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你也来买银行呀》 重生 雪白担架往重症icu转移,担架上躺着一个脸色雪白、双目紧闭、心跳已然停止的男子。输吊瓶的那只手搭在身侧,悬下一只修长弯折的细瘦腕子,食指和拇指微曲,维持着握签字笔的姿势…… 跟随担架的几个护士,全程驱赶着几个怀抱厚摞文件的西装职员——“还想干什么呀——人死了啊!你们还要让死人签字吗!” 心跳停止的男子约三十出头,遮住额头和剑眉的碎发让他的脸看上去温和无害。再怎么惨白吓人的脸色也挡不住俊美带来的好感,那些护士的义愤也正在此处。她们觉得可惜。 这男人在救护车上生命垂危之际曾短暂睁眼几秒,意识恍惚间的眼神湛然如一汪清泉。听说还是个年青有为的什么总裁…… 死因是心源停搏的心源性猝死,心肌急性缺血。救治医师了解到此人之前连续加了三个月的班,每天都工作到凌晨之后,有时候甚至连轴转到早晨5、6点。最长曾连续48小时没吃东西…… “牺牲健康换取金钱很愚昧!哪能这么加班的啊!”医师和护士们在旁边吐槽,进了icu并没有起死回生,回天乏力了。有个多愁善感的小护士还红了眼眶。 遭到驱赶的西装职员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有人蹲在地上自闭,眼中布满血丝。 “这下该怎么办,范总没了,还有谁来救我们……” 刺鼻的消毒水味走廊中,几个高级职员一直在流泪。几百亿的窟窿漏洞,千亿商业帝国的崩塌,大小股东的破产,另有几千职员一夕失去的生活来源…… 确实完蛋了。如果听从范总当初的规划,就不会落到今天这田地。事发后所有人都寄希望于他的力挽狂澜……他也确实撑住了最核心的一部分,把损失降到最小。 只是大厦将倾,终非人力能逆改。 范总长得非常俊美,但他们这些心腹早就对他脸免疫,怕他怕得要死。只要他一开口,所有人都战战兢兢。此刻,他们是多么希望这只高冷美丽的老虎能再站起来,骂人、摔笔、嘲讽、六亲不认、铁腕杀伐……什么都好。 与此同时,雪片似的社会新闻挟裹着财经界的重磅炸.弹,话题在短短几日内迅速发酵。大股东身家一落千丈抑或是散户韭菜们的嚎哭,一并化作吃瓜群众热切谈资。财经业内的地震波及辐射到各个方面,网络上大v、自媒体争先恐后推出各种“揭秘”“探闻”“深度分析”“跳楼了”“进去了”专题。 这件事的影响绝不止于此,在未来数年中它将会被反复鞭尸,化作教科书上的案例或是业内人士吸取教训的前车之鉴。 数字比特洪流中,信息还在发散。 《宇派国际集团坠入深渊,谁最难辞其咎?细扒云岳梁范四大金刚……》 《upa创始人岳长风判处无期徒刑,法律专家全面解析金融诈骗罪!》 《为何鼎铁净利润几十个亿,宇派却下场惨淡?》 《upa今晨召开资产清算大会,破产后“铁股”何去何从?》 《六十个宇落风情小镇成烂尾,千亿负债背后的金融骗局揭秘!》 《一个进局,一个跳楼,一个发疯,一个劳死,谁是宇派倒台的最大受益者?》 烈火烹油的商业帝国,轰然垮塌。巨人表面风光实则几乎被蛀空,强撑着光鲜皮囊。尸体并未立刻荡然无存,它腐烂在这肥沃丰饶又危险残酷的大地上,无数食腐动物一拥而上…… -- “是,我变鬼也要一个交代——几百亿——相当于中西部不发达省份的财政月收入,相当于中型上市公司市值,相当于雇佣10万个年薪20万的员工!” “什么叫没了,烧没了?几百亿,换成纸钞,十几吨重。丢河里都能抗洪了!我是法人代表之一,我是董事委员席位副主席,连我都不知道这些钱到哪里去了!” “怪你?你一条命够赔?你不但辜负股东、管理和员工,你让ict头部类企业蒙羞,你把我们钉在金融历史的耻辱柱上!梁辉!我变鬼也——” ---- “叮咚。”宁枝二中是c省最好的一类示范性高中,下课铃响,五六分钟后,才陆续有教师和学生从各班级走出。穿校服的学生们或在走廊上吹水,或生无可恋的把头搭在栏杆上。方才还悄寂的大楼霎时如同热闹的鸟笼子。 教学楼高层有几个学生指着下方操场边缘嚎叫:“人干事!他们爽死了!” 这些高二学生手指的地方,是操场边缘一座小风亭,旁边还有座小花坛,周围栽满枫树、梧桐和凤尾竹。要穿过八百米操场和网球场,课间十分钟不会有人过去。晚上最热闹,是小情侣们偷溜出晚自习悄悄幽会的场所,算市二中的“情.人园”了。但它在白天一向是没有利用率的。 此刻那小风亭边,却有十来个青春洋溢的少男少女,他们没有背沉重书包,有的在分享零食,有的拿着填报手册。他们是这一届已经考完的高三学子。看在其他高中生眼里,没有升学和作业压力,尽情享受悠长暑假,还来学校大剌剌晃,扎眼得太过分。 市二中每届学生都有两千多人,这群高三学子是理科向阳班头部的那一批种子选手。除了因竞赛或自主招生提前定学校的那二十五六人之外,剩下的估分在六百八以上的这十几人的志愿填报工作,就是坐在小风亭中间桌旁的中年女班主任最要紧操心的事了。她把他们都叫到学校来,在放榜前两日交流选高校及专业的各种信息,让他们模拟填表。 “知分知排名”的“五平行志愿”保险得很,班主任心里有数,每个孩子都不会落空国内985211双一流知名高校。但也不能松懈。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高考完了,没有学习压力,但这些早就演得熟透的理科骄子们却仍然摆脱不了互膜+自贬的学婊夸张说话风格,是无数场竞争激烈的大考小考的挽尊后遗症。 “我觉得我到不了六百八,要是把我没把握的都算成错的,我才六百四。” “没把握的经常只有你全对了,我看你是要上七百。” 班主任难得摇头哂笑。小家伙们,年纪轻轻的。演,接着演。 高考并非人生的决定性因素,但即便之后不顺利,此刻的他们,确实是同龄人中较大概率拥抱灿烂人生、做出不凡贡献的那一批次。所有教育工作者都会为此骄傲。在班主任眼里,这些孩子,沾点实用功利主义的小毛病也无伤大雅。 “隔壁文科重点有两个出国的,咱班倒是没有。往年都有一两个的。” “国际环境越来越不好了……咱学理科的,在国内基础扎实了再出去吧。” 这些少年带着股理科学子的骄傲劲。工业现代化大国崛起的时代号召,让重理轻文的现象,在这中南部的轻工业城市的一类示范性高中里,体现得淋漓尽致。出国未必不是条好路子,但当初分班有资格进入向阳班的,这两年下来也深深被“大国重器”“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万般皆下品唯有数理分数至上”“名校情节”所洗脑。还有所谓的“理科鄙视链”。 这次填报的重点,男生们盯着数学、土木、机械、工程、物理与计算机,女生兴致勃勃考虑医学、化工、材料、生物等,也都各有交叉。 “范范,你说我能上清华土木吗?去年招我们省最低是710,我才估了690,好悬啊。”一个穿运动t恤圆脸少年面前摊着填报草稿,五平行志愿写的清华土木、北大土木,上交土木,同济土木和华西理工土木。志愿当然要有梯度,确保分数不够也有保底的学校。 被询问的“范范”是风亭边坐在栏杆上的一位穿白衬衫的高瘦少年。在炎热的放榜季节,是唯一一个还穿长袖衬衫的人。也不嫌热。 风吹扬着他的衣袂和清爽短发,他清秀苍白的脸颊哪怕晒着阳光也没变红,白皙如雪。他手边模拟填报的表格干干净净,一个字都没写。那修长洁白的手指无意识抓握又松开,露出一种在深思沉吟的模样。但仔细看去,那眼眸深处有不属于少年人的,深重的倦然疲惫。 他也是唯一一个不跟同学们夸张互演的学生,靠在风亭廊柱上,不时闭眼,似是没睡够。 眼下这些年轻同学们可看不出来区别,觉得“范班花”还没从高考的劳累中恢复精神。 本来就男多女少的理重班,一个男孩子长得比女孩子还清秀,教养好,性子随和温柔,体质怕冷。喊他“班花”,并不是嘲讽“娘”,而是他确实太好看。女孩子们觉得“班花”比“班草”更有趣,率先决定如此称呼,男生们嘻嘻哈哈笑过后也全数同意。算是高三魔鬼生活中的苦中作乐了。范乾津就这样成了市二中理重八班的“班花”。 不过他上辈子就不在意这种善意调侃的绰号,这辈子更是一笑置之。 他叫范乾津。上辈子,三十二岁的他,是宇派国际(upa)高级董事、法人代表之一,在icu里停止了呼吸。 而此时,十八岁的他,是宁枝市二中高三理科重点班,刚高考完的最优秀的那一批学子,正面临选志愿。 他身体里的灵魂并不是热血沸腾的十八岁,而是储备着深刻社会经验的三十二岁——是他最黄金璀璨、正处于上升阶段、却也吃尽苦头、深陷泥沼、横遭不幸的年岁……再次睁眼时,已经回到了当年十八岁高考之后,填志愿前的那几天。 这时空比之上辈子,在社会生态上有细小的变化。不过大部分依然维持原样。甚至让范乾津有种错觉——他或许是接受了另一个平行时空里自己的记忆。 范乾津花了好几天适应,验证了两件事:一是这个平行时空确实百分之九十五都和“记忆”中吻合,他拥有无可比拟的信息优势。二是他的身体确实如假包换是十八岁的,记忆却平白多了十四年。 自己就像从一场太长的噩梦中醒来……狂喜之余又心有余悸。如果“梦”中预示的是真,他拼上性命、为之牺牲的巨型商业帝国……原来有那样深的黑暗漏洞,把所有人推入毁灭的深渊,搭上了他自己的性命…… 范乾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重生(或者做了个平行时空的大梦?),但他接受得心安理得。上辈子自己什么都没做错,事发后被迫力挽狂澜、拼死拼活、进icu、心跳停止——血亏到经济规律都要哭的程度。老天爷再拿一世补偿自己,证明天道也是讲公平的。 但老天爷的良心只能说不偏颇,并没有给他多余偏爱。 他没有重生到高考前一天,不能多考那几分;也没有重生到半年前,见不到爷爷最后一面;更没重生到十五年前,让父母躲过车祸。 只重生到高考后的第五天,唯一能改的,就是志愿。 - “范范!范范!”李敏奇知道他并不是真的要睡觉,只是在走神,喊了几声。范乾津这才回过神,温言对他道:“如果你不喜欢城市设计,最好不要报土木。” 高考结束放空了十多天,李敏奇再次见到范津乾,约出来轧马路闲逛吃饭,范乾津时而心事重重,偶尔会魂不守舍,问在想什么却又推说只是累劲还没过。再也不提生化环材,而是说起了财经方向。李敏奇便以为他是要报数学或计算机。 李敏奇也不多问,在他看来,范乾津爷爷病逝,他能把这半年按部就班撑下来,正常发挥高考,已经很不容易了。 奇怪的是,却每每又有如释重负的微笑,不自觉浮现在范乾津那清秀脸上。这不是李敏奇第一次听到范津乾劝他别报土木。“小奇,要不然试试报地质?你一直喜欢的。” “地质是文科啊!”李敏奇被烫到一般,似觉很好笑。在他心目中土木是个恢弘伟岸的概念,重工、巨大的制造业,在深海或高山中钻探出天堑通途……相较之,确实对城市设计没概念,但为什么就要舍弃土木而报地质呢? 李敏奇又问: “范范,你是不是被辐射学的软文章忽悠傻了?地质?找特种矿石吗?那是小概率事件了,这十几年来也没新增多少变异人。这专业前景就是基因工程的一个小分支。” 辐射变异,是那百分之五不同的社会生态。上辈子没有。 范乾津摇头:“我不是说变异的事。突变在每种生物里都有……我也暂时不敢确认它是否有高端学科价值。只是,你不喜欢城市建设,又一定要报土木,要是以后天天和城镇下水道打交道,你别笑,也不是没可能的?” 范乾津眼中划过一抹感慨,上辈子李敏奇在设计研究院专门画厕所,过得生无可恋,工作摸鱼,干得越来越没劲。堂堂土木高材生最后宁愿跑乡下开农家乐。虽然未尝不是一种解脱的愉快人生,但那种挥斥方遒建设大好河山的劲头是再没有了。尤其是西部建设跨山穿海工程建设如火如荼时,他别提多么落落寡合了。 范乾津结合上辈子的经验看得分明:走土木建筑,李敏奇分数差了点,进不了最顶尖的地方;何况这专业实际情况和他了解的有出入,随后对此的热爱和做出的成绩有限,够不到想要的;但若深掘了他地质方面的天资,未来在西部工程崛起时,或可担当初生牛犊的先锋。 世上有很多路,选择了,没有回头的机会。范乾津沉吟着,又露出那种深深释然的微笑——幸好他能重来一遭。 以他外表青春的年龄,过于沧桑的微笑总不太协调。不过他的外貌底子能衬得上每一种不寻常的笑容。 “我不想报地质……”李敏奇别扭道,“这是地理,如果要选这个,我怎么不去隔壁老韦他们班。”隔壁就是文科重点班,今年估分六百八的也有十六七人。 有女声插入了他们谈话,是班长高晓晓,她喜欢范乾津,经常找机会搭话,“地理其实也算半个理科,人家说得有道理……李敏奇你再想想呗。” 她顺势把话题转到范津乾身上,“班花,你一个字都没填,是定了北清的数学系?我要报北大,生物科学。”这种喜欢的分寸感,对方能感知到。少年人被喜欢的模样,不安也是动人。 范乾津看了她一眼,那一瞬间她心脏漏了一拍,奇怪觉得范乾津气场好像变得沉稳许多,似在半欢喜半怜悯地看一个小妹妹?仿佛她那点小小的喜欢,如小石沉入大海。 “不。我报金融。” 数学王子居然直接报金融?虽然学好数学和计算机是学金融的充分条件。但经济、管理和金融在理科志愿的鄙视链中端,不少人认为这专业很“虚”。且这个学科对个人家境和资源人脉要求都很高。很多金融大牛是本科学完数学再转的。不过联系到范乾津刚去世的爷爷是个什么名誉商会主席,还有个姨父是老总,家里有条件,提前选这个无可厚非。 范乾津一边在表格上用水性笔流利地写下五个志愿,北大光华排第二,清华经管排第三,上海财经排第四,对外经贸排第五。 排第一的是:中国金融大学。※ “中国金融大学。浪费啊,最多六百九。”另一个女孩子,学习委员宋慧缘也暗暗喜欢范乾津,忍不住开口搭腔,“怎么不把北大光华填第一。” 理重班女孩子数量少,都很优秀。十五人中,有十人都喜欢范乾津。一来足见他有多好看。二来他是理数大神,学霸天生就受追捧。三来气韵独特,待人温柔有礼,却又有种不易亲近的磁场,很“酷”。四是他父母早亡,由爷爷带大,但半年前老人家也去世了,女同学们怜爱他之余,又觉得这简直“有车有房父母双亡”的标准钻石王老五,还没有兄弟姐妹分家产。 他就像那高枝上甜美的苹果,很难摘,但似乎努力跳一下,就可以挨到。就算摘不到,也赏心悦目;不过,理重班功课压力那么大,班主任盯得那么死,谁也不敢真正谈恋爱,都是些好感罢了。 高考之后,那些被学业压抑住的心思就全翻浮上来。她们竞相和范乾津接话,话题全围着他。 一直旁观中年女班主任这才开口道:“学财经其实也很好。不过你确实应该把清华北大放一二。” 身为理重班主任,手里的清北越多越好,反正五个平行志愿不怕没保底。清北分肯定比中国金融分高。除非范乾津就是想上中国金融大学。 范乾津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他重生过来时,高考已经结束了。他没有改变分数的机会——提前知道,自己考了702分。不及清北的经管院系,705分,更不及数理院系,最低709。 c省高考大户,700分左右确实尴尬。 去不了清北的数理金融专业,其他专业的对范乾津来说没多大意义。上辈子范乾津吃了这个亏——够不到清北的数理院系,但少年的名校情节深重。只要能上清北,什么专业都心甘情愿。再加上他那时想逃避失去至亲的痛苦,整个人都浑浑噩噩,也不知该怎么走、谁会看着他。就服从调剂进了北大的偏门学院。 但那实在不是他的特长和志向所在。过一两年他回过神来了,大三的时候努力跨专业考了中国金融大学的金融工程研究生,发掘了自己的擅长领域,也下定了要做某些事的决心,加之家学渊源。他赶上了本科就学习该专业的同学。 毕业后,范乾津入职伦盛资本,从普通投资顾问到vp。再后来他和伦盛一起并入宇派集团,先担任副总经理,再是子企业法人代表,然后到高级董事,逐渐混开了他的一片天地,越走越高…… 也只有范乾津自己知道,他究竟花费了多少辛酸汗水和额外做功才弥补过来;绕了多少弯路,他才能踏入别人轻轻松松走过的脚印中;这块短板,又是怎样绊他巅峰高处最辉煌时,遭遇挫折——本科学校专业不搭配,他遗落的实际知识未必多要紧,可随之面对的激烈竞争、紧张奋斗和际遇坎坷,总让范乾津有一种“责任过度”心态,全都自己扛着、受着、把锅背着,去弥补、去善后。 哪怕他的能力和实绩在业内同龄人间已经出类拔萃,“非科班”是他心头横亘的刺;哪怕所有人都已被他辉煌的履历折服,在他自己内心最深的地方依然虚软。令他没有坚持阻拦那造成了几百亿失误的决策方向,如果,他能再强硬些、自信些、坚定些…… “小范啊,梁辉他一直学这个,又是芝大mfe,这回就再听他一次吧?而且以他的职级,你要否决,非常非常麻烦……”是岳长风的声音。 高级合伙人长期委员的决定,要改,得开股东大会、开董事会、开合伙人委员会,还要投票。集团那么大的体量,先锋资本那一块又在海外。 宇派集团所谓的“四大金刚”,只有范乾津,不是“高级合伙委员会长期成员”。是他年龄最轻么?梁辉也只比他大两岁。当然有科班学历以及早年手把手拉扯的因素,而范乾津是个半途加入者,他已经做到了极致。可他永远在那三人之下,云江和岳长风也就罢了,两人年龄都够当他爹,有资金有技术有人脉有手腕。 梁辉呢?凭什么? 更遑论失误决策是梁辉主导的,挖了一个又一个雷坑,范乾津给他填过的何止几百亿。 如果梁辉确有实力,那么就是个大霉星。 如果梁辉是花架子,那么就是个大坑货。 反正大霉星或大坑货,梁辉必居其一。 商业帝国的陨落并不能归因于范乾津,但若他更有力量、更强势、再拼一把……加入委员席位,就根本不会出现那种几百亿的决策失误——最初的时候,他累死累活也补回来了一部分。 那时候,范乾津家里又发生一件惨事,更催范乾津折磨自己、不要命加班,透支过度……自毁心态。 后来,范乾津又听闻海外进一步自掘坟墓般的行动后,终于摔笔闭眼,任千里溃堤,爱谁谁吧。岳长风被拷进局子里,云江把自己锁在地下室,梁辉似乎是上了双子塔后失联。范乾津则失去了意识。范乾津记忆中看不到那个世界最后留给他的新闻,是不是“upa高级董事范乾津猝死在icu……?” 范乾津重生后想得更明白,自己有天资,亡羊补牢得不算晚,才经得起那些年来回折腾。但若是一开始就有个更专业更对口的起点,他一定能站到更高的地方。挽大厦之将倾——不,更清醒点,与之彻底无瓜葛——把大好人生走出另一片坦途。 那集团,要么自生自灭,要么扼杀在摇篮里,要么就彻底把它变成自己绝对控制的东西,让那谁再也不能瞎掌舵。 中国金融大学的录取线是690。他高了12分,可以选择最强的2+2国际a类班,它是整合了数学系、计算机系和传统金融系力量的试点小班。每年只招8个人,配置的教学资源不比清北经贸金融相关专业差。这自然是上辈子很久后获取的内幕。如今变作了他重生十八岁的信息优势。 而且中国金融大学,素来以业内人脉强盛为其优势竞争力。对于下决心要做某些事的范乾津来说,越早接触越好。 范乾津淡淡道:“不把清北填一二,是我怕进档之后,忍不住想服从调剂。” 702是可以进清北档的,名校情节虽然已被他的社会经验磨淡,但回到高三那年的环境氛围,真的容易受影响。他确实也对母校很眷恋,怕自己一冲动又想回到北大的湖光塔影边,去考虑什么校内转专业——人总不能两次淹在一条河里。在那样的顶尖学府,转院系比高考更难,上辈子他吃了无数苦头也没成功。可不愿再付一次沉没成本。 “服从调剂有什么不好。那可是清北。”说话的男生叫王嘉实,算是这班上唯一和范乾津不对付的——范乾津各方面都像他的高配版。王嘉实自觉分数能一争高下,但其他方面确实“东施效颦”。 那些女生对待范乾津和他的区别视线,每每令王嘉实心头窝火,“班花也是个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的。” 班主任虽也在风亭中,但正在认真和另外几个同学说志愿的事,没注意到这边王嘉实说话的阴阳怪气。 王嘉实拖长腔调继续道,“清北有变异人种最好的研究院。搞不好咱容貌美丽又细皮嫩肉的班花做完ao分化检测,和我们都不一样,怕研究机构把他抓起来生孩子去。” 似乎贬低范乾津的男生气质,就能赢回女孩子的注目,他酸溜溜的说着。 ※※※※※※※※※※※※※※※※※※※※ ※现代都市向,ao要素是重生平行时空里“小众突变”。所以这篇更像是扯淡的现代文,不是abo阶级结构化文。 ※作者文风琐碎龟毛慢热,现实地名和产品名一是懒得想,二是架了也一眼看得出原型,干脆直接用。但大家也别全当真。艺术加工很多,随便看就好。 ※中国金融大学,编的。 ※文中描述不代表作者价值观。高考不是决定人生质量的入场券。英雄不问出处,学历不是万能的。重理轻文不可取,行行出状元,不应有学科鄙视链。 ※校园生活的个体差异化很大,一家之言,何况虚构的小说。我喜欢一切友好理智讨论,也欢迎评论指出知识性的硬伤bug,但谢绝太钻牛角尖较真的“经验指导”。 ※法系和金融相关,参考现实+自己设定,一切都是为故事服务。如果看到很魔幻的东西,一来现实素材可能更魔幻,二来是故事需要一定的夸张虚构。 ※人大、央财都很好,只是(个体经验、道听途说、地域不同、且年年都有变化,如有出入别问,问就是你对)有些地方不招理科生。情节重点只在于主角换了个和前世不同的学校和专业。 ※亲爱的编辑给我加了“幻想空间”这个标签,我觉得她说得很对,特别感谢她。 ※知识性或者灵感原型的东西会用※在句子后面代表非原创的化用或引用。为了不破坏阅读流畅性,不会具体一条条写注释。有兴趣探究的一查就能知道。 ※第三篇文,继续努力学说人话。如有“掉书袋”的不适观感,全是我的问题。小说最大功能是娱乐,效果不好也全是我的问题。 ↑溢出屏幕的求生欲。 存稿肥厚,开新文尽情发红包(不知能发多少个 去露营 范乾津微不可觉地皱眉,变异人种是他上辈子没有的。这平行社会时空有了个小小变化——三十年前,遭受特殊地质矿石辐射后的人种基因变异,出现了和常人不同的两类人——alpha和omega。在体质、激素与生理构造上和正常人略有区别。 但人数非常稀少,且在成年后体征才会显现。为此所有高中生毕业后都要做所谓的“ao分化检测”,是一项“公共防护卫生政策”。他们都还没做检测,但基本上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身体没什么突变征兆。 这几十年的数据显示,有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都是正常人,只有万分之一会变异。归入小众基因症状。研究一直在进行,其学科建设最像克隆技术,顶尖的技术原理已经走得够远,实际应用还远没成熟。 变异人种的出现,一直是社会新闻追逐的热点,也逐渐变为公共设施基建配套的检验指标,或小众人士争取权利的政治筹码。各界人士中也活跃着有名的变异人。有记录可查的变异人种大都会配合研究,一边工作生活,一边被定期记录数据。 对于范乾津来说,平行时空蝴蝶效应了些微差别,他也只给予小概率事件的关注度。而且既然两种变异人——alpha和omega都只跟对方的信息素起反应,正常人闻不到,那就影响不到大多数人的生活。高校里也一定会有配套的教研和防控措施。跟保障残障人士一般,专门划几个宿舍,搭配校医院人员来照顾。或许普通人一辈子都见不到几个。 太扯了,文明社会,咬脖子,受情.欲操纵,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 让他们小众内部祸害去吧,辣眼睛。范乾津如此想着。 范乾津大略了解些额外的资料——社会上鼓吹辐射成功学,譬如论证alpha体格矫捷、精力旺盛、耐力持久,是天生的战士和领导者。与之相对的omega虽然体弱娇贵,但美貌惊人,生育繁殖能力不俗。二者有结合的生理驱动因素,能形成更稳定的社会结构。ao结合后生育率会大幅度增加,有利于缓解近年来断崖下降的出生率,增加人口红利。 似乎分化为a后,个人发展就能无往不利,掌握可观的社会财富和权势。而分化成o,则会天生貌美,轻松进入娱乐圈或靠脸在社会上吃香,生育能力更是贡献社会的大英雄、是未来的稳定奠基……结论是,此后百年间将渐渐变成ao大为活跃的社会。 范乾津觉得,这辐射成功学的软文,边洗边吹。变异人种固然是个基因工程方面研究的新热点,但如果概率不变,ao这几十年间万分之一的出现率,等吃上人口红利,得几十上百年。而且真会如同社会热点中鼓吹的,alpha能逐渐登上政治舞台,掌握各界顶尖资源吗? 根据范乾津找到的资料——受到生理发情本能操控,是软肋弱点。alpha如果被吸引就会发情,还怎么专注自制地学习?想掌握这世界的生产力和财富?何其之难。体格再出类拔萃,也不过就是参军或运动方面有先天人种优势。现代社会终究掌握在科学技术手里。说智力也会高于常人?可是眼见政商科研各界精英也并没有完全被alpha占领,毕竟人数那么少。 范乾津善于做模型推演的能力,上辈子助他分析过无数商业产品生态,现在来分析一个小众变异人种的图景,简直是大材小用。他不费力就想得清楚——至于omege,除了同样的发情弱点,更愈发强调着“美丽”与“生育”而被物化;如果开化觉醒了,又怎么可能安分当生育机器。随着科技生产力匹配下的全球自由主义思潮深入,到时候omega一心考虑着自我实现价值之类更高等的诉求,繁衍的生物本能必然也会受影响。 力都是相互的。ao的比重大了,不会是稳定的社会结构;ao比重小了,就是现在局面,成为小众基因突变的研究对象。 范乾津略微扫了一下那些辐射成功学的推送,就知道背后有利益相关在推波助澜——宣传ao好处,卖产品。包装成保健药物,鼓吹“增加婴儿变异成alpha/omega的几率”,向家庭推荐。空手套白狼的智商税。 范乾津也一并明白背后另外的推手:恰好对应上现代化发展需要人口红利的大趋势,国家默许乃至推波助澜,在政策上大开绿灯。热资本大量涌入,看上去是个新兴朝阳产业,是和上辈子不一样的社会商态。 范乾津盘算着,有时间可以好好研究。逐利无可厚非,他不看好变异人相关产业长期前景的真正内驱动力,但不排除短期积累原始资源的利用价值,一定有人在这一块割韭菜。范乾津不想掺和这种短视泡沫,但他必须了解其市场逻辑。 他始终坚信和上辈子一样,社会未来出路在信息现代化,真正的黄金产业是互联科技。当年的商业帝国也是乘信息化的东风而起。 王嘉实的阴阳怪气在范乾津看来就是小孩子的打闹,他心智已然足够成熟淡定,这种程度远不至于让他生气,反而粲然一笑,“你那么关心我是不是变异人?生不生孩子?喜欢我吗?也不用这样吸引我注意力吧。” 上辈子,范总没少在非正式场合靠厚脸皮谈判,商场如战场,什么武器都要有效利用。那点少年时期的小青涩,早就被隐藏在厚壳之下。 范乾津那轩然一笑的时候,几个女生心脏都快击垮胸膛了。他这话把大家刺激得头发麻。王嘉实被呛得脸都红了,结巴道:“谁!谁喜欢你!胡说!” 变异人种的出现和现代性取向的开放,让同性可婚法则被越来越多的国家提上人权法案议程。ao结合婚姻是基于生理法则,早已成为默认事实,也带动着同性可婚法则的进程,目前在国内是热点议题。 这些尖子生关心国家大事,自然对此十分敏.感。王嘉实讨厌他,但范乾津长得实在太好看,杀伤力剧增。他又羞又气。 范乾津这脸,曾被商业伙伴不止一次评价“范总的几个美女秘书是出了名的,但看到范总本人的时候,觉得她们确实逊色了”。 其实范乾津也没有刻意选美女当秘书,只是面试到了他亲自挑的那一层,就没有不是帅哥美女的候选人。他的“秘书都是美女”还成为一篇社会新闻,被一波群众嘲笑,但随即被另一波群众反驳“范总自个长成那样,那些秘书赚大了”。 范乾津登上福润财富榜或者青年福布斯财富榜的照片,总会奇怪地混进一些明星榜单中,据说是评选“最帅最有钱最有名”的明星时,有人算了算指标发现范乾津颜值、财富和影响力都完全满足,还被吃瓜群众送上高位。 民间还有各种奇奇怪怪榜单,“最想嫁的”“最想当老公”不用说了,“最想出.轨的”“最想当老婆的”就比较奇葩,“最想认爸爸”和“最想收做儿子”也很过分,不知道那些同时投票的人在想什么。 女生则都捂嘴吃惊,高考后一段时间不见,范乾津怎么这样了,难道是考后放飞自我?但这样的范乾津却比从前文静的学霸多了些意思,有些姑娘们还被逗笑了。 李敏奇却没多起疑,范乾津这半年独自熬下来不容易,无论他有怎么的性格变化都不会太奇怪,前几天范乾津性格似乎有变化,偶尔显得比实际年龄成熟太多,李敏奇也只当他卸下高考重担,整理家里那些资产,想事情更深了。 李敏奇赶紧打圆场:“不是你先乱猜,范范哪里会呛,他脾气本来那么好的——王嘉实你差不多得了啊。” 班主任注意到这边的喧嚣声,没听全,只看几个男生女生脸上红晕未退,又隐约听到什么ao标记,喜欢之类的,就以经验安抚道,“我以前跟你们承诺过,高考后,该怎么谈恋爱就好好谈,抓紧谈。防护检测做出来,要是我们真的有同学分化,也调整好心态。前两年我们学校也检测出一个alpha和一个omega,后来同校渊源还在一起了呢。社会上也挺宽松的。” 社会看似“宽松”,甚至专门为小众人口开辟“发情假”。不过压榨剩余价值的经济规律依然在作用。企业欢迎alpha,其工作能力可以弥补发情假带来的损失。但很少雇佣omega,除非是为了吸引政策补贴,毕竟这种变异人的剩余价值大部分不在工作中体现。资本都是冷酷而现实的。 王嘉实没趣灰溜溜撤到一边,那些女生注意范乾津的视线更热了几分,大概是班主任“抓紧谈恋爱”刺激了她们,班长高晓晓邀请道:“班花,明天防护检测一块儿去吗?” 范乾津又以那种看小妹妹的怜爱目光注视她。上辈子这姑娘是他北大校友,两人关系不错,她明恋暗恋到研究生阶段,终于明白范乾津跟常人不一样,他给自己设立了经济学上“绝对理性人”目标。常人恋爱懵懂悸动的青春荷尔蒙于他而言似乎完全不存在,甚至非常冷静理智地分析着未来家庭关系会消亡的社会大趋势。 上辈子,无论从感情还是物质需要上来说,恋爱结婚都完全不在范乾津的人生计划内。或许只有“体验长见识”勉强算他愿意尝试的理由——范乾津也很坦率,事先一定说清楚,故而一段感情都没建立过。 那时候,高晓晓在知晓后曾讥讽:“你应该去找个演员给你演一遍,也是体验。”更气愤的是,范乾津居然还深以为然地温和点头:“谢谢你,是个好办法。”把她差点气昏过去。 此后范乾津看她的视线就带着怜爱,觉得被情困扰实在是一桩憾事。范乾津重生到十八岁,这目光就让她很懵逼了。 “防护检测我顺路跟小奇去。你家太远了。”范乾津还想找机会劝李敏奇改填地质。恋爱结婚不需要。但他愿意投资并长久维持友情。现代化社会里的人再是独立自由,得有几个可以停靠的锚点。 高晓晓见范乾津拒绝了,本来有些尴尬。但解释成她家位置远的原因,又让她莫名开心。听听,这潜台词,是把她家的位置记在心里,是出于礼貌、细致还是别的理由?——范乾津就是让人舒服。她便也不真正难过。日子还有很多。 范乾津把那张写好的预填报表交给班主任,“今天还有事,张老师,我会认真考虑。真正填的时候还会确认。” “再斟酌几天,自己好好想想。”班主任便目送他去了。她带过的帅哥美女很多,但范乾津在那出类拔萃的容貌之外,还有一点是她从教几十年少见的,那就是他的从容周到。高考后几日不见,更添浑然天成的控场力。分明是个十八岁的孩子……家学渊源?性格使然?教育工作者的预感让她寄予更多希望。 不过,班主任也有一丝说不上来的隐忧。她没有说“和家里人商量一下”。范乾津五岁时,父母双亡,爷爷养大他;高考半年前,他爷爷也过世了。监护人变成了他姨父。他姨父是个大老总,忙得脚不沾地,家长会都是秘书来替。 高中这三年,范乾津没有任何不.良记录,是理重班最优秀的学霸之一。尤其到了最后半年,他清醒刻苦得从来不像个青春期的少年,她偶尔会觉得这孩子露出些青涩、孤独又沉重的东西。很懂事,偶尔也让人心疼。 十来天不见,这孩子似乎更“重”了。不像刚冲出高考战场的胜者,但像什么,她也想不透……班主任把无端猜测甩出脑海,她没看到的手机屏保刚好随机到一张艺术照。 一杆结满血痂的枪。 - 公共防护检测做完的第二日。高三毕业班组织了集体活动。放榜还没到时日,志愿的模拟已经做得差不多。等着分数和排名来填报。这是学生们最后难得的闲暇无知的时光,许多事已然尘埃落定,不快乐的时刻还没到来。 范乾津的班级防护检测的血液化验结果中,全班没有任何一个变异人。范乾津也不是。对于范乾津来说,这项检测活动上辈子虽没体验过,但就像蝴蝶在既定轨道上稍留两秒,根本毫无影响,便也不如何放在心中。 防护站的工作人员例行宣读着“重要注意事项”: “做完了检测全指标,大家都是普通人,但同学们要记住,在18至22岁之间,仍然有极小的几率会突发变异特征。身体如果有变化,大家要第一时间联系防护检测站的工作人员……” 范乾津打听过,这个“极小概率”,据说百万分之一都不到。有史以来的记载只有几例——范乾津摇头想:身边环境里这种人如此罕见,社会概念怎么炒得那么热?果然并不仅是在赚小众的钱,而是瞄准了大众普通人对“变异”的好奇想象,要打造成产业去升值。 范乾津跟着高三集体去露营,和上辈子一样,老师和班委们选了城市郊区的某条河上游的小支流,自然环境好,机动车不能开进去。山水环绕,风景优美。同学们需要自己背负帐篷和粮食。先徒步几公里走山路。为了节省体力,两人用一个帐篷,一人负责背用具食物,一人背帐篷。两个大包袱重量相当。 范乾津和李敏奇一组,皱眉想,这帐篷怎么比记忆中要沉?但他又想,或许是自己重生前太心力憔悴,一直影响他的情绪到现在?照他十八岁的体力,肯定没问题。他依然咬牙背起那帐篷往前走。 “范范,我听你的。我会填两个地质专业,三个土木专业。我确实喜欢这些山山水水,矿料石头。”李敏奇边走边饱览风景,“就看上帝骰子把我带到哪里去吧。” 范乾津不喜欢掷骰子,那意味着风险和不确定性。但他很熟悉,是上辈子亲密相伴的对手和敌人——他始终在与投资的不确定性搏斗,并为它们加上各种笼子。“风险管理。保险起见。”他对李敏奇道,“你再加个地质专业的预科。选中地质和土木的概率就一样了。” 对称性在数学上是最美的结构。范乾津很喜欢它。 六百八以上的估分居然要加预科。虽不知道理由,但范乾津总归是对他好的,否则李敏奇真以为是在嘲讽他。他只好点头,“可以吧。反正预科空着也是浪费。累了?要休息吗?”他看到了范乾津脸上的汗水,脚步也慢下来。 范乾津只是觉得有点沉,想快步赶上去,脚底忽然毫无征兆滑了一下,只听“咔”一声,他的帐篷包压倒半边身上,他只觉得脚踝一阵剧痛,一看肿了。 “啊,你崴脚了。”李敏奇和旁边几个同学赶紧把包放下来,七手八脚来扶范乾津,帮他拿了东西。 班主任赶过来查看范乾津的伤处,问他痛不痛,准备找人送他回去。这时候他们已经快要走到水库上游,天也快黑了。如果这时候要往回走,得再徒步几公里。他们体力已经消耗极大。实在不方便出去。 而且队伍中除了班主任,就都是学生。范乾津便摇头道:“只是稍微疼,估计就是崴了一下。明天回去再治吧。反正我们马上就要到目的地了。”他甚至主动安排起来,“先吃点东西,再睡一觉,没事的。” 崴脚的事情,上辈子没发生,范乾津心想或许是自己总是走神想以前那个局,耗费了太多了精力——仰望星空时就容易摔进水沟里。 班主任权衡道:“先到营地去。你涂点红花油和云南白药。待会不要下水,也不要乱走了,安全第一。” 范乾津答应了。药膏都带得很齐全。同学架着他,一拐一拐慢慢走到水库上游支流的营地上。 溪水上游是个瀑布跌泉,落差三四米。两边的山麓斜坡上都是绿茵茵的草甸,十分适合搭帐篷和铺野餐布。山麓周围的高大树木和石壁又形成了很好的屏障,让阳光不至于灼人。狭长谷地形状利于通风。并不是林区,跟管理人员确认过可以烧烤。溪水里不时扑腾出鱼儿,水流清澈。 小组开始分工。有人去搭帐篷,有人去小溪里洗菜,有人去捡柴火,有人在垒烧烤灶。七八人一组的分工效率高。 范乾津崴了腿,不必去捡柴升火,他慢慢移到冰凉溪水边,用湿纸巾敷他洁白的脚腕。 王嘉实的小组在溪水对面,他瞧着范乾津那截小腿,又阴阳怪气起来:“班花好娇弱,小心别掉河里。” 范乾津没理他,挽起白衬衫袖子,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无意识搭在水流中那画面,又让各组的女生们都围到溪边来,装作捡菜洗锅的样子,关切询问范乾津疼不疼。王嘉实好生没趣,又只能暗生气。 等菜肉都准备好,那边两个灶也搭起来了。一个架烧烤,一个水煮。去捡柴火的同学还摘到些野山梨。众人饱餐一顿。 “瀑布旁边还有个洞,那里的水潭特别漂亮。”这回露营的同学都带了泳衣,预备待会好好去玩耍。范乾津上辈子已经游过。这回就帮他们看守东西。班主任怕游泳出什么事,也跟着学生去水潭,叮嘱范乾津小心,在营帐里好好休息。 营地上只剩范乾津一个人。天色渐暗,范乾津独自守在小溪边,手机响了,他看到熟悉的号码,接到:“姨父,嗯,顺利的。明天回来。没事。这里环境不错。我还会给小鲤捉几只萤火虫的。都挺好的,先这样……” 范乾津五岁的时候,父母和小姨出车祸。他从五岁到十八岁,是爷爷抚养长大。爷爷过世后,这半年法律意义上的监护人是他姨父,姨父有个女儿段小鲤,比范乾津小五岁,在念初中。 其实范乾津和姨父他们并不生活在一起。他考上宁枝最优秀的一类示范性高中——宁枝二中后,家里就在这里现买了一户“学区房”。爷爷过世后,高三最后半年,范乾津自己住,还有个专门给他做饭吃的张姨。姨父又要管公司又要带小表妹,自然不能事无巨细管到范乾津。频率大约是一周打两次电话关照。 范乾津在空矿泉水瓶身上扎了几个针孔透气,开始小心捉萤火虫。腿脚不便,他好半天没抓到一只,好不容易看到有一只落在水面的浮草藤上,小心翼翼勾下身去,勉强笼到那只萤火虫塞进了瓶中。 这时,范乾津脚踝疼痛的地方忽然碰到石子,他重心不稳,噗通滚到溪水里。他俯趴得很低,滚落几乎没有高差,速度很慢。他中途就意识到危险,单手抓住了岸边,也没有淹下去。这小溪不深,只到齐腰高。范乾津忍痛,刚好勉强单脚站住。 范乾津先把萤火虫瓶子扔上去,随即抓住岸边想爬。尴尬的是单腿使不了劲,脚踝又疼。两只手撑不起来。范乾津没有下水打算,就没有换泳衣。露营地方通风凉快,范乾津一来体质怕冷二来怕蚊子叮,长衬衫长裤包得严实。也不知是衣裤吸饱了水分重,还是岸边太滑,他手没力气,撑了了半天居然爬不上岸。 是因为崴脚吗?范乾津皱眉,怎么觉得自己体力变差了。 夕阳落山,营地里灶台柴火余烬勾勒出隐约轮廓。范乾津的手机放在帐篷旁边,他伸手也够不到。屏保已经熄灭了。深暮色的环境凸显出山麓边许多发微光的萤火虫——范乾津看见了一双运动鞋,刚好走到他丢草地上的矿泉水瓶边。暗沉光线中那边有个高大人影,听到范乾津拍水的声音,大步流星走过来,喊:“要帮忙吗?” 是个陌生青年男子的声音。范乾津看到那人放下了背上的大包,想不到这么偏僻的溪谷中,还有别的露营者。 夜色中光线模糊,范乾津看不清楚那人长相,听着清脆朗声猜测不过二十来岁。 范乾津伸出手喊道:“劳驾,拉我一下。”腿崴着不好用劲。 那年轻男人走到水边。他一手抓住范乾津的手,还没等范乾津用力。那人的另一只手居然抓住了范乾津后背心的背带。把他哗啦一声从水里拎起来了。 范乾津就是一愣,毕竟他自己都超过一米八了,体格再是偏瘦,也足有60公斤左右。那人居然像是拎个小动物似的,单手把他从水里直接提起来。 范乾津的手还紧紧抓住对方的一只手。他身体悬空找不到支撑点。浑身湿透地就跌到了那人怀里。 那年轻男人后退一步身体依然能牢牢站住。他居然比瘦削修长的范乾津更高,目测有一米九。温暖的胸怀就像一堵墙,可靠地把范乾津抱了个结实。 ※※※※※※※※※※※※※※※※※※※※ 我写的文里有史以来最快能摸到老婆的攻君——梁辉,小梁主席,有出息! 圈内人 范乾津抬头,黑暗中也看不清那人的五官,只看到一截弧线优美的下颔。 那人又问了声:“没事吧?”范乾津从他怀里撑起手,只有一只脚能站,半个身体的重心还是靠在那人身上。那人挽了他的肩,把一拐一拐的范乾津架到帐篷前,扶他坐下。 上辈子范乾津没有崴脚,是和同学去游泳,自然也不会滑在水里起不来,更不曾遇到过此人。这只蝴蝶的效应会带自己去什么地方呢? “谢谢你。”范乾津吸饱了水分的衣裤还贴在身上,狼狈得很。他想进帐篷换个衣服,黑黝黝的找不到行李。 他先摸到帐篷门口的手机想照亮,它居然没电了。范乾津刚才本来准备抓了萤火虫就拿充电宝出来。眼下他连哪堆行李是放充电宝的,都看不清了。 那人也看到范乾津按不亮手机的动作,问,“你的充电宝放在什么包里?” 范乾津选择最有效率的麻烦方式:“不然借你的手机照一下?” 那人道:“我手机在山对面的帐篷里。” 范乾津见他一个人来去,现在天色那么晚,不带手机,总要带电筒照明吧?但刚才这人走到河边时,范乾津也没看到电筒光。 正疑惑间,范乾津模糊见到那个人指着鼻梁上的护目镜,“夜视镜,我看得清。你充电宝在什么包里?” 范乾津心想,怪不得他不带手机或电筒。他还以为那人架在鼻梁上的是眼镜,黑乎乎的,费解对方大晚上的带个墨镜作甚。夜视镜应该有内成像功能,能看清普通物件;这人的露营装备高端,有点不寻常。 范乾津描述了一下,是个小包,那人帮他在散落帐篷前的行李里摸出了充电宝。范乾津接上手机。电续航正常,却仍然开不了机。“不会是刚才进水了吧?”没法联络老师同学了。 “需要找人的话,我去那边。”那人扫视附近五六个空帐篷,“你同伴呢?” “也不急。他们在上面游泳,一会儿就回来了。不麻烦你来去。”范乾津示意不必。山谷这一侧都是高三毕业班的露营帐篷。那人宿营肯定在山对面,来回估摸也要一个多小时。晚上走山路更要小心。 范乾津越想越奇怪。这人居然把手机留在营地里,万一出事了,怎么和同伴联络? “行,那你自己多小心。”那人又问,“还要找什么东西吗?” 范乾津看不清地上一大堆行李,对方却有夜视镜可以帮忙。“辛苦了,我要一套衣服。” 那人在行李包里翻了一会儿,递给范乾津一件短袖上衣和一条及膝马裤。这其实是李敏奇的衣服,范乾津都没带短衫。他体质偏冷,最热的天气里,都能穿一套长袖白衬衫还不冒汗。 但一来范乾津觉得那陌生人找衣服挺不方便,满地相同的露营大行李包,连他自个儿都记不清哪个是自己的。二来身上湿淋淋的,穿短的可能干得快一点。三来要是继续找,那人翻到女生行李包或者王嘉实之类不对付的,回头又节外生枝。 罢了,破例穿一回短的。 范乾津就赶紧钻进帐篷里换衣裤。他将湿衣服脱下,把身体擦干,换上干燥短衣裤。不是很利索,毕竟崴着一只脚。 天已经黑得很透彻。范乾津总算弄齐整了,钻出来坐下。 那人还在旁边待着,也坐下来问范乾津,“你的脚是在水里崴的?有其他地方受伤吗?” “我来的半路上就崴了。身上没其他事的。谢谢你。”范乾津又谢了一遍,心想这人倒是个热心肠。他又请那人在小包里摸出个没开封过的罐头。 “谢礼,不要推辞。”范乾津塞到他手里,理性的经济者向来不喜欢欠人。 “晋安红茶。”那人夜视镜能看清字,音调带笑,“其实我本来不亏的。现在又多赚了点。” 范乾津不明所以,不过见那人收下了茶叶,也安心了。 他上辈子最后时光整夜整夜失眠,保温杯泡茶喝的习惯,重生后也延续下来。夏日这样炎热,露营烧水这样麻烦,他仍然带一罐没开封的在身上。 那人透过夜视镜看了他一会儿,又扭过头去,“你怎么掉水里的?” 范乾津伸手去够到那个装萤火虫矿泉水瓶,里面一点星火明灭,“我抓水面的一只萤火虫,不小心滑了……”他照实说了这幼稚理由,反正黑夜里瞧不见对方表情。他也不是很在意这些琐碎面子。 那人喉咙又发出低笑,很快恢复正常音色,“高中生嘛……”他又指着地面校服的logo,“市二中的?现在六月份没放暑假,你们是高三考完了的?十八岁了吧?” “嗯。”这人夜视镜能看清的东西还蛮多。听声音这男子很年轻,范乾津却瞧不清他的装束打扮和五官,就直接问:“你帐篷在哪里?这么久不回去,同伴会担心吗?” 虽然有点像逐客令。范乾津也是不得已,他已然两清。而且他总觉得那人说“其实我本来不亏”和“十八岁了吧”怪怪的。 上辈子,范乾津养成了预设最坏情况的习惯,否则他无法在危险的商业竞争厮杀中站稳。但回到普通生活中,就像是退役军人的“创后应激ptsd”,他总先假定陌生人都图谋利益甚至不怀好意。 这些天和高三的淳朴学生相处着,范乾津心弦在一点一点放松,逐渐找着十八岁该有的感觉。 今夜他对这陌生青年男子,已经进步了,不主动把人想成坏人,也不去发散阴谋论。 不过,或许是刚才落水惊吓又消耗力气,范乾津头有点昏,还有点想睡觉。更甚,他身体有点软,就小心往帐篷边靠了靠,寻思着打发了这人。 “我一个人来露营的。”那年轻男人道。范乾津这才明白,怪不得他手机放在营地里。虽然那也很不安全…… 范乾津想:一个人怎么露营?要背那么多东西。而且这人帐篷那边没人守着,万一有小动物捣乱怎么办。虽然这片生态地勘察过没有大型走兽长蛇。但小麻雀小兔小狐狸小松鼠可不少。 范乾津斜眼瞥着,虽然看不清这人模样,但刚才他关照自己的心思和一系列利索动作,不像是个莽撞心大的家伙。难道是有必然要一人来露营的原因吗? 愈发奇怪了。范乾津便意有所指:“一个人露营有点危险。” 那年轻人爽然笑:“不怕。我很厉害的。来思考人生,当然一个人最好。”俨然就是不想跟范乾津说实话。这自恋语气也让范乾津暗自摇头。 范乾津便也跟他敷衍打哈哈:“怎么个厉害法?” 那人不答,忽然比了声“嘘”的手势。他猫着腰,运动鞋凑近几步不出声,往范乾津帐篷门口靠,迅速伸手探进帐去。 只听一阵尖叫“吱吱”声。那人居然从范乾津帐篷里的角落掏了只偷零食的松鼠出来,生无可恋地被那年轻人抓在手心里。 “你刚才出来的时候钻进去的,我回头就看到它在那里了。”那年轻人让范乾津摸了摸松鼠松软的皮毛和大尾巴,回头就把它放走了。 范乾津暗道这人速度好快,居然能徒手抓住松鼠,随即他意识到话里意思:“你‘看到’它?你的夜视镜能透帐篷?” 那年轻人又轻笑了声:“能啊。” 范乾津后知后觉意识到,那他刚才在帐篷里,换衣服岂不是也被这年轻人看到了——早知道,他就不进帐篷里换,简直多此一举。他扶额想,其实他也没那么讲究。但自个儿连对方五官都看不清,那人就能把他换衣服都看个透…… 都是男人看一看也没事,不存在什么亏不亏的,就是对称性让他的强迫症很难受。他没那个夜视镜,人家也不会落水了换衣服让他看回来……范乾津其实也不想看,就是莫名有点不爽。他的头似乎更昏了点,往帐篷上靠得多了些。 自诩心理年龄三十二岁成熟商务精英,范乾津很有风度地不计较透视问题,打起精神转移话题。“一个人露营,思考什么人生?” 那年轻人语调惆怅地叹了口气,“怎么把房子从银行赎回来呢——” 这句看似平凡社畜遇到财务问题的话,范乾津却是心中一凛,这句话最早是电影里来的。后来在金融圈里变成了个玩笑梗。用来嘲讽最多的钱给到的都是最有钱的,抨击金融行业的旱的旱死、涝的涝死现象。※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这个年轻人是圈内人,范乾津有意试探,在那个年轻人似戏剧性地念出下半句时,和他异口同声道: “——那就把银行买下来。” 两人静了几秒,都不自觉笑了,有种遇到同道中人的心领神会之感。 那年轻人意外“咦”了声,本来以为只是拿个反转玩笑逗逗高三学生,想不到范乾津还知道梗,也不知道看电影还是当成金融圈笑话?那年轻人就笑问:“同学填的志愿是什么?” 范乾津听这年轻人声线清朗,年龄又不算大,估计是个商务小白领,刚才的一笑确实化解了他莫名的抵触感,照实道,“中国金融大学。” 那年轻人惊喜“哦”了声,“看好哪个专业?经济?外贸?金融?财会?工商?” 范乾津想,这人言下之意对金融大学很熟,是他的母校?还是工作后接触的关系?范乾津便又放松两分,“金融大学的王牌是前三者吧。基础课大部分都一样。我想报金融,前几年开的2a班反响很好。” “最热门的,竞争也最激烈。”那年轻男人意味深长,“但投入和产出有时候并不能成比。” 范乾津大概知道他的未竟之意。金融这专业,很多功夫并不在校内。 “金融本来就是个泡沫浮泛的领域。”范乾津见他耿直,也说了几句真心话,“大环境热门,学到能为生产和消费服务,推动经济周期规律运行的真东西,那便值得。” 那年轻人却短促嗤笑了声,“规律运行?周期跟大国消长有关,大国提供公共产品和贸易准则。全球化周期并不是纯粹市场的生产消费拉动的。” 范乾津琢磨这话,认真想了想,估计遇到了个政治经济学领域的小白领,道:“你说的是莫德尔斯基的霸权周期理论,大国霸权周期等于全球化周期。我并不太认同。” 范乾津涌起一种亢奋,站位不错,同道中人,很久没遇到过了。既然不好轻易打发,多聊几句倒也不错。 那年轻人意外,径问:“你赞同全球化主义?” 范乾津道:“全球化是伪命题。大航海后就是广义的全球化了。霸权经济的单边壁垒当然要抵制。但我认为fdi是很好用的工具。” fdi就是跨境直接投资——某大国率先全球流通货币和商品,再跨境投资,资本全球化的战略正是现代经济崛起的密码。 范乾津觉得这套工具应该以适合国情的方式应用过来,现在当然也在做,只不够成熟。货币体系和作为该种货币支撑的工业能源还在人家的掌握里,规则也得顺着人家意思去玩。※ 那年轻人不住点头:“你在金融大学里,一定能找到自己位置。” 这话又有些奇怪,似乎是种“资质认可”似的。范乾津不由得问:“你在何处高就?” 那年轻人却又不答,有些虚张声势:“我搞p2p。” 如今连普通人都知道p2p是黑心债和智商税。这年轻人也像是故意吓一吓范乾津。范乾津心想:你这小白领,喜欢恶作剧?可惜我不吃这套。 他丝毫不为所动,淡然道:“哪种p2p?” 那年轻人只说四个字:“去中心化。” 范乾津了然道:“仿造原教旨搭建那种智能撮合交易的中介吗?如果你能说服投资人兜底坏账,就搞得起来。不过据我所知,国内的都失败了。你在外企工作吗?” 他听得懂这年轻人的p2p并不是现在已经被社会警示新闻用烂的坑爹骗钱玩意,而是回归点对点投资的平台,让投资者和借款者各取所需、自负盈亏。或许并不安全,但至少参与者明确规则——风险投资的本意,不就是要有失败的预期吗?所谓“血本无归”,是决策一开始就方向错误了,因为“血本”完全不应该放到“风险投资”的篮子中。 那年轻人也不答在哪里工作,啧啧笑,伸手轻巧抽走了他身边萤火虫瓶子,“好学生,有眼界,值得奖励。” 他的手在麓边山壁虚拢几下,扭开瓶塞,竟然抓了七八只萤火虫进去。萤光霎时照出了他下半边脸更清晰的英俊轮廓。不过他上半边脸戴着严实的夜视镜,还是看不出长相。 正这时,上方隐约传来学生喧嚣热闹声,远处电筒和手机光线开始晃来晃去。是游泳的同学们回来了。 那年轻人从背包里翻出来一个拍立得。范乾津看不清,也感觉得到这玩意散发着老古董的气质。那小机器里已经夹着张现成的照片。 年轻人把那张照片和萤火虫瓶递给范乾津,只说,“再见。别对任何人说见过我。”也不留名,更不问范乾津的名字,就走了。 范乾津心想我连你是谁、叫什么、甚至全貌都不知道,手机联络更没有,怎么可能朝什么人泄露你的底。 这年轻人临别送他张照片,又叮嘱他保守一个秘密。就好像默认以后他们还会有交集,因此要先留下信物,口风一致似的。这搞得范乾津莫名其妙。 然而他再抬头时,那年轻人居然悄没声音背着个大包离开此处,就像从未有人来过。他刚才抓松鼠的时候就能一点声音不发,两下就拢那么多萤火虫,身手确实矫捷灵活。 范乾津舒了口气,那年轻人走后,自己头昏软劲也渐渐过去。借着半瓶荧虫光,递到他手中的是张照片纸,正反面都印得有七瓣莲的水印标志。一面的照片还散发着胶片香,应是之前不久照的——深蓝天幕的灿然星空。那老古董拍立得的夜晚曝光效果真好。 范乾津抬头看去,今晚星空果然闪耀动人。他又翻过了照片背面。 格子线,两行墨水软钢笔字迹,不是写的,印刷的照片纸元素。一句没见过的冷僻诗: “一轮天外长明彻,万象胸中自屈盘。” 范乾津之后没有查到那个七瓣莲花水印的任何线索。真是个谜一样的年轻人。 - 这是范乾津和梁辉在这个时空的第一次接触。范乾津根本猜不出竟然是他。容貌和体格在夜色中看不清,声音也是二十岁出头的。 上辈子范乾津直到二十七八岁才知道梁辉,那时梁辉已经三十岁了。 范乾津二十七岁时,以伦盛p3的高位被挖到宇派集团当vp。刚进去的位置稍微委屈了他,但他很快做到国区执行经理、后来变为国区分公司法人代表,再后来荣升董事之一。 梁辉是宇派集团的高级合伙人长期委员之一。那个位置有三个人。梁辉年纪最轻,也是唯一留待海外的长期委员。他几乎不回国,范乾津也一直没有正式去结交。 他们不熟。 在他们上辈子为数不多隔着信息洪流的冰冷对峙中,虽不曾有过直面的激烈交锋,范乾津却是对梁辉从无语到无奈到糟心到厌烦,恨不得下意识格式化的程度。 范乾津甚至没有私底下面对面见过梁辉。照片扫过,开远程会议时见过,新闻里瞥到……但再帅也不愿意留下深刻印象。 范乾津也丝毫不知,他关于梁辉这名字强烈的排斥感,使他连回想都吝于给出。梁辉的出身、外貌、年龄、爱好、学历甚至投资偏好,对于范乾津来说,都不重要……只知道每次这名字加粗出现一次,融资链就要烧断一次,股东就要闹一场,股票就要崩一片,自己又要加班007大半年…… 上辈子,范乾津很怀疑梁辉常年留在大洋彼岸的总部,是不是被资本主义糖衣炮弹腐蚀叛变了,为什么每次大陆这里辛辛苦苦做出来的利润,投到海外研发就像打了水漂、无底窟窿似的永远填不满,也不见有任何技术增长…… 范乾津听说是梁辉决策失误、把钱烧掉,技术也没弄出来,还让集团背了一大堆恶性债。 上半场国区年报有多辉煌,下半场海外年报就有多让人心凉。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两三年,看似漂亮财报庞大增量其实是在泡沫上走钢丝。 那几年中,范乾津不知花费多少心血,每次才让总集团堪堪从悬崖边折返。年纪轻轻的,他加班加出一身毛病。然而积重难返,在一笔几百亿的大窟窿补不上引发的资金链断裂后,宇派整体凉了,范乾津拼尽全力救不回来了,还过劳搭上了性命。 他闭眼前,依然在等着大洋彼岸的交代。他已不奢求梁辉给出一个解决方案。反正从来都是他这里在解决。 范乾津只想问一句为什么。 他曾在远程会议时,无数次地问,每次都没有得到详尽的披露。梁辉总用内部邮件来敷衍,被问急了,就行使“委员权责无可奉告”。 ——为什么?范乾津直到转为分公司的法人代表都没彻底弄懂,集团总部那一块先锋资本在海外到底在做什么。就跟个不孝子一样只知道拼命要钱,每年的股东大会也都在骂但就是没法切割止损,董事会也投票要把那块包袱甩出去。 但宇派集团诡异的地方就在于,在股东大会和董事会顶头,还有个更高权限的“合伙人委员会”这种把经济规律按在地上摩擦的、宛如封建帝国老僵尸专.制般的机构设置。而梁辉就是那合伙人委员的长期成员…… 更奇葩的是,它合法合规,在早期设立的条款约束中,就像是专门算出会有后来的局面,用合伙人委员制度全方位限死股东和董事。※ 范乾津是后期加入的集团,照理说合伙人委员专权这种不利于市场效率的权责制根本不适合做大,可它不但巧妙满足了严苛的上市条件,还壮大为国内数一数二的商业体,最高市值曾一度达三千亿。 范乾津参与过它缔造神话的后期阶段,也真心在它最顶峰和坠.落期用尽一切去为它保驾护航……但它做强发迹的轨道和宛如达摩克里斯之剑般的合伙人委员制,都有范乾津没能摸清的谜团。 到最后,那些谜团成为了执念。相较之,“做鬼也不放过梁辉”的诅咒更像是赌气…… -- 重生后,范乾津心情太好。此刻,根本没有丝毫一丁点联系着去思考,猜不到那金融小白领是年轻的梁辉。说不好是范乾津故意选择性模糊梁辉的信息,或是当年他匆匆检视后,现在已经淡忘: ——西部a省人,比范乾津只大两岁。家境颇好,金融界年青有为的新锐。从宇派集团诞生之初,就曾是它的天使投资人之一。芝加哥金融工程硕士,擅长地缘资本运作,以政治经济学为主要分析进路。 范乾津的美女秘书四号还在梁辉表格的“特长信息”里多输入了一句: ——英俊过人,热爱户外运动。 充满了暗暗花痴之意。 当初,范乾津扫一眼,抛诸脑后。埋进“绝对不想碰的信息堆”中。 或许表格上写了本科的中国金融大学,但彼时范乾津已经不需要关注那么久远的大学本科背景。否则这一条条对上,范乾津会重新考虑志愿的事。 在重生后的美妙新生活中,范乾津很少想到梁辉,一心以为再无交集,他很快乐。 ※※※※※※※※※※※※※※※※※※※※ 攻没有重生,上辈子的错事也有原因(就情节伏笔当然是显而易见的,但求生欲还是让我单独强调一句,免得攻被骂)。这辈子不同的,一是变异荷尔蒙,身体吸引;二是相识于微时,灵魂吸引。哪怕该趟的险还是会涉入,他们配合好,结局就完全不同。 亲缘 范乾津的高考分数和上辈子果然一模一样,702。中国金融大学的2a班录取没有悬念。李敏奇690,真的被地质大学录走了。范乾津心中多了不少安慰。 其他同学上大学的情况,和范乾津上辈子的也并无区别。高晓晓服从北大调剂去了国际关系。宋慧缘去了复旦,王嘉实进了南方一所名校。估分在680以上的这批人都稳了。班级其他同学也全都高过重本线100分以上,这届理重向阳班交出一张漂亮的成绩单。 暑假里范乾津回了一趟范家湖城云山别墅,例行探视某位独居亲人。他先把驾照考下。又从信托取了一笔小钱,去倒腾银行卡和股票账户。然后又回到宁枝市居住。 临近九月开学,姨父段向陵特意亲自送范乾津来机场,本来都有司机接送。但范乾津想练手,姨父也毫不犹豫就让他开那辆昂贵的玛莎拉蒂。开学升初三的小表妹也在家长默许下愉快地翘掉了暑假最后一节小提琴课,蹭进车里送哥哥去机场。 表妹段小鲤的母亲就是范乾津的小姨,十五年前,小姨和范乾津父母一起车祸身亡。表妹出生就没有妈妈,姨父很是惯她。 在通往机场高速路上,看范乾津驾驶得四平八稳,姨父也放松下来聊天。“小乾,你真的把银行卡号给我。甭管以前他们给你留了多少钱,你暑假股票又赚了多少,都把它们存着。你大学四年生活费和学费,我这里都给你包圆。” 范乾津笑道:“姨父,你想包我生活费,每个月微信转两千不就好了,没必要银行卡号。” 姨父段向陵闻言,头发更秃了两根,“我,鑫工老总。你,金融大学高材生。每个月供两千生活费?像话吗?我就不喜欢微信转账,限额,想给你钱还得分那么多天给,记不住啊,难道我还得让秘书写日程提醒吗?”麻烦,丢人而沙雕。 范乾津高中最后半年的生活和学习费用,还没达到支配信托钱的条件,也就用老人留的银行卡里的钱,也完全够用。 姨父为了“表示心意”,采取过一次“不麻烦”的办法,叫秘书从银行取了一麻袋现金给范乾津当花用。范乾津也不得不买个毫无气质的硬皮大头保险柜。回头还叫那秘书又扛回银行存了一次。所有当事人都不想再经历一遍。 范乾津没成年的时候,银行卡用的是爷爷留下的,也没告诉姨父卡号。信托机构里的钱,是他父母和爷爷存的,普通人滋润生活一辈子没问题,由机构按条件拨付给范乾津。 信托机构运营着那笔钱,每年保证年化4%的收益,和银行通胀同步。收益不算高,但承诺无论如何爆雷,都能百分百刚兑。 不存入银行里,因为这信托机构,从前也是范家的产业,后来职业化运营了。 范乾津要使用那些钱,得满足一定条件。 条件一:考上大学,可无条件支配流动金五百万。 条件二:大学顺利毕业:可无条件支配三千万,但必须兑换为固定资产。 条件三:缴纳非c省的外地社保一年以上,每年可支配流动金三百万,延续到取完本金,若通胀率稳定3.5%则可供支取一百年。 条件四:单次超过一千万的取用需信托委员会讨论,回报评估率不通过,有权拒绝支付。 单独为他个人留的花用,已经上亿。 这笔信托遗产,简直就是把“平平安安一辈子”糊在人脸上——要求考大学、正常毕业、是为了“学习与自立”。在c省外交社保,哪怕是个花架子形式——真正变为“社会成年人”。必须兑换为固定资产是为了至少有一处恒产。每年的花用则是保证了下半辈子饿不死,且不鼓励风险投资——老老实实别折腾。 范家祖上人不少,但越传人越少,也不知道是不是跟物质和精神境界大丰富后,不乐意生孩子,还是和范家人总遇到些不利流年的病灾有关。范乾津的爷爷慢性哮喘,范乾津的奶奶心肌梗塞,范乾津父亲母亲遇到车祸英年早逝。范乾津的爷爷只有两个孩子,范乾津的父亲只有他一个孩子。 当年范家有个叔祖,听算卦的说了个老黄历:被灵气和财运眷顾的家族,总要有一些折损。 上天不能让什么好事都落在他们身上。 天人之家,天年不永。 如今,能作为正常自然人继承范家产业的嗣脉,只有范乾津一人。 姨父段向陵那边,鑫工的产业,是外祖父路氏打下来的江山。上辈子,范乾津已经拿不回来了。 父母和爷爷另外留下固定资产若干——收租的房子和店铺,并不在范乾津的流动计划内。其实他不缺住处。不过信托的条件俨然是考虑到最坏情况,“要是把固定资产全卖了怎么办?” 上辈子还真到过那种山穷水尽的地步。在宇派倒闭前一个月,范乾津被限制高消费,连出租车都不能坐,超过两百块的东西都不能买……那是公司账面抵不了债后,对法人代表的惩罚。他的所有物品都是可执行财产。不但固定资产全部抵押,信托里的钱也都刮干净,然而在几百亿的窟窿面前仍是杯水车薪…… - 范乾津微信传来“叮”一声后,甜美的微信语音“您已到账两千”。原来是后座上表妹小鲤飞快按手机,急不可耐对范乾津表忠心,“哥哥没问题!我来支持你!” 姨父段向陵差点气喘不上来,范乾津却笑得更开心:“好啊小鲤,靠你了。” 段向陵正色道:“小乾,学金融的人,一定要对钱有认识。不仅是节省的认识,还有对富裕的认识。金融搞的是资本。要玩这个,那些有钱人在想什么,做什么,什么情况会把钱拿出来,你要有概念。我不是质疑你赚钱的能力。只是有些原始积累的起点,你可以比别人超出一大步。要学会利用资源。” 范乾津也正经道:“姨父讲得对。我需要的时候,不会跟您客气的。我没有见外。跟您一样,我也不喜欢限额的小打小闹。” 段向陵又笑了,问:“现在你哪支股票涨得最好?” 范乾津道:“白酒。快两千点了。但过段时间应该会跌。我下飞机就把它们抛了。” 段向陵意外:“其实这种酒股适合长期持,保值性高。今年形势起起落落的,北京也要开会了,有波动正常。你不必管它。” 范乾津摇头:“过两天重组的芯软要开发布会,它要在科创板上市,我准备换点散股。” 段向陵点头:“可以玩玩。现在大家都在观望它,下手的人多,不一定是好时机。你要打新吗?我这边有人,可以一块做,免得费力气。” “不是。”范乾津迅速道,“我不跟芯软玩。它上科创板肯定要吸一大波血。股价会跌一批,我抄点其他家的小底捡漏。谢谢姨父,现在我自个儿多练练手,以后再丢给产品经理。” 段向陵笑得更夸张,转头对女儿说,“小鲤,听到没有。你现在就可以开始筹备,你的那些零花钱啊,压岁钱啊,等十八岁了像哥哥一样有经济头脑……” 这又是段小鲤最不喜欢听的环节。她划着平板,夸张地发出惊诧声打断,“啊!我的夏夏!呜呜呜,她又去打针了。心疼!” 夏夏是这个时空里新出现的一位omega明星,娱乐星闻每隔几个月就报道一次她打针吃药,再路透几张她状态憔悴却仍然坚强工作的感人画面。不管是真实还是炒作,她那娇弱而坚韧的形象已然深入人心,叫粉丝们又爱又怜。她自己也化作omega明星界最典型的符号之一——是事业派的,站队“虽然我是omega有续航强度的限制,但靠自己坚强意志可以创造价值”。 另一个omega派别则以家庭美满的明星为代表,每年娱乐星闻都鼓吹亲子教导做得好,又贤惠,业务能力也没落下,“家庭滋养了我的缪斯和肤容”是那一派的理念。 娱乐圈算是有头脸的omega人士稍微活跃得多些的领域,毕竟先天颜值优势在那里。也有研究指出omega会激起人们心中的保护欲与占有欲,吸粉非常有优势。但也有人说那不过又是辐射成功学的软文章而已。 小鲤追星的日常功课里,围观omega明星两派掐架吃瓜是必不可少的。不过她补习班太多了,没时间自己下场。每次都是消息爆出来才惊诧嚎哭。 “烦死了,经纪公司又让罗大尾巴狼又去探望她,就是想拿咬她当噱头!变态!恶心!离我们夏夏远点!”她在后座上蹬腿,似在踹那个绑定夏夏绯闻恋情的alpha明星。 姨父不干涉女儿追星,用他的话来说“废物利用”,顺便收几支娱乐传媒公司的股票:“哦,星谷泛娱是不是又跌了,所以叫你的那个夏夏出来卖惨了?” 小鲤气呼呼:“跌了也不怪她,垃圾工作室不做人。夏夏本来就很惨!抑制药吃多了就是害身体的。” 段向陵道:“让那罗什么的alpha,标记了不就完了呗。一直拖着,还不是为了卖惨。”姨父比较赞成家庭派的omega明星观,觉得未被标记、仅靠吃药来克制发情的omega是社会的小众不稳定因素。 小鲤气得噎住。范乾津默契地和表妹站在了统一战线上,“还是别吧。辣眼睛,少折腾点。” 范乾津本来是想说ao标记生物原理和据此可以想象的画面都很辣眼睛,一天到晚社会新闻被这些牵来牵去,关心个明星被不被咬,实在浪费公共资源,别折腾了。 但小鲤自动理解成骂罗大尾巴狼辣眼睛,喜笑颜开,“哥哥最好了!要语音服务续期吗?给你再免费一星期。” “什么语音服务?”姨父迷惑问。 小鲤点开微信和范乾津对话框里的语音条,甜美半熟萝莉声传来,是她掐嗓子的音,“高晓晓同学你好,我是范范女朋友,刚才他洗澡去了,有什么事呀~”“宋慧缘同学你好,我是范范女朋友,他在我家party上,你要不要来参加~” 竟然有十多条花式假装,拒绝了不同女生。 段向陵愕然,范乾津赶紧语速飞快竹筒倒豆子招认,“姨父,我和小鲤这是和谐友好的有偿交易。不这样的话,我这暑假根本没法安心学车。” 桃花全挡了一遍,效果暂时不错,那些女生骚扰频率降低很多。 “有偿交易?她还收你钱?”姨父略提起来的心又放下去,就算是小孩子之间闹着玩,女儿有这种交换意识都很好,是不是开始经济头脑上道了。 段向陵一点都不担心表兄妹间有什么青春期暧.昧,这侄子精神感情上的冷漠,他明白得很。 “不是钱,一张画的一百字感想。”打着自由评价的旗号,表妹撒着娇的“哥哥你评价一下我的画嘛。”范乾津太明白她其实要听什么。 真说这透视不对,那个色彩怪异,范乾津就别想换到语音了。当然是“好好好”“棒棒棒”“未来天才的手笔”“从色彩中看到英俊不羁的灵魂”的花式吹水…… 姨父恨铁不成钢,指着表妹:“你怎么不叫你哥教你经济学啊!”范乾津赶紧打圆场,“那些我本来就要教小鲤的。”表妹则吐舌头嘀咕,“我才不学呢。” 范乾津想着就好笑,姨父只有这一个女儿,上辈子费劲折腾,想让段小鲤继承鑫工。她偏偏对此完全没兴趣,23岁时离家出走,跑巴黎学油画和办展览,花钱跟流水似的,还亏得范乾津资助她生活费。 不过上辈子自己垮了之后,小鲤估计只能含泪告别心爱的专业,乖乖回家“继承皇位”。 这时候范乾津微信又亮了,小鲤瞅了一眼略缩图道,“哥哥,又是那个高晓晓找你。知道你有‘女朋友’了,还这么意志可嘉。”范乾津在开车,道,“你继续帮我回吧。” 微信里高晓晓写着:“听说你今天的飞机。这周末,大家要不要约着去买开学用的东西?顺便去后海逛逛?” 中国金融大学也在北京海淀五道口,他们班清北人大北理北航北师北邮的大约十来个同学都在那一片。以同学聚会为名把人约出来。 小鲤噗嗤笑了,“她还恰好在朋友圈还发了张自拍。心机妆,这嘴唇还用了憔悴素颜淡粉色。下面好多人在舔北大女神,你瞧。” 范乾津从后视镜里扫一眼,眉头一皱:“回,我有事不去了。” 小鲤吐舌头:“哥哥,你好刚啊。这样好吗?有点冷酷啊。” 范乾津心情平静,这种评价他不生气——冷酷意味着理性。理性的人,正是经济学人的终极追求。他在陌生人和不熟之人面前会戴上礼貌面具,大家都觉得他舒服,恰是因为那些都是最彻底的伪装。 范乾津很少真正对别人发火,也不太在意别人看法,这让他在外人看来有种超脱淡泊的气质。其实是因为范乾津根本不在乎。从前他不会伤害谁的心意,是因为那些程度不会使他厌憎。但如果真的惹他生气…… 上辈子,范乾津这张俊美无害的脸,和不说话时清雅淡泊的气质,在他下属眼里并不能抵消他的恐怖如斯。就像老虎毛色再是斑斓漂亮。它安静沉睡时也没人敢去薅撸毛发。也不觉得猛虎应该靠颜值来获得偏爱。 范乾津的脸,在商界,是第一次会晤的敲门砖,然后就是余下所有合作的挡箭牌——这么好看的脸,为什么这么凶残,合作方内心在滴血,难道因为好看就要原谅他吗? 也曾经有老板气得不顾阻拦冲进范乾津的总裁办公室,对着那张脸握拳咬牙切齿了五分钟,终于又哭着走了。颜值其实不是决定性因素,是因为不合作更惨,只能含泪选择原谅。 人家的脸,是来财。范乾津这脸,是消灾,且效果有限。再好看也不能当饭吃,就算美得像天仙,在那些被价格压吐血的商人眼里都会变成狰狞魔鬼。 但在亲人面前,他并不掩饰。亲情,是他为数不多的情感锚点。哪怕上辈子的姨父最后作壁上观,那也是因为他吵崩在先。 范乾津思绪转回来,小鲤挡了高晓晓好几回,那姑娘的脸是城墙做的吗?真奇怪,上辈子,这姑娘没这么穷追猛打啊。他又蝴蝶了什么事吗?还是自己在不熟的同学面前伪装得太随和温润了?范乾津想拨回正轨,不做不休,言辞激烈换点清净回来。 小鲤还真的准备回“我有事不去了”,手机却被姨父抽走了,他教育道:“小乾,不是我要说你。你进入这个社会了。有些习惯要改。” 段向陵继续长篇大论:“你想,你长得这么好看,高考分数又这样高,金融触觉如此灵,家境出身也是人上人,本身也很勤奋努力,很多人喜欢你、朝你表白,这世上的好事,凭什么都要你占了去?这世上做出大事来的,很多时候并不是各种条件都很好的人。帅哥美女们,有时候莫名其妙就失意了爬不起来。为什么?招人恨啊。你从前分寸很好,现在忽然说话跟刀子一样——知道这有多危险吗?不要小看任何一丁点小的恨意。《天龙八部》里,乔峰只不过没在牡丹宴上看一眼康敏,就被害得惨绝人寰。” 范乾津深深吐了一口气,沉吟不语。这辈子姨父跟他说话这么慈祥动听,也是蝴蝶翅膀的功劳?可是为什么不重生到爷爷还在的五年前,父母未亡的十五年前呢?该变的什么都没有变。 “不要小看任何一点恨意”,姨父说这种话时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姨父又摇头:“哪怕你真的厌烦甚至憎恨,不要露出来。一丁点都不要露。” 范乾津想:感谢指教,姨父——鑫工老总段向陵,拜您的厚赐,我早已这样做了。当年是你开的车,刹车失灵从高速路翻下,我父母和刚生产完的小姨都抢救无效,您被方向盘梗着侥幸捡回一命。这些年因愧疚和利益相关之顾,也从未再娶。 您不是有意犯错。我已经成熟,不会计较了。 但在寻常的亲情外衣下,我们依然有不得不竞争的东西。 ——鑫工是外祖父路渊的,您代持我的百分之五十股份。万川融是爷爷的江山,虽然名义上已经全散了,但我手里还握着一些资料。 您盯着我的,而我也盯着您的。 家族与利益,不管我们是一起走,还是各走各。总不会像上辈子一样,那么惨烈的分道扬镳。 表妹段小鲤,也要一直快乐幸福。 这是范乾津重生后的心愿之一。 范乾津行驶在笔直的行车道,压下眼眸深处的疲倦,缓缓点头:“我听您的。小鲤,帮我回‘好’。” 范乾津上辈子想,如果能把宇派集团这个体量很好地维护下来,多攒几年经验。或许有资格重启万川融,还可以协助姨父扩张鑫工。可惜他没有等到那时候,就累死了。 而且上辈子,范乾津眼里揉不得沙子,还把赌气把鑫工那一半代持股卖了,和姨父老死不相来往。 这辈子,他不会重蹈覆辙。 哪怕重生后的相处,暂时还让范乾津稍微有点心累兼难过。但他已经不会像上辈子那样明着委屈了。 - ——心累的时候,就想想重生后的新气象,以及遇到的好事,能变得更坚定、理性。 范乾津想到了露营落水时,捞他起来的那个没见到长相的金融白领。在黑暗中,他可以竖起所有锐利的优秀,展示出他的华丽的锋芒,而不需要顾忌会刺痛伤害到什么。他感觉得到那人很强,分庭抗礼,又或者有更厉害的后招? 范乾津每每回想,血液中某种东西就会蒸沸起来——商战便是如此,接招有来回的对手,弱肉强食,撕扯下所有虚伪伦理面具。胜者的刀俎,败者的鱼肉。唯有那个时候,他平静如死的心境才会兴起波澜,这可比什么喜不喜欢的青春荷尔蒙有意思多了。 一边想着那个露营夜晚,范乾津嘴角泛起别人看不到的细小弧度,他很久没为这种小事高兴了。 ※※※※※※※※※※※※※※※※※※※※ 每天早晨七点更,好么? 渴望拥有评论,滚来滚去~ 校园第一天 范乾津从出租车下来,拖着行李。从中国金融大学的校门口开始,就有学长学姐帮助新生引路。范乾津还没正式走近校门,穿着各色社团志愿服的学生们就发现新大陆般围了上来,格外热情。 “学弟是uet哪个系呀?”uet是中国金融大学英文简称(university of economics and trade)首字母缩写。 率先迎上来的是个热情洋溢的学姐,穿戴着短袖正装,倒是和范乾津这大热天还穿白衬衫的相衬。她戴的校徽是淡紫色.网状线条中央有一枚贝壳,周围环绕着校训:“价值决定影响、共融铸创未来。” 贝壳,是金融最有代表性的元素。 围观范乾津的人显然比引路需要的要多得多,颜值在哪里都是隐形特权。范乾津道:“金融系。谢谢前辈。我是先去放行李,还是先去报到?” 烫着大波浪卷看似非常有气场的学姐啧啧道:“先去教务处新生报到、分宿舍,行李可以先放门卫这里,宿舍在那边,待会还要折回来的。来来来跟我走……这衬衫多有精英范!一定来我们校学生会呀。” 每年九月初开学,学生组织们都会开展社团招新。在招新宣讲前会想尽一切办法宣传自己。门口迎接新生就是很好的形式。校学生会自然是其中“争抢生源”最激烈的。 其实他们不缺拥趸,甚至有很多人想进学生会还进不去。但酒香更要大声吆喝,除了霸道在每个新生进校门时,都会强行发放宣传学生会的手册外,看到资质出众的新生,学生会成员会热情地凑上去“推销”。 然而范乾津还没跟那个学姐走两步,另一边又围上来一男一女。他们穿着精致短袖的制服,logo上有suae四个字母,在其他社团都对学生会成员“退避三舍”的情况下,他们居然迎上来直接抢人。不过从那和其他普通社团不同的定制服装便可看出,这社团想必很有派头。 左边干练清爽短发的女生制服下身是条小皮裙,学姐式的成熟扮相,大声道:“学弟是我们金融系的。思思,他可不是你经贸院的,那边有经贸新生呢。” 右边那男生配合着熟练拉过了范乾津摆在门卫岗边的行李,“我帮你拿行李。”他也一唱一和,“瞧你这松糕鞋站了一下午多辛苦,去休息一下吧。我力气大正好帮学弟搭把手。放门卫这里待会找不到了可怎么办。” 那大波浪.女生罗思思,正是校学生会公关部长,今日学生会的人分散在好几个门,大家也都各自迎接不同后辈。以致于此刻就她一人“孤军作战”。这时又有一波新生进校,乱哄哄一片。她便被旁边社团“趁虚而入”了。 身穿“suae”制服的学长学姐,一左一右簇拥着范乾津,看上去很强势,不由分说把他架出来。罗思思的声音便淹没在人群后面,“你们suae又跟我们抢人——哼!这回换届了,梁主席他一定——”然而她的余音也听不清了。 范乾津不好推辞,那个男生拿了他行李。他跟着他们一起往报到处走去,听皮裙学姐活泼邀请道,“学弟,等招新的时候,欢迎来加suae,到时候可以来找我。我叫方辰,金融系大二,你的直系学姐。suae是学校里最大的学生社团。” “什么社团?比校学生会还大?”财经学校的学生组织都喜欢用些大大小小的英文缩写,范乾津也闻所未闻。 方辰学姐眉目一挑,“不能这样比大小,校学生会严格来说不算完全的学生社团啦,他们就仗着有官方撑腰呗……我们这个社呢,叫student union of asian economoics, 简称suae,直译是亚洲经济学生联盟。我们和很多大企业对接实习生业务,能获得内推资格。是中国华北地区最大分部。” 看来作为学生组织,学生会和suae都声势火热。范乾津也明白为什么刚才这两位来“抢人”时,其他社团组织就自觉退让了。他被迫成为争抢的中心人物,两边还剑拔弩张的。 “好的,我会去看看。”范乾津答应着。不同大学的氛围果然不一样。范乾津记得上辈子在北大的时候,社团招新就更偏学术或兴趣导向,不少高人对学生会兴趣缺缺,在小社团里当“隐士高人”。但在金融大学里,所谓的校学生会或suae社团,俨然炙手可热,是某种心照不宣的“优势”。 什么华北分部,一个学生社团,整的跟企业管理似的,如此商务风。范乾津无奈笑。他可不认为这些学生阶段小打小闹有太多实质用途,就像是浮沫。在路途上,他必然会接触到。它们越多,证明他离那条路越近。 而且沙里淘金,这些学生组织的精英,总有那么些可以持续到社会上吧。广结人脉总是好的。这也是他来中国金融大学的理由之一。 “一定要来哦。”方辰边走边跟他热情介绍,“你左边这大楼就是新宿舍,待会办完入住手续就可以进了。左边这栋住男生,背面那栋住女生。中间有个花园,走廊连通。这是全亚洲最大的双体宿舍。三年前刚修好。本科全都是三人间。容电功率超大,煮小火锅都不管的,空调和暖气全都是新的。条件可好了。怎么样,高不高兴?” 范乾津感慨:“金融大学,果然财大气粗。” 那推行李的男生笑道,“其实这宿舍是六年前一个大企业家捐的。捐了十个亿,说他儿子要来读书。楼建好的时候,他儿子也正好入学,现在读大三呢。是我们金融系的学长。” 范乾津挑眉:“厉害,那很好。”这是校内丰富人脉资源优势的表现。范乾津眼珠一转又问,“那这位身家几个亿的直系学长,加了哪个学生组织呢?” 两位前辈互看一眼,略有些沮丧,“校学生会。” “哦?”范乾津含蓄反问。 “因为suae实习内推对接的公司之一就是他家的。大概是,避嫌吧。”那学长连忙道,“都说没钱没资源不要学金融,但太有钱太有资源了吧……也束手束脚啊。不过我们会长也不比他差,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唉,不说他们学生会的事情。阶级敌人。” 方辰学姐也笑了:“你在这里上学,很快会发现。学校性质,让学术氛围不是那么的……但有些东西,实际上非常有帮助,那也是真正的学习。相信我。” 那男生接道:“更现实一点,更功利一点。财经类大学的通性都这样。不是坏事。金融这学科,其实说白了,真正要搞好,光靠学校是不行的。”他打量范乾津上下行头,“我瞧学弟也是个家里不错的。” 范乾津含蓄道:“一般般。” “这才报到第一天,你查户口啊。”方辰瞪了他一眼,又换上了笑容,“别理他那套阶级分化论。在社会主义的大学里,勤奋和努力永不过时。有很多寒门金融界的传奇,都是从我们系出去的。” “谢谢学姐指教。”范乾津很欣赏这个观点。 “啧啧。”学姐笑道:“学弟这气质,我简直像是在看古装花美男似的。”她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捂嘴,“哎呀你不会是——” 范乾津摸出身份证:“我不是变异人种。”在十八岁成年防护检测后,如果测出是alpha或omega,办理的身份证会和普通人不一样。在入学报到的时候会查看,根据情况分到专门的宿舍间。 “是也没关系。我们学校条件很好的。刚才你看的那个双体宿舍边上有三栋小阁楼,他们还是单人间呢。不过建好后也没住几人。教职工和学生加起来三万多人,这几年也就住了两三个变异人吧。” 她便不再继续这意外小众话题,又对范乾津重复了一遍,“你一定要来suae。我们每年四次跨国会议,有商务头等舱坐,每年寒暑假各大厂的实习offer,应届考管培录取率百分之八十……详细福利数据等你看宣讲,总之一定一定要来参加招新哦。校学生会呢,不去也罢,这两个大社团,人的精力只够其中一个……我跟你说校学生会官僚得很,别去那边啊……” 报到结束后,那男生又帮范乾津把行李搬到男生宿舍大楼中。宿舍按照系来分,他室友都是金融系的,但和他不同班。2a班只有八人,区分的主要是大二的交换名额和几门课的额外设置。范乾津的室友已经来了一个,另一个床位空着。 三人间的宿舍十分宽敞,上.床下桌,尺寸规格大。有独立卫浴间,三副结实的木柜和三个大铁皮柜。还有个阳台。 已经来的室友是个胖圆脸,一见范乾津登时瞪大眼睛——“超级大帅哥!”宿舍的门上已经都写了名字,这个室友自我介绍叫刘宁天,来自东北黑龙江,刚把皮衣换下来。在接下来十五分钟内,他已经热情地说完自己十八年家庭起伏变迁史。 刘宁天父亲是东北某小煤矿厂经理,早些年是国企后来转民企,过了一段颇为辛苦的岁月。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些起色,就盼着独子念完金融大学后,再出国学个商科镀个金,回来把家族企业转型升级一下。 “字面意义上的,煤老板。”范乾津轻松道,“还肩负着重要使命。” 上辈子范乾津刚上大学时自闭得很,一个人去外面租房,没建立什么室友关系。这辈子他可不会浪费大学生活里的友情与机会。 刘宁天也跟着笑,又道:“哥们儿,你真的是来读金融大学的吗?我觉得你应该去北影。你家里也是做生意的吧,但我瞧你往头上摆个二维码,就可以躺着收钱了……” “你怎么知道我家做生意的?”范乾津问。 刘宁天抓着头发:“就,感觉嘛。”他看到范乾津打开行李箱收捡东西,衣着物品大致档次都还不错。在见到室友那一堆电子产品以及不便宜的衣帽鞋袜,也是认识有概念却也不怎么放在心上的神色。刘宁天知道,这样的同学,要么可支配财产不少,不在乎别人的物质条件;要么就是家庭出身类似,觉得理所当然。 “算是吧。”范乾津一边整理自己的物品,也简略说了自己地域籍贯,家里确实有生意。但更复杂的情况,暂不交浅言深。 正这时第三个室友推门而入,是个瘦高个男生,脚蹬一双崭新耐克鞋,肩上扛着只大花布袋。还推着个巨大黑色行李箱。这就是寝室的第三位室友,门上备忘纸条写着他叫欧阳山。他笑着和室友们打招呼,试图把巨大黑皮箱举上空床。见那吃力程度,范乾津和刘宁天赶紧过来帮忙。 “哥们你不用搬箱子上.床的,砸头小心……你在地上打开不就完事了嘛。”胖乎乎的刘宁天喘着气,忍不住说。 欧阳山全神贯注用力,仍是绷紧了肌肉猛然把箱子举上去,深吸一口气汗水滴下来,抹出笑意,“没事,没事。” 他又打开自己的铁皮柜迅速把花布袋子塞进去,关门的时候掏了两盒马蹄糕出来递给范乾津和刘宁天,“谢谢你们。我家特产,尝尝。可能有点甜。吃不下也不用勉强……” 刘宁天笑呵呵洗了手打开吃起来。 范乾津道:“我每天也都得吃点甜的。” 豆色粉末其实并不算特别甜腻,挺清香的,范乾津翻转盒子。产地“莫阳镇”没听说过。不过欧阳山说自己来自大西南边区,想必是广西或云南某个小镇。 欧阳山过来抽走范乾津手上空盒子,“垃圾桶在哪?我下去买一个?” 刘宁天边吃边道:“哥们,这糕很好吃啊。”他一说话豆粉就簌簌掉下来,恰好掉到刚准备走出门的欧阳山那双崭新的耐克鞋子上。 欧阳山几乎是僵直一秒,范乾津见他鬓边猛然有勒起痛苦青筋之色,然而一瞬间又消失了。欧阳山道:“那就好。回头我再多给你些。我下去买垃圾桶了。你们要带东西吗?” “噢,谢谢。”刘天宁恋恋不舍吃完,兀自有些迟钝,没发觉糕粉掉到人鞋子上。“麻烦带一桶水上来。” 范乾津心想,欧阳山说的是“你们要带东西吗?”而不是“你们要一块去吗?”浑身唯一一双花了钱买的耐克鞋,不愿意在地面打开的箱子,塞进铁皮柜里的花布袋,丢垃圾或是买用具都一副“主动为人民服务”的姿态,珍贵物品被弄脏后的极端痛苦之色…… 范乾津微笑道:“要买的还不少,我跟你一起下去。路上我碰到直系学长学姐,听了些学校情况……” 范乾津准备在半路上,兴起个合适由头,慢慢把那句话转述给这位家境并不好的新室友——“他们有句话说得特别好:‘勤奋和努力永不过时。有很多寒门金融界的传奇,都是从我们系出去的。’” 还要给欧阳山推荐一支性价比高的耐克鞋清洁剂,提醒操作时的注意事项。 这新室友让范乾津想起了被限消的黑色记忆,他决定先广结善缘,友好互助。害自己落入那境地的……范乾津眼中划过更冰冷的清亮:在重生后的新时空里,罕见地想起了梁辉。这大霉星从前在哪里来着? 范乾津把思绪甩出脑海,一时没想起来,懒得多费神,晦气退散,赶紧从他脑海里滚出去。 ※※※※※※※※※※※※※※※※※※※※ 范范,梁辉就在你的两层楼上寝室里,刺不刺激^_^ 课堂上的风波 范乾津在大学里的出版社书店,买好了新学期所用教材。2a班有些课程指定要买外文原版金融教材,价格异常昂贵,一册就要上千。他倒是没这经济压力。不过连刘宁天都大呼肉疼,另一位家境不太好的欧阳山同学,自然去校门外的二手书店淘货。 范乾津还给宿舍弄了个不会惹跳闸的超小功率冰箱。范乾津有个小生活习惯:每天下午要吃一小块蛋糕。 这几天室友们逐渐加深了解,说开了一些事,范乾津看出他们是质朴孩子。他主动示好,大家便多了几分亲切。 在校门外的“回味”家常菜馆里聚餐时,酒过三巡,欧阳山就痛说革命家史般一把鼻涕一把泪——他有个游手好闲的小叔子借网贷,利滚利欠了十几万,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欧阳山他爸拿了很多钱去填窟窿。他自个学费都是暑假打工挣的,接下来生活费也要全靠自己了。男子汉已经长大,不能再给家里添负担。他报金融系是希望日后发财。 “要治标也要治本啊,这种小叔叔还是早点断绝关系吧。”刘宁天义愤填膺。 “已经被催债的打去半条命,不敢再浪的。我爸妈也发誓是最后帮一次,再不插手的。真羡慕你们富二代。”欧阳山醉眼惺忪感慨着,“好想一.夜暴富……” “有什么羡慕的。”刘宁天喝了酒嚎啕大哭,“我有九十五公斤,一次恋爱都没谈过,我给富二代丢人了……” “范范是完美的。”室友拍着他的肩,“明明可以靠颜值,不但能靠家里的钱,甚至是炒股高手——” “不啊。”融入小团体的投名状当然是比惨,范乾津也做拭泪状,“父母双亡、爷爷过世……”他极轻道,“我一直怀疑父母车祸的刹车失灵,并非意外……” 这种程度,对于要朝夕相处四年的室友,还是可以透露的。这个谜题,上辈子范乾津没解开,不过稍微有一点方向了。这辈子他准备早点着手,可能大学期间就得行动。 这几天观察下来,欧阳山和刘宁天都具备正常人的道德水准,而且家乡和c省相差十万八千里。真有始作俑者,还不至于伸到这一流大学随机给他分配的室友身上。范乾津也会尽力控制在牵涉他们不大的范畴内。 两室友喝得七荤八素却也听懂,酒都吓醒一半,“真的吗?”他们呆呆看着范乾津。 范乾津轻轻点头,“时机合适再说,此前别问也别提。”他慢慢咽了半瓶酒,放下来的时候一拍桌子,“喝啊,你们不行了吗?” “喝!”两人心领神会,也跟着拍桌子,豪气干云,觉得今夜之后他们有荣升金融系铁杆寝室的潜质。 - 中国金融大学的学风也正如那学姐所说,更看重实用性。不安排早晚自习,社团活动丰富。也鼓励学生利用这些自由支配的时间去接触社会。 大一大二学高数、计算机编程入门、微观宏观、财政货币、社会主义经济学、国际金融等基础课。到了大三大四,就是matlab,java、python,以及投资银行学、证券股指、基金管理、风险市场等更专业的课。 2a班还要去交换一学期。此外公共课就是语文英语体育思政史纲那些。大学的两节课就是一个上午,对脑力和体力都是重大消耗。 范乾津上的第一节课,是财政货币,由系里颇受欢迎的年轻副教授,谢荣斌授课。 他不到30岁,身材瘦高,且没有秃头,尚是单身。这就自动给他的颜值滤镜多加了两分。但任是他再有魅力,上课到90分钟左右时,认真听讲的学生都累都快只剩血皮了。 “大家休息一会儿,给大家讲故事吧。”谢荣斌道,“p2p的骗局。很多人都知道p2p不是好东西,它到底是怎么骗人的?” 这些耷拉的小脑袋瓜们立刻全竖起来了,在课堂上只要不是学习的事,就有精神。 “p2p,peer to peer,点对点投资骗局。我有一个朋友——绝对不是我自己啊。有点闲钱想理财,正好遇到个推销基金的,年化百分之二十。在今天我们都知道这要么是疯子要么是骗子。但那个年头大家都不太懂……他就先投了五万……前两个月呢,还真的收到高利率的返现——他索性把剩下几十万也投了,然后结局你们应该都知道——“ 谢荣斌非常有故事感地长叹一声:“联络员手机号注销、公司跑路、报警后漫长等待了大半年。警察可算跨省逮到罪魁祸首,然而骗子名下的资产早就转移得干干净净,法院强制执行了两百多次,实在没法再找到任何执行的财产,还有几千万还不上……我那个朋友的几十万也是再要不回来了。” 他开始做总结:“所以啊,但凡你们听到这个词,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为自己的专业负责,为自己的人生负责,明白么?” 范乾津却不由得想到了那天晚上神秘的金融小白领,虚张声势“我搞p2p”,却没吓到范乾津…… 范乾津不需要听故事提精神,这些浅淡的知识趣味于于他而言就是没有营养的汽水,他埋头在做投资分析模型——前几天芯软成功上科创板后,他算着时间,很快,那个缠绕了他上辈子最后几年的梦魇帝国——宇派集团也要出现了。 这时候的它,有可能只是一家在到处找天使投资人的互联网小创业公司,也不知是租在矮破小还是cbd里…… 范乾津知道如果不干涉,它大概率和上辈子般慢慢崛起;他必须搞明白它的发展圈,才好在关键节点,去打散、绕过或吸纳,最低限度保证自己再也不要落入同样的坑。 谢荣斌注意到埋头写写算算的范乾津,小课几十人中,只有这男生没被故事吸引,又恰是颜值最吸引人的那个。年轻的谢副教授敲了敲桌子,径直点了范乾津,“那位白衬衫同学起来一下,说说你对p2p有什么感想?” 一是敲打不要分心做高数作业,高数再重要也不要挤占财政货币学课的时间,二来除了讲故事外,点名互动也是给同学们提神的好办法,为此当然要点最好看的那个。特征也容易描述。九月炎秋,全教室里也只有范乾津穿长袖白衬衫了。 范乾津正算到关键的点骤然被打断,说话语速不由得快了几分,故意露了点锋锐,“从学理层面上面说,p2p只是个平台工具罢了。早期的zopa,prosper,lending club都运行成功过,后来非盈利的kiva也活了一段时间※。它们有个共同特征就是纯平台,投资本该承担风险,为什么要怪工具呢?※“ 范乾津不带喘气:“与其说是p2p的问题,不如说是坏人方便拿到趁手作案工具的问题。但如果要讨论一来为什么那么多坏人,二来他们为什么那么便捷地拿到作案工具,我觉得就不是金融的问题了,对此也没什么好发言的。” 这样的回答稍微有点冲,他故意为之。重新坐下,又开始算宇派的投资模型,不理会周围窃窃私语和许多侧目凝视。 后来大一新生间议论颇多的“金融系的超级学霸”范乾津,就是在这堂课上开始崭露头角的。 范乾津也不是无端撒性,他也想以此提醒这位金融系最年轻的副教授——这里坐的,千辛万苦从高考里拼杀出来的头部学子,不是为了来听你讲小孩子都能明白道理的轻松故事,多讲点干货。 其实谢荣斌的讲课强度对于大一新生来说已经很硬核了。这些学子虽然都是高分的天之骄子,但有不少人的金融知识刚入门。他们吸收得已经很吃力。谢荣斌张弛有度的授课方式,一向在金融系内颇受欢迎,效果也很不错。只不过对于范乾津来说,委实不太够看。这不是课程和谢荣斌的问题,是范乾津的问题——他有重生阅历,略有些着急。 谢荣斌眼里划过惊艳的赞许,极有风度道:“咱们学校每门课学期初都可以申请免修考试。只不过大一第一个学期没给你们安排——这极有可能是一位不必上基础金融课的同学。他刚才说的我仍要借机会给你们拓展,洗去你们这些小眼睛里的迷茫:关于zopa的评估模式,prosper的信誉商值,lending club的安全标准,还有kiva的灵活资金池……他们满足穷人愿望,实践更自由的资本流转理念※……” 谢荣斌又朝范乾津微笑:“确实,有些事不全是金融问题。了解也不是坏事。范乾津同学——不要奇怪我知道你名字,老师们对于新生情况知道得更快。大数据时代,信息流就是商流——我特许你自由出勤,不影响别人就行。但你要保证能在我课上考到高分。” 范乾津很喜欢这种灵活处置方式,朝着谢荣斌点点头。他仍然会来上课,基础金融知识点他虽然大部分熟悉,但名校教授上课,会拓展更多有用的东西。比如谢教授借这几个p2p早期平台讲的英美银行发迹的资本逻辑,就有些东西值得一听。范乾津当然不愿意错过好机会。 一直到临快下课五分钟前,谢荣斌道:“提前五分钟给你们收拾。今天是社团招新吧。选择合适自己的组织很重要,这不但决定你未来四年和哪批人打王者荣耀——结识不同的人,了解差异化,是受益终身的。” 有胆大的学生问:“就是不知道选哪个好。老师有没有具体建议?”短短一早上的课,谢荣斌已经升级成他们所信赖的老师了。 谢荣斌道:“社团都有指导老师,我恰好指导一个。suae。” 范乾津便抬了抬眼睛,又是suae。谢荣斌这样一说,当然金融系学生们眼里盛满憧憬之色,小声激动道:“要去!一定要去!” 范乾津划着微信。之前引路的方辰学姐也给他发消息,说今天招新的时间地点,还说给他留了位置。范乾津回应不必特别留位,他可能晚去。 范乾津他要花点时间搞宇派集团的投资发展模型,还要去搜集信息。招新活动那边,答应过方辰,盛情难却,他到时候顶多去瞅两眼。 范乾津本来不太在乎这些学生社团的小打小闹,这几天更是发展到不太待见,因为太闹人了。 大大小小数百个社团,在九月初都筹备着招新。晚上都会有人来发各自社团的传单,听说这叫做“刷楼”。这两天,范乾津回来,桌上都有一大沓。他第一天晚上呆在宿舍里,每个发传单的学长都要抓着他安利一会儿。后来他就躲去图书馆了。 “范范这是男女通杀啊。”前一天晚上,刘宁天啧啧道,“你不在的时候,有些学长放下传单就走了,也不跟我多聊聊。气死个人。我已经在好几个院系群里看到有人在打听你了。” 幸好这是在北京,离c省十万八千里的,他们顶多扒到范乾津是鑫工老总侄子那一层。他爷爷和父母那边的底细扒不出来。就这样都够他们嚎了。 中国金融大学的功利实用,就连“校花校草”之类的名头都不搞,夸耀的除了“谁谁谁家到底有多壕”之类的资源优势,就是“谁谁谁进了藤校或某大厂offer”。 学校的bbs,也被校学生会信息部管得非常严实。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撕逼、八卦、狗血……听说从前是很多的,但三年前某学长进学校时候风波太大,刷版闹屏太多,影响也不好。惊动到校领导,直接把八卦灌水板块砍了。现在那上面最热闹的是实习和二手信息。 范乾津这种搁在别的大学bbs上八出一栋楼的“帅哥资源”,在这里仅是在各学生群里打听问几句,倒是叫他松了口气。 范乾津问:“你怎么知道别的院系群的聊天内容?” 刘宁天手机上适时传来登录音,他赶紧转过身选英雄,“当然是游戏同好社交大法——每个级每个院系都认识了人。除了ao群……不过咱们今年这届也没有ao。上届有一个omega,混血大美女叫andy,然后就是大四有个姓焦的学长是alpha……万分之一的概率哪那么容易碰到……” 刘宁天故作得意状:“我跟你说,游戏动漫社的社长已经亲自邀请我,被我那几大箱完整原版漫画的照片给震住了。我还要再考虑一下。” “这不是挺好的,考虑什么?”范乾津问。 “我想进校学生会啊。游戏是好玩啊。但我总觉得……还是要加个高大上组织。” 范乾津了然,这年龄正是最想证明自己的时候,组织的遴选,在新生眼中就是同龄人之间的选拔和比较。无外乎他们都很在乎了。 前两天刘宁天苦恼纠结的声音和今天旁边学生们议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校学生会和suae,都是今晚8点的招新。一个在国际会议室,一个在礼堂报告厅,都是最难申请的场所,听说他们全都穿正装,到底去哪个啊?” “他们就是故意打擂台,让人没法去两个吧,要是选不上一个,另一个也不会有机会。” “去suae啊,你看谢老师都是指导老师。” “但是校学生会那本新生手册做得也太大手笔了吧,学校官方支持肯定更好吧。到时候保研加分很有优势。” “suae的企业实习内推更好吧,还能出国旅游。校学生会就是在校内横,还是大企业实习经验更管用。” “别忘了我们亚洲最大的十亿双体宿舍怎么来的,学生会主席他爹捐的……” 其实无论是校学生会的保研名额,或是suae的大厂内推机会,每年名额也就那么几个。然而都无损新生畅想着自己甜蜜的烦恼——我要哪边的一百万?许多学生都急匆匆奔去吃饭,重视的还得换衣服打扮。 范乾津继续坐在原处算模型。打算晚点再去应方辰学姐的邀请。刘宁天去校学生会招新现场那边。至于欧阳山,下课铃一响就奔出去打工了,没有时间成本参加社团组织。 人渐渐走后,范乾津就更显眼了。 “范乾津,你过来一下。”谢荣斌在讲台上叫他。 “老师,有什么事吗?”范乾津走到旁边。 “不去参加社团招新?” “人才济济,不缺我。”范乾津含蓄道。 “是不想凑热闹吧。你是想走学术路子?学期之间会有些金融竞赛,要想参加,可以来找我。我带过好几队,拿过国际大奖。考研也可以找我。你应该知道金融这路子要走出来,研究生值得一读。” 谢荣斌目不转睛打量他,“而且我从今年开始也可以带博士了,你要是一直读下去,到时候直博——” 范乾津颇有些无奈,客气提醒道:“老师怎么像是把我这路安排好了似的?” “不好意思,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谢荣斌笑了笑,“人才济济,但人才也是分档次的,有些难得的人才,见到了,就会爱惜。” 正这时,范乾津忽然见到谢荣斌泡开的玻璃保温杯中,漂浮的红茶色泽和叶片卷曲形状……范乾津非常熟悉,小地方特别的茶叶纹样,市面上并不容易买到。他曾亲手送了一罐出去……晋安红茶? 难道,那个露营晚上遇到的神秘金融小白领是谢荣斌?虽然和记忆中的声音并不太相似,但当晚那人既然能带夜视镜,也不想暴露身份,故意改变一下声音,想必也不难? 至于身材外形,范乾津只记得高大坚实的胸怀的触感,轮廓看得也不是很清楚。他对一截如玉的下颔有印象,似乎不太像谢荣斌的?但现在范乾津又不是很确定了。 “好学生值得奖励”“别对任何人说见过我”“我搞p2p”……对金融大学专业的熟悉……那张星空明信片…… 范乾津那天晚上身体有些软,头也有点昏,眼下他却很清醒,让他能心平气和地思考——如果是谢荣斌,难怪呢,这么快又重新见到了,知道他会来读中国金融大学,身为教授,多加留意了一下? 对方戴着夜视镜知道范乾津长相,就认出来了?当然,这个猜测还很粗浅。 他正想着,谢荣斌轻轻叩着桌子:“这周末,有几个我带过的学生,在朝阳门那边的国贸大厦组织了沙龙。也就是聚会吃吃饭聊点专业话题,都是挺有想法的人。你要不要一起来?就当放松交些朋友,我可以开车带你去。” 范乾津看在露营那天晚上被搭救的分上——不能完全确认,公共场合也不好询问,毕竟那人叫他保密。谢荣斌也暂时没有露出任何暗示那晚上事情的迹象,除了这茶,又或者加上他积极的邀请态度——有概率,那就多接触一下,以便真正确定。 再者既然是是圈内人聚会,范乾津也想多拓展点情报和人脉网。范乾津便表示荣幸,答应了。 范乾津微信又响了,是他濒临拉黑无数次的高晓晓,在北京这几个人的同学小群里,又在积极张罗周末聚餐的事情,还特意艾特了范乾津。范乾津赶紧把周末有安排的情况告知他们,推掉了同学聚会。 他一瞬间心里又产生了怪怪的感觉。这个谢荣斌教授组织沙龙,和高晓晓张罗聚会,都那么异曲同工地热络邀请自己?范乾津摇摇头,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谢荣斌走在他后面,顺手把大教室灯关闭。下午为了遮挡晒人的阳光,走廊拉着窗帘。斜阳已西沉,走廊的灯还没打开。教学楼内一片昏暗,范乾津看不清楚,便不由自主扶着门站住掏手机。谢荣斌擦着他的身体碰了一下,似无意握了一下他纤白的手腕,忙问,“你没事吧?” 范乾津挣开他的手,走廊的声控灯也在这时候亮了。“没事。”范乾津疾步走了。在他背后,谢荣斌虚握了一下手掌。 ※※※※※※※※※※※※※※※※※※※※ 谢就是个喜欢小范的炮灰,戏份不算多,狗血梗里必须有点喜闻乐见的情节催化剂。 小范是会去招新的,梁主席也是会有骚操作的。 宣讲招新 范乾津离开教学楼后,先取道图书馆。 新生们三三两两结伴朝国际会议楼和大礼堂那边走去,范乾津和他们反向而行。他哪个宣讲都不准备真正投入,他会去suea瞅一眼,给方辰学姐一个交代。校学生会那边他不准备去,反正刘宁天回来后会百分百复盘现场的。 范乾津根据扩张模型,倒推出宇派集团在自融的初期,或采用过一些虚假期限错配的手段,譬如假中标之类的。搞不好违规非常多,遍地埋雷。这都是范乾津要留神,不能再次跳坑的。 这时空里加了ao新人种的变量,不知蝴蝶效应会不会也影响到。范乾津来图书馆查的,是他不甚了解的辐射学知识,并分析它们可能产生的变数,尽量不致令他的信息优势失效。 范乾津在一本《辐射断想》的书里,看见研究者列出了这几十年间取得不凡成就的各界alpha和omega名单。 alpha里确实有不少政界和商界有头脸人物,omega当明星的比较多。这本书里还说:“大部分位高权重的变异人种,并不愿泄露自己信息。涉及军事或国家机密等领域,有大贡献的人才,信息也从未公开。” 范乾津在21世纪的alpha商界影响力人物里,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钟国祝。这是以前宇派集团的一个大股东,后来亏得很惨,保守估计损失十几个亿。范乾津暗自思忖,原来上辈子他认识的一些人,在这时空里会以变异人的身份出现?他们的投资偏好会相应变化吗?范乾津在笔记本清单里打了个问号。 在“变异人危机”章节中,书本作者也罗列了alpha和omega自身的短板和可能造成的社会不稳定因素——“alpha在发情期是无法正常工作的,虽然企业逐步落实发请假的保障,但个体之间差异仍然很大,损失无法简单量化。此外,有的alpha性.欲太过于强烈。在找不到omega的情况下,普通人虽能暂缓解他们的性瘾却无法真正平息。曾有alpha招.妓后做死对方的情况。” 书中也写到:“omega的工作受限更大。若发情期无法得到alpha的满足,欲.望会令他们迷失自我,主动寻求侵犯,造成恶劣社会影响、危害自身。这些年政府完善管理的进程中,实际上最能维持稳定的举措,便是ao强制配对提案。不过在全球自由主义浪潮下,这项提案恐怕永远不会有落实的一日……” 范乾津边看边摇头,在心里不止有“辣眼睛”的评价,还加上了“反文明”“去智化”。 这书还提到,由于生理无法靠“自己”解决究极问题,ao骨子里都有一种极度的不安全感,这让他们的消费行为偏于冲动和易感。他们对娱乐产品的需求和消耗是普通人的三倍。抑制剂等药物也是日常必备。与性相关的就更不用说了,那已成规模产业。 此外变异人对于消息更是敏.感和刚需。因为ao数量少,他们必须尽早储备使自己能平安度过发情期的对象。如今互联网行业就有软件主打ao社交,那跟相亲或同性恋交友都不太一样,普通人不结婚或同性恋不做.爱也可以好好生活,但ao没有彼此信息素抚慰相当于半死,严重甚至丧命。 变异人是怀着生存需要在使用这些社交产品的。政府的公共领域医疗覆盖只包括抑制剂药物,在社交方面的作为非常有限。 范乾津心念一动,也就是说,这是一块处.女地。那么,他几乎可以确定,如果这平行时空的宇派当真在初创期,那一定会参与甚至主打开发一个ao社交平台试水。 上辈子,宇派商业帝国以社交发迹,深耕互联网产业,进军文娱业,再逐渐去触碰实体智能制造业,并把它们整合为金融资本运作。它的核心就是要牢牢攥住人们的精神与物质需求。早期的粗放生长中,没放过任何一个小众生态位热点。 信息已经足够。范乾津大致知道接下来的情报搜集方向,便离开图书馆,八点半了。他转向国际会议厅那边,去瞅瞅suae的招新现场。 国际会议厅在最气派的志远大教学楼的二层,有同传设备等高端配置。圆形大厅能坐几百人,仿联合国的螺旋厅和讲台。范乾津远远就看到凑热闹的学生还在陆续上楼。楼下站着美貌的礼宾人员引路。有人在发放卡片号码和报名表,还配专门的纸质礼品袋。工作人员全是正规西装。 范乾津拿卡片号码和报名表的时候,接待的suae成员盯着他看,惊道,“哎呀,你是金融系那个大一新生,范——”范乾津的照片确实在新生群里已经传过一遍。范乾津点头道:“是,现在还能进去吗?” 其实他看这人满为患的场面,希望已经进不去,就可以直接回寝室。学姐那边问起来也有说法。没想到那学生热情道,“赶紧上去吧!方辰学姐特意提过你的。” 盛情难却,范乾津只好顺着楼梯往上走,二楼不断传来欢呼声、鼓掌声,想来是现场宣讲很精彩。这时他看到十几个穿着suae制服(他们今晚的制服又换会议西装了)的人从楼梯口走下来,方辰学姐也在其中。 他们迅速熟练地走到不同空教室门口,那些上面已经贴上不同的“国际组织部”“商贸运营部”“经管外联部”“公关宣传部”等“面试现场”的小标牌。应该是宣讲快要结束,即将开始招新面试,这些各个“部门”的“部长”便出来准备了。 方辰余光扫到范乾津,热情地利落招呼,“学弟你交报名表了吗?”她看着范乾津手上报名表还是白卷,“你赶紧选个部门填一下,每个都排队几百人了。我在公关宣传部,你想报别的也行。” 范乾津没来得及说他并不准备报名,方辰学姐又已经风风火火拉着他从国际会议大厅侧门塞进去,角落里的学生正在整理满桌的纸质表。方辰学姐把他不由分说按过去,“赶紧填一下。”那边又有人在叫她,她顾不得范乾津,又匆匆忙忙跑出去了。 这时大厅中爆发出几乎要掀翻天花板的惊呼浪潮,震落了桌上一大摊报名表。范乾津蹲下去帮工作人员一起捡,这时他才有余暇看清讲台上的情景。 正中央的圆台背后是三张巨大的投影屏幕,左右两边是ppt投影,招新宣讲ppt正停留在最后一部分的“福利待遇”板块,上面有张在国外某高档热带度假大酒店的海滩边的集体合影,又有张在世贸组织总部门口穿着商务西装的集体照,旁边配着非常有煽动性的大字体“商务活动结束后,我们就可以去旅游了!公费的哦!” 圆台正中央的主席台上站着的是个高挑、长发,身着白西装的貌美学姐。她就是这一届suae的会长,孟杉杉。经贸院大三学姐,校级女神。 范乾听过这名字,不过还是看那ppt左侧的组织人员架构图,才知道她是suae的会长。他没关注过这些。校学生会主席的名字也不清楚。 在她前方大约有七八个圆桌空位,搁着姓名牌,都是不同“部长”,方辰也是其中之一。刚才已经轮流上去做了报告,现在他们都去不同的招新教室做准备了。 刚才引起整场惊呼的,并不是这张ppt上令人心动的福利内容。是中间那块最大的投影屏幕,出现了连接到另外一处的视频。屏幕中也是个人满为患的会场,摄像头越过乌压压的学生群众,正对着主席台。台上正中央的皮椅上坐着个身穿灰挺西装的瘦高青年。 他的相貌俊美过人,轮廓深邃,眉如刀裁,星目粲然。猛然出现在那屏幕上杀伤力巨大。厅中倒吸冷气声不绝于耳。镜头又拉远,他坐在礼堂讲台中央,似有一股强大控场力,叫任何人都移不开视线。 礼堂两侧也有两块电子大屏幕,从画面中那些入境学生们脸上同样震惊和视线瞪视的方向看,这边对准圆台中央孟杉杉的摄影画面,也同时出现在了对面的大屏幕上。 这是突发情况,刚才国际会议厅的屏幕正中还是suae去联合国参加商务活动的照片。忽然中断,出现视频直播连线画面。 从对面主席台的布置来看,是迎宾大礼堂。那正是校学生会的招新现场。此刻有资格坐在对面讲台正中央的,当然是中国金融大学的本科校学生会主席——面前铭牌上清晰地写着:梁辉。 范乾津大脑霎然一片空白,周围喧嚣声远去了。 年龄、容貌、本科背景——世上还有第二个梁辉吗? -- 在那大屏幕画面稳定后,校学生会主席,梁辉的声音便随之清晰传来:“五分钟之前,和孟会微信沟通了一下,临时加个环节。今天这两个招新活动时间撞在一起,有那么多同学了解不到另一边,怪可惜的。我和孟会就各自在这里讲几句。大家面完也可以到另一边去看看。lady first。” 他声线清朗干脆,但因为隔着屏幕,电流感颇重,有点失真。 suae的部长们此刻都不在大厅中,否则他们一定会惊掉下巴。这临时加塞的环节事前根本没有一丝风声。熟悉孟杉杉的人也注意到,她下颌紧紧收住,极力控制表情,那是她愤怒的前兆: ——根本不是‘沟通了一下’,那叫梁辉单方面的宣布,任谁在五分钟前微信收到一条“视频对线讲个话”的留言,都不会心情舒畅。 更要命的是,五分钟后国际会议厅现场直播的摄像镜头就真的按照梁辉那边意思连通了。是保安调度的。搞人一个措手不及。她同意了吗?准备时间也不给?擅自决定两边互通?关键是,这种暗搓搓心照不宣打擂台的事情,忽然间直接现场连线是几个意思?挖墙角?任何新生潜力股也不想放过吗? 这如果在商业赛场上,就是赶尽杀绝、一个不留的作风,胃口也太大了。不给别人活路。 但孟杉杉当然不会现场掀桌翻脸,对面的校学生会主席不按套路出牌,但她是suae的会长,她必须接住,应对好这场危机。如果这是一场突发商务谈判,筹码就是现场和直播对面的上千位新生。她有必要在这几分钟内展现出最佳优势,顺利把直播视频对面的新生也变成潜在资源。如果她动怒发火,风评便会急转直下。 孟杉杉迅速调整好状态,举着话筒嫣然一笑,“梁主席的提议很好。suae的优势是……” 她流畅利落的娓娓道来,从校园助力和变现资源两个大点切入,校园助力部分有学习知识、丰富生活、人际关系和加速成长。资源变现分为视角、圈子和实习踏板。说得非常全面,令人砰然心动。更难得的是她是在五分钟之内梳急智梳理清楚,且表达完备清晰。在最短的时间内把suae的竞争优势展现了出来。 大屏幕中的校学生会主席带头鼓掌:“不愧是孟会。” “梁主席请。”孟杉杉十分有风度做了个手势。 屏幕中的梁辉双目炯炯,他表情依然温和得体,语气甚至有些散漫。但就像刚才孟杉杉介绍时,虽然语音甜美,但其一针见血的叙述本身便释放出“攻击性”那般。梁辉单方面决定切入的举动本身就是——用金融大学一个评价学生气质的词来形容: aggressive 与直译的侵略性不同,在外企的商务文化中,这个词是中性乃至于褒义的,代表着抓住一切机会的进取心。 梁辉说的话第一句就火力全开。 “关于校学生会,我说三点。第一,我们新学期第一单外联赞助拉了100万,人民币单位。第二,我们在校内是桥梁,不是要管人,而是为了以最佳效率,服务好同学们;工作或考研,我们渠道资源都是最优的。第三,我们一点都不官僚,现场有同学比我强可以立刻上来,我分分钟禅让。屏幕对面的同学也可以。” “官僚”“禅让”等字眼把现场群众都逗笑了,有同学从工作人员那里接过了话筒,“梁主席,我可以问一下,那十亿的双体宿舍大楼真的是你父亲捐赠的吗?” “是。”梁辉言简意赅,“不过赞助的100万与之并没有关系。昨晚校园bbs的院内板块,我已经把商务会谈全程视频传上去了,和大家分享谈判技巧。下个要提问题的人得先回答出我这个问题——三角债怎么下手清理?要简洁,两句话,孟会是五分钟,我这里还剩两分40秒。” 潜台词筛人的精英感,叫人心生敬畏。在场的大都是新生,百分之九十连他的问题都听不懂。 果然满会场的齐刷刷的举手至少缩下去百分之95%,现场只剩下几只稀稀拉拉的。话筒递给一个这边会场前排举手的女生,说,“清理三角债,先盘活固定资产,因为损益表不好做※。” “可以。你问吧。”校学生会主席从屏幕中点头道。 那女生道:“请您分别用一个词评价今晚的校学生会招新和suae招新——不知您看没看?”这也是一个相当胆大搞事的问题。 校学生会主席扫了扫孟杉杉,目光落在ppt最后的各地集会照片上,“一直以来都看过。孟会,我今晚得罪你们了,那就再多得罪一点——对两边招新的评价么,天鹅和狮子。在场的朋友,认真思考后好好做出选择吧。” “天鹅”虽然是美好的,但在竞争中和“狮子”来对比,言外之意就很明显了。 现场顿时又仿佛炸开了沸水,孟杉杉也不再掩饰脸上的怒色,刚准备举起话筒反驳。对面就像是算准了时间般,直播连接“啪”地中断,屏幕变蓝。但会场气氛更加火爆,所有人都嗡嗡说着一片,就连素不相识的同学们也彼此激烈议论着此事。起码要成为中国金融大学流传数年的校园地震。 一起捡报名表的同学也准备找范乾津吐槽一通,她却惊讶发现,这个看上去清秀白皙,沉默安静的学弟,刚才眼睛一直愣愣盯在屏幕直播上。这不奇怪,所有人都目不转睛望着直播屏幕。但是和他人的惊艳或是兴奋不同,范乾津的表情十分扭曲。 她看不懂。因为她没有真实地见过一个人眼神中充斥着震惊、厌憎、愤怒的情绪。那些表情在他脸上俶尔闪过又纷繁变换着。她怀疑自己看花眼,因为范乾津表情瞬间又恢复了正常,只是推开人群靠在墙边,脸转向窗外。 到了最后,直播画面结束后,suae招新现场大厅的同学们大都在议论校学生会主席这惊人操作。有人在斥责声讨——却夹杂着更多的慕强、崇拜与憧憬。在绝对的能力面前,人们很多时候会忽略他的越界。不过很多高校文化人也瞧不惯这霸道做派。数千个声音嘈杂的字眼,都在反反复复议论着一个名字—— “梁辉主席”如何如何。 只有范乾津不置一词,捂着咽喉,在窗边把头伸出去,他已经极力控制住动作幅度不至于太大引起注意。他胃部一阵阵抽搐痉挛,那是上辈子加班过度的胃病后遗症。 范乾津在震天的喧嚣声中,悄无声息走出国际会议室,进了个没人的空教室,断断续续小幅度干呕着。没吃晚饭,什么也吐不出来,胃里仍是绞成一团。 面试 suae各部门招新教室内,新生们都在陆续面试。从晚上八点到十一点,面试还没有结束。也不知是不是从刚才视频直播里受到启发。suae的各部门也在投影上开了视频互通。孟杉杉全程旁听。 大一本科新生有两千多人,面试suae有一千来人,如果没有刚才那搅和,说不定还要多几百人。跟大部分玩闹看眼缘的学生组织不同,suae有标准化的笔试,题目是金融学术知识和某些团队合作测试。 从一千人先筛到一百人,再来面试。四个部门预备招二十来人,每部门就五六个名额。 人不能多,如此到大二大三的时候,才能保证大家有内推实习机会。 轮到范乾津面试的时候,本来精神都已经很疲乏的学长学姐们一下子全来了精神,看着那张脸都觉得今晚总算有些犒劳。 在suae架构的“国际组织部”“商贸运营部”“经管外联部”“公关宣传部”中,范乾津面的是“经管外联部”,部长叫做葛载德,是经贸学院的学长。 视频连线里,“公关宣传部”那边的方辰也看到了范乾津,“学弟!你怎么去老葛他们那边了,你这外形条件能帮我们省多少公关宣传成本。” suae的会长,孟杉杉也在连线屏幕上,不过她没有抬头看招新,在飞快用笔记本电脑和手机处理信息。新人的面试她只是偶尔瞟一眼。她今晚要应付的危机挑战才是最重要的,平均三分钟一个电话,微信回了几百条。 葛载德示意范乾津坐下,对屏幕里的方辰笑道:“大概学弟是想证明,明明可以靠颜值却仍然靠了实力吧。来,先谈谈对suae的理解,不要超过3分钟。后面还有几位同学。争取在凌晨前结束吧。” 他虽然态度友好,但俨然也是在完成任务般,有些疲惫,公式化地走着流程。 范乾津坐下后道:“suae最核心的‘业务’其实是两块,一是大企业的内推实习机会,二是每年参加的跨国商务会议。关键是维护关系与筹措足够的赞助费。刚才梁辉的无礼踢馆,核心上就是对瞄这两点来说的。” suae是个真的要在商务战场边缘试水的学生组织,会更职业制度化些,确实像个小企业,招人也不仅为了聚聚餐填填表,没多少任性余地。 范乾津说出后面一句话的时候,不但视频连线的其他部门全都一阵激灵看向他,甚至孟杉杉也抬起了头。 葛载德一扫疲乏敷衍之色:“详细说说。不过要提醒你,重点应该放在你自己身上——虽然我们都知道你的名字,至少来个全面点的自我介绍?我们经管外联部的责任,你又是如何认识的呢?” 范乾津道:“范乾津,c省人。大一金融系2a班。十八岁生日之后,我开了个股票账户。‘外联’某种意义上就是套钱,和股票操作是相似的。先评估,再投入,想办法维持,最后获得利益。suae需要有能力的人续接与大企业的关系,更需要人去洽谈商务合作以便拉到赞助。这对应的就是社会公司里的收益与投资。没有产品的企业不可能拉到投资、更不可能获得收益。” 范乾津自问自答:“那么suae的产品是什么?与社会公司的实业不同,suae是校园组织,产品是成员,是我们自己。企业愿意接收实习生,公司愿意给赞助费,是看中我们金融大学高材生的潜力。换言之人员越优秀,产品质量就越好。” 他这一大段流畅自然,每个字都让在场面试的学长学姐们竖起耳朵。 “所以你觉得你自己是个优秀的产品。”葛载德点头,“在实现商务价值方面?” 范乾津道:“刚才等待的时候,我也看了梁辉发在金融系bbs上面那个会谈视频。关于他个人能力,客观来说,还行。但金融大学的名头估值比我想象得更高。100万听上去不少,但并不难。回头争取一下,把那吹上天的‘100万赞助’变成‘之一’。” 他们愣了好几秒才听懂这句话,包括葛载德在内的几位部长都倒抽冷气,显然震惊不太相信,却又隐隐对范乾津怀有期待。若没有一两把刷子,怎么说得出那么狂的言辞呢?“个人能力客观来说还行”“吹上天的的100万”,这学弟对梁辉主席的评价很一般啊。 孟杉杉亲自从屏幕另一端发问:“有志气是好事……我插一句,你似乎对梁辉有意见,是认识有过节?还是单纯想挑战直系的金融学长?” 孟杉杉是经贸院的,似笑非笑地问,有几分看戏之色。 范乾津道:“我不认识他。”语调虽平稳,却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冷淡。 孟杉杉挑眉道:“我们和校学生会存在健康的竞争关系。并不会因为面试者主观上对谁有意见,就额外加分。” 范乾津继续半真半假地掺杂着套路话术:“对事不对人,我对梁辉并没有任何私人看法。只是单纯觉得今日行为令人迷惑。” 孟杉杉道:“想必学弟确没接触过此人,其实这正是他个人风格的强烈体现。不必太介怀。” 范乾津道:“学姐宽容。或许正因为此,梁辉才步步紧逼。那句天鹅和狮子,给人观感很不好。这不是社会,只在校园里,大家都还是学生,有必要吗?他真的是在无脑拉仇恨、故意犯商务礼仪方面的忌讳吗?并非如此吧,我的感觉是,这是商誉方面的斗争,且不见得是‘健康’的。” 葛载德神色变深:“详细说说?” 范乾津自然容易推演:“是suae已经盖过校学生会的风头让他有危机感,还是新上任之际要把放火……不得而知。但恕我冒昧,suae的核心竞争力可能会因为他的不实污蔑遭受一定不利影响。” 那些学长学姐表情都变了。 范乾津刚才看到屏幕里孟杉杉一直在回微信和电话,一望便知:“我大胆揣测,今晚学姐一定在应对很多消息,想必圈内有不少合作方朋友在询问吧——梁辉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询问就是一种动摇。应对得不当,就会升级成质疑。凭什么要遭受这种无妄之灾?” 孟杉杉捏紧手机,在范乾津直白点出之前,她更愿意相信那是合作伙伴在关心他们,还纷纷安慰回去。在她看来很多大企业就是卖个双赢人情。毕竟只是个学生组织而已,没必要用考量商业伙伴的冷酷利益观去看待吧? 但她也隐隐意识到确实有些信息如范乾津所说,表达了含蓄的劝告,甚至是退堂鼓式的“再考虑”——他们不会再直接选择suae了,而是去找校学生会。 孟杉杉心知肚明梁辉的动机——校学生会名义上管社团,其实从前根本拢不住根基深厚的suae。企业看中suae自主权,在校园里办活动很有优势,都绕过学生会对接。当然suae一直很壕气,有几届甚至给财政拨款紧张的校学生会捐了点钱。他们更不好说什么。 但梁辉选任后似乎决定改变这局面。考虑到梁辉背景和此人个性,加之两人私下交情算不错,孟杉杉本来预备井水不犯河水,各退一步就是了。今晚各方面也基本在劝和。很多老师表达了真诚关怀,比如suae的指导老师谢荣斌就来拉架沟通,安慰她说梁辉是他得意门生,他会去好好劝他“怀柔”。信息交织在一起,或许就给了她过于轻松的错觉。 孟杉杉不发一言,认真打量范乾津。她不开口,其他人也不能随意问。便听得范乾津继续道: “有联系的都还算好。就怕消息再也不来了,造成这样的结果——梁辉在此事上表现出的自大傲慢和风格激进,会树敌,但也无可挑剔地展现了华丽的个人能力和价值。当初我刚进校的时候,是方辰学姐把我校学生会罗思思学姐手里‘截’过来。当时听到罗思思在背后说‘等我们梁主席上任……’我今天想来,这其实很能说明问题。她的盲信,可以反映出梁辉权威建立的霸道风格。” “这对我们的影响?”旁边副部长学姐发问,他们其实都懂,不过范乾津能阐述得那么细致透彻,是意外之喜。 范乾津道:“今晚的直播对线,是保安不懂suae的独立性,还是他误以为梁辉跟你们商量好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梁辉能调得动人,他或是正常走流程,或用学生会长的职务便利,或以他个人魅力,甚至以他那几个亿的身家加持?他就是要这样做,且做到了——这是个结果导向型社会,大小环境都是,今晚的事传出去,如果没有合适挽救措施,我说句难听的话,这一年suae……算了我不说,实话人们都懂,也都不爱听。” 孟杉杉沉吟:“在你看来,其实是我,缺少竞争心态?” 几个部长纷纷着急道:“不是啊,孟会很强”“孟会不要这样说自己”“当然不是孟会的问题了”。 范乾津也道:“不是学姐的错,不是suae的问题,甚至不是校学生会的问题。是单独的一个人出格了。aggressive不是坏事,但群体中出现这样一个人的时候,恶性内卷就会开始。商业竞争是冷酷的,会往最低的道德洼地倾斜。” 听得范乾津不客气评价梁辉,众人隐隐解气,想笑又不敢,孟杉杉很有涵养地不发表评价,转问道:“如果真如你所说,suae陷入了商誉危机中,你有什么补救措施?” 面试已经远远超过了三分钟。后面孟杉杉亲自下场问,可算是“附加题”了。 负责统分的部长看了看范乾津的笔试分数,大概没什么悬念。 范乾津也不假思索:“反其道而行之。梁辉虽然一门心思把持上游。但他自以为是的精英主义也让人看不惯。suae可以从公序良俗、人文关怀、社会热点等领域着手。办公益讲座、推免费活动、打感情牌,在学生中收获更多亲民度。这和孟会的形象也很符合。在程序上也要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该审就审该签就签。大众就是最强后盾,增加他们的好感度,再慢慢在企业伙伴那边做增量。” 孟杉杉转向葛载德和两个副部长,“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 葛载德摇头,他看出来孟杉杉已经满意了。 两个副部长则按惯例,要“argue”一下。这在面试里,也是多方面考校是否有抗压能力的收尾环节。 “学弟,你的性格有点高冷。”潜台词是:会不会不合群。 但那副部长学长问的时候,却不自觉带着笑容。 范乾津便也礼貌笑了笑,承认:“是。” 居然不为自己辩解和保证?比如“我会和干事同学们好好相处?”如此坦率,倒也让人不反感。他身上其他优点和能力,对团队来说更重要。 “是不是太自信了点?”另一个副部长也有意挑剔。 范乾津道:“远远比不上梁主席。” 在场的部长们一起“噗嗤”笑起来,他们连连对范乾津点头。孟杉杉最后轻咳示意安静,然后对葛载德道:“好好带他。” 这就是当场拍板了。 “欢迎加入suae。”几位部长鼓掌。范乾津是唯一一个被现场拍板定下来的,进的是报名人数最多的经管外联部。招的其他新生都要回去整理面试表格上的分数来确定。能当场定下来,证明范乾津给他们很深刻的印象。 方辰兴奋狂喜:“等需要看板郎的时候,我就征用了。不许拒绝。” 葛载德道:“我不会同意你残害学弟的——100万的看板郎你用得起么?” 后面还有一些等候者,范乾津打了招呼便离开面试的教室。他走出国际会议厅,回望着夜色中的志远大楼,眼神逐渐变深。 等范乾津回到寝室中,刘宁天正伏在桌上生无可恋,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看到范乾津回来,“哇”地一声便干嚎起来。 “大宁,怎么了?”范乾津忙关切问。 “范范!我好难过啊。我进校学生会的面试教室里,那个美女公关部长就轻轻笑了声,我知道她在笑我胖,我习惯了都——然后我还没开始说话,她直接说:‘下一个’。我觉得她就扫了我一眼,还一边在打电话,我都还没说话呢——” 刘宁天哭哭啼啼:“我本来还以为校学生会很好呢!因为梁主席人很好啊,开学前的有天晚上,他来刷新生的楼,一个寝室一个寝室挨着进。当时你没在寝室里。他来了还跟我聊天,和颜悦色,问我饮食和气候习不习惯,教材齐不齐。隔壁几个寝室见了他的同学也说他人很nice,还教他们学习窍门。他私下里和今天那大屏幕上很不一样的……没想到今晚面试的部长居然正眼都不给我一个——我是他们学生会收集新生数据的工具人吗!?” 就那咄咄逼人的不按套路出牌作风,私下里还在学生里走随和路线?范乾津想,精英主义所谓“怜悯心态”么? “不是个东西!”范乾津一想到梁辉居然刷楼时进过这间宿舍,胃部又是一阵痉挛。不假思索义愤填膺的语气还让刘宁天愣了愣,以范乾津平时的教养,一般是含蓄的“确实不够礼貌,起码给人把流程走完”之类的评价。 而且从大众眼光来看,刘宁天的外形条件去面公关部,确实有些别出心裁。刘宁天还等着室友委婉的中立表达不适合之后,自己可以转折发挥呢。 “公关部就一定要帅哥美女吗?我往那里一站,谁都觉得自己是天仙,心情难道不好?那也是一种公关啊!”刘宁天准备说这句话,被憋了回去。他看到了范乾津手提的礼品袋。 “你面了suae?范范,我还以为你会一直不食人间烟火到底呢。” 范乾津从刚才招新现场的礼品袋里掏出个小蓝盒。打开来里面是几片精致的镂空金属书签,递给刘宁天一片,“进了外联部。送你。”他又放了一片到欧阳天的桌上。他打工还没回来。 “好厉害!”刘天宁又羡慕又丧。 “别心情不好了。我请你吃烧烤。”范乾津一改往日饮食习惯。 刘宁天看他打开外卖app都傻了,“哇,天仙真的下凡了!我以为你除了蛋糕之外讨厌一切食物。”刘宁天欢呼雀跃地接过来点,“那我就不客气了。”他嘿嘿笑着,虾蟹牛羊鸡腿的大荤全安排上。 “给欧阳也点几份。他回来肯定很晚了。”范乾津甚至让刘宁天加量。 “果然suae给力,以后这样的好事要经常发生!”刘宁天仿佛闻到了烧烤的香味,把不欢喜抛诸脑后。 好事?范乾津暗自摇头,恰恰相反——他内心仍翻涌着重温梁辉这个名字时,胃部作痛的欲呕之感。 最开始,范乾津根本就忘了梁辉从前读哪所本科大学,事后隐约回想起来好像真的是中国金融大学,还当了个什么小主席。那就只怨自己的预防措施不到位吧…… 怎么就选了个和他一样的学校。 他这一辈子再也不想跟梁辉有交集。然而梁辉不但是校学生主席,还是金融2a直系学长。可想而知会有躲不掉的交集。 范乾津暗想,那就来个负向交集。他不但要站到梁辉的对立面,还要找点小机会,让梁辉也小头痛小胃痛一下。这个时空的梁辉还没做那些事。暂时不知道他到底是小霉星还是小坑货。所以范乾津只准备让他小小疼几下,而不是真的出血,他觉得自己很够风度了。 为此范乾津甚至愿意扮演好小学弟的角色,利用今晚面试的suae平台——哪怕它只是一把塑料小刀。 ——但我是重生一遭、点满技能的的范乾津,在合情合理合法的界限内,还整治不了你个二十出头的大学生?范乾津忽然明白自己嘴角那丝笑容从何而来。外卖员送来的烧烤更香了。 对不起我只想聊股票 周六下午,范乾津应邀去参加谢荣斌攒局的沙龙。五点半,一辆白色凯迪拉克停在金融大学南校门外。谢荣斌捎他一起过去。一开始还说开到宿舍楼下。范乾津连忙表示在校门外就好,心里又涌起怪怪的感觉。 若不是为了确认身份,他会想个理由推辞。范乾津是成年人有经验,觉得师生间建立私人关系该循序渐进。除非谢荣斌是个友好热心过头的老师?还是另有所图? 谢荣斌真的是那天晚上在露营地帮了自己忙的年轻人吗?范乾津不断回想着,反而越来越混淆。当晚星光璀璨,那人带着个遮了半边脸的夜视镜,一点点星光和萤光根本看不清楚五官。 而且范乾津当时有些头昏。总觉得记忆中声音并不是谢荣斌的,但又怀疑自己记不清。又或者谢荣斌只是单纯买了同款的小众红茶? 车窗摇下,谢荣斌示意他上车。“谢谢老师顺路带我去。”范乾津坐在副驾上系好安全带,问:“老师,我们今晚的聚会地点在哪里?” “朝阳门外大街的方舟国际未来26楼银座。”谢荣斌瞥见范乾津在微信里飞快输入地址,“你跟着我就好了,结束我也要回五道口这边的。” 范乾津在自己宿舍的三人小群里放了今晚吃饭活动的定位,道:“我跟室友们说一下。免得回去晚了他们担心。”刘宁天去动漫社聚会,也发了地址。欧阳山没回,估计打工太忙。 谢荣斌笑:“还怕我拐了你不成?” 范乾津眉头微蹙,又作若无其事,他拿出手机对准洁净玻璃窗外,现代化的新北京城景在两边飞驰而过:“我的拍照技术不好,待北京四年可惜了——要不要去买个拍立得呢?” 第一个试探。那天的年轻人给了他一张拍立得的星空照片。 谢荣斌笑:“拍立得?现在还有卖的吗?你这也是华为手机吧,摄像功能不是挺强的?” 没反应?不是他?还是在装傻?范乾津又换了个方向,“那也挡不住我没拍照技术……对了,老师是北京本地人?您普通话发音很标准。” “哪能。”谢荣斌笑:“我是b省的。不过从读书至留教到现在也确实有十来年,乡音已经同化。” “我是c省人,就在b省隔壁。老师去过c省旅游吗?我们那里风景可漂亮。” 那个年轻人,去c省的露营地是利用暑假时间旅游吧。这是第二个试探。 “没去过,一直想去。以后我就找你吧。”谢荣斌又道。 “行,欢迎您。” 谢荣斌否认去过c省,要么压根不是,要么就是谢荣斌决定咬死装到底——范乾津最后一次试探,从背包里取出透明玻璃保温杯,旋开呷了口茶。范乾津指着正副驾驶座中间的圆形杯槽道:“我可以摆在这里吗?” “放吧。你个小年轻,居然喝红茶。”谢荣斌似觉很有趣。 “您认得这种红茶?”范乾津抱着一丝希望问。晋安红茶的叶片稍微有点不同,尾端有细小的螺旋。 “没研究过,在我眼里红茶都一样,有讲究吗?”谢荣斌毫无反应或是滴水不漏。 “叫晋安红茶,是个小地方产的。那天我看到您喝的也是这种。” “原来这么巧啊。都记不清从哪里拿的了,办公室桌上到处是茶罐。缘分缘分。”谢荣斌说得八竿子打不到一块。 范乾津心想,或许真的是巧合。谢荣斌并不是那个人。这样一想,范乾津居然有些意兴阑珊。身为学生,接到老师青睐的私人邀请,是极为荣幸的。但范乾津心态早已不是学生时期的了。如果谢荣斌真不是那个人,范乾津或许下次就不会坐他的车,他的社交成本很高。 范乾津正琢磨着要不要试一下谢荣斌玩不玩股票,就听到谢荣斌说,“你进了suae?我在孟杉杉发过来的人员信息表里看到你了。” 差点忘了,谢荣斌还是suae的指导老师,还是有东西可以聊一下的,范乾津道,“是。进校第一天,直系的方辰学姐就介绍给我了,后来又听到谢老师在课堂上推荐……听了招新,确实是个优秀组织,就参加了面试,承蒙孟会看得起。” 但其实范乾津进suae的初衷有点玩票乃至于使坏,就是为了找个恶心梁辉的小工具罢了。自己有重生记忆和成年阅历双重碾压,没必要认真对付一个还没铸错的大学生,但不小小泄愤一下又实在对不起自己从前日日夜夜的胃疼。 “不错。加油。我挺看好你的。”谢荣斌道,“suae里有很多增长见识的机会。它最早成立的时候,就是金融大学一些出名的校友,给在校学弟学妹提供一个便利直推的通道,后面渐渐组织化,各种制度规范也多了。之后你进入这个领域,会发现半壁江山都是金融大学校友圈的,这就是平台的力量。” 范乾津心中隐有些叹息。确实如此,甚至存在本科嫡系派和外考研究生派的分立。他上辈子也因为吃了点小亏。也是他这辈子选了金融大学最重要原因,能更早地接触相关人脉资源。不过suae的影响力离了校园,甚至离了本科阶就段影响其微,它就像个筛子,筛出的都是精英。但不靠筛子,精英也是精英。 上辈子范乾津没听过什么学生组织——就算学生组织做到顶峰,像梁辉那样拉了100万赞助,或送实习生进大厂管培,都还是只是在商务战场的边缘试水。他没听过也属正常。 谢荣斌又问:“你为什么一直穿白衬衫?不热吗?” “天生有点怕冷。” “白衬衫,挺好的,你皮肤白,很搭。”谢荣斌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像你这么好看,一定有很多女孩子追吧?有对象吗?” 话题怎么拐这方向了?这老师是本性就如此八卦?还是刚才试探时说那个茶叶释放了某种误会的信号? 范乾津挺不耐烦聊这些的,“有啊。”他拿小鲤的语音来说事,“高中就有的,一起长大,两家很多年交情。到了法定年龄就结婚。” 甭管是爱八卦还是烂桃花,赶紧扼杀挡下,就是如此不近人情。 谢荣斌手在方向盘上微微弯曲,笑得有点勉强,“原来如此。” - 银座里有一片商务简白风格的沙龙区域,桌上摆着红酒。室内有台球桌。几个轻熟打扮的年轻人见谢荣斌到来,纷纷起身迎接。他们有的工作一两年,有的是研究生。总共五六人,一眼看去,范乾津年纪最小。 他们都充满好奇。这种沙龙活动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小的学生参与。他们或高谈阔论财经时政、或埋头股票基金债券冲浪,或寻求前沿资讯互利互惠。大一新生能带来什么呢?这里可不是免费讲座,也没人好心做慈善公益教小白上手。就连谢荣斌,虽然他是攒局的,但作用也在于牵动关系网,和这里面的人更像是朋友关系。 “学弟是想去哪里实习吗?”有个西装高个男看似友好地举起酒杯,“走一个?”以为谢荣斌带了个小可爱,他们权当撸猫逗着玩了。 范乾津浅浅抿了口酒,他见那人西装口袋绣着华顾资本的logo。他知道这是一家中型基金公司,一般到了小领导级别才会发这种定制西服。这高个男人袖口上别了一颗奢侈品扣子,结合来看年收入在80万左右,算得上年青有为。范乾津于是道:“您是华顾资本的?” 那男人笑了笑:“观察力不错,谢老师,您的小朋友还可以。”这时候其他人才正眼瞧范乾津。 “是pm?”范乾津又说。pm是产品经理的意思,这是范乾津猜测他这个年龄段能配得上这种收入的合适岗位。华顾规模不大,其实就是高级销售岗。资本公司卖的无非就是证券基金私募那几套,统称产品经理,一猜一个准。 高个男人瞥谢荣斌:“谢老师,这就作弊了啊。” 谢荣斌赞许朝范乾津笑了笑:“信不信随你。我可没有跟他说过一个字。他自己看出来的。你让他认一圈吧,想必我们都有新惊喜,我是那种随便带学生来的人吗?” 范乾津懒得被当成谢荣斌的炫耀工具,并不配合地先坐了下来,他总要为自己找点有交换价值的东西,“学长学姐们,咱慢慢来认,不着急。你们有人买了科创板的那些血崩的底股吗?太散了不好抄,我手里有几支,比较一下?” 他这话才收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有几个玩股票的还真的过来认真和范乾津聊。 “熬夜守着打新。一大半都被套在芯软里了。”一家券商的女顾问学姐说得懊恼,却也隐有嘚瑟,芯软涨势那叫一个浮夸。 “高位适当减持。”范乾津提醒,上辈子这承载无数股民期许的科技之光芯软辉煌不到两年,就被曝光是利用假技术骗取国家项目资金支持,所有依附其上的光环其实都是泡沫幻境。公司垮了、技术断了,人进去了,钱也浪费了。所以范乾津根本碰都不碰。 “你才开始玩吧,太保守了——不过保守点好。你还小,谨慎是对的。”那个学姐眨着眼,碰了碰他的红酒杯,“小学弟长得这么帅,交女朋友了吗?” “不是吧你,好意思吃这么嫩的草?”刚才那产品经理喝的有点热,大声嚷嚷。 “我就问问嘛!”那学姐几乎是妩媚瞥了范乾津一眼,“欢迎来找我聊股票——想聊别的也行。” 范乾津闻言有些后悔,刚才出于礼节没有拒绝这一圈人加微信。 “我未婚妻很好,也管得很严。”他如此直白,那学姐脸上有点挂不住,悻悻笑,“唉,念想都不给我留一个”。 “听听,人家大一就有未婚妻了。现在的小朋友越来越厉害了。” 远在天边的段小鲤丝毫不知自己的人设又提咖升级成未婚妻。范乾津又礼貌地聊了几句,打完台球的谢荣斌也凑过来。 作为年轻的大学副教授,资金池有限没碰股票,只在基金里玩,所以他也吃惊范乾津路子已经这么野了,刚才都没插话。 “我点了全烤鸭宴,收拾收拾要上菜了。”谢荣斌又温和对范乾津笑笑:“带你来真对了。以后可以常来。” 范乾津还没来得及推拒,微信电话响起,是李敏奇找他视频通话。他来到窗边接通,登时扬声器就像是炸开了,李敏奇在宿舍里晃着手机激动大叫:“范范!我遇到她了!” 范乾津没用耳机,这声音把近处几个人都吓一跳,范乾津赶紧调小,关切道:“小奇,冷静一点?谁?怎么了?我现在在外面聚餐,你这事很着急吗?” 李敏奇也看到范乾津背景有高档餐桌,飞快道:“没事我就是朝你嚎一嗓子说完就散——我们同级有个omega,学材料的,太漂亮了,我恋爱了。普通人要怎么和o结婚?是不是要买点什么信息素香水?范范!你现在不要捶我,让我脑补一晚上,明天再骂——我挂了!” 说完李敏奇还真的断了摄像头,只有他那激动嚎哭的嗡嗡声还回响了几下。 近处另一个研究生听到忍不住噗嗤一声,范乾津生出一个疑惑:“那是我发小……见笑了。omega的信息素难道会影响普通人吗?” 那研究生道:“不是有很多新闻探秘普通人是否闻得到信息素?这就跟薛定谔的尼斯湖水怪似的,你理智上知道是没有的,闻不到的。但总有人觉得他们遇过,闻得到。大家也对此好奇,所以信息素香水才流行起来的啊。” 范乾津耸肩:“明白了。加上他们本来就貌美。我发小又恰好青春冲动。”范乾津决定明天再劝醒李敏奇,今天先让他做梦。 侍者已经摆好所有餐具,食物却迟迟没有上来。有学姐笑问:“谢老师,你是在等‘他’吗?今天不是不来吗?” “他不来。前两天学校里搞了那么大个事情,忙得不可开交。咦?这菜怎么还没上来?” 范乾津隐约听到他们议论,不知道谢荣斌在说谁,也不在意。他主动道,“老师,我去瞧瞧,催一下菜。” 范乾津走出沙龙厅来到走廊拐角,那里一般是服务员备菜的地方,忽然听到领班在拐角隔间里骂服务员。范乾津停在走廊后,不欲直面这争执场景。 “为什么是你?说我针对你?你怎么那么不识好歹呢。顶层包间服务费是普通间的四倍。我是在帮你啊。放不下大学生的面子,来打什么工?那里面有你老师同学又怎么样?他们能在里面享受,你就得当个服务员伺候人?心里过不去吗?你这是什么态度,清清白白劳动丢人吗?还委屈上了?干不了就滚——” 那尖利刺耳的声音继续骂着:“我可提醒你,今天工作没完成,薪酬不能结。换人耽误的功夫时间、菜品新鲜度、还有客人的评价——那里面都是些大老板,损失得有多少。全从你工资里扣——金融大学的高材生啊,很能挣钱的吧!” 最后一句话的讽刺意味已然突破天际。 一个年轻声音反驳道。“谈的时候说的是时薪,日结或月结只是方便打款而已——我今天工作了八小时,你凭什么不给我结。这是违反劳动规定的。” “什么时薪?有合同吗?有章吗?我怎么不知道啊,谁跟你说的,你找谁去啊。” “你们人事经理说的。我说好下午6点离开的,这就打他电话!” 范乾津眉头紧皱,那个被骂后据理力争的年轻声音,是他室友欧阳山。 ※※※※※※※※※※※※※※※※※※※※ 隔壁开了个可可爱爱的预收(眼神暗示) 众里寻 范乾津也没想到今天欧阳山居然是在银座这里当服务员打工,刚才他看到自己在群里发吃饭定位是什么心情呢,也怪不得没回。 听上去这骂人的是服务员领班,要让欧阳山把菜品推到顶层包厢去。 欧阳山当然不愿意,那里面又有谢荣斌又有范乾津,见面了多尴尬啊。他就想结时薪走人,却被那领班拿乔针对。 “我,我本来,就只做到六点,那时候这桌没有开席……” 欧阳山今天收到范乾津的消息后,心里就忐忑着。不过银座那么大,不一定会碰上范乾津他们那桌,为了不菲的打工费,他还是做了大半天。 这位叫做陈备的领班,发现订餐的谢荣斌是金融大学教授,又知晓这位来打工的欧阳山,恰是金融大学学生。 开始纯粹是觉得巧合有趣,领班便要求欧阳山去那个包间服务。 欧阳山不出所料地抗议拒绝,并想立刻结款走人。 那领班却愈发幸灾乐祸,不但以不给他结算为威胁,更坚定“一定要看到这出好戏”。 范乾津直觉欧阳山要吃亏。只听他打电话给人事经理,“你好,我是……我们之前不是说好时薪结算。对,这里是还有一个包厢,但菜品很简单,他一个人也可以照管的,我就想走了——喂,你怎么这样,是我啊,那天在国贸面试的时候,你还让我认真做,夸我能吃苦——你——你来跟这个领班讲一下啊,喂,你先别挂啊。” 范乾津虽然听不到电话中的谈话,也根据阅历猜测得出,电话里的人事经理是个狡猾推诿的老油条,要么是“具体情况等我了解一下,回头给你处理这个事”;要么是“不好意思我有点记不清了,下周你来找一下我吧”;要么是“等我请示汇报一下,有消息了通知你。”之类的,睁眼瞎完全不管眼前问题,打太极大法好。 范乾津知道,欧阳山打工一般是晚上和周末,有些客流量大的店要临时加点人手,或发传单之类,流动性强,很灵活,一般当场做完就给现金的活路,也不会专门签几小时的合同。 银座是高档餐厅,情况有点复杂;欧阳山经验不足,没跟他们签,所以那些不关己事的家伙们,能跑多快跑多快。 那领班一听人事经理不管,更肆无忌惮了,讽道:“要么你就进去布菜,要么就滚,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这餐厅是你开的吗?!”欧阳山生气道,“我——!” “你不送就只好我来送啊!耽误人家吃饭你赔得起吗!可不就拿你今天工资抵扣吗!”那个领班也不忙着去送,只在一旁阴阳怪气。 领班也算是有点小关系的,今天的事情没签合同就咬死欺负人,世上有些人脾性就是恶劣,需要间歇性把侮辱负能量发泄到别人身上才舒坦。 柿子挑软的捏,他瞧欧阳山是个有点自卑的穷学生,都不愿被里面那桌人知道在这里打工,欺负起来就更没有顾忌。 “我找——”欧阳山似卡在嗓子眼里,他找谁呢?工商局?又不是质量问题;社保局?他又不是应届或失业;包间里的谢老师范乾津他们?他本来就是不想打照面才…… 那领班得意瞥着他为难模样,表情十分愉悦。 欧阳山脸色铁青。他还可以找谁?他就是个苦巴巴的穷学生,没有社会身份,学生最容易吃亏了…… 对了,学生?欧阳山忽然灵机一动,拨通了个电话求助道:“学长打扰你了。我,我遇到了劳务麻烦。在银座餐厅打小时工,没签合同是我疏忽,但他们要讹我,不给钱……是,是的。” 欧阳山语气有些羞愧,承认道,“现在这个时间点,谢老师他们是在里面。不知道我……嗯,我确实,不想他们知道。我——” 欧阳山又提起精神:“好的,明白了,我这就开免提。” 那领班本来以为他有什么靠山,结果居然是找个什么学长,心里又有些不屑。找学长又顶什么用,他除了老板的话谁也不听。 欧阳山拿着手机走到那领班面前,免提中的电流音传来清晰男声,“我们金融大学商务上的朋友们和大学里的老师同学们,这些年在银座的消费,也有百十来万吧。劳动时长和内容我可以马上报警查监控,核实手段有的是。你不给他应得的报酬,我就号召校友把这百十万的发.票开了,我也消费过几次,今天就可以先开个几万的。这些税,你觉得老板会给谁转嫁?” 不卑不亢,平缓有力,虽因为电流干扰音色有些失真,却仍传达出威严气场。 那是梁辉的声音,欧阳山之前交助学金贷款申请表的时候,和校学生会长聊过几句,还记了个电话。当时梁辉对他们这些家境有困难的同学表现得十分耐心,还叮嘱他们在外打工要多留心眼,遇到麻烦就直接给他打电话。欧阳山今日在困境中想起来试试,居然真的得到了帮助,十分感动。 那领班听这开发.票的金额有点庞大,欺软怕硬,先耍滑头道,“不是,你误会了。这工作不能做到一半撂挑子嘛。我也是希望他锻炼,安排他到里面去,他又不去。我这才有点生气。你是他学长吧,也劝一下?脸皮薄做这个不负责啊——” “结款,做几个小时结几个小时。我已经播朝阳区税务电话了,你再废话一个字我就按通。”电话里声音变冷。 那领班闻言恼羞成怒,撒泼道:“行啊你打啊,你开票啊。你有本事让老板赶我走啊,辞退我啊——” 老板和这领班的父亲是过命交情,但他父亲罹患脑癌,相当于“故友托孤”似的把他安置在这里。这领班挂个空职被养起来,也没什么能力,同事都不太待见他,那老板也不给他真正安排什么下属。 这领班一天到晚找不到自我,今天他好不容易轮个顶层大客户,因为其他层都太忙了,顶层只有一个包厢,点的又是固定全宴套餐,熟客非常好招待。都是些文化人也不会来事,还有个勤快的打工搭档。排班的就觉得安排给他怎么都应付得下来,怎会想到会演变成这种事态。 正常员工如何敢跟开几百万发.票的人杠,那得补多少税,老板该多肉疼,又会怎么雷霆大怒,都想象得到。但这位有后台的横人领班俨然不知道好歹,逻辑无法用常人去考量。被激恼了,就不管不顾撒泼,直嚷嚷除非老板开他。 那手机里的声音静了一会儿,或许陷入某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思虑,苦恼为什么银座服务会混进这种层次素质的人。 也是,正常人又哪会刁意欺负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呢? 这时,走廊后面忽然滑过来一只手机,显示正在通话中。那手机一直滑到欧阳山脚边,免提还打开最大声,传来了银座餐厅老板生气的咆哮: “我都听到了!陈备你被辞退了!我养了你这些年对得起你爸了。再这样你要把我餐厅搞掉的——收拾东西走吧!那位同学,待会你去财务结一下今天报酬,我这就另外安排人来顶层服务。对不起,谢老师那边一直以来都挺照顾我们生意的,希望今天的事情不会影响到我们在金融大学师生间的口碑。” 欧阳山吃了定心丸,他不知道是谁在走廊角落打了电话,让银座老板听全刚才的事情,把最开始那人威胁不给他钱,后来他向学长求助后预备开发.票的一系列对话都听去了,时机简直太好。 手机看上去很陌生,新拆的,没见过。他捡起来,两只开着免提的手机挨在一起,互相客套招呼了两句。“既然老板明事理,这边发.票我也不开了。这种事不希望有第二次。”“绝对不会,有空常来,给你们多多打折。” 那领班目瞪口呆,汗流浃背,刚叫了句:“我——!”那老板在对面已经挂断了电话,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领班狂怒无能接受不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惨白。 欧阳山没有多给他一个眼神,收好自己的物件快步往外走,转过走廊空无一人,是谁给老板打的电话?欧阳山先下电梯去银座的财务处领报酬,掂着那个崭新的华为机,心中有个猜测。 欧阳山自己手机还没挂电话,话筒里的梁辉学长问:“刚才是这家餐厅的老板本人来了?” “不是,是有人在走廊后门,悄悄给老板打了电话,让他听到我们刚才的事情。我不知道是谁。新手机开了免提,从走廊后面滑过来,但是人不见了……我待会再去找找。” “事情解决了就好。以后多长几个心眼。我们金融系出来的,怎么能被别人轻易讹钱呢。就算不签合同,录音或截图等,要常准备着。你不希望谢老师他们知道,我这边不会说。不过既然这老板刚才说跟谢老师认识,告诉人家我可就管不着了。” “没关系。我之前不想他们知道。”欧阳山叹了口气,“现在不是那么在意了。今天好好上了一课。真的非常,非常谢谢梁主席。”他不住道谢。 对面梁辉说:“你更应该感谢那个打电话的人,是包厢里的老师?” 欧阳山道:“我大概猜到可能是谁,要证实一下。” -- 欧阳山拿到报酬后径自来到银座顶层包厢外面,新手机很干净,刚拆封,什么信息都没有,只有一个餐厅老板的通话记录。 欧阳山用自己手机打通范乾津电话,听到手机铃音在包厢里面响了一会儿。范乾津接通,欧阳山道:“范范,我在包厢外面,你出来吧,我想跟你聊聊。” 范乾津故作惊讶道:“啊?你今天也在这?”范乾津正和油腻的食物作斗争,一块油汪汪的烤鸭包了十分钟才下嘴。 “范范。”欧阳山叹道:“出来说话吧。” 正好范乾津实在吃不下,便和谢荣斌他们这桌道别,说朋友有重要事情要马上赶过去,拿上随身物品便离开了。 “不需要我送你回去吗?什么同学?太晚了可不好,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谢荣斌这絮叨关切语气,令其他人调笑“谢老师是家长啊”“这么爱护学生的吗?”“简直像生了个女儿”。 大概察觉一点谢荣斌醉翁之意的范乾津,有点冒鸡皮疙瘩,“谢谢老师,不劳烦了。智识健全的成年大男人在文明现代化的北京主要交通网路地带是不会那么容易被拐的——”引起一片哄笑。 刚才布菜隔间发生的事情,除了范乾津,这桌人谁都不知道。那银座老板也没主动跟谢荣斌打电话说。 范乾津打开包厢门走出去,欧阳山果然在门后面抱臂等他,他们一边往电梯走去,欧阳山伸手把那个崭新的华为递来。 “还给你,谢谢。” “还什么?这又不是我的。你在说什么,怎么了?”范乾津不接,还在演。 欧阳山道:“我自尊心不该这么脆弱。顶层就一个包间,做这种事情还有谁。我的直觉从来不会错。”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范乾津演得十分倔强。 欧阳山一边和他乘电梯下楼,摇头道:“范范,今天我看到你发群里的银座定位,又从服务台的隔间看到你走进去的时候,心里其实是难受又恼恨的。我就想赶紧离得远远的。最好申请换个宿舍……就,就不会这么大的落差了,我们是一个班一个寝室的……你在里面和那些成熟的金融界人士打成一片,我却被一个没文化没素质的服务员肆意辱骂……” 他眼眶红了,又道:“我被那人欺负的时候,知道只要喊一声,你,谢老师,里面那些前辈,都会来帮我。可我就是宁愿去求助半个城远的学长。我跟他不熟,不会天天见面。你却……” 这其实也是范乾津心知肚明、不想承认帮了忙的原因。没有做任何伤人的事情,但自己的存在就是一块灼伤人的烈火石,把人的自尊心烧得皮开肉绽。 廉价的安慰也无济于事,欧阳山正在直面体会血淋淋的阶层差距,那种鸿沟或许要以命相拼后,才能为自己争得一个底气。 语言没有疗效。范乾津只是沉默着。 自己会看走眼吗?欧阳山能迈过这个槛吗? 欧阳山的自我调节能力却也很强:“……但我看到那个滑过来的新手机的时候,忽然心里就冒出一个想法,不那么难过了——那就是,范范你是神仙。这样想,我就舒坦一点了。周末来参加个聚会恰好身上带个没拆封的手机,恰好在那个时间点走到那个地方,恰好帮我给老板打了电话——你怎么可能不是神仙呢?” 欧阳山破涕为笑道,“我还是有一点点难受,但慢慢会消失。范范,我看着你在那上面飞就好。” 范乾津总算松了一口气,瞧见欧阳山确实情绪恢复了的样子,也演技穷尽,便承认道:“是我给银座老板打的电话,不认识,工商局黄页查的。你心情调整好了就行。肯接受帮助了?” 刚开学的时候欧阳山助学贷款还没发下来,范乾津表示可以借钱给他,记账写条就行。欧阳山不愿意,打工有些过猛,生了场病,还是没能顺利接受室友的经济救援,一度把自己搞得狼狈。 “想通了,这是神仙的普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借。” “可别神仙不神仙了,正常说话啊。”范乾津道,“利息和通胀率一样。写欠条。最多五万,不能炒股买基金,不能赌博,买固定资产要提前商量,毕业后归还的逾期不得超过80个月。” 欧阳山噗嗤笑了,“这下子我是能够拥有十万负债的人了——你说得简直和刚才帮我的梁辉学长一模一样啊,什么利率,风险投资限制,固定升值回报率之类的。我不会借五万的,我各借你们两万,够四年学费。生活费有助学贷款。梁辉学长说风险篮子要分散,我也是有三个风险篮子的人了。你,他,学校。说起来你们好心有灵犀啊——” “是他?”范乾津刚才在走廊后面听的时候,由于有电流音,还不太确定欧阳山求助的那个威胁领班要开几百万发.票的学长到底是谁,居然真的是梁辉。胸膛里烤鸭味道翻涌,他登时捂住腹部,努力克服一听到名字就胃疼的生理反应。 “别说了。”范乾津头痛欲裂,什么心有灵犀?可把他给恶心坏了。 “怎么了仙女?”欧阳山瞧他脸色确实很难看,“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瞧瞧?你不喜欢梁辉学长吗?” “不,不熟。没讲过话。”范乾津勉强缓过气,胡乱编着,“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刚才稍微头晕了一下,没事了。” 欧阳山确认他脸色恢复一点,还是扶着他坐在地铁站外面的空座上,正奇怪范乾津这什么毛病。为避免节外生枝,范乾津赶紧问:“你怎么跟梁辉有私交的?” 他还准备小整一下梁辉,回头要是攀扯到室友身上可不好,不能把欧阳山卷进来。 “不算私交,就去勤工助学中心交表的时候认识了而已,校学生会管这个的。他人真的挺好的。我在宿舍生病那大白天,你们上体育课去了。他把助学贷款单拿来给我,聊了好一会儿。他还问你情况呢。”欧阳山道。 “问我什么?”范乾津心中一紧,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照片在新生群里传个遍,老师都看过。梁辉是直系学长又是校学生会主席,新生名单肯定也都掌握情况,问一嘴也正常。免不了以后打交道,但范乾津真诚希望越晚越好。 “他先是问你为什么总是不在宿舍,然后又问你上什么课去了。我说是体育课。然后他就说了句很奇怪的话——他对我说,‘你生病了都不用去上体育课,他为什么要去?’” 范乾津眉头一皱,没听懂,其实欧阳山当时也没听懂,愣道:“范范没生病啊。” 梁辉那时若有所思“哦”了一声,随后也没说什么就走了。 他们坐上地铁,在呼啸而过的轰鸣声中,欧阳山对范乾津道,“我这人直觉很灵的。” “今天见识了。”范乾津由衷感慨,“还有,欧阳,我不是客套话,今天的事,让我看到你身上珍贵的东西,你一定也会高飞。不要难过了。” 欧阳山眼眶微红,平复心境后转移了话题,“范范,我一直憋着没跟你讲。那天和梁辉学长聊天,还有这前前后后的……我直觉——他在找你。” ※※※※※※※※※※※※※※※※※※※※ 梁辉:他不是脚崴了吗?为什么要去上体育课!?又没遇到,气。 匹配 范乾津惊愕一瞬,浑身鸡皮疙瘩,随即道:“梁辉找我?要是真的,他有一万种机会找我。课表时间、宿舍大楼,食堂图书馆,寝室号也知道,手机号班委也有,想找我早就找了。欧阳,你别多想,他只是随口问一句罢了。” “他不是迫切非要找你。”欧阳山艰难形容,“就是那种,在日常中,要做出不刻意的样子,像是偶然碰见的——反正我就是有这种感觉。范范,你真的不认识他吗?” 范乾津听得更加费解,连忙否认:“我真的完全不认识他。梁辉要真如你所说费尽心思找机会,假装偶然的跟我碰面,他脑子一定有问题吧?” “或许是看你照片太帅了,想参观真人?”欧阳山道,“他打听你那语气……总之你多留个心眼吧。而且范范,你口口声声说不认识他,我总觉得你好像对他有意见……” “那他直接来看不就完事了。”范乾津心想这室友直觉太灵也是个事,“欧阳,我跟你说实话,梁辉在招新上的事情,我确实不太看得惯。后来我不是加了suae,也有些竞争心态影响。” 欧阳山点头道:“这倒是,两边神仙打架。你这是站队啊?” “不至于打架,孟会和梁辉也有交情,面子上还是维持的。”范乾津道,“再说我就是个小兵。” 欧阳山听出他不太想多谈,也知趣转移话题:“为什么你会恰好带着个全新没拆封的新手机。”欧阳山以一种故作深思熟虑的夸张笑容,“难道这就是你们上层商务会谈的配置——贿赂谁?” 欧阳山一直要把手机还给范乾津,但范乾津没接。 这突破天际的脑洞让范乾津笑道:“是啊我本来准备贿赂谢老师。让他给我期末绩点评4.0。”中国金融大学的绩点满分就是4。折算是100分。金融的期末考试当然不可能100分。 其实这话几乎对了一半。范乾津今天这念头鬼使神差的——他想到那天露营时的年轻人,没有带手机,潜意识里就觉得,是对方手机不好用?还是不喜欢电子产品?要不要问问?送他一个新的? 当然人家那种高档夜视镜也不像是买不起高档手机的,但从用拍立得这些老古董来看,说不定那人就是对现代电子产品不上道呢。范乾津就揣了个没拆封的在身上。他手边有十来个全新没用过的型号,都是范乾津在北京某个电脑城里买的,作为未来某些事的准备工具。 早期电话卡管理还不严格的时候,不需要实名注册,网上有很多查不到来路的野卡。范乾津以后做些事情需要打匿名电话,也先买了一大堆野卡备用。今天也派上了一次用场。 不过今天试探下来,十有八.九并不是谢荣斌,这手机自然也就没用了。 范乾津对欧阳山道:“我可以打七五折卖给你,还可以分12期免息。写条就行。” 白送不符合范乾津的奋斗观,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的。欧阳山也不会接受施舍。但他确实该把那个旧手机换了。金融课的有些课件大得很,旧手机打开都崩溃了好几次。他更没钱去买电脑。 “谢谢范老板。”欧阳山也不矫情,接受了打折分期付款的援助。 这称呼让范乾津有一瞬间的怔忪,似回到当年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的商务场所。那时的他身着挺括西装,永远只带三分醺意,冷静注目着写满财富密码的一场场纸醉金迷……但那不够,他这辈子一定会站到更高的地方。 欧阳山见范乾津陷入深思,也知趣不言,他依然怀着和范乾津相隔一个世界的差异感,但成长的第一步就是接受差异,在阵痛后明白,与其说世界是不公平的,不如说它是绚烂多姿的。 鸟不能游鱼不能飞,也照样各有各的精彩。 - 范乾津加入suae的第一个星期五晚上,孟杉杉组织全体成员开了个会。欢迎大一新成员,也简略安排这一年的活动。每个部门都要拿出方案,其实就是商业计划书的雏形。这当然是各部门的部长来写。 范乾津暗暗好笑,觉得更像公司了。虽然画虎类犬,但作为学生组织已经很努力。 于是各部门私下里也开小会碰头,葛载德性格比较随意,拉人在校园外的餐馆里联络感情。正事没谈几句,吃喝间全在八卦,到底还都是些学生。面试时各种雄心壮志的派头,非正式场合比谁都热爱吃喝玩乐。 外联部总共有八个人。部长葛载德是经贸系大二的,还有三个大二的副部长,招了五个大一新生当干事。金融系有三个,除了范乾津外,还有一男一女,他们平时跟范乾津一块上专业课也打过照面,但不是一个小班。 其中一个女生正在给葛载德议论他们和范乾津的班级情况,“范仙女是2a班的,一个a是automation,自动化,一个a是accouting,会计。他们的计算机课比我们多了一倍,除了高数三还要上高数一。大二去金三角六校交换一学期。另外我们刷md只需要700个小时,他们要刷900个小时。” md是一款名叫“monopoly dimension”的金融英语全方位训练软件,必须要刷满时长才能毕业,过程中会不断在耳机里自动询问,如果答错就会增加需要刷题的时长。该学习室屏蔽手机和网络信号。如果长时间不作答,听力耳机中会传来“do not sleep”的提醒;如果口语发音糟糕,机械音还会“please use your mouse”嘲讽。 这对于金融大学的学生来说,虽然整体英语水平确实有质的提高,但无疑又爱又恨。 葛载德吐了吐舌头:“刷md啊,我们都管那玩意叫刷他.妈的。我大一刷了200小时已经痛不欲生。”他同情又似笑非笑看着范乾津,“900个小时,大概这就是精英班的世界吧。” 范乾津现在学起大一专业课轻松得很,他学习上的痛苦在上辈子大三跨专业考金融工程研究生时开始透支,就没有停过。当时他需要恶补学习高数一和计算机编程,两门死亡学科。再是有天赋,他三年没接触过,基本是废的,相比起来,微观宏观财政货币更好冲刺。那时候他每天高强度学习时间都在14个小时以上,一袋面包一瓶水能从自习室早7点坐到晚9点,而且是真的在有效学习。 尽管如此,他考上研后发现自己在这行业的努力程度也不过刚超过及格线。 他从研一就开始进伦盛实习了。那真是惨遭毒打的岁月。不过很值。不是什么人都能进伦盛的。 毕业入职从投资顾问做到vp,然后是投资关系p3(金牌投资人的分级),再然后并入宇派,先是区副经理,再后来选入董事会,充当法人代表那些年,范乾津下班时间就没有早于深夜12点……实在是这行要学的东西太多了,怎么努力都不为过……不过把自己搞进icu确实过分。重生这一辈子他有更充裕的时间来武装提升自己,就不需要拿健康去换。 那些看起来毫不费力的天才人生,走错一步,都要在背后以命相拼。 范乾津也满意金融大学的配置。刷md对英语提升很大,这对学生到了大三后申请出国读研非常有利。范乾津上辈子考过金融大学的研究生,该学的已经学了。这辈子他准备出国念金融工程硕士。 上辈子梁辉顶着个芝加哥mfe的光环,忽悠得宇派集团那些迷信的投资者们一愣一愣,是典型盲目崇洋媚外的心态,被外资坑了不少次。范乾津也在决策中底气不够强硬,吃遍了苦头。要战胜对手必须知己知彼。资本经济发迹于西方,师夷长技以制夷,这是范乾津给自己规划的道路。 他又想起露营那天晚上的金融小白领提到的“霸权周期”以及自己随后认同的fdi跨境资本化工具。他觉得那人和自己其实是同类,他很少对人产生这种程度的欣赏好感……可惜终究不知道是谁,“别对任何人说见过我”,那人叮嘱。 可是我想见见你,认识你,结交你……能做个朋友吗?范乾津摸着口袋里的卡包,他把那张星空照片放在里面。 范乾津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又听到葛载德在给学弟学妹们科普,“这家鱼片火锅,也是我们经贸院的一个学长投资创业开的。这里有最神奇的一个地方——顶楼包厢,专门接待变异人。东西很齐全。” 学弟学妹们听着很感兴趣:“其他人可以进去瞧瞧吗?但这是鱼火锅店啊?难道吃着吃着也会发情吗?东西齐全?抑制剂?”他们谈论这个宛如在聊桃色新闻般,脸上有种暧.昧坏笑。 葛载德道:“你们想到哪里去了。是那房间墙壁用特殊处理的活性吸味剂打造,能吸收ao信息素气味,对变异人非常友好。很多高档酒店也有。如果常来转转,可以看到不少变异帅哥美女。咱suae国际外联部的andy部长就是大二唯一的omega,有她在的聚餐,我们都会选那种地方。下次聚会应该就安排在上面了。” 学弟毫不掩饰八卦之情:“andy部长真的太漂亮了,招新那天我根本移不开眼睛,她标记了吗?有对象吗?” “她没有公开。应该有的吧。从来没耽误什么事。手上也没啥镯子,脖子也大大方方敞着。没标记过不可能这么心大的。”葛载德俨然是个钢铁直男思维。 “他们住独栋小楼那边应该会联谊吧?或者在变异人的社交平台上找?那好像都是要ao身份证实名注册的。她男朋友,是我们学校唯一的alpha,工商管理的焦碧海学长吗?” “不是,虽然我们学校现在的ao只有他们两个,但已经澄清过不是一对。”葛载德道,“就像一条街上虽只有两个卖新疆烤羊肉串的大叔,也不见得认识彼此啊。”葛载德的比喻已然钢铁直得无药可救。 范乾津也想到昨天李敏奇嚎哭的妄想,他早晨已经微信敲过一次,发小还没清醒。范乾津决定再劝劝。 范乾津走到顶楼上去打电话,苦口婆心道,“小奇你想,就算你追到人家,她发情了你怎么办?信息素香水有用吗?不标记可能送命的,你找个alpha来咬她吗?” 李敏奇酸成了一只柠檬,哽咽道:“范范你说得对。八小时,我最长的单恋结束了。” 范乾津又安慰了几句,刚转身下楼,忽然就听到顶层包厢里摔东西的声音。 范乾津无意窥探隐私,但刚才听葛载德说过这顶层包厢接待变异人。他不爱八卦,却担心有什么社会新闻类的事件,包厢男子发情造成危害。有公序良俗的社会公民,不能见死不救。他于是靠到窗边听。 新材料制成的特殊吸味墙有很多气孔,隔音效果相当差劲。里面说话的声音一清二楚。大概觉得顶层只有一个房间,不必考虑隔音问题。 范乾津听到一个天然浑成,娇媚却不做作的女声道:“火锅料味再重,有用吗?我还是闻得到你身上淡淡的泉水味道——alpha的味道。你暑假被影响了……现在没有换变种身份证,注册不了s.maller,你去哪里找人——为了安全考虑也好啊,我们搭个伴不过分吧。” s.maller就是唯一一款以变异人身份证实名制注册的ao社交软件,变异人手必备的刚需,信息就是他们的生命线。 这是suae的国际组织部长,大二学姐andy的声音。那样动人的饱满音色,听过一次就很难忘记。 范乾津有些疑惑,如果照葛载德刚才的八卦,andy学姐应该已经有伴了,包厢里却有另一个有迹象分化,防护政策却没有检测出来的alpha。是那种在成年后才显示迹象,罕见的百万分之一的变异人。 那人或许是借口火锅味道重,刚在andy学姐面前否认自己的信息素味道,却没能掩饰住。andy学姐居然在找他配对。 里面的声音依然沉默,只有鱼片咕噜咕噜气泡冒着的声音。 范乾津又听到andy学姐放柔了声音:“你是不是以为我以前有过伴……没有的,我注射抑制剂不在手腕和脖子上,在胳膊窝内侧,很多针孔,一直用抑制剂……你知道为什么吗?我不想因为这身体的被动需要,就必须找个人配对。我喜欢的是你。你说你是普通人,不能帮我解决问题。拒绝我。可是,新学期你身上那时隐时现的味道……你居然也是了,只是分化得晚了,你和我们是一样的。我好高兴……不要拒绝我好吗?就算你现在不喜欢我,给我个机会,也帮你自己,好不好?” 被一个大美女倒追,而且居然那么有缘分都是变种人。她追求得还十分有风度和余地。范乾津觉得,从感性和理性来说,都应该答应。就算不为美色动心,发情安全问题也要考虑? 包厢里另一个人,听这情况,是分化晚了,今年暑假时才遇到辐射。 没有特殊身份证,就不能提前注册s.maller软件找配对者。如果也是金融大学的学生,就相当于有效接触的社交网络中,最近的就有andy一个omega。 那人要是不答应,范乾津简直觉得这人脑子有问题。 他听到一个略有些低沉的声音。范乾津略一激灵,恍惚间似回到了露营那夜星空下,听到一声低笑,却又甩出脑海——露营那天他头昏,年轻人的声音他不太确定。 隔音墙后的那人说话,更像是让范乾津通过大屏幕和通话电流声听过两次,避之不及的梁辉的声音。隔着一堵墙,也有些模糊失真。 范乾津定神,招新已经过去那么多天,他不会再受那种冲击感牵动生理胃疼,只还会涌起厌烦躲避的情绪。 但现在他继续听,因为直觉这消息很重要。 “不好。安全问题我自己会把握。抑制剂我也囤了很多。谢谢你的好意。而且我现在没变,还是个普通人。”简单明快的风格,果然是梁辉。 “梁辉!我喜欢你。”andy告白的声音令人心碎,连说了好几遍,“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啊!我再也遇不到一个我既喜欢,又是alpha的人了!我匹配不到了!” “那还真不好意思。”梁辉清晰拒绝道,“匹配?我这样的人——确实很难有匹配者。所以我不会让自己将就的。” 一个大秘密 andy是suae国际组织部的部长,她从大一就开始喜欢梁辉了。但那时候梁辉以普通人的理由拒绝她,她一直没死心。 andy能力出色,所以suae里孟杉杉也不介意“拐胳膊肘”,“你要是真拿下这魔王,简直造福我们金融大学。加油,为争取变异人自由权益迈出里程碑的步伐。”孟杉杉以前还鼓励她勇敢追求,做新时代的omega。 不过梁辉隐隐分化,是暑假结束、新学期开始后才出现的。andy闻到一点迹象后,没告诉任何人,单独把梁辉约出来告白,没想到遭遇这样的打击。 梁辉这种人,在进入大一的时候,因为那十亿双体宿舍的事情加上他自身颜值资质,想当他女朋友的别说校园里,整个北京大学圈都沸腾过一把,还把金融大学bbs搞到宕机,惊动校领导,从此永久删除灌水区的地步。 而且他还真的没有公开的女朋友,又或者在富二代圈里闹绯闻但普通人接触不到。 总之不知道梁辉是要隐瞒对象还是不堪追求者骚扰,新生代表展示风采的vlog一段云淡风轻“单身主义”发言,在校园里广为流传,明确表示“爱情诚可贵自由价更高”。 这几年他的追求者并没有就此打退堂鼓,但都没人能把梁辉主席从“自由主义”的天空中拉入人间。 范乾津眼睛都瞪圆了——好大一个秘密啊。这辈子的梁辉,居然即将分化为特殊的变异人alpha。虽然范乾津已经告诫自己要对蝴蝶效应有充足心理准备,但这简直是一只大蝴蝶妖精在他脸上跳拉丁舞,扇粉扇得他剧震。 范乾津仍然有接触梁辉时不自觉的反感,但变异人的大秘密却让范乾津心头另有计较。他最直接的一个念头居然是报应不爽: alpha会受发情控制,这就意味着梁辉绝不可能像自己一样,达到完美理性的人的程度。在经济领域,梁辉再是有亿万身家,再是在中国金融大学里呼风唤雨,也有了一个无法根除的生理性软肋。 当然,或许变异人分化会带给梁辉其他方面的加持——听说alpha的智商和体力会高于常人。但在没有硝烟的冰冷商战中,起作用的是木桶效应——最短的那块板。任何一个小的劣势,都可以成为致命伤。 范乾津静静在窗下听着,嘴角略微泛着弧度,如果说suae是他在校园里预备恶心梁辉的塑料工具小刀,那么这个秘密就是未来在真正你死我活的商战中,他要么用来护身、要么出奇招的“宝刀”。在校园里,他不屑于动用。梁辉也不过是个没毕业的学生。 等以后大家在金融战场上真刀真枪拼杀的时候……那就是梁辉的弱点,会发情,必须要中和信息素、标记omega……那么多环节都可以出问题…… 梁辉,说不定你甚至都没资格当我的对手。范乾津眼眸闪着暗沉的光线,你自己惯会作死,不接受andy的帮助,自负找得到喜欢又是omega的人?当然不排除家里渠道多,富二代豪横嘛。 但范乾津想到上辈子股东们相信梁辉找e轮融资也找得到,结果崩口断链的事情,范乾津总觉得梁辉又是在打肿脸充胖子。他听得里面andy惊讶道:“你已经有对象了?” “没有。但我另外有办法找。不靠s.maller也可以。”梁辉道,“有个新应用马上要上线了,也有ao社交,而且普通人也能注册。” “不可能,政策上是不允许的。”andy皱眉,实名制社交平台的上线,在审批时必须选择要么是正常公民注册,要么是变异人种注册,就跟国籍类似,是互斥选项。为了社会稳定。ao与普通人的婚育不受法律保护。 “擦边的。主打泛娱。不按照社交平台的审批来备案。” 社交软件在信息时代是刚需,涉及互联网隐私保护技术,要求非常高,审批异常复杂,严格区分人种。但电商购物、教育金融、旅游文娱等软件的接口端是全开放的,就好比不同国籍的人都可以买同样的用品。这些软件当然也不会禁止变异人使用。 很多软件的附加功能都有弱社交,但那些都是特定产品附加的沟通功能。变异人种也不会依此去找寻配对者。就像普通人不会在淘宝拼多多上面相亲。所以andy依然没明白:“那你怎么保证能找得到?” 梁辉笑而不答,转而道:“这项目还在天使期,我一个朋友做的,你帮我问问孟杉杉要不要入伙。” andy生气道:“你拒绝我,还要拿我当传话工具人。你是不是喜欢杉姐?喜欢就坦率点!不要总是搞那种小学生一样对着干的事情。生意上的事情,你不会自己去问她吗?” 梁辉道:“招新那天后,我还没被她从微信黑名单里放出来……澄清好多次了,我对她没意思。你当她男朋友是死人吗?你跟孟杉杉说,少折腾点,一天到晚精力全放在suae的学生活动上,她托福什么时候能刷上110?” 梁辉就是这样大实话风格。 andy原样把这句话转述给孟杉杉会长。微信那头回了个白眼表情,“很好,他三个月都别想从黑名单里出来了。” andy问梁辉:“那你托福考了多少分。”她同时也微信求证,免得梁辉忽悠她。 梁辉道:“116。”微信也回了同样的数字和一把血淋淋的刀。 范乾津无声倒吸一口冷气,这分数太吓人了。他回神听那里面,andy略有些犹豫道:“梁辉,你不怕被人知道你身份变了吗?”她声音虽然弱,但潜台词自带虚张声势。 梁辉轻松道:“不怕。你可以随便说。我不介意你泄露。要是我真的变了,也会自己承认的,反正都要去防护局那边备案的。刚好赶得上那个软件上架时间,自带宣传效果和话题度。对呀,你提醒我了,回头我把焦碧海学长找来。我们排个三角绯闻,两a一o的纠葛。想看吗?想看就下载bigger——” “什么玩意?”andy被他的厚颜无耻惊呆了。 “那个泛娱乐新平台,ao和普通人可以混用社交的——准备叫bigger。”这显然就是在和那个叫s.maller的纯ao社交平台唱对台戏。然而andy愤怒点在于他刚拒绝了她,还想和她炒绯闻来宣传产品? “你这人!”她气得泪水涟涟,范乾津听到脚步声凌乱,立刻闪身躲在走廊后,只听“嘭!”地一声,andy摔门而出,头也不回地冲下楼。范乾津觉得她不给梁辉甩两耳光真亏。 范乾津等了几分钟,也没听到梁辉从包厢里走出来的脚步声。他不敢贸然穿过走廊下楼,就担心梁辉忽然开门,他们刚好在楼梯间遇上。但又等了几分钟,范乾津居然听到了里面火锅煮沸冒气更大的声音,哑然无语地想,原来梁辉还要在里面自得其乐地吃一顿鱼片大餐。 范乾津莫名被这举动逗笑又不敢笑,从走廊旁蹑手蹑脚走过去,悄无声息地下了楼。有惊无险,他顺利走到楼下,也没回商务运营部的聚餐上,推说自己忽然不太舒服先回去了,赶紧远离梁辉。 除了收获一桩“秘辛武器”之外,范乾津最关注的地方,是刚才梁辉提到的那个泛娱乐ao社交平台,几乎和他前几日在图书馆查辐射学的资料,又计算完宇派集团初期量级之后,得出的结论一模一样——一定会有一个主打ao轻社交的产品试水,进驻这一块处.女地。极大可能是刚才梁辉提到的,正在天使期的bigger。 当年宇派集团说梁辉大学时期,就在天使轮帮助过他们发迹,是创始人之一。于是梁辉从海外留学回来后,很轻松就在宇派集团占据了一个高生态位,难道这就是合伙人委员席位的门票吗? 范乾津冷笑着想,梁辉对天使期小公司的青睐,倒是和上辈子一样。平行时空试水产品换了,上辈子没有ao生态,不知梁辉投的是什么小众软件,总之都是用来养宇派孵化期那个核心竞争力的产品——v家播。 数年后,它将和微信、qq、抖音、淘宝、支付宝等,成为同领域打败所有竞品、人手必备的国民应用。不过在它能赚钱之前,宇派半死不活推了许多软件吊着气,也去接触硬件增长点,做过手机、搞过芯片,当然这些产品后来也活下来了。事实证明,商业竞争中只要有一张王牌大树,上面就可以依附无数菟丝。 简直踏破铁鞋无觅处。范乾津在见到梁辉时就设想过,自己根据梁辉的动向,找宇派集团的发迹轨道就容易得多。但要确定这项目就是它的种子,范乾津还需要定位另外的信息: 比如另外创始人的身份。高级长期委员合伙人有三人,一个叫做云江,并不是创始人,比范乾津早进入宇派七年,v家播是他改进上线的。一个叫岳长风,年过半百,除了v家播的所有项目都被他拉扯过,后期不对决策指手画脚。也有传言他是梁辉的后盾,梁辉要做什么他都无脑支持。但没有证据。 范乾津对云岳二人都没有成见,冤有头债有主,决策主要是梁辉的问题。不过岳长风要是无条件纵着梁辉,被扫射到,范乾津也不会心软。 只是这茫茫北京,他怎么可能找得到岳长风同作为创始人来确认。但范乾津并不焦虑,因为他还分析出别的信息。 范乾津上辈子的信息优势令他知道,岳长风现在公务员辞职下海创业,梁辉现在是大学生,这两人都处在“谨慎投资人”的客观条件中,给天使期的项目投钱,有极大的概率通过资本公司定投。 根据范乾津算的模型,宇派的天使轮量级约在600万—800万。找资本公司定投,以便对钱的使用形成更专业的约束。每年还多一批审计盯着,对于谨慎投资者很友好。 范乾津知道梁辉也是谢荣斌的得意门生,那么梁辉极有可能也去过那个圈内沙龙,正好有个师兄是华顾资本的。梁辉会不会因为这层关系,委托华顾资本给他定投宇派天使期的项目呢? 要搞清楚这问题,直接问很简单。但范乾津不欲暴露自己一丝一毫的痕迹。他于是找了那堆新手机里最便宜的一个,换上一张全新的野卡,来到没有摄像头的北京老城区——这样的地方虽然不多,还是找得到。 范乾津还开了个变声软件。匿名去联系那个师兄的私人电话。假装某个局上塞过名片的“顾老板”。 那师兄根本记不得,做pm的发出名片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对方知道他的名字和工作,还询问投资产品,就以为是商业客户。 范乾津假装提到,对涉及ao社交领域的产品蛮感兴趣,想小玩一把,体量不大。 华顾当然要看资产流水单。 范乾津给的资产流水单并不是他自己的,他上辈子对这玩意太熟了,按照银行格式造了个一模一样的,把身份信息全盖住,拍了个模糊照,用彩信形式发给那学长。 前期互相“试探”阶段,只是表示“我有资格来问这个项目”,但“我到底是谁、准备具体拿出多少钱、这些钱的来路是什么”,都还没到详说的时候呢。 那华顾资本的师兄跟范乾津约定过几天给他推介。这时候范乾津已经基本确定梁辉这项目真的有通过华顾资本定投,这产品经理是去找梁辉商量,是否接受另外的合伙人。 过几天那师兄打电话来,果然向范乾津介绍了一个天使期的ao泛社交小项目,并且向范乾津确认他想投的数额,强调由于两位主投有占原始股份额要求,他们只接受不超过一百万小额跟投。 谈到这一步的时候,就要对投资总体情况,以及项目主创人员有一定程度披露,范乾津由此得知,这项目共有两位投资者,一位通过华顾资本定投,一位通过高和资本定投,共六百万。 范乾津故意问:“这两位,是不是一人姓梁,一人姓岳?”那师兄既然已经把数量和金额告知范乾津,对投资人的姓氏便也没必要保密,还以为是范乾津认识的圈内人。 范乾津又说,他想去实际看一下这项目。那师兄又去找梁辉他们商量了一下,发了几张创业小公司照片给他,并向范乾津邀约,什么时候要不要见个面,大家可以一起去那地址考察。 范乾津知道,他们不会现在就告知地址,但自己当然不准备露脸。从投资人的姓氏,他已经百分百确认这就是宇派的种子,下一步已经没必要再跟这位师兄联系了。范乾津晾在那里没回复。 范乾津要搞掉这个钻空子试水的bigger。一箭双雕,如此一来,梁辉的ao社交泛化大计不能实施,他没法搞定发情期,搞不好还得去求助andy,就可以看好戏了;宇派也不会聚沙成塔,而是被扼杀在萌芽中…… 这不算是对付学生时代的梁辉,范乾津主要针对的是这个漏洞百出的小应用。再者梁辉和岳长风的钱是通过资本公司定投进去,范乾津甚至有办法保住他们的钱,根本都不算欺负大学生和创业者。世上值得挖掘的价值那么多……梁辉,你这投资菜鸟中的菜鸟,实战第一课,就由我来毒打你吧。 上辈子折磨范乾津奄奄一息的巨无霸集团,如今成了只幼小无助的可爱小白兔在他面前晃……是恻隐之心、网开一面或是亲手养着玩玩? 都不是,范乾津嘴角泛出笑意,遍地漏洞的小项目——兔兔那么弱小,当然是把它狙掉。 狙项目 剩下的操作很简单。毕竟在范乾津的经验看来,这个小项目浑身都是漏洞,就算自己不狙,上线后也活不过半年。他轻轻一推就倒了。在梁辉说“擦边球”三个字的时候,范乾津仿佛已经看到了结局。 创业不容易,但它贫瘠的价值甚至不够范乾津动恻隐之心。再是努力,如果方向错了,都是无用功。梁辉开发这小应用的初衷,现在垄断变异人社交软件的s.maller优化后完全可以做到。 范乾津继续用野卡和变声器,匿名拨打另外几个号码。 第一个,打给如日中天的s.maller公关总部。竞品上线前都会严格保密,若是被提前知晓,就相当于被敌人提前防备,严阵以待,自然讨不了好果子。更甚,派出专业商业间谍去破坏,干脆让它上不了线。s.maller在国内独一无二,怎能容忍有人打擦边球抢它的阵地? 范乾津还在匿名电话里强调——这是一个分化之际,不愿受变异身份证约束的人去推动的。到底是抵触被采集数据,还是自由主义者的婚育观,还不得而知。但这反映出s.maller的产品尚有提升空间,建议早日完善,也能满足这种人的诉求。 范乾津提供了创业小公司的名号、它们被定投的体量和背后的两家资本公司。就像是把迷宫地图送给了对手。 那公关部副总监在电话里连连点头,感谢他提供如此机密信息。他们迅速锁定,摸清了bigger斤两,争分夺秒在它上线前开发新功能。一边高薪挖墙脚。 他们同时加紧联络人口保障局,提交方案申请,给“预分化”“后期分化”“临时分化”提供临时接入口,用普通人身份证也可以登入,但只有24小时期限,此举也能让普通人遇到意外情况时,有机会求助附近的变异人,反过来也一样。如此bigger就失去了不可替代性。 第二个匿名电话,范乾津打给国家信息化安全中心,也不能说是举报,只是反映在泛娱乐平台中,如果加入“强社交功能”,那么如何规避变异人种和普通人的信息安全问题?建议他们加强审核力度。工作人员提交意见后,领导十分重视。接下来新软件的上架审查,在一块上尤其严格,擦边球很容易过不了审。bigger的上架果然被卡住了。 等s.maller和审核的双管齐下起作用的时候,华顾资本和高和资本自然心中打鼓,一查居然事态变成这样。产品失掉核心竞争力,还有无法上线的风险,自然准备让各自的委托人撤资止损。 范乾津知道梁辉和岳长风的钱是投不出去了,资本公司不会让委托人把钱扔水里。而没有了钱,就算团队不立刻解散,项目半死不活吊命,大概率要走一批人。 那几天欧阳山在寝室里和范乾津分享八卦:“梁辉学长这几天好像不太好,我今天去校学生会的勤工俭学中心的时候,他在安排工作,似乎遭受了什么挫折,整个人都自闭低气压……是不是失恋了?” 范乾津无声笑了笑,心平气和啜着红茶:“好事——” 他本意是说梁辉吃瘪,在他看来是好事。欧阳山却自动理解成他说梁辉失恋是好事,“也对哦,好多暗恋学长的人就有机会了?” 欧阳山意外瞥着范乾津,还从未见范乾津这样笑过呢,小声嘀咕: “范范,你不会——不会对梁辉学长……?咳咳,不会的,范范是仙人,不会下凡的。” 范乾津根本没听清欧阳山说了什么,尽情回味自己这波操作成果。 ——范乾津每次打匿名电话,都会来到老城区某片未拆迁老区中。街道上没有摄像头。他打完所有电话后,就把野卡剪了、手机掰了,丢进下水道里。 是那堆未拆封手机里最便宜的一个,不到3000块,搞掉了梁辉寄予希望的600万项目。钱被风投机构抽掉手续费后退给了两位投资人。梁辉没有亏损什么,然而怀疑人生、眼睁睁见孵化项目黄了,多么残酷的社会毒打,还得另外想办法解决omega的配对问题…… 范乾津的嘴角泛起更大幅度,红茶真的好香。 -- 自从范乾津在招新上给suae的活动建议方向后,孟杉杉果然深化了意见。suae在九月份办了两次大规模校级人文科普讲座。第一场是请商务部退休的金融调查员公孙瓶做一场“百年未有之大变局(金融风暴)”讲座,第二场是请国际知名红木资本的高级合伙人迈克.l和金融大学校长徐晓霞党委书记访谈对话。 主持都是孟杉杉,大二的部长们能稍微分担点活计,大一新生干事们基本就是打下手的份。范乾津也帮忙做了不少事。 两场活动都是免费免预约,由于嘉宾的重量级身份,礼堂几百人大厅在晚上7点就座无虚席。第一场活动范乾津帮葛载德优化了ppt,那天为了去老城区打电话,就没去现场。 第二场活动当天,范乾津被方辰“借走”去校外,给红木资本做社会调研发问卷。这也算是红木答应来办活动的条件之一,他们要九百份活人数据。用方辰的话来说,“必须用100万的颜值效率才能办成”,软磨硬泡葛载德放了人。 没想到方辰听说范乾津上回也没在现场,又后悔了。 “啊?上次你也没在现场?早知道我就不拉你出来了。九月咱suae办两个活动,你都没去过现场,多可惜啊。” 方辰做公关宣传经常要在外面跑,但有条件她就开着远程直播看,这些大佬们讲的东西都很有启发。而且身为主办方在现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与有荣焉。 “没事,这学期我们活动还不少。”范乾津反过去安慰。 “不过,上回你不在也好,免得生气。你不是瞧不惯梁辉么?他又去我们活动上骚操作了。” 方辰跟范乾津吐槽,上个星期,suae办的金融调查员公孙瓶的讲座时,梁辉主席又冒出抢风头,以普通观众身份提问,和公孙瓶研究员在全场注目中整整聊了二十分钟。 “聊西方金融经济滞胀,和国际投资逐渐失去的信心。还说‘您来我们学校,实在非常荣幸’——又不是他请的!结果公孙瓶回头对杉姐说,‘你们学生活动做得真不错,学生会主席特别优秀’。是把suae当成学生会在管的了吧?杉姐还得一直微笑张罗善后——看着都替她心塞。” 范乾津一边往路人手里发着问卷,填问卷的都会获得小礼品,再加上范乾津的颜值,效率高得惊人,有希望提前完成。 “校学生会九月份只做了一次迎新的大活动,梁辉可不得来suae的讲座刷点存在感么。”范乾津心想,讲座现场那天,自己躲出去打电话狙项目实在英明,避免偶遇梁辉。 范乾津也偶尔从方辰的远程直播里瞅一眼,今天红木合伙人和校党委书记半英半中地聊得非常流畅,有些同学听着费劲,但范乾津基本无压力。两位大佬聊天语气虽然友好亲切,细品却隐约在唇枪舌剑。 金融大学党委书记徐晓霞前身也在商务部待过,这几年随着大国金融竞争愈发激烈,构建话语体系也成为学院派的时代任务。于是乎她那看似纯学术的云淡风轻议论“经济是否是内生不稳定的”背后,是对市场经济配置资源最优效率的观点挑战。 徐晓霞说:“供需理论有个默认条件,那就是产能过剩,完全由需求端决定,价格机制调整后,市场会自发平衡。但经济如果本来就是内生不稳定的,那就必须有宏观干涉。” 红木高级合伙人迈克也精神抖擞地客场作战,欲扬先抑:“当然,我们都普遍同意,市场经济不能给足公共用品。”他话锋一转,“不过宏观调控在配置资源方面再有优势,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潜台词便是,政府调控做基建当然效率高,但你们不自由。 大部分新生却没听懂这里面的玄机,因为新生教材一般从微观供需学起,还到不了内生是否稳定的阶段。范乾津看得更专注了些,这里面暗含的角劲让他觉得十分有意思。大部分听众都睁着迷茫困眼,停留在“他们在说什么?我要努力理解”的阶段。 徐晓霞说:“科技革命的红利也有消失殆尽的时候,不可能永远保持经济大环境的增长。” 迈克说:“营商环境很重要。如果决心打造全球化,过度干涉就会让企业望而却步。” 方辰见范乾津观看直播的脸上不时弯起弧度,好奇问:“学弟,你在笑什么?” “看吵架就很好玩。”范乾津听得两位大佬绵里藏针,实在忍俊不禁。方辰怀疑自己和他脑回路根本不在一条线上,费解地想,哪里在吵架?他们说得那么学术,又客客气气的,很有趣吗? 徐晓霞和迈克的对话越来越深,在大部分听众耳朵里也越来越不说人话,安静得有些沉闷的大厅中忽然传来几声低笑。正好在他们都没说话的空隙间分外明显。 所有人都转过头去,台上辩得都额头冒出汗珠的两位不由自主停止对轰意大利炮。迈克赶紧中场休息:“看来有同学想聊一下呀。” 他没法辩过校长,还不能吊打一个学生? 徐晓霞瞧了观众席一眼,松了口气,“工作人员把话筒给那位同学吧。” 后排站起来普通运动衫打扮的高个男生英俊非凡,含笑接过话筒,正是梁辉。他站起来后,现场观众窃窃私语,大家露出兴奋期待的表情。虽然估计他说的东西也不容易听懂,但看帅哥就值了。 方辰在直播屏幕这边吐舌头,一言难尽道:“梁辉怎么又来了?每次都在我们suae活动上刷存在感!” 话虽如此,她倒是看得更专注了几分,还对范乾津道,“你刚才在笑,梁辉怎么也笑,你们是脑电波一致吗?” “纯粹巧合。”范乾津也被噎了一下,不爽地走到一边,懒得看梁辉出风头,刚才他正沉浸两位大佬的高手对决世界。梁辉又冒出来坏他心情。 方辰瞥着范乾津走到一边,不给那直播一个眼神,“学弟……你确实是对梁辉意见挺大吧?” 范乾津为自己想了个万金油托词:“帅哥相斥。” 方辰噗嗤笑了,毫不生疑。只听得视频里隐约的“无法战胜就加入……先是竞争对手……再见面已经是盟友……降低成本……”范乾津耳朵竖起,忍了几十秒,最终还是走过来,又重新看起了直播。 范乾津实在不想见到梁辉那张人模狗样的脸,但摆脱不了学术观点诱.惑。而且刚才徐晓霞和迈克辩论中间,梁辉听得都笑出声了。虽不想承认,但范乾津心想,梁辉或许抓得到精髓。范乾津也不由自主跟着思考,刚才梁辉说的是共赢策略,这倒是化解了之前针尖麦芒的尴尬。 梁辉确实很懂。范乾津心情更复杂了些。如果没有成见,和他探讨问题,会有些价值吧。 他又想到上辈子被人劝“梁辉他一直学这个……” 范乾津不得不承认,梁辉确实学得很好。 怎么后来就那么不靠谱呢? 直播视频中,迈克额头汗珠非但没有干,甚至隐隐冒虚汗——学生有这种水平?对比他自己国家的教育产业,顿时升起了严重的危机感。共赢没聊几句,又不由自主往地缘对立的方向偏了。 “自由市场的进出政策很宽松,尤其是对跨国资本。”迈克的潜台词是,已经给了你们很多实惠。“但企业不能越过安全底线。” 虽然没有指明,但范乾津已经听懂这是迈克在委婉解释为什么不行——如果任由信息化产业或通讯行业进入,无法保证隐私。 “利益最大化行为是自发的,何况‘出’很宽松,‘进’倒是不见得容易。”梁辉的潜台词是,其实也没多少优惠,进入时审查限制还多得很,“如果把金融工具滥用在别的方面……” 徐晓霞笑吟吟插话:“mr.l,这位梁辉同学是我们大三最优秀学生之一。校学生会主席。” 迈克迅速顺着台阶下,恍然大悟,“哦,学生头儿。” 徐晓霞打断的梁辉后半句,是她在课堂上讲过的原话,现在如果说全,迈克大概就要吐血了,总得给红木高级合伙人维持最基本的体面。 梁辉也意识到自己嘴快了,便迅速把话筒交给工作人员。迈克有点懵,全然不知自己的面子在丢进油锅的前一瞬间被挽救了回来。 ——如果把金融工具滥用在别的方面(政治),那就敲响了金融帝国的丧钟。※ -- 范乾津若有所思,这个直播活动也进入尾声。孟杉杉已经上台打圆场说结尾致辞。范乾津电话忽然响了,是葛载德打来的,“学弟啊,你还在被方辰压榨吗?” 范乾津笑道:“方辰学姐挺照顾我的。已经快做完,我们看活动直播呢。” 葛载德道:“刚才梁辉主席来后台,你是不是在他那里挂号了?他问我‘你们部门的人都在这里?’我说现场的都在。他说‘怎么又没来齐’?” “又?”范乾津心中一沉。 “上次那个公孙瓶讲座,就是你协助我做ppt那活动。他和嘉宾聊完也来后台,问我,‘你们的干事都在这里了?’你那天不是有事吗?我就说有人请假。他就‘哦’了一声。今儿他再问,我才回过味来,是不是在找你啊?” suae组织人员架构图,自然也是要去校学生会那里走流程备案的。梁辉当然会知道范乾津在外联部里。 “他或许只是随便在后台晃一下存在感?学长也别多想。”范乾津敷衍过去,觉得不太可能是真的要来找自己。 ※※※※※※※※※※※※※※※※※※※※ 梁主席已经n次预备和范范“偶遇”而不得。 明天就真的见面了。 见面 大一开学三个星期,准备军训。中国金融大学的军训是九月最后一个星期开始,十一假期也折在里面。学生都怨声载道,期盼下雨。 “比我们爽多了,我们是暑假训的,你们多得了一个月玩呢,知足吧。”范乾津跟李敏奇打电话的时候,正好刘宁天正在背后嚎哭军训挤占国庆假期。 李敏奇听到了,就对范乾津小声道,“再说了范范,你军训正好又可以有借口推脱高晓晓张罗的国庆同学聚会了。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未婚妻是段小鲤给你演的——我可告诉你啊,那群女生不傻。迟早把你扒了。” “她们又不知道我有妹妹,如果泄底,就唯你是问。”范乾津见李敏奇宿舍桌上全是石头,“你们这么早就到处去挖矿了吗?” “我从实验室里捡漏的。”五颜六色的矿石形色各异,李敏奇举起一枚翠绿的孔雀石,“看这形状像不像玫瑰?我觉得我马上就有桃花运了。” 他俨然已经从八小时失恋中恢复元气。“范范,你什么时候真的谈个恋爱,我就把我们实验室里最大的冰翠石雕个心给你,你一定要跟我说哦。” 刘宁天隐约听到,好奇凑过来:“什么恋爱?你又在跟那地质大学的发小哥们视频?对了范仙女,怎么从来没见你和你未婚妻连线?” 范乾津还没忽悠,李敏奇在视频里大声呼道:“当然因为他未婚妻是个未成年啊。未成年还要中考……呸,不是,要高考,怎么能视频干扰分心呢?” 刘宁天震惊了:“以为你是个仙人,没想到是个禽.兽——你居然和未成年谈恋爱??” 范乾津无语道:“我……所以我没有在谈恋爱,只是有未婚妻而已。” 刘宁天吐舌头:“你这什么商业世家的,也太硬核了吧。我爸怎么就不给我整个矿业集团小公主当未婚妻呢?唉在你面前天天觉得自己是个假的富二代……” 范乾津匆匆结束视频,怕李敏奇又煽出什么不该说的。正这时欧阳山背着大黑包进门,豪迈道:“兄弟们,我给大家买好了真男人检测剂。” 他放包在地上拉开,一大堆粉的蓝的小包摊出来铺了一地。 刘宁天脸都绿了,范乾津委实两辈子都没见过这阵仗,颤声:“你买这么多卫生巾做什么?” 欧阳山得意道:“不要露出那种表情。这是学长们传授的经验。军训啊,那个鞋啊,硬得跟钢板一样,把这个垫在鞋里,舒服,不然踢完几天正步估计就废了——” “我不垫。”刘宁天如遭雷劈。 “我也不。”范乾津难得站在统一战线上。 欧阳山迅速把黑包拢好拉链:“啧啧,富少爷没吃过苦。等到了那里,这玩意我就开始高价卖了,相信你们会来惠顾我生意的。哦对了我还买了几大瓶防晒霜,就不给你们兜售了。你们应该都有自己的高档品牌。” 范乾津由衷觉得,这室友未来大概真的要干大事吧。 -- 军训地点是大兴区某部队营地,夏末初秋的太阳依然炽烈,很多同学都晒脱了层皮,范乾津的皮肤颜色却仍然没多大变化,只微微晒红了一点。这也不是归于他的防晒霜品牌,他体质天生便有点不一样。很多同学穿长袖绿军训服都满头冒汗,范乾津却不觉得热。 但他崴过的脚开始疼。 第一天结束,晚上还要在大屏幕下面唱.□□上党课。范乾津一拐一拐走到队伍集合里,原地坐下,脚疼得要抽筋了。 集合队伍是按高矮顺序排的,范乾津和两个室友都不在一块儿,旁边是同班的另外同学,问:“你脚怎么了?要不要去欧阳那里买那个。真的很好用啊。” 范乾津道:“不买,我其实不是磨脚。”一是不知怎么回事累得没力气,二是身上有点软,三是暑假里他在露营时崴脚虽然愈合了,但运动过头了还是会隐痛。 范乾津寻思着要不然今天结束时看看,如果真的是崴脚没好透,他就请个假,可不能拿健康逞强。同时重生后那个念头又浮现在脑海中——对比记忆同时期,怎么觉得自己体力变差了?自己身体分明是18岁的,又没有后来熬夜的一些伏案毛病。 军训教官们吼了一天,嗓子哑着。这时候都排成一队在最前面站着听训,训话的是比他们等级高的一个连长,中气十足,敲打今天训练强度其实弱了,明天要加强云云。 范乾津客观从身体感受来说,明天训练如果要加量,他恐怕受不住。但自己和其他人一样都是正常大学生,他注意到别人似乎没他那么疲劳,难道是自己的成年社畜心态作祟? 他也听到周围极小声抱怨“魔鬼教官头子”“还要加量吗”“他为什么不会觉得累”“听说这连长是个alpha,变态得很。” 训完话后,那连长紧绷着脸,大吼着:“安静!听课!”操场投影大屏幕上播放出党课视频,操场所有灯光关闭。各班的教官都来回走动,看到谁在偷偷掏手机发朋友圈或打瞌睡,就走过去训斥。 “魔鬼教官头子”也在这些班级席地而坐的方阵里走来走去,范乾津小幅度揉着当初崴脚的部位,释放浑身的疲劳。 正这时,那连长教官头子走到范乾津的队列旁边,叫他们班的教官来小声问了什么,随即把怀疑目光投向这一堆学生。 “真的没有?我来处理吧,要以防万一。”那“魔鬼”连长挥手让教官撤开。他自己又绕着走了一圈,随即走到队列中间,缩小范围又绕了一圈,最后目光在范乾津和他前后几人身上扫过,点了范乾津前后三个人“你们过来”。 范乾津和另外两人不明所以,他支棱着腿一拐一拐过去。那连长叫他们一直来到操场边缘的空旷处。让他们三人分开约有二十米远,随即那连长轮流绕着每人仔细打量,然后对另外两人说“你们归队”。只留下范乾津。 这眼神坚毅凶悍的标准军人在绕着他的时候,似乎在轻嗅什么,最后他站范乾津面前,“同学,你有觉得身体不舒服吗?” 范乾津莫名其妙,谨慎道:“还行。就是有点累。” “你喝茶吗?”那连长问了个奇怪问题。 “每天都喝。”范乾津照实道。 那连长又绕着他转了一圈,尤其在他背后凝视了几秒,沉吟半响:“没有……应该是巧合……” 范乾津心中疑惑,却没贸然发问。 “归队。身体如果不舒服,要第一时间上报。” “是。”范乾津立正道,心想,自己看着像是有什么隐性疾病的样子吗?又为什么要问自己喝不喝茶?但那连长冷冰冰生人勿进的模样,不适合追问。 范乾津回到队列中,发现操场边缘有一辆白色货车,黑夜中车边站着几个人调度,正往操场上运东西。几个教官也在旁边聊着。黑暗中似有个年轻男人站在中间,正在安排那些东西一袋袋运出来。 “你小子怎么……哟出息了,当主席了?”有教官轻快的声音。 “以前可没这种慰问先例啊。食品检查很麻烦的……我们食堂今晚少了个菜,是不是有炊事员被拉去检查这些东西了?你是不是也要补偿我们一下……” “有心了啊,都是些好东西,你对这些学弟学妹可真是关照……” 隔得远,范乾津只听得到军人教官们那些洪亮的大嗓门。他隐约猜到是有人给新生军训送来了慰问品。什么“主席”“对学弟学妹关照”? 范乾津打了个激灵,不会是梁辉吧?他赶紧从操场边黑暗中悄无声息绕过去,迅速回到了自己集合的队伍中。 没过多久,各班的教官就接到指示,每个班招呼几个人去操场边领东西。军训场地规矩森严,其他人不能乱走,只能等在原地队列中。 不多时同学提着十几个雅白色的纸袋子回来,兴奋转达情况:“是梁主席啊!说是新生军训辛苦,送来东西,每人都有。” “是什么?打开看看?”新生们累了一天,听到有人送东西,情绪自然振奋。 每个白色印着校学生会的手提纸袋里,都有统一的花露水、熏蚊片、插座、定时手环、湿巾,扇子、除此外就是几种清凉的运动饮料、以及酸奶、营养快线、每日坚果小零食等;还有橙子、苹果和青枣等耐放的水果。沉甸甸的一袋起码有三四斤。 “梁主席也太好了吧。”新生们感动极了。 范乾津也不得不承认确实该谢一声,虽然他心中吐槽,国庆假期前夕,一个诸事缠身的校学生会主席,一个大三准备申请学校的出国党,一个刚遭遇重大挫折的菜鸟投资人……还亲自来给大一新生的军训赠送慰问品? 他很闲吗?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校学生会主席又不搞连任投票。 范乾津听到手机在响,只见是葛载德在他们部门的微信小群里问新生:“听说梁辉主席去新生军训那里送东西了?” “正在分发。但为什么?”范乾津见教官暂时没管,任他们放风,便赶紧刷手机信息。 “会不会是因为九月份suae办了两场公益讲座,学生会只做过一次活动,他这是在……”另外一个副部长学姐坚定立场,“收买人心!哎,我们是不是也得表示点什么?” “现在弄就是狗尾续貂,没意思,想点别的。”另一个学姐否决。 范乾津无声轻笑一声,熄灭了手机屏幕,等他们先商量子丑寅卯。学生时代真好,活力满满的,suae大概又有新的活动企划了。 刚才去领东西的人里面也有欧阳山,他发东西到范乾津这里时,悄悄对他说:“范范,记得我以前的猜测吗?” “怎么了?”范乾津心想就欧阳山那天马行空,什么梁辉是冲着自己来的脑补,绝对不可能。 “范范你就等着吧。刚才我去领东西,梁主席看到我,又‘漫不经心’问了一句——‘小范学弟在不在那边?’。我不管你们有什么事,我承担不了这么多,你们早点了结行不行。” 范乾津颇有些无语:“你跟我说没用啊。欧阳我跟你发誓,我压根就不认识他。下一次,请你勇敢地,大胆的,直接对他说,‘您要找谁有什么事,自己来好不好,行不行?’。” 范乾津声音稍微大了点,他一口气说完,虽然看到欧阳山表情.欲言又止,也当是他想辩解劝慰。直到欧阳山拼命用眼神示意,范乾津才意识到不对劲。 “行啊。”他身后传来一个清朗带笑的男声,范乾津浑身汗毛竖起,僵硬回头。 党课已经结束了,操场上穿透力极强的军营大灯全部重新打开,有一束就刚好照在他这队列上。 梁辉就站在他身后,修长挺括的运动衣裤,肩上有个登山包,他个头很高,接近一米九。 范乾津胃部应激刺痛了一瞬,令他脸色惨白。但范乾津到底坚强忍住,毕竟对此事做过无数遍心理预防,总算把那股痛意压了回去。 范乾津一时间无法把他和上辈子这名字带给他那种冰冷得透不过气的商务压力与心累预期联系在一起。这人此刻看上去就像个邻家英俊的大哥哥,散发着一股意气风发的亲和气场。 其实范乾津也不是完全毫无心里准备,大学生是该有大学生的模样,范乾津也在那几次学生活动中,隔着屏幕见他穿西装或简装的模样。但私下见面尚是第一次,那扑面而来的跳脱感,好似什么都不太放在眼里,又自负能照顾到所有人。 然而这并不是范乾津失语的原因——梁辉的头顶,戴着一个复杂目镜,范乾津若没见过还真认不出那种形状的设备。 可范乾津见过,那是夜视镜。 ※※※※※※※※※※※※※※※※※※※※ 见面即掉马。 梁辉:认出我了吗认出我了吗?(复读) 为什么是你 “范乾津。”梁辉站在一步之外,灯光全照在他背后,衬得他像是画中走出来风度翩翩的公子。这长相的杀伤力确实强。 旁边有学生在小声议论,夹杂着女生倒抽冷气或花痴。梁辉的夜视镜推在额头上,他用那双榛色富于穿透力的目光,温和地锁定着范乾津,叫他的全名。 这个距离,俨然是能把刚才那句“我压根就不认识他。”“您要找谁有什么事,自己来好不好,行不行?”听全的。然后梁辉才接了句“行啊。” 范乾津设想过的见面时,自己种种阴阳怪气的脸色。在当真面对时,都被否掉。那种感觉就像是在网络上撕得昏天暗地,但见了面发现人模狗样的,那就要维持住最基本的客套体面。 上辈子自己也设想过。若有一天当面遇到梁辉,去质问“为什么?” 但后来在梁辉烧掉利润后,范乾津连这种交流都决定关闭了。 范乾津作为董事长之一,去为企业创造价值、为它保驾护航、在它危机的时候去挽救、去为股东员工负责,绞尽脑汁想对策、加班奋斗……在他看来,是1+1=2那样理所当然的事情。 法律有线、道德有责、胸怀有情——如果他自己看来最基本的底线准则,都要去问对方一句“为什么”?而对方也是那种会去权衡“凭什么”的角色。就只能说明,他们是两个物种,根本无法理解。沟通只会让他验证人性的复杂奇葩,那还是别结交了。 但,眼前这个梁辉,还没做出那些事。 哪怕商战到白热化的时候,谈判桌上也可以进退得宜,再多心知肚明的红白刀子,都不会影响扑克般的假笑。 欧阳山直觉范乾津一直以来,多少对梁辉有奇怪的抵触。但欧阳山还来不及尴尬担心,几乎在眨眼间,范乾津已经变脸堪比翻书,从操场地上站起,一边笑着:“梁辉——学长,很高兴,认识你。” 他那顺势伸出握手姿势的熟练感,叫人恍惚觉得这不是个新生,而是个职场上游刃有余的业务员。 只是稍微有点殷急,仿佛在掩饰。范乾津本来能控制得更好,但面对面的真实感觉中,那个夜视镜,那熟悉的身段轮廓,那不再失真的音调,简直把范乾津劈得大脑一阵恍惚,都令他瞬间联想起露营时遇到过的那人: 难道说当天夜里把他从水里捞起来年轻男子是梁辉……? 这让范乾津的分寸感稍微乱了一点,呼吸了几瞬才平息下来。 在范乾津伸手去握的时候,梁辉正好走到了他身体左边,回握住的右手并不像是一个客套的见面礼节,而是提供一个重心在左边的身体支点,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耳语低喃了句:“小心,你不是崴了右脚吗?” 他温热的呼吸,轻轻送进范乾津耳中。 今天的训练强度确实让范乾津右脚格外疼,走路一拐一拐,可并不是今天崴了脚。 更何况,刚才他一直坐着。梁辉居然说“你不是崴了右脚吗?” 范乾津一阵激灵,他继续想到刘宁天说“梁辉一个一个刷新生宿舍”,想到欧阳山说“梁辉主席问你‘为什么要去上体育课’,又几次问你情况,我直觉他在找你”,想到葛载德说“他是不是在找你”…… 夜视镜,崴脚,找人…… 范乾津也终于费劲回想从前梁辉资料表格里……似乎美女秘书四号是填了那么一项,热爱户外登山运动? 范乾津听到自己内心发出确定无疑的惨叫。 把自己从水里捞出来,帮自己找衣裤,和自己说着金融梗玩笑,交流间颇有同道中人的见地、给自己抓萤火虫、送了自己拍立得照片…… 自己欣赏过,期盼着再相见的,交朋友的人…… 竟然是他? -- “很高兴,认识你。”梁辉拍了拍他肩膀,如沐春风般轻松笑,“一直听说咱们金融直系2a班来了个‘仙子’,我这就日思夜想,到底是什么‘仙子’?” 梁辉环顾周围一圈,见所有人都笑起来,“一直没见到。今日总算是饱眼福了。” 梁辉要在外人面前编出他们是第一次见面似的。 范乾津把那晚回想过很多遍,便迅速想到那天晚上的年轻人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别对任何人说见过我。” 看来,在公开的场合,梁辉因为某种缘故,希望他保守那个秘密,这将是他们在别人眼中第一次见面。 而梁辉头顶戴着夜视镜,又在他耳边暗示崴脚,那就是在提醒范乾津,要明白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 是露营那天晚上。 范乾津想清楚后,觉得自己心里有个小地方碎了,那里本来有一片湛蓝的星空,怀着一股柔软的期待……但现在消失了,因为那个人几乎可以确定是梁辉…… 梁辉居然是这样的人吗?范乾津眼前反复交织三个场面,第一个没有具体形象,只有远程会议座椅旁的铭牌,账户里触目惊心的赤字和为此弥补的一个个灯火通明的加班凌晨……第二个是那天露营时坐在自己身边酣畅淋漓探讨经济周期理论的智慧声音……第三个则是眼前气质更亲和的年轻大学生…… 范乾津此刻表情上笑得多友好,内心阴影就有多大。 他想,很好,梁辉,你又让我的快乐期待,少了一项。他神交的朋友没有了,又不能对这个梁辉出气发火。 他心头梗塞,决定化为虚伪。 一个对于成年人来说,很熟练轻松的武器。 - 范乾津表情管理依然毫无破绽,他应承这些活跃气氛的话,“大家叫着玩耍,我也不好扫兴。学长不必当回事。那我就无地自容了。” “我觉得很准确。”梁辉含笑看他。 范乾津眼珠一转,抛了个软刺出去,“其实我觉得这绰号,关系好的朋友偶尔叫没事,但传到很多公共地方,还因此被好奇围观……挺让人厌烦的。” 范乾津眼眸故意露出隐隐无奈。毕竟梁辉刚才那理由,也属于“传到公共场所然后来好奇围观他”的那类人。这几乎是委婉的指责。他倒要看看,梁辉要如何打太极下台。 一旦冷静下来,范乾津在适当的分寸内,就要开始暗搓搓给梁辉主席送点“小挑战”了。他不就是为此才进suae么? “你说得对,确实失礼了。”梁辉居然正儿八经直接承认歉意,“不该叫得那么随便。”他口齿伶俐道,“以后在大群或其他人多的地方,我也会帮你制止的。范乾津,你的相貌很好看,这是天生礼物,不应该成为让你感受到不舒服的存在。” 周围同学们不管熟不熟的的,没有少叫过范乾津仙女。范乾津也毫无脾气。他们今天才第一次听范乾津说,原来是不太喜欢这种绰号广为流传的,也默默吐了吐舌头,此后不再随意叫。 欧阳山和刘宁天平时叫得最多,心底都有些忐忑,同时他们还有点怪怪的感觉——其实欧阳山那灵敏直觉,确实没感觉到范乾津对他们在称呼仙女时一丝一毫的不舒服。很多事情上,范乾津根本毫无所谓,是因为熟人叫着无妨,还是范乾津其实是在骗梁辉? 以范乾津平时提到梁辉学长的态度,更可能是后者。那现在为什么范乾津装作介意此事?是专门想为难梁辉吗?欧阳山心累想:他实在承受了太多不属于这年龄的负担…… 范乾津倒是明白了,为什么周围同学都在接触过梁辉后夸他人好。当初自己面试suae时,孟杉杉都为他解释过两句。这人表面上很有风度,除了商务活动中太过于激进咄咄逼人之外,日常在其他人眼中确实温柔周到。 范乾津曾经在面试时不客气地评价他……也不知道suae那几个部长会不会私下给梁辉通风报信,看样子暂时没有,都对suae忠心耿耿。 “那就谢谢学长了。”范乾津皮笑肉不笑。刚才梁辉扶住他的右肩,让他不要用右脚支撑发力。范乾津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身体半边重量借着手臂,一直撑在梁辉身上。 他试图用自己右脚站立,姿势却不太好调整。表面看是他扶着梁辉,但梁辉好像怕他摔倒,一直撑着他。这样僵了一会儿,范乾津明示道:“学长要坐一会吗?” 那意思就是让梁辉赶紧把手松开,他要坐下了。 梁辉小心地松开了他,一直扶着他端坐好,才撤了力:“我有事要去找一下连长。”他扫视周围一圈,很多其他班级的新生也好奇探着头,碍于军训场地不得随意走动,他们脖子伸得老长。 梁辉对他们都笑笑,又对范乾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道,“你要多吃点有营养的,一直这么轻,不行的。” 范乾津蓦然想着那天自己跌水里,梁辉单手把范乾津拎出水来,还把他整个人不费劲接抱住……这又是一个暗示露营是真正初见面的讯号了。 范乾津礼貌笑:“学长说的话,我当然会好好记住,劳您提醒。” 既然梁辉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曾经在c省露营地见过他,范乾津也是在借此强调——那就少说几句。 梁辉暗沉眼眸又和他对视了几秒,转身离开。 -- 梁辉一走,欧阳山立刻惊险大喘气般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呼吸着。 “没打起来就好……” 范乾津无语道:“你到底在紧张什么?我为什么要和他打起来?” 范乾津想,打架多浪费力气,兵不血刃戳心窝有那么多法子呢。他前不久狙掉那项目还在回味余温。 “直觉。”欧阳山抱着头道。“你就像是要找梁辉学长麻烦,但梁辉学长好像对你挺有好感的……这不吓人吗?” “你的脑补最吓人。”范乾津心想,自己找梁辉麻烦至少不会出现在明面上,刚才他态度只在客套中掺杂了一丁点细微小刺,粗神经的会觉得够周全,是欧阳山太灵敏。至于梁辉对自己无论是什么感觉,理性的人都不会有任何动摇。 范乾津难受的是。那些毫无拘束、酣畅淋漓的经济领域的讨论,他隐隐赞叹的站位高度,他纯粹同道中人的欣赏,都会随着梁辉真正身份彻底消失……那就像是一场悬空的梦,原来它扎根在自己深陷并厌恶的泥沼中。现在这个梦醒了…… 范乾津茫然想,为什么要是梁辉呢?除了他的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试着去交朋友。可范乾津又不太奇怪是梁辉,因为理智告诉他,仔细回想起来,确实梁辉的客观信息最能对得上那个人。 罢了。自己重生一遭,老天爷已经对自己够好了。少个新朋友又怎样,自己从前的亲友能活得更好,那比什么都重要。 尽管不断跟自己强调没什么,但就像范乾津很久没有为那种小事开心一般,他也很久没有为这种理智分析的“小事而已”,如此心梗难受。 同在金融大学里没法物理远离,那么他就要制造人为的社交距离。范乾津擅长这个。 范乾津决定,自己在接下来的交往中,要比刚才更冷淡无趣一点,不动声色和梁辉渐渐相远。 正这时他的微信“叮”了一声,打开看有个新的好友申请,头像是一只白狮子,名字叫l,跟着个皇冠符号。备注信息“梁辉”二字。范乾津略皱眉想,自己这个微信号绑定手机,自己手机号早就登记在新生信息各种表格中。班级中那么多同学加过他微信,梁辉用手机号一查,或者问哪个同学转推一下,都找得到自己。 范乾津想着,当初自己在露营地说要上中国金融大学,梁辉就默认他就会来似的,送了自己那张照片,也不想想要是他分数不够没有进档——又或者范乾津和他探讨的专业问题,让梁辉觉得范乾津想考一定考得上。 大学假期里给新生发录取通知书、编制院系信息表、甚至分宿舍,都会找校学生会的同学来帮忙。梁辉在其中确认了自己,于是开学后偶尔有几次想找他,一直没遇上。今晚和范乾津见面后,才加了他其实早知道的微信。 范乾津嘴角勾起轻笑,眼神却更暗,他通过了梁辉的微信好友申请,也没翻梁辉好友圈。对他来说,多看梁辉的信息就是给自己添堵,除非在他准备对付梁辉的阶段,他会好好从中分析弱点,但现在还是不折磨自己了。 微信又“叮”地弹了信息,在“您已经和l成为好友”下面,冒出了一个亲和小黄笑脸:“学弟好啊。” 范乾津回的是硬邦邦三个字“学长好”,没有句号,没有波浪线,甚至连系统自带表情都没有。 范乾津发现突然多了几个红提醒,点进去是朋友圈,差点没噎住——梁辉正在点赞或评论他朋友圈,从上往下翻,就像跟范乾津实时直播似的…… 范乾津不屏蔽梁辉,他朋友圈谁都不屏蔽。因为他严格意义上不发正常的朋友圈,心情、喜怒、感受……都没有。他的朋友圈只有两种东西,第一是位置,他去陌生地时会发个定位,但意义在于安全考虑,这样他如果失踪了有人可以得到线索;第二是转发重要的新闻,这是他提醒自己时间线和为此做筹划的参考系。 加范乾津微信的人都对他这种高冷紧闭的画风而震惊,又默默退避三舍。有的时候范乾津的位置下面有人会留言“我也去过”,但更多的人都不敢打扰他。也有些同学怀疑范乾津设置了分组可见,但渐渐知道他不是区别对待、外冷内热、小圈子分享。他根本就是——上辈子高晓晓感慨过——“一片荒原”。 范乾津的微信默认只有三个月可见,也就从高考后开始,他重生的这几个月,暑假都在c省活动,九月来到北京。梁辉点赞评论全都避开了c省地点,果然是一丁点不泄露行迹。 但梁辉在范乾津去天坛、去后海、去长城十三陵那几个景点的定位下面,写了几句话。天坛下面是“早上七点前去最好”,后海是“不要随便听老外忽悠”,八达岭长城是“最远可以沿着走十八公里”…… 范乾津不由得有点想笑,这时梁辉私聊对话框又冒气泡,似乎他那边实时点赞评论结束,无缝切过来——“待会找你出来聊聊,当面。” 范乾津非常不给面子地打了个“?” 想想表面功夫还要做,哪怕这梁辉也太自来熟了,范乾津又打了三个字:“聊什么”。依然没有标点,心想这够不客气了吧,早晚让梁辉也退避三舍。 梁辉那边又回了个笑脸和三个字母“fdi“。 明示露营话题,是想跟范乾津说那天晚上的事吗?范乾津回:“熄灯,出不来。” 还是那么硬邦邦地回,但也是实话,他们正准备回营房洗漱,在规定时间熄灯后,不但要在床上躺得一丝不苟,教官还会拿着手电扫来扫去,谁要敢不睡觉玩手机就等着挨罚。 微信里梁辉那边飞快冒出两个字:“等着”,就没下文了。范乾津挑眉,把手机开飞行模式,去赶睡前洗漱流程。任梁辉那边再说什么,到时候就咬死军训要求静音关机,没看到就完事。 他想,今晚这一通操作下来,梁辉应该就会觉得自己很不识趣,不想再多交集。 ※※※※※※※※※※※※※※※※※※※※ 梁辉:人多的时候他要配合我演不熟。独处的时候就好了。一定要多制造独处机会(*^ 我们不熟 “梁辉,你把信息告诉防护所了吗?”教官罗连长绕着梁辉转了一圈,鼻尖轻轻翕动,神色严肃上下打量他。 “快了。我会说的。”梁辉两年前读大一军训的时候就认识了这位alpha罗教官,当时还只是个士官衔,晋升速度简直像火箭。 “不要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教官吼起来时候的中气依然没有变。 梁辉摆手:“我感觉得到时间,差不多还有半年。而且这不是让你知道了吗?罗哥,当初有分化结果的时候,你心里有没有一点不舒服的感觉——好端端,怎么就要套个笼子?” 梁辉表情固然轻松,也罕见地露出一点微妙抵触之色。 “挑战就是机缘。”那士官面无表情,“我知道自己获得了更强的助力。不过我没上过大学,没体验过职业道路选择的烦恼。我记得两年前你那几个单杠大圆圈,你的体质底子比我当初还好,有没有兴趣来军队?非常适合alpha待的地方。” “再说吧。我先把后勤问题解决了。”梁辉叹了口气,“教官,你是怎么找omega的?” “军队专门会组织和其他单位联谊、社交平台上也有配对,遇到合适的在一起就行了。”那连长道:“像你这样的,应该根本不需要为此烦恼吧?” “我不想按照……”梁辉语气烦躁,“这事不是我自己愿意的,也改变不了。我就像是个……唉,我本来想搞个相关项目,它又莫名其妙倒掉了。甚至觉得有人在针对我。” 梁辉沉吟道:“最诡异的就是我让高和资本那边反查过去——什么都查不出来。号码加密、声音变声处理、电话定位在老城区、监控也没有。” “也不必那么草木皆兵,很多大人物都会号码加密和声音处理,老城区,那人说不定住个四合院,那就真是亿万富豪了。未必是在针对你。” “也可能是我想多了。”梁辉道,“教官,我这次来,其实是想请你帮个忙。“ “你来军营找omega没搞错吧?我没闻错你的分化方向吧?”教官又皱眉。“还是要抑制剂?但我们这里的抑制剂哪有你自己高价买的好。” 不是。梁辉眼中精光闪烁,“我还想救救那项目……” -- 军训宿舍是几十人一间的大通铺,整整齐齐几十排上下铺,十点熄灯时间一到,大家生怕爬床慢了,教官洪亮大嗓门和手电筒就立刻进来招待。北京的秋老虎依然炎热,大通铺营房里没有空调,头顶的几盏大电风扇嗡嗡转着。 在四周弥漫的花露水刺鼻香味中,范乾津和其他同学规矩躺好。偶有人窃窃私语小声嘀咕几句,也不敢大声。 窗外透入操场上超强功率的大探照灯光线,铺下灿白雪霜。有人偷偷开着夜视模式用手机,听到门口巡逻脚步声立刻塞枕头。 两分钟后,教官的查房果然如约而至,熄灯后,教官不会开女生通铺的门,但男生通铺是随便进出的。一束电筒光射进来,门口响起一个教官压低了嗓子的点名声:“哪个是范乾津,穿好衣服出来。” 有同学小声议论:“怎么了”“为什么找你”“范范还能惹事”?。今天操场上梁辉的倡议很有效果,议论声中基本不称他“仙女”了,只叫名字。 “其他人安静睡觉!”教官吼了一句,所有人立刻噤若寒蝉。范乾津忍痛穿整齐军训衣裤。这迷彩服高度合适,然而套在他瘦削的身上十分宽松,若不把那皮带扎到最紧,就像是大一号似的。 范乾津临睡前好不容易爬上铺,腿还疼着,又只得小心地一拐一拐爬下来。 他走出寝室门,打电筒叫他的是那个不久前单独问他身体是否不舒服、喝什么茶的连长。连长一路打着电筒引他走出营房,也没对范乾津说明,让他想问问情况的念头也偃旗息鼓。 那连长一直把范乾津带到日间训练正步的操场上。穿戴齐备运动衫的梁辉正在运动器械上起落,他在单杠上做了个大回环,又在持续做引体向上。操场探照灯的光线集束照耀着,他英俊脸庞边缘有性.感的汗水滴落。 范乾津心中自然而然浮现了同性相较的傲气——自己身体素质也不差,上辈子自己深谙可持续发展的提高效率工作法,再是在公司加班,他每天都会去办公大楼的健身房锻炼一会儿。他身体是后期加班太久才坏掉的,现在重生沿着正轨。他才不会输给梁辉。 可惜自己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身体没多少力气,腿又这么疼,否则引体向上自己也能来几个吧。 梁辉能耐这么大,说通连长把他带出来,是刚才微信里找他单独聊的事? 梁辉看到他们,从单杠跳下来,对罗连长说:“谢谢教官。我跟学弟说几句就回去。” “长话短说,他们明天还要训练。在操场熄灯前结束。”连长说。 范乾津知道操场大灯是12点熄灭。他可没打算跟梁辉聊那么久——让他自己选,一秒都不聊。 另从身体劳累的角度,他也非常不满梁辉私自叫他出来、挤占睡眠时间的行为。 于是范乾津趁那连长刚转身还没走远,径道:“梁学长,我腿疼,下次再说吧。” 梁辉点头道:“所以——坐吧,先擦点药。” 范乾津机械坐在运动器械旁的长凳上,梁辉从旁边背包里拿了一管云南白药来递给范乾津。他见范乾津表情还有些怔忪,旋即熟练拧着盖塞,温和道:“需要帮你涂吗?” 范乾津赶紧眼疾手快地拿过云南白药:“谢谢!我自己来!” 刚才梁辉那准备弯腰的动作,就像是自己如果慢了一秒,他真的会帮自己涂药似的。范乾津皱眉想,为什么第一次(或者真正意义上第二次)见面就可以不征求意见触碰别人?范乾津从小受到的教育和他的性格都受不住这样的“自然熟”。 当然露营把他提起来接到怀里和握手都不算,那是不可抗力和必要的社交习惯。 范乾津把宽敞的军训迷彩裤卷到膝盖,墨绿色的袜子卷下,把药膏抹在淡白色的小腿上,抹得毫无死角。 梁辉坐直身躯,移开目光,问:“你崴脚是不是没好透,不然请个假?” 本来范乾津是有此打算的,但今晚见梁辉在这里运动装备齐全还挥洒汗水,他胸膛中忍不住就升起好胜心,“早就痊愈了。不用请假。” 近处的连长教官听到这句,才微微点头,转身走得更远。 梁辉点头道:“那你自己小心吧……”他忍不住叹了口气,问:“小范……” 范乾津又是愣了两秒才意识到他在称呼自己,不再叫“学弟”,也没有叫自己全名,范乾津不太适应。 上辈子梁辉是他职场同辈,这辈子他重生后更把梁辉看做没进社会的学生。他居然这样称呼自己——一般是职场上老手带菜鸟时,常用“小x“的叫法。听得范乾津微微别扭。 “小范,当初如果我早点来找你,你是不是就不会进suae了?我招新后想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你大概没认出我——你是今晚才知道的吧?“ “是今晚才知道的。非常感谢学长露营那天帮了我的忙。” 话虽然说得客气,就算真如梁辉假设早点找到他,那只会早点打碎他做的梦——露营时就发现了梁辉自恋得很,凭什么觉得自己会认出他就去加学生会? 梁辉在惋惜,在他看来和范乾津意外结下一点缘分,却没能有效延续;殊不知范乾津早把他列入了黑名单。 “你现在想来校学生会吗?”梁辉又笑了笑,“也才一个月,我瞧你也不是那么短时间就和他们混成一片的性子。” 还要挖墙脚?范乾津当然是委婉拒绝:“谢谢学长看得起。suae的伙伴很不错,杉姐待我挺好的。” 其实他和孟杉杉还没那么熟,平时都称呼孟会,但在梁辉面前要故意表现得熟一点。 “你自己想清楚就行。”梁辉又认真打量他,“你没有什么要问我吗?” 范乾津心想我只想离你越远越好,但表面功夫要做足:“学长为什么不让人知道你去c省露营?”既然那么机密,估计梁辉会推诿糊弄过去,范乾津其实也没兴趣。 梁辉沉吟片刻,随即对范乾津道:“有项目,不太想暴露。” 范乾津不确定梁辉是在跟他开玩笑瞎编,还是真有其事,他干脆说出心声:“那么,不该让我知道。” ——项目,是未来商业帝国合伙人委员席位的前哨吗?那对你来说再是个严防死守的秘密宝藏,于我来说就是每个毛孔都滴着鲜血的肮脏关系。 梁辉轻轻笑了:“小范……你这么聪明,我不想瞒你呀。” 范乾津登时又觉得怪怪的,吐露一句心声:“但是我们不熟。”也没有任何变熟的打算。 梁辉一瞬间欲言又止。露营那时候,范乾津连他脸都没见,就能说那些……学到推动经济周期运行的东西便值得,跨境直接投资是很好用的工具,原教旨的中介平台如果让投资人甘心兜底就搞得起来——那些都不仅是普通知识,而是心得,虽不见得高深,但很独特的东西,毫不介意对陌生人拿出来。 梁辉半开玩笑道:“为什么你今天……suae给你洗脑了什么?孟杉杉是老实人,多半是下面哪几个部长编排我?才让你对我这么……戒备?” 范乾津立刻摇头:“梁主席误会了。学长学姐们对你都挺敬重的。戒备言重了,你不太了解我这人,性格就是这样的。” 范乾津顺势把自己往不懂事的人设去塑造,想早点和梁辉结束这段露营意外邂逅延续的缘分。 梁辉挑眉道:“真的吗?我听谢老师说,上次你跟他去了那沙龙聚会,还挺放得开,股票证券知识叫不少人刮目相看。难道……” 范乾津恍然大悟,那天谢荣斌局上,提起没来的人就是梁辉了。他是金融2a班的直系学长,自然也是谢教授的得意门生之一,平时应该也没少去银座那个沙龙聚会。 范乾津心中一紧:他虽准备冷待梁辉,却也不想面子上剑拔弩张。只想降低自己存在感,在暗处行事便罢,如果这么容易就被梁辉敏锐意识到自己在针对他…… 然而梁辉放柔了音调,以一种体贴语气问:“难道,小范,你遇到什么事了吗?“ 范乾津没想到梁辉虽然体察敏锐,脑补的方向却如此……傻白甜。这倒是省心。 范乾津干脆顺水推舟,就让梁辉自个儿去脑补他心理上遭遇了什么封闭创伤吧。严格来说也不算错,这创伤从上辈子带来,叫梁辉ptsd。他这种封闭态度已经足够明显,梁辉再想和他多聊聊,也有了婉拒的理由。 范乾津于是意味深长遮掩道:”学长,我还是腿疼,先回去了。谢谢你的云南白药。回去了还你。“ “不还也行。小范,你如果有什么难处,可以找我讲。咱们直系不要见外。人是社会动物,需要别人帮助并不丢脸。” 梁辉扶他站起来,范乾津任他架起,然后自己推开。“多谢学长的好意。我会考虑。”范乾津拿着云南白药,一拐一拐往营房走去。墨绿色的衣裤挂在他瘦削身上,月光中他的背影愈发显得单薄。 梁辉搀扶的手伸到半空又缩回去,他盯着这莹白光线中一道细长影子拖在地面,仿佛一点伶仃的秀色,他鼻尖似又闻到了那晚的潮湿的水汽藻香。一段纤薄又湿淋淋的躯干跌入怀中…… 那时的天空星辰似梵高画中舒展着颤抖的纹样,又像莫奈的睡莲那氤氲满眼的波光。或许西洋派并不完全贴合,梁辉任那影子逐渐变细,似在轻晃,摇着摇着,便有了一句古诗: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缘分难得,梁辉从露营时见到范乾津,红外线里看到那俊雅模样,除了对美貌的欣赏外,梁辉有种莫名想要亲近的心情。 像一种毫无因由的……感激。 明明自己把范乾津从水里捞出来,帮助了他。该是对方感激自己,为什么自己会对范乾津产生报偿的情绪? 太奇怪了,又或许和亲近欣赏之意混淆?梁辉也不太明白。 不过这个小范,似乎遭遇了什么,也还不够信任他……梁辉摇头轻笑,第一次见面交浅言深是不应该。直系缘分摆在那里,日后打交道机会多着呢。大家慢慢亲近,范乾津会明白自己是怎样的人。 假戏假做 范乾津躺在黑暗中的通铺上,手边攥着卡包里的那张照片。没光线看不见,可他早已记得那上面星座图样、明信片设计纹路和墨色诗句……他手指不断捻着角落搓动,如同他脑中思绪拉锯——撕?还是不撕? 平心而论,一个还友好亲切的梁辉,为平行时空里做错事的梁辉买单,确实有点冤枉。但人心是肉长的,范乾津好不容易才勉强克服胃疼反应,还要他迅速放下,毫无芥蒂和梁辉开始一段友爱恭敬的同系师兄弟关系,也太强人所难。 理性的人会折算补偿,范乾津一边自我调整今晚过度接受信息的小心脏,一边掐指算……如果梁辉要继续做天使投资人。他不介意再搞掉几个没价值的项目,彻底把宇派种子狙死;如果梁辉受蝴蝶效应影响走了别的路子,范乾津也不会跟他在要命的事情上跟他为难。等彻底消气了,就和上辈子的痛苦道别。 那时候他就当梁辉是个可以重头开始认识的陌生人。大家桥归桥路归路,一切顺其自然。毕竟,憎恨一个人的成本也挺高的,拗久了不划算。 范乾津还是没把那张星空照片撕掉,他把它压在卡包最深处。等自己与过去和解,说不定会慢慢忘掉,那也很好。 至于成为朋友,呵。 -- 军训结束后,回归正常校园生活中,范乾津的生活有了几个小变化。一是那天晚上梁辉在军训营地说的话传出去,现在大家基本不叫他“仙女”调侃了。二是给范乾津递情书的女孩子数量忽然增多。 范乾津怀疑是军训前刘宁天他们知道了自己“未婚妻”是个“未成年”,把自己没有在“谈恋爱”,只是等着婚约的事情说了出去。无数少女脑补了一段豪门商业联姻出于利益考量,公子并没有寻觅到真爱之类的背景。 范乾津画风再是高冷也挡不住她们前赴后继,不乏加了微信后在他那些枯燥新闻或定位下面热切舔男神的画风。似乎范乾津越是冷漠,她们就觉得越兴奋。 范乾津有些后悔,现在如果再扯谎说在谈恋爱,那破绽就更大,而且会被察觉到日常活动并不像有恋人——哪怕是在千里之外,像他这种人设难道不该周末打飞的? 但他如果坐实了没谈恋爱,不但校内情书继续如雪花飞舞,甚至北京那群高中同学女生也会闻风而动。其实范乾津怀疑高晓晓她们早就猜到端倪,自己微信不发日常可以说是习惯、聚会不带女友可以说是异地,但范乾津从来没在聚会时聊聊细节撒狗粮……时间久了也不由得人不怀疑。 范乾津每到大课结束时少不得在门口被围观几下,走路上总是冷不丁被塞封情书,去图书馆更是有人偷偷在不远处斜瞥他。甚至范乾津去听力教室刷md,都有一下午宁愿忍受着机器聒噪也痴痴盯着自己的人……范乾津回头对室友们抱怨:“你们满意了?” “非常满意!哥们儿,”刘宁天嘿嘿笑,“托你的福,现在找我的女生数量直线上升!虽然大部分都是为了给你递情书——但有好处不拿白不拿。” “什么好处?你还收贿赂?”范乾津作势要敲。 “哎呀范范,”刘宁天躲在枕头下面,“我这么柔弱,当然要好好补一下身体,她们都摸清了我爱喝的奶茶口味——拦不住非要带嘛。我搁你桌上你爱看看不爱看就扔掉完了呗。回头酸奶水果分你一半?” “颜值就是资源啊。”欧阳山道,“范范,找我的女生数量也爆增,而且她们好多都很有爱心,那叫一个照顾我勤工助学的生意啊,简直是人美心善的天使。我回报她们一下不过分吧。” 范乾津骤然警觉,严肃问欧阳山:“你没偷拍我照片,或者拿我用过丢掉的什么东西吧?” 欧阳山大呼冤枉:“范范!我是那么变态的人吗?我也就是把情书转给你……”他声音有点小,“最多转一发微信名片什么的……” 范乾津心道怪不得有段时间,天天有陌生校友加他,看着都是本系或隔壁经贸院的女生。有几个直接在微信上表白,当然无疾而终。 范乾津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但学习生活受到干扰很不爽,尤其是图书馆和md教室,前者是他沉心静气查资料搞事业的场所,后者他是受梁辉那个托福116分的刺激,自己要出国,下决心分数不能比梁辉低,铆足了劲学习。 结果这教室耽搁三分钟那走廊被堵五分钟……对于浪费生命等同于谋财害命,上辈子以秒为工作单位的范乾津来说,实在影响心情。 “想让她们消停,怎么办?”范乾津望着这两始作俑者,情不自禁带点掂量口吻,“拿个解决方案给我?” 两室友一阵激灵,总觉得这时候的范范有点高冷可怕,怎么像个老板要求补偿损失? 但范乾津未婚妻没成年,没有在谈恋爱的事情,确实是他们茶余饭后当谈资说出去的,不自觉就心虚软了一头。 刘宁天果断道:“禀告范老板,有个办法!你在校园里找个人搭伙不就完了——对外就说不要家族联姻,追求真爱的恋爱对象,其实是和你一起泡图书馆啊,刷他.妈的,这不是完美吗?” 范乾津挑眉:“但我不想谈恋爱。找学习搭子天天同进出装恋爱对象这把戏……过线了。有的时候我在图书馆刷夜,女生陪着一起刷,不是恋爱关系,这样总是不好。” 欧阳山迅速出奇招:“那就找男的出柜,这样简直一劳永逸!能把所有女的全拒掉,不当真的话,男的陪你刷夜学习也没关系。” 范乾津掌不住一口茶喷出来:“谢谢你的金点子。我造谣自己是个gay。”断然否掉了这两不靠谱的提议。 不过,范乾津很快发现了一个规避诀窍。他统计了自己所有大课被围追堵截的频次,发现有几门课他几乎不受到干扰。 一是财政货币大课,大部分女生的目光都追着谢荣斌,虽然纯粹比较颜值来看,还是范乾津更精致,但谢荣斌有教授光环加持。 二是体育课,体育特招生会来领队。金融大学特招学武术的体育生,校武术队每年都会在国际交流中去各个国家表演武术,美其名曰“弘扬传统文化”,对外交流很吃香。甭管那些武术生颜值基础如何,靠身段和功夫都有整容般的效果。 三是超过两百人的公共课,按概率来说总会出现各院系的四五个帅哥,分散注意力。但相当冒险,运气好,帅哥多至七八个,范乾津收捡东西都从容了,若那堂公共课上恰好只有范乾津一个帅哥……成倍的灾难。 而范乾津无法规避桃花灾难的,就是他们系的专业小课,他们2a班只有八人,男教授除了谢荣斌一个有类似竞争力,其他的年龄都不小,女教授也尤其多,她们不刻意找范乾津课堂互动已经很好了。不但没人帮范乾津分散注意力,其他年级院系的有些甚至会守他下课时间递情书,小课一堵一个准。 除了某节计算机小课,范乾津发现连他们自己班的女生在课余都跑了出去,原来隔壁教室是直系大三的课,同一时间在上matlab,那些女生全围上去看梁辉主席,教室外也堵了很多递情书的,谁叫这受欢迎的学生会主席贯彻“自由主义”至今单身呢。 那次范乾津脱身得非常轻松…… 这事给了范乾津启示,他们金融2a班的课,虽然年级不同,但要使用的很多设备相同,专业小课经常安排在相近的教室,时间也有很多重叠的。 范乾津就“威逼利诱”让欧阳山私下里整理了一份梁辉出入的大致情况,又“请”刘宁天“漫不经心”提起“某某时段”是梁辉主席去上某某课,就在某某楼的某某教室……两个星期后,新生们已经人手一份主席课表指南了。 只要课程教室离得近、时段相同的,范乾津就用这法子转移注意力。其实从范乾津掌握的情况来看,早就有人在收集那些信息,他也只是稍微请室友推波助澜一把…… 中国金融大学这两年没有选校草校花的规矩,也被镇压了因为张脸就乱八卦的风气,校学生会里管网络的信息部在bbs一查就知道账号。所以范乾津请室友只在学生各种群里,“假装”“无意之间”“提一嘴”,挤牙膏似的,权当偶然发现,免得太明显。 范乾津无辜地想,不是他非要为难梁辉一人,实在是直系大二和大四的金融2a班,没有能当他挡箭牌那种级别的帅哥。范乾津就这样极力淡化存在感,屡屡全身而退…… 直到有一天,范乾津觉得那节计算机课间多了不少姑娘围观他,数量不但比平时多,甚至来了些另外院系的陌生面孔。按理说这时段的隔壁教室里,大三2a班在上ja.va,这应该是范乾津能走得最轻松的课,不知今天那些女生是中了什么邪,放着隔壁的梁辉不看,全来围观他。 范乾津费了比平时多二十倍的力气才逃出包围圈,一路上都有人在指点着他。走廊上几个男生宿舍里还探出几个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瞅了他几眼。 范乾津微微皱眉,回到自己那间宿舍,和他不是一个小班的欧阳和刘宁天已经下课回来,他们此刻正一副大祸临头焦头烂额表情,见范乾津回来,求做主似的扑过来——“范范,暴露了啊!” “怎么回事?”范乾津定神问。 “你不是有梁辉学长微信吗?快看朋友圈啊——他肯定知道是你私下里推波助澜那些信息了,这精准打击。”“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吧。”“红果果的报复啊”“我们会不会被连坐”…… 范乾津赶紧打开微信,就十几分钟没看消息,很多人戳他:suae几个社团伙伴发了几个无奈笑脸。梁辉给他发了个“小黄人开枪”的表情和三个字,“征用了”。 范乾津一头雾水不知道什么意思。他又点进从未翻过的梁辉朋友圈,第一条就让范乾津脸色铁青。 “姐姐妹妹们别堵我这老骨头了,直系学弟水.嫩青葱,把握机会主动出击,别怪没提醒你们啊。今天第二节就在我隔壁。” 梁辉还配着一张范乾津的照片,是军训那天晚上后来他把范乾津叫出来说话,也不知什么时候拍的,照片上范乾津穿着略宽松的绿军装,帽檐压得低,也只有侧脸,坐在操场边的条凳上,入境的还有几条单双杠和那根巨大的灯柱。 这些元素本来一点都不浪漫,范乾津气质也不是运动系……甚至都没有全脸,但他那白皙侧颜和小刷子似的睫毛透出有股恬静精致的气场,叫人一看便心生好感。 下方已经有共同好友可观的点赞留言,一群人在那里排队“小孩子才做选择题”。怪不得今天来围观自己的人会那么多。梁辉这祸水东引的。 suae那些学长学姐大概很无语,别人不知道,他们之前可是听全了范乾津在面试时评价梁辉十分不客气,转过头居然是可以发照片的熟悉关系吗?是一笑泯恩仇了?还是主席后来魅力大了叫范乾津改变了成见?果然不附和是对的。男人,呵。 范乾津举着手机深深吸气,这梁辉也真是的,凭什么说句“征用了”,就能发自己照片?自己都没同意。范乾津盯着那对话私聊框,思索了一会儿,直白输入:“我不太喜欢别人发我照片。” 梁辉那边很快发来一个可爱笑脸,配上一句并不那么可爱的话。 “我也不太喜欢别人到处传我课表。” 严格来说,范乾津没有传他课表,他只是请室友们口头上推波助澜一下,在群里点几句……不过间接也勾起了一些人对那课表的兴趣,四舍五入便也算传了。梁辉既然能这么直接跟他对线,搞不好刘宁天和欧阳山那边早就招供卖队友。 范乾津也不纠结对方五十步和一百步的指认,这事也不怪室友们,小孩子就这样的。范乾津很直接社会式的调调:“你想怎么解决?” 那边梁辉很快又发来笑脸:“一般来说,肇事者负责解决哦。” 范乾津心想,这事情双方都确实麻烦困扰,他可以认真拿个主意。 但范乾津还没回,梁辉又迅速输入“但是。” 范乾津便停了手指,静静看主席表演,不知对方卖什么药。 “作为直系学长,在晚辈初犯的人生岔路上愿意挺身而出,指点一条双赢且皆大欢喜的明路。” 范乾津迅速做出天.衣无缝的配合状:“洗耳恭听。” 梁辉:“做戏,演一下。” 其实是参加竞赛 范乾津立刻噎住,想到了欧阳山的“金点子”,为什么梁辉也这么不靠谱?转念一想,梁辉要是靠谱,当时宇派集团的资金链能断吗?范乾津飞快打字:“我坚决不要造谣自己是gay。” 好半天没动静,随即梁辉回了个“笑出眼泪”的小黄人表情。一连刷刷刷几句连着发,“我还没说,你怎么就觉得要演gay?你好敏.感啊。和谁演?我吗?” 范乾津脸上难得闪过一丝恼怒,表面上立刻假装若无其事,也飞快连着发:“随便说的,没那个想法。不好意思,请继续。” 他内心却在埋怨——急躁是商务大忌,自己那无时无刻冷静的自制力呢?学生当多了,久不上战场,脑子也秀逗,他对自己很生气。 而且,梁辉和谁说话都是这调侃调调吗?范乾津心中更烦他了,换个性别,这是在撩还是在骚?以为这样很酷吗?又或者直男嘴贱?范乾津从来清淡得很,看不惯油兮兮的。 范乾津从来也不太在意别人习惯,是因为对梁辉预设立场了,就哪里看他都不顺眼,任何事都要挑剔他小毛病。 不过接下来梁辉便正经回到:“一般情况,说‘下节还有课’百试不爽。” 范乾津心想这倒是,他们有些课程分散在不同教学楼,要迅速赶过去。就算在同一栋教学楼,快速去占位置都可以理解。可问题是,一来,大一的课程没有满,上下午经常都只有一节;二来,有时候上完课,就到午餐晚餐时间,人家自然知道他要去食堂或回寝室,不会再有课。 范乾津这回学乖了,没有立刻发表意见,他猜测梁辉会说“但是”,等了几秒,果然如此。 “但是,课没那么多,用刷md的借口,多了也像个傻子,泡图书馆听上去太敷衍没诚意,怎么演呢?” 范乾津默默想——可就是有人(比如自己),很耿直刷md和泡图书馆。 梁辉继续自答:“我修了个双学位,把课全排满了,可以当部分理由。” 范乾津有些疑惑,既然修了双学位,现在不至于没课了吧:“那你现在还会被堵?” “考了免修,学分拿完了。” 很好,范乾津记下了这个装逼的办法,打字:“所以?” 梁辉变成语音,“本来到了12月底和1月份,可以用英语、计算机、期末考的理由。那时候她们也自顾不暇。但现在10月底和整个11月,是最闲得无聊的时候。所以现在需要一个新填满时间的正事,学校里的人都知道,也不好干扰的那种。” 范乾津隐约有点猜到方向,等梁辉继续说。他之前也用过suae活动耗精力的理由。但其实大部分新生都加了三四个社团,范乾津没加兴趣社团,就算suae活动不少,组织人员众多。也不能成天拿这当借口。 梁辉说:“11月份,hv全球高校商务精英国际贸易竞赛,11中旬是亚太地区选赛,12月初是波士顿决赛。我马上就要开始着手准备,这将占据我不少精力,到时候我下课了就有理由立刻消失,她们也不好意思拦。我可以帮你,假装拉你进组,你自己拿分寸,演好就行。“ 范乾津打字:“演?” 梁辉回了个笑脸,也换打字:“大一做不了这个呢。” 范乾津那一瞬间差点回“不试试你怎么知道?”猛然间又止住。 他狐疑想,当时露营时和梁辉聊过的东西,已经是大学本科比较高阶的金融知识了。自己在专业课堂上的表现,梁辉也听谢荣斌讲过。梁辉怎么就觉得自己做不了这个?不就是个商务竞赛么? 据范乾津所知,大三的金融课也没深到哪里去,而且很多高校的组队,也会破格招些大一大二条件好的选手。照自己流露出的资质,梁辉不该是意外有个好苗子,想办法拉进来试试么? 范乾津心道好险,他差点就被梁辉的激将法所套路了吧。要是自己回了疑问,梁辉就能顺理成章把他拐进去干活。 于是范乾津发去规规矩矩的默认系统笑脸:“好。那就谢谢学长打掩护。” 那边果然顿了好一会儿,梁辉才回道:“不能白帮,你还是要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老师们那么夸,你可以的。” 范乾津仿佛看到梁辉那纠结的表情和缓慢斟酌打字的手指:失策了,怎么这学弟不上钩呢?可不能让近在咫尺的劳动力跑路。 范乾津心想,这要是换了个单纯的新生学霸,主席帮了自己忙,也就任劳任怨给他干苦力了吧。范乾津这当惯了资本压榨方(也同时被压榨得很惨)的人一眼就知道这种含糊其辞话术背后有多少隐藏招。 他迅速回:“可以做点事,但要签双向合同,把假进组和如何帮忙写清楚。我课余时间有限,suae那边还有活动。” 那边又良久没回,范乾津能想象得到梁辉的风中凌乱,在心里质问三连——“打个掩护帮个忙,居然要签合同?”“能进竞赛组别人欢喜还来不及,他还嫌弃?”“这个小范是什么精明的铁公鸡脑回路?” 但“时间有限”,范乾津说的也是事实,军训回来后,葛载德明示暗示他好几次,问他当初招新面试时提的100万有什么想法。差不多范乾津也该筹划这事。他也不是要逞强炫耀,只是单纯说过的承诺要兑现,这是在商言商的基本信诺法则。另外,范乾津觉得,不能让梁辉得意滋润地躺在功劳簿上独占鳌头。区区100万而已。 又纠结了几秒,梁辉回了个“开心”和“握手”的表情,打字:“没问题,签合同吧。” 范乾津迅速道:“你先拟了草稿发我。“口气宛如经理在跟部门业务员说话。 梁辉那边又被噎得沉默了一会儿,回了个笑脸“好”。 - 梁辉动作飞快,20分钟后一份合同草稿就直接发到范乾津微信上。这份劳务合同模板比较简陋朴素,但范乾津考虑到对方只是个学生,这事也不涉及真正商务。他也不计较。 甲方:中国金融大学金融系本科13级2a班梁辉,身份证号(以下简称“甲方”) 乙方:中国金融大学金融系本科13级2a班范乾津,身份证号(以下简称“乙方”) 根据……《法律法规》《法律法规》……声明…… 范乾津都随便扫略过,从正式条款看起: 本合同期限1个月……起始时间…… ……乙方同意根据甲方事务要求,按时提供协助调整ppt格式、整理excel表格、梳理创投邮件、总结商业计划书优劣等工作内容。 ……乙方有权自由决定劳动时间地点与方式。 ……甲方有权根据乙方实际工作表现和能力,在双方协商一致后,适当调整具体工作内容。如有需要会安排与甲方在同场地工作,若无特殊理由,在时间充裕前提下,乙方应服从甲方安排。 ……甲方在竞赛名单上添加乙方名字,保留乙方一切参赛资格、荣誉头衔与正式队员相同,奖金视实际工作贡献分配。 ……甲方包括但不限于在任何公开场合协助乙方以正经理由婉拒纠缠,如乙方需要,在协商一致的情况下,甲方可义务提供私人协助…… 范乾津匆匆扫过,还算是全面周到。梁辉请他帮忙的,都是基础得不能再基础的边角料打下手,没有涉及任何金融核心高端知识,更没有参与核心竞争力的数学模型和计算机程序……却还是把他添作正式队员,享受同等待遇。看上去还是范乾津这边占了点便宜,躲了桃花灾又搭了个高端大赛的顺风车。 然而范乾津明白——这世界上哪有愿意真正吃亏的甲方呢?那条根据他的实际能力调整具体工作内容的条款,就有很多文章可以做。 ——但为了节省时间不受骚扰,也为了“满足”你“处置”“肇事者”的心态,我可以跟你玩玩。 范乾津回了个笑脸:“签。”假作爽快同意。没把那条隐有文章的条款定量细化,就当考验梁辉的甲方节操,也当做一次对“新时空中的梁辉”的评估。 如果梁辉厚道,范乾津不介意以后对他宽容些;如果梁辉有意使坏……他已经搞掉梁辉一个六百万的项目了,那只是个小小的开始。 -- 范乾津把那合同打出来签完字,微信问梁辉:“我怎么拿给你?” 梁辉回:“我现在校外,你放我寝室里就行。5103,我室友在。” 范乾津一看房间号,就在他这栋最大双体宿舍男生区的两层楼上。这栋大气的宿舍楼里住得下本科加研究生,男女生各七千多。本科三人间,研究生两人间,住得颇为宽松。这就导致每一层都非常巨大,楼梯、电梯和隔断回廊分成许多二级小区域。 虽然范乾津住3层,梁辉住5层,在知道宿舍号的情况下,找过去也要花20多分钟。 范乾津边走边想:当时梁辉刷了好几次宿舍楼,一个个进去聊天了解情况么,也亏他有那个耐心和精力。在这一点上,客观上范乾津还是服气他的。而且梁辉也没仗着他爹的捐款,在这学校里作威作福…… 富二代常仗势,但反过来富二代做的糟糕事也要靠长辈来擦屁.股。上辈子梁辉弄起各种骚操作毫不心虚,起初范乾津还以为梁辉家里给他兜底了,也可能不为人知地兜了几次。之后梁辉的那位西部开发建设大企业背景的父亲,始终隐在深深水下,一直没有为梁辉善后。 范乾津知道有魄力投十亿以上的企业家,其心智手腕也不是一般人看得透的。有时候尽管是血缘父子关系,富一代和富二代也会变成两个物种。所以范乾津的成见只对着梁辉一人,不连坐他的家族势力。 一般来说,富二代圈子里各种风.流韵事只多不少,很多花天酒地的富二代躺在钱堆上醉生梦死。也有不乏勤奋的,但更多的是在财务自由、生活无忧后,去追逐些精神层面的东西。 比如范乾津的表妹小鲤就喜欢画画,范乾津认识的几个二代,有的搞音乐艺术、有的搞文学、有的是旅游时尚达人,在各行各业都有奋斗成功的人士,像土壤肥沃的繁茂森林深处开出的最美的花朵…… 金融这条路,有了家庭助力确实稍微好入门,但商场是除了硝烟战场外,最“苦”的地方,来玩票的富二代很多,助力和人脉起点高一大截。但真正做到顶尖的人都靠自己一路拼命,没那信念的富二代根本受不了。 范乾津知道自己不一样,有不得不在这条路上厮杀的创痛理由,他也做好了觉悟。那么梁辉呢?他看上去随和亲切、无忧无虑,做什么事都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他受过真正的高压吗?当一切赖以支撑他下落的基础不存在之后,又会变成怎样的面孔呢? 范乾津发现自己居然在分析梁辉的心路,蓦然甩出脑海——他才不要管理由,他只看结果。若是再有无谓的好奇心,他严厉对自己说,就罚去看梁辉朋友圈。 到了梁辉宿舍门口,范乾津敲门,听得里面喊“请进”。 范乾津推开门,只见靠墙床上坐着一个高个男生。他穿着长及膝盖的睡袍,头发过耳,露出来的一只耳朵上有个银钉。如果梁辉整日除了西装就是运动衫的活力感如暖阳煦风,那这个男生就流露着一点完全相反的阴冷颓丽气质。他见范乾津,眼角稍微一挑,意义不明地勾起嘴角,“是你啊。” 范乾津都还没自报家门,但转念一想梁辉那朋友圈发了,他室友认出自己也不奇怪,他规矩道:“学长好。” 那学长瞥到范乾津手上胶封好的信封,直接往窗边斜瞥了个眼神:“自己去放他桌上。” 矫情的富二代 这学长好像很习惯经常有人来找梁辉,他打了个哈欠指了指宿舍里面的靠窗位置。范乾津走进这间男生寝室,三人间的格局和楼下是一模一样的。三张上.床下桌头尾相连,另一侧是大柜子和洗漱隔间。大三学生肉眼可见的个人物品数量远远超过大一学生,架子上有些箱子都快要摞到天花板。 范乾津走到梁辉的桌边,放好合同信封,他粘得很严实,这不算是有商业价值的东西,比较无聊,不想被第三人看到。当然梁辉是否愿意当作笑料讲给周围人听,范乾津也管不着。此刻范乾津被梁辉的宿舍桌面震住了。 梁辉的桌面有种经过强迫症似的收捡度,这让习惯了商务极简风的范乾津非常舒服。码得整整齐齐的教材,按时间和课程类别及书的开本来排布。 桌面左边规划成电子设备使用区域——一台在学生寝室里过于张扬的34寸台式电脑——亏得这宿舍三人间够宽大——罩着一大片绿茸茸的电脑布,周围也错落有致地摆着一大一小两个笔记本、平板、pad、kindle、还有两个手机——都各自戴着些绿色植物般的“遮罩”。上方还有范乾津见过的老古董拍立得。 桌面另一侧是日用品,一大罐超过500ml的防晒霜,剩下的桌面空处,比如刘宁天会摆几个手办模型,欧阳山则用来摆台历笔纸和账本,范乾津则极力空着——但梁辉,摆满了盆栽绿植。让他的桌面宛如从植物园里长出来似的。 范乾津只认识几小罐是某种多肉,有两株是仙人掌,也有几盆城市靓丽造景时摆的眼熟草叶,都叫不上名字。 范乾津仔细看梁辉那些电子设备上绿茸茸的“遮罩”,忽然发现好像并不是假草,尤其那34寸电脑布就像垂直的一块真草皮……他抬头看去,果然梁辉的床帘也是真假莫辨的植物藤,临近窗口风一吹,那些叶片就簌簌摆动,正好有一小片细枝自然落在范乾津袖子上, 他委实惊呆了。这梁辉怎么不选园林专业呢? 那室友见范乾津的吃惊表情,懒洋洋笑了笑,似很受用,“见过森林之子的窝了?” 范乾津忍不住问:“他是怕辐射吗?但又摆这么多电子设备。电脑还弄那么大。”范乾津还看到旁边有两台戴着毛茸茸“草帽”的外星人笔记本。 “电子产品,信息社会不得不用。”那室友的桌旁吊着的一架吉他,旁边也有两台笔记本电脑——金融系学生,家境好些的都会多配几台,有时候需要跑计算机课程的大模型,有的也需要制作商务运营宣传视频。 范乾津摇头,言简意赅:“真正想不用,也有办法克服。”范乾津虽无意窥探梁辉的内心,但他很明确感知了这人自以为是的纠结。或许梁辉确实在车水马龙大城市长大,热爱大自然向往自由,但并不会降低一丁点现代生活品质,对电子顶配产品的追求也和一般大学男生无二。 那室友听出范乾津言下之意里隐隐的不以为然,挺少见的态度,他这才含着一抹笑意:“听那个自恋鬼的语气,范乾津,我本来以为你又是他的迷弟。孺子可教。舔谁都行,别舔梁辉,最后一无所有。很多人就花痴他那人模狗样的,没前途。” 范乾津涵养好,听到上半句“我本来以为你又是他的迷弟”忍住了胃部翻腾和翻白眼。等那室友说完,范乾津对那学长的笑容也不自觉真诚了一分,“当然。什么都想要,那怎么行呢。” 纯天然和现代化,自然和信息,哪有那么好的事。 那学长从床铺里探出头来,端着阴丽表情仔细打量着范乾津。 范乾津把信封在梁辉桌上放好,正准备离开,忽然见到梁辉那堆绿植盆栽罐子最中央的叶片下,似众星捧月般围着个红色的小扁罐子,一角还有点压凹痕——是当初范乾津在露营地为了感谢,赠送他的那罐晋安红茶,当时它在露营登山包中被压到了。故而范乾津确定就是这罐子。 范乾津一瞬间心情又有些复杂,鼻尖似重温那时的水草荇气,又觉得是这些绿植盆栽的草木香。令他想到,那天在鱼锅鲜店顶楼,听到andy说梁辉alpha信息素是泉水味道的…… 泉水有味道吗?范乾津确实认真思考过一瞬这奇怪的信息素。但现在他好像忽然间理解了是什么味道。 不对,这只是他的想象,范乾津暗自摇头——他是普通人,怎么可能闻得到,只不过是这些植物给他错觉吧。 梁辉预分化成alpha,要什么时候真正改变呢?范乾津也不知道梁辉有多少防御措施,为了安全着想,范乾津心想,一旦和梁辉面对面接触,要随时警惕梁辉的状态。变异研究书籍里不是提到过,alpha情绪有时会狂躁,发情没满足可能会做出极端事——是不是跟得了狂犬病似的? 那些辐射成功学的软文章,到底是怎么有脸说alpha是进化链上更高级的物种?范乾津满心都准备看梁辉好戏,他站同为suae成员的andy这边,要是回头梁辉还要来找andy帮忙,一定非常精彩。 这时候那室友电话响了,接起来道:“在的呀,哦,来了,放了……不对劲?哪里哟——”那室友忽然盯住范乾津,对他露出个狡黠神色,随即对电话筒那边道,“可不就是个乖兮兮的学弟?没什么奇怪的呀。我给你开就是了。你传吧。” 然后这学长把手机挂断,从床上慢吞吞爬下来,走到梁辉桌边。 范乾津心中稍微有些打鼓:电话应该梁辉给室友打的,怎么像在问室友“你觉得来放东西的学弟范乾津怎么样?说了我什么?有没有奇怪的地方?”不过这室友给他含糊回去了。 范乾津一心要淡化存在感减少交集,可他那几次不太控制得住的冷淡态度,反而让梁辉有了计较和疑虑:“怎么所有人都对我赞不绝口就只有他——”范乾津暗头痛,和自恋的人打交道的分寸太难了,道理都懂仍然做不好。 那室友招呼范乾津:“先别走,你很有前途,我们加个微信。”他一边说着,揭开梁辉那34寸绿茸茸电脑布,秒开机。那室友在电脑自动登录的qq上接收了几个文件,一边懒洋洋摸出手机。 范乾津犹豫着,虽然这学长作为室友,似乎看透了梁辉。但这说明他们关系亲近,范乾津可不想多攀扯。 那学长划出二维码页面,见范乾津略有犹豫的表情,懒洋洋道:“唉,作为这学校唯一明白梁辉矫情富二代真面目的人,我真是寂寞如雪啊。” 范乾津忍俊不禁,就算是开玩笑,为这个形容也值得加一下。叮的交换微信后,那学长的微信备注名字——萧典洋。范乾津听说过,和梁辉一个班,也是他们2a直系学长。 “宿舍应该还有第三个人?”范乾津发现萧典洋和梁辉中间那床桌落了灰。 “本来有,被梁辉气跑啦。”萧典洋漫不经心笑,“想听八卦吗?” “不想。”范乾津果断拒绝。 萧典洋一愣,本来以为今天晚饭有着落,没想到范乾津是真的不把梁辉放在眼里或心里,蓦然又肃然起敬:“很好,我多了个同盟。” 范乾津忍不住道:“学长,你这样跟他的自恋又有什么区别?”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个门。他有删微信的冲动。 萧典洋哈哈大笑,前仰后合间,范乾津不经意扫到梁辉电脑正在传的文件,登时心中一惊——瞥到几个关键字——终端应用、ao感应…… 范乾津电光火石间意识到,被搞黄了bigger项目,但梁辉恐怕并没有放弃开拓ao社交的路子。用信息技术来识别?智能检测寻找?新的策略……也就是说,梁辉还是要拉扯宇派那只天使期的小兔子? 范乾津心道好险,若不是今天送合同偶然看到,他差点就放虎归山了。他的目光在梁辉的电脑和萧典洋开怀的笑容间扫视,忽然道:“学长,梁辉主席没在搞些违法越线的东西吧?” 范乾津必须迅速想办法搜集新企划的相关信息,他不想接触梁辉,那就先从他身边亲近之人开始试探。 萧典洋一愣,随即眼睛眯起,声音有些危险:“你说什么?” 范乾津迅速道:“梁辉主席,有一次跟我说,他在搞p2p。我问他,是那种原教旨的路子吗?他没回答。据我所知正经p2p在国内搞都失败了。梁辉学长又没在外企上班。他是什么意思呢?” 萧典洋这才换上笑容:“想知道?我晚饭有着落了。” 范乾津无奈商量:“外卖行么?” “绝对不行。南门的留一手烤鱼,六点门口见。请吧小学弟,我要打扮换衣服了。” 范乾津一看时间才下午三点。这位学长要打扮换衣三个小时吗?在人类物种多样性方面,他又能长见识了。 范乾津想,和萧典洋吃烤鱼时,问的每个字,都必须当作即便梁辉全程旁听了,依然毫无破绽。 - 范乾津尽管有心理准备,在南门留一手烤鱼店门口看到女装的萧典洋时仍然两眼一黑——这哥们带着假发假胸,化着清纯学生装,穿着日式学生裙装……范乾津差点没吐血。等他们入座后,萧典洋又为了吃东西卸下半边脸妆……画面太不忍直视了。 周围窃窃私语八卦的学生也很多,想必各种谣言又会漫天飞舞。 “我对你们宿舍的阴影更大了。”范乾津实话实说。 “自由是多么美好啊。虽然梁辉说起来总是很装逼的样子,但在自由主义战线上我们是牢不可破的战友,这就是我的自由——你想听什么来着?p2p是吧。”萧典洋吃得兴高采烈,范乾津尽量不去看他的装扮,本来就吃不下太多东西,这顿就当做慈善。 “梁辉呢,毛病多,一般人容易被他人模狗样的迷惑,像我这么睿智的才看得清。他这人,做的有些事情也一言难尽得很,比如招新去踢馆suae那次。不过某些事我客观上还是服他的。你问的‘p2p’就是其中之一。真奇怪,梁辉反而不爱说这些挽回形象的东西,这回他真是欠了我一个好大的人情。在他喜欢的学弟面前帮忙说好话——” 范乾津全身鸡皮疙瘩都竖起来:“喜欢的学弟?” “对啊,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嘛。”萧典洋眨了眨眼睛又恍然大悟,“哈哈,别紧张,不是那个‘喜欢’,你果然像他说的一样,敏.感得很。” 事实上今天下午梁辉打电话时,还跟萧典洋叮嘱着“这个小范可能有什么难处……不要刺激人家……” 范乾津实话实说道:“多谢抬爱。不过……我敏.感?恕我直言,这应该是一种自觉吧。” 范乾津从小到大不知吸取过多少教训,任是多么轻飘飘说出去都会惹回承受不起的负担。他记忆犹新,幼儿园时期“喜欢”一个小姐姐,等他高中时候一个陌生女孩在他班级门口哭得惨兮兮,说范乾津给她捅了把刀子,“可在你眼里就跟喜欢朵花喜欢只小鸟似的!你都不记得我了!” 不能轻易说喜欢。后果很严重,范乾津谨言慎行。 萧典洋又笑了:“越是放得开,越不造成伤害,放肆点没关系的。做人嘛,最重要的是开心。那个p2p,其实是个民间社团机构似的公益组织。几年前成立的,梁辉是其中一员。” 范乾津心中一动:“是不是图案是个七瓣莲花?”范乾津想到那张明信片。 “对。” 范乾津问:“萧学长也在里面?” 萧典洋摇头:“我没兴趣。而且梁辉虽没跟我明说,我猜测,多半也是有资产准入量级的。他浪得动,我就算了。” 范乾津暗想,这位萧学长也在2a小班里,果然也是个相当的聪明人。他问:“那这个组织主要做什么呢?” “这些人吧,不缺钱,但缺好项目。尤其是这些年的重工、ict、航天航空、自动化、生物科学,该好好发展,花钱跟血崩似的,但,唉,很难,很难。” 萧典洋叹了口气,不多说,范乾津点头:“我懂,萧学长请继续。” “相关企业也跟竹笋似的漫山遍野的冒,也有冒得拔尖的,但就算万里挑一里的做起来了,有突破了、上市了……每次股票到二级市场开始自由交易后,原始股东就会失去约束力。”萧典洋又欲言又止,似想知道范乾津究竟能不能听懂言下之意。 范乾津道:“一部分能交给市场,一部分交出去了却会被反噬。对么?” 萧典洋淡道:“差不多,心懂就行……后来他们把重心只放在创端,想用资本解决创新问题。但当时的市场上,有很多鱼目,泡沫又大。一开始他们严格遵循价格原理……但新古典和凯恩斯都是西方的东西,其实并不能适合国情。需要的并不是发现价格。”※ 萧典洋在这里停住了,“你觉得该是什么?” 范乾津道:“今天当然容易回答这个问题——是发现价值,从供给侧来考虑。不过当时难有头绪,在凯恩斯的假设里,产能永远是过剩的。现实则完全不然。他们是否走对了路子呢?” 萧典洋点头:“走对了,不追求波动的股价上涨,不跟西方炒科技创新概念后在股市制造泡沫,割互联网的韭菜。只是慷慨的、不计短期回报去给创新资本追求新的融资。甚至不必上市或分红,资本主义没有这样的资本。”※ 范乾津道:“就算走对了。这叫慈善家,不符合价值规律,难以长久。” 萧典洋点头:“但还是做下来了。实际上在这个组织出现之前,据说十几年前就有个案例做成功过。我只在梁辉那里听过传闻,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瞎编的,网上哪里都搜不到。你姑且听之:某地方龙头企业大佬,联合一些支柱头部产业,把每年巨量的利润拿来做二级资本公司的运营,搭起了个良性金融平台。那几年资助了无数地方有活力的小项目,也灵活给农民放贷,带领许多人致富。一时间传为美谈,鼎盛时期中南部地区都得到惠顾。梁辉说,他是加入那组织后,才听说有这么一回事,受那个案例感召,他们这公益组织里不少人都是类似的愿望。希望扶起来的产业哪怕不快速赚钱,能先立起来,进入良性债务循环,不要垮,慢慢做扎实。“ 那样的金融才是站在国家经济背后,坚固的盾牌。 范乾津嘴里的鱼肉忽然没滋味:“那个良性金融平台……” “可惜没持久,听梁辉说,做得正好的时候,地方要消化大量的转型坏债,平台就很困难。又碰上那场金融风暴。其中支柱人物一家又出事。最后那个二级资本公司也倒了。当然下面基础的实业还在做。但过了好些年,好像因为老创始人身体很差,就各自转成独立运营,又陆续被不同业内龙头收购。什么也没留下,可惜了。” 范乾津装作被烤鱼呛到找水喝——怎么也没想到出来吃饭听梁辉的八卦,结果八到了自家身上。但他当然不会告诉萧典洋,世上也几乎没人知道,毕竟当时的事宣传出去的时候,背景都已经过处理,十几年前信息技术也不算发达。 现在去c省打探那些事情,什么都查不出来,牵涉的利益太多时,隐瞒信息才是保全之道。 那么大的事,有些受过恩惠的人念念不忘,隐秘地口口相传,也在范乾津预料之内。只言片语、雪泥鸿爪,不过一点谈资。 范乾津喝水时把眼眶里的通红抑住,恢复了冷静。 其实还是有东西留下来。 比如一笔信托里平安滋润生活的本钱,对于金融平台来说杯水车薪,但对于普通人应算巨款。 更值得一提的,是一个已经长大的孩子,有着两世记忆和满腹才华,将会是最好的遗珠财富。 害人不浅的理想主义 这顿饭范乾津本来是想打探梁辉那个ao社交的换皮bigger项目,但察言观色了一会儿,似乎萧典洋确实丝毫不知。后来还八到了自家身上,只得做出已经吃不下的模样。 “那我全打包回去?学弟啊,不是我说你,你真的得多吃点。这么高的个子,这腰一只手就能环过来——” 他用蕾丝手套比了个姿势,“也难怪梁辉聊你的时候总是一副怜爱兮兮的语气了。今天听了这些,你有没有对他更客观一点看待?一般人给梁辉滤镜加得太多,我劝他们不要沉迷。但你是个异类,你对他的成见有些过了。” “我了解到他的愿望是好的。”范乾津心想,果然萧典洋拐弯抹角的,到头来还是在为梁辉说话。他淡道:“不过有的时候,理想主义者也害人不浅。不存在改观不改观什么的。难道‘不够在乎’就等同于‘有成见’吗?” 萧典洋笑了笑:“道理如此,我大概也被他的自恋传染了……不过确实他是一个在近距离社交圈内打了交道,你就很难去‘不够在乎’的人。“ 范乾津道:“那叫自以为是——学长我没在说你。” 萧典洋叹气道:“我下周的晚饭确实没着落了。” 范乾津含蓄表示与梁辉“气场不合”的婉拒之意,身负说客使命的萧典洋也听懂了。 范乾津想到上辈子烧得莫名其妙的利润,心想难道梁辉就是拿去慈善投资了?能不能不要慨他人之康?范乾津对于帮助小微企业发展一点意见都没有,回馈社会本来就是商道的一部分。更何况梁辉受到感召的,是爷爷和父母当年倾注心血做的万川融。范乾津比任何人都更懂那种意义。 但量力而行、进退有度、给自己留好余地——这些事情很难懂吗?孤勇和野心,范乾津甚至都颇为欣赏,但他最难以忍受的是愚蠢。如果上辈子的梁辉真的是好心办坏事,范乾津照样不想客气。 -- 范乾津明白,萧典洋会把这次吃饭所有细节百分百知会给梁辉。嘴上说损的室友其实才是最铁的。梁辉也没找范乾津澄清,又或者被那“不在乎”等于“有成见”的反问给刺痛,意识到不管他再怎么示好,这学弟是打定主意冷待到底了。 过了一天,欧阳山从勤工助学中心那边回来,带给范乾津粘好的信封,说是梁辉捎给他的。 范乾津不用打开都知道应该是签好字各持一份的“合同”,便搁在一边。欧阳山略犹豫道:“范范……你惹主席生气了吗?他今天提起你的语气很……” “怎么了。”范乾津笑了笑。 “有点冷,有点委屈……”欧阳山劝道,“这样不好吧……”光是想想得罪人,还是梁辉,欧阳山都要窒息了。 范乾津暗想,该,破毛病得治,别理就对了——有本事把街上路人全掐脖子喊一遍“你们全都要众星捧月惯着我梁辉”啊。但他表面无谓道:“你想多了吧。梁主席哪至于跟我计较。“ 欧阳山有些懵,并不觉得自己直觉失误,还是躲出去打工赚钱来得踏实。 范乾津刚在心中说完梁辉坏话,就跟背后灵似的,微信“叮”一声,梁辉发了个ppt,不带感情.色彩地支使他干活,理直气壮行使甲方权利——“请梳理调整一下这个文件”。没有任何表情包,可能是梁辉听完萧典洋复述后,自闭了吧。 签了合同,范乾津当然会按规矩做:“规范?内容?时限?”公对公办事,范乾津舒坦得很。 “你先整体看,明早8点前汇总意见发我。”梁辉也很淡地说话。 范乾津暗想这种距离感才对,梁辉不必做出友好亲切的努力,他们各走各的大路。 几个星期前,范乾津搞掉宇派发迹初期在ao泛社交试水的小项目,固然存了几分意气因素,那个应用本身的短板更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上,在梁辉说出“擦边球”的时候,范乾津就知道,哪怕没有自己干预,上线后商业对手把它狙下来也是分分钟的事情。真正坚固有价值的东西,凭他几个电话又能改变什么大局?范乾津只是主动当了那个推沙堡的先手。 所以那天在梁辉寝室里,瞥到新企划文件后,范乾津深觉要调研清楚才能进行下一步。优化之后,不再是改几个端口打社交擦边球。智能识别在这里起怎样的角色?难道有新技术的增长点?那就是大事了。 范乾津就算再不喜欢梁辉,也不会干出糟蹋价值和捂技术的事情。那是他商道的底线。 可是出于私怨,他确实又不想看到宇派靠着那些垃圾泡沫做大。所以他需要收集更多信息,看这个项目究竟该保还是该狙——没有宇派集团,也会诞生丰派威派普派。上辈子范乾津在一艘巨轮里翻了船,这辈子如果自己成为绝对的掌舵人,船就不会翻。他是如此笃定着。 范乾津打开那ppt,梁辉发过来的商务竞赛自选题目叫做“以网红经济来促进激励反应——让所有参与方都变得更好”。 范乾津上辈子没参加过本科阶段的学生金融竞赛,不过他查阅了这个赛制的要求后也理解。hv国际竞赛不是那种单独企业出钱赞助宣传产品的山寨赛,这个商务竞赛背后站着几所藤校,国内由商务部和教育部来牵线,含金量还是很不错的。有理论学术要求,但竞赛必须保证实践性。梁辉他们蹭这个热点也是中规中矩的选择。 范乾津只是有些可惜,本来还抱着侥幸,梁辉会不会把那个智能识别ao社交的企划拿出来,看来梁辉不敢在它成熟之前暴露一丁点,免得像上次一样被s.maller提前针对,挑了另一个任务式的题目。 网红经济,激励,这是行为经济学领域的东西。 范乾津一边翻ppt,不得不客观承认,数据收集得挺漂亮,后续可以深化成论文。 以学生阶段来说,做成这样不错了……但范乾津面对梁辉发来的东西,不自觉就用他从前“正常高度”的站位来看——若这玩意投进他们“挖原矿”(指自荐要钱的项目)的邮箱,范乾津是不会给予通过的。 这不是个可以落地的项目。 网红经济和激励行为,买的人多了,卖的人也多了,各方都变得更好。帕累托那一套,生态增长点……说得都没错。但单纯正确的东西就有值得投资的价值吗?果然是学生思维。 而且让范乾津看得差点犯强迫症的还有低级错误,一组数学离散回归方程……明明可以一个公式迭完……非要列三组。范乾津不知道他们计算机模型做得怎样了,等化成了代码,相当于要多三倍工作量。 他越看越气,就跟当vp时,看各个投资小组交上来的项目分析报告的那种心情——要是收到这种质量的,范乾津第二天就会让人收拾滚蛋。范乾津嘭地把电脑关了。 半夜四点,范乾津自黑夜中睁开眼睛,实在是忍得头痛难受,他的强迫症、完美主义和控制欲全在凌迟这颗优秀的大脑。于是范乾津摸索下床,在书桌上罩了块薄毯,打开电脑。他动作很轻、灯光笼住,加上欧阳山和刘宁天又一贯睡得很死,都没有被打扰吵醒。 范乾津另存了一个ppt,一口气大刀阔斧改彻底了。从大题目方向深入,公式也优化,找案例也选了更典型的。早上五点时范乾津手上就诞生了一份进阶的竞赛方案。他这才心情舒坦。 范乾津本来想低调到底,但那天跟萧典洋吃完饭,没捞到想要的情报后,就意识到要改变策略。他把ppt打包好,就像是精心搅拌好一枚鱼饵。 然后,发给了梁辉。 他露的这手小牛刀,是为了钓梁辉手上那个智能识别ao的企划。当然,顺便救一救hv竞赛项目,再怎么说也是金融大学的脸面。 概念和应用,都要兼顾。 - 六点不到,范乾津就收到了梁辉的回复。 “你果然看得出来问题。”梁辉似乎大清早心情很好,表情包笑脸又加上了。 范乾津想,梁辉还蛮能屈能伸的,昨天还在暗生闷气,大清早收到那个ppt登时一笔勾销,又做回了表面功夫。 范乾津回:“故意留的问题?考我?” 梁辉回:“离散回归的问题是故意留的。但我没想到你把方向深化了那么多,比我们之前要优质。” 范乾津又好气又好笑,不客气回:“测试能力的游戏希望到此为止,我不想做无效劳动。” 梁辉接下来的回复换了一长段微信语音,范乾津见室友都还在睡梦中,便轻手轻脚走到阳台上,把阳台门轻轻关上。他作息早,每天早起的闹钟并不发出声音,而是在他枕边稍撞一下,生物钟也会那时候醒。洗漱都小小声,不吵室友。宿舍的阳台和洗漱间门窗隔音都很不错。 梁辉微信语音中传来温和的笑声:“之前事情先不论,我一直很看好你的能力。我请你吃早饭,你把想法多跟我说说,好不好?” 范乾津这时候看到阳台下方的花坛路,单体宿舍对面就是运动场,彻夜不关。这时候还没有到六点,路灯和运动场大灯都没熄,但天边已经泛白。在下方的花坛路中间,梁辉穿着一套墨绿运动衫,背上还有个书包。他发微信语音似乎就是为了让范乾津到阳台上来,三楼不算高,直接便看清了他的五官。 安顿七八千人的宿舍大楼除了一楼各个角落的保安室亮着,其他都隐在黎明的黯淡中;运动场上零星有一两个人;更远的北京城已经车水马龙地活起来。 此刻从阳台望下去,鱼肚白的天光和路灯辉映间明灿光线中,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范乾津站在寝室阳台上,和下方花坛路上运动装扮的梁辉遥相对望。 梁辉朝范乾津招着手,又对微信讲了句话。范乾津点开,听得他道: “下来跑步吧?一块儿吃个早餐,聊聊你改的方向?” 在早晨四五点的晨光中,人暂时有无所不能的错觉,觉得一切都可以掌握在自己手里。为此哪怕去尝试新挑战、面对难题又或者改变某种固有成见,都比平时更容易。 事后,范乾津还为自己想了一个“回笼觉睡不着,食堂早餐没到点。确实要锻炼,不然老是觉得自己体力比上辈子弱。”的“与梁辉关系不大”理由。 ——他只是需要去跑步,然后和梁辉一路了。不需躲不需避。既然抬头不见低头见,难道有梁辉在,他的正常生活就要改道吗?范乾津波澜不惊地回了“好”,换自己的运动服下楼。虽然梁辉预分化期也要警惕,但运动场人不少,不必太过担心。 梁辉眼前一亮,打量范乾津这套宽松的雪白运动衫,提醒道:“腰太细了肌无力,要注意别拉伤。” 范乾津想运动服这么松垮,梁辉怎么看出他腰细,跟着一块儿往运动场走,纠正:“腰细也不影响有腹直肌。” 梁辉好奇问:“你有吗?” 范乾津道:“快了。”强身健体,一定能练出来。 梁辉忍俊不禁,拳头抵着嘴边克制没笑出来。 在运动场里做完热身运动,范乾津自顾自跑了几圈,又去器械上做了些拉伸训练。大约30分钟,出了一身汗确实十分舒服。运动场上的人渐渐多起来,朝阳的霞光从天边洒落在塑胶场地上,映得学生们的脸上是金子般的光泽。 校园运动场的熹光,果然是让人倍感奋斗美好的场景。 范乾津跟几个认识的人打了招呼。梁辉那边聊的人也不少。他看到范乾津结束了拉伸,便径叫道:“走吧,二食堂的炒河粉和鸡蛋饼在今天早上才有。” 那边有个校学生会漂亮的部长学姐,马尾运动短裙也十分干练,“主席,一块吃早餐吗?” “改日。”梁辉把范乾津扯过来,“我和小范先约了。” 那位平时眼睛黏在梁辉身上不舍得挪的美女部长,骤然见旁边的范乾津,一瞬间眼睛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分配。 照片见过是一回事,这大一学弟颜值,实际见到,是更强的杀伤力。“噢,好。你们……你们约吧。”她心中虽微不爽,但眼睛太享福了。 食堂腥风血雨 “神经脑科学对消费行为的改善——优质的显示偏好是如何建立的?“梁辉和范乾津打好每周二特供的鸡蛋饼和炒河粉后,找了个干净空位坐下。他们周围的座位立刻多了许多人,不过他们也没在意围观群众的窃窃私语。梁辉不用开手机看ppt,就把范乾津改的新题目复述了出来。 之前的题目是网红经济和激励行为。范乾津在两个核心点上各前进了一步——网红经济进化成神经脑科学,激励行为进化成消费偏好。但也不是单纯的归进,虽然两个题目都是行为经济学的领域,但范乾津这方向严格来说,是迈入“生物项目”了。 “真能做出来的话,我若是投资人,当然也选有技术护航的。”梁辉道,“但它很大,以我们现在的体量……” 范乾津道:“目标是竞赛得奖,又不是真的要做出来。评委要看它是否代表了未来生产力和科技点的发展方向。” “可实践性也在评判范围内。而且你用什么充当调研数据?” 范乾津没掏手机,也凭记忆复述,“之前的数据不用动,可以再补些参数——除了人数、性别、品牌、频次、价格、市场占比、营业额、利润率等。和大脑反应相关的,重点可以关注: “一、直播价格,它是消费者的决策因素。不断地说低、更低、用夸张的对比折扣刺激,平均几分钟重复多少次;” “二、质量,它是其次的驱动购买力,在展示货源或给质量打包票的时候,要强调多少次正品、直销、认证等关键词;” “三、策略,比如99、199这种左位定价策略有多少;” “四、操作,导购员如何周期性在屏幕上手把手引导;” “五、限时限量的数据刺激…… “它们都像是开关,连着按数下,自以为有判断力的人脑就会不受控制做出消费的反应。在大众眼里,这种脑科学神经,就像利益变现的密码。” 梁辉本来边吃鸡蛋饼边听范乾津讲,越听越入神,也不吃了,就那样眼睛不眨地看着范乾津,直到他讲完,点头道:“虽然听上去,人也跟动物实验里的差不多了,但从竞赛获奖目标来说,这方向确实更……“ 更讨评委喜欢。因为经济的最高目的,就是不像经济;网红也不止有卖货直播,任何‘输出’的人文社科都蕴含着信息流,它们都有机会最终直接或间接转化为商流……那些评委喜欢这种“站直赚钱”的感觉。 梁辉又话锋一转,“不过,小范,你就认定了,行为经济学的尽头是生物科学吗?你是理科出身吧。” “是。但不管理科还是文科,学经济都是做出理性决策的。行为经济学有时候依赖于经验主义。我不太喜欢它。” 范乾津认真跟梁辉讨论,“既然你们选了这方向,不好改,只能加点保险杠。” 梁辉笑了笑:“其实我倒是很赞同行为经济学里一些目标。现实中,很多投资和消费的动机并不见得‘绝对理性’,而是为了达到心中的‘满意度’※。因为人,始终不是动物啊。” “人的满意度也可以投入效用模型里……所以神经脑科学对于改善经济的重要性就更凸显了。” 范乾津心想,行为经济学决策者有三个缺点,经验主义、自负、固执。※上辈子梁辉的巨大失策,是不是犯了其中的错误? 梁辉道:“今天晚上,和组里其他人碰个头吧,除了我们,还有两人,一个和我同班,是计算机最厉害的,一个是经贸院的,是全年级高数最厉害的。“ 范乾津委婉问:“高数最厉害的,那个公式是怎么回事?” 梁辉道:“刚才不是说了吗。故意留的错。原始公示很简洁漂亮,不过他和你不同,用的不是离散回归,而是拓扑。回头你可以跟他好好交流一下。“ 范乾津这才慢慢把鸡蛋饼嚼着吃完了,梁辉递给他一张餐巾纸。范乾津擦了擦那不太有血色的嘴唇。梁辉指道:“有一点掉到你左边脖子上了。” 范乾津穿的运动服的翻领,露出他的细白脖颈,揩去了那点油渍。他这时候往四周望去,发现周围不少人都盯着他和梁辉这桌。他揩嘴和脖子的时候,不知哪里还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 梁辉似很习惯这种注目程度了。但范乾津俨然还为此烦恼,问:“合同约定了帮忙,你有什么办法帮我摆脱被围观吗?” 梁辉道:“如果要我在一分钟内让所有人都不看你,那是不可能的。因为眼睛长在他们身上。第一个办法,是加固心理建设,早日像我一样视若无睹,加油。多少人想拥有帅哥烦恼还没有呢。” “我的脸皮也不可能在这一分钟内变城墙。”范乾津潜台词是梁辉练就了厚脸皮才显得游刃有余。 “第二个办法,转移注意力。不要想他们在看你。”梁辉促狭道,“比如看看英俊的我,不够吗?” 范乾津冷不丁又被他的调侃弄出脊背上的鸡皮疙瘩,如果一直消化不了,岂不是落了下乘。不就是直男不要脸说骚话么,互相伤害有什么不会的。 范乾津于是拿出当时对付王嘉实的那套,厚脸皮回敬道:“原来学长在言传身教,怪不得一直盯着我的脸,就没眨过眼。” “是啊。”梁辉眼睛一亮,没想到范乾津能逗得起来,“我可得多饱饱眼福。” 不过梁辉稍微有些遗憾,这小范的皮肤颜色,究竟是营养不够,还是太淡定了,都没被逗脸红过,有点可惜。安静高冷的人,一般来说其实青涩得很……但小范完全不稚嫩,身上反倒有种奇怪的沧桑感。 但另一方面,他似乎太过于理智克制。梁辉对他平时的生活很好奇,却始终窥探不明。 这时候范乾津微信电话响了,是李敏奇找他,范乾津在接通前就有经验把声音调下一半,果然是明智的。因为这位地质大学发小又嚎哭起来:“范范!我来地质大学是不是注定和变异人扯不清楚啊——有个alpha学姐在追我啊!“ 李敏奇虽然声音整个人都不好了,但还是听出一丝嘚瑟。 范乾津忍不住轻笑了笑,“要注意安全哦。不是说alpha容易狂躁?” 他漫不经心瞥了梁辉一眼,发现梁辉垂下眼帘,情绪略有些低落,是否想到了预分化,他那还没着落的“对象保障”;又或者是分化后,“自由”被剥夺的糟心? 李敏奇道:“那当然,这学姐其实真的挺好——唉可惜我注定跟她有缘无分啊。“ 梁辉听到这里忽然抬起头,眼中潜流翻滚。范乾津眼眸划过笑意,跟李敏奇说,“小奇,回头我给你打。”便挂了电话。 范乾津醉翁之意不在酒:“我这地质大学的发小,之前喜欢一个omega姑娘,当然单恋失败了。现在又有alpha学姐追他,还真是丰富多彩。但变异人和普通人的恋爱婚育,果然很难办啊。” “有办法。”梁辉似下定某种决心,断然道,“必须要有办法。” 范乾津心中暗道,上钩了。这其实是他串通的。电话那头的李敏奇重新倒回宿舍床头,苦着脸嘟囔——“要是有alpha学姐真的看上我就好了。” 大清早范乾津给他发消息演戏,他不知道范范要搞什么,任劳任怨当苦力。 范乾津不动声色接着梁辉的话问:“什么办法?” 梁辉低头沉思着,半响后道:“今晚完事后,找个安静地方给你说。” 言下之意是这里人太多,虽然大部分人都只看得到他们的口型。梁辉还是不愿暴露风险。范乾津从善如流道:“好。” 范乾津心头暗喜——那项目情况,钓上来了。 梁辉忽然又是一挑眉,似笑非笑:“小范,你忽然变得很积极嘛?” 范乾津暗道好险,连忙掩饰:“毕竟关系到我发小的幸福,这是很重要的啊。” 梁辉盯着他看,感慨道:“你刚才接电话那样子……你居然也会那样子笑着说话。” 范乾津颇为无语,这梁辉这全方位仔细关注自己,一点都不知道收敛。范乾津都分不清到底是许多人围观让他无奈,还是梁辉这目不转睛打量更让他心烦。 范乾津为了摆脱这种针芒般的注视感,眼珠四下转悠,忽然扫到几米开外走过一个熟悉身影,连忙朝对面大声叫道:“学姐!杉姐——!” 周围人群分开,走来一人来到梁辉范乾津他们桌边。周围倒吸冷气声此起彼伏,是suae的会长孟杉杉,她刚好打早餐路过,听到范乾津喊,走过来也不客气直接坐在范乾津旁边。 她眼里似乎只当梁辉是一团空气,边问范乾津:“早上这边有课呀,学弟一个人来?” 范乾津忍俊不禁:“我对面……也坐着一个人。” 梁辉干脆也不吃了,露出一股想笑又不敢笑,颇为头疼无奈的神色。 “有人吗?我怎么没看到?”孟杉杉平淡道。 梁辉诚恳道:“你把我从微信黑名单里放出来好吗?我没有挖你干事的墙角。我只是和小范吃一顿学术早餐,谈hv的事情,今晚还要找薛闲一块。” 梁辉转头对范乾津介绍道,“薛闲就是经贸院高数最厉害的那个,你们孟会的男朋友。” 孟杉杉用筷子把包子戳烂了:“前。” 范乾津心想,他是不是听到了不得了的事情。 梁辉一愣,蓦然失笑:“第几次了?不关我事啊。当初你不是同意他来竞赛组的吗?” 孟杉杉没理他:“小范学弟,有的学长,不用怕他。受委屈就跟我说。” 范乾津道:“谢谢杉姐,我也没不愿意。” 梁辉连忙澄清:“唉,你和薛闲真冤家。就跟你把我塞黑名单似的,一次又一次的。隔一段时间还不是和好了。我保证,就借走你男朋友一个月,你要是也过来那当然更好……我请你,你又不来。” 孟杉杉这才正经跟梁辉说第一句话:“andy跟我说了。” 梁辉登时神色略有几分不自在:“说什么?” “你拒绝她,还要她来宣传项目?小范学弟在招新面试时候说你的实在太对了。” 梁辉这才似松了半口气,andy果然还是遵守约定没有把他即将分化的事情告诉别人,只说了告白和产品的事。他又好奇看范乾津:“哦?小范说我什么?” 范乾津连忙道:“杉姐,你和葛学长交代的事情,我已经在准备了,要不了多久就找你们商量。”范乾津赶紧用那100万赞助计划去堵她的嘴。她也果然听懂了。 孟杉杉这才优雅地把包子吃完:“行,也不要自己扛,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合计,真要成了也是suae的大事。加油吧,竞赛组应该也能学到不少东西。你去吧。” 她总算放过了两人。 孟杉杉又对梁辉嫣然一笑,“想知道小范学弟怎么说你的?你自己问呀?别找我,我还是不会把你放出黑名单的。”她握着豆浆迅速起身离开,脸上怨念已经消掉很多。 围观群众目睹梁辉和孟杉杉这场小规模的“腥风血雨”,兴奋得瓜都拿不稳了,讨论的窃窃私语声更大。 等她走远后,梁辉问:“你刚才不怕孟杉杉介意吗?还主动叫她过来。” 范乾津道:“杉姐那么大度,当然不会介意的。” 而且他如果不叫过来,等其他人转述给孟杉杉,说他参加梁辉的竞赛组又约吃早餐,那说不定才会嘀咕。这样大大方方的,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梁辉欲言又止:“刚才她说你招新那天……?” 范乾津当时说的是“吹上天的100万”,“单独的一个人出格了。只是很可惜,当群体中出现这样一个人的时候,恶性内卷就会开始。” 范乾津心中已经飞速转过那天听过面试的suae部长人员名单。如果梁辉不从自己这里知道,以他的本事,可能也有办法从其他人那里问出颇不客气的评价。其实跟和萧典洋吃饭那天吐槽“自以为是”差不多,梁辉也不会再被捅全新的一刀了。 “学长,我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今晚聊完正事后。”范乾津心想,在听完梁辉介绍ao识别项目之前,可都不能让他知道。免得梁辉又自闭委屈,功亏一篑。等获得项目的准确信息后,再吐露真言,最好能尴尬得一拍两散,正遂己愿。 ※※※※※※※※※※※※※※※※※※※※ 范范:白天用完,晚上丢。 小组碰头 范乾津本来以为小组碰头要约图书馆,没想到梁辉说的地址,是双体宿舍大楼旁边几座本来划成变异人独栋宿舍的小楼。 范乾津略一思索,难道梁辉为以防万一,提前申请了这边的房间?他按着楼号找过去,独栋楼有三座,每座有四层,若每个窗子是个单间,那也能住二三十人。现在利用率还远没够。 如今学校内,就只有大四的焦碧海学长是alpha,大二的andy学姐是omega,范乾津还从未来过这边。 范乾津依次走过那几栋楼,每栋都配有单独的保安室。到梁辉给的楼号前,保安室还让范乾津来访登记。那记录簿上已经写得有另外名字,是大三那两位学长,金融2a班计算机牛人傅望书的和经贸院高数大神薛闲。 范乾津走进去后发现一楼并不是宿舍,更像是小型健身房、图书馆、计算机阅览室、会客厅、沙龙区的古怪混合,从角落各种疯长的盆栽,爬在窗口上的藤蔓来看——这多半是梁辉的特权区域。 范乾津摇头想,还以为多艰苦朴素呢,照样还不是有专属区。不过宿舍楼都是人家老爹捐的,有就有吧。范乾津没意见。 最里面的计算机后面坐着个人,脸被屏幕挡住了。另一边的沙发上咸鱼状趴着一条学长。范乾津打招呼:“你们好。” 那沙发上的学长爬起来,抓着乱糟糟的头发戴上眼镜,机械盯了范乾津半响,“哇”一声,介于打招呼和对颜值的惊呼之间,又头一歪瘫进沙发里了。 计算机屏幕后面走出一人,范乾津不由自主视线随之低下来——约一米五的娇.小个头,范乾津幸好没在看清脸前叫出“学长”。因为赫然是个姑娘。 原来梁辉口中的计算机牛人傅望书是学姐,那么沙发上咸鱼瘫的,就是孟杉杉男朋友薛闲了。 “你就是那小学弟。梁辉是准备用脸去杀伤评委吗?他一人还是有点吃力,但加上你,就稳了。他上哪儿找到这才貌双全的人。” 傅望书也盯着范乾津,她仰着头看,圆圆的眼睛显得十分可爱,范乾津也不反感这种审视。但他想了一下梁辉和这学姐的身高差和他们平时说话场面,顿时又有几分怜爱。 “我只是来蹭的。”范乾津做足今晚套完信息就跑路的准备,“学长给个机会让我学习一下,帮得上忙是荣幸,回头估计也没法跟完,就不拖后腿了。” 薛闲沙发前的笔记本电脑上还开着ppt画面:“你丢来一个题目,模型要全部重新顺,现在告诉我们你要始乱终弃,不带这样的。” 范乾津无辜道:“你们还真信那题目是我深化的?你们觉得我做得出来吗?” 傅望书和薛闲狐疑对望一眼:”难道梁辉又忽悠我们?““我就知道那家伙心脏。” 这时候门口传来脚步声,身穿polo衫的梁辉顺手带上门,他手上还提着一大包外卖,摇头对他们道:“他一句话你们就信了。难道连大一学弟也能诓你们?丢不丢脸。” 傅望书和薛闲瞧瞧梁辉又瞧瞧范乾津,俨然是被他们两人搞糊涂,不知道到底谁在忽悠人。傅望书瞧着范乾津和梁辉叹气:“果然网上说得对,越好看的男人越会骗人。” 薛闲抗议:“别地图炮啊,我那么诚实。” 傅望书凉凉道:“我说的是‘好看的男人’,你就把自己代入了?” 薛闲迅速又瘫成了生无可恋的咸鱼条。 梁辉忍俊不禁:“这回我没忽悠。方向确实是学弟深化的。他功底很深,谢老师也是知道的。“ “好啊原来是你这小漂亮,一来就骗人,跟只小狐狸似的。”傅望书伸手想去捏范乾津的脸,没够到,悻悻缩回。 范乾津继续无辜道:“以为你们个个都像梁学长那么精明,想先撇点干系,免得压榨我。” “你到底对学弟造成了多深的心理阴影啊,这么草木皆兵的。”薛闲嗤笑道,“放心,这里资本家只有一个。梁主席。你被他拐进来,吃亏多了就习惯了。” 范乾津心里道:不对,资本家有两个。不过现在自己只假装食物链底层的小兵。 看上去,梁辉并没有把“合同”告诉这两位队员。想想也是,堂堂校学生会主席为了拉人进组居然得签合同,说出来得多丢脸。 梁辉一边把外卖在桌上摆出,点的都是好菜:蒜蓉扇贝、清蒸鲈鱼、肚包鸡、卤牛肉,还有个萝卜干贝汤,“摸着良心,我对你们,对他,都那么好。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针对我?” “呵呵。”薛闲皮笑肉不笑,在桌边迅速坐好,“杉杉有意见,就是我有意见。”他转而问范乾津,“对了,你好像也是suae的成员哦。” 范乾津看准时机火上浇油:“薛学长,孟会把梁主席拉黑了,你没替她揍一顿人?” 薛闲薅着头发抓狂道:“打了,招新那天晚上就去打的,这不是没打过,杉杉就给我加‘前’字头衔了嘛。” 傅望书吃惊道:“薛闲,你练拳击的,都没打过梁辉吗?还是说你被糖衣炮弹腐蚀了?”话虽如此,她坐在桌边预备吃喝的姿态也十分娴熟。 范乾津心下讶异,没想到这咸鱼瘫似的高数达人学长还有如此猛的运动特长吗?他还和梁辉约过架? 薛闲更生无可恋了:“没堵到。梁辉心脏得要命,不跟我打也就算了,还让萧典洋穿女装威胁我。“ 范乾津忍不住笑了,那画面实在太美不敢想。“结果呢?” “前两周记者团和文学社发在《融大周报》上面那篇《惊!男生宿舍半夜惨叫,女鬼竟然是“她”!》就这事啊,你没看?” 范乾津乖巧摇头,《融大周报》应该是固定被欧阳山拿去卖废品了。范乾津轻微洁癖,刘宁天卫生习惯也还行,加上欧阳山那个能靠承包一条走廊寝室卫生来赚外快的动手能力,他们寝室干净得连张纸屑都看不到。 三人一起望着梁辉面前那堆一次性餐具。跃跃欲试伸出手。 “说我坏话还有脸吃我东西?”梁辉一把将餐具卷高,他挑眉瞥范乾津,“尤其是你,这熟练的分化挑拨技能。” 梁辉摸着下巴,想到刚才傅望书管他叫“小狐狸”,还真挺…… 范乾津拖长腔调,“学长……那个合同……” 梁辉立刻脸色变得温和无害,飞快把一次性餐具分发给他们三个:“确实该在案例里面加个商业合同的分析模板。不贫了,快吃,早点吃完干活。” 傅望书狐疑问范乾津:“合同?分析模板?” 范乾津既然已经吃上了饭,便假作乖巧点头不语,暂时保全了梁辉的面子。傅望书和薛闲都不是轻易糊弄的性子,不过在长期和梁辉的斗智斗勇中,他们都非常善于知难而退,迅速恢复了塑料团队默契。 吃完饭后他们总体讨论了一下范乾津的脑科学神经改善经济学的新方向,谈起正事来都像是换了个人格,功底确实非常扎实。 傅云书主要负责扒原始数据、写代码和架构模型。这回新方案要加不少参数,她迅速去电脑边忙碌了,一口气开了七八个大平台直播间抓数据,亏得电脑配置高耐得住。 薛闲则负责数学,写一段就自我欣赏一会儿,不断招呼范乾津来“欣赏美色”,发出“真是太美了”的沉醉感慨。范乾津也能体会到,欣赏后心情很好。 范乾津暂时负责写理论综述、优化案例,并被强制加了圆谎的“商业合同”分析。 梁辉还真像个资本家,在旁边时不时催几句进度,还会在他们周围绕来绕去,看谁在摸鱼就问到“哪一步”了? 梁辉人在这里,但学生会工作也非常忙碌,不停在回微信消息,时不时还有电话打来,他就到隔壁房间接。但等他空闲了,就会来讨论进度。 这个团队里没有工商专业的,梁辉就负责市场模拟运营那一块,他还会做视频,那34寸大电脑渲染起来效果没得说。 范乾津也暗暗在心里认可,这支队伍确实是比赛的态度,傅望书和薛闲都是技术流人才。梁辉组织后勤力也不可或缺。 和优秀的人在一起,学到新的东西,有新的启发,都让范乾津觉得值,他暂时克服对梁辉的成见,与大家认真讨论。 不过梁辉老板出去接电话时,大家立刻又娴熟地开始摸鱼吹水了。 有了新的参数要求后,傅云书那从各个平台扒脱水数据的模样,熟练得如同黄金矿工,却苦瓜着脸。 “唉,要是老娘当年赶上挖点比特币,现在至于在这里连连看这些玻尿酸脸么?”她屏幕分成了三块,一块是数据处理界面,一块是自动抓取的表格,左下角有很小的一块是网红唱跳直播间。 薛闲则坐在沙发上,还是用传统纸笔,面前有几大张写着公示的纸,还在往下算,“快别提玻尿酸了。前阵子杉杉跟我讲,”他也顺便瞥着范乾津,“就是你们那suae宣传部的美女副部长去打针……” “方辰吗?”范乾津吃了一惊。他还觉得那学姐挺不错的,而且她的脸也用不着整啊。 “不是,叫另一个名字,忘了。手术没做好,眼睛一大一小,造孽,希望顺利恢复……” 不是方辰就好。范乾津道:“很多人都想变得更漂亮。这也是网红经济爆发增长的原因之一。” “学弟,像你长这么好看的人,瞧那些网红靠脸来钱那么快,会不会也想尝试一下?” “不想。”范乾津道,“而且网红并不是躺着赚钱,也各有各的不容易。” “也是哦。”傅望书道,“保养麻烦,健身要毅力。化妆品和护理里的学问也非常大。不比书本上的知识简单。” 薛闲皱眉问:“所以学弟,你一天到晚也会养颜吗?梁辉跟萧典洋那种人混在一个寝室,他捯饬得这么人模狗样我一点不奇怪。你呢?天生丽质?” “没有。”范乾津道,“就顺其自然,而且我真的觉得长相如何并不重要……很多有本事的人都长得一般。天生的东西就是动物性的东西,它并非人生的决定因素。千万不要被此束缚。” “说得很好。”梁辉推门而入,大家赶紧装作认真干活。梁辉心情很好,走过来含笑道,“不要被动物性束缚住。人当然要超越它们。”他意有所指般,眼中涌起振奋又不平的某种光彩。 - 晚上10点左右,这支早晨才深化新方向的队伍,就效率奇高地把方案稿做了个七七八八。他们约了几天后的时间继续。 傅望书和薛闲一前一后离开。范乾津慢吞吞收拾着东西,对于他来说正事才开始——梁辉答应要告诉他那个新项目的情况。 范乾津斜眼瞥梁辉打了个哈欠,心想可不能让他改天再提。他正准备让李敏奇再佯装打电话来刺激一下。梁辉却主动道:“小范,跟我来。” 梁辉顺着客厅楼梯往上走,范乾津跟在他后面。这独栋小楼不高,第二层有几间紧闭房间门,第三层就到了露台。梁辉拿出一把钥匙开了顶层门锁,外面的漆黑夜色中,头顶星空辉映着点点微小光芒。梁辉把露台门关上,他们便置身在浩瀚星河之下。 周围有不少亮灯的高楼,比如那栋二十多层的双体大宿舍,几栋灯火通明的高大教学楼,更远处还有北京城金碧辉煌、纸醉金迷的城市夜景…… 在这一小片黑暗矮房顶,能看到夜空有不少星星,周围光源夺目,颇有些华灯碍月、飞盖妨星的味道。 “应该再用拍立得照一张。”梁辉仰头观赏着,“放宿舍里了。” 范乾津想到他送自己的那张照片,还压在荷包深处:“学长,这楼是给你一个人住的吗?你可以把摄影器械放在这边吧。” 梁辉道:“这栋楼最初规划的时候,本来是担心变异人数多了,两栋不够住,才额外准备的一栋空宅。看这架势可能那两栋十几年都住不满了。我入校的时候就申请在这里放点东西。不过大部分时候都回宿舍睡。“ 梁辉大大方方,也没有因为“享受特权”做出不好意思的姿态。或许他早已习惯。而且这栋楼都是他父亲捐的,稍微有个特权区域,所有人都不会觉得有什么。 范乾津问:“误判了变种人的数量,是因为辐射学的文章吹得太过火了吗?” 梁辉神色不虞,“变异出现不过几十年,前沿研究远不成熟。武断以十八岁来划界是不严谨的。有人到了二十来岁才分化,并没有配套的成熟引导。” 范乾津听出他的语气中有一丝茫然忧郁。范乾津趁热打铁,故意道:“难道说,我那发小,有机会分化成变异人?和喜欢他那alpha学姐在一起?” 梁辉勉强笑了笑:“难说。不过老天爷很可恶,想变的变不了,不想变的突然让你变。” 范乾津又装模作样问:“那辐射学的文章,不是说ao对长远社会有不少优势吗?对个人发展也有助力,应该很多人都愿意吧?我那发小就天天说要是变帅变聪明了该多好。” 梁辉冷冷哼了声:“副作用不在乎么?人的主体生命意识觉醒后,又怎能回得去呢?两性的分化是为了对抗自然风险,人类进化到今天。社群性已经逐渐取代了家庭的抗风险性——个体变得越来越‘完整’了。这是道德和文明赐予人的礼物。可是ao变异就像是大自然在提醒人类:你们依然是有缺陷的、动物式的、永远不可能靠自己超脱和圆满……”梁辉越说声音越低。 范乾津心中一动,他居然能深刻理解梁辉这观点,并隐隐体会对方不甘的心情。因为他是“绝对理性之人”追随者。 自我独立的人无懈可击,自主意识凌驾于一切。如果在那上面还有更高存在,只有康德说的“道德与星空”,暗指人的意识与宇宙的承接关系,是庄重美的。 可是ao机制就像大自然将人类打回动物性。 从前范乾津就觉得ao机制“辣眼睛”。他看着梁辉与白日不同的落寞感,心想这骄傲的青年就宛如一个圈,看似圆融丰满,其实在繁华中水泼不进,固执不接受“另一半”。 范乾津很自然就顺着梁辉的思路说下去:“人都应该有选择的自由。无论是普通人选择ao,还是反过来。动物性难以抵抗,那就用生物科技或信息技术来包装,然后克服它。” 范乾津不屑于割短期泡沫韭菜。但如果这个新经济态能带来技术增长点,他也会赞同。 梁辉十分振奋:“这正是我想说的,也是我要做的事……小范,你……”他居然因激动而颤音,“为什么你这么……这么懂我呢?简直像是把我脑子里想的原话复述出来……你真是让我好惊喜,是我的,我的同道中人啊。” 动物性 范乾津波澜不惊,仰头观星:“学长高看我了。” “范乾津,你知道吗?人一本正经说着和实力不符的自谦的话,就是一种傲慢了。”梁辉被范乾津浇了冷水,有些意兴阑珊,“还是说你依然觉得我‘自以为是’?不屑于被我‘引为知己’?” 梁辉转过头看范乾津,范乾津并没有回应他的视线。梁辉于是走到他的面前,郑重道:“对话的时候,请你看我的眼睛。” “对不起。”范乾津的视线从天空落到梁辉脸上,梁辉目测有一米九,比范乾津略高半点,还不构成仰视的角度。 范乾津很平静地直视着他。梁辉那英俊的脸有几分难以察觉的强硬攻击感,嘴唇抿得紧紧的。他那倒映着星澜的眼中也似乎燃烧着波澜。 分不出究竟是激动的好感,亦或清算的暗火。 这细小变化让范乾津忽然感到一丝毛骨悚然,好在范乾津自从那天在火锅店顶层包厢外听到梁辉要预分化的情报后,就购买了一根电棒。此刻也放在自己的书包里。他计划中要单独听梁辉的情报,怎么可能不做好防护准备。今晚来这栋小楼忙竞赛的事情,他也知会了室友。 “学长,如果你还在介意那天我和萧学长吃饭时对你的一些议论。你尽可以看做是我个人的古怪德性。别人围观你,你可以淡定自若;那么别人怎么看待,你也不要放在心上,这世上值得你解决的烦心事,还多着呢。“范乾津揣摩道。 今晚梁辉要同他说的,不该是这个。范乾津本来以为梁辉已经消化了情绪,没想到独处时翻旧账。不由得在心里暗道:小气。他也只有把对方稳住,再把话题顺回来。 梁辉依然直直看着他:“范乾津,你跟我说实话。我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吗?是那种‘你喜欢的姑娘瞧上我,我虽不知情但你仍然瞧我分外不顺眼’的事情吗?总不可能是‘帅哥看到另一个太帅了的不爽’吧?” 范乾津心想对了一半,没有姑娘,只有一轮巨航,你把他开沉了,几百亿漏洞,市值千亿的集团倒塌,自己搭上一条命,大小股东血本无归、另有几千人失去了生活来源。 在那个时空里,你梁辉跳楼一条命也不够赔的。范乾津知道自己是在迁怒这个时空无辜的梁辉,可他的发家轨迹正在往那条路上走。 “梁辉,”范乾津也叫了全名,“你这种穷究追问,委屈‘别人不喜欢你’的模样,真的有点幼稚。”他也露了半句真话,也不知道这剂猛药能不能刺激对方认清自我。 梁辉呆了一瞬,大概从没人跟他这样讲过话。损友拌嘴也经常取笑他,指出他的缺点,但都和范乾津淡定语调中有几丝冷酷的话不同。 梁辉脸上显出明显被刺的痛楚,就跟每个受到伤害之人立刻的应激自卫反应一般,他怒火窜上来没有掩盖住,脸色一下子就沉了。 范乾津心想不会这是大少爷第二次被社会毒打吧?他当然也不再刺激,今晚情报还没到手,立刻道:“当然,还是我个人问题比较大,正常人谁不喜欢你呢。你也别把我‘引为知己’了,你受不了我的。不过我们可以商务合作,我的个人能力你知道,信用也蛮好。在一定规则线内,我们会彼此都很舒服。” 梁辉终于移开目光:“能力?人才?商务合作?我像是缺那些的人吗?范乾津,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你有触及到我灵魂的某些东西。那时候我们尚是陌生人。为什么认识后,你反而要拼命把自己推离我?“ 灵魂?范乾津心想你梁辉也触及了我的灵魂,在我灵魂上砸了个大坑,至今作痛。他重复道:“学长,我说了,是我的问题。” 梁辉深深吐息平复心情,今晚的星空、夜谈和剖露,令他更多了解这个冷淡的学弟,也给了梁辉某种从未有过的烦躁和不忿。罪魁祸首就是面前这颀长秀皙的青年。 范乾津看上去是那样淡漠冷静,像是一株纯白却散发着丝丝冰寒气的植物,赏心悦目之余又那么冷。而且尽管范乾津不断说“是我的问题”,梁辉却明显感觉得到,这寒气是精准对着自己的。范乾津和竞赛其他队友相处自然,和发小打电话还时不时笑一笑。 这一想,梁辉就更烦躁了:这正是人性里的贱根,越是对你不屑一顾的,越是想要被正眼看待;梁辉从来没有什么“得不到才是最好”的少爷脾气,但今晚不知怎么回事,难受得不行,就像有一把毛茸茸的大手攥紧了他的心脏,令他险些透不过气。 这贱根里,还鬼使神差冒起一个念头:如果对方抛下成见,也对自己笑一笑,那是不是尘世间“春风化冻”的光景呢? 梁辉眉头越皱越紧,呼吸急促起来,他一手按在心脏上,黑暗中的脸色变化看得不清楚。但范乾津听到他略有些急促的呼吸,瞧着那星光斑点映照的眼眸深处火焰似更旺盛了些。范乾津心里打鼓,忙问:“学长,你怎么了?” 梁辉额头跳起了一根青筋,他本来想说“没事”,可眼前蓦地出现对比强烈的色块。黑夜中本来模糊的轮廓诡异清晰了两分,就像戴上了夜视镜,令他把范乾津看得更清楚。在视网膜中的形象就像某种必须抓住的……送到嘴边的…… 梵高画的星空在扭曲,无数斑斓色块如熔浆般从梁辉头顶倾泻而下。他感觉身体内部有激荡清澈的泉水涌出,对抗那股熔流。两股力量在他身上拉扯。 他的大脑中蓦然锐感被放大数倍,增强了五感。他鼻尖嗅到一股幽香,一开始以为是楼下种植的花草,但更像是滚泡开的花草茶香。 这种馥郁的花草茶香似乎是从面前这抹影子身上发出来的……是什么?是披薜荔女萝的山鬼?是参差摇之的荇草?是濯水的清莲?他可以把这根横斜的疏影扯过来细嗅吗?梁辉也确实这样做了。 梁辉听到了一声惊叫,随即他的手臂传来一瞬刺痛。梁辉回过神来,太阳穴还在突突跳。眼前怪诞色块消失。他的感知也退变为常人;那股花草茶香闻不到了,取而代之是灼伤后烫出的焦味。 摇曳鬼魅般的植物影子消融在黑暗中,站在面前的是表情震惊惨白的范乾津。他一只腕子折在半空,书包掉在地上,另一只手中举着根短小黑铁棍,还在“滋啦”冒电火花。 梁辉也头脑剧痛地意识到刚才真正发生的事——刚才梁辉猝不及防地扯住了范乾津纤瘦的左手腕,留下五根分明的红色掐痕。 似不止于此,梁辉甚至在扯过来之后,咬了范乾津的手背一口。 梁辉发誓,潜意识里他只是想闻一闻那股暗香浮动的清澈味道。 当时,范乾津另一只手迅速掏出书包里的电棍,刺在梁辉的运动衫袖臂上,烫了他一下。范乾津这才挣脱这股大力的钳制。两人呼吸起伏,四目相对都能看到震撼表情。 范乾津依然略有些颤抖地举着电棍,他第一次用这种东西,书包都不敢捡,疾步退到阳台边缘的露台门上,背靠着摸索门把手。 “小范!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会,不会再……”梁辉脑子里那股熔浆浇头的感觉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恢复后的冷静强迫他待在原地,以免加剧范乾津的惊惧,“其实我是……” “好猜。”范乾津早知原因,假作恍然大悟般,“很明显,学长你是未分化的……今晚,你彻底变成了alpha。你该去找防护站人员。今天太晚了,我马上,马上打电话给andy学姐——你以后该把她设个紧急联系人?” 范乾津摸到露台门把手,摇晃着居然是锁住的。钥匙在梁辉身上。 范乾津那只举电棍的手一直没放下来,另一只手背上有个半深的牙印,风一吹火.辣辣的感觉更清晰。范乾津忍痛从口袋里掏手机,正要打电话。梁辉已经很快走过来。范乾津本能感觉到危险和逃跑的冲动。 可是来不及了,梁辉已然靠近门边,和范乾津靠近不到半米。那黑沉沉瞳孔盯紧了他,甚至粗重的呼吸声都听得分明。 那一瞬间范乾津心跳似乎都止息,似错觉梁辉的视线在锁定某种猎物。然而下一刻梁辉只是用钥匙打开了露台的门锁。范乾津如蒙大赦般顺着开门无缝滑进去。 范乾津听到“叮”一声,梁辉把钥匙从缝里扔回了三楼走廊。然后“嘭”地用力关上铝合金门,让它自然锁上,在里边喊:“不要找andy。”然后又是一声沉闷声,似乎梁辉靠墙跌坐在阳台上。 范乾津知道铝合金门的结实,这才慢慢把电棍放下来。梁辉应该不好意思问为什么自己带这玩意。范乾津的书包还在阳台上,不过手机和宿舍卡已经随身拿着了,书包里就文具和两本书,暂时扔在那里没关系。 范乾津心脏这才渐渐平复跳动,他举起被咬的手背,牙痕约有一毫米,在手背上肿了一圈的点。这突发事件打乱了他的计划。但范乾津回过神来心想这就是偶然中的必然,恰被自己碰上了。梁辉迟早要正式完全分化。 范乾津想,这个咬痕牙印,算是彻底在梁辉那里有了通行证。自己本来担心今晚梁辉算旧账,纠结“就是不喜欢他”,不愿讨论项目。 但此刻范乾津明白,他想知道的一切,对方都会双手奉上。虽然自己受到惊吓,有点疼,倒也阴差阳错有收获。智能技术和宇派发家的一切情况,他志在必得。 不过今晚,想必不适合梁辉再做脑力活动。梁辉即将永远和理性的人告别。范乾津无声笑了笑,在门后对梁辉以从未有过的和善语气道:“学长,我去找防护站工作人员?你不要把今晚我对你说的放在心上,我不该刺激你的……” “没有。”梁辉果然就坐在门背后,沉闷道,“你回去,擦点药。我会解决这事。对不起。” 范乾津继续故作大度道:“没多大事,我就是刚才有点吓到,现在好了。你不能一直把自己锁在外面。你袖子烧焦了吧,出来处理一下啊。” 梁辉手臂只稍微烫了一下,两层外套没多大事,范乾津准头挺差的。 “不必。你做得不错。”梁辉声线黯然,“钥匙给楼下保安岗亭。我这里也有手机。你让我静一静。” 梁辉很明显感觉到范乾津态度转变得友善宽和,若放在几个小时前,梁辉会为此欢欣——可此刻他倒是宁愿范乾津比之前待他更有成见。是因见到他的狼狈而怜悯?是小心对待免得再刺激?梁辉痛苦地闭上双眼。他是伤人的那个,却已经在范乾津那里变作了“异类”。 “那我先回去了。学长,你这样的人不该被此束缚。”范乾津继续半真半假说着话术。 范乾津心中有种奇怪的安全感和愉悦度,似来自于这个牙印,又似阶段性胜利带给他精神上的振奋。他也不太分得清楚,被咬的那一瞬间,嗅到了温泉硫磺的味道——是错觉?还是汗水? 果然自卫防御是很消耗精神的事情,范乾津分明没做多大动作,竟然觉得自己跑了八百米似的,腿又有点软。看来虽然理智做好了准备,但惊吓始终是惊吓。还好带了电棒,真的用上了。 以后跟梁辉相处,想必防护工作会有更多限制。“通行证”倒是能“近水楼台”了? 范乾津一边推演着会发生的一连串事态,并不能看到露台上躺倒的梁辉狼狈模样。 暗夜的星空下,梁辉捋了满头发的汗,眼中翻涌着屈辱的泪水、失望的怒火及被激发的不甘锐气。他紧紧攥住拳头,砸在水泥地上。 梁辉确实对范乾津有不少好感:颜性恋、智性恋,以及人类永远共通的慕强。他会对范乾津起点意思,太正常不过。之前想到都甜滋滋的。 在他原来设想里,游刃有余,循序渐进,潜移默化,让范乾津动心也只是时间问题。 他最初那变异人也能和普通人自由交往的应用想法,也未尝没有切身偏好。 绝不该有今晚这种引他失控的意外状况,他感受到强烈的挫败沮丧:被alpha的动物性操纵,不小心伤到了范乾津。更难堪的是,他心知肚明,在那个时刻,迸发了不合时宜的强烈生理欲.望。 失态得就像是,晚宴的圆舞曲音乐刚奏响,他正以最饱满的绅士风度去邀请对方跳舞,人家的手都没伸过来,他的身体就忽然控制不住要扑过去撕开人家的礼服准备传宗接代。 梁辉闭上眼,两个月前的露营小河边,夜视镜中的逼真成像中,浑身湿透的胴.体跌入怀中,在根本挡不住夜视镜的帐篷中,范乾津把衣服换了一遍。那些画面不顾梁辉羞耻意识的来回驱赶,依然固执地漂浮在脑海中。他粗重地呼吸着,眼眸中火燎不息。 他再也不自由了。 ※※※※※※※※※※※※※※※※※※※※ 明天应该就是肥肥的v章。这几天都会上大餐招待大家的。 谢谢大家一直陪着我,正版订阅对小作者非常重要,每个评论收藏雷营养液都是我的动力。社畜每天只有中午晚上能攒稿。早上三四点起床也是常有的事,怕久坐症候就站着写,周末在公园站一天也是常有的事。但和能把故事写出来相比,都不算什么。这是个我非常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