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世闻风》 禁地 “季少主,求你去死吧。” “为了天下苍生。” “杀你一个,活天下人。” “功过相抵,你不算枉死。” “勾结阆风罪人,祸害天下苍生。” “要么赎罪,要么一起死。” “这是你欠天下人的。” “小风哥哥,,,” “风儿,回来。” “季风!” ,,, 碧水深幽的湖底,玄衣男子紧闭双眼,霎时间好像有无数声音从湖底向他涌来,有人义正言辞让他去死,有人声嘶力竭让他回来。 是谁在唤我? 湖底的水忽然开始震动,玄衣男子苍白死寂的脸色开始出现变化,眉头紧锁。 是谁在唤我? 忽然间那双在湖底映着微弱水光惊心动魄的眉眼睁开,眼底一片妖冶的红芒,从四面八方如水一样将他包裹的声音让他头疼欲裂。 眼前一片漆黑,许久后看得清是深蓝色,却依旧模糊不堪。 他意识混沌,完全无法辨别那些事属于谁的声音,到最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只剩一道清朗又悲伤的声音,不断唤着一个名字,从缓慢到急切,随后最后的声音也消失殆尽。 他只觉得随之自己就掉进了什么地方,身体在不断下沉,周围愈加黑暗冰冷,然后才像刚沉下去一般由蓝变黑到由黑变蓝,他慢慢感受到,身体在上浮。 他在一片水底。 周围慢慢聚过来许多灵,散布在身旁,使他得以看清,他被水压着包围着,勉强转动脖子,发觉自己正躺在一朵巨大的海棠花里,盛着他往水面上去。 平静的湖面霎时滚滚翻涌,猛然“哗”的一声,完整的湖面被破开,玄衣男子躺在金色的海棠花中破水而出。 与空气接触的瞬间,所有的混沌消失,男子的记忆尽数回笼,才明白过来方才脑子里那些呼喊全是在叫自己。 他就是季风。 所以他现在是活过来了? 那花盏随着立起来的人延展枝条,蔓延在碧波之上,一直到湖心的土地上。 季风睁开眼,眼瞳中古老又简单的符号散发着摄人的红色光芒,周遭的世界慢慢清晰。 季风缓缓抬腿踩着海棠花枝叶结起的桥走向湖心那棵巨大的红叶巨树,一路都是聚过来的灵,凑上前来,碰碰他的衣角,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玄衣男子懒洋洋抬手轻轻挥开它们,这群灵又跑到他后面,跟着他上岸了。 海棠花盏收了花叶枝桠,打了个旋飞到他手中,季风修长而苍白的手捏了捏流光透亮的海棠花灵石,挑了挑眉道:“这个怎么还在我这里?” 声音有些沙哑。 动作间,顶上那巨盖纷纷落下红色花瓣,兀自飘零,天空上只有一轮弦月,银光微微,但镜海却不暗,飘散的灵悬在近地面,放眼望去,青光莹莹,不见尽头。 季风环顾四周,再看看脚下踩的土地,明白过来。 “西境阆风灵域,原来如此。” 他早就死了,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何得以重生,但看看周围大概能猜个七七八八。 他所站之地在这片广阔的湖中央,红色的参天巨树乃若木神树,是西境阆风的守护神。 眼前的湖名镜海,是西境一切有灵之物的源泉,湖底蕴含着世人难以估量的力量,包括世人趋之若鹜的回天之术。 “回天之术,唔,,,” 季风胸口忽然泛起一阵锐利的疼痛,前生的记忆潮水一般涌向他,砸的他难以喘息。 季风捂着心脏靠着树干缓缓滑倒在地,脸色还泛着死人的苍白,毫无一丝重生之喜,反而有着让人心痛的绝望。 周遭的灵依旧围着他,水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堆上下跃动的灵拖着一把扇子递到他面前。 季风伸手拿起来,他看着眼前光华流转,通体青墨色的骨质折扇,心念百转,问:“多久了?” 他看着跃动的灵,又问:“我死了多久了?” 灵在他手上弹了弹,他喃喃道:“七年。” 星星点点的光铺满了镜海湖面,夜色变得明朗,也照清了玄衣男子的神色,他的面庞一如从前明明如月,湖光映衬下,朗目风逸,他神色微微凝滞,静默在生动的图画里。 细发散落,无端显出一分苍凉。 “七年了。” 他就像是睡了一觉,梦了一场,梦里是虚无,是空茫,醒来便是七年光景已过。 他凑近湖面,明镜映出他的脸,较之少年时,无甚变化,七年不长不短,他有一种在一夜间过完一生的感觉。 如果非要说岁月给人带来了什么,大概就是眉宇间那再难抚平的时间之哀。 他又退回去,最终拿起了那把扇子,发出苦涩的笑:“钦墨,老朋友,许久不见。” 他闭上眼,在心里制止了情绪的蔓延,不愿再想。 庄生台的预言终究成真了,他牺牲所有,抛弃所有,最后仍然换来了这个结局。 湖面微风吹过,拨开他额前的发丝,满满的拂上他的面颊。 从前他喜欢听风,世上最温柔的大概就是风,不论他是满身罪孽还是疯魔痴狂,风永远会温柔地将他裹紧怀抱。 而现在,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走吧。” 话落“唰”的一声甩开扇子一挥手,两只扇骨如脱缰的马,双双坠入湖中,交织着向前,冻结了所经过的湖面,季风摇着剩下七骨的钦墨踏上冰面,向湖岸走去。 他忽然想到,自己曾经总不肯打开扇子,合着扇子在胸口敲敲用它指这指那就完事,他总觉得摇扇子的样子老神在在的,况且一年四季都扇也有点傻,看看现在轻摇墨扇的自己,不由得无奈地笑笑,却也没收起来。 夜色里,湖面隔开天地,人和倒影双双立在其间,一同走向隔绝七年的人世间。 镜海所在之地为天垣西境阆风灵域,受若木神树和神湖镜海的滋润,这里一草一木皆有灵,堪称世间修道者的最佳修炼宝地。 但自古阴阳相伴善恶相生,这片灵域被一片至邪之地阻拦,即是季风此时离开阆风灵域一脚跨入的惘极境。 惘极境受中心神火台影响,有源源不断的邪气从地底冒出来,滋生了无数强大的妖魔鬼怪,修界众生再是如何眼红阆风灵域的宝藏和灵力,也没法踏进惘极境一步。 季风手握红色海棠状的若木之花,轻轻松松跨过惘极境,没有任何妖邪胆敢靠近。 这里他死之前来过,被世人逼得走投无路来这里为他们寻得镇压魔物之首赤乌凰的办法。 那时他还是一个灵脉阻塞的废物,单靠他一个人连惘极境最外层的结界都破不了,拿着被封印的若木之花在这里度过了生不如死的一个月。 如今再次走过,他心中一潭死水,没有半点痛苦,眼皮都懒得掀开。 季风走出惘极境来到了最近的一个镇子的客栈歇脚,刚走进客栈,季风顿了顿,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看了看周围没什么异样,便坐了下来。 小二见有人进来忙过去招呼:“客官来点儿什么?” 季风道:“最烈的酒来两壶。” “好勒,客官还要点别的什么吗?” 季风摇头,又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小二笑道:“这里是石尤村,挨着惘极境,邪气重,平时来的人不多。” 季风扬扬下巴指了指那边两桌围满了人,道:“这还不多?” 小二耐心的解释:“那些都是修道之人,来了好几天了,他们说是来除魔卫道的,您也知道这边挨着惘极境,常有妖怪出没,兴许是那里边又有什么妖邪跑出来了吧。” 小二一脸见怪不怪的样子,好像习惯了一样。 “惘极境结界不稳,你就不怕里面的东西?” 小二挥挥手豪言道:“不怕不怕,我们这儿的老板也是修道之人,修为可不低,有他坐镇,我们只管安心待客,而且客官我跟你说,我在这里这么多年,也从没见过那里边真有什么东西跑出来的。” 季风若有所思点点头道:“知道了,你去吧。” “好勒,马上给您上我们这儿最好的酒。” 小二打个弯拐进酒仓,不一会端了两壶酒脚步轻盈地送来:“客官,这就是咱们店最好的酒,叫阆风酒。” “哦?阆风?”季风斟了一杯放在鼻尖嗅了嗅,酒是好酒,只是他挺惊讶这个名字。 小二解释道:“这酒是我们老板自己酿的,他说这里靠近阆风灵域,那便就叫阆风酒。” 季风心道,这个老板是个厉害的人,嘴上道:“那怎么不叫惘极境?” 惘极境可离这儿更近,就在旁边挨着十里都不到。 小二挠了挠头讪讪笑道:“可能是老板觉得惘极境不好听吧。” 小二兀自退下,季风喝了两口就听隔壁两桌修士说话声音越来越大。 坐上方一方脸修士道:“这酒是好酒,可惜了怎么叫阆风这个名字。” 旁边人跟着附和:“就是,阆风是哪里,罪恶之地,阆风人全是罪人,二十年间,两次把天垣祸害的鸡犬不宁,民不聊生,但凡跟阆风沾边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亏得从前修界将他们尊奉为神域,囚禁赤乌凰,镇压惘极境,也算是为苍生做了好事的,可到底是凡人,被世人追捧,还占据着天赋神域,天材地宝俯拾皆是,就越发狂妄自大,这不,终于把自己作死了吧,他们阆风术法修界无能匹敌,那又怎么样,老天都不肯帮他们,这才过去多少年,阆风已经彻底覆灭了。” 有人纠正道:“那还不算彻底覆灭,不还有一个阆风少君吗,只要他还在,万一哪天东山再起,咱们修界可不是有得遭殃。” 有人狠狠的吐了口唾沫道:“阆风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跟阴沟里的臭虫一样,杀也杀不尽,一旦放归,不知道哪天又会带着更恶心的东西回来。” 忽然“哗啦”一声脆响,众人齐齐看向声音来源处,只见一黑衣男子沉着脸,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手中握着的杯子被他捏碎,落了一桌子碎片。 众人看他的样子一时间判断不出来路,不高不低甩下一句“有病吧”又转头继续说话。 “咱们这次可不就是来报仇斩草除根的么,听说当年时风门少主季风一刀扎进自己的心脏,用自己的命换的若木之花封印解除,才拦下了阆风少君,否则整个天垣都会被血洗。自那之后,阆风少君就销声匿迹了,有人说见过他进了惘极境。” 闻言季风心中一沉,果然。 有人冷哼一声:“他们本就是一伙的,我听人说那个季少主跟阆风少君关系可不一般,季风哪里是为了天下苍生,不过是眼见阆风少君被赤乌凰反噬快要入魔了,才不得以那么做的,你忘了当时赤乌凰就是被季风放走的?” “真是修界败类,与阆风余孽同流合污,可惜了时风门百年基业,全都断送在他们这一辈手中。” 忽然后面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嗤笑,坐在上方那个修士眼神不悦地看向季风,道:“你笑什么,难道我们说的不对?” 季风勾了勾嘴角,诚恳道:“说的太对了。” 众人面面相觑,问:“你是何人?” 季风安坐饮酒,头也不抬道:“我么,无名小卒一个,姓季,单名一个风字。” 修士碎碎念:“姓季,单名风。”念罢恍然大悟:“季风!他是季风!” 另一个又说:“同名同姓吧,怎么现在还有人叫季风。” 季风轻笑:“诸位可能误会了,在下是时风门的季风。” 众人一阵惊恐,“你,你不是死了吗?” “是啊,七年前我亲眼看到你自尽而亡的。” 季风哂笑:“没见过死而复生啊。” 众人一噎,随即为首的修士肃然提剑道:“既然没死,那便受我一剑!” 话落修士提剑就砍过来,吓季风一跳,没来得及闪,眼疾手快的对准剑刃一弹,瞬间碎成齑粉,修士整个人都被弹飞出去,砸在后面几张桌子上,裂成两半。 季风扬了扬眉,做出一脸惊讶状:“不好意思啊,没控制住力道。”死之前整个修界都知道他是个全身灵脉阻塞的修道废物,如今他刚复活,虽然知道自己的灵脉问题已经解决,多年来在神湖镜海沉睡让他修为大大提升,只是一时对自己力量还不是很能自如运用。 “你,,,你不是个废物吗?你到底是谁?” 季风抖开扇子摇了摇,悠悠道:“七年还不许人有长进么。” “九骨钦墨?”修士看着季风手中的骨扇缩了缩,硬着头皮道:“今日我们来惘极境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姑且不跟你计较,下次见面,定要与你一算旧账,走!” 修士带着一众人愤愤离开,客栈终于清静了,季风又坐下继续喝酒,他这具身体泡在水里太久,久到现在他都觉得这具身体不是他的,便不停的给自己灌最烈的酒,烫过喉咙,浇进胃里,灼烧身体。 小二颠颠跑出来,看到一片狼藉,垂了垂肩悻悻道:“哎呀,老板又该敲我的头了。” 季风觉得有趣,道:“坏了两张桌子,洒了三壶酒,碎了八个花瓶,你们老板就只是敲敲你的头?” 小二跳前跳后收拾残局,一边回道:“是啊,我们老板虽然看着很凶,老是骂我,敲我的头,其实还是很好的。” “,,,”这替老板维护得似乎有点苍白。 “你老板在吗?”季风问。 小二抬头:“公子想见我们老板吗?他去上坟了,很快就回来。” “上坟?” 小二点头:“嗯,老板是这个村的人,二十多年前这个村被妖怪袭击了,村里人都死了,只有老板一个人活了下来。” 季风眼神凝了凝,想起一个人,这时侧门被打开了,一个眉目隽秀,五官柔软得有点像女人的男人走了进来。 “童乐,叫厨子给我炒盘菜,坟地坐了一上午,饿死了。” “好的老板。”童乐得了令一溜烟儿跑去厨房了,男人走进来看到满地狼藉,秀美紧锁,怒喊道:“童乐,你又干了什么蠢事,非得给我把店拆了么,我才走多久,,,” 男人正要暴走忽然瞥到边上饮酒的季风,话音全卡在了喉咙,眼中藏不住的诧异,随即慢慢变得复杂。 再见故人,季风淡淡的眼神中多了一丝笑意,举杯冲男人道:“坐下喝一杯?” 鬼节 男人迷瞪瞪走过来坐下,季风倒了杯酒递过去,道:“原来你在这里,好久不见,洛商。” 洛商看着晃动的酒水,表情失了方才那般跳脱,平静如水:“你没死。” 季风轻笑:“死了啊。” 洛商抬眼看他,满眼写着你逗我呢。 “又活过来了而已。” 安静了一会,季风重新看了一遍客栈,道:“你开的店?” “嗯。” 季风缓缓吐了口气,道:“你还是在恨我们吗?” 否则为什么躲在这里这么多年不肯回临夏,不肯见他们,直到他死。 洛商顿了顿,眼里看不出悲喜:“不是,只是,我的家,在这里。” 季风点头。 “这些年,,,”两人同时说道,洛商闭了闭嘴示意他说,季风道:“这些年你可有回去过?” 洛商看了看窗外,无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不恨你,不恨风银,更不会恨姐姐,我回去看过了,姐姐已经成亲了,和如是师兄,人都好好的。” “嗯。”季风一点不意外,如果没有那些事,一切本该都会更好的。 良久洛商好看的眉毛动了动,问:“你不问问他吗?” 季风眼睫垂了垂,沉默许久问:“你记得庄生台吗?” 洛商顿了顿,随即点头:“嗯,从前我们一起进入了庄生台,看见了未来的样子,可你从没说过你看到了什么。” 季风吞了一口酒,放下酒杯,道:“庄生台预言最坏的结果,我看到我死了,他回到阆风,动用禁术,强行将自己献祭给镜海,让我死而复生。” 洛商睁大了眼看着季风,季风继续道:“后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想改变命运,可最后还是亲手促成了这个结果,现在我活过来了,一切,都成了徒劳。” 洛商看着对面对面季风心如死灰的眼神,道:“你是说你这次能活过来,是他以命换命?” 季风自嘲一笑:“嗯。” 洛商声音变高了些:“可他没死啊。” 话落季风猛然抬头,眼里什么东西复燃了:“你说什么?” 洛商道:“我说风银没有死。” 一字一句,像是十分晦涩的话语,季风花了好半天才彻底理解,抓起洛商的手腕迫切道:“他在哪里?” 洛商手腕被他抓的发红,挣了挣,指着外边道:“刚才离开的那群修士你看到了吗,他们就是来找风银的。” “什么意思?当年我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洛商吸了口气,抬手把季风抓住他手腕的手放下,拿过酒壶倒了两杯,推给季风后兀自饮了一杯,他还是不太会喝酒,呛得秀美紧蹙。 “当年你一剑扎进自己的心脉解封了天锁,整个大地都开始颤动,所有受赤乌凰煽动的妖邪被天锁压制,师,,,风银也清醒了过来,看到的就是你已经被耗尽生命的画面,他抱着你的尸体谁也不让靠近,也没有谁敢靠近,可小叔叔一定要将你带走,随后他们打了一架,两败俱伤,最后还是顾江玙强行将风银带回了雪苍山。” 季风捏着杯子的指尖轻颤:“后来呢?” 洛商抿了抿唇,转头看向窗外:“后来,不知过了多久风银又再次出现在天垣,他找到了顾江屿,得知你被小叔叔沉在了镜海,便径自闯进了惘极境,冲破一道又一道结界,可你知道,惘极境的结界十分强悍,没有若木之花是进不去的,他被挡在最后一层结界再也进不去,便去了神火台,很久很久才出来一次,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洛商看到季风的样子根本没敢往细了说,可饶是这样匆匆讲过,听的人依旧能知道其中意味着什么。 每闯一道结界都会被反噬,惘极境乃至邪之地,人在里面待久了会邪气入体,普通人过不了多久直接暴毙,修道者也会变得不人不魔,七年了,一个人在惘极境待了七年,会变成什么样子,季风想都不敢再想。 洛商:“风银本是阆风的下一任族长,天命不凡,即便是阆风没落了,修界依旧十分忌惮,尤其是那时候的风银,你知道的,他什么都没了,所有人都背叛他,逼得他一念入魔,整个修界再容不得他,虽然最后暂时被你拉了回来,可你走后,何尝不是对他的又一次打击,自那之后他便更加疯魔,常年待在那至邪之地惘极境,所有人都在害怕他哪天回卷土重来,找整个修界复仇。” 季风几乎是被抽走了血液,说不出话来,胸口艰难不稳的起伏。洛商继续道:“那些修士知道他大概每隔一年会出来一次,便在这里守着他,要趁他彻底入魔前将他除掉,现在应该又是去找他了。” 话落季风猛地起身追出去,洛商脸色一沉站起来叫住他:“季风!” 季风停下脚步,听后面人道:“当年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吗?你已经死过一次了,还没死心么?” 七年前留下的一堆子烂账,扯不清的两厢亏欠,让他知道要劝季风放下是不可能的,但到底还是觉得够了,代价都太大了,他会躲在这偏远的村子里虽然也是对当年的事无法释怀,可季风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啊,为情之一字,何以至此。 洛商话落直直盯着季风背影,好半晌季风才道:“死心?洛商,你亲眼看着他这些年怎么过来的,你怎么能让我死心?我怎么死心,凭什么死心,再活几次,我一样如此。” 洛商握紧拳头,咬牙道:“不知悔改。” 季风转头看着他,轻轻一笑,这一笑让洛商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顽劣又执着的少年,“我情愿。” 季风追踪着那群修士的气息一路跟到他不久前才出来的惘极境外围,毒瘴之气笼罩,周遭森冷,连树木都长着怪形,风一动,一切都显得压抑又诡谲。 那群修士不敢进去,站在外面严阵以待,季风就在身后不远处看着,许久,烟瘴深处缓缓走出来一个白衣身影,远远地看不清,但季风能直接感觉到那个人身上无法忽视的邪气。 修士的剑纷纷拔高一寸,将白衣男子团团围住,厉声道:“魔头,别以为你躲在惘极境我们就抓不到你,你杀了那么多人,就想这么轻易的逃脱制裁吗?” “就是,你非但不知悔改,还跑到惘极境来修炼邪术,大肆破坏结界,扰得天垣人心惶惶,你安的什么心?修界若不除你,难平众愤,有愧天道!” “我等在这守你很久了,今日你定然跑不掉!” 修士气势汹汹地问罪,白衣男子如若未闻,信然往前走,修士一时也不敢上前。 白衣男子敛动眼睫,薄唇动了动,声音低沉道:“走吧,我不想杀你们。” 季风渐渐看清里面那个人,浑身血液凝固,僵在了原地,来人一袭白衣若雪,惊世脱俗容貌,碧蓝色眼眸,浑身散发着一股阴郁的邪气,那双能将人溺死在其中的幽邃眼眸也尽是阴鸷。 最让季风震惊的是那人的头发,银丝若雪,披散在肩背上。 众修士大怒:“竟敢如此嚣张,结阵。” 几个修士有备而来,纷纷围着白衣男子摆好阵势起阵,霎时狂风骤起,烟瘴搅动,一股强大的力量渐渐将白衣男子包围,压迫在头顶虽是都要落下将人压得粉碎。 “落。”修士大喊,握剑的手纷纷挥下,那股巨大的力量垂直落下,木石俱碎。 白衣男子面不改色,轻轻抬手,连剑都不曾拔.出,便破了修士的阵,一声巨响,所有人被振飞出去,砸在树上石头上,闷出一口血。 “滚。”男子淡淡启唇,语气让人森森一寒。 落在白衣男子身后的修士恨恨咬牙,趁人没发现他,猛地站起来捡起剑就对着白衣男子砍去,白衣男子眼眸森寒,冷冷地垂眼看向侧后方,正待动手,忽然几道金色藤蔓拔地而起,猛蛇之势将那人卷起抛进了毒瘴中。 季风低沉的声音远远传来:“没听见吗?” 周围的修士没工夫管被扔进毒瘴区的同伴,警惕地看向声源处,“季风,你竟然跟过来了?” 修士转头对旁边人道:“这下怎么办,他们是一伙的,这个季风修为大增,两个人打不过。” 季风嗤笑,说得就像你们一个人打得过似的。 修士咬牙权衡,随即指着季风道:“今日就先放过你们,但今日我等放话在这里,下次我等定会集结修界所有正道之士,将你们一并除去,撤。”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修士狼狈的卷着剑跑了,而那个白衣男子从看到金色藤蔓起就怔在原地,眼眸中的阴鸷和戾气被另一种更加难以言喻的情绪替代。 季风向他走进,跨过烟雾,如同跨过七年滚滚红尘,他才慢慢看清那个人,那个他本以为已经死了的人,此时正活生生站在他面前,却一切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洵舟。”他从前的洵舟冰霜般的脸满是俗世人间不曾有的清绝,却又在眼睛里囊括了从污浊尘世中脱胎而出的温柔,而面前的人,用他依旧摄魂夺魄的脸写满阴鸷和冷漠,一双和镜海一般碧蓝色的眼睛也只剩心灰意冷,从前柔软的青丝也变成了如今的银发满际。 风银僵在原地,仿佛浑身的血液都被抽走,眼前这个人,他不敢向前靠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更不敢上前惊走了这抹飘来他梦中的魂灵。 季风慢慢靠近,站在风银面前,让他能看清自己,又唤了声:“洵舟,我回来了。” 风银不敢出声,不敢呼吸,怕吹散了眼前脆薄如纸的梦。 季风凝望着那双深幽的碧波湖水,在他眼里比镜海还要耀眼,他抬手轻轻滑过垂落在风银额前的发丝,轻笑着开玩笑:“我死的这几年,竟然一点没长,倒让你高我一截了,这可如何是好。” 不知是哪个字,竟同时点燃了两人多年来死灰般的残心,一时动容,再也不能安生。 季风的手短暂而又轻微的触到了风银的脸颊,真实的触感让风银一颤,“你,是季风?” 沙哑的声音落在季风耳朵里砸得他心里抽疼,他笑笑:“不是我,世间谁还唤你洵舟?” 是啊,没人再唤他洵舟了,七年不曾有人这样叫他,风银眼眶发红,紧紧握着剑指节发白。 “真的是季风?”风银痴痴的看着眼前被蒙在迷雾中的男人,口中喃喃自说自话。 “嗯,是我。”季风心抽疼,话音轻柔到骨子里:“你怎么,变了个样?” 季风注意到风银手上的动作,仍然抬手轻轻拂过风银银色的发丝,虽不知为何风银会变成这样,但总归和自己脱不了关系。 “是我当初自私了。” 全然不顾及你的感受。 季风抬手轻轻捧起风银的脸,仰头将他眼角欲滴的泪水吻去,从他泪水中只尝到苦涩,他想,这苦涩,不及洵舟这些年的万一,他自己死了倒一了百了,万念俱空,留下的风银该是怎么过来的,他一点都不敢想。 “恨我吗?”季风轻轻放开他。 风银怔在原地,良久才吐出一个字:“恨。” 若你将一个人所拥有的尽数毁灭,还带走了所有希望,又怎么奢求别人以德报怨。 季风弯了弯眼睛,轻笑:“任你处置。” 风银视线始终落在季风眼睛里,后退两步,将手中的剑扔在地上,抬手升起一道术法,周遭的风霎时间化为利刃握在风银手中,缓缓抬手指向季风心脏位置。 季风张开双臂,缓缓闭上了眼,对面那人的模样依旧在他眼前,剥去坚硬的外壳和经年的苦涩,他好像看到了曾经那个忽然闯入他生命里的白衣清影。 --- 七年前,南方临夏城,夏水河上,一架轻舟悠哉地浮荡在暮色中,河面上,浩浩汤汤排着长龙的河灯俨然如红色精灵,活泼又虔诚的为夜河行舟之人护航。 “小公子,临夏城就在前边儿了,今日是七月十五农历鬼节,南方属这临夏城内最为热闹繁华,人人皆戴恶鬼面具,二里河道放满河灯,指引亡魂归来,人鬼共度七月半。想必你也是慕名而来吧?” 蓬舟上船夫摇着桨,避开越来越多的河灯,问向船头的少年。 船头一少年头枕着手臂,翘起的二郎腿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动,闻声便坐了起来。 少年一袭黑衣极为修身,即便是坐着也忽视不了他笔挺的脊背线条和修长的双腿,一双剑眉下的桃花眼在河灯与月色的映衬下熠熠生辉。黑绳结发随意的扎在脑后,端的是一派朗目风逸。 他抽掉嘴里吹不出调子的竹叶,深邃的眼看遥遥地看向河岸某处。 只一眼,少年便收回目光,转而露出一个清朗夺目的笑:“老伯你又猜错了,我是临夏本地人,今天是游玩回家,非是为鬼节而来,按约定,你可要给我打对折。” 原来这少年上船后与船夫打赌,若说中他三件事,就付三倍船费,两件两倍,全错就打对折,船夫倒是爽快,觉得挺有意思,便同意了。 路途中,那船夫看他翩翩衣冠,气质不俗,虽未佩剑,却腰着上乘养灵玉,他在这夏水河行舟渡人十多年,见过不少修界能人异士,想必是哪个门派的公子,想了想又觉得显而易见,于是说:“小公子一定修为上佳。” 少年闻之笑道:“不对,我资质奇差,早放弃修行了。” 船夫尤道一声可惜,那少年却满不在乎的晃荡着腰间的银锁,发出玲玲轻响。 船夫继续猜:“小公子腰间佩驱邪银锁,想必是父母送的?” 这就有作弊之嫌了,这不论是修行世家还是普通百姓,都有给小孩子配驱邪银锁的习俗,可以驱赶邪祟,自然也多是家人父母给佩的。 那少年又笑道:“不对,家中父母早亡。这银锁是我小叔叔给的。” 看那少年笑容依旧,清浅却认真,老伯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好认真想猜第三件事。最后,仍是猜错。 船夫调整方向,在一座桥边靠岸,少年摸出身上仅剩的几个钱,给了船夫,刚好够船费。嘴边挂着笑往临夏城里走去。 临夏城是南方大城,四方商旅众多,寻常日子便已十分热闹,加之今日七月十五,农历鬼节,街道早已是熙熙攘攘,人声不绝。 放眼四顾,来往人戴着各色各样狰狞的面具,还有人觉得只戴面具不够,仿起那话本里血淋淋的样,认真的扮起小妖小鬼来,时不时举着爪子凑人跟前吓人一跳,惹一阵嬉笑怒骂又跑开,一派热闹景象。 少年被人群携带着往里走,忽然偏过头,睨了眼身后方向,一个黑梭梭的影子立马隐入了人群里。 少年无声地叹了口气:“真有耐心啊。” 他船行一路,那影子便跟了一路,他心下想,自己已经出去游荡快半年了,连个打劫的都没遇到过,为何这几日会被无面鬼盯上? 无面鬼非人非鬼,乃是一种人为练就的影子,自身没什么攻击力,只能做一些探查信息的工作,在天垣修界不足为奇,凡是有些实力的大门大派,都可练就,因没有脸所以叫做无面鬼,虽是不足为惧却也实在烦人,他能到人难以到达的地方,跟你到天涯海角都不是问题。 顷刻间少年脑内过了一遍往时今日,还是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并且身无分文。 心道有什么好觊觎的,都到临夏城了,爱跟跟呗! 便将之抛诸脑后,悠哉悠哉的逛鬼节。 既然是中元节,那就顺手买个面具吧,少年心里想着,在拥攘的街道中挑挑选选一阵子,目光终于停在一个摊位。 “哟,在这儿呢。”少年两手拍在一个面具摊位上,摊主是一个目露精光的青年。 “我说老包,这临夏有你不卖的东西吗?” 那叫老包的青年笑嘻嘻道:“哟,这不是时风门小公子季风吗,你小子真滚回来了,哎呀生活不易,自然是什么好卖卖什么咯,我跟你说,别看我摆摊儿做些零碎小生意,你包哥那在临夏人送外号包百货,什么金块玉石,辟邪灵器,祖传丸散,秘制膏丹,哥什么都能搞到。” 老包眉飞色舞的自卖自夸,季风习以为常的头也不抬,任他胡天海地的吹嘘,眼睛落在摊上形色各异的面具上,挑挑拣拣道: “可胡吹吧你,我看看,你这面具有何独特之处?” 老包拍了拍胸脯:“我这儿的面具,独特之处就在于,,,在临夏绝对找不到重样儿的,怎么样,老季,来一个?” 季风嗤笑,指了指来往的人群道:“你往街上看看,哪个是重样儿的,没什么特别的我去别处看看啊?” 季风作势要走,老包赶忙拉住。 “唉,你怎么那么不讲义气啊,让兄弟我宰一宰不成吗?” 街上像老包这样的面具小商贩不计其数,但在临夏城,老包算是十分活跃,混得开的,季风打小就认识他,有时两人搞到什么新奇的东西还能一起琢磨一阵子,然后再吹嘘抬价卖出去,两人五五分利,倒不是季风缺钱,只觉得好玩儿,有时还会心甘情愿让老包宰。 闻言季风失笑,摊摊手道:“不巧,今日身无分文。” 老包摸着下巴打量了一眼季风全身上下,抿着嘴,不知道又在打什么注意。 这人哪次不是山穷水尽了才肯回来一趟,银子看来是真的没有了,不过还有别的嘛。 季风往摊位旁的椅子上一坐,换个话头:“老包,我不在这段时间,临夏可有什么新鲜事?” “新鲜事嘛,倒没有,不过临夏这几天来了很多人。” 季风挑挑眉,不以为然:“临夏繁华,单鬼节就能吸引很多外来人参加,更何况霁月楼三年一度的飞花会就在鬼节这段日子举行,每次都有很多修界名士慕名而来,这有什么稀奇的。” 老包晃晃手指凑过去,煞有介事道:“不一样,虽说我不是你们修道一路的,但好歹我也混迹江湖这么多年,见的多了,我能感觉出来,这些人,鬼鬼祟祟的,别有目的。” “哦?”季风若有所思 “那这几天可有什么动作?” 老包一挥手:“这我哪知道,我就是个商人,不管是谁,能宰他一笔更重要,怎么样,你买个面具挡一挡,万一他们是冲你来的,破财消灾,唉,我这里有开过光的,,,” 说道老包从小摊下面摸出了一堆新的面具。 季风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还真是张口就来,这就开过光了,我有什么好怕的,你图我的钱,他们图我什么?” 老包也不急,没有他敲不来的银子 “嘿,我可告诉你,前几天我就听到花季少女们说你今天回来,商量着堵你呢,哎哟这会儿该在哪条街了?” 如老包所料,季风听到“花季少女”四个字登时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临夏城民风开放,爱美之风盛行,城内专设皎玉榜,给临夏俊男俊女排名,榜中设十五个名额,他季家的人虽只有几人在榜,但含金量极高,分走了整张榜单的风头。 季风就在那榜中第二,城中各家姑娘们十分疯狂,丝毫不掩饰其迷恋,有旁观者惊其狂热,送其“花季少女”四个字,意为花痴季家人的少女,本是调侃,不料姑娘们欣然受之,从此以“花季少女”之名行走临夏。 季风自小就深受其“迫害”,被如此这般搓圆捏扁,个中酸涩,如鱼饮水。 不知是谁得知今日季风游玩归来,消息早就传遍了花季少女内部,正商量着来个盛大的欢迎仪式。 他一走半年,浪得忘记了这茬,季风随便扫到一个面具就要拿起来,被老包一把按住,并伸出另一只手搓了搓。 季风大惊:“干什么?这种紧要关头你的兄弟义气呢?” “嘿嘿,义气是什么,又不能当饭吃,我还要娶媳妇儿呢,你要再拖,我不介意你把姑娘们引来,说不定能成就你哥我一段缘呢!”老包十分理所应当就不放手。 季风控诉反抗:“你趁火打劫!” 老包据理力争: “什么打劫,我又没抬价。” 季风哪里还有钱,遂摸出一样东西扔过去:“我只有这个,拿去。” 常年倒卖稀奇玩意儿的老包一眼就看出这是什么,寻常方向仪只指示南北,而这算是一种灵器,只需灌入一点儿灵力便可按心中所想指示位置。 季风是个路痴,闲来无事专门为自己量身定做,给它取名百道行,市面少有这种东西。 老包达到目的满意的点头:“这也不错,应该能卖不少钱,哈哈,面具你随便挑啊。” 老包松开手,季风随手挑了个恶鬼面具带上,就听见一阵莺歌燕啼般的声音。 身后不远处,一群花季少女花团锦簇着往这边靠拢。 “在那儿呢,果真回来了。” “季小公子~” “半年不见,长高了耶!” “哎哟越来越俊俏了,谁都别跟我抢。” “啊,小风哥哥我在这里。” “你怎么叫的这么肉麻?” “要你管。” “姐妹们,别吵,先捉住他。” “小风哥哥别跑啊,别跑啊!” 难得这街道上还有不扮鬼不戴面具,个个娇花似的成为这街上的一道风景,饿狼般的朝季风奔去。 旁边的人早就司空见惯这一幕,乐的看这场好戏。 “哟,今天是季小公子啊,有阵子没见着了。” “掌门也许久不见了。” “听说掌门下山都不从城里过,要绕路。” “真的?好惨啊。” 季风慌忙中丢下一句“下次再找你算账。”就逃命似的跑了。 “小风哥哥常来啊。”老包在后头抬高声音大喊道。 花季少女们:“往那边跑了。” 季风头也不敢回的跑了几条街,发现还没甩掉,十分无助。 不是女孩儿们都柔弱些的吗,怎么这般有体力。 “到底是谁说我今天回来啊!” 季风对着前面不知所措的人群喊了一声。 一定是他小叔叔,不派人来迎接就算了,竟然这样坑自己的亲侄儿,边跑边盘算着下次一定要在城中人最多的地方写一条时风掌门招亲文书以解心头之恨。 当下逃命中才后知后觉方才情急把什么东西抵押出去了,这下灯火交错,人潮涌动,几条主街道在季风眼里没什么两样。 “这往那边啊?该死!” 季风看着两边差不多的街道茫然。 抉择左右间,一家门扉紧闭的店映入眼帘。 任谁都觉得奇怪,在这百家狂欢的日子,家家大门敞开不做生意也图热闹,而这家非但大门紧闭,还堂而皇之挂了个牌子写到: 今日高兴,不营业 只见这店铺,高挂的扁牌上郝然写着“别崃”二字,恨不得歇业大吉。 季风:“这老头又作什么妖?” 季风选定这间,跳墙过院,身后的围追截堵被一墙隔断。 季风落在院子里,鼻子嗅了嗅,闻到里面传来的一阵醇厚的酒香。 季风五感十分敏锐,在门口就闻到这股味道,只是大街上各种气味混杂,加之情况紧急,没有细细辨认,竟是从这儿传出来的。 时风门专修一种元灵术,感知能力随修为增加被无限放大且收放自如,也通过元灵的生成与周围的灵气连接,修炼至有所成会开启元灵印记,也算是此法修行的独特记号。 季风自灵脉阻塞后,无法修习元灵术,但唯一不算上天太绝的一点是,他的五感保留时风一脉的特点,门人靠修炼强化五感,他则靠年龄增长,五感自然而然越发敏锐。 季风翻窗而入,收敛脚步,悄悄往香味源头走过去 。 果然,杂乱的小铺子里,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头儿坐在地上,抱着一瓶酒,摇头晃脑的嘟囔着。 季风嘴角一弯,眼中顽劣之意尽显,凑过去弯腰对着正迷迷糊糊的老头笑:“做什么呢老头?” 老头正沉浸在酒香中,被突然凑近的脸惊得一蹬腿,下意识的抱住怀里的酒:“吓死你爷爷。” 季风抿了抿嘴,道:“这就吓到了,那我再这样如何。” 话落一把夺过酒瓶起身退步, 老头大惊失色,呼喊道:“我的桑落,我埋了三十多年的老朋友,你小心点,小心点,哎哟祖宗哦!” 季风豪爽的灌了一口,凉凉的酒水顺着喉咙滑进胃里,还有点烫喉。 老头一边拦着季风一边不住念道:“少喝点,少喝点。” 季风晃了晃瓶身道:“哟,你还给自己埋了女儿红啊,今天什么日子让你把它挖出来,桑落,还不错,有好酒也不叫上我,躲在这里偷偷喝,还今日开心,我就不还给你,让你今年都不开心。” 老头觉得心窝子生疼,拍腿痛惜道:“什么女儿红,算了,让你喝一口,就一口啊。” 季风又喝了一口道,:“怎么这般小气,你都醉的说话含糊不清了,不如都给我吧。” 老头一巴掌呼过去,被躲开了“你爷爷我没醉,清醒的很。” 季风笑道:“对对对,你千杯不醉,名字都叫尹不醉,你最厉害。” 尹不醉鼻子哼了一声,道:“我看你小子酒量还行,勉强能跟我喝两口,不如取个不归为字,咱爷俩凑个不醉不归。” 季风毫不犹豫的拒绝:“谁要你这破名儿,真不吉利。” 尹不醉双手叉腰,嘿的一声,随即警惕道:“我说你小子,成年浪迹在外,怎么突然到我这儿来了,不会又来坑我宝贝吧?” 见季风不说话,只是笑,尹不醉又觉得心口疼了一下。 肯定是!!!! ※※※※※※※※※※※※※※※※※※※※ 一大波回忆即将(已经)来袭~~ 苏醒 季风不负所望,厚着脸皮道:“老头儿,我还有七百多天就及冠了,你不送我点儿什么?” 尹不醉看着面前这个面容俊朗的少年,已经比他高出不少,少年最是蹿个儿,如今身姿修长挺立,五官线条分明,人模人样的。 但这脸皮没有因年岁而变薄哪怕一分! 尹不醉怒色道:“你怎么不差几十年殡天呢?我送你一副玄晶棺你要不要?” 季风道:“别了吧,就算做了玄晶冰棺,那也是你先用啊,到时候你棺材一盖,我什么都捞不着。” 尹不醉骂道:“臭小子,咒你爷爷呢。” 季风顽劣的笑道:“这可是你先说的啊。” 尹不醉瞪了他一眼,挥挥手:“罢了罢了,今儿老头高兴,小祖宗您放过我的老朋友,店儿里的东西随你挑。” 老头儿开的是家灵器店,多是稀奇古怪之物,有仙门名品,有市井玩物,可辟邪镇妖,可招财进宝,总之是应有尽有。 以往季风看上什么就会用各种方法骗去,老头总会负隅顽抗,现在老朋友性命垂危,什么都不重要。 季风眯了眯眼道:“你这儿还有什么东西我没玩儿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肯定藏了一手。” 老头顿时惊慌:“你你你,果然一直惦记着我的宝贝!” 季风:“不错!” 老头咬牙,脚踢开地上四落的物件,认命般开始翻找。 季风打断他,“唉唉,拿出一点诚意,店面上的就别找了吧。” 老头思索,这小子显然有备而来,看来瞒不住了,不如给他开开眼 “行,今天就让你长长见识,跟我来。” 老头领着季风往内间走去,按了按机关,地上开了一扇门,两人沿着□□下去。 左拐右拐,到了一扇暗门前。 临到开暗门,老头忽然转头看向季风,仿佛要在他脸上找到什么。 季风看尹不醉的眼神,顿时福至心灵:“哦~居然有个密室,我竟从未发觉。” 季风自打不再修行后,便充分拓展了其他的兴趣爱好,机关术便是他拿手的一项,早在几年前他就发现了这个密室,更在知道后就破了这些机关,只是这次想光明正大的顺里边的东西。 尹不醉满意的点头,才开了门。 暗门内的石室光线暗,星星点点的有各色的灵石光芒点缀。 季风环视周围,心道这老头平时看着老窝在店里,里头的东西倒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得又添了不少。 尹不醉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盒子:“这是陨星,世间只此一块,绝佳聚灵石,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季风挑挑眉:“我需要这个?” 尹不醉松了一口气,又拿起一样,夸口道:“千机盒,里面有一百种暗器,还能变形,,,” 尹不醉摸索着机关话没说完,被季风无情打断:“时风门有一堆。” 这祖宗,挑三拣四的。 “五色石,知道它的好处吧?看这色泽。” 季风摇头。 老头迅速把五色石收起来:“我以为你会喜欢,你小时候不就挺喜欢这些漂亮的石头。” 季风疑惑地眨眨眼:“?我没有!” 尹不醉一样一样颤颤巍巍的拿出自己的珍藏,这少爷没有一个满意,他心里快绷不住了。 “哎哟,祖宗,你到底看上我这儿什么了,您直接说,别折腾我成吗?” 季风不说话,似是在思考,突然眼光瞥道墙角杂物堆里,有什么东西散发着红色光芒。 周边不是没有随处放置的发光灵石,只是这一块,深红的光芒过于妖异了,而且,刚才他并没有发现 。 尹不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是一顿。 季风被那妖冶的光芒吸引,不禁问:“那是什么?” 尹不醉走过去,在一堆杂物里把那发光源拨了出来。 季风跟在尹不醉后面,看老头神色突然肃然,须臾猛地一拍大腿道:“找到了。” 尹不醉小心翼翼的捧着那发光体,是一个花形红色晶石,通体透亮,散发着红光。 “这就是你要的及冠礼了。” 季风接过,道:“这不就是一块灵石吗?灵力还挺霸道的,还有点眼熟。” 尹不醉瞥了他一眼道:“你懂什么,无知小儿,你看它像什么花?” “像海棠。”说出口,季风突然明白过来。 季风手中捏着的海棠花形状的晶石,浑然天成,不含一丝杂质,通体散发一股冰霜一般的寒意,贴着季风指尖,穿过皮肤,再握久一点就能蹿上心脏,游遍全身。 还挺舒服 。 红色晶石散发的光打在凑在一起的两人脸上。 老头脸上仍还有一丝惊疑,这玩意儿在他这儿有些年头,他以为这晶石早就已经自行封印,为何突然又发光了,颇为奇怪。 老头领着季风找了个空地坐下,目光专注道:“没错,若木之花。” “这就是若木之花?” 季风抬手捏着晶石,嫣红的光芒铺满他俊美的脸,眉目之间镀上一层妖冶的红,非但不显得诡异,反倒更加摄人心魄。 尹不醉稍显得意:“极西之域的阆风神湖镜海,湖心有树,为若木,若木与镜海滋养了万千精灵,,,” 季风看老头一副这故事说来话长的架势,赶忙无情的打断:“打住,说点儿我不知道的。” 尹不醉睨了他一眼,又说:“若木神树孕育了非灵非邪的赤乌凰,但赤乌凰涅槃不成,反受惘极境神火台影响,堕入魔道,统领天下妖邪为祸世间,阆风灵族几代人,淬炼四方之灵,于若木神树上凝结出这样一个灵器,才将赤乌凰锁在神树上。” 季风道:“天垣人人皆知这段故事,可关键是十几年前若木之花就已不知所踪,为何现在会在你这里?” 尹不醉:“不错,十几年前有人从阆风镜海盗走了它,又在几年后机缘巧合之下到了我手里,自我拿到它便是黯淡无光,我以为它自行封印了,随手扔在杂货堆上,没想到今日给你找出来了,嘿嘿,果然,,,” 尹不醉话说一半,引得季风好奇,问道:“果然什么?” 被这一问,尹不醉眼中的醉色又覆盖上来,含糊道:“哈哈,果然与你有缘。” 季风撇撇嘴,又道:“我倒是好奇你话里提到的机缘巧合指什么,还有,谁这么有能耐能穿过惘极境去镜海盗东西,那阆风人难道都瞎了?” 惘极境受中心神火台影响,千万年来在这片至邪之地滋生出许多世间无有之物,历来世人趋之若鹜,但其间极其凶险,层层咒术屏障,去过的人没有能活着回来的,即便说是没有人活着回来,但里面是何模样却传的有鼻子有眼,这种不合逻辑的故事天垣人人皆知且深信不疑。 若说谁能穿过惘极境,大概只有至灵或至邪。 “啊呀这个嘛,嗯,好酒。” 尹不醉又晃起脑袋,避开了季风的目光,显然不愿说,季风也不再追问,尹不醉痴迷于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有些材料从哪里来也不便说,总之没有杀人放火伤天害理就是。 “当年世人万般不择手段,头破血流也要争夺的东西就是这玩意儿?” 季风手中旋转着这通体流光的海棠晶石,继续道:“天垣西有阆风惘极境遍地宝物,东有青州锻器白门锻造强悍的灵器,天下之大,多得是上天入地的宝贝,这石头除了灵力强悍世间少有,究竟还有什么特别的。” 老头咂着酒,回忆往事般叹谓道:“十几年前若木之花被盗的事情传出后,多少人为得到它无所不用其极,真是凶险啊,也不知道是谁把这消息透露出去的。” 季风一哂:“要是那些人知道他们费尽心机,苦寻多年的东西被你随意扔在屋子里,不知该作何感想。” 尹不醉寻了个空地坐下,理所当然道:“它到我手里就跟一块普通石头一样了,难不成我还供着?” 季风手贱,拿着若木之花就往烛台上递,橙红的火苗突然被打破形状,火焰将红色晶石包裹起来。 嫣红的晶石被火炙烤着好半天也没有任何变化,甚至那股冰霜之意也没有消散一点。 季风问:“为何说与我有缘?” 尹不醉笑道:“可不是你来了他就醒了吗,巧不巧?嘿嘿,甭管你用不用得着,都得接着。再说,这原本应该是阆风镜海的东西,流落在外始终不好,不如你还回去也行,也免得世人觊觎,再掀风雨。” 季风道:“怎么还?如今有谁能跨进惘极境一步?再者,阆风灵族早在十二年前就被修界联手灭族了,我送过去是把它埋了还是直接烧给阆风人?” 尹不醉砸吧砸吧嘴,道:“谁说他们被灭族了,不是还有一个人活了下来吗?” 季风一顿:“你是说,阆风少君?” 尹不醉抿了口酒,缓缓吐了口浊气道:“十二年了,阆风幸存的下一任族长也长大了,若木之花的觉醒或许就是个预示,这修界啊,怕是平静不了多久咯。” 季风道:“你怎么这么确定,当年可是危燕三星门亲口对整个修界宣称阆风少君已死。” 尹不醉哼道:“别告诉我你信这个,这些年多少门派背地动作不止,都在找啊找,找什么?除了找若木之花和赤乌凰,还在找那个孩子。” 话落季风耸耸肩,“所以,我也要去找到他?” 尹不醉沉默一阵,随即挥手敷衍:“唉你随意处置吧。” 说罢老头拿起海棠花,只见那花前一秒还在他掌心流华,下一秒急速飞向季风胸口。 季风避之不及,猛的感到一阵冲击感,出乎意料的没有感觉到指尖还残留的冷意,而是一股难耐的灼烧感在胸口扩散。 没过多久,那股灼烧降了下去,转而是一种宝玉一般的温润感。 季风拍拍胸口,赶忙扒拉下衣服,只见胸口那原本就白皙的皮肤上,映上了一那朵妖冶的海棠花。 “,,,” 季风抗议道:“你就不能提前说一声吗?” 老头不理会他的不满,道:“你试试。” “试什么?” “运转丹田,试试聚灵。” 季风照他说的做,只是昏暗的屋子里依旧没有任何灵力波动,只有那胸口的海棠印记灼灼流光,还有点暖乎乎的。 “怎么会?”尹不醉皱眉:“许是他封印太久,慢慢来,若木之花一点都没有抗拒你的身体,一定对你有用。” 季风毫不在意:“你还以为它能一下子打通我阻塞了快十年的灵脉吗?” 季风自小便爱往尹不醉这里跑,时常也同尹不醉一起鼓捣些稀奇古怪的物件,说天资他不是没有,自他出生族中便有长老说他天资极高,幼时在同龄弟子中也是出类拔萃,中途虽一直有些小问题也不妨事,随着年龄增长,问题就显现出来。 到九岁,季风浑身出现异样,全身灵脉阻塞,全门上下多年来毫无办法。所有人都在为他可惜,只有他自己一副乐天样,无所谓的游山玩水,偏他越是这样,别人越觉得可惜。 “怎么样,这及冠礼可还满意?” 尹不醉得意地看向季风。 满意个鬼啊! 季风咆哮:“这玩意儿什么用都没有,还是个烫手的山芋,你给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是不是嫌我命长,啊?西北那一带我还没去过呢,我现在怎么一个人出去游戏人间,你给我拿下来!” 尹不醉自动忽略其他的点,不可思议道:“孩子?刚才是谁恬不知耻跟我要及冠礼的?” 季风报臂质问:“但你给了我一个催命符。” 尹不醉偏了偏脑袋,讪讪道:“你别那么紧张,哪有那么危险,这东西扔我这儿十多年,你看有人来骚扰过我吗,它到现在都还是自我封闭状态,就跟个石头一样,没人能发现在你这里,放心啦。嘿嘿。” 季风冷哼出声:“哦?那刚才你将它打在我身上的时候呢?” 尹不醉愣住。 季风早年也是要修炼灵气的,刚才那朵红的妖冶的海棠花向他疾穿而来那一刻,他很明显的感受到了周遭的灵气波动十分强,虽然只有短到不可捕捉一瞬。 密室周围能不能察觉他不知道,但他可是用身体胸膛在承接。连多年都阻塞的灵脉也像是干涸的土地被猛地泼了一盆水一般。 在尹不醉正要破口大骂那群人死性不改丧心病狂不择手段时,突然感觉到石室上边的房屋周围不对劲。 尹不醉咂舌:“这么快?这得是一直盯着你的吧?” 季风摊手:“跟我一路了。” 尹不醉一拍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这个及冠礼绝对珍贵!” 被季风瞪了一眼后尹不醉作不可思议的样子,连连几个重音道:“不能吧,连我都快忘记这玩意儿了,他们怎么知道你会在今天,在我这儿翻出来,又怎么觉得跟着你能找到,,,” 说到此处尹不醉住了口,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十二年了,他都快忘了若木之花是怎么到他手里的了,仔细想想,换做是他想要找若木之花,也必定会选择从季风这里入手。 尹不醉立马收住神态 :“啧啧,想不到你也有被人惦记的一天。” 季风莞尔一笑:“惦记我的人可多了。” 刚才还有一群姑娘追他来着 。 尹不醉道:“那你可就要小心了,这里可是时风门坐镇的临夏城,他们这么着急,要么就只是刺探刺探,完事后能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要么就是准备充足,能够一招制敌,让你们的人来不及反应。” 季风点头道:“应该不是后者,除了无面鬼之外,我没发现别的可疑之处。” “老头儿,我先走了。”说罢季风拿上面具便从石室出去,及至门前,瞥见桌上有一个盒子,顺手就带上了 尹不醉:“,,,” 尹不醉看向季风背影消失的地方,就地坐下喝了口桑落酒,缓缓吐了一口气 “自求多福吧,臭小子。” 影探 季风快步出了别崃,猛的感觉一阵晕眩,若说那桑落酒刚下肚只是烧,那现在就该是上头了。 天空漆黑,但眼下,满城灯火通明,喧嚣一片,宛若人间极乐 。 临夏城是极为繁华的,加之这明明灭灭的灯火下,人来人往步步相接,竟一眼看不到街对头。 季风定了定神看着周围,大人小孩都带着狰狞的面具,街道上方挂的是一排排红灯笼,投射得整条街都是红色的,颇有些幻妙,恍若人间鬼市。 果然如他猜测,街道四面八方黑暗处无面鬼影忽隐忽现,不时从人群中窜过,形成了一个以季风为中心,他人挪一步就自动变换阵型的阵。 怎么好像变强了? 季风放慢脚步走着,无面鬼也只是变幻着位置。 怎么还不动手? 也对,除了无面鬼,从季风进城起,就有时风门的弟子暗中跟着他,无面鬼大概是碍于这些人,没敢上 。 这时,前面传来一阵哄闹,一辆巨大的船车缓缓驶来,船上是一群演舞者装扮各异,张牙舞爪的扮演各路鬼神,时不时船上洒下一些钱币和福袋,这时临夏鬼节的传统,船车要在每一条街道游/行,并作驱邪舞,撒祝福,人们相信这样能带来财运也能驱邪。 船下挤满了看表演抢祝福的人,随着船移动而移动,就跟水浪推着船走一样。 船离季风越来越近,一把钱币和福袋洒在季风面前,众人鱼一般哄来,季风赶紧闪开,免得被挤成鱼干。 “嘿,看,我抢到了。”道路中央人兴奋的喊着。 “这边还有。” “你踩到我手了。” “谁挤我,啊。” 随着一声叫喊在哄闹的人群中尖锐的响起,场面霎时躁乱起来,那船车瞬间失控般,加速向捡福袋人堆这边撞来,还有人弯着腰不曾察觉。 船上撒福币的人被倾斜的船身猛地送到船舷,脚步一滑,手上的钱袋福币尽数洒在地上,引得一群人蜂拥而来,更加堵塞。 “快闪开。”季风对着人群喊 终于有人意识到不对,叫喊着:“船车失控了。” 反应过来的人见那船失控飞速向两边散开,仍是来不及尽数撤离,众人一片惊慌。 “出来救人。”季风喊道, 话落,三个青色衣袍的修士跳出,十分默契两人救人一人控船,控船那人悬在正急速横行在街道的船前方,额间元灵印记闪烁,飞速结印,瞬间产生一股与车船前进之力相抗衡的力量,生生逼慢了船速。 季风看清那人不禁惊喜,来的人竟是应如是,正欲叫他,季风注意到船上原本死抓着船舷的舞者突然起身,抓着面具撕扯,好像面具长在脸上了一般,猛地扯掉,一股凶戾的黑气骤然冒出。 “师兄小心。”季风朝船头方向喊道 那黑气果然向灵力最盛出冲去,应如是闻声反应极快,挥剑凌空一斩,那黑气便被劈散。 而那黑气并没有就此散去,却是方向一转,朝人群去了。 应如是皱眉道:“不好。” “拦住它们。”应如是对另外两名随行同门道。 人群四散奔逃,季风被挤到路边,先前跟在他周围不敢动作的无面鬼此时向他聚拢。 先是三四只,后陆陆续续的又来了十几只。 没机会创造机会,还以多欺少,果真有备而来。 季风心下衡量,放弃了奋力一搏的念头,无面鬼又不会说话,也不能跟他们讲理,于是拔腿就跑,那群影子在他身后狂追。 季风边跑边从袖中摸出几只黑球扔了出去。 “小蜜蜂,辛苦了。”说罢那黑球在空中抽出翅膀,飞向几只冲在前面的无面鬼,碰到便炸了开来,几只无面鬼化作黑烟,那后来的十几只被这一炸炸开了距离,只停顿一会儿,便又向季风扎去。 “没完没了了。”季风又扔出几只,方才车船失控黑影四散,人都躲进了屋子里,眼下长街空无一人,正方便他施展“奇技淫巧” “老季,惹什么乱子了你,那么多影子追你呐。”耳边突然一道声音响起,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老包跟他并肩跑着。 “你从哪里冒出来的?赶紧走,这些无面鬼跟普通影探不一样,还不知道要做什么,他们是冲我来的,你别跟我一起。” 季风一把推开老包,回身停下。 右手按在左手上,袖箭疾风般射出,穿透身后无面鬼的虚影,插在后方屋檐、门窗上。 季风暗思,好像除了气息强了一些,和普通无面鬼也没什么不同 。 “真当我废物呢。” 季风觉得即便自己修为不高,但好歹是时风门名义上的少主,不管是抢劫还是暗杀,也好歹派个等级高一点的啊! 季风内心愤愤不平,手上又是几只袖箭,直直射穿了近在咫尺的无面鬼,刚松口气,四面八方接二连三涌出黑影。好几只无面鬼已经窜到季风身前,季风侧身躲开,擦肩而过的无面鬼带来一阵刚劲的利风,划开了季风的衣袖。 季风瞳孔微缩,神色一惊。 寻常无面鬼只做影探是没什么攻击力的,即便朝人袭来也最多是穿身而过,这一批却能生出刃风,果真是强化过的。 季风一哂,“不伦不类。” 季风抚住手腕,精准的射出几道袖箭,连连刺穿好几个无面鬼。 无面鬼的实力被季风一眼看透,强化过后依旧有太多破绽,但胜在数量优势。这时他已是袖箭放空,小蜜蜂也扔完了,偏生他自暴自弃连剑也不佩,否则这些无面鬼靠近不了他。 “不陪你们玩了。” 季风大喊一声挥手转身就跑。 无面鬼自然听不懂,紧接着就追上来,仿佛更加急切,丝毫不做停留,箭雨一般朝季风射来。无面鬼兜帽下一片漆黑,离季风越来越近,率先是一阵无形之气逼进。 “一群影子排个鬼的阵法啊。” 季风立定回身,看出无面鬼的阵型,连发几道袖中丝,牵出一张丝网,打散无面鬼的阵型。 丝网拦不住多久,季风抓住空隙在岔路口转个方向继续跑。 这一转身,就猛然看见一白衣少年立在转角处的灯火下,不由得脚步一顿。 十步远的白衣少年负剑,立在编织成群的灯笼下,灯影绰绰,少年玉面白衣,长身颀立,只一张脸便能夺走所有注意,气质清冷,好像与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这世上人千千万,有的人任他怎么在你眼前晃也难以记住,可有些人,只消一眼,就难忘记。 刹那愰神,待到意识重新归位,季风才觉得,面前的人似是见过,刹那间记忆碎片纷飞,也没有捕捉到对得上的。 而身后,无面鬼绕开丝网,很快追了上来。 季风心里暗骂一声,随后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拉住少年的手腕便往前跑 还头也不回的对着空气大喊: “夜半三更不要一个人出门啊!” 少年:“???” 跑了一段,季风感觉抓住的手腕略微挣扎,才停下来,把少年拉到自己身后。 摸出从别崃顺出来的盒子。 这种盒子他听尹不醉说过,可以用来探测无面鬼,还能把无面鬼吸进来。 季风定身,手上翻转着盒子,没有发现可以打开的地方,更没有机关,难道和百道行一样要用灵力? 季风试着灌输灵力,但灵力有限,盒子没有任何反应。 !!!看不起修为低微的人啊! 季风心里暗骂一声,余光注意到白衣少年看着他,季风抬头回之一笑,拿着盒子的手伸手过去:“这位朋友,帮个忙?” 季风跑了许久,离开了骚乱范围人又多了起来,众人看见一大团鬼影子气势汹汹地追着季风,纷纷惊吓的往两边躲开,霎时周遭又空旷不少。 面前无面鬼正无限逼近,仿佛就要看见兜帽下的脸,虽然没有脸,在这迫在眉睫的情况下,风也连连乍起几道,牵起两个少年衣袂,飘飘扬扬。 季风一脸从容,只是定定地看着那个少年。 面前的少年看起来比自己小一些,一张脸如精湛绝伦的山水画,下笔道道如神,五官每一笔线条都一气呵成,找不出任何差错。 季风喜欢四处游山玩水,也见过了许多外表出众的人,却从未像现在这般惊叹过。 少年注视着季风手上的盒子,眼睫垂落,遮挡了下面的一片星空,像是在思索要不要帮忙。 黑压压的无面鬼已经快要砸到季风脸上来了,才见少年才缓缓抬手,指间轻轻点在盒子上,一道灵力注入其中,那盒子便迅速变化形状,产生一道吸力。 有多少是多少,把无面鬼尽数吸进去,旋即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安静的躺在季风手上。 有意思,回头可以让老头改一改,不要让一个盒子也那么势利眼儿。 季风收好盒子,正要说什么,就注意到白衣少年转身要走。 季风忙叫住:“朋友留步。” 闻声,白衣少年停下脚步,站在了季风十步远的地方,侧过身抬眼看着他。 季风看着少年眼睫掀动,露出了那双眼。 见街道上空黑压压的鬼影子被尽数消灭,街道缓缓有人走了出来,灯火也好似知道邪祟驱散了一般,变得更亮了。 那双眼也跟着闪烁。 季风觉得很奇怪,那分明是黑曜石一般的眼瞳,却让他感觉自己溺在了一片幽蓝冰凉的湖底,此身被卷入激烈的漩涡。 是在哪里见过吗? 见季风迟迟不语,少年轻声问道:“何事?” 少年清冷的音色低低的传来,莫名让他想到缓缓从石头上流过的小溪水。 季风一瞬间也不知说什么,脸上还怔怔的:“方才多谢相助。” 少年看了他一眼,淡漠的转身再欲离开。 季风才不管人家身体言行透露的生人勿进,干脆上前几步拦着他扬声说:“不过我们临夏人啊素来淳朴,有恩必报,我若是就这么让你走了,恐怕一辈子都要自责难安啊,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唔,现在天色已晚,不如这样,你跟我回我家吧。” 他像是想出了什么绝佳的主意要与人说出来等待夸奖赞同一般看着少年笑,全然不觉得唐突。 他心想自己五感绝佳,第六感也断不会错,这个人定不简单。 见那少年一怔,季风又道:“你别误会,我可不是人贩子,刚才那些无面鬼不一般,若不是你帮我,我现在不一定怎么样了,我见你独自一人,应当是出门游历,现在天色已晚,想必也是要找一处住下的,你帮了我,咱们也算认识了,那就是朋友,哪有朋友来,让他住客栈的道理。” 季风吧啦吧啦说了一堆,少年耐心听他讲完,最后只淡淡道:“不必。” 清冷的语调犹如一盆冰水浇在季风头上,却没有浇灭几十年老桑落的后劲。 “不去我家也行。” 季风腰间取下那只恶鬼面具递过去:“这个给你。” 此时不远处,蠢蠢欲动的花季少女已经慢慢聚集了起来,两个俊美的少年立在街道中间也频频引来路人回头。 少年迟疑,最后还是接过手,但也没有戴上,只是定定的看着手上那个一路上见过好几次的白色恶鬼面具。 季风看他神态,倒不像是在迟疑,更像是,不会戴? 登时季风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少年最后只是收起面具,点头致意。 季风不由得扬起嘴角,爽朗道:“我叫季风,公子何名?” 通常他这样对人笑,一般都不会被拒绝,这次也没例外。 少年像是被季风这种毫无缘由的热情带动,没多想便答道:“风银。” “封锁的封?” “风里银山。” 话落季风脑中莫名的浮现了一片绵亘无垠的雪山,遥远的,冰寒的。 “好名字,咱俩真有缘,你的姓是我的名”他笑道。 直到风银消失在人影里,季风还站在原地,抬手揉了揉胸口,心中疑惑,从方才起,胸口的海棠印记像是活了一样发起了热,暖暖的还挺舒服,若不是现在还在大街上,他一定扒开衣服看看是不是真的活了过来。 季风脑海里回溯刚才那白色的一抹背影,竟觉不是世中人,凡尘喧嚣,独此一人仿佛与人间色彩无关,虽身在人群里,却没办法将他与周遭的烟火红尘联系着在一起。 方才居然忘了问他是哪里人。。。 收回目光季风看了看周围,花季少女们已经不知踪影,心里庆幸了一下。 细想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仿佛其间有联系。 影探跟了一路,却一直没动手,直到尹不醉把若木之花交给他,才开始出现异动。 这样想来,无面鬼的目标很可能就是跟若木之花有关,追他并非是要杀他,而是想要从他得到什么,或者确定什么。 按尹不醉的话,那若木之花是今天才出现异样的,在这之前一切相安无事,没人查得到这里来,而无面鬼跟上了他,就是说背后之人定然知道些什么,才选择了他,只是为何单是这几天?为何从前那么多年没人打主意到他身上。 船车的失控多半也与这件事有关,那么风银的出现是巧合吗? “风里银山。”季风嘴里念着,忽然被一声呼唤打断思索。 “可算找到你了。”应如是与两名门人一同走来。 季风不再去想那抹白色身影,对来人笑道:“师兄,都处理好了?” “船车没造成多大的破坏,那黑气也并非多难缠的妖邪,留下一些人处理现场就过来了。” 季风抬手松泛松筋骨,嗔道:“哎呀,我这一路舟车劳顿,快到家门口了也消停不下来,这个追完那个追,还要自己收无面鬼,唉我这劳碌命。” 应如是一身青黑色衣衫,身材修长,一派仙风道骨,看着季风的眉眼带些兄长般的温柔,轻轻笑道:“你这一走就是大半年,可算想起回来了,还带了一群鬼。” 应如是本身天资好,也踏实的勤加修炼,性子在师门中算是比较一本正经的,但相处久了有一种自己都发现不了的特质,便是说出口的话,总能在一本正经中携带华点,让人无语凝噎。 季风直接忽略,道:“幸好师兄来接我了,不然我就要成到家门口也找不到路的第一人了,哈哈。” 进了临夏城离时风门还有一段路,临夏城内道路复杂,成片成片的砖瓦楼阁长得也大差不离,加上现在是晚上,碰上鬼节又人山人海,没了百道行,季风还真有些迷乱。 应如是一脸真诚道:“是掌门让我们来的,他说你可能会在临夏城遇到危险,让我们来盯着,果然,不出掌门所料。” “。。。” 季风皮笑肉不笑:“所以你们不是来接我的,等等,他怎么知道我会遇到危险?” 时风 时风门乃修界名门,所修之术天垣无二,门派所在之地也是得天独厚。临夏以东,有山屹立,景色绝美,时风门就在这山上,面城的一侧,是断崖,最高处则是平阔的风舞台,山高风清,银光铺天,从风舞台放眼望去,临夏城尽收眼底。风舞台后面则是时风门正殿,再后面,就是各种武殿学堂,亭台楼阁,绵延隐没在无尽山色中。 季风应如是二人回来便去了掌门院子,只见院中一青年,墨发半束半披,一身锦衣长袍穿出了随性,眉间元灵印记隐隐发着红光,正是那个老早就知道季风可能会在家门口遇险的时风门掌门季之庭了。 季之庭正心情极好的摆弄着几束像被狗啃过一样的花,差点哼出歌来,正要去拿摆在手边那一束,忽然发现怎么抓也抓不到, “你也就会这点小把戏。”季之庭头也不抬道。 这也是季风搞出来的“奇技淫巧”,可以映射某个物体,让物体生出虚影,让人见着以为东西就在眼前,却抓不住。 “你还不是着了道。” 季风走过去,嫌弃的用手指夹起一朵花道:“你这品味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奇特,这花着实丑的清奇。” 这被狗啃过的花据季之庭称名为月影花,其枝叶纤细别致,独独那上面的花朵,着实不忍细看,但也有妙处,那便是在月光下,其影子十分娉婷多姿,若懂插花之道,只欣赏这影子也别有一番佳趣。 季之庭看了一眼季风胸口处,不容反驳道:“近来我发现时风门里的水土也可以养活这花,我决定大面积栽种一批,省得以后老远去偷呃不是,摘,你那院子的地挺肥的,征用了,无须反对,我已经种上了。” 季风讶然:“什么?,,,你居然趁我不在行如此令人发指之事。” 好了,这下天垣有两个地方有这种狗啃花了,季风再也不用担心这花会灭绝了。 他转头看了看应如是,希望有人会同他一起抗议,否则这时风门以后要被狗啃花爬满了,有损时风门形象。 谁知应如是面无波澜,似是已经接受现实,还讲起了正事。 “掌门,如你所料,师弟在城中果然遇险了。” 季之庭整理好狗啃花,拍了拍手,拿起桌上的骨质折扇,优哉游哉的摇着。 季风眼皮跳了跳:“等等师兄,你能别用这种兴奋的语气说吗?” 应如是笑道:“对了,师弟,你不是说知道船为何失控吗?” 还敢提这个。 季风摸出装无面鬼的盒子,“啪”的一声拍在了季之庭面前的桌上,质问道:“小叔叔,你解释一下。” 季之庭笑吟吟的:“没大没小,怎么跟你小叔叔说话呢。” 季风道:“我的好叔叔知道我会遇到危险拿我当鱼饵呢。” 季之庭一副惊讶的样子:“怎么会,谁敢吃我时风门肥美的鱼饵,那个,如是,你跟他说说。” 季风给了他一记眼刀。 应如是点头道:“三日前风陵渡子夜飘来一艘无人船,船内发现了十七具尸体,从尸体特征看,极有可能是赤乌凰造成的。” 季风道:“何以见得?” 应如是:“赤乌凰吸食人血不需要划破人的皮肤,而是让人的血液直接破开血管以雾状从人的毛孔里渗出来,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会残留血点,远远看去像是人被煮熟了。” 季风皱眉:“也没有什么妖邪能造成这样的特征了,可赤乌凰不是已经消失多年?” 应如是点头:“不错,当年一事之后,赤乌凰就已经下落不明。此事疑点重重,船上尸体从何而来,又是何人放于船上任其飘到风陵渡出现在世人眼前,皆不得而知。” 季风脑内飞转,好像一切都连起来了 。 为何背后之人会在近日都盯上他,是因为赤乌凰有了异动,不管是不是有心之人将线索放出,但藏匿赤乌凰之人一定是坐不住了的,所以才必须尽快找到若木之花。 季风道:“既是几日前发生之事,为何我一路回来没有听到任何消息?” 应如是:“风陵渡是天垣最大的水路运输集散点,由天垣几个最有威望的门派共同派人驻守管辖,此事事关重大,若散播出去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各门派迅速封锁了消息,知道的人不多。” 季风蹙着眉,手指摩擦着下巴,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此事和今夜之事会不会有关联。” 季之庭悠悠道:“若不是巧合,事情就大了。” 应如是问:“他们为何这么着急的在今夜动手?这可是在临夏城内。” 季风跳起来坐在石桌上,悠悠晃了晃腿,道:“这个简单,老头刚把若木之花给我了。” 应如是登时睁大了眼:“尹前辈?若木之花?那不是同赤乌凰一样消失了十二年了吗,怎么一朝都现世了?” 季风拿着月影花在空中一点,道:“所以那群人大概是等不及,才制造了船车失控事件,缠住你们,然后好对我下手,若是说赤乌凰也有了异动,那他们这般着急也说得过去,但我觉得他们并不是要来硬抢,否则也不会只派些影探,成不了事反而打草惊蛇,着实不甚高明,应该只是想要确认一下。” 应如是垂眼思索。 “对了”季风忽然眼睛一亮:“我今夜还遇到一个人。” “哦?是什么人比那一群鬼更让师弟你眼前一亮?”应如是睁着好奇的大眼睛一本正经道。 季风看着应如是真诚的眼睛,终于赞同:“这个人啊,手上拿着九霄。” 九霄是天垣数一数二的名剑,但自百年前那名天才又疯魔的铸剑师将它打造出来后,便很少出现在世人眼前,最后一次还是十几年前,被一个不知名的修士拔出,随后又不知所踪。 季风这一身虽是废了,但对剑的痴迷那时骨子里的,见到风银的第一眼,他就注意到了。 季风叙述完经过,应如是颇为震惊:“这么巧,如果没有遇到他,不知道师弟能不能撑到我们来救你。” “,,,”季风笑而不语 。 应如是继续道:“总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了,近日临夏城也出现了很多鬼鬼祟祟的人。” 季之庭轻摇骨扇:“很明显,十二年前的事,不甘心的人太多,恐怕如今又要再起波澜了。” 十二年前的事牵扯极广,阆风人不给世人任何解释毁掉镇压惘极境的神火台,导致惘极境阵法有异,众数妖邪逃出惘极境,天垣众修道门派以阆风灵族不遵道义,枉顾苍生性命,助纣为虐,为祸世间为出师之名,讨伐西境。 最终,世人眼里最后的结果是牺牲重大但邪不胜正,阆风全族被灭,惘极境封境,赤乌凰被巫族封印后不知所踪,若木之花也消失无影。 算起来,多少人觊觎这些东西最终无一人得利,虽不知是哪一步出了错,但依现在的情况来看,怕是要卷土重来。 季风心头一紧,撑在石桌上的手指卷起,微微发白。 当年那场动乱,不知害死了多少人,连他的父母也被卷入其中,双双离世。 “风儿。”季之庭突然老父亲一般慈祥的唤他。 季之庭少年天才,天赋极佳,却任性成性,放浪不羁,只是祸起无端,十二年前的事也重创了时风门,有资格担起责任的人死的死,伤的伤,使得他尚且年少就不得不收起心思接过重任。 这些年独自一人撑起时风门,还要照顾无父无母的侄儿。他虽比季风大不了几岁,然最爱一本正经操着长辈耳提面命语重心长的口吻唤季风一声风儿, 季风回神,道:“你正常一点,小叔叔。” 季之庭叹口气,一副儿女都是债,侄儿也不例外的样子。 他道:“风陵渡异动,很多人坐不住了,若木之花既然在我们这里,就借这个机会一并解决这些事吧,若机缘好,你灵脉受损的问题也能解决。” “你想怎么样?”季风预感不好 “再出去走一趟呗。”季之庭笑容狡黠,看得季风过一阵恶寒。 “谁让若木之花在你身上。”季之庭摇着扇子幽幽道。 “你能不能让我歇几天,你以为出去游山玩水不累吗?我到处吃吃喝喝也很辛苦的。”季风煞有介事的指责道。 季之庭皮笑肉不笑爱:“呵呵,辛苦你了。” 应如是道:“师弟舟车劳顿,一会儿可以去汤池泡一泡,舒缓舒缓筋骨。” 季风弯起嘴角道:“还是师兄对我好” 季之庭:“,,,” “行吧,要我出去也不是不可以,你想让我做什么?去调查尸船事件?”季风道 季之庭摆手:“尸船那点事哪里用的着时风门小少爷亲自去办,我自会派人去,你此去只需好好好的欣赏沿途风景,看看花钓钓鱼。” 此钓鱼非彼钓鱼,季风顿时明白,这是又要让他做诱饵。 “啧啧,小叔叔,你这是把白白胖胖的鱼饵丢进食人鱼塘啊!” 季之庭被戳破,讪讪的笑:“哈哈,话不能这么说,你出去钓鱼,整个时风门都是你的后盾,你还用担心什么,”说着又变了个脸沉重到,“我也不想让你涉险,唯有这件事,你没办法置身事外,你明白吗?风儿。” 季风沉默。 “况且你不是最喜欢四处浪吗,就当是去玩儿了。”季之庭脸色变来变去,跟翻书一样轻松随意。 季风微笑道:“那是在没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 季之庭拍拍他肩膀,道“你,生来不凡。” “,,,” 应如是适时出声:“掌门,这盒无面鬼怎么处理?” 季之庭道:“白送的不要浪费,放去后山做练箭的移动靶。” 话毕抱着整理好的月影花一溜烟儿的走了。 季风:“,,,” 应如是也拍拍他的肩,冲他鼓励的点头。 季风:“,,,” 刚走一步的应如是猛地折回又道:“对了,师弟,你不是说尹前辈将若木之花给你了吗,在哪儿呢?” 季风飞速抛开方才还在脸上的灰霾,似是想到了什么新的趣点子:“哦?师兄想看吗?” 应如是点头。 “来”季风笑嘻嘻的把应如是拉近内间 随后结伴经过的弟子们听到掌门房间传来大师兄惊恐的声音:“师弟,你干什么,为何突然脱衣服?” “别。” “师兄你走什么,你不是想看吗,快过来。” “非礼勿视。” “哈哈哈哈哈不非礼你,师兄你害什么臊,大家都是男人,怎么样,好看吗,” “原来如此,好看。” “还可以摸。” “不必,不摸,啊!” 众弟子习以为常,面面相觑交换眼神耸耸肩就走了。 天锁 是夜,季风回到自己院子,果不其然,一片整齐的狗啃花,随风摇曳的像在嘲讽他。 季风弯下腰掐了一朵,插在屋内的花瓶里,摆在窗台。 此刻月光清晖正盛,撒在床上,狗啃花印在窗台,竟姿态清奇,如一抹精致的剪影,朦胧又婉致。 季风摇头啧啧叹道:“镜中花水中月。” 这花哪儿来的他不知道,这些年出门游历他也特意注意过,也从未见过,只知道与某个人有关,无非是年少的风月之情,季之庭当年的事他也知道一些。 困在虚影里的景色,触之不及 。 舒服的泡了个澡,季风滚到床边,他的院子就在断崖边,房间里床挨着窗,窗外正面向临夏城,相隔遥远只看得一片灯火,倒是天上的明月看的确切些,城中街道的记忆一下子涌上来。 那少年到底是谁,为什么看见他当时,除了胸口的海棠印记烧了起来,仿佛心中还有另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今夜之事来的都太突然,他的出现是不是巧合。 季风翻身叹气,道:“长得这么好看,要是想杀我就麻烦了。” 话落,那张皎玉般的脸又浮现出来,忽然脑子里不知又是哪根筋崩了一下,倏的跳起来,光着脚来来回回翻箱倒柜。 “放哪儿去了,不能给丢了吧。” “我记得就放这儿了啊?” 忽的一喜:“找到了。” 季风手捧着个精致的木盒,里面放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碧蓝色的灵石,串在黑色的绳子上,是样式极为简单的吊坠。 在他九岁那年,他周身灵脉异样,彻底不能再修炼时,突然十分执着的说要找什么石头,任人问他也说不出要找什么样的,就自己一个人找,旁人觉得他是无法接受曾经天赋异禀的自己突然成了个废物所以才如此,只要不伤害自己,便由着他去了。 那段时间他每日都往霁月阁跑,霁月阁灵物堆积成山也找不到一块季风满意的,闻人羽心疼他,看他挑拣的石头大多偏碧蓝色,于是便寻来一块拇指大的成色极好的碧蓝色灵石。 季风兴高采烈的拿到别崃给尹不醉,让他好好打磨,做成吊坠,可谁知尹不醉虽然擅长炼器,却不曾做过这种女孩子家家的小玩意儿,直接给这块拇指大的灵石钻没了,就剩一堆废料,这事儿弄得季风哭了好几天,任谁都劝不住。 几个月后,又找到一块一样的,季风再不肯给别人,自己拿着普通灵石练手费了好些材料,才成了现在这个不算粗糙也不算精美但仍旧浑然天成一般的的吊坠,样式简单至极,只在灵石周围做了点缀饰,主要为了固定和保护灵石不被摔碎。 从突然要做这个吊坠到收进盒子里再到现在又拿出来,季风自己都给不出合理的理由,他将手吊坠缠绕在手上,透过月光,泛着幽蓝碧波。 每次季风看着它,便觉恍若一片湖的湖心深处,被万千精灵照耀起波光粼粼。 刹那间,心里闪过什么念头,眼前浮现了风银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手上情不自禁的描摹月影花的影子。 几日后,演武场,风清林静,一片青衣挥动长剑,整齐划一,带起阵阵剑风,衣袂翻飞。 季风悄悄绕到后方,看准一个费力举着剑的小不点,冲过去掳起就走。 小不点发现是季风,十分配合的双手捂住自己的嘴。 季风到没人的地方把人放下,伸手捏住小不点儿奶膘还没褪去的脸。 小不点儿还在咯咯笑。 “玉生,想我了没?” 小不簌簌点头:“想,小风哥哥走了好久。” 虽然是这么回事,但听起来怪怪的。 玉生拉着季风袖子道:“小风哥哥,你的小蜜蜂能不能再给我一些,要里面有迷烟的那一种,师兄们都不给我。” 季风道:“不给,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呢,你若是总偷懒耍滑,把那些邪怪炸晕,再多久你也不会有进步的。” 时风门弟子除了互相切磋练习,还会在后山与妖鬼邪怪真刀真枪厮杀,玉生所面临的目前还是最低等级的邪祟,但对于这么个小不点来说,还是很费力。 玉生据理力争:“可是,你告诉我兵不厌诈啊。” “兵不厌诈是没错啦,但若你碰到更强大的对手,还是要靠实力知道吗。” 玉生焉嗒嗒的嘟囔道:“那小风哥哥也偷懒。” 季风笑道:“我们不一样,我是没有办法修炼。” 林间微风轻轻吹动树叶,交错间漏下斑驳的日光,跃动在两人黑发上,眉眼间。 玉生眨着一双灵澈的眼睛,问:“为什么啊?” 季风背着手,一本正经道:“大概老天觉得,放任我继续修炼下去,会让太多人自惭形秽,天下的山川美物,也会少一个人欣赏,由此看来,游山玩水才是我该做的啊。” 玉生醍醐灌顶一般双眼发光:“真的吗,那我也不练了,把机会都留给师兄们,我和小风哥哥一起去游山玩水。” 季风做惊讶状:“你很有悟性啊!” 然后断然道:“但是不行。” 玉生有点失望:“为什么?” 季风不答,反问:“我问你啊,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玉生认真思考,道:“有啊,我喜欢小风哥哥,岺扬师尊,如是师兄,首睿师兄,好多师兄,还有掌门。” 季风故作失望,道:“原来我不是唯一一个啊。” 玉生笑道:“我最喜欢小风哥哥。” 季风满意的点头 :“这就是你不能像我这样的原因,你有心中挂念的人,还这么多,所以你才要变强,才能保护你喜欢的一切,知道吗?” 玉生似懂非懂,垂下眼眸 季风继续道:“如果有一天,我快要死了,你发现你无论如何也救不了我,怎么办。” 这个问题显然是难住了玉生,玉生紧张得泪水在眼眶打转,再一秒就要落下来。 季风怕招架不住,赶忙道:“好啦,你也不想我死对不对,那你就好好修炼,以后保护我,好不好?” 玉生紧咬着嘴巴,狠狠点头道:“嗯。” 看的季风忍俊不禁。 “走,带你去玩。” 玉生脸上表情丰富多彩,闻言露出兴奋的表情,随即又一脸委屈。 “可是岺扬师尊不让我和你玩,他让我离你远一点。” 季风从小顽劣,自己不修炼还老拐带师兄弟们一起兴风作浪,为祸四方,还带着门中最小的玉生去逛窑子,虽说什么也没干,但仍被季岺扬拿着扫帚追了半座山头。 “这有什么难的。”季风放开玉生,往后走了一步, 道:“这不就远了一点了吗?” 玉生眼睛放光,重重点头:“嗯,那我们这次干什么。” 季风坏笑:“今天,咱们给掌门写几张招亲启示吧,你去把掌门的印偷出来。” 风舞台断崖旁,两道修长身影迎风而立,放眼望去是昨夜灯火落幕,今朝宿醉刚醒的临夏城。 “两拨人?”季之庭问。 应如是答道:“鬼节那夜在城内发现玄参的踪迹,无面鬼便是他们放出的,另一波行事比较谨慎,未有动作,我带的人昨夜追到城西就跟丢了。” 季之庭摇着扇子,慢条斯理道:“危燕三星人字门掌司玄参,把他给派来了啊。” 应如是点头:“这几年三星门做事越来越大胆了,很多时候都不会刻意影藏行踪,不过玄参只露了个脸,并没有待多久,不知有没有安排别的人潜留,长卿云也在,但他应该跟玄参的行动没关系,他向来不管三星门的事,应该只是来参加飞花会的。” “动作倒挺快,看来这次飞花会会很热闹。”季之庭悠悠摇着骨扇 。 应如是:“他们应当不敢在临夏城内明目张胆的做什么,况且,师弟胸口的印记我见过,状态十分不稳定,但少有灵力波动,寻常修者是探查不到的。” “最想知道的人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季之庭深邃的眸光闪动。 应如是:“掌门放心,我会派人保护师弟。” 季之庭摆摆手,道:“倒不用那么麻烦,人太多容易打草惊蛇,你记不记得以前有个算命的给风儿算了一卦?” 应如是道:“算命的?” 季之庭合了扇子,一手摩挲着下巴:“ 对,他说风儿,嗯,不会死的太早。” “,,,掌门信这些?”应如是试探的问道 。 季之庭失笑:“人言不足信,天命亦不足畏,算命的说什么不重要,只要我愿意信,就不会让他算空。” 季风把玉生放回去后,吹着小调慢悠悠地向风舞台走来,看见两人早已等在那了,扬声道:“哟,都等着我呢。” 应如是注意到季风身上的不同,道:“师弟,你怎么又把这吊坠戴上了?” 自季风曲折地做好这吊坠后,戴上也无故,脱下也无故,反反复复。 季风笑而不答。 季之庭瞥了一眼打满行头的季风道:“等你的可不是我们。” 应如是:“师弟是不是知道今日要去飞花会,所以特地起了个早?” 季之庭嗤笑:“你什么时候见他上赶着送死去的,我看他是急着去找谁。” 季风挑眉道:“ 你倒是说说我找谁?” 应如是见俩人打哑谜,脑子一转,忽然想到什么,道:“师弟莫不是去找鬼节之夜见到的九霄剑主,这么一说,他倒是很有可能也去了飞花会,我也想见见九霄剑是个什么样。” 季之庭笑笑:“你想看剑,恐怕你这师弟对人更感兴趣。” 季风坦然:“人当然比剑有意思。” 应如是眨了眨眼,恍然道:“哦,难怪那天师弟提到他的时候,用词都丰富了些,能使九霄剑,想必也不是一般人,必定也是修炼奇才。” 季风心里忍俊不禁,嘴上应道:“你说的不错。” 季之庭挥挥手:“行了,如是,你先去忙。” 目送应如是领命离开,季风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看着风舞台下往西的某个位置。 道:“钓鱼也要有目的性的钓吧,除了霁月楼,我该去哪?风陵渡?” 霁月楼虽在城西,但也属临夏范围,想必到了那里,背后的人也整不出什么大动作,线自然要远放。 季之庭道:“没错,咱们也不是纯粹陪他们玩,但不是风陵渡,你要去一个地方,找一个人。” 季风双手向后支撑着身体,回头看着他。 季之庭声音淡淡道:“南屏城。” “找谁?” 季之庭招手示意门人,不久便取回一个盒子。 那是个精致的木盒,季之庭小心的打开,取出一只白玉短笛,递给季风。 “去了你就知道了,你拿着这个,此笛名不寤,你带在身上,不要好奇去吹就成。” “哦~”季风摆弄着笛子,半掌长短,冰冰凉凉 见季风这么听话,不由得怀疑:“你不好奇?” “你不是让我别好奇。”季风嘴角微微扬起,看着季之庭。 ,,, 季之庭感觉有什么被他知道了一般。 季风手眯着眼朝视天空,摸着胸口若木之花的位置,眼神越发阴沉,冷声道:“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人怎么还不死心,当年的牺牲还不够吗?这东西有什么好,只会带来祸端,我看不若直接毁了它。” 季之庭轻笑:“你不在意的东西,恰是许多人一辈子也舍不下的,你若能毁了它,倒也是你的本事。” 季风不语,季之庭继续道:“你可能还不清楚你胸口那朵花有多厉害,且不说若木之花灵力强悍,对修道之人来说是难得的助力,这世间凡属妖魔鬼怪,邪祟恶灵,没有若木之花不能镇压的,它是一把锁,锁天地万物,亦能控制,赤乌凰乃妖魔之首,邪性未除,目前世间只有若木之花能控制它。” 季风抬手遮了遮晃眼的天光,道:“所以这些人要争这两样东西,是想一统天下妖魔?” 季之庭轻笑:“思路清奇,可能不止,你忘了西境阆风山还被人惦记着呢。” 季风挑挑眉,道:“哦,有这花,还能穿过惘极境。若木之花再好,终究只有一个,那阆风灵域的灵力可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呢。” 季风突然对此行有了危机感:“那我得是多么白白胖胖的鱼饵啊,是条鱼都得惦记吧。” 转而季风又问:“那些东西你不想要吗?” 季之庭洋洋自得道:“你小叔叔需要那些吗?” 便是没有那些外物加持,他已然是整个修界数一数二的绝对高手。 季风知道自己这个当了掌门依然不肯收敛锋芒的小叔叔一向如此,愣是没理他,脑中浮出了昨晚窗台,那姿态清雅的影子,不由得心底问,那自己想不想要? 季风:“你说,我和若木之花既然有这样的渊源,那阆风领域是不是有改变我灵脉阻塞的办法?” 季之庭思索一番道:“或许有,但若木之花现在还是封印状态,你若想去,还得先解除封印,怎么,你要去?” 季风倏地坐起来,那双清风中盛开的眉眼望向天边,良久道: “算了,我就是问问,老头说让我把它还回去,我看还是寻个机会毁了比较好。” 季之庭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嗯。” 未几季风又佯叹道: “唉,此去路途凶险,生死难卜,我玉树临风万人敬仰的小叔叔就没有什么要给我的吗?” 季之庭眯眼笑道:“你这么说,还真有。” 季风眨眨眼。 “万事小心。” 季风:“,,,谢谢,还有吗?” 季之庭:“还应该有什么吗?” “还差一样”季风道。 “嗯?” 季风指了指季之庭手上的骨扇,道:“九骨钦墨。” ,,, 兔崽子觊觎很久了吧! 季之庭抬起拿扇子的手,道:“想要,就凭本事来抢吧。” 飞花 风舞台不远处的演武场,正在晨练的众青衣弟子听见动静,好奇心窜上了头,一边不甚专注的维持手上的动作,一边频繁的扭头往那边瞧,一个个竖着耳朵听辨这场不比修为,只拼拳脚的打斗,心里打赌平日宠溺侄儿的掌门愿不愿意舍弃尊严一宠到底。 这场说来就来的称不上雅观的扭打最终以季风装备齐全歪门邪法太多终致季之庭不堪其烦而结束,愤愤甩出一句“歪门邪道”,季风扬着扇子潇洒转身回之一句“有命再见”,便启程了。 而在季风下山后不久,应如是急匆匆来报: “掌门,失踪月余的首睿找到了。” 季之庭挑挑眉:“怎么说?” “他带人偷偷去闯惘极境,想去寻阆风灵域的宝物,结果刺破了结界放出了里面的妖邪。” 闻言季之庭神色一凝:“多少?” 应如是道:“两个。” “去查,务必要找到。” “是” 途上,季风翻转着手里的九节骨扇,骨质中又泛着青墨色,既摄人又风雅,方才打斗结束,季之庭便取下扇子扔给了他,这天下最了解他的人还属这位不大他几岁的小叔叔了。季风目的达成此刻心情格外好。 “小叔叔啊小叔叔,算你有良心。” 凭他那点修为,季之庭只要愿意,动动手指就能把他制服,这水放的季风受之无愧。 季风手掌发力捏了捏,那扇子脱离手心,骨叶四散像小鱼儿一样乱窜。 季风道:“小墨墨,载我一程?” 一群小鱼儿在他面前排成排,上下跃动着,虽然发不出声却跃出了嗷嗷待哺求哺喂的样子。 “哥哥这儿没有灵力喂饱你们。”要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的季风脸皮贼厚。 小鱼儿可不干了,又乱窜起来。 “不载啊?行,我这就回去把你们钉在岺扬师尊院子里,威武见到你们肯定肯开心。” 话毕,抗议的小鱼儿们仿佛大惊失色般向后斜了斜。 季岺扬院中有一头灵兽,通体黢黑暴躁凶狠,长个狗样还爱啃骨头,取了个名字叫威武,名如其兽,威风八面。 自然,这灵兽同季风一样,早就觊觎季之庭的骨扇,一直想舔上几口。小鱼儿天不怕地不怕,唯独见了威武就忍不住在主人手里瑟瑟发抖。 这显然比什么威逼利诱都有用,那小鱼儿也不敢要灵力了,刷刷在季风面前规矩的列阵,骨叶手拉手一般结成一片雪花的样子,飘到季风面前。 季风轻跃而上,踩着雪花就往山下飘去。 临夏城夏季云雨多,真正万里放晴的日子不多,才得了个临夏的美名,但今日倒是朗日高悬。 季风握着扇骨叠合的钦墨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胸口,见前方皎玉榜旁围了许多男男女女,闹哄哄的在讨论什么 “你见过他吗?”皎玉榜前正展开一场激烈的讨论。 “没有啊,一直到鬼节那天这榜单都没变过,也就是这几天吧,突然就多了个人,还排第二,到底是何等风姿。” “老包,你知道吗?”男子向一旁老包虚心求教。 老包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摆好架势,拿捏调子道:“有匪君子,如圭如璧,话说那晚鬼节上船车失控,鬼影四散,场面那叫一个混乱啊。” 老包抬起手指落在榜三的名字上:“这时候,时风门小公子落单了,呵,黑压压的鬼影将他包围起来,偏偏咱们小公子弱不禁风,连佩剑都没有,危急间,一白衣公子及时出现,踏夜色而来,指间轻动便尽数退敌,救时风门小公子于水火之中啊,此等身法,惊世骇俗,只见他仙人留步,蓦然回首,吓!!好个天人之姿,世间罕有。” 老包神情陶醉,手舞足蹈,唾沫飞溅,一番讲述引得众人一片唏嘘。 有人抬手指了指远处某地,打趣道:“老包,你往那儿看,就那儿,看见没,话世轩,你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你这也太夸张了,你的话,我向来就信三分。” 众人一阵哄笑。 “嘿你们别不信,我老包别的不敢说,眼睛是通明锃亮的。”老包拍着胸脯保证。 众人乐得看他跳脚:“我们又不怀疑你眼睛,但你眼睛看三分,能说出五分来,你怎么说?” 老包乐得正欲再辩,见季风走来,好像看见了证人,忙招呼道;“来啦老季,快来看,你被挤成第三了。” 那榜单倒是不长,统共只列十五个人,他往榜头看去,果真,自己变成了第三,躺在第二的是昨夜睡前还琢磨了一会儿的名字。 “风银?” 季风一度觉得临夏最具特色的不是鬼节,也不是时风门,而是这立在城中的皎玉榜,但凡是出现过的有资格与榜上有名之人一争高低的,都能在一夜之内被评出名次,且经求证后,少有异议。 他好几次怀疑临夏城除了花季少女组织是不是还有一个专业的美人评选组织。 “不错,正是鬼节那夜对你出手相助的那位公子,你当时离他近你跟大伙说说,是不是当得上这个第二。”老包道。 向来季风在这方面的自信都是莫名且坚定,他从不在这样的榜单上求证,自然也不在乎是否落了谁一名。 想了想问:“为何他不是第一?” 众人惊呼,“当真比掌门大人还要胜一筹?” 老包道:“皎玉榜向来只登临夏人士,昨夜那位公子虽惊艳,但好像不是本地人。” 闻言季风一个没忍住捧腹大笑:“原来他能保住第一竟是籍贯优势,哈哈哈,想不到他也有今天。” 比起季风自信过头的淡然,季之庭就时常嘚瑟多年稳居皎玉榜第一,季风捂着肚子,没笑岔了气。 老包扶着他,道:“你别笑啊,你倒是说说。” “没什么好说的,我看,这位风公子排第一都当之无愧。”说罢将怀里给季之庭准备的招亲文书 摸出来,递给老包。 一想到还在门中一无所知的季之庭他就开心,好心的决定招亲文书就给他免了。 “老包,你帮我把这个处理了吧。”说罢便离开了。 连着鬼节的这几日,正是霁月楼三年一度的飞花会,霁月阁以专门搜罗天下宝物灵器闻名,天垣不论大小门派都和霁月阁有交易往来,而飞花会则是霁月阁举办的拍卖会,每次都会有见所未见的奇珍异宝,也因此吸引了各方人士,汇聚在临夏城,热闹非凡。 此时霁月楼门外,几个修士围在一起。 一个叫陈璋的修士道:“我听说这次飞花会有褚山灵石,天然虎型,凝气效果比寻常法器更上层,天垣修士千万,难求一块褚山灵玉啊!” 身旁一黑衣修士道:“这褚山灵玉虽好,可我听说,这还不是压轴的” 陈璋:“哦?那是何物?” “你们可知惘极境?” 众人:“天垣谁人不知。” 陈璋压低声音:“是那边儿的东西?惘极境还是阆风山?” 黑衣修士继续:“哪儿能是阆风山啊,能猎到惘极境的宝已经不错啦。”说到这里黑衣修士压低声音:“但我听说,这压轴货不是他们专门闯进去猎的,是在外围烟瘴区往外十里地突然撞见的。” 周围人俱是色变,陈璋惊道:“什么?这消息是不是真的,那里边不是有禁制吗,里面的东西怎么可能出的来?难不成那些咒术结界,破了?” 黑衣修士道:“怎么可能,都过去一个多月了,结界要真破了还不天下大乱,兴许是外围的什么灵兽跑了出来吧。” 众人松了口气。 忽然边上一直沉默寡言的修士竖眉冷哼道:“当年多少人对西境深恶痛绝,声称一草一木都是祸端,多少门派都参与了当年那场灭门之战,一向是喊打喊杀的,怎么现在对它西境的东西趋之若鹜,阆风倒了,就个个惦记里边的宝物。” 黑衣修士瞥了他一眼,不屑道:“你作什么清高,不惦记你又来霁月阁作什么,当年之事是他阆风人自己多行不义,欺世盗名,表面与世为善,大义为先,背地里竟罔顾人伦,道貌岸然伪善至极,灭族不假,可你莫不是不知死在阆风人手里的亡魂有多少。” 那修士瞪着他,一口气逼到喉咙,愣是说不下去,便愤愤甩手而去。 见气氛不妙,何观缓和道:“听各位仁兄讲起这飞花会,我听着像是拍卖会,为何称之为飞花?” 陈璋听罢,谈兴又起:“这位朋友有所不知,这的确就是拍卖会,飞花则是得名于拍卖前的开场节目,花魁持花献舞,舞毕则会挑选会场中一位有缘人将花献给他,获得花的人将会被霁月阁奉为上宾,阁中收藏之物无可不与,霁月阁以此来广交天下名士。” “原来是这样。” 陈璋继续:“更妙的是,有时霁月阁主闻人羽会亲自主持飞花会,这位阁主那可是天垣不可多得美人,每年的飞花会都是座无虚席,其中有一半不为那些世间罕有的宝物,而是特地为见羽阁主一面而来。” “哦?那今日羽阁主可在?” 陈璋见与这人聊得来,邀请到:“在与不在咱们进去一瞧便知,即便未得见阁主芳容,也有一场飞花盛宴不是?” “说的是,那请吧。” 季风转悠着来到霁月阁,拍卖还没开始,纱帐罗幕影中晃动着娇挪佳人动人的舞姿,四方显贵、商贾、修士已经一一落座,歌舞声盖过主场外闹哄哄一片,参差交错,夺人耳目。 季风绕过舞池,来到主场外,面前是一群人围在一起,展示自己带来交换的宝贝,飞花会拍卖之前,可自行活动,或交换宝物,或去那比武台切磋交流。 方才在霁月楼外讨论的陈璋正拉着何观在跟一个商贩你来我往:“兄台,你这罗盘真能按心意指路?” 商贩拍着胸脯:“那是自然,此罗盘名百道行,只需灌输一点灵力,告诉他你想去的地方,他就能给你指出来,如假包换。咱们这儿时风门少主用的就是这个。” 陈璋:“是吗,听说他是个路痴啊。” “可不是,他就是用这百道行,游遍天垣不迷路。” 季风“,,,” “成,我要了。” 接过货陈璋继续道:“对了兄台,听说这时风门的少主资质奇差,至今修无所成,是不是真的?” 他常以为世人若要谈起时风门,定是谈他那年少有为的小叔叔,而他自己修为平平,鲜少露面,不会出现在别人口中,出了门才知,在这天垣修界没什么藏得住的事。 “我知。”季风合上扇子,加入对话 陈璋闻声回过头,上下打量季风一番,道:“小兄弟知道?那你说说。” 那商贩见季风走来忙收了钱就转头跑了。 季风脚踩凳子,骨扇在手心旋转,煞有介事的道:“季风嘛,在他们季家就是个例外,天资极差还不肯用功,从小不学无术,还一肚子坏水,祸害门中师兄弟不够还去外边到处惹事,长得其貌不扬,最爱仗势欺人,走在临夏街头,都有一群人追着他打,你们还称他少主呢,时风门百年基业怎么可能交给他,是不是?” 何观一脸不敢相信:“你说的是真的吗,我怎么没听说这些。” 陈璋一拍手叠口道:“对对对对,我昨晚就看到一群姑娘追着一个人跑,看她们的样子十分激动,一定恨死那个人了,那个莫不就是时风门少主?” 季风扇子敲在手心:“正是。” 何观叹道:“果真如此?可惜了时风门几代英才辈出,怎的到这里就成了这样。” 两人走开,季风在其身后无不叹息道:“就是啊,太可惜了。” 季风沉浸在我的名声只能我来毁的自得中,忽闻一女子纤细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风公子。” 拍卖 季风往妙音来源出走去,耳根立时清净了些。 “我道是哪个神仙姐姐唤我名字,声音如此动听,原来是青川姐姐。” 青川一身雪青衣衫姿态婀娜立在纱帐下,笑吟吟道:“第一次见有人这样诋毁自己还乐在其中的。” 季风耸眉笑笑:“我看他们无聊,给他们点话料好生嚼嚼。” 青川摇头笑道:“还是那般顽皮。” “对了,这次羽姐姐可在?” 青川领着季风往楼上走:“阁主有事,并未回来,此次飞花会让少我和阁主主持。” 闻言季风挑眉:“他?你们可真是心大,不怕它把飞花会办成鸡飞狗跳会。” 青川道:“少阁主跟着阁主进修一年,比往日已经沉稳许多,今年飞花会比以往都要热闹,阁主也是有意让少阁主历练历练,让我等从旁协助,不要出什么大乱子就行。” 话落季风注意到对面层层纱帐后,鬼鬼祟祟躲着一个人,夸张的贴着假胡子,望望身后无人,直起身来捋捋胡子,装模作样的找了处僻静的座位坐下。 “我猜你们现在肯定找不到他了。” 青川无奈的笑:“哪是现在,昨天就不见人影了。” 季风拿着扇子的手摆了摆:“哈哈哈,这次你可要好好跟羽姐姐解释,我前几天才回临夏,这事跟我没关系。” 青川轻笑:“你俩都不是省油的灯。” 两人一路来到雅座间,从这里看下去正是舞池,舞池周围是水池,曲曲折折四通八达的布满会场。 季风四下望望,与他同在二楼隔间的大多都是来自名门大派富商贵胄,各自与人招呼寒暄,实属没什么稀奇特别的。 侍女送上茶水,青川接过为季风斟杯:“风公子可是在找什么人?” 季风环顾四周,视线停留在一个与他同一层楼的一个座间,薄薄一层纱幔遮挡后,一少年着白衣端坐在位,悠然独自饮茶。 季风嘴角勾起:“青川姐姐可选定飞花宾主了?” 青川:“怎么?场上你有举荐之人? 季风俯首过去耳语几句,青川抬头看向对面座间幔帐后,垂眼轻笑:“果然游历四海后更有识人之明了。” 后场交易比武的人渐渐往舞池中心聚集,歌舞声一下子被压低下去,众人议论纷纷。 “往年飞花宾主要么是风采卓然的名士,要么是修界闻名的大能。不管是谁,都是人中翘楚,不知今年花落谁家。” 舞池中歌舞暂停,接着变换音乐,舞姬拥簇中,花魁从上方翩然落下,引起一阵惊叹。 “这身姿,妙啊,不愧是霁月阁,前藏美人后藏宝。” “只可惜,不是阁主亲自献花,那是何等的荣幸。” 季风的兴致不在舞池上,待青川起身离开后,他也随后起身,往方才戴假胡子鬼鬼祟祟的人那桌去。 假胡子落座后,打发了随侍的侍女,拉下帘子大摇大摆的坐在座位上,欣赏舞池的歌舞升平。 季风举着扇子轻轻撩开纱帐,嘴角噙着笑,微微一偏头:“姑娘,别来无恙。” 假胡子立时被“姑娘”二字引爆,先是眼刀狠狠的剜了季风一刀,然后扑过去揍他:“叫谁姑娘,你再说一遍?” 季风游刃有余的躲开:“你再追,我叫人了啊,青川姐,,,” 假胡子一把捂住季风的嘴,做贼心虚一般四顾望望。 压低声音道:“你闭嘴,别把青川姐招来了。” 季风被捂着嘴闷闷的笑。 假胡子嫌弃的放开: “笑什么笑,有你在,谁无恙得了。” 假胡子洛商自小就水灵灵的,净往姑娘那般娇俏的长,如今十七的年纪,长得越发清秀起来,但性子却与这张脸完全不相匹配。 曾有一次晚间,洛商走在街上,撞上一醉汉,那醉汉见色起意便要轻薄于他,开口才说了“姑娘”二字,便被洛商折了一条胳膊。从此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长得跟姑娘似的少爷性情骄横不好惹,大概只有季风敢虎口拔牙,不要命的叫他一声姑娘。 季风自觉的坐下,伸手扯下了洛商那泛着胶光的假胡子。 “别这么无情嘛,外出这半年我可惦记你了,时刻想着早点回来,万一你突然毒发身亡,我只能赶着回来见你的遗容,那我得多伤心。” 猛地被扯下胡子皮肉生疼,洛商抬手揉了揉:“你少假惺惺的。” 季风坐过来一点,拿扇子的手在桌上一点,道:“真的,唉,你知道话世轩怎么写咱俩的吗,你,身中奇毒身残志坚,我,英年早废弱不禁风。咱俩混在一起就是同病相怜惺惺相惜。” 洛商拧着纤秀的眉毛,握拳捶桌:“谁跟你同病相怜,话世轩空穴来风的话本还少吗,总有一天我要把它拆了。” 洛商手锤落下,场上像是在配合他一般安静下来,俩人双双看过去。 见花魁口里衔着花,落在二楼一雅间,扭动着盈盈一握的腰肢,无不魅惑的缓缓走去,场上一片激动。 季风顺着看过去,不正是风银的座间。 花魁一双媚眼顾盼生波,始终落在座上人身上,径直走过去,将那朵娇艳欲滴的花插在了风银胸口,芙蓉凝脂般纤纤玉手即若离的在风银胸口流连,接着俯下软软的身枝蜻蜓点水地凑在风银耳边呢喃了几句,继而转身飞入舞池。 “好,好,好。”场上一阵欢呼。 青川的声音响起:“今日起,我霁月阁将奉这位公子为上宾,无论什么要求,只要公子开口,霁月阁一定竭尽全力。” 众人议论纷纷:“这人谁啊,这么年轻,什么路子?” “没见过,看气质,当不是普通人。” “废话,霁月阁能白白供一个庸人?” “这个人外貌如此惊艳,会不会就是外面皎玉榜新晋第二啊。” “你这么说,好像就是他。” 这些话都尽数传进季风耳朵,他撑着脑袋举着酒杯,往风银那边看去,风银取下胸口的花,持在手中,隔着纱帐看不真切,仿佛是不知所措一般。 风银一抬眼,便直直的看见对面座间,季风好不舒服的坐在席上,视线不折的注视着他,见他抬起头,还冲他笑了笑。 风银收回眼,将手中的花放在桌上,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季风仍看着对面,不知在对谁说:“有趣。” 洛商十分不屑,鼻子里哼一声,道:“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柔柔弱弱的身板,我一根手指就能弹飞。” 季风乐道:“姑娘,你是不是忘了在别人眼中,你也是一副弱不禁风的形象。” “不准叫我姑娘!” 与此同时,场上声音响起 “拍卖会正式开始。” 青川清越的声音落下,场上揭开第一件卖品的薄纱。 “虎型褚山灵石,三千金起价。” “这霁月楼就是不一般,第一件宝贝就如此珍贵,”台下人仰头叹道。 “一万金。”一个富商叫价,褚山灵玉本就稀少,除了可助修行之外,也是质地极佳的美玉,常人佩戴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竞拍者接连叫价。 洛商盯着场上东一个西一个的叫价,头也不抬的拉过一盘糕点,挑剔的捡了一块送进嘴里,不可一世的唤季风一声,道:“你真去青州了?没有被人家追着砍吧,出去别说你认识我,太丢人了,明知道那边不待见你,你非要去,那边有什么好玩儿的?” “那边河鲜好吃呗。”季风不欲多说,眼睛注视着场上的激烈叫价,手中不住的把玩着扇子。 洛商一副懒得理你的样子:“你可真是我见过最惨的,到自己外公地界还要偷偷摸摸的。” 季风看着场下一富商最后拍下褚山灵玉,迫切的拿在手上把玩。 “谁偷偷偷摸摸了,我那叫低调,不漏锋芒。” 洛商毫不留情道:“你有什么锋芒,剑都拿不起。” 场上声音响起“第二件藏品,陨铁。” 季风赞同道:“是啊,还是临夏好,有小洛洛在,我都不用拿起剑。” “哼,知道你还不对本少爷好一点,有劲儿给我往外边使,别整天搞我。” 季风抿了一口酒,长长的嗯一声道:“那是当然,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少爷。” 洛商手都懒得抬一下,气势上自暴自弃的反抗:“你才如花似玉,你全家都如花似玉。” 季风有些兴致缺缺,没注意场上的东西又被谁拍走。 忽然洛商猛转头,颇为震惊的看着他。 季风云淡风轻的回眸:“怎么?毒发了?” 季风从和洛商认识开始,就知道他体内带毒,听说叫什么百草枯,中此毒者会在下毒只人诱发下心脉枯竭而亡,药石无医,但这十几年从未发症过,下毒之人就像是把他给忘了一般。 “你,你把九骨钦墨偷出来了?”洛商指着季风手里的扇子,眼中无法遮挡的兴奋像是要把扇子用眼神吃进胃里。 季风对洛商的用词十分不敏感,抬起扇子敲他的头:“哎哟,你这眼神还整天叫唤着要当杀手呢,我已经拿在手里很久啦。” “给我看看!”洛商伸手就要抢 “不给。”季风反应极快的收回手,坐回了洛商对面。 洛商起身饶桌,志在必得的扑过去:“赶紧的别逼我动手啊,到时候又说我欺负你。” “别动啊,还敢嚣张,小心我向羽姐姐告发你,你昨天就逃了吧,赌不赌你这次禁足几天。” “男人之间的事,扯别人干嘛,你给我过来,我就看一下。” 俩人闹得不可开交,场上突然噤声。 “惘极境,鸣蛇,起价,十万金。” 霁月楼拍卖贵精不贵多,一次也没几样,不一会儿就到了压轴,寥寥几字介绍,全场都安静了下来,专注的看着一块水晶被缓缓推上来,水晶中封着一只似蛇非蛇的灵兽。 鸣蛇被封在水晶中,放置在台中央。 “惘极境灵物,身为蛇形,背生四翼,狡猾凶狠,各位可要慎拍。”青川的声音悠悠的回荡在会场。 水晶中,鸣蛇通体青绿,鳞甲如栉,墨黑的口大张开,保持着吐信的动作,视觉上给人精美又危险的感受。 场上无不震撼,青川向在座解释鸣蛇的由来,按下一片惊慌。 陈璋喃喃道:“惘极境之物亦灵亦邪,若能驯化为我所用,修为定可大有长进。” 何观听到他的话,摇头道:“这等罕物,我等也只能看看了。” 季风见洛商分神,抽出手站开几米外,瞥了一眼那绿油油的带翼的蛇,颇有些嫌弃的问:“惘极境的东西啊,怎么得来的?” 洛商回神,摊手道:“我哪知道,飞花会的事我没管,昨天才送来的吧。” “五十万。” “七十万。” 此轮叫价的多是修界大门大派之人,毕竟对此等灵兽,还要有足够的力量将其制服。 叫价到最后只有两个人。 季风来了点兴致,看向对面风银的座间,发现已经没了人影。 鸣蛇 去哪儿了? 季风环顾了一眼会场。 “一千万。”场上激烈的竞价正如火如荼。 何观道:“看来江宁堂门是志在必得啊。” 陈璋摇头:“我看不,你看到那位没有,危燕三星门的三公子,也是紧追不舍啊。” “不愧是天垣第一门派,出手就是阔绰。” 陈璋道:“此人就是以纨绔闻名,挥金如土,成天痴迷于收集各种稀罕玩意儿,几年前他耗巨大人力财力在雾津泽上建起了四方炼器台,自己研究炼器,别的门派炼器是诛邪修炼所用,他就只是有收集癖而已,也从不料理门中事务,全凭喜好做事,脾气喜怒无常,天垣的修士大多不想跟他扯上什么关系,关键是,就连三星门掌门长竟天也不敢惹他。” 何观惊讶:“真的吗?可那不是他爹吗?” 陈璋道:“谁知道,三星门本有三个公子,如今只剩长卿云一个,他爹都怕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何观唏嘘不已,眼寻了一遍会场,不由得发问:“四大门派不是还有一个青州白门吗,怎么没有人来呢?” 陈璋转头打量他一眼道:“这你都不知道啊,青州白门的人是不会来临夏的。” “啊,为什么啊?”何观挠挠头。 季风起身离坐,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会场两人的竞争上,没人注意到他。 “三千万。” 季风往无人处走,后方还传来伴随一片惊呼的报价。 季风轻声穿梭在走廊,在拐角处发现了一抹身影,不动声色的跟了上去。 但季风不事修行,脚步沉重,对方像是发现了他一般,几步便不见了身影。 被发现了啊。 季风停在原地蹲下身,以手轻轻覆在地面,四方八面的声音传递而来,在脑子里逐渐构建出完整的立体区位。 会场聚集了绝大部分人,层次交错的走廊不时有侍女门人来来回回,客房几乎没有人,前厅后院,水渠华池哗哗作乐,楼梯与鞋碰撞发出轻响,上宾区,三层。 没有任何声音。 季风无不失望的收回手,心道也是,毕竟在临夏时风门地界,普通弟子都五感敏锐,谁会毫无防备。 季风正打算回到会场,看看惘极境那绿油油的玩意儿鹿死谁手。 却听见会场传来一阵暴动。 此时会场中间,推水晶的门人跌坐在地,慌乱的看着咫尺处破碎一地的水晶,以及水晶上缓缓抬起脑袋,吐了吐信子的鸣蛇,方才还一动不动的鸣蛇此时漆黑的眼珠子闪着狡黠的光芒, 众人不明情况,只看着鸣蛇张口吃了一块被它震碎的水晶,然后像是不合胃口,又猛地吐了出来。 鸣蛇突然发怒,身体涨大数倍,伸展翅膀一跃而起,四处乱窜,那薄薄的翅膀就像是极锋利的刀刃一般,四处破坏,直把梁柱切出道道深长的口子。 季风匆匆赶来,看到眼前的情况,问洛商:“怎么回事?” 洛商皱着眉:“门人把水晶推下去的时候不小心摔了,打碎了水晶。” 季风挑眉:“不小心?” “你也觉得有问题是不是,怕是有人动了手脚。” “最后谁买了那玩意儿?” “啊,三星门长卿云。”洛商看向不远处一雅间,一人悠然的饮酒,风雨不动的样子,欣赏眼前的一片动乱。 场上愈发混乱起来,那买了褚山灵玉的富商突然大喊:“这妖怪发狂啦,快跑。” 青川立即召人:“镇住它。” “是。” 几人持剑跃到中央,那鸣蛇速度极快,众人竟追他不上,反被震伤,鸣蛇突然像发现了目标,朝二楼疾冲而去,那富商见鸣蛇朝他袭来,大吼救命。 鸣蛇风驰电掣般刺向富商,众人施救不及,就在所有人以为那富商会丧命于此时,鸣蛇猛地停在富商面前,张口吞了富商的手臂。 富商闭着眼,手的触感让他大喊:“啊啊啊我的手没啦。” 然而喊破嗓子他也没等到手臂与身体脱离的剧痛传来,只是手中一空,方才重金买下的褚山灵玉没了。 富商顿时更加歇斯底里:“你还不如吃了我,你还我金子,还我金子。” 众人见富商毫无章法的乱踢乱打,不由得倒抽一口气。 “你还不快闪开,跑啊!”场上有人冲他喊。 那富商吓傻了一般,还在对这条乌青巨蛇施以拳打脚踢,被鸣蛇一尾巴甩开 眼珠一转,落到了季风胸前。 季风方才一直看着那边的动静,注意到鸣蛇看着自己胸口,发现吊坠不知何时跑出来了。 莫非,那玩意儿是喜欢吃灵石一类的东西? 果然,鸣蛇飞速煽动翅膀,箭一般向他射来。 季风一向有一种事情紧急到头反而临危不乱镇定自若的样子,此刻他猜定鸣蛇暂时无意伤人,只是想吃东西。 鸣蛇就跟地狱里爬出的饿死鬼一般饥渴难耐的冲过来,无限逼近,而季风就在众人惊恐的神色中岿然不动,眉头微蹙眼睛紧盯着逐渐变大的鸣蛇的脑袋。 不知是不是季风的错觉,在那双饥渴的眼睛越来越近时,他看到鸣蛇的眼神骤变,如同先前被封在晶石里一般,似乎更夹杂了一丝惧色。 那千钧一发之际,他捕捉到了这个眼神。 紧接着就是洛商飞起一脚,朝鸣蛇横踢过来,结束了那个恍若错觉的瞬间。 鸣蛇轰的装上梁柱,晕乎乎的晃了晃蛇头。 那点转瞬即逝的变化,有没有其他人注意到? 季风匆匆扫了会场一眼,瞥见一个穿云纹轻袍的修士正看着这边,事实上在场的基本都提着口气看着他这边,但他就是莫名的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傻了吗你,站着不躲是想给它来个拥抱吗,还不赶紧躲开。”洛商的咆哮把他拉回神。 鸣蛇被狠狠的踹了一脚,欺软怕硬一般闪开,一边破坏一边飞出会场。 洛商发令:“封锁霁月楼,不能让它跑出去了。” 门人领命追出去,落后的一个被季风叫住。 季风给了洛商一个眼神,洛商会意 “盯着场上的人,看谁有异动。” “是。” 霁月楼场内场外惊呼四起,两人循着声音追了过去。 霁月阁外面是酒楼,内院往后才是藏宝阁,其布局远比前面复杂。 鸣蛇左绕右绕,最后被堵在一处露台。 几名门人挡住鸣蛇去路,鸣蛇震开薄翼扎过去。 砰砰几声,刀剑断落,正要越过去被洛商一钩锁套住尾巴,猛地往后一拉,往地上翻滚几圈。 几番打斗洛商发现鸣蛇几乎刀枪不入,硬碰硬不如以柔克刚,直接挑了一副钩锁,先制服再说。 “惦记我们家藏宝阁呢,还挺聪明。” 鸣蛇挣脱钩锁蜿蜒立起蛇身,竖起薄翼匍匐着向他袭来,洛商侧身躲开锋利的蛇翼急架相还,飞甩出钩锁,流线般的器身闪烁着锋芒,尖锐的锁头冒着寒光向飞速煽动的蛇翼扎去。 两相碰撞只听的清越的金属撞击声,锁头连蛇身都没进便被弹开。 洛商迅速收锁凌空旋身,换了个方向抛出,锁头如蛇一般蜿蜒伸展,直直的套住了鸣蛇的头,用力一拉,将鸣蛇往石柱上砸去。 哗啦一声石柱倾倒崩塌。 又是一个甩动,鸣蛇撞上另一个石柱,洛商还欲再动,鸣蛇能屈能伸的趴下了蛇身,不动了。 围在旁边的门人凑过来几步:“砸晕了?” “少阁主真厉害。” 洛商见鸣蛇不动弹了,得意的走过去,拉了拉钩锁冷哼道:“区区鸣蛇。” 季风早坐在旁边的廊下,全程看着洛商大展身手,心想这绿油油的玩意儿也就这样,忽然看见被几人围住的鸣蛇脑袋恰到好处的隐在石头后,正朝着他这边,眼睛漏出一抹精光。 这一幕已经不能说是似曾相识,而是如烙印一般深深刻在他的记忆里,他绝不会认错。 狡黠的目光,是计谋得逞的蔑视。 来不及提醒,果然,在几人松懈时,鸣蛇的薄翼微动,下一刻,猛然起身,猝不及防的跃起,竖起的蛇翼如一个狡猾的刺客双手拿起利剑,向洛商毫无保留的刺去。 那么近的距离,避无可避。 “少阁主。”门人惊呼。 洛商瞳孔紧缩,鸣蛇的头正贴着他的侧脸擦过,微张着口吐了吐信子,双刃剑一般两头锋利的竖瞳盯着他,如同在对他笑。 来不及了,那芭蕉叶一般大的蛇翼正向他横砍过来。 季风惊得起身,死死的盯着这一幕 此间不容发之际,季风瞥见不远处走廊下一抹白色的身影闪过。 他怎么在这儿? 风银信步走在廊上,依旧清风明月,不染纤尘一般,脱离周遭。 季风见那抹身影只缓缓抬了抬手,周遭的一切好像都顿了顿,疏落的风和空气如同被冻结,狠狠的震了震。 这一震,鸣蛇的身形斜了斜,留给了洛商一线生机,洛商急速反应,与扫过的锋刃擦身而过。 洛商抽住门人的佩剑,蓄满力狠狠的劈向鸣蛇。 -- 轰 蛇身嵌入地面,刀锋般的竖瞳熄灭了光,身形也缩了回去。 门人再不敢松懈,连忙结阵压住,鸣蛇一动不动摊在原地。 季风松了口气,再看过去那边廊下已经没了人影。 洛商手臂震得有些发麻,还有些心有余悸。 “少阁主,镇住了。” 洛商回神,把剑递给门人,走了过去,剑鸣蛇萎靡下来的样子,不由得来气,蛇果真狡猾。 “少阁主别,,,” 洛商突然想知道鸣蛇缩到这么小蛇翼还是不是如刀刃一般硬,便伸手过去摸 门人拦都拦不住,那蛇忽然一精神,扭头照着洛商手腕咬了一口。 “,,,” 洛商勃然大怒:“小爷现在就宰了你!” 门人死命拉住他,焦急道:“少阁主,不能宰,已经卖给别人了不能宰啊!” 是夜,三楼上宾房。 “惘极境的结界的确有人动过了,鸣蛇便是一月前从结界里跑出来的。”房内,一面纱遮脸的女子站在桌前轻声说道。 风银缓缓睁开眼,睫毛遮影下一双碧蓝色的眸子泛着无尽清幽,眨眼间,变成了漆黑色,流动的碧波清辉沉淀为漆黑的深潭。 “可有查清楚是谁?” 闻人羽道:“有一个是时风门门人,其他的都是散修,无门无派。” “时风门。”风银语调无波,淡淡念道。 “所幸并未酿成大祸,结界最后也被补好了,一个月以来并未有什么大动静,但是,除了鸣蛇,还放跑了一个。” 闻人羽声音清冷道:“是妖相。” 闻窗 风银手指磨砂着杯沿。 “之前抓捕鸣蛇经过西境边陲的一个村庄,才发现它的踪迹,但至今仍未找到,鸣蛇并不难对付,但妖相,已经一个月了,若放任下去,,,” 风银神色淡然,语调从容道:“妖相的事我来处理,我明日动身去风陵渡,你继续查那件事。” 闻人羽颔首:“是,少君。” 话落风银眉眼一垂,动了动唇,声音清冷缓和道:“唤我名便可。” 闻人羽抬眼看着眼前的少年,十二载光阴即逝,物是人非,被冰封雪埋的欲念与罪孽,竖起的高高大山,一重山一重川,挡在他们这些旧人面前。 屋子里静了静,又响起闻人羽的声音:“飞花宾主一事,,,怪我没安排好。” 飞花宾主是由飞花会负责人在场上挑选不俗之流,她这次全权交给青川和洛商办,并未提前告知清楚,才导致这次青川选中了风银。 风银也是意料之外被选中,但他也不担心引起注意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道:“无事,来历不明更易引起怀疑。” “若木之花可有消息?”风银问 闻人羽正欲开口,忽然听到窗外有细微的动静,听起来不像是修为高深之流,十分刻意且努力的在放轻动作。 闻人羽警觉,风银抬手示意,“你先去吧。” 待闻人羽退出,风银走过去,直接打开窗,恰好就看到某人还没扒上窗台的手尴尬的悬在半空中,四目相对。 如他所料,正是季风,他自己也没想到与季风仅仅见过两次为何心里如此笃定 季风愣在原地,见风银看着他,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一瞬间脑子里蹦出无数个理由。 出来晒晒月亮?爬爬窗户锻炼身体?检查一下隔壁客人的窗户是不是关严实了? 突然灵光一闪抬起手指间放在唇上,煞有介事的发出一声“嘘!” “,,,”风银面色平静的看着他。 季风:“我刚才听见你这儿有可疑的声音。” “什么声音?”闻人羽在谈话前设下了隔音结界,他并不担心季风听到什么。 “大概是,脚步声吧!” “,,,” 风银转身回去,见窗户没关,季风立马厚着脸皮跟进去。 “诶,怎么走了,不是你这里真藏了人吧,我听力是极好的,你看,一听到异动就过来看你了,怎么样,如果有我这样的朋友,是不是很好?”季风追上去。 风银声音淡淡道:“找我何事?” “鬼节那晚你帮了我,我还没好好谢你你就走了,今天又让我碰到,看来咱俩缘分还真是不浅,你信不信,你若再拒绝我,我们日后一定还会再见。” “那你要怎么谢?”风银看向他,也不推拒。 季风抽出骨扇,轻敲掌心,道:“这个嘛,我还没想好,来日方长,不着急。” 见他不说话,季风又道:“说真的,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闻言,风银神色几不可见的闪过一丝警觉。 季风道:“我也想不起来,上次见你时就觉得熟悉。” 不是面熟,季风并不记得这张脸,只是觉得哪里熟悉。 风银面无波澜道:“世上人千千万,大概是见得太多,记忆混淆了。” 季风看着面前的少年,虽比自己矮一点,但已经在同龄人中十分出挑了,服饰与临夏人大不相同,素白若雪的衣衫与他清绝的气质出尘的外表相配,更有一种远山雪松孤傲冷冽之感。 “其他人还有可能,但若是像你这般惊绝出尘之人,我是绝不可能弄错的。” 风银一时语塞,眨了眨眼睛,不再看他。 这幅样子分明就是难以接近的冷漠疏离之气,偏落在季风眼里,就成了犯了错的孩子低着头乖顺悔过的模样,季风想到了寺庙里参禅的小和尚,也是这样微微低头,规规矩矩的坐着。 不由得说:“小师父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他没想到风银真的会回答,依旧声音清冷道:“雪苍山。” 季风嗤的一声笑出来,“还真是个小和尚啊。” 雪苍一派多年神隐世外,不沾红尘,世人只知有其存在,但从不知里面是何情形,雪山周围设有结界,从没人真正找到过,只有人曾遥遥听见雪苍方向传来晨钟暮鼓声,便以为是空门,一心求神问佛,不染红尘俗事。 风银并不知雪苍在世人眼中的形象,皱眉道:“不是。” “不是什么?” 风银不答,季风轻轻一撩他披在背后的青丝,道:“小和尚还是带发修行吗?” 风银退后一步,干脆不理。 季风却没想停:“小和尚,现在下山是准备还俗吗,也对,看你正是年少,佛门清规戒律岂不是难捱,人世间有那么多有趣的事,怎舍得那么早便弃了。” 风银冷峻眉峰微动:“聒噪。” 季风嘴角一勾,道:“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 见风银看过来,季风上前几步 道:“不知为何,我越靠近你,心口就越烫,上次我就有这种感觉了,以为是一时凑巧,没成想今天见你又烫起来了,你说是不是中了什么邪。” 见他没躲,便得寸进尺,更进一步,“呀,更烫了,小师父可有什么办法,需不需要念一念佛法心经法华经。” 借着这极近的距离,季风目光逡巡在这张圭璧一般的脸上,想从这对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寻出蛛丝马迹。 风银退了两步,道:“清静经听不听。” 季风接步上前:“那不是道门的吗,你是不是不信?不信你摸啊。” 见风银有些局促的样子,心里觉得有趣。 风银避开他的视线:“又喝醉了?” 季风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那天出别崃时是有些发醉的,他自认为没有痕迹,没想到被看出来了。 笑道:“实不相瞒,在下千杯不醉,你若不信,咱俩比比?”季风大言不惭,只因从前从没喝醉过,便觉得自己酒量极好千杯不醉。 风银不语,季风珠连炮似的自顾自道:“也对,佛门那么多清规戒律,酒肯定是不能碰的,既如此,那你定是不会喝酒了,看你年纪又这么小,若跟我比,就是我欺负你,万一你再是个沾杯就倒,我怎么办。” 季风如此挑拨,不信他不上当。 果然风银道:“如何比。” 季风诡计得逞,心中一喜,正要开口,忽然停住了,弯弯的眉眼瞬间失了笑意。 风银看向他,见他眼神一变,随后缓缓倾身向前,凑在他耳边轻声说:“留着。” 话落便拉起他的手臂,往门口走去。 季风打开门,道:“天色已晚,早点休息,咱们改日再比。” 随后又自顾自的关上了门,拉着风银的手也不放,往床后的隔间走去 风银一言不发随他动作,听他轻声说了句“别出来。”就见他往隔间外的床上走去。 季风熄了灯往床上一躺,没过多久就听到方才那极轻的脚步往这边走来。 原来已经这么近了吗,他居然才察觉,可见来人不简单。 季风调解气息,一动不动,脚步声越靠越近。 黑衣人靠近床,抽出一把短刃,毫不犹豫的往季风脖颈处插下去。 风驰电逝,丝毫给人反应的机会。 随即发出一声轻笑:“这样都能继续装下去吗?明明醒着都不躲?吓傻了?” 季风只觉得一股寒凉贴着脖颈,毫厘之距控制的精准无误,闻言睁开眼,借外间灯火看清来人,一身夜行衣,并未蒙面,锋利的剑眉与他整个人一般透露着邪气。 “明明有机会下手,你不也没动我吗?” 黑衣人挑眉:“哦?” 季风道:“你的气息和进来之前不一样,你没打算杀我。” 黑衣人觉得有趣,“听说时风门少主是个废物,看来也不尽然。” 季风坐起身,费力的拔那把插进床板的短刃,好容易才□□,冲力让他微微向后倒了一下。 “好说好说,没有误解,所以你的目标是我咯。” 季风拿着短刃的手翻转两下,剑身除了一个简单的白焰标记再没什么特别之处,他知道这个记号是青州白门锻器的标志,但也根本无从怀疑,整个天垣用青州白门剑器的人多了去了。 黑衣人看着他的动作笑的有些邪气,向季风凑近低声道:“我知道这房间还有一个人,听你们磨磨唧唧聊半天,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你回自己房间,索性就下来了。” 季风挑了挑眉,大言不惭道:“偷听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哟,这话从时风门的人口里说出来不觉得讽刺吗?”黑衣人轻轻一跃,蹲在床榻上,一副要暂放刀兵相向咱们先讲讲道理的意思。 季风一哂:“见笑,你不想听我啰嗦,我也懒得听你废话,既然不是为了杀我,想干什么直说吧。” 黑衣人像是来了兴致,慢条斯理道:“那天的无面鬼怎么样。” “你也太嚣张了吧,大晚上私闯人房间也不遮遮脸,上来就承认鬼节那晚的事跟你有关系。” 黑衣人耸耸肩:“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你知道了又能怎样?” 季风与之对视,那双眼里尽是丝毫不加遮掩的猖狂和无畏,他撇撇嘴道:“还真不能怎样。” 黑衣人看不出喜怒的一笑,两眼在季风身上逡巡:“若木之花在你身上吧?” 季风神色淡然地睨着他:“我不承认你要怎样?” 黑衣人闻言,坐在床上的姿势变了变,手伸过来直接脱季风衣服。 季风心中嗬一声,道,真是好久没见过和自己一样不要脸的人了,抢劫就抢劫,怎么还脱衣服了,直接拿着刀逼他把东交出来不好吗? 季风手反称在榻上也不反抗,佯作惊讶道:“霁月楼虽不是秦楼楚馆,但风月场所有的这里都有,你这样大晚上在床上对我动手动脚,很难让我不误会啊,看你挺正经一杀手,竟然欺负我一良家少男,怎么,摸出来没有,下边要不要看看?” 季风显然低估了这个杀手,黑衣人面不改色,真要脱他裤子:“你都这么要求了那就看看吧。” 季风忙抬手挡住,认输道:“在在在,在我身上,我主动承认,你放过我这个良家少男吧。” “你早说不就好了,我又不抢你的。”黑衣人理所当然的收回手起了身。 季风暗道心道那你浪费我这么多时间玩儿呢。 “我来就是要要告诉你一些你应该知道的事,知道你为什么灵力尽失吗” 季风嗤道:“听这意思你知道?” “你灵脉阻塞异常,显然不是你自身体质的问题,你道你为什么能得到若木之花?” 季风眸光微动,余光看向屏风后。 重演 黑衣人继续道:“若木之花沉寂十二年,没人知道在哪里,为何忽然被你拿到,又为何你刚拿到,就让人我们察觉了,你想过的吧,想出结果了吗?” “你们不是一直派影探跟着我吗?”季风不回答他的问题。 黑衣人轻笑:“无面鬼再难以被人察觉行踪,也终究瞒不过时风门的人,没指望不被你发现,知道你发现了却不能怎样就行了。” 季风一哂。 黑衣人道:“这十二年,天垣看似平静,其实人人都惦记着阆风的东西,尤其是赤乌凰和若木之花,天垣就差地皮没被他们翻过来了。” 黑衣人瞥了一眼季风,悠悠的继续:“但他们都太傻了,这样漫无目的的找,再给他们十二年也没用,因为他们不知道应该来找你啊。” 季风一怔,眼神一凛道:“你是什么人?” 黑衣人不答,继续道,“当年阆风大乱,若木之花流落在外,你娘不惜让你变成废人也要用你封印若木之花,不知道你娘有没有一丝可惜,毕竟你可是天垣少有的,同阆风人一样的至灵之体,就这么废了,啧啧,这可真是亲娘。” 季风花了些力气,才让黑衣人尖峰利刃般的话语在头脑中转化为可以理解的意思。 他自灵脉断绝,再不可将自己从小就骄傲的天赋展现在世人面前到现在十年了,没人知道原因,更没人告诉过他这一切还和她娘有关系。 他不是不可惜,反倒是好几次要被这种无能为力摧残到枯萎,身如蜉蝣被滔天巨浪淹没覆灭,才死而复生一般接受,重新面对自己。 黑衣人语调毫无起伏,像一个天真的小孩在自说自话:“你娘没告诉你吗?,哦,也对,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就死了,现在的你和它是一体,它只要还被封印着,你就永远是个废人。” 他脸上不论做什么表情,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比之杀手更特殊的邪气,如同一个冷血无心之人,漠视一切。 微弱的光影中,季风费了好大劲舒展开眉头,面色冷冽若冰霜,声音低到如同深渊里传来的幽魅细语:“你还知道什么?” 黑衣人天真无邪一般看着他道:“现在只能让你知道这么多,知道该怎么做了吗?让它醒过来。” 说罢黑衣人干脆的离开,一丝都不愿逗留一般,不带起一点动静,好像根本没来过 季风失神了好一会,直到看到周围亮了起来,抬眼看到风银修长的身影正在点烛台,意识才慢慢回笼。 他都听到了吗,雪苍,雪苍的人知道十二年前的事吗? 季风走过去,并未等到风银开口。 “原来不是冲你来的。”几步的距离,像是跨过一段山隘,将上一刻的波澜起伏挡在山后,旋即露出一个略显勉强的笑 见风银看着自己凌乱的衣服,忙抬手整理了一下。 风银别过脸,看不到情绪为何:“你本可以不这样。” 季风明白他的意思,他自己偷偷爬窗来到风银房间,即便知道窗外有动静,也应该是来找风银的,虽然结果是来找他的,但他大可不必这么做。 他无奈的笑了笑:“你也听到了,躲也躲不掉,他怎么都会找到我。” “为什么?” 风银分明模棱两可的话,季风却十分笃定的理解他问的是为什么自己要多此一举。 季风看着他黑曜石般的眼,好像刚才的心绪起伏此刻不那么明显了。 “不知道,下意识就那么做了。” 风银不语。 季风也不再说话,仿佛在等他问什么 房间内安静如雪,外面由远及近的喊叫声传了进来。 洛商站在季风房门前,喊了几声没人应,推门进去发现没人又出来,随手拦住几个侍女问季风的去向。 季风才开口:“我该走了,这回是真的,记得你说过的话。” 什么话?比酒吗? 风银眸光微闪,看着季风开门关门。 季风关了门,轻微的舒了口气,才想起来风银房间原本是要问白日里为何救下洛商的事,就这么被突发情况打断了。 转身要离开,季风就看到不远处他房间外洛商茫然的看着他从风银房间出来, ,,,季风咳嗽一声,在他惊讶的眼神下镇定的走过去。 上宾区离会场比较远,还算安静,长廊三五不时有客人走过。 洛商快步冲过去,一把拽住季风往无人处走。 “你什么情况?你怎么在他房间里?你们认识?”洛商一连三问。 季风装傻充愣:“啊?谁啊?” 洛商道:“别装蒜,就那个啊,飞花宾主,你怎么会跟他认识,怎么认识的,他是谁?” “你在会场上不是这态度啊,突然好奇这么多干什么,鸣蛇暴动的事有眉目了吗?”季风甩开他的手,拿出扇子把玩。 洛商焦急道:“哎呀没有,我找你不是为了说这事,既然你认识,你跟我说说呗,那个飞花宾主,他今天救过我一次,唉我跟你说不清。” 季风意外道:“你也看见是他啊?” 洛商道:“当然,我又不是傻子。” 季风心道你可不就是傻子吗。 洛商坚持不懈:“所以你们认不认识啊,他到底是谁?” 季风勾了勾嘴角:“他是你,,,,” 洛商不等他说完,掷地有声道:“我要拜他为师!” 季风:“,,,” 半晌,季风抬手扶额,他觉得脑仁疼 “是谁说一根手指就能弹飞他的?” 洛商摆出一脸浮夸的震惊:“什么,谁说过这种不自量力的鬼话?” “,,,”季风对洛商竖了竖大拇指 洛商扬手虚拍季风胸口:“我还没问你大晚上为什么从人家房里出来,怎么样啊,能不能给牵个线?” 我牵你大爷的线 洛商忽然顿悟似的惊呼:“难道你也想拜他为师,先下手为强了?好啊,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这种事都不叫上我,唉你走什么?” 霁月楼的夜晚,笙歌不歇,倒错的灯火重重叠叠,浮沉的众生各有所相,落幕的旧戏反复重演。 洛商小尾巴似的跟着季风絮絮叨叨,忽然撞上一个被几人拥簇着左摇右晃的醉汉。 两方停住脚,季风眼睛亮起来,预感会有好戏发生。 果然,下一秒,那醉汉抬眼蓄势待发正要破口大骂,看清洛商的脸之后,脸色忽然来了个惊天大转变,眼珠子在洛商身上上下游走,轻佻道:“哟,姑娘,小脸挺俊啊,过来给爷摸摸~” 簇拥着他的几个人立马拦住他, “少爷,你喝醉了,咱们走吧。” 季风看热闹不嫌事大,来回看着洛商和醉汉:“哎哟哟~” 洛商脸色沉的吓人,那醉汉还在疯狂作死,一把挣开几人的手,撒泼道:“走什么走,本少爷就看上她了,怎么了小美人,害羞啊?” 说罢伸手要摸洛商的脸,被洛商一把捏住,骨头发出咯咯的响声。 醉汉一脸狰狞,还不忘继续调戏:“哟,劲儿挺大,爷就喜欢你这样的,啊,你干什么,赶紧放手,知道老子是谁吗?” 周围人越聚越多,都跟季风一样围观看热闹。 只听一声清脆的咔嚓声,醉汉爆发一声惨叫:“啊,你他妈别不知好歹。” 醉汉被一把甩开,跌坐在地上,咬牙起身拔过剑就要动手,手下死命拦住他,“少爷少爷,他是霁月阁少阁主,咱们走吧。” 醉汉疯了似的:“少阁主不是男的吗?我管他是谁,时风门老子都不放在眼里。” 手下都要哭了:“少爷,旁边那个就是时风门少主啊。” 醉汉不知喝了几缸,厉声道:“那又怎样,他时风门少主就是个废物,老子会怕他吗?” 季风挑挑眉,司空见惯。 周围人看着醉汉连连摇头,一阵唏嘘:“这人谁啊?在时风门地界敢这么嚣张?” 醉汉摇摇晃晃,颠三倒四道:“霁月楼算什么,不就一倒货的,什么飞花会,大家看到今天那个飞花宾主了吗,他有什么资格啊,什么都不是,不就一张脸长得好看,说是霁月阁的上宾,谁知道闻人羽收来干什么,说不定背后干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她不是跟时风门关系好吗,说不定就有时风门的一份呢,谁不知道时风门掌门男女通吃,哈哈哈。” 众人纷纷倒吸一口气,“这人可真敢说啊,跟时风门和霁月阁什么仇什么怨啊!” 一众齐刷刷看向洛商,洛商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见季风猛地一脚,踹的醉汉肺腑猛缩,嘴角溢出一口血。 “活腻了就去自行了断,别在这里恶心人。”季风眼神狠厉,全然不见平日里嬉皮笑脸的随意。 醉汉不知借了几个胆,收也收不住:“哟,脚上还有点力气,怎么,恼羞成怒了吗,我还要说,,,” “你说个屁。”洛商一点就炸的性格忍到现在已经兜不住怒火,一鞭子挥下去, “啪”的一声脆响,溅出几滴血。 醉汉疼的大喊大叫:“你干什么,凭什么打我,仗势欺人是不是,我是霁月楼的客人,你们就是这么待客的吗,把你们阁主叫出来。” “你首先得是个人。”洛商举起的鞭子正要落下 一声清越不容忽视的声音传来:“商儿。” 众人回头,一阵惊呼。 “阁主来了。” “唉,飞花宾主也在。” 众人让开一条道,闻人羽蒙着面纱同风银一道缓缓走来。 两道身影,一道是清风霁月的顾盼倾国,一道是远山雪松清绝冷傲,四周纷纷噤声,只闻得嘶嘶的抽气声。 醉汉见两人走来,酒醒了大半,一把挣开手下,拍了拍衣袖整理狼狈的形容,理直气壮道:“既然都来了,我就把话问清楚。” 在场目光都落在缓缓走来的二人身上,没人看他耍酒疯,他毫不在意,仍激愤的指着风银道:“这个人你们也看到了,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来路不明,他凭什么就是飞花宾主,各位,你们别忘了,十二年前修界讨伐阆风灵族,可是有漏网之鱼的,当年阆风灵族的少主不是没抓住吗?” 话音落地,一众人清醒过来一般,惊愕地望向这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醉汉。 醉汉得意的看着在座无不错愕的表情,巡视了一眼继续道:“这个人一看就不是天垣任何一个门派的,说不准就是阆风余孽,也说不准,他就是阆风少君呢?” 众人不再是刚才看热闹的表情,他们大多都是修界人士,都清楚十二年前发生的事,也深深的忌惮阆风卷土重来的可能性。 有人发问:“怎么可能,阆风少主天生瞳色异于常人,好像是蓝色。” 有人纠正:“不对,碧蓝色。” “差不多,谁都知道阆风圣女之子瞳色碧蓝,这位小公子分明是黑眼珠,再说后来阆风少主不是已经死了吗,三星门的人亲自动的手,好多门派都看着,为此牺牲了多少人,你空口无凭的凭什么让我们相信你?” 众人附和道:“是啊是啊,怎么可能,醉的不轻啊。” 季风听到这里觉得有些蹊跷,这个醉汉怎么看都奇怪,但又说不上来,他往人群中扫了一眼,恍然瞥见冷寂处一个穿云纹轻袍的人恰好转身离开。 醉汉冷笑道:“老子没醉,你们都不信,正好在座各位都是来自天垣四面八方,当着大家的面,你们敢不敢说明来历,你们要是说谎,总有人能识破。” 虽说场上众人并不是很相信醉汉的话,但还是往风银和闻人羽处看过去。 懦骨 有人扬声道:“阁主,我们并非是不相信您,但当年的事影响太大,这醉汉说的有些道理,对于阆风余孽,我等天垣修士,宁可,,绝不能放过任何漏网之鱼。” “是啊,阁主,阆风人对世人危害太大了,万一他们想要报复,世间又将不得安宁,还请您给个交代。” 醉汉看见众人话语偏向他这边,更加得意嚣张,仿佛不是为了众人口中的正义与安危,仅仅是因为自己站在了道义一方。 “怎么样?” 闻人羽一向蒙面示人,除了一双波澜不惊的美目,看不出任何表情。 在旁的风银也是八风不动,根本没有要答话的意思。 在场人都屏着一口气。 洛商打破平静:“我霁月阁选人,什么时候需要向你们解释缘由,有什么不服,用剑说话?” 醉汉嗤道:“你还能把在场的人都灭口了不成,是不是说不上来?” “你,,,”洛商再欲动手 “商儿。”闻人羽拦住他 旋即语调上扬道:“这位小公子的确不是天垣修士。”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微变,讨论起来“啊,究竟怎么回事?” “不会真是,,,不可能吧?” 众人一片唏嘘,醉汉也得意起来,接着闻人羽落地有声道:“乃雪苍门人也。” 醉汉还待开口,被洛商瞪了一眼,立马噤声。 一众人像是松了一口气 “雪苍山?就是那个神隐世外的宗门?” “好像是。” “哦,雪苍山啊,山外隐士,难怪难怪。” “我就说当年阆风人都死了啊,怎么会有漏网之鱼,就算有,也不敢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世人面前吧。” “是啊,原来如此。” “听说学苍山是空门呀,今年的飞花宾主是空门弟子。” “还是带发修行诶。” 季风原本十分不屑这群人的看似义正言辞实则懦弱无比的行为,听到这里也忍俊不禁,抬眼看向风银,果然见他冰封般的俊美面庞微变,眉头几不可察的一动,不由得嗤的一声笑出来。 洛商不明所以得看着他:“你是不是傻了?” 闻人羽眼波流转,不徐不疾道:“我霁月阁给了你交代,你是不是也要对说出口的话负责。” 醉汉方才胡搅蛮缠的劲一下子没了,口不利索的“我,我,你们,,,” 闻人羽道:“带下去。” 醉汉挣扎着被几个人架走。 谁喊了句“散了吧!”众人才散开,互相小声探讨着。 闻人羽对风银一欠身,风银颔首致意便离开了。 洛商后脚就要跟上去,被闻人羽叫住。 洛商后背一挺,求助的看向季风,谁料季风拍拍他的肩就走了,送上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洛商咬牙,转身立马讪讪道:“嘿嘿,姐姐。” 闻人羽不容反驳道:“禁足一月!” 翌日,天将将明,夏水河还浮着零落的残灯,随波摇曳,渡口开始运作起,渐渐拥攘起来,霁月楼就在这临夏城最北边的渡口不远处。 季风难得起了个大早,此刻霁月阁前厅没什么人,他悠闲的倚在栏杆处,把玩手中的扇子,那扇子通体呈墨青色,握在手里冰冰凉凉,十分舒服。 他费一番力抢过来的原因之一就是这把扇子轻轻一扇便能消暑降温,如同三伏天落入冰窖,在暑气蒸蒸的七月季夏,有这么一把扇子不比什么都好。 季风乐此不疲的将扇子在手里打转,不知过了多久,等到风银下了楼,季风抬眼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早间笑容: “早啊,小和尚。” 不出意外的只得了个眼神便再没有其他回应,风银换过了一身白衣,依旧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季风笑意不减,仍倚在栏上,任风银越过自己,径直往大门外走去。 季风一节一节抖落合上的骨扇,优哉游哉的数道:“一,二,三,四,五,,,” 扇子才开到第五节,风银便原路返回,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季风看他有些无措的样子觉得十分有趣,笑意更明显了。 道:“笑一个,说早上好。” “,,,”风银看着眼前这个轻松地跟他插科打诨的人,分明昨夜得知的是困扰自己多年的心结所在,不过一夜,一切就像是化在了带有欺骗性的笑中。 季风一把收起扇子,站直了身,笑道:“走啦,一起去渡口。” 临夏城靠东边山峰连连,道路崎岖难走,因西边临着夏水河,水路比陆路便捷的多,风银整备一身行头,不管往哪个方向,总归还是要从北渡口出发,并不难猜。 季风领着风银择道反着大门走, “你还不知道吧,你已经是咱们临夏城皎玉榜上第二名了,昨天就传的沸沸扬扬,我料他们一大早定来堵你。”季风一脸习以为常。 风银显然不会注意这些,道:“皎玉榜?” 季风一脸理所当然的解释道:“就是像我这样长得好看的,都会在上边排个名,而像你这样的呢,就是被钉死在上面了,不过你并不是临夏人,待你走后,你的名字就不会出现在上面了。” 风银不语。 季风接着道:“你要是想把名字加在上面也好办,以后定居在临夏啊,怎么样?” 风银道:“不怎么样。” “临夏多好啊,你去话世轩听过书没有,,,” 季风熟练地避开了蹲点的人群,尤其是花季少女,心下想不知道以后组织内部会不会变成花银少女,又立马否定了,风银再出众,季家好歹有人数优势在。 早间的风清凉惬意,越过辽阔的江河轻轻跳舞,人来人往都裹挟这一片旭日的光芒。 季风放眼望去,商船上上下下的忙碌,客船还冷冷清清。 “这段水路怎么也要走个两三天,现在太早了,船还要等会儿才开,小和尚,你先在这里等等我,不要离开哦。” 季风再强调一遍便转身跑开了,风银也没走,竟然真就寻了个安静的地方等着。 主要是因为船还没靠岸,他也走不了。 他的视线落不到碌碌奔波的行人身上,天光水色,遥无边线印在那双黑曜石般的眼中,记忆回到昨夜的房间里。 时风门的少主,带着若木之花,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以及当年若木之花为什么会流落在外。 一时思绪纷乱,被一道声音打断。 一个身穿华服,身形修长的男子手执折扇信步走来: “飞花宾主,风银。” 风银看了他一眼,与季风不同,季风虽然也拿着折扇,但并不扇,只是拿在手上把玩,面前这人,一手背后,一手摇扇,世家子弟风流清雅之气派很典型。 “在下长卿云。” 风银颔首致意。 长卿云道:“公子可是在等人?” 风银背过手,不愿多交流。 “我只是好奇,雪苍山的人和时风门少主竟然相识。” 风银淡淡道:“不熟。” 长卿云笑道:“既然这样,那不妨咱们交个朋友,你我虽不相识,但你让我想起了我一个故人。” 风银抬眼,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睛, 长卿云合上扇子,缓缓抬手用扇子撩起风银的头发,青丝柔软,披晨沐风,散漫金光,微微倾身过去嗅了嗅。 长卿云似笑非笑道:“你的头发长得很好。” 长卿云向上压了压指尖,发丝从木质折扇上滑落。 “不知公子可听说过,阆风人有一种术法,可以化青丝为刃,一丝,一刃,穿膛绞肉,极为锋利。”长卿云慢条斯理,语气就像是在回味一道佳肴。 风银有些反感的侧了侧身,拉开一点距离:“不曾听过。” “也是,世人对阆风人的术法知之甚少,我也只是听说,十二年前三星门曾抓住过一个阆风族人,当时我很开心的跑去求证,想看一看细软的青丝如何穿透胸膛,可他一点也不想理我,我就一根一根拔掉他的头发,让他用给我看。” 长卿云像是在描述自己童年的趣事一般,神色怡然,手中的扇子也再次撑开,优哉游哉的搅动周围的空气。 “最后我把他头发都拔光了,他也一声不吭,像个木头一般,可惜了,他的头发和你的一样好,但他却不懂爱惜,明明只用动动手指头就可以的,好像是什么镜海的祭司,叫游心。” 游心! 风银瞳孔微缩,眼前长卿云那股子漫不经心中夹杂着恰到好处的遗憾和可惜,是意有所指还是只是不以为意的随口提起,他全然看不透。 而他口中的游心,十二年来再没续过头发,他竟不知当年还有这回事。 风银握着九霄剑的手一紧,又听长卿云无不可惜道:“可他即便没了头发,灵力尽散,也还能在十二年前那个雪夜,杀掉天垣那么多修士,这就是阆风人。” 这就是阆风人。 上天的宠儿,出生就拥有一切,世间最醇厚的灵力,阆风山下保存的上古秘术,俯拾皆是的灵石珍草,世人视为珍宝的东西,他等弃之如敝履,像这样的存在,世间是容不得的。 这样的话,他听过太多人说过。 “当初就不应该放了他。”长卿云摇着扇子像是自言自语的道出一句。 风银回神,即便长卿云说的很小声,他还是清楚的听到了,脑中重复长卿云最后一句话。 什么叫当初不该放了他?三星门会主动放了好不容易抓住的西境镜海祭司? 疑惑中听到长卿云视线落在他后方轻声一笑,道:“你等的人来了。” 季风快步走来,手上提了两罐酒,见风银还在这里,不由得扬起了嘴角,唤了声“小和尚”。 风银的紧绷的手松开。 长卿云道:“季公子,久仰。” 季风一手握着扇子,一手提着酒,步伐轻快,面色愉悦:“客气,你们聊什么呢?” 长卿云笑吟吟道:“说究竟是什么事这么重要,会让季公子狠心留美人独自等候。” 季风闻言往风银身前站过去,挡在两人面前,眉梢带笑道:“是啊,是不该留他一个人。” 风银看他一眼,语调低沉道:“走吧。” 三人刚要往渡头走去,就看到前方一阵骚乱,季风一眼看过去,注意到骚乱中间,是昨晚那个穿云纹轻袍的男子。 季风心下想,这下有趣了。 人群聚集处,一艘商船直直的驶向渡头,撞上木桩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周围的人散开后,待船停稳了又聚过去,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船夫捂着伤口艰难的走下来,刚踩在地上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拉着堂离的云纹轻袍,嘶哑的声音挤出一句:“救命。” 季风三人走过去,堂离正安排人带船夫去就医疗伤。 “发生什么事了?”季风问 陈璋见是季风,凑过来到:“小兄弟,又见面了,是我啊。” 季风上下打量,忽而恍然大悟一般:“哦,你是哪个买季风的百道行的人。” 风银:“,,,” “对对对,就是我。” “朋友,这儿怎么了?”季风自来熟的招呼道。 陈璋摇头:“不清楚,我刚过来,好像是说哪里有水妖.” 人群里面,船夫浑身是血,气若游丝,道:“各位仙长,一定要救救我们啊,我们船上所有人,都被水妖卷走了.” 围观者发出一片小声的惊呼:“水妖?怎么会有水妖?” “夏水河通航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有什么水妖啊” 堂离低下身,道:“你别急,慢慢说,到底是什么情况?” 船夫被扶起来,胸口还在起伏,心有余悸道:“在,在西水段,我的船好好的行在江上,突然江上平白的起了浪,接着就看到水里好大一个黑影,我们吓得不敢再往前,掉头就要走,结果那那水妖就把我们的船整个掀翻了,所有人,所有人都被水妖卷走,连尸体都看不到,我拼了命的游水,才躲过一劫。” 话落旁边有船上道:“我好像听说最近一个月以来,好像是发生过几次客船失踪,不过都是些小镇间互通的扁舟蓬船,出了事一时没人发现,难道也是那个水妖干的?” 梦魇 “有这等事?”季风回想起,前日他渡船回来也经过了西水段,但并没发现什么异常,难不成那水妖作祟还是看心情挑日子的。 堂离安抚着船夫道:“老伯你放心,我等修士都是要启程往那边去的,定然要收了那水妖,将你的同伴救回来,你先不要着急,身上的伤要紧,我先让人送你去治伤吧。” 船夫感激涕零的俯首作揖:“谢谢,谢谢各位仙长。” 堂离安排好船夫的事,转身对围观的修士道:“大家都是要乘船北上的,既然这样,不如一道去会会那个水妖,如何?” 陈璋见江宁堂门的大公子都发话了,还有一众修士在,想来对付区区一个水妖不成问题,便站出来应道:“这是当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等作为天垣的修士,本就有责任为民除害,再说,我们这里这么多人,都得从西水段过,一道顺路解决得了。” 堂离莞尔。 季风毫不犹豫的应道:“行啊。” 长卿云全程不发一言,似乎对这件事不感兴趣,听季风答应,才说:“西水段不太平,我看也别让渡口的船夫驶船了,不如乘我的船过去。” 陈璋毫不客气道:“还是三公子考虑的周到,我等修士先过去解决了水妖,再让百姓们通船也好。” 堂离颔首道:“如此就麻烦三公子了。” 长卿云一笑,神色漠然不留情面:“不麻烦,不过是看在季小公子和飞花宾主的面子上而已。” 众人一时无言。 陈璋眼底笑意也无,只剩嘴角干巴巴的挂着赔笑。 心下想这人果然如传闻中一样,性情乖张,难以捉摸。 长卿云所建立的水月天就是在水道支路边,进出都需要靠船,加上水月天本就是他建立起来的专门炼器的地方,经常会出去置办器材,这次也是一样,好不气派的带了一只船队。 长卿云吩咐人带他们去各自的船,自己领了季风风银二人单独上了一艘船。 客船很大,长卿云将他们领上来后,也没有一直待在他们旁边。 风银兀自兀自向船头走去,船夫松了绳,船身摇晃着往夏水河中心驶过去,风簌簌的迎面吹来,吹得他不自觉的蹙起了眉。 季风往甲板上一矮桌上一坐,把自己返回一趟带回来的战利品放在桌上,揭了个杯子给自己斟了一杯,尝鲜一般的抿了口,然后又仰头饮尽。 杯酒下肚,季风望向船头,又翻了个杯子,斟满,道:“你在想什么,一杯酒换你心中所想,怎么样?” 船头的少年本清瘦,宽阔的江水更显的背影清寥,让他想起了在鬼节上,那个隔离与喧嚣的身影。 少年的思绪被打断,干脆的转身,坐在了季风旁边。 季风将酒杯推过去,“尝尝。” 风银看着杯中清酒微微晃荡,不甚清晰的映照天色,似是犹豫一番,最后还是拿起酒杯,浅浅的饮了一口,眉头微微拧起。 “洛商居然悄悄藏了如此好酒,一杯倒喝这个简直暴殄天物,所以我给他换了酒坊开春新酿的果子酒,那个比较适合他,怎么样,够不够跟你交换。”季风手抵着下巴,直直的看着他。 风银放下酒杯,敷衍的“嗯”了一声。 季风手撑着脸调笑道:“小和尚,你这酒量不行啊,才喝一口就上脸,记不记得你说过要和我比酒量来着,你现在后悔了可不行。” 风银淡淡道:“不曾。” 船平稳前行,天却越来越暗,方才还信然爬升的朝阳此刻已经被云层截道,临夏的天气一向如此,云雨嚣张惯了。 “也是,出家人不打诳语,哈哈哈哈。” 季风憋着坏逗他,看到旁边的人脸更加红了,若不是还微微蹙着眉,他险要以为是酒太烈了, 忙说“我错了我错了,你别生气。” 说着手伸向风银额头,指尖轻轻略过眉心,像是惊扰了栖息在花蕊上的蝴蝶,一触即舒开双翼,轻轻飞走了。 风银眉头展开,还没来得及退,季风已经收回了手。 季风眼神顽劣道:“人已经长这么好看了,再蹙着眉,好看又让人心疼的,小和尚,你是何居心啊?” “你,,,”风银气结,脸更加红了几分。 季风眨眨眼,无辜的看向他:“我怎么?” “你为何要答应他?”风银转移话题。 虽然长卿云这个人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但说到底,长卿云说得对,既然西水段出了事,最好的选择就是暂时不要让普通百姓过去,但他好奇季风为什么答应的这么痛快。 “嗯?长卿云吗?他自己都提出来了,怎么好拒绝。” 季风凑过去,压低声音说:“我在想,鸣蛇水晶摔碎的事跟他有没有关系。” “不过我实在想不到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索性跟上来看看。” 风银不着痕迹的拉开一点距离,道:“我倒觉得不像他所为。” 虽然他此前并不了解长卿云这个人,但他就是有种感觉,长卿云要做什么,一定会是更加直白狂妄的。 季风不可思议道:“我才走多久啊,你就已经这么信任他了?” “不是信任。”风银否认,但也没继续说下去。 此时正是好机会,季风问:“所以你那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走廊,救了洛商。” 风银一顿,黑曜石般的眼眸闪动,良久才道:“需要理由吗?” 季风一怔,他怎么也没想到风银会这样回答,或许是期待着什么别有所图的理由,觉得那天他出现在长廊不会是巧合。 所以他为什么要风声鹤唳,救一个人一定要有理由吗?还是他只是想通过试探来得到他想要的否定的结果。 夏水河蜿蜒盘踞在南方的土地,河面整齐的船只连成排与脸面的山峰交错而过,转眼已到了夜间,上空仍乌云密布,越发低垂,逼迫着江河。 云层间似有若无的闷响传来,似是在酝酿汇聚一个震天巨雷。 季风闭着眼,眉头紧皱,睡得不安稳。 “救救我们。” “救救我们。” 江面也不平静,船板微微摇晃着,季风的意识深陷,不断有声音从黑暗深处传来,是两道惊惶又无助的声音。 “救救我们的孩子。” “你不是修道之人吗?你为什么不出手?” “为什么不救我们?” “求求你,,,” 男人女人的声音交错不断响起,不断地乞求, “求求你,救救我们。” “不要,,,不要,,,” 季风想要大声呼喊,可话到嘴边却喊不出声,像是嘶哑了一般,他竭力地想要对抗。 “不要,,,” “我不能,,,” “我做不到,,,” 痛苦,怨恨,诘问,无能为力,潮水一般淹没他的身体,而他自救不能,只能徒劳无功的抗拒。 “我做不到。” 季风心底有个声音在质问他,在嘲讽他,两厢对抗,记忆里那森红的画面历历在目,剥夺他的视线和感官,就像跌入了密林深处,暗无天日。 忽然,挣扎的意识之外响起了一道清朗的声音。 “季风。” 谁在叫他? “季风。” 梦中那暗无天日的密林与雾气好像在开始消散,谁出现在他身后,向他伸出了手? 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他会毫不犹豫的,,, 季风猛地睁开眼,额间生了一层冷寒,天空一道闪电亮起,刹那间,于瞬时的白昼里,他看到 风银正看着他,一只手还放在他肩上轻轻的摇晃。 “季风。” 季风倏地坐起来,手死死的拽住风银的手。 “你怎么了?”风银手被拽住,怔怔的看着他。 季风如溺水的人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低沉又急促的喘气。 云层里,那道蓄积了一整天的雷在此刻终于泄洪般劈了下来。 -轰 季风意识散乱,恍恍惚惚,这一声巨响让他条件反射般抬手捂住风银的耳朵,在他耳边梦中呓语一般不住道:“别怕,别怕,我在,没事的,别怕,,别怕,,,” 风银后背一僵,眼神怔怔的平视前方,视线又好像没有落在任何地方,记忆的海里落了个东西。 “我没有怕。”风银收回意识低低的道。 季风几乎是抱着风银的脑袋,闻言登时清醒过来,这才把手松开。 良久,才讪讪道:“哦,不怕啊,没事,我也不怕。” 话落又是一道雷劈下,比刚刚的闷雷气势更足更肃厉,惊得季风一抖。 风银看着他迅速调整好,干笑了一声转过视线:“太,太突然了,吓一跳。” 风银挑了挑眉,注意到电光中,季风胸前闪着碧蓝色的光芒。 季风顺着视线看下去,将落出来的吊坠收回衣衫里。 然后又跟没事人一样一手撑在床榻上道:“这么晚了,你找我做什么,你要是怕就直说,我没说不愿意陪你睡。” “,,,外面少了两艘船”风银的声音低低响起,却如同一道听不见声音的惊雷打在季风头上 “什么?” 风银低声道:“是同我们一道来的修士的船,都不见了。” 闻言季风坐直了身子,立即打开通感,神识向外探索,却被打了回来。 “为何我察觉不到?”他像是在反问自己,这般神不知鬼不觉,是他梦魇太深了吗? “你听不到的,这艘船设了结界”风银道“而且船已经驶过西水段了。” 季风一惊。 “怎么会这么快?”虽说他路痴,这段水路他也太了解了,从临夏北渡口到往上是逆水行舟,要比他回去要慢一些,至少也要等到明早天亮才会到。 风银摇头,示意他跟上来。 这艘船是长卿云领他们上来的,除了驶船的门人就只有他们三人,两人轻声走出客舱。 一道闪电落下,长卿云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甲板,坐在季风白天坐过的位置,晦暗天色中,悠悠的摇着扇子。 风银握着九霄剑的手立时抵在剑口上,眼神戒备。 长卿云轻轻一笑道:“别紧张,我不是你们的敌人。” 折扇一挥,撤掉结界,周围的景象变得清晰起来,声音也纷杂起来。 季风向后看去,果然少了两艘船,应当是堂离和买他百道行那些人的船。 “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发现了。” “他们人呢?”季风诘问。 长卿云慢条斯理道:“你们不是知道吗,西水段有水妖,他们自然是除妖去了。”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季风指专在这条船设下的结界。 “我可没说过自己要去除妖,不过是好心送他们一程而已,我还损失了两艘船呢,就连我重金买来的鸣蛇也不知道被谁放跑了。”长卿云一脸风轻云淡的可惜着。 “我劝你们不要过去,那里的东西,不是你们对付的了的。” 季风不可思议道:“你知道?既然如此,你为何在渡口时不说?” 长卿云起身,走进几步,道:“他们死不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好心让你们上我的船不就是要救你们吗?不感激我就算了,反倒来质问我,真让人伤心。” 季风:“唉,我们跟你很熟吗,单单救了我们?” 长卿云嘴角勾了勾,道:“你不觉得我们很有缘吗,特别是,,,” “你。”长卿云看向风银,他上前一步,抬手就要拿扇子挑他下巴,被风银抬剑挡住。 “回去。”风银冷声道 长卿云笑的更加深不可测,眼神在举起的剑鞘上流连。 “三魂为祭,凤鸣九霄。” 语罢痴迷一般手指覆上剑身,风银立马反应,一道灵力注入剑内。 随即寒光一闪,伴随一生清越的鸣叫,剑刃将长卿云的手割开一条口子。 而长卿云非但没还手,反而看着那嫣红的血低低的笑了起来。 “我突然想知道,你和它谁更厉害。” 话落转身一跃,飞到了另一艘船上。 “要去送死便去吧。” 身后船舱里,几个门人也跃过去,一艘船上便只剩他们两人。 风银立马调转方向,折返西水段。 勾蛇 此时天光熹微,但大地还未得光亮,江水、河岸、密林都漆黑一片。 “小和尚,你说会是什么样的妖邪,能让危燕三星门都这般忌惮?” 西水段这一截河道有一条支流,三方连着好几个大城,往来的船流量不小,按照陈璋的说法,近一个月以内,已经发生过几起客船失踪,就不应该到现在才被人发现。 而西水段虽然下临临夏城,但实际上是属于水月天的镇管范围,水月天隶属危燕三星门,实力雄厚,而且进出都是水路,要解决一个水妖应当不成问题,但长卿云却知而不告,选择尽量避开。 船已经行入西水段支流,顺水驶入逆水,周遭的雾气渐渐浓了起来,雾气中还夹杂着一丝血气。 风银不由得想到闻人羽在霁月阁说的话, “不知。” 随即又否定,这里的气息并不及妖相凶邪。 “这雨到底什么时候落下来,光打雷算什么,吓唬谁啊?”季风嘟囔着,手中一捻,一朵朵盈盈流光的花盘旋着飞出,在雾气与黑夜中绽开光芒。 这种小技巧不需要废太多灵力,对季风来说完全没问题,他看着前面背对着他那个惜字如金生人勿进的背影,心念一动。 手指一捻,一个浑圆的灵力球晃晃悠悠的飞向风银,微弱的蓝光幽幽的打在风银冰雪一般的面庞上。 “你碰一碰它。”季风道。 风银看了看灵力球,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快啊,碰一碰。” 风银无奈抬手,伸出指尖欲触,还没碰到,那浑圆的小球灵活的绕开,打了个旋“砰”的一声破开,变幻成一只幽蓝的蝴蝶,扑棱着翅膀落在风银鼻尖,只稍作停留又抖开翅膀,绕着他翩翩的飞舞。 “怎么样,好不好玩?”季风笑嘻嘻的看着他。 风银侧过身,一张绝美的脸眉头微蹙,无声的控诉这种无聊的行径,眼底印着一抹幽蓝的光,如黑夜的精灵一般璀璨夺目。 季风蓦然对上他的眼,微不可察的一怔,鬼节那夜莫名的感觉一时又拢聚起来,仿佛自己正在经历一个一层层剥开草丛,窥见密林深处的精灵的过程,如今遇到了阻碍,分明快要到达,去怎么都突不破,失了路一般。 风银看他状似无知无觉的玩笑着,无奈道:“别玩了,这里不对劲。” 越往里深入,他越觉得不简单。 若不是方才的愰神,季风此刻也不会没发觉风银态度间的细微不同,还在上船以前,风银都对他是爱答不理的。 他虽然平常一副没心没肺,对待一切都大无谓的样子,实则因多方原因,他心思是极细的,不会漏过这种变化,必会思索一番是此时情况不同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季风认真道:“你也发现了对不对,这里的邪气就像是故意要迷惑人一样。” 风银眼睛一亮:“怎么说?” 季风撑着脑袋一笑,道:“雾气中的血腥味和妖气都是真实的,修为稍微高一点的人立马就能断定这里的妖邪虽然棘手,但完全可以收服,因此就会掉以轻心,忽略掉愈渐清晰的更危险的气息。其实从刚驶入这条河道的时候,我就察觉到笼罩迷雾的是一种无形体的更加凶邪的东西。” 季风说的很抽象,但风银立马就懂了,一开始他因周围的气息否定了是妖相的可能,但越深入越笃定,只有妖相才能将那股压迫性的邪气稀疏的散步在空气中。 “为什么?”风银问。 季风得意一笑,起身走到风银身边,道:“为什么这么轻易就察觉了吗?你叫我一声哥哥,叫完我就告诉你,怎么样,你比我小吧,叫声哥哥不亏。” 风银垂了垂眼睫,似在犹豫,他挺想知道的。 “叫一声呗,哥哥就两个字。” 风银动了动唇,最后还是撇过了头,季风心里觉得有趣,旋了旋扇子在风银心口上方隔空点了点,道:“我听到了,你心里一定叫过好几次了是吧。” “没有。”风银否认。 “没有吗?”季风将九骨钦墨放在背后继续道:“那我现在说,不要想我手上的扇子,你敢说你脑海里没有扇子的画面?” 季风嘴角上扬,负手站在风银面前,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 “无聊。” 季风笑意更深了,道:“既然你叫了,那我就告诉你吧,这是时风门的特色,元灵术的一个小技巧,无限识海。” 季风口中的小技巧,即便是时风门专修元灵术的人,也很难炼成,但他本身就是个例外,门人口中的奇迹,生下来天赋极高,算一奇迹,后来突然灵脉无故断绝,又是一奇迹,断绝之后无限识海还在继续发育,再一个奇迹。 但这种无限识海只能算是元灵术的一种加成,顶多五感更灵敏,对未知事物的预判更敏锐,没有任何攻击力,他依旧是天垣无数修道者眼中的废物一个。 “但我修为低,识海范围不大,如果是我小叔叔,他能直接找到这股邪气的源头。” 风银看他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抿了抿唇,问:“你为什么,,,” 话音未落,船底忽然一震,像是遭到了重物撞击。 两人身形一晃,很快便站定。 “来了。”季风眼睛警觉的看向江面。 风银点头,伴随一声凤鸣,九霄出鞘,直直飞入空中,疾风利剑般扎进江中,风银控制着九霄追逐水下暗物,随后船身猛地一晃,水域被剧烈的搅动翻涌,伴随撞击船身的闷响,两人猛地向倾斜出跌去。 风银一把抓住向船舷外仰去的季风,还未来的及往回拉,水中刷的刺出一个巨勾,直直的刺向季风。一声裂响,船板塌陷破碎。 季风侧着身,惊道:“还好闪得快。” 风银将他拉到身后,召回九霄,汇聚一道灵力,对准扎在船身的巨钩一剑劈下,震的巨勾立时缩回水里。 “这玩意儿不会是勾蛇吧,这两天我跟蛇犯冲吗?走哪儿都能碰见。”季风不怕蛇,但由衷的不喜欢,没有缘由的,他自己解释为上辈子自己是一只兔子。 没等到回答,勾蛇的身体就盘上了船头,巨勾此时正扎在船尾,整条船像是被掰住了头尾,一用力就会裂成两半。 勾蛇也确实打算这么做,愈发收紧蛇身,船只咔咔作响。 风银念决,九霄剑带起凌厉的剑风,霎时间形成压迫性的剑气,飞舞在勾蛇头上,旋即剑雨般落下,连续不断的剜刺蛇身。 勾蛇招架不住,发出一声嘶鸣,松开船,扎进江中,只留一道长长的黑影在船底盘桓。 “勾蛇不是只在山中深潭里修炼吗,怎么会跑到河道里来?”季风靠着船发问。 “小心。”风银的声音低低的响起。 季风往船舷外探身,见河面似乎慢慢平静下来了,笑道:“它好像怕了你了。” 话刚落,季风眉头一皱,但是来不及躲闪,一道水柱破开江面升腾而起,生生将他卷入水中。 ,,,这欺软怕硬的东西。 季风猛地的落入水中发出扑通一声响,那股力量直直的将他往下拉,他手脚划着水挣扎,视线可及的光线越来越暗,包裹他全身的力量越来越重。 季风憋着一口气,眉头紧锁着,挣扎着对抗那道跟水融在一起的力量。 多少次都是如此,面对这样的情况,纵他有多少奇思百转,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束手无策,无可抵抗。 记忆深处那森红的画面再次涌现,近在眼前,无能为力。 身体的温度逐渐趋近于江水的温度,在他意识尚清醒时,感觉到胸口若木之花的位置再次热了起来,一阵一阵的。对他来说是尚可忍受的灼热,但身后拖住他的东西像是抓住了一块火炭一般,迫不及待丢出手去。 松开了。 但身体为什么还在下沉? 腰间的束缚感消失,季风开始挣扎着上浮,但太沉了,头顶的光在一点点消失,他猛地蹬踩脚底虚浮的力,猛地呛了一口水,全盘皆乱。 剧烈挣扎间,手碰到了一个温热的物体,他一把抓住这根稻草,费力睁开眼,看到一双在水下也横波潋滟的眼。 风银。 在季风最后的意识里,他看到风银拖住他,要往上游。 但往上的视线里,勾蛇巨大的蛇身盘旋游走,横亘在浮出水面的道路上,挡住了若隐若现的光。 勾蛇好像改变了策略,开始用蛇身开始猛烈的搅动江水。 不会吧?他心里有点绝望的想。 他有时也很讨厌自己这种神一般的预判,开了光的嘴,一语成谶,想什么来什么。 随即水中升起一道激烈的漩涡,轻而易举的就将两人吸了进去。 等到季风清醒过来,睁眼看到的是一片石壁,他坐起身来,环顾四周,自己正躺在一个山洞里,面前几步远是漆黑的水潭,看起来挺深的。 但四周只有他一个人。 “小和尚?”季风喊了一声,只有回声回应他。 “小和尚?”他猛地站起身,忽然感觉一阵晕眩,身体被抽走力气一样,又倒回去。 怎么回事?他只是呛了水,身上也没有伤口,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浑身虚软,十分疲惫?除了这种精气被抽走的疲惫,船上做的那个梦带给他的不安又慢慢爬上来。 他勉强的站起身,不甚有力的喊:“风银。” “你醒了。”风银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把拾来的几根柴火放在季风面前的柴堆上,总算够烧一会儿的。 “你怎么样?” 季风揉了揉太阳穴,皱眉道:“你说这空气里是不是有毒啊,我怎么觉得莫名的,,,” 恐惧。 是恐惧,但季风绝对不愿意说出来。 风银明白过来,道:“你先将无限识海关闭。” 孑然 季风照他说的做,他们时风门所修的不论是无限识海还是元灵通感都是可以自由开关的,否则会不得安宁,而且五感极其敏锐,哪怕是一滴水落下砸在石头上,也会很吵。 风银手按在他的印堂穴,注入一道细缓的灵流,季风瞬间觉得那股莫名的疲惫消失了很多。 身体的感觉清晰起来,他发现胸口处有微微的温热,一时在水中的事回想起来。 那时胸口是灼烧着的,难道是因为若木之花? 风银看着他失神,问:“怎么了?” “哦,没什么,胸口又烫了。” “,,,” 季风反应过来,不禁笑道:“怎么啊,你又不信,你知道若木之花在我这里的吧,”他抬手指了指印记的位置:“它就印在我胸口,时不时烫我一下。” 季风关闭了无限识海,那股子没由头的不安消散了,话语中又恢复了先前的调笑。 “好奇吗,想不想看一下?” “不想。” 风银看向那个柴火堆,画了个火符便升起腾腾的火焰,周围一时亮起来,橙黄的火光照在两人的脸。 季风:“不想?那你真是天垣独一个。” 见风银不语,季风又问: “你一直住在雪苍,知道若木之花吗?” “知道。” “那天垣十二年前的旧事呢?” “知道。”风银简洁干脆。 话问到此,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季风反而不想再问了,换了个话头, 问:“雪苍山是什么样的?” 风银看了他一眼,仿佛是奇怪他突转的话锋。 季风道:“我很好奇,雪苍山神隐世外已逾百年,那里会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能长出一个你。” 火堆越烧越旺,噼里啪啦的往上窜苗,风银看着张牙舞爪的火舌,良久才出声:“雪,无垠的雪。” 绵延万里,银光一片,苍茫无涯,冰封一切生机,掩埋纷攘红尘。 季风的目光跟着风银,像是也陷入莽荒的雪原,道:“那你一个人,应该挺孤单的吧?” 风银一怔:“孤单是什么感觉?” 季风沉吟一番道:“就是你站在山上,看着视线之内,除了雪还是雪,没有生机,没有颜色,周遭空旷,辽阔,偶尔几只飞鸟略过,长长的叫几声,你不会觉得好很多,反倒觉得时间又被拉长了。” 风银神色淡淡的,眼里映着火光:“你会有这种感觉吗?” 季风挑挑嘴角道:“偶尔会有吧。” “可你身边总有很多人。” 季风自嘲一笑:“是啊,我走到哪里,都有很多人。” 风银:“即便这样,还是会感到孤单吗?” 季风抿了抿唇,反问:“你有没有试过闭眼听风的声音?” “嗯?” 季风闭了闭眼,但此时洞中并没有风。 “我自小灵脉断绝,知道不能再和师兄们一起修炼后,我就常常以个人往外跑,那样挺好的,我早就想出去游山玩水了,我是时风门的小少爷,即便不修炼又怎样,一样可以逍遥自在,谁也不能对我怎么样,我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发现很多新鲜有趣的东西,每天都有意料不到的事发生,你看现在,我们不就莫名其妙的坐在这个不知道在哪里的山洞聊天吗,世上之事大多如此,在我们头顶的这篇苍穹下,世间的一切都在运行,山川河流,阴谋诡计,我以为,我会找到我自己,,,” 山洞静静的,只有岩壁的水滴答滴答落下的声音。 风银:“后来呢?” 季风吸了口气:“后来,如此这般,一年,两年,三年,到现在,我才慢慢觉得,世间的一切都在我生命之外,向前一步,我在世中,退后一步,那都是别人的欢喜,一切都在我眼前,却不在我生命里。” 风银看着他,眼眸微动。 季风:“我从未觉得,岁月为何这般绵长,蹉跎了这么久,也不过十载光阴。” 季风是一个好动的人,但鲜少有人知道,他最喜欢坐在山顶,静静的听风的声音,痴迷于温和的风将他包裹的感觉,因为只有这样一切才不会显得那么寂寥,他以为他能释怀,可毕竟生在时风门,修界名门大派,无法修炼惊艳世人独一的元灵术,到底意难平。 “直到那天在鬼节遇见了你,我第一次产生了想要靠近的想法。” 话落风银一怔,“为什么?” 季风看了看他,轻松一笑:“大概是觉得,你和我是一样的人。” 风银垂了垂眼,避开他的视线,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慌张。 怎么可能,不会一样的。 季风语调一变,音色上扬道:“所以啊,你一定要来临夏定居,你也见识过临夏人有多热情了吧,最适合你这样的冰雪小少年。” “,,,” “衣服干了就走吧。”风银起身道。 季风意识被拉回来,忙一拍手道:“对对对,我都给忘了,现在应该找人。” 季风拍拍衣服起身,跟上风银凑近低声道:“你考虑一下啊。” 风银:“,,,” 季风往水潭看了看,道:“我们在这儿坐了这么久,也没见到勾蛇的影子啊,它难道把我们给忘了?” 风银点头,“我们被卷进来之后,它便顺着潭底的水道出去了。” “那正好,我们先将那些修士找到,不出意外他们应该和我们一样,被漩涡卷进洞里,或许这边有通向山洞外的出路。” 季风摸了摸身后,拿出一把扇子,手掌一抬,两片扇骨脱落飞出,互相绕着飞舞了一下便向山洞探去。 “小鱼儿能感应到活人的气息,我们跟着它走吧。”季风收好自动联结成一片的七骨折扇 山洞较宽,两人走来里面并不觉得逼仄,只是越走越黑,很难视物。 季风抬手捻出几朵花照明,幽幽的,显得有一丝诡异。 忽然季风脚下才到一个硬物,荧光聚集过去,季风看清,是一具尸体。 “尸体怎么会在这里?”季风疑问,靠近一步看清了尸体身上的伤痕。 “这里还有一个。”风银道:“不是修士。” 季风道:“应该是先前遇难的商队了,你看他们伤口都不深,也没有中毒迹象,不像是妖邪所致,奇怪。” “嗯,更像是两人互相撕咬而死。” 季风借着荧光看清尸体身上的抓痕和咬痕,点头同意,就着手将尸体鼓大的眼睛合上,狰狞的面色一下子缓和许多。 风银突然问道“你可有什么十分惧怕的东西?” “嗯?怎么突然这么问?”季风起身。 “我怎么会有害怕的东西,胆子大着呢,你放心,这里要是有什么鬼魅啊诈尸啊,我肯定挡在你前面。”说完还给风银投过去一个尽管放心的眼神。 “是吗?”风银挑眉看他。 季风含糊道:“当然,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风银:“记得来之前那股笼罩在雾气里的邪气吗?” 季风回想起来,一时明白过来:“所以说,除了勾蛇,洞里还有更厉害的妖邪,难怪,勾蛇向来只窝在老潭里修炼,从不主动出去祸害人,如今怎么胃口突然这么大。” “是妖相。”风银的声音低低的传来。 季风不疑有他,心中一惊,脑筋飞转: “惘极境的结界破了?” 随即又立刻否定:“不,不可能,所以是妖相控制了勾蛇,让它去抓人?” 风银:“应该是,妖相不仅能蛊惑人,也能蛊惑妖。” “那那些人,难道都已经,,,” 风银继续往前走,否定道:“不会,即便是妖相,胃口也没有这么大,它让勾蛇不断的抓人,只有一种可能。” 季风一顿,幽蓝光线映照出他微缩的瞳孔:“它想化魔?” 风银点头:“不错,以人血设阵化身成魔,炼出人形。” 自从百年前阆风人镇守惘极境开始,天垣已经极少出现这样的事了,季风一时有些难以置信。 “你方才为何问我有没有惧怕的东西?” 风银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看向他,道:“妖相无形体,是一团魔障之气,它会制造幻觉,勾起人最深的恐惧,幻化为恐惧本身,让人的意识陷入无尽深渊,同样也会勾起人心底的欲望,凡恐惧,贪念,嫉妒,愧疚都是它的养料。” 难怪,季风会突然做起那个梦,在船上,在水潭边,他都隐隐的感到不安。 “所以那两个商人也是这么死的吗?” 风银:“嗯。” 季风眼神一滞:“可是人怎么会没有欲望呢?” 凡俗之人,谁没有七情六欲,怨恨嗔痴。 风银走在前面,想也不想道:“修道之人,心性定力都比较强,没那么容易被迷惑。” 季风:“,,,” 对不起,是我这个废物拖后腿了。 风银停住脚,转身看着他,一双眼睛如幽潭泛着点点星光,似有笑意:“你放心,若遇到妖相,我一定挡在你前面。” “!!!!!!” 季风心里骂了一句,一时心情复杂。 不知是为方才风银眼底难以捕捉的意味动容,还是震惊冷冰冰的小和尚竟然会开口嘲讽。 洞中水潭边,堂子枫摸出几瓶药罐,递给面前的三个修士。 “给,你们,先处理伤口吧,休息一下,再去找其他人。” 山洞光线暗,看不大清人脸,只依稀能从嗓音辨别出应该是个少年,说话略微有些磕巴。 陈璋接过堂子枫递来的药瓶道,抱怨道:“都这么久了,也没绕出这个山洞,找了半天也只找到你一个人,他们不会已经逃出去了吧,幸好这每个洞口连接的地方都有水,不然还没走出去就渴死在这里了。” 妖相 陈璋一边上药一边倒苦水,还一边嘶嘶抽气:“那个三公子,嘶,长卿云也太不是个东西了,看我们两船人被漩涡卷走,竟然见死不救,他明明带了那么多人,你们说,他是不是知道西水段的事,故意让我们来送死啊。” 堂子枫衣裳半干,身上沾着泥星子,脸上也碰了灰,将身上所带的药石摸出来放在地上, 声音很轻:“当时情况紧急,也说不定他是想保全自身,然后去找帮手来救我们,我们先别想这些,想一想,怎么在勾蛇回来之前逃出去最要紧。” 何观道:“他说的对,眼下先找到其他人,一起想办法。” 堂子枫伸手要帮另一个修士包扎,刚拉过他的手,便看到他手臂上缠满了纱布,纱布松开了一部分,露出猩红的,满是裂痕的皮肤,像是掉了一层皮,只剩一层充血的肉,脆弱不堪,被水泡过之后,更加浮肿溃烂。 堂子枫心中一惊,他见过这种伤口,道:“你手上的伤。” 那个除了脸以外,肉眼可见的皮肤上缠满纱布的修士松开堂子枫的手,立马缩了回去:“不用,我怕吓到你们,我身上的伤没事,已经很多年了,不用上药。” “可你泡了水,如果不处理,伤口会恶化的,而且,,,” 堂子枫看到他胸口处,也缠满了纱布,估计全身没几个好地方。 陈璋注意到他的异样,微不可察的向后退了退,惊道:“余兄,你这不会是当年,那个雪夜,中了阆风人的血咒吧。” 这种伤口,他听人讲起过,十二年前的雪夜,阆风余孽用了一种血咒,破碎己身,化作血雾,触碰到的人,全身皮肤都会被血腐蚀,那年死在血雾中的人不少,活下来的人也受尽折磨,药石无医。 余不渡点头:“当时我的确在场,和很多人一样,中了这种歹毒的血咒,十二年了,全身每年都会溃烂一次,受尽折磨,真不如当时死了算了。” 陈璋大义凛然道:“余兄你快别这么说,若不是当年你们的牺牲,诛灭了罪人,哪有现在的盛世太平。” 堂子枫拿出乾坤袋,摸索一番,拿出个药瓶子:“我是一个药师,如果你相信我,可以试试这个药,我以前治过一个中了血咒的人,自己做了些研究,虽不能治愈,但咒发的时候回好受很多” 余不渡犹豫着接过药,收了起来,道:“多谢,等出了山洞,我便试试这药。” 陈璋笑道:“行啊,小兄弟,看你年纪轻轻,这么厉害,不过,你一个药师,剑都没有,当时为何要上船?” 堂子枫吞吞吐吐:“我,我,,,,” 忽然余不渡警觉,道:“有声音。” 几人看向洞口处,两只骨质扇叶窜来窜去,后方渐渐传来声音。 “你是不是嘲讽我了,是不是,有本事你再说一遍,或者再笑一个,,,” 季风的声音由弱渐强,直到看到水潭边的四人,才停下来。 “哟,终于看见大活人了。” “,,,” 陈璋见是季风和风银,喜道:“小兄弟,你们怎么也来了,你们不是在长卿云的船上吗,难道三公子真是回去叫帮手来救我们的?” 余不渡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你怎么还抱着这种希望,那长卿云怎会无缘无故来救我们,你还道三星门是以前那个三星门吗?” 这一拍,先前就有些散的纱布更加敞开了,露出一大截猩红的皮肤,触目惊心。 风银的目光被伤口吸引,睁大了眼睛,身形控制不住的向后踉跄几步。 季风迅速扶住他,道:“怎么了,哪里不适?” 陈璋见他是飞花会上的飞花宾主,迎上去道:“小公子是来的时候受伤了?我们这里有药师,要不要帮你看看。” 堂子枫上前,嗫嚅道:“我,我是。” 风银别过眼,迅速遮盖了眼底呼之欲出的一抹幽蓝,道:“无事。” 风银竭力要忘掉刚才看到的一幕,但莫名的越陷越深。 不能。 他心底控制着,越往里走,妖相的气息越重,说明妖相就在附近了,如果这时候显露出弱点,一定会被趁虚而入。 季风道:“怎么只有你们四个,其他人呢?” 陈璋摇摇头道:“不知道啊,我们被漩涡卷进来的时候,就不在一处,我们饶了好久,才找到几个人。” 季风:“也是被勾蛇卷进来的?” “是啊。” 季风道:“除了勾蛇,这段时间你们有没有遇到其他的东西?” 陈璋回头看了几人一眼,见余不渡道:“我们跟着洞穴走了很久,除了偶尔碰到几具尸体,没有遇到其他什么东西,而且山洞里,每到一处空旷地,都有一个水潭,好像除了潭底的水道,根本没有其他出路,除了勾蛇,还会有什么进来吗?” 季风道:“有啊,不出意外的话,妖相就在这个山洞中。” 他说的轻松,听罢众人俱是一惊:“什么?妖相?” 陈璋面带惧色,声音微微发抖:“,你,你是说,我们一直跟妖相共处一山洞?这种邪物天垣不是早就没有了吗,怎么会,那我们怎么,到现在都没事?” “人不够”季风向潭水边走去,平静的黑潭映照出他朗目风逸的脸,若有所思。 “妖相怕水,这里不可能没有其他出路。” 季风一指还在上蹿下跳的小鱼儿,道:“先跟着它,找到其他人。” 四人走在前面,季风落后几步,走到风银跟前,笑道:“小和尚,现在想起自己怕什么了?” 风银不悦道:“别叫我小和尚。” 季风脸皮贼厚:“都叫了这么久了,现在才说不能叫啊,那我叫你什么,小美人?” 闻言风银突然脚步一顿,问:“除了我们,两艘船上一共有几个人?” 季风也是一顿。 陈璋几人闻言转身,道:“两艘船一共十人,加上你们一共十二人,还有六个人没找到,怎么了?” 风银不语,季风明白过来,兀自道:“够了。” “什么够了?”余不渡道,几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若只是毫无修为的普通人,妖相要设阵还完全不够,若是十二个修士,已经够了。 “不能去找他们。”季风冷声道。 突然堂子枫睁大眼睛,大喊:“小心后面。” 季风转身,见水潭中升起几道水柱,铺天盖地地向他们袭来。 风银抬手结阵挡住水柱,道:“往后退。” 几人跟着小鱼儿往山洞里面退,风银断后,离开了水潭,那水柱便消减了下去,像是存心要赶他们走一样。 季风觉得不对劲,道:“难道它是要让我们自己汇合?” 果然,没走多久就再次到了一个有水潭的空旷地带,与此同时,另一个洞口,一众人狼狈的被赶了过来。 季风在心底抽了自己一嘴巴子。 陈璋热络的上前,道:“可算是汇合了。” 为首的是堂离,见季风二人也在,也是一惊:“你们怎么也进来了?” 跟着后面的修士也道:“是啊,你们不是在长卿云的船上吗,我们还以为他,,,” 以为季风二人和长卿云有什么关系,长卿云才只愿帮他们俩,让他们两船人去送死。 那修士欲言又止,另一个修士愤愤道:“可恶,他三星门简直欺人太甚,明知西水段有问题,还故意不告知与我们,眼看我们被勾蛇卷进漩涡,非但不出手相救,还自己带着船队跑了。” 堂离不置一词。 有修士附和道:“就是,这危燕三星门啊,这些年做事越发难以捉摸了,完全与当初,,,当初建立的初衷相悖。” 漆黑的洞中安静无比,修士的声音落地有声,众人听见他说当初建立的初衷一时无言。 良久,堂离的声音不徐不疾的响起:“当初阆风灵族在天垣建立危燕三星门已有数百年之久,代代更替,沧海桑田,天垣也不如从前一般妖魔横行,有些职能弱化了也实属常理。” 话落,有的修士又不平道:“这哪里是弱化,自从长竟天当上三门掌门后,都可以直接叫长门了,哪里还是之前那个维护世间秩序的危燕三星门,当年阆风灵族设立三门,一门镇降妖魔鬼怪,一门研造刀兵剑器,一门视察人中奸邪,自此天垣天垣得以太平,修界繁荣发展,可自从二十多年前长竟天上位,三门全被他吞并,他们哪还管天下苍生的死活。” 与他同路的修士扯了扯他衣袖,低声道:“师兄,慎言。” 陈璋越听越愤懑:“还不能说他们了吗,我看他们,用不了多久就是下一个阆风,迟早多行不义必自毙。” 几人越说越激动,余不渡出言打断,问:“行了,别说了,咱们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当务之急是逃出去,”他看见几个商人躲在修士身后,问:“只有你们几个了吗,其他商人呢?” 被这一问,那三人顿时眼露惧色,哆哆嗦嗦道:“他们,死了,都死了。” 余不渡惊道:“怎么死的?” 商人回忆着,手指不住发颤,道:“他们,突然疯了一般,互相撕咬,谁都拉不住,像中了邪,我们三个当时吓晕了,醒来后发现他们都死了,地上,到处都是血,还有被他们咬下来的肉” 堂离难以置信:“什么?这些难道都是勾蛇做的?” 商人道:“勾蛇?我们开始是被一个大蛇一样的水怪卷进来,但进来之后就不见踪影了,我们困在洞中没多久,他们就突然发了疯,对了,我晕倒前,看到一团黑气。” 话落,商人睁大了眼睛,指着余不渡身后,声音嘶哑:“就是那个。” 身后,四面八方的洞口中冒出了团团黑气,向中间的人群袭来。 陈璋脸色大惊:“妖,妖相。” “什么?” 众人惊呼,来不及拔剑应对,就有一人被一股黑气震道墙上,喷出一口血。 “退后。”风银的声音冷冷响起,莫名的让所有人照做。 风银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将剑插回剑鞘,随即只手结阵,一股比妖相弥散在空气中的压迫气息还要强悍的力量升起。 疑心 风银心道,要赶在妖相控制所有人之前镇压住它。 风银从容站定,众人只见一道纯澈强悍的灵力从风银体内流出,形成一张无形的网将四散的黑气逼迫到一起。 “这,这是雪苍山的人?怎会如此强大?”一修士仰头看着这一幕,颤颤的声音响起。 “雪苍一脉竟然有这种修为?” “风银小师父不是佛门中人吗,怎么还用剑啊,怎么看都像是修道之人?” 在场的许多人都参加了飞花会,知道一些关于风银的事。 “真是雪苍的人吗?如此醇厚的灵力,,,难道真是,,,” 妖相猛烈的撞击越缩越小的灵力墙,一灵亦邪两厢对抗着,水潭上方那一团黑气开始发出嘶嘶的声音。方才还在说话的那几个修士突然身体一僵,手中的剑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音,中了邪一般,面色凝滞,不受控制的往水潭方向走。 陈璋见到这一幕慌道:“他们怎么了,要干什么?” 季风看过去,眼神一凝,道:“不好!” 他还没来得及拿出九骨钦墨阻止,就见几人突然抬手自爆灵脉,一道道黑白交织的力量向水潭上方的黑气汇集而去。 霎时间,黑气暴涨,生生撑破了风银的灵力罩,震的风银后退几步。 那几个自爆灵脉的人被抽走了精血和灵力,直直的倒在了地上,妖相的嘶嘶声在洞中四面八方响起,刺的人耳膜生疼,后方,又有好几个修士捂着头,跪在地上。 “我头好疼,救救我。” 季风见风银还能招架,对众人道:“凝神脱念,不要被妖相控制了。” 堂子枫见那身面色痛苦,伸出手想要帮他,突然妖相分裂开来,四处乱窜,猛地一团黑气朝堂子枫袭来。 堂子枫惊慌的睁大了眼,他根本没有配剑,全无招架之力,看着越来越近的黑气闭上了眼,却没等到疼痛感传开。 “小心。”季风飞速拉开堂子枫,划开九骨钦墨抵挡,打散了那团黑气。 “谢,谢谢你。”堂子枫怔怔的看着方才黑气的位置。 季风:“客气。” 陈璋恐慌道:“怎么办?它好像更厉害了。”说着又大叫一声,“何兄!” 何观面无表情,也和方才几个人一样,痴痴的往中间走。 季风快步过去,用骨扇敲了敲何观的几个穴位,何观便脱离的滑倒在了地上。 季风看向风银,递了个眼神。 山洞里,一声鸣霄划破长空,风银拔出九霄剑,寒光一闪,一道凌厉的剑气往妖相的位置猛烈夺去。 轰的一声,墙壁破裂,妖相被劈开,山洞中的压迫之气瞬间变弱了些,随之又是几道剑气接连而来,妖相被劈裂,狼狈的四散窜逃。 陈璋喃喃道:“这难道就是九霄剑?我们有救了。” 风银见妖相气势大减,抓住机会收回了剑,再次抬手结阵,一道灵流迅速聚拢,将四散的黑气逼得节节后退。 忽然,起先被撞击在墙上的修士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发狂的尖叫一声,发了疯似的提着剑向风银砍去。 有人惊呼:“小心!” 众人阻拦不及,眼看着高举的剑就要往风银身上砍去,季风眼疾手快箭步冲上去,递出九骨钦墨,抗住了修士蛮力的一剑 。 发了疯的修士挥手又是一剑,季风避之不及,被生生的砍在肩上。 季风闷哼一声,抬手抓住剑身减轻落在身上的力量,凌厉的眼神盯着发了疯的修士,一时辨别不出谁更疯狂。 风银一顿,抽出正布阵法的手,一把接住季风,一掌拍向疯了的修士。 修士被震的连连后退,倒在地上,口中不停的冒血,仍旧一脸痛苦与狰狞。 嘶喊着:“别过来,我杀了你,杀了你!” 几个修士忙冲过来制住他。 季风一手捂着肩,在修士满布血丝的眼中,他看到了一种发自心底的深深的恐惧,才真正理解到风银之前问他的话。 众人的心提着,眼睁睁看着水潭上方的阵法渐渐散去,聚做一团的黑气霎时冲破阵法,向洞口四散蹿离。 “跑了。” “怎么办?” 陈璋慌道:“刚才怎么不拦着他?” 风银抬眼冷冷的看了陈璋一眼,抬手施术,封住了几个洞口。 看向季风的肩膀:“怎么样?” 伤口不是很深,季风完全能忍,但看到风银眼神里闪过的担忧,当下眉头一紧,口中低低的发出声音:“疼。” 风银蹙眉,扶着季风肩膀的手往下划了划,避免碰到他的伤口。 堂子枫见状走过来,轻声道:“我,我是药师,让我给他看看吧。” 风银看了他一眼,点头。 堂子枫拿出药罐,正要撕身上的衣服,发现来之前撕了太多,找不到几块完整的布料。 风银毫不犹豫的撕下自己的衣衫,递给他。 堂子枫接过,看了看伤口,犹豫道:“衣,衣服要脱一下。” 季风一顿。 若木之花的印记。 季风看向风银,正对上他的眼睛,使了个眼色。 不能让他们看到! 风银挑眉。 堂子枫看他为难,忙解释道:“不是,那个,伤在肩膀上,不脱的话,会很麻烦。” 季风看他的反应觉得挺有意思,笑道:“脱,脱,你帮我脱!” 他看向风银。 风银顿了顿,还是抬手解开了季风的腰带,手在略过季风胸口时,略做停顿,随即才慢慢掀开他的里衣。 胸口的海棠花印记已经没了。 “嘶,轻点~”季风漫不经心的叫疼,对风银眨了眨眼。 风银直接别开了眼,看到季风光溜溜的手臂上,有一条长长的疤痕。 堂子枫也注意到了:“你的手上怎么有这么长一条疤,我这里有上好的去疤药,要不要上一点,效果很好的。” 季风看他真诚的眼睛,笑道:“不必了,一条疤而已,留着吧,男人嘛,谁没有几道疤痕。哎哟!这什么药这么猛?” 堂子枫也跟着笑:“这是我自己做的药,虽然疼了些,但见效很快。” 季风嘶了声,随即感觉到在药敷上去的刺疼过后,伤口处舒缓了许多: “可以啊你,真的不疼了。” 蓦然被夸,堂子枫有些不好意思。 陈璋看了看四周的情况,又看看这边,道:“这下我们可怎么办?这个洞里根本没有出路,潭水底下的水道那么长,我们根本游不出去。” 季风活动了下手臂,道:“谁说游不出去,怎么进来的怎么出去啊!” 陈璋眼睛一亮,道:“你是说让勾蛇向之前那样把我们卷出去,对啊,那样就快很多了,可是勾蛇能听我们的吗?” 季风失笑:“当然不会!” “,,,” 陈璋:“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小兄弟你心真大。” 季风道:“谁说是开玩笑,路就在潭底。” 众人凑过来,道:“就在潭底?还是说那条通往外边的地下暗水道吗?” “不是,是这个山洞中”堂子枫给季风包扎好后,季风起身活动了一下,道:“顺着山洞走,是找不到出口的。” 余不渡道:“季公子之前说,妖相怕水,它要进来必定是有其他路的,只是这个路不在洞穴的任何一个地方,难道是在石壁上面?” “没错。”季风道。 余不渡道:“但是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饶了这么久,都没看到过哪里顶上有出口的啊?” “对啊,这里的道路十分复杂,况且我们如果要去找路的话,就必须要出现在这个洞,那一定会遇到妖相的”陈璋道 季风闻言嘴角一勾。 风银道:“潭水。” 季风点头:“没错,既然我们被卷进洞中,各自是从不同的水潭上来的,就说明水潭下面是互相连接的,山洞中很黑,只要下到水潭,就很容易看到有光的地方。” 陈璋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对啊,所以我们现在只需要派几个水性好的人下去探查一下,然后再回来带路,我们就都能出去了,你们谁水性好?” 一修士弱弱道:“可万一水下万一遇到勾蛇怎么办?” 这一问,问住了在场的人。 季风一惊:“你是说,你们解决不掉勾蛇?” “那勾蛇不就看起来吓人吗?”季风说的一脸大言不惭,看的在场的人快以为他其实是个修为很高的人。 但不巧,在场有好几个人知道他是谁,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季风:“,,,” 季风讪讪的笑道:“当我没说,你们怕什么?勾蛇不在潭底,我感应不到它。” 陈璋道:“这都能感应到,你是时风门的吗?” 有认识季风的人看向陈璋,心道这人一路跟季风称兄道弟,竟然不知道他是谁? 季风没回答,径自走向潭水边,招来那两个小鱼儿,道:“也别让谁去探路了,让它们去探。” 小鱼儿回来后,季风安排好一众人一一跟着下水,果然潭底广阔一片,四通八达,且没有勾蛇的踪迹,没游多久寻到了光源处。 平静的潭水被划破,一干人陆续上岸,高高的山洞上空,被草荫遮盖着一个光点。 陈璋惊呼:“真的有出口,只是有点高啊,咱们怎么上去?” 还没待众人高兴一番,忽然洞口处,那团黑气再次涌了上来,它像是有点忌惮风银一般,绕开风银飞去。 众人以为它要发动攻击,迅速警觉,谁料妖相非道水潭上空忽然烟雾一样散开,众人始料不及,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风银抬手结阵封住上方的洞口。 决不能让它跑出去! 而妖相没打算跑出去,黑气散开,氤氲在水潭上空。 深幽的水潭忽然像是沸腾了一般开始搅动,一人惊呼:“你们快看水潭!” 陈璋道:“有画面,会不会是幻术,大家不要看!” 众人正要转过脸去,忽然听余不渡哑着嗓子道:“不,你们快看!” 雪夜 水潭中搅动的潭水翻起一幕幕画面,画面中的地方,下着皑皑大雪。 是十二年前那个雪夜,杀人之夜。 风银瞳孔骤然紧缩。 “怎么回事,为什么让我们看这个?”众人惶然。 在场之人,只有风银明白,妖相没打算逃出去,而是要继续完成他的阵,在这之前,要解决掉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他竭力让自己不去看潭中的画面,但却控制不住的,让自己的意识跌入谭中。 画面中,是一场天垣难得一见的大雪天,像是老天要把数年来欠下的雪,在一个冬天补完,倾覆的雪仿佛要掩埋一切。 十二年前的那个雪夜,正是除夕夜,原本应该比以往更加热闹的风陵渡那夜却人迹寥寥,大雪自顾的落下,安静的不像话,仿佛时间变得缓慢,空气中弥漫着肃杀。 空旷的街道,几名黑衣人仓皇奔逃在街上,为首那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那孩子披风连帽遮住整张脸,两只手死拽住黑衣人的衣襟。 其中一人开口:“城门已经封锁了。” 抱着孩子那人道:“去渡口。” “不行,水上是他们的地盘!” “拼死一试,一定要护住少君。” 诺大的风陵渡此时安静的可怕,只有雪落下簌簌的声音,突然黑衣人猛地停下,身后几人也随即停下,凝神观察。 “他们来了。” 为首者道:“你带着少君去渡口,我们先拖住他们,不必等,找艘船往南一直走,去找那个地方。” 黑衣人接过孩子不再犹豫,迅速往另一方向而去。 正是此时,一大群修士御剑而来,将几人团团围住。 长街上,御剑修士发现孩子不在,兵分几路追踪。 黑衣人道:“拦住他们。” 几个黑衣人手上并没有武器,仅是靠一些灵器在与众剑修强撑。 为首的一名修士义正言辞道:“阆风余孽,罪人之身,莫要再抵抗,世间已不容你们!” 黑衣人嗤道:“世间?你们以为自己是替□□道吗,少故作深义,容不下我们的就是你们而已。” “是你们阆风人悖逆人伦,枉顾苍生性命,天理难容,怨不得谁,拿下。” 季风看着水潭中静静上演的片段,记忆深处的一个画面突然找到突破口一般,齐齐涌现。 他不自觉的摸到胸口的吊坠,一丝凉意传到手指尖,忽然想起了为什么自己当年为何没来由的要找这样一块石头。 因为是碧蓝色。 雪夜中,剑拔弩张的对峙外,遥遥的,风陵渡最高的金露酒楼之上,一大一小两人穿过群楼飞雪看着远在几条街之外的一切。 “那边怎么了。”一小男孩眼睛红红的泛着水光,声音软软的还带着哽咽,看到这场景忍不住问。 “风儿,不要看。”一少年声音近乎温柔的对小男孩道。 “他们要杀人吗?”小男孩问。 “嗯。” “杀谁?” “人们眼里的罪人。” “我看到有个小孩子,他也是罪人吗?” 少年摸了摸小男孩的头:“风儿,你记住,世人眼中的真相,不一定就是真相,所有人都相信的,不一定是对的。但是,有些恩怨,我们管不了。” “可是,他们追上去了。”小男孩声音里带着刚哭过的颤音,看到下面的情况不由得紧张起来。 黑衣人放下孩子,挡在他身前,双手结印,面前迅速升起一道结界墙,扫着雪往迎来的修士推去,修士纷纷举剑,没多久就破了结界墙。 接着黑衣人双手交替不断打出灵力,一道道强悍的气在前方轮番爆开,但仍是杯水车薪,因为后面已有密密麻麻的修士涌来,天上地上,已成人墙。 黑衣人见此,视死如归般,抽出匕首,对身后的孩子说:“少君,转身,向前跑,能跑多远跑多远。” 小男孩如他所说向前跑,突然四周一震,小男孩停了下来,兜帽遮住的脸缓缓抬起,一片片染着血色的雪花落在脸上。 酒楼上的小男孩清楚的看着这一切,以及那个缓缓抬头的带兜帽小男孩,缓缓亮起的,碧蓝色的眼眸。 小男孩停止了抽泣,整个人就像是溺在了一片碧波幽蓝的湖中,雪花飘落的速度变慢,时间也变慢,一切,都沉溺在湖底。 “阆风人真是亡命之徒!”一修士怒道 血雾笼罩之处,一片肃杀,冲在最前面的人已经被血雾腐蚀殆尽,面前尸体横躺一片,而黑衣人所占之处只剩一滩血迹,侵染在雪地上。 陆续而上的人沾染到血雾,浑身皮肤开始猩红腐烂,一片惨叫连天。 带兜帽的小男孩始终遮着脸,身后的一群修士无人得以窥见。 接着画面一转,宽阔的大街上,一和尚杀气腾腾走来,每一步踏得极缓,却仿佛每一步落脚,都升起一阵凌厉的风,卷的大雪乱舞。 一众修士霎时慌了阵脚,面带惧色地喊到:“他来了!他来了!” “是游心,快跑!” 话落逃命的散开,仍是来不及。 刹那,四周高楼塌陷,御剑悬天的修士纷纷失重般坠落,剑不受控制的插进地面半截。 霎时间,拇指般大的雪花化为利刃,密密麻麻的刺向人群,鲜红的一片在雪地扩散。 那场雪也不知下了多久,只知道人间褪去这层银衣时,已经物是人非。 风银失神的看着谭中的一切,如同画面中的小男孩一样,身体沉重,浑身的血液被抽走了一般。 那天他站在雪地里,只能抬起头看着漫天的血雾,猩红刺眼,仿佛只要落进眼睛里,就会万劫不复。 他不能回头,用尽所有力气往前迈步,吃力又沉重,一步不停的远离逐渐成型的罪孽,仿佛只要慢下一步,脚下就会陷落,跌进深渊。 “孩子,你要活下去。” “少君,你要活下去!” “活下去,阆风不能就此毁灭!” “活下去,,,” 一切都没了,但他只能活下去。 风银握着九霄的手剧烈收紧,一股血气翻涌而上,意识深处好像有个声音在不断对他说着:凭什么?凭什么要将他们逼到如此地步?阆风人究竟做错了什么?你们就都是对的吗?虚伪,都是虚伪的人! 你们都该死! 风银一点一点移开落在潭水上的视线,覆盖在眼睛上的术法快要撑破,漆黑的眼底那抹幽蓝快要喷薄而出,缓缓抬起的九霄剑,蓄势待发。 无数道声音在他脑海响起: “你不该存在于世。” “罪人!” “天理难容。” “罔顾苍生。” “罪该万死!” 风银感觉脑子要炸裂一般,快要被这些声音淹没。 谁才是罪人? 谁不该存在于世?谁罪该万死? 无数道声音消散,最后只剩一个声音: 是我? 是我不该存在于世! “是我,不该,,,不该,,,” 风银嘴里梦呓般念道,抬起的剑调转了方向,最后指向了自己。 意识中,解脱的疼痛并未传来,身体好像突然被一股温热环绕住。 “风银!” “风银!” 一个清朗的少年音急切的在耳边回响。 季风见风银魔怔了一般抬剑慢慢指向自己,他来不及考虑便从后面一把抱住他,抬手覆上了风银的眼睛,不断说着: “别看。” “不是真的。” “别怕。” “都过去了。” 季风几乎是贴在他耳边,将自己声音传到风银意识深处。 眼前一黑,风银召回一丝理智,胸口上下起伏不住的喘息,抬起的剑缓缓落下。 季风取下吊坠,戴在了风银脖间。 他这些年发现闻人羽给他的这块灵石不简单,有静心宁神,养灵调息的效用。 风银眉头紧皱,眼前一片漆黑。 是谁的手? 季风。 他甩掉方才的梦魇,此时决不能再被妖相利用抓住弱点。 风银紧紧握住九霄抬手,使足了劲一剑划破潭水,大雪纷飞的画面破碎在乍起的波澜中,众人醒过神来。 “刚才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让我们看到这一幕?究竟是何用意啊?” “这妖相乃是惘极境的邪物,怎么会跑出来了,难道说这是阆风余孽的报复,给我们看这个难道就是要警告我们?” “不可能吧,若是惘极境的结界破了,那怎么天垣什么事都没发生?”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突然响起。 众人一惊,看见余不渡不知何时已经举起了剑,刺向了身旁的陈璋。 余不渡面色狰狞,嘴上还喃喃念道:“不要过来,滚开,滚开!” 余不渡一声嘶吼,抽出插在陈璋肩膀中的剑,凌乱的向旁边人砍去。 “快,快拦住他啊!” 一众人也都是有门有派的修士,闻言立即拔剑上前制住他。 但余不渡也不知哪来的蛮力,众人竟抵挡不住。 一修士道:“他是不是画面里中了血咒的人啊,一定是妖相有意乱他心神。” 陈璋眼睛发红,厉色道:“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已经疯了。” 话落趁余不渡与众人周旋,提起剑走到他身后,一剑穿胸。 余不渡狰狞的脸愣住,身体与心理激烈的对抗,最终似是归复平静,怔怔的看着陈璋,嘴角艰涩的扯出一个笑,随后便倒了下去。 架住他的一个修士瞪大了眼睛,惊问陈璋道:“你杀了他作什么?他只是被妖相一时控制了!” 被厉声质问,陈璋一时反应过来,神色有些慌乱:“我,我不知道,,,” 随即又厉色道:“我不杀了他,他就要来杀我们!” 不待几人争执出结果,身后穿来刀剑相交的砰砰声。 “啊!”堂子枫惊呼着躲开。 季风心道不好,妖相不仅能唤起人心底的恐惧,还能勾起人心底的邪念。 “凝神脱念,不要被妖相干扰。”季风大声喊道。 众修士闻言,凝神念决,心底冉冉升起的念头立时被镇压。 妖相滚动的黑气盘旋在上空,发出嘶嘶声,似乎是在嘲笑。 霎时寻到方向,向下疾冲,几人被黑气裹挟,猛地撞击在石壁上,石壁表层松动的岩石滚落几许。 堂离看向风银道:“必须得想办法除掉他,否则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风银沉声道:“妖相成型前是杀不掉的,只能一点点净化它的邪气,我拖住它,你带着大家先出去,通知各自的门派,派人前来设阵。” 说罢风银念决,周遭的气场霎时翻涌,众人只见那团黑气再次被束缚在上空, 风银低吼:“走!” 那黑气发怒一般,霎时暴涨,震得山洞岩石哗哗砸下来。 堂离回身躲开,喊道:“赶紧走!” 愧心 一众人争先恐后的往出口涌去。 堂子枫看了季风和风银一眼,像是在犹豫,见风银脸色如冰,也不敢上前,向洞口处去了。 陈璋在后方,听到声音慌乱的连滚带爬的过来,像是后面有什么在追他一般,“让开!” 陈璋一把推开堂子枫,爬了出去,堂子枫原本来时退受了伤没有站稳,被这一推,直接倒地滚出去好几圈,被落下来的石块再次砸中腿。 洞中此时只剩三人。 季风被逼退到后方,妖相找到可乘之机漫过一道黑雾笼罩季风 季风心道不好。 不及他应对,船上那个梦鬼魅般爬上他全身。 季风神色一变,他猛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想要摆脱,而意识却不受控制的被裹挟。 眼前是一片森林。 他一脚踩在树枝上发出咔嚓的声响,他有一种预感,他必须要马上离开,几乎是本能的大脑催赶身体逃离。 他刚转身,就碰到一个穿青色衣衫的小孩子,十二三岁,向他扑来。 出乎意外的是那小孩子并没有扑到他身上,而是穿透了他身体。 小孩子扑了个空,又爬起来,追着一只几掌宽的地灵跑。 季风瞳孔紧缩,这不就是他自己吗? 小季风一路追了这只地灵两天,追到了南郊的这片森林,一进去他就察觉到此地有妖邪,但他也感觉到,这些妖邪在避着他,他想或许是这里的妖邪等级比较低,忌惮他身上的驱邪银锁,便没将之当回事。 “别追了,快回去!”季风想抓住他,抓了个空。 小季风左闪右闪终于逮住了那只地灵,开心道: “小地灵,你以后就跟着我了吧,我保证每天喂你吃好吃的,把你喂得更胖,你就负责给我指路,以后我去哪里都带上你,就不用担心迷路了,哈哈哈哈。” 这种地灵是一种山间精灵,乃吸地之精华生成,据说识得千山万水,若是有他指路,任你百转千回迷雾绕曲,他也能带你走出去。 只是这地灵长成对周遭幻境要求苛刻,在天垣很少见到,且地灵脚步极快,身体轻巧敏捷,很难抓住,小季风耐心的跟着跑了两天,若不是这林子邪气重,干扰了地灵,他也难抓住。 正当他走出林子时,碰上了一对夫妇,抱着一个几岁大的孩子,看到小季风安然无恙的出来,眼睛一亮。 那中年男子满面愁容,拉着他哀求道:“这位小仙长,你可一定要帮帮我们啊。” “怎么了?”小季风抱着地灵问 男子道:“我们本是南边人,到临夏谋生一住十多年,今日才得知我爹娘病危,传信来说想再见我们儿孙最后一面,这信传到已经过了半月,如今我们再赶回去,恐怕不知道还能不能赶得上,若是走大道便要绕夏水好长一段,偏偏这捷径里妖邪拦路,我本不敢拿一家老小的命冒险,可今日恰好遇到小仙长,我见小仙长从林子里安然出来,想必是修为高深,妖邪不敢靠近,若是小仙长能带我们一家三口过去,待我们回到临夏,一定感激不尽!” “不要答应他。”季风对着小季风喊。 小季风闻言,虽有所动,但听到修为高深便清醒过来,道:“老伯,我虽安然无恙的出来,但我修为低微,不能保证你们的安全,也不能拿你们的命冒险,你们还是赶紧从大路走,连夜赶路也许来得及。” 见小季风要走,男人赶紧拦住,恳切道:“小仙长,求你一定帮帮我们,我这一生背井离乡,虽是妻儿圆满,却到底是辜负了爹娘,这十几年没能留在父母身边,不能供他们享天伦之乐已是不肖,若是临终前也没能守在他们面前,我这一辈子都会活在罪责中,若不是妻儿还在,便只有一死才能消去悔恨,我虽是个粗人,但也懂得恩义孝悌,小仙长若是能帮我,我们一家一辈子感激不尽,请你一定要帮我们啊。” 男人这番话,狠狠的敲在季风心上,季风伸手去拉小季风。 “不能答应他,会害死他们的。” 徒劳。 小季风心生恻隐,点了点头,他想只要将他们护在身后,妖邪一样不能近身。 可到底是他轻敌了,走到林子深处,便发现驱邪银锁失了效,周遭邪气越来越重。 季风看着几人越走越深入,已然忘记自己正在妖相制造的幻境中,忘记了要反抗,只觉得手臂上那条长长的伤疤剧烈的痛了起来,浑身被凌迟着。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这里之所以多年无人踏足,是因为里面的妖邪生出智识,狡猾至极,多次将前来剿杀的修士耍的团团转,修士见他们不出来作孽,只要外人不踏足此地,也算相安无事,便不管了。 堂子枫自觉得躲开,却看到风银身后季风的异样。 “季兄,他怎么了?”堂子枫指着后面 风银回头,就看到季风一手按着头,十分痛苦得退到墙壁上,身体无力的滑下去,单膝跪在地上。 风银想要冲过去,却被妖相死死的缠住。 堂子枫冲过去想拉起季风,被季风一把推开。 季风推开眼前的障碍,失魂般跟着往里走,与记忆中相比没有丝毫改变,里面群魔乱舞,享受着因他自作聪明而带来的盛宴,刺耳的声音像是在嘲讽他。 他被禁锢在原地,妖邪诛心,要他亲眼看着这一切,中年男人被拦腰斩断,上半身还维持着往前爬的姿势,眼珠瞪圆,惊惧的眼神带着质问。 女人抱着孩子拼命挣扎,怀中的孩子哇哇大哭。 “救救我的孩子,他还那么小。” “求你,,,”女人的撕喊还没落尽,便被踩碎了头颅。 季风瞳孔紧缩,想要转过头,却石化了一样,全身上下挪不动半分。 被扔出来的孩子往他这边爬,季风拼命闭上眼。 眼前所见与记忆同时上演,他不想看到后面的内容,而脑中回忆还在放演。 小孩被伸过来的爪子抓起,那爪子凌空一收力道,小孩子像被捏破的囊袋,连叫喊都来不及,一声闷响,鲜血直哗哗的留下来。 季风拼命摇头。 “假的假的,我不在这里,都是假的”季风喃喃呓语。 他试图麻痹自己,却猛然感觉自己的脚踝被一双冰凉的手抓住。 季风睁眼,登时那股恐惧烧遍全身。 那个小孩睁着血红的大眼睛,嘴角含笑看着季风,稚嫩又诡异的声音响起 “你为什么不救我们?” “为什么?” “你这个懦夫,废物?” “你谁都救不了。” “谁都救不了。” 风银好不容易摆脱妖相,冲过来抓住季风紧抱着头的手,不住的喊道:“季风,季风,睁眼看看看我。” 季风往后退,却退不到尽头,仿佛他若破不了,跳不出,便会永远在困在这里 “不要。” “你不要逼我。” 要怎么才能逃脱?怎样逃脱? “滚开!”季风沉着嗓子低吼。 他抓住一个一闪而逝的念头,抽出九骨钦墨,钦墨接收到他的意思,迅速结成一把长剑。 季风握着剑,毫不犹豫的扎进那个小孩子的身体。 与此同时,周遭开始震颤,脚下的地狠狠的晃了一晃,山洞的岩壁几近脱裂。 一声鸣霄,季风拔出了风银的九霄剑,胸口的若木之花接收他的意志,一道金色的灵流流窜他的身体,牢牢地握住九霄。 九霄剑剑身也在陌生的召唤和不可违逆的力量间震颤。 季风下颌骨绷紧,牙关紧咬,拔剑径直对着风银刺过去。 “去死。” 风银也是一惊,他的九霄剑是认主的,一般人根本拔不出。 风银横握剑柄抵挡住了这一击,饶是季风修为低,也在半封闭状态下若木之花的力量的加持下震的脚步往后一退。 困住妖相的力量被干扰,妖相得以逃脱,立时往出口奔去。 风银怕伤到季风,侧身躲开,立马封住了出口,同时封住地面上其他洞口,妖相怒的暴涨身体,又奈风银不得,只好四散开来,着力从季风入手。 季风原本还挣扎着的意识彻底被妖相夺走,眼眶通红,血丝窜升,先前那微不可闻的抗争即刻被淹没,提起九霄的手不受控的直指风银。 “季风,凝神脱念。”风银动身躲挡。 “滚开,滚开。” 季风胡乱舞剑,毫无章法,被风银三两下制住。 砰的一声脆响,九霄剑被季风仍在地上,就着风银的手将他猛扑倒在地上。 季风那双平日里风逸的眉眼此刻红的妖冶,死抓着风银,低头狠狠的咬住风银的脖颈。 风银吃痛,捏着季风的肩皱眉的低喊:“季风,清醒一点。” 疼痛感从脖颈出传来,重一阵轻一阵,像是上面的人在来回挣扎。 风银抬手覆在季风背上,向他传输一道灵流,安抚躁动的人,却发现季风体内除了妖相的黑气在游走,还有一股强大的灵力在流窜。 不及多想,妖相往岩石壁发力,早就断裂的岩石骨碌碌的滚落。 风银一个翻身,抱着季风滚开,岩石正好砸在方才他们躺的位置。 天地翻转,季风仰面朝上,眉头紧皱,眼睛紧闭成一条线,轻微的颤动,神色痛苦。 季风喉咙中逸出细碎的□□:“不要,别过来。” 风银压在他身上,脖颈间挂着的碧蓝色吊坠垂了下来,他一怔,心道这个怎么在他脖子上? 旋即取下来,挂回季风脖子上,手覆在吊坠上,借用灵石的力量稳住季风的心神。 良久季风慢慢平静下来,眼中的血丝也退了几分。 “季风,你怎么样?”风银揽着他的背,手上还在往季风体内传输灵力驱赶妖相的邪气 季风渐渐清醒过来,脸上毫无血色, 他看了看风银,忽然拧紧了眉,手按在肚子上 “啊,疼。” 风银闻言忙右手覆在他按的位置检查。 季风又按在腰上:“这儿也疼。” 风银手跟着移到腰上 “还有这儿。”季风手又按在胸口 “这儿?”风银不疑有他的按上他的心口处 季风嗤的一声笑起来。 风银才反应过来,一把放开他。 这人简直, “诶,你怎么这么狠心,我真的很疼啊!”季风悻悻道。 ※※※※※※※※※※※※※※※※※※※※ 哪里疼? 嗓子干 哈哈哈哈哈 妒花 堂子枫步伐踉跄的躲过来,声音颤颤道:“现在,现在怎么办啊?” 风银召回九霄道:“我设阵将它困在潭水上方,接下来就等其他门派派人来镇压,你身上可有灵力强悍一点的灵石?” 堂子枫连连点头:“有一块养灵玉,还有一串碧玺石,可以吗?” 碧玺同季风的银锁一样,都有驱邪的作用。 “不行,这两样都太温和了,不能做阵眼。”话落两人看着季风脖子上挂着的吊坠。 这还不待给他喘息的时间立马就感受到危机,季风忙捂住吊坠,:“你要阵眼你早说啊,我这里多得是,别打我吊坠的注意。” 说罢取出腰间的乾坤袋扯开:“要什么,随意挑。” 季风的乾坤袋里杂七杂八十分混乱,药石珠玉,机巧暗器可谓无所不包,且灵石一类的皆是十分珍贵的,季风大约用不上,收起来只是图新鲜好玩。 风银、堂子枫:“,,,” “季兄,你带的东西,好多啊。” 季风抵着嘴角咳了一声道:“这算什么,一个人出门在外,总得带点东西以备不时之需。” 风银随手挑了一样,推到潭水上方,双手合十,念决起阵。 堂子枫抬手挡在眼前,两人只感到周遭一阵强大的气流浮动,往潭水上方汇聚。 潭水上方迅速结起阵法,将妖相压在下面。 那团黑气被逼到水面,又逃散不开,嘶嘶的怒吼,天雷滚滚一般,终是老实的待在阵中。 堂子枫眼睛里星光闪动,话语中带着钦佩:“好厉害啊,一个人就能设困住妖相的阵法。” “我们走吧。”风银道。 “嗯。”堂子枫应道,回身看季风。 季风收起乾坤袋,刚起身,眼前猛的一黑,倒了。 天色渐亮,三人出了山洞,扶着季风往找了处平坦的地方躺下。 堂子枫探了探他的静脉,奇怪道:“季兄没有做什么极度耗费元神的事啊,为何他现在虚弱至此?” 堂子枫在山洞中听修士们讲话,大约知道他姓季。 风银思索,想起洞中季风轻而易举的拔出他的九霄剑,不禁想,难道是若木之花的力量? 道:“可有什么办法?” 堂子枫轻笑,方才洞中光线太暗看不真切,堂子枫眉眼十分温和,少年俊秀的脸铺满笑意,让人看起来很舒服。 “有的。”堂子枫又摸出他的瓶瓶罐罐,找到了一瓶丹药,给季风喂下去后,手按在季风胸口注入一道绿色的灵流。 丹药的力量很快在经脉中散开,没过多久季风睁开眼睛。 堂子枫惊喜到:“你醒了。” 季风迷迷糊糊睁开眼,映入一张俊秀的脸,道:“咦,这位朋友有点眼熟。” 堂子枫笑了笑道:“你不记得我了,我是洞中给你包扎的药师啊,我叫堂子枫。” “逗你呢,我当然记得。”季风动了动,感到有些力虚,肩上的伤隐隐作痛,“我怎么一点力气都没有?” 堂子枫道:“你被妖相控制之后拔出了风公子的剑,大概损耗了元神吧。” 闻言季风微怔,他不太记得至极被妖相控制之后做了什么了,吃惊道:“我拔了九霄?” 堂子枫点头。 季风转头看向风银,一眼就看到风银脖颈间露出来的皮肤有一片咬伤,清晰的压印,沾着已经干了的血迹。 “这是我咬的?”季风刚想伸手,风银微微躲开。 “我还做了其他什么吗?”季风不敢置信的看向风银。 风银冷冷道:“无事,走吧。”话落便起身独自走了。 山洞的背后往下走,是起起伏伏的小山丘,铺着一层稚短的青草,风贴着地面拂过,带起一阵阵青色的波浪。 堂子枫的声音很清朗温柔,向季风讲当时的情景:“当时你就像之前那个发狂的修士一样,谁也不认得,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然后突然就抽出了九霄剑,发疯的乱砍。” 季风瞠目:“什么?我没有伤到你们谁吧?” 堂子枫摇头:“那倒没有,风兄很厉害,很快就制住了你。” “,,,那我后来怎么晕了呢?” “可能是九霄剑对你的消耗太大了吧,血魂练就的剑,到底是嗜血的。” 季风点点头,摸了摸胸口,还热乎着,心想难道是若木之花给他的力量让他拔出了九霄? “真是奇怪,妖相这种十分邪气的东西,只有惘极境才有,怎么会出现在南境西水段?”季风思索道 堂子枫点头道:“是啊,说来也奇怪,霁月阁前日才拍卖了鸣蛇,今日又遇到妖相,都是惘极境里的邪物,难不成,惘极境的层层禁制都松动了?可若真是如此,那天下早就大乱了,又好像说不过去。” 季风信信的敲着扇子,悠然道:“谁知道呢,说不准又是哪些修界的亡命之徒做的,遍地是宝的地方就摆在那儿,谁能安分的了,这些年也不是没发生过这类事,没出什么大乱子罢了。” 两人聊得热络,风银丝毫不感兴趣,始终拉开距离走在前面。 季风叫住风银,道:“小和尚,你知道往哪里走吗?” 风银头也不回:“不知道。” 两人三两步跟上去:“不知道你还一直往前,西水段到风陵渡中间这一段路可复杂了,咱们先找到有人的地方问问吧。” 季风本就是个路痴,按理说对他来说,就是临夏城多了两条街道他都嫌复杂,但山人自有妙计,他自己鼓捣出百道行后,再没担心过迷路的问题,若他说复杂,那也就是常人眼里理解的正常的复杂。 堂子枫道:“怎么找?” 季风自从诓到了九骨钦墨,就没再拿百道行了。 他抽出扇子,照山洞中的做法一样,抽出两叶。 两只骨叶窜了窜挑了个方向往前去 堂子枫惊呼:“九骨钦墨?” 季风道:“眼睛挺毒啊,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堂子枫讪讪笑道:“九骨钦墨在天垣恐怕很少有人不认得,那季兄一定是时风门的人了,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你姓季啊。” “可这不是时风门掌门的灵器吗,你怎么会有,难道你是?” 季风道:“在下季风。” “原来如此。”堂子枫兴奋得说话也不结巴了:“听闻百年前青州白门出过一位癫狂的炼器天才,痴狂到用自己的血魂练成了三把武器,一剑一刃一扇,便是这九霄,冥影和钦墨,这等血魂练就的灵器都认主,不是谁都能驾驭得了的,时风门掌门季之庭少年天才,收了这九骨钦墨,名动天下,玄隐至今尘封,保存在霁月阁,而九霄剑,只听说在十几年前见过一个不知名的修士使过一次,就再也没见过,今日居然有缘得见其中两个,真是太幸运了,能,能给我看看吗?” 堂子枫眼中期待又兴奋,任谁也不想拒绝。 季风递给他:“你懂的挺多的啊。” “我都是在书中看到的。” 堂子枫小心打开只剩七骨的骨扇,仔细欣赏,“果真如书中所写,墨青的扇叶,冰凉的材质,咦,这扇叶竟和扇骨是一体?” “对啊,这扇子是没有单独的扇叶的,是扇骨生出的细丝。” 堂子枫惊喜:“如丝如绸,却比丝绸更轻透,颜色浓淡有致,像画上去的山水墨画。” “好玩儿吧。” 堂子枫连连点头, “还有更好玩儿的。”季风乐的跟他展示这扇子的更多玄机 三人跟着小鱼儿在连绵起伏的山丘走了半天,豁然看到视野前方一片粉白,樱花成林,簇簇成群,蔓延在光滑的山丘上,林间,隐隐几座茅屋升起炊烟,袅袅而上,一派宁静祥和。 “那一片都是樱花树吗,为何七月季夏,还会有樱花?”季风道 堂子枫:“那边有一个樵夫,我们上前问问吧。” 前方一个樵夫挑着柴步调有节奏的走来 季风:“老伯,您住的地方真美,请问这里是什么地界?” 樵夫见三人个赛个的俊美,乐道:“几位小公子,这里是南屏城地界,我住的这里是城外十里地的樱花林。” “南屏城?”季风心到,他小叔叔只给他指了水路如何到南屏城,没想到山洞逃出来后,赶巧就找到了。 “是啊,往那边走就是了。” 几人顺着樵夫所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一座祭台 季风问:“这边怎么会有个祭台?” 樵夫搁下柴,擦了擦汗道:“南屏城有好几座祭台,已经存在很久了,是城内顾宅所设的阵法,将我们城内百姓护在阵法里面,你别看我们南屏城偏,没多少人知道,我们这里,几百年都不曾受过妖邪侵扰,全仗顾家人庇佑呢。” 季风道:“原来如此,还有一个问题,老伯,这里的为何樱花还未凋谢?” 樵夫乐呵道:“这算什么,我们南屏城的花一年四季都不会凋谢,可以说是一个花城了,人人爱花,尤其是顾宅那位,什么稀奇珍贵的花种他都能鼓捣出来,这也跟我们城的习俗有关,你们来巧了,就是这几日,是我们这儿一年一度的照花节。”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1],可是这个意思?”季风道 “正是小公子说的这个意思,照花节是花祭和乞巧节的结合,跟少年少女的姻缘挂在一起呢,这段时间的女孩儿们可不就是这般,比花儿还要娇艳。” 季风俊秀的眉毛扬起:“这般有意思?” 樵夫道:“那可不,不过我可要提醒你们,进了城可不能随便接姑娘递给你的花,我们这儿默认的习俗就是,你接了谁的花,就要与谁缔结姻缘,那可不能赖的。” 季风朗声笑道:“那我也要摘几束花,万一遇到喜欢的姑娘,我可不能错过。” 樵夫也爽朗的笑:“三位小公子都生的这般俊俏,说不准就能找到好姻缘呢。” 谢别樵夫,三人穿越樱花林,往南屏城去。 ※※※※※※※※※※※※※※※※※※※※ [1]:温庭钧《菩萨蛮其一》 听戏 南屏城不大也不小,坐落在山间一处平坦地上。 近临江河,榆柳祁祁,河中烟波缭绕,屋舍酒楼,高高低低,一排排青砖黛瓦镶嵌在低回婉转的道路里。 几人顺着山丘往下,能看到城中四处点缀着花红柳绿,道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如方才的樵夫所说,人人手持一束花,花色各异,入眼一片风和景明。 一路上,季风带着堂子枫走走看看,挑挑选选,掐了两朵花,别在胸前。 季风追问风银:“小和尚,真不要吗?万一你看中了谁,手上没有花怎么办啊,不对,以我们小美人的姿色,那一定是掷果盈车,还少得了花吗,诶,但你也不能接啊,接了就要娶人家。” “你会接吗?” 季风说个没完,风银头也不回径直往城中去,堂子枫是不是的停下脚步从地上掐一朵花,此时手上已经捧了许多。 三人到了城中,热闹非凡,天上地上到处都是飘落的花瓣。 而季风,越走越觉得有一种熟悉的危机感。 每当他往人群看去,都能看到一群姑娘娇羞的眼神和嬉笑推闹。 “你快看那边,我还从没见过这般俊美的少年。” 少女推搡着道:“你看中间那个白衣公子,天下竟有这等容颜,天哪!” “但我更喜欢那个拿扇子的诶,眉眼风流。” “旁边那个也不错啊,很可爱呀!” “要不我们把花送给他们吧,他们会不会拒绝啊?” “你别那么急,把人家吓着了,要不我们把花扔过去吧。” 他往风银处靠了靠,“小和尚,千万别走散了啊!” 扛着周遭人火热的眼光走了一路,直到一朵花砸在他们身前,随后是漫天的花万箭齐发,向他们砸去。 堂子枫道:“季兄,他们怎么都砸我们啊?” 季风拉着风银喊道:“跑吧!” 三人一路跑后面一路追,来找一家酒楼,慌不择路的冲进去 季风大喊:“小二,住店。” 店小二扬声喊道:“好勒,住店,客官要几间?诶,客官,我在这儿呢,怎么往楼上跑了?” 店小二赶紧追上去。 几人跑到二楼才停下来,季风扶着栏杆喘气,看见楼下门口外,追他们的人已经跑了过去,才长舒一口气。 心道,这南屏城的民风热情开放,简直和临夏城有的一比,不,比临夏还要狂热。 风银站定,甩开他的手,清冷的声音响起:“你不是要找姻缘吗,跑什么?” “我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季风脸不红心不跳的胡诌:“你想啊,咱们俩皎玉榜榜二榜三,临夏的姑娘们惦记那么久,一朝被南屏城的人截胡了,万一她们气不过来南屏城闹事怎么办?” 季风喘着气道:“万一弄不好,两边姑娘急眼了,从此以后两座城再不往来,那我们罪过就大了不是?” 风银挑眉 小二气呼呼的追上来,道:“小公子,你们跑那么快作什么,我还没告诉您房间在哪儿呢?” 季风笑道:“我们实在是太满意你们家的店了,从看到牌匾那一刻就知道非你们不可,这不是怕被别人抢先了就住不到了吗。” 小二闻言不疑有他,神色飞扬道:“小公子好眼力啊,我们这里可是南屏城最受欢迎的酒楼。” “嗯,我一眼就看出来了,给我们三间房吧,再准备些水沐浴。” 小二连连应声 季风:“诶,你们楼下大厅干什么呢?这么热闹。” “哦,那是说书的,就是因为这个所以平日十分热闹,几位沐浴完也可以去听听,我们这儿的先生讲的故事那叫一个精彩,什么修界奇闻,门派轶事都有啊。” 闻言季风眼睛一亮,在临夏的时候,季之庭总带他去话世轩听老先生说书讲戏。 这时候他们身后往往会跟来一大批女孩儿,互相窃窃私语着不时投过来痴迷的目光,要是他不小心没跟上季之庭,就会被许多如花季少女围起来,问他是不是季之庭的儿子,他爽快的承认,也没能解决问题。 后来他也喜欢上了听书,季之庭不在的时候,他就拉着尹不醉往话世轩一坐,喝着酒,吃着点心,听说书先生话遍风月,评说江湖。 人间悲欢,他在故事里听了个够。尹不醉总说他年纪不大,怎么总爱在这烟火闹巷里消磨光阴。 而他自己,倒是对消磨光阴四个字非常认同。 沐浴完后,季风清理了一下伤口,借送药的名义,硬拉着风银跟他去听书。 三人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叫了茶酒。 季风给风银倒了杯茶,给自己斟了杯酒,道:“这倒是个不错的地方,比临夏话世轩都要热闹一些。” “我还是头一次来酒楼听书呢。”堂子枫道。 “不会吧,那你平日都在作什么?” “我平日就研究研究药材,看看医书。” “这么闷,你倒是让我想起了我一个朋友。”季风举起酒杯微仰脖颈,烈酒顺着喉咙滚下去 堂子枫眼睛一亮:“真的吗?他也喜欢看医术吗?” 季风摇头:“不,他和你截然相反,你俩一个好静一个好动,如果认识的话一定非常有趣,哈哈哈。” 酒楼此时可谓人满为患座无虚席,座间有人讨论 。 “听小桑姑娘说,今天不说书,有个妙人来唱曲儿”隔壁两人兴致高涨的讨论着。 “这小桑姑娘古灵精怪的,总能别出心裁的变着花样玩儿,要不然这儿生意那么好呢。” “今日且看她找来何方妖孽,哈哈哈哈哈。” 两人笑得开怀,季风听个大概,原来这里这么热闹是有原因的,不禁也期待起来。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忽然楼下躁动起来。 一清秀伶俐的姑娘走上台,俏皮的跟大家说笑一番,有声有调切入正题:“昨天啊我走在街上,忽见一姑娘一个人在路边哭的梨花带雨,上前询问,得知其是个新丧夫的小寡妇,被婆家赶了出来,孤苦伶仃,无家可归,今天要来给各位看官倾诉倾诉。” “啊,真有此事,那姑娘也是可怜。”邻桌一男子同情道 “刘兄刚来不知道,这酒楼的小桑姑娘就爱编些有趣的节目助兴,今天这一遭走苦情戏而已,莫忧心。” “原来是这样啊,那就有意思了。” 发问人这才放下心,认真看戏。 戏台上一十五六岁的穿粉色衣裙的姑娘扭扭捏捏走上台中央,还未开口脸就红了个通透,惹得场上又是一阵哄闹,还有人吹起了口哨。 “姑娘好生俊俏啊!”台下有人大喊 小桑快步拉人上台,跟他说了几句,又快步下去,留她一人站在原地。 “快呀,唱啊。”小桑在下面催促。 台上人那姑娘脸色青一阵红一阵,费了好大的劲才开口:“我,小女子,阵阵心寒,心中的苦楚没法言,人人都道黄连苦,当,当,,,” 场上人听得着急“当什么呀?” 姑娘咬牙:“当寡妇比吃黄连苦几番!” “喔~”场上一阵唏嘘 “手,手要动。”小桑又提醒 台上人水袖一挥,半遮脸低头抬眼,正对上季风的眼,猛地一惊,脸瞬时涨的通红。 季风也是一惊。 台上人几乎是咬着牙:“小女子丈夫死去半年,我无依无靠孤孤单单,想改嫁又怕人下眼来观~” 季风憋红了脸强忍着。 台上人忽而欲泣涕:“想过来想过去肝肠寸断,哭醒了一场梦五更天寒~” 情动处,那姑娘掩面蹙眉,惹的场上一阵怜香惜玉声。 季风看着台上眼睛放光,就差跳下去跟人同台合唱了。 堂子枫问:“季兄,台下那姑娘,你认识吗?” 季风忍俊不禁笑出声来:“何止认识,熟得不能再熟了。” “啊?”堂子枫挠挠头:“她不是个小寡妇吗?” 台上小寡妇水袖一挥,自暴自弃的全身心投入:“我往哪里去往哪里去,只有死路一条~” 一曲唱罢,场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还有口哨声,喧闹到极点。 小桑走上台拉着小寡妇道:“怎么样,大家今天可看得高兴?” 众人哄闹:“这是我听过最有意思的小寡妇改嫁,哈哈哈哈。” “小桑姑娘又是在哪儿哄骗来的人,如此俊俏。” 众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大家要是高兴就打赏些银钱,让这位姑娘好安渡余生啊。”小桑玩笑道, “给,必须给,不给对不起小桑姑娘的一番苦心。” 季风忍不住了,转了转手中的骨扇,扬声道:“台上这位姑娘好眼熟,咱们是不是见过啊,不如我给你十金,你到我这里来好好与我讲讲你的故事怎么样?” 季风起了个头,整个茶楼都炸了锅。 有人跟着起哄道:“诶姑娘,我愿出二十金,今晚你讲给我听怎么样?” “我我我,姑娘你看我,我什么都能给你,价钱你随意开。” 被季风这么一开头,场上的哄闹突然往另一个方向发展,一众人叫起价来。 台上那姑娘忍无可忍一怒之下扯出胸口放的两个馒头,扔在地上。 用自己人为最粗狂的声音恶狠狠道:“睁大眼睛看清楚,小爷是你们付得起的吗?” 众人惊呼:“哦哟,是个男的啊!” “色令智昏啊,这都没看出来。” 去你大爷的色令智昏。 “这小郎君长得这么标志呐。” 闻言是男人,有人叫的更激动 “我出一百金!” “美人,你开个价。” “,,,” 季风终于在台上爆发出忍无可忍的笑声。 乱心 季风看着那人跑下台,气势汹汹朝自己走过来,笑到直不起身,回头看座位上已经空了。 季风问道:“风银人呢?” 堂子枫道:“啊,刚刚走了,可能是累了吧,我还以为你看到了。” 好个色令智昏,小和尚什么时候走了他都没发觉。 小桑的声音在场上响起:“这个小公子好像不愿意呢,咱们接着听书吧,上次说到哪儿了?” 有人举手道:“我记得,仙缘第五十回,小仙君和南城郡主生死永隔。” 喝酒的喝酒,说书的说书。 季风见风银不见了,起身就要去找,被气势汹汹走过来的洛商一把拉住: “走哪儿去啊,心虚了?你刚才说什么,敢不敢再说一遍啊?” 洛商死死拽住季风,用与他脸完全不相符的表情恶狠狠道。 那娇俏的少年郎脸上还抹着脂粉,粉色戏服飘飘荡荡,季风笑穴又被触发,强忍着笑意道:“咦?小寡妇生气了?” “你说什么?你大爷的,给我站住。”洛商猛地扑向季风扑了个空,堂子枫连忙闪开怕殃及池鱼。 季风边跑边挑衅:“小寡妇,脾气这么暴躁,还怎么改嫁啊,哈哈哈哈。” 洛商怒火中烧:“你,你不是要买我吗,钱呢?交出来我就放过你。” 话落季风站定身,道:“我买的是幽怨失意的小寡妇,不是你这个暴躁易怒的小少爷。” “你,,,”洛商气得发抖,又说不过季风,堂子枫小心翼翼的递了杯茶给洛商:“消消火。” 洛商:“,,,” 堂子枫心下想,这就是季兄说的跟他截然相反的朋友吗? 洛商盯着季风心里唾了一口,结果了茶,猛地仰头喝完,又猛地坐下,鼓着气道:“你在这儿干什么?” 季风挑眉:“这话应该我问你吧,小少爷,你不在霁月阁跑这儿来唱曲?这是思凡了?” 洛商气的胸颤,无奈又没理:“我,我堂堂顶天立地男子汉,你以为我愿意来这儿唱曲。” “哦?”季风声调上扬,凑上前来,拉着洛商那身粉色戏服“姑娘,你有故事啊。” 洛商眼神躲躲闪闪的。 “这个时间,你应该在霁月阁禁足吧,怎么,羽姐姐改主意了,把你发配到这儿来唱戏?” 洛商被眼神诘问,干脆承认:“怎么样,我就是偷跑出来了,我是,我是为了找我师父。”洛商左看看右看看:“我师父人呢?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又是谁?” 堂子枫被点名,突然紧张起来:“我,我叫堂子枫。” “堂子枫?是江宁堂门那个堂吗?” “不,不是。” 季风瞥了他一眼道:“你师父叫的听挺顺口的啊,人答应你了吗。” 洛商扬首道:“那又怎样,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我一直跟着他,我就不信他不答应我,你快说啊,你们不是上的一艘船吗?” 季风不回答他的问题,道:“你先说你为什么在这里唱曲?” 洛商霎时脸又涨红了:“你这人怎么这么烦,哪壶不开提哪壶。” 季风撑着下巴道:“壶都提了,开不开你也讲讲呗,小寡妇。” 洛商咬牙:“再叫我小寡妇我就剁了你舌头。” 季风点点头:“好啊姑娘。” 洛商:“,,,” 堂子枫没忍住笑了出来。 洛商瞪了瞪他们俩,道:“要我说也可以,除非你答应我,回到临夏绝不将此事传扬出去。” 季风捏捏下巴道:“可是这么好玩的事,我可能忍不住要跟大家分享啊。” 洛商咬牙切齿:“你敢!” 季风道:“我怎么不敢,我就算说了,你能奈我何?” 洛商握紧的手青筋暴起:“那我只能在下一个话本出来之前,把话世轩拆了。” 季风捧腹道:“好好好,洛少爷,我不说就是了。” 洛商冷哼道:“这还差不多。” 季风:“这下你能告诉我们你曲折幽怨的故事了吧?” 洛商白了他一眼,道:“我就是趁姐姐不注意,自己跑出来了啊,我偷偷上了长卿云的船躲在箱子里,谁知突然行到半路,遭遇了风浪,好像还有水妖,船沉了,我掉进了水中,然后就被鸣蛇卷到这里来了。” 洛商三两句就讲完了,季风发问:“鸣蛇?”他记得,船上长卿云说过,他的鸣蛇不知道被谁放跑了。 “不是卖给长卿云了吗?你放跑的?”季风问。 洛商:“不是啊,我家自己卖出去的东西我怎么会做这种小动作,它自己跑的吧,总之它现在还缠着我呢。” 洛商伸出手,撩开袖子,小指粗细的绿油油的蛇盘在手臂上,冲他们吐了吐信子,像在打招呼。 季风嫌弃道:“上次在霁月阁它还要把你一刀两断呢,现在怎么这么老实?” 洛商道:“我哪知道,他之前在霁月阁还咬了我呢,我本来想宰了它泡酒的,看在它救了我的份上,留它几日性命。” 季风耸耸肩:“可说到底,跟你唱戏有什么关系?” 洛商好看的眉毛拧起,不耐烦道:“我身上的东西都在水中被冲走了,我就是来吃顿饭,付不起钱被人当成吃霸王餐的,笑话,看小爷我的样子像是吃霸王餐的吗?一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 “然后他们就让你,男扮女装唱戏抵债?”季风捂着肚子忍俊不禁:“还是唱小寡妇改嫁?” 洛商冷哼一声道:“是又怎样,戏也听完了是不是该付钱了。” 季风大笑:“哈哈哈,姑娘让我见识到这般有趣的故事,当然要打赏,给你,都给你。” 钱袋子被洛商一把抢走后,季风起身拍手道:“行了故事听完了,我要去找人了,两位聊得开心。” 洛商忙跟着起身道:“你是要去找我师父吗?带上我吧,我也要去。” 堂子枫也起身道:“我也去。” 季风眼睛一转,欣然点头道:“好啊,出了酒楼你们往城里走,我往城外走,咱们分头找。” 两人不疑有他,往城里去了,季风便循着来时的路,往那片樱花山丘走去。 一望无际的山原,高低起伏,青草翻飞,落英缤纷,微风轻轻拂过面颊,不似江上的风有一丝清冷,倒是一番和煦,让人心情舒畅。 很容易就看到,不远处一白衣少年衣袂翩跹,挥剑翻飞在清风里,剑光凛然,鸣啸九天 。 青草被风和剑气驱动着翻涌不止,季风施施然走过去,远远地喊了声:“小和尚。” 还未靠近,风银一道剑风划过来,季风连忙翻身跃起,剑风简直是贴着他的双腿割过。 季风吃惊道:“我的乖乖,你这是诚心要断我双腿啊,我可告诉你,要是我腿断了,或者今天回去腿有一点不适,从此以后我可就赖上你了。” 风银像是没听到一般,举剑刺来,季风招架不住,只能一躲再躲。 “别别别,打不过打不过,我认输我认输,你到底要怎样啊,我不是能陪你练剑的人啊,喂,别怪我使阴招啊。” 风银充耳不闻,手上的动作不停。 季风抬手按住手腕,袖中丝 “咻”的一声射.出,如疯长的藤蔓一般,蜿蜒的缠绕风银。 风银速度极快,举着剑一刺一挑,那细丝缠不到他但又极为烦人,左绕右绕的。 “怎么了小和尚,心情不好?咱们能说就说,别动手啊。你说出来,不管错没错,我都可以给你道歉嘛。” 季风不停的说话让风银分神,果然风银注意力被分散,季风抓住机会,放出暗丝,控制住了风银的手。 风银手被控制住,抬眼看向季风,季风回了他一个笑,随即风银上前两步,用剑挑起细丝一个紧急收绞,把季风拉的一个踉跄。 季风脚底不稳,猛地从斜坡上跌了下去。 风银一顿,刚要伸手拉住他,反被季风一把抓住腰带,连带着拉了下去。 天旋地转中季风护着风银的头,滚筒一般一路打着旋滚下去。 待停下来后,季风松开手,抬起头就看到风银被压在身下,正面带愠色看着。 季风讪讪的笑道:“脚滑了。” 正值夏季,两人衣着单薄,季风能明显的感受到身上传来另一个人的温度,虽然如同他这个人一样冷冷的,但也无法忽视,他甚至能用自己的身体勾勒出身下人的身体线条。 季风一时有些局促:“都让你停手了,你非不听,磕到哪里没有?”话语间季风眼睛在风银身上扫来扫去的检查。 风银没有答话,定定的看着他。 天上淡淡几朵云飘过,裹挟着微风,卷带明丽的光线,季风看着身下的人,墨发倾洒在草地上,雪一样的肤色在天光下有一点晃眼。 他的眼神游移在风银脸上,描摹着他的五官,双眉如同远山黛青的线影,眼眸一汪清潭,滋润着黑曜石,下颌线清晰流畅,勾勒着无暇的山水杰作,一时失神。 季风打的视线一点点往下,看到那个还未消下去的牙印,最后落到风银的唇上,看起来软软的。 季风愰神,喉结微动,鬼使神差的倾身下去。 风银看他着迷了一般,慌乱的将脸微微别过去。 风银细微的动作让季风立马回神,顿时紧张起来。 他刚才在做什么啊,鬼迷心窍了吗? 一定是这双眼睛。 对,他在鬼节那天晚上就发现了。 这双眼睛会迷惑人! “你,下去”风银声音低低的 季风一顿,道:“哦,下去,好。” 季风连忙起身,不料脚上被自己的袖中软丝缠住,一时慌乱刚撑起来的身子又猛地砸下去。 两人鼻尖相触,气息交织在一起。 逼婚 季风脸霎时涨红,使了个巧劲起身坐起,将袖中软丝解开 嗖的站起身,季风抬手扶额:“哎哟,原来从斜坡上滚下来也不如想象中的舒服,可晕死我了。” 季风还在揉着太阳穴,风银还躺在地上,闻言问:“你期待过?” 季风又转身将他拉起来道:“可不嘛,每次看见这样颇为壮观的斜坡,我就想撒欢跑下去,可又觉得跑下去不如放开了劲儿滚下去,没有任何犹豫和阻碍,就放纵着身体自由滚落,那感觉应该不错,如今真这么做了,却只有晕眩感。” 风银起身,胡乱“嗯”了一声。 季风忙的又接起了话题,道:“我找你好半天,你怎么一个人跑这儿来练剑,戏都没看完,可精彩了。” 风银不着痕迹的甩开他的手,径自往斜坡上走,拾回他的剑,冷然道:“聒噪。” 季风厚脸皮的认定他说的是酒楼聒噪:“行行行,聒噪,那你也不要不告而别啊,我差点以为你自己走了。” 风银道:“你我原本就不同路。” 话落季风一顿,好像是这样的,两人开始只是出于顺路一起去北渡口乘船,途上遇到妖相,阴差阳错的进了山洞,然后又来到了这里,从始至终两人就不是同行关系。 季风恹恹道:“哇,你怎么翻脸就不认人,在洞中你还说和我是一类人呢。” 风银反驳道:“那是你说的。” 季风看他有点小怒火的样子,心里痒痒的,忽而又道:“对了,在山洞里,我真的将你的剑□□了?” 风银道:“你不记得?” “是记不太清楚了,我只是看到,,,”季风脑子里闪过几个画面,欲言又止 他并非不记得,只是他记得的和实际发生的有偏差,他看到的是自己抽出九骨钦墨杀了那个孩子,哪里知道其实自己拔的是风银的九霄剑。 “是被妖相控制了吧,我能拔出你的剑,大概是因为我胸口的印记,也就是若木之花,它的状态不稳定,时灵时不灵的。” 不过就像他之前对风银说的,一靠近风银就会灼热起来,季风回想起山洞中潭水投射的画面,没有再说下去。 风银看了看他,犹豫道:“可否让我探探?” “嗯?当然可以”季风敞开手。 风银抬手按在季风胸口上,灵流探入季风体内,倒是不像在山洞中一样,并没有若木之花的气息。 但季风的心脉却出现了异样。 风银眉头蹙起。 季风见状道:“怎么了?你欲言又止的样子特别像大夫诊出了不治之症,犹豫再三难以开口,我怎么有点慌呢?” 风银见他哪里像慌的样子,分明一脸调笑,好半天他才开口,道:“你最好不要再试着召唤它了,若木之花虽是至灵之物,但你的情况特殊,承受不起它的力量,每用一次,都是在消耗你的生命。” 季风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听得入神。 风银声音低低的响起:“你现在的元神已经是过度消耗的状态了,若不加修养,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可能会,,,” 好家伙,季风心下想,这是出山洞后,风银对他说过的话最多的一次 风银见他心不在焉,停住了口,看着他。 季风反应过来,口上应道:“哦,原来如此,我就说那天霁月楼那个黑衣人为何会好心告诉我解决我灵脉问题的办法,原来是想借我的命助他达到目的啊,嘁,我不会顺他们的意的。” 风银看他风轻云淡的样子问:“你不想解决灵脉的问题了吗?” 季风无声的叹气:“想啊,怎么不想,但我不会让若木之花落入有心之人手中,废物就废物吧,我定要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将赤乌凰和若木之花一起毁掉,小和尚,你可要保护我啊。” 风银若有所思,闻言冷声道:“别叫我小和尚。” 季风追着风银,一路没完没了:“不叫小和尚当然没问题啊,那你总得告诉我应该叫什么吧,风银?你的名字好听是好听,就是冷冷的,缥缈又遥远,让人想到一片银山雪景,倒是很符合你的外表啦,可你明明不该是这样啊,我不想再把你叫回去了,那这就很难办了,,,” 两人回到城中,季风非要将自己的花塞给风银。 “你相信我,你拿着这花,小姑娘们看了就会知道你已经接受过别人的花,就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风银迟疑的看着季风手上的话,见季风一副认真的样子,出于同那日鬼节接了他递过来的面具一样的心理,接过了这朵花。 忽然前面一阵骚动,洛商和堂子枫身后追着一群人正向他们这边跑来。 两人齐齐看过去。 “让开让开。”洛商慌忙中大喊着,见到季风二人,如见救星般朝季风奔去。 洛商手上攥着一朵不知名的花,见到季风就一把胡塞给他,躲在他身后,将他推在前面。 季风握着花不知所措的被推了出去,看看风银又看看来势汹汹的人群。 “怎么回事?”季风茫然。 “你等等我啊。”堂子枫气喘吁吁的追来。 一路狂追的人群此时围住了几人,为首的一中年男子拉着一个姑娘的手,停下来,不住的喘气,指了指洛商道。 “我说小公子,你跑什么啊,不是你自己接了我女儿的花吗?按我们南屏城的习俗,凡是在照花节上接受了谁的花,那就是缔结下姻缘了,你得娶了我女儿啊。” “是啊是啊,怎么能说赖就赖。”周围的人附和道。 闻言季风和风银不约而同的转头,视线碰在一起。 堂子枫注意到了风银手上捏着花枝,咦声道:“风兄,你也不小心接了谁的花吗?” 风银稍显不自在的点点头撇开视线。 季风不假思索道:“那是我的。” 堂子枫“???” 风银:“,,,” 洛商躲在站在季风身后探出半边身子道:“我们又不知道你们这儿的习俗,再说了,是你女儿自己塞给我的,又不是我情愿。” 男子立刻反驳:“小公子,你怎么这样说呢,你接我姑娘的花,在场人可都是有目共睹啊。”男子指了指身后跟来的人,道:“而且你接了后不还攥了一路吗,你不会是向赖掉吧,那可不行,大家都看见了,你得对我女儿负责。那么多人,我女儿就看上你了,你若当众毁约,我女儿以后怎么做人?” 男子身后那递花的姑娘眼带羞意的低下头,嘴角含笑微微牵起。 身后人跟着附和,也有跟来的妇人晓之以理:“是啊,小公子,姑娘既然将花给你,那便是对你有意,你能接下也说明是两人有缘,我看你们郎才女貌的,倒很般配,你不如就应了吧,我们南屏城也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你一定会喜欢的。” 洛商大声抗议道:“什么有缘,这又不是你情我愿的,你们这是逼婚,而且,而且花已经不在我手上了,在他这儿呢,你们要逼婚就逼他。” 众人视线一下子落在季风身上,季风眉峰一挑。 这关他什么事? “咦,这位公子也不错啊,模样还要俊俏些。” 感情你们挑女婿跟菜市场挑白菜一样啊? 一众人好说歹说好一阵儿,那男子像是铁了心要在他们几人中间挑一个女婿一般,就是不让人走。 僵持不下时,身后穿来一女子清脆的声音。 “你们做什么呢?”小桑步伐轻快的走来。 那男子见是小桑,忙拉过来道:“小桑姑娘,你来的正好,你给我们评评理,这几位小公子不娶我女儿却接了我女儿的花,你说这是什么理?” 季风闻言不解,为何一众成年男男女女会让一个十五六七的女孩为他们评理。 季风正要看这个姑娘这么说,小桑走过来看了几人一眼,往季风身前一站,也不问事情原由,果断道:“这几位是顾公子的客人,不得无礼。” 话落众人面面相觑,最后那男子恭敬道:“原来是顾公子的客人,无意冒犯。” 小桑短短两句话,竟十分有用,一众人都不再纠缠,道了声歉便散开了。 还有人摇头叹一声可惜了。 “是你,你又想干什么?”洛商想起在酒楼这女子硬要让他唱曲,又羞愤起来。 小桑笑起来:“我来给你们解围啊,你挺会来事的嘛,穿戏服唱小曲都不够你消遣的。” 洛商咬牙愤愤道:“你以为我乐意啊,还不是小爷太受欢迎了。” 小桑:“的确,你可受酒楼的客人们欢迎了,你要是什么时候想了,我随时欢迎你来唱曲啊。” “你,,,”洛商咬牙,又不愿跟女孩子置气,愤愤的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季风热闹看够了,才出声道:“多谢姑娘解围。” 小桑一笑:“不用客气,我叫桑晓,你们也可以叫我小桑。” 堂子枫闻言挠了挠头:“桑小,小桑?” 季风:“姑娘刚才为何说我们是顾公子的客人?” 小桑:“只有这样说他们才不会纠缠嘛,难道你们真想娶了那女子吗?” 季风莞尔:“那可说不定,小桑姑娘若是晚一点再来,洛商说不准就答应了。” 小桑咯咯地笑。 “你说谁要答应了?”洛商怒目。 季风:“说你啊。” 洛商咬了咬牙,道:“我不跟你吵。” 此时大街上人群渐渐的开始向一个方向流动,言语兴奋的往一处赶去。 季风问:“他们这是要去哪儿?” 小桑道:“是照花节的庆典,大家会在姻缘殿的姻缘树前挂上上千种花,献给花神,以保佑信男信女能求得姻缘呢,想去看看吗?” “照花节?是什么?”洛商闻言眼睛一亮。 小桑:“你不是懒得理我吗?” 洛商气结道:“你,谁问你了,我问,,,”洛商扫了一眼众人,最后点了点堂子枫,“我问他。” “,,,” 姻缘 堂子枫一路给他讲了讲几人从到达南屏城的所见所闻,几人顺着人潮来到姻缘殿前,不知是不是全城的青年男女都来了,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姻缘殿院中间,一群人围着一棵树正在热闹的讨论着,几人粗的树干上架着一架梯.子,梯.子上站着一个人,一朵一朵接过树下人递上来的花,将花系在枝干上。 院中许多人仰头观望,还有院门里进出主殿来来往往的人。 其中两个姑娘结伴从主殿出来,忘我的互相交流。 “你方才可是向姻缘神许愿了?” 被问的姑娘略带羞涩:“嗯,我向姻缘神乞求能遇到我的如意郎君。” “快别说出口,会不灵的,不过你也太急了,应该等到姻缘树的花挂好,再来投花啊,这样姻缘神才会看到你的诚意。” 那姑娘慌道:“啊,真的吗,那我们晚点再来一次好了。” “嗯。” 洛商摇头叹道:“这些小姑娘,怎么老想着把自己嫁出去啊。” 季风嘲笑道:“很稀奇吗?你以为人家姑娘还能跟你一样整天嚷着要做杀手啊。” 洛商没好气道:“关你什么事。”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吵嘴,树上挂花的男子看见这边的动静,见是小桑来了,喊道:“小桑姑娘,你来啦,能过来帮把手吗?” 小桑应道:“可以啊刘伯。” 话落转头对季风四人道:“别吵啦,来都来了过去帮把手吧,今天的花很多,刘伯他们两个人挂不完。” 洛商闻言暂停了吵嘴道:“好啊,我爬树可厉害了。” 季风习惯性的拆台:“是吗?要不要比比啊。” 洛商昂首道:“比就比,看谁能挂到最顶上的枝头。” 堂子枫见两人又开始较劲,笑道:“好,那我们三个就给你们递花。” 刘伯笑吟吟道:“几个小公子都来帮帮忙啊,好好。” 季风和洛商走到梯.子前,季风抱着手刺激洛商道:“你不是爬树很厉害吗,想必没有梯.子也能上去吧。” 洛商抬头望望光秃秃又粗壮的树干,本没打算要直接爬上去的,受不得季风刺激,哼道:“不用就不用。” 说罢从梯.子旁开始艰难地往上爬。 堂子枫道:“也,不用如此吧,季兄也要爬上去吗?” 季风坏笑:“当然不。”话落昂首阔步走到□□前,踩着□□上树。 洛商简直要气背过去,咬牙切齿道:“季风你大爷的。” 苦于覆水难收,骑虎难下,只能继续往上爬。 刘伯往下挪了挪,接过小桑递过来的一束花,笑呵呵道:“真是年轻气盛啊。” 季风爬到一截树干上坐下,冲风银扬首道:“这边还是空的,我包了,小和尚,动动手,递几朵花给我。” 风银一路上还捏着季风早前递给他的花不知道该作何处置,闻言寻了个地方将花好好的放好,走到摆花的地方挑选了几束颜色一样的,爬上独梯递给季风。 季风看见风银的小动作扬了扬唇角。 几人有序的分工,小枫给洛商和风银递,洛商风银递给树上的人。没多久,树便逐渐满满当当。 洛商越挂越兴奋,认真的在跟季风比:“你太慢了,树顶这块儿我包了,刘伯,交给我吧。” 刘伯道:“那就谢谢小公子了,这树顶枝干细,又那么高,往年挂的都比较少,今年遇到你们,把这姻缘树挂满了,姻缘神一高兴,定会更加眷顾我南屏城的信男信女。尤其是你们四位,个赛个的俊俏,一会挂完了花,要不要顺便也投个花求个签,问问姻缘啊?” 堂子枫目不转睛的仰望着花树,道:“这个真的灵吗?” 老伯保证道:“当然,每年照花节都会促成很多人的姻缘。” 风银一副冷冷的样子,显然不感兴趣,默默的给季风递花。 季风见进出姻缘殿的人都个个面带桃花色的,忙道:“别,我就是来凑凑热闹,谁会要自己的姻缘去求别人啊,不去,绝对不去。” 洛商嘴里叼着花往上爬,含糊不清道:“就是,我们几个大男人,为什么要做这种女儿家家的事啊,再说了,我去求不是为难姻缘神吗,这世上,怎么会有能配得上小爷的人。” 堂子枫闻言在树下咯咯的笑。 挂完花,洛商季风二人径直跳下来,谁也不服谁的互相哼鼻子耷脸 刘伯也慢慢从□□上爬下来道:“真的不求个签?投朵花也行啊。” 季风、洛商:“不要。” 是夜,姻缘殿中,三五不时有结伴而来的青年男女上香,殿外姻缘树下,铺满了白日里人们投来祈愿的花。 季风猫着步,左看右看,确定没有人后才挺直腰板跨进院子,来来回回在结满繁华的姻缘树下踱步。 季风左手托着右手,右手抵着下巴,晃悠好半天,才咳了咳不知道对谁道:“先说好啊,我才不是来求什么姻缘,我就是好奇,这世上难道真有什么掌管人间姻缘的神?” 季风自言自语着,完全没发觉此时被人装饰的密不透风的花树枝丫上,正躺着一俊美的男子,男子一手执酒,身着如明镜天空一般淡蓝柔和的衣袍,轻飘飘的同乌黑长发一起垂在空中,头枕着手臂,凤目轻闭。 忽而听见树下有人在说话,好奇的抬眼往下睨了睨,便看到一个船穿深色衣衫的少年自言自语。 “若是有,那为何世上还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不扯那么多,反正呢,我是不信的,除非,,,” 季风拿起手中的折扇往掌心一敲。 “除非你让我小叔叔赶紧找到自己的姻缘,那我就信,都说你管男女姻缘,那我问你啊。” 季风晃悠着又停在树前,一本正经的指着树干道:“若是我,我小叔叔喜欢男人,这线你牵不牵?你们给人拉煤这行依托的是什么?怎么才算良缘,会问人当事人意见吗?你能明白我意思吗?” 树上那男子越听越有意思,换了个姿势撑起了头,抿了口酒继续听。 “章程是什么?先扔朵花是吧?行,为了给你个证明的机会,我,我替我小叔叔投一朵。” 季风拿出一朵刚摘的白色风铃花,仰起了头,抡足了劲往树顶甩去,见花没落下来,满意的点了点头,忽然耳朵一动。 糟糕,好死不死这时候有人来了。 慌忙间左看右看,盯上了姻缘树,一个翻身跳跃,轻巧的就爬了上去,可谓经验老到,一上树就正对上男子的眼睛。 季风一惊。 这人是谁?什么时候来的?为何这么近的距离,他一点的没有察觉,这得是多高的修为。 顾江屿见季风看着他发愣,举起酒瓶冲他笑了笑。 “你好啊,我的小客人。” ,,, 姻缘树下,洛商一副夜行者的架势,正门不走,翻.墙跳入,见四周无人,才拍了拍衣襟,昂首阔步走过来。 顾江屿眉眼含笑轻声道:“你跟他,很熟吧?” 季风看着洛商跟自己如出一辙的动作眼皮跳了跳:“,,,不熟。” 季风警觉的问:“你就是小桑口中的顾公子?” 顾江屿莞尔:“你就是季风吧。” 一阵清风吹过,挠的花树簌簌作响。 洛商皱紧了眉,压着声音道:“笑什么笑,我又不是来求姻缘的,我堂堂霁月阁少阁主,怎么会来求这个” 树上,季风低声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顾江屿上下扫了他一眼,心道,临夏来的,长得好看,修为低微,游手好闲,一口一个小叔叔,手上还拿着九骨钦墨,不是时风门那个少主季风还能是谁? 嘴上道:“呵呵,掐指一算。” 季风:“,,,” 季风从怀里摸出下山前季之庭给他的白玉短笛,拿给顾江屿看。 “小叔叔让我找的人就是你吧。”季风尾音下沉,肯定道。 顾江屿眼光落在短笛上,神色微动。 喃喃念道:“白杨何萧萧,,,” 顾江屿修长的指节按在白玉短笛上。 “其实他不必给你这个我也能认出你来,不过也好,怀旧是道不错的下酒菜。” 洛商还在树下喋喋不休:“我呢,主要是为了我姐姐,她也该找个人嫁了,不然老是成天管着我,应师兄人不错,可我姐姐好像无意于他,自然不是要你强行牵线,所以我这不是来找你商量一下嘛。还有季风,最好也给他找一个,他整天就是太闲了,才到处兴风作浪,成天跟我作对,还拦着我拜师,太不仗义。” 正说得起劲,突然听到头上传来一声嗤笑。 洛商拧眉:“谁?” 季风从花丛里探出脑袋,压低声音道:“快上来,有人来了。” 洛商脸霎时涨的通红。 怎么老是在这种时候遇到他?他上辈子一定跟季风有仇吧?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季风懒得跟他解释,催促道:“赶紧上来。” 洛商最后还是翻身上树,一见树上居然还有别人,脸更加红了。 “你,你们干嘛呢,居然躲这儿偷听?你是谁?” 季风一把捂住洛商动个不停的嘴,看向院子的门。 堂子枫悄悄的靠近,手执着花,扭扭捏捏的上前,干站着好一会儿,才将手上的花投到了地上,正要离开,听到树上一阵响动。 “唔唔,”洛商挣开季风的桎梏:“你干什么,放开我。” 堂子枫听见树上的动静,小心的走过去,试探的问:“谁在树上?” “我们被发现了。”洛商没好气道。 季风:“,,,” ※※※※※※※※※※※※※※※※※※※※ 梯.子为什么会是敏感词啊??w??)??? 妒火 堂子枫找了处花少的能下脚的地方站定往树上一看。 季风、堂子枫:“,,,” “你们,在做什么呢?” “,,,” 季风干笑两声道:“哟,你来啦,上来喝酒啊,这儿风景可好了。” 顾江屿挑了挑眉。 “啊?”堂子枫望了望遮天的树盖,道:“上面什么都看不到吧?” “诶,此言差矣,你要上来了才知道,被万花拥簇着围坐小酌,可舒服了”季风手肘戳了戳洛商。 洛商忙应道:“是啊是啊,我们不是来求姻缘的。” 季风:“,,,” “啧啧,”顾江屿看着这一幕,调笑道:“真是少年心事啊。” 堂子枫挤了上来。 洛商:“什,什么少年心事,你别胡乱猜测,我是为我姐姐,有心事的事他们俩吧。” 洛商眼神狐疑,季风赶紧撇清:“我也是啊,我是给我小叔叔求姻缘。” 顾江屿抿了口酒,毫无诚意的点点头。 “你呢?”洛商指着堂子枫。 “我,我是为我哥哥。”堂子枫活学活用。 “你们还真是好侄儿好弟弟啊。”顾江屿喝了口酒悠悠道“让我看看,这出好戏还有没有后续。” 洛商闻言想到了风银,肯定的表示:“不可能,像我师父这种世外高人,自然是不食人间烟火,怎么会关心姻缘这等俗事。” 话落树下又传来响动。 顾江屿挑了挑眉,吟吟笑道:“这不是来了吗。” 几人凑过去一看,果真是风银。 季风:“来了来了。” 洛商:“我师父真的来了。” 季风:“让你别叫师父。” 洛商:“你管我,别挡着我。” “小声一点。” 风银脚步极轻,几人说话间不注意人已经到了树下。 风银也不说话也不投花,见姻缘殿有人走出来,便想转身离开,恰好就听到树上动静越来越大。 树上有人? 风银放轻脚步靠过去,抬头就看到树上挤满了人,有两个还扭打在一起 树上树下视线一对上,一时安静如雪。 不知是谁脚底一滑,跌了下来,慌忙间不知顺手拉了谁的衣带,三人一起重重的跌下来。 风银往后站了站,看着这滑稽的一幕。 洛商被季风压着哎哟一声,喊道:“赶紧起开,压死我了。” 几人拍拍屁股起身,看看风银看看天,干巴巴的笑起来。 季风讪讪道:“好巧啊,你也来看月亮。” 洛商:“师父,喝酒吗?” 风银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们“???” 身后树叶微动,顾江屿翻身,轻飘飘地落下。 一双凤目半含醉意半含笑意,优哉游哉道:“承认是来求姻缘的有那么难吗?” 三人异口同声:“没有!” “行行行,没有。”顾江屿侧目对上风银的视线,微不可察的一顿,随即收回了眼中的异样神色。 洛商道:“喂,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躲在树上偷听我们讲话?” 顾江屿慢条斯理,音色中自带缱绻与幽怨:“我还没说你们呢,我好好的在树上喝酒,一个个都来打扰我,你们就是这么对今天才帮你们逃过终身大事的恩人的吗?” 洛商:“你就是那个顾公子?” 顾江屿挑了挑眉峰。 堂子枫:“原来是这样,多谢顾前辈了。” 顾江屿闻言撇撇嘴,声音慵懒:“顾前辈?我有那么老吗?” 风银一言不发的看着顾江屿,眼神警觉。 顾江屿转头就对上他的视线,神色一顿,随即信步向风银走过去,俯身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风银瞳孔紧缩。 顾江屿直了直身道:“好了,我的小客人们,酒也喝了戏也看了,我便不奉陪了,几位想找我玩,顾宅随时恭候。” 话落他向季风眨了眨眼,轻轻一跃便离开了院子。 洛商看了眼那奇奇怪怪的人的背影,问风银:“师父,他刚跟你说了什么啊?” 风银并不回答,面色一如往常清冷无波道:“师父?” 洛商毫无自觉,厚脸皮道:“是啊师父,那天,你就那么动动手,就制服了鸣蛇,简直太厉害了,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厉害的人,,,” 风银看了他一眼,洛商继续道:“你若是收了我为徒,就多了个贴心的小跟班,只要是你想要的东西,我霁月楼都能给你找来,徒弟给您端茶倒水,鞍前马后,您只用教我如何修炼能像你这样就行了,我学东西很快的,,,” 季风看着风银不为所动的样子心里莫名有点爽,对堂子枫道:“太狗腿了,人家都不想理他。” 谁知下一秒,风银思索一番简洁利落道:“好。” 季风噎了一下,难以置信道:“什么?” 做好长期软磨硬泡的洛商也是一惊:“什么?你说什么?” 风银神色淡淡的,看着洛商道:“我做你师父,你想学什么?” 洛商还一脸不敢相信,磕巴道:“师父你,你这么快就答应我了我还没想好。” 风银看了看洛商手臂上恰好滑动露出一抹绿色的鸣蛇,道:“我可以教你怎么驯服鸣蛇,借用它的力量提升你的修为。” 季风和堂子枫已经愣在原地,尤其是季风,后槽牙都快磨平了。 洛商喜形于色:“真的?那太好了,师父,趁现在天色还早,咱们找个没人的地方开始学吧。” 季风磨牙,还要找个没人的地方? 风银:“嗯。” 季风:“,,,” 季风冷哼一声道:“做什么还要单独找个地方,怕我们偷师吗?” 洛商看季风话里带刺的样子心里很是舒畅,得意道:“就是让你在旁边看着,你还能学会了不成。” 季风给了洛商一个白眼,气闷的同堂子枫走在前面,越走越快,洛商还在跟风银说个没完。 洛商兴奋之余看了看季风低声音道:“师父,你怎么会和季风走在一起啊?”洛商一副背地说人小话的样子。 “怎么了?”风银淡淡道。 “你别跟他走的太近,我跟你说,他们修元灵的简直不是人,隔几条街都能看清你脸上的毫毛有几根,你关上门在房间里干个什么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手挨蹭在地面就能数清楚方圆十里有多少个人,虽然季风废了点,他嘛也没那么厉害,但也非常人所能及,你可别不信我,在他们面前,一点儿隐私都没有,,,”洛商天花乱坠的说着,突然季风回过头眼神不善的瞪着洛商,吓得洛商立马闭嘴看天 。 季风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洛商,发出警告的眼神。 确定季风已经转身走了,洛商才看着风银小声,道:“你看,我说吧。” 回去之后,洛商真找了个地方开始拉着新认的小师父教学,而风银简直可以说是倾囊相授、有问必答了,仿佛要在有限的时间把洛商想要知道的都教给他,洛商越问越觉得自己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师父拜的很值,师父光是口头讲授就能感受到其修为有多深不可测,而洛商被突然砸到头上的便宜冲昏头脑,一时忘了问为何他们只有过几面之缘,风银就愿意这般诚心地教他。 夜晚,南屏城进入了深眠,风银确定几人都睡下后,轻声出了房门,在季风的房门外施了一层结界,便离开了。 他早知道时风门一脉五感超常,即便洛商今晚不说那些话,他也知道在有时风门人在的情况下想要隐瞒行踪应该怎么做。 房内季风并没有睡着,躺在床上翻了几圈闷闷的拉过被子盖住头,心里莫名烦躁。 可以啊小和尚,啊不,雪苍弟子风银,缥缈世外宗门清冷孤傲的高岭之花,挺受欢迎嘛,坐在霁月楼喝茶就能被选为飞花宾主,随随便便就勾搭了一个小徒弟,现在在陌生的南屏城,半夜跟一个陌生人来往不清,这个陌生人可是跟他小叔叔牵扯不清的人啊。 季风的思绪越飘越远,良久又拉下被子,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有关顾江屿,和风银。 小叔叔让他拿着信物来找顾江屿,那么这人必是与当年的事有关,今夜遇到了正好,打算明日便去找他,但顾江屿好像认识风银的样子。 在樱花林中那个老伯说过城中设有阵法,来时他便留意过,城内城外确实有好几座祭台,坐落无序,他对阵法研究不是很深,不过看样子已经很久了,若说他们顾家世代镇守在此,那么为何又会认识风银,究竟有何联系? 正思考着,原本敞开的识海忽然断了与外界的连接,季风无焦距的目光忽然汇拢,落在门上, 是风银设了结界。 季风若有所思,他既然这么做了,那么即便自己追上去也做不了什么。 这下季风更烦闷了,心道那便只好明日亲自去问那个顾公子了。 风银留意过顾宅的位置,在城中靠近西面的地方,再往后人烟也少了,一眼看过去就是重叠的山,顾宅占着平地又连着山峰,范围挺大。 但他一路进来注意到,诺大的顾宅几乎没人,只看到一个小厮打着哈欠走过长廊,回到自己房间歇息。 风银轻而易举就找到了顾江屿,就像是在等他一般。 屋檐下,顾江屿悠然的饮茶,风银已经站在了他身前。 “你来了,坐。”顾江屿头也不抬沏了杯茶,放在木桌对面的位置。 风银不为所动,声音阴冷道:“你是谁?” 顾江屿眼底笑意盈盈地抢答道:“我是谁,为何知道你的身份,我究竟想做什么是吗?风银少君。” 旧人 风银眼神一凛,倏地拔剑指向顾江屿,九霄压迫性的力量直逼顾江屿的脖颈。 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两方无言,凑近看便能看到,有一股力量横亘在剑刃与脖颈之间,与风银的剑气两厢对抗,维持着平衡,一旦这股力量消失,便会一剑刺穿喉咙。 对峙一番,顾江屿开口道:“或许我该叫你洵舟少君。世人不知风银二字何意,但我知道,我顾家世代都知道,阆风的所有事。” 他收起慵懒的神色,眼中闪着光,收掉了脖颈间的力量,起身一拜:“一别阆风,十二载有余,少君,久违了。” 风银收回了力道,没有刺下去,眼中仍有防备,道:“你究竟是何人?” 顾江屿轻笑道:“不要紧张,少君,我不是你的敌人,你跟我去个地方就知道了。” 风银戒备满满:“我凭什么相信你?” 顾江屿抬手,掌心蹿起一道灵流,灵流在掌心上方盘旋,最后结成一个古老的图案。 风银眉头一皱,顾江屿凝出的图案,是个阆风人都知道,是镜海的一座石碑上所刻,乃是“镜”字的古文字。 顾江屿:“这下可以跟我走了吗?” 这种算是自证身份的做法并没有让风银放下戒备,但他还是跟了上去,他也想看看,这个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顾江屿带着风银往后山的山顶走去,一路上也没遇到几个人。 他见风银戒备的观察周遭,解释道:“顾宅除了几个侍从,只有我一个人,不似外面那些门派,弟子众多,这些年还真是孤单啊。” 风银没理他,他自顾自的说道:“或许你和我一样,雪苍山也没有人陪你吧,一个人守在一个地方,十年如一日,即便游心也在,但他或许也陷在自己的罪孽中,自己都不得解脱,又如何宽慰你。” “你知道游心?”风银见他话语中的无奈不似作假,不由得蹙眉生疑。 顾江屿几乎是温柔的对他一笑:“少君,我说过了,你不必防备我,我也是阆风人啊。” 风银闻言一怔:“我从未见过你。” 那年从阆风逃出,即便他年龄不大,阆风的人他都能大概的辨认,但他并不记得阆风域内有这个人,而且当年逃出去的活着的人,没有几个。 顾江屿轻轻一笑:“顾家并不在西境阆风域内生活。” 两人往山顶而去,视线愈发开阔。 顾江屿回忆往事声音轻轻道:“从百年前,阆风人镇压惘极境开始,顾家这一支就被派出去了,当年阆风起阵封禁惘极境,所用的阵法需要连接三个点才能完全将惘极境镇压,除了阆风山的昆仑台,我族之人将就惘极境的神火台作为第二点,还差一个,顾家便领命去寻找第三个设阵点,如果现在有张地图就会发现,昆仑台,神火台,和南屏城在一条线上,从那时起,顾家就世代镇守在此了,除非有要事,不得回阆风,更不能将这个秘密暴露,顾家的位置只有阆风族长能知道。当年事发突然,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就被送走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十二年后又让你找到了。” 两人走到山顶,从断崖上俯瞰,整个南屏城尽收眼底。 深夜已是灯火零星,此时只有几个地方亮起了醒目的灯,足以在山顶上看见。 是顾江屿特地让人亮起的,几个祭台的位置,无序的分散在城内城外。 “少君请看,那便是阵法的方位。”顾江屿数了数发现没对,道:“唉,怎么还有一个没亮,小桑那丫头,动作太慢了。” 风银:“,,,” 顾江屿挥手:“算了,将就看吧,总之这个阵法,能镇压惘极境的妖魔鬼怪,将他们圈禁在惘极境内。” 风银抿了抿唇,良久道:“可神火台当年不是,被我爹毁了吗,为何还能,,,” 他知道当年的事最开始是由他爹亲手毁掉神火台引起的,他求了游心很久,游心才肯告诉他原因,这也是他此次下山的原因之一。 “没错,”顾江屿道:“就是因为神火台被毁,才导致惘极境的妖邪异动,才让那些人有机可乘,若要是正面对抗,即便是所有门派都联合在一起,也不一定是我阆风的对手,只是最后,圣女带领着大家,不惜一切代价,以人力升起层层结界,替代了神火台的力量,才修复了阵法,压制了惘极境的妖邪,再次封印赤乌凰。要不然他们以为为何天垣能安然无恙,他们怎么有脸,对天下人说,是他们剿灭了罪人,镇压了妖邪,护住了苍生。” 顾江屿说道最后,声音越发阴狠,与他平时一派从容的眉眼相比简直换了个人。 风银立在山巅上,握着九霄的手指发白,当年发生的一切他都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所有的来龙去脉,才深深的明白,自己没有立场以整个修界为敌,当年的动乱,发展到最后,死伤太多,已经不是谁是谁非能够说得清楚的了。 顾江屿遥遥的看着南屏城,声音里尽是无奈:“那年我父母带着我回到阆风,亲眼见证了这些事,我曾远远地见过你,所以才能认出你来,你眼睛上覆盖的术法是阆风灵族特有的,只是多年过去了,个中恩怨,谁是谁非,早已经说不清了。” 顾江屿无声的叹气,伸出手覆在风银眼尾,指间一划,咒术消失了,迢迢暗夜,闪烁的黑曜石瞬间变成碧蓝幽深的湖。 湖心深处,那股惊心动魄的碧波悬浮着,流动着,这样摄人心魄的美感却自带寒意,像是融入了雪苍万年不化的积雪,与他冰封的执念与挣扎。 让人看了既想远离又想靠近,远离那淹没一切的森冷的寒意,靠近那不可侵犯的孤寂的灵魂。 良久顾江屿道:“你知道你爹为何要毁掉神火台吗?” 风银喉咙发干,嗓音低哑:“知道。” 顾江屿苦笑:“那看来少君心中已有抉择了。” “二十年,离下一次祭阵还有七年。”顾江屿道:“还有七年,便又要有人牺牲了。” 阆风人结阵镇压惘极境,虽阻止了妖邪为祸世间,保证了整个天垣的太平,但鲜为人知的是其中付出的代价。 风银看向远方,眼神坚定道:“我一定要彻底了结这些事。” 顾江屿:“少君现在打算怎么做?” 风银森然道:“顺着赤乌凰这条线,揭开危燕三星门的阴谋。” 顾江屿道:“然后呢?你应当知道,你要做的事,和你爹当年一样,是不会为世人所理解的。” 风银沉默,半晌他艰难的启齿:“可天下已经没有第二个阆风了。” 世人的贪念是无止境的,谁能保证十二年前那场动乱不会发生第二次?到那时,已经没有第二个阆风愿意牺牲自己换取有限的太平了,惘极境里的邪魔将势不可挡。 顾江屿并非要劝阻他,只是知道这件事很难办成,良久道:“听闻若木之花现世了,就在季风身上,你和他,,,” 提到季风,风银神色不由得复杂起来:“如果可以,我最不希望他卷进这件事。” 山崖下远离河流最远的一个方位,最后一盏灯亮了起来。 “别怕,有我在。” 脑海中季风的声音响起,是少年清朗的声音,也是孩童稚嫩的声音。 在长卿云的船上,季风从梦中惊醒,梦呓般的对他说出那些话,他才猛然记起十二年前的那个雪夜,他早就见过他。 不堪回忆的夜晚,稍微牵起一点水花都会引起江河决堤,而那个人,就是绝望的浮沉中飘来的一块浮木。 那个雪夜,他忘记怎么走到一条巷子,身后是紧紧相逼的修士。 突然被一个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小男孩拉近了一处黑暗中,两个小小的身躯屏息凝神,躲过了追杀。 过了许久,那小男孩终于绷不住了,眼睛湿哒哒的看着他。 忘记那个小男孩怎么抱着他又拉着他的手,一直哭,哽咽了好久,断断续续的说着,说你不要哭,不要哭,爹娘走了,只有我们一个人,所以不能哭,不要害怕,还有我在,还有我在。 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他。 他自己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站着,任由这个小男孩握着他的手,拍着他的背,在他耳边哭泣。 忘了有多久,他听到银铃声,知道是游心来了,便丢下小男孩在雪地里就走了。 在雪苍山他多次回想起,眼睛里都莫名的流露一丝笑意,在冰寒的雪山,开出热烈的花。 那个小男孩,到底在哭什么啊,该哭的不是他吗? 好半晌,风银才回过神来,苦笑道:“可我必须要拿到若木之花。” 顾江屿看出他眼神中的挣扎,轻声道:“他会怎样?” “会死。”简单两个字,说不出的沉重, “没有别的办法吗?” 风银艰难道:“我也不知道。” 两人原路返回,下至半山腰,南屏城也望不到头了,整个顾宅反而清晰起来。 顾江屿注视着顾宅中某个地方,轻笑道:“或许我们应该相信他自己能解决,我看他待你挺不一样的,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风银顺着顾江屿的视线看过去,顾宅后院的墙头上,季风轻巧的翻了进去。 “一起去?”顾江屿试探的询问, “不了。”风银摇头:“我该走了。” 即便这样季风会对他有所怀疑,他还是怀着一点侥幸心理,希望他永远不要卷进自己事中。 “就这么不辞而别吗?”顾江屿看向他 风银颔首辞别,转身离开了。 无妄 季风跳下墙,也不再小心的避着了,一路进来,都没几个人。 路上他就想,熬到明天是不可能的,他是傻了才这么想的吧,万一他们俩不是旧相识,而是姓顾的对风银有所企图怎么办。 就算他是小叔叔的故人那又怎样? 等闲变却故人心呐。 万一小和尚有危险怎么办? 姓顾的修为深不可测,小和尚真对上他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季风走到院中,看见方桌上还放着两个茶杯,一个没动,一个空了。 季风忧道:“看样子没谈拢啊,姓顾的不会已经动手了吧?” 但又看看周围,顾宅虽大,他也大致看完了,没见到两人的身影啊,难道不在这里? 季风打开无限识海探查了一下,不多时便睁开眼。 得,什么都探不到,孤男寡男的,能去哪里? 思索间,季风已经摸出几个小蜜蜂,虽是准备炸了这个鸟都不来的地方, 一阵脚步声传来,顾江屿的声音悠悠的响起:“顾宅多年的老宅子了,可经不起你这一炸,怎么了季小公子,这么着急?深更半夜的火气这么大,你不休息,我还要休息呢。” 顾江屿入戏的打了个哈欠。 季风单刀直入:“风银呢?” 顾江屿理所当然的道:“走了啊!难不成,留下来过夜啊?” 见顾江屿也不遮掩,季风也不客气道:“你半夜找他做什么?” 顾江屿也不跟他兜圈子,毕竟本就是他先跟风银说了几句话,风银才来的。 “他是我一个雪苍故人之子,自然是叙旧咯。” 季风当然不信,即便他说的故人之子是真的,但听到他对风银没有威胁还是松了口气。 “这就走了?”顾江屿见他无声的叹口气,转身就走了,颇为不解。 “不走干什么,留着过夜吗?本来就不是来找你的,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话落季风头也不回的走了。 季风离开顾宅,越走越觉得不安,没有哪里有什么不对的,也没有任何征兆,偏偏越是这样,他越不安。 季风鬼使神差的走到了渡口,河面可能无声的落下去一颗石子,打破平整的水面,泛起细碎的浮光。 他很想立马赶回酒楼,却又挪不动脚。 忽然看见有个渔夫从渔船上下来。 季风走过去问道:“老伯,这么晚了为何还不回家?” 渔夫打量了他一眼,将小渔船停好,道:“回不回家也无所谓,再过几个时辰啊,天就要亮了,何必来回折腾自己这把老骨头。” 船身靠稳后,渔夫钻进蓬船,拿出几个果子和干饼外加一壶酒,坐在了木板上,冲季风示意。 季风有些心不在焉,闻言道:“你的家人不会挂念吗?” 季风跟着并排坐下,两条修长的腿垂在湖面上,映出半边影子 渔夫咂了两口酒,轻声叹道:“家人?家人都不在咯,老夫孤身一人,在这江上飘了大半生,无牵无挂,倒也自在。” 季风醒神,敏感的知道大概是提到老人家的伤心事了,忽然听见不远处有颗石子落进河中,惊动平静的水面,牵起一圈圈涟漪。 季风痴痴的看着石子落下的地方道:“你说,江河的存在,是不是为了告诉世人,有些地方不得踏足,有些人,无法挽留?” 正如那颗石子,在寂静漆黑的夜,在某个角落无声的滑进江中,仅仅是带起微不足道的涟漪,便被浩渺的江河吞没,连最后留下的痕迹,也一圈圈消失殆尽。 渔夫看向水波未平的湖面,轻声笑了笑道:“我看你年纪也不大,怎么脑袋瓜里装的东西这么深沉呢?” 季风不答,眼睛看向湖对岸,山崖上有明明灭灭的灯光。 他之前并未注意到渡口这边的情况,便问:“那边是什么?” 渔夫咽了口酒,喉咙里发出叹谓:“就是一座酒楼,建在水面绝壁上,挺新奇的,都是年轻人爱去的地方,有歌有酒的,我以为你也是要过去的呢。” 季风看着对面灯火明灭处,被江上的轻烟隔开,看不真切,真如个羞怯的美人,犹抱琵琶半遮面。 “刚才也有人来乘船去对面的酒楼吗?”季风问。 渔夫道:“不久之前是有一个穿白衣服的少年来过,看起来跟你差不多年纪,不知道是不是要过去。” 季风心里一动:“此话怎讲?” 渔夫回忆了一下,道:“他才上船没走多远,水上不知哪儿飘来了另一艘船,上面有两个少年。后来,他们又到一条船上去了,然后不知道怎么了,船翻了,三个人都掉水里了。大概是不会水,扑腾了半天都没扑腾上岸,还是我给他们捞起来的呢!哎哟我这把老骨头。” 季风直了直腰,有些急切道:“然后呢?” 渔夫锤了锤腰道:“然后就都回去了啊。” 季风如一颗焉嗒嗒的小花又精神起来一般,一下子蹿起身。 “谢谢老伯。”话落飞快的跑没了影 渔夫咂了口酒,摇头道:“这帮年轻人。” 季风飞快跨进酒楼的门一个箭步疾冲上楼,带起一阵风惊动了昏昏欲睡的店小二。 店小二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条件反射的喊:“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睁开眼左右看了看没见着人影,又撑着头睡了过去。 季风一把推开门便看到一个十分热闹的场景。 地上被胡乱甩了几件湿哒哒的衣服,地上的人一个正焦灼的走来走去,一个端着一碗东西放在床头,还有一个正躺在床上。 走来走去的洛商还在碎碎念:“都怪季风,他要是不半夜悄悄出去,我也不会发现他不见了,不发现他不见了就不会拉着你出去找,也不会想到要去那个酒楼,更不会不小心翻了船。可是,不这样的话也不会发现师父体内的寒症,,,那到底该不该怪他呢,,,唉你回来了,你知不知道你,,,” 季风越过上来就兴师问罪的洛商,走到床前,看着那个白天还活蹦乱跳的人此刻红着脸皱着眉躺在床上。 “小和尚这是怎么了?”季风问,不是落水了吗?怎么还躺在床上了? 堂子枫将药放在桌上道:“我们,不小心害风兄落了水,回来便发烧了。” 季风道:“嗯?他身体不差啊?” 况且风银常年生活在极寒之地,江水再凉,也不至于泡一泡就风寒了啊? 堂子枫看了看床上洛商,轻声道:“季兄,我方才给风兄诊治的时候发现,他体内有一种奇怪的寒症。” 季风蹙眉:“什么样的寒症?” 堂子枫道:“寻常寒症是感受寒邪所致,患者为虚寒体质,畏寒喜暖,吹不得风受不得凉,身体条件也远不如常人。可风兄乃是修道之人,又常年生活在严寒的雪苍山,或许用了什么以毒攻毒之法,让他有所恢复,少有寒症的症状。可我刚刚为风兄诊脉,发现他的寒症早已深入骨髓。此番骤然离开雪苍山来到正值酷暑的地方,身体定然会有不适,之前在西水段就泡了几次水,现在又在深夜落进江中,直接诱发了体内的寒症。” 大概就如一块冰,在冰寒的地方不会更冰,忽然走到温暖的地方,便开始融化,还未融化殆尽,又来一阵冷风一吹,面上的水又立马结了霜。 洛商安静的听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脸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小师父。 季风心里一紧,问:“你说寻常寒症是感染寒邪所致,那他的不是吗?” 堂子枫低头想了想,摇头道:“风兄的情况很特别,他不一定畏寒,身体也不差,他现在还没醒也无从得知其他的情况,我猜测,很有可能是小时候受过极大的刺激大病了一场才落下的寒症。” 季风神色一滞,脑海中突然浮现在西水段山洞中,那个水潭里出现的画面,大雪与杀戮,还有那个衣着单薄的小孩。 季风的心像是被扎了一下,伸手捏了捏风银的指尖,触感冰凉,额头却滚烫,看着床上人难受得拧起的眉,不知道身体正承受着什么样的痛苦。 堂子枫继续道:“这种寒症一旦症发,像现在这样只是风寒发热都是轻的,严重的话会危及到生命。若他一直在学雪苍山还好,毕竟从小就适应了,如果一直待在天垣又不根治,长此以往会伤及根本。” 季风深色一凝道:“你可有办法根治?” 堂子枫抿了抿唇道:“有,只是,,,” 洛商听的着急道:“只是什么?可是有什么很难弄到的药材,你告诉我,只要那东西在天垣,我一定让霁月阁弄到手。” 堂子枫迟疑到:“确实少一味药引,叫弥生花,这种花在开放时会散发毒气,随即立刻枯萎而死,但在开放前它是治疗寒症十分有效的药材。” 洛商一喜,拍手道:“这不就好办了吗,你告诉我在哪里能找到,我定给你弄来。” 季风吸了口气,道:“这种花,是不是只有惘极境才有?” 堂子枫点点头:“嗯。我现在也只能尽量开点药缓解一下,要想根治,还是得要弥生花。” 洛商咂舌:“啊?那怎么可能找得到,我姐姐都进不去惘极境。” 季风伸手覆上风银的额头,烫的心里一颤,问道:“你能保证弥生花一定能根治吗?” 洛商犹疑了一下摇头道:“不能,我只知道古医书中有记载,很少有人能去惘极境,更没见过弥生花。” 季风道:“我知道了。” “怎么好好的会落水呢?”季风侧头看向洛商。 洛商没来由的一阵心虚,没了方才自言自语时的理直气壮,跟犯了错的小孩似的嗫嚅道:“我,就是晚上起来看见你们不在,还以为你俩偷偷出去玩儿了,就去找你们啊,然后就在渡口看见了师父。” 将逝 季风冷声问:“怎么翻的船?” “就是不小心嘛,那个船,底座太窄了,稍微动一动,就翻了。但这也不能完全算是坏事对吧?我们发现了师父体内的寒症,若不是这次落水,师父他定不会自己告诉我们的,以后犯病痛了难受了,都得自己忍着,,,”洛商还欲再解释,忽然听到季风低不可闻地笑了一声。 “???你也觉得我说的对是吗?”洛商心里毛骨悚然的,他常常觉得自己这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心底有另一面,偶尔跳出来吓唬他一下。 “你还是骂我吧,这样我比较舒服。”洛商一阵恶寒。 季风起身拍了拍他的头,笑道:“我怎么舍得骂小洛洛,天色不早了,你们都去休息吧,我来照顾他。” 洛商后背一僵。 心道这人到底怎么了? 将两人送到门口,季风又点了点洛商:“你,让人熬碗姜汤过来,给小和尚驱驱寒。” 洛商忙不迭的点头,捡起地上的衣服麻溜的跑出去并把门带上。 关上门,季风坐到了床边,拿起床边空了的药碗闻了闻,皱了皱眉,便将碗放下。 看着睡梦中还难受着的人,季风低声道:“谁让你不辞而别的,活该你犯病。” 床上人像是听到了一般,不悦的皱起眉。 季风握了握风银冰凉的手,又将之塞进了被子里,指间轻抚风银眉头,道:“怎么,你还不高兴了啊,不辞而别你有理啊?” 床上的人自然不会理他,他就这么看着那张过分好看的脸发愣。 他自己这是怎么了?方才在顾宅为何那般急着回来,临了又怯了。 季风柔声对床上人道:“还难受吗?” 他很想问问风银,从前发症时是怎样的,有多痛苦。但又怕结果如自己想的那样,好在床上的人并不会回答他,只是难受的蹙着眉。 季风失神般用极低的声音问道:“那年雪夜里的那个孩子,是你吗?” 直到洛商送来了姜汤他才回过神,季风接过姜汤,又“温柔”地把洛商请了出去。 季风轻声喊道:“小和尚,小和尚?” 床上人没反应。 又喊了好几声,风银才低不可闻的“嗯”了一声,音色低沉又沙哑。 “喝点姜汤吧?”季风端着姜汤拿进了些。 风银闻到气味,几乎是和送上来的姜汤同步的向另一侧移开。 就像互相排斥的两样东西,你靠近,我退步。 季风见他排斥,以为他是怕苦,哄道:“这不是药,是姜汤,不苦,喝点吧。” 风银眉头又皱起,还是没转过头。 “不喜欢姜吗?姜挺香的啊。”说罢还自己尝了一口,道:“不难喝啊。” 风银也不躲了,直接把被子拉过头顶,誓不从命的决然。 季风忍俊不禁:“这么不想喝吗?” 想不到小和尚平日一脸正经,生了病倒是由着性子来了,跟个小孩子似的,还不爱喝姜汤。 季风忍不住哄道:“好好好,不喝,给你拿开,你闻,没有味道了,别捂着了,不嫌闷得慌吗?” 季风伸手过去把被子扒下来,露出一颗发丝微乱脑袋,一张脸红扑扑的。 见把人哄出来了,季风拨开他额上的几丝碎发,按着风银的被子,再次哄道:“喝一口好不好,就一口,喝了身体才不会难受,我喂你?” 风银手还捏着被子,但没有拉过头顶了,季风便把他扶起来一点,又端起姜汤,盛了一勺,轻轻的吹了吹,递到风银嘴边,道:“张嘴。” 风银犹豫半天动了动唇,就着季风的手喝了下去,眉毛又打了结。 不讲信用的季风又盛了一勺,道:“刚怕烫着你,一勺没盛满,现在补上,啊?” 风银蹙着眉,分辨不出是对姜汤的厌恶还是对季风行为的不满,但还是听话的喝了。 季风嘴角微微扬起,继续喂:“一勺都喝了,就着味儿再喝一口吧,乖。” 季风如此这般,总有理由哄他再喝一勺,到最后,风银怎么也不肯张嘴了,碗里的姜汤也见底了。 季风扶着风银躺回去,把空碗拿远了一点。 良久,季风看到床上人嘴唇微微张开想说什么,凑过去听,好半天后听到一个字,声音沙哑:“冷” “冷?你等等。” 夏天的杯子薄,季风给他掖好被子,又去自己房间抱了一床过来,盖在他身上,缝隙封的死死地,透不进一丝风。 他凑近风银轻声问:“还冷吗?” “冷。” 还冷? 季风上床躺在他身边,隔着被子四脚巴上去,把人抱得紧紧的。 “现在呢?还冷不冷?” 季风侧着脸看着风银冷峻的眉峰舒展开来,大约是满意了。 他才放心下去,没多久也睡着了。 风银这一晚睡的并不安生,他做了个梦,梦里是自己被禁锢着,难以挣脱,接着就是漫天大雪的夜,他独自一人站在冰天雪地里,漫天纷飞的除了雪还有大片猩红。 梦中的场景不断变幻着,大多是不堪回首的记忆,但慢慢的开始出现了一些记忆里没有的画面,陌生又短暂,却也给他凛冬里木屋暖炉的温存。 没过多久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消逝瓦解,渐渐的看也看不清,抓也抓不住,所有的绚烂刹那间崩塌,所有的美好在指尖流逝。 梦中的他开始困惑,他应当是失去所有了的,那此时正在消逝的又是什么,这是属于谁的记忆?为何这般真实? 他找不到答案,只是不断的的陷入在无边无尽破碎的梦里,犹如无尽的下坠,所有的一切都在远离他。 不知过了多久,下坠感让他惊醒,梦里的无力还很清晰,禁锢感也更真实了,然后,他就发现自己的确被某人死死地禁锢住了。 侧过脸便看到季风近在咫尺的俊朗的脸,呼吸均匀的喷在他的脖颈间,他有一瞬间呼吸一滞。 他怎么会和季风睡在一起? 他记得昨晚落水后回来就发烧了,迷迷糊糊间问道了姜的味道,,, 风银觉得身体僵麻,一身的冷汗也十分不舒服,轻轻动了动。 “季风?季风?”风银轻轻喊了两声。 他本想如果睡着了就算了,没想到那人虽然没听到他说话但是却松开了胳膊和腿,待风银换个姿势躺定后,那四只爪子又行云流水的缠上来,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又动弹不得。 即便这样的姿势已经维持一晚上了,但当季风重新从后面抱上来时,风银还是轻轻的颤了一下。 这是一种很陌生的感受,多年来他独自在雪苍修炼,仿佛那终年不化的积雪与他融为了一体,他从没感受过这样的温度,隔着两层被子传到他身上,他竟然隐隐的有些希望白天不要来临。 风银没再睡着,而天也没多久就亮了。 季风睁开眼,感受了一下全身,手脚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但不确定抱着的人醒没醒,便没做大动作。 他抬手摸了摸风银额头,已经没有发烧了,舒了口气,再看眼前,风银安静的躺在他身边,呼吸均匀,后背露出来的衣衫因出了汗而有些湿濡的贴在身上,不自觉手臂收了一点力道。 不知是不是被自己弄醒了,旁边的人也动了一下,季风又闭上眼。 风银最大程度的放轻动作,转过身来,这一转发现两人的距离极近,近到能数清对方有多少根睫毛,呼吸都交叠在一起。 他脑袋向后靠了靠,才觉得呼吸轻松一些了。 风银底子很好,出了汗烧便退了,此时身体又恢复了平日的温度,稍显凉凉的。 他就这般看着季风的脸,梦中的场景细碎的浮现。 不知道看了多久,季风都快忍不住眼皮跳动时,风银才慌张的别开眼。 季风做戏做到底,睁开惺忪的眼,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唔,你醒了啊。” 风银:“嗯,刚醒。” 两人谁也没动,良久季风道:“手麻了,你先起。” 风银无声的叹口气,他被“禁锢”了一晚上,现在全身都麻 “你先松开。” 闻言季风听话的松开,垫了一只手在脑后。 风银坐起来,看了看躺着的季风没动。 季风挑眉:“嗯?你不下床吗?” 风银侧头看着季风,他睡的是里边,要下去还得跨过季风,他自然是想让季风先下去。 季风像是看不懂他的意思,一动不动的饶有兴致的看他怎么办。 两人你不动我不动,良久,风银妥协的掀开薄薄的两层被褥。 季风眼里,风银里面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亵衣,被他圈着翻了几次身松松垮垮的,柔软的衣料下露出来一块皮肤。 还有那被他咬出来的牙印,残留着浅浅的印子,季风一时失神。 风银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不想矫情的非要他让开,直接翻身越过他下了床。 季风心里骂了一句,本是想逗逗风银,谁知弄得自己心猿意马。 风银下床,光着脚在踩在地上看了看房间周围,没寻见自己的衣服。 他那件薄薄的亵衣,垂到小腿就没了,若影若线的还能看见下面的肌肉线条。 季风顿时一怔, 昨晚是谁给他换的衣服?他自己知不知道? 他有没有拒绝,说我自己来? 可他那时候一定很不舒服,说不定就没能坚持自己动手呢? 无常 季风越想越蹿火,越蹿火越想把洛商从床上拖起来质问一番 风银找不到衣服,转眼就看到桌上的空药碗,道:“我昨晚,,,” 季风好像知道他要问什么一般抢先道:“你昨晚落了水受了凉,发了风寒烧的一塌糊涂,可磨人了,喝个药还非要我喂。” 风银对季风话中的引逗恍若未闻,听到自己只是发了个烧舒了口气。 外面门被敲响,洛商端着水,小心翼翼地问:“师父,醒了吗,我给你送水来了。” “还有干衣物。”堂子枫补充道 季风心道,呵,我不来找你你自己就来了。 两人殷勤的很,实在是因为愧疚,要不是他俩弄翻了船,也不会害人家生病。 季风闻言忙翻身而起。 “等等。”季风拦下风银,快步去开了门,拿过堂子枫手里的衣物又猛地关上。 这行云流水的动作洛商还没反应过来,对着门喊道:“你怎么还在这里?你那么慌张作什么,你俩在里面干嘛呢?” 季风衣服递给风银,一直待他穿好后,才放两人进来。 洛商警惕的看着季风,“师父,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季风听洛商自然的叫师父,更想揪着洛商的领子质问一番 风银接过递来的水,点头道:“嗯” 季风没好脸色道:“有我照顾着,当然没问题。” 堂子枫面带愧疚道:“是我们昨天太不小心了,才害得你落水,幸亏那天渡口有人看见我们,捞了我们一把,不然怕是麻烦了。” 洛商点头道:“对啊师父,那真是个意外,诶,不过师父,你那么晚了,为什么一个人去乘船?还有你,你昨晚跑哪儿去了?”洛商狐疑的看向季风 季风咳了两声,示意洛商跟他过去 “干嘛?神神秘秘的干什么?” 季风勾着洛商的脖子将他拉到外间,低声道:“昨天小和尚为什么独自一人乘船,当然是准备离开啊。” “啊?”洛商吃惊:“怎么可能,是不是你惹我师父不痛快了,不然他怎么会大半夜的都要走。” 季风敲了敲他,道:“你怎么不想想是你缠着人家人家太烦了呢?” “那不可能,师父教我可耐心了。” 季风咬咬牙,吐了口气,道:“行了,我要出去一趟,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吧?” 闻言洛商思索了一番,突然感觉多年的默契又回来了,深深的点头:“嗯。” 堂子枫见只有洛商一个人回来,不由得问:“咦,季兄呢?” “他啊,他出去办点事。” 堂子枫好奇:“什么事?” “,,,嗯?我刚才没问。” 季风再次来到顾宅,家丁给他开过门就再没看到其他人了。 原来是真的人少,他以为只是因为昨天太晚了大家都歇下了的缘故 昨日来的匆忙并没仔细看过这里,再走一遍才发现这里其实十分雅致, 长廊接莲沼,小阁对青峰,还有,,, 一路的月影花? 他昨天来的匆匆并没有发现,这里几乎每个院子都有那么几簇月影花,和他在时风门的院子里种的一模一样,被狗啃了一样的花朵。 季风咬牙,原来是从这里来的。 那侵占他院子的嚣张的狗啃花。 “这都是什么品味啊!”季风啧啧叹道。 季风仔细打量周围,发现这个院子里除了狗啃花比较醒目,还有一棵树也比较吸引人。 树不高不低,枝干曲折别致,是那种一看就知道主人是在精心维护的。 其实一路走来多是这样,可能是因为这个院子的月影花尤其多,才显得这棵树特别吧,这棵树上不屈的长着一朵小红花,让人看了就想摘。 季风如是想着,身体也自觉的听从内心的想法。 “怎么只有一朵花,怪寒掺的,干脆就一朵也不要有吧。” 与此同时,一声惊恐的声音响起:“住手,别动我的无常花。” 尽管顾江屿已经很快了,风一样的突然冒出来,还吓了季风一跳,也没能阻止惨剧的发生。 花已经美美的脱离树枝拿在季风手上了,空气一时安静。 “你叫他,无常花?”季风手尴尬的举在空中,没听说过无常花是什么品种。 顾江屿痛心疾首道:“这树花开不定,花落不定,不巧前几天开了。” 季风不解道:“怎么是不巧?” “因为我在睡觉啊。” “,,,” “第二天起来全掉光了。”顾江玙慵懒的打了个哈欠继续道:“我本以为他这几天是不会开了,谁知道昨晚又开了,今天就只剩一朵了。” 顾江屿不忍的别开视线,道:“不叫无常花叫什么?” 季风小心的把花递过去:“那,还给你。” 顾江屿瞪了他一眼,季风忙把小红花放回了树枝上。 两人到凉亭的席上坐下,顾江屿慢条斯理地沏茶。 “你摘了我的花,是不是也该让我看看你的若木之花呢?” 季风心道这人果然不简单,一眼就看出若木之花在他身上。 “可能没法给你看,若木之花印在我胸口,我想取也取不下来。” 若平时,季风肯定没脸没皮的主动脱衣服了,但此刻他总觉得若真的在顾江屿面前脱衣服会很奇怪。 也说不上哪里奇怪 。 顾江屿:“或许解除封印之后就能取下来了。” 季风:“你知道怎么解?” 顾江屿挑眉:“这恐怕只有你娘知道,她就什么都没告诉你吗?” 季风泄气道:“要是告诉了我,我也不用冒着被那么多人觊觎的风险出来钓鱼”话落季风自嘲道:“而且临夏城门都还没出,就发现这哪儿是我钓鱼啊,分明是别人钓我好吧。” 知道当年情况的人都清楚,若木之花已经被青州白门长女封印,就算拿到了也只是一块废石头,聪明的都等着系铃人的儿子来解这个铃铛,只有那些不明真相的人才会真的惦记他这块鱼饵。 “而这块烫手山芋还能随时要了我的命。”季风转了转手上的骨扇叹了口气,深觉此行艰难。 “那你要打算怎么做?”顾江屿悠然的嘬了口茶。 “风陵渡的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我呢,废人一个,本不想卷进这些麻烦事,可我的爹娘,我那么多亲人、长辈都因为当年那件事而死,我不能撇清不管,一个人逍遥自在。况且我已经没办法置身事外了,不管危燕三星门有什么阴谋,我也要去搅一搅,毕竟我不去找他们,他们也要来找我,倒不如做好准备先发制人。” 顾江屿点点头。 “不过我有一个问题。”季风撑着下巴凝视着顾江屿。。 诘问道:“小叔叔让我来找你是干嘛的?怎么你反倒问我怎么办,我以为至少你能帮我什么,或者告诉我什么?” 闻言顾江屿轻笑道:“我么,常年困守在南屏城,知道的还没你多呢,不过,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还是知道一些事。” 顾江屿不论谈到什么永远都是慢条斯理,这个人情绪波动最大的时候大概就是刚才季风摘了他的无常花那一刻。 季风有些着急:“你别卖关子了,直接说啊。” 顾江玙凤目半睁,倪了他一眼道:“年轻人,真是浮躁。” 他当然浮躁,昨日的前车之鉴还在眼前呢。 顾江屿在煮沸的茶水中加了一块盐,道:“南屏城的位置比较偏,很少有人能找到这里,但在几年前,唔,大概是三年前吧,离南屏城几十里以外的巫山谷地里有个废弃的镇子,多了几个人。那个地方很奇怪,终年弥漫着大雾,进去的人很难再走出来。” 顾江屿拿过季风手里的骨扇打开扇叶,熟稔的按着扇柄,一道灵力注入其中,扇面上如同渗了墨水,一丝一丝的开始结出图案。 是一个地形方位图。 顾江屿道:“我的人去了好几次,才发现里面的人是从危燕三星门逃出来的。” “危燕三星门的门人?”季风看着扇面上的图案道。 顾江屿摇头:“不清楚,三星门的人也跟我们一样,派人去过好几次,就连那个代长竟天掌管人字门的玄参也去过,苦于里面的情况实在太诡异,他也没能成功。” 季风思索道:“玄参在三星门地位不低,能让他出手必不是小事,可能是里面的人知道了什么重要的秘密,或许还和赤乌凰有关系。” 顾江屿点头:“不错。” 季风恍然大悟道:“那下一站,便去看看里边究竟是个什么情况,看来找你也不是完全没用,我还以为小叔叔让我来找你只是他的私心。” 顾江屿挑眉,不答反问:“你们四个人去吗?” 季风道:“自然,难不成你也要去?” 顾江屿摇头:“我是说风银,我见你很在意他,你跟他什么关系?” 说实在的顾江屿在他们俩之间有点为难,一个是他同族的少君,一个是故人的侄儿,这俩人万一处不好最后落得个生死之仇,他夹在中间难做人啊 季风沉默了一阵。 他觉得很奇怪,明明和风银也才认识没几天,但自从他第一眼看到风银就感觉很奇怪,除了摆在明面的惊艳,还有一种埋藏在心里的久违的感觉,说不上来。 或许就像他挂在胸口的这块吊坠,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一定要寻到这块石头,只是强烈的想要这么做,一心将它看的很重要。 迷雾 与此同时,水月天,雾津泽上。 两道被水面雾气淡化了的人影一前一后走在水上的长廊上。 长卿云轻摇折扇,慢条斯理道:“我应该说过了吧,三星门要做什么事,我一概不管,你们也不要来妨碍我,怎么,老头已经昏聩到忘记当初约定好的事了?” 玄参稍慢一步,一身玄色衣衫,几乎完全淹没在大雾中,唯有一双眼睛极亮:“风陵渡出了点事,已经有人开始怀疑到三星门了,掌门才不得不将那个人和赤乌凰转移,水月天是最好的选择。” 长卿云嗤笑,眼中尽是不屑:“他也会怕别人发现啊?” 玄参语气毫无起伏:“在事情还未有十足把握之前,掌门不希望有人来捣乱。” 长卿云道:“说得好听,可我又为什么要帮他呢?” “三公子是掌门的儿子,一旦三星门出了任何事,即便你界限划得再清楚,也没人会相信你。”玄参声音阴冷,像一条尸骨堆里爬出来的蛇,冰冷又渗人。 长卿云一哂:“亏你也是在三星门待了这么多年,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些吗?” 玄参无动于衷,他了解长卿云,虽然在三星门这件事上很决绝,但他有他拒绝不了的筹码。 果然长卿云没过多久又道:“行,让我接盘也不是不可以,我邀月台的地宫大着呢,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玄参那极亮的眼睛毫无波澜地看向他。 长卿云道:“那个人,交给我。” 玄参眉头都不皱一下,毫不犹豫的拒绝:“不行。” 长卿云低低的笑:“就知道你会拒绝,跟你开个玩笑,老头要做什么事我一点也不想染指,但我要巫山废镇中的那个半妖,怎么样?” 方才还说不想染指三星门的事的长卿云倒是对门中事务了解得一清二楚。 玄参颔首,随即消失在了雾中。 与此同时的南屏城渡口。 有洛商缠着,风银没再要走,季风选择性的说了顾江屿说的情况,几人便动身跟着九骨钦慕记忆的方位,去了巫山废镇。这次几人选了个底座宽一点的船。 “喂,堂子枫,你是哪个门派的?”洛商这几日跟堂子枫玩在一块,觉得这人挺有意思的,多说几句话就容易犯结巴,倒也不觉得他性格安静闷得慌,话都由他来说。 而且这几日洛商发现,堂子枫知识涉猎范围十分广,好像什么都知道。 堂子枫眨眼道:“啊,我只是江宁一个小剑修门派的弟子,你可能没听过。” 洛商点点头:“江宁地带剑修门派多,以堂门最为出名,可惜了,你姓堂却并不是堂门的,诶,既然你是剑修门派,为何从未见你使过剑。” 堂子枫卷了卷手指,讪讪道:“我可能没那个天赋吧,我更喜欢研究药理,这些年没怎么动过剑。我爹不喜欢我成天研究这些东西,所以我便独自出门了,我也想多游历一番,长长见识。” 洛商点头,意有所指地看向季风,提高音量道:“难怪你知道这么多,不像有些人,同样是出门游历,某人就知道吃喝玩乐。” “姑娘,说话不要阴阳怪气。”季风躺在船板上,两腿垂在水面上,兴致不高。 他在想顾江屿在顾宅说的话。 在顾宅时,顾江屿对他说:“你应当知道,他不是普通人。” 季风不傻,一路上他早发觉风银并不简简单单是雪苍弟子,或许在霁月楼那个醉汉说对了。 他就是当年那个活下来的阆风少君。 他们二人,或许都一样,不管愿与不愿,都已经置身漩涡中,而他自己尚且有时风门作为后盾,可风银呢? 一个人独面惊涛骇浪,成与不成都已然万劫不复。 “我知道,所以我才想保护他。”季风垂着眼,不知眼底几分虔诚。 顾江屿不留情面的喷出一口茶水:“咳,抱歉。” 顶着季风不善的眼神,顾江屿摸了摸他的额头。 “没病啊,怎么说胡话?那什么,我无意打击你,不过你到底知不知道,论修为天垣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况且你现在自身都难保,拿什么去保护他?” 季风被问住了,到现在也想不出答案。 他的确自身都难保,凭什么说保护他。 洛商的惊呼将他拉回现实:“你们看!” 众人顺着洛商的视线看去。 前方江面渐渐起了雾,可见范围渐渐变小,雾色深处,微弱的红色光点闪闪烁烁,让人想到黑暗中鬼魅的眼睛。 “应该就是这里了。”季风站了起来。 雾已经弥漫到江面,很难辨清方向,季风收回骨扇,反正稍微远一点就看不清了。 洛商道:“那一闪一闪的是什么?灯笼?” 洛商控着船往红光闪烁的地方驶去,突然碰上了硬物,发出砰的一声响,船身晃了晃。 季风:“这种地方渺无人烟的怎么会有灯笼。” 洛商:“咦,到了?” 方才看着还似乎隔着很远,突然船身就碰到了岸,实在有些诡异,几人确定船下碰到的真的是土地后走下船。 季风打开无限识海探了探,发现这里被几重阵法包裹,警惕道:“这里邪门的很,大家小心点,不要走散了。” 季风走在前面,越往里走越发现视线内依然和在江上一样,零星的红点没有增强也没有减弱,就像和他们在同时移动一样。 洛商打了个哆嗦:“这里不会有鬼吧?” 话落洛商突然警觉地看向一个方向,喊道:“谁在那边?” 前方树丛后,一个黑梭梭的影子闪过,随后又消失在大雾里。 洛商一把抓住风银的手,倒吸一口气:“师父,你看到了吗?” 风银眼睛淡淡的落在影子消失的地方,任洛商抓着他的手。 季风盯着他紧抓住风银的泛白的手,皮笑肉不笑地提高音量道:“我们小洛洛怕鬼,大家多担待担待,最好再让他牵一牵手,给他壮壮胆。” 他太懂洛商那种虽然怕鬼但更怕别人知道他怕鬼的别扭劲。 洛商立马放开手,硬着头皮道:“你别胡说,本少爷顶天立地男子汉,怎会怕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季风哼道:“不怕啊?那你要注意了,不要只顾着一个人走,万一走着走着回头看,发现突然少了一个人,,,” “你你你你闭嘴,”洛商赶忙打断他。 “哈哈哈。”季风走在最前面开路,后面洛商又咋呼起来。 “呀!这什么东西?扎我一脸。”洛商扒开打在身上的荆条。 季风道嘲笑:“果然是顶天立地的大姑娘,被荆棘扎一下就大呼小叫。” “雾越来越浓了。”堂子枫望望周围只看得到灯看不到路面,实在很难行走。 季风拿出钦墨,正准备打开,驱散一些雾气。 突然洛商那边发出声音,乾坤袋里,一个东西戳来戳去,终于冲破袋子的束缚,冲了出来。 洛商惊呼:“小明!” 季风眼皮跳了跳:“小明?” 洛商撇撇嘴:“怎么了,是我的鸣蛇啊。” “这就成你的啦?你也不怕买主回头找你霁月阁闹事,说你们店大欺客,收了钱还要私吞货物。” “是他自己搞丢的,又不能怪我,大不了我把钱还给他就是了。” 鸣蛇冲出袋子,东窜西窜一会儿,停在几人前方,晃了晃脑袋,嘶嘶地吐了吐信子,霎时身形涨大了几倍,张开大口,露出尖齿冲着前方发出嘶鸣,瞬间脚下起风,退开了悬浮在周围浓重的雾,露出一大片可见视野。 季风皮笑肉不笑:“学得不错嘛,这么快就知道护主了。” 洛商扬首得意道:“那是,也不看谁教的。”洛商自然而然的恭维自己的小师父,仿佛与有荣焉。 话语间,鸣蛇又恢复了原本的大小,左绕右绕的向红色光源飞去,在众人满意的眼光中,一口吃掉悬在空中发出红色光源的东西。 “。。。” 然后开开心心的飞到下一处光源,张口。 堂子枫恍然大悟道:“原来这发光的并不是灯笼,是一种发光的晶石,就像临夏城里的长明灯,鸣蛇最爱吃这些灵石了。” 季风敲着扇子,点头道:“嗯,原来如此,但是再不阻止,我们会在这里迷路的。” 周围的雾气被驱散,能见度高了些,鸣蛇左窜右窜,窜到一灌木丛旁嗅了嗅。 “谁?”季风警觉,鸣蛇向灌木丛走进,灌木丛发出顿时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啊!别别别咬我,走开,,,”一少年稚嫩的声音从灌木丛后传来。 鸣蛇一头栽进去,戳着里面那小孩子的屁股,小孩儿反应极大的弹开从灌木丛里滚了出来。 洛商恍然大悟,原来方才那鬼影子就是这个小屁孩在作怪,还差点害他丢了面子,横眉厉声道:“你是什么人?鬼鬼祟祟的跟着我们做什么?” 小孩坐在地上尽力离鸣蛇远远的,闻声慌张地解释道:“我,我没有跟着你们,我只是迷路了。” 季风狐疑:“这里荒郊野岭的,你一个小孩子,迷路迷到这里来了?” 两人警惕的质问,那小孩子仿佛被吓到了,往风银和堂子枫方向靠了靠。 “唔,我和我师父一起来的,他说这里有妖,带我来收妖,但是我们才进里面那个镇子不久,他就不见了,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我,我害怕。” 见小孩儿不像在说谎,又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洛商心生恻隐,按了按他的头,语气不似刚才:“那也挺可怜的,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眼底微不可察地惊了一下,抬头看他:“我叫,昆莫。” 季风打量他一眼道:“你说你师父在里面的镇子消失的,带我们去看看吧。” “嗯。”昆莫抹了抹眼睛,走在前面领路。 庄生 洛商拽回了鸣蛇,免得他吃光“红灯笼”。几人跟随昆莫进了废镇。 说是废城但屋舍完整地保存下来,还邪门的每处窗户都透着红光。 昆莫走在风银和洛商中间道:“房子里面没有人,都是长明晶石。那天我们进来也是这样,一个人都没有,就找了个地方歇脚,师父说出去找水,然后就一直没回来。” “太安静了。”季风感官超常,可此时整个镇子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几乎是死寂。 堂子枫警觉的点头:“这里很奇怪。” 风银声音低低道:“天黑了。” 季风敲着扇子点头道:“进来时是正午,除非这个地方邪门到时间比外面世界要快,否则绝不可能已经过了这么久。” 闻言昆莫惊恐,声音颤颤道:“是不是那个妖怪搞的鬼?那师父他,,,” 季风问:“你在这儿多久了?” 昆莫想了想说:“两天。” 季风耸了耸肩:“那你师父可能已经遇害了。” 话落昆莫揪着小脸眼看要哭出来。 洛商瞪了季风一眼安慰道:“别担心,如果那妖怪要伤人,那你不会安全的待了两天。”原本洛商是想安慰,结果说出来莫名的悚人。 昆莫负气飞快走开,季风笑了笑,跟着昆莫往前走。 几人跟着昆莫进了一间宽阔的院子,跨过院子是正厅,屋子挺大,一眼望过去就是一尊小佛像,面前放着一盏插着一根香的鼎,徐徐冒着青烟,屋里四处落灰,房檐门上结满蜘蛛网,唯有中间方寸大小的地被收拾了一下,堆了一堆烧过的柴火。 昆莫指了指房间的火堆道:“我们当时就在这歇脚,一晚上什么也没发生,第二天师父出去了就没再回来。我出去找,可这里什么都没有,我顺着长明灯走了出去,就看到了你们。” 季风问:“你师父可有说去哪里找水?” 昆莫点头:“有,我们来之前在城里大致看了,往北边走有口井。” “你去看过没有?” “嗯,我第一个就去的那里,可是,,,”昆莫揪着自己的衣角。 季风:“可是什么?” 昆莫眼带惧色:“我一靠近,就听到一阵笑声,一直笑,越往前越声音越大。我,我不敢走。你说那会不会是鬼啊?” 话落洛商后背一僵。 季风轻笑,拍了拍洛商的肩道:“不用怕,有顶天立地小洛洛在,什么妖魔鬼怪胆敢造次,你带我们去看看。” “我,我怕。”昆莫扭捏着,不愿意去。 洛商才低不可闻地舒了口气,又听堂子枫说:“你们去吧,我在这里陪他。” 洛商:“,,,” “也行,小心。”季风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堂子枫,便拉着不情不愿的洛商同风银一起出了门。 屋子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堂子枫起身,走到供奉佛像的案前,凑近冒着青烟的香,闻了闻,道:“锁魂香?奇怪,一座死城为什么会燃着锁魂香?总不能是过路客随手点上吧,昆莫?”堂子枫的眼睛落在那张泪水欲下的脸上。 昆莫小脸上的委屈神色霎时收起,吃吃的笑起来:“被发现了啊,你倒是跟之前那些傻子是不一样,不过也晚了。” 堂子枫听到昆莫的话越来越远,神识越发乱,腿一个不稳半跪在地,半抚在香案上,手抵着额头。 模糊的听到昆莫继续说:“你留下正好,我还怕他们三个不好对付,好好睡会吧,很快会再见到他们的。” 听罢堂子枫便倒在了案前。 季风三人往北走,房屋越来越少,视线也越来越暗,耳边依稀传来一阵轻细的铃音。 “什么嘛,不过是风声混了铃声,哪有什么鬼。”洛商故作镇定地撇撇嘴。 周围安放着大大小小的石头,最小的也有一人高,皆长满了大小不一的孔,风穿过也刮出不同的声音,呜呜嘶嘶的如同鬼哭狼嚎。 季风观察这些石头,大概确定这就是这坐镇上阵法的阵眼所在了,这些雾也是因阵法所起,为的就是要困住来的人。 他往前走,发现了一块和那些穿孔石不一样的石头,上面苍遒有力的刻着“庄生台”三个大字。 “你们看这块碑。”季风回头,身后一个人都没有。 怎么回事? 季风握着骨扇的手一紧,感到一股凉意窜上后背。 “小和尚?洛商?”季风四下环顾,回应他的只有阴风穿过石洞的凄厉呻.吟。 季风心里暗道,悔不该没问清楚这里面困的到底是什么人。 人已经走散,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季风越过石碑,突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去,不知在此地屹立多久的石碑明确的将身前身后划开界限,平整的石碑背面如一个冷漠的背影,提醒着你,只管往前走,将过往种种遗留在身后。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雾越来越浓,走几步便将石碑淹没在了身后,他拿出九骨钦墨挥手猛扇了两下,奇怪的是雾气没有退散,反而视线更加模糊了。季风低了低头发现连几步之内的地面也看不清了,心底不由得泛起一阵慌乱。 季风试探地抬起手在眼前晃了晃,却只看到晃动的黑影:“我怎么看不见了?” 眼前并非一阵漆黑,他可以看见事物的影像,但周遭空旷一片根本无从判断,季风笔直地向前走了几步,隐约觉得自己已经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难道那座石碑背后连接了传送阵法?” 随即季风立马否定:“不,不是。”因废镇的阵法原因,他的无限识海不能启用,若真是阵法将他传送走了,没道理无限识海还是什么都探查不到,所以他仍然在废镇庄生台中。 更加奇怪的是,虽然眼睛视物模糊,但他的整个身体却有一种十年不曾有过的通畅感,像是断绝他修道之路的问题没了,他的灵脉都被疏通了。 季风抬了抬手,尝试着运转丹田,结果是轻而易举地,一股温润的灵流流遍全身,久违的感觉。 “我的灵脉恢复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忽然,季风耳朵一动,周遭的声音多了起来,脚下踩动石头的声音,竹林的沙沙声响,以及盛满山谷逸出的山风。 他在一座山头上。 识海本就受限,如今连眼睛都看不到,季风茫然的人往前踏了几步,忽然前方传来动静,是柴门被推开的声音,有人从房子里走了出来。 “你怎么出来了?”一个少年清冷的声音从几步外传来,如同此时吹来的清爽山风。 “风银?”季风尾音上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霜降了,外面冷,进去吧。”风银说着,走过来自然而然的握起季风的手往牵引着他往木屋方向去。 手指触碰的瞬间季风几乎是反射性的一颤,心道,他真的是风银吗? “你身上有血腥味。”季风凛然道:“你是谁?” 他一直知道风银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雪山冷松味,但是面前这个人身上还多了血腥味和不可忽视的戾气。 前面的人一顿,接着继续拉着他推开柴门往院子里走。 风银小心的拉着他绕开障碍物来到一间暖烘烘的房间,道:“你忘了吗?三日前,危燕三星人字门,已经被我毁了。我说过会让他们付出代价,只踏平一门,已经是手下留情。”说话的人声音低缓而平静,却让人不寒而栗。 季风听着面前的黑影用属于风银的声音说着这般怒寒的话心头一颤,忽然剧烈的疼痛在脑袋上炸开,好像所有的痛觉感官都游上了头,慢慢地刺穿他的眼睛。 他的视线仍旧是模糊一片,屋子里雪松味,血腥味和草药味混杂刺激的他的嗅觉,脑海里许多陌生的画面一幕幕强制的涌现。一道比一道更具压迫感的气息接踵而来,无数猩红暗黑的画面闪过。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季风抱手紧紧捂着脑袋,双眼紧闭,剑眉拧成一团,身体无力的滑倒在地面,口中不住的发出呻.吟。 “啊,,,” “我的眼睛,看不见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惘极境,,,惘极境,,,”季风发了疯般用头撞击身边的事物。 风银半跪在地上,死死的抓住季风的肩膀,用胸膛抵着季风的头,被季风猛地撞了十几下也没躲开,只是把他按得更紧。 风银原本阴鸷的眉宇蹙了起来,不住的轻声道:“这里不是惘极境,我们已经回来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我会治好你的眼睛,相信我,相信我,,,” 怀里的人渐渐冷静下来,闷闷的发出声音:“好疼,头好疼。” 风银轻轻地放开他,转身在不远处的桌子上拿起一碗药,盛了一勺递到季风嘴边道:“先把药喝了。” 季风恍若未闻,捂着头咬紧牙关,眼睛仍旧紧闭着,小幅度高频的摇头,像是在颤抖。 风银毫不犹豫的给自己灌了一口便将药碗放在旁边,一手拉过季风的手臂,一手抬起季风的下巴,堵住季风的唇将药一点点渡过去。 季风失神地愣在原地,嘴唇微微张开任由风银一口一口将药尽数喂进他嘴里。 缓了一阵季风脑袋里的炸裂感减轻了不少,他缓缓睁开眼,仍旧是模糊一片,但能看见眼前半跪着一个身影,是风银。 季风眼睛虚晃了几下,感觉周遭的气息在变淡,心底的慌张感再次爬出来,喃喃念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会看到惘极境?我已经瞎了吗?” 风银看见他挣扎痛苦的模样咬着牙沉声道:“还是太轻了,我要让他们付出百倍的代价来偿你的眼睛。” 梦魇 耳边风银的声音越来越远,季风感到肩膀一松,那个半跪在身前的身影就起身往外走去,以一种他拦之不住留之不得的方式消失在五感范围内。 季风伸手抓了个空,猛地站起身追了几步,倏地发现周遭的气息又变了,他好像又到了另一个地方。 季风眨了眨眼睛,发现视线清晰了起来,眼睛已经能看见了。 原先那股压迫感和疼痛还没尽数消失,又泛起一阵心悸:“这又是什么意思?” 天色亮了起来,脚下是一片软软的草地,连绵而去,像沼泽一样遍布温润的灵力,这绝对是修道之人的天境。 他觉得此刻自己轻飘飘的,像与大地失去了联系。 放眼望去,视野尽头连绵的雪山匍匐在边际线上,苍穹纯净,灵域生辉。将雪山与脚下的地隔开的是一片蔚蓝的湖,无边无尽。 湖心有一颗巨大的树,树盖遮天,结满殷红如血的花朵,翩翩落下。 “镜?”季风看到湖岸边立着一块光滑的巨石,巨石上苍遒有力的刻着一个像是“镜”字的符号。 “镜海?这里是阆风灵域?” 这里灵力充沛,不像是天垣任何一个地方,天垣灵力枯竭,早就连地灵这种灵物都无法孕育了,只能是阆风灵域无疑。 “所以那棵树是,神树若木?” 他往前走了两步,却猛然发觉脚下的触感并不是方才软软的草地,低头一看,看见从自己手上正一滴一滴的流着血。他抬手,看不见伤口,血还是不停的滴落,落在地上开出一朵朵血色之花,从他脚下蔓延生长。 季风一惊,向后退却两步。 他抬手摸自己滴血的手,竟穿了个透,什么也没碰到。 什么意思?彼岸花,黄泉之路? “我死了吗?” 他朝着湖走,脚步每踏上一个地方,就盛开一片血色之花,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季风眼睛一亮,喊道:“风银!” 无人应答。 “风银!”他又喊了一声。 风银与方才在木屋中给人的感觉不一样,虽看不见表情,但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体里抽走了,无望的浑然向前走,充耳不闻他的声音。 季风看着风银停在湖边,心悸之感转变为恐慌。 那白衣身影停住,衣服上的凰鸟飞出,绕在他周围盘旋环绕,嘶鸣一声又向湖中飞去。 季风看着那身形越来越大的凰鸟,几乎快要遮盖住若木神树。 凰鸟停在湖心上方,发出一声鸣啸,霎时张开翅膀,卷起湖风,一瞬间山呼海啸之势,天地变色,周遭的万千精灵都跟着遭了殃,湖面波涛汹涌,巨大的水柱升腾至高空,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季风被那道湖面传来的凌厉的劲风逼退几步,而湖岸的风银却被劲风卷起送到湖心上空与凰鸟齐平。 季风瞳孔骤缩,失声地喊道:“风银,你要做什么?停下!” 但就像声音根本传不过去,他用力地跑,血飞速的滴落,却跑不到头,眼看湖就在眼前,却怎么也到不了。 水涡中间的人催动九霄剑,冰冷的声音穿透水柱:“以吾之血肉与魂,献祭镜海,赐吾回天之力。” “不!回来,风银!”眼前的一切那么清晰,季风下意识伸出手,无疑,什么也抓不住。 九霄剑悬在空中,剑指风银,下一秒就要刺入胸膛。 “住手!”季风声嘶力竭,却无法阻止那个白衣身影。 九霄在主人的命令下,不做犹豫,径直穿透那俱身躯,凰鸟鸣叫着,与他共同进行着仪式,召唤着风银体内的滚滚鲜血,穿透皮肤化作血雾逐渐弥漫在湖心上方领域,风银周身灵力被抽空,灌注在波涛汹涌的湖面,单薄的身躯越来越暗淡,直到完全消失。 季风好像被抽离了魂魄,僵在原地,眼前的一切是真实还是梦境,他辨别不出,只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翻腾的湖面在血雾中逐渐平静,一股力量向他涌来,身上的虚无感越来越淡,血在身体中流失的感觉也渐渐消失,脚又像踩在了地上,他碰了碰手臂,再没有穿透,周围的血色之花,尽数消失。 久久才回神,那凰鸟已经向他飞来,落在他面前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般悠闲地顺着自己的羽毛,他使了使劲发现脚已经踩在实心的地面上,抬脚走向近在眼前的湖边,早没了刚才那个人。 霎时间那股头疼欲裂的感觉又出现,季风捂着头惶然念着:“什么意思?这到底是是什么啊?是幻境还是梦魇?” 季风发了疯似的往湖的方向狂奔,纵身跳进湖中。 刚平静下来的湖面又炸开水花,水波一圈一圈漾开。 而镜海再没了方才的气势如虹,如一片死水,拉扯着他无尽下坠。 昆莫把中了锁魂香的堂子枫绑在了炼药的石室,关了门走向一处幽静的地方,与方才死寂漆黑的废城不同,这里虽也没有人但有生气。 小木屋与树连在一起,昆莫走上树梯,来到二楼的小木屋, “姐姐?”昆莫轻声喊。 “阿莫,我在这儿。”一女子的声音从屋后传来,昆莫跑到露台上看向下面,一身穿绿衣的半妖荡着秋千,抬头对昆莫笑,耳朵尖尖的,没法完全化作人形。 “昆莫出去很久了呢。”半妖声音轻柔带着笑意。 昆莫坐下,得意的炫耀成果:“姐姐,我今天抓到几个修为很高的修士,这次一定能将你的妖丹修复,你很快就会好了。” 半妖闻言停下晃荡的秋千,向昆莫走去。 她伸手摸了摸昆莫的脸,可那只手似有若无触碰不到,马上又收回去,将另一只手放在昆莫肩上。 “我不是跟你说了没关系的吗,你不要再去抓人了,我的身体,,,”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及至整条手臂,都似有若无,“还能陪你很久的,他们都是无辜的人。” 昆莫瞬间脸色阴下来,眼神阴鸷:“无辜?那些人对我们赶尽杀绝的时候,可有想过我们又做错了什么?” 他看到姐姐略带痛苦的脸,又说:“要不是姐姐当年拼死救出出去,我或许就已经和我娘一样了,三年过去了,他们还不肯放过我们,将我们困死在这里,我就不能反击吗?我这样做有错吗?” 半妖轻轻蹙眉,心疼的看向他。 “姐你不用管,那都是世人欠我们的,我会让你好起来,外面的结界在减弱,我会尽快修复好你的妖丹,带你回家。” 两人走进小木屋,停在一盏表面光滑平整的石晶前,昆莫挥手,石晶面上现出了人影,是风银一个人在他制造的幻境里走着 “怎么回事,他为什么没走进庄生台?”昆莫小声道 “怎么了?”半妖问他。 “镇子里的庄生台会将人困在梦魇中,而我阵法会将他们引入庄生台。但这个人竟然没有中招?” 昆莫冷笑一声又道:“没关系,即便不进庄生台,他也破不了我的阵法,我有的是时间跟他耗,姐姐,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把另外两个人带过来。” 风银走在灯光越来越暗的城中,发现自己已经掉队。 “风银!” 忽然脑子里传来一声不知从何而来的声嘶力竭的呼喊,是季风的声音,他不由得加快脚步。 “季风?”他回应那不知来源的声音。 那道声音只在他脑子里回响了几声,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耳边又是死寂,而他好像感觉到这声音消失预示着什么。 耳边一阵呼呼声响起,周遭的穿孔石不再是呜咽的声音,而是过风为箭的锐利刺耳的尖鸣。 风银飞速反应,一道道真正意义上的疾风利剑贴着他的要害擦身而过,风不止,箭不停。 为何方才他们三人都在的时候没有发动攻击?他们人又去哪里了? 风银飞快思索,身上的动作不停。 不行,再这样耗下去先倒下的一定是他,得赶紧离开。 他继续往前跑却发现,每当他改变方向,路就会被封死,而又不得不回到原来的路上,镇子里看起来街道很多,实际上只有一条路。 就在他决定就顺着这条指定的路走下去的时候,忽然脚下的底动了。 周遭的房屋开始变换位置,道路全被打乱。 原来是阵法生成的幻境。 风银手指抵剑,周遭迅速变得鬼气森森。 阵法被启动了。 身后的房屋门开始吱呀吱呀的响,他警觉的看过去,忽的数个黑影朝他袭来。 风银横剑抵挡来势汹汹的攻击,黑影面目越发清晰,露出的皮肤如同人皮被撕裂一般拉开,带着渗人的血色,越扯越大,大到能直接将他整个人吞进去。 与此同时,废镇外的一片小树林里,有黑白两道身影正一蹲一立在其中一棵树上,看着废镇中发生的事。 “看来这次挺热闹啊,已经有人为我们开道了。”黑衣掩月蹲在树上,颇有兴致的对身边站立着的人说个没完,锋利的眉眼中透着一股邪气。 “我还以为上面的人已经不想管这里边的人了,突然又派我们过来,你说,我们要不要多带几人回去邀功。” 一旁白衣藏星面无表情,好像没听到他说话一般定定的看着废镇的人。 “这两年那个小孩儿可没闲着,不知道多少误闯的修士被他困死在这里,你说他到底抓去干什么?” 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做出夸张的惊讶表情: “难道是拿来煮了吃?不过这废城好像确实没什么吃的。”掩月舔舔嘴。 “那个时风门少主会不会折在那小孩儿手上啊,那小孩还是有些手段的。” 掩月看到季风已经不省人事,意味不明的摇摇头,看到风银挥着剑不知道在刺什么。 “那不是霁月楼的飞花宾主吗,他在刺什么?” 复又了然,“哦,幻境,那小孩儿竟然能困住他,有点儿意思。” 他在霁月楼见过风银,即便没交过手,也能看出他修为不低。 “毕竟那小孩儿是阆风人,上天给的,这就是当年阆风人成为众矢之的的原因吧,上天并不公平。”掩月在旁边说个没完,藏星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回过他。 掩月伸个懒腰,懒懒道:“你看到半妖了吗,先抓住她。” 藏星搜寻的眼睛停在某处,然后弹下树,便一跃而下朝那个方向而去。 “唉你等等我啊。”掩月也跟上去。 鬼星 昆莫把季风和洛商也拖到石室,看着季风脸上还残留着慌措痛苦的神色, 阴冷地笑道:“是个噩梦吧,既然如此痛苦,那就干脆不要醒了。” 昆莫走向石室中央,石台上悬着一颗还有几丝裂纹的妖丹,发出不甚强的光芒。 昆莫环视了石室一周,冷然道:“庄生台里看到的可不是幻境,那是你们真实的未来。” 昆莫所望之处还零散地躺着几个修士,和季风一样面色痛苦,但不同的是,他们形容枯槁了无生气,都已经死了。 风银跃到屋顶上,与那些鬼气缠斗,发现这个镇规规矩矩,几乎每条街道都是一样的,被雾色笼罩根本看不到尽头。 而天上,,, 他抬头看向穹顶,霎时明白了,南方位朱雀星宿头眼闪耀。 是鬼宿星阵。 风银陷入沉思。 他不知道天垣的门派有没有类似的阵法,但他第一次见到鬼宿星阵图是在阆风雪山脚下的山洞石壁中,是阆风灵山遗赠的古老术法之一。 难道这里面困的是阆风人? 风银定住,凝神运气,将灵力注入九霄,往南边鬼四星方位斩去。 瞬间天幕被划破,白昼吞噬了暗夜。鬼宿星阵极为邪门,若不是他知道如何破解,恐怕也会被困死在里面。 红色的灯笼和迷宫一样的镇子消失在眼前,这大概就是这个镇子原本的样子了,城内仍旧荒芜一片,四处是零星的残楼庄舍,和枯败的低矮花木。 这个镇子不是很大,风银没走多久就看到了刻着庄生台三个字的石碑。 他放缓脚步,觉得即便阵法被破了,这里还是奇怪的很。 以及这个庄生台,好像有一股力量要吸引他走进去。 风银走过去,伸手触碰石碑,霎时石碑内部一股奇怪的感觉通过指间传遍全身,是无数种声音无望的呼喊,叫嚣着挣扎着想要冲破牢笼。 他又想起了在鬼宿星阵中听到的季风的呼唤。 忽然耳边一阵响动,一个稚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哥哥,终于找到你了。” 昆莫十二三岁,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要瘦小一些。 风银收回手,看着昆莫冷声道:“别装了,他们人呢?” 季风答应昆莫去镇北边的井后跟他们说过,这个小孩子在说谎。 “他根本不懂伪装,谎言也漏洞百出,这里整个镇都邪门的很,他却能在他师父失踪、没有任何武器防身的情况下在这里安全度过了两天,而且他带我们进来那么长一截路,他半分犹豫都没有,就带我们找到了那个院子,若是洛商啊,在那么害怕的情况下他肯定不会有心情去到处晃悠的,他显然对这里十分熟悉。” 风银点头,他也觉得那个小孩子可疑。 洛商愤愤道:“那你还答应他,不就中了他的计了吗?” 季风嘴角扬了扬道:“他很熟悉这里,顾江屿也说了,这么多年外边的人都没抓住他,若我们直接揭穿他,那不就打草惊蛇了吗,不如将计就计,看看这里到底有什么,他又要怎么对付我们。” 昆莫早不觉得自己还能继续获取他的信任,立马收起伪装,低低的笑起来,眼神全然不同与方才,阴冷道:“竟然能破我的阵法,你到底是什么人?” 风银冷冷的重复:“他们人在哪里?” 昆莫指了指风银身后的庄生台,道:“他们就在庄生台里面啊,你进去就能找到他们了,庄生台可以让人看到自己的未来,你不想去看看吗?” 风银不为所动,昆莫继续道:“你放心,你的朋友没事,不过是被庄生台魇住了而已,不过,能不能醒的过来就不知道了。” 一声鸣霄,风银拔剑剑指昆莫,眉眼锋利,冷冷的看向昆莫,无声的威胁。 昆莫没有被吓到,反而道:“我可以告诉你他们在哪里,只要你告诉我你是如何破了我的阵。” 风银想验证自己的猜测,道:“鬼宿星阵。” 昆莫眼神一变,眉峰都凌厉了起来,掌心发力猛然震开风银的剑,夺手向风银脖颈逼近。 “你是他们的人!” 昆莫并不觉得还有活下来的阆风人,当年他娘和他都是被危燕三星门秘密藏了起来才得以活下来。 而他听他娘说过,三星门的人在当年那场大乱中曾逼问过几个阆风人,要他们写下阆风神山下的秘法,而那个人确实也写了一些,说不准鬼宿星阵是不是在其中之列。 风银起先只是猜测,现在得以确认,这个小孩子就是阆风族人。 原因很简单,阆风这个地方得天独厚,灵力充沛,万物有灵,他们一族生活在那里,由于这些原因所修习的从来只是先天灵力和后天术法,并不像天垣其他修士那样,因周围环境灵力稀薄需要靠外物辅助聚灵,大多数修士靠修剑入道,虽说是各有各的方法,但其实两者不论是先天还是后天差距都很大。 昆莫秉承了阆风一族一贯的特点,跟人打斗时灵力跟不要钱似的往外输,就跟有人想用钱砸死你似的。 再结合鬼宿星阵,必是阆风人无疑。 风银收回剑,他到雪苍后不仅修习阆风术法,同时还师承雪苍剑派修习剑道,但既然昆莫是阆风人,就用阆风人的方式解决,他抬手张开手掌,霎时周围升起一道灵流,比之昆莫的强悍百倍。 昆莫避之不及,他完全没料到这个情况,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一道无形的力量钳制,动弹不得,忽然明白过来,道:“不,你是阆风人。” “我没想到竟然还有活着的阆风人。” 他眼神里的阴鸷好像淡化了一分,但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狠戾:“你既然也是阆风人,为何要阻拦我?” 风银神色复杂,道:“我不是你的敌人,但你抓走的是我朋友。” 昆莫听着风银冷淡又认真的话难以置信的嗤笑道:“朋友?你有没有问问他们,他们的家族或门派,哪个没有参与灭我们全族一战?你敢不敢告诉他们,你是阆风后人,看看他们会做什么,会不会把你送到天目台,挫骨扬灰?十二年不长不短,哥哥,你就忘了吗?” 风银握剑的手紧了紧道:“我没忘。” 昆莫见风银神色动容,脸色一转动之以情:“哥哥,我知道你不会忘记,你别管他们了好不好,他们不配,我们可以联手,为我们逝去的亲人报仇。” 报仇?他当然想,但他不得不考虑更多,因为即便杀了那几个人又能怎么样,不仅当年之事的真相会就此沉入海底,现在那些背后之人蠢蠢欲动的阴谋也不会停止。 “这些年三星门对你做了什么?”风银问。 其实他自己算是幸运了的,至少那个雪夜逃出去后被游心带去了雪苍山,而昆莫就没那么幸运了,若他真是从三星门手里逃出来被困在这里的,那他该是遭受了什么样的经历,光想想游心也知道,并不好过。 昆莫见他有所松动,心里松了口气,他没那么傻,即便这个人是他同族人又怎样,这些年他所经历的事没人知道,而风银究竟想做什么他也不会知道,立场尚且不明,同族的身份不能证明什么。但他究竟还是感到有一丝慰藉的,他就像个异类,不为世间所容,突然遇到一个同类,怎会不触动,况且三星门这么多年将他困在这里,不就是怕他的存在被世人知道,会暴露他们秘密谋划的事吗? “哥哥,我当然愿意告诉你。” 石室内,半躺在地上的堂子枫睁开眼,他自己就是研究药石医理的,若连锁魂香都能将他放倒那他才真是一事无成了。 他看到石室里昆莫已经离开了,躺在地上的多了季风和洛商。 “季兄,洛商。”他摇了摇被梦魇住的两人。 又探探两人的脉,蹙眉道:“奇怪,没有中毒的迹象啊,这是被梦魇住了?” 堂子枫起身观察了整个石室,没看到风银。 得找到风银才能知道他们到底怎么了。 堂子枫转出石室,发现石室不远处有一个小木屋,他不确定里面是否有人,小心的靠近,忽然听到一个女人惨烈的叫声,只一瞬便没了动静,他躲在石壁后探出头,看到一黑一白两个人,白衣男子提着剑站立,黑衣男子蹲在地上,笑盈盈的看着倒在地上的女子。 掩月眯着眼道:“没想到这次任务这么容易,还得感谢他们几个分散了那小子的注意。” 话语间掩月注意到半妖的手已经成了半虚影状态,伸过手去探了探,眉头动了动便撤回了手,看着藏星淡淡道:“半条命都不剩了,还能活几天,就这样的废物三公子究竟要来做什么?” 藏星自是面无表情,不发一言,掩月耸耸肩又道:“罢了,他那收集癖人尽皆知,管她死活,带回去就是了。” 说罢两人带着半妖飞速离开了。 堂子枫惊措的看着这一幕,喃喃道:“镇上什么时候多出来这么多人?” 不寤 庄生台前,风银不担心昆莫跑掉,解开了束缚他的禁制,昆莫活动了一下手臂,声音苍凉道:“阆风覆灭后,我娘带着我逃亡到西境边陲地带,那边妖邪多人烟少,不容易被人发现。可是没过多久我们就被危燕三星门的人找到了,我娘为了让我逃走死在了他们手里,但很快我也被抓了。” 昆莫直视着前方,记忆跟随着回到过去: “他们一直将我关在一个地方,我不知道是哪里,只知道周围都是他们的人。那时我年纪还小,他们只是将我锁起来和一些妖邪关在一起,每天从我身上取走一些血液。后来我长大了一些,他们就开始问逼我一些关于阆风灵族的秘密,还带我去过惘极境。但我知道的并不多,他们还抓了其他的族人,便没有在我身上耗费多少时间。那几年我过的身不如死,有时我看着那些关在我旁边没有自由的妖兽,会觉得我是不是和它们一样,生来就低人一等,只配被世人囚禁,践踏。” 昆莫的声音冷冷的在庄生台雾色中响起,其中的森冷与残酷尽数飘进风银耳中,不由得心中一凉,究竟是为了什么,曾经他们也是被整个天垣尊奉为上的西境神域阆风灵族,如今沦却为了阶下囚,人人喊打,人皆可杀。 昆莫好像麻木了一般,继续道:“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他们紧追不舍,将我逼到这个废镇。幸亏天无绝人之路,这座废镇原本就邪门的很,我稍施术法,他们便抓不住我。但我也出不去,于是他们在外面施了结界,只有外面的人能进来,他们害怕我的存在被世人知道,害怕他们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暴露。” 风银喉咙一哽,声音艰涩道:“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昆莫神思被带走了一般,良久才哂笑一声,道:“我曾和赤乌凰关在一个地方,但没多久我就被送到另一个地方去了,至于他们想做什么,无非是想知道阆风的上古秘术,还有如何穿过惘极境得到我族之中遗留的宝物。不过都是徒劳,惘极境早就封镜了,连我们阆风族人也不知道怎么进去。他们自己也没那么无聊,明知什么都问不出还要折磨我们,所以我发现了更重要的事情。” “是什么?” 昆莫道:“赤乌凰的觉醒之期快到了,他们要做一个可以替代若木之花的东西用以控制赤乌凰!” 风银眉峰蹙起,眼光一闪:“替代若木之花?” 昆莫点头:“没错,因为他们自己也不确定能不能找到若木之花并顺利解开封印,所以他们一早就开始做二手准备。” 说到此处昆莫眼神陡然阴鸷起来:“那是一种极其阴邪的禁术,是用阆风人至灵的身体,,,” 话音未落,风银飞速拉开昆莫,一道利箭飞速贴着昆莫的颈侧射下来,带起的箭风刺激痛耳膜,昆莫被风银拉着躲开这一击,攻击者没打算继续,空气一时沉寂。 昆莫看向那支箭,瞬间周身的血液凝固了,扎在地上的长箭上,刺破了一只血淋淋的尖尖的耳朵,正穿在箭身上。 昆莫瞳孔紧缩,喉咙被人掐住一般艰难的挤出两个字:“姐姐,,,” “有人闯进来了。”风银声音发冷。 昆莫的手在细微的颤抖,像是生吞了一口铁砂嘶哑道:“是他们来了,危燕三星门的人。” 是他大意了,风银一行人进来后,他一心想着用这最后的几人的修为,修复姐姐的妖丹,然后趁结界变弱带着姐姐离开这里。 “我,,,不可能,,,”昆莫下颌线紧紧的绷起,眼神里遮挡不住的怒气,但更多的是害怕。 “走。”风银立马追上去,昆莫听见声音才后知后觉的跟上。 两人飞快赶回,昆莫看到小木屋下的秋千不再晃荡,不远处还有一滩血迹,握紧了拳头。 堂子枫看见是风银,忙从石室里跑出来:“风兄,终于找到你了。” 风银:“他们人呢?” 堂子枫指了指不远处的石室道:“在里面,但他们好像都被梦魇住了,怎么都叫不醒。” 风银看着昆莫,昆莫正要追着三星门的人过去,被风银抬手施术捆住。 昆莫狰狞着喊道:“你做什么?放开我,我要去找他们,你放开我,,,” 奈何实力悬殊,昆莫全然挣脱不得,风银冷声道:“他们不会放过你,必会回来找你的。” 风银知道此时放昆莫过去无疑是送羊入虎口,便拉着全身都在抗拒的昆莫回到石室,看着季风眉头紧皱,神色痛苦,侧目对昆莫道:“怎么才能叫醒他?” 昆莫不耐烦道:“我不知道,他们是进入了庄生台,被自己的未来景象困住,除非自己打破梦魇,否则旁人叫不醒的。” 堂子枫闻言惊呼:“庄生台?原来庄生台就在这里,那我知道怎么叫醒他们了。” 昆莫狐疑的看向他,堂子枫伸手取下季风腰间挂的笛子,知道这是灵器不寤。 顾江屿在顾宅将不寤给了季风,说它可能会有用,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风银看他取下短笛,递给自己,道:“灌入灵力,吹响它。” 风银了然,口中往里送气,石室里顿时响起了如拉锯般磨耳朵的声音,呕哑嘲哳难听至极,如潮水一般强势的席卷至耳,躲无可躲,风银眼底也有些震惊,他自认在音律上算不得高深但绝不至于如此。 吹了一小段,旁边的昆莫也受不了开始啊呀呀的叫唤,两人还没醒,又继续吹。 风银像是适应了一般吹得愈发顺畅,但也没有变好听,突然手臂被拉住,声音停下来。 季风猛然睁眼,如溺水咦深的人猛的呼吸到新鲜空气,迫不及待的快速呼吸喘气,眉头紧紧地锁着,不知是梦魇未除还是低声太难听。视线所及只看见一个梦中消逝的身影,下意识的伸出手将他抓住。 洛商也醒了过来,皱了皱眉抱怨道:“唔,耳朵要掉了。” 堂子枫见他们醒来,眉梢一喜道:“你的耳朵还在呢。” 季风死抓着风银的手腕,怔怔的看着他,一反常态的一个字都没说。眼前的人与梦境重合,甚至连衣服都是一样的,就是这个人,在他眼前设阵献祭,神魂俱灭,连骨灰都没留下一寸,到底只是噩梦还是一个预言? “唔,我怎么会在这里?”洛商揉着刚受过创伤的耳朵,还迷迷糊糊的,他记得他进了那个刻着庄生台的石碑里边,然后走着走着,好像到了临夏城,偌大的临夏变成了空城,只有他一个人。 “你们被庄生台制造的梦魇魇住了,然后被昆莫带到了这里。”堂子枫道。 洛商敲敲脑袋:“梦?我好像是做了个噩梦,吓死我了,我差点以为是真的。” 一旁昆莫冷笑:“庄生台里看到的可不是梦,是预言,都是你们未来的命,若是你们陷在里面一直走不出来,就会永远困死在里面,算你们走运,居然会有这种灵器。” “预言?”洛商一脸难以置信。 “是也不是。”堂子枫道。 洛商闻言看向他,连从醒过来就一直发愣般看着风银的季风此刻也看向他。 被这么多人盯着,堂子枫的间歇性结巴症又犯了:“我,你,你们别这么看着我,我只是在书里看到过庄生台的一个说法,庄生台更偏向于一种梦魇式的幻境,这个幻境就是对进去的人未来最坏的结果的预测,很多人都以为是预言,于是信由最坏的结果操控自己,最后大多都走向了这个结果,也有一部分人,连醒都醒不过来,就被梦魇住,困死在幻境中,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庄生台才被废弃,现在知道的人已经很少了。” 话落几人都不言语。 最坏的结果。 季风记得自己跳进湖里后,就一直在深黑的水中保持下坠,四肢无力,神识涣散,不知道沉了多久,才遥遥的听到了一阵匝哇的声音,强行将他拉了出来。 “你梦见了什么?”洛商赶紧问 季风声音很低:“我,看到一个湖。” 季风的手始终死死抓住风银的手腕,也没有要放开的意思,风银就任他抓着。 洛商急道:“没了?” “没了。”话落忽然感觉胸口一阵灼烧,之前只是稍微热了些,这回确实清晰的灼烫,他捂着胸口皱了皱眉。 风银:“你怎么样?” 季风看向风银的双眼,这双眼很能晃人心神,就是平时能看到的神色变化比较少,好像看什么都淡淡的,连之前在山洞里看到的昙花一现的笑意,也淡淡的,现在竟有一丝担忧。 季风勉强的笑了笑:“我心疼,你都不问我在庄生台里看到了什么,我可是看到你了。” 风银一怔。 这算什么差别对待?洛商当下就火了:“你不是说没有了吗?” “行了行了。”季风松开紧抓着风银的手:“先解决眼前的事吧。” 仇恨 几人流氓气十足的将昆莫围起来,其中一个还面带诡异的微笑,活像一群登徒子围着一个落单的姑娘,昆莫一时觉得后背凉凉的,颤颤道:“你们要干什么?” 季风勾勾嘴角道:“这话应该我们问你吧,你把我们骗进来放倒是想做什么还有躺在那边的修士,都是你杀的?” 昆莫狠狠盯了他一眼,扭过头去,不想理他。 听说话的人没有继续问,反而好像站了起来走开了,昆莫一时不知道季风要干什么,又不想转过脸去看,侧着眼睛盯地面,突然季风的笑声从后面传来。 “不惜杀人用别人的修为去修复这颗妖丹,它对你很重要吧!” 昆莫瞳孔一缩,凛声道:“我又没有杀他们,不过是抽走了他们的灵力,废了他们的修为,是他们自己陷在梦魇里醒不过来与我何干?” 洛商惊诧道:“你这和杀了他们有什么区别?” 昆莫怒然:“那又怎么样,比起他们对我们做过的事,我对他们已经算是仁慈了。” 季风拿着扇子在手中晃了晃道:“危燕三星门?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昆莫欲言又止,脸色痛苦又愤恨。 季风抬手做出要戳妖丹的样子,语气好奇道:“咦,这妖丹上有裂痕诶~” 昆莫见季风的扇子快要碰到妖丹,一下子紧张起来,低吼道:“你别碰它!” 季风转头看着他,神色肃然道:“那就说说吧。” 昆莫咬牙,他知道刚才带走她姐姐的人射过来的箭是在警告他,如果他将那些事说了出来,他承担不起后果。 昆莫眼睛瞥到风银,忽然笑了一声,道:“行啊,我就告诉你们。” 风银好像明白他要做什么,心中一紧。 昆莫笑的阴狠:“你们知道三星门的人为什么要找我吗?因为我,是阆风后人!” 闻言堂子枫大惊:“什么,你说你是阆风人?可那次,不是说没有活下来的阆风人吗?” 昆莫冷笑:“你们明面对我们喊打喊杀,私下谁都别有所图,否则我为什么会被留下来?不就是为了你们那点贪念。我就是要杀了你们,理由还需要我说吗?我现在在你们手上,是私自囚禁还是送去天目台当众处刑,随你们便。” 话落昆莫似笑非笑的看着风银,那眼神自带讽刺,仿佛在告诉他,听听吧,听听你所谓的朋友在知道真相之后会怎么对你。 风银脸上没什么变化,握着剑的手指尖却渐渐发白。 季风不甚意外,眉眼陷入沉思。但一旁的洛商从昆莫说道阆风二字开始脸色就已经变了,下颌线渐渐绷紧,直到昆磨说完,忍无可忍毫无预兆的对着昆莫猛踹了一脚。 余下三人无不震惊,风银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无奈和苦涩。 这一脚下去仿佛用尽了洛商所有力气,直踹得昆莫胸腔震颤,喉管堵塞,喷出一口血来,嘴边还噙着笑,无不狂傲的看着洛商。 洛商受不得这个眼神的挑衅,血气上涌,还欲再打,被季风拦住:“洛商,你干什么?冷静点。” 洛商闻言惊诧的看向季风道:“冷静?我怎么冷静?你不是不知道,我全家都死在十二年前的动乱中,全都是他们阆风人的错。若不是他们好端端的将结界毁了,惘极境的妖邪怎么会跑出来祸乱天下?整个修界谁家没有人在那场祸乱中罹难?” 洛商激动德看着堂子枫道:“堂子枫你告诉他,你的家人可有幸免于难?” 堂子枫始终温柔的眉眼此刻也变的沉重,摇了摇头。 “看到了吗?包括你,你的爹娘不也是因他们而死吗?这么快你就忘了?现在他一个活生生的阆风余孽就在我眼前,我不能拿他问罪,让他付出代价吗?” 洛商爱恨极端,知道谁真心对自己好便毫无保留铭记在心,知道自己的家人因谁而死也会死心塌地地终天而恨。 昆莫看着眼前的一切,低低地笑了起来,微微扬首自说自话一般道:“看看吧!所有人都是这样,所有人都可以自以为是的替□□道。没有谁会在乎真相,没有谁能容得下阆风人。” “你给我闭嘴,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洛商按着昆莫,照着他的脸重重地砸了几拳。 季风使足了劲拉住洛商,道:“停手,洛商,我明白你的感受,但你先冷静一点,当年的事另有隐情,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发泄自己的恨,而是应该弄明白背后之人到底在谋划什么,难道你想让当年的惨剧再发生一次吗?” 洛商闻言稍按情绪,盯着季风惊疑道:“什么意思?什么叫另有隐情?” 季风道:“你想想,既然所有人都说当年的事是阆风人做错了,要他们偿命赎罪,那为什么危燕三星门作为当年讨伐之怔的发起人,在抓住昆莫后没有将他送往天目台当着全天下人的面问罪,而是私自将他藏了起来?” 季风的话语清晰的在石室响起,洛商闻言脸上的恨意渐渐变为沉思。 “这段时间发生了一些事,件件都说明背后之人已经按捺不住了,我们如今要做的不是拿他一个当年大乱时连话都不会说的孩子问罪,而是要通过他找到线索,揭露背后之人的阴谋,如此才对得起当年牺牲的人。” 季风说的在情在理,纵使洛商此时仍旧余愤未消,也只是狠狠地咬着牙,撇过了头。 季风劝下了洛商,转身对着昆莫道: “既然你连你阆风人的身份都承认了,不妨说说危燕三星门究竟私自囚禁你做什么?” 昆莫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个人愿意理智冷静的为阆风人稍作辩驳,微不可察的怔了怔,随即冷哼了一声道: “问那么多做什么,将我交给他们就好了,会有人替□□道。” 洛商见他不肯配合,道:“你别不识好歹!” 季风按下洛商,声音放轻道:“当年之事是非对错究竟为何我们不知道,但恩怨不及后代,你也是受害者,当年的事跟你没有关系。” 昆莫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像是在辨认他说这句话时眼中有几分真假,良久苦笑道:“可这重要吗?谁会去想这个问题,只要我是阆风人,就够了,这世间,根本就容不得我们。” 风银神色一滞,游心也是这样告诉他的:纵使你明明什么都没做,在世人眼里,只要你是阆风人就够了,世上已经没有我们的立锥之地,你必须掩藏自己的身份,阆风人从不用剑,从今天起,你要开始练剑,有人知道你真正的瞳色,所以你必须掩盖住。 记忆里的声音回想起,自从游心把他带去雪苍,他少能见到游心,那时他对他说,不愿让他再卷入旧事,可却让他拿起九霄,一来掩藏身份,二来是不是还是留着某种希望? 季风道:“你也不能这样说,这世上总有恩怨分明的人,如果你愿意,我会向你证明,还是说你自己也愿意相信你们就是罪人?你已经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了,难道不想知道灭族一事和他们有没有关系、不想知道背后的真相究竟为何?如果世人都错了,你也要欺骗自己吗?” 其实季风自己心里都是矛盾的,他说不上来对阆风人是什么看法,也没法评判当年的事谁对谁错,他爹娘却如洛商所说都是因为那件事而死,可他自己也不知道,应不应该迁怒于阆风人。 从小不是没人告诉过他,害死他爹娘的就是阆风人,告诉他他应该恨他们,但他每次去问季之庭,季之庭什么也不告诉他,但他发现这些年来季之庭从没停止过对当年之事的调查,渐渐的他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或许答案,只能自己去找。 “你胡说!”昆莫喊道:“我们才没有,明明是他们,是他们,,,” 季风:“你把事情都告诉我们,我们自然会帮你。” 昆莫脸上的表情变化着,似乎正在犹豫。 季风眼神渐渐柔和,轻声道:“你不用一个人的。” 不用一个人去对抗。 昆莫眼神一动:“我,,,” 昆莫好像终于决定了什么,才刚吐出一个字,便被一声巨响打断,这一声巨响彻底将他震了个清醒。 不能,不能说,姐姐还在他们手上,家破人亡的变故来的太早,他那时还太小太小,分辨不清那究竟意味着什么,唯一知道的是自己记事起就不断地受尽折磨,好像他生来就是为了受罪,生命中唯一触碰到的真实的温暖只来自他姐姐一个人,失去了她便失去所有。 他绝对不能拿姐姐冒险! 忽然间石室门外传来一阵重物撞击的巨响,冲击感极强,石室内跟着震动了一下,随后就开始摇晃,墙壁上的小石块滚滚落下,这个半嵌在山里的石洞开始摇摇欲坠。 “怎么回事?有谁在外面?”洛商环顾周围。 堂子枫:“不好,石室要塌了,我们得赶紧出去。” 风银也像是被唤醒一般,收回了束缚昆莫的力量:“先离开这里。” 昆莫被放开,没站稳脚步便往外冲,一个踉跄被落下来的石头擦伤手臂,他像是没感觉一样不管不顾往外冲。 风银走在洛商他们后面,回头看到季风折了回去,停下脚步。 季风取下了那颗有裂纹的妖丹,忽然头顶方一晃,一块石头直直德砸下来,却被一道力量弹开,他转身抬眼便看到,几步外风银轻轻抬手,在他头上撑开一道光墙,将他完好的圈在里面。 季风冲他眨眼:“走吧。” 昆莫一冲出去就被一片火光包裹,火势迅猛的往石室这边蔓延,将他们堵在门口。 洛商一惊:“是谁引的火符?” 石室外面有一块不小的开阔地,并没有什么引燃物,但这火就是这么平起升起,气势磅礴,还没走多近就炙热难耐,且焰心呈白色,一看就知道是火符。 堂子枫被火舌逼退两步:“莫非是危燕三星门的人?你们醒过来之前,我看到有两个男人带走了一个女子,应该是他们放的,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季风风银二人赶出来,道:“还能干什么,杀人灭口啊。” 仰慕 洛商冲着火光中不知哪个方向怒道:“要灭口都不敢光明真正大的出来跟小爷单挑吗?别再背后躲躲藏藏的,有本事就出来一比高低。” 季风耳朵一动,搜寻到一个方向望过去,是火光外的一片林子。 数百米之外的茂密的林子里,掩月蹲在树上,恰好可以看见火光出的全景。 树上的人怏怏道:“唔,被发现了,时风门的人真是太讨厌了。” 堂子枫喊了一声,指了指小木屋那边:“那里还有一个缺口。” 几人顺着堂子枫指的方向看过去,的确还没被火势封住,但刚往那边移步,大火像是发现漏网之鱼一般迅速弥补了缺口,昆莫却不管不顾往快被火焰吞噬的小木屋方向冲去,想要抓住那一线生机。 “你想死吗?”洛商立马反应过来,拽着昆莫的衣领往回拖。 昆莫死命挣扎:“你放开我!” 那火焰无须凭借外物就能就地燃烧,而且势头猛烈,正朝他们这边席卷而来。洛商拖着昆莫后退几步,忽然手臂被昆莫狠狠咬了一口,昆莫看着眼前唯一的生机被封死,怒道:“你不是想让我死吗?现在又拉着我做什么。” 洛商吃痛,放开了他,压着怒火低吼道: “你以为我愿意救你,留你一命不过是因为你还有用。” 昆莫被吼了两句老实了,看着燎天的火舌眼眶通红。 洛商顿时嫌弃道:“你还委屈?” 堂子枫道:“这下怎么办,石洞都快塌了,我们能站的地方越来越小了。” 洛商敲了敲乾坤袋,道:“喂,小明,你有没有办法?” 腰间的乾坤袋动弹了一下,探出了个头,像是被外边的熊熊大火灼烧道了一般,又缩回脑袋,任洛商怎么摇都不动了。 “,,,胆小鬼,吃我的灵石就算了,关键时刻一点忙都帮不上,还做缩头乌龟,,,啊!” 洛商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火势突然暴涨,直逼得几人连连后退,安全范围越来越小。 季风:“别废话了,想想办法吧。” 洛商道:“你不是有九骨钦墨吗,你试试能不能把火扇灭。” 季风:“你话世轩的故事听多了啊,钦墨又招不来雨,再说这火势这么大,即便下雨也浇不灭的,最多把火往后扇,但后面全是房屋和树林,会控制不住的。” 话落季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看向风银,风银正在思考要怎么在他们面前把火灭掉又不暴露,蓦的对上季风的眼神。 季风看着风银手中的剑道:“小和尚,我把钦墨给你,你试试。” 风银读懂他的意思,利落的拔剑。 季风将骨扇打开,瞬间九片扇叶分散开来在空中欢快的来回蹦跶,卷起一股冷冽的寒气,季风抬手一指,九片扇叶噌噌几声挨个往风银剑上贴去,不断将寒气灌输在九霄剑身。 九霄和钦墨是同一个血魂造就,可以说是同宗了,且钦墨并不认主,谁强谁驾驭,在风银手里能发挥全部力量。 且九骨钦墨属风与寒冰双系灵器,借用九霄的力量,可以更集中的发挥力量。风银握着的剑柄刺骨般冰凉,迅速传进他的骨掌中,在火弧越来越短之际,风银双手握剑抬手一剑斩下。 轰然一声,后方石室飞快的全数塌陷,前方大地开始震颤,剑气所及之处,触火结冰,生生开出一条道路。 洛商瞪直了眼惊呼:“这招太帅了师父啊,一定要教我。” 面对洛商钦慕敬仰的目光,风银一时内心复杂,没有去看他,只是紧紧攥住拿剑的右手。九霄和钦墨就像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缘巧见面高兴过了头,钦墨寒气不要钱的释放,蚀骨的寒气迅速通过手掌流窜至持剑人身上,穿透表皮,侵入骨髓。 前方火海被辟开一条路,季风招呼众人:“赶紧离开。” 风银握剑的手脱力般垂下,冰冷的刺痛感剧烈又短暂直至麻木,季风见风银神色有异,忙收回钦墨,拉着他往外奔,这一拉,季风心中惊了一跳,触感极其僵硬冰冷。 “该死。” 他完全没想到两大名器见面会有这样的副作用,甚至还反噬到主人身上去了。风银身上本就有那奇怪的寒症,即便堂子枫说他可能不畏寒,但抛开这层不说,任谁也经受不住这样刺骨的寒流入体啊。 季风心像被刺了一下,脚步不由得放慢些,风银被季风拉着逃离火海,原本已经没了知觉的手,忽然感觉到一股暖流从手掌扩散开,渐渐的恢复了感觉,蚀骨的冰冷逐渐减轻。 是从季风手上传来的,但却是不属于季风的修为能有的力量。 他在召唤若木之花。 风银猛地甩开季风的手,季风一顿,停住了脚步看向他。 “我没事。”风银甩下冷冷的三个字便越过了季风。 季风怔怔的跟上。 身后山壁脱落的石头被大火吞噬,声音离他们越来越远。 几人又回到废镇中,一个黑色身影悄然落在房顶上: “怎么样啊各位,我画的火符还成吗?”掩月居高临下,神色桀骜。 昆莫左右看看,没见到其他人,咬牙道:“你们把我姐姐带到哪里去了?” 自风银破了鬼宿星阵后,镇上的雾褪去大半。 掩月看都不看他,道:“你应该明白怎样才能保住她的命,放心,只要你听话,她不会有事。” 掩月嘴角弯起一条弧度,笑的邪气。 这样的言语神态,季风猛地想起:“是你?” 那个在霁月楼闯进风银房间那个黑衣人。 “又见面了,时风门少主。”掩月跳下房顶,鬼影子一般移到季风面前。 “没想到第一次见九骨钦墨是在你手上,唉,什么时候能见到你们时风门的掌门啊~” 掩月偏了偏身子,伸手探向季风想将骨扇夺过来玩玩儿,手刚伸出去,一道锐利的剑风猛然朝他袭来。 掩月跳开,被逼退几步,一脸惊讶地看向风银冰冷的眼神:“啊呀,好凶啊,我又没干什么,反应那么大作甚?” 季风狐疑:“季之庭?你见他做什么?” 掩月坦然:“我自然是仰慕他咯。” “,,,” 掩月慢条斯理道:“我要是杀了你,他一定会记住我吧?说不定他在给你报仇的时候,还是用九骨钦墨杀我。” 季风道:“你就那么想死在他手上?” 掩月道:“能和季之庭比试一番,死了只能说我修为不精,不过,谁说我一定会输?” 季风心里暗自咂舌,这算季之庭的风流债吗? 掩月含着冰冷笑意的眼神移到季风胸口,觉察到了一丝属于若木之花的灵力波动,在临夏鬼节那天都不见又这般明显的气息。 掩月眼神一凝:“难道,,,” 洛商在旁边看这两人半天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和现在的事有关系吗? “喂,你们磨磨唧唧聊上瘾了啊?” 掩月若有所思,闻言笑道:“你要加入吗?” “我跟你有什么好聊的,你谁啊,有什么目的?” 掩月笑道:“我当然是想要你朋友身上的若木之花啊。” 季风:“,,,” 闻言洛商瞠目,一脸震惊的看向季风:“什么?若木之花?在你身上?” 季风扶额。 洛商当他是默认,咆哮道:“你怎么不早说,还是不是兄弟了,早说我怎么会一路跟着你,你是不是就瞒着我一个人,大家都知道了?” 季风无奈道:“反正现在都知道了。” 掩月轻笑:“是啊,这么危险的东西,放在身上始终是个祸患,不如早点交出来。” 话落掩月毫无预警的握拳运气向季风胸膛砸过去,速度之快,季风才看到他动作,人已经到了面前,季风看清了那双手,与平常修炼的人不同,像是被人皮裹住的玄铁,由内而外散发刚硬之气,他瞬间觉得,就算自己是金刚石做的也要被穿个窟窿。 季风疏于修炼,但也不是直接撂挑子什么都不干,他反应极快,躲过了这一手:“哇,你怎么趁人不备搞偷袭啊,还是对我一个毫无修为的人,你要不要脸。” 季风一惊,这人怎么这么猜不透,按理说他是要等到自己完全解除若木之花的封印才会动手的吧,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我就是喜欢欺负弱小,你待如何?反击啊。” 掩月招式连贯而发,季风难以招架,被呼啸而来的拳风擦中肺部,听得一声闷响,季风连连后退几步,捂着胸口猛咳。 掩月收拳盯着季风,却没有出现他想要的结果。 怎么会没反应?掩月暗思,按照他的猜想,若木之花应该是受季风召唤的,在它感应到季风有危险时就会有所反应,难道是他还没将季风逼入绝境? 掩月嘴角扬起一抹邪气的笑,阴鸷爬满眉眼。 季风直起身,方才掩月没有下死手,未曾伤及根本,但也够他受的了,才待他缓过气,就见掩月黑色的身影下一秒急速闪到他身前几步外,一阵冲击感极强的力量向他砸来。掩月站定身姿,将力量汇聚到右手上,攥紧的拳头霎时肉眼可见的重量感,仿佛被一团无色火焰包裹,动一下就能擦燃。 “怎么说打就打上了?”洛商茫然看着你进我退的二人。 季风自知再招架不住,躲闪不得,任掩月不留活路的一拳砸过来。不料压迫感砸在季风脸上咫尺间,忽然停住了。 季风睁开眼,陨石坠落般的力量悬在眼前,铺天盖地的幽蓝咒文将掩月锁在季风一步之外。 情深 几步之外,风银来不及拔剑,毫不犹豫的释放出那道被掩藏在阆风神山下十二年不曾现世的古老术法,只是一瞬间,掩月凝聚的力量被旋转的幽蓝咒文捏爆,同咒文一起爆裂在了空中,引的周遭一震,震开了快撞在一起的两人。 洛商震惊的抬手扒拉脸,简直要尖叫出声:“这,这是雪苍山的秘术吗师父,这也太,太厉害了,师父你一定要教我啊。” 掩月同样觉得不可思议,但与洛商不同,他很快明白过来。在场的人年纪都不大,或许并没有亲眼见过阆风人的术法用出来是什么样子,但是他见过。 “原来如此,,,”他眼底那抹邪气的笑意又涌上来,刚明白过来,就撞上风银的眼睛,忽然觉得脑袋一晕,他按着头甩了甩,再次抬首时,眼底的笑意被疑惑代替。 刚刚这是怎么了?他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场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只剩下他们四人,原本应该在场的堂子枫和昆莫看不见人影,忽然前方穿来一道喊声,穿透薄雾。 “什么人?”堂子枫的声音从看不见的地方传来,几人顺着声音方向看过去。 掩月回过神来,听见声音桀骜的轻笑。 季风心道不好。 掩月笑了两声,转身对他耳语几句,便跳上房顶离开了。 洛商一回头,发现只有季风风银二人。问:“怎么回事,那个人呢?” 季风眸色一沉:“大意了,昆莫才是他们的目的,过去看看。” 堂子枫往前追了几步,已经不见人影,见三人都过来了,自责道:“对,对不起,昆莫被他们带走了,我没拦住。” 季风:“不能怪你,是我们大意了,刚才具体情况是怎么样?” 堂子枫捏了捏衣角道:“我们本来就站在你们后面,昆莫他突然听到动静,就追了上去,我也跟了上去,还没追上,就看到他被房梁上跳下来的人抓走了。” 洛商:“那现在怎么办?线索就这么断了吗?” 季风看了眼掩月离开的方向,道:“跟着他们,那个方向是哪里?” 堂子枫顺着所指看过去:“唔,那边过去,应该是风陵渡的方向。” 几人沿着古而废的小道前往风陵渡,此时天已经黑尽,山高林深星光照不进来,众人在季风凝出的几朵小白花的微弱光亮下前行。 洛商凑过去肩膀碰了碰季风,道:“喂,刚刚那人说若木之花在你这里,是不是真的?” 季风抱着臂睨了他一眼道:“真的,怎样?” 洛商咋呼一声道:“真是真的啊,你也太不仗义了,这一路上你都没告诉过我,万一我被冲你来的人误伤了我都不知道为什么。” 季风挑挑眉。 随即洛商又凑上来鬼五马六道:“给我看看呗。” 虽然这东西烫手,但好歹是天下人都觊觎的灵物,此刻近在眼前哪有不看的道理。 季风挥挥手想也不想拒绝道:“拿不下来,在我胸口印着呢,你要我脱给你看吗?” 洛商理所当然道:“脱啊,你在怕什么?咱俩以前不是一起洗过澡吗,你什么地方我没看过。” 季风咳了两声,看了看风银的侧脸随即义正言辞道:“脱什么脱,不要脸。” 季风快步走开,留洛商在原地不明所以:“我怎么就不要脸了?不就是让他脱个衣服吗?这个人突然在矫情什么?” 季风走上前,搭着堂子枫的肩,哥俩好的往前走。 “诶堂子枫,我发现你好像见识特广,我近日有些疑惑百思不得解呀,,,”季风扬声说到,搭着他越走越快,很快洛商就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洛商走上来跟风银并肩,撇嘴道:“什么百思不得解,不就是不想给我看吗!” 转头看到风银的侧脸,季风的小蓝花留了几朵在他们周围,此刻白光印着他的脸,清晰的看到风银冰冷的目光注视着走远的两人。 突然,周围的小白花刹那被火光吞噬,拳头大小的火焰烧了起来。 洛商看了看周围燃烧的火焰,道:“诶,早知道就直接用火焰了嘛,可比那花亮多了,一路走来我眼睛都要瞎了。” 季风将堂子枫拉到跟后方隔开一定距离才慢下来,搭在堂子枫脖子上的手也放了下去。 堂子枫察觉到季风的反应有所不同,大概有所猜想:“你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吗?” “唔,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季风思考怎么发问。 “你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人得到回天之力吗?”季风看他疑惑的眼神又道:“大概是通过献祭自己得到起死回生之力之类的。” 堂子枫道:“季兄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 季风干笑两声道:“我就是随便问问,突然好奇了。” 堂子枫想了想道:“生死乃天道,起死回生乃是逆天,会受到天罚的,但是你这么问,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嗯?”季风好像有什么不敢确信的东西突然得到印证,没由来的心一悸,他知道庄生台制造的不仅仅是梦境,还有混杂在其中的未来的预示,尽管这种预示只代表最坏的一种可能,可谁又知道会不会因为自己竭力想要改变而弄巧成拙,反而促成了这种最坏的结果,而且当他跨入那片地时,一切都那么真实,真实到好像那未来要发生的已经成为过去,成为了记忆的一部分。 堂子枫道:“我在翻古籍的时候看到一个故事,年份已经很久远了,那个时候还没有阆风灵族这个存在,说的是一个人为了复活他妻子,将血肉和魂灵献祭给镜海,镜海便会赋予他回天之力,传说这种力量能够活死人,肉白骨,但这是一种禁术,现在大概只有阆风人才清楚,而且其实最后那个人并没有复活他妻子,仅仅只是见到了最后一面,便牺牲了所有,实在是执念太深。” 季风眼眸一动:“那那个人最后怎么样了?” 堂子枫:“身死魂消。” 堂子枫的话掷地有声,四个字字字沉重,砸的季风呼吸一滞。 庄生台中那个身影在镜海上空一点一点消失殆尽的画面再次浮现。 堂子枫叹惋道:“怪道情深不寿。” “施展这种禁术只能在镜海吗?”季风又问。 堂子枫:“应该是的,镜海蕴藏的力量不可估量,这种禁术就是和镜海联系在一起的。” “可现在已经没有人能穿过惘极境去镜海了吧。”季风努力想说服自己不要去想这么多,否则真的会被庄生台操控。 堂子枫摇头:“也不一定,毕竟十几年前就有人独自跨越过惘极境。” 闻言季风弯起的嘴角像是挂着铁,才扬起就不堪重负落了下去。心中似有无数根细丝,混乱的缠绕在一起,勒得他难以喘息。废镇一行不过一日,他却觉得沉重到好像经历了十年浮沉翻涌,那些关于自己的未来预示他都无心再细想,脑海中只有镜海上空逐渐消散的白衣身影和堂子枫那句“身死魂消”。 从古道到风陵渡不远,几人赶在天亮前落脚在风陵渡渡口边的旅店。 “什么叫只有一间房,你没看我们四个人吗?本少爷鞋都磨破了到你们这个破地方,现在只想睡个觉,你跟我说只有一间房,你让我们叠起来睡吗?”洛商拍着柜台,气势汹汹跟店小二理论。 “客官讲道理啊,这渡口边的旅店本来就生意爆满,这也不是我们说有就有啊。”店小二看他们不是本地人也就按平时规矩办,渡口繁华,常有许多异地大商贾经过,一般旅店都会留一些房,为不定时来的熟客或大商贾预留房间。 洛商见多了这类事。 “少糊弄我。”洛商手撑在桌子上,摆出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纵容袖口中的鸣蛇缠绕着缓缓从他手臂爬上来,鸣蛇撑起蛇身,高过店小二,吐了吐信子,发出危险的嘶嘶声。 洛桑装模作样的压低声音:“你再好好想想。” 那店小二吓得一激灵,哆嗦的说:“哦~我想起来了,刚就有个客人早早退了房,唉这值夜班脑子不好使,有两间,有两间的,几位随我来。” 那小二赶紧远离洛商爬上楼梯,生怕慢一步那条杀气腾腾的蛇就爬到自己身上来了。 两间就两间吧,洛商已经困的不想计较,只要不是四个人叠着睡就行。 季风打了个哈欠:“你这业务能力真是越来越好了,不愧是霁月楼少阁主,酒楼生意还是你在行。”说罢拍拍他的肩,上楼去了。 “什么酒楼生意,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霁月楼是干什么的?”洛商不满的追上去。 “几位,就这儿,两间上房,挨着的,不过请放心,墙是隔音的,不会受打扰。” “嗯,这还差不多”洛商点头挥挥手,小二麻溜儿的滚下去了。 “不过他干嘛特地提一下隔不隔音?” 四人站在门边,一时谁也没进去。 “师父,咱俩一间吧。”洛商瞥了一眼站在堂子枫旁边的季风,凑过去就要把风银拉进去。 “不行。”季风上前两步拦在洛商面前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洛商俊秀的眉毛蹙起:“为什么?” 季风信口胡诌:“他不习惯和别人睡,会失眠的。” 洛商狐疑:“你怎么知道?” “哎呀爱信不信,不信别睡,赶紧滚。”季风拉着风银就进了房间,嘭的一声关上门。 “,,,” “神经病,咱们走。” 目的 季风嘭的关好门,转身撞上了风银的目光,刚才下意识让他非要把人拉过来一起睡,现在蓦的只剩俩人共处一室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季风灵机一动,眉毛一拧,眼睛一虚,扶着门就滑了下去,风银本不情不愿但盖不住下意识的反应,脚步一跨上前就扶着他的手,眉头一紧,好似也憋着火。 风银:“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再动用若木之花的力量了吗。” 他虽和掩月背后之人目的一样,都需要拿到若木之花,但他不希望是以牺牲季风为代价,总会有别的办法,但看季风这个样子,别没等到找到别的办法,自己就被若木之花吞噬了。 季风确实有些灵力透支,但还不至于如此,只是自火海中风银甩开他手开始,他们一句话都没再说过,让他莫名的有些心虚。 “你终于理我了。” 季风又说:“你的手没事吧?” “管好你自己。”风银扶着不知道那儿不舒服的季风一把仍上床。皮糙肉厚的季风哪儿也没磕着,却敬业的叫唤了声:“你怎么这么粗鲁啊。” 风银不理他。 季风伸了伸腿撇嘴道:“睡吧,这一觉一定要睡到明天下午。” 俩人很有默契的隔开躺好,尸体一样一动不动,没过多久季风就忍不住了。 这也睡不着啊,刚才不是很困来着吗? 季风转过脸,灯火全无,但他依然能看到旁边人比黑夜更深的轮廓。 “风银。”季风轻唤了声。 黑暗中的风银鼻梁挺立,睫毛上浮,五官线条优雅的刻在夜色中,温热的气息萦绕在他耳畔。 虽然不情愿被叫小和尚,但突然叫回了名字,有点奇怪,突然觉得不能再熟悉的两个字变得有声有调。 季风问:“你在庄生台看到了什么?” 风银眼睫动了动道:“我没进去。” “哦。” 俩人躺的规矩,中间还竖着一条被子,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拿来盖,要放在中间。 风银轻声问:“你看到了什么?” “嗯?”季风一笑:“我以为你不好奇。” “我看见,,,我死了。” 风银心里一沉。 空气陡然肃静,落针可闻,良久,季风噗嗤一声:“骗你的,我命硬着呢,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死了。” 季风不太明白庄生台所见究竟是什么意思,但若真的只是他自己一个人死了,或许还好一些,他便不至于陷在梦魇中无法自拔,毕竟痛苦都将留给生者。 风银好像没听到他后面说的话,心里想到的是堂子枫说最坏的结果一说。 安静没多久,季风冷不丁的又冒出一句:“你说,咱俩算不算已经很熟了?” 季风向来跟谁都自来熟,不管人认不认,他都能毫无负担的称兄道弟,他自己都没想过为什么会这么问。他和风银从在鬼节认识,一路走来,不说历经生死,也是一起共患过难的。 可是他除了知道风银是从雪苍山来,猜测他是阆风人,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他要做什么?他自然不会问,不是不感兴趣,而是没来由的不敢问。 可在庄生台,在他可能有的未来中,这个人动用禁术,不惜一切,要做什么?所以他后来他真的死了吗? 难道世上真有命数一说,要如何做才能不至于走到那个结局? 假如自己可以不死呢?或者,假如自己和他的关系仅仅是萍水相逢君子之交,就不会有舍命献祭的结果? “要不你跟我回家吧。” 季风心里自嘲了一句,他做不到,仅仅凭借一个梦就要让自己作茧自缚。听天由命,绝不可能。之前顾江屿问他凭什么保护风银,他如今有了答案。不让他孤身一人面对即将到来的风雨,不让他以单薄的身躯承受世人的欲加之罪,不让他如风筝般飘飘荡荡无所归属,就是他要做的。 “什么?”季风没头没脑的冒出这么一句,让风银闻言一怔。 “我是说,等找到昆莫,把所有的事解决之后,我们一起回临夏。” 听风银没有立马拒绝,季风继续说:“临夏很好玩儿的,我可以带你去霁月楼喝酒,去话世轩听书,你要是嫌吵了,可以去风舞台,那里可以听见一百种风的声音。” 旁边的人安安静静的,季风怕自己的话听起来很奇怪,补充道:“我和洛商经常这样的,他那么喜欢你,有你在肯定很开心。” 风银手指节慢慢扣紧,听季风继续道: “我不知道你到底要做什么,但就像我在那个废镇跟昆莫说的一样,你不用一个人的。” 季风低缓清晰的话音落下,珠落玉盘般砸在他的心间,不用一个人吗? 他承认那天在废镇听见这句话的时候,他是有所动容的,但很快他就清醒过来,那不过是季风为了让昆莫信任他才这样说。 他比谁都清楚,他这世外雪山上落下来的冰跌进了河川,流出了雪原,流进了温润的大江大河,迟早会有完全消融的一天,被浪涛吞噬,一滴不剩。就如同在南屏城酒楼做的那个梦,他终将什么都留不住。 风银心中的声音无望的呼喊,别再说了,别再说了。一条注定走向深渊的路,他不需要任何人和他一起,也不想要任何希望,只会让他觉得代价更大,失去的更多。 良久,身旁还是没有声音,季风偏过头:“你不会睡着了吧?” 看见枕边的人还睁着眼,睫毛眨了眨,季风缓缓吐了口气,犹豫一阵,最后像是下了决心,道:“你还记得的飞花会那晚的醉汉吗?” 风银眸光一闪,视线焦距在上空某一点,听季风继续道:“大家都觉的他是神志不清,酒后妄言。” “其实不管是别有目的还是误打误撞,他说的没错,你就是十二年前那个孩子,阆风灵族下一任族长,对吗?” 夜间的风陵渡渡口进入了休眠,条条街道空寂沉静,房间内也静得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季风低沉的声音清晰的回荡在室内。身旁人看不清表情,一言不发。 季风话落,风银霎时翻身而起,压在季风身上,横剑抵在季风脖颈间,随时能斩断他的脖子。 “够了,别再说了。”冰冷又肃杀的表情下,没人看见他手左手在微微发颤。 季风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目光深沉:“我说对了吗?” 风银压在季风身上,脸靠的极近,冻人的压迫感将季风牢牢钳住,黑曜石般的眼睛深不见底:“你说的没错,我就是阆风灵族的下一任族长,十二年前的漏网之鱼。所以你最好闭嘴,否则我会杀了你。” 季风知道他修为深不可测,只要他愿意,动动手指就能解决了他。他看向那双眼睛,半点也不挣扎,任由风银钳着他的身体,压迫着他的喉管。 “你舍得吗?”季风眼睛顺着风银往下看了看,喉头微动,继续道:“你若真想杀我,又为什么几次三番救了我,在西水段,还有庄生台。你用的才不是什么雪苍秘术,而是十二年未曾现世的阆风术法,你当真不怕危燕三星门的人发现吗?” 风银压低声音,冷然道:“不用你管,你不也几次三番试探我吗?你早知道我的身份,一直跟着我又是为了什么?” 这么记仇呢?季风不合时宜的在心里嘀咕。他承认,一开始的确对他有所怀疑,试探过他几次,实在是这个人太过惊艳,又来历不明,季风下意识就那么做了。 两人同时沉默。良久,季风取下脖子上的吊坠,就着两人一上一下的姿势,抬手挂在了风银脖子上。 从他心里确认风银的身份起,他便知道自己为何当年非要做这样一块吊坠了,无须多深的因缘,只因一眼。不论是十二年前的雪夜,还是鬼节的惊鸿一瞥,冥冥天数,早有预示。 “我记得你的眼睛本该是这个颜色。” 两人之间,碧蓝色的吊坠如同深湖,幽邃的湖光静默地敛动。 季风的眼神从来的有几分漫不经心,此刻却无比虔诚,眸光生辉:“我当然有目的,我的目的就是有一天,这抹惊艳的光芒不再需要用这块石头替代,我要世人愧对这抹幽蓝,我要找回你曾经的骄傲。” 十二年前的一场大雪可以掩埋鲜血与罪孽,却掩埋不了这抹源自西境镜海湖心深处惊摄了世人千百年的色彩。是是非非,恩恩怨怨,终将被涤清。 风银神色越发复杂,最终还是克制地敛了口气,低声道:“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话落季风身上一轻,风银从他身上下去,径自往门口走去。季风坐起身,手撑在腿上,道:“你要一个人去找昆莫吗?” 风银停下脚步。 “你怎么找?风陵渡那么大,你有目标吗?还是直接闯进危燕三星门,让他们把人交出来?” 风银转头,看到床上那人摆弄着白天在石室中拿出来的妖丹,眼神中闪过几分狡黠。 季风继续道:“我知道那天在镇上还有一个妖类,看样子对昆莫很重要,所以三星门的人将他带走了。只要有了这颗妖丹,就可以追踪到妖丹主人的气息。” 风银不容置疑道:“给我。” 季风抬手撑起上半身施施然道:“可以啊,我永远都不会拒绝你,你自己过来拿。” 风银露出一丝怀疑,但还是走了过去,伸手去拿躺在季风手心的发着光的妖丹。刚一触手,便被季风反手扣住。还不待他反应,便被季风袖口中飞速抽出的不知是什么的东西缠住手腕,触感冰冰凉凉的,还未看清就隐匿了形状。 风银立马抽开手,距离才分开一掌宽,便扯不动了。 季风阴谋得逞的一笑,用力把手往回拉了一把,带动着风银往他这边踉跄几步。 “别挣扎了,这是我亲手做出来的锁,除了我谁也解不开,除非你砍了你的手或者我的手,如何?我给他取了个名字叫,比目结!” “你,,,”风银恼怒地紧锁眉头,又被季风一拉,跌在床上,被季风接住。两张脸陡然凑近,季风眼底尽是顽劣的笑意。 “你什么你,大半夜不睡觉你想去哪儿浪啊,收了我的东西还想走,乖乖躺下吧。” 一股热意窜上风银耳垂,染红了雪白柔软的皮肤,风银下意识挣扎着推开,却被季风一把制止,圈着他一个翻身,轻轻放在了枕侧。 “好了别动了,我真怀疑你是故意的。” 季风莫名其妙的话更让风银不明所以,风银被绑住的是右手,而季风是左手,明明只要季风往里挪一挪,两人就能各自躺平好好睡,季风非要把他放在里边,手搭在他身上,像是怕人跑了似的。 午饭 信誓旦旦说要睡到下午的季风天蒙蒙亮就醒了,无他,来的时候就近选了间客栈,就在渡口边上,天还没亮渡口就开始运作了,上上下下的人比临夏的渡口还要密集,人声船舶碰撞声悉数闯进了客栈房间。 季风睁开眼就看到早就醒了的风银,尚没完全清醒的他声音含糊道:“你醒了啊,是不是被吵到了。” 风银没理他。 季风撑起头,笑了笑:“还生气呢?我道歉嘛,别赌气了。”说着还扯了扯手上的比目结,发出清脆的银链摩.擦声。 这人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嘴上说着道歉,手上也没有一点表示,缠在手上的东西一点也没松动。 “我没生气。”风银兀自起身,扯了扯季风,季风也跟着起床。磨蹭到太阳照进屋,洛商自觉过来敲门道:“师父,起床了吗?我们进来了啊?” 四人围在一张桌子上,洛商和堂子枫各坐一方,季风和风银挤在一起。 洛商定定地坐着打量他们半天,狐疑道:“你们坐那么近干嘛,不热吗?” 是有点。 季风倔强的拿出骨扇,一路上除了打开它指路,他一直都是合着扇子这里敲敲那里敲敲,此刻终于发挥了一把扇子真正的用途。 季风唰的摇开扇子,偏向风银扇了扇,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风包裹着二人,连周遭燥热的空气都跟着可人了不少。季风拿捏着力度轻轻扇扇子,怕温度太低让风银感到不适。 “你说呢!”季风得意得扬了扬下巴。 “,,,”洛商翻了个白眼撇过脑袋。 没多久店小二送来了东西:“几位的早点。” 小二布置好后退了出去,临走前还看了一眼季风。风银注意到他的动作,没待多想,季风的声音响起:“啧啧,看看这满桌的菜,只是个早点而已,你点了个满汉全席啊小洛洛,怎么,拿着我的钱,过着你少爷的奢靡生活啊?” 洛商毫不客气的拿着筷子夹了一块水晶肴蹄,鼻子哼了声道:“不就花你点钱吗?你心疼啊?” 季风嘴角弯了弯:“怎么会?我刚想夸你做得好呢。” 几人一路奔波,刚到客栈就睡到现在,真真有些饿了,看着一桌“满汉全席”没再说几句就开始动手,这一动手,无形的比目结绑着的两只手同时动了动。 季风风银转头对视,不约而同地看向缠着的分不开超过一掌宽的手。 风银压低声音道:“你解开。” “我不。”季风扯了扯嘴角。 “,,,” 吃的正开心的洛商抬头看着他俩,嘴里还包着菜,含糊道:“你俩嘀咕什么呢?再不下筷子我就都给吃了啊。” 季风不怀好意地咳嗽了一声,抬起右手拿起筷子,点了点桌上的菜:“剪云斫鱼羹,越光碎金饭,碧水青虾卷,金缕鸡,含浆饼,鲜笋香蕈荷花糕,你想先吃哪一个?” 季风一口气不带喘顺溜的说完看向风银,一副只要发现你视线有所停留我就马上给你夹的样子。 啪嗒一声,洛商筷子上顶的水晶蹄一不留神滑落,砸在桌子上还弹了弹。他只让店家上一遍这里卖的最好的菜,自己都不知道这些叫什么,这人能这般顺口且精确无误的报出名字,这就是那个曾满含辛酸告诉他天涯漂泊风餐露宿的游子生活不好过,让他安心待在霁月阁的人。 风银眼皮跳了跳:“我自己来。” 说罢放下右手,左手拿过筷子,遗憾的是,他自小天资极高,左右手剑法都炉火纯青,却没法左手拿稳一双筷子。 季风在他略显笨拙的拿起筷子时,夹了一块虾卷,递到风银嘴边。 “张嘴。”季风不容拒绝道。 风银抿了抿嘴,在桌上三人的注视下,缓缓张开嘴,随即快速的将那个晶莹剔透的虾卷含了进去。 洛商简直难以置信自己看到的画面,表情跟吃了苍蝇似的道:“你们,,,在干什么?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关系再好,也用不着吃饭都要喂吧? 堂子枫看了对面两人一眼,了然的笑了笑:“对了,我想起来了,昨天在庄生台火海中,风兄用注入了九骨钦墨之力的剑劈开了一条路,现在想来,那九骨钦墨是水与冰双系灵器,当时一定是寒气入了体,冻伤了手臂,我们竟然都没有发觉,你的手还好吗风兄?” “嗯。”风银胡乱点点头。 “啊!”洛商眼神真挚关切道:“师父你怎么不告诉我们呢,堂子枫是药师,一会让他帮你看看吧!你不要硬撑,手还是不舒服的话,就让季风伺候你吃饭吧,他不用吃都可以。” 饭桌上洛商啰嗦个没完,季风充耳不闻,记忆还停留在方才那双筷子压过的柔软的嘴唇上,一时怔神。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大的不足为外人道的乐趣,又夹了一块香蕈喂给他。 季风见他乖乖吃了,又夹了一块。 风银刚咽下,见又递了过来,向后仰了仰脖子,有些抵触。 “哦,这盘菜里有姜,那尝尝这个。”季风又夹了一块夏笋喂进风银嘴里,看起来比自己吃到了还要满足。 “够了够了。”风银连忙推拒。 “你才吃多少啊,再吃点肉吧,长身体。” 洛商手嘴不停,跟着附和道:“就是啊师父,多吃点,这家的菜真不错。” 堂子枫也跟着咯咯直笑。 季风把不带姜的菜挨个夹起来喂了一遍,问:“虾卷怎么样,好吃吗?要不要再来一块?” 季风一连两问,风银“嗯”了一声回答了第一个,季风行云流水的又夹了一块喂给他,随即就着筷子给自己夹了一块。 “嗯,不错。”季风真心实意的评点。 风银来不及制止,就看着季风把他用过的筷子送进口中,没来由的耳根一红。 饭毕,洛商找个椅子半躺下,舒服的眯了眯眼,叹谓道:“吃饱了,该睡觉了。” 季风无情的把他拉起来:“睡什么睡,你以为你是出来玩儿的吗,昆莫还没找着呢。” 洛商不情不愿的爬起来,抱怨道:“怎么找啊,风陵渡这么大,人这么多,就算是你,也没办法确定具体位置吧?” 季风的无限识海的确能清晰的描摹方位,但在这样复杂的人口环境下,干扰太大,就算是季之庭也很难直接用无限识海探得目标方位。 季风摸出妖丹,在手里扬了扬:“有了这个妖丹,不就容易多了吗?” 堂子枫咦了一声道:“这就是那天被三星门那两个人带走的那个女子的妖丹了吧?原来你把它带出来了啊!还是季兄想的周到,这下好了,我们只要循着妖丹的气息,就能找到那个女子,昆莫也一定在。” 洛商看到这颗半残的妖丹,不屑的冷哼了一声,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复杂道:“撇开他是阆风余孽不谈,他一个小孩子,杀了那么多人,只为了替别人修复一颗妖丹,这到底算什么?” 举世不容我,我便与世界为敌,世人皆可杀,唯有一人是我心之方寸净土,倾尽所有也要护她安稳。 洛商的家人尽数死在十二年前从惘极境逃出的妖邪手里,那时的他还小,什么都做不到。后来那些妖邪都被降服,他要恨也只能恨背后的罪魁祸首阆风人。他不知道为了要保护想保护的生者可以做到什么程度,即便是将他从苦海中拉出来,将他当亲弟弟一样抚养长大的闻人羽,修界颇具势力的霁月阁阁主,并未有什么威胁存在的敌人,他从未面临过这方面的困境。 堂子枫也跟着怅然:“那个女子对昆莫很重要吧。” 季风将妖丹递给风银,道:“等找到他们,一切都会明白。” 风银接过妖丹,放于手心,一手覆上去,随即那半颗妖丹便光华流转,最终凝成一条细微的光线,指向北方位。 风陵渡北郊,密室内。 藏星一言不发的站在角落,视线垂落在地面,耳朵却保持着警觉,随时能对任何风吹草动迅捷的做出反应。 几步外,先前给季风一行人上菜的店小二躬身对着面前两人汇报: “他们已经到了风陵渡。” 掩月声音懒懒的:“他们应该能找到这里吧?” 店小二还保持着跑堂的装束,声音却干脆利落:“妖丹在时风门少主手上,相信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这里。” 掩月轻哼道:“很好,你下去吧。” 店小二躬身退出,掩月转向玄参道:“掌司,我敢肯定,那个风银也是阆风人,极有可能就是当年被游心带走的那个阆风少君。” 掩月自离开废镇后,一直觉得自己的记忆被人有意扰乱了,便在昨夜以半妖性命要挟昆莫,让他想起了那天发生的事。 玄参神色漠然:“一个昆莫都难对付,何谈阆风少君?况且还有时风门和霁月阁的人在,掌门的话你忘了吗?” 掩月眉眼弯了弯,道:“掌门严令,如今正是关键时期,不得多生事端引人注意,掩月自然不敢违逆。但若他真是阆风人,定不会对昆莫见死不救。放心吧掌司,是人就有弱点,就和那个小孩儿一样,一旦有了在乎的人,修为再高也无用。” 玄参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任何起伏:“完成掌门的任务。” 掩月颔首:“那是当然,只要季风追来俞氏,自会有人告诉他要怎么解除若木之花的封印。” 冥路 季风几人下了楼便是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的大街,旁边就是渡口,有条不紊的运行着,来来往往的商船横亘在大江上,宛若一条条黝黑的游龙。 堂子枫指着远处联排的挂着白焰金旗的大船兴奋的对季风说道:“那个应该就是青州白门的船了吧?听说令堂就是青州白门百年不遇的炼器奇才,当年与时风门结为姻亲关系,可是传遍天垣的佳话。” 季风顺着方向看过去,白焰金旗随风翻飞,一时出神。 洛商见状不妙,一把拐了堂子枫的脖子,扬声道:“诶堂子枫,我刚刚没怎么吃饱,听说这儿的糖蒸酥酪是一大特色,你陪我去看看吧!”洛商架着堂子枫穿插进人群。 俩人勾肩搭背快速向前走,堂子枫心细,瞬间意识到了什么,道:“可是我刚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 洛商看了看后面小声道:“季风的母亲已经过世了。” “啊?”堂子枫满面愧色:“对不起,我不知道。” 洛商摆摆手:“唉呀这也不怪你,你说的不假,季白两家当时的联姻的确轰动一时,只是这后来因为一些事两家的关系挺微妙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当众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时风门和青州白门已经十二年没有任何往来了。” 堂子枫不理解道:“可季风不是白掌门的亲外孙吗?” 洛商也遗憾的拍手:“是啊,再怎么样两家也是姻亲关系,怎么就破裂的这么干脆?我只知道当年季风母亲过世后,白掌门把季风接了过去,后来时风门的小公子季之庭,也就是现在的季掌门去接季风回临夏,白掌门问季风如何选择,季风最后跟季掌门走了,白掌门就立誓从此两家再无瓜葛,老死不相往来。我以前问过季风,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为何。” 洛商凑近,压低声音道:“这可能和他母亲的死因有关。” 随即又仰起身子,无奈道:“但我也只是猜测,这件事一直是两家人的隐痛,还是不要在他面前提起吧。” 堂子枫有些愧疚,道:“那我,要不要去给季兄道个歉啊?” 洛商豪迈地挥挥手:“不用,他这人心大,不会怪你的。况且你也不是有意。” 风银扯了扯右手,看着发愣的人道:“走吧。” 季风被拉回神,嘴上扯出一抹弧度,道:“等等。” 季风转身伸出手,接住了一个从渡口方向飞来的圆圆的半木质半金属小球,也就是他发明的小蜜蜂。 “在西水段船上的时候,我预感后面的事会有些麻烦,便给小叔叔传了个信,呵,托他的福,我活着收到了回信。” 风银问:“他说什么?” 季风从小蜜蜂肚子里拉出纸条,扫了一眼道:“说他已经到风陵渡了。咱们先去找昆莫,之后再跟他汇合吧。” 四人循着妖丹的指引一路向北,人烟越来越少,天公也跟着凑热闹,派遣乌云遮住了天光,雾蒙蒙的很是有探险的氛围。 几人走到北郊一座桥边停住了,眼前是一座残败不堪的平桥,加之桥头插着一根腐朽的木杆挂着一块破布看起来阴森森的,如同一缕残魂,幽幽飘在桥头,活像是话本里形容的黄泉奈何桥。 堂子枫点评道:“北郊距离风陵渡也不是很远,却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边繁华喧嚣,一边荒无人烟。” “也不是什么深山老林,怎么就荒废成这个鬼样子?”洛商上前几步,踏上桥,立马顿住脚,道: “我怎么有一种一脚踏上桥等于踏上黄泉路的感觉?” 堂子枫赞同地点头道:“我也是。” “这是什么花?长得还挺好看的。”洛商指了指地上纯白的花,放眼望去,河岸、桥底、树边都长满了这样的花,正要伸手去摸。 堂子枫看了一眼确定道:“这是鬼兰。” 闻言洛商手一顿没再伸过去,听名字都觉得有毒。 堂子枫见状笑了笑:“鬼兰没有毒的,它一般长在沼泽或者有腐烂树叶的地方,形状像是跳跃的青蛙。这里人烟稀少,树木丛生,枯叶多,所以才会长这么多鬼兰。” “我怎么越看越觉得阴森森的?”说话间一阵风略过,激得洛商一个哆嗦。 天色本就暗淡,遍地白的妖冶的花在风中摆弄着诡异的身姿,让人想到惨死的女子在凄风中发出呜咽的惨叫。 季风看着木杆上的破布,北风吹的展开了一些,依稀看见上面写着一个字,念道:“余?”季风摩擦着下巴思索。 洛商看着季风思索不前,下意识的退后几步站到季风身边。 这是他血和泪的经验,连他自己都莫名其妙,明明季风修为堪称没有,自己比他要强很多,但每次遇到危险,季风总能用他那时风门的优势完美的避开,而他就首当其冲了,纵有一腔孤勇,比不得早有预料。 总结一句话就是,遇到潜在的危险,季风在哪儿,他就在哪儿,就这样。不是他怕事,而是这样会省很多麻烦。 季风看了看风银手中散着光束的妖丹道:“太容易了,我怎么觉得他们是故意引我们过来?” 堂子枫疑道:“若他们没打算放过我们,何必要大费周章引我们过来?为什么不直接在庄生台动手?” 季风道:“不管他们是什么目的,进去会会就知道了。” “就是,管他什么阴谋阳谋,进去就是了。之前是那人偷袭,这次一定要好好干一场,我的影刃等不及要见血了。”洛商气势汹汹的的摩擦着不知道从何时拿出来的两把短刃,发出噌噌的清越的金属声。 堂子枫倒抽一口气,惊道:“冥影双刃?” 季风眼皮跳了跳:“你什么时候把冥影偷出来了?” 洛商一脸理所当然:“什么偷不偷的,本就是我霁月阁的藏物,我为什么不能拿出来?” 堂子枫眼睛在影刃刀锋上流连一圈,叹谓道:“我这一趟出门,九霄,钦墨和冥影三大名器都见到了,此行真是太值了。” 洛商跃跃欲试的往前冲,被季风一把拦住:“收一收收一收,这次用不着你。” 洛商脚步一顿,猛地回头,厉声惊诧道:“什么?” 季风扬了扬眉毛道:“还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况,要是咱们都去了全军覆没了都没人收个尸。” 洛商一向不情不愿但又无比相信季风的判断,方才高涨的势头一下子萎靡了下去,秀气的面庞看上去有些委屈:“那怎么办?” 季风看他闷闷不乐的样子乐道:“我收到小叔叔的信,说他已经到风陵渡了,你和堂子枫去城里的金露酒楼找他,告诉他们我们的情况,我和风银先进去探探。” 洛商听到是季之庭,眼中的失望少了几分,本想再争去争取,但是一抬头就看到季风看着风银的眼睛笑,风银还十分认同的点了点头,他的话不知怎的就没说出来。 洛商眼中的风银并非十分认同,相反,从渡口过来一直有些不安,十二年未曾踏入这个曾经铺满罪恶鲜血的地方,心念百转。 虽然方才从渡口过来并未经过那条街道,是季风带的路。妖丹在他手上众人并未察觉,其实风银知道季风带着他们多饶了几条路,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如果他问季风,季风一定会说是自己路痴。 风银一言不发的走在季风后面,两人一起踏上了那座桥。 黑桥黑水上,两少年并肩而走,倒真像是走在黄泉路的奈何桥之上。季风停在桥中央往下看了看,石桥壁檐已经脱落了许多,桥中间还缺了一大块,只剩几根石柱顽强的支撑着,勉强能过人。 桥下是一条浅溪,一眼就能看见水底,漆黑的石头衬得溪水也一片乌黑,清晰的倒映出桥上人的影子。 季风痴痴的看着水面,无限识海穿透溪水抵达了无限广阔的黑暗,入了迷一般。霎时,季风瞳孔紧缩,一道无形的力量从水中升起,强势不可阻挡的将季风吸了下去。 季风快一步感觉到即将来临的变数,回头望了一眼风银,手指一动,咔嚓一声迅速解开了缠在两人手上的锁链,眨眼便被拉入水中。 风银眼波陡然一震,伸出手想要握住季风,却与之失之交臂。 他上前两步看向水中,分明清浅见底溪水沸腾般翻滚,迅猛地将人吞噬,只是眨眼间,季风便不见了踪影,只剩水面诡异的荡漾开一圈圈涟漪。 “季风!”他喊了声,无人应答,四周连鬼影子都没有。 风银即刻抽出九霄往溪水中扎去,无果。 洛商和堂子枫还未走远便听到桥那边传来动静,闻声立马折回,看见桥上只有风银一个人,和桥下还未荡平的波纹。 洛商喊道:“师父,发生什么事了?” 风银凝望着溪面,沉声道:“传送阵。” 洛商:“果然是个陷阱。” 堂子枫望了望桥头旗帜上残缺的“余”字,顿了顿又转过去道:“奇怪,他们明明可以等我们自己进去,为何此时单单带走了季兄,难道里面还有别人?” 洛商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人人都想要若木之花,季风自然就成了靶子,他又没有修为,抓他多容易。” 话未落,风银已经先一步跨过桥,往里跑去。 洛商:“师父,等等我们。” 没走多远几人停在一条岔路口,洛商道:“两条路,往哪边?” 堂子枫看向风银:“风兄,季兄可有把妖丹给你?” 风银摇头,道:“兵分两路,我走这边。” 银镜 话落风银选了右边的路直往里走,越往里树林越是茂密,抬头已然望不见天空,只有白的发光的鬼兰被风推动簌簌作响。 地面有不甚明显的被人踩过的痕迹,风银循着踪迹看见了一堵黛青色的墙。 墙已经被腐蚀的残败不堪,瓦檐下的水痕中泛着青色,墙角边毫无疑问是一路而来一点也不陌生的鬼兰。 突然身后咔嚓一声,风银警觉:“谁?” 身后不远处一棵树后,一只脚松开了被踩断的树枝,一个颤颤发抖的身影探出来道:“是我。” “昆莫?”风银望了望墙里边的方向。 昆莫看见风银,声音一哽:“哥哥,你救救我姐姐好不好,她不能再被带回那个地方了。” 风银抬手扯掉他头上不小心蹭上的草,擦了擦脸上的血污,道:“里面情况如何?” 昆莫眼睛垂了垂,咬了咬牙,道:“昨日出了废镇,我们就被带到了这里,我趁他们不备逃了出来,我,,,你快走,别进去,里面有陷阱,他们是想用我将你们引进来,,,千万不要进去!”昆莫拉着风银的衣角,欲往外面走。 风银拉住他,道:“带我去找他们。” 昆莫闻言抬起头,露出两难的表情。 风银坚定道:“走吧。” 昆莫落在后面,怔怔的看着风银的背影。 风银问:“你之前是如何逃出去的?” 昆莫心神不定,忽然听到风银的声音,怔了一下,道:“刚被他们抓住的时候,我被辗转换了好几个地方关押,后来,他们抓了个半妖,就关在我旁边,也就是我姐姐。她很照顾我,是她带着我冒险逃出,为此还被打碎妖丹,重伤在身。我们一路逃到庄生台,庄生台是个邪门的地方,很方便我施阵法,他们进不来,我们也不能出去。为了修复姐姐的妖丹,我引诱途径的修士进来,用阵法让他们走进庄生台,他们便会自己陷入幻境无法醒来。” 两人走进了那面墙内,依旧是杂乱的林木,大概在荒废前,这里曾是一座很大的府邸,也或许是一个名门修派。 周围只有风吹动林木的沙沙声,昆莫一股脑的说了许多,声音低低的回旋。 “可他们,,,”风银修眉微蹙,想了想道:“都是无辜的人。” 昆莫几不可闻的冷哼了一声,没有立刻回答。 风银声音低沉:“如此,阆风的罪孽便更加洗不清了。” 良久,昆莫冰凉的话语中夹杂着一丝无奈:“我是阆风人,可我只是想活下去。” 风银一滞。 昆莫继续道:“我从记事起,除了三星门那些冰冷的面孔,见到的都是妖魔鬼怪,是个人都能折磨我,不是人的管我是谁,都可以攻击我,只有姐姐,,,世人对我们阆风人有多大的恶意,他们到底想要什么,我都不在乎了,我只是想要保住她而已。” 昆莫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用仅仅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对不起。” 风银:“你之前说还有其他的族人?” 昆莫抬头,领着风银往一处院子走去。 “嗯,本还有一个,可后来我再也没见过。” 风银:“他们要做什么?” 昆莫撇过脸拧了拧眉,咬了咬牙最后吐出一口气,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风银见他神色难看,便没再问。 视线变暗,两人走进一处荫蔽的密室中。 昆莫的声音响起:“哥哥,你是阆风哪一支?” 风银环视四周,墙壁湿冷,轻嗅还能闻到一种奇怪又刺鼻的味道,让人周身发麻,闻言道:“银镜,风氏。” 昆莫领着风银尽量避远墙壁走,听罢一顿,道:“阆风本无风姓。我娘曾告诉我,阆风历代族长只有一个名字,叫 ‘银镜’。十八年前阆风圣女与外族一风姓人士成婚,生下一个孩子,取名洵舟,我族不反对与外族通婚,只认圣女之子为继承人,你若为风氏,那必是洵舟少君无疑了。” “洵舟哥哥,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嗯。” “我们还能再回到故土吗?” 昆莫不似先前心神不宁了,反倒神色平静,他问了一个两人都回答不了的问题。 风银有时庆幸惘极境封镜,再也回不去阆风,这样便可不去看那里的满目疮痍,不去看那片被猩红污染的净土,就这么逃避在世外雪山,忘却前尘。可时间越久,越是逃,越是罪孽累身,亲族的鲜血,世人的污蔑,都在提醒他,不可以忘却,也没资格忘却。 风银目光深沉地看着昆莫抬手欲按眼前那扇门的开关,道:“有朝一日。” 话落,昆莫悬空的手停住了,他笑了笑,道:“洵舟哥哥,你知道我在骗你对不对。” 风银道:“你我都有所为之人。” 昆莫一怔,忽然明白了:“是我不该这么自私,我没说谎,他们就在里面设下陷阱等着你,但我不得不这么做。”话落昆莫按下了开关,密室门轰的一声打开了。 --- 季风猛地坠入水中,身体本能的挣扎泅游。 大爷的,他是不是跟水也犯冲,光是盯着水面看都能栽下去? 并且,这他妈不是小溪吗?他这周身包裹着的澎湃汹涌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好在这次不一样,在被水呛住喉咙的窒息感来临之前,他就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季风拍了拍水面,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看清了周围,发现自己是在一个不大不小的池塘里,周围除了稀疏的、因为无人管理便疯长的不知名林木,就是那在没过桥就四处可见的白色鬼兰、 “果然是传送阵,这是哪里?” 季风被卷下去的瞬间就意识到这是别人设下的传送阵,但由于太过突然,并且自己也无法预测接下来将会遇到什么,便想也没想松开了风银。 池子里的水不深,刚好到他胸口,季风凫水游到岸上,手支撑着脚下一用力,撞上一张沟壑纵横的脸。 季风吓得一个趔趄,摔回了池塘。 ,,, 岸上的人气定神闲地盯着季风四脚悬空挣扎,声音沙哑又诡异:“我有那么可怕吗?” 季风拍了两下水脑袋猛地穿出水面,洛商附体的咆哮道:“你谁啊,吓我一跳!” 季风视线逐渐清晰,看清是一个年逾花甲的老婆婆,橘皮似的脸没有光亮,拄着拐杖躬身站在岸边笑晏晏的看着他。 老婆婆咧嘴笑了笑,露出稀松的牙齿:“年轻人,胆子怎么那么小,咋咋呼呼的吓老身一跳。” 季风往那人站的地方偏了偏,再次游上岸,喘了两口气不可思议道:“什么我胆子小,明明是你突然出现吓我一跳好不好。” 老婆婆脸上一直挂着笑,眼睛都看不见了,往季风这边踱步,上下打量他。 季风专注于拧身上划拉滴水的湿衣服,睨了睨凑过来的老婆婆道:“外边那个传送阵是你设的?” 季风只是猜测,但觉得也八九不离十了,毕竟这种地方这么诡异,深山老林的说不定还潜伏着什么妖魔鬼怪,一个老婆婆独自在出现在这里一定不简单。 “好好的干嘛非要设在水里,随便换一个干一点的地方很难吗,万一人家过桥不往水里看呢。”季风边拧着水边抱怨。 老婆婆充耳不闻,眼神落在季风的脸上,兀自嘀咕着:“像,像。” “像什么?” 老婆婆扭身站到季风身前道:“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季风看了看老婆婆笑起来满是褶皱的脸,眼中精光一闪,扬眉道:“你没问我的意见强行把我拖过来,居然还要我自报家门,你且先说说你是谁,这样才算扯平,那时我再考虑要不要告诉你我的名字。” 老婆婆看着季风耍滑头不肯就范的样子忽的笑出声:“古灵精怪,跟她简直一个样子。” 季风一挑眉:“什么意思,老婆婆,从我上岸开始,你一直在我脸上找谁的影子?” 老婆婆看了他一眼,转过身拄着拐杖往廊上走,季风自觉地跟了上去。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老人沙哑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季风思索一番道:“我来时看到桥上的木杆挂着一面旗,上面写着一个余字,或许这里曾经的主人姓余。” 老人点点头,道:“不错,还有呢?” 季风抱着手臂捏着下巴,道:“我记得,十几年前风陵渡以北有一个世家门派,家主好像就是姓余,只不过在十二年前就,人去楼空了。” 老人无声的笑了笑,季风说的很委婉,说是人去楼空实则是被灭了门。 “你说的不错,这里除了我,一个人都没留下。” “你和俞氏是什么关系?”季风问。 老婆婆走在前面,推开一扇门,领着季风一路往里。 季风一路过来只看到几条长廊几面墙,别的就是石木花草,撒野的疯长,看不明这里到底格局如何,只知道范围很大,面前这间屋子是大概是唯一不落灰,不长青苔的地方。 “俞氏已经不存在了,我不过是一个不愿离去的旧人。” 屋子只保留着基本格局,没什么摆件,简单的陈设,一览无遗。 季风直奔主题:“老婆婆,你为何将我拉到这里来?” 俞氏转身看着他,道:“我已经告诉你我的身份,你却没说你的名字。” 季风果断的回答:“我叫季风。” 闻言老婆婆自言自语般呢喃道:“季风啊,季风。” 季风疑惑道:“你认识我?” 俞氏不答,突然定身站住,抬手将手中的拐杖往地上一剁,那拐杖便如同跟大地扣结在了一起,屹立不倒。 俞氏握着拐杖的手柄向上一抬,拐杖便从一掌长的地方脱节,雕花的实木心中镶嵌着一颗宝石,俞氏握着断开的一截指向季风的胸口处。 霎时,季风被手柄中的力量摄住了,无法动弹,只感觉到胸口的力量忽然间澎湃起来,那股熟悉的灼烧感又窜上了胸口。 季风眉头紧蹙:“你这是做什么?” 良久,季风除了灼热感在没有其他别的不适,俞氏也将手柄收了回去,插在了拐杖中,嘴上念道:“错不了错不了,就是你。” 自缚 密室中,昆莫按下机关,霎时周遭石壁开始轰鸣震颤,脚下的地面逐渐晃动起来,随即与周遭地面分裂开始上升。 风银戒备,手指扣上九霄剑。中央石台上升的同时,余处地面开始陷落,轰然一声,从地底汩汩流出灰白色的水,沸腾激烈的上涌翻滚。 风银抬手抵住口鼻,先前那股墙壁上散发出来的奇怪的味道此时更加刺激的扑鼻而来,将两人包裹在其中。 “看看,这不就送上门来了吗。”掩月笑吟吟的声音从灰白水池对面传来。 风银看向身后黑暗处,缓缓走出三个身影,为首的是玄参,身后的两人便是庄生台的掩月和藏星。 “你做得很好。”掩月看向昆莫。 昆莫听到掩月的话露出厌恶的神情,却不敢抬头看风银,只是默默退后几步,定步一跃到了水池对面,与三人站在一处。 “昆莫,你不应该相信他们。”风银眼神一沉看向昆莫。 昆莫双手紧握,不去看风银,诘问掩月:“你说只要带他过来就会放了我姐姐。” 掩月笑了笑:“你急什么,妖丹不是还没拿到吗。” 风银神色一动。 妖丹?难道季风并没有被他们抓住? “你,,,”昆莫咬牙。 掩月道:“我再给你个机会,去把时风门那个也找来,那样才能拿回妖丹,让你姐姐完整的离开不是吗?” 昆莫恶狠狠的看着他,握紧的拳头松了又攥住,半晌,才愤愤的转身离开。 掩月转身,对着那个两眼如星的男人道:“掌司,如何?在我们面前的,可是活着的阆、风、少、君。” 玄参冷冷的看了风银一眼,并不感兴趣:“离了银池,你如何制住他?” 掩月轻哼一声:“掌司,你亲眼看见了,只要人有弱点,又何须我们费神。” 掩月转了转手腕,阴冷的声音从喉间一字一字蹦出:“在庄生台废镇上,他不惜暴露身份,也要救下时风门少主,不正与昆莫和那半妖一样吗?” 风银自见到昆莫从树后出来时,就知道事有蹊跷,但也非得进来一看,才能破解这个圈套。从始至终他也镇定自若,却在听到掩月那句话时心陡然一颤。 “别动他。”风银眼神阴鸷,笼罩着说不出的威胁感。 在场四人,最安静不足的就是掩月了,余下三人皆冷冰冰的神色,唯有掩月邪气的笑声在迷失中回响。 “你倒也不用反复证明你有多在意他吧,这只会把你的弱点拱手交到别人手中。” 风银握剑的手猛地收紧,提剑跃身往掩月方向攻击,却在将将靠近池水上空时,被一道强悍的力量猛然弹了回去。 风银后退几步,以剑稳住身形,看向池中的水。 水有问题。 方才他反弹到他身上的力量并不足以伤到他,但他却差一点就稳不住脚,同进石室问道墙上味道周身发麻一样。 风银抬头见掩月挑衅般地欣赏这这一幕,抬剑对着水池猛劈几剑,带起本就翻涌的灰水乍起四溅,溅落到脚边发出嘶嘶的声音,风银连连后退几步。 掩月眉眼桀骜阴鸷,声音低回婉转,像一条冰冷的毒蛇,蜿蜒的爬进耳朵里:“我劝你省点力气,即便你灵力再强悍在醇厚,也会被银池化干净的,那多可惜。” 掩月沿着水池边踱步,道:“也不要再动里面的水,银池底有嗜灵兽,你若吵醒了他,他会比池中的水更快的吞噬干净你周身的灵力。” “你叫风银是吧,银池简直是为你量身打造。” 掩月充满邪气的双眼带着笑意在风银脸上转了一圈,风银越是愤怒,他越是兴奋:“想做什么?想让你乖乖跟我们回三星门,你愿意吗?” 见风银不语,掩月又道:“只要你跟我们回去,我绝不动他一根汗毛,说到做到,怎么样?” 风银敛了敛眼睫,心想洛商和堂子枫或许能先昆莫一步找到季风。 掩月道:“别被昆莫那小子骗了,他熟悉这里的很,会比你的同伴先找到季风的,你很快就会看到他了,他能不能全须全尾走出俞氏继续安全的解封若木之花,全看你。” 风银眼神一冷:“我要亲眼看到他安全离开。” 闻言掩月肆无忌惮的笑起来:“你还真的答应啊,难怪阆风会灭族,都是这么傻的吗。” 风银蹙眉,忽然又听掩月敛了笑意,冷然道:“最没资格接近他的人就是你,你不知道吗?” 一旁玄参冷冷的看着两人对话,他知道自己这个属下没别的爱好,就爱杀人诛心,习以为常的任掩月动作,藏星也一向如此不言不语的警惕着周围的风吹草动,只有掩月的声音回荡空旷的石室,说不上来的诡谲。 “你说什么?”风银隐隐约约的意识到掩月要说什么,是他一路上也怀疑过的问题。 “时风门少主季风,”掩月负手在风银面前慢条斯理道:“自小父母双亡,你猜他父母怎么死的?没有人比你清楚了吧,全都死在你族人手上,他娘有幸捡回一具尸体,可他爹至今都没找到尸骨,你肯把他当朋友,他会忘记父母的血海深仇吗?” 风银神色一沉,血脉都僵住了一般,又回想起在废镇石室中洛商说过的话。 “你所在的位置是余氏家族的旧址,当年俞氏是唯一站在你们阆风这边与修界对抗的宗族,最后落得个和你们一样的下场,如今只剩下一个老人,丧家犬一样躲在这里不敢出去。她也是见证人之一,你的朋友季风很快就会找到她,得知父母死亡的真相了,你猜他会不会来问你,他爹的尸体在哪里?” 掩月按按手指,毒蛇吐信一样的说出这番话, 事实上,他们的主要目的是让躲在俞氏的那个人告诉季风该怎么样解除若木之花的封印,至于她知不知道季风父母怎么死的,他就不知道了,但他乐得引导这场好戏,看两人反目成仇。 “闭嘴。” 掩月嘴角勾起一抹邪气的弧度:“你不信?我们不妨来看看,一会儿他见到你是个什么表情。” 角落里,藏星耳朵一动,眉宇间忽然警觉,请示的看向玄参,玄参对他点点头,藏星便带着剑离开了石室。 --- 木屋里,俞氏拄着拐杖走到床头,拿出一个盒子,她招手示意季风过来,道:“你娘,白露霜白姑娘,曾经离开前把这个交给了我。” 俞氏打开盒子,取出一个银锁,和季风腰间的一样都是驱邪用的,但做工更精致,符文刻得更上乘,闪闪发着银光一看就知道这些年来保养的很好。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吗?”季风手指按压着银锁,看着陈旧的屋子中唯一一抹精致的银光,一时有些游神。 他对他娘的事记不得多少了,身边也没有任何他娘遗留下来的东西,包括他娘的母家青州白门,他也不能去。 “你知道你胸口的若木之花是怎么来的吗?”俞氏道。 季风一怔,道:“我听人说是我娘用我的灵脉封住了它。” 俞氏点头:“不错,但在那之前,白姑娘本是要将若木之花归还给阆风人的。” “归还?”季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接着就听俞氏道:“是啊,当初人传阆风至宝若木之花被人盗走,就是你娘。” 话落,季风像是被电击了一般,难以置信地问:“为什么?” 如果是这样,那他母亲的死是她自己种下的因吗?盗走的乃是阆风的圣物,还事关赤乌凰,稍有不慎便天下大乱,行差一步便是世间罪人,所以即便他娘真的是死在阆风人手中,也怨不得谁? 俞氏摇头:“白姑娘没告诉过我为什么要盗走若木之花,她是难得一见的至灵体质,能够安然的穿越至邪之地惘极境,或许是一时贪玩,也或受了谁的蛊惑,这才犯下了大错。” 季风指节发白,声音沉道沙哑:“所以,我娘真是死在阆风人手里吗?” 如果是,那么他当如何? 俞氏手覆在拐杖上,挪步到门前,看了看满园的颓废与荒凉,无声的叹气:“当年你娘原本是要去西境请罪,却无意间撞破了危燕三星门的阴谋,发现当年讨伐阆风一战与三星门有莫大的关系。若是那时将若木之花归还,便是落入了三星门的圈套,所以她便中途折返告诉了我,我俞氏家主得知三星门欲借神火台一事挑唆各大门派讨伐阆风灵族,以借机进入西境,夺得赤乌凰以及阆风的一切,便决定找机会揭穿他们。” “后来,后来便是你眼前看到的这样,三星门羽翼已丰,不是我等能够与之抗衡的,在我俞氏被惩罪灭门后,你娘也没了消息,我也是后来得知,她已经亡故。” “你是说我娘后来并没有去西境?” 俞氏摇头:“白姑娘带着若木之花折返,用你的身体封印了它,也将你和它联系在了一起,后来便没了消息,你爹也在寻找她下落的途中,罹难于受神火台破坏而引起的妖邪异动中。” 季风觉得心口压了一块石头,堵得他难以喘气,他爹的死因他是知道的,当年他爹独自留他在青州,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他娘,直到最后,他也没等到他爹的消息,再然后,便被季之庭接了回去。 而对于他娘牺牲他封印若木之花一事,他已然释怀,他早就接受了自己灵脉受损无法修炼的事实,即便在听到掩月告诉他这是他娘的选择时,他也只是心中一惊。十二年受困于灵脉问题,他从没怨过谁。 忽然季风想到一个问题,他猛地抬头:“如果我娘在那场动乱前盗走了若木之花,为何赤乌凰一点反应都没有?” 风雨 当年神火台被风祁一剑劈裂,才导致惘极境异动,但奇怪的是,魔物之首赤乌凰在没了封印的情况下,竟然没有闹出一点乱子。 “这也是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你来的原因。” “什么?”季风不明白。 “当年的事没有造成过于不可磨灭的影响,正是因为赤乌凰被锁在若木神树上太久,自己进入了休眠。否则一旦若木之花被盗,加之神火台被毁坏,赤乌凰便会逃离神树的囚禁,煽动惘极境所有的妖邪为祸人间,那才是不可挽回的。” “所以你娘盗宝后,一时没有被困于神火台之事的阆风人发现。” “难怪。”季风喃喃道。 “那休眠何时结束?” 俞氏话语一顿,看了看季风胸口若木之花的位置,道:“快了。” 季风一时间都明白过来了,为何所有事都在堆在这段时间发生,风陵渡的尸船,鬼节的试探,以及风银的出现。 “所以,我必须要在赤乌凰醒来之前解开若木之花的封印。”季风面色凝重,三星门早就知道这一点,一直都在引导季风,而他自己根本没得选。 “我要怎么做?” 俞氏眼神复杂,抬头望向西方位。 “白姑娘亦是当时修界数一数二的奇才,青州白门的掌上明珠,除了她本人,恐怕只有一个地方能给你答案。” 季风顺着俞氏的视线看过去,心中了然。 “西境阆风山” 这根本是一个没法完成的选项,且不说他修为已废,至灵之体早已是过去,再者,惘极境的结界是阆风灵族覆灭前重新升起的,早不是由神火台镇压的了,即便他灵脉完全无异样,也难穿越。 季风心里有了答案,如此算来,唯有一死,斩断他娘在他与若木之花之间建立的联系,若木之花便可解除禁制。 他死则若木之花解封,他生则若木之花寂灭。 俞氏长叹一口气,道:“我老了,这么多年不过是在这里等待着白姑娘的后人来找到我,完成她留下的遗愿,现在已经做到了,俞氏来了些不速之客,老身这具残躯不能为你做什么,你好自为之吧。” 俞氏的声音还在木屋内留下残响,季风抬头便不见了踪影。 只留下银光熠熠的银锁,翻过面还能看见一行小字—有风自南,翼彼新苗[1]。 所有来不及带给他的爱与期望,都锁在这一行小字中,却被她自己亲手磨灭掉。 “娘。” 季风握了握银锁,突然怀中的妖丹一颤,他赶忙将之摸出来。 妖丹的光焰比之前更强,更显得那几丝裂缝无所遁形,却在一瞬之后逐渐归于暗淡,如同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 季风预感不好,正要动身,便听见轰的一声闷响,便是个普通人也能感受到,季风动身循着声音的来源方向奔去。 此时风陵渡渡口望楼上,来自各大门派驻守在此的修士正聚在一处闲聊。有一人留了心神在外边,听到北面传来一声闷响,叫停众人道:“你们听到了吗?” 众人被打断,望了望渡口,道:“有什么问题?” 一人脸色变了变道:“我刚才好像听到一声闷响。” 有人往渡口看了看,一切有条不紊,转身是看了看北方位,道:“好像是那边。” 众人纷纷起身。 有人道:“那边不是俞氏旧址吗,已经荒废很多年了,会出什么乱子?” “是山崩吧,这几天雨水多,山壁有落石很正常。我看那边也不像有邪气汇聚的样子。” 有人道:“虽如此,但最近天垣也不太平,我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半月前这里不是还飘来一艘尸船吗,那可是跟赤乌凰有关,可这事儿就这么被压下去了。前几日我还听说几日前在夏河西水段发现了妖相。” “什么?那可是惘极境的邪灵。” 那人继续道:“是啊,当时一众修士被妖相困在山洞,好像还是霁月阁的飞花宾主将妖相暂时压制,余下的修士才得以逃出,回到各自的门派带人前去镇压,以江宁堂门的人为首,他们现在还在那个山洞设阵,要一点点消除妖相的邪气。” “妖相应恶而生,无形无体最难对付,那飞花宾主怎么有这么大能耐,他是何来历?” 那人摇头:“来路不明,但有人说是雪苍山来的。” “雪苍山早脱红尘,如今突然入世有何目的?” 有人望了望乌云遮蔽的天,道:“看着天,怕是要下雨了。” 众人等了一会儿,见北面再无动静传来便回去了,其中一个青衣修士面色肃然,额间的红光一闪,遥遥看了看北方便下了楼,快速往城中去。 俞氏依山而建,地势层层起伏,方才的一声轰鸣,岩壁的巨石滚落几块,几个人从一处密室滚出来。 洛商抬手在面前扇了扇烟尘,咳嗽两声道:“阆风人真是惹不得,动不动就炸山洞,也不怕把自己砸死。” 昆莫完全不理会洛商,慌忙的将半妖扶起来,道:“姐姐,我们快走。” 昆莫去拉拉的手,拉了个空,心中陡然一颤,看向半妖时,发现她的身体已经有一半成了虚无状态了。 “怎么会这样,之前还好好的,难道是妖丹出了什么问题?” 半妖用另一只手推开他,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落在昆莫身上却等同于无。 “阿莫,别管我了,你快走吧,我的身体我清楚,已经撑不了多久了,你快走,,,” 昆莫咬牙,道:“我背你。” 阿莫身体消瘦,比半妖还要矮一截,却也轻松地就背起了半妖,刚走两步,霎时脚下一道利风袭来,拦截了昆莫的去路。 昆莫阴狠的转头:“可恶。” 白衣藏星面无表情的从后方现身,冷剑寒光透着不可忽视的杀气,他整个人都如这把剑一般冰冷彻骨。 昆莫知道这个人就是个哑巴,也不跟他多说,抬手对着藏星上方一块悬而欲坠的巨石一击,那石块便轰然坠落,速度飞速由慢变快,往藏星身上砸去。 藏星头也不抬,冷剑一横,巨石便在他面前粉碎成渣,脚尖一点,夺剑往昆莫身上刺去。 昆莫背着半妖行动不便,勉强的躲闪。 洛商同堂子枫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道:“一边是阆风余孽,一边是昨天还要把我们烧死的人,帮哪边?” 堂子枫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们不是要找季兄的吗?可方才的密室里只有半妖一人。” 洛商见昆莫为半妖所掣肘,全然不敌藏星,道:“季风要找,三星门的秘密也要挖,不能让他把人杀了,你站在这里,我去会会。” 洛商双手横握冥影双刃,雀影般扎向藏星,利刃与寒剑发出尖锐的金属摩.擦音,强行分开了昆莫和藏星。 藏星眉头也不皱,握剑的手一旋,将剑身横过来,与洛商的双刃连连过招。 “今日便是你爷爷我扬名修界的伊始,可要记好我的名字,小爷我霁月阁洛商。” 洛商许久没这么痛快的跟人真刀真枪的动手了,此时格外兴奋。 昆莫抓住空隙,撑起身就往外跑。藏星被洛商缠住皱了皱眉,旋身一避落下的刃风,与洛商擦身而过,追昆莫而去。 洛商被虚晃一招,嗤道:“这就怕了?我还没出绝招呢。”话落立马跟了上去。 堂子枫修为不高也无佩剑,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忽然脖子间一冷,他立马觉出自己被一双如玄铁般坚冷的手捏住了喉管。 掩月的声音幽魅般在堂子枫耳边响起:“我见过你,堂二公子。” 命门被人拿捏住的堂子枫原本还能保持镇定,却在听见身后之人的话时心中一悸。 堂子枫瞳孔收缩又放大,嘴唇微启又抿紧了。听得掩月一笑:“别紧张,我不揭穿你,于我无害,我乐得看这场好戏。” 说罢掩月扬声对正缠斗的三人悠然道:“别动。” 话落三人停手,洛商看见掩月手捏在堂子枫喉管,冷声道:“援兵来了也不敢与我一战,只会以人性命来要挟吗?你还不如这个哑巴。” 被说是哑巴的藏星眼睛都不眨一下,放下了手中的剑。 掩月笑了笑:“我是个怕麻烦的人,怎么办呢。” 洛商:“少废话,你季风和我师父带到哪里去了?” “喂,现在是你们受制于我,谈判也要搞清局势。”掩月松开堂子枫,有把柄在手,料他不敢耍花招,果然堂子枫老实的没动,而洛商也没发现异样。 “这位姑娘,我给你个机会,别管这几个阆风余孽了,趁现在带着你的朋友离开还来得及,这里没你什么事。” 掩月句句桀骜轻蔑,洛商勃然大怒:“总有人不知死活,我今日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 洛商握紧冥影,正待动手,藏星比他更先一步动作,只见他手中的剑霎时一分为二,向身后百米外的林子飞旋疾刺而去。 林子里簌簌响动,季风连忙躲开,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便干脆走了出去。 “我认输我认输。”季风举着扇子笑嘻嘻的看着藏星,藏星面无表情的控剑,下一秒就要刺穿季风的剑立马悬在了季风身后一寸远。 洛商惊讶:“季风?你没被他们抓住?” ※※※※※※※※※※※※※※※※※※※※ [1]:《时运》--陶渊明 背叛 季风笑了笑:“都让你别进来了,你又不听我的。” 昆莫一眼就看到季风怀里突出的妖丹,趁藏星不备,矛头对准季风,背着半妖去抢妖丹:“把妖丹还给我。” 季风脚步一转,轻松躲开了快要失去理智的昆莫,将妖丹摸了出来,递给他。 昆莫狐疑的看了季风一眼,正要伸手去接,被不远处的掩月一把夺走。 昆莫惊恐的看向掩月,又对准季风狠戾道:“你,你是故意的。” 季风无奈的扬了扬手:“我没有。” 昆莫冷然对掩月道:“你的目的已经达到,让我们走。” 掩月转动手中依然暗淡失色的妖丹,迟疑一阵,道:“我是让你将时风门小少爷带过来,没让你偷偷带你姐姐走啊,这般可不算合作愉快。” “你,,,” “你连自己同族的人都能欺骗,怎么临到事成,你反倒毁约了呢,既然这样,之后的事就不能怪我了。” 掩月懒洋洋的话语让季风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掩月对着昆莫扬首:“你问他咯。” 季风看向昆莫,却见昆莫低下了头。 “我,我也不想的。” “说清楚。”季风脸色不似方才的轻松,看着昆莫的眼神无端让人颤栗。 “洵,,,那个哥哥被抓住了。”昆莫看了眼半妖,垂下了头。 “怎么会,他可是,,,”季风的话停住了,瞬间了然。 是同族没错,可昆莫那时才多小啊,如今心中只有恨,如何会为了素不相识的同宗族人放弃生命里唯一出现过的温暖。 掩月接了季风的话,阴恻恻的笑道:“是啊,他们可是同族啊!” 话落,在场除藏星外四人俱是一惊。 季风眼神一冷,庄生台时风银曾暴露过自己,他那时以为掩月年纪轻,不一定能认出那时阆风的术法,但他到底大意了,怎么可能不知道,想想三星门为何私自囚禁昆莫也知道,他们必有暗谋。 洛商简直不敢相信,满脸惊诧:“你胡说什么?” 昆莫忍无可忍,道一句:“是你们卑鄙。”放下半妖,看准时机劈手将妖丹从掩月手中夺过来。 掩月好像并不在意,握了握空空的手,挑挑眉任他去了。 昆莫夺回妖丹忙回到半妖身前将她扶起:“姐姐,妖丹找回来了,你很快就会恢复。” 半妖越发虚弱,推了推昆莫的手道:“阿莫,别管我了,,,”她说着,面浮将死之气却在满眼悲意中露出了一丝愧色。 “我不值得,,,” 昆莫小心翼翼的扶着半妖,道:“姐姐你说什么呢,别想那么多,我说过会治好你。怎么回事?妖丹的灵力为何在流失。” 昆莫眼神慌乱,看着手中的妖丹黯淡无光,仅剩的灵力还在不断外流,裂痕愈发粗重,几乎要断裂开来。 “你做了什么?”昆莫绝望的质问季风。 季风一路也发现妖丹的气息在不断减弱,却不知为何。 掩月慢条斯理道:“这有何想不明白的,若木之花乃天锁,有着极为强悍霸道的力量,他能为持有之人提供源源不断的灵力,也能饕餮吸食外界的灵力。小小半妖的妖丹,稍稍靠近若木之花,便如同水滴落进熔炉,还未见底,就被蒸发殆尽。可怜你三年心血,好不容易才将它修复至此,一朝便被你招来的“朋友”付之一炬,啧啧,怪心疼你的。” 掩月的话语一字一句像尖刀,扎在他每一处血脉,将周身血液放走,他僵硬的转动脖子看向季风,半晌吐不出一个字。 堂子枫的声音响起:“昆莫,你不要受他蛊惑,其实,,,” 堂子枫自在看到半妖的第一眼时就知道她活不长了,他道:“你这三年一心用别人的修为修复妖丹,却从没想过半妖有自己独特的修炼之法,根本受不得你这般不加挑拣的灌入各路不同的修为,即便是修复了,你姐姐也再不能适应这颗妖丹。” 堂子枫看着昆莫的神情越发复杂,不忍道:“你姐姐早就,,,命不久矣。” 昆莫如遭雷击,难以置信的看着半妖。 “阿莫,这不怪你。” 昆莫握着半妖的手发颤:“是我,是我害了姐姐,,,” 半妖脸色痛苦,艰难的抬起手轻抚昆莫的脸,轻声道:“没关系的,阿莫,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掩月冷笑:“这么简单的道理,也就你不知道。” 昆莫抬头:“什么意思?” 掩月道:“还不明白?她怎会不知这一点,不过是没脸告诉你罢了。” 掩月话说一半,昆莫不知哪来的力气,猛然冲身而起,揪着掩月的衣领,眼中尽是阴鸷:“我问你什么意思。” 掩月无所谓的任他扯着自己的领子,凑近昆莫的脸,欣赏他眼中的愤怒与无助:“她背叛了你。” --- 玄参眉宇锋利,在银池光影跃动下更显锋寒,他整个人如同一把剑,凌厉肃杀,冷漠无情,十多年来他在危燕三星门除了没完没了的执行任务,好像对一切都冷漠透顶,谁都看不出他有何所求,有何所感。也正是如此,三星门掌门才会将人字门交给他掌管。 玄参亮如明星的眼注视着银池,眉峰轻蹙,觉察到了银池底部的骚动。 风银被围在银池中央不断吸入池中的水汽,身上的沉重感越发明显,他以剑撑在地面,看了银池一眼,抬头看向玄参。 “人字门掌司玄参。” 玄参闻言视线看向风银。 风银声音低低地响起:“十二年前,北境边陲石尤村,妖邪侵入,屠尽全村,危燕门人路过,发现了两个幸存的孩子。” 玄参如无波古井水,淡淡地看着风银。 风银继续道:“那时惘极境结界大开,大量妖邪得以逃出,最先受到屠戮的是西境和北境。你带着你尚在襁褓中的弟弟躲过一劫,却哪里也不敢去,因为石尤村虽满是亲人的尸体,但至少比其他未知的地方安全。” 玄参神色依旧淡淡的,但落在风银身上的视线变得虚浮,眼前逐渐浮现出一副猩红晦暗的画面。 群魔在他家乡的土地上狂舞,痛苦的撕喊与餍足的欢悦交织,如一曲抽魂嗜血的魔音,使他恐惧、畏缩,抱着弟弟躲在地窖里蜷缩着身体,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他不敢动,也不敢去看外面情况如何,只能听到人口中发出的尖叫中断在妖邪饥饿的嘶吼中,房梁倾塌发出重重的轰响,一切都在破碎,暗红的液体沥沥地渗进地窖,蔓延到他的脚边。 他极度担心弟弟会突然哭出声引来妖邪,全身都紧绷着,唯独抱着弟弟的手像平日那般温柔,他这样度过了两天两夜,才敢爬出地窖。 一片炼狱。 风银道:“你弟弟闻到血腥味哭闹不止,你只好带他离开,途中便遇到危燕门人,恰好长竟天也在。” 话落,玄参开口:“我向来不做掌门命令以外的事,可如此看来,你目的不小,留着你必成威胁。” 风银无视他的杀气,道:“这么多年,你可有去看过你被寄养在桐城洛宅的弟弟?” 玄参目光陡然一寒。这一寒来的太仓促,好像并不属于这张没有感情的脸,十分突兀。 风银:“长竟天看中你资质过人,与你做了个交易,他将你弟弟送去普通大户人家过安稳生活,保他一生平安,而你从此要做他的刀。可一把过于锋利的刀若是驾驭不好,便会伤到自己。你该担心的不是我要做什么,而是危燕三星门做了什么。” 玄参声音冰寒:“什么意思?” 风银往前走了两步道:“百草枯,生死蛊。你心甘情愿以命为他效力,做他杀人的剑,却也亲手送了你弟弟一把架在他脖子上的刀。” 玄参缓缓抬手摸了摸心口的位置。百草枯,生死蛊,那是当年与长竟天做交易,长竟天为确保他绝对忠诚给他种下的蛊毒,只要蛊主愿意,随时能要了他的命。 “他不会对你完全放下戒心,这些年你为他做事,总该想明白了为什么。” 玄参道:“从与他做交易的那天开始,我便当自己已经死了,无心之人,又何来二心。” 风银苍山冰雪般冷魄的脸此刻笼罩了一层晦暗,变得妖冶阴鸷:“那如果让你全族被屠,逼你走到这一步的始作俑者不是阆风人,而是他们呢?” 玄参一顿:“我知他们野心勃勃,可毁掉神火台的是风祁,是你们阆风的人。” 风银眼中猝然烧起火焰,低吼道:“毁掉神火台的是风祁,打破结界的是危燕三星!” 玄参怔住。 “你如行尸走肉般,为他们掌剑杀人,他们到底防着你,不让你知道真相,给你弟弟也下了百草枯,让你永远不能背叛他们,便是有天知道了真相,也只能带着仇恨继续为他们赴汤蹈火,做尽恶心的事。” 玄参冷漠的脸终于有了表情,他眼中带着一丝厌恶,将信将疑:“不,,,” 风银眼神凛然:“不?这几年长竟天是不是以各种理由阻止你去见你弟弟?知道为什么吗?他早不在桐城洛宅了。” 玄参周身血液一滞,脸色也苍白了许多。 “参商二星,此出彼没,永不相见。” 人生短暂,别离苦多,都慕繁星永恒,但其实广袤银河,更是聚少离多。 风银声音将才落下,玄参便飞速转身离开了银池。 风银叹了口气,看向银池,从刚才开始,银池的水边开始细细的震颤,底下的动静越来越大了。 恻隐 昆莫一拳砸在掩月脸上,掩月非但不还手,反而兴奋起来,笑的十分邪气。 “你这个怪人,我才不会相信你的话。” 掩月舔了舔嘴角溢出的血,终于反击,抬手照着昆莫小腹一记猛击,震的昆莫山崩般猛退数十米,髋骨半裂,他收回了手,转了转道:“小孩子就是好骗。” “铃月,你没告诉过他吗?”掩月眼神凛然地看向半妖。 半妖艰难的爬到昆莫身边,将他扶起身。 昆莫手按在髋骨上,听见那句“铃月”心一颤:“姐姐,,,他在骗我吧?” 铃月深深的看了一眼昆莫,最终垂眼,摇了摇似有千斤重的头。 掩月冷笑:“你对阆风的事知之甚少,留你也没什么用,不如将你放出去,做个鱼饵,钓出十二年前的漏网余孽。否则你以为凭你们一个半吊子小妖和一个小屁孩,为什么能从三星门逃出去。” 掩月摁了摁指节,道:“可你的好姐姐生了恻隐之心,不愿做我们的钓钩了,放出去的饵收不回来,怎么办呢。” “线断了,还有网,庄生台就是那张网,这不,鱼和鱼饵都收回来了。钓钩不好用,该送回去重新打造一番了。” 话落掩月铁掌一勾,迅雷之势直指铃月,刹那间,昆莫毫不犹豫,挺身挡在铃月面前,挡住了掩月的一击。 掩月的手指如玄铁板嵌入昆莫心脏处的皮肤半寸,发出一道血肉被撕裂开的声音。 掩月皱眉,一掌拍开了昆莫。 “阿莫。”铃月惊声喊道:“阿莫,你何以至此,是我骗了你,你别再管我了,你快走吧,,,,” 昆莫强忍着剧痛,还是压不住喉管喷薄而出的液体,他抬袖擦了一把,道:“姐姐待我好,我怎会怪你。” 洛商从头至尾在旁看着这一幕,虽说依旧将昆莫当做仇人,懒顾他生死,此刻却莫名觉得心中难受,从一开始他就对昆莫的做法难以理解,如半妖说的一样,何以至此,何以至此。 昆莫道:“姐姐,我知道你也是被他们逼迫的,我不会再让你回到那个地方。” 话落昆莫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匕首,掩在衣摆间,寒光一闪,被季风察觉。季风马上反应过来,道:“是血咒,拦住他。” 季风话落,在场人皆是神色一凛。 血咒,极尽恶毒之咒,施咒之人以全身鲜活血液为引,化炼为毒,沾染之人受血嗜之痛而死,活下来也半人不鬼。 “若没有姐姐,我早就坚持不下去了,我的命是你给的,今日我救不了你,便以命偿你,让他们都为你陪葬。” 昆莫眼神一凛,抽出匕首,刀锋流畅弧度割裂光线,将所有痛苦与罪恶推向刀尖,借用决然的信念冲破阻力,刺向残喘的身躯。 一干人等根本来不及阻拦,惊诧的看着昆莫玉石俱焚的动作,却在刀锋划破皮肤之际,铃月不知哪儿来的力量,猛地抓住昆莫握刀的手,扭转方向刺向自己。 “姐姐,,,” 空气凝结,握刀的手像是被冻住了一般,不敢抽离也不敢攀附,就这般僵在原地。 “姐姐你干什么啊。”昆莫几乎失声。 铃月本就虚弱,此时更是气若游丝:“阿莫是个好孩子,别再为我伤人了,去,,,找你的族人,,,好好活下去,,,对不起。” 铃月气绝,抬起的手终没触到那个稚嫩却满是阴鸷的脸庞。 昆莫下意识的去接铃月落下的手,却抓了个空,执着再将那双无力的手抓起来,泣不成声:“不要,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姐姐,你说过要一直陪着我的,,,你起来,你起来啊,,,” 掩月嫌麻烦地拧眉:“这可如何是好。” 藏星本置身事外地眼光垂落,看着地面,耳听八方之变,却不知何时向前走了几步。 掩月见藏星走了过来,定定的看着半妖,展眉道:“无事,尸体带回去也能用。” 藏星恍若未闻,越过掩月走向半妖,抬起乌月剑,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利落的扎进半妖心脏。 与方才那匕首不同,铃月残缺的半妖之躯在乌月的浪涛卷噬下,不过眨眼间便灰飞烟灭。 掩月皱眉低呼:“藏星!” 藏星不理会他,兀自收回了剑,看了看银池的方向。 玄参早已离开,银池方向的地面轻微的摇晃,沉闷的响声渐渐传过来。 昆莫眼睁睁看着铃月残缺的身体灰飞烟灭,失魂般坐在原地,突然被传来的闷响拉回神。 “洵舟哥哥。”昆莫高声喊道:“洵舟哥哥在银池。” 掩月这下是真觉得麻烦了:“噬灵兽不好弄啊。” 噬灵兽? 不好。 季风飞速反应,抬脚往闷响来源奔去。 掩月一压眉头,对藏星道:“拿住昆莫。”话落朝季风追去,拦住季风的去路。 藏星挑剑对向昆莫,洛商终于忍不住,抽出冥影放出鸣蛇与藏星缠斗。 掩月急速前行,容易追上了季风,他知季风修为低,对付他不必太认真,却到底大意轻敌,伸出去的手刚抓住季风的臂,便被季风猛地回身一剑划在了胸膛上,豁开了一条口子。 “滚开。” 季风情急之下没想过后果,却意外的没出岔子,九骨钦墨无比顺从主人的心意,在季风回转的瞬间散列开来,飞速重新聚拢组合成一把骨剑,霎时光辉摄目,竟在持剑之人没有足够力量的情况下自行发挥作用,将敌人杀退。 季风没时间庆幸,直往银池方向去。 季风提着骨剑闯进密室,来到银池前,一眼就看到池中央石台上,风银撑着剑单膝跪在地上,额间还渗着细密的珠汗。 季风眼底霎时升腾起怒火。银池他是知道的,专门用来养噬灵兽,水汽带毒,会让人筋骨疲软,灵脉滞缓,噬灵兽更是会吸食修士的灵力,对专修灵力术法的阆风人来说是个大麻烦。 银池中央的风银,眼底清晰的映着提剑来势汹汹的季风,不由得自嘲一笑。 这抹笑没维持多久,便被池中猛然破水而出的庞然大物吸引了视线。 “别过来!”风银咬着牙低吼出声。季风迈出去的脚猛地收回,躲开了池中溅出的灰白色液体。 银池上,噬灵兽擎柱般的臂爪猛地砸在石台,随即脑袋撑破翻滚的水面,将狰狞的獠牙血口展露在空气中。 俞氏荒废太久,噬灵兽也跟着在这里沉寂了十数年,如今嗅到上方有如此纯澈的灵力的气息,早就按捺不住破水而出。 风银勉强的撑起身,刚动了动剑,便被银池中腾空而起的一股无形的力量锁住了手臂,九霄剑砰地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季风神色一凝,握着骨剑的手紧了紧,他不确定是否还能像刚才挣开掩月一样继续发挥钦墨的力量,但没时间给他想那么多,踩着石阶脚步一用力猛地腾空跃起,用尽全身力气挥剑往噬灵兽身上扎去。 噬灵兽甩了甩头,血月般的眼睛一转,张开乌黑的大口对着季风一吼,霎时空气凝固成墙,都朝季风山崩般倾颓之势侵袭而去。 季风被震得五脏皆颤,陨石般像后砸过去,发出一声闷哼,骨剑也跟着掉落在地。 季风眼睛也跟着模糊一阵,对面那个白衣身影晃了一晃,扎得他眼睛疼,手臂上的疤也隐隐作痛。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风银,绝对不能让他,,, 风银右手被束缚着,转而用左手御剑,尽量屏住呼吸不在吸入银池的水汽,操控着九霄与噬灵兽缠斗。 “离开这里。”风银冲季风低吼。 噬灵兽被九霄打得进退不得,怒吼了一声,便开始搅动银池的水,银池轰然翻覆,灰白的水大片大片砸向岸上,风银右手被拉扯着左右闪躲,空隙间噬灵兽倏然跳出银池,落在中央石台上,一把将风银摄上空中。 噬灵兽用力一捏,尖齿缓缓岔开,开始吸食风银的灵力。 风银被多重束缚,在银池待了太久身体疲软,挣脱不得,即便是他要使用阆风术法,也发现这只不过是更快的将灵力交出去送进噬灵兽嘴里。 季风慌了,脑中无数混乱的画面洪水般涌现,森林猩红的血光,以及庄生台梦魇中,那个一点点消逝在镜海的身影,他想叫风银,声音却卡在喉咙间,猛咳出一口血。季风尽量稳住身体,把落在身旁的骨剑捡了起来。 “去。”嘶哑的一声令下,骨剑迅速拆开成九把利刃,分别往噬灵兽眼鼻口耳、肘腋下腹扎去。 “该死!该死!该死!” 钦墨在关键时刻掉了链子,得不到主人的力量只绵软无力的攻击敌人,被噬灵兽一把震开。 噬灵兽的进食没有被打断,却也不落下季风,吸食了风银体内醇厚的灵力力量大涨,凶猛的搅动银池水,整个将季风卷了起来。 “季,,,”风银声音越发微弱。 银池水嗜灵,不仅克阆风人,就是寻常修士,碰着了也要落成个废人。 季风本就是个废人,他清晰的感觉到体内微弱的灵力正在迅速的流失,只是瞬间就被吸食殆尽,可银池水就如同面前那头饥饿的噬灵兽,绝不餍足,疯狂的在他身上摄取。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季风脑子里蹦出了这个词,下一刻,身体被一股刚烈的灵流猝然填充,撑得他身体几欲爆炸。 “啊!”季风脸上血色尽失,此刻就像是被汹涌的波涛狂卷吞噬,痛苦沉闷的声音从紧咬的牙关蹦出,逐渐演变成声嘶力竭。 号令 洛商领悟能力高,风银受他几日师,他便能很好的利用冥影和鸣蛇。有他开路,堂子枫拉着昆莫,三人追到密室门口,藏星掩月也紧追不舍,及至门前,五人皆停住了脚。 密室附石林丛而建,掩映在巨石中,此时骤然爆裂崩塌,一道巨大的耀眼的光柱泄洪般从石林中轰然升起,将阴霾天空与昏沉大地接连起来。 风吼云怒,天空几乎被夺走所有光亮,风陵渡望楼上,北郊传来的动静再也没法忽视,所有人都望着北方那道冲天的灵力柱。 渡口所有伙计船员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面带惊惶地看向那道灵力柱。 “发生什么事了?” “地震了?” “看那里!” “是哪两个仙长在打架吗?” “你见过哪个仙长打架这么大动静?” 无数疑问响起,望楼上驻守的修士再不插科打诨,肃然警觉。 “去北郊。”一声话落,所有人御剑升空,聚在风陵渡口的散修见此动静也跟着起身往北郊奔。 大地一颤,洛商一行人被扩散开来的强悍灵力轰然震倒在地。密室倾圮,银池高台裸.露在晦暗天空下,窜天而上的灵力溯源而下,连接着季风的心脉,顺着包裹他的银池水注入银池,灌满而溢。 季风被缓缓放下,半跪在地上,他的身体就如同一个容器,被迫接收着飞流直下的九天银河,砸的他经脉变形,呼吸难继。银池也根本承受不出若木之花的力量,翻天覆地的搅动着。 噬灵兽如同身形欲裂,不断发出嘶吼,狰狞的脸布满恐惧,在若木之花不可违抗的力量下,松开了风银,渐渐挣扎不动,屈膝跪地,嘶吼一声,匍匐在季风面前。 洛商将冥影插在地上稳住身形,曲起手臂挡在面前,眼中映着刺目的光,看着季风像是失去意识一般半跪在地,数道金色的藤蔓游蛇般从季风所站的位置像四周迅速蔓延。 “不行,季风的身体承受不住,必须让他停下。” 堂子枫艰难地坐起身,道:“可我们根本靠近不了他啊。” 掩月站起身,眼中的邪气与寒光无处遁形,笑的悚人:“醒了?好啊,藏星,杀了他,取天锁。” 藏星乌月剑一闪,正待攻击,忽然脚步一顿。 顺着金色藤蔓一路爬过曲折的俞氏后山,乌云避空,漆黑的林中,邪气慢慢聚拢,越来越多猩红的光点亮起。 洛商看向后山林中,惊道:“何时汇聚了这么多妖邪?他们都是冲着我们来的?” 堂子枫看道那些蠢蠢欲动的妖邪皆受季风放出的力量所引,道:“是季兄唤来的,用若木之花的力量。” 洛商仰着头,站起身道:“那它们不会攻击我们吧?” 堂子枫面色凝重:“那要看季兄是否清醒,若木之花锁天地万物,可若是使用之人无法掌控它,便会被它操控。” 后山的猩红光点逐渐现形,一众山妖鬼怪,纵身一跃,向季风靠近。 银池旁,季风缓缓捡起骨剑,撑着身站起,整个人都被若木之花金色的灵流包裹,抬头可见双眼两簇妖冶的红芒忽隐忽现。 季风立在垂天乌云下,缓缓抬起骨剑,划破了将风银困在石台中的结界,旋即把剑一转,指向藏星掩月。 风骤起,卷动掩月衣袂烈烈翻飞,他逆风而立,不退反进,笑得阴邪:“好啊,让我见识见识,天锁的力量。” 语罢飞跃而起,缓缓靠近的妖邪闻声而动,受季风令尽数扑向掩月只影身躯,掩月兴致高涨,认真起来不似先前,手中的力量也越发势不可挡,先前被季风骨剑划破的伤口还在渗血,又在被包围的形势下猛然又添几道又深又长的口子也好似没感觉,血越浓烈越是起兴。 洛商拉着堂子枫退开战场,感叹道:“还好季风是清醒的。” 堂子枫连连点头,道:“藏星掩月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原来这是他们的名字。”洛商专注的看着战斗,堂子枫闻言一愣,随即不再开口。 掩月玄铁般的拳头悍然砸在扑来的山怪脑袋上,脑浆迸射,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嘴角还噙着阴鸷的笑。 风银脚底虚浮,强撑着身体站立,望着银池对面低垂着头眼神晦暗的季风,张口嘶哑地喊道:“季风,停下来,你驾驭不了若木之花,停下!” 季风眼底的深红越发妖冶,忽然听见风银的声音,像是回过了神,蓦的一清明。 一念之间,天堑落阀。 季风猛然经脉一滞,他抬手捂住心口若木之花的位置,清晰的感觉到这股因为银池的吸噬力而骤然迸发的力量在逐渐消减。 季风眉峰紧紧的蹙起,若木之花到底是被封印着,不能完全解封,便不能发挥全部力量,况且他本就不具备操控若木之花的力量。 必须要尽快解决。 掩月满眼疯狂,被向后而来的噬灵兽一爪抓破后背,皮肤渗出黑色的血,还在嘶嘶作响,藏星乌月剑劈来,砍断噬灵兽一掌。 掩月全然不在乎伤口,他看了眼季风,了然地笑了笑道:“快撑不住了吧,到底是个废人。” 掩月抡脚一踢,将噬灵兽踢入了银池,溅起铺天的水花,季风反应迅速,在风银上空撑起一把金色的伞,蒸干了溅落的银池水。季风注意力全在风银身上,全然不注意银池水大片覆在了自己手臂上。 见风银无恙,季风再撑不住,喉管中被压制太久的腥血终于喷出,身体中所有的力量被骤然抽走,膝足再撑不起沉重的身躯,猛地屈倒。 应季风召唤而来的妖邪顿时失了若木之花的强制力,无不畏惧那股力量四散潜逃。 “废人一个,妄想支配天锁的力量。”掩月一笑,对跪倒在地的季风夺手而去,“砰”的一声,玄铁般的手被乌月剑拦住,藏星挡在他前面,示意他看远处天空上。 掩月顺着看了过去,乌泱泱的一群修士御剑而来,随即对季风挑眉:“算你走运。还不到时候,若木之花先留在你这里,咱们改日再会。” 说罢掩月起身,忽的又停住,视线落在风银身上。 季风心道不好。 “洛商,,,”他喊道,声音却传不远。 掩月声音低低的响起:“任务失败了,要及时止损。” 话落掩月夺过乌月剑,走向银池边缘的石阶,石阶下有一块方形地砖比之周遭稍稍凹陷,中间有一道一指宽的缝隙。 “下去洗个澡吧。” 掩月提剑插进了缝隙中,随即拎起昆莫离开。 银池的机关被按下,霎时中央的石台破碎倾塌,滚滚沉入池中,风银脚尖一点,借力跃起,却觉身体十分沉重,银池像是不甘沉覆,要拉他同归于尽般,将他往下面吸。 风银的身躯几乎是瞬间往下倾落。 “风银!”季风呼吸收紧,按在地上的手抓出了血,猛地跃起身要往银池扑过去,却突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拉住了,躲开了渐溅过来的银池水。 “风儿。” 季之庭不知何时到了他身边。 “放开!”季风死命挣扎却是挣不脱,眼睁睁看着风银被池底的力量往下拖。 千钧一发之际,昆莫猛然爆发出一股怪力,挣开了掩月的束缚,飞身一跃至银池上空,一把推开风银,代替他被银池的吸附力锁住用力往下拉。 “昆莫,不,,,” 风银眼见昆莫义无反顾的朝他跃来,却阻拦不得,他一掌被推开,看见那个代替他被吞噬的小男孩,惊恐的神色中夹杂了一丝愧色,喉咙间几不可闻的发出艰涩的声音:“洵舟哥哥,,,对不起。” 几乎是瞬间,昆莫被灰白色的水淹没殆尽,水面发出腐蚀性的嘶嘶声,池面不断地冒出蓝色的光芒,俨然一场分食灵力的盛宴。 “昆莫!”风银难以置信,不管不顾的要冲向银池,被扑上来的季风一把从后面抱住。 “已经来不及了。”季风死命拦住风银。 银池中,昆莫最后留在外面的指间也被吞没,只留沸腾的水珠餍足的狂舞。 洛商按着冥影,咬牙盯着掩月离开的方向:“可恶,竟然做的这般绝。” “为什么。”风银声音低沉暗哑,定定的望着沸腾的银池,眉头好像挂了雪,冰寒刺目。 季风跪在他身前,遮住银池的画面,无力的手臂被他强行抬起,微微发着颤将风银的脑袋环裹在自己怀里。 “为什么?” 他想不明白,昆莫是他除了游心和闻人羽之外,找到的第二个阆风人,这个还不及他肩膀高的小孩子,就在刚刚还将他骗了进来,却在最后用自己的命换了他的命。 “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林间,昆莫用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声音和语气,说了这样的话。 到底为什么,到底他们做错了什么? 银池还在不停的溅射水花,季风紧圈着风银,在两人周围升起了一道金色的灵流,如初生的嫩芽逐渐抽长,结成一片透明的光墙,将两人包裹在内,撑起一方无恙。 季风发现,若木之花虽然没有解封,却好像与他融为一体,会及时应他召唤,只要付出代价便借与他力量。 季之庭看着季风,无声的叹了口气,却也并不阻拦,将九骨钦墨召回,重新组成了一把扇子,蓄力一挥,刹那间,银池旁崩破的石块被厉风卷起尽数砸进银池,将银池填平。 别过 乌泱泱御剑而来的修士纷纷落下,看着这混乱的一面,一人道:“后山妖邪异动,各派出两人,随我去镇压。” 话落十数名修士纷纷站出,利落的虽发话者奔往后山。 一声雷鸣,雨哗啦啦的倾洒下来,迫不及待的要清扫这里不堪的一切。 季之庭又捏了捏钦墨,钦墨的骨节又自动架起了伞骨,骨间生出细丝,联结成了一把伞,修长的手指捏着墨青骨伞,翩然立在雨中。 “小叔叔。”洛商眼睛发亮,朝季之庭喊道,拉着堂子枫自觉的凑到季之庭伞下。 “洛洛宝贝。”季之庭眉眼含笑点了点洛商的头,眼中风流不自控的流露。 堂子枫合手向季之庭行了个礼。 比之季之庭这边的雨中风雅,闻异动苍茫赶来的修士就略显狼狈了,雨中他们毫无遮挡,发丝也散乱的贴在脸上,落汤鸡似的凑过来与季之庭这方行礼。 “季掌门。” 洛商手抵在嘴边,小声对堂子枫道:“这下麻烦了,所有人都要知道季风揣着天锁若木之花了,以后还得我费力保护他。” 季之庭点头,方才银池动静闹这么大,季之庭本就不指望能够掩盖过去,况且他与季风的计划里,便没打算要一直隐瞒这件事。 一修士被那道金光吸引,肃然道:“若木之花。” “消失十二年的阆风至宝,天锁若木之花,竟然在,,,” 众修士眼神各异,目不转睛的看着季风。 若木之花的结界将暴雨屏蔽在外,季风感觉到怀里的人在微微的颤抖,一阵抽搐感从心底涌上来,心像是在承受鞭刑。 他所认识的阆风少君风银,初见便那般缥缈孤绝,离开故土,离开亲人十二年,要被迫永远铭记着灭族的仇恨与屈辱,背着世人的妒恨与声伐,苟且般地躲在脱离世外的雪山深处,被无尽的冰雪包裹,血肉之躯都熬得没有温度,带着幼年落下的病根,逼迫自己走进这个在身在心都不适合他的世界。亲眼见到,亲耳听到,这个世界如何容不下他。 他太想对他说,不要怕,有我在,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可话到嘴边,却停住了。 原本在风陵渡的客栈他还决定要与天斗一斗,他要倾尽所有去赌一赌,堵他不会亲手造成那个最坏的结局,但他现在没把握了,他自己能感觉到,方才若木之花被银池刺激,强行爆发出力量已经要了他半条命,再也不敢说这句话,自己都保证不了的承诺,何苦如此再三折磨。转而只是轻轻拍了拍风银的背。 风银紧拽着季风衣衫的一角,捏得骨节发白,许久,他才像是清醒过来一般,缓缓抬起头,撞进季风两眼的深海里。 季风不断的将若木之花的灵力往风银体内输送,见他抬起头,神情急切话语却极尽轻和地问:“好些了吗?” 季风定定的看着面前那张绝美的脸,流恋那抹黑曜石的明亮,忽然心里像是什么被抽走了。 风银的一双眼底仿佛包含了百种难以言明的情绪,炙热又寒凉,柔软又无望。最后,风银轻轻的推开季风的手,心绪百转千回落口霎时归于平静:“你不必这么做。” 季风跟着起身,顺着风银的视线看向被石头埋住的银池的位置,良久风银艰难的转身,看了看洛商,最后视线落在季风身上。 “我该走了。” 季风心跳漏了一拍,怔怔的不知道如何反应。 好生奇怪,在此之前风银不是没想过离开,甚至在南屏城还欲不辞而别,最后都还是留了下来。他大可以像在风陵渡客栈的房间里一样,将他锁住强行留在身边,可此时此刻,他就好像不会说话了一般,往日花言巧语死缠烂打一去无踪。 因为他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留不住。 风银召回九霄,合手倾身:“就此别过。” 大雨滂沱,将风银的声音淹没的几不可闻,但季风却恍若世间只有这道声音,看着风银转身踏出若木之花的结界再跨入雨中,统共不过眨眼间,他却仿佛时间已经蹉跎了许久,待到他整个回过神来,全身都被淋湿了,若木之花的结界早结在风银离开的那一瞬间跟着消失。 风雨如晦,搅的树叶翻飞,鬼兰折枝, 搅得人心神不宁。 “没有了。”一个散修提高音量,才能让周围的人听清:“若木之花的气息又消失了,怎么回事?” “没有消失,在季小公子身上。” “赤乌凰异动,如今天锁也现世了,看来天垣,要乱了。”挤在一处抬手遮雨的散修讨论着,声音被大雨淹没。 “师,,,”洛商定定看着风银远去,从方才过来时他心中就对他这个白捡来的小师父抱有疑问,但看这个情势,怕是不适合上前问个清楚。 季风还痴痴的站在原地,任雨水流进眼睛,流进衣领,带走属于那个人最后余温。 驻守风陵渡的修士上前一步,对季之庭拱手,单刀直入:“季掌门,在场众人方才都看到了,贵门少主季风动用天锁若木之花控制了数十只妖兽,虽不知季小公子是如何找到若木之花的,但若木之花本属西境至宝,亦灵亦邪,就这般放任它流落在外,始终是个威胁,该当如何处置,烦请季掌门给个交代。” 洛商虽然恨阆风人,但对于修界众人对于阆风之物心口不一的十分嗤之以鼻:“你们也知道是阆风的东西,大家不是默认无主之物得知为主吗?怎么到了若木之花这里,就要给个交代了?” 那修士身着白焰纹的修袍,眉眼锋利,无视洛商话中的刺,道:“此事非同小可,十二年前的大乱重创修界,至今都有许多门派青黄不接,魔物之首赤乌凰如今也出现异动,唯一能将之制服的灵器若木之花现世,其动向关乎整个天垣的安危,自然不能一概而论。况且我们都知道季小公子情况特殊,谁也不能保证他会不会被若木之花反噬,或者不被有心之人利用。以我等所见,最好的办法是将之送去天目台,召集修界众门派,一同商议,公正处置。” 洛商十分不爽他的用词,俊秀的眉毛怒然拧起:“你说去就去啊,凭什么?” 修士站的笔直:“洛少阁主应当知道其中的利害。” 洛商握着冥影的手紧了紧,忽然季之庭轻笑出声,睨了眼那修士,道:“青州白门二弟子墨晖,你家老爷子不是跟我时风门老死不相往来吗?” 墨晖义正言辞:“事关重大,当暂放私人恩怨。” 众修士附和:“是了季掌门,墨晖公子说不错,如今天垣各处的妖邪都开始蠢蠢欲动,夜间侵扰百姓的事越来越多,皆是因赤乌凰异动而起,找到若木之花乃是当务之急。此时恰好在季小公子身上,我们的确应当联合起来商议一个对策。况且时风门坐镇临夏城,守卫一方太平,季掌门于情于理也应当站出来,护百姓安危啊。” 季之庭轻握着骨伞听他们在雨中慷慨陈词,见他们说完齐齐看向自己,半晌才悠悠开口道:“说的在情在理,在场众位都是天垣各大名门的代表,正好我们来捋一捋。” 季之庭视线看了看季风失魂落魄的抬手欲抓胸口的某个东西,抓了个空,又失魂落魄的垂下了手,叹了口气,道:“天锁若木之花不属于在场的任何一个人或者任何一个门派,如今遽然出世,又关系天下安危,我们自当公正处置,但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找到赤乌凰吗?都在说赤乌凰异动,可它在哪儿呢?在场可有人知道?” “我等自是不知。” “既如此,最大的隐患当是赤乌凰,它藏在哪里,为何没有若木之花的封印还能沉寂十二年,背后是否有人将之控制住了,他们有何目的。” 季之庭声音带着一种磁性,此时被雨浸湿更是有一种自带湿意的风流,隔着层层雨墙他的声音也不徐不疾,高低适中:“这些,才是当务之急。” 话落众人面面相觑。 季之庭继续道:“危燕三星门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大家心里多少有数,即便是要公论,也必得是在修界所有人都到场的情况下,如今若木之花的封印还未解除,落在谁手里都只是块黯然失色的石头,我的小侄儿既被若木之花选中,那么也非他不可解除封印。众位现在应该做的应该是回禀你们的掌门,做好准备,找到赤乌凰的线索,顺便思量思量,十二年前的旧事,是不是也将会被一并被翻出来,算算账。” 季之庭此话一出,众修士立即反应过来。 “季掌门是说,近来这一连串的事,很可能有阆风余孽在背后推动?” “我可没这么说。”季之庭耸耸肩。 那些修士像是没听到,陷在自己的惊忧里:“很有道理,当年镜海大祭司游心从天目台逃出,可是将阆风少君也带走了啊。别人不知,我们还不知道吗?这个祸患可留的不小。” 墨晖一言不发立在原地,眉头稍稍的皱了起来。 雨分明惊天动地地下,却还是遮不住众人的声音,尽数落在季风耳朵里。 季风僵冷的身子动自动,木然转身,眼神冰寒,众人一下子噤了声。 所有人都看着季风迈着缓慢沉重的步子走过来,越走越近,分明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们,但他们却好像都感受到了一股无声的威胁。 随后季风越过众人,离开了俞氏。 不知道是谁松了口气,墨晖最终道:“季掌门说的是,我等这就派人回去禀明今日一事,告辞。” 印记 季之庭的骨伞不大,但好似有形之末还有无形的遮挡,完好的将三人包裹,隔绝雨丝风片。 堂子枫看了走在前面的季风,担忧道:“我们,真的不要让季兄也过来一道打伞吗?” 季之庭弯弯眼睛:“心都湿了,还在乎衣服湿不湿吗?” 洛商自然而然的认为季之庭是习惯性的调侃侄儿,没去在意他话里的意思,道:“我们只有一把伞,多一个人就站不下了,让他淋嘛。” 堂子枫还是觉得不妥,道:“雨这么大,容易生病的。” 洛商挥挥手:“担心什么,季风他有七八年没生过病了,只是淋个雨而已,比这更作死的事他都干过不少,不也还是健健康康的活到了现在吗?是吧小叔叔。” 季之庭悠悠道:“小叔叔不回答这个问题,小叔叔回答了就不是称职的小叔叔。” 堂子枫看着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的坑兄弟侄儿,无奈的很:“可季兄他方才在俞氏,,,” 季风觉得后面三人聒噪的很,便加快速度,循着记忆往风陵渡的金露酒楼走。 雨水落在眼睛里涩的他眯起了眼,他抬头看了看那块牌匾,或许已经换新过了,但依旧和十二年前一样,惹眼的刻着四个狂草大字—金露酒楼,生怕人家认识似的。 酒楼名字的来由他倒是听季之庭讲起过,这里的两个老板一个喜好风雅,一个一心经商,在给酒楼取名时,喜好风雅的老板想取意“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叫相逢酒楼,但另一个觉得文绉绉的不招财运,两人争吵了好几天,最后各退一步,保留了这句诗的取意,但一定要叫金露,于是风陵渡最大的酒楼便有了这个名字。 金风玉露一相逢,,, 下着暴雨,街上行人不多,狂草牌匾下,季风抬手揪着胸前的衣襟,猝然呼吸一滞,喉咙传来一股血腥味,随即哽出一口血,嫣红的血珠从嘴角溢出,滴滴落在地上,瞬间被雨水冲淡。 季风强撑着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也没能跨进酒楼的门槛,猝然倒在了地上。 “季兄。”堂子枫喊了一声。 “糟了糟了,我给忘了这茬了。”洛商忙冲出骨伞,把人给抚进了酒楼。 酒楼房间,堂子枫侧身坐在床沿,二指在季风脉搏上按了按,又点在季风额心,闭目探诊。 “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他也真是不要命了,明知那不是他能驾驭的东西,偏搞出那么大动静。师父遇险我也急啊,他就不能等我来了再想办法吗。就这么丢了半条命,以后还死在我前边,,,”洛商瞪了瞪床上看不见也听不见的人,兀自嗔责。 他就那么几个朋友,一个短命,一个寒症,还有一个,,,洛商看了堂子枫一眼,叹了口气。 还好还有一个正常的。 季之庭大概明白了,皱眉道:“先前我以为只要弄清他和若木之花的联系,便能寻得一个两全的法子解除封印,如今看来,已非他可以掌控,他和若木之花,怕是只能存在一个。” 话落,堂子枫眼睫一动,倏的睁开眼。 “怎么样了?你就直说,他这样还能活几年。”洛商问。 堂子枫神色凝重:“先前在西水段山洞,季兄也被若木之花的力量所伤,但这次,好像哪里不一样。” 季之庭没见过堂子枫,但知道他和季风洛商此行一直同路,看他为季风探诊的手法,一眼就能看明白他在医术不浅。 “何处不同?”季之庭问。 堂子枫收回按在季风眉心的手,又往下移了移,拉开季风的眼皮,抬起另一只手轻轻一挥,在季风面上结了一曾术法。 “你们看。” 堂子枫双指轻轻的撑开季风眼睛,透着这层术法,可以清晰的看到季风眼睛里那抹忽隐忽现的深红色流光。 “他的虹膜边缘结了一层印记,远看只能看到一圈细微的红色。” “这是什么?”洛商问。 季之庭看清了那圈印记,便明白过来,道:“时风门所修之元灵术,是修炼一种将己身与外界建立联系的通道。人眉心之处,与外界相连,如同人的第三只眼,元灵术的印记便是结在眉心,修有所成能贯通无限识海,召应四方之气。” “可这跟他眼睛上的红圈有什么关系?”洛商不解。 堂子枫点头道:“我对元灵术了解不多,只知道元灵印记远看是一抹细窄的红光,但实际上纹路复杂,就跟季兄眼睛上这一圈一样。” 洛商顿了顿,随即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说,季风眼睛上的红圈圈就是元灵印记,只不过长歪了?” 堂子枫点头:“嗯。” 洛商音量不自觉的提高:“那这么说,他灵脉阻塞的问题好了?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堂子枫垂了垂眼:“算是在逐渐恢复吧。” 洛商一拍手,眼睛冒光:“那太好了,只要他别再像今天这样乱来,以后慢慢解除若木之花的封印,灵脉就会渐渐恢复,他终于不再是个废人,以后就能毫无顾忌的揍他,他也没理由再说我欺负他了。” 见两人都不言语,甚至面色称不上好看,洛商问:“怎么了?你们怎么这个表情?难道印记长歪了,会有什么别的问题?” 堂子枫犹豫的开口:“季兄的灵脉和若木之花的封印连在一起,若能解除封印,他的灵脉自会恢复,但,但,,,” 洛商着急:“但什么啊,你这是又犯结巴了还是有什么不好说的?” “但前提是他能够活下来。”季之庭摇着骨扇,眼睛落在季风心口处,面色不似平时那般淡然。 季风浑身难受,听着周围吵吵嚷嚷的不悦的睁开眼,数了数面前的三个人,又不悦的闭了眼,闷声道:“干嘛啊,让不让人好好休息一下。” 门被推开了,应如是携卷着冷气走了进来。 “掌门。” 应如是看了眼双眼紧闭的季风,道:“师弟,你醒了。” 季风在心里长叹,清净不了了。 洛商见应如是来了,热情的扬声喊道:“准姐夫,我以为你没来呢。” 洛商跟时风门混的熟,虽不知自家姐姐对这个仰慕者是何意,但不妨碍他私下偏向他,姐夫叫不得,加个准字表态还是可以的。 应如是被叫的眼睛胡乱的闪了闪,道:“别,别这么叫。” “准姐夫,你面皮这么薄,怎么追我姐啊,这一点你就得好好跟季风学学,脸么,往兜里一揣,管人家乐不乐意先上就是了,当然我不是怂恿你去怎么我姐姐啊,你懂我意思的。”洛商眼神贱兮兮的,抬起胳膊戳了戳应如是。 季风心烦意乱,听得这话牙痒痒,他翻过身对洛商勾了勾手,道:“洛洛,你过来。” 洛商警惕地上前,抱臂扬首道:“干嘛?我说错了吗?” “过来嘛!” 洛商狐疑的凑上去,猛地被季风一个剪刀腿夹住脖子,脑袋栽在床上滚了一圈。 季风膝盖抵着洛商胸口,拿过枕头狠狠的捂在洛商脑袋上。 洛商四肢挣扎着,闷闷发声反抗:“唔,唔,,季翁,你,啊爷的,给我起开,,,” 季风死按着洛商,恶声恶气道:“你是鹦鹉吗,叽叽喳喳的吵死了,嘴巴闲不下来我给你堵上!” 堂子枫看两人打闹,捂嘴笑了笑。 应如是也笑了笑,转身看向季之庭:“掌门,我带人搜寻了北郊,没找到余前辈。” 季之庭点点头:“罢了,该说的都已说与风儿,再追问也无益,她若不愿,便别再去打扰了吧。” 应如是颔首。 季风打闹一番身体回了劲,一脚踢开洛商,径自坐起了身。 “对了,我想起个事。”季风摸着下巴。 “怎么了师弟?” 季风狐疑的目光在季之庭和应如是身上来来回回,道:“在西水段我给你们发了信号,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来?” 应如是挠挠头:“啊,那个啊,师弟,我们是收到了你用小蜜蜂传回来的信息,本来掌门是要亲自过去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时风门外突然围了许多人,说是要来求亲。” 闻言季风后背一僵。 不好,是那个招亲文书。 “求亲?向谁求亲?”洛商好奇地眨眨眼。 应如是看了看季之庭,不确定的继续道:“向,,,向掌门求亲,男男女女都有,不知道他们突然怎么了,连着好几天山门外都被赌着,掌门这才未及时过去。” “有这等事?”洛商兴致勃勃的问:“临夏城里那些待字闺中的姑娘可是肖想小叔叔好久了,小叔叔可有没有看的上眼的?” 季之庭轻轻的敲了敲洛商脑袋:“说什么呢,没大没小,我可没有这等兴致。” 应如是看了看季风道:“后来我才查到,临夏城告示栏贴着一张求亲文书,落款是掌门亲印,也难怪会突然来这么多人,不知道是谁恶作剧。” 季风噤声。 季之庭眯着眼道:“最好别让我逮到,否则我可得好好报答一下他,比如,也给他安排一场招亲会,你说怎么样啊风儿?” 不渡 季风想了想那个场景,一大群如狼似虎的花季少女围在他身边将他捏圆搓扁,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季风讪讪道:“是啊是啊,实在是太可恶了,当严惩。哎呀,脑袋好晕,我可能要睡好长一会儿,要不你们先走吧。” 季风作势要摸过枕头躺下,堂子枫突然上前一步出声道:“雨停了,各位,我得走了。” 洛商闻言无不失望:“啊,你这就要走了啊,你打算去哪里?” 季风也停下动作。 堂子枫敛动眼睫,他生的清俊温雅,外间天空将暗,正衬得他面如皎玉,眼眸清亮:“如今天垣也不太平,妖邪蠢蠢欲动,大家都在追逐若木之花,以求能化解即将到来的危机,偏偏若木之花与季兄有这样的联系,我想,,,” 堂子枫垂了垂眼,随即抬眸,眼神中有一抹温和又坚定的光:“我想能以我所学,找到一种办法,能够改变这一困局,在若木之花解封之时,保住季兄的性命。” 洛商一拍他肩膀,道:“我真是没看错你,虽然我们认识也不久,但我就觉得你值得一交。” “有幸与诸位相识,望相见有期。” 堂子枫神色复杂。与众人拜别时,天色已渐渐发蓝。 金露旧楼天台上,两道身影一站一坐正俯瞰着灯火绰绰的街道。 “才不过半日,周围已经是群狼环伺,以后的路,不好走啊。”季之庭悠然摇晃这扇子,视线轻轻落在街上。 季风也不去看便知道,此时看似风平浪静的风陵渡,早已经星星点点的聚集了一些人,围在金露旧楼周边,注视着这边的一举一动,他嘴角一挑道:“要不是有小叔叔在,我今夜怕是睡不了个安稳觉。” 虽说如今他怀揣若木之花已不是秘密,一举一动必会被天下人盯着,但他明白这样反倒安全了,人都知若木之花被封印,杀了他夺过来也是徒劳无功,真正危险的当在他解除封印之后。 季之庭收了扇子,坐在季风对面,给自己倒了杯茶,道:“让你钓鱼,没让你把自己搭进去。” 季风没心没肺的龇牙笑道:“这不是知道小叔叔会护着我吗。” 季之庭瞥了他一眼,又叹了口气:“你啊,哪怕末日将近也笑得出来,若木之花已经在你的心脉扎根,你若动用它的力量,它便吸食你的灵力,你本就没什么灵力,哪里受得起这般消耗,你若不加以重视,迟早把自己玩死。” 季风扯了扯衣襟,敷衍道:“意外意外,下次不会了,我已经知道怎么解除若木之花的封印了。” “余前辈怎么说?” 季风仰了仰头,天色已经渐渐加深,变成了深蓝。 “要么去西境找到解除封印的办法,要么,拿命换。” 季之庭半握的手紧了紧,他大概也猜到会是这样,看似好像还有希望,可真要去惘极境又谈何容易。 “我们还有时间,定能找到别的办法。”季之庭道。 季风淡淡的一笑,眼睛里好像漾开了一抹星光,明亮又清晰: “小叔叔,你可知《箜篌引》[1]?” 季之庭一顿,随即展眉,他这个侄儿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公无渡河。”季之庭轻轻念道。 “没错。” 眼前,平静的夜色被波涛汹涌的江河替代,滔滔水流拍击着岩壁,振聋发聩,当天地间只剩下响亮的水声,又显得无比的安静。 有一白首狂夫,披发提壶,乱流而渡,,, 明知前方已无路,波涛在前,命运已定,前进就是死亡,仍旧是义无反顾,墮河而死,独留箜篌悲歌。 狂且狂矣。 季风低声道:“我从前并不理解那个白发老头,他不是没有选择,他可以退却,回首便是发妻的挽留,为何一定要走到这一步。如今才明白,宿命使然。” 如同江流,千里奔腾而来,携着寒风锐利前进,一派义无反顾的决绝。 他便如同那个白首狂夫,明明可以选择在时风门的庇护下逍遥自在的过完一生,但从鬼节之后离开时风门起,他就渐渐明白自己早已深陷命运的泥潭。 无论前面等待他的是什么,他都要闯过去,唯有闯过去,才会到达那个人的黑暗,才能向他伸出手。 “啊,是啊,宿命,,,”季之庭眼神平静,嘴角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苦涩:“命运可以与其抗争,可宿命,是自己的信仰。” 明知无望,也绝不回头的信仰。 良久无声,季风忽然想起什么,转了个话头:“对了,我见到顾江屿了。” 季之庭眸光一动,摇了摇扇子“嗯”了一声。 季风奇怪他的反应如此平淡,偏过头看了看他:“你不好奇?按理说,你应该问问我他说了什么或者他近来怎么样之类的话。” 季之庭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他还能怎么样,好好的死不了。” 季风捉摸不透:“你不想见见他吗?” 季之庭扯了扯嘴角:“还不到时候,别说这个了,说说你是怎么回事吧,丢了魂似的,我把扇子拿回来,你都没跟我急。” 话落季风这才想起,九骨钦墨已经被季之庭拿回去了,换做平时他肯定要发作一番,已经送给他的东西怎么能拿回去。 季风目视着露台下几条街道外的地方,不知道看了多久道:“小叔叔,怎么才算喜欢上一个人?” 闻言季之庭眉毛一挑,心里登时敲锣打鼓,面上波澜不惊道:“是那个飞花宾主?” 季风坐直了身,被他直白的问话激的舌头打结:“什,什么宾主,我我我就是提个问题,问问你的想法,我觉得你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吗?” 季风转眼对上季之庭的眼神,对面人一副我看你怎么狡辩的样子,季风放弃挣扎:“是是是,瞒不过你,就是他。” 季之庭轻笑:“少年心事啊,难怪他走了之后,你就跟瘪了气的球一样。” ,,,这俩人。 季风心里暗自给了个白眼:“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季之庭扔了扇子,一把拐过季风的肩,眼睛发光:“让你产生这个疑问的契机是什么?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进展到哪一步了?他知道你对他有这种想法吗?知道后有没有揍你?是不是,,,” 季之庭说着说着神秘兮兮地低头凑近,对季风耳语了几句。 “是你大爷。”季风一拳砸在他胸口上,素来脸皮厚如城墙的他此时破天荒的红了耳根。 季之庭流氓似的揉了揉胸口,嘴角上扬:“我大爷你曾祖父,我猜也不是,看你那一脸怨妇的表情就知道。” 季风嗤声道:“呵,修界皆知我们季掌门潇洒不羁风流成性,也不知有没有人往南屏城传一传。” “咳咳。”季之庭捡回扇子,揽了揽季风的肩,变了副脸道:“风儿,你不是一个辨不清自己感情的人,你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又在求证什么呢,哪有什么清晰的标准去衡量自己是否喜欢上了一个人,听从你的心意就好。” 听从心意。 他倒是没有想要违逆自己的心意,可即便过了自己这一关,眼前好像依旧横着一座山,难以跨越。就好像有些事,不是你一厢情愿就能够做到。 还在俞氏的银池时,他见到风银那一刻,心就开始犹豫了,他如今面临的选择代价都极大,再联想到庄生台那个梦,他不由得开始担心,怕未来将会不可控制的走到最坏的那一步,如果无法改变,是不是现在早早跟他划清界限是最好的做法。 可这个想法没有维持多久,就在风银转身离开的那一刹那烟消云散。 “你不问问我他到底是谁吗?” 季之庭挑挑眉:“有关系吗?” 季风视线又落到几条街外的某个地方,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街道的灯一盏盏亮起,风陵渡纵横交错的街道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一片喧嚣,曾经落拓的血色好像被途径的每一个人各自带走一分,如今已全然看不出痕迹。 “你记得那条街吗?十二年前的雪夜。” 视线穿过几条街的光景,回到了十二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那时的他如现在一样,和季之庭坐在金露旧楼的露台,看着远方发生的一切。 以及那个带兜帽的小男孩,缓缓抬起的脸,将那双碧蓝幽灵般的双眼暴露在纷飞的雪景中,季风的记忆越来越清晰。 稚嫩的脸庞如冰雪一般冷冽,与鬼节之夜的那张脸渐渐重合。 他现在才知道,为何当时见到风银会有那样从未有过的奇怪的感受,不论久别重逢还是一见惊鸿,冥冥之中早有预示,命运轨迹早已交汇,如何划得清本就不存在的界限,他唯有紧紧的攥住。 “他就是十二年我们看到的那个小孩,阆风灵族的下一任族长。”季风自嘲一笑:“风银,阆风银镜,说起来我连他到底叫什么都不知道。” 天台清晰的听得到街道上的喧哗,但气氛却陷入沉默。 良久季之庭才无奈的笑了笑:“咱们季家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他们阆风人的,接二连三的栽在这道坎上。” 季风一愣:“什么意思?” 季之庭无声的叹了口气:“顾江屿也是阆风人啊。” ※※※※※※※※※※※※※※※※※※※※ 《箜篌引》--蔡邕(最早) 理解来源于《中国历史的后门》--许晖 计划 “什么?你怎么早不说?”闻言季风跳了起来,绕着矮桌来来回回的走,嘴里不住念道着:“难怪,难怪那天风银要独自去见他,见了之后就要不辞而别,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没错!” 季之庭眼神里流露出关切的眼神:“风儿,你是不是受刺激了?” 季风突然定身一指季之庭:“对,顾江屿碍于立场和身份和你分隔异地老死不相往来,所以他也让风银不要跟我来往是不是。” 季之庭愣在原地看他突发神经,闻言噗的一声笑出来:“什么跟什么?” 季风插着腰又开始来回踱步:“一定是这样没错了,我要去找他说明白。” 季风在心里拍了板就要冲去去,被季之庭一把拉住跌了下去。 “说什么说,你给我坐下,凉茶水也能喝昏了头,你上哪儿找他去。” “去哪儿?去哪儿,去哪儿,,,”季风此时唯一支持他去找回风银的理由被季之庭掐了,犹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冷静了下来,整个人又焉了。 “那怎么办,三星门的人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他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季之庭:“你更应该关心关心你自己的处境,他是天赋异禀的阆风少君,只要不做什么大动作,他完全能自保,可你呢?你现在什么都不做,都可能随时被若木之花消耗干净,再说了,人家选择和你分道扬镳,还不是不想连累你,跟顾江屿有什么关系。” 话落季风狐疑的看着他。 季之庭道:“看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是要为他说话,我和他现在这样,是有原因的。” 季风坐了起来,“什么原因?为何你这么多年不敢正大光明去见他一面,只敢偷偷摸摸的去南屏城偷摘几束花回来聊以慰藉相思?” “让你少去话世轩,少尽听些风花雪月的闲本,别把我往痴男怨女的框架里套。” “我的错,你说说呗,让我听听你这本有何新奇之处。” 季之庭张了张口,随即又吐了口气:“也不算什么,各有使命罢了,再过七年,,,” 季之庭手反撑在地上,望了望漆黑的天空:“顺利的话,等到这一切都结束,或许就不用这样了。” 季之庭没有说明白,但季风好像明白过来,那句各有使命指的是什么。 当年讨伐阆风,修界大乱,惘极境的禁制遭到破坏,妖邪窜逃为祸人间,这场混乱重创了各大门派,他时风门也几近覆灭,那时的季之庭也不过十五六岁,就不得不抗下重担,挑起整个时风门的大梁。 而顾江屿,偌大的顾宅只剩他一个人,不用多想也能猜到是怎样的情况。 “再过七年是什么意思?”季风问。 季之庭看了看他,勾起嘴角道似笑非笑:“看来你跟风银也没多熟嘛,他连这个都没告诉过你,一看就知道是你一厢情愿,哎哟我的宝贝侄儿,你还是不行啊~” 季风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在得意什么?” “哈哈,这个七年嘛,准确的说是二十年,从十三年前算起,到现在还剩七年。”季之庭摇了摇扇子,一副说来话长的架势:“这就要从十二年前惘极境的神火台被毁一事说起了,说来你和风银的缘分还真是不浅,父辈便是老相识。” “你说我爹和风银的爹认识?” 季之庭点点头,“是啊,两人是志同道合的挚友,当时还有一个人,他们三人乃是金兰之交,便是十二年前的雪夜你见到过的,后来出现的那个和尚。” 季风心里暗想,他其实只记得那个小孩。 季之庭视线落在远处的那条街上,记忆倒回:“也不算和尚,他原本的身份是阆风镜海的大祭司,游心。” —— 风陵渡百里之外的一座山上,风簌簌的吹动身后的密林,像是知晓即将来临的风雨,不安的晃动不停。 风银走向悬崖边,对着负手立在断崖上背对着他的男人唤了声:“师伯。” 男人穿着一身素白衣袍,没有头发,头皮上遍布着一块块形状不规则的深色的疤痕,疤痕处微微陷下去一点,整张头皮没有几处完好的皮肤,看起来有些渗人。 男人转身,却有一张极为好看的脸,正是阆风镜海大祭司游心。 “你找到了若木之花。”游心的嗓音很低,话落看向了风银脖子上露出来的黑色细绳。 风银点了点头。 游心走过去,停在风银面前,将他领口的黑绳抽出来,指间一抹,黑绳断开,将吊坠握在手心转了转:“阆风神山下独有的蓝幽玉,与你的瞳色一般无二,也和你母亲一样。” 话语间,游心漆黑的眼眸中好似有一抹难以察觉的眷恋。说罢游心两指夹着断开的黑绳,递给了风银。 风银接过,将蓝幽玉吊坠握在手心捏了捏。 “为何没有将若木之花夺回?”游心眼眸平静,说话声音很轻。 风银抿了抿唇,道:“它被封印了。” 闻言游心抬手轻轻抚了抚风银的头,轻笑道:“洵舟啊,若木之花本是我阆风灵物,你只要杀了那个孩子将花带回来,自有办法可以解除封印?你在犹豫什么?” 风银眼波一动,退后一步,道:“我不会杀他的,师伯,你也不能。” 游心一怔,看着风银不容置疑的眼神有些意外,风银从小被他带到雪苍山,一直都跟在他身边长大,他对于风银来说既是师父也是父亲,多年来风银对他都很敬重,从未说过违逆他的话,这般决绝的语气还是头一次听到。 “可赤乌凰的沉睡之期快到了,这样你也不愿动他吗?” 他是非得拿到若木之花不可,不止是为了镇压赤乌凰,更是为了在最后的七年之限内为彻底毁灭惘极境做准备,这一点他并未告诉过游心,只有顾江屿知道。 “我会想办法的。”风银坚定道。 游心展眉轻笑道:“没关系,我们还有时间,还记得我们的计划吗?” 风银垂了垂眼睫,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迟疑:“嗯。” 游心站悬崖眺望整个北境,道:“天垣四大门派,危燕三星门、时风门、青州白焰门、江宁堂门各自镇守一方。危燕势大,不少门派都依附于他,江宁堂门早在十二年前就是他们的附庸。时风门修法独特,自成一脉,与青州白焰门结亲交好,与危燕三星制衡。但自十二年前之变,青州白焰门与时风门破裂,白焰门便倒向危燕三星门,如今的时风门全靠季家一个天才后代撑着,扶持霁月阁壮大,才没让时风门落于孤立无援之境地。” 风银颔首:“闻人羽乃我族后人,十二年间将势力渗透到整个天垣,皆是为今日铺路。” 游心道:“不过也要小心,季之庭小小年纪能扶时风门大厦之将倾,必然不可小觑,霁月阁的底不知他摸清了多少。现如今若木之花挂在他侄儿身上,到最后免不了横添新仇。” 风银皱眉,沉声道:“师伯。” 游心一顿,随即轻笑:“好,时风门少主的事由你决定。我们如今的首要任务,是瓦解危燕三星门的势力。” 风银神色稍缓,听游心继续道:“说起来,闻人羽的无心之举倒是帮了我们大忙,玄参是长竟天的左膀右臂,这些年没少帮他铲除异己,甚至长竟天已经看中他到愿意将人字门交给他,如今我们找到了他的弱点,只要他弟弟在我们手上,即便他被生死蛊所控不能背叛危燕门,但也对我们构不成威胁了。” 游心侧身看了看风银,轻声道:“洵舟,你可是在愧疚?” 风银垂首,不答。 游心继续道:“经此一行,你还没看明白吗?你的仁慈之心,在他们来看算什么?是惺惺作态,是虚情假意,他们只记得他们的仇恨,和贪婪。你的身份一旦暴露,只会引来妒恨、忌惮和更多的罪孽。” 风银眼中深蓝的波光流转,最终停驻:“我知道了。” 游心转身,平静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寒芒:“洵舟,不论对错,你记住,这是世人欠你的。” 风银垂着眼眸,握着蓝幽玉的手紧了紧,游心转了个话头:“此行可还有什么发现?” 风银顿了顿,道:“嗯,我找到了顾氏一脉。” 话落,游心神色微不可察地一凝:“哦?顾氏后人可有跟你说了什么?” 风银抬头看向游心:“师伯此意,可是觉得他应当告诉我什么?” 游心一顿,视线与风银久久相对,像是要在风银脸上求证什么,最后眉头一松,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道:“也好,也好。” 游心转身,迈步离开悬崖,边道:“我们未必不是捕蝉的螳螂,身后还有一只黄雀虎视眈眈,风陵渡的船是谁放的,我们还未清楚,行事万要小心。” 风银忽然叫住游心:“师伯,我有一事不解。” 游心停下脚步。 “你从前,不是这么告诉我的。” 游心负手背对着风银沉默许久,最后仍是没回答,径自离开了。 话本 危燕三星门,旻光殿。 藏星掩月和玄参三人跪在殿下,僵直了背动也不敢动,余光注视着殿上踱步的人。 长竟天一身玄色长袍,面容阴寒,手按在座椅扶手镶嵌的蛟珠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转动。 “任务失败了,有什么想说的吗?”长竟天语气平淡,却让人无端脊背一寒。 见玄参迟迟不答话,掩月动了动,道:“是属下办事不利,请掌门责罚。” 掩月的声音被空旷的大殿吞没,长竟天并不发话。 良久,玄参抬起了头,道:“掌门,我有一事想问您。” “说。” 玄参垂了垂眼,随即望向殿台上的长竟天:“掌门与我之间的交易是否还有效?” 长竟天转动蛟珠的手停了停:“何来此问?” 玄参不废话,直截了当:“桐城洛宅,我弟弟可还在?” 长竟天目光一寒:“是那个阆风少君告诉你的?” “掌门为何不回答?”玄参声音毫无波澜,执着的要一个回答。 话落,长竟天脸色陡然一沉,抬起手一握,一道黑气从掌心升起,一道蠕虫状的黑气在长竟天手中拼命扭动。 “唔。”玄参心口骤然锥刺般的疼,像是有一张锋利的刃丝编织的往将心脏收紧割裂,再蔓延到每一根血管,刀割生绞。 是生死蛊。 玄参按着心脏,口中溢出血丝,强撑着咬牙重复:“我弟弟,是否还在桐城,,,洛宅,唔,,,” 生死蛊发作,求生不得,玄参疼的脸色发黑,蜷缩在地上。 长竟天冷声道:“风陵渡闹出这般动静,稍有差池,多年所谋将功亏一篑,你也敢来质问我。” 长竟天走下台阶,蹲身在玄参身边,手掌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阆风余孽三言两语糊弄住了你,你也信。我既然答应过你,自不会食言。” 玄参额间渗出汗珠,看向长竟天:“那生死蛊呢?” 长竟天神色一凝,随即一笑:“不错,我是给你弟弟也种了生死蛊,方才我催动蛊毒,他也会跟着你发作。” 玄参瞳孔紧缩。 “这是对你的惩罚,你和他是同一种毒,你发作他跟着发作,你死他也死,所以你最好不要忤逆我,你是我三星门的狗,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长竟天站起身,冷眼看他:“两只蛊毒生死相连,你弟弟若出了事,你也不会安然无恙,你只要安心的为我效力,便能保全你们兄弟俩。至于他还在不在桐城,,,” 玄参抬头目光紧跟着长竟天。 “不重要。” 玄参撑起身体,跪直了身一拜,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是。” 长竟天旋身走回殿上,手落在蛟珠上,语气归于先前的平稳:“去查,阆风余孽是如何得知这些事的。” 玄参领命,旋即起身离开了旻光殿。 长竟天目光一转,落在藏星身上,藏星一言不发地低垂着眼,等待长竟天发话。 “去寒蚀洞,自行领罚。” 掩月眼神一变,眉头蹙起。 藏星仍旧不动如山跪在地上,等待长竟天说完。 “待到掩月完成任务为止。” 话落藏星兀自起身,独自往寒蚀洞去了。跨出殿门时,与迎面而来的陆息擦肩而过,陆息侧头看了看藏星,便跨进门。 陆息:“掌门。” 掩月抬头,目光不善的看了陆息一眼,陆息好似没看见。 “嗯。”长竟天睨了睨掩月,挥挥手道:“下去吧。” “是,掌门。” 掩月出了旻光殿,还能看到藏星往西峰寒蚀洞去的身影。寒蚀洞深掩在西峰雪顶,洞中寒蚀之气彻骨,寻常修士待个三五日便如同被削去一层骨,藏星还能多撑一段时间,只是若是迟迟任务完不成,拖个三五个月,即便藏星能保住命,身体怕是也要废。 掩月眼神陡然变得阴冷,随即快步离开了三星门。 陆息步伐轻缓,落脚无声,整个人像幽鬼一般,无声无息。 “掌门,赤乌凰的魔气越来越重了。” 长竟天道:“活人血祭赤乌凰十二年,为的就是缩短它的休眠期,但是这段时间不行,人锁未成,天锁也未解封,若在这个时候醒来,以我之力也没法将魔物之首控制住。” “请掌门指示。” “赤乌凰被若木之花封印数百年,元气大伤,休眠便是要养精蓄锐,这些年我们按时献上活人供他吸食,让它恢复不少,因着半月前风陵渡尸船一事,暂停了献祭,才导致赤乌凰躁动,让桐城那边加紧送一批食饵过来,不计代价,要快。” “是。”陆息低顺眉目,幽鬼般飘了出去。 --- 风陵渡一别几日后,季风一行人便回了临夏城。 季风回到自己的房间,重重的躺在床上滚了两圈,抬头便看到半月前自己放在窗台的月影花,如今已经凋谢,投在窗台的影子也不如之前那般别致。 季风心里嘁了一声,随后鬼使神差的起身去院子里又摘了一朵换上,一阵折腾之后季风安静下来定定的看着花影。 我在做什么,不是不喜欢这个花吗? 季风抬手在脖子间摸了摸,什么都没摸到。那个吊坠,他都忘了,已经送给风银了。 季风自嘲一笑,就在半月前他还笑季之庭将自己困在镜花水月的虚影里,如今走这一遭,自己又何尝不是与他一样。 怪月光太盛,扰得季风全无睡意,掩了门独自走到风舞台坐下,他两手反撑着身体,仰头看盈满而亏的残月,闭了闭眼。 时风门众弟子大多已经歇下,整个风舞台只有他一个人,专心的听着周围的声音,有风轻轻的吹,吹动树木的枝叶,柔软的青草,檐前的风铃,还有吹在他衣料上,细不可闻的沙沙声。 季风摸了摸腰间,取下季之庭给他的白玉短笛,修长白皙的指节按在凉凉的玉笛上捏了捏,正欲要吹,听见一阵脚步声。 “小风哥哥,你怎么在这里?”玉生小小的身影从风舞台后方靠近。 季风按了按玉生脑袋,道:“玉生,大晚上不睡觉,你是不是偷偷跑出来干坏事的?” 玉生鼓了鼓嘴道:“没有,我听如是师兄说你回来了,想去找你的,可你的院子里没人,我听到风舞台有声音,就过来了。” “我就走了半个月,你就这么想我啊?”季风搂着玉生,捏了捏他的脸。 玉生重重的“嗯”了一声,圈着季风脖子脑袋凑近贴着季风耳朵悄声道:“哥哥,掌门好像发现是我偷了掌门印。” 季风一脸惊讶状:“是吗,那他没有罚你吧。” 玉生摇摇头道:“没有,掌门说我是从犯,可以从轻处罚,哥哥,我是从犯的话那你是什么?” 季风作思考状,长长的嗯了一声道:“我是替□□道,玉生,是不是现在睡不着?哥哥带你去玩好不好?” 玉生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又精彩起来,“好啊,可是,,,” 季风道:“知道知道,离你远一点嘛,走啦。”话落牵起玉生的手一前一后的往山下走去。 月上西楼,夜晚的临夏城有一种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的热闹,话世轩内一阵齐齐的嘘声传出来,一听就知道是哪个说书先生故事讲到了高.潮,季风牵着玉生白嫩嫩的手走进话世轩。 玉生雀跃道:“太好了,我好久都没有听说书先生讲故事啦。” 话世轩老板见季风来了,忙出来迎接:“季小公子来啦,快进来,来听听咱们话世轩的新话本,跟小公子有关哦。” “跟我有关?”挑挑眉季风不明所以地牵着玉生被老板带去二楼,还没走尽楼梯便看到洛商一个劲的朝他们挥手。 “季风,季风,这儿。” “是洛商哥哥。”玉生道。 老板拱手道:“那小公子就跟洛少爷凑个桌,稍等片刻,我让人上好酒。” 玉生跳脚喊道:“还有我还有我。” 老板乐呵道:“好,玉生小公子的酒也不能少。” 那边洛商急冲冲跑过来将两个人拉到座位上,满脸振奋道:“快坐下,你绝对想不到今天说书先生在讲什么。” 季风一脸狐疑:“???你现在不是应该在霁月阁禁足吗?还有,你不是最不喜欢听书了吗?” 洛商塞了几个点心给玉生,兴致盎然道:“那不是以前他们老是编排我吗,现在不一样,你快看你快看。” 场上座无虚席,说书老先生抿了口茶,手中的扇子一敲桌,声音中气十足,响彻大堂:“上回书说到庄生一梦,飞花宾主风银为唤醒时风门小公子季风,与那梦魔大战三百回合,元气大伤呐,最后,奄奄一息的风银握着心爱之人的手,终于等到他醒了过来。季小公子醒来看见那张熟悉的脸,泪眼模糊,庄生一梦中,那个牺牲所有将他从炼狱中救回来的人,此时正好好的站在他面前,再见已恍若隔世。今日书接上回,咱们接着讲,金露情缘。” “好。”众人爆发一阵欢呼,直惊得季风目瞪口呆。 “!!!” 洛商捂着肚子狂笑不止:“幸亏我突发奇想来了话世轩,不然就错过了这场好戏啊,怪不得你喜欢来听书,原来这么精彩啊哈哈哈哈哈,诶等等,难道他们以前也是这么写我和你的?” 玉生不明所以的吃着点心道:“哥哥,他们在说你吗?风银是谁啊?” 季风稍微缓过神来,收起惊诧的表情,道:“皎玉榜第二是谁?” 蛊毒 季风心里暗道都过了半个月了怎么还没把风银的名字划掉,不仅没划掉,还被人写成了书分章回在话世轩向整个临夏传扬。 季风以前常来听书,也听到过季之庭年少的风流往事,就连听瞎编自己和洛商有一腿的故事都是津津有味的,此刻蓦的听到自己和风银在故事里惊天动地的虐恋情深真有些缓不过来。 洛商拍了拍他道:“怎么不说话,惊呆了?我刚来听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哈哈哈哈,你说,照这般讲,我是不是要叫你师娘啊。” 许久后洛商回忆起今天这句话,他怎么也想不到那时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竟然还真让他说对了,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季风咬了咬牙道:“你可以叫他嫂子。” 洛商“噗”一声,又是一阵狂笑。 季风冰冷道:“我看你闲得很,需不需要我通知霁月阁,他们出逃的少阁主此时在话世轩听风花雪月。” “我不笑了,你饶了我吧。”洛商捂着嘴狂憋。 玉生眨巴眨巴大眼睛道:“啊,嫂子?小风哥哥有喜欢的人了吗?” 洛商塞了个点心在玉生嘴里道:“小孩子不要问情情爱爱的事。” 季风狠狠的瞪了洛商一眼。 场上响起一片哗然:“啊,真的?他们原来早就见过。” 季风:“,,,” 说书先生扇子一拍手:“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前世未果的情缘,必于今生再续,金露酒楼故地重游,季小公子终于知道,自己找了多年的那个孩子,就是那飞花宾主,风银!” “好。”洛商一个劲的鼓掌。 先生陡然转折:“情路多艰,仙缘未合,叹只叹造化弄人,好梦难通,两人历尽艰难推开千重川万重山,却终究各有各的使命,有情人天涯陌路,道公子情深缘浅。” 台下有人抹泪:“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先生一拍板:“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镜花水月。” 洛商一抽鼻子:“虽然不是那还么回事,但本少爷还是很感动。唉,你怎么走了。” 季风拉起玉生道:“玉生困了,我送他回去睡觉” 玉生茫然:“啊?” 季风自己也不知道,脸皮厚如他,为什么不敢坐下再多听一个字,明明说书先生说的都不是真的,也没有什么不堪入耳的内容,他的耳朵却不受控制的泛红了。 洛商忙跟上去:“你要回时风门吗?那你带上我呗,我可以跟你讲讲庄生一梦前面的情节,一样精彩,真,,,” 话音未落,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洛商猛然向后跌了一下,撞倒了半人高的青瓷花瓶。 “洛商哥哥你怎么了。”玉生小脸皱起,担忧的去拉洛商。 季风眼神一震,心中飞快的反应过来:“百草枯!” “啊!!!”洛商手紧紧抓着心脏的位置,疼的身体不断的蜷缩在地面。 老板听见这边的骚动,赶忙凑过来,见洛商一口血捧在地面,吓了一大跳,忙挤开人群凑过去:“季,季小公子,少阁主这是怎么了啊?要不要叫大夫?” 季风拉起洛商的手放在肩上,道:“不必,我将他送回霁月阁。” 老板连连点头:“是是,回霁月阁,需要人手不?” 洛商一手狠抓着胸口,一手推搡着季风,口中喊道:“我不,我不回去,我好不容易跑出来,啊,,,” “别胡闹,百草枯毒发绝非儿戏。” 洛商人就抗拒着,声音都变调了:“唔,我不回去,,,” 老板见两人还在僵持,道:“要不,季小公子带少阁主回时风门吧,救命要紧啊。” 玉生也道:“小风哥哥,要不就回时风吧,洛商哥哥他好可怜。” “,,,” 听罢季风二话不说,拖起洛商出城往时风门走。 时风门路还有好长一截,季风怕洛商还没到就疼死了,便摸出回来时又抢回来的九骨钦墨展开,将洛商拉了上去。 洛商半趴在骨扇结出的雪花上,伸手摸了摸,叹道:“不愧是九骨钦墨,可以组合成这么多种形态,小叔叔真就舍得给你了啊。” 季风简直惊诧于洛商这死到临头都要意淫一番的本事,不可思议道:“你不是要疼死了吗?还有心情管这个?” 洛商直了直身体,试探的揉了揉心脏,自己也颇为惊讶道:“好像没没事了,就疼了刚才那么一会儿。” 季风眼皮跳了跳:“所以你刚刚是装的,就是想让我带你回时风门?” 洛商五指指天:“我发誓我没有,我刚刚是真的疼的要死,你看我嘴角。” 洛商在嘴角划了一下,手指沾上红色:“还有血呢!” 季风给他一个微笑,转头看向玉生,道:“好玉生,我现在把他踹下去,你能在落地前把他接住吗?” “啊?”玉生认真的摇摇头:“不能,洛商哥哥太重了,我接不住。” 几人乘着九骨亲密直接飘到了风舞台,远远就看见季之庭在等他们。 玉生忧心忡忡:“糟了,被掌门发现了,掌门会不会告诉岺扬师尊啊。” 季之庭眯着眼笑道:“我的三个宝贝啊,真是好兴致。” 玉生从骨扇上跳下来,小心的拉住掌门的衣角,央求道:“掌门,你不要告诉岺扬师尊,我和小风哥哥半夜去了话世轩。” 季之庭按了按玉生脑袋,笑呵呵道:“去了话世轩啊。” 洛商一把捂住玉生的嘴,讪讪笑道:“玉生啊,你不是困了嘛,快去睡觉,你再不去,才是真的会被岺扬师尊发现。” 玉生闻言猛地惊觉过来,撒开季之庭的衣服颠颠儿跑回房间了。 “站住。”季之庭叫住旁边想趁他不注意偷偷溜走的季风:“这几日闲的,我给你找了个事。” 季风笑嘻嘻的转身:“什么事啊?” 季之庭注意到洛商身上的异样,问:“百草枯?” 洛商点点头。 “那正好,你们随我来。” 季风洛商相视一眼,便跟着季之庭来到晨风殿,路上月影花在月光微风里摇曳生姿。 “这个花好丑!”洛商扯过一朵月影花,直白简短的评价。 “拿开你个狗爪子。”季之庭习惯了手中有扇子,在九骨钦墨被侄儿横刀夺爱后,又弄了把竹扇在手中捏着,十分顺手的敲了敲洛商的脑袋。 “小叔叔,你给我找了个什么好差事?我就半条命好活,你稍微疼惜我一点儿。”季风一眼也不分给满院的狗啃花,径自找了个地儿坐下。 季之庭悠悠的开口道:“赤乌凰有线索了。” 季风坐起身:“哦?昆莫没有机会说出来,但我觉得,赤乌凰是被三星门私藏了吧?” 季之庭点头:“经此一行,三星门的目的显而易见,但也不能空口指证,还是要找到他们将赤乌凰关在了哪里。” 洛商:“在哪里?” “桐城,泉山镇。” 洛商眼神一顿,喃喃念道:“桐城。” 季之庭调转折扇方向,抬手在洛商脑袋上摸了摸:“我知你不愿回到那里,但关于百草枯,唯一可能了解情况的就是他们了,你十多年来从未有事,如今突然发作,背后必然有更大的原因。” “我明白,我也不想自己的命一直牵在不知道是谁的手里。”洛商吐了口气:“该死的,若让我发现是谁下蛊害我,我定让他付出百倍代价。” 季风问:“泉山镇怎么了?” 季之庭收回手,正经道:“半月前,风陵渡半夜飘出了一收尸船,我让如是顺着尸体的线索,一路查到了泉山镇,尸体便是从那里出来的。” 自藏星被罚去寒蚀洞受水刑后,掩月便一直没得到新任务,这些天他细思了庄生台一行,觉得季风一行人来的突然,巫山废镇位置隐蔽,这么些年很少有人能找到那里,季风他们又是怎么找到的,目的是什么? 他带着疑问再次来到了废镇,此时的废镇已经没有了结界和阵法,雾气也消去大半,与别处深山幽谷一般,布着一层淡淡的薄雾。 掩月循着痕迹走出废镇,拨开草丛,眼前豁然是一条宽河,河对岸是悬崖绝壁。 掩月自言自语:“这条河是哪一段?我怎么不知道。” 思索间,忽然掩月耳朵一动,远处河中央传来划水的声音。 是南屏城渡口那个渔夫,渔夫哼着调子缓缓悠悠的撑桨,见远处站着一道黑影子,不觉奇怪道:“巫山这带人烟罕至,怎会有个人站在那处?” 渔夫没想那么多,扬声喊道:“年轻人,要搭船吗?” 掩月一顿,随即弯了弯眼睛,嘴角勾起一抹邪气的笑:“好啊,老伯。” 渔夫把船划过去,问:“年轻人,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掩月收敛了邪气,笑道:“我本要去南方,走着走着迷路了,还好,遇到了你。” 渔夫表示理解:“这一带的确容易迷路,过去几年有不少人在这里失踪呢,快上来吧,我载你一程,你要去哪里?” 掩月跳上船,引得船身晃了晃:“赶了几日路,疲惫的很,老伯送我去最近的镇子吧。” “成。”渔夫调转方向:“那就回去吧。” 掩月问:“老伯住哪里?” “顺着这条河往上有个南屏城,我就住那里。” 掩月眼眸中闪过一抹光:“南屏城?” “是啊,南屏城位置偏,少有人,唔,,,你,,,”渔夫话未说完,喉骨咔嚓一声,被从后面悄声靠近的掩月捏断。 掩月笑的阴邪:“南屏城啊。” 相思 几日后,泉山镇的一间温泉客栈里,一黑衣少年独坐一桌,一口一口的往口里送菜,耳朵一动,门口传来声音。 两个一高一矮的男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老板见有客人来,满面笑容的迎上去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呐。” 矮一点的男子“住店”还没说完,被高的那个用手肘戳了戳,拦下了他的话道:“我们吃点东西就走,随便上几个菜吧。” “得勒。”老板引着两人到一空桌上坐下,便往后厨去了。 矮的道:“你刚才拦我做什么,天都黑了,咱们不在这儿落脚,难道还要继续赶路吗?” 高的压低声音道:“你知道什么,这泉山镇邪门的很,刚才咱们一路走来,家家大门紧闭,连狗叫都没有。” 矮的回想了一下,道:“还真是,为什么啊,难道这里有问题?” 高的看了看左右,发现只有角落的一桌上有一个人,便用手抵在嘴边道:“我听说这泉山镇常年闹鬼,镇子上的人大多都搬出去了,留下的大多都是些折腾不动的老弱病残。” 矮的道:“可这家店的老板看着不老啊。” 高的道:“所以我担心这家店也有鬼,咱们吃了饭赶紧走。” 角落里那少年闻声抬头,一双眉眼风逸深邃,即便是在客栈暗黄的烛火下,也能让人见之不忘。 季风静静的夹菜,听着旁边一高一矮低低的交谈。 前日和洛商两人赶到泉山镇,便发现这里怪的很,镇子早已萧条败落,唯独这间温泉客栈还好好的开着,虽然每天客人少,但丝毫不受影响。 他也当然知道这是家黑店,这不是是在没有落脚的地方了,洛商放话说兵来将挡,黑店算什么,他洛少爷能比他更黑,便硬是住了下来,怪的是,这一夜间,并没发生什么事,上的酒菜干干净净,客栈后山的温泉也不像他了解的那样被尸气污染了。 没多久,一高一矮两男子匆匆吃完饭离开了,店里又只剩季风和老板一人。 “老板。”季风扬声唤道。 老板颠颠跑来,哈腰道:“在呢公子,您有何吩咐。” 季风从怀里摸出一锭金子,道:“我问你,住在我隔壁那个人,是谁?” 季风到这家店的时候,就发现他隔壁间住了人,整个客栈除了洛商和他,只有这间房有人,他当然好奇,并且奇怪的是,那人在房间设了结界,他探查不到里面的情况,住在这里两天也没看到里面的人出来过。 老板看见金子眼睛闪闪发光,试探的看了看季风才迅速的伸手摸过来咧嘴笑道:“是这样的公子,您隔壁那位来了几天了,但是他总是早早的就出了门,深夜才回来,那时候,您都在睡觉呢,所以一直都没见到他。” 季风:“,,,” 老板继续道:“我就是一个小镇的老板,没见过什么世面,哪里认得您这些大人物是谁,我就知道他穿一身白衣,长得特好看,我活了几十年,就么见过长成这样的,那比您还要俊俏几分呐。” 季风挑挑眉,心里有个猜测。 “看这时间也差不多了,公子再等等,或许就能等到他回来了。” 季风点头:“多谢。” 老板刚走,门口突然传来响动,有人进来了。 季风莫名的心一提,手不自觉的握了握。 老板迎了出来。 进来那人道:“老板,请问三江镇怎么走啊。” 听声音不像,季风转过头,见只是一个修士进来问路,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问路的修士得到指引,转身跨出店门,紧接着又走进一个人,季风也没兴致再看了。 老板道:“哟,公子您回来啦,那边有人在等你呢。” 季风背一直:“???” 季风猛地抬头看过去,来人白衣如雪,身形修长,周身气质脱尘,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向季风看过来。 两人俱是一怔。 老板见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又没人说话,出声道:“怎么了公子,您二位认识?” 老板一脸茫然,心里在暗暗祈祷千万不要是两个仇家相遇,万一一言不合打了起来,那他这小店还要不要啦。 “不认识。”季风定定的看着风银,眼睛眨也不眨道。 风银握剑的手指卷了卷,心里不知道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老板舒了口气,小声道:“原来不认识啊,那就好那就好。” 话未落,老板见季风起身,信步向这边走来,道:“不过相逢便是缘,这位公子如此俊俏,不如一起喝杯酒,如何?” 老板提起的心又落下,擦了擦汗赔笑到:“对对对,有缘千里来相会,四海之内皆兄弟嘛,二位坐,我这就去给你们拿酒。”话落老板转身就跑了。 季风勾了勾嘴角,轻声道:“去我房间吧。” 风银犹豫一番,跟了上去。 季风悠悠的摆弄着骨扇道:“果真是无巧不成书,即便是到了偏远的泉山镇,咱俩也能遇到,坐啊。” 风银并不坐,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季风轻笑一声,并不回答他的问题,手撑着脑袋目光直白的看着风银道:“我有东西落在你那里了。” 风银眸光一动,良久走进,从怀里摸出一串吊坠递给他,绳子断掉的部分已经被他接好了,但仍有痕迹。 “这块吊坠本就是为你而做,不必还我。”季风苦笑,接过吊坠起身走过去,抬手绕着风银的脖子又给他系上了。 季风凑得极近,几乎是贴在他耳边轻声说:“我给它取了个名字,你猜猜。” 风银避无可避,不着痕迹地吸了口气,道:“不知道。” “猜猜嘛。” 风银睫毛颤了颤,微微偏过头:“猜不到,叫什么?” 季风嗔笑,仍旧顽劣的目光落在风银低垂的眉睫上,气息低低缓缓打在风银耳边:“它叫,风、吟。” 一抹红晕慢慢爬上风银耳根,未几听季风继续道:“吟唱的吟。” 风银忍无可忍一把推开季风,缓了口气:“你,,,” “好听吗?嗯?”季风走进两步,微微偏头:“公子为何心跳如此快速?” 风银只想离他远一点,但季风偏偏不让他如愿,将他逼到屏风上,退无可退。 说是风银心跳快,其实季风也好不到那里去,从在楼下季风抬眼蓦然再见到风银时,一池心湖就平静不了了,他极力的压制着自己这几日积压发酵的情绪,才让此时两人之间还留有余地。 “收了我的花又收了我的吊坠,为什么还要躲着我?”季风手抵在屏风上,他比风银高一些,一双桃花眼轻垂着看着偏着头的风银,刚好看到露出来的柔软的耳朵,连着流畅的脖颈线条,慢慢没入衣领里。 季风喉结微动:“听闻阆风族长历代都叫银镜,只有在成为族长前有自己的名,风陵渡一别太匆忙,还未请教,公子何名?” 没得到风银回答,季风继续道:“怎么?你我已经陌路到连名字也不能知道的地步了吗?” 两人之间极近的距离让风银有些喘不过气,但面上毫无痕迹,风银眼睫动了动,启唇道:“洵舟。” “洵舟。”季风声音越来越低,却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灼热:“洵字为远,欲知别后相思处,落叶飞鸿在远舟[1]。” 话落,季风注视着的那抹星芒终于对上他的眼,在昏黄的烛火中跳跃闪烁, 便是这抹光,跃进他浑浑噩噩的生命,每每让他炙热不能呼吸。 名字是不是人命运的刻印? 他们两个,一个是江河孤舟,一个是千里徙风,皆是放逐天涯漂零之人,本该纠缠在一起。 季风已经足够直白,风银体凉,此时被季风抵在屏风上,他能清晰的感受道不断传来的温热,不属于他的温度,和那慢慢靠近的滚烫的气息。 细密的麻痒瞬间爬遍了全身,像被夺了舍,他却没有半点想要推开的意欲,眼前这个人,是他生命中唯一靠他这么近的人,不在乎他的身份,不在乎他的疏远,是一簇风雨无阻要靠近他的火焰,残忍融化他赖以苟活的坚冰。 多么危险。 季风抬起手掌,指腹轻抚过风银比雪还细腻的脸颊,心中澎湃的潮水不由分说的淹没他的意识,本欲点到为止,却一步步沦陷,越是靠近,越是无法自拔。 咚咚咚 这场情难自禁的心潮起伏差一分便将长成惊涛巨浪,忽然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整间客栈都没什么人,周遭安静的很,显得敲门声格外清晰突兀,也敲醒了风银,方才的他失了自我般,此刻猛然意识到自己在做的事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他忙推开季风的手,逃离了这场催人落入深渊的禁锢。 老板贴着门,小心的问:“二位公子,酒来了。” 季风摩挲着还留着风银气息的指尖,脸上表情淡淡的,目光被阴影遮挡,说不出是何意味:“进来。” 老板哈哈道:“原来二位公子是回房了,我这一转身的功夫,桌上就没人了,我还以为二位看不上小店的酒菜,走了呢。” 话落老板见两人气氛怪怪的,识趣的放下酒就跑了。 ※※※※※※※※※※※※※※※※※※※※ [1]欲知别后相思处,落叶飞鸿送远舟。--《送刘仁规》清.裘琏 季风:好气哦。╯^╰ 迷情 老板小心的将门关好,转身的瞬间,眼神陡然一变,嘴角谄媚的笑也没了,直了直腰,径直往楼下走。 一黑衣独眼男人见他下来,上去将他拉近一个杂间,问:“怎么样?” 老板拍了拍衣袖:“送进去了,等吧。我说你这次可真够慢的,咱们泉山镇来的人原来越少,你再不把药拿回来,到手的鸭子都的飞。” 独眼男人道:“跑不掉,加上这几个,够交货了,你说上边怎么回事,好一阵子不催货,突然要得这么急,咱药早就没了,还得去现买。” 独眼男人搓了搓手,突然凑过去,压低声音道:“这次的药不一样,我加了点东□□眼男人伸出一根手指,笑的下流:“一杯下肚,保管筋骨酥麻,浑身绵软,想拿起剑也难,到时候还不是任我们揉搓。” 话落老板眼神一变:“什么?把人放倒就行了,你整什么幺蛾子?” 独眼男人摆手道:“放心,暂封灵脉将人药倒的功效是有的,保准他威胁不了咱们。这次的货鲜,老子八百年都没见过长这样儿的,白白把人弄废卖给那些修士,还不是让人作践,让我先玩玩儿怎么了?” “这批货上边要得急,价格高开了十倍,等拿到钱,什么样儿的你找不找?”老板压低声音,警惕的望了望窗外:“外边还有一个没回来,太冒险了!” “怕什么,咱们干这事多久了,什么时候出过问题,行了行了,去看看。” 近日天气越发燥热,季风打开九骨钦墨扇了扇,周遭的热气一下子就散了,一股舒适的凉意取而代之,身上那股难言的燥热之感也消退不少。 季风斟了杯酒,递给风银,道:“你我能在这里相遇,想来应该是一个目的,风陵渡尸船里的尸体,就是从这里流出来的。” 季风本没指望风银会喝,兀自拿起酒杯,凑近闻了闻,没发现什么问题,谁知正待要喝时,见风银忽然伸手端起酒杯,送进口中仰头饮尽,眼底一惊。 风银闷闷的咳了一下,道:“你有什么发现吗?” 季风放下酒杯,注视着风银脸上的变化,道:“泉山镇本是一个繁华的小镇,因镇上有许多天然温泉而出名,但从几年前开始,镇上接二连三的出现怪事,不少人都无缘无故失踪了,镇上的人恐慌,接连搬离了这里,到现在如同一座死城,只有寥寥几户人家。” 季风看着一饮而尽的风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眉峰上挑道:“来的这两天我和洛商在镇子周围逛了逛,发现小镇北面的尸鹘岭有个乱葬岗。” 风银听到洛商也在蹙了蹙眉。 “本来没什么问题,乱葬岗附近就是一个坟场,可村民说,三年前就有一些奇怪的人每隔一段时间就来一次,扔几具尸体就走了,有人偷偷去乱葬岗看过,结果也在里面迷了路,再没回来,久而久之,乱葬岗的尸气蔓延到山下,周遭的水源和温泉都受到了污染,温泉废了,人也快搬空了,这间客栈离得远,没有遭殃,后边的温泉依旧干净,去泡过了吗?” 风银头也不抬淡淡道:“没兴致。” “那怎么突然有兴致喝酒了?还是说,跟我有兴致?” 风银不理他。 季风一笑,继续道:“答案显而易见,只是这两天都没等到有人来仍尸体,我没想明白,是谁发现了这里,又将尸体偷偷放在船上让其飘到风陵渡出现在世人眼前。” 风银胡乱“嗯”了声,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喝酒喝上瘾了一般,还在一个劲的倒酒。 季风皱眉,风银眼眸氤氲着水汽,脸颊泛着红,瞳色不受控制的任由碧蓝色覆盖了黑曜石,这幅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单纯的醉了酒,季风拿起酒杯再次闻了闻,还是闻不出问题。 闻不出问题便很可能有问题。 季风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阻拦道:“别喝了。” 风银闻言一把挣开他的手,不满的皱眉,碧蓝色越发幽亮,呢喃道:“为什么不可以。” 季风没听清,凑近一点问:“什么?” 风银半眯着眼,一把抓住凑过来的季风的领子,将他往下拉,滚烫的脸贴近季风的侧脸,凑在他耳边嘴唇动了动,没说出个什么,脑袋昏昏沉沉的没控制力道,直接碰到了季风的耳垂。 季风瞳孔遽缩,心跳漏了一拍。 风银身体从来跟一块冰一样,自带凉意,从没体会过这般难耐的燥热,下意识的抬手扯自己衣服,却发现怎么都使不上劲,浑身棉麻无力难受的很。 这药果然有问题,季风眼神突然发狠,这些人胆大包天道敢对风银动这般心思,活腻味了。 “风银,风银,听得到我说话吗?” 季风抬手覆上风银的脸,烫的不像话。风银浑身烧的难受,突然感觉到脸上被一抹凉意覆盖,像是沙漠逢雨,酷暑落霜一般沁人心脾,但还不够,远远不够,面对汹涌的热浪,一场绵绵细雨不过杯水车薪,非浩瀚冰川冷气铺天袭过不得解脱。 他拉着季风的手不让他离开半寸,顺着季风手臂缠上他的脖子,急切的将脸贴在季风清凉的皮肤上,口中断断续续发出低吟:“帮我,把衣服解开,好热,,,” 怀中人身形清瘦,季风环手便可将他整个人罩在自己怀里,扑面而来的雪山冷松的气味搅得他心神惧乱,此刻他清晰的感觉到缠在他身上的人绵软无力,灼热的气息打在他衣领间,烫得他脑子一时空白。 “季风,帮帮我,,,你不是说,,,”风银像是身体里被灌入了九天玄火,来势汹汹的地席卷他全身每一寸皮肤,逼得他要不停的挣扎。 季风极力控制着自己才按下去又瞬间被点燃的血液:“我说什么?” 风银圈着他脖子,贴在他耳边用气息说:“说你不会拒绝我,,,” 阻拦季风欲念之流的大堤骤然轰塌。 季风再也忍不住,就着环抱风银的姿势,侧头倾身,吻住了风银引诱他坠亡的唇。 这是一场对季风的考验,心心念念的人此时就在怀里,无一处不燥热的身体唯有嘴唇夹杂着湿意和凉意,贴在他脖颈的皮肤上一张一合,几乎是乞求般央他帮他,谁都没资格要求他坐怀不乱,保持清醒。 “唔,,,”风银回应着季风,牙关打开任季风掠夺,不卷走季风所有的理智誓不罢休,他好像天生就知道如何让人在他这里沉沦般,释放着危险的又让人无法拒绝的信息,挂在季风脖子上的手不安分的点在季风裸.露的皮肤上,有意无意的滑动,搔的人心痒难耐。 季风沉醉于那抹让人为之疯狂的柔软,不断的侵略,索取,他闭着眼,尽量不去看风银脸上那乱人心神的潮.红,手缓缓向下松了松他的腰带,让他能好受一些,良久,他几乎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才松开风银,又吻了吻怀中人迷离幽蓝的眼睛,声音中带着缱绻的柔情:“我带你去温泉。” 季风任性了一回,现在他只期待温泉的水温度不要太高,否则他再不敢保证自己能不做出什么事。 忽然门外传来动静。季风立时警觉地开启无限识海,一手将怀里的人紧紧护住,一手按在九骨钦墨上。 老板带着独眼男轻手轻脚上了楼梯,竖起耳朵听房间里的动静。 独眼男舔了舔舔嘴唇,色眯眯道:“赶紧的,我已经的等不及了,小东西现在已经饥渴难耐了吧,大爷这就来抚慰抚慰你,,,” 老板走在前面,慢慢的靠近房间门,霎时,一道利风朝他们疾穿而来,老板看清,是两只骨质扇叶穿破房门,朝他们猛然刺过来,老板和独眼男飞快躲闪,被倒下来的门砸中脚,跌坐在地上。 老板抬头看清房间里,先前的黑衣少年满面阴鸷,眼睛里一圈红光忽隐忽现,怀中还紧紧圈着一个人,被少年用半个身体遮挡,只能看见后背。 独眼男惊慌地喊道:“怎么回事,你怎么没喝那个酒,你你你,,,” 季风脸色沉得可怕,方才这人在门外所说的话都尽数落在他耳朵里,他现在只想见血:“你们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老板比独眼男镇定,他眼睛转了转迅速爬起身,扔了把青色的匕首给独眼男,道:“别被他迷惑了,观察了你两日,我断定你修为不高,拿着这种等级的灵器,很快便会被耗尽灵力,手里还抱着个累赘,你还能嚣张多久。” 老板转头对独眼男厉声吼道:“赶紧起来,这时候怂了,咱们两个人,怕什么。” 季风冷笑,漠然看着两人握着匕首朝他刺过来,搂着怀中的人侧了侧身,抬手勾指唤回九骨钦墨,霎时九节分散的骨叶变换成骨剑,季风握剑一横,冰风成刃,横扫来着,霎时血气横飞。 老板匕首被弹飞出去,撑着地面呕出一口血,难以置信道:“你,你,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强的力量,不可能,,,” 独眼男捂着胸口撕裂的伤痕爬起来,惊惶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跑啊。” 洛商去城外蹲守,半天一个鬼影子都没蹲到,便回了客栈,刚落在屋顶上,正待跳下去,便看见老板和另一个人从季风房间仓皇出逃,地上一片狼藉,眼中一震,喊道:“季风,发生什么事了?” 季风收回骨剑,将怀中身体原来越烫的人打横抱起,冲洛商道:“抓住那两个人,我有话要问。” 洛商一眼看到季风怀里抱着的是风银,便知道事情不小,听罢不做犹豫,立马追了上去。 说谎 天空漆黑,客栈后山温泉氤氲着一层白色雾气,季风循着记忆抱着风银快步而来,风银环着季风趴在他肩上,难耐中找回了一丝克制,骨子里细密的酥痒像是要把他磨碎。 “马上就到了。”季风丝毫不做犹豫径直往温泉方向去,何止是怀中人,他自己更是难受至极。 季风越是难受心中的怒火便烧的更旺,那酒连他都闻不出问题,风银如何防备,今日若是他不在,同他喝酒的人不是他,又会发生什么事,不敢细想。看风银这样子,那药定不止是乱情迷性那么简单,连他眼睛上遮挡瞳色的术法都消失了,必定灵脉运转也受到了阻碍。 该死! 大小温泉出现在眼前,冒着热气,季风不敢就这么把人放进去,动动手指召出九骨钦墨:“去。” 九骨钦墨发挥它最原本的属性,凛寒生霜,刺破湿热的雾气扎入面前的温泉池,九骨钦墨若发挥力量,触水结冰,季风念着风银的寒症,控制着骨扇将水放至微凉。 季风抱着人沿着石梯走下去,凉水渐渐没到两人胸口,将人放下,沾了些水覆上风银脸颊,轻声唤:“洵舟。” 风银衣衫湿透,全身突然被一股凉意包裹,激得眉头紧紧蹙起。水能灭火,亦能生火,以它柔软的姿态,可抵达每一寸皮肤,晃动中划过敏感的燥热,挑起更大的□□。 季风轻握着他的手,将他从自己脖子上取下来,指腹抚了抚他皱起的眉,轻声问:“洵舟,看着我,我是谁?” 风银紧闭的眼颤了颤,唇齿间挤出细碎的声音:“季,,,风,,,” 知道他是谁便是没有彻底失去意识,季风放开他,心知不能再跟风银待在一处,他得去更加冰寒的池子。心中暗恨做什么正人君子,见到风银难受的脸只能规规矩矩告诉自己,非惟不想,只是不希望是在这种情况下。 “你在这里泡,我就在旁边等你。” “别走,,,” 感受到禁锢自己的力量突然松了,风银下意识的缠上去,胡乱吻在季风下巴和嘴角,薄唇辗转游移,探出舌尖舔了舔季风唇缝。 “不要走,,,” 风银身体烫的不像话,温凉的水完全无济于事,早被季风松开了腰带,薄薄的衣衫在水中松散开,将腰腹的皮肤袒露,贴上季风一触即燃的身体。 去他妈的正人君子。 风银是银河倾落,季风已溃不成军,放弃抵抗地手伸进衣衫,将风银腰肢一把揽过来,疯狂地回吻,撬开风银牙关,永不餍足的卷噬汲取。 这具身体他无意触碰过,有意遐想过,都不及此时让他癫狂痴迷,季风不让他躲开半寸,扣住风银后脑勺,舔咬他的耳垂,沙哑的声音不在外界做逗留,直直传进风银耳朵:“醒来千万别忘记。” 不眠之夜,流光皎洁。 洛商把着冥影在手中转了转,忽得刃锋对准老板和独眼男,拿出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泉山镇地界儿小,给你们了穷胆赶在本少爷眼皮子底下耍花样,心思动到我师父头上了,不给点教训,你们还真不知道天高地厚。” 独眼男本就只有一直眼,还被洛商一拳揍得乌黑,躲了躲冥影刀锋,告饶道:“小公子,不,大爷,饶了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不敢,我今日要是放过你,来日还得有人受害,泉山镇天高地远的,谁管的着你们。” 话落,洛商闻见内间响动,将鸣蛇放出来:“小明,将人看好,敢耍花样就吃了他们。” 地上五花大绑的俩人一哆嗦,吓得噤声。 洛商饶了屏风去看他小师父。 “师父醒了吗?” 风银衣衫规整躺在床上紧闭双眼,脸颊依稀有为退却的红潮。 季风起身道:“灵脉被封了,找他们拿解药。” 洛商闻言隽秀的眉毛一横,怒气冲冲的出去,猛地给了诚惶诚恐的俩人一人一脚:“没本事跟人打,尽做些下三滥的事,还敢下药,解药在哪里?” 鸣蛇也跟着发出威胁的嘶吼。 老板被鸣蛇缠得越来越近,忙道:“我说我说,在,在楼下仓库内间有个暗门,里边有个密室,密室中央石桌上有一盒药,就在那里。” 洛商抓着老板衣领将人拎起来,道:“耍什么花样。” “真的真的,不敢耍花样,我们俩的命都握在大爷手里,哪儿还敢有别的心思。” 洛商一把松开:“那我便信你,季风。”洛商看像季风,季风示意他放心,便下了楼。 季风兀自走到餐桌前,将先前风银喝的酒拿起来,走到老板面前,道:“哪里来的药?” 季风声音冰凉,那眼神莫名让两人害怕,老板支吾道:“这是,在黑市买的,交易双方不报名字是规矩,我们也不知道,只听说这药效果好,修为再高都难以察觉,便一直用的这个。” 季风那双眸子沉的吓人:“药倒之后做什么?” 这回老板不敢答话了,眼珠子动了动,朝独眼男递了个眼神,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季风慢条斯理摸出骨扇,握在手中捏了捏,看了两人一眼,随即将骨扇抵在独眼男腿上,冷冷的重复:“药倒之后做什么?” 独眼男缄口不语,突然面部狰狞,尖叫出声,眼珠子斜了斜眼往腿上看,那青白的骨扇叶子上竟然生出了无数根细丝,全数扎进了他大腿肉中,搅得他撕心裂肺。 “啊!!!我说,是上边儿,有人要买活人,,,” 老板沉声提醒:“住口!” “啊!”独眼男哀嚎着再顾不上别的:“他们给的报酬高,我们便常年跟他们交易,用药放到来投宿的外地人,然后卖给他们。就是这样,不敢欺骗大爷啊。” 季风眼神越发阴寒,骨扇扎得更深了:“你这药只是将人放倒?还加了什么?” “啊!!!!是我,是我色胆包天,见那位公子惊为天人,起了色心,想,想,啊啊啊救命啊,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骨扇细丝几乎爬满了独眼男整条大腿,疯狂的绞肉割皮,血液将地板染成暗红。 季风猛地按着独眼男脑袋,将拿过来的酒尽数灌进他喉咙,随即扔了酒壶,抽出九骨钦墨起身,冷眼看着独眼男自地上蜷缩摩擦。 老板见季风竟然如此,眼神中闪过一丝慌张,洛商急匆匆跑上来将他吓一跳。 “药找来了,是哪一个?” 药放在老板面前,老板嘴皮子打颤,哆嗦道:“中间最矮的那个。” “啊,好热,好难受,我要,快给我,我受不了了,,,”独眼男在地上像虫子一样不停扭动着身体,口中不断发出淫词。 洛商皱眉嫌恶地看着他,道:“他做什么?” 季风瞥了一眼独眼男,觉得恶心,一刀划开老板手上的绳子,把药扔给他,道:“你喂他吃。” 老板缓缓伸手接过解药,眼神闪烁,他刚凑近独眼男,就被独眼男缠上,用自己的身体蹭他,老板实在受不了,一脚踹开独眼男,将药瓶摔了个粉碎,里边空空如也。 “没有解药,我们只负责放倒人,给人送过去就是了,哪里需要解药这种东西。”话落老板喉管被洛商紧紧地捏住:“你敢糊弄我。” 洛商放任鸣蛇撕咬两人,见季风忽然转身进了房间,甩下一句“老实待着”便跟了上去。 风银眼睫动了动,听见外边一阵吵闹,皱了皱眉,他撑着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的身体半坐起,记忆随着他血液一同回升,脑中闪过几个模糊的画面,抬起手欲揉太阳穴,落在半空中停了停,风银呆呆地看着白皙无痕的手指发愣,倏忽一抹红晕悄悄地从脖颈爬上耳根。 “师父你醒了,你手怎么了?做什么一直盯着看?”洛商道。 风银忙就着抬手的姿势合掌握了握,强行运转灵脉,冲破了药物阻塞,便急忙收回了手,道:“无事,不必寻解药了。” 那药若非是加了催人□□的东西,根本对风银造不成多大的威胁。 季风看着他慌张将手藏起来,不着痕迹的露出一点笑意,不多时便收敛:“身体可还有其他不适?” 季风本是真心询问别无他想,不想说出来后又多了分别的,回过味来季风不怀好意地一笑:“昨晚发生了什么可还记得?” 风银记忆零碎,但他也并非完全不通人事,稍作拼凑便知道酒后发生了什么,于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说了谎,也不算说谎,他摇了摇头。 季风心中忍俊不禁,面上不动声色。 洛商道:“许是药效还未彻底消去,过一会儿就都记起来了。” 风银垂下眼睫不答话。 季风赞同道:“说得有理。” ,,, ※※※※※※※※※※※※※※※※※※※※ 害! 心桥 外间痛苦地□□越发清晰,其间还夹杂着自发纾解的喟叹,淫靡不堪,洛商皱眉:“污秽。” 风银心中一动,昨夜药催性乱,投怀送抱,那又算什么? “季风,你还留着他们做什么?我真是一句也听不下去了,污耳!” 季风看向风银,哄小孩般道:“洵舟,结道隔音结界。” 风银抬手一挥,耳边立时干净下来。 季风兀自起身道:“我们虽是来查抛尸秘密的,但说到底,尸体来源也是个问题,方才那个老板说,他们通过药倒路过留宿的修士将之专卖给“上边”的人,我隐约觉得此事和抛尸有关系,顺着这条线查下去,或许比在这里蹲守抛尸的人来得要快。” “那便快些。” 风银掀开被子下床,被季风按下,“我去问,你就在这里,很快就好。” 季风固执地不想让独眼男看到风银哪怕一眼都觉得遭到了亵渎,唤了声洛商。 洛商顿了顿:“啊,不是你去问吗?我也要去啊。” “你说呢?” 洛商撇撇嘴,头一次心里怀疑季风对他小师父有点不一样,难不成话世轩的话本并非空穴来风? 外间鸣蛇正玩的开心,鸣蛇只爱吃灵石,对这两个腥臭的男人没兴趣,便像逗猎物一样,忽而松开两人,又忽而飞速缠上撕咬几口,催磨得两人哭爹叫娘。 洛商唤一声“小明”,鸣蛇便收了玩心将两人卷过来,两人狼狈至极,独眼男的裤子也破破烂烂蔽体不能,意识还有些恍惚,语不成句的念道,“不敢了,再也,,,不,放过我吧。” 季风说不会太久,便直奔主题:“我给你们两个选择,说出你们背后之人,或者为你们所害之人偿命。” 那独眼男本就是个贪生怕死之人,一番折磨早怕了这几人,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他们,好早点解脱:“我说,我说,两位大爷,只要你们放了我,我什么都告诉你们。” “那便开始吧。” 独眼男大腿还在不停渗血,咽了口唾沫刚欲开口,话音便卡在了喉咙间,他瞪大眼珠,难以置信的扭头看着老板:“你,,,” 老板趁几人不防备摸了匕首过来,在独眼男说出所有之前将他杀掉,老板像是豁出去了,眼神狠戾地盯着季风:“若真告诉了你们,等待我们的下场还不如喂蛇,横竖是个死,不劳你们动手,我自己来。”说罢干脆地抹了脖子。 季风皱了皱眉,洛商上前检查,两人都咽了气,道:“这下怎么办,线索断了,我们又得继续蹲?” 屏风内传来响动,季风见风银走了出来,挪了脚步挡在独眼男血腥又污秽的尸体面前,道:“不是让你在里面等吗?” 风银觉得季风完全将他当孩子看了,在他垂髫年纪,便见够了满目猩红血肉,这些画面对他来说已算不得什么,但莫名心中一暖:“他们死了?” “嗯,如今这条线断了,恐怕还会打草惊蛇。” 风银抬脚动了几步,看向窗外某个地方,季风见他有所思,问:“你比我们早来泉山镇,可是有别的发现?” 风银顿了顿,道:“洛宅。” 洛商一怔,季风眼神也是一动,这些日子心中被太多事侵占,没来得及细想洛商与风银之事,他没来由的觉得风银的眼神过于复杂了,让他不得不担忧,这二人浅薄的师徒缘未来是个什么走向。 “那便去洛宅吧。”此行来泉山镇的目的本就包括去洛宅,倒也没有再躲的必要。 时辰不早,但天色还停留在黎明前的黑暗。 客栈也不便再留,于是漆黑空无一人的泉山镇大街多了几个人,洛商有些心不在焉地走在前面,话越来越少。 风银看了眼洛商的背影,心中自嘲,至少也有几次吧,他想过给自己一个机会去坦诚面对生命中两次向他伸出手的人,想过除了罪孽与使命,他是否还可以拥有别的,哪怕只有一时。耽于片刻温柔,纵然让他忘乎所以,但现实就是现实,那些摆在面前的不可逆转的所有的所有都在反复提醒他,一切只是场镜花水月,心中的那座桥,远远看着就好了。 世人爱酒,他方才明白,世俗扰攘之念尤多,竟都能暂忘在一壶酒中,放纵任性直至清明。 风银侧头看了眼季风的身影,忽的觉得好不真实,这样一个人的确是站在他身的吧,不是萍水相逢的过客,没有擦肩而过,没有弃他而去,反向他伸出了手,上天还是可怜他的,不叫他独自在暗无天日中浮沉,但终归他是不能留在原地,守住这份光明。 他真的能做到吗? 季风注意到风银的异样神色,弯眉笑了笑,道:“我就在你旁边,想看就看了,为何总偷偷的,我难道不让你看么,你昨晚可不这样。” 风银脸皮薄,被季风一挑拨耳根子又红了,偏生季风就爱逗他,继续问:“可有想起些什么?嗯?用不用我帮你回忆回忆?” 季风往他这边靠近一步,只一步便让他回忆起更多细节,大多是自己多么主动拉着季风央他帮他,一心觉得此事错在自己,季风不过是推拖不得帮了他一把,便更加耿耿于怀忘掉的那一段,自己那般主动了,可有对季风做什么? “我昨晚,还做了什么?”风银问。 “真不记得啦?”季风佯作惊讶。 “嗯。”这回没说谎。 季风挑挑眉:“都失去意识了,还能做出什么越界的事。” “真没有?”风银看他。 “嗯,真没有。”季风凑过去压低声音坏笑道:“你只不过把我睡了而已。” 风银霎时瞳孔收缩。 季风拉过他一路发烫的指节,握在手中飞快捻了捻便收回,道:“不用紧张,你情我愿的事,我又不让你对我负责。” “我,,,” “不过你别高兴太早,我虽不让你负责,但你也不能提上裤子就不认人吧,始乱终弃那档子事相信洵舟该是做不出。” “你,小声些。”风银深吸了口气,惹得季风轻笑,抓紧机会忽悠占便宜。 “公子这是默认了?那不能再躲我了?” 罢了。良久风银吐了口气,声音极轻但的的确确点头“嗯”了声。 做不到!谈何容易。 “嗯?”季风心中吃了惊,有些意外。 季风上前拦住风银,抓着他手腕追问:“重新说,说完整。” “我不躲你,但是,,,” “这便够了,来日方长。”季风堵住他后边的话,或许是晚间的凉风让他格外清醒,他深知这事急不得,眼下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完,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还有一整座山,他要一步一步翻越,虔诚到达。 泉山镇不小,此时天未明,家家大门紧闭,偶尔街道中央被风卷着飘过去几样东西,引起几声狗吠,不多时又安静下来,忽然想起一阵缓慢地吱呀声,长长的拖了好远,洛商感觉余光处有一黑影子定定地站着,好像在看着他。 洛商吓得不敢扭头,直喊季风:“你快过来,有鬼。” 季风风银闻声立马追上去,洛商僵在原地,感觉那个黑影慢慢向他靠近,他手按在冥影上,心道要是它敢过来,就让它再死一次。想得英勇,忽然那黑影径直“飘”过来手拍在他肩上,直吓得他跳起来弹开二米远。 “大大大大胆小鬼,竟敢招惹你洛少爷,,,” 季风看清那团身影,是个拄着拐杖佝偻的老人。 老人摘了兜帽看了看洛商,良久声音嘶哑道:“是你吗,阿洛?” 洛商一顿,缓缓拿开挡在面前的手,仔细看了看,眼神中充满了惊讶:“赵奶娘?你还活着?” 老人激动地坡脚颤颤走过去,拉起洛商的手倒:“好孩子,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我也没想到,赵奶娘,我还以为你,,,” 赵奶娘将洛商拉起来道:“外头不便说话,咱们先回家。” 赵奶娘在前头拄着拐领着三人拐进小巷,朝一处隐蔽的老宅子走,洛商激动的向季风道:“太好了,季风,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赵奶娘,就是她当年一直护着我,还冒死在火中救了我,我才能活到今日。” 季风为他高兴,赵奶娘感慨道:“当年你在洛宅日日受他们打骂,还差点关在柴房被烧死,你是个好孩子,我实在不忍心看你这样,便想趁乱带你离开,谁知道被他们抓了回去,打断了一条腿,将我给赶了出来,我担心他们因这事重罚你,养好伤偷偷回去看过,便听说你被谁买走了,,,如今见你过得好,还有这么好的几个朋友,我也就放心了。” 老院子门被风吹开,洛商记忆飘回儿时,他得知自己不是洛家亲生的孩子,还是邻里老爱欺负他的那群孩子告诉他的,也是那时他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家里这么不受待见,他一直唤着爹娘的人对他动辄打骂,他依稀记得从前爹娘对他不这样的,直到后来他有了个小弟弟,也就是洛家人亲生儿子,所有人都开始对他横眉竖眼。 他记得那天他去看弟弟时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茶盏,差点烫伤弟弟的手,便被他爹一脚踹翻在地,指着他鼻子骂道:“你个小杂种存心的吧你,要是伤了我儿子老子让你下地狱,活该你死全家,谁摊上你都倒霉,滚开,别在这而碍眼,滚!” 伤疤 他被一脚踹出门,还一心觉得是自己犯了错,差点伤到弟弟才被爹娘打骂,他不敢再进去,捂着肚子自个出了院子,邻里的小孩帮子听到动静,知道这家的洛小杂种又被打了,赶过来看笑话。 “哈哈哈哈,又被打了吧,你活该,外边捡来的野种,没爹没娘的野孩子。” 洛商平日被欺负惯了,面对这一群小孩子只能老老实实挨着,偏听到没爹没娘他怒了,他有爹也有娘,只是他笨,总犯错,爹娘才不喜欢他,小弟弟那么乖那么听话,他也喜欢,不怪爹娘。 “你胡说。”小洛商猛地推了一把为首的高他一大截的男孩,倔强的反驳:“才不是,我有爹娘。” 那高男孩发怒,爬起来抬脚照着洛商肚子猛踹:“你骗谁呢,你就是捡来的,你爹娘早死了,你现在的爹娘才看不上你,看看你的样子,男不男女不女的,半点阳刚之气都没有,谁喜欢你这样的病秧子。” “你胡说,你胡说。”洛商揪着他衣领推搡,高男孩直笑:“一点力气都没有,别真是个女的吧。”旁边的孩子跟着哄笑。 洛商抓着他的手狠狠的咬了口:“你才是女的。” “哎哟。”高男孩吃痛,一把掀开狗一样的洛商,指着骂:“就会扯衣服咬人,我看你就是个女的,不承认是吧,我这就脱了你的裤子检查检查,把他带到柴房去。” 洛商挣扎着被扔进柴房,看着他们将门关上才开始怕了。 “把他抓住,咱们今天都来看看,这小野种下边是不是长着跟咱们一样的东西。” 洛商被按着手和脑袋,死命的蹬腿挣扎,带着哭腔喊道:“不要脱我裤子,我是男的,我有爹有娘,你们都在骗我,,,放开我!” 他疯狂的挣扎,最后那群男孩真的放开了他,在一老妇人的呵骂中,跑了出去,边跑边喊道:“小野种,睡柴房,不男不女没爹娘,,,” 老妇人挥手佯作要打下去,呵道:“再喊我替你们爹娘揍你们。” 男孩儿们一哄作散,老妇人进去忙给洛商拉好裤子,安慰道:“不怕不怕,奶娘来了。” “奶娘,,,”洛商抱着老妇人哇的一声哭了,“他们说我没有爹娘,这是真的吗,,,” 老妇人是洛家的奶妈,年轻时因洛夫人怀胎被招进来,后来洛夫人流产,再没生育,她便留在洛宅做了打杂的仆人,一直也不受待见,亲眼看到洛家把洛商领了回来,当做亲生儿子一样宠,但没过多久都变了,洛商刚抱回来身体不好,一开始洛氏夫妇还能尽心照顾,可后来有了儿子,便开始冷落洛商,洛商是个好孩子,一直记着她的哺乳之恩,总在它被克扣饭食后悄悄给她送来吃的,为此还落得好些打骂。看着这漂亮又瘦弱的孩子扑在怀里哭的这般撕心裂肺,老妇人心疼不已,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哄道:“好孩子,你爹娘都在天上看着你呢,他们怎么忍心让你难过,还有奶娘陪着你呢。” 洛商不知怎么就明白了这句话,听见奶娘亲口说他的确没了爹娘,不由得哭的更伤心了。 外边那群男孩走了不多时又折返回来,听了一耳朵不屑的哼了声,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拧开盖儿吹了吹,朝那柴堆扔过去,便一哄地又跑开了。 “小野种,睡柴房,不男不女没爹娘,,,” 后来柴房起了大火,险些将洛商和赵奶娘烧死,赵奶娘见这是个机会,趁大伙儿忙着灭火无人顾及他们,抱着洛商就逃离了洛宅。 待到大火完全被扑灭,洛氏才想起便宜来的杂种儿子不见了,不由得慌张起来,这孩子虽然他们不待见,但将他送来的人是个大人物,走之前还叮嘱过,人不能没了否则后果自负,他们当时是真心想要个孩子,即便那人不作这般威胁,他们也会好好疼爱,后来不一样了,有了亲儿子,又见那些大人物根本不来看一回,便不管不顾,只留着他一条命便是了。这下人突然没了,心底到底害怕,忙寻人出去找,隔天便找了回来,不能把洛商怎样,便将怒火撒在赵奶娘身上,将人一顿好打扔去了郊外自生自灭,洛商也再度陷入更深的折磨。 洛商信了自己就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任那些小孩欺凌,不知过了多久,他遇到了闻人羽,闻人羽见他可怜,了解了一番洛商的境况便像洛氏提出要收养他。 洛氏虽是桐城大户,但到底禁不住闻人羽泼水般给他砸金银财宝,一想那大人物一次都没来过,心一横便将洛商卖了。 洛商不知道被卖了意味着什么,还是那群欺负他的孩子“好心”提醒他,卖了之后要给人当牛做马做下人,比马房刷马厩的王四还不如,他看着闻人羽和周围的人都不一样,像是从天上来的一般,心道给她刷马厩也好过在这里待着。 跟着闻人羽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没有被打发去刷马厩,而是被闻人羽牵着好好梳洗一番,领着他吃了顿饱饭,他心想即便是要他死他也满足了,谁知闻人羽竟告诉他,从此以后可以叫他姐姐,将这诺大的霁月阁当做自己的家。 他慌了,他觉得一切都不真实,他不过是个没爹娘的野种啊,怎么会有人对他这么好。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真的相信他就是遇到像赵奶娘那样的好心人了,不仅如此,他还交到了第一个朋友,那时他对周围的一切都不熟悉,平时不敢出门,有一天突然闻人羽牵过来一个跟他差不多高的孩子,让他们一起玩,他害怕得不敢说话,等待着熟悉的辱骂。 可季风只好奇地看着他,大抵觉得这女孩子长得可爱,伸手压了压他的脸,笑着喊了句:“妹妹。”洛商心中难受,但不敢还手,怕像他原来的爹娘一样,若伤了他们喜欢的孩子,他便会被再次卖掉,他不想离开这里,这里太好了,闻人羽也太好了,纵使仍然会被辱,他还是想留在这里。 季风见洛商眼眶发红泫然欲泣,怕是惹妹妹生气了,没待洛商哭出来,自己先一步哇的哭了,洛商也跟着哭。不哭不相识,两人此后便成了好朋友,洛商不知道原来可以被同龄人这般善意对待,原来有朋友这般好,若能不再玩笑叫他妹妹,便更好了。 从此后临夏城便落了两个作天作地的祸害,洛商渐渐被宠惯成了骄横的小少爷,也慢慢知道自己从前的身世,只是不变的是,他真正的爹娘已经亡故,而且是全家惨死在妖邪祸乱中。 洛商拉着赵奶娘的手眼圈红红的:“是我不好,这些年我该回来找你的,幸好,幸好。” 赵奶娘满是深纹地手抚了抚洛商的脑袋,看着当年那个可怜的孩子现在长得这般好,必是遇到了个好人家,满眼欣慰道:“好孩子,你过得好,奶娘怎样都行。” 洛商吸了吸鼻子,道:“奶娘,这些年你一直住在这里?” 赵奶娘道:“我娘家人都不在了,留在这里也是盼有一天你能回来。” “赵奶奶,泉山镇如今邪门的很,留下的人都不多了,你一直住在这里,可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季风问道。 赵奶娘起身合了门窗,道:“这里的镇民靠温泉为生,泉山镇败退正是因为温泉被污染了,可真正让泉山镇变的邪门的还是因为那间黑店。” 季风凝眉:“那黑店药倒路过的修士,是与谁做交易?” 赵奶娘慈目看了看洛商:“是洛宅,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洛宅送去几个人,有时是洛宅的人亲自过来,有时外来的人少,镇上便会有人无故消失,加之那乱葬岗的邪气侵染,这里的人多有异症。” 洛商惊了惊:“洛宅?他们都是普通人,拐那么多活人干什么?” 赵奶娘道:“有一次我跟着洛老爷的人一直跟到乱葬岗附近的尸鹘岭,看见了他们背后之人,是你们修界之人,他们让洛宅的人为他们抓活人,至于要做什么,我便不知道了,只知道那些被送出去的活人最后都会变成血红的尸体再送回来,尸鹘山渐渐有了毒瘴,常人进不得。” “前几日我躲在洛宅附近探得消息,他们这次的人要得急,三日后便会来收货,今夜是最后之期,天快亮了,黑店那边再不送过去,洛老爷交不了差,应该会亲自过来催。” 洛商听到是他曾经的养父,眼神复杂:“赵奶娘,洛家现在,怎么样了?” 赵奶娘道:“洛家不修善德,终会有报应,前些年糟了变故,家道中落,遣散了宅子里一干人等,只剩下一家三口,后来夫人染病去世,洛家小儿子也不慎吃了被污染的水患了病,垮了身子,这些年只剩洛老爷照顾他儿子,暗中和那些修士交易,赚些黑钱吊着儿子的命。” 洛商吸了口气,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恨啊,他恨,恨洛家的人从小将他当牲畜一般对待,连赵奶娘这么好的人也险些被他们害死,可这么些年过去了,他在满是温情的地方长大,从前的伤口即便不会完全好,到底也不会疼了,什么都会淡去,没什么不可原谅的,况且洛家依然落魄至此。 无良 季风自风陵渡彻底唤醒了若木之花的力量之后,很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灵脉正在渐渐恢复,他的无限识海范围也越大了,所以来到泉山镇他和洛商都是分开行动,他在客栈守株待兔,洛商出去巡查,此时他敞开无限识海,在这个死寂的泉山镇发现了异动。 “二里外,有车马正向这边靠近。”季风警觉道:“大概就是洛宅的人了。” 洛商一拍桌子起身:“他们当年便为富不仁,如今竟做起这种人命生意,就算我不跟他算以前的账,也不能放过他。” 季风点头:“黑店的两个老板已死,洛宅的人若去了必会警惕,我们尚有百草枯一事需要向那个人问清楚,先抓住他们再说。” 洛商对赵奶娘道:“奶娘,你就在这里关好门不要出来,待我处理好事情就回来。” “去吧” “走!”洛商三两步跨出去。 风银脚步顿了顿,季风回头看他:“走吧。” 街上马蹄匆匆,洛仁良一脸焦急地掀开马车帘子,顾不上看周围嘴上小声咒骂:“该死的,天都快亮了货还没送来,这次上边要得急,要是交不上货,非得给弄死,加快速度。” 车夫小心回头道:“洛老爷,动静太大万一暴露了怎么办。” 洛仁良照着车夫后背狠踹一脚:“这时候你还担心什么,泉山镇能有几个人,知道了让他们闭嘴就行,那边的大人怕是已经到尸鹘岭了,你还在磨磨蹭蹭,误了事拿你的命来抵。” 语罢洛仁良摔了帘子又坐回马车,屁股还没坐稳,马车猛地一刹脚,晃得他狠狠跌在地上,脑袋挤出了车厢,肩膀被撞得生疼,洛仁良脸色骤然狠戾:“撞鬼了吗你,是不是皮痒了?” 车夫哆哆嗦嗦地后仰,牙齿打颤:“前,前边有人,,,”这泉山镇已到了晚上跟鬼城一样,只有碰上鬼的,从不见还有人的,车夫着实给前边晃眼的身影吓着了。 洛仁良爬起来猛敲了车夫一记:“你还真敢顺着话说,哪儿来的鬼,瞎了眼了你,,,”抬头,洛仁良话音卡在了喉咙,眼神见了鬼一般的惊惧。 “洛,洛商?”即便是过了这么多年,洛仁良依旧能一眼认出这个人,自小便有着惊人的容貌,如今长大了,眉眼依旧隽秀,比小时候更加多了男子阳刚的气概。 洛商脸色阴沉,手提冥影双刃,拦在大街中央。 “你,你怎么在这里?你要干什么?”洛仁良知道自己以前待他不好,如今面色不善地回来堵他,必定是寻仇,看他手上拿着地两把刃不是凡品,便知道这些年洛商怕是走了修道那路子,练了一身本事。 洛商缓慢向马车走进,洛仁良直往后退:“洛商,洛商你不能杀我,我以前是对你严厉了一点,可那不是因为有你弟弟,一时顾及不到你的感受吗,你忘了吗,在那之前,我和你娘那都是真心对你,每天把你捧在手心当宝一样的啊,你怎么能都忘了呢,你没爹没娘,可是我们收养了你,你不能忘恩负义。” 洛商一脚跨上了马车,抬手将冥影插在木板上:“谁要跟你算那些烂账?” 洛仁良盯着闪着寒光的刀刃缩了缩脖子:“不算账,那你要干什么?” 洛仁良见到洛商,一时只想着当年如何虐待他,此时出现,必是来报仇的,竟忘了自己原本要做什么,听他不是来寻仇,才想到这一茬,眼中的惊惧更浓了。 “你,你不会是,知道了,,,” 洛商扬眉:“我问你,你知不知道我从小体内带毒的事?” 闻言洛仁良松了口气,不是问那件事就好,一旦暴露,不仅自己小命不保,还要搭上他亲儿子的命,连忙点头:“知道,知道,我们将你抱回家就知道,原本那人是没告诉我们的,但你那时太小,中了毒身体承受不住,常年身子虚弱,人一眼就知道有问题的。” 季风悄无声息走过来,听出洛仁良话中的重点,道:“那人?什么人?你们是怎么收养洛商的?” 话音一出,本就受惊的洛仁良吓了一激灵,抬头看到一张风逸出尘的脸,以及后面站着一个更加绝世无双的白衣少年。 知道自己紧张说多了,眼珠一转,想还是保命要紧,那位大人可从没说过这事不能告诉洛商,“是,洛商本就是一个修士送来让我们抚养的,我们当时很想要一个孩子,想都没想就同意了,后来见洛商体弱不似常人,才得知他体内有一种蛊毒,叫百草枯,当时我们怕洛商活不到长大,就四处想办法,才得知这个毒是将洛商送来的人下的,而且,洛商还有一个哥哥,也中了这个毒。” 闻言洛商眼眸张大:“我还有个哥哥?”他在得知他身世后曾让闻人羽带他回过石尤村家乡,问过很多人,洛家当年除了他以外是一个不剩,都死在了妖邪口中,他当时尚在襁褓,不知道他还有个哥哥,更不知他还活着。 “他在哪里?”洛萨抓了他的领子。 洛仁良就这么轻松被当年那个孱弱多病的养子拎起来,他也顾不上那么多,问就答:“是,当时你哥哥带着你逃出村子,朝不保夕,不想你也命丧妖祸,就和那位大人做了交易,将你送到普通人家平安长大,而他,,,” “他怎么了?” “他与那位大人立下契约,永远为他们效力,保你平安,那个百草枯本是为了确保你哥哥不背叛才给他下的,但那位大人不放心,也给你下了毒,以便牵制你哥哥,两只蛊生死相连,你哥哥若毒发,你也会跟着毒发,我就知道这么多,洛商,你放了我吧,念在我们曾经也想尽办法为你的毒奔波的份上,你弟弟还等着我拿药回去救命呢,洛商,,,”洛仁良说着抓住了洛商的手臂一个劲的求饶。 洛商眼神片刻恍惚,原来是这样,原来他还有一个哥哥,他不是孤儿,他有家人,曾经不惜一切想让他过平安顺遂的日子。 洛商松开他的领子,洛仁良才舒了口气,下一刻脖子上一股寒凉,洛商拔.出冥影冷冷地对准他的脖子:“你我之间的私怨算完了,那么我们来算算你谋财害命的罪吧。” 洛仁良一抽力,身子向后仰:“什么,你们知道了,,,” “你以为我们大老远过来叫这么多人,就是为了算当年那点旧账?说,你和那黑店老板勾结拐活人是受谁指使,你今晚接了“货”打算去见谁?” 洛仁良犹犹豫豫不敢说话,他知道背后的利害,他这些年也并非情愿帮他们做这些有损阴德的事,但上边的人哪里肯放过他,自从他们得知洛商被自己卖掉后,自己一家走到今天家破人亡,都是那位大人给他的惩罚,还以他儿子的命做要挟,要他给他们按时提供活人。 洛仁良眼神躲闪:“我,没有人指使我,我就是自己想钱想疯了,才做这些杀人越货的生意。” 洛商眼神不屑,嘴角勾了勾道:“是吗?听说你儿子身体不大好。” 话落洛仁良瞳孔紧缩,爬起上半身简直是给洛商跪着了,他拉着洛商的衣摆,嘴唇打哆嗦:“洛商,两位公子,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都是侠义之士,看不惯我做这种罔顾人伦的事,我的罪过我承认,我罪该万死,但我儿子是无辜的,他还等着我给他带药回去啊,洛商,你打我吧,我从前对你不好,你有什么气,你都往我身上发,那些人,我不去了,我再也不做这种事,我带着你弟弟永远不出现在你眼前,好不好。” 洛商轻轻合了合眼,他虽然已经将这些事情看淡了,但人心真是奇怪的很,这个人做尽丧尽天良的事,唯独对他亲生儿子保留着人最纯净的感情,他曾也是他们的养子啊,一心一意将他们当做最亲近的人侍奉,人心都是肉长的,只是隔了一层血液,怎么就能差距这么大呢? 洛仁良还在不停求饶:“洛商,你放过我们吧,后来你不也是跟着那位姑娘去过好日子了吗,你看你现在锦衣玉食,年少有为,身边还有这么多朋友,你见我们过的这么落魄,有气也该消了啊,我们不配,你何必为我们这些蝼蚁脏了手。” 听到这里洛商来了气,他当时将他卖给闻人羽想的可不是他以后能过上好日子,不过是为了钱而已,洛商一脚将人踢开,蹲下神来,熟稔地端出恶人的架势:“那你可看走眼了,我们可不是什么好人,以家人为要挟这种事我干得出来,你大可试试。” 洛仁良瞳孔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旁边另外两个人,那个白衣男子从头到尾眼神冰冷,看都不看他们这边,而那黑衣男子在对上他眼神后,竟然眯着眼睛笑了笑,笑地他毛骨悚然,后背发凉。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装死 洛仁良跌坐在地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抹了把泪:“我也不想干这些事,这些年都是被他们逼的,就是因为当年我把你给卖了,都是报应,你们若是斗得过他们,那我告诉你们也无妨,把你交给我的人和让我抓活人的都是同一个人,今日是最后期限,乱葬岗尸鹘岭,那个人怕是到了。” 洛商道:“你说我的哥哥为他们效力,那来的人可是我哥哥?” 洛仁良摇头:“那我便不知道了,我从没见过你哥哥,不过看样子,你们长得不像,应该不是,大概是他们怕你哥哥知道你已经被卖了,所以从来不派他来。” 洛商眼中失望又有些庆幸,道:“你带路。” 洛仁良和车夫驱车,三人藏在车厢里,洛商一张脸又变得像刚从黑店出来那样焉嗒嗒地若有所思。 他平日骄纵,总大大咧咧跟缺根筋似的,对好多事情都不在意,对季风,再烦他也打心底将他当做好朋友,对风银,再不了解这个人也能因着一面善缘拜他为师,可那日在俞氏,三星门的人分明说了他是阆风人,他才开始细想这一路,这个人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他从来没跟他们说过,为什么要答应做他师父,那日在霁月阁又为何会突然出现救了他,一切是不是皆有目的,这中间的联系到底是什么。 “师父,我有话想问你。”洛商低着头。 风银怔了怔,“嗯”了一声。 “你,,,”洛商抬头,看见风银的脸,不过是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还有坐在他旁边的季风,他肯定什么都知道了吧,他即便什么都知道,也愿意相信,愿意站在他身边。 良久,洛商才轻声道:“没事了。” 季风微不可见地轻叹,他知道洛商性子急,若是直接跟他说他可能没法好好听进去,定要等到他自己愿意去接受了,愿意相信了,才能解开心结。 出了泉山镇驶进了山路,马车越发抖得厉害,洛仁良敲了敲马车,小心提醒道:“几位公子,已经到尸鹘岭了。” 季风嘴角扬起:“开始吧” 三人先前和洛仁良说好,到了尸鹘岭他们就装作被药晕,让洛仁良将他们交给那个人就行了,洛商依言躺好装死,季风拦了拦风银,眼神将他全身上下看了一遍,看的风银不自在地躲了躲眼神他才到:“你这样太惹眼了,容易引起怀疑,万一来的人知道你就不好了。” “那该如何?” 季风嘴角挑起一抹笑,抬手将他发冠取下,一头墨发随之松散垂落下来,落在肩上又弯曲滑落,细软墨黑地发丝和白皙如玉的脸庞形成强烈对比,一双眼似有横波万千,看得季风心跳漏了一拍。 季风又回想起在温泉这双眼睛迷离含情,眼里口里都是他的样子让他心动不已,还有这张柔软湿润的薄唇。 季风手顺着风银发丝滑过他脸颊,指腹在柔软的唇上轻轻碾了碾,道:“遮好,别让别人看见了。” 风银向后仰了仰躲开季风温热的指尖,抿了抿唇。 季风感觉他心脏又猛跳了几下,这个人,又勾引他!! 洛商躺下闻言又撑起了身体:“看见什么,那我是不是也要把头发放下来?” ,,, “吁—” 马车停了下来,三人连忙躺好。 洛仁良下了车,周围毒瘴笼罩,漆黑一片,风呼呼地吹动柏树叶子发出鬼泣般的声音,四处坟山凸起,泥土里混杂着人的残缺尸体,又的已经腐烂,有些还新鲜着。 陆息拢着手站立,眼神古怪地盯着一堆尸体看,闻声眼睫动了动,等洛仁良走过来。 “大人,货送来了。”洛仁良竭力掩盖慌张的神色,汗雾汇成珠从鬓角顺着下颌骨滑下去。 陆息没说话,又盯着尸体看了好一会才淡淡对手下说了句“埋了吧”才才转身,径直擦过洛仁良的肩,道:“看看。” 洛仁良哈着腰领陆息过去,洛仁良指了指,道:“三个,都是修士。” 陆息拢着手站在原地,道:“打开看看。” 洛仁良顿了顿,挥手示意车夫掀开帘子,帘子打开,马车内胡乱躺着三个少年,发髻散乱遮着脸,在黑暗中看不甚清晰,陆息指了指背着脸的黑衣少年,命令道:“转过来。” 季风闭着眼眼睫动了动,这道声音,他怎么觉得有些熟悉? 洛仁良上前,一边小心地按着他的肩将人扳过来,一边道:“大人,这些都是新鲜的,刚药倒就送来了,绝对不敢糊弄您。” 季风在时风门虽占着少主的虚名,但在修界他鲜少露脸,毕竟他不过是个灵脉断绝的普通人,做自己的闲散少爷,不参与跟自己沾不着边的事,因此不觉得修界有多少人认识他,遂没有做任何掩饰。 陆息慵懒地眼睛半睁,见到黑衣少年被转过来的瞬间眼神顿了顿,只是一瞬便恢复了原样。 陆息抬手从袖袋里摸出一袋金币,轻轻一掷扔进洛仁良手中:“做得好。” 见陆息没多发难,洛仁良接了钱转身就走,巴不得赶紧离开,就在他转身没跑几步时,一道寒光飞旋而来,还不待他和车夫反应,两人双双倒在剑光之下。 洛商听到动静也是一惊,刚要做动作,就听到季风在他身边小声说:“他们没死。” 陆息没发话,手下不敢去检查尸体,等了半晌都没等到陆息发令,一门人站出来拱手低头询问:“陆大人,送去哪里?”这些门人虽然不是第一次跟陆息来这边了,但要送去的位置经常发生变化,陆息不说,他们也不会知道该往哪儿走。 陆息勾了勾嘴角,道:“水月天。” 南屏城外,掩月脚踩在一个中年男子身上,眼中闪着精光,嘴角上扬,笑的邪气:“你说吗?” 中年男子被脚抵着喉咙,浑身哆嗦,斜着眼睛看了看他旁边倒在血泊中的人,艰难地咽了口水,咬紧牙关摇了摇头。 掩月笑意不散,勾了勾腿,下一秒猛地踢出,中年男子胸腔空了个洞,眼神惊惶,嘴巴张大,同旁边那人一样,倒在了地上。 随后掩月阴鸷地眼神又移到并排跪着地下一个人身上,那人吓得跌坐在地,舌头打结,“饶,饶了我,我不知道。” 掩月不解地眨眼道:“我真的越来越好奇了,南屏城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就连你们这些贪生怕死的平民都宁愿死,也不愿说出当中的秘密,你越是不说,我越要知道。”说罢掩月抬脚,毫不犹豫地终结这条贱命。 那男人睁大了眼,在直面生死之际眼中露出了怯色,猛地跪地告饶:“我说,我说,公子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只求你放过我。” 掩月轻笑出声:“这才是人啊,说吧,南屏城,是谁在护佑你们。” 男人不停地磕头:“是顾宅,顾家的人。” 没多久男人仓皇跑回南屏城,在满大街疑惑的眼神下一路跑到顾宅扣门:“顾公子,顾公子,快开门呐,,,大事不好了。” 没多久顾宅大门开了,那身天空明镜轻袍男人走了出来,将慌张的男人扶起轻声询问:“出什么事了?” “顾公子,咱们南屏城被外人闯入了,这些日子已经有十余人死在他脚下,我,我告诉了他顾公子的存在,对不起公子,我是不得已的,我也想活下去,顾公子,对不起,对不起。” 顾宅外众人渐渐聚拢,闻言都面露惊色。 “什么,你都说了些什么?你怎么能这么贪生怕死,我们世外受顾宅庇佑,守护南屏城的秘密,就算是死,也绝不背叛,你怎么能?” 那人赶忙道:“没有,我没有将秘密说出去,那个人不知道,他只是问我南屏城是谁在庇佑,我才说了顾公子的名字,他让我回来告诉顾公子,他说,,,” “他说什么,你照原话说出来。” “他说他十分钦慕顾公子这等隐世高人,诚心拜会,特送上一些小礼物,如果公子不愿见他,那便是他不够有诚意,会继续送来更大的礼。” “啊?这,如此狠毒狂妄。” “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南平城避世这么多年,怎么会突然招来了这等不速之客?” 男人又道:“这就是他的原话,顾公子,这该怎么办啊?” 顾江屿始终一言不发,眉头深蹙,天垣将乱,看这样子,他也不能再躲下去了,南屏城绝对不能出任何问题。 “开禁制。”顾江屿沉声道。 众人一惊:“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到了要开禁制的程度了吗?” 顾江屿上前两步道:“待我离开南屏城,即刻打开禁制,守好南屏城,我若不回来,谁也不能出去。” 顾江屿清冷地声音一闭,众人也不再焦惧,无不听从:“顾公子放心,我等不是忘恩负义之人,顾宅守了我们百代人,如今南屏城有了危机,我等义不容辞,誓死护住祭台。” 相见 时风门风舞台上,季之庭负手而立,轻摇竹扇,薄唇轻启:“如何?” 应如是眼睛里始终透露着一股认真的神色,剑眉轻蹙而严肃,道:“羽阁主她去了江宁。” “嗯?”季之庭早知道闻人羽是阆风人,这阵子发生了这么多事,连阆风少君也出现了,他就不得不去查清楚阆风人此次出世筹谋已久,到底要做什么。 “他见了堂离。”应如是继续道:“江宁堂门的掌门堂清觉多年依附危燕三星门,但他的儿子堂离似乎与他不是一心。” 季之庭道:“堂家父子多年来表面上父慈子孝,但其实堂清觉从没正眼看过他这个嫡出的大儿子,当年堂清觉为了巩固地位取娶了江宁修仙世家符氏之女,又在堂门势大后与他旧相好合谋害死了正房夫人,符家也不是好惹的,将堂清觉旧相好就地斩杀,两家从此势不两立。堂家受三星门暗中支持,势力越来越大,没几年,江宁便只知堂门不知符氏,若不是堂清觉之后再无个一儿半女,堂离是活不到今天的,我们可不能小觑了他,他隐忍多年,自然也不会是个会感谢亲爹不杀之恩的人。闻人羽为何去找他,答案显而易见,他们要瓦解三星门,就要削去三星门的臂膀,堂门只是其中之一。” 应如是思索一番,问:“那我们应当如何?” 季之庭收了扇子抱臂,吸了口气道:“乐见其成,必要时,还可以帮把手,我们与霁月阁多年来的合作关系可是真的呢。” 应如是颔首,抬头时看见季之庭嘴角洋溢着笑意,似乎不是平时那种淡然地笑,他很少看见他们掌门这个样子,不由得好奇:“掌门,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季之庭脸上的笑意不减,反而更深了,一双眼睛登时风流再现,还是迷倒万千花季少女那种,他轻笑出声,道:“有客人来临夏了啊。” “客人?”应如是闭眼,额间印记闪现红光,片刻后眼睛睁开,他修为不如季之庭,穿越整个时风门直达繁华的临夏城,都还能这样准确的做出判断,只得问:“是谁啊?” “这不是就来了吗?” 此话一出应如是就更惊异了,掌门方才还说在临夏,眨眼人就到时风门了?他一转身,还真的见到个人,一身明镜天空色衣袍,风度翩翩。 来人望着季之庭方向,嘴角带着淡淡笑意,道:“还带了个小尾巴,季掌门,帮我处理一下呗。” 应如是这下可以做出判断了:“时风门再没别的人闯入了。” 季之庭笑了声,拍拍应如是的肩,道:“如是,临夏北渡口,帮我们的客人处理一下。” 应如是愣了愣,随即颔首:“是。” 应如是风一般离开,顾江屿慢悠悠上前几步,“季掌门风流依旧,经过临夏城大街都能从姑娘们口中听见你的名字,温柔乡醉人,季掌门可还记得我?” 季之庭手放在身后,摇开了扇子信步向顾江屿走近,眉眼尽带笑意:“我怎么会不记得你啊,顾江屿,怎么了,南屏城守不住,来找我了?” 顾江屿凤目半睁,视线落在季之庭眼中:“你时风门不也泥菩萨过江。” 季之庭轻笑,抬手逆向划过顾江屿流畅地下颌线,落在顾江屿耳畔,勾了勾他的头发,道:“还不到那个程度,我这里,你靠得住。” 顾江屿挑眉:“南屏城顾氏不被世人所知,可我始终记得自己是阆风人,无论我族少君要做什么,我都站在他这边,季掌门相信我?” 季之庭看着他,良久才说话:“我季家被你们阆风下了咒,就算我不相信你,我那侄儿也是个飞蛾扑火的,况且,你不记得十二年前你答应过我什么了吗?” 顾江屿眼睫垂了垂,似在回忆,说:“你侄儿是个又痴又倔的人。” 季之庭晃了晃扇子,莞尔一笑:“我也是哦。” 两人并肩慢悠悠往晨风殿走,顾江屿道:“这么说来,我们暂时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季之庭点头:“我也正在想,你们少君要做的事,可少不了若木之花吧,他会怎么做?” 顾江屿闭了闭眼嗔道:“你问我,我问谁去,你这个叔叔就没想出个法子既能解除封印,又能保住爱侄的命吗?” 季之庭轻哼:“若木之花是你们阆风的东西,你们就没个办法直接把它取出来么。” 顾江屿游刃有余地反唇相讥:“还怪起我们没办法了,当初是谁把若木之花盗出来的。” 季之庭更是不服:“当初我嫂子不也,,,”说到这里季之庭话突然顿住了,他站定回身看着顾江屿,道:“要瓦解三星门,光扶持堂离上位还不够,青州白门也要解决,他们多年来暗中交易可不少,你们少君是不是打算从这里入手?” 季之庭不知道风银的计提计划如何,但凭他多年私下多各大家族关系网的调查,要想清楚其中的关窍并不难。 季之庭转身又继续走,两人到了晨风殿季之庭自己的院子里:“但这其实并不是最好的办法,两大门派合作多年也不是谁逼谁,这样做并不能分裂了他们,只是会在赤乌凰之事被翻出来后,将两大门派一起拉下水而已。” 顾江屿在转了个方向,走到院子里种的月影花旁蹲下身,白皙的手指勾了勾花枝,笑了笑:“这么说季掌门有更好的办法?” 季之庭丝毫没有被抓包的难为情,反而走过去摘下一朵递给顾江屿:“我修剪的可还入你眼?” 顾江屿眼眸漾着笑意,抬手接过季之庭手上的花,还故意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季之庭的手指:“受宠若惊。” 素来脸皮厚的季之庭反倒慌乱了一瞬,避开他的眼神,快步走进房门,提高了音量:“那什么,进来喝口茶吧,墙外偷听的,想领罚就继续听。” 话落晨风殿墙外探头探脑的青衣弟子一溜烟儿跑了,顾江屿笑了笑跟着进屋。 季之庭跪坐在窗台下的茶几旁抿了口茶,方才脸上昙花一现的慌乱一去无踪,见顾江屿坐下,把茶盏往他那边推了推,接着方才谈论的话道:“白掌门无比珍视自己这个女儿,当初因为嫂子之死不惜迁怒于时风门,彻底与我们划清界限,反而对送回嫂子尸体的三星门感恩戴德,我也是几日前才得知,嫂子根本就是死于三星门人之手,死后还要利用她的尸体拉拢白门,蒙蔽了白门多少年啊,若是他们知道了这个秘密,凭白掌门对女儿的疼爱,绝不会善罢甘休。” 顾江屿思索一番,道:“可你又凭什么相信,三星门所谋之事,青州白门没有参与其中,若是白掌门愿意为了利益,暂时不打算反水,也不是没有可能。” 季之庭哼道:“白老头子我了解,轴的很,他可以对三星门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在他女儿的事情上,他绝不会不了了之。” 顾江屿抿了口茶,点头:“嗯。” 沉默了一阵,季之庭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顾江屿,顾江屿抬头与他对视:“怎么?我这张脸淡忘了,要重新记一下?” 季之庭还是定定看着他,话音都沉了些:“我还以为要再等七年。” 顾江屿举着茶杯,抿唇一笑:“高处不胜寒,季掌门可是想我这个对手了?过两招?” “求之不得。” 话落季之庭眼神瞬间变得锋利,举着扇子快速向顾江屿夺去,那竹扇如同剑一样被劲风包裹,顾江屿右手依旧举着茶杯,凭一只手格挡利风,手掌滑转将季之庭手腕握住往后一拉,抓住空隙握拳直冲季之庭颈侧,季之庭旋了个身一脚踩在茶几上,右手将扇子甩来飞快横旋,顾江屿仰身躲避,上半身几个来回季之庭欺顾江屿始终不曾起身,抓了顾江屿的唯一空闲的手翻身越过茶几闪到顾江屿身后,将他的手别再腰后,抬扇横在了顾江屿喉咙上,一场期待已久的比试草草开始飞快结束,季之庭手臂环绕在顾江屿脖颈上,抬扇将顾江屿举杯的手挑近一些,凑上前就着喝了一口,随即偏头在他耳边轻声道:“输了。” 薄唇湿润,将顾江屿耳垂也沾上茶水,顾江屿喉结动了动,道:“嗯,季掌门好身手。” “是你让我的。”季之庭就着这个姿势抬起另一只手环住顾江屿,将头埋在他温热的肩窝,贪婪地吸取顾江屿的气息,声音闷闷道:“南屏城出什么事了?” 顾江屿被人从后面搂在怀中,那颗脑袋还不安分的乱动,忽的脖子上的皮肤贴上一抹湿凉,辗转游移,顾江屿眯了眯眼微微仰起脖子,道:“三星门的人顺着庄生台的线找到了南屏城,我若不离开,顾家隐藏多年的秘密,唔,怕是要守不住了。” 顾江屿声音断断续续:“既然少君,回来了,有些事,也该解决了。” 收藏 季风三人一路上被换了几次位置,最后被人扛上了一艘船,趁没人注意他透过船舱看向外面,发现船行驶在陌生的水路上,在尸鹘岭听陆息说过是要将他们送去水月天,季风心中怀疑,总觉得哪里不对。 季风悄然坐起身打探四周,洛商像是睡着了一动不动,风银听见动静睁开了眼,看见季风半跪在舱门后再看什么,轻声问:“有什么不对劲?” 季风透过缝隙看到陆息的背影,眉头轻皱:“这个人,很眼熟。” 风银不用看也知道他说的是谁,道:“地字门掌司陆息。” “哦?”季风闻言回头,虽然风银始终没告诉他他要做什么,但他大概也能猜到,问:“这个人有什么问题?” 风银:“他负责所有危燕门与青州白门之间的交易,三年前危燕门让白门给他们锻造了一批聚灵地仪,以破坏周围大片区域的物灵平衡为代价,将周遭稀薄的灵力快速聚集,以供他们修炼,到现在还在源源不断地为他们提供这种聚灵地仪,北境已经有很多地方变成了大荒之地,百姓难以为生。” 季风:“这是你的计划?你从未对我说过,这下我确定了,你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嗯?”季风的话让风银有些莫名其妙。 “你说对我负责,就真把我当自己人了。”季风看着他笑。 风银噎了一下,没跟季风争他话中混淆视听的部分,道:“我不说你也迟早会知道。” 季风凑上前抬起他的下巴让风银看着他:“你对陆息都这么了解,必定是筹谋已久,天垣修界有你的帮手,否则你一个人做不到这些,洵舟,不如一并告诉我?” 风银被季风勾得脸半仰起,纤长的睫毛动了动,道:“你一定要知道吗?” 季风陷在风银眼眸中差点失神,道:“先前我以为你是孤身一人,已经失去了所有还要堵上性命,害得我日日为你担忧为你心疼,凭这样也不够格知道银镜少君的计划吗?” 季风越凑越近,逼得风银躲了躲:“别,别叫我这个。” 风银说的含糊,闹的季风心痒:“那你想让我叫你什么?风银?洵舟?宝贝儿?” 风银被这无处可躲的气息烫得耳根子都红了,声音都变了调,尾音上扬,带着些局促:“我告诉你,你别靠我这么近。” 季风故作疑惑:“嗯?为什么不能靠这么近?你不是说不躲我吗?” 风银声音越发小声:“可我没说可以,,,” 季风勾了勾唇:“可以什么?” 风银抿唇不答。 季风上前逼问:“可以什么?说啊,我可以听你的,但你至少告诉我。” 风银避无可避,呼吸着季风越来越短促的气息,动了动唇:“霁月阁。” 季风眼神一震,风银能明显感觉到季风呼吸一滞。 霁月阁,他早该想到是这样,霁月阁收集天下宝藏与整个修界做生意,想做手脚太容易了,也非得要这样的力量才能支撑他的计划。 季风松了手,眼睛看不出喜怒,良久出声:“我也在少君计划内吗?” 风银意料之内反而松了口气,素来冷若冰霜的脸竟带出一丝笑意,风银勾了勾唇,有些苦涩:“自然。” 季风定定地看着风银脱尘的容颜,忽然动了动身,飞速抬手挡在风银后脑勺,瞳孔一变,随即那手无力的划过风银劈散的发丝,嘴角噙着笑:“求之不得。” “季风!” 风银几乎是下意识的接住滑倒在怀中的人,看清他手上插了一根细不可见的针,立时将针拔了出来,不多时也头脑混账,晕了过去。 滴答,滴答— 季风眼睫动了动,视线十分昏暗,随即猛地坐起身,喊了声:“风银!” 周遭除了水滴滴落的声音一片死寂,他动了动身,除了手上还有一点僵麻,行动还是能够自如的。 “洛商?”季风走到牢门前,周围尽是和他这间一般无二的牢笼,但空无一人。 “这里就是水月天地牢?”水月天建立没几年,但其耗费物资之巨整个天垣都惊叹,并非是惊叹三星门有这等财力,惊的是他们都清楚长卿云没有花三星门一分钱自己在雾津泽上建立了庞大的水司楼,以及四方炼器台合抱中心邀约台,互相连接贯通,几乎占满了整个雾津泽。季风自然是听过的,对这里的结构也好奇得很,但水月天位置特殊,东部和北部是难以跨越的高山,西部是难以穿越的古森林,南部是三江水网环绕,若要去水月天只有这一条水路,季风多年来都没找到机会能偷偷进去一探究竟。 如果真是在雾津泽底下的地牢,那也不怪这里一个看押他的人都没有,因为他们知道被送进来的人就是在底下翻出花来也逃不出去。 季风倒是笑了,别人出不去那是别人,他从小就跟着尹不醉研究机关器械,尹不醉是谁,年轻的时候是青州白门名动天下的机关大师,他娘白露霜就是他的徒弟,师徒两人的出现让百年不出奇才几近衰落的白焰门又重新崛起。如今嘛,白露霜没了,尹不醉退隐了,世人都知白焰门又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全是在吃这两人当年留下的老本,没有人知道时风门那个被遗忘的废物少主继承了两个天才的天赋,更不会知道这个继承了万人羡滟的天赋的人每天都在混吃等死。 季风大致分析了一下水月天的情况,即便是有四方炼器台,那也是比不得白焰门百年基业的,这个泽底水牢的修建密布机关,许多都是借鉴白焰门曾经的技术,对他来说是小意思。 季风闭上眼将耳朵贴在墙边,周遭的水声渐渐淡去,季风的听觉被无数细密的冷械声包裹,追本溯源,整个庞大的机关结构在他脑海中清晰起来,未几季风睁开眼,移了几步手按在墙壁上,勾了勾唇角:“就是这里了。” 季风掏出九骨钦墨,将骨叶扎进墙缝里,骨叶的细丝如破风的利刃,刺穿石壁,到达季风所指之处,缠住飞转的齿械,咔嚓一声,季风耳中的声音停止了,他所在的牢笼门也开了。 季风两步跨出去,飞快找寻。 “风银!”依旧死寂,季风循着牢笼走了一段距离,忽然停住脚,将手覆在墙壁,开启无限识海,眼中的红色咒圈在黑暗中发出微芒。 识海被阻隔了,水月天明显是有阵法压境的,否则根本无法在雾津泽伫立这么些年。 “陆息。”季风喃喃念道,那天他在尸鹘岭虽然一直闭着眼装死,但从声音和气场给他的感觉都让他熟悉,他一定是见过这个人,究竟是在哪里?陆息究竟认不是认识自己,为什么会如此轻而易举不加怀疑的就将他们三个人带来了水月天? 不!不对! “不是不加怀疑,是故意而为。” 陆息不仅认识他,更加知道飞花会的飞花宾主风银!那么为何要将他单独丢在这里?风银和洛商又被送去了哪里? 季风顾不得那么多,逐渐觉醒的无限识海给他一种强烈的不安感,他挥手捻了几朵花照明,迈开腿见着路就跑,尽量去记忆标志,不走重复的路,幽蓝色的花朵被季风跑动时带起的风卷起,一半跟在他身后,一半在他前面开路。 不知跑了多久,跑到了一处还算宽阔的牢笼,依旧是地下牢笼,但这里有所不同,不同于他方才所见都是三面环墙的石室,这里的牢笼每个都是独立的,像雨后潮湿的森林挨个冒出来的浑圆的蘑菇,不远不近的挨着。 季风皱了皱眉,眼前林立着许多这样的牢笼,看不到尽头,虽然里面空空如也,但此处充斥着一股强烈的怨煞之气,即便是不用无限识海,便是个普通人也觉难忽视。 季风迈开脚步往里走,经过的每一个人身大小的牢笼都像是无形厉鬼一般发出刺耳的尖鸣,季风停步回头,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空空的笼子,抬手伸出指尖触了触,霎时一道金色的结界显现,受到外人的侵犯迅速自卫,将季风震开跌倒在地。 “这是什么?”季风握了握被震麻的半条手臂抬头看过去,只见原本空无一人的笼子逐渐现出人形,是一个上身赤.裸的男人手中握了一把戾气十分重的剑。 季风认得出,剑是名剑,但因为戾气过重而被封印,怎会出现在这里,还被,,,缝在了赤.裸男人的手上? 季风又仔细看了一眼,的确是缝在男人手上的,这一触碰,原本死寂的底下牢笼忽然开始发出阵阵清脆的锁链声,季风站起身,看向周围,每一个牢笼,像是被他解开了封印,开始出现和他面前这个笼子里相差无几的景象——半身赤.裸的人手上缝着各异的上品灵器,伤口早已结痂发黑,与被锁住人男男女女连在一起,散发出低沉压抑无比的怨煞之气。 季风瞳孔收紧,放眼望去视线所及,都是这般景象,每个人死气沉沉地低着头,一动不动地像是死了一般。“这些人为什么,,,” 季风的声音忽然顿住,脑子里会想起了一件事—长卿云,疯魔一般痴迷于各种珍稀灵器的收藏。这也是整个天垣都知道的事,但整个天垣包括他都不知道的是,长卿云的收藏是这般收藏。 疯魔 季风连忙上前,抓着那个赤.裸男人的手臂晃了晃:“醒醒,还活着吗?” 男人被摇了几下睁开眼,还未看清眼前是谁就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发狂一般的抬手猛劈,季风后退了几步,看着那个人每一剑砍在结界壁上的力量都反弹到了自己的身上,已经是遍体鳞伤又添了几道嫣红的新痕,还在汩汩流血。 季风阻止道:“别挣扎了,这种结界是单向的,从里面无论如何也没法打开,只会伤了你自己。” 那人依旧疯狂的挥剑,好一会儿才听进季风的话,慢慢停了下来,狠狠地眨了眨眼,看清季风的样子,喉咙发出含混不清的话。 “你,你是谁?” 季风上前两步:“我叫季风。” 男人挣扎几番落了重伤,滑跪在地,手被锁链吊着,口中喃喃念了几遍:“季风,季风,我知道你,你是时风门少主。” “你认识我?” 男人摇摇头:“猜的,我所知道的叫季风的,只有时风门少主,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长卿云一向不与各大门派来往,你是被抓进来的吧。” 季风点点头,又看了看周围依旧垂着头的人,问:“你是谁,你们为何会被关在这里?” 男人自嘲一笑:“我?无名之辈而已,两年前长卿云找到了我,给了我这把刹风剑,刹风剑是尘封已久的名剑,非有缘之人不能拔出,那时我没费多大力气就将刹风剑拔了出来,我能感应到这把剑对我十分顺从,我能发挥它所有的力量,那时我也很高兴,修行之人能得到这样一把灵器本就是可遇不可求,我很感谢他将剑给我,问他需要我为他做什么,他只是摇摇头,眼神比得到剑的我还要振奋,后来我就被关在了这里,成了他的一件收藏,进来这么久我才弄明白,他的收集癖不同于常人,就如同你看到的这样,光是一把冷冰冰的灵器,对他来说毫无价值,他要看到这把灵器被握在主人手上,与主人的力量融为一体,才是一件完美的藏品,少了谁都不行。你看看这些笼子里锁住的人,每一个都是在得到心驰神往的灵器后被当做物品一样锁在这里,供长卿云赏玩。” 话落季风血液都凝固了,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被单独关在这里,他身上虽然有九骨钦墨这等灵器,但并不属于他,他也无法发挥九骨钦墨的全部力量,而风银和洛商,都是九霄剑和冥影双刃认定的主人! “难道他们,,,”季风越发不敢想象,眼中的红芒越发危险的闪跃。 男人注意到季风的异样,道:“他们?你有同伴也被抓进来了吗?如果他们也和我们一样,那你倒是不用着急,他们迟早会被送过来。” 季风眼神发狠,闻言眉头紧蹙,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男人道:“我可不是幸灾乐祸,长卿云若看上了什么,无论如何他都会弄到手,季少主你全无修为,他自然对你没兴趣,但既然能关在这里,那么最后也不会比我们好到哪里去。” 季风就像是没听到一般,兀自蹲下身,将手按在地面,打开无限识海想要强行突破这里的阵法,徒劳,遍地的怨煞之气将他包裹,识海一片混沌,什么都看不到,季风咬紧牙关,下颌线绷得极紧,抬手握了拳重重地砸在地上,地面被他砸的凹陷,指关节的血殷殷渗了进去,口中念道:“为什么冲不破,为什么冲不破。” 男人看他着魔一般,不禁道:“到底是什么人让你这般着急,你明知,,,你,,,”男人的话忽然顿住了,他惊措地看着季风收回手,眼睛中的红光越发妖冶,缓缓取下了腰间别着的骨扇,化作一把短刃。 季风反握短刃,对准自己的胸口,缓缓地刺破胸口的皮,割开一条口子,男人清楚地看到,季风胸口的血原本渗出来加深了衣料的颜色,但随后又被收了回去,就像是被什么吸走了一般,随后是一道金色光芒闪过,季风跪在地上,抬手砸向地面,嘴唇苍白,喊道:“给我破。” 霎时,男人感觉到季风的灵力在整个雾津泽地牢延展开,他知道时风门的元灵术法名声在外,但无限识海这种只存在于修炼者神识领域中的附加技能,他自然是从未见过,此刻的季风如此不惜代价自毁般的消耗自己,大概水月天的阵法是可以突破的,可这样有什么意义呢,他除了确认自己同伴的位置和生死状态,也没办法去救他们。 男人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季风的识海穿过整个雾津泽底,雾津泽人不多,更多的是水和器械的声音。“在哪里,在哪里!” 整个水月天的结构都在他脑海中描摹出来,季风终于在一处同样是处在雾津泽之下的地方发现了风银和洛商的气息,同样也发现了赤乌凰的魔气。 人完完整整地被关在地牢,季风松开了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一片灼烫。 季风站起身,猛一阵晕眩,脚步虚浮,他定了定,待到眼前的漆黑退散,在转身欲走。 男人叫住他:“你要去找你同伴吗?” 季风声音低沉:“我只能破解机关,锁住你的是术法结界,等我找到我朋友,会想办法将你们救出去的。” 男人顿了顿,道:“我非是要说这个。” 季风转过身看着他,男人看着季风胸口位置继续道:“你方才用的是若木之花的力量?” 季风承认:“是。” 男人眼睛里放着光,似乎是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的激动之意:“那么那件事非你不可。” 季风眉峰一动:“你想说赤乌凰?” 男人垂眼,摇了摇头:“时风门少主,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水司楼大殿,长卿云轻摇手中的扇子,悠然轻笑:“还是陆大人有诚意,否则这次我就亏大了,一个小小的半妖都得不到,还要被你们拖下水。” 陆息眯了眯眼睛:“看样子三公子是对我送来的礼物满意了,如此我也好对掌门有个交代。” 长卿嗤道:“你这般忠心不二的样子,瞒过了不少人。” 陆息垂眸一笑:“三公子何来瞒一说,在下从始至终忠于危燕三星。” 长卿云睨了他一眼,道:“近来赤乌凰可不听话,我这小小的水月天怕是要囚不住它了。” 陆息道:“三公子别急,祭品会尽快送来,若水月天有任何损失,三星门自会赔偿。” 长卿云神色不改:“谁稀罕那点赔偿,我是怕碰坏了我的宝贝。” 陆息笑笑:“那罪过就大了。” 正当时,殿外忽然急匆匆跑进来一个人,还未跨进殿门慌张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大事不好了公子。” 门人扑跪在地直喊不好了,长卿云换了换姿势,眼波不兴地俯视着他,悠悠的声音传到殿下:“怎么了,是外面的雾散了,还是雾津泽的水干了?” 门人慌道:“禀公子,是陆大人送回来的那两个人,他们逃了。” 长卿云闻言丝毫不为所动,道:“逃了就逃了,难道他们还能逃出雾津泽不成,加派人手抓回来关好就是了,还是说你们跟丢了?” 门人道:“不是的公子,我们一直追着他们,可他们,,,他们去了邀月台。” 陆息眼神一凝,长卿云眼中反倒闪过一丝光:“哦?他们去关赤乌凰的地方了?” “是的公子,平日邀月台水牢都是陆大人派专人过去看管,近日赤乌凰躁动,守在周围的人更少了,我等不敢靠近。” 话落长卿云站起身,负手道:“有意思,走吧陆大人,一起去看看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风银和洛商二人进了邀月台所在之处的底下,忽然发现后面紧追不舍的人没再跟上来,洛商不禁生疑:“他们怎么退了?难不成前面又更大的危机等着我们?” 风银头也不回,定定看着前方,道:“赤乌凰的气息越来越重了,应该就在这里面。” “啊,师父原来不是漫无目的的逃跑,你是顺着赤乌凰气息来的?” “嗯。”风银醒来发现季风不在,预想了最坏的可能,猜到他们抓人就是为了献祭赤乌凰,季风若不在,那定是先他们一步被送走了。 “走吧。”风银跨进了邀月台地牢,周围基本没有人看守,心道是赤乌凰沉睡之期将至,想必危燕门的人也难控制了。 “这里面魔气好重。”洛商走在后面,里面越发昏暗伸手不见五指。风银抬手生了几道焰火照明,就在一切都清晰的那一瞬间,两人都震慑在原地。 一双血红地眼正在黑暗中注视着缓缓前进的两人,在火光亮起的刹那与他们对视,一直金红的庞然大物被锁在地宫中心的擎天石柱上,被无数根交缠相错的锁链缠绕,囚禁在石台中央,正源源不断地释放压抑不住的魔气。 对上风银黑曜石双眼的瞬间,赤乌凰瞳孔忽然收紧变成梭状,想蛇瞳一般诡异,抖动沉重的锁链,猛地发出一阵冲击力极强的嘶鸣。 整个邀月台开始震颤,洛商被震得倒退数十步,下意识抬手挡住眼睛,“赤乌凰果然被他们私自囚禁了。”待站稳身形后发现风银还立在原处,不知何时拔出了九霄剑。 洛商惊住:“师父,你要做什么?” 风银定定站立,握剑的手缓缓举起,眼中的黑曜石霎时变成了碧蓝,散发着肃杀与寒芒,“赤乌凰的力量还未恢复,若能趁此时将它彻底消灭,那么季风,,,” 风银见到赤乌凰那一刻起就像是魔怔了一般,全然将计划抛诸脑后,一心只想将眼前这抹罪恶之源毁灭。 “师父,住手!” ※※※※※※※※※※※※※※※※※※※※ 坐在电脑前写文是一天最开心的时候,希望能一直有这样的自由。 飞奔 风银抬剑,将浑身纯澈的灵力灌聚在九霄剑上,双手举过头顶,碧蓝色的眼眸毅然决然。 “给我永远的闭眼。”风银沉声喊道,那一剑汇聚的力量足以毁天灭地,不带丝毫犹豫重重地落下,邀月台石壁轰的一声开始坍塌崩落,赤乌凰扯动锁链,竟然生生将这一击吞下,翅膀一震,将力量反弹给风银。 风银根本来不及躲闪,生生扛下,勉力用剑支撑自己的身体,口中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雪白的衣襟,洛商冲过去扶住风银,呼道:“师父你疯了吗?赤乌凰是邪魔之首,不灭之身,凭你一个人的力量是灭不了它的。” 风银的被这一震震得稍微清醒了些,听到洛商的话否决道:“不灭之身,不,赤乌凰不是不灭之身,神火台。” “什么神火台?” 风银撑着剑站起身:“你说的对,我没法彻底消灭赤乌凰,只要惘极境的神火台还在,它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力量。”终归还是要毁掉神火台,一切才能彻底解决,他方才究竟为何那般冲动,竟然忽略了他早就知道的事。 邀月台造的十分坚固,但在风银这毁灭性的一击下已经摇摇欲坠,周遭轰轰然的声音变高,洛商提高音量道:“季风不在这里,赤乌凰这么大动静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来了,我们得赶紧离开,走。” 长卿云和陆息赶到邀月台时看见的就是这样混乱的局面,泽水被掉落的石块高高溅起,周遭曲折的楼台水廊跟着遭殃,四方炼器台簇拥的最高的邀月台被雾津泽的雾气包裹着,在朦胧与湿润中倾倒。 长卿云盯着两个从地牢跳出来的人,撇了撇嘴道:“这么看着,还是有点心疼的。” 陆息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两个身影后面那只被铁链囚禁的金红色魔物振臂嘶鸣,团团黑气从地牢散开,弥漫在整个雾津泽,延展到雾津泽岸的古森林。 长卿云眼睛透过浓雾看向一个地方,道:“雾津泽岸妖邪众多,你再不出手,我这小小水月天可再挡不住了。” 陆息抬手对着手下命令道:“加固阵法,让它安静下来。” 手下犹豫一瞬,随即飞速跳下去站好方位布阵。 地牢里,季风听完了男人说的话,犹如被生生抽走了血液,呼吸不能,他几乎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才让自己站稳,眼眶爬满了血丝。 男人道:“你不信?” 季风张了张口,一时哑声,待到能发出声音时喉咙疼得厉害:“我宁愿今天没有遇到过你,永远不要听到这些话。” “可它是已经存在了十二年的事实。” 季风握紧了手,重重地砸在咒术牢笼上,又被结界反噬的力量震得咳出一口血。 季风抬起袖子狠狠地擦干净嘴角的血渍,眼眸中闪烁着同曾经全然不同的阴鸷与肃杀:“长!竟!天!” 季风转身而出,他现在只想马上找到风银,带他赶紧离开。季风循着识海传达给他的水月天构造走到了一座炼器台底下,人渐渐多了起来,但随着一阵巨大的响动,这些人都跟着出去了,季风也就轻而易举的出了地牢,来到水月天大雾弥漫的水面。 水月天整个建在这雾津泽之上,白天夜间都雾气升腾,加之道路曲杂,极易迷路,季风是个路痴,但无限识海的觉醒让他对水月天整个结构了然于心,只不过是看起来繁乱,实则有序。 季风借大雾掩饰,往方才发出响动的地方靠近,猛然感到一阵魔气倾扫而过。 “赤乌凰?不好!”季风顾不得那么多直往中心邀约台冲,旁边有门人走过看见季风,喊道:“站住,抓住他。” “该死,偏在这个时候遇着人。”季风身手敏捷,在高高低低曲折复杂的长廊之间来回绕,一时门人抓他不住。 风银和洛商从地牢逃出来便被水月天门人重重包裹,洛商拿出冥影双刃挡在风银前面道:“师父,你受伤了,让我来。”说罢将冥影在手中旋了旋一跃而起,刀光剑影在雾色中此起彼伏。 风银望了望四周雾气弥漫,可见范围很小,真要这么找是找不到季风的,况且季风很可能和他们方才一样被关在地牢里,雾津泽有多宽,地牢就有多宽,在现在这个局面下无异于大海捞针。风银动了动,伤口便被牵扯,皱了皱眉便站定调理。 陆息见阵法还有用,便好整以暇的看向长卿云,道:“三公子,咱们的人可拦不住这两位。” 长卿云笑了笑,挥挥手,道:“去,把我新带回来的宠物放出来玩玩儿。” 洛商前阵子在风银的点拨下修为大有长进,这几个小喽啰对他来说是游刃有余的,洛商三十招之内退散了拦在面前的一干人等,转头对风银道:“师父,快走。” 话落风银立马跟上去,门人正要追,被长卿云制止:“没你们的事了,喏,去收拾邀约台的残局。” “是。” 洛商跑在前面不加分辨的见着路通就走,渐渐地脚步变慢,道:“师父,他们好像没有追上来。” 风银凝神警惕,忽然道:“你听。” 声音越来越大,洛桑不需要仔细听,充耳袭来的是锁链的脆响和低沉浑重的嘶吼,什么极凶邪的妖兽被放出来了。 风银看清妖兽的样貌,四根柱子一样粗的腿,麒麟一样的身形但没有角,雾色中最惹人注目的是脑袋上四颗巨大的蓝色眼睛,风银眼神一凛:“疆南星眼!” 洛商闻言惊道:“什么?疆南星眼是生活在西南毒瘴之地的邪兽,血液中带着极强邪气,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在这里怎么会有?” 风银沉声道:“水月天邪门的很,季风还没找到,我们不能就这样被困住,洛商,你先走,将赤乌凰被私囚在此的消息传出去。” 风银话落将九霄剑掷出,九霄剑平放着涨大一圈,飞到洛商面前:“九霄给你,你先离开这里,我去找季风。” 洛商道:“不行,师父你把剑给了我还怎么去对付疆南星眼和这里的这么多人,我不走。” 风银头也不回道:“我从来不需要武器。” 洛商闻言一愣,见那抹白色身影渐渐被大雾吞噬,才喃喃道:“我怎么忘了,师父可是阆风少君啊。” 洛商不作停留,踏上九霄剑便飞向空中,雾津泽上空雾气依旧很浓,洛商大致辨别了一下方向,往北方御剑而去。 风银挡在疆南星眼前停住,疆南星眼四只蓝眼睛在雾中鬼气森森地注视着风银,伴随着一声久不嗜血的饥渴嘶吼,疆南星眼抬脚甩动脚上粗重的铁链往那抹淡薄身影砸去。 风银轻轻一跃躲开陨石般砸下来的铁链,脚下踩的地面也跟着塌陷那处倾斜,风银抬手对着雾津泽一挥,冰冷的泽水乍然蹿起,迅速凝结成锋利的冰剑,落雨一般向疆南星眼砸过去。 疆南星眼被密集的冰剑刺破皮,发怒般的大喊一声,猛然跃起,冲向风银站的地方,风银身形极快,旋了个身反握住铁链,那铁链极重,风银生生用右手举起蓄力一挥,铁链在他手中如鞭子一般灵动地打起波浪,反套住疆南星眼的脚后跟,将那妖兽绊倒在地。 长卿云正和陆息身影隐在雾中看着这一幕,风银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道:“区区蛮荒之地妖兽。” 长卿云上前几步至能够看清人形:“自是比不得惘极境的邪物,所以才要牵出来跟少君过过手啊。” 风银眼眸一沉:“季风在哪里。” 长卿云一笑:“急什么,还没结束呢。”话落风银察觉到身后疆南星眼的邪气不知什么时候靠近,飞速张开巨口,在他转身那一刻就已经是咫尺之遥。 风银瞳孔一变,手中升了一道决,还没使出来便听见了一声呼喊。 “风银!”季风追着动静一路跑来,就看到这触目惊心的一幕,来不及思考抬手释放力量,低吼一声:“退下。”疆南星眼果然见到宿敌一般惶恐地收了势,焉了气般随着季风的靠近慢慢往后退。 季风几乎是飞奔着跑到风银面前,又猛地停下,再见到这张熟悉的脸也望着他,胸口的白衣染了血,季风便再也抑制不住,不由分说将人拉进怀里,分明手上绷出了青筋,却仍不敢太过使劲,竭力控制着自己怕压到风银的伤。 “没事吧?怎么还,流血了呢。”季风话音很低,只够风银一人听到。 风银看到季风朝他飞奔过来那一瞬心跳节奏错乱,他从没见过季风那个眼神,不明白为何季风见到他会这般难过。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方才那个眼神让他的心莫名抽疼,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轻声道:“我没事,先走吧。” 季风抬手轻扣着风银后颈,吻了吻风银的鬓发才将他放开,眼睛一刻也不离开风银的眼睛:“好,我带你走。” 季风紧握着风银的手,将九骨钦墨打开结成雪花形状,拉着风银踩上去,腾空而起。 季风站在九骨钦墨上俯视地面,对着雾中惶恐的疆南星眼命令道:“跟你的主人好好玩玩儿。”话落便转了个方向离开了。 疆南星眼蓝色的眼睛又亮起,向着长卿云的方向缓步而去,门人上前阻拦,被疆南星眼挥动铁链,一击倒地,又有下一批门人纷纷而上。 长卿云看着季风的方向眯了眯眼,眼神陡然变得阴沉:“若木之花,有趣啊,呵呵,追!” 坠崖 水月天和三星门的人很快就追了上去,季风扣紧风银的手道:“在天上目标太大了,我们得下去。” 风银:“嗯。” 长卿云眼神去了玩味,多了一丝疯狂:“将整座山封锁起来,一个都不能放过。” 季风拉着风银在前飞跑,三星门和水月天两众人乌泱泱的在后面穷追不舍,前方忽然一道黑影御剑落下,玄参提着剑一双亮如明星的眼挂在冷冰冰的脸上,挡住他们的去路。 季风皱眉:“怎么他也来了,走这边。”话落迅速转了个方向往上面跑。 风银紧跟季风的步伐,道:“方才赤乌凰动静太大,必是闻声而来,我让洛商将赤乌凰的事散布出去,他应该很快会带着人来水月天。” 季风冷哼一声:“很好,让他们都来看看危燕三星门是怎么除天垣妖魔,扶人间正义的。” “前方已无路,还不快束手就擒。”水月天门人在后面大喊一声,季风拉着风银直往上跑,跑到一处断崖边,已经是山峰最顶出,脚下的石子被他踩得落下去几颗,一点回响也没有,被吞噬在高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中。 季风侧过去看了看风银,嘴角扯了扯,道:“走了一条绝路啊,后悔么洵舟?” 若不是他拖累风银,一个水月天是困不住阆风少君的,但他偏就这么做了,这双手,不论要他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不会再放开。 两人被团团围住,长卿云摇着扇子越过门人上前,发出阴恻恻地笑声:“多么天造地设的一对啊,一个是阆风少君,背负着无数人的鲜血,一个是时风门少主,承受着母亲犯下的罪过,血海深仇、盗窃之罪碰在一起,不仅没有演变成更深的仇恨,反倒擦出了柔情的火花,如今这世道也开始时兴得饶人处且饶人,相逢一笑泯恩仇了吗?” 季风冷笑:“当年的事背后究竟如何,你难道不比我更清楚吗?我娘是受谁引导去盗若木之花,又是谁煽动整个修界讨伐阆风,三公子可不要赖。” 长卿云撇了撇嘴,幽怨道:“这就很冤了啊,我虽不是什么正派君子,但我爹干的那些事可不能算在我头上啊。” 季风“呵”了一声,道:“承认了?” 长卿云眯眼:“遮遮掩掩那是我爹的作风。” 季风:“所以你光明正大的将那么多人囚禁在你的地牢中供你赏玩,只是为了满足你扭曲的收藏癖?” “这你又冤枉我了,是他们自己得了灵器愿意报答我的啊。” 陆息拢着手站在长卿云侧方,开口打断道:“季小公子,你不会是在拖延时间吧。” 陆息话落,季风往他那边看过去,忽然忆起了这张脸,瞳孔一缩:“原来是你。” “你终于记起我了。”陆息笑了笑,抬手在自己腰间比划了两下道:“上次见面,你只有我这么高。” 季风脸色陡然一沉,松开风银的手上前几步,手按在九骨钦墨上,沉声道:“是你将我娘的尸体送去白焰门的,陆息。” 陆息见他眼中升腾的怒气,无声叹了口气,道:“小公子,我好歹将你娘的遗骸送归她本来的地方,你就这般对待我吗?” 季风咬牙道:“我娘是怎么死的。” 陆息顿了顿,眼神一凝,并不回答,也没有说是被阆风人杀的。 季风跨步上前,重复道:“我娘是怎么死的!” “季风!”风银眼神一变,想要上前拉住季风,忽然一把剑挡住他的去路,他飞快的回身躲开,玄参横在他面前,沉声道:“我要见我弟弟。” “滚。”风银挥手震开他,玄参退了两步又将他缠住。 季风将骨扇结成剑,劈手向陆息刺去,陆息轻而易举躲开季风,道:“你何必。” “你一定知道些什么,告诉我。”季风对准陆息横剑一扫,陆息微微后仰与剑锋擦过:“你明明已经猜到。” 陆息一步一步向悬崖边退,季风发疯般追着他刺:“是你们,全都是你们。” 季风放出几道袖中丝铺面朝陆息袭击,陆息一时没料到这一手,旋身躲挡,季风趁此机会迅速靠近,剑指陆息胸口,陆息抬掌一震,直接将季风震得跌落悬崖。 “季风!”风银大喊一声,一掌震退玄参飞速往悬崖边追去,依旧是来不及,只看到季风的身影眨眼间消失在峭壁的云气中,正要跟着往下跳,被追上来的玄参一剑挑开。 长卿云死盯着陆息不悦地皱眉:“你为什么把他推下去?” 陆息耸耸眉:“这小子太狡猾了。”话落陆息察觉到一道冰寒刺骨能将他剥皮抽筋的目光钉在他身上,陆息测了测头,对上风银冰寒的眼眸。 陆息连连躲退,风银的攻势比之季风猛太多,竟有些招架不住,风银一点喘息的余地都不给他,招招致命。 如今只剩下风银一人,在场三人都不能让他也跑了,纷纷上前合围,风银以一敌三,丝毫不退。正现在四人混战的胶着之际,水月天门人慌忙上前高声报道:“三公子,陆大人,玄参大人,各大门派的人正围在水月天门外,以剿灭邪魔之首赤乌凰的名义,要闯进来了,我们快拦不,,,啊!” 门人话音未落被一道猛然从崖底窜出的藤蔓砸下来,扎破悬崖边的岩石地面数尺深,震得一众门人跌倒在地,接着好几道金色的藤蔓冲出悬崖,生生将半个悬崖封锁起来。 陆息三人被这道刚劲猛烈的力量逼退,抬头就看见一黑衣少年踩着藤蔓从崖底飞旋而上又很快落在地上,季风眼中的红芒一动,树十根金色藤蔓开始拨动峭壁,如地狱爬出来的巨蛇一样朝崖后面的人袭去,将所有人阻挡在外。 季风回过头,对着身后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的那双眼展眉一笑:“洵舟,,,唔。” 风银上前两步,一掌拍在季风胸口,将一股温润的灵流源源不断地灌进季风体内,季风觉得自己身体里那股虚乏感减轻了不少,笑了笑:“这崖太高了,掉了好久,真怕上来晚了你就跟着往下跳了。” 这个人,永远是这样,哪怕离生死之际只差一毫,他也能这般没心没肺。 季风看着眼前的人垂首不语,眼眶通红,不由得收起眼中的玩笑,问:“你不会真打算跳吧?别这样,我会得意忘形的。” 风银还是不理他,季风抬手握住风银按在他胸口的手,道:“要不咱们再跳一次,一起?” 风银隽眉冷翠,终于忍不住怒道:“你有病吧。” 季风一怔,他认识的风银在人眼里就是艳如桃李冷若冰霜,是喜事怒都不挂在脸上,他很少见他控制不住情绪,连一个转瞬即逝的笑都如昙花一现,更莫说现在这般毫不留情的直接骂他?季风心中岂止是心绪飞扬,扣紧他的手,道:“你再不说话我就要有心病了,他们就快来了,咱们走吧。” 风银:“往哪里走?” 季风拉着风银往前走几步,停在悬崖边上,高山的风吹动两人一黑一白的衣衫猎猎翻飞,季风清朗的声音顺着风飘进风银耳中:“洵舟,愿意跟我死一次吗?” 风银怔了怔,愣愣地看着他,那双桃花眼,从第一眼看到便是那般朗目风逸,它揣着少年明媚的光,装着世间温柔,永远毫无保留的照进他的黑夜,融化他结霜的心。 “嗯。” 季风一笑,两人紧牵着手纵身一跃,扑向炙热的红尘,将所有阴谋与罪恶抛洒在身后,天地间,惟余两颗赤子之心。 两个人骤然跌落,不知落了多久,季风腰间的骨扇自觉的脱离主人结成一朵雪花飞旋着落在他们脚下与他们保持着相同速度,风银被季风揽着要抬手一控,将两人身形维持好,在快要跌落到底的时候轻飘飘的落在雪花上,雪花接住了人打个转往上,向着远方彩色的晚霞飞去。 季风拉着风银坐下,两条腿摇摆着逗风,一双眼铺满了落日的温柔:“我在风舞台看过无数次落日,到今天才知道都白看了。” 风银看着他的侧脸默了一阵,问:“你当时为何,那么难过?” 季风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痴迷地看着那张比夕阳还要美好的脸,过了许久,季风才动了动薄唇,怔神般兀自说道:“我想亲你。” 风银一瞬间呼吸停了停,眼睫垂落,像是要遮盖眸中的慌乱:“你,,,在说什么。” 季风才醒过神来,双手按在风银的肩上将人拉过来看着他,道:“我好像跳过了什么,那我重新说过,洵舟,从我第一天见你,我就想把你拐回家,不是一时兴起的冲动,你就像我送你的那颗风吟吊坠,已经在我心里存在了许久,现在这个想法更加强烈,我想和你待在一起,用我的一切去爱你,保护你,我不想你一个人守在无望的黑夜,所有的一切我愿和你一起面对,今后的日子我也想和你一起,看遍山川美景,这世间的一切我都想和你一起经历,你,可愿?” 季风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并不是因为他在水月天地牢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才想要说这些,只是方才从悬崖跳下来那一瞬间,他就觉得再也找不回自己了,也或许不是那一瞬间,而是更早。 心跳 风银怔怔地看着季风,好半天不说话,季风也不是非要看到他点头同意,反正不论同不同意,难道还会影响他的选择吗?季风深处指尖勾了勾风银的下巴,轻笑:“喂,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我都这么直白的表示了,你应该给我回应啊,你不会不知道这些吧?在我们临夏,当一个人向另一个人表达爱慕之意时,另一个人是不能直接拒绝的,因为他不论愿不愿意都承接了对方的情谊,情感上是亏欠的一方,人的真情最为贵重,别人将心都交给了你,你也应该拿出诚意,你明不明白啊。” 季风一本正经的瞎胡诌,风银听得一愣一愣,沾满霞光的睫毛动了动,道:“真的吗?” “啧。”季风佯作不悦:“你不会真打算拒绝我吧?你这人怎么这么表里不一,你自己听听,你心跳的有多快。” 风银默了默,随即道:“是你的心跳。” 季风眉峰一挑:“哦?是吗?你再好好听听。” “唔,,,” 季风一把揽过风银的肩,将人按在自己的怀里,将他耳朵贴在自己心口的位置,这下连他自己都感觉到那个位置突突直跳。 “洵舟,你知道么,刚才和你一起从悬崖上跳下来的那一瞬间,我真想过就这么死掉会怎样,那时我的魂魄会飘到地府,我会在阴间大声告诉所有的鬼,我,季风,和你们这些可怜兮兮的孤魂野鬼不一样,在死之前,我得到了世间最珍贵的宝贝,哈哈,你说那些鬼会不会合起来揍我啊。” 季风咯咯低笑,胸口也跟着震动,风银没说话,季风侧头看了看,怀里的人一双牵动人心神的眉眼微微的蹙起,季风的心像是被扎了一下,抬手伸出手指在他眉间抚了抚,声音轻了轻:“别皱眉,你皱眉我心疼。” 怀中的人动了动,将脸埋在他温软的衣衫间,风银的身体永远是冷的,从不知道一个人的怀抱原来这般温暖,多年来他独自在雪苍修炼,仿佛那终年不化的积雪与他融为一体,他从没感受过这样的温度,大概再坚的冰,也会被他的怀抱融化吧。 风银抬手,坏住了季风的腰,季风一愣,像是对他的回应很是意外,动了动,风银以为他要放开,抱着季风腰的手又紧了些,道:“别松手,再抱一会儿。” 简直要命了,季风当然不会松手,他巴不得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只有他们两个人,那些鲜血和毁灭永远不要到来。季风抬手往上移了移,圈住他的肩膀,完完全全的将人抱进怀里,季风衣衫单薄,怀里人就这么抵在他肩上闷闷的说话,闹得他心痒,勾了勾嘴角笑道:“不松手怎么做下一步啊?”话落季风感到腰间的力量又紧了紧,于是抬手安抚地顺了顺他的头头发,又有些心疼:“好好好,我不松手。我永远都不会松手。”前半句温柔亲昵,后半句虔诚深情,像是在说着深藏在心的誓言。 风银声音在他胸膛闷闷地响起:“你再多说几句。” 季风轻笑:“少君喜欢听情话?” 本是逗他,没曾想风银真点了点头,道:“嗯,还想得出来吗?” 季风勾了勾手指,卷了一簇风银的发丝,道:“你在我面前,我脑子里所有的语言都离不开风花雪月。” 话落季风眼中爬上的风情又被另一种情绪覆盖,话音低了低,道:“洵舟,你知道我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吗?” 风银听出他语气有些不一样,抬头望着他,问:“什么?” 季风轻轻垂眸凝视着怀里的人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就是这个角度,最能牵动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我最后悔的是十二年前的那个雪夜没有像现在这样,给那个戴着兜帽的孩子一个拥抱,若能回到过去,我一定会紧紧抱住他,抓紧他的手,告诉他,还有我在,我会永远陪着他。” 纵使一切都不复存在,纵使亲人、族人、家园都在身后毁灭,前面也有我会一直在等你,你的世界终会天明。 风银望着他无比认真的眼睛,水光莹润,眼眶泛红,忽然就笑了。 季风:“,,,?” 风银抬起手,冰凉的手指按在季风发热的眼眶,道:“你已经做过了。” 季风疑惑:“嗯?” 风银惊讶:“你不记得了?你抱过我,还哭个没完。” 季风收了收臂力,讪讪道:“不,不太可能吧。” 他显然不记得这段糗事,明明要安慰人家,竟然会自己先哭?他打死也不信。 “我可记得。” 闻言季风挑眉:“嗯?少君的意思是你从小就将我记在心里了?你怎么不早说?” 风银躲了躲:“只允许你记得么。” 季风一怔,随即道:“你知道我那时候为什么会这么做吗?”风雪狂舞的追杀之夜,为什么一个小孩子和另一个小孩子会在逃亡的街道相拥在一起。 “为什么?” “那时我失去了爹娘,我的外公也不要我,我小叔叔千里迢迢将我从青州带回来,正好就在那个夜晚看见了你,我一见你就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怎么会有和我一样大的人会有这种眼神啊,他是不是也和我一样,什么都没了,外面雪下的那么大,他穿的那么单薄,会不会很冷,我也好冷,如果可以,我想过去抱一抱他,我很庆幸我真的这么做了。” 风银道:“那时我想,这一定不是真的,你一定是我在绝望中臆想出来的安慰。” 季风问:“那你是怎么又相信的?” “嗯,,,”风银抿了抿唇,道:“因为你的眼泪滑到我的脸上,结了冰。” 完了,又转回眼泪上来了。 “你小时候都这么爱哭的吗?” 风银直笑,在那张柔化山河的俊美脸庞上,绽开一抹比彩霞还夺目的光彩,季风看的失神,听罢又气又笑:“你笑什么,我那是心疼你,不是自己爱哭。” “哦,是吗?” ,,, 季风羞恼,捉了怀中乱动的人的肩膀,凑上前想要堵住他的嘴,被风银仰头躲开,道:“再哭一个我看看,哭完就让你亲。” !!! 今天的风银算是让季风大开眼界了,会主动回应他的拥抱已经是破天荒头一遭,现在已经开始调戏他了???这上哪儿说理去? 季风笑道:“宝贝儿,你怎么那么坏吶,想看我哭?” 风银点头,说话尾音上扬:“嗯。” 季风凑近,一只手滑落在风银腰间捏了一把,勾了勾嘴角,视线落在风银柔软湿润的唇上:“那你也得给我机会啊,去我家,熄了灯,漫漫长夜,有的是机会,或者说,在这里?” 风银终归脸皮薄,浪是浪不过季风的,他听懂季风话中的意思,不由得耳根红了红,季风哼了一声,揉了揉他的耳垂,几乎是贴在风银唇上,道:“怎么,害羞啦,刚在不是调戏我吗?让不让亲?” 不等风银回答,季风在风银唇上落下一吻,道:“你知道在泉山镇的客栈温泉里,你有多主动吗?”话落又在风银眼睛上落下一吻。 风银眼睫闭了闭,低声道:“那晚,我们真的,那什么了吗?” 季风蔫坏,逗他道:“那什么是什么?” 风银憋得脸也蹿红:“就是,我对你,做了,,,” 风银实在说不下去,抿了抿唇,季风忍笑,按了按他的头,道:“我说宝贝儿,我那是骗你的,你现在在清醒的状态下仔细想想,知道那事儿该怎么做吗?你那么聪明,能无师自通?雪苍山的人能教你这些?那时候你神志不清,要发生什么那也是我对你啊,你怎么不担心担心你自己,我说让你对我负责,你就真以为吃亏的是我么。” 在季风心里风银就是这么个不食人间烟火不懂风月□□的人,一堆话说的风银哑口无言,顺着他的话嗫嚅道:“那,你,,,有没有,,,” “没有。”季风直接干脆。那晚两人都乱了心智,陷在无边的水深火热中,但到最后季风还是没有趁风银被下了药真的对他做什么,只是两人互相纾解了一番。 风银微不可见地呼了口气,眼中的意味说不清是失望还是遗憾还是别的什么。 “失望?” 风银耳根子被烫熟了一般红。 季风喉结滚动,咬了咬牙:“这么看来我又多了件后悔的事,洵舟啊,给不给机会补回来?” 风银愣愣地看着他,一双眼眸有千丈湖深,波澜情意皆是为他翻涌,风银缓缓凑过去,在季风唇上落下一个轻吻。季风怔住,刹那间失神,显然那个在他心上挠的他心猿意马的人不准备负责到底,季风可不会放过,蜻蜓点水的一吻引来他狂风骤雨的掠夺。 “唔,,,”风银唇舌牙关被季风疯狂的侵占,猛然夺走他所有呼吸,待他觉得快要窒息时又将他拉出水面得以喘息,一吻急切又绵长。 “洵舟,,,跟我回家好不好?”风银得空隙嘴唇刚动了动,又被季风堵上。 “好不好。” “唔—” “好不好。” 风银:“,,,”这个人完全不给他机会回答,像是怕他说出他不想听的话一样。 许久季风才把风银放开,风银如同溺水的人骤然得以呼吸急促的喘气,季风又凑上来舔了舔他湿润的嘴唇,才道:“洵舟,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风银胸口微微起伏,闻言抬头看他:“什么?” “你,,,”季风看到对面那双眼睛不知何时变成了碧蓝色,那汪碧波清潭中装的全是他,不知为何话音就停住了,一时间只剩心疼。 季风缓缓抬起手,敛了敛风银鬓边的发丝,莫名道:“不是你的错。” 风银愣了愣,没时间细想季风话里的意思,目光被脚下暗绿色森林中的某一处吸引:“等等。” 季风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脸色骤然变得凝重。 人锁 风银站起身,操纵着九骨钦墨转了个方向向下,落在一片邪气森森的林子里,脚下的土是暗黑色的,湿润又黏着,垂挂着细密藤蔓的老树树皮满是沟壑,一条条一道道给人一股死气沉沉的感觉。 “这里应该就是雾津泽泽岸的古森林。”季风回想起在地牢那个上身赤.裸的男人对他说的话,心中一紧。 “洵舟。”季风叫住他道:“你记得你娘的遗体在哪里吗?”十二年前修界讨伐阆风灵族联合围剿惘极境,当时神火台被毁,结界不稳,惘极境的妖魔四处窜逃,若木之花也下落不明,阆风灵族忙于修补结界,根本没工夫跟前来兴师问罪的修界周旋,于是混战就这样拉开序幕,以惘极境为战场,不仅要跟人打,还要跟妖魔打,死伤无数,最后阆风人几乎是全军覆没,结界虽被修复,但造成的后果已经无法挽回,整个天垣陷在妖邪动乱的灾祸中,尸殍遍野,满目疮痍,整个天垣和修界群情激愤,誓要抓住所有阆风余孽问罪天下。而当时的阆风圣女,风银的母亲,不比银镜少君和大祭司游心生死成谜,修界所有参与讨伐的人都亲眼看到她已经伏诛,只是尸体却不知道怎么处理的。 风银一顿,慢慢握紧了拳:“我不知道。”他当时被他娘派人连夜送走,根本没有再回去过,经风陵渡追杀后就被送去了雪苍山,多年来只知道自己的父母族人全都死了,却连他们的遗体也没见过,甚至连个衣冠冢都立不起来。 “我应该知道在哪里。” 风银猛然抬头,难以置信:“你知道?” 季风有个猜测,方才他没有注意,知道风银发现下边的一样后他也很快察觉到这片森林气息古怪,十分古怪,从那个上身赤.裸的男人口中得知,危燕三星门除了私自囚禁赤乌凰野心勃勃之外,他们还在秘密做一件人锁。 当他说道人锁是如何来的的时候,季风是宁愿相信自己听错了,宁愿这个男人疯了傻了,可偏偏那人如此清醒又如此笃定,季风猜想,若赤乌凰是因为风陵渡尸船事件怕受影响才不得不转移到这个与自己不是一条心的儿子这边来,那么为了控制赤乌凰而造的人锁是不是也一并送了过来?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就在这片森林?” 风银眼中满是惊异,“什么意思?” 这个眼神让季风简直恨死了自己,他到底要怎么说,怎么做,才能让风银好过一些。 季风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哽:“你娘或许赤乌凰一样,都被三星门,囚禁起来了。” 风银一时难以接受季风的说法,但他觉得季风没有理由骗他:“可我娘,已经死了。” 话落风银自己意识到什么一般睁大眼睛,脑海中回忆起在庄生台外昆莫对他说的话—“他们要做一个可以代替若木之花的东西,,,那时一种极为阴毒的禁术,,,用阆风人至灵的身体,,,” 昆莫没说完的话,他全明白了,阆风人至灵之体,便是死了,也依旧是很好的容器。 “人锁,,,”风银身体难以控制的退却几步。 “你知道?”季风看向他。 风银脑子里一片轰鸣,机械的回答:“昆莫告诉我的,,,在哪里,,,” 季风按着他的肩膀让他看着自己,“你先冷静一下,我能感受到应该就在这片森林,我们一起去找。” 风银看了他一眼,不着痕迹的推开他转身一言不发地找寻。季风看着他在昏暗的森林中单薄的背影,心底泛起一阵抽搐的疼痛,强行再借了的若木之花的力量扩散无限识海,在整片无边的古森林中一处也不放过的搜寻。 很快季风睁开眼,心中有了位置,飞快上前几步拉住风银的手腕,“在这边。” 季风拉着风银跑了很远,脚步才渐渐慢了下来,“就在这附近了,洵舟,,,” 季风话到口中又咽了下去,风银已经放开他独自往前。这片森林充满邪气,少不了妖兽鬼怪出没,但越是靠近这边,妖魔的气息越少,反而是一种更为阴煞的气息越来越重。 是万妖炼的气息,昆莫口中极其阴毒的禁术。风银脚步僵在原地,缓缓抬头看向侧方,无数个大大小小的白色丝茧被挂在不同的树上,每个茧连着一根极细肉眼难以察觉的银丝,最终都往中央那棵最粗的树上汇聚,一个绝美的女人被无数根银丝吊在树干上,浑身皮肤白的诡异,更加使得那张脸摄魂夺魄。 “娘。” --- 断崖边一众人被若木之花挡住,长卿云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季风风银跳下去的位置,门人上前问:“公子,怎么办?” 长卿云面无表情:“下去找啊。” 门人个个犹豫不敢动:“可下面是雾津泽岸古森林。” 长卿云默了默,忽然眼神一变,看了看陆息和玄参,“那里边不是藏着你们的东西么。” 长卿云勾了勾嘴角:“我忽然不想追了,接下来会很有趣呢。” 正说着,又有门人来报:“三公子,那些人都闯进来了。” 长卿云眯眼笑道:“人家又不是冲我们来的,现在我是旁观者,看戏的,两位大人,该去瞧瞧?” “不劳你们废力,我们自己过来了。”一道清越的声音从天外传来,洛商踩着九霄剑御剑在前,后面是乌压压一群修士跟随在后。 玄参闻声抬头看过去,眸光微微一震。 长卿云挑眉:“四大门派和霁月阁都到齐了,我水月天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一蓝色衣衫修士上前致礼:“各位,我等是轮值驻守风陵渡的弟子,听霁月阁少阁主传信说发现了赤乌凰,我等便立刻赶了过来。” 风陵渡是天垣各大门派共同驻守的地方,平时也不是所有门派都会派人驻扎,一般十日一换,一次五个门派,此时尽数到场,九大门派的人挤满了水月天后山的断崖。 陆息看不出表情淡淡道:“此去风陵渡甚远,你们来的倒是快。” 蓝衣修士钟长鸣道:“陆掌司,事关赤乌凰,我等不敢懈怠。” 墨晖上前几步补充道:“我等听到消息立马赶了过来,来之前已经派人回去禀报掌门,不多时各大门派掌门人都会过来。” 陆息点点头:“这么兴师动众,就因为这位小公子一句话?万一赤乌凰不在,你们不就都被耍了么。” 洛商不服,上前道:“赤乌凰魔气大涨,闹出的动静方圆百里都无法忽视,你还想狡辩?” 陆息不欲掩饰:“那动静不是你们闹出来的么。” 洛商道:“那也是因为在水月天地牢发现了你们私自囚禁赤乌凰,你们看。”洛商往山崖水月天方向指了指:“就是那个地方,被我师父一剑推倒,赤乌凰被惹怒了,你们现在正愁怎么藏起来吧。” 一众人看过去,即便被雾气遮挡,也依旧能看到那边冲天的魔气,绝不像是天垣会有的妖魔能够造成的,纷纷议论:“真的是赤乌凰。” “魔物之首下落不明,修界人心惶惶十二年,没想到竟然被囚在水月天。” 钟长鸣看向陆息问:“陆掌司,贵派掌管天地人三司,设天目台,铲除妖魔鬼怪,视察人中奸邪,敢问为何魔物之首失踪这么多年,既然被贵派囚禁,为何多年来对整个修界一直没有一个交代?” 众人见有人出头,便纷纷附和:“是啊是啊,陆掌司,玄参掌司也在,贵派究竟为何要这么做?” 陆息静静地等他们不高不低的责问声停下,才慢条斯理道:“我危燕三星门不计代价将魔物镇压,十二年来天垣可有出现过任何骚乱?天目台一直在履行自己的职责,诸位可不要张口就来质疑,赤乌凰乃魔物之首,一呼一吸都能引起妖魔骚动,不是说人多就能制服的,还得有那个能力,否则不是添乱么,你说呢?” “巧舌如簧”洛商竖眉道:“你们分明别有所图,泉山镇就有你们的人,专门为你们抓路过的修士,就是用来献祭赤乌凰,若你们真心为天垣除害,又为何要帮助赤乌凰恢复力量?” 话落众人一片哗然:“什么?泉山镇这是怎么回事?竟有这种事?” 洛商愤然道:“我便是在泉山镇假装路过的修士被他们抓来的,我师父和季风现在还下落不明,难道不是你们搞的鬼?” 洛商一生气秀气的眉毛蹙起来,模样便愈发像个小姑娘了,陆息笑笑,逗他一嘴道:“你有证据么?” “你,,,”洛商抱着风银的剑就要上前,被闻人羽给拦住了,洛商只好咬牙作罢。 此时悬崖后又传来声音,几大门派的掌门纷纷赶来,季之庭同一个明镜天空色衣袍的男子站在一起施施然走过来,道:“尸鹘岭满山的尸体,不能作为证据么?” 洛商眼睛发光:“小叔叔。”又看到顾江屿站在旁边,不解地“咦”了一声道:“你怎么也在?”而且还和季之庭站在一起,显然这俩人是认识。 顾江屿笑眯眯看了洛商一眼,打了个招呼:“少年。” 洛商:“,,,” 世道 身后白靳帆身着白焰纹修袍,鹤发肃容,上前两步打量顾江屿一遍,觉得眼熟,一时想不起:“这位是?” 季之庭勾唇笑了笑:“老头儿,你怎么对我们季家的事这么上心呐?” 白靳帆看见季之庭就烦心,没注意话中季家家事是什么意思,冷哼道:“季掌门好歹做了一门之主十二年,还是这般不懂礼数。” “老头儿掌管白焰门几十年,还是这般为老不尊。” “你,,,哼!” 季之庭闻言对上顾江屿眼睛,耸了耸肩,白靳帆见他这个样子更是气愤地甩袖。众人简直见怪不怪了,时风门和白焰门不和已经十二年,修界人尽皆知,尤其这俩一老一少不知道怎么的十分不对付,见不见面都爱阴阳对方两句,也不知道除了姻亲间旧时结下的嫌隙,两人到底还有什么过节。 闻人羽看到顾江屿时也微不可察地惊了一下,很快便收敛神色,南屏城的事她已经知道了,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会在这里看见他。 长卿云悠悠道:“都来齐了呢。” 季之庭看了满脸写着看热闹的长卿云,又看向陆息:“陆掌司,对于半月前风陵渡尸船事件,你可有什么要说的吗?” 所有人都看着陆息,陆息像是早有准备,气定神闲地笼着袖子上前两步道:“季掌门,先别急啊,现在各大门派都到齐了,咱们有更重要的事得解决一下。” 钟长鸣道:“赤乌凰关系天垣安危,难道不应该先说这件事吗?陆掌司为何按下不表?” 陆息睨了他一眼,小门小派的没见过,就是敢口出狂言。 陆息道:“赤乌凰重要,可要消除它的威胁,不得靠若木之花么。” 不愧是危燕三星门的行事作风,光明正大的偷天换日移花接木,也没个人敢吭声,大家都等着冤大头出来提出质疑,果然冤大头钟长鸣站出来道:“私囚赤乌凰,泉山镇修士的事还没说清楚,陆掌司为什么又扯别的。” 陆息简直想瞪他,多看了他一眼,道:“好,既然各位这么想要一个说法,那陆某也不回避,这所有的事都是大事,关乎天垣安危,要说就一并说清楚。”说话也不给钟长鸣再辩驳的机会,又看向季之庭道:“众位可都记得几日前在风陵渡俞氏发生的事,时风门小公子季风怀揣若木之花,试图召唤周围的妖邪,至今还未给出说法,如今正好大家都来了,趁这个机会一并去天目台,聚集整个修界的人,咱们来把事情一件一件说清楚。” 白靳帆点头道:“陆掌司说的有理,危燕三星要就赤乌凰给个说法,时风门也要解释解释若木之花的事。” 季之庭白了他一眼,这老头说的好像不知道若木之花这档子事始作俑者是他自己的宝贝女儿一样,但还是看在白露霜是自己嫂子加侄儿的生母的份上不想跟他计较。 钟长鸣道:“那赤乌凰呢?” 陆息简直要笑了:“一并带去天目台,包括怀揣若木之花的时风门少主,季掌门,你说如何?” 钟长鸣身初生牛犊一视同仁,转向季之庭道:“季掌门,既然若木之花在贵派少主身上,那么还请务必将人交出,送去天目台公审。” 季之庭不看他一眼,眼睛始终落在陆息身上,他们时风门的天赋让他觉得此行不妙,前面必定还有陷阱等着他们。 “陆掌司,我侄儿现在何处,恐怕只有你们知道吧?” 此时在背后看热闹的长卿云站出来,道:“我知道,诺。”长卿云指着悬崖道:“你侄儿拉着那个小美人跳下去了。” 众人:“,,,” 众人好半天说不出话,有个人小声说了句:“要不,我们下去找找?” 长卿云非常贴心的提出建议:“哪还用找啊,时风门掌门在这里,眨眨眼就能确定方位,是不是?” 季之庭收了扇子,不想跟长卿云做一样的动作,顾江屿在一旁看着他忍笑。 沉默一阵,忽然悬崖下绿野尽头传来一阵异动,众人纷纷看过去:“那边为何有大量邪气聚集?” “时风门少主难道就在那边?” --- 昏暗的森林里,风银脚步沉重地朝树上吊着的那个倾国倾城的女人走去,可清晰见到,每一根细细的银丝都扎进女人的身体里,染着邪气的血通过细丝慢慢渗进身体,灵气与邪气交融。 每一根银丝的另一头都连在丝茧里,而丝茧里的东西,风银知道这种禁术,将邪气极重的妖魔鬼怪用一种特殊的丝茧裹起来将之炼化,再借助阆风人天赋异禀的血脉炼化邪气于一身,可成人魔。 风银举起手指按在银丝上,皮肤清晰被划破,殷红的血液顺着细丝流向女人的身体,女人整具躯体都已经僵化却未腐烂,汲取到灵力纯净的血液眼睫动了动,露出一半碧蓝色的眼瞳,依旧死人一般了无生气。 风银迈了迈腿,一个趔趄跪倒在地,失声喊道:“娘,孩儿来晚了。” 季风想要靠近他,心却忽然一阵绞痛,一把扶着墙支撑身体不倒。 “娘,我们阆风一族与世无争,独自守在偏远的西境千百年,究竟做错了什么,世人竟背信弃义至此。你牺牲所有重建结界,凭什么就是这样的结果?” 恨意渐渐爬上风银的眼睛,那双幽蓝的碧波清湖染了了怨憎:“我阆风人哪里对不起他们,招致这般赶尽杀绝,一个小孩子都不放过,就为了那点欲望,野心,便可以不择手段,到底是谁道貌岸然!到底是谁罔顾人伦!” 风银几乎歇斯底里,到最后哽咽到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为什么,连你的尸体,也要这样对待,为什么啊。” “洵舟。”季风艰难地想要靠近,却被猛地站起身的风银一把震开,风银眼中寒芒闪动,上前两步徒手握住扎在女人身上如刀刃般的细丝,手被割开数道口子,血汩汩地顺着银丝滑动滴落在地,风银一个使力,生生将手中一把银丝扯断,连接银丝另一头的丝茧接连落下,里面渗出的黑气和血液又流进腥臭的土里。 “洵舟!”季风眼中俱是惊诧,风银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发了疯的将所有银丝扯断,道:“娘,我带你走。” 风银上前想要接住女人,却见女人眼睫动了动,随即一双空洞无神的碧蓝眼睛看向他,不等风银惊喜,抬手一挥,身上的银丝就像活了一般,疯狂向风银袭去。 风银不曾防备被划破了衣服,女人又动了动身体从树干上走了下来,风银怔怔地看着她抬手朝自己发动攻击,僵在了原地一般动弹不得。 “洵舟,你清醒一点。”季风猛然上前拉开风银躲开了一击,“她现在已经不是你娘了,你看清楚,她是魔。” “不会的,不会的,你放开,我要带我娘走。”风银挣开季风,迎面又是无数根细丝,那张倾国倾城的脸面浮死气,机械的攻击闯入的活人。 无数根银丝飞速缠绕将两人包围,无处可逃,季风飞速拉过风银,挡在他身前,生生受了一击,几根银丝径直插.进他的脊背,闷哼一声踉跄几步,“洵舟,我们的娘已经不在了,你看清楚。” “季风。”风银瞳孔收紧,眼神清明几分,揽住季风的背,在银丝的毒气在季风体内扩散前将它迅速扯出,抬手一掌回击,将女人震退。 女人不做停留,迅速转身离开,很快就看不见身影。 “季风,你怎么样?疼不疼?”风银眼中焦急又悔恨,手上轻轻按在季风背上,检查伤口有没有毒气侵染。 “我没事,小心周围,森林里的邪祟在向这边靠拢。”季风想拉着他走,被风银按住,“别动,这种禁术十分阴毒,活人沾上毒气若不清楚会被腐蚀殆尽。”话落风银找到伤口处,将灵力不断传进季风体内,强行将毒气逼出。 季风恢复了一点力气,心口还是绞疼:“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就是怕看见你这样,洵舟,我,唔,,,” “疼吗?别说话了,我以后不会这样了。”风银珍重地给出承诺,闻言季风道:“作数?” “嗯,作数。”话音刚落风银听到耳边人轻笑一声,将他放开,道:“好,我信你,别给我传输灵力了,若木之花扎根在我的心脉,除了它自己没有什么毒能要了我的命。” 季风这般没心没肺的样子让风银一时也不知道是该气他又骗自己还是该心疼他身体已经被若木之花侵蚀到这般地步了。 “怎么不说话了?” 风银转身往他娘方才离开的方向走,“我要找到我娘,将她的遗体带回去。” “嗯,,,等等,有人来了。”周围除了蠢蠢欲动想要靠近的妖邪还有一大批活人正在靠近,抬头树盖遮天什么都看不见。 风银停住脚,静听响动,不多时天上,身后一大群乌泱泱的修士往这边靠拢。 钟长鸣最先走过来,合手致礼后正气凛然道:“季少主,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季风:“???”哪里来的愣头青,比洛商还让人莫名其妙。 洛商无故打了个喷嚏,见两人都安然无恙,喊道:“师父,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什么地方,怎么地上那么多,茧?” 玄参扫了一眼周围,确定人锁已经不在后,悄声离开了森林。 季风和风银二人俱是一惊,他们知道洛商去叫人了,也知道越多越好,可没想到这么多,还有顾江屿也来了。 顾江屿和风银对视一眼,又默契地错开眼神。 季风看了看在场众人,在脑子里稍作分析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了,无非是这场较量危燕三星门占了主导权,现在要跟他算若木之花的账了,心下又有所担心,风银也在场,他的身份在场上部分人眼里已经不是秘密,他们又会怎么做,不得而知。 只听陆息开口,道:“季小公子,别忘了俞氏天目台之约。” 谁跟你约了。 陆息不理会季风不屑的眼神,继续道:“赤乌凰和若木之花的处置会有修界公审,至于你身后那位,阆风少君,也得跟我们一道去,你说呢?” 人心 危燕三星门旻光殿外就是威严的天目台,赤乌凰被玄铁锁在石柱上,闭着眼,浑身金红色的羽毛散发着浓重的邪气,胸膛缓缓起伏着,如同千百年被锁在若木神树上那般沉眠。 天目台下渐渐聚齐了整个修界大大小小的门派,外面也围着不少散修,名震修界的,默默无闻的全都望着天目台上的庞然魔物窃窃私语。 忽然所有人转移了注意力,纷纷看着缓缓走出来的一行人,最显眼的是中间那个白衣少年。 “那不是霁月阁今年的飞花宾主么?” “我记得他是雪苍弟子啊,雪苍避世已久,也要参加修界大会吗?” “旁边那个不是时风门的小公子吗,他们为什么站在一起,这是什么意思?” 人还没有到齐,事实上场上都在等一个人,那便是危燕三星门的掌门长竟天,若木之花的事早在天垣传开,所有人都知道消失十二年的天锁在时风门少主身上,今日忽然又说发现了赤乌凰,整个修界都坐不住了,在最快的世间赶到天目台,以为这一灵一邪都一朝聚齐已经是惊天大事,没想到都多出了阆风余孽前银镜少君,一时间所有人都在讨论今天这场公论究竟真正指向的是什么。 烈日正盛,数百人在艳阳下讨论了许久,站得腿脚发酸,额头蒙汗,渐渐有人开始小声抱怨。 “危燕三星门好大的架势,把我们聚集起来自己又不出来,让我们所有人等他一个。” 有人无奈叹气:“危燕三星门这些年不是一向这样目中无人么,谁让他们是真的强大,多少门派都依附于他们,咱们又敢说什么,再等等吧。” 季风往风银身边靠了靠,问:“热不热?”不待风银回答摸出九骨钦墨,“唰”的一声甩开,对着两人轻轻煽动扇子,周遭的温度瞬间降了下来,清凉的风驱散了燥热。 季之庭眼神复杂的看着季风手中晃动的扇子又心痛一阵,撇了撇嘴看向季风:“儿大不中留。” 洛商见状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地往两人边上挨了挨道:“我也好热,你往我这边扇扇。” 季风使劲儿给了他两扇子,冰风刮得洛商仰起脑袋,满脸享受。 季之庭看了眼天目台,敛了敛慵懒的眼神道:“三星门私囚赤乌凰,以活人为祭的事就这么被撞破,他们却丝毫不慌,反而将修界所有人聚集起来,开一个看似公道的公审会,只怕背后有更深的打算。” 季风赞同道:“他们明知若木之花的封印还未解除,为什么这么急着把我们叫过来,绝非是因为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 顾江屿缓缓开口:“少君的身份他们已经知道了,只怕一会儿形势不好控制。” 洛商看懂了基本情况,不屑道:“怕什么,这样这正好,我们就当所有人的面把十二年前的事情说清楚,本来当中就是他们三星门在搞鬼。” 话落几人沉默一阵,季风微不可察的叹气:“只怕说不清,他们是有备而来,我们证据不足,又势单力薄。” 洛商争辩道:“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们时风门加霁月阁,还有我师父阆风灵族之力,就算整个修界都与我们对立,咱们也斗得起。” 季之庭按按洛商脑袋摇摇头道:“小洛洛,人心才是最难攻破的啊。” “出来了出来了。”天目台下一众人齐刷刷往旻光殿门看去,刺眼的白日光下,长竟天拖着黑衣长袍缓缓走出,黑压压一众弟子纷纷跪拜,一声“掌门”震天响,底下不少门派也跟着行礼。 长竟天看了一眼过来看热闹的长卿云,又淡淡移开眼神转向天目台下低着头的人海,理所当然地接受所有人的俯首,道:“无需多礼,都入座吧。” “今日召集各位到天目台,原因想必各位都已经知道了,十二年前阆风之乱需要有个了断,赤乌凰和若木之花更要有个交代。” 长竟天移了移位置,指着身后的赤乌凰道:“没错,这些年赤乌凰下落不明,其实一直被囚禁在我危燕三星。” 底下生出一片窃语,长竟天继续道:“当年讨伐阆风灵族,惘极境震荡,赤乌凰没了天锁封印,对我们来说是一大威胁,若是放任不管,惘极境群邪便有了首领,届时必定天下大乱,所以我危燕三星才将赤乌凰囚禁起来,想必众位不会有意见。” 长竟天说完居高临下地扫了众人一眼,四大门派都没人发言,一时也没有人敢将心中所想说出来。长竟天勾了勾唇角继续道:“众位都知道,赤乌凰乃魔物之首,魔气来源于惘极境神火台地底,普天之下,除了若木之花再无他物可以将之制服,当初若木之花被盗,失落天垣十二年,如今终于现身,就在时风门少主,季风身上。” 众人纷纷往季风那边看去,季风脸色平静,看着长竟天继续说道:“当年白焰门长女白露霜将若木之花盗走,又用季风的身体封印若木之花,才致我们无论如何也无法找到。” 话落众人一片惊异:“是白掌门的女儿将若木之花盗走的?” “白焰门要做什么?” 长竟天道:“年轻人一时贪玩犯下大错,不过好在赤乌凰陷在沉睡期中,天锁被盗并未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如今只要白姑娘的儿子季少主能够将封印解除交还给修界,也算是补偿。” 众人点头:“长掌门说的有理。” “是啊,是该交出来。” 季之庭的声音响起:“若木之花亦正亦邪,力量强悍,又非我等天垣修界之物,要解除封印谈何容易。” 长竟天笑道:“这还不容易,若木之花与小少主共生不共死,直接将它取出来不就行了么。” 季之庭眼神不善:“长掌门是说要我侄儿把命也交出来是么。” 有人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长竟天道:“别的办法么,若木之花是镜海圣物,镜海蕴藏的力量不可估量,大概,会有办法解除。” 话落底下一片哗然,“那不得穿过惘极境?” “惘极境乃世间至邪至地,外面有数道结界阻拦,就算是要强行进去,里面的可不是闹着玩的,哪里镇压着的都是极其强大的妖魔鬼怪,莫说季小公子一个人,就是我们修界各大门派一起去,也不一定能穿过去啊。” 长竟天挑了挑眉,道:“说的也有理,那么只剩最后一个办法了。” 众人:“长掌门请说?” 长竟天视线落在风银身上,下巴扬了扬:“不就在那里么。” “霁月阁的飞花宾主?” 有人道:“不对,之前陆掌司在雾津泽泽岸的森林里说他是阆风少君来着,是不是真的啊?” 堂清觉大笑一声,惹众人纷纷看向他:“都到这一步了,竟然还没人怀疑么,他哪里是什么雪苍山弟子,分明就是当年被游心救出去那个小孩,阆风的下一任族长。” 说罢有一个散修站出来,正是陈璋,陈璋高声道:“我好像想起来了。” 众人纷纷看向陈璋,“道友,你想起什么了?” 陈璋挠了挠脑袋道:“当时我也怀疑这个人来着,突然就出现在天垣,成了飞花宾主,但当时羽阁主说他是雪苍弟子我就没多怀疑,毕竟雪苍山就是缥缈世外的宗门,谁也不知道里面的人什么样,但我记得后来我们去了西水段一个洞,在哪里遇到了惘极境的妖相,就是他,凭一个人的力量生生将妖相镇压住了。” “可这也不能说明他就是阆风少君啊,兴许雪苍的人就是有这种实力。” 陈璋又道:“还有一件事,众位都知道,妖相会让人看到人最恐惧的东西,可当时我们都看到了一个画面,就是十二年前那个雪夜追杀阆风余孽的画面,当时我们都纳闷,为何会让我们看到这个,那天晚上虽然死了很多人,可也不至于成了我们这些人最恐惧的东西啊,难不成就是给他看的,所以他就是当年那个小孩子。” “你说的可是真的?” 陈璋保证道:“当然,当时很多人都在场,季少主也在,还有堂公子。”陈璋指着堂离。 众人看向堂离,堂离面无表情任一众人盯着,不欲回答,堂清觉肃面测眼看他,冷声道:“堂离,是这样吗?” 半晌堂离才道:“是。” 话落众人俱是一惊,有一人激愤地拔尖指向风银道:“竟然真的的是你,你怎么有脸出来,还站在我们所有人面前,当年你们阆风人枉顾天下人性命,擅自将神火台破坏,害的惘极境结界松动,多少妖邪趁乱逃出来为祸人间,你怕是不知道当年死了多少人,你怎么敢!” 风银被人用剑指着,不为所动道:“神火台的确是被破坏了,但结界并非因此而松动。” “胡说八道!”修士怒目道:“惘极境的结界极为强悍,若不是因为神火台,还有谁能将他破坏?不是你们,难道还能是我们修界的人故意将妖邪放出去?” 风银眼神一凝,并不回答,修士大喊道:“别想狡辩,那些罪你一样也推卸不了,你们不仅坏了结界放出妖邪,在用你们阆风阴毒的咒术杀了多少人,才过了十二年,你就忘了吗,我可忘不了。” 陈璋站出来附和道:“对啊,那天我们在山洞的潭水里都看到了,十二年前的雪夜就是你们,不惜魂飞魄散也要用阴毒的血咒拉人下地狱。” 风银脸色越发寒冷,沉声道:“所以你们杀阆风人就名正言顺,我们还不得手么。” “罪人理当伏法,你们没资格反抗,逃了这么多年,竟然敢公然出现在我们面前,不要妄想能够卷土重来,赶紧束手就擒,为你们犯下的罪孽付出代价。” 话落场上所有人纷纷拔剑,冷峭的刀光仿佛就能将人杀死,“阆风余孽,你们犯下滔天罪孽,杀人无数,竟然还有脸站在这里,说,你有什么阴谋,有多少党羽?” “不管他有什么阴谋,现在他站在我们面前,绝对不能放过,抓住他。” 比剑 长竟天坐在尊位上翘着腿,好整以暇的看着天目台下的人争论。 拔剑站在最前面的修士激愤的声音落下后,场上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都等着风银给个反应,借此找到理由发难。 风银沉默良久,忽然笑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却在这样的场合显得十分突兀。 “你笑什么?”有人问。 风银掀了掀眼皮冷声道:“你们声称赤乌凰为魔物之首,对天下苍生威胁极大,明里暗里寻找了十二年,如今它就在这里,即将觉醒,还带出了重重疑点,你们反倒不关心了,我下山一月,试问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让你们连危及天下的魔物都可以暂放一边,反而揪着我不放,我笑你们明智啊,既能顺了危燕门的意,又能借我罪人之名沽名钓誉。” 一白发老头站出来,一双浓黑的眉毛竖了起来,指着风银道:“黄口小儿,生的一张好嘴,净会狡辩。” 众人纷纷看过去,“这是交州方成道方长老?” 底下讨论道:“方长老也在十二年前追杀阆风少君的义士之列,他的儿子好像就是在那年牺牲了,中了阆风的血咒,死的可惨了。” 方成道人虽老,但修道有成,筋骨方健,面容中丝毫不见暮年老气,轻松的提着二十斤的剑,中气十足道:“赤乌凰尚且能被压制,唯独阆风人歹毒的心难以估摸,十二年前放过了你,你不思忏悔赎罪,竟敢重回天垣!” 风银冰凉的视线落在方成道身上,凝眉反问:“忏悔?我阆风一族做错了什么?” “你,竟然还不知道自己何罪之有。”方成道气的咳嗽两声,手按在剑上拔.出两寸,道:“且不说天垣多少人因为你们一己私念死在妖邪手中,十二年前的雪夜你纵容你的手下施那阴毒的血咒,我儿子便是因此而死,我方成道与阆风不共戴天,如今你出来了,终于让我可报杀子之仇,看剑。” “铮”的一声脆响,方成道拔剑而出,直直对准风银。 季风皱眉,知道今日风银身份一旦暴露必然躲不过这一出,便提醒道:“小心,他的剑有毒。” 周围人见到方成道的剑出鞘,纷纷议论:“方长老本就修为高,十二年前痛失爱子便回了交州潜心闭关修炼十载,早就又突破了一层境界,加上他那把燋毒剑,用的是自身带毒的燋铜铸成,那燋毒除了交州的长老,无人可解。” “阆风人再怎么被上天眷顾,也不是人人都在咱们修界道者之上,这个风银虽是下一任族长,但阆风灭族的时候他才几岁,要跟方长老比,够呛。” “但他们有阆风山下独有的阆风秘法啊,那些秘法可都是昆仑山自上古流传下来的,极为强大,那年他人虽小,保不齐那个大祭司游心全都教了他,那胜算就不好预断了。” 有人甩手不屑道:“他们阆风人不就是这一点比咱们修界幸运么,生在灵力充沛之地,又有上古秘法,若没了这些,他们什么都不是。” “就是,若只论剑道,他们根本不是咱们的对手。” 方成道举着燋毒剑带着满腔恨意刺向风银,风银轻巧的避开,方成道又是几个连击,攻势极为猛烈,见风银根本不还手,咬牙大怒:“狂妄的小儿,你这是看不起老夫。” 场上人见方成道一招比一招刚猛,而风银只是躲避,都纳闷为何风银不用阆风术法。 方成道怒道:“动手啊,咱们倒是来看看我的剑术能不能破你的阆风术法。” 风银一个翻身,少年灵敏的身体在烈日下飞快的动作,赏心悦目之外一停一顿都干净利落,若不是立场不同,在场不少人都想叹一句少年好身手。 风银站定身体,抬手召唤被抱在洛商怀里的九霄剑,九霄剑应召抖动剑身,刷的一下飞到风银手中,场上人看清那把剑惊了惊。 “那是九霄剑?竟然在他手中。” “怎么回事,阆风人不是从不用剑吗?” 风银握着剑,沉声道:“以剑对剑,不算欺你。” 众人吸了口气:“如此嚣张,他怕是不知道方长老在剑道上的造诣。” 陈璋咕哝道:“他怎么用剑啊,我还想见识一下阆风秘法呢。” 方成道气得脸上的肉皱成一堆:“年轻人该你嚣张,只是你可千万别后悔!” 话落燋毒剑一横,天色速速便暗,烈日被厚重的云层遮住,周遭的气场瞬间变得强大沉重起来,劲风呼呼地从天目台穿过,方成道脚步蹬风,纵身一跃,剑身汇集了一道强悍的力量像风银砸去。 众人无不惊讶:“方长老十载闭关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境界。” 暗沉的天光打在季风脸上,季风剑眉微蹙,这个方成道的确不可小觑,他知道风银虽然年纪轻但是修为十分高强,他开始并不担心,但此时风银放话不用阆风术法,只比剑术,他没怎么见过风银用剑,虽说能用名剑九霄必然不凡,但和方成道比他一时也没法做出判断。 天目台下一众人都凝神看着方成道这一剑,还没落下便已经用气场将风银四方八面尽数包围压制,若是那一剑落下,必然被压得粉碎。 洛商也提着一颗心睁大眼睛看着他师父,而他师父此时仍旧面不改色,依稀见得风银眼眸中碧蓝幽光一闪,风银抬手挥动九霄剑划破空气,发出一声冲破云霄的鸣啸。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响起,在场三千余人被震得往后一倒,还没来得及看清,燋毒剑发出一声重铜的闷响,升腾的力量被尽数震了回去。 方成道被震退十数米,撑着剑捂着胸口,将当胸一口血生生咽了回去,难以置信道:“怎么会,你不可能接得住我的一剑。” 所有人都震惊,“这,这怎么可能?” “他们阆风人可从来不修习剑道的啊。” “难道是雪苍山教他的吗?雪苍山为何要教这种祸害天下的罪人?” 风银一剑让所有人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少年,若是他如此年轻就有这般天资和修为,又有阆风秘法加持,此行下山若是为了复仇,那修界要如何抵抗? 方成道看着燋毒剑身已经有了几丝裂纹,又抬头看看那个只有十多岁的少年游刃有余的握剑站立,等着他发动攻击,好像十年的苦修都比不得人家天资过人,心中越发愤恨,“我不信,我不信。” 方成道用剑割破手掌,血顺着流到剑身上,被剑迅速吸食,燋毒本就带有邪性,淬了血更加毒戾,只要被剑身碰到,即使不刺破皮肤,也能染上燋毒,方成道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飞快发动攻击。 季之庭审视场上的情况捏着下巴道:“方成道痴迷剑道,也是个有悟性的,只可惜有一点不足,那便是太痴了,操控剑的同时自身也在深陷,若不能勘破这一点,再闭关十年也就这样了。” 有人先前追捧方成道的人呢听到季之庭的话,也不自觉的摇头叹道:“人老了,脑子转不过来了啊。” 场上人几乎是一瞬不瞬地凝神看着这场比试,无不带着惊诧的眼神,唯有长卿云,满眼疯狂和说不出的诡异,不同于他先前看戏的好整以暇之态,他现在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风银舞剑的身姿,笑中带着痴狂:“不自量力,凡剑燋毒,岂敢与九霄比肩。阆风少君,你迟早是我的。” 方成道几乎快疯了,无论他怎么变换剑式,根本没办法近风银的身,就是他有心要用毒取胜,燋毒也根本碰不到风银。 “哗啦”一声,燋毒剑碎裂,落了一地,方成道愣在原地,不敢相信。 风银挽了个剑花轻轻站定身体,道:“你输了。” 众人还没彻底醒过神来,低低自语,“输了啊,他真的没用阆风秘术。” 方成道跪在地上,睁大眼看着燋铜碎片,忽然抬眉,满眼狠戾,“阆风余孽,你果然存了报复之心,今日若不除你,来日必成大患,交州弟子何在!” 方成道话落,一众交州弟子闻声出列,“长老。” “任你再厉害,一人之力,难敌修界一心,众弟子听令,拿下阆风余孽。” 令罢一群人纷纷把剑将风银团团围住,洛商忍不住出来高声道:“怎么乐方长老,打不过就要以多欺少吗?” 方成道握着一个剑柄冷哼道:“以多欺少?站在我们面前的是修界公敌,阆风罪人,随时都能对天下苍生造成威胁,这样的人,不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必须死。难道你们霁月阁要为他说话?”方成道冷笑一声又道:“我看不止霁月阁,是不是连时风门也要护着他?从刚到天目台开始,你们就一直与阆风余孽站在一处,有何图谋?” 洛商反唇相讥:“我看你人老了脑子也不好使,有图谋的是危燕三星门,你从头到尾都不敢往他们那边扯,真是又蠢又胆小。” 一交州弟子站出来指责道:“再怎么样你也是小辈,竟然对方长老如此无礼,我看你们就是跟阆风人勾结,霸占着若木之花,意图搅乱天垣安宁。” 洛商看都不看他,嗤笑道:“你小爷我一向如此,你若不服,跟我打一架啊。” “你这是承认你们是一伙的了?” 穿心 洛商和那个交州小弟子争论不休,长竟天看完了这场一老一少在剑术上的较量,许久才出言打断了场上的对峙。 “方长老。” 方成道看过去,愤慨道:“长掌门,危燕三星乃修界之首,还望掌门尽到守卫天垣的指责,同我等一起拿下这个祸害。” 长竟天摆摆手:“方长老莫急,新仇旧恨有的是时间算,今日的公审才刚刚开始,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 交州偏远,在修界眼中是公认的蛮荒之地,灵气稀薄,鲜少能出修为高强之辈,一个方成道已经是百年一遇,还是凭一生心血熬出来的,在修界虽收到敬重,但整个交州依旧是势弱,方成道只得恭敬的顺应:“愿听长掌门安排。” 洛商白了方成道一眼,不屑道:“趋炎附势的小人。” 方成道此时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不跟洛商一般见识。 长竟天冲玄参挥手道:“带上来。” 玄参领命退下,三千修士都等着看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没过多久,玄参领着两个手下推上来一个浑身血污,已经看不清衣服原本的颜色的女子,手脚被戴上镣铐,披头散发的被推着上了天目台。 在场许多人都认出这个女人,俱是一惊:“是她?” 季风看清女人样貌后神色一变:“怎么回事?” 洛商惊呼:“青川姐姐,怎么会是青川姐姐?你们要干什么?” 闻人羽眉头一紧,前些日子他去了江宁,回来后跟着季之庭去了水月天,现在又到了三星门,一路根本没时间回去看看,全然没想到三星门背后会有这一手。 长竟天道:“这个人诸位可认识?” 修士道:“自然认识,这是霁月阁阁主闻人羽的副手,代阁主管理整个霁月阁的生意往来,知道霁月阁的人都知道青川姑娘,长掌门这是何意?” 长竟天起身走到青川身边,道:“众位都在担心你们面前的阆风少君有没有同党,当年阆风一族被灭门,逃出去的人不多,风银一个,游心一个,别的么,我们所有人都忽略了一点,早在讨伐阆风人之前,有阆风人早就来了天垣,幸运的躲过了一劫,此后便一直潜藏在修界中,暗中筹谋,为的就是某一天能够找到他们幸存的少君,报仇雪恨,重回阆风。” 方成道说:“长掌门的意思是,这个青川是阆风余孽?” 长竟天但笑不语,堂清觉站出来道:“方长老,你还没明白么,不是青川一个人,是整个霁月阁。” 话落众人一惊,在场所有修界门派没有几个没跟霁月阁做过生意打过交道,甚至很多是保持长期密切往来的,如果说霁月阁一开始就是阆风人,带着复仇的目的,那这些年岂不是让他们摸清了各大门派的情况?其中有没有安插眼睛在各大门派,同样值得怀疑,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个阆风少君怕是早有准备了,若是修界不趁今天将之除去,必成大患。 闻人羽始终蒙着面纱旁观众人,此时站出来道:“长掌门,你平白无故抓我霁月阁的人,还动用刑罚,今天若不能给我一个交代,我霁月阁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对啊长掌门,你说他们是阆风余孽,总要给一个可以让我们信服的证据啊,霁月阁在修界已经这么多年了,不能平白无故的污蔑他们啊。” “青川姑娘,他们到底为何抓你,你跟我们说说,一定是三星门搞错了,我不信你是阆风人。” 青川被吊着手臂跪在地上,脸色苍白,嘴角还残留着几块血污,眼神发冷地看着长竟天,喉咙艰涩的发声:“长竟天,你,卑鄙。” 长竟天一笑:“天目台乃天之目也,我危燕三星有的是办法让你说出真话,玄参。” 话落玄参走到青川面前,取出一根冰蓝色的两头尖的长刺,悬在空中对准青川。 “那是穿心剑,扎进人的心脉中,人就说不得假话,一旦说谎,穿心剑就会长出无数根冰刺将心脏扎成窟窿,只有说真话,冰剑才会融化,不会伤及心脉,只是有穿心之痛而已。” 闻人羽眼神冷到极点,握紧了正要上前,被一个人拦住了。 应如是抓着闻人羽的手,眼神复杂地看着闻人羽,对她摇了摇头,此时若上去,必会牵扯出更多麻烦,不仅风银背后之力会遭到挫伤,还会连带时风门一起被拉到修界对立面,两家有着牵扯不清的关系,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不存在谁连累谁,但小不忍则乱大谋。 闻人羽明白其中的利害,只好忍下。 但洛商此时却成了不可控的变数,冲上去阻拦道:“你们凭什么这么做,我霁月阁的人你们说审就审吗,给我住手。” 玄参动作极快,洛商根本来不及阻拦,就见那只冰蓝色的刺已经扎进青川的心脏。 玄参冷漠的声音响起:“霁月阁背后的身份是什么。” 青川心脏被冰冷蚀骨的长刺刺开,闷哼一声紧紧闭着嘴,舌头被咬破溢出了血,苍白的脸疼的扭曲变形,仍旧不开口说一个字。 玄参操控着穿心剑扎的更深,又问:“闻人羽是不是阆风人。” “唔,,,”青川额头浸出了汗,紧咬的牙关松了松,一口暗红的血流出来落在地上,艰难地吐字:“长,长竟天,你做的那些事,会遭到报应的,啊!” 冰刺又没进青川心脏几寸,几乎穿透了她的胸腔。 洛商大怒:“给我住手。”话落提起冥影劈向玄参,洛商受道于风银,这阵子已经精进不少,冥影用的得心应手,双刃同时落下,玄参横剑一档,被震得退却两步,但很快玄参站定了身体回击。 洛商满眼怒火不停的进攻:“停下,把剑取出来。” 玄参轻松的接住了洛商的每一招,若是平时他只管完成任务,惜字如金,此时不知怎么竟然回了洛商的话:“穿心剑已经开始长冰刺,这时候拿出来必死无疑。” 洛商被玄参一剑震得身体不稳半跪在地,抬头看玄参拿剑指着地面继续道:“若要她活,唯有说出实情。” 洛商咬牙,可他知道玄参说的是真话,穿心剑扎进心脏会不断长出无数根冰刺交错着扎在心脏里,若强行取出会当场毙命,唯有说出真话,冰刺才能化成水修复受损的心脉,才能活下来。 洛商转头对青川喊道:“青川姐,你快告诉他们,霁月阁就是霁月阁,跟阆风没有关系,这就是实情,你快说啊。” 青川额头蒙了一层汗,眉头皱得没了血色,嫣红的嘴唇已经被咬的残破不堪:“不是,不是,啊,,,” 底下人开始怀疑:“如果霁月阁跟阆风没关系,为什么青川姑娘就是不愿意说呢难道这背后真的另有隐情?” 洛商不愿意听那些声音,仍是喊道:“青川姐,你说啊,你告诉他们,我们不是阆风人。” 青川咬着牙,心脏的剧烈痛感到达了顶点意识已经模糊,口中混乱不清的吐字:“不是,是,是,我,,,” “我是阆风后人,跟霁月阁,没有关系,阁主不知,,,是我,,,是我,,,” 青川无比艰难的说出这几个字,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冰刺撕碎他的心脏,可是等了一会,并未等到心脏被撕碎的痛感,反而觉得冰剑带给她的痛减轻了。 冰剑正在融化。 所有人都看到,风银一跃而上,落在天目台青川旁边,抬手划了一道奇怪又古老的符号,随即符号结成法印,将青川包裹,那道蓝色的冰剑也跟着融化。 “是阆风秘法。” “风银,你这是干什么,她明明已经开始说出事情了,你为什么不等她说完,还是说你怕了?你怕她说出实情对你不利,暴露了你在天垣留下的后手吗?” 洛商怒道:“我去你大爷的,穿心剑扎的不是你,你说的轻巧,三星门执掌天目台就是这般行事吗,不拿出证据,用这种狠毒的手段,是不是所有你怀疑的人,都要受你这穿心一剑?你凭什么!” 洛商握起冥影,砍断了青川一只手上的锁链,嘭的一声脆响,青川手被放下来垂落在地,洛商还欲再砍另一条,被玄参一剑拦住。 “滚啊。”洛商反手一剑往玄参心脏砍去,这一剑极快,力道极重,饶是玄参飞速避开,心口处还是被划了一道口子,一道黑气从玄参心口处冒出,玄参捂着胸口,下颌线绷起,是生死蛊受到了威胁开始躁动了,此时正在他心脉中疯狂乱窜。 玄参强忍着痛,脸上一时看不出与平时有多大变化,洛商却是猛地出现异样,举剑的手停在空中,一口血从喉管直接喷出。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发作?” 洛商被抽走了力量,握剑的手不堪重负的垂落,玄参看到洛商的异样心中突然想起什么东西,眼神一凝,视线始终落在洛商身上,头一回这么认真的看别人的脸,洛商生的秀气,特别是两条细眉让他看起来像个姑娘一样的水灵,到现在还有人第一眼将他错看成女的,玄参缓缓开口,说了句让所有人都莫明奇妙的话:“你怎么了?” 洛商听到他的话首先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字眼这语气,竟然有点像是在关心他的伤情的意思,要不是他刚刚才砍了他一刀,他就要信站在他面前的是跟他关系还不错的朋友了,可他是玄参啊,是危燕三星人字门掌司,冷漠的杀人剑,从他口里说出这句话,洛商更愿意相信他是在挑衅他,于是便怒道:“关你屁事。” 对立 长竟天冷眼看着这一幕,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笑声:“真是条忠心的狗,受穿心之痛也不愿出卖主人。” 季之庭凝眉冷声道:“长竟天,够了。” 长竟天睨了他一眼,笑道:“闻人羽的狗没说出结果,但实情已经摆在我们面前了,若是霁月阁没有问题,为何这个女人宁愿死也不肯辩驳一句?季掌门,你着什么急,还不够,还不止。季家后代零落至此,大半是阆风人的罪过,相信你也愿意看到阆风人自食其果。” 众人闻言更是坐不住了,现在一个霁月阁被揪出来是阆风后代已经够他们慌乱一阵,难道还有别的同党? “长掌门,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十二年前竟有那么多漏网之鱼吗?” “阆风灵族存在数百年,你们以为是一朝就能毁灭的?”一少年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众人纷纷看过去,掩月敏捷的从旻光殿房檐上跳下来,轻轻落在天目台上,眼睛直直的看着顾江屿,嘴角勾了勾,眼里满是邪气的笑道:“顾公子,可算让我跟上你了。” 顾江屿皱眉,但很快又展平,心下判断南屏城应该还没出问题。 “顾公子?”有人顺着掩月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时风门掌门身旁站着一个从未见过的气宇非凡的男子,不禁疑惑道:“这个人看起来有点眼熟,我想不起来是谁了。” 白靳帆倒是想起来了,冷哼一声,嗤笑道:“这不就是当年跟季掌门纠缠不清的男人嘛,十二年不见,你们这是冰释前嫌了?” 底下一阵唏嘘,季之庭依旧怪里怪气得反驳白靳帆:“什么他跟我纠缠不清,明明就是我缠着他好不好,听起来虽然差不不多,但还是有本质区别,老头老糊涂了么。” 顾江屿看了满不在乎的季之庭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众人见季之庭自我抹黑得理直气壮,一时也不知道该唏嘘哪个点了,白靳帆最是看不上这两个男人拉扯不清,气的脸都涨红了。 “诶,我好像想起来了,这个顾公子,十二年前在天垣出现过。” “我好像也记得是有这么一个人,当年季掌门是时风门的少年天才,曾在修界放话,和他一辈的人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后来这个顾公子就出现了。” 众人听着没有什么异议,季之庭年少嚣张轻狂在修界也不是什么秘密,曾经时风门交到他手中的时候,不少人私下议论时风门在季之庭手里必定撑不了多久,没想到这个少年竟然收了性子,好好的将时风门又扶了起来,渐渐的也不再拿从前那个张狂目中无人的少年来说事。 季风挨了挨季之庭的肩,调侃道:“小叔叔,当年干的蠢事如今被当众说出来,感觉怎么样?” 季之庭皮笑肉不笑:“感觉自己的青春比别人都精彩。” 那修士又道:“这个顾公子年纪与季掌门相仿,修为又在当时的季掌门之上,两人不打不相识,从此成了朋友,之后就听说在修界,只要有顾公子的地方,就一定有季之庭,只是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修界再没有这个顾公子的消息,如今细想的确有很多疑点,这个顾公子来历不明,消失的又离奇,如今又突然出现了,是在是让人捉摸不透。” “季掌门,能否给个解释?” 季之庭眼神不悦:“你想要什么解释。” 堂清觉哼了一声,站出来道:“要解释的太多了,你身边这个人是何身份,你们时风门是个什么立场,你们如今私自占有若木之花,还和阆风人站在一起,实在很难让人不怀疑你们的动机,今日若是不给个让所有人信服的说法,怕是以后修界,难容你时风一门。” 季风哂笑:“说来说去,还是没人敢质问长竟天,那就让我来说一说,一月前风陵渡的尸船大家都知道了,赤乌凰多年来被危燕三星门私囚,用的可是活人为祭,这当众有不少是修界的修士,保不齐就有在座哪个门派的弟子,泉山镇整个镇子和周边的土地,全因这桩持续了不知多少年的活人交易变成一座死城,到现在他三星门还在不断的找活人喂赤乌凰,你们就不想想背后的目的么?不单是赤乌凰,当年一战,阆风大祭司游心被关押在天目台,天目台重重禁制,又有那么多人看守,他后来是怎么逃走,出现在风陵渡的雪夜救走了阆风少君?真的就没人怀疑过么?当年大战中逃走的阆风后人,死的死,被俘的被俘,活下来的人最后去哪儿了,结果如何,各位可曾好奇过?” 在场有人拿眼睛去看长竟天,小声的议论,季风一番话问住了在场所有人,实际上并不是他们都没想过,至少有些人是怀疑过的,可怀疑归怀疑,面对的是天垣一家独大的危燕三星,没有证据能把他们怎么样,就是有证据,又能拿他们如何? 堂清觉看了长竟天一眼,高声道:“季少主,你年纪轻轻分不清轻重我们可以理解,现在赤乌凰沉睡之期将近,天垣各地妖邪蠢蠢欲动,阆风人一朝出世目的不纯,唯一可以解决这些忧患的若木之花尚未解封,现在是说追究这些的时候吗?难道要等到赤乌凰挣脱控制,率领群妖扫荡天垣再来想办法?” 堂清觉一语点醒动摇不定的人,“堂掌门说的好像有道理啊,现在最关键的是阆风余孽,他们掌握阆风强悍的秘法,若是有心利用赤乌凰做什么,那我们根本阻止不了啊。” 说着众人开始一边倒:“说的是,阆风余孽不管是昨日之罪过,还是今日之图谋,我等修界之众绝对不能放过。” 方成道得意的冷哼:“霁月阁主,既然你们不承认你们是阆风余孽的同伙,那么现在我等要将风银绳之以法,阁主该是没有意见。” 闻人羽垂在衣摆间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握上了一只冰玉长笛,她看了看天目台上的风银,被风银眼神制止。 风银抬了抬九霄剑,沉声道:“各位是想怎么绳之以法呢?” 上前修士围着天目台举剑相向,听见九霄剑低低的鸣啸声,一时踱步不敢上前,“阆风余孽,念在你当时年纪尚小,你的父辈族人已经为你受了惩罚,如今只要你缴剑投降,放弃你的复仇之心,相信天目台会给你从轻处决,若要抵抗,下场就和你的族人一样。” 风银握着九霄在低空划了个半圆,天目台高过众人,风银居高临下的俯视三千修士,眼尾上挑,满是深寒之意:“我若不呢?” “那你就是找死,修界同门联手齐心,拿下罪人!”话落修士带头提剑,脚尖点地一跃而起,随后所有人都跟着向天目台迅速聚拢,乌泱泱的人向天目台形单影只的风银逼近,简直如同洪水巨浪不可阻挡的要吞没江上可怜的小渔船。 季之庭收拢手中的扇子,做了个手势:“如是。” “是。” 应如是早就坐不住了,等到掌门一声令下,带领时风门一众青衣弟子飞速跃至天目台,与蜂拥而来的千众修士对抗,冷剑发出刺耳的碰撞声,天目台一时陷入混战。 白靳帆浓厚的眉毛拧起,厉声对季之庭呵斥道:“季之庭,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是想让时风门毁在你手上么?” 季之庭反而不嘲讽他了,目光十分认真道:“老头,我做的事情是对是错,你心底再清楚不过了,你不能阻拦,也没资格阻拦。” “你!”白靳帆气结,他何尝不知道这些年三星门都做了些什么有违天理的事,私自囚禁赤乌凰背后的目的必然也不简单,季之庭这么多年看着脾性收敛了,其实一直都那个样,只认自己的理,和全天下作对都不在乎。他自己又何尝容忍得了三星门的做派,可他不是季之庭,年轻可以不计后果,他做不到,他有太多顾虑,索性甩手不管了。 堂清觉率领堂门弟子直攻风银,被应如是阻拦,一时半会攻不破,怒吼道:“季之庭!你时风门是要站在阆风余孽这边,和整个修界作对吗?时风门位列修界四大门派第二,百年基业,你也要弃之不顾吗?” 季之庭道:“堂掌门问得好,我时风门认自己的道,即使阻拦在前的是整个修界,也没有后退一说。” 堂清觉竖目喊道:“季之庭,你若再不停下,今后修界再不容你们时风一门。” 季之庭撑开扇子一挥,将一众修士震退十数米:“我时风门何时要你们相容。” “好,这可是你说的。” 天目台三千修士打的不可开交,长卿云冷眼上观,看着天目台乌压压一群人前仆后继的往中央风银白色身影冲去,却每一个人能够靠近,长卿云勾唇嗤笑,“修界门派大大小小这么多,竟然被几十个时风门人阻拦一时上前不得。” 长卿云偏了偏头,像是在对旁边的陆息道:“时风门不愧是时风门,修的路子和整个修界都不一样,若不是危燕三星门是阆风百年前亲手建立,基业庞大,恐怕如今的修界第一门派就是他们时风门了。” 赴死 金属碰撞声,喊打喊杀声混在一起,乱作一片,洛商趁乱将青川放下来,玄参还要上前,被洛商拔剑相向,“别过来。” 玄参果然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洛商:“你,姓洛?” “你小爷我霁月阁洛商,识相的话赶紧离开,别逼我放蛇。” 玄参眼波动了动,道:“你是不是中了百草枯?” 洛商戒备心十足:“跟你有什么关系。” 玄参又问:“闻人羽是你什么人?” 洛商一怔,不明白他究竟何意:“我是霁月阁少阁主,闻人羽自然是我姐姐。” “亲的?” 洛商皱眉:“问那么多做什么,你一个人字门掌司,想知道不会自己去查么,别那么多废话,要打就打。”话落洛商夺剑上前,玄参只是闪躲,忽然一把制住洛商的手臂,力道之大,洛商根本挣脱不开,瞬间就意识到了自己和面前这个人字门掌司的差距,咬牙狠狠地瞪着他。 “洛商。”玄参唤了声,语气说不上有什么变化,但就是听起来和平日的冰冷有所不同。 洛商瞬间就怒了:“别他妈跟季风一样,叫那么肉麻,你以为你谁啊。” 洛商使了个劲一把挣开玄参,将袖中的鸣蛇放了出来,命道:“小明,咬他。” 话落鸣蛇瞬间涨大数倍,露出两只尖牙对着玄参一声嘶鸣,张开锋利如剑的薄翼,还没看清就闪到了玄参身旁,给了玄参两刀,被玄参飞速躲开。 季风在交错缠斗的人影中看到天目台上风银的身影,飞快避开刀剑向他走过去。 “洵舟。” 风银听到声音,很快在人群中找到季风,眼神变了变,喊道:“小心。” 季风比风银更快察觉一把冷剑从他后方袭来,飞快的回身抬起九骨钦墨格挡,修士一剑用了十成力,震得季风手臂发麻,后退数步,差点没稳住身形。 修士握着剑,一派义正言辞的斥责季风:“季风,你们若执意跟阆风人为伍,便是与他们同罪,怪不得我们不留情面,看剑。” 季风望着修士的冷剑闪过寒芒,身体没来的及反应,被风银一把拉过去,风银抬手一挥,打掉了修士手中的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修士剑被打掉,又见识了这个阆风少君的实力,忙捡了剑躲开。 风银才收了剑,拉起季风的手臂,捏了捏,道:“没事吧?” 季风反手握住他的手,注视着他的眼睛道:“我没事,洵舟,这样下去对我们不利,等下我要做一件事,你一定要配合我。” 风银看着季风的眼神,没了平日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反而无比认真凝重,忽然觉得自己不能答应他。 “洵舟。”季风见风银失神,又唤了一声,“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风银蓦地点头。季风放开他的手,往锁住赤乌凰的天目台中央走去,打开九骨钦墨,念了句:“小鱼儿,去。” 话落九骨钦墨九支骨节脱落,每一只都化作利剑,刺破利风对准枷锁下闭着眼的赤乌凰。 轰的一声震荡,骨扇的力道强劲,震得赤乌凰睁开了眼,一声惊天的长名震开了九支骨节,发怒了般震开翅膀不停地煽动,阵阵魔气不断从它身上散开,像一股股热浪往周遭荡去,一瞬间逼停了混战中的三千修士,停下来看着天目台中心那只魔物。 “季风,你在做什么?你疯了?”洛商停下来吼道。 “季风,你要干什么,你想害死我们所有人吗?”场上乱作一片,不知道是谁在喊。 赤乌凰一怒,天地变色,粗重的玄铁锁链发出拉锯般刺耳的声音。赤乌凰身形庞大,所有人都如同蝼蚁一般仰望这个金红色的魔物仰天长啸。 “怎么办,它会不会挣脱锁链啊,我们没有天锁,谁能制得住他?” “天锁,天锁在季少主那里,能取出来吗?” “没有解除封印,只怕是取出来也于事无补。” 风银瞬间好像知道了季风想要做什么,直直地看着季风向他走来,听他道:“洵舟,能让它安静下来吗?” 风银看了看赤乌凰,赤乌凰虽然此时看着可怕,但他知道他还没有彻底恢复力量,锁住他的玄铁锁链又禁制,它一时是挣不脱的,于是点头:“嗯。”随即抬手结起一道术法,让暴躁的赤乌凰渐渐平息下来。 季风才往天目台外站了站,扫了众人一圈提高声音道:“对不住了众位,只有这样才能让你们停下来,我有话要说。” 众人见赤乌凰已经安静下来,魔气也没有在外露,纷纷舒了口气,听见季风这般说法一时压不住火:“季风,你是不是太任性了,如此不顾及天下人的安危,就是为了让我们停下来?” 季风不理他,转向旻光殿外的位置,道:“长竟天,我知道你今日的目的为何,我答应你。” 长竟天捻了捻手指节,嘴角勾了勾,听众人疑惑的声音此起彼伏。 “什么意思,你答应什么?” 季风道:“长掌门做了这么多安排,不就是为了等这一刻,我同意去惘极境,找到解除若木之花封印的办法。” 季风的声音如雷贯耳,清晰地传进天目台三千余修士耳中,一片惊诧声响起。 “风儿。”季之庭虽然大致猜到长竟天的目的,但没想到季风会主动同意。 风银闻言眼神一凛,抓住季风的手臂沉声道:“不行。” 风银手上力道大,抓的季风手腕生疼,季风没挣开他,抬手覆在风银手背拍了拍,轻声安慰道:“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风银牢牢抓着季风不松手,一双眉毛紧蹙,眼瞳中的碧蓝色掩盖不住,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不、可、以!” 季风看着风银焦急担忧的眼神心疼到骨子里,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长竟天设计了这么大一个坑,就是等着他来跳,不达目的,他今天是不会罢休的。 “季少主,,,”站在前面离得最近的一个修士刚开口动了动,就被风银一道骤然升起的剑气措不及防的震开数十米,胸腔震颤倒在地上呕出一口血。 风银满眼阴鸷,凛声道:“谁敢过来!” 众人见那个修士被打成重伤,爬起来都费力,一时不敢上前,“啊,这怎么办。” 有人鼓起勇气高声道:“我们可没逼他,是季风他自己说要去的,你凭什么阻拦?”话落那人见风银剑动了动,似乎是对准他过来了,忙缩了脖子隐在人群里,再不敢吭声。 季风抬手按下风银的剑,道:“洵舟,你先别激动,听我说,我们现在没别的选择,今天的公审来的太突然,我们本就不占上风,你还有计划未完成,只有我去惘极境,才能争取更多的时间,博得转圜的机会,况且我也有私心,你知道我不甘做个废人,只有阆风有办法解决我灵脉的问题,不是他们逼我,是我自己要去。” 风银根本听不进去,“我不要你争取这个时间,他们要打我陪他们打,我不怯他们,哪怕是死,,,” “洵舟。”季风截断他的话,道:“别说这样的话,你背后还有你的族人,你若是就这么死了,阆风永远都是罪人。” 风银怔住了,他觉得自己周身的血液都凝住了,看向季风的眼神难以言喻:“可你若去了惘极境,就回不来了。” 惘极境已经存在了许久,里面的邪气哪怕是集整个阆风的灵气也是洗不尽的,常人进去待不了多久,就算不碰到那些妖魔邪祟,也会慢慢被邪气侵体暴毙而亡,修道之人也会被邪气影响而堕魔,要么被邪祟弄死,要么自己成为惘极境邪魔一份子,不人不鬼不妖不魔的。季风的身体已经被若木之花耗损到了极点,再借若木之花之力就离死没多远了,若木之花并不能护他安然穿过惘极境。 “怎么说呢,洵舟。”季风指尖轻轻滑过风银的脸,道:“如果你在等我,我爬也得爬回来啊,所以,你能不能等我?” 风银看着季风半晌说不出话,良久才开口,声音极低,像是最后的挣扎:“可以不去吗?我,,,我也可以解决你灵脉的问题,阆风的术法我都学会了,总有一种办法有用,我们去试一试,好不好,若木之花的封印我也可以试一试,你别去行不行?” 风银能这么说,自己也是没底气的,若他真能有办法解决季风灵脉和若木之花的问题,也不用等到现在。风银近乎是乞求的话让季风心不断抽疼,季风勉强地轻轻笑了笑,道:“洵舟,你相信我,要不了多久,我很快就会回来。” 季风轻声劝慰,风银紧抓着他的手才松了松。旻光殿上长竟天的话响起:“季小公子可决定好了?” 季风握了握风银的手,转身道:“我说出的话自不会反悔,我只有一个要求。” 长竟天:“季小公子尽管提。” 季风扫了一眼所有人,道:“我去惘极境的这段时间,天垣修界所有人不得重提阆风旧事,更不能找时风门、霁月阁的麻烦,若是我回来看到风银哪里伤了,你们就别想再得到若木之花。” 有人质疑道:“那这岂不是放虎归山,这么轻易就刚过了阆风余孽,不是给咱们修界埋下祸根吗?” 长竟天捻了捻手指,笑道:“好,季少主有这等觉悟,为了天下苍生,我会保证在你出来这段时间,没人敢找阆风人的麻烦。 季之庭看了看季风,道:“风儿,你可决定了?” 季风弯了弯眼睛笑道:“小叔叔,你不会反对的吧?” “自然。”在风陵渡金露酒楼季风对他说了那番话起,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这是他的宿命,他如何去阻拦。 长竟天目的达成,勾了勾嘴角,道:“季小公子,事态紧迫,这事咱们尽早?” 季风道:“明日卯时,惘极境外,劳烦众人为我开一开结界。” “好。”长竟天道:“明日卯时,修界众人为你践行。” 比酒 公审结束后修界各大门派的人没有离开,而是去了危燕三星门山下的浮屠镇,各自找了客栈落脚,危燕三星本就在北境,离惘极境虽然还有一段距离,但已经是最近的一个镇,因此众人也就没急着现在就过去,何况他们还得监督着时风门的人,以防他们反悔。 闻人羽带着受伤的青川找到风银道:“少君,这里暂时不会出什么事了,青川的伤太重,我带她先回霁月阁。” “嗯。”风银点头。 洛商把青川交给门人,道:“姐姐,我留下吧。” 闻人羽点点头,随后带着青川和霁月阁的人离开了浮屠镇。 季之庭看了看季风和风银一眼,无声的叹了口气,对顾江屿道:“咱们走吧,给他们留点时间。” 话落季之庭拎着洛商的领子往时风门包的客栈走,洛商还挣扎了两下道:“干嘛呀小叔叔,我还有话要跟季风说呢。” “有什么明天再说也行。” “诶,,,” 洛商还是被拽走了,只留季风和风银站在原地,季风看了眼周围,人群来来往往,其中夹杂着不少修士,周围的客栈也都被各大门派包了下来,到处都是耳朵,季风抿了抿唇道:“咱们换个地方吧。” 话落风银也不等季风径自往前走,季风无奈的笑笑,心道这下不好哄了,脚上跟了上去。 天色渐渐黑了,风银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周遭的人声渐退,落叶被踩动的沙沙声充盈耳际,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镇子边缘外的大道上,风银始终没回头,季风也始终保持在距离风银十步后没有上前,风银按了按剑,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又继续走,旁边忽然飞上来几只蓝色的灵蝶,微弱的幽光打在地上,又往上边凑了凑,绕着他飞。 季风又捻了几只灵蝶往风银那儿送,末了拿出扇子敲了敲手掌,用前面人听得到的音量说道:“前面那位公子。” 风银余光看了看后面,放慢了脚步。 “你的背影很像我心爱之人,不知公子是否认识他,他叫洵舟,阆风人氏,十七年纪,模样好说,你若见过他,便知世间再无第二人,叫你这般见之不忘。” 风银垂了垂眼,保持着缓慢的脚步,鬼使神差地配合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季风慢悠悠跟在他后面,得了回应轻笑道:“那就要从十二年前说起了,公子很想知道吗?” “不想。” 季风撇撇嘴,语气里待着嗔意:“可我很想说啊,公子没喜欢过人,不知道这种强烈想要跟人炫耀的心情。” 风银眼睫动了动,“你且说说。” “可我心中有愧。”季风声音很低。 风银一愣,听后面的人继续道:“十二年前我便见过他,却到现在才将他认出,十二年,我明知他有多需要我,我却没有去找他。” 风银默了默,良久道:“也许他,不怪你。” 反而再见到当年那个在他最绝望的时候抱着他给了他一丝温暖的人很开心。 “他不怪我,不代表我可以觉得没所谓,你看,如今老天也要罚我,我找到了他,却连好好的陪在他身边都做不到。” 风银停下脚步,声音越来越低:“也是在惩罚他吧。” 季风心中被什么扎了一下,三两步走上前拦在风银面前,一瞬间脑子里闪过千言万语,眼中抑制不住的万千难言的情意,最后也只是痴痴看着风银的眼眸,待到升腾的情绪平复,才道:“我对他说,我有私心,是为了恢复灵脉,其实不止,我的私心比这重,我浑浑噩噩地活了这么多年,走到哪儿都是个废物,又爱惹事,能安全长到这么大全靠时风门在背后给我兜着,我都快接受这样的自己了,偏又让我再次见到他,他在红尘之外,也在是非之中,我想保护他,再也不想像十二年前那样,除了给他个拥抱,什么都做不到,我,,,我知道我现在的选择对他来说更加残忍,但要我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看着他承受他本不该承受的一切,我更加不能接受。” 在他看来,他必须要去惘极境的理由除了对风银说的这些,还有一点他没办法说出来,那便是庄生台的预言,他不能告诉他,他看到的结果是最后他死了,风银会不惜一切代价甚至用自己的命去救他,他一定要改变这个结果。 “所以公子,你说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好受些?” 季风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反对好像显得他在无理取闹了,该问怎么做的应该是他,他从没想要季风为他做什么,只要他在他身边就好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是他不能承受的,非要说一件,也只有让他看着季风去死。 风银黑曜石般的眼眸中慢慢爬上两根红血丝,沉声道:“你问过他吗,他什么时候说过要你拿命为他做这些!你就那么自信,凭什么以为你能从惘极境活着回来,要是回不来,你让我,,,” 风银哽了哽,顿了顿才道:“你问问自己,能保证可以活着回来吗?” 季风愣住了,他不能,但他有种感觉,是庄生台给他的,他觉得自己不会这么早死在惘极境,毕竟在庄生台中他到达镜海前,他还看了一座山顶的小屋,还发生过一些事。 季风移开视线扭开头,陷入了沉默,风银一把抓起他的手让他看向自己,语气凛然道:“记得你在霁月楼说的话么。” 季风眼瞳扩了一圈,回忆鬼节之后在霁月阁说的话,才刚想起,风银接着道:“我跟你比酒,若你赢了,我让你走,若你输了,待在我身边,哪儿都不许去。” 季风像是被风银说这话的样子给惊着了,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你不会喝酒。” 风银语气强硬:“你只说比不比。” “洵舟。”风银根本不会喝酒,他当时说要比酒不过是逗逗他,就算是真要比,也不是在这种情况下。季风放软了声音,动了动手想要反握住风银的手,却被风银握得更紧,他抬眼看进风银的眼眸,无比坚决。 季风叹了口气,妥协道:“好。” 风银拉着季风一路往前,来到了一间小客栈,小客栈偏远,平常客人稀疏,好容易来了两个,小二赶紧出来招呼:“客官来点儿什么,我们这儿酒菜房间样样都好。” 风银看了他一眼,不甚熟练道:“要间上房,你们这儿最烈的酒,先来二十斤。” 季风跟小二都咂了咂舌,小二看了看两人,又问了一遍:“二十斤?” 风银有点不耐烦了:“没有吗?” “有有有,马上给您拿,上房在楼上,我领二位去。” 小二走在前边给他们开了门便溜儿地跑下去拿酒,季风被风银拉着走进房间,动了动手臂,把人拉住,道:“洵舟,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喝两杯就醉了,剩下的你是想让我都喝了?如此算你赢还是我赢?” 风银掷地有声:“简单一点,谁先倒下谁就输。” 季风道:“我该不该让你一下?” 风银坦然道:“我不介意。” 季风苦笑:“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风银眼神凝了凝:“是你在难为我。” 季风一怔,两人一时沉默,小二动作倒快,很快把酒差人搬了上来,布置好后,将门关好退了出去。 风银径自走到酒桌边,开始一个一个拔酒罐子的木塞,酒香随之就溢了出来,闻得出挺烈的,还没喝风银就呛了呛,季风走过去,手按在风银手上制止了他的动作,道:“少开几壶吧。” 季风的话像是惹怒了风银,风银眼带愠色,拨开他的手,硬是把所有酒壶都打开了,“少废话,只要没倒,就不算输。” 话落风银拿起一壶酒仰头就是一顿猛灌,甘醇浓烈的酒滚过喉咙,烫的他难耐地皱起眉,生生忍着不适,将酒咽了下去。 季风看他难受又要强忍着,忙过去拍他的背,被风银躲开,“喝啊,是你说要比的,反悔也来不及了。” 季风拗不过他,也拿起酒灌了一壶,季风酒量好,一壶下肚根本就是家常便饭,风银就不一样了,这酒少说也有二十年,风银没喝两口,眼睛里的清明之色就全然消失无踪,染上了一层能看杀人的醉意。 “还行吗?”季风伸手过去扶他,风银脚步有点虚浮,视线跟着一晃一晃的,意识已经恍惚,但还是在季风伸过手的瞬间站稳了身体,又夺过一壶酒,仰头猛灌。 季风皱了皱眉,干脆不去惹他,一言不发的把风银面前堆的酒都喝干了,风银猛灌了两壶,刚开始是呼啸而来的头昏脑涨和晕眩,等到酒在肚子里沉了沉,醉意才开始爬遍全身,他双手撑在桌上稳住身形,裸.露出来的白皙的手腕都跟着泛红,他抬眼看了看,眼神朦胧地皱了皱眉,迷糊地看举起摆在面前的空酒壶,道:“怎么没了。” 季风顺势哄他道:“没了,都让你喝光了。” 风银意识早不是自己的,不知哪儿来的信念硬是撑住了没倒下去,他甚至连就在他对面站着的季风都看不清,却还记着问一句:“那,我赢了吗?” 破灭 没听到季风的回答,风银又撑着桌子,摇摇晃晃地往季风那边走,“再喝。”风银拿起季风面前的酒,才将将举起,被季风拦在空中,“别喝了,你赢不了我的,惘极境我一定要去。” 风银僵了僵,醉意朦胧的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无措,季风简直招架不住这个眼神,忙兵荒马乱的逃离。 风银使劲闭了闭眼让自己能够看得真切,上半身稍一用力挣开季风的手,猛地往后栽了栽,被季风眼疾手快的揽住后腰,手中的酒壶“哗”的一声落在地上碎裂开来,酒香发了疯的弥漫在空气中,将两人完全包裹住。 “你急什么。”风银被酒熏得一阵晕眩,按了按太阳穴,抓着季风稳住身形,他干脆顺势上前,挂在季风身上,下巴抵在季风肩膀,滚烫的气息打在季风耳边,“我还没有输。” 季风耳朵一阵酥麻,抬手拍拍他的背,不留情面的揭穿他:“少君耍赖皮吗,挂在我身上也算没有倒下?” 风银已经听不到他说什么,兀自喃喃念道:“不能不去吗,不去可不可以,我不要你做什么,,,” 低热的气息就在他耳边萦绕,季风一字一句都挺的清晰,心疼的说不出话来,忽然又感觉到怀中人的手开始不安分的乱动。风银抬了抬手,顺着季风少年结识的脊背往上,指尖若即若离的划过,像是在画什么奇怪的符号。 “你不是说我们什么都没发生吗。”风银的声音闷闷地在他耳边响起。 “嗯?”季风觉得这一幕很熟悉,同样是喝醉,同样是神志不清,同样是趴在他肩上说着醉话,有意无意地撩动他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 风银话音极低,含糊不清道:“是不是因为这样你才决定得这么干脆?若是我们发生了什么,你是不是就舍不得走了。” 季风吸了口气,果然是这样,他们这位少君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还有,为什么每次他们要发生点什么,都是在这样醉了酒神志不清的情况下?他们就不能有一次是清醒着想要做这些吗? 不待他心底长啸悲戚怨天怨地,就感觉到风银的手指尖在他背上一点,随即他开始觉得一股寒意嗖的传遍全身。 “这三伏天的,怎么会这般冷,洵舟,你使什么坏呢?”说着季风推开风银,隔开了些距离,那股冷流实在冻得他难受,他怕传给风银。 风银不悦地皱眉,又转了转手指,季风立时又感到一团火窜遍全身,烧得方才还冷冰的身体如过电一般难受,他本就喝了不少酒,这一烧可以说是把他方才灌进身体的烈酒全部点着了,季风喘了喘,觉得眼前的事物都开始摇晃,“我的祖宗,你怎么醉个酒喜欢折磨人呢,你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如果是无意,那麻烦就惹大了,如果是有意,那这还是他那个红尘不染清绝孤傲的阆风山冰雪小少年吗?不过有了泉山镇那次的例子,还真不奇怪,风银这个人,平常看着气质冷冽无欲无求,其实醉了酒什么都干的出来。现在居然给他玩这个,哪儿学的? 季风一面扶着这醉酒胡来的祖宗,一面燥热得退掉外衣,身上仍然烧的难受。 “抱我。” 季风快觉得自己烧糊涂了,没听清风银说了个什么,下一刻,只感觉一个冰凉的事物贴在了自己身上,如同三伏昊天跌进了深山冷泉一般舒畅,一时季风如蒙解脱不舍放手,方才喝的酒对他来说都是平日可以自我压制的量,现在一把火烧了起来,便再也控制不住。犹如一堆被烈日曝晒了一整天的干柴堆,被顽劣的小孩点燃,便轰的燃烧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毫无预警地,风银凑上去咬了一口,季风味觉和嗅觉被怀中人唇齿间浓烈的酒香侵袭,恍然失神。 “唔,洵舟,,,” 风银心底支撑他现在还站立的力量让他趁势将季风带到床边,愣是让季风在他之前先倒在床上,他才肯随之倒下去,指尖隔着衣衫继续着方才在季风背后画的奇怪符号。 “你输了。” “洵舟,嗯,,,” 季风不轻不重的推着风银的手,到嘴边的话都被风银堵了回去。 风银像是不满季风的微微抗拒,在他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按住季风的手臂,顺着向上拨开最后一层薄薄的衣衫,指间在他手臂上描摹刻画。 “洵舟,你在我身上画什么?”季风感觉得到被风银手指尖掠过的地方有很轻微但不可忽视的异样,像是有一道灵力被画符一般刻在他身上,与周围的线条联结,成为一个完整的图案。 风银听不见季风的话,不容反抗地用他温润柔软的指尖在季风身体每一处掠过,直到最后一笔落成,季风都没能猜出来风银画的究竟是什么,他隐隐的感觉是一种古老的咒术符号,应当出自阆风山。 刚开始季风不明所以,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让他还想抓着风银问清他究竟在画什么,但到底他对眼前这个人本能的抗拒不了,连一半都没画到,他就已经投降,任风银温软的指腹像只蝴蝶一样在他全身顽劣游走,每走一处都引燃一簇火。 符文落成,风银的手掌心一抹红色光芒闪过,十条等长的红线有曲有直,组成了一个图案,印在风银掌心,只一眼便被隐去,风银也完全被汹涌的酒意夺走意识,沉沉地趴在衣衫凌乱不堪的季风身上,醉倒过去。 ???!!! 季风还沉浸在水深火热中,就发现那个始作俑者已经,醉昏过去了? 季风推了推风银的肩,确认风银的确已经醉的不省人事,强忍住心底一腔快要按不住的洪水猛兽,两眼无神地看着床顶帷帐,生无可恋地对着空气说话:“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洵舟,你点的火,竟然能这么毫无负担的睡了?你这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不解风情的小冰块!” 季风摊开一只手,狠狠地在被子上揪了一把,自我较劲般发泄了别再胸口的火气,虽然体内那股冰与火的极致冲击感已经没了,但要他立马停熄下来,简直为难他,他又不是水闸,能收放自如。 可他还能怎么着?纵使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的人醉的一塌糊涂又软又乖的样子,他还不是只有好好的将他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而后季风穿好衣服才刚起了起身,就被风银死死的抓住手,季风一阵咬牙切齿后轻声安抚道:“我不走,看着你睡。” 闻言床上的人紧蹙的眉毛才舒缓了些,仍然看得见脸上跃动着不安的情绪,嘴唇动了动, “季风,,,” 季风指腹轻抚过风银微蹙的眉,柔声道:“嗯,我在。” 风银不说话,眉头皱的更紧了。 季风握紧他的手,低声询问:“不舒服吗?” 风银薄唇微动,良久才慢慢地吐字:“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每一个人,都要离我而去,你输了,可你,还是要走,,,你还是,要走,,,” 世上所有恨他的人,想要杀他的人,都在同时羡滟着他,嫉妒着他,嫉妒他生来就拥有了修界多数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天赋,灵力,阆风秘术,他就像是被上天选中的人,轻而易举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上天是公平的,他那些为人所追逐的一切,都有着极其高昂的代价,他一身修为冠绝天下,还是只能看着亲族家园在他眼前毁灭,所珍视的一切也要一点一点被夺走。 季风向后退了退,他不敢再靠近了,风银的话像钝刀,一字一句都在割他的肉。 “对不起洵舟。”季风缓缓上前俯身,挑起风银衣领间垂落的蓝幽玉吊坠,低头吻了吻,又往上在风银额头落下一吻,指腹轻轻刮过风银的隽眉,无比虔诚道:“你等我,我一定活着走出惘极境,好好的站在你面前。” 季风静静地坐在床边,什么也不做,就这样看着风银时而蹙眉的睡容,过了两个时辰才悄然起身,深深地最后再看一眼风银,才转身离开房间,轻轻关上门,下楼。 值夜班的店小二昏昏欲睡,听见动静抬头,见季风一个人下来了,看了看客栈外边的天,问道:“公子,天色还早,这就要走了?” “嗯。”季风眼神极淡,往柜台走过去,摸出一锭金子放在店小二面前,道:“这是酒钱和房钱,明早楼上那位公子醒来,记得给他送醒酒汤。” 店小二看了金子一眼,又看了一眼季风,蓦地点头:“哦,好,我记着了,公子可还有什么话需要转达?” 季风顿了顿,低垂的星眸里闪过丝丝复杂的微光,良久才道:“没有了。”话落便径自离开客栈,只身没入黑夜,向西惘极境出发。 回头 翌日,客栈窗外看天色蒙蒙亮,风银规矩地躺在床上,忽然眉心动了动,好一会儿才睁开眼,头撕裂般的疼,抬手按了眉心,眼皮动了动,始终没有掀开。 不必睁开眼,那人已经走了。 风银按压穴位的手指收了收,抬起手挡在自己眼睛上,半分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只一会儿,房间内不远处传来一阵陶瓷杯盏和木桌相碰的声音,听得出那人小心放低了声音,但对此时的风银来说,任何细微的动静都会牵动他的心神。 风银蓦地睁开眼。 房间有人? 店小二不会擅自进入他房间,那会是谁,风银存了三分念想,猛地撑起上半身,宿醉未解,头一阵晕眩,未待他起身,动静来源处有人走了过来,脚步匆忙。 “师父,你醒了。” 风银晃了晃脑袋慢慢看清,洛商听见动静走进来说了声什么,又转身去了外间,取来一杯水送到他面前。 “师父,把这个喝了吧,宿醉难受,喝了会好些。” 洛商动作算不得轻,但也并不粗糙,将风银扶起来后把醒酒茶递给他,看着风银木然地接过,又开始了唠叨:“季风怎么想的,这是什么关头他还有闲心带你来喝酒,我看要等他缺条胳膊少颗脑袋,他才知道紧张,他以为去惘极境是玩的呢,没心肝。” “几时了?”风银苍白的指尖捏着杯盏,一开口声音沙哑的让人一听就觉得犯血腥味。 洛商不知疲惫的嘴停了下来,难得地声音沉了沉:“差一刻卯时,他已经去惘极境了,让我过来照顾你。” 当时洛商十分纳闷,倒不是他不愿见到风银,只是对“照顾”这个词不敢苟同,他师父是个什么实力如今全天下都知道了,季风脑子里对风银的认知究竟是怎么样的,才会说出让他去照顾风银这种鬼话。 而后季风才肯简单至极地解释一句风银喝醉了,让他去看看,他才由纳闷转为震惊。 马上就要有去无回了,这俩还紧着时间凑桌喝了个酒,都不是省油的灯,不过也印证了他心底的一个猜想。 “师父,要去吗?此时御剑赶去,没准来得及。”洛商将见他最后一面咽了下去。 风银眼波动了动,此时他的眼瞳又恢复了黑色,他不论在雪苍山还是什么地方,都习惯掩盖原本的瞳色,也只会在情绪难以控制或者像昨晚一样喝醉了的时候,眼睛上覆盖的术法才会短暂的不听使唤消失一阵。 风银展开手掌,视线在手掌中若隐若现的红色图案上停留,十条红线静静地闪烁,很快他便收了收,仰头喝掉了温热的醒酒茶,下一刻如同找回昨夜被烈酒淹没的理智,声音也没了晨起加宿醉的迷糊,凛然道:“不必,抓紧时间,去霁月阁汇合。” 洛商现在基本已经是默认了与风银,与阆风站在一边了,不是他放下了灭族之恨,只是他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去找出当年的真相,找到真正的罪魁祸首。 公审过后霁月阁虽没有亲口承认,但洛商也猜到,闻人羽和风银之间关系不一般,他也可以接受,不管闻人羽真实身份是什么,作为将他养大的姐姐,对他好是比真金还真的,他就更没理由心中别扭了。 洛商:“走吧。” -- 惘极境外,天目台公审在场的所有人,除了风银和霁月阁,几乎没人缺席,静静地等待约定时刻的到来。 卯时的天光刺不破惘极境密林交错缠绕的树盖,反倒是三千修士明晃晃的衣服颜色和各类刀剑灵器的光亮,映得阴沉沉的惘极境亮了些。 所有人屏息凝神,身后盘踞着存在了不知道多久的至邪之地惘极境,源源不断的冒着冰冷阴邪的黑气和烟瘴,没有人敢放松警惕,越是接近约定好的时间,众人的心便越发悬然。 “卯时到了。”有人出声。 “来了吗?” “来了。” 话落,三千修士齐刷刷看向烟瘴外,一个黑色的身影缓缓走近,不知为什么,季风一言不发踩着黑色土地,身影越发清晰的样子,让人觉得如同是被压在地府幽鬼从鬼门关被放出来一般,让人无端脊背一寒。 “季小公子果然守信。”堂清觉道。 季之庭斜睨了他一眼,那表情简直像是听到了一句屁话,于是冷幽幽讽道:“我时风门都在这儿等着了,不来你以为逗你们玩儿?闲的。” 洛商不在,总要有人来刺一刺这些无聊的发言,季风没理他,扫了眼众人,道:“时间刚好,若是各位等久了,我也没什么好抱歉的,开始吧。” 长竟天站在最中间,见季风走过来,捻了捻指节笑吟吟道:“季少主今日一行是为了天垣苍生,我等等一等是应该的。” 话落抬手对着身后一挥,一道霸强劲地力量往后面猛地打去,轰的一声,一道金色的结界显现在了众人眼前,高不见顶,往左右延伸开来,隐没在雾中,伴随着一阵大地震动,林叶颤抖,沙沙作响。 众人跟着退却一步,表情复杂,有畏惧有震撼,更多的是惊叹,毕竟他们也很少见到阆风闻名的强悍结界。 长竟天道:“身后便是惘极境第一层结界,待会在场的所有人会在保证里面的东西不趁机逃出来的情况下,将结界打开,送你进去,我等只能做到这里了,进去之后,是吉是凶,全凭造化。” 季风眼波不惊,半仰着头看着面前天门似的结界墙,不断地带动邪风阵阵往外刮,宛若一众人站在了风口,发丝衣衫都跟着往后翻飞。 季风垂了垂眼,控制住了回头看的冲动,只是余光往他来的方向落了落,只是一瞬,便收回神,轻道:“开吧。” “等等。” 一个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堂离站在堂清觉身后,往外挪了挪道:“我有个问题。” 长竟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有什么问题?” 堂清觉原本想拦,但转念一想箭在弦上,这时候没有什么能改变送季风进惘极境的结果,便收住了话。 堂离不紧不慢道:“我们将季小公子护送进惘极境,目的是解除若木之花的封印,可我们都知道惘极境是个什么地方,便是在场任何一位进去了,都生死难料,更何况季小公子早就放弃修行,如何到达阆风山?倘若有什么不测,非但季小公子救不回,若木之花也永远留在惘极境了啊。” 此话一出在场一片死寂,是哦,他们凭什么觉得季风可以做到?若季风死在里面,岂不是得不偿失? 长竟天皱眉,季风勾了勾嘴角并不说话,季之庭轻笑一声接过话,道:“长掌门如此相信小侄,想必对小侄和若木之花的渊源十分了解吧。” “渊源?难道不是季少主的娘盗走了若木之花吗?这背后难道还有其他说法?” “我们也不是没想过季少主的情况,可现在若木之花在季少主身上,又不能拿下来,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啊。” 没办法的办法便是让季风只身一人去冒险,这个想法埋在在场所有人心底,或许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季掌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季之庭看向长竟天:“长掌门?” 长竟天眉头只是皱了一瞬,很快便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一阵沉默。 白靳帆浑然不察觉季之庭眼底的精光,听到众人开始议论他女儿白露霜,便坐不住,想也没想道:“我堂堂白焰门天才炼器师白露霜的儿子,这点机关结界还搞不定么。” 季之庭差点没一个趔趄摔死,就好比在紧要关头你踏浪乘风正要扭转乾坤,忽然有人给你把风撤了,浪下去了,摔了个狗啃泥。 这死老头,这时候搅和什么? 没待他瞪白靳帆一眼,便看到长竟天嘴角微微一勾,他便知道节奏被打乱了。 虽然众人不认可惘极境这几道屏障等于白靳帆口中说的机关结界,但有一点倒是没错,白露霜的的确确是白焰门乃至整个修界数一数二的炼器师,在结界上的造诣也十分的高,否则当年怎么孤身一人穿过了惘极境还偷走了若木之花呢。 季风也知道季之庭将问题引导这方面来的目的,本想配合着在走之前给危燕三星门在修界埋颗疑心种子,就这么被白靳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打乱了,不由得吐了口气,道:“你不是不认我么,外公?” 季风这句外公叫的十分没诚意,白靳帆也反应了过来,当即就翻脸不认人,维持住他十二年来在世人面前展现的和亲家不亲的关系:“别叫我外公,我不过是不想你给我女儿丢人。” 这是什么可爱又倔强的死老头,撇开计划被打乱不说,两家互相白眼这么多年,季风头一次觉得他这个外公也没那么冷漠无情,要不是这些年确确实实他一到青州地界就被赶出去,季风简直想上去扯扯他的胡子表示一下认可。 季之庭也没辙,“始作俑者”他爹都盖章保季风了,只能到此为止。 长竟天挥手,将三千修士分为两拨,一拨起阵开结界,一拨负责阻挡结界后喷薄而出的妖邪。 长竟天道:“季小公子,两个月为限,你若平安解除封印归来,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若回不来,我等只好量力而行为你收尸。” 季风听懂他“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的意思,冷笑一声,径自上前,映着越发刺眼的光,站在千众修士为他开路的阵法下,看着那道金色结界墙渐渐出现一条缝隙。 漆黑的缝隙开始呼啸,如同从细窄又狭长的山谷穿过的劲风,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呜呜声,仿佛背后是一个望不到头的庞然大物张开了血盆大口,要吞噬一切。 “拦住后面的东西。” 话落站在后方的修士也开始纷纷结阵,抵挡结界后呼之欲出的东西。 缝隙慢慢变大,直到足够两人并肩进入,堂清觉才在狂风中喊道:“结界已开,季风,莫要犹豫,我等撑不了太久。” 季风也晓得事情的严重性,不用别人告诉他,他也知道后面的东西对世间危害有多大,没作停留,头也不回的跨进漆黑的缝隙里,待他完全被黑暗吞没,众人才开始一点点将结界合上。 开结界容易收结界难,众人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把那些兴奋的群魔塞了回去,总算安全合上了结界,众人才松了口气,就见长竟天还没停下,反而自己又建了一道结界。 季之庭皱眉:“长掌门这是做什么?” 长卿云对他这个父亲再了解不过,嗤笑一声,戏看完了,拢着手便离开了,他还有自己的事要做,自己的人要追呢。 长竟天也并不掩饰,对众人道:“这道结界拦不住里面的人,季小公子若是出来了,它便会做个通报,但是外面的人若要擅自来闯,那我这道结界,威力也不亚于惘极境的结界。” 不必多解释,众人就能明白,长竟天做了个周全打算,是为了防止风银或者其他人违约闯进去救人。 其他人季之庭目光阴沉,长竟天建好结界便收回手转身,直接忽略了季之庭不善的眼神,道:“放心,两个月后这道结界会自动消失,一切都合乎约定。” -- 风银和洛商离开客栈后便立刻御剑往临夏而去,洛商掐着时间,提醒了风银一句,“卯时一刻了。” 在这之前洛商一共还问了风银三遍“真不回去看看吗”,风银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洛商,平常洛商性子急脑筋又粗,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磨磨唧唧一连问好几遍要不要回去看看,不禁怀疑洛商瞒着他什么。 洛商赶紧撇清:“别用这种怀疑的眼神看我,我只是,只是,,,”只是不出个所以然,他总不能跟他师父说我觉得你们有问题吧,听起来会让人觉得他有问题。 洛商这方面没经验,他连女人都没喜欢过,更想不出两个男人互相喜欢应该是什么样,所以才不断的试探,洛商吸了口气 ,鼓起勇气道:“师父,你和季风是不是,,,” “那种关系”还没说出口,洛商就见风银猛地停了下来,洛商下意识跟着停下差点冲了出去,抬头就见方才还一脸镇静的脸此时已经阴沉的不像话。 风银低着头,目光凝重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心,洛商顺着看过去,风银的手上有一个奇怪的符号,大约数了下有十条线,忽然欻欻地少了一道。 紧接着洛商看到,风银的手掌就跟一块软棉布似的将画在上面的墨水吸进去,一道两道三道,一共消失了五道。 “师父,这是什么意思?”洛商跟季风待久了直觉也变得准了起来,预感不是什么好事。 风银看着快速消失的红线,脸色越发晦暗,盯着手掌许久,直到红线没有再继续消失,他才沉着嗓子开口:“我在季风身上画了十道符咒,每一道都会替他挡下致命一击。” 洛商一惊,没工夫去好奇十道符咒画在季风哪儿的,神色带着浓重的忧虑:“卯时才过去一刻,这就消失了五道,一刻的时间也就刚进第一层结界没走多久,照这样看他连第二层结界都到不了就会死在那,当时就应该要求每个门派派两个人同行,不行,我得回去。” 洛商打住了脚就要回去,被风银拦住:“没用的。” “师父。” 风银道:“惘极境结界已经关闭,他们不会让你进去的。” 洛商拧紧了眉:“那怎么办?以季风的修为他其实连惘极境外围的毒瘴区都过不了,就算他有若木之花,依他现在的身体情况,他要是用了若木之花,会死的更快。” 风银皱眉,目光一动不动的落在手掌上,过了许久才道:“咒印没有再消失了,以最后一笔为限。先回临夏。” 禁地 季风刚踏进结界,便发觉自己的识海已经全然被这里古怪的黑气吞没,如他看见的一样,一片黑暗,让他莫名感到不安,这种不安感随着他越往里走越发强烈。 忽然脚像是被什么黏住了,季风低头一看,原本还算坚实的黑色地面变成了黏厚的液体,有要把他吸进去的架势。 季风连连后退几步,耳边开始嗡嗡作响。 他飞快看向四周,眼睛适应了惘极境的黑沉光线,已经能看见事物,眼前分明只有怪形的黑树,可他好像听到无数个声音在絮语。 季风大概听清了有什么“十二年”“活人”“饿”的语句。 无限识海用不了,眼睛也看不到任何活物,难道这声音是来自自己脑子里? 季风觉得这些低语越发密集清晰,就像是本就在他识海里一般,季风猜想,从他进惘极境开始,识海已经被这里入侵了。 他不需要看见什么,就能够知道他们的存在,真实,无法逃脱。 好在他的五感依旧灵敏,大概是里面的东西逗他逗够了,开始出现真正的形体,他能感觉到背后有一样东西正在快速地朝他袭来,手警惕地按在腰间的骨扇上,还没待抽出,那东西已经以疾风之速卷来。 轰的一声闷响,那团看不清的黑气穿透他四肢百骸,一股撕裂感传遍他全身。 一瞬间季风脑子里计量这一击若落在他身上,他估计就交代在这里了,最后也确确实实落在了他身上,只是要命的撕裂感没有袭来,他看到自己身上白光一闪,转瞬即逝,像是一道反作用力,与黑气相撞,竟然就这么抵消了。 季风顺着力向后一翻滚,很快反应过来刚才那道光是风银昨夜画在自己身上的符,作用大概就是帮他抵挡攻击。 没分神多久,季风摸出骨扇警惕周围,低语越来越清晰刺耳。 惘极境不愧为至邪之地,刮起的风都跟刀子一样扎脸,季风越发觉得眼睛很难挣开。 “奇了,一个毛头小子,竟敢孤身一人闯惘极境,哈哈哈哈哈。” 一道尖利的女声响起,混杂着无数笑声。 有许多声音跟着附和,季风根本无从辨别来自哪个方位。 “两个月前才有人来过,可惜,他们连第一层结界都没进来,就全死了。” “胡说,分明跑了一个。” “那不是踩着同伴的命逃回去的么,呵呵。” 季风想起回到时风门后季之庭跟他说过关于西水段妖相的事,就是在两个月前他门中弟子有个叫首睿的,修为中乘偏上,私下带着一群人擅闯惘极境,除他之外尽数折在第一层结界,还放跑了里面两个妖邪。 首睿断了一条腿,回来后一直被关在时风门后山思过。 季风记得他,但算不得多熟稔,首睿性子内敛沉稳,和应如是本是一道拜在同一个长老门下,资质比应如是差点,但人肯勤奋用功,为人也还和善,虽跟季风这伙人混不到一起,但在门中两人也属于恭敬友爱的师兄弟,见了面会嘘寒问暖的那种。 实际上刚开始不仅限于嘘寒问暖,季风这个人,看得顺眼的看不顺眼的跟谁都能自来熟。 以往他每次去找应如是,都会看到首睿正在勤奋练功,他有心去熟络熟络,谈天说地东扯西扯,可首睿终是对他亲近不足恭敬有加,一口一个少主界限划得十分明白。 季风觉出他不愿跟自己有过多交集便不再缠着他,路过只是叫声师兄,得句“少主”做回应便各干各的。 因此季风回了时风门也没去看过这个犯错受罚的师兄,有心问问惘极境的情况,也没得空闲。 那些尖促刺耳的声音还在争先发言,就像是被关久了的人迫不及待的想跟人聊聊天说说话,围着季风好奇得不行。 “凡人总是对自己掂量不清,有点本事就敢来惘极境。” “是咱们被关太久了,世人都忘记我们原本的模样了。” “你什么样,你自己记得么,吾乃墮世九尾,凡人,好好看看本尊。” 季风应着声音来源回头,猛地就对上一张妖异丑陋的脸,有着狐狸的尖耳凸喙,一双眼只有空洞的黑暗,多看几眼就能被摄走魂魄。 季风一挥骨扇,打散了那团贴在他面上的黑气,一阵尖锐的笑声又响了起来。 “哈哈哈哈,墮世九尾不也跟我们一样都是魔么,你别吓他,吓破了胆就不好吃了。” “好不容易来个人,总要先玩够了再吃啊呵呵呵。” 季风:“,,,” 谁要跟你们玩。 “咱们来看看,这个小屁孩有什么资本独闯惘极境,修为么,想必不低。” 季风心里是抗拒的,想跑,但是识海被封也能感觉到周遭的魔气聚集已经将他团团包裹。 那些声音并非自说自话,说完季风就感觉到厉风乍起,那些在他耳边低语的声音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四面八方奔腾而来的煞气,那样子简直是把他当做什么天赋绝伦少年飞升的大能,拿出七成力量来试探他独闯惘极境的底气。 季风心里简直欲哭无泪,徒劳的抬手格挡。 下一秒,接二连三的撕裂感从他身上略过,如同第一次一样,短到不可捕捉的一瞬,就被那道白光抵消。 季风活动了一下肩,骤然面对洪水般的魔气侵袭,就算是被抵消了也不能可能毫无影响,全身上下如同被钉满了钉子,蚀骨销魂。 剧烈疼痛的瞬间他脑子里闪过一丝杂念,风银是给他画了多少道符印啊,他还没原地去死呢。 不管画了多少道,他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嗯?”先前放肆的笑声此时多了些疑惑,“一个普通人?” “有备而来。” “若木之花在他身上?” 空气短暂地窒息一阵,随即季风感觉到这群妖魔好像更加兴奋了,像是在一起狂舞,“若木之花被封印了,哈哈哈哈难怪啊难怪。” “没了若木之花的制衡,神火台开始出现异动,大量的邪气喷发,外围那些低等的小妖小鬼都能冲破禁制了,赤乌凰苏醒撕裂结界,指日可待。” “愚蠢至极的凡人,你们亲手消灭了阆风人,如今这世上,再无人可保你们,哈哈哈哈——” 季风能很明显的感觉到,他识海里数不清的声音正经历一轮前所未有的躁动,好像冲破结界那一刻下一秒就要来了似的。 对于季风来说是个好机会,季风抓住空隙,探手伸进乾坤袋,摸出一颗镇魔珠放在空中,用九骨钦墨之力将它刺破,周遭气场一下子发生变化,群魔还沉浸在狂欢中,一时不察,被轰然震得稳不住身形,一把散开成雾。 耳边嘈杂得声音一时消减下去,季风不等他们重新聚拢,抓起骨扇抵在前方为他开路,火速离开原地。 那些声音的来源见季风跑了也不急,像是有意要逗逗猎物,不急不缓地跟幽魅一样跟在他后面。 那个自称墮世九尾的声音响起:“小鬼,你若是往后跑还算是聪明,你若往前,哈哈哈哈,那就是自寻死路!” “我就是来找死的!” 季风在风中扬了句,其实心里知道,惘极境一共有十层结界,一层比一层强悍,他即便能打开结界,这一路疯了似的废气也不会让他安全的过去。 必须想个办法—— 神火台。 季风脑子里闪过这个词,他想起来了,季之庭跟他说过,阆风人镇压惘极境连接了三座祭台,昆仑台和南屏城是他们自己造的,但神火台是自惘极境存在开始就一直有的,底下不知是蕴藏了何等力量,千百年从未停歇过释放邪气,就是那些妖魔鬼怪的上佳养料,被阆风人连接了另外两座祭台,相互制衡,反而能将这个至邪之地镇压。 兴许那个地方是一个突破口。 只有一个问题,神火台在哪里? 别说季风,这个问题抛给天垣修界,有谁能解?或许阆风人能知道,可现在也无从询问。 惘极境独占天垣西境九成之阔,十层结界,神火台会在哪里,难道要他一层一层的找? 根本不可能。 “小鬼想找神火台吗?”墮世九尾的笑声又在他耳边应该说是识海响起,“我们可以带路啊,呵呵。” 季风尽量不理会识海里的声音,否则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完全□□控。 “你只要将你胸膛中的若木之花交给我,我就告诉你神火台的位置。” “当真?”季风目不斜视,自说自话一般问识海中的那个声音。 墮世九尾一笑,道:“当然,你一个人血肉都不够我们分的,若果能换来若木之花,好过过一时嘴瘾,你说呢?” 这当然是个十分可信的理由,若木之花就算被封印也是一大威胁,能彻底毁掉才能断掉后顾之忧。 “你当我傻呢。”季风嗤笑:“我处被动之势,若木之花给了你们,带不带我去神火台还不是全看你们,我随时都能被你们弄死,亏本买卖,我不做。” 耳边的笑声顿时更加尖锐了,季风皱了皱眉。 “小鬼,我们现在也能弄死你。”墮世九尾阴恻恻地笑。 “弄死我,你就拿不到若木之花,不仅拿不到,若木之花还会解除封印,到时候你们神火台受制,你们谁都别想离开。” 季风随便胡诌几句,他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自己死了若木之花就能解除封印,不过不妨碍他放豪言,倒真镇住了那些声音几秒,不过只是几秒。 随即那些声音阴沉沉笑起来,“小鬼,机灵过头会给你带来麻烦哦。” “埋在土里也会懊悔的,呵呵。” 这道拉锯耳膜的声音刚落下,季风就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失控地飞了出去,忽然银光一闪,他看到一样东西从他身上飞落出去。 “有风自南”的字样划过他的眼前,是他娘送给他的银锁。 铃铃—— 一声清越的银铃声响起,成为这个诡异又黑暗之地更为十分不和谐的存在。 宿怨 季风瞳孔紧缩,伸出手想要抓住银锁,但全身都被莫名的力量困缚,动弹不得。 铃铃—— 银锁原本要掉落,却忽然悬在空中,被人住一样还抓着摇了摇。 那只眼神空洞的狐狸头又现形,握着银锁晃了晃,“嘴巴”咧开一抹渗人的弧度,“好熟悉的气息,这是白露霜的东西,你是他什么人?” 季风眼底一闪而过的震惊,这里的妖邪知道他娘?转念一想,他娘曾经也闯过惘极境,见过也说得过去,只是听九尾这语气,可能不是见过那么简单。 那张狐狸脸迅速凑拢,贴在季风脸上说,“八分像,你是他儿子。” 墮世九尾十分笃定,随即像是找到了苦寻多年的东西般发出冲破天际的狂笑。 “九尾,恭喜你了。”识海里有声音听不出语气地“祝贺”。 季风:“,,,” 季风看那只狗头笑得像是大仇得报一般,直觉没好事,他娘走得早,不妨碍他对他娘留下深刻的记忆。 许多人都说他这不安分的性子随他娘,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总有一天是要惹乱子的。 当年他娘在部分人知道的情况下,独自穿过惘极境,人们只关注她盗走了若木之花,从没想过她在惘极境干过什么,他自己也没想过。 不会到了现在,他留给他的除了以命相连的若木之花,还给她在这凡人不到之地留下一堆仇恨吧。 想也不是没可能,他娘总能给他爱和致命关怀。 果然,那狗头不,狐狸头高兴地原地饶了几圈,又指着季风道:“没想到啊没想到。” 我也没想到。 “我还能在今天遇到她儿子,我说过,终有一天会报仇,终于让我等来了,哈哈哈,,,” 季风大概猜到了,问:“抱歉打断一下,我娘这是把你怎么了?” 墮世九尾知道季风是白露霜的儿子一瞬间还有些忌惮,怕季风和白露霜一样是至灵之体,如此非但伤不了他,她自己的元神还会被灼烧。 但她方才确认季风就是个普通人,修为约等于无,若木之花完全不能给他提供什么帮助,便大方地告诉他,毕竟每个人死之前都有权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死。 九尾十分信奉这一点,带着点怒气冲季风道:“我被镇压在此有一千年之久,靠着神火台的力量休养生息,恢复了不少,好不容易能够化成实体了,却碰上了你娘。” 季风断定这个狗头没有牙,但他却听到了咬牙切齿的声音,“白露霜一剑将我打散,差点连元神都聚不齐,我怎么不恨,我花了一千多年才修复元神,就这么被她打得差点魂飞魄散,如今她死了,这个仇,只能让你来还。” 说罢便张开漆黑的大口,能直接将季风吞下去。 “诶等等,,,我还有遗言要说。”季风被无形的力量捆着垂死挣扎。 墮世九尾张开的大口一顿,黑漆漆的眼睛一副警惕怀疑地看着季风,他不怀疑季风的修为,但看见那双狡黠的眼睛,总让她想起白露霜,莫名一寒。 “我人都在惘极境了,还能往哪逃,你吃我可以,我没问题,但你总得让我说遗言啊,我作为一个将死之人,这是我应该享受的待遇。” 墮世九尾觉得好像有理,便道:“惘极境沉闷无趣,好不容易来了个人,让你死的太快也不美,有什么遗言说来听听,以后可遇不到像你这样的傻子自己送上门。” 季风一副没错就是这个理的样子,笑了笑,然后开始进入情绪,道:“你们都知道我娘白露霜走的早,那时我才六岁,我懂什么生啊死的,长大了一些才知道,娘走了,永远不会回来的那种。” 他面前的,识海里的妖魔鬼怪才不懂什么叫怜悯,只是听着更加来劲了,墮世九尾空洞的眼睛也专注地看着他。 “我常常在山门外等,因为族中长老跟我说我娘出远门了,短时间内回不来,我想啊,短时间回不来,长时间就得回来啊,她总要回来的,于是我每隔三天就去山下等,每隔七天去城外等,每隔一个月去我外公地界等,等我长到九岁我才相信,我娘不会回来了。” 季风扫了一眼墮世九尾,尝试着找回无限识海主动权,但没用,稍微有点苗头就会被那股力量按下去。 那些黑漆漆地东西还在等后文,见季风停顿了,催促道:“然后呢然后呢,所以你的遗愿到底是什么?” ,,,季风才不怀疑自己讲的不生动,只是这群妖怪太冷漠了而已。 “我唯一的遗憾就是,,,”季风指了指墮世九尾“手”中的银锁,道:“没能留住我娘。你手中的银锁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我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能将它戴在身上,告诉我娘,她对我的期望,我会铭记。” 他没办法准确的下结论,但他能察觉到,自银锁响起的第一声起,周围有另一东西在迅速靠近,气息和这些邪气完全不同,像是应召而来,他想赌一把。 包括墮世九尾在内,在听的都沉浸在自己并不理解的人间至孝中,然后不留情面的起疑:“这银锁不会有问题吧?” 好机灵。 季风几不可见地噎了一下,解释道:“我是知道你们恨我娘恨地深沉,必定不会给我留全尸,所以我都没要求佩戴它一起入土,只是想在我娘来过的地方再戴一戴,以期她在天之灵能够看见而已,这都不行?” 那些声音停了停,像是在思考,很快就思考出结果:“说的也是,就给他戴一戴吧,等吃了他再研究银锁有什么问题。” 季风勾勾唇。 “就算这银锁有问题,他一个普通人,能翻出什么花。” 墮世九尾想了想,觉得不会出什么问题,就伸“手”递给他了,看他要干什么。 季风接过银锁,双手合十握在手中,以一副虔诚又略带怀念地表情将额头抵在上面,嘴上念道:“娘,儿子不孝,还没活过二十就要来见你了,辜负了你的期望,儿子有愧,,,” 如果这些黑气有人形,一定是拢着手目光呆滞地看着季风神神叨叨地握着银锁招魂。 招魂? 被一干看戏的黑团围住的季风,此刻正像个神棍一样闭着眼,举起手中的银锁,招魂一样晃动两下,发出清脆的铃铃声。 摇一下还不够,季风上下左右东西南北各个方位都没放过,可不就跟一招魂的神棍一般无二么。 墮世九尾都看愣了。 转身的瞬间季风嘴角露出一个笑,没“人”注意到,先前那股发出异动的东西正在靠近。 他猜对了,只希望招来的不是更大的威胁。 果然,被他不停晃动的银铃声好像串成了一串,连成一片能催人入迷的音调。 那些妖魔鬼怪杂乱的低语停止了,风声和树叶晃动的沙沙声被无限放大。 “起风了。”黑气盯着季风,顺口说出周围的变化。 “惘极境哪有什么风,不都是咱们在装神弄鬼么。” “那树叶子为什么会动?”他们像围观热闹的群众,一边看季风跳大神一边互相交流。 “喂,你们谁在动,安静点。”有个声音一吼,所有黑气都注意到了动静,往后面看去。 “是他!”无数个声音同时响起。 季风能感觉,周遭无数的黑气在他识海里开始躁动,最开始是惊诧,见了鬼一般,差点他以为他真招来了鬼,可很明显,这里的东西不是什么怕鬼的主。 果然,以墮世九尾为首,所有的妖魔鬼怪开始躁动,痛恨和愤怒交杂,邪气冲天,季风觉得惘极境更黑了,所有的妖邪开始聚拢,跟他招来的那个东西对峙。 “你居然回来了。” 墮世九尾对着那团不明力量厉声道,那样子绝对比对他娘白露霜还要恨,恨入三魂七魄五脏六腑那种。 “是这个小鬼招来的,把他抓住了,今日所有的仇恨,一并报!” 季风感觉到束缚他的力量更紧了,好像他一动,对方就能直接将他捏爆,什么新鲜人肉若木之花都不要了,只要能消仇恨。 季风不合时宜地问了句:“谁啊?” “闭嘴!”生硬海浪滔天般的将他打回去。 季风审时度势的抿嘴,心里冷静的分析,目前看这些妖魔鬼怪十级戒备的样子,他招来的的确是个大麻烦,只不过不是对他来说,只要他能保证不再双方交战中不小心先祭了天,就有可能逆风翻盘,的闯过第一层结界,,, 只有季风一个人闭了嘴,识海里数不清的声音跟窜天的火焰一样,倾盆大雨都浇不灭那种。 “是你,你还敢来惘极境,你害的我们好苦。” 墮世九尾的头飘来飘去,每一个方向都说两句,看起来跟个傻狗一样,季风知道,不是墮世九尾疯了,也不是她找不到来者的位置,恰恰就是因为她知道位置,因为来者就是来自四面八方,一股和他们一样有不一样的看不见的力量,但让人无法忽视。 来者并不说话,只是不断缓缓地往银铃声来源靠近,那些黑气就与他对峙着,将季风圈在自己力量范围内。 墮世九尾声音带有一点蛊惑人心神的音调,又压得很沉:“怎么,你是知道神火台出现异样了,怕世人再也镇不住惘极境,这才回来看看?” “真是心怀苍生啊,死了一千多年,还兢兢业业地守着这些凡人呢。” “可如今形势不同了,阆风已经灭族,你也不过是困兽之斗,和我们一样,我们尚且能在结界消失后离开这里,而你,哪儿都去不了,哈哈哈哈哈哈。”九尾笑的越发放肆。 季风从墮世九尾的话里听出不少疑惑,死了一千多年,守卫苍生,他丝毫没听过这个故事,意思是这股力量生前可能是个人,而且和惘极境关系极大,与阆风人也有关系。 青衫 涉及到阆风和惘极境,他没有听过就可以说的通了,在阆风还没覆灭的时候,世人只是尊称其为神域,实际上这个神域过于神秘,对于他们怎么来的,有何等力量,都知之甚少。 大概是因为天然地理原因,阆风山在惘极境左边,只有阆风人能单方面进进出出,世人唯一一次进入惘极境,还是在十二年前剿灭阆风人的时候,而且还折了不知多少人在里面。 “沈青崖,束手就擒吧,你不过是一缕残魂,你觉得你会是我们的对手么?” “沈青崖?”季风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但不是在他到过的任何一个地方,好像是在梦里。 可又想不起来。 墮世九尾口中的残魂沈青崖丝毫不受这些黑气影响,依旧缓缓向季风靠近,那股说不清的威压迫近,直接惹怒了所有妖魔鬼怪,墮世九尾第一个不放过,狐头瞬间拉长数十倍,发出凄厉刺耳的叫声。 “沈青崖,今日我要你像那个人一样,灰飞烟灭!” 无数躁动地声音窜上前,化作季风能够看见的形体,地里爬出来的,树上渗出来的,所有地都像怨鬼骷髅一样向沈青崖伸出手。 原本沈青崖不为所动,不知被九尾哪个词触怒了,瞬间暴涨出更为可怕的力量,不再拖着步子,而是极速朝季风夺来,残魂将季风手中的银锁卷走,握在手心那一刻,季风觉得像是被触发了银锁的真正用法一样,一道刺眼又强悍的灵流被释放,所到之处烈焰一般灼烧大大小小的妖邪之气。 季风感觉耳膜要被周遭一浪高比浪的惨叫刺破,感觉到束缚自己的力量松了些,赶忙捂住耳朵。 对他们时风门的人来说,声音稍微大一点都要命,特别是现在五感和识海不能自我控制的时候。 银锁的力量一出,短暂地收拾了墮世九尾一众妖邪,但不可避免的引发了更大的躁动,惘极境第一层结界范围十分广,妖魔邪祟之多,可谓源源不断无穷尽也。 季风在白光中看清九尾地狐狸脑袋被拉长地变形,还被仇恨支配着深处尖利的爪子死也要带走季风,还没碰到他的衣襟,就被灼烧殆尽,化为黑烟随风而散。 凄厉地叫声还萦绕在异形树林中。 季风发觉周遭的树叶开始颤动,细密的沙沙声萦绕在耳际,有更加庞大的力量正在汇聚朝这边来了,而卷着他的沈青崖残魂似乎显得比较弱小。 季风直觉如此,提醒道:“这位残魂前辈,你是从哪儿来的?能原路返回么?” 季风虽不知为何银锁的声音会招来沈青崖,也无法确定沈青崖对自己是不是另一个威胁,但目前来看,他们面临共同的危机。 季风话刚落,全身的力量都松了,身体变重一下子落在地上,光是踩在地上,都能感觉到这片土地上镇压之物的怒气。 沈青崖是惘极境邪祟的公敌么?那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季风想着。 下一刻,这个“朋友”就扎进了黑土里,感觉不到一点气息了。 季风:“,,,” 季风半跪在地拍拍腥气浓重的黑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前辈,你带上我呀?” 没动静,忽然季风看到旁边银光一闪,招来沈青崖的银锁就落在他几步外,季风不解为什么这枚银锁没有被沈青崖带走。 周围的威压越发重,一股波浪般席卷而来的邪气简直要直逼他胸口了,季风伸手捡起银锁,抱点侥幸心的希望银锁能再次发挥作用。 谁知还没捡起来,手指尖刚碰上银锁,就被黑乎乎地土地黏住了手,应该说是吞了进去。 季风看到脚下的黑土像他刚踏进惘极境一样,变成了软踏踏黏厚的液体,随之他整个人都陷了进去,根本不容挣扎,整个人直接被吞了进去。 向他扎来的妖邪被阻挡在了黑色液体之外,季风耳边立时沉静下来,没有风声,也没有愤怒的低语,一片死寂。 寂静得寂静本身都变成了喧闹,压迫耳膜。 不仅耳朵难受,喉咙也被人掐住了似得,快要窒息。季风不合时宜地在心里想,不会又让他说中了,他真招来个更大的危险。 季风觉得自己像是掉进水里,可包裹他的液体并不想水那样温软,反而沉重,粘稠,刺鼻,难以呼吸。 他在缓慢又缓慢地下沉,沈青崖自没入地下之后也没了一点动静,就像是已经彻底离开,或者也被这所有人都料想不到的东西吞噬了。 这下真的要死了吗? 季风努力睁了睁眼,这里的漆黑不是黑夜的黑,是连光束也穿不透照不亮的无边幽暗。 五感封闭,识海一片死寂,他连挣扎都挣扎不动。 在浑身的力量耗尽后,季风松了劲,任身体被粘液裹挟,拖拉着下沉,索性闭上眼,有些东西只有闭上眼才能看见。 洵舟。 他想描摹那个白衣少年的轮廓,却在闭了眼后,看见了一团青色的身影。 季风觉得自己的身体忽然轻了,没有那种沉重的拖拽感,大概是他的意识进入了一个神识领域内,这个领域就是面前这个背对着他的青色身影所创造出来的。 “前辈,前辈?”季风唤了声,青色背影恍若未闻,一动不动地立在前方,微微抬首,视线看向远方。 “沈青崖。”季风直呼其名。 季风声音落下的同时,那个身影怔了怔,侧身转过了头,季风才看清,那人是一个生的极为好看的男子,身量颀长,周身气质非凡,一身青色衣衫在无风的领域内兀自飘然,如墮世九尾所说,他是一缕残魂,没有实体,能保持生前的样貌,但终究和一团云一样缥缈。 沈青崖听到有人唤这个名字,有些意外,转身淡淡地看了季风一眼,目光又落在了他手中的银锁上。 沈青崖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波动,他的眼神是那种清远又偏暗淡的,但人若有体会,会看出那瞳孔中保留了浅浅的一丝火种一样的执念。 季风蓦然觉得,这个沈青崖的残魂能留到现在,占九成的原因,必然是这抹幽微但永不消逝的火焰。 “沈前辈?”季风握着银锁的手抬起来,往前递了递,确认自己的猜想:“你是听到这个银锁的声音来的?” 沈青崖才抬了抬眼,道:“叫我沈青崖吧。” 这不好吧,季风心想。 他面前这人是一千多年前的亡魂,跟他差了好几辈呢。 但转念一想,人的魂魄样貌若是停留在死的瞬间,那面前这个前辈离世的时候应该跟季之庭差不多大,或许是人家听不习惯人叫他前辈也说不准,于是季风也不扭捏,直接接受了。 “你认得这银锁?”季风问。 沈青崖脚步很轻,缓缓走过来,接过银锁,似乎是回忆了一番,道:“她叫白露霜,这是我给她的。” “你也见过我娘?”季风微讶。 沈青崖眸子也动了动,“你是他儿子?”话语间视线扫了一遍季风的脸,对比了记忆,算是确认了。 “她帮了我个忙,作为回报便给了她这个。” 季风上前两步,追问:“什么忙,可否告诉我当年我娘私闯惘极境,都发生了什么?” 沈青崖眼神淡淡地看向他,对上季风双眼的瞬间,他忽然觉得这抹残魂离他越来越远,正在消逝。 沈青崖淡然的声音越发虚缈,“你想知道?来阆风灵域见我。” 话音还缭绕在季风周围,那抹青色身影已然消失,随后季风连残响都听不见,眼前的世界又变回无边黑暗,胸前压抑的窒息感又浮上来。 意识深处,季风觉得自己在不断下沉,过了很久很久,季风没有概念去推算究竟是多久,他才觉得意识渐渐回笼。 季风睁开眼,又找回了身体的重量,捂着胸口坐起身,他已经没在先前胶黏的液体里了,取而代之的是广阔的草地。温润的灵流,抚过每一寸草木。 远处连绵的雪山,无边的蓝色湖泊,脚下荧光闪烁的灵花灵草,似曾相识的感觉一瞬间涌出,和听到沈青崖的名字时是一样的感觉,不一样的是这一次他能找到出处。 没错,就是在庄生台里,他来过这个地方——阆风灵域。 那沈青崖的名字又是在哪里听过呢?他确信庄生台里没有出现过,难道是因为那个银锁? 铃铃—— 思及此,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和在惘极境结界里听到时不一样。如果被邪恶映衬,那这抹声音就会锐利惊魂,如果在眼前这片温和的灵地,风声铃声都是唤醒悠远岁月的乐章。 季风闭了闭眼,他的无限识海已经恢复正常,便用尽识海之力,到达他能窥探的范围最顶峰,无比虔诚的想要看看这个,风银从小生活的地方。 识海到达了它能到达的每一处,季风又蓦地想起,他来阆风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在惘极境找到堂子枫说的可以治疗风银寒症的弥生花。 但他刚到第一层结界,就意外到了阆风灵域,弥生花邪气重,也只有惘极境才会有,只能返回时再想想办法了。 季风循着银铃声往前走,现在找到沈青崖最要紧,他既然跟他娘有这般缘故,兴许会知道如何解除他和若木之花的联系,也能知道当初他娘为什么会来阆风灵域。 往前不远是镜海的石碑,沈青崖就站在石碑前,面对着碧蓝的湖水,握着银锁举过头顶,对着光端详银锁。 “沈,沈青崖。”念出名字的瞬间,季风觉得好像已经有些时日没见过这人了。 “你来了。”沈青崖没回头,目光仍然注视着银锁,像是要透过银锁追寻千年以前的记忆。 季风:“是你为我引的路吗?” 沈青崖:“有一定风险,不过也是唯一可以让你来到这里的办法。” 季风大概猜到了,他虽然无法将那天拉他入地下的粘稠液体与眼前的人联系在一起,但也只能是他了。 季风:“是因为这个银锁?你之前说,这个银锁是你作为回报送给我娘的,那我娘又做了什么?” 沈青崖收回手,像是有点惊讶,道:“你还记得?” “嗯?”季风不解:“我应该不记得吗?” 锁魂 沈青崖转过头,视线又落在镜海平静的湖面,“你在惘极境内掉入的是我这些年建立的第十一层结界,但我能力有限,只够支持我一缕残魂来去自如不受影响,若是一个普通人,会有生命危险,就算能活下来,记忆也会变得混乱,更何况,已经一个月过去了,按理你该忘的。” “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季风微讶。 沈青崖点头:“我以为你上不来了。” 季风眼睛往远处汇成一条线的碧湖尽头看过去,沈青崖举了举银锁,道:“我记得你娘是十二年前来过,是她帮我找回了最重要的一丝魂,我才得以维持形态,站在这里。” 沈青崖指了个方向,“从神火台。” 季风顺着看过去,从这里是看不到神火台的,只是指明方位,他道:“你说你那一丝魂,被困在了神火台?” 沈青崖:“嗯。” “这是何故?” “因为,神火台是我建立的。” 季风一惊,恐怕连阆风人都不知道神火台是怎么来的,创建者此时居然就在他面前。 “为何要建这种东西?” 沈青崖目光很长,良久才道:“很久以前,大地裂了个口子,里面开始泉涌魔气,魔气之重,一日之内就污染了方圆百里之地,催生了许多怨气极重妖邪,情势危急,世人却毫无办法,很快,整个天垣都被魔气席卷,所到之处,尸横遍野,寸草不生。” 季风静静地听沈青崖回忆。 “所以我建了神火台,神火台虽不能完全堵住豁口,但能将魔气侵害的范围缩小到一个西境。” 沈青崖道:“当时我和阆风先祖一起,挫伤了无数妖魔,又再起了两座祭台,建成阵法,将邪魔之气永远镇守在这片土地。” 听到这里,季风眉峰一动,侧了侧头,问:“所以你也是阆风人,而且还是阆风先祖那一辈的?” 沈青崖顿了顿,没有点头,道:“算是吧,在我魂飞魄散之后,他们才到达这片土地,依傍着镜海,建立了阆风一族,一代又一代的守在这里。” 沈青崖转过身,指了指不远处刻着“镜海”二字的石碑,道:“他们从镜海把我的元神碎片和魂魄能找的都找回来,养在那个石碑里,但还差了一缕魂。” 季风听到这里已经大致了解了,说:“那缕魂被困在神火台。” 沈青崖:“不错,没人想到会是在神火台,直到十二年前,才被你娘误打误撞将它释放。” 说到这里,季风没再急着问他娘的事,反而很好奇沈青崖的过去,他问:“那前辈究竟因何而死?” 以沈青崖所说,那时他建立神火台,已经将魔气肆虐范围缩小到惘极境,并且还在后面合力建造了另外两座祭台,按理说最危险关头的已经过去,那么又是为何会落得个魂飞魄散的结局。 季风话音刚落,沈青崖很明显的愣了一下,像是被提及了伤心的往事,眸中那抹微弱的火焰似在跳跃。 “沈青崖,不是我的名字。” 季风不催问,过了许久,沈青崖又喃喃说:“是他的。” 季风:“他?” 沈青崖点头,道:“他死了。” 季风问:“那前辈叫什么名字?” “还是叫我沈青崖吧,我的名字,我不记得了。” 季风好像懂了,却又不懂,他只是能感觉到,那个叫沈青崖的人对这个前辈大概十分重要,重要到在他死后,这个前辈用沈青崖这个名字代替了自己,让惘极境所有的妖邪记住,以至于他已经忘记自己的名字,却永远会在听到沈青崖这三个字时,又让眼中的火焰再次跳动。 沈青崖又看向镜海碧蓝的湖面,他的元神和魂魄飘散在镜海千年之久,又在十二年前恢复意识,一直守在这里,好像永远看不够。 沈青崖说:“镜海蕴藏的力量不可估量,在这里,可以让人起死回生。” 沈青崖的话音像是飘在湖面上空,淡然悠远,却让季风猛地一怔。 他想起了一个故事,是在离开庄生台去往风陵渡的路上,他偷偷问堂子枫的。——在阆风都还不存在的时候,有个人为了复活他的妻子,将自己的血肉与魂献祭给镜海,以求能获得回天之力,将妻子复活,但最终并没有成功,献祭者还落得个身死魂消的结局。 难道就是他? 堂子枫都说具体情况如何已经不可考了,只是古籍零星的记载,但看样子,结果都是一样的,沈青崖魂飞魄散,十二年前才被找齐魂魄养在镜海,而原本叫沈青崖那个人,就更不用说了。 季风不确定沈青崖是否愿意提及这段往事,试探的问:“你试过吗?” 沈青崖目光淡淡的,但也没有要可以回避这段往事,很久都没人跟他说过话了,也很久没听人叫沈青崖这个名字了。 沈青崖点头:“我试着复活他,可是失败了。” 季风道:“如此说来,回天之术并不是真的?” “不。”沈青崖说:“是真的,失败的原因在我。” 说到这里,沈青崖没有继续了,脸上出现一丝痛苦的神色,眼中那抹光亮里,染上了愧疚和懊悔。 季风虽然很想知道,但也没有再追问,一千多年过去了,一切都物是人非,那些疯狂的执念背后有着怎么样的懊悔和愧对,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只是听到沈青崖说回天之术是真的,季风不由得又想起他在庄生台里看到,时隔一千多年,天垣再次有人在镜海施用这种有违天道的禁术,而被复活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沈青崖因为他不愿说的原因失败了,那么风银呢? 季风不再多想,庄生台只是预言最坏的结果,不代表他不能逆转,他绝不让这样的事发生,无论用什么样的办法。 季风问:“最后你见到你妻子了吗?” 沈青崖一怔,语调有了些变化:“妻子?他大概不会同意。” “他是修界中的女子吗?”季风又问。 沈青崖语调无波的反问:“谁告诉你他是女子。” 季风挑挑眉,在心底指认堂子枫。 沈青崖道:“他是个道医,本在山门潜心修行,若不是遇到我,也不会死在惘极境。” 季风一时也拿不准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也许没他想的那么近,或许那些疯狂的举动只是出于愧疚,或者一命还一命。心里暗叹以后没有考证过的古籍书本故事还是不要拿来做参考了。 季风还在心里感叹自己的直觉已经开始不准了,就见沈青崖举起那枚银锁,说:“这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 季风:“哦,定情信物。” 不对,季风反应过来,不可思议道:“那你还转手送给我娘?就算是为了感谢我娘帮你找回那一丝魂魄,也不用送这个啊,你是没有其他可以送的东西了吗?” 沈青崖轻飘飘地一只手垂着一只手握着银锁,一目了然的看得见这是一只身无分文的孤魂野鬼,神情依旧淡然但季风看见了他眼神里的反问—“你说呢。” “不是这块。”沈青崖慢悠悠地解释:“原本的那块早就不见了,也并非是银锁的样式,是只小银鱼,回天禁术需要一样与两人相关联的东西为线,才能找回他的魂魄,原来的那只被他藏起来了,我就只能用相同材质的银石重做了一个。 季风道:“这就是禁术失败的原因?” 沈青崖:“有一半吧。” 季风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在成功率大降一半的前提下他依旧义无反顾,大概原本的沈青崖藏小银鱼就是为了防止他这么做吧,可显然他低估了这个沈青崖的执着。 沈青崖道:“我将他送给你娘,除了作为报答,还因为她答应回去后帮我找他的转世,她还没回来找我,应该是没找到吧。”沈青崖无不失望。 季风抿了抿唇,沈青崖一直留在镜海,除了魂魄和元神养在这里无法离开,其实主要是等那个人,自然对于外界发生的事不关心不知道,他道:“我娘已经不在人世了。” 沈青崖看向季风,季风说:“不过你放心,我娘答应过你的事,我会继续帮她完成。”季风想了想,又说:“直到我死的那天。” 沈青崖神色没多大变化,挥挥手道:“无事。” 季风想起什么似的又问:“你说这银锁是你作为报答送给我娘的,既然是报答,那就是说,并不是随手送的?” 沈青崖看着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但这里是阆风灵域啊,他自己又是这个地方先祖般的存在,若真要报答,什么不能给,为什么偏偏是这块银石。 沈青崖点头,“的确,是你娘找我要的。” 季风:“嗯,,,” 沈青崖抬手一挥,脚底下平静的镜海开始颤动,幽蓝的湖面渐渐开始出现了天空和红色若木神树之外的画面,是一个极美的女子,悄悄游到了镜海湖中心的若木神树下,还能看见栖息在若木神树上赤乌凰垂落下来的金红色尾羽。 那时候的阆风灵域和现在的不太一样,此时的季风所见,虽然天光明亮,风轻云淡,但总有一丝凄凄的萧索和荒芜,而湖中的阆风则不同,不仅有灵气还有人气,看起来风都是暖的。 白露霜看着沈青崖的魂魄聚齐,十分直截了当道:“你就是建立神火台的人。” 白露霜说的煞有介事,刚苏醒的沈青崖看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愣愣点头。 季风看他娘这样子就知道那是在诈沈青崖呢,修界不会有人知道神火台的来历,他娘不过是在神火台看到了这抹残魂,又在哪里看到了古籍不详尽的记载,大胆猜的。 画面中白露霜继续道:“听说你有一块银石,里面养了个无根之魂,可以为人挡下灾劫。” 有无根之魂的银石,应该说的是沈青崖的定情信物小银鱼。 画面中的沈青崖点头。 白露霜真诚又直白道:“前辈,可否借我一用。” 沈青崖看着她,等她说下文,白鹭上继续道:“实不相瞒,我来此有两个目的,一是为前辈的银石,二是为这棵树上锁住赤乌凰的若木之花。” 话语间,垂落的赤乌凰尾羽动了动,像是被风吹的,也像是被这女子的话激动的。 白露霜说:“我知道赤乌凰是靠天锁若木之花才得以囚禁在此,但我还知道,赤乌凰自己陷入了沉睡,也就是说我现在借走若木之花,不会造成什么严重后果,我也知道,即便如此,阆风人出于谨慎考虑也不会借给我,所以我偷偷来了。” 沈青崖像是还没适应说话一般,静静听白露霜说明来意。 “还有前辈那养有无根之魂的银器。”白露霜说道这里顿住了,像是在思考怎么说服沈青崖。 沈青崖等了等,然后像是找回感觉,试着开口说话:“为何?” 代价 若木神树巨盖之下,微风掠过一人一魂,白露霜身形纤瘦,衣摆衣摆还沾着暗红色的血渍,不知是谁的。 白露霜坚定的目光中透着为人母的柔软:“为了救我的孩子。” 救我? 季风惊讶,他完全不知道这回事,他记得他娘还在的时候,他自己身上没什么毛病啊,这事儿怎么从没人跟他说过。是都不知道,还是不想告诉他? 季风不自觉的向前几步,不想听漏一点细节,他现在才知道,他娘究竟为何要冒着如此大的风险硬闯惘极境,不是年少轻狂,不是一时任性,而是为了他。 画面中,当年季风年纪还小,白露霜带着他在临夏城玩儿,遇到一个神秘的老人,拦住白露霜张口就说季风命中有一大劫,活不过九岁。 白露霜看那人的样子,带着帽子看不清脸,举着一个幡幅,上面写着神机妙算,一看就是路边不靠谱的江湖术士,俗称算命的。 白露霜听算命的一来就说她儿子活不过九岁,表情不悦,但也没跟他多计较,拉着季风就要走,谁知那个算命的看着年迈骨朽,力气不小,转身就拦住两人,白露霜没防备,还没反应过来那算命的就抬手点在季风额间点了一下,那时季风元灵印记已开,只是不甚明显,被这一点,印记闪过一道深红的光,季风被震的后退几步,捂着脑袋喊头疼。 白露霜顿时警惕,一掌拍开算命的,忙问季风怎么样,检查一番没有异样才放下心,正要跟他算账,算命的却早已隐进人群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日回去之后,季风的身体果然开始出现异样,好几次运转灵力都差点经脉逆行,白露霜这才开始隐隐觉得不对劲,季风从小天资极佳,悟性又好,从没出现过这样的问题。 之后她发现,季风额间的元灵印记跟门中其他人的都不一样,那个印记细看会看到复杂的符文,根据修行元灵术的人经脉灵力运转轨迹一点一点刻画而出,而季风的很明显不对,如果放任不管继续修炼,总有一天会暴毙而亡。 而且以季风修炼的速度,白露霜估计,跟算命的说的差不多,只用两年,印记便会完全刻成。 问遍族中长老,无人知道究竟哪里处理问题,甚至有人推断这就是天生的,天命如此,只怕人力难以更改。 白露霜绝对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便去找那个算命的,无疑,根本找不到。 白露霜没工夫去想其中的疑点,一心想要救他小儿子,后来无意得知千年之前有个前辈有一块银石,里面养了无根之魂,可以为人挡灾劫。 现在没人知道季风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白露霜姑且就当是命数,命劫若可以挡,那他就去找那块银石。 若非命数,只是经脉的问题,那他就去借若木之花,总之无论如何,她一定不能看着季风就这样没了,他才七岁不到,绝对不能。 而后便是众人都知道的故事,白露霜是至灵之体,于是私闯惘极境取若木之花之事非她不可,将季风留在时风门,让他爹看着他的经脉问题,自己便孤身一人去了阆风灵域。 季风看到这里眼神沉了沉,当年他娘从惘极境回来没有多久便遇到了意外,因为阆风大乱,他们整个时风门都受到了重创,许多长老前辈死的死伤的伤,有的到现在还在闭关修养,即使是季之庭也未必知道这些。 只知道后来到了九岁,他的确全身经脉都堵塞异常,只是说没有危及到生命,如此看来,正是因为他娘用他封印了若木之花,才救了他一命,只是从今以后,他只能做个修仙世家平凡的普通人。 任谁遇到这样的情况也会不甘心,季风也一样,更何况他曾经天资卓绝,门中多少人对他寄予厚望,连他爹也说等他成年就把时风门甩给他,自己带着他娘浪迹天涯过神仙日子,偏偏天命弄人,唯一不会有变数的就是变数本身。 季风心情越发沉重,最后都回归到一个点上,他开始起疑,所有问题的最开始,应该就是那个算命的。 这个人的出现究竟只是一场意外还是早有预谋? 他自己的经脉是天生就有问题还是在那之后才出现的问题? 真相都随着十二年前颠覆修界的大乱变得不得而知,他娘当年都没找到那个算命的,现在要他把人揪出来问清楚简直不可能。 季风从自己众多一时得不到解答的疑问中抽出神,问沈青崖:“可你说那个有无根之魂的银鱼被原本的沈青崖藏起来了,你用的只是一块相同材质的银石,照理说对我的经脉问题是没用的,为何还是给了我娘,而不是自己留作纪念?” 说到这里季风心中一阵难受,不仅是没用,他娘当年甚至都没有机会把这块银锁给他就遇害了。 沈青崖眼神有些复杂,道:“当时我的献祭禁术失败,耗尽了所有的修为,最后也只看到他淡淡的身影,不过一眼,就魂飞魄散了,我的灵力有一部分也留在了这块银石中,就算不能帮你挡劫,也或许有其他的用处,你娘是这么说的。” 季风:“所以按我娘所说,银石和若木之花她都要带回去试试。” “嗯,还是我帮她将若木之花摘下来的。”沈青崖看了季风胸口一眼,了然道:“看来她也找到了保住你命的办法,只是牺牲了一些东西。” 季风抬手按在胸口,自从上一次从水月天后山断崖跌落,若木之花自行发挥力量将他托了上来,狠狠透支一通他的生命,就再也没有动静了,否则以若木之花作为天锁的力量,一般妖邪都不敢靠近,就算是惘极境的妖魔鬼怪,也是要忌惮的。 他知道那是他的身体已经经不起消耗了,再来一次就等着下去见他爹娘吧。 “实不相瞒,我冒着被惘极境万邪吞噬的风险来阆风,就是为了这个。”季风进入正题:“前辈可有办法解除若木之花的封印,或者解除我和若木之花的联系。” 自从知道沈青崖的过往过,季风已经没办法自然的直呼其名,沈青崖也没说什么,只是眼神中掠过一丝微不可见的失望,自己的名字想不起来了,沈青崖的名字也难再听到。 沈青崖转过身,遥望一片碧湖,叹道:“若木之花虽是人为炼造,但它淬炼阆风所有有灵之物最纯的一丝精魄,多年靠若木神树滋养,吸取镜海的灵气,早已不是凡品,我不知你娘是如何做到的,但若木之花若是被封印了,那就不再是人能够解开的了。” 说完沈青崖又指了指自己一本正经补充道:“魂魄也不能。” 季风简直哭笑不得,他娘是将他的命和若木之花绑在一起,一方面是用他的命封印若木之花,一方面也是救了他一命,听起来是矛盾的,但理清了关系,还是不难理解。 季风想扒开衣服给他看看那个睡得死沉死沉的若木之花印记,又怕面前这个生前年龄比他大不了多少的魂魄觉得他有病,只好作罢,道:“不能解开封印,那有没有办法将他从我身上取下来呢?” 封印的事或许可以再想办法,毕竟若木之花现在并不是一块破石头,前面好几次都毫无预警的醒了过来,还跟他达成十分默契的协定呢—就是有点烧命。 所以首要问题是保证他不被若木之花吞噬的渣渣都不剩。 沈青崖看了他片刻,摇摇头。 季风追问:“这也不行?”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绝望。 沈青崖动了动唇,声音好像更加悠远了,仿佛是是镜海湖面的风,从远处吹来,又散开在广阔的天地中,带着一丝阆风千年守护者的威严:“阆风人没有守护好若木之花,犯下了过错,唯有让阆风的族长赎罪,永远留在镜海,一生不得离开,才能解开封印,若非如此,赤乌凰没了牵制,祸害苍生那都是世人自作孽。” 沈青崖冷冷的声音落在湖面,季风听得心一沉,不甘心道:“可那些跟他有什么关系?分明不是他的错,不管是天锁被盗,还是惘极境结界破裂,都不是他能控制的,为何要他一力承担!” 季风话语中难以压制的激动,让沈青崖怔了怔,侧身看他,季风被这淡漠的眸子一看,便冷静了三五分,沉了沉声音道:“抱歉,是我太激动了,阆风十二年前遭到了灭族,前辈是知道的,幸免于难的只有几个人,如今阆风下一任族长,是我,很重要的人。” 季风说道最后声音越发平静,但偏偏沈青崖在那平静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直透人心底的坚决。 很熟悉的眼神,和那个早已死去的自己一般无二。 沈青崖道:“但必须要有人付出代价。” 季风彻底冷静下来,漆黑的眸子远远地看着远方颜色越发深的湖面,过了许久才道:“那个人可以是我。” 暗潮 各大门派都留了人在北境浮屠镇看守惘极境结界,一旦有动静,就会立马通知天垣各大门派,事关天下安危,马虎不得。 两个月之期已经没剩几天,惘极境半分动静也无,倒是修界众门,一刻也没有真正平静过。 自从天目台公审后,所有人都开始重新审视霁月阁,看当日的情形,霁月阁是阆风一派无虞了,因为整个修界在天目台默认的承诺,在季风回来之前,暂时没人去霁月阁挑事。 但所有人都清楚,没人会真的老老实实等季风回来,一是对季风不抱希望,惘极境可不是去玩儿的,那是有去无回的炼狱,凭他季风一个废人,怎么可能完好无损的回来。 二是天目台公审一事虽然大家一时达成共识,但当时没说清楚的事可多了,心是要有多大才能真的放着不管,赤乌凰可以不管,长竟天昭然若揭的狼子野心可以不管,阆风余孽重回天垣还能不管吗? 各家都有各家的考量。 但经此一事,修界基本格局也就清晰了,粗略可分为两个阵营——天垣修界和阆风旧人。 唯一有争议的就是,时风门不知道该不该算修界阵营的了,目前看来不是,所有人有目共睹,阆风少君这一个月以霁月阁为据点,背地里动作不止,坐镇临夏的时风门可是给他们提供了莫大的便利和支持。 如今的修界是被天目台公审一事摩.擦得高热的草绳,两月为期,时间一到便会嘭的炸出火花,被绑在绳子上的一切都会跟着烧起来。 夜晚,霁月阁灯火通明,闻人羽和风银的身份并没给霁月阁酒楼生意带来多大影响,临夏人十分“有恃无恐”的该吃吃该玩玩,时不时讨论讨论皎玉男女榜万年不变的几个美人,茶余饭后摆一摆话世轩最火的话本讲到哪处惊心动魄吊人胃口的情节了。 洛商跟着风银穿梭在酒楼弯弯绕绕的长廊间,听到几个人在霁月楼弦乐歌舞背景下讨论。 “诶,《乘风》话本出新的了吗?我等的很着急啊。” “没呢,都快两个月了,说书先生说故事灵感来源断了,都等着呢,怎么说断就断了。” “唉,也不知道后来风银有没有救出季小公子,那可是人间炼狱啊。” 两人讨论的不大声,声音很快就淹没在一片闹哄哄中,但还是被风银一字不差的听进去。 洛商注意到风银神色的变化,知道他在想什么,解释道:“他们在说话世轩的话本,叫《乘风》,故事的主角就是师父你和季风的,,,” 爱恨情仇四个字咽了下去,道:“不过不必在意,话世轩编的东西就图一开心,都不是真的。” 虽然洛商此时已经清楚的知道《乘风》没配错对,但其中的许多情节都是凭空捏造,夸张又悲戚,别人听着图一时喜怒哀乐,当事人听着恐怕就不是那个心情。 “不是真的吗?”风银问。 洛商狂点头:“嗯嗯嗯,以前还有编我和季风的呢,足以证明他们就是闲的。” 风银眉挑得更高了:“你和季风?都说什么了?” “嗬!”,洛商一挽袖子,来了劲:“本来我是不屑去听那些无聊的东西,自从上次意外听到了你们的话本,我才发现原来那么刺激,于是我趁闲把写我和季风那本补上了,那本更不靠谱,说什么,说我们俩,一个身中奇毒,一个弱不禁风,简直天,,,” 洛商滔滔不绝地说着,天之一字音调都跑到云端去了,忽然愣住,敏锐地感觉到空气中窜过一丝寒冷,马上闭嘴,讪讪摆手:“假的假的,我马上让人去话世轩把我和季风的本子买断,让他们不许再讲。” 风银不置可否,径直回了从前他住的那间上宾房。 盛夏已过,南方的天气虽然没多大变化,但到了夜间,还是不时有几丝凉风扫过大街,昭示着七月流火的自然力量。 风银的房间是不关窗的,大街上的风就顺带扫了进来,洛商迎面一个激灵,试探道:“师父,要不我把窗户关了?” 洛商并非受不了,况且这风也算不得多冻人,只是他记着季风的话,又真心忧心小师父不同寻常的寒症,才扭捏地提议关窗。 风银视线落在窗台上,凉风吹动青丝,良久才出声:“开着吧。” 洛商吩咐门外的侍女换壶热茶进来,便兀自坐下,撑着头,操着话世轩听书人啧啧旁观,摇头感叹地口吻说:“那些被《乘风》话本里的故事感动的人,未必不知道那些都是假的,但近日我才发现,里边那些看似夸张的说法,竟然都只是勉强能表现故事原型本人的深情。毕竟他们可想不到,别的人等心爱的人回来,会痴心地留一扇门,而我的师父却是留了一扇窗。” 风银挑眉:“那把门也打开?” ! 洛商默默拉紧了衣服,脑袋摇成拨浪鼓,他可不想被穿堂风无情的□□。看着侍女倒好热茶,走之前还吩咐人关好门。 洛商嘬了口茶,开始讲正事。 “姐姐带人一直暗中盯着长竟天那边,方才传来消息,他们带着一行人往风陵渡去了,行事十分隐蔽谨慎,大概明日便会抵达。” 风银道:“两个月以前季风第一次在俞氏唤醒了若木之花的力量,很多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它爆发出来的强大灵力上,于是忽略了另一点。” 洛商明了:“他还招来了许多强大的妖兽。” 风银眸光闪动,缓缓走到窗边,手指摩挲着窗沿,道:“自从惘极境存在以来,几乎所有对天下极具威胁的妖魔鬼怪都被关在里面了,阆风又设危燕三星护天下太平,加之后来各大门派兴起,坐镇四方,天垣已经许久没出过大乱子了,照理说是不会有这样一个地方能聚集这么多妖兽还不被发现的。俞氏居风陵渡以北,府邸就设在山林之中,多年荒废,藏污纳垢,成了妖邪绝佳藏匿修炼之地。若不是季风召唤,他们能继续蛰伏到赤乌凰醒来。” 洛商点头:“后来天锁之力消失,赶来的修士也没能抓住那些妖兽。长竟天也注意到了,所以将试炼地点选在了俞氏,他要把那些妖兽找出来。不过师父,有一点我不敢相信,” “嗯?” 洛商想了想措辞,说:“他们说人锁,真的是你娘,阆风曾经的圣女吗?” 话落洛商清楚地看到风银目光陡然变寒, “我在水月天古森林,亲眼所见。” 洛商皱眉,这些日子跟着调查危燕三星门这些年做的事,心中衡量十二年前血色往事的天平开始出现倾斜,握拳捶桌,怒道:“可恶,他们还有没有人性,连死去的人都不放过。” “师父,我们要怎么做?” 洛商的倾斜让风银收回狠戾,沉声道:“明日便去风陵渡,我一定会将我娘带回来,他们炼人锁便是没寄多大希望在天锁解封上,那我们便把他们的后手也断掉,顺便让他们,付出代价。” “嗯,那我现在就去准备。” 洛商说着起身要走,被风银拦住,“让闻人羽准备吧,你帮我办件事。” 洛商转过身:“什么事?” 风银道:“去找堂子枫。” 洛商严肃起来:“师父,可是寒症发了?”洛商大概知道风银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病痛也一样,一向爱生扛,犯了病还能面上神色无常他都觉得没什么奇怪的,既然风银都说要找堂子枫了,那洛商想不到除寒症发作以外的情况,而且应当是很严重的情况。 “不是。”风银对整件事预感不太好,但具体说不上来,便没多做解释,只说:“我有事想问他。” 洛商也没多问,点点头转身离开了房间。 诺大的上宾房一下子安静下来,这将近俩个月的时间,每一天都是如此,白天还有人围绕在他身边,为着危燕三星的事筹谋,天一黑,门一关,就剩他一个人。 他觉得很奇怪,难道过去十几年的时间,不是日日这般吗?分明没有哪里不同。 但他就是知道,自从季风出现在了他的世界,所有习以为常的事,都变得难以为继。 风银心想是不是自己太矫情了,缓缓吐了口气,把目光移到窗台,好让自己别再想这些没用的。 时间紧迫,离两月之期还剩下五天,抬起手展开手掌,看着那颜色越发暗淡的印记,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只剩两道。 他说过,以最后一道为限,届时不论发生什么,他也要打开惘极境将季风带回来,但明日长竟天的人就会带着他娘去风陵渡北郊试炼。 风银握紧了手,一双眼睛变得深邃不见底,隐隐一道蓝光迸发,转瞬即逝,忽然窗外传来一丝细微的动静, “谁?” 仔细听了会儿才发现外边房顶是坐了人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果然,下一刻房顶的瓦片一动,一个身影轻轻落下,踩着窗台一跃落到地面。 “季掌门。” 季之庭浅笑:“小少君。” 风银问:“白掌门那边可有松动?” 先前从浮屠镇回来,风银和霁月阁这边便和时风门商议,时风门去跟青州白焰门交涉,毕竟不论现在关系如何,也都是有着旧渊源的,不至于像阆风人和他们这般对立,或许能够用一种更简单的方式卸去长竟天青州白门的力量。 “老头固执得很,口说无凭,他不会这般轻易相信。” 季之庭不客气地给自己倒茶,饮了一口。 “况且当年阆风人给他门中造成的损失是不可否认的,他宁愿站在长竟天那边,也不会放下对阆风人的成见。” 风银垂了垂眼睫,季之庭说的他何尝不知,当年的事,没有谁是绝对的受害者,一场混战,鲜血淋漓,你灭我全族上下,我毁你百年根基,没人有资格说句两相抵消,也没人能全然斩断无数条认命扎下的跗骨仇恨。 即便是知道这一点,他也承认他心中有恨,真正清醒的人不多,他知道他绝不是其中一个,或许刚下山那会儿是,可现在,他自己也不确定了。 但他知道,眼前这个姓季的和他心里那个姓季的就是这样的人,明明也是受害者,却不甘于为求解脱而轻易的把仇恨放在所有人都觉得最应当承受这一切的人身上。 明明只要恨他们,一切就会容易很多。 季之庭见风银失神,也不叫醒他,目光坦荡的盯着风银的脸看,好半晌才下结论:“阆风不愧是块灵泽宝地,净出美人。” 风银醒过神,看着季之庭挑起的眉愣了愣,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季之庭口不着调的样子和季风如出一辙,叔侄俩的的风流不羁是一脉相承的。 风银只好回敬:“临夏也一样。” “哈哈哈。”季之庭朗声一笑,收回扇子接着方才的话道:“还是要找到余夫人。” 风银凝眉:“恐怕不好找,长竟天的人不会让白掌门见到俞氏。” 季之庭道:“有什么消息?” 风银点头:“明日,长竟天会带着人锁去俞氏试炼。” 这两个月两家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人锁的事季之庭自然是知道的,明白风银的意思,抿了抿唇摇头道:“老头应当不知道人锁这件事。” 风银:“何以见得?” 季之庭抱着手:“长竟天不相信他,老头固然是真心感念三星门送还爱女尸身之恩,但并非是要放弃某些门派立身的信念去还这个恩情,老头有自己的考量,他可以允许自己这些年暗中跟三星门做些不见光的交易,也可以对三星门很多损人利己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还是要自欺欺人地坚守着所谓的底线。长竟天也看得明白这一点,真正谋划的事是不会告诉老头的。” 风银道:“那便还好。” 季之庭虚指折扇:“那还不够,白焰门锻器世家,即便不参与长竟天的谋划,他也会给长竟天提供所需要的一切,这和帮他们有什么区别,我们要的不仅是老头彻底跟他们划清界限,还要他成为我们的助力,一想到老头万般不情不愿但又不得不帮我们的样子,我就能高兴一整天。” 看季之庭得意的样子,风银不禁想起,这个人已经是做了十多年的时风门掌门,还是将季风带大的小叔叔,已经是成熟的长辈稳重的掌门,但须得靠近才知道,他不过就比他们大了几岁,未必全脱了少年人的稚气,也没少了青年人的轻狂。 他忽然很想问问,时风门和白焰门究竟是怎么闹成这么个不太严肃的老死不相往来境地的。两家人这互相瞧不上又特想给对方找不痛快的样子,究竟是为了什么? 话到嘴边,不知想到了什么,风银又咽了回去。 “风银。”季之庭叫了叫他,眼中没了方才的笑意,难得的严肃起来。 “季掌门想说什么?”风银正了正身形,还是第一次听季之庭直接叫他的名字。 季之庭声音变低:“为风儿一事。” 风银眸光动了动,心里莫名有点慌,他自己都不知道慌什么,只是想到了季之庭是季风唯一的亲人,如兄如父的存在,他会对自己说什么? 季之庭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声一笑道:“别紧张,我又不是要做拆散有情人的恶人,只是有些事需要确认。” 风银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点头:“嗯,你说。” 随风 下一秒季之庭又归于严肃:“我不知你了解风儿几分,但我知道,他这人在某些方面十分执拗,唔,放在别人眼中,可以称一句傻了。他想做的事,他认定的人,哪怕明知是飞蛾扑火,他也能眼睛都不眨一下义无反顾的往前跳,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风银愣了愣,摇头。 季之庭继续道:“这么说吧,他知道小少君你要做的事是非得要若木之花不可,他不会阻止你,相反,他会尽全力帮你扫清障碍,甚至如果最坏的情形发生,你只要动了对他拔剑念头,他会比你还快的亲手取出若木之花交给你,你相信吗?” 风银没回答。 季之庭道:“他不是傻,他只是会用一种消极的方式去完成他相信的事,保护他珍惜的人。” “我阻止不了他自己做决定,他我不会让别人威胁到他。我要你一句准话。若是风儿从惘极境回来,若木之花依旧与他生死相连,他日你要完成你父亲遗志,会杀了他取若木之花吗?” 季之庭的话缓慢又寒冷,像一根冰刺扎在他滚烫的心脉上,风银血液一滞。 “唔,”木凳忽然被撞开些许与地面擦出短促的声音,风银手按在心口,指节发白,整个人缓缓蹲下,眉毛紧紧皱了起来。 “风银?”季之庭忙跟着蹲下来,手按在风银肩上,指尖触及处,都是一片冰冷。 “可是有什么旧疾?”季之庭没有松开手,反而将暖流缓缓传进风银体内。 风银像是听不见季之庭的话,紧闭着眼遮挡他眼中的纠结和痛苦,“若是他死了,我去陪他。” 季之庭怔了怔,一阵沉默,不想再逼问他了,他固然要为季风考虑,毕竟那是他兄长唯一的儿子,也是他现在仅剩的亲人,两人是叔侄更是朋友,但对于风银来说,季风何尝不是这样一个存在,甚至更甚,季风若出了什么事,最难以接受的应该是他啊。 待到风银体温渐渐回升,季之庭把他轻轻扶了起来,叹了口气,眼底恢复了一丝柔和,轻声道:“以后叫我小叔叔吧,像风儿那样。” 风银呼吸短促,好一阵才缓过来,听见季之庭的话,眼底十分茫然。 季之庭以为他没听清,又道:“不管怎样,现在阆风和时风门已经绑在了一起,没必要弄得太生分,你若愿意,把我当做你的亲人也可以,诶,也不用这么受宠若惊,放轻松。” 风银嘴唇动了动,对于这种陌生的称呼,他一时不知道该用何种语气说出来,脑子里闪过季风和洛商叫季之庭小叔叔的神情,那么自然又熟悉,他想不出从自己口中喊出来是什么样子,但一定不会很自然。 亲人,如今他在世的亲人,只有游心。 游心不能算他师父,阆风族长的师父只能是上一任族长,作为大祭司的游心,风银只有叫他一声师叔,即便如此,风银依旧敬重他,他一身修为,也是游心教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风银打心底将他当做最亲的人,但也从未有过除师叔之外更亲的称呼。 季之庭见他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时候不早了,启程去风陵渡吧,把事情解决了,才好去接风儿回来。” —— 惘极境内,黑雾缭绕,从上空只能看到厚厚一层煞气如黑云摧城,密集地压迫人心,已经不知道是那一层结界内,周遭的邪煞之气聚集,仿佛都找到了一个共同目标,无数妖灵邪兽搅在一起,嘶鸣狂舞。 煞气中间包裹着一个倒在地上的人,黑色衣衫没有一处不是血污,好几处已经被撕裂,露出鲜红的血肉。 季风手臂支撑着身体,微微发颤,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一株黑色的未开的花,根部还粘着土,被季风捏紧了些不至于脱落,乾坤袋早就掉了,他只能将弥生花紧紧的护在腰间,腰带一处微微鼓起来,隐隐看得见露出的一点银色光芒,是那只银锁,先前都直接挂在腰带上,但现在不能。 数日前,镜海湖旁, “时间不早了,我得离开这里,前辈若相信我,你所愿之事,我会尽我所能去办。” 季风合手,对着沈青崖和镜海吹来的风一样轻飘飘的魂灵一拜。 沈青崖有点惊讶,“你很着急吗?” 季风道:“前辈有所不知,我来此为求解开若木之花的封印,是因为魔物之首赤乌凰已经快醒了,如今天垣动荡,各路妖邪蠢蠢欲动,万不得已我才来冒险一闯惘极境。” 沈青崖道:“仅仅是因为这个?你年纪轻轻不计代价来到这里,我以为你是有何种执念,或者,何种野心。” 季风明白他的意思,不论是阆风灵族覆灭之前还是之后,觊觎这块天赋神域的人只增不减,从未断绝,沈青崖估计是觉得不可思议,有人费尽心机闯惘极境,最终还活着到达了阆风域内,除了想要解除封印,以及寻找当年某些事的根源,竟然再无别的所求。 季风摇摇头,“我当然也有我自己的私心,方才我说过,如果一定要有人付出代价,那个人可以是我,并非为仅仅为了天下苍生,也为了成全自己。前辈当年为救心爱之人不顾一切,甚至动用一命换一命的禁术,何等疯狂,你大可也将我当做一样的人。” 季风的话让沈青崖一愣,随即笑了,湖光潋滟,“这个世界总需要一些疯子去做一些傻事,否则便没那么精彩了。” “前辈可有悔?” 季风忽然出此一问,沈青崖带着笑意,轻声道:“自然不悔。” 季风轻笑,眉目温和:“那便不叫傻事,旁人怎会知道,飞蛾扑火,甘之如饴。前辈,告辞。” 季风转身的瞬间,沈青崖眸中的火焰似乎真正亮了起来,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所有人都阻拦他,所有人都说他傻,痴情太过,倒显得英雄气短,为一个情字,哪至于放弃现在所有的一切。 “等等,” 沈青崖叫住季风,道:“你资质不凡,虽灵脉阻塞,但那只是堵了你一条路而已,你既为修界之人,难道不知道昆仑阆风山下的上古秘术?” 季风停住脚,转身看他:“我自然知道,前辈何意?” 沈青崖走近季风,抬手悬在季风心脉位置,探了探季风经脉,道:“你本资质不凡,想必悟性也不错,阆风遍地都是灵气,你若愿意,我可教你修习阆风术法,以你之资,不出两个月,修为便能大升几个境界。” 季风摩挲着下巴,认真思考:“两个月?” 沈青崖点头:“嗯,可抵普通人十年修为,纵使有一日你心脉里的若木之花封印解除,你也可保住一命。” 季风又问:“半个月可学得会?” 沈青崖无奈地笑,“那可是上古秘术,阆风立族之本,由我教你,两个月已经是最快的了。” 季风无不失望,他没想着一定要学人家阆风秘术,只是这不失为一个保命的办法,他想一试。 季风摇头,断然拒绝:“多谢前辈好意。” 沈青崖有些意外:“你不想学阆风秘术?” “想啊,世人都想呢,我自然也想,谁不希望自己变得更强。” 季风垂了垂眼:“可我没时间了,两月为期,有人在等着我。” 沈青崖不意外了:“是这样啊,也好。” 两人安静了会儿,沈青崖又道:“需要我帮你开启第十一层结界吗?以你现在的情况,本来是连第一层结界都难闯过的,回去更是从最凶险的第十层开始,你有自信能活着回去见到等你的那个人吗?” “没有。” “我为你开启第十一层结界,虽然要花一个月,但你能保你安然无恙的回去。” 季风抿嘴沉思,再次拒绝了,无比认真:“不,我必须去惘极境。” “这是为何?” 季风道:“我要找到一种生长在惘极境的药草,治好洵舟的寒症。” 沈青崖垂首回忆,道:“洵舟,我记得这个名字,是阆风下一任组长继任前的名,那孩子,很不幸。” 沈青崖看到季风提起这个小少君,眼神都不一样了,季风道:“我没法替他忘记过去的不幸,所以我只能尽量让他的现在和以后,少一些痛苦。” 不管是身上的还是心中的,只要他做得到。 沈青崖似有触动,不再劝他:“那便没办法了。” 季风点头:“多谢前辈好意,对了,前辈须得告诉我,沈青崖本人有何特征,我该如何找他。” 沈青崖顿了顿,看得出来在很认真的回忆,到最后还是无奈的摇摇头,“没有。” 季风眼皮跳了跳:“那这岂不是大海捞针,万一我英年早逝,前辈岂不是又要苦等。” 沈青崖低下头,眼底的光黯淡下去,还有点自责,忽然又听季风道:“我有个提议。” “什么?”沈青崖抬头看他。 季风勾唇笑到:“前辈是一缕残魂,因着极强的执念留在人间,被镜海之力护着才不至于魂飞魄散魂飞,所以只能在这里无望的等待。” 沈青崖苦笑:“是这样。” 季风拿过沈青崖手中的银锁,道:“但前辈忘了,你手中的银锁也可以养魂,而且还保存着你生前的部分修为,你可以附在银锁中,我将你带出去,你见我所见,亲自寻找,不是更好?” 沈青崖眼波动了动,有些不安惶恐又有些期待,最后道:“可你若闯不出惘极境,咱们岂不是要一起魂飞魄散?” 季风:“,,,” 他刚才没想到这一点。 “你说得对,那,,,” “我跟你出去。”沈青崖看着他。 季风眉峰一扬,道:“前辈相信我?” 沈青崖叹了口气,兀自走到镜海湖边,道:“其实你我都明白,找到他根本是不可能的,一千年前的旧人,早已入轮回,今生是男是女是老是小都不知道,也没有任何信物,我的魂魄不愿意离开的确是因为他,但我早就不期望能够在遇见他了,今日能见到你,大概也是老天在告诉我,该走了,莫要再留恋。可若是我真就这么随风而去了倒也简单,但到底舍不得,不如就随你再回人世走一遭,不问前路,不求结果,一切随缘,哪怕是魂飞魄散,也不亏了。” 季风看着沈青崖缥缈寂寥的背景,一时不语,忽然间想到了什么,若不是沈青崖提到信物,他都忘了,之前不是说原来那个装有无根之魂的定情信物被原本的沈青崖藏起来了吗,既然有信物,而且信物不是凡物,那便比大海捞针容易多了,若是沈青崖执念够深,也说不定那块银鱼会一直跟着他,那便更加容易了。 话到嘴边,季风又咽了下去,方才那番只是他的猜想,谁都证实不了,毕竟已经过去一千多年,一千多年足以让任何东西面目全非。他不想给沈青崖无畏的希望,如果注定幻灭,那实在太残忍。 季风低声道:“那边有劳前辈在进入银锁前,为我开启结界。” “嗯。” 命劫 自季风带着沈青崖的残魂再次进入惘极境已经快到一个月,活生生成为境内所有魔物的目标,若不是风银给在他身上画的护身符和银锁天然的驱邪之力,他根本撑不到现在,但虽勉强保存一口气,但这具身体还是已经到了极致,破败不堪,魔气里里外外将他侵染了个遍,乍一看不人不鬼。 再往前方几里路,便是最后一层结界,即便是厚厚地漆黑密林遮蔽,这个距离依然可以看到结界微弱的金色光芒。 季风咬紧牙关,下颌骨紧绷,眸中微弱的红芒被掩盖在黑雾里,被红血丝扎紧,让他的眼神充满阴鸷和狠戾,若他不是季风,不是时风门少主,便不会有人怀疑他不是惘极境的妖魔。 就在眼前,最后一道结界之门,不能倒下,不能闭眼。 季风半趴在地,刚撑起一条腿要站起来,一道刚猛的黑气像一把锋利的毒箭,生生刺穿他的手臂,将他支撑自己的力量吞噬,失力地猛跌下去,黑色的雪沥沥地从手臂上渗出来。 “你撑不了多久了。” 沈青崖的声音从腰间的银锁里传来,所有的妖魔都更加躁动了,季风手指扣了扣,卷起一撮土,指节发白,更衬得鲜血殷红,嘴角的血迹干了又被温热的覆盖,喉咙沙哑的不成音节,语无伦次, “撑得住,放心,我一定,马上就到了,谁也别想,阻拦我,,,” 又一道黑雾向他右手刺过来,季风护着弥生花翻滚躲开,沈青崖道:“我试试能不能调动银锁里封存的力量,助你发挥钦墨之力。” 话落季风迅速捡起掉落的骨扇,凑成一把骨剑, “准备好了吗?”沈青崖问。 季风吸了口气,抽了一把劲站起身,骨剑插在粘厚的土里,枯叶被剑锋破开成两半,声音从季风齿缝沉沉蹦出:“来!” “我的力量有限,也不能助你撑多久,尽快。” 沈青崖的声音和一股强劲的力量同时传来,骨剑发出咔咔的声音,足够的灵力让它躁动,这才是九骨钦墨应该有的样子,季风也觉得浑身烧起来了。 自从在风陵渡余氏若木之花暴发力量后,他的身体也开始一点一点觉醒,虹膜上逐渐复杂的元灵符印就是证明,哪怕是一点点,也好过从前。 “都给我让路!” 季风横空一剑斩杀,十里八方黑木林一震,周遭的黑气被震的散了形。 但惘极境这种地方,邪魔之气斩不尽,还会源源再生,被镇压在这里的妖邪恶兽就更加难对付了,被这一击更加疯狂的反扑。 季风的身体早就变得十分沉重,左右杀退一群,又有另一群扑上来,虽然他没办法退尽敌人,但好在此时有沈青崖的力量,敌人一时也耐他不何,时间问题。 “我的力量维持不了多久了,要尽快。” 尽快,他也想啊,怎么尽快呢,季风意识趋于混沌,恍惚间觉得自己大概回了话吧,又或者没有。 “小心!” 沈青崖喊了一声将他叫醒,还是来不及,迎面一团丑陋的东西狞笑的脸越来越大,最后直接从他眼睛里的半落成的元灵印记渗进去了——那里连接着他的识海。 这下不好了,季风心里的声音想起,所有隐秘的脆弱都将被窥探。 接着他就感觉一切都在开始变得模糊,视线,意识,记忆,感知,痛觉,都在变得混沌,不受控制。 然后他好像看见了一个白衣飘飘的身影。 是风银,真实的风银,不是存在他脑海里意化的思念体。 “洵舟,,,你怎么会在这儿?”季风猛地眨了眨眼,想挤出眼眶的血,看的更清楚些,这一个月所有的怨念邪气已经让他麻木不堪,可依旧在看着这张脸的时候心里那处柔软又被戳疼。 风银的脸更清晰了,走到他面前,一双碧蓝色的眼眸眼波流转,不同于寻常孤山傲雪般的冷峻,反而是柔情万千,风情万种。 风银缓缓俯下身,修长白皙的手指绕上他的颈侧,蜻蜓点水的地勾着他耳垂,两只手攀上季风脖颈,似乎是笑了笑,温热的气息似有若无的打在季风唇边,薄唇缓缓动了动,“夫君,我来了。” 季风眼神陡然一凝,惊诧之意一闪而过,又定格在了脸上。 你是谁? 季风本来想问这个,因为实在太明显了,但识海里的东西作怪,他鬼使神差地说出完全不同于方才所想的话。 “你叫我什么?”季风眼神有些涣散,喉咙沙哑地厉害,一开口就是浓重的血腥气,便将脑袋稍稍后仰一点,隔开一些距离。 风银眼神顿了顿,似乎是在判断季风的反应,听见他发问,嘴角勾了勾,指尖缓缓划过季风下颌,最后落到季风唇角,指腹轻轻捻了捻:“不喜欢我这么叫你吗?” 季风怔怔地看着风银与他咫尺不到的距离,手捧着他的脸,眼波风流婉转,嘴角挂着妖媚的笑。 不,这不是洵舟,季风强迫自己找回意识,却忽然发现周遭环境已经变了,红烛春帐,新房新人,一双手轻轻地牵着他将他拉近新房中,季风低头,顺着手看过去,那人一袭红衣,衬得肤白若雪,明艳至极,再看自己,竟然也变成一身红衣。 他和风银这是,,,要成亲? “季风,清醒点,别被骗了,这是痴怪的幻术,你看到的都不是真的。”沈青崖的声音微弱地从银锁里传出,但一个字都没传到季风耳朵里。 “夫君,今日是你我新婚之夜,你不高兴吗?”风银将他拉到床前,将他按下去。 “你不是想要我跟你回家吗,从你第一次见到我,你就这么说,成亲后,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看着我,今夜你想要的一切我都会给你。你在犹豫什么,夫君?” 回家,,, 他记得,鬼节那夜,还有在水月天跳下悬崖后,虽然情境不同,但他都对风银说过跟他回家的话。他明白自己对风银的感情后才知道,这个想法一直一直都在他心底,他想让这只孤舟靠岸,雪苍太冷,世情太薄,外头风霜雪雨,一个人难熬了。 他想带他回家,带他去他生活的地方,把他这只孤零零飘在天上的风筝收回来,放进暖室壁炉旁,好好的珍藏。 “夫君。”风银凑上前咬他喉结,不急不缓地磨着他的耐性,季风的意识也在两厢挣扎,一方要他清醒,一方要他沦陷。 风银的气息缓缓向上,靠近季风唇边,一吻正要落下之际,季风抬手一把握住了风银越发过分的手,风银的动作止在原地,嘴角向上,好整以暇的看着季风。 “夫君,你不想要吗,唔,,,”风银眼神陡然一变,不可思议地低头看下去,一把锋利的骨剑插在他的腹部,黑色的血液汩汩流出。 “住口!”季风眼神发狠,怒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变作他的模样!” 闻言风银哼了一声,手指划了划季风脸颊,笑道:“不喜欢这个样子吗?可我都是照你你心中所想做的啊。” 季风拽着风银的手捏的更紧,一手抬起剑,厉声道:“胡说八道,休想迷惑我,就算你看遍我的记忆,也学不像!” 话落一剑捅进风银腹部,风银阴邪地笑起来,化作一团黑雾。 “是么?” 黑气消散,周遭惑人心神的新房幻境也跟着消失,季风脱力,按了按发昏的脑袋,天旋地转,幻境崩塌又重建。 “别白费力气,我是不会被你迷惑的,,,”季风睁开眼,话音突然顿住。周遭细碎的低语消失,依旧是黑夜,大雪飞旋坠落,天地间只剩下雪花簌簌的声音。 漆黑的小巷深处,他又看到了那个戴着兜帽的孩子。 “抓住他,在那里。” 一阵脚步声气势汹汹地靠近,季风叫声不好,想也没想地朝小风银走过去伸出手,“洵舟,过来,跟我走。” 风银缓缓抬起头,露出兜帽下的一张脸,雪白稚嫩,碧蓝色的眼睛先是惊了惊,仿佛奇怪为什么这个人知道他的名字,小风银警惕地看着他,往后退了两步。 季风蹲下来跟他平视,向他张开手臂用最温和的语气说到:“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带你逃出去。” 小风银看了他片刻,似乎觉得这个人真的没有恶意,便朝他伸出手。季风把人抱起来,踏出巷子便往前跑。 “在那儿,所有人,若他不肯就范便就地斩杀,绝对不能放过他,否则将后患无穷。” 小风银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脸始终埋在他的肩头不敢抬起,季风用尽力气奔逃,血液飞速循环,一刻也不敢停。怀中的小风银身体在轻轻发颤,季风拍了拍他的背,安抚道:“别害怕,抱紧我,有我在,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季风重重地咬了咬牙,他抱着的乃是阆风的下一任族长,天之骄子,本该拥有世间最好的一切,天赋神域的灵力,与生俱来的天赋,幸福美满的家庭,亲人族人的关怀,天垣修界的尊奉,本该过着无忧无虑的童年,沐浴镜海的清风,生活在最干净最有灵的西境,该是要犯了什么样的滔天大罪,才要他如此年纪就要一个人承受这样的惩罚。 世上人太多了,便会有更多的贪嗔痴,每个人都犯一些,却没人要承担后果,久而久之就需要一个人或者一群人,来揽下所有的罪孽,好让他们继续弥足深陷,也让这浑浊的世界不至于失衡。 可这样一点也不公平,季风抱紧了怀里颤抖的孩子,眼里尽是愤恨和心疼。 过分倾斜的天平,只会换来有朝一日更为猛烈的反弹。 季风跑到风陵渡渡口,商船早已停航,一排排停在码头淹没在雾气中,江水还未结冰,江面上空被雪雾覆盖,放眼过去最多看到十米距离,,季风看着身后全是追杀而来的修士,已经无路可退,如果跳下去,江上的雾和雪能方便隐藏。 各大门派的人气势汹汹追赶而至,被冰冷的江水阻拦, “人呢,怎么不见了。” 有人指了指不远处波澜未平的水面,道:“不会是跳下去了吧?” 有修士换位思考:“江上雪雾重,即便我们御剑到上空,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找到他们的方位,四周都是我们的人,他们只有这一条路,只要冻不死,就能逃出去。” 众人深以为然,道:“不管怎样,决不能放虎归山,把江面上下所有方位围住,你们御剑去对岸,其他的下水去找。” 接连几声重物掉进水里的扑通声响起,所有人开始了水下的找寻,渡口旁的客栈群角落,季风抱着小风银警惕地看着码头的动静,确认没人注意到这边才快步离开。 方才他的确是想跳下去的,也询问了小风银怕不怕水,小风银一言不发,紧紧拽着季风的衣领,身体缩了缩,完全将自己命运交付给这个陌生人。 但季风却不愿跳了,此时的江水冰寒刺骨,他受得了,却不想让这么小的风银也去忍受,便只能冒险了。 此地不宜久留,等到修士找半天找不到人回过神来就会发现被骗了,季风不多做停留,抱着人就往北郊跑。 “哥哥。” 季风听到怀里的孩子忽然唤他,忙找了个地方停下来,担忧地问:“怎么了?哪里疼,告诉哥哥。” 小风银一双眼睛里映衬着雪光,他一脸不同于寻常年纪的小孩该有的平静,问:“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季风一愣,一阵钻心的疼痛在身体游走,现在的风银不会明白世人无止尽的贪念和险恶,只会觉得自己一定做错了什么,才会被罚失去所有。 季风的手轻轻按在小风银脑袋上,轻声道:“天垣的雪太脏了,蒙蔽了世人的双眼,你没有做错什么,不怪你。” 小风银定定地看着他,问:“那你又为什么救我?” 季风握着小风银的手紧了紧,认真道:“这世上有些人,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却一心想要你死,有些人,只要你存在于世,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慰藉。” 大雪不要命的下,小风银衣衫单薄,浑身冰凉,唯有被季风握着的手,有着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温度,“哥哥是哪一种?” “都不是。”季风道。 “哥哥要我活着,求什么?” 季风看着那双眼睛,冷冽的碧蓝,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再也掀不起它的波澜。 “求你还能快乐。”季风的眼神虔诚却充满了无力。 求你不要冰冷地活在世上,求你不被痛苦和仇恨淹没,求你还能解脱。 “哥哥觉得可能吗?”小风银抬眼,露出兜帽下的整张脸看着季风,眼神不复之前的透彻和清明,变得深不见底,仿佛这个眼神背后装着的是另一个人。 “你来的太晚了,你什么都做不到。” 季风瞳孔忽然收缩,心底的痛渐渐转化为实实在在穿心的痛,小风银的手猛地刺入他的心脏,对着他狞笑:“这次的怎么样?哥哥。” “你的心和你的修为一样,不堪一击。” 小风银发力,探入季风心脏的手又深入几分,刚捏住那颗跳动的心脏,就被灼烧得整条手臂化作灰烬。 小风银惊恐:“这是,若木之花!” 季风被痛感激得清醒几分,抓住机会一剑刺向小风银,瞬间化作灰飞。 半晌,季风对着消失无影的幻象低声道:“对不起,没能早点去找你。” 季风还维持着半跪的姿势,久久陷在幻境带给他的情绪中,沈青崖的声音再次响起, “季风,醒醒,不要陷在执念里,拿起你的剑。” 周围已经变回了邪气肆虐的惘极境,暗不见天日,季风缓缓挣开眼,仍未走出方才的幻境,痴怪似乎不甘心,此人心中致命的弱点太多,他现在已经完全知道要怎么让他万劫不复了,只需要再来一次。 季风眼睛里的黑雾愈发浓郁,忽然头疼欲裂,季风松开剑抱着头,再次睁眼又到了另一个地方,这次不是黑夜,没有下雪。 是他幻境中见过,一个月前到过的地方——阆风镜海。 人锁 镜海波涛汹涌,每一寸潮水都裹带着血气,赤乌凰在天空盘旋嘶鸣,染血的九霄剑坠入湖中,像是打开了镜海灵力的开关,整个湖面为之一震,禁术带起的灵力脉冲倏地一瞬扫到岸边,一片灵力流转的绿植化作血红色,抽枝,发芽,开花,夺目一片猩红。 季风整个人都被钉在了原地,又是这一幕,那个最坏的结局。 “季风。” 一道空灵的声音响起,季风茫然四顾,却怎么也找不到说话的人,只有那两个字,不知从何方而来,带着冷静的痴狂和不甘,消散在风里。 一念动摇,万箭穿心。 —— 破晓黎明前,黑夜最暗时,鬼兰幽幽地发着惨白的光,被闯入者踏碎枝叶,长竟天走在最前面,身侧是陆息,身后跟着一群黑衣人,手上捏着锁链,几条锁链汇集处,是一个肤色比鬼兰还要惨白的极美的女人,双目无神,僵硬地跟着拖着她的人往前走。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长竟天在前面发问。 陆息道:“掌门放心,我们留在渡口驻守的人已经安排好了,不会让他们发现这边的动静,即便他们办事不利,俞氏外已经设了结界,保证万无一失。” 长竟天点点头:“阆风余孽有何动作?” 陆息道:“应该已经埋伏好了。” 长竟天笑的阴险:“好,有他们尊敬的圣女在,这次定要他们有来无回,一个阆风少君的价值,可比死人和小孩高得多,两月之期快到了,惘极境结界那边要盯紧,不管是死是活,只要是能牵制风银的,统统要掌握在手中。” 俞氏还保留着几个月前被季风等人摧毁的断壁残垣貌,长竟天一眼看到被填埋的银池,眼神怪异,道:“银池多配阆风人啊,待我大业既成,占领阆风,统领天下妖魔,这里就是他们的埋骨地,世间再无什么神域灵族,我即无间人神。” 陆息不发一言,眼底看不出是何意味,随之提醒道:“掌门,玄参和堂掌门已经带着诱饵向后山进发了,诱饵都带着赤乌凰的魔息,只要那些妖邪还藏在这里,就一定会被引出来。” 长竟天眼神漆黑不见底,勾了勾嘴角,手中抽出一把锋利的短剑,道:“不用那么麻烦,我已经等不及了。” 陆息会意,示意手下把人推上来,黑衣人扯着锁链上前,将圣女拉到靠近长竟天的位置。 长竟天挥手在她眼睛上抹一把,霎时圣女无神的双眼像是揭开迷雾,变得森然肃寒。 长竟天举起匕首,一刀扎进圣女心口处一寸,然后剑锋一横,往胸膛中间拉过去,划出一道长而深的口子,浓浓的黑血渗了出来,不停地发出嘶嘶声腐蚀着圣女死后仍然光滑的皮肤。 圣女原本面无表情的脸此刻变得痛苦狰狞,一双眼填充满阴鸷之气,不嗜血不平息。 “啊!” 圣女嘶吼出声,一股强大的魔气涌出,黑衣人被震倒一片,锁链甩落在地,风凌厉地发出尖叫,所有人捂着耳朵,血从指缝里渗出。 长竟天满目兴奋,“这一天等了太久,今日必然一举成功。” 地上传来细微的震动,逐渐变强,后上的林木沙沙作响,陆息看着那边的动静道:“掌门,来了。” “果真召来了,哈哈哈——”忽然长竟天眼神一凝,警惕地看向某个方向,未见人影,但穿透耳膜的狂肃中多了一丝杂音。 闻人羽轻纱掩面,手握冰玉笛不断送气,一道道寒气如冰针,刺破圣女结成的魔气网。 两种力量交织,受苦的是所有人都耳膜,简直要被撕裂到发聩。 长竟天眼神阴狠:“终于来了啊,怎么只有你一人,你们家少君不敢来么?” 话还未落,一道凤鸣声响彻云天,九霄剑铮的一声从石山后面射出,势如破竹般直指长竟天剑气之猛,陆息见得这一剑若是对着自己,稍有不慎恐怕奇经八脉都要碎裂。 长竟天伸出手堪堪接住了这一剑,掌心被割裂瀑血,他好像没知觉一样,随即爆发一记灵力,两倍力量将剑打了回去,风银从石山后出来,结了个剑诀止住剑势,将剑握回手中,直指长竟天。 手下人这才找回支撑点站稳,列阵以对。 风银一双眸子寒冷至极,冷声道:“住手,放了我娘。” 圣女丝毫没受这边影响,继续召唤妖魔,大地颤动越发明显,山那边已经隐隐看得见一群人飞快往这边跑,是玄参和堂门之人引着大大小小的妖魔邪兽往这边来了。 长竟天大笑:“十二年了,少君一直躲躲藏藏,还以为你忘了还有个娘没收尸呢。” 风银凛声道:“是你陷害的阆风人,你打着惩奸除恶的名号,骗了所有人。” 长竟天一脸无辜地反问:“是我不错,可少君也别忘了,是的亲爹风祁毁神火台在先,我若不号召修界制止,恐怕天垣就要涂炭了。” 风银咬牙:“胡说八道,分明是你处心积虑,,,” “处心积虑,”长竟天截断他:“少君,你都知道是处心积虑了,难道还没有所怀疑吗?” “什么意思?” 长竟天看他一愣,眼神变得嘲讽:“真可怜,十二年都被蒙在鼓里。” 风银正要提剑上前,忽然闻人羽道:“少君不好,那些妖兽都被引过来了,必须阻止圣女。” 长竟天冷笑:“阻止?看清楚,你们的圣女是我多年来用无数凶邪至极的妖魔的精血养出来的武器,如今已经是尸鬼化魔,为我所控,她现在只受我支配,哈哈,霖,回头好好看看你的儿子,抓住他。” 长竟天的话像是深渊里无相的恶鬼,一点一点爬进他的耳朵,风银睁大了眼看向圣女,圣女果然听见长竟天的话缓缓转身,身后是山崩地裂,随着圣女缓缓抬头看向风银,眼中魔气一凝,几乎同时 ,一只巨大的妖兽爪子轰的一声踏在圣女所站之处旁边,大地跟着陷下去几尺,仰头一吼,结界都跟着一震。 长竟天仰头看着这个庞然大物有点震惊,随即是振奋:“黑水鹰兕,想不到北郊还藏着这种等级的妖兽,正好为我所用。” 黑水鹰兕是南海黑水的妖兽,四足一角,有鹰一样的翅膀和犀牛一样的身体,浑身坚硬的逆鳞一直延伸到常常的蛇尾,四不像一样的外形但若长到这般体型,简直可以叱咤海陆空了,不过现在,它正乖乖的站在圣女身旁,听候差遣。 长竟天笑得放肆:“我的人锁成了,哈哈,终于成了,如此一来,便不需要天锁了,留在那小子身上是个祸患,陆息,你亲自带人去惘极境,一旦季风出来,就地斩杀。” 陆息领命:“是。” 刚要走被风银呼啸而来的剑气拦住:“休想走。” 陆息敏捷地闪开,躲过了风银一剑,未待他动手,圣女抬手一指,黑水鹰兕振翅一挥,向风银猛地扑过来,风银举剑挡住黑水鹰兕,对闻人羽喊道:“拦住陆息。” 闻人羽举起冰玉笛:“是。” 霁月阁的人将陆息围住,身后玄参带着人和堂门的人匆匆赶来。 堂清觉看了看圣女瞬间明白:“这人锁成了,我道为什么这些妖兽突然全部过来了,长掌门,现在怎么做?” 长竟天道:“带上你的人,去挡住埋伏在周围的时风门人。” 胜算 在这片废墟之外漆黑的森林掩映处,季之庭拧眉看着那边的动静,在心底盘算眼下的胜算。 长竟天这些年能压修界众门一头,可不仅仅是三星门历代留下来的资本,更因为他自己修为不凡,况且座下还有玄参和陆息两大得力副手,都是难得的奇才,加上现在,偷偷筹谋多年炼造的人锁已经成了,能够号令群邪,此刻的胜算恐怕难以预料。 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这些年长竟天炼造人锁的事极其谨慎,连他都是不久前才知道,想要干涉已经晚了,只能拼一把。 季之庭抬手命道:“如是,你去帮闻人羽拦住陆息,不能让风儿那边出问题,这些妖兽我来对付。” “是。”应如是执行力高,领命后便立即安排好人,一波跟着他去助闻人羽,一波去对付黑水鹰兕身后的妖兽。 堂清觉看到黑夜中一波人跳了出来,勾了勾嘴角道:“终于出来了,也省的我去找。” 季之庭手执竹扇,根本不理会堂清觉,径直往风银和黑水鹰兕方向去。 “风银,这头四不像交给我,你去你娘那边,想办法让她停下来。” 风银足间点地飞跃而起,躲开黑水鹰兕甩过来的满是逆鳞的蛇尾,对着季之庭点头,不做犹豫便往圣女那边去了。 风银一走,黑水鹰兕马上追上去,被季之庭一甩竹扇拦下。 堂清觉哼了一声道:“季之庭,这可是黑水鹰兕,难道你想用一把破竹扇拿下它?你的九骨钦墨呢。” 季之庭抽空回他一句:“送人了,怎么,你这么关心我。” 堂清觉没被他呛到,说:“黑水鹰兕是力量仅次于赤乌凰的魔物,就算你再厉害,手上一把趁手的武器都没有,恐怕也难对付吧。” 季之庭唰的一声把扇子收拢,额间元灵印记显现,鲜红的咒印将季之庭一张俊美无俦的脸衬的多了几分妖冶,季之庭眼神桀骜:“我不就几年没惹事,已经到了要被人质疑的地步了,不劳堂掌门为我担心,我时风门一脉所学,运气周天,以风为剑!” 话语间季之庭展开阵势,周遭气场随之而变,地风如涡旋一样在季之庭举起的手中起势,从无到有,凝炼成一把气剑。 季之庭握着“剑”缓缓抬手,周遭的气流随之而动,斩落的瞬间,四面八方又升起无数把剑,如海中的鱼群将黑水鹰兕包围。 堂清觉看着这一幕脸黑了黑,自从十二年前的事重创天垣后,修界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看到过时风门的元灵术修炼到这等境界是什么样了。 黑水鹰兕被困在其中勃然大怒,怒吼一声一跃而起,猛地撞向气剑墙,巨大的蛇尾与高速的飞剑碰撞,发出密集又刺耳的声音,黑水鹰兕的逆鳞坚硬无比,在无数把飞剑砍刺下渐渐磨损,皮肉擦出血丝,被绞进飞剑中,漫天狂舞。 季之庭一手握剑,足尖一点向黑水鹰兕跃过去,一剑扎进了黑水鹰兕的眼睛。 黑水鹰兕吃痛发出嘶吼,猛地把季之庭甩开,又朝着季之庭大吼一声,招来身后的妖兽攻击季之庭。 季之庭用剑稳住身形,嗤道:“对,就是这样,把你的小喽啰都叫过来,一并收了送去惘极境改造。” 堂清觉看着季之庭游刃有余的对付一群妖兽,眯了眯眼,对着身后的堂离道:“堂离,你不是一直想证明自己么,给你个机会,今日若能将他们一并拿下,日后时风门就是你的。” 堂离眼神晦暗不明,见他没动作,堂清觉又回过头看他一眼,他这才走上前,拔剑而起。 应如是拦住了陆息,不妨玄参又过来将他困住,见堂离偷袭,喊道:“掌门,小心后面。” 季之庭回头,眨眼间堂离已经提剑闪到了他身后,两人对视一眼,季之庭左手凝剑,飞快的和堂离过招。 应如是又喊:“掌门,那边有更多妖兽过来了,再这样下去对我们不利。” 季之庭看了看后山被圣女招来的一群黑压压的东西皱了皱眉,但也没有去催促风银。 长竟天并没有拦风银,只是胜券在握地看着这一切,风银才将靠近,喊了一声“娘”,就被圣女一道凌厉的掌气打得后退几步。 长竟天道:“傻孩子,你娘早就死了,站在你面前的是浑身遍布肮脏血液的人魔,要么你让她再死一次,要么被她杀死,怎么样小少君,时隔十二年,你我第一次正式交锋,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风银看着女人熟悉的面孔阴邪的眼神,颤抖道:“娘,孩儿不孝,没能早日让你入土为安,今日我就带你走,带你回阆风。” 圣女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就像是没听见风银的话一样,长竟天一挥手,她便朝着风银夺手而去,赤手震开九霄剑,捏住了风银的喉咙。 风银喉咙被卡住,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在记忆中那片污秽的火海中冲他绝望地喊着:“走!快走!” “娘,我不走,我这次不会一个人走,我一定会带你回去。”风银喉骨被捏的咔咔作响,嗓音已经走了形。 圣女将他举起来往石山猛地一砸,巨石滚落,风银胸膛震颤,口中喷出一口血。 长竟天下令:“活捉阆风少君。” 圣女丝毫不违逆,冷冰冰地转身对着风银,风银捂着胸口,咬牙握紧了剑,忽然眼神一变,似乎是脚下不稳一个踉跄,风银举起左手摊开掌心,只剩两道印记的护身符文骤然消失了一道,接着另一道也飞速的消失了。 风银几乎是血液凝滞了,动弹不得,周遭的声音好像渐渐离他远去,瞪大眼睛看着手掌心,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季之庭见况不妙,大喊:“风银,躲开。” 风银被唤回神,这才看到当前的情况,圣女所站之处旁边的乱石堆就是上次他们来俞氏被掩月毁掉的那个银池,可以吸食灵气的银池。 只见圣女两手发力 ,挪开了几块关键的石头,手掌一引,灰白的银池水嘶嘶地从缝隙渗出来汇成一道水柱,水柱如空中游龙一般从四面八方而来将风银包裹起来。 银池水的气味弥漫在空气里,那种绵软感又爬遍风银全身,一时没躲开,被银池水淹没,从外面看只看到一团灰白的水悬在空中,吸噬里面人的灵力发出嘶嘶声,蓝色的灵流泄气一般从水球里漏出来。 闻人羽惊呼:“少君!” 季之庭震开黑水鹰兕又被一干妖兽围起来支援不得,风银紧紧攥着九霄剑凌空挥舞,几道剑光喷射而出,打散了银池水,银池水又迅速重聚。 季之庭见风银疯了一样想要挣脱银池水的束缚,不计代价的输出灵力,无异于自损筋骨,道:“风银,你这样没用的,银池水专门吸噬灵力,你不能和它硬碰硬。” 风银的灵力正在飞快流失,手中的剑也原来越重,被银池水包裹,世间拖得越久,越是对他不利,但他能怎么办,一方必须要带他娘走,一方季风处境危在旦夕,偏偏他还冲不破眼前的困境,被困死在这里,消耗力量,为什么,为什么他就不能更强一些,为什么他谁都保护不了! 风银被银池水腐蚀着力量,艰难地移开眼看了看入魔的圣女,又看向下面混乱的战场,上一次他被天下斥逐,孤身一人,现在不一样了,他身后有族人,有盟友,前方有他的娘亲等着他带她回故土,还有西境方向,他遗落在黑暗里的光,等着他去找回。 “幻月诀,破碎。” 风银低低念诀,霎时风起云涌,在他身上爆发出无量灵流,如映在水中的冰月被乍起的风吹得碎裂成丝,直接将所有流体银池水打成水雾,弥散在风里,施术人圣女被震退,风银自己也受伤不轻。 季之庭本来还想提醒风银,面对银池水使用阆风术法等于有去不回做无用功,而且还会消耗自己,但看情景,还是他小看这位阆风少君了,虽然依旧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至少是抓住了反击的机会。 风银方才被困是因为一时出神没防,现在挣脱了束缚就绝对不会再给长竟天机会,银池水的水耗不干,他可不会再让他们故技重施。 凝神调息,灵脉再续,风银闭眼念决,下一瞬整个人到了圣女面前,并指点在圣女额间,咒术符文如一道道绳索缠绕而起,将圣女上下缠绕,风银道:“娘,对不起,你先忍一忍,很快就好。” 风银一手用咒文将她锁得动弹不得,一手抽走她作为人魔的意识,让他暂时脱离长竟天的控制,圣女才缓缓闭上眼,支撑身体的力量一松,倒在风银怀里。 季之庭见风银成功了,不禁松了口气,过了半天,这些妖兽还是一个接一个朝他扑过来,他“咦”道:“怎么回事,这群畜生怎么还不停,到底是谁在控制他们?” 闻人羽吹起一阵冰风,挡住了面前的妖兽,道:“这些妖兽突然失了首领,开始无差别攻击了,在场的所有活人都是它们的目标。” 季之庭皱眉:“这下麻烦了。” 陆息对长竟天道:“掌门,若没了人锁,再这样下去黑水鹰兕会把结界吼开的,倒时候我们拦不住。” 长竟天根本没想到这个漏网之鱼竟然有这等修为,极为震怒,道:“吼开便吼开,今日人锁若被他们带走,所有的努力都将白费,本座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拿下风银,否则要你们好看。” 玄参、陆息:“是。” 桎梏 地字门和人字门两大掌司领命从两方将风银围住,风银扶着圣女半跪在地,掌心运气不成反而喉咙一堵,一口温热的血腥气被他压下去,冷眼看着长竟天。 长竟天笑道:“此时你已经是银池水入体,周身灵脉滞缓,若你再像刚才那样不要命的运转灵力,必然暴毙而亡,不如赶紧束手就擒,我还能留你一命。” 风银眼眸早已不知何时去掉了那层术法,回归本初的碧蓝色,冰冷的眸子凝视着长竟天,如霜刀冰剑。 长竟天见他失控,更是得意:“阆风大势已去,你又何必苦苦支撑,如今修界为我危燕三星门独尊,你不如忘了你那早已毫无意义的责任,归顺与我,助我夺得阆风,到时你依然能得到天下人的尊奉,就算阆风罪人的污点你去不掉,只要你足够强大,谁又敢有半句怨言。” 风银道:“别费口舌,我和你不是一路人。” 长竟天嗤笑:“你下山这么久,难道还没明白吗,阆风究竟为何会落得个覆灭的结局,当真你们做的事就到了罪无可恕的地步?为什么我稍作挑拨,世人就群起而愤之,为什么你们一心护佑苍生,最后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换不来?” 风银一愣,道:“难道不是因为你么。” 长竟天一副怜悯的表情:“那你就错了,若你还不懂,就让我来告诉你吧,阆风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因为它打破了平衡。善与恶此消彼长,靠着这个平衡才得以维持秩序不至于混乱,而你们的出现,勾起了人心中的贪念、嫉妒,你们一出生便可到达许多人一辈子都到不了的境界,你们生来就拥有一切,在你们眼里这是你们镇守邪境护佑苍生的等价交换,可世人不会领这个情,凡修问道之路越是艰难坎坷,他们越是难平与你们之间悬殊的差距,都是人,凭什么?生在了西境阆风,难不成就真是神了?你们从来就不容于世,怎么说和我不是一路人,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你可以为你们的冤屈平反,但你永远改变不了人心。” 长竟天欣赏着风银此刻变得复杂的表情,良久听风银道:“不。” 长竟天皱眉。 风银道:“你凭什么说人心,全都是你自己卑劣的想法,这一切的一切,分明都是你一手策划,不是你处心积虑,怎么会那么快得到神火台异动的消息,不是你煽风点火,别人怎会受你蒙骗。” 此话一出,长竟天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道:“少君啊少君,我真好奇你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竟然会这般天真无邪,简直愚蠢至极啊,不过你倒是说到了关键,当年的惘极境结界可不比现在这般费点劲就能打开,你猜猜,我们当时是怎么进去的?” 话落风银一顿,隐约觉得长竟天此话不简单,他的确这些年没想过这个问题,当年的结界是由三座祭台连接的阆风阵法封印,除了他们阆风人,来再多人也是打不开的,现在的结界是在神火台被风祁毁去一半后,阵法不稳妖邪异动,圣女带着阆风人合力再建的,自然就没有原先牢固。 风银眼神一凝,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话落闻人羽那边传来声音:“少君,我们这边快挡不住了,你快带着圣女离开!” 长竟天看了闻人羽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又道:“今天你们谁都走不了。” 长竟天对着玄参陆息抬手示意道:“拿下。” 一声令下以玄参陆息为首的人人鬼鬼全都扑向风银,剑光凶气铺面,风银指尖扣了扣剑寻找着合适的机会一招破敌冲出虫围,但机会渺茫。 就在刀光映上风银鼻梁之距离间,风银正要再次强行爆发灵力,忽然混乱之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声音嗡嗡地回旋在空中,霎时间来势汹汹的杀气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凝住了。 破晓在即,露霜深重。 一个光头和尚踏风缓缓而来,落在风银上方,所有人才看清,这个和尚一身素白僧袍,脚上绑了一串铃铛,细看串起铃铛的线是细细的锁链,手上握了一串红色念珠,抬头是一张俊美又寒冷的脸,头顶的皮肤像是被铁烙烙过一样,不规则的发皱的疤痕颜色深于完好的地方。 在场有不少人见过这张脸,也更不可能忘记。 风银抬头,道:“师叔。” 长竟天笑得古怪:“你终于来了。” 堂清觉脸色大变,莫名的看了看天色,看着不像要下雨或者要下雪的样子,微微松了口气,又转而指着游心道:“是你,游心,你竟然还敢出来!” 众人一惊:“什么?游心?阆风的大祭司游心?他不是死了吗?” 十二年前那个杀人的雪夜,游心从天目台地牢逃出来后在风陵渡救走了风银,当时修界在惘极境大战牺牲重大,能追上来的都是还有余力的大门派,以为风银便是最后的阆风余孽,追上了这场腥风血雨就可以结束了,却遇到了逃出来的游心。 有幸活下来的人都记得那夜,游心抬了抬手,霎时间漫天狂舞的雪片纷纷化作利刃,一时间整个风陵渡化作一个巨大的绞肉机,无数刀刃像在狂风中肆虐的暴雨,不停地反复切个人的皮肤血肉,一场银白的雪飞快的变成了红色,弥漫在整个风陵渡上空,久久不散。 世人知道阆风术法强悍无比,但到底要亲眼见到才能深刻理解到底有多强大,以天地之力为己用,敌人连逃都无处可逃。后来他们稍有了解,知道游心用的这种术法不仅仅是能化雪为剑,但凡天上落的,是雨是雪还是其他什么,全都可以为他所用,但也不是每个阆风人都能做到,他们族中人也和天垣修士一样,修行要看个人天资和能力,能做到改变这么大范围的气场的阆风人也不多,游心算一个。 因为一些讳莫如深的原因,游心逃走的事没有被传扬出去,并且对外宣称罪人已经伏诛,除了一些在场的幸存的旧人,知道游心还活着的人不多。 堂清觉如此忌惮又愤恨,是因为当年他跟着长竟天打头阵,是修界讨伐大军里损伤最重的门派,他怒道:“你这妖孽,竟然还有脸出家,佛家怎容你这样满手鲜血的人玷污那无尘之地,你杀了那么多人,你以为你这样就能赎清你犯下的罪孽吗?阆风不容你,天垣不容你,佛道更不会容你!” 风银看着游心,他曾问过游心这样算出家了吗,如果是,那他是想要放下恩怨仇恨脱离红尘?还是罪孽深重,唯求长跪青灯古佛前,赎清罪孽?如果是世人负了阆风,那么他为何要遁入空门? 游心一直没回答他这个问题,这十二年他也一直没想出结论,因为游心带着他刚到雪苍山那几年,从未提过灭族和复仇的事,游心除了教他修炼之法,平日都很少见到他人,风银曾好奇去找他,找到了才知道,游心除了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其余的都在雪苍偏远的后山一间小佛堂,长跪不起。 风银去问他,他也只是告诉他,不求他重建阆风,不求他报仇雪恨,只希望他能够好好的活下去,风银虽心有不甘,但还是选择听游心的。 可后来风银发现游心不一样了,大概是从三年前开始,游心开始关注山下修界的动静,开始跟外面的人有联络,也开始告诉他,他是阆风唯一的后人,下一任的族长,只要他还在,就要为死去的阆风族人报仇,所有贪婪的人都应该为他们的自私付出代价,他们若再躲在这里,就不配为阆风人。 于是风银便开始跟闻人羽联络,开始为重新出世而谋,一直到赤乌凰有了异动,他才下山去了临夏,一方面为找闻人羽,一方面为找当年盗走若木之花的白露霜的后人,算是他运气好,也算是阴差阳错,刚下山就找到了白露霜的后人,也找到了季风。 他看着就在他上方立着的游心,眼神依旧如他在青灯古佛下万年的古井无波,冷彻到仿佛没有人所有的一切情感,却在堂清觉说完后,不知道被哪个字触动,眼底生了一丝莫测的怒意。 游心站在风尘上,脚踝上的铃铛被风吹得叮叮响,无端生出杀意。最终游心还是没说一句话,眼睛落在圣女脸上,眼神里多了一丝复杂的神情。 游心两步移到风银身旁想要接过圣女,刚动了动唇想要唤圣女的名,被堂清觉一声怒斥呵断,“妖孽,竟敢无视我,今天我就要替天.行道,为修界牺牲的所有人报仇!” 堂清觉敢这么说,心底是有把握的,有危燕三星三司在此,况且当年游心从天目台逃出来,本就是重伤在身,即便能突然爆发力量救走风银,也早就是强弩之末,就算勉强活下来,也必然残了废了。修界忌惮,忌惮的自然不是游心,而是被救出去的那个小孩,游心修为虽废,但依旧可以传授世间绝无仅有的阆风秘术给他们的少君。 现在很明显他们的少君也已经受伤灵力不支。 堂清觉提着剑既要过来拿游心,游心微微侧目,一个凌厉的眼神,瞬间周遭那股无形的压迫的力量又狂躁起来,堂清觉还没接近两人,就被不知道哪里来的锋利的东西刮的皮肉撕裂,一下子变成了个血人。 堂离飞快挡在堂清觉前面,用手挡了当,整条手臂浅色的衣袍都被染成了红色。 “父亲,你没事吧。” 堂离神色略显担忧,是那种让人觉得古怪的担忧,让人看了莫名脊背发凉。 堂清觉一把推开他,退了十来步,才觉得疼痛感没有再加剧。 是他大意,这招太熟悉了,是空气里的露水,化作无数细小的刺,和当年呼啸的漫天雪剑如出一辙,只不过现在无雨无雪,只有细小的雾气和露水,威力没那么大,否则他早就死了。 “他竟然恢复了。”堂清觉恶狠狠地看着游心,一时不敢贸然上前,转而看向长竟天,谁指长竟天也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霖。”游心终于唤出了这个名字。 风银小心地把圣女交给游心,道:“师叔,你先带我娘走,我还有件事要去做。” 游心双手抱着圣女,多年没有感情的双眼忽然间涌现了无数种情绪,旁人看不明白,风银也看不懂,只觉得游心抱着他娘半跪的姿势似乎真的是游心在向谁赎罪。 不容他细想,游心已经站起身,无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与恨意,径自一跃而且,飞快消失在众人面前。 堂清觉着急道:“长掌门,你就这么让游心把人锁带走了?那可是,,,” 堂清觉现在只想强调,人锁!游心!游心!人锁! 长竟天抬了抬手,打住了堂清觉的话,嗤笑道:“慌什么,我有的是办法让他们阆风人万劫不复。” 交易 风银支着剑撑起身,看向季之庭跟一群妖怪缠斗,唤了声:“小叔叔。” 声音不是很高,但季之庭听到了,有些意外,但没意外多久,自然而来的“嗯”了声移到风银那处去,风银一时没想那么多,张开手掌给季之庭看,“季风去惘极境前我给他画了十道护身符,会帮他挡住十道致命的伤害。” 季之庭看着风银空空如也的手掌心残留的符印气息,皱了皱眉,道:“两月之期快到了,偏偏是这个关头。” 风银点头,眼底坚决道:“不能再拖了,我现在就去惘极境。” 季之庭没有阻拦,去他的两月之期,陪这群人玩够了,不想顺他们心意了,他道:“你可还支撑的住?惘极境被长竟天重新加了一层结界,浮屠镇还有各大门派的人守着,以你现在的情况,恐怕很难闯进去。” 风银沉声道:“闯不进也要闯!这边就拜托你处理了,风陵渡是中原大城,俞氏外面的结界若支撑不住将这些妖兽放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季之庭明白,道:“这边的事我来善后,风儿的事就交给你了。” “嗯。”话落风银一刻也不犹豫径直御剑飞速往西境而去。 季之庭目送风银离开,截住了所有想追上去的人,眼神一凝看向眼前一片狼藉。 场上有危燕三星、霁月阁和时风门的诸多弟子,谁喊了声,道:“掌门,再这样下去结界会被黑水鹰兕吼开的。” 长竟天一副吼开就吼开的架势撒手不管,推开几步看着越来越控制不住的情势,移开目光看向游心离开的地方,缓缓勾起一抹笑。 —— 浮屠镇上,各家守在这里的修士三两聚在一起喝酒聊天, “这两个月马上既要到了,惘极境一点动静也没有,我看时风门那位少主估计,,,”修士“啧啧”一声,道:“悬啊。” 陈璋无门无派,但是个会笼络人的,这段时间跟守在这里的修士打得火热,便坐在一起谈天说地,他道:“是他娘作的孽,做儿子的就得一肩扛,他倒是有骨气。” “唉,这要是有命去没命回,若木之花也就搭在惘极境了,那日后赤乌凰醒了,可怎么办哟。” 陈璋道:“要我说咱们守在这儿都是白搭,那惘极境是什么地方,咱们天垣这么太平,就是因为所有能威胁到咱们的妖魔鬼怪都被镇在那儿了,说好听点他是时风门少主,可谁不知道他就是一个风流纨绔的少爷,游手好闲的废物,借了几个胆去了惘极境,你们真以为他能活着回来?不信你们看着吧,这两天一过,两月之期一到,那边儿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他旁边那人道:“话也不能说这么绝,万一呢,没准儿人季少主就是有这个机缘,我听说他从小一出生就被族里断定是个根骨奇家的天才呢,万一他这次撞大运过了惘极境,到了阆风,那家伙,阆风的秘术,天材地宝全是他囊中之物,那时候你还能说人家是废物么。” 陈璋十分不屑,道:“万一万一,真要有那个万一那他季风就是天选之子,也不至于从小经脉断绝,身为时风门这样一个修界名门的继承人,连我一个小散修都不如,他能有这个万一——” “快看,那是什么?”陈璋被打断,顺着修士指的方向看过去,道:“是谁御剑飞过去了?” 几人说话大声,整间客栈的人听到动静都跟着站起身往外看, “朝惘极境那边飞去了,他不会要硬闯进去吧?” “不行,不能让他过去,拦下他。” 众人纷纷御剑,但前面那个身影实在太快,才将上天就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风银丝毫不做停留,飞快来扎进了惘极境迷雾浓重的外围,来到了第一层结界外面,抬头一看,果然多了一层阵法结界。 风银毫不犹豫的举剑强势破阵,“轰”的一声被阵法的力量反伤退却几步,还没等发麻的手臂恢复,又继续上前连劈数剑,结界才有了一丝微不足道的裂缝,而风银已经是全身发麻,血染红了大片白衣都没有觉察。 “开啊,开啊,为什么打不开!” 风银捂着发麻的手以剑杵在地上支撑身形,缓了缓抬手念决,阆风秘术符文再起,忽然被一个人的声音打断, “没用的。” 风银闻声一顿,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谁。 长卿云不知何时到了他身后,慢悠悠地走过来,声音慵懒道:“我那个爹痴迷你们阆风的秘术,得不到真传便只求殊途同归,归的是世间无二的强大,这个途嘛,就跟你们是完全相反的路子了,你今天就是在这里耗尽力气,也破不了他的阵法。” 其实风银也注意到了,这个阵法的基底完全不是修界正常修道的路数,他这般不计后果的硬来应该也能破阵,最多也就两败俱伤而已。 长卿云像是看透了风银的想法,轻笑一声道:“你若非要强行破阵,以少君的实力,那也是可以做到的,不过少君莫要忘了来这里的目的,你是要救你的心上人,若连你都自身难保了,他怎么办呢?” 风银皱眉,似乎是反感他多管闲事,他对长卿云没什么好感,在临夏城北渡口第一次见他就不喜欢这个人,他好像有一双可以勘破人心底不可告人的秘密的眼睛,却又让别人看不透他。 尽管这样,长卿云依然说道点上了,强行破阵实在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毕竟真正危险的还在这道结界后面。 长卿云好整以暇地欣赏着风银神色的变化,也没有继续说,静静地等着他,过了一会儿,风银开口,话音还是那般低沉,多了丝沙哑,道:“你想要什么?” 长卿云放声一笑,很满意风银的回答,伸出手在他流畅的下颌线上划过,声音低缓道:“我可以帮你打开结界,自然也是有条件的,但我要的跟你想的不一样。” 风银一副耐心告罄的表情,道:“直说。” 长卿云道:“不要一副下定决心跟魔鬼做交易的样子,我疼你,舍不得把你怎样。”说着又把手又移到风银握着九霄剑的手上,缓缓抬起,眼神森冷不见底:“我只要你拿起你手中的剑,成为真正的天下第一人,不论是仙还是魔。” 风银侧头看他,那双眼里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疯狂,长卿云声音越说越低:“修界负你,你便屠尽修界,苍生负你,你便杀尽苍生。” 风银一把甩开他的手,嫌恶地看着眼前这个疯子。 长卿云这才收敛了神色,整了整衣袖,缓而淡地道:“不急,慢慢来,我的条件很简单。” 他说着向风银靠近,向抬手触碰他的眼睛,被风银躲开,捻了捻指尖收回手又继续道:“我要你不再向世人掩饰你阆风少君的身份,永远撤去你覆在眼睛上的术法,用这双阆风嫡系独有的瞳色,告诉自己,告诉世人,你从来就和世人不一样,你和这世上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你永远也不能成为他们的一份子,世人怎样,也和你无关。” 风银怔住了,他不明白长卿云这么做目的是什么,但是他有些话,好像并没有说错。 “如何?能做到吗?很简单的。”长卿云声音轻到像是在哄他。 风银隔着两道结界看向漆黑一片的惘极境,良久缓缓点了点头,本来事实就和他说的差不多,今后也不必再躲躲藏藏,凭什么呢,凭什么。 如果他连自己最重要的人都保不住,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嗯。” 长卿云勾起唇角,为他开启了结界,结界后还有一层结界,但这就不是什么歪门邪法了,加上又是惘极境最薄弱的一层结界,对风银来说不需要废多大力气就能打开。 长卿云看着被慢慢打开一条缝的结界和后面匆匆赶来的一众修士,眼底露出深不可测的笑意,转身离开了。 蜜饯 季风昏昏沉沉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 我这是死了,还是在第十三层结界? 好疼,,, 季风又闭上眼,渐渐找回身体的感觉,才猛地撑起身,神经又崩到最紧, “弥生花,在哪,,,”季风在漆黑中四处摸索,发现浑身除了满是伤口牵扯的剧烈的疼,还有五脏六腑的压迫感以外,并没有在第十一层结界里那种黏着厚重的的东西在困缚他,所以他不是在第十一层结界里,那会在哪儿? 季风小心又急切的找弥生花,忽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谁!” 季风警惕,那人越靠越近,还没等他开口,季风忍着撕裂般的痛用尽力气撑起身体扣住来人伸过来的手,将他反扣住,单手掐住来人的喉咙。 那人没敢多碰他,似乎是有所忌惮,季风正要问,就感觉自己捏着的喉咙动了动,那人开口,“季风,是我,你怎么了?” 季风一愣,这个声音,太熟悉了,怔愣片刻,季风忽然抽出袖中的细针,毫不犹豫地对着左手掐住的地方扎去。 “还有完没完,我警告你,别再变成他的模样,也别学他的声音,闭嘴,闭嘴!” 季风的声音沙哑地可怕,他本以为他已经被困死在了痴怪最后一次造出的幻境里,却没想到这些妖魔,连让他死得痛快一点都不肯,还要这般反反复复,折磨他的身体,诛他的心。 “去死啊!” 季风高高举起细针,锋利的银针抽出袖中隐藏的暗器口发出“嗡”的声响,落在季风耳朵里,促使他更快地消灭这些幻像,就在他的手重重落下时,手忽然被握住了,力道不重但足够钳制住他。 季风一愣,这次的“风银”有些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分明还是冰凉的手啊。 哦,是味道。 这个风银身上有雪松的味道,是痴怪每一个幻化出来的假象身上所没有的。 “洵舟,,,” 季风渐渐冷静下来,开始放开五感,才发觉周遭虽然黑暗,但完全没有惘极境那股无处不在的压抑和邪气,他先前封闭了识海和五感,才致他醒过来都没有察觉自己已经到了另一个地方。 季风失神太久,回过神来,手中的细针早已被抽走,人也已经被抱回床上,是了,他刚刚是睡在床上,但他怎么爬起来,怎么将进来的人按在地上掐住喉咙,他一点感觉也没有,只知道刚才他几乎用上了所有的力气。 “洵舟,” “嗯,我在,”风银接住他伸过来的手,道:“别动了,小心牵扯到伤口。” 季风能感觉到自己应该是浑身都缠着绷带,但他对这些疼痛已经麻木,混不在意地伸手找到风银的肩,顺着往上轻轻碰了碰刚刚被他掐住的位置,道:“疼不疼?我刚才太用力了,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对不起,你点一盏灯,我看看落痕了没?” 话落,季风明显感觉到风银整个身子顿了顿,好半天没听到风银说话,又轻唤了声:“洵舟?” 风银回神,看了看小木屋外,天光早已沉下去,但还没有暗到看不清眼前的人,他不太确定地抬手在季风眼前晃了晃,动作轻得没带起一丝风,而季风毫无反应,一双依旧风逸的桃花眼深处藏着暗红色的元灵符文,此时多了一丝晦暗和空洞。 风银握着季风的手紧了紧,眼中的狠戾一闪而过,开口时只剩轻柔,道:“不点了,夜已深,你的身体还没恢复,躺下休息吧。” 风银扶着季风想让他躺下,却听季风轻笑一声,道:“你这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两个月没见,你上来就骗我,天没黑对不对?” 季风洞察力强,五感又极其灵敏,何况他刚才那一怔愣太过明显,根本瞒不过季风,风银按着他的手,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说:“我已经让洛商去找堂子枫了,他医术高明,一定有办法治好你的眼睛,别担心。” 季风说:“你真是骗我的啊,那看来,我是真的瞎了。” 风银抿紧了唇,好像季风身上所受的看得见看不见的伤都落在他身上,他疼的难以呼吸,却不愿表现出一点痛色,让人看到他的软弱和无能。 季风感觉到握着他的手微微发颤,故作轻松道:“瞎了就瞎了,我们时风门的人,瞎了双眼算什么,照样嗯,那什么观六路,耳听八方。” 季风说的风轻云淡,其实心底已经沉了下去,他见过庄生台预言的未来,看到过自己从惘极境后回来被瘴气毒瞎双眼的一幕,就是因为知道这些,他才冒险去了惘极境,能活着回来已经很好了,对于这些他本该有心理准备,但他没法真正轻松起来,正是因为这些事情发生了,一切都在按照庄生预言的方向发展,一切都在朝着那个最坏的结果走,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 但好在是有一些不同的,庄生台里看见的风银满身血腥味,为了他不惜屠尽人字门一整门的人,彻底和修界势不两立,现在的风银身上并没有那股血气和戾气。 还好,还好。 “只是再也看不见你的脸了。”季风声音低到尘埃里。 他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固然世间美好需要用眼睛去看,但要是实在不行了那就当换个活法吧,浪了十来年,除了某些找不到去不了的地方,他哪里都去过了,什么山川美景人情冷暖他自觉也见得不比同龄人少了,不见得说瞎了双眼就要死要活,只是唯一他心意难平的是,再也看不见他的洵舟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因为风银不吭声了,他现在又看不见风银的表情,是怨他是气他还是怎么样,他也无从推断,叫他为难。 瞎了就是这点不好,他在心里道。 季风方才哄风银的话其实没骗人,他们时风门所修本就不同,封闭了视觉,其他感官只会更灵敏,就像现在他就算看不见,依然能准确的判断周遭的方位,动静,还有坐在他面前的人的呼吸和心跳。 他抬手移到风银脸上,轻轻碰了碰风银眼角,比起他手的温度简直烫的厉害,脑子里浮现风银眼睛发红发烫的画面,疼的麻木的心又被狠狠地扎了一下。 季风道:“别哭啊,我这不是活着回来了么,答应过你的,没有食言。” 风银把他的手扒开又好好的放下,没好气道:“谁哭了。” 季风道:“眼睛烫成这样还说没哭,欺负我看不见是吧。” 终于听到风银说话,季风松了口气,想逗他,忽然听风银沉声道:“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话落季风一怔,随即脑子里猛地蹦出无数血腥妖异的画面,还有风银满身是血提着剑站在血流成河的尸山旁边,满眼阴鸷,再也没法和当年那个清冷又炙热的白衣少年重叠在一起。 季风捂着脑袋,下意识地伸手紧紧攥住风银, “不,别去,你别走,,,” 风银在惘极境找到季风的时候,季风已经被魔气浸透完全没了那个俊朗少年的模样,浑身是血倒在地上,被一层薄弱的微光护着不被分食,带回来后风银光是修复他断掉的筋骨就花了十日,又给他渡灵清除身上的魔气,最后又过了好几日才醒过来。魔仍气未全然祛除,又在他没醒的时间又去给他找了灵草煎药,每日都在熬,冷了又换新的从没断掉,以备不时之需。 季风虽然没有真的醒来过,但总会在梦中疼地翻来覆去,喝了药才能睡得安然。 风银忙拿起随时备在旁边的药碗,道:“你伤的太重了,先好好休养,眼睛的事我来想办法,先把药喝了,来。” 季风恍若未闻,抬手抓住风银手腕,道:“你先答应我,不要,,,” 季风顿了顿,想说不要随便杀人,但他说不出口,这句话就像是天下所有人对阆风人恶意误解一样,将他们当做毫无人性的杀人狂魔。 风银看着他手臂那块因为动作太太已经撕裂伤口,将白色绷带染红一大片,皱了皱眉将他的手握住不让他再动,柔声道:“你先把药喝了,我什么都答应你。” 季风换了个问法:“这药喝了,会不会嗜睡?” 风银不理解地看着他,想了想道:“会有影响。” 见季风拧紧了眉犹豫一番又问:“我在这里躺了多久了?” 风银:“十六日。” “十六?”季风一惊,他和修界约定的是两个月,届时无论若木之花封印是否已经解除,都得有个交代,否则按照当日在天目台公审的情形,那些人怕是要找霁月阁和时风门的麻烦。 半个月的时间不知道外面都发生了些什么,他担心的那些事有没有发生,又发生到哪一步了,他都无从得知。 季风问:“这半个月,你有没有离开过这里?” 说到这里风银声音又沉了下去,“没有,我找到你时你已经只剩一口气,我,,,” 当他带出季风时,闹出的动静的确不小,刚出惘极境,就被乌泱泱一群人围了,他一怒之下打伤一片,强行带走季风,这半个月外面根本就没清净过,没完没了的让他交出季风,交出若木之花,为他打伤的那些无辜的人道歉,接受应有的惩罚。 他全然不管,没看到季风好好地醒来跟他说句话,他这颗心就不会真正落下来,外面的事都是霁月阁和时风门在盯着,时不时有人来向他回报而已。 风银道:“你放心,这里是闻人羽曾经住的地方,很安全,没人找得到这里。” “哦,好。”季风在意的不是这里安不安全的问题,但听到风银的话他就放心了,至少没有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只是世事不可预料,情况早已发展到他最不想看到的那一步。 季风鼻尖嗅了嗅,闻道了药草的味道,想起了什么似的,鬼使神差的问:“这是我要喝的药?” 风银:“嗯,张嘴。” 季风暗戳戳地试探道:“如果我说我不想喝,你会怎么做?” 说完他听见风银安静了会儿,猜想风银这是被他问住了,想象他局促的样子心里有点想笑。 风银想象了一下父母给生病的小孩喂药,如果小孩子闹脾气嫌苦不想喝,那那些大人都是怎么做的?要哄一哄还是怎么做? 半晌风银期期艾艾道:“喝了药,才不会痛。” 季风没忍住嗤的笑出来,风银白皙的脸颊染上一层薄红,还好季风看不见,他又说:“那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喝?” 季风是看不见风银脸上的红晕,但他能感觉到风银握着他的手在有一下没一下的挠,他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个小动作,季风心里登时被软化了。 遂不再逗他,自己疼,风银也疼, “逗你玩儿,这就喝。” 说罢季风精准地找到风银端药的手,就着这个姿势抬了抬风银的手,仰头一口闷了,苦得龇牙咧嘴。 “唔,好苦,没搁蜜饯吗?” 季风很少生病喝药,唯一喝药比较频繁那段时间,都是有他娘精心呵护,药里必放蜜饯,喝完了还给吃酸梅去味,所以他下意识就觉得药里本该搁糖,就跟炒菜要放盐一样理所应当。 话一出,他又后悔了,风银比他还小的时候就没了父母亲人,好不容易活下来后生了场大病,身边虽还有游心照顾,但要像他这样娇气的被这般细致的照顾,大概是没有的。 因此在风银自责的想要开口时,季风马上抢过话道:“我刚刚什么都没说,你千万别记,也千万别告诉别人,我喝个药还这么娘唧唧的要放蜜饯,太丢人了,尤其不能告诉洛商啊,他能笑我一整年!” 季风说着,忽然嘴唇被轻轻啄了一下,就短短的一瞬,季风脑子登时一片空白,他就感觉嘴唇好像麻了,冰凉柔软的触感散不开,然后渐渐发烫。 风银别开眼,抿了抿唇,道:“这样可以么?” 季风一愣一愣地点头:“啊,嗯,可以,甜。” 风银耳根也跟着红了。 碎片 两人谁也没说话,就这么安静了一会儿,季风找回神才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不争气,平时一副浪荡登徒子的样子没皮没脸的去调戏人家,俨然一副身经百战的老手,却栽在这人手里如此彻底,纯情得一个蜻蜓点水的亲吻都让他心脏狂跳,还不止一次。 小叔叔啊,我给咱们老季家丢脸了,不是你侄儿我不行,实在是对手手段太高明,败了败了。 沉默良久,季风听到风银起身,下意识拉了他一下,道:“你去哪?” 说完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粘人了? 风银道:“你伤口裂了好几处,我去拿些药和新的绷带,给你重新上药。” 季风“哦”了声,收回了手,才发觉自己身上没一处不疼的,风银看他收回手,顿了顿,问:“你是不是怕我丢下你一个人离开?” 风银才反应过来,方才季风看似不明就里的问话,连起来就一个意思,就是不想让自己在他睡着看不见的时候离开。 季风抿了抿唇,道:“我眼睛怎么瞎的我清楚,没那么容易治好,外面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去处理,我自然不能要你一直守着我,我只是,,,” 没只是出个所以然季风听见声音,“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到你了,我不走,但,,,” 季风抬头对着风银方向:“什么?” 风银眼中星芒闪动,声音越来越低:“你以后也不要这样了好吗?” 季风这才听到小木屋里是一直燃着油灯的,火苗包裹着油绳偶尔响起细碎的哔剥声,天色一定是越来越黑,房间的每一处角落渐渐被暖黄烛光占满,坐在他面前这个人眼里,也有火花在跃动,还有水波在翻涌。 季风明白风银在说什么。风银的人生大概就如一面镜子,明镜里装着阆风简单纯粹的一切,堪称圆满。可后来镜子破碎了,他费尽心机将碎片拾回粘起来,又被有个叫岁月或者命运的东西无情的破坏,散落一地碎得更加难以拾起,他守着镜子,看不见那片故土,也看不见自己,只有一地碎片反射着刺目的光,提醒着他,他的世界满目疮痍,他宝贝的拾起一块较为完整的碎片,却被碎片割伤了手,鲜血直流,但仍然不愿意丢弃,否则,他就什么都没了。 那日在天目台亦是如此,看着自己在所有人的逼迫下走向一条有去无回的路,偏偏他还是握不住,只能可怜的乞求这块镜子碎片不要再像其他的一样摔的粉碎,连拾都拾不起。 “对不起。” 多么无能,即便是这样他也不能做出保证,说一句我再也不会这样了,再也不会丢下你。 现在他倒有些悔恨,自己为什么要走进庄生台,看见那些所谓的未来,如果他不知道后面的一切,是不是现在就可以没那么多顾虑? 所谓预言最坏的结果,就像一个魔咒,让看到的人没办法坐以待毙,没人知道要如何才能不弄巧成拙,没人知道在未来哪个关键点要做什么选择才能避免那个结果。 风银没说话,径自起身去拿药和绷带,没多久就回来了。 季风坐在床上任风银摆弄,手上的绷带被缓缓拆开,拆到最后他感觉自己的皮肉已经跟绷带黏在一起了,骤然被撕开疼地脑子空了一阵,嘴上倒抽一口气。 风银眉头皱得紧紧的,轻轻撕下绷带又把季风的手抬起来放在自己肩臂上,道:“疼就掐我。” 季风找到风银的肩将额头抵靠过去,眼睛看不见索性闭上,眉心拧在一起,咬紧牙关关住娘唧唧的叫疼声。 手上还是轻轻放在风银肩臂,短促地“嘶”了一声,逗他道:“你居心何在,身上已经很疼了,你连我的心也不放过么,掐在你身,痛在我心啊嗷~” 季风嚎了一声,腰上的绷带也被扯了,风银看他这样了都还有心思开玩笑,更没好气了,拿起药就给他敷上去,动作也没敢太重。 “啧,凉丝丝的。”季风感觉被抹上药膏的地方瞬间被一股沁人的凉意包裹,盖住了闷钝的痛意。 爽归爽,窗户没关严实,趁虚而入的夜来风滋溜滑进来一吹,天灵盖都给他爽翻了。 “嘶~冷飕飕的。” 风银起身把窗户关严了,再没哪个不长眼的夜来风来挑衅娇气的季少爷。 季风想起了什么似的,唤了声:“洵舟?” 风银:“嗯,别动。” “霜降过了吗?” “过了有一段时间了,怎么?” 季风心道果然还是和预言有所偏差,这么说来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 季风有点可惜道:“过了啊,有点可惜,那就等到冰泮之日再问你吧。” 半晌没人说话,就在季风以为风银不会追问他时,听见他道:“南方的河水,不结冰。” 季风正要笑,逗逗他说怎么那么机灵呐,就听风银又说:“所以我随时都可以跟你回家。” 季风一怔,骤然抬头,空洞的眼神都恍若有了焦距,风银求证道:“你是想问这个么?” 季风怔愣的点头,想到痴怪幻境里新房红帐的一幕,耳根爬上一抹红。他曾问过风银两次要不要跟他回家,风银能听进心里他已经很意外了,此时他又没明说,风银怎么就知道他要问这个?还是说风银看穿了他把“跟他回家”的意思含蓄又得寸进尺地加上特定的时间节点,灌注了另一层意义? 所以他这个回答又算什么?答应跟他回家,还是答应跟他成亲? 风银说:“等你眼睛好了,我们一起回去。” 季风又被这句话浇焉了,含糊地“嗯”了一声就老实了。 风银很快给他换好药,缠上新绷带,扶他躺下道:“睡吧,现在什么都别想,最重要的是养身体,我这几日为你疗伤,发现你的灵脉阻塞问题已经消失,也算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季风笑笑:“我的灵脉问题在俞氏那次之后就有所好转,只是若木之花还是没能解除封印,后面的事会有些麻烦。” 闻言风银的手微不可查地顿了顿,脑中闪过那日在霁月阁季之庭对他说过的话,道:“事在人为,会有其他办法的。” 季风浑身缠着绷带,僵硬地在被窝里挪了挪,道:“我不是说那个,我知道你不会杀我。” 风银心一紧,手上动作一顿。 季风挑了挑眉,佯作惊讶道:“我这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了?少君还是想杀我?” 风银收回手规规矩矩地坐在床榻边,坦白道:“鬼节那晚的相遇是场意外,但我对你,一开始就别有目的。” 季风有些意外他突然将这个,眯了眯眼道:“什么目的,把我关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全身绑起来任你摆弄的目的?” 季风一字一句都在陈述客观事实,但字里行间都飘着让人脸红的意味,风银脸一涨:“别开玩笑。” 季风收敛了笑容认真道:“我知道,鬼节那晚所有事情都不简单,能凑一起就绝不可能是巧合,来者不管是那些鬼还是你,都是为了若木之花,只是你也没想到好好地在街上站着也能被我一把拉走,说到底还是我自己招的,你不用自责,再说了,咱们同行一路,不也没见你对我做什么么。不过,现在说起来我倒是好奇,你当时为什么迟迟没对我动手?只要杀了我取出若木之花,你应该有办法解除封印吧。” 风银抿了抿唇,道:“你想听实话吗?” 见风银这么认真,季风觉得实话可能不是他想的那样,道:“我忽然不想听了。” 风银垂首,嗓音很低:“我也不知道。” 季风挑眉:“实话就是这个?” 风银点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犹豫了,一开始我的计划是找到你就拿回若木之花,可若木之花将你认作宿主,扎根在你的心脉,若要取出,必杀宿主。” 季风:“那为何一直没动手?” 风银道:“一来是为了引出危燕三星,二来,,,” 季风静静地听着风银低沉的嗓音萦绕在耳边,带着些清冷和悠远, “二来,从没人跟我说过那么多话,我想等等,想多听一听。” 这一等,那声音就附入骨髓,再难抽离。 即便不看眼前人的脸,光是靠耳朵听和身体感受,这些话也足够乱他季风的心神,还要在心软的同时再给他扎一根刺。 季风宝贝地捧起这颗被舍不得拔除的刺扎紧的心,侧了个身蜷起腿背对风银,道:“你就不能哄哄病人,说句第一眼见到我就爱上我不忍心杀我之类的话么。” 风银倾身给他盖好被子,道:“睡吧,我明天叫你。” 话落转身出门,被季风叫住,“你干什么?” 风银眼神飘了飘,正欲开口又听季风道:“这个小木屋只有一张床,你去哪里睡?” 风银眼里闪过一瞬疑问,随即明白了什么,按下没问季风为何知道这里是一间小木屋,又为何知道只有一张床。 霏雪 季风辗转身子面对着风银,拍了拍床板道:“这床不小,我昏迷不醒这半个月你都睡在我旁边,为何我醒了,你反倒要跟我分开睡?” “我没有。”风银的声音小到听不见,如季风所说,在他昏迷不醒的半个月他的确没这么扭捏,但也并没有跟他睡一张床,他根本没敢睡,床上的人生死未卜,气若游丝,有时直接没了呼吸,他怕哪一瞬间他睡着了,醒来季风的呼吸就再恢复不了了。 季风只是逗逗他,哪里见得风银这般委屈的模样,拉过人认输道:“凑近些,听得见我的呼吸,我也听得见你。” 风银抬手熄了灯,就在离季风稍远的距离躺下,侧身看着季风入睡,待到季风呼吸平稳,才渐渐合眼,合上眼的瞬间他才知道自己的眼皮有多重,自己已经有十六日没躺下休息多了。 过了许久,季风听到身边人呼吸渐渐拉长,才睁开眼,藏着一抹暗红的眼眸木然直视前方,山顶的月色明亮,隔着窗纱透进来,给他俊朗的脸渡上一层银霜,也给睡在他身边的人增添了一抹惊心动魄的苍冷之美,但他看不到,他的眼中漆黑一片,比在惘极境里的黑暗还要幽深,还要看不见尽头。 他手臂动了动,缓缓伸出指尖凑近眼前,又碰了碰眼睛,没有狰狞的伤口,没有剧烈的疼痛,就是看不见了而已。 看不见了而已。 季风听着枕边人平稳的呼吸,忽然特别想伸手触碰风银的脸,伸到半途顿了顿,手落在床上,缓缓向那边靠近,触碰到衣料才往上移。 他不舍得把人吵醒了,又无比想要靠近,指尖感受到风银微热的脸庞,似有若无地沿着风银下颌划了划,沿途向上抵达鬓角,又顺着移到眉眼。 风银整个人看着冷冷的,好像他的眉睫都透着霜,像冰刺一样扎手,但季风知道其实不是那样的,他眉眼最是柔软,寒冰之下藏着比仲春和风还要醉人的温柔。 季风的指尖在他眉骨处留连,没有再往后了,人眼睛的位置最敏感,再不收回手就要把人惊动醒了。 还没彻底习惯已经看不见了的事实,身体的表达还和从前一样,他不忍地转过身去,本能觉得这样会好受些。 而身后的风银在他转身后缓缓睁开了眼,眼底泛起的酸涩慢慢抵达心底。他没有真正的睡着过去,这一睁眼,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也没再合上过。 翌日天将明,风银枕着手又看了好一会儿睡觉不安稳往他这边靠的人,才动作极轻地起身。季风睡得正沉,他打算等天再亮一点的时候再叫他。 风银跨出房间轻声带上门,外面是个小院子,院子一半被柴门和栅栏围住,一半是长廊和亭子对着一侧悬崖。院子一侧有一颗海棠树,这个季节无花无果,深绿色的叶子在山风中翻飞,树下有一口井,井周围是乱而有致的石子路,低矮的栅栏下和石子路旁种了些花,但因为至少有十几年没住人了,花和杂草都是并肩齐飞的,半月前风银带着季风来到这里一为疗伤二为躲开外面的麻烦,院子才被简单地打理过。 柴门低矮,出了门就是悬崖,对着半边青山,两侧是下山的石路。石路边站着一个黑衣男子,不知道站那儿多久了,见木屋门有了动静,便侧身看向出来的人,合手行礼。 “少君。”手下道。 风银抬手止住他的话音,转身起了道隔音结界才拉开柴门走出去,“说吧。” 手下道:“危燕门带着各大门派包围了霁月阁,说少君如果再不交出季公子,就先踏平霁月阁,拿阆风人问罪,若不是因为是在临夏地界,他们忌惮时风门,恐怕早就拖不住了。” 风银冷哼一声,一双眸子深不见底,道:“长竟天呢。” 手下道:“长竟天好像并不着急,他一边向世人散布大祭司现世,带着阆风少君重回天垣报灭族之仇的消息,一边派人寻找大祭司和圣女的下落。” 风银道:“告诉闻人羽,只要那群人不越线,便随他们去,若是真动起手,也不用顾忌,想死便成全他们。” 手下:“是,那少君现在要做什么?” 风银背过身,居高临下地睨着崖底深渊,碧蓝的眸子寒彻无比,沉声道:“长竟天这些年费尽心机,铺下一张巨网,想把我们都缚在其中,未免太贪心了,既然他在等我,我便遂他的意,把该讨回的一一讨回。” 手下道:“属下这就回去调动人手。” “不必,”风银回头看了看小木屋方向,隔音结界单向隔音,里面人起床的动静传了出来,他道:“有些账,我要亲自跟他算,你先回去。” “是。”手下领命飞快离开了山崖。 季风睁开眼,嗅到了早间微凉的风,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身边的位置,凉的,人已经起身很久了,便支起身下床。 如今离开惘极境好好的站在地上,除了身上伤口隐约的痛意,他感觉周身经脉通畅不少,没了曾经的滞涩感,先前为了不被惘极境的东西侵入而关闭的识海现在打开,脚尖一触地,小木屋周遭的动静之物尽数反映在他识海里,季风将识海延伸,在小木屋外的院子里找到了风银,这才舒展了眉朝外走去。 风银撤了结界看到木门被打开,季风独自走了出来被门槛绊了下,一个踉跄往他这边栽,风银几步上前接住了人,责道:“不是说我叫你吗,怎么自己起来了。” 季风抬头对着风银弯眼笑了笑,道:“没看见你。” 风银半牵半扶地引着季风到院子里的棋桌旁坐下,拿了件披风给季风披上,又去取了食盒和热水放在季风旁边摆好,一套动作熟稔到让季风咂舌,季风道:“这还是我那个红尘不染俗事不沾的小和尚吗,少君原来这么会照顾人?” 当初第一次见风银季风就发现他跟周围人简直格格不入,好像森林里一只意外闯入人世间的精灵,蓦然面对人间烟火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面具这种凡人发明的小玩意儿要怎么盖在脸上,对一些新奇的民俗或习惯有着好奇不解又克制的眼光,他以为他掩藏的很好,但季风都看在眼里。 季风鼻尖嗅了嗅,竟然闻到了热粥的味道,更惊讶了:“你做的?” 风银把水递到他手里,道:“不是,有专门的人送上来。” 季风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我就知道。” 喝了口水,季风又想起方才的异样,问:“就是刚刚来的那个人吗?” 季风虽然没听见声音,但他方才就发现离这座小木屋不远处有个人脚步匆匆像是刚从这里离开。 风银眼神一顿,点点头:“嗯,张嘴。” 季风听话地张开嘴,就着风银的手喝了口粥,味道还不错,决定不说我自己也可以喝的傻话。 他一口一口地嚼咽风银送来的粥,想象着面前的人一张小冰脸温柔仔细的模样,心里升起一丝暖意,恰逢晨间清风吹过他的发丝和指缝,季风扣手抓了抓,将风的余意握在手中,然后抬手指了指,道:“那边有棵树。” 喝得差不多了,风银抓了他的手把人牵起来,领着往树下走,道:“嗯,西府海棠。” 风银把他的手抬起来放在树干上,季风瞬间在识海里塑造了这棵树的形状和大小,也不管西府海棠是个什么品种,只要不是月影花就好。 风银又道:“开出的花和你胸口印的一样。” 季风顺便又在识海构造的影像里开了个花,转了个话锋道:“说到这个,你跟我讲讲外面的事吧,当时和修界约好两个月,如今我人活着回来了却没了消息,他们肯定得急死。” 风银偏了偏头看向木屋外,道:“外面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来处理就好。” 季风抿了抿唇,掰过风银的肩让他面向自己,问:“洵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风银不语,季风接着问:“我知你此番重回修界有你自己的目的,你也知道,如今我和我整个时风门都是站在你这边,是非对错从来不是人多说说了算,世人欠你的,我会和你一起向他们讨还,但我最怕的就是你变得不像你自己,我,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洵舟?” 季风有些着急,仿佛胸腔里有千言万语吵嚷着要和盘托出,但不却被什么东西卡住,全然没了从前的辩才无碍轻松自如。 风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原本的我自己应该是什么样?” 低沉的话音让季风觉得自己像是被掐住了喉咙发声无能,季风听着风银努力维持淡然地话音,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见到他的雪夜,那个被冰霜寒雪包裹的清冷少年,从来没真正踏进过烟火人间。 风银道:“我有错,我有罪,我不该生为阆风人,太过轻松地得到了世人一生都难以得到的东西,我不该逃出那场追杀,让一场经不起公论的讨伐迟迟没法彻底结束,阆风人有罪,阆风不该存在于世,打破了那所谓的平衡,,,” 季风觉得风银状态不对,道:“不是那样的,洵舟你别这样。” 风银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压制自己的情绪,沉默后用更加冷静的声音道:“我曾经也觉得是我爹错了,纵然惘极境的存在始终是个隐患,但若神火台的阵法可以维持天下安稳,那又何必一定要毁了它。威胁到了天下苍生的性命,那么世人对我们阆风有多大的怨恨,我也觉得我可以理解,阆风有错在先,虽遭灭族,但修界也几近覆灭,两败俱伤便做两相抵消,我以为我作为下一任族长有责任放下这一切,彻底结束这所有的恩怨。” “可我错了,大错特错,错得离谱,我有什么资格放下,看着族人一个一个死在我眼前,我却只能狼狈的逃走,躲在雪苍山,苟且偷生十二年。” 落入无边空茫的雪原,看似逃离了肮脏的罪恶和血泊,其实是另一种折磨,每一片白色都在提醒他,他来自那个猩红的夜晚,踏着亲人与仇人的血走出,压抑,难以喘息。 小木屋,柴门,霏雪,暖炉,海棠,都是向着岁月静好的寓意,可站在树下这个白衣少年,生命里只有无尽的风雪。 风银声音沙哑:“我也有心。” “我的心被扎疼了,很疼,我不能还手吗?” 季风呼吸一滞,他感觉握着他手的指尖温度正在渐渐褪去,他想把自己的温度传给他,却一时忘了要把手扣紧,于是最后一点温度也消失了。 风银向前走了两步,抬手落在季风脸颊,目光复杂,那些不可能同时存在的情绪在他眼底激烈碰撞挣扎, “我还剩最后一点最珍贵的东西,我该拱手让人吗?” 季风握紧他的手,“洵舟,你,,,” “就算我肯放下,在雪苍上躲一辈子,但你看那些人,他们会放过我吗,又放过你了吗?” 风银凑近,目光里覆上一丝阴冷,道:“我与世人都不配被原谅,那就互相毁灭,不仅是危燕三星,当年参与过讨伐的所有人,我都要他们付出代价。” 季风想要开口说什么,忽然喉咙一哽,甜腥气翻涌上来,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风银极轻地嗤笑一声,道:“我现在明白为何世人如此疯狂了,这世上让人看不顺眼的东西太多,但只要有绝对强大的力量,就可以让他们都消失,我很庆幸,我有,他们怕的不就是这个么,我怎么能让他们失望。” 倾塌 风银的话音逐渐变得寒冷,季风不自觉的想到了在庄生台看到的风银,满身血气和戾气,周身的气场还有心境,哪里哪里都变得不同。 “这两个多月究竟发生什么?洵舟,有什么事我们一起解决,你不要一个人,,,” “季风,”风银轻轻唤了声 ,季风侧耳停顿,“什么?” 风银道:“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或许你心里的那个我和真实的我不一样。” 季风:“不是的洵舟——” 风银松了松手,分开一些距离,季风怔了怔,听到风银的话好像来自很遥远的地方, “你有一天也会离开我对不对?” 季风忽然间就失了方寸。风银只是鲜少与人相处,并不是完全读不懂周围人的情绪,他掩藏得那么拙劣,风银早该有所察觉。 果然,听到风银问:“你在庄生台究竟看见了什么?” 风银看着季风欲言又止,自嘲地笑笑:“是不是有一天我会变成世人所说的那样,露出本性,杀人不眨眼,冷血无情,满身都是罪孽的化物,连血液都是脏的,彻底不容于世,到那时,你也不会容我,你终有一天会觉得为我做的一切都不值得,我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就是个浑身沾满鲜血的怪物——” “洵舟!”季风骤然呵断他的话,嗓音沙哑砺血,“你在说什么?” 季风看不见,此时的风银眼中有一瞬间恢复了那么一丝清明,只是一瞬间。 “我不知道到底谁跟你说了什么,但那些人肯定都是别有用心,他们想引导你,利用你,你别被他们骗了。” 风银拽着他的手骤然收紧,道:“那你告诉我,你在庄生台究竟看见了什么,我能感觉到,你有时候在回避我的话,如果不是我说的那样,你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 “我,,,” 风银声音一柔,带着颤抖低声道:“庄生台预言最坏的结果,我们最后,究竟怎么了?你说过别让我一个人面对,那未来不管是什么样的结局,你也不要撇下我,一个人去承受,可以吗?你告诉我,好不好?” 不知为何,季风有些呼吸不畅,先前那股撕裂般地疼痛又缓慢地爬上来,钝刀一样磨着他的皮肉, 季风话不成声:“我看见,我死了。” 这算说谎,也不算说谎,看见风银在镜海为他动用起死回生的禁术,就是他已经死了,只是比起他死了,风银的生不如死更让他难以接受。 拽着他手腕的手像是被抽走了力量蓦地松了,季风慌了,茫然无措道:“别担心,那只是一个最坏的结果,不一定就会发生,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吗,我已经在想办法了,洵舟,你说句话,你这样我——唔,” 季风忽然被凑过来的人堵住唇,疯狂又克制地咬着他的下唇,撬开他的牙关,虚握着他手腕的手移到他后背,另一只手覆在他后颈上,不让他逃脱。 季风忍着伤口的不适微微仰头,抬手安抚性地顺着他的发丝后背,忽然后脖颈一凉,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失了力,倒在风银肩上, 风银深情眷恋地抱了抱怀里的人,闭了闭眼,道:“对不起。我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都交给我。你好好睡一觉,醒来一切都会过去。” 再次睁眼,先前的温情脉脉逐渐被冰冷取代,风银将人打横抱起,迈腿往屋内走,小心地将季风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房间内外设好结界,这才转身离开直奔山下。 山下,方才离开的手下递完消息就守在这里听候差遣,见风银来了,迎上前恭敬道:“少君,现在回霁月阁?” 风银冷声道:“不,去危燕三星。” 手下:“可需要属下通知阁主派遣人手?” 风银抬手拦住,看向北方的眼底寒芒闪动,“不必,我一人便可。” 小木屋内,季风躺在床上眉头紧皱,额间蒙上一层薄汗,似乎是在与噩梦缠斗挣扎,却被困的死死地怎么也醒不来。 忽然脸上被打上一抹青光,沈青崖的声音响起:“醒来。” 话落,季风倏地冲破桎梏睁开眼,周遭寂静无声, “洵舟,洵舟!”季风慌忙爬起身,掀开被子下床,脚下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 他本能感觉不好,又提高音量:“洵舟,你在哪儿?” 屋内屋外无人回应他,他就着摔倒在地的姿势,一只手臂撑在地上,五指在地面按了按,调动无限识海探查风银的位置,发现识海已经延伸到悬崖底了都没有查到人迹。 沈青崖从银锁里飘出来,落在季风面前,道:“人已经走了。” 季风愣了愣,这半个月脑子不清醒,一时都没想起沈青崖的存在。 “走了?怎么会?我要去找他。” 沈青崖拦在他面前,季风踉跄着爬起来穿过他的魂魄,被沈青崖转身叫住:“你上哪找他去?你知道外面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么?我看他样子,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你不妨等一等。” 季风脚步顿住,落在门闩上的手停下,良久问:“他离开多久了?” 沈青崖站在他身后,淡然道:“外间日头已落。” 季风背过身,顺着门滑坐在地,手按着太阳穴位,低低道:“还是不应该告诉他的。” 沈青崖道:“你是说庄生台的预言么?” 季风:“嗯。” 沈青崖眸光闪了闪,似乎是在回忆什么,道:“或许告诉他是最好的。” 季风摇了摇头,“不,不一样,有人在刻意引导他,我怕他被利用,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如果我不告诉他,也许他今天就不会这样突然离开。” 季风现在十分担心,今日早晨说出庄生台的事就是一个转折点,会彻底把命运导向最坏的结果,扭转无能。 沈青崖默了默,良久道:“或许事情比你想象得还要糟糕些,你知道你昏迷这段时间外面发生了什么么?” 季风抬头,“前辈请告诉我。”季风自己也感觉外面的事一定不会太好,醒来这段时间他所感受到的风银状态不对,心境有哪里不一样了,从前的风银不会说出那些话,这必然跟他离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有关。 沈青崖靠近季风,道:“让我进入你的识海,我把我的所见所闻告诉你,与你的意识相连,我所看不见的你能构造出来,我所看见的,你将会直接看到。” 季风照做,随后便感觉一道凉意从他双瞳中的元灵印记钻进了他的识海中,闭上眼,一幕幕灰暗地色彩在他识海里涌现。 受限于沈青崖视角,季风接收到的是“俞氏”“试炼”“妖兽”“大乱”等等字眼, 下一秒季风便凭记忆构造出了画面,沈青崖传递给他的信息让他看到一场血腥残忍的画面, 俞氏满地鬼兰的土地上,一群人和妖兽厮杀在一起,风银将阆风圣女交给了一个和尚,跟季之庭说了几句便御剑离开了。 没过多久,俞氏外的结界破开了,因为试炼被引来的大群邪兽冲破牢笼,往人多的风陵渡奔去,有一些还在跟在场的修士缠斗, 季风好像看见了季之庭,季之庭跟应如是说了句什么,应如是和闻人羽带着人都去追逃出去的妖兽。 另一处斗得激烈的地方,是堂清觉被三只妖兽缠上了,堂清觉似乎是被拖得灵力不支,左肩已经废了,一只眼睛也全是黑血,抬剑挡住飞落的妖兽巨爪,手上一个不稳剑被拍飞,就在他惊恐不已躲不掉下一击时,堂离忽然挡在他面前,震退了妖兽。 堂清觉向来没好眼色看堂离,此时也流露出一丝缓和,但下一秒便满脸都被震惊和难以置信取代,堂离似乎是勾唇嘲讽一笑,说了句什么,就一剑扎进他爹胸膛,然后一脚踢开,任妖兽将他分食了。 季风皱了皱眉,他知道一些堂家的事,知道堂离恨透了堂清觉,但却一直隐忍着没做出什么大动作。 闻人羽曾去和堂离交涉过,有意合作架空堂清觉在堂门的地位,大概堂家已经渐渐被掌握在堂离手中了,只差这最后的一剑,亲手杀了这个负尽他和他母亲的男人,而堂离只需要告知天下人,他的父亲是在这场妖兽大乱中不幸殒命,他本就是嫡子,一切都名正言顺,不会有任何人提出怀疑。 果然下一刻,堂离就抬剑砍向自己的右胳膊,力度拿捏得刚好,不至于彻底废了右手 ,又能看出他已经经历过殊死搏斗。 季风站在俞氏尸横遍野的地面,横看过去,三星门,时风门,霁月阁和堂门的尸体都有,活人现在已经大多数跟去了风陵渡。 接下来画面一转,他也到了风陵渡,风陵渡是北方大城,渡口有修界各门派派来镇守的人,此刻已经方寸大乱,百姓们都尖叫着奔逃,妖兽正在大肆杀戮破坏,不知过了多久,天空密密麻麻御剑来了许多修士,将风陵渡团团围住,合力升起结界把妖兽困在风陵渡内。 又不知过了多久,赶来支援的修士大概还剩一半,散落在地上,妖兽等级低的被当场击杀或者收服,黑水鹰兕虽然厉害,但也因为危害极大而被重点围攻,牺牲了许多人才将它收了,另外一些无暇顾及的妖兽已经从结界跑了出去,追踪无迹。 季风越看越是心惊,天垣已经乱套了。 随后天黑了,风陵渡在动乱后陷入死寂,再没了往日的热闹景象,码头瞭望台上却在争吵, 时风门自然也有人驻守在此,此时死了两个,还剩两个被其余所有门派联手扣押,理由是霁月阁和时风门本就是一伙的,现在又从俞氏妖兽来的方向出来,必然与这场动乱撇不开干系,加之风银失约已经闯入惘极境,当日公审说的话便不能再作数,现在不仅要时风门给个交代,还要交出季风和风银。 时风门护短,季之庭过来亲自带回了被扣押的人,收回时风门罹难者的尸体,并打伤了几个不知道是哪个门派的人,放话有本事杀上时风门,没本事就先好好收拾眼前的烂摊子,回自己门派地界加强戒备。 随后见到的就是一些门派联手南下,围了霁月阁和时风门,叫嚣着不敢动手。 季风胸口涌上来的剧痛感让他的意识一时不稳,画面模糊了一会儿,很快就恢复过来,眼前的画面更加清晰,他知道,这个视角是沈青崖亲眼看到的,而不是他构造出来的。 是在惘极境,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地方,黑暗,诡谲,腥臭,压抑,异形。 夜雨 他看到了奄奄一息的自己被微弱的青光裹着,还有一抹白色身影,打散周围狂舞的群魔,脚下似有千斤沉重地走向自己,一双碧蓝色的眼眸充血,被黑气和血气包裹,屏着呼吸双手颤抖地碰了碰季风。 这样的风银让季风不敢多看又没有多余的力气移开眼,心像是在被千刀万剐。 风银小心翼翼地抱起满是伤口的季风,喉咙沙哑地不成声,“我来了,我来了,我带你走,我们走,我们走,,,” 风银半跪着撑起身,抱着季风飞快离开惘极境,才出结界就再次陷入重围。 季风的视线跟着他变换,此刻面前数不清多少人举剑对着他,有的指责,有的谩骂,有的威胁,不知是谁带了个头,随后所有人一拥而上, 风银眼神冷得可怕,操纵九霄剑出鞘,一剑就将前面的人震得重伤倒地,接着后面的人马上补上来,季风只看到风银嗜血般的眼神直视前方,任九霄剑大杀特杀,在纷乱的刀光剑影里抱着奄奄一息的人远离背后的厮杀,离开这片阴冷的土地。 沈青崖已经离开季风的识海,季风却陷在那些混乱的画面里久久不能回神。 他又想起在院子里的海棠树下风银跟他说的话,说他的心被扎疼了,很疼很疼,他现在,深切的感受到了。 受伤的不止他一人,风银已经身心俱损。 除了那份无以复加的心疼,他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他最担心的事全都在他消失这段时间发生了,他自作聪明的以为顺着长竟天的意思去惘极境解除若木之花封印是个两全的抉择,可以给风银时间,也给自己机会,可以改变命运的发展轨迹,却没想到一切就是这么戏剧,不管他怎么选择都逃不脱。 “前辈知道洵舟去哪儿了么。”季风头也不抬,眼底有些迷茫。 沈青崖问:“你还是要去找他?” 季风摇了摇头,自嘲一笑:“外面的结界,我打不开,我不去找他,我等他回来,我就是想问问。” 沈青崖敛了敛眼睫,道:“你可知道危燕三星门本是阆风人为所创?” 季风眼波动了动,道:“阆风一族创立危燕三星,是为维护苍生大劫后的世间秩序,降妖除魔,惩奸除恶,肃清八方。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天下太平,都是因为危燕三星的存在,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只不过因为十二年前的变故,世人对这个初衷讳莫如深。前辈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沈青崖道:“根据我这几天听到的消息来看,世人应该都挺惧怕阆风人东山再起,重开惘极境,复兴阆风,但我看这位小少君不是那么想的。” 季风有些难受,没联想到沈青崖的意思,失落道:“故土已经回不去,惘极境是必须要毁掉的存在,他,他早就没了归处。” 沈青崖在屋子里飘了飘,道:“世人忘恩负义,那么阆风人也不用再三忍让,危燕三星的传人早就忘记了最初设立的初衷和职责,那么由少君把它收回来无可非议,我觉得他应该是有这样的打算。” “可如今的三星门尽在长竟天的掌控中,,,不——”季风倏然抬头,想起了一件事,道:“完全可以,力量他有,人心,他也并没有完全失去。” 季风蹭地站起来,头猛然一阵晕眩,缓了缓才道:“我要助他夺回危燕三星,这本就是他的东西,也是世人欠他的。” 沈青崖点了点头,又问:“你打算怎么做?” 季风道:“等他回来,我要留在他身边,看着他不让他再随便杀人,不能让仇恨继续蒙蔽他,我得找出那个在背后引导他的人。” 沈青崖垂了垂眼,像是在思考,片刻后他道:“我倒是想起一个细节,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 季风:“前辈请说。” 沈青崖抬手抵着下巴,道:“就在风银带着你离开惘极境时,我在混乱中听到一个名字。” 季风:“谁?” 沈青崖道:“长卿云。” 季风皱了皱眉,不由得想到了水月天地牢里那个手上被缝着刹风剑的半裸男人。长卿云不仅这个人古怪,癖好也古怪异常,收集武器必须要有能掌控那个武器的人才行,如此看来他已经惦记上风银了,说不定就是他跟风银说了什么,才让风银心境有所改变。 “长卿云。” 季风眸子染上一丝在惘极境沾染的阴鸷气息,他眯了眯眼,又问沈青崖,“前辈,我的眼睛可有办法治?如果我一直这样看不见,后面的事会比较麻烦。” 沈青崖抬手在他眼睛上方挥了挥,一团黑气瞬间显现,萦绕在季风眼睛周围,让季风本就有一丝凌阴鸷的眼神更加危险。 沈青崖道:“本来只是染上了惘极境的瘴气,除去就行,但你的元灵印记恰好就在眼瞳中,这些瘴气便深入了你的元灵识海中,要去除,恐怕有麻烦。” 季风道:“有些麻烦就是说还是有办法的?” 沈青崖点头,“说来也不麻烦,镜海的湖水便可净化瘴气。” 季风的眉头又再次深深蹙起,“那便没办法了,我没有时间再去一次,只能先就这样了。” 沈青崖自了解了季风的事之后,对他有一种对后生的欣赏以及同类惺惺相惜的感觉,在某些方面他们都是一样的人,免不了心疼这个孩子,年少命运多舛,那瘴气虽然可以去除,但拖得越久对眼睛伤害越大,他也不希望季风就这样年纪轻轻就瞎了,但见季风满脸决心,便也不做强求,任他去吧,当年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义无反顾,不计代价。 季风合手,道:“还望沈前辈这次多帮帮我。” 沈青崖怔神,看着季风就像看见当年白露霜一样,也是这样虔诚坚定地希望他能够帮助她,忽然又觉得自己这缕飘散千年的残魂忽然又和人世间产生了联系,觉得自己还没有和前尘旧事彻底了结,其中或许还包括那段抱憾而终的缘。 沈青崖抬起虚无的手,落在季风的手上方,点头莞尔:“自然。” 帮季风完成夙愿,逃脱宿命,就像是在肯定他当年的自己,也是在帮他自己从千年的执念里解脱出来。 季风相信风银不论如何不会离开太久,便在坐在门口等,忽然起了阵风,垂在檐下的风铃泠泠作响,他顺着声音望过去,想起时风门自己院子里的房檐就挂着风铃,坠在飞扬的檐下,风一吹便开始奏乐,季风遥遥的坐在风舞台都会刻意去听他院子里的风铃声,后来他觉得太遥远了听不真切,便干脆在风舞台旁边的树上挂上风铃,这样他可以在风舞台一坐坐一天,或者直接躺在树干上睡到天黑。 小木屋的风铃声音有些急躁,季风静静地坐着,脸上倏然划过一道白光,山崖上看天空最是宽阔,闪电划开了大半边天,季风看不到,但能听到随之而来的雷鸣。 季风心里一颤,对雷声下意识的反应他盖不住,但这次他没有把自己的头蒙在被子里,肩膀缩了缩仍然坐在门前,狂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几滴被风吹得斜斜打在他脸上,随后雨滴原来越重,重到狂风无法撼动,倾盆似的坠落,只有被溅起的水雾被风裹挟着往廊上飞。只是一瞬间的事。 他猛地起身跌跌撞撞往房间里走,喊了句“沈前辈”,问:“你看到这里有伞吗?在哪里?” 沈青崖又从银锁飘出来,声音朦胧,像是睡了一觉,问:“怎么了?” 季风慌里慌张道:“外面下雨了,我得去接他回来。” “外面已经很晚了,”沈青崖说着停顿下来,想到黑不黑对他来说都一样,便道:“你左边的架子上有一把,你要下山?” 季风摸索着架子拿到伞,急忙出去,道:“就在门外等。” 沈青崖眉毛跳了跳,无奈地耸耸肩任他去,转身回了银锁养魂。 季风撑开伞踏进雨中,循着记忆直直地穿过小院子推开柴门,才刚踏出一步就被惊雷和结界震退到墙角,季风茫然地站了一会,随后沿着柴门蹲下去,抱着伞守在窄檐下,静静地等。 外面风雨交加,一个人太冷,他想洵舟回来能看见有人在等他。 天垣经过俞氏妖兽一劫,已经变得人心惶惶,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当年意图打开惘极境,放任里面的妖魔肆虐人间的阆风一族如今已经卷土重来,誓要报当年灭族之仇,危燕三星首当其冲。 就在今日,许多人亲眼所见,当年那个阆风余孽银镜少君提着剑一步一步来到危燕三星门前,以一己之力毁掉了整个危燕三星人字门,大大挫伤危燕三星的实力。人人都在传,这是一次警告,接下来会是其他人,所有当年参与过讨伐灭族的人都会受到报复,银镜少君毫无人性,枉顾人命,无辜的人随时都有可能直接或者间接死在他的剑下。 风银反手握着剑脚步缓慢地往山顶小木屋走,雨水将剑上的血尽数冲刷,只剩一片寒冷的银光闪烁,白衣上鲜红的血迹被晕染开来,不知道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被衣料不断吸入的水挤到衣摆在滴落在地。 他说过要让长竟天为他对季风造成的伤害付出代价,只是一个人字门完全不够,但他得回去了,不能留季风一个人太久,他的伤还没有好。 回来的路他几乎是尽其所能的加快速度,但到了山下,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拖住了脚,每一步都走的十分艰难。 他有些不敢回去。 这满身的血腥气,他不想让季风闻到,不想以这副鬼样子出现在季风面前,像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没有要停的意思,大概想在入冬前把所有的雷和暴雨都丢下来,再名正言顺的给世间又撒上冰雪。 走着走着渐渐停了下来,雨珠平平砰砰地砸在他的发冠和剑身上,凉风钻入他的骨髓,有一瞬间他想转身离开,但在又一声惊雷落下后,他倏然迈开腿,飞快往小木屋回。 拨开雨雾,风银看到了山顶那座被雨芒打出白雾的小木屋,风雨太狂,院子里的灯早就被吹灭,只有屋内的灯还亮着,足够他看清柴门外蹲在伞下微微撑开缺口的人。 雨势大得能掩盖周遭的一切声音,风银下意识唤了声“季风”,本该被暴雨淹没,却还是到了那人耳中。 季风猛地抬头起身,朝上山的方向喊道:“洵舟,是你回来了吗?” 风银被这一声呼唤驱散了所有阴霾沉郁,在季风举着伞踏出门的同时撤掉了结界,扔下九霄剑便朝那人奔过去,将人接了个满怀。 “嗯,是我,我回来了。”风银忽然觉得喉咙哽咽,鼻腔发酸。 影踪 季风松了伞任它掉落在地被风吹走,双手紧紧地抱着风银,脑袋埋在风银肩窝里,在血腥气与雨水中寻找那抹雪松味。 “回来就好,有没有哪里受了伤?告诉我。”季风小心的检查他的肩背手臂,风银圈着他的手紧了紧,声音被大雨浇得疲惫不堪:“不是,不是我的,都是别人的血,我,洗不干净了。” “洗不干净我便陪你站在这风雨中,总会有云销雨霁的一天。”季风捧起风银的脸,将额头抵在风银额间,道:“我都知道的,我看到了,我的洵舟受伤了,都是我不好。” 风银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握着季风冰凉的手,放缓了语气问:“外面雷雨交加,做什么要在门外等,门外挨着悬崖,若不是我设了结界,你不小心摔下去怎么办。” 季风浅浅地笑了笑:“我就算瞎了,也知道那边有悬崖,怎么会摔下去。” 风银正色道:“你当然会,明知前方无路,你还是会跳下去,我见识过了,两次。” 一次是在水月天的悬崖,一次是天目台的公审,这两次尚且他能将他拉住,若再来几次,他就只能跟着他一起跳了。 季风怔了怔,嘴唇动了动刚要说什么,忽然眼神警惕地侧脸看向风银身后某个方向,道:“有东西跟上来了。” 闻言风银几乎是一眨眼间飞速将季风护在身后,召回九霄剑,剑身横向截断雨幕,眼神凛然地看着漆黑的来路。 季风凝神听了听,道:“是无面鬼,五十米外的树后有三个,左侧方悬崖下有两个,应该是一路跟着你回来的。” 风银眼神染上一丝怒意,将九霄剑送出去,飞快刺向最近的悬崖处,无面鬼气息较轻,行动隐蔽,因着雨势太大心事太重,风银一路都没有发现,却逃不过季风的耳朵。 风银抬手去拿另外几个,被季风拦住,道:“来不及了,这里只留了五个无面鬼,其他的已经回去报信了,天亮之前我们得离开这里。” 话语间树后那几只无面鬼已经消失无踪。 回到小木屋,两人已经浑身湿透,不折不扣的落汤鸡,季风站在门廊下拧了两把衣服,对风银道:“他们一时半会儿还来不了,我们等雨停了再走,先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 “嗯。” 风银把季风扶进房间后便去烧热水了,季风又站起来,找到银锁问了问:“沈前辈,你看见我从惘极境带回来的弥生花了吗?” 沈青崖从银锁里冒出来,打了个哈欠,道:“你可算想起它了。” 季风问:“在哪儿呢?” 沈青崖看了看亮着灯的厨房,他观察了这位阆风的小少君十八日,发现他取薪点柴烧水的动作越来越熟练了,道:“外面院子里种着呢,你的小少君把你从惘极境带回来后,见你一直紧紧攥着这棵草,便把它好好的种在了外面。” 季风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反应过来,担忧道:“种在土里这么久,万一开花了怎么办,弥生花一旦花开,就会枯萎失去药效,不行,我得去看看。” 沈青崖见他慌忙又看不清路的样子,叹了口气道:“没开呢,弥生花性邪,只有惘极境的土能给它提供养料,普通的土只能保证它不死。” 季风:“那便好,雨停了我便去把它挖出来。” 风银给外间屏风后的木盆加满了水,试了试水温,特意调高了些,才去叫季风,听见里间有声音,问:“在和谁说话?” 此时的沈青崖正坐在桌前,想办法能尝一口茶水的滋味,闻言抬头朝走进来的风银看了看,季风也看方桌的位置,他一直想找个机会跟风银说说沈青崖的事,现在正好。 “他听不见也看不见我。”沈青崖道。 季风有点意外,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沈青崖作为一道残魂,能滞留人间一千年之久,已经不是普通的鬼能够定义的,莫说是修道之人,阴气重一点的人也是能看见的。 沈青崖像是知道季风在想什么,自言自语道:“我大概连鬼都算不上,只是一道念想,只能被与我有联系的人看见吧,你与我的关联,便是那块银锁。” 不用问,他娘与沈青崖的关联便是她无意间解救了沈青崖被缚在神火台的一缕残魂。季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回应风银不解的目光,道:“一会儿水该凉了,一边洗一边告诉你。” 风银替他褪去了衣裳,将他放进木盆里,本来是想等他洗完了再过来的,因着那句一边洗一边告诉你,有了个不得不留下的理由,于是便局促地守在一旁。 这些天都是他在照顾季风,季风身上哪哪儿他都看遍了,但那都是在季风昏迷不醒的情况下,没工夫扭扭捏捏,现在这人睁着眼,虽然看不见,但,,, “澡豆在哪儿啊?”季风忽然问。 风银回过神,把澡豆递给他,季风迟迟没接,忽然抓住了风银的手腕,道:“我看这盆挺大的,一起洗?” 风银浑身上下本就没什么温度,方才淋了雨浑身冒着冷气,手腕跟雪一样又冷又白,被季风跑了热水的手裹着,一股温意嗖得传遍全身。 风银抿了抿唇,良久道:“怕碰着你伤口,我等你洗好了再洗。” “那你先把湿衣服换下来,别着凉。” 季风没多做坚持,松了手开始认真洗澡,把去惘极境的经过简单的说了一遍。 “算起来沈前辈也是你们阆风一脉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次若不是沈前辈,我恐怕也回不来。” “我听族长提起过。”风银道。 季风:“你知道?” 风银点头:“前辈现在在哪里?” 季风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指了指屏风后面方桌的位置,道:“他在那儿坐着闻茶香味儿呢。” 季风开着识海,知道沈青崖一直在,风银起身,对着季风所指的位置合手一拜:“多谢凌子恒前辈。” 沈青崖一怔,摆弄茶杯的手指停了下来,像是被凌子恒三个字带走了魂儿,待到回过神来,他抽手一笑,这世间过了一千年,曾经坐镇西境守护天下苍生的阆风一族都已近覆灭,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连他自己都已经忘记,却在今天,在他选择最后来这世上走一遭的时候,能再一次听见这三个字,把曾经的一切清晰地唤起。 沈青崖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季风听那边没了动静,转头对风银笑道:“沈前辈说他很开心,你让他想起了他本来的名字。” 风银疑惑:“你为何一直唤他沈前辈?” “因为—”季风顿了顿,风银知道先祖一辈凌子恒的事,但看样子,他的族长并没有告诉他有关凌子恒献祭复活沈青崖的事,于是含糊道:“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把名字给忘了,随口说了个吧。” 沈青崖在屏风后眼巴巴地盯着那杯淡绿色冒着热气的茶水,闻言挑了挑眉。听见那边又小声嘀咕几句,然后就只剩水的声音,忽而哗啦啦地响,忽而闷闷地响。 没过多久两人便都换好衣服,与沈青崖凑一桌喝了杯热茶,季风开始分析局势,道:“现如今霁月阁和时风门成了修界共敌,长竟天还到处宣扬阆风人要血洗修界,危害天垣,除了临夏,到处都是等着抓住我们的人。但情况并没有我们看到的那么糟糕,堂离在闻人羽的帮助下杀了他爹堂清觉,接管了堂门,明面上虽不能为维护我们与修界反目,但也不会是我们的敌人。四大名门还有白焰门,我那外公本就不是完全支持长竟天,只要找出我娘真正的死因,他一定不会放过长竟天,如今修界大小门派同仇敌忾,除了忌惮危燕三星势大,还因为不清楚当年事情的真相,打心底仇恨阆风人。” 风银垂了垂首,道:“可不管真相如何,当年那场混战,那么多修士的的确确是死在我族人之手。” 季风握着扇子虚点一下,道:“我知道,要让他们接受阆风人无罪这件事根本不可能,死伤那么多人,恩恩怨怨一时扯不清,索性不扯了,长竟天不是在谋划别的么,他的计划从十二年前就开始了,如今到底谁最该让人忌惮,我们得告诉世人,让他们自己去衡量。所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到陆息。” 风银道:“陆息?他关键在何处?” 季风抱着手,勾了勾唇,道:“陆息这个人,我不是很了解,所以现在,我们得去了解了解。” 风银思索一番,会意道:“你是怀疑那日在尸鹘岭,他是故意带我们去水月天的?” 风银那时心里便有些疑惑,陆息这人看起来深不可测,又是危燕三星一门的掌司,不至于当日丝毫不怀疑他们三人的身份,就这么把他们送去他们秘密谋划了那么久的阴谋中心,就好像是有心放任他们去探索一样。 季风点头:“那日陆息看到了我,不仅没有发难,连本该灭口的洛仁良一行人也放过了,我当时便觉得他奇怪,但没做多想,直到后来在水月天断崖上,他一掌将我推下悬崖,我才敢肯定,他都是故意而为之,故意带我们去水月天,故意送我去古森林。” 风银道:“但陆息这个人,父母三代都为危燕门效力,他甚至一人掌管地子门,又为何要这么做?” 季风摇头:“这便只有问他了,况且当年是他将我娘的尸体送回去,他一定知道些什么,我必须要去找他问清楚。” 风银正要说话,忽然揣在怀里的一道符发出一道光,他摸出来看了看,道:“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找陆息,而是治好你的眼睛。” 季风盯着他手上的符,他知道这种符,是子母符相连,燃烧子符,母符就会发光,子符可以有很多,母符只有一张,用来传递某种信号,还能顺着找到子符的位置。 风银手上的母符一连发了几次光,想必是手握子符的人在催促他,季风问:“发生什么事了?” 风银收了符,道:“是洛商,我让他去寻堂子枫,现在应该是找到了,我们雨停就出发,堂子枫一定有办法治你的眼睛。” 季风想说他的眼睛只能用镜海水洗才洗的干净,转念一想,还是先找到洛商和堂子枫,将弥生花交给堂子枫,尽快做出治疗风银寒症的药,免得弥生花水土不服死了或者开花了都不好。 冷魂 季风让风银传信回霁月阁,告知他们这里的情况,两人便顺着子母符去了北境,危燕三星门这些年有所扩张,所占地界十分广,门中各个峰岭出入口皆有人把守,唯独西峰不同,西峰地势险峻,从峰连绵,加之雪顶荒芜极寒,飞鸟不渡,一般用来惩罚那些犯了错的弟子门人在此面壁思过,仅在山下留了两人看守,两人轻松越过防守上山,找到雪顶那处洞口。 季风看不见,只觉得周围极冷,皱了皱眉道:“你确定洛商他们在这里?” 风银看着洞外的刻字,道:“符箓的指引没有错,是寒蚀洞。” 季风道:“寒蚀洞?我听人提起过,洞中的寒蚀之气非比寻常,普通人进去待个三五日便会被冻销一层骨,你本就有寒症,我担心你受不住。” 风银拍了拍他的手道:“不碍事,我常年生活在雪苍山,鲜少因寒冷发症,终是不一样,别担心。” 闻言季风怔了怔,想起堂子枫说的话,风银的寒症确非一般寒症,想想他落下这个病的根由,不禁心一疼。 “那就去吧,若你感到不适就说出来,我们马上离开。” 风银:“嗯。” 才将迈步,洞中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洛商风风火火跑出来,看见他们先是一惊,眼睛落在季风身上扫了一圈,没看出什么异样,才道:“我连烧十道符,你们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赶过来,让我一个人在这儿干着急,我都是为了谁啊,整天瞎操心。” 还没开口季风就知道是洛商,季风两月不听洛商废话,一时还有点想念,听他一顿唠叨直笑,“小洛洛怎么还是这么苛刻,看到我活着回来,稍微嘘寒问暖一下不行么。” 洛商翻了个白眼,然后顿住了,眯着眼凑近季风仔细打量一番,最后抬手在季风眼前晃了晃,惊诧道:“你眼睛瞎了?” 季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惊一乍吓了一跳,往后仰了仰道:“我只是瞎了,还不想耳聋,你小声一点。” “你,,,”洛商眼神变了又变,有几分怒意又有几分别的说不清,道:“你怎么可以说的这么轻松,你没了眼睛,对于时风门人来说应该是最无法接受的吧,你怎么笑得出来?是在惘极境弄伤的?” 季风风轻云淡拍了拍洛商道:“你也知道我是时风门的,没了眼睛还有无限识海,没那么严重。” 说罢半天没听见洛商说话,季风倒是猜不到洛商在想什么了,转头问风银道:“他现在什么表情?” 风银看向洛商,洛商垂了垂首,下颌线崩了崩,最后几不可闻地吐了口气,低声道:“进去吧。” 越往里走越是寒气彻骨,季风已经有点受不住了,偏偏身边这两人一个比一个沉默,他出声有意缓解氛围道:“别丧气嘛,我虽然瞎了,但是你看,我不用眼睛就知道,这洞中除了我们仨,还有两个人。” 季风一手被风银抚着引路,一手指了指前面,洛商侧头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那你真是厉害啊。” 季风手抵着唇咳嗽一声,跳过眼睛这个话题,又问,“咱们为什么不一起离开再说,寒蚀洞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找到堂子枫,洞中另一个人是谁?” 洛商炸毛地吼道:“我当然知道这地儿不是什么好地方,皮都给我冻掉一层,你以为我想么,我一路打听找人找到这里,在这鸟不拉屎的雪顶晃悠几天才找到这么个洞,还真让我找到了堂子枫,你着什么急,进去看了不就知道了么。” 说罢洛商意识到“看”这个字已经不适合季风了,遂闭了嘴,老实带路。 洛商带着他们到了洞中深处一个寒潭边,寒潭上方有一个龙头正往外吐着冒着寒气的水,仔细看龙头口中衔着一颗冰晶一样晶莹剔透的珠子,寒潭边,坐着两个人,堂子枫眉峰挂霜,正在给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年疗伤。 洛商解释道:“那是藏星,巫山废镇我们见过,就是一剑捅穿半妖那个,我来的时候他还有两口气,堂子枫找到他时,已经快死了,诺,现在正在抢救呢。” 季风用识海探查了周围一番,问:“周围可有木头树枝什么的,生个火会好些。” 洛商嗤笑:“能护住他心脉保他不死就不错了,你怎么那么天真,这雪顶寒蚀洞除了雪,哪儿还有什么柴火。” 季风笑了笑,道:“哦?你不找怎么知道没有。” 洛商:“废话,我当然找了,这周围我都找遍了。” 季风点头:“嗯,天真。” 洛商:“,,,” 几人站在旁边等了一会,堂子枫终于收回手,又在藏星身上探了探,道:“应该很快就会醒来了。” 话落抬头看见季风风银二人眼中一喜,道:“季兄,风兄,你们来了,天目台的事我都听说了,你们你还好吗?” 季风挥了挥手,道:“挺好的,活蹦乱跳。” 洛商道:“眼睛都瞎了,你蹦一个我看看。” 堂子枫惊讶:“眼睛?” 没等他继续问,发现藏星动了动,转头看向他,“你醒了。” 藏星被霜冻的眼睛缓缓挣开,好半天才看清周围这一干人,本能地推开堂子枫,往后退了退,眼神警惕。 洛商毫不意外地嗤笑:“我就说你救他没用,他是长竟天的走狗,怎么会帮我们,况且他还是个哑巴,你能问出什么来,还不如自己想想办法。” 季风侧头问:“你们想问他什么?” 洛商抱臂看了看寒潭上的龙头,道:“但凡你此时眼睛没瞎,就会看见那边喷口水的龙头嘴里衔着一颗冰魄心。” 季风:“冰魄心?” 堂子枫站起身,朝寒潭边走两步,道:“没错,那是冰魄心,自那日风陵渡一别,我便回去翻阅古籍,想要找到能解决季兄与若木之花共生不共死问题的办法,我找了很久都一无所获,后来我一路向北,听说有一种叫冰魄心的天生灵石可以护住濒死之人的心脉,让身体机能得以重新运转,于是我便找到了这里,没想到竟然真的有冰魄心这种东西,就在那里。” 洛商道:“季风的若木之花早已扎根心脉,不去动它便安然无恙,一旦取出,五脏六腑皆损,一个冰魄心能有那么大力量再生经脉?” 堂子枫摇头:“我不知道,关于冰魄心的记载太少了,知道的人也就知道这么多,但这是我这些日子唯一找到的办法,我想日后,或许能派上用场,在危急时刻救季兄一命,多做些准备也是好的。” 季风大致明白了,道:“你没有直接去取,而是先救藏星,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堂子枫点头:“我找到这颗冰魄心的时候就发现,它和我们所见过的灵石不同,它好像就只是卡在龙头口中被寒潭水冲出来的一个冰块,常年被洞中极寒之气侵蚀,生出了冰魄之气,凝结在冰块里面,我若直接把它取出,在这个洞里不会有任何问题,一旦离开这极寒的环境,冰块化了,里面的冰魄之气就会消散。” 季风点出关键:“就是没办法保存。” 堂子枫:“是的。” 季风:“所以你们就问藏星?” 堂子枫抿了抿唇,又看了经脉都冻废的藏星一眼:“我也没抱太大希望,但他是这里唯一的活人,而且这寒蚀洞是他们危燕三星的地盘,或许他们就知道怎么保存也不一定,毕竟都找到了冰魄心,不能废在这一步,什么办法都得试试。” 季风点头,然后转头直接问藏星:“朋友,你会说话么,你知道怎么保存么?” 藏星虽被救回一条命,但浑身都是僵的,一时皱眉都皱不出痕迹,只是冷眼看着季风,看的季风打了个寒颤。 “你看,没用。”季风撇撇嘴。 洛商丧气道:“那这怎么办,总不能直接走了不要冰魄心了吧。” 洞中一时安静下来,半晌藏星嘴唇动了动,含混不清地吐出几个字,一众人看过去,藏星费了好大劲,才沙哑地吐出一个字。 “火。” 洛商瞬间没了耐心:““火火火,我知道这种地方要生火,但你看看这地儿,你要我上哪儿找去?给你续口气就不错了,你还想折腾小爷满山跑去给你找火啊,做梦吧你,等等,你不是哑巴么?”” 藏星没说话。 堂子枫道:“他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话落凑近,给藏星灌下一瓶药水,滑过喉咙,藏星瞬间觉得喉咙那股冰沙粗粝的质感缓解了些,说话也轻松了些。 藏星声音低哑说话费劲:“用火,可以,保存冰魄心。” 洛商正要破口大骂你是不是添乱,要让它不融化都难你还用火,堂子枫忽然明白他的意思,道:“你是不是想说,直接将冰魄心带到外面的环境中他会自然的融化,但是如果用火,冰块里面的冰魄之气受到威胁,就会调动寒蚀之气自卫,只要它不断释放寒蚀之气,外面的冰块就不会化掉。” 藏星眼神依然寒彻,点了点头,又变回了他一贯的哑巴形象。 闻言洛商思索一番,收回喷薄欲出的暴躁之气,觉得可行,又问:“都说冰魄之气是要自卫才会触发寒蚀之气,那他要是把火灭了不还是得化么。” 季风道:“那必然不能用凡火,而且就算你想用凡火,你不是声称找不到么,只能用力量与冰魄之气相当的火焰,两厢平衡,便可保存。” 洛商恍然大悟,不计较季风话刺他的地方,道:“可以用火符咒啊,那要什么火符才能与冰魄之气旗鼓相当?” 季风捻了捻下巴,往寒潭便走了几步蹲下去,伸出手指没入寒潭水中,彻骨凉意让他手指头瞬间就木了, 风银皱眉:“季风!” 季风在那股强势的寒蚀之气还想顺着他指间爬上五脏六腑的瞬间抽走了手,道:“这股力量,至少要用藏星那天在巫山废镇用来烧我们的火才行。” 洛商马上转头去问藏星,没有看到身后的风银立马拉过季风的手指含在了口中,季风也被这股突然包裹住他手指尖的温热和柔软激得愣神。 洛商警惕地看着藏星问:“那次你们用的什么火?” 藏星没打算瞒,道:“南明离火。” 堂子枫犯难:“离火符难画,但并不稀有,只是我们现在在这雪顶寒蚀洞,到哪里去弄一张呢?” 洛商转头问季风:“喂,你那乾坤袋不是什么都有么。” 季风被叫回神,摊手道:“乾坤袋早丢了。” 本性 季风没修为,出门在外全靠他那乾坤袋里的稀奇古怪玩意儿保命,在惘极境时最开始靠着那乾坤袋里五花八门的机巧灵器扛过了三层结界,后来山穷水尽,又被一只没什么能耐但狡猾至极的小妖兽抢走了,没了外物护身的季风几番差点死在惘极境,还要拼了命的护住那棵未开的弥生花,限制了他的行动。 说起来,季风从小木屋离开前还把弥生花挖出来放在了风银的乾坤袋里,他跟风银讲沈青崖的时候,提到过他当时进入惘极境是如何通过第十一层结界进入阆风山的,风银没怀疑过他为何不按这个方法返回,那他便不能让他知道这弥生花的事,必须要私下找个机会给堂子枫。 风银把季风的手放下来,裹在手心握了握,视线落在季风冻红的手指上头也不抬道:“我可以画一个,只需将冰魄心取出来就行。” 洛商得意一笑,道:“这个简单。”遂取出他的钩锁,朝龙头那处一抛,精准地抓回了冰魄心。 季风一直留神藏星那边的动静,并无任何异样,好像仅仅只是想报他们救他一命之恩,别无他意。 堂子枫担忧地伸出手,道:“小心啊,别把冰块抓碎了。” 洛商收回钩锁,接住冰魄心:“我有那么粗糙么,哎哟~” 这冰魄心蚀骨之寒不亚于握住一块火炭,让人下意识就想抛出去,洛商也确实抛出去了,被风银接住悬在空中,迅速生了一道离火将冰魄心包裹住, “可算是把冰魄心的保存问题解决了,多谢。” 堂子枫对藏星道谢,藏星充耳不闻,堂子枫也没在意,从乾坤袋翻找出一个瓶子,将被蓝色火焰包裹的冰魄心装了进去,好好的收进袋子里,又对季风道:“季兄,让我来看看你的眼睛吧。” 沈青崖此前断言只有镜海湖水可以净化他眼睛上的毒瘴之气,但心想万一堂子枫能有别的办法,于是便让他检查,问:“怎么样,还有别的办法可以治吗?” 洛商马上问:“为什么说别的?难道你已经知道有一种办法可以治好?” 季风看了看藏星,把话咽了回去,对堂子枫道:“没事,你且说说。” 堂子枫皱眉,像是遇到麻烦的事,道:“是有办法,只是,,,” 洛商都快没脾气了:“只是什么啊,你怎么每次都吊人胃口,难道这次比上次那个惘极境的弥生花还难找?” 季风噗嗤一笑。 洛商不悦地拧起秀美:“你笑什么?” “呃,,,”堂子枫无奈道:“还真让你说对了。” 洛商:“,,,”乌鸦嘴属性会传染,他以后得离季风远一点。 “所以这次是哪里?阆风山?”洛商道。 堂子枫点头:“是的,唯有镜海湖水才能洗净这股毒瘴之气。” 话落,在众人所不见之处,藏星眼神变了变,又很快收敛住了。 洛商叹气道:“那就是没有办法啊,季风九死一生才从里面回来,总不能为了治个眼睛,搭上一条命吧。” 季风感觉握着自己手的力量紧了紧,风银垂着眼睫低声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季风熟悉这个表情,上一次见到是在他说出庄生台所见之时,然后风银就放倒了他一个人去找长竟天算账了,他担心风银再来一次,按了按他的手,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真的没关系, “洵舟。” 堂子枫不忍摁灭他的希望,道:“惘极境和阆风灵域一直以来对于世人都是一块神秘的地方,那里的毒瘴之气世人接触甚少,只知道镜海湖水可以净化,但也没准会有别的办法,我需要时间。” “不一定。”身后藏星忽然发出声音,众人纷纷转头过去看他。 季风问:“什么不一定?” 藏星已经在醒来的这段时间内最大程度的调整内息,此刻身体有所恢复,道:“要镜海湖水,不一定非得去阆风。”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洛商走过去问:“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天垣有谁手里收藏了镜海湖水?” 藏星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才道:“不是没可能。” 季风隐约觉得他知道些什么,问:“说起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明明只剩最后一口气,都没有离开?” 藏星睁开眼,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依旧具有迷惑性,假如不知道他是为长竟天殊死效力,杀人无情,大概别人看到这张脸首先想到的是安静懂事,礼貌乖巧这些词汇。 藏星道:“这里是三星门惩罚犯错弟子的地方,我来这里自然是因为做错了事。” 洛商上前道:“我记得,那日在俞氏,那半妖为昆莫挡了一剑一命呜呼,看你同伴的意思,应该是要将半妖的尸体带回去另做他用的,而你却一剑让那半妖灰飞烟灭,就是因为这个才被罚的?” 藏星点头:“是。” 洛商愤然道:“是长竟天毫无人性,连尸体都不放过,我倒觉得你做得对,你既然肯出剑让半妖彻底解脱,说明你本性并不坏,为何要一直为长竟天做事。” 藏星头垂得低,不知道听到哪个字使他自嘲一笑。 洛商见他不答,又问:“说起来你那个叫掩月的同伴,不是一直和你形影不离吗,你如今在这里受罚命都差点没了,他在哪里?” 藏星掩藏住眼里的波动,道:“你们不是要问镜海湖水吗?” 季风道:“你肯告诉我们?” 藏星挑眉道:“否则我为什么要提。” 季风将信将疑:“为何?” 洛商也道:“是啊,我们虽救你一命,你也告诉了我们冰魄心的保存方法,算是两不相欠了,现在为何又无缘无故肯告诉我们镜海湖水的事,你可别告诉我你早就看不惯长竟天想改邪归正了,我就是再好骗,也不会相信你这个理由的。” 藏星难得笑了笑,脸颊还没恢复血色,笑的僵硬,“我有条件。” 洛商这才点头,道:“这还差不多,若是毫无所求,你敢说我还不敢信了呢,说说看。” 藏星道:“若是找到镜海湖水,我要一半。” 洛商疑惑:“你要这个做什么,你眼睛又没瞎,那湖水难道还有别的好处?” 藏星不语,风银毫不犹豫道:“可以,只要你说的是真话。” 藏星听见风银的声音抬头看了看,道:“你是阆风银镜,我恰好知道一件十二年前的小事,有关你们阆风族人,你若想听,我一并说与你。” 话落风银眼神一凝,道:“你不是效忠长竟天么。” 藏星道:“今日我不说,他日你也会知道。” 风银凝眉,洛商道:“十二年前的事?你先说来听听。” 藏星调整了坐姿,视线落在冒着寒气的寒潭上失了会儿神,忽然问了句:“你们觉得我本性不坏吗?” 洛商道:“若不是这样,你也不用被关在这寒蚀洞,去了大半条命。” 藏星不置可否,跳回了原来的话题,“我、掩月,和玄参掌司一样,都是掌门从小找来专门培养的工具,不容违抗地执行他的一切命令,手上沾满鲜血。” “我们这样的人,要有绝对天赋,绝对冷血,绝对忠诚,缺一不可,满足这三样的人不好找,但掌门自有自己的办法。” 那年阆风还是世人眼中的圣域,阆风人还是被天垣尊奉的守护者,人们耽溺在现世安稳,还不知风雨欲来。 藏星所生活的村子就是这样,虽不甚富裕但自给自足,村上人来往密切,互相都能叫出名字。 藏星是村里一户世家名医的后人,他爹一生行医救人,在村里十分有公信力,因此每个人见到他都唤他声小公子,加上他长得颇为清俊,眸光澄澈,整个人安安静静,便足够让村里的人都喜欢他。 人的固有印象便是如此,即便你什么都没做,又或者做了什么,那套固有印象总能自圆其说。 赶上一年年终大典,每家每户都在为村里的祭典准备,这一天要烹羊宰牛,迎接福神,除旧迎新,颇为重要,每一个人都要参与,否则那人接受不到祝福,还可能反而给周围人带来霉运。 “那小子怎么又不见了,福神祭典一年一次,可不能出岔子,赶紧把他找回来,看紧点,村里就属他麻烦最多。”赵全和李小圆并肩走在街上,路过忙碌的各家门户,脚步匆匆的往村里每个人都巴不得绕路走一户院子而去。 李小圆圆溜儿的眼睛嫌弃地翻了翻道:“可不是嘛,那小灾星出生克死娘,三岁克死爹,去年还引来狼祸,害死了他家仅剩的一个老爷子,还惊得隔壁老刘家足月的老婆流了产,现在谁还肯挨着他啊,看见他就晦气,偏偏咱们还不能让这灾星不参加祭典,否则要是因为他一个人没受到祝福,影响到咱们全村的运势,那咱们不就白忙活了。” 赵全是个壮汉,五大三粗,寒暑不畏,大冷天还打个赤膊,粗声粗气道:“你说他克死他全家,自己的命倒是硬,愣是吃百家饭活到了现在,他还不知感激,一天到晚净给咱们惹事。” 李小圆道:“他要是不眼巴巴杵在人家门口,哪里有百家饭吃,谁也不愿让他饿死在家门前啊,灾星上门,更晦气。” “干什么,年终祭呢,别说那个字,呸呸呸。”李小圆虚扇了自己一嘴巴子连声道:“呸呸呸,真晦气,唉,那边什么声音?” 李小圆拦住他,指了指前边儿,赵全道:“那不是叶大夫的宅子吗,刚还见也大夫去找村长了,他们家也就俩人啊——” 赵全顿了顿,看向李小圆道:“不会遭贼了吧?” 李小圆推搡他:“看看去。” 煞星 李小圆体型矮小,退两步站在赵全身后王叶家院子警惕的边蹑步边探头,赵全胆子大,停在虚掩的门前往里看了看,提高声音喊道:“叶大夫,是您回来了么?” 没人回答,赵全推开门:“叶大夫?叶——小六?” 推开木门发出的长而缓慢的嘎吱声戛然而止,紧接着赵全破门而入冲向院子,李小圆躲在他宽阔的肩背后还没看见动静,被赵全惊了一跳,看见院中场景后又是一惊,叶家院子大,摆着许多木架子晒草药,此时木架倒了两个,柴胡和麻黄撒了一地,旁边还滚了一支沾着血捣药的细铜碾子。 混乱中间倒了一个半大不小的男孩,脸上有些擦伤,并不严重,明显不是铜碾子打出来的伤,但鲜红的血流到脖颈,口吐白沫瘫倒在地,一眼看去很是吓人。而他旁边几步外,半人高的藏星一言不发的看着不停抽搐的小六。 李小圆见状赶忙跑过去,道:“这是怎么回事,小六怎么会突然发病了?脸上的伤又是谁弄的?” 赵全狠掐了小六人中一顿,毫无反应,看向藏星道:“方才这里传出的动静挺大,肯定还有别人,小公子,你可看到什么了?小六是怎么发的病?” 藏星双手垂在腰侧,一只手指上还沾着一星点的血珠,被他无声无息地捻掉,他偏了偏头,看向后院的门。 赵全顺着看过去,很快就猜到是怎么回事,怒目圆睁,几步冲过去,把门后藏的人拎出来,不客气地扔在地上,大骂道:“你个灾星,知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你竟敢弄出这样的事,你非要害死我们全村才肯罢休吗?啊?” 地上,掩月瘦小的身子被摔得蜷了蜷,额头上凹进去一块,血渍还沾着灰,黑衣服上还有几个脚印,明显才跟人打过一架,还被打的很惨,浑身又脏又破,只剩一双眼睛干干净净,一直看着藏星雪白干净的衣摆。 赵全还在骂:“个灾星,闹事闹到叶大夫这儿来了,叶大夫平时怎么对你的,你哪次差点死了不是叶大夫救的你,还给你衣服穿,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你明知道小六有心疾——” “赵全,赵全,你别骂了,快看小六,”李小圆着急地扶着小六,手足无措:“小六快不行了,快去叫叶大夫啊。” 赵全看了眼小六毫无血色的脸,松了掩月起身道:“今日是年终祭,可不能把事闹大了,我悄悄把叶大夫叫回来,不能影响祭典,你在这儿看着,小公子,你看着这小子别让他跑了,我马上就回。” 村里人都知道叶大夫家虽然是行医世家,但这个老叶家唯一的儿子并没有从小跟着学医,看藏星人也挺聪明,大概志不在此,人叶大夫都没做强制要求,他们村里人也就跟着叹息一声就完了,于是现在也没指望藏星能救急。 赵全跑的很快,没多久就带回了叶大夫,叶大夫看了一眼小六,皱了皱眉,又看了眼藏星,很快便收回了眼神,把小六抱到大堂去,李小圆跟着去帮忙,赵全就在院子里守着掩月,藏星仍旧一言不发,细细地收拾地上的药材。 赵全看他脸色不太好,放缓语气道:“小公子,吓着你了吧,小六的心疾不是一天两天了,犯起病来就这样。” 说罢又觉得自己说了些废话,藏星虽然不学医,但好歹从小跟在叶大夫身边,病人什么样子他没见过,估计被吓着也是因为那看着悚人的血,毕竟人还是个孩子。 赵全看了一眼,见掩月一副丧家犬的样子,料他不会再生幺蛾子,就去帮藏星收拾, “他们平日小打小闹就算了,怎么今天还这么不知分寸,偏生还闹到这里来了?” 赵全知道藏星这孩子安静,平时很难逗他说两句话,此时更不指望他能跟他解释两句经过,但还是习惯性的在问人话时看向那人,就看到藏星捡药间看了一眼地上的铜碾子,就像是在跟他说让他也看一样,赵全就看过去,他方才进来太着急没注意到,现在一看到这个沾血的碾子,再想想掩月和小六的伤,就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说了句“小六也是,不知轻重。”便继续捡药。 没多久,李小圆丧着脸走出来,忧心忡忡,赵全忙上去问:“小六怎么样了,救回来没?” 李小圆摇摇头:“没了。” 赵全瞪大眼睛:“没了?怎么可能?小六平时不是没犯过病,都是有惊无险,这回怎么就没了?” 叶大夫走出来,依旧皱着眉:“去告诉小六他爹娘吧。” 赵全道:“可是,今天是年终祭啊,出了这样的事,可是天大的不吉,这,这,叶大夫,您确定?” 叶大夫看了一眼头也不抬的藏星,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道:“生老病死,吉凶祸福,人是拦不住的。” 赵全立马就慌了,道:“这不行啊,我娘的病断断续续一年都没好彻底,就等着今天年终祭祛病除灾啊,这,,,不能等到明天再——??” 街上忽然传来喊声,“小六,小六啊。” 小六他娘面色有些焦急,祭典都快开始了,偏偏他家这顽皮孩子跑没了影,都怪她平日太纵容他了,回去可得好好教育教育,找寻间看见叶家大院大敞着门,里面站了好几个人,小六他娘便凑过去,脸上挂着笑对叶大夫道:“叶大夫,都在呢,祭典快开始了你们怎么还不过去啊,你们看着小六了没?” 院里站着的人不敢看她,李小圆抬胳膊杵赵全,赵全没法,只能道:“王婶,小六他,不好了。” 祭典马上快开始了,一众人忙里忙外,准备好了祭祀用品,没等来人齐,等到了不远处的叶宅惊天动地的哭嚎。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村民交头接耳,村长看了看方向,道:“是叶大夫那边,我去看看。” “我也去。” 大家都好奇,又因为是祭典十分关切,便大多都跟了去。 到了院子便被眼前的场景惊了一跳,王婶抱着面色惨白的小六痛哭流涕,“小六啊,小六,你这是怎么了,我是娘啊,你别吓娘,叶大夫,求你再看看我儿子,我儿子从小就有心疾,也犯过不少次病,但从没哪次要过命啊,叶大夫,会不会是搞错了?啊?叶大夫,求你再看看——” 村长急忙上前道:“小六犯病了?”凑过去一探,小六已经没了呼吸,吓得村长倒退几步,“这,这,,???” 村民问:“怎么了怎么了?” 赵全怒视着还坐在地上的掩月,愤然指着他道:“就是他,就是他害死了小六,他明知今天是年终祭,明知小六有心疾。他想害死我们全村!!!” “什么?!” 掩月站起身,像每次出了事被所有人指着质问一样,明知没有人会信,依旧徒劳无功地为自己辩驳:“不是我。” 王婶疯了一般,一脸狰狞,冲过去扯住掩月的衣服,歇斯底里道:“不是你还能是谁,你这灾星,村里哪次麻烦没有你,我儿子平日不过就是多说你几句,你竟然就这么狠心害死他,他才几岁啊,我,我要杀了你,给我儿子偿命,杀了你啊,,,” 王婶死命砸掩月,掩月身上带着伤,拼命得躲:“不是我,不是我,分明是你儿子先打我,为什么都要怪我,我什么都没做,是他自己,,,” 赵全道:“你还在狡辩,好端端的他怎么会发病,他纵是平日跟你不合,你也不至于杀了他啊,还跑到叶大夫院子里来,脏了这里的地,藏星小公子亲眼见证,你这次赖不了。” 两番对质,大家都知道了是怎么回事,看看藏星,又看看掩月,纷纷道:“我就知道这灾星留不得,迟早会害了我们所有人。” “就是,这次绝对不能放过他,杀人偿命。” 有人道:“可今天是年终祭啊,见血是大忌,万一福神发怒了怎么办?” 一语说中众人心中最担忧的,王婶顾不了那么多,道:“不行,不能这样放过他,他今天杀了我儿子,早就坏了祭典,若是不处置他,福神才是真的要降罪!” 李小圆道:“王婶说的也是,我们不能放过这个杀人犯,祭典也不能毁了,村长,您来说说,这事儿到底应该怎么办?” 目光都落在村长身上,村长捋了两把胡子,眉头紧皱,良久道:“事情的经过还没弄清楚。” 众人立马反驳:“这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掩月这灾星平日什么样大家有目共睹,村长你忘了,前几天他还推倒了咱们公祠的神龛,这小子命中带煞,从小就坏了胚子,这次要是放过他,他终有一天会给我们全村带来大祸。” “是啊,藏星小公子不是看到了吗,小公子,你把事情的经过说出来,也不算冤枉了他。” 藏星安静地站在一旁,原本没听他们争闹,忽然被叫名字,缓缓抬了抬头,他不屑编谎话为自己或者为别的谁开脱,只要别人问,他就会说,但他也无比清楚,没人信。 不论是他口中的真话,亦或者是掩月口中的真话,人们只信他们所愿意相信的。 藏星嘴唇动了动,正要开口,就见掩月忽然睁开王婶,冲出人群往外跑,众人正专心等待藏星说话,被这突发情况怔住,很快反应过来,“他想逃跑,抓住他。” “他心虚了,这事还有什么好说的,就是他!!” 门里门外都围了许多人,掩月这个动作简直是做无用功,没跑几步就被几个人钳住四肢,全然挣脱不掉。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不是我做的,我没杀他。”掩月拼命挣扎。 村长见状也是怒不可遏,道:“把他带去祭坛,请福神降罪。” 掩月一路被拖去祭坛,藏星也跟了过去。祭典吉时已过,掩月被重重扔在祭坛下,又被人架起来跪在地上,很快又有人拿来了绳子绑住他的手脚,粗绳勒破了他的手腕脚腕,他开始害怕,他并不想死, “不是我害的,不是我害的,你们为什么不信我,我没有推他,也没有打他,,,” 没人理会他,村长带着众人纷纷跪地,口中念道:“村民无辜,愿当众惩治罪魁祸首,以求福神息怒。” 随后村长站起来,指着掩月高声道:“沉塘!” “沉塘!沉塘!” 村长又道:“蒙上他的眼。” 藏星表情冷冷的,见旁边的人拿着一块黑布条,便伸手接过,道:“我来吧。” 那人见是藏星,便递给他。 藏星拿着布条走到祭坛下,在一片声讨中靠近掩月,掩月的手和肩膀在细微的颤抖,看到干净雪白的衣摆渐渐靠近,他缓缓抬头看向藏星,眼里水光闪动,充满恐惧和无助。 藏星展开布条覆在他眼睛上,凑近时在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的音量说:“只要你说一句是我做的,我就帮你。” 藏心 掩月整个身子僵了僵,他天煞孤星一个,被全村所有人唾弃,但他还想活下去,本该抓住这支抛来的救命稻草,但却不知为何他偏过了头,抿紧了唇。 藏星嗤笑,道:“别太自以为是,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感谢你吗?本就没人信你,你未免把自己的话想的太重要了。” 掩月知道,他比谁都知道,他的话从来没人在意,更没人会重视,即便指认藏星,也没人信他,他这样固执又无用的维护,对藏星来说一文不值。 掩月喉咙里挤出声音:“我不要!” 藏星眼中一瞬间闪过一丝诧异,很快便被冷漠替代,他转身冷笑,说了句“傻子”。 掩月感觉到藏星已经离开,他最后的希望已经远去,簇地眼泪就打湿了遮眼布。他紧咬着牙关,把哽咽咽进肚子里,随后感觉自己身体被人抬了起来,走了长长一段路,一路上的痛哭哀嚎声,咒怨怒骂声,都随他一起沉在塘中,渐渐远去。 无处不在的水钻进他身体每一处,堵塞他的呼吸,他全身被束缚,绑在他身后的重物不断拖拽着他下沉,他一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就要这样死了吗?大家都希望这样吧,可是我做错了什么。 掩月视线模糊,望向水面,朦胧间好像又看到了藏星干净雪白的衣摆,一眨眼又没了。 他心里想,藏星太坏了,只有他知道。但其实更坏的是他,也只有他知道。 正在那时,掩月只剩最后一口气,忽然看到模糊的视线里,有一道银光在漆黑的水底闪过,锐利寒冷,划破沉重的水,扎到他身后,随后他感觉自己被什么托了起来,紧接着他快被压爆的肺腔猛然被空气包裹,他那道银光带着他破出了水面。 待他睁眼,便被眼前的场景震慑住了。 村里的人都是普通百姓,一身腱肉只为劳作而生,此刻被一群仙风道骨的修仙之士团团围住,剑尚且未出鞘,村民便已经处于弱势,脆弱不堪。 那些玄衣修士个个面容不善,饶是村长年岁长,见过些大场面,也被吓得手杖不稳, 村长强作镇定,道:“各位大人,这突然造访我们小村,有何贵干啊?” 为首的人眼神晦暗,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视线直直落在藏星身上,并不理会村长。 村长看了看被捞起来的掩月,想了想道:“大人,那个孩子杀了人,我们正要将他沉塘向诸福神请罪,我们所有人都亲眼见证,并不是在滥杀无辜,仙长可能是误会了。” 长竟天道:“亲眼见证?” 村长汗如雨下:“我等虽没有亲眼所见,但是证据确凿,大人你有所不知,这孩子看着纯良,但骨子里早就,早就坏透了。” 长竟天抬手指了指,道:“那他呢?” 众人看向藏星,不明白这些突然闯进来的人究竟要做什么,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长竟天对着藏星道:“三天了,你怎么没告诉你村里的人,这里马上就要有危险了?” 众人疑惑不解,这都什么跟什么? 村长说出大家的疑问:“大人,您这是何意?” 长竟天一笑:“既然是坏到骨子里的,又怎会轻易让人察觉,你身后那个,才更符合你说的。” 众人依旧不明所以,还没等村长做出反应,掩月猛然冲起身狠狠地砸在长竟天身上,大喊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长竟天被撞得一身脏水也不生气,反手拎起掩月,道:“小鬼,本座是在救你,难道你还想再死一次?” 掩月手脚并用在空中一阵拳打脚踢:“不用你管,你放开我,放开我!” 长竟天嗤笑道:“小孩子的心思最深了,本座问你啊,人是谁杀的?” 掩月闭着眼睛大喊:“就是我杀的,那又怎样?他们所有人都欺负我,每天打我骂我,把我关在羊圈里,给我吃馊饭,把我的衣服扔进河里,在我家的井里撒尿,抢我的东西,说我是灾星,说我该死,我偏不,我偏不!” 长竟天又看向藏星,道:“你说呢?” 藏星不去看掩月的眼神,冷冷道:“是我。” 话落,众人无不震惊,唯有叶大夫摇头叹气。 藏星下一句话是对着掩月说的:“我告诉过你要还手,可你只会抱着头哭。” 长竟天道:“然后你就踹了那孩子一脚,那孩子就发病死了,对吗?” 藏星点头。 王婶被惊得腿脚不稳后退几步,睁大眼睛看着藏星,看着这个她一直都喜爱有加的小男孩,如今成了害死他儿子的凶手,抬起的手直晃,指着藏星颤抖道:“你,你,你说什么?” 长竟天道:“还有呢?” 藏星道:“还有什么好说的,掩月曾经所犯之过,都是我做的。” “这小子病得也不轻,明知你从不把他当回事,明知你不是什么好人,却每次都心甘情愿为你背锅,你做好人,他受唾弃。”长竟天转头问掩月:“你说说,这是为什么?” 抓住掩月领子的手松开,掩月被仍在地上,看向藏星,道:“我爹对我说,我和藏星,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大地本该仰望着天,替他装下所有污垢,把洁白和纯净留给他。” 藏星一怔,那双看起来干净无瑕却又无比冷漠的眼睛闪过一丝不一样亮光。 长竟天道:“你不恨吗?” 掩月看着藏星,飞快摇头。 长竟天又指着所有人问:“那他们呢?” 掩月陷入犹豫,望了一圈众人,没有说话。 长竟天道:“若是今日我要将他们都杀了,但用你一人的命可以抵他们所有人的命,你怎么选?” 掩月瞪大了眼睛,又看向藏星,长竟天笑道:“不杀他,就用你的命,换你身后这群人的命,你愿不愿意?” 掩月低下头没了声,撑在地上的手紧了紧,半晌才艰难地点了点头,随后他听到有许多人都松了口气,他抿紧了唇。 长竟天满意地点头,在他身边蹲下,凑近道:“只要说个不字,我第一个杀的就是你,你是个好苗子,只有用你来试药,才能达我要的效果。” 藏星皱眉,沉声道:“什么药?” 长竟天道:“你不是都知道了么?一群来着不善的人三日前就盯上了你们这里,被你提前撞到了,但你并没有通知他们,好让他们提前逃命,果真是个煞星。” 村长终于知道这群人不是什么好人,不再客气,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长竟天起身,摸出一个周身被黑气裹着的瓶子道:“近日本座发现了个有趣的东西,将惘极境的毒瘴之气炼化,注入人的心脏,能蒙蔽人心中的善,无限滋长心中的恶。我以为人心中都有恶念,便随便用了一批人试验,结果不尽人意,后来才发现,这药啊,和人一样心高气傲,非得要内心纯粹的人,才肯发挥功效,一点一点攻克他的善念,将更加纯粹的恶种在他心里,生根发芽,找了这么久,可算找到一个。” 话落便捏碎了瓶子,不见液体落下,那股黑气顺着长竟天的指引,如一条扭动的黑虫,饥渴难耐地扎进掩月的心脏,那一瞬间,掩月的眼睛好像蒙上了一层灰暗的膜,他没感觉到多大的痛苦,只觉得哪里不一样了,但他没法说出来,闭上眼晕了过去。 藏星蹙着眉看着倒地的掩月,又听长竟天道:“算你们倒霉了,这个秘密,我不希望有任何活人知道。” 村长怒道:“你们乃是修仙之人,怎敢做这样丧尽天良之事,你们会遭天谴的,你们——” 村长话未说完便被抹了脖子,眼珠死死地瞪着长竟天,倒在了地上。村民瞬间慌乱起来,失声尖叫,胡乱窜逃,被守在旁边的人乱刀砍杀。 长竟天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对藏星道:“我本来看中的人是你,可经过一番了解,才发现你根本用不着这个药,你才是那颗天煞孤星,但你资质不凡,若你愿意,可入本座门下,为我效力,这里的人你挑一个,本座饶他一命。” 藏星看着尖叫倒地的男男女女,还有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他的叶大夫,藏星指了指他,便不再说话。 长竟天笑了笑,挥手道:“看见了吗,除他之外,一个不留。” 叶大夫失力跪在地上,看着眼前的景象,仿佛早有预料,道:“那年我在河边捡到你,遇到一个高人,他说你在娘胎里便不甚被惘极境的毒瘴之气污染,根子早就坏了,若让你长大,只会养出一个怪物,可我只看到襁褓中的你安安静静,不哭不闹,还是将你带了回来,悉心照养,等你越长大我便发现,那位高人说的不错,你天性凉薄,冷血无情,迟早啊,要招来祸端。” 村民的惨叫声越来越稀松,活人已经不剩几个,叶大夫拖着身体往前爬,摸到一把祭台掉下来的刀,道:“这一天终于来了,终于来了。”话落便自我了断了。 长竟天漠然地看着这一切,转头对藏星说,“还未来得及给这个药取名,现在见到你,我有了灵感,便叫它,藏心。” 藏星眸光平静,道:“村子里没留一个活口,我和掩月也被掌门带了回去,从小培养,做他杀人的刀。” 洛商道:“在娘胎里就被惘极境的邪气污染,你的亲生母亲这是私闯惘极境被反噬了?” 藏星答不上来,关于他的身世,他就只在那日屠村时听到他爹说了那么一句,再没别的了。 风银摇了摇头道:“惘极境的邪气影响范围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西境和北境边缘都零散着住了不少普通人,多多少少都受惘极境底下渗出来的邪气影响,但也分大小,或许是他生母体质问题,吸收的邪气过多,这才影响了腹中胎儿。” 洛商道:“所以你说要镜海湖水,是想要救自己,还是要救掩月?” 藏星道:“打娘胎里带出来的,药石无医,但他不一样,现在的他有多坏,曾经的他就有多傻,他比谁都明白我是个怎样的人,只因为我随手把自己吃腻了的糕点给了他,他便什么都想为我抗下,不管我如何骗他,欺负他,他也不生气,总觉得要保护我,被人唾弃这种滋味他一个人受就够了。” “其实,你挺幸运的。”洛商道。他还在桐城时,就希望自己能有个朋友,不需要他为自己做什么,只要他在身边默默陪着他,不介意他出身,不嘲他多病孱弱,那他所受的那些痛一定会减轻一些的。 藏星道:“我此生只亏欠一人,不论怎样,我也要找到镜海湖水,还给他。” 擦肩 寒蚀洞的寒气非同一般,即便藏星吃了堂子枫的药,经过一番调息暂时拉回一条命,但他自己知道,这身体已经废了。 洛商不认同道:“你亏欠的何止一人,你们全村人可都是因你而死。” 藏星冷漠的眸子并未有变化,理所当然道:“他们的死难道不是因为长竟天么?” “你,,,!”洛商不知道他哪个字错了,杀人的的确是长竟天,可藏星怎么能做到这样毫不在乎。 “果真是冷血至极。”洛商冷哼一声,又道:“长竟天做的恶事可真不少,竟然弄出这样阴损的东西,彻底泯灭一个人的良知,不知道他还用在了多少人身上。” 洛商的话说道了关键,季风就势问:“你说的有关阆风人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藏星道:“这种药掌门没做多少,一来毒瘴之气难以收集,二来适合这种药的人难寻,我知道的只有两个人。” 季风:“一个掩月,还有一个是谁?” 藏星抬头,目光和风银对上,他道:“还有一个,是阆风镜海大祭司,游心。” “什么?”洛商惊讶:“那时候阆风灵族还在,长竟天怎么可能有机会?” 季风感觉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忙反握回去,身子往前移了移,道:“他想干什么?” 藏星道:“想干什么可想而知,无非是想取代阆风灵族,早早就在谋划,等了许久才找到游心这条口子,至于掌门给他种下藏心之毒后究竟利用他做了什么,我不关心,也无从得知。” 风银道:“可我师叔并没有像你说的那样,泯灭良知。” 藏星道:“那是自然,游心可是阆风灵族的大祭司,自然和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不一样,藏心不会让他从此失去自我,最多最多,在某个善恶抉择之间有一念之差,如此,便够了。” 风银一时怔愣,不断去想这个一念之差到底指的是什么,不断去想当年发生的事的细节之处,但若硬要触及那一段回忆,不但无法解开这当中的联系,还会引得头疼欲裂。 “唔,,,”在这滴水结冰的寒蚀洞里,风银额头愣是生了层薄汗,眉头紧蹙,抬手按着额角。 “怎么了洵舟?是不是不舒服?我们先离开这里,走—” “没事的,”风银拉了拉季风,“有些事想不明白,头疼罢了,不碍事。” 季风伸手去找风银的另一只手,没抓到,便顺着他屈起的手臂摸到他额头,为他拭去冷汗,道:“想不出结果便不要想了,一直待在这里对大家都没好处,既然知道长竟天有镜海湖水,那我们便出去想想办法怎么把它弄出来,等等—” “有何异动?”风银见季风忽然警觉,凛然冷顾周围,季风轻声道:“有人在靠近。” 洛商摸出冥影警惕:“在哪儿呢?” “停下来了。”季风皱眉,隐约觉得事情不简单。 洛商更好奇了:“难道他是知道自己暴露了?” 季风凝神放开无限识海仔细巡查周围,片刻后倏然睁眼,道:“快走。” 季风话音刚落,众人脚下的地就开始剧烈颤动, “小心!”风银一把拉过季风往自己身边靠拢,原先季风脚下站的地方已经陷落。 季风被拉过去,顺势就搂住了风银的腰,一脸平静道:“啊,好险,你又救了我。”说完搂的更紧了。风银嘴唇抿了抿,有点干。 季风腰间的银锁一晃,沈青崖就趁乱青烟儿似得冒了出来,揣着手一脸淡然地看着这个冰窟四壁塌陷,他的脚虽没踩到地上,但十分人性的在地面又下陷几寸时把脚往上抬了抬。 “快离开这里。”洛商喊道。 堂子枫勉力维持身形,注意到周围墙面的变化,道:“你们看,墙上又出现了三个龙头。” 洛商喊道:“还看什么看啊,滋水了,再不跑等着被冻成冰棍!” 墙上轰隆隆地又冒出三个龙头,和寒池上那个一样开始往逐渐变成一个坑的地面喷水。 堂子枫斜步往上跑了跑又喊:“洛商,你拉一下藏星。”洛商闻言又退回两步,道:“可不能让你被冻成冰棍了,你还没说镜海湖水藏在哪儿呢。” 风银带着季风一个轻跃跳开,洛商带一个人也不费劲,很快便跟上了风银,而寒蚀洞好像被触发了什么开关,开始成片的塌陷,每一个洞道都开始摇摇欲坠。 洛商回头喊:“快啊堂子枫,磨蹭什么呢!” 沈青崖侧身避开洞顶落下的根本砸不到他的巨冰,顺着洛商的声音看过去,正看到堂子枫正闪身避挡,脚下一个不稳身体往后仰,与此同时,最开始的寒池也已经塌陷,冰水泄洪般滚落,这一旦掉下去,只怕下场和藏星一样,不死也废。 沈青崖目光落在堂子枫身上,下意识地伸手去拉堂子枫,而堂子枫的身体直直穿透了他仰身坠落,一脸惊惶。 沈青崖维持着伸手的姿势,浅青色的衣衫毫无起伏,轻轻地飘着,和他整个身体一样,虚妄无着。他看着自己的手指尖,那一瞬间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怎么这么慢?”洛商的声音响起,一根细长的钩锁咻的一声飞出,在堂子枫的腰上粗暴的绕了几圈,被洛商拉了上去。 堂子枫喘着气道:“还好还好,有惊无险。” 洛商道:“快走,这边。” 几人逃离了快被寒潭水淹没的洞,一路都发现墙壁在震动脱落,整个山洞俨然一副快要塌了的样子。 洛商架着藏星飞奔,藏星脚步虚浮,好一阵子才理顺了气,低声道:“方向错了。” 洛商侧耳高声道:“你说什么?” 藏星咽了口水,道:“这条路出不去。” 洛商闻言看向四周,发现的确跟来时的路不大一样,道:“后面都塌了,只能往这边走。” 季风道:“这的确不是出去的路,隐藏在背后的那个人是有意想把我们困在里面,但我们只能往这边,尽量拖延时间。” 跑了好一阵,里面的寒气越发让人难耐,洛商把藏星交给堂子枫,抽出冥影站定回身:“三星门的人都这么爱玩儿阴的么,你们先走,我去会会他。” 季风拦道:“洛商,别去,小心有诈!” 季风话音未落,洛商早已走远,他问藏星道:“西峰僻寒,连守卫都没有,还有谁还会来寒蚀洞?” 藏星道:“我来这里三个月,除了你们,从未有人来过。” 堂子枫道:“会不会是路上跟着你和季兄来的?” 季风否定道: “不可能,若他是跟着我我们来的,我和洵舟不至于一丝都不曾察觉。” 堂子枫回想一番,道:“难道是跟着我和洛商来的?” 季风点头:“不无可能,此人修为不低,且对寒蚀洞很熟悉,洛商一个人恐怕难对付,跟上去。” 嘭—— 一道巨响从山洞里直直地轰过来,洛商的声音夹杂在其中:“放开我!!!” “洛商?!!”季风喊。 “小明,咬他!”洛商撩开袖子放出鸣蛇,“嘶”地一声,鸣蛇从他袖中蹿出,猛然变大,朝洛商对面的黑衣人袭去,黑衣人似乎并不把鸣蛇放在眼里,将手中的剑甩出去和鸣蛇缠斗,自己直直地朝洛商走去,一张脸在阴影下若影若现,目光森寒锐利,穿过寒雾落在洛商身上,洛商大喊:“来者何人?!!敢不敢报上名字!” 黑衣人缓缓走近,轻松避开洛商挥舞的冥影双刃,下一瞬直接闪到洛商面前,声音极轻地唤了声:“洛商。” 不知为何,洛商的动作忽然就停住了,不知被何种力量牵制着,他无法下刀,就在看清那人的瞬间,黑衣人抬手一敲,洛商登时倒了。 鸣蛇的一扇翅膀被黑衣人的剑插在冰壁上,疼地发出嘶嘶声,两只浑圆的眼珠子凶狠地盯着黑衣人将洛商架起来,足尖一点,从被填满得已经十分宽泛的寒潭上跃了过去。 季风几人将将赶到,就只见黑衣人架着洛商离开的背影,下一刻,墙上的四个龙头调转方向对准四人,霎时间掀起一股冰风,劈头盖脸地朝他们砸去,扎得人浑身刺痛。 风银背过身将挡在季风前面,季风问:“怎么回事,是谁?” 堂子枫侧身抬手,和藏星一道贴在墙边,堂子枫高声喊:“好像是人字门的玄参,他把洛商带走了。” 季风皱眉:“他这时候把洛商带去哪里?” 堂子枫道:“不知道,如此看来他就是跟着我们过来的,若只是为了带走洛商,为何早不动手?莫非他是在等着你们过来,好将我们一道困死在这里?” 几人如深陷冰天雪地,骤雪风暴不止,风银道:“洛商暂时不会有危险,我们先避一避。” 众人应声往回走,风银抬手放出九霄剑击落了玄参的剑,鸣蛇扑棱两下跟着风银走了。 风雪呜呜的声音渐渐远去,洞里的震颤也停歇了,周遭归于死寂,和更加汹涌的寒意。 风银抬手伸向鸣蛇,曾经风银授道洛商,鸣蛇认得他,乖乖地就过去了,恰逢季风闻声转头,他自然是看不见鸣蛇圆溜儿眼睛讨好的眼神,但鸣蛇却被吓了一激灵。 “怎么了?”季风问。 “它怕你。”风银道。 “怕我?” 惘极境闯一遭,若木之花觉醒的迹象越发明显,虽对惘极境深处那一众千年老妖魔鬼怪造不成威胁,但也足够震慑如鸣蛇这般外层出来的妖兽。 季风觉得有趣,朝着鸣蛇方向装模作样地出掌,手刚伸出去,被风银猛地握住:“不可!” 季风的动作太唬人,鸣蛇登时四只翅膀张开,蛇身后倾,吓得原地转起圈来,又逃跑不得,模样甚为逗趣。 季风纵然看不到,听着鸣蛇慌张乱窜的动静就忍俊不禁,对着风银龇牙笑道:“我逗它玩玩儿,怎么可能真的动用若木之花的力量,别担心。” 风银无奈地叹口气,松开手往鸣蛇那边去,打开乾坤袋将之收了进去。 堂子枫搓了搓冻僵的手,哈了口白雾道:“出路都被堵了,难道我们真的要困死在这里了吗?” 话落季风看向藏星,笑意还留在眼睛上,道:“当然不会,藏星会带我们出去的,是吧?” 入髓 洛商不在,周遭瞬间清净不少,洞内四人一魂站的站,坐的坐,还有个飘在空中,堂子枫闻言惊疑地看向藏星:“这洞中还有别的出路?” 藏星是坐在地上的那一个,他的双腿仍旧有些僵硬,片刻后他道:“有。” 堂子枫眨了眨眼睛,不问在哪里,转头问季风:“季兄为何笃定藏星知道?” 季风下巴扬了扬,道:“冰洞塌陷逃跑的时候,他不是说了吗?” 堂子枫回想一番,仍然不解:“可他只是提醒我们走错方向了,并不代表他知道还有另一条路啊。” 季风轻笑,摊了摊手道:“我也是猜的嘛,若这寒蚀洞是天然的洞穴,那说它只有一个出口还比较可信,但现在很明显,他是设有机关的,只要有机关,便不存在真正的死路,这个呢,还是我外公教我的。况且若真的没了出路,藏星还会这么淡定吗?方才还在说在世有亏欠,在没还清之前,他是不会允许自己撒手人寰的。这不,我一问,就得到了个好听的结果。” “哦。”堂子枫若有所悟地点头。他突然又有了疑问,刚抬头要问,被季风抢先一步,季风陡然换了个眼神,凛然蹙眉:“既然知道有路,为何在洛商回去之前不说?” 堂子枫看着藏星点头:“嗯嗯。” 藏星只是多数时候懒得解释,但他一贯敢做敢认,给人一副他做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就像是打了个喷嚏一样简单又无甚新奇,他道:“玄参大人在,我若说了,即便逃出去,也只有死路一条。” 季风知道他说的是他自己死路一条,藏星本和掩月一样都是长竟天座下得力干将,但仅仅因为藏星做了一点违逆的事,长竟天便不惜废了他,若是他再敢逃出去,恐怕是残命都留不住一条。 而季风也懒得告诉他,如今玄参可没工夫顾他这点小事,就连当日风银血洗人字门,玄参都不见踪影,长竟天要惩治的人,暂时还排不上他藏星。 季风忽然勾唇笑了笑,道:“你就真相信我们?现在的你连我都打不过,你就不怕我们出去之后拿到镜海湖水直接将你杀了?” 藏星道:“杀我无益。” 季风挑眉道:“杀你不为求益。” 藏星一顿,过了许久他才苦笑,道:“若是为了道义,待到我解了掩月的藏心之毒,任凭处置。” 他修为已废,一生已经可以望穿尽头,掩月过去和曾经的一切皆是因他而得,像他这样在娘胎里就被污染了的怪物,若是能在死之前还清业障,干干净净的离开,也算是上天待他不薄。 --- 旻光殿里,长竟天复杂地看着殿下那个慢条斯理摇着折扇的人,这人虽是他的亲儿子,却常年不来往,但他还是了解他这个儿子的。 一刻钟前长卿云来到三星门,对他说,猎物已经自己送上了门。 长竟天道:“看上了阆风少君?” 长卿云看他一眼,许久才开口,似笑非笑:“父亲英明。” 长竟天轻笑道:“我儿子想要一样东西,向来是不择手段,这次却迟迟没动手,打算玩什么游戏?” 长卿云抬扇挡住半张脸,笑了笑,说:“瞧父亲说的,您不是也在谋划一出好戏么,当年惘极境的结界到底是怎么破的,你和游心之间又做了什么交易,这个秘密藏了十二年啊,若是让那位小少君知道了,还不知道多精彩呢,做儿子的,自然要来捧场。” 长竟天冷笑了一声,说:“照你说的,他将季风也带来了西峰,真乃天助我也。季风西境一行本不可能活着回来,但他做到了,必然是若木之花已经觉醒,他带着天锁送上门来,岂有不收之理,来人,包围西峰!” 长竟天挥手下令,被长卿云拦住,“别急,我还没说完,我会让他们自己过来,你信不信。” 长竟天狐疑地看了看他,听他继续道:“你忘了被你罚去寒蚀洞思过的藏星了吗,那可是你亲手带出来的人啊,你最清楚他想要什么,我替你诺了他,怎么样,用一瓶不存在的镜海湖水换来阆风少君和天锁,儿子这差事办的可还合父亲的意?” 长竟天眼里的冷光闪了闪,倏然笑了,毛骨悚然。 -- 几人从寒蚀洞出来时,已经是日薄西山,从西峰半山腰看过去,没了那冷冽的白色雪景,而是一片柔和的霞光披了一半在青山上。 季风说:“这附近总有木柴了吧,咱们先生个火缓一缓,天黑再行动。” 堂子枫点头,道:“有,我去拾一些回来,你们在这里等等我。” 季风和风银挨着坐下,藏星独自在一边一言不发,没人说话,安静得只有山谷的微微风声和旁边两人不时传来的喝气声。 他们出了寒蚀洞又在与之相连的石洞里饶了许久,虽然已经没有那股全身血液滞缓的寒冷,但仍然带了些寒蚀之气一时难以除去,季风还好些,风银一直再给他传送灵气护着他的经脉,他的体质比修道之人差些,若不如此,就凭这一天的时间,身体上总有几处要被冻出毛病。 季风用他本属元灵印记所在之处的额头抵着风银额头,确认风银体内并无寒蚀之气入体,才坐直身子,看向藏星的方向,问:“我记得你随身有一把剑,叫乌月,怎么没见你带着?” 闻言藏星抬头看他,道:“时风门的元灵术果然名不虚传,附带的无限识海便可代替人的五感,甚至超越五感。” 季风见他有意岔开话题,也不拆穿,笑道:“过誉了,这些东西随便来几个修为还算可以的修士都可以做到,只需要仔细听。” 藏星知道换做其他修士,只要修为到位,也可以不用眼睛就判断出他身上没带剑,这没什么难的,但他要说的并不是这一点,而是先前在洞中季风虽周遭动静的敏锐,以及识海探查范围的精确程度,这是他也做不到的,他听说过时风门一派所修之法与常人不同,但很少和时风门真正的高手对上过,鲜少有机会领略元灵术的独到之处。 没多久堂子枫抱着一堆柴回来了,将之堆在一起,风银起手升起火焰,木柴就噼里啪啦起来,火苗越窜越大。 堂子枫伸手烤火,看了眼藏星,说:“你坐过来些吧,这里数你冻得最严重。” 藏星动了动,最终还是移了过去,堂子枫就不再管他,转头看向季风,问:“季兄,你是怎么从惘极境逃出来的啊?哪里历来都是有去无回,从古至今除了阆风人,没有一个擅闯者有好下场的,何况你还是独自一人闯入,这也太,太不可思议了。” 季风闻言大笑了两声道:“你是不是也跟洛商一样,怀疑惘极境里面的老妖怪都死光了,我才能侥幸逃出来?” 堂子枫连连摇手:“不是不是,惘极境的邪气源源不断,绝无可能有这种情况,我只是很好奇,难道季兄的若木之花真的已经解除了封印?” 话落季风默了默,没说话,堂子枫见他这样莫名心里慌了起来,随后就听季风说:“若不是洵舟来得及时,我恐怕已经死在最后一层结界了。” 堂子枫微不可察地舒了口气,道:“啊,幸好,幸好,惘极境的妖孽存在了上千年,什么光怪陆离的都有,有的不仅是嗜血嗜肉,最难对付的是那些可以篡改人记忆,操控人意识的邪魔,最爱从人最软弱的地方入手,攻破人心道道防线,不把人折磨到彻底崩溃万念俱灰决不罢休,,,” 说者无意,风银抬头看向季风,那人听着堂子枫的形容只是和先前一样,嘴角留着淡淡地笑,脸上脖颈上露出来的皮肤已经不像刚从惘极境出来那会儿一样伤痕累累,听得认真仿佛是在和别人围炉夜话,聊一些奇闻怪谈,全无一点自己就是从那地狱出来的模样。 觉察到风银的目光,季风转头看他,轻声问:“怎么了?” 风银嘴唇动了动,好半天才道:“你刚醒来的那天,就想杀了我。” 季风一愣,讪讪笑道:“那是因为,那是因为我不知道是你啊,下意识的保护动作,怎么了,怪我没认出是你?” “不是,”风银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他不想让季风再回忆惘极境的事,他只是在后怕,他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奄奄一息的季风了,若是再晚一点,再晚一点,,, 季风主动坦白,道:“我在最后一层结界遇到堂子枫说的那种邪魔了,说的不错,的确是挺能左右人心的,要不是我定力强啊,恐怕就没了。” 堂子枫一听惊到:“果真?” “是啊,那东西能潜入我的识海,看到我的记忆,然后就让我看了些,唔,人看了容易顶不住的东西。” 堂子枫一脸惊忧,忙追问:“看到了什么?” 堂子枫目不转睛地看着季风,见他只是意味不明的笑,忽然明白过来,说:“抱歉,是我冒昧了,我不该问的,人心里最脆弱的东西,怎会轻易向他人提起。” 话落便起身添柴火去了。 季风忍不住笑了声,觉得堂子枫这人一本正经的跟他师兄有得一拼。他侧头压低声音问风银:“你想知道吗?附耳过来,我说与你。” 风银看了看他,将耳朵凑过去,季风缓缓靠近,气息在他耳边游移,他轻声细语,带着些俏皮,说道:“我见我,娶你为妻。” 荒坟 洛商恍惚睁开眼,感觉自己脖子勒得慌,后领好像被什么东西勾着,他整个人的重量都悬在上面,睁开眼,入目是磅礴云海风云变幻,他正被人提着御剑在天,飞速跨越山河往一个地方去。 洛商认得路,他被玄参提着正往北走,这人就像是急着去投胎,崇山峻岭就从他眼前一叠一叠飞速略过。 他越看越不对,再往前就要到惘极境了,洛商拼命挣扎:“你要做什么,放开,放我下去!你要带我去哪儿?” 玄参任他怎么拳打脚踢,一动不动地御剑绕开险山,穿梭在峰林间,洛商开始慌了,这人不会是要把他扔去惘极境吧?他跟他有什么仇,才让他专门到寒蚀洞来将他抓走?难道就因为自己骂了他几句? 那可是惘极境,有去无回!季风能全须全尾回来已经是个逆天的意外了,他还没来得及问季风在惘极境活下来的秘诀,可不能就这么被扔了。 洛商摸到自己腰间,幸好乾坤袋还在,趁玄参不备手按在冥影双刃上,咬牙切齿地喊:“心胸狭隘的男人,我不过骂你几句,你就要将我扔去惘极境,” 冥影寒光一闪,直夺玄参咽喉:“我若杀你全家,你是不是要追我至十层炼狱,戮尸碎魂啊?” 洛商爆发力量一把挣开他,玄参周么,并指捏住冥影刃锋,发出“嗡”地一声尖鸣,踩着剑足尖飞旋至洛商背后扼住了他的喉咙,头也不抬地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洛商背后招来偷袭的另一把刃,血珠顺着刃身滚滚滑落,洛商似乎感受到了这人的怒火,还没待他做下一步动作,轰然一抖,剑直直地往下沉去,快落地时玄参抽回剑猛冲而下,放开了洛商,惯力将他甩出去几丈远,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洛商脸贴地敏锐地察觉到地底那股邪气涌流的躁动,心想这里难道就是惘极境?他立马否定了这个想法,地底虽有邪气,但本身很弱,这里应该连惘极境外围都算不上,况且哪有人杀人于惘极境把自己也搭进去的。 他迅速爬起身握紧冥影,警惕四周以及眼前,他在一片山丘之上,雾霭蒙蒙,枯草丛生,冷风簌簌略过晃动枯枝发出声音,引人生寒,灰原一片,渡鸦惊起,凄叫几声掩入林中,放眼望去,黑土隆起一片,俨然是一个荒野墓地。 “跪下。”玄参抬手一挥,收起长剑,眼神不容反驳地看向洛商。 “这是什么地方?!”洛商心底毛骨悚然,感觉脚底下随时会有一只手破土而出。 玄参道:“北境边陲,石尤村。” 冷冷几个字让洛商心头一震,“石尤村?”他对这个名字似乎有点熟悉,但又觉得陌生,可面对周围多得数不清的坟头,一时觉得悲从中来,“你,你到底是谁?” 玄参没有理他兀自上前,对着众坟凛然三拜,在最后一个头磕下去时,种在心口的生死蛊不安分起来,他已有十日未归门,长竟天发怒了。他强忍着痛扣首在地。 突然发作的生死蛊拉扯着他的心脉,洛商捂着胸口单膝跪地,回想起了什么。那日在桐城洛仁良对他说的话,他还有一个与他百草枯生死相连的哥哥,顿时心里升起一个不敢相信的猜测。 “不可能。”洛商愤然起身扭过玄参的肩,玄参嘴唇发白抿成一条线,眉头死死扣着,额间渗汗,洛商出掌拍在他心口同样的位置,皮肉下生死蛊正在激烈地扭动,洛商瞳孔骤缩,难以置信。 玄参深吸一口气,缓缓抬手握住洛商拍在他心口的手,望向引入深雾不见尽头的坟林,道:“这些都是你的族人,商儿。” “你,你真的是我哥哥?”洛仁良口中那个拼死将他带出被屠戮的炼狱,又为了他能够好好活下去不惜把自己送进无间深渊的哥哥,现在就在他眼前,那个与他做交易的人就是长竟天,蹉跎十余载成了无我无情的人字门掌司。 而他刚刚都跟他说了些什么,说若自己杀他全家云云,难怪他方才那么生气。 玄参那张活不像人的冰冷的脸有了肉眼可见的难过,缓缓抬手拍了拍洛商的头,许多话哽在心口,早已不知道怎么表达。 蛊毒渐渐平息了,一股更为汹涌的痛意从洛商心底冉冉升起,洪水般将他淹没,酸涩爬满了咽喉和眼眶,“你为什么当初要丢下我,哥,,,” “对不起,还是没能保护好你。” 洛商很想责问他,他们的爹娘都没了,你为什么还要狠心将我丢掉,难道让我过得更好的办法就是让我失去最后一个亲人吗?可他看到玄参那张一点不像个正常会喜会怒的人的脸,这些年经历过的痛可想而知,他不忍心了。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坟林深深一拜,久久都没有起来。他那时候太小了,十多年对自己来历的记忆不过是桐城洛宅尔尔,到今日才找到他真正的来处。而这些坟墓下面未必有他亲人族人的尸身,不过是亡灵的归属,生人的寄慰。 玄参的声音在雾霭中响起:“爹娘的尸身我找不到了,只能在这里建一个族冢,惟愿他们能够安息。” 洛商抬起头,双眼凝重:“天灾灭我尚能怨天道,若是人祸,不报此仇,如何安息。” “商儿?”玄参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洛商道:“哥哥,当年惘极境结界松动一事与三星门脱不了干系,我定要查出背后的究竟,杀了那些吃人啖血的妖孽,和披着人皮的鬼。” “不行!”玄参厉声道。 “哥哥?” 玄参站起身道:“我将你带到这里来,一是为了祭见族人,二是不希望你被卷入这件事,你我生死蛊相连,长竟天只要动动手就能杀了我们,你不可贸然行动,此番你就留在石尤村,以后的事交给我来解决。” 洛商力驳:“那怎么可以?长竟天若想杀我,你就是把我藏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毒发身亡,倒不如你从此离开三星门,羽姐姐会想办法暂时压制我们的蛊毒,日后总能找到解药。” “不行!” “为什么?哥哥,之前我在桐城过的不好,都是羽姐姐把我救出去,她待我像亲人一样,你是不是担心她的身份会对我不利?不会的哥哥,姐姐绝不会这样,,,” 话音未落,玄参忽然抬手一挥,洛商只觉眼前一黑就没了意识倒下去。 玄参接住他,道:“傻孩子,阆风人一开始收养你就目的不纯,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但是若能让你不面对那一天的到来,要哥哥做什么都行。” 之后玄参抱着洛商回到山下石尤村将人放在一间木屋里,在村子周围设了结界,便转身离开了。 --- 堂子枫在几米内左右来回,添好柴火又坐回了原处,看向季风那边,正好就见风银像是被什么烫了一样往后弹了弹,然后慢慢地脖子到耳跟再到脸颊都红了,而一旁的季风像是想要确认什么,抬手捏了捏风银耳垂,又移到脸上,然后笑了。 堂子枫悄悄看两眼又转过头,忍住没打扰他们,直到藏星咳了声,他才没忍住抵着嘴笑。 玩闹归玩闹,其实季风心里比谁都后怕,他收敛笑意坐直了身,清了清嗓子神情由严肃了起来,道:“话说回来,既然藏星公子与我们达成协议,我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不知可否?” 堂子枫眨眨眼道:“什么问题?” 藏星生冷的眸子看了看季风,大概是真不爱说话,薄唇紧闭,大一副你或问或不问,我可答可不答的架势。 季风垂两分眼帘,掀唇一笑,说:“不是什么为难的问题,只是我见三星门中,你和掩月玄参皆来历各异,一时好奇,那位地字门掌司陆息背后有什么故事?” 火柴噼里啪啦在森寒的山谷作响,空气一时静了静,藏星眉目披印火光,仿佛一座雕像,良久动了动,说:“三星门各司其职,直属掌门一人,从无跨越交叉,门与门之间几无来往,陆息大人一人独掌地字门,所行之事皆是掌门秘令,我等无从知晓。” 季风摆摆手:“我不是要打探你们门中事务,不必紧张,我就是对他这个人挺好奇,难道说你在三星门待了这么久,从没对他产生过任何怀疑?” 藏星道:“我只管完成自己的任务,他人之事与我无关。” 季风撇撇嘴说:“你这个人,好生无趣,自己门中的八卦都不关心,你还关心什么啊?” 若只是想问陆息这个人做了些什么,他只用转头问风银就行,霁月阁这些年暗中潜伏,收集的信息自然不少,但季风总觉得还少了点什么关键的。 季风还在想着怎么问能从藏星口里再撬点东西出来时,堂子枫开口道:“季兄是想知道地子门掌司陆息的来历,我倒是听过一些说法。” 季风侧头:“哦?小枫儿果然见多识广,说来听听。” 风银冷眼看了看他,这人浑然不觉。 堂子枫第一次听见人这样称呼他,不觉亲近许多,于是向前凑凑,说:“这位陆掌司是北境陆家的后人,话说这陆家曾经也是天垣北境赫赫有名的大家族,祖上七辈都是危燕三星门的掌权人之一,世代执掌地字门,研造符文阵法,镇压妖邪,修复灵气大损之地,维护八方灵气平衡,只是后来长竟天一人兼并了三门后,陆家从此就渐渐消失了,三门职权渐渐转移,都只为长竟天一个人服务,这位陆掌司鲜少露面,对于他是不是陆家后人,世人有说法不一的猜测。” “怎么说?” 季风心道这小枫儿见识不一般呐,在这修界有关危燕三星门的存在还是比较神秘的,世人皆知三星门是由阆风人一手建立,分配好了各门职责后便放权于修界,从此不过问门中之事,千百年来危燕三星门是如何运转的便不在世人所知范畴内,天地人三门如何运转谁来掌管就只有个别大家族知道。 堂子枫见他听得津津有味,自己讲话也越来越顺,一口气讲完一大段也不结巴了,道:“有人说这位陆掌司正是陆家后人,不过陆家全门上下都反对长竟天的行为,本该被长竟天赶尽杀绝的,但陆息却被留了下来,据说是陆息为了活下去背叛了家门,将陆家致命的弱点交与长竟天做了投名状,长竟天见他有这份冷血狠心,便留下了他,将地字门交由他继续掌管。” 季风咂舌,心想若真是这样,那他之前的那些举动莫非是引君入瓮?他问:“另一个说法呢?” 堂子枫道:“另一个便是说陆掌司不是陆家后人,只是正好姓陆,如是而已。” 季风心里疑窦丛生,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世人传言不可信,便只能留待他日后亲自去一探究竟。 季风捻了捻下巴,说:“这三星门还真是不简单,如今我们还是要尽快找到镜海湖水,事不宜迟,烦请藏星公子,带路。” 金门 山色还纵深,云天已泛青,藏星带着他们绕过三星巍峨主宫殿,往群山更深处潜。 “危燕三星群山深处有一个湖,因湖中灵力颇盛,泽披一方,仰阆风镜海得名小镜湖。”藏星边走边道。 季风被风银牵着走在后面,闻言道:“我周游四方时曾听过小镜湖的名字,颇为好奇,寻之不得,却不曾想原来在危燕三星门地界,不过这世间地大物博,多得是浩渺灵泽,为何偏偏你们这个被称作小镜湖?” 藏星道:“这小镜湖的确不单单只是灵力充沛才得此名,乃此湖中有两只上古灵兽,名唤无清无浊,无浊生一双幻眼,潜居湖底,半寸不移便知尽天下兴衰沧海桑田。无清性情暴戾,无休无眠地潜游于湖中,杜绝一切外来者靠近,但若能打败无清,便能进入无浊的幻界,长竟天所有重要的东西都放在湖底的幻界,包括镜海湖水。” 堂子枫听着藏星苍冷的声音一字一句,脑袋一动有话要说:“这无清无浊好像还有一个特点,恐怕长竟天都不知道。” 季风越听越有兴致,问:“哦?小枫儿且说说?” “只要打败了无清,便可向无浊问一个问题,无浊闭眼知尽天下事,只要能问的出,它都能给出答案。” 季风眼睛一亮,他本性贪玩,尤其对世间千奇百怪的新鲜事兴致浓厚,此时好奇心被完完全全勾了起来:“果真?我若问它一个人未来命数如何他也能答上来?” 堂子枫沉吟一声摇头道:“这个好像不能,无浊只是知道在此时此刻之前世间每个角落发生的任何事,并不能预知未来,万事万物自有其道,荣枯兴衰皆有定数,连庄生台也只是预言最坏的结果,命数这种东西千丝万缕勾连,谁也无法预测。” 季风焉了大半,风银却垂下了眼,似有所想。 很快几人便走到了目的地,确如藏星所说,周遭土地皆受小镜湖影响灵力充沛,清风吹过似能让人经脉顺畅,一呼一吸间沁人心脾,想不到乌烟瘴气的危燕三星门居然还有这种地方。 藏星道:“此处便是小镜湖了。” 浪涛拍在岩岸发出脆裂的声音,季风虽看不见,但感觉此湖也当不小,道:“难道就非要跟那水怪打一架?不能避开它下水去么?若是动静太大,引来三星门人可就麻烦了。” 何况他们一行虽有四人,但其实能打的只有风银。 风银上前两步瞭望湖面,说:“避不开。” 众人应声望去,看见本是冰蓝的湖面中间有一庞大的黑影缓缓游动,大凡一颗石子落入湖中,势必也会惊动那庞然巨物。 “我去会会它。”一声鸣霄,九霄剑应召而出,风银足尖一点提剑而上,剑气直逼波涛湖面。 九霄剑出来的那一刻季风就知道风银是要速战速决,便立刻道:“你们在周围升一道结界,莫要被三星门人发现这边的动静。” “嗯。”堂子枫点头,藏星也跟着起阵,其实这对他们俩来说有点困难,堂子枫本就修为不高,藏星也跟废人差不多了,要凭他们俩建立能够覆盖这诺大的小镜湖的结界,还远远不够。 季风立定在岩壁,侧耳专注地听湖中动静,风银还未落在湖面上空,九霄剑的杀气依然劈裂了浩瀚的湖水,搅得天翻地覆,下一秒一声震响天地轰鸣,仿佛整个湖面都被掀翻,一个庞然大物破水而出,几根十人粗的触角从水面四方伸出,往剑气来源处发出猛烈攻击,风银稳稳地悬在湖面上空侧身后仰避开攻击,九霄剑随即划出一道金色的半弧,刹那间光芒迸射扩散,剑气化作实质向整个湖面无差别攻击,犹如暴雨冰雹倾颓之势轰然砸落在那个黑影上面,冰蓝的水面一时间被血雾侵染开来,浑浊不堪,而上空执剑那人衣摆不曾沾一丝湖水。 季风心道不行,这个动静太大了,再这样下去势必引来人的,他并指横在双目前,晃动腰间银锁,道:“沈前辈,劳烦借我眼睛一用。” 一抹青烟从银锁中钻出来,软软地转了个道飘进季风额间进入无限识海,一瞬间季风眼瞳中那一圈咒文变成一抹红色,妖冶夺目,沈青崖进入季风的识海可以让季风在识海中借助沈青崖的眼睛建造他所看见的画面,等于无须眼睛,便可在识海内看清一切。 湖面上,那白衣身影绝对压制着水底的庞然巨物,搅得湖面翻天覆地,他抽出九骨钦墨拨开骨叶,抬手念决,那九片骨叶便如同睡醒了般精神抖擞,嗖的几声向小镜湖四面八方奔散而去。季风自从在俞氏那日被若木之花泄洪般的灵力那么砸了一通后,全身经脉渐渐有所恢复,元灵印记也开始渐渐打开,此时借助九骨钦墨的力量,升起一座结界不成问题,只不过耗损比较大而已。 “开!” 一声令下,就扇骨叶瞬间暴涨数倍,如扇扇巨大的金门“彭”的一声嵌在小镜湖周围,结界墙飞快地往上合拢包围住整个小镜湖上空。钦墨的力量让湖岸出现裂纹,冰蓝的湖水凛然向缝隙涌去,湖面波涛万千,无清似是发怒了,八根触须并用,盘踞了整个小镜湖,漆黑的兽身也渐渐露出水面,浑然似一座湖中巨岛。 而它怒气要收拾的那个白衣人似乎并不在意他搞出来的动静,反而忧心地回眸看了看岸上那个人,还好好的站立在岩岸,见他转过头还冲他递过来一个放心的眼神,这才开始专注于对付无清。 无清震怒,八爪并用要将风银拖下水,风银念动剑诀,九霄一震凤鸣冲天,滚粗的触须齐齐被横面切下,滚烫的腥浊粘液喷薄而出,无清闷吼一声想要退躲,风银直逼而下,扎破了那漆黑的灯笼圆眼,无清吃痛大肆扭动,小镜湖被卷起巨大的漩涡,将它连着风银一同卷进湖底。 这时藏星大喊:“跟着无清,它会带我们去往无浊的幻界。” 话落岸上三人丝毫不逗留飞身而下,向着漩涡中心一跃而入。 滔天水声淹没了众人五感,整个身体似乎在被撕扯,水压越来越重,光线越来越暗,就在他们以为要被溺死在这深渊湖底时,一丝光明从底下漏了出来,刹那,下沉感消失,身体一轻,飘飘落在一片茫茫无垠的世界。 季风看了看周围,出了一片苍茫,什么都没有,难不成自己眼睛又瞎了?还是沈青崖眼睛瞎了? 识海里沈青崖淡淡发声:“我没瞎,这是无浊的幻界。” 季风道:“这里怎么什么都没有?” 白雾背后有声音传来:“季兄,风兄,你们在吗?” 季风朝声音来源回道:“我在这儿,小枫儿,洵舟呢?” 两人碰面四望,那白色身影很快也从雾中显现,衣袂飘飘,翩然若避世之仙,“在。” 借着沈青崖的眼睛,季风这些日子一来第一次看到了风银的脸,轻提仙剑安然无恙地向他走来,喜不自胜,心道若是以后治不好眼睛,这也是个不错的方法,五官丝毫没有失真。 正这般作想,沈青崖咳嗽一声,说:“我还能看到你想对他做什么。” 沈青崖幽幽的声音如五雷轰顶,季风当场石化在原地。 风银蹙眉,两步跑到季风面前紧张地问:“你怎么了?”伸手就要探季风的经脉。 “没事,我很好。”季风赶忙避开风银的手,强行移开视线,不能看,不能碰,只要一看一碰,就会想入非非。 他暗自咬牙,果然眼睛还是得是自己的好啊。 “咦~”堂子枫注意到季风的异样,道:“季兄,你的眼睛能看见了?” 季风手抵着下巴,咳嗽一声道:“非也,我只是暂时借用一下别人的眼睛,暂时暂时。” 风银了然,堂子枫一时没反应过来,忽然大叫一声,“啊,藏星呢?” 自从藏星被寒蚀洞的蚀骨寒气冻废了经脉,他的存在也不让人注意了,下到小镜湖的幻界,众人才反应过来,这难道是他有意为之? 季风凝眉:“快找找。” 众人保持在不脱离相互视线范围内找了一番,全无人影,堂子枫忧道:“没人啊,他不会撇下我们自己去取镜海湖水了吧,这幻界一片虚无,也不知是否潜藏着其他危险,他一人如何应对?再者若没有人指引,我们又该如何去找长竟天藏东西的地方?” 季风皱眉沉思,总觉得一路过来有哪里不一样,他喃喃道:“被骗了?” 堂子枫也开始怀疑:“难道这里根本没有镜海湖水,他引我们过来只是一个圈套?” 季风否定道:“不,镜海湖水就在这里。” 风银抬手放出几根灵丝探了探这个湖底幻界,道:“事已至此,先找到无浊为重。” 堂子枫道:“可这周围什么都没有,若是漫无方向的去寻,不知何时才能找到。” 季风习惯性地摸了摸腰间摸了个空,悻悻道:“我的小鱼儿还在小镜湖外做阵门呢,洵舟,看你了。” 他冲风银眨了眨眼,然后听见沈青崖疑惑的声音在他识海里响起:“为何会联想到寺庙里的小和尚?” 季风笑道:“你当然联想不到,那是个肤如透玉长睫如帘干净如雪甜美如梦安静乖巧的小和尚。” 沈青崖当场就想化作一团烟散了吧,被季风识海强行压住,好说歹说,才留他一片视线清明。 风银哪知道那个带着笑意的眼神里辗转经过了这么多想法,他单手抬起,蓝色的灵力流瞬间在他周围升起来,狂风般化作长龙盘旋在幻界上空,血脉一般蜿蜒流向雾霭深处,轰隆一声,整个幻界开始震动。 堂子枫踉跄一脚,惊道:“我差点忘了,论阵法之术,世间谁与阆风山争锋,风兄是在破坏这个幻界,只要惊动了无浊,它便自会现身。” 幻界开始变得不稳,压在上空的整个小镜湖也开始躁动,遥远地传来波涛雷霆暗响,白茫茫的幻界也开始逐渐变成灰色,一片凝重。 季风环顾四周,道:“我怎么觉得好像被很多双眼睛盯着?无浊到底是什么形态?” 幻界起了一阵冷风,堂子枫搓了搓手臂,道:“我也不知,无浊终年隐在小静湖底,世人少有见过它样貌的。” 逐渐变暗的幻界里,周围明明灭灭闪过几丝暗光,从左到右从南到北,像什么庞然大物的眼睛,正在观赏着笼中的玩物。 忽然周遭景象一变,原本虚无一片的世界轰然出现了一座巍峨的金殿。季风仰头望去,金光熠熠,魏然成群,道:“必然是这里了,长竟天能想到把东西藏在这里,也是煞费苦心了。” 风银走在前面道:“迟则生变,先拿镜海湖水吧。” 话落三人便一同跨入金门,波光粼粼后,藏星的身影一闪而过,随之跟着进了金门。 答案 旻光殿内,长竟天父子二人一站一坐,围在一潭碧水旁,碧水中的画面正是季风一行人进入了幻界的金门,长卿云挥袖一拂,画面消失,他转身看向长竟天,声音不徐不疾道:“鸟已入笼,该收网了。” 长竟天转动着座椅上的蛟珠,冷然道:“你如何保证他们定会找到无浊?” 长卿云轻摇折扇,慢条斯理道:“机缘巧合之事,自然保证不了,无浊非灵非邪,非善非恶,潜居小镜湖底已逾万年,真身不知藏在何处,元神早已与幻界融为一体,无处不在,它若是想,自会现身,父亲遇不到,且看这两人有没有那个缘分。” 长竟天嘴唇抿成一条线,不发一言,长卿云笑道:“父亲可是在怪我擅作主张了?不必忧心,要毁掉一个人的办法有很多种,你我都偏爱诛心之道,还有什么,比让这位小少君亲自发现当年的真相更让人绝望的?” 长卿云以扇半掩面轻笑,那人自眼睛里透过去看到的只有疯狂,长竟天不再看他,抬手找了招,殿门外立时进来一个黑衣人,跪地候令。 长竟天道:“传陆掌司。” “是。”话落便如鬼影一般离开了大殿。 --- 小镜湖底,堂子枫望着周围的景象啧啧称奇:“这些究竟是幻象还是真的是一座沉在湖底的宫殿?” 季风借着沈青崖的眼睛得以看得清周围的景象,是一座破败又不掩曾经辉煌的宫殿,丝丝缕缕被投射着粼粼波光,一片沉寂。 风银道:“是幻象,从始至终我们都没走出过无浊的幻界。” 往上十二根汉白玉柱并排背后便是正殿,里面堆放着世间罕见个各类奇珍异宝,最引人注目的是中间玉台之上,安安静静地放着一盏拳头大的琉璃瓶。 季风巡视一周发现没有任何机关,便伸手将他取了下来,触感冰凉,瓶内的液体似乎并非死水般静躺在内,而是正在缓缓流动。 季风晃了晃瓶身:“这就是镜海湖水么?” 堂子枫凑上前看了看,兴奋道:“应该是了,如此一来,季兄的眼睛便有救了,只是藏星不知身在何处,我们答应过他给他一半,可现在他却不见人影,这可如何是好?” 季风也纳闷,起先他还担忧藏星想一个人拿走镜海湖水,现在藏星依然没找着到人,而镜海湖水也好好的躺在这里,莫非他是被漩涡卷到幻界其他地方去了? 沉吟一番他道:“这个幻界完全被无浊操控,我们去找恐怕也很难找到,不妨就在这里等,他若要镜海湖水,总会找到这里来。” 堂子枫道:“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季兄,镜海湖水可否给我看看,我先研究研究。” “嗯。”将湖水递给他后,季风没来由地正了正衣冠,将手背在身后,咳嗽一声,调整视线,将余光落在风银的衣摆上,还没开口便被自己这想看人又不敢多看的样子给逗笑了。 风银上前问他:“何事笑得这么开心?” 季风飞快地瞟了他一眼,然后堂而皇之地将风银的手牵了起来,这样不够,还高调地将他的手慢慢掰开,将自己的手缓缓嵌入他的指缝,然后紧紧扣住,然后一言不发地观察风银的表情。 风银愣愣地看着季风紧扣着他的手,不自觉也扣紧了,抬头对上季风的视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忽然一股热意爬上了耳根,逃也似的垂下眼,手上却没有任何松动。 季风追着他的目光问:“耳朵都冒烟了,为什么不松开?” 风银反问:“为何要松开?” 季风在心里念了两遍心经,回身看了看堂子枫,对他说:“这么多人看着啊。” 孑然一身的堂子枫正在嗅那瓶水,被点名蓦然回头,忙走远了些道:“额,当我不存在,当我不存在。” 一时只剩他们两人,风银指腹轻轻滑过他的额间,说:“可是凌子恒前辈?” 季风笑道:“小和尚真聪明。” 风银微微别开脸,低声道:“无事。” 季风挑眉:“嗯?”他感到自己扣住的手指动了动,听风银道:“可以看。” 季风懂了他的意思,故意问道:“谁可以看?” 风银说:“你。” 不必在意你对我的想法被谁窥探,你想看就看。季风心中一热,正要继续逗他,忽闻一道声音传来,萦绕在四面八方。 “好一个执子之手,相看不厌,羡煞旁人,羡煞旁人啊。” 堂子枫一惊:“谁在说话?” 季风一笑:“在无浊的幻界,还能是谁。”笑声在他们头顶盘旋,风银拉过季风,召出了九霄剑警戒。 那声音道:“吾本无恶意,小子,为何杀气这么重?” 季风环顾四望,周围看不到任何活物,先前那股来自四面八方的窥视感依然浓烈,道:“恕我们冒昧,敢问阁下是人是鬼?” 那声音笑道:“人是何物,鬼又是何物,吾无形无体,幻界是吾,吾就是幻界。许久没看到生面孔了,吾还没问尔等擅自闯入吾身体里来所为者何,尔小子倒问起吾是人是鬼,没礼貌。” 季风心想,如果无浊有胡子,此时已经被它给吹翻了。 “在下季风,那边玩儿瓶子的是堂子枫,这位是我的朋友,风银。”季风举起两人还十指扣连的手晃了晃。 话落感到一阵风飘到他和风银之间,无浊的声音近了些,道:“朋友?那你为何与他十指相扣,却与那边那小子站这么远?” 季风看了眼风银试探道:“牵一牵别人嘛倒也无妨,只是怕我旁边这位心中不快。” 那团风好像又绕到了另一边,道:“他不过是你朋友而已,你管他心中快与不快作甚?” 季风见风银脸上无甚变化,只是牵着他那只手有点异样,若是他再添两把柴,估计就能把他骨头捏碎了,笑道:“那怎么行,他若不快,我便心疼。” 季风有一下没一下地捻着风银的手,像在安抚也像在讨好,无浊的声音似乎也激动了,打个旋飘走了,声音来回游荡:“好,好,那你们便一直这般牵着,若是还不够,吾便帮你们一把。” 两人齐齐抬头看向声音来源出,之间那阵风似乎慢慢化做实体,却始终看不真切,忽然一道灵光一闪,一根发光的红线从风里飘出来,然后缓缓地缠在两人手腕上,系上了死结。 季风松开手扯了扯,风银的手便跟着动了动,无浊道:“月老不管阳阳之缘,吾便来牵你们的线,死结落成,从此你二人便谁也躲不开谁,天涯海角,只要顺着这条线,都能找到对方,如何如何?” 无浊邀功一般等着看季风的反应,季风转了转手,觉得挺新奇,问:“你这线通不通冥府啊?” 无浊道:“世上谁人一生奔忙不是为了追求在世之欢,到时间了便是孑然一身赴轮回,怎么,人都没了,下了地府你不松手还想干什么?” 季风一听撇撇嘴嫌弃道:“原来死了就断了啊,好没意思。” 风银闻言几不可见地笑了笑,无浊一听气得原地打转:“尔小子贪心不足,这都不喜欢,那你想要什么?” 无浊像是铁了心非要送到季风满意,季风忍俊不禁,觉得这无浊活像个老顽童,还怪可爱的,逗他道:“我看你在这湖底怎么也待够了一个沧海桑田吧,人间有情人之事,你不懂自然也很正常,况且你连人都不是,就是个成了精的幻像,哪里想得通此情可以跨阴阳。” 无浊气得要冒烟儿了,一团风呼呼地吹,道:“呔呔呔呔呔,尔小子竟敢小看吾,吾乃人间所有无妄空相之化身,区区凡人连存在皆是镜花水月,却偏要苦苦执着,作茧自缚,看不破的可不是吾,小儿,既然来了,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可以向吾提一个问题,凡间种种,吾都能给你答案。” 季风颇有一丝不屑,道:“昨日种种昨日死,你既不能预知未来,我便没什么好问的。” 无浊不信:“真没有?” 季风摆手:“没有。” 无浊跳脚:“尔小子要气死吾—”忽然无浊飘到风银旁边,音调变了变道:“尔小子无所困惑,但尔的小情人看起来似乎是心有戚戚,吾且问你,你可有什么问题想问的?” 季风也看向风银,他倒是忽略了这一点,此刻看风银犹豫的表情,忽然想起了在寒蚀洞中藏星说的话,事关另一半藏心之毒给了谁。 难道他想问这个? 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唤了声:“洵舟?” 风银眼波不兴,沉默良久,他才开口道:“多谢前辈好意,晚辈确有一事不明,若得前辈告知,感激不尽。” 无浊闻言大声笑起来,一笑又刮了一阵风,连连赞道:“此子甚好,有礼貌,吾喜欢,尔大可一问,上天入地,从古至今,尔只要问的出,吾倾尽修为也要为你再现一观,不过…” 风银抬头:“不过什么?” 无浊正色道:“尔心中所惑吾已了然,尔要想好,是否能够接受这个答案。” 风银抿了抿唇,幽蓝的眼眸似有湖光闪过,沉在这小镜湖底,仿佛浮光中缓缓坠落的璧玉,惹人心为之一震,他道:“前辈既已了然,必之我心之坚定,我只求一个答案。” “好,那吾便满足你。” 话落,无浊便化作一阵风退散开来,霎时周遭的景象开始震动,堂子枫抱紧那瓶镜海湖水稳住身形,看到眼前的景象在慢慢崩塌,随之又在慢慢重建,他跟着季风和风银二人往前走了两步,瞬间光影浮掠,气象骤变。 他们依然还在幻界,只是周遭景物变了个样,走进了风银心中那个疑问的答案中心。 同道 黑雾四起,十步之内人鬼不分,密林邪气森森,一阵风吹过,刮得枝叶嘶嘶作响如鬼哭狼嚎,引得人脊背发寒,堂子枫本能地想要拿起什么尖锐的东西防备,却发现自己身上没有武器,只好握紧了琉璃瓶,道:“这,这是哪儿啊?季兄,风兄你们在吗?” 风银与季风背贴背默契地观察四周,回道:“别怕,这里只是幻境,伤不了我们,只是这黑雾太浓,没法判断这是在哪里。” 季风眼神越发凝重,他太熟悉了,这里的气息景象,一草一木,都混着血刻在他记忆里,他压低声音道:“我知道,这里是,惘、极、境!” 风银凝眉,攥住他的手道:“你先离开。” 季风拍了拍他的手背宽抚道:“不碍事,这只是幻境而已,放心。” 堂子枫从小就听过世人传言惘极境是何等凶神恶煞汇集,无上邪妄之地,对这片禁地是敬而远之,长这么大他连外围都没去过,更莫说现在正在不知道那一层的惘极境内部,望不穿的黑雾和周遭万鬼絮语的嘶嘶声让他毛骨悚然,总觉得大雾深处会有个庞然巨物忽然窜出来,他颤颤道:“为何会在惘极境啊,风兄所问的问题究竟是什么?” 忽然季风道:“有人来了。” 三人转身,背后的雾被一个人抬手一挥散了不少,视线总算宽阔了些,几人才看清那人一袭白衣仙风道骨,气质不凡,仔细看,那人竟与风银有三分相似。 堂子枫惊呼:“他手里的剑好像是风兄的九霄!” 只见那人左手执剑,单膝跪地,捡了一块半嵌在泥土里的黑晶石闻了闻,又将手放在地上探了探。 风银看向那人,眼神一震,一时鼻尖有些发酸,他道:“那是我爹。” 堂子枫豁然:“啊,如此,难怪这么像啊。”一样的冰霜美人,身上自带一座冰山,冷冽之风时时吹来。 季风音调上扬:“爹!” 堂子枫刚要调侃季风怎么快就叫上爹了,下一秒就看见那男人背后一个青衣男子轻快地朝这边跑来,边喊道:“老祁,你别走那么快啊,惘极境凶邪至极,走散可就麻烦了。” 来人气质与白衣男子截然不同,额间的红色元灵印记发着红光,样貌是一派丰神俊朗,季风心里百感交集,这人正是他们季家至今连尸骸都未曾找到的时风门大弟子,他的生父季舜华。 季风怅然道:“早听小叔叔说我们父辈曾是旧相识,原来是真的。” 不由得笑了笑,他们季家两辈人,从父到子从叔到侄,没有一个沉稳安分的,世人总笑说若是他爹还在,哪里轮得到他小叔叔这般的纨绔浪子来继任时风门,殊不知自己的爹干的事更离谱,直接伙同一个修界来历不明的人擅闯了天垣禁地。 风祁起身对那人道:“舜华兄,你那边如何?” 季舜华抱着剑得意道:“早弄好了,阵法薄弱、邪气偏重之地我都已做好标记,闲着无聊逗了逗那群老妖怪,他们现在还不知道闹什么鬼呢,哈哈,咱们去下一层吧。” 风祁道:“这只是第一层结界,万不可大意,先等游心过来吧。” 季舜华抱着剑悠哉地往树上一靠,道:“那便等吧,老祁,咱们进来多久了?咱们身上的符每隔一个时辰便要重画一次,否则失了效,惘极境的邪气会在半刻钟内侵入我们的经脉,到时候出去变得不人不魔,雪苍山就不要你了。” 风祁闻言低了低头,似有所想道:“我此行下山本就违背了雪苍避世祖训……罢了,时间快到了,重画吧。” “嗯。” 堂子枫叹道:“当年那位拔出九霄剑的无名之辈原来就是风兄的父亲,雪苍山的弟子,不知两位前辈来到此邪妄之地是要做什么?” 两人互相替对方重画护身符,季舜华一边开玩笑道:“这符文可真是复杂之极,画了几遍了我还有些生疏,不愧是阆风山下的上古秘术,若不是游心老弟教我们,只怕我们进了这惘极境也难以保全自身,更遑论待上个一个时辰,四处探查。” 当年世间除了阆风人无人能够踏足这片禁地,擅闯者几乎无一生还,世人皆知这是由于阆风嫡系血脉皆为至灵之体,不受这惘极境的邪气影响,但要避过里面的万众群魔,还要各凭本事,不会有人想到阆风还有一种秘术不仅能无视惘极境邪气对经脉的损害,还能够让活人元神匿息,下到地府阎王,上到九天诸神,任谁来也索无此魂,寻无此人,惘极境妖邪异能者众,亦发现不了他们的存在。 可是…… 风银心中产生了疑惑,他逃出来那年年岁尚小,作为阆风少君的他尚且还没学多少阆风秘术,后来所有的术法皆是游心在雪苍山传授与他的,游心告诉他那是所有的阆风秘术了,他那时全身心相信这个自己唯一的亲人和师叔,从未想过他会对自己有所保留。 若是他当年问了,游心教了,或许季风就不会受那般折磨了…… 季风一眼看穿风银心中所想,安慰道:“别想太多,当年的惘极境还没有现在的十层结界,你师叔或许是知道这十层结界无人能破,即便教与你也是枉然,倒不如一开始就不给你这个希望,以免徒增思乡之愁。” 话说到此,堂子枫也觉得不可思议,道:“是啊,这十层结界乃是十二年前阆风圣女倾尽全族之力而升起来的强悍屏障,两月前修界合力打开第一层已然是极限,为何季兄一人之力竟能突破十层?这简直不可思议,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季风或者回来之后也想过这个问题,结界之强在他跨过第一层时就已经切身体会到了,他那时侧目看了一眼,那层结界屏障肉眼可见的满是古老而极其复杂的咒文,宽而无边,圈住了整个惘极境,而厚度竟然达到了一丈,那时他在心中为之震惊,这种等级的阵法凭现在的修界,再等一千年也找不出能够突破十层的人了,而他之前还妄想用自身青州所学能够破解一二,简直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他道:“我能够出来实属侥幸,进去的时候绕开了后面的九层结界,从第十一层结界直通阆风灵域,而回来的时候么……” 堂子枫惊讶之情溢于言表,不自觉念着“第十一层”,问:“难道说回来的时候结界有所不同?” 季风捻着下巴皱眉思索:“回来的时候没什么不同,结界肉见可见的如同天门,我一心想着死也要闯一闯,但当我真去闯时,又发现心中预想的反噬并没有到来,没费多大劲就过去了。” 堂子枫惊愕:“这是何故?” 风银淡然道:“是若木之花。” 堂子枫:“啊?” 风银解释道:“若木之花乃天锁,不仅能够锁世间万物,其力量与镜海同根同源,所佩戴之人,身上会被逐渐染上其精魄之气,自然而然能够溶解咒术阵法。世人传言不虚,若木之花的确可以打开惘极境的结界。” 堂子枫懵然点头:“真乃逆天之物,难怪世人趋之若鹜。” 那边白衣客和青衣修士便在原地等,没过多久,毒瘴深处缓缓走来了两个人,季舜华远远地打招呼:“来啦游心老弟,咦,怎么还有一美人?” 来处名唤游心的俊美男子身后,一个红衣女子翩然走来,发饰皆与修界不同,异域之风引人遐思,金玉之贵,冰雪之质,花月之姿,眉黛烟青,我见犹怜。 游心上前介绍:“舜华兄,风祁兄,这位是我师妹,也是我族圣女,霖。” 霖上前两步,微微颔首,长睫倾覆,抬眸瞬间,一双碧蓝色眼眸灿若星河。 季舜华赞道:“天地之女,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皎若明月舒其光,俗子天垣时风门弟子季舜华,见过圣女。” 游心习惯了季舜华油腔滑调这一套,抬手不轻不重拍了拍他,季舜华摸着被打的手臂佯作吃痛,“干嘛呀老弟。” 霖垂目浅笑,堂子枫在一旁已经是瞠目结舌,“果真天人之姿,这位必是风兄的母亲了,容貌有七分像,眼睛是一模一样。” 季舜华和游心推搡了一会,发现风祁傻愣愣地在原地杵着,推了他一把道:“老祁,干嘛呢?傻了?” 风祁被这一拍回过神来,慌乱地说道:“我,我,在下风祁,师门雪苍山,今年十九岁,唔,见过姑娘。” 季舜华一阵狂笑,搭着风祁肩直不起腰:“老祁你怎么了,还介绍起年纪了,下面要不要说一下你身怀绝技,六艺俱全,兴趣广泛,喜好美人啊。” 风祁的脸如煮熟的虾一般,忙赔礼道:“唐,唐突了。” 季舜华道:“圣女姑娘别介意啊,这位来自雪苍山的弟子啊比较呆,没跟女孩子说过话,一紧张就结巴,他平日不这样的。” 游心赶忙打断这俩人,道:“行了行了,咱们今天出来有正事要办,我教与你们的秘术一月之内不可使用超过七次,莫要再浪费时间。” 季舜华瞬间正色道:“行行行,正事要紧,不过还未问为何圣女今日也来了?老弟,你不是说此事绝密,绝对不可惊动你族中之人么?” 游心讪讪正待措辞,霖先开口道:“我见师兄近日行事鬼鬼祟祟,还问我要封魂秘术,我一逼问,他便和盘托出,才知他伙同两个天垣修界的狂妄小子妄图毁掉我族先辈亲手创立的大阵祭石—神火台。” ※※※※※※※※※※※※※※※※※※※※ “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皎若明月舒其光。”——《神女赋》宋玉 秘密 霖说话语调淡然,不喜不怒,好容易就引人沉溺在她的话音里,季舜华见她好好地站在这里跟他们说话,并无兴师问罪之意,便玩笑道:“如此,圣女还会让我们二人活着回去么?” 霖也笑了,一双碧蓝眼眸星光熠熠,道:“回去作甚,若两位公子愿意,我阆风一族欢迎二位加入。” 季舜华道:“如此盛情,岂敢推辞—” “行了你俩别开玩笑了,”游心打断他们俩,“我和师妹虽是阆风后人,生来便有守护三座祭台的使命,但千年光华流转,我便开始怀疑这三座祭台的存在究竟是不是一个错误,它的存在虽然封印了天下妖邪,但说到底,一开始就没有从根本解决问题,神火台作为阵法之眼,对于镇压群邪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可是谁又知道,恰恰就是神火台在为这邪妄之地提供源源不断的力量,那些邪魔虽被圈禁,却也受着邪气滋养,生生不息。” 气氛一时变得凝重,霖道:“不错,对于我族以及惘极境,世人知之甚少,我们世代守护着这个秘密就是为了避免引起人心之变,若不是风公子发现了这个秘密,或许我和师兄也会在怀疑中继续守护这现有的安稳。” 季舜华道:“说来也是巧,老祁刚下山不久就遇上了阆风一族二十年一次的活人祭阵。” 堂子枫惊愕:“活人祭阵?” 风银捏紧了拳头,良久闭了闭眼道:“没错,世上一切之事都需要付出代价,要想换取天下太平,就有有人牺牲。神火台一开始,就不该存在。” 早在风陵渡季之庭就告诉了季风这个秘密,殊不知自己的父亲也早就知道这个秘密,并将生命付与在了纠正这一错误上。 先辈遗志,舍我不忘,任重道远。 霖眼神凝重,道:“活人祭阵实属无奈,我族虽已封印赤乌凰,但惘极境仍旧是个大麻烦,若不这样做,阵法松动,被镇压了千年之久的妖魔鬼怪便会破阵而出,届时将天下大乱。” 风祁凛然道:“我亦是无意发现,既然知道了就不能置之不理,我知祭阵乃是为众生考虑,实属牺牲最小的无奈之举,但后来我发现,此事并非无解。” 游心道:“只是工程浩大,行之艰难,非一人之力能够做到,神火台必须毁掉,彻底阻断邪气之源,在此之前还要探查整个惘极境,摸清大妖大魔的据点,找出邪气最重和结界薄弱之处,重新再建结界,尽最大之力将这个禁地再封禁个一年半载,于九州之地再建封魔阵,分散群魔力量。再寻遍天下灵山宝地,与阆风灵域呼应,建造四海相连的新神台,调节天地灵气,净化惘极境毒瘴,之后还需更多时间,彻底清除毒瘴,消灭妖魔。如此庞大繁琐之计划,偏生还不能告知天下人,稍有差错,便会引起恐慌,后果不堪设想。” 季舜华笑道:“一人之力无异于异想天开,不过现在嘛,不才时风门传人,老祁乃雪苍山首徒,如今阆风圣女的大祭司都加入我们,胜算几分,一试便知。” 堂子枫被先辈们的鸿鹄之志感染,不禁内心五体投地,又生疑问:“原是世人错怪阆风人了,只是如此计划,必然行之不易,看结果,无疑是失败了,不知当年究竟为何此事会被泄露,若不是长竟天贸然煽动修界前来讨伐阆风,或许事情不至于发展到如今地步,阆风也不会被灭族,修界也不会损失如此惨重。” 堂子枫字字惋惜,而风银目光一沉,他好像越来越接近那个答案了,内心却没来由的一悸。 盖是受风银所问问题之限,无关紧要的事情很快就划过了,三人看了个大概,自风祁四人在惘极境汇合后,众人开始初探神火台,后风祁被神火台地心之火灼伤,众人便撤离了惘极境,圣女霖留下照顾他,游心回阆风为他们师兄妹两人外出打掩护,而季舜华则回了临夏偷偷调动门中之力寻找世间灵脉。再后来圣女霖与风祁相知相爱有了风银,阆风人不在意风银非我族之辈的身份,少君只要是圣女嫡脉便不妨碍传承,但游心却一气之下与师妹闹翻,与曾经结交的两个兄弟断绝来往,独自跑出了阆风。 画面忽然慢下来,与正常时间流逝无异,游心满心被人背叛的怒火无处发泄,一怒之下不分轻重地出掌,震倒一片巨树,鸟兽一哄而散,他才慢慢静下来, “为何要背叛我,师妹,兄弟,呵,都背叛我,明明应该是我和师妹在一起的,我们本是天生一对,为什么偏偏遇到了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又是一阵连番暴击,山石树木颓然轰塌,游心平日大祭司之肃然庄重的形象荡然无存,发冠散乱,跌倒在地,喃喃念道:“你不是说喜欢我么,不是说要和我一直在一起么,都是骗我的,,,师妹,,,” “誓言是世上最不可信的东西,大祭司何苦作茧自缚。”一道低沉的男人声音从背后传来。 游心头也不抬,“你是谁!” 男子行礼道:“在下危燕三星门新任掌门,长竟天,见过大祭司。” 游心这才抬眼看他,那人身量颇高,气质不俗,只是满眼阴郁,尤其是挂在嘴角的笑让人十分不舒服,游心道:“我族自创立危燕三星之后便放权修界,再不过问门中事务,也不便过多来往,你走吧。” 长竟天一笑:“恕我冒昧了,只是我见大祭司心有烦忧,似是为情所困,心觉不忍,这才上前看看,不知能否帮到大祭司一二。” 游心自嘲一笑:“情之一字,乃我个人命中之劫,旁人如何替我解脱,不必劳烦,让我自己待一会儿便好了,一个人,,,” 余光中,那人还是一动不动,游心莫名觉得烦躁,正待开口只听那人道:“如果我有办法帮您得到您所爱之人呢?” 游心目光一动:“你有办法让师妹回心转意?” 长竟天走近,阴笑着比了个手势:“杀了风祁。” 游心脸色一变,推开他道:“你说什么呢,风银那孩子刚出生,怎么能没了父亲,况且若风祁死了,师妹定会伤心,你出什么馊主意,我就不该听你说下去,,,你不走,我走!” 游心愤愤起身就走,身后长竟天拿出一个瓶子微微倾斜倒出里面的东西,然后抬手一挥,那团黑雾便如鬼魅一般追上了游心,进入了他的心脏。 游心全然不察,长竟天阴鸷一笑,用游心听得见的声音说:“大祭司若改变主意了,随时来找我。” 又过了几年,风银长大了几岁,而游心也一直躲着他们俩,常年醉倒在天垣各地的酒楼声色中,不时被阆风人抓回去一次,又偷偷跑出来,再也没过问过当年他们立志毁掉神火台一事,而计划依然在进行,风祁和季舜华找不到游心便继续着当年早就部署好的安排,几年过去,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那日游心喝的醉醺醺被人架回了阆风,醒来便看到霖站在他面前,他看到那个眼神瞬间仿佛回到了当年,风祁还没有闯入他们两人之间的时候。 他轻轻呼唤:“师妹……” “师兄。”霖唤道。 游心缓缓起身,眼眶模糊:“师妹,你回来了……” 霖上前扶他,给他倒了一杯水,说:“师兄,我要走了。” 游心如梦初醒,霖继续道:“洵舟长大了,我和阿祁也要去完成当初的誓言了,此一去,生死难料,阆风的血脉我已留下,唯求师兄,多加照顾。往后之事成与不成,师兄只当从未有过我这个师妹吧。” “不要!!!” 游心不自觉伸出了手想要抓住,却抓了个空,半梦半醒间恍惚看到风祁牵着那个红衣女子看着他,对他笑了笑然后转身,越走越远,直至最后一点色彩消失,那股绝望才天塌般地袭来, “不要走,师妹,不要走!” “风祁,我已经将师妹让给你,你为何还要自私地将他从我生命里带走!你为何一点念想都不肯留给我,为何要这样对我?!!!曾经兄弟情义,难道都是这般绝情,我只有那一点奢望啊,求求你,你要这么做……” “风祁……” “你好狠!!!” 游心再次离开了阆风灵域,直直地闯入危燕三星门,一把拽住长竟天的衣襟,眼神狠戾至极,已然不复当初那个眼神清明,心有苍生的镜海大祭司的模样。 他咬紧牙关,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一字一顿道:“我、要、他、死!!!” 长竟天得意笑道:“愿为大祭司效劳。” “咚”地一声,风银膝盖砸在地上,心口处传来撕心裂肺的绞疼,随即一股寒意自经脉游遍全身,仿佛被万蚂蚁噬咬。 “唔...” 季风一惊,立马扶住他道:“洵舟,你怎么了?” 堂子枫迅速探他的脉,道:“不好,是风兄体内的寒症发作了。” 说话间周遭的世界开始颤动,并非幻象里面的动静,而是真真实实能够影响到他们的异动。 堂子枫皱眉道:“我们虽在无浊的幻界,但其实现在更接近与风兄的心境,若他心神不稳,心境便会受到影响。” 季风捧着风银苍白的脸,恨不得替他痛,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慌忙打开风银的乾坤袋,拿出那朵被保护的好好的尚未开放的弥生花,道:“这是弥生花,你试试这个。” 堂子枫接过弥生花来不及惊讶,道:“弥生花可解寒症,但还需要佐以其他药材,此时来不及现做,我只能先用一片花瓣试一试,暂时压制住风兄的寒症。” 话落便小心地扯下一片花瓣,合手放在手心用灵力简单炼化给风银喂了下去,又抬手按在风银经脉处催动药性,风银才觉得疼痛慢慢止住了些。 季风心道不能再看下去了,说:“洵舟,别看了,我们先离开。” 风银止住他的手,忍着痛道:“不,我没事,季风……” 他只唤季风名字,抬眼看进季风眼里,目光中带着一丝哀求和让人心碎的痛苦,季风不忍,搂过他的肩膀,轻轻拍着他的脊背道:“没事,有我在,我绝不会离开你。” 待到幻境不再晃动,几人继续看下去,画面已经变得混乱不堪了。 风祁高举九霄一剑落下,神火台剧动,整个惘极境为之一阵,又是一剑,神火台开始出现裂痕,风祁被反噬,受重伤倒地。 他举剑看向惘极境,忽然预感不妙,他和霖还有季舜华分头行动,按照计划,他第一剑下去时,早就布好阵基的哪些位置就该有响应,逐渐升起新的阵法啊,为何迟迟没有动静? 誓死 黑云迅速涌聚,压在惘极境上空,几道隐雷蠢蠢欲动,如游龙藏匿在磅礴黑云背后,伺机而动。 此时已经是骑虎难下,神火台已经有损,魔气大量地外流,他现在要做的是彻底打破三座祭台的连阵,然后堵上神火台下面的裂口。 可为何他感觉一切正在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此时的惘极境如同煮沸了的锅,里面的东西疯了似的躁动。 “结界已损,不好,霖!” 原本的阵基早已被破坏,结界也开始松动,已经有不少妖邪逃出去了,风祁开始疯狂地往回跑,却始终找不到霖和季舜华,却遇到了长竟天。 长竟天身后带着一群人围住了风祁,勾唇笑道:“在下危燕三星长竟天,受人之托,来取你性命。” 风祁举剑,沾染了满身魔气,低吼一声:“滚开。”挥剑一战,天地动摇。 后来封魂秘术失效,风祁体力不支,只得离开了惘极境,发现修界早已大变,所有门派都开始出动,讨伐阆风灵族,声称阆风灵族毁坏阵法,放出妖魔,为祸苍生,誓要拿他们问罪于世人。 他无奈拖着残躯一路流血回到了雪苍山,长跪山门外不起,大雪纷飞,冻住了他的伤口,他已然感觉不到疼痛。 “徒儿有错,私自下山卷入俗世纷争,有违祖训,弟子万死,再不奢求能够重回师门,只恳求师尊出山,阻止这场劫难。” 他重重地磕头在地,高耸入云的山门依旧紧闭,他跪了三天三夜,大雪不要命地下,仿佛要将这飘渺仙踪冰封起来,遥遥千里之外,世间已是满目疮痍,尸殍遍野,无处不被浸泡在血腥和贪婪的杀欲中,与这洁白无瑕的山川成了两级对比。 风祁晕了过去,再次醒来已然不知今夕何夕,青铜门依旧未开,像是已经被冰封上了,只是身上的伤已经全然恢复,他撑起上身深深一拜,高声道:“多谢师尊成全。” 话落便起身,拖着冻僵的身体再入红尘,这一去,世间再无风祁。 青铜门轰然缓缓打开,一个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头走了出来,看着风祁离去的背影,良久重重叹息,“本是山中雪,奈何红尘误,罢,罢,去罢。” 惘极境中群魔四起,鬼哭狼嚎,圣女霖最后眷恋地看了一眼神火台的方向,便毅然决然地转身,对众族人道:“所有人分成三路去往东南北部,修复结界,一定要阻止妖魔逃出。” 师芒道:“可是圣女,修界已经趁乱闯入了惘极境,若我们不管,只怕阆风会失守。” 霖眼神一凝,沉声道:“去召大祭司回去协助族长守住镜湖,惘极境已陷,赤乌凰和若木之花绝对不能出半点问题。” 师芒垂目:“大祭司已不知所踪。” 霖烟眉紧蹙,道:“他们闯不进阆风灵域,修复结界要紧。” 话音未落,一人急匆匆跑来禀报:“禀报圣女,结界已经损毁过半,只怕等不及全然修复,妖邪便会尽数逃出。” 圣女霖碧蓝的眼眸划过一丝狠戾,来不及查明原因了,事态已经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她依旧沉着,衣袖轻摆,声音里带着不可违逆的决然,“那便都杀了。” 底下声音一片齐然:“唯圣女命!” 霖挥袍转身,周身英气难当,毅然命道:“兵分四路,师蛰带人围堵缺口,所有逃出的妖魔鬼怪一律斩杀。师雨带人迎战修界。师芒带人折返阆风,保护我族少君,若是我等一去不返,你们便带着少君离开阆风,去往雪苍山,誓死留住我族血脉。其余人跟我去神火台。” 狂风四起,祸乱已生,师芒心中升起一股巨大的悲伤,霖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只是她才初任人母,接管阆风,便要面临这般天谴之责,心中不忍:“圣女……” 圣女霖缓缓走近师芒,握起她的手似乎是轻轻笑了笑:“芒,洵舟就拜托你了。” 师芒后退半步单膝跪下,“老身对镜海起誓,誓死保护少君。” 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眸平静似湖,随即她起身肃立,血红色的衣袖一挥,命道:“杀!” 风银望着那抹红色的背影伸出了手,无声地唤了声“娘”,整个幻界又开始不稳,画面已经开始失真,在破碎的边缘挣扎,眼前只剩下无声的人魔混战,血流成河,季舜华以一人之力守住了南方缺口,击溃了无数喷薄而出的妖魔,最终粉身碎骨,摇摇欲坠的混乱画面开始变得很快,直至模糊不清,其实不用再看了,后面皆是世人皆知的结局。 修界趁乱闯入惘极境死伤无数,圣女带的那队人勉强修复了神火台,最后用尽余力升起十层结界,更为强悍的屏障将惘极境层层封印,从此惘极境和阆风皆被划在世间之外,再无人可入。而阆风人除了早已被带走的下一任族长之外也全军覆没,圣女被送押天目台伏诛,修界合力追杀在逃阆风余孽,人间成了血屠地狱,那些逃出去的妖魔鬼怪大肆为祸人间,被重创的修界花了好几年才勉强收拾好这个烂摊子,天下才逐渐回归太平。只是若木之花下落不明,赤乌凰不知所踪,看似太平的修界仍在暗潮涌动。 幻界受到风银心境影响迅速暗了下来,周遭变得压迫沉郁,风银胸腔好似被什么东西压迫着,血液难通,失神一般口中不断重复着:“不可能,怎么会是这样?” 季风对幻境所见有九分信,不由得燃起了恨意,只是看着这样的风银,又恨自己对他的伤无能为力,他按着风银的肩让他看着自己,“洵舟,洵舟,你先冷静一点,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我们一起去求证,好不好?” 风银缓缓抬起头,眼神冷静了下来,道:“是,我要亲自去问师叔,杀父杀母,灭族之仇,我要长竟天,百倍奉还。” 风银拄着剑正要起身,忽然周遭几个凌厉地掌风袭来,他眼疾手快地带着季风往后避闪,原来的位置被震出爆裂之响,沙石乱舞,迷人眼睛,几米之外传来一声闷哼,堂子枫被震退几步,反应过来才大喊:“是藏星。” 藏星趁乱飞快夺走琉璃瓶,头也不回地对后面说道:“对不住了,我先走一步。” 堂子枫追喊:“不好,他抢走了镜海湖水。” 风银剑锋一转,剑气大动,抬头眼神狠戾地看着藏星消失的方向,怒道:“找死。” 话落足尖一点一跃而上,季风和堂子枫也紧跟步伐,几人一起冲出了湖底幻界,破水而出,季风将镇在小镜湖周围的九片骨扇叶迅速撤回,抬手一指,九支骨叶如同疾风冷箭直追藏星将他拦截。 堂子枫跟在后面出来,对着藏星大喊道:“藏星,我们答应与你一人一半,未曾想过要食言,你为何要这样做?” 风银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此刻他已经难以压制心底的恨意,抬手就是两剑,每一剑都带着直取性命的狠,“把东西放下!” 藏星护着手中的琉璃瓶,前方被九骨钦墨挡住去路,后方风银提剑相逼,他飞速反应躲开九霄剑气,一咬牙,运转周身灵脉,用尽全身力量凝出一击灵流,震开了拦在他前面的金色障碍,也震得他七窍流血,但顾不得这么多了,他咬牙忍痛迅速离去。 风银眼中寒芒闪动,俯身追击,忽然被一个人半路杀出,拦截了去路,陆息抬剑抵住了风银的九霄,往后退了几步,幽幽道了句:“小少君止步。” 风银横剑与肩齐平,九霄杀气难掩,与他出口的声音一般无二:“让开,否则,连你一起杀!” 陆息就像是看不见对面那人眼中的杀意,依然轻拢着袖口,道:“无浊足不出户知尽天下事,小少君心境如此肃杀,看来是知道了一些事。” 季风收回骨扇从湖面上方跃下,挡在对峙的两人中间,看向陆息,凛声问:“为何拦路?” 陆息笑了笑,语意不明道:“为危燕三星。” 堂子枫也上了岸,说:“陆息,你陆家七代执掌地字门,秉承的是阆风建立此门的初衷,一心护卫天下苍生,如今为何要愚忠长竟天,助纣为虐,拦我们去路?” 陆息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为谁做事,做什么事,与我而言并无分别,我今日前来便是奉掌门之命,活捉季少主和阆风少君。” 话落风银便要打,被季风拦住,“等等。”风银抬剑的手垂下了几分。 季风好像明白了什么,从之前对陆息这人态度的不确定到现在,他想验证一下,于是对陆息道:“凭你一人拦不住我们。” 陆息耸了耸眉:“尽力而为。” 季风勾唇一笑,“我与你比比。” 陆息也笑了,下一秒袖中便露出剑芒,直逼季风,那剑尖就在季风喉咙一寸处,季风直直后退,带起一阵风沙,两人又转战到了小镜湖上空。 季风操纵九支骨叶如同九把利剑,在水中与空中来回造势,两人打得不可开交,陆息道:“惘极境一行,季小公子的修为很有长进。” 季风难得谦让:“不敢在陆大人面前造次。” 陆息游刃有余,招招凶险狠戾,落到季风身上却又能被他险险避过,他道:“不论你我二人立场如何,我季风在此诚心感谢陆掌司当年送还家母尸骸之恩。” 陆息轻声一笑道:“季小公子恩怨分明,但我也不过是听命行事,目的不纯,担不得少主一谢。” 陆息躲过四面八方围堵的骨剑,身体后倾足尖在湖面一点又跃至上空,道:“我听闻季小公子在惘极境损伤了眼睛,今日一看,这不是没问题么,倒是白白便宜了藏星那小子,他现在估计去南屏城找掩月了,只是掌门的人不会让他找到掩月的,可惜了。” 陆息状似不经意提及,季风闻言神色一变,九支骨节合一为剑,直刺陆息喉咙,问:“什么意思?” 祭台 陆息轻松躲开,道:“陆某言尽于此,季小公子绝顶聪明,大可自己猜一猜。” 季风这些日子因重伤未愈,身体支撑不了思虑过重,总在想着如何解决危燕三星门的事,却发现自己彻底忽略了南屏城,被陆息这么一提及,某些细微的信息才慢慢联结起来组合成一个箭头,不甚明显地指向南屏城。 他忽然预感不妙,下一秒他险让一招,对着湖岸大喊:“小和尚,来救我啊。” 风银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打斗的二人,看得明白陆息并未下死手,总是在关键处不着痕迹的避开微许,打得声势猛烈,实则季风并无威胁,但他还是在听到季风呼救的同时立马飞身而起,接住了季风,将人好好放在骨扇上边提剑上前,与陆息打作一团。 陆息被季风叫来的帮手打退数十步,季风立即抽身离开,留下一句:“洵舟,速战速决。” 话落便离开了中心战斗区,回头看着二人打得翻天覆地,心道该想个什么合理的办法抽身,就忽得看见小镜湖岸一侧一只粘乎乎的触须郝然搭在岸边,正是老巢被几个陌生人闯入搅得鸡犬不宁难以安生的无清本怪了,此时正目光炯炯地看着湖心上空,看起来一副看好戏又略带焦虑的样子。 季风灵光一闪,飞快地跑过去一把抓住了无清左右摇晃的触须,无清大惊,整个身体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回头,见是季风便要缩进水里,恰就撞进了季风赤红的双眼,霎时那双漆黑的圆眼珠子就失去了焦距,一动不动任季风摆布了。 季风指尖搭在无清软踏踏粘乎乎的爪子上,一丝细微的金色灵流从指缝流进了无清身体,季风双眼瞳环红色咒文幽光一闪,朱唇半启,声音带着命令般的循循善诱,“一个人在湖中很无聊吧,给你找了个玩伴,看见那个穿黑衣服的人了吗,去找他玩儿吧。” 话音一落,如同不可违逆的咒语潜入无清识海深处,支配着它跃入水中,身体逐渐变大直至成了水中的庞然黑影,飞速向湖中央游去。 季风朝着湖心上方大喊一声:“洵舟。” 风银看过去,只见水中一黑影正极速向他们袭来,来势汹汹,他立马会意,踩着九霄剑往上移,刹那间那黑影已经游至他们下方,猛然破水而出,八爪并用缠上了下方的陆息,不待他做出反应便被拉入了深水中,砸出巨大的水坑,浪花溅起数丈高,陆息直直地看着风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毫不反抗地任澎湃湖水将他淹没。 季风落在堂子枫面前,召来九骨钦墨抬手一指组成了一片地毯大的雪花悬在堂子枫面前,对他道:“情况有变,现在来不及解释那么多了,堂子枫,我有一事要拜托你去做。” 堂子枫见他如此严肃,正色道:“季兄不必见外,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在所不辞。” 季风道:“镜海湖水的事暂且搁下,你现在乘着这骨扇即刻启程去时风门找我小叔叔季之庭,告诉他南屏城有变,让他立刻过来。” 堂子枫一惊,南屏城他曾与季风一行人去过,如此世外桃源之地如何也能惹上灾祸,惊道:“什么?” 季风道:“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我与洵舟先去南屏城,之后就拜托你了。” “好,”堂子枫道:“我这便去,你们保重。”话落便踩上骨扇疾驰而去。 湖面狂风还未完全歇止,风银逆风而来稳稳落在季风身后,问:“去哪里?” 季风转身看着他道:“去南屏城,现在。” 闻言风银皱眉,“出什么事了?” 季风道:“边走边说。” 风银立马召来九霄剑,两人便御剑往南屏城去,如今他借得沈青崖的眼睛得以暂时复明,只是久了便觉得灵力消耗过大,对沈青崖来说也终归不好,思及此,识海里响起声音:“我没事,你的消耗更大,若有不适,尽早说出来。” 季风道:“多谢前辈。” 沈青崖道:“难得啊,你在我跟前如此客气,我看你心神不稳,比之在小镜湖还要更甚。” 季风抬手抚了抚心口的位置,隐隐灼烧,倒还能忍,只是那片印记下,他的心莫名的不安,他一向预感很准,此时他们愈向南屏城靠近,他那种不好的预感便越强。 脚下山河绵邈,一片祥和,可在他的眼里,在那祥和之下,潜藏着狂风骤雨,他避无可避。 “季风。” 季风被一声轻唤拉回神,应道:“嗯?” 风银问:“你怎么了?方才叫你几声,你都没听见。” 季风转过头看他,道:“刚才在想事情,你——” 季风话音停住,眼前人眉心微微蹙着,眸中闪烁着一丝慌乱和心疼,风银抬手去碰他眼角,问:“你为何,哭了?” “啊?”季风惊讶,随后风银欲落不落的指尖终于划过他脸颊,拭去了那滴泪。 季风视线落在风银湿润的手指尖上,说:“我不知道。” 风银就着那只抬起的手轻轻一挥,脚下的剑消失,继而出现了一艘金船,他道:“可是累了?休息一下。” 累? 季风根本没想过这个,但却在风银说出这个字的时候猛然发现自己真的有些累了,风银撑着他的身体让他躺下,掩去一部分金船刺目的光。 “一直看着我做什么,闭上眼睛,睡一会儿。”风银的一只手握着季风的手,另一只手按在他太阳穴,轻轻揉了揉,不断地给他输送灵力。 季风觉得先前那种劳神的倦怠感减轻了不少,指尖捻了捻风银的手,说:“趁着眼睛看的见,我想多看一会儿。” 风银道:“等治好了你的眼睛,以后有的是机会。” “以后是以后,现在是现在,看多久都不够。”季风仍然眼错不眨地盯着风银看,风银睫毛扇了扇,抬手就覆在风银眼睛上,挡住他的视线。 季风轻笑,抓着他的手拉下来在掌心吻了吻,又过了一会儿说:“南屏城可能有外人闯进去了。” 风银眼神一变,道:“顾江屿离开南屏城时打开了禁制,不可能有人能闯入。” 季风道:“再强的禁制也会被人打开,当初他们不就是这么把我送进惘极境的么,我曾经一直忽略了掩月,如今想来,大概他们筹谋已久,只是那边迟迟没有什么大动作,也许还来得及。” 风银眼底闪过一丝杀意,随即又变得轻柔,他抚了抚季风的头发,道:“知道了,你先睡一觉,到了我叫你。” 本是很温柔地哄他,哪知季风听到这话猛地抓住风银的手腕,颇为激动地说:“你知道你上次这么让我睡一觉是什么情况么?我一睁眼你就不在了,回来就是一身的血,你这次又想扔下我去做什么?” 风银先是一愣,随后被季风的话给逗笑了,说:“你眼睛没好,我怎么可能放心丢下你一个人?再者,”风银抬了抬手,缠着他们两人手腕的红线闪过一丝光,“无浊前辈不是给我们缠了这个线么,就算我要走,你也能顺着他找到我。” 季风狐疑地看着他,确定他那双眼睛里没有别的花样才放下心来,闭上了眼。 --- 南屏城中央的祭台之上,粗麻绳倒吊着一排人,发出呜咽和□□,掩月就站在这排人之下,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黑气浓郁的剑,剑身上还附着一层咒文,他眼神里满是邪气,轻哼一声道:“这便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阆风的秘术破阆风的禁制,最合适不过了。” 话落他手握上剑柄,缓缓将剑指向跪在他旁边的少女,用剑尖挑起她的下巴,道:“真是个世外桃源呐,竟然藏着这么大一个秘密,我太好奇了,你跟我说说,这祭台是用来做什么的?” 桑晓手被绑在身后,下巴被迫抬起,她愤恨地看着那个一身邪气的人,咬紧了唇不发一语。 掩月一笑,忽然扭转剑锋,凌空一斩,砍断了一根绳子,绳子上的男人眼神惊惧,惨叫着飞速坠落,只听一声闷响,桑晓看不见,盖是血溅满地。 她紧紧地闭了闭眼,唇角被她咬破,鲜血汩汩地渗出,一行泪从眼睛里流下,仍旧没有说话。 掩月道:“不错,很有骨气,很冷血,是不是因为刚刚那个人跟你不熟啊?不碍事,我虽不知你心里在意谁,但是看他们每个人都对你这般尊敬,想必你总会因为他们谁的死而内疚一番,这个不行,那下一个。” 桑晓抬头看去,瞳孔周然紧缩,“刘伯!” 掩月目光一亮,“紧张啦?不想他死?你知道怎么救他的,他的命就掌握在你手中。” 刘伯被倒吊着血液难通,说话声音沙哑至极:“小桑,刘伯先走一步了,你千万不要屈服,顾公子一定会回来救我们的。” 桑晓曲着腿往前爬,泣不成声:“刘伯,不要!!!” 剑光一闪,掩月头也没回地斩断了绳子,祭台下尸体已经堆积一片,血流成河,小桑无力地看着刘伯绳子被切断,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再也不看。 下一根绳子上是一个比桑晓年纪还小的小孩,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哭声震天,掩月见桑晓一副决然地样子,忽然失去了耐心,说了一声“吵死了”便斩断了所有的绳子,哭声惨叫声瞬间就戛然而止,周遭死寂。 掩月走上前掐住桑晓的脖子强迫她站起身,眼神狠戾:“你不说,我自己去看。”话落便拖着桑晓下了祭台,劈碎了地宫石门,下到祭台中心处。 他拖着桑晓打量周围,除了一些机关没什么特别的,直往里走,嗅到了一股很轻的血气,像是被封闭了很多年,又走了几步,发现中央石台直对穹顶有一个范围不大的阵法若隐若现。 “血阵?”掩月嗤笑:“这个秘密真是不得了啊,世人说道貌岸然罔顾人伦,没冤枉了你们,谁能想到你们阆风表面与世无争,背地里竟施展这种阴邪的禁术,要做什么呢?” 桑晓怒然要了一口掩月的手,鲜血横流,“才不是,休想给我们安上莫须有的罪名,我阆风一族世代守护世间,斩妖除魔,惩奸除恶,明明是你们贪心不足。” 掩月看了看手上的伤口,眉头都不皱一下,笑道:“这会儿肯说话了?不妨再多说一点?” 桑晓又咬紧了牙关,再不说一个字,掩月一笑,将她仍在地上,走到那个阵法旁边研究了一番,忽然笑了,笑得渗人:“我明白了。” 话落他将手伸过去覆盖在阵法上,那阵法忽然动了,血光铺满了整个祭台,阵法开始运转,下一秒范围开始扩大,逐渐囊括了整个祭台,向着整个南屏城扩散。 血阵 天尚未黑,太阳已经隐进了云层,天空霎时间暗了下来,小金船疾驰过九江,顺夏水过巫山,很快便接近了南屏城。 风银轻轻拍季风的衣襟,道:“季风,醒醒,快到了。” “唔,洵舟……”季风睁开惺忪的眼,下意识地找风银。 风银把他扶起来,道:“我在,前面不远便是南屏城了。” 季风坐直了身体,鼻子轻轻嗅了嗅,忽然皱眉,道:“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很浓厚的血腥味?” 风银侧头安静地闻了闻,摇头:“是南屏城?”此处虽接近南屏城城,但还未能直接看到,该是有些距离的,即便是血腥味,也断不至于传这么远,但是如果是季风,他能够感受到这种弥散的杀气,实属正常。 季风眉头皱得越来越紧,道:“这股血腥气,断非杀一两个人能够有的,恐怕不妙,洵舟,我们得加快速度。” 风银点头,催动船加速,很快就靠近了南屏城上空,果真如季风所说,整个小金船都包裹在红光血气里,眼前玻璃罩一般罩住南屏城的禁制似乎正在被另一股力量削弱,而城中心另一种妖异的阵法正在不断扩大,已经占据了半座城。 “那是?”季风望着那个不断扩散的结界里面冲天的血气快要难以压制,仿佛中心正被业火焚烧,无数鬼魅迫切地想要逃出。 “是血祭用的阵法,被人篡改过了。” 结界下面,城中人各个惊慌失措,四处奔散,恐慌和惨叫弥漫在大街小巷,妇孺儿童,老人壮丁,无不尖叫逃窜,被那红色阵法圈中的人犹如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了起来吊在空中,精血一点点被抽干,鲜活的身体逐渐干枯成柴,才被扔下来,落在房顶,水沟,街道,横尸遍野。曾经屋舍俨然,桃李争艳的花都南屏城,如今成了水深火热的人间地狱。 “得马上让这个血阵停下来。”季风道。 风银御船上前,凝气聚息与阵法对抗,强悍的灵力从他手中泄洪般的输出,但却没起到任何作用,如同滴水落进大海,连涟漪都未曾牵起。 风银道:“不行,起阵之人炼化了太多活人,修为大增,阵法的力量也不受控制了,必须要找到那个人。” 季风闻言手指按在眉心,忽然睁眼,眼瞳红光一闪,无限识海穿梭千里,透过血雾找到了中心所在。 “城中央祭台之下,掩月就在阵法中心,所有炼化的力量都在往那处汇集。” 话落风银召出九霄,踩着船头一跃,对季风道:“我去阻止他,你就在船上,不要进阵,我很快就回来。”话落在金船周围施了一层结界,便飞快遁进了血阵中,不见人影。 季风根本来不及阻拦,只好调转船头往城中去,能救一个是一个。他落在移动的血阵结界边缘,周围的人疯狂往外逃窜,声乱如麻,其中夹杂着一道稚嫩的哭声,他往身后一看,找到的哭声来源。 “爹,娘~”一个小孩子慌忙中跌倒在地,结界已经没过了他半条腿,整个身体已经被逐渐往上空吸,再有一会,整个人就拉不回来了。 季风飞快将他拉住,拖出了血阵,那小孩哭的撕心裂肺,半条腿都在渗血,“别怕。” 他带着小孩往外跑,看见周围已经乱了,不断有人被血阵吸走,他定住往后看,结界后面血雾漫天,视线难以穿透,只能看到上空挣扎着无数黑点,俱是被吸走的人,在被一点点吸干血液精魄。 “孩子,我的孩子~”季风转身,一妇人匆忙往他这边跑,他抱着的小孩哭着伸出了手:“娘~” 从季风手里接过了小孩,妇人一个劲的感谢,季风忙止住他:“别耽搁了,你们赶紧走。”话落自己沿着结界周围往其他祭台去了。 季风逆着人群走不时跟人撞上,他上次来南屏城仅仅是观察了一下城中祭台的位置,并没有记住具体位置,有的甚至在城郊,他停下来,将手放在地上催动无限识海,半晌无果。 “怎么回事?为何探查不到?” 沈青崖的声音响起:“血阵只是中央祭台用来血祭的阵法,当他被人篡改时,同时还触动了这座城下更为复杂的阵法,你的识海在这里是受到阻碍的。” 季风目光一凝:“可为何方才在城外时没有受到阻碍?” 沈青崖道:“影响在一点点扩大,如果这个血阵完成了,那么南屏城作为镇压惘极境的第三个阵点,将会彻底启动。” 季风心头一沉:“会怎样?” 沈青崖道:“阵法一端出现异样,另两端会群起响应,届时将影响天下灵脉的平衡,惘极境也会再次躁动。” 季风皱眉:“如此,十二年前的大乱岂不是会再次上演。” 季风已经走到快到主城边缘处,忽然看见一个白衣身影闪过,他有点不敢确定:“那是藏星?” 他怎么会这么快就到南屏城了,况且照陆息说他必定会受到阻拦。 “不管了,先拦住他。” 刚要走,季风被一只血迹斑斑的手拉住了衣角。 “季公子…” 季风回头看,睁大了眼睛:“小桑姑娘?” 顾不得藏星了,他赶忙将人扶起来,桑晓眉头紧蹙,大概是哪哪儿都是伤,碰着了,“你现在怎么样?还坚持的住吗?” 桑晓摇头,她整个人已经筋疲力尽,声音沙哑满是血腥气,“别管我,快去阻止他……” “我给你找点水。”刚要起身衣袖又被拉住,“城外妒花林还有一座祭台,你去,去,,,” 季风:“别急,慢慢说。” 桑晓咽了咽口水,道:“四座祭台的血阵相互连通,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只有妒花林的一座祭台没被篡改影响,你去将它封住,才能阻止血阵继续扩大。” “好。”季风话落就要去拉桑晓,被桑晓止住动作:“你别管我了,我活不了多久了,请季公子务必——” 话音未落,桑晓被季风抱了起来,眼看后面血阵差点就要压身了,季风抱起她就往妒花林跑,边道:“顾江屿还没来,你若死了他少不了婆婆妈妈一番,留着命去跟他交代这里发生的事。” 桑晓眼眶发红,一时心绪复杂,没能守好南屏城她有罪,愧对顾公子了,“顾公子他……” 季风边跑边回:“已经找人去通知他们了,相信他们很快就会过来。” 又过了好久,怀中人气息微弱地道了句“谢谢你”,便闭上了眼。 风银入了血阵中心,顺着力量汇集的方向来到祭台的地宫下面,这里的血腥气已经浓厚到难以呼吸,气场强大如同到了风暴眼,普通人稍微靠近就会被卷到千里之外,他抬手放在眼前,一道蓝光闪过,风暴眼像是被他撕开了一个口子,白衣身影没入了血色中。 周遭一片暗红色挡住了绝对的视线,风银小心警惕地往里走,除了浓浓的血腥气什么都嗅不到,忽然一道黑气冲他袭来,他反应迅速地横剑一挡,皱了皱眉,他曾经跟掩月打过,绝对没有这么强的力量,那么如此,便是他吸走了血阵炼化人的阴邪力量,此刻修为必定大增。 “来了,阆风少君。”一双妖冶的血红双眼露着光芒,在层层血雾中逐渐显现,掩月勾着满是邪气的笑容向他缓缓走来。 “可怜的人啊,众叛亲离,还被蒙在鼓里呢,哈哈,那滋味好不好受啊?” 风银握剑的手紧了紧,眼神陡然一变,道:“闭嘴。” 话落扫起剑风,重重劈向掩月,掩月勾唇一笑,抬手轻轻一挥,那道强悍的剑气轻松便被血雾化了个干净。 掩月嗤笑一声道:“我在这血阵中心,外面有源源不断的力量送到我身体里,现在就算是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风银凛声道:“那便试试。” 话落两厢交锋,打得天昏地暗,风银碍于在祭台内,万一对阵法有所破坏后果不堪设想,一时施展不开,便将掩月引到外面去,掩月看穿了他的心思,道:“你以为离开祭台中心会有什么不同么,我才是阵法中心,我在哪里,力量就会追随到哪里。” 话语间两人已经辗转打到了祭台外面,周遭依旧一片猩红,混合着无数人的惨叫声,掩月越发兴奋,不断挑衅:“你听听,多么撕心裂肺的惨叫啊,好听么?当年阆风灭族,你的族人是不是也是这么叫的啊?” 掩月笑得猖狂,风银眼看结界范围越来越大,死的人越来越多,掩月的力量便越发强大,这样下去不行,必须釜底抽薪。 他看着中心祭台的位置,想从那里下手,掩月看穿他的想法,笑道:“没用的,已经来不及了,你不妨想想怎么保住你的命吧。”话落眼睛红光一闪,手掌缓缓握成拳,周围风向开始改变,以他为中心将所有力量汇集在他拳头上,然后重重一击。 风银目光一沉,眼神变得狠戾,霎时他周围爆开了一圈灵力波,强悍精粹的灵力如泉一般喷涌,逐渐汇聚成了可以和这个诺达血阵抗衡的力量中心,与掩月那道邪气对抗,霎时间天地翻覆,地动山摇,底下逃亡的人被震倒一片,房屋轰然塌陷,所有肉眼可见事物都在这两道力量中变得摇摇欲坠。 掩月被震的闷哼一声,捂住胸口,目光寒冷至极,冷笑着说:“越来越好玩儿了啊,那我可要,认真了。” 话落他抬手,这次不是对着风银,而是外面逃亡的人,唤起一阵强大的吸力,将那些反向奔逃的人一一往回拉。 “咱们来看看你的灵力,要用多少血肉之躯来对抗。” 风银下颌骨崩成一条线,眼中尽是杀意,衣摆和青丝在风中狂舞,他纵有取之不竭的灵力去对抗,但只要这阵法还在运行,他便伤不到掩月,反而会有人不断牺牲。 忽然想到什么,他的视线落在人群中,却始终没找到那个身影,他呼吸一滞,放眼望去,南屏城已经有一半被血阵覆盖,他飞快地扫遍安全区,就是没看到季风。 他慌了,露出了破绽,被掩月察觉,阴险一笑,就想趁机让他万劫不复,忽然一道声音叫住了他。 “掩月,住手!” 声音很陌生,但莫名地又很熟悉,他回头看去,看清那人正是藏星,他口中喃喃念到:“藏星?不可能……” 且不说藏星如今正在寒蚀洞受罚,这么多年来他和藏星待在一起,好像从他有记忆开始,藏星就没开口说过话,不说别人,就连他自己都以为藏星是哑巴。 可是为什么他在听到那个人说话的时候,会觉得这个声音有一丝熟悉感,好像来自遥远的记忆深处,被什么东西给蒙住了,不甚清晰,却让他心口一疼。 那个声音还在不断喊着:“掩月,快停下来,不要再一错再错了。” 一错再错?他做错了什么? 藏星被那股狂风带动着身体不稳,见怎么呼唤,掩月都像是失了神一般听不见,他便往阵法中心靠拢。 掩月这才醒过神,皱眉喊道:“你过来做什么,赶紧离开这里,不要靠近血阵。” 话已经来不及,藏星的一只脚已经迈出,结界还在扩大,只需弹指一瞬,藏星就会被血阵吸走。 “走啊!”掩月大喊,他飞快调转方向,就在他以为来不及的时候,结界忽然停住了,藏星的脚也正好落在结界线上。 他大松了一口气,正要去将他带走,忽然一阵凌厉的劲风四面八方如乱剑般向他袭来,九支骨扇绳索一般将他缠住,前进不能,后退不得,他咬牙看向城外上空,一墨青一浅蓝两道身影飞速赶来,两人一到南屏城上空便默契地兵分两路,一个下去救人,一个朝掩月攻去。 风银看到季之庭和顾江屿来了,便喊道:“小叔叔,这里交给你,我去找季风。” 话落便飞速离开了血阵圈内,季之庭眼看这一片地狼藉,眼神陡然发狠,这是个他十多年不敢踏足的地方,多少日夜只能在梦中窥见,如今却被搞成这幅样子,怒火轰然烧遍全身,抬手一挥,那九支骨扇化为利刃,一刀一刀割在掩月身上,黑红血珠汩汩外流,落在地上腐蚀了一片。 掩月不曾喊痛,像是感受不到一般,视线一动不动落在下面的藏星身上,牙缝中挤出一丝声音:“快走!” 月碎 后方乱作一片,风银全然不管,他飞快地顺着手腕上的红丝线往妒花林方向跑,他知道还有一座祭台在妒花林没有受到影响,季风可千万一定要安全地在那里。 忽然间他停了下来,下意识回头望,方才只顾着阻止掩月不曾察觉,出了血阵他才感觉到在那股阴邪的阵法气息中,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阆风秘术的咒文气息。 可回头看又什么都没看见,心中疑惑,但却顾不得那么多了,先找到季风要紧。 落花满天,仿佛是这片花林也感受到了城中冲天的血气,在用自己的方式唱一曲悲歌,他找到了祭台,恰就看见季风靠在祭台外的墙壁上,曲着一只腿,一身血气双眼紧闭,身上静静地铺了一层粉白的花瓣,周遭安静到恍若世间已经停止。 那一刻他感觉周身血液都变冷了,箭步冲过去半跪在季风面前,有些失声:“季风?”他手落在季风肩膀上,轻轻摇晃。 那张风流俊逸的脸干净又苍白,垂落的睫毛像是被惊动的花蕊,忽然颤了一下,才缓缓睁开眼,风银的心才落了下来,提起的一口气却没敢松,一把将季风搂进怀中,双手抱得紧紧的,好多话都被哽在喉咙间,被禁闭的呼吸锁住。 季风全身都十分疲倦,灵力不支,他早已让沈青崖离开他的识海,此刻眼前一片漆黑,但他能敏锐地感受到风银全身上下都冷了,这般抱着他,大概是担心了,他抬起手轻轻拍他的背,声音很浅:“你们的阵法倒是不复杂,就是太费灵力了,我好累,想睡觉。” 风银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好,睡吧,不用担心其他事。” 季风笑了笑:“方才已经睡够了,血阵停了吗?” 风银道:“已经没有再扩散了。” 季风道:“如此只是第一步,要让血阵彻底停止,还得从掩月那里下手。” 风银用脸贴着他的发,圈着他的手又紧了紧,道:“小叔叔和顾江屿已经来了,他们会解决的。” 季风轻笑一声,故意道:“小叔叔?那是我的小叔叔,你为何也跟着叫?” 后面的人默了默,然后才开口道:“因为你。” 季风心中欢喜,得寸进尺道:“那找个时候我偷偷带你去青州白氏公墓,去见见我娘怎么样?” 风银也不问为何要偷偷去,只点头:“好。” 季风又乐了,问:“那你应该叫她什么?” 风银纵容道:“叫娘。” 季风又问:“为何?” 风银不说话了,季风又追问:“为何?说话啊?” 良久风银道:“你我有冰泮之约,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你的小叔叔也是我的小叔叔,你的娘亲便是我的娘亲。” 季风满意地笑笑在他腰背上揉了两把,旁边躺着的桑晓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先前脸色就十分颓然,现在不知为何还青了,她幽幽道:“我现在想喝水了。” 风银一愣,转头看过去原来是桑晓,季风道:“快把她给忘了,洵舟,你去看看她怎么样。” 季风说话时风银已经放开了他,看见他眼中没了焦距,茫然的视线落在不知名的一处,道:“你的眼睛?” 季风龇牙笑道:“借的眼睛不能用太久,放沈前辈回去休息一下。” 风银捏了捏他的手道:“藏星也来了,我们等下便去找他拿回那一半镜海湖水。” “嗯。”季风点头。 桑晓又开始叫唤了:“到底有没有水啊?!” 顾江屿冲进奔逃的人群,周遭个个惊惶,四处逃窜,众人见是顾江屿,纷纷停下来,一个中年男人扑通一声跪在他身前,声泪俱下:“顾公子,你可算回来了。” 顾江屿看周围人多是妻离子散,哭喊连天,伤重不一,握紧了拳,将男人扶起:“赵叔,快起来,小桑呢?” 赵叔满面泪痕,道:“小桑被那贼人抓走,生死未卜,祭台被人闯入,如今已经…城中大半人都命丧那阴毒的血阵中,我等失责,没能守护好南屏城,祭台的阵法也被破坏,请顾公子降罪。” 顾江屿某种闪过一抹狠色,随即又恢复冷静,道:“南屏城出事皆系我一人职责,连累了你们,大家快起来,血阵已经没有扩散了,赵叔召集人把失散的人聚起来带到安全的地方去,这里的事我来解决。” “是。” 安顿好了众人顾江屿转身回血阵寻季之庭,却见藏星有异动,大喊一声:“小心。” 季之庭警觉,抬手一举将他震开,藏星修为早已散了九成,先前在小镜湖险险从风银手中逃走,途中又要躲避长竟天的人,已经是耗尽所有,哪里禁得住季之庭这一掌,他只觉那一掌落下之时,自己周身经脉惧断,胸腔鲜血逆流喷薄而出,震得他恍若魂飞天外,但手中却死死地抱着琉璃瓶,后背撞在了墙上,又是一震猛烈的冲击,他倒在地上,艰难地看了一眼琉璃瓶,还好还好,没有碎。 季之庭正看着自己的掌心纳闷,心道人字门坐下两个冷血杀手之一,何时变得这般不堪一击了?就听上头掩月撕喊一声“藏星!”,便挣开了九骨钦墨的束缚,召来了乌月剑直指季之庭。 季之庭合手一握,九骨钦墨便回到他手上凝成一把骨剑挡住了这气势汹汹的一击,竟然有些吃力,抬头,掩月猩红的双眼就在咫尺处,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就在两人相持不下时,顾江屿上前助他一掌,将掩月击退。 掩月绷紧了身体,不打算跟他们硬抗,便退回到血阵中央,催动阵法炼化阵中活人,加速吸取他们的精血,汇聚一身,只见他浑身经脉暴涨,黑血逆流,整个人五脏六腑奇经八脉被那股煞气冲满,血管虬蟠在脖颈,蔓延上了脸颊,眼珠被一团血雾蒙蔽,愈发漆黑不见底,周身人气褪尽,不魔不鬼。 藏星眼神一变,用尽全身力气阻止,出口却一丝两气:“不要,掩月,快停下,会被反噬的……” 掩月哪里听得见,他身在血气中心,耳边魔音狂啸,仿佛阵法所有的力量都要灌注在他渺小的躯体上,顾江屿见状道:“不好,放任他这般下去,你我都不是他的对手,整个南屏城都会变成血屠地狱,必须立马阻止他!” 季之庭一把拦住他,道:“别去,来不及了。” 只见上空,被飓风卷进去的尸体还未靠近掩月一丈处就已经化为灰飞,掩月妖异至极的眼珠一转,落在了妒花林最后一座祭台上,始终握着的乌月剑缓缓抬起,血魔之气盈贯剑身,缓缓举过了头顶。 耳边一道鬼魅般的声音响起,“毁了它,血阵将会继续运转,届时你将肉身成魔,天地间再无敌手,谁也不会威胁到你,谁也不敢动你的东西,毁了它,毁了它……” 顾江屿瞳孔紧缩,喊道:“不行,祭台绝对不能——” 轰—— 千钧一发间,藏星自爆内丹,周遭一震,爆发出一股强劲的力量一跃而上,随着黑气涌流找到了中心已经失去神智的掩月,截住他的腰,生生拦下了他的动作。 掩月动作一顿,煞气弱了几分,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藏星捏碎了手中的琉璃瓶,尖锐的碎片刺进他的皮肤,血液横飞,但他感觉不到痛了,内丹碎裂已经让他痛到麻木,只想在最后关头唤醒掩月,可当琉璃瓶破碎后,里面的液体并未受他控制释放出静海之力,而是如弱水般沉沉地向地面坠落。 那一刻他瞳孔骤缩,眼底一丝绝望爬了上来。 这不是镜海湖水,长卿云骗了他! 血气上涌,仿佛所有的剧痛又再次清晰了,一寸一寸嗜咬他的体肤,以及那颗冰冷凉薄的心。 他明白了,这是老天给他的惩罚,他这样一个人,坏事做尽,从未愧疚过,还将一个最干净最善良的小孩推进了深渊,他不配得到解脱。 他死死地抱着掩月不松手,虽无胜算,但与天斗,残命一条,他又怕什么? 自爆内丹换来的灵力暴涨,逐渐将两个人都包裹,掩月那股滔天的妖魔之气也逐渐褪色,如同他渐渐消散的身体, “你傻不傻,别人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受了欺负也不知道还手,就知道哭,你要学会…保护自己啊。” 掩月耳边的恶鬼絮语渐渐被另一个声音取代,他在说什么?说的是谁?谁欺负我?他要死了吗? “藏星?”他试探的呼唤。 藏星气若游丝,身体逐渐变得透明,“这些年我把自己变成一个哑巴,只是因为我,心有愧疚,看着这样的你,我没办法再开口。没什么好说的,是我欠你的,只是到最后,也没能解你…藏心之毒…好好活下去,找到你自己……” 掩月觉得周围好吵,他好想让所有事物都安静下来,他快听不清藏星的声音了,他觉得心上落了一滴又冰寒又清澈的水珠,砸的他心刺疼,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眼睛里褪去,心底有一丝清明正在挣扎着涌现。 我以前不是这样的吗?我是谁? “藏星,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伤得这么重?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去找他。”他眼底的那抹邪气被惊慌和害怕取代,好像记得自己心里埋藏着一颗星星,高悬与郎朗夜空,干净透明,是他发誓无论如何也要守着它的,多有一切的尘污与罪孽他都要替它挡住的,可是现在那颗星星为何在逐渐消失呢? 藏星努力抬起手,想触摸那双原本纯粹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却怎么都触及不到,手无力地垂落,“别回那个地方了,你不属于那里……” 掩月从未如此害怕,他慌乱道:“你说什么?我听不到了,你再说一遍啊,藏星?” “我说…” 掩月将耳朵凑近,只听藏星虚浮地声音传进他耳朵里,“谢谢你啊。” 话落,最后一丝支撑他的力量消散殆尽,整个人神魂俱灭,融进了风里。 季之庭看着血雾中那道灵光完全消失,道:“血阵开始瓦解了。” “小叔叔。” 季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小金船上,季风风银并坐着的桑晓正赶过来,“阵法减弱了,都解决了吗?” 季之庭又看向那边,道:“是掩月强行终止了阵法。” 季风道:“掩月?莫非是镜海湖水起效了?” 季之庭问:“你说藏星手上那个琉璃瓶?” “是啊,否则掩月身中藏心之毒,怎会散尽修为中途阻止如此阴邪的血阵。” 季之庭道:“那不是镜海湖水,是藏星自爆内丹阻止了他。” 季风瞠目:“假的?” 余毒 血阵轰然一声撕裂开来,血气潮涌般像周围散开,在这广袤寰宇间逐渐被稀释,被血气包裹的掩月也也逐渐失去了那层可怕的魔障,坠落在颓垣地上,戾气褪尽,那层单薄的衣衫下,也不过是一个脆弱至极的少年,可怜地捧着那把乌月剑,惶然不知所措,仿佛动动手指头就能将他捏碎,全无之前那股妖魔鬼怪也要吓煞三分的诡气。 小桑看着他跪在地上低着头,捏紧的拳头颤抖着,几乎是从金船里爬了下来,捡起地上一截断裂的木头,用尽所有力气冲向他:“你这个魔头,我杀了你,给他们报仇,杀了你!!!” 还未碰到掩月一跟毫毛,伤重发作,被季风扶了一把,险些摔倒在地。 “你别激动,他现在跑不了。” 小桑眼底血丝密布,若眼神能杀人,掩月大概已经被碎尸万段。 掩月恍若未闻,失神一般看着乌月剑,忽然一惊,剑被顾江屿从他手里夺了过去,他慌忙伸出手,却什么也做不到。 他眼神带着哀求,道:“我知道我罪孽深重,被千刀万剐也不足以谢罪,但是那把剑是他的,能不能……” 掩月越说越小声,顾江屿冷冷地扫了一眼乌月剑,看到剑身上的铭文瞬间明白过来,眸中寒光一闪,捏碎了乌月剑,松开手掌,碎片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铃铃声。 小桑道:“你杀了那么多人,有什么资格提要求,顾公子,你快杀了他啊,是他破坏了禁制,是他篡改了血阵,是他…害死了那么多人……” 小桑声音哽咽。 掩月慢慢爬过去一片一片地将碎片拢过来,一个劲地低声说“对不起”。 小桑怒吼:“对不起?你以为说句对不起就可以了吗?你留着去下面,跪在地上对着那些被你杀死的人说吧,顾公子,你为什么还不动手?你快为大家报仇啊顾公子,你将他千刀万剐,让他下地狱!!!” 掩月的声音已经嘶哑,顾江屿只是冷冷地看着掩月,周身气压低得可怕,未有动作,季风却明白他的意思,对掩月说:“你记得自己杀过多少人么?” 掩月摇头。 小桑又是一阵暴怒:“你这个魔头,你……” 掩月又道:“但我只要闭上眼,就会看到有很多…很多满身是血的人,对着我哭,然后又笑……” 缓缓举起双手看了看,道:“我的双手,沾满了鲜血,鲜血下面,是白骨……” 季风问:“你可记得你为何变成这样?小时候的事你还记得么?” 掩月愣了愣,似是在回想,良久道:“我不知道,以前的事,我只记得村子很多人都死了,都是我害的。” 季风道:“当年长竟天给你用了藏心之毒,将你内心的善掩藏,并诱发你心中的恨,滋养成恶,才有了后来杀人如麻的你,虽说归根结底错不在你,但是——” 掩月苦笑着接过他的话道:“但是杀了人就是杀了人,我知道,我背负的人命太多,你也不是想要为我开脱,你是想告诉我,我不配就这么死了,是不是?” 季风默不作声。 掩月垂首道:“我不配死,更不配好好活着,你们想要如何处置我,我都接受。” 略过的风依旧夹杂着挥散不去的血腥,在破碎的房屋街道里穿插而过发出的呜咽声就像那些亡魂正在哭诉。 顾江屿终于开口,道:“你明白就好,如今你藏心之毒已解,修为散尽,恶名在外,少不了人要你的命,长竟天更不会放过你。” 掩月笑了笑,道:“是啊,掌门怎么会放过我。” 顾江屿眼里充满了嫌恶:“但我要你活着,亡命天涯,狼狈不堪的活着,白日在仇家的剑下苟且,夜晚被死在你手里的亡魂挞伐,永世不得安生。” 掩月闭了闭眼,藏星已死,自己罪孽满身,没有什么比或者更让他痛苦的事了,他都认。 掩月弯腰伸手想捡剩下的几片碎剑,将将伸出去便有一道鲜血从他肩膀溅出,顾江屿抬手一挥斩断了他整条手臂,掩月强忍着痛,过了许久又伸出另一只手去捡,这次顾江屿没动他,他小心的将碎片拢到自己身边。 季之庭看了看顾江屿,这般折磨人不是他的做派,但明白他这样做的理由,他是在自责,南屏城今日发生这样的事,他觉得都是因为当初他擅自离开了南屏城,他比谁都悔恨。 整个南屏城除了顾氏一脉都只是天垣各地的普通百姓,但自建立南屏城起,顾氏便世代庇护这里的每一个人,安居乐业,不受侵扰,人们也都知道顾氏真正的身份,始终信任他们,拥护他们,就算是死,也为他们守护者祭台,守护者那个秘密。 顾氏一脉自十二年前阆风大乱后,便只剩他一个人了,每个人都全心全意相信他依附他,他却让整个南屏城失守至此等境地,他难辞其咎,只怕这辈子都于心难安。 掩月小心翼翼地收起了碎片,对着众人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转身对着城中又磕了三个。 掩月离开后,整个南屏城已是满目疮痍,季之庭看着顾江屿,终是没说话,季风心情沉重,道:“是我们大意了,竟未察觉长竟天早就盯上了南屏城。” 季之庭看向他道:“幸亏你们发现及时,通知了我们,阵法没有被破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顾江屿带着小桑去找幸存的众人,季之庭又拉过季风,眼中略有伤感,道:“风儿,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又来,老父亲情怀泛滥了。 季风眨眨眼警惕他:“我四肢健在活蹦乱跳,一根头发丝儿都没少,肉麻的话咽下去,放过我吧。” 季之庭自风银硬闯惘极境把季风带回来后去看过他,知道他伤势几何,只不知他眼睛坏了,叹气道:“只可惜那镜海湖水是假的。” 当初季风要去惘极境他拦不得,在里面受尽折磨他救不得,如今他眼睛瞎了,唯一解药镜海湖水他寻不得,到底愧对季舜华,更是心疼他,拉过他的肩膀抱了抱,季风看他是真心疼便没推开他,垂了垂眼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问:“对了,堂子枫呢?他没跟你们一块儿回来?” 季之庭自顾心疼了一会儿这才放开季风,挥了挥扇子道:“回程时我见他神色不对,便问他如何,他说有更重要的事要先离开,我想后面的事也有我们,他一路奔波也累了,便让他走了。” 季风若有所思,忽闻风银有动静,便问怎么了,风银侧目看向城外方向,先前那道气息又出现了,转身对季风说:“是师伯。” 季风道:“游心大祭司?他来了南屏城?何时来的?” 风银眉峰皱了皱,又对季风道:“我去找他,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季风觉得先前那股莫名的失落感又涌了上来,怔怔地点头,感觉到风银的手抽离了他的掌心,一时怅然若失。 城外竹林中,风声簌簌地响动,一白素袍光头男子背身而立,周遭气场沉郁。 “师伯。”风银走到他后面,游心没动。 风银语音低沉道:“你早就来了,在祭台阵法启动前。” 游心背对着他,漆黑的目光落在前方,深不见底,风银继续道:“甚至在掩月篡改阵法时,帮了他一把,是不是?” 竹林间死寂一片,游心薄唇轻轻抿着,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师伯,你到底要做什么?那可是南屏城啊?” 游心终于动了动,声音冰寒,“南屏城除了顾氏,皆非我族人,既非我族人,死了便死了,少君要来问罪于我么?!” “师伯?”游心从没这么叫过他。 游心转身,眼中的寒芒减退几分,声音和缓下来,按了按风银的头,道:“好孩子,师伯明白你的心,既然来了,那便跟我走吧。” “去哪里?” 游心眼神如一把短刃,看向风银:“去哪里?洵舟,你莫不是跟那群人混久了,忘记了自己是谁?” 风银眉峰一蹙,他没回答这个问题,说:“师伯其实是想动阵法么?” 游心脸色一变。 风银道:“曾经师叔带我逃回雪苍时,曾告诉我忘却前尘仇怨,但唯好好活下去,也不负舍命救我出来的族人,可三年前,师伯忽然重提仇恨,开始让我联系闻人羽,叫我为阆风报仇。数月前我曾问过师伯原因为何,现在可以回答了吗?” 游心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很快又消失,道:“灭族之仇,不共戴天,我当年怜你年幼,不愿你将自己沉溺在仇恨中,所以才这般告诉你,你现在长大了,又是我族族长,阆风银镜少君,多少人拼死将你送出来,为他们复仇告慰亡灵,是你自灭族那日起,刻在骨子里的使命,难道你要丢弃么?!” “不是。”风银道。 游心凛然:“你爹尸骨无存,你娘死后都不得安息,你现在还要来质问我?!” 风银摇了摇头:“不是的师伯,我只是不明白,我觉得你哪里不一样了。” 游心看着风银,那双碧蓝色的眼睛跃动着湖光,他好像极力的想要穿透那双眼睛,去看到曾经谁的影子,半晌柔声道:“我不过是深怨跗骨,此恨难消,洵舟,我和你一样,都只是想要手刃敌人,还阆风一个清白。” 风银沉默,良久低声问道:“师伯,我还有一个问题。” 游心:“问吧。” 风银吸了口气:“当年,十二年前,是师伯带长竟天攻入惘极境的么?” 话落,游心眼神瞬间变得肃杀,“谁告诉你的?” 风银:“我亲眼看见的,在无浊的幻界,师伯一念之差,因爱生恨……” “住口!!!” “师伯中长竟天藏心之毒,被人挑唆,忘记了大祭司的使命——” “我叫你住口!” 竹林中一阵尖啸,游心眼神沉的可怕,“我自知我罪无可恕,本该自戕以死谢罪,若不是因为你,我为什么要苟活至今,你以为我想这般或者吗,你以为我不想下去见你娘吗?你不知感谢,如今还要来谴责我,你就那么迫不及待的要问罪于我,是么?!” 风银看着渐渐失控的游心,眼底一抹黑气上涌,与之前掩月妖异的眼神无异,知道是他藏心之毒未解,只怕此时又被左右理智了。 游心好言道:“你既知事情原由,当晓得长竟天才是罪魁祸首,你忘了我们的计划了么?” “不曾忘。” 游心道:“那便跟我走!” 风银眼底纠结挣扎:“可是师伯——” 话音未落,风银眼神一变,游心抬手摄住了风银神识,冰蓝的眸子湖光一散,游心眼睛里符文光芒一闪,对着风银道:“记住了,你是阆风少君,你的仇人是整个天垣,这世上,没有任何你该留恋的人,也没有任何一处有你的容身之地,唯有杀尽天下人。” 风银眼底的湖光好像停滞了,变得黯然,良久沉沉地开口:“世人,皆可杀。” 风吟 两个月后,话世轩。 一楼座上,青衣修士首睿端正地坐着,看了看热闹中心,说书人唾沫横飞地讲着临夏现今最受欢迎的故事,但他似乎是对故事不感兴趣,收回了眼,嘬了口茶。 后排角落不甚显眼处,一个老头和一个布衣男子蹲在地上津津有味的嗑瓜子,老头一只眼睛看着楼上,一只眼睛注意着周围,布衣男子一只耳朵听着说书人讲故事,一只耳朵分给絮絮叨叨的老头。 老头尹不醉道:“还是临夏城好啊,有时风门在,还能护一时平安,外边就不一样了,这两个月不安生,可不敢乱走咯。” 布衣男子老包回他:“外边儿怎么了?话别只说一半哇。” 尹不醉纳罕:“这你都不知道?” “不知道哇。”老头啰里啰嗦的,布衣男子的注意力又被说书人分走几分。 尹不醉又抓了一把瓜子,准备大展身手:“嗐,那我来跟你摆摆,前阵子修界发生了一件大事,不,不是一件,修界这几个月以来就没小事。” 老白着急的盯了他一眼:“你倒是说哇。” 尹不醉:“你知道阆风人重回天垣了吗?” “怎么不知?外边儿那皎玉榜第二那人不就是阆风少君么。” 尹不醉摆手:“什么皎玉榜不皎玉榜,都是谁排的,一群城里嫩娃子在那里比上比下,有意思么。” 老包瞥了他一眼,这老头不修边幅,胡子拉碴,颇为嫌弃道:“你懂什么,难不成要弄个老头老太太排名出来,你就舒服了?” 尹不醉吐一口瓜子壳道:“嘿,跟你说正事呢,臭小子。” 老包让道:“说说说,阆风人怎么了?” 尹不醉哼了声,才道:“说阆风人呐,千百年来镇压惘极境用的是活人祭阵,外面传的沸沸扬扬,到处都在说天理难容,要杀尽阆风人替天/行道呢。” 老包惊道:“这是真事?要用多少人呐?” “不知道。” 老包颇有些怀疑,这阵子听书编排的都是季风和那阆风少君的故事,听久了多少生了些感情,不舍得随意给人下定论了,道:“那后来三星门不是修复了阆风的结界么,是不是就不用活人祭阵了?况且这十几年也没听过这档子事儿啊。” 尹不醉破不在意真相究竟如何,道:“那不晓得,如今的阆风人出世怕是不为这个。” 老包:“你想说他们是要找修界寻仇?可这两个月也没啥动静啊。” 尹不醉没答,说:“我听说霁月阁阁主闻人羽也是阆风人,你不怕吗?” 老包想也没想:“我知道啊,这不早就在传了吗,我怕什么,人霁月阁又没打家劫舍又没杀人放火,我为何要怕?” 尹不醉斜眼看了看他,问:“你相信阆风人么?” 老包嚼了嚼瓜子,把说书先生那句关键话听完了,才道:“信不信么,对我来说无所谓,临夏是时风门坐镇的,我们现在还能安安稳稳的在这儿听闲书,那都是蒙时风门庇护,我听闻季掌门是站在阆风这一边的,那不就简单了,时风门信谁,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啊,就跟着信谁。” 尹不醉只是笑,道:“天下群魔,蠢蠢欲动,临夏混进了不少东西啊,是人面鬼还是鬼面人,谁说的清,南屏城避世多年也免不了灾祸,临夏又能太平几时哦。” 老包不满地看了看他:“你这老头,怎么讲个八卦也要打机锋,什么鬼啊人,什么南屏城?” 尹不醉道:“不太平呐,妖怪吃人人怀鬼胎,为什么没动静,若木之花,还没找到呐。” 说话间目光直直往上落在一个蒙眼少年身上,座间首睿也看了一眼那个方向,老板走了过来,知道他是时风门人,恭敬道:“公子,季小公子就在楼上雅座呢,您找他,我给您去吱一声儿?” 首睿将茶饮尽,说:“巡职,不必打扰少主,告辞了。” 老板连声应着,道:“公子辛苦啦。” 话世轩一阵敲板声,一阵哄闹声,众人吃着酒聊着天,也没漏了说书人哪句关键话儿,不时地要叹几声哄几句。 楼上雅间薄纱帘后,穿深色衣衫的少年屈腿坐着,腰间挂了一只白玉短笛,一把银锁,右手捏着酒杯随意地搭在右腿上,往上,一条黑布蒙着眼,轮廓流畅清晰,薄唇上沾着酒液微微湿润,脸上几分苍白色,无端醉人。 季风看不见,索性将眼睛蒙上,无限识海反倒会让他注意到用眼睛看会轻易忽略的东西。 两个月了,他和风银的话本出了新章,但他自己倒兴致缺缺,只一味饮着酒,神思不在此,倒是沈青崖听得专注,不时还要点评几句,听到关键处他还要惊讶地回过头问季风本人这是不是真事。 季风回得都不甚认真,他思绪乱的很,都说临夏太平,那不过是因为麻烦只找季风一人。 风银自那日走后再也没回来,他在周围找了很久,也等了很久,南屏城公墓都建好了,城中禁制也再次加强,他才回了临夏,洛商至今也不见踪影,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自他回来后,临夏混进了不少人人鬼鬼,季之庭一面要寻赤乌凰,一面加派更多人巡防城内外,还要派人看着他这个移动的若木之花,其实临夏已经算不得安稳了,都只是表象。 季风哪儿也去不了,只得在城内转转,发榜告示天下来城中人寻飞花宾主风银踪迹,他总出来晃悠也是因为这个。 季风抬起没拿酒杯那只手,怔怔地看着手腕上,空空如也,那日风银走后天黑未归,季风便想顺着红线去找他,却发现红线被隐去了,这红线虽不死不断,但只要其中有一个人刻意隐去,另一端便看不见此线。 他魂不守舍的仰头饮尽杯中的浊酒。 洵舟,你就这么不想让我找到你? 耳朵一动,老板端着酒壶轻轻踏着木地板上来了,停在帘后问:“季小公子,给您添酒来啦。” 季风唇线轻合着,未曾开口,抬手挥了挥,老板进来,放了酒,说:“季小公子,楼下有一修士向我寻你,说有重要的事找,让我带个话。” 季风声音沉沉的,道:“何事?” 老板笑道:“为那皎玉榜中第二人之事。” 眉峰一动,季风说:“请他上来。” 老板退出去,不久后有一个修士上来,正是陈璋,陈璋合手行礼:“季少主。” 季风听声,道:“陈璋?” 陈璋道:“季少主还记得我,数月前曾与季少主西水段同行,没认出少主,多有冒犯,还望恕罪。” 季风道:“不必如此拘束,你今日找我,可是有他的消息?” 陈璋笑道:“若不是如此,也不敢上来打扰。” 季风听他的语气,明白了,放下酒杯道:“你有什么条件,尽管说。” 陈璋推手:“哎哟不敢不敢,那日在西水段石洞中,幸得季少主与风公子相救,我才得以活到现在,如今天下人都在找风银少君,我也是偶然得到一些消息,又听得季少主也在找,便特地来告诉少主了。” 如今风银的身份已经不是秘密,找他的人自然不必找自己的人少,季风道:“在哪里?” 陈璋说:“就在城外,少主可愿往一去?” 季风心中生疑:“城外?” 季之庭严令他不许再出城给他找麻烦,况且他若木之花在身,城内守得严没人敢贸然动手,城外等着他自投罗网的可不少。 陈璋笃定道:“是。” 季风又问:“消息可靠吗?你是听谁说的?可曾亲眼见过?” 陈璋一敛眼色,道:“实不相瞒,我不曾见过,是一道友在城外十里亭拾得一物与风银少君有关,知少主悬赏求信,又知我曾与少主有过几面之缘,便托我来送信。” 季风忙问:“是何物?” 陈璋从怀里摸出一物递给他,道:“此乃阆风山下独有灵石蓝幽玉,世上除了阆风人,怕是没有人有这个,大有可能是阆风少君遗落之物。” “风吟。”季风接过这块他亲手挂在风吟脖子上的吊坠,口中喃喃。 “带我去。” 季风拿起桌上的骨扇,起身掀帘与陈璋离开了话世轩,尹不醉也跟着起身,招呼老包道:“人走了人走了,跟上去。” 老包愣了愣,“谁走了?跟哪儿去?” 尹不醉回头看他,见他瓜子皮还黏在嘴角呢,嫌弃地皱眉:“吃你的瓜子,让开。” 老包:“嘿这老头,怪叟的。” 十里亭外,十几人聚在一起,为首的是首睿,首睿道:“我不便留在这里,待你们抓住他,再通知我,注意隐匿气息,别让他提前察觉异样。” 说罢便走了,一吊梢眼睨了睨他的身影,待他完全离开才嗤了一声,道:“出卖同门师兄弟,还是自己少主,他倒知道心虚了。” 众人道:“他走了,咱们可以么?” 吊梢眼道:“怕什么?你不知道时风门少主是个废物么,再说这次咱们准备这么充足,他只要敢一个人来,必然逃不了,去,埋伏好。” “是。” --- “季少主,就在前面了。” 陈璋领着季风走到十里亭外,周遭安静得可怕,越发觉得古怪,便晃了晃腰间的银锁,一抹青魂飘出,沈青崖在四周探了一圈回来说:“有埋伏,小心你身边的人。” 季风停下脚步,冷声道:“这块吊坠当真是掉在这里的?” 陈璋也停下,背对着他诡笑:“千真、万确!” 话音未落猛然转身冲季风撒了什么,季风眼疾手快打开扇子一挥还给他,陈璋忙捂住口鼻,接着退后几步,大喊:“放箭。” 立时,四面八方箭矢破风而来,伴随着阵阵金属摩擦声,几支箭矢连着铁链射向季风,季风闻声躲开几□□箭矢扎进土里,铁链就交叉拦在他身前,接着几十支箭鱼贯而出,季风用扇子挡弹在了树上地上,连连后退,识海里,无数根铁链将他围绕,这样下去对他不利。 又被连发箭逼得节节后退,忽然脚上踩到一个东西,心道不好,陈璋大喊:“拉。” 立时季风右脚被绳子勒紧了一拉,急速往上吊,季风紧抿着唇,腰部发力挥扇斩断绳索,空中一个旋身落在地上。 沈青崖提醒:“后面。” 季风一转身,一条黑链子咬上他的手腕,绳子末端吊梢眼狞笑着靠拢,风声一动,另一只手也被缠上,两边黑衣人一拉,吊起了他的双手。 季风唤道:“钦墨。” 话落骨扇凌空一分为二,成了两把十字刃,飞旋着斩断了铁链,陈璋大喊:“一起上。” 十几个黑衣人从林间一齐飞身而出,将季风团团围住。 几百米外的树上,尹不醉蹲着摸了摸胡子,啧啧道:“这小子,真是没长进,十几个人都对付不了。” 黑衣人横剑一斩,季风应声躲开,却不妨被击落了身上的蓝幽玉吊坠,季风一分神,浑身上下都被缠上了铁链,逐渐收紧,手脚动弹不得,他顾不得这些,识海不断地搜寻吊坠落到哪儿了,一时没找到,心里一乱,膝弯被人一敲,半跪在地。 众人围上来大笑,吊梢眼骂道:“废物,就着还时风门少主,时风门是没人了么,哈哈哈哈哈,不堪一击。” 季风根本不理他,继续找吊坠,吊梢眼怒了:“还无视我?老子现在就杀了你,看你还敢跟我傲,时风门又怎样,等老子那道若木之花,天下都要对我俯首称臣。” 刚要动手被人拦住,道:“这里离临夏不远,不可在这里动手,万一若木之花动静太大,引来时风门人,咱们都得完。” 陈璋道:“就是,你急什么,人家什么身份,凭什么理你,你现在不平衡个什么劲?等事成之后,你想怎样怎样,先去通知那个人,把人带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再动手。” 吊梢眼眼里不甘没消下去,又不敢真的动手,愤愤道:“还蒙着眼,这是瞎了?活该,遮条布做什么,让老子看看皎玉榜第三没了眼睛长什么样。” 说着就要去取他的布条,被陈璋拦住:“不可。” 吊梢眼怒了,一把甩开他的手道:“干什么,老子现在不能杀他,取个眼罩都不行?难不成你真跟他处出感情来了?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身份,人家把你当回事么?” 陈璋咬了咬牙,道:“我听人说,时风门少主的元灵印记就在眼睛里,又古怪的很,想死你就摘,千万别连累我们。” 闻言吊梢眼收回手,虽说修界不甚了解时风门的元灵修法,但不影响他知道但凡修出元灵印记的人都是惹不得的,讪讪说:“不是说时风门少主是个废物么,怎么可能有元灵印记?” 陈璋说:“不管有没有,人都抓到了,别多生事端,把人绑好,赶紧带走。” 吊梢眼撇撇嘴,正要去打晕季风,刚举起手就被一道利风削断了手臂,和着鲜血飞出,吊梢眼剧痛得大叫,不仅是他,十几个黑衣人全都被那股力道震开,生生把地面砸出一排坑。 “啊,我的手!!!” “谁?” “大哥,难不成我们被时风门的人发现了?” 季风也是一惊,他本来正要自己出手,就被这个动静震了震,侧耳皱眉, 不是时风门人,好强的灵力,心里忽然升起一个猜测,心跳加快几分。 一群人爬起来慌忙就里四处张望,“是谁?出来!” 东北方向,树叶一阵轻响,众人敏锐的看过去,一个白衣蓝眼少年轻踏枝叶,负手而来,周遭如同骤雪急下,冰冷几度。 风银落在地上,枝叶没发出一点声响,他眸光一闪,注意到地上的蓝幽玉吊坠,伸手一招,吊坠就落在了他的手上。 他捻了捻玉坠,质感冰凉细滑,薄唇动了动,声音低沉:“这块玉坠的主人,是谁?” 季风心里一动。 那吊梢眼疼得满眼血丝迸发,看见风银那一刻被恨意冲昏了头,大喊:“抓住他。” 一群人听号令跟着一拥而上,陈璋看清是风银,看着他们不知死活的冲上去骂了句蠢货,混在人群中往后挪,趁他们一拥而上连忙逃走。 风银头也不抬,眼神一凛,那群人才将站起来没走几步,便忽然整个身体狰狞扭曲起来,骨骼咔咔作响,个个目眦欲裂,哀嚎一片,鲜血从七窍流出,不多时便倒在地上不说话了,肢体变形,异常惊悚血腥。 季风也被这残忍的手段一惊。 “啊,救命啊!!!”陈璋边跑边回头,那日在西水段山洞的恐惧爬遍全身,没命地跑,跑着跑着两脚悬空,他被风银吊了起来。 陈璋没命的求饶:“风公子,不,少君,少君别杀我,我什么都没做,我没动他一根手指头,你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风银抬脚缓缓往前走了两步,举了举手中的吊坠,重复:“这块玉坠的主人,是谁?” 陈璋正想说坠子的主人不是你吗,看着风银那双冷漠的双眼脑筋飞转,指着半跪在地的季风道:“是他的,坠子的主人是他,少君饶命啊。” 风银目光看向季风,果真将陈璋放了下来。 陈璋重重地砸在地上,口中哆嗦地说着谢少君不杀之恩,一面撑起身疯狂逃离。 风银缓步走进季风,轻轻抬手对着陈璋的方向一挥,陈璋登时扑倒在地,咽了气。 季风抬头望向靠近自己的人,唤了声:“洵舟?” 风银闻声皱了皱眉,季风又道:“洵舟,你回来了?” 季风身上还缠着锁链,手一动跟着发出声响,风银又看了看吊坠,问:“你就是吊坠的主人?” 季风一愣,从刚才他就觉得风银哪里不对劲,“洵舟,你怎么了?你,不记得我了吗?” 风银目光里一瞬间闪过什么东西,却难以捕捉住,于是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看着季风的脸,脑海里回想起游心跟他说的话。 “找到这个坠子的主人,杀了他,取出若木之花。” 风银看着这块碧蓝色的吊坠,莫名觉得熟悉,却又不解:“主人?蓝幽玉只有阆风才有,他的主人会是谁?师伯要我杀谁?” 况且这块坠子本是在他身上挂着,如果主人另有其人,那么他和那人又是什么关系? 当时游心没给他解释太多,只告诉他这个人必须要杀,否则便拿不到若木之花,于他们之后的计划无益。所以他便故意将这坠子遗落在地,等着人捡起然后跟着他,帮他寻找出坠子真正的主人。 但他为什么看到这个人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人蒙着双眼看不见,却唤他洵舟,世上没几个人知道他这个名字了,他不是阆风人,为何也这么叫他。 而且他的名字从这个人口中说出,莫名让他难过。 但是师命不可违,风银弯下腰,将手轻放在季风胸口探了探,的确是有若木之花的灵息,那便没错了。 季风感觉到风银的手落在他胸口位置,怔了怔,道:“洵舟,你——唔。” 撕裂之感从心口扩散开来,他感到有一股力量正在从疼痛来源的位置迅速流失。 风银举剑刺进季风心口不到两寸处,便刺不进去了,他说不上来,只觉得自己意识深处有一股力量在疯狂的阻拦他,告诉他不能杀他,不能杀他,他冰蓝的眸子注视着季风渐渐被鲜血加深的衣襟,握剑的手逐渐不稳了。 他的头忽然疼了起来,后退了一步,忽然又上前,径直取下季风眼睛上的黑布条,季风的眉紧拧着,布条下,眼底是一抹暗红色,夹杂着让他呼吸一滞的悲伤。 “你是谁?”风银声音变了变:“我以前认识你吗?” 季风直直的看着风银,尽管他什么都看不见,眼里的痛意依旧被水淹没。 风银:“为何你的眼神这么难过,我的心,又为何这么疼?” 九霄剑本是血魂铸就的剑,即便只没入皮肤不到两寸,对人造成的伤害也是不可磨灭的了。 季风抬手捂着胸口,没有躲开,而是撑起身体往前,一把搂过风银的肩膀,将他紧紧抱住。 风银连忙抽出九霄剑,愣愣地由他抱着,心里疼到呼吸都痛了,但就是想不起这个人是谁。他视线错乱不知该往何处看,忽然就看见自己手腕上有一根红线,而红线的另一端,就连着抱着他的这个人。 而这根红线颜色正在渐渐变淡,抱着他的这个人呼吸也越发微弱,他开始慌了,猛然抬手按在他背上,疯狂地给他输送灵力。 季风趴在他肩上,嘴唇已经苍白,在风银也搂住他的那一刻,他嘴角牵起一抹笑,随即闭上了眼。 明镜 风银坐在床榻边,看着季风的脸发愣,床上人呼吸平稳,脸色依旧苍白,但不似之前在十里亭那般毫无血色了,胸口随着呼吸缓缓起伏,风银的视线往下移,落在季风光滑的锁骨上,又往下,看到了那朵嫣红的海棠花,上面挂着一条短小平整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 风银看着那朵海棠花,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又升起杀欲,抬起的手缓缓移到印记位置,逐渐收拢了力, 若木之花就在他的心脉里扎根,剖开他的心,便能取出若木之花。 那只手不知在印记上方悬了多久,直到季风睫毛轻轻颤了颤,有些干燥的嘴唇动了动,风银才回过神来一般收回了手。 “洵舟……”季风低低地唤道。 还未睁眼,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外面的光线刺激,皱了皱眉,然后猛然坐起身,双手慌乱的寻找什么,很快抓住了风银的手,季风才放下心来,舒了口气。 “还好,你还没离开。”季风自言自语一般念道。 风银看着他没有焦距的双眼,问:“你的眼睛,看不见吗?” 季风抬头:“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风银目光往他不着寸缕的身上看了一眼,他给季风上了药,自然衣服是脱了的,简单的盖了条被子,现在被季风弄得滑落到腰间。 他移开眼,道:“我应该记得什么?” 季风问:“你记得你是谁么?” 风银起身站远几步道:“自然记得,我乃阆风银镜少君,重出修界,是为复仇而来。” 季风一怔,风银反问他:“你又是谁?为何有蓝幽玉,我族圣物若木之花又为何在你那里?” 季风心里乱作一团,听到这句话不知怎么气得笑了,他说:“你问我是谁?” 风银皱眉看向他,季风嗤笑一声,道:“你过来我告诉你。” 风银看了看他虚弱得一手撑着床沿的样子,并未将他当做威胁,便移步靠拢,凑过去。 季风见人乖乖凑过来了,嘴角一勾,心道我们小和尚无论变成什么样都是一样的单纯好骗啊。 季风等人靠近,一把扯过风银的衣襟,将人往下一带,随即翻身压在他身上,脸靠得极近,一呼一吸都落在那张绝美的脸上。 风银有一瞬间的错愕。 季风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我是你山盟海誓,红线缘牵的夫君,同吃同游同床睡,双方的亲人也都见过了,婚期都订好了,你说我是谁?” 话落低头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风银耳朵一热,猛地将他推开起身,“胡说!” 季风捂了捂伤口,疼得皱了皱眉,他大笑两声,说:“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说着扯了扯手上的红线,风银的手腕也跟着动了动,季风说:“谁跟自己的仇人系这个?” 风银抓着红线皱眉道:“这是谁系上去的?” 季风没回答他,拉了拉红线让风银靠近些,说:“那你日不辞而别,一走就是两个月,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么,现在你回来了,却告诉我你不记得我们之间的事了,一心想要取我性命……” 风银道:“若木之花本是我阆风之物,我将之取回理所应当。” 季风笑了笑,说:“是是是,你想要,我当然可以给你,这样,只要你答应我三个要求,我便将若木之花双手奉上,如何?” 这个语调,这个声音都那么熟悉,风银莫名的就想一直听下去,他挣扎一番,说:“你且说第一个。” 季风翻身坐起来,反手撑在身后,扬了扬下巴道:“过来亲我。” 风银霎时脸涨红,声音陡然冷了几分,说:“我现在就能杀了你,一样能拿到若木之花。” 季风故作害怕,道:“那你杀吧,只要你下的了手。” 风银又想起之前一剑刺进季风胸膛时那股阻拦他的莫名的力量,忍了忍,道:“换一个。” 季风撇撇嘴,站起身,对着风银张开双臂,道:“依你要求,那便换一个,帮我把衣服穿上。” 比起之前那个,这个倒是接受,毕竟,脱衣服他可以很从容,穿衣服也没什么。 风银拿起侍者准备的衣物,拿出一件内衬给季风套上,手环过季风肩膀的时候,被季风忽然凑近亲了一下脸颊,风银瞬间弹开,愤怒的看向季风,又发现季风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笑,正当他要说什么,季风先道:“激动什么,凑这么近不小心碰到了而已,我又不是故意的。” 风银憋火又没办法,只得飞快的帮他船上外袍,季风见他加快速度又笑了笑,问:“这是哪里?” 风银冷冷回道:“霁月阁藏宝山庄。” 季风:“羽姐姐呢?很久没看到她了。” 风银道:“不知。” 季风纳罕:“不知?” 风银看了他一眼,给他系上腰带,没有回答,反问:“你认识闻人羽?” 季风闻言拉过他的腰带,也替风银在他一丝不苟的腰带上很没条理的整理一番,道:“既然你真的都不记得了,那我不介意慢慢的重新让你想起。” 季风越靠越近,风银不自在的退了几步。 季风道:“我,南方临夏人士,时风门人,姓季,单名一个风字,风银的风,年岁十八,比你大点,你可以和以前一样,叫我一声哥哥,我本人呢没什么特别的兴趣爱好,就是尤其喜欢一个叫洵舟的人,他现在不记得我了,但我不怪他,我依然喜欢他,喜欢到世上的一切都可以放弃。” 季风音调越来越沉,眼神越发认真,风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忽然推开他,道:“第二个要求是什么?” 季风一笑,找了个斗笠来给风银戴上,然后拉着他出门了。 风银被季风拉着走出了霁月阁藏宝山庄,走到了临夏城的大街上,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他看着斗笠薄纱下季风牵着他的手十指相扣走在前面带领着他,一时没有松开。 周围不时有些姑娘结伴回头看他们,笑着说着些什么,好像在问:“那不是季小公子吗?” “他身后牵着的是谁啊?” 还有姑娘似乎抽泣了一声,说:“这才几个月不见啊,季小公子就有人了,我这下彻底没机会了呜呜~” “真想看看斗笠下的真容,想知道自己输在哪里。” “……” 他拉了拉季风,季风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问:“怎么了?” 风银说:“你要带我去哪里?” 季风嘴里噙着笑,理所应当道:“回家啊,我的第二个要求。” 风银一惊:“回家?” 季风点头:“嗯,回我家,时风门,你早就答应过我的,别用记不得了的话来搪塞我,就算记不得,为了若木之花你也跟我走吧。” 风银无法,只得一路跟着他趟过城中众人的视线,跟着季风回了时风门,他觉得今天的自己很奇怪,或者是说,面对眼前这个叫季风的人很奇怪,他不知道他说的那些话有几分真假,他本该直接杀了他,用不着这么麻烦的答应他三个要求,可他偏就是阻止不了自己。 甚至在季风提到回家这两个字时,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像是被戳了一下。在季风牵着他走过临夏城复杂的街道时,他的脑海里好像回忆起了什么,短暂的几个画面略过,似乎是在夜晚,灯火交错的街道,人声鼎沸,每个人都带着面具。 这个人也曾忽然出现在他面前,拉着他的手走过一段没有回头的路。 季风…… 季风一路领着风银上了山,途中风银曾在路过那些频频回头的人中起了无数次杀意,他的第一想法告诉他,天垣所有人负了阆风一族,只要他们对自己露出了一点威胁,他便可以直接杀了。 但那些人似乎投来的目光中,除了好奇和和善,似乎并没有任何异样,这里的人,为何跟他所认知的不一样。 难道师伯在骗他吗? 季风牵着他道:“小叔叔不门中,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你不记得小叔叔了吧,就是季之庭,我们这儿的掌门,你曾经见过的,如果他忽然回来,你跟着我叫小叔叔就行,如是师兄也不在,近日城中巡防严,他负责这个,怎么说呢,要是他胆子再大一点的话,说不定就有机会入赘你们阆风了。” 风银挑眉:“入赘阆风?” 季风爽朗的一笑,这两个月,他几乎没这么心情舒展过,进了山门渐渐有青衣弟子来往,见到季风身后拉了一个谪仙般的人物,纷纷凑上来。 “师弟,师弟,你回来了,你身后这位是……” 风银警觉,贴在身侧的手张了张,随时可以召唤九霄一战。 旁边的人拍了拍他,道:“这你都看不出,如此脱俗的根骨气质,除了师弟那位日思夜想的阆风少君,还能有谁。” “……” 从踏进山门那一刻起,季风就想时时刻刻关注他脸上的表情,想给他介绍他生长的地方的每一个事物,便摇晃腰间银锁,想要求求沈青崖,沈青崖都习惯了他这不见外的举动,麻木得自己从银锁里爬出来,钻进了他的识海。 季风看了看风银,笑着对师兄们说:“干什么啊,我好不容易把人拐回家,你们别给我吓跑了。” 一阵唏嘘。 唏嘘过了,东道主的礼节还是要到位,众人纷纷合手,道:“少君光临我时风门,荣幸之至。” 风银有一丝片刻怔愣,这些人知道他的身份,为何还会这般礼待他,难道这是一个梦吗? 是现在的一切是一场梦,还是十二年前的一切是一场梦? 他的脑袋里不受控制的想着,怔怔的手上不自觉的也回礼致意。 季风赶紧催他们走:“行了,师兄们赶紧走吧,我要带人去认路了。” 一群人笑着刚要走,又被季风叫住,说:“岺扬师尊在吗?” “在呢,师弟找岺扬师尊有事?” 季风摆摆手:“没事没事,随口一问。” 心里道,掌门和大师兄不在,季家唯一的家长就是他了。 但现在天色还早,不急,于是季风带着人去了风舞台。 不远处,首睿站在树后往这边看了一眼,眼睛缓缓眯起,明明万无一失的,偏偏这个人出现了,见季风转身,他忙飞快离开了。 山高风清,穹庐碧阔,门中弟子此时正在午练,偌大的风舞台只有他们两人。 季风拉着风银在崖边坐下,整个临夏景色收入眼底。 “你听。” 风银不解的看向他,季风又说:“闭上眼睛听。” 风银应声闭上眼,风舞台后碧池的潺潺水声,林间轻柔的风声,还有远处树下的风铃随着风泠泠作响,一并汇入他的耳朵里,他登时迷恋上了这种感觉。 忽然他眉头紧蹙,因为这些声音中夹杂了一道一言难尽的……笛声。睁眼看去,季风手上不知何时拿出了腰间的白玉短笛,正放在唇边往里送气,笛声呜呜咽咽断断续续,呕哑嘲哳的声音如同魔咒一般直直灌入脑子,岂是一个不敢恭维能言道的,简直是对神识的折磨。 季风也被吓了一跳,不寤是灵器,他想起那日在庄生台,就是风银用这个笛子将他从梦魇中叫了回来,当时他陷在梦魇中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注意这个弟子吹出来的声音,只想着风银如今这样或许是被谁摄住了神识,让他忘记了一些事情,或许不寤能够唤醒,不曾想吹出来的声音杀伤力这么大。 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你听我解释,我其实笛子吹得挺好的,是这个笛子有问题。” 说罢他要再吹,刚送到嘴边就被风银抓住了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 “别,别吹了。” 季风苍白又无力的作解释:“不是啊,这个笛子是一种灵器,你现在不是有些事不记得了么,这个或许能帮助你想起些什么。” 季风刚要继续吹,抓在他手腕上的力道一丝没松,这个笛子的声音让他很难受,就好像有人在他脑袋里牵着几根丝线,在笛声的作用下开始操纵丝线,绞动他的意识割裂他的神识。 “不要吹,好疼。” 季风见他手指按着太阳穴,眉心紧蹙,好像真的被笛声实质性的伤害到了,他连忙拿开笛子不再吹了,拉过他的肩膀帮他揉着穴位。 “好,不吹了,我再想其他办法,还难受吗?” 风银缓了缓睁开了眼,摇头,季风才收回手。 风舞台的风永远这般醉人,季风舒展了眉眼往后仰了仰,反手撑在地上,晃了晃腿,道:“怎么样,这儿不错吧。” 一缕风拂过风银的脸颊和发丝,那抹雪顶动人的神色毕现,冰蓝的眼眸深处恍惚又出现了那抹消失两月的微光。 “你经常来这里吗?” 季风道:“是啊,心静的时候来,心不静的时候也来,一个人待着,可以想清楚很多事。” 风银听着他的话若有所思,良久道:“雪苍山也有这样一个地方。” “哦?”季风坐直了些,他很想听风银讲自己的事。 风银看了看远处,说:“叫明镜台,也在断崖绝顶上,天高地阔,都在在脚下,但没有这里的风和煦,也没有这么柔和的景色,放眼望去,只有山雪。” 季风想象了一下,道:“你也常一个人去?” 风银点头,如季风说的一样,心静与不静,都一个人去那里待很久。 季风问:“明镜台是为何意?” 化雪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风银的声音轻得就像一缕风,吹过了经年红尘,平静的落在风舞台。 “雪苍山山崖巅自古就有一座石台,石台的一面如同镜子一样平整光滑,长老们说,它虽为明镜台,但其实并不照人,也不照物,而是照心。” 季风借着沈青崖的眼睛看着风银的侧脸,从眉骨到鼻梁到下颌浑然天成,柔和又清晰,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忽上忽下,看的季风痴迷。 风银道:“世事皆空,万物从心过,不留痕迹,真正内心明净的人,看到的只是一块平整的石头,而心有桎梏的人,便会在这面石镜里看到自己的心象,从我第一次看到这块石镜时,他便不是空白一片。” 季风问:“那你看到了什么?” “雪,”话音像是从遥远的时光里传来,将他带回到过去某个地方与之重合,“无垠的雪。” 在西水段,在石洞中,风银也说过这句话,他脑海里闪过那一幕,某张被模糊的脸渐渐有了一圈轮廓。 “长老们都说,这红尘我看不穿,便会如此,就像当年我爹离开雪苍山,他看到的再也不是一块平整的石头,从那一刻起,他就不属于雪苍山了,我也一样,自始至终……” 身无所附,心无所归。 入冬已久,临夏的气候素来是冬暖夏凉,但终究会有一丝顽劣的风溜进衣衫间,把寒意一瞬间传遍全身,那时便知,冬天还是来了。 两人衣衫单薄却浑然不觉得冷,仿佛比起那被冰封了的心境,一切外在的寒冷都不算什么了,季风抿了抿唇,说:“可世俗凡人,生来便陷在贪嗔痴爱中,轻易却不了尘缘,哪那么容易窥得破,看得穿,真看穿了,那也可以出家做和尚了,何必呢,世俗虽不堪,但终不过或有值得,万事皆有缘法。” 风银喃喃的重复了句:“尘缘……” “我与这世间唯一的联系便是仇恨,我原以为我应该看到一片猩红或者灰烬,可是……” “可是什么?” “可那大雪中似乎有一个身影。” 季风心中一动。 风银道:“他从未消失,但我也始终看不清,我曾经好像知道他是谁,可现在,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我……我忘记了很多东西吗?” 他看向季风的眼神中有一种不见底的哀伤,只觉内心怅然若失,可到底失了什么,他又说不上来,明明破碎和仇恨才应该是他人生意义的全部,他该当待在暗无天日的深渊,难道还有拥有什么的别的吗? 怎么可能?怎么会。 “会好起来的。”季风的声音温柔如风,他深知他的洵舟不是忘记了,只是心中的希望被锁了起来,他会让他好起来的。 季风视线一直落在风银微微张开又最终闭上的薄唇上,失神地缓缓凑近,风银瞳孔紧缩,却情难自禁的没有后退,季风那张风逸俊美的脸庞越来越近,他心神越是不宁,呼吸都停住了。 脑子里又有许多模糊不清的画面交叠浮现,好像曾经有许多次都和现在一样,这个人只要靠近自己,自己就无法推开。 季风半垂着眼,视线落在他湿润柔软的唇上移不开,直到呼吸交叠,只差咫尺便能吻上这个两月以来怨过想过的人。 忽然风铃一动,一个稚嫩的声音遥遥地传来, “小风哥哥小风哥哥~” 风银瞬间清醒过来猛地别开脸,季风闭了闭眼直磨牙。 “你们在干什么呀?” 季风颇为不满:“玉生,你是不是又偷懒,跑到风舞台来做什么?” 玉生小嘴嘟着,着急道:“我没有偷懒,是岺扬师尊让我来找小风哥哥的,咦~这个哥哥是谁啊,玉生不曾见过。” 季风脑子里搜刮着语言该如何跟这小不点介绍,“这是——” “哦~我知道,”两人都看向他。 玉生恍然大悟般:“是嫂子,以前你和洛商哥哥就是这么说的。” 风银脸飞红,竖眉瞪了瞪季风,季风摊了摊手,讪讪笑道:“我可没这么教他,小孩子童言无忌,别在意别在意~” 回头就对玉生眨眼小声道:“玉生真乖。” 说着搂过了玉生,道:“好玉生,师尊找我干什么?” 玉生乖巧地答道:“师尊让你带上嫂……客人一起去琼华峰枫院吃顿饭。” 季风道:“饭点都过了,吃哪门子饭?” 玉生解释道:“师尊还没吃呐,说让小风哥哥去给他做几个菜。” 季风睁大眼:“做几个菜?我?饭堂没菜了么?厨子告假啦?我敢做,你们敢吃么?” 初生牛犊不怕虎,玉生开心道:“敢啊敢啊,玉生可想吃小风哥哥做的菜了呢。” 季风咳嗽一声,道:“既然这样,我也不顾你们死活了,做菜可以,你问问这个哥哥愿不愿意一起去吃。” 玉生转头看向风银,不知怎的面对一张天垣无二的脸他有些怯,嫩生生拉起风银一寸衣袖,摇了摇问:“嫂……哥哥,一起去吃饭吧,小风哥哥做的菜可好吃了。” 旁人不懂玉生对季风的无脑吹,风银还是满脸不信地看向季风,季风露出一个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 风银这才点了点头:“嗯。” 玉生高兴得跳了跳,自觉的牵起风银的手就带他往琼华峰方向走,风银被这只软乎乎的小手拉上的瞬间还愣了愣,还是跟了上去。 季风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俩大手拉小手地走了,不满道:“玉生,有了新哥哥就不要我了?刚才谁求我做饭给他吃?” 玉生一脸为难:“可是……” 季风受不了他这个,忙止住道:“得得得,别可是了,师尊让你离我远一点是吧,行,走吧走吧,别管我,这臭老头。” 话落季风眼睛一转,绕到了风银身边,悄然牵起他的手,还在风银转过来警告地看向他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对玉生说:“你见异思迁,我也不要你了。” 玉生哼道:“不可能,你才不会不要我呢,你就是想找借口牵嫂……哥哥的手,你还偷偷说师尊坏话,师尊听到了一会儿肯定揍你。” 季风嗤笑:“人不大嘛,懂得倒挺多,话世轩的话本没少听吧,我去告诉师尊让他连你一块揍。” 玉生哪里有季风狡猾,并不懂师尊只会觉得罪魁祸首是季风而追着季风满山跑,只知道自己真的跟着师兄们偷跑去听了书,肯定会挨揍。 “你欺负我。” 风银一左一右被这两个人牵着,一路听他们吵嘴个没完,觉得这副场景又奇妙又好笑。 三人走到了北山十二峰群的琼华峰枫院门口,季风忽然停住站在他身前,将斗笠又给他戴上了。 风银莫名:“这是作何?” 季风一脸正经地忠告道:“乖,戴上,进了内院再取。” 踏进枫院,院如其名,参天红枫如盖,落叶纷纷,一眼看去能看见枫树下站着一只灵兽,高傲地昂着头,眼睛斜斜地睨着进来的三个人。 玉生指了指灵兽解释道:“岺扬师尊在院里养了一头灵兽,叫威武,就是他了,威武虽然看起来凶,但其实是很乖的,对人都是乖巧安静爱答不理的,但他有一个毛病,就是特别喜欢美人,看见美人就会很热情,非常热情。” 话语间,风银好奇地回头看,隔着白纱朦胧的,忽然一阵风吹起,恰就将他的薄纱吹出了一条缝,又恰好被高傲的威武瞥见了纱中之景,登时眼神一变,随后撒腿就往风银这边奔来,直接扑到了风银。 季风和玉生惊得倒吸一口气,赶忙上前阻拦,玉生冲上去挡在风银身前,挥舞着小手不让威武靠近, “威武威武,这是嫂哥哥,不许无礼,走开。” 威武扑在风银身上,两颗眼珠子直勾勾得直冒星星,深处舌头就要舔风银。 这还得了。 季风死命抱着威武的头往后拽,威武不满地连连叫唤,痴汉一般望着风银,季风喊道:“威武你给我回来,住口,你这流氓狗,下来,不许舔他!!!” 风银被这混乱的热情弄的不知所措,怔怔地看着两人一前一后阻拦威武,季风急中生智,道:“威武,你放开他,我给你个好玩的东西。” 威武闻声停了停看向季风,季风腰间的骨扇似有所感地抖了抖,预感不妙正要逃跑,被季风一把逮住扔给了威武,威武一口叼住了骨扇,满心欢喜地放开风银走了。 季风看着威武高傲的背影不忍道:“钦墨,委屈你了。” 钦墨瑟瑟发抖,钦墨默默流泪。 季风把人扶了起来,关切地问:“没吓着你吧?” 风银摇摇头。 玉生道:“威武看久了门中的人,本来对着掌门都不会搭理的了,今天见到嫂哥哥太开心了,把我都吓了一跳,威武从没见过嫂哥哥这么好看的美人呢。” 风银抿了抿唇,还是道:“别叫这个。” 季风嚣张地狂笑:“哈哈哈好玉生,你快别说了,你嫂哥哥耳根子都红了。” 玉生也笑,一双干净的眉眼弯起来:“嫂哥哥害羞啦。” 季风看了看风银逐渐冻冰的脸,大喊一声:“玉生快跑,你嫂哥哥要打小孩了,我帮你拦住他。” 玉生火速就跑了,几人哄闹着来到了内院,玉生小小个子推开门,忽然头顶飞过一个什么东西,他缩了缩脖子,转身看去,是一只鞋子直直地砸向季风。 季风眼疾手快地躲开,叫喊道:“快来人啊,岺扬师尊谋杀亲徒弟啦~” 门后一鹤发童颜的修者推门而出,修元灵者,容颜不衰,此人白发三千仍容光焕发,青衣翩翩世外高人之风尽显,如果不是手上还拿着一把扫帚的话。 “……” 季岺扬提着扫帚就朝季风追去,季风满院子躲他,听得他嘴里骂骂咧咧道:“臭小子,跟玉生说什么了,好的不教,就知道带坏师弟,能耐了,还敢在背后骂我,你当我听不见呐!!!” 季风边跑道:“冤枉啊师尊,我最近老实得很,哪里又带坏了玉生?不敢骂你啊,师尊听错了,好师尊,有人看着呢,给我点面子,你不是让我给你做饭嘛,把我打坏了,谁给你做!” 季岺扬跑累了,终于停下来,扫帚一仍指着季风:“你给我等着,今天有客人在我姑且不下你面子,滚去厨房做饭。” 风银看着俩师徒满院子你追我跑,最后季风老老实实跑去做饭,还把玉生叫上去给他帮忙,玉生高兴的应了一声,颠颠地跟了上去,而季岺扬这才嘟囔了两句,拍了拍衣摆,整理好仪表,哼了一声。 原来师徒之间可以这样相处吗? 季岺扬整理好衣冠后,看见了风银,然后咳嗽一声,将手背在身后,仪表又恢复了长老的持重,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跟他没关系。 “你就是那位阆风少君了吧。”季岺扬走到他面前,眉宇间不似方才,多了一丝严肃。 自从踏进时风门山门那一刻,风银那对世人的敌意好像都被什么东西给压住了,但看见季岺扬送走了季风面对他的样子,他又敏锐地感受到了不善。 季岺扬原本做好了一番威胁的措辞,但到底人心是肉长的,看着这样警惕他的风银,原本想说的话也说不出口了,为着季风,他也不愿再为难,叹了口气,说:“罢了,跟我进来吧。” 季岺扬负手走在前面,追忆般道:“风儿和他父亲都是我看着长大的,这父子俩脾性一个样。” “坐。”风银跟他面对面坐下,季岺扬看了看风银,道:“你怀里那颗吊坠,是风儿送你的吧。” 风银一顿,将吊坠取出来缓缓递给他,季岺扬抬手,道:“我不是想拿回来,你收着吧,当年为了这块石头,那小子没少折腾人,一说想要一块玉,又说不上来什么样儿的,满世界的找,好不容易找到了,又被人给不小心弄坏了,哭了三天三夜呐,谁都拦不住,后来又不知找了多久才又找到这么一块。” 风银静静地听着,季岺扬继续道:“风儿从小就是这样,一意孤行,执拗的很,当年我拦不住舜华,如今也劝不了风儿,便随他去吧。” 风银不知道季风做过什么,也没去想季岺扬话中的劝不住他是什么意思,只是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地听着他说话。 季岺扬:“方才在院中你也看到了,风儿这人从小有自己的注意,性子又顽劣的很,作天作地的成天惹祸,跟没心没肺似的成天嘻嘻哈哈,但自你走后,老头我看在眼里,这两个月,我也没见他笑过。” 风银垂下了头,像在问自己:“我吗?” 季岺扬道:“你们俩都是好孩子,也都是苦命的孩子——” 不远处厨房传来一阵稀里哗啦什么东西打碎的声音,季风慌忙喊道:“玉生,快把厨房圈起来,隔音障啊隔音障~” “……” 季岺扬额角跳了跳,道:“算了,今日说了这么多,也只是希望你俩能好好的,你和风儿的父母都因为那件事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我们这些幸存的老人,惟愿你们这些后代能够好好的。” 季岺扬说这话的时候视线落外面不知名的地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又何尝不知道,十二年前恩怨未清,世人贪念不止,如何能够好好的。 愿望 厨房里的灾难终于停止,玉生小袖子撸到臂弯,一脸锅灰脏兮兮的,撤掉隔音障吭哧吭哧地端着菜盘子跟着季风出了厨房,摆好桌,一共也就三个菜,其中两个荤素难辨,只有一盘清炒萝卜丁还算看得,只是闻着有些呛。 季风把一盘切好的饱满多汁的水果放在风银面前,比起另外三个玩意儿,这简直堪比宫廷华宴,他挑起一块飞速地喂了风银一口,风银看了桌上另外两人还没主意到这边来,不便过多扭捏地张口吃了,季风内心似乎有种不足为外人道的癖好,就是喜欢看风银吃东西,更喜欢喂他吃东西。 看他吃下去了,季风笑了一声俯身在他耳边小声问:“这老头没有为难你吧?” 一旁季岺扬还在一脸嫌弃地挑剔:“这是什么?” 玉生在解释:“回师尊,是排骨。” 没待季岺扬吃惊一番,就听见季风的话,一拍桌道:“偷偷摸摸说什么小话呐,你以为我听不见?坐好,吃饭。” 玉生:“吃饭咯。” 风银看着桌上的菜不知如何下筷,玉生却像没有味觉一样大口大口的扒,被季岺扬训斥吃饭要注意仪态,这才收敛了几分,那眼里看着这饭菜都是有光的,给人一种这道菜只是其貌不扬其实还不错的错觉,于是风银大胆的夹了一块。 “……” 季风又给他夹了一块萝卜,说:“你吃这个,这个忘记放盐了,竟然意外的好吃。” 玉生点头:“嗯,是甜的。” “……” 一旁季岺扬看了一眼季风目光一直在风银身上,便悄悄地从桌下拿出一盘口水鸡上来,色泽鲜亮诱人,季岺扬舔了舔嘴唇,偷摸摸放在旁边,正拿起一块,忽然被吓一哆嗦。 季风放下碗筷发出咚的一声响,目光锐利,“师尊,那是什么?” 季岺扬讪讪地笑,完全没了先前追着季风打的气势:“嘿嘿,桌下有盘菜,不知道谁放这儿的。” 季风怒目:“好啊,你让我过来给你做菜,我和玉生辛辛苦苦忙活半天,你不吃就算了,还堂而皇之的开小灶?拿过来!” 季岺扬试图安抚他的情绪:“哎呀,添个菜嘛添个菜,你那玩意儿能吃呢,师尊年纪大了肠胃不好,再说了,就允许你给人家单独切盘水果,为师就不能自立更身么?” 季风走过去毫无情面地躲过了那盘可怜的口水鸡,便往外面走,边道:“徒儿今天好不容易下回厨,师尊必须捧场,谁让你要叫我做的,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今天你必须吃完它,这个拿给威武吃。” 季岺扬大惊一起身追上去:“使不得使不得,这个太咸了,威武吃了要拉肚子,好孩子,乖徒儿,为师没说不吃你那个……哎呀……” 一路追出了内院,也没拦住季风,桌上就只剩了两个人,风银被这小插曲弄得不知所措,玉生心无旁骛地大口吃饭,只听外面, “又想打我呢,这次是我占理,你个为老不尊的老东西。” “怎么跟你师尊说话呢,没有教养的小东西!” 天色渐晚,吃完饭季风将玉生送去师兄们那儿便带着风银在十二峰转悠,季风看了看风银道:“席间我见你没吃几口,是我做的菜不合胃口吗?” 这简直叫人为难,风银缄口不语。 季风道:“没吃饱的话我再带你去吃点东西,时风门为了让弟子更好的修炼,过了戌时就不会再提供食物了,现在不吃饱,晚上会饿肚子。” 季风看不到的另一侧,风银眸光一冷,垂在衣摆的手掩去了一道千里传音符,才转过头问他,“第三个要求是什么?” 季风一顿,道:“天色已晚,今夜且在这里歇下,第三个要求明日再说,走,我带你去我的院子,我的院子是这时风门里最适合看星星的地方。” 季风刚要拉他走,远处传来一阵哄闹声,玉生远远地看到他们俩,大喊:“小风哥哥,嫂哥哥,一起去玩啊。” “……” 一群青衣弟子走过来,闹哄哄道:“师弟,走啊,一起去放灯。” 季风:“放灯?” 师兄们笑道:“岺扬师尊说师弟这些日子迷怔了,整日魂不守舍,果不其然啊,今日是除夕,师弟都不记得了?” 季风挑了挑眉:“嗯?我还真不知道,我说临夏城中怎么那么热闹。” 师兄们:“长老们今日特许我们下山去放河灯,师弟,少君,一起去吧?” 玉生十分有眼力见儿地拉着风银衣袖撒娇:“去吧去吧可好玩了,嫂哥哥?” 被他这大眼睛一看,众师兄也都朝风银看过去,风银抬手抵着:“唔……” 季风看着他局促的样子笑了笑,道:“去吧,师兄们先走,我和洵舟随后就到。” “好,我们先下去买些东西,师弟快来啊。” 一群人离开后,季风飞快拉着风银往一个方向走,风银问:“去哪?” 季风:“回去拿个东西。” 穿长廊过石径,季风带人回到了自己院子,道:“临夏的冬天不冷,也不下雪,正好你是看腻了雪,又跟冷犯冲的,太适合这儿了,早说过让你在这儿定居了。” 季风径直带人回到自己的房间,放下人就去翻找什么,风银不便张望观察别人房间,规矩地放好自己的视线,只看得到有个矮书桌,上面凌乱地放了几卷书,封面看不清全部,大概写了个“冷”“少君”的字眼,脑子里想了想有什么经典文著名中有这几个字的,没想出。 季风很快找到东西,拿着两件一黑一白的带兜帽的披风出来,风银道:“既说不冷,为何又要披风?” 季风道:“《雁丘词》讲了这么一个由来,一捕雁人捕杀了一只雁鸟,脱网者悲鸣久久不去,自投于地而死,词人便将两只雁鸟买下,葬与汾水之上,垒石为识,取名雁丘,为留待世人来访雁丘者,鉴此深情。” 见风银迷茫地看向他,不明白他为何忽然说这个故事,季风狡黠一笑,欺身上前,手绕上他的肩,给他把披风披上,垂首认真为他系好绳结,悄悄话一般说道:“披风上各绣了一只雄雁鸟,一只蓝眼,一只赤瞳,给你白色蓝眼的,披上它,一起去灯会,好不好?” 见风银目光轻垂落在披风上,睫毛微颤,久久不言,便当他默认了,勾唇一笑自己也披上了黑色赤瞳雁鸟那件,一起下山了。 白日两人才从城中来,只是当时心思不在,没注意到街上早就年味气氛浓厚了,临夏人爱热闹,现在到了夜间,处处张灯结彩,彩灯焰火,杂耍灯谜无所不有。 季风拿着扇子敲了敲手心,指点道:“真是升平良夜景,万家楼阁月明中啊,怎么样,还有什么地方有临夏城的人物风情好?劝君早日定居,一张户籍难求啊。” 人群中一群青衣修士挤了过来,挥着手招呼道:“师弟,你们来啦。” “师兄,玉生。”季风挥扇招手。 “我们买了好多小玩意儿,师弟要不要?” 季风看着众人身上挂着手上捧着,满载而归,兔儿灯,画糖人,动物竹编和猜谜灯等等。 玉生双手捧上:“还有奶油糯米团子。” 季风笑了笑,点了点玉生鼻子,道:“玉生,奶油糯米团子分我几个好不好?” 玉生簌簌点头:“都给小风哥哥。” 季风摸了摸他的头道:“真乖,一会儿叫师兄们再给你买。” “好,小风哥哥给嫂哥哥吃。”玉生凑在季风耳边小声说。 季风郑重点头。 “快看,那边有烧火判儿,师弟,我们先过去了,你们俩好好玩儿啊。” 别了众人,季风将奶油糯米团子递给风银,说:“临夏特色,我从小吃不腻,尝尝?” 风银看了看他手里素纸包裹的几个白软软的团子,伸手要接,被季风躲开了。 季风顽劣地收回手逗他一回,然后自己两指捏了个小团子出来,送到风银嘴边:“张嘴。” 两人披风一黑一白,颀长皎皎的身姿立在满街灯火来来回回的人群中,夺目惹眼。 风银的脸颊在绰绰灯火中映的红润光泽,他左右看了看,为难的道:“大街上呢。” 季风被他这个样子害的心跳漏了几拍,道:“你快快吃了,就没人能再看到了。” 季风还举着手,风银无奈,低头咬了一口,季风嘴角噙着笑,看到他小小的咬了一口,软糯的团子陷下去一点,然后才飞快退了回去,这才内心得到了极大满足一般,撤回了手。 “好吃吗?” 风银点头,然后看着季风一口把剩下的扔进嘴里,他拦之不得,就听季风鼓着腮帮子口中含糊地道:“那边有糖葫芦,想吃吗?我去给你买。” 根本不等他拒绝,季风人已经过去了。 “老伯,来两串糖葫芦。” 老伯举着糖葫芦串眯了眯眼看清人,喜笑颜开:“是季小公子啊 ,好久没看到你了,老伯送你两串,来,拿着。” “那便谢谢老伯了。”季风笑道。 老伯又凑过来,煞有介事压低声音道:“季小公子,我能问你个事儿嘛。” 季风眨了眨眼:“什么事儿?” 老伯神秘兮兮道:“是这样,我那孙女儿啊是花季少女团的,老伯我不懂那些,但是总听孙女儿说,她们近日内部可丧气了,说季小公子已经有良人了,我那孙女儿也整天怏怏地伤春悲秋,这哪儿成啊?还没出阁呢!今天看到小公子,我就想问问是不是真事儿。” 老伯笑嘻嘻地,季风看了看他,挑眉长长“哦”了一声,道:“老伯,什么孙女儿,你就是单纯的八卦吧。” 老伯摆摆手,道:“嗐,这临夏城,谁没听过《冷面少君寻风传》啊,我也好奇嘛,再说我也是真真给他们那群姑娘问问,小公子若真遇到良人,大家都会祝福嘛。” 这话正说到季风心坎儿里去了,季风得意一笑,转身看看故事的另一个主角,想着怎么在不让风银害臊的情况下隐晦地将这个事传扬出去,就发现那抹白色身影已经不见了。 季风一瞬间脑子空了,像是血液凝滞一般,脑袋僵僵地看向手腕处,略松了一口气,还好红线还在,下一秒飞快迈步,顺着红线没入人群。 老伯伸手:“哎小公子,怎么走了?”见人影已经看不见了,才恹恹地回头看着老包,道:“这马上就要说了,怎么就走了?” 老包两眼放光,“不用说,经过我今日的观察,已经基本可以确信了,我这就去告诉姐妹们。” 话落也走了。 留老伯一个人守着糖葫芦发怔,“上回《寻风传》讲到哪儿来着?少君打破了诅咒,想起了什么来着……” 季风在人群中穿梭,没看见风银的每一步脚步都是虚浮的,他在心里悔恨懊恼,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怎么就只顾着聊天,把人弄丢了呢? 红线没断,人就在附近,还好,季风心里不断重复。 他屏着呼吸,浑身发冷,忽然浑身一松,停下脚步,抬头看去,在街道中央灯火明灭处,人影幢幢间,那个穿着白色披风的清影正立在喧嚣下,眼神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一般,痴痴地望着街道某一处景象,好像在看形色的人,好像在看琳琅的物,又好像穿过人人物物看到了某种记忆。 “洵舟!” 他被这声呼唤惊醒,应声看过去,有一片刻发怔。 季风这才彻底回过魂来,随手把糖葫芦给了路过的小女孩,便向他跑过去,牵起他的手拨开人群向不知名的地方跑。 要跑去哪里季风还没想好,只是想带他走,到一个视线里没有别人只有他的地方,时光恍若在回溯,回到了临夏鬼节,那夜,十里河灯,热闹风光,他抓住了他几番梦回里的那抹碧蓝色幽光。 “洵舟,你有什么愿望吗?”季风看着他。 人声渐次消减,波光粼粼,河风习习,岸边有男男女女将手中的河灯送入河中,虔诚的许愿。 “愿望?”风银想了想,没想出。 季风又牵着他往一处卖河灯的地方去,拿了两盏灯,给风银递笔,说:“想到什么写什么。” 老板凑过来看到是这么两个俊美无俦的小公子,慈爱地笑道:“夏水河的河神喜好风雅,两位公子若有什么愿望,可以做成字谜,河神猜中了一高兴,就会为两位公子实现。” 季风用笔头点了点下唇,质疑道:“那河神若是文才不够,猜不中呢?那我岂不是白放了?” 老板语塞:“啊,这……” 季风觉得甚是有趣,笑道:“当河神也不容易啊,有心帮人实现愿望还要猜灯谜,既然人和神都这么忙了,那我便不附这个风雅,略写简单些吧。” 风银被塞了笔迟迟落不下,看了看季风,正认真琢磨写什么,忽然恍然大悟一般,落笔挥墨,注意到风银的目光,又忙捂住了灯,佯作不满道:“自己写,不许偷看啊。” 风银这才收回目光,飞快写了几笔。 “写好了吗?” “嗯。” “走。” 近河岸已经是满满当当,载了无数的莲花河灯,轻飘飘又沉甸甸,盛满了祈愿,一阵风来,便驶向远方。 季风拉着风银在岸边蹲下,刻意扭转了河灯方向不让风银看见,两盏河灯都放在了水面,季风站起身,从乾坤袋里摸出一个东西,回头看了风银一眼,冲他笑了笑,然后将手中那只小镜蝶送了出去。 小镜蝶抖擞了翅膀,扑棱扑棱地响了两声,然后流溢出蓝色的灵光,通过镜子般的翅叶折射出去,又生成了一只小镜蝶。 小镜蝶身上抖落着星光,盘旋着翩翩落在两只河灯上,衔着灯将之带去河中央,映着月光清辉在橙红的灯火中起舞,镜光闪烁,瞬间又生出几只小镜蝶,一为十,十为百,很快便充盈了整个河面。 “快看啊,那是什么?” 河岸放灯的人被这奇致景象吸引,纷纷起身。 “好美啊。” “飞过来了。”有姑娘伸出手接住了小镜蝶,小镜蝶腾地又飞起,在她身边环绕,越飞越高,去追赶天上的孔明灯。 身后风银的视线一直落在季风身上,片刻不曾离开,而此时,千里传音符又亮了。 风银退后几步,听得那个声音说:“你若下不了手,我帮你,先回来。” 风银眼神逐渐变冷。 “洵舟。”季风忽然转身,满眼笑意地看向他:“好不好玩?” ※※※※※※※※※※※※※※※※※※※※ “真是升平良夜景,万家楼阁月明中”--《朝市丛载·上元诗》 《摸鱼儿·雁丘词 》/ 《迈陂塘·雁丘词》--元好问 〔金朝〕 虽然是除夕但是描写的是元宵节~抱头 又雪 “好不好玩?” 风银下意识将手背在身后,季风注意到他微小的动作眼中眸光停滞一分,很快便恢复神色,笑着向他走过去,对他伸出手。 “走吧。” 风银看到他伸出的掌心,犹豫片刻,最后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还是把手放在了他的手上。 季风眼底的笑意更加明显了,拉着他便一直往北走,一路走到临夏城北渡口,季风喊了声:“船家,启程吗?” 船夫道:“二位公子去哪?” 季风大方摸出一袋金子给船夫,道:“往北,去青州,能避开商船主航道就避开,要快,要隐蔽。” 船夫接过金子,满脸开心道:“好勒,青州路遥,此行恐怕要费好些时日,小公子稍等片刻,我去给您二位准备些吃食茶点,以解道途饥乏。” 季风点头:“谢谢。” 老板停当好穿便往闹市里去,风银问:“去青州做什么?” 季风转头对他笑笑,松开他的手便跳上了船,然后又对他伸出手,将他也拉上去,边道:“我的第三个要求,去了青州,若木之花便给你。” 季风绕过船舱走向船头,识海透过江面抵达河岸无限扩展,目光一沉。 这一路,怕是不好走。 风银指尖牵起披风的衣襟捻了捻,青州冬寒,披风原是为这个而准备。 他的眼底不似先前黯淡,某种流光渐渐复苏,望着那个黑色背影胸腔有千言万语,溢到嘴边,只剩似海深沉二字:“季风。” 清冷又干净的声音,似曾经少年,季风心弦一动,转过身对他温柔一笑:“嗯” 风银没说话,只是看着他,船夫也置办好物什回来了,收了锚准备发船。季风笑着过去牵他,船夫木桨一荡,声音浑厚地唱道:“走咯,青州路迢迢,少年莫怕霜雪寒。” 船很快驶出了临夏地界,季风遥望那一城灯火,越发看不清晰,索性不看了,嘴角一勾拨了拨风银的手,问:“哎,你在河灯上写了什么?” 风银挑眉:“你说各写各的。” 季风哑然,眼睛一转又开始忽悠:“许愿的时候要虔诚,是不能商量着来,不过现在河灯都放了,河神已阅,你悄悄告诉我,不影响的,怎么样,你写了什么?” 风银轻笑:“你不妨先拿出诚意,告诉我你写了什么。” 季风被这轻笑撩得一愣一愣,听清楚他的问题心虚地眨了眨眼,讪讪道:“我觉得要么我们都别问了,还在夏水河上呢,万一被河神听见……” “小心!” 剧烈一道金属撞击声猛然划破耳膜,季风被风银迅速拉开,击落了偷袭而来的剑,风银脸上的柔和不复存在,转而升起了来临夏之前的阴鸷和冷漠。 平静的河面被刺破,船身四面八方一众黑衣人破水而出将船团团包围,吓得船夫手中的桨滑落一只,惊慌地大喊:“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是谁?” 根本没人理他,黑衣人看清船尾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时动作都顿了顿,说:“是他,现在怎么办?” 另一个说:“管不了那么多了,抓住季风!” 话落一齐涌向季风,风银将季风挡在身后,眼中寒光一闪,道:“不知死活。” 默令一声,只见黑夜间一道细长的白光一闪,所有黑衣人喉管撕裂,鲜血喷薄洒在船身,尸体扑通砸在冰寒的水面。 白衣滴血未沾,寒冷的双眸底下藏着嗜血之气,穿透雾面阔水,震慑了岸上蠢蠢欲动的人。 船夫跌坐在船,看着这血腥的一幕就发生在眨眼间,哆嗦道:“这,这才刚出临夏城,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事,青州一路尚才刚出发,照这样来看,我们还走得下去吗,两位公子……” 一声鸣霄,风银缓缓拔出九霄剑,对着江面一挥,浑厚的灵力划破夏水,涤荡了杀意,升起无形的结界拦在船周围,被一披风一挥,剑又回到了鞘中,风银凛声道:“只管走,没有人胆敢靠近这艘船半步!” 果然之后一路顺遂,沿途安静的可怕,行至深夜,季风靠在风银肩头已经睡着过去,风银警惕着周遭动静,不时低头看看肩上的人,呼吸清畅平稳,睡着了也紧紧地抓着他的手。 风银放轻动作缓缓抬手落在季风眼睫上,又怕惊醒了人,转个弯抚了抚他的鬓发,忽然眸光一寒侧头看向河岸,元神□□飞速袭江而过没入树林。 林间鸟兽噤声,只有树木枝叶发出絮絮低语,不远处的树上长卿云悠悠地摇着扇子,似笑非笑地看着风银的元神□□。 “你来做什么?”风银语气不善。 长卿云眼神放肆地在风银身上转了一圈,笑道:“我来看看少君是否有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一见方知,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很满意。” 风银冷声道:“我没时间听你废话。” 长卿云轻笑两声,飞身而下,落在风银的影分身前,伸出扇子想要勾那虚影的头发,视线在碧蓝的眼眸和俊美的脸庞上来回流连,眼神里有几分疯狂的痴迷。 “别急啊,你那小情人睡着了,不会知道你背着他跟谁见面,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的。” 长卿云凑得极近,风银不悦地皱眉,极为嫌弃地抬掌一震,长卿云被迫后退数步,将胸口的血腥之气咽下去,阴恻恻地笑起来:“好生无情啊,不过我就喜欢你这样,以恨为生的人不需要感情。” 风银举剑对准他,眼底阴鸷之气横生:“马上离开。” 长卿云用扇子将虚影的剑按下,眼睛一弯,诡笑道:“不要着急赶我走啊,我得了消息知道少君来了临夏,特地赶来送少君一个礼。” 风银不语,冷冷地看着他。 长卿云摇了摇扇子道:“不才水月天的主人,当初将水司楼选址建在雾津泽,是因为发现了那里的一个秘密。” --- 北境某处山庄上,游心看完风银送回的信目光一寒,喃喃念道:“封、魔、阵。” “季舜华啊季舜华,你果然是,不负众望啊。” 游心目光看着远处,似在回忆,台下闻人羽蒙着面纱,闻声问:“大祭司,少君说什么?” 游心一笑:“当年我与风祁季舜华三人为了一个共同的志向义结金兰,后来物是人非,我都快忘记当初的计划了,封魔阵果然让他给做了出来,只是他命不好,没活到将封魔阵位置说出来的时候,现在封魔阵却又阴差阳错落在了长竟天的人手中。” 闻人羽:“何为封魔阵?” 游心道:“召邪之阵,是为当初毁掉结界做的准备,吸引惘极境逃出来的妖邪,再将之暂时聚拢镇压。” 闻人羽闻言皱眉:“若是落在长竟天手中,只怕没有好事。” 游心冷笑一声,道:“家贼难防,长卿云是个疯子,洵舟这般的人足以让他癫狂到不惜一切代价,亲手将刀递到他手上,我们怎么能放过这个机会呢。” 闻人羽看着台上那人,只觉得可怕,但她做不出一丝违逆的举动,道:“属下应当怎么做?” 游心收敛了笑意,抬手一指道:“去,向整个天垣散布一条消息,赤乌凰将在七日后苏醒。” 闻言闻人羽猛地抬头,道:“大祭司,赤乌凰苏醒在即,若将这条消息散布出去势必引起恐慌,更是给了长竟天机会引导修界,如此对我们不利。” 游心不容置疑道:“我要的就是这个结果,怎么,你要违抗命令?” 闻人羽垂首:“不敢。” 游心道:“那便去,消息散布出去之后,你带人去水月天,封魔阵的中心便在那里,想办法毁了封魔阵,不能让它,影响了我后面的计划。” 闻人羽:“是。” 与此同时,北境边陲石尤村,洛商捂着被震伤的手臂打破了结界,抬手按了按鸣蛇的头, “多谢了,小明。” 鸣蛇发出嘶嘶的响声。 北境之内不知走了多远的路,正在一处山谷歇息,听见了不远处的动静,他屏息隐藏,小心地观察。 见是那抹熟悉的蒙着面的女子身影,心中惊喜,正要喊“姐姐”,忽然停住了脚,看到闻人羽身后跟了很多他根本不认识的人,包括他姐姐在内,每个人眉头紧锁,见闻人羽跟他们说了句什么,一群人便兵分几路,随后闻人羽也很快离开。 洛商心下正不解,见闻人羽走了,很快跟了上去。 --- 北境往东二百里的风陵渡城内,天空灰蒙蒙地下起了小雪,街上行人零星,风雪簌簌地盖过了还未彻底消减下去的稀松的人声。 街道上,一个戴着斗笠的少年身影走在雪中,斗笠下少年一双眼清隽温和,眉毛却始终微微蹙起,满脸沉静,沉默不语,直直地往一个方向走,停在了一块狂草大金字牌匾下,少年抬头看了看匾上“金露旧楼”四个字,然后毅然迈步垮了进去。 酒楼房间里,季之庭与尹不醉对坐,尹不醉狂饮一口酒,道:“准备后事吧,你那侄儿已经走了。” 季之庭摇了摇竹扇,道:“世伯说什么呢,风儿不是你看着长大的?你就不心疼他么。” 尹不醉摆手道:“我心疼有什么用,那小子自己都不心疼自己,老头我一大把年纪了还得操他的心,合着我欠他们母子俩的?” 季之庭抬起扇子掩面轻笑。 尹不醉烦躁到:“唉别笑了,开始准备你之前说那个办法吧。” 季之庭道:“不急,还得等一个人。” 尹不醉:“等谁?” 季之庭:“来了。” 同时,门外有人来报,“掌门,来了。” “请上来。” “是。” 不多时戴斗笠的少年带着风雪跨进房间,对着二人行礼,便从身上拿出里两样东西,一为冰魄心,二为弥生花。 血脉 哐当一声,船靠了岸,季风道:“就在这里下吧。”季风搓了搓手,青州地界漫天正飘着大雪。 船夫收了钱尽职尽责道:“这里荒无人烟的,离青州城还有一些距离呢,小公子真要在这里下?要不我把你们送到城外边也行啊。” “只能在这里下,”季风拉着风银下了船道:“多谢了,船家,这里不安全,你赶快回去吧。” 船夫还是划走了。 岸上,季风给风银戴上了兜帽挡避风雪,带着他熟练地择了一条路一直走,周遭果然一间屋舍都没有,不知去向何方。 季风道:“这里往东是青州白焰门的后山,后山把守不严,有个地方的结界有缺口,是以前我来的时候特地弄出来的,一直没人发现,咱们一会儿就从那里进去。” 风银并不问去哪里,只是跟着走,季风自顾自说道:“我要带你去的是青州白焰门的公墓,老头子在城里给我下了驱逐令,只要白焰门的弟子看到我就会把我扔出去,所以我只能带你偷偷进,委屈你了。” 很快两人到达了目的地,白焰门公墓只有几个弟子把手,季风轻车熟路饶了进去,里面林立着白焰门先辈前人的墓碑,季风走到一处石碑前,上面写着——青州白焰门白氏,爱女白露霜之墓。 “这里是我娘的埋骨地,祠堂在正殿,那里人太多了,进不去,没法给我娘上香,只能在这里磕几个头了。” 风银看着季风半跪在墓冢前用手扫开树叶,道:“为何去不了祠堂?” 季风苦笑:“还不是那老头子作妖,想一出是一出,搞什么老死不相往来。” 叹了叹气又道:“我娘是我外公白靳帆最爱的掌上明珠,从小被捧在手心长大,又是门中百年不遇的炼器天才,全门上下都无比珍惜,当年季白联姻,我怕外公其实是稍微有点不满的,他总说我爹心性桀骜,不够稳重,” 说道这里季风哼笑一声,“那是他没见过我小叔叔,不过后来见过我小叔叔后,对我们家更不满了,哈哈哈。” 季风手指尖划过墓碑刻文,眉眼中流露这孩子对母亲的眷恋和依赖,道:“他记恨时风门没能保护好我娘,连尸骨都是别人送回来的,所以最后他连我也不认了,从此与季家划清界限,不让我娘和我爹葬在一起。” “而我爹呢,尸骨也没找到,他们连葬在一起最基本的条件都不满足。” 说到这里,季风那双眉眼顽劣之气又浮现上来,他压低声音对风银道:“不过没用,我悄悄地把我爹生前的衣物拿过来放进了墓穴里,如此也算合葬了,这么多年,那老头儿还不是没发现,哈哈哈。” 季风拉了拉风银的手,就这么跪在地上望着他,道:“之前你答应过来这里见我娘,我知道你记不得了,没关系,我只是想在最后带你来见见,也让我娘见见你。” 娘,这便是孩儿心中喜欢的那个人,今日带他来见你了。 季风屈了另一条腿,对着墓碑俯首拜了下去,就在额头碰上冰凉的地面的瞬间,余光里,他看见那个白衣身影上前一步,扬了扬披风毫不犹豫地跪下,与他一起磕了这一个头。 季风痴愣了片刻,动作没有停,风银没有任何解释,同他一起拜了三拜,拜完后季风怔怔地看着他,口中喃喃道:“洵舟?” 风银转头看向他,声音里听不出任何起伏:“你的第三个要求。” 季风一怔,然后笑了,忽然眼神一凛,猛地转头看向远处,“谁?!!” 话音未落,三道机械长鞭已经出笼,蛟龙一般向他们袭来,季风下意识膝盖一旋,用身体挡在了墓碑前。 风银目光一寒,陡然起身挡在季风前面徒手抓住了机械鞭,翻身而起抓着鞭子尾端猛地一甩,那长鞭起劲涨了数十倍回敬给了鞭子另一头。 一声闷哼从雪雾中传来,季风看清了来人,喊了声:“老头儿?” 白靳帆冷哼一声,撑起身体,眼神恶狠狠看向风银,话是对季风说:“你竟敢,竟敢带着害死你娘的仇人,来你娘的墓前,你有何颜面!” 话音未落白靳帆拔出佩剑刺向风银,兜帽下风银碧蓝的眸光一闪,只手捏住了白靳帆的剑,指间灵力一动,剑碎成粉末,震伤了白靳帆。 风银还要上前,被季风拦住,“洵舟,可以了,不要杀他。” 白靳帆双手撑在地上,口中含着血笑道:“你还要求他不要杀我,你到底是哪边的人?!季风,你还当自己是季家人,还当自己是白露霜的儿子,你就杀了他,就在你娘的墓前替她报仇!” 风银的眼神又变会先前一般嗜血冰冷,杀气难掩,神挡杀神,“你女儿若不盗取若木之花,便不会遭此横祸。” “你!”白靳帆死咬着牙,动他不得,又被他说中了心事,被堵得哑口无言。 季风上前道:“行了老头儿,你该知道真相如何,当年我娘是在归还若木之花的路上撞上长竟天的阴谋,这才被他们害死的,你为何就是不肯相信。” 白靳帆脸上的表情冷了下来,撑在地上的手死死地抓着土块,指节发白,他低着头,闭了闭眼道:“你们叔侄俩都这么说,你让我相信什么?相信这么多年是我老眼昏花善恶不分,被蒙在鼓里给真正的仇人做事这么多年?相信我恨错了人,半辈子都在疏远她最重要的人?我如何……如何对的起霜儿。” 季风忽然明白了,觉得心里被哽住,一时难受,白靳帆已经知道了真相,只是不敢接受,一旦他接受,那他就成了最对不起他女儿的那个人,双眼被蒙蔽为仇人办事,违背良心做了助成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还将她夫君和儿子生生推开,叫他们死生不得相见。 他老了,真的接受不了了,情愿被世人说是顽固不化,懦弱无能,只愿把恨随波逐流地放在阆风人身上,以求解脱。 季风道:“但你这样,是对阆风人的不公,亦是对良心和公道的蒙蔽。” 白靳帆捂着伤艰难地站起来,深深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如此也好,你,”他指了指季风,道:“想见你娘就跟我来吧。” 季风眼中划过一丝惊喜,老头终于肯让他去祠堂了? 白靳帆刚背过身忽然又转过来,还带着他最后的倔强:“白家祠堂只允许白家人进,你好自为之。” 大概在白靳帆眼里,他唯一不情不愿承认了的,就只有季舜华和白露霜这一对,其他离群叛道的就别想让他说句好话。季风眼中的光暗了暗,正要说什么,被风银按住了,“你去吧。” 季风抿了抿唇,有一丝犹豫,看着白靳帆已经走出墓园,还是跟风银说道:“你在这里等我,别离开,我很快就回来,嗯?” 风银对他浅浅至极地笑了笑,道:“嗯。” 季风抬手抚了抚他的脸颊,给他拢了拢兜帽,这才转身,忽然被风银拉了拉,他又回过头看他,柔声问:“怎么了?” 风银向他走了一步,伸手越过他的肩膀,给他把黑色披风的兜帽也戴上了,然后双手拉过兜帽,倾身向前,在一黑一白的兜帽遮挡下,轻轻地落下一吻,无人能看见,仿佛这样,大雪便带不走这一方温存。 一瞬间季风心里好像有什么被抽走了,看着这样的风银他再也不想离开他半步,深深地看了一眼风银,茫然中带着残留在唇上的余温跟上了白靳帆。 风银眼中的碧蓝色幽光随着季风在雪中逐渐消失的背影一点点暗淡下去,抬手解开了蓝眼雁鸟披风,将之折叠好,好好地放在墓碑前,眷恋地用手指来回轻抚,然后决然起身,就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凌空升起一道冰刃。 悬空的冰刃前,风银抬起手,拨了拨绕在雪白手腕上的那根红线,怔怔地看了半晌,身边只有墓园大雪的呼呼声,如同有谁在悲泣。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在雪中动了动,跨步离开动作间轻轻抬手一挥,冰刃割断了红线,他的身影带起一阵风,搅得雪花一阵乱舞,把断掉的红线带到了空中,逐渐隐埋在飘飞的雪里,消失不见。风银以更快的速度飞身离开了白焰门,离开了青州。 --- 北境山庄里,大堂的门被人打开,风银白衣一身卷带着风雪和冷气走了进来,半跪在地上,垂首道:“徒儿领罪。” 游心缓缓悠悠转身,眯了眯眼睛道:“我说了,你下不了手我来帮你,起来吧。” 风银没动,游心皱眉道:“还跪着做什么?” 堂下风银始终低着头,声音很低,但字字清晰坚决:“阆风人守护镜海,镇压惘极境不力,弄丢了若木之花,若给天下人带来灾祸,作为族长,孩儿当一力承担。有关若木之花的过往因缘种种,孩儿擅自做主从此不再追究,若木之花自有它的归宿,今日我风洵舟以阆风第二十七代银镜少君之名,将阆风灵物若木之花送给时风门少主季风,从此愿以己之身替代若木之花,制压邪魔之首赤乌凰,复阆风灭族之仇。” 游心越听目光越寒,他几乎是低吼出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风银无视他的怒火,声音依旧低而沉稳:“阆风族长一系的血脉有一个特点,无论身在何处,都能通过血脉之力与镜海相连通,只要我愿意,便能够得到等同于若木之花的力量。” 游心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疯了?” 风银抬头,碧蓝的眼眸深邃不见底:“我意已决,请师伯成全。” 游心再也说不出话,踉跄后退两步,像是自嘲一般笑了笑,对风银摆摆手,风银叩谢离开。 房间瞬间空了,安静得让人窒息,被游心低低地笑声打破,笑声越发高亢,越发愁惨,如同面目被人撕碎,血淋淋地暴露在阳光下,被灼烧,被侵蚀。 他晃晃悠悠走到内间,圣女霖惨白的尸身被好好地放在床上,那双摄魂夺魄的眼睛紧闭着,再也看不见那抹静海一般美丽的湖光。 游心对着她苦笑:“你听见他说的话了吗?看看,这就是你的好儿子,和你当初一样,都一样的一、意、孤、行!你们母子俩,好狠啊,为什么都要这么对我?” 他的身体好像再也撑不住,无力地坐在地上,自言自语一般语不成句道:“我知道当年我犯下了滔天大错,无颜面对下面的族人,更无颜见你,多少年了,十二年,我长跪青灯古佛前,日日剖心谴罪,那些恩怨我都不想再管了,唯奢求能够赎清我的罪孽,可是……可是……!” 三年前,雪苍后山那间小小的佛堂闯入了一个斗笠遮脸的黑衣人,对着跪在青灯前光头的男人低声说着话,如同每一个深陷泥沼之人勘不破的梦魇, “你以为你这样就能赎罪、就能解脱、就能被原谅?你就是在逃避,你不敢面对,只敢躲在这里,可怜的祈求救赎,痴心妄想!” 如同阴曹地府判官执笔,威严地对着每一个下来的灵魂口诛笔伐地问罪,问得它们无所遁形,问得它们丑恶不堪。 “你族人的血迹未干,尸身被乱扔在惘极境被群魔分食,天垣所有人都在普天同庆,你们阆风终于完啦,邪不压正,你们终于伏诛啦,哈哈哈,可笑吗?” 那个人不停地说着,游心手中的木鱼越敲越快,额上的冷寒滚珠一般落下,“而你,分明带着你们一族最后的希望活了下来,却从此抛弃仇恨,斩断红尘,来这青灯古佛前假惺惺的渴求救赎?” “多么懦弱啊,你,阆风大祭司,就是一个笑柄,全天下人的笑柄,血海深仇都可以放下,满族荣耀与尊严,都被你踩进了烂泥里。” “你抬头看啊,佛祖都不肯看你一眼,只有你自己能够救你自己,起来啊,重拾仇恨,修界,不配。” …… 游心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早已面目全非,满头丑陋的疤痕,地狱不要他,难道西天就会收他么,他低低地吟笑:“神佛不渡啊……” 他扭转视线,转动僵硬地脖子看着床上的人,道:“族长的血脉,借用镜海之力,哈哈哈,你儿子疯了,他为了一个外人不要命了,一旦他动用这种血脉之力,哈哈,最后一任族长也要去陪你们啦,阆风……真的要没了,你们都要走了,师妹,师兄做错了事,你们都在惩罚我对不对?你们都要走了,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死都不肯原谅我么?为什么要这么逼我?是你们逼我的,别怪我,都是你们逼的……” 游心笑着笑着止住了声,眼神愈发变得冰冷,“既然他非要这么做,那我就成全他,你放心,一切结束后,我不会来见你的,我不配,我会带着所有负我的人,一起下地狱。” 神佛不渡我,我便自己渡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