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海棠(1v1)》 1.一座山 李棠宴十三岁,已经在雾岚山上生活了七年。 雾岚山上有个小小的门派,名字就叫雾岚。 雾岚山远离朝堂,在当地还是有点声名的,山下的百姓碰见什么困难都会上山寻求帮助。雾岚门又以医术见长,采药制药是门派收入的主要来源。 掌门人也就是李棠宴的师父,就是他把李棠宴从山底下捡上来的。 掌门名为褚婴,已经人到中年,胡子拉碴不修边幅,最喜欢的事是躺在屋顶喝酒。 师父有三个亲传弟子,门派大师兄南宫照,师姐阮霓衣,还有李棠宴。 李棠宴生活的一部分就是上山采药,然后交给其他师兄弟们制成丹药,卖钱。 这天李棠宴药采到一半,爬到了树上休息,两条腿一晃一晃的。 “阿宴。”一个平静清澈的声音从树下传来。 李棠宴坐在树上,向下一看,树下来了个青布衫的年轻男子,长身玉立,双目含辉。 “照师兄~”李棠宴最喜欢和大师兄南宫照一起玩。 他欢欢喜喜,竟就要从树上跳下,树下的男人一惊,脚下如风两步上前,接住了从树上轻盈落下的小孩子。 南宫照将李棠宴稳稳放在地上,然后捏捏小孩带点婴儿肥的脸颊:“多大人了,就不怕摔着?” 他原本只是随便捏捏,忽然觉得阿宴的脸可太软了,忍不住掐掐捏捏地停不下来。直到李棠宴愤愤拍掉他的手。 南宫照轻笑,自然地把手搭在李棠宴肩上。 “师姐做了鱼汤,让我出来叫你。” 师姐阮霓衣厨艺堪称雾岚山一绝,师伯师叔的弟子们都很羡慕掌门有这么一个好弟子。 李棠宴一听就流了口水。 “好啊好啊……不过我还没采完药……” “不采了。”师兄大手一挥。说着他看了眼被扔在树下的竹篓。“半筐够了。” 师兄制的药卖的最好,他说够了就是够了。 李棠宴麻利地乖乖背上竹篓,跟在师兄屁股后面小跑着回去。 南宫照比李棠宴大七岁,也是被师父捡来的。李棠宴没有家人,小时候他听说师姐回家看望父母了,忽然一声不发地掉了泪。师父看见了连忙过来把他抱起来哄。 “阿宴不哭啊,你师兄比你还惨呢!他是师父买鸡蛋的时候人家硬送给我的。” 李棠宴眨巴着眼看着一本正经胡诌的师父,慢慢停止了哭泣。 原来师兄这么可怜,难怪脾气古怪,以后要对他好点。 李棠宴小小的心灵种下了怜悯的种子,便开始有意地亲近他。南宫照那时也只是不大的孩子,小师弟可可爱爱的他也喜欢,于是师兄弟两人慢慢地也越来越亲密。 尽管后来长大了知道师父应该是骗人的,但“师兄是捡来的”这个认知已经在李棠宴心里根深蒂固。师兄和自己一样没有家人了,我要做他的好兄弟。 2.怀抱 不大的小屋里,雾岚的掌门褚婴坐在木桌旁边自斟自饮。 他看了一眼门外灶台边忙碌的阮霓衣。 他的徒儿花一样的年龄,身着水红裙衫,身姿如柳。纤纤玉手拾起盆中洗好的芫荽沥干,再放在案板上细细切碎。 一口酒液咽下,喉咙几不可见地微微滚动。 阮霓衣将调味汁调好,转过身把碟子端向桌子。褚婴已经收回了目光。 “别喝那么多酒了。” 阮霓衣放下碟子,教训眼前比她大十多岁的男人,倒像她才是师父。 褚婴没说话,只是端起桌上的酒盅又抿了一口。 阮霓衣愣了一下,气鼓鼓地甩头离开了。 这当,门外一阵热闹,是南宫照和李棠宴回来了。 李棠宴跑到灶台边瞅瞅看看有什么好吃的,让阮霓衣赶进了屋。南宫照摇摇头,拉着李棠宴的手坐到了褚婴旁边。 阮霓衣比南宫照还要小两岁,但一向是师门中的一霸,其他三个对她可以说是敬爱有加。 见桌上有酒,南宫照起身走向橱柜,给自己也取了一个酒盅,然后想了想,又拿了一个。 一个酒盅被放在李棠宴面前。 “阿宴也可以喝点了。” 清亮的酒水落进杯中,李棠宴眨巴眨巴眼。看看师父,师父一脸事不关己。李棠宴扁扁嘴,拿起酒盅。 试探了下,他仰起脖子就一饮而尽。 “咳咳咳……啊咳咳……”脸红出汗,一股辣意冲得他咳得停不下来。 南宫照连忙靠过来拍他的背,好笑又无奈。 “傻不傻,就不能先尝尝?” 李棠宴撅着嘴,委屈巴巴地不说话了,再也不敢靠近那酒盅。 又坐了一会儿。 “什么时候走?”褚婴放下酒盅,问的是南宫照。 南宫照正挟了颗花生,闻言沉默了一会儿。 “下个月。” 褚婴点点头。 这两个人心照不宣,旁边坐着的李棠宴却是一愣。什么意思,师兄…要去哪? 他还说……下个月带自己去山下看戏呢。 但师父和师兄都没再说话,李棠宴也……没有开口询问。 这天夜里,李棠宴又梦到了那个已经梦到过百遍的场景。 李棠宴来到雾岚山后,时常做一个噩梦。 梦中火光滔天,到处尽是哭喊声,家人四散逃离却求生无门。柜子里、夹墙里的珠宝掉落一地。一个小女孩被藏在死人堆里,看着她父亲在眼前倒下。 李棠宴每每从哭叫中醒来,泪流满面,清楚地知道那并不只是一个梦。 他有一个秘密。除了他只有师父知道。那就是“他”,其实并不是“他”。 那时师父救了小女孩,把她带到山上,收她做弟子,并嘱咐她万万不可暴露自己女子的身份。 这个噩梦一直伴随着小时候的李棠宴,直到有天,师兄来了,笑她是个哭包,竟然做梦也会哭,哄她睡着。李棠宴醒来,发现师兄还倚在她床头睡着。 从此这个噩梦便奇迹般地不再出现。 李棠宴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却又梦到了那场景。 她大口喘息着坐起,这次却没有人来安慰她。眼泪一颗颗落下,染湿了被子。 夜里寂静,窗外偶有风吹过,窗棂“飒飒”作响。 谁不是独来独往? 她只有自己一个。 “还这么爱哭啊。” 李棠宴吃惊地抬头,泪水也忘了擦去。她看见不知何时被打开的门口,抱胸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他只穿着单衣,显然刚刚还在休息。 李棠宴不自觉地咬唇,克制眼眶中的泪水,眼泪却更汹涌地掉下来。 男子朝她走来,在床边坐下。 “师兄……” 小师弟扑进他怀里,泪流不止。南宫照有点惊讶,随即宠溺地笑笑。 他揉揉怀里的小脑袋。 “还以为你长大了呢……” 李棠宴没说话,一抽一抽地,泪水浸湿了南宫照的衣襟。 “别哭了,师兄在呢,乖乖睡吧。” “你……你要走吗?”李棠宴忽然问。 南宫照愣了下,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良久,他“嗯”了一声。 “那还……回来吗?” 沉默。 “还回来吗?”李棠宴又问了一遍,声音里再次染上了哭腔。 南宫照抿唇,紧了紧手臂。 “师兄答应你,一定回来。” 李棠宴得到了承诺,才放下心来,趴在南宫照怀里吸吸鼻子,找了个合适的姿势,慢慢睡着了。 南宫照无奈地轻笑,真是小孩子。 而令南宫照没想到的是,先离开雾岚山的不是他,却是李棠宴。 3.看戏 清晨,阳光倾泻在床上躺得歪七扭八的两人身上。 李棠宴皱皱眉,睁开眼睛,坐起身先向床边看了一眼。 看到床边的清俊男子随意靠在床头,仍阖着双目,呼吸平稳地睡着。李棠宴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她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哭哭啼啼的,还抱着照师兄的腰让他别走…… 丢人!太丢人啦!! 李棠宴脸一热,被子一掀钻了进去,脑袋盖得严严实实,在被子里打滚。 南宫照缓缓睁开眼,慢慢清醒过来身在哪里。往身边一看,只见一团被子正在蠕动。 他不由失笑,猜到小家伙是不好意思了。 想想男孩小时候大抵都是这样,羞于表达感情又很想让人知道,好不容易说出来了又扭扭捏捏。 阿宴还小,大概还不懂离别的滋味。 不过别说阿宴,就连他自己,也想一辈子呆在雾岚山上哪也不去……可于他来说那是做不到的事。 想到昨晚自己还答应阿宴一定会回来……南宫照心里轻轻叹息,他这一去,还真的未必能回来呢。 南宫照看着那一团裹着被子扭动的小孩,心里没来由地发软。他端详了会儿,照着一处圆滚滚可能是屁股的部位就是一巴掌。 那团被子一僵,猛地被掀开来,冒出一个脸红彤彤的小孩子,瞪着眼看着他。 南宫照忍不住哈哈大笑,刚才的思虑也消失无踪。他把李棠宴抱到怀里,在小家伙脸上“叭”地亲了口又捏了两下,然后动手替他整理因为睡觉不老实而乱糟糟的衣服。 阿宴皮肤真白,跟个小女孩儿似的。南宫照在拉起李棠宴衣领时,脑海里忽然闪过这个念头,不过很快又逝去了。 李棠宴的脸却更红了,仿佛整个脑袋都在冒着热气——师兄刚才亲她了! 还有……还有最近开始有点刺疼的胸口,被男子的肘部蹭过,怪怪的让她想哭……李棠宴脑子里晕乎乎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胸口溢出来。 南宫照又拉了拉李棠宴的衣襟,觉得整理的差不多了才停下。然后他一低头,就发现阿宴正傻傻地盯着他看。 阿宴眼睛也挺大,说不定长大了真的会像个小姑娘啊。 南宫照先是一怔,随即撇开奇怪的想法。 他又捏了捏那柔软的脸颊。 “收拾收拾吧,今天师兄带你下山去看戏。”既然之前已经答应过他了。 “啊?”李棠宴像是没反应过来。“你今天没有别的事了吗?”她匆匆问,像是怕他反悔。 其实是有的,不过…陪陪小家伙也未尝不可。 南宫照点点头:“这个月丹药也制好了,也卖出去了,没事了。” 李棠宴兴高采烈,欢快地蹦下床去找自己的小荷包,鞋也差点忘了穿。 南宫照看她开心,自己也不由轻笑。只想着小师弟没怎么出过门,所以这么开心。 4.离山 李棠宴有时候想想,假如那天她没有跟师兄一起下山,会不会能更开心一点?但想来想去,假设不成立,而她也像是注定了一般要离开。 那天南宫照拉着李棠宴走进了戏园子。路上给小师弟买零食耽搁了点时间,好在戏还没开场。 一进戏园子李棠宴就小跑着去找座位,把南宫照甩在后面。 李棠宴开开心心,但就在经过某个包厢时,她忽然闻到了一股奇异的花香。这花香就像是由数千种不同的花香混合而成。 而对于李棠宴,她几乎是在嗅到的瞬间,就觉得全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遥远又刻骨铭心的气味。 这味道,她家破人亡那天,也曾闻到过。 这时,包厢里一人开口询问:“大人怎么从圣都到这里来了?” “哎……还不是有公务在身……”虽然是男子的声音,却纤细高亢,犹带媚意。 圣都? 李棠宴虽然情绪激动,但脑子还算清楚,她把这个信息牢牢记住。 “阿宴。” 在李棠宴停顿这一会儿,南宫照已经跟了上来。他拉起李棠宴的手,惊异地发现小家伙手凉得吓人。 他握紧李棠宴的手继续向前走,慢慢给她暖热。 包厢里的人显然多疑成了习惯,听到外面有声音就出来查看。他看到是一个少年拉着一个小孩走过也就没有多想。只不过目光扫过那俊朗少年时却有些迟疑——总觉得这年轻人相貌有些熟悉。 那天的演的什么戏李棠宴已经全然不记得了。那奇异的香气唤起了久藏的记忆,几乎令她作呕。 南宫照也察觉了李棠宴状态不佳。他原本对看戏也没多大兴趣,只不过是想陪陪小家伙。但看他脸色一时青一时白,联想到刚才他手也冰凉,南宫照不由有些担心。 他摸摸李棠宴的小脑袋。“不舒服的话今天先回去?” 李棠宴从纷繁杂乱的情绪中惊醒,她默默点头,抱着师兄的胳膊随他离开了戏园。 ———————————————————————— 几天后,李棠宴从雾岚山失踪了。 阮霓衣半晌不见小师弟,不由来到他的房间寻找。进门只看见南宫照坐在李棠宴的床边,对着手里的一张字条失神。 阮霓衣看他神色不同平常,不由惊疑,忙凑上前去看。只见那字条上写着:“师父、师兄师姐,山下刘大嫂家的药房缺小工,我答应了她去帮忙,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回来。勿念。阿宴。” 阮霓衣逐字读完,才略略放心下来。阿宴兴许是在山上呆腻了,想下山游历一段时间。只是这样不声不响的,多让人担心。 她看向南宫照,见他仍是一言不发。阮霓衣想到他们师兄弟两个关系好,阿宴没和师兄说就下山他心里也不好受吧。 于是阮霓衣拍拍师兄的肩:“阿宴只是年轻气盛,不必太担心。” 也许是她说得有道理,南宫照有了动作。他起身将字条仔细折好放进怀中,向阮霓衣略略颔首便离开了。 阮霓衣见怪不怪,师兄高冷的很。倒是阿宴整天对她说照师兄多么多么温柔体贴她才觉得奇怪呢。 十数日后,南宫照亦按照原计划,带着一队来寻他的人离开了雾岚山,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送走了南宫照,原本热闹的小院,一下子只剩两个人。阮霓衣这天捣药时都有些心不在焉,又是长吁短叹,又是担心那两个师兄弟。 反观屋檐下靠在躺椅上的褚婴,仍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作派,手里一个酒杯,地上放一个酒葫芦。 阮霓衣暗道这人可真是没心没肺惯了。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药臼里捣着,想了想有种药粉还需要添加,于是她放下手中的活儿,朝屋里走去。 红裙摇曳,她轻快经过半眯着眼的褚婴。忽然,她听到他仿佛梦呓般的声音。 “那天晚上,是你吗?” 阮霓衣浑身一僵,停下脚步,几乎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她不敢抬头看自己的师父,紧紧攥住裙子,胸口因紧张微微起伏。 过了很久她才勉强自若地开口:“说什么呢……哪天晚上呀……” 褚婴却不再回话。 没听到他的回应,阮霓衣慢慢抬头看向他,却发现他闭着双目,好像是真的睡着了。 阮霓衣呼吸微滞。也不知道是放松还是失落,她松开裙子,匆匆进屋继续做自己的事了。也并没有留意到身后那人缓缓睁开的眼睛,清明一片,带着思索。 5.崔府 三年后。圣都。崔府。 崔子宣,后陈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礼部尚书。深得皇恩厚爱,皇帝提拔他为尚书的同时,还赐予他一座大宅。 这大宅附带一个小花园,规格不至于僭越,但崔子宣心思巧妙,将这花园布置得极为精致可爱,使其成了京中闻名的雅致之地。 这天,一个瘦小的书生从花园的小径上走过,他身材纤细,虽姿仪不俗,走起路来却给人一种伶仃之感。 花园里除草的园丁看见他过来也没当回事。 这书生名叫李棠宴,是大人几年前从外面带回来的。原以为是个谋士,但也没见他进过几次大人的书房,可见不受重用。 园丁正欲低下头,忽见远处小径的另一头婷婷袅袅走出一个粉色身影,后面还跟着两个丫鬟。 李棠宴低着头,并未看到对面走来的人。 园丁犹豫了下要不要提醒李棠宴,最后还是没出声,拿起工具换了个地方干活。 反正提醒不提醒都一样……又要热闹了。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园丁就远远听见小径上传来的大呼小叫,是那粉衣女子的丫鬟发作了起来。 “你看没看路啊??我家小姐差点被你绊倒!!”丫鬟甲气势汹汹。 李棠宴抿唇,分明是她自己踩在了路边的石头上……也不是第一次了。 “怎么不说话??我家小姐金枝玉叶,掉了根头发把你卖了也赔不起!!你说这事怎么办??”丫鬟乙咄咄逼人。 李棠宴缓缓开口:“你想怎么办呢?”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两个丫鬟戏可更多了。 “你还顶嘴!!今天要不是我们在这小姐可要被你个下人欺负死了!!” 丫鬟甲越说越气,竟“啪”地一声重重扇在李棠宴脸上。 李棠宴没有防备,原本白皙的脸颊很快浮上红色的指印。火辣辣的疼。 李棠宴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盯着丫鬟甲。 丫鬟甲有一瞬间被李棠宴眼里的凛冽镇住了,但很快她又洋洋得意起来——呵呵,终于绷不住了吧。 “还敢瞪人!!让崔大人来让崔大人来!!好好治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鬟乙还在帮腔。 …… 这边闹的动静很快就招来了其他人,很快丫鬟们嚷嚷着要见的“崔大人”也来了。 崔子宣在书房听说了花园的事便轻轻扶额,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到了花园,李棠宴闷头不吭挨骂的样子,也在他意料之中。 崔子宣心里叹口气,等走到喧闹的中心时,脸上已挂上了他标志性的笑意,凤眼微眯,嘴角轻翘,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李棠宴可能是在场第一个看到他的人。 他无疑是很好看的,面容俊美又带点淡淡的邪气,加之才华横溢少年成名,为京中万千少女所长久称叹,乐此不疲。 三年前,李棠宴在昏迷中被崔子宣救起,之后又随他来到圣都,一直跟在他身边。 李棠宴从来没看懂过他。 仆人们见崔子宣来了纷纷让开。 粉衣女子却是眼中一亮。 “子宣你来了。”温婉柔情。 她从刚才起就不曾开口,只是默默地、隔岸观火地看着丫鬟们责骂李棠宴。丫鬟们面红耳赤,她的形象却分毫未损。 “玉儿。”崔子宣看也未看李棠宴,只站在粉衣女子身旁,细心检查她的情况。 “这是怎么了?”他见粉衣女子毫发无伤才开口询问,像是第一次看到李棠宴一般。 两个丫鬟马上七嘴八舌添油加醋地告了一番状。 李棠宴静静听着,并没有开口辩解。她觉得这件事任谁都看得出是怎么回事,崔子宣不至于那么傻。 “这样……”崔子宣听完微微颔首。 “小惩大诫,去门口跪着吧。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起来。”崔子宣随口道。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轻描淡写,李棠宴忽然…觉得有点委屈。 崔子宣处置完便不再看李棠宴,关切地询问玉儿还有没有哪里不适。 两个丫鬟都流露出得逞的笑容。便是大家闺秀的粉衣女子,笑意似乎也更甜了一些。她轻拉崔子宣的袖口,说要带他尝尝自己新制的糕点。 6.宫宴 天色慢慢暗下来,李棠宴跪在花园门口,开始还挺直着背,后来膝盖渐渐有些刺痛,身子也不由倾斜。 她原本是跪在平地上的,只是玉小姐说她这样会挡着路,她便被架着跪到了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上。 为了转移不适,李棠宴强迫自己想些别的事。 那玉小姐,似乎是一个大官的亲戚,被送到崔子宣这里休养的。 比崔子宣还大的官,总共才几个呢?所以她的背景也不难猜到。 玉小姐来了没几个月,平时脾气就不算太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玉小姐唯独对李棠宴过分针对,非要看到崔子宣处罚她才算满意。 李棠宴缓缓吐出一口气,下半身渐渐有些麻木。 天色越来越暗,李棠宴看着一处漆黑的灌木丛,依稀记起自己小时候很怕黑来着。 “起来吧。” 寂静的花园里,不远处忽然传来熟悉的男声。 李棠宴眨巴眨巴眼,想听他的话试着起身,却难以实现。膝盖以下已近乎没有知觉。 “不愿起来?”那男人的口气带上了一丝刻薄,“还是在和我赌气?” 李棠宴几不可闻地叹息:“腿麻了,起不来。” 男人的呼吸仿佛滞了一下。他顿了顿才又开口:“我在书房等你。”说罢转身离开了,脚步似乎比平时匆忙一些。 李棠宴慢慢走进书房时,身形还有些颤抖,尽管她已经尽力掩饰,两腿还是直打晃。 崔子宣看她这样,眼眸不由一暗。 “坐吧。”他说。 李棠宴也不和他客气,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 “五日后镇北王的洗尘宴,我会带你去。” 李棠宴原本低下头,听了这句话惊讶地仰脸看向崔子宣。 她确实,很想去参加宫宴,崔子宣大概也看得出来,但一直没松口。这时他这样说,李棠宴只觉身上的疼痛也轻了一半。 “今天这样的事,以后不会有了。回去记得多喝开水。” 李棠宴正在惊喜之中,崔子宣的话让她没反应过来。 崔子宣并没看她,他手中捧着一个玉白的瓷瓶摩挲品鉴:“不是说女子容易受凉?” 李棠宴这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她被崔子宣救起时,他就知道她是女子。不过也从未因此对她有什么特别对待。 但他刚才的话,倒像是因为罚跪的事对她有些愧疚,所以才如她所愿带她去参加宫宴。 李棠宴也不知该说什么。其实她只有身体的疼痛,心里倒还好。既然做了他的随从,她早有为人奴仆的心理准备。 可能是被李棠宴的目光看得不自在,崔子宣转移了话题。 他略略递出手中的瓷瓶,瓶子光可鉴人,在灯光下闪着莹润的光。 他询问李棠宴的意见:“你看我新得这瓶子如何?” 他也没指望李棠宴能说出什么高见,只是随口一问。 李棠宴眨巴着眼又瞅了瞅那瓶子,她刚才就觉得那瓶子很一般。于是她说:“我看它颜色发青,是个普通的瓶子。” 崔子宣愣了下,又“哈哈”笑起来:“你啊……不识货也正常。” 他把瓷瓶放在桌上,挥手让李棠宴退下。 李棠宴挠挠头,她向崔子宣施个礼,转身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身后,崔子宣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视野中。 他的视线又转回到桌上那瓷瓶,盯着它陷入了沉思。 是巧合吗? 她说得不错,这瓷瓶确是次品无疑。但虽是次品,品相也是极佳。 她是怎么做到只看了一眼,就指出它颜色不正呢? 她眼中那一丝不屑完全是出自无意,倒像是她曾见过无数奇珍异宝一般。 7.登云阁 李棠宴走一步停两下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是府中级别相对高些的侍从,住的是单人间,这也方便了她掩藏身份。 李棠宴简单清洁了身子,坐在床上给自己上药。 若不是她懂得药理,换了别人,在石子路上跪那么久不落下病根也难。 这也是为什么,她并不把崔子宣偶尔流露的关怀放在心上。她还做不到像一个真正的奴才一样,把伤害当成理所应当,把些微补偿当成难得的恩典。 在雾岚山上学到的药理,帮了她很多。她原本只是崔子宣多一个不多的随从,崔子宣有头痛之疾,某次发作,她呈上立时见效的止痛丹药,才得到他的注意,在他身边逐渐有了地位。 她随崔子宣来到圣都,原因无他,就是想找到当年的仇人。可惜她那时太小,记忆又不清楚,线索太有限。她只能尝试不断接触圣都的权贵阶层,走一步看一步地寻找。 ——————————————————————— 镇北王是后陈唯一一位异姓王,祖上曾是开国重臣,是以得此荣勋,世袭罔替。镇北王武将世家,尽管近几代被明里暗里削弱了不少,仍是威名显赫。 李棠宴对镇北王的了解也不过是这些。 宫宴那天,李棠宴跟在崔子宣身后走进登云阁。 登云阁是皇帝数年前召集天下能工巧匠建造而成。内部有数层,可容纳近千名宾客,作为戏楼使用。 皇帝极喜爱这登云阁,在此举办宫宴也是为了显示对镇北王的爱重。 进登云阁时需要验身,李棠宴原本有些担心女子身份暴露,但负责的小太监一见是崔子宣带来的人,只是象征性地询问了两句就放她进去了。 到场的有皇帝,诸位皇子,众多大臣,包括权倾朝野的宰相朱康。朱康深受皇帝器重,大小事宜几乎全权交付。 李棠宴隐隐感觉得出,在座的大臣,尽皆以朱康为首。 王公贵族坐在一楼,李棠宴随崔子宣在二楼。 这里视线好风景佳。崔子宣慢悠悠喝着茶,李棠宴就侍在他身后。 忽然,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多是小姐宫女太监们的惊呼。 李棠宴有些好奇,微微向下探身看了一眼。 只见正门里涌进许多宫人,随后进场的是众人簇拥着的一个男子。他身着玄色衣袍,身边的侍从手里拿着一件同色大氅,这人像是刚刚从寒冷之地而来。 看来刚才人群的惊动便是因为此人。他仿佛没听到众人的低语,目不斜视,阔步而行。 他周身气场凛然,眼神坚毅且冷冽,明明是年轻的面容,却让人不自觉地想要仰视。 这气质很陌生。那张脸,却是李棠宴无比熟悉的。 李棠宴注目良久,慢慢眨了下眼。 再次睁开时,那人仍在那里。 “看人家俊美,挪不开眼了?” “没有…”李棠宴回过神。 崔子宣戏谑地笑了声,端起杯抿了口茶。 终于过了会儿,李棠宴没忍住,试探着小声问道:“镇北王这么年轻吗?” 崔子宣轻笑:“谁告诉你那是镇北王了。他是镇北王世子。” 镇北王世子? “镇北王患病卧床已久,此次入京,多是由世子在外应酬。据说这位世子幼时便被送去随世外高人学艺,前几年镇北王感觉身体越发不好才接回来。” 李棠宴点点头,不再作声。但她却借着给崔子宣续茶不经意般往后退了两步,像是不想让楼下的人看到她。 8.相遇 宴上和皇帝、权臣你来我往的南宫照,有礼、冷冽,又让人捉摸不透。 这不是李棠宴熟悉的南宫照。但她自己,又何尝是三年前的李棠宴呢? 她看了眼无论何时都带着自信笑意的崔子宣。这个男人教会她勾心斗角,教会她如何生存。 席间,李棠宴借着身体不适为由离开了宴会。 崔子宣眯着眼扫视她两眼,点头准许了。她自己就懂药理,去药房抓几味药便可。 李棠宴无非是想趁这个难得的机会在宫中踩踩点。她很确定她的仇人只可能是京中权贵,便是那龙椅上坐着的人,也不是不可能。 她来到一条小路,懊恼地挠头。她方向感不好,刚才为了避开两个太监,绕了两个圈就迷了路。 她叹口气,四处观察,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标志物循着慢慢回去。 忽然,李棠宴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脚步沉稳,且人并不多。 但她害怕被发现,也不管方向,忙转身疾步离开。她不能跑,那样更容易被怀疑。只要假装自己是个有急事的小厮就好了。 南宫照带着侍从到偏殿更衣,出来时在小路上远远看到一个行色匆匆的身影。 那身影令他感到熟悉。 他微微偏头,示意身旁的随从去看个究竟。随从会意,脚尖点地,一个漂亮的轻身功夫便到了李棠宴身后,一把抓住了她的衣领。 李棠宴没想到有此一着,一个趔趄险些滑倒在地。 “阿宴?” 她听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和刚才殿上的清冷相比,少见的带上了惊异。 李棠宴浑身一僵。 良久,见她没有动静,捏着她衣领的随从有些不耐地推搡,让她转身面对世子。 李棠宴没有抬头,在他面前被这样对待让她有些不是滋味。 她看着那器宇轩昂的男子的锦袍下摆,唤了一声“师兄”。 这声师兄一出口,她一时释然,一时感伤,竟是百感交集。 南宫照冷冷看了眼随从。随从也很不好意思,他哪知道这是世子的师弟啊。 南宫照原本只是出自直觉觉得这人形迹可疑,当即要把她留住。只没想到的是,这人竟是…三年前一声不响消失不见的小师弟。 可能他自己也没有发现,见李棠宴并未像从前那样向自己扑过来,他下意识伸出的指尖也有些不自然地放下了。 “你如何……” 南宫照觉得小师弟同自己陌生了许多,沉默了一会儿,他斟酌着发问。 “我是和人一起来的!”李棠宴不想他多问,忙不迭地自述,“就…就那个礼部的崔大人!机缘巧合,我现在在他手下当差。” 崔子宣? 有点印象,似乎是那个花里胡哨善于钻营的尚书。 南宫照略略点头。 “也罢,你自己多当心。若是着急就先去吧,择日到东二巷找我,只说是我师弟便可。” 李棠宴连连点头。 顿了顿,李棠宴并没有动作。 “对了师兄……” “嗯?”南宫照以为她还有什么话,微微倾身听取。 他一靠近,李棠宴忽然有点害羞。但她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回阁中的路怎么走呀……” 南宫照嘴角流露出笑意。刚才那种陌生感仿佛消了大半。 “让香树带你回去。” 香树就是南宫照那个随从,见李棠宴看向自己便冲她点点头。 他很少见世子笑呢,可见这个小师弟和世子关系不错,要多照顾点。 香树把李棠宴送到侧门外便不再和她一起进去。李棠宴也懂得要避嫌,向香树行个礼独自进去了。 李棠宴如同什么也没发生一般重新站到崔子宣身后。 崔子宣见她回来也未多问。 也不知她去了哪,看着还挺开心的? 崔子宣摇摇头。管她呢,左右闹不出什么事来。 9.仇人 登云阁的宴会上,皇帝对南宫照极是热络,历述镇北王世子过去三年的战功,并当庭大加赏赐。 以相国朱康为首的群臣却是少有言谈,闷不吭声。 李棠宴旁观这莫测情形,心里猜测着这些人之间的关系。 历朝历代,也没有异性王能做到头的。异性王,三代之后人心涣散,又手握重兵,哪个君主能不忌惮? 边关逐日安定,镇北王被召回京并加封文职就是削夺其权力的征兆。 这本来没有什么,毕竟是为人臣子。但只怕朝中还有其他势力也想利用这现成的兵权,想当个闲散王爷或许也是奢求。 如今镇北王病重,南宫照虽有能力,但他年纪尚轻,看朝中大臣的神情也看得出他们的轻视。镇北王的势力可不就像是一块肥肉? 民间传言皇帝倚重朱相,大事小事都交给朱相。但看今天这情势,两人也有点面和心不和的意思。 之前不知道镇北王就是师兄家,所以李棠宴并未多关注,这时细细想来,世代驻边的武将亲身回到天子脚下,本身就是进了泥潭。 结合着自己的种种发散联想,李棠宴越发为南宫照感到忧心。 李棠宴正思忖着,忽然留意到一楼角落里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着花衣,颜色艳丽却不算违和。他从角落走出,碎步走到相国朱康身边,俯下身贴着朱康的耳朵说了几句话。 李棠宴瞳孔微张,她认出那身着花衣的男子是谁了。 那人正是三年前她在戏园子里遇见过的,身上带有浓烈异香的男人。她正是因为他才来到了圣都。 李棠宴确认再三,又注视着那花衣男人离开。他并没有再接触别的人。 那男人,是相国朱康的属下吗? 说到朱康,李棠宴不算全无了解。 她知道崔子宣暗地里和朱康颇有往来——没有往来也是不可能的。如今朱相把持朝政,他崔子宣升得这么快,至少和朱康的关系不会差到哪里去。 而且她隐隐听崔府下人说,那个喜欢针对她的玉小姐,便是朱相家的一位远房表小姐。 朱康就是她的仇人吗? 李棠宴强自克制心中的愤恨。 那些家破人亡的记忆其实已经太过遥远,但这三年里它们一遍遍在她的梦里重复,像是在提醒这是一种宿命。可能是太孤单了,有时她甚至疑惑,人生是否只剩下报仇这一件事。 但她不愿想太多,她生命里的温暖不多。除了雾岚山上平淡的岁月,就是每次噩梦到来之前的梦境里,模糊了容貌的父亲拉着她的手,在院子里不计其数的海棠花中穿行——那就是李棠宴关于家人仅有的印象了。 她原本也是有家人的。 10.花香 从登云阁宴会上回来后又过了十几天,一个晚上,崔子宣忽然要李棠宴和他一起出门。 夜黑风高,崔子宣没穿官服,也没乘轿子。就他和李棠宴两个人走路出去的。 李棠宴老实地没问是去哪,但当她看见那大大的“朱府”二字,不用多问也知道了。 ———————————————————————— 镇北王的临时府邸。 “世子。”香树飞快驰入院中,在书房门外陡然停下,立在门口,不敢进入打扰。 书房内极安静,无人侍立,只有南宫照坐在案前,正低头书写着什么。 “怎么样?”他写完一段落停下笔。 香树闻言迅速进房,把门关上,像背书一样开始汇报。 “我们来京时路上的刺客,确实是朱康的手下。那人已经…自尽了。” 香树说完抬头看了一眼南宫照,见他只是点点头,倒像早有预料。 世子这两年越发心深如海,香树不敢多揣测,继续老实汇报。 “朱康极善笼络人心,朝中大臣只怕超过半数都是他的势力。 属下已经搜集了一些名单,只是其中还有一些不确定的。比如那个新上任的礼部尚书崔子宣。有消息说,崔子宣家中最近住进了一个女子,这女子,是从朱康府上送出来的。” 香树留意到南宫照的神情凝了一瞬,不知想到了什么。 “阿宴那里派了人吗?”南宫照忽然问。 香树点点头:“两名暗卫已经到世子师弟那里了。崔子宣虽未重用他,但却像是对他很信任,暗卫们很容易就混了进去。” 香树说到这里有些欲言又止。 他想到暗卫们和他提起的一件事,想了想,不确定的事还是不要随便乱说了。 香树见南宫照只是点点头,重新拿起毛笔,他也施礼退下了。 ———————————————————————— 在朱府的院子里,有一名像是门客的男子和李棠宴擦肩而过。 崔子宣并未多想,只是走了几步后,他发现李棠宴的神情不太自在。 “怎么了?”他随口问道。 李棠宴迟疑了下。 “为什么,那人一个男人,身上却会有种奇特的花香?” 是的,她刚才又闻到那味道了。 崔子宣挑眉,略带审视地看了她一眼。 “你倒是敏锐。” 他的眼神仿佛能看透她的秘密,李棠宴心知自己问得多了,微微低下了头。 “朱相,喜爱花香。” 崔子宣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原本不打算和她说那么多的,但看见她低下头的那一瞬,仿佛有些失落。他不由自主地开了口。 “据说他喜爱在文玩器物上熏上香气,日久天长,香味浸透其中。刚才那书生既然是朱相的门人,少不得得过朱相的赏赐,珍之重之随身携带,亦或是长久把玩,沾染上香气亦不足为奇。” “原来如此。”李棠宴乖乖点头,“大人知道的真多。” 崔子宣很少从李棠宴口中听到这种类似于夸奖的话。他怔了一下,没说话。 11.夜晚 很快有侍从过来接应,将崔子宣引到会客厅外。这侍从身上也有那种若隐若现的香气。 朱府的侍从恭敬地打开门,崔子宣独自走进去,李棠宴被留在门外等候。开门的时候李棠宴状似不经意地向内看了一眼,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坐在房屋深处的案几旁斟茶,应该是她曾在登云阁见过的朱相。 而朱相这时恰好抬起头,也向门外看了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李棠宴竟觉得他是在看自己,这一眼让她浑身发凉。她快速转过身,老实地站好,脊背上的凉意却消散不去。 崔子宣显然不是第一次来朱府,从侍从对他的态度就看的出来。崔子宣看起来不属于任何党派,李棠宴却知道他的八面玲珑。若不然,他一个平民出身的书生,纵使才高八斗,也不至于年纪轻轻就有如今的地位。 京中很少有人知道崔子宣的出身背景,大多猜测他是式微的名门世家之后,李棠宴却知道不是那样。 那是……崔子宣自己对她说的。 那天也是晚上,李棠宴在自己的房间门口惊讶地看到了不该出现在那里的崔子宣。他脸色微红,像是喝了酒。 李棠宴正想着他不像是会喝酒的人,他就像一座大山朝她倾了过来。李棠宴也不好让他倒在地上,只好勉强用肩膀撑起崔子宣的身体。 崔子宣呵呵笑笑,径自走进李棠宴的房间,要李棠宴陪他喝两杯。虽然不太情愿,毕竟自己是他的随从,李棠宴也只好舍命陪君子。 李棠宴不会喝酒,好在崔子宣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哪怕她喝一口吐一口也没被发现。 就像许多人酒后会做的一样,崔子宣开始给李棠宴讲他的故事。他只是想讲,不在意李棠宴有没有听进去,李棠宴却每听一句就心惊胆战,怕他第二天醒过来找自己灭口。 原来那天是崔子宣早逝的父亲的忌日。 不过真到了第二天,崔子宣却像完全忘了前一天的事一般。不管是真忘了还是假忘了,李棠宴总算松了口气。 其实,偶尔她也有些怀念那天晚上的崔子宣,是他难得的真实的可以触碰的时候。 夜晚有些凉意。站在门外的不止李棠宴一个人,还有朱府的侍从。侍从训练有素,从不将多余的眼神放在李棠宴身上,这样反而让她觉得自在些。 回想起刚才看向屋内的那一眼,李棠宴有些兴奋,又有些茫然。 不必再找了。她想。朱康就是她要找的人。 ———————————————————————— 朱康和崔子宣谈完后,崔子宣带着李棠宴重新回到崔府,已经差不多是亥时了。 李棠宴有点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崔子宣谈事情为什么要带上自己。 她回到自己的房中,这几日她月事来了,在外边站得久了腰酸腿软。 她去外面打了水,回房间把门关好,仔细清洁身子,换上干净的月事带和衣物。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似乎被轻轻敲了下。 李棠宴浑身一激灵。 “阿宴。” 这声音……是师兄? 李棠宴想不到他怎么会出现在自己房间门口,一时有些手忙脚乱。 “等下!”她匆匆喊了声,快速整理好衣物,才去开门。 门外立着的,果然是那个高大的身影。他只穿着一件玄色的便服,身边也没有跟着其他人。 南宫照看着显然是匆忙跑出来的李棠宴露出淡淡的笑意。 “打扰你了吗?”他说。 “师兄你怎么……不打扰!”李棠宴正想问他怎么会来,闻言马上表态。 “找个僻静处说话吧。” 李棠宴点点头,带着南宫照走到了院子里一处假山后。 “怎么一直没去找我?”站定后,他问。 李棠宴顿时心虚了起来。上次在登云阁一面,师兄最后特意留话,说得很清楚让自己去找他。 “最近……事情太多了。” 李棠宴不怎么会说谎,她抬头对上南宫照洞悉的眼神,自己也觉得这个借口没有什么说服力。 南宫照揉了揉她的脑袋。 “无妨。”他云淡风轻地道,“师兄来找你了。” 李棠宴倍感不好意思,低下头去。 “阿宴。”他顿了下又说,“去师兄那里当差吧?在师兄手下。” “啊?”李棠宴有些吃惊。 “崔子宣这里,有些复杂,师兄怕你应付不来。”他听说了今天崔子宣带阿宴去朱府的事就觉得不对劲,想了想还是亲自来一趟,把小师弟带走放在自己身边来得放心。 因为不想吓着小伙子,南宫照不想跟他说得太仔细。 “师兄知道你有在筹谋的事情。师兄保证,在崔子宣这里能做的,在师兄那里也做得到。” 李棠宴听得难过,眼睛有些发热,几乎立时就想跟着师兄一起走。 只是她,不想和师兄牵扯得太多。这也是她为什么一直没去找他的原因。她要报仇,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事,不想牵累他,何况师兄现在的处境也不安稳。 师兄这样的身份,大晚上的出来和自己说这些,让她感动又心酸。 最后她还是摇了摇头。 南宫照有些惊讶,但也有些意料之中。 “不选师兄吗?” 李棠宴本来没敢看他,听了这略带埋怨的一句,不由马上争辩:“不是的…” 抬起头却看见他略带戏弄的神色。 原来没生气啊。李棠宴声音也小了。 她还想辩解两句,南宫照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没事的,阿宴长大了,可以自己做主。但有事情一定要和师兄说。”大不了他多费点心思。 “嗯……”李棠宴糯糯地点头。 师兄真好。是世上最好最好的。 南宫照离开的时候,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阿宴,你……不要太相信崔子宣。” 他不想给小师弟灌输这些东西,但多少有些不放心。 李棠宴想着自己也没有很信任崔子宣啊,于是她点点头。 ———————————————————————— 那天晚上李棠宴睡得很好,见到了师兄她心里就踏实下来。 南宫照回到自己府中却是有些困惑,他对血腥味很敏感,刚才见到阿宴时便察觉了那种熟悉的味道,只是看阿宴也不像受伤的样子便没多问。 他知道阿宴有秘密,那没什么,他自己也有。只是从小看到大的小师弟有事情却不和自己说,终究有些失落呢。 ~~~~~~~~~~~~~~~~ 可能是最近补了一些番的原因,遣词造句有点受影响的样子。 12.嫉妒 从朱府回来后,崔子宣洗漱过后挥退下人,独自准备就寝。 仆人关紧房门。 大人素来洁身自好。仆人暗想,他身边连个通房丫鬟也没有,只是最近似乎越发看重那个叫李棠宴的随侍。那小子偏生长得极是俊俏,比女人还漂亮,也难怪玉小姐看他不顺眼。 他一个下人,管这些做什么呢?仆人打了个呵欠,提着灯走下台阶,去找其他人换班。 崔子宣躺在床上,望着屋顶陷入了思索。 朱相向他提出了一个要求,他不知该不该答应。 其实他没有选择的权利,他和那些天潢贵胄不同,没有什么能拿来作筹码。朱相愿意向他提要求,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在向他示好。要知道有大把的人还求之不得这样的机会。 何况朱相的要求也算不上过分,他只是……只是要李棠宴而已。 朱相和他说,他身边这个随从李棠宴,是雾岚山的门人。雾岚山以医术高明著称,只是为避纷争,极少有门人下山。倘若李棠宴真是雾岚门人,朱相想要她也很正常。 其实崔子宣对李棠宴的来处也有过猜测。她精通药理,而自己捡到她的地方也在正在雾岚山边界不远。 只是不知朱相是怎样得知他身边有这样一个人的。 呵呵。崔子宣冷笑。在那种人手掌心里翻腾哪有秘密可言。不过他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就是了。 崔子宣忽然毫无睡意。他起身披上衣服,想要出去透透气。 李棠宴。那个女人。 一个女人罢了,送出去就送出去了。 反正她对自己,一向也就是面上敷衍,没把自己放在心上。 但他……他心里…… 竟有一丝舍不得。 他对那女人的事,不曾特意了解,却有意无意地记到了心里。 她极爱干净,衣服虽旧但每天都要换洗。她眼界不同平常侍女,古玩奇珍在她眼里如同砾石。 那天,他带她去朱相府上,他看得一清二楚,她嗅到那香气就开始微微颤抖。 还有……他带她去登云阁,她深深看着南宫照的眼神,让他有些不快。 从什么时候起,他观察她到如此细致入微的地步? 那女人看似沉静,其实却愚蠢。明明拥有那样的相貌,如果善加利用,完全可以将大部分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以达成她的目的。但只有她蠢的厉害,甚至很少想起自己是个女人这件事,只一门心思地观察学习权谋之术。 尽管如此,崔子宣也不得不承认,她这种对自身美貌的不察,让她更多了随性风流的气质。 那天晚上,她以为他喝多了才去找她。其实不是,他没醉,他只是忽然特别想找个人说说话,刚好想到了她。 毕竟这府里,只有这个女人蠢得如此一目了然。他说起那些多年不曾提起的事,她看似敷衍,眼里却流露出怜惜。 崔子宣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迈向了李棠宴的住处。 李棠宴,你不是和朱相有渊源吗?你害怕他吗? 崔子宣想着,他要去问一问她。 她也许会一脸不情愿但又做出一副“我都听大人的”的样子,然后别别扭扭地找些荒唐的借口拒绝。 崔子宣想着就觉得有些好笑。她真的说不愿意的话,自己也可以考虑考虑回绝朱相。只是一个随从罢了,找个其他人代替她去也不是不可以。 崔子宣的脚步也不由加快了。 当他就要走到李棠宴房间附近的小院时,却看到了假山后的一抹衣角。 是李棠宴衣服的颜色。 她在那里做什么? 崔子宣心里疑惑。 “师兄…” 是她的声音。虽然声音不大,还勉强听得清内容。 她在和谁说话? 和她说话的人可能是用内力隐去了气息,声音也幽幽暗暗听不分明。 “师兄你快回王府吧……你自己一个人出来也不安全……”又是她的声音。 …… 王府?师兄? 崔子宣一口银牙越咬越紧。 他瞬间联想到了登云阁的事。 原来如此……师兄吗…… 她果然认识南宫照。 那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在他的府上私会吗? 他从未听过她用那样的声音说话。 还“一个人出来不安全”……他一个大男人还轮到你操心? 呵…… 李棠宴,没想到你还本事不小。 崔子宣冷笑不已,心中被惊疑和愤怒占据,一向以冷静为傲的他丝毫没有察觉,这些情绪的根源是被他选择性忽视的,嫉妒。 他捏紧拳头。 既然如此,他有什么好可惜的呢? 可笑极了。亏他还以为,这个女人多少对他这里有些留恋… 现在看来,即便去了朱相那里,她想和她的世子师兄私会还不是轻而易举? 13.恐慌 李棠宴被带走时还满是不明所以。 那天她如往常一样早早起来,准备去崔子宣那里看他有什么吩咐。 但她连崔子宣的面也没见到。 崔府的管家拦住了她,告知她朱相那边来了人。 她被崔子宣送给朱相了。 李棠宴不敢置信地看着管家。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崔子宣会把她当个物件儿似的,一声不响地就送了人。送的那人还是……朱康。 李棠宴不想就这样被带走,情急之下她拉住了管家的袖子,要求见崔子宣一面问个清楚。 管家从她手中扯过自己的袖子,斜睨了她一眼。 “大人不想见你。朝臣之间互赠美人、侍从都是常事,谁还由你为这点事烦扰大人。” 他说着,向两个李棠宴没见过的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把李棠宴带走。 这李棠宴也不知道怎么惹怒大人了。 管家心里嘀咕着,看着李棠宴被塞上马车。 之前看大人还挺信重他,忽然那态度就变得像没这个人似的…… 不仅如此,他还碍了玉小姐的眼。朱府,那可算是玉小姐半个娘家……这李棠宴弱不禁风,偏偏又长了张俏脸,这一去……啧啧啧…… 管家心里随便叹了两句,很快也就忘了这件事,揉着肚子喝骂其他下人去了。 ———————————————————————— 马车晃晃悠悠。 李棠宴被一个男人拉拽着上去,到了马车上也没有放开。 李棠宴觉得害怕了。 她去过一次朱府,但马车去的却是另一个方向。外面的叫卖声渐渐消失了,李棠宴怀疑这辆马车已经出了城。 禁锢着她手腕的男人别有意味地看着她。 他身材粗壮,微微扯开的衣领露出胸口的毛发。 “别怕啊。”他说,目光针一般扫在李棠宴脸上。 由不得李棠宴不怕。她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更何况这男人的口气分明更像是威胁。 “玉小姐是对我等有过吩咐…但朱相那里还要有个交代,所以不会把你弄没了的。” 李棠宴听懂了他的话。 不会弄没,就是说只要她不死,其他的都可以吗…… “而且…爷也是有经验的,小倌儿也弄过几个,不会把你弄疼。” 男人说着还自以为幽默地挤了挤眼。他本来只是奉命办事,对搞一个男人兴致没那么大。现在看这后生长得不错,也觉了趣味。 前面驾驶马车的男人似乎听到了后面的动静,不由骂起来。 “我操,那么急啊你!等会儿找个地方等老子一起。” 指甲掐进掌心的肉里。 李棠宴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可能是小时候被父亲家人保护得太好,遇到事情她的潜意识里总还是那个无措和逃避的小女孩。 她不能这样等着即将发生的事到来。 她拼命思索着逃脱的可能。但她身上甚至连一根锋利些的簪子都没有。 马车在偏僻的郊外停了下来,两个男人将李棠宴带到一个破庙门口。 还没进门,车上那个男人就有点猴急得忍不住摸了一把李棠宴挺翘的臀部。 李棠宴一阵反胃,眼泪不由控制地掉下。她剧烈抗争起来,却无论如何挣脱不开钢铁般禁锢她的手掌。 那男人也是惊讶地看着李棠宴。 刚才摸那一下真是够滋味。没想到这小子个子不大,身子却软得很。 男人舔舔嘴唇,已经开始构想等会儿要在他身上用哪些手段了。 “等一下。” 眼看着就要被拖进破庙,李棠宴咬牙开了口。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本来不欲理睬,却因为她后面的话停了下来。 “我是女人。”她说。 眼看着对面男人的目光先是惊讶,逐渐眼睛更亮了些。 李棠宴强自顶着令人厌恶的目光,又继续开口道:“这件事,朱相也知道。 朱相从崔大人那里要来我一个女子,做什么,你们应该明白吧。” “我乔装打扮成男子,就是想掩人耳目。你们若对我做了什么,朱相,也会怪罪。” 这…… 两个男人开始犹疑了。 眼前这人的身份若从一个小小侍从变成朱相的女人。 那可是,大不一样的…… 朱相的女人?谁敢动呢? 驾车的男人有了惧意。 扯着她的男人却有些不管不顾了。 “管他呢!反正你也不是雏了吧!朱相能不能发现且另说,我今天干完你明天就离京,谁能找得到!” 他一把拽过李棠宴就要亲嘴,另一个男人还想拉他。 忽地,耳畔传来“簌簌”的声响。两个刚才还张牙舞爪的男人瞪着眼倒在了地上。 身上插着两柄锋利的镖。 李棠宴吓坏了,她刚才还在想有没有可能把那个男人咬死,他就在她眼前抽搐着倒地了。 地上的血落进她眼里,她眼前一黑,自己也昏了过去。 14.酥饼 李棠宴昏倒后,破庙旁一棵树上发出轻微的响动。 一个灰衣男子从树叶间探出头来,敏锐的目光扫过四周,正欲跳下树来,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 尘土飞扬,远处来了一队人马。几个人从马上下来,看着这场景不知讨论了几句什么,看也没看那两个男人,只将昏倒的李棠宴横放在马上,又匆匆策马离开了。 树上的灰衣男子心里估量了下,自觉难敌这么多人,只好任他们将人带走,自己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这灰衣男子正是南宫照的手下,一直隐在暗处保护李棠宴的暗卫玄二。他一路跟着马车来到此处,看到李棠宴有危险便出手相救。谁知正欲将人带走,却又出现了这一队不明身份的人马。 当下只有自己先跟紧了人,再想办法给留在崔府的玄一传信,让他通知世子那边。 ———————————————————————— 李棠宴醒来时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她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衣服穿得好好的,才有些放下心来。 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 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想着这里是什么地方,门忽然被打开了。 灯笼的亮光照进昏暗的室内,李棠宴一时有些恍惚。原来已是晚上。 看清门外的人后,她的目光变得惊讶起来。 这天晚上发生的事不可谓不轰动,镇北王世子夜闯相国府,从震怒的朱相手中带走了一名少年。 除了感慨果然是少年将军,南宫照真是胆大妄为,人们更关注的是这少年的身份。 很又有消息传出,称这少年原是礼部崔尚书的贴身侍从。而消息的重点在于,此人长得……十分漂亮。 当事者中除了朱相都是大众喜闻乐见的俊俏人物,于是京中又多了茶余饭后的话题,勾勒出多个不同版本的三角大戏。 李棠宴这会儿还不知道自己是已经被送进朱府的门又被抢了出来。 她看着门口,南宫照静静站在那里,手里拎着一个纸包。 “还不起来?”他道。 李棠宴还没从昏倒前的惊吓和醒来后的迷糊中脱身,听他这样说,“哦”了一声,慢吞吞地起身准备下床。 在她低头找鞋的时候,南宫照的目光无意落在那一双干净嫩白的脚上,玲珑秀气,指甲修剪得圆润可爱。 真是漂亮。 “照师兄……”直到她弱弱叫了声。 “嗯。”南宫照应道,忘记了刚才那一瞬的失神。 他把手中的油纸包放在桌上。 “过来吃点东西。” 李棠宴才知道那是他给自己带的吃的。 她老实地坐在桌子旁,看着南宫照剥开油纸,露出了里面包着的几种酥饼。 “我在街市上买的,趁热吃吧。” 李棠宴小心地拿起一个,轻轻咬了一口,没想到酥饼里流动的蜜糖就溢出来,她慌忙去吸吮,反而沾到了嘴唇上。 南宫照看着她吃饼的样子像只小猫一样,嘴角浮起了笑意。 阿宴很可爱,但南宫照没想到这会为他带来祸患。他在朱府见到昏迷中的李棠宴,以为朱康对她做了什么。玄二见他要发作,忙凑在他耳边告诉他阿宴被两个男人轻薄的事。李棠宴应该是见不了血才会昏倒的。 南宫照开始有些后悔没有果断些把阿宴带回自己府中。 崔子宣,朱康……他轻轻垂下了眼。 看着李棠宴就着热茶慢慢把酥饼吃了大半,有些吃不下了,南宫照笑笑,揉揉她的头。 他起身打开门,轻咳了声,房檐上应声落下了一个灰衣男子,正是玄二。 男子相貌很不起眼,李棠宴确信自己没见过他。他却向李棠宴施了个礼。 “这是玄二,在郊外是他把你救下的。” 李棠宴这才知道有人在身边保护自己,不由庆幸又感激,连忙起身向他行礼道谢。 “不用…”玄二是个很直的人,一时不好意思便又向李棠宴行了个礼,大有种你向我行多少礼我就要比你多一个的架势。 李棠宴想着再这样行礼没完没了了,便先停了下来,冲着玄二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被美人这么一笑,玄二虽然不通人情,也有点脸红。 又说了几句话,玄二就告退休息去了。 玄二是知道李棠宴是女子的。 李棠宴已不是男女莫辨的小时候了,长大后纵然仍作男装,身形动作都会有些不同。 若是相处久了只怕都会怀疑,不要说玄一玄二两个天天守着的暗卫了。 只不过,玄二为人直来直去。 他以为的是,李棠宴是世子的小师妹。说是小师弟,其实是小师妹,为了办事方便才扮成男子的。 他的同僚玄一虽然肚子里弯弯绕绕很多,但绕了半天最后也做出了同样的判断。 他们哪知道他们世子都还不知道这是小师妹呢? 南宫照看着李棠宴对着玄二灿烂地笑,心里也有点莫名的不自在。重遇后的阿宴仿佛有什么沉重的心事一般,郁郁的,很少笑。 现在笑了却不是冲着自己,奇怪地有点失落。 “师兄很久没和你一起睡了,今天就留在你这里。” 他忽然说。 李棠宴一愣。看着南宫照径自叫人送热水洗漱才信了他的话。 李棠宴坐在床边。其实她知道师兄为什么说要和她一起睡。她小时候爱做噩梦,师兄陪她她才睡得着。 她今天遇到那样的事,师兄是怕她害怕吧。 师兄……应该还没发现自己是女子。 师兄对自己这么好,自己却有事瞒着他。是不是该找个机会告诉他? 他…应该会很震惊。说不定还会生气…不再相信自己…也不会再像这样和自己一起睡了。 15.共枕 李棠宴胡思乱想着,没留意抬眼一看,发现屏风旁的南宫照不知什么时候脱下了上衣。 啊? 李棠宴慌忙用两手捂住眼睛,透过手指缝,看见了他精壮的胸膛,闪着光泽的薄薄肌肤下是微微滚动的肌肉。精瘦的腰挺直,饱含力量。 李棠宴不自觉地脸红了。 等南宫照转过身去披寝衣的时候,李棠宴看到他肩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一直延伸到背上。 她一愣,缓缓放下了遮住眼睛的手,脸上的羞赧也褪去了。 她记得以前他身上是没有这些伤的。 “师兄啊……”她叫了声。 南宫照回过头,看见自家小师弟耷拉着嘴角,一张小脸都快皱巴起来了。 “你肩上的…” 南宫照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 “哦,打仗时留的。”他随口解释。 “我能不能摸摸?”她又说。 南宫照有些惊讶,只当她小孩子心性发作。 “一道疤有什么好看的……”他嘴上无奈地道,却是走到李棠宴身边坐下,把那道疤露在她眼前。 话未说完,他只觉一只柔软的小手带着凉意轻轻抚上那处凹凸不平的肌肤,顺着疤的形状一点点缓缓摩挲,从肩膀到背部。 不必去看那人的神情,也能感受到指尖凝结的爱怜。 南宫照难以形容这种感觉,痒痒麻麻的。令他感到陌生的感受不只在身体上,无言的室内流动着暧昧难言的氛围。 “咳。”他有些不自在地轻轻咳嗽了一声,“好了,摸够了吧。去换衣服。” 这样很不正常,南宫照下意识地喊了停。尽管刚才那种感受让他感到愉悦。 他忽然想起曾经听手下说到,和喜欢的女子第一次肌肤相触时,好像被什么击中了一般,想要一直触碰下去。 这个念头就更为奇怪了……被他快速甩去。 李棠宴因他的话回过神来。愣了愣忽然明白南宫照是让自己去换寝衣。 刚才沉浸在心酸中(毫不自觉肆意占美人便宜)的她,忽然有点慌,她可不能在师兄面前换衣服… 她抱起刚才丫鬟送来的寝衣,匆匆往屏风后面跑去。 “师兄不要看我换衣服!” 因为她从小时候起就以“脸皮薄”这个借口拒绝像其他男孩子一样袒胸露腹,南宫照也没多想,自己仰躺下来,枕着手臂。 过了没多久,灯忽然被吹熄了。 然后是一个小人儿爬上了床。 边爬边解释道:“这样就不用再下床吹灯啦。” …… 南宫照不知道为什么小师弟总是能令他忍俊不禁。 他随手捞过小人儿,将她放在床内侧。 李棠宴在他胸前打了个滚,心中砰砰直跳。 刚才她在屏风后换衣服时心里很紧张。她胸前的日渐丰满的两团根本不能被薄薄的绸制寝衣所遮盖,厚实的裹胸布也是不能用的。想了想干脆无赖一点,她把灯熄了。 黑夜里仅能听到呼吸。 南宫照轻轻摸摸她的头。是哄她睡的意思。 看南宫照并未察觉异样,李棠宴放松了不少。她下午一直在睡,其实并不太困。只是她从小喜欢师兄陪她睡,在他身边便觉得安心,加之情绪一放松便不由自主地向他身上贴去。 师兄身上总是很热。她想。 但是……但是又和小时候不同。翻身间胸前的兔子和师兄的身体贴在一起,只隔着极薄的布料。她忽然面红耳赤,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就这样心绪不宁着,李棠宴总也是睡着了。 第二日她醒来,身边已没有了南宫照,被子里仿佛还有他残余的体温。 师兄去上朝了。 李棠宴在院子里张望了会儿,有个仆人告诉了她。 其实李棠宴性格极为拘谨。她出生便没有母亲,继而幼年失怙。命都是捡来的,很少觉得世上有什么东西真正属于自己。 所以她也没有在王府里多走动,只在自己所在的小院子里活动。 16.挑衅 南宫照难得在上朝的时候走了神。 朝堂上朱康等人明枪暗箭地攻击他。尤其是昨日他上门要人落了朱康的脸,朱康派系的大臣句句暗指他目无法纪狂妄无礼。皇帝虽然想拉拢南宫照,却也是束手束脚不敢明着反抗朱康。 但南宫照今天一点也不想理睬这些琐碎的争斗,心里回想着昨夜的情景。 他没有过女人。也曾有别人送来的,他没有要。回京后他父王偶尔也会催促他成亲留后,但他要考虑的事太多,无心去想那些。 昨天夜里他却梦到了一个女子。 他有时会有难以入眠的情况,但因他懂药,给自己制了安神的药丸,勉强可以缓解。昨夜因为留在阿宴那里便没有服用。然而他竟也睡得很好,他想这是在阿宴身边能够放松精神的原因。 然后,在那个少有的梦中,有一个女子依偎在他怀里,与他耳鬓厮磨。 她身段娇媚,他看不清她的容貌,只感觉得到她身上太软了,柔若无骨地攀在他身上。依赖的动作让他清楚地感受到她身上传递出的爱意。 他不受控制地有了反应,回抱住她,吻过她的脸颊、耳后。 这梦的感觉太过美好,恍惚间他睁开眼睛,借着月光看见自己怀里真抱着一个如玉小人儿。 原来你长这个样子。 他以为自己仍在梦中。竟不由凑上去亲吻了她的额头。 意识清醒过来他忽然想到,这是他的王府,怀里的是他的师弟阿宴。 他觉得自己荒唐,却不由细细端详起阿宴的脸。若是他不知道这是他的小师弟,必定会认为自己怀里的是一名绝世美人。长大后的阿宴有着光洁的侧脸,纤长的睫毛,不涂而朱的唇瓣。甚至还有不明显的喉结,胸前疑似鼓鼓囊囊的…… 他扶额。 他确实很多次,觉得阿宴有一点女孩子的感觉。不止是容貌,在家里乖乖等他回去、跟阮霓衣学做菜再给他做、很小的时候以为他和自己一样没有父母所表现出的种种关怀……这些行为让他生出的那种“喜爱”是他以为的那种对弟弟的“喜爱”吗? 这个问题让他感到害怕。好像在告诉自己:他其实是,期望阿宴是女孩子的。 好在他没有过多的时间去思考,天不亮就要早朝。门外香树轻轻叩门,他起身更衣洗漱,还记得离开时不要吵到床上的人。 听着政敌的喋喋不休,他忽然感到烦躁。 不过他素来镇静,面上并未露出一毫。 他的敷衍太明显,对方都觉得没趣而住口了。 下朝时有人和南宫照搭话。 他认出那是崔子宣。 崔子宣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拦住南宫照。 他把李棠宴送给了朱康,眼前的男人却去朱康那里把她要走。 何等坦荡无畏的作派呵,衬得他崔子宣像一个宵小之徒。 他听说了李棠宴被两个男人带走的事,他那时忽然慌了,尤其是知道了那两个男人是朱玉派去的以后。 其实他没有真的想把李棠宴送出去,他只是生气不想见她,最好能看到她来求自己……可是等他知道的时候李棠宴已经被带走了,然后又听说,她到了南宫照府里。 他的后悔再次被嫉妒取代。 “我玩儿烂了送人的,世子也当个宝捡回去?” 17.谁心疼他(改个错字) 崔子宣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说出这种恶毒的话。他感到了自己的卑劣。但他只是不甘,这两人就这样双宿双飞了?还是他亲自把李棠宴推出去的? 下一秒,他脸上就重重吃了一拳。 热辣的痛意蔓延开来。崔子宣不敢置信地看着刚刚收回手的南宫照。 他胆大妄为到这种地步?大庭广众下就敢对一品大员出手? 然而南宫照就是这么大胆,崔子宣被按在地上捶的时候才相信了这一点。 可能是南宫照的外表给人一种他很善于隐忍的错觉,有时竟让人忘了他是刚刚从战场上回来的当朝第一大将,一个将军该有的刚直血性他一点也不少。 崔子宣也不是一点功夫也不会,但在南宫照面前只能是被揍得毫无还手之力。 ———————————————————————— 昨夜镇北王世子闯朱相府的事还被传得风风火火,今天他就又把崔尚书打了。 京中少女们早已分成两派,一派站冰山猛男南宫世子,一派站老牌美人崔尚书。今天打人这事一出,站世子的直言崔尚书武力值低弱不禁风,无名少年(李棠宴)的真爱就是世子这样的真男人;站尚书的反驳世子不堪大用是一个莽夫,无名少年需要的是用心呵护。 南宫照是不知道这些的,他打完人就擦擦手乘车回到自己府上。 他倒是不为打人有什么心理负担,只是最后崔子宣说的那几句话…让他有点在意。 李棠宴听说南宫照回来了,匆匆赶到门口迎接他。 她已经知道了昨天的事,今天又听说他打了崔子宣,想也知道是因为自己。 她已经担心好大会儿了,师兄这是要得罪多少人呀? 南宫照走进院子,第一眼就看到朝他小跑过来的李棠宴。 像个等夫君回家的小娘子。 南宫照脑子里快速闪过这一想法又被他抹去,但转而又浮现出昨晚梦里的旖旎。 已到他近前的李棠宴疑惑地发现师兄耳根微微透出粉色……他在想什么呢? 不过她也没想那么多。 “师兄你今天打了崔子宣?” 南宫照还想着怎么开口跟她说第一句话,就听到她用问罪一般的口气提起这件事。 他打了崔子宣,她反应这么大? 南宫照不知为何有些不快。 “是啊。”他淡淡道,径自朝房中走去。 李棠宴跟上南宫照的脚步。 “他伤得重吗?” 南宫照闻言更不痛快了。 “让人抬回去的。”他说。其实他还是留了手的,崔子宣不经打,总不能把人打残了。 “你怎么能打他呢?”李棠宴还在不解风情地发问。 …… “我打他,你心疼了?” 哎呀妈呀,这可也太酸了。屋顶的玄一玄二对视一眼:他们果然没想错,世子和小师妹就是那种关系。 李棠宴被他噎得一口气没喘上来,不知道他怎么能想到那上面去。 崔子宣好歹对她有过恩,她当然也不想崔子宣因为自己的原因伤了残了。但她关心崔子宣的情况,还不是因为担心他? “我……我……”她话都说不顺了。 南宫照睨了她一眼,想听听她要说什么。 “我心疼他做什么呀?我心疼你!”李棠宴气哼哼地说完扭头走开了。 不理师兄了哼。 而南宫照被她这一嚷,倒是忽然心情舒畅起来。 她是在考虑自己?果然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吧。 他一把捞住还未走几步的李棠宴,手搭在她肩上。 两人在圣都重遇后总不像当年那样亲近,这时的相处才有了那时亲密无间的意味。 “无碍的。”他说。 怀里的李棠宴不自在地扭了扭。 “左右盯着我的人也不会少一个,肆意一些也无妨。何况留些把柄在别人手上,也不见得是坏事。” 李棠宴听懂了,一个完美的人总是会被处处提防,他刻意展现张扬的性格,也能让人少些忌惮,消除戒心。 她点点头。师兄想得长远。 南宫照一看给孩子哄好了,也就拉着小手带她去吃饭了。 他跟李棠宴说的话不假。 但他打崔子宣的时候也是真的想打。 18.海棠宴吗 李棠宴最近每天都像生活在梦里。 不用提心吊胆被人发现是女子,不用和崔子宣阴阳怪气地对话,不用被朱玉刻薄刁难。 还每天都能和师兄一起睡觉,吃饭,说话。 要是师父和师姐也在就更好了。 只是……她不能一直这样在师兄身边吧。 南宫照坐在榻上读书,偶尔抬头看一眼在窗边看花的李棠宴。他看到李棠宴本来兴致勃勃满脸笑意,忽然又蹙起眉低落起来。 南宫照打了崔子宣后,皇帝罚他半个月不得上朝,所以他这几天都整日留在府中,看看书,逗逗小师弟。 他想了想,把书放到一边,起身缓步走到李棠宴身旁。 “师兄难得休息,陪我出门走走?” 李棠宴有些奇怪他怎么想起这个,但她哪有说不好的道理,马上点头称好。 南宫照看她又笑逐颜开起来,自己也未察觉地暗暗松了口气。 为了方便,南宫照出门时戴上了幕篱。李棠宴倒不怕这个,京都也没几个人认识她。 李棠宴拉着南宫照的袖子,两人走走停停。 南宫照看到路边有卖糖葫芦的,想着阿宴还是小孩子,便走过去跟卖糖葫芦的说要一根。李棠宴怕他自己不吃,赶紧跟人说是要两根。 南宫照早前在雾岚山上时还有那么一点纵性,这几年过去整个人已冷峻得很了。玄一玄二两个在后面看着他跟着个小姑娘逛街,手里还拿着根糖葫芦……真是没眼看。 中午吃饭的时候,是李棠宴挑的酒楼。她倒也不知道哪家馆子出名,只是看到这家里有说书先生在说故事,很热闹的样子,便拉着南宫照进去了。 两人要了一间包厢,菜还没上,小二先上了一盘糕点给垫肚子。 李棠宴已经饿了,擦擦手话不多说就拿了一块吃起来,转眼就吃完,又拿了一块。 “师兄你也吃呀~” 南宫照不太爱吃甜的,不过李棠宴递给他他也就接了过去。 南宫照看向李棠宴时,忽然发现她脸红扑扑的,声音也有些飘。 与此同时,手中的糕点传来淡淡的酒香。 原来如此。 这糕应是放了酒糟,风味倒是独特,可惜他家这小傻子一点酒也碰不得,吃了一块就成这样了。 南宫照觉得好笑,把她手里的糕拿开,不许她再吃了。 李棠宴哼哼两声,还有些不满。 楼下一阵喧哗,刚才的说书先生退了场。新来的先生上台开讲,讲的是昔日第一富商李问期的故事。 李问期,无人不知。二十年前就富甲天下,一时的风云人物,传说中家中台阶都是赤金铺就,树木是玉石珊瑚雕琢。 传说当然是传说,也没几个人去他家里看过。但大家都知道的是,李问期不同于普通富人,他乐善好施,在各地捐建书院,声名鹊起。他本人也博闻广识,志趣高雅,不是那等肥脑油肠的商贾。 而十几年前,李问期不明不白地忽然消失于人间,也成了他传奇故事的一部分。 他去了哪里,世人说法不一,有人说他声名太重,所以带着家人隐世。也有人说他去了海外做生意。 他最后一次留下消息,是他在家中办百花宴。那一日,香气溢满南州城。城中百姓嗅此芬芳,都感叹这花种类数目之多。再之后,他就如蒸发一般消失了。 南宫照目光微凝。李问期的事,他也听过一些。世人看到的只是表象,背后的腌臜却难以让人知道了。 “不是……” 南宫照一愣,看向坐在一旁,忽然出声的李棠宴。 她脸色酡红,犹带酒意,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中盛满泪水,似是下一秒就要掉落。 “不是……不是百花宴……”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是想起极是悲恸的事。 南宫照不懂她在说什么,只是不想她这样被人看去,挥手用内力关紧了包厢的门。 包厢里安静了下来,隔绝了外面的纷杂议论。 李棠宴抓住南宫照的衣襟,整个人努力缩进使她感到温暖的所在。 南宫照的手臂有些僵硬,仍是揽住了她。 “是海棠宴……” 南宫照凝视着她,眼神忽然变得震惊。 李棠宴没有再说更多的,只是不停啜泣。 南宫照慢慢抬起手,抚上她纤薄的背。 不知过了多久,她哭得累了,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我会替你报仇。” 怀抱着她一直沉默的男人慢慢地说。 他这样说的时候像在宣布一个誓言。而李棠宴已睡着了,并未听到这句话。 怀里睡着的小脸犹带泪痕。她皱着眉,即使睡着也不安稳。 南宫照看了她一会儿,取出自己的锦帕,轻轻把那张脸擦干净,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瓷器。 他轻轻叹口气,又有些自嘲地笑了。 19.郡主 李棠宴醒来的时候是在一辆马车上。她头还有点晕,感觉自己靠在一个软软的东西上面,于是又蹭了两下。 头顶传来几不可闻的轻笑声,一只修长的手在她头上揉了揉。 是熟悉的触感和气息。李棠宴左右看看,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南宫照的怀里。 她想起刚才,酒楼的糕很好吃,后来她就有些犯困,再后面……她就不记得了。难道是自己睡着了?所以师兄叫马车来接他们? 应该是这样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抬起头,对着南宫照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原以为师兄也会对自己笑一笑,李棠宴却看到他漂亮的眸子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那其实是糅合了探究、怜惜、温柔等等的眼神,李棠宴却读不懂——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喝醉了说的话。 这样被南宫照看着,她忽然有点别扭,心里泛起奇怪的感觉。不自觉地低下头避开这眼神,她捉住南宫照月白锦衣的一角,放在手心里揪来揪去。 南宫照也由得她,只是在马车颠簸时伸手稳住她的身子。 马车走到半路,忽然一阵晃荡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夹杂着女子清亮的嗓音。 车帘被掀起一角,一名侍从在南宫照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李棠宴听不清楚他说的内容,但却看到南宫照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外面又是一阵喧哗,刚才听到的女子声音靠近了马车。 “是南宫照在里面?还不出来见过本郡主!” 又是一句:“听说你武功高强,本郡主有意和你切磋。快出来吧!” 这下李棠宴也大概知道是谁了。圣都里这样飞扬跋扈,又自称郡主的女子,只有倍受皇帝宠爱的宝光郡主。宝光的母亲是当今皇帝的姐姐,已经去世多年的端顺长公主。皇帝和长公主感情深厚,对这个自幼长在宫中的外甥女颇为纵容。 李棠宴还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当街堵人耀武扬威,却是为了切磋? 南宫照并未作答,马车外的车夫开了口,口气不卑不亢,正是玄二。 “我家世子与郡主平级,真要论起来还高上那么一些,断没有下车见过您的道理……” 玄二话没说完,李棠宴听到一声狠狠的鞭声响起,马车的车帘竟也被微微掀起,她不由身子往后倾了倾。 “你配和我说话吗?”这是对玄二说的。 外面的玄二心里也是一惊。这郡主这般猖狂,只因他的话逆了她的耳就是一鞭子甩过来。宝光显然是练过的,鞭子力道不小。虽然被他接住了,但还是扰了世子。 被掀起的车帘缓缓回落。 宝光郡主那边却是乐了。“哦?原来车里不止你一个人?是那个传闻中的美少年吗!还是边关带回来的美人?” 传闻中的美少年?是说谁? 这郡主说话怎么跟个男的似的……李棠宴腹诽。 她不由看了一眼南宫照。 他淡淡的一张脸……好像生气了。 南宫照喜怒不形于色,但以李棠宴对他的了解,完全可以感受到他的不悦。 也是,她见到师兄以来,还没见过他身边有什么女子,他为人正派,被这样说自然不喜。 南宫照把李棠宴抱放到一旁,也没说别的话,掀开车帘独自下了车。 李棠宴老实地坐在马车中,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他好像出去和宝光说了几句什么,不一会儿便回来了。他回来后外面堵着的人马也跟着散开了,他们的马车也继续行进起来。 李棠宴之前是靠在他身侧的,他重新上车,两人便分开坐了。 马车后传来宝光郡主又是不服又是挑衅的声音。 “南宫照,你功夫确实不错。不过我绝不输你,下个月的围猎再与本郡主比试!” 南宫照仿佛没听到她的话。 他捞过角落里的李棠宴。“刚才让吵着了,还要再睡会儿吗?” 李棠宴眨巴着眼,摇摇头。 20.噩梦 两人回到王府,就有下人传话过来,说老王爷那里叫南宫照过去说话。 老王爷喜欢叫儿子过去陪他,尽管南宫照每日都去看望他,老王爷还是时不时派人叫他过去吃饭。 南宫照怕李棠宴酒还没醒,让人做了解酒汤送来,嘱咐她待会喝,便匆匆去了西院。 晚上李棠宴独自吃了饭,吃完也不见南宫照回来。左右无事,在外跑了一天她也有些困,便自己先上床了。 ———————————————— “最近朱康有什么动作吗?” 老镇北王靠在榻上,因为南宫照过来比平时显得更精神了一些。 而南宫照独自坐在小桌前吃饭,他父王自己胃口不好,偏偏喜欢看着他吃。 听了老王爷的问话南宫照脸色也肃了些,摇了摇头。 老王爷以手巾掩面,咳嗽了两声。 “朱康奸诡,你自己多加注意。” 南宫照知道老王爷担心他受人暗算,尤其是朱康。在这圣都里,别人怎样不好说,他南宫家绝不可能和朱康为友。 老镇北王身体不好大半是因为早年在战场上受的伤病,和朱康也脱不开关系。十几年前镇北王曾征战北疆,隆冬严寒,朱康为一己私利克扣粮草不说,送去的棉衣也是粗制滥造,有的甚至以柳絮代替棉花。镇北王又急又怒,上疏回京多次却毫无回音。许多将士并非战死沙场,却是因为缺少衣、粮而冻死。而老镇北王也是从那时落下了病根。 后来事情捅到皇帝那里,皇帝倚重朱康,不过碍于情面象征性地惩罚了一番。事情过去后,朱康还是和过去一样炙手可热,老镇北王怎能释怀? 因为提到了朱康,房间里的气氛变得不太好。 好在老镇北王性格大气,不是那种偏执阴郁的老头,默了一会儿,他就换了话题。 “听说你今天在外面碰上宝光郡主了?” 南宫照只随口“嗯”了一声。京城就这么大,老王爷知道这事也不稀奇。 “你年纪也不小了……”老王爷道,“需要有个人照顾你。我也希望你有个助力……” 南宫照没作声。 老爷子没少跟他提这些,但他没有多余的精力放在这方面,所以只当没听见。 而且……一个身影在他脑海里浮现。 因为没有回应,老王爷说了几句就停下了。看着南宫照这闷头吃饭充耳不闻的样子,他也给气笑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老王爷忽然轻轻说了句:“我最近经常想起你娘刚嫁给我的时候。”说起南宫照的娘老王爷的声音变得温柔了不少。 南宫照的手顿了顿。 “你的婚事,你自己喜欢就好。” “知道了。”南宫照第一次开口。 吃过饭又陪老王爷说了一会儿话,老王爷嚷着困了叫他滚,南宫照才检查了内外离开了西院。 回到他居处时已经不早了。 阿宴也不知道睡了没。 莫名地,想到有个小人儿在等着自己,南宫照心里生出一点自己也未察觉的雀跃。 进了门,房中的下人迎上来告知他李棠宴吃过饭就早早上床了。南宫照“嗯”了声,放轻了更衣的动作。 他走到榻前,果然看到李棠宴闭着眼躺在那,额头上泛着亮晶晶的汗液。 是穿得太厚了吗?南宫照前两天就发现了,阿宴畏寒,睡觉时把自己包得像个粽子。 有心替她把衣领解开些,南宫照却听到李棠宴有些惊慌地开了口——是在说梦话。 “不要碰我……” 她梦到了那天在郊外被朱玉派来的人威胁的事。被救回南宫照身边后每天和他一起睡,她心里踏实,像忘了这件事一般,但那时的恐惧其实并未消散,在独眠的夜里侵袭了她。 南宫照一愣,也想到了这件事。是他疏忽了。 南宫照解开李棠宴的衣领为她散热,不可避免地碰到了胸前柔软的所在,他一愣,再次勾起了对阿宴性别的遐想。 叹了口气忘掉胡思乱想,他用帕子沾去她额上的汗。“师兄在这里。”他说。 这句话倒像是真的有魔力一般,李棠宴慢慢安静了下来。 南宫照看她睡熟了,起身踱步到了院子里。 他轻轻咳了一声,屋顶就落下一个人来。 正是玄二。 “详细说说,那天在城郊你救下阿宴时的情景。” 21.早点 师兄变得有些奇怪。 李棠宴端了早餐用的点心,看着院子中间练枪的南宫照,思绪有些发散。 他从前两天开始,不陪自己一起睡了。不过虽然分了房,南宫照把她的房间安排在自己隔壁,说是晚上若是害怕可以叫他。 和师兄一起睡她总是有些忐忑,现在倒是松了口气。 不过说他奇怪,也不只是因为这件事… 注意力回到眼前的画面。照师兄这枪使得和跳舞一般好看,李棠宴想。 他每个动作都十分从容,枪尖却又好像凝聚千钧的气势。 李棠宴知道这样的枪法观赏居多,到了战场是用不上的,此时他有兴致抖落出这套,或许是因为心情不错。 至于为何不错…… 刚好那边南宫照收了枪,随手一掷,那枪斜斜地扎进大树下的泥土中。 他向李棠宴走来,银白色衣领被随意地拉开,她能看见他颈侧一层薄薄的细汗。 “怎么起这么早?”他开口问道,眼眸中略带微光。 李棠宴觉得这样的师兄好像一杯温柔的毒药。 简直就像是因为看到了她,他才心情好了起来。 她手微微一抖,打断了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 “我一直就起得很早的。”习惯性地反驳了他的话,却发现他眼中的光更暖了一点。 李棠宴忽觉脸热。她从前在山上时仗着师兄师姐袒护,常常睡到日上叁竿,如今虽然早改了这毛病,但在他面前说什么“一直起得很早”,可是送上门给他笑。 “咳,师兄…师兄换过衣服,就来吃糕点吧。”她道,是她自己做的。 “好。” 她背影摇曳,南宫照看着,回想起刚才的话。他没见过几次她黎明即起,她早起的习惯只能是在崔子宣那里养成的。 崔子宣待她并不好。 她和崔子宣在一起生活了叁年。 没来由地,南宫照胸口忽然有些躁意。 吃早点时南宫照和李棠宴说了围猎的事。 大型的围猎叁年一次,参与人员众多,南宫照和兵部的吴御辰一同负责保卫。 如今的围猎,比起演练更像是大规模的出游,合围狩猎倒不是十分重要的部分,因此南宫照也不担心李棠宴会有什么危险。 兵部侍郎吴御辰。 这个名字引起了李棠宴的注意,她默默念了两遍,觉得有些熟悉。 —————————————————— “禀大人…” “还是没找到?”朱康看了一眼脚下跪着的人战战兢兢的神情,已经知道了结果。 跪着的人额头冒汗,把头埋得更低。此人正是叁年前李棠宴在戏园子见过的宦官,名为花禄。 朱康眯了眯眼,没说话。 花禄半晌没听见声音,不由一点点抬起头去看朱康。头还没完全抬起,朱康已是一脚踹在了他心口。花禄眼前一白,强忍住到口的痛呼和嘴里的腥意,啄米般连连磕起头来。 “蠢材。”朱康闭了闭眼,“东西找不到,一个丫头片子竟也找不到。” 花禄缩在一旁不敢吭声,等待他怒气平息。 “大人……”朱康喜怒无常,等朱康发完了脾气,花禄爬过去,俯在朱康脚下小心翼翼地开口,“有没有可能,其实并不存在那东西,只是他为保住女儿,对外放出的风声?” “不可能。”朱康想也没想便道。 花禄收了声。 追┆更┆前┇往:wo o1 8.v ip (W oo 1 8 . vi p) 22.出行 围猎那天很快便到了。 李棠宴早早起来,准备好衣物行李。仔细缠紧了胸,长发束起用头巾裹好,她对着镜子左右看看,确定从外形上看不出女子的痕迹,才出了门。 南宫照已经在门外等她。 他一身青色骑装,长身玉立。见李棠宴出来,他目光在那一马平川的胸前扫了下,很快又移开了。 “师兄可是骑马?” 年轻武将多爱骑马出行,李棠宴见他这般装扮,便问了一句。 “乘车。”他神色淡淡。 这一日车马浩浩汤汤,围猎的队伍向着郊外猎场行进。 李棠宴和南宫照共同坐在马车车厢中,直到有师兄认识的武将隔着小窗和他打招呼,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师兄难道是为了陪自己才坐车的? 手里捧着上车前师兄给她的一包蜜饯,恍惚有种成了个小孩子的错觉。 她偷偷看向师兄,南宫照侧着头并未看她,他正说话,比之数年前的清朗的嗓音多了些低沉。青色的立领衬着他的颈修长白皙,不像是属于一个将领的肤色。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旁人只会觉得这是位贵族公子,哪想得到他在边疆大杀四方,是个戎狄闻之色变的凶神恶煞。 应付了同僚,察觉李棠宴的目光,南宫照瞅了她一眼。 “笑什么呢?” 李棠宴摇摇头,表示没有。迎上南宫照质疑的眼光,她赶忙岔开话题。 “师兄从前参加过围猎吗?” 南宫照想了下:“幼时跟父王来过一次。” “你那时打得好吗?”她又问。 看了她一眼,南宫照嘴角带了笑:“还行吧。” 他说还行,应该是很好的意思吧… 李棠宴被他这笑容晃了一下。 师兄是不是越来越温柔了?她暗想。心里有什么被她压住的东西又破土而出。 此次围猎颇透露出些不同寻常。 即使是李棠宴,也察觉出城后的车队兜兜转转,久久未到达猎场。 出城的路线舍近求远地绕了个圈。皇室的车马纹饰出现了微小改变。这些都早已落入了有心人的眼里。 “皇上前段时间召了一名道士入宫。” 南宫照说了这句,眉头微微蹙了下。这才几天,就插手了这些事情。 李棠宴吃着蜜饯,愣了下。 道士?李棠宴此前并未听说过皇帝信道。师兄不会无缘无故说起这个。 朝廷历来设有司天监,司天监的天师出身名门,精通卜算易理,如果只是测吉凶合八字,没有必要特意从宫外找个道士回来。 那这道士,多半是某个官员引荐给皇帝的。 李棠宴垂头默默咬着蜜饯。子不语怪力乱神,正事不做,带个道士给皇帝,怕不是有什么别的企图。 尤其是当今这位皇帝,自幼既嫡且长,顺顺当当坐上帝位,前半生未操过什么心,性格有些莽直,谁若入了他眼,他便极为信重,恩宠万千。说的难听点,就是“好骗”。 如今朝中暗流涌动,好几波势力明争暗斗,看起来太平不过是因为皇帝现在身体还算好,可要是…… 南宫照不知道李棠宴在想什么,看她嘴巴抿着嚼个不停,活像只兔子。 他不由好笑,不由自主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下一侧微鼓的面颊。 比预料的还要绵软。 “小孩子家,不必想那么多大人的事。” 李棠宴抬头看他,清俊的脸已转向窗外。“万事有师兄在。” 密密麻麻,心里的野草蔓延开来。 在这渐渐天凉的秋季。 更┆多┆书┇籍:w oo 1 8 .v i p (W oo 1 8 . vi p) 23.皇子 “子宣…”朱玉扯着崔子宣的袖子唤他。 她正要跟他说昨晚做了噩梦,现在还没精神,崔子宣却直勾勾地不知在看哪里,连她叫他都没听见。 从刚才起,他就有些冷淡。朱玉颇觉委屈,顺着崔子宣的眼神看过去,看到了镇北王府的车马。 那边马车上正一前一后下来两人,前面一身青衣的男子,看气度应是刚回京不久的南宫照。朱玉没有参加他的那场接风宴,第一次见到南宫照,也不由多看了几眼。随着南宫照后面下来的那人……朱玉一愣,原是认识的人。 她不由去看崔子宣,他的目光果然聚集在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朱玉咬咬唇,再次扯住了崔子宣的袖子。 崔子宣眼里波涛暗涌。 李棠宴最近大概被南宫照养得不错,不再是风一吹就倒的单薄身材。她脸圆了一些,原本素白的脸也有了淡淡的粉色。 她和南宫照同乘一辆车? 好一个“兄妹”情深。 “子宣——我们去那边吧。”身边的朱玉娇娇地唤道。 李棠宴听到声音,向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发现是崔子宣很快又别过了头,只当没看见他。 崔子宣让她这反应气笑了,差点没忍住叫住她找茬。 她敢这样无视他? 真理论起来,她是自己的家奴,他没放人,她想跟着南宫照?做梦吧。闹到皇帝面前南宫照也得乖乖把人给他送回来。 “子宣,你怎么不理我?”朱玉又叫起他来。 崔子宣收回目光,看了眼朱玉,压下心头的不耐。 “对不起玉儿。我们走吧。” 李棠宴再见到崔子宣,多少有些不安。 自己和他仍有扯不清的关系。 她的户籍身份都是崔子宣办的,她当时留在他身边也无非是因为他心思缜密,觉得留着自己或许有用。 崔子宣若是纠缠,也会给师兄带来麻烦。 想到南宫照,李棠宴心里就有些乱。 她从没想过一直留在南宫照身边。但这些时日以来,她一次也没下定过离开的决心。 早说师兄是毒药。 “毒药”走在前面,忽然从树上揪下片叶子。放在手中折了折,做成一个哨子,递给李棠宴。 这个是小时候他教过她吹的。 李棠宴还未接过,南宫照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收回了手,顺手给了一旁的香树。 李棠宴:“……” 南宫照想了想,解释道:“玩这个不适合阿宴。” 李棠宴迷惑了,心想这不还是你教的吗? (暗处的玄二也是没看懂这场面,世子怎么回事,给了又拿回来,没看到小师妹很想要嘛? 人情练达的玄一:“世子在学怎么养女孩子呢。” 玄二:“你又知道了?”) 布置帐子的时候,李棠宴看到一名官员来和南宫照说话,听南宫照对他的称呼,此人应该就是兵部的吴御辰。 吴御辰叁十岁左右的样子,高高的,有些黑,眼睛很亮。他看起来不是多话的人,只简单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 年龄倒是对得上。李棠宴想。 忽然,有什么东西从身后冲了过来,李棠宴不察,被撞了个正着。 回头看看,竟是个半大孩子。 他身着锦服,脸上有些脏污,眼睛乌黑明亮,有些不合年龄的深沉,直直盯着李棠宴。 李棠宴有些吃惊。 这个孩子刚才似是在躲避什么,慌张跑到了这里。 “小少爷,你是哪家的孩子?”李棠宴问了句。 少年迟疑了下,并未回答。 想到他或许是某个官员家的公子,脸上沾了泥待会儿怕是要被骂,李棠宴掏出帕子,轻轻给他擦干净了。 少年脸上闪过一丝错愕,这时的神情倒像个孩子了。 南宫照听到这边的动静,回转过来看见这孩子倒是怔了一下。 “四皇子。”他略施了个礼道。 半大孩子听了这一声唤,脸上的神情马上转为了镇静自若。“南宫世子。” 李棠宴惊叹于他瞬间就代入了“四皇子”的角色,又有些后悔自己的唐突,竟对他动手动脚的。 “世子回京后,一切还好吗?” “多谢殿下挂念,一切都好。” 南宫照看看四皇子的脸,又扫了眼李棠宴手里的帕子。 “殿下……”南宫照顿了下,“臣送你回帐吧。” 李棠宴看着四皇子眨了眨眼,疑心他脸上好像出现了一抹窘色。 四皇子挺了挺腰:“那……有劳世子了。” 更┆多┆书┇籍:w oo 1 8 .v i p (W oo 1 8 . vi p) 24.挑衅 南宫照去送四皇子的时候,李棠宴就独自呆着,没想不一会儿,来了个不速之客。 朱玉带着丫鬟甲,婷婷袅袅地走来了。 李棠宴看见朱玉就有些烦闷。 本不欲理睬,朱玉和丫鬟甲一左一右,就把李棠宴堵住了。 “你倒是个会狐媚的。”朱玉道,“勾搭了一个又一个。” 朱玉看着李棠宴那张又白又细嫩的脸,气就不打一处来。 一个什么低贱的玩意儿也敢跟她抢男人?不就是个卖屁股的? “上次那两个人是没伺候好你吗?就这么缺男人?”朱玉的口气不自觉地尖酸了起来。 她不提还好,那天郊外的事至今还让李棠宴心里发堵。 “可让玉小姐失望了。”李棠宴缓缓道,“玉小姐应该是没看到那两个人的死相,不然不会这样说话。” “你……”朱玉一惊。 出事后她只顾赶紧把自己撇除干净,根本没问过那两个人的事,哪知道他们活着还是死了。 “那两人,是颈部受伤,血流不止而死,大胡子的那个眼睛都没合上呢。 我粗人一个毫发无损。可惜那两人了,也不知是谁派他们去的,晚上睡不睡得着。” 李棠宴其实回忆起那天的事自己并不好受,自己说着也觉得胸闷。 朱玉昨晚恰好做了噩梦,这时一听竟有些冒汗。 崔子宣和朱康刚刚交谈完回来,未看见朱玉。 他这时远远看到朱玉和李棠宴在交谈,便鬼使神差地走了过来。 李棠宴看到崔子宣就更烦闷了。 “崔大人来寻你了,玉小姐快去吧。”说着就要走开。 崔子宣此时已走到近前。 “你欺负了玉儿就想走吗?”低沉的声音响起,拦住了李棠宴的脚步。 又来了。 崔子宣看到李棠宴回过头来,一双乌黑的眼眸就那么注视着他。 崔子宣有些后悔出口的话,他其实知道多半是朱玉挑起的事端,但是看见李棠宴要走,下意识地就那么说了。 李棠宴直直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开口:“大人,我有话和你说。” 崔子宣下意识地俯耳。 “你是不是有病啊。” 李棠宴咬牙在他耳边说了这么一句,趁着崔子宣没反应过来,昂头走开了。 朱玉还不想干休。她正想再煽风点火几句,却看见崔子宣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手指轻抚耳廓,好像那里有什么东西留下。 ———————————— 南宫找回来的时候,正好香树在给将士们分帐子。 香树对世子的小师弟很关心:“李师弟,你就和我住一……” “她和我一间。”南宫照出声打断。 “啊?哦…好。”香树摸摸鼻子,在本本上划了几笔。 (玄二:“啧啧啧。” 玄一:“???”) 这天到猎场时已经不早,是以并未安排活动,只让将士们熟悉环境,晚上猎场也有准备好的饭食。 南宫照和手下将士交代过夜间巡逻的事宜,就回帐和李棠宴一起吃饭。 李棠宴起身帮南宫照盛饭的时候,不小心被毯子边缘绊倒了脚,身子立时有些不稳。她轻呼一声,已经被南宫照伸手接住。 距离变得很近,李棠宴大半个身子趴在南宫照怀里。 他怀里温热坚硬,李棠宴登时红了脸。 南宫照也有些怔愣。 就这样的这个姿势维持了一会儿。 环在李棠宴腰间的手掌微微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移开。 “今天崔子宣来找你了?” 李棠宴刚动了动,就听到南宫照忽然开口和她说话,一时忘了要起身。 李棠宴知道大概是香树和他说了下午的事。 “他跟着朱玉来的。” “他们欺负你了?” 李棠宴本来已经没觉得有什么,听到师兄这样问她,忽然就有点委屈了:“嗯…” 南宫照皱了眉。 李棠宴一看到他这样,怕他一不高兴又去暴打崔子宣,赶紧补充道:“我已经骂回去了。” 南宫照其实很不喜欢李棠宴向着崔子宣说话。听她这样说,也只是闷闷地“嗯”了声。 他带着李棠宴翻了个身,虽然没有刚才那么亲密,两人的身体仍是贴着,就像是并躺在一起说悄悄话的样子。 师兄今天好像话很多。 维持着这个距离,李棠宴又被动地听他说了四皇子的事。 “四皇子的母后和我母亲在闺中时曾是好友。” 李棠宴有些讶异。她第一次听到有关南宫照母亲的事。(这也很正常,毕竟她以前还一直认为师兄是买鸡蛋送的。) 先皇后出身的殷家,是出了好几位太傅的清流世家。 先皇后多年来身体不好,在两年前就去世了。殷家人丁单薄,四皇子又没有亲母庇护,他在宫中并不好过。 也难怪李棠宴看到他时他有些狼狈,看着像是被谁戏弄了也说不定。 四皇子上面还有二皇子和叁皇子,这几年都已经出宫立府。尤其是二皇子,如今风头正劲,经常得皇帝称赞。叁皇子虽然低调,但传闻他最近和朱康走得很近。 这么一比,同样是快到了出宫年龄的四皇子,更没什么人注意了。 李棠宴自己也是没有父母,不由有些叹惋。 李棠宴也不是第一次和师兄同床共枕,南宫照怀里暖和,她又往他怀里凑了凑。 南宫照有些僵硬,但身体很诚实地允许她的靠近。 她对崔子宣也这样吗? 南宫照想想应该是没有的,她只在他面前如此。 这倒让他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微妙满足感。 他怀里舒服,李棠宴窝了会儿就有些困了。 “师兄……你腰上是有个玉佩吗,硌着我了……” 她说完就觉得南宫照的身体僵住了。他一句话也不说,于是她自己伸出手要去拨开那“玉佩”。 南宫照呼吸有些不稳,吸了口气,抓住了她的手,不让她再向下。 25.夫人 “别动。”他说。 换了个姿势揽着她,李棠宴没再感觉到那硬物,也安静了。 李棠宴毕竟是女子,走得久了很容易累。她缩在南宫照身旁蹭了蹭,不一会儿呼吸就变得平稳。 南宫照注视着靠着他胳膊的她的发顶,深深吸了口气。 他早知道,她身子很软,之前晚上和她一起睡的时候就发现了。 握着她的手,不知为何一直没松开。 他忽然想,她什么都不懂,是怎么装这么久的。 他用另一只手盖住了眼睛,闷闷地吐出一口气。 —————————————————— 李棠宴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周围很安静,南宫照也不在身边。 她起身掀开帐子到外面看,只有不远处有几个侍卫,围圈坐在一起聊天。 李棠宴想了想,猜测应该是皇帝叫大臣们过去一起用膳,南宫照也要去,她睡了便没叫醒她。 “李小哥,过来坐!” 几个凑堆聊天的侍卫见她出来,便招呼她。 李棠宴反正没事,便过去和他们坐在一起。 这几个侍卫都是战场上回来的,并不像那些京中公子哥出身的侍卫那么讲究。 他们说话虽然粗鲁,但是本质朴实仗义,李棠宴听他们说话倒也没觉得不自在。 侍卫们看李棠宴年龄小又文静,便说起一些和南宫照在战场上的事情。总不好在她面前说一些女人军妓什么的。 李棠宴听他们说起南宫照有几次遇险的事,也听得专注,不由插话问上几句。 “世子这等男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成亲。”一个侍卫说道。 几人纷纷点头。 话题忽然转变,李棠宴愣了愣。 “我看上次拦世子车的宝光郡主,倒是和普通女子不同。” “哎~”另一个表示不赞同,“世子合该找个温柔可心的。本来在外面就天天对着男人…” “哈哈哈哈……” 李棠宴没笑,她有些失神。 今天之前她从未想过这件事:师兄,会有妻子。 他的妻子,会是一位世家贵女。与他匹配,天作之合。 李棠宴想起刚才窝在南宫照旁边睡着的一幕,忽然感到仿佛有一只网网住了心,密密麻麻的酸涩。 他成了亲,就不会再陪她睡在一起了。 “李小哥,你是世子的师弟,可曾见过世子有喜欢的姑娘?” 不是他们要扯什么宝光郡主,实在是能接近世子的女人几乎没有。宝光郡主好歹还和世子交过手。正好李棠宴在这,不如问问他世子还有没有别的情况。 李棠宴低着头:“不曾见过。” 众人互相看看,看来世子是从小就对女人兴趣不大。 (玄二:“他们是不是不该在小师妹面前说这种东西?小师妹都不说话了。” 玄一:“不说小师妹明白得更晚。” 玄二:“为何你总是说些高深的话,为了显得我很蠢吗?” 玄一:“……” 玄二:“你踢我干嘛?”) 直到南宫照晚上回来,李棠宴还在想这件事。 “一直坐在那里做什么?帮我拿件衣服过来。”南宫照脱下外衣,见李棠宴坐在帐子角落闷不吭声,便开口叫她。 “哦。”李棠宴闻言起身,在箱笼里拿出一件干净的便服。 她走到南宫照身后,展开衣服为他穿上。 以后师兄的夫人也会为他做这样的事。 李棠宴又垂了头。 “你是怎么了?”南宫照察觉她情绪低落。 “师兄。” “嗯?” “你……你喜欢……喜欢……”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李棠宴支吾半天,脱口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 李棠宴说完自己也想打自己。 南宫照愣了愣,还是想了想:“喜欢功夫好,能打仗的。”天知道他还以为李棠宴是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兵。 李棠宴很是失落。她不曾习武。 南宫照看着她那小身板,不知想到什么,有些玩笑的意味:“反正不是你这样的。” 李棠宴脸色更不好看了。 “我?我也是七尺…六尺,男子汉大丈夫。” “哈哈哈哈。”被无情嘲笑。 李棠宴脸红了红,脑袋被人揉了揉。 ———————————————————————— 想和大家说,今年有很多这样那样的事,没有能一直稳定更新的状态,就只能随缘地更(像个渣男) 大家可以先攒着,过段时间更得多了再回来看… 总之感谢大家一直以来对我的支持和不放弃… 免*费*首*发:win10.men | Woo1 8 . V i p 26.明月 第二天分队骑射时,南宫照带着四皇子和几个侍卫一起去的。 围猎素来有分队比赛争夺彩头的传统。 二皇子和叁皇子先前都私下来找过南宫照,要和他组队,无疑是示好的意思。 李棠宴本来还担心南宫照难以选择,会得罪他们中的哪个。 因为二皇子和叁皇子两人,都是太子之位的热门人选。 虽然皇帝还算是壮年,但太子之位空悬已久。大皇子早夭,如今成年的皇子只有这两个。前几年边疆战事吃紧,还没什么人提。如今安定下来,大臣们又开始上疏催促早立储君。二皇子和叁皇子明里暗里的竞争也渐渐升温。 二皇子是贵妃所出,为人张扬好胜,最得皇帝喜爱。 贵妃昔日和大长公主就是好友,二皇子和宝光郡主也是臭味相投的一对好兄妹,少年时两人常常结伴在京中走马斗狗。 叁皇子稳重内敛许多,他母妃贤妃也很低调。叁皇子因为小时候上过朱康的课,称朱康为老师,与朱康来往密切。他有朱康作为依仗,朝中不少大臣都属意于他。 不过在李棠宴看来,比起扶持叁皇子,朱康恐怕更想自己当皇帝。 所以当大家都盯着南宫照想看他如何选择时,他淡着一张脸,牵了马走向四皇子萧锦,就很让人大跌眼镜了。 二皇子脸色不太好看,叁皇子没什么表情,大臣们也互相看看。 众人大多猜想南宫照是为了不得罪两个皇子,故意不表态,才选择了没人在意的四皇子。 毕竟四皇子势单力孤不得看重,也没人想过他能争夺皇位。不是南宫照找他,谁还记得有这个皇子。 皇帝看着萧锦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是他哪个儿子,然后还伤感了起来:“朕记起,过去皇后在时,镇北王妃常来宫里看她。” 他身旁那个道士,名叫周化镜的,也笑眯眯地安慰皇帝,说殷皇后和镇北王妃都是善人,福泽子孙云云。最后还说了句:“南宫世子最重情义。” 皇帝点点头。 这让李棠宴有些惊讶,没想到道士会为师兄说话。 这化镜道士一开口,轻声细语,句句说在人心坎上,让人如沐春风,怪不得短短时日就得了皇帝的青眼。 这道士出身倒没什么特别,南宫照叫香树去查过,他是某个官员的母亲给儿媳妇求子时认识的。因为的确有几分灵验,一来二去的,官员就把他引荐给了皇帝。 原本李棠宴还怀疑他是朱康派到皇帝身边的,现在看来也不一定。 皇帝检阅过,几队人马就相继离开。 “阿宴喜欢兔子吗?师兄捉几只回来给你玩儿。”南宫照道。 李棠宴正要说话,就听得一位将领吆喝起来。 “世子只捉兔子可不行!世子年幼时,初次参加围猎就射了一头熊,我至今还记得呐!” “那时世子还小,无力将熊带回,只好等王爷带人过去搬运。”另一人接话。 众人皆哈哈大笑。 看到李棠宴一脸惊讶的神情,南宫照轻笑,解释道:“那熊本来就受伤了,我只是刚好撞上。” 李棠宴知道他是谦虚罢了。他说什么那时打得还行,哪里是“还行”。 目送南宫照离开,李棠宴又遗憾起自己不会这些,不然也可以和他一起去。 这时,她看到一道红色身影驾着马追上了南宫照。 远远的声音传来。“南宫照!今天我们就比比看谁更厉害,你等着吧!” 那是宝光。她和二皇子一队。 李棠宴一愣,原本脸上停留的笑意也消失了。 她垂下头。尽管她并不喜欢自己这样。 直到晚上南宫照回来。他真的带了只小兔子回来。 四皇子状似平淡地和李棠宴说起他们猎到了什么什么,李棠宴却听出了他努力按捺下去的激动口吻。 “本来想多捉几只,但是兔子长得很快,多了也不好养。所以只捉了一只。”两人进了帐子,南宫照和李棠宴说道。 李棠宴看着那只兔子小小的一团,心马上软了软。它闭着眼,睫毛也是白的。 南宫照把兔子放在她怀中。“待会儿让香树找个笼子。”不然等它大些会跑走的。 李棠宴小心地托着兔子,十分喜欢。 “师兄你给它起个名字叭。”她说。她话也不敢大声说,怕吵着闭目养神的兔子。 让他起?南宫照看了看那雪白的一团。 脑海里忽然闪过,和眼前的人同床共枕时,某天夜里醒来看到她的一幕。 她正熟睡,素白的一张脸,安安静静的。 然后他亲了她。 还有那时绮丽的梦境。 “叫月亮。”他说。 “月亮啊。”她复述道,“好听的。” 27.遇险 比赛要进行叁日。这第一日大概宝光郡主收获不佳,所以并没有前来叫嚷。南宫照的人将猎物清点了报上去,随后其乐融融地烧烤吃肉。 崔子宣远远看着镇北王府那边,心中有些烦躁。他早上看到李棠宴和南宫照两个人从同一个帐子出来了。现在看不到他们的人影,只怕两人又… 还不知怎么在一处狎昵呢…… 捏着茶杯的手又紧了些。 “子宣,怎么一个人喝茶。”朱玉从身后贴了上来,依在他身边。 崔子宣每每看见她便觉不耐。 朱玉是朱康的远房侄女,朱康把她接来送到他身边,就是让她来笼络,亦是监视他的。朱玉显然也很清楚自己的作用,极尽所能地攀附着他。 “子宣你心系社稷,每日案牍劳作,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 崔子宣心里觉得恶心,风雅温和的面具却已近乎本能地戴上。“怎会辛苦,相国大人才是鞠躬尽瘁。我若是有失职之处,又怎好面见于他。” 朱玉心思也有些飘忽,娇声笑起来:“义父最近很忙,没有时间顾及你,大可休息一下。” 崔子宣心中微动:“哦?大人必定是忙于西南赈灾……” “才不是呢。”朱玉声音放低了一些,“他啊,让花禄在青州府寻找一个十六岁的女子。” …… 崔子宣心神一震,眸光微动。 青州府不就是……雾岚山所在。 “子宣也可帮义父留意些许……”朱玉软声道。崔子宣如果能多为朱康办事,对她最有好处。 “自然。”崔子宣应道。 ———————————————————————— 次日清晨,合围队伍和前一天一样相继出发已经是秋季,今天有些起风,李棠宴给南宫照多拿了一件罩衣。 出发前宝光郡主自然又是到南宫照那边一番叫阵。可能是因为有了月亮,李棠宴今天看宝光也没有那么不顺眼了… 李棠宴和留守的侍卫们待在一处。不时有斥候回来通报各支队伍又猎得了什么猎物。 转眼便过了午时。 猎物一件件被运回来,猎物身上插着的箭标明了这是谁射中的。 李棠宴听着斥候一声声通报,不知为何有些心神不定。 正好一只鹿被运了回来,鹿身上插着的箭是四皇子的标记,也就是说是师兄他们猎到的。 李棠宴多看了一眼,那鹿身上,箭插进去的地方,伤口干净,没有血点。这…… 李棠宴起身,去看其他的猎物。竟然每只都是如此。 斥候犹在高声报着四皇子队猎到了一头鹿。李棠宴身上发冷,忽然恨恨咬了咬牙。 她也懂医术,知道这伤口意味着箭是在猎物死后插进去的。一只两只情有可原,为何能连续几只都是如此? 必然是,有人先杀了这些动物,再插上箭送回来的。 几支队伍猎物加起来上百,没有人会一一细看猎物的伤口,所以现在也没有人发现。 师兄不可能做这种事。他的箭,也不可能给别人。 那师兄此时在做什么呢? 李棠宴有些心惊。 她不知道周围的人有几个是可信的。按捺下种种猜想,她找了个借口离开人群。她知道玄一和玄二平时是一直在她身边的,今天玄一跟着南宫照去了猎场,便只有玄二在。 叫出了玄二,李棠宴将刚才所想一一告诉他,玄二神色也凝重下来。玄二让李棠宴留下,他独自去找世子。李棠宴想了想,还是同意了。自己不会武,如果一起跟着去玄二还要分心照顾自己。 玄二走后,李棠宴一直不安地等待。 眼见又是一个多时辰过去,插着四皇子箭的死动物还在送来。李棠宴的焦灼达到了顶点。 以玄二的身手,如果不是遇到了麻烦,不会现在还不回来。 定是出事了。 心绪不宁之下,李棠宴避开他人耳目,悄悄牵了匹马,独自进了林子。 免*费*首*发:fadìańwū.сoм [fadianxs.com] 28.触碰 李棠宴在林子中循着有人经过的痕迹寻找,一抬眼,却看到地上倒着一个身着锦衣的小个子。她认出那是四皇子萧锦。小小的少年微阖着眼,满身脏污。 萧锦很快醒了过来。从他口中李棠宴才知道,原来他们今天出发不久就遇到了刺客。四皇子并无大碍,只是南宫照为了保护他逃出来还受了伤。 听说南宫照受了伤,李棠宴眼圈红了红。她把马给了萧锦,让他乘马回去。“碰见谁都不要理睬,去找你父皇求他救你。” 李棠宴没有了马,只能徒步去找南宫照,开始还能跑,后来就只能走。 按照四皇子说的地方,她转过一片茂密的丛林,眼前忽然开阔。 李棠宴看了一眼眼泪就掉了下来。地上倒着很多尸体,显然经过了惨烈的打斗。她忍着胸口的翻涌寻找南宫照的踪迹。最后在一棵树下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南宫照穿着她早上拿出的那件罩衣,阖着眼,看不出情况如何。 “师兄!”李棠宴朝他跑过去,她脚受了些伤,跑得不太稳。 南宫照斜倚在树干上,听到李棠宴的声音,他勉强睁开眼,就看见李棠宴跌跌撞撞跑过来。 下一秒他眼神忽然变得锋锐。李棠宴似乎看到一道银色的光影从自己耳边飞过,随后身后发出一声闷响。她回过头,发现自己身后一个黑衣人倒了下去。黑衣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被南宫照用镖击杀了。 李棠宴心有余悸,不再看黑衣人,奔到南宫照身边,唤着师兄。 南宫照刚才杀了太多人,又受了伤,此时已然力竭。他心里计算了一下人数,这是最后一个了。目前看来只有这一批杀手。那么阿宴也暂时是安全的。 他稍稍放下心。 李棠宴扑在他身边检查他的伤势。 因为失血,南宫照这时头脑有些空白。他看到李棠宴的眼泪好像怎么也流不完,淡粉色的嘴唇也沾了泪水。他忽然很想尝尝那个味道,不过最后还是放弃了。慢慢抬起手,南宫照用一根干净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下李棠宴的额头,对她安抚地笑了笑。 李棠宴刚要说话,就见南宫照眼睛一阖昏了过去。 ———————————————————————— 天已经很暗。秋风四起,隐隐有雷声涌动,快要下雨了。这个地方已经在猎场边界之外,他们离营地距离不短。李棠宴在附近找到一个山窟,可以避雨,她慢慢将南宫照挪了进去。趁着还没下雨,她又到外面找了一些能用的药草。 李棠宴自从上次被朱玉暗害,身上便时常准备一些药粉以防万一。她洒了一些在外面,以驱逐兽类,山窟外草木丛生,她又用树枝遮挡,从外面看不到里面。 南宫照的伤很多,最严重的一处流血不止,她带的药并不够用。李棠宴咬着唇给他止血。她觉得已经算很幸运,刚才在外面找到的药草是有止血作用的。 其实她记得这种药草有点副作用。但因为她当时还小,没太看懂医书上的叙述。她去问师父,师父只说这个不严重,该用就得用。所以她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撕了外衣给他包扎完,李棠宴稍稍放松了一些。 外面已经开始下雨,天黑透了。 如今只好等待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棠宴从假寐中惊醒。雨已经停了,借着一点月光,她看到身旁的南宫照坐起了身。 “师兄你醒了?”她揉揉眼问道,准备起来看看他的情况。 “嗯。”低低的一声。 李棠宴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天旋地转,已经被重重压倒在地。 南宫照的衣服之前就被她脱得差不多了,李棠宴碰到他的身体,皮肤散发热意。他在发烧? 覆在她身上的人好像意识并不清明。李棠宴想叫他别乱动,但虽然受了伤,李棠宴的力气也远不如他。 忽然,有濡湿的感觉不断从颈部传来。痒痒的,又有说不出的感觉。 师兄……在咬她? 李棠宴愣在那里。 电光火石的,李棠宴忽然想明白那种药草的副作用是什么了。 29.痛楚(H) 这一夜是李棠宴一生经历过的最兵荒马乱的夜晚。 滚烫的气息在她耳边颈下蔓延。 她被南宫照抱着胡乱蹭着。他胸腔发出难受的闷哼,南宫照发着烧,整个人混混沌沌,药效又发作了起来。他像只无法纾解的小动物在李棠宴领口露出的小片肌肤上厮磨,似乎迫切地需要贴近她温凉的身体。 抱着她他会好受一点吗? 李棠宴很想哭,又怪师父避重就轻,又怪自己草率。事已至此,她只想让南宫照不那么难受。迟疑了片刻,她解开领口的扣子。 长衫被拉扯开,南宫照得偿所愿和她肌肤相亲,李棠宴原本想留着那条裹胸布,却被他嫌碍事般无意识地扯去。 李棠宴轻呼着已然来不及,娇嫩丰盈的乳和滚烫的胸膛贴在一起。李棠宴登时面红耳赤,在漆黑的洞窟中却看不分明。敏感的乳尖随着他的动作被轻轻摩擦着,南宫照额前细碎的发亦扫着柔嫩的胸肉,传来的分明感受让她无措得几乎落泪。 山窟中微弱的月光下,一对男女相拥着,衣衫半褪,竟像幅风流的画卷。男人头埋在女子胸前磨蹭,轻轻叹息。 和李棠宴肌肤相贴,南宫照平静了一些。李棠宴也舒了口气。 师兄现在意识不清,醒来会忘记这些的。 李棠宴给自己洗着脑。就当没有发生过。但那被南宫照炙热躯体紧紧包裹着的柔软身体,又是另一番感受。 安静的氛围没有持续多久。李棠宴还是低估了药的效用。。 南宫照的躁意愈加明显。他似乎很痛苦,翻滚着离开李棠宴的身体。大概是他本能地不愿伤害到李棠宴,当李棠宴想靠近时,被他狠狠推开。 南宫照紧紧攥着拳头,重重砸在地上。良久,他躺倒在地,粗重地喘息着。 他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已然失去了平时的光采。手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揉按住了胯下的高昂。 白净修长的手,隔着里衣无意识地揉弄着自己。南宫照阖上眼,喉咙发出暗哑的低吼。 这个画面对李棠宴的冲击有多大可想而知。眼泪簌簌而落,她对男女之事还是懂一点的,知道他这样是因为什么。 如果药性不解除的话…会怎么样?她握了握拳。 但是要解的话…… 血滴从南宫照另一只手的手背流下来。他刚才动作剧烈,包扎好的伤口又有一些裂开了。 血的暗色落进李棠宴眼里。她垂下眸子。 山窟中只能听到低沉的喘息声和外面传来的风吹树叶的声音。 李棠宴胡乱抹抹泪,起身。她走到南宫照身边慢慢蹲下,颤抖着手,抽开他亵裤的带子,昂藏的巨物从束缚中解脱了出来。 虽然不算清晰,这是李棠宴第一次见到男人的身体。师兄的那里…… 男人的那里怎么是这样的…… 她望而生畏。闭上眼,心一横,她试探着伸出手抓住那个狰狞的巨物。 很硬,很烫,在掌心微微跳动着。 她慢慢抚摸了几下。她的手心软嫩,南宫照轻声闷哼着,像是觉得愉悦,但是这又显然不足够。李棠宴感知着手心的尺寸,心里一片茫然。把这个东西放在她身体里就好了吗? 接下来的事远超李棠宴所能控制的。 衣衫滑落。未尝被一睹的少女胴体,在微弱的月光下仿佛是圣洁的莲花绽放开来。 她的动作让南宫照失控起来,再次将她压在身下。嗅着她肌肤间若有似无的香气,身体的反应已无法控制,并不全是药物的作用。她的身体绵软温暖,好像已经吸引了他很久很久。 李棠宴只引导了一开始的步骤(再多的她也不会了)。但不需要她再做什么,男人的本能就让南宫照顺利找到了正确的路。抵上紧闭的缝隙,李棠宴颤抖着伸出手,无济于事地抵住面前滚烫的胸膛。 “呜!”她无措地痛呼出声。 南宫照却不像往常一样关心她疼不疼,难受不难受。他控住李棠宴的腰肢,猛地向前一送——粗热长茎便破开从未有人涉足过的领地,禁闭的花房初次打开,其中的温暖和柔软直让人欲仙欲死。 30.烟花(H) 痛。就这一个感觉。李棠宴只觉得有一把斧头劈开了身体,疼痛得战栗。 可能因为太紧了,身上的男人也微微蹙眉,但仍因舒爽发出轻轻的喟叹。他压下身子,整个覆盖住身下的柔软身体,像是要与她相融在一起,噬咬着每一方寸的柔嫩。南宫照并不清醒,唯独身体的痛苦急需发泄,让他不由自主拥抱眼前的女人。 已经楔开了缝隙的花房被进一步破开。在欲望的支配下,劲腰凭借本能向前顶撞着,一直冲到最深处。 光风霁月的那张脸染上了情欲的酡红。汗滴顺着玉铸的侧脸滑下,落在了李棠宴的锁骨上。 李棠宴哆嗦着流泪,攀住他的肩。 第一次原本谈不上什么快感的,尤其是南宫照只知道发泄,没有章法。后背和粗糙的地面只隔着几层薄薄的衣物,硌得生疼,却也没有身体的痛楚那样清晰。 身上的人尝到甜头,不管不顾地又重重顶弄了几下,长茎拔出一点点又迫不及待地带着力道冲进去,刺激得细小的花瓣微微蜷缩起来,花房轻轻抽搐。 身体里的粗烫进进出出,李棠宴疼得直抽气。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因为知道这个男人是他,李棠宴的心底竟也明明白白地生出一点欢喜。 因疼痛啜泣着,李棠宴揽住身上男人的脖子,贴上他干燥发白的唇。慢慢放松身体,打开自己迎接他的侵略。 像是刚刚才知道。又像是早就知道了。 她喜欢师兄的。 是女人对男人的喜欢。是愿意接纳他,被他索取的那种喜欢。 她舍不得这男人难受。 身体里应激地流出润滑的液体,使交合变得顺畅。南宫照喉咙发出快意的低哼,更加肆意地冲撞。 而她口中的清甜又是新的乐趣。 他不由自主地沉迷其中,深入,翻搅,纠缠,和她津液交糅。她的红唇好像有什么魔力,诱使他无法离开,一遍遍索求。 粗喘和低吟交织。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爱欲的旖旎。这场情事突如其来却激烈放肆得仿佛二人已远远相望了千年有余。 南宫照喘着气,短暂地离开李棠宴的身体,将她翻转过来。只是刚才那样总觉得还不够。 李棠宴只能任他摆弄,刚刚趴下就被他抬起臀部再次重重冲了进去。她不由惊叫出声。 热烫的胸膛覆在雪白的背上,他按着柔嫩的臀肉,一边吮咬圆润的香肩一边攻伐,似乎无论如何也不够满足,只想要的更多更深,将身下的人整个据为己有。 囊袋击打在白嫩的大腿根部,沾上了湿滑的液体。不知过了多久,最后释放那一瞬,万千烟花在脑海里炸开。喉结滚动,男人喉间无意识地低吟出声:“阿宴……” 李棠宴感到身体里好像被什么烫了一下,她已经有些昏沉,沉浸在剧烈的感受中,并没有听到他说了什么。 ———————————————————————— 本来就是受了伤的人,释放过后南宫照很快就沉沉睡去。李棠宴忍着疼痛胡乱给自己穿上衣服,草草整理过,又重新给南宫照处理伤口。 天蒙蒙亮的时候,趁南宫照还没醒,李棠宴独自离开了山窟。 师兄的烧已经退了,再睡一会儿应该就可以醒来。玄二或者四皇子他们应该也会来找他——昨天她没看到玄二和玄一,他们应该没有出事。 李棠宴一瘸一拐地在林子里跋涉。她已经很累了,晚上几乎没有睡,两腿间还残留着灼热的痛感,脚上也还是痛的。 但她不能留在这里。师兄醒来后,不会记得昨晚的事。他大概也不会想要知道自己和小师弟发生了这样的事。 她是个“男孩子”。她以前没有,今后也没有立场和师兄表达自己的心意。只要她也忘记这件事,她就可以和以前一样做他的小师弟。 至于她自己……眼泪忽然又掉下来。她这两天流的泪恐怕要超过过去几年的总和去。 其实她并不后悔。在朱康死之前,她这辈子未见得还能嫁给谁。而且…她都把师兄睡到了,也不算很亏。 她就是觉得有点对不起她爹。他一直想让她做世上最喜乐安然的女子,如果知道她这样糊里糊涂的交付了自己,不知要多生气。 免·费·首·发:wōó15.cǒ[wǒō⒅.vīp] 31.上药 南宫照是中午时分回到驻营的地方的。 昨天夜里,四皇子在众人面前骑着马冲到了御前,抹着泪痛呼“父皇救我”,皇帝的脸色当时就变得很难看了,马上派人去找南宫照。(四皇子还是挺上道的。) 只不过,下面办事的人一直拖到了早上才去找人,说是夜间下雨山路湿滑。 皇帝的命令都如此有意懈怠。加上昨天收买斥候送来假借物的事,李棠宴不得不怀疑是朱康做的手脚。他可真是,愈发猖狂得不加掩饰了。 李棠宴换了衣服,听到有人呼叫:“世子回来了!” 她一愣,便出去接他,动作之间牵动了昨夜的伤口,不由“嘶”地呼痛。 她远远看到了驾着马的南宫照,他已经醒了,脸色尚有些苍白,身上披着四皇子的罩衣。和他并驾一起回来的,除了四皇子,还有…… 宝光郡主。 看到宝光,李棠宴目光微微停顿。 “是宝光郡主最先找到世子的……”她听到有人这样说,“郡主一听说世子出了事就匆忙跟着一起去找人了…” 李棠宴微微抿起了唇。 皇帝是真的关心南宫照,听说他回来拉着他的手直说愧对他。 皇帝过去太相信朱康,如今自己处处受制于人,终于也开始有点后悔。 南宫照知道他想法,安慰了几句。目光在人群里扫过,看到李棠宴的方向,南宫照神情稍微放松了些。 和皇帝说完话,南宫照没走两步,就被宝光叫住了。 “南宫照!”宝光大喊。 “嗯?” “你……”宝光盯着他,恨恨道,“你可不能死了。得是我赢过了你,你才能死!” 宝光素来飞扬跋扈,遇到了南宫照这么能打的人,她未免生出了些惺惺相惜。 南宫照本来不欲回答,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今日多谢郡主。” 说罢未再搭话。 这一幕落在别人眼里就有不同的味道了。 宝光只是性格不好,长得又不丑。和南宫照站在一起……也并不算差得太多。 李棠宴也听到南宫照向宝光道谢了。看着南宫照向自己走来,她不由得紧张起来。他已经不是昨晚那个在她身上情热失控的男人了。 “阿宴……”他轻声唤道。 刚开口就被李棠宴抢了话:“师兄你回来了……” “昨…昨晚我把你安置在山窟里以后,就想回来找人过去救你……没想到…路上下雨,我…我迷路了。”这段话她已经编了很久,说出来仍然有点结巴,“幸好你没事。” 南宫照听她说完,沉默了一会儿。 一时两人都没有说话。南宫照眸色深深地看着她,也不知道有没有相信她说的话。 李棠宴指甲掐着掌心,良久,才听到他再次开口:“嗯…回帐子吧。休息一会儿。” 李棠宴松了口气。她本来将他接下来要问什么,自己该如何说辞都已想好了,没想到他却没再问。 南宫照在李棠宴身后走进帐子,看到她步伐虚浮,想起昨天见到她时她就是酿酿跄跄的样子。 “腿是不是伤着了?” 李棠宴听了这话就是一僵。她真正痛的其实并不在脚上,但她还是点点头:“嗯…在林子里蹭到了。” 南宫照找出了药要给她上药。他自己还是一个伤员呢……为了不让他多想,李棠宴老实地脱了鞋袜。 南宫照看了一眼那雪白可爱的脚,目光顿了顿又移开。膏状的药物被他用指尖蘸起,打着圈涂在脚踝上的伤处。 南宫照低着头,长睫如同鸦羽低垂。周围很安静,李棠宴盯着他,心里忽然生出一点点失落,他是真的不记得了… 她害怕南宫照记得。但见他真的忘记了,她又有一点伤心。她也不懂得这情感。 但是南宫照是不是真的不记得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师兄啊,我很困了,想睡一会儿。” 李棠宴其实已经很疲惫,直到南宫照现在回来了,她才真正放松下来。 “嗯。睡吧。” 南宫照看着她外衣都忘了脱,转眼就变得沉沉的睡颜,蹙了蹙眉,神色变得复杂。 ———————————————————————— 因为出了刺客,这围猎也是进行不下去了。 香树作为南宫照的第一随侍,回京后也是王府的管事。前两天因为老王爷传唤回了王府,此时因为南宫照出了事又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他心知能做出这事的只有朱康。香树只是个少年,又气又担忧,忍着情绪指挥着装车套马,准备回府。 在动身回城之前,崔子宣却找了过来。 “李棠宴。”趁着人少,崔子宣叫住了她。 “做什么?”自她离开崔府,崔子宣每次见到她无非就是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你确定要对我这么冷淡吗……”他靠在树上侧着头,斜睨着李棠宴,“我……已知道了你为何一直扮成男子。” 32.夜奔 李棠宴的脚步顿住,还是留了下来听他说什么。 “即使是你这个年龄,应该也知道我朝有位第一富商李问期。”崔子宣缓缓开口,他一边说一边观察李棠宴的神色。 “相传李问期有一独女,视若明珠,爱逾珍宝。据说他从女儿出生后,就开始着手为她准备一份嫁妆。” “……”李棠宴不语,心里却起了波澜。 “十数年前李问期忽然失去踪迹,但关于那份嫁妆的传言却一直没有停息过。因为,与其说那是一份嫁妆,不如说是……一份宝藏。他们都说,得到这嫁妆就能成为世上最有钱的人……你说,这可笑嘛?” 李棠宴像是终于有些难以忍受,拳头紧了又松。 “你是什么意思?” 崔子宣凝视了她一会儿。 “朱康正在找李问期的女儿。你回来我身边。我不会告诉他你的事。我也可以……与你联手。” 他在说这话时,觉得心跳比平时快了几分。 李棠宴不解地看向他:“你想让我回到崔府?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吗?”她还记得,当时也是他崔子宣主动把她送去朱康手上的。 “我不喜欢被谁控制,”崔子宣避开她的目光,淡淡道,“有了你,我或可有一张牌牵制朱康。” “李棠宴。你指望不了南宫照。皇帝和二皇子都想让他和宝光成亲。” “纵使你和他自幼相识,他娶了宝光,你在他身边又能是什么位置?” “你想好了,就来找我。” ———————————————————————— 跟随南宫照回到王府后,李棠宴饭都吃不下了。崔子宣善于攻人心防,话术接二连叁,威胁辅以哄骗。不得不说他的话令她心绪不宁。 南宫照不用去上朝,在家养伤。两人坐在饭桌前,他看到李棠宴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由得垂眸。 饭桌上摆着比平时更为丰盛的饭菜。如果仔细看看,多是对女子身体有益的滋补食物。 李棠宴却大多未曾动筷,只将将吃了几口米饭。 薄唇微抿,饭桌下的另一只手已握成了拳。 玄一玄二两个人已经回到了房檐上。一个吊着胳膊,一个绑着腿。遇刺那天他们去追逐落单的刺客,都受了不轻的伤。 玄二:“小师妹不吃饭,世子也跟着不吃饭。世子怎么不问一下小师妹发生了什么呢?” 玄一没有说话,其实他也不太明白。不知道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气氛奇奇怪怪。但以他的感觉,说世子是冷着小师妹并不恰当,倒更像是……一种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小心翼翼…… 这天下午,李棠宴心里藏着事,独自在后院发呆。她袖子里放着崔子宣给她的一块木牌,凭这个可以出入崔府。硌得她难受。 其实崔子宣有一点并没说错,她再待在师兄身边,对他只有坏处。 正在这时,她看到香树指挥着几个人将几件家具从后门搬运进府。 家具形制繁琐,花样复杂华丽,不像是这只有男人的王府会用的。 她心中奇怪,正思忖着,忽然听到王府下人们的私下讨论。 “这是成亲用的东西吧。” 李棠宴心里“咯噔”一声。 “京城里都在说,我们世子可能要和宝光郡主成亲了。” “别多嘴多舌的。” 李棠宴紧了紧衣领。有点凉。毕竟是秋天了。 他们这样议论,并不能说有什么错。 其实…师兄总会成亲的,就算不是现在,就算不是宝光,也总不会……是她的。 她早就知道了。可为什么还是难过得像是心都要裂开了。 有一瞬间她真想将师兄拽过来将真相全部告诉他,让他不许娶别人,只许对自己负责。 这种任性的想法只存在了很短暂的一瞬。想到自己的身世,她什么奢望也不敢有。 钱真的是什么好东西吗?她觉得不是的,不然她何以家破人亡,飘零至今。 ———————————————————————— 夜里,南宫照在案前写着什么东西。地上散落了许多纸团,应该是写坏了的。 香树匆匆忙忙地从外面跑进来,门也没敲。 “世子……”香树脸上有些急色。 南宫照正在书写的手顿了顿。 “是……她走了吗?” 香树瞥见案上那张纸上隐隐写着“婚书”二字,赶紧移开目光。 “……是的,去……去了崔子宣的崔府。”香树说着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为什么非得是他来说这种话。 33.变故 香树还记得从猎场回来那天南宫照让他去准备婚事的时候。世子那神色就跟害了相思病似的。他有心想问一句是谁跟谁成亲又不敢。 但他就算一开始不明白,后来也知道成亲的那位对象是谁了。世子只要往李师弟跟前一站,那种害了相思病的神色就又出来了。可能也就只有李师弟自己看不出来。 他才不管李师弟是男的女的,世子喜欢就成。 “李师弟还留了一封信给你……”香树小小声道,把信放在南宫照的案边。 南宫照一眼也没看那封信。 香树硬着头皮又问了一句。 “东西……还要继续准备吗?”说的是家具聘礼什么的那些…… 南宫照沉默了一会儿:“备着吧。” 香树走后。案上那张正在写的婚书飘到了地上,但没有人去拾起。 她还是走了。南宫照想。 说到底她还是……怪他吧…… 心口忽的痛得厉害。 他对那晚的事有一点隐约的印象。她在他身下流泪,月光下雪白的身体微微发着光,还有那种直入骨髓如坠天国的甘美感受。 真实得不像梦境。 见到她以后,她迫不及待地撇除得一干二净,生怕他有一点怀疑。但无论是山洞留下的药草碎沫,还是她走路时难以迈动的双腿,种种证据……都指向了那夜的事实——那些旖旎的片段并不是他的错觉。 她的托辞漏洞百出,但他没有多问一句,害怕她连那种表面上的兄友弟恭也不再愿意维系。 她就算恨他……也是应当,就连他自己也…… 手中的笔被捏得有了裂缝。 他其实…很珍惜她。即便午夜梦回不止一次想过和她一起春闺晚起的情景…他也想要慢一点,等她放下家仇的包袱,再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思。 结果…伤害了她的,也是他自己。 尽管知道她未必愿意嫁给自己,他还是让香树在最短的时间里准备婚事。她再多待一天…… 目光看向那张飘落在地上的婚书。 他不可能放开她让她去和别的男人朝夕相处。 即使她不愿意,即使她恨透了他……那也无妨。 — 第二天一早,香树被南宫照叫了来,说让他备马。 香树前天晚上从书房离开时还挺放心,因为世子看上去还是很平静的。结果等他第二天再过来时,世子那杆银枪赫然插在墙上。这……一个受了伤的人还有这么大劲……这得气成什么样啊。 得知南宫照要去崔府,香树也振奋起来。就该这样,先把李师弟抢回来,再把崔子宣胖揍一顿。 意外的是,就在南宫照准备出门之时。忽然来了皇帝的谕旨,传召他去宫中。 香树一愣,看向南宫照:“世子……”还去不去找李师弟啊…… 南宫照的神色变了又变。 “进宫。” ———————————————————————— 李棠宴在崔子宣府上重新过回了和之前别无二致的生活。她仍旧做崔子宣的随从,听从他的差遣。只是崔子宣有意换了她的住处,让她不再能碰到朱玉,避免了许多麻烦。 回想起来,和南宫照相逢的短短时日,更像是一场,镜花水月。 这日,李棠宴跟着崔子宣去长宁侯府上参加生日会。崔子宣的应酬一如往日的多。 刚刚落座,迎来送往的,就有个小厮将碟子打在了李棠宴的衣服上,脏了很大一块。 侯府的下人把她带到后面去换衣服。 “李先生可在此处更衣。” “多谢了。” 李棠宴道了谢,给她引路的人走开后,她便脱下外套。 下人刚才已给她拿来了干净衣服,她正准备换上,却发现衣服的衣带缠在一起打了结。她努力解了一会儿仍然没有成功,不由苦着脸放下了衣服。 屏风后忽然传出了低低的一声轻笑。李棠宴警醒起来,正要开口,屏风后走出了一个身影。 她的手忽然不知该往哪里放了。 “师兄……” 34.揭破 “师兄你怎么……”怎么在这里。 忽然意识到什么,她拿起刚才被她放下的衣服,状似无意地抱在胸前。她刚才脱了外衣,不想被他看出胸前的坟起。 这细节落进了南宫照眼底,他心里无奈。但到底是怕吓着她。 “为什么要离开?”他用平常的口气问道,并未看向她遮掩的地方。 李棠宴稍稍松口气。 “我写了信给你……” “我没看。”南宫照道。 “……” 没看你就看啊,这么理直气壮干什么……李棠宴腹诽。 “你自己当面跟我说。”南宫照道。 “……” 他不会真的是……专程来兴师问罪的吧。 想着自己的不告而别可能确实伤了他的心,自己又是…他的小师弟,李棠宴只好把信里的话又拿出来说一遍。 “嗯……师兄你也知道,崔大人对我有恩,我本来就是崔府的幕僚……” 房间里的温度好像骤然降低了许多…… 李棠宴察觉到南宫照有些不悦。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便硬着头皮还要继续说。 “我……” 忽然脚下一空,她整个人被拉了过去。 几乎是被半抱着的姿势,两个人忽然离得很近,视线相交。南宫照精致的眼尾,黑压压的睫毛,李棠宴都看得一清二楚。她不由有些失神。 “你看着我,慢慢说。”他注视着李棠宴的脸,口气不算太好。 他生气了?…… 李棠宴不明白南宫照为什么忽然有些咄咄逼人起来。顶着他这样的目光,她突然觉得有点难堪。说的话原本就不是心中所想,她要很努力才能在他面前说出口…… “我……师兄救了我,顾念旧情才容我暂住。我叨扰师兄已经很久了,给你添了许多麻烦……所以……” “阿宴。”他忽然开口,打断了无论是听者还是说者都觉得索然无味的话语。 “啊?”李棠宴一愣。 南宫照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 “我明天就出发去广陵了。” “……”李棠宴没太明白他的意思,“去广陵……做什么?” “做藩王。” 本朝的藩王通常是军功卓着的臣子,带兵镇守地方。皇帝近日一直感觉身体不适,忧心忡忡,疑心朱康已经开始对自己下手。于是皇帝召来南宫照与他商议让他接手广陵王的兵权,如果日后京城有异动,他可举兵回京。这也是皇帝被朱康欺压多年,想出来的一个保存实力的做法。 李棠宴也知道藩王是做什么的。做了藩王的人,除非皇命召见,可能永远不再回圣都了。 他是要走了,所以来告诉她一声而已。 李棠宴品味了一下他话里的意思,忽地心里酸楚,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 她慌忙别过头想擦去,却被南宫照捏住了下巴。 “为什么哭?”他问。 李棠宴垂下眼不看他:“我…我担心天高路远,师兄无人照料。”这话作为师弟来说,也并不逾矩。 “只有这样吗?”他又问,不知想要寻求什么答案。 “…只有这样。”她自己心里知道不是。“我……不能去送师兄,师兄务必照顾好自己。” “那你呢?” “我自然是留在崔大人府上……” 话未说完,她忽然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唇上仿佛被轻柔的羽毛轻轻划过。 虽然只有一瞬间,却足够让人留恋。 等李棠宴回过神来,眼前的人已经离开了她。 他嘴唇上也沾了她的泪水。 “你已是我的人,还想待在崔子宣身边?” 李棠宴脑子里“嗡”地一声。 免·费·首·发:danmei.info [щοο⒅.νɪT] 35.分离 李棠宴盯着南宫照,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你……” “我记得。” “……”李棠宴闷闷地别过头。 难怪。 两个人都不说话,李棠宴走到一旁的榻旁坐下,不看南宫照。南宫照跟过去,递给她自己的帕子。她没有接,南宫照便俯身自己去擦她脸上的泪水。 短短时间里,李棠宴脑子里已想了很多。 “师兄。”她咬咬牙开口。 “其实你不用觉得要对我负什么责任。那是我自己愿意的,而且我…我也没往心里去。” 南宫照的手顿了顿。李棠宴感觉得出他又不高兴了,但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我原本就瞒了你许多……我也不想你因为这件事束缚自己。” “我们就当没有发生过此事。你愿意的话,我们还以师兄弟相称。以后我们各自婚嫁,毫不相干……唔……” 李棠宴只觉得唇上蓦地一重。怎么又…… 娇软的唇瓣被含住,带了点恶狠狠的气势。但实际动作却是轻的,并没弄疼她。 如果说刚才的那次短暂的亲吻更像是无心的撩拨,这次则全然是要带领她一道痴缠的意味。 舌尖一点一点缓慢地舔舐过唇瓣,偶尔轻轻吮咬,又像是压抑着渴望,留下酥麻的轻微痛感。 李棠宴一时怔愣,他便又深入了一些。牙关被微微打开,他浅尝辄止地逡巡,掠夺着丝丝津甜,没有太多侵略的意味,但仍是不容反抗的。 其实之前,两个人更亲密的事也是做过的,但这是…在他清醒的情况下。 深深浅浅地纠缠,李棠宴脑子里晕乎乎的,不知何时抓住了南宫照的衣襟。两人的胸膛都微微起伏,在安静的房间里听得到呼吸的声音。 等南宫照停下来离开时,李棠宴怔了怔,皱着眉瞪他。这落在南宫照眼里,真算得上是勾引。 她脸上染上了淡淡的水红色,明亮的眼里带着泪花,嘴唇湿漉漉的,比平时更多了几分艳红色。 南宫照眼尾微红,压抑着别开目光。 其实在那天之后,他很难做到不动声色地和她相处。他后悔伤害了她,但只要在她身旁,却生出更多隐秘的欲望。 他本想耐心一点,如果不是她非要说那些他不爱听的话。她说她不在意那天的事,还要和他各自婚嫁…… 纵然知道她对自己或许没有那种心思,他还是难免动了气。 窗棂被谁轻轻敲了敲。南宫照微微蹙眉。他的时间并不多,今天也是匆匆而来,想要在走之前把话和她说清楚。 “你听我说。”他轻轻抚过李棠宴的脸,语气认真起来。 “如果你不想和我一起去广陵,那就留在这里。” “但是只能等着我,不能做伤害自己的事。” 等着他?李棠宴愣了愣。他的意思是,他还会再回来吗? “还有……”他顿了顿,“你…照顾好那只兔子。” 李棠宴脸有些发热,她把那只叫月亮的兔子带走了,没想到他知道。 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他道。 “快回去吧。” 李棠宴在南宫照的帮助下解开了衣服的衣带,换上干净衣服,回到了前院。 “怎么这么久。”崔子宣见她回来便问了一句。 “衣带缠住了,解了一会儿。” 崔子宣本觉得这理由可笑,有心笑她,却忽然看到她眼角泛红着。他愣了愣,不再说话,低头抿了一口茶,却没尝出什么味道。 ———————————————————————— 南宫照第二天凌晨就出了城。 在车上,老王爷看南宫照一直闷不吭声的,他不喜欢太安静,便随口问儿子:“女孩儿不愿意和你走吗?” 南宫照忽然被问到,并不想多说。 他转过头看向车外:“我本也没想让她一起。” 她跟着他终究太危险了。单是到广陵这段路,就不知有什么等着。 虽然他也并不喜欢她和崔子宣在一处。 出城没多远,车夫就通报说有个人在前面拦路。 那人竟是皇帝身边的那个道士周化镜,背着个包袱朝马车招手。 随从将周化镜带到南宫照跟前。周化镜便笑眯眯作揖。 “世子,请带我一起离开。” “你怎会在这里?为何要跟着我?”南宫照皱眉,他离京的时间并未告诉别人。 “我是道士,能掐会算。我跟着世子,是想为世子出谋划策。”周化镜说着说着有些兴奋,“我要同世子一起共举大业。” “你说什么?”南宫照看着他眼睛微眯起来。 “我说,我知天命,我要跟随您做出一番事业。我和您说实话,我本来是朱相送到圣上身边的。他想让我为他办事,蛊惑圣上。我实在干不出这种缺德事,所以才离开。我保证,我一颗丹药都没带圣上炼过,我是个好人。” “……” 这道士神神叨叨的。 如果是像他说的,他没给皇帝吃过什么不该吃的,皇帝觉得身体不适又是怎么回事呢?是朱康派的其他人做的吗? 思及周化镜势单力孤没什么威胁,可能还知道什么内情,南宫照还是把他带在了身边。 36.政变 南宫照走后,李棠宴时时关心着他的消息,直到听人说镇北王和世子已经平安到达了广陵,她才放心下来。 李棠宴每天闲下来就给那只大名叫月亮的白兔喂草。这兔子很能吃,长得也很快。不久之后,李棠宴就不得不给它换了个更大的笼子。 又过了大半年,圣都发生了大事。 先是皇帝在朝堂之上当众厥了过去。那日崔子宣匆匆回到府上,叫下人把府门一概关严,称病几日,闭门不出。 短短几天里风云变幻。皇帝忽发重病,朱康早已按捺不住,试图一举把持朝政。 朱康也不好做得太过明目张胆。于是他拿到了皇帝的诏书,将叁皇子萧锟推出来做他的傀儡,明面上宣称由叁皇子暂代朝政。 二皇子萧铎不相信诏书是真的,当庭驳斥了朱康,气得朱康脸黑了个彻底。事后二皇子私下联系了数个忠于皇帝的大臣,筹谋择机擒杀朱康。没想到参与者中混入了朱康的耳目,二皇子与众人计划不成,反被吴御辰带兵擒拿,以趁乱谋逆的罪名被关了起来。 吴御辰是叁皇子派系的人,之前围猎时就在叁皇子队里。他虽然只是兵部侍郎,却手握兵权。(因为兵部名义上的一把手是从朱康那里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官,是个不管事的草包来的。)有吴御辰在,其他不服朱康的大臣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当下,实际形成了朱康笼络大权的局面。朝堂人人自危,害怕站错了队被牵累。普通百姓也开始惊慌,京城物价哄涨。京城生变的消息传出去后,各方势力难免蠢蠢欲动,恐怕还会有更多的变数。 而朱康,此时已经考虑不了那么多。终于初初尝到权力顶峰的滋味,他如今已容不下多一分的忍耐。他只需要有更多的钱,更多的兵马,如此便不用再小心提防任何人。 在朱康身边侍奉的花禄,最近亦是终日惶惶。他几乎已经将青州府翻了个遍。朱康催得狠了,花禄只好散布消息出去,称朱相正在全国寻找故人之女,谁若能提供相关的线索,必有重金相酬。虽然可能打草惊蛇,但或许能得到什么消息也未可知。 他心里暗自埋怨朱康。当年他带人去诛李问期,朱康亲口说了不留活口,事后却又不相信李问期的财富只有在李家找到的那些。花禄事情做得仔细,如今已几无线索,朱康却又说李问期的女儿没死,让他去找一个不知还在不在世上的人。 这当花禄又挨了朱康的骂,一肚子气地回自己府上。刚刚下车,便听门房说,有一个说自己是雾岚山门徒的人在等他,说自己兴许能提供他想要的线索。 花禄眯了眯眼,脚步加快。 来找花禄的这人钱甲,的确在雾岚山待过一段时间。雾岚山人丁稀落,除了掌门褚婴,李棠宴还有两叁个师叔,各自带着妻儿徒弟住在山上别处,平时大家只是偶有来往。 钱甲曾想拜李棠宴某个师叔为师,后来待不下去离开了雾岚山。他一直想寻找发达的机会,却处处碰壁,最近听说朱相在寻人,他便想到了掌门的徒弟。李棠宴的年龄、到雾岚山的时间都和传言说的相符。把这信息报上去,说不定能攀附一二,得到一些赏钱。这对李棠宴也没有坏处,毕竟朱相是在帮老朋友找孩子。 钱甲见了花禄,便战战兢兢说了雾岚山的掌门十年前抱过一个孩子回去。 花禄的人也曾到雾岚山打探过,附近并没有那个年龄的女孩子。这时听了钱甲的话,花禄生出几分好奇,细问之下,这个李棠宴原来是个男的。花禄不由懊恼,让人把钱甲赶了出去。 钱甲走后,花禄坐在太师椅生气不已。喝了半杯茶冷静冷静,却觉得左右不对劲。好歹也算是一条线索。青州府是富庶之地,孤儿可不算太多。 最-新·更·新:Ρο1❽s𝓕.cᴏm(ωοο18.νⅰ𝓟) 37. 第二天,朱康约叁皇子在朱府中议事,花禄也在旁边侍候。 “丞相辅佐叁皇子代理朝政,已经天下皆知。”朱康的一名心腹道。 “荣贵妃出身蜀中,西南的几个郡王如果联合发作,也是个麻烦。而且……南宫照现下在广陵,手握东南兵权,他与丞相不睦,只怕有所异动……” 朱康未说话,眉头已显见不快。近几年他头疼加剧,性格愈发暴戾,行事作风也渐渐浮躁,也是因此引起皇帝的猜忌。 此次他急于上位,留下不少后患。之前派去的人也没除掉南宫照。 “这不是还有吴将军在。”叁皇子萧琨看了眼朱康的神色,试图缓和气氛。 “西南兵力不足,暂时不敢轻举妄动。南宫照出兵无名,大可扣他个谋逆罪名。且论排兵打仗,吴将军不输南宫照,就算他真带兵北上,也进不了京畿一步。” 叁皇子说着看向吴御辰,吴御辰只点了点头。 朱康太阳穴隐隐作痛,叁皇子的话没有让他舒服多少。他阴着脸,忽然声色疾厉:“还不是你那好父皇!” 叁皇子面色一僵。 “他这几年知道倒是防备于我了,将南宫照调去广陵便是为了今天!呵,他以为如此便能奈何我?可笑可笑!” 一时无人敢接话,室内气氛压抑。 朱康头痛难忍,眉头成一道沟壑,他瞥向身后的花禄:“要你找的人找到了吗?” 花禄后背一紧,顾不得多想,忙不迭回话:“回丞相,已有眉目了!” 尽管还没有调查清楚,花禄立时便将钱甲说的雾岚山孤儿的事和盘托出。 “雾岚山?……”朱康低声道。 一个早已忽略的单薄身影掠过脑海,朱康皱眉。“原来如此……” 花禄侍候朱康多年,看到他的神情,心下一松。 “既已找到此人,就好办了。”世上的大部分事情,都能用钱解决。 ————————————————— 皇宫。二皇子的母妃荣贵妃拧干帕子,轻轻擦拭躺在龙床上的中年人的脸。 除了朱康派来看守的人,只有贵妃每日雷打不动地前来照看皇帝。 龙床上的萧明眉头翕动,眼睛缓缓睁开了一道缝隙。 贵妃一愣,状似无意地用帕子去擦皇帝的眼角,挡住了身后宫女的视线。 “你去换盆水来。”贵妃道,支开了宫女。 另一名角落里的宫女随后走到贵妃身边,贵妃低声对她说了几句话。 ———————————————— 当天晚上,崔子宣忽然把李棠宴叫了过去。 “我一直未曾问过你,你的医术如何?” 李棠宴虽不知他为何问这个,仍如实道:“寻常疾病都可看看。雾岚山长于制药,我虽学的不精,也懂一些。” 崔子宣沉吟一会儿,起身关严了窗。 “今日贵妃从宫中向我恩师递了一个消息……说皇帝有醒来的迹象。” 李棠宴微惊,皇帝晕倒后,宫中太医束手无策已有多日。贵妃做事如此隐秘,可见并不相信太医。 “恩师已经致仕,只和我说了此事。皇帝晕倒恐怕并非偶然,你既懂制药,或许能看出端倪。你愿意去吗?” 李棠宴愣了愣,她知道崔子宣在朝中从不结党站队,这时听他的意思,是想救皇帝? 至于她,她虽并不算多么忠君,但也知道如果皇帝死了必定时局动荡。遑论害皇帝的人十之八九是朱康,她自然不愿看到朱康如愿。 “要如何做?”她问。 她察觉崔子宣放松了些。“贵妃已经安排好,明日我带你进宫,为皇帝看诊。” ———————————————— 广陵。南宫照也已得知了皇帝忽然晕厥,叁皇子和朱康代政的消息。 香树开始忧心忡忡,他知道世子到广陵来的目的,但没想到朱康动手这么快,不过才过了不到一年。 “世子何必顾虑重重?我已测算过,今年就是入主圣都之时。”道士周化镜道。 香树不由皱眉,周化镜自从跟了南宫照到广陵,总是说些旁人听来疯疯癫癫的话。世子却留着他,还好吃好喝养着。 “起兵之事哪是张口说说这般简单?”香树道,“世子虽有圣上属意,当下若是贸然行动,名不正言不顺。何况广陵虽富庶,到达圣都路途也不算近,一路军需供给又从何而来?” “香树说得不错,现在还不是时候。”南宫照道。 周化镜撇撇嘴。 等人都走完了,已经天黑了。老仆过来问要不要吃饭,南宫照挥手示意不必。 看完了案上各处送来的消息,他起身走到了院子里。 快到十五了,天空的月亮分外皎洁。南宫照在那看了许久。 不知道她好不好。 他让玄二留在圣都,也做了其他的安排,但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初夏的夜风穿过他的发梢,细碎的虫鸣分散了一点他的注意力。 按理说他只该关心她的安全,只要她好好的就够了。 但他偏偏就还有一点更多的介意。 ——她和崔子宣朝夕相处。 闷闷地吐出一口气。 走之前她那些拒绝的话好像还在耳畔。她只想把他当师兄吗? 但他不想只是“师兄”。 38.传信 这天下了点小雨。 皇帝的寝宫院子里,一个少年躲在树上张望了一阵,略有些狼狈地跳了下来,俊秀漂亮的脸上沾了一丁点泥。他是翻墙过来的,四下看看,认出了这是哪里。 ……先在这里待一会儿吧,他们找不到人应该就会离开,到时候自己还能回去上课。 他如此想,走到偏僻的宫墙下的角落坐下,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些声响。他从墙后看了看,认出了造访此处的两个身影。 这两个人他都认识。前面的是礼部尚书崔子宣,他长得好看,爱穿宽袍大袖,有些风流气度在身上。他的画像在京中流传,一看便知。 后面那个清瘦一点的俊美少年,是他在围猎时见过的南宫兄长的师弟。 他们来此做什么? 李棠宴和崔子宣在和贵妃约定好的时间来到宫中,给皇帝看诊。 进宫没几步,崔子宣就觉得不对劲。虽然说贵妃已经做了安排,他们进宫算是隐秘,但一路上也未免太过平静。 平静还不好吗?崔子宣也说不上来。他虽不确定朱康对皇宫的掌控到了何种程度,但总觉得不该如此顺利才对。以贵妃的能力,真能瞒过朱康将两个人送进宫给皇帝看病? “今天未必能顺顺当当回去。”他对李棠宴说。李棠宴点点头,她本来也知道这次进宫有风险的。 他们顺利地见到了贵妃和皇帝。 贵妃是好看的,就像李棠宴在戏里见到的帝王宠妃那样的白皙年轻,但她又多了一丝与众不同的英气。 见到李棠宴后,贵妃不由眉头微皱了一下。李棠宴清楚,自己又没皱纹又没胡子,她见了不信任也是正常。 不过贵妃并没有多说什么,带她去见了皇帝。她如今独自困在宫中,能接触外面的渠道并不多,不信太医院,就只能相信崔子宣带来的人。 皇帝昏迷着,显而易见地消瘦了很多。 “圣上应是中了一味慢性毒药。”李棠宴的医术在师门看不过眼,但和山下寻常大夫比起来还是有些妙处,她检查过皇帝的情况,很快有了判断。 李棠宴看到贵妃皱起了眉。 “我不能解此毒,但可以压制一时,先让圣上醒来。”她又说。 “那……” 贵妃正要开口就被打断了,她那名贴身宫女匆忙走来,俯身对她耳语了几句。 贵妃当即变了脸色。 “朱康已经带人过来了……”她有些涩然地开口,对李棠宴和崔子宣说。 崔子宣和李棠宴互相看看,心道果然。 “我会尽力保你们周全。”贵妃又说。现在就是让他们离开也来不及了。 崔子宣多少有点不快,谁的命也不值得他冒险,贵妃叫他们过来,只怕也并非预料不到走露风声的结果,只不过心存侥幸罢了。 “在朱康来之前,将陛下唤醒吧……”贵妃道。 李棠宴点点头,思忖了下,取出银针开始下针。 不多时皇帝咳嗽几声,悠悠醒转。贵妃大喜过望。 时间紧迫,待皇帝清醒些,贵妃抹抹泪将近日发生的事说与他听。 皇帝虽然虚弱,但还是认真听着。他虽然糊涂了大半辈子,事到如今责任感还是有些的。 “原来如此……我醒来的事,先不能让朱康知道。”皇帝想了会儿说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联系上南宫照……” 他能仰仗的人并不多,如今想来也是心酸。 “这……”贵妃张张口,还是说出了下半句,“如今又有谁能传信呢?” 她寄希望于皇帝醒来能改变局势,但皇帝也…… 殿门外传来细碎的声音,宫女眼神一变,低声道:“外面有人。” 门从外面打开,响起一个略带稚嫩的声音。 “我可以去。” 进来的少年衣着锦袍,相貌清俊,是那个失了母亲庇护的四皇子萧锦。 皇帝眯着眼,认出了这是他的嫡子,示意他走近些。 他因为年龄的原因看起来小小的,但神情认真。他恭敬行了一个礼:“儿臣听到了父皇和贵妃的话,我愿去往广陵给南宫将军送信。” “你来的时候,有没有人看见你?”皇帝问道。 萧锦摇摇头。“儿臣是……无意间闯入此处,无人发现。” 看着他脸上的泥,众人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知道出宫的几条小路,出宫后我可以联络一位在禁军任职的舅家兄长,一同前往广陵。我以皇子身份,带着父皇的口谕和信物投奔南宫将军,他就可师出有名,起兵伐朱。”他虽然年少,说话不疾不徐,让人另眼相看。 贵妃也不由多看他几眼,这个四皇子在宫里没什么存在感,但他说话时那种姿态……的的确确让她想起了那个女人。 皇帝看了他一会儿。 “既然如此……婉华,你带他去……取兵符。” 萧锦愣了愣。当皇帝和贵妃以为他是年龄小害怕了,他一撩袍子,半跪下来。 “儿臣定不辱命,一定送到南宫将军手中。” 他的言行,连皇帝也有点触动记忆,想起了他的皇后。 殷皇后的父亲就是他的太傅,她家里几代都是帝师。出身这种人家,殷皇后德容言功,礼乐春秋,浑身写满一个清贵。 皇帝在她面前,常有种她是个圣人,自己不上台面的错觉。但她是他的皇后,他才是皇帝啊。他对殷皇后敬有之,畏有之,更多的是疏远。殷皇后也没学过怎么讨夫君欢心,她大多数时间就在自己宫里读书,直到缠绵病榻仙逝,也不过叁十多岁。 皇帝的兵符藏在宫中隐蔽处,他将位置仔细说给了贵妃。 贵妃神色变了又变,答应下来。 贵妃和四皇子走后,皇帝毒性未解,精力不济,不久就昏昏沉沉地倒了下去。不过他就是自己不昏倒,李棠宴也会施针让他睡过去。 放皇帝躺下后,崔子宣和李棠宴就干脆坐下等朱康过来。 崔子宣心里已经编好了几套和朱康虚与委蛇的话。其实他也有点奇怪,就算朱康知道了有人入宫给皇帝诊治,也不至于反应这么大,寻个由头把他们扣下就是了,何须亲自带人过来…… 一阵异香随着微风而来,碎片的记忆在李棠宴眼前恍惚翻涌。朱康已经到了。 李棠宴见过朱康几次,他中年人模样,没留胡子,因此脸上很干净,总是穿一身颜色鲜明的华贵锦袍——其实看他手下的花禄等人就知道他的品味是十分浮夸的。只是这一身香气还是令李棠宴作呕,但她克制得很好。 “贵妃走了?”朱康笑眯眯地开口,好像聊天一般随意。 “所以今天是怎么了,都来看望圣上?” 他的目光在殿内转动。 崔子宣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朱康的注意力并不在皇帝身上,也不在贵妃,更不在他崔子宣…… 他几乎刹那间明白了朱康真正的来意——他是冲着李棠宴来的。 39.对峙 朱康必定是知道了李棠宴的身份。不然何须亲自过来……大可以派人把他们扣下就是了。 崔子宣素来自傲,一向认为世上没什么他难以应对之事。而这一瞬间,他却有些慌张,这对他来说是难以想象的。 早知如此……应该让她先离开的……不,他们根本就不该进宫。 身体先于意识地,崔子宣不着痕迹地上前了一步,让李棠宴站在自己身后。 朱康看到他的反应笑意更浓:“你想阻拦我?”朱康今天心情不错。 崔子宣知道自己不算冷静,但是……他闭了闭眼,开口:“朱相。” “嗯?” “我知道你的来意。我们谈谈。她……”他没看李棠宴,“你不能带走。”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哇?”朱康问,口气称得上亲切。 “就算朱相带她走,也未必能得偿所愿。”崔子宣说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如果真有那东西,如果真能套出她的话,我和她相识数载,我岂不早就拿到手了?” 李棠宴有些惊讶地看向他。按照崔子宣的性格,这时多半该做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架势,和她撇清关系……怎么会张口直言告诉朱康自己知道她的来历? “哈哈哈……”朱康笑起来,倒也不吃惊崔子宣知道李棠宴的事情。“你做不到未必我做不到,我和她父亲可是故交……她自然信赖我呀。”朱康随口说着,看了李棠宴一眼,见她神色淡淡,心知她多半已经知道李问期的死和自己有关,不觉也收了笑意。 崔子宣亦是皱眉,如果朱康真要用强,对李棠宴威逼利诱又或是严刑拷问,她那个小身板儿,受得住什么…… “朱相。”崔子宣咬咬牙,“我曾得你提拔,也为你做过不少事……” 他此时忽然有些豁出去了的意味,想到或许要看着李棠宴因为怀璧其罪被朱康带走,他就一股气往头上冲。 “这些事情我从来不敢忘,因此曾……一一记录,编修成册。如果今天我和侍从没回去,明天这些东西就会流传出去……” 他话未说完朱康的脸色就猛地沉了下去。 “你威胁我?”太阳穴隐隐开始痛了,对朱康而言,威胁倒在其次,他更多地是受不了谁对他这样明目张胆的挑衅。 他派到崔子宣身边的朱玉很久没有消息。加上崔子宣这个人实在滑头,做事低调,知道怎样不引起别人的注意,朱康的确很久没有关注过他了。 “不算威胁。”崔子宣说。他从没用这种口气跟朱康说过话,但这时也并没觉得有何可惧。 “除此之外……”崔子宣还想再说,却被一个细软的声音打断了。 “朱康。”是李棠宴。她看了一眼崔子宣,无视他不赞同的目光,从他旁边走出。 她一身男装,瘦削却挺拔,刻意涂黑的皮肤并不能遮掩漂亮的五官,眼睛晶亮如同星子,周身却有种淡漠的气质。 朱康也不说话了,等着听这个女子要说什么。 “崔大人并不知道那东西在哪。”她是告诉朱康,这件事和崔子宣无关。 朱康挑眉。 “这世上除了我也没人知道。”李棠宴又说道。 “……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朱康冷冷道。 “朱康……”李棠宴声音仍然温软,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现在是你有求于我。至少在得到那东西前,你不能动我,须知我大可以就让它永远埋在那。……我已算多活了十几年,你也没什么威胁得到我的。” 崔子宣在一旁听着,听到“多活了十几年”这句话竟有些难过,仿佛触及了她某种深刻的阴影。 朱康皱着眉,她说的……倒也没错。 “我不去你府上,也不回崔府。我既然受人所托来给圣上看病,我从今天起就住在宫中。你想要找我要的东西,拿出诚意和我谈,我也不可能今天就把底牌都告诉你。”李棠宴说出自己的条件,并不算过分,只是为自己争取一个相对安全的空间罢了。 “你以为我会允许你给他看病?”朱康讥笑道。 “……”李棠宴默了下,“他中的毒不是你下的,你为何不许?” 朱康实实在在地愣了愣:“你如何知道?”这圣都里,恐怕没有几人会相信皇帝忽然昏厥的事和他无关。 “我是大夫。” 大夫就能知道是谁下的毒?朱康和崔子宣显然都不太认可这种说法。 李棠宴没有多说,其实她也有猜测的成分。她原本也一直认为是朱康谋害了皇帝,但是刚才她看过了皇帝的情况,转变了想法。 朱康神色不定。 李棠宴说的没错,毒不是他下的。事实上,他现在失人心,若是能让皇帝醒来,挟天子令诸侯可能对他还更有利。 这女子这一番说辞,倒似真得留着她不可。而且自己杀她满门……就算带她走,想套出她的话绝非易事。 他想起自己曾用过崔子宣送的由她制的头痛药,效果极好(所以当年曾想把她收入府中),那么留着她也并非全无好处……他的头疼病已经折磨他太久了。 不过,她还和南宫照关系匪浅。 “你在宫里,拖延时间,想等着南宫照来救你?”朱康问道。 李棠宴听他这样说愣了下,但没有反驳。 “你也知道你想要的是我的嫁妆,在这世上我若真的要给谁……也只有我师兄,我就在这里等着他来,若是他败给了你最后没来,我……拱手奉上。” ——— 她说的话看似无奈,其实是对南宫照毫没来由的巨大信任。 朱康走后,崔子宣品了品李棠宴那几句类似表白南宫照的话,颇有些不是滋味。 忽略这种情绪,他和李棠宴说起别的:“你说皇帝的毒不是朱康下的?” “嗯。” 事实上,朱康虽然急功近利,但身边谋士众多,应该还不至于如此急躁地上位,外忧内患,大概是因为皇帝忽然毒发,他们乱了阵脚,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临时发动政变。 李棠宴解不了那种毒,却认得它。她知道此毒所需要的药引是一种产自蜀中的花藤。朱康喜欢各种花混合的香,其中没有那一种。 更重要的是……这花的味道,她在贵妃身上所用的香料气息中,却闻到了。 崔子宣离开之前,李棠宴向他道了谢。 “大人,多谢你。”无比认真。 她知道崔子宣今天在朱康面前维护她何等难得。 崔子宣看着她的双眼,竟觉得移不开眼又说不出话,良久才说了一句:“不必客气。” 他并非忠君报国之人,走到今天,最初只为一口气,进入官场后,最看重的也只是独善其身,没有什么比自保更重要。 有些事,他以前不明白,刚才站在她身前和朱康对峙那一刻,却忽然懂了,而且是大彻大悟,在那之后却是一种他不想深究的酸涩与落寞。 40.起兵 李棠宴住进了皇宫,贵妃给她安排了起居用度。 贵妃去送四皇子那天遇到了点麻烦,但被她遮掩了过去,而萧锦对宫里的路线极为熟悉,顺利地出了宫,没有被人察觉踪迹。 虽然怀疑贵妃和皇帝中的毒有关系,但贵妃每日尽心照顾皇帝的场面李棠宴看在眼中,做不得假,李棠宴也只好压下疑惑。 这时,圣都开始传出一些有关崔子宣的流言。 以才华横溢,俊美风流闻名的这位崔尚书,原来根本不是什么名门之后、世家子弟。他出身某地某县一户平民人家,家里原本是种地的,为供他读书也做些小买卖,为了让他拜名师、求功名家中掏空了家底。 而崔子宣忘恩负义,为了攀附权贵,得了功名竟就不认父母,老父病中求告无门,最后硬是给活活气死了。 一夜之间流言四起,崔子宣从人人称羡的美才郎变成了背祖忘德的不孝子。圣都少女们亦对他大失所望,原来他那些什么风度都是装出来的,他不过是个贫寒人家出身,而且还不敢承认。 以至于有天崔子宣出门买墨,在街上被几个小孩扔了臭鸡蛋,弄得一身狼狈。 人言可畏,有了个开头,种种真假难辨的传言越来越多,崔子宣写过的文章也被一一拿出来,断章取义地攻击批判,说他是个没有真才实学的草包,凭什么坐这个位置。到这时候,已没人再去想他能做到这地步凭的是自己的本事。 李棠宴听说了这些传言很不好受。下次崔子宣再进宫时,她皱着眉向他道歉。 这显然是朱康对崔子宣挑衅他的报复。如果不是因为他维护自己,朱康也不会把这些事散播出来,大泼脏水。 崔子宣只摆摆手对她说无妨,忙着喝宫中的茶。他说无妨,是真的觉得无妨。没错,他曾经很怕别人知道他的家世背景,连做梦都在怕呢……现如今真的人尽皆知了,他反倒觉得无所谓了,前所未有地感到轻松起来。 “朱康最近有来找你吗?” 李棠宴点点头。朱康自然是派人来过的,无非就是逼问她的嫁妆。李棠宴什么也没说,不过给了来人几瓶头痛药。朱康虽然没得到宝藏的下落,但也算满意。 其实关于“李棠宴的嫁妆”,崔子宣现在很怀疑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个东西,尽管她在朱康面前言之凿凿地将那东西作为筹码。 如果真的有的话,李棠宴为何不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呢?崔子宣对自己府上发的俸禄多少心里有数,也知道李棠宴是一件衣服洗到发白还在穿的人物。就算她清高,她想找朱康报仇,有钱不是也更好办事? 疑惑归疑惑,崔子宣也没问,他对那劳什子宝藏不感兴趣,最多是有点好奇。 —— 就在两个月后,南宫照起兵了。 四皇子带着谕旨冒险前往广陵求援一事广为流传开来,南宫照名正言顺,得到了许多支持。 他广得民心且出其不意,朱康虽然在各地根植深厚,但终究措手不及,一上来就被连下叁城,之后朱康亦加强了应对,两方陷入了僵持。 战乱初起,李棠宴在宫中只能听听崔子宣说外面的局势。 偶尔宫女太监们也会说起。一天,她听到几人的讨论。 “听说南宫将军被流箭射伤了。” “啊……南宫将军是主帅,怎会亲自上前线?” “不知道……莫非有奸细混在军中,行刺杀之事?” “太可怕了……” “是啊,我还听人说,南宫将军的前锋部队走得太急,现在粮草不够……” “那也可能,他才到广陵多久,说不定兵马都没养强壮。” “不至于……那可是南宫将军,后陈朝最厉害的。” “唉……” 受伤? 李棠宴捏住了袖口的布料。 这必定是谣言。 主帅受伤这种事,怎么可能传到外面,甚至远在圣都深宫中的宫人也知道了?多半是朱康的人放出来扰乱人心的消息。 虽然知道是这样,当晚她并没睡好觉。 外面的局势变幻莫测,皇帝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每天只能醒一两个时辰。朱康得知他醒来曾想让他去上朝,被李棠宴拦下了。 “不想他死在龙椅上就别折腾。” 朱康气极却无可奈何,只好让人将皇帝已醒、不日就将重振朝纲的消息散布出去,顺便扣南宫照一个乱臣贼子的帽子。 南宫照虽有四皇子和兵符,但也有不少人怀疑其真实性,观望之中的人不在少数。稍有不慎,他可能就从众人口中救主的功臣变成谋权篡位之徒。 李棠宴知道南宫照应该是很艰难的。她身处圣都,每天都能听到许多真的假的消息,连她都觉得复杂难解,何况是就身处其中的他。 某天皇帝又昏过去后,李棠宴让人去给朱康传话。 “我需要去趟雾岚山,请我师姐来给皇帝续命。” 阮霓衣在毒理上极为天才纵横,如果只考虑到皇帝的病情,李棠宴其实早就该把她叫来,但李棠宴终究不想让他们牵扯上这些,所以不曾提起。 现在皇帝的情况只靠她自己已不太好处理了。而且她……回山上还有一件别的事。 李棠宴知道朱康定会答应,皇帝的命现在对他很重要。 41.雾岚 李棠宴回雾岚山,朱康派了不少人跟着。青州府离圣都不远,快马两天就到了。 雾岚山位于青州府一隅,云蒸雾绕,每到快下雨时,积云如冠,瑰丽奇特。 山下不远是南州城,也就是李棠宴小时候的家所在。 南州城繁华,行人如织。李棠宴穿行在南州城并无太多熟悉之感,只觉有些怅然。 一路上了雾岚山。 李棠宴和随行的人商量后,只留了两个人跟着她。 山上一点变化也没有,于是她觉得从未离开过。只有到了居住过数年之久的旧屋前,李棠宴才忽觉有些近乡情怯。 她让两个侍卫远远等着,独自走进了小院。 屋外有药杵药臼,晒药的木板,还有她小时候玩过的秋千。师姐种的各个时令的花,这时开到了秋季,土还是湿的,应该是刚浇过水不久。空气中弥漫淡淡的药材气味,到处是安安静静的。 门没有关,李棠宴站在门外向内看了一眼。 就看见褚婴如同过去多少年一样,躺在他喜爱的长椅上,下午的阳光从窗户中照进屋中,落在他身上。褚婴手里拿杯,自斟自饮。 师父是个讲究人,虽然用酒葫芦盛酒,但必须要倒进杯子里再喝。 他眯着眼,察觉到有人在门口,于是抬头看了一眼,就看见李棠宴孤零零站在门口,可怜巴巴的。 他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多了点淡淡笑意。 “你回来了。”他说。 李棠宴忽然泪盈于睫。 她快走几步到他面前,吸吸鼻子叫了一句:“师父……”然后又有点手足无措。 “陪我坐会儿吧。”师父说,也没看她。 李棠宴点点头,从旁边拉过一张小凳子,坐到了师父旁边。 褚婴站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新杯子,然后从酒葫芦里倒出了一杯递给李棠宴。 李棠宴不会喝酒,但她接过杯子的时候,却忽然发现杯子里面……是水。 李棠宴有些讶异,看了一眼重新拿起自己的酒杯小口抿着的褚婴,愣了愣,旋即明白了什么,暗自笑了笑。 “你是来拿那东西的吗?”师父喝了口问道。 李棠宴默了默,“嗯。” “你要把它给谁?” “……” “你师兄?” 李棠宴忽然觉得脸热,点了点头。 褚婴笑起来,他不常笑,但笑起来很爽朗,李棠宴更不好意思了。 “也是,他拿了可能还有点用处。”师父说。 “师父,师姐怎么不在?”李棠宴坐了一会儿也没见到阮霓衣。 听到阮霓衣的名字,褚婴睫毛颤动了一下。她…… 半个月前和他赌气,拂袖下了山,也没告诉他去哪。 “你师姐……在山下的济仁药铺。这时候应该在看诊。” 李棠宴知道了师姐的去处,把想请师姐去给皇帝诊治的事说给了他。 褚婴垂眸:“你去找她就是了,不用和我说。” —— 李棠宴准备离开时,她告诉师父门外有两个守着她的侍卫。 褚婴看了一眼她指的方向,“嗯,你去吧。” 有师父处理那两个人,李棠宴从后门出了院子。在山上走了一会儿,很快到了小时候她经常爬的那棵大树下。 她吸了口气,在树下转了一圈,确定了位置。随即她蹲下身,拿出一把小铲子开始挖土。 山上潮湿,她脸上凉凉的。 不知挖了多久,一个小箱子的顶出现在她眼前,她又努力挖下去,直到将箱子取了出来。她打开箱子,里面是一个小盒子。 李棠宴慢慢推开盒子,一本精致的折页小册子躺在里面。 已经是深秋,凉风吹过,一片黄色的叶子落进了盒子。李棠宴看到了它,但并没拿出来,重新合上了盒子。 “玄二大哥。” 她知道玄二一直跟着她,不过没有出现过。 玄二果然应声出现在她面前。 “玄二大哥,”李棠宴仰头看着这个大汉,“你能替我跑一趟,将此物送去给我师兄吗?” 玄二摇摇头:“世子命我跟着你。” 李棠宴:“……他让你跟着我,那你该听我的话,是不?” 玄二:“这个……” “玄二大哥,这盒子或许对我师兄有些帮助。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由你去我才放心。还请你务必将此物送到我师兄手中,麻烦你了。” 玄二直肠子,被李棠宴嘱托了一番之后,不忍拒绝,便答应了她。 —— 送走了玄二,李棠宴回去找到了那两名侍卫,他们不知被师父打晕还是迷晕了,醒来时还一脸懵。 拜别了师父,李棠宴下了山,依师父所说,她在山下的药铺找到了阮霓衣。 阮霓衣正在写药方,她比从前更加娇妍。言笑晏晏,美丽从容。 见到了李棠宴阮霓衣极是开心,听了她说的事当下就应承下来。 阮霓衣不曾离开过青州府,也不像李棠宴下山后经历了许多事,师姐其实仍是极为天真烂漫的。 她开朗大方,待人十分热心,加之职业病发作,见了朱康派来的冷面侍卫们,也主动给人家塞药。 “你脸色不太好,最近胸闷吗?这个药给你先吃着。”侍卫接过了药脸也红了。 大家都是人,不少人风里来血里去的也只为谋生,被这样一个大美人关怀后,话都不好意思大声说了,对她十分客气。 李棠宴还和阮霓衣一起坐上了马车。 和李棠宴久别重逢,阮霓衣拉着她说了很久的话。 说着说着。 “阿宴,你怎么知道我在药铺里呢?” “师父和我说的。”李棠宴没有多想就答了。 “……哦。”师姐不说话了。她看起来神色淡淡,但李棠宴总觉得她是有点欢喜的。 42.盒子 李棠宴看着正笑盈盈欣赏窗外景色的阮霓衣,迟疑了一下,拉了拉她的袖子。 “师姐……我有件事情和你说。” “嗯?” “嗯……就是……”李棠宴有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出了口。 “我其实,不是男孩子。” “是……女的。” 她担心阮霓衣会觉得受到了欺骗。 阮霓衣看起来的确有些惊讶,她微微张口,理解了一会儿李棠宴的意思,随后眼睛变得微亮。 “所以阿宴不是小师弟了?是小师妹呢。” 她接受得很快。 如果是一个膀大腰圆胡子拉碴的人对她说了刚才那话,她多半还要大受惊吓,不敢置信。 但阿宴和她自幼相熟,性子乖巧可爱,长得也漂亮,说是女孩子,反倒还让她有种合情合理本该如此的感觉。 李棠宴听她这样说不由也轻笑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嗯……” 她又对阮霓衣一一说了自己的身世,以及下山以后的事情——只不过略过了和南宫照的纠葛。 阮霓衣出生在南州城,也听说过李问期的事情。 李棠宴自己说着还没觉得什么,抬头一看,却见阮霓衣竟哭了起来…… “阿宴真坚强。” 她一边以袖擦泪一边揉揉李棠宴的头。 这下李棠宴也觉得眼睛一酸:“师姐……” “呜呜呜……” 李棠宴七手八脚地安慰起她来。 —— 另一边的玄二,快马加鞭,一路疾驰,赶到了南宫照的军营。 “世子,玄二来了。”香树去禀报南宫照。 南宫照正在商议军务,先是一愣,匆匆起身。 原本应该在李棠宴身边片刻不离的玄二,见到了南宫照率先请起罪来。 “属下知错。”说到底他不该违背命令离开李棠宴的。 南宫照无奈地叫他起来,玄二一五一十地把圣都发生的事说给南宫照。 “姑娘说一定要亲手交给世子……”玄二说着,从怀里取出盒子,递到南宫照手上。盒子让他保护得极好。 南宫照看了一眼,平平无奇的一个木盒。 他不由皱眉,什么东西值得她冒险也要让玄二送过来……她竟一个人在宫中…… “她……怎么样?” 玄二意识到南宫照是在问李棠宴。 “直到属下离开时,姑娘都很好。”李姑娘独自跟朱康周旋,自己就能保护自己……他很佩服她。 香树不由追问了一句:“姑娘有没有话让你带给世子啊?” 玄二认真想了一会儿,好像真没有啊…… “并无。”他如实说道。怪他,没想到这些,李棠宴没说,他也没多问一句。 香树撇撇嘴。 “下去休息吧。”南宫照道。 “是。”玄二一路赶来,早已累得不轻。 南宫照打开了盒子。 一本青色封面的折页册子,一片枯叶。 南宫照拿起册子轻轻展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他有些疑惑,多看了几页,忽然有些明白了这是什么。 南宫照转身把册子递给了香树,心里情绪复杂。 “你去把这个抄一份。小心一点儿。” 香树知道这是不能外传的意思。他接过册子,翻看了一下,上面的这些小字,有的是人名,有的看不懂,竟有数十页之多,盖着大大小小的印章。 “这是什么啊……”香树不解。 南宫照看了那册子一眼。 “这是……李问期帮过的人。” “啊?……”香树张大了眼,看看手里的册子,又看看面前的南宫照,恍然大悟。 又惊讶于这册子的内容,又惊讶于…… “这难道就是他们说的……” 南宫照没有答话。 香树也不再多问,小心翼翼地捧着册子离开了。 出了帐子,香树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感觉。 这可不是一本册子那么简单,甚至里面的内容都可以算是次要……对世子来说,这是李姑娘给的,意义可重大了…… 只剩下南宫照,他看着盒子里还剩下的那片叶子怔忪良久。 叶子上好像还带有雾岚山深秋的气息。他几乎能想象到它是在什么情景下落进去的。也似乎能看到她在那棵树下半蹲着挖盒子的样子。 这片叶子,完全可以不出现在盒子里的。但是她由着它一起送来了。 比那本册子还更触动他的心。 玄二回去不久,好久没见的玄一就来看他了。玄二拍拍玄一的肩,最近都是一个人,还有点怀念听玄一讲情感课的时候。 “世子怎么样了?”玄二问。 玄一:“我看他是又有点难过又有点开心的。”涉及到李姑娘的事,世子就总是这样。 这就是百转千回吧。 玄二点点头。 玄一:“你不错啊,那么远也赶过来了。” 玄二风尘仆仆的,路上还要和人斗智斗勇。 玄二:“应该的啊。忙不忙,喝酒吗?” 玄一:“喝。我请你。” —— 阮霓衣接手皇帝的病情以后,皇帝这几天精神好了许多,也吃得下饭了。 “这毒想要清除干净是不可能了。”她私下对李棠宴说。 “如果能好好将养叁五年,或许能好大半。不过……”只怕叁五年也撑不过。 李棠宴知道她的意思。 阮霓衣看着阿宴的侧脸,忽然心生了一个想法。 “阿宴要不要穿女装试试。”阮霓衣是任何时候眼睛里都带着笑意的,“阿宴现在已不需要扮成男子了吧。” 43.落定 崔子宣那天进宫,只看到李棠宴的师姐独自坐在殿中。 她出去了? 阮霓衣见他来,便招呼他坐下。 “阿宴一会儿就出来了……”她说着,眼眸微转,声音就多了点欢快,“她来啦。” 崔子宣无意向她说的地方看了一眼,目光就定住了。 李棠宴穿了件对襟襦裙,她没再如平时涂黑皮肤,紫丁香颜色的纱裙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她戴的饰品也并不复杂,多是简单精致的,但却愈发显得她清丽。 她不笑也不说话的时候,有些孤高的气质。 但她走动起来,因为有点不自在,那情态又像是街头常见的大家娇俏的小姐。这下让人怎么也想不起她平时示人的男子样貌了。 她也不懂化妆,只点了点口脂,素净却眉目如画的脸上带了点不易发觉的微微羞涩。 他一早就知道她好看的……崔子宣别过头喝了口茶。 “阿宴真好看。”师姐绕着李棠宴左右欣赏,毫不吝惜赞美,“崔大人你说呢?” “咳……嗯。” 李棠宴被说得有些腼腆起来。如此妆扮仿佛是上辈子的事,她看着身上陌生的色彩,一时有些恍惚。 过了会儿又忽然想,如果她这样子让那个人看了,又会说什么呢?也会觉得好看吗? —— 南宫照的大军节节胜利。 消息传到了圣都,有的人欢喜,有的人担忧。 朱康并不得民心,他搜刮民脂民膏多年,没人愿意看见他做改朝换代的梦。但战争终究是战争,平头老百姓只想过太平日子。 李棠宴有一日听宫人说起,就连昔日走马斗狗不求上进的宝光郡主,竟也参军去了。她不知如何离开了圣都,加入了南宫照麾下,如今已是后陈朝百姓口中的奇女子,在民间激起了不少女子参军讨伐朱贼的热忱。 也有热衷于才子佳人故事的人,已经脑补了一段宝光郡主和南宫将军并肩作战的佳话。 宝光这个名字,若是读得重了,还能让李棠宴触及回忆中一些微小的疼痛。她听了这件事,也只是当听过了。 朱康很有些纳闷,南宫照之前分明是有些保守的,现在作风愈发激进,士气极盛,八分的兵力发挥了十分,攻城掠地,步步逼近圣都,他的势力却是连连溃败。 另一方面,南宫照得到了许多人的支持。朱康听说江南的商帮借助漕运的势力助他运输军需,还多有物资的助力。 这些商人碰见这种事理应避之唯恐不及,怎么会如此帮他? 朱康焦头烂额之时,百思不得其解。一时他额侧青筋直跳,眼神变得阴鸷。 李棠宴早知有这时分。 朱康将她拦在无人的偏殿,阴沉的脸色下隐隐有怒气,质问她宝藏在哪。 李棠宴并不害怕他,淡淡看了他一会儿才开口: “已经没有了。” 朱康恨得目眦欲裂。 “你把它给南宫照了?”是疑问,但已是肯定的语气,怒意滔天。 李棠宴没有说话。朱康控制不住暴怒的情绪,竟就冲到李棠宴面前掐住了她的脖子。 李棠宴因疼痛皱紧了眉,但她的目光仍是极轻蔑地看着朱康: “就算是你得到了那东西也没有用。”她说。 “朱康,你会输的。” 朱康被彻底激怒,加大了手上的力气。 李棠宴尝到了窒息的味道,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她要死了吗? 颈间的手忽然松开,李棠宴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一个人影出现在她前面,褐色的衣角,是师父褚婴。 又一个人慌乱地从外面赶来,是阮霓衣,牢牢扶住了她。 —— 看着处理过伤势躺在床上刚刚睡着的李棠宴,褚婴和阮霓衣神色都有些凝重。 “阿宴……一直有些厌世吗……”褚婴低声道。 她在激怒朱康的时候多半真的没想过后果。 原来她的仇恨竟真的深到这个地步……十几年来的噩梦一直缠绕着她吗? “她可能只是,不知道自己有多么重要……”阮霓衣眼泪掉个不停,“不觉得这世上有很多人爱她。”或许在她小时候经常会想自己为什么活着,为什么只有自己活着,一直想不通,慢慢地,把报仇变成了一种执念。 褚婴回想起刚到雾岚山时总是一声不吭的李棠宴,一时无话。 “你怎么会来的?”阮霓衣哭了一会儿,想起这件事。 褚婴看着她哭红的眼,“你们师兄给我写了信。” 其实他从李棠宴阮霓衣离开青州府时就跟着了,下山后才收到南宫照的信。 —— 差一个月过年的时候,南宫照攻进了圣都。 朱康想挟持皇帝,没想到皇帝已被贵妃伙同崔子宣等人早早送走。在大殿被擒的时候,朱康尚不能理解南宫照怎会如此顺利地进京。 他左思右想仍不能明白。 “吴御辰是你的人?!”他忽然想到。 只有这个解释,他把禁军都交给吴御辰统管,吴御辰并非寻常之辈,南宫照不可能如此轻易就走到这里。 那么就是吴御辰让南宫照进来的,至少是未用全力。 “他不是我的人。”南宫照随口答道。 南宫照脸上溅了不知道谁的血,手中银剑亦然。 他一直是有些反差在身上的。不打仗的时候,他爱穿浅色衣服,光风霁月,谈吐得宜,你以为他是个好教养的贵公子。到了战场时,他又会流露出平常贵公子们绝不会有的果决锐意,你也不会怀疑他能十步杀一人。 他肤色白,脸上沾了血就显得更白一些,银盔之下眼神锐利,他又像个神仙又像个修罗。他提起了手中的剑。 朱康临死前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44. 李棠宴听阮霓衣说了朱康已死的消息后,只点了点头。 朱康死了……她其实没有太多感觉,亦说不上有什么喜悦之情。只是知道了这件事后,不经意间想起时,好像感觉身上轻了下来,如同一块久久背负的大石忽然落下了,这种轻快令她觉得奇妙。 李棠宴脖子上用布带缠着。除了喝药上药注意吃食,阮霓衣也不许她多说话,说对嗓子不好。 那天师父从朱康手中救下她,就带着她和阮霓衣离开了皇宫,在城外一处院落住下。师父隐居多年,久已不打架,还为此歇了几天。 而朱康自顾不暇,也没有再来找她。 阮霓衣给李棠宴换药,看着她脖子上那些狰狞的淤痕,不由叹气。 “你跟他说句谎话不行吗……怎么那么大气性?” 李棠宴不吭声,冲阮霓衣露出一个笑。 这伤实在是她自找的……她也知道。如果不是师父师姐及时相救,她可能就死在那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到了朱康面前,她想不起其他的事,隐隐有种自毁的念头……直到她离死亡近在咫尺,才忽然惊醒。 喝了药后,李棠宴有些昏昏欲睡。这药是这样的,有催眠的成分在,自受伤以后李棠宴睡的时间比醒的时间还长。 她很快就睡着了。 夜里李棠宴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已经是腊月,晚上有点冷。她扯了扯被子。 偏过头,却忽然发现,床边的高柜下,半靠着一个安静的身影。 他睡着了。屋子里有点亮光,可以看到他挺直的鼻梁,鸦羽般垂落的眼睫。他未戴冠,几缕发丝垂在微微泛白的唇畔。 他只穿着中衣,靴子上还有尘土。 李棠宴一眼不眨地看着这个人,竟也不吃惊。 南宫照睡得不沉,她稍有响动,他就醒了。 他进京已有两天,有很多事需要他做决定,这两天里几乎脚不沾地。晚上稍得喘息,他便赶来了这里。 这院子是他置办的。当时玄二离京,他不知道李棠宴的情况,只好给褚婴写信说明情况,请他看顾李棠宴。 进京城之前,他听说她受伤了。那时他竟觉得什么都不甚重要了,只想着如果她没了……那怎么办? 南宫照来的时候李棠宴自睡得沉,他不想吵她,就在床边坐下,不觉也慢慢睡着了。 他们有一年多没见过面了。 李棠宴抓着被角望着他,她眼里好像有飘渺的水汽,像只懵懂的小动物,乌发有些凌乱,垂在姣好的面颊旁。 她好像又长大了一点。南宫照想。他一时看得呆了,喉头有些凝滞。 等他回过神来,正想说话,却见她轻轻张口: “梦见你了……”低声嘟囔,嗓音沙哑。 南宫照一愣,心头发软。原来还没睡醒……他伸出食指在她唇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李棠宴闭上了嘴。 她很快又睡着了。 南宫照没再继续睡,陪了她一会儿,天亮之前又离开了,在这里不过呆了不过一个多时辰。 第二天醒来,李棠宴看到屋子里多了很多东西,生活起居所用和药材食材林林总总。 她看向师姐,眼神表达疑问。 “早上师兄让人送来的。”阮霓衣道。说来她昨晚也隐约也听到南宫照和褚婴说话了,知道他来过。 听到师兄二字,李棠宴垂眸,想到了昨晚的事。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梦了…… “南宫将军昨夜去哪了?”有人问香树。朱康刚死,正是事情最多的时候,皇帝身体不好,几个皇子又不堪用,南宫照手握大军,圣都上上下下的眼睛都盯着他的一言一行。 “自然是有重要的事。”香树眼皮也没抬一下,答道。 还有什么大事能比眼前这些事重要?来人一脸不理解。 香树不以为然。你们觉得是天大的事,可不见得真有那么重要。 不久,皇帝颁布了诏书,由四皇子萧锦代理朝政,南宫照为议政王。 四皇子拔了尖,众人意料之外又觉得情理之中。 他母亲没了,一直受人轻视,人人可欺。然而他此次临危受命后,声望大增,可见其人并非池中之物。若没有几分眼光和魄力,又怎能出头。 叁皇子萧锟,过去和朱康打得火热,现在朱康死了,一众党羽等着清算,他还未必能把自己摘干净。 至于二皇子萧铎,他的退场却引人猜度。他出了大牢就回了家,没有任何动作。萧铎原本性格张扬,又得皇帝宠爱,在皇子中风头无两,只有叁皇子借着朱康的势力与他相较一二,如今却不声不响,让人深思。 “多谢圣上……”贵妃垂泪,得知萧铎回了家后略微放下心来。 皇帝也叹息。 萧铎是他最喜欢的儿子……却想要自己的命。 贵妃在他中毒这段时间,一直日夜不离,全心照料,其中不知有几分是真情,有几分是愧对,又有几分是为了她儿子。 然而她终究侍奉自己一场,只要萧铎以后安分度日,留他一命也算了。 45.进宫 宫里赏赐了许多东西送到李棠宴的住处。贵妃还让人留了话,让李棠宴阮霓衣有空去宫里坐坐。 李棠宴还在睡,阮霓衣送走了来人,将东西归并好后,又到院子里给李棠宴煮药。 她总是闲不下来的。 褚婴倚在门边静静地看着她,不由想道。 阮霓衣看着火,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起身要回屋里拿。 转过身来,恰好对上了褚婴的目光。 她一愣,脚步停了下来。褚婴注意到她身形的僵硬和似要远离的姿态,眼睛黯了黯。 她这么抗拒他……? 那为何还要…… 两人间的气氛很微妙。 最后还是阮霓衣先开了口,她目光转向别处。 “……你怎么还在这里?” 褚婴还在思绪里,听她说话,一时没反应过来,脸上出现了一瞬下意识的茫然,有些疑惑地发出一个轻轻的尾音,“嗯?” “……” 阮霓衣看着他,稳了稳心神又说了一遍:“我说你……怎么还在这里,怎么还不回山上去?” 赶他走啊……褚婴这回听明白了。 “阿宴伤还没好,京城局势不稳。我再多留几日。”他用叙述的口气说道。已经恢复了他惯有的那种淡淡散漫。 “……嗯。” 阮霓衣没再理褚婴,自越过他进了屋,衣袂擦过了他的手背。 ————— 因贵妃邀请——且领了赏赐通常也要进宫谢恩的——过了两日阮霓衣和李棠宴一同进了宫。 快要过年了。虽然刚刚经历了混战和宫变,但毕竟是圣都恢复平静后的第一个新年,宫中已经开始布置了,处处披红挂彩。 “议政王提议今年宫宴要好好办。”贵妃道。 李棠宴迷糊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贵妃说的“议政王”是谁。 “呵呵,应该的。”一位雍容的妇女一边喝茶一边说话,“也好定定百姓的心。” 说话的这位是大长公主,也就是宝光的母亲。她素来和贵妃交好。 大长公主恰好今天也进宫看贵妃,还带了其他两位贵妇。贵妃就让人在御花园亭子里摆了一桌,叫上李棠宴阮霓衣一起,众人吃些茶点赏雪。 “最近宝光可还好?”贵妃问道。 宝光性烈,攻城时不顾安危冲在最前面,受了不轻的伤,现在在家卧床休养。 大长公主叹口气,面色不豫:“还不能下床……但比前几天好多了,大夫说只要安心休养就是了。” “那就好,她还年轻,没留下病根就是好的。”贵妃说。 李棠宴听说宝光受伤了也有些不忍。宝光虽娇蛮,但总是活力无限,让人印象深刻。 “嗯……多亏议政王懂医,早先处理及时,后来送来的珍贵药材也帮了大忙……” 大长公主说着,不着痕迹地瞥了被厚厚包裹着的李棠宴一眼。 李棠宴愣了愣,没什么反应。 “原来如此。”贵妃道,“议政王和宝光在战事中感情倒是深厚了许多,记得围猎时还针锋相对的。” 大长公主掩唇而笑:“我看你怕是记错了,议政王当时遇刺,不正是宝光带人接他回来的?” “哦……说得也是。”贵妃道。 “要不是朱康之变……恐怕议政王和郡主都已经……”大长公主带来的两位贵妇中的一位笑着说道,她是大长公主的妯娌。 李棠宴原本因为身体的缘故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听到这里,心里不可避免地忽地被刺了一下。想起了当初在王府后院,见到的香树带人送进来的新家具。 “现在也不晚嘛……”另一位贵妇跟着打趣。 “好了好了……还没有的事呢。”等几人说得差不多了,大长公主笑着叫她们不要再说。 这个话题就算是过去了。 大长公主放下茶盏挂起笑容。 “听说两位姑娘是议政王在外时的同门?”她问。 她问的是两个人,眼神却粘在李棠宴脸上。 大长公主听过李棠宴的名字。 皇帝中毒昏迷时得神医相救,就是她的功劳。就算说是皇帝的救命恩人也不是不行,只不过没人敢这么自居罢了。 李棠宴在更早的时候在京中就有些名气。礼部尚书将一门客送于朱康,不知为何惊动了刚回京的镇北王世子。南宫照夜闯朱府,闹得沸沸扬扬的。 之后此人一度和南宫照形影不离,引人遐思。直到传出了她是南宫照的师弟,才稍解了众人之惑。 结果她竟是个女子……大长公主不由多想。 还和南宫照如此亲密。 那她的宝儿…… “正是。南宫师兄比我们入门都要早些。”阮霓衣答道。 “嗯……”大长公主多看了阮霓衣几眼。 阮霓衣的穿着不是京中时兴的款式,布料也只是寻常。大长公主心中有些轻视,目光继续放在了李棠宴身上。 “听说李姑娘,是商人之女?” ————— 这天是吴御辰进宫面圣的日子。实际上由于皇帝身体不好,只能隔着帘子听政,他是来向四皇子汇报的。 南宫照这几天都住在宫中。听宫人说吴御辰来了,他便起身亲自去殿外迎他。 见到了南宫照,吴御辰神情有些微妙。南宫照察觉了,拍了拍他的肩。 吴御辰神色阴沉。他心情不好,连萧锦也看出来了。 “吴尚书……”等吴御辰汇报完禁军的事,萧锦开口道,“虽然事务繁忙,也须照养好自己的身体。” 吴御辰愣了愣:“是。谢殿下。” 待吴御辰说完了事准备离开时,刚走到殿门外,被南宫照追上来叫住了。 “吴兄。我手头还有些事,麻烦你等我一会儿,我和你一起走。” 吴御辰知道南宫照有话和他说,叹口气,点了点头。 这里离御花园不远,在殿外等候的时候,吴御辰似能听到些管弦之声。 多半是宫中的女眷聚会。 “贵妃娘娘请了两位女神医来宫里。”一旁的小太监笑眯眯地说道,“大长公主也来了。” 女神医?吴御辰眸光微动。 是她? ————— “听说李姑娘,是商人之女?”大长公主笑着问。贵妃隐隐觉得这问话有些不对劲。 李棠宴不能开口,便略略点头承认。 她的身世有不少人都知道了,朱康寻找李问期之女的事不是秘密,花禄为了找到她,更曾悬赏购买她的消息。后来她能住进宫,又恢复女装,只要有心人多想想,大体就能猜出她的来历。 也还好当下民风开放,要是换成前朝,她女扮男装这件事多半要被说成是伤风败俗。 “可惜了……”大长公主似有些惋惜,转而劝慰,“不过以李姑娘这样的品貌,又有圣上贵妃帮忙相看,应能配个王孙公子,做当家正妻。” 这下李棠宴听明白了。她是在暗示自己出身不好。 本朝耕战立国,虽然近年来商人地位有所提高,仍然不受重视,所谓“第一富商”,在某些王公贵族眼里多半也不过是有些钱财的下等人。 46.心结 李棠宴其实不太在乎别人怎么说她,何况是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大长公主。但她听懂了大长公主的意思。 她的身份,做寻常王孙公子的正妻都足可庆幸的话,如果是匹配位高权重的议政王呢? 师兄去广陵之前,她就知道自己和他的距离——这种距离不知从何而来,但在雾岚山之下,每个人都在意它。大长公主不过是用一种直白的叙述又向她展示了这一点。 在雾岚山上,她和他是师兄妹。离开了雾岚山,他们原本该是难以相遇、难以相识的两个人。 命运何等奇妙,令两人有了那样长久深切的交集。走过这一段并行的时间,未来又会怎样呢? 而他和宝光。 他和宝光……就连她也听说过他们并肩作战的故事呢。 李棠宴止住念头,也无心回应大长公主。 阮霓衣完全不能理解大长公主的话。她觉得这话没一点道理,还带着点没来由的恶意,但她又说不上来。 谁说过阿宴想嫁什么王孙公子?谁又说了阿宴下山来就是为嫁人? “我们从江湖中来,所思所想多半和公主不同。”阮霓衣将心里的话来回嚼了两遍,说道。 李棠宴拉了拉阮霓衣的手,示意她不用多言。 大长公主笑笑。 这时贵妃却缓缓开了口:“若是没有真情,不管地位高低,正妻与否,都是痛苦。李姑娘该挑个自己喜欢又喜欢自己的。” 大长公主面色微僵,她只图言语畅快,忘了贵妃在旁边。纵然已是贵妃,那也不是正妻…… 大长公主收了声,但心中也有些不快。当初宝光和二皇子玩得好,二皇子还不也一心想促成宝光和南宫照的婚事,好从党争中得利。时过境迁,贵妃就忘了情分了?现在二皇子不行了,还不知该谁讨好谁呢! 虽然心有不忿,大长公主还是微笑开口:“贵妃说得是,情投意合是最要紧的。” 贵妃也不想闹得太僵,她儿子已经那样,如果宝光和南宫照成婚,到时候…… “如宝光和议政王那样共历风雨,是极好的。”贵妃说道。 大长公主真心实意地笑了。 ————— 南宫照交代了手上的事,和吴御辰一起离开。 台阶之下,宫道两旁,还有堆积着未化完的雪。 “我听说将军还没有娶亲?”两人走着,南宫照问道。虽然吴御辰已有尚书之衔,南宫照仍称他将军。 “是。下官行伍多年,一直不曾成家。” “我听说将军回京也有几年了,没有请媒人相看过吗?” “请过,但下官……身陷党争,好人家不放心女儿嫁过来,我也无意耽误旁人了。” “吴将军虽无家室,却有忠心相随的部下,患难之交的同侪,想来也并不孤独。” 提到他们,吴御辰脸色柔和了些:“都是多年兄弟。” 回想起从边疆到圣都,兄弟们仗义相随的种种情景,吴御辰心口微热。 见吴御辰的神情,南宫照心下了然。他顿了顿。 “那如今,将军却舍得抛下他们吗?” 此言一出,吴御辰面色一变,震惊地看向南宫照:“王爷怎知……” “吴将军……”南宫照道,“我知道叁皇子对你有知遇之恩,你觉得对他不起……但你若自去了,就不愧于手下的将士了吗?” 吴御辰良久未语,神色不明。 他的确有离开圣都的想法,甚而因无颜面对萧锟生出了自戕的念头。说到底,南宫照进京时,他并未全力相抗。为何不用全力?见到了那册子只是一部分原因。更深层的原因,他因为叁皇子的缘故不得不和朱康为伍,没有一天是痛快的。 “阿宴,多半也会难过。”南宫照道。 吴御辰一愣,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他说。再踏步时,他心下已轻快了许多。 “走吧,我带你去见见她。”又听南宫照道。 “阿宴,多半也会难过。”吴御辰品了品南宫照刚才这句话。这如今最炙手可热之人,提到那人的名字时声音明显轻了许多,仿佛不可言说,真说了又不忍说得重了。吴御辰明白了什么,心里轻叹。 虽然只有数面之缘,他也是希望她过得好的。 ————— “已近晌午,不如就留在宫里用膳吧。”贵妃对众女客说道,“阮姑娘今日来了,正好再为圣上看看脉。” 阮霓衣自然应允。 “娘娘,”一名小太监道,“议政王早上派人留了话,他午膳前会来接两位姑娘。” 李棠宴愣了愣,他知道她们在宫里? “这……”贵妃迟疑。 “阿宴跟着师兄去吧。”阮霓衣道,“我为圣上诊过脉再走。” 南宫照来到御花园外的时候,隔着门洞远远看见了李棠宴,她裹得厚厚的,安静地坐在众人中,捧着茶微垂着头,一副精神不佳的样子。 “议政王来了。”小太监通报道。 竟亲自过来吗?大长公主看了李棠宴一眼。 李棠宴也顿时清醒了,转过头向花园外看了一眼。南宫照正立在远处,身姿颀长,静静看着她的方向。她有些紧张起来,又把头转了回去。 沿着鹅卵石小路,李棠宴向花园外的南宫照走去。她裹着斗篷,素白的脸因为天冷有些微微发红。石子很滑,快走到的时候,她踉跄了一下。其实她自己也可以站稳的,却被人拉住了。 然后一直没松开。 看了一眼被握住的手,又看了一眼他。 南宫照神色自然。 李棠宴手指微微蜷了蜷。 他这样拉着她,恍惚回到还在雾岚山上的时候,就像他们之间那些师兄妹之外的事从没发生过。 李棠宴原本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他,这时忽然想开了。就像师兄师妹一样相处吧。 她努力让自己也看起来自然一些。 御花园里还坐在原处的大长公主等人远远看见了这亲昵的一幕。众人脸色各异,大长公主皱起了眉。 “吴尚书今天进宫,和议政王一起来的呢。”小太监说着。 大长公主脸色更加怪异。南宫照和吴御辰谈事,让她在旁边跟着? —— 出了御花园李棠宴才看到了吴御辰。 “姑娘。”他对李棠宴施了一礼。 李棠宴没想到会见到他:“将军。”声音还有些哑。回了一礼。 “姑娘伤没好,就不要开口了。”吴御辰忙道。 李棠宴点点头。 遥远的记忆里,她家曾短暂住过一个学武的少年。而吴御辰这个名字,也出现在那本册子的前几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