想我妈,我想,我就是抽了疯了要出来这一趟,我要是能活着回去,我,我在家里好好呆着我,我哪儿也不去了。。。,”她说着说不下去了,忍不住就要哭出来了。 陈默把她拉过来,拍拍她的肩膀,“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们不会有事的。” lily一把甩开他的手,哭哭啼啼地说道:“这是什么啊,这一路就没消停过,我是倒了多大的霉才能出来遇上这么多事啊,搞不好,搞不好,我。。。,”陈默看着她又要哭,连忙说道:“别出声啊,万一再把他们招来就遭了。” 陈默的这句话极其管用,lily马上停住了哭声,只是眼泪婆娑地看着陈默,半天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陈默道:“我现在,现在想回家。”说完,她好像又要哭出来了。 陈默叹了口气,有些绝望地看着门口闪烁的模糊的警灯,喃喃自语地道:“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们不会有事的,已经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我们不会死在这里的。”听见他的话,lily无可奈何地摇着头,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两行泪水从她的脸上,无声地流了下来。 这时,柜台里有人打开盒子,开始拿起披萨吃了起来,看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好像这就是生命的最后一餐,而有的人,手里拿着披萨,却只是呆呆地看着,好像看的不是食物,而是一块石头。 就在众人都在小声地议论着的时候,那个曾经指着利比亚人的中年男子,悄悄地爬到牧师身边,低声说道:“牧师,你去和他们说说,是那个利比亚人拿的炸药,和我们没关系,钱也给他们了,他们应该放我们出去。” 牧师慢慢睁开眼,看着面前的中年男人,不禁苦笑道:“我的孩子,你以为他们会听我的吗?” “好歹你要去试一试啊,要不我们都要为那个该死的恐怖分子陪葬!”中年男人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的孩子,”牧师回答道:“他也是人,他说的,只是要给他的哥哥讨回公道,我们要活命,”他一指还在昏迷中的斯科特太太和小男孩,“他们,也要活命。我们不能冒这个险。”他摇着头道。 “你就不能想想办法!”中年男子狠狠地低声道,“你得去和他们说!起码,起码先把我们一部分人先放出去!” “炸药不是绑在你的身上!先生!”牧师旁边的一个女人说话了,“万一要是他们发起疯来,真的炸死了他们,那该怎么办?” 中年男人似乎退缩了了一下,但是重新又鼓足勇气道:“可是,不能因为他们两个人,就白白地把我们这么多人都困在这里。” 牧师一下抬起头,疲惫的神情似乎一扫而光,他正色道:“我的孩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说,”中年男人血色模糊的脸在黑暗中,似乎显得有些狰狞起来,“是到了让我们做决定的时候了,等他们商量好了,说不定我们和这一老一小就都没命了。” “就是,他说的对!”歪鼻子男子也过来了,“牧师,我们得决定一下了,我也知道他们很无辜,但是,但是他们总要为我们活着的人想一想啊。” 牧师凝重地看着说话的男人,说道:“孩子,你无权替他们选择生死,不过,”他沉吟了一下,“我想,我可以试着和他们谈一谈,但是你们想要怎么谈呢?” “很简单,牧师,你听我说,”中年男子显然已经想好了自己的对策,“我们可以和他们说,留着这么多人并没有用,可以把我们当中的一部分人甚至大部分人都先放出去,这个老太太和小孩是本来就是人质,反正这些人是不会放他们走的。” 牧师看着周围的人的脸,慢慢说道:“你们大家都是这样想的吗?” 没有人说话,过了一会儿,那个拉丁女子悄声道:“那,他们会怎么样?”每个人都随着她的话,抬头去看那两个绑在一起的人影。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可以回答。 牧师的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慢慢掠过,他比了一下眼睛,重新又睁开,然后说道:“既然是这样,那就是大家的决定了。” 就在这时,格瓦拉他们在门后的谈话声戛然而止。 他们,是不是想着又要处决什么人? 蒙特利尔圣皮埃尔路支行的银行大厅里,静得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每个人脸上惊恐的表情,黑暗狭小的空间,不时划过的警灯刺眼的光线,空气中压抑的气氛已经到了人们无法忍受的极点。 忽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无形压迫着每个人的沉默,有的人甚至大口地喘着气,他们在等着劫匪来接电话,等待着一个无法预知的结局。 但是没有人出来。 电话铃声一阵紧似一阵,所有人的心,好像都被这个电话铃声一把揪了起来,越揪越高,却好像始终没有落下来的可能。 终于,电话铃声停止了,黑暗的银行大厅,重新归为一片令人不安的沉寂。 就在这时,巨大的玻璃爆裂的声音,从大厅两边几乎同时响了起来,在响声的同时,大厅里已经冲进了无数身穿黑色作战服的人,他们手里拿着各种武器,明亮的手电光在偌大的大厅里瞬间纵横交错,呼喝声一时此起彼伏:“我们是霹雳小组!放下武器!” 所有被关在柜台里的人,条件反射一般地不约而同地重新趴到了地上,这时,人们才反应过来,有人开始低低地抽泣了起来。 陈默趴在lily的身边,抱着头低低地说道:“我们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lily只是在那里捂着嘴,长长的头发盖住了她的脸,陈默只能从她头发的缝隙中,看到她紧咬着的嘴唇。 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人们预想中的劫匪与警察的交火并没有发生,营救人质的特警队,在一阵紧张的呼喊之后,发现除了被关在柜台里的人质之外,大厅里竟是空无一人。 特警队随后打开了大门,大批警察蜂拥而入,一时间人声鼎沸,只有在柜台里的人还不敢吱声,这时不知道是谁打开了大厅的灯,明亮的光线霎时洒满了整个大厅,每个人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然后又不敢相信一般地再睁开,陈默颤抖地握住lily的手,轻声地说道:“我们,得救了,警察来了。” lily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紧攥住陈默的手,然后看着陈默,陈默看着她疲乏得已经近乎茫然的脸,似乎她的这个动作,已经用完了她所有的力气。这时,一个特警队的人大声喊道:“里面所有的人!都抱着头!一个接一个走出来!跟着我们的人上警车!” 陈默从来没有想到,上警车这个词,听起来会是这么地温暖,这么地充满安全感。 被解救出来之后的事情,是陈默到警察局后,以及从第二天的报纸上断断续续了解到的。 在牧师一个人出来拿披萨的时候,谈判专家乔纳森就觉得这起抢劫,远不是一般的银行抢劫那么简单,于是在他再次打电话无人应答之后,他申请了强行进入,解救人质。特警队和警察,以及爆破小组直接从银行两边的落地窗闯入,但除了被关在柜台里的人质,根本就没有发现劫匪的踪迹。他们紧接着对银行里里外外进行了地毯式的搜索,发现的情况却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 就在格瓦拉他们进进出出的银行后面的铁门边上,特警队发现了一个老式的录音机,里面的磁带是事先录好的,就是格瓦拉和托尼,以及邦妮和克莱德几个人关于抢劫的谈话,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拿到披萨之后,陈默他们担惊受怕地在柜台里猜着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牺牲品的时候,会听到的格瓦拉他们的对话,其实,那已经是播放的录音了,而格瓦拉他们,早就已经不在那里了。 在银行地下的金库,警察们发现了被捆得严严实实的银行经理,嘴里塞着布团,他其实并没有被打死,格瓦拉他们只是虚放了一枪,他们让银行经理,把他们带到了金库存放保险柜的地方,就打晕了他,而原先整整一面保险柜的墙后,露出的是一个足可以让一人容身的大洞,而洞的后面,是一条事先已经挖好的地道,警察沿着地道爬过去,发现它的出口,竟然是银行不远处警察局里的一个储藏间! 根据《魁北克纪事报》引用蒙特利尔当地建筑学会专家的分析,圣皮埃尔路的圣皮埃尔大厦,靠木材生意大发横财的富商路易·皮埃尔建于十九世纪的纯英式建筑,此后几经易主,其中不乏大笔钱财来路不明的盖茨比之流,而现在这座圣皮埃尔大厦,沿街各处已经变成银行,警察局,和各家商铺使用。原先大厦的建筑平面图本来就很粗陋,而且这条地道,还不知道是哪一任主人的杰作。这条地道如此隐蔽,而使用起来又很便利,应该是房子原来的主人做为紧急时逃生之用。劫匪应该事先已经知道,在银行金库存放保险柜的地方,就有一条通道可以打通出去,所以他们把银行经理押下去,为他们指明了逃出去的地点。只是出去的地方是警察局,实在是让人意想不到。在储藏间里,警察们还发现了他们换下的黑色滑雪服,看来,他们对此早有准备,这可能就是他们口中说的b计划吧。在文章的结尾,这个专家还饶有兴致地说道,如果警察要是能把这群高智商的罪犯抓住,他们建筑学会倒是很有兴趣想问一下他们,是如何发现这条连他们都不知道的秘道的。 “我在警察局里,听一个警察说,他们是换上了警服,大摇大摆地从警察局正门走出去的。那时候,所有的人都聚在圣皮埃尔支行那里,他们就这么从警察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lily看着报纸,低声说道。她和陈默刚刚在警察局录完口供,现在坐在一家星巴克里,正在悠闲地吃着早午餐,两个人坐在温暖的咖啡馆里,都有点恍若隔世的感觉。 陈默狼吞虎咽地吃完一个火腿帕尼尼,喝了一大口咖啡,沉有些不理解地问道:“那这么说,我们这次,一个人都没死?那个带着炸药的利比亚人呢?不是也对他开了一枪吗?” lily摇摇头,翻着几份不同标题关于这次银行抢劫的报纸,说道:“好像没有,报纸上没说发现那个人的尸体,这份报纸说卖给他炸药的人后来害怕了,所以报了警,这才引来了爆破小组,要不,说不定格瓦拉他们早就跑了,连秘道估计都用不上。” 陈默觉得很有意思似的点点头,“聪明啊,没死一个人,还把钱拿走了,原先以为这样的事情,只有好莱坞的电影里才有,这帮劫匪,还真有点格瓦拉的样子。” “你什么意思?抢银行还抢出理了?”lily不满地问道。 “高智商抢钱,不佩服不行,虽然这次确实是把咱们吓得够呛。”陈默想起昨晚的经历,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还佩服?差一点你就没命了!”lily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 “那个时候,命是不是自己的,已经不由我们自己做主了。”陈默默默地又喝了一大口咖啡。 lily看着陈默,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是那么地突然,把陈默都笑愣了。 “我觉得,经过这次,”lily止住笑,看着陈默,很是郑重地说道:“我知道了一件事情,你也许不算是别人眼里的好老公,也许没有别人想要的那么上进,但是你,”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很好的旅伴。” 陈默看着lily,也笑了起来,他好像刚刚发现,活着,真好,能笑着活着,那就是一件好得不能再好的事情了。 第69章 陈默放下手里的咖啡杯,看了一眼lily,说道:“我也没想到,这次出来,我们会遇到这么多难以想象的事情,这些事,在我们,在北京,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都是天方夜谭一样的故事,我现在想,如果,你想现在就回去,回北京,我完全可以理解,蒙特利尔这里,就有直飞北京的航班,你现在订票,十几个小时之后,就可以在家里了,这些惊心动魄,九死一生的事情,就都只是一场回忆了。” lily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敲着星巴克的白瓷杯子,看着咖啡馆窗外,下午街道上,匆匆而过的行人。 沉吟了半晌,lily转过头问陈默道:“那你呢?” “我?”陈默有些不解地扬了扬眉毛。 “我问的是,那你接下来呢?是会继续开着这辆‘白色雪人’,去温哥华?还是会和我一起回北京?” “我是来找张然的,我想,我还是想要一个结果再回去吧,而且,”陈默思忖着道,“我是和网站签了合同的,最后一站是温哥华,我钱都拿了,半途给人撂了,我得双倍赔人家,也对我以后小说的发表会有影响,别的不说,就我那编辑,就能给我吃喽。” “我想也是这样吧。”lily看着杯子里咖啡如同美术图案一样的泡沫说道。 “如果你想回去,我还可以用‘北京雪人’送你一程。”陈默笑着轻描淡写地说道。 lily点点头,若有所思看着摊在眼前的报纸,咖啡馆里播放着一首“巴萨诺瓦”曲风的歌曲,轻快悠扬,此刻两个人脸上的表情,却已是心绪万千。 “昨天晚上,应该说,是我的人生中,最不可思议的一个夜晚,”lily说道,她拿起杯子,没有看陈默,只是重新把视线投向了玻璃窗外,“现在回想起来,我都不知道那个快要崩溃的人,是不是我?发生的一切,都像一场梦一样,那么地不真实。” “但是今天早上,我们坐到咖啡馆,你在吃东西,我在喝咖啡,窗外有人在走来走去,阳光这么好,每个人都在微笑,这这一切,又和我们的平常的生活,没有了什么两样,这又是一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一天。没有人知道我们昨天经历了什么,我们,在昨天生死的边缘,又经历了怎样的一种挣扎,想想,他们随便的一枪,你,或者我,就再也不存在了。那天晚上,在那个银行的柜台里,我想了很多很多,我把我这一辈子几乎都想了,从警局出来后,我给我男朋友打了一个电话,听到他声音的时候,我忽然觉得,他的声音,他在电话那一边,对我来说,是多么地重要,曾经我看重的,阻碍我的很多东西,好像在那一刻,都已经变得,变得无足轻重了,就是,我活着,他也活着,他在那边和我说着话,就足够了。” “我想好了,”lily转回头,对陈默道:“我要继续走下去。除了我爱的人,没有什么是我不能放下的。刚才我甚至还想,是不是,我还要感谢昨晚的经历,如果我一直在北京,也许我永远也无法重新开始,重新思考自己想过怎样的生活。说来也有意思,我们这次出来,好像,每经历过一次事情,我好像,都会和过去想得不一样一点,也许就是这一点,让我更明白了应该怎么去看待生活,甚至,自己的生命。” “我要走下去,和你找到张然,然后祝他幸福,希望我们所有的人,都能幸福快乐。” 陈默看着lily,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从蒙特利尔开往萨德伯里这一路,是lily主动要开的,她说这是他们两个人横越加拿大之旅的正式开始,一定得让她先来。还让陈默围着“白色雪人”给她拍了不少照片,作为他们这一次横跨加拿大之旅的纪念。 陈默一边拍照,一边还在心里想:女人真是一种让人难以理解的动物,昨天说的话,还好像是一个哲学家,怎么第二天就成了一个对仪式感乐此不疲的小女孩呢?换成是他,早就开车走了,哪里还能搞出这么多的名堂?不过他也想好了,可以把lily这个出征仪式好好写一写,回去可以给编辑扩充一下篇幅。 因为在蒙特利尔休息了整整一天,两个人都还算精神饱满,陈默把导航给lily调好,全程高速公路,不到十个小时就到萨德伯里了。 lily开着“白色雪人”顺利地上了高速,车道非常宽阔,也许因为今天是假日,所以车流川流不息,很多车里都带着孩子,还有不少车上放着滑雪用具和越野自行车,大家都是一派兴高采烈出去玩的样子。lily有些奇怪地看着车前面的一个房车里,放着的巨大橡皮艇,问陈默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么热闹?大家这是都要出去玩的样子啊?” 陈默查了一下日历,说道:“就是正常的周末啊,大家都是想要好好出去玩一趟吧?” “哎,我们出来多少天了?”lily开着车问道。 “到今天,整整二十天了。” “出来这么久了?”lily笑着反问道。 “是啊。”陈默也似乎是深有感触地说道,“好像过了好久一样,不过,我们这二十天经历的,不比我们这二十年的少。” “到了萨德伯里,我们好好庆贺一下,纪念一下为我们这个有意义的第二十天。” 陈默笑着点点头。 lily沿着40号高速公路高速行驶着,渐渐离开了他们已经熟悉的圣劳伦斯河,转入417号高速,看着路标,他们是直接驶向了渥太华,lily看了一眼路牌,说道:“咱们这条直接走渥太华了,去渥太华吃午饭?” 陈默想了想,“嘿嘿”一笑,“还是算了吧,直接萨德伯里吃吧。” lily心领神会地一笑,“好吧。”她说完,手还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胸口的翡翠平安扣。 在渥太华郊区附近的一个大型加油站,陈默和lily加满了油,吃了一顿简单的汉堡早午餐,就接着启程,驶上17号高速直奔萨德伯里,沿途山势渐渐崎岖,道路高低起伏,“白色雪人”在繁茂的绿树红叶中,在青天白云的掩映下,一路轻快地疾驰着。 从车前窗望去,车道时而高低蜿蜒,曲折盘旋在落差极大的山间,时而,又是一马平川,眼前是一片极为开阔的平原,秋季的风景,如同一幅幅写实却又令人叹为观止的画卷,在陈默和lily的眼前无声地铺展开来。倏忽之间,一只伶俐可爱的花栗鼠,或者看样子是鬼头鬼脑的水貂会出现在路边,好奇地看着飞驰而过的车辆,喜爱小动物的lily,不时激动拍着方向盘对陈默连喊带叫地道:“快看快看,这么多小动物啊,小松鼠!” 陈默却一直看着远处葱郁青山的背景下,一群悠闲漫步的鹿群,他们在阳光下那自信的样子,好像在说,他们,才是这块土地的主人。 “你小心点啊,说是这边老有野生动物穿越马路,很容易撞着的。”陈默提醒道。 “我知道的,你放心吧。”lily说着,慢慢放慢了车速。 “我们的时间看样子还早,要不要去这边的阿岗昆公园看看秋景?”陈默颇有兴致地问lily道。 “好啊,不过咱们这条路去那里吗?”lily也兴致勃勃地说道。 “顺路,前面你下到60号公路,按照路牌走就到了。”陈默又看了一眼地图,“就是有一段上山的盘山路,你开慢点就行。” “没问题,我看这边的路还挺好走的,回去我也能吹一吹了,咱也在加拿大的国家公园里开过山路了。”lily拍着方向盘笑着道。 转眼间就到了17号和60号公路的交汇处,lily顺着60号公路一路直下,公路中间醒目的双黄线,如同一条鲜艳的绸缎,向着红棕色的崇山峻岭之间无尽地延伸着,林木清寒的气息从半开的车窗外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不由得为之一振。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lily手把着方向盘,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的道路,问陈默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要是这次,找不到张然,那这趟加拿大,你会觉得遗憾吗?” “不会吧,我想,”陈默看着车窗外的风景,静静地说道:“我觉得,就眼前的这一片风景,就已经不虚此行了。” lily抿着嘴,摇摇头道:“你没说实话。” “怎么了?”陈默有些意外地回过头望着她。 “那天,在银行那天,你站起来的时候,想的是什么?没想过,你还没找到张然,可能你,就直接挂了?” 陈默一怔,没有说话。 “我很好奇。”lily接着说道。 “好吧,”陈默长叹一声,重新把头扭向了窗外,“我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命,能在他们的枪口下活下来。” lily沉默了良久,然后又是无法相信地摇了摇头,说道:“以后不要再这么试了,毕竟,大家的命,都只有一次。” 对于阿岗昆国家公园,陈默的旅行指南上是这么说的:这是加拿大最古老的国家公园,也是这个国家秋天最美的观景胜地,也可能,是邂逅世界上最美秋天的地方。 置身于阿岗昆的秋天,就如同置身于一个斑斓的梦境之中,在这个梦境中,你甚至会忘记如何屏住自己的呼吸。 陈默和lily按照导航一路进入到阿岗昆国家公园,深浅不一的秋色,已经将一片片层林尽染,匆匆的云影,点缀在黛色深深的远山之间,一面清澈的湖水,倒映着火红的枫林,翠绿的松柏,恍惚之间,你会觉得这湖中的倒影和岸边的丛林已经合为一体,远远望去,如同童话故事的入口,让人不禁心驰神往。 不时会有小木屋,在这五彩的丛林中露出一角。或者是醒目的纯白色阁楼,或者浑然一体的枫叶色屋顶,而屋顶淡淡升起的袅袅炊烟,给这如同仙境一般的地方,带来了一丝难得的烟火气息。 lily慢慢地开着车,和陈默一路欣赏着美景,转过一条曲折的小路,刚刚远远眺望过的湖水,已是近在眼前。 lily叫着,忙不迭地把车停到湖边,拿起手机就冲出了驾驶室,还对陈默喊道:“你也快下来啊,我得让你好好给我拍两张!” 陈默也下了车,和lily一起慢慢走向湖边,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他觉得,就像是有人把一针吗啡打进了他的身体里,呼吸突然间变得清新顺畅,身心有一种突如其来的不可名状的兴奋和愉悦。陈默不禁暗笑自己:“这感觉还真是跟打了吗啡一样一样的啊。” lily在湖边一边变化着角度拍着照片,口中一边还在不停地赞叹着,她还对着陈默做了个鬼脸,开心地道:“太好了,一个人都没有,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就我们!” 陈默慢慢走近湖边,湖面上有微风轻拂,吹得水面上枫林的倒影波光潋滟,如同一幅光影变幻,迷离模糊的水粉画,不时有星形的红色枫叶,以各种曼妙的姿态飘舞落下,在如镜的湖面上,轻轻激起一丝涟漪,向着四周无声地荡漾开去,此刻,忽然听到几声粗嘎的鸣叫,抬头望去,一队加拿大黑雁呈“v”字形,缓缓从远方斜飞而来,飞行的黑雁优雅的倒影,在湖面上随着波光轻轻掠过,陈默和lily都屏住呼吸,看着眼前这一幕美景,连手中的照片都忘记拍了。 lily索性坐到湖边的一块大石上,心满意足地看着眼前的秋天,陈默随手拍了两张黑雁的照片,就轻手轻脚地坐到了lily身边,石头带着秋天特有的凉意,但是两人都没有动,生怕一动,就惊动了眼前的一切。 “没想到,到了我们这个年纪,还能遇到这么美丽的秋天。”lily低声说道。 “什么年纪啊,好像我们都已经七老八十了一样。”陈默笑着道。 lily笑笑,“说件事你也许不信,在来之前,我有时候会想,自己,好像只有三十岁之前才是活过的。” “那之后呢,之后是什么。”陈默问道。 “是习惯,一种,为别人眼中的自己而活的习惯。”lily淡淡地说道。 陈默没有说话,他一直看着那一行黑雁慢慢地飞过头顶,接着飞向天光云影的尽头。 陈默和lily从60号转回17号号公路,已经是下午时分了,薄暮渐起,连太阳的余晖也抵挡不住即将到来的寒意,陈默看着导航说道:“这一趟阿岗昆绕得有点远,我们得八九点才能到萨德伯里了。” “我觉得很值啊,这是我最好也是最美的一个下午。”lily笑着对陈默道。 陈默看着lily,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就是咱们的晚餐估计庆祝不成了,只好等明天了。” lily点点头,接着问道:“对了,旅店你定了吧?” 陈默说道:“萨德伯里不大,我定的是一个当地的特色民宿,你会喜欢的。” lily很是怀疑地问道:“不会是像蒙特利尔那样,离市中心十万八千里吧?” 陈默故做伤心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怎么就不相信自己的同志呢?我保证达到你的标准。”说完还眨眨眼睛,加了一句:“而且肯定物美价廉。” lily也笑了,“我就怕你这句。”她把车开进渐渐低垂的夜幕,笑着说道。 第70章 lily把车开进萨德伯里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九点多了。这个城市不大,从街道上稀疏的路灯,还有经过闹市区时,冷冷清清的行人就可以看出来,即使是在星期六,这里好像也没什么周末聚会的气氛。 “真的好冷清啊。”lily的手敲着方向盘,口中喃喃地说道。 “你说,要是在这里呆久了,会不会也就不会跟人交往了?”陈默用手肘撑着脑袋,呆呆地看着前方问道。 “我算是能呆得住的人了,可是这得分在哪里,”lily看着导航仪接着说道,“在北京方便啊,这里买个什么东西都要开车半个小时,我可是呆不下去,对了,你看是不是咱们已经到了?导航看着已经不用再走了。” “还好,咱们住在市中心,”陈默看着四周的街道,有点一头雾水地自言自语道:“可是这地方,就没看出来有旅馆啊。” “你定的是家庭旅馆还是酒店式的?”lily索性把车靠边,仔细地查看着地图。 “应该就是酒店那种,就怕那种家庭式的不太方便。”他也翻出自己的手机,核查着预订的信息。 “应该是转过这个街角,就会看见了。”陈默看着手机,不太确定地说道。 “那好,我开过去。”lily重新把车打火,把“白色雪人”慢慢地开过街角。 这条街正如陈默所说的,算是萨德伯里的市中心了,这时候还有三三两两的酒吧和小餐馆在开着,刚拐过街角,lily就把车停住了,陈默看着一眼旁边的房子和上面的招牌,有些意外地说道:“应该,就是这个地方了。” lily回过头看着右手这间二层楼的建筑,这是一幢英式古典风格的房子,外墙是赭色的砖墙,四坡顶,在自下而上的灯光映照下,灰绿色的深色板岩砖显得庄重而神秘。 这座楼的一层是一家餐馆,灯火通明,还能看到有几个侍者在餐厅里走来走去。二层却全部黑着灯,完全看不出这里会是一家酒店的样子。 lily很是怀疑地看着导航,在导航地图上,“白色雪人“已经和终点几乎重合起来了,“就是这里了。”她说道。这句话在陈默听起来,更像是一个问句。 “你开到门口,我先下去问问。” “好。” 等陈默从门口走出来时,lily发现他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就是这家,没错,停车场在酒店后面。”他说道,“我们,好像是这家酒店的第一个客人。” lily眨了眨眼睛,“不会吧?就是这里再萧条,也不至于就我们俩吧?你没搞错吧?” “没有,我还反复确认了,他们还给我们免费升级了房间。” “这么好?”lily“格格”地笑了起来,突然她一下打住,满脸严肃地道:“你不会?又是定到什么黑店了吧?” lily的话让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微微打了个哆嗦。 “不会啊,都是在正规网站定的,再说,你也太高估我的能力了,我哪儿有那么大的本事啊?”陈默哭笑不得地说道。 “好吧,我去停车了。”lily对他扬扬手,把车开走了。 陈默去办好入住,又在餐厅打包了两份意式肉酱面,准备带回房间吃。 “开一天累吗?”陈默和lily坐在陈默的房间里,在沙发上对坐着,吃着各自的意面。 “还行,没想象中那么累,不过下午有一阵特别地困,差点就想靠在路边睡一觉。”lily用手中的叉子搅着意面,环视着房间说道。 陈默和lily的房间,严格地来讲应该说是套间了,他和lily的房间,只隔着一扇木门,房间里是纯英式的布置,装饰繁琐的宽大木床,英国乡村风景的装饰画,老式的电视机和如同蹲踞的狮子一样的扶手椅,沉重的英式茶几,厚实的布艺沙发,让他们俩像是突然闯入一个典型英国乡绅家庭的不速之客。 “以后还是我来吧,这样安全点,两个人也不会太累。”陈默确实是饿了,狼吞虎咽地吃着面条。 lily点点头,陈默看见她没有怎么动自己盘子里的面,就问道:“怎么了?没胃口?” “嗯,可能是累过劲了,不太想吃。”lily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那你先去休息吧,不用管明天咱们几点走,先把觉睡足了再说。”说完,他把lily的面端到自己的面前,“我来给你解决这个难题。” lily笑着站起来,说道:“都归你,我先过去了啊。”看她那个样子,估计站着都能睡着了。 陈默急速地挥挥手,看着她开门到了自己的房间,没过一会儿,就听见了一阵熟睡的鼾声。他心内暗笑,没想到lily这么小的身材,还能有这么强大的呼噜声,看来是真困了。吃完东西,陈默就洗了澡上了床,尽管把空调已经开到最大了,他还是觉得有点冷,他又找出一床被子,放到了床上,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自己眼前一黑,全身就像突然断了电一样,一下就失去了知觉。 陈默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穿着准备睡觉的衣服,蜷缩地躺在床上,两床被子各在一边.他微微一动,就觉得天旋地转,喉头一阵阵地恶心,嘴里有隐约的血腥味,全身肌肉酸痛得要命,他的心蓦地一沉,身子一下变得飘飘摇摇地,强烈的下坠感让他头晕目眩,像是在坠入一个无底的深渊。 自己,应该是又一次发病了。他是按时吃药的,但是,还是没有能控制住病情。陈默艰难地把头转向床头的电子钟,电子钟显示还不到十一点。这说明他自己晕过去又自己醒过来了的时间不算长,但已经超过了他平时发作的时间。他摸着黑摇摇晃晃地到了洗手间,打开灯,苍白的灯光倏地亮起,照着陈默苍白如纸的脸,他的眼睛还没适应这么强烈的光线,于是,他闭上眼睛,摸索着向洗手池,吐了一口带着血色的唾沫,他发病时有时会咬破舌头和嘴唇,这红色的唾液,已经不像第一次看见时,那么地让人触目惊心了。 陈默的双手拄着洗脸池,缓缓抬起头,他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和嘴角,还残留着的一丝没有抹干净的血迹,他看着看着,突然轻轻地问道:“你告诉我,下一次,是什么时候,又是在什么地方?”看着自己惨白的样子,陈默突然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见不得光,随时能爆出獠牙的吸血鬼。 他拿出自己的药瓶,试图用不听使唤的手把它打开,他也知道,他的药是预防自己发病的,现在吃已经没什么作用了,不过,他还是要吃一颗,就像是对自己的一种心理安慰,一种,无可奈何的交代,虚弱和疲惫,像是一波又一波汹涌而来的潮水,随时都可以把他吞没。 但是,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自己会不会,就这样再也不会醒来?陈默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认真而又无力地问着一个又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lily一直睡到第二天的九点才醒,醒来时,发现从玻璃窗照射进来的阳光,已经快到了自己的床头。她迷迷糊糊地听到陈默在隔壁的房间里,放着一首邦乔维的《这就是我的生活》,她起了床,洗漱完毕,换好衣服,轻轻敲敲房门,听到陈默在里面喊了一句:“进来吧。”才走进了他的房间。 陈默正坐在书桌旁边,对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奋笔疾书一般地敲着键盘,听见她进来,他头也不抬地说道:“休息过来了?” “嗯。”lily点点头,有点好奇地问道:“你在干什么呢?还在写稿子?” “编辑又来催稿了,我把这一段的游记给她,哦,对了,庄羽刚才给我来封邮件,问咱们到哪里了,还有,她说她有一个朋友在卡尔加里,据她的朋友说,认识一个叫张然的在卡尔加里市政府里做会计,说是咱们路过那里可以去找找。” “市政府的会计?”lily有些忍俊不禁地问道。 “据她说,还是市政府的预算会计。”陈默也笑着回答道。 “哈哈哈,”lily笑了起来,“这个张然,没看出来他还有这潜力啊,你们宿舍不是没有一个会计学得好的吗?” “张然可是能力不一般啊,”陈默停下手,对lily说道:“他可是我们这帮人里的人精,要是把脑子用在了正地方,他那潜力可是大大的。” “那咱们什么时候到卡尔加里?” 陈默看了一眼手头的行程表,说道:“我们还有桑德贝和温尼伯,之后才是卡尔加里,到了卡尔加里,要去班夫和幽鹤两个国家公园,再去趟市中心找张然,时间上应该没问题。” “那我们现在就走?”lily问道。 “先吃饭,吃饱了我们开路。”陈默说着合上了自己的电脑。 陈默说从萨德伯里到桑德贝这一段由他来开。lily看着他有些苍白的脸问道:“你昨天休息好了吗?看着怎么觉得,你这脸色,比我昨天开了一天车的都差啊?” “是吗?”陈默不自觉地摸索着自己的脸。 “而且你脸上怎么好像青了一块似的?”lily指着陈默的左脸颧骨道。 陈默快速地摸了一下脸,不耐烦地拍了一下,说道:“没什么的,都挺好的,我挺好。” 说完,他就坐进了驾驶座。 lily有些半信半疑地坐到副驾上,伸出手调着导航,小声说道:“你慢慢开,也不用太着急,大不了中间咱们找个地方歇歇,明天再到桑德贝就行。” “我都说了我能行!”陈默突然高声喊道,声音里似乎充满着对lily对他的不信任,爆发出来的难以遏制的怒火。 lily的手一下停住了,她扭过头定定地看着陈默,眼中满是惊讶,不解,迷惑,难以置信甚至是愤怒,不同的表情不停地从她的脸上反复闪过,最后,她冷冷地对陈默道:“随便你,我只是觉得你的状态要是不好,开车不安全。” 陈默没说话。 lily拉好安全带,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前方,说道:“走吧。” “北京雪人”从萨德伯里市区驶出,驶进17号高速公路。这条高速,大部分是沿着美国和加拿大国境线,也就是苏比利尔湖和休伦湖两湖的湖边界开的,有时,道路另一侧不远处,湖上小船上的星条旗,都能清晰可见。 陈默和lily两人一直都没说话,直到“北京雪人”默默地开了两个小时之后,两人到了一个加油站,lily要去上洗手间,陈默去才问了lily一句:“我去这边的餐厅看看,你想吃点什么?” “随便。”lily冷冷地撂下一句就下了车,头也不回地朝洗手间走去,很明显,她的气还没有消。 陈默双手扶着方向盘,看着lily的背影叹了口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大的火,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是因为昨晚一夜的噩梦?还是发病后会变得脾气暴躁的后遗症?或者,是lily对自己不放心时不确定的语气?他又一次想到在银行大厅里那近在咫尺的枪口,其实,也许就应该让事情在那里结束?可人生中的很多事情,偏偏注定是事与愿违。 其实陈默知道,所有的这一切都不是理由,最重要的理由,就是,他还想活。 他还想活,可是,是这么活着吗? lily从洗手间出来,看见在餐厅门口拎着外带汉堡的陈默,在默默地抽着烟。她想了一下,最后还是走了过去。 陈默看见她过来,把手里的热巧克力递给她,“给你,这里只有咖啡和巧克力是热的,我怕你喝咖啡多了想上厕所,就给你买了热巧克力。” lily看着陈默,没有动,过了一会儿,才接他手里的巧克力,才不咸不淡说道:“我一般不喝这个,太甜。” 陈默点点头,道:“那下次我给你点别的。” lily喝着手里的热巧,横了陈默一眼,然后意味深长地拖着长声道:“你这个,还有下次啊?” “今天早上,是我不对,不该对你发火。”陈默躲着lily的眼睛,小声说道。 “你还知道你今天发火了啊,”lily不依不饶地追着陈默问道,“原先还觉得你算脾气好的,我们这一路过来,事情也经了不少,怎么今天早上稀里糊涂地就急了?” “我这,嗐,自己没怎么睡好,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可是早上起来你还好好的啊,说话也不这样啊,”lily大有把事情弄个底掉的架势,“怎么一开车就成这样了?” “哎呀,都说我不对了,你就当我抽疯了成吗?”陈默很是无奈地回答道。 lily很不满意地喝着手里的热巧,看着陈默,然后一撇头,问道:“都买什么了?这一路时间不短,搞不好到下一顿正经饭,就只能到桑德贝了。” “吃的喝的都买够了,这个你放心。”陈默忙不迭地举起手里的外带给她看。 lily看了一眼,没吱声。 两个人开始往停车场的方向走,一边走着lily一边说:“你不舒服,车还是我来开吧,你帮我看着点就行。” 陈默看了眼lily,点点头。 第71章 lily和陈默上了车,两个人都有些不自然,各自把头别过去拉上自己的保险带,lily把吃喝的东西放到后座,然后目视着前方,说了一句:“走了啊。”就发动了汽车。 陈默把目光投向窗外,天空开始渐渐暗了下来,远处的乌云,在青色的山峦上翻滚着,空气中冰凉的气息,似乎预示着,一场秋雨的来袭。 两个人在车里沉默着,在快到桑德贝的时候,雨噼里啪啦地下了起来,雨水不停地重重地敲打着车窗,好像是要叫醒车里,互相沉默的两个人。 陈默看着车窗上的雨滴,想着自己来到加拿大,到底想要找到什么?是人为什么要活着?还是死得值不值得?找到张然又能怎么样?生活一样是要继续,或者?不再继续?就像昨天那短暂的一瞬?死亡的感觉,是不是就是那个样子?他不愿意再想这些事情,但是,他又无法控制自己不想。 lily看了一眼陈默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慢慢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有和我说?” 陈默想了想,说道:“没有。” lily又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就不再说话了。到了桑德贝后,两人虽然又恢复如常,但是那种令人不安的沉默,却好像一直都在,如同一个无形透明的隔断,把两个人默默地隔开了。 陈默和lily沿着加拿大的高速公路,从桑德贝道温尼伯,又从温尼伯到卡尔加里,想着马上就能见到张然。两个人都有些莫名其妙的激动,在进入卡尔加里的时候,lily还在不停地问着陈默:“你说,咱们去了?能找到他吗?” 陈默也不确定地回答道:“这也说不好啊,庄羽的邮件里说的是她的朋友,认识一个叫张然的在这里,也是咱们学校的,应该是吧?哪里有这么巧的?都叫张然?也都是咱们学校的? lily说道:“这小子,有时候就是让人捉摸不透,出来这么长时间,谁也不联系,一点消息也没有。”说到这里,她突然“哎呀”一声,把正在开车的陈默吓了一跳,“你说,他会不会是在这边犯了什么事了,不好联系咱们啊?” 陈默不禁笑了起来,边笑边看着lily道:“我跟你说,要是别人说这话就算了,你不该啊,你比我们了解他啊。说实话,他一直没联系我们,我们也都挺纳闷的,按理说,以他的性格,不搭理我们,那可是真的有点说不过去了,但是犯事嘛,应该也不至于的,老邵说过,他是没长毛,要是长毛了,比猴都精,这加拿大又不比国内,他应该还是有分寸的。” lily听了陈默的话,也笑了起来,说道:“就你们这帮嘴损,还长毛,什么乱七八糟的。” 两个人说笑着,慢慢开到一座,像是维多利亚古堡的建筑前面,米黄色的外墙,盾形的屋顶装饰,配上旁边高耸的红顶钟楼,显得格外古色古香。 陈默把车停好,两个人下了车,lily仰着头看着这座建筑,口中说道:“这个市政府还挺漂亮的啊,对了咱们怎么去找啊?不会进去挨着门问吧?” 陈默笑道:“那多傻啊,庄羽说,直接到他们那里的接待处,直接说找张然就行。” “这么简单?”lily有些怀疑地问道。 “试试吧,应该行的通。”陈默指着门口的指示牌说道。说完,他就眼前一黑,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陈默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白色的屋子里,旁边放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器具。他怔怔地看着头顶上的天花板,努力地在回想: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不是来找张然的吗?怎么会躺在一张床上,这是哪里?lily呢?对了,我是和lily一起来的,那我现在,应该是在加拿大?那这又是哪里啊?我不是,不是应该在,卡尔加里,对,卡尔加里的市政府,那我躺在这里干什么? 陈默想不下去了,他的头昏沉沉的,一种从未有过的虚弱和疲惫,好像已经控制了他的全身,他无力地闭上眼睛,脑子里是一片沉沉的空白,他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也什么都不愿想了。 这时只听房门被轻轻打开了,lily走了进来,看见他醒了,轻声道:“你醒了?” 陈默微微点点头,他开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lily看着他,目光里写满了担心和不安,陈默努力地笑了笑,说道:“吓着你了吧?” lily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他能看到泪水在她的眼里打转,“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没事的,真的,躺一下就好了。”陈默低声说道,连他自己,都能听出声音里的虚弱与无力。 “什么叫没事啊?!”lily带着哭腔说道:“你吓死我啊你,在市政府门口,一转头你就倒在那里,浑身抽得都缩成了一团,你那么大的个,缩成那个样子,嘴里还流血,我吓死了我!那时我以为你快死了!” “别着急别着急,都是我不好,我没跟你说,我没什么大事的,你放心,就是晕倒了而已。” “你还在骗我!我都知道了,这里的大夫给你做了检查,都告诉我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lily不知不觉中提高了嗓门。 “大夫?我在哪里?谁给我做的检查?”陈默问道。 “这儿是卡尔加里市立医院,就在市政府不远的地方,是市政府的人打电话叫的急救车。”lily抹着眼角说道。 “对了,那个人是张然吗?”陈默问道。 “还什么张然啊,哪里顾得上啊,当时倒是出了一个中国人,就是你说的张然,他大咱们一个年级,不是他。”lily回答道。 陈默叹了口气,说道:“还是没找到啊,真是见不到他了。” lily有点急了,说道:“都什么时候了,你净操心这没用的事,我想好了,咱们不接着走了,这就回北京,回头我就去买票。” 陈默说道:“那干什么啊,我真的没事的,就是晕倒了。” lily摇摇头,说:“你知道吗?我在救护车上,看着你的样子,我以为,以为你就会死在我的面前,我拿着你的电话,想着给谁打一个,我给顾野他们打,他们没人接,又给陆秋怡打,她说她跟你没关系了,还问我是谁?后来,我找到了方秋笛的电话,打给她,我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你怎么知道方秋笛的电话?”陈默问道。 “你的通讯录里,她的名字是大夫,我就想试试,一开始她不相信我,直到我说了和你在加拿大,你现在犯病了,她才告诉我了实情,也是她和这边的医生通话后,他们才给你做的抢救和检查.” “来到医院后,我还给庄羽打了,庄羽正在美国出差,听到这个消息那边都傻了,她说要过来,我说已经在医院了,等你缓过来再说。” “天啊,你这是给我的通讯录里的每个人都打了一遍啊。”陈默唉声叹气地道。 “那怎么办?你那样子,万一,万一那什么,我怎么交代啊。”lily又提高了嗓门。 “不用交代,我的事,没有人需要交待。”陈默回答道。 lily看着他,叹了口气,说道:“方大夫说你的病早就让她看过,她告诉过你要注意的,而且,这次检查,这里的大夫说,。。。”lily忽然停住了,她看着陈默,目光里都是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忧伤。 “说吧,我有心理准备。”陈默说的很平静,但是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说,发现了你的脑子里,就是这里,”lily用右手食指,指了一下自己的头,“有一块阴影,方大夫和他们通话时,说你在北京的检查时的阴影比较小,但是今天的检查,说是,。。。”她停了一下,“说是扩散了,这也是你这次犯病时间一次比一次长的原因。” 陈默看着lily,尽量平静地问道:“他们说了大多少了吗?” “他们说不算很大,”lily急忙说道,好像她说了这句话,陈默的病就不会恶化一样,“方大夫和这里的医生,都说要你自己密切观察,还说,我们开到这里,你没犯病,是一个奇迹。” “他们,就是这里的大夫,有没有说我,我的这个病,是什么原因?”陈默的问话,声音里已经有一些颤抖。 “他们说,你的脑部检查,没有查出问题的,”lily知道自己要说的话意义,她看着陈默字斟句酌地说道:“这是他们检查的结果。那一块阴影,他们说不是,肿瘤。” “但是我为什么会这样!”陈默把声音压得低低地说道。 “他们和方大夫说的一样,他们说,你的病,有百分之二十左右的几率,是没有原因的。” “他们让你吃药,说你现在吃的药要换一种新的,说可以控制住的。你吃药就可以,吃药吧。”lily看着陈默的样子,低声说道。 “药?药我都吃了,每天都吃!现在又怎么样?大夫都这么说,我看过的大夫,他们都这么说。”陈默仰起头看着天花板,无奈地笑着说道。 “你要是控制不住,会怎么样?”lily看着陈默的脸,小声说道。 “会变傻,脑子会退化,犯一次就傻一次,不过还好,可能就得不了帕金森了。”陈默笑着对lily说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就没个正经样子!”lily就差对陈默嚷嚷了。 “我没事的,谢谢你。”陈默看着lily道。 lily摇摇头,她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我天天说生啊死的,我以为我已经看明白了很多事情,但是今天看到你的样子,我。。。,我不想你死,也不想你变傻,我希望我认识的每个人都能好好地活着。在你抢救的时候,我给我男朋友打电话,我说我要是死了,他一定要找一个比我更好的人,要好好地对待她。他在那边呆住了,然后笑笑说,问我是不是在考验他,他说他不怕我考验,他说,他说等我回去,就让我和他去领证,让‘摩卡’和‘焦糖’做我们的见证人,”说到这里,她破涕为笑,抽了抽鼻子道,“我第一次觉得,能听到一个人对自己说这句话,活着,可能也不是一件坏事。” 陈默听着她在那里说着,过了一会儿,对她笑笑道:“恭喜。” lily也笑了笑,就低下了头。 这时,陈默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急忙问lily道:“忘了问你了,这个医院,救护车什么的?你是怎么安排的?这要天价了吧?还有检查什么的,我们的路费是不是都搭进去了?” lily看着他道:“是庄羽找她的朋友帮你交的钱,这单人病房,估计不便宜吧?”说完,她还环视了一眼这个屋子。 陈默想了想,说道:“不行,我得走,这边太贵了,我又没有这里的保险,回头我该还不起了。” “出来时有旅行保险,应该能负担点吧?你先别管了,你现在的病最要紧。” “我这个病我自己知道的,就是回去休息一下就行了,真的不用再住院了。”说着,陈默就想翻身下床,lily急忙过来把他给按住了。 “你要命不要啦?”lily急赤白脸地说道,“能不能出院也要听大夫的啊。” 就在这时,lily的手机电话响了,她看了一下号码,说道:“这是庄羽的,估计是问你病情的,你要不要接吗?” 陈默在床上半坐着,看着电话想了想,最后接了过来。 lily看了他一眼,转身出了病房。 陈默拿着电话,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轻轻“喂,陈默?” “是我。”陈默回答道。 电话里面是一阵长长的陈默,小心翼翼的沉默。 “没想到,我们这么多年,第一次电话,会是,在这样的一个时候。”陈默说道。 “只要知道你一切都好,就都是最好的时候。”庄羽在电话里的声音,突然变得细微弱小。让陈默想起了那个,锁骨像桨叶一样的女孩,那个温暖的声音,还有周星驰的那部《喜剧之王》,那个充满着理想和微笑的夜晚。 “lily,把大致情况和我说了,”她小心翼翼地避开病情这个词,“你还好吗?” “还好,我还好,”陈默也在字斟句酌地回答着她的话,“你放心。” “还有,谢谢你帮我付了医疗费,等我回国就汇给你。”陈默接着说道。 “哦,”庄羽在那边轻轻说道,“我现在还在美国这边,大约三四天后回到温哥华,按你们的行程,也应该在那个时候到吧?” “差不多,lily想去看极光,我们要去一趟黄刀镇,再去班夫和幽鹤国家公园看看,就去温哥华。” “你的身体,行吗?”庄羽轻声问道。 “我可以的,没事的,你放心。”他又说了一遍。 “那我在温哥华等你们,酒店需要我帮你们定吗?” “我们自己定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温哥华呢?” “好,那,那你自己保重。” “好,你也。。。,保重,温哥华见。” “温哥华见。” 陈默挂断了电话,这一通电话,好像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缓缓地躺回到床上,手里还拿着那个手机,这个手机,就是他与这个世界的全部的联系。陈默慢慢望向窗外卡尔加里的深秋,他觉得自己,正在变成了一个毫无知觉的木偶,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都很孤独。 张然站在自己的院子里,他把自己打扫的积雪,堆起了一个雪人,装扮雪人的,是自己去年在墨西哥买的草帽,和一双旧的黑袜子。黑袜子团起来可以当眼睛,不过他在冰箱里找了半天,就是没找到可以做成鼻子的胡萝卜。 卡尔加里的秋天,雪总是会来得很早,也很大。他一开始并不习惯,北京,都是在十二月才有雪的。看着院子里的雪人,张然想,如果在北京,这么大的雪,他可以堆很多很多的雪人,就像是,在大学的时候那样,陈默他们,在校园里跟别的系打着雪仗,他去堆一个又一个雪人,lily在旁边,微笑地看着。 这时,一辆白色的汽车从他的院子前面经过,车开得并不快,他依稀看见,那辆汽车的后窗上,也有着一个雪人的毛绒玩具,那雪人,戴着一顶红色的帽子,似乎还在挥着手,对他微笑。 第72章 陈默和lily从医院走出来,看着卡尔加里晴朗无云的天空,他伸了一个懒腰,有些自嘲地说道:“这以后怎么跟人说啊,开车出来横跨加拿大,结果把自己横跨到住院,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lily看着他笑着道:“就算是一次难得的经历吧,还没有谁横跨到住院呢。” 陈默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那个医药费,把单子给我吧,我回国后给庄羽寄回来。” lily从包里把医院的单子拿出来交给他,指着最后的金额对他说道:“依我看,你还是就好好地说声谢谢吧。” 陈默马上很严肃地说道:“那哪儿成啊?已经很麻烦人家了,不能。。。,”他一眼看到最后的金额,一下怔住了,然后眨眨眼睛,又仔细地看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有些不敢相信似地看着lily,lily摆出一副看他笑话的表情,微笑地看着他。 陈默很尴尬地咳了一声,慢慢地说道:“其实吧,好好谢谢人家,也是应该的。” lily看着他一脸尴尬的样子,“格格”地笑了起来,说道:“走吧,车在那边。” 两个人上了车,陈默很自觉地坐到了副驾的位置,lily在方向盘后坐好,两个人系好安全带,lily清了清嗓子,然后侧过脸看着陈默,很郑重地说道:“上路之前,我得把我想好的话告诉你,你愿意听吗?” “嗯。”陈默看着她的眼神,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们以后,如果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坦白,行吗?因为这一路,其实,我也是把半条命交给你的,你得对我负责。” “昨天就算是一个分界线,你不能再对我隐瞒什么,如果你觉得身体不适,就我来开车,不要勉强你自己,好吗?我知道你要坚持这次旅行,我也知道这次旅行对你的意义,我和你把下面的路,按照我们的行程走完,但是,你要按照医生的嘱咐,按时吃药。” “最后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不许再胡思乱想你的病会怎么样,也不要再有那些不该有的念头,我们是你的朋友,就是为了我们,你也要好好地活着。” 陈默看着前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着lily点了点头。 lily笑着说道:“好,那我们现在出发吧。” 从卡尔加里到班夫国家公园很近,只有不到两小时的路程。沿一号高速公路行进,一路指点着道路两边的风景,陈默和lily不知不觉就到了班夫国家公园的门口。 陈默在北京就已经买好了加拿大国家公园露营的门票,按照每辆车收费一天不到20加元,买了三日票,可以直接走已购票的通道,进了公园的大门,因为路上只有他们一辆车,lily也放慢了车速,开始欣赏道路两边的美景。 陈默打开车窗,闻着清风中松木的清香,清晨的太阳,在绝美的雪峰上闪耀,澄净幽蓝的天空上,长长的白色云朵,在晴蓝色的山间围绕,显得高远飘渺,倒影在清澈如镜的湖水中,却如在水中静静盛开的白色花朵,一排盛放的红枫,在湖边静静燃烧,陈默和lily两个人的心情,也随着一路风景的变换,慢慢变得安静而从容,连说话时的声音都不自觉地变得轻了,生怕惊醒身边静谧的一切。 “你在北京说,一定要来这里,还早早地订了票,我还觉得你言过其实了,现在看看这里,就像小时候的童话世界。”lily轻声地说道。 陈默把头靠在座椅的后背上,觉得自己在lily的话里,真的变成了一个简单的孩子,走进童话里仙境的孩子。他不由自主地轻轻说道:“那样,该有多好啊。” 他们慢慢开过湖边,看见远处一道长长的缆车线,直接连到山顶,lily看看导航,问道:“我们这是往哪里开?” “露易丝湖,湖边有一个很壮观的城堡酒店,酒店里,据说有一只叫‘马克斯’的金毛,是这个酒店的吉祥物。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陈默笑着说道。 “真的,那可得好好看看。”lily听了,兴奋不已。 他们沿着班夫大道北上,可能因为现在是秋季,大道上的车并不是很多,游人也很稀少,慢慢开进一个小镇,小镇只有一条街道,道路的尽头,就是一座雄伟的山峰,“这里应该就是班夫小镇了。”陈默看着街道两边的商店道。 “那就先吃饭吧,你是不是也饿了?”lily问道。 “嗯,得吃点,急着出院,早饭都没吃。”陈默笑着道。 “吃哪一家呢?”lily看着街道两边的饭馆说道,看着看着皱起了眉毛,“这些餐馆都什么名字啊,秃噜噜,西北郊狼烧烤,这都什么菜啊?光看名字就心惊肉跳的。”她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 “是不是,是不是卖野味的?这边应该野味不少。”陈默在一旁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lily横了他一眼,说道:“不许吃小动物!你都什么心思啊?” “人家这里正经的野味啊。”陈默还在那里据理力争地道。 “不许!”lily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陈默笑着作罢,然后忽然看自己这边有一家餐厅,透明的大落地窗,灰色的石转墙,他指着那家餐厅道:“那家看着挺正常的,就它吧。” lily把车停好,两个人下了车,lily伸了一个懒腰,说道:“重新回到路上的感觉,真好。” 两个人进了餐馆,陈默点了牛排,lily点了鲑鱼,还有龙虾汤,都是摆开了要大吃一顿的架势。 也许是美景,也许是清新的空气,或者这家餐馆的美食确实可口,两个人胃口大开,陈默和lily 很快就把自己盘子里的东西一扫而光。 “吃完饭咱们去哪里?接着往前走?”lily摆弄着手里的幸运饼问道。 陈默在查看着自己的旅行指南,说着:“我记得这边有个景点叫。。。,”他在书里找着,“对了,就是弓河瀑布。”他劈了一下桌子,接着说道:“这里可以走着去,不远,也就一公里多。” lily点点头,说道:“这个地方走走,肯定很舒服。” 两个人出了餐厅,迎着正午煦暖的阳光,按着道路两边指路的路标,慢慢向着弓河瀑布走去。 两个人一路走着,道路上有不少像是背包客的人,也和他们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lily好奇地问道:“这些人,是不是都是和我们一样去看那个瀑布的?” 陈默有些心不在焉地道:“嗯,大概是吧。” “这么多人,这个瀑布很有名吗?” “算是吧,”陈默的双腿,因为犯病的缘故,还在酸疼,有些行动不便,但是他为了不让lily看出来,就说道:“据说,这里是因为玛丽莲·梦露在这里拍过一部电影叫做《大江东去》,就是住在瀑布上面的酒店里,大概很多人都是因为这个去的。” “这样啊。”lily拖长了声音笑着说道。 “好像是因为山势的原因,瀑布只能远观,不能近看,最好看瀑布的地方,就是从那个酒店里,但是酒店不对外营业,所以就在对面山上,弄了一个观景平台,这些人应该都是去观景平台的。” “那不是,应该就是那家酒店,下面就是弓河瀑布。”陈默抬头看着不远的远处,伸出手指着一座宏伟的城堡说道。 弓河的瀑布落差,很难让人觉得那是一道瀑布,说是一道斜坡可能更恰当一点,从惊奇角的观景平台上望去,费尔蒙温泉城堡酒店更是显得引人注目,在绿树红枫的掩映下,灰色的巨大城堡拔地而起,像是一座威严神秘的高墙,lily用手遮住额头上刺眼的阳光道:“那是,就是你说有金毛的酒店吗?” “哦,那个酒店还得在里面,在露易丝湖边上。”陈默还有些气喘地回答道,他爬上这个观景平台,似乎比平时困难多了。 lily看着他的样子,没有说什么,从自己的包里翻出一瓶矿泉水,又递给他一盒药,说道:“该吃你的男人维生素了。” 陈默看着她有些无奈地苦笑道:“我就怕别人把我当成一个治不好的病人。” lily想了一下,笑着对他道:“不接受是一回事,但是,不承认,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对吧?” 陈默看着lily,似乎一时语塞。lily把药盒塞到他手里,没有再说什么,就去另外一边拍照片去了。 陈默一边吃着药,一边想着lily的话,她一下就说中他的心事。过去他不敢说自己的病,好像说了,自己在别人眼中,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从没有想过去接受这个事实,所以他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隔绝了别人,也隔绝了自己。他慢慢地拧开矿泉水瓶的瓶盖,看着白色的药丸,lily说的对,从现在开始,他要学着承认命运,接不接受,就看自己的努力了。 吃完药,他的脸上绽开了一个微笑,发自内心的微笑,他抬起头,发现lily也在不远处看着他,也在笑着,那微笑,像班夫的天空一样晴朗。 陈默和lily回到餐馆的停车场,已经是下午快两点了,他对lily道:“我开吧。” lily看着他笑笑,坐进了副驾的位置。 路上山风渐强,呼呼的风声灌进车里,两个人有时候连说话都听不清,但是在阳光下,路上所有的风景,都变成了一张张明信片上的画面,穿过一片片的森林,远处的雪峰和林立如人的奇形岩石,还有伴随着潺潺小溪的峡谷,一路上的景色美不胜收,陈默看着lily开心的样子,指着不时看到的各种动物惊喜地大叫,不过由于他们俩极其贫乏的动物知识,只能区分出狼,鹿,其余统称小动物。对话经常是这样的:看!狼,好大一只狼在那边!你看,鹿,有一只鹿要过马路!看,你看,你看。。。,那个小动物!“ 沿着班夫大道,他们一路向北,到了露易丝湖。 因为沿路上的车并不多,陈默把车停到快到湖边的一条小路上,两个人下了车,慢慢走到了湖边。 露易丝湖,像一颗透明的蓝色宝石,静静地躺在两座山峰的交会之处,远处是挺拔的雪峰蓝山,再远处是白云青天,一片葱郁的森林随着山势如同刀削一般,直切到远处的露易丝湖边,天空和群山在湖心的倒影,像是一幅用最纯净的颜色,画出来的画,随着水波粼粼轻轻荡漾。有时一阵狂风刮过,吹碎水影,有时一阵鸟鸣,宛如天籁,陈默和lily坐在湖边, 慢慢地,他们似乎已经忘了昨天的世界,外面的世界。 露易丝湖边已经有不少的摄影爱好者和游客,在那里长枪短炮,眯着眼睛,比划着手指,想着尽可能地拍出一张最好的照片,lily试着拍了几张,但好像无论怎么拍,都拍不出那一份如同梦幻一般的景致。 lily笑着说道:“要是能在这湖边住一晚上,说不定人生真的会少一点遗憾呢。” 陈默笑着道:“那,要不要去那边试试运气,就是运气不好,也可以看看那只金毛。”他指着湖边矗立的如同另一座古堡样子的酒店。 lily笑着摇摇头,说道:“看看金毛倒是真的。” 两个人沿着湖边来到酒店门口,现在正是下午茶的时间,酒店的咖啡店里宾客盈门,lily在大堂里找着那只叫“马克斯”的金毛犬,陈默在门口抽着一支烟,看着远处的露易丝湖和绵延的落基山脉,心里,是从未有过的舒畅和轻松,他第一次真正觉得,自己有了可以面对的勇气。 lily在一个被各种肤色的游客围着的角落里,看见了马克斯,他伸着舌头,静静看着围着他的人群,那威武的样子,像是一个随时都在被人关注的国王,每个人都在用不同的语言说着可爱之类的话,然后摸摸他的脑袋。 陈默抽完烟,忽然想到到班夫小镇的时候,忘了去住的酒店登记了,他急忙找到lily,说道:“咱们得往回走了,今天住班夫小镇,回去路上还要看日落呢。” lily正在逗着“马克斯”,听了陈默这么说,才依依不舍地跟着他走了,在路上还在严肃地批评着陈默,“就你,出来晚了,要不还能多待会儿呢。” “好了好了,”陈默三心二意地承认着错误,说道:“你要是想看,明天我们再过来,我定的酒店,就离这里不远。” “明天住这里?你什么时候定的?在北京?”lily惊讶地问道。 “都是在北京定的,这时候已经快是旺季了,现在订早就没有了。”陈默一边说着一边上了车。 “还算你干了件好事。”lily笑着,也上了车。 在回程的路上,陈默和lily,顺道去班夫小镇旁边的朱砂湖看了日落。这是陈默在酒店大堂拿到的风光指南上说的,说这里是班夫这里看日出日落最美的地方。 陈默赶到朱砂湖边的时候,发现连停车的地方都没有了,湖边看日落最好的地方,已经被密密麻麻的人群占据了,陈默对llily说道:“你去看吧,我看着车,这边也能看见的。” 说完还加了一句,“你放心。” lily点点头,就连跑带颠地过去了,陈默从车后座上的食物袋里,拿出一罐可乐,翻身坐到了车顶上,打开可乐,看着远处的朱砂湖,旁边一辆车的白人老哥,也学着他的样子,拿出一罐啤酒,坐到车顶上,对着陈默笑着举了一下手里的啤酒,陈默也笑着举了一下可乐,两个人都自得其乐地笑着喝着,欣赏着远处的日落。 此刻的天色,已经转为温暖的深黄,随着太阳渐渐落下,湖上的光线渐渐转为淡粉色和淡青色,远处的山峰,慢慢被晚霞染成带着粉色光晕的背景,随着光线渐渐暗下去,粉色的霞光由浓转淡,青山渐渐露出如同刀刻一般的线条,日落转瞬即逝,陈默在车顶看着,随着太阳的最后一点光线消失在地平线,所有的人都轻轻地鼓起掌来。 回到了班夫小镇,陈默和lily好不容易找到他定的“温泉小屋。”屋子很小,但是很暖和,应有的东西也一应俱全,最别致的是,这个酒店的每一间屋子,都是用砍下的树木直接搭成的,陈默在屋子里喝咖啡的时候,随便一眼,机可以看到树上一圈圈的年轮,他细数着树上沧桑的印记,不经意地抬头望向窗外,竟已经是满天灿烂的星斗,他喃喃自语地道:“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第73章 陈默和lily第二天起来得很早,他们早早地出了“温泉小屋”,清晨寒冷的空气,让两个人的呼吸,都变成了浓重的白色哈气。陈默看了一眼在小镇尽头,突兀而起的雪峰上缭绕的晨雾,问lily道:“要不要,去看看镇上有什么地方可以吃早餐?” 两个人在镇上的“梅丽莎牛排小姐”的店里,要了大份的早餐和龙须菜煎蛋,味道很好量也很足。陈默一边吃一边看着旅行指南,lily问他道:“咱们是玩完这里就去温哥华?” 陈默摇摇头说道:“你不是要去看极光吗?我看看咱们怎么去?” “对啊,”lily一拍桌子叫道,把旁边送餐的侍者吓了一跳,她抱歉地冲侍者笑笑,然后压低嗓门道:“咱们怎么去?”一脸压抑不住的兴奋。 “我看这里的推荐都是黄刀镇和白马镇,但是都太远了,开车怎么也得两天,回来还得两天,要是坐飞机呢,也行,就是车怎么办?还有温哥华这一大段呢?”陈默有些发愁地说道。 这时那个侍者走了过来,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们手里的旅游指南,问道:“日本人?韩国人?”他微笑着问道。 “中国人。”lily也微笑着说道。 陈默这时忽然灵机一动,他问侍者道:“请问一下,这里,班夫,能看到极光吗?” 侍者摇摇头,说道:“这里很少能看到,也不是,很好看。” 陈默和lily有些遗憾地互相对视了一眼,那个侍者很风趣地道:“不过嘛,你们要是想看极光,倒是有一个地方,不过要开车很远的。” “我知道,黄刀镇是吗?”陈默有些一筹莫展地说道。 “哦,不是那边,那边太远了,”侍者很热心地站到他们桌边,拿过他们的旅游指南,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地方说道:“是这里,麦克默瑞堡,我们的极光之城。” 陈默和lily看着那个地方,只有去黄刀镇一半的路程,陈默看着lily,有些半信半疑地问道:“这里?我查过好几本旅游指南,都没有说过啊。” 侍者看出了陈默的疑问,笑着道:“这是只有当地人才知道的地方,别人总是推荐黄刀和白马,但是我们去看极光,很多都是去这里,一个是因为这里近,气候不像那两个地方那么冷,而且在那边,可以在湖边租一个淘金客的帐篷,你们在帐篷里等着,极光出现时,可以看到它在水面上的样子,哇哦。”他夸张地做着手势,看透的样子,陈默觉得他一定有法国人的血统。 “从这边去到那里,就是麦克莫瑞堡,需要多长时间,开车的话?陈默和lily异口同声地问道。 “如果你们从贾斯帕那边走,也就一天的路程,大约十一二个小时吧,如果你开得不是很快的话。”侍者笑着答道。 陈默和lily迫不及待地吃完了自己的早饭,还留了丰厚的小费,就匆匆地出了餐馆。 一回到车上,陈默就急忙在导航中寻找麦克默瑞堡,他兴奋地对lily道:“如果要是这样,我们可以就用两天的时间看到极光了,也不用担心车的问题,当天去,第二天回,回来直奔温哥华。” “那我们,不是还要在这里住两天吗?”lily问道。 “我们现在一直向北,”陈默拿过地图,一边快速地思索着一边说道:“就,是这样,穿过贾斯帕国家公园,直接去麦克默瑞堡,回来呢,我们先到幽鹤国家公园,住一晚,然后再去温哥华,时间也不赶。” “好啊,就这么定了。”lily看来对极光是满心的期待。 “成。”陈默收好地图,说道:“那我得把在露易丝湖的酒店退了,今晚我们住到贾斯帕去。” 两个人回到“温泉小屋”,陈默打电话退了酒店,但是贾斯帕的酒店不太好定,都已经客满了,他们想到了那里再想办法,实在不行,就去露营地租一个小木屋。 lily去前台结了帐,顺便也问了麦克莫瑞堡的路线,老板很热心地告诉她,要去那里看极光,晚上一定要注意保暖,而且极光不是去就能看见的,“要看你的缘分。”他很认真地说道。 谢了老板,陈默和lily再一次踏上了行程。 陈默和lily开了足足有一个小时,才到了梦莲湖边。 梦莲湖,是被印在加拿大二十元纸币上的,也是班夫国家公园里,上镜最多的一处风景。十座雪峰静静地环绕着的,一泓清澈见底的冰川湖,浓密的山地针叶林,如同一条深绿色的巨毯,铺在翠绿色的湖边。 陈默和lily到达那里时已经有不少人围在湖边,不停地拍照,白色的雪山倒影在湖心,强劲的北风呼啸而过,带着一种原始旷野的气息,让人冷得不由得有些簌簌发抖,但精神也为之一振。 lily拍了两张照就冻得不行了,说太冷了要回车里,陈默和她回到车里,lily把她的厚衣服都拿了出来,说道:“这地方十月中旬就冷成这样了,要是咱们到了看极光的地方,不知道要冷成什么样呢?你也多穿点吧。” 陈默有些犯愁,说道:“我可是把能穿的都穿上了,出来时还是估计不足,就怕今天晚上找不到酒店就糟了。” lily倒是不怎么担心,说道:“没事的,昨天晚上的‘温泉小屋’不也挺暖和的吗?没事,住那种小木屋也没问题,这地方这么冷,晚上肯定有取暖的东西,没问题。” 陈默笑着道:“你可是比过去想得开了,那好,咱们这就一路直接去贾斯帕了,要是有加油站记得帮我看着点,这车开着暖风,油耗太快。” lily比了一个ok的手势,两个人就系好安全带,直接开上了连接班夫和贾斯帕的冰原大道。 落基山脉的冰原大道,号称是世界上最美的公路之一,陈默和lily,可以说是眼花缭乱地看着一路上不停变幻的景致,如同在看着一幅绵延不尽的画卷,高耸的雪峰,苍郁的森林,青色的群山,鹅黄色的草甸,一一在他们眼前展现。“北京雪人”时而穿行在林间,车轮碾在树叶上沙沙作响,时而奔向一望无际的平原,前面触手可及的山峰,就如同海上涌起的巨浪,景色的大气磅礴,美得让人呼吸都好像会在瞬间停止。当“北京雪人”如同一颗滚动的白色石子,穿过两座高山之间,冲进一片广袤的高山草甸的时候,云雾缭绕的冰川雪山,好像在极远极远的地方,两边的草甸,却宽广得如同凝固的海洋,忽听得远处传来一声尖利的鸣叫,lily摇下车窗,极目远眺,看见高空中一个黑色的小点迅速地变大,不一会儿,就能看见它宽大的的黑色双翼,还有白色的头部,它盘旋下来,在离“北京雪人”不远的地方,和“北京雪人”向着同一个方向振翅疾飞。 “看啊!一只老鹰!是白头海雕!一只白头海雕在我们的身边飞!”lily兴奋地叫道。 陈默也摇下车窗,看着如同一支出弦利箭一样,在旁边飞翔的白头海雕,天地之间,只有“北京雪人”和这支白头海雕,似乎在比赛一样地冲向远方。 陈默也兴奋地叫道:“坐好了!比赛开始啦!”他踩下油门,“北京雪人”低低轰鸣着,一下窜了出去,那白头海雕并排飞了一小会儿,就迎风而上,借着风力直接冲上了高空。 lily兴奋地拍打着陈默的肩膀,连连喊道:“我们看到了一只真正的白头海雕!就在我们的车旁边飞!” 陈默双手赶紧按住方向盘,说道:“看见啦看见啦!你没拍照?” lily“呀”地大叫一声,遗憾地叫道:“太兴奋了,刚才都忘记了!” 陈默笑着道:“那就,好好把它留在你的脑子里吧。” 陈默他们开过山口,到了一个观景点,lily看到观景台的指示牌,问道:“这是看什么的啊?看冰川的?是个景点?” 陈默看着牌子,有些纳闷地说道:“好像是看什么冰川的吧?大概是这个意思。” “反正我们这一路山又不着急,只要晚上到贾斯帕就行,走吧。”lily看样子兴致很高。 两个人把车停好,上了观景台,观景台上的人不少,都在朝着远处一个的山峰看,还在那里指点着什么。 陈默顺着他们指点的方向看去,只看见远处的山峰上,隐约可以看见,两条长长的冰川从山顶上垂了下来。 “这是什么鸦爪冰川吗?”lily在那里指着景点介绍的牌子道。 “乌鸦不都是三个爪吗?”陈默一脸懵懂的样子。 “说是,说是因为冰雪消融,只能看见两个了。”lily读着介绍说道。 “这个地方不错啊,还能远观一下冰川。” “这边沿路有不少景点呢,”lily指着牌子道。她拿出手机,拍了下来,“我们都可以沿路看看。”她说道。 陈默和lily下了观景台,重新开车上路。 此刻的冰原大道上,风云突变,清晨的阳光被厚厚的云雾遮住,天地阴沉一片,lily把暖气开足,有些担心地望着车窗外说道:“看样子要变天啊,转眼间就变成这样了。” 陈默看着车窗前面厚厚的乌云,说道:“这条冰原大道,也就两三百公里,今天就是游山玩水的,要是天气变差了,咱们就直接过去。” 再往前开,他们一路开到了弓顶,这里是冰原大道的最高处。就在这时,天气倏忽之间又突然放晴了,太阳在乌云的旁边,慢慢镶上了一圈耀眼的金边,lily看着手机道:“这里有一个有名的弓湖观景点,也有停车场。” 陈默把车停进停车场,走上观景台,随着快到正午,气温也逐渐升高,陈默他们登上观景台,也不觉得像早晨那么冷了。 lily一上观景台,就指着不远处的一片湖水道:“那边就是弓湖。” 弓湖宛若一条翠绿色的带子,系在群山之间,清晨时分的薄雾,淡淡地罩在湖面上,阳光穿过云层照下来,更把湖水照得璀璨夺目,如梦似幻。 “好美,好美的湖,就好像,在梦里一样。”lily低声赞叹道。 陈默看着如同水晶一样透明的湖水,看着那令人目眩的翠色,看着渐渐升腾消散的薄雾,心里想着:这样的风景,真的,好像做梦一样。“ “我们许个愿吧?”lily突然道。 “为什么?这里又不是什么寺庙。”陈默一头雾水地道。女人脑子里的念头,真是比这里的天气变化得还快。 lily没有搭理他,自顾自地闭上眼睛,默默地在那里许愿。 等她睁开眼睛,陈默问道:“能问问许了什么愿了?” lily调皮地一眨眼,想了一下说道:“可以告诉你一个。” 陈默哭笑不得地说道:“你当这里是五台山的和尚庙啊,还许了不止一个。” lily很认真地说道:“我许的第一个,是希望我们这次旅行顺利,明天到了麦克莫瑞堡,能顺利看到极光,我的这次加拿大之旅,就算是圆满了。” 陈默笑道:“你跟一个湖这边,许一个看极光的愿?你真成。” “第二个呢?”lily没管陈默的冷嘲热讽,继续说道:“我希望这次回去之后,我能要成为是一个全新的自己,我也应该,做一个全新的自己。“ “那第三个呢?”陈默出其不意地问道。 “哼,不告诉你,谁让你刚才笑话来着?”lily笑着推了一下陈默,“都多说一个了,你就知足吧。” 陈默看看太阳,说道:“时间不早了,不说许愿的事了,该找地方吃午饭了。” 因为一路上都在观景,陈默他们到贾斯帕小镇的时候,已经是快一点了。他们把车开进小镇,发现这里只有两条街,美食街上居然还有一家广东餐馆,陈默把车停在广东餐馆门口,很带诱惑性地问道:“吃点什么呢?”说完了,还提示性地瞟了一眼‘广东食街’的招牌。 lily看看他,笑道:“想吃中餐了就直说啊,不过他们这边做的,未必是咱们的中餐。” 陈默自告奋勇地说道:“我去看看啊,要是好我们就这边了。” 他下车进了餐馆,不一会儿就出来了,一脸的垂头丧气,lily奇怪地问他道:“怎么了?这么快就出来了?” 陈默没好气地道:“我一进去,看见一堆墨西哥人在练‘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我问都没问,就出来了。” lily听了,乐得都快岔了气了。最后陈默把车停在公园旁边的公共停车场,lily去附近的披萨店买了一个大号香肠披萨。 陈默看着披萨,闷闷不乐地拿起一块,恨恨地咬了一口道:“真想吃碗腊肠炒饭啊。” lily笑着看着他道:“等到了温哥华,好好吃一顿中餐,我也想了,这面包面饼,咱们是真的吃的不少了。” 陈默和lily吃完披萨,就去了附近的游客中心,想问一下这里的住宿。果不其然,十月已经算是这里的旺季了,酒店全部客满,只有去露营地想想办法了。不过贾斯帕这边的露营地相当的多,旅游中心的人还给他们推荐了一个,陈默和lily拿了地址,就急忙赶过去了。 这个叫做约拿小溪的营地,是在小镇附近森林的山坡上,溪水就从营地旁边流过,各种设施齐全,最让陈默他们庆幸的是,他们找到管理人,租到了这里最后一间小木屋。 木屋是由一个长条形的屋子隔成两间的,每个房间里因为环保没有暖气,但是都有着看起来相当厚的被子,其他的设施也算齐全,热水可以用电热水壶,但是洗澡是个问题,陈默成功地向她论证了一天不洗澡死不了人的真理,但没有提醒她,去了麦克莫瑞堡,可能他就要论证一个两天不洗澡死不了人的真理。 等他们安顿好,陈默和lily坐在小木屋前面的椅子上,喝着从营地餐厅买来的热拿铁,看着远处湖边傍晚的夕阳,满怀憧憬地说着,明天能不能看到极光时,两个人都看到了彼此的脸上,那满足而幸福的表情。 第74章 陈默是被窗外的鸟鸣,慢慢叫醒的,他在被子里挣扎了很久,才下定决心要起来,可等到他掀开被子那一刻,就觉得自己要后悔了。他忙不迭地里三层外三层地穿好衣服,揉着惺忪的睡眼,拿着洗漱的东西,出了小屋。 刚一出小屋,他就在门口被冻得打了一个激灵,忍不住用力打了一个喷嚏,这声音在安静的树林里传得如此之远,以至于陈默似乎都听到了自己打喷嚏的回声。他锁好门,轻手轻脚地下了楼梯,向着小溪边走去。他本来想的是在屋子里洗漱一下得了,后来觉得好不容易来到这里一次,早上在野外洗漱一番,肯定感觉大不一样。 陈默沿着小路来到了小溪边,清晨的薄雾还没有散去,草丛上还凝结着晶莹的露水,他听着流水欢快的声音,看着小溪随着山势潺潺流下,还不时在溪旁的石头上,溅出清亮的水花。陈默找了溪边相对平整的一块地方,刚洗了一把脸,溪水冷得像冰水,冰凉彻骨,他洗完脸摇晃着脑袋,觉得瞬间就无比清醒了,刚拿出牙刷想刷个牙,突然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人按住了,他一惊,刚想挣脱,回头一看,是lily,她还把食指放在自己的嘴唇上,示意他不要出声,然后用手朝着小溪对面左边的方向指去,陈默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模模糊糊发现在那边,好像有一小团黑乎乎毛茸茸的东西在动,陈默疑问地看着她,lily无声地笑着,用口型说道:“熊,那是一只小熊。” 陈默惊讶得立时睁大了眼睛,再仔细看去,果然是一只黑熊的幼仔正在那里喝水,闪着两只亮晶晶的小眼睛,毛茸茸的样子很是可爱,小熊仔不时玩着溪边的野花,用小小的熊掌,拨弄着溪水,有溪水不小心溅到自己脸上时,那拨弄着小脑袋避水的样子,萌得陈默和lily都捂住嘴笑得不行。 两个人尽量不发出声响地,慢慢地摸到小熊仔对面的草丛里,lily把声音压得低低地问道:“你怎么起来这么早?” “你不是比我起来得更早?”陈默反问道。 lily笑着道:“我那边鸟叫得太早,就起来了,想随便转转,刚到这边,就看见它摇头晃脑地到溪边来喝水了。” “哎,你带吃的了吗?”lily问道。 “你还想喂熊啊?”陈默惊讶地看着她。 “小熊,多可爱啊,喂它点吃的,和它多待会。”lily在陈默旁边低声说道。 陈默记起来自己的外衣兜里,好像还有半包饼干,他掏出来道:“也不知道人家吃不吃啊?那可是吃肉的主啊,你当是你们家狗哪,少给点啊。” lily拿过饼干,瞪了他一眼,说道:“啰嗦,唐僧啊你。” 她刚想把饼干拿出来,这时候又有一个穿着猎装的高个男人溜达到溪边,看见陈默和lily两人蹲在那里在看着什么,就打了个招呼,两个人连忙让他小声一点,他看见两个人神秘的样子,就凑近小声问道:“看什么好东西呢?”因为他说的是法语,陈默不懂,就只好看着lily,lily指着对面的小熊,对着他做了一个法语“熊”的口型,那个人笑着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突然看见正在喝水的小熊,他脸上的笑容霎时凝固了,然后急速地对lily说了一句什么,就连跑带颠地奔着营地的方向去了,陈默看着他的背影,想着这辈子,可算是看到了什么是健步如飞了。他奇怪地问lily道:“那个人说什么了?这么慌慌张张的?” lily好像还在琢磨着他的话,皱着眉头说道:“他说得太快了,什么孩子,什么母亲的?没太听清楚,大概好像是说你看见了,孩子,也就该看见他的母亲了。” lily话音刚落,两人的脑子同时一激灵,只觉浑身汗毛倒竖,差一点就要灵魂出窍了。“母亲!”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看着对方,拼命压低了声音喊道。 好像是为了配合他们似的,就在他们两人低声喊出来的同时,一声充满野性和力量,让人心悸不安的低吼,从对面的山坡后面传来,好似一阵轻微的雷鸣,但这一声在陈默和lily的心头,却如同一个惊天炸雷在天空中轰响之前,一阵隐隐的前奏。 一头成年黑熊出现在对面的山坡上,它缓慢地向着小溪走来,皮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移动的身躯,如一座巨大的黑色肉山,一双眼睛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动静。 陈默和lily两个人如同泥塑木雕一样地蹲在那里,一动也不会动了,那头成年黑熊走到半途,突然摇晃着头,低低地吼叫了几声,那个小熊仔听到声音,转过头,慢慢跑向它。就在这时,那头黑熊的鼻子突然在空中嗅了嗅,突然一下大声吼叫起来,声音震人心魄,让人为之胆寒,在当时的陈默和lily听起来,那可能就是真正的雷鸣了。 陈默和lily两人想跑,但都好像转不过身来了,两个人闭着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lily好像急得都快哭出来了,陈默想要推她一把,可是手上好像又使不上劲,这时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那头成年黑熊带着小熊仔,慢慢向向溪边走来,陈默和lily看着成年黑熊缓慢而坚定的脚步,觉得连脚下的大地都在震动,他来到溪边,仰起头又朝着空中嗅了嗅,又是一声低吼,陈默甚至觉得自己,可以清楚地看到它湿润的浅色鼻端,lily吓得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不由得尖声大叫起来。 就在这时,一声来福枪的枪声在陈默他们身后猝然响起,听见枪声,他们俩这时才如梦方醒般地站了起来,拼命地往营地方向跑,刚跑出去没有十几米,就看见那个穿猎装的高个男人,带着营地管理员和别的一些人正在往这边跑来,看见他们,营地管理员又冲天放了一枪,这时陈默他们回身再看那只成年黑熊,已经停止了向小溪前进的脚步,好像在犹疑着什么,营地管理员冲到陈默他们前面,两眼紧盯着黑熊,拉开枪拴,又放了一枪,那只黑熊才转身,带着那只小熊仔,慢悠悠地朝着来时的山坡走去。 陈默和lily大口地喘着气,两个人都在不停地颤抖着,营地管理员看着两只熊消失在山坡后面,才转过身,看着他们俩说:“没有事吧?” 陈默此刻觉得这个管理员的头上,犹如有一个圣人的光环一样,他看看lily,估计她也是有着类似的感觉,两个人一直在用各种语言说着谢谢,管理员笑着道:“你们要是想说谢谢,就谢他吧,是他告诉我,你们遇到了熊。”他指着穿猎装的高个男人道。 于是陈默和lily对着那个人,又是各种语言的谢谢倾泻而出,那个男人好像很不好意思,说道:“没有什么的,其实美洲黑熊很温顺的,从不主动攻击人类,只是这个是带着小熊的母熊,我怕你们惹到它,才去叫管理员的。” 一帮人开始往回走,陈默和lily对看了一眼,想着刚才还想喂小熊饼干,自己却差点成了饼干了,一路上,陈默还心有余悸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边的黑熊,这个美洲黑熊,个头好大啊。” 管理员轻描淡写地说道:“这是母熊,不算很大,公熊比它大很多,能有两米长四百多斤呢。” lily听了,差点闭上眼睛背过去,刚才已经被这头母熊吓着了,要是碰到公熊,估计就直接吓死过去了。 一行人回到营地,知道出事的人冲着他们俩点点头表示慰问,有的说没什么,这里经常看见熊的,习惯就好了。陈默和lily谢过大家,回到陈默的小木屋,两个人一进屋,陈默直接扑倒到了床上,lily摊在椅子上,两个人都有气无力地喘着气,陈默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里,还紧紧地攥着他要刷牙的牙刷。 两个人保持这个状态足足有半个小时,陈默才慢慢从床上起来,把牙刷放回洗漱袋,用颤抖的手,拿出一包烟,哆哆嗦嗦地好半天才点上。 lily瘫坐在椅子上,看着他点烟,说道:“我也来一支,压压惊。” 陈默说道:“你又不抽烟,这东西怎么压惊?”看见lily执意要抽一根,他给她拿出一支,给她点上,刚吸一口,lily就呛得直咳嗽,差点流了眼泪,“妈呀,你这是什么东西啊,太难抽了。”她掐灭了烟头,重新瘫坐回椅子,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看着陈默道:“我们,算不算是,死里逃生?” 陈默大口地抽着烟,摇着头道:“应该,不算吧?那熊还没要吃咱们呢,要吃咱们的时候,就是,正要下嘴,吭哧来一口的时候,我们刚好跑了,那才算,算是死里逃生。” lily听了他的话,先是一怔,然后大声地笑了起来,她笑得是乐不可支,简直停不下来,看着她的样子,陈默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经过上午的一场历险,陈默和lily去结账时,好像已经成了名人,不时有人问他们道:“你们看见熊了?两只?大吗?它们什么样?”看他们的样子,兴奋和遗憾之情已是溢于言表,陈默心想:“你要是真的那么近看见了,其实大不大的,已经无所谓了,反正都是吭哧一口。” 两个人直到坐到车上,看着彼此时,还在不时地笑个不停,陈默假装叹了口气,说道:“我们这次来加拿大,看来人生真的没什么遗憾了,它到小溪边的时候,我的心脏都快骤停了,简直太刺激了。”他模仿着一个相声演员的声音说道。 “你说那个小熊仔,那么小,怎么能长到那么大?叫得那么吓人?”lily还在劫后余生一般地回想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陈默一边调着导航,一边突然说道:“哎,你对着那个湖许愿的时候,没有跟大黑熊亲密接触这条吧?” lily笑骂着拍了他一下,道:“说什么呢你!” 陈默弄好了导航,笑着道:“看极光去了,从玛琳峡谷这边过去,大约十个小时左右就到了。” lily系好安全带,说道:“你开五个小时,我开五个,这样咱俩都不累。” 陈默点点头,把车开出了约拿小溪。 在去麦克莫瑞堡的路上,lily也许因为这次遇熊事件显得特别兴奋,或者,是因为要去看心仪已久的极光变得兴致勃勃,还给陈默讲了一个关于熊的笑话。 “一群美国人去俄国旅游,不幸在森林里遇到一只熊,他们在逃命狂奔途中路过一群俄国人的露营地。由于慌不择路,这些美国游客踢倒了俄国人的帐篷……。俄国人哪肯放过他们,把美国游客好好修理了一通。事后,俄国人之间对话如下:瓦西里,刚才那帮娘娘腔美国佬里面……,有个穿毛皮大衣的还算是条汉子。” lily刚说完,车里的两个人,瞬间就爆发出一阵难以抑制的笑声,陈默笑着说道:“这段子是谁编的?还穿毛皮大衣的汉子!”说着,两个人又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笑声从车窗飞出,像一串快乐的铃铛,一路洒落在天地一片苍茫的冰原大道上。 陈默和lily开到麦克莫瑞堡的时候,已经将近黄昏了,因为陈默加了两次油,所以路上耽搁了一些时间,他们先是找到当地的游客中心,又开了半个小时的车程,才到了看极光的营地。 到营地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lily去管理员那里,租了两个靠着湖边的小帐篷,就和停好车的陈默,拿上住宿的东西,跟着管理员往湖边帐篷的方向走去。 这里的夜晚异常的黑,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两个人一边走,一边不时抬头看着夜晚的天空,天上繁星点点,令人目眩神迷,身边是各种高低音色和谐的虫鸣,间或有一声“哗啦啦”的水声,那是湖中的鱼跳出水面的声音。 找到帐篷后,陈默看了一眼湖的方向,那里完全是黑漆漆的一片,如果不是轻轻的水声和星光下微微泛起的水纹,陈默很可能会把那边直接当成一片平地走过去。湖边非常安静,虽然四周的帐篷都亮着灯光,也都能看见人影绰约,却很少听见人声。陈默暗想:“也许在这里,人类的声音,才是最不和谐的存在吧。” lily带足了全套露营的东西和各种保暖用品,陈默一边把她的东西搬进小帐篷,一边问她道:“你这是,把家都搬来了?带一种防蚊液就够啦,你带这么多干什么?” lily反驳道:“谁知道这边的蚊子什么样啊?当然得备着啦,你们男的,就是怕麻烦,然后自己遭罪还嘴硬。” 等陈默和lily把带来的东西都安顿好,两个人穿得厚厚实实的,坐在湖边,静静地看着湖面发呆。旁边的帐篷里的人开始热闹起来,有的人在弹着吉他唱歌,有的人还在烧烤,烤肉的香味顺着风飘过来,陈默不禁咽了一下口水,说道:“我们还是忘了一件东西。” lily转过头,用带着疑问的眼神看着他。 “忘了吃晚饭了。”陈默笑着看着lily道。 lily笑笑,回到自己的帐篷里,拿出一堆吃的摆到他面前,说道:“就这些了,”说完吸吸鼻子,道:“想吃烧烤可没有。” 陈默闻着空气中烤肉的香味,一边把手里的橘子丢给lily道:“不是烧烤,胜似烧烤了,能填饱肚子就行。” lily接过橘子,慢条斯理地剥着皮,她看了一下时间,又看了看天空,说道:“你说,今天咱们能看到吗?” 陈默吃着橘子,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道:“看运气吧,我觉得咱们这次,应该运气不差吧,这一路上多少事情啊。” lily看看四周的帐篷,又看看远处的湖面,没理陈默的话,说道:“咱们,就是这么坐着等着?这里也没什么东西可看的,看不到极光,岂不是太亏了?” “那就聊聊天,到了温哥华,我们就该回去了,出来也快一个月了。聊聊你回了北京,想做点什么?” “我?还没想好。”lily无意识地揪着手边的青草。“我曾经想过,开一个小猫小狗的工作室,就是公益的那种,救助流浪小动物。” “那是扔钱的买卖啊,”陈默又拿起一个橘子,“而且,肯定比你原先的事更操心。” “是啊,所以说没想好呢,就是想想罢了。”lily扔掉手中的青草,“你呢?” “好好写小说,能写一个不但是我喜欢的,也是好多人喜欢看的,还有,”他看了lily一眼,“好好治病,活得久一点,可以多写一些。”他低声道。 lily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低头说道:“你写小说,一个月,能挣多少钱?没过去做会计多吧?” 陈默点点头。 “但是,比做会计的时候开心?”lily接着问道。 陈默又点点头。 “那就行了,起码你找到开心的事情做了。”lily又抬头看了一眼星空。 两个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不一会儿,夜渐渐深了,周围看极光的人,有的已经钻进了帐篷,不一会儿,就没有几个亮着灯的帐篷了。 陈默也困了,对lily说道:“看样子今天是没戏了,咱们还是休息吧。” lily瞪了一眼陈默,说道:“那好吧,你先去睡吧,我再等等。” 陈默劝她道:“你也差不多就睡吧,萧伯纳曾经说过,人生有两大憾事,”他来到自己的帐篷口,对lily说道:“一个是愿望得遂,一个愿望未遂。”说完,一个后仰就直接躺进了帐篷里。 陈默拉好帐篷的拉链,小心地点好汽灯,刚把他的帐篷弄暖和,把江如画给他的羽绒服脱下来叠好,就听见lily在他的帐篷口压低着声音,一连串地喊着他的名字:“陈默!陈默!你快给我出来!快点!” 陈默在帐篷里没好气地问道:“又什么事情啊?睡觉吧。” “你快点的!”她开始使劲摇晃起他的帐篷,陈默哀叹一声,重新穿好羽绒服,拉开帐篷的拉链,看着她没好气地问道:“又怎么啦?” lily没有看他,只是坐在他的帐篷口,指着远处的天空,用一种做梦一般的声音说道:“极光,那是不是极光?” 第75章 陈默抬头向天空望去,原先黑漆漆一片的天幕上,突然出现一道淡绿色,如同绸带一样的云雾,那云雾飘渺高远,如同一层绿色的薄纱在天际肆意地飘舞,又如同水蒸气在空中聚合飘散,转眼已倏忽不见。 陈默和lily看着重新转为黑暗的天空,两个人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互相对看了一眼,lily似乎有些不相信似的,还在问陈默道:“刚才那个,我们刚才,是看到了什么吧?” 陈默好像肯定一样的点点头,又好像不太确定地摇摇头,他说道:“我们刚才是看到了什么,但是是什么,我还。。。,”他的话没有说完,一道明亮的绿色一下铺满了夜晚的天空, 飘渺的光,在天上快速地变幻着,像是某个仙女,在狂风中不停抖动的衣裙,颜色在每一个瞬间都是不同的,浅紫,淡粉,橙黄,嫣红,深绿,如同五彩缤纷的火焰,在黑暗的天空中尽情地燃烧着,他们眼前的光芒是如此梦幻而多彩,那不是这个世界自然的色彩,这样的色彩,这样空灵莫测的飘动,似乎只属于自己心底深处的梦境。它在天空飞扬,像是在诉说着一个神秘的咒语,一个宇宙的秘密,此刻的天与地,如同被某种不为人知的力量重新打开了,在陈默和lily的眼前,展现了一个全新的面貌。 lily拉了拉陈默的衣角,让他看眼前的湖面。湖面上极光的倒影,在水波上不停地变换荡漾,天地之间,如同盛开了一朵绮丽无比的巨大烟花,让人看得心醉神迷。 陈默和lily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陈默觉得这一刻的自己,瞬间变得如此渺小,而世界却又变得如此广阔,未知的命运,就像这眼前的极光一样不可捉摸,太多的情绪涌上了他的心头,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就是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只想把这一刻印在脑子里,所有的努力和坚持,似乎在这一刻都有了回报,就像lily说的那一句:“起码,你是在干你喜欢的事情。”也许,对他这一辈子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起码,你这辈子,看到了一次极光。”陈默对自己说道。 此刻湖边帐篷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纷纷出来,有的在拍照,有的在像陈默一样喃喃自语,而更多的人,只是像lily那样,看着眼前神奇而壮丽的景象,脸上,都是 幸福的表情。 陈默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lily拍打着他的帐篷,让他起床,他拉开帐篷的拉链探头往外看时,阳光已经是分外的刺眼了。 他在阳光中闭上眼睛,脑海中还是昨晚极光的样子,他睡意朦胧地问道:“几点了?” lily拍打着他的头说道:“已经快十点啦,咱们就是不吃午饭,也才能晚上到那个国家公园了,还不知道有没有地方住呢.” 陈默还是闭着眼睛,带着浓重的睡意说道:“幽鹤,那个国家叫做幽鹤。” lily笑着道:“管你什么鹤了,今天我得找个酒店洗澡,都被你忽悠了,快起来吧。” 陈默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收拾好东西,就和lily到了回到了营地中心。lily看着他一副一直都没睡醒的样子,说道:“今天我来开吧,你困得都已经像我们家那边的流浪猫了。” 陈默挠挠头,刚想反驳就被lily推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你先睡吧,醒了记得订酒店啊。” 陈默胡乱地点着头,摸索着安全带说道:“知道,要能洗澡的。”说着扣上安全带,就一歪头,又沉沉地睡过去了。 陈默再次醒来的时候,发觉“北京雪人”正停在路边,而自己的旁边,就是一个十分繁华的广场。他慢慢清醒过来,解开身上的安全带下了车,在车边刚刚伸展了一下已经发麻的胳膊腿,却看见lily正在一路小跑地回来了。 刚来到车边,lily就喘着气道:“这里只能停半小时,咱们的先走。” 陈默上了驾驶的位置,lily坐到他旁边,陈默一边发动车,一边问道:“你干什么去了?” “买吃的啊,”她翻着手里的袋子,汉堡的香味一下散发了出来,陈默突然觉得自己已经是饥肠辘辘了,“什么汉堡啊?”他笑着问道。 “肉的鱼的都有,你不知道,我一边开一边这个饿啊,想找个地方吃点东西,你还睡得跟个死猪似的。”lily不依不饶地抱怨道。 “我错了我错了,”陈默的认罪态度十分良好,“这里是哪儿啊?看着挺繁华的啊,来的时候怎么没见着啊?” “别提了,原先定的不知道为什么没了,我重新定的位置,导航就指的这条路。这是埃德蒙顿,好像是加拿大艾伯塔省的首府。” “我说,你给我留点嘿。”陈默看着lily狼吞虎咽的样子,一脸着急的表情。 “放心吧,有你的,吃的时候这么积极啊你。”lily笑道。 两个人找到一个公园旁边的免费停车场,陈默把车停下来,两个人大口地吃着汉堡,喝着可乐,竟都来不及顾上说话了。 等到吃饱喝足,lily对陈默道:“得赶紧定个酒店,洗澡吃饭,要不真是要跟野外露宿了。”陈默拿着一瓶可乐,正在使劲憋住一个要打上来的嗝,憋得是满脸通红,lily没看他,自顾自地在那里说道:“可不能再住在外面了。”说完之后,估计是想起了在约拿小溪,看见黑熊的事,还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她回头看见陈默的表情,奇怪地问道:“你怎么了?” 陈默好不容易憋下去了,喘着大气道:“喝得太急了,凉可乐扎嗓子。”说完,他拿过自己的背包,说道:“幽鹤附近应该客满了,估计咱们得找个motel过夜了,”他翻出顾野给的金卡,说道:“自己定来不及了,你照着上面的免费电话打,让他们帮你预订一个,就要幽鹤国家公园附近的。” lily看着陈默的样子,笑着接过卡说道:“还真是忘了,那你开车吧,按导航走就行,我打电话。” 他们出了埃德蒙顿,沿着2号高速公路一路疾驶,预订酒店的电话都没有给他们回音,lily过五分钟就看一眼手机,问陈默道:“是不是信号不好,这里收不到?” 陈默手指敲着方向盘,看看天色说道:“现在还早,等快到1号公路的时候,你再问一下,如果还没有,咱们就得找个motel碰碰运气了。” 就在他们还没有到1号公路的时候,lily的手机响了,正是预订的电话,说是距离幽鹤国家公园不远的一家motorinn,有两间空房,问是不是要预订,lily赶紧说好的,等到确认预订上以后,两个人心里的石头才算是落了地。 陈默和lily把“北京雪人”开进黄松旅馆的时候,已经是当地时间晚上八点多了。两个人都是疲惫不堪,一脸的倦容,两个人都没有顾上吃晚饭,就上了旅馆的二楼,各自休息了。 陈默进了房间之后,先好好洗了个澡,等他从浴室出来,发现自己的手机有两个未接电话,他看了一眼,是加拿大的号码。按照号码拨回去,他在电话那头,听到了庄羽的声音。 “陈默?”她问道。 “是我。”陈默在这边回答道。 停了一会儿,庄羽说道:“我,已经回到温哥华了,你们现在在哪里?” “幽鹤公园这边,明天就到温哥华。”陈默简短地道。 “5号公路,经常会堵车的。” “是吗?那我们就早点走。” “你们,要是到了,记得告诉我你的酒店,”她又停了一下,问道:“你,还好吧?” “我一切都好。”陈默也停了一下,然后问道:“你呢?你也一切都好?” “嗯。” “那好,我们,明天见?” “明天见。” 陈默挂断庄羽的电话,眼前不禁又浮现起大学时她的样子。那个瘦弱安静的女孩,是怎么成为自己钱包里那张一身红裙,自信张扬的女人?他清楚地知道,在刚才那段平淡的对话里,隔着太多的时间与距离,太多对过去美好时光的留恋,太多对不可知的未来的期望,他不由想起菲茨杰拉德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最后一句话:因此我们逆流而上,尽管那倒退的潮流,不断地把我们推向过去的岁月,我们仍将继续奋力向前。 陈默此刻已经毫无睡意,他慢慢翻着手机,找到自己躺在卡尔加里医院的病床上时,方秋笛给他发来的一封短信:“陈默,所有疾病的治愈,其实,都来自于你的内心。只要你有勇气去面对,你相信自己活着的意义,你过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就都是值得的。你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我,只要你不放弃,就没有人会放弃你。” 陈默放下手机,推开二楼的窗户,外面,是一片群星闪耀的星空,他知道,自己对很多需要解答的问题都没有答案,但他知道,“因此我要逆流而上,我仍将继续奋力向前。” 尽管陈默和lily从旅馆出来得很早,路上也很顺利,但是到了5号公路快到温哥华这段,还是堵车了,温哥华的堵车是彻底的堵车,纹丝不动,大家纷纷下车,健身遛狗,抽烟聊天,一派聚会的气氛,陈默在车边抽着烟,看着已经西斜的太阳,苦笑着对lily道:“庄羽昨天跟我说,5号公路这边经常堵车,可我也没见过这么一个堵法。” “呦,单线联系啦?”lily调侃着他道,“这回到了温哥华,你要怎么好好感谢人家一下啊?” “什么跟什么啊,”陈默哭笑不得地道:“这是两回事好嘛?” “怎么一个两回事?我倒是想听听。”lily把两肘支在“北京雪人”的机器盖子上,带着探究的目光看着对面的陈默,“反正现在没事,你说说。” 陈默想了想道:“就是一过去挺好的朋友,和你们一样,还没跟你们时间长呢。” lily一脸的鄙夷,不屑一顾地摇着头道:“你们男的就是得了便宜卖乖。什么样的朋友啊,你不知道我当时在卡尔加里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的声音都变成什么样了?她过去就不是那种容易一惊一乍的女的,现在应该更不是了,人家对你可不是一挺好的朋友就打发了,千里迢迢从加拿大去北京找你,知道你来了,还一直联系你,不就是想见你吗?” 陈默一脸的诧异,“我还纳闷你怎么有她的电话?周立松这小子跟你说的?”他问道。 “还用问,走之前他就打电话告诉我了,说什么让我看好你,别犯什么国际错误。”lily忍着笑说道。 “这个王八蛋,我就知道他嘴上没把门的,净胡说八道。”陈默咬牙切齿地道。 “对了,”陈默问lily道,“卡尔加里的事,你没跟顾野他们说吧?” “没,我想,如果你没和他们说,那还是等你想好了,自己告诉他们吧。” “还是说说你和庄羽的事情吧,嗯?怎么想的?”lily摆出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 的架势。 陈默抽着烟,想了想道:“我是这么想的,第一,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了,对吧?谁都不再是学校里的那个样子了,现在是什么样,彼此都不知道,第二,可能人家就是觉得过去我人不错,现在有事了帮一把,没别的意思,再说,人家那医药费我也得还上啊,还有啊,就是第三,我。。。,”陈默说到这里,突然打住了,他看了一眼lily,没有再说话。 lily看着他问道:“第三什么啊?” “没什么,一时想不起来了。“陈默闪烁其词地说道,又点了一根烟。 lily看着陈默,沉默了一会儿,微笑着道:“你也许说的有点道理,但是有时候,女人的想法,可往往不是按常理出牌的。” “要是真是能让人想明白,就不是你们女人了。”陈默也微笑道。 lily一瞪眼,刚要反驳什么,正好前面的堵着的车慢慢动了,陈默赶紧道:“走了走了,再不走,又是得晚上到了。” lily坐进驾驶室,说道:“这是我们在加拿大的最后一个城市了,我来开吧,”她拍拍方向盘,“‘北京雪人’,说起这个名字,还真有点舍不得它了,好不容易都开熟了。” “走吧,”陈默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陈默和lily开进温哥华市区的时候,已近黄昏,他们定的酒店,就在温哥华港口的旁边,他们开着车穿过市区,开进一条挂满了六色旗子的街,lily好奇地看着街道两旁的旗子,问陈默道:“他们这边是在过什么节日吗?怎么这么多的旗子?而且,在别的街上没看到过啊?” 陈默带着点坏笑说道:“因为你,开进了温哥华最著名的一条街,大卫街。” “啊,这条街怎么了?”lily问道。 “这是温哥华的同性恋一条街,人生七彩,他们独缺一色,所以,同性恋以六色旗作为他们的标志。” “哎呦,你懂的真多。”lily也坏笑着调侃他道,她看着两边的形形色色的人等,有些感慨地道:“这个世界,只要你能走出去,什么样的事情都能遇到。” 他们顺利地找到了酒店,因为是最后一程,lily让陈默定了两间能看海景的房子。推开大玻璃窗,就能看到港口一片片的白色风帆,还有一艘艘停泊在那里的游艇和客船。碧海蓝天之上,朵朵白云自由自在地在飘荡,大玻璃窗外的风景,如同一张明信片上的画面,不时掠过的白云,就像是这张明信片上漂浮不定的装饰物。 陈默拿起电话,拨通了庄羽的电话,庄羽接了,不过她那边的声音好像很嘈杂,似乎是在跟一帮朋友开着party,陈默告诉了她已经到了温哥华,还把酒店的名字和地址告诉了她,庄羽在电话那头,大声地说着她知道,说晚上她晚一点过去,就把电话挂了。 陈默打完电话,好像若有所失,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窗外的风景。这时一只海鸥匆匆地从窗外掠过,嘴里好像还叼着什么吃的,那滑翔的优美姿态让人叹为观止。他给lily的房间拨了一个电话,等她接了,问道:“有没有兴趣,吃一顿正宗的粤菜?” lily在电话那头笑了起了,“你是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是吧?” 陈默笑着道:“大堂等你。” 第76章 陈默和lily两个人,坐在一家叫做“saiwoo”的海鲜餐厅里,把想吃的中餐点了一个遍。lily笑着说他:“你这是要撑死谁啊?” 陈默十分享受地一口喝完了自己的那碗煲汤,然后满足地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就是撑死了,我也能自豪地说,我是被中餐撑死的,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lily笑笑,她看着餐厅里的人来人往,突然转过头问陈默道:“你还记得,我们刚到加拿大时,就是到多伦多的那两天,你是什么感觉吗?” 陈默像个饿死鬼一样地吃着碗里的煲仔饭,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道:“记得啊,现在想想,也就一个多月以前,可我感觉,就跟过了好几年似的。” “我们在多伦多第一顿正式的饭,从张然他姐家里出来,去的海港那边吃的龙虾,吃完了,餐馆还送了幸运饼,你还说在中国吃饭从来没有人给这个,偏偏他们说这是中国的习俗。” “是啊,”lily小口呷着汤,说道:“那时的感觉是新奇,觉得这边哪里都挺好玩的,后来,咱们一路上,还碰上了这么多有意思的事,好的坏的,甚至是不可思议的,而且,还遇见了那么多有意思的人。现在回想起来,一幕一幕的,就像是,看了一场我们自己演给自己的电影。” “我当初想来加拿大的想法,其实就是坐上来这里的飞机时,我也没有想太清楚,”陈默停下手里的筷子,慢慢喝了一口茶,接着道:“我现在终于想明白了,我当时,就是想借着找张然这个事情,想让自己好好想想,就算是我有这个病,我又应该,怎么继续自己的生活。” lily看着他,目光闪动着,好像要说什么,又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陈默看着她静静地道,“我确实想过,那一次在银行。” “那,现在呢?”lily问道。 “现在?”陈默的回答,更像是在自问自答,“我们这一路上,听着不同的人,讲述着他们生命中,不同的故事,有的,甚至我们还和他们一起经历过。这样一路开过来,慢慢地,我好像不像出发时那样了。那时我觉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惨的那个,我觉得老天爷不公平,为什么偏偏是我得了这该死的病,每天我都在问自己,究竟我的明天和未来,哪一个会先到?现在想想,这个世界上,被命运打击得比我更惨但是比我过得勇敢的人,居然会有这么多,那个金斯顿的比尔,腿都没有了,还要参加比赛。上学时,我最喜欢海明威的一句话:一个人可以被打倒,但是永远不能被征服。那段时间,我曾经怀疑过这句话,也怀疑过我自己,但是现在,我想是他们,教会了我如何重新面对:你可以,也必须接受这该死的命运,但是,绝对不能低头。” lily看着越说越激动的陈默,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一样,她短促地笑了一下,像是要冲淡这有些沉重的气氛似的说道:“这是,你今天准备给你编辑的稿子?” 两个人一起会心地笑了起来,陈默连连摇着头,叹着气笑说道:“就算我给了他,网站也未必能让我发。”说完,他看着lily道:“那,你呢,你想好了吗?” lily低下头,想了一下道:“其实,换做别的任何时候,我都不太可能,和你出来走这一趟加拿大。但是就是这么巧,我们都遇到自己生命中的低潮。我当时想的就是离开北京,只要不再去想那些没有答案的东西,我都可以,所以,我才给你打了电话,所以,我才有了那些让我终生难忘的经历,比如那次在监狱旅馆,那次银行抢劫,还有那个看极光的夜晚。那天晚上我想,要是看不到极光,是不是就预示着我和张译就走到头了?还好看见了,我看极光的时候,一直想着一句话:恋爱虽易,婚姻不易,且行且珍惜。” 陈默和lily两个人对看着笑了一下,似乎都有点对自己的真情流露不好意思,陈默拿起手中的酒杯,说道:“为且行且珍惜。” lily也举起酒杯,笑着道:“也为‘北京雪人’”。 “干杯。”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陈默和lily回到酒店,已经是快九点了,他告诉lily庄羽过会还要过来,lily说那就在大堂等她吧,我去换身衣服。 陈默回房间拿了一本书,就和lily到了大堂,大堂里没什么人,很安静。他翻着书,lily看着温哥华的旅行指南,陈默的书看得好像很是入神,一会儿翻得飞快,一会儿一页能看半天,lily在旁边看着他故作镇定,专心看书的表情,不禁暗自偷笑。 过了一会儿,lily去上洗手间,陈默靠在大堂的沙发上,看着村上春树的《1973年的弹子球》,刚看到双胞胎那一章,就听见一阵“笃笃”的脚步声匆匆地从自己身边经过,直奔酒店接待柜台,然后忽然慢了下来,脚步声清脆却有些犹豫,然后,重新又响亮了起来,那有节奏的“笃笃”声一直响着,声音越来越大,然后径直来到了自己的跟前。 陈默把目光从书页上移开,先是看见了一双黑色麂皮的高跟翻毛长筒靴,然后是一条姜黄色的针织长裙,裙子的下摆和袖口设计得很别致,然后是一件灰黑色的无袖裘皮长外衣,最后,是庄羽那张,陈默曾经很熟悉,而现在,正在熟悉的脸。 庄羽凝视着陈默,似乎想微笑一下,而陈默有些手忙脚乱地放下了手里的书,村上春树,弹子球,双胞胎,瞬间都已经到了九霄云外。他站了起来,因为穿了高跟鞋的缘故,庄羽显得只比陈默矮一点,陈默张口想说什么,又想着是不是要先按照欧美人的习惯拥抱一下,还是,握手?这些念头在他的脑海里一时间天旋地转,以至于他伸出的手差点变成环状,再加上一个正要不自然绽开的微笑。 正好从洗手间回来的lily看到了这一幕,及时地化解了他们俩的尴尬,她走到他们俩人身边,笑着道:“陈默,你这样子是还想行个吻手礼啊?人家刚到就想欺负人家?”说完,她很自然地拥抱了庄羽一下,看着她道:“看来这边的面包是不错啊,原先你可是太瘦了。” “你这是说我胖了呗。”庄羽笑着回答道。 两个人笑了起来。 这时恢复过来的陈默,也笑着对庄羽道:“按照这边的风俗,我是不是也应该和你拥抱一下啊?” 庄羽笑着伸出双手俯身过来,陈默轻轻拥抱住她,那一瞬间,如同有一股电流击中了他,庄羽温暖的身体和她身上女士香水的味道,像是在提醒着他,他拥抱着的,是错过的怎样一个从前。 拥抱的时候,庄羽轻轻拍了陈默的后心,然后把手放到的了他的肩膀。那手势有些微微的颤抖,似乎这个拥抱,它已经等了太久,又似乎要记住这一刻,所以才要用这样的方式,把它铭记在心。两个人拥抱的时间,似乎比lily的长了一点,lily轻轻咳了一下,到沙发那边去拿自己的旅行指南,这时陈默和庄羽,才慢慢分开。 “你们怎么样?来加拿大这一路都还顺利吗?”庄羽一边脱下自己的长外衣,一边坐到lily身边。 “这一路,还算是顺利吧。”lily笑着看了一眼陈默,回答道。 “对了,你们班的那个张然,后来找到了吗?” “没有,卡尔加里的那个不是,我们到最后,也没有他的消息。” “我也在这边托人打听了,咱们学校来这边的有一个同学会,卡尔加里的那个,就是这么打听到的,要是这个也不是,估计,他就是没跟别人联系了。”庄羽对lily道。 “我记得,要是没错的话,那个张然,是不是你大学时的男朋友?那时经常来宿舍找你那个?” lily笑着道:“对,是他,不过,我们大学时就分手了。这次是陈默想来加拿大找他,我正好也没什么事,就想着出来玩一趟也挺好,所以就跟着他出来了。” 庄羽把目光移向陈默,说道:“你们挺了不起的,能自驾横跨加拿大,我来这里这么长时间,都没敢尝试呢。”她的话是对lily说的,但是目光却是看着陈默的。 “嗯,是啊,我昨天看的里程表,已经快一万多公里了。”陈默说道。 lily看着陈默,脸上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她清清嗓子,说道:“是啊,刚才我们吃饭的时候还说,这一路上碰到了好多有意思的事,而且我们前两天还去看了极光,真的太美了,我还跟我男朋友说,等我下次再来,一定也要让他看看。” 庄羽把目光转回到lily脸上,笑着道:“那太好了,你们下次来一定要通知我,我让我卡尔加里的朋友帮你安排。” “那太麻烦你了。”lily道。 “没事的,大家都是同学,”庄羽问lily道:“你们在温哥华有什么安排?” “就是附近转转,我看介绍说这边有个景色不错的花园,好像是在一个叫维多利亚岛上。” “哦,你说的应该是布查特花园,确实很美,不过现在季节不太合适,已经是秋天了,花开得不多,等到四月,这边樱花都开了,那时那个花园才是真的好看呢。” “那你们在这边呆几天?”庄羽问道。 “呆个两三天,然后就直接从温哥华买机票回北京了。”lily说道,然后她转向陈默,说道:“你也说说有什么想看的地方,让庄羽帮你实现一下。” “对,看看我们的大作家,想看点什么不一样的?”庄羽含笑看着陈默道。 “我哪里是什么作家?”陈默自嘲地笑了一下,“就是混口饭吃罢了。” “对了,亦舒在温哥华,”庄羽好像一下想到了什么,对陈默道:“就是那个专门写言情的亦舒。” “是吗?”lily睁大了眼睛。 “你不是就看三毛吗?怎么还看亦舒?”陈默问她道。 “看亦舒怎么了?”庄羽抢白道,“那时候我们女生都看的啊,谁像你整天卡夫卡,马尔克斯,菲茨杰拉德的,一本比一本冷门。” lily笑着道:“就是,他有时候说话都颠三倒四的。”说完,她和庄羽一起看着陈默无可奈何的样子,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在这边,做什么?”lily问庄羽道。 “在一家投资公司,还算是干得自己的本行,你呢?” “我?我刚从一个公司里出来,还没想好做什么,回去再做打算。” “那你呢?”庄羽问陈默道。 陈默还没回答,就被lily抢先说道:“他现在是网络作家了,彻底不当会计了。” “真的啊,那你就算是美梦成真了?”庄羽笑着问陈默道。 “什么美梦啊,”沉默苦笑道:“都是恶梦,天天梦见写不出东西,被万恶的编辑催稿,要不就是写的东西用不了,被网站封杀。” “他都写了些什么?你们看过吗?”庄羽问lily道。 “看过一些,说的都是咱们大学时候的事情,有的还行,有的,”lily看了陈默一眼,笑着道:“催眠。” 庄羽听了lily的话,笑得仰起了头,陈默冲着lily做了一个愁眉苦脸的表情。两人看见,又一起笑了起来。 庄羽和lily,又聊起儿她们互相认识的同学的近况,陈默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现在的庄羽对他来说,既是熟悉的又是陌生的,他熟悉的是那些不自觉的小动作,拨开头发的食指,侧身倾听的样子,而让陈默感到陌生的,是那张开朗面容之下的笑容,那微笑里,有着一丝不肯言说的沧桑,一丝似乎无法安定的不安,他无法确认,刚才给他拥抱的那个人,会有着这样令他心碎的笑容。 三个人热切地聊着过去的时光,说着学校里某个人的轶事,说着谁的婚姻,说着别人的命运,陈默不禁想道:会不会有人,会在某一个时刻,也像着这样,说起自己的故事。说那个叫陈默的会计系的学生,他离婚了,辞职做了网络写手,后来得病了,现在不知道在干什么。他的命运,写在稿纸上,也不过就是那么短短的一行。 陈默正想到这里,忽然看见庄羽站了起来,她看了看手表,对他们俩说道:“今天聊得有点晚了,这样吧,后天是周末,我带你们去惠斯勒转转,怎么样?” 两个人点头同意。 “那好,我就先走了。”她对两个人挥挥手,就穿上长外衣向门口走去。 lily望着她的背影,有些感叹地道:“这庄羽,变化还真是挺大的啊。” 陈默说道:“我觉得她整得还是挺好看的。” lily斜了陈默一眼,说道:“你是真傻假傻啊,人家刚才是想问,咱俩什么关系?你说什么公里数啊,净扯些没用的。” “什么时候?我怎么没听她说啊?”陈默一脸懵懂。 “我和你一起自驾出来,她当然想问问是怎么回事了,幸亏我赶紧说清楚了,要是让她误会了,我罪过就大了。” “不会吧,”陈默还在那里琢磨,“不是你们女的想多了吧。” “你们男的都是些木头疙瘩!”lily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不跟你说了,事情我交待清楚了,至于你们俩未来会怎么样,可就是你们俩的事情了。” 陈默看了看她,又看着庄羽的背影消失的门口,慢慢说道:“未来的事情,又有谁能说清呢?” 第77章 陈默和lily两个人在吃早餐的时候,lily问起了陈默关于订机票的事情。 “咱们订哪一班回去?”lily翻着自己的手机查看着航班信息,问陈默道。 陈默想了想说道:“庄羽说是明天和咱们出去,那就后天?”说完笑了一下,对lily道:“有点想回北京了。” lily点点头,说道:“是啊,我也想我们家的狗了,一个多月没见着它了?” “是摩卡?”陈默问道。 lily没好气地冲着他嚷嚷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是焦糖,焦糖!” “嘿嘿,都是咖啡,都是咖啡。”陈默偷笑着道。 “嗯,昨天你是真的那么想的?真想和你男朋友一起再来看极光?我看你那样子,不像是单单为了证明我的清白吧?” lily就差把手里的叉子朝陈默扔过去了,“天底下居然还有你这样的人,好心好意成全你,还不领情!” “我领情行了吧?你这样子得注意素质啊,出来你可是代表中国人的啊。”陈默笑着看着人来人往的餐厅说道。 “你就是个故意捣蛋的。”lily压低声音笑着说道。 两个人出了酒店,朝着港口的方向走去。lily手里拿着旅游指南,对着经过的每一处建筑指指点点地说着,俨然是一个导游的样子。他们经过一个叫煤气镇的社区,据说这里是温哥华最早有人定居的地方,lily对那里的蒸汽时钟很是喜欢,拍了不少照片,也拉着陈默拍了好几张。他们经过加拿大广场时,lily拿着旅游指南说,那里的加拿大广场饭店很出名,想要进去看一眼,她的这种行为,被陈默斥之为就是收了黑钱的导游,想要强迫他这个游客在那里高消费。两个人一路说笑着到了港口,买了两杯咖啡,就在码头上找了一个长椅坐下,看着港口里,一艘艘的客船和游艇,在那里进进出出。 上午的阳光,把每一片白色的风帆和船体都照得分外耀眼,清风徐来,两个人无所事事地拿着咖啡,看着码头上的人来人往,他们这一路的行程里,好像很少有这么惬意闲暇的时光,lily喝着咖啡问陈默道:“你说,要是你,就在这里,这样悠闲过一辈子,你愿意吗?” 陈默想了想说道:“不愿意。” “为什么?”lily惊讶地问道,“你不一直就想过这样的日子吗?” “太悠闲了,”陈默把身子靠在长椅上,看着天上的白云,说道:“原先觉得这样地生活,就是一种奢求,现在有这么一个地方,居然真能让我美梦成真,又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 “缺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人生中再无波澜,好像有点不太甘心。” lily摇摇头,很是鄙夷地道:“你就是写小说写魔怔了,没波澜不行,波澜大了也不行,太难伺候了。我觉得这样挺好,每天早上出来遛遛狗,在港口坐坐,这边空气什么的都好,哎,你说,要是我移民这边怎么样?” “你说真的?”陈默拉下墨镜,看着lily道,“这里就是再好,我也没有在北京的感觉。” “北京哪里好了?雾霾,堵车,到处人山人海的。”lily道。 “我也说不出来,就是,比较自在吧。”陈默不太确定地说道。 “不过,人各有志,那你就移民吧,我努力写字,攒钱来看你,还有你那个什么摩卡焦糖的。”陈默笑着调侃道。 “我也就是想想,”lily也把身子看在长椅上,看着远处的白帆道:“也许,你说的也对,毕竟,是别人的国家,还是少了一份自在。” “对了,咱们是往回走,还是接着往前看看?您这个黑导游同志?要是就这么歇着我都想睡一觉了,难得今天不开车赶路。”陈默问lily道。 lily马上拿出旅游指南,翻到一页,清了清嗓子,用导游介绍景点一本正经的声音念道:“我们将继续前行,前往著名的尼亚加拉大瀑布,观赏?” 陈默一下呆住了,然后取笑她道:“果然是黑导游啊你,太狠了,你这是要我们重新走一圈是吗?” “错了错了,刚才夹错页了,”lily也不好意思地笑着道:“这两个挨着的。”她又翻了一页,“下一个是斯坦利公园。”她笑着说道。 斯坦利公园给陈默印象最深的,就是五彩斑斓的图腾柱和大片的绿色森林,两个人因为来这里一直开车,很少走这么长的路,都有些不太适应,沿着斯坦利公园的步行道走了一会儿,就来到一个可以看到海的山坡,找了一个长椅坐下来看风景。 “这次来,”陈默看着海天一色的远处,说道:“说起来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找到张然,也不知道,他在这里过得好不好?” “我一直有一个感觉,”lily拨弄着自己随手摘来的野花,静静地说道:“他是,不想让我们找到。” “你想啊,我们找他不容易,但是他找我们能有多难?我们的手机号他都知道,只要他想,拨个电话就行了。”lily说道。 “那是为什么啊?没道理啊?”陈默不理解地问道。 lily笑笑,说道:“这个世界,哪里有那么多应该或者不应该的道理,也许,他就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不想,再被过去打扰吧。” “真会这样吗?我们这么多年在一起,我们什么关系?他能说不联系就不联系了?”陈默依然无法释怀。 lily看着陈默道:“你找到张然,不也就是想问一句你过得好不好吗?还能怎么样?你这么想找到他,是因为他曾经是你过去生活中的一部分,你们生命中最好的那一段日子,是一起度过的。所以你真正想找到的,真正不舍的,是你和他在一起的那段过去。好好记住就可以了,找不找的到,可能真的不那么重要。” 陈默有些惊讶地看着lily,说道:“我从来没这么想过,也许,你是对的。” lily微微一笑,看着眼前广阔的天空和大海,轻声说道:“就让我们,记住最记忆中美好的那一部分吧,起码,我们还有美好的东西可以怀念。” 陈默和lily两人,下午去了维多利亚岛的布查特花园,一路上的风景和岛上维多利亚风格的建筑,让他们流连忘返,站在帝后饭店门前,听着英式马车有节奏的铃铛声,你会觉得那个正在颤颤巍巍走出来的英国老太,肯定叫伊利莎白,而那个气质高雅的黑衣男子,会不会就是“开膛手”杰克?走在小镇的街上,听着悦耳的英式英语,让人恍如回到了中世纪的英国。 布查特花园的秋景,更是别具一格。这里据说种植着一片日本枫树,现在已经如一片降落到人间的红云,把池塘四周点缀成一片人间仙境。各种不知名的色彩鲜艳的花朵,被摆放得错落有致,在草地的四处盛开着,精心修剪过的树木,在秋季的花园中,以轻盈或是苍翠的绿色,衬托着每一片浓烈的枫叶,花朵的香气和清冽的空气在空中混合着,更是让人心旷神怡。 回到酒店,陈默和lily两人都是胃口大开,又去旁边的唐人街,吃了一顿很是正宗的川菜,听着饭馆里一个川妹子正宗的乡音,陈默一时错觉,还以为自己已经回到了东直门的簋街。 当晚,两人订好了后天回北京的机票,看着机票预订单上的时间和地点,陈默好像才第一次感觉到,这一次也许是漫长,也许是短暂的旅行,就要结束了。 当庄羽把车停到酒店门口,正要打开车门走出来的时候,陈默隔着车窗看着她,忽然觉得,这个场景好像自己见过一样,她在玻璃窗的里面,自己在外面,她看着自己,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说。 庄羽走到陈默和lily身旁,笑着问道:“是不是等久了?” lily笑着回答道:“没有,我们刚出来。” “上车吧,我今天全天陪你们。”庄羽笑着道。她今天穿了一件厚厚的绿色帆布夹克,上面缝着一个“美丽的因纽特”的盾形徽章,里面穿的是一件白色的长t恤,黑色的牛仔裤,一顶黑色的棒球帽,黑色的长发塞进帽子里,低低地压着额头。 陈默看着她的衣服,不禁微微一笑,庄羽看他的样子,有些奇怪地问道:“怎么了?我穿得太随意了?” “你还是很喜欢,穿带字的衣服。”他指着她的徽章说道。 庄羽听了,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笑完,看着陈默说道:“这么多年了,你都是怎么记得的啊?” lily有些奇怪地道:“人家爱穿带字的衣服怎么啦?” “他曾经说过我,说我爱穿带字的衣服,是因为写东西遇到不认识的字时,可以当字典用,这是他和我一起写剧本时说的,都是污蔑我的话,陈默,你说这话是不是污蔑?”庄羽装作生气地说道。 lily也看着陈默说道:“你上学时,还说过这么损的话哪?” 陈默摇着头道:“哪里啊,那时就是随口那么一说的啊,我哪敢污蔑你啊,要是知道你今天带我们出去玩,打死我也不敢说了。” 庄羽笑着道:“我告诉你,你今天是沾了lily的光了,要是就你一个人,我才不带你呢。” 三个人说笑着上了庄羽的车,向着港口驶去。 lily上车以后,坐在庄羽的旁边,陈默坐在后排,lily问庄羽道:“庄羽,你那时那么有天赋,听陈默讲,又能写剧本,又能演戏的,你们那场戏我们都看了,真的挺好的。” “他还和你们说起过我啊?”庄羽好像很意外的样子。 “说起过啊,还说让我们都去看,只许叫好,只许拼命鼓掌。”lily回头看了一眼陈默。 “哈哈哈,”庄羽也笑了起来,“那是我第一次演戏,”说到这里,她在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陈默,语调忽然一转,变得平静而淡然,“也是我,最后一次演戏。” 陈默和lily都听出她声音里的变化,车厢里一下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陈默问道:“那你现在,还会写东西吗?” “我?早就不写了。有一段时间,我连电影都不怎么看了,那时刚大学毕业,就是想着谋生,能够在这个城市,有一个自己的立足之地。”庄羽淡淡地道。 “这边是温哥华最繁华的地区了,”庄羽指着窗外的港口区说道,“煤气镇,格兰维尔岛都在这儿附近,”她看了一眼lily道:“lily,你要是想买什么东西,衣服什么的,这边都是最新的。” “好啊,”一说到购物,女人两眼似乎就能放出和平时不一样的光来,lily兴高采烈地道。“不过,我们订的是明天的飞机,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她又有些担心地问道。 “那今天就早点回来,来得及的。”庄羽说道。 “这边你们都玩过了?”庄羽指着加拿大广场饭店那一边问着陈默他们。 “昨天上午来的,这个地方确实挺美的,城市里还有这么大的森林。”陈默回答道。 “你说的就是前面斯坦利公园里的森林,从那里开始,我们就要走99号公路,在很多旅游指南里,这条公路又叫做海天公路,是温哥华,也是加拿大最美的一条公路。” 庄羽的车疾驰过斯坦利公园,颜色鲜艳的图腾柱在绿树掩映下格外显眼。穿过森林,他们的眼前豁然开朗,一条横跨峡湾的大桥,蓦地耸立在他们的眼前,庄羽开车驶上大桥,远处的城市高楼林立,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对面青色的山峰,却是近在咫尺,桥下的水流鳞光闪闪,滔滔而去。 lily看着桥上的景色,说道:“真的很漂亮,尤其是在这桥上看,觉得景色更好。” “这座桥叫做狮门大桥,是连接温哥华市中心和北岸的,沿着这条路,你什么景色都能看到的。”庄羽对lily说道。 庄羽的黑色沃尔沃越野车,下了狮门大桥,沿着公路一路向北,公路的左边是,是明媚阳光下,连绵不断的青色群山,间或有一团团红色的枫叶,出现在大片的翠绿色之中,如同一个个小小的火苗,公路的右边,是朝霞中壮丽的峡湾景色,极目远眺,远处是高高的雪峰,缭绕的白云,他们迎着初升的太阳,听着山风呼啸,听着海浪拍岸,太阳的光线,把车里的一切都镀上一层金黄,他们就在这令人心驰神往的景色中,如同风一般地向前,向着太阳的方向驶去。 行到中途,庄羽把他们带到海天缆车那里,带着他们坐了一回缆车,从缆车上看海湾,看雪峰,看如镜的湖泊,真是海天美景,尽收眼底,lily一直兴奋地尖叫着,陈默有些惊悚地听着,心里暗想:不知道她的恐高症是不是真的治好了。 快到中午时分的时候,庄羽把车速降了下来,经一个村子时,她指一个石头搭成的人形标志道:“惠斯勒到了,这里是温哥华这边的滑雪圣地,还举办过奥运会,如果你们不想滑雪,可以坐观光缆车,这边的全是雪景,很好看的。” 他们坐上观光缆车,到了山顶,四周雪峰林立,深谷峭壁,无数的滑雪者在另一侧的各种赛道上纵身而下,疾驰如飞。 庄羽说道:“他们这边的人都喜欢滑雪,而且几乎人人都会,就像,咱们都会打乒乓球一样。” 陈默意味深长地笑着道:“这个比喻好,而且主语用的更好。” 庄羽咬着嘴唇,看着他笑道:“你还真是爱给我挑毛病啊,连主语都能挑出来。” 陈默笑笑没有说话,庄羽咬着嘴唇看着他,突然,也笑了。 他们从惠斯勒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庄羽和lily两个人在车上,一直商量着去格兰维尔岛买东西的事,陈默一直看着窗外海天公路的景色,完全没注意到庄羽进了温哥华市区,把lily放到购物街上后,没有回酒店,而是把车开向了港口。陈默用疑问的眼神看着一言不发,默默开车的庄羽。 “我有话要对你说。”庄羽目视着前方说道。 第78章 尾声 庄羽在港口附近把车停下,两个人先后下了车。庄羽站在车旁,一只手轻轻扶住车窗,安静地看着陈默。 温哥华秋日的夕阳,依旧十分耀眼,她迎着光,不自然地拨开面前的一缕头发,把脸侧向车的方向,陈默低下头,看到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是一个倔强的问号。 “明天,就要走了?”她有些明知故问地问道,说的时候,还扬了扬她的下巴,陈默觉得,她下巴,像她的影子一样倔强。 风,轻轻吹起,几丝凌乱的发丝,掠过她轮廓分明的脸庞,她伸出手,像是想要把发丝再次拨开,却又把手收了回去。 陈默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庄羽现在的样子,他突然有一点发慌,就像他们俩最后一次看电影,总是隐约有一种,要和命运摊牌的感觉。 庄羽也点点头。然后彼此看着对方手足无措的样子,默默地笑了。 “嗯,你先听我说,我要把我的故事告诉你,我一直,想要告诉你的。”庄羽说道。她的声音在陈默听来,像是照进她眼里的余晖中的一抹微光,温暖而轻柔。 “我来到加拿大之后,出过一次车祸,很严重的车祸。”庄羽轻声地说道,“我为此,去做了整容。其实我很希望,能以过去的样子和你见面,但是,我们的人生,总是事与愿违。” “在我出车祸的那一刻,当我鲜血淋漓地躺在车里,疼痛得已经失去知觉的时候,我想到的,是你。我脑海中的画面,是我们看完《喜剧之王》回来的那个晚上,在进门之前,我转过身,想要对你说话,但是宿管的女孩催着我进去,你冲我挥挥手,就走了。那是我们。在北京的最后一次见面。” “我一直很后悔我当时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出口,来到加拿大之后,我一直在想,如果当时我说出来了,我的人生,可能真的会是另外一种样子。” “我结过一次婚,但是很快我就离了,我觉得我好像只是在找一个影子。后来,我听说你也离婚了,我才借着同学会的机会,打听你的消息。当我说出你名字的那一刻,我才明白,在我心里,你一直都在,你从未远离。” “在我做康复的时候,我一直想着你让我做女主角时说的那一番话:‘生活如戏,从来没有什么绝对的公平与不公平,只是我们,也许我们这一生,这一辈子,只有这一次可以如此靠近我们的梦想,可能也只有一次这样的疯狂,可能只有这一次,让别人看见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我,如果有这样的机会,我也会紧张害怕,也会退缩,但我不想留下遗憾,我会说,我愿意。’” 然后,庄羽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她把头探进车里,用手在车里的按钮上,拨弄着什么,等她好像最终弄好了,她重新站在车门边,这时,从车里传来一阵音乐,陈默听着好像很熟悉,却又忘记了他在哪里听过,忘记了这首曲子的名字。 这首从车里飘出的曲子,温柔地回荡在温暖明亮的黄昏,庄羽和陈默互相看着,庄羽忽然开口道:“你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要为我们的故事写一个不一样的结尾?” 陈默点点头,“我记得。”他说道。 “那。。。,”庄羽低下头,欲言又止地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留下来?”她的眼神探索地看着陈默的脸。 “留下来?在这里?“陈默有些惊讶地问道。 “为什么,不可以呢?”庄羽轻声问道。 陈默想了想,把手放到汽车顶上,用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语气说道:“这地方是不错,不过,我就是一个靠写中国字为生的,在中国养活自己还凑合,到这里,我写给谁看啊?谁给我钱啊?” “那要是,在这边不用你工作呢?就写你喜欢的小说呢?”庄羽看着渐渐落下的夕阳,好像就是在无意识地问着他。 “呦,那敢情好,这辈子就想有这样的好事了,不过,我得先养活得起我自己吧?要不然,谁养我?你养我啊?”陈默笑了起来,没正经的样子,让庄羽似乎一下就回到了从前。 说完这句话,陈默的笑容一下僵住了,因为他刚刚听出来,庄羽放的这段音乐,就是那部《喜剧之王》的背景音乐,它的名字是,“我养你啊”。 庄羽在音乐声中注视着陈默,然后开玩笑一般地说道:“我养你啊。” 陈默和庄羽在音乐声中久久凝视着对方,两个人在温哥华的夕阳下,默默地站成了黄昏中,两道无言的剪影。 陈默和lily,在温哥华国际机场的赫兹租车办完还车手续后,他走到车旁边,拍了拍“北京雪人”的车前盖,颇有感叹地说道:“这次万里长征,全靠兄弟你了。” lily从车后座拿下那个雪人玩具,说道:“我把‘北京雪人’带回去,也算是留个纪念了。” lily收好“北京雪人”,和陈默两人一起拿起行李,向机场检票口走去。在路上,lily问道:“庄羽没说来送送咱们?” “没说。”陈默简短地说道。 lily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两人登上飞机后,lily翻着随身包里的东西,结果把旅行指南拿出来了,她看了看,说道:“这本书也算是陪了咱们一路了,给你做个纪念吧。”说着她把书递给了陈默。 陈默接过书,对lily说道:“说道纪念,这一次的旅行,值得纪念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lily听了他的话,对着他微微一笑,这时,机舱里传来了机长,通知飞机即将起飞的声音。 当机舱里的人们已经沉沉睡去的时候,陈默翻开了lily的旅行指南,他看着书上的每一条路线,就像是在看着他们的每一次旅程。这旅程,就像他们自己在生命走过的路,每一条,可能都充满遗憾,每一条,也都已经无法重来。 陈默想着,在翻开这些旅行指南和地图之前,在踏上这次遥远的旅程之前,他无从想象自己的这次旅行,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情,也不知道这一次的寻找,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就像我们的故事,被写进时光的日历,我们在日历中的那一天,确定了我们是谁,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会遇见谁,会有怎样的故事。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也无法确认自己是否做了对的事,他只能对自己说,他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陈默从书上抬起头,看见一个空姐从自己身边经过,他轻声叫住她,问道:“请问,我们现在是在那里? 空姐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轻声说道:“我们现在应该是在太平洋的上空飞行,大概,正在飞越日期变更线。” 陈默说道:“谢谢。”说完,他叫醒身边的lily,说道:“你不是要看太平洋上的日出吗?我们正在飞越日期变更线。” lily揉揉眼睛,打开旁边的舷窗,强烈而明亮的阳光,随着lily的动作直接倾泻进来,像是被大片泼洒进来的水,他们俩透过舷窗,向外面望去。 舷窗之外,是一片浩瀚的白色云海,气势磅礴,无边无际,而在这云海之上,是一个如此光明灿烂的太阳,让人无法直视,却又好像能直射心底。他们两人看着这太平洋的日出,就好像看到了,自己心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