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小狂妃》 第1章 第一章少女复活 “贱人,跳下去!” 往日温柔甜美的声音此刻冰冷刺骨,透着狠绝歹毒,在寂静的夜色里响起。 被两个丫鬟押着跪在河堤上的月九龄面对深不见底的环城河,通红的桃花眸里满是恐惧和绝望,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身子不住发抖,对着冲她下令的少女哀求: “大......大姐,求你,求你了!” 月星儿居高临下看着苦苦恳求自己的月九龄,杏眸浮现快意,嘴角勾出得逞的笑容: “求我?好啊,你想怎么求我?” 月九龄闻言连忙求饶道: “只要别让我跳下去,要打要骂,让我当牛做马都可以!” 月星儿挑眉重复,“当牛做马?”随即冷笑道:“你这个丑八怪我看多几眼都恶心,不必了!不过......” 说到这,她故意拖长了音节,向月九龄走近一步继续说: “你若是识趣把安国侯正室的位置让出来,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放你一条生路!”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月九龄脑海里炸开,她怔怔地看着月星儿那画着精致妆容的脸,“安......安国侯?” 今日大将军府的春日宴上,月九龄亲眼见到了那个和自己有婚约的男子——虽然男女宾座隔得很远,她看不清顾墨玧的容颜,但却能从他的举手投足感受到男子的高贵倨傲和与生俱来的风范。 月九龄想,那个风华无双的男子本来就是自己未来的夫君,便忍不住咬唇反驳: “可我才是月府的嫡女啊……” “啪——” 响亮的巴掌声响彻杳无人烟的环城河边,月星儿的力气之大,把月九龄脸上的面纱也扯了下来,嘴角沁出鲜血,舌尖立即尝到浓烈的铁锈味。 月星儿被戳到痛处般红着眼地冲月九龄尖锐道: “我是看你可怜才让你跟着我嫁过去做妾,你还蹬鼻子上脸了?你是月府嫡女又如何?你看侯爷刚刚在宴席上有正眼瞧过你吗?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还痴心妄想要当侯爷夫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做梦!” 月星儿的一字一句就像刀子,一下一下地往月九龄的心窝捅,仿佛恨不得将她凌迟致死,痛得她忍不住出声阻止: “大姐,啊——” 月星儿反手又给了她一巴掌,月九龄被打得眼冒金星,耳鸣失聪,接着她被月星儿粗鲁地卡住下巴,被迫对上月星儿鄙夷的眼神,好一会儿才又恢复了听力: “......你看看你这张恶心的脸,我要是你早就找根绳子吊死了,而不是活到现在让月氏祖上蒙羞!” 闻言,月九龄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双犹如淬了毒的眼睛,惊恐道: “大姐你……你什么意思?” 月星儿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不由笑了出声,重复道:“什么意思?”接着蹲下身,伸出五爪一把扼住月九龄纤细的脖颈,用力握紧,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来: “就是因为有你存在,我明明是月府主母所出却不能拥有嫡女的身份,你说我什么意思?只要你就此消失,月府嫡女就是我了!” 说着她又凑近月九龄,用只有她们两个人的声音说: “月府嫡女和安国侯的婚约,也应该由我来履行!” 月九龄被勒得满脸通红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她挣扎着否认,“不......不是这样的,不是!” 月星儿没想到这个丑八怪废物竟然还敢忤逆自己的意思,嘴角勾出残忍的弧度,“本来我还想饶你一命,可你竟还敢不知好歹地跟我抢侯爷夫人的位置?简直找死!”说着便加重了手中的力度, 月九龄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在一点一点地被挤走,她从未觉得如此害怕,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父,父亲……” 她们的父亲——大燕首辅月铭,因为她生下来克死了母亲,这些年来对她不闻不问,可她心里还是存有一丝希望:毕竟她也是父亲的亲生骨肉,父亲不可能真的不顾她的生死! “父亲?”月星儿像看一个死人一样看着她,冷冷道:“呵,这就是父亲的意思!” 最后一丝希望被月星儿毫不留情地掐灭的时候,月九龄忘记了呼吸,瞳孔剧烈晃动:她的亲生父亲,竟然为了让月星儿嫁给顾墨玧,要杀了自己! 就在月九龄陷入无尽的绝望时,月星儿冲两个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得令松开了手,月星儿直起身子地抬脚往月九龄胸口用力一踹。 没有丝毫防备的月九龄在震惊之下,从三人高的河堤滚落,“啊唔——”随即听到了重物落水的声音还有扑腾的咕噜声。 月星儿站在河堤顶端,冷冷地看着河里不断挣扎的月九龄,看着她慢慢地沉入河底,露出狰狞的笑容: “终于踢开你这块又臭又硬的绊脚石了,我看以后谁能挡我的路!” 接着转身下令,“回府!”迈着轻快的步子,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另一边,不断坠入河底的月九龄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沉,眼皮越来越重,最后失去意识...... 就在她脚底快要触碰到河底下的泥沙,被水草缠绕时,没有一点儿生气的少女突然睁开双眸——复活了! 第2章 第二章被强吻了 月九龄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快要沉入河底时,无声地爆了句粗,刚一穿越过来就要面临极限挑战? 春天的河水冷得深入骨髓,身子早就冻僵了。月九龄无暇顾及其他,她憋着的一口气已经快要到极限了,出于求生本能努力划动双手蹬着双腿,奋力挣扎着往上游了几十米,眼见还有十几米就能探出河面呼吸清新空气了...... 可她发觉自己的手脚越来越沉重,划水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小,身子越来越不听自己使唤,最后好像跟棉花似的使不上一点儿力气。 月九龄有苦说不出,这原主的体力也太弱了吧? 就在她心中感叹莫非自己就是穿越过来再一次经历死亡的时候,突然右耳动了动,一双桃花眸不由睁大—— 有人! 月九龄心道,果然天无绝人之路! 她抬头向右上方看去,果然在离她大约五米处有个人,心中一喜,用尽全力往上一蹬,抓住了那人的衣角。 那人几乎是同时察觉到自己被人拉住,用力一挣,抬脚就想踹开抓住自己衣角的月九龄。 然而月九龄好不容易才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哪里会那么轻易放弃?她很快便顺势抱住了那人的一只脚,无论那人如何使劲儿,她都死死地抱着都不放手! 那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一股无形的力量由脚而生,要将拽着自己右脚的月九龄震开。 被狠推了一把的月九龄在千钧一发之际,胡乱抓住了一根温热坚硬的东西,而那人忽然像被人扼住了命脉一般僵住,再无发力。 月九龄趁此机会顺竿爬,手脚并用缠住那人的下半身,彼此肌肤隔着聊胜于无的衣料触碰时,她惊讶这人在满是冰渣的河水里竟然浑身滚烫,但疑问在心头稍纵即逝,因为她被另外一个发现吸引了——这人好暖和啊! 于是月九龄紧凑上去,将自己的身子与之严丝合缝相贴,试图以此来取暖。 那人大概从未见过如此死缠烂打的人,于是拖着像八爪鱼一样缠在腰间的人上了岸。 一上岸那人便拎起月九龄的后领,像撕开狗皮膏药一样用力地扔到一旁。 月九龄忍不住痛呼,不就是借他一点力气,有必要这么愤怒吗? 当她气呼呼地抬头想要找对方理论时,却在看清对方的容貌时差点惊呼出声,她没想到救自己的竟然是个年轻男子,而且还十分俊美! 阔额长眉,星眸深邃,眼窝微陷,高鼻薄唇,五官立体,简直就是个妖孽! 不过眼神好吓人啊! 月九龄猛地从男人似乎要将她生吞活剥的眼神里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抓的那根东西,好像是...... 这么想着,她的眼睛就不由自主地往男人的身下看去,然而还未触碰到某个部位,就被男人周身强大的低气压给威慑住,于是只好悻悻收回视线,有些尴尬地冲他笑着说: “刚刚谢谢你救了我。” 男人并不领情,眉头紧锁,薄唇吐出一个字: “滚!” 强大的气场让月九龄脖子一缩,也不打算继续留在河边吹冷风,撑地站起来从男人身边走过时脚步一顿,感觉到男子此时的灼热且不稳的气息。 发烧生病了? 月九龄忍不住侧目又看了一眼男人,只见他俊美的脸色铁青,下颌线紧绷似乎的在隐忍着什么,墨点的眸子里燃着藏不住的炽热。 原来他被下药了! 难怪他要泡在冰河里,敢情是在泄火,既然这样就好办多了。 “那个,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不如我帮你解了身上春药?就当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了!” 月九龄有些愧疚地指了指男人某处,十分诚恳地与之对视。 男人闻言眸子微微眯缝,眼底的火苗往上蹭了蹭,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让人不由地想退避三尺。 月九龄以为男人不打算领情,尴尬地摸了摸后颈正准备直接离开,突然被男人推倒在地,随即高大的身子压了下来,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唔——” 什么情况? 月九龄睁大双眸,瞳孔晃动,她被强吻了! 可她指的是按穴位帮他解药,不是以身相许地帮他解药啊! 月九龄使出吃奶的力气去推开男人,然而男人的力气大得惊人,她根本推不开半分,被压得死死动弹不得,只能被动接受着男人给予的火热。 可这吻技也太差了吧?跟狗啃一样毫无章法,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疼死了! 红唇被男人磕破了,甜腥味在两人的唇舌间弥漫开来,就在两人都快要窒息的时候,男人终于肯松开了她,温热的气息萦绕在彼此之间,暧昧不已。 低沉暗哑的声音混着着粗重的喘息落在她耳边:“你的血......” 血怎么了? 月九龄被吻得头脑缺氧,还没反应过来,又重新被男人堵住唇,这次的动作更加粗暴,而且十分执着地辗转在她破了的嘴角,仿佛要把她所有的血都通过这点创口吸出来一样。 她是遇到什么吸血鬼?还是僵尸? 月九龄撑着软绵绵的手脚正想反抗,突然感到脖子一酸,眼前一黑,陷入晕迷。 男人放下手,嘴角还染着少女的血,衬着俊美白皙的脸庞,看起来妖冶异人,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少女右脸那块巴掌大的黑紫印记,墨眸中闪过一丝森冷。 第3章 第三章少女尸首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一队官兵匆匆赶往河边,沿着岸边不知在搜寻什么。 随行的少女——正是昨晚心狠手辣的月星儿,她此时满脸担忧,突然看到了河滩上躺着一动不动的月九龄,眼中的欣喜一闪而过,随即面露惊慌,呼天抢地扑了过去,毫不忌讳地抓着月九龄的肩膀摇晃,哭得十分伤心: “三妹!你怎么了三妹……” 反应过来的孟万里连忙带人小跑过去,然后便看到了一个右脸有着巴掌大黑紫印记的少女双眼紧闭,脸色惨白,死气沉沉的躺在河滩上。而且衣冠凌乱不整,嘴唇红肿,脖子上还有一道红紫色的勒痕,活像是……一不小心玩过火被人玩死了的“模样”。 没想到首辅嫡女长得这么丑竟然还有男人要?而且还玩得这么野?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孟万里及一众差役闻言眼观鼻鼻观心,如今人已经死了,当着亲眷的面他们不好说些什么,心里却幸灾乐祸地想,皇城这下又有的热闹了。 见众人被吸引了过来,月星儿哭得更大声了: “三妹!你怎会是这副模样,你为何要这样作践自己啊!我早就劝过你要自爱自重,你为何不听?如今惨死在光天化日之下,你让我如何向父亲交代?” 接连的摇晃和哭号让昏睡中的月九龄十分不悦的皱了皱眉,谁这么没素质地扰人清梦? “吵死了!”月九龄实在忍无可忍,皱着眉头张开了双眼。 “啊——” 月星儿凄厉的尖叫声响彻整个河面,然后跟见鬼了似的手脚并用地往后倒爬着。 爬到一半月星儿的手忽然按上了什么冰冷柔软的东西,孟万里和一干差役还没有从月九龄的“死而复生”里缓过来,就听见月星儿更加凄厉的尖叫: “啊——死......死人!死人了!” 众人循身看去,便看到月星儿的身后竟然还有一具尸体!而且死状极其可怖,面容尽毁,已然看不清原来的模样! 月星儿的手就摁在了死者布满血痕的脸上,此刻手脚发软的瘫坐到地上,浑身抖得如筛糠一般,捂着嘴在旁边吐得差点昏阙过去。 震惊之下孟万里连忙带人上前查看,这回他们看到尸首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她是否真的断了气。 月星儿听到差役说了声“死透了”后猛然反应过来,因为过度惊吓而脸色苍白,跳起来指着月九龄厉声喝道: “三妹,你……你三更半夜与人私会苟且不说,竟然还杀了人?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月府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你让我回了月府如何交代?!” 月九龄仰头看着像条疯狗一样胡乱攀咬的月星儿,冷笑反问: “呵,你张口就说我半夜与人偷情,有证据吗?还有,如果我杀了人,还会留在这里等着被你们抓?” 月星儿顿了一下,明明此时居高临下的人是自己,可当她对上那双冰冷犀利的桃花眸时,喉咙就像被人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一般噎住了。 眼前这个咄咄逼人的月九龄,真的是她那个懦弱无能,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三妹? 月星儿瞪着月九龄,咬牙狠狠问: “你!就算你是月府的嫡女,杀人这样的罪行月府也保不住你,你竟还敢如此狂妄!” 月九龄唇角一扬,没有理会月星儿,而是撑地起身,一边拍了拍手上的沙子,一边慢悠悠地走到死者旁边——死者看身段是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满面血痕,死不瞑目。整个腹腔部分也惨不忍睹,衣裳被大量血迹浸湿,浸泡着下半身周边的河水都被染红了。 她毫不忌讳地蹲在死者旁边,伸手按压了一下死者露出一截的手臂,随即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问月星儿: “大姐是何时与我分开的?” 月星儿莫名其妙,“问这个做什么?”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又不好发作,于是不情愿地回答:“戌时一刻。” 月九龄又问:“此刻又是什么时辰?” 孟万里也想知道月九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抢先回道: “已过卯时。” 月九龄点了点头,继续问月星儿: “在昨日之前,我正被父亲禁足在院中,有夫人派来守着的下人作证,从未离开月府半步,直到大姐来邀我一同出府参加大将军府的春日宴,对么?” 月星儿被问得不耐烦,“是又怎样?月府所有人都知道,昨晚你并没有回府!我们月府满门忠良,只讲公理,不讲私情!” 好一个只讲公理不讲私情! 月九龄冷冷笑了笑,又按压了一下死者的手臂,指着死者手臂上没有消失的紫红色,不缓不急地说: “死者身上出现的尸斑在按压之后没有褪色和消失,也没有出现新的尸斑,说明她至少死了一天以上。” 说着月九龄便冲月星儿一笑,“而我没有作案时间与条件,所以我不会是凶手,大姐和月府上下所有人都能替我作证。” 月星儿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有如此反转,一时有些慌乱,看着孟万里等人点了点头似乎认同月九龄的说法时,她慌不择言: “你从小养在闺阁里,怎么可能懂得这些?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你又怎么解释尸体出现在你旁边?你当孟大人是摆设,三言两语就能被你糊弄吗!” 突然被点名的孟万里一顿,心想眼下也找不出其他嫌疑人,此处也不是问话的地方,不如就先将尸首带回去给仵作看一看,顺带审一审月九龄,于是清了清嗓子道: “既然如此,还请三小姐与本官回京兆府一趟。” 月九龄眉梢微扬,倒想看看月星儿还想作什么妖来陷害自己,便答应了。 第4章 第四章凶手是你 京兆府公堂上,京兆尹的仵作钱三对着那具从河边运回来的女尸仔细检查一番后,摘下手上的手套对孟万里禀报: “按照尸僵程度与尸斑的反应,此女子确实死了一天以上,根据尸体面上被划的伤口模样和腹部被刺的深度,小人认为凶器应为匕首之类的利器。” 孟万里皱了皱眉,刚刚差役们已经将这个河滩都找了个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凶器。 “我既没有作案时间,身上亦没有凶器,孟大人这回该相信我不是凶手了吧?” 月九龄好整以暇地看着面露难色的孟万里。 钱三是京兆府的仵作,孟万里总不会为了嫁祸她而打京兆府的脸。 就在孟万里想要开口时,月星儿抢了先: “谁说你没有作案时间?虽然父亲给你下了禁足令,但你好歹是月府嫡女,若是有心想偷偷出府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儿,这下人也是拦不住的。凶器,凶器定是被你扔到了河里!” 月九龄听到她这一番牵强附会,心里忍不住冷笑,看来月星儿好不容易咬住了自己杀人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松口了。 被自己大姐污蔑杀人,月九龄既没有震惊不已,亦没有恼羞成怒,而是勾了勾嘴角,神情自若地问了回去: “既然如此,那我也要问大姐一个问题,我杀了人就扔了凶器,按理说应该查不到我头上,事后我还跑回到案发之地作甚?自投罗网么?” 公堂上其他人闻言皆是点了点头,认为月九龄所言有理,然而月星儿却是冷哼道: “哼,你肯定是担心自己不小心落下了什么痕迹,于是干脆回到河边等人找去,然后就像现在这般,辩解自己没有时间和凶器作案,彻底将自己从中摘出来!”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月九龄听着她这番无稽之谈,问出了另外一个关键问题: “杀人总得有个原因,我与死者既不认识有无冤无仇,为何要杀害她?” 月星儿露出得意的狰狞笑容,言之凿凿: “这位姑娘定是撞破了你与人私会,你担心她会将此事说出去,于是便一刀杀了她!我是真没想到,三妹的心思如此歹毒!” 此言一出,不仅公堂上的人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就连月九龄都差点要相信月星儿的话了。 可月九龄心里十分清楚,原主生前一直被软禁于月府内院,别说私会男子,她连男子都没见过,如今死后还要被月星儿如此抹黑,实在欺人太甚了! 思及此,她嘴角噙着笑意,一字一句地看着月星儿道: “若我真是如此善妒凶残之人,大姐此时还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污蔑我吗?” 月九龄这么说着,嘴边的笑意却未达眼底,好看的桃花眸冰冷如霜,就像两道能够直击人的内心深处的冰锥,盯着心慌的月星儿。 此时月星儿由睁大的双眸,没由来地闪过一丝恐惧,“你......”一时语塞,她活了十六年从未想过竟然有一天被月九龄一个眼神所震住,震惊过后怒从心生,瞪着月九龄咬牙切齿: “月九龄!事到如今你不仅没有丝毫悔过之心,竟还敢当着孟大人的面威胁我,凶手一定是你!” 月九龄见她已被激怒而口不择言,说出来的话已经毫无逻辑可言,并不可取。又看了一眼似乎在犹豫要站在备受首辅宠爱的月星儿那边,还是选择遵从事实的孟万里,露出嘲讽的笑容,扬声道: “如若孟大人还是不能下定论,我有法子证明自己是清白的。” 第5章 第五章尸体号脉 此时,纠结不已的孟万里闻言眼睛划过一丝精光,追问道: “什么法子?” 月九龄缓缓地说出两个字: “验尸。” 月九龄说得轻巧,却把在场所有人给听愣了,他们不约而同地看着公堂之上身材瘦弱,相貌丑陋却十分自信坚定的少女,心里竟有一瞬间无条件地想要去相信她。 月星儿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意识到自己刚刚差点就信了月九龄的邪,一时十分恼火,冷冷讥笑: “呵,三妹,我劝你还是别做无谓的挣扎了,如实招了吧。” 月九龄不顾众人质疑,不以为然地质问月星儿: “我没有杀人,为自己洗脱嫌疑不是理所应当吗?还是大姐希望我就是那个杀人凶手,给月府蒙羞呢?” 月星儿在皇城美名在外,是个贤良淑德的孝女,此时听到月九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她有意抹黑月府,一下便恼羞成怒,瞪着月九龄咬牙切齿道: “当然不是!我从来都没听说过你会验尸,你要在京兆府跟前班门弄斧,当心弄巧成拙!” 月九龄闻言挑眉,原主被关在月府那座破败的小院子里十几年,连人影都见不着,当然不会验尸。 可站在月星儿面前的早就已经是换了芯子的月九龄了。 从入行那天起,月九龄便被业界称为天才法医,活人的事儿她不敢打包票,但面对尸体,她有绝对自信比任何人都要专业和细致,因此淡定自若地回道: “这就不用大姐操心了,我既然这么说了,自然会有办法。况且你们没有真凭实据证明我就是凶手,那我就能通过一些方法来证明自己是清白的,不是么?”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补充道,“而我的方法,就是验尸。” 音落,众人皆被她自信满满的笑容所吸引,一时竟无人开口。 直到孟万里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打破这份宁静,威严道: “验尸是一门技艺,稍有不慎就可能将尸首上的关键证据毁灭了,到时候月三小姐担待得起么?” 月九龄听懂孟万里话里警告却无所畏惧: “孟大人若是不放心,我可以不碰尸体任何地方。” 孟万里一怔,“不碰任何地方如何验尸?” 月九龄神色不变,缓缓道: “只需让我替死者号脉便可。” “给尸首把脉?三妹是昨晚掉进在河里后脑子进水了吗?这么荒谬的逃罪借口你都说得出来,你当京兆府是什么地方?听你随口胡诌的么!” 月九龄面对嘲讽指责,不怒反笑地看着月星儿,“大姐是如何得知我昨晚掉进河里的?” 闻言,月星儿凤眸闪过一丝慌乱,“你......”今早她去京兆府的时,对孟万里说的是昨晚月九龄在回府路上说要下车然后便不知所踪,可她现在却不小心说了漏嘴,岂不说明她对孟万里撒谎了么? 她被月九龄噎得顿时语塞,深知此时闭口不答才是正道,于是紧抿嘴唇,狠狠地剜了月九龄一眼。 阻碍少了一大半,月九龄便请示孟万里: “孟大人应该也不想一直将我这个首辅嫡女扣在京兆府吧?我若能自证清白,孟大人也能早点转移视线捉拿真凶,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您说是吗?” 此时,孟万里那精明的脑袋已经转了好几圈,觉得月九龄所言不无道理,于是清了清嗓子开口: “如此,那月三小姐请吧。” 终于扫清了障碍,月九龄缓缓呼出了一口浊气,走到了尸首旁边,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食指与中指搭在了已经没有脉搏的李盼手腕上,缓缓地阖上双眸。 给死者号脉是她作为法医的杀手锏,只要她集中精神,就能通过死者的经脉,感应死者生前一天的脉象。 “咚!咚!咚!......” 月九龄仿佛能感受到李盼重新跳动的脉搏,一下比一下有力,脉动趋于平稳之后她发现,死者的脉象竟然像珠子滚动一般。 这是...... 第6章 第六章一尸两命 月九龄猛地睁开眼睛,看向死者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随后神情肃然地对孟万里说: “我想,我知道死者是怎么死的了。” 月星儿看了一眼面目全非的尸首,眼里闪过嫌恶,撇过头不以为然,“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还用你说?” 月九龄对她不尊重死者的行为有些不悦,“我指的是凶手杀她的原因。” 孟万里本来没指望月九龄把脉真能把出线索来,这时闻言惊诧问道: “你知道凶手行凶的动机?” 月星儿却在一旁泼冷水,“别装神弄鬼了,号一下早就不跳动的脉搏就知道凶手为何杀人?”说着不忘冷笑,“呵,除非你就是凶手!” 月九龄挑眉反问:“倘若我能证明凶手另有其人呢?” “哼,别自不量力了。”月星儿才不相信月九龄真有这个能耐,否则就不会被她踩在脚下那么多年了! 孟万里看着月九龄那不像是说大话的样子,仔细想想月九龄确实不像是凶手,之前将她带回来也只是按例行事,如果她真的能提供一些线索,那他们也能尽早破案。 于是鼓励月九龄继续说下去,“本官自然会放月三小姐离开。” 月九龄对这个答复不甚满意: “仅此而已?我被冤枉杀人,若不是极力想要自证清白,恐怕这会儿已经被判死刑,人命关天,孟大人不该给我个说法么?” 孟万里顿了一下,心想月九龄好歹也是首辅嫡女,自己跟首辅大人招呼也没打一声就将她带到京兆府确实不大妥当,倘若日后首辅真追究起来,恐怕他也吃不了兜子走。 比起跟月铭打交道,还是月九龄更容易对付些,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若月三小姐真是无辜,本官自会道歉,还你清白。” 月九龄点了点头,“好。” 一旁的月星儿听得不耐烦了,“有话就直说,掩掩藏藏的,我看你是心里有鬼!” 月九龄对其视而不见,直接跟孟万里说: “我刚刚号出死者生前的脉象是滑脉,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孟万里一顿,“何为滑脉?” 月九龄解释:“滑脉是女子在月事或者怀孕期间才会有的脉象。” 说着她走到尸首旁边蹲下,伸手示意,“请看死者的伤口是在腹部偏下方的地方也就是子宫处,而且伤口极深,凶手几乎欲将其刺对穿。” 孟万里不解,“这说明了什么?” 月九龄娓娓道来: “人体有很多地方都能一刀毙命,然而凶手对一个孕妇痛下杀手时特意选择子宫处,说明他行凶的对象不是死者,而是死者腹中的胎儿。” 听到这,孟万里震惊,“你的意思是,凶手为了杀死女子肚子里的孩子,不惜一尸两命?” 月九龄笃定,“从凶手下手的部位来看,确实如此。”接着偏头看着因为案情发生反转而目瞪口呆的月星儿说:“所以大姐刚刚对我因这位姑娘撞破我的某种不检点的行为而为我所杀的指控不成立。” 月星儿没想到月九龄还真能说出个章程来,一时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刚刚也说了,滑脉也有可能是身子不爽,你怎么能肯定她是怀孕而不是恰巧来月事?” “因为她生前曾服用过保胎药。”月九龄缓缓说出第二个她号脉时得知的信息。 月星儿闻言嘴唇刚动了动,月九龄便知道她要说什么,于是抢在她之前补充道: “我看死者服饰奢华,想必是皇城哪户权贵之女,只要拿着贴身物品去问,应该不难查出死者的身份,再询问死者身前就医大夫和服药方子,便能验证我所说的都是事实。” 众人见月九龄胸有成竹便对此话信了大半,凶手行凶的对象和动机已经明朗,而月九龄也不可能和一个还没出世的孩子有仇,所以不可能是凶手。 深知这一点的月星儿也顿时被噎得无话可说。 见众人恍然大悟,月九龄便看向孟万里,“孟大人,这下我洗脱嫌疑了么?” 月九龄连接下来但调查方向都给他们指明了,孟万里面上有些挂不住,“咳咳,自然,自然......” 洗脱了自己的嫌疑,月九龄便好整以暇地看着孟万里,意思很明显——要他道歉! 孟万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然不好食言,而且月九龄的话却确实对他们调查此案的帮助不小,于是很干脆地说: “之前误会了月三小姐,实在抱歉!” 月九龄知道自己出现在凶杀现场确实有嫌疑,孟万里虽势利但不至于是非不分,便摆了摆手表示接受了他的道歉。 “那我现在可以走了么?” 孟万里手伸向大门示意,“请便!” 至于月星儿...... 月九龄闲庭信步路过她跟前时瞥了一眼,看她狠狠盯着自己,一副不甘心的歹毒模样,心底冷笑:来日方长,到时候新账旧账一起算,必定让她加倍奉还! 第7章 第七章隔墙有耳 回到月府后,月九龄循着记忆走向竹心院——是原主母亲符沁生前选的地方,在月府最深处,本是为了图个清静,谁曾想她去世后,偏僻的竹心院连同原主因此渐渐被人遗忘。 除了原主的奶娘叶碧云——本是符沁的贴身丫鬟,和一个跟原主同龄的丫鬟小蓁,如果没有奶娘和小蓁,原主在这吃人不眨眼的月府绝对不可能活下来! 思忖间,月九龄已经走到竹心院,她抬头看了一眼大门,果然跟记忆里一样,简陋破旧。 她正收回视线想要往里走,突然有个少女小跑到她跟前,惊喜道:“小姐可算回来了!”随即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的手腕便往院里走,边走边大声喊:“嬷嬷,小姐回来了!” 月九龄认出眼前这个从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女就是小蓁,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她拉到了屋门前。 这时,一个穿着素衣的妇人急匆匆地迎了上来,看到月九龄便发出一连串问题:“小姐您的脖子受伤了?手怎么这么冷?”她亲昵地拉着月九龄的手,当看着她衣裳褶皱,面容凌乱的模样时,一下就红了眼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妇人,便是原主的奶娘叶碧云了。 月九龄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脖颈,想起那个犹如夜魅般的男子,风轻云淡地回道: “发生了一点意外,现在没事了。” 叶碧云与小蓁听到这话,不约而同地呆愣在原地,看着月九龄露出不知所措的神色。 月九龄知道自己的言行举止与原主大相径庭,于是有些尴尬地看着跟前一大一小,“我可以先换身衣服吗?” 两人恍然回神,一个连忙去拿新衣裳,一个去打水,月九龄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她们对原主来说是最亲近和信任的人,可对她来说她们就是陌生人,还需要点时间适应。 就在月九龄洗漱换衣时,屏风外面的叶碧云和小蓁心里也忐忑不安:一夜不见,小姐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月九龄利用换衣服的空当组织了一下语言,从屏风后面走出后,看着眼前满脸担忧的两人开口: “昨夜......” 叶碧云听到月九龄提起昨夜便脱口而出: “昨夜我让小蓁去问大小姐您怎么没回府,大小姐说您说要自己回来,她也不知道。我本想禀告老爷,可夫人不让我们靠近主院......是奴婢们没用,让小姐受苦了!” “我知道了。”月九龄看着哭了起来的叶碧云不由蹙眉,心里叹了口气,她大概知道原主懦弱的性子是怎么来的了。也更加确定原主在月府是真没地位,难怪她夜不归宿也没人过问——月星儿显然也不想让月铭知道她昨夜就失踪了的消息。 因为月铭知道了就不得不派人去找,那原主就可能会被救回来,而且等到天亮再去找,找到的不仅一定是一具的尸体,还能给原主强安个“不检点”的罪名,就如月星儿第一次看到自己时哭的那番话。 思及此,月九龄心底冷笑,没想到月星儿年纪轻轻心思就如此歹毒,看来不能掉以轻心了,斟酌片刻后她对叶碧云说: “奶娘,我昨夜是遭遇了一些事情,不过都已经过去了。如今我想通了,我们不能再任人宰割下去,从此刻起,我想活得有尊严,想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过我们应该过的日子,你能理解吗?” 叶碧云看着月九龄此时坚定的神情,仿佛看到了年轻时自信貌美的符沁,一时愣在了原地忘了哭,激动得连连点头: “能,能!虽然奴婢人微言轻,但只要小姐想做的,奴婢就是拼上性命也会护着小姐的!” 在旁边抹眼泪的小丫鬟也备受鼓舞地表忠心:“小蓁也是!” 月九龄露出欣慰的笑容,“好,日后我们就是一个整体了,我也会尽我全力去保护你们,荣辱与共!” 两人看着月九龄脸上露出的从未有过的笑容,眼眶又不争气地红了起来。 月九龄只好哭笑不得地安慰她们: “好了不哭了,都把眼泪擦擦吧,我有事要跟你们说。” 小蓁手背一抹,斗志昂扬,“小姐你说!” 月九龄正欲开口,余光瞥见门外角落里露出了一角布料,杏眸微眯,顿了一下才说: “昨晚我遇到一个好人,他给了我一个方子,说只要连续服用七日便能消除我脸上的印记。小蓁你想办法出府找个药铺,按这个方子抓几副药回来。” 叶碧云闻言眼睛一亮,惊喜问道: “真的有法子能祛掉小姐脸上的胎记?那个人可信么?” 方子确实是真的,这人嘛...... 月九龄点了点头,“嗯,就是他将我从河里救上来的,他是个好人。”才怪。月九龄心里补充道,便宜那个妖孽了。 小蓁连忙取了纸笔让月九龄写下方子,然后珍惜地叠好收进袖子里,冲月九龄眨了眨眼,“我这就去办!” 过了片刻,小蓁去而复返,压低了声音说: “小姐,偷听的人走了,虽然看不清脸,但看衣裳打扮,应该是大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挽琴。” 她们刚刚收到月九龄的眼色后也发现有人偷听,于是才配合月九龄演了这么一出,摆了偷听之人一道。 可即便知道了偷听是何人,叶碧云还是担忧,“这可怎么办?大小姐会不会从中阻拦的?” “若是平时肯定会,但现在就不一定了。” 叶碧云和小蓁听得一头雾水,月九龄则冲她们露出神秘笑容。 第8章 第八章面容全毁 而此时,月府星月院主屋里,月星儿听了挽琴的禀报后挑眉问道: “你当真听到她这么说?” 挽琴语气肯定,“奴婢听得十分清楚!” 听到是有人救了月九龄,月星儿冷哼一声,“我就说那个丑八怪怎么可能识水性,原来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才没死成!” 另外一贴身丫鬟揽书闻言问道: “那现在怎么办?” 昨夜月星儿推月九龄下河时她们都亲眼看到了,所有人都认为月九龄必死无疑,谁知她竟还能完好无损地回府? 月星儿心有不甘,眸子迸发出恶毒的光芒,“她不是想变美吗?那我就让她面目全非,彻底地断了这个念想!”因为京兆府,她也不能拿夜不归宿这件事做文章了,她不能就这么便宜了月九龄! 挽琴见状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小心翼翼地问: “大小姐的意思是?” 月星儿露出阴险的笑容,若有所指道: “让王管事放那个丫鬟出府,到时候你在她未煎的药里加点‘料’,那药是她们自己偷摸买的,喝坏了能怨谁啊?” 挽琴恍然大悟,谄媚地拍马屁,“大小姐果然高明!”接着便出门去找王管事了。 有了月星儿发话,小蓁偷溜出府果然没有什么障碍。 月九龄用完午膳,小蓁便风尘仆仆地跑回来,“小姐,药买回来了。”然后将抓好的药拿给月九龄检查。 她和叶碧云都很好奇月九龄那天晚上究竟遭遇了何事,还有怎么突然识得草药了,但每次叶碧云问起,月九龄总是含糊其辞地带过,两三次后她们便不再过问了,只要月九龄平安无事就行。 小蓁见月九龄检查无误后才松了口气,这才有闲工夫说起她这次出府的“惊险”经历: “我刚刚在药铺抓药的时候突然来了衙役,还以为是月府派人来抓我呢,吓得我赶紧躲了起来,直到听到他们找掌柜的问最近有没有人抓保胎药我才敢出来买药,可把我给吓死了。” 月九龄闻言捏着茶杯的动作一顿,距离发现女尸过去三日,看来京兆府已经查到了保胎药这一步了。 叶碧云好奇,“衙役为何找掌柜的问这些?” 小蓁煞有其事地压低声音: “好像是说前几日在河滩发现了一具女尸,那女子肚子里已经怀了孩子,一尸两命呢,好可怕啊,还好小姐相安无事地回来了。” 叶碧云听了之后也心有余悸地念了几句“老天保佑!”。 月九龄见此无声地笑了笑,抬颌喝茶并没有开口。 小蓁难得出一趟府显得很兴奋,拉着叶碧云和月九龄又聊了几句,直到月九龄要午休了,她才依依不舍地去煎药。 月九龄醒来时小蓁刚好把药端了进来,“小姐,药煎好了。” 她眼睛眨也不眨地将苦药一口闷,看着小蓁: “换了的药呢?” “在这。”小蓁从袖中拿出一包没有煎过的药材,小心翼翼地递给月九龄。 月九龄在叶碧云和小蓁紧张的注视下,将药打开,仔细地查看了这包药材,很快便找了出不属于这包药材的白色粉末,将其凑近鼻子嗅了嗅,似是自言自语:“蛇鳞粉?” 小蓁一怔,“什么是蛇鳞粉?” “想知道?”月九龄挑眉看着一脸茫然的两人,随即勾出了好看的弧度对小蓁说:“你把白色粉末挑出来,悄悄放到大姐平日里调养身子的药里,等她喝下去了就知道了。” 叶碧云犹豫,“这......不好吧?” 月九龄知道叶碧云一时半会儿胆小怕事的习惯怕是一时半会儿都改不了,于是坦然地对她说: “大姐给我送了这么大一份礼,我这儿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回礼,只好原封不动地还回去了,这不是礼尚往来吗?” 小蓁闻言点头如捣蒜,愤愤不平地附和: “就是!嬷嬷你别心软,大小姐给小姐下药到时候可没你这么善良!” 叶碧云想到如果月九龄吃下了蛇鳞粉......顿时就不愧疚了。 一个时辰后,月星儿见挽琴端着汤药进来,想起她吩咐挽琴做的事,漫不经心地放下手中的绣绷问: “怎么样了?” 挽琴殷勤地将药递了过去,得逞地回道: “奴婢看到小蓁将煎好的药给三小姐送去了!” 闻言,月星儿心情大好地将手中的养颜汤一饮而尽,满意道:“很好,咱们就等着看好戏吧!”说着便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然而笑声还未收,只见上一刻还的月星儿此时突然双目睁大欲裂,“啪——”的一声手中汤碗落下碎了一地,她用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像有鱼刺梗在喉咙一般,艰难地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叫: “啊——” 一旁的挽琴和揽书一脸错愕地看着月星儿表情狰狞地喊道:“好痛!我的脸......” 挽琴看着月星儿脸上的变化,捂着满脸嘴惊恐,“大小姐......” 月星儿捧着自己的脸不停地说,“我的脸好痛!好痒啊......”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冲着丫鬟们怒吼,“镜子呢!给我镜子!” 揽书犹豫着对月星儿说: “大小姐,要不还是先叫大夫吧?” 月星儿却不领情,恶狠狠地命令,“我说给我镜子!” 挽琴只好赶紧铜镜递到月星儿跟前,看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后月星儿撕心裂肺地吼道: “啊——月九龄,我要杀了你!” 月星儿惨绝人寰的声音响彻整个星月院,顿时整个院子上下忙乱起来,可谓是鸡飞狗跳。 而偷看了整个过程小蓁转身迅速跑回竹心院,还没见到月九龄就先喊道: “小姐小姐!” 月九龄放下手中的《药经》——是符沁以前留下来的,笑问,“怎么了?这么高兴?” 小蓁兴致勃勃地将事情从头到尾都跟月九龄和叶碧云说了一遍,余兴未了,“......我听说大小姐的脸上突然出现大片鳞状,跟蛇皮一样可吓人了,不过半炷香面容便已经全毁了!” 月九龄点了点头,“看来她已经收到我的回礼了。”十分淡然,仿佛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 小蓁见月九龄如此淡定,有些愤懑,“原来服用蛇鳞粉竟是这样的后果,我现在想起来都后怕,大小姐好歹毒的心啊!” 月九龄扯了扯嘴角,“她这不是自食其果了么?” 小蓁低声嘟囔: “我觉得还不够。” 叶碧云闻言板起脸,出声喝止,“小蓁!” 她正想再教训小蓁几句,眼尖地瞧见院门口来了一个人,定睛一看稀奇道: “小姐,门外来的好像是王管事。” 月九龄一顿,抬眸看去,果然看到一个中年男人,于是示意叶碧云去看看。 叶碧云很快回来禀告:“小姐,王管事说,京兆府孟大人派人来请您走一趟,说是前几日河滩发现的那具女尸的案子要请您帮忙。” 说完她与小蓁都一脸震惊地看着月九龄——京兆府办案为何要请小姐帮忙? 而月九龄却十分坦然地回道: “知道了,告诉他我换身衣裳便去。” 第9章 第九章尚书庶女 不一会儿,马车缓缓停了下来,月九龄借着小蓁的手下了马车,抬头看到跟前大门上“尚书府”三个字时,微微一怔。 还未等月九龄将案件与尚书府建立起联系,就听到一声急促的喊声:“月三小姐!”她循声看去,便看到孟万里一脸焦急,快步走到她跟前,略带歉意地说: “劳烦月三小姐走一趟了。” 月九龄随着孟万里走进尚书府,声音从面纱下传出,“孟大人言重了,那日我也在场,协助调查是应该的。孟大人让我来这儿......”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墨眸扫了一圈四周,触及到尚书府的下人打量与略带不屑的目光,心中了然:看来自己的出现并不受尚书府欢迎。否则也不会没有一人迎接自己,而是要孟万里亲自来引路了。 于是她轻声问: “死者是尚书府的千金?”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尚书府的人为何会对素未谋面的自己抱有敌意。 孟万里闻言一怔,想起这两日皇城的流言蜚语又释然,一边脚步不停地引着月九龄往里走一边开口道: “那日我按照月三小姐的提示,将死者的贴身饰物送去皇城各大世家辨认,果然很快就查到那少女是礼部尚书李大人的庶女李盼。根据她身边的丫鬟的证词,李小姐在我们发现尸首的前一日就已经不知所踪了。” 这与她之前推测死者——李盼的死亡时间相符,月九龄点了点头: “既然知道了死者的身份,京兆府这会儿应该忙得不可开交,孟大人这么着急地请我来,是调查过程中遇到了什么难题么?” 这虽然是问句,可月九龄用的却是陈述语气。因为她知道,若不是遇到棘手的事情,孟万里也不会特意派人去跟月铭打过招呼,她也才能轻易出府。 孟万里难以置信地看了料事如神的月九龄一眼,随即脸垮了下来,叹了口气说: “是李大人!” 接着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人听到他们谈话的声音,他才压低声音对月九龄说起缘由: “李大人和李夫人前日来京兆府认尸后,执意要将李小姐尸首带回府,不肯再让仵作碰李小姐,说是男女授受不亲,可案子还得继续查下去,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只好请月三小姐帮忙。” 不仅如此,礼部尚书李钦还要求孟万里必须在李盼下葬之前找到凶手,否则唯他是问。 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是官大他不止一级的李钦发话,若他在七日之内捉不到真凶,那头上的乌纱帽也别想再戴了! 如今这案子线索不多,想尽快破案就得再次从李盼尸首上找线索,可李钦又说什么都不肯不让钱三再替李盼验尸,孟万里在情急之下想起月九龄那日给尸体把脉的情形,心想李钦是因为钱三是男子才不肯让他碰李盼,那女子总可以吧? 听到这,月九龄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我明白了,孟大人是想让我来当这个坏人?”从孟万里在尚书府的待遇和说起李钦时露出的无奈可以看出,这位礼部尚书大人是个难搞的主。 孟万里:“......”究竟是谁说首辅嫡女软弱无能的?眼前这个少女分明聪慧过人,心思剔透! 月九龄假装没看到孟万里僵在脸上的笑容,自顾自地说: “要我帮李小姐尸检也不是不行,不过我听闻百姓协助京兆府破案都会有赏银?” 在月府生活的这几天,月九龄再次感受到了原主在月府的待遇——连一个丫鬟都不如,一日三餐从来没按时送到,饭菜没有一点儿油水,有时候还是馊的,十五岁的少女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肚子都填不饱,难怪原主面黄肌瘦,身形瘦弱得跟十岁的小孩儿似的。 可想要在没人将她当一回事的月府提高生活质量,就只有用钱这一条路了。 但月铭不待见她,林氏又变着法子苛待她,叶碧云和小蓁是指望不上了,原本她还在琢磨是不是做点小生意什么的赚点钱,孟万里就找来了。 于是月九龄想,重操旧业也是可行的——毕竟这是她的专业,而且她总不能白替京兆府干活啊。 孟万里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啊?当然!月三小姐出了这么大的力,届时破了案自然也会得到应有报酬的。”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由地想,这是首辅大人的意思,还是月九龄个人的意思?若是月铭的意思,那他是不是除了赏银,还得另外准备礼品孝敬首辅? 月九龄眨了眨一双仿佛能够看穿他的眼睛,带着笑意说: “放心,我只会拿我应得的那份。” 孟万里闻言尴尬地笑了笑,好在两人已经来到了李盼的灵堂,他立即上前对着站在灵堂前,穿着褐色华服的中年男人作揖: “李大人,这位是首辅大人的嫡千金,幸亏月三小姐帮忙查出了李小姐的死因......” 李钦人到中年身子骨依然硬朗,此时中气十足地打断了孟万里,“就是她毁坏了盼儿的名声?” 透着威严的双眼不满地睨了站在孟万里身后的月九龄一眼。 第10章 第十章含沙射影 李钦掷地有声的质问在寂静的灵堂响起,一旁哭泣的家眷下人顿时噤了声,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放在了穿着碧色襦裙,被面纱遮去大半边脸的月九龄身上,神色不善。 月九龄双眸微微眯缝,不卑不亢地问道: “李大人这话从何说?” 李钦冷哼一声,“现在皇城人人都在议论李家家风不正,指责我李某人品德有失才会教出不知检点的女儿,说盼儿被杀是活该,你觉得这话该如何说起?” 皇城的环城河边发现不明身份的女尸本来就已经够轰动了,所以当皇城百姓得知那个未婚先孕被杀少女就是礼部尚书的庶女时,除了震惊不已,随之而来是议论纷纷,说什么都有,要多难听就多难听。 这些流言蜚语对与一个在朝为官的一品大员来说不可能没有影响,但影响最大的,应属李钦的其他儿女,尤其是还未婚配的,日后他们到了说亲年纪,所有人都会敬而远之。 李盼的死不仅令家人悲痛,还牵连到了其他兄弟姐妹的终身大事,所以李钦才会这么愤怒。 思及此,月九龄面纱下的嘴角勾了勾,好整以暇地反问: “所以李大人这般气急败坏是因为被人说三道四,还是因为李小姐遇害?” 李钦没想到眼前这个身形消瘦,弱不经风的少女在自己跟前不但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冷静自持,一阵见血地戳中自己的痛处,瞪大了双眼看着月九龄,一时语塞。 好一会儿才恢复了理智,冷哼一声转而质问孟万里: “孟大人,你将一个黄毛丫头弄来寒舍是想做什么?” 被点名的孟万里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呃......李大人,李小姐的死还有许多疑点,您不愿意让钱三查看尸首,下官便请月三小姐来看看。” 李钦不以为然地冷笑: “没想到首辅大人的千金还是个仵作?莫非月府的家传绝学是验尸?” 在古代,人分高低贵贱,在众人眼里,验尸是一门晦气的“手艺活”,而仵作这一职业,无疑就是最下等的职业之一。 李钦这番含沙射影首辅月铭的出身低贱,还牵扯到月氏祖宗十八代,换了谁听到不得气得跳脚? 孟万里暗暗捏了把汗,早就听闻月铭和李钦在朝堂上政见不合,如今看来传言诚不我欺,他突然有些后悔请月九龄来尚书府了。 然而月九龄却出乎意料地,不仅没有勃然大怒,反而还心平气和地答道: “我是不是个仵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查出是谁杀害了李小姐,难道李大人不想捉住凶手,让李小姐走得安心吗?” 月九龄不想与他口舌之争,于是不动声色地将众人注意力转移到死者身上。 果然,李盼的生母,也是如今李钦的续弦李夫人,听到月九龄这么说,猛地抬头看向她,“你知道是谁杀了我的盼儿?”泪眼婆娑的双眸充满了期待。 月九龄点头,“只要让我尸检,我会还原真相。” 李钦重复,“真相?”不由紧盯着月九龄的桃花眸紧逼:“什么真相?” 月九龄不甘示弱地与之对视,缓缓开口: “比如李小姐生前去过哪些地方?见过哪些人?再比如......” 说到这,她将四周所有人一一打量,最后视线落在了李夫人身后一个穿着白衣的年轻男子身上,而白衣男子猛地对上她的视线是慌乱移开,月九龄不慌不忙地收回目光,继续说: “你们想知道却又不敢查的,李小姐腹中孩子的父亲是何人?” “住口!” 第11章 第十一章同意尸检 李钦厉声喝止月九龄的同时,李夫人听到“腹中孩子”四个字时,两眼一翻差点晕了过去,被他身后白衣男子眼疾手快地搀扶住: “姨母!您别激动!来,先坐下!” 月九龄目不转睛地盯着鞍前马后地侍奉李夫人的白衣男子,眸子微微眯缝,若有所思。 孟万里见情势不对,连忙上前解释一番: “李大人,月三小姐的意思是,若是查清了此事的来龙去脉,就能查出真凶,也能早日还李小姐一个清白。” 李钦见夫人这般伤心难过,一时没再出声,而是拧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灵堂里寂静得落针可闻。 这时,月九龄仿佛没看到孟万里给她使眼色的举动,突兀地开口: “李小姐芳龄十六,尚未婚配,本该许配个好人家,然后相夫教子,过上和乐美满的日子,如今却落得惨死河边的下场。倘若李小姐在天有灵,得知杀害自己的凶手如今仍然逍遥自在,她会瞑目吗?李夫人。” 月九龄明亮的双眸定定地看着的李夫人,试图说服这个看起来柔弱的中年女人。 李夫人捂着嘴摇了摇头,随即看向放着李盼尸首的灵堂看去,陷入了回忆,“不,盼儿从小性子就要强,她怎么会甘心......老爷?”说到这,她猛地回头看着李钦,蓄满泪水的眼睛带着一丝乞求。 李钦发妻早逝,李夫人虽是续弦,却才是陪伴他大半辈子的人,他不忍地闭上那双严厉的眼睛,有些疲倦地开口: “好,我同意了。但必须得当着我的面验!” 孟万里松了口气,同时向月九龄投去欣慰的目光,然后赶紧让差役去将李盼的尸首搬出棺木。 李钦再次睁开双眼已经恢复了威严,带有警告意味地对月九龄说: “如果你再胡说八道,就算你是首辅嫡女,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月九龄露出面纱外边的眸子弯了弯,冲众人颔首,俨然没有把李钦的威胁放在心上。 她先净了手,然后问孟万里: “孟大人,验尸用的工具有带吗?” “早就备好了。”孟万里连忙让钱三将随身携带的箱子递上。 月九龄净了手之后便蹲在尸首旁边,头也不回地说: “小蓁,手套。” 这是小蓁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死人,她此时脸色煞白,浑身僵硬,不敢去看被放在白布上的李盼的尸体。 其实尸首已经没有之前看得那么血腥了,但是李盼被划花的脸乍一看还是很可怖,李夫人无论多少次看到都接受不了,忍不住呜咽一声,又哭了起来。 小蓁忍住了要吐的冲动,扭头看了身后十几双盯着他们的眼睛,脖子一缩转了回来,咽了咽口水压低声音问: “小姐,真的要验啊?” 月九龄看着她不语,小蓁便视死如归地点了点头,接着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立即将箱子里的猪肠制手套给月九龄戴上。 李盼的尸体被李家人整理过,连衣服都换了新的,所以月九龄就省去了检查衣物的步骤,让小蓁解开李盼的衣裳,直接查看尸首腹部的伤口。 她一边观察一边分析,“伤口的切口是自上而下,说明凶手比李小姐高,伤口极深且一刀即中,说明凶手力气很大,男子的可能性更大。” 月九龄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软糯,语气却是冷静而坚定,两厢结合竟然一点也不诡异,反而莫名地令人信服。 虽然众人听不懂何为“切口”,但却鬼使神差地听懂了她这番解释,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 只见她目不转睛地检查伤口,眼神专注且真挚,仿佛那不是血肉模糊的致命伤口,而是独一无二的无价之宝。 突然,她戴着手套在伤口附近比划的手一顿,似乎发现了什么,沉着出声:“镊子。”视线依旧没有移开半分,手心摊开伸向身旁。 众人见状一怔,不明所以。 月九龄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于是抬眸,对上了小蓁的一脸茫然,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自己伸手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夹子。 接着,她小心翼翼地从伤口处夹出指甲盖大小的黑灰色纸屑一样的东西。 小蓁这会儿才猛地回过神来,见那东西上面还沾着血,神情复杂地问: “这是什么?” “像是灰烬。”月九龄拿到眼前仔细观察之后,再放到鼻尖嗅了嗅,随即道:“沾了香灰。” 李钦见状皱眉,“这灵堂香火不断,这有什么稀奇的?” 月九龄将灰烬放在白布上,随后又吸了吸鼻子,“不一样。” 孟万里迫不及待地追问: “什么不一样?” 月九龄肯定,“味道不一样。” “这......” 孟万里刚开口,就被差役高声打断: “大人!” 他被吓得浑身一震,没好气地冲那差役吼道: “大惊小叫的成何体统?” 差役被呵斥了也不在意,而是上气不接下气地继续把话说完: “大人不好了,又出现了一具女尸!” 孟万里瞪大了一双眼睛,不由提高了音量: “什么!” 第12章 第十二章又现女尸 差役被孟万里吼得脖子往回一缩,哆哆嗦嗦地交代——死的是秦国公府的六小姐秦菁菁,尸首是府中下人在后花园假山后边发现的,发现时已经断气了,她的腹部被刺穿,流了一地的血,脸被划花,面目全非。 不仅如此,根据秦菁菁的贴身丫鬟的供述,秦菁菁生前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子。 差役好不容易将话一股脑儿地吐出来,却发现自己说完这么一大串后,灵堂里安静得吓人。 他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看着眉头拧成一团的孟万里,又扫了一圈满脸震惊的众人,最后落在李盼尸首旁边的少女那被面纱遮去的半边脸上—— 月九龄听到有新的死者出现却不为所动,而是秀眉微蹙地盯着李盼的尸首看,若有所思地开口: “凶手的目标是孩子,连李大人和李夫人都不知道李小姐怀孕的事情,那么除了贴身伺候的人,又符合凶手是男子这一特征的,孩子父亲的嫌疑最大。” 说到这,她突然抬眸看向李夫人,原本搀扶着李夫人的白衣男子猝不及防对上月九龄探究的视线,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听到这,孟万里忍不住开口问: “可如今秦六小姐也遇害了,且死因和死状都与李小姐相似。按照月三小姐推测,莫非两位小姐腹中孩子的父亲是同一个人?” 月九龄不语,只是定定地看着垂眸的白衣男子脸色瞬间由白转青,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又放开,这是紧张心虚的表现。 李钦闻言忍无可忍地拍案而起,“简直荒谬!”李盼未婚先孕的事实已经让他难以容忍,如今竟还说她将真心错付了一个脚踏两条船的负心汉,而且到死都还被蒙在鼓里? 而李夫人则是难以置信地咬住了下唇,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躺在地上的李盼,眼泪跟不要钱一样地往下掉。 孟万里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尚书府,在李盼的灵堂前失言了,连忙赔罪: “李大人息怒,或许只是有人听说了李小姐遇刺一事,所以故意用同类似的手法杀害秦六小姐想要混淆视听,不一定......” 然而孟万里企图熄灭李钦心头怒火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月九龄打断,“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这个凶手认识两位小姐,而且近期接触过她们。” 李钦听出了月九龄的言外之意,饱经风霜的双眼紧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问: “你的意思是,杀害盼儿和秦菁菁的凶手,是同一个人?” 月九龄坦坦荡荡地与之对视,不慌不忙地回道: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当然,孟大人关于‘凶手模仿作案’的说法也是有可能的。不过即便是仿照行凶手段,也不可能做到一模一样,在没有看到秦六小姐尸首之前,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 李钦露出了一个“无稽之谈”的神情,转而对一旁冷汗津津的孟万里说: “孟大人,你可知道凶手在四日之内连续杀害两人意味着什么?” 孟万里当了十几年京兆尹,破过的案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如果只死了李盼一个,那么凶手目标达到了就会收手。可如今又死了一个秦菁菁,也就意味着凶手并没有就此收手的意思,只要一天没捉住他,他就会继续作案。 皇城里有一个杀人凶手的存在,而且是个专挑未婚少女下手的杀人狂魔,无疑会引起恐慌。 孟万里慌乱地抬手抹了一下额头的汗珠,忙不迭地回道: “呃......下官明白!这......下官一定会尽早将凶手捉拿归案的!” 李钦冷哼一声,“哼,记住我之前说的话!” 他曾给孟万里一个期限——在李盼下葬前捉到凶手,今日已经是第四日了,也就是说,孟万里只有三日的时间了。 其实就算没有李钦这个期限,孟万里也不敢怠慢——四天之内连杀两人,谁知道那个凶手下一次行凶会是什么时候?杀害又会是哪个权贵? 在天子脚下出现了这么一个如此丧心病狂的凶手,这事儿要是传到皇上耳里,那他的官途就真的是走到尽头了! 如今秦国公府的千金也死于非命,李钦谅孟万里也不敢草率应付,于是收回了视线重新看着月九龄,语气不善: “我看你也验完尸了,既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就请你们离开,不要再打扰盼儿了。” 月九龄伸手示意,“请便。不过如今真相还未查明,我建议李大人不要急着将李小姐下葬,我想李小姐也希望能够在入土为安之前,亲眼看到杀她的人受到应有的报应,您说是吗?” 孟万里一怔,月九龄这是在替自己争取时间么?顿时看向月九龄眼里带着一丝感激,没想到他搬来的救兵这么靠谱! 李钦则是不以为意,“哼!别以为你伶牙俐齿地转移话题,我就会不会追究你今日在灵堂上毫无意义的无礼之举!” 月九龄面对李钦的质疑与威胁没有半点儿恼怒,“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直觉告诉她,那一小块灰烬是重要线索。 不过她还没有理清头绪,不想对不信任她的人多费口舌,只是淡淡地撇了李夫人的方向一眼,好心提醒: “如若李大人真想知道害死李小姐以及让贵府陷入如今境地的罪魁祸首,不妨还是从李小姐腹中胎儿的父亲着手,我想这件事一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说完月九龄便冲着李钦与李夫人福身,又对着已经归位的李盼灵堂鞠了一躬,随后不再久留,转身离开。 孟万里见状匆忙向李钦辞行,快步追上尚未走远月九龄,随即像是自言自语般叹了口气: “哎,怎么是秦国公府的六小姐出事了呢?案发地点还是在内院,虽说京兆府办案任何人不得阻拦,但那可是秦国公府,一群大老爷们出入着实不便。” 说到这,孟万里欲言又止地看着月九龄,“月三小姐,你看......” 这时两人已经来到大门,月九龄站定,看他愁得两条眉毛都要挤到一块儿,轻笑开口: “我既然答应了帮京兆府破案,就不会半途而废,我随孟大人去秦国公府看看吧。” 就算不为别的,为了生活费她也会追查到底的。 孟万里当然不知道月九龄是因为赏银才答应继续往下查的,惊喜得眉开眼笑,“那真是再好不过了,那月三小姐请上马车!” 月九龄点头,随即走到来到之前去月府接她的马车跟前,在上车之前吩咐跟在身后的小丫鬟: “小蓁,你不用跟着我,先回府跟王管事和奶娘说一声,我晚点再回去。” 小蓁闻言连连摇头: “不行!我不会再让小姐一个人的!” 那晚之后,叶碧云和小蓁这几次都寸步不离地跟着月九龄,月九龄知道她们担心自己,但如今的她绝不会让自己再陷入那样的险境。 于是她安慰心有余悸的小蓁,“还有京兆府的人在呢,我没事的。”见小蓁还欲开口,她抢了先,“其实我是有一件要紧事要让你去做。” 小蓁一听,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您说!” 月九龄示意她凑近,然后压低声音: “看到刚刚在灵堂上那个白衣男子了吗?” 小蓁连连点头,月九龄便继续说:“你去查一查他的来历,能做到吗?” 小蓁眼前一亮,拍了拍胸口打包票: “小姐放心,小蓁一定给您打听到!” 月九龄冲她弯了弯桃花眸,“去吧。”随即自己上了马车。 小蓁不疑有他地趁人不注意离开,马车缓缓驶动起来,往秦国公府的方向行进。 第13章 第十三章秦国公府 秦菁菁是秦国公秦恒的嫡侄女,秦国公虽是家中嫡长子,但他早年征战沙场,家中琐事皆由胞弟秦昌打理。 因此秦恒从前线回归朝堂后,为表对秦昌这些年照顾家中老小的感激,从未不提分家,两家人依旧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孩子也就都按年龄排行,秦菁菁排第六。 这次孟万里没有将月九龄推出去应付秦昌和他的夫人,因为这不只是一起简单的杀人案,倘若能确认杀死李盼和秦菁菁的凶手就是同一个人,那案子性质就变了——这可是连环杀人案! 就算他再不想去面对,但在这个时候也应该正视自己的职责,于是他简单地同秦昌等说明了事情的严重性和月九龄的身份后,没有受到太大的阻拦,月九龄便顺利地看到了秦菁菁的尸体。 虽然这是秦国公府内院,闲杂人等是进不来了,但秦国公府上上下下加起来也有几百号人,他们肯定是不敢光明正大地打探,但此时秦昌夫妇二人都沉浸在失去女儿的悲痛之中,也没有心思去管那些暗地里八卦的下人。 于是月九龄就在明里暗里的众目睽睽之下,有条不紊地对秦菁菁的尸体进行查看。 而这一幕,正好被经过此处的两个男人尽收眼底。 年长一些的男人便是秦国公秦恒,他在走廊站定,远远地看着月九龄全神贯注尸检的情形,突然扭头对身旁穿着玄色华服的年轻男子说: “听说首辅有一个会验尸的嫡女,看来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年轻男子看起来约弱冠年纪,一双剑眉几欲入鬓,眉尾有一颗红痣,给他冷峻的脸庞平添了几分妖气。 他那双深邃的墨眸定在少女纤细的倩影上,几乎冷漠的神情看不出他此时内心所想,听到秦国公的话之后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开口时语气难得平易近人: “看来我今日来得不是时候,六小姐的死惊动了京兆府,姨父也不好不露面,代我向秦二叔表示遗憾,改日我再派人来吊唁。” 国公夫人与他母亲是亲姐妹,按理说他与秦昌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但父母去世后秦国公与夫人将他视为己出地照顾,所以看在秦国公的面上,他也将秦昌当作长辈,以叔侄相称。 秦恒闻言回神,看着身旁风月无双的年轻男子不由蹙眉,声音难得肃然: “墨玧,如今你承袭爵位封侯,又有累累军功在身,倘若执意反对这门亲事,即便月铭是当朝首辅,也不敢对你退婚有二话。” 秦恒有些担忧地看着眼前的外甥——顾墨玧,他九岁就父母双亡,家中没有亲近的长辈,又不肯接受其他亲戚的照顾,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偌大的侯府,让人看了不忍心,所以他与夫人便经常去侯府走动,尽所能地关照他。 说起来他还是看着顾墨玧长大的,当年倔强不肯接受父母去世的小少年,十八岁领兵杀敌,二十岁挂帅西征,如今不过二十二岁,就已经凭着实打实的军功被封为一品军候,所有人谈起顾墨玧都会不由自主地感叹,青出于蓝。 可他却有些担忧,这几年顾墨玧越往高处走,就越不近人情,七情六欲仿佛都随着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年留在了过去,他变得冷血残忍,一点儿也没有年轻人的朝气开朗,而是深不可测,令人望而生畏。 不过好在,顾墨玧在他跟前从不刻意掩饰,只见他此时扯了一下嘴角,重新将视线放在远处垂首聚精会神给秦菁菁尸检的月九龄身上,不以为然道: “退了一个月九龄,也还会有其他的‘月九龄’,我总不能拒绝所有女人吧?” 秦恒微怔,随即叹了口气,“也是,就算你拒绝了这门婚事,他们也还会想方设法地往你身边塞人,倒不如拿她当挡箭牌。听闻她容貌有些不堪,虽说不该以貌取人,但你......你若不喜冷着便是了,谅她也不敢有怨言。” 秦恒不明白顾墨玧的母亲当初为何要给他定下这门婚事,十五年前的月铭只是一个小小的吏部侍郎,两家谈不上门当户对,这门婚事定得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事已至此,顾墨玧说得也没错,如今他兵权在握,就算不娶月九龄,婚事也由不得他做主。 顾墨玧笑而不语,而此时,正对着他的月九龄突然抬头,他那墨色的眸子瞬间皱缩,诧异一闪而过,低沉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是她......” 虽然月九龄很快又低下头去,并没有发现顾墨玧的视线,但顾墨玧却认得她那双桃花眸——就是那晚在护城河里死抓着自己不放的少女! 原来,她就是那个和自己有婚约的月九龄。 那么,那天晚上她出现在护城河,究竟是故意,还是巧合呢? 秦国公听不清顾墨玧的话,于是问了一句,“什么?” 而此时顾墨玧的神情已经恢复无异,淡淡回道: “无事,我刚刚所言之事尚未查明,姨父不必太放在心上,先处理好府中之事,我们再商议。” 秦恒想起刚刚在书房听到的事情,神色一滞,郑重地点头,“好。” 顾墨玧颔首告辞,刚转身便听到秦恒的声音,“墨玧!”于是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到秦恒满脸担忧,嘱咐道: “那事急不得,我们都等了这么多年,不急于这一时,知道么?” 顾墨玧扯了扯嘴角,表示明白,再次转身时,余光不由在月九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随即扬长而去。 这时,原本聚精会神的月九龄似有所觉地抬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走廊,头不由一歪——刚刚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难道是自己太敏感了? 她疑惑地收回视线,没有继续纠结,很快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尸首身上。 而此时,走出秦国公府的顾墨玧沉声开口: “落影。” 一个黑影凭空出现,落地跪在他跟前: “侯爷请吩咐!” 顾墨玧面无表情地说: “你留下来,我要知道今日秦国公府的所有情况,包括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 他今天来秦国公府是临时起意,按理说除了亲卫没人知道他的行踪,但是秦菁菁怎么会刚好,就在今天死了呢? 落影一怔,随即应下,“是!”而后迅速转身消失。 “月九龄......” 顾墨玧眸子微微眯缝,若有所思地咀嚼着这三个字,冰冷而漠然。 第14章 第十四章不止两起 顾墨玧前脚刚离开,秦琰后脚就赶回秦国公府。 一进门便急匆匆地往内院去,正好看到了送走顾墨玧的秦国公,于是出声喊道,“父亲!” 秦国公闻声脚步一顿,秦琰已经小跑赶了上来,不由分说地问道: “我听说六妹出事了?” 秦恒看了一眼自己的嫡子,他四个儿子里秦琰最争气,二十三岁就当上御林军统领,也算是年轻有为了。 他与夫人没有女儿,小辈中只有秦菁菁是女子,又排行老幺,五个哥哥都很疼爱他。加上秦菁菁文静懂事,所以和成熟稳重的长兄感情不错,秦琰想必是听到了她被杀的噩耗,才急忙从宫里跑回来。 秦恒脸色肃然地点了点头,肯定了秦琰内心的不敢置信,皱起眉头问: “惊动皇上了?” 即便回府路上秦琰已经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但当他从父亲嘴里听到秦菁菁在府上被人谋杀的事实,一时还是无法接受。 他僵硬地摇了摇头,“还没有,我是听换防的同僚说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没有,那就是还会传到皇上耳里了,只是时间问题。 秦恒叹了口气,示意秦琰跟自己一同去后院: “去看看就知道了。” 原本正在安抚秦昌夫妻二人的孟万里见到秦恒,连忙正色行礼: “秦国公!” 秦恒摆手示意:“孟大人不必多礼,死者为大,还是先听听月三小姐有何见解吧。” 原本注意力全放在秦菁菁尸首上的秦琰闻言神情一顿,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穿着碧色华服的蒙面女子。 月三小姐?月九龄! 秦琰眼里的震惊一闪而过,眼前这个少女就是与表弟顾墨玧有婚约的月九龄么?她怎么会在秦国公府?又在六妹的尸首旁边做什么? 然而月九龄并没有在意眼前这个对自己有一大堆疑问的年轻男子,而是起身先毕恭毕敬地对秦国公行了礼,然后才开口: “不急,在进入正题之前,我有几个问题想问清楚。” 秦恒看出秦琰心中对月九龄有诸多疑问,但此时此地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于是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做出“请”的手势。 月九龄颔首致谢,随后清脆的声音从面纱下传出: “今日府上有客人来访么?” 管事下意识地看了秦国公一眼,然后回道: “没有。”除了顾墨玧。 当然,后半句被他吞进了肚子。 所以月九龄不疑有他,又问: “那下人是什么时候发现六小姐不见的?” 一个被吓得失魂落魄的丫鬟被旁人捅了一下才猛然回过神来,抽泣着回道: “六小姐每次用完午膳都会午休,她爱清净,午休期间院里的下人没要紧事不会去打扰她,所以......” 月九龄点了点头,在心里把丫鬟没能说出口话补充完整:所以并没有人在第一时间发现秦菁菁失踪,直到打扫花园的下人发现她死在了假山后面。 听到这,秦二夫人终于忍不住,大哭着训斥了秦菁菁院里的下人办事不力。 月九龄礼貌地等她宣泄完之后,继续问: “六小姐是什么时候用午膳的?” 那小丫鬟脸上捂着脸上的巴掌印,红着眼说:“午时左右。” “我知道了。”月九龄点了点头,并没有继续提问,而是对秦恒孟万里等人说出她初步尸检得出的结论: “根据尸首表面的尸斑和尸僵程度来看,再结合下人发现尸首的时间,六小姐应该是一个时辰前,也就是午时三刻到未时一刻期间里遇害的。” 孟万里闻言若有所思地推测,“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进入秦国公府内院,杀了六小姐,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凶手对秦国公府地形环境应该十分熟悉。” 秦恒闻言神情一动,顾墨玧就是午时三刻左右到秦国公府的,而且事先没有让人通报,直接到书房找自己。 顾墨玧不仅熟悉秦国公府的情况,而且对府上护卫的分布了如指掌——当初是秦恒跟他一同商量规划的。 月九龄当然不知道秦国公此时内心所想,只是点头表示赞同孟万里的说法: “不止如此,六小姐尸身上没有抵抗伤,说明她极有可能认识凶手,并且在不设防的情况下,被凶手一刀毙命。” 孟万里一怔,重复道,“抵抗伤?” 其他人闻言也是一脸茫然,显然从未听说过这个词。 于是月九龄简单地解释道: “一般人在突然情况下,面对穷凶恶极之徒都会下意识地反抗,在抗争过程中身上会留下一些杂乱且不规则的伤口。” 虽然众人还是不能完全理解何为“抵抗伤”,但听到月九零这番解释,也能理解大概的意思。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秦琰闻言突然抬眸,看向月九龄开口问: “月三小姐的意思是,凶手是秦国公府的人?” 月九龄一顿,面无表情道,“不排除这个可能。” 秦琰眉头拧成一团,重新将视线放在秦菁菁那看不清容貌的脸上,语气压抑着愤怒: “六妹性子温顺娴静,平日里对下人都未曾大声过,究竟是谁这么丧心病狂,杀人不算,还......” 他看着秦菁菁被划花,血肉模糊的脸,不忍心再说下去。 月九龄也随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触及秦菁菁那紧闭的双眸时目光一滞,“等等!”说着便蹲下去,伸手去翻秦菁菁的眼皮。 众人的视线被月九龄的后背挡住,并不知道她发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只能等她相告。 孟万里却等不住,不由脱口而出: “怎么了?” 月九龄缓缓收回手,扭头时眉头紧蹙,语气凛然地问孟万里: “孟大人,皇城近期,不,近一个月来还有发生过类似案件么?” 孟万里看到她一副严肃模样,微微一怔,“没......没接到报案啊!”随即反应过来,不由睁大双眼,“你的意思是......” 月九龄沉声接了下去: “凶手不止杀了两个人!” 第15章 第十五章语出惊人 音落,花园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春风拂过肌肤时能带起一阵鸡皮疙瘩,此起彼伏,反复不绝。 好一会儿孟万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何......何出此言啊?” 月九龄抬眸看着不愿相信事实的孟万里,面沉如水地开口: “孟大人还记得发现李小姐尸首时她脸上的模样吗?” 孟万里点点头,脑子里已经回想起当初在河边发现李盼的情形,下意识地描述了出来: “记得啊,面目全非,死不瞑目......” 月九龄打断了他,“你再看六小姐的脸,和李小姐有何不同?” 孟万里顿了一下,然后硬着头皮去看那本该娴静美好的面容此时变得面目可憎,强忍着不适地问道: “眼睛是闭着的?” 月九龄并没有出声,而是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用食指和拇指撑开了秦菁菁那流了两行血的眼睛。 秦二夫人看到红白交加的瞬间惊呼一声,两眼一翻整个人往后栽了下去。 秦昌眼疾手快地环住了她的腰不至于倒地,随即招来没有吐得七荤八素的下人,扶秦二夫人回院里看大夫。 别说身居内院的妇人与奴仆从未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就连征战沙场的秦恒见了秦菁菁这副模样,也忍不住皱起眉头。 孟万里见过的尸体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此时乍一看到秦菁菁那被撑开的双眼时,也是吓了一跳,随即移开视线,不确定地问月九龄: “她的眼珠子......” 月九龄将他没能说出口的话补充完整,“眼珠被捣烂了。”随即松开手,让那早就辨不出眼白与瞳孔的眼睛合上。 孟万里没能把“凶手不止两次行凶”和“秦菁菁被戳烂的双眼”联系起来,于是虚心请教月九龄 “这能说明什么?” 月九龄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缓缓地说出她在给李盼尸检时的发现: “我在给李小姐尸检的时候,发现她腹部伤口虽是一刀毙命,但凶器切入口和最深处的刀口不在同一水平面上,是凶手在捅进去的瞬间犹豫了一下所致。” 说到这,她用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将秦菁菁腹部被染红的衣料破开了点,让众人能将伤口看得更清晰,继续说: “但六小姐的伤口没有出现这种现象,而且这次凶手下手的位置更加精准,这说明他的作案手法在不断升级!” 凶手在杀李盼时,明显是冲着她子宫里的胎儿,但在动手时踌躇了那一下,让刀尖偏离了胚胎半公分——这是月九龄刚刚在尚书府给李盼做深入尸检时发现的。 但是凶手在杀秦菁菁时是毫不犹豫,位置也是精准没有偏差,这不是偶然,是凶手有意识地改进和杀起人来越来越得心应手的原因。 如果凶手开始痴迷于在杀人过程中追求完美,那么他就极有可能再次作案,而且下一次行凶,他只会更加残忍,谨慎,不留痕迹...... 在场的人目光都落在月九龄身上,似乎被她紧绷的心情所感染,也都提心吊胆,惶惶不安起来。 这时,秦国公突然开口打破了这份寂静,问月九龄: “那你又如何判定李盼不是凶手杀死的第一个人?” 月九龄闻声回过神来,冷静地回道: “因为除了冷血无情的杀手,但凡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人在杀人时情绪都会有很大的波动,一般有两种情况,情绪失控或者临时反悔,然而我在李小姐的尸首上并发现看到凶手有这两种倾向。” 秦恒看着眼前的眸子深沉,声音却还是稚嫩的少女,不由反问: “仅凭一具尸首,你就能知道凶手当时在想什么?” 虽说他没有先入为主的习惯,但是一想到皇城里关于首辅嫡女的传闻,他就不得不想起月九龄与顾墨玧的婚约,忍不住想看看这个少女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月九龄敏感地感受到来自秦恒的敌意——虽然他隐藏得很好,但她还是察觉出来。 虽然她不知道秦恒为何会对初次见面的自己有意见,但她一向对事不对人,不卑不亢地回道: “人死虽不能复生,但我一直相信每个人在临死的那一刻,一定有很多想说却来不及说出口的话。尸首就是他们留给活人最后的遗言,尤其遭到是无妄之灾的死者,而法......” 月九龄习惯性地想说“法医”,不过在说漏嘴之前改了口,“仵作的职责,就是替他们传达遗言,还原真相,让他们安息瞑目。” 她说这番话时,露出面纱的桃花眸炯炯有神,声音淡淡却透着力量,不仅让秦恒,更是让在场所有人莫名地,就对这个传闻中又丑又废物的首辅嫡女刮目相看。 秦恒率先反应过来,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月三小姐还真是语出惊人啊。” 月九龄笑而不语,只是微微欠身,表示不敢当。 秦恒行伍出身,本就比别人敏锐,当然嗅出了这两起凶杀案背后的不同寻常的味道,于是当机立断地用一家之主的身份做决定: “既然如此,二弟也先别忙着张罗菁菁的后事,先把菁菁抬到祠堂存放,派人看守,尽量配合京兆府调查,孟大人觉得如何?” 孟万里自然没意见。 于是下人在秦昌的指令下,给秦菁菁蒙上白布,想要将尸首抬走时,月九龄突然出声阻止: “慢着!” 随即她指了指秦菁菁腰间的香包问: “我能带走这个吗?” 她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解释: “如果我没看错,香包上沾到的灰烬和李小姐伤口的灰烬应该是同一种。” 秦恒点头,下人便将香包接下来递给月九龄。 尸首被抬走,孟万里和月九龄便告别了秦恒等人,随着引路的下人往门口方向走。 孟万里再次苦着脸感叹,“这叫什么事儿啊!” 没有得到回应,孟万里便扭头看了一眼——月九龄此时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手中的香包,那眼神就好像从来没见过香包似的,内心有些不满,但一想到她可能是在想案子,最后还是住了嘴。 到了门口,孟万里站住对她说: “月三小姐,今日麻烦你了,我让人送你回府吧。” 月九龄没有拒绝他的好意,不过在上马车之前,她还是提醒了一句: “孟大人可以把调查的重点放在死者是‘未婚怀孕少女’这个条件上,找到其他受害者或许能得到更多线索,也能尽快破案。” 孟万里一顿,明白了月九龄话里的深意,点头与她道别。 第16章 第十六章小姐真坏 京兆府的马车在月府大门停下,月九龄刚一下马车,就听到小蓁的声音由远及近,“小姐您总算回来了!” 待她抬眸看去,小蓁已经伸手托着她的手腕,用恰到好处的力度将她扶下马车,往府内走去。 月九龄瞬间有些走神,因为从小聪明懂事,和父母感情并不亲厚,上学也是一路跳级,也没有什么掏心掏肺的朋友,到首都工作后也是独居,深更半夜回到公寓迎接她只有黑漆漆空荡荡的房子。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有人等自己回家,虽然月府并不是自己的家。但是这种陌生却让人温暖的感觉,还挺不错。 不过她喜怒向来不形于色,很快就回过神来,不动神色地问小蓁: “嗯,我让你打听的事打听得如何?” 她大半边脸藏在面纱下,小蓁也没发觉她的情绪波动,而是冲她挤了挤眼,“我办事您还不放心吗?” 然后便自顾自地跟月九龄说她打听到的消息: “那个白衣男子是李夫人远嫁胞妹的长子,叫白皓,是个屡试不中的秀才。眼看就要而立之年了,再蹉跎下去就要穷困潦倒了,白公子无奈之下,只好北上皇城投靠姨父李大人了。” 月九龄没想到小蓁在这短短的一个时辰内,竟然还真打听到一些东西,不由对她露出赞赏的目光。 随后想起那个在尚书府看到白衣男子——白皓,还真是人如其名,长得眉清目秀,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读书人的气息,不像是能一刀捅死人的凶手。 不过她在说起李盼腹中胎儿时,他闪闪躲躲的眼神很可疑,于是月九龄开口问: “他来皇城多久了?” 小蓁不假思索地回道,“有大半年了吧。” 随后反应过来,一脸震惊地问月九龄: “小姐是怀疑这个白公子跟李小姐的死有关吗?” 月九龄见她夸张的神情不由一笑,觉得不能在没有找到确凿正确之前跟这小丫头透露太多想法,否则容易吓着她,于是转移了话题: “别乱猜,今日府里可有什么事?” 小蓁摇摇头,“没有,”然后若有所指地说,“夫人和大小姐到处寻医问诊,忙着呢!” 想起蛇鳞粉的威力,月九龄点点头,“嗯,够她们消停一阵了。” 一想到月星儿接下来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无暇找她麻烦,月九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然而在月九龄经过花园莲花池时,突然听到一个来者不善的女声响起,“哟,这不是三妹嘛?” 月九龄循声看去,看到一个与她年龄相仿,长得颇为美艳的少女带着两个丫鬟迎面走来,一边走一边笑着对她说: “听说今天京兆尹大人派人来请三妹帮忙破案,好生威风啊!” 月九龄脑海里很快便将眼前这个美得有些艳俗的少女对上了号——是月铭与姨娘所出,她的庶姐之一,在月府排行第二的月媛玉。 月媛玉是个不受宠庶女,加上主母林氏的打压,她在月府并没有像月星儿那样威风,原主以前一年到头见不了她几次,跟她并没有什么过节。 所以月九龄拿不准她此时找上门来是想做什么,一时没有轻举妄动,只是挑眉看着她。 月媛玉显然还不知道眼前的月九龄早就换了里子,以为她还是以前那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懦弱废物,于是继续冷嘲热讽: “只是三妹一个深闺女子,四处抛头露面真的好吗?父亲最不喜不安分守己的人,你以为这样就能引起父亲的注意吗?” 听到这,月九龄总算明白了她的来意——原来她是来虚张声势的。 因此好笑地反问:“我为何要引起父亲的注意?” 她看到月媛玉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好整以暇地继续说: “还是说,二姐自己没法引起父亲重视,也见不得别人受到器重了?” 月媛玉没想到这个窝囊废竟敢顶撞自己,“你!” 然而她举起的手被月九龄一把钳住,巴掌没落下,手也收不回来,任她怎么挣扎都被月九龄稳稳地抓住。 于是她气急败坏地瞪着月九龄,“不就是出去了一趟,案子也没破,有什么好得意的?” 月九龄闻言冷笑一声,瞅准了她用力的空挡松了手,于是月媛玉猝不及防地摔了个大跟头,痛得哇哇直叫。 月九龄就跟没听到惨叫一样,漫不经心地说: “二姐消息虽然灵通但不全面啊,我可不止露了脸,我还碰了尸体呢。” 说着月九龄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惊呼一声: “哎呀,不说我都忘了,我刚刚验完尸好像没净手。” 月媛玉听到“验尸”两个字顿时惊恐地尖叫起来,“啊——” 随即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狗一样到处乱窜,嘴上还不饶人: “月九龄,你给我等着!” 月九龄看她一副一边跑一边跳脚滑稽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冲她远去的背影说: “好啊,我等着。” 一旁目睹了这场挑衅瞬间逆转的小蓁惊叹不已,忍不住看了一眼月九龄的手问: “小姐,您真没净手啊?” 月九龄嘴边还残留着笑意,“当然不是,只是不想跟她废话而已。”说着便自顾自地迈开脚回竹心院。 小蓁想起月媛玉刚刚一副恨不得把手剁下来的情形,忍不住笑了起来,小跑着追上月九龄吐了吐舌头说: “小姐你真坏!” 第17章 第十七章知会便可 安国侯府,庭轩苑书房。 落影将在秦国公府的听闻全数禀报,顾墨玧闻言许久才开口,重复了月九龄对秦恒所说的那句话: “传达遗言,还原真相,安息瞑目......” 每说一个字,语气便冷上一分。 落影感受到顾墨玧身上隐忍的戾气,不由皱眉,尚未来得及深究,便听到他冷笑一声: “呵,人不大,心倒是不小。” 说话间顾墨玧俨然恢复到平日的冷漠无情,教人瞧不出一丝端倪来,落影的眉头却皱得更深。 在一旁看兵书的残光是根粗神经,并没有发现主子的异样,而是若有所思地分析落影带来的消息: “月三小姐推测得也不无道理,若凶手真是个杀人狂魔,那必定不可能只犯下这两桩案子,也不会就此收手,这下皇城里必定要人心惶惶喽。” 落影闻言瞥了一眼毛都没长齐的残光——他是顾墨玧四个亲卫里年龄最小的,才十五,擅长暗器阵法,身手不错,脑子也灵光。 就是经常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能在侯爷身边活到今日着实是走了狗屎运。 顾侯爷大概已经习惯了残光的“童言无忌”,虽不搭理,但也没有掉以轻心——如今风声已经传到宫里,若再有人遇害,皇上必定会勃然大怒。 他刚得以窥见一二父母当年遇害的蛛丝马迹便出了这事儿,事关秦国公府的名声,首辅家那个和自己有婚约的月九龄也牵扯其中,不管这一切是巧合还是故意,谨慎些总是没错。 思及此,顾墨玧沉声下令: “落影,你去查近一月来进出秦国公府的可疑之人。” 落影心中虽对顾墨玧竟会插手京兆府的案子有疑虑,但他一向寡言少语,因此最终只是不吭声地应下。 残光就没有他沉得住气,忍不住眨了眨明亮的眼睛问顾墨玧道: “侯爷这是要帮月三小姐查案么?” 音落遭遇了侯爷一个凛冽的眼神,浑身打了个冷颤,立即闭了嘴拿起兵书挡在面前装死。 落影见状幸灾乐祸地离开,庭轩苑书房里又是一片寂静无声。 与此同时,月府的竹心院,月九龄刚用完晚膳,小蓁便将煎好的药端来。 见月九龄看着桌上两块白色帕子出了神,不由地开口问: “小姐,您在看什么呢?” 月九龄闻言回过神,想起小蓁在尚书府看到李盼尸首的情形,再对上叶碧云疑惑的目光,她们若是知道帕子上的灰烬是从尸体上取下来的,必定会将晚膳吐了个干净。 于是无所谓地将灰烬重新包了起来,“没什么。”然后问了一旁在给月九龄绣帕子的叶碧云: “叶嬷嬷,你可知皇城里有几个道观寺庙?” 叶碧云想都不想便问答: “香火最为旺盛当属普世观和护国寺了,还有菩提庵,安昭寺等以及其他一些小的真人道观,大部分都在京郊外。” 说到这,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放下手中的绣绷,不明所以地问月九龄: “小姐怎么问起这个了?” 也没等月九龄回答,她便像是想到了什么,红了眼眶,“以往林夫人要出门拜真人礼佛都不会带上小姐,小姐连出门喘口气儿的机会都没有。” 这几日月九龄已经摸透了叶碧云这软弱的性子,古代深宅内院女子大都如此,更何况她在月府长年受到欺压,自己此时能好好地坐在这里,已经是她与小蓁拼了性命的结果。 月九龄知道她是在为自己身份遭受的待遇而觉得不公,也知道她是愧疚自己无用,因此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不动声色地转了话头: “那世家小姐们一般都是去哪个地方祈福?” 叶碧云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将自己平日听来的情况给月九龄说了说: “皇后娘娘器重虚空道长,给普世观捐了好些香火钱,所以皇城许多夫人小姐们便也都跟风去拜,月府也是去普世观的多。还有些信佛的人家,说但凡护国寺的高僧开过光的物件儿都很灵验。” 说着她又小心翼翼地问月九龄: “小姐是想出门拜真人礼佛?” 月九龄笑了笑,随即看向桌上跳跃的油灯,语气带着几分寂寥: “母亲去世多年,我也未曾为她行善积德,想去普世观为她点一盏长明灯。” 俗话说,灯下看美人。 此时忽明忽暗的灯火照在月九龄摘下面纱的脸上,丑陋的印记似乎也变得不真切了。 叶碧云从她分明的侧脸看出了旧日主子的几分神韵来,再也忍不住眼泪,而是起身蹲在月九龄身前,拉着她的手说: “夫人在天有灵听到小姐这份孝心,一定会很欣慰的!” 月九龄见状一顿,随即拍了拍她的手背,将她扶了起来,安慰她道: “那叶嬷嬷准备准备,我们明日便出去一趟。” 叶碧云连连点头,正要转身去张罗,却又迟疑了,期期艾艾地问: “那.....林夫人那边?” 月九龄冲她露出淡淡的笑容,语气笃定: “我看主母忙着给大姐找神医妙手,定是焦头烂额。我好歹是月府嫡女,这点儿事我还是做得了主的,知会一声便行。” 见叶碧云还是忧心忡忡,月九龄无声地叹了口气,随即又说: “我这是出门缅怀亡母,今上最注重的便是‘孝’与‘德’。她若不让我去,便是阻碍我尽孝,苛待先人之女,传出去了她那费尽心思才建立贤良淑德的形象一定要崩。所以就算她有百般不愿,也不会在这件事儿上拦着我,不仅不会拦,还会安排妥当地送我去普世观,你们且看着吧。” 听到月九龄语气坚定,叶碧云才稍微放心了些,去为明日出门做准备。 果然正如月九龄所料,翌日一大早,王管事便派人来说门口已经给她们备好了去普世观的马车,随时可以出发。 第一次坐着月府马车出门的小蓁,看着马车内奢华的装饰新奇了许久,兴奋地对月九龄说: “小姐,你真是料事如神!若是你从前就这么做,我们也不必吃这么多苦了!” 小蓁昨晚还对小姐的话将信将疑,没想到今日果然成真,自家小姐原来这么厉害。 月九龄闻言一怔,垂眸不语,从前...... 叶碧云察觉到月九龄的异样,不由呵斥小蓁: “在外头胡说八道些什么!” 小蓁此时余兴未了,哪里听得进说教,冲叶嬷嬷吐了吐舌头便又开始掀起窗帘去看皇城的繁华热闹。 月九龄则抬眸冲她们笑了笑,“日后不会了。”从前的“月九龄”已经死了,日后的月九龄,不会再任人宰割! 叶碧云怔怔地看着此时笑靥如花却又无比坚定的月九龄,不由鼻子发酸:小姐是真的不一样了。 看到月九龄如今振作起来,又事事考虑周全,叶碧云心想就算现在自己到了下面,也跟主子有个交代了。 就在她沉浸在无比欣慰之中时,外头传来了车夫的声音: “三小姐,普世观到了!” 第18章 第十八章点长明灯 月九龄一下马车,便看到一位不过二十出头,长得眉清目秀的男子,身穿黑色道袍,手上拿着拂尘站在普世观的大门口,看到她时迎了上来,微笑着颔首开口: “早先便听闻月三小姐要来为仙逝的夫人点长明灯,本该由师兄亲自招待,做法点灯。只是不巧今早皇后娘娘派人来请,便由贫道代为执行,还望月三小姐见谅。” 月九龄闻言不由挑眉,这么巧说出来谁信呢?难怪林氏二话不说就给她准备了马车人手,原来是早有准备,在这儿给她一个下马威呢。 心中虽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而是冲他客套回道: “无妨,那就有劳道长了。” 年轻道士闻言忙道: “不敢当,贫道法名‘虚静’。” 月九龄微微颔首,声音从面纱下传来: “虚静道人费心了。” 虚静往旁边测了侧,做出“请”的手势,“月三小姐,这边请。” 于是主仆三人便跟着虚静进了普世观,绕过络绎不绝的香客,来到神殿右侧一家修缮精良的堂屋。 虚静推开门走在前头,向月九龄介绍: “这边便是月府点的长明灯。” 月九龄在来之前便听说当今皇上信道,但凡皇家有什么祭典都会请道长卜卦设坛,皇后娘娘也是时不时便请道士进宫做法,祈求皇室宗族平安。 其中普世观的虚空道长深得皇后器重,每年皇家拨款捐赠香火钱,普世观都是一家独大,因此普世观里除了真人神殿外,在左右两边各设置了专门供奉长明灯的屋子,左边是皇家宗族的,右边则是月府——当今皇后是首辅月铭的亲妹妹,因此月府也沾了光。 月九龄看了一眼屋里几十盏明亮的长明灯,对虚静说: “那就劳烦虚静道人为我开坛点两盏长明灯。” 虚静一怔,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却没有问出口,只是颔首道: “稍等。” 待虚静走远了,叶碧云才开口问: “小姐为何要点两盏?” 月九龄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着因为人气而跳跃,却不会熄灭的几十簇焰火,心想一盏自然是给符沁点的,而另一盏,是为死去的“月九龄”,希望这盏长明灯能为她照亮黄泉路。 她死了之后尸首被自己占了——这或许就是她留下来的遗言,希望自己能替她活下去,替她讨回公道。 叶碧云看着月九龄那被面纱遮去了大半的脸庞仿佛闪过一丝悲伤,可清澈的桃花眸在忽明忽暗的灯火中又似乎多了几分坚定,疑惑之余,她以为等不到月九龄回答时,月九龄却突然开口: “过去十五年我都从未尽过孝,便想多点一盏弥补。” 音落,虚静正好让人将做法用具抬了进来,于是主仆便没再交谈,而是肃然地看着虚静点香设坛,然后月九龄郑重地点上了两盏长明灯。 半个时辰后,月九龄等人便从那间添了两盏长明灯的屋子出来。 月九龄看了一眼神殿前袅袅升起的香烟,不由感叹: “普世观香火旺盛,想是真人怜悯众生,有求必应,我若是不拜一拜再走岂不白来一趟了。” 虚静闻言笑着回道: “月三小姐心诚,定会有福报,贫道给您引路。” 月九龄一路走来都在观察着那些跪拜的香客,好奇地问虚静: “我看不少前来拜真人的客人都有烧纸求平安符,我也想替父母求一个,不知黄纸符咒观里可有供应?” 虚静带着主仆三人来到神殿,指了指香案一旁放着的香火和纸钱说: “都有的,月三小姐在一旁自取便可。” 月九龄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黄纸符咒,于是颔首: “多谢虚静道人了。” 虚静回以礼数,“应该的,那贫道便先去招待其他香客,月三小姐若有疑虑,遣人来问便是。” 月九龄点头回应,虚静便离开了神殿。 小蓁见月九龄一直盯着香案上的香火,便机灵地上前给月九龄点了三柱香,月九龄笑着接了过来,深吸了一口气,随即跪在蒲团上——她原本是不信神佛的,但连穿越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却是真真切切地发生在自己身上,再说没有神明倒有些自欺欺人了。 与此同时,神殿后头,虚静口中被皇后请去宫里的虚空道长,此时正站在后头看着月九龄拜神的这一幕。 虚静不由疑惑: “师兄为何不亲自接见?” 虚空闻言笑了笑,随即不再神殿后头逗留,而是缓缓地走到外头,站在高处,不知望着哪座山,许久才对师弟说: “我听说这位月三小姐近日是京兆府的座上宾,皇城发生了贵女凶杀案,京兆尹孟大人无计可施,竟要求她验尸办案。” 虚静也听说了这件事,有些不解地问: “可我听说月三小姐足不出户,当真会查案?” 月九龄这个首辅嫡女若是平庸无能,理应容易被人遗忘,但却总因为和安国侯顾墨玧的婚约,一次又一次地被人提起,导致她是个懦弱废物的丑八怪都传遍了整个皇城。 因此皇城百姓即便不知道首辅是何许人也,却不会不知道这位不受宠的首辅嫡女,可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就连皇后月氏提起,也都是一脸嫌弃。 然而就在这几日,这位“臭名昭著”的月三小姐依旧是皇城百姓茶余饭后的下酒菜,但谈论的内容却大相径庭,一改往日的嘲笑,都在议论她还懂开膛破肚。 因此虚空在接到月府林氏送来的消息后,便有意看看这位一举一动都能引起皇城热议的月三小姐 “这不是出了门户来普世观了么?” 虚静听出了师兄的言外之意,不由问道: “这跟普世观又有何干系?” 虚空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手中拂尘一指,“你瞧。”示意虚静看去。 他们所在之地是的高处,能见普世观所有景象都尽收眼底,于是看到来人时,虚静不由一怔,诧异道: “孟大人?他怎么会来?” 如今人人都知道京兆府为高门贵女被杀一事忙得焦头烂额,如今孟万里来普世观,不免会引起许多猜疑。 虚静心中有些焦急,普世观虽有皇家做靠山,但倘若跟杀人案扯上关系,那日后还会有人来朝拜么? 相较之下,虚空则淡定多了,笑着对他说: “去会一会不就知道了?” 第19章 第十九章农女小娟 而此时神殿外正在烧纸钱的月九龄主仆并不知道孟万里的到来。 小蓁捧着手上的黄纸和咒符,看着月九龄将其丢进化纸炉里,不由好奇地问: “小姐,您刚刚拜真人,求的是什么?” 月九龄跟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往化纸炉里面扔,看着被风吹起的纸钱灰烬出神。 小蓁并没有因为月九龄没回答就偃旗息鼓,而是继续凑过去说: “小姐今年就十五了,再过几个月也要行及笄礼了,那您和顾侯爷的婚事也该开始张罗了吧?” 月九龄依旧没回答,只是这回盯着手中的黄纸发呆,叶碧云见状不由呵斥了小蓁: “烧你的纸,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小蓁嘟着嘴“哦”了一声便没有再开口。 月九龄再过四个月就满十五了,按理说可以履行和安国侯的婚约了,但如今无论是安国侯府还是月府,对这桩婚事提都不提一句,难免引人猜疑,如今皇城里,说什么的都有。 叶碧云担心月九龄听了那些人的话会胡思乱想,于是开口想要安慰几句: “小姐......” 可刚刚还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月九龄忽然回过神来,像是发现什么似的,偏头问: “小蓁,你闻这这味道,觉不觉着有些熟悉?” 小蓁一愣,“啊?”猛地吸了吸鼻子,被呛得忍不住咳了起来,咳得眼眶里都有泪花打转了,不明所以地问: “香火味儿吗?” 月九龄却还真的点头了,随即把手中剩下地黄纸都扔进了化纸炉里,偏头吩咐道: “小蓁,你待会下山了便去京兆府一趟......” 然而她话还没说却被人打断: “月三小姐!” 主仆三人闻声看了过去,月九龄有些诧异,“孟大人?” 心想刚说曹操曹操就到,随即笑着问了行色匆匆的孟万里: “您怎么会到这来?也是来拜真人求平安的么?” 孟万里闻言忍不住苦着脸说: “哎呦,月三小姐就别开玩笑了,我要拜也是祈求各路神仙保佑我早日破案啊!” 听到孟万里提起案子,月九龄敛了笑意正色问: “怎么?案子有进展了?” 孟万里叹了口气,“可不是......” 然而这时,静虚道人不知从哪冒出来,打断了孟万里: “孟大人大驾光临,难道是来普世观查案的?” 孟万里一怔,随即一改刚刚的苦瓜脸,换上了一副满面春风的神情,与静虚寒暄起来: “静虚道人真会说笑,这普世观的牌匾乃皇上御笔亲题,更何况又有诸位真人坐镇,那些个穷凶极恶之徒是不要命了?我刚好路过此处,看到月府的车架,得知月三小姐就在普世观,便来打声招呼。” 静虚道人虽是修道之人,却也是个人精,听出了孟万里的言外之意——他是在这附近办案,听到月九龄在普世观,便来请她去协助查案。 看来关于月九龄会验尸查案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不过只要不是来普世观调查,那他就放心了。 于是静虚松了口气,笑着问到: “既是如此,那需要贫道为二位准备个清净的地方聊案子么?” 孟万里没想到这个静虚道人说话竟然如此直白,他好歹也是京兆府尹,查个案子还要追着一个内院少女帮忙,传出去面子往哪搁?一是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当着月九龄跟前又不好发作——毕竟他是真的有事相求。 这时,月九龄善解人意地开口解围: “不必麻烦静虚道人了,近日皇城贵女被杀一案闹得人心惶惶,孟大人出现在此恐怕会惊扰了其他香客,我平安符也求了,便不再逗留,就此告辞,改日再来上香。” 虚静闻言也不再挽留,而是行礼道: “那二位贵人慢走。” 孟万里甩袖便走在前头,月九龄则回以一礼然后才离开。 出了普世观,孟万里便站在她的马车旁边等候,月九龄移着莲步走过去,笑着问道: “孟大人应该不是特意来普世观找我的吧?” 虚静不在,孟万里又垮着一张脸,说明了来意: “我昨日按照月三小姐说的,命人去查近一月来是否有类似的女子无故死亡。” 月九龄挑眉,“找到了?” 孟万里真觉得这月九龄神了,一说一个准儿。 于是点了点头,眉头皱了起来回道: “目前有一起,就在这普世观的山脚下,是一家农户的女儿,叫小娟。” 难怪孟万里会亲自来这找她,月九龄点头问: “她的尸首呢?” 孟万里就不由叹了口气: “这正是我想跟月三小姐说的,农户夫妇二人说小娟未婚先孕还被人开膛破肚地杀死,实在是丢尽了祖上的颜面,说什么都不肯说出小娟尸首葬在何处。” 他如今就怕凶手真是一个杀人如麻的疯子,若不早日将他捉拿归案,还不知道有多少良家妇女要丧命于此,若再有命案发生,那这顶乌纱帽他也别想再戴了,提前告老还乡算了。 难怪京兆府之前没有接到类似的报案,原来是被人有意掩盖了,那其中必定有不可告人的隐情。 月九龄沉思了片刻,随即自言自语似地分析,“丢尽了脸为何还怕官府查?遮遮掩掩的有些不对劲。” 说着她便抬眸看着孟万里,问道: “我可否到她家看看。” 月九龄既能说服李钦给李盼做尸检,也一定能让小娟的父母交出尸首。 如今她主动要帮这个忙,孟万里当然求之不得,连忙应下: “就在这下面,我给月三小姐引路!” 叶碧云和小蓁看着堂堂京兆府尹对自家小姐如此毕恭毕敬,脸色有些复杂,不知该为小姐受到京兆府的礼遇而感到骄傲,还是为小姐又要去尸检而感到苦恼。 第20章 第二十章先礼后兵 月九龄随孟万里刚走到山脚下,就发现有一户人间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密密麻麻的人,看起来像是这方圆十里的人都聚集在此,看上去好不热闹。 孟万里看到这情形就头疼,本想出声喝止,然而却被月九龄抬手阻止,他不明所以地噤了声,同月九龄悄无声息地走近。 刚一靠近外围的人群,便能听到一个洪亮的女声说: “......你们这是仗着自己当官的就可以横行霸道啦?我们若是死都不愿意,那是不是要拉我们去坐牢砍头了?” 月九龄闻言心想,这正在撒泼的女人应该就是死者小娟的母亲了,见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地讨论得起劲儿,月九龄偏头看了小蓁一眼,小蓁立即就反应过来,没有再跟着他们往里走,而是留在了外围。 一行人拨开人群走到农户家门口时,正好听到干脆中气十足地吼道: “......这大燕朝还有没有王法啊?” 孟万里听到这蛮不讲理的女人不仅不配合调查,吆喝着将左邻右舍都引了过来看热闹不算,如今竟然还有脸搬出了王法,他实在忍无可忍,正要开口驳斥,却被月九龄打断: “这位大娘说的是。” 孟万里难以置信地看着身旁的蒙面少女: “月三小姐,你站哪边的?” 众人听到有人附和,循着声音看了过来,便看到一位在人群里格格不入的少女——她身穿浅色华服,虽没佩戴金光闪闪的首饰,却更显素雅娴静,蒙着脸只露出一双含笑的桃花眸,站在这群乡村野夫之中简直就像是误入凡间的仙子。 连刚刚一副“天大地大老娘最大”的农户大娘此时看到月九龄,竟也知道自惭形秽,声音都小了不少: “你又是谁?” 月九龄显然不打算自报家门,而是一边踱步到她跟前,一边缓缓地说: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是二位不愿意交出令媛的尸首,孟大人也不能强人所难。” 大娘虽然不知道这天仙似的小姐是从哪冒出来的,但她这话说得中肯,似乎还偏向了自己这一边,于是顾不上刨根问底,也打消了对月九龄的敌意,梗着脖子应和: “这位小姐说的对,我们不乐意!人都死了,我们就当没生过这个女儿,也不想再提起这件事了,我们不想追究还不行啊?” 孟万里听到周围人的窃窃私语,莫名其妙地看着月九龄,那难以置信的眼神仿佛在问她究竟是来帮忙还是来拆台的? 接收到孟万里控诉目光的月九龄并不急着辩解,而是不慌不忙地对她放松了戒备的大娘说: “若遭到杀害的仅仅是令媛或许可行,但这案子如今牵扯到了礼部尚书的千金,秦国公府的小姐,我想尚书大人和秦国公可不愿意像二位两眼一抹黑,就此善罢甘休。” 大娘听得一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月九龄根本就不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可她上一刻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她言之有理,难道转头就要打自己脸吗? 她这才猛然想起这几日听到的关于首辅嫡女的传闻,猜出了眼前少女的身份后,咬牙切齿地瞪了月九龄一眼: “你少拿那些大人物来压我们!” 月九龄闻言不怒反笑,好整以暇地看着怒发冲冠的大娘以及她身后——一个年轻男子扶着病重的中年男人,想必这两人就是死者的父亲和兄弟了,善解人意地开口: “若亲眷实在不想配合调查,京兆府当然也不能强行去挖人坟墓,这实在是太不道德了。” 孟万里闻言,抬眸对上月九龄带着笑意的目光,猛然醒悟,随即默契地接过了她的话头: “哼,不错,本官绝不会做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儿!” 说着他将手背到身后,挺直腰板,摆出京兆尹的威严,顿挫有力地说: “但倘若日后在查案过程中发现你们隐瞒事实,掩盖证据,让更多父老乡亲遭遇不测,那本官就有理由怀疑你们包庇凶手,和这个案子脱不了干系。” 寻常百姓一生到头都没见过京兆府的大门长什么样儿,总是一听到官兵就先吓得魂不附体,无论多有理总觉得到了公堂之上就抬不起头来,更遑论和杀人案扯上关系。 农户大娘本就是仗着有这么多父老乡亲在,京兆府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她如何才敢豁出去撒野,如今听到孟万里这番话,立即就手足无措,慌不择言地反驳: “你......你血口喷人!” 月九龄见状适时地开口打岔: “所以二位究竟在忌惮些什么呢?如今这十里八乡都知道令媛的事儿了,还是你们觉得只要闭口不言,那些闲言碎语就会自己消失吗?” 如果正如大娘所言,觉得丢人不想声张,那就不该是站在大门口大喊大叫。月九龄心想,他们这样不惜败坏名声也要阻止官府查案,倒像是欲盖弥彰。 搀着农夫的年轻男子听到这话,终于忍不住开口: “爹,娘,这位小姐说得对,事已至此我们藏着掖着又有何用?只是平白让人看了笑话罢了,不如都进屋坐下来好好说说。” 他不知道自己父母为何要对妹妹小娟的死闭口不言,就算小娟未婚怀孕,但却也是被人活活杀死的,爹娘难道不心疼吗?那可是他们的亲生骨肉啊! 今天官府找上门的时候,他还以为总算是能替妹妹伸冤了,可谁知爹娘说什么都不愿意让京兆府调查,这种反常让他更加肯定妹妹被杀一事有蹊跷。 大娘原本打算硬磕到底,但她着实孟万里那番话被威慑到了,倘若京兆府真的以“帮凶”罪名将他们抓进大牢,那到时候可就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斟酌片刻后,她才不情不愿地转身径直进了屋。 农户儿子见状松了口气,于是搀着父亲对孟万里和月九龄说: “孟大人,这位小姐,里面请!” 孟万里没想到月九龄竟然还真能将这泼妇拿捏住,不由出声称赞: “月三小姐这是招‘先礼后兵’用得妙啊。” 月九龄笑了笑,微微颔首示意孟万里先行: “孟大人谬赞了,一起去听听他们有何冤情吧?” 抬头时余光却瞥见了矮墙另一边,隔壁一户人家的门“砰——”地关上了,双眸微微眯缝,若有所思。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罪魁祸首 这家农户姓卢,育有一儿一女,本该是四角俱全,和和美美的一家。 如今因为女儿卢小娟被杀遭受乡民的指指点点,就连卢大郎的婚事都被退了,当家的老卢气得一病不起,可谓是无妄之灾。 据说卢小娟是二月初二龙抬头那日失踪的,尸首是第二日林晨被起早耕地的乡民发现。她的尸体就扔在田埂间,肚子被剖开,什么脏器肠子流了一地,死状极其惨烈。 乡民当即吓得大喊起来,招来了其他父老乡亲围观,其中有个是乡里的稳婆,眼尖儿地瞧见里那堆惨不忍睹的内脏里,有个已经成形的胎儿。 于是消息便从“老卢家女儿被杀”演变为“老卢家女儿不知检点,死不足惜”了。 乡民们本以为按照卢大娘那泼辣的性子肯定要闹上一闹的,谁知老卢和卢大郎将尸体抬了回去之后,这事儿就没下文了,乡民不解的同时背地里却议论得更加起劲。 月九龄听着卢大郎愤愤不平地说了前因后果,秀眉微蹙,开口问道: “如此说来,令妹并没有毁容?” 卢大郎摇了摇头:“没有。” 果然凶手的杀人手法在不断升级,看来这个案子有些棘手了。 沉思片刻后,月九龄响起刚刚进门前看到的情形,眉头舒展开来,不经心地问: “我看今日有许多父老乡亲都很关心令妹的事,平时左邻右舍也关系也这么亲近么?令妹平日可有与人结仇?或者你们家有没有与人闹不愉快?” 卢大郎不疑有他,如实回答: “小娟是个懂事儿的孩子,平日也很少出门,从来没跟谁红过脸。乡里大都是从祖上就在这落根的,平时有点矛盾吵一吵也不会真当回事儿。您这么一说,我倒想起,隔壁......”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却被卢大娘生硬出生打断: “小姐有话不妨直说,何必拐弯抹角的?” 说完她看着自己这个老实巴交的儿子一脸茫然,恨铁不成钢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傻儿子,人家那是在套你话呢!” 这时,消失了一会儿的小蓁突然出现,走到月九龄旁边压低声音不知说了什么。 卢大娘此时犹如惊弓之鸟,死死地盯着月九龄主仆二人,咬紧了后槽牙。 小蓁禀报完了便起身站到一旁,而月九龄面色不改,依旧用不缓不急的语气说: “我听说小娟生前尚未婚配,就跟隔壁老张家的小儿子走得近,乡民们还经常看到张家小儿子爬墙来你们家找小娟玩......” 听到这卢大郎忍不住出口争辩: “不可能!隔壁张二哥比我年龄还大,从小就定了娃娃亲,前几日才办了宴席,就是......” 说到这他猛然顿悟,“就是请了所有人,偏偏没请我们!” 随即转向坐在上首的双亲,睁大了一双眼睛追问: “爹,娘,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们和张伯他们做邻里这么久,一直都是和和气气的,他们办喜事为何不宴请我们?” 若月九龄说的都是真的,那卢小娟肚子里的孩子极有可能就是张家小儿子的,而且张家也一定知道这件事儿,否则不会因为小娟死了婚宴就不请他们,而且关系也疏远了。 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的老卢此时脸色变得铁青,厉声喝止刨根问底的儿子: “闭嘴!” 卢大郎到底还是畏惧父亲的,心中虽有诸多疑虑却没有再开口。 这时,月九龄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 “听说张家小儿子娶的是地主家的女儿。” 卢大郎虽然没读过书,但不是个傻子,听到这就什么都明白了,他看着自己一双父母,难以置信地问: “所以他不仅骗了小娟,骗到手之后还担心小娟会用孩子要挟他,怕小娟碍着他攀高枝了,所以就下此毒手?” 他看到老卢脸色青白却没有辩解,卢大娘也是只抹泪不说话,顿时心如死灰,气极反笑,自嘲地出声质问: “爹娘知道了真相也不敢吭声,是担心得罪了地主老爷家么?那可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啊!你们咽的下这口气,我可咽不下,今日我一定要替小娟讨回公道!” 老卢一看自家儿子气冲冲地拿起锄头就要跑出去找人理论,怒火上头,“你给我回来咳咳——” 随即咳得撕心裂肺,一口血当即吐了出来,卢大郎闻言终究没有一走了之,而是折返回头给父亲倒水顺气。 月九龄见卢大娘慌里慌张便要去请郎中,她这才出声道: “不用慌,他是积郁已久,淤血吐出来是好事。”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但随即又听到她慢条斯理地问: “既然说到这儿了,不如说说你们收了张家多少钱吧?” 原本火气被父亲吓得熄灭了不少的卢大郎闻言,“腾”地跳起脚来高声问: “什么?你......你们还收了他们家的钱?” 于是又免不了一顿鸡飞狗跳,月九龄便与孟万里离开了这家的战场。 一出门,原本围观的乡民已经被差役驱散,此时只能听到卢大郎暴怒的叫喊和卢大娘伤心欲绝的哭声。 而隔壁老张家依旧大门紧闭,仿佛这样便能独善其身。 孟万里听着里头的吵闹声,不由摇了摇头,但心中又有不解,于是问月九龄: “月三小姐为何不告诉卢大郎,张家老二并不是凶手呢?” 他或许欺骗过卢小娟,事后也曾用钱威逼利诱卢氏夫妻闭嘴别乱说话,但不可能是这一系列谋杀案的凶手——他并不认识李盼和秦菁菁。 月九龄自然知道张老二不是那个丧心病狂的凶手,否则这会儿早就闻风潜逃了,还会关上门地掩耳盗铃吗? “他虽不是凶手,却是罪魁祸首。” 若不是他糟践卢小娟,卢小娟就不会怀孕,也不会因此招来杀身之祸。 孟万里脚步一顿,看着少女单薄的身影,不由皱了皱眉,眼神复杂。 月府的马车此时已经停在了乡间路口,月九龄看了一眼山上的方向,偏头问道: “小蓁,打听到他们平日里拜神还是礼佛了吗?” 小蓁立即回答: “因为普世观就在山上,所以乡民们都是去普世观拜真人,卢家也是。”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九重普世 普世观坐落在皇城郊外九重山的山腰上,据前朝一位得道高人说,九重山地理位置极其巧妙——背靠着灵渊河与皇宫遥遥相对,是一处极好的风水宝地。 而且九重山脚下的百姓在这山上种什么就丰收什么,仿佛应验了那位高人的话,教世人深信不疑,因此就连九重山上的道观寺庙也比别处的香火要旺盛得多。 此时正在九重山脚下的月九龄,抬眸看着普世观上方袅袅升起的黑烟,若有所思。 孟万里听到她那样问小蓁,心中不由好奇: “月三小姐为何问起这个?” 卢小娟的死难道跟普世观有什么关系吗? 月九龄闻言收回了视线,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卖了个关子: “我刚刚正想让小蓁去一趟京兆府,没想到孟大人便找来了。” 孟万里眼前一亮,心中一喜,连忙问道: “月三小姐是发现了什么吗?” 自从知道李盼是尚书之女,秦国公府又死了一个秦菁菁后,孟万里就每一天睡过安稳觉,寝食难安地琢磨着这件案子。 可偏偏这案子离奇得很,凶手十分谨慎,作案时并没有留下太多线索,因此就算他有心想要尽快破案,力气也是无处可使。 此时听到月九龄这么说,就像是溺水的人慌乱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浑身一震,满眼期待地看着月九龄。 月九龄点了点头,说出了刚刚她在普世观里原本相对小蓁说,却被孟万里突然出现打断时的话: “嗯,我在普世观烧黄纸时,无意中发现化纸炉里灰烬的气味和在李小姐与秦六小姐身上沾到的灰烬是一样的。我刚刚问过虚静道人,他说观里提供的黄纸和符咒都是由普世观道长绘制的。” 听到她这番话,孟万里满怀期待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复杂: “这......也只能说明她们可能生前来过,不能直接证明这案子就与普世观有关啊。” 仅凭一点儿灰烬,还只有月九龄才能闻出区别的灰烬——他闻着都一样,同样都是的纸和墨,而且这根本都算不得有力证据,连调查都不知道要从何下手。 月九龄不予置否地说: “确实不能,但卢小娟的死也很蹊跷。小蓁刚刚告诉我,乡民们说卢小娟以前都是足不出户,但死前那一个月却往山上普世观跑了好几趟,乡民还以为她是情窦初开,上山求姻缘。” 孟万里一顿,说出他在此之前了解到的情况: “但她那时已经怀孕四五月了,四五个月应该显怀了才对,乡民为何看不出来,而是以为她去求姻缘呢?” 小蓁闻言忍不住开口说: “据说小娟姑娘个头比较大,长得也壮实。所以别说乡民了,就连和她朝夕相处的家人都没发现她有身子了,直到......直到被人杀害。” 说到最后,她想起之前听到卢小娟的死状,不由打了个冷颤。 大概是受月九龄与孟万里投入讨论案情的氛围影响,叶碧云也忍不住皱着眉头说: “但作为女子,她自己一定有所察觉。” 四五个月没有来月事,怀孕后身体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变化,卢小娟不可能无知无觉。 孟万里点头:“所以她去普世观不是求姻缘!” 月九龄心想她当然不会是去求姻缘,“按照卢家夫妇对卢小娟的死的态度来看,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应该就是张家小儿子没跑了。”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转身看了一眼此时已经平息下来的卢家和隔壁依旧大门紧闭的张家,然后才继续说: “但张家和地主家的婚约众所周知,孟大人认为,一个自卑懦弱的人,会主动伸手去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吗?” 孟万里看着月九龄面带微笑的神情,瞳孔皱缩,再次看向张家时严重带了一丝厌恶,语气有些愤愤: “所以根本不是大家所说的那样,他们两人是青梅竹马,而是张老二见卢小娟好欺负便对她用强的?” 月九龄却依旧淡淡,“不管卢小娟是自愿还是被强迫,地主老爷家的千金一定不会与她共事一夫。” 她一边说,一边将视线从卢家渐渐转移到普世观,视野渐渐模糊,紧接着仿佛看到一个身材微胖,长相平凡的十四岁少女,得知自己怀孕后的情形——不知所措地蜷缩在屋里,低声啜泣着。 可她又不敢跟任何人说,包括自己的家人,因为就算说出来,父母也不一定会替她讨回公道,甚至可能觉得她丢脸而将她扫地出门。她几次都想一死了之,但是临到头又下不去手,她连死的勇气都没有。 思及此,月九龄的声音仿佛从高深的山间传来,有些飘渺: “一个胆小懦弱的少女背负这一个对她来说犹如天一样大的秘密,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不是求助家人而是往普世观跑,你们觉得普世观有什么吸引着她呢?” 音落,她微微眯缝了眼睛,仿佛借着这个动作,将神游在九重山的思绪收了回来,偏头看着认真听她分析的三人。 小蓁年龄最小,又机灵,一听这话便迫不及待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若是想要孩子平安无事地生下来,那应该是去求真人保佑。若觉得孩子是个烦恼,便是去神前诉苦求指点。” 孟万里恍然醒悟,有些难以置信地问月九龄: “你的意思是,凶手极有可能是在普世观认识她们三位的?可每日到普世观拜真人的香客那么多,为何偏偏是她们三个呢?”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否定这个思路,即便听起来是有理有据,但也着实匪夷所思! 月九龄从孟万里晃动的瞳孔中看出他的顾虑,挑高了眉梢提醒道: “孟大人别忘了,凶手的目标并不是她们三个,而是她们腹中的孩子。” 孟万里浑身一震,脑海里有千万个想法一闪而过,可速度太快了,他甚至来不及抓住什么。 心乱如麻的同时孟万里直觉这中间一定漏掉了什么,于是他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对!卢小娟暂且不说。李小姐和秦六小姐身居高门内院,又只有两三个月身子,连家人都没发现出异样,凶手若不是与之接触过,又怎么会知道她们有孕在身呢?” 月九龄没有打断他,而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听着他顺着这个思路继续说下去: “为她们诊脉开方的大夫和抓药的药材铺掌柜伙计我都问过了,并发现没有可疑之人。所以凶手便极有可能是她们上普世观烧香拜神时碰到的,凶手会是普世观的道人么?哎呀,为什么偏偏是普世观啊!” 说到最后,孟万里因为太过投入,不小心将心声也说了出来——要知道普世观道长不仅是皇后跟前的红人,那里面还供奉着几百盏皇室宗亲的长明灯! 倘若普世观真和这起连环杀人案扯上关系,那他到底是该大公无私地继续查下去,还是顾及皇家脸面适可而止啊? 月九龄见孟万里沉浸在自己天人交战中无知无觉,不由在小蓁和叶碧云震惊的目光中清了清嗓子,出声对他说: “这些都还只是猜测,在查明真相之前,这一切都还未可说,孟大人不必过于担忧。” 孟万里此时也顾不上失态了——如今月九龄对他来说就像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也不必在她跟前摆架子地装模作样,于是叹了口气摆手道: “如今皇城因为这个杀人狂魔,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说什么都有,一些宵小之徒因此蠢蠢欲动,昨晚就有好几家富商遭遇盗贼,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说着又想起公堂上还有好几个嫌犯等着他回去审,便开口提议: “皇城郊外偏僻,我送月三小姐一程吧。” 无论普世观动不动得,线索都指向它,那他也只好硬着头皮查下去了。 有人自愿护送,月九龄当然不会推脱,而是礼数周到地颔首: “如此,便有劳孟大人了。”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二月十八 而此时,普世观里,神殿后面高处,虚空道长仍旧站在那里,眺望着山下的方向,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神像。 而此时去而复返的虚静道人不缓不急地来到他跟前禀报: “师兄,孟大人和月三小姐都离开了。” 虚空不为所动:“嗯,看到了。” 虚静一时摸不透这位高深莫测的师兄此时心中所想,于是犹豫着开口: “听说山脚下有一家农户的女儿半个多月前遇害了,想必孟大人就是因此而来的。” 虚空闻言收回了视线,看着眼前这位比自己小十岁的师弟,感叹道: “是么?真是可怜。” 虚静闻言一怔,皱眉点了点头,然后听到虚空又说: “你去准备一下,我要亲自在神殿里替近日遇害的香客各点一盏长明灯。” 虚静不明所以,想要开口最后却只是应下: “是。” 然后便下去准备了。 虚空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总是面带微笑的面容忽而变得有些冰冷。 半个时辰后,月府和京兆府的马车一前一后进了皇城。 月九龄即便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的同时也耳听八方,就在外头传来嘈杂的吵闹声时,马车也停了下来。 于是一双好看的桃花眸微微睁开,小蓁已经开车帘看到外头的情形——好多人聚集在一起将前路堵了,马车过不去。 这时,孟万里作为皇城的京兆府尹,已经下了马车亲自去查看情况,于是月九龄也下了马车。 她一边缓缓走到孟万里身边,一边看着前面黑压压的人,不由问道: “不是说皇城人心惶惶么?为何这里这般热闹?” 刚刚得知情况的孟万里不由摇头,压低声音对月九龄说: “这些大都是皇城世家贵胄的家奴,在抢首饰衣裳和胭脂水粉呢?” 月九龄不解:“抢这些做什么?” 孟万里惊奇道: “月三小姐不知道么?二月十八是皇后娘娘四十寿辰。今年因是整数,皇上特意下旨,说皇后娘娘这些年来劳苦功高,这次要按照最高礼制操办呢?让王公贵族及二品以上大员携带家眷入宫参加寿宴,首辅大人位居一品,月府又是皇后娘娘的母家,难道月三小姐没收到邀请?” 说到这他想起月九龄在月府不受待见的事情,又想起之前听说皇后月氏未出阁之前便与当时还是月府主母,也就是月九龄生母有些不合的传闻,看向月九龄的目光便带了几分同情。 然而月九龄却似乎不在意,她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因为一只金簪而大打出手的人群。 可她身后的叶碧云听到孟万里带着贬低的话却不干了,顶着冒犯京兆府尹的罪名没好气地说: “我家小姐今日出门得早,想必这会儿帖子一定已经送到院里了,二月十八是明日,耽误不了事儿。” 这句话不知那里戳中了月九龄,她突然回过神来,抓住叶碧云的手重复问了一遍: “二月十八?” 叶碧云吓了一跳,目不转睛地看着此时看起来有些让人畏惧的月九龄,小心翼翼地问: “是啊,小姐,怎么了?” 月九龄突然松开了手,喃喃自语似的说: “卢小娟被杀是二月初二,李小姐是二月十二,秦六小姐是二月十六。” 叶碧云和小蓁都听得云里雾里,一脸茫然。 孟万里虽然也不知道月九龄没头没尾说起被杀日子所为何意,但还是接着她的话头说下去: “没错,卢小娟与李小姐之间相差十日,李小姐和秦六小姐差了四日......” 说着说着,孟万里发现了一丝不对劲儿,然后便听到月九龄面沉如水地说: “凶手作案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孟万里咽了咽口水,做贼心虚似的往四下看了看,确定没外人听到他们刚刚的推测才开口: “这......月三小姐,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月九龄:“是不是开玩笑,孟大人心中早就有数了不是么?” 孟万里着急地原地转了两圈然后忍不住长叹: “明日可就是皇后娘娘的寿辰了啊!” 月九龄却跟没听到似的,若有所思地补了一刀: “若按照这个规律推算,明日,二月十八,与秦六小姐被害日子相差两天。”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皇城网红 按照目前已知的三起案子凶手杀人时间间隔来看,从十天缩短到四天,作案频率越来越高。 这不是偶然,而是代表着凶手的一种心理状态——屡次得手还没有被官府抓住把柄,已经让凶手膨胀起来了。 凶手的虚荣心在短短半个月之内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内心的傲慢与自大也会随之疯狂增长,所以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停下来。 而且如无意外,凶手下次动手的时间与秦菁菁被杀的日子之间的间隔,不会大于四天。 如今皇城四处风声鹤唳,京兆府查案的动静也不小,凶手昨日刚杀了秦菁菁,连续两日作案太仓促容易露出马脚,所以今日应该不会有动静,明后两日才是关键。 月九龄在与孟万里分开时也特意提到了这一点,孟万里哭笑不得,一想到明日还是皇后娘娘的寿辰就觉得头大——他忍不住想象了一下皇后宴请群臣及家眷时,听到那个杀人狂魔又杀人的情形...... 哎哟,刚想了个开头他就不敢再想下去了。只是对月九龄千叮万嘱,若真发生那种倒霉事儿,她可不能撂担子不干了。 月九龄看着短短几天之内,孟万里的眼袋和黑眼圈就已经掉到下巴的憔悴模样,突然有些同情他。 因为她有种预感,皇后的寿辰,一定不会太顺利。 主仆三人回到竹心院时,一眼便看到放在桌上的托盘,托盘上铺了一层金色缎面,正中放了一张红绸底的烫金帖子。 月九龄脚步一顿,小蓁却已经上前看到了帖子上的字——她认识的字不多,“寿”是其中一个,一下就联想到皇后明日的寿辰。不由眼前一亮,满怀期待地回头看着月九龄。 月九龄显然也看到了,不缓不急地走过去打拿起帖子打开,果然是皇后派人送到月府的帖子,而且上面还写着月九龄的大名——月府下人并没有送错院子。 小蓁掩不住兴奋,难以置信地看着叶碧云问道: “嬷嬷也太神了吧?您是怎么知道皇后娘娘寿辰的帖子已经送到院里的?” 说着她已经开始想象月九龄盛装打扮出现在众人跟前的情形了,这可是月九龄第一次在这么多人跟前亮相呢! 而此时叶碧云除了同样惊诧之外,眼里还有些复杂的情绪——她刚刚同孟万里那么说,不过是为了顾全月九龄的面子,想都没想过皇后真的会邀请月九龄进宫参加寿宴。 这还得从符沁还在世的时候说起,那时符沁刚嫁给月铭不久,皇后月氏还未出阁。两人所在的院子一南一西,十天半个月见不着一次,但也不知怎的,就在皇后在月府待嫁的那短短里半年,两人就不对付了。 由此可见皇后有多不待见从符沁肚子里生出来的月九龄,更何况这十几年来月九龄在月府如同多余,就连下人都没把月九龄当回事儿,更何况皇后? 所以别说宫宴寿筵,就连皇城世家贵族平日里办的诗会和赏花宴都不会请月九龄,二月十三的大将军府的春日宴,是“月九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众人跟前露面。 因此皇后突然打破她坚持了十五年的习惯,突然邀请月九龄这个便宜外甥女,着实让人费解。 小蓁后知后觉地发现,其他两人的神色有些异样,愣了一下然后从巨大的喜悦中回复了些理智,一边分析一边还在喃喃自语: “可是往年皇后娘娘做寿都没请过小姐......” 说到这她立即住了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月九龄,见她神情无异,这才松了口气认错: “是小蓁失言了。” 月九龄闻言笑了笑,并没有责怪小镇的意思,而是收下了小蓁小心顾及她的感受的心意,转移了话题: “近来有什么新鲜事儿吗?” 小蓁虽不知道月九龄为何这么问,但还是认真地思考了片刻,“大家最关心的就是杀人魔的案子,还有小姐!” 她说这话时不自觉地带着几分骄傲,听得月九龄挑眉笑道: “哦?我在皇城已经是网红了吗?” 月九龄此时大半边脸被面纱遮住,只露出一双好看的桃花眸,这时眉毛微挑,眼含笑意,瞥过来的那瞬间视线飘忽迷离,但却不呆滞反而十分醉人。 小蓁就这样看得入了神,无意识地脱口而出: “啊?什么红?” 月九龄笑:“没什么。”这丫头还怪可爱的。 小蓁被她那明亮的笑得猛地回过神来,拍手道: “对了!应该是小姐协助京兆府查案的消息传到了宫里,皇后娘娘对小姐刮目相看,所以今年也邀请了您!” 虽然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但月九龄认为,皇后若是有这般心胸,也不会故意在百官家眷跟前冷落了她十五年。 不过这也只是她的猜测,并不打算泼此时兴致盎然的小蓁冷水,只是调侃了一句: “你还知道‘刮目相看’啊?” 小蓁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 月九龄又问:“朝堂上呢?” 小蓁顿了顿,仔细地回想了最近听到的消息,然后摇了摇头: “这才开年二月呢,朝廷也还没什么动静。倒是去年顾侯爷收复南疆十三州的神勇到现在还为男女老少津津乐道呢!” 提起顾墨玧,一直皱着眉头未出声的叶碧云这会儿眉头皱得更深,心事重重地开口: “皇后娘娘会不会是看在顾侯爷与小姐的婚约才送来帖子的?” 月九龄微怔,有些惊讶问道: “顾墨玧有这么大面子吗?” 她来到这儿之后听了不少关于顾墨玧的说法,无非是年少有为,战功赫赫,和自己有婚约之类的,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点儿内容的消息,就多问了一句。 小蓁一听到月九龄感兴趣,不由激动道: “那当然啦!要知道咱们姑......侯爷可是将侵扰南方几十年的悍匪收拾得服服帖帖的,让南边百姓都能过上安定的日子,皇上可高兴了,下旨给了不少赏赐呢!” 月九龄忽略了小蓁刚刚的口误,若有所思问道: “哦,那明日宫宴,他会去吗?”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皇后寿宴 翌日,二月十八,皇后四十寿诞,皇城各府官眷盛装出行,前往同一个目的地——宫城。 月九龄此时坐在月府的马车里,与跟前两人大眼瞪小眼——月府行伍只有两辆马车,主母林氏与月星儿共乘一辆,剩下的便全挤在一辆马车里。 和月九龄同乘一辆马车的,便是前日才与她打过照面的庶姐月媛玉,以及和她同胞所出的弟弟,月铭目前为止唯一的儿子,也是月九龄的庶弟,月朗。 原本庶出的月媛玉与月朗是没有资格进宫参加皇后寿宴的,可谁让他们姓月呢?月府作为皇后的母家,总要有些特殊才显得出排面。 更何况今年连皇后不待见的月九龄都邀了,庶出随行进宫这种小事也就不没什么好惊奇的了,不值一提。 于是大清早就被林氏派人叫醒洗漱装扮,随后又空腹等待了一个多时辰,睡眠严重不足的月九龄此时压制着心中的烦躁,干脆闭上眼睛不打算与这两人继续瞪,打算眯一会儿补觉。 然而不知是她这一举动激怒了眼前的少年,还是月朗本来就个无理取闹的熊孩子,他看着月九龄遮去大半边脸的面纱,十分嫌弃地呕了一声: “丑八怪!” 月九龄闻言并没有立即睁开眼睛,而是用力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将不断往上蹭的火焰压下去——如果不这样,她怕自己控制不住会动手。 她是有些起床气,但也不至于逮着谁就撒。 今日是个意外——昨日她才得知要参加皇后寿宴,这种全皇城达官贵人凑在一起攀比的场合,她若空手进宫,那就是给自己挖坑,所以即便她再不乐意,也还是要准备寿礼送给皇后。 可后在宫中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一般的玩意儿她根本就瞧不上,送出去也只有丢人的份儿。贵重的月九龄也送不起,毕竟如今竹心院还穷得吃不饱穿不暖,哪有钱置办宝物? 而且昨日月九龄才收到帖子,今日就要赴宴,根本没给她琢磨送什么寿礼的时间。 当即月九龄便发现,这是林氏耍的小心机——林氏是故意将皇后早就送到手上的帖子压了下来,直到临近了才送到竹心院,这样一来,就算月九龄有心亲手制作礼品,也没有那个时间与精力。 等到了皇后跟前,林氏将话题往寿礼上带,便能让月九龄在整个皇城有头有脸的人跟前难堪下不了台,日后乃至后半生都会成为皇城的笑柄! 月九龄是真的没想到,林氏整天忙着给月星儿找大夫治脸都脚不沾地了,竟然还特意抽出空隙给她使绊子,可真是太令人“感动”了! 不过她到底还是要让林氏失望了——昨晚她熬了半宿,总算将寿礼准能备好,今日不至于在寿宴上丢人。 昨晚熬到最后眼睛实在睁不开,于是倒床就睡着了。 然而她觉得自己刚闭上眼睛就被人叫醒了——叶碧云看着她眼下的乌青,心疼地告诉她林氏派人让她早做准备。 等她洗漱梳妆完毕准备出门的时候,林氏派来的人才告诉她两个时辰后再出发,当时月九龄因为没睡够没有精力,积压的怒火“蹭”地就往上蹿。 不过最后,她还是被叶碧云和小蓁手忙脚乱地给哄好了——她们知道月九龄已经不再是以钱那个受了委屈只会咬碎了往肚子吞的小姐了,只是担心她突然反抗会给自己惹来麻烦。 而今天是特殊日子,虽然参加皇后的寿宴这件事对月九龄来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但能确定的是,这是月九龄难得在人前露面的机会,若能借此机会撼动她在众人心中“废物”的形象,可比她替京兆府查十个案子还管用! 而且顾墨玧也会到场。 月九龄倒不是跟小蓁一样,对顾墨玧风月无双的长相感兴趣,也不像叶碧云,关心顾墨玧是否真的冷酷无情,她只是纯粹想知道看一看,那个与她因为一纸婚约而绑在一起的人是怎么样的? 毕竟不管两人是否愿意,顾墨玧有很大可能会成为她的丈夫,早日知道他对婚约的态度也能早做打算——若他也不乐意,或许两人还能达成共识,商量一个最好的解决方法...... 就在月九龄努力转移注意力的时候,思绪突然被打断: “......真不知道爹为何要带上这个丑八怪,也不担心放这个废物出来丢月府的脸” 月九龄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睁开眼睨了用鼻孔看人的月朗一眼,“不会说话就下车!” 月朗乍一对上月九龄凛冽的目光,愣了一下,随即脸拧成一团,龇牙咧嘴地冲着她咆哮: “你.....你个丑八怪竟敢这样跟我说......” 月朗一向以首辅独子自居,从未有自己是庶出的自知之明,总觉得在月府,月铭第一,他就是第二,连林氏都不放在眼里,也就更不会将这几天突然冒头的月九龄当回事儿了。 平日里他在月府横行霸道惯了,以前也没少欺负月九龄,笃定了无论他如何羞辱月九龄,她也不敢有怨言!谁想到这会儿月九龄跟吃错药了似的,竟然敢让他下车? 他月公子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正打算卯足了劲儿要喷回去,却被月九龄冷笑着打断,“我有何不敢?”语气带着几分严厉,“倒是你,谁给你的胆子对嫡姐这么说话?” 月朗没想到往日那个被他拳打脚踢连屁都不敢放的月九龄,竟然用这种呵斥的语气跟自己说话,一时语塞: “你......” 先前与月九龄有交过手的月媛玉见此情形,神情古怪地瞪了月九龄一眼,随即拉了拉怒发冲冠的月朗,压低声音说: “小朗,快进宫了,别惹事儿!” 若是他们在此时吵起来,极有可能连宫门都没法进直接被月铭遣回府去,那岂不是无功而返,还让人看笑话了吗? 恰逢此时,车夫高喝: “宫门已到!” 闻言月朗才作罢,鼻孔重重地出气,恶狠狠地冲月九龄放话: “等回府了,有你好看的!” 然后便头也不回地下了马车。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自知之明 因皇后寿宴盛请了百官及家眷,便不能将宴席设在后宫,而是设在了御花园——如今正值春季,百花齐放,即可所有人齐聚一堂,亦可赏景,两全其美。 月九龄等人下了马车便随月铭一同进宫,待进了宫门,林氏便带着几个小辈与月铭分道扬镳——月府作为皇后母家,自然要在寿宴之前拜见一番,月铭身为臣子不便进出后宫,拜见自然就由林氏代劳。 这还是月九龄第一次见到毁容之后的月星儿,月星儿此时跟她一样蒙着面纱,露出一双杏眸,恶狠狠地剜了月九龄一眼,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 然而月九龄却跟没看到似的,十分关切地上前询问了月星儿的“病情”,气得月星儿差点在宫里众目睽睽之下动手打月九龄,不过关键时刻被林氏给拉住了。 林氏还是和月九龄印象中一样,长了一张精明的脸,尤其是那双与月星儿如出一辙的杏眸,就算不说话也是透着精光,一看就是不好相与的。 今日因为要参加宫宴,她穿了一身锦衣华服,头上戴着金钗玉簪,仗着与皇后沾亲就摆出一副雍容富贵,眼高于顶的嘴脸,与她寒喧的人虽表面客气,心里不一定怎么腹诽。 月九龄心中冷笑,看来这位首辅夫人,也不是传闻中的那样,什么美名在外,人缘极好,不过是众人碍着蔺城与皇后的面儿,捏着鼻子恭维而已,可惜林氏并无自知之明。 皇后派来的宫人与林氏寒暄几句后便在前面带路,月九龄还是第一次进宫,每到一个陌生环境她都会下意识地观察,这职业病一时半会儿怕是改不了了。 于是她这一举动在经过御花园时,引起了月媛玉的注意,月媛玉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御花园中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的宾客,轻飘飘地对月九龄说: “三妹就算把脖子抻出三尺长,也是看不到顾侯爷的。” 月九龄闻言收回视线,不明所以地看着月媛玉露出不屑的笑容: “看来三妹没做好功课啊,难道没有事先了解侯爷的习惯吗?无论大小宴会,包括宫宴,侯爷不到最后一刻是不会露面的。” 月九龄自然不是在看顾墨玧,且不说她记忆中的顾墨玧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月媛玉说的不错,此路虽路过御花园,中间却也隔着一个人工湖一座假山,就算她知道顾墨玧的长相,这会儿也没法看清远处那些穿着打扮相差无几,看着都长一个样的男子的容颜啊。 不过她并不急于辩解,她对月媛玉突然提起顾墨玧的理由更感兴趣,于是装作感兴趣地问下去: “哦?为何?” 月媛玉十分同情地看着月九龄,“三妹若是以为婚约就能彻底绑住侯爷那你可就太天真了,在皇城,像侯爷这样年轻有为,有权有势的未婚男子,可是各大贵族世家哄抢的对象!” 月九龄注意到走在前头的月星儿听到“侯爷”二字时脚步一顿,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原来如此。” 然而她这不走心的回应在月媛玉听来像是自怜自艾,于是忍不住提高音量多说了几句: “不过顾侯爷爱惜羽毛,一向洁身自好,不喜交际,所以才会特意避开不必要的麻烦,这些事情稍微一打听便知,三妹若真想嫁给侯爷,还是稍微用点心吧。” 月九龄看到月星儿垂在身侧的手收紧,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偏头冲月媛玉扯出一个微笑: “妹妹多谢二姐指点,不过......二姐刚刚说顾侯爷是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二姐也是其中之一吗?” 月媛玉被她问得一顿,随即笑了起来,语气带了一丝嘲讽: “呵,你不用套我的话,别说我不想与你共事一夫,我也是有自知之明的,顾侯爷这样的贵人,我一个庶女可高攀不起。” 就算月九龄不去看,也能猜到月星儿这会儿估计手心都掐红了——月媛玉这话明显是说给月星儿听的。 果然,月星儿终是忍不住,没有回头就冷哼一声道: “二妹怕不是自知高攀不起顾侯爷,而是另有高枝要攀吧?” 月九龄听出这话的另一层含义,心想没想到说几句还能有意外收获,于是闭上嘴,打算默不作声地听八卦——进宫不能带下人,没了小蓁,她只好自食其力地耳听八方了。 月媛玉听到月星儿若有所指的话,脸一下就变了,她咬了咬后槽牙,冷笑道: “我听着大姐这话可真够酸的,往常大姐面容完好侯爷都未曾争眼看你一眼,如今大姐连面纱都不能摘下,恐怕侯爷更不会注意到你了吧?” 她这番话明显踩到了星儿的痛处,月星儿恨得牙痒痒,却不好有太大动作,于是扭过头狠狠地瞪了在她后前方的月九龄一眼。 虽说造成如今的局面实际上是她自食其果,但她显然不会承认这个事实,她将毁容的帐算在了月九龄头上,总有一天她要让月九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莫名被瞪的月九龄却不在意,月星儿猛地将头扭了回去,酸溜溜地“哼”了一声: “侯爷看不上我,难道靖王殿下就会看上你吗?” 月媛玉见她吃瘪,心情大好,“这就不用大姐操心......” 走在前头的林氏终于忍无可忍地低声何止: “够了!这里是皇宫,别丢人现眼!” 音落,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才也发现皇后的寝宫近在咫尺了,于是不情不愿地住了嘴。 月九龄看了一眼寝宫上挂着“珍平宫”三个字,想起皇后的闺名就叫月珍。 这时,在前头领路的宫人站在珍平宫门前,退到一旁弯腰道: “首辅夫人和各位小姐,里边请!”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皇后寿礼 皇后这个人在月九龄的记忆中空白的——她只在进宫之前听叶奶娘说过一些,那也是十几年前的记忆了,并没有参考价值。 因此月九龄今日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这个不待见她的姑母。 林氏仗着这一点,明知月九龄从未进宫,不知宫里规矩也不提前让人教一教——月九龄在皇后跟前出糗出错才好,这样才能显出她的女儿的好来,反正皇后也不是坏人,不用怕月九龄会给月府丢脸。 好在月九龄眼力见十足,低着头不慌不忙地跟在林氏后面,慢半拍似的看着林氏行完礼,她才有样学样地对着坐在珍平宫内殿上首的皇后行礼,动作虽然生疏但也挑不出毛病来,看着就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少女,倒也符合她在世人眼里懦弱无能的人设。 皇后只说了声“免礼赐座”后,便有宫人上前侍奉茶水,月九龄落座之后才抬头,看清了殿内的情形——难怪皇后没有为难她,原来是做给在场其他宫妃看。 月九龄嘴角扯了扯,正欲收回视线,却看到了坐在皇后右下方的人,视线一顿,那是个男人。 看他穿着一身灰色长袍盘腿而坐,上手还拿着拂尘...... 想必,这就是皇后跟前大红人,普世观的虚空道长了。 虚空似乎察觉到了月九龄的视线,于是抬眸看去,正好对上她略带疑惑的目光,毫无诧异,只是垂眸微微颔首,算作问候。 月九龄见状挑眉,不动声色地无声回应,随即收回探究的视线。 没想到,香火旺盛的普世观的道长,是个年轻而且长得不错的男子——月九龄一直以为能当上道长大都是上了年纪,白发苍苍,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头子 然而虚空看上去不过而立之年,皮肤白皙,眉目俊朗,彬彬有礼,嘴边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容,一颦一笑都带着修道之人的不骄不躁,难怪能深得皇后的心。 不过月九龄却总觉得他身上有种不协调感,是什么地方不协调她也说不上来,但她刚刚对上虚空视线的时,觉得有些不舒服。 她的直觉不能说十分准确,但也不会平白无故发作,月九龄垂眸掩饰情绪,在心中琢磨着虚空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儿的时候,林氏与皇后和几位宫妃寒喧结束了。 月星儿在林氏的示意下起身,施施然地福身开口: “皇后娘娘,星儿给您准备了寿礼,是星儿亲手做的,手艺不佳,是份心意,还望姑母不要嫌弃!” 月九龄闻声回过神来,心中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 然后便看到宫人将月星儿的寿礼呈上,皇后示意贴身的宫女上前,宫女便在众人的目光下将寿礼打开。 这是一幅足有十尺长三尺宽的绣画,乍一看就是一个用金丝绣的隶书“寿”字,细看便能发现这个巨大的“寿”字原来是由许多不同字体的小“寿”字组成! 即便是宫里的贵人也极少见到这样用心的绣品——这不仅考验绣工,还要懂点书法,再不济也得费了不少力气去安排格局,由此可见制作这幅作品的人可谓是下足了功夫啊! 众人对着月星儿的这份寿礼纷纷惊叹不已时,坐在皇后下手左边,一位三十出头妇人不由出口称赞: “哟,这副百寿图绣得可真好,宫中的绣娘也没有月大小姐这手艺了吧?皇后姐姐真是好福气啊!” 月九龄闻声投去目光,从她的衣着打扮来看,应该是品级较高的宫妃,接着便听到皇后笑着开口: “静妃妹妹再夸下去,大丫头可就当真了,且不说绣得如何,但是有这份心意,本宫甚是感动......” 月九龄心中了然,原来她就是如今大燕唯一一个能与太子抗衡的皇子,靖王的母妃,静妃娘娘。难怪别人都没开口,她就敢在皇后跟前出声,想必是母凭子贵,想必她在后宫地位仅次于皇后。 皇后客气一句之后,便让人将月星儿的贺礼收起来,然后露出一副慈爱的模样对月星儿说: “星儿,姑母便将今日皇上赐下的上好雪蛤赏赐给你吧。” 月星儿心中欢喜:“谢姑母!”回到座位,落座之前还不忘冲月九龄扬眉挑衅。 月九龄仿佛没看到,自顾自地移开了视线。 静妃与皇后斗了二十年,对彼此说不上了如指掌,但也算是知根知底:皇后断然不会因为一份所谓有心意的寿礼就将皇帝御赐之物转送出去,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虽不知道皇后想整出什么幺蛾子,但当着月府另外两个女儿的面儿重赏月星儿,想必是与那两个不受皇后待见的女儿有关,既然事不关己,她也不介意推波助澜,看个热闹。 于是静妃皮笑肉不笑地接了皇后刚刚的话: “这年头什么都比不上心意,我看首辅夫人今日带了三位小姐前来,想必是打算皇后姐姐送一连串的心意惊喜吧?” 话已至此,就算没有惊喜,也得硬着头皮送上寿礼了。 月星儿是大姐,她已经送了礼,按照排行应该轮到月媛玉了,于是月媛玉在林氏的严厉的目光下起身,毕恭毕敬道: “小女无能,没有大姐手巧,只作了一首贺寿诗献上,略表玉儿心意。” 月星儿这会儿得到了皇后重赏,正是得意,听到月媛玉竟然只作了一首诗,心里鄙夷,嘴上却说: “二妹自谦了,皇城谁人不知你饱读诗书,写了一首好字,就连父亲书房里还挂着你十岁那年写的书法呢,可别藏拙了,快让姐姐也瞧上一瞧,好学习学习!” 月媛玉扯了扯嘴角,心中却在冷笑,月星儿这是借着寿礼的名头在给她挖坑啊? 明知道静妃出身将门,看不上只会吟诗作对,娇滴滴的女子,还偏要当着静妃的面给她扣了顶这么一大顶帽子,抹黑自己在静妃跟前的形象! 这时,有一宫妃“咦”了一声,惊讶道: “这还是一首藏头诗。” 众人闻言也纷纷看着这首用体做出的八句贺寿诗,静妃也发现了其中的玄机,笑着说: “果真如此,每一句诗的首字摘出来连在一起便是‘与天齐福,寿比南山’,月二小姐可真是有才。” 月媛玉听着静妃这番语气淡淡称赞她的言辞,笑容一滞,“让各位娘娘见笑了。” 她的这份寿礼虽不及月星儿的有心,但也有出彩之处,然而皇后只是惜字如金点了点头: “嗯,玉丫头有心了。” 就算是收下了,月媛玉本来也没打算能得到赏赐,再加上静妃刚刚对她寿礼的“称赞”,此时心情一落千丈,也没心思去在意皇后喜不喜欢了——反正她又不想给皇后当儿媳妇。 静妃却丝毫不受影响,若无其事地添柴加火: “这月大小姐和月二小姐让开了眼界,我还真有些期待月三小姐的寿礼了。” 林氏一听提到月九龄便迫不及待地开口: “一月前龄儿知道要今日进宫参加寿宴便已经着手准备了,说要给皇后娘娘一个惊喜,连我都不知道她送了什么呢!想必是份让人出其不意的大礼,我也很期待呢!” 静妃也十分配合地附和: “这越说我越发好奇了,不如快快呈上来吧?” 月九龄见这二人一唱一和地将自己推进火坑,心中冷笑,脸上却面不改色,兀自走到殿中,不卑不亢地询问上首的皇后: “在打开寿礼之前,我有几句话想要问皇后娘娘,可否?”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九龄献香 月九龄着一身素锦华衣,与穿着喜庆桃红色的月媛玉和清新鹅黄色的月星儿相比,显得有些出格——她那身衣裳料子看起来比两位姐姐要更加精美华贵,好像怕别人不知道她是月府的嫡女似的。 还有她今日的装扮,玉兰银簪,白玉耳坠,若不是大家都是来给皇后贺寿的,还以为月九龄是来奔丧呢! 不止在场的宫妃宫人心里幸灾乐祸地感叹月九龄不懂事,就连本来就看她不顺眼的皇后也将厌恶毫不掩饰地挂在脸上。 不过嫌弃归嫌弃,皇后当着这么多宫妃的面,也不好做得太明显,于是便准了月九龄的请求: “且说来听听。” 音落,月九龄清脆的声音便从面纱下传来: “娘娘近几月来是否月事紊乱,思绪不宁,失眠多梦?” 静妃闻言抬眸看去,见到皇后脸色突变,也不等她承认就惊讶地捂嘴: “呀,真有此事啊皇后姐姐?您传太医了么?要不要紧?虽说咱们女人到了年龄都会面临这样的问题,但您可不能讳疾忌医,一定要好好调理身子才是。” 本来月九龄只是说了寻常女子都会遇到的情况,虽说当这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确实让皇后面上无光,但在场都是女人,倒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可经静妃这么一解释,倒成了皇后已经年老色衰,终日抑郁,怕被皇上知道了此事失了圣心,因此不敢召太医,只能默默忍受。 闻此,在场别说宫妃,就连皇后本人也颇为震惊,反应过来之后十分恼怒——如今不论她身体是否真的有疾,明日就能传遍整个后宫乃至传到皇上的耳里,三人成虎,没有也变成有了。 皇后不知道她这个外甥女此举究竟何意,但却又不好当众发作,好一会儿堪堪稳住表面的平静,狠狠剜了月九龄一眼,然后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多谢静妃妹妹关心,本宫不过近日有些疲惫,身子并无大碍!” 静妃却不可就此罢休,她俩斗了大半辈子,最大的乐趣就是看到对方吃瘪。今日又刚好是皇后的寿宴,如果能在寿辰日给皇后送一份“礼”,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她像是看不到皇后阴沉的脸,面露忧色地劝道: “这事儿可大可小,我可以给您引荐一位医女,她在这方面很是擅长......” 皇后实在忍无可忍,不又提高了音量,色厉内荏地打断: “静妃妹妹还是留给自己用吧!” 静妃佯作一副被吓到的模样,“妹妹这不也是担心姐姐么,姐姐怎么还急了?” 说着便面露委屈,眼眶还隐约湿润了,随即咬了咬嘴唇,“是妹妹多管闲事了,不如还是看看月三小姐的寿礼吧?”重新将目光放到站在殿中的月九龄身上。 月九龄还真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就能挑起一场战争,虽然事由她起,但她却没有半丝惶恐,反而沉着地看着皇后与静妃两人斗完了,想起还有她这个人,她才不卑不亢地让宫人将她昨日连夜赶制出来的寿礼呈上。 一只巴掌大小的紫檀木盒,林氏一眼便认出,是她今早派人给月九龄送衣裳首饰的盒子,不由冷哼一声。 平日里她克扣月九龄的份例,但今日却不能让月九龄穿着那些粗布衣裳进宫,毕竟今日参加皇后寿宴上可都是大燕的达官贵族,怎样都不能丢了月府的脸面。 所以林氏只给月九龄送去了一见奢华白色外衣以及同样白色的首饰,即便是这种场合,她也绝不向让毁了她唯一女儿面容的月九龄好过! 果然,不管月九龄今日表现如何,她穿着一身白来参加寿宴,已经让皇后不满了。 就在林氏自鸣得意的时候,月九龄打开了那个紫檀木盒的盖子,同时,一股淡淡青草香味很快蔓延至殿内。 这股香味闻起来很熟悉,夹杂着似有若无的药香,闻久了只觉得心旷神怡,惹得众人对盒子里未见其无现闻其味的物件儿十分好奇。 静妃开口问出了众人心中所疑: “这是......” 这时,殿内唯一的男子,从头到尾都沉默寡言的虚空出声替月九龄回答: “是香。”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立下赌注 月九龄闻声看向前方,正好对上虚空的眼神——他的眉目深邃,但目光并不犀利,大概因为修道之人都有看破红尘的心境,久而久之便练就了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处变不惊的淡定。 而虚空的这份恬淡还带着几分游刃有余,让月九龄无端有种心事被看透的冒犯感,这个虚空,当真只是普世观的道长么? 随心中有所疑,但她并没有表露出来,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 “虚空道长好眼力。” 虚空冲她微微颔首,以示应答。 因皇后信道,虚空便常在后宫行走,但他从未私下接触过除了皇后以外的宫人,也从未过问插足过宫中之事,因此皇后对他十分信任。 今日却突然为月九龄说话,这让皇后有些意外——虚空从不是轻浮之人,可他却对月九龄送的贺礼感兴趣,这让皇后不由也对那紫檀盒子里的东西好奇,于是开口问道: “什么香?” 月九龄不卑不亢: “是我自己用草药调制的香,能安神宁心。” 皇后一怔,原本还有两分兴致此时半分都没有了,冷哼一声露出不屑,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这种不值钱的东西也敢往她跟前送?还让她在静妃那个贱人面前落了把柄,这笔账她记在月九龄头上了! 月星儿看到皇后面色一沉,眼力见十足地开口: “宫里的调香师可是大燕朝顶尖儿的,姑母用的香也是调香师特意为姑母调制的,三妹这回儿马屁可拍到了马腿上了。” 月九龄偏头看月星儿露出面纱外的杏眸闪过得意之色,眼角微扬,轻笑一声道: “大姐误会我了,我并没有要拍马屁,而且大姐将皇后娘娘比作马实在是不妥。” 此言一出,殿内寂静得落针可闻。 谁都知道月星儿的话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偏偏月九龄神情自若,语气又十分真挚,像是听不懂月星儿暗讽,对比之下月星儿那番话十分粗鄙,着实不妥。 月星儿顿时噎住,憋红了一张脸,瞪着月九龄,“你......你少曲解我的意思!” 月九龄笑了笑没有接月星儿的话,只是回头望着上座的皇后,一字一句地说: “我这香自然比不上宫中调香师调制的,不过我想皇后娘娘应该会用得上我特制的香。” 皇后因她眼里的自信而有瞬间犹疑——刚刚月九龄罗列的症状她确实有,也从未请过太医来看,只有贴身的宫女和虚空知道,这也是她因被说中心虚,所以没有当场反驳的原因。 可月九龄的又是怎么知道的? 皇后下意识地看向虚空,可虚空却只是垂眸,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做派。因此她很快否认了心中的猜测:虚空不可能和月九龄有往来,就算有也不会对月九龄说起此事。 那月九龄又如何能肯定那香一定对自己的症状有所缓和呢? 皇后眼神如晦地看着胸有成竹月九龄,皱了皱眉——她已被这些症状纠缠了大半年,整夜整夜地失眠,连细纹都多了不少,着实有些心累,对那香不由有些好奇了。 月星儿见状却以为皇后不高兴了,高声对月九龄冷嘲热讽: “别夸大其词了,制香的工序繁复,你在一夜之间能制出什么好香来?” 而一旁看热闹的静妃啧敏锐地捕捉到了得意忘形的月星儿这句话里的疑点: “一夜?” 刚刚林氏明明说月九龄一月前便开始准备送给皇后的寿礼,如今又说一夜,莫非月九龄是昨日才得知皇后今日的寿宴邀请了她? 月星儿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于是当作没听到噤声不做解释。 事已至此,月九龄也不想追究林氏故意使绊子的事儿,而是就事论事道: “虚空道长似乎对香颇有研究,不如为我这香做一番品论,若我口出狂言,自当受罚。” 虚空闻言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了上座的皇后,得到皇后首肯之后,才回答月九龄: “月三小姐看得起贫道,是贫道的荣幸。” 月星儿没料到皇后竟然会答应月九龄验香的要求,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竹心院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月九龄这些制香的草药想必也是最寻常不过的便宜货,能制作出什么好东西来? 虚空道长可是皇城出了名的香师,到时候他一验便全都露馅了,月九龄肯定下不来台,她就等着看月九龄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思及此,月星儿脑海里灵光一闪,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于是清了清嗓子扬声道: “若你这香确实无用,姑母作为长辈也不可能因为一分寿礼而责罚你,不如你先立下赌注,输了便将当着所有人的面发誓与顾侯爷解除婚约!” 在场都是宫里有头有脸的主子,对月九龄与顾墨玧的婚约也有所耳闻:当初两家立下婚约时就说日后一定会遵循孩子的意见,因此只要月九龄不松口,别说月铭,就连皇上也无法左右这个婚约。 如今听到月星儿这么说,一下便猜到月星儿想必是倾慕顾墨玧,又碍于顾墨玧与月九龄的婚约,所以打算借此机会,让月九龄自己悔婚,这样她就能光明正大地去纠缠顾墨玧了。 思及此,宫妃们看向月九龄的目光复杂中带着几分怜悯。 而月九龄却似乎丝毫不在意,只是扬眉反问: “若我赢了呢?” 月星儿有些错愕,“你答应了?”前几日月九龄被她那样对待都咬紧了牙关不松口,如今怎么又那么轻易地答应了? 突如其来的欣喜让她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 “咳,赢了......赢了,你赢得了再说吧!” 月九龄并不认为自己会输,所以还是在验香之前提出条件: “若我赢了,大姐今日就摘掉面纱参加寿宴。” 要知道月星儿此时脸上脸上如鳞片状的肌肤尚未痊愈,细看还能看到腐烂的肉渗出血水。 如果在寿宴上摘掉面纱,就相当于彻底断送了自己的后半生——毕竟见过她的脸的人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第二次了。 然而月星儿此时沉浸在“只要月九龄与顾墨玧没有婚约,她就能嫁给顾墨玧”的幻想中,想也不想就答应: “好,这个注我赌了!” 林氏阻止的话就这样被月星儿堵在了喉咙,眼睁睁地看着月九龄对虚空说: “那就有劳虚空道长了。” 第30章 第三十章虚空道长 皇城男女老幼或许有不知当今圣上姓甚名谁,却无人不晓普世观的虚空道长。 倒不是因为虚空在荒城百姓心目中的份量与威望比皇帝还要重,只因天子可望不可及,而虚空道长就在普世观,若有烦恼困苦,来到普世观向虚空道长诉说,大都能得到一个明朗的指点。 因此虚空对皇城百姓来说,便是那普世观里的活仙人,但有血有肉的虚空道人又比飘渺敬畏的仙人和高高在上的皇帝要亲切多了,百姓都愿意亲近他,也十分尊敬他。 又因为虚空不止是一个一心问道的修炼之人,他对医术草药,占星卜卦,茶艺香道,琴棋书画等皆有研究,在众人眼里,他除了是个肉体凡胎,其他的也与仙人没区别了。 在大燕,释与道几乎平分天下,皇帝也乐得看到这种制衡的局面,没有私偏哪一家。 但众人有目共睹,皇后更偏爱也敬重虚空,若不是皇帝默许,又怎会只在普世观设立专门供奉皇室先人的长明灯的地方? 由此可见在皇帝心中,到底还是偏向道家,而作为普世观道长的虚空,自然也更加尊贵些。 就以今日皇后寿宴来说,只他无官无爵,却受到了十分礼待,就连月铭这个国舅爷不能进入的后,他也能进出自如,由此可见他在帝后心中的份量。 因此,由他来品鉴月九龄作为寿礼的香,是最公正不过了。 且不说虚空淡泊名利,不可能为月九龄收买,他本就是皇后的客人,人人都知皇后不待见月九龄,虚空自然不可能因为一个月九龄而得罪皇后。 只要虚空实话实说,月九龄就绝不可能赢! 月星儿十分笃定,月九龄不可能在短短一夜打听到皇后的喜恶,还赶制出了对症下药的香。 今日她一定要让月九龄将顾墨玧正室的位置腾出来,日后也不怕没机会让她自动交出月府嫡女的身份! 思及此,月星儿更加肯定自己今日坚持进宫的决定是对的——林氏劝她在家好好养脸,可她怎么甘心就此错过能于顾墨玧接触的机会? 若她今日没有进宫,岂不是就失去了这个报毁容之仇的机会? 就在月星儿努力压制内心狂喜的时候,虚空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伸手在紫檀盒子中的香轻轻一抹,拈了一点香料,放至鼻下嗅了嗅。 虚空一边闻着手中细碎香料,一边说出原料: “此香以艾草和檀香为主,加入了合欢花,石菖蒲,生龙骨......” 他语气平平,声音温和,娓娓道来,让人不由竖耳倾听,可月星儿却听得莫名焦躁,忍不住出声打断: “这不就是安神的药材么?还能调理月事?” 虚空并没有因为月星儿的无礼举动而有半点不快,只是笑了笑,替她解惑: “月三小姐在里面加入了黄芪,当归,白芍,女贞子,云母草,是以有调理月事之效。” 月星儿听到这话,瞳孔急剧晃动,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可看着虚空脸上淡淡的笑容以及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神,又生生顿住,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能睁大一双难以置信的眼睛。 不止月星儿,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惊讶,原以为今日这一出应该是皇后让月九龄难堪的戏,没想到最后会变成月星儿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么大的反转着实让看好戏的人津津有味,但心中也难免存疑,静妃问出了众人的心声: “这么多药材混在一起,不会相冲么?” 虚空从头至尾都是一副身在事外的模样,或许是他往日的正派作风让人下意识地相信他所言,又或许是他语气过于平淡,让人无法坦然说出质疑他公允的话。 而静妃所问也是特意避开了他,只问香,虚空便只回答关于香的问题: “香里大部分药性温和,并不会起冲突,而且剂量是经过精心测量的,能将每味药材的功效发挥到极致,又相得益彰,着实难得。” 说着又看向月九龄,淡淡笑着,“想必月三小姐为了配出这香,下了不少功夫。” 虚空作为世外高人,不主动过问朝堂之事,亦不会无端称赞他人,能得他说一句好的寥寥无几,可他此时却在皇后跟前夸月九龄了,这让人不解的同时,亦对与九零刮目相看,尤其是皇后。 虚空是少数知道皇后隐疾的人,他既这么说,那香便一定对困扰她已久的病症有效,顿时对那紫檀木盒的香心动了。 月九龄不知道对皇城众多小姐贵女们来说,能得到虚空一句肯定比被皇后夸奖还荣幸,只是不骄不躁地致谢: “虚空道长谬赞了,九龄第一次进宫为皇后娘娘贺寿,自然不敢怠慢。” 月星儿看着皇后缓和的神色猛地回过神来,惊慌的同时极力否定虚空的结论: “不!这不可能!” 她这么一喊,皇后有些不悦了。 先前月星儿将事情闹大,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当着她的面质疑她信任的虚空,她却是不能容忍的。 月九龄细心地察觉到这一点,适时开口提议: “若大姐还是不信我,可以当着皇后娘娘和各位娘娘的面点上,大家共同品鉴一番。” 既然虚空说了这香着实没问题,众人也对这香十分好奇,因此皇后没有犹豫,便点头默许了。 宫人见状迅速地拿出一小块香来放在香炉里点上。 不过片刻,袅袅白烟便蔓延至殿内各处,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香上,一时无人开口,殿内静谧,香气四溢。 静妃深吸了一口,便不由笑着称赞: “没想到月三小姐还是制香高手啊,我这才刚闻到味儿,就已经心旷神怡了。” 其他几位位置离香炉较近的宫妃也纷纷点头附和,月九龄面对众人七嘴八舌的夸奖,依旧不卑不亢,一一谢过。 就在众人沉浸在让人心平气和下来的香气中时,突然殿内,犹疑尖锐的叫声响起: “啊——” “我的脸!” 众人愣了一下,随即不约而同地看向发出惨叫的人——月星儿,她那蒙了半边脸的面纱此时有血水渗出,双目惊恐看那个地看着自己手上的殷红,看上去要多可怖有多可怖。 离得最近的林氏惊慌失措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想要上前却又不敢,只得着急地询问: “星儿!星儿你怎么了?” 静妃回过神来,若有所思地看向月九龄,嘴边挂着颇有深意的笑容,“看来这香着实有调理月事的功效。” 月九龄却顾不上回应静妃,她上前一步走到月星儿跟前,十分关切地问: “这可怎么好?大姐待会还得摘了面纱去参加寿宴呢!”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自食恶果 此时殿内俨然形成两种不同的氛围,一边,林氏等人因为月星儿的脸手忙脚乱,惊慌失措;而另一边,宫妃娘娘们一开始还有些惊诧,随后见皇后都冷眼旁观,她们便也高高挂起地当起了旁观者。 月九龄配制的香虽有活血功效,但也不可能一闻就立即见效,毕竟血要流出来也得有孔才行,而此时脸都快成血筛子的月星儿,显然脸上有不少洞。 众人本对月星儿毁容一事半信半疑,如今亲眼看到她血肉模糊的模样,嫌恶之余只想远离这个丑八怪,唯恐受到波及。 而原本友意维护月星儿的皇后,不知何故竟没有任何反应,而是冷眼地看着林氏与月媛玉忙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直到月九龄说了那句话,众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月九龄早就知道了会有此时的局面,所以刚刚才让月星儿立下摘掉面纱参加寿宴的赌注么? 思及此,看向月九龄的视线就变得有些复杂。 对众人心中猜测无知无觉的月九龄自然没有这么神,她确实是想给月星儿一个教训——就算月星儿不变成此时的模样,光是顶着一张布满鳞片的脸出现在有她倾慕的顾墨玧的寿宴上,就足够让她长记性了。 可月九龄没想到,月星儿一时激动,气血上涌,就造成了如今的局面。心中不由感叹,月星儿还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完美地诠释什么叫做“自食恶果”,这种献身精神着实让人敬佩。 羞愤不已的月星儿听到月九龄提起赌注,气得差点扑了过来,月九龄状似惊慌地往后退了两步。 只有月星儿看到了她露出面纱的双眸弯了弯,气得喉咙涌上一股腥甜,不甘地咬紧牙关紧抿双唇,将这口血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林氏看着瞪着月九龄浑身发抖的月星儿,慌乱之下找回了理智,连忙冲着上首的皇后找台阶: “皇后娘娘,都怪我,明知星儿生病还要带她进宫,我就是看她熬了一月赶制寿礼的这份心,想让她进宫亲自给您献上。 没想到竟冲撞了凤驾,还请皇后娘娘宽宏大量,让星儿即刻回府养病,也免得去到寿宴上坏了您的兴致。” 林氏所言并非全是虚言,月星儿确实在寿礼上了不少功夫——她早就盼着皇后寿辰这一天,就为了能在寿宴上见到顾墨玧。 如今林氏却要她一面都没见到就灰溜溜地回府,她不甘心,于是迫不及待地表明自己的态度:“母亲我不......” “住口!”林氏地喝止月星儿:直到这个时候她脑子里还只装着顾墨玧! 这时,月九龄在月星儿抗议的眼神下,上前一步开口道: “皇后娘娘,夫人说的对,虽说做人要重诺,可今天是您的大喜日子,九龄也无意要捣乱,不如皇后娘娘就饶了大姐这一回。” 这话乍一听是在替月星儿说话,但不着痕迹地给月星儿戴上了不守承诺,毫无信用的帽子,若是传出去,日后便很难再取信于人。 林氏自然听出了这其中的深意,可与让月星儿摘了面纱参加皇后寿宴的后果相比,信誉也没那么重要了。于是她虽脸色铁青,却自始至终没有说一个字反对月九龄所言。 于是月九龄便继续道:“九龄也请各位娘娘和虚空道长体谅,就当刚刚我与大姐的赌注是在开玩笑,给大姐一点面子吧。” 她语气十分诚恳,在座都是有头有脸之人,更不是当事人,当事人都说算了,他们自然也没意见。 可月星儿却不干了,她凶狠地瞪着月九龄,咬牙切齿道: “月九龄!你别在这里假惺惺的,本小姐不需要!” 林氏再次喝止,“星儿!”不愿再让祸从口出的事情发生。 可月星儿此时心中有熊熊怒火,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没等林氏堵住她的嘴,她就已经快刀斩乱麻地答应了: “不就是履行诺言么?好!我今日就摘了面纱去寿宴!” 月九龄闻言,面纱下的嘴角微扬,好听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 “既然大姐这么坚持,那我也不好再越俎代庖地求情了,还请大姐一定要说到做到。” 而从月星儿尖叫开始,连蔺氏求情都未曾表态的皇后此时闻言,语气带着几分威严,缓缓开口: “既是如此,也别弄得太难看,下去梳洗换身衣裳吧。” 音落林氏只好认命,带着月星儿连忙下去处理伤口。 殿上其他人也心知肚明——在虚空道长说出月九龄的香对皇后身子有益,而月星儿还不识相地想要让月九龄难堪时,月星儿就失了皇后的心了。 一个时辰后,寿宴正式开始。 皇帝携着皇后入座之后,众人也纷纷落座。 于是很快就有人注意到首辅月铭身后有个长相奇丑的少女,即便她恨不得将投埋进胸口,但还是被有心人注意到了: “天,那个丑八怪是谁?” “是月星儿么?” “她的脸怎么了?” “好丑好恶心啊!” “这是毁容了么?” “你看,顾侯爷在看她......” 众人闻言偷偷瞥了顾墨玧方向一眼,果不其然。 而在顾墨玧身后的落影也注意到了侯爷的视线,看了一眼面容丑陋的月星儿,便小声地将打听到的关于月星儿毁容的前因后果告诉了他。 顾墨玧闻言勾了勾嘴角,“呵,有点意思。”随即目光落在了月星儿旁边的月九龄身上——她今日穿得素雅,身在御花园里诸多花红柳绿的女眷之中,尤其在她两个姐姐的衬托下,倒显得清新脱俗。 “我让你查的是事儿查得怎么样了?” 落影微怔,反应过来顾墨玧问的是前几日让他去查秦国公府近一月是否有可疑人物一事,于是压低声音跟顾墨玧禀报: “属下查到......” 然而他刚开了个头,一道尖叫声划破天际: “啊——” 众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御花园顿时寂静无声,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恐惧到极致的声音再度响起: “死......死人啦!”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寿宴生变 “死人啦!”三个字犹如惊雷从天而降,猝不及防地在御花园炸开,所有人瞬间仿佛刚刚被点了穴,一动不动地保持着此时的动作,一片死寂。 然而寂静也只是瞬间,下一刻,所有人又像同时被解开了穴,顷刻间,各种各样的声音犹如潮水蜂拥而至: “来人呐!快救驾!” “救命啊!” “啊——” “......” 月九龄几乎是在寿宴生变的那一刹那便反应过来,然而她也只是站起来,并没有跟月星儿等人一样抱头乱窜,也不似月铭等朝廷命官一样大声呼叫禁军。 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冷静得可怕。 而此时,御花园里此起彼伏的求救声与尖叫声交织在一起,着实不是什么美妙的声音,月九龄听得直皱眉,但一双桃花眸并没有因此而停止观察其他人的反应。 说出去大概谁也不会相信,皇后寿宴上的文武百官和官眷,百姓眼中身份尊贵,教养极好的人,此时会因为一句不知真假的话而乱成一锅粥,不顾形象地大喊大叫,互相推搡,甚至为了逃命践踏他人的生命。 就在这时,有一人出来主持大局——月九龄看向护在皇帝与皇后身前打头的年轻男子,正是那日在秦国公府有过一面之缘的秦琰。 此时他身穿轻甲,手执长剑,皱着眉头看着底下乱成一团的众人,高声喝止: “诸位莫慌!” 可惜,一门心思只想快点逃命的人哪里还听得进其他声音,所以即便气焰此时站在他们耳边大吼,他们也未必听得见,更不用提现场各种各样的声音淹没他的声音了。 但是秦琰并没有放弃,他依旧十分耐心地拉着乱跑的宫人,不断地重复道: “冷静!冷静——” 而被重重禁军包围保护的皇帝此刻已经冷静下来,他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把“上刀山下火海”挂在嘴上的臣子,此刻只想着明哲保身,俨然忘了他这个君主! “砰——” 随着一击重物落地的声响,众人吓得不敢动弹,愣在了原地,接着皇帝暴怒的声音响起: “全都给朕冷静!” 虽说刚刚混乱之时谁都想不起皇帝,但此时皇帝发怒的威力却不小,就像一颗定心丸,让神志不清的众人猛地惊醒。 月九龄见状微微眯缝,看着年过四十两鬓已经花白的皇帝,以及在他身旁脸色煞白又故作镇定的皇后,一旁至始至终都未曾变过脸色的虚空道长,悄无声息地收回了视线。 接着就听到皇帝压制着心中的怒火,厉声呵斥: “慌什么?都是朝廷官员,就这点胆子,成何体统!” 众臣此时终于找回了理智,但一个个却都跟要上刑场似的,浑身发抖,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高呼:“皇上恕罪!” 皇帝大概被他们这个卑微的姿态取悦了,发觉自己还是有威严在的,因此脸色也不那么难看了,冷哼一声: “究竟何事?” 这时,外围一个禁军将士禀报: “回皇上,在御花园假山后,发现有一具宫女的尸首。” 皇帝怒喝:“荒唐!” 众臣身子一震,恨不得把地面磕出个洞来: “皇上息怒!” 皇帝见底下乌泱泱跪了一地的臣子,顿时觉得头疼,于是闭上浑浊的双眼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睁开的时候俨然又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他厉声质问第一时间挡在他身前的人: “秦琰,这就是你所谓的戒备森严,万无一失?” 秦琰皱了皱眉,“咚”一声跪在地上请罪: “是臣的疏忽,请皇上降罪!” 皇帝不予置否,“哼!那宫女是哪个宫里的?” 这时,他贴身伺候的太监高玉立即出列回答: “回皇上,是在御前伺候的萍儿。” 皇帝微怔,不由反问: “萍儿?她刚不还在宴上么?怎么会突然死了,她是怎么死的?” 这时,刑部尚书肖力颤颤巍巍地小跑着跪在皇帝跟前,抖着声音回答: “回皇上,死者腹部受伤,推测是流血过多而亡。” 他是在听到将士禀报发现尸首时第一时间就跑去查看的,为的是皇帝事后要是追究起来,他这个刑部尚书能少个失职的罪名。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大概近日听多了皇城那起连环命案凶手杀人的手法,众人一听“腹部受伤,失血而亡”便联想到那个杀人狂魔。 一时之间,群臣及官眷不由打了个冷颤,原本被天威镇压住的恐惧,竟又有蠢蠢欲动之势。 皇帝当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再次感受到了这些文臣的懦弱,气得一口血差点吐出来,然而此时他若真的吐了血,场面必定打乱,于是他只能硬生生地将喉咙涌上来的腥甜压制下去。 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拍案质问: “究竟何人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在宫中行刺?” 众人噤声,谁也不想去触皇帝的霉头。 而此时,禁军统领秦琰却出声请示: “皇上,臣想亲眼看看那名宫女的尸首。” 皇帝微微蹙眉,想起之前听说过秦琰堂妹遇害一事,思索片刻便应允了。 于是秦琰带人与肖力一同前往尸首所在之处,而其他人没有皇帝的许可,谁也不敢起身,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 月九龄跟着众人跪着在原地,她发现跪着有一个好处,就是她能够更加清楚地观察到此时每个人神情和肢体动作——皇宫戒备森严,按照皇帝所言,萍儿刚刚还活着,那么凶手一定是趁所有人注意力都在寿宴上时行凶的。 寿宴开始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所以从杀人到尸首被发现的时间不会很长,凶手若是没有立即逃走,那么此时藏匿在众人之中的可能性很大。 没错,在皇后寿宴上行凶的行为可谓是胆大包天,可谓是明晃晃地挑衅皇权。像凶手这样自负狂妄之人,怎么可能会杀完人就跑,而不留下来欣赏他的“杰作”给众人带来的极大恐惧与混乱呢? 这不也是凶手最想看到的么? 看着所有人因为他制造出来的动静而尖叫,而逃窜,乃至自相残杀...... 月九龄能肯定,凶手一定就在现场!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封宫查案 在这期间,月九龄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顾墨玧的视线。 在皇后寿辰之前,她曾听说过无数关于顾墨玧的传闻,无论是他有一张惊为天人的绝美脸庞,还是为百姓争相传诵的赫赫战功,在月九龄听来,都带着传奇色彩。 这两者不大可能会同时发生在一个年轻男子的身上,极有可能是传播谣言者夸大其词的,传播过程中又添油加醋导致的结果。 寿宴开始前,她在月铭身后落座,因为月星儿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后,抬眸时第一眼看到的,是对面那个漫不经心,侧耳听着身旁属下说话的年轻男子。 不知为何,当她看到男子的容貌时,脑海里第一个想法就是:他一定是顾墨玧! 原因无他,因为放眼寿宴上,再没有长得比顾墨玧更好看的男子了——剑眉欲飞入鬓发,墨眸幽深且起犀利,鼻梁笔直,双唇抿出了几分薄情,却依旧惹得席上少女频频望去。 绝美的容貌月九龄认同了,连一向处变不惊的她,第一眼看到都会被他眉间那颗灼人的红痣迷了眼,当时月九龄第一反应是,看来传言也并非不可信。 接着她收到了周围几个与她年龄相仿千金小姐不屑中带着几分嫉妒的目光,悄无声息地收回了视线,有了第二个感受——这个未婚夫可真会给她找麻烦! 于是在那之后,月九龄有意无意地,视线都会避开顾墨玧的所在之处,直到此时,她将所有人都观察了个遍,只剩顾墨玧。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在观察别人的同时,顾墨玧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于是两人的目光隔着中间跪倒一片的群臣,在瞬间电光石火地触碰,不甘示弱地撞击...... 直到秦琰去而复返,两人心照不宣地收回视线,听秦琰说: “禀皇上,死者的尸首还有余温,推测被杀不超过半个时辰,身上有多处伤口,致命伤在腹部,被利器刺穿,确实为失血过多而亡。” 此言一出,宴席上寂静无声,跪倒的官员与家眷怎么也想象不出,他们欢天喜地入席准备宴饮时,竟有个杀人如麻的疯子在离寿宴不过两里地外的假山,残忍杀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女。 一想到这,他们就有些控制不住地发抖,唯恐自己会成为心狠手辣的凶手下一个目标。 比起瑟瑟发抖的众人,此时阴沉着脸的皇帝冷静多了,他敏感地察觉到秦琰避重就轻的说辞,追问道: “其他伤口呢?” 秦琰顿了一下,但也知道事关重大,最后还是如实禀报: “其他伤口大都在脸上,她......她的脸被划花了,眼珠子被挖走,高公公是根据她身上的衣裳以及配饰辨认她的身份的。” 音落,扎堆跪在一起的女眷中有几个竟就这么晕过去了,就连静妃也是惊呼一声,两眼一翻,晕倒在了皇帝怀里。 于是场面再度热闹起来,宫人手忙脚乱地扶着那些不省人事的女眷扶走,皇帝也亲自将静妃扶到自己位置上放下,让人传太医。 一旁皇后看到这个情形,咬了咬牙,愣是让自己保持风度,冷静下来问秦琰: “你是说,这是那个近日来在皇城杀了好几个少女的犯人所为?他杀的不都是有身孕的女子么?为何要杀萍儿?还是说......” 说到这,皇后突然意识到什么,住了嘴。 御前伺候的宫女,若是有了身孕,那很大可能就是皇帝的种了...... 众人没想到颤颤巍巍中,竟然还能有八卦可看,顿时也忘了害怕。 秦琰皱了皱眉,将皇后没有问出口的话说白了: “臣刚刚请了宫中有接生经验的婆子验过,萍儿确实已有了四个月的身孕。” 皇后闻言,心如死灰般地闭上了双眼,然而皇帝此时却跟没听到似的,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装聋作哑地小声安慰着静妃,皇后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可她知道底下有那么多人等着看她的笑话,她绝不能让这些人得逞! 于是,她用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疼痛与腥甜同时传来,她才重新睁开双眸,却没了刚刚的容光焕发,仿佛一下老了十几岁,她哑着声音问秦琰: “你的意思是,那个近日来在皇城屡次犯案的凶手就在宫中?还带着凶器?” 秦琰垂首回道: “恐怕是的。” 此言一出,皇帝突然恢复了听力,中气十足地: “好哇,朕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宫里作妖!” 皇后见皇帝终于肯从静妃回归到正事上,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面露疲累地坐下,一副不想再理会此事的模样。 礼部尚书李钦听到皇帝这番话,当机立断地出列高呼: “皇上英明!还请皇上给老臣枉死的女儿作主啊!” 众人虽然同情他中年丧女,但用女儿的名义拍皇帝的马屁,却也让人不齿。 皇帝并没有回应,而是出声问道: “大 理寺卿何在?” 音落,跪着的队列中,有一青年起身出列行礼: “臣江聪在!” 大 理寺卿才正三品,本没有资格受邀参加皇后寿宴的,但谁让大 理寺卿江聪是皇帝亲妹妹,德安长公主之子呢? 按官职不行,但按爵位却是可以的。 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江聪,不容置喙帝下令: “朕命你即刻起在宫里调查宫女萍儿之死,揪出真凶,刑部与顾候协助!” 被点名的顾墨玧与肖力也出列,三人异口同声地领旨: “臣领旨,定竭尽全力查明此事!” 皇帝见底下三人面貌不似其他窝囊废那般胆小怕事,气儿才消了点,随即又点名: “秦琰,你派人守住宫中所有出口,若是放走了一只苍蝇,朕唯你是问!” “是!” 皇帝分好了工,看着底下依旧跪着的的众人,冷哼一声道: “既然凶手就在宫中,那么就请诸卿先别急着出宫,在宫里多待些时辰,配合大 理寺查案,直到抓住凶手!” 众人闻言一愣,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又听到皇帝厉声下令: “来人,封宫!”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一同查案 皇帝下旨严禁群臣出宫回府,虽说是打着调查暗自的旗号,但大家心知肚明——皇帝这是怀疑到每个人头上了! 于是刚刚因为凶手就在他们之中而恐惧不已的众人,此时或多或少都对皇帝这个指令有所不满。 能做到二品以上的都是做了大半辈子的官的老臣,平日里为人如何皇帝不可能不知道,如今却将他们列入嫌疑,如何不让人心寒? 即便他们不敢公然违抗命令,但也都露出了愤懑之色,俨然忘了刚刚混乱发生的瞬间,究竟是谁“大难临头各自飞”的? 其实封锁皇宫,大概也是目前找出凶手最为简单有效的方法了。 一来,凶手的一举一动都在禁军将士的监视之下,只要他敢轻举妄动,便会立即暴露;二来也能将凶手的锁定在进宫参加皇后寿宴的人身上,大大缩小了调查的范围。 月九龄想了想,在心中默默地排除了在礼部尚书府见到的文弱书生白皓,以及卢小娟邻居张老二的嫌疑——他们两人不可能进宫。 思及此,月九龄突然想起昨天孟万里露出的愁眉苦脸,心想他此时若是得知消息,恐怕得立即去佛祖或真人跟前磕头吧? 感谢两位老人家的庇佑,让他免于这场灾难,还能顺利将这棘手案子送出去! 真人...... 月九龄想起自己在李盼和秦菁菁身上发现的灰烬,下意识地找了找虚空——他此时站在帝后身旁,谦逊有礼地上前按压了晕倒的静妃手上的穴位,紧接着静妃转醒,他便颔首退到一旁,安慰起身心俱疲的皇后了。 而下面,众人虽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听从了安排,各自被分配到将士那里,打算带到不同的地方各自询问。 这时,秦国公秦恒上前一步道: “启禀皇上,虽说凶手就在现场没跑,但何不从尸首着手,也好提供线索,尽快找出凶手,还诸位大人清白。” 皇帝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随即问江聪: “嗯,江卿,你身边可有会验尸的人?” 江聪一怔,如实禀报: “臣虽没有学过,但办案也有一些经验,可以做简单的尸检。” 今日进宫参加寿宴要二品以上,大 理寺官职最高的就是他,他才正三品,其他人就更不用提了,再说,谁来参加寿宴,随身带个仵作啊? 皇帝猜到自己问了也是白问,于是皱了皱眉,宫里自然也没有仵作,难道要让太医院那几个老头子来尸检? 秦国公见皇帝皱眉,便开口解忧: “江大人还要主导查案进度,如何能亲自验尸?不如将验尸一事交由他人代劳” 皇帝闻言眉头舒展,“秦国公这么说,是有举荐的人了?” 秦国公看了垂眸不知是何情绪的顾墨玧一眼,继续道: “皇上圣明,臣的侄女前两日遭遇不幸,当时京兆府尹上门查案时带了一位少女同行。也是这位小姐,从侄女的尸首上发现凶手作案不止两起,从而查到还有另外一个受害者。” 说到这,在场的人便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放在了同一处,江聪也联想到了一个人,于是出生询问: “臣对此事也有所耳闻,秦国公说的可是首辅大人的嫡小姐?” 在场但凡一个在近半个月没出过皇城的人,一听就知道秦国公说的,就是最近皇城百姓热议的人物之一——月九龄。 月九龄在秦国公开口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什么,她不明白秦国公在皇帝跟前提起她的意图是什么,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她也不好贸然开口,于是之恶能静观其变。 秦国公点头肯定了江聪的猜测: “不错,今日皇后娘娘寿宴,我想月三小姐应该也在席上。” 话已至此,月九龄就算再想静观也不行了,她在众人古怪的目光下出列,徐徐走到中央,冲着上首帝后行礼: “臣女月九龄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皇帝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底下看起来有些瘦弱的少女,出声重复了一句,“月九龄?”但未等月九龄回应,他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你会验尸?” 这时,站在离月九龄仅有几步之遥的月铭突然咳了两声,月九龄便明白了月铭的意思,不卑不亢地回道: “略懂一二。” 她跟着京兆府验了两回尸了,若是此时说她全然不会,那岂不是骗人么? 音落,月铭便上前一步对皇帝说: “皇上,小女学艺不精恐难担重任,人命关天,还请江大人派人将大 理寺卿有办案经验的仵作请来验尸,更为稳妥啊!” 月铭不愧是百官之首,三言两语便想让月九龄置身事外——不管月九龄是否真的会验尸,如今案子闹到皇帝跟前,想必不会太简单。 若能查个水落石出,也未必会落得个好名声?试想能进宫参加皇后寿宴的,哪一个不是根基深厚?哪一个的罪得了? 此时月九龄出了头,不是她一人的事儿,而是关乎整个月府!更何况这个提议还是政见与他不合的秦恒提出来的,他自然不能掉以轻心。 然而,从头到尾都没开过口的顾墨玧,这会儿出声了: “首辅大人此言差矣,我可听说月三小姐胆大心细,验尸手艺精湛,所以京兆府才能在短短六日之内查到那么多线索,怎么到了你这儿,就成了学艺不精呢?” 众人闻言不由一愣——这好像还是顾墨玧第一次当着众人的面,夸月九龄啊! 月九龄也是没反应过来,不明白这个今日第一次见面的未婚夫,此时说出这番话,当真是在夸她?还是在将她往火坑里推? 她觉得后者的可能性高一点,因此此时此刻,她已经能感受到月星儿等少女向她投来的寒光了! 但顾墨玧却没有要放过月九龄的意思,继续说: “再说我们这几个大男人,出入后宫也不大方便,若有月三小姐协助,岂不事半功倍?还是首辅大人心虚,并不想早点破案呢?” 月铭闻言脸色一沉,咬牙切齿地瞪着顾墨玧: “顾侯爷这话何意......” 但话没说完,却被顾墨玧毫不留情地打断了: “更何况,月三小姐是现场唯一一个从头到尾都参与这个案子的人,比任何人都更了解案情,让她加入,不是如虎添翼么?” 听到这,皇帝下了决定: “顾候说的不错。就让月九龄加入,一同查案!”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本分验尸 皇帝下令后,禁军的效率便高了起来,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御花园重新恢复宁静,所有人被分别带到不同的宫殿严加看管起来。 众人在经历了极度恐惧后,惊魂未定之时遭遇皇帝怀疑,被禁足皇宫,心有愤懑而不敢言,憋着一肚子火看着门被关上,瞪着紧闭的大门,许久才恢复了一些神智—— 其实被关起来也不是一件坏事,至少门口有禁军守着,自己的安全得到一定保障。 在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安全有了保证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皇帝选的几个办案之人并非气头上随便点的,而是另有深意。 毕竟今日寿宴上除了帝后与众多宫妃,其中不乏王公贵族,朝廷命官,乃至东宫和皇子公主。 若单让刑部主办,肖力虽为刑部尚书,但也不是百官之首,更何况还有身份尊贵之人,若真查起来也放不开手脚。 但江聪就不一样了,他虽然只是一个三品的大理寺卿,可他同时也有着世子的身份,又是皇帝的外甥,那些德高望重或许不买他的帐,但是应付同龄的皇室宗亲还是管用的。 在宫里查案,刑部与大理寺并没有人手可差遣,能调用的也就只有禁军了,秦琰身为禁军统领自然义不容辞。 顾墨玧就更不用说了,他既有侯爵在身,手中又握着大燕的兵权,年前刚立下汗马功劳,正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即便是那些没事就喜欢倚老卖老,连皇帝都头疼的老东西,也不得不忌惮杀伐果决的顾侯爷。 至于月九龄...... 众人一想到顾墨玧刚刚在皇帝跟前极力推荐月九龄的情形,就想到两人的婚约,再想到月九龄在月府不受待见的传闻,不由露出讥笑,什么会剖尸查案?是顾墨玧想给月九龄挣功劳吧? 倾慕顾墨玧的少女们想到这一点就不由狠狠地想:还没过门就这么护着,顾侯爷知道月九龄是个丑八怪吗? “丑八怪”月九龄此时蒙着面纱,与其他人一同站在皇帝的正清宫正殿,商议从何查起。 期间月九龄并没有开过口,毕竟在场所有人中,她的地位最低,又是秦国公和顾墨玧强塞进来的,本就已经很惹眼了。 她当然不会认为顾墨玧是因为婚约才这么做的,她更倾向于顾墨玧这么做是别有目的,是什么她一时也猜不出来,所以她打算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做好自己的本分——验尸就行。 他们在月九龄暗下决定的时候商议除了结果:打算分头询问今日参加宴会的宾客,而月九龄就从那个叫“萍儿”的宫女尸体下手。 月九龄对这样的分配没有异议,于是便福身告退,打算回到御花园这个案发现场去做尸检。 她刚踏出正清宫正殿殿门时,就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她,于是停下脚步回头,便看到了身着甲胄的秦琰。 秦琰生得眉目端正,五官没有出挑之处,但放在一起看又十分养眼,是典型的英俊模样。不知是不是因为在他管辖的范围内发生了命案,压力不小,他此时眉头微皱,加上一身冷冰冰盔甲,看上去有些严肃。 只见他紧走两步来到月九龄跟前,十分真诚地说: “月三小姐今日没带丫鬟进宫,若是不介意,在下可以在一旁帮忙。” 月九龄微怔,随即清脆的声音从面纱下传来: “怎敢劳烦秦统领给我打下手,找个胆大的宫人代劳就行。” 秦琰见月九龄婉拒也没恼,而是不依不饶看着她说: “那日我没有亲眼看到月三小姐给菁菁验尸,但时候也听府里的人说月三小姐胆大心细,手法奇特,找出了关键线索,我也想看看月三小姐是怎么替死人说话的。” 月九龄之前也听小蓁说过秦琰与秦菁菁感情很好,他此时如此坚持,想必也是为了早点将凶手揪出来。 于是月九龄没有再拒绝,而是松了口: “如此,那就有劳秦统领了。” 他们前脚刚离走,原来站的位置便出现了两个人。 看着两人并肩而行的背影,落影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请示身旁的男人: “侯爷,还需要我去帮月三小姐吗?” 男人睨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便自顾自地离开了。 落影在原地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跟了上去。 御花园,萍儿的尸首还在假山后面,被人发现之后并没有人去挪动,所以这里保持着案发时的模样。 月九龄并没有立刻去检查她的尸首,而是先观察案发现场——地上血迹大都集中在尸体周边,说明萍儿几乎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一下刺入腹部的。 她伸手大略比划了一下,“尸体周围有几处血印,推测是死者在临死前下意识挣扎所致。” 秦琰原以为月九龄是在跟自己说话,正想开口又见她自顾自地看向尸体旁边的假山,继续说: “假山上有血迹但并不多,目测高度与死者身量相仿,所以死者有可能是在此处等什么人,然后猝不及防地遭到刺杀的。” 秦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发现了一个疑点: “你怎知她在等人而不是经过?” 月九龄指了指地上的血迹分析: “若是经过,死者处于正在移动的状态,凶手突然出现在死者跟前刺向她的腹部,这时在力和惯性的作用下,血迹应该会喷溅的范围应该会更广泛,然而现场并没有发现喷射状的血迹。” 秦琰皱了皱眉重复:“惯性?”他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是仵作的专用术语么? 月九龄顿了一下,随后简单地解释: “就是行动中的人或事物猛地停下来的瞬间,也趋向着原来的方向。”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说秦琰有没有听懂,但她已经尽力了。 然后她便不再理会秦琰,兀自蹲下,像没看到萍儿血肉模糊的脸似的,毫不忌讳地用戴着手套的手,将地上萍儿的头部稍微转动,扒开了头发,露出血淋淋的伤口说: “而且死者如果是行走经过假山,那么磕在上面的部位一般是太阳穴附近,而不是后脑勺。” 秦琰这时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便听到月九龄带着几分疑惑问道: “这是什么?”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你在撒谎 秦琰闻声看过去,便看到月九龄此时注意力已经从尸体的头部转移,正垂手从死者的衣裳里拉扯出一块小米黄色料子。 他看着那小块方巾,不由疑惑: “帕子?” 月九龄点头,随即将手中的小帕子摊开在手心,看着上面一角绣着的水墨风格的竹子,一边隔着手套摸了摸,一边又看了一眼死者身上的一衣服说: “这手帕手感极佳,刺绣也别致,和她身上的衣裳料子似乎不在一个档次。” 音落,一旁有个宫女开口了: “这是上好蚕丝的料子做的,尚衣局开年才采买的。” 月九龄与秦琰循声同时看了过去,便看到一个眼眶发红,被他们看得脖子一缩,长相普通的宫女。 宫女似乎被萍儿面目全非的尸首吓得不轻,如今还跌坐在地上起不来,对上月九龄两人的目光也有些胆怯,是在秦琰的眼神示意下,才继续说下去的: “如今也只有皇上和宫里几位娘娘才有,哦还有,也给东宫也送去了几条。” 月九龄闻言顿了顿,看着眼前紧张得不断扣手指的宫女,挑眉问: “你是何人?又是怎么知道这个帕子的来历?” 那宫女吸了吸鼻子,不敢去看萍儿的尸体,只是低声回道: “奴婢翠红,和萍......萍儿住在一起,在珍平宫当值。前些日子尚衣局的公公将赶制出来的帕子呈给皇后娘娘过目,皇后娘娘瞧着精致,便当即将那几条帕子分了分,让奴婢们送到各宫去,奴婢见过的。” 月九龄一边听一边看着周围其他几个宫女,想来为了稳妥起见,让跟萍儿比较熟的宫女过来辨认尸体,进一步确认死者身份的。 只不过其他人都吓得连话都说不好了,这个翠红虽然看出害怕,逻辑思维倒是还清晰。 这时,秦琰开口打断了月九龄的思路: “蚕丝的料子虽然珍贵,却不是千金难求,你怎么能确定就是尚衣局采买的那一批呢?” 翠红迅速地抬眸看了一眼月九龄手上的手帕,然后回答: “帕子上绣的样式和绣法是尚衣局的绣娘特意设计的,是新款式,皇后娘娘当时还特意瞧了瞧,所以奴婢认得。” 月九龄若有所思地将这帕子来回翻看了一遍,又放置鼻下嗅了嗅,然后才问翠红: “你刚刚说,这批是尚衣局赶制的,数量有限?” 翠红点头:“是,当时一共绣了十二条,皇后娘娘留了四条,送去正清宫四条,静宁宫两条,东宫两条。” 月九龄心想,十二条并不算多,于是抬头对秦琰说: “秦统领,麻烦你派人去查一下,各宫的手帕可有丢失。” 秦琰:“好,我这就让人去。”他偏头叫了两个人吩咐下去后,又提出了另外一个思路: “不过,虽说当时呈给皇后娘娘的只有十二条,但难保尚衣局没有其他成品流落他人之手。” 月九龄点了点头,“嗯,不排除这个可能。” 然后她也说出了另外一个现象: “不过死者将这手帕折叠得非常整齐,而且贴身放在心口处,由此可见,这帕子对她来说十分重要,或者说,送给她帕子的人,对她来说很重要。” 月九龄一开始注意到这帕子十分整洁,如果是萍儿是在宫里捡的,因为喜欢不舍得还给正主儿,也应该好好藏起来才是,而不是随身携带; 如果是尚衣局的人因为绣得不好没有呈上而赠送给萍儿,那萍儿应该会经常拿出来用才对,而不是随身携带却又从来都没用过。 所以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月九龄回过神来,看向翠红: “你与萍儿同住一屋,有发现她与哪个男子走得比较近吗?” 翠红大概没想到月九龄会这么问,顿了一下才回道: “这......我和她虽住同一个屋,但不在同一个地方当值,也只有晚上才碰着,并不清楚她的事儿。” 月九龄敏锐地察觉到翠红闪躲的眼神,于是不由分说地追问: “哦?所以你也不知道她有身孕?” 翠红摇头:“不......不知道!” 月九龄斩钉截铁地之处:“你在撒谎!” 翠红被月九龄严厉的语气吓到,连忙摆手否认: “我......我没有!我没有!” 月九龄微微眯缝桃花眸质问: “没有你慌什么?”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小桂公公 秦琰也从翠红闪躲的眼神和支支吾吾中看出了一点不对劲儿,于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劝说: “翠红姑娘,人命关天,你若有意隐瞒,让凶手继续逍遥法外,残害更多无辜的人,就算你没有参与杀人,也算是助纣为虐,包庇凶手!” 可翠红却好像被秦琰这番话吓到了,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我没有!我不是......我真的没有!” 月九龄见她涕泗横流,语无伦次,却没有就此放过她的打算,而是更进一步,不容置喙地说: “你若没有,就说实话!” 翠红大概是被月九龄强硬的态度给震住了,愣了一下,然后竟然真的开始说了: “我真的不知道萍儿和哪个男子走得近,她......常常因为自己在御前当差就看不起我,也不会和我说这些......” 月九龄适时打断,“但是你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引导她往正题上说: “是......上个月初有一天她半夜醒来吐,又吐不出什么东西,只是干呕,我以为她不舒服就问她怎么了,可她不但不领情,还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一旁听着翠红开始说出实情的秦琰微微蹙眉,不由将视线放在被面纱遮去了半边脸的月九龄脸上,只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翠红,眼里十分真挚,竟和刚刚在寿宴上说低眉垂目的模样大相径庭。 “......连着好几日她都是这样,我才怀疑她是有了。果然前几日我瞧见她小腹微微隆起,才肯定她是真的怀孕了,然后她大概也见瞒不下去了,就跟我说她很快就会从这个地方搬出去了。” 翠红被月九龄的犀利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因此一股脑儿地全都说出来,说完她也不大清楚自己说了什么,她只知道必须得说些什么,才有可能保住小命。 听到她这些话之后,月九龄没有丝毫停顿,立即顺着问下去: “她没跟你说孩子的父亲是何人?” 翠红:“没,没有。” 月九龄冷静地反问:“你也没去告发她?” 翠红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我......我平日里虽然看不惯她趾高气昂的样子,但大家都是在宫里当差,不容易,我也不想害了她啊。” 秦琰闻言微微点头,他在宫里当禁军统领,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有些感同身受,觉得翠红这么说也有几分可信。 然而月九龄却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 “是吗?倘若你去内务总管揭穿她,或许,你就能顶替她的空位,去御前侍奉了呢?” 翠红一听傻了,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她为了上位杀了萍儿呢? 她一下子陷入了惊恐与绝望之中,担心自己会因此丢了性命,于是着急地否认: “不......不,我没有!不是我,我没杀她!我没想害她!不是我......” 秦琰见翠红被吓得不轻,连话都说不完整了,眉头皱得更深,不由开口:“月三小姐......” 但月九龄抢了先,依旧目光不错地看着翠红,一字一句地问: “所以,你有没有跟人提起过她怀孕的事?” 翠红一下就崩溃了,不敢再有隐瞒,和盘托出: “就......就跟小桂公公说过!真的,我只跟小桂公公说过!不是我,我没有杀人!” 月九龄见翠红坐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没想再从她嘴里问出什么,而是恢复了平日里淡漠的神情,抬眸问秦琰: “小桂公公是谁?” 秦琰这才从刚刚的情况反应过来,心里不由感叹月九龄的厉害,若不是她坚持追问,翠红就不会说出实话,也就不可能有小桂公公这条线索了。 他突然有些怀疑,皇城里那些关于月九龄的此传闻,究竟有几分可信? 而这边月九龄还在仰着头等着他的答案,于是他秦琰清了清嗓子,打算回答: “是......” 这时,有一道低沉而且富有磁性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头: “同在查案,表哥这待遇可比我们这些跟那般老狐狸扯皮的人好多了。”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异口同声 两人听到声音都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向来人——身形颀长,相貌俊美的男子身穿玄色锦袍,踏着玄色长靴,迈着步子款款而来同样的动作别人就是普通的走路,可这人偏偏走出了王者的风范来。 秦琰率先反应过来,诧异出声: “墨玧?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顾墨玧,以及他的亲卫也是他的副手,落影。 月九龄也回过神来了,皱了皱眉,顾墨玧这会儿不是应该在和他口中的那些老狐狸周旋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顾墨玧扫了一眼月九龄眸里的情绪,挑眉反问: “打扰到二位了?” 这话若放在平时,也就是一句无伤大雅的调侃,然而此时他们都有皇命在身,着实不是说笑的时候。 更何况秦琰脚边还有一个吓得魂不附体,哭得不能自已的宫女,而月九龄则蹲在一具死了不到两个时辰的尸首旁边,因此这句话,还有顾墨玧登场时的说的那句话,听起来莫名就有些变味。 就连顾墨玧身后的落影,都察觉到了家主子今晚自有些不对劲儿——刚刚在问讯的时候他就发现侯爷有些心不在焉,从皇上那儿出来后又马上到御花园来,如今还在这种情况下说些不合时宜的话? 而顾墨玧也在话刚说出口就后悔了,这已经是他今晚第二次控制不住自己的嘴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看见秦琰和月九龄站在一起的时候,就忍不住地说一些酸溜溜的话。 一定是那天晚上在护城河便亲了月九龄的缘故! 思及此,顾墨玧脑海里突然闪现了他触碰到月九龄双唇时的感觉——好柔软,还有点甜...... 然后他便鬼使神差地看向了月九龄那被薄薄面纱遮挡的红唇....... 当他稍稍视线往上移时,又猛地想起她右脸那块巴掌大的黑紫印记,记忆戛然而止。 顾墨玧像是惊醒一般,在秦琰复杂的目光的注视下,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转移了话题: “我去回禀圣上时,正好碰到你派人去查什么帕子,是那条吗?” 说着他轻抬下巴,点了一下月九龄手上的蚕丝手帕。 月九龄莫名其妙地睨了顾墨玧一眼,面纱下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将手帕递给秦琰,然后自顾自地转回去,继续检查尸体。 秦琰接过手帕后递给顾墨玧,顾墨玧下意识地拒绝,他才反应过来这个表弟有洁癖,于是悻悻将手收回来,简单地把刚刚得知的消息跟顾墨玧说了一下。 “我正想让人去找大内总管小桂公公来问话。” 秦琰说这便喊了一个禁军将士过来,月九龄闻声动作一顿,脱口而出: “不必了!” “不用!” 她愣了一下,因为和她异口同声表达同样意见的人,是顾墨玧。 而顾墨玧显然也没料到月九龄会与他“英雄所见略同”,神情一滞,但很快便恢复了原样,仿佛刚刚只是落影的错觉。 秦琰也反应过来,不明所以地反问: “为何?” 月九龄看了一眼实在说不出其他有用消息而人带走的翠红,然后才解释道: “翠红跟小桂公公告状应该有一段时间了,但萍儿依旧相安无事,若不是萍儿收买了小桂公公,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自己,那就是萍儿背后有人撑腰,而且那人是小桂公公惹不起的。” 秦琰想了想,小桂公公是高玉的养子,又是大内总管,一般的孝敬他应该看不上,然而再多一个宫女也拿不出来,所以小桂公公不大可能会被萍儿收买,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思及此,秦琰欲言又止,“你的意思是......”萍儿肚子里的父亲,有可能是皇上,或者太子? 他没将后半句说出来——刚刚皇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并没有承认宠幸过萍儿。 可如果萍儿肚子的孩子真是龙种,那案子的性质就变了,意图杀害皇嗣,那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啊! 月九龄听出了秦琰没有说出口的话,并没有接话,而是继续说: “而且小桂公公没有杀人的动机,以他内务总管的位置,处置一个宫女并不难,没必要这么大张旗鼓地在皇后娘娘寿宴上杀人,除非他活腻了。” 秦琰赞同地点了点头,眉头重新皱成一团: “不错,不过如今线索太少,时间也紧,我还是派人去问一下吧,说不定能问出什么来。” 现在案子越来越复杂,牵扯到的人越来越多,谨慎一点总没错。 顾墨玧挑眉,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到,语气带了几分不满: “所以,线索又断了?” 月九龄并没有立即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自顾自地将视线重新放在死者身上,她伸出拇指和食指,轻轻撑开了萍儿那流下两行血泪的双眼——眼珠不翼而飞,只有两个血洞。 顾墨玧看得眉头直皱眉,然后就听到月九龄说: “萍儿的死状,与秦六小姐有一点不一样。” 顾墨玧:“哪里不一样?” “眼睛。” “眼睛!” 又有人与月九龄异口同声,但这次不是顾墨玧而是秦琰,他的语气更重一些,因为事关和他一起长大的堂妹。 月九龄没去看顾墨玧拧成一团的眉头,头也不抬地回道: “不错,凶手挖走了萍儿的眼睛,他的作案手法又升级了。” 自顾自地隔着手套,将萍儿那早就被凶手用利器划烂了的脸仔仔细细地摸了一遍。 顾墨玧看到了萍儿血肉模糊的脸上若隐若现的颧骨,“这又说明了什么?” 月九龄此时以及全身心都放在了尸体上,听到问题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 “说明他其实内心深处对‘杀人’这件事其实也很害怕。” 顾墨玧怔了怔,重复了一遍:“害怕?” 随即恢复了平日里不近人情的冰冷,语气近乎刻薄: “他接连杀了四人,或许还不止,而且手法越来越娴熟残忍,这是害怕的表现?” 月九龄敏锐地发现顾墨玧的情绪变化,刚好给尸体做完初步尸检——死者除了后脑勺磕到假山流了点血和眼珠被挖走,腹部的伤口与秦菁菁和李盼如出一辙,基本可能确定是同一个人作案。 她一边摘掉手套,一边站起来,并没有因为顾墨玧的质问而恼怒,反而眼角弯了弯,反问到: “顾侯爷没听过‘死人的眼睛会保留着死前看到的景象’这一说法吗?” 这是民间流传的迷信说法,凶手若真的相信这一点,倒也不奇怪。 顾墨玧不予置否,只是缓缓地眯缝起眸子,若有所思地分析: “你的意思是,凶手害怕自己会被死者‘记在’眼里,所以才捣烂甚至挖走死者眼珠的?” 说完他没等月九龄回复,便又问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那为何不是凶手担心死者看到自己的脸,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才那么做的呢?” 月九龄不甘示弱地回视,一字一顿地回道: “因为事实就是,死者的眼睛并不会记录任何情形。” “这只是你的猜测吧?” “在捉到凶手之前,这一切都只是我的推测,不过我的推测是建立在合理的条件上。” 一旁被当作空气的秦琰与落影默契对视了一眼,然后秦琰适时地打破了两人无声的对峙: “呃......咳咳,抱歉,我打断一下,我的人查到,正清宫,珍平宫和静宁宫的手帕都还在,但东宫那边太子殿下贴身宫女说,前几日太子殿下在校场丢了一条。”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太子明蔚 大燕朝自建国以来一百多年,已历经了三代皇帝,当今圣上明宗帝明晟是第四位。 明晟继位至今已有一十六年,膝下子女众多,太子明蔚不仅是嫡子,还是长子,是皇后月氏所出,说起来,还是月九龄的表哥。 明蔚今年刚举行了冠礼,皇后迫不及待为了他选了一位无论门第还是才情都是顶好的侧妃,据说太子对侧妃也很满意,两人新婚燕尔,感情正好。 这是月九龄在等待太子殿下大驾光临听来的信息——外边天已经暗了,萍儿的尸首也被她从头到尾检查了两边,没有再发现有用的线索,便让人将萍儿尸首挺找个地方停好,他们三个人则回到了殿内。 这个小殿是为了方便他们几个办案之人聚一起议论案情或传唤询问可疑之人临时收拾出来的,不大,但好在敞亮——天刚黑,宫人便勤快地掌灯,不敢有半点怠慢。 因为事关太子,他们也不敢说提审就提审,于是坐在一起商量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最后决定让江聪亲自走一趟,将那位容易感到冒犯的太子殿下“请”来这小殿喝茶。 在这场激烈商议中,月九龄从头到尾都没有发表过意见,毕竟就算她说了,也没人会听。 在场的人都对月九龄在月府不受宠也讨皇后喜欢的事实心知肚明——早些时候,月九龄在珍平宫献香的事儿还没传出去,所以他们不可能让月九龄一个弱女子去触明蔚的霉头。 刑部尚书肖力与秦琰也不行,身分不够,顾墨玧倒是够格,只是太子本就对同龄的顾墨玧有些微词,所以与太子由表亲的江聪是他们五人之中,最合适的人选了。 被赋予“重任”的江聪已经动身离开有半个时辰了,至今仍未有音讯。 月九龄一边拈着一块糕点送到面纱下的嘴里充饥,一边心里冷笑, 看来这位刚愎自用的太子殿下,果然名不虚传啊,这架子端得可真够足,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 是的,月九龄并不认为她那个身份尊贵的便宜表哥会做出没分寸且有损名声的事情来——萍儿是皇帝御前宫女,若他真与萍儿有私情,被皇帝发现了失去的不只是名声,还有圣心! 而撇开“萍儿是宫女”这个身份,按照月九龄给她做尸检时,从她的脸部骨相来看,萍儿并没有长了一张能够蛊惑人心的脸——如果她真有这等姿色,成天在处于盛年的皇帝跟前晃,哪还有明蔚什么事儿? 所以从小在锦华丛里长大的明蔚,不可能会亲自“涉险”接近萍儿,与其费尽心思将太子这尊大佛请来后低声下气地与之斡旋,还不如从他身边的人着手,说不定能节省时间。 但是月九龄并没有将这个说法说出来,因为她深知自己脚下踩着的是什么地方,也知道她人微言轻。 倘若按照她的思路来,有收获还另一说,如果是白费功夫,那她也有可能是最后破不了案子的“罪魁祸首”。 就在月九龄一点一点,已经往嘴里塞了大半个桂花糕时,太子殿下终于姗姗来迟了。 他在众人的簇拥下不情不愿地迈着脚步进了小殿——在门口停顿的那一下,眼里一闪而过的嫌弃让殿内的人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身在猪圈而不是皇宫。 江聪跟在他身后,看他满脸疲倦,想必他为了能让明蔚移步此处,已经耗费了毕生耐心。 月九龄在起身的同时,随手将掰剩小半的桂花糕又放了回去,跟着众人行礼。 大概是殿内的人良好的态度取悦了浑身上下每根汗毛都处于狂躁撞到的明蔚,眉间的戾气消散了些,清了清嗓子,抬着下颌说: “本宫是看在江表兄的面上才来的,有什么想知道的就赶紧问,本宫饿了。” 听听这趾高气昂的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主审,月九龄等人才是有嫌疑的那个呢呢! 然而腹诽归腹诽,没人出声接茬,只是识相地让出一条道,请明蔚上座。 秦琰十分周到地建议: “太子殿下不妨先用些糕点垫一垫?” 明蔚瞥了一眼月九龄旁边桌上剩下的那小块桂花糕,冷不防地笑了一声,嘲讽地质问: “本宫若是吃坏了肚子,你担得起么?” 秦琰听出了明蔚话里的刺儿,皱了皱眉认错: “是臣考虑不周,望殿下海涵。” 这时,顾墨玧自顾自地走过去,拿起放在桌上的手帕,抖了抖问明蔚: “太子殿下仔细想想,对这条手帕还有印象吗?” 不问还好,一问明蔚就跟被人踩着尾巴似的厉声呵斥: “顾墨玧,本宫是犯人么?你这是在审讯啊?” 说完他还不忘指着面不改色的顾墨玧警告: “我告诉你,最好注意一下说话的态度和语气,别以为立了点功,父皇多看了你两眼你就鸡犬升天了!” 顾墨玧俨然没将他这口头威胁放在心上,而是公事公办地回道: “殿下误会了,本候也只是奉命行事。” 好不容易给明蔚顺了毛的江聪见他又要炸毛,连忙上前挡在两人中间,堆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安抚随时随地都可能跳脚的明蔚: “太子殿下您别激动!顾侯爷的意思是,我们如今找到了新的线索,但不知该如何查起,所以请太子殿下过来指点一二,看看能不能那个给我提供新的想法!” 明蔚看在江聪这番委婉说辞的份儿上,也不再对顾墨玧飞扬跋扈了,而是不屑地从鼻孔重重地“哼”了一声,随后才瞥了一眼那条蚕丝帕子——他在来之前已经听江聪简单地说了一下事情的缘由了。 他是脾气暴躁,但并不傻。知道这事儿若是不说清楚,在凶手未捉拿归案之前,他就会一直被人怀疑,这也是他肯屈尊降贵跟江聪走一趟的主要原因。 于是过了一刻,明蔚总算心平气和地回答了顾墨玧的问题: “前几日在校场我是有用过一条汗巾,用完就丢给别人了,我哪还记得?” 秦琰见明蔚终于能好好说话了,小心翼翼地顺着问下去: “那您可还记得,丢给了哪位随从?” 明蔚冷笑:“那么多人跟着,这我哪记得?” 众人:“......”要从这位祖宗嘴里听到有用的话可真难,非得哄一哄他才肯说人吗? 就在其他四人面面相觑,打算用眼神推举触下一个哄这位太子爷的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月九龄突然开口问了: “殿下那天去校场是去打马球?练剑?骑马?还是强身健体?” 月九龄刚开口的时候,明蔚本想说“这没你说话的份儿”,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猛地听到少女特有的甜美声音,他顿了一下,就错过了开口的机会,然后就不由自主地,顺着月九龄的思路想了想。 音落的同时,明蔚也恍然大悟般地开口: “你这么说本宫倒是有点印象了,那日突然想去校场骑马射箭,舒展筋骨......对,带了王凡,他骑射功夫好,所以我一般都会带着他去。” 第40章 第四十章不是凶手 夜已深,春夜寒冷,小殿内已生起了炭火。 月九龄端坐在殿内,身上披着秦琰让宫人找来的披风御寒,手里拿着一支毛笔,桌上铺着几页宣纸,迟迟未曾下笔。 距离萍儿被杀已经过去了近六个时辰,参加皇后寿宴的宾客依旧被留在宫中——今晚他们恐怕十有八 九要在宫中留宿了,就是不知有几人能心无旁骛地当作自己家里,合眼入睡。 想必今夜对大多数人来说,将会是一个难忘的不眠夜。 虽然已经三更半夜了,但小殿进进出出的人依旧不少——除了真正办事的人,还有来打探案情进展的,来提供一些挨不着边的线索的,还有趁机抹黑对手的......忙得不可开交。 月九龄一边将这些嘈杂不一的杂音自动模糊,一边不知在想些什么,手上的笔终于在纸上落下了。 转眼间,她便洋洋洒洒地写了大半页,全神贯注,全然没有发现殿内另一端,一双幽深的墨眸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半炷香后,秦琰去而复返。 他先拿起桌上一杯凉茶,灌进快要着火的喉咙,然后才歇口气地告诉其他四人,审讯王凡的结论: “根据王凡的证词,太子殿下当时提出要与他切磋比试骑射功夫,结果他当然是不着痕迹地‘输给’了殿下,殿下一时高兴便想打赏他,问他有什么想要的,他就说了蚕丝手帕。” 月九龄这会儿已经将注意力从纸笔转移到秦琰身上,听到他声音都哑了,便顺手替他将手边的茶杯添满。 秦琰此时全心全力都放在了案子上,也没察觉到不对劲,只是对月九龄道了声谢,然后将茶一饮而尽,继续说: “他也承认了与萍儿有私情,萍儿曾经跟他提过她喜欢蚕丝手帕,所以他便跟太子殿下讨要了这一条手帕。” 其他人此时也都心系案子,没人会注意到他们两人之间的小动作,除了顾墨玧。 顾墨玧从秦琰让人取披风给月九龄的时候,就时不时地,会不由自主地将视线移到月九龄身上。 月九龄闻言沉思了片刻,在众人若有所思中开口: “那王凡知道萍儿怀孕了么?还有翠红曾说过的萍儿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一定会离开这里’,是怎么一回事?” 秦琰想了想回答:“他说一个月前萍儿有跟他说过,他当时还很高兴,然后就去太子殿下跟前求过情,殿下跟他承诺再过一月便让内务局放了萍儿,成全他们。” 众人闻言一时静默,这么说来,王凡和萍儿是两情相悦,虽然宫女与人私相授受罪名不小,但好在王凡对萍儿情深意重,还求到了明蔚跟前,可谁知萍儿中途惨遭变故,从此相爱之人天人两隔,还连累了未出世的孩子。 就在众人嘘唏不已,感到惋惜的时候,顾墨玧冷不防地开口: “肖大人,我记得下个月皇上就应该选出今年秋闱主考官的人选了吧?” 肖力被问得一愣,然后下意识地点头肯定了顾墨玧的说法。 其他人也不知道顾墨玧怎么就从一对苦命鸳鸯跳到了秋闱上面,一脸茫然。 但月九龄却听出来了其中的深意,随后又问: “王凡知道萍儿被人杀害时是何反应?” 秦琰不明所以,但还是仔细回想之后说出了王凡当时的状态: “一开始有些震惊,然后整个人都很颓废,倒不至于伤心欲绝。” 音落,月九龄下定论: “他不是凶手。” 众人一怔,肖力脱口追问: “月三小姐何出此言?” 月九龄惜字如金:“直觉。” 肖力身为刑部尚书,自有一套查案的流程,从怀疑嫌疑人到判断是否就是真凶,讲究真凭实据,如今听到月九龄没头没尾,无凭无据地得出这个结论,有些不悦: “这可是人命关天,凶手也还藏匿在宫中,还望月三小姐说话之前想好了再开口。” 秦琰与江聪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怎么一句话的功夫,月九龄就得罪了在场年龄最大的肖力了呢?两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劝说肖力该以大局为重,以和为贵。 这时,顾墨玧不缓不急地打破了这个僵局: “其实我赞同月三小姐的看法,王凡没这个胆杀人,更何况一出手就要杀死自己的亲生骨肉,而且肖大人别忘了,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 此言一出,这半天里一下子接收到太多消息的众人恍然大悟,差点忘了萍儿不是第一个受害者这件事了,就算王凡出于某种原因杀害了萍儿,但没理由还杀了卢小娟,李盼和秦菁菁啊。 作为受害人之一的家属,秦琰皱眉说了一句: “这凶手实在是太狡诈了!” 顾墨玧不予置否,抬眸看了一眼殿外的天色,低沉的声音莫名让人沉静下来: “现在已过寅时,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审讯也没能问出什么线索来,不如我们一起将现有的线索从头到尾捋一遍,看看能不能发现新的突破,月三小姐觉得如何?” 被顾墨玧猝不及防点名的月九龄闻言挑眉看着他,想从他那深沉的眸子里看出什么,只是顾墨玧就像一口幽深森冷的枯井,若有人想要一探究竟,不仅会一无所获,还有可能被无尽的黑暗吞没。 于是月九龄下意识地移开视线,再次肯定自己内心对顾墨玧的评价——这个年仅二十岁的男人城府深得不见底,十分危险。 如果可以,月九龄希望自己还是离他远一些比较好。 其他人自然不知道月九龄短短几息的时间就决定了和自己的未婚夫保持距离,没等她出声,江聪便点头附和道: “是啊,月三小姐是我们之中最先接触这个案子的,想必对这个案子了解得比我们多,不如就由月三小姐来主导,我等来补充吧。” 音落,只见月九龄眼角弯了弯,没有推脱: “既然诸位大人抬举,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护院孙新 于是负责调查这起凶手在短短八天内,连杀了四名怀孕少女案子的五人,此时围在小殿的圆桌旁,桌上摊满了纸张——江聪已在第一时间得到皇帝许可,让京兆府将前三起案子的案宗送到宫里来。 月九龄垂首看了看桌上看似乱七八糟的案件详情记载以及证人的供词,按照死者被杀的时间先后顺序跟其他四人捋线索。 顾墨玧看着她每说到一位死者,就跟手长了眼似的,准确无误地从那堆被翻得杂乱无章的抽出相关案卷,指出其中的关键证据以及疑点,还有出现的嫌疑人。 此时已经夜半四更,所有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疲倦,尤其是月九龄。 她昨晚熬了大半宿制了香,今日又一大早就被林氏撬起来,本就睡眠不足,白日为了应付皇后的为难和月星儿使的绊子,耗费了不少心力,紧接着又被点名验尸查案。 顾墨玧一边听着她的分析,一边注意到那双平日里总是弯着的桃花眼因熬夜而通红,不过眼神依旧熠熠,犹如两簇火光,照亮周遭的黑暗。 视线往下移,触及她那进宫后从未摘下的面纱时,顾墨玧忽然想起那一晚在护城河边初遇的情形,还有她右半边脸上的印记,不由蹙眉,再次看去,深邃的目光变得莫测且悠长。 这时,江聪听着月九龄的分析,忍不住开口打断: “按照这个说法,卢小娟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是张老二,李盼很有可能与住在她家的表哥白皓有私情,萍儿则是与和王凡,那秦六小姐呢?她......”的相好又是谁? 说到这,江聪看了一眼阴沉着脸的秦琰,将后半句咽了回去,未婚先孕,还是背着家人偷 情,最后还要以这样残忍而粗暴的方式被公示于众,且不说这些姑娘的名声尽毁,整个家族也是要受到牵连的。 秦国公立下累累军功,为人又刚正不阿,加上有秦琰等品德端正,皇城里都道秦国公府家门严谨,谁知突然冒出个秦菁菁? 虽然秦菁菁不是秦国公的女儿,但两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若要细究起来,有爵位官职在身的秦国公与秦琰也难逃其咎。 月九龄对其中的弯弯绕绕不甚了解,没有江聪那么多顾虑,而是径直看向对面:“这就得问秦统领了。” 秦琰虽然至今仍不相信温柔懂事的六妹会与人私相授受,但她怀孕一事铁板钉钉,他就是有心袒护又有何用?还不如早日抓到杀害秦菁菁的凶手,让真相大白。 他也曾仔细调查过秦菁菁平日里接触到的男子,但都没发现她身边有可疑之人: “我与六妹感情不错,她有什么事情也愿意与我说,但从未听她说过有中意或者走得近的男子。” 音落,小殿寂静一片,京城皆知秦琰对秦菁菁这个堂妹疼爱有加,感情也很好,连秦琰都不知道那个男子是谁,究竟是秦菁菁隐瞒得太好了?还是那个人隐藏得太深? 这时,顾墨玧想起落影在寿宴开始前曾与自己禀报的情况,开口打破了这份宁静: “我听姨父说,秦国公府有位老管家姓孙,他有一个儿子,今年十九,也在秦国公府当差。” 秦琰愣了一下:“你说的是孙管家的儿子孙新?他确实是在府上做事,二叔见他身手不错,又是在府中长大的,知根知底,就让他做了护院的领头......” 说到这,他突然停顿,难以置信地问道: “你怀疑六妹与孙新?不可能吧!护院一般都在外院巡逻,六妹身居内院,又不经常出门,怎么会与孙新有私情呢?” 秦琰下意识的否认乃人之常情,秦菁菁怎么说也是秦国公府唯一的小姐,多少名门望族都想与秦国公府结亲,就是王公贵族的门她也是能进的,怎么会自降身份,看上一个目不识丁的护院呢? 然而感情的事,谁敢轻易断言呢? 顾墨玧闻言不为所动,依旧一脸漠然,仿佛抛出这个让秦琰难以接受的事实的人不是他。 肖力与江聪则是面面相觑,皆在心里叹了口气。 月九龄心想,如果秦菁菁的心上人就是孙新,那就父母兄弟口中乖巧听话的她,对所有人隐瞒与孙新的爱恋一事说得通了。 于是她大胆地作出假设: “若是寻常护院自然不能自由出入内院,但是孙新应该还是有点不一样的。他是家生子,秦国公府对他的束缚应该没那么严格,偶尔内院人手不够了,是否会让孙新给夫人小姐们跑一跑腿?” 音落,秦琰恍然惊醒般“啊”一声:“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 接着他就皱起了眉头: “前段时间六妹总是兴高采烈的,我问她什么事儿这么开心,她就跟我说在郊外放风筝,捉鱼真的很有趣。我以为她在家里待久了想出去玩,就跟她说等我得空了带她去,原来她是在跟我说她的经历。” 秦琰此时情绪有些低落,语气满是自责,他大概觉得若是自己能对秦菁菁再关心一些,或许就会让她避免未婚先孕,甚至不会被凶手盯上。 秦菁菁是秦国公府的小姐,而孙新不过是管家之子,一个小小护院,两人或许从小长大,青梅竹马,日久生情。 可那又如何呢? 两人身份悬殊,即便情投意合,很大可能不被允许在一起。 因为担心被父母棒打鸳鸯,所以谁也不敢将这份爱恋宣之于口,只能偷偷地互诉爱意,小心翼翼地维系着这一份脆弱的敢情。 肖力叹了口气,“那十有八 九,就是孙新偷带她出去玩儿了。” 这时江聪有了新的疑问: “可是这四名少女肚子里的孩子的父亲不是同一个人,而且父亲之间也都互不认识啊。” 月九龄刚想开口,却被顾墨玧抢了先: “不错,所以可以确定,这四个人不是凶手!” 顾墨玧注意到月九龄被面纱遮掩下细微的动作,好整以暇地与之对视,两人再次四目相对,反而多了一分笑意——是为想两人到了一块儿而露出惊讶与欣赏。 江聪却满脸失落:“啊?这不是又回到原点了么?” 原以为从孩子父亲这一点下手一定能查出蛛丝马迹,结果什么都没发现,再过半个时辰天就亮了,他们还一点头绪都没有,可真是让人捉急。 然而月九龄却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否定江聪的说法: “我倒不这么觉得,经过这番分析,不知诸位可否发现,这四个死者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江聪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追问: “是什么?” 顾墨玧又一次默契地替月九龄回答: “害怕。”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呼之欲出 卢小娟被张老二强行侵犯,一开始因为害怕不敢告诉家里人,后来知道自己怀孕了,见再也隐瞒不下去,或许曾经抱着一丝希望告诉过那个三番两次强迫她的男人——如果他能娶她过门,她也是愿意的。 谁知张老二只是图一时痛快,从没有想过要放弃和地主老爷家的婚约,更不可能为了一个区区农户的女儿,去得罪地主老爷。 然而两家比邻而居,抬头不见低头见,若想息事宁人,这事儿就不能再遮掩下去,否则等张老二将地主千金娶进了门,到时候怀恨在心的卢小娟当着地主千金将此事翻出来,张家一定不得安宁,也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张老二咬了咬牙,还是将此事告诉了家中父兄,可能挨了一顿臭骂,但是很快他们就商议了一个方法——破财消灾。 接着家中三个人高马大男人气势汹汹地跑去卢家,威逼利诱一番让卢家夫妇妥协——收了钱,卢小娟腹中的孩子要怎么处理都随他们,但绝不能走露半点儿风声,否则绝对能让他们一家在乡里呆不下去! 势单力薄的卢家夫妇相信张家绝对做得出来——张家在乡里亲戚众多,又与地主老爷家攀亲,如若他们真的反抗了,那他们就得带着儿女,丢弃大半生的心血,背井离乡。 于是,卢家最后还是妥协了,他们老老实实地收了钱,打算给自己女儿抓一副打胎药。 月九龄在顾墨玧音落后,她一边替其他三人解惑,一边推测: “......从头至尾,他们都没有问过整件事最大的受害人,也就是卢小娟的想法,虽然卢小娟不是自愿怀孕,但是她的肚子里确实存在着一条人命,我想任何一个母亲都无法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更何况,卢小娟只是一个单纯的十四岁少女。” 江聪沉浸在卢小娟的悲惨遭遇中,顺着月九龄的思路往下说: “所以她其实想保住孩子,但又害怕被父母逼着喝堕胎药,就趁着家里人都睡着了就跑了出去,没想到却惨遭毒手。” 月九龄不予置否,微微蹙眉,心想这个懦弱的少女在那天夜里,究竟去了哪里,又是怎样遇到残忍的凶手的? 肖力是在场年龄最高,办案经历也最丰富的,卢小娟虽然可怜,却也不是孤例,在一些偏远村庄,这种事情不算罕见。 于是听完之后比江聪和秦琰冷静得多,按照这么说,秦菁菁则是害怕自己怀孕的事情若是被家人知道了,那她也极有可能被迫失去孩子,和孙新断绝关系,或许还要看着心爱之人受到惩罚。 “那李小姐呢?虽说白皓是寒门出身,也没功名,但两家好歹是亲戚,也不至于不能嫁娶。” 肖力说的不无道理,然而月九龄说出了另外一个事实: “我曾听身边的丫鬟说,李小姐的表哥白皓,在老家中是有妻儿的。” 这个情况是大家始料未及的,不由一怔,然后便听到顾墨玧低沉且富有磁性的声音说: “云英未嫁的女子插足他人夫妻敢情本就不体面,若是白皓不肯当陈世美受世人唾骂,那她就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不和白皓一刀两断,要不给白皓做妾。” 月九龄点头赞同:“侯爷所言不错。” 顾墨玧不由扬眉,这还是他们一起办案以来,月九龄第一次主动接他的话,不由觉得稀奇。 而且同样一声“侯爷”,不知怎的,自月九龄口出,他总觉得与别人说的有些不一样,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出来。 别人叫侯爷他并没有什么感觉,但是月九龄叫侯爷的时候,轻飘飘的像羽毛一样,从他心上拂过。 痒,但他并不反感。 月九龄并不知道自己无心的一句话竟然惹得冰山美男浮想联翩,而是自顾自地继续道: “不过李夫人曾说李小姐性子刚烈要强,我想她应该不会选择前者。可若是选择后者,且不说尚书大人不可能让自己最疼爱的女儿给一个无功无名,需要寄人篱下的男子做妾,李小姐是众星捧月长大的,自然也不愿意当小妾,居于一个乡下女子之下。” 顾墨玧也从自己前所未有的奇异感觉中猛地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便根据月九龄提到的消息说下去: “白皓上京谋事却屡次拒绝李尚书给他找的差事,可见个眼高手低之人,他表面对李尚书恭敬有加,实则心气很高,如果他抛弃了乡下妻儿娶了李盼,那日后就更在李家面前抬不起头了。” 众人闻言颇为惊讶,不由心中感叹,沉默寡言的顾侯爷为了办案竟然说了这么多话,实在是太难得了! 可只有顾侯爷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停止莫名其妙的想象,强行将注意力转移到案子上来的。 月九龄并不了解顾墨玧,自然也不知道他说了这么一大串乃反常行为,不疑有他地得出结论: “所以李小姐害怕的不是家人不同意,而是白皓不肯。” 虽说李盼可以仗着父亲李尚书的身份强迫白皓娶李盼,但若是白皓死活不同意,那么在世人眼里,李盼就成了仗势欺人,迫使白皓妻离子散的人,下半生定要背负骂名,李钦甚至会为此而丢掉官帽。 听到这,秦琰若有所思地说出了另外一个死者害怕的原因: “那萍儿就是害怕自己与太子亲卫私通一事被皇上知道了,性命不保。” 当今皇帝多疑,最不喜就是身边的人与臣子勾结。 若是被皇帝发现萍儿和太子亲卫王凡有一腿,不仅萍儿必死无疑,就连太子也要受到牵连。 江聪听了这些分析,似懂非懂:“可四位死者的这个共同点,能说明什么呢?” 月九龄闻言笑了笑,说出了这个案子的症结所在: “如此隐秘的闺阁之事,死者连家人都瞒着,凶手又是如何得知呢?” 江聪恍然大悟:“是死者自己告诉凶手的!” 音落,月九龄注意到了秦琰脸色变了变,便开口问: “秦统领可查过近来出入秦国公府的人?” 在秦菁菁出事后秦琰就问过管家了:“查过,那些人中今日参加寿宴的,有兵部尚书,大将军府的夫人,虚空道长还有......” 说到这,秦琰顿了一下,抬眸看了看旁人,顾墨玧便不打自招:“还有我。” 秦琰也是后来才听父亲秦国公说顾墨玧在秦菁菁遇害那日去过秦国公府,但从来没有怀疑过顾墨玧,只是他刚刚听到月九龄的分析,心头蓦地一沉,凶手已经呼之欲出了。 顾墨玧今日被扣留宫中,虽说被扣留的人不知他一个,而且他作为办案人之一待遇还好些,至少行动没有受到限制。 此时外边天已经露出鱼肚白了,一整夜没合眼,按理说应当是最烦燥的时候,可是他此时看起来,心情似乎还不错? 月九龄虽然对秦琰和顾墨玧的细微互动存疑,但直觉那跟这个案子没什么关系,而是沉思了一会儿,皱着眉头说: “结合以上所言,再加上我在李小姐和秦六小姐尸首上发现的纸钱灰烬,能让她们毫无压力倾诉烦心事的......” 顾墨玧闻言墨眸皱缩,凛冽地看向江聪,不由分说地问: “虚空道长还在皇后娘娘身边吗?” 江聪一愣,然后下意识地回答: “我......我刚刚去给皇上汇报查案进展时还在。” 在顾墨玧说出“虚空道长”四个字的时候,在场的人就已经反应过来了。 此时,有一道焦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不好了!” 然后便看到顾墨玧的亲卫兼副将——落影匆匆走了进来,向五人禀报刚刚得到的消息: “静姝公主失踪了!”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静姝公主 皇帝明晟生有七个皇子三位公主,长子就是太子明蔚,最小的皇子则刚满月。 静姝公主明姝为皇帝与静妃所出,芳龄十五,在诸多皇子公主中排行第五,是三位公主中年龄最长的,也是最受皇帝疼爱的公主,没有之一。 而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殿下,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失踪了! 这很难让人不往这起惨绝人寰的连环杀人案上想啊! 奉旨调查此案的五人听到此事,一刻不敢怠慢地往正清宫赶。 在赶往御书房的路上,落影已经将静姝公主失踪的前因后果简单地说了一下: 皇帝下旨封宫查案后,所有人分别被带到各处,由禁卫军的将士看守,无论王公大臣还是皇子公主,都一视同仁。 但因为静妃在寿宴上受到惊吓,静姝公主请求与静妃待在同处,皇上准许了。到了晚上,静姝公主因为没法沐浴就发了好一通脾气,等到就寝又说认床睡不着,哭闹着要回公主殿。 静妃没办法了就去求皇上,皇上面对心爱的妃子没法拒绝就答应了,于是静姝公主等到了半夜大家都睡着的时候,就在侍奉的宫人掩护下回到了自己的宫殿,打算等天亮了再偷偷回来,装作无事发生。 谁知凌晨宫女打算去寝殿叫静姝公主起床的时候,发现床上空无一人,原本应该还在睡梦中的静姝公主不知何时,已经不知所踪了。 公主殿的宫人一开始不敢声张,将整个宫殿里里外外角角落落都找了个遍,也没看到静姝公主的半个影子,再想起那连环杀人的凶手还在宫里,宫人们这才不敢怠慢,连忙将此事禀报了皇上与静妃。 月九龄等人抵达的时候,御书房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除了威严肃然的皇帝,还有阴沉着脸的皇后,眼神透出不屑于嘲讽的太子,哭得好不凄惨的静妃以及一个面露忧色的年轻男子,正在小声安慰着静妃。 月九龄跟在其他四人后面,听他们称呼,那位锦衣玉冠的年轻男子,就是和静姝公主同一母妃所出的皇兄,三皇子明璟。 皇帝正被静妃哭得头昏脑胀,此时见到来人也不等他们行完礼便掌心向上免了他们的礼,开口问道: “众卿来得正好,你们应该听说了儿失踪一事了,朕已派人去找,但还没消息,你们在宫里调查了快一日,可有什么头绪?” 虽说明姝不见的时机有点巧妙,但若是按照凶手前四期案子的作案的特征,皇帝并不认为明姝的条件符合。 明姝尚未婚配,而且整日待在后宫,见到的男人不是他这个父皇就是兄弟,不可能未婚先孕。所以她此时失踪,很有可能是凶手觉得早晚会被揪出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拿明姝当人质,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因此皇帝认为,凶手在达到目的之前,应该不会伤害明姝。 这也是他最疼爱的女儿不见之后还能如此镇定的主要原因,不过凶手在寿宴上肆无忌惮地杀人之后还绑架了明姝的举动,也着实惹怒了皇帝——凶手无疑是在挑战天子的威严。 皇帝话音刚落,原本低声啜泣的静妃突然就提高了音量: “......姝儿,我的姝儿啊,倘若姝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 皇帝眉头皱得更深了,明璟则像哄小孩一样,低声细语地抚慰着他此时脆弱的母妃。 原本一场好好的寿宴不仅无疾而终还闹出了人命,皇后已经气得不轻,没想到经过一夜事情仍然没有得到解决,本就压着一肚子火,此时看到静妃还嫌事儿不够大地哭闹,于是忍无可忍地开口: “静妃,你若真想找回女儿,就不要随意打岔,还是先听听诸位大人怎么说吧。” 从头至尾都没能找到开口缝隙的五人听到这话也只能扯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了,然后继续待命。 果不其然,静妃听到这话,顿时就发作了: “姝儿不是皇后娘娘亲生,您当然不着急了,说不定心里还希望姝儿已经遇害了呢!” 月九龄等人觉得此时不是开口的好时机,于是将自己当作一根木头,站在那里口观鼻,鼻观心,听着后宫女人互相伤害。 皇后无缘无故被静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扣了个“幸灾乐祸”的屎盆子,平日里仗着皇帝的宠爱没把她这个正宫娘娘放在眼里就算了,此时当着朝臣和皇子还有她娘家人的面儿被污蔑,若她还能继续忍气吞声,那这皇后也别当了! 于是皇后难得当着皇帝的面露出色厉内荏的一面: “静妃!本宫念你找女心切就不与你计较,但你若再出言不逊,本宫也决不轻饶!” 静妃也没料到皇后会一改往日在皇帝跟前的贤良淑德,不由怔了怔,随后又放声大哭起来,声音比起之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别说皇帝了,月九龄听得都头疼——她已经连续两天没睡了,原本就一个头两个大了,此时听到静妃嚎丧似的哭声,感觉就跟有千万只苍蝇在耳边飞一样,简直是在挑战她的极限。 可即便月九龄心中有多不耐烦,她都只能默默忍受着。 而这会儿也不知怎的,她鬼使神差地侧眼看了一旁万年不变冰山脸的顾墨玧——如果以后她嫁入了侯府,顾墨玧的小妾们也整天为了争宠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那她还不如不嫁呢! 就在月九龄蹙眉时,顾墨玧突然转过头来,月九龄闪躲不及,顿了一下,那一瞬间她的脑子是空白的,原本炯炯有神的桃花眸一时聚不了焦,迷离中带着迷茫,与尸检时的认真和推理案情时的严谨截然不同,犯迷糊的样子莫名有点可爱。 顾墨玧看得挑眉,嘴角似乎向上弯了弯,但没等月九龄反应过来,紧抿的薄唇已经看不出一点儿痕迹了,月九龄只好当自己困得头昏眼花了,看错了。 就在这时,皇帝终于发话了:“够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吵?” 御书房里总算有片刻清净,皇帝看了一眼底下五个将自己当透明的人: “顾侯,你说说看。” 顾墨玧早就恢复了平日的冷漠,上前一步说: “在禀报案子调查的进展之前,臣想问虚空道长如今在何处?” 皇帝不明所以:“虚空道长?” 于是顾墨玧便将他们刚刚推断出来的情况简要地告诉了在场其他人。 皇帝虽然对嫌疑人是虚空有些震惊,但顾墨玧等人也极具说服力,而且此时虚空确实也不见了踪影! “皇后,他人呢!” 皇后受到的惊吓只会比在场任何一个人多——她对虚空的信任甚至超过跟了她几十年的宫女,如今却告诉她虚空是个连杀了四个人的凶手,她一时半会儿根本反应不过来。 好在皇后身边的人还算淡定,大宫女见皇后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于是硬着头皮替皇后回答: “回皇上,皇后娘娘同皇上一同从御花园回来之后,心系案情,牵连头疼,然后便在正清宫歇下了,恐怕无暇关注虚空道长的行踪,奴婢最后一次见虚空道长都是两个时辰之前的事了。” 顾墨玧闻言若有所思重复了一遍:“两个时辰,”接着抬眸看向静妃的方向问:“静姝公主是何时回宫?” 静妃愣了一下,抽泣回道:“也是两个时辰前......” 月九龄闻言瞳孔皱缩,沉声道: “不好,静姝公主有危险了!”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不知廉耻 因皇后笃信真人,更是对普世观修行最为的虚空道长的信任有加,每逢重大节日或事件,都要请虚空来宫里为其占卜一卦或做法,因此在珍平宫西边偏殿,有一处专为虚空道长设坛之地。 此处位于珍平宫最偏僻的地方——是虚空道长亲自所选,当初他选这个地方用的无非就是风水好,人烟稀少,能集天地之灵气等忽悠人的理由。 于是平日里珍平宫侍奉的宫人们都刻意避开这块儿祭坛,倒不是怕触犯了真人神仙,而是担心皇后所求之事但凡有个出入,会迁怒到自己身上,谁都不想当主子的出气筒和替死鬼。 此时宫人们视之为洪水猛兽的祭坛小屋里,因天未大亮,屋里又没掌灯,昏暗的光线投在供奉的真人金塑像上又弱弱地折射开来,成了这屋里唯一发光发亮之处。 突然,门窗紧闭的小屋里,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阴风,寒凉刺骨,拂过供奉真人的八仙桌,香灰吹起又飘落在地上...... “嘶——” 寂静的屋里响起了微弱的抽气声,是从八仙桌正前方传来的——那儿不知什么时候躺了一个妙龄少女,她似乎是被冷醒的,打冷颤时牵扯到全身,散架一般的酸痛顷刻袭来,她有些不悦地挪动了一下,发现身下硬邦邦的并不是她那柔软的床铺,于是撑开了眼皮。 入眼是无尽的黑暗,怎么灯灭了也没人管?这群奴才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少女一边用手支起身子,一边恼怒地想着看她不把这些好吃懒做的奴才告诉父皇母妃,好好惩戒一番——从昏迷中醒来的少女,正是此时众人都在寻找的静姝公主明姝。 明姝一边揉着发酸的脖子,一边艰难地抬头掀开眼皮,下一刻便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下意识地手脚并用往后倒退了几步,同时发出一声短促且惊恐的尖叫...... 与此同时,正清宫,御书房因为月九龄一句话而乱成一团。 主要是静妃一听到明姝很有可能是被连环杀人的凶手捉去,嚎得更厉害了,于是宫人与明璟又得手忙加乱地安抚她,眼见实在束手无策,只好求助皇帝。 皇帝本有信心凶手只是想用明姝作为保命的条件,在他未得逞之前定不会乱来,到时候假意答应他的要求,在乘其不备将明姝并逮住那个猖狂的凶手,是为一箭双雕之计。 然而当月九龄询问明姝的贴身大宫女关于明姝近几月的身子状况时,大宫女闪躲的眼神以及支吾的答复让皇帝突然不敢打包票了。 不止皇帝,在场的人都听出来了,静姝公主十有八 九也怀孕了,她的失踪不是偶然! 此时,调查虚空离开正清宫后去向的秦琰去而复返,告诉众人消息: “有将士看到虚空从御书房离开后往后宫的方向去,之后就没了行踪。” 音落,静妃就迫不及待地开口:“一定是他!一定是这个假道士抓了我的女儿!” 说着又面向皇帝,“皇上,姝儿从未去过普世观,更不认识那个什么道士,如今遭遇飞来横祸,您可一定要为姝儿作主啊!” 月九龄闻言不由挑眉,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静妃,心想她不愧是宠冠后宫的妃子,一边哭还能一边替明姝辩解——不仅无意中否定了众人对明姝未婚先孕的猜测,还强调了明姝从未与虚空接触,更不可能对他吐露风声。 不过她这番听起来似乎旨在辩解的话,入得皇后的耳里,又变了个味,皇后又怎能装作没听到? 于是她冷笑一声反问: “静妃这话本宫就听不懂了,往日虚空道......虚空到宫里来,你哪次没有请他去静宁宫?这会儿不过只是怀疑他,尚未实锤,你倒急着撇清关系了。” 众所周知明姝是养在静妃膝下的,虚空去静宁宫那么多次,不可能都没遇到明姝,因此静妃刚刚那番话不可能是事实,而是在欲盖弥彰。 静妃跟皇后斗了大半辈子,原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一听这话一时忘了哭,下意识地反驳: “这宫里乃至整个皇城谁人不知皇后娘娘对那假道士的话奉为圭臬,而那假道士也对皇后娘娘言听计从?” 皇后冷哼:“呵,照你这么说本宫是幕后主使了?与其在这血口喷人,倒不如反省一下你是怎么教女儿的,一个未出阁的公主与人暗结珠胎有了孩子,这要是传出去,皇家的面还不知道要往哪搁呢!” 皇后这话说得十分犀利,精准地往皇帝的心窝子戳——皇帝想来看重颜面,若明姝真的未婚先孕,且不说传出去名声尽毁,就连为人父的皇帝也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静妃看到皇帝原本就阴沉的脸此时又黑了几分,连忙声泪俱下地跪在皇帝跟前: “皇上!这都是皇后娘娘的猜测。臣妾作为姝儿的母妃从未听说过她与谁来往密切,皇后娘娘可不能空口无凭,趁着姝儿不在三言两语就毁她清白啊!” 皇帝几乎是同一时间伸手去扶静妃,他心里虽然隐隐有了猜测,但看着心爱的女人哭成个泪人儿还是于心不忍,于是将她拉到怀里低声安慰。 皇后早就知道静妃装模作样很有一套,否则也不会得到独宠这么多年,但此时此刻看到皇帝对她如此纵容还是忍不住火冒三丈。 她看着皇帝看向怀里的人含情脉脉的模样,气极反笑: “恶人先告状是吧?行,那就等着看,是我血口喷人还是她不知廉耻!” 静妃闻言像一只红眼兔子往怀里缩了缩,鼻音极重,“皇上......” 皇帝见状心都软了,于是沉着脸出声: “好了,为今之计是要先将姝儿救回来,其他的到时候再说!” 月九龄等人又被迫当了好一会儿的木头人,见皇帝终于回到正题,不由松了口气。 他们此时可没有观看后宫女人争斗的大戏的兴致,月九龄更是担心自己再听下去脑子都得爆炸连,于是率先开口: “臣女斗胆问一句,虚空道长往日进宫最常去的是什么地方?” 她最后一个音节落下,静妃便脱口而出: “珍平宫!他进宫都是皇后娘娘懿旨或口谕!”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就是那里 大燕朝几乎无人不知,皇帝明晟最爱的女人不是皇后而是静妃,最看重的皇子也不是太子明蔚而是静妃所出的靖王明璟。 就连月九龄这个刚来没几天的人都知道,明璟虽是庶出,却有着与明蔚夺嫡的底气——皇帝默许的态度,对明璟来说就是最大的支持。 于是除了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后宫的战况也不遑多让。 更何况皇后与静妃早在共事一夫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斗智斗勇了,这十几二十年来的博弈,“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压对方一头的机会”已经成了习惯,变成一种本能。 所以即便在这种情况下,静妃还不忘给皇后泼脏水。 而月九龄则注意到了,在静妃开口说完之后,皇后神情一滞,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先前静妃怀疑虚空是受皇后指使无凭无据,只是因为看不得皇后站着说话不腰疼,想把她也拉下水。 可是当月九龄问出问题后,静妃几乎在瞬间反应过来,这是一个机会! 果然,众人听到静妃的话后,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放在了黑着脸的皇后身上——这次寿宴也是,如果不是皇后邀请,虚空不可能会到宫里来,静姝公主也不可能会失踪,生死未卜。 在场所有人神情各异,大都看着皇后若有所思,而皇后的脸色则从黑转青,看向提出让她身陷囹圄问题的“罪魁祸首”——月九龄。 静妃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得意,随后消失无踪,一边捏着帕子擦着眼泪,一边像是回忆地说: “臣妾这些年幸得皇上垂怜,倍感荣幸的同时也如履薄冰,深谙树大招风的道理,一刻不敢松懈。” 说到这她忽然转过头,话锋也跟着一转: “可姝儿才十五岁啊皇后娘娘,她还小,有什么事您冲我来,我绝无怨言,您就放过姝儿吧!”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也没给皇后反驳的机会,她已经重新伏在皇帝胸膛哭了起来,“皇上,倘若姝儿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 静妃的这一连串言行举止行云流水,情感从自责愧疚到卑微恳求再到软弱无助无缝切换,即便在场都是经历过风雨的人精,也还是被看愣了。 皇帝下意识地抬手拍着身前依偎着自己的静妃,皇后则是气得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下颌紧绷,看起来仿佛随时都可能扑上去咬静妃一口译解心头之恨。 太子跟皇后此时的状态无异,然而他有明璟盯着,两人对峙,按兵不动,仿佛在等对方先出手,以免失了先机。 其他人除了月九龄,一个个再次把自己当作空气,似乎从来没存在过——月九龄毕竟是在场唯一一个神智还清醒的女人。 她知道静妃是故意要趁机扒皇后一层皮,只是她想不明白,如果静妃真的担心自己的女儿的安危,为何不是以找到明姝为当务之急而是紧咬着皇后不放呢? 月九龄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但已经来不及细想了——此时第一缕晨曦已经破云而出了,拖得越久,明姝就越危险! 于是她的声音在除了静妃啜泣声外无比安静的御书房响起: “皇后娘娘息怒,臣女并没无他意,虚空道长虽然经常入宫,但他毕竟是个外男,能去的地方有限,若真是他带走了静姝公主定出不了宫,而宫里他能藏身之处,一定是他熟悉的地方。” 月九龄的声音不缓不急,像春日里的暖阳,照进气氛压抑的御书房,点醒了装聋作哑的众人以及被快要被静妃说服的皇帝。 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月九龄无视静妃投来的凛冽目光,继续说: “按照凶手之前作案时的狠绝,静姝公主此时处境很危险,所以臣女认为还是先将静姝公主找出来,其他的日后再慢慢计较,皇后娘娘以为如何?” 说完她还不忘给皇后一个台阶下,她虽不是故意给静妃为难皇后的可乘之机,但皇后此时有嘴也说不清却是因她而起,她熬了一夜才过了寿礼那一关门,让皇后对她改观,可不能因为一个静妃而前功尽弃。 而原本气得发抖的皇后,此时听到月九龄的总算恢复了些神智,虽然不屑月九龄示好,但她更不想让静妃得逞,于是冷哼一声: “哼,本宫自然知轻重,若虚空真是凶手,本宫也绝不会轻饶了他。” 月九龄闻言不吝道:“皇后娘娘的深明大义着实令人佩服,不知宫里可否有虚空道长设坛做法之地?” 此话一石二鸟,既拍了皇后的马屁,又暗讽了静妃。 顾墨玧有些诧异地看着身旁的蒙面少女,挑了挑眉,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物一般稀奇:她还会拍马屁? 皇后被月九龄这马屁拍得通体舒畅,于是不再废话,直接回答: “在珍平宫一个偏殿里,有个祭坛。” 月九龄桃花眸一亮,不由提高音量: “就是那里!” 音落,秦琰得到皇帝颔首便要转身去调遣禁军。 月九龄等人也匆匆行礼就要赶往珍平宫,这时有一道明亮的男子声音响起: “慢着!” 众人回过身看着阻止他们的年轻男子,顾墨玧冷冰冰地开口: “靖王有其他高见?” 顾墨玧一向如此,就连对皇帝都没个笑脸,明璟早见怪不怪了,他并不在意,而是目光直视月九龄: “倘若你猜错了呢?” 明璟这个问题并非刻意刁难,他说的不错,若是将所有人手都调去了珍平宫最后却发现明姝不在那,不仅扑了个空,同时也给了凶手作案的时间。 月九龄想了想,不躲不闪地回视:“任凭处置。”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怔住了,谁都没料到月九龄竟然就这么轻易地把自己的命都堵上了?究竟是胸有成竹?还是太自以为是了? 明璟闻言笑了笑: “月三小姐是哪来的自信?你堵得起,我们可赌不起!” 言外之意就是:你的命连明姝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谁稀罕? 没等月九龄开口,顾墨玧就先出声: “臣有个办法。” 明璟挑眉,其他人则是洗耳恭听,顾墨玧偏头对上月九龄带着几分惊讶的目光,“我与月三小姐去珍平宫,秦统领继续带着禁军在宫里找,肖大人和江大人继续寻找线索。” 皇帝思索片刻便下令: “准!一旦有消息,立刻派人来禀,不可莽撞!”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恭候多时 “啊——” 一道尖锐惊恐的叫声划破珍平宫上方的天际。 然而珍平宫的宫人却无人敢动弹,唯恐踏出屋门一步或者看一眼就丢了性命——太强的好奇心在宫里是活不长的! 所以此时即便有人喊破了喉咙也没用,没人愿意为了别人而搭上自己的性命。 喊了一声的静姝公主瞪着动不动的双眼——那是摆在八仙桌正前方中央一尊金神像的眼睛,于是重重呼出浊气的同时,将提到嗓子眼的心缓缓放下。 接着透过窗纸微弱的天光,她警惕地观察四周,发现这屋里简陋得很,但却很干净,只有一尊真人神像,一张八仙桌,桌上摆着贡品烛台和香炉。 桌上的瓜果鲜艳,烛台上的香烛已经燃完,红色的烛泪掉在烛台上,香炉里也插满了红色的香脚,若是仔细闻,还能闻到淡淡的香火味。 可见这里平日都有人打扫,也有人经常过来上香祭拜。 可是,宫里有这样的地方吗? 还是说,她已经不在宫里了? 这时,那阵将她冷醒的风又吹来,不由打了个冷颤,可这屋里明明门窗都紧闭着,哪来的风? 明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对上直勾勾看着自己的真人神像,恐惧油然而生,她一刻也不想再待这个鬼地方了! 于是艰难地站起身,迫不及待地扑到门上,拉着门环拽了拽,发现门被锁了! 明姝心中大惊,一边拍门一边放声喊道: “来人!有没有人啊?放我出去!我是静姝公主,快放我出去!有没有人......” 然而门外没有人应答,连一点声响都没有,不知怎的,明姝就想起了寿宴上萍儿惨烈的死状,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腹部。 就在这时,明姝背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声: “公主醒了?” 明姝闻言猛地转身,睁大了一双眼睛,“你......”然而在看清站在八仙桌旁的人后瞬间顿住了,随即稍稍地松了口气,出声询问: “虚空道长?” 那人闻言又往前走了一步,露出了原本隐在黑暗中地脸——正是月九龄等人在寻找的虚空。 他依旧是那身道袍,缓缓地给明姝行了个礼。 明姝原本悬着的心在看到虚空那一刻落了下来,然后发现自己里衣竟被冷汗浸透了,全身乏力,仿佛死里逃生。 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认为这位平时温润有礼的修道之人与自己同病相怜,于世急切地问道: “你知道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何我们会被关在这里?” 虚空笑了笑,相较于灰头土脸的明姝,他就像一个来游山玩水的,不仅冷静,而且脸上依旧面带微笑,没有一丝慌乱。 然而明姝看着平日里觉得和蔼可亲的笑容,突然生出一种诡异的感觉,然后听到虚空不缓不急地说: “贫道是来救公主于水火的。” 明姝一顿,惊喜道:“你是来救我的?” “没错。” 得到肯定答复的明姝哪里还顾得上其他,早就将心中那点疑惑抛到脑后,迫不及待地问虚空: “你有办法把门打开么?” 虚空:“为何要打开?” 明姝看着他脸上笑容不变,神情凝滞,“你不是说来救我么?”刚刚那种诡异地感觉又卷土重来了。 只见虚空依旧面带微笑,一动不动地看着错愕地明姝,缓缓道来: “公主不是正为如何瞒过皇上与静妃娘娘您有了身孕一事而烦恼吗?” 明姝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眼前地男人,“你......你怎么知道的?”瞬间想到了那起轰动皇城的连环杀人案——死者都是未婚先孕的少女,不知怎的就觉得虚空眼里噙着的不是笑意而是杀意,狠狠地颤抖了一下。 然而虚空却跟没看到明姝眼里地恐惧一样,依旧用善解人意的语气说: “贫道无所不知。” 明姝脱口而出,“胡说!我......我没有!”几乎是下意识地否认,好像只要她否认了,就能逃过一劫。 可惜虚空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听到明姝地垂死挣扎,他轻笑一声: “贫道不仅知道公主怀孕了,还知道孩子是镇国大将军之子李云的。” 明姝眼睛都要睁得脱眶了:他怎么会知道李云?连父皇和母妃都不知道李云,他是怎么知道的? “不可能。不可能!是李云告诉你的?他让你来杀我?” 她在刚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告诉过李云,原以为李云又欣喜若狂地去跟皇上提亲,谁知自那之后李云就不再大将军夫人进宫,她也没等到赐婚圣旨。 三番两次派人去打听之后,她才知道李云不想因为娶她而就放弃仕途,一方面无法从李云曾经给她编织地甜言蜜语中清醒过来,一方面又害怕肚子一天天地大起来瞒不住,好几次差点就被静妃发现了端倪。 即便这样她也从未想过要为难李云,可李云竟然要赶尽杀绝么? 虚空居高临下地看着明姝,“公主误会了,贫道只是单纯想帮公主而已。”冷淡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明姝顿了一下,不是李云?那是为了什么? 她看着虚空眼里地杀意,“什......什么意思?” 虚空突然将手中拂尘一挥,竟是一把装作拂尘地利剑,此时被虚空抽走剑鞘,利刃在微弱地光线下反射出冰冷地光芒,如同虚空冰冷地声音: “只要死了,就不用烦恼了。” 明姝见状脚上一软,重新跌回了地上,大喊起来: “你别过来!虚空,我警告你,我可是公主!大燕国最受宠的公主,你若杀了我,父皇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虚空上前一把抓住了明姝地手臂教她动弹不得,将手中利器往下对准她的腹部,勾出一丝冷笑: “这个就不用公主操心了!” 明姝拼命地挣扎,“不!你别过来!走开!救命......” “啊——” “砰——” 就在明姝以为自己会命丧于此时,小屋地门被人踹开,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她感受到自己身下涌出温热,整个人如烂泥一般地瘫在地上。 接着就听到虚空用带着笑意地声音说: “月三小姐,贫道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眼神交流 得到皇帝指令后,月九龄便与顾墨玧前往珍平宫方向去,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以落影为首的一支禁军精卫——虽然明璟提出的可能性不容忽视,然而秦琰等人都认为月九龄推断虚空挟持静姝公主至珍平宫设坛做法之地的可能性更大,为了确保明姝的生命安全,他们决定将精锐将士派往珍平宫。 前往珍平宫的一路上谁也没有出声,只能听见匆匆的脚步声和刻意放缓的呼吸,然而压抑的细微声响,无形中给众人增添了紧张感。 相较于神色肃然的禁卫军,需要小跑才能维持在队首位置的月九龄看起来淡定多了,虽然面纱遮去了她大半边脸,然而她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却自始至终的波澜不惊,连身经百战的将士都自愧不如。 不过将士们并不知道月九龄此时心中所想——顾墨玧为什么要在明璟质疑她的推论时站出来帮她?并且主动要求与她一同前往珍平宫? 是像其他人心照不宣地认为她是他的未婚妻所以理应护短?还是单纯地认同她的推断呢? 思及此,月九龄不由侧目,看着右侧比自己快半步的男人,他并不需要跑,仗着腿长大步一迈就足以与她拉开距离了,不过他此时似乎有意放缓步伐,好让她能跟上。 于是月九龄偏过头便能看到他的侧脸——棱角分明,五官凛冽,眉眼间蕴含着冷意,只需一眼便能让人退避三舍。 这样的人大都不轻易将喜怒溢于言表,因此即便是善于观颜察色的月九龄,也无法从这短暂的相处窥探他内心一二,更何况顾墨玧还是一个极其敏感又深藏不露的人。 顾墨玧像是要印证月九龄的推测,没有任何征兆地回头。 四目相对,目光一触即放,各自回头。 紧跟其后的落影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自家主子竟然笑了!虽然只是一瞬,但他发誓他真的看到冷面阎王顾侯爷嘴角上扬了! 万年铁树开花了? 下一刻他赶紧抬头朝散发微弱日光的方向看了看,今天的太阳难道是从西边出来的? 当他将目光从东边日头收回的时余光瞥见月九龄,再次震惊:他刚刚是瞥见了月三小姐的桃花眼里噙着笑意? 他记得在此之前,自家侯爷对未曾谋面的月三小姐并没有什么好感甚至有些厌恶的,怎么一起办案不到一日里,就变了样呢? 人都是这样善变的么? 即便亲眼所见,落影还是不敢相信高冷的顾侯爷动了凡心。 无论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只能归结于自己睡眠不足产生的幻觉。 给自己找了一个合理后,落影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几乎并肩前进的两人,一点也没有违和感,好像本来就应该这样,实在奇怪! 对自己下属心中所疑一无所知的顾墨玧并没有不知道自己刚刚不自觉地扬起嘴角,他只是对身旁的少女改观了——没想到看起来瘦瘦弱弱,跑起来倒是不含糊。 还有昨晚,她明明看起来很疲累,却始终没有吭声,而是将全部精力都放在钻研卷宗上,也正因为有了她的分析推论,他们才能这么快地锁定凶手就是虚空,还有失踪的明姝可能被抓去的地方。 虽然月九龄身上谜团依旧很多,比如他中毒那天晚上,她为何会凑巧出现在护城河?又比如她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少女怎么会验尸?而且在办案的过程中他发现月九龄似乎很了解凶手,对破案的熟稔程度甚至超过了江聪。 但此时,比起第一次见面时的警惕与防备,经过在秦国公府的惊鸿一瞥,再到这大半日的一同办案,顾墨玧不自觉地也对她卸下了防备——倒不是因为她构不成威胁,而是她对案子的认真程度着实无懈可击。 想到这顾墨玧不由挑眉,他的未婚妻,似乎有很多不为人知的面目,等着他去发现。 思忖间,他们已经进入了珍平宫。 当一干人等放轻脚步靠近皇后说的那个虚空平日里设坛做法的小屋时,走在最前方的顾墨玧突然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 本就高度警惕的众人见状也赶紧刹住脚步,月九龄不是练武之人,五感没有他们敏锐,但她有直觉。 在看到那个紧闭的屋门时,她就知道这就是他们想找的地方! 因此她在察觉到身旁的顾墨玧不再行动时,及时停了下来。 月九龄偏头看到顾墨玧头也不回地朝身后抬手打了个手势,落影收到后立即冲其他禁军将士使眼色,于是几十个将士训练有素地散开来,放轻脚步地靠近,将小屋围了起来。 接着顾墨玧才对上月九龄的目光,两人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顾墨玧本想让月九龄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然而她坚定的目光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而是自顾自地往前走了两步——让月九龄在他身后。 这时,屋里传来一声“救命......” 两人再次对视,都看懂了彼此眼神:明姝有危险了! 于是顾墨玧不再耽误,轻手轻脚地靠近那扇门。 他们可以肯定凶手与明姝一定在屋里,明姝还活着但是情况不容乐观,若是就此闯进去则可能激怒凶手,一怒之下给明姝致命一击也说不定。 月九龄拉了拉跟前顾墨玧衣角,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他先别轻举妄动。 这一点顾墨玧与月九龄的看法一样,他也知道屋内情形紧急,但是他们也不能拿明姝的性命来赌。 然而就在他打算先透过纸窗查探屋里情形时,屋里的声响越来越激烈,突然...... “啊——” 不好! 顾墨玧瞳孔皱缩,回头便看到月九龄冲他重重点头,于是不再犹豫。 “砰”的一声,抬脚便踹开了那扇屋门。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普度世人 顾墨玧与月九龄闯进去的时候,虚空手中的利刃还差几寸就刺入明姝的腹部了。 与此同时,紧随其后的落影等人迅速进屋,将虚空与静姝公主围在一个圆圈里。 虚空面对突然其来的变故不仅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将任人宰割的明姝当作人质要挟,而是笑着看向月九龄。 恭候多时? 顾墨玧微微蹙眉,虚空是怎么知道月九龄一定会找到这? 两人之前就认识? 那么,虚空在抓走明姝这段时间里迟迟没有动手,是一直在等月九龄么? 不仅顾墨玧,在场所有人都诧异地看向月九龄。 只见月九龄并没有立即去看虚空,而是仔仔细细地将他脚下不断发抖的明姝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仿佛在用眼睛确认她是否安全,然后才缓缓抬眸,对上眉清目秀的道士。 虚空不过而立之年,因常年修身养性,看上去倒比真实年龄还要小上几岁,加上他长得五官端正,若不是穿着那身道袍,说他是个饱读诗书的书生没人不信,平日里又总是面带微笑,俨然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谁都没想到他就是在皇城里用凶残手段,不到一个月连杀了四个少女的凶手! 可当凶手的真面目被揭穿后,众人又有一种“凶手是虚空那就说得通了”的诡异心理——正如月九龄推断的那样,能让那些少女卸下心防,将不敢对他人宣之于口的秘密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也就只有这个在皇城百姓心目中如同救世主一般的男人了。 月九龄看了一眼顾墨玧,随即缓缓开口: “虚空道长在等我?是因为我去过普世观么?” 虚空不予置否:“传闻月三小姐验尸功夫了得,能从死人身上找到证据进而破案,贫道还以为是夸大其辞,如今深有体会,看来是名不虚传啊。” 顾墨玧心中疑惑,传闻? 据他所知月九龄在皇城出名是因为给李盼验尸,可是从虚空的话听来,似乎在此之前月九龄就已经声名远扬,若真是如此,为何他未曾听闻过?是月九龄藏得太深么? 月九龄从顾墨玧的墨眸看到自己也有一样的疑惑,难道原主以前还做过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不过此时她来不及细究了,因为明姝此时脸色十分难看,看起来并不乐观。 虽然虚空没有再用利器指着明姝,但是他也是寸步不移地守着,只要他们有谁轻举妄动,他便会立刻对明姝不利。 于是月九龄觉得救人一事急不来,得先将虚空稳定下来,因此继续说下去: “我确实因为从李小姐和秦六小姐尸体上发现黄纸的灰烬进而查到普世观的,像虚空道长这样细致的人定不会是道袍上沾有纸钱的灰烬,我猜是你手上的拂尘,也就是杀害死者的凶器携带的。” 虚空看了一眼此时被扔在一旁地拂尘,恍然大悟自己是怎么留下蛛丝马迹地,于是对月九龄不吝称赞:“能从一块小小灰烬追查到普世观,也是月三小姐的本事。” 月九龄笑了笑,很自然地将话题往案子上带: “可惜还是慢了一步,你还是杀了宫女萍儿和抓了静姝公主,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你长没有立即杀了静姝公主而是等到现在,我想应该不是为了听我如何怀疑到你头上的,我们不如来聊一聊,你为何要对皇城里未婚先孕的少女下手?” 顾墨玧早在月九龄开口前便接收到眼神,随即了然,一边佯装全神贯注地听着两人谈话,一边悄无声息地对落影使眼色。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敏锐的目光捕捉到虚空在听到“未婚先孕”四字时神情瞬间凝滞,虽然他掩饰得极好,但月九龄很肯定自己没有看错,于是她状似思索,不解地看香虚空: “我记得虚空道长是从小在普世观长大的,应该从未婚娶。” 虚空此时已恢复平时修道之人地寡淡,理所当然道: “香客有难,贫道自当出手相助。” 月九龄挑眉:“哦?我以为贵道观取名‘普世’是‘众神普渡世人’之意,原来‘众神’一职是由道长代劳啊?而虚空道长所谓的‘相助’就是亲手杀了他们,因为死了就一了百了?” 虚空闻言眼里浮现一丝鄙夷,不以为然道: “凡事讲究因果,是她们背德在先,怀孕了又害怕为世人所知,既不想面对世俗的眼光,又舍不得打掉孩子,才求到贫道跟前,既然她们做不了选择,贫道便替她们做这个了断,这便是她们必须食的果。” 说着犀利的目光突然射向明姝,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已经一手拽着明姝的后领,像拎一只猫一样将她从地上粗鲁地拎起来。 原本惊魂未定的明姝被衣领勒得猛然回神,看到顾墨玧和月九龄的第一反应便是挣扎求救: “啊——不,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救我!快救我......” 其他人见状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与此同时虚空便将手中出鞘地利器架在明姝脖子上,所有人便只好停在原地不敢动弹。 月九龄见状秀眉紧蹙,心想虚空太小心谨慎,看来偷袭或者钻空子拼速度是不可能了,情急之下想不到更好的法子,只好继续先转移虚空地注意力了: “自食其果是没有错,只是她们做错了什么自有条律与道德判决与惩戒,而虚空道长藐视王法,越俎代庖的行为,又该如何?” 虚空重复,“王法?”随即像听到笑话一样哈哈笑了起来,“我还以为月三小姐与我是同一类人,不相信王法呢,若真有王法,那天晚上月三小姐还会被人推入护城河么?”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不由一怔。 顾墨玧更是意外,所以那天晚上,月九龄不是故意出现在护城河,而是巧合? 虚空刚刚说她是被人推入护城河?谁要害她? 此时所有人都注意力都在明姝以及对话的两人身上,谁也没注意到顾墨玧周身蓦地寒气逼人。 月九龄也没想到当时护城河边还有一双眼睛目睹了原主被杀的过程,那她穿越到原主身上后的遭遇,虚空也看到了吗? 那他发现落水前与落水后的月九龄判若两人的异样了吗? 此时她心绪万千,无法确定虚空说出此事的用意——是想以此来威胁她不要与他作对,还是只是想得到她的共鸣? 月九龄看着虚空那自鸣得意的神情无从判断,只能试探问道: “所以你是在护城河边杀死李小姐的?” 然而没等虚空作出反应,众人便听到明姝突然尖叫起来,“啊啊——”寻声望去,便看到明姝摊开的手上沾满了鲜血,正一脸惊恐地重复:“血,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月九龄看到明姝的下半身衣裳都被血染红了,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脸色顿时肃然,猛地抬头看向虚空: “是麝香!你点了麝香?” 虚空露出得逞的笑容: “鼻子很灵啊,不错,我说了我会替公主排忧解难,就一定会说到做到。”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交换人质 整个小屋里瞬间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这让原本就狭隘的空间瞬间变得黏糊,压抑,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沉重得能教人窒息。 所有人都因明姝下本身被血浸透了的衣裳而震惊,不曾料到虚空竟然做了两手准备! 而顾墨玧则想起虚空那句“恭候多时”,不由皱眉:也许他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像前几位受害者一样杀了明姝呢? 而明姝已经被眼前的殷红吓得不顾小命还在虚空受伤,而是用尽全力地挣扎: “不!不要!我不要!” 接着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刚刚一阵阵腹往下涌去的热潮是什么:“我的孩子,孩子......” 最后终于察觉她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扼住她后颈的魔爪,转而看向前方,无助且急切: “救我!快救我——” 顾墨玧见状不由皱眉,偏头便看到月九龄同样眉头紧锁,似乎陷入了沉思。 可明姝失血过多又情绪不稳定,看起来撑不了多久,不能再耽搁了,于是他出声打断月九龄的思路: “麝香会导致小产?” 其实他是想问月九龄有没有更好的法子,若是没有,他便要来硬的了,但那样或许能制住虚空,却难保明姝安全——在顾侯爷多年的军旅生涯中,打仗有牺牲乃兵家常事,最后取胜就行。 月九龄闻声回过神来,抬眸看了顾墨玧一眼,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顾墨玧从那坚定的眼神看出了她不赞成他的提议,只好耐着性子继续等,只要她有更好的方法。 只见她看向明姝身下那滩血,露出面纱外的桃花眸似乎也染上了血色,声音不轻不重,刚好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出血量这么多,孩子一定是保不住了。” 虚空无声的冷笑被月九龄尽收眼底,她抬眸将视线移至拎着明姝后颈的男人身上,语气变得冰冷: “你的目的已经达成,能放了静姝公主么?” 月九龄当然没指望虚空会听她的话乖乖放开明姝,只是他刚刚说要为明姝“排忧解难”,而明姝曾表露过的烦恼就是她腹中的孩子,而如今孩子已经没了,虚空却依旧没有要放明姝的意思,想必另有所图。 果然,虚空嘲讽一笑: “我既然满足了公主的愿望,讨要一点报酬不过分吧?” 月九龄闻言微微眯缝双眼,这就是要用明姝做人质,让他离开皇宫了。 电光石火间,她做了决定。 “可是你看静姝公主失血过多,已经虚弱到连站都站不稳,别说出宫,恐怕走几步就得倒下,到时候你就只能束手就擒了。” 顾墨玧闻言不由偏头看着身旁的少女,微微蹙眉,随即就听到她淡定地提议: “不如我来替静姝公主当这个人质。” 不止顾墨玧,其他将士皆是一怔。 虚空挑眉对上没有丝毫恐惧的双眸:“你?” 虽然月九龄说得有道理,可他对月九龄毫不畏惧的姿态有些不满,他更喜欢看那些人眼里充满恐惧,然后跪地求饶,就像此时的明姝一样,这会让他愉悦。 月九龄似乎察觉到了他会拒绝,继而补充道: “我的身份虽然不如公主尊贵,但好歹也是首辅嫡女,还是皇后娘娘的外甥女,更是顾侯爷的未婚妻。” 说到这,她抬头看了一眼身旁不知何时散发出压迫气息的顾墨玧,与那天晚上在护城河岸边无异,莫名地让人想要退缩。 可是月九龄知道这个时候已经不容她后退了,于是她故作镇定地弯了弯桃花眸,语气甚至是戏谑的: “我想侯爷应该不想尚未成亲就背负‘克妻’的名声吧?” 顾墨玧深深地对上了明明笑着却没有丝毫笑意的双眸,月九龄也不退不缩地迎着,无声地表达自己坚定的意志。 其他人并不知道这两人在无声地拉锯着——因为这个场景配合月九龄刚刚说的那句话,看起来就是含情脉脉的深情对望,就连落影都差点儿以为自家侯爷对未来侯夫人一见钟情,并且在短短一日内已经陷入爱河了。 好一会儿顾墨玧才移开了视线,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便算是认同了月九龄的说法了。 月九龄暗自松了口气,她没想到比起穷凶恶极的凶手,跟顾侯爷对峙更让她费劲儿。 然而他们这一“眉目传情”糊弄不了虚空——那天晚上在护城河,他亲眼看到顾墨玧撇下晕过去的月九龄一走了之的情形。 不过有一点月九龄说的不错,顾墨玧就算对她没有感情,但也会顾及他自己的名声,毕竟从小父母双亡的顾墨玧已经有了“克双亲”的衰名,若月九龄真有个三长两短,那他这一生就别想再娶妻,顾氏也别想有后代了! 虽然虚空喜欢明姝畏惧自己的神情,可她此时脸色煞白,全身无力,一副随时都可能归西的样子,若她真在宫里死了,那他也别想活着出宫了,比起享乐,虚空更想活命! 于是他点头,冲月九龄说: “可以,你自己走过来!” 月九龄在迈步前又看了顾墨玧一眼,然后便径直地往前走去。 落影见状有些着急看向那个默不作声的男人,“侯爷?”就算侯爷不喜欢月三小姐,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未婚妻去送死吧? 然而落影并没有得到顾墨玧的指示,只见他一双墨眸如同盯着猎物的豹子一动不动,背在身后的手悄然收紧成拳,随时都可能出击。 落影几乎在瞬间便反应过来,迅速对离虚空最近对将士使了个眼色。 月九龄很快走到离虚空仅有一步之遥的地方,“我已经到跟前了,可以放开静姝公主了么?” 虚空并没有立即松开明姝,而是紧紧地盯着月九龄,勾出残忍的笑容: “将手伸出来。” 月九龄神情一顿,然后如实招做。 一旁的明姝眼神呆滞地看着来到跟前的月九龄,没了孩子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然而就在虚空松开拎着她的手的瞬间,她那死气沉沉的眼睛蓦地一亮,紧接着变故陡生。 月九龄猝不及防被人用力推了一下,不受控制地虚空扑了过去。 而虚空也就几乎在同一时间反应过来,架在明姝脖子上的利刃用力一收,然而明姝已经被落影眼疾手快地拉了过去,脖颈只留下一道血口子,并不致命。 明姝的举动彻底激怒的虚空,他的剑尖猛地一转,直冲月九龄面门。 这刹那,众将士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落影不由睁大了双眸:“月三小姐——” 顾墨玧也脱口而出: “小心!” 第50章 第五十章杀意四起 月九龄原本的计划是,她与明姝交换的时候挡住虚空的视线,顾墨玧等人趁这个空档救明姝并支援她,而她在虚空松开明姝的同时随机应变,只要眼睛够快,动作够敏捷,就能争取到时间差,救出明姝地同时也制住虚空。 当然这么做风险很大,这也是顾墨玧一开始不同意的原因。 倒不是顾侯爷良心发现了,觉得不应该为了救明姝而让未婚妻去冒险,而是原本只要搭上一条性命就能取胜的仗,如今不仅可能有全盘皆输而且还可能搭上两条性命,他还没打过这么赔本的仗。 不过最后他还是让步了,大概一时不察,让那双熠熠的桃花眸蒙蔽了吧。 在月九龄抬脚的时候他就想将伸手将她拉回来了,然而月九龄走得太坚决,他只好生生克制住,目不转睛地盯着虚空,以防发生意外。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 月九龄在虚空让她将手伸出来的时候就有预感——她在袖中藏了一把解剖刀,打算紧急情况下能有点用,没料到虚空竟然谨慎到这种程度,她只能照做。 意外发生的那瞬间月九龄能感受到明姝推她的时候是用尽了全力的,她不是为了保命,更像是一种报复或者恶作剧——因为她看到了明姝眼里的疯狂。 虚空在第一时间躲开了失去平衡的月九龄,月九龄扑了个空,眼看就要五体投地。 这时,她突然身手撑了一把八仙桌,借力堪堪站稳,冰冷的剑尖直面而来,瞳孔皱缩的同时几乎本能地往旁边闪躲,脸上忽而一凉。 小屋寂静得落针可闻,只见白色的面纱颤颤巍巍地在空中翻飞,最后无声地飘落在地上。 谁都没料到会是这个局面,提到嗓子眼的心没能随着面纱落下,所有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就连虚空瞬间也怔住了,没能再出第二剑,而是迅速身手钳住了月九龄纤细的脖颈,用力将她拉到自己身边,随即手往下,抓住肩膀让她无法动弹,下一刻,冰冷的利刃就贴上了她白皙的肌肤。 月九龄松了口气的同时眉头紧锁,她并没有打算这么快就暴露自己的容颜——直至今日她脸上的印记已经消除得差不多了,细看也几乎看不出右脸曾经有巴掌大的丑陋印记。 因此众人便看到了传闻中丑陋无比的月三小姐肤若凝脂,五官精致的美人模样,一时惊呆了。 就连顾墨玧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容颜也不由露出难以置信时,门外突然传来: “皇上驾到!” 宫人的声音叫醒了小屋里的所有人——在破门而入之前,顾墨玧便让人及时去正清宫禀报皇帝等人。 跟随皇帝移驾的还有御书房众人,一进屋静妃便看到了顾墨玧旁边已经晕倒了的明姝,尖叫一声便扑了过去: “姝儿!我的姝儿......” 当触及到明姝身下的血迹时,静妃两眼一翻晕倒了,宫人便手忙脚乱地去扶。 皇帝见状不由怒斥: “还愣着干什么?传太医!” 于是宫人又是一阵忙活。 虚空看着兵荒马乱的场景,露出鄙夷地对身前地月九龄说: “看来月三小姐不得不送我一程了!” 秦琰看到月九龄地容颜时也是一怔,不过很快就将注意力都放在了杀害秦菁菁的凶手上,握着剑的手上青筋突出,不过并没有就此丧失理智而轻举妄动,而是出声警告: “虚空,你逃不掉的,还不快放开月三小姐俯首认罪!” 静妃与明姝安置到一边后,皇帝终于重拾天威,厉声喝道: “绝不能让这个假道士离开这里半步!” 圣旨一下,顾墨玧与秦琰却没有做出反应,毕竟虚空还挟持着月九龄。 虚空听到皇帝的话,有些同情地看着月九龄: “月三小姐,你的命好像没你说的那么重要啊。” 也不知月九龄是早有预料还是已经习惯了被人视如草芥,她不慌也不怒,只是淡淡开口: “嗯,看来是我高估自己的小命了。” 虚空闻言敛了笑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月九龄耍了,再次开口时语气里透出杀意: “既然如此,我倒有个办法,不如我先送月三小姐上路,这样我死了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顾墨玧几乎在音落地同时开口:“虚空!”严厉的语气满是警告,墨眸里迸发出危险的气息。 落影愣住了,刚刚明姝失血过多,眼看就要被虚空拖延至死,侯爷都无动于衷,可是此时,侯爷竟然起了杀意! 而月九龄,即便此时死亡威胁,她也依旧面不改色,好像这天地间就没有让她惧怕的东西,只是在听到顾墨玧出声时露出些许讶异,随即又恢复如常: “你杀了那么多人,害怕黄泉路上会孤单么?” 虚空一顿,随即轻笑: “也是,不过我也不介意再背多一条人命。” 月九龄挑眉:“这么说我是必死无疑了?” 虚空看不惯她死到临头还如此淡定,只是冷笑不语。 她也不在意,而是一边对上顾墨玧的眼神,一边漫不经心似的问: “要杀我也行,不过我有个问题不明白,你为何要杀那些少女?” “我是为了他们好。” 虚空说这话时,语气带着几分自鸣得意,杀了他们是为了他们好? 月九龄不解:“他们?” 虚空一边看着屋里的情形——太医来了之后,皇帝觉得自己命令已下,便不再关心其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他的妃子与女儿身上,一边勾起嘲讽的嘴角: “既然不被这个世上期待,与其将来在世上受苦,不如不问世,就不用受罪了。” 说完他也将目光收了回来,“对于这一点,月三小姐应该深有体会吧?” 月九龄并没有回答虚空的问题,而是迅速从这句话中提炼出重点: “你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虚空一愣,接着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 “知道又如何?一个不知道我的存在,一个将刚出世没几天的我抛弃,他们就不配当我的父母!” 月九龄从他这句话里听出了恨意,秀眉紧蹙,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所以你就杀了你的生母?”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杀人偿命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包括虚空都怔住了。 皇城谁人不知虚空是从小被遗弃在普世观门口,没人知道他的亲生父母是何人,是老道长不忍看他在冰天雪地里冻死,将他收留并抚养成人的。 时隔三十年,虚空是如何突然得知自己的亲生父母的? 而且久别重逢,他竟然还亲手杀害了自己的生母! 虚空也有瞬间错愕,除了他的师弟虚静没人知道他生母的存在,更不知道他在从他生母口中得知当年抛弃自己的真相后,激愤之下控制不住心中的杀意,亲手杀死了将那个想要与他相认的女人,然后抛尸至绝对没人发现的地方。 直至今日,那具尸体已久没有现世,那月九龄又是怎么知道的? 顾墨玧将诧异的视线对上月九龄深沉的眼神,微微一怔。 月九龄敏感地察觉到放在肩上的手僵住,贴紧脖颈的冰冷也远离了一寸,于是她不再犹豫,右手微微一动将解剖刀握在手中,好看的桃花眸皱缩。 “现在!” 几乎是在眨眼间,月九龄话一出口身形便动了起来,顾墨玧也同时举起手中长剑直击虚空。 虚空虽有片刻失神,但在月九龄刚一挣脱的时候便反应过来,左手已经来不及抓紧月九龄肩膀,但握着利器的右手已经先行。 顾墨玧的剑尖已经逼近,若再不闪躲虚空的喉咙便会被他刺了个对穿,于是虚空只好收回本能刺穿月九龄后心的右手,往旁边一侧,长剑在他脖颈擦出一道血口子。 月九龄感受到身侧一阵阴风袭来,她本能一躲,虚空那圆锥似的利刃堪堪划过右手臂。 “嘶——” “咣——” 她吃疼倒吸一口冷气的同时,紧握在手中解剖刀应声落下。 随即左手臂被人用力一拉,脚上重心不稳,猛地撞上一堵高大的肉墙,接着陌生且强大的气息劈头盖脸地袭来,心没由来地就漏了一拍,僵在了原地。 另一边,虚空已被秦琰和落影一左一右联手制住,动弹不得。 虚空被强制押着跪地却仍不甘心,还在拼命地挣扎,奈何秦琰与落影死死地压制住,他根本毫无反击的余地,便只能仰起头,面目狰狞地盯着被顾墨玧护着的月九龄: “呵,月三小姐还真是有勇有谋啊。” 月九龄闻声回过神来,才感受到自己靠着顾墨玧胸膛的一侧温度异常地高,半边肩膀都酥麻了,刚刚漏掉的心跳仿佛复苏,迫不及待地想要补回来,跳得有些急促,连脸颊都有发热的迹象。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惊慌中带着些许悸动,陌生得让她下意识地选择逃避,于是面上瞬间恢复了原样,面无表情地清了清嗓子: “过奖了,只是刚好说中你的心病而已。” “心病”二字犹如细针,精确无误地扎进了虚空的心上,甚至让他忘了挣扎。 月九龄知道他心里那道坎! 那道无论师父怎么开导,无论师弟怎么劝说,无论过了多久都无法消除,反而随着时间地推移变得越来越深的坎,竟然被在今日之前素不相识的月九龄看破了。 虚空笑了起来,既苦涩又充满自嘲。 此时亲眼看清虚空真面目的皇后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月九龄右手手臂上被划破的口子,立即出声: “太医呢?快来给龄儿看看伤口!” 音落,在场所有人或难以置信,或愤愤不平,或怒气冲冲,这会儿都收敛了起来,才发现月九龄右手小臂上的伤口在滴血。 顾墨玧看着滴落在地上的鲜血,剑眉紧蹙,攥着月九龄左手手腕的手不由加重了力度。 月九龄吃痛挣了一下没能如愿抽出手,正打算抬头询问顾墨玧,顾墨玧却突然松开了手,并且往旁边退了一步,与她拉开距离。 她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阴沉着脸的顾侯爷,顿时觉得这个场景似乎有些熟悉,然而没等她想起来,一位双鬓花白的太医不依不舍地放弃了医治静妃与明姝地机会,来到她跟前。 月九龄看了一眼右手的伤口,有些深,但并没有伤及经脉,于是便对皇后行礼: “谢皇后娘娘关怀,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就不用劳烦太医了。” 从皇后改变了对她的称呼那刻起,月九龄就知道她在这个世上少了一个敌人,还好,前天晚上没白熬夜。 太医闻言顿住,满怀期待地等着皇后地点头,好去继续与同僚争功劳。 然而顾墨玧却不如他愿: “光用眼睛看就能止血了?” 太医神情瞬间僵硬,不敢去看顾墨玧此时阴鸷地眼神,只得连忙点头,上前替月九龄处理伤口: “是是是,下官这就帮月三小姐包扎。” 月九龄受宠若惊,之前还出口讥讽她的顾侯爷突然对她这么好,是吃错药了? 等她反应过来时,太医已经给她上好药并且拿着纱布包扎了。 而顾墨玧则是去跟皇帝禀报情况。 皇帝见静妃已经安然醒来,明姝的情况也稳定了,这才松了口气。 抬眸睨了一眼此时狼狈不堪的虚空,不容置喙地下令: “江聪肖力,务必要查清此案,给朕一个交代!” 江聪:“臣遵旨!” 肖力:“臣遵旨!”随即下令:“来人!将他押入大牢严加看管,择日候审!” 将士将虚空反手押走,经过月九龄的时候,虚空忽然开口问: “月三小姐可否听过‘慧及必夭’?” 月九龄淡淡回视:“我只知道杀人偿命。”无论有多大的冤情,无论心中有多少郁结,都不应该自己动手杀人,更何况是滥杀无辜。 虚空一怔,随即挑眉反问:“你以为抓到我就算完了么?” 说着他突然仰天笑了起来,笑里难掩得意: “这才刚刚开始呢。”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告一段落 早朝时间已过,朝廷重臣还都关在宫中,皇帝此时也没有上朝的心思,于是下令让宫人通知诸位臣子及家眷,宫禁已解,可以出宫了。 月九龄并没有跟着月府的马车回去,她被皇后留在珍平宫用了早膳,又得了些赏赐,直到临近正午,皇后不好再留她用午膳,便派人备了马车,打算送她回府。 她已经有近两天两夜没合眼了,虽然皇后命人给她换了一身衣裳又重新梳了妆,但眉眼间还是难掩疲倦。 此时终于从珍平宫出来,月九龄松了口气,珍平宫离宫门还有一段距离,但她拒绝了皇后让她坐步辇出宫——皇后好意是一回事,但在别人看来又是另外一种意思。 于是她顶着千斤重的脑袋,昏昏沉沉地往宫门地方向走。 突然身后有人喊她: “月三小姐!” 月九龄停下脚步回头,有些惊讶,“秦统领?” 虽然她也是奉命调查这件案子,但她的作用本来就是验尸,如今凶手捉拿归案,自然没她什么事,剩下的细枝末节自有刑部与大 理寺审理。 案子发生在宫中,事关宫禁与明姝,秦琰此时应该忙得焦头烂额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这? 秦琰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看着眼前因为熬夜眼下有着明显乌青的少女,不知怎的有些过意不去: “多亏了你,这个案子才能这么快破案,我代......代菁菁谢谢你。” 月九龄微怔,没想到秦琰特意跑来就是为了跟她道谢,于是施以回礼: “奉旨行事,秦统领不必放在心上。我想秦六小姐在天之灵知道秦统领替她讨回公道,一定会感到慰藉。” 提到秦菁菁,秦琰眼里浮现愧疚与苦涩: “但愿吧。” 月九龄见状笑了笑,知道此时纵有再多的言语都会显得苍白,并没有说多余的安慰的话。 秦琰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很快恢复平日的和煦。 月九龄见他欲言又止,挑眉问道: “秦统领还有事?” 秦琰一顿,没料到月九龄竟然如此敏感,被她看透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实不相瞒,我有一事不明,月三小姐是怎么知道虚空杀了他的亲生母亲?” 月九龄见他神情真挚,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相告: “我在尸检的时候就发现凶手每一次行凶都会调整手法,但不是为了死者,而是死者腹中的胎儿。” 秦琰想起虚空之前说过“与其来到这世上受罪,不如不问世”的话,不由皱眉: “所以他认为杀死那些没出世的孩子是‘为了他们好’,而杀孩子的母亲只是顺带的?” 那可是人命啊! 月九龄避重就轻:“也可以说是报仇。那些意外怀孕的死者都有一个共同的苦恼——既害怕肚子里的孩子给她们带来承受不了的负担,又舍不得放弃,左右为难,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生母。” 或许虚空的生母当年抛弃他的原因更简单,简单到他觉得,他在父母眼里,连一只蚂蚁都不如。 秦琰眉头拧成一团,声音暗哑: “而他这三十年来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直到近期生母找上门,告诉了他这个真相,他接受不了自己当年被抛弃的原因就杀了他的母亲?而那些向他倾诉烦恼的少女们因此被牵连,最后死于非命?” 月九龄知道秦琰至今仍然觉得虚空杀人的理由着实荒唐,但永远都不要低估环境对孩子的影响,即便他是在寡淡无求的修道之人膝下长大,但当他每每在普世观烧香的一家子,或许也曾渴望过有父母疼爱的家。 但她觉得没必要与秦琰说这些:“不过这些只是我的猜测,具体的情况还需要肖大人与江大人继续深入调查,还原真相。” 秦琰点头: “受教了。改日......” 然而话说一半,便被一道低沉且富有磁性的声音打断: “我不会打扰二位吧?” 两人不由循声看去,便看到了被皇帝留下的顾墨玧款款而来。 秦琰率先开口:“墨玧,你这是要出宫?” 没等顾墨玧承认,秦琰又道: “正好,你送月三小姐一程吧。” 说完他便告辞离开,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于是原本疲惫不堪的月九龄只得强打起精神,被迫与顾墨玧同行出宫——顾墨玧气场太强大了,她没法不平常心对待。 两人并肩而行,顾墨玧余光见她腰板挺得笔直,像个没做功课担心被先生点名检查小学童,觉得有趣便开口打破两人之间的寂静: “秦琰是来感谢你的?” 月九龄不予置否:“就算没有我,诸位大人也能破案。” 随即像是想到什么,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说起来,还要多谢侯爷的出手相助。” 顾墨玧侧目,罕见看到她闪躲的眼神,不由勾起嘴角: “主要是我若见死不救,还没成亲就摊上‘克妻’的名声,那多冤枉啊?” 月九龄:“......”可真够记仇的! “情急之下的说辞,还望侯爷不要放在心上。” 顾墨玧闻言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接受还是不接受这个说法。 又是一阵沉默,直至快到宫门,顾墨玧才又开口: “你觉得虚空这次为何手下留情?” 月九龄微怔,然后反映过来顾墨玧问的是虚空这次为何没有像前四个死者一样,一剑下去,一尸两命,而是用了麝香让明姝流产,又留她一条性命。 这个问题她也曾想过,虽然觉得蹊跷,但是一时没有头绪,也没有要与顾墨玧讨论这个问题的意愿,于是煞有其事地随口胡诌: “静姝公主金枝玉叶,有所顾忌也正常,更何况宫门被禁,他需要有一块能出宫门的‘免死金牌’,静姝公主符合‘免死金牌’的条件。” 顾墨玧仿佛看清了她的敷衍,挑眉:那他也可以杀了明姝,再挟持皇后当人质,毕竟皇后对他毫无防备,而且皇后更适合当“免死金牌”。 然而月九龄却跟没看到顾墨玧眼中的疑问似的,自顾自地说: “宫门到了。” 言外之意就是“慢走不送”。 顾墨玧见到牵马等着他的落影,也不再多言,而是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递给月九龄: “这个你拿着,每日外敷三次,能祛疤。” 月九龄几乎是下意识地接了过来,待她反应过来,顾墨韵已经翻身上马,扬长而去,留下拿着瓷瓶的她站在原地发怔。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九龄县主 月府,竹心院,春雨濛濛。 月九龄撑着油纸伞走到门口,便听到一道惊喜的声音: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她抬头看去,便看到站在门下的两人露出喜色,不由皱眉:“怎么站在门口淋雨?” 虽然门檐能遮挡,但对这风夹雨却是没用的,此时两人头发都被打湿了。 这两人便是叶碧云和小蓁,她们哪里顾得上这铺天盖地的细雨,愁容在见到月九龄那一刻烟消云散,迫不及待上前,一人接过她手中的伞,一人拉着她上下打量。 小蓁一边撑着伞,一边眼泪汪汪地说: “您可吓死我们了,老爷夫人和其他小姐都回来,就您还没回,我们又找不到人问,还以为您又......” 说到这她忽然住了声,月九龄却能从她的欲语还休中感受到担忧与害怕,不由叹了口气: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别哭了,我想沐浴,你去帮我准备些热水好不好?” 小蓁这才发现月九龄虽然撑着伞,但是杂乱无章的细雨还是沾湿了她的外衣,于是连连点头,撑伞先送月九龄进屋。 进了屋里感受到温暖,月九龄接过叶碧云倒的热茶,喝了大半杯才觉得身子暖和了,疲倦也一下子涌上头。 叶碧云在一旁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道: “小姐,您这身衣服......” 月九龄又将剩下的半杯茶喝完,然后才漫不经心地回道: “之前那件划破了,在珍平宫换了一身。” 叶碧云错愕:“珍平宫?皇后娘娘?”皇后不是一向不待见自家小姐的么?怎么会那么好心?难道是小姐连夜赶制的寿礼起作用了? 想到寿礼,昨日她将小姐送出了门进宫参加皇后的寿宴,可到了戌时三刻都没等到小姐回府,担惊受怕之余她便让小蓁去主院打听打听,才知道月铭和林氏等人也没回来,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开始担忧小姐是不是在宫里出了什么事。 于是月九龄在宫中熬夜查案的同时,她与小蓁也跟着一夜未眠,天刚亮的时候她便让小蓁偷溜出府去打听,才发现不止月府,昨日去参加寿宴的官员都没出宫,着实奇怪。 “我听说大家都是被关在宫里,到今晨才放出来,是宫里出什么事了么?” 月九龄闻言一怔,距虚空被擒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按照平日八卦的传播速度,此时应该皇城皆知才是,然而消息还没传开来,那便消息受到控制,不让外传。 不过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世人早晚会知道此事,皇上这么做,大概是想等案子查清楚后再一并公布天下吧。 于是月九龄对叶碧云的问题避而不答,直接转移话题: “奶娘,我饿了。” 叶碧云恍然醒悟,愧疚道:“瞧我光顾着着急,忘了您还没用饭,我这就去将饭菜热一热。”说着便赶紧去忙活里。 填饱了肚子又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服,月九龄这才觉得活过来了,不过眼皮也变得沉重。 这时,叶碧云忽然眼尖地看到月九龄袖口露出一节白色,连忙上前查看,“您的手怎么了?受伤了?”看着她被纱布包裹的小臂,满脸心疼担忧。 月九龄怔了怔,伤口不深也早就不痛了,若不是叶碧云问起,她都忘了。 见叶碧云和小蓁是真的担心,她只好揭开纱布,露出约三寸长,已经结出红褐色痂的伤口,满不在乎地安慰两人: “没事,不小心划了一下,太医已经看过了,并无大碍。” 叶碧云半信半疑地捧着月九龄的手仔仔细细地检查起来。 小蓁则是转身拿起刚刚月九龄更衣时放在桌上的瓷瓶问: “这个就是太医开的药么?” 月九龄看了一眼那个瓷瓶,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嗯。”不由想起了顾墨玧递给自己时的神情——当时他的墨眸里,似乎不像平时那样冰冷,是错觉吗? 小蓁不疑有他,“那我帮您上药!” 再三确认月九龄身上只有这一道伤口的叶碧云松开手,不由皱眉: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怎么还受伤了呢?” 月九龄觉得告诉她们真相也无妨,叶碧云与小蓁都不是会胡乱说话的人,但无奈她这会儿真困得直打哈欠流眼泪: “说来话长,要不等我睡醒了再跟你们仔细说说?” 叶碧云见她是真的累坏了,十分心疼: “是得好好休息,您都两日两夜没好好睡觉了!” 她虽然很想知道前因后果,但小姐已经平安无事地回来,还是让小姐好好睡上一觉,醒了再慢慢说也不迟。 月九龄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被小蓁叫起来喝了碗粥,然后又继续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直到听到小蓁焦急的声音: “小姐,小姐!快醒醒!” 她朦胧中睁开眼睛,嘟囔了一声,“嗯?”偏头看了一眼屋外,外面天似乎刚蒙蒙亮,她竟然睡到了翌日凌晨! 小蓁听到她醒了,便来到床前,一边掀开床帏挂上,一边对月九龄说: “小姐快些起来,听说宫里来了消息,再过一会儿高公公就带着圣旨来月府,您得赶紧起来梳洗去前院接旨呢!” 接旨? 月九龄瞬间清醒。 昨日在珍平宫的时候,皇后就曾隐晦地对她说过这个案子查明后皇帝应该会下旨封赏。 不过一日,刑部与大 理寺就已经查明真相了么?虚空这么配合? 思忖间,小蓁已经麻利地替她穿好衣裳,把她拉到梳妆台边梳妆。 半个时辰后,月府前院。 “......首辅嫡女月九龄于险境临危不惧,不惜舍身救静姝公主,而后胆大心细,与假道士斗智斗勇,令其束手就擒,首辅有此才智双全之女,朕心甚慰,特封其为‘九龄县主’,赏纹银千两......” 月九龄微怔,她原以为皇帝大概就赏赐些金银珠宝,没想到竟会破例封她为县主! 高玉自顾自地读完圣旨,看着不在状态中的月九龄,出声提醒道: “月三小姐,接旨吧。” 月九龄回过神来,“臣女谢主隆恩!” 在场其他人不论愿意或不愿,都跟着谢恩。 高玉完成了任务,这才换上了笑脸,客套地对月铭贺喜: “恭喜首辅大人,放眼整个大燕,除了首辅大人家的嫡小姐,又有谁能享有这独一份儿的殊荣呢?” 月铭自然没想到月九龄查案还能查出名堂,得到御封来,着实意外。 惊喜之余,他还不至于听不出高玉这话里的深意,因此皮笑肉不笑地回道: “高公公抬举了,都是陛下与娘娘厚爱,我送送高公公!” 待两人走远,跪在地上地月星儿便自顾自地站了起来,看着旁边放着皇上御赐的贵重物品,心里不由泛酸,眼里却露出鄙夷,冷哼一声: “哼,月九龄,别以为你瞎猫碰上死耗子救了静姝公主,得了些赏赐就可以在府里作威作福,别忘了月府里谁说了算!” 月九龄也起了身,自顾自地拍了拍裙角,缓缓开口: “大姐言重了,我并没有称霸月府打算。” 林氏闻言脸色变得铁青,不过是得了个徒有虚名的封号就想挑战她的威严了? 思及此,她不由瞪了月九龄一眼,而月九龄却视而不见地继续说: “倒是大姐,虽说我这个县主只是个封号,但毕竟是御赐的,大姐日后最好改改口,免得传到陛下和娘娘的耳里,落个藐视天威的罪名。” 月星儿昨日皇后跟前没能将月九龄踩在脚下还在众人跟前失了颜面已经是一肚子火了,只是突然冒出的凶杀以及软禁将她心中的火浇了个透,再也燃不起来。 直到回府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想起寿宴上顾墨玧看她时的冷漠眼神就来气,暗下决心一定不能让月九龄地好过,却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动手,月九龄竟然就受封成县主了? 而圣旨不过刚颁下,月九龄就来她跟前耀武扬威了? 月星儿哪里受得了这种气,指着月九龄的鼻子,连音量不由提高: “要让我叫你县主?你做梦!” 月九龄见她气得跳脚,不以为然挑眉:“哦?” 未等她说出下文,去而复返的月铭进屋时,正好听到月星儿的话,“谁做梦?” 不怒自威的语气听得月星儿一顿,下意识地想要解释: “父亲!我......” 月铭却没给她这个机会,而是直接打断: “从今日起龄儿就是县主了,不仅要改口,衣食住行都得按县主的规格来,你现在住的那个院子是有些旧了,想换去哪个院子跟管事说一声,让他们收拾出来。” 他这话分明是告诉月九龄,日后她想做什么可以不用请示掌管月府内院的林氏,换言之,这月府除了月铭,月九龄最大。 林氏哪曾想到不过几日,她堂堂首辅正房夫人竟然被一个冷落了十几年的月九龄踩在了脚下,一时脸色铁青,难以置信得说不出话来。 月九龄闻言并没有因此恃宠而骄,而是不卑不亢回道: “谢父亲,我觉得竹心院挺好的。” 月铭微怔,竹心院是符沁以前住的地方,月九龄坚持不搬出来,是在控诉他这十几年来的冷落么? 亏他刚刚还以为她懂事,没想到这就蹬鼻子上脸了?他有些不满地看向月九龄,却再次怔住—— 月九龄右脸的印记不知何时已经了无痕迹,露出了原本姣好的面容,一双清澈透亮的桃花眸噙着疏离的笑意,让他有瞬间看到了年轻时的符沁,一时怅然: “你......日后有什么事不好开口的,直接跟我说。”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虚空自尽 月府主院。 月星儿愤愤不平地问林氏: “娘!您真的要给那贱人修院子买下人吗?” 刚刚在前院,月铭敲打了林氏之后,又给了她台阶下——让她负责竹心院的修葺以及再挑几个下人去竹心院听命,就算是给她作为主母的面子了。 月铭在朝堂上是百官之首,叱咤风云惯了,连皇帝都要敬他一分,虽从不插手内院之事,但不代表他对内院事务一无所知。 平日里他睁一只眼闭一眼,林氏也无所畏惧,可如今他既然已经开口了,就说明了此事已无商量余地。 近二十年的夫妻相处,林氏对月铭还是有些了解的,自然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忤逆他的意思,于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 可是答应归答应,不代表她不生气,此时她端坐在上座,听到自己女儿的抗议,不咸不淡地说: “忘了你父亲刚刚是怎么说的吗?日后别再说漏嘴了!” 月铭对月九龄的态度突然有了转变,很有可能是送高玉出去的时候听说了什么,而能让高玉传达意思的,不是皇帝就是皇后。 想起前日在珍平宫皇后在月九龄献香后的维护,以及昨日将她一人留在珍平宫用早膳的行为,林氏皱了皱眉。 月星儿没有林氏想得那么深,她只要一想到日后见到月九龄要行礼叫“县主”,整个人就不好了。 原以为林氏会有法子让月九龄听话,没想到她竟然也让她低头,气得她将一声“娘”喊得千回百转,以表达自己内心的不满。 林氏也没想到这些年被她打压得死死的,不敢有一句怨言的竹心院,怎么突然就翻身了? 不过一两年没怎么在意,月九龄竟然就变了个模样,不仅脸蛋变好看了,就连那软弱的性子也是天翻地覆,变得软硬不吃了! 思来想去,林氏直觉如今的月九龄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任人揉捏的丑八怪了,必须得趁她在府中还尚未有根基的时候将其拔除,否则后患无穷。 林氏内心暗下决定,然后对上自己女儿哀怨的眼神,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对月星儿说: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是不能将她一击毙命,日后她反过来咬你一口也是要命的!” 月星儿才不认为那个前些日子哭着向她求饶的月九龄有这般能耐,拉着林氏的袖子撒娇撺掇: “不就是个有名无实的县主嘛,要知道这月府还是您说了算的!您若不想让她有好日子过,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林氏无奈地看着月星儿,直到劝说无用,便转移了话题: “此事可以从长计议,当务之急还是先治好你脸上的伤。” 说到她的脸,月星儿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没错!我一定要让月九龄百倍奉还!”她一想到自己如今丑陋不堪的脸,就恨不得将月九龄撕碎。 “前几日您说有个神医或许能治好我的脸,可有派人去问何时能为我看诊?” 林氏看着自己原本貌美如花的女儿,想到她如今只能蒙着面纱不能离开月府半步,心疼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早就安排好了,你先把脸治好,只要能嫁给顾侯爷,你就是一品军侯的正妻,县主又算得了什么?” 一提到顾墨玧,月星儿便像打了鸡血一样,杏眸迸发出精光: “没错!我一定会成为顾侯爷的夫人,然后将月九龄踩在脚下!” 于是大半个月过去了,月星儿忙着治脸,都没时间找月九龄的麻烦。 而月九龄也乐得清净,如今竹心院也翻了新,如今已经看不出原来破败的模样了,屋里也能一直烧着炭火取暖,小日子可谓是上了一个不小的台阶,这都是月九龄的功劳。 叶碧云与小蓁偶尔还是会不由地感叹,自家小姐果真是与众不同了,但这不是坏事,毕竟现在的生活,可是一个月前她们做梦都不敢想的! 而在虚空被抓的十日后,才陆续有风声放出来。 皇城百姓在听说凶手是普世观的虚空道长后,震惊之余便开始议论纷纷。 以至于在封宫查案半月后,此事依旧是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月九龄早就在圣旨下达后便告诉了叶碧云与小蓁二人真相——否则突然被封为县主一事说不过去啊。 一开始两人皆难以置信,后来慢慢接受了之后,小蓁每日都能从外边听到一些关于此案的消息,回来告诉月九龄: “......据说官府带人连夜上普世观,在后山挖出了尸体,那人死得好惨,被砍成好几块,想想都瘆得慌!” 月九龄自从出了宫之后就没有在插足此案,毕竟这个案子地后续调查与她无关,刑部与大 理寺也不可能将调查的进度告诉她,因此在那之后的进展,她也只能从小蓁口中得知。 此时听到后山找出被分尸的尸首,她便想到虚空的生母。 叶碧云感叹:“真没想到虚空道......”说到这她顿了一下,她信真人神仙,对普世观还是很敬畏的,连同对那里的道长的品德也是深信不疑,几乎是整个皇城百姓都是如此。 一时改不了口,她便干脆跳过,继续说: “平时看起来那么善解人意,竟然是杀人凶手,真是人心隔肚皮啊!” 虚空连杀五人的消息传开后,原本香火旺盛的普世观第二日竟无人问津,一夜之间,那里仿佛不再是道观,而是鬼屋,人人避而远之。 原本信道的香客都打算去隔壁护国寺改信佛了——这也能理解,谁能料到自己原本是想去求神庇佑,解忧排难的,谁知诉说之后竟然会送命,这给皇城百姓留下太大阴影了。 小蓁年纪尚小,对神佛的敬畏没有叶碧云那样深刻,只是跟着叹了口气,随口说道: “好在他死了,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月九龄闻言喝茶的动作一顿,看向小蓁: “你说什么?他死了?” 小蓁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是啊,今日大家都在谈论这事,据说他是昨夜在大牢里畏罪自尽的。” 虚空自杀了。 月九龄将手茶杯放下,皱了皱眉:可虚空杀了那么多人,本来就是死罪难逃,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在交代完犯罪的过程之后自杀呢? 这不符合逻辑,按照她与虚空接触是对他的了解,他本人看似谦逊有礼,实则十分自大,就算他沦为阶下囚,亲口承认杀人,也绝不可能因为所谓的愧疚而自杀! 思及此,月九龄不由蹙眉,原以为到此可以告一段落,可是不知怎的,她忽然觉得虚空最后得到这么一个潦草的下场,不是最终的结局,更像是欲盖弥彰。 可这件案子从凶手的作案动机到作案手法都已经明了,虚空的死又是为了掩盖什么呢? 还有他那天被带走前说的“这才刚刚开始”,又是什么意思? 于是她又将案子从头到尾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发现了还有一个疑点无法解释,那就是静姝公主。 为何虚空对其他死者下手时没有半点儿犹豫,唯独放过了明姝呢? 顾墨玧也曾问过她这个问题,当时怎么回答来着? 想不起来了,她当时随口胡诌了个理由敷衍了顾墨玧,却不曾想如今自己也受其所困。 如今虚空已经死了,线索也就此断了么? 月九龄灵光一闪,抬眸对还在唏嘘的叶碧云说: “奶娘,明日我要去一趟普世观,你让管事安排一下。”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畏罪自杀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普世观却如深秋般寂寥。 月九龄一下马车便看到门口站着一位约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子,眉目清秀,正是如今普世观的新任道长,虚静。 他就站在一个月前在门口迎接月九龄来普世观为亡母点长明灯的位置,恍惚间仿佛时光从未流逝——若不是虚静那清秀的脸庞多了几分郁色,以及曾经门庭若市的普世观如今人烟罕至的话。 听说在虚空就是连环杀人案凶手风声传出后,普世观除了再无香客上门朝拜外,观内供奉的所有长明灯包括皇室的也几乎熄灭了——谁愿意再继续往养出杀人凶手的道观捐香火钱?是嫌家族命数太长了么? 虚静一边在前头引路,一边头也不回地说: “月三小姐令堂的长明灯未曾熄灭,可移至他处供奉。” 月九龄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再看了看曾经香客络绎不绝的普世观不过短短半月便如此破败——据说每日都有人来普世观要求讨回年头刚捐的香火钱,讨不回便抢走观内值钱的东西,甚至对道观的道士出言不逊,如今这普世观的修道之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我今日不是来转移亡母的长明灯的,她喜欢清净,在这儿供着正好。” 虚静闻言站住回头,这是他今日第一次拿正眼看月九龄——她不似上次一样蒙着面纱,此时露出姣好的面容,与流言中的丑八怪八竿子打不着边。 她今日身着一身素衣,衣领滚着银丝镶边,既不华丽亦不寒碜,此时驻立于道观中,面带微笑,眼神澄清倒是比他这个修道之人还要淡然超脱。 月九龄从虚静眼里看出三分厌恶,三分警惕,三分讽刺以及一分惊讶,不缓不急地与之对视,说出此行目的: “我来是有些问题想来请教虚静道长。” 虚静掩饰得极好,很快便将严重复杂的情绪一扫尽,只剩下麻木,面无表情地回道: “不敢当,贫道修行尚浅,当上这个道长不过是赶鸭子上架,恐怕未能替月三小姐解惑。” 月九龄却不吃这一套:“虚静道长知道我要问什么?” 虚静眼中闪过一丝愠色,挑眉看了过去: “听说我师兄被抓,月三小姐功不可没,还因此被封为县主,可喜可贺” 话虽如此,但语气里的愤怒却隐藏不住,小蓁闻言就要开口反驳,被月九龄一个眼神制止了。 “你在怨我?” 被月九龄说中心事的虚静一怔,发觉自己失言,然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生硬地回道: “月三小姐多虑了。” 月九龄好整以暇挑眉:“若道长心无芥蒂,为何从刚刚一直称我‘月三小姐’?” 虚静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毕恭毕敬地对月九龄行了礼: “是贫道冒犯县主了。” 月九龄见状笑了笑,摆手道:“无妨,那又不能当饭吃,不提也罢。” 虚静见状心有疑惑:她不在乎的模样分明就没将称呼一事放在心上,又为何要提起? 这时,月九龄又问:“其实你早就觉得虚空不对劲儿了,对么?” 虚静瞳孔晃动,一时有些难以置信。 月九龄则心中了然,自顾自地继续说: “听说老道长一生收了无数弟子,可唯一留在身边的,就是虚空和你。你们师兄弟二人情同手足,你又从小敬仰师兄,不可能没发现他近来的异样。” 不错,虚静心中苦笑,他的确有所察觉,可当时的他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师兄会杀人,若能早些认清现实......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他将心中的苦涩收起,又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县主若是想追究贫道没有尽早报案,贫道愿意受罚。” 月九龄:“道长误会了,我既不是查案之人,又不是受害者亲属,追究这个做什么?” 那便是来刨根究底的了。 虚静眼底闪过冷笑,一副出送客的姿态: “贫道刚刚已经......” 月九龄突然打断他:“虚空死了。” 虚空神情突变,不由睁大双眼看着月九龄,难以置信: “你......你说什么?” 月九龄一语概之:“据说他在交代完案发经过后,前天夜里在大牢里畏罪自杀了。” 虚空斩钉截铁地否认: “不可能!” 月九龄点了点头,“我也觉得不可能,所以想来问问虚静道长是否知道一些隐情。” 虚静一时之间没能从虚空自杀这一巨大冲击中反应过来,心中有万千愤懑与疑问,可当他看着眼前风轻云淡的少女,却无从问起。 “县主想知道什么?” 月九龄见他竟能在这短短一瞬便收敛了情绪,接受了虚空死的事实,不由挑眉多看了一眼,随后问道: “前日刑部在普世观后山挖出的那具女尸,也就是虚空的生母,是什么时候找上门的?” 虚静:“除夕夜。” “她来找虚空吃年夜饭?” 虚静冷笑道:“不,那日是师兄的生辰。” 月九龄一顿,难怪虚空会激愤之下弑母。 生辰之日不仅知道自己当年被抛弃的真相,还打破了他这么多年来对父母与家的幻想,让他觉得自己从出生就是一个意外,一个错误,即便修行了三十年,也无法消除他心中 日积月累的怨恨。 “那她何时被杀?” 虚静摇头:“我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虚空虽然信任他这个师弟,却从头至尾都没有跟他提过那天夜里,生母与他说了些什么,否则无论如何,都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月九龄不疑有他,这师兄弟两人虽师承同门,性格却迥然不同,虚空智力高悟性高,却爱钻牛角尖。虚静虽修行尚浅但性格温厚,如果他知道虚空杀了生母,一定会加以阻止。 所以虚空杀人一事从头至尾都瞒着虚静,或许是想保护他,那虚空“畏罪自杀”,也是一种保护么? 这时,一道低沉富有磁性的男生传来,打断了月九龄的思绪: “这么巧?月......不,九龄县主今日也是来添香火钱的么?” 月九龄循声看去,桃花眸闪过一丝惊讶,随后眯缝起来: “顾侯爷?”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大郎送鸡 月九龄精准地捕捉到顾墨玧话里蕴含的深意,“也?”这么说他此时出现在普世观也不是凑巧了。 顾墨玧闻言并没有作答,而是看了一旁虚静一眼,虚静便识相地开口: “侯爷与县主请便,贫道先告退了。” 说着便自顾自地进了神殿。 月九龄察觉到顾墨玧身后的视线——不是落影,换了个随从,是一个约十五六岁的少年,浓眉大眼,此时兴致盎然地盯着她,虽没恶意,但总归让人不舒服。 她悄无声息地收回视线,“我还以为侯爷是来找虚静道长的。”她才不相信有着冷面阎王的顾墨玧还信神佛,是来捐香火钱的。 顾墨玧不予置否,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原本是,现在改变主意了。” 月九龄对上他略带戏谑的眼神,不闪不躲直接迎了上去:“哦?” 顾墨玧没能如愿看到月九龄局促的神情,于是正色道: “县主听说虚空在天牢自尽了么?” 月九龄微怔,“嗯”了一声,“略有耳闻。” 顾墨玧见她如此镇定,不由挑眉: “你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月九龄听出他话里的试探,勾了勾嘴角反问: “我以为这是机密,轻易不能泄露细节的。” “别人是不能,但县主不一样。” 顾墨玧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出来的那一瞬间不止月九龄,他自己也怔住了。 原本见到顾墨玧十分紧张的小蓁一时忘了发抖,而因为对月九龄十分好奇死皮赖脸跟着顾墨玧的残光则是一脸震惊——他刚刚是听到主子调 戏九龄县主了么? 这怎么可能?不喜女色的顾侯爷,竟然会调 戏女子了?莫非昨夜下的那场雨是红雨! 月九龄很快反应过来,清了清嗓子试图掩饰某种情绪,“愿闻其详。”可耳尖的粉红还是出卖了她。 顾墨玧闻言也正为自己的反常行为而懊悔,不过他一向深藏不露,倒没让人察觉出异样,面色如常地回道: “中毒。” 因为气氛着实尴尬,因此在一旁充当木头人的小蓁与残光便听到了两人不带任何情绪的一问一答: “什么毒?” “还不清楚。” “死状呢?” “口吐白沫,七窍流血。” “许多服毒自尽的人死后都会出现这种现象。” 听到这,顾墨玧总算有了点反应: “你也认为是自尽?” 月九龄不明所以:“不是侯爷说他是自尽的么?” 顾墨玧此时已经恢复了平日里冰冷疏离的神情,挑眉反问: “我说过么?” 一旁的残光实在听不下去了,于是压低声音提醒顾墨玧: “咳,您刚刚说过。” 顾墨玧闻言沉思,嗯,他好像是说过。 月九龄没有再废话,而是开门见山问道: “所以侯爷今日来普世观,不是为了添香火钱吧?” 顾墨玧没有接话,而是故作遗憾道: “县主都问不出线索,看来我要白跑一趟了。” 月九龄闻言双眸闪过精光,犀利地问道: “怎么,虚空的死有蹊跷?” 残光震惊,不由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要知道刑部对外放出的消息都是畏罪自杀,而且侯爷刚刚的话也没有露出破绽,那月九龄又是怎么知道的? 顾墨玧早就见识过月九龄的“料事如神”,不像此时的残光一惊一乍,毕竟他们出现在普世观这件事就很可疑。 于是他没再废话,点头道: “不错,他尸体旁边用血写下了一行字。” 月九龄闻言眉心一跳,不由蹙眉,“是什么?”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这才刚刚开始。” 果然,这是虚空曾经对他们,或者对她说过的话。 顾墨玧自然也联想到那日在宫里虚空说这话时的情形,此时墨眸没离开过月九龄,“县主觉得这是什么意思?”仿佛想从她紧绷的神情中看出什么。 月九龄如实回道:“我不知道。” 顾墨玧没能看出端倪来,自顾自地说: “皇上命我私下调查此事。” 月九龄挑眉看向顾墨玧:“你怀疑我?” 顾墨玧没有否认: “可否请县主跟我走一趟?” 小蓁闻言大惊,正欲开口,却听到月九龄淡定问道: “去哪?” “天牢。” 听到天牢,月九龄不由笑着反问:“刑部没有仵作?”就算是杀人凶手也得审过之后再进天牢,直接带她去天牢,算哪门子怀疑?这分明就是要她去干苦力! 顾墨玧十分坦然:“有,不过此事必须秘密进行,我信不过刑部的人。” 月九龄不以为然:“我相信只要侯爷肯,没人敢多嘴。”她倒不是不愿意去,只是疑惑顾墨玧为何会找她? 顾墨玧耸了耸肩,“可我不肯,我就信你。”这回他不是无意识地说,因为说完之后还坦荡地与她对视。 残光今日在短短半刻中,已经嘴角抽搐两次了: 这两人不是正针锋相对,剑拔弩张么?怎么说着说着侯爷就突然说上肉麻的话了?这是什么招数? 大概是顾墨玧的目光太过真挚坚定,月九龄有瞬间失神,她做法医那么多年,破过无数案子,都没人曾像顾墨玧这样毫无理由地,说信她。 她下意识地移开视线,“信我什么?” 顾墨玧理直气壮: “验尸的本事。” 月九龄神情一滞,敢情是因为她的验尸技术比这时代的仵作高,所以他才这么说的? “侯爷抬举我了,我并不......” 顾墨玧没等她说完便打断:“而且你对此也有兴趣,不是么?” 月九龄重新抬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点头,“好,我随侯爷一起去天牢。” 顾墨玧十分满意地做出手势:“请!” 两人离开普世观,月九龄正欲上马车,顿了一下又对顾墨玧说: “我不是感兴趣,我只是想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顾墨玧挑眉,这不就是感兴趣么? 这时,有人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月三小姐!” 众人循声望去,便看到一个穿着简陋,眉目端正,举手投足尽显淳朴的年轻男子。 月九龄待他走近,认出了他是死者之一卢小娟的兄长,卢大郎。 而残光也在第一时间附耳对顾墨玧解释了来人的身份。 卢大郎有些不好意思地走近,在离月九龄五步之遥停下,对月九龄说明来意: “小人刚刚要去田里,瞧见了您的马车,便擅自过来了,还请月三小姐不要怪罪。” 月九龄想起他家就在山下,看到他一手拎着一只鸡,“无妨,你这是......” “这是小人家养的母鸡。”卢大郎举了举手中被绑了双脚的鸡,有些腼腆不敢去看没有蒙着面纱的月九龄。 “多亏了您,小娟的死才真相大白,大恩大德小人一家无以回报,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还希望月三小姐不要嫌弃,务必收下这两只鸡。” 月九龄有些哭笑不得,这还是她第一次办完案子遇到受害人家属送礼的,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有些生疏地拒绝: “不必了,我只尽了绵薄之力,不值一提。” 卢大郎却不肯接受,“若不是您,小人如今还蒙在鼓里,或许还傻乎乎地想要和张家人搞好邻里关系。”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显然是发自内心地感谢月九龄。 月九龄有些不知所措,正再斟酌说辞,卢大郎已经先做出了动作,他麻利地将两只鸡塞进小蓁手里,扭头就跑了。 一边跑一边还不忘回头对月九龄说: “总之,多谢月三小姐!您的恩情小人没齿难忘,母鸡炖了吃对身体好!” 音落,卢大郎已经没了人影,留下神情各异的四人,以及小蓁手里“咯咯”叫的两只母鸡。 顾墨玧轻笑一声,挑眉看着月九龄: “没想到九龄县主已经声名远扬到郊外了,古有掷果盈车,今有大郎送鸡,县主魅力不小啊。” 月九龄闻言若有所思地看向顾墨玧: “侯爷莫不是吃醋了?” 顾墨玧愣了,他这是被调 戏了么? 残光暗自憋笑:出来混,总归要还的! 随即便听到月九龄大手一挥,“小蓁,把母鸡分侯爷一只。” 小蓁立马应道:“哎,好嘞!” 月九龄煞有其事地补充,“毕竟侯爷也出力查案了。”说完就上了马车。 此时笑不出来的残光,拇指和食指捏着那只不断挣扎的母鸡,恨不得将手伸出一公里外,看着脸色微妙的顾墨玧,小心翼翼地求救: “候......侯爷。” 侯爷掀开眼皮睨了他一眼,然后见死不救地翻身上马。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天牢验尸 月九龄与顾墨玧一前一后抵达刑部天牢,没遇到任何阻碍便直接进入——想必是顾墨玧事先打过招呼了。 小蓁从见到传说中杀伐果决的顾侯爷的冲击中反应过来时已经跟着月九龄进了天牢。 一踏进去小蓁就被扑面而来的阴冷与腐熏得差点反胃,可是蒙着面纱的月九龄跟没事人一样自顾自地往前走,她也不敢多话,只能硬着头皮压下不适地紧随其后。 刑部的天牢分为两个部分,大部分是牢房,关押犯人的地方,其他则是刑房,审问犯人的地方。 顾墨玧领着月九龄往刑房的方向走——为了方便查案以及不泄露太多消息,他将虚空的尸体暂时安置在刑房。 小蓁一路上看闻着黏糊的血腥味以及不远处犯人神经质的叫喊声,早就吓得瑟瑟发抖了。 到了刑房看着满墙满地各种奇奇怪怪,或生锈或站着红褐色血迹的刑具,差点没晕过去。 相比之下,月九龄则淡定多了,她始终抬头挺胸,不徐不疾,也不东张西望,仿佛这充斥着恶心与恐惧的地方不是天牢,而是雕龙画栋的皇宫。 进了刑房,饶是小蓁之前跟着月九龄亲眼见识过李盼的尸体,此时看到被摆放在一张长方木桌上的虚空的尸首,也终于忍不住,跑到角落干呕了起来。 这不怪小蓁,之前李盼的尸体是经过家人处理,虽然脸色青白僵硬,但好歹还算干净。 而眼前的虚空不仅穿着一身脏污的囚服,死相也十分可怖,双眼是睁着的,嘴边还有肉眼可见的呕吐物,刑封闭的房里还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气味。 顾墨玧接过残光递过来的帕子,皱着眉头捂住了口鼻,走到了一旁,残光则早就用布巾堵住鼻孔,也站得离尸体远远的。 唯有月九龄,见怪不怪地上前,接着熟练地拿起旁边放着的手套,面不改色地对尸体“上下其手”,看得残光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满脸惊恐,像看怪物一样看着眼前的和他一样大的少女。 少女月九龄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尸体,一边头也不抬地开口: “根据死者身上的尸斑分布和尸僵程度可以判断,死亡时间超过了十二个时辰。” 虚空是前晚子时被狱卒发现死亡的,距离此时已经过去了一天半。 她那双平日里噙着淡淡笑容的桃花眸,此时在昏暗灯火上异常明亮,少了几分淡然,多了几分真挚: “......嘴唇发紫,面部发绿,眼珠布满血丝,嘴角残留物气味刺鼻,可以初步判定他是中毒身亡的。” 这也是顾墨玧在此之前便得到的结论,残光闻言疑惑不解: “初步判断?这不是明摆着就是中毒死的吗?” 他年龄尚幼,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看了一眼面青唇紫的尸体,觉得死因为中毒就是铁板钉钉的事啊! 月九龄对残光的质疑不予置否,“嗯,若想再严谨一些,最好解剖查看肠胃的情况。” 残光虽说是质问,但语气却不咄咄逼人,倒像是不求甚解的学生,让人没法生气。 月九龄之所以没有立即下结论并不是她不够专业,只是职业病犯了——在没有确切证据证明虚空就是中毒身亡之前,不能妄下结论。 残光心里嘀咕麻烦,但嘴上却没有再说什么——他已经不止一次被顾墨玧说粗心了。 于是只能心中腹诽:在这一方面,侯爷和未来侯夫人还真是天作之合。 月九龄自然不知道残光内心所想,她此时注意力全在尸体上: “从尸体表面的现象来看,死者生前受过一些轻伤,淤青大部分分布在手臂以及膝盖,因该是在宫中被擒时反抗与挣扎所造成的,不过......” 说到这,犹如琉璃一般的眸子定在了尸体右手上。 顾墨玧等人离得远,看不清尸体的情况,但却能看清月九龄忽然凝滞的神情。 残光更是迫不及待地追问:“不过什么?” 月九龄隔着手套抓起虚空的右手左右转动查看,近距离地观察: “他右手的食指上的伤口虽然磨损严重,但从伤口的深度和切面来看,并没有生活反应。” 残光一头雾水,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什么是生活反应?” 月九龄放下死者的手,沉思了一会儿,看向残光: “假设你活着的时候被刀划伤了手指,伤口会外翻,就算没有及时处理,也会很快止血,愈合,这是人身体的一种机能,也就是有生活反应。反之,如果你死了,手指被划伤,伤口并不会外翻,而且不会停止流血也不会愈合,也就是没有生活反应。” 残光嘴角抽了抽:“......明白了。”问题是为什么要用他来做这种假设!他是什么时候得罪了未来侯夫人了? 顾墨玧却听出了月九龄话里的深意,微微蹙眉: “所以你的意思是,虚空手上的伤口,是死后才被割破的?” 月九龄点头,随后又问:“他是用手留下信息的吗?” 顾墨玧闻言眉头皱得更深,没有隐瞒: “之前是这么判定的。” 如果月九龄说的是真的,那这个结论就要推翻了。 刑房顿时沉寂,加上本省带着各种各样令人窒息的气味,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好一会儿,初步检查完尸体的月九龄抬头看向顾墨玧,打破这份寂静: “我能看一下案发现场吗?” 残光今日听了不少奇怪的词语,已经形成了一种本能——不懂就问: “现场?” 月九龄十分耐心地解释: “就是关押死者的地方。” 顾墨玧深深看了月九龄露在面纱外的双眸,然后点头,四人便出了刑房。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独一无二 小蓁原以为自己刚刚已经见识过了血迹斑斑的刑房,再看见什么都能直面不讳——虽然她从头至尾都没能直起腰过,此时脸色白得跟纸没什么两样,但她仍然有自信不会再吐了。 然而等她颤颤巍巍地跟在月九龄后面,穿过一排排牢房,看着囚犯冲着他们大喊大叫,用毫不掩饰的猥 琐目光将月九龄与她自上而下看了个遍,甚至淫 笑着对她们说一些难以入耳的污言秽语,她还是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这一举动不仅惹来囚犯们更加肆无忌惮的笑声,更是让走在前头的顾墨玧停下了脚步。 小蓁知道自己不争气,愧疚得一边哭一边吐,看上去实在是狼狈,可她从出生到现在都没见过这种场面,着实是想故作镇定也力不从心,此时恨不得钻进地缝了去了。 月九龄看着她这般又惊又怕皱了皱眉,有些于心不忍,也停下了脚步,蹲下拍了拍她的肩膀。 其实除了读大学时跟着导师去国外学术交流时,去过一个较落后的国家关死囚的监狱看过类似的情形之外,她与不会开口也不会动的尸体打交道的时间更多。 所以当她置身于几千年前的牢狱中,看着囚犯癫狂的言行举止也有些不适,不过她到底还是见过世面的,又习惯了在陌生环境下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看起来比小蓁好一些。 饶是她掩藏得极好,顾墨玧也没打算让她继续受到轻薄——仅仅是视线与言语上也不行! 顾墨玧生来便带着王者风范,又年少就领兵打仗,虽然年仅二十二,但驰骋沙场已有六七年,一品军候的爵位不是靠祖荫得来的,而是真枪实刀杀出来的。 只要他稍微不注意,浑身上下的煞气就足以让人退避三舍。 此时他只是站定,墨色的眸子冷冷地扫过了一眼笑得疯狂的囚犯,那囚犯便像突然被人扼住喉咙一般,笑声戛然而止。 不仅如此,连同其他囚犯也不由噤了声打了冷颤,连大气都不敢出,连忙缩回角落里,努力地降低存在感。 一时之间,一刻都未曾消停过的天牢里连老鼠乱窜的声音都听不到,死寂一般。 而那个被顾侯爷“宠幸”了一眼的囚犯,此时双眼瞪得几欲脱框,喉咙却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脸憋得红紫,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暴毙而亡。 月九龄也感受到了顾墨玧散发出来的戾气,惊诧之余心生敬畏——有些人天生就能让人折服,无论对方是自愿还是被动,顾墨玧显然是这种人中的佼佼者。 有了顾墨玧的镇压,一行人终于能安安静静地抵达曾经关押过虚空的牢房。 月九龄等残光打开牢门后走了进去,站在门口整体看了一眼牢房——除了两个人高那里有一扇巴掌大的小窗,三面皆是墙壁。 大概因为虚空是皇上钦点的犯人,因此这间牢房只住了虚空一个犯人,生前也没有人对他用刑。 月九龄将目光从窗口收回,放在了角落的墙边,那里放着一床被褥,有被揉压过,床褥上还有一处较深的痕迹——顾墨玧把现场保护得不错 她走近了两步,指着地上两道黑色痕迹说: “现场没有打斗只有死者中毒时挣扎的痕迹,基本可以排除死者临死前有第二个人在现场的可能性。” 残光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两道被虚空靴子磨出来的痕迹,若有所思问地抬头看向接近床褥的地面上已经干涸了的血迹: “那是谁给他划破伤口和写下这行字的?” 月九龄也看了过去,便看到了顾墨玧跟她说过的那行字——这才刚刚开始。 她看了一会儿,随即陷入深思。 小蓁与残光并不知道宫里发生的事情,因此明白这句话有何含义。 但顾墨玧和月九龄却是心照不宣,当时虚空那句话,看似对所有人说的,可目光却是盯着月九龄的。 好一会儿月九龄才回过神来,开口问道: “查过牢头和狱卒了吗?” 顾墨玧点头,“查了,我的人赶到的时候,那日送饭的狱卒已经死在家中,尸体都僵了。” “买通狱卒,完事了再杀人灭口。”月九龄似是自言自语,接着抬起头看向顾墨玧,“有查到毒药吗?” 顾墨玧:“残留的饭菜我派人查过了,不是常见的毒药。” 残光掰着手指分析: “狱卒被灭口,也不知道虚空是中了什么毒,岂不是无从下手?” 月九龄却不以为然道: “不一定,有时候特别也不一定是坏事。” 残光放下手看向月九龄,一脸茫然:“什么意思?” 月九龄则弯了弯眼角,她不笑的时候,会让人觉得清冷且疏离,但笑起来的时候,又像那盛开到极致的桃花,教人移不开眼睛。 而当她似笑非笑的时候则带了几分狡黠: “连侯爷都查不出这是何种毒药,说明此毒十分罕见。虽然稀奇,但既然有人使用了,便有迹可循。” 顾墨玧闻言挑眉,“话虽如此,但我们目前对此毒并无头绪,要从何查起?” 月九龄并没有立即作答,而是重新见视线放在那行字上面,许久才偏头直视顾墨玧那深邃的眼眸: “侯爷,如果可以,我想解剖尸体,取一些胃液回去做毒理分析。” 她重新开口说了这么一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不仅残光愣了,顾墨玧也眯缝起双眸。 月九龄看懂了他眼中的疑问,便主动解释了何为“毒理分析”: “简单来说,就是做一些实践,推测此药的毒性和致死量,当然结果可能并不十分准确。” 其实不止这些,但是月九龄实在不知该如何向古代人解释毒理分析涵盖的领域,之恶能一言蔽之。 顾墨玧没有立即应允,似乎另有考量,月九龄便继续道,“这是凶手留下的唯一线索,在出现新线索之前,我们也没得选择了。” 音落,也不知道是哪个词戳中了高冷的顾侯爷的点,他突然不再纠结,而是好整以暇地看着那双不闪不躲的桃花眼: “你为何想掺和进来?” 月九龄知道他对虚空留下的这句话对自己有所怀疑,却也没说破,而是装傻充愣地反问:“不是侯爷邀请我加入的吗?” 四目相对,顾墨玧先打破了这个僵局: “那就有劳九龄县主了。” 于是一行人重新回到刑房。 残光看着月九龄重新戴上手套,拿起解剖刀毫不犹豫地切下去,突然觉得胸口一疼。 然后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开口:“侯爷,未来侯夫人......”顾墨玧冷刀扫过来,他十分识相地改了口,“呃,九龄县主她也很特别。” 顾墨玧不予置否地看着月九龄全神贯注解剖尸体,翻看内脏的模样,冷声重复了一遍,“也?” 残光愣了一下,立即摆手摇头否认,“不不不!”义正言辞地表明立场:“九龄县主是独一无二的!” 见顾侯爷不再开口,目不转睛地盯着未来侯夫人看,眼底竟然还闪过一丝温柔? 残光不由咽了咽口水,他有预感,侯府未来不会很太平。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雨夜惊魂 “轰隆隆——”又一记惊雷响起,雨势愈发浩大。 这场雨是从子夜开始下的,一开始和风细雨,然而不过半个时辰就电闪雷鸣,雨也开始跟不要钱似的铺天盖地而来。 顷刻,这天地间便再也听不到任何杂音,耳边只剩下雨水拍击屋顶,窗户和地面的声响。 仿佛一直为世人敬畏的天,也有需要向人倾诉苦闷的时候,而且还不容许人插嘴,只能老老实实地听天说完。 雷声与滂沱大雨交织出一张巨大的网——方圆三尺内几乎看不见任何事物,而即便人就站在眼前,说话也需要靠吼。 如此声势浩大的雷雨,在春末夜里也着实罕见。 按常理说,这样的雨夜只要屋里炭火够足,被褥够厚,估计能安稳地一觉睡到天亮,醒来便能看到被雨水冲刷了一夜,尤为清澈的天地。 然而就在这记雷鸣落下,下记雷鸣未起的空隙,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说: “死人了,死人了......” 未等细听清楚,那惊恐的喊叫声便湮没在雷雨中,让人怀疑那是耳朵被巨大声响接连轰炸后出现幻听了。 可是这时,庭院石路上犹如瀑布一般的雨帘,忽然有一个黑影踉跄而来,“啪”的一声扑到在积水的地上,溅起浑浊的水花。 也因此,看清了那是一个穿着单衣的中年男人,此时他全身都被雨淋湿了,如白昼的闪电照亮了他那摔跤而沾上了泥水的脸——即便散乱的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也不难看出因惊恐而扭曲的表情。 中年男人这一跤摔得不轻,可他却没有半个犹疑,几乎在闪电过后便挣扎着起身,仿佛身后那倾泻而下的雨帘里,有一群索命的妖魔鬼怪随时都可以追上来将他撕碎,然后分而食之。 他拖着扭伤的腿,直奔近在眼前的大门:只要冲出这个门,他就得救了! 思及此,男人也顾不上脚踝传来的锥心疼痛,双眼盯着大门迸发出精光,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了那扇厚重的木门上,手忙脚乱地推开门闩,然后用力往后一拉...... 纹丝不动。 男人面上的狂喜瞬间凝滞,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这堵与外界隔绝的门,恐惧重新缠绕着他的心头。 他不甘心地以拳做捶,“哐哐哐”地砸着门,“死人了!” 没错,死人了。 他是这个府上的管事,睡到半夜被风雨惊醒,醒来便看到床边的老伴儿七窍流血,口吐白沫死不瞑目的情形,吓得他从床上滚到地上。 好不容易从惊吓中反应过来,打算去叫人,结果一出门就看到了一个恒躺在屋门口的下人,死状与老伴相似。 他刚睡醒的神经一下被挑动,疯了似的在府中边跑边喊,可是不但没有人回应,而且沿途随处可见下人的尸体。 当他一股脑儿跑到主子屋里时,看到了主人一家四口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浑身是血,面目全非,只有空洞的眼神看着他...... 他一下子腿就软了,屋里传来的阵阵阴风加上外头的汹汹雷雨,从未觉得死亡如此逼近。 然后管事便一股脑儿地冲进雨帘,拼了命地往大门跑——仿佛这座偌大的府邸是地狱,只要逃离了地狱,他才有活命的可能! 可是现在!为何他亲手关上的大门打不开? 管事试图用声音求救来获得生机,可惜他低估了雷雨声的威力,别说左邻右舍,即便有人站在大门外边,也听不到半点儿门内的动静。 这时,他背后突然响起了一声轻快的闷笑。 寒气随着那个笑声爬上了他的脊梁骨,汗毛不由竖起,警惕地转身背靠着大门: “谁!” 可惜颤抖的声音出卖了他此时的心境,愣是将这一声吆喝说出心虚与恐惧。 可是触目可及并未看到任何人影,管事浑身抖得更厉害,却没敢再发出任何声音,仿佛只要闭上嘴,就能避开杀身之祸。 然而事实并未如他所愿,此时处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少女特有的声音带着几分调皮: “原来你在这儿啊?” 音落,暗处出现了一个白色身影,不徐不急地踏着雨水向他走来。 管事看清了来人左半边坑洼的脸,不由睁大了双眼,嘴巴张张合合了许久,才吐出几个字,“......是......是你!” 来人瘦弱少女,闪电的映照下能看到她左半边脸被火烧过的痕迹——丑陋得难以入目,也是平日里众人欺侮,远离她的原因之一。 但这会儿她却无知无觉,甚至还带着几分微笑,与她脸上残留的血迹一起,无端地让人心生恐惧。 管事在看到她身上血迹和手中拿着的鞭子时恍然觉悟,“你,是你把他们都杀了!” 说着他看着跟前越来越近的少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出于求生本能地磕头求饶: “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少女已经来到他的跟前,面上的笑容忽然消失无踪,眸子闪过恨意,居高临下地反问: “平日我求你放过我的时候,你放过我了吗?” 管事闻言不由打了冷颤,接着就听到少女问他:“还记得这根鞭子吗?” 他才注意到,那鞭子只有半根,上面还沾着陈旧血迹。 思及此,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睁大了双眸,“你......你想干什么?离我远点!”说着便手脚并用地往后爬。 少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仰天“哈哈”笑了好一会儿,再一次逼近他,眼底冰冷: “你做那些丧尽天良的事情时,就没想到会遭到报应吗?” 不知为何,她的声音不大,可是管事偏偏能在这浩大雨声中听得清清楚楚,“报应”二字仿佛毒针一眼刺入他的心脏,他狠狠地激灵了一下。 再次抬头时眼里带着曾经鞭打少女时的狠绝,咬牙切齿便要站起身: “我跟你拼呃......” 然而话说了一半,仿佛有一张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接着口吐白沫,心有不甘地倒在地上。 他抬手掐住自己的脖子,浑浊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如白纸的少女举起鞭子,随即一点一点地,失去了焦距与知觉...... 翌日清晨,月府竹心院。 远远就听见小蓁的声音:“小姐小姐......”随着她的声音越来越近,人也到了跟前。 叶碧云在她踏进屋门时板起脸: “说了多少次做事别毛毛躁躁的,你都吃进肚子里了?” 小蓁这才猛地刹住脚步,换了一副讨好的面孔对叶碧云傻笑,“嬷嬷恕罪。” 叶碧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这时有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缓缓走出屏风,桃花眸似睁未睁,声音还带着几分惺忪: “怎么了?” 小蓁见状一愣,饶是她与月九龄朝夕相处十几年,可近来每每看到看到月九龄那张不仅没有半点儿印记而是貌若天仙的脸,还是会被惊艳到。 好一会儿小蓁才从月九龄的盛世美颜中回过神来,“我今早出门,听到了一件震惊整个皇城的大事儿!” 叶碧云一听,半信半疑地问: “什么事?” 小蓁自出生以来还从未听说过如此离奇的事情,也顾不上吊胃口了,直截了当: “昨天夜里大将军府上一百来人全死了,无一幸免!” 第60章 第六十章投毒灭门 一百多年前,也就是大燕朝创建前夕,开国皇帝明阳帝是从他的外祖家——皇甫氏手中夺过的江山。 前朝最后一个皇帝,也就是明阳帝的表外甥皇甫亭昏聩无能,沉迷于美色无心朝政,上梁不正下梁歪,朝臣皆是尸位素餐之辈,百姓被连年沉重的赋税压得喘不过气儿,更有外敌虎视眈眈,可谓是内忧外患,国 家倾覆不过时间问题。 虽朝堂一片乌烟瘴气,但也仍有忧国忧民之纯臣,不愿看到大好河山就此毁在皇甫亭手上,更不想让百姓继续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于是他们在暗地里与志同道合之士,拥戴当时有贤良之德的明阳帝为主,推翻了大梁朝,建立了大燕朝。 而明阳帝登基第一件事,就是封赏冒天下之大不韪拥护他坐上龙椅的四个开国元勋——顾、月、李、张。 新朝代建立后,朝中势力也大都以这四大功臣划分,各司其职,互相制衡,安稳百年。 虽在今上“重用能者”的政策下人才辈出,皇帝也有意将朝堂上的势力分得更开阔,更琐碎,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四大官宦世家的实力,仍然不容小觑。 当然,一百多年过去,时过境迁,这四大势力也不再势均力敌,而是有所侧重。 好比如今的月家,虽然月铭位居首辅,百官之首,但他本人是月家独苗,而他膝下又无嫡子。 即便皇帝重用他,即便他的胞妹是皇后他是太子的亲舅舅,但在重嫡轻庶的国情下,月家在世人眼里已经是后继无人了,这大概也是皇帝毫无顾忌信任他的主要原因了吧。 同样面临没落的还有顾家,顾家手中本掌握着大燕三分之二的兵权,虽官位品级不及首辅,可实力却是这四家之首,可以说当年如果没有顾家倾力相助,就不会有明氏江山。 可惜顾墨玧的父亲,也就是顾老侯爷英年早逝的时候,顾墨玧才九岁,军中要务不可能交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掌管,皇帝左思右想,最后将顾家军一分为二,重新分配至秦家与李家。 于是秦家在秦恒也就是如今秦国公的南征北战下,迅速崛起,不少人暗中议论,秦恒这是取代了旧主顾老侯爷的地位。 而原本就掌握着三分之一兵权的李家有了一半的顾家军加持,李家军的规模与战斗力直逼当年的顾家军,可谓是威风凛凛,威慑四方。 于是原本一头倒的军中势力就这样一分为二,由秦家与李家共同制衡,互相配合,相敬如宾。 随着时间的推移,各大世家无论好坏似乎都经历了动荡,除了张家。 张家替皇帝掌管着国家的财政大权,把控着国库,在朝堂与皇帝心中地位这一百多年来不但从未动摇过反而越来越牢固,究竟是精打细算的人会趋利避害还是运气好,世人不得而知,只有感叹与敬佩。 谁都没想到,就在昨夜,四大世家中蒸蒸日上的李家,出事了。 昨夜一场瓢泼大雨下得是轰轰烈烈,大家还以为这场雨怎么也得下个三五日,可刚过卯时就雨过天晴了,邪乎得很。 虽说这老天爷说下雨就跟不要钱似的地倒,说停就毫无征兆地停了的举动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日子还是得过。 菜贩子在雨停之后便麻利地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将昨天傍晚收来的蔬果装好,推着小板车与往日一样,给各府送去。 大将军府是他送菜的第一户人家,今日他比往常早了一刻抵达大将军府后门,停好小板车后一边抹着额头的细汗一边上前敲门。 平时将军府的厨房的刘大娘这会儿早就起来忙活给主人家准备早膳,生好了火便会来到后门给菜贩开门,清点今日的蔬果鱼肉。 可是这天菜贩敲了门又等了一柱香的时间,都没等到有人来开门,还以为昨夜下大雨刘大娘起晚了,于是他又耐着性子等了半柱香,觉得是在蹊跷便推了推门,发现门被反锁了,于是只好扒着门缝往里看。 这一看差点把他吓死——门后小道上,躺着三四个人,全都脸色铁青,满脸血渍,瞪着空洞的双眼,不约而同地看着后门地方向,正好与菜贩的视线对上。 菜贩当场吓得腿软跌坐在地上,随后一声惨叫:“死人啦!”引来了左邻右舍,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整个皇城。 早朝后,御书房。 皇帝明晟坐在龙椅上,眉头皱成一个“川”字,任谁都能看出他脸上写着“龙颜大怒”四个大字,于是早朝后被留下来的人此时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愿意第一个开口。 在场一个个都是位居高位的人精,皇帝深知若是没人起个头,他们能闭嘴站一整天! “大将军府惨遭投毒灭门一事,众卿怎么看?” 皇帝都开口了,他们也不好再装疯卖傻。 月铭第一个回道:“此事着实是骇人听闻,令人痛心!”说了跟没说一样,这也是月铭在朝堂上的风格,在事情尚未明朗之前,他从不把话说死。 有了月铭带头,太子明蔚也发言: “父皇,依儿臣之见,凶手杀了大将军府一百多人,极有可能是李家的仇人。” 秦恒闻言则不以为然:“可镇国大将军赤胆忠心,性子刚正不阿,又会得罪了什么人,竟然连府上的下人都不放过?” 明蔚笑了笑,若有所指回道: “或许是有人看李大将军掌管十万南境大军,眼红了呢?” 朝上眼红李家兵权的,除了秦家不就是年前刚平叛了边境的顾墨玧么? 秦恒哪里听不出明蔚的含沙射影,一下子就怒了:“太子殿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眼见情势忽然紧张,月铭出声:“太子殿下不过是提供一个查案的方向,秦国公何必如此大的反应。”说完他也不看秦国公铁青的脸色,自顾自地对皇帝进谏: “皇上,老臣以为,此事关乎军心,不如交给大 理寺调查,也好给李建将军一个交代啊。” 月家开始衰落后,超重掌管政 治方面的江家渐渐起来,原以为月铭会与江国公势不两立,可没想到月铭为了扶持太子,竟然主动让贤,意无意地想要拉拢江家为太子所用。 于是喜欢和明蔚对着干的靖王明璟听到月铭地提议后出声: “可是我听说,李大将军一家是被人投毒杀害的,中毒迹象与在刑部天牢‘服毒自杀’的虚空一模一样。” 虽然刑部对外说虚空是畏罪自尽,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经历过那起案子的人还有太子和靖王也知道真相。 明璟:“父皇,儿臣认为这两个案子既有共同之处,不如就让刑部继续追查。” 他很聪明,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提,虚空虽是在刑部天牢死的,但皇帝并没有授意刑部继续查下去,而是交给了顾墨玧。 这件事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不会当着皇帝的面承认自己知道。 明璟这番话在无意中提醒了皇帝,他这会儿眯缝着眼睛看着下首从头到尾没有开过口甚至连神情都没变过的年轻男子,随即开口: “此案发生在皇城,本该由京兆府调查,但镇国大将军府不比寻常人家,有些人和事查起来京兆府未必有那个能力。” 说到这,他点了名:“墨玧,由你来主办,京兆府协助,你能做到公正无私吗?” 皇帝之所以如此重视大将军府被投毒灭门一案,不仅仅因为李为民是军中重臣,还因为明姝——原本想等过几个月,风声消停了就给她与李云赐婚,现在李云突然死了,静妃此时还跪在御书房门口求见呢,皇帝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谁都没想到,最后这件案子竟然会落在顾墨玧头上。 然而当事人被迫接下这个烫手山芋依旧面不改色,只是冷冷开口: “臣定当不负皇上信任,全力以赴。” 皇帝对他这番宠辱不惊很是欣赏,眉心的褶皱也展开了,“既然如此,你出宫了就开始着手吧,有什么需要尽管来跟朕提。” 安排好了冤大头,皇帝便下了逐客令,于是三三两两地离开御书房。 顾墨玧刚踏出御书房,便听到有人叫他:“顾侯爷!” 闻言停下脚步时,明璟便追了上来,“若是有什么事本王帮得上忙的,请尽管开口。”毕竟死的是原本要与他妹妹结亲的人,他这么说也无可厚非。 然而顾墨玧只是微微颔首: “靖王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午休过后,月九龄正在偏屋查看她近几日的成果——几只小白鼠被她养了几日,肥了一大圈,正在笼子里活蹦乱跳的,时不时还发出“吱吱”的欢快声音。 她观察得十分仔细,甚至凑近了铁笼子,和那几只小畜生只差分毫就能“亲密接触”了。 看了一会儿,她终于直起身子,拿着她吃了一半的馒头掰碎扔进笼子,饿了一夜的小白鼠一下子叫得更欢了,为了抢食争得头破血流,看得叶碧云头皮发麻。 她实在搞不懂月九龄为何对几只老鼠情有独钟,就算是顾侯爷送的也不用这么爱屋及乌吧?这会儿看着那些小畜生吃东西时露出的小小利齿,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小姐......” 然而没等她将下文说出口,小蓁匆匆进屋: “小姐!管事来了,说是老爷让您去前院一趟!”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大将军府 月九龄没想到来月府找她的是孟万里,这是连环杀人案水落石出后两人再次见面,还是为了案子。 在见到孟万里的那一刻月九龄便有预感,他是为大将军府被投毒灭门一事而来。 让她惊讶的是,月铭竟然会亲自接待孟万里,还耐心地等她,听完孟万里登门拜访地缘由,再装模作样地吩咐她凡事谨慎,然后让她出了门。 虽说上一次她在封宫查案时表现不错,不仅破了案还为家门争光了,可她已经得到了奖赏与优待,按理说月铭这个老狐狸出于内宅和睦方面考虑,不可能再对她有任何纵容。 可现在他不仅没有阻止月九龄搀和案子,甚至还隐晦地表达了支持,是吃错药了吗? 虽然月九龄内心有许多猜测,但月铭不可能在她跟前露出破绽,于是她只能带着猜疑出了门,坐上了马车。 月府在城西,大将军府则在城东,即便有马车也走了足足半个时辰。 孟万里先一步下了马车,在月府地马车旁看着小蓁扶着月九龄下了马车——不过一月不见,月九龄俨然变了跟人似的。 若非要他说出哪里变了他也说不上来,毕竟月九龄还是老样子,被面纱蒙去半边脸只露出一双会说话地眼睛,但是他就是觉得变了,是因为身份变了,所以也变得更加游刃有余了吗? 这难道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待孟万里回过神来,月九龄已经来到跟前,好看的双眸弯了弯: “我还以为孟大人想起来,给我送协助破案的悬赏银子呢。” 孟万里:“......是我疏忽了,要不我回去就让人给您送到府上?” 月九龄便假装没看到他瞬间僵硬的神情,开心地点头应道: “好啊,有劳了。” 这回,孟万里彻底管理不好表情了。 他都听说了! 皇上下旨封赏月九龄微九龄县主时,还赏赐了不少金银珠宝! 月九龄如今身家恐怕比他还多,竟然还惦记着京兆府悬赏的那几两银子? 然而腹诽归腹诽,案子还是要查的。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给月九龄带路。 还没踏进大门,月九龄便闻到似有若无的死人味道,微微蹙眉: “大将军府的事我只是道听途说,还请孟大人详说一下目前了解的情况。” 府里横七竖八的尸首此时都被集中搬到内院了,沿途能看到几个差役在曾经死过人都位置搜寻记录。 说起案子,孟万里不敢懈怠,将基本情况和月九龄一一说明,与月九龄从小蓁嘴里听到都相差无几。 最后,他不由地叹了口气: “......除了在巡防营夜宿的李建将军,大将军府上上下下一百三十七口人,全都没了,真是夭寿!” 此时两人拐了个弯,进了内院。 月九龄忽略了孟万里的感叹,不明所以:“既然贵府都知道他们是被人投毒杀害,为何还要让我来......侯爷?” 她话还没说完,便看到内院门口长身而立的身形,出乎意料。 那人循声偏过头,眉间的红痣随着眼尾上挑而鲜活生动,墨色的眸子深邃却流光溢彩,顾盼间便能摄人心魂,即便是月九龄,在没有丝毫准备下撞进那一汪深潭里,也会忍不住深陷。 好在那拥有两汪深潭的人没有继续蛊惑人心的打算,很快便出声: “九龄县主,好久不见。” 月九龄猛然醒悟:“......”眨了眨眼,仿佛要将眼底细微的波澜眨平静。 顾墨玧身后的残光:“......”难道前几日在刑部天牢见的是鬼? 自从见识了侯爷对准侯夫人露出类似温柔地眼神后,他再也不敢说一个对准侯夫人有半点不逊地字了! 月九龄很快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也装作自出宫以后从未见过顾墨玧: “侯爷近来可好?” 顾墨玧煞有其事地思索了片刻,点头: “托九龄县主的福,还行。” 孟万里:“......”这准夫妻俩葫芦里卖什么药呢?该不会是想借着查案的名头私会吧! 月九龄着实没有顾侯爷那么深厚的演技,只好面无表情地转移注意力,看到孟万里嘴角抽搐,好奇地问: “孟大人想什么呢?” 孟万里心头一惊,连忙否认:“呃......没,没什么!” 差点就露馅儿了,这两位可都是得罪不起地主儿,于是他也迅速地转移了话题: “对了,九龄县主刚刚的问题,让您过来是因为其中有四具尸体的情况和其他有所区别。” 月九龄看过来,他便立刻说出那四人地身份: “是李大将军,李夫人,李小姐和管事李七。”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一面之缘 见到顾墨玧那一刻,月九龄就豁然开朗了。 虽说这个案子发生在皇城,本就该由京兆府负责调查,但李家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又是死亡逾百人的大案子,且不说京兆府在皇城人微言轻,调查过程一定会有不少阻碍,李家唯一的幸存者李建第一个就不同意。 那可是李家!四大世家之一的李家!好歹是大燕开国元勋之一,若皇帝只派了京兆府调查,未免寒了忠良将士的心。 退一万步讲,就算李建同意让京兆府全权负责调查,人手也不够啊。 所以月九龄在听到大将军府被投毒灭门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震惊也不是感慨,而是在想,会由谁主办此案。 她原以为会是由大 理寺主办,上次连环杀人案江聪表现不凡,皇帝颇为赞赏,加上他世子的身份,查起来也会顺利些。 可没想到皇帝最后竟然会钦点顾墨玧查案,毕竟李家被灭门后,顾墨玧可是强有力的嫌疑人候选人之一——毕竟灭门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的发生一般都源于深仇大恨,亦或是知道了某些惊天动地且不可告人的秘密。 据说当年顾家在军中势力浩大强压了李家一头,假以时日,李家在军中必无立足之地,结果没等道那一天,顾家就先出了事。 有不少人都在猜,当年老侯爷在北疆突然遇刺,夫妻双亡一事着实蹊跷,因为顾老侯爷一死,李家局势便有了翻天覆地的逆转,很难不让人联想,虽说秦家也得了好处,但顾秦两家是连襟,世人更倾向于前者。 所以当顾家当年的小少年长大,并且继承铁血成为一方大将,羽翼丰满后,找杀害双亲的人报仇也是有可能的。 更何况李家覆灭,兵权必定会重新分配,顾墨玧也能借此重振旗鼓,壮大顾家军,重新成为四大世家之一。 这也是月铭与太子不愿顾墨玧插手此案的原因,毕竟李家遭遇灭门之祸对顾墨玧而言,于公于私都有好处。 皇帝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却没有避讳,反而将全权交给顾墨玧负责,若不是笃信幕后黑手不是顾墨玧,那就是在变相给顾墨玧撑腰了——既然木已成舟,该安抚的安抚,该扶持的扶持,否则等众人缓过劲儿来,互相制衡的局面就会倒向一边来。 月九龄不得不感叹,姜还是老的辣,不愧是一国之君。 思忖间,一行人也来到了停放尸首的院子。 远远地,雨后清风吹来,带来的不是芬芳,而是淡淡的尸臭味。 好在在场除了小蓁,都是见过世面的人,除了微微蹙眉,没有再多的表情,这就苦了小蓁,主子们都没说什么,她也只能强装镇定。 小蓁这段时间常常在想,虽然小姐——即便月九龄被封为县主,但她们还是习惯称之为小姐。如今小姐在月府的地位以及竹心院的吃穿用度比之前好了不知多少倍,可她始终想不明白,以前连虫子都害怕的小姐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连死人都敢碰? 虽然月九龄突然会尸检一事很蹊跷,但叶碧云曾对小蓁说已过世的夫人是个奇女子,或许她给月九龄留下的那一堆书籍里,有相关的记载罢。 小蓁虽然觉得解剖尸体很难自学成才,但也只有这样才说得通了,于是她将信将疑地接受了这个说法——无论如何,她都会无条件地站在月九龄这一边。 她也因此说服了自己,不管有多害怕,都要当好月九龄的得力帮手! 首先,她不能再像前两次那样,一看到尸体就吐得死去活来,凡事都让月九龄亲力亲为! 月九龄并不知道她的小丫鬟此时有如此远大志向,而是默不作声地跟着顾墨玧前后脚进大将军府的主院。 一进去她便觉得这院子的布局有些熟悉,于是脚步一顿,站在原地四处看了看,若有所思。 这时察觉到月九龄动作的顾墨玧也跟着停了下来,扫了周遭一眼后,忽而开口问: “县主还记得,你我第一次相见的情形吗?” 月九龄微怔:“......”难怪她觉得眼熟,原来“她”来过这儿。 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她穿越到古代的第一天,也就是原主死的那一天,原主跟着月星儿出门参加一个春日宴,好像就是在大将军府。 可惜原主落水后大概喝了太多河水或者恐惧至极,她继承的记忆有些模糊,只是隐约有些印象,似乎确实在春日宴赏与顾墨玧有过一面之缘。 月九龄十分确定,那次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的面之缘,两人不仅话都没说过,相隔至少也有一个庭院那么远,顾墨玧的记性可真好...... 腹诽归腹诽,月九龄表面还是静如止水,面不改色地对上顾墨玧的目光: “侯爷确定要对着一百多具尸体回忆往事?” 顾墨玧一顿,不由地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竟轻笑出来。 会笑的顾侯爷,在场其他人都看呆了。 月九龄是第一个回过神的,她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转移视线: “京兆府的仵作已经做了初步尸检,也发现了问题所在,不知我能帮上什么忙?” 顾墨玧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漠,看着因为没地儿放,停到了庭院的尸体,“他们是中毒而死的,死状......”说到这,他看向月九龄,一字一句,“和虚空一模一样。”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成双成对 月九龄几乎在瞬间就明白了皇帝让顾墨玧主理此案的用意——这两起案子如果是同一人所为,那么从另一个方面看,他的行为无疑挑衅了天子的权力。 虚空所中之毒连顾墨玧都还查不到源头,说明此毒十分罕见,不是随便找个药铺就能买到的,如果虚空与李家中的是一样的毒,那事情就变得复杂了。 月九龄眉头紧蹙,看着停放在院里的几具尸体问顾墨玧: “我可以看看尸体吗?” 顾墨玧点头应允,往旁边侧身做了“请”的手势。 京兆府的仵作早就准备好了尸检的一干用具,旁边还放了一盆水,月九龄将手伸进去洗了洗,是温的。 这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月九龄微微挑眉,仵作手上戴着手套,那么多具尸体需要查看,想必他到大将军府后就没脱下过,而且他就算要净手也不可能讲究到用恰到好处的温水,在场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究竟谁会这么细心,不言而喻。 思及此,面纱下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任由小蓁为自己戴上手套,然后自顾自地走到尸体旁边开始着手尸检。 顾墨玧的目光一直放在月九龄身上,他清晰地察觉到她在戴上手套的那一刻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原本懒散的眼神突然变得专注,视线随手而动,仿佛这偌大院里只有她自己一个人,与她眼里的尸体。 目光触及她蒙去大半边脸的面纱,顾墨玧便不由地去想,面纱后的脸会是什么模样? 虽然他早就见识过那张虽带着几分稚嫩却不看出有倾城之色的脸,可当他想到那天夜里在护城河看到的面容,就会忍不住疑惑,究竟哪张脸,才是她真实的模样? 落影曾查到她身边那个丫鬟去药铺抓过祛毒的药,是祛除什么毒?那天晚上他中了毒,却因喝了她的血以毒攻毒解了,是他误打误撞还是早有预谋? 而她的血,又怎么会带毒? 任凭顾墨玧心中有万千疑虑,月九龄也无从得知。 她此时已经将注意力转移到另外一具尸体上了。 小蓁跟在后面本来还能忍的,可是当她看到第二具时——这是具少女尸体,看身形也是十几岁,她的整个左脸像极了凹凸不平的泥地,那是被火烧过的痕迹,这让她看起来十分狰狞,加上一双睁大了的浑浊眼珠,确实可怖。 小蓁实在忍不住了,默默地跑开,蹲在地上吐了起来。 她吐得死去活来,虽然听到动静也没有抬头,随即就听到颇为嫌弃的声音: “我说你要是受不了就别勉强,每次来了之后都跑到一边吐,一点儿忙都帮不上,真没用!” 好不容易忍过了一波不适,小蓁抬头看着特意过来说风凉话的残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要你管!”只是她此时双眼因为干呕泛着泪花,着实没什么杀伤力。 侯府除了厨娘就是几个老婆子,残光总跟一帮大老爷们混,没轻没重惯了,此时乍一看到少女眼泪汪汪,楚楚可怜的模样,一下子就慌了,手忙脚乱地冲着小蓁喊: “喂,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你用不着哭吧?” 他只是出于好意地提醒她跟着未来侯夫人不能总让主子一个人把活全干了,这样容易失去主子的,谁能想到她竟然哭了! 残光一边围着小蓁打转,一边心里后悔:难怪古有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女子哭起来实在太可怕了! 孟万里看看这对儿又看看那对儿,最后只得和仵作大眼瞪小眼,心中不由感叹:年轻真好啊! 这会儿,月九龄连续看了三具尸体后抬头,肯定地说: “基本可以确定他们与虚空中的是同一种毒。” 既然京兆府也参与此案,顾墨玧也没瞒着孟万里虚空的死的真相,得知这个结论后,孟万里抱着最后一丝侥幸: “那......会是同一人所为吗?” 月九龄不予置否:“不排除这个可能性。” 孟万里耷拉着脸,那就是有可能了! 顾墨玧却有另一种看法: “但也有可能,是同一个人为两个案子的凶手提供毒药。” 其实月九龄也觉得这两个案子是同一个凶手的可能性不大,但这只是她直觉,并没有明确证据支持,此时听到顾墨玧这么说,敏锐地问道: “侯爷是有头绪了?” 顾墨玧惊诧于月九龄的反应——她竟然能从他的一句话就推测出他的调查进度,可见思维敏捷。 他也没打算隐瞒,简单地解释: “我查过虚空与李家,两者没什么共同之处,亦没有交集。” 月九龄闻言了然,顾墨玧为人十分严谨,所以他说查虚空与李家,必定不会只查表面就得出结论,排除掉这两者有共同仇人和雇凶杀人的可能,这确实不符合连环凶手作案的规律。 连环凶手作案的规律就是对类似群体动手,而且不会轻易改变作案手法,比如上个案子,几个死者身上是有共同点的,虽然凶手作案的手法在升级,但也是在原有的基础上升级。 而虚空和李家,除了死于同一种毒外,并没有其他共同之处。 顾墨玧既然这么说了,那就说明从他掌握的情况来看,给两个案子的凶手提供毒药的人,是存在的。 这两个看似共通的案子实则貌合神离,仿佛被一层浓雾掩盖,扑朔迷离。 此时,月九龄开口打破了这份宁静: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还是从眼前着手吧,孟大人刚刚说有四具尸体情况特殊,就先从特殊的?” 孟万里一顿,欲言又止,“呃......”忍不住看了顾墨玧一眼。 月九龄不明所以:“怎么了?” 孟万里忙收回视线,干咳一声: “没什么,四具尸体都放在同一个屋里,请!” 说着几人便往主屋去。 刚进门便闻到浓烈尸臭与血腥味,月九龄眉头微蹙,怎么会有血腥味? 未等她找到原因,就听到孟万里说: “这是李大将军的尸体,他与其他人一样都是中毒致死,不过......” 月九龄闻言看了过去,孟万里正站在最里头盖着白布的尸体旁边,神情古怪地补充完: “他遭到了阉割。” 她闻言微怔,难怪孟万里刚刚支支吾吾的,原来是因为这个。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李大将军 所有人这会儿才恍然醒悟,由于上个案子死者都是女子,让月九龄做尸检也没什么不妥。 在天牢的时候,虚空死因明确,尸检时只脱了上衣,加上旁边有个顾墨玧坚持不用做全身尸检,月九龄也没坚持——既然刑部的仵作已经事先尸检过一次,那她也没必要多此一举。 因此直到此时此地,众人才回过神来,月九龄是个十五岁,云英未嫁的少女! 就算嫁人了,那也是个女子! 自古以来,男女有别,虽说人都死了,但也不能改变他是个男子的事实! 于是此时,氛围有些怪异,这月九龄是顾墨玧让请来的,他会让自己的未婚妻去给别的男人做尸检吗? 众人小心翼翼地偷瞄顾墨玧,只见他面色如常,神情还是那么冷漠,眼神还是那么寒冷......不对!似乎变得冰冷了! 果然,正常男子都接受不了自个儿妻子看别的男人不穿衣服的样子,即便那是还没过门的妻子。 然而月九龄却对此视若无睹,自顾自地出声问孟万里: “切下来的那部分呢?” 孟万里正胡思乱想中,乍一听到月九龄地问题愣了一下:“啊?”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顾墨玧之后,指了指尸体:“在旁边。” 月九龄点头,随即走过去,重新净手。 孟万里见状犹豫着开口: “那个......县主,您不再考虑一下吗?” 月九龄一边接过小蓁递过来的手帕擦干水珠,一边头也不抬地反问: “贵府衙的仵作会因为死者是女子而不做尸检吗?” 孟万里被噎着:“呃......这不一样——” 月九龄挑眉反驳: “有什么不一样?” 孟万里对上她那熠熠生辉的桃花眸——清澈且坚定,再次噎住,只好哭笑不得地在内心咆哮:当然不一样啊!您可是县主!未来侯夫人! 月九龄见他露出难为情,猜到他在顾忌什么,要让一帮古代人理解“尸体在她眼里没有男女之分”着实是强人所难。 于是她只好从“男女平等”入手了:“看不起女仵作?” 孟万里大惊,连忙否认: “不不不!我绝无此意!” 目的达到,月九龄不想再废话,敛了笑意,“那还有什么要考虑的?孟大人请我来,不就是来做尸检的么?” 孟万里给了月九龄一个哭哈哈地表情:县主,要不您看一眼侯爷再问这个问题? 结果不看不要紧,一看顾墨玧此时那幽深的眼眸里那还有刚刚的狂风暴雨?此时看着月九龄的眼神分明是风和日丽! 孟万里觉得自己遭遇了背叛,但是他没有证据,只好认命,给自己找台阶下: “那要不让仵作给您打下手吧,您的丫鬟似乎有些不适。” 月九龄看了一眼小蓁惨白的脸色,知道要让她适合和尸体相处还需要些时间,便同意了孟万里的提议。 在连环杀人案中,仵作曾对月九龄有过偏见,但后来得知她在封宫查案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便对她心生敬佩,觉得月九龄为他们这一行正了名——在此之前,仵作在人们眼里一直都是上不了台面的身份。 在那之后他便一直想亲眼瞧瞧月九龄是如何尸检以及办案的,此时机会难得,他显得格外细心谦逊。 于是,月九龄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了尸检——没办法,顾墨玧大有在一旁观摩的意思,孟万里也不好回避,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好在月九龄一旦专注于尸体,外界任何动静于她来说都仿佛隔了一堵墙,虽然听得到,但却不清晰,可以忽略。 仵作干这一行有十几年了,尸检的手艺是从师父那里学来的,从未看过其他仵作尸检,才发现原来不同的仵作都有不同的尸检方式——后来他才知道,事实是大燕的仵作尸检方式分为两种,一种跟他师父教的大同小异,另一种则是月九龄独有的尸检方式。 月九龄尸检的时候很安静,她例行检查了尸体没有受到丝毫损害的上半身,然后注意力集中放在了下半身。 她着重看了阉割的部位和伤口约有一刻,然后一边脱手套一边问孟万里: “有找到凶器吗?” 仵作有些惊诧,脱手套一般意味着尸检结束,她这才看了多久,就已经有结论了? 而这时,孟万里已经将凶器呈上。 月九龄顿了一下,“斧子?”随即仔细翻看了这把带着血迹的斧子,“斧子刚磨过,刃很锋利,但却形成了好几处伤口。” 闻言,众人看去,果真如此! 残光脑子转得飞快,照这么说来,这一斧子下去应该干脆利落,怎会形成多处伤口? 于是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凶手是故意折磨他的?” 此言一出,在场的大老爷们身上的某个部位一紧,表情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僵硬。 月九龄并没有立即给出答案,而是分析道: “那几道伤口有深有浅,若要用这把斧子达到折磨的目的,那凶手的力度把握得非常精确,那么切口应该是平滑而不是呈现出来的粗糙。” 残光眨了眨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什么意思?”不是为了折磨,那干嘛不给他个痛快? 这时,顾墨玧开口了: “县主的意思是,凶手在下手的时犹豫了。” 明明是问句,可顾墨玧却用了陈述语气——他听懂了月九龄的言外之意。 月九龄眼睛弯了弯,赞同了他的说法,“或者说,抗拒。” 犹豫?抗拒?那为什么还要这么做?残光更是一头雾水了: “我更不明白了。” 月九龄见状,十分善解人意地换了一种直白的表达方式: “你可以理解为,凶手在阉割死者的时候手抖了,砍了四五次才成功。” 听到她的这番解释,在场的男人包括残光都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残光:“......”我为什么要知道真相啊? 片刻安静之后,顾墨玧忽然看向月九龄,犀利地指出: “县主认为,凶手很有可能是个女子?”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方便,顾墨玧可以说是月九龄来到古代后遇到的第一个交流无障碍的人,若不是他侯爷和她未婚夫的身份,或许他们可以成为好朋友。 月九龄好看的桃花眸里闪过一丝遗憾,没等顾墨玧确认便恢复了平时的疏离: “阉割是一种很强烈而且隐私的情感表达,男人之间的恩怨一般不用用这种方式来解决,当然不能排除不正当的男男关系,李大将军生前有这个癖好吗?” 说完她看向孟万里,孟万里没想到“不正当的男男关系”,忽然呛了一下,“咳咳,据我所知,李大将军虽然有点好女色,但并没有龙阳之好。” 顾墨玧眸子一沉,孟万里这话说得实在“客气”,李为民虽然是一员猛将,曾经守护过万千大燕百姓,受其爱戴,但同时他也有污点,那就是好色! 所以他的死,是风流债讨上门了? 孟万里也想到了这一点,豁然开朗: “所以凶手极有可能曾经被李大将军强迫过?那会是大将军府上的人吗?所以她才有机会给全府的人下毒!” 这样就说得通了! 然而月九龄给他交了一盆冷水: “我记得整个大将军府除了李建将军所有人都死于非命了,难道孟大人认为李建将军就是凶手?” 孟万里:“......”父子乱搞什么的,还是饶了我吧。 所以,线索断了? 这时,月九龄重新开口:“而且......” 她顿了一下,接着在孟万里充满期待的眼神中继续说: “从死者的尸体只有一个部位受损的情况来看,凶手对其处以阉行,不像是泄愤,更像是处罚。”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两具女尸 众人听了月九龄的分析更加一头雾水——她是怎么从李为民那地方得知凶手处以阉刑的目的?而且泄愤与处罚对李为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么? 然而月九龄抛出这个问题后便不再继续,而是自顾自地示意小蓁为她重新戴上手套,准备对第二具尸体进行尸检,留下众人在原地沉思。 顾墨玧双眸微微眯缝,看着月九龄戴好手套准备掀开盖在李夫人尸体上的白布,随后垂眸若有所思——她是对的,凶手在杀人时如果情绪过于愤怒,那么李为民的命根上不应该只有几道下手时犹豫的伤口和最后那道干脆利落的切口,他的命根子应该被剁成稀巴烂才是。 思及此,他重新抬眸看向只露出光洁额头的月九龄,深邃的墨眸浮现微乎其微的赞赏——顾侯爷经常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时那双墨色的眸子便如同深不见底的黑洞,既让人心生恐惧又显得不近人情,偶尔出现了冷漠以外的情绪,简直就跟见鬼一样罕见,让人瞠目结舌。 所以此时处于“见鬼”状态的顾侯爷,因为一个眼神浑身染上了烟火气儿,连同左边眉间红痣都鲜活起来,有了几分人样。 这会儿也才能从他那犹如雕刻般的脸上,看出他五官本来的模样——剑眉星目间的红痣,为齐整的面容添了妖冶,倘若不是平日里他身上的煞气盖过了这几分妖气,恐怕早就风 流债缠身,侯府的门槛也要被媒人踏破了。 月九龄察觉到视线,掀开眼皮正好对上顾墨玧那百年难得一见兴致盎然的眼神,微微一怔,随即很快低下头去,心里暗骂一声“妖孽”,手上动作继续。 顾墨玧当然没放过她的这一细微情绪变化,不过神情一滞只是瞬间,他的视线也随着月九龄的动作而移动,放在了她手下的尸体上。 这具尸体是李为民的正妻,其实从面目已经辨认不出模样了,是从她的衣着打扮以及身形得知她的身份——她的脸几乎没有一处皮肤是完整的,整张脸都被划烂了,皮肉外翻,血肉模糊,还隐约能看见白骨。 顾墨玧微微蹙眉,随即看了一旁桌上摆放的几件沾血的凶器,推测凶器应该是那把菜刀。 这时,月九龄的视线从李夫人尸首收回,开口简单说明: “死者身上除了脸被毁容,没有其他任何损伤。” 孟万里还没琢磨出凶手处罚李为民的目的,乍一听到月九龄这话,脑子还没转弯,话就脱口而出了: “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月九龄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言语,然而孟万里满怀期待地等了一会儿后,却听到她问: “还有一具女尸?” 孟万里愣住,“啊?哦对,是李大将军的嫡女,李娴小姐。” 月九龄示意仵作掀开盖在李娴尸体上的白布: “我一并看了再一起说吧。” 众人不明所以,然而月九龄已经开始对李娴尸体进行尸检,只好先噤声,不敢打扰她。 好在李娴尸检的时间不长,月九龄抬头摘下手套时,孟万里便迫不及待地问出众人的心声: “您是怎么知道李夫人和李小姐的死状是一样的?” 月九龄一边净手一边回答:“猜的。” 众人眼里纷纷表露出“不可能”,她便耐心道: “其实诸位心里都清楚,凶手是冲着李家来的。” 闻言,众人一怔,随即不约而同地拧起眉头:月九龄话里的“李家”并不是代表大将军府上上下下一百三十七条人命,而是指主人家。 所以,其余一百来人奴仆,其实是给主人家陪葬的。 思及此,屋里气氛有些凝重,加上黏糊的血腥味,让人呼吸都变得困难。 “下毒就能致李为民一家于死地,但凶手又多此一举地对其中几人加以酷刑,说明凶手对这几人有着不同于其他人的恨意。” 这时,顾墨玧冰冷的声音犹如闷热时吹来的一阵凉意,让人猛地一激灵,清醒了不少。 月九龄闻言点头:“不错,凶手不惜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也要这么做,一定是有理由的。” 孟万里摸了摸下巴扎手的胡茬,像是自言自语:“凶手阉割了李大将军又把李夫人和李小姐毁容......” 说到这他忽然抬头,眼中满是豁然开朗的欣喜: “会不会是李大将军在外头强迫了良家女子,那女子找上府来理论讨要个名分,结果被李夫人羞辱一番赶了出去,如此一来她不仅名声尽毁而且下半辈子也没法过了,于是心生恨意下了毒手。” 众人闻言:“......” 虽说李为民好色又惧内的事情皇城人人皆知,这样的戏码十天半个月就会在大将军府上演一出,被李为民或自愿或强迫睡过的女子数不胜数,这些女子闹事不一定是为了要什么名分,更多是为了要补偿,若她们都像孟万里说的那样一言不合就起杀意,这李家人得死了多少回? 月九龄看着孟万里一副越说也觉得他自己推测十分合理的神情,心想他做什么京兆府尹,去写话本得了。 不过想归想,月九龄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他下不了台阶,而是拐了个弯问了一个问题: “那管事李七又如何解释?” 若真有这么一个女子,李为民对其实施侵害,李夫人对其恶言相向,这些勉强说得通,那为何她对李七也“区别对待”了呢? 孟万里:“......”他怎么忘了还有个李七呢! “或许她来大将军府的时候李七阻拦过甚至打骂她了?” 这话说出来孟万里自己都心虚,语气都带了几分不确定。 月九龄知道孟万里已经明白了他的推理站不住脚,于是笑而不语。 可有一说一的残光却没有那么善解人意,他还是一个“不懂就问”的少年,听到孟万里的说法后甚至还十分认真地思索了: “那也不对啊,李小姐又怎么说?那女子上门理论时,李小姐也对其进行辱骂了?” 这种外头女人找上门的事情对世家来说算家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打骂父亲的睡过的女人,那这李小姐的名声也毁了,但凡李夫人还有点脑子,就不会让李娴做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万的举动。 孟万里嘴角抽了抽,并不想回答残光这个问题。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管事李七 仵作掀开屋里最后一具尸体身上盖着的白布时,众人见状微怔,原以为前三具尸体的死状已经很可怖了,然而当他们看到李七的尸首时,发现李七才是死得最惨的那一个。 月九龄端详了一会儿褪去衣裳后没有一处肌肤完整的尸身,并没有发表看法,而是自顾自地开始着手尸检。 残光见状忍不住开口问:“鞭尸?” 从李七尸体无数的伤口地形状来看,确实符合鞭子抽打后留下的伤痕。 然而月九龄大致看了尸体上地伤口情况后,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这个说法不准确。” 顾墨玧注意到月九龄说的是“不准确”而不是“不对”,微微挑眉。 接着就听到她继续说:“这些伤口有生活反应。”顾墨玧闻言了然。 残光听到她这么说便迫不及待地抢答: “这我知道!” 接着在孟万里等人的诧异神情中扬眉道: “就是他被鞭打的时候还没死。” 孟万里:“......”这难道不是很残忍的死法吗?你为何那么兴奋? 月九龄看着残光眼里渴望表情的小期待,不吝称赞地孺子可教的语气肯定道: “不错,这四具尸体的大部分伤口都有明显的生活反应,而且或多或少都有抵抗伤,也就是在凶手对其虐打的时候挣扎留下的伤痕。” 换言之,这四人是在毒发到死亡这段时间里遭到凶手第二次残害的,由此可见,他们如果就那么死了,并不能解凶手的心头之恨。 孟万里:“凶手一定恨死了这几个人。” 他办过类似的案子,查到最后都会得到一个类似真相——死者生前对凶手做过不亚于生不如死的事情。这时他就会忍不住唏嘘: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时,月九龄突然出声问道: “为什么没有李公子的尸首,他的尸体没有异样吗?” 她口中的李公子,正是李为民的次子李云。 孟万里不知道月九龄为何突然提起李云,但还是点头应道: “对,他就是中毒死的,尸首就在他的寝屋里发现的。” 顾墨玧闻言看着月九龄垂眸深思的神情——这个细微表情他之前见过,于是微微眯缝双眸: “你在想什么?” 孟万里:“......”为什么侯爷能从县主一个神情得知猜到她的内心想法?他不就是没有参加过皇后的寿宴,就错过了什么吗? 月九龄也颇为惊讶,没想到顾墨玧竟猜到她在想什么,愣了一下。 然而从他那深沉的墨眸并未能看出什么,于是她没有再犹豫,而是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从能悄无声息地给所有人下毒这一点可以得知,凶手对大将军府十分熟悉,很有可能是住在府里的人。”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问孟万里,“确定大将军府除了李健将军所有人都死了吗?” 孟万里原本听得入神,突然被点名磕巴了一下: “呃......从左邻右舍、经常为李家提供下人的牙婆的证词得知府里下人的数量,和搜出来的卖身契对得上,也查过李家的族谱,凶手连私生女都没放过。” 月九龄诧异:“府里还有李大将军的私生女?”要说管不住自己裤裆的李为民有几个私生子私生女她一点也不惊讶,只是强势如李夫人,怎么可能容忍私生子女进李家的门呢? 孟万里点头:“有一个,听说是李大将军和李夫人陪嫁丫鬟所生,但那个陪嫁丫鬟已经死了好多年了,就留下一个女儿,虽说在府里长大,但李夫人不待见她,她在府里就跟下人同吃同住。哦,尸首就停在院里呢。” 说到那个私生女,孟万里心想得亏那陪嫁丫鬟生的不是儿子,否则不可能活到这么大,不过那有什么用,不也没活过昨晚么? 月九龄点点头,接着分析: “托李夫人的福,李家的关系并不复杂,除了几个主子,就属管事权力最大,也算半个主子了。凶手对几个主子包括管事都进行了虐待,却唯独放过了李公子,为什么?” 众人恍然大悟:“是啊!” 照月九龄的分析,凶手很有可能就住在大将军府,从凶手并没有虐待下人,只虐待了主子这点来看,凶手是下人的可能性很大。 那么作为主子的李云为何例外?莫非在外飞扬跋扈的李小公子其实是个温柔体贴的主儿? 可是现在大将军府所有下人都死了,总不能是凶手杀了人之后,知道自己难逃追捕所以自杀吧? 就在众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月九龄突然没头没尾地开口: “我听说皇上在月初就打算给李公子和静姝公主赐婚,可不知什么原因,圣旨迟迟未下达。” 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顾墨玧却似乎早就料到月九龄会这么问,从善如流道: “李云虽纨绔但到底是将门虎子,也有一颗想要上阵杀敌的心,而且李夫人强势惯了,未必会想要一个公主媳妇进门。” 孟万里再次语塞:“......”为什么觉得自己有些多余呢? 月九龄毫无察觉其他人对两人默契的反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李大将军功勋卓著,皇上虽然可以直接下旨但还是要问一下李大将军的意见,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她与顾墨玧地婚约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么皇帝是否也会问顾墨玧的意愿呢?毕竟如今李家倒了,顾家崛起,皇帝可以借此卖顾墨玧一个人情,既能体现出天子的权力,又能拉拢军心。 “如今看来,是李家不愿意?”月九龄继续说:“静姝公主一定很生气。” 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说这话时语气的变化,顾墨玧却听得不由侧目,多看了她几眼。 孟万里则惊恐地睁大双眼,满脸震惊: “县主的意思是,这是静姝公主公主所为?” 因为李家不同意这门婚事,所以自从连环杀人案告破后,被世人暗中戳脊梁骨的静姝公主没想到她交付身心的李云竟然不想娶自己,天之骄女哪里受得了这般委屈,于是便对李家痛下杀手? 月九龄看着孟万里脸上精彩的神情变化,忍不住轻笑,“孟大人想什么呢?静姝公主为什么要阉割李大将军?” 孟万里虚惊一场,一边擦冷汗一边在心里咆哮:我这不是被你们绕晕了么! “那......现在要从哪方面着手查啊?” 顾墨玧沉思了片刻,随后开口吩咐: “先从李大将军的不正当男女关系查吧,能追溯到多久以前就查多久,一个也不能放过。还有所有和李家有过利害关系的人以及李家近来是否有过异常情况。” 他天生便有王者风范,尤其是在下令的时候,冷静的语气和坚定的神情会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 孟万里不疑有他,带着他的人便立即离开去照办,屋里一下空了不少。 月九龄闻言不语,心想抛开他们两人之间有婚约这一层关系,其实顾墨玧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而且也能在调查案子中扮演一个决策者的角色,这样她这个提供技术支持的,只要专注于尸体,提供线索就好了,倒也省心。 察觉到顾墨玧投过来的疑问眼神,月九龄敛下眼底情愫,恢复了平日里的淡然: “侯爷要继续留在屋里么?我要解剖尸体了。”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反对剖尸 虽然月九龄言语间隐晦地表达了她在解剖时不希望有闲杂人等在场的意愿,然而顾侯爷并没有要回避的意思,十分直接地说他要观看解剖的全过程,月九龄只好认了——无论在哪个时代,都不要试图得罪顶头上司。 大将军府一百三十七口人死于中毒,月九龄也检查过这四具尸体的口鼻咽喉,均有白沫,死状与虚空无异,基本可以判断是中了同一种毒。 死因清晰,死状明确,又因为李家在大燕的地位显赫,李为民等人的尸体本可以不解剖——毕竟中毒的不止他们几个,若要在毒药这条线索下手,可以从下人的尸体上找蛛丝马迹,可以让主人家死后不用再受罪挨刀,走得体面。 然而因为李为民等四人死前遭遇了区别对待,凶手明显就是冲着他们来的,所以月九龄提出要对其进行剖尸。 皇帝在下旨让顾墨玧调查此案时强调过,死者为大,更何况还有李健这个幸存者,李家世代忠良,若是找不到真凶,何以安抚李家后人以及告慰李家的亡灵? 原本极力反对顾墨玧主查此案的月铭与太子明蔚听到这话不再吭声——任谁听了都知道这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更何况是本来就有嫌疑的顾墨玧。 所以在月九龄提出要解剖李为民四人尸体时,孟万里就想开口劝她解剖其他尸体,因为李健是绝对不会同意剖尸的! 然而月九龄却说了一句话将他噎住:“原来孟大人是请我来调查其他人的死因?” 孟万里闻言冷汗津津,月九龄这话点醒了他,死者中有特殊情况者本该重点调查,可他竟然因为忌惮到李家的势力而舍近求远,犯了如此低级的错误,着实惭愧。 也因为这句话,顾墨玧同意她剖尸的提议,并且告诉她只需管尸体的事情,其他问题不用担心。 月九龄闻言挑眉,他这是在护着自己么? 没等她得出结论,就听到顾墨玧那冰冷的声音了带着几分戏谑: “不过若是查不出什么,纵使本侯想为县主辩解,也是有心无力。” 月九龄:“......”她就知道顾墨玧这种冷酷无情的人不会那么好心。 不过对于尸体,她从来都是胸有成竹,她从事法医工作这么多年,深信一点——只要凶手在尸体上动了手,就一定会留下痕迹,而她的职责,就是顺着死者留下的“遗言”还原真相。 就在月九龄净了手戴上手套拿起解剖刀打算在李为民身体上下刀时,院里传来中气十足的吼叫声,月九龄手上一顿,抬眸便看到顾墨玧微蹙的眉头。 不一会儿,那声音由远及近,“......放着那么多人不解剖为何非要解剖亡夫亡母的尸体?你分明是要故意侮辱我李家!” 音落,一个身着甲胄的年轻男子满脸戾气地闯进了屋,指着顾墨玧大放厥词,身后跟着一脸惭愧无奈的孟万里。 月九龄看着进屋的男子挑眉,想来这就是大将军府的唯一幸存者,李健了。 李健在巡防营一早听到了大将军府被满门灭口时便立即跑回来,一进门看到满院子尸体,冲到主院又看到了父母弟弟妹妹尸体都凉了,震惊愤怒之下进了宫跟皇帝诉冤,并立志一定要找出凶手报仇雪恨。 然而他没想到皇帝会让李家的死对头顾墨玧来办此案,抗争无果后回到府上就听到顾墨玧要解剖李为民等人的尸体,于是火冒三丈地跑来阻止。 月九龄无故被李健瞪了一眼却不吭声,但她冷淡的眼神足以说明此时心中的不悦。 顾墨玧不缓不急地开口: “李将军此言差矣,你也看到令尊令堂的情况,若想早日查清真相,还请李将军不要感情用事。” 公事公办的话不知怎的从顾墨玧口中说出,就带了几分威慑的意味,教人不敢违抗。 然而李健在短短半日得知亲人全死了,情绪一直处于极度愤怒与震惊状态,整个人十分暴躁,闻言双眼发红地盯着顾墨玧,咬牙切齿地说: “剖尸要得到亲属同意才能执行,我不同意!” 顾墨玧扯了扯嘴角,余光瞥向李健,视线冰冷得让人不寒而栗,语气不容置喙: “那本侯只好以妨碍查案的缘由将李将军请出去了。” 月九龄微怔,随即面纱下的嘴角扯了扯,用这个理由威胁死者亲属,亏他想得出来。 屋里气氛一度凝滞,顾墨玧说这话时浑身散发的强大气场足以让人喘不过气来,李健也因此憋红了一张脸,虽然没说话,眼神却如同毒蛇钉在顾墨玧脸上。 顾墨玧仿佛没看见,示意月九龄不用理会,可以解剖尸体。 孟万里见状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准备豁出去当个和事佬: “呃......李健将军,侯爷的意思是,李大将军和李夫人的死有疑点,解剖尸首也是为了尽早日查清真相啊。” 然而原本死盯着顾墨玧的李健突然冲准备动手的月九龄大喊: “月九龄,你敢碰我父母尸首一分,我李健对天发誓,绝不轻易放过你!” 说这就要朝月九龄扑去,好在残光眼疾手快拦住了他——残光年龄虽小,力气却不小,一个人便将巡防营将领制住,是指动弹不得。 月九龄见状不以为然地轻笑了一声,笑声不大而且只是一瞬,只有站在她身边当帮手的仵作听到了,愣了一下,接着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垂眸用解剖刀划开了李为民尸体胸膛的少女神色自若,手法娴熟地用工具撑开尸体胸腔,怀疑自己听错了。 瞬间,屋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其中还掺杂着淡淡的腐烂气味。 顾墨玧便是在这黏糊的气息中冷冷开口: “李健,你觉得昨晚侥幸逃过一劫,凶手会善罢甘休吗?” 大概是味道太恶心,亦或是顾墨玧太强大,李健顿时忘了挣扎,不由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面无表情的顾墨玧: “你......你什么意思?” 顾墨玧:“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与其在这里阻碍调查,不如好好想想怎么配合调查,或许还能给你们李家留后。” 李健闻言瞳孔急剧晃动,惊恐地看着冷血无情地顾墨玧,没有来地又大喊大叫起来: “是你!一定是你!”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噤了声。 顾墨玧冷哼一声,像看疯狗一样看着李健,下令: “带出去,别影响县主。”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铁树开花 仵作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剖尸方式——他看着月九龄从胸骨上窝下刀往下剖开胸腔至耻骨,又从下刀处分别向上延至锁骨中线,呈现出来的刀口是树丫形状的。 他心中有疑虑却不好开口,因为月九龄此时正从李为民的尸体里掏出胃——三月仍是春寒,加上昨晚一场暴风雨反而降了温,因此除了伤口处,尸表其腐烂速度不快,内脏亦然。 月九龄看着手上呈紫色的胃,习惯性地一边观察一边开口说明: “胃壁有深紫色斑点,是中毒的症状。” 接着她将胃放到一边,又仔细地查看了其他脏器以及食道,“基本能确定毒就是由口而入,现在切开胃查看里面的残留物以及胃液。” 她的声音不大,但屋里十分寂静,冷静的声音几乎能够准确无误地传入每个人的耳里。 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或者说是手上,目不转睛,屏住呼吸,或蹙眉,或好奇,或惊恐。 顾墨玧幽深的眸子亦随着她的动作而动——因为要伸进胸腔取脏器,因此她将袖子挽了上去,露出了小手臂,除去被手套遮住的地方,还露出了一小截。 于是他便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放在她白皙的右手手臂上,那里曾经被虚空划出一道口子,如今已经看不出任何痕迹,墨眸忽而闪光,看来,她用了自己给她的药膏,并没有留下疤痕。 思及此,顾墨玧扯了扯嘴角,刚刚因为李健的那点不悦烟消云散。 另一边,月九龄对顾墨玧地细微情绪变化无知无觉,而是握着解剖刀划开了胃,血水与胃液便迫不及待地流了出来,众人看得心头一跳,随之闻道了一股馊味,有点像过夜的泔水,惹得小蓁忍不住捂着嘴夺门而出。 饶是跟在顾墨玧身边见过不少世面的残光,看到月九龄面无表情地用镊子从胃里夹起黄绿的残渣端详,紧接着放到隔着面纱的鼻间嗅了嗅的情形,胃也忍不住一阵翻滚,然后他默默地往后退,跟着小蓁离开了这教人窒息的屋子。 于是屋里便只剩下了三人,月九龄和给他当助手的仵作,还有虽然眉头紧蹙却依旧岿然不动的顾墨玧。 月九龄神情十分投入,似乎没注意到屋里少了两个人,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 “气味和虚空尸体取出的残留物一样,是同一种毒。不过......”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放下残留物用镊子拨了拨胃,俯下身戏看,声音从面纱下传来:“死者的胃内壁有一些白点,”她近得几乎要将脸贴到胃上了,“是黏膜破了,伤到了组织,深度不至于胃穿孔,若不是死着长期患有胃病,那就有可能是毒药所致。” 仵作看得心头一跳,不知不觉地替她屏住了呼吸,闻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心想即便是自己干了十几年的仵作,也不可能敬业到这种程度,此时此刻打从心底敬佩眼前的少女 顾墨玧闻言扬眉道:“可我记得在虚空胃里并没有发现这个情况。”若是中了同一种毒,为何会出现不同的情况? 月九龄自然也记得这一点,她并没有立即回答顾墨玧,而是默不作声地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抬眸,认真地对顾墨玧说: “我需要将另外三具尸体解剖了才能给出结论。” 经过这两次观看她尸检的现场,顾墨玧大概知道月九龄在没有十分把握的情况下是不会乱下定论的,于是点头应允。 他抬眸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在有一个时辰日头就要下山了,而月九龄从进门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时辰都没停下来过,若是在解剖看完三具尸体,估计天都要黑了。 收回视线重新放在月九龄瘦弱的身影上,不由蹙眉,“不急,累了就歇一会儿。” 仵作闻言震惊地抬眸看了一眼神情冷漠的顾墨玧又迅速收回,心想侯爷可不像是会说出这番关心话语的人啊! “嗯。”然而月九龄此时已经重新投入到另一具尸体上,其实并没有留意到顾墨玧说的是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回答,语气十分冷淡。 仵作:“......”那可是顾侯爷!就连皇上都要给三分颜色的顾侯爷,竟然被九龄县主如此随意对待! 思及此,他偷偷地瞥了一眼顾墨玧,见他神情并没有怒色,着实震惊,莫非是铁树开花了? 屋里又恢复了寂静,月九龄不是个多话的人,除了偶尔像喃喃自语地说明几句,大部分都是不出声的,仵作在一旁看的时候有好几次想要开口询问,但都不忍心打扰。 沉默尸检已经够让旁人觉得憋屈了,还要加上一个目不转睛监督的顾侯爷,他即便不说话安静呆着,也能让周围空气变得压迫,月九龄沉浸在尸体上没觉得,这就苦了仵作。 就在仵作快要被憋死的时候,救兵来了——残光附在顾墨玧耳边不知说了什么,接着顾墨玧便离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边儿的天都黑透了,屋里也掌上了灯,不过月九龄都没有发现这些变化,等她摘下手套时才发现屋里早就换了个人,顾墨玧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是孟万里。 孟万里见月九龄终于停了下来,便问了是否有进展,月九龄说出了解剖四具尸体后的发现: “虽说虚空与李家中的是同一种毒,但中毒时间却不一样,我怀疑李家并不是被人一下子下毒致死,那人下毒应该有些时日了,可以查一查府中的水缸水井或者米缸之类存放食物的地方是否有毒。” 自从上次封宫查案后她就没有这么长时间费神费力了,这具身体又比较虚弱,此时眉眼间难掩疲惫。 孟万里闻言应下,说会转告有事先行离开的顾墨玧,随后笑着对月九龄说: “县主,侯爷说天黑路不好走,让下官送您回府。” 月九龄顿了一下,“有劳孟大人了。”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大将军府离月府有半个时辰的路程,上了马车她就闭目养神,脑海里回放着今日尸检的情况,然而不一会儿马车却缓缓地停了下来。 她微微睁眼,听到小蓁压低声音问马夫: “月府还没到怎么停下了?” 然而回答的却是孟万理: “侯爷说您尸检辛苦了,耽误了饭点很抱歉,特意吩咐下官经过雪斋给您带些饭菜回去用。” 雪斋是皇城最有名的馆子,大厨曾经在御膳厨待过,厨艺过人,但脾性古怪,也因此得罪了皇帝被逐出宫,然后开了这家雪斋。 雪斋并不是想去就去得了的,据说得提前一月预定,而且不接受任何情况的加塞,顾墨玧又是怎么让大厨破例的? 月九龄诧异,顾墨玧是这么细心体贴之人吗? 想归想,她还是掀开车帘对孟万里道了谢,接过了孟万里递过来食盒。 孟万里当然不会告诉月九龄他其实偷换了人称,这些不是顾墨玧吩咐的,是残光跟他说的,不过都一样,反正残光也是奉命行事。 月九龄瞥了一眼外边明亮的街景,好奇问道: “外面怎么张灯结彩?” 这个点皇城虽然还没宵禁,但一般夜幕降临街上就很难看到行人了,不像现在还能看到路边的小摊。 孟万里:“哦,是为后日的祈福节做准备的。” 月九龄倒是没听过:“祈福节?” 孟万里找到月九龄以前在月府的日子不大好过,大概也不怎么出府知道外边的事儿,便耐心地跟她解释: “是啊,这是咱们大燕历年的传统了,皇上会在每年三月都选个日子祭天,为大燕太平与风调雨顺祈福的节日,日子是年前就定下的,没想到就发生了大将军府的案子。” 说到这他不由叹了口气,“不过事关国祚,也不可能因为一家而取消。” 月九龄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是么。”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侯爷赠食 月府,竹心院。 叶碧云眼瞅着天黑了月九龄还没回去,心中有些着急,若是以前她就直接到院门口等了,可如今院里多了不少人,虽然林氏说那些人都是新买进府的,可谁知道她们的心在哪个阵营? 今昔不同往日,月九龄突然凭借一己之力得到了皇帝赏封的殊荣,自然引起原本许多没将她放在眼里的人的注意,虽说地位待遇都好了不少,但一举一动也受到了跟多的限制——不仅月九龄,她们这些贴身的人,也不能有半点差错。 思及此,屏退闲杂人等自己一人站在主屋枯等的叶碧云就不由叹了口气,月九龄刚被封为县主时她是高兴的,可如今看着这满屋子没几个真心干活,眼珠子整天到处瞄的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享受帝后这独一份儿的恩宠,是有代价的。 今日月九龄又被京兆府请去,想必是为了大将军府的案子,月九龄既然能在封宫查案中脱颖而出入了帝后青眼,叶碧云自然相信她有过人之处,毕竟当年主子也是名冠天下的女子。 可李家的投毒灭门案太大了,又涉及到皇城几大世家的明争暗斗,叶碧云有些不安,觉得自家小姐掺和进去就好比行走在刀尖上,稍有不慎可能连命都没了。 胡思乱想间,她瞥见了院里两个熟悉的身影,瞳孔皱缩,随即就迎了上去。 待三人进了屋,小蓁将怀里的食盒放在桌上,叶碧云不明所以,“小姐怎的还特意去买吃食了?” 随即想到早就过了饭点,月九龄还没用膳,一定是饿了,于是心疼询问: “我有给您留了饭菜的,还热着呢,我这就让人给您摆上?” 然而没等月九龄开口,小蓁却抢了先:“嬷嬷,这可是雪斋的大厨亲自做的膳食,是咱们院子小厨房能比的吗?”说完还不忘冲叶碧云挤眉弄眼,眉眼间皆是欣喜。 叶碧云震惊了: “雪......雪斋?” 在皇城谁人不知雪斋的美味?可雪斋与人间美味齐名的,还有规矩——想要尝到前御膳房大厨的手艺,就得提前一月预定,而且还不能定菜式,一切由大厨说了算,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得遵守这条铁律。 月九龄如今虽贵为县主,但在皇城满地世家贵胄之中,一个有名无实的县主顶多唬一唬平民百姓和没见过世面的内院妇人小姐,像雪斋这种连太子的面都不给的,怎么可能会为月九龄破例? 而且一月前月九龄的竹心院还是个漏风漏雨的破院子,连填饱肚子都是问题,别说雪斋了,连一块肉都是妄想。 如今是有钱了,可是那雪斋的规矩不会因为钱而例外的,否则那些富商大贾早就拿钱将雪斋的门给砸开了。 叶碧云在短短时间内思绪万千,但想不出个所以然——这十几年来在月府只身一人带着两个小孩存活到今日,靠的自然不可能是能力,而是懦弱与小心翼翼。 因此当她看着天上掉下的馅饼时,第一反应并不是欣喜若狂地接受,而是恐惧。 月九龄看着叶碧云表情从错愕到茫然再到惶恐不安,无奈地笑着提醒: “我饿了,让人将留着饭菜也摆上来吧,奶娘和小蓁也一起用,边吃边说。” 叶碧云看着月九龄眼底的疲倦与笑意,将信将疑地去让人将灶上热着的吃食呈上来。 小蓁原本还想跟叶碧云卖个关子,吊足了胃口之后给叶碧云一个惊喜,可是月九龄没给她这个机会,于是她嘟着嘴将到嘴边“这可是侯爷送小姐的”吞了回去,把注意力放在了食盒上。 刚刚她抱着的时候就已经闻到了食物的美味,她今日光吐了,早就饥肠辘辘,此时两眼放着精光地盯着食盒,然后在月九龄地默许下,轻手轻脚地打开。 甫一打开,被盖子封印的香味便迫不及待地钻入鼻尖,小蓁离得最近,看着食盒里的菜肴目瞪口呆,许久才发出一声感叹: “好丰盛啊!” 何止丰盛,宫廷盛宴也不过如此。 月九龄在看着眼前摆了满满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后,眼里也不由闪过惊诧。 雪斋的大厨不愧是御膳房出来的,那看起来不大的食盒里,竟然装满了十几种菜式——炒、蒸、煮、焖、炸、炖,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 根据食材和摆盘不同颜色风格的骨瓷小碟子装起来相得益彰,卖相十分能勾起食欲,而且份量都刚好都是一两口,简直就是为月九龄这种饭量不大的少女量身定做的! 即便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月九龄也从未看过如此精致的菜肴,加上早就饿了,闻到香味时已经下意识地拿起调羹舀了用青花瓷装着的送进嘴里——温润了大半天没喝过一滴水的喉咙,是青橄榄骨头汤!青橄榄独特的赶甜沁入心脾,一下就唤醒了她的味蕾。 于是主仆三人在月九龄带领下,皆被眼前的美食吸引,动筷子品尝起来。 叶碧云听了小蓁在夹菜缝隙断断续续地说了这桌珍馐由来,不由一顿: “这是......顾侯爷赠的?” 小蓁夹起一块红烧肉送进嘴里,肥瘦适宜,入口即化,芳香在口中四溢,回味无穷。 她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红烧肉,瞬间感动得直点头: “对对,侯爷还特意嘱咐孟大人要将小姐安全护送回府呢。” 月九龄闻言觉得太浮夸了,但眼底还是染上了笑意: “我帮他破案错过了用膳,他请我吃饭合情合理,他若不这么做,来日传了出去,落个苛待下属的名声,可不大好听。” 小蓁:“......”小姐说得好有道理,但这可是雪斋大厨亲自做的,千金难求呢! “再说了,我总不能白干吧?”月九龄想了想,帮京兆府破案还能有赏银呢,顾墨玧不可能给她钱,一顿美食作为报酬她也是可以接受的。 叶碧云听到这话,想起月九龄今日走后不久京兆府便送来赏银的事儿,顿时鼻头一酸:怪自己没用,让小姐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她本该是无忧无虑地长大,如今还未出阁便要为柴米油盐精打细算,若是侯爷知道了,会不会以为小姐势利? 月九龄不知道自己在奶娘的心中如今是“财迷”的人设,吃到七分饱便放下了竹箸,开口问起了月星儿: “这几日府上可有动静?” 自从县主的赏封圣旨下达后,主院和星月院就十分安静,这不像是林氏和月星儿的风格。 叶碧云闻言回过神来,回道: “半月前,林夫人给大小姐请了一位江湖大夫治脸,似乎有些疗效,疤痕已经祛了不少。” 月九龄挑眉,“哦?那个江湖大夫是何人?”月星儿脸上的情况她也见过,愈合不难,完全祛疤的话,按照古代的医疗技术不可能完成。 小蓁仍旧沉浸在美食里,“百忙之中”不忘回答月九龄的问题: “据说姓葛,约二十五六,其他就没打听到了。” 月九龄闻言沉默了片刻,再开口却是另一个话题了: “据说祈福节为期三日,集市全天无休,是一年里最热闹的时候,也是世家小姐少女们能够随意出行的日子?” 叶碧云没能明白月九龄的深意,下意识地点头肯定。 小蓁却在一块鲜嫩鱼肉中抬起头来,又圆又大的眼睛闪闪发光: “啊!今年我们也能去凑热闹了!” 第70章 第七十章三月廿三 祈福节是自大燕开朝以来除了祖传节日之外,皇城每年一度最大的盛事了。 当年开国皇帝明阳帝设立这个节日,是因为朝代更迭,战争过后无论是朝廷还是民间均处于百废待兴的状态,那一年又有天灾人祸,举国艰难。 朝局稳定后正值新年伊始,新年应当有新气象,于是当年的首辅也就是如今月铭的曾祖父统领的六部提议,寻个由头让天子祭天祈福,大赦天下——鼓励民间商事,扶持农户,边疆防线适当松懈,以此刺激民间经济,于国于民皆是好事。 祈福节由此而来。 头年祈福节盛况足足维持了一月,效果显著,此举不仅充盈了国库,也让沿海一带经济起死回生,百姓均有事可做,国家便日渐强大起来,威慑四方。 然而第二年起,祈福节便有了诸多限制,时间也从一个月缩减为半个月——设立祈福节的初衷已达,国家运转正常,往日的便利也容易让有心之徒钻空子,因此朝廷也开始为这桩盛事设立规矩,须得严格遵守。 演变至今,祈福节依旧寄托着大燕上下的美好期望,不过性质有所改变——从主要以经济为主渐渐转变为以娱乐为主,毕竟如今大燕国力强盛,四方来朝,俨然成为了这世上不容小觑的大国之一。 到先帝执政,祈福节仅持续三日,且期间进入皇城参与该盛事的条件限制众多,毕竟这是皇城,乃天子脚下,若是被图谋不轨之徒混了进来,那可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三月二十三是今年祈福节的第一日,天刚蒙蒙亮,皇帝便带着朝臣至天坛祭天祈福,也算是宣告着祈福节开始的一个标志。 祭天仪式结束之后皇城城门才开,商贩需凭户部批准文书进城,商贩不止是大燕境内各地,还有大燕周遭小国——西域,北疆,南蛮等,甚至还有东洋与西洋的商人。 期间商事往来开放程度,可谓是空前绝后。 这也就意味着,届时皇城必定热闹非凡,无比繁华,自然也就有许多好玩儿的人与事。 这日小蓁一大早就起来,忙前忙后地准备要出府玩的事情,乐此不疲。 然而始料未及的是,就在月九龄刚用完早膳时,下人突然来报,月九龄养的那几只小白鼠,有一只死了。 于是原本打算赶早集的小蓁,只好委屈巴巴地陪月九龄去养小白鼠的屋里,脸色青白地在一旁看着月九龄解剖小白鼠的尸体。 说实在的小蓁着实不能理解,那除了一身毛是白色和老鼠无异的小东西究竟有什么好养的?看着让人生厌,叫起来又烦人,如今死了...... 死了就死了为什么小姐还要那么尽责地解剖寻求死因啊? 就因为这几只小白鼠是顾侯爷送的吗?小姐担心侯爷到时候过问没法交代? 可小蓁觉得顾墨玧那张常年面无表情的脸看起来并不像是会问候小白鼠的样子啊! 这几只小白鼠是月九龄在普世观碰见顾墨玧,去天牢验尸后翌日送到竹心院来的,是的,残光直接送到竹心院没有经过月府大门。 当时小蓁就惊呆了,月府好歹也是当朝首辅府邸,护卫的数量和质量也不差啊,可残光竟然能不动声色地潜入月府最深处的院子,究竟是侯府的人太强大,还是月府的守卫太鸡肋? 小蓁想不出个所以然,就是暗中腹诽那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没心没肺,没羞没臊地就闯入了内院。 就在小蓁为了不去看小白鼠被开膛剖肚情形而脑袋放空地胡思乱想时,月九龄用镊子夹起了拇指大小的小白鼠消化器官,仔细观察一番后,微微蹙眉。 等小蓁回过神来时,月九龄已经脱下了手套,她赶紧上前将干净布巾递给洗干净手的月九龄,随后听到月九龄吩咐: “把尸体埋在院里,埋之前在周围撒一圈石灰粉。” 小蓁闻言嘴角抽了抽,虽然是侯爷送给您的第一份礼,但死了埋在院里?多瘆得慌啊? 然而腹诽归腹诽,小蓁并没有反驳,而是照做了。 接着月九龄回到小书房,不声不响地翻着近日让人寻来的医术药经,又执笔在纸上写了大半页,颇有接下来一天都耗在书房的意思——小蓁见状苦着脸,看来今日出门是无望了。 没想到过了午休后,月九龄想了今早原本要出门的事儿,小蓁高兴坏了,拉着她欢天喜地出门了。 这三日皇城里的集市是从卯时三刻一直到亥时三刻的,因此只要你精力够足,逛一整天都有得玩。 午后阳光明媚,天起也暖和,这会儿皇城的大街小巷人头攒动,摩肩擦踵,可谓是万人空巷,场面颇为壮观。 月九龄一边由着小蓁拉着走,一边新奇地沿途观赏,以前她并不喜欢出门,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更不会将时间浪费在逛街上。 不过她昨日便答应了小蓁要来祈福节上玩,虽说是不忍看她难过才答应的,不过置身其中后发现,似乎还不赖。 尤其是街上人来人往,不仅有大燕人,还能看到这个时代穿着各种奇装异服的异域人,也能看到金发碧眼的番邦人,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具身体才十五岁,骨子里尚有童趣,反正此时的她,觉得还挺好玩的。 小蓁则是一看到一条街的摊贩就撒欢了,一下子拉着月九龄看这个,一下子又跑到了另外一个摊子前: “小姐你看!” “这个脸谱好玩!” “好香啊!” ...... “前面好热闹啊,小姐,我们过去看看吧!” 没等月九龄出声,小蓁已经先行一步,拉着她往人群挤了。 月九龄虽然不介意人多,但是跟人挤来挤去她还是十分抗拒的,于是她示意小蓁自己去看热闹,她在一旁歇一会儿。 于是她离开人群后,才注意到被包围着的是一座四层楼高的建筑,牌匾上写着——红鸢楼。 这时,月九龄旁边凑在一起议论的人在议论: “听说红鸢楼这次义卖有好几件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 “反正是咱们买不到东西!” “瞧你这点出息,买不到还不能瞧一瞧吗?听说这次有好多珍稀药材,连宫里都没有,是从西域收来的,皇子公主们听说了都打算明日来红鸢楼参加义卖。” “这有什么稀奇,红鸢楼背后的东家可是聚鸢台!别说药材了,只要你想不到没有聚鸢台拿不出的东西,只要你有钱有本事,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 月九龄闻言若有所思,任何东西么?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义卖请帖 月九龄听了好一会儿人们关于红鸢楼以及明日义卖或真或假的议论,小蓁才从拥挤的人群跑回来。 在这寒春时节,她的鼻尖冒出了细汗,红彤彤的脸上却难掩兴奋——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识过祈福节的繁闹,此情此景不仅满足了她对祈福节的一切想象,而且还有意外收获: 红鸢楼背后的东家确实是聚鸢台,而聚鸢台是江湖第一大帮派,据说门下弟子遍布五湖四海,皆是侠胆义士,涉及各行各业,声誉甚高。 一年一度的祈福节的义卖就是证明,物件儿都是聚鸢台一年来从天下搜集的珍品,义卖获得的钱财会拿出九成捐给聚善堂,救济穷困艰难的百姓——这也是朝廷同意聚鸢台利用祈福节在皇城举办义卖会的主要原因。 按照往年的义卖的情况来看,红鸢楼的拍品五花八门,有奇珍异品,珍稀药材,猎奇玩物,情报消息等,杂乱得很,但每一项都是货真价实且珍贵无比的。 然而并不是人人都能参与其中,首先要有红鸢楼的请帖,其次还要交上一千两押金——不过能收到红鸢楼请帖之人非富即贵,拿出一千两倒不难,难的是收到请帖。 而红鸢楼发请帖的对象毫无规律可循——今年能收到明年不一定还会收到;即便是王公贵族,腰缠万贯的大商贾,也不一定能收到请帖;若没收到邀请之人非要参加义卖,就得自己想办法弄到请帖。 虽然红鸢楼没有明确规定,请帖不可转赠他人,但被邀请参加义卖的机会堪比后宫佳丽三千被皇帝翻牌,谁会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拱手相让呢? 天下人也皆以收到红鸢楼请帖为荣,因此红鸢楼义卖会的请帖是千金也求不来,毕竟收到请帖的人也不差这千金。 这天底下除了皇帝敢这么得罪人的,大概就只有聚鸢台了吧。 小蓁口若悬河地将自己刚刚打听来的一股脑儿地说给月九龄听,最后还不忘发自内心地感叹一句: “明日一定很热闹!” 月九龄将她脸上的憧憬与遗憾一览无余——因为竹心院并没有收到请帖,明日的盛事与她们无缘。 这很正常,毕竟一个多月前她还是月府懦弱无能的丑八怪,爹不疼继母不待见,还有成天希望她消失的庶姐和碰见了就会打骂她几句的庶弟,红鸢楼疯了才会给她发请帖。 给月府还有可能,只是请帖若是送给月铭的,那也没她什么事儿。 虽说她如今是县主了,但月府内院还是林氏说了算,且不说她让月星儿毁容,在皇后寿宴上出糗,单是她在封宫查案时出尽风头,就足以让林氏将她视为眼中钉了。 思及此,月九龄也觉得有些可惜,或许她能从明日的红鸢楼义卖会打听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呢——这一个多月她一直在试图查出自己身上中的是什么毒,然而一无所获。 她是穿越过来的那天晚上被某个男人轻薄时听到他提到血,当时她没反应过来就昏过去了,醒来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血有毒。 忽然想起那天夜里的情形,月九龄一顿,那个在昏暗夜色下看不清面容的男人,似乎有些眼熟,在哪里见过呢? 其实她的记忆力很好,只是那天刚穿越到原主身上,不知是灵魂与身子未能完全契合,还是脑海瞬间被大量信息充斥出现记忆紊乱,翌日醒来她只记得有个长得不错的男人夺走了她的清白。 明明他那跟狗啃似的吻技以及火热的触感还记忆犹新,可男人的模样却记不清了。 月九龄哭笑不得,心想算了,就当是被狗咬了,日后再见面的可能性不大,就算见了也不一定能认出彼此来,毕竟她脸上的印记已经消除了。 “......要不我让嬷嬷去问林夫人?” 小蓁的声音让思绪云游到天外的月九龄回过神来,她神情一怔,随即抬头看了一眼的红鸢楼,笑了笑,“无妨。” 月星儿近来容貌有所恢复,等的就是一个能在众人跟前露脸的机会,若林氏真有红鸢楼的请帖,那明日的义卖会将是月星儿挽回声誉的绝佳时机。 林氏必定不会带月府其他人抢月星儿的风头,更别说她们本就对月九龄县主这个身份有所嫉恨。 叶碧云若是去问,不仅不会得到允许,还有可能因此被羞辱,何必自讨没趣呢? 月九岭也不是非去义卖不可,反正她迟早都会查出真相。 小蓁闻言有些沮丧,不过很快就被街边形形色色的小摊吸引,拉着月九龄重新投入到逛集市的“大业”中去。 回到竹心院已是酉时三刻。 小蓁抱着一大堆从集市上买回来的小玩意儿,心满意足地跟在月九岭身后,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叶碧云分享游集市的趣事儿。 然而她刚进屋,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神情一滞。 那人也听到了动静,转过神来对着月九龄颔首:“县主好!” 月九龄看到笑嘻嘻的残光,不由挑眉。 叶碧云忙上前解释: “这位大人说是侯爷有话带给县主,须得亲自对县主说。” 虽然说残光不过十五岁,而且也总是笑嘻嘻的很讨喜,但不知是因为知道他是侯爷身边的人这个身份就令人生畏,还是他本身有着与他年龄不符的强大气场,即便知道他无害,叶碧云也不敢与他对视说话。 月九龄闻言微怔,“是那毒有消息了么?” 她正午将解剖小白鼠的结论也给侯府送了一份,顾墨玧会给她回信一点也不意外,只是以前都是书信往来,侯府的人送完信就离开,这次残光却等她回来,想必是有要事。 残光不予置否,大眼睛眨了眨: “县主提供的线索非常有用,追查已有了进展,不过未免打草惊蛇,不可透露太多,还请县主见谅。” 月九龄点点头,顾墨玧查这毒已经半个月,如今有蛛丝马迹已是不易,谨慎点没错,只是若是为了这个,根本没必要让残光亲口对她说,于是她继续看着残光。 残光原本还想卖个关子,对上月九龄探究的眼神便知道自己被看穿了心思,挫败地开口: “还有这个请帖,”说着他就从袖中拿出一个信笺递给月九龄,“是明日红鸢楼义卖会的,侯爷说县主若是感兴趣可以去看个热闹。” 月九龄在小蓁震惊地目光中接了过来,看到上面用金漆写着“红鸢楼”,打开一看果然是义卖会的请帖,心想顾墨玧怎么知道自己想去红鸢楼的义卖会?而且还特意给自己送来请帖? 不对,顾墨玧不可能对自己做这样的事情,月九龄想了想,很快得出了答案——明日对义卖会或许与案子有关,于是问了一句: “侯爷也会去吗?” 残光闻言眼前一亮:“当然!” 月九龄心想,果然,于是答应: “好。” 残光任务完成,便拍拍衣角对月九龄颔首告辞,走到门边时又突然停了下来,回头问月九龄: “对了,雪斋的饭菜可还合县主胃口。” 月九龄一怔,随后想了想,郑重点头。 得到肯定答复的残光笑得灿烂,心满意足,“那我先告辞,明日见!”眼疾手快地抢走小蓁手里的冰糖葫芦,纵身一跃,便消失无踪了。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张家小姐 红鸢楼虽是青 楼,但其实里面的姑娘都是清倌,卖艺不卖身,除非她们与客人情投意合,否则没人能勉强得了。 而客人一般也不会作死地强人所难,毕竟聚鸢台的人遍布天下,若为了一时痛快而上了聚鸢台的黑名单,断了自己的前程,那就得不偿失了。 在皇城说自己是红鸢楼的姑娘并不丢人,相反还比寻常人家的女儿要受欢迎些,毕竟是那都是达官贵人们捧的角儿,谁能不高看她们一眼? 红鸢楼有个规矩,最受欢迎的姑娘就叫红鸢,红鸢不仅能享有红鸢楼最好的待遇,还能当红鸢楼这一年一度义卖会的司仪,并以此为荣。 若是平日,皇城里的夫人千金们是不屑进出红鸢楼的,可每年祈福节的第二日,红鸢楼又成了她们的向往之处,真是种怪异的现象。 小蓁陪着月九龄在入口处递了请帖交了押金——这一千两是残光走后月九龄在装请帖的信笺里发现的,不得不承认顾墨玧考虑得还挺周到,知道给她公费出差。 拿着红鸢楼伙计发的牌子,月九龄便带着小蓁进了红鸢楼。 一进去小蓁就呆住了,她还从未见过这么富丽堂皇的地方——月铭为了保持清廉的形象,月府虽大但并不奢华,竹心院更是素雅,其他世家贵族的府邸她从未去过,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偌大厅堂错落有致的格局与装饰,一时移不开眼睛。 月九龄也有些惊讶,没料到红鸢楼里面竟是如此别具一格——装饰走的大俗大雅风格,摆饰与家具都是上好的木材,上面雕琢着栩栩如生的图案,虽然比不上皇宫华贵,但胜在精巧,让人耳目一新。 一楼大堂正中有一个两尺高,直径约十尺的圆台,台上放着一张木雕方桌,想必是待会展示拍品的地方。 圆台正下方摆着二十多张方桌,有几桌已经坐了客人,桌上均放着一个青铜铃铛,想必是竞拍时用到的。 就在月九龄职业病犯了,对周围人与事观察了个大概的时候,有一伙计打扮的少年过来询问: “这位小姐,能否让小人看一眼您的牌号?” 小蓁闻言便将手中木牌递了过去,伙计接过来,眼前一亮,再开口时带了几分讨好,但并不过份: “哟,天字号,贵人请随小的上三楼!” 月九龄微怔,不过面纱遮去了她大半张脸,没有人发现异样。 她以为能拿到请帖进来已经很不错了,没想到位置竟然在三楼。 不是说请帖千金难求么?怎么到了顾墨玧那里,红鸢楼义卖会的上座请帖就跟不要钱似的? 月九龄跟着伙计上了楼,刚上了二楼,就听见一道音量不小的女声说: “这不是新晋的九龄县主么?” 于是她停顿了一下,看向声音来源——一个穿着粉色华服,打扮精致的少女,此时微抬下巴,眼里带着几分鄙夷地看着她,然后对旁边的少女说: “星儿,你不是说你家就来了你一个么?” 月九龄挑眉,没想到月府还真的收到了请帖,而月星儿也真的打算在义卖上挽回在皇后寿宴上丢的颜面,心中冷笑。 月星儿更没想到月九龄竟然会出现在此,神情一滞,随后瞪了她一眼,阴阳怪气地说: “大概是趁父亲和母亲不在意,偷偷跟来了吧。” 小蓁趁着对方冷嘲热讽的空档在月九龄耳边说明那个开口叫住她的少女的身份——当今户部尚书张钦的嫡幼女,张瑶。 月九龄闻言若有所思,原来是四大世家之一的张家嫡女,难怪月星儿会跟她一起,只是这性格,还真是物以类聚。 张瑶见月九龄被拆穿了也没露出惊慌,再想起那日皇后寿宴上她竟入了顾墨玧青眼一同办案的情形,就不由地怒从心生。 “也是,这种场合谁不想来呢?只是不请自来,未免也太不要脸了!” 月九龄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张小姐,正想开口。 就听到月星儿附和道:“是啊,父亲最不喜欢自作主张,死皮赖脸之人了,三妹,我劝你还是赶紧趁父亲没发现你偷跟着我们,赶紧回府,免得到时候在大庭广众之下挨训,丢人现眼!” 她早就得知顾墨玧今日也会来义卖会,昨晚就高兴得睡不着觉,一直想着今日能当着顾墨玧的面一雪皇后寿宴上的耻,让顾墨玧对她刮目相看,谁知道月九龄阴魂不散! 月九龄感受到月星儿投来的,看了看伙计一脸八卦的神情,不想和她纠缠,面无表情就想绕开她们继续上楼: “这就不劳烦大姐费心了。” 然而有人却不肯放过她,张瑶冷笑: “呵,不知好歹!伙计,这人没有请帖就闯进来,还不将她轰出去?” 她因着张家嫡女的身份在皇城各大贵族世家小姐中颇受欢迎,哪家小姐看到她不是宫哦恭恭敬敬的,而月九龄竟然不将她放在眼里,简直可恶! 伙计看了一眼手中的木牌,为难:“呃,张小姐......” 她们所在的位置正好在楼梯口,月九龄注意到此时有不少人将视线放在了她们这边,有些不悦,语气也冷了几分: “说完了吗?” 张瑶难以置信地脱口而出:“什么?” 月九龄冰冷的眼神扫过来,冷哼道: “没听过‘好狗不挡道’么?” 张瑶咬牙切齿:“月九龄——” 伙计哭笑不得地赶紧挡在月九龄跟前,提醒张瑶: “张小姐,义卖会就要开始了,您还是赶紧回包厢吧,免得错过了开场!” 说完伙计重新换了一副笑脸对月九龄说: “这位贵人,天字号还要再上一层呢!” 月九龄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月星儿瞪大了一双眼睛:“天字号?” 张瑶愣在了原地:“怎么可能......” 将月九龄带到安排妥当,伙计便弯腰告退,出了门擦着额头上的细汗,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便听到有人在唤他: “小二。” 伙计不敢懈怠,一边应着,“哎!贵人有何吩咐?”一边抬头,便看到了一个身着暗红华裳的男子,呆住了——这个男人长得也太好看了吧! 红衣男子笑着问: “天字号是哪家的千金?” 伙计见状不由呼吸抑制,他发誓这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男子了,笑起来更加迷人,声音偏低带着笑意,让人如沐春风。 于是他就像被蛊惑了一般,下意识地回道: “好像是月府的三小姐。” 红衣男子得到答复后将手中地碎银子丢给伙计,冲他挤了挤眼,“去吧。” 伙计接了银子转身走了几步后才猛地回过神来:不对,是九龄县主! 他想要回头修正自己的错误,结果却看到了那个长得十分齐整的男人,摸着光洁的下巴看着天字号的包厢若有所思的模样,实在是太赏心悦目了,他都不忍心打扰这幅画面,于是默默地转身,下了楼。 而伙计若是再呆一会儿,就能听到那长了一完美脸庞的红衣男子喃喃自语地说: “月三小姐......月九龄啊。”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绝美男子 伙计将月九龄与小蓁带到天字号雅座后,告知二人不久便会有人前来侍奉茶水,只需稍等片刻,接着便退下了。 小蓁忍不住四下张望,她原以为一楼大堂已是华丽至极,不料三楼上座更是精绝美伦,于是心中不由感叹红鸢楼不愧是皇城第一青 楼,连里面的装饰都如此花费心思,难怪达官贵人都喜欢到这儿来寻欢作乐。 月九龄在伙计态度转变的时候就猜到,天字号应该是红鸢楼最好的位置之一——刚刚上楼的时候,她看到了这一层还有另外三个包厢,想必三层便是红鸢楼的上座了,因而雅座里客人的身份,可想而知。 而她纯粹是借了顾墨玧的光,才能成为其中之一,那么另外三个屋里的客人,其中必有一个是顾墨玧。 小蓁在屋里转弯了一圈,因为屋里的琳琅满目的珍品摆设而大开眼界,衷心地发出感叹: “侯爷这也太大手笔了吧?” 月九龄闻言将目光从用蚕丝绣制的屏风收了回来,面纱下的嘴角扯了扯,小蓁说的不错,这红鸢楼义卖会是天下闻名的盛事,除了大燕,周遭小国甚至东洋西洋都会派人前来。 红鸢楼的上座包间仅有四个,顾墨玧便拿到了两个,该说皇帝跟前的新晋红人果然非同一般,还是顾墨玧门路广泛呢? 她不过是一个小小县主,就连月铭都只是安排在二楼,她却独自一人占据了天字号上座,若是被人瞧见了,想必能成为这场义卖会的热场焦点。 顾墨玧这么做,是有意为之,还是单纯觉得,不是上座的请帖送不出手? 月九龄想到顾墨玧那张睥睨天下的冷漠俊脸,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小蓁兴奋劲儿缓了缓,后知后觉地开口: “不过小姐,刚刚大小姐知道您的位置在天字号后,脸色好像不大好,她会不会去告诉老爷和林夫人啊?” 在碰到月星儿之前,月九龄并不知道月府收到了红鸢楼请帖的事情,极有可能是她之前猜测的那样,林氏为了月星儿有意隐瞒她,而且也得到了月铭的默许。 毕竟如此盛事月铭不带嫡女只带庶女的行为虽然不致于影响他本人德行,但总归是不合纲常伦理,落人口实。 更何况如今的月九龄已经不再是月府无足轻重的嫡女,而是皇帝御封的县主,月铭这么做可以说是对月九龄本人的不满,也可以说是不认同皇帝的封赏。 所以他今日带着林氏与月星儿出行参加红鸢楼义卖十分低调,甚至月府也没几人知道此事,谁知还是露馅儿了。 月九龄知道小蓁在担心什么,月铭不想带她是因为她最近得了封号又声势浩大地修整了竹林院,想以此打压她来补偿林氏母女,保持月府内院的平衡。 倘若让月铭知道她最后还是来了红鸢楼,还受到了最顶级的待遇,那他瞒着月九龄带着林氏与月星儿前来的举动就十分可笑了。 而且堂堂当朝首辅在红鸢楼眼里,位置竟然还在他的嫡女之下,这简直就像是当众打月铭的脸,他绝对容忍不了! 月九龄看着小蓁欲言又止的模样,挑眉问道: “告诉了又如何?你是想让我去跟他们道歉?还是邀请他们上来与我同坐?” 小蓁闻言愣了,“啊?才不要!这可是侯爷专门给小姐准备的!”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傻话,小蓁有些愧疚,小声嘟囔,“我只是担心,回去之后,老爷和林夫人会为难小姐您。” 这一个多月的朝夕相处,月九龄当然知道叶碧云和小蓁对自己的好是发自内心的,只是有些事情根深蒂固,想要一下子就改变是不可能的。 于是她十分耐心地对担心的小蓁说: “该为难的还是会为难,不必因此对谁放低姿态。” 小蓁似懂非懂地看着月九龄淡然的神色,眨了眨眼睛。 月九龄心中叹了口气,“我以前因为担心受怕而畏缩懦弱,结果呢?日子过得比现在舒坦吗?” 想起以前的苦日子,小蓁就猛地摇头,一脸愤懑。 “所以啊,一味的忍让只会助长别人的嚣张气焰,无法解决问题。何况我们现在也不是一无所有,该强硬的时候还是要强硬。” 小蓁将她这番语重心长的话听了进去,义正言辞地下定论: “没错!小姐现在有侯爷撑腰了!” 月九龄:“......”她果然不适合给人灌鸡汤吗?刚刚究竟哪句话让小蓁误会她抱了顾墨玧这条大腿了? 不过这鸡汤还是有点用的,小蓁很快就挺直腰板,对着门口的身影喝道: “何人鬼鬼祟祟?还不速速出来!” 那身影闻声并没有逃跑,而是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拱手作揖: “给九龄县主请安。” 月九龄看着来人,神情一滞,眼前的陌生男人身量颀长挺拔,眉清目秀,眼带微笑可笑意却未达眼底,看上去既亲切又疏离,嘴角微微上勾,嘴边有着极深的梨涡,为他俊美的脸庞增添了几分妖气。 她能保证,这是她目前为止见过最美的男人了——顾墨玧虽然好看,但太冷了,看久了只会心生敬畏。 而眼前的男子不一样,他美得有点过分了却没有攻击性,容易让人卸下防备。 小蓁也看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心想眼前的绝色男子噙着笑容的模样看着也不像是穷凶极恶之徒,于是将信将疑地问道: “你是来侍奉茶水的?” 绝美男子:“......”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下人吗? 月九龄从男子完美的脸庞移开视线,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 “红鸢楼的伙计不可能穿着锦绣华服,腰间佩玉。” 绝美男子被人这么看也不生气,而是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 “在下姓君名子,同是今日参加义卖会的客人,久闻县主大名,得知县主今日前来,想必对义卖会了解不多,在下行走江湖倒是颇为了解,便想毛遂自荐为县主解说一番。” 君子?月九龄嘴角抽了抽,她看起来有那么好骗吗? 不过这男子也知道他说的那些就是随口胡诌,根本站不住脚,可他语气却很坚决,似乎笃定了月九龄会同意他留下。 红鸢楼不可能放任无关紧要之人上三楼,而且这男子知道她的身份,很明显就是冲着她来的。 不过,月九龄拒绝了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合适。” 果然,君子并不气馁,而是笑吟吟地解释: “县主有所不知,这三楼只有‘天地玄黄’四间,十分注重客人隐私,我敢保证,今日过后,绝不会有人知道县主所在的天字号包厢里,还藏着一个男人。” 月九龄:“......”你这话本身就有问题好吗? 没等月九龄拒绝,君子又道: “县主难道不好奇,今日参加义卖会都有何人,卖品又有哪些吗?”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天地玄黄 月九龄听到君子特意强调了“卖品”,不由眯缝起双眸,她来义卖会确实是有目的的,除了顾墨玧隐晦透露的与投毒灭门案有关外,她还想打听一下自己身上的毒。 只是没想到她的位置是在隐秘性最好的三楼,如此一来她就没法趁着人多眼杂了解情况,又不能让小蓁——据她着段时间对叶碧云与小蓁对观察,她们应该不知道自己中了毒,在没弄清楚之前告诉她们,恐怕除了让她们提心吊胆以外,并不会有其他变化。 此时,眼前这位自称“君子”的男人出现虽然可疑,可他的话确实搔到了月九龄的痒处,红鸢楼的义卖会是她调查身上所中之毒最好的下手时机,若是错过,她也可以花些心思找聚鸢台帮忙,只是聚鸢台愿不愿意接受她的委托,还要另外一说。 而倘若这个男子真如她猜测的那样,真实身份不凡,或许真能像他所承诺的那样为她解惑,即便他主动找上门的举动十分可疑,不过...... “阁下如此热心,图的是什么?” 月九龄从来不是沉迷美色之人,既然各有所图,那还是开门见山挑明了说比较好。 君子闻言,自来熟地往旁边的贵妃榻倚了上去,一点儿也没有作为不速之客的自觉,没形没款靠着扶手,笑得颇有深意: “我就是仰慕县主,才上赶着来为县主效劳的呀。” 月九龄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面无表情地反问: “阁下该不会不知道,本县主已有婚约在身吧?” 有时候她觉得,有婚约在身其实也不一定是坏事,不想多费口舌就将婚约甩出去堵住对方的嘴。 君子闻言十分泰然,“我当然知道县主的未婚夫就是驰骋疆场的顾侯爷了,我还知道,顾侯爷所在的包厢,就是天字号对面的玄字号,而且我还知道,县主的天字号请帖,是侯爷所赠。” 月九龄不由蹙眉,他竟然连自己拿着的请帖的出处都知道,看来她猜得不错,此人极有可能是红鸢楼或者是聚鸢台的人。 君子似乎察觉到了月九龄的警惕,话锋一转,笑得无比妖孽: “不过县主大可放心,隔得那么远,侯爷是不会看到你在房里私会男人的。” 月九龄脸一下子就黑了,“要是不能好好说话就离开。” 说好的古人含蓄内敛呢?眼前这个长得女人还美的男人脸皮怎么那么厚? 君子见月九龄不像是开玩笑,便收敛了几分,说出了目的: “好吧,其实我是想要拍下红鸢姑娘的私藏品,可是每年义卖会上红鸢姑娘的闺中物品得是‘天地玄黄’的客人才能拍,所以想请县主帮个忙,当然,钱在下会全力承担,县主尽管叫价就是。” 一旁的小蓁听到这话愤怒不已:还扯什么喜欢小姐?分明就是个沉溺欢场的浪荡公子,若不是当着小姐的面,她这会儿已经将他扫地出门了。 月九龄则十分淡定,她确实听说过每年义卖会最后的拍品就是红鸢姑娘的私藏品,按照往年来看,大都是每一位红鸢姑娘弹奏过的琴,亲手制作的香囊,用过的蒲扇之类的小物品,并不昂贵,但抵不住就是有人一掷千金只为美人一笑啊。 而眼前这个容颜尚在任何一位红鸢姑娘之上的男人所说的话有几分可信,月九龄保留意见。 她并没有急着答应或绝,而是若有所思地提议: “要我帮忙买藏品也不是不行,只是口说无凭,阁下求人办事,难道不该先拿出诚意。” 月九龄桃花眸带着几分试探,君子不闪不躲地迎了上去,四目相对之时,氛围隐隐变化。 突然,君子“哈哈”笑了起来,不吝称赞: “不愧是九龄县主,果然冰雪聪明,我就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或完他便摸着下巴看向外头——红鸢楼三楼的设计很独特,四间包厢虽然两两相对,但门是错开的,即便是敞开房门,各自房里也看不到对方房里的情形。 “嗯,不如就说说这‘天地玄黄’里都是哪些人好了。” 君子不徐不疾,指了指对面的包厢: “刚刚说了,玄字号是顾侯爷,但不仅侯爷一人,还有秦国公府的世子,也就是禁军统领。” 说完食指方向一转,指着与玄字号挨着的房: “地字号嘛,是靖王和静姝公主,还有他们的表哥,也就是楼兰的鄯恂王子。” 月九龄之前也听过,静妃当年是楼兰的公主,因外敌进犯,楼兰请求大燕相助,为表诚意便将公主献给大燕的皇帝也就是今上明晟。 而后大燕帮楼兰将敌军击退,直至今日都没有再受到侵犯,两国也因此建立了友好的邻里关系。 君子没等月九龄思索,自顾自地继续说: “旁边的黄字号是太子殿下和张侧妃,因为靖王邀请了楼兰王子,太子觉得不能被比下去,于是便请了北狄的使者一同观看义卖会。” 今上宠爱静妃,连同靖王也得到了比其他皇子更多的重视,太子觉得靖王对他的皇位构成威胁,因此两人经常攀比较量,众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只是,靖王有楼兰支持,太子也要拉拢另外一个国家站在自己的阵营这种行为也太幼稚了吧? 这时,君子突然打断了月九龄的思绪: “哎呀,县主,侯爷似乎正在看这边呢!” 月九龄微怔,下意识地抬眸看去,正好对上一双深沉的墨眸。 “......”说好的不会被发现呢? 小蓁也看了过去,她还看到了残光难以置信的表情转为愤怒,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问月九龄: “小姐,这可怎么办?” 若是侯爷误会小姐私会男子,那侯爷以后还会为小姐撑腰吗? 君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附和: “是啊,这可怎么办?需不需要我过去跟侯爷解释一番?” 月九龄睨了他一眼,警告: “闭嘴!” 君子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眼里却噙着揶揄的笑容。 月九龄忽然觉得头疼,她若特意解释了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解释又有些过意不去。 思来想去,她决定既然说不清,那就做给顾墨玧看好了—— 只要她在义卖会上找到线索,尽快帮顾墨玧破案,应该就能证明自己绝对没有顶着公费出差的名头玩忽职守。 嗯,就这么办!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水火不容 红鸢楼,玄字号。 残光忽然觉得屋里温度骤然跌落,明明烧着火盆,可他却仿佛置身寒冬冰窟,忍不住想要抖脚。 这屋里一共四人,能造成这种效果的只有一人,于是他偷偷往看顾墨玧的方向看了一眼,便看到了一张 万年不变的冰山脸。 若是旁人瞧见了顾墨玧这幅的模样,定不会觉得与平时有何不同,可残光到底不是旁人。 虽然比其他人,他跟着顾墨玧的时间是最短的,也没什么眼力见儿,但连他都能看出顾墨玧此时心情不好,这就说明了顾墨玧此时的情绪远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可侯爷出门时还好好的,刚刚上楼时甚至还颇有兴致地问了伙计天字号的客人到了没——天字号的请帖是他亲自送到九龄县主手上的,自然知道侯爷想问的是什么。 他还以为侯爷到了三楼会先去天字号和九龄县主打个招呼,可谁知只瞥了一眼,脸就黑了。 残光也忍不住看了天字号的方向一眼,谁知就看到了一个陌生面孔,乍一看以为是月九龄邀请了哪位千金小姐同坐,细看才发现那人哪是什么小姐,分明是个过分好看的男子! 残光一下就明白了自家侯爷的愤怒,不过他不好对未来侯夫人表达,于是便将怒火波及到小蓁身上——见到尸体就晕菜也算了,竟然还眼睁睁地看着自家主子与侯爷以外的男子私会而不作为,要她何用? 等了一会儿没见那个男子离开天字号也没见月九龄前来解释,残光能清楚地感觉到顾墨玧周遭温度即将降到历史最低,于是他出于求生欲望难得动了一回脑子,小心翼翼地请示顾墨玧: “侯爷,需要我去打探一番么?” 他年纪尚小,大部分时间都在皇城,并不认识此时待在天字号的绝美男子,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他绝不是皇城中人,亦非朝廷官员。 祈福节期间皇城什么人都有,鱼龙混杂,难免有几个不长眼的,竟敢将主意打到未来侯夫人头上,简直找死。 残光有心将那宵小之徒祖宗八辈查个底朝天,待会侯府好好警告一番,然而顾墨玧只是冷冷道:“不必了。” 同在一个屋里的秦琰听到主仆二人云里雾里的对话,福至心灵地往天字号方向看,触及熟悉的倩影时微微一怔,诧异问道: “那是九龄县主?” 没人应答,秦琰却从顾墨玧面瘫似的神情看出细微的异样,“我说你今年怎么没一人占着天字号跟我挤,原来是给九龄县主腾地方啊?” 虽说红鸢楼每年邀请的客人都有所不同,然而自顾墨玧十八岁起每年都会收到请帖,而且位置都是天字号,至今四年无一例外。 因此今日出门时见顾墨玧在秦国公府门口等候他一起来红鸢楼时他还在想,莫非是顾墨玧今年没收到红鸢楼的请帖? 然而顾墨玧只说今日与他同坐并没有说原因,他自然没意见也就没多问,这会儿总算知道原因了。 只是既然是他将天字号请帖送给月九龄,那残光又为何要去打探? 秦琰又看了一眼,不明所以:“怎么了?” 在他第一次看过去的时候,天字号里那个穿着暗红华裳的男子往就已经屋里深处去,所以他并不知道那屋里除了月九龄主仆,还有一个长得比女子还要美的男子。 顾墨玧并未再看天字号一眼,而是自顾自地拿起茶杯,嗅了嗅溢出的茶香,抿了一口便放下,声音冷冽: “表哥多想了。” 秦琰一怔,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自己上一个问题,“是么?”他觉得月九龄凭借一己之力拿到红鸢楼义卖会天字号请帖的可能性不大,然而顾墨玧不愿承认,他也不会刨根问底。 思及此,他下意识地又看向了对面蒙着面纱垂眸把玩着手中茶杯的月九龄,自上次封宫查案后,他便没有再见过月九龄,不过短短一月,他却觉得那少女似乎有些不同了。 不是容貌上,亦不是身份上,就是觉得比起一月前在宫中一同查案那会儿,月九龄身上,似乎多了几分人气,没有那么清冷了。 “之前父亲以为你对婚约颇有不满,如今看来是多虑了。” 世人皆知月府与侯府不对付由来已久,可顾墨玧与月九龄又偏偏又婚约在身,加上顾墨玧不好女色的传闻,几乎所有人包括秦国公和皇帝都打心底地认为顾墨玧将来时不会履行这门婚事的。 可当初在封宫查案中,两人联手破案配合默契,而且是人都看出顾墨玧对月九龄有些特别,这才让众人有所改观。 顾墨玧闻言沉默了许久,久到秦琰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他忽而嗤笑出声: “不满又如何?我与月铭水火不容,又不得不捏着鼻子娶他的嫡女,这不就是皇上最想看到的?” 若顾墨玧不喜欢月九龄最好,这样皇帝也不用担心月家与顾家会因为这桩婚事而不计前嫌地握手言和,又不会一不小心就置对方于死地,而是继续互相警惕牵制,再好不过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虽然噙着笑意,眼底却是寒冷无比,语气也带着几分嘲讽: “既然躲不掉,还不许我反抗一下么?” 秦琰听得皱眉,所以他对月九龄好是做给别人看的? 不知怎的,他就想起月九龄那时为了破案而不顾自身安危的情形,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从连环杀手一案可以看出,九龄县主的行事作风与月首辅不同,你若不喜亦可敬而远之,莫因私人的恩怨牵连无辜。” 顾墨玧微微挑眉,看向眉头紧皱的秦琰: “无辜?表哥是在心疼县主?” 秦琰愣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墨玧多心了,我绝无此意。” 顾墨玧深深地看着秦琰紧绷的下颌线,扯了扯嘴角: “无意便好,这是我与她的事,表哥还是别插手为妙。” 他说这话时虽带着笑意,然而却听出了不容置喙与警告的意味。 秦琰眉头皱得更深,略带歉意: “是我僭越了。” 屋内气氛一度凝滞,好在没多久,便听到了外边传来动静,义卖会要开始了。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红鸢姑娘 红鸢楼侍奉茶水的丫鬟姗姗来迟,小蓁原本多有不满,然而在看到呈上精致糕点果子时,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了过去,怒气便消了大半——就算有这些人在,某个厚脸皮的男人肯定也会凑上来,真是不害臊! 而某个不害臊的男人看了一眼丫鬟端上的茶,大言不惭地发表意见: “我不喜欢金骏眉,沏两盏今年的碧螺春来。” 月九龄:“......”敢情您把这里当自个儿家了? 不过红鸢楼的伙计丫鬟什么刁钻客人没见过,不过是换盏茶,她们还不至于为难,而是心平气和地笑着应下照办。 不一会儿便听到外边传来义卖会开始的动静,月九龄便将注意力都放在了一楼大厅的圆台上——红鸢楼格局独特,即便是在三楼包厢里坐着,只要一抬眼,便能将一楼的情况尽收眼底,想必东家当初建此楼花了不少功夫。 约半柱香后,原本嘈杂的厅堂忽然安静了下来,然后月九龄便看到一个身着紫纱霓裳的妙龄女子移着莲步走上展台,想必那便是今日主持义卖会的司仪,红鸢姑娘了。 从月九龄的角度看去,这位与她年龄相仿的红鸢姑娘五官端正,妆容精致,身材婀娜,确实比寻常女子好看,但也仅仅是好看一些,并不倾城,亦无精盐,可她却能成为红鸢楼的头牌,那想必是有过人之处了。 一旁的君子喝着丫鬟新奉上的碧螺春,心满意足地眯了眯眼睛,似乎看懂了月九龄心中的疑惑,不缓不急地开口替她解惑: “据说这位红鸢姑娘嗓音优美,又擅音律,同样的戏曲自她口唱出,一字一句都饱含真情实意,令闻者皆感同身受,意犹未尽。” 月九龄闻言若有所思,随后反应过来,不由重复,“据说?” 刚刚君子一副不买到红鸢姑娘私藏品不罢休的架势,月九龄还以为他是红鸢姑娘的熟客,合着两人根本就不认识?而他则要一掷千金地买下一个未曾谋面的女子的物品? 这种倾家荡产只为美人一笑的做法,月九龄有点理解不来。 然而君子似乎没有觉得这样哪里不妥,煞有其事地对月九龄解释他要买下物品的原因: “红鸢姑娘是上个月才成为红鸢楼招牌的,我昨日才进城,还未来得及欣赏,所以才想借着买下她私藏品的机会,与她混个脸熟,日后或许能听不要钱的曲儿呢?” 说到最后,他还不忘冲月九龄挤眉弄眼,配上他那张倾国倾城的脸,简直就是风 流本尊了,没几个人能顶住。 月九龄:“......”她看着有那么好糊弄吗? 小蓁则瞠目结舌,她果然没看错,此人简直厚颜无耻! 月九龄选择忽略君子殷切的眼神,自顾自地看着楼下与客人寒暄当开场的紫衣女子,好奇问道: “红鸢楼的招牌这么容易取代的么?” 她听着红鸢说话的声音也并没有多动听。 得不到九龄县主回应的君子也不恼,他早就习惯了这种张口就撩,撩完就完的情况,只不过以往都是他在把握节奏,这次被月九龄抢了先而已。 于是他泰然自若地回答月九龄的问题: “自然不是,一般一年只有一位,有些还蝉联几年,今年比较特殊,这位红鸢姑娘二月中旬才进的红鸢楼,便在短短半月赢了上一位红鸢姑娘取而代之,如此妙人,如何能不令人好奇呢?” 说着他便睨向楼下,如同琉璃般对眸子流光溢彩,仿佛此时这世上在他眼里,便只剩下一个红鸢了。 小蓁见状:“......”此人说起历任红鸢姑娘如数家珍,一定是个情场浪子,她实在是忍不住想要将他轰出去,真不知道小姐为何要留他,只希望侯爷不要误会才是啊! 月九龄对君子所言保留意见,并没有接话,而是也看向了楼下的圆台,盯着他“心上人”看了好一会儿,微微蹙眉: “这是她的真面目?” 君子闻言收回视线,挑眉问道: “什么意思?” 月九龄微怔,才发现自己刚刚所言容易让人误会,于是十分真诚地解释了一番: “无意冒犯,只觉得她说话时左半边脸有些僵硬,面部表情也不大自然。” 君子又朝楼下的红鸢姑娘看了好一会儿,发现她确实有这个现象,却不认为这是个大问题: “或许是睡的时候不小心压着了,落枕了呢。” 月九龄心想情人眼里出西施,因而没有继续跟君子辩解,点了点头: “嗯,有可能。”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她却忍不住继续看着红鸢,越看越觉得有些怪异,比如她面上谈笑自若,可紧扣在身前的手指却不安地扣着指甲,又比如她那张脸明明很貌美,可又偏偏有一种不协调的感觉。 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月九龄想着便皱起了眉头,而这会儿,楼下已经开始展示第一样义卖的物品了。 “......第一件拍品是一株千年人参,有滋补元气,延年益寿的奇效,起价五千两,诸君可开始叫价。” 红鸢的声音让月九龄回过神来,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那株装在紫檀木盒里的千年人参,她虽对草药只是基本了解,但也知道这种千年人参可遇不可求,关键时刻能保命。 世人都惜命,谁不想多一分保障呢,只不过这分保障,得用千万银两来换就是了。 不过今日义卖会上的宾客大都身份不凡,应该买得起的。 这不,红鸢话音刚落,四处便开始加价: “六千两。” “七千两。” “八千!” “一万两,一万两一次......” 就在众人以为这株千年人参要意一万两卖出时,忽然有人唱喝: “黄字号贵人出两万两!” 红鸢楼义卖会的规矩,不会以客人名号来叫价,而是以位置叫。 因而没人知道坐在三楼黄字号的客人是何人,只知能拿出能让普通人家一家四口吃几辈子的价钱,着实震惊全场了。 月九龄听着众人唏嘘不已,心想这太子殿下不愧是储君,出手可真阔绰。 君子也从惊讶中回过神来,随即摆手笑道: “这千年人参真值不了那个钱。” 小蓁心想,又不是你出钱,钱也不是进你口袋,你不好意思个什么劲儿? 第77章 西洋银具 有了太子明蔚两万两拍下千年人参的开门红,义卖会一下就进入了高 潮,红鸢楼也趁这大好时机赶紧推进义卖进程,一时之间,叫价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短短半个时辰,竟已卖出了十几样物品,既有珍奇古玩,名家书画,也有兵器利刃,天下情报,甚至还有毒蛊异宠,娈童美姬...... 小蓁涉世未深,从未见过如此奢靡的场面,震惊不已,下巴就没怎么合上过。 而三楼的天地玄黄的包厢客人,太子自千年人参后便只对那聚鸢台提供的天下情报感兴趣,只是想要得到这囊括了五湖四海乃至东西洋情报的不止他一个,地字号的靖王明璟也势在必得。 于是两人谁都不肯谦让,价钱一加再加,最后以万两黄金成交,落到了明璟手上。 大部分人并不知道地字号的包厢里坐着何人,只知这客人不仅财大气粗,还唯恐别人不知他的野心昭昭——天下情报既涉及了各国地理,国情政局,更细致到宫廷秘闻,君王禁忌,得之虽不一定能得天下,却无异于如虎添翼。 不过今日义卖会什么人都有,或许是哪个帝王,为了了解天下局势而入手呢?毕竟万两黄金可不是随便人都拿得出来的。 在那之后,地字号又以高价拍下了一只水头极好的白玉镯,更让人确信这客人肯定是哪个富饶小国的皇族,格外地视金钱为粪土。 只有与黄字号相邻的月九龄知道,太子殿下正在摔东西,听这声响恐怕是气炸了。 也是,靖王当着天下人的面与他争这天下情报,不就是在变相地给他下战书么?完全没将他这个储君放在眼里。 不过,顾墨玧所在的玄字号倒是安静,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听到那边有什么动静,亦没有竞买哪样物品,是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么? 月九龄看向对面被屏风遮住屋里情况的玄字号,若有所思,所以顾墨玧送她请帖,是为了案子,还是猜到了她会面临着被月铭等人蒙在鼓里无法参与义卖会而特意赠送的呢? 君子一边跟没骨头一样地侧卧在榻上,一边把玩着手中瓷杯,迷离的眼神睨向看着玄字号出神的月九龄,轻挑眉毛。 外界都说顾墨玧不喜与月九龄的婚约,因而也不待见月九龄,若真是如此,那月九龄出现在这几年顾墨玧专属的天字号包厢又作何解释? 只是他原以为顾墨玧是出于多方考虑故意对月九龄不同,如今亲眼所见,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刚刚他可是隔着一整个大厅的距离,都能感觉到刺骨的寒意呢。 君子摸了摸下巴,心想这九龄县主看着清冷疏离,对他这张脸都没什么兴趣,却似乎对玄字号的屏风情有独钟,看屏风的时间比看他还长,着实让人伤心。 就在月九龄纠结之时,一楼大厅传来红鸢姑娘的声音,新的物件儿,是一套来自西洋的医用银具。 月九龄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将目光移向圆台上的物品——锃亮的器具一字排开,约有二十把规格不同的刀和剪子,俨然是外科手术的用具。 虽然比起现代的手术用具简陋得多,但已有现代手术刀的雏形。 月九龄没想到还能在古代看到如此齐全的外科手术刀具,一时有些惊讶,不由多看了几眼。 而她这一异常举动引起了屋里两人的注意,小蓁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医用银具,不过瞧着那十几把刀的模样有点像月九龄解剖尸体用的解剖刀便了然。 而君子自然也想到了月九龄擅长解剖尸体这一点,便出声问道: “县主想要这套银具?” 月九龄闻言收回视线,眼里已经没了一开始的诧异,语气淡淡: “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她所在的时代历史上并没有记载,因此对西洋此时医疗发展到哪个程度并不了解,看到这套刀具时才有了基本猜测,并不想要拥有。 毕竟这套刀具是外科大夫专用,而大燕仵作的工具对她来说足矣,并不需要用到这么精细的刀具。 月九龄在此之前都没有对其他卖品表现出喜好,君子见她对这套刀具似乎有些兴趣,便开口: “县主今日帮了在下这么大的忙,不如在下将其买下来送给县主,权当谢礼了。” 月九龄挑眉对上君子噙着笑意的眼神,看不出他此举的用意,便回道: “不劳阁下破费了,再说我忙还没帮,万一我最后没帮到忙呢?” 她从不对没有把握的事情打包票,尤其是今天还有太子和靖王这两个变数——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也对红鸢的私藏品感兴趣? 所以在那之前,就不算帮了君子的忙,若是拿了这份礼又没办成事,那她岂不是要欠君子一个人情? 月九龄不喜欢欠人情。 君子闻言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县主可真有趣。” 月九龄:“......”没你有趣! 这时红鸢姑娘已经开始将此物进行竞卖: “......这套西洋银具底价一千两,各位客人请开始叫价。” 大概因为这套手术刀具过于专业,寻常人拿着也没用,因此红鸢姑娘唱卖后,大家出奇的安静。 但也只是一会儿,然后就听到了有伙计唱喝: “地字号叫价两千。” 月九龄惊诧,靖王今天是怎么了?公开跟太子叫板就算了,买一副医用刀具有何用? 然而那边音刚落,就听到对面有伙计高唱: “玄字号叫价三千。” 月九龄:“......”顾墨玧也疯了? “地字号四千。” “玄字号五千。” 不止月九龄,其他客人也是一头雾水,地字号究竟是何人物?怎么什么东西都要? 还有玄字号的客人为何又非得和地字号争?难道这套刀具有什么特别之处? 君子颇有深意地冲月九龄笑了笑: “看来并没有我的用武之地啊。” 月九龄:“......” 也不知大家伙被这两位上宾刺激了还是怎么的,不明所以且有钱没地花的客人也开始凑热闹: “八千两!” “一万两!” “一万五!” “两万!” “两万五!” “三万两一次,三万两两次,三万两三次!” 红鸢拍板: “恭喜玄字号贵客以三万两的价钱得到这套西洋银具!” 第78章 礼尚往来 此时红鸢楼一片哗然,谁都没想到番邦人的一套医用刀具竟然叫价到三万两!比那株千年人参还要多一万两! 那只是银具!不是金具啊!用三万辆白银熔化重铸估计能做出十套! 玄字号那位客人是嫌钱太多没地方花是吗? 不过转念一想,这些钱最后有九成是用在了赈灾济贫上面,或许人家只是想借此做善事呢? 然而月九龄并不觉得这是顾墨玧拍下那套银制医用刀具的目的,他想扶贫济困有的事法子,何必非得经由红鸢楼地手,昭告天下?这并不符合按照他低调的行事风格。 她心中有个模糊的猜想,只是刚一冒头就被压了下去——因为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说出来别说自己,小蓁都不会相信! 过了约半柱香的时间,一楼大堂已经开始竞卖下一件儿物品,月九龄的心思渐渐压了下去。 但这时,天字号门口出现了一个年近而立,面带微笑的男子,后面还跟着一个小丫鬟,双手捧着一个红布铺底的托盘。 月九龄左眼皮毫无征兆地跳了一下。 青年男子先是自报了家门——他是红鸢楼的账房先生,说完抬头,在看到天字号里还有君子时微微一怔,随后迅速恢复平日里笑呵呵的神情了。 月九龄捕捉到青年男时眼底一闪而过的错愕与惊艳,随后见他冲身后丫鬟打了个手势,那丫鬟便麻利地上前一步,将手中托盘搁在月九龄手边。 青年账房先生一边掀开改在托盘上的红布,一边十分谦和有礼地对月九龄说: “这位贵客,这是西洋银具,请您过目。” 屋里三人闻言见状一脸震惊:这不是顾侯爷买下的么?为何要让九龄县主过目? 小蓁愣了:“这里是天字号,不是玄字号,你送错地方了吧?” 青年男子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又多说了一句: “没有错,是玄字号的贵客让小的送到这儿来。” 小蓁:“......”等等!侯爷什么意思? 月九龄看到小蓁双眼瞪得老大,满脸难以置信的模样,冲她弯了弯桃花眸——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安抚了小蓁,她垂眸看着眼前泛着银光的刀具,眼神如晦:顾墨玧真的是花了三万两买下来送给自己的? 虽然她并不是非得要这一套更接近现代的医用手术刀,可若是有人将它捧到她跟前,她没法不心动——这就好比首饰华裳,胭脂水粉之于女子。 只不过月九龄比较特别,寻常女子追求的她并不在乎,就偏对尸检有几分兴致。 她也是个人,面对喜欢的事物,又有哪个女子会无缘无故地狠心拒绝呢? 这会儿她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得有些头昏眼花,只得强打起十二分精神,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哑: “......侯,他有说什么吗?” 青年男子:“没有。” 月九龄微怔,随后又了然,这确实是顾墨玧的风格,还真是简单粗暴,不能再直男了。 青年男子十分识趣地开口请辞:“若是县主没有问题,那小的便退下了。” 那青年男子走后,君子不由“啧”了一声,“侯爷可真是用心啊。” 月九龄此时全副心思都在那套银具上,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 君子忽然便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多余。 然而红鸢楼管事前脚刚离开,又有一年轻男子后脚前来,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口行礼: “求见九龄县主。” 月九龄本想好好看看那些手术刀,突然被人打断有些不悦,皱眉看向门口:“你是?” 年轻男子:“属下乃靖王殿下侍卫,殿下说,先前不知侯爷与他想到一块儿了,否则也不会将价钱叫高了,让侯爷破费。” 月九龄闻言心中冷笑,这话你跟我说有何用?是暗示想你家殿下自己得不到就非得恶心别人一把的恶趣味? 靖王侍卫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月九龄露出面纱外的双眸,听了他那番话后并没有任何情绪变化,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 “殿下还说,他早就想亲自感谢县主救了静姝公主,只是一直都没有机会,今日恰逢义卖会,看到这只白玉镯子便想到了县主,正好送给县主当谢礼,还望县主别嫌弃。” 说这便将手上托盘放在月九龄的另一只手边,带着几分谄媚的笑让人生厌。 不过月九龄并未表露半分,不咸不淡地回道: “殿下言重了,当初我奉皇命调查案子,救静姝公主是份内之事。再说,一同办案还有刑部肖大人,大 理寺江大人,秦统领和顾侯爷,若殿下也给其他四位送了礼,那我便却之不恭收下,但若只送我一人,恐怕其他几位要有异议了。” 她并不知道明璟抽什么疯突然跟顾墨玧争那套银具送自己,更不知道过后送来一只白玉手镯是什么意思,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她也并不想收别人地东西。 侍卫没想到月九龄竟然比靖王想的还要难对付,下意识地咬了咬后槽牙,面上笑容却更加虚伪: “其他大人殿下自会另行感谢,县主尽管收下便是。” 既没回答月九龄地话,有给她挖了个坑。 月九龄闻言沉思了片刻,却没有在拒绝,而是坦然收下了: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还请大人替我谢过殿下。” 侍卫心想果然没有女人不爱慕虚荣,但嘴上却忙道“不敢”,便回去了。 待那侍卫走后,君子不怕事大地出声感叹: “哎哟,县主桃花不少啊。” 月九龄本来就头疼,听到这话忍不住白了君子一眼,随后开口: “小蓁,把这个送到玄字号。” 于是不一会儿,小蓁便身负重任地前往玄字号。 残光接过小蓁手里的托盘,看着托盘上的物件儿,嘴角抽了抽,“这是?”看着像是牙疼。 小蓁如今还是很惧怕顾墨玧,尤其是没有月九龄在身边的时候,倍感压力,腿都快打摆子了。 然而月九龄那么信任她,她不能让月九龄失望!特别是在曾经质疑她有何用的残光面前,因此她硬着头皮梗着脖子回道: “这是我家小......县主送给侯爷的。” 顾墨玧闻言挑眉,“为何要送我礼?” 小蓁:“县主说,礼尚往来。” 秦琰将惊讶的目光从托盘上收了回来,“呃,九龄县主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顾墨玧:“为何是白玉手镯?”他刚刚便得知明璟给月九龄送了那只先前买下的白玉手镯,原本还在想要找个什么理由还回去,没想到月九龄竟把手镯送给了他。 小蓁有些紧张地用手背擦了擦额头地细汗,咽了咽口水解释: “因为县主觉得,这是靖王感谢大家救静姝公主的谢礼,她不敢托大独吞,觉着放在侯爷这里最合适。而且这手镯是县主除了那套西洋银具最值钱的东西了,既是要给侯爷回礼,应当是送最好的,才能彰显诚意。” 最后一句其实是她斗胆加上去的,月九龄的原话太客套生硬了,此时君子还在天字号。她刚进玄字号的时候便察觉到了顾墨玧周遭气氛跌到了冰点,她本能地觉得若是不说些什么,对给月九龄送请帖的顾墨玧实在有些愧疚。 好在顾墨玧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并没有细究,而是点了点头: “县主既然如此信任本侯,那本侯便不客气了。” 残光:“......”侯爷,接受一只女子手镯您是认真的吗?您冷血无情的人设还要不要了? 第79章 心想事成 在那之后,月九龄的注意力一直在那套西洋手术银具上——刀刃线条流畅且锋利,刀柄比传统手术刀要窄些,她握着刚刚好,材质虽是纯银但很轻便,切到骨头也不容易变形...... 虽说大燕仵作的解剖刀具也很不错,但她用惯了现代的,因此对这套西洋刀具爱不释手——十几二十件刀具一一拿起来反复翻看把玩,以至于后半场义卖的物品是什么,她一点都没听进去。 直到君子终于看不下去,出生提醒她义卖会已经到了尾声,要进入压轴部分了,她才恍然醒悟般地方西手中精巧利刃,将目光放在了一楼大厅上。 这时,红鸢从丫鬟捧着的托盘中拿起一个黑色瓷瓶,勾了勾嘴角对在场所有客人开口: “此物乃妾身的贴身用物,并不值钱,但对妾身来说比命还重要,不知各位可否有兴致猜一猜是什么?” 在场的客人,尤其是坐在大堂的客人,一听“贴身”二字就已经开始浮想联翩,一个个搓着手跃跃欲试。 而月九龄则注意到了红鸢话里的另一个提示——比命还重要,她敏感地捕捉到红鸢说到这话的时候,眼里一闪而过异样,像是......恐惧。 君子本就是冲着这一样物品来的,此时听到红鸢卖关子也不觉得烦,与大部分客人一样,反而被红鸢勾起了兴趣,绞尽脑汁地想那会是什么。 他难得坐直了身子,煞有其事地摸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余光瞥见月九龄盯着那黑色瓷瓶出神地模样,便开口问: “以县主对女子的了解,那会是什么?” 月九龄闻言收回视线,摇头,“猜不出,总不会是露水。” 君子愣了一下,然后才朗声笑了起来,撑着下巴噙着懒洋洋的笑意对月九龄说: “县主,你太好玩了!” 月九龄:“......”这就好玩了?那你之前是有多无聊? 客人们纷纷开始说出自己天马行空的猜测: “酒么?” “香粉?” “眼泪?” “哎,人家都说了比命还重要!红鸢姑娘,是药吗?” “只能是药了,难道还是毒啊?” “......” “没错,是毒。” 红鸢听着客人们众说纷坛,终于开口,解答了众人心中疑惑的同时,也让整个红鸢楼在这一瞬间,陷入了寂静。 看到红鸢眼底漾开笑意,月九龄微微蹙眉,下意识地看了玄字号方向一眼。 紧接着红鸢便在这落针可闻的情况下继续说: “我从未说过自己的身世,能活着走到今日这一步着实不易,便想借着义卖会场合说一说,还望诸君能倾听一二。” 音落她盈盈下拜,既卑微又恳切,教人看了于心不忍。 客人闻言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拒绝,而是觉得这可能是红鸢楼为了让义卖会在高潮中收官而搞出来的噱头,而红鸢楼的意思就是聚鸢台的意思,既然他们这么安排了,客人就当作是听一出戏消遣,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拆红鸢楼的台。 月九龄再次将目光放在红鸢那光洁略显苍白的脸上,语气不明: “阁下知道会有这么一出么?” 君子耸了耸肩,十分无辜,“这我还真不知道。” 而楼下地红鸢,已经在客人地默许中缓缓道出: “这还要从我娘说起,我娘本是大户人家夫人的陪嫁丫鬟,夫人曾在出嫁前许诺,待她怀上头胎,便让我娘去侍奉姑爷,提做通房。” 说到这她忽而扯出嘲讽地笑容: “大户人家的下人能得主子这句话已是不易,娘亲觉得自己下半生有了托付,便任劳任怨地侍奉主家,什么事情都肯为那夫人做。” “然而那夫人生了三个孩子都没有兑现诺言,娘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府里原本的小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全部在夫人的授意下被她赶走了——那夫人根本容不下其他女人。” “什么让她做通房都是为了骗她死心塌地为夫人铲除异己,就在她心灰意冷时,那个既怕夫人又好色的姑爷在一次酒后强要了她。” “然后就有了我,娘以为有了我日子便能好过些,谁知夫人变本加厉地虐待她,送过打胎药也灌过毒药,一尸两命。” “谁知道这样我们都没死,得知我是个女儿后对她儿子构不成危险后,那夫人消停了几年,而我们母女俩就住在府里的柴房,不仅每天起早贪黑地干活,还要忍受所有人的打骂。” “就这样担惊受怕过了七年,有一天夜里,柴房忽然走水,我被呛醒了,想要去开门求救,发现门外被上锁了,我娘......” “我娘将我沉在屋里唯一一个水桶里,我就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大火吞噬,惨叫,最后成为一具焦黑的尸体。” “我醒来已经是好几天后了,他们告诉我娘的尸体已经运走了,跟我说想要活命就闭嘴,我照做了。因为娘最后对我说的一句话就是,活下去。” “所以从那时起我便只有一个愿望,就是活下去。可是偏偏老天不肯放过我,没了娘,府里的人变本加厉地打骂我,但我还是忍了,我想着只要我忍下去了,总会好起来的。” “可是有一天,府上管事不知怎的在我生父那里受了气,那天夜里我刚睡下,每一会儿就被疼醒了,他趁着夜深人静打我,打完甚至还想对我动手动脚,然后我便踹了他一脚,挣脱后拼了命往外跑,那是我第一次反抗。” “就在那天晚上,我遇到了一个人。他听我倾诉,安慰我,给我买药,照顾我,那是我一生中,从未感受到的温柔,没有他,就没有今日的我。” 听到这,月九龄能明显感受到红鸢说起遇到的那个人时,眼里的恨意顷刻消散,在这一瞬间,她有了符合年龄的模样——情窦初开的少女,羞涩,柔软,憧憬。 众人不知不觉已经陷入了这个故事,迫不及待地问:“那后来呢?” 因为若这就是结局,那么红鸢此时大概便不会站在这里了吧?而是同那位救命恩人共度余生才是,莫非后来又生了变故? 思及此,众人不由起了怜悯之心:这位看着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女,短暂的人生未免也太坎坷凄惨了吧? 红鸢怔了怔,攥着手帕的手不由捏紧,原本柔情似水的面容忽而残忍: “后来我回去了,如愿以偿地让他们偿命!” 客人们闻言倒吸了一口冷气,她杀人了?而且还不止一人? 说到这,她扬了扬手中的瓷瓶: “就是用这瓶毒,是它让我摆脱过去,获得新生。” 月九龄瞳孔皱缩,目光盯在了红鸢手中的瓷瓶上,听到她用清脆的声音说: “所以我便擅自给这毒起名为‘心想事成’。” 第80章 侯爷加持 心想事成。 对于从小到大遭遇非人虐 待,亲眼目睹自己生母惨死,最大的愿望大概就是摆脱现状,为母报仇。 因而当她实在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那个人,那瓶毒就像是上天给绝境的她送来的救命稻草——只有让那些人永远消失,她才能活下去。 而她也必须活下去,这不仅是她母亲的遗言,也是她毕生所求——她一定要比那些人,活得更久,她就是要让那些想要她死的人知道,即便他们死了,她也会好好活着! 月九龄在红鸢拿出瓷瓶的那刻便隐隐有了猜测,当听到她说那是毒时,稍微一想便能猜个七八分,说到最后,真相便呼之欲出了。 小蓁更是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她原以为自家小姐的遭遇已经够惨了,没成想这位红鸢姑娘更惨! 不过还是有些不一样的,自家小姐好歹是月府嫡女,月铭就算再不喜,也不能做到这种程度,除非他首辅之位不想要了! 那么,如果红鸢姑娘是那户人家的嫡女,日子会好过些吗? 客人听到最后,大都是震惊,而后又唏嘘。 都说母凭子贵,虽说在世人眼中女儿不如儿子,但那到底也是亲血脉,嫡母不待见那父亲也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骨肉受尽虐 待?既是大户人家,竟然连一个私生女都容不下?孩子又有什么错呢? 思及此,大部分客人面上已换了忿忿不平之色,俨然从“红鸢杀人”这个冲击中反应过来,将自己放在第三者的角度上,振振有词地抨击那户人家丧尽天良,自食其果。 自然也有人认为眼前这个杀人凶手应当捉起来,连同那瓶令人生畏的毒,交给官府处置,不过这样的客人少之又少,可忽略不计。 因而渐渐地,方向一下子一边倒,不仅没人指责红鸢,甚至都觉得红鸢敢做敢当,比寻常女子要勇敢坚强,着实可贵。 月九龄听着嘈杂的议论声,又看了底下用手帕抹眼泪的红鸢,秀眉紧蹙——红鸢本可以带着这个秘密远走高飞,如她所愿地活下去,可她没有,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只是为了将真相公诸于众么?那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月九龄没能想出合适的解释,好一会儿突然开口问君子: “阁下是冲着这瓶毒来的吧?” 君子闻言眨了眨眼,“县主何出此言啊?我也是才刚知道红鸢姑娘的私藏品是毒啊,你要相信我。” 语气之真切,眼神之无辜,乍一看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月九龄心想,信你才有鬼。如果她连这都看不出来,那两年的心理学就白学了。 于是她放弃和君子争辩,自顾自地说: “无论如何,我想要这瓶毒。” 君子面露诧异,随即赞同道: “好哇,刚刚还觉着没能买下西洋银具送给县主有些可惜,县主尽管叫价,钱我出。” 月九龄挑眉: “你不想要?” 是谁之前恳求自己帮忙买下红鸢的私藏品,如今却又不要了? 她那熠熠的桃花眸一动不动地看着君子,眼里的怀疑毫不掩饰——难道他早就知道红鸢的私藏品是毒,什么倾慕红鸢想要她的私藏品只是他接近自己的借口?或者说,为了引起自己的注意? 而君子却十分坦荡地与之对视,颇为可惜地感叹,“我还以为是肚兜或香囊呢。”说着他还煞有其事地反问:“毒买回去又何用?我又没有要下毒的对象。” 月九龄不以为然:“......”言外之意,我就有了? 随后顿了顿想,嗯,还真有。 而这时,底下竟已经有人开始叫价想要买下那瓶毒了。 虽然红鸢曾用毒杀人的事实对众人来说确实有些震惊,但这义卖会上连各国情报,娈童美姬都能卖,相较之下,这毒反而显得中规中矩。 红鸢见状绞着手帕的手指终于分开,再次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 “......多谢诸君愿意听妾身倾诉,妾身会亲手送上并且告知如何使用。” 听到这,月九龄更想要那瓶毒了,她想近距离地与红鸢接触,还想问她一些问题。 “县主。” 门口黑影一闪而至,月九龄定睛一看,“残光?” 残光大步走了进来,这会儿看清了赖在月九龄这里不走地男人一眼,先是惊讶,而后露出鄙夷,心道不要脸! 但他嫌弃归嫌弃,也没忘正事,从袖中拿出一沓纸票放在月九龄手边: “这是侯爷让我送来的银票,说您可能对那瓶毒感兴趣。侯爷说了,您若喜欢就买下来,不用担心钱。” 音落他便立即转身离开,大概担心月九龄会拒绝。 月九龄看着这足有一尺厚的银票,怔了怔,她能想到的顾墨玧估计早就查到了,所以他才给她送请帖。 不过......没想到顾侯爷是古代的霸总啊。 不对,那她是什么? 打住!打住! 君子看着那一沓银票不由“啧”了一声,“真羡慕啊。” 小蓁闻言鼓起腮帮子瞪着君子,语气带着警告: “羡慕又如何?侯爷可没有断袖之癖!” 君子闻言仰头大笑了起来,“哈哈,连丫鬟都这么可爱,是因为近朱者赤么?” 月九龄眼皮掀了一下,语气冷淡: “不,是超常发挥。” 只有遇到了奇葩,才会激发潜能。 君子不仅没生气,反而笑得更大声了。 有了顾侯爷的加持,月九龄毫无悬念地拿下了那瓶毒。 至此,红鸢楼的义卖会也落下了帷幕。 客人们在伙计的带领下有序离开,而月九龄却没有动,她在等红鸢,她知道,顾墨玧也在等。 只是她不明白,包厢里那位不相干的美男子,为何没有要走的意思? 月九龄正想开口下逐客令,却看到了门口来了一群不速之客,神色各异。 第81章 不速之客 不止天字号,玄字号此时也有一位不速之客,是大将军府投毒灭门案的唯一幸存者,李为民的嫡长子,李建。 不过短短几天,曾经意气风发的年轻男子遭遇家中巨变俨然换了一副面孔光——衣裳褶皱,双眼通红,眼下乌青,满脸胡茬,看上去十分憔悴。 他一进门便迫不及待地对顾墨玧说: “我知道凶手是谁?” 顾墨玧面不改色,只是挑眉,“谁?” 李建有些激动,指着门口斩钉截铁: “那个女人!她刚刚说的一定是行凶的全过程,还有那一瓶毒!” 秦琰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沉思片刻后皱起眉头: “李将军说的是红鸢?” 李建:“对!就是她!” 此时联想红鸢刚刚所言以及那瓶毒,确实可疑,但秦琰想不通: “红鸢为何要这么做?” 若她真杀了人,为何不逃,反而要如此大张旗鼓地引起注意呢? 而处于暴戾状态的李建哪里想得了那么多?他此时满心满意的只有赶紧将那个女人抓起来为家人报仇,听到秦琰的话连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 “因为她就是我父亲的私生女苦艾!” 顾墨玧若有所思,“苦艾?可我记得她死了。”他记得当时月九龄多问了一句,孟万里还特意强调过,李为民的私生女也死了。 李建却十分肯定: “不,她没死,而是换了一副面容!” 顾墨玧微抬下颌,声音冰冷且镇静: “有证据么?” 他这个动作其实有点盛气凌人的意思,尤其是他还拥有着生俱来的王者风范,即便只是坐着什么都没干,无形的压力也能令人喘不过气来。 李建烦躁地低吼: “她刚刚说的话就是证据!” 顾墨玧并没有因此产生半点怜悯,而是毫不留情地给他泼一盆冷水: “口说无凭,除非你能证明她就是苦艾。” 李建冷不防被浇得一激灵,终于从熄灭的怒火中恢复了一丝理智: “我平时在府里也没怎么注意她,只知她左脸有烧伤留下的疤痕。” 秦琰想了想,实话实说,“可红鸢脸上并没有伤痕。” 可偏偏这句实话不知怎的又点燃了李健心中的愤怒: “她一定是用了什么法子改变了面容!她背后一定有人相助!否则不可能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露脸还说了那些话.......”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让顾墨玧相信自己,因而激动起来便语无伦次,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噤了声,狰狞的脸上浮现了一丝古怪的笑容,看向始终不为所动的顾墨玧: “还是说,顾侯爷就是那个掩护她的人吧?” 秦琰皱起眉头,沉声警告: “李将军慎言。” 顾墨玧的冷漠,秦琰的维护,让被仇恨与悲痛蒙蔽的李建更加坚定了自己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猜测,口不择言: “我有说错吗?当年顾家突遭变故,得益最大的就是李家和秦家,所有人都在猜变故不是意外而是阴谋。秦家与顾家沾亲自然排除在外,李家便被推到风口浪尖上,这些年侯爷虽不说,但心里一直耿耿于怀吧?” 音落,玄字号包厢如死寂一般。 秦琰脸色十分难看,残光则努力地忍住想要上前将李建的头拧下来的冲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有人还真是嫌命长了。 就在李建以为自己会因无力凝滞的空气而窒息时,顾墨玧终于开口了: “既然你口口声声说红鸢是凶手,那便过去听听吧。” 他没再多看李健一眼,而是自顾自地起身,往对面走去。 另一边,天字号的不速之客约十二三人,以月铭为首,脸黑如炭,乍一看以为是来讨债的。 小蓁在看到月铭出现时,满脑子“侯爷对小姐真好”在瞬间消失无踪,第一反应是“要完了”,她的担忧成真了。 与月铭同行不仅有林氏与月星儿,还有之前在楼梯口遇到的张瑶,看她幸灾乐祸的神情,便知道是来看热闹的。 然而张瑶那长在头顶眼睛扫到屋里另外一人时,眼里闪过惊艳与诧异,神情一滞,随即无缝转变为鄙夷,林氏身边的月星儿也不遑多让。 君子的容貌可是连对人体甚是了解的月九龄都认可的,一个人长得好不好看,并非取决于皮囊,好看的皮相或许完美,但却死板。骨相则不同,紧贴着骨架的皮肉或许不堪,可胜在灵动。 君子的骨相好看,又是典型的天生丽质,但凡一个审美正常的人看到了他,很难不被吸引,更何况是张瑶和月星儿这种爱美的少女呢? 当着外人的面,月九龄礼数周到地起身给月铭行了礼,即便他只用鼻孔应答。 月星儿从君子的盛世美颜回过神来,一边狠狠地瞪了月九龄一眼,一边给月九龄泼脏水: “父亲,我就说她不可能是收到了天字号的请帖,原来是攀上了其他高枝了!” 小蓁闻言着急地开口要否认: “不是这样的!这是侯爷.......” 然而月星儿打定了主意不给她这个机会,冷笑着打断: “侯爷?你还有脸提侯爷?若侯爷知道你与其他男子共处一室,你就等着被退婚吧!” 隔壁,黄字号包厢里。 靖王明璟看着身旁浑身散发着冰冷气息的男子,嘴角勾了勾: “侯爷,你要退婚么?” 他原本是要走的,但是看到月铭带着一众女子往天字号方向去的时候,便改了主意,来到了天字号的隔壁包厢,原以为太子早走了包厢必定无人,没想到顾墨玧早就鸠占鹊巢。 红鸢楼的包厢隔音其实不差,只是他们自小习武,五感本就比常人灵敏,加上月星儿等人说话似乎用了十成力气,因而即便他们端坐在包厢内,也能准确无误地听到了隔壁的动静。 顾墨玧不冷不淡: “这就不用靖王忧心了。” 明璟看他知道了月九龄包厢里有其他男子的存在仍旧不为所动,便想到先前听来的传闻,肯定了顾墨玧对与月九龄之间的婚约不满,于是勾了勾嘴角道: “侯爷这么说就见外了,毕竟像九龄县主这样的女子可是不多见了。” 秦琰听得一怔,明璟这是什么意思?他想娶月九龄! 不用等顾墨玧开口,残光便先提醒道: “靖王殿下可别忘了,九龄县主是皇后娘娘的外甥女!” 明璟俨然没将他一个小孩儿放在眼里,大言不惭: “那又如何?等进了门,还不是以夫为纲?” 顾墨玧闻言幽幽地看了他一眼,难得眼底浮现了笑意: “靖王知道‘祸从口出’这四个字怎么写吗?” 明璟脸上笑容一滞,他刚刚确实在顾墨玧那笑容背后感受到了杀意,待他反应过来时背后竟出了一层薄汗,垂在身侧的手不由握紧,面上却恢复如常: “开个玩笑而已,侯爷何必当真。” 顾墨玧冷冷地收回视线,“本侯不喜玩笑。” 第82章 当面质问 君子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过一时兴起想要会一会传闻中的九龄县主,若是知道后续还会被人冤枉与月九龄有一腿,他当时肯定不会踏进天字号半步,这样他就不会生出要替月九龄教训眼前大言不惭的月星儿的想法了。 思及此,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若是下属知道他又多管闲事,一定会一人一口唾沫将他淹死的。 不过,他若是会怕被淹死,那就不是他了。 于是他那没骨头似的瘫在贵妃榻上的身子终于直了起来,只是依旧没形没款倚在靠背上,掀开眼皮往门口一睨,“哟,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首辅大人?” 用调戏良家妇女的语气打招呼听起来十分欠揍,然而他却跟没看到月铭又黑了一个度的脸,自顾自地继续说: “这拖家带口的,果然如传闻那般威风凛凛啊。” 月铭一行人,除了他与管事,其他皆是女子,看着就是个像被后宫三千围绕的皇帝,艳福不浅。 被十几个女子簇拥着的月铭闻言咬了咬后槽牙,不由压低声音对君子说: “本官有些家事要处理,阁下可否避让?” 他虽说得客气,语气却是不容置喙。 月铭在官场上呼风唤雨惯了,文武百官若听到这话,定会冷汗津津地告罪,有多远滚多远。 然而他忘了君子既不是在朝为官,亦不是他的下属,听到他这话不仅没有立即消失,反而轻笑一声,“首辅大人越俎代庖不合适吧?” 月铭闻言一愣,他自从月星儿嘴里听到月九龄瞒着他来义卖会,又灌输了一大堆月九龄定是用了见不得光的法子让顾墨玧同意请她同坐——虽然红鸢楼注重客人秘密,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顾墨玧连续几年都在天字号的消息早就不胫而走。 因而他先入为主地认为月九龄与顾墨玧达成某种共识——他与顾墨玧一向水火不容,偏偏月九龄还与顾墨玧有婚约,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月九龄还未过门便和顾墨玧沆瀣一气,联手对付他也不是不可能的。 谁知当他满腔怒火想上来对峙时,却看到了一个陌生男子,难道这个包厢是这个男子的? 君子像是看透了月铭内心所想,十分体贴地问他解答这个问题: “这是九龄县主的包厢,我是九龄县主的客人,我是走是留,首辅大人说了可不算。” 月铭一顿,“客人?”所以包厢是月九龄的? 不可能!他身为当朝首辅才拿到了二楼的包厢的请帖,月九龄怎么可能拿到天字号的请帖?而且他事先为何不知情? 然而君子不给月铭留一丝幻想的余地: “没错,九龄县主拿的是天字号的请帖,首辅大人不知道么?难道这不是首辅大人特意做的安排?” 月铭顿悟,没错,月九龄确实不可能拿到天字号请帖,但她却能来这里,只有一个可能,她的请帖是别人送的,而送她天字号请帖那个人,不言而喻! 然而此话落在月星儿等人耳里却是另一回事——那个男子所言的意思莫非是:月铭原有两张请帖,一张在三楼,一张在二楼,因为月九龄如今是县主,所以将她安排在三楼的天字号? 一时之间,月铭心中思绪万千,但他一向不甘处于被动,在这动不了月九龄,不代表他就拿月九龄没辙,于是沉声下令: “回府!” 没想到月九龄并不听话,她不卑不亢地开口: “父亲先行一步。” 君子闻言点头附和: “没错,高价买下了红鸢姑娘的私藏品,没拿到手就走了多亏啊。” 月九龄:“......”您可闭嘴吧! 果然,这回不止月铭,林氏与月星儿的脸色都变得铁青。 这时,张瑶作为局外人,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轻飘飘地将月铭等人的心中所疑说了出来: “就是红鸢姑娘那瓶毒死了全家的毒么?我从刚刚就很好奇,九龄县主一个闺中女子,要那毒做什么?” 她先是说明了那瓶毒之前的用处,又将矛头对准月九龄,很难不让人联想月九龄是否要重蹈覆辙,再上演一出报仇大戏。 月星儿闻言狠狠打了个冷颤,再次看向月九龄的眼里淬了毒,咬牙切齿地指控: “没错!父亲,她买毒的居心叵测,不能让她拿到那瓶毒!” 月铭本就怀疑月九龄与顾墨玧私底下已经达成共识,他又确实在过去十五年对月九龄不闻不问,甚至纵容林氏等人苛待月九龄,所以当他得知月九龄买下那瓶毒的时候,很难不联想到红鸢之前的所作所为。 他极力压制住心中的怒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词: “现在,立刻,回府!” 月九龄挑眉看着气急败坏的月铭,并没有急着开口。 而一旁的君子则眨了眨眼睛,哪壶不开提哪壶: “首辅大人这么急做什么?莫非是心虚害怕了?” 月铭怒道:“放肆!” 月星儿大惊失色,指着君子声音尖锐指责: “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如此说当朝首辅,简直不知死活!” 君子闻言敛了笑意,神色淡淡: “哦,真是失敬,我才一年没来皇城,没想到变化这么大,如今已经到了在大燕的朝廷命官跟前说句话就要掉脑袋的地步么?” 月星儿咬牙切齿:“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君子冷笑:“你听不懂人话?” 月星儿:“你......” 月九龄忍无可忍: “闭嘴!” 话一出口,月九龄自己都怔住了,随即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都是月星儿,大喊大叫的,让她头疼得忍不住将心里话脱口而出。 她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和月铭撕破脸皮,因而语气放缓: “我买下那瓶毒确实有用处,不过父亲放心,我是您的女儿,有其父必有其女,您应该会坚信我不可能蠢到那种地步吧?” 话已至此,月铭若是再怀疑她那便是在怀疑他自己,这话虽难听,但于月铭来说无疑是定心丸。 月星儿没有月铭的城府,因怕死而穷追不舍: “那你说,你买那毒是想做什么?” 月九龄心累:“待我回府,自会向父亲说明。” 月铭眼神如晦:“现在说吧。” 月九龄抬眸,“您真想知道?”径直对上月铭深沉目光,话锋一转:“可我担心有您在,红鸢姑娘不会说实话。” 月铭皱眉,“什么意思?” 月九龄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提出条件: “既然您执意要留下了解真相,那便委屈您与夫人移步到屏风后了。” 月星儿出言质问: “你竟让父亲躲在屏风后偷听?简直荒唐!” 月九龄语气淡淡,却十分强硬: “我不是在询问意见,在屏风后旁听,或者留下,父亲选一个吧。” 月铭沉默盯着月九龄薄凉却坚定的眼眸片刻,接着冷哼甩袖,“我倒要看看,你想玩什么花样!”接着便往屏风后走去。 第83章 两种用法 月星儿绝没想到月铭会答应月九龄躲在屏风后面偷 窥偷听的提议,事实上,月铭直到在屏风后面落座了也没想到自己会同意躲起来——大概是月九龄说让他做选择的时候,眼神太坦然冷漠,让他想起了那个女人。 月铭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多情念旧之人,否则也不会冷落月九龄十五年,但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看着月九龄的时候有些恍惚,仿佛时间从未流逝,一如初相见。 尽管月九龄只露出了一双眼睛——与她生母如出一辙的桃花眸。 是什么时候开始,月九龄不再唯唯诺诺,容貌不再不堪入目的?还会解剖尸体,在封宫查案中出尽了风头,又入了顾墨玧的青眼...... 不过短短一月间,她竟跟变了个人似的,是因为她的生母么? 月铭抬眼看去,透过屏风隐约看着月九龄单薄的背影,逐渐回过神来,虽然因月九龄对他不敬而不悦,但没到恼羞成怒的程度。 他也想知道,月九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而那个唱卖的女子,又是何人? 屏风虽大,容下十多个人尚且有些勉强,因而下人均被打发走,只留下四人,除了月铭一家三口,还有明明脸上不情不愿却也没有转身走掉的张瑶。 月九龄重新坐下来,想起屏风后面不怀好意的四人,抬手揉了揉隐隐作跳的太阳穴,深呼吸了两次才平静下来。 她倒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能让他们知道,只是单纯地厌恶那屏风后的四人而已,可偏偏现在还不到跟她们撕破脸皮的地步,只能暂时隐忍了。 然而月九龄不知道的是,其实旁听的不止是屏风后的那四人,还有隔壁黄字号一屋子的人。 倘若知道了,她估计得人均做一个深呼吸才能压下心中蠢蠢欲动的烦躁了。 君子也重新瘫回了贵妃榻上,脸上依旧一副玩世不恭的欠揍模样,月九龄不敢再多看一眼,她怕再看下去会忍不住动手。 可惜这位美男子并没有自知之明,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模棱两可的话撩拨她,直到月九龄捏着茶杯地手上暴起的青筋他才作罢。 迷离的眼神似有若无地扫了隔壁方向一眼,嘴角笑意更甚。 而这时,月九龄也终于等来了人——红鸢亲自端着托盘,走进了天字号。 红鸢换了一身衣裳,仔细看还能发现她重新梳了妆,比起刚刚艳丽的装扮,这一身素雅更能彰显本身纯真的气质。 月九龄挑眉,看着她行礼,“妾身给县主请安,”将托盘放在了桌上,“这是县主卖下的‘心想事成’,愿县主能如愿所偿。” 从红鸢进门那一刻起,月九龄的目光便没有从她的脸上移开过: “你知道我有心愿?” 红鸢笑了笑,抬眸缓缓对上月九龄探究的视线: “皇城人人都知九龄县主的大名,妾身虽卑微,却也十分敬佩县主。” 她特意加重了“大名”二字,月九龄微怔,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她之前在月府不受待见,备受欺凌的事,皇城确实无人不知。 因而月九龄不动声色,“哦?”既然知道她在月府过得艰难,又何来敬佩之说? 红鸢似乎猜到了月九龄心中所疑,不徐不疾地开口: “妾身斗胆托大,妾身一直觉得,县主与妾身经历相似,是同道中人,只是妾身没有县主聪慧,便只能剑走偏锋,不过效果倒是显著,县主以为呢?” 此言一出,屋里寂静无声,就连眼里一直噙着笑意的君子,此时罕见蹙眉,眼神如晦地看着那个弱不经风的女子。 而屏风后的众人亦是脸色突变,月星儿更是差点就冲出去了——红鸢这番话,无疑是在引 诱怂 恿月九龄若想一劳永逸地摆脱现状,可以用那瓶毒,用她的方法,让他们永远地消失在这个世上! 若不是林氏阻止,月星儿这会儿肯定将那个口出狂言的贱人撕烂! 月九龄许久无言,久到红鸢以为需要再花些功夫说服月九龄用这瓶毒的时候,月九龄出声了: “红鸢姑娘是打算告诉我,这毒的用法了么?” 屏风后四人闻言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月九龄这是什么意思? 而红鸢也没料到月九龄比想象中更容易接受,于是点头: “自然。此毒有两种用法,一是直接将全部毒一次投放,不过半刻,中毒之人便会身亡;二是每天下一点,等这瓶毒用完了,中毒的人自然也就完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十分平静,仿佛说的不是如何杀人,而是在教月九龄绣花,让人不寒而栗。 月星儿狠狠激灵了一下,接着便听到了月九龄开口: “你用的是第二种。” 红鸢微怔,随即供认不讳,目光不知何时落在了那托盘上的瓷瓶,专注而涣散: “没错,虽然时间久了点,但看着仇人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一步一步地走向死亡,不觉得很痛快么?” 她每说一个字,仿佛就陷入回忆一分,直到最后,她那苍白光滑的脸上,浮现了得逞的快意。 月九龄见她沉浸在杀人回忆里不可自拔,微微蹙眉,而后又很快舒展开来,定定地看着红鸢: “如此称心如意的毒,红鸢姑娘是从哪得来的?” 红鸢闻言回神,看向月九龄的视线一触即放,含糊道: “从一位好心人那儿求的。” 对于这位好心人,她似乎不愿多说。 不过月九龄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顿了一下,好整以暇地问: “是那位帮你易容的好心人么?” 第84章 改头换面 黄字号。 李建听到月九龄的话,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疯狗一跃而起,不管不顾地狂吠: “我就说一定是那个小贱人!” 他嘴里的“小贱人”,便是他刚刚向顾墨玧指认的凶手,李为民那个私生女,苦艾。 虽然早就知道李家世代从军,一个个从小都在军营里打滚没读过几天书,但好歹也是四大世家之一,身份地位摆在那儿,即便愤怒也该注意一下场合,更何况在场还有差点成为他弟媳妇儿的明姝,着实不该如此失态,口不择言。 明姝是临时被明璟拉出宫来透透气的,她特意女扮男装,因而就连君子也不知道之前的地字号包厢里,静姝公主也在。 顾墨玧听着李建骂骂咧咧,沉声警告:“闭嘴!” 李建的满腔怒火冷不防被人浇了一盆冷水,先是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忿忿欲要开口顶嘴,被秦琰拦住了: “李将军稍安勿躁,现在还不是时候。” 若不是他痛失亲人,秦琰相信,按照李建如今这幅德行,估计早就被顾墨玧揣出去了。 而隔壁的天字号,月九龄话音刚落,屋里便如死寂一般。 大家都易容并不陌生,江湖上关于易容的说法不少,其中也不乏善此术之人,。 然而在场大部分人都只闻其名从未亲眼所见,尤其是屏风后面三个女人,身居大院深宅。只当易容之术是传闻,从未当真! 没想到今日竟然会亲眼目睹,更没想到红鸢楼的头牌,竟没有以真面目示人! 要知道聚鸢台之所以能成为江湖第一帮派,靠的便是诚信,若是“红鸢楼在义卖会上欺瞒戏耍天下人”一事传了出去,江湖定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而此时被月九龄直言拆穿的红鸢全身紧绷,交扣在身前的双手不由攥紧,直到手心传来刺痛,她才勉强维护表面的平静,咬了咬后槽牙: “什么易容?我听不懂......” 月九龄笑着打断她的狡辩: “或者说整容,就是用一些医术修整你原来的容貌,一般是修复面部的一些瑕疵,当然也有人能做到改头换面的效果。” 她的视线从头到尾没有离开过红鸢——浑身僵硬,脸色惨白,眼神闪躲,手上无意识的小动作,都是心虚的表现。 月九龄见她听到自己的解释后瞳孔瞬间放大,嘴角抽动牵动着凝滞的神情,心中了然,不留余地: “你的左脸的面部表情有细微的延迟,总是慢右脸一点,这是植皮后常见的特征,那个人大夫么?” 植皮! 这下不止红鸢,所有人皆睁大了双眸,不由屏住了呼吸。 屏风后的月星儿即便蒙着面纱,也不难看出她脸色“刷”地一下,变得煞白。 红鸢本想咬死了不认,然而在月九龄说出“植皮”二字时,她便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只是她原以为恐惧会将她吞噬,没想到被戳穿之后,反而松了口气。 她缓缓松开了绞在一起的手,一字一顿: “不、是!” 月九龄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那人是谁?” 她现在能肯定,顾墨玧应当早就查到了红鸢的真实身份,之所以没有立即将她抓捕起来,是为了查出那个给她提供毒,为她整容的人。 红鸢闻言抬眸,望进月九龄那深沉无底的眸子,原本已死的心忽而陡生恐惧,于是她觉得自己的灵魂被撕成了两半,一半惶恐不安,一半又心如死灰,在这一刻互相拉扯。 月九龄看出了她眼中的犹疑,微微蹙眉,不容置喙: “不想说这个也行,不如说说,你是怎么一点一点地毒死大将军府上下一百来人的。” 此言一出,小蓁惊得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紧走两步,挡在了月九龄与红鸢中间。 红鸢觉得小蓁这一举动有些刺眼,心死便在这一瞬间战胜了害怕,重新归于平静,语气嘲讽: “县主不是早就猜到了么?” 没有否认,便是默认了! 君子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张看不出以往痕迹的脸,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此时无论屏风后还是隔壁的黄字号,大多数人都是震惊不已,虽然刚刚早已听过红鸢阐述如何杀了全家,但也只以为她所在的人家或许是地主商人,不曾想到那被红鸢灭口的一家,就是四大世家之一的李家啊! 而黄字号里李家唯一的幸存者早就激愤异常,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杀了他那同父异母的妹妹为家人报仇,无奈被残光与秦琰合力制住,动弹不得。 月九龄闻言没有急着将她定罪,而是定定地看着她: “推测是一回事,听凶手自述犯罪过程是另一回事!” 红鸢一怔,眼眶一下就红了,喃喃重复,“凶手?”笑起来时眼泪顺着眼角滑落,疯狂道: “没错,我杀了人,我是凶手,可他们也该死!他们杀了我娘,也杀了苦艾,难道就不是凶手了么?” 他们该死吗?若要按照律例,应当会列出他们毕生罪行,才能判定他们的是否该死。 但若罔顾律法,仅从认知与道德出发,大概听闻者都会忍不住说一句他们死了是罪有应得! 前者严苛却死板,后者灵活但容易掺杂主观情感,千古以来,没人能说得明白哪种比较好。 月九龄自然也不能例外,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注意到了她话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想了想问: “你的名字,叫苦艾?” 红鸢愣住,没想到月九龄竟然会注意到这个,忽而安静了下来,扯出自嘲的弧度: “都说人如其名,我娘大概早就知道我是个苦命的人,所以才会给我起这个名字。” 月九龄不予置否,“你说他们杀了苦艾?” 红鸢抬起头,苦笑道: “是啊,若不是那天晚上我拼了命地逃出去,遇到了那个好心人,我早就死了。所以在那天,苦艾已经死了,是他救了我,给了我新的人生!” 月九龄兰想着她刚刚在义卖会上说的话,“那天晚上”指的大概是管事李七鞭打她出气的时候。 “他?” 提到那个救了红鸢的人,她那因为愤怒,惊慌而苍白的脸竟有了红晕,连眼神都变了: “没错,他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了。” 月九龄见状试探道:“他是个男子?” 红鸢神色的细微变化没有逃过月九龄犀利的目光,在意识到自己失言失态后,红鸢就将朱唇抿成一条直线,态度十分明显。 但月九龄却已经从她这一系列反应中得出了答案,弯了弯眼角: “难怪你要袒护他,你很喜欢他,对不对?” 红鸢闻言身子猛地一晃,看向月九龄的眼里,有了杀意。 第85章 九龄诱供 刚刚还柔柔弱弱的女子,因为月九龄一句话如惊弓之鸟,充满仇恨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月九龄,随时都有可能扑过来撕咬。 君子不知何时默从贵妃榻上起身,来到月九龄身边,依旧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但高大的身躯还是起到了一定的威慑作用。 红鸢感受到了君子带来的无法忽视的压力,紧紧地攥着手,好一会儿才平复心中的怒火,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不用套我的话,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月九龄面不改色,显然没将她刚刚带来的死亡威胁放在眼里,不以为意: “可你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口承认你在大将军府投了毒。” 君子见状忽然觉得自己此时像个门神一样站在月九龄旁边,好像有点多此一举。 大概是月九龄从头到尾都过于冷静,以至于红鸢也在瞬间冷静了下来,理智回笼,本因激动而扭曲的五官恢复原位,嘴角甚至勾起了嘲讽的弧度: “我只说下了毒,没说是给谁下的,而且口说无凭,就算我有同样的毒,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就是大将军府灭门的凶手?” 她说的这番话实属狡辩,但也不无道理,她在义卖会上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李家,而这毒的来源虽然不明但也出现了两次,说明她并不是唯一拥有此毒的人。 月九龄讶异于红鸢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调整了心态并且迅速作出防御——按照她之前对李为民这个私生女的了解,她是一个胆小,自卑的少女,可眼前的红鸢,正如她所言的新生,言行举止像变了个人似的。 难道整容还能将性格也整了? 月九龄不动声色地从上到下重新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当她目光往下移的时候,顿了一下,“既然如此,你在害怕什么?”她那被裙摆遮住的双脚,正在微微颤抖。 红鸢身形一晃,便听到月九龄继续问: “担心连累你的心上人?” “心上人”一词就像一根细针扎进红鸢的心头肉,不疼,但却一阵酸软。 月九龄目不转睛地盯着红鸢错愕的神情,不给她反应的机会: “他不过是一个只敢躲在背后教唆他人行凶的懦夫,值得你这么维护么?” 红鸢哪里听得月九龄这么诋毁她的心上人,一下就尖叫起来: “闭嘴!你懂什么?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 君子耳膜都要被震破了,心想他站在这果然是明智的,要不月九龄这种每句话都往红鸢心上戳的行为,难保红鸢随时发病扑上来把她撕碎,于是忍不住开口提醒,“县主......” 只是他才刚开口,就被月九龄打断: “真的是这样吗?今天的你是什么样的?双手沾满血,余生都会活在噩梦与恐惧中的杀人凶手!” 君子微怔,眼神复杂地看了红鸢一眼,不再开口。 红鸢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驳: “可我有爱啊!娘亲死了之后,我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生不如死,是他让我活了过来!让我重新感受到了爱!” 她此时情绪十分激动,眼睛都红了,但在提到“他”的时候,声音却下意识地温柔起来。 月九龄没有立即开口,只是深深地看着红鸢——她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中,眼神涣散却柔情似水,看得月九龄不由皱眉,出声问道: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何会爱他?” 红鸢闻声本能地将没有焦点的视线移向月九龄,然后听到她继续问: “真的是因为他救了你?对你好?如果你真的早就断情绝义,会因为一个人在绝境中拉了你一把而有血有肉了吗?” 一个人如果真的没有七情六欲,会因为某个人,某句话而所触动吗?若真如此,那这世上的恶不就能用善来感化了? 而事实并非如此,能被唤醒善意地人,得那个人心中有善。 否则,何来执迷不悟之人? 红鸢虽不识字,但生长环境让她自小学会了察言观色,十分敏感通透,一下就明白了月九龄的言外之意——救了她的人不是那个男人,而是刻在她骨子里的情义。 “不,不是的......” 她不敢置信地摇头,就像是做了一场美梦被吵醒,下意识地想要闭上眼睛重新入梦。 可月九龄却偏要将她叫醒: “你根本就不是下得了狠手之人,即便被欺侮,被虐待却仍旧默默忍受,你都忍了十几年,要想动手他们早就死了,可你为何会在遇到那个人之后才杀人呢?因为杀人不是你的本意,是那个人强加给你的,他才是真正的凶手!” 红鸢泪如雨下,抬手捂住自己的双耳,不停地否认: “......不是,不是这样的!” 月九龄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肩膀,明亮的桃花眸望进她那惊慌地眼里,“告诉我,他是谁?” 红鸢不由往后退了一步,怔怔地追随着那两束光,颤抖着开口: “他......他是......” “砰——” 隔壁忽然传来声响,这一刻,万物皆静。 月九龄微不可见地蹙眉,接着便看到红鸢眼中的混乱渐渐褪去,往后退一步与她拉开距离: “你......诈我?” 红鸢彻底清醒过来,愤怒卷土重来,面目狰狞地冷笑道: “不愧是皇上破例御封的九龄县主,不仅会尸检查案,连诱供的手段如此高明,我差点就上当了。” 君子也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也差点信了月九龄刚刚对红鸢所说的那番话,惊讶于月九龄对人心的掌控能力,差点连他都着了道! 月九龄放下抬着的双手,有些头疼,语气却很平静: “你也说了是差点,可见我并没有那么高明。” 有了刚刚的经历,红鸢处于极度警惕地状态,反唇相讥: “亏我还以为县主会感激我送来的‘心想事成’。” 月九龄深知一旦诱供失败,红鸢就没那么容易再相信她,于是她也不再白费力气,甚至连表面的客气都懒得装了,毫不留情地拆台: “如果我没记错,那是我花了五万两买来的。” 君子在一旁听得想笑,不由看向重新坐回位置上的月九龄。 传闻中的月九龄是个与死人打交道的怪胎;当见到她本尊时则会以为她娴静美好,只是脾性有些孤僻;可与她打交道时又会发现这人心思缜密,思维却跳脱,还狡猾得很。 小狐狸! 红鸢似乎对刚刚一事心有不甘,盯着月九龄反问: “县主当真能继续忍受,在月府苟延残喘下去?” 月九龄垂下眼眸,漫不经心地拿起茶杯把玩,“我乃月府嫡女,如今又是御封的县主,何来苟延残喘之说?” 在此之前,红鸢早就听说了月九龄之前在月府过得很艰难,她还以为月九龄应当能理解她所做的一切,可没想到月九龄竟然好了伤疤就忘了疼! 这刻起,她打从心底瞧不起月九龄不敢为过去经受的苦难讨回公道的做派,居高临下地看着无动于衷的蒙面少女,冷冷道: “没想到一个县主的名号你就满足了,看是不肯接受我的好意了?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再浪费口舌了,告辞。”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红鸢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将自己的罪行自首于众,又跑来月九龄跟前怂 恿她,就是因为她坚信月九龄没有证据能将她抓起来。 月九龄并没有阻拦,只是睨了一眼屏风的方向,蹙眉对着红鸢的背影说: “我确实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你就是投毒灭门案的凶手,但你也别太嚣张,侯爷一定会将你们捉拿归案的。” 红鸢没再开口,冷哼一声便自顾自地走向门口。 而这时,“砰——”的一声,紧闭的屋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紧接着来人怒喝一声: “贱人,纳命来!” 第86章 李艾自尽 月九龄并不知道隔壁黄字号也有人在关注着这边的动静,自然也不知道那个害她前功尽弃的人,就是李建。 李建自从得知红鸢就是给大将军府下毒的凶手后,就一直处于暴躁状态,若不是有秦琰的随从与残光压制,红鸢这会儿恐怕已经死无全尸了。 他此时满心满脑子都想着要如何将红鸢千刀万剐,哪里静得下心去听案发经过? 顾墨玧的警告倒是能让他消停一会儿,然而就当众人屏住呼吸,将绝大部分注意力放在月九龄诱导红鸢道出幕后指使之人时,李建又开始作死了。 他趁残光不注意,忽而挣脱桎梏,猛地冲向门口,结果撞到了屏风...... 幸而残光眼疾手快,身手敏捷将他重新制住。 但已经晚了,月九龄那边被打断,要想再从红鸢嘴里撬出唆使她行凶的人已经不可能。 那一刻,黄字号瞬间陷入沉寂,在场所有人无一例外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冰寒,丝丝入侵体内包裹着五感,恐惧与窒息是同时产生的。 被限制行动的李建本能地想要退缩,想要离浑身上下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顾墨玧远点,然而残光和秦琰随从不可能再犯同样错误,死死地拽住李建——若不是有人架着,李建早就站不住软瘫在地了。 残光感受着惹自家侯爷不悦的后果,内心叹气:刚刚怎么就没拉住这个蠢货呢?这下好了,今日回府后一定会死得很惨! 幸好月九龄那边并没有突发意外,否则这李家唯一的幸存者估计就不复存在了。 有了先前的失误,残光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松一分气力。 然而意外总是无处不在,就在月九龄打算放红鸢离开的时候,有人待不住了。 残光当时紧紧地箍住李建,唯恐他跑出去将红鸢弄死在天字号屋门口,因而眼睁睁地看着明璟的“侍卫”疾跑出去,心中大惊。 所有人几乎在第一时间也跟着跑了出去,然而还是迟了,那个女扮男装成明璟侍卫的少女冲进了天字号,径直冲向正要离开的红鸢。 电光石火间,君子袖口翻动,冲进屋里的明姝脚踝一痛,站不稳摔倒在地。 从黄字号追出来的人赶到时便看到了明姝摔倒的情形,以及原本只有月九龄主仆,君子与红鸢的屋里,忽然多了四个人——躲在屏风偷听的月铭等人听到动静也都跑了出来。 于是十几双眼睛看着彼此露出错愕与茫然,面面相觑,场面有些诡异滑稽。 月九龄的目光从顾墨玧秦琰,掠过李建明璟,最后落在坐在地上的明姝,顿时觉得头更疼了。 她开始怀疑是不是今日出门没有看黄历的缘故,怎么诸事不顺? 先是临门一脚被人打断了,这也就算了,退而求其次准备放长线钓大鱼,可她鱼饵刚扔出去,就被人堵了回来! 思及此,她不由抬眸瞪了径自进屋的顾墨玧一眼——一看明璟等人刚刚就跟他在隔壁,他就不能拦着明姝么?被她这么一搅和,案子还要不要破了? 出生以来还从未遭受过白眼待遇的顾墨玧怔了怔,然后气笑了:算账算到他头上了,她还真敢。 敢和顾侯爷算账的月九龄看着冰山脸瞬间融化的模样,不由眨了眨眼:原来这人还会笑啊,笑起来还怪好看的。 本来在天字号的人并不知道隔壁这么热闹,此时双方相见,虽然见面的方式有些尴尬,但好在都互相认识,还能保持表面的平静互相打招呼。 于是原本还算宽敞的天字号,一时竟有些逼仄,气氛也变得怪异起来。 然而被人扶起来的明姝却没有察觉到这一点,而是重新扑向红鸢,咬牙切齿: “我要杀了这个贱人!” 月九龄见状皱眉,“公主息怒。” 站在明姝身边的人在明璟的默许下,连忙七手八脚地拉住了她。 而被众人包围在中间的红鸢却突然笑着看向月九龄: “我说县主怎么可能不心动,原来是有‘苦衷’啊。” 红鸢看着脸色十分难看的月家人,认定月九龄时因为有月家人在场,所以刚刚特意做给他们看。 月九龄闻言沉默了,特意解释纠正红鸢的话并不会让人相信,反而可能适得其反。 被众人拦住的明姝还在不依不饶: “你个贱人,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你给李云偿命!” 红鸢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忽然笑了起来。 明姝愤怒:“你还敢笑?” 红鸢用可怜的目光看着狼狈的静姝公主,残忍地说出真相: “就算李云没死,他也不会娶你的。” 被踩到痛脚的明姝顿时忘了挣扎,下一刻更加狂躁: “你说什么?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皇兄,你别拦着我!我要杀了她!” 红鸢冷冷地看着,忽而看向月九龄,好整以暇地说: “看来我今日是无法全身而退了,不过,能让这么多大人物记住我,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月九龄闻言眸子蓦地一沉,“不好!”上前一步喝道:“拦住她!” 然而离红鸢最近的残光还是晚了一步,她已经将藏在袖中的毒一饮而尽。 月九龄紧走两步将大口吐血倒下的红鸢扶起靠在自己身上,一边在她身上搜解药,一边对顾墨玧说: “快先封住她的经脉!” 顾墨玧没有停顿,立刻封住她身上几大穴位,红鸢吐血的速度慢了下来。 红鸢躺在月九龄臂弯,被血染红的双唇格外刺眼,有气无力: “咳咳——没用的,我之前就服过了......咳,总算,解脱了。” 在大将军府的时候,她与所有人同吃同住,为了掩人耳目也服了毒,只是没吃最后一顿晚膳而已,此时一下服用大量的毒,毒发速度也更快! 月九龄看着她紫黑色的血已经从她眼里流下,着急地问道: “李艾!告诉我,虚空是你杀的吗?” 李艾。 红鸢有瞬间恍惚,仿佛回到了孩童时,娘跟她说,她姓李,名艾,可是在府里不能跟人说她叫李艾,因而她的小名叫苦艾。 红鸢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为了感谢月九龄在她生命最后一刻叫了她的姓名,她还是回答了: “不是,咳咳——但他已经完成任务了,活着也是......受罪,死了不是更好吗?” 月九龄紧问:“什么任务?” “主人的任务......” 月九龄看着她瞳孔渐渐失焦,涣散,厉声道: “主人是谁!” 红鸢,不,李艾此时循声用失神的眼睛看向月九龄,染血的嘴角往扯了扯,“呵......”绽放她这辈子最美也是最后一个笑容。 “李艾——” 第87章 疑点重重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在李艾服毒到断气的这段时间,天字号处于一种混乱的状态——女人的惊呼声与男人的安抚声里还掺杂着怒喝声和杂乱的脚步声等。 这些声音明明就在耳边,但却又像隔了一道墙,月九龄听得不真切,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仿佛与旁人置身两个世界,唯一能确切感受到的,只有怀里已经咽气的李艾,体温在一点点地流失。 待月九龄从这种混沌状态中渐渐回过神来时,发现屋里的人少了大半——月铭带着林氏和月星儿以及受到惊吓的张瑶离开了,明璟和明姝一行人也不在了。 模糊的视线从远处渐渐收回:秦琰正与红鸢楼掌柜的在说些什么,残光与伙计低头交谈,君子敛了笑容神情严肃,小蓁站在几步之外,红着眼眶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顾墨玧...... 月九龄抬眸,看着顾墨玧蹙着眉头,墨眸幽深冰冷,她的五感在这瞬间忽而归位——这时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屏住了呼吸,这会儿猛地吸入空气,呛得她直咳起来。 离她最近的顾墨玧见状眉头皱得更深,下意识地接过她手中已经冰冷的李艾的尸体。 而小蓁这会儿也终于敢上前,一边轻拍着月九龄的后背,一边止不住地哭: “小姐!小姐您没事吧?” 好一会儿月九龄才缓过来,哑着声音安慰小蓁: “没事。” 小蓁不敢再有半点疏忽,仔细看了看月九龄略显苍白的脸色——刚刚咳嗽的时候,面纱被月九龄自己扯下来了。 见月九龄除了脸色有些白确实没有大碍,小蓁这才赶紧起身去倒水。 李艾的尸体已经被顾墨玧平放在地上,口吐白沫,七窍流血,与虚空不同的是她并没有死不瞑目,嘴角甚至还挂着临死前那个笑容。 月九龄看得胸口发闷,心跳如雷,呼吸困难——上一次这样,是她被凶手囚禁了整整三天,身体机能快到极限,她拼着性命与凶手做最后的殊死搏斗...... 可眼前明明只是一具尸体,为何她会有这种濒死的感觉? “小姐,小姐?”小蓁的声音将她的意识拉了回来,月九龄茫然地抬头看着她。 小蓁满是担忧地将茶杯递到月九龄跟前,“小姐,喝口茶润润喉?” 月九龄接过来喝了,小蓁心中的担心却丝毫没有减少,她刚刚是亲眼看到月九龄整个人仿佛魔怔了似的,双眼变得通红,抱着李艾的尸体不肯让任何人靠近,但凡有人走近一步,她就如惊弓之鸟般警惕着。 小蓁与月九龄从小一起长大,还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一下子就吓懵了。 还好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月九龄就“醒”过来了,这会儿见月九龄是真的恢复如常了,小蓁才敢放声哭出来。 月九龄拿着空了的茶杯有些无奈地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小蓁。 秦琰打发了掌柜走了过来,担忧地问道: “县主还好么?” 月九龄笑了笑,“没事,事发突然有点没反应过来,让诸位见笑了。” 秦琰礼貌回以一笑,没有再开口。 顾墨玧闻言微微挑眉,其实在场所有人心知肚明,刚刚月九龄那副模样哪里是没反应过来?中邪了还差不多? 是病么? 还是她身上的毒作祟? 顾墨玧发现跟月九龄接触得越多,不仅没有更了解她,反而谜团越来越多了。 月九龄,你身上还有多少秘密? 放肆哭了一会儿的小蓁总算注意到了还有其他人的存在,十分懊悔地闭上了嘴,扶着月九龄到椅子上坐下。 月九龄细细回想了李艾生前所说的每一句话以及每个神情,发现疑点并不多,其中最大的一个就是:“她说的主人是谁?” 在此之前,她只知道李家简单的人物关系,甚至不知道李艾这个私生女还活着,但顾墨玧明显是知道的,不然不会让她来参加义卖会。 顾墨玧闻言并没有直接回答,抬眸淡淡看向对面的绝美男子: “这就要问问君台主了。” 月九龄微怔,随即偏头看向君子:台主? 第88章 聚鸢台主 顿时,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试图装聋作哑蒙混过关的美男子身上,看得他无处可逃,那倾城容貌难得一滞。 月九龄虽然早就猜到他的身份必定不会像他自己说的只是一个江湖中人,否则不可能到三楼来,也不可能大言不惭地说他能为她解说一番,所以月九龄猜他要不是身份尊贵的客人,要不就是红鸢楼的人。 如今看来是后者了,只是没想到他竟是聚鸢台的台主! 江湖传言,聚鸢台台主行踪莫测且从不轻易在人前露脸,因而就连聚鸢台门下,也只有几位分堂主见过他,世人并不知道他年岁几何,是美是丑,唯一知道的,他是个男子。 于是有人说他是个力大无穷的壮汉,也有人说是鬓发霜白的智者,还有人说他是城府极深的变 态......总之怎么离谱怎么编,毕竟那是江湖第一帮派的老大啊,掌握着天下情报,势力遍布三百六十行,怎么可能是个正常人? 于是当众人看着眼前这个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人,一时没能将眼前相貌出众的年轻男子与聚鸢台台主联系到一块儿。 在场除了顾墨玧其他人都未曾见过聚鸢台台主,但顾墨玧既然说出来了,那他十有八 九就是了。 众人恍然醒悟,如此说来,红鸢是红鸢楼头牌,而他是红鸢楼东家,这么说来他确实算是红鸢的主人了。 君子没料到顾墨玧会当着众人的面拆穿他,本还想最后挣扎一下,结果接收到众人不约而同投来的“原来如此”的目光,哭笑不得地否认: “哎!不是我!” 然而他有说谎的前科,并没有人因此相信他所言。 于是君子只好耐着性子补充解释: “虽说红鸢楼是聚鸢台门下,但红鸢楼有负责皇城的分堂主在管,我甚少过问,更不认识什么红鸢姑娘李姑娘的,县主,你一定要信我!” 说完还不忘冲月九龄眨眼,看上去要多无辜有多无辜,要多纯洁有多纯洁。 月九龄差点被他那张无害的脸蛊惑,轻咳一声回过神来,“我也觉得不会是君......台主” 君子闻言连连点头,月九龄将视线放在李艾尸身上,淡淡地说: “她进门后从未正眼看过君台主,临死了,也未曾看最后一眼。” 君子:“......”为何他有种被冒犯的错觉? 然而此时他顾不了那么多了,见月九龄松口便趁热打铁地道歉请求原谅: “县主恕罪,我不是有意隐瞒身份,只是不想让县主先入为主地认为我与县主相识是有所图而已。” 月九龄不以为然地睨了他一眼,你这样掩藏身份更加可以好吗? 君子仿佛没看到月九龄眼里的嫌弃,自顾自地继续说: “请县主容在下重新介绍自己,敝人君子笺,是个聚鸢台的小头目,十分荣幸能亲眼目睹县主风姿。” 聚鸢台的小头目? 月九龄心中冷道:亏你说得出口,聚鸢台门下的红鸢楼举办个义卖会,全天下的人都挤破了头脑想要得到请帖,怎么从你口中说出来,好像聚鸢台随时都可能散伙了? 那些人若知道你如此自谦,会不会气得吐血? 月九龄皮笑肉不笑地回道: “君台主谦逊了,是我感到荣幸才是。” 君子,不,君子笺还客气摆手,“不敢不敢。” 就在月九龄与君子笺“冰释前嫌”,互相客套时,屋里的气氛正在一点一点地凝滞。 熟悉这种寒意的残光立即看向自家侯爷,果不其然,顾侯爷虽然面无表情,可墨色的眸子已经结了一层冰霜了! 就在残光犹豫要不要拼死上前缓和一下气氛时,顾侯爷开口了: “与案子无关之人需回避,不要妨碍查案。” 残光松了一口气,然后次意识到顾墨玧这话,是针对君子笺? 可侯府与聚鸢台并没有什么结过梁子啊? 君子笺闻言顿悟,“侯爷所言极是,我这就让他们都退下。”说着便走到门边,招来掌柜吩咐了几句,然后又折了回来,颇有围观官府办案的意思。 顾墨玧瞥了他一眼,语气冷得让人打冷颤: “君台主也不适合在此地逗留。” 其实君子笺留下也无大碍,只是他忽然想起君子笺说有幸目睹月九龄的风姿时戏谑的眼神,就想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可聚鸢台台主本人大概被人众星捧月惯,既不会看人眼色,也不知脸皮是何物,闻言茫然地反问:“我不是无关之人啊,我也算是个目击证人吧?”说着还不忘保证,“侯爷放心,在下定会全力配合的,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月九龄闻言不由冷笑,也不知道刚刚是谁极力撇清自己和李艾的关系,这会儿倒不忌讳了? 顾墨玧并没有接君子笺的话,只是定定地与之对视了一会儿,随后不着痕迹地移开,转而开口问月九龄: “需要解剖尸检么?” 月九龄这会儿身子已经没了不适,起身蹲在李艾尸首旁边,一边仔细查看,一边回道: “死因清晰,就是中毒而亡的。不过谨慎起见,我会做一次尸检的。” 顾墨玧点头,他也是这个意思,虽然知道李艾是服毒自尽,但她与那个所谓的幕后凶手接触过,或许能从她身上找出些蛛丝马迹。 而一旁的君子笺却有些不解: “可她明明走得了,又为何要在侯爷他们现身后自杀呢?” 当时月九龄明明承认没有证据抓她,而她也打算走了的,没理由因为顾墨玧等人出现了就决定自我了结啊? 思及此,他恍然,“还是说,侯爷已经查到确切证据了?”一定是这样,所以李艾知道她今日是无法全身而退了,才决定自杀。 但紧接着他又有疑问: “那县主又为何放她走?” 就算月九龄不知道顾墨玧手上是否有证据,但后来联想前后便也猜到了,可她却还表现出对红鸢束手无策的样子,让红鸢信以为真打算离开。 思及此,没等人回应,他又拍了一下大腿,惊喜地看向月九龄: “原来是准备钓鱼啊!” 说着他自顾自地“啧”了一声,“可惜,鱼没钓到,线还断了。” 月九龄看着他自言自语地演出一台戏,不知怎的有些于心不忍,于是没有拆穿他,而是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 “台主能否借我一间屋子?” “要剖尸?” “那就这儿吧!” 月九龄挑眉,“台主不怕日后没生意?” 君子笺叹了口气: “反正已经死了人了。” 一副破罐子破摔地模样,月九龄差点信以为真了,她不过是出于礼貌问一下,这人还顺杆儿爬了? 红鸢楼的包厢,别说死了人,恐怕就算血流成河,世人也依旧趋之若鹜。 君子笺看了一眼桌上那套西洋银具,若有所思,“剖尸的刀具倒是有现成的,侯爷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说完还不忘冲顾墨玧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又兴致盎然地问月九龄: “还有什么需要么?” 月九龄:“需要台主腾个地。” 君子笺立即明白,笑着摆手: “就走就走!” 秦琰残光等人也识相地道别离开,顾墨玧走在最后,临踏出门槛前顿了一下,回过头,对上月九龄询问的目光,有些迟疑,但还是留下了一句话: “我去查一下今日的客人。” 月九龄愣了一下,门已经被顾墨玧带上,她才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 “好。” 第89章 鲜而不腥 月九龄有点不习惯。 正常情况下,顾墨玧应当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才对。 可他刚刚竟然纡尊降贵地停下来跟自己交代了一句? 这相当于皇帝出宫的时特意跟守宫门的侍卫说“朕去去就来”,实在是太震惊,太......诡异了。 顾墨玧是受什么刺激了吗? 事实上,顾墨玧在说出口时就后悔了,所以才会连给月九龄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直接反手将门关上,把自己细微的异常给拍在了门内,再抬眸又是那个冷血无情的顾侯爷。 不过门内的月九龄并不知情,她此时接过小蓁随身携带的手套——这是她从学法医专业起就养成的习惯,随身带着一副手套。 她一边戴手套一边吩咐道: “小蓁你去后厨让他们烧盆水来。” 然而小蓁难得没有服从她的指令,郑重其事地说: “我没事的小姐。” 月九龄动作一顿,看着小蓁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但眼神语气却很坚定: “总不能每次您剖尸我都躲着......” 闻言,月九龄会心一笑,想了想没有拒绝: “好吧,若有不适就说,不要勉强。” 既然这是小蓁自己的决定,那她也没必要非得拒绝小蓁的好意。 虽然李艾的死因没有疑点,但月九龄为了进一步了解那毒,还是细致地做了尸检,等摘下手套,外面天已经黑了。 小蓁从头跟到尾,中途并没有受不了跑出去,虽然脸色差了点,但总归是坚持下来了,这是好的开始,月九龄表示很欣慰。 月九龄把李艾尸体缝好后,将用过的刀具用刚烧好的热水清洗——不得不承认,顾墨玧送的这套西洋银具还真不错,虽然价超所值,但对她这个二十一世纪来的人很友好,用得很顺手。 虽然送了一只白玉手镯做回礼,但月九龄还是打算待会见着了顾墨玧再口头表示一下感谢。 天字号的门打开时,便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毕恭毕敬地鞠躬,“小的给县主请安。” 月九龄微怔,想起这个好像是红鸢楼的掌柜还是管事。 那男人面带微笑但不谄 媚,十分有诚意地颔首道: “红鸢楼给县主添麻烦了,为表歉意,还请县主移步至玄字号用晚膳。” 玄字号?顾墨玧么? 月九龄想起上次在大将军府尸检后顾墨玧特意送来雪斋的饭菜,她当作是酬劳心安理得地收下了,所以顾墨玧已经默认了每次替他做尸检后都请她吃饭么? 听说红鸢楼的厨子的手艺在皇城仅次于雪斋,前几天雪斋的饭菜让小蓁直到今日还在回味,不知红鸢楼的味道如何? 思及此,月九龄也对这顿晚膳有了些期待,正好她也可以借此将尸检的结果跟顾墨玧说一下,便欣然接受: “那就叨扰了。” 当玄字号门打开时,小蓁看着屋里坐着的男人,不由惊讶: “怎么是你?” 只见男人不紧不慢地起身,微微颔首,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 “在下已恭候多时,没想县主竟尸检了整整两个时辰,着实辛苦,后厨已备好晚膳,还请县主一定要赏脸。” 比起月九龄的坦然,小蓁的失落都写在了脸上,她还以为屋里是顾侯爷呢,没想到竟然是几个时辰前骗了她们的君子笺! 若是侯爷就算了,好歹与小姐有婚约在身,再不济还能往查案上说,不会损坏小姐的名声,但若是被人知道小姐和陌生男子在入夜时分共处一室,那还得了?即便那男子是聚鸢台的台主也不行! 于是小蓁义正言辞地对月九龄提议: “小姐,天色不早了,我们出来大半天嬷嬷应该等急了,要不我们回府用饭吧?” 没等月九龄回答,君子笺便先开了口: “小蓁姑娘似乎对在下成见很大?” 小蓁被他那双噙着笑意的眸子看得脸一热,梗着脖子否认: “没有的事,台主多心了。” 君子笺并没有为难心口不一的小蓁,而是煞有其事地点头: “那就好,我可是真心实意地想要跟县主赔罪呢,县主可愿给在下一个机会?” 月九龄看着君子笺脸上那意味深长的笑容,想了想后开口: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毕竟回去要应对月铭林氏与月星儿,有一场硬战要打,还是先填饱了肚子才有力气输出。 很快,掌柜的便带着几个伙计将热好的美味佳肴呈上。 等待的时候,君子笺像是没话找话地起头: “一个时辰前宫里派人来,说皇上召见,侯爷便先行离开了。” 月九龄抬眸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垂眸掩饰被说中的不自然,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 “侯爷临走前可有发现什么线索?” 君子笺没有拆穿她,而是顺着话回道: “没有,李艾的屋里很干净。” “客人呢?” 君子笺摇头,“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没什么可疑。”随即又问:“尸首上有线索吗?” 这时饭菜都一摆好,月九龄闻言掀开眼皮,自顾自拿起碗筷,一副准备大快朵颐的架势,挑眉问: “台主确定要在用饭时谈论尸体?” 君子笺朗声大笑起来,示意月九龄随意,自己却没有动筷的意思,而是支着下巴“,那......谈些别的?” “比如,这些河鲜味道如何?” “鲜而不腥,很好吃。” 君子笺:“那县主喜欢海鲜么?” 对上月九龄探究的目光,君子笺不缓不急地继续说: “我听说月夫人籍贯临安?那县主应当也喜欢吃海鲜吧?” 月九龄桃花眸微微眯缝,君子笺为何会在此时提起符沁?要知道在一个刚认识一天的人跟前提起去世亲人并不是很有礼貌的行为,更何况君子笺还是个长袖善舞之人,不可能犯这种显而易见的忌讳。 那么君子笺是知道些什么,也猜到了她今日来红鸢楼的初衷么? 若真是如此,那眼前看似貌美无害的男子的城府就深得令人发指了! 于是月九龄并没有回答君子笺的问题,而是不动声色地反问: “台主难道不知,母亲生我时难产,因而我对母亲并不熟悉。” 君子笺愣了一下,随即懊恼地拍了一下大腿,“啊,差点忘了,抱歉。” 虽然这么说,但他的歉意也只是一瞬,很快又恢复了自来熟的状态: “就快入夏了,县主若是对海鲜感兴趣,不妨到亲自到江南尝尝。” 月九龄微微蹙眉,君子笺是想暗示什么吗? 据叶碧云所言,符沁生前并无亲人,那么君子笺为何要提到符沁出生的地方呢? 还有符沁留下的遗物里,有一本的簿子,上面有一半记载了江南的风光景象。 月九龄翻看后以为那只是符沁生前写下的随记之类,莫非还有其他寓意? 此时思绪万千,仿佛一团搅在一起的线,她一下子没法找出能解开这团线的线头,只好先搁置。 抬眸对上君子笺懒散的眼神,玩笑似的问: “我若去了,台主会尽地主之谊么?” 君子笺大方应道:“自然。” “好,若得空了,我一定去。” 第90章 小事化了 在那之后,君子笺便没有再打探案子的进展亦没有再提起符沁,仿佛刚刚引人生疑的提问只是他作为红鸢楼东家以及亲历者处于礼仪的询问而已。 于是这顿晚饭吃下来,宾主尽欢。 因为传闻果真不假,红鸢楼的厨子手艺其实不比雪斋大厨差,只是擅长的菜系不同,对于皇城百姓来说,雪斋更适合北方人的口味,而月九龄更喜欢口味清淡的南方口味。 戌时一刻已过,月九龄乘坐的马车挺在了月府大门。 而她并没有径直往竹心院去,而是去了前院书房。 管事通报后,月九龄便推门而入。 果然,林氏与月星儿也在其中。 幸好她有先见之明,不然若是月铭让人去竹心院请,又给了一个林氏与月星儿发作的理由了。 月九龄福身,“父亲。”声音不大不小,屋里的人正好听见。 如今的她身份比没有诰命在身的林氏高,不比对其行礼,若是她乐意叫一声那是林氏的荣幸,若是不愿,自然也可以选择忽略她的存在。 林氏本还端着等月九龄先开口,然后她就顺其自然地开口挑错,月铭今日在红鸢楼因为月九龄的所作所为丢了面子,有了她搭的台阶,月铭一定不会放过月九龄! 谁知月九龄不仅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甚至从进书房到现在连正眼都没看她一眼,林氏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月星儿更是坐不住,正要开口质问月九龄,被林氏仅剩的理智给拉住了,母女俩在互相对视渐渐冷静下来。 月铭俨然对月九龄将林氏当作透明的行为也颇为不满,从鼻子“哼”出了一声后,语气严厉地问: “案子有进展了?” 红鸢楼今日举办盛大的义卖会,人多嘴杂,即便顾墨玧与君子笺已经吩咐过此时不得外传,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还是走漏了出去。 不过细节除了当时在场的,以及后来留在红鸢楼调查的,几乎没人知道。 因而不过半日,皇城百姓便都知道了那起传得沸沸扬扬的投毒灭门案是李大将军私生女报复所为,还若无其事地换了张脸成了红鸢楼的头牌,当着全天下人的面说自己如何杀人,实在惊天骇俗,想想都心有余悸。 月九龄事发后一直待在红鸢楼,不知道外面情形如何,但也知道月铭问起案子,绝不可能是出于关心或良心,为了什么她不用想也才出来了。 因而她病重就轻地回道: “我只负责尸检,尚未发现新线索。” 月铭闻言微微眯起双眼,精明的视线却没有离开过月九龄那平静的脸上: 尸体上没发现线索,也就说顾墨玧虽然让月九龄去尸检,但案子的很多细节并未告知她。 思及此,月铭一直绷着的脸色缓了缓,看来顾墨玧也不完全心信任月九龄。 若真是如此,那这两人联手对付他的可能不大,这样最好,他对付顾墨玧的时候,就不用担心月九龄在背后捅他一刀了。 想想也是,顾墨玧是何其谨慎之人,怎么会轻易相信人?何况这人还是他的嫡女,无论他与月九龄是否离心,顾墨玧都没到非要拉拢月九龄的地步,万一月九龄心里更向着她的亲人呢? 月铭心里松了口气,这一月来接连发生命案,皇城人心惶惶,尤其是李家被灭门,让不少朝廷官员紧张兮兮,弄得他也有些草木皆兵了。 今日他在红鸢楼被月九龄气到了,本来有心要让她长长记性,顺便警告她不要以为和顾墨玧有婚约就肆无忌惮,当心被顾墨玧利用后无情地扔掉。 然而过了大半天,他也冷静了下来,再回想自己心中的猜疑,有许多站不住脚的地方,着实有些牵强附会了——都是被林氏与月星儿似在一旁煽风点火。 月星儿本指望月铭将月九龄好好训斥惩罚一顿,可谁知月九龄三两句话就让原本暴跳如雷的月铭平静下来,甚至有些不耐烦了——月铭从来就不耐烦管他的几个女儿。 好不容易逮着一回让月铭插手,她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于是迫不及待地跳出来说: “我可听说了那女子的尸首半个时辰前就从红鸢楼运出来,红鸢楼到月府只消一柱香的功夫,三妹可否说说耽搁了这三刻的功夫,是去见了什么人?还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她今日 本来的目的就是要在顾墨玧跟前表露一番,可惜一直没找着机会上三楼,于是便撺掇月铭在义卖会结束后去找月九龄。 虽然后来发生的事情有些出乎意料,然而当顾墨玧出现在天字号时,月星儿便满心欢喜地想着要找时机让顾墨玧注意到自己,可谁知,那个什么红鸢李艾竟然当着众人的面自杀了! 然后她就被当作与案子无关的人赶走了,近在咫尺的机会就着这么溜走了!她不甘心! 月九龄挑眉看着月星儿愤怒的眼神,“没想到大姐还派人在红鸢楼盯梢啊,侯爷若知道大姐这么关心这个案子,一定很高兴!” 她特意加重了“高兴”的语气,月星儿自然听出了言外之意——如果被顾墨玧知道她暗中派人盯着,那她一定会死得很惨!日后就更不可能有嫁给顾墨玧了! 月星儿咬牙切齿地瞪着月九龄: “你少拿侯爷压我,也别试图转移话题!” 月九龄心底冷笑,语气却愈发无所谓: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红鸢楼掌柜因为天字号出了人命过意不去,想要补偿一二,盛情难却,我便用了饭才回来。对了,我还买了几盒点心回来给父亲当宵夜。” 说着她便示意小蓁将手中食盒放在一旁桌上,十分坦荡。 虽然君子笺明确表示过可以将他真实身份告诉月铭等人,如果这样能帮到月九龄的话。 但月九龄却觉得还是别让月铭他们知道的好,否则以月铭这种无往不利的人,说不定还会想方设法和聚鸢台搭上关系,为他所用。 月星儿才不相信月九龄只是吃了个饭,还想继续纠缠却被月铭打断: “日后有什么事耽搁了就先让人回府说一声,不声不响的显得没规矩。” 月铭想通之后便觉得他作为当朝首辅,为了一点小事训斥查案晚归的嫡女着实有些过了,而且月九龄看上去也还算懂事,便不想再掰扯那些妇人之间的小心思。 月九龄不卑不亢道: “谨遵父亲教诲。” 月星儿见月铭竟然就此放过月九龄,心中怒火一下冲到头顶,不管不顾地就想冲上去,却被林氏拉住,对她摇了摇头:还不是时候。 月铭疲惫地摆手: “时候不早了,都各自回去歇息吧。” 第91章 夜半惊醒 其实月九龄也很累了——知道义卖会上可能会有关于投毒灭门案的线索一刻都不敢松懈,而后又突发了一连串事故。 近距离目睹李艾死去那一刻她有种灵魂出窍的真实感受,回过神的瞬间又有万千思绪争先恐后地挤进她的脑子,混乱且疼痛。 给李艾尸检后她脑子虽然还清晰,但这副瘦弱的身子骨有些吃不消了,走路的时候脚步是虚浮的,用了晚膳后才好了些。 可回到府上又要应付因为她在义卖会上的举动让她产生了怀疑的月铭,还有时时刻刻都等着抓她小辫子,将她推入万劫不复深渊中的林氏与月星儿。 她又不是铁打的,只是一个长期营养不良,走一会儿就要停下来歇息的少女,折腾了快一天,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撑着,她恐怕早就倒下了。 因而她才在书房那样强势,不给月星儿开口污蔑她的机会,用坦荡的言行让月铭消除心中的疑虑。 效果还行,月九龄出了书房便归心似箭,想赶紧回竹心院洗漱躺床。 然而事与愿违,月星儿在她后脚出书房,跑到跟前拦住她的去路: “月九龄,别以为父亲不责怪你,你就相安无事了!” 月九龄太阳穴突突地跳,停下脚步,有些不耐烦地问: “我协助官府办案,父亲为何要怪我?” 月星儿被噎得一顿,随后又趾高气昂: “你,你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别得意忘形!” 月九龄睨了她那鼻孔朝天的模样一眼,不由冷笑,“我得意了吗?骄傲了吗?”说着她便往月星儿的方向走近一步,两人之间仅有一掌的距离。 月星儿仿佛被她突然靠近的举动给吓着,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月九龄见状勾出一丝好看的笑容,桃花眸如寒潭,接着听到她压低声音说: “我若真忘形起来,你还能站在着跟我说话?” 月星儿身形一顿,又往后推了两步与林氏并肩,这时才发现自己身上竟出了一层冷汗,不由咽了咽口水,神情狰狞地冲月九龄张牙舞抓: “你什么意思?你敢威胁我?” 林氏也注意到了月九龄身上散发出来的迫人的气息,不由冷着脸开口护着自己女儿: “九龄,你如今虽为县主,但还是月府的三小姐,长幼有序,怎么能这样对你大姐说话?传出去还以为是月府家教不好。” 她这番话分明在诛月九龄的心,其他不说,光是家教这一点——她出生便丧母,月铭又对她不闻不问十五年,何来家教一说? 若是以前的月九龄,这会儿恐怕会难过如针扎在心上,无法呼吸。 可如今的月九龄却是正面迎上了她那鄙夷的目光,轻笑一声: “林夫人说的有道理,撇开县主的身份不论,我是月府的嫡女,大姐难道不该正视自己的身份,谨言慎行,免得被人戳脊梁骨,说林夫人教导无方?” 林氏闻言一怔,没等这对母女反应过来,她便带着小蓁绕道离开。 好一会儿林氏与月星儿才从随着月九龄离开的强大气场中回过神来,可不知何时额头已渗出了细汗,身侧攥着的手也几欲嵌入掌心。 月星儿瞪着消失在回廊的背影,狠狠地跺脚: “母亲,你拦着我做什么?我今日一定要把这个贱人好好教训一顿!” 林氏松开紧咬的牙关,提醒月星儿: “别忘了这是你父亲的书房!” 月星儿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音量不低,书房里的月铭一定听到了,但月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就是默认了么? 于是她不甘心,“可我咽不下这口气啊!”今日既没能在顾墨玧跟前露脸,若不拿月九龄出出气,她怎么会甘心? 林氏比月星儿冷静点,她压低声音再次提醒:“你忘了先生怎么教的吗?” 提到先生,月星儿怔了怔,眼里有某种复杂情绪。 林氏自然不想放过月九龄,她竟敢不将自己这个月府主母放在眼里!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更何况今日你教训了她又如何?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的任人宰割的小贱人了,若不能将她一击毙命,日后可有你我受的。” 月星儿想了想这一个月来在月九龄身上发生的一切实在太不可思议,“那怎么办?难道在弄死她之前,我要一直对她忍气吞声么?” 林氏看着早就没有月九龄身影的方向,露出残忍的笑容: “放心,为娘会替你出这个口恶气的。” 月九龄回到竹心院后便立即去沐浴,累得在浴桶里睡着了,还是小蓁提醒别泡太久着凉了她才醒过来。 都没能等到头发完全干就撑不住歪在床上又睡了过去。 小蓁替她擦拭到一半被她突然倒下吓了一跳,见她是真的累极也困极了,才无奈地将她脚上的绣花鞋脱下,将她双脚移至床上放好,盖上被子,放下帷帐。 做好这一切,小蓁借着微弱火光看着月九龄沉睡的侧脸,然后悄悄掩门退下。 不知过了多久,月九龄意识渐渐清醒,她睁开沉重的眼皮,入眼是生锈的铁网,鼻尖嗅到的是腐烂的味道,嘴里尝到的是血腥味......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由睁大双眼看着眼前的情形——这不是她曾经被绑架的地方吗? 回到现代了? 那个人呢? 就在这时,脚步声在空荡的废弃工厂地下室里响起。 “哒,哒哒,哒......” 越来越近,月九龄心跳也随着脚步声而加速,脑子飞速运转,想要在那人出现之前想出能拖住那人或者逃出去的方法。 可是来不及了,那人已经来到跟前。 月九龄下意识地抬头想要看清那人的面容,可是那人正背着光,没给她眼睛适应的尸检,不由分说地抬起手...... 于是她不由呼吸一滞,闭上双眼...... “咚——” 月九龄猛地睁开双眼,瞳孔涣散地盯着头顶的床板,过了几息才大口大口地呼吸。 原来是梦,可是好真实。 她咽了咽口水,喉咙跟火烧一样,于是撑起身子来到桌边,连续喝了两杯凉茶才稍稍缓过来。 头疼欲裂,月九龄蹙着眉头揉了揉,余光却瞥见桌上有一个纸团。 于是下意识警惕地环顾四周,并未有人闯进的痕迹,她才犹豫地拿起团纸拆开来——里面包着一块小石子。 而纸团上写着: “明日未时三刻,普世观,玄。” 第92章 感染风寒 灌了几杯凉茶后,凉意由内而外发散,月九龄不由打了个冷颤——三月的春夜依旧寒冷,但只要床褥够暖和,也不需要生火盆。 不过她刚刚急着喝茶,连件外衣都没披,这会儿做噩梦出的冷汗被风一吹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于是月九龄赶紧回到床上钻进被窝里,被子残留的余温熏得她有些晕乎。 可能有点着凉了。月九龄想。 然后把被子往身上一裹,将被角压在身下,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了,体温才逐渐回升。 大概因为有了暖意,从梦里就紧绷着的神经与身子这会儿才彻底放松下来,发现自己手里攥着那张来历不明的纸条。 此时困意袭来,月九龄不想动,于是单手将那张纸条揉成一团重新攥进手心。 迷迷糊糊中她想: 送纸条的人会是谁? 玄? 玄字号? 还是黑? 亦或着玄学? ...... 什么时候睡着的月九龄自己并不知道,翌日是被小蓁叫醒的。 醒来时她意识有些混沌,看着小蓁和叶碧云担心的神情渐渐回过神——后半夜竟然无梦,一觉到天亮。 月九龄被小蓁扶着坐起来时,她才发觉自己头有千斤重,鼻子也不通气。 叶碧云见月九龄醒了,连忙开口: “小姐您发热了,我这就让小蓁去请大夫。” 月九龄头疼得厉害,在小蓁有所行动之前出声制止: “不用请大夫,应该是昨晚起夜受了寒,小蓁待会去一趟医馆跟坐堂大夫说一下症状,开几副药回来服用就行。” 不是月九龄托大,只是她身上有毒,若是被大夫看出端倪传了出去,恐怕会惹来许多麻烦。 叶碧云第一个不同意: “那怎么行?风寒虽是小病,但可大可小,切不能儿戏!” 以前生病要请大夫林氏仗着主母的身份不让她们去请大夫,总是拖上个十天半个月,还好得不痛快,她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无能为力很是自责。 如今月九龄是县主,平时没请大夫挑养身子就算了,生病了可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拖着了! 虽然叶碧云的态度很坚决,但月九龄更强硬,“没事,我心里有数。” 叶碧云不以为然,依旧不肯让步,月九龄知道她是为自己好,心中一暖退了一步: “要不先服一天药,若明日尚未好转,再请大夫来,行不行?” 叶碧云看见她精神虽然有些不济,但桃花眸却依旧熠熠,看着自己的时候还带着几分试探,大概因为生病了,声音带着细微的鼻音,听上去比平时软糯,实在惹人怜,便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于是小蓁听完月九龄的描述就出了府去抓药,叶碧云则照顾月九龄起床洗漱。 传早膳时,叶碧云一边将托盘上的白粥小菜摆上桌,这才看到桌上有一块石头,疑惑: “哪来的石块儿?” 月九龄也才记起昨夜的被噩梦惊醒后发生的事情,于是回到床边,在枕头边上找到了那张被她揉成一团的纸条。 叶碧云不明所以,“小姐?” 月九龄时背着叶碧云的,闻声将纸条塞进袖中,应了一声。 她尚未弄清纸条是谁送来的,如果告诉叶碧云只会令她担惊受怕,但直觉告诉自己送纸条的人应当没有恶意。 于是她若无其事地回到饭桌旁,像是漫不经心地提起: “奶娘,我午后想去一趟普世观,你让管家准备一下马车。” 叶碧云自然不会赞同: “不行!您还病着呢,不好好在家休养去什么普世观?” 月九龄早就知道会得出这个结论,但是她觉得那个“玄”也有“墨”的意思,或许是顾墨玧查到了线索,而且她也得将昨日尸检的结果告诉顾墨玧。 叶碧云这次态度十分坚决: “先好好养病,改日再去。” 月九龄深吸了一口气,只好使出杀手锏: “案子有些新线索,我有些问题想问问虚静道长,你就让我去吧,我保证去完回来都听你的!” 说着她还不忘眨了眨眼睛,带着几分讨好,这副模样配上苍白的脸色,看上去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叶碧云有些错愕,小姐以前虽然软弱却也极少跟她撒娇,她太懂事了,即便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只会躲起来偷偷哭。 所以她很庆幸如今的小姐变强大了,虽然有时觉得陌生,可她总算能少受些委屈,只要小姐开心,她就满足了。 此时叶碧云乍一看到月九龄卸下了防备像个少女一样跟她撒娇,瞬间心就软成了一滩,再也板不起脸,“真的?” 月九龄眼睛一亮,重重地点头: “当然!” 音落,月九龄便为自己刚刚的举动而不耻,实在是太肉麻了。 大概是因为生病了,所以她也变得脆弱,本能地想汲取别人带来的疼爱吧。 第93章 尸检结果 好不容易说服了叶碧云,月九龄撑着千斤重的脑袋看了一会儿书,小蓁便将煎好的药端进来,喝完便被叶碧云勒令躺下,于是这一睡就睡到了午时。 一觉醒来,月九龄终于觉得脑子没那么重了,鼻子也通气了些,看上去也没那么苍白无力了,叶碧云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相信月九龄的风寒并不严重。 午膳后已过午时三刻,今日是祈福节最后一天,街上想必只会更热闹,虽能绕路但多少会耽误,月九龄担心误了时辰,便打算即刻出发去普世观。 叶碧云知道劝阻无用,不再多言,早就让管事备好马车,只是月九龄临出门前,她还是担忧,匆匆从屋里走出来: “小姐,要不拿个汤婆子吧?” 说着便将手中的汤婆子塞到月九龄冰冷的手中。 月九龄感受到僵硬的指尖酥麻,微微一怔,哭笑不得地对叶碧云说: “不用,已经够暖和了。” 这会儿都三月末了,又是正午,头上日头正盛,她身上又被叶碧云和小蓁看着穿了好几层衣裳,在日头下就像个自体发热的小暖炉,要是再拿个汤婆子,那就是行走的火盆了。 她手脚冰冷不是因为冷,而是体质问题。 叶碧云看着月九龄脸色红润了不少,这才作罢,目送着她与小蓁离开——自月九龄被封为县主后,竹心院添了六个丫鬟,不过月九龄并没有让她们近身伺候,而是安排在了外屋和与院里。 毕竟她现在在月府依旧势单力薄,且不说这六人背景是否清白,她本就不会轻易相信他人,又不能时刻盯着那六人,谨慎起见只好将她们支开,这样一来她们若是还越矩,也有理由处置。 因而像这种去外面私......会见某人的事情,月九龄当然不会带上她们,依旧只带了小蓁一个人。 如月九龄所料,皇城里确实人满为患,商贩们卯足了劲想在祈福节最后一日赚多一笔,而四方游客则是开始根据前两日的对比观望后,开始充实这趟皇城祈福节之旅——买手信,谈生意......总不能无功而返。 得亏早出门,她们抵达普世观时还比约定时间要早些。 依旧是虚静亲自出门迎接,比起上次的心有不甘,虚静仿佛变了许多,或许是因为得知了虚空的死讯,又或许是他在这极短的时间内悟透了世间的炎凉,眼里多了几分波澜不惊与淡泊,倒是符合他作为修道之人的气质。 据说他领回了虚空的尸体,并将他葬在了普世观的后山上,但没有在普世观里供奉他的灵位——大概是怕放在老道长牌位旁边,老道长会气得掀棺材板吧? 月九龄跟着他往里走,普世观虽不似往日香火旺盛,但看得出来虚静是有用心在打点,安静但不那么死寂了。 她将目光从袅袅香烟收回,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 “道长,今日还有其他香客来访吗?” 虚静:“有。”但没有下文。 月九龄有些无奈,也是,她也算是导致普世观变成如今无人问津和与他自小相依为命长大的师兄死在狱中的“凶手”之一,虽事出有因,但要让虚静毫无芥蒂对待自己,着实强人所难——他没拿着扫帚将自己赶出去已经很不错了。 虚静虽对虚空所做的一切至今仍旧难以置信,但他并非不分青红皂白之人,铁证如山,他并未在心中责怪月九龄等人。 相反,月九龄在普世观难以为继之时帮了一把,这是天大的恩情——自小师父便教他要知恩图报。 只是他还是有些别扭,虽然他自幼长在普世观,在师父耳提面命下长大,但到底没有亲历过世间百态,因而一时半会还不知该如何排解这种复杂的心情。 将月九龄带到一间屋舍前,虚静收了收神,面无表情道: “县主进去便知。” 月九龄颔首:“有劳了。” 月九龄抬手敲了敲门,不一会儿屋门便被打开,对上了残光露出虎牙的灿烂笑容,不由一怔,随即面纱下的嘴角扬便微微上扬。 果然是顾墨玧。 等月九龄进了屋,残光却泥鳅一样溜出了门,一边眼疾手快地拉住想要跟月九龄进屋的小蓁,一边反手将门给带上了。 于是“砰”的一声,屋里回归宁静,同时气氛也在这一回响中渐渐走向尴尬。 月九龄看着眼前长身而立的男人,玄色直缀绣着繁复的暗纹,腰间别着一块剔透的白玉,本该是翩翩公子,可不知是他身上寒气太重,还是神色过于冷峻,此时瞧着活脱脱像个阎王。 于是她一点也想不起来,昨日他出门前特意停下来对她说那句话时的神情和语气。 对上他墨眸里的疑惑,月九龄猛地回过神来,心想她一定是因为发烧脑子不清醒,竟然盯着顾墨玧看了那么久! 她清了清嗓子掩盖不自在,正想行礼,却听到顾墨玧冷声道: “不用拘虚礼,县主请坐。” 月九龄依言落座,顾墨玧便给她倒了杯茶,自顾自地开口: “昨日皇上召我进宫询问大将军府一案,我已全数禀告,皇上龙颜大怒,勒令我一定要揪出幕后凶手,我手中关于那人线索极少,不知县主可有头绪?” 此时若是残光在场,一定下巴都惊掉了——这还是那个惜字如金的侯爷吗? 月九龄在看到顾墨玧那一刻便猜到他是为了案子而来,因而并没有注意到顾侯爷竟然还为昨日不告而别解释了一番,而是很快进入状态,说出自己都猜测: “从李艾临死前所说的话中可得知,她口中的主人,应当是个男子。” 这一点毋庸置疑,毕竟李艾昨日提起“主人”时的爱慕之情溢于言表。 月九龄继续:“给她做尸检的时候,我发现在她大腿内侧有几处巴掌大的疤痕,应当是切皮留下的。我给她的左脸做了皮肉分离,原来的肌肤被火烧过留下疤痕,而她做过三次植皮。” 她第一眼看到李艾便觉得古怪,后来察觉到她可能是易容了或做过植皮手术,于是在尸检的时候特意检查了她的脸,果然是植皮了。 只是没想到李艾前后竟然做了三次,植皮虽然是小手术,但是前后所承受的痛苦是常人难以想象。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比起疼痛,丑陋更令人难以承受。 但月九龄不明白,既然她经历了那么多痛苦才走到这一步,又为何会轻易放弃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 顾墨玧点头:“那她的身份便没有疑点了。”之前听说李为民私生女脸上有烧伤,但他看到化身为红鸢的李艾并没有疤痕,也曾怀疑过她是否是真的李艾。 月九龄的尸检为他解答了这个疑惑,旋即又问: “依县主所见,给她做植皮的人就是那个所谓的主人的可能性多大?” 月九龄摇了摇头,她无法做出判断: “植皮过程其实不难,但需要辅以药物,而且李艾的植皮做得很成功,操刀之人技术很娴熟,应当是个大夫......” 说到这,她突然觉得喉咙发痒,咳了两声才继续说: “不过那人既然能给李艾提供毒药,对草药应该是有些研究的。” 顾墨玧扬眉,出声询问: “县主身子不适?” 第94章 摘下面纱 顾墨玧其实从见到月九龄的时候就发现她脸色苍白了,虽然被面纱蒙去了大半边脸,但他还是看出来了——这天气都能穿单衣了,而月九龄却将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 之所以没问,是因为他们还没熟到一见面就嘘寒问暖的地步,尤其是他们相处时,都会刻意忽略与对方有婚约这一事实——这种状态确实怪异,但这似乎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和平相处。 他虽从未明确表示过对两人之间婚约的不满,但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只是他原以为月九龄应当是满意的,可事实上,她比他还不愿提起。 这大概是顾墨玧出生以来第一次被人嫌弃,即便对方嫌弃得十分隐晦。 他没有“很好,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以及“自尊心受到伤害非得捉弄一番”等毛病,顶多心里有些疑惑。 既然如此,他刚刚又为何会突然脱口关心月九龄的身体? 顾墨玧认为瞥开婚约不谈,月九龄在投毒灭门案中帮了他不少,随口问一句才是人之常情吧? 然而顾侯爷忘了,“人情物理”从来就跟他不沾边。 因而月九龄乍一听到顾墨玧的“关怀”,愣了一下,惊讶程度不亚于昨日听到的那句话。 不过她这次很快回过神来,有些不自在地回道: “偶感风寒,谢侯爷关心。” 说着又忍不住偏头咳了两声。 顾墨玧微微蹙眉,“摘下面纱吧。” 月九龄不明所以:“啊?”然后又想咳,但她硬生生忍住了,赶紧拿起茶喝了一口。 顾墨玧见她扭过头掀开半边面纱喝茶的样子,语气不由轻了些: “不闷得慌么?在屋里不用那么拘谨。” 月九龄一怔,“哦,失礼了。”说着便抬手摘下面纱。 果然呼吸通畅了许多,月九龄深深吸了一口气,正想呼出来时余光瞥见顾墨玧,忽然就有个念头冒出来:会不会将病气过给了他啊? 思及此,她下意识地偏头放缓呼吸,而后又觉得自己有点太小心翼翼了,好歹顾墨玧也是练武之人,底子应该没那么差。 就在月九龄胡思乱想的时候,顾墨玧忽而问道: “听闻昨夜县主与君子笺共进晚膳了?” 月九龄蹙眉,红鸢楼的人不可能泄露风声——君子笺本身行事就低调,在自己的地盘更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那么顾墨玧又是怎么知道的?他在监视自己么?以什么名义?未婚夫?还是调查案子? 想到自己都一举一动有可能都在顾墨玧的监控之下,她语气有些不善: “红鸢楼因为李艾在天字号自尽一事过意不去,想借一顿饭向我赔罪,我当时尸检完正好饿了,便欣然接受,有问题吗?” 顾墨玧大概没料到月九龄反应会这么大,看她消瘦的小脸浮现不悦,突然察觉自己刚刚那话有点质疑的意思,其实他只是想到今早听到的消息,随口一问而已。 “是我的疏忽。”他指的是忘了月九龄尸检完会饿,没准备吃食的事情,毕竟是为他负责的案子才错过饭点。 屋里气氛太过僵硬,他只好强行转移话题: “这次能这么快找到凶手县主功不可没,我会在呈上折子时向皇上说明的。” 月九龄确实以为顾墨玧在怀疑她背着他私会别的男子,原本是有些生气,但是顾墨玧竟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也没有勒令让她离君子笺远一点。 于是她瞬间冷静下来,觉得自己的反应好像有点过了——她果然是生病了,平时就是借她是个胆子也不敢用那种不耐烦的语气跟“活阎王”说话啊! 月九龄心虚,语气就缓和下来: “举手之劳而已,侯爷不必挂齿。” 顾墨玧见她苍白脸上出现不正常的红晕,而且还有蔓延至耳根的趋势,以为她在发热,还特意跑来普世观赴约,顿时心有不忍——这种心情对冷血无情的顾侯爷来说实在太难得了! 于是他略显生硬地开口: “幕后凶手我会继续追查下去,有进展会告知县主一声,县主尽管放心养病。” “侯爷多费心了。”月九龄受宠若惊,她原先还在想要找什么借口了解案子接下来的调查进展。 因为虚空在宫中说的那句话,还有李艾杀李家人用的毒与虚空死于狱中的毒一致应当不是巧合,灭虚空口的人与李艾口中的主人极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而且李艾说过“任务完成了,活着也是受罪”,那给他们发布施令的人怂恿他们杀人的目的是什么?还有,是否有其他人与他们一样,被那个人当作傀儡呢? 无论那个人的目的是,他存在的本身就很危险,必须尽快将他找出来。 月九龄跟顾墨玧辞行之前,顾墨玧似乎犹豫了许久,才对她说了一句: “不用太在意别人的看法。” 她不明所以,但并没有深究,因为她的头又开始沉重起来了,身子也开始忽冷忽热,只想着赶紧回去钻被窝睡觉。 顾墨玧目送月九龄马车离开后,对残光说: “找几个身手好的人,暗中确保县主安全。” 残光闻言眼前一亮立马去办。 半个时辰后,睡了一路回到竹心院的月九龄得知,顾侯爷口中的“别人的看法”是什么了—— 外面都在传,九龄县主昨日在义卖会上拍下的红鸢姑娘的私藏品并不是毒药,其实是春药,而她所在的天字号包厢里,当时就有一俊美男子相伴,于是春药的用途不言而喻。 这会儿皇城百姓都知道,九龄县主背着顾侯爷偷人。 第95章 不攻自破 叶碧云没有去义卖会,因而不知道什么毒药春药,她只知道月九龄是她看着长大的,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乃至日后,月九龄都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不管外头传得如何难听,她都一概当耳旁风,等到月九龄从普世观回来,听小蓁愤愤不平地道出事实,更加心疼月九龄了——这世上总有些人与事,即便你不去招惹也自动会找上门来。 相较于小蓁恨不得揪出散播谣言之人打一顿的反应,月九龄则平静多了。 她只是在想,这个“别人的看法”是如何传开来的? 红鸢楼这次义卖会虽出了李艾这个纰漏,但整体来说还是顺利的,更何况聚鸢台台主亲临,除非不想再聚鸢台门下混了,否则就不可能做出泄漏义卖会客人信息这种抹黑红鸢楼又断自己后路的事情。 更何况除红鸢楼外,当时三楼天地玄黄包厢里坐着什么人,按理说应当没人知晓才对。 很显然这次是例外,先是天字号包厢常客顾侯爷将请帖赠送给月九龄,而后被月星儿与张瑶撞见,接着君子笺又来横插一脚,然后月九龄盯着天字号包厢拍下了李艾的私藏品——那瓶毒,还有月星儿领着月铭等人上来质问被打发到屏风后旁听、顾墨玧与靖王等又在隔壁黄字号偷听,最后所有人齐聚天字号,李艾当着众人服毒自尽。 看着有不少人知晓了义卖会天字号里的贵客就是月九龄,可这些人也都知道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而李艾也当场验证了那瓶东西确实是毒。 月九龄沉思,如果真是在场的人故意歪曲事实传出去,目的是什么? 就为了毁她名声?还是另有所图? 若是前者,那林氏与月星儿的嫌疑最大,毕竟昨夜她们还在试图揪住“天字号里有外男这一点”想要钉死她,与这次谣言有异曲同工之处。 可月星儿想污她清白无非就是想让顾墨玧碍于舆论风向不想履行婚约,可顾墨玧当时就在现场,他又不聋不瞎,怎会听信流言? 若是后者,那放出谣言的人又会是谁?图的又是什么? 月九龄脑袋又开始昏沉,实在没力气去琢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只想喝了药赶紧躺下。 小蓁看着自家小姐老神在在地喝着苦汤药,心急如焚,有心想要替小姐出头却不知该如何做,情急之下提议: “小姐,要不让老爷将那些胡乱造谣的人抓起来?” 月铭当时也在场,他也知道这传言着实无稽之谈,此事关于月府的名声,若是月九龄去说,他也许会为了维护月府的名声而出手呢? 月九龄皱着眉头放下药碗,接过小蓁随手递过来的蜜饯放进嘴里,不明所以: “抓起来做什么?” 小蓁扬了扬拳头,义正言辞道: “当然是教训一顿,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祸从口出,长长记性!” 得了教训再让他们当着皇城百姓道面承认所说皆是无中生有,不就能证明小姐清白了么? 月九龄见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不忍心戳穿她,而是委婉问道: “知道什么叫做‘欲盖弥彰’么?” 小蓁听得一愣。 是啊,即便真的抓住了造谣生事的人,让他们道出真相,也会有人怀疑他们是否受月铭所迫而为,不得已才改口。 因为在世人眼里,月府是强势的一方,而造谣者处于劣势,人们总会对弱势下意识地产生同情,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公平。 更何况强势的那方要求弱势一方道出真相的行为,本身就像一种威胁,世人会相信在受到生命威胁情况下说的话么? 毕竟对大多数人来说,昧着良心说瞎话和命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小蓁急了:“那怎么办啊?难道放着不管,任凭他们血口喷人?” 月九龄十分看得开: “让他们说去呗,又不会少块肉。” 小蓁恨铁不成钢:“小姐——” 那可是名声!对女子来说名声甚至比命还重要,为何小姐却一点也不在乎?就算有侯爷撑腰也不能这么任性啊? 月九龄不知道在小蓁心中自己已经抱上了顾墨玧这只大腿,此时她只想钻被窝,于是对小蓁招招手: “行了,你家小姐我头晕得厉害,赶紧过来扶我去床上躺会。” 小蓁见她脸色煞白,心顿时就软了,只好鼓着腮帮子将她扶到床边,替她掖被子。 月九龄躺好盖上被子,冲着忧心忡忡的小蓁眨了眨眼: “放心,不出半个月,大家便会知道真相。” 小蓁不知道月九龄哪来的自信,但是月九龄既然都这么说了,她也就不再纠结此事了。 因为能击败谣言的不是澄清,而是事实。 半月后,京兆府把大将军府的投毒灭门案的真相公之于众,皇城百姓终于迟到地得知了事实,流言不攻自破。 而那些曾在背后指指点点和推波助澜的人,也不会为此而跟月九龄道歉。 好在月九龄也从未将此放在心上,该养病的养病——风寒着实磨人,虽然翌日她便不发热也不畏冷,但流鼻涕和咳嗽也折磨了她大半个月。 不过她也没闲着,身子好了些后,便继续研究那瓶从义卖会上得到的毒药,用小白鼠验证了李艾曾对她说过的两种用法。 而顾墨玧也履行了他的承诺,在呈给皇帝的折子中说此案能这么快查出真相,月九龄功不可没,皇帝深感欣慰,赏赐了她不少补品。 而曾经对月九龄品行不屑一顾的皇城百姓们也纷纷改口,称九龄县主为“女青天”——月九龄听到后一度怀疑这是反话。 期间皇后还曾派人来月府慰问月九龄,可把月星儿给气坏了! 上次义卖会没有如愿以偿,月星儿暗下决心,一定要在这次赏荷宴大放异彩——皇后寿宴被搅黄了之后就一直想找个良辰吉日补办的,没想到后来又发生了大将军府被灭门一案,于是一拖再拖,便拖到了初夏。 于是钦天监选了五月十五这个黄道吉日后,皇后便给皇城各大世家官府发赏荷宴的请帖。 第96章 皇后请帖 从“九龄县主背着侯爷偷人”到“女青天”,月九龄一人就包揽了皇城百姓四月饭后茶余的消遣——无论负面还是称赞。 这样一来,皇城里上到八十老人下到周岁孩童,没人不知晓九龄县主的。 然而九龄县主本人却足有一月没有出过门,因而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大名与事迹在皇城已经家喻户晓了。 月九龄前大半个月都在养病——其实风寒也不至于拖这么久,只是原主身子实在太弱,她便借此机会调养了一下身体,也正好借此机会拒绝各府送来的所有或真或假的邀请。 后下半个月她便专注于研究那瓶毒,偶尔在府中露脸——她总能让没事找事的月星儿噎住,气得月星儿跳脚又不好当着月铭的面发作,深切体会了什么叫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还有月媛玉,她不知从哪听说了义卖会上靖王给她的送白玉镯子的事情,于是三天两头以“探望病情”的名义跑来竹心院。 一开始是旁敲侧击地打探明璟对月九龄的态度,后来则三句不离那只白玉镯子,得不到月九龄回应后就开始含沙射影:靖王殿下不可能为了她与顾墨玧对立,不要自以为是。 月九龄不懂被明璟看上有什么好值得骄傲的,她有婚约在身,明璟还故意来招惹,她可不认为自己这副营养不良的模样有那么大的魅力,他那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虽然不知道明璟的“醉翁之意”是什么,但当明璟将她视作某件事的敲门砖或接近某个人的引路石时,就说明没把她当人看。 在别人眼里如物品可随意利用丢弃,为什么还要自以为是? 当然,月九龄不会与月媛玉解释这么多,只是在她上门找罪受的时候尽可能满足她——毕竟宅在家久了也确实有点无聊,就当作强身健体了。 在这期间残光避开众多耳目等给月九龄送了几趟消息——自月九龄连续在两个案子中发挥重要作用后,盯着竹心院的眼睛就多了几双,这也是残光告诉月九龄的。 那个虚空与李艾的幕后主使依旧没有消息,顾墨玧的人都将皇城翻了个遍了,也没能找到符合条件的人。 月九龄早有预料,此人既然能教唆他人杀了那么多人,闹出这么大动静却不露出马脚,不是隐藏得极深,那就是早离开皇城了。 这一点她与顾墨玧看法相同,事发在祈福节之前,李艾死在祈福节第二日,那人完全可以闻风而逃。 毕竟祈福节那三天,皇城里人满为患,五湖四海皆有,他若有心伪装,守城的官兵未必能看出端倪。 若他真的逃出了皇城,那就有些棘手了。 如今他们掌握的消息太少了,要在整个大燕找一个不知相貌特征的人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找人的事月九龄是帮不上忙了,只好从那瓶毒下手——好在她当初曾用了好几年的时间研究过草药。 她尝试着用嗅觉与小白鼠实验来分析毒的成分,就是比较耗时耗力,不过也有些收获,已经能确认几种了。 一踏入五月便一天一天地暖和起来,昨夜下了一场雷雨,今早却没有半丝凉意,反而能感受到夏日的燥热,就连清晨的日头也变得格外明亮,院里几棵郁葱大树茂密的树稍里有几只翠鸟躲着乘凉,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给一向安静的竹心院添了几分聒噪。 这时,叶碧云穿过院子,满面红光,难掩欣喜,一步不停地进了屋,连声音都带着笑: “小姐,皇后娘娘派人送来了请帖。” 月九龄闻声放下手中书卷,疑惑,“什么请帖?”这不年不节的,皇后为何要摆宫宴? 叶碧云笑而不答,只是将手中请帖呈上,月九龄便自己打开一看: “五月十五,赏荷宫宴?” 一旁给月九龄添茶的小蓁听了惊喜看向月九龄: “那小姐岂不是能见着侯爷了?” 月九龄:“......”我并没有很想见侯爷好吗? 自上个案子结束后,小蓁就时常三句不离侯爷,全是在夸赞,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顾墨玧派来她身边的托儿呢。 估计连顾墨玧也没想到,一顿雪斋就能收买人心,真是比这再划算也没有了。 不过在他人眼里,无论月九龄承认与否,她都应该是喜欢且十分愿意嫁给顾墨玧的。 对别人月九龄还能冷嘲热讽一番,然而对希望她嫁到侯府享福的叶碧云和小蓁,她却不忍让她们伤心。 才两三个月,她似乎已经完全与原主融合,甚至对两个对她来说是陌生的人,产生了她从未有过的感情——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甚至还有点开心。 月九龄回过神,轻飘飘地说: “既是皇后娘娘设宴,应当是女眷为主。” 小蓁闻言一下就蔫了,害她白高兴一场。 然而叶碧云却不以为然地开口: “这回您可就猜错了!听说啊,这京官各府的尚未婚嫁的适龄男女都会去!” 月九龄微怔,“哦?这么隆重?” 叶碧云四下环顾了一周,才压低声音说: “宫里的几位皇子公主也都到了适婚年纪,大家都私底下议论,说这场赏荷宴,其实是皇后娘娘为了给太子殿下设的选妃宴呢!” 小蓁眼睛重新亮了起来,兴致盎然地分析: “那各府小姐一定卯足了劲儿出头了,小姐入夏才做了四身衣裳,颜色都比较素,看来得重新做几身出彩些的,免得被别人比了下去。” 月九龄哭笑不得:“我又不想当太子妃,穿那么好看做甚?” 小蓁义正言辞地反驳: “那也不行!侯爷也会去呢!” 音落,叶碧云也赞同地开口附和: “没错,您就算不为自己,也为侯爷想想,要不就用前些日子皇后娘娘赏赐的缎子来做几身,如何?” 月九龄:“......”你们喜欢就好。 第97章 赏荷宫宴 这次赏荷宫宴,皇帝有意补偿皇后,依旧设在御花园,但不限于某一处,而是整个御花园都为这次宫宴所用。 为此皇后这次宴请的宾客身份也放宽了许多,至少月媛玉也在受邀名单中。 说起月铭的三个女儿,皇城百姓总能保持高涨的兴趣。 如今月府是林氏当家,即便月星儿是庶出,但吃穿用度绝不会比嫡女差。 按理说林氏上位,月星儿应当也跟着鸡犬升天成为嫡女才是,但不知什么原因,月铭既未修改族谱,更未对外改口,因而纵使月星儿享受着嫡女的待遇,却不曾拥有嫡女的名号。 在世家大族里,嫡庶可谓是天差地别,嫡出意味着名字能写入族谱,能享受家族最好的对待——小到吃穿用度,大到终身大事。 当然,前提是家族将嫡出子女当一回事,而在这一点上,月九龄就是个反面例子,她只是徒有其名,未曾享受过她嫡女身份的半分好处。 即便如此,月星儿仍不满足,有名无实也总好过有实无名,因为月家与顾家的婚约写得明明白白,嫁给顾墨玧的必须是月家嫡女。 于是月星儿不敢懈怠,自小就刻苦读书练字,琴棋书画一样都不敢落下——她与林氏以为只要让月铭看到月星儿比月九龄出色十倍百倍,月铭便会彻底放弃月九龄那个小贱人,为她正名,让她履行顾月两家的婚约。 然而十几年过去了,月铭的确时常称赞月星儿的才情,却从未提起身份与婚约,这让一心只想嫁给顾墨玧的月星儿开始坐不住,一度想让月九龄消失在这个世上。 不过外人并不知道月星儿曾对月九龄做过如此歹毒之事,在世人眼里,她还是一个温柔贤淑的才女——虽然曾传出她毁容了,但义卖会上她的面纱“无意”脱落时,在场有不少人证明,毁容一说实属谣言。 若说月星儿这十几年来顺风顺水,那月九龄身上近来发生的事情就十分离奇曲折了。 不仅在寿宴上证明了她不是丑八怪,相反还是个美人胚子;还破获了令世人惶惶不安的连环杀人案,被御封县主;这还没完,紧接着她在义卖会上抓获了大将军府的灭门案凶手,简直就是青天老爷再世! 于是月九龄成功地在短短三四个月内,得到了月星儿这十几年来都不曾拥有过的关注。 而有了姐妹做对比,月媛玉就显得有些平庸了——虽然她品行相貌都不错,但谁让她的生母是一个戏子,上不了台面呢? 原本还有月九龄作伴,毕竟她一个嫡女都落得吃不饱穿不暖的下场,她好歹还能因为出身月府被人高看一眼,可如今月九龄咸鱼翻身竟然成了连林氏都奈何不了的县主,她自然接受不了。 月九龄与她和月宇挤在一辆马车进宫参加皇后寿宴的情形仿佛就在昨日,可今日月九龄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马车,甚至比林氏还要高大奢华,行驶在车队前列,路过百姓都会驻足感叹一番,这叫她如何不妒忌? 更别提月九龄今日的衣着打扮——料子是西南今春向宫里进贡的新品,除了各宫娘娘与公主,皇后就给月九龄送了一份,这份殊荣是月星儿与月媛玉可望不可及的。 而成衣又是皇城最好的裁缝为月九龄量身所制,无论是样式还是手艺都是皇城独一份儿的,再加上小蓁巧手挽的发髻,叶碧云为她画的妆容,甫一亮相就惊艳了全场。 然而月九龄本人却有些适应——衣服确实好看但也太出彩了,为了搭配服饰叶碧云特意为她画了个时下最受欢迎的桃花妆,眼妆与唇妆都比平时要浓许多,平时还能用面纱遮一遮,可进宫赴宴还蒙什么面纱啊? 虽然在月府大门时众人看到她的反应足以证明叶碧云与小蓁的手巧与眼光,但一想到待会要以这幅面貌与顾墨玧相见,不知为何就有些坐立难安。 但马车并不会因此而放慢速度,很快便到了宫门,然后随宫人一同入宫。 御花园和二月俨然大不相同,虽没有花团锦簇,但林木修剪别致,几排竹林有意无意地将几个人工湖隔开来,湖心盛开着只能远观不能亵玩的或粉或白的荷花。 因为是白日,侍奉的宫人又多,赏荷宫宴并未将男女客人特意分席,宾客可在人工湖的凉亭里尽情交谈与赏景,亦或偷偷注意心上人的一举一动。 月九龄之前从未参加过任何宴席,对这些同龄人也仅限于身份与相貌。 好在她本就喜欢清静,于是干脆寻了个没人的凉亭,喝着宫人精心准备的荷花茶,静静地看着御花园里的情形—— 月星儿走几步就要停下来与他人相谈甚欢,看着很受欢迎,月媛玉也找到了三两闺友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然而她的视线虽落在人群里中,思绪却不知飘向何处。 直到动静近在咫尺,月九龄才注意到凉亭里来了人。 她回过神来将视线放在为首的明姝身上,正好捕捉到明姝在看到她面容那一刻眼里闪过的异样,接着就听到明姝语气嘲讽地开口: “九龄县主借着两个案子名声大噪,可真是好手段啊。” 月九龄余光瞥见明姝身后的张瑶与月星儿,不卑不亢地与之回视,淡淡回道: “如果可以,我宁愿籍籍无名。” 比起名声,她更宁愿那些被凶手残杀的人都活着,无论死者是否做过违背了道德良心的事情,都不该草草地以死亡作结尾。 明姝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 “可事实就是,你九龄县主已经是皇城家喻户晓的‘女青天’了。” 月九龄看着眼前与自己同龄的少女,大概因为接连经历了失去孩子和爱人,人消瘦了不少,脸色也不怎么好看,曾经咄咄逼人的眼神如今变得暴戾阴鸷,这不是好兆头。 音落,明姝便敛了笑容,上前一步稍稍弯腰,用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盯着月九龄,压低声音对她说: “是你害我变成大燕的笑话,我不好过,你也别想舒坦!” 月九龄抬起明亮的眸子不错地看着眼前残忍的少女,眉头紧蹙,正欲开口,便被来人打断: “大家都在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第98章 惊心动魄 音落,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来人,是靖王明璟与安国侯顾墨玧,眼里闪过惊讶。 据说明璟很是敬佩顾墨玧,无论在朝堂之上还是私底下,都对仅比他年长两岁的顾墨玧的才能赞不绝口,俨然一副求贤若渴的姿态。 但顾墨玧从未因此就与明璟走近,事实上太子也曾多次屈尊降贵亲临侯府,同样也是无功而返,这大概就是皇帝愿意重用顾墨玧的原因——没有加入太子与靖王的党派之争。 所以当众人看到顾墨玧与明璟站在一起,着实有些意外:侯爷这是打算支持靖王了么? 撇去这些客观条件不论,其实这两人站在一起是极为养眼的。 靖王尚未及冠,但常年练武,骨架高大,多了几分硬朗,少了几分少年人的羸弱,他生得眉目端正,总是未语先笑,加上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平添多了几分傲气。 这种待人彬彬有礼又懂得把握尺度的美男子,不怪月媛玉和张瑶为其倾心。 然而月九龄总觉得他那双总是噙着似笑非笑的眼里,藏得不是无差别的温柔,而是狡诈与精明,看久了让人不舒服,还不如看冷冰冰的顾侯爷。 顾墨玧今日又是一身玄色,他似乎很喜欢这种深色服饰,也衬得他愈发面若冰霜,眉目五官就更加深邃了,还有他眉间那枚小小的红痣,显得异常明艳,让他那张冒着寒气的脸有了几分烟火气,显得不那么不近人情。 月九龄蓦地对上顾墨玧的视线,几乎是下意识地错开,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表现得心虚,又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而事实上,顾墨玧从明璟问他是否要一同去跟九龄县主打声招呼的时候,目光就一直落在月九龄身上—— 她今日穿了一身紫色华服,裁缝手艺很好,不仅将衣裳做得十分合身,还懂得扬长避短,突出如雪的肌肤还有若隐若现的颈窝,面料上绣了些简单的花瓣点缀,并不繁复累赘,外面又加了一层柔软的同色渐变薄纱,冲淡了紫色的厚重,又增添了朦胧感。 而更令人移不开眼睛的,是她今日的妆容艳而不俗,原本泛红的眼尾又用胭脂染得更明显,宛若盛开得正好的桃花瓣,娇艳欲滴。 往日她总是用面纱蒙去了大半边脸,即便知道她不是传说中丑八怪,但也总是下意识地忽略她的容貌,因为就算没有盛世美颜,她也依旧是耀眼夺目的。 如今顾墨玧才恍然,原来她的美,也是惊心动魄的。 就在凉亭里的人与来人目光接触的短短一瞬,众人心思各异,千回百转,又都各自落到原处,这才想起起身迎接行礼。 刚刚出声询问的是明璟,月九龄心想,真不知他哪只眼睛看到她与明姝无声的僵持哪里“热闹”了。 明璟原只是远远地瞧见明姝与月九龄共处,想起那日义卖会明姝的反应,有些担心才拉着顾墨玧前来,却没料到不过一月未见,月九龄简直是脱胎换骨啊! 眼前惊艳的少女让他有瞬间走了神,眼里的情愫毫不掩饰,没有注意到身旁的顾墨玧眉头皱了一下又迅速展开。 月星儿满怀心思都在顾墨玧身上,自然注意到她爱慕的男子从头到尾都没有正眼看她,却一直在看月九龄,化精致妆容的脸蛋有瞬间凝脂,随即咬了咬后槽牙。 明姝心思不在顾墨玧身上,但却不妨碍她想要让月九龄不好过的心,于是笑了笑: “皇兄有所不知,如今九龄县主可是皇城女子学习的典范,我和月小姐张小姐也是慕名前来结交。” 说到这顿了一下,看向月九龄,“只是九龄县主似乎看不起我们这些从小娇生惯养的。” 明姝这番话分明是无中生有,有意抹黑月九龄——既讽刺了她作为世家女子不修身养性反而去跟死人打交道,又指责她的了封赐就目中无人,连她这个公主都不放在眼里了。 张瑶与月星儿立即点头附和,坐实了月九龄的傲慢无礼。 明璟闻言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赞同自己的妹妹,他不知在想些什么,“唔”了一声后笑着缓和气氛: “皇妹一定多心了,九龄县主大概是进宫了有些紧张,毕竟毕竟宫里戒备森严,耳目众多,不是从小在宫里长大的一定会不习惯。” 月九龄挑眉,她自然不认为这位一边费尽心思地拉拢顾墨玧,一边又暗自给与顾墨玧有婚约的自己送白玉镯子的靖王殿下会为她开脱,尤其是他这句话里,似乎藏有深意。 张瑶在看到明璟出现那一刻就已经心花怒放,听他说完,更是自动带入了自己,有些脸红地出声: “靖王殿下果真体贴入微,连这儿都替我们想到了。” 明璟也不客气,微微颔首:“应该的。” 而当事人月九龄却没有表态,明璟也不在意,反而更加殷勤: “我记得县主极少进宫,恐怕还未曾逛过这御花园吧?既然今日赶巧遇上了,不如我与侯爷陪县主在宫里走走?” 月九龄总算住捕捉到明璟对她说的话里暗藏着什么了,一口一个“宫里”,不就想强调他身份尊贵么?所以,他这是在当着顾墨玧的面挖墙脚? 她瞥了一眼顾墨玧,果然脸色比起刚刚更加深沉了,只是她不想夹在这几人复杂的情感纠葛中当靶子使,于是福身委婉道: “不敢劳烦靖王殿下和侯爷,我自己去就行了,诸位请便。” 不等明璟回应,她便自顾自地出了那原本清净的凉亭,打算另寻他处。 只是她才刚刚拐过假山,便见一个宫人上前拦道: “见过九龄县主,我家娘娘有请。” 月九龄看着她有些头疼,今日这是怎么了? 第99章 我不做小 月九龄原以为想见她的是皇后或静妃,毕竟在这宫中,她认识的“娘娘”也就那么两位,却不料宫女口中的“娘娘”,是太子明蔚的侧妃张颖。 张颖是户部尚书张钦的嫡长女,张瑶的嫡长姐,和飞扬跋扈的张瑶不同,张颖虽然美,但没得没有攻击性,甚至还带着几分柔弱。 她与张颖未曾谋面,张颖为何要见她?难不成也是“慕名结交”? 疑惑归疑惑,月九龄表面还是很平静地行了礼。 张颖见状连忙起身上前,亲自将月九龄扶起: “县主折煞我了,快快请起。” 月九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张颖顺势就拉着她的手坐下,堆着笑容客气道: “刚刚瞧见靖王殿下和静姝公主在凉亭与县主谈话便没有打扰,看到县主出来了才让人去请,可有坏了九龄县主的兴致?” 月九龄:“......”是她打开的方式不对吗?怎么觉得眼前的美貌女子笑起来那么瘆人呢? 思及此,她清了清嗓子忙道: “侧妃娘娘言重了。” 传闻这位张侧妃可不像表面看上去无害,也是手段了得之人,怎么这会儿面对她一个小小县主却将姿态放得如此低? 两人落座后,张颖便叹了口气,“我听说静姝公主自从流产后性情大变,蛮不讲理,她刚刚没有为难县主吧?” 月九龄一顿,面不改色: “未曾。” 张颖见月九龄神色不变,笑了起来,“那就好。”接着漫不经心地道,“顾侯爷也真是,怎么也不帮帮你?只要他一开口,靖王和公主肯定不会仗势欺人。” 这与顾墨玧有什么关系?月九龄挑眉,而且张颖隔得这么远,怎么就知道明璟与明姝是在“欺”自己呢? 张颖见她似乎有些茫然,便又伸手拍了拍她搁在桌上的手背,语重心长地劝道: “不过你也别太伤心,顾家如今就剩顾侯爷一人撑着,也着实不易,想来也是不愿得罪靖王的,你要多体谅体谅他。” 怎么经她口出,堂堂一品军侯听起来连个看门的护卫都不如? 仿佛那个军功赫赫,太子与靖王为其争得头破血流,连皇帝都要忌惮几分的顾侯爷从来都没存在过,是大家臆想出来的,顾墨玧其实只是一个需要左右逢源,虚以委蛇的懦夫! 月九龄心中冷笑,若不是她与顾墨玧打过几次交道,对他的为人有所了解,差点都要信了张颖避重就轻的暗示了。 不过这些她都未曾表现出半分,只是不卑不亢应道: “谢娘娘点拨。” 张颖闻言更加来劲儿了,“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 接着她用“你还是太年轻”的眼神怜惜地看着月九龄,欲言又止: “我也是把你当自己人了才与你掏心掏肺,如今顾侯爷虽功勋卓著,但到底年轻气盛,在朝中根基薄弱,又无别人帮扶,你嫁过去可未必就能享福啊。” 月九龄:“......”您倒是多装一会儿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么快就暴露自己的目的,我还怎么配合啊? “愿闻其详。” 张颖趁热打铁,张口就来: “我听太子说前几日侯爷还当朝顶撞了皇上,惹得圣上不悦,差点当庭发作,还是秦国公等老臣在一旁阻拦一二,否则这会儿恐怕连侯爵的位子都丢了,真是令人担忧。” 这事儿月九龄也屡有耳闻,据说是两江提督上奏,说朝廷分配的军饷一年比一年少,将士们都快吃不饱饭,兵器也快成破铜烂铁了,若有战事发生,根本无一战之力。 言外之意,就是从朝廷拨款到下放至两江大营这一过程中,有人为了一己私利,贪赃枉法。 而此事一旦彻查,打着骨头连着筋,朝中大臣牵连其中必定不在少数,因此朝堂一片反对声,唯有顾墨玧秦国公等武将坚持要揪出那些蛀虫。 而且她记得最后是皇帝做出了让步,准许顾墨玧南下彻查此事呢? 张颖这是笃定了她不会关注朝中的事,就开始胡编乱造了么? “所以这门婚约,你可要想好想清楚了,你是当朝首辅嫡女,皇后娘娘嫡外甥女,只要你说一声不愿,就算是顾家也不能强人所难啊。” 月九龄佯作犹豫: “可如今天下人都是我与顾侯爷的婚约,若是毁了约,我名声也就毁了。” 张颖“恨铁不成钢”似地“哎哟”了一声,“我的傻妹妹!” 月九龄:“......”张瑶才是你的傻妹妹。 “妹妹如今的身份和才情,悔婚又算得了什么?有的是好人家想要求娶!” 月九龄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是么?” 张颖殷切地拉着月九龄安慰道: “不瞒你说,上次封宫查案后,太子殿下多次与我提起妹妹,说妹妹胆大心细,心思敏捷,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女。” 月九龄忍住嘴角抽搐的冲动,“不敢,太子殿下谬赞了。”太子是吃错了药吗? “我与妹妹交个心,殿下着实倾心于你,今日得知妹妹也在宴上,便让我来问问你的意思,别的不说,就冲你与殿下表兄妹的情份,殿下也一定会待妹妹好的。” 月九龄:“......”替丈夫说媒,可真有你的。 “这一样来就是亲上加亲了,可是大的好事啊!而且你放心,我也是真心喜欢妹妹,愿意与妹妹平起平坐的。” 月九龄心里气极反笑,平起平坐?侧妃?恶心谁呢? “可是,婚约......” 张颖见状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消除月九龄的疑虑: “若妹妹答应,一纸婚约算得了什么,皇后娘娘与殿下一定不会让妹妹受委屈的,你只好安心准备嫁给殿下便可,如何?” 月九龄微微侧身,声音有些冷淡: “谢过太子殿下和侧妃娘娘的好意,只是......”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给出回复: “我不愿。” 张颖以为话说到这份上,月九龄识相就不会拒绝,因为眨一听到这个答案,笑容凝滞在脸上,脱口而出: “为何?” 月九龄看着张颖绷不住的脸色,一字一句: “我不做小。” 她的神情语气之认真,不容质疑。 张颖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显然没料到月九龄贪得无厌,竟然是觊觎正妃的位置,还想骑在她头上,差点就当场翻脸了。 好在,她还尚存一丝理智,忍着没有发作,而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你......你怎么这么糊涂!就算你嫁给顾侯爷做了正室夫人,顶天了也就是请个诰命,可若殿下日后登基,你再为殿下生个一儿半女,做贵妃也不是不可能的!” 月九龄无语极了:“......”留着你自己做吧。 张颖看她是铁了心,也不知道该骂她“不知好歹”还是“痴心妄想”,气“倏”地站起身来,本想直接走人,刚抬起脚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不情不愿地从从袖中将一块玉佩放到月九龄手边,居高临下地冷哼一声: “你也别急着做决定,只要未成亲就还有转圜的余地,这个先收下,回去好好考虑考虑。” 月九龄目送着张颖气急败坏离去的背影,挂在嘴边嘲讽的笑容尚未来得及收回,明璟便重新出现在她的视线中,煞有其事地感慨道: “我当九龄县主怎么不肯接受我的谢礼,原来是担心太子误会啊。” 说这还偏头问了问一旁的男子: “侯爷,你知道县主有如此远大志向么?” 第100章 不会悔婚 月九龄几乎是下意识地去看顾墨玧,只见他俊美的脸庞一如既往地阴郁,可似乎又有些不同,如果将平时比作阴天,那么此时就是暴风雨前夕了。 站在他身侧的明璟更加直接地感受到这种压迫,不由庆幸他当初在红鸢楼给月九龄送白玉镯子的事情没有声张,还存着几分幸灾乐祸——凡是与他作对的人遭殃都会令他愉快,委婉拒绝过他的月九龄亦然。 然而月九龄这会儿忽然福至心灵地否认,“不,”她拒绝明璟将“担心太子误会”帽子扣在自己头上,十分认真地解释: “我是在乎侯爷会不高兴。” 明璟笑容瞬间僵在脸上,俨然没料到对谁都冷淡如水的月九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竟说出这般讨好的话。 虽说大燕民风开化,但皇城的世家贵族养出来的女子却是一个比一个含蓄——仿佛越是遵循古训的女子就越矜贵,似乎这样更能彰显所谓的礼数。 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方面民间对女子约束越来越少,一方面贵族大家又以此来衡量一个女子品行好坏的诡异现象。 而月铭是出了名的循规守礼,按理说月府应当家风严谨才对。 思及此,明璟心中冷笑,果然,月九龄自小不受月铭待见的传闻不假,否则不可能在他的教导下会教出这么一个“离经叛道”的嫡女! 然而这也只是靖王殿下单方面的想法,因为他并不知道,顾侯爷酝酿的暴风雨在听到月九龄说出“在乎侯爷”四个字后就烟消云散无疑了。 明璟还在自以为是地添油加醋: “那你还收下太子的礼?” 若是月九龄真在乎顾墨玧的心情,就该一视同仁地拒绝才对,而不是区别对待。 月九龄感受到周围气压高了些,不由松了口气,更加游刃有余起来,“这是张侧妃的心意,于情于理我都没有理由拒绝,侯爷觉得呢?” 音落便好整以暇地看向虽然依旧是面无表情,但眼底的深潭归于平静的顾墨玧。 顾墨玧似乎被她的言行举止取悦了,稍稍一顿便点头: “合情合理。” 是啊,太子是月九龄的表兄,张侧妃便是她的表嫂,明璟与她非亲非故,两者根本不能相提并论,自然要有所区别。 明璟闻言神情再一次绷不住,难以置信地看向身旁的男子,似乎想质问,然而眼睛在对上那双如冰窟的墨眸时皱缩晃动,却又本能地闪躲。 一时之间,他有种错觉,仿佛他才是那个被联手对付的敌人。 其实月九龄与顾墨玧本意并非如此,只是自然而然地就站在了同一阵线,这种感觉很奇妙—— 他们明明不完全信任对方,可在面对共同的敌人,或者说目标事又很有默契,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神情变化就能读懂对方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是真心还是假意。 譬如在顾墨玧听到月九龄在说出在乎他心情后,他就能肯定她那句“我不做小”只是单纯想给张侧妃添堵而不是真心话,因而没有着了明璟的挑拨离间之计。 而月九龄感受到顾墨玧听了自己所言后眼底的风浪平静下来,也就肯定了顾墨玧会站在她这一边,才会肆无忌惮地去问他的看法。 唯一的“局外人”明璟大约没料到自己最终会弄巧成拙,瞪了月九龄一眼,冷哼一声便甩袖离去。 而当少了“外人”在场时,两位“内人”又心照不宣地回归到有所保留的状态。 顾墨玧挑眉看向一脸淡然的少女: “县主想当太子妃?” 月九龄眨了眨眼,很是坦然地反问: “我说了么?” 顾墨玧闻言墨眸微微眯缝,仔细想想,她用“不做小”的理由拒绝做太子侧妃的邀请,确实不能证明她是想当太子正妃。 真是只狡猾的小猫! 顾墨玧忍住了想要摸一摸眼前有着一双狡黠桃花眸的少女的冲动,却上前一步靠近,压低声音问: “你说我若是明日就娶你进门,太子会有何反应?” 他可是记得张颖临走前还不忘为大局着想,忍气吞声地表示只要月九龄没与他成亲就有转圜的余地的事。 月九龄听得心跳快了一拍——他离得太近了,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几乎就在耳边,强大且陌生的男子气息包裹着她,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出了令人脸红耳热的话,这世上大概也就顾侯爷有这样的本事了。 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退缩,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明日?怎么娶?” 然后强迫自己抬头,对上顾墨玧难得戏谑的目光,大言不惭: “没有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我是不会答应的。” 月九龄当然不会将顾墨玧这句带着明显调侃意味的话当真,且不说安国侯府不可能做好随时办好事的准备,单是如今顾墨玧与月铭水火不容的状态,即便两家有婚约,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执行。 虽然不知道顾墨玧对她说出那句话是警告还是男人的占有欲使然,但月九龄还是表态了,毕竟惹怒顾墨玧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顾墨玧似乎没料到月九龄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挑了挑眉,看着眼前今日尤为明媚的少女,敛了敛微扬的嘴角,随即开口: “我不会悔婚的。” 月九龄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怔在了原地,这是...... 回答么? 第101章 暂避锋芒 赏荷宫宴过后,皇城里对月九龄的传闻又多了一项——貌若天仙。 也不知是谁先传出来的,总之宴席上盛装打扮的月九龄着实艳压群芳,因而传言一出,有幸在宫宴上一睹其芳容的世家公子们一旦被问起此事是否真实,均给予肯定回复,更有添油加醋者润色,几乎落实了这个谣言。 而谣言主人月九龄却依旧深居简出,不仅没有借着风头正盛抛头露面,但凡有上门邀约一概推辞,深藏功与名,衬得月大小姐黯然失色,无人问津,想出门都找不到借口。 纵然月九龄已经努力地降低存在感,耳根还是没法清净——赏荷宴上张颖的试探只是一个开始,在那之后,东宫便时不时地派人请见、送礼,殷切得让她招架不住。 起初月铭还会装模作样地替月九龄回绝,然而三两次后,月铭就偃旗息鼓,不再过问,默许了太子这种明目张胆地“示爱”——比起与仇人顾家结亲,他当然更乐意与太子亲上加亲。 皇后大概也是这个意思,偶尔传月九龄入宫,还会说些让月九龄松口的话,好像只要她松口了,这婚约就会作废了一样。 且不说她为人子女身不由己,这婚约本就不是她说了算,再者,若是如此简单,顾墨玧恐怕早就退婚了,还用等她开口? 月九龄听叶碧云提起过,说她与顾墨玧的婚约,其实是夫人——也就是原主生母符沁与老安国侯夫妇二人定下的,据说符沁在世时,两家是通家之好,不似如今这么紧张。 符沁去世后老侯爷与夫人也还时常会来月府看小九龄,那时小九龄在月府的日子还没有那么难过。 可没几年,他们也去世了,两家便断了来往,月九龄也渐渐被人遗忘了,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得知缘由的月九龄想了想,如此看来,两家所谓世交,不过是符沁一人与顾家有交情,月铭自始自终都未参与其中,只是对符沁的行为保持着不阻碍也不接受的立场而已。 但这又很奇怪,按理说符沁不过一介弱女子,而对周遭人与事有着强烈控制欲的月铭怎么会将月府嫡女的未来甚至月府的未来交给符沁一人决定呢? 而且符沁似乎很有先见之明,知道倘若她出了意外,唯一的骨肉可能会被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月府嚼得连渣都不剩,才会用这一纸婚约来保障女儿能够长大成人,虽然人算不如天算,盛极一时的顾家一夜之间也垮了。 那么作为月九龄的父亲,他也可以悔了这纸婚约,可月铭却从未起过毁约的心,为何? 月九龄才不相信月铭深爱亡妻的屁话——若是如此,他会因为符沁难产而死生下就迁怒到还是婴儿的她身上?而且一怒就是十五年,她可是他与符沁唯一的女儿,但凡他还对符沁还有感情,就不会任由继母庶女等欺侮她。 所以符沁究竟是何人呢? 月九龄从未听说过近百年来有姓“符”的世家贵族或者巨贾能人,可若符沁只是一个普通人家女子,那么月铭对符沁过于敬重与纵容的态度就很可疑了。 而叶碧云并非自小跟着符沁长大,她是落难时被符沁所救,之后便“以身相许”,在符沁跟前服侍左右。 后来叶碧云才了解到,符沁的父母已逝,家中还有一兄长,常年游历在外,她在两年间也只是见过那兄长一两面——因为后来符沁执意要北上嫁给月铭,兄长不同意,两人便闹翻了,直到符沁难产去世,都没有再见到那兄长。 此番说法有众多疑点,比如符沁那兄长是何人?比如符沁远在临安,怎会无缘无故认识皇城的月铭,还执意要嫁给他? 然而叶碧云对符沁从来只是听之任之,甚少刨根究底,面对月九龄的众多疑问,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叶碧云只猜或许是在她跟着符沁之前,符沁便与月铭相识,后来月铭卷入了一场涉及颇广的贪赃案中,符沁到皇城为其出谋划策,救他于水火之中,两人患难见真情,于是成亲。 这个故事听起来似乎没什么毛病,也不是那么匪夷所思——月九龄这些日子经常翻阅符沁留下来的书籍可以得知,符沁是一个博学多识,谋略高超的奇女子。 只是她一介女流,如何认识安国侯,交情还深厚到能托孤的地步呢? 月九龄没有贸然去问顾墨玧,她并不知道比她大五岁的顾墨玧对符沁是否有印象,也不知道老侯爷与夫人可曾将符沁与之的交情告知顾墨玧。 他对婚约的态度从来不痛不痒甚至有点冷淡,月九龄更偏向于老侯爷夫妇从未对其提起大人之间的交情,或者还没来得及说——听说老侯爷夫妇当年是意外去世的,十分突然,顾墨玧甚至没能见他们最后一面。 如今月九龄唯一能肯定的就是,她身上的毒生来就有的,而且叶碧云并不知道这件事——极有可能是符沁或者她那不知行踪的兄长所为。 或许她可以去符沁曾经待过的地方看看,正好她想避一避太子。 她已经在明蔚第一次派人登门拜访送礼时就将那块刻着“蔚”字的玉佩连同新礼一同退回东宫,可明蔚似乎是铁了心要得到她首肯。 月九龄自然知道明蔚不是为了她的美色,只是因为她在连环杀人案与投毒灭门案中有过人的表现,让明蔚不惜与顾墨玧撕破脸也想将她拉到自己阵营中——反正顾家与月家水火不容,他得不到顾家的支持,也不能将月家难得有点才能的小辈送到敌方阵营中去。 于是月九龄决定暂避锋芒,离开皇城一段时间。 这日用完早膳,月九龄不顾叶碧云反对,来到月铭书房,直言不讳地说明来意: “父亲,我想去母亲生长的地方看看。” 第102章 孺子可教 初夏的午后日头已经有些耀眼闷热,有几只冒头的蝉迫不及待地引吭高歌,增添了几分聒噪。 消失了两个月的落影就是在这时顶着大太阳回到侯府的,他脚步匆匆,连迎面走来的手足都顾不上寒暄,一言不发地往顾墨玧所在的庭轩苑去——这个点侯爷一般都在书房处理军务。 他猜的不错,残光通报一声后,他便进了书房见顾墨玧,将他这两个月调查的结果简要地跟主子禀报。 今日休沐,顾墨玧并没有出门的打算,因而只穿了一件直缀玄衣,看着竟比往日还要精瘦些,也少了几分凛冽,没有那么难以接近。 然而这也只是一瞬,在听完落影所言后,他那寒星般的墨眸微抬,用冷得骇人的语气问下跪在案前的落影: “这么说,你在江南待了两个月,所探查到的情况只是凤毛麟角,根本接触不到其核心?” 一向冷静镇定的落影闻言身子不由一震,随即放下另外一只脚,愧疚道: “属下无能,还请侯爷责罚。” 顾墨玧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他从六年前就开始调查父母的死亡真相,可时间太久,许多证据都湮灭了,他始终查不到任何头绪,直到两个月前,才查到一点蛛丝马迹,派落影去追查...... 他倒不是怀疑落影的能力,只是他倾尽全力查了六年才看到了希望,若两个月就让落影查出什么来,反而说不通。 顾墨玧心知这事急不得,否则会惊动蛰伏在草丛里的毒蛇,若不能一击七寸却吓跑了毒蛇,再想抓住就难了。 思及此,他回过神来,重新看向落影,缓缓下令: “陛下已经下密旨,命我暗中调查私吞军饷一案,你下去准备,明日就出发。” 落影一怔,随即应下:“是!” 残光听到顾墨玧要出门,明亮的眼睛殷切地眨巴: “侯爷,我也能跟着去吗?” 顾墨玧重新拿起桌上的折子,看都没看残光一眼便问道: “《孙子兵法》都背熟了?” 这是他昨日给残光的任务,残光看了两页就抵不住困意,趴在书上睡着了,现在上面还有他留下的口水印呢。 残光:“......就算去了江南,我也会完成您每日布置的任务的!”说着还不忘三指指天,可见决心。 然而顾侯爷并不相信什么对天发誓,而是十分务实地给残光设置了一个前提: “若你能在明日启程之前背下整本兵法,想跟就跟着吧。” 残光嘴角抽了抽,为什么侯爷能用“拿你没办法”地语气说出“别做梦了”这样的话? 然而他也不是好打发的,毕竟这是他为数不多可以出门的机会,于是残光梗着脖子硬着头皮地小声抗议: “可是我已经好久没有离开过皇城了!我也想出去见见世面!” 顾侯爷漫不经心:“嗯,所以抓紧时间背书吧。”视线没离开过折子,言外之意就是“你可以滚去背书了”。 于是残光忍着力度没咬碎一口牙齿,气呼呼地出了书房。 然后发现原本该“下去准备”的落影正靠在一旁,用怜爱的目光看着火冒三丈的残光,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旁安慰道: “弟弟,节哀。” 残光不甘心地仰天感慨: “为什么我小小年纪就要承受这么多啊?” 落影看完残光被虐,这两个月无功而返的愧疚总算消散了些,于是直起身子,良心发现地开导残光: “其实你换个角度想,侯爷为何要将你留在皇城?” 残光好歹也跟了顾墨玧几年,对自家侯爷的行事风格还算了解,眼疾手快地躲过落影想要勾搭他肩膀的手,不以为然: “总不可能是为了我好!” 落影有些惊讶,这孩子开窍了? “咳......我听说,你近来跑月府跑得很勤?” 残光刚想说“这关月府什么事?”,然而话到嘴边,他忽然眼前一亮: “你的意思是,侯爷是想让我留在皇城关注未来侯夫人?” 落影煞有其事点头:“孺子可教也。” 残光顿时干劲满满,“放心!”他兴奋地对落影承诺,“我一定将未来侯夫人每日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事无巨细都记下来,等侯爷回来检阅!”说着便风一样地消失了。 落影看着他消失地背影,表情有些复杂: “......辛苦你了!” 于是顾墨玧等人悄悄离开皇城的同时,残光也跟着出了门,直奔月府。 月九龄大清早醒来看到残光出现在竹心院,怔了一下问他: “侯爷是有什么吩咐么?” 自赏荷宫宴后,顾墨玧让残光将她托去找的罕见草药送来后,两人便没再来往,因而月九龄乍一看道残光,还以为是指使虚空和李艾的幕后凶手或那毒有线索了。 然而残光只是咧嘴,笑得比天边的太阳还要灿烂,摇头道: “没有,我就是闲着没事过来串个门。” 月九龄:“......” 神串门,少年,你知道你家侯爷与月铭水火不容吗?串哪门子门? 月九龄不知道残光亦或是顾墨玧在搞什么鬼,没有理会残光在竹心院到处乱窜,反正他身手好,只要他不想暴露,竹心院其他人不会发现他的行踪。 只是没想到接下来的几天,残光每日都准时来竹心院报道,而且借口十分蹩脚,让人听了有种智力被侮辱的错觉。 “我来看看小白鼠死了没?” “上次县主托侯爷找的另外几味草药,我给送过来了。” “今日......” 终于,月九龄在六日后忍无可忍,没等残光说话便抢了先: “你是为小蓁?” 按照这几日残光的行为举止来看,不大像是顾墨玧授意,于是月九龄才有此一问。 残光愣了一下,“啊?”接着连连摆手否认。 “那究竟是为何?” 残光为难地挠了挠脑袋,“是侯爷让我来......”他心想绝不能让县主知道他是来替侯爷监视她的,毕竟除了犯人没睡愿意被人无时无刻监视着,于是他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保护您的!” 月九龄闻言微怔,“保护我?发生什么事了么?”会有谁要伤害自己么?还是那个幕后黑手有踪迹了? 残光连连摇头: “没有!就是侯爷不在皇城,担心您的安危。” 月九龄:“他......侯爷去边疆了?” 难怪最近没有他的消息,可如果他去的是边疆,皇城里怎么可能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残光见月九龄似乎接受了“保护她”这个说法,心里默默松了口气,重新露出笑容: “没有!就是有事出了趟远门,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月九龄了然,垂眸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对残光说: “你明日不用再来了。” 残光错愕,“啊?为何?县主是觉得没必要吗?” 刚刚不是好好的吗? 这才第六日,他昨晚刚列了五十条来竹心院的理由,还未来得及用呢! 不行!他不能出师未捷身先死! 于是残光可怜兮兮地看着月九龄: “这可是侯爷的命令,我若完成得不好,侯爷回来一定会骂死我的,县主就可怜可怜我,让我来吧!” 月九龄:“......不是。” 眼看着少年就要演出一出苦肉计,月九龄只好耐着性子解释: “我明日也要出远门,我不在月府,你也要来么?” “去哪?” “临安府。” 临安,江南! 残光眼睛一亮,说不定还能碰到侯爷! “我可以......” 月九龄偏头,等着他的下文,只见他整个人突然蔫了,有气无力地摆手: “算了,我《孙子兵法》还没背熟呢。” 说着他失魂落魄似地纵身一跃,离开了竹心院。 第103章 来福客栈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刚刚还是乌云密布,这会儿已经晴空万里,艳阳以强势的姿态高挂在空中,让人完全想不起刚刚那场骤雨带来的凉爽,充分彰显了炎夏的威风。 大燕从北往南的官道上每隔一两个村庄便有朝廷的驿站,因当今圣上注重商事往来,道上行人不少,沿途皆有地方官府护航,匪徒劫道的情况并不多见,治安竟是前所未有的好。 朝廷的驿站除了招待公务出差的衙内外,往来旅人,商人,异族人等皆可入住。 官道虽安稳安全,可路途不短,在这走几步就得汗流浃背的天,长期赶路并不好受,北上南下探亲的百姓一般也不会选择在这种鬼天气出行,因而每年五月到七月这段时间,官道沿途的驿站客栈便进入淡季,三两天都见不着一个客人。 这会儿大概因为那场及时雨,附近行人村民都选择就近躲雨,一家名为“来福”的客栈罕见地迎来了五六桌歇脚的客人,加上这两天住店的旅客,大堂一下热闹了起来。 大燕朝建立至此百二三十年,如今是前所未有的极盛局面,子民过着史上最好的日子,连思想都格外开化。 五湖四海、三流九教凑在一起,谁也不会小瞧谁,还能同坐一桌聊上几句,志同道合者立马就能称兄道弟,谈天说地了。 就在来福客栈伙计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有一位客人带着一股雨后气息进门,离门口较近的几桌下意识看过去,然后就移不开眼了...... 来人看着不过弱冠之年,身量却已经长成了高大精壮的模样,像是一个俊朗少侠,可当触及他那倾世容颜时,分明就是个贵气逼人的浪荡公子哥! 只见这位公子身着红衣,乌发半束,大概因为刚刚那场突如其来的雷阵雨闪躲不及,沾了几分湿气,额前还散落了几缕发丝,但却看不出有半丝狼狈,反而增添了几分妖气,活像一朵刚从出水芙蓉。 红衣公子进门后先是用手掸了掸肩上看不见的雨珠,然后抬头,未语先笑地无差别对堂里的客人都送去了妖孽的笑容,教人不由呼吸一滞。 大堂里几张桌子都坐了人,还有空位的桌子的客人下意识地心跳加速,隐隐期待能与这个红衣公子同坐。 可他那噙着笑意的视线只轻轻地扫了周围一圈,在角落那桌停留了一下,接着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 希望落空的客人们不约而同地看向角落那桌,随即释然——那桌坐了两个明眸皓齿的少年,从外貌上看,他们极有可能相识! 这么一想,落选的客人们心中好受了不少,然后暗暗打量那两个少年: 其中一个身穿浅蓝华服,骨架单薄,可五官齐整,尤其是那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再过几年必定会长成一副祸害小姑娘的模样,好在他年纪虽轻,可看眉眼透着清冷,自带让人退避三舍的气场,或许小姑娘们还有活路。 而另一个穿得较普通,圆脸大眼,看着很是机灵,应该是那蓝衣少年的侍童。 众人一时对这两人的身份有些感兴趣,毕竟能在同一处遇到两个相貌出色,看着非富即贵的少年并不容易,于是他们故作镇定地自说自话,耳朵却朝着角落的方向竖着,余光也在乱瞄。 只见那位红衣公子对蓝衣少年微微颔首,彬彬有礼地开口: “请问这位公子,可否介意与在下拼桌?” 音落,大堂有一瞬的寂静,静得仿佛能听到其他客人心碎的声音——他们竟然不认识!那红衣公子为何对自己视而不见?这年头拼个桌还要以貌取人? 蓝衣少年闻言抬眸看向红衣公子,桃花眸里没有一丝疑惑,只是微挑眉头,随即示意对方落座:“请。” 红衣公子道了谢后便自顾自坐下,开始自我介绍: “敝姓君,名子笺,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原来他便是当初在皇城红鸢楼义卖会上坑过月九龄的君子笺! 然而来福客栈大都是乡民农夫和小商人,他们并不知道聚鸢台主子的名号,更不可能认为眼前二十出头的俊美男子与传闻中无所不知的聚鸢台有半点关系。 蓝衣少年,即女扮男装的月九龄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惜字如金地回道: “月九” 君子笺神情一滞,神情差点没绷住。 众人沉思片刻,并未从有限的认知里找出大燕朝有关“君”和“月”姓的人家,于是一致认为是自己多想了,这就是两个家境殷实些的人家娇生惯养的少爷而已! 思及此,众人顿时对这两人失去了兴致,纷纷回过神继续与同桌侃大山吹牛。 而不再成为焦点的两人终于在装模作样的开场后,心照不宣地垂眸笑了笑。 “君台主亲自迎接,这阵仗未免太大了吧?” 月九龄想着她对临安不熟,若要查一些事情,有个熟人查起来或许容易些,于是在出发之前让小蓁去了红鸢楼一趟,说到时候可能会叨扰,没想到君子笺竟然会亲自来。 君子笺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恰好路过此处,知道九......公子没带护卫,特意来自荐,不知九公子是否需要?” 说着还不忘冲月九龄挤眉弄眼。 月九龄假装没看到,“台主还真是乐于自荐,”她并没有细究他这话有几分真实,坦然接受:“有免费护卫用,我若拒绝就太不知好歹了。” 君子笺似乎早就料定了她会同意,坦然地举起手中茶杯示意,潇洒饮下。 突然,客栈里吵闹了起来。 坐在外头的小蓁伸长脖子看着外面三三两两围着的人,疑惑: “怎么回事?” 没等她看清楚情况,就听到有一男声哭道: “......一定是你们这里有问题,我家老爷才会死于非命的!” 音落便见一个下人装扮的小厮揪着一个矮瘦的中年男子的领子。 那中年男人便是来福客栈的掌柜,他虽力不如人,但气势一点也不弱,梗着脖子大声反驳: “你胡说!血口喷人!” 年轻力壮的小厮闻言瞪目欲裂,高声对着在座所有人说: “那不如让在座的各位父老乡亲来评评理,我家老爷昨日还好好的,在你这黑店住了一夜就暴毙了,身边财物还被洗劫一空,一定是你们见钱眼开,谋财害命!我家老爷死得好惨啊......” 看着这一幕的君子笺忍不住感叹: “九公子还真是个妙人,到哪哪死人。” 第104章 谁是凶手 月九龄闻言几乎是下意识地白了君子笺一眼——这话留给你自己吧。 君子笺冷不防对上,愣了一下便忍不住地大笑出声。 好在此时堂里所有人的注意力均在呼天抢地的小厮和坚决否认的掌柜身上,暂时将这角落里这两位容色出众的男子遗忘了,否则就君子笺这声不合时宜的大笑,早就被群起而攻之了。 小蓁在月九龄的默许下凑过去探听情况,不一会儿便折返,将打听的内容悉数告知: 原来这小厮的主子姓王,名昌,是江南一个做林木生意的小商人,前些日子接到皇城一个单子——为其新宅供应景观与花草。 因皇城客人要求较多,王昌决定亲自北上了解该客人需求,途径此地便在来福客栈下榻,昨晚小厮与王昌分开时他还好好的,可今早小厮去敲了几次门都没得到王昌回应。 小厮情急之下强行闯入,发现王昌躺在地上死不瞑目,口吐白沫,嘴唇发紫,地上还有一个摔碎的茶杯,俨然是有人在茶水里下了毒,而茶水是昨晚掌柜的亲自送到王昌房中的。 加上房里乱作一团,王昌财物都不翼而飞,明显下毒之人是为财,因而小厮一口咬定杀人的就是掌柜的。 但来福客栈掌柜的极力否认,说他并不认识王昌,什么谋财害命根本是诬陷!而且在自己的客栈杀人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这根本说不通! 然而小厮根本不信掌柜的一面之词,因为没人能证明掌柜的送完茶水去了哪,做了些什么——掌柜的是个鳏夫。因是淡季,住店的客人不多,伙计晚上也都不在店里当值。 客栈里有几个认识掌柜的父老乡亲,均认为掌柜的为人忠厚老实,不可能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但那壶被下了毒的茶水又确实是掌柜的提供。 于是大堂里七嘴八舌,越说越说不清,隐隐分成两派:一是往来商人与旅人,觉得好端端的人死在客栈,无论如何掌柜的都脱不了干系;另一派是了解掌柜为人的,毕竟人命关天,岂能如此轻易就给掌柜的定罪? 闻此,君子笺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月九龄,挑眉问道: “九公子怎么看?” 月九龄看着堂内对峙的两拨人,抿了一口茶后才缓缓地回道: “不是掌柜的所为。” 君子笺注意到月九龄的语气,有些惊讶她为何能如此确定,顿时来了兴致: “哦?” 月九龄无视他挑衅的视线,移开视线看向被小厮揪住领子的掌柜,秀眉微蹙: “昨晚我也在此住店,不巧我住的那间屋与掌柜的相隔,他有咽炎,一整晚都在咳,没离开过房间。” 君子笺闻言,看着桃花眸的视线稍稍往下移,触及两抹青色,眼底的惊讶转为了然,声音带着笑意: “难怪九公子今日这么冷漠,原来是睡眠不足啊。” 月九龄不予置否,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君子笺便干咳敛了笑,转移话题: “你怀疑王昌的小厮?” 这回轮到月九龄挑眉,“何出此言?” 君子笺抬了抬下颌,冲着吵闹的人群点了一下,“那小厮发现王昌死了一点也不惊慌,一上来就直接认为凶手是掌柜的,连质问都没有,要不他亲眼目睹了凶杀过程,知道凶手是谁,要不......” 说到这,他故意顿了一下卖关子,在月九龄毫无波动的目光里下结论: “他就是凶手。” 月九龄表情淡淡,直视眼前嬉皮笑脸的君子笺——他大部分时间总是吊儿郎当的,活像一个整天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容易让人忘了他真实的身份是江湖第一帮派的头头,因而偶尔说出几句人话就会让人产生混乱——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他? 触及他眼底的戏谑,月九龄冷淡地收回视线,她就不该怀疑这人浪荡的本质,“这只是你的猜测,并不能作为证据。” 君子笺毫不在意,反而更加感兴趣了: “哦?看来九公子有办法揪出凶手?” 月九龄:“在这个世上,但凡人为就会留下痕迹。” 君子笺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不错,但那小厮从一开始就在努力将众人注意力往掌柜的身上转移,这明显是心虚的表现。” 随即冲月九龄眨了眨眼示意: “九公子不打算出面主持正义么?” 月九龄闻言冷笑,“我?主持正义?”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以什么身份?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么?” 君子笺怔了一下,想起最后这一句是刚刚那掌柜的对“月九”的评价,于是摇头笑了起来: “看来日后不能轻易得罪睡不够的九公子啊。” 这人顶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用能让人在六月的天起鸡皮疙瘩的语气,明明应当觉得冷血无情,但不知怎的,君子笺觉得她幼稚得有点可爱。 若她真的不想插足此事,就不会注意那么多细节,还与他讨论谁是凶手的问题了,睡不饱的月九龄今天是只炸毛的小猫啊。 思及此,君子笺凤眸一转,“砰”的一声拍了一下桌子。 月九龄见状心中大惊,想要阻止君子笺:“喂——” 然而他已经起身扬声道: “诸位可愿听我一言?” 众人闻言纷纷扭头,重新将注意力放在角落的这桌客人身上,面露疑惑。 月九龄脸上的平静分崩离析,放在桌上的手缓缓攥紧,她刚刚就不该搭理这个疯子! 没有参与争执的客人原本听双方吵得头疼,正不知所措时听到君子笺的声音如醍醐灌顶,于是礼貌开口: “君公子不妨直言。” 君子笺垂眸看了一眼月九龄阴沉的脸色,干咳两声后赶紧将视线挪走,一本正经地提议: “既然双方都拉扯不清,不如我们从王昌的尸身下手,或许能找出凶手留下的蛛丝马迹呢?” 音落,王昌的小厮脱口问道: “什么意思?” 掌柜的此时衣冠不整,脸上也有几处淤青,闻言立即附和: “没错!报官,让官府来断案!” 其他人恍然大悟,纷纷同意。 小厮却大声喝止: “不能报官!” 音落,众人的目光皆聚焦在小厮身上,不明所以——既然你这么想给主子讨回公道,为何不想报官?莫非其中有隐情?还是做贼心虚? 一时之间,小厮如芒在背,一双小眼睛慌乱地转了几圈后,梗着脖子憋红了脸大声嚷嚷: “谁......谁知道这儿的官府会不会袒护这黑店掌柜,欺负我们王老爷是外地人!” “嗯,有道理。” 君子笺点头赞同,随即提议: “那让九公子来验尸怎么样?” 第105章 你在撒谎 此言一出,众人议论纷纷: “九公子是谁?” “验尸?” “九公子会验尸?” “......” 月九龄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了,如果可以,她想让小蓁把她平时剖尸后缝合用的针线拿过来,将君子笺那张嘴给缝上。 然而君子笺并不知道自己在月九龄的想象中,嘴上已经出现了两排细密的针脚,还在张口就来: “是啊,我也是刚刚才得知的,听说九公子祖上都是干这个的。” 月九龄:“......”你全家才是干这个的! 在座刚刚对月九龄身份感兴趣的客人闻言惊诧: “原来是仵作啊。” “真看不出来是仵作出身。” “是啊,我还以为是哪家贵公子,想着将我侄女做个做个媒呢,仵作还是算了吧。” 客人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因而这些话都准确无误地传到角落这桌客人的耳里。 这桌客人之一的君子笺没料到自己随口胡诌的话竟然替月九龄挡掉了许多桃花,顿时不敢去看月九龄此时的脸色,拼命忍笑。 君台主为了不让自己刚刚一番演技前功尽弃,使出全身力气在忍笑,忍得太认真都皱起了眉头,看起来竟然有几分肃然: “刚刚九公子给我分析了一下中毒身亡的一些情况,我觉得很有道理,不如就让九公子这个内行人来验一验,能找着证据最好,找不着也没什么损失嘛。反正官府这一时半会儿的也还来不了,正好也能让诸位见怔一下,当地官府是否存在包庇的现象,一箭双雕。” 众人闻言不疑有他,沉思片刻后纷纷附和: “有道理!” “没错,就这么办吧!” “这是最公平的做法了!” “我同意!” “......” 君子笺憋得难受,好一会儿才让自己平静下来,随后又感到庆幸——若不是有这么多人在,他甚至怀疑自己下一刻就会被同桌那位高冷“少年”分尸了! 逃过一劫的君台主一向是好了伤疤忘疼,仗着有那么多人给他“撑腰”,不怕死地挤出笑容问蓝衣少年“ “九公子以为如何呢?” 月九龄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我可谢谢你了! 君子笺对上那宛若利刃的眼神,迅速移开,扭头咳嗽去了。 然而其他不明所以的人却因此盯着月九龄,等待她的回复。 月九龄无可奈何地站起身,微微颔首出声: “承蒙诸位信任,只是晚辈学艺不精,得出的结论只能做参考,不能作为呈堂证供,最后还是得由官府判定。” 众人一怔,有些犹疑。 眼前的少年虽然看着比实际年龄沉稳,但到底是个少年,无人知道他的来历,也不知道那所谓的“祖传”他学到了几分,就这样让他去尸检,未免儿戏。 君子笺见众人忽然安静了下来,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好继续硬着头皮“得罪”月九龄了: “无事,九公子尽管放手去干,我相信诸位的眼睛都是雪亮的,都有自己的判断。” 他这话既肯定了月九龄,又不着痕迹地将验尸找线索地压力转移到在座所有人身上——你验你的尸,信不信由我们。 果然,众人对君子笺着番说法很受用——仿佛他们一个个都是青天大老爷,有断案的能力与权力。 君子笺见众人不再疑虑,又说: “再说了九公子是受众人之托办的好事,我们感激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责怪呢?” 月九龄闻言挑眉,再一次暗自感叹“君子笺不愧是聚鸢台台主”,三言两语就让众人接受她验尸的行为是“临危受命”而不是“自告奋勇”,所以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不需要负任何责任。 这确实也是月九龄不想插手此事的主要原因——她此行只带了小蓁与一个马夫,既不想暴露身份,亦不想惹麻烦。 更何况这个案子未必很复杂,只要派人调查一番就能水落石出,她没必要淌这趟浑水。 所以这么简单的案子,君子笺却热切让她验尸的行为就有些可疑了,若不是他直到最后都在为她减轻尸检压力,她都要怀疑君子笺出现在此处的目的了。 思及此,月九龄不再推辞: “那晚辈就托大,上楼为死者做个简单的尸检了,诸位若不介意,可以一同上楼为我做个见证。” 君子笺闻言缓缓地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刚刚似乎捡回了一条命。 “请!” 并不是所有客人都真的想要亲自观看尸检的过程,因而最后跟上楼的除了掌柜的和王昌的小厮,还有五个胆大的客人。 王昌下榻的房在二楼西边第二间,月九龄刚上楼便看到他的房门大开着,想必是那小厮发现王昌死后就退出去下楼找掌柜的算账,因而门就敞开着。 昨晚来福客栈只有两拨客人,除了住在西边的王昌与小厮,就是住在二楼东边的月九龄与小蓁。 鉴于小厮的指认客栈的掌柜,以及月九龄若真的谋财害命大可今早退房走人,没理由留到此刻,因而月九龄等人早早就被排除了嫌疑。 月九龄等人来到王昌所在的房门前,看向屋里,王昌果然躺在地上,屋内的情况与小厮说的无异。 她并没有立即进屋,而是让君子笺将门重新关上。 众人对她的行为疑惑不已,但没人开口质问,而是翘首以待她接下来的行为。 只见月九龄对着门看了好一会儿后又推开了门,向屋里扫了一眼后,扭头看着小厮: “你闯进去之后发现死者后就直接下了楼?” 小厮被她看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地点头。 然而月九龄却轻笑道: “你在撒谎!” 第106章 凶手是你 王昌的小厮是个不到弱冠年纪的年轻男子,从小就被卖到王家,因人够机灵,干活也麻利,在王家众多家奴中脱颖而出,并且迅速成为了年轻当家人的心腹。 别看他不到二十,但跟着王昌走南闯北,接触的人不说一千也有八百,已经练就了遇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话的本领,这也是他敢在别人的地盘单枪匹马横冲直撞的原因。 本来他已经说服了大部分客人与自己站在同一阵营,眼瞅着就要成功了,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九公子。 他认得这个九公子。 昨日和王昌一起住店的时候他特地留意了一下客栈的其他客人,就发现了这个只带了一个小侍童出行,一看就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小少爷,心里不由腹诽:这种娇生惯养的贵公子不去住驿站跑来住客栈,是吃饱了撑着吗? 虽然他对九公子的行径有些疑惑,但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一个乳臭未干涉世未深的小屁孩,还不值得他忌惮。 可是此时,这个“小屁孩”当着其他人的面,义正言辞地说他在撒谎! 其他人听到月九龄肯定的语气都怔住了,小厮原本忿忿不平的神情也有了瞬间的凝滞,眼里闪过一丝狠戾,快得让人来不及捕捉。 “你凭什么认为我在撒谎?” 小厮自然不会坐以待毙,瞪着眼前柔弱的少年反问道。 不止小厮,其他同行的人也有这样的疑惑,然而月九龄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不紧不慢地继续问他: “你说你是闯进死者的房里的,对吗?” 小厮看着月九龄那白皙得近乎无暇的脸没有任何情绪,垂在身侧的手不由攥紧,但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出声回答: “没错,我叫了几次门都没人应,便闯了进去。” 月九龄:“然后呢?” 小厮不知月九龄葫芦里再卖什么药,皱起眉头语气有些不耐烦: “然后便发现老爷躺在地上,没气儿了啊!” 然而月九龄却跟没看见似的,自顾自地悠悠然追问: “你怎么知道他没气了?你确认过?” 她这种漫不经心又透着不容置喙的语气成功地惹怒了那小厮,他不由提高了音量: “这还用确认吗?我在一旁怎么叫他都没有反应......” 月九龄没等他说完,便出声打断: “那你就是进过屋里了。” 一般情况下月九龄那双桃花眸是清冷的,她在某个环境下习惯将视线扩大,因而目光总是涣散的,虽然流光溢彩,却少了几分生气。 但在她聚精会神于某个点的时候,那琥珀色的眸子又过分明亮,仿佛一眼便能看到事物的本质,真挚得让人无法拒绝。 小厮被她看得一怔,脱口而出:“进过。” 月九龄在众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下轻轻扯了扯嘴角,紧接着垂眸看向那小厮的脚下,一字一顿地开口: “我注意到你的鞋底沾了泥,可是就大家目光所及之处,并没有看到屋里有脚印,你是脱了鞋子再进去的么?” 众人一怔,小厮也是愣在了原地,难以置信:“什么?” 月九龄挑眉,“听不懂?”随即偏头问抱着手臂看好戏的君子笺:“我说的是天书么?” 突然被点名的君子笺被噎了一下,忍住放声大笑的冲动,皱着眉头故作严肃道: “咳......自然不是。” 他心想,这小厮恐怕要完了。 众人也都顺着月九龄的视线看着小厮那沾满污泥的鞋底,恍然大悟,于是再次看向小厮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小厮没想到才几句话的功夫,他就成为了众矢之的,随着他心跳渐渐乱了套,额头也开始渗出细汗。 月九龄却没给他反应的机会,而是厉声质问: “所以这屋你究竟是进了还是没进?” 小厮一双眼睛不安分地转了几圈后,咬着后槽牙硬着头皮说: “我......我太害怕了,记错了,我没进去,发现老爷躺在地上怎么叫都没反应......” 她似乎对小厮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行为十分不屑,毫不犹豫地再次打断: “就判定他死了?那你挺厉害的,隔这么远就能断定一个人是生是死,万一他只是突发恶疾晕倒了呢?” 小厮横着脸唾沫横飞: “不可能!” 月九龄不信:“哦?” 喊完那三个字后胸膛疾速起伏的小厮这才从众人怀疑的目光中渐渐平静下来,咽了咽口水,努力让自己镇定: “我家老爷身子一向很好,没有什么恶疾,不可能无辜晕倒!” 月九龄并没有对此作出回应,而是揪住疑点: “那门怎么说?你说你是闯进来的,可是门并没有半点损坏的迹象,是你家老爷格外心大,在外住店从不落锁?”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赞同,常年在外行走的人不可能这么没有警惕心,王昌不可能不反锁门,如果小厮真的是闯进去的,门不可能没有半点损坏的痕迹,唯一的解释就是,小厮在撒谎! 月九龄看着眼前不敢与她对视的小厮,一步一步地走近: “还是你敲开了门,乘其不备在他的茶水里下毒,看着他中毒摔在地上挣扎,渐渐地没了呼吸,然后再离开将门带上,直到今晨装作没事人一样来叫门,再‘意外’地发现他死了,然后按照原计划将这条人命这嫁祸到掌柜的头上。” 她说这番话时语气变得异常温柔,甚至带了几分诱导的意思,众人在她轻柔的声音中,下意识地想象王昌死前的情形,一瞬间真是的仿佛置身其中。 她还特意加重了“意外”二字的语气,音落的同时停在了小厮一步之遥处。 小厮惊恐地往后退,无奈他已经被众人包围在其中,退无可退可,他只好连连摇头否认: “不!不是我!我没有!” 月九龄见他还在垂死挣扎,不由冷笑: “哦?那门为什么没有半点强行闯入的痕迹?” 其实分析到这儿,在场的人心中都有了答案,看向小厮的目光里便不再是同情,而是愤怒。 小厮退无可退,自己左脚绊右脚,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却还在极力地否认自己的罪行: “记......记错了!我......” 月九龄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含笑出声堵住了小厮的话: “要说记错,那你记错的地方太多了。你说你没进屋,那怎么知道死者的财物被洗劫一空?” 最后这一句仿佛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小厮死死地钉在了原地,没有半点翻身的可能了。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失魂落魄的小厮,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因为,凶手是你!” 第107章 即刻启程 事情已明了,众人便不再与那小厮废话,七手八脚地将他制住捆了起来,将他押到楼下等官府到来。 此地衙门今日一开张就接到了人命案,这意味着官差们今日甚至接下来好几日都不能混日子了,连县令带差役都很是愤懑,一接到报案就气冲冲地抄家伙往案发地赶,想知道那个犯事儿的混蛋究竟是何人。 于是,官差比众人预定的时间早了许多抵达,县令一进来就立即让衙役看好在场所有人,然后带着仵作上楼查看情况,最后确认王昌是中毒身亡,门也确实没有被人强行闯入的痕迹。 县令重新回到楼下,听了众人七嘴八舌的描述后,又看到被捆成粽子的小厮,有些惊讶,没料到这案子竟然进行得如此顺利,不由将目光落在了在场众人赞不绝口的两人身上。 于是君子笺与月九龄因为对此案作出了重大贡献而分别被迫与县令单独进行了一场谈话——主要是听县令对自己表达赞赏以及对家人的问候。 月九龄顶着突突直跳太阳穴,压着心底渐渐高涨的火焰应付完了县令,这才得空回到自己屋里。 这会儿已过午膳,楼下大部分客人都已经被遣散了,客栈十分安静。 月九龄坐在桌子旁边,单手撑着头,拇指按了按因为睡眠不足而抗议的太阳穴,双目紧闭,眉头紧皱,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 “啪啪啪”突然有拍手声响起,月九龄眼睛睁开一条缝,便看到一个张欠揍的脸。 君子笺自来熟地跟着端着饭菜的小蓁进来,大咧咧地坐在月九龄对面,不吝称赞地发出感叹: “不愧是‘女青天’,连尸体都不用验就能破案,着实让在下大开眼界了!” 月九龄闻言眼里闪过一丝不耐,不过在闻到饭菜香后就销声匿迹了,接过小蓁递过来的布巾擦手后,不以为然地hui dao: “君台主折煞我了。” 君子笺摆了摆手,一副“你太谦虚”的模样,“哪里的话,若不是县主,掌柜的就要背上一条人命,家破人亡了。” 月九龄没有管桌上碍眼的人,早膳只喝了一碗粥,后来又喝了一大壶茶,早就饿得两眼发黑了,也顾不得什么形象,双手端起鸡汤喝了大半碗。 胃暖起来后,她才心满意足地拿起竹箸,一边夹菜放进嘴里细嚼慢咽,一边慢悠悠地开口: “台主太看得起我了,虽说那小厮是有点本事,懂得利用舆论混淆视听,意图蒙混过关,但并不是长久之计,因为只要众人从激愤的情绪中平静下来,也会做与我同样的事情,到时候官府也来了,他的谎言自然会被戳破。” 君子笺俨然也不是什么注重繁缛礼节的人,否则不会做出坐在别人的饭桌上盯着别人吃饭的事儿来,因而也没觉得月九龄这“豪放”的吃相有什么不对。 他一下就听懂了月九龄所说的“同样的事情”,是指只要有人冷静下来提出上去查看王昌所在的房,就能发现小厮所说的话破绽百出,经不起推敲。 月九龄虽然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但君子笺却不认为她的作用可有可无,而是犀利地指出: “可是等众人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恐怕已经逃之夭夭了,就算朝廷张贴通缉令,一时半会儿也很难将他捉拿归案,也没有人能为王昌的死负责了。” 就像那个指使李艾杀人的幕后黑手一样,天下之大,只要他有心多起来,就不可能轻易被抓住。 月九龄咽下嘴里的饭菜后说:“不会。” “哦?愿闻其详。” 月九龄顿了一下,“从他选择下毒的方式可以得知,他要杀王昌是蓄谋已久。” 说到这她想起了小厮一开始就说掌柜的谋财害命的行为,而王昌随身携带的钱财确实不翼而飞了,她沉思片刻后继续道: “应该是为了钱,如果不是欠了巨债,那可能是家族有变急需用钱,只要去王昌的籍贯地查,应该不难查到小厮的身份,无论是哪种情况,他都不可能就此消失匿迹。” 音落,君子笺再次抬手鼓掌,语气满是震惊: “真是神了,这都被你猜到了,县主其实是算命先生吧?” 月九龄没忍住白了他一眼:“......”谁猜了?我这是基于事实的推理! 君子笺毫无压力地接下这记白眼,然后才说小厮行凶的缘由: “刚刚他一看到官府差役就都招了,说他在临安的白柳巷赌场欠了一千两赌债,跟王昌借钱无果,便起了杀心。” 月九龄秀眉微蹙,“临安?” 君子笺给自己倒了杯茶,随口回答: “唔,据说王昌是临安人。” 随后噙着笑意不慌不忙用饭的月九龄,突然想到了什么,继续问: “你说他杀了人拿了钱,为何不一走了之,反而留下来被人抓住把柄?” 月九龄觉得饱腹感了,于是放下手中竹箸,接过小蓁递过来漱口的水,优雅地用手帕擦了擦嘴后才瞥了一眼满是期待地看着她的君子笺,嵩了耸肩道: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 君子笺:“......”他又说错话了吗? 识时务的君台主决定转移话题: “这一折腾都到午后了,现在赶路天黑之前可到不了下个落脚处,县主是打算待在这儿,明日再出发还是收拾行囊即刻出发?” 月九龄没有片刻犹疑就做了决定: “小蓁去收拾一下,等县令大人这边没问题了我们就出发。” 君子笺:“我刚刚碰到掌柜的,他对你十分感激,还想请你多住几天呢。” 月九龄闻言冲他露出个礼貌的微笑: “不了,毕竟我到哪哪死人,再住下去这儿就得变成鬼店了。” 君子笺:“......”得,这茬是过不去了。 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这话诚不欺人,他日后一定会谨记在心的! 君子笺果断起身告别: “我去看看马车准备得怎么样了。” 第108章 抵达临安 头顶上的云层都被绯色的日光染红,巨大且火热的圆球坠在西天,小半边隐在延绵的山峦后,宣告着这一天白昼将尽,夜幕即临。 夕阳余晖照在道路两旁的林木上,透过葱郁的枝叶投在平坦的路面,一阵晚风吹来,光影随着枝桠摇摆,为乏味的旅途增添了乐趣。 这时,一辆马车缓缓而至,车轱辘压过地面的斑驳,留下浅浅的辙痕。 车帘毫无征兆地被人从里面掀开,露出年轻男子俊美的面容,噙着笑意的凤眸朝远处眺望,同时出声: “临安到了,咱们在天黑之前应该能进城。” 音落,马车小窗的帘布也被人掀了开来,似是想要验证俊美男子的话。 马车里坐着的,正是半月前在来福客栈帮官府破了命案的月九龄和君子笺,还有装扮成侍童模样的小蓁。 小蓁原本是坚持男女授受不亲,君子笺不能与月九龄同乘一辆马车的,但无奈六月的天着实炎热,若是顶着大太阳骑马赶路,铁打的身体不出三天都会中暑倒下。 更别说君子笺这个十分爱惜自己身子与容貌的,为了坐马车什么“我如雪的肌肤晒黑了怎么办?”之类引起不适的话都说得出来。 而且他一个堂堂聚鸢台台主亲自护送她们去临安,真让他一路暴晒也太不近人情了,既然月九龄都默认了,小蓁也就没有再反对,只是每天像盯流氓一样盯着君子笺的一举一动,但凡他言行举止有一点点越矩,小蓁就像护犊子的母牛一样将月九龄护在身后。 后来君子笺也不知道是觉得逗小蓁生气好玩还是怎么的,无聊了就故意撩月九龄,然后就会遭到小蓁的言语威胁。 月九龄每次看到小蓁搬出“侯爷”堵君子笺的时候,都会怀疑小蓁是不是收了顾墨玧的好处,要不怎么会一旦有异性接近她,上到六十下到十六,都会无差别地挡在她跟前? 月九龄透过小窗看到城门上“临安”二字后松了口气,走了快一个月,总算到目的地了。 虽说路上有时也会遇到有趣的人与事,不算特别无聊,但她还没试过大半个月都在路上的,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有些吃不消。 今晚大概能睡个好觉了,月九龄一边想一边将目光从城门收回,这时,余光瞥见一抹白色,定睛一看便皱起眉头,沉声: “那是出殡队伍么?” 君子笺顺着月九龄视线的方向看去,看到有十几个穿着丧服的男女老少,一边往城们方向走一边抹泪,顿了一下点头回道: “嗯,王昌的尸首先我们几日运回临安,今日是他出殡下葬的日子,那些应该是他家中老小。” 小蓁也看到了那些人,其中还有一个妙龄女子,怀里抱着一个襁褓,哭得好不伤心,想必就是王昌的夫人与孩子了。 她看得心里难受,又想起之前听过老人说,出门遇到白事就不吉利的说法,于是犹豫着开口:“小......” 她偶尔还是会忘了她们此时都是男子的身份,噎了一下才改口: “少爷,要不我们明日再进城?” 月九龄闻言看向她担忧的神情,冲她露出安慰的笑容,“都到城门口了,哪有倒回去住驿站的道理?我不在意这些。” 一旁君子笺摸着下巴附和: “就是,你家小少爷就是干这个的,怕什么?”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小蓁对这位传闻中江湖第一帮派老大已经不再畏惧,因为该老大经常将她撩拨得火冒三丈。 这次也不例外,一句话就成功让小蓁怒火攻心,什么叫“我家少爷就是干这个的?”,碍着月九龄地面,她努力地压制着火焰,咬牙切齿: “君公子,请您慎言!” 然而撩了就完的君台主并不知道又哪里惹小蓁姑娘不快,还一脸无辜地问: “哎?我说错了么?” 马车载着吵闹声一路畅通地进了城,夜幕终于降临,马夫在君子笺地指挥下停在了一处僻静的小庄子门口,月九龄一下马车便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中年男人,想必是早就结道君子笺的消息,恭候多时了。 管家冲他们行礼寒暄一番后,便带着他们进了庄子。 江南的气候较为湿润,太阳落山后也不那么闷热,大概因为院子栽了几棵大树,一进去不仅不觉得炎热,反而还有一丝凉爽,驱走了一身的暑气,空气里也迷茫着清新的味道。 月九龄一边跟着管家往里走,一边开口对君子笺说: “台主未免也太客气了,在聚鸢台临安的据点给我们找一间屋住就行。” 这里没外人,不用隐瞒身份,月九龄便将称呼改过来。 君子笺闻言难得正经道: “县主千里迢迢来临安,怎么能住那种地方呢?我心里过意不去啊。” 月九龄没想到君子笺会借她一个庄子住,她此行是来调查一些陈年旧事的,不是来游玩地,没必要这么郑重其事。 “入乡随俗,我并不介意,”月九龄顿了一下,随即眯起双眸看向君子笺,“还是说,台主担心我们泄露聚鸢台的秘密?” 君子笺见状无辜地眨了眨眼: “哪里的话,县主若真想与我一同住在红袖阁,那倒是省事。” 小蓁疑惑地问:“红袖阁?” 月九龄:“......”一听就是跟红鸢楼一脉相承,想必也是烟花之地。 虽说她女扮男装进入青 楼也未尝不可,但她一想到住在红袖阁后,半夜有可能听到隔壁某种不可描述的动静后,果断开口: “我觉得这里挺好的,多谢台主盛情款待了。” 君子笺看到她面无表情改变了主意,似乎猜到了她内心所想,放声笑了起来。 随即管家将月九龄带到主屋,说屋里都收拾过了。 君子笺并没有进屋,只是靠在门框里看着整洁的屋里,然后颇为满意地开口: “知道县主爱清净,这小庄子没别的人,县主可以放心在这住下,有什么需要尽管跟管家说,让他去办就行,要是无聊了可以到红袖阁找我玩啊。” 月九龄嘴角抽了抽,委婉决绝了君子笺地邀请: “台主好意我心领了,但红袖阁,我还是敬谢不敏。” 君子笺揶揄地冲她抛了个眉眼,“哎,话别说得那么绝,红袖阁很好玩的,你若来,我保证你满意!” 月九龄冷漠地回道: “天色不早了,台主也早点回去休息,慢走,不送!” 被反客为主的君子笺再次朗声笑了起来,冲月九龄摇了摇手,然后心情愉悦地迈着大步离开了小庄子。 第109章 临安郡守 皇城,月府竹心院。 残光嘴里叼着一根不知从哪来拔的草,坐在屋顶背光处,眼睛百般无聊地四处转——月九龄临走前拜托他时不时过来竹心院看看,确保叶碧云的安危,他应下了。 虽说月九龄还没进侯府的门,但残光俨然已经将她当作侯夫人看待了,因而对月九龄的托付毫不犹疑,所以三天两头就来月府看一眼,权当活动筋骨了。 今天残光照常避开月府的护卫以及藏在暗中的眼线——这对他来说简直易如反掌,因月铭是文臣,因而并不像武将那样府上高手如云。 不过好在这只老狐狸惜命得很,护卫多如牛毛,一旦有点风吹草动就能将几百个护卫招来,人海战术虽然蠢,但也不是全无用处,毕竟三个臭皮匠还能顶个诸葛亮呢。 而在暗处的探子大都是皇城里几大势力,但凡在皇城叫得上名字的,谁还没被几双眼睛盯着?百官之首的当朝首辅府邸自然也不例外,更何况如今月府还有个万众瞩目的九龄县主。 但在安国侯府出身的残光看来,那些自以为隐蔽得极好的眼线就跟没穿衣服一样,一眼就看光了,实在是没眼看——顾墨玧早就与他们几个亲卫研究过皇城几大势力的眼线办事的风格,残光闭着眼都能准确地指出那些探子所在之处以及是谁派来的。 无聊透顶啊,残光“噗”地将嘴里嚼烂的草吐掉,心想这些风雨无阻盯梢的人是怎么做到日复一日地做同一件事的?他这还没到一个月,他已经不想再看到“孙子兵法”这四个字了。 虽然他心里不想再看孙子兵法,可身体却还是行动起来了——顾墨玧离开皇城的时候说了,回来要检查的,否则他就不止背孙子兵法,还有可能要背老子兵法、祖父兵法什么的,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 思及此,残光在这六月天打了个冷颤,起身就要往来时的方向走,然而刚走了两步,装着“祖宗十八代兵法”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就先警惕了起来——有人! 残光猛然将脑子里的祖宗十八代抛到脑后,脚尖一转调转了方向,闪到了假山后面,随即送了口气。 好险,差点忘了东宫和靖王府的人隔三差五就跑来竹心院确认月九龄是否已经回到皇城,好给太子和靖王透风报信。 太子和靖王还真是贼心不死啊。 残光“啧”了一声摇摇头,一边往另一个方向走,一边不由感叹,未来侯夫人都走了近一月了,数数日子也该抵达临安了。 自己苦哈哈地在皇城背书,小蓁那丫头却能跟着未来侯夫人去江南玩,真令人羡慕啊,等回来了看我怎么收拾她! 暗自下了决定又开始脑补各种欺负小蓁情形的残光身轻如燕,在月府上空跃身而过,一点动静都没发出,地面上巡院的护卫无知无觉。 经过星月院时,沉浸在自己想象里的残光余光瞥见一个身影,接着脚上一顿,压低上半身,定睛看着从月星儿主屋出来的男人,明亮的大眼睛闪过疑惑。 他调查过这个人,据说姓葛,不是本地人,是个江湖郎中,月星儿原本毁容的面貌就是他治好的。 于是林氏母女出于感激与隐瞒月星儿的伤情,特将他请到月府暂住,专门给月星儿医治容貌以及调养身子。 而他在月府也很本分,除了林氏与月星儿召见和偶尔出门采买草药,一般都呆在自己屋里看书。 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残光盯着那个看着很年轻、文质彬彬的男子看了一会儿,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但又不知道怪异在哪里。 直到那男子离开星月院,残光才若有所地回过神来,看向竹心院的方向,忽而想起他似乎还没跟侯爷说未来侯夫人离开皇城去临安的事情。 这不能怪他,谁让侯爷不肯带他一起去江南!残光忿忿地想。 随后又觉得侯爷就算身在江南,也会收到和他一起留守在侯府的花剑送去的情报,说不定早就知道了。 嗯,一定是这样! 就在残光为自己受到不公待遇而鸣不平时,千里之外的临安郡守府,郡守赵德瑞满头大汗地在院子来回踱步,从他凌乱的脚步与急促的呼吸可以得知他此时焦虑的心情。 就在他第一百二十一次往大门方向望去时,看到管家急匆匆地跑来: “......老,老爷,来了!” 赵德瑞闻言停下脚步,一脸惊恐地看着管家,“来了”两个字此时仿佛一把悬在他头上的刀,随时都可能落下,将他的脑袋跟串糖葫芦一样刺个对穿。 他抬起颤抖的手用袖子摸了一把脸上地汗,颤颤巍巍地抓着管家的手往门口走去。 早在半月前他就接到皇城同窗来信,说皇上对官员私吞军饷一事震怒,恐不久就会派人彻查,让他有心理准备。 然而还没等他准备好,就收到了一封密函,说不日会造访临安,需要暂住郡守府。 若光是这行字,赵德瑞只会当是哪个不要命的混账,竟敢消遣到他头上了?然而最后那个印,才是他此时恐惧的原因,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还能接待那位。 惊喜之余,赵德瑞又突然想起他前两年为独女做的那些糊涂事,一时惴惴不安起来,这位该不会不止是来查贪饷案,还顺带要将他十几年都碌碌无为的郡守也给办了吧? 寝食难安了几天后,终于迎来了这一刻,早死晚死都得死,赵德瑞人到中年,许多事情都看透了,就是还放心不下自己的宝贝女儿。 他一路气喘吁吁地来到大门前,心存侥幸地想,若是他权力配合调查贪饷一案,或许还能保全妻女性命呢? 胡思乱想间,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至,不一会儿便停在了赵德瑞跟前,他吓得差点腿软,好不容易在管家搀扶下稳住,这才梗着脖子抬头,便看到了坐在马背上高大冷峻的男子,“扑通”一声终是跪了下去。 “下官见过侯......侯,侯爷!” 身穿玄衣,风尘仆仆而来的正是顾墨玧,他脚一抬便从马上下来,面无表情地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赵德瑞,语气冰冷: “赵大人何必行此大礼?” 赵德瑞:“......”您说呢? 然而顾墨玧并没有多做停留,留下一句话后便自顾自地往里走: “门口人多眼杂,进去再说。” 第110章 算命先生 午后过了小憩时间,天不那么炎热了,临安百姓这才陆续出门做事。 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此时临街的一家茶肆因背着日头,又支了厚厚的白布遮挡了不少零散的光线,比其他地方凉快,招揽了不少客人歇脚饮茶。 女扮男装出门的月九龄与小蓁也在其中,她们来临安已有三日,除了第一日在庄子里休养外,每日她们都会挑个时间出门,没什么目的,就是到处走走逛逛。 小蓁不大懂月九龄为何要这么做,但也没有劝阻月九龄,只是每次出门都紧张兮兮地左顾右盼,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要上街抢劫呢。 与小蓁不同,比起当个端庄大方的千金小姐,月九龄似乎对“矜贵少爷”的人设更加信手拈来。 茶肆都是市井百姓,她一身洁净白衣与出众相貌在其中应当格格不入才对,可不知是她的沉默寡言降低了众人注意力,还是她本身就有细雨润无声的本事儿,总之除了向她时不时投来欣赏的目光外,竟也没人觉得这么一个少爷在街边的茶肆坐着有什么不对。 于是他们谈论临安近来的新鲜事儿也没有避着这两个外乡人: “哎,你们听说了么?白柳巷的柳青青死了!” 白柳巷?月九龄喝茶的动作一顿,听着有点耳熟,没等她细想,就听到另一个男子不屑地说: “窑姐儿死了有什么稀奇的?” “话不能这么说,那可是白柳巷的头牌!” “还头牌呢?哦,玉臂万人枕就是头牌了?” “瞧你这话说的,白柳巷那地方除了赌,不就是找女人乐一乐么?” 月九龄想起来了,杀死王昌那个小厮,似乎就是在白柳巷欠下巨额赌债,这和柳青青的死有关系么? 虽然这极有可能是巧合,但是月九龄却有种莫名其妙的直觉,于是便留意听着: “我听说那个柳青青是张四的相好的!” 张四就是王昌那个小厮的姓名,月九龄了然,随即又蹙起眉头,莫非真有关系? “柳青青相好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吧?” “哎哟,你不明白,柳青青是王掌柜出殡那天晚上死的。” 此话一出,茶肆忽然死寂一般,临安人人都知王掌柜,也就是王昌被手下张四见财起意杀死在北上的路中,尸体前几天送了回来,王家正在办丧事呢。 原本还汗流浃背的众人听这话,忽而觉得后脊一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有人咽了咽口水,小声出口问: “什么意思?” 那人卖足了关子,这才满意地继续说: “听说那天晚上柳青青房里有惨叫声传出,等侍女带人闯进去的时候,她已经死了,眼睛睁得老大,是被吓死的!” “是......是王掌柜的鬼魂杀的?” “很有可能?” “不可能吧!” “是啊,这也太扯了!” “嘁,信不信由你!” “......” 听到这,月九龄就没心思再听下去了,什么鬼魂,她才不信! 不过柳青青被吓死一说又有些蹊跷,而且她还认识张四,她和王昌的死有关系么? 想起那天在城门外看到王昌妻子悲痛的模样,摇了摇头,大概是她想多了。 “这位公子......” 月九龄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猛地有人坐在她跟前,饶是她见过不少世面,还是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心脏瞬间皱缩。 而小蓁则没那么淡定了,她刚刚听了王昌的鬼魂说,这会儿轻微的动静都是在挑战她的心脏承受能力,一下就叫出了女高音——她这些日子因为扮成男子都有刻意压低声音,这会儿却是顾不上了,尖叫声冲破天际,成功地吸引了茶肆所有人的注意。 也亏得小蓁这一声,原本还有些恐怖的气氛此时都消散无踪了,只剩下目瞪口呆的众人。 众人弄清情况后又忍不住笑起来,原来是这个小书童听他们讲鬼故事听得入神,那个算命先生恰好出现,所以吓到小书童了,不过那位小少爷倒是冷静。 得知无事发生的众人一笑而过,继续谈论或者起身离开,茶肆重新归于平静。 “冷静”的月九龄皱着眉头看着吓她一跳的不速之客——算命先生,露出警惕,她刚刚听得太认真了么?怎么没发现有人接近?还是这个算命先生身手不凡? 算命先生大概也察觉到自己出现的时机不对,呵呵地眯起了眼睛,眼角的褶皱都能夹死蚊子了,但他却浑然不觉,自顾自地套近乎: “公子不必惊慌,在下无心恐吓,只是觉得公子有缘,这才上来打招呼的。” 月九龄忍住嘴角抽搐的冲动,面无表情:“是么?” 算命先生见她搭话,更加来劲了: “必须是啊!我瞧着公子面带桃花,年纪尚小,但只消再过几年,必定会桃花缠身,被姑娘们疯抢的。” 月九龄:“......”不用了,谢谢! “我不想算命。” 这位算命先生大概不懂得看人脸色,即便踢到铁板也不依不饶: “哎,瞧您这话说的,在下也不是不识趣的人,只是途径此处,为公子的气质所折服,实在不忍就此错过,这才上前搭话,沾沾贵气啊。” 月九龄闻言不语,只是淡淡地打量着眼前笑嘻嘻的算命先生。 若是常人被月九龄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桃花眸这么盯着看,早就坐立不安甚至出冷汗了,可这个算命先生不仅没有一点儿不自在,反而坦然自若地与她对视,仍旧笑呵呵的模样。 大概是月九龄的表情太明显了,算命先生终于从这无声的对峙中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位好看的小公子似乎不欢迎他。 于是识趣地起身,在走之前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对月九龄说: “他们说的不对,这世上没有鬼!” 说着他便转身要离开,然而刚迈出了一步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从他那看不出颜色的布袋里拿出一张红纸放在月九龄跟前,笑得十分和蔼: “哦对了,这是后日锦华园诗会的请帖,还请公子一定赏光!” 第111章 文试选婿 月九龄拿起桌上的红纸打开来,果然是一张诗会请帖,她迅速扫了纸上内容,目光落在了举办人落款上,神情一滞,这场诗会竟是由临安郡守千金牵头举办的。 这时,离得较近的一桌有眼尖的也看到了哪请帖上的落款,不由出声: “不会是赵小姐打算文试招婿吧?” 此话一出,茶肆里炸开了锅一般,纷纷议论起来。 月九龄不明所以,看向开口询问的男子: “文试招婿?” 她在此之前就听闻临安郡守赵德瑞与夫人伉俪情深,未曾娶妾,而立之年才得一女,就是大家口中的赵小姐。 赵小姐生得不差,就是脾性有些火爆,芳龄十八了还未婚配——古代女子大都十五六岁就嫁人,十八岁算是老姑娘了。 莫非这位赵小姐拖到这个年龄,不是因为脾气,而是另有隐情? 那男子身强力壮,看着是个做苦力的出身,不过浓眉大眼的,看着就是个热心肠的。 这不,月九龄才问了一句,他立即就接茬了: “是啊,这位小公子,您不是临安人吧?” 月九龄见他回话之前铺垫了这么一下,预感他要长篇大论了,便顺着他的话头说: “不是,此来临安是为了探亲。” 那男子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拍了一下桌子豪爽道: “那您肯定不知道咱们临安的特色了!” 月九龄见他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自己,于是在他热切的目光下开口: “特色?愿闻其详。” 男子闻言心满意足地继续说下去,“临安有三大特色,丝绸、龙井,还有就是这位赵大小姐!” 还卖关子,月九龄怀疑这男子祖籍在皇城,每抛出一句得有人捧哏了他才能接下去。 小蓁没发现这一点,但她正听得入神,于是连忙追问: “赵小姐特别在哪里?” 男子对小蓁的反应特别满意,绘声绘色: “咱们临安的郡守老爷三十才得这么一个女儿,可不得放在眼睛里疼?只要赵小姐开口,那是要星星绝不给月亮,都快宠上天了!前几年赵小姐行及笈礼,那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嫁女儿呢!” 小蓁感叹:“这么隆重?” 男子立即应道,“可不是!还有前两年,为了给赵小姐找个好人家,赵郡守可是愁得头发都白了,说了好几户人家赵小姐都不满意,郡守老爷没办法了,只好问赵小姐想找什么样的?您猜怎么着?” “怎么着?” 月九龄肯定,这位大哥一定有一个说相声的梦。 大哥声情并茂,愣是把这件八卦说出了话本的跌宕起伏,“人大小姐说想要找个能保护她的,结果赵郡守就在临安城里搭了个台架子,说是比武招亲!” 小蓁听得如痴如醉,似乎没料到事情会是这样的走向,忍不住想听下文: “后来呢?谁赢了?与赵小姐订亲了么?” 月九龄笑了笑,开口为小蓁解惑: “赵小姐大概觉得练武之人太粗鲁了,所以反悔了。” 那大哥一脸错愕地看着月九龄: “小公子真是神了!您怎么知道?” 月九龄笑而不语,并不是她“神”了,而是基于事实的推测——如果赵小姐当时就找到乘龙快婿,刚刚他们就不会说什么“文试招婿”了。 而且像赵小姐这样在锦绣丛中长大的,对另一半一定有不少遐想,她一定会天真地认为比武招亲的结果像话本写的那样,会招到一个英俊潇洒,武功高强的少年相公。 而事实上,那样的人一般不会来参加什么比武招亲,更不愿做上门女婿,所以最后的胜者极有可能只是个孔武有力,大字不识,满脸胡子的莽夫。 娇花一样的赵小姐怎么可能乐意插在一朵牛粪上? 小蓁惊叹自家小姐厉害之余,还不忘了催促讲故事的大哥: “然后呢然后呢?” 男子被小蓁催得回归正题: “这临安府与赵小姐门当户对的人家本就不多,从商之人赵小姐又嫌人家一身铜臭味儿,一来二去也没人敢去求娶赵小姐了。这婚事可不就拖到现在,都十八了,再拖下去,就是首辅嫡女都没人要咯。” 月九龄:“......”不知道这位大哥知道眼前的自己就是他口中的首辅嫡女,会有什么反应? 想归想,她还没查到关于符沁的有用信息,没必要给自己找麻烦,于是自动忽略了大哥后半句话,“所以赵小姐这次打算以文选婿?” 大哥闻言拍了一下桌子,“可不是,”接着压低声音对告诫月九龄:“这位小公子,我看您年龄也不大,可别太冲动了。”这发自内心的操心,俨然将月九龄当成认识的弟弟了。 月九龄挑眉刚要回复,被一脸紧张的小蓁抢了先: “怎么可能!我家小......少爷有婚约在身的!” 大哥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这小公子看着也就十四五岁,竟然已经有婚配了,可很快又觉得理所当然,毕竟人长得俊啊。 于是最后用一种不知道羡慕还是惋惜的语气点头称道: “那就好,那就好!” 月九龄看着一脸警惕的小蓁与欣慰的大哥大眼瞪小眼,忍不住笑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郡守府内院,刚刚出现在茶肆的算命先生轻车熟路地来到主院。 下人通报后他便被请了进去,隔着屏风会见赵夫人。 赵夫人的声音慢悠悠地从屏风后传来: “先生可有好消息了?” 算命先生依旧笑嘻嘻,“夫人请放心,在下已经将请帖送出去了。” “相貌才情如何?” 算命先生拍着胸脯保证: “生得明眸皓齿,被在下冲撞了也不恼,还以礼相待。” “有劳先生了。” 音落屏风后走出一个嬷嬷打扮的妇人,将手中荷包塞到算命先生手上。 算命先生也不推脱,大大方方收下: “夫人客气了!” 与此同时,威风凛凛的顾侯爷换了一身华服,摇身一变成了富家子弟,带着两个手下——落影和绯刀,慢悠悠地走在临安城的街上。 行人遇见纷纷避让,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被顾墨玧冷峻面容给惊住了,小姑娘们一下子就扎堆在一起激动脚尖,一个个兴奋得脸都红成了柿子。 然而顾侯爷早就习惯了万众瞩目的场面,视若无睹地走自己的路,余光瞥见一个白色身影时,脚步一顿。 跟在身后的绯刀连忙刹住脚,莫名其妙地顺着顾墨玧的视线看去,只看到一个卖桂花糕的摊贩,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于是不解地开口: “侯爷,怎么了?” 顾墨玧眉头微蹙,随即否定了自己内心的怀疑: “没事,大概看走眼了。” 如果月九龄离开皇城,残光不可能不告诉他。 这时,远在千里皇城侯府书房里摇头晃脑背书的残光,背到一半猛地打了两个喷嚏,揉着鼻子嘟囔着: “谁在骂我?” 第112章 红袖偶遇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临安街上行人并未减少,吆喝叫卖声依旧此起彼伏,并不因为夜色而消停。 想较于重礼守旧的北方,日渐繁忙的东南沿海地区的民风要更开化些,也经常能在酒楼勾栏看到一些异域风情的面孔。 炎夏入夜,奔走了一天的商贾文人沐浴换衣,精神气爽地结伴赴约,往张灯结彩之地寻欢作乐,以慰藉疲劳的身心。 临安有四大青 楼,西边的白柳巷,不仅有美色还有赌场,客人在赌桌上狂欢了一夜之后还能留宿美人塌,再没比这更加疯狂浑噩的了。 北街的紫霞楼则以酒香闻名,因而前来消遣的客人大都嗜酒,宿醉醒来枕在美人玉臂上,将耳鬓厮磨当作解酒,岂不快活? 而戏曲名角儿齐聚的蓝灵轩则坐落在临安城南一条深巷中,别看位置不好找,客人却络绎不绝。而戏友们总会有类似的幻想——台上浓妆艳抹的角儿只为自己一个人而唱,在某一夜,某一刻,那个在台上演绎喜怒哀乐的伶人,只属于自己。 唯有红袖阁与众不同,红袖阁的姑娘琴棋书画都精通,但是卖艺不卖身,她们能与客人吟诗作对,下棋对弈,甚至能为客人出谋划策,宛若一朵解语花,若非她们心甘情愿,谁也勉强不了。 嫣然就是红袖阁众多解语花中的一朵,但她无疑是最妖艳的那朵,并不是谁都能得到她的作陪。 今日她刚梳妆打扮好,就有小厮前来告知,有客人翻她的牌子——能翻得了嫣然牌子的客人非富即贵,嫣然稍作停顿后又拿起胭脂将唇上的红色抹得更深,欣然向往。 她今日穿了一身艳红纱裙,移着莲步时及地的裙摆随之摇曳,在明亮的灯光下能看见镶嵌在纱裙里的金丝流动,犹如一只火红的凤凰,高傲且夺目。 擦肩而过的姐妹或下人见了她都要停下来打招呼,而她也淡笑着颔首回应,一点儿也没有红尘女子寄人篱下的,倒更像宫里养尊处优的娘娘。 嫣然在红袖阁众人惊艳的目光中悠然走过,点缀着珠片的双眸如秋波,轻轻飘飘地扫了周遭一圈,然后停在了一个白色身影上。 她的脚步也因此停顿,没等跟在身后的侍女出口询问,便听到她惊讶出声: “九公子?” 那身着白衣的少年循声回头,看到眼前美貌女子时,神情一怔,随即露出疑惑: “姑娘是......” 月九龄不懂神色地打量着眼前身材姣好,盛装打扮的女子,十分肯定自己并不认识她。 而嫣然在看清少年隽美的容貌后也是愣了愣,但很快回过神来,画着精致妆容的脸上笑容恰到好处: “君少主常与嫣然提起九公子,您今日是来找少主的么?” 众人听不到两人的交谈,只能看到嫣然笑脸相迎,顿时恍然——莫非这位就是今夜翻嫣红姑娘牌子的客人?虽然年纪小了些,但一看就是有身份的主儿,又生得如此俊俏,难怪嫣然姑娘片刻都没耽误就出来迎接! 不知众人心中所想的月九龄一听“君少主”便想到君子笺,随即了然,既然君子笺跟嫣然提过自己,想必嫣然也知道她是女儿身,那她也不必费心周旋,冲嫣然笑了笑: “路过红袖阁,想起君公子在此,不进来打声招呼说不过去。” 只是她早就听闻君子笺父母已逝,他是少主?那谁是主公? 嫣然对上噙着浅笑的桃花眸时再次怔住,若不是君子笺早就说过眼前女扮男装的少年是首辅月铭的嫡女,饶是阅男人无数的她也无法一眼识破,毕竟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女,正是雌雄难辨的时候。 没等到嫣然回应的月九龄眉梢微挑,嫣然这才回过神来,迅速垂眸掩饰因为一个笑容而错乱的心跳,再次开口时已恢复如常: “是这个理,那奴家领您过去?” 月九龄又打量了她一会儿,然后才颔首道: “那就有劳嫣然姑娘了。” 得到许可的嫣然暗自松了口气,转身时嘴角扯出一丝嘲讽,似乎在自嘲她竟然会对一个少女心动。 而月九龄无知无觉,带着小蓁跟在嫣然身后,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上了楼。 上楼时除了嫣然偶尔提醒脚下台阶时,两人再无交谈,直到上了四楼,路过雅座,嫣然突然停下来侧身跟月九龄请示: “嫣然有贵客在雅座等候,想进去先打声招呼,九公子可否稍等片刻?” 月九龄一顿,想起嫣然遇到自己是偶然,想必原本是要来招待客人了,没料到碰上自己,于是便顺道领自己上来了。 原本可让其他人代劳,但四楼显然与楼下几层都不同,不仅无人随意走动,连侍奉的人都见不着,嫣然刚刚遣了侍女先去告知君子笺自己到来的消息,因而这会儿她也无法假借他手。 好在月九龄并不赶时间,于是点头示意她随意: “自然。” 嫣然没料到月九龄会答应得如此爽快,有些惊讶,早就听君子笺说过这位九龄县主与众不同,如今亲眼所见,更是深有体会。 一个深宅大院养出来的千金小姐,不仅能女扮男装若无其事出入烟花之地,而且从头到尾都未曾对她一个红尘女子露出嫌恶或鄙夷,反而以礼相待,若非教养极好,那必定是与凡人不尽相同的。 嫣然福身致谢: “谢九公子体谅。” 随即她抬手轻敲雅座紧闭的房门。 门内随即响起一道低沉男声问道: “何人?” “是嫣然。” “进。” 嫣然得到允许进了屋,不一会儿便听到她惊诧的声音: “......原来是顾公子!” 顾? 不知为何,月九龄闻言下意识地就扭头看向雅座,当目光触及熟悉的冰冷脸庞时,有瞬间错愕。 顾墨玧! 他怎么会在这? 第113章 山雨欲来 顾墨玧也没料到,他刚刚并没有看走眼,在街上的惊鸿一瞥真的是月九龄! 为何没人告诉他月九龄在临安? 侯府的人都死了吗? 月铭是被人夺舍了吗? 竟然放任月九龄这么一个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女子出远门? 身边就带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鬟,连个护卫都没有? 而且这不知世间险恶的主仆俩还女扮男装,大摇大摆地出入青 楼? 青 楼...... 等等! 顾墨玧猛地站起身来,一向波澜不惊的墨眸瞬间皱缩,虽然快得恍若幻觉,但却是真真实实地发生过。 就在他下意识地想要朝门口迈脚时,却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刹住脚步,一动不动地钉在了原地。 其实从嫣然进屋到顾墨玧发现门外站着月九龄再到他无意识的反应,仅仅也只是几息的功夫。 意外发生得太快了,即便在场的人模模糊糊地察觉到了什么,却也没能立即反应过来—— 比如不知道今晚翻自己牌子的客人就是上一刻令自己心动的“少年”的未婚夫的嫣然;比如落影没料到今晚的剧情走向竟会从打探情报转为偷 情被抓;又比如从未见过月九龄本尊的绯刀没想过有生之年竟然能在自家侯爷身上看到了“无措”这种东西...... 太诡异了! 绯刀难以置信的目光在顾墨玧和门外的白衣少年之间流转,实在看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只得向旁边的落影求教。 然而向来冷静的落影根本没空搭理绯刀,为他解惑,他只觉得此时此景,像极了暴风雨欲来前的征兆,简直让人窒息。 顾墨玧长身而立,剑眉紧锁,星眸未曾离开过月九龄白皙面容半分——月九龄那清冷的桃花眸在看到自己那一刻变得复杂,惊讶、疑惑、恍然、嘲讽还有厌恶...... 没错,他看得十分清楚,是嫌恶。 虽然所有情绪是在瞬间蜂拥而上且一闪而过的,可他还是捕捉到了那几乎不可察觉的,让他无法迈开脚步的那一抹——月九龄不喜欢自己出现在烟花之地。 这是顾墨玧在一刹那产生的念头,没由来的,他心情也跟着变得复杂。 月九龄其实并没有察觉到自己无意中流露的情绪,她只是有些讶异顾墨玧会在临安而已,不过很快就坦然——顾墨玧没有义务跟她汇报行踪。 至于顾墨玧为何会出现在红袖阁?她一个女子都能来,更何况是正值血气方刚的顾墨玧呢? 毕竟在古代,男子三妻四妾是常态,相较之下,未婚的顾墨玧寻花问柳也就没什么好稀奇的了。 只是皇城盛传顾侯爷不好女色,偌大侯府连奉茶的下人都是侍卫,还一度成为美谈,以至于少女们都渴望自己能嫁给一个像顾墨玧这样自制力极高的男子,独享丈夫的宠爱。 目睹真相的月九龄不由叹息,单纯无知的姑娘们全然不知这只是顾墨玧树立的“人设”。 由于月九龄和顾墨玧都没开口,在场其他人也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个僵局,气氛渐渐凝固,呼吸都觉得困难了。 就在落影快要背过气儿的时候,忽然有人出声解救了他: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站在门口?” 众人不约而同地转向声音来源,是君子笺! 君子笺接到嫣然侍女告知后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着月九龄便自己出来找了,只见他慢悠悠地踱步走到月九龄身边,旁若无人地低声询问。 然后才漫不经心地环顾四周,随即露出惊讶之色: “哟,顾——公子也在啊?是来找嫣然姑娘的吗?” 虽然表情到位了,但语气却是揶揄的,简直就是光明正大地做作。 月九龄随即又了然:也是,红袖阁可是君子笺的地盘,自个儿地盘上来了什么人他会不清楚?这花孔雀多半是故意的。 嫣然听出了君少主的言外之意,于是施施然地冲脸色不大好看的顾墨玧行礼: “是嫣然慢待了。” 落影闻言焦急地看向自家侯爷——他那张脸已经不能用冷若冰霜来形容了,那分明是冰天雪地! 于是他求生欲极强地看向月九龄,想要替自己侯爷辩解几句:“九......” 无奈被君子笺出声打断: “九公子我等你好久了,去我房里?” 月九龄抬眸看着君子笺那颇为暧 昧的眼神,心想他真不愧是住在青 楼的,明明很纯洁的一句话都能被他说出有颜色来。 君子笺见她默认不语,笑得更加妖孽,颔首对顾墨玧说道: “那我们就失陪了。” 走之前还不忘吩咐:“嫣然,替我好好招待顾公子。” 雅座里四双眼睛就这样目送着月九龄与君子笺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进入了同一间房。 落影背脊忽然一凉,愣是在这炎热的六月天打了个冷颤,然后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请示从头至尾都没出过声,却存在感十足的男人: “侯......侯爷,要不属下去跟九龄县主解释解释?” 音落,一旁的绯刀错愕地瞪着落影,难以置信地脱口而出: “九龄?县主!” 那个俊俏的白衣少年就是那个与侯爷有婚约的月九龄! 可传闻中九龄县主不是个天生丑八怪么,刚刚的小少年虽然尚未长开,但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啊! 他不过是在西北待多了几个月,究竟错过了什么? 没等落影给兄弟投去一个同情的目光,顾墨玧这时沉声开口: “传我指令!” 落影与绯刀同时单膝下跪听令:“是!” 屋里唯一的外人嫣然见状把自己当作空气,默默退到一边避嫌。 顾侯爷面无表情,语气却冷到了极点: “残光花剑玩忽职守,自己去领罚,每人再加三十军杖,秦琰代本侯监督。” 嫣然听得娇躯一震——军杖可是诸多杖刑中最严厉的,挨完三十下还有命在吗? 落影和绯刀:“......”兄弟,不是我们哥俩不仗义,而是哥俩儿都自身难保啊! “属下这就去传信!” 第114章 大猪蹄子 约半个时辰后,月九龄从君子笺房里出来,门一打开,她便看到落影拘束地站在门口,向来不苟言笑的俊脸挤出礼貌又不是尴尬的微笑。 小蓁见状忙喊了声“公子”,紧接着懊悔地走到月九龄身后——显然没料到会她这些天在月九龄跟前三句不离的顾墨玧,竟然会出现在红袖阁!还翻了嫣然的牌! 什么不近女色,什么洁身自好,都是骗人的!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落影悻悻看着面无表情的月九龄和气呼呼瞪着自己的小蓁,笑容逐渐凝固,“县,县主......” 月九龄轻飘飘地扫了一眼对面紧闭的房门以及在跳跃灯火下影影绰绰的两个人影,而后收回视线放在神情犹豫的落影身上: “是侯爷有什么吩咐么?” 落影闻言一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月九龄的语气和刚刚顾墨玧下令责罚花剑和残光的语气好像,都像是从冰窟里传来的,让人听了就忍不住想哆嗦。 不过他好歹跟着顾墨玧好几年了,这点镇定还是有的,于是赶紧开口: “侯爷来找嫣然姑娘是有事......” 他想替顾墨玧解释几句,但月九龄却没有听的兴致,果断地打断他: “我没有要打探侯爷的意思,既然侯爷还有事要忙,那我就不叨扰了。” 话虽如此,她心中却在冷哼:找嫣然当然是有事,没事花一千两?难道是为了聊家常? 落影再次怔住,他从月九龄面上恰到好处的笑容和礼数到位的说辞里听出了不对劲儿,苦想不得地想,您还是打探一下吧! 虽然他说不出哪里不对,但直觉告诉他不能就这样放月九龄走,于是牙一咬,硬着头皮说: “在此之前侯爷并不知县主就在临安,如今遇到了没有不坐下来闲叙的道理,侯爷还有一会儿就完事了,可否请县主到旁边雅座稍等片刻?” 一口气说完,落影暗自松了口气——侯爷,属下只能帮您到这了! 顾墨玧不知道她在临安?那她来临安之前,残光连续十天来竹心院报道莫非是自发的? 月九龄挑眉看着从耳根子红到脖颈的落影,看向了顾墨玧与嫣然所在的雅座,若有所思。 随后嘴角的微笑变为冷笑,在隔壁听墙角?她可没这种特殊癖好! “不了,”月九龄语气坚决,“天色不早了,我今日也乏了,就先告辞,等回皇城再跟侯爷叙旧吧。” 说完她便冲落影微微颔首,又与在一旁看好戏的君子笺道别,然后带着小蓁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君子笺看着月九龄潇洒离去的背影笑了起来,幸灾乐祸地问的一副吃错了东西的落影: “她很特别吧?” 落影在月九龄转身那刻就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淡,听到君子笺的话,阴恻地瞥了他一眼,二话不说也走了。 心里却忍不住腹诽,何止特别?简直就是特异! 不对! 落影脚步一顿,眼里闪过一丝错愕,县主临走前那句话——回皇城再叙旧,意思就是在临安这段时间,她不想看到侯爷?可等回到皇城,明里暗里有那么多眼睛盯着,没成亲之谦,侯爷和县主根本不可能私下出来“叙旧”好吗? 所以县主那句话的言外之意就是,再也不想见到侯爷么? 轰——月朗星稀的夜空忽然凭空响起一记闷雷。 雷声同时劈在了落影的脑里,他勉强稳住身形,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顾墨玧所在的雅座,仿佛刚刚只是出去解手。 然而得知内情的绯刀却没有一点儿眼力见,还在拼命地跟他使眼色。 落影觉得身心俱疲,他的亲卫生涯就要走到尽头了吗? 顾墨玧并没有看到身后两个亲卫正在“眉来眼去”,依旧一副暴风雨来临前的神情,不过嫣然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了。 她一边替顾墨玧添茶一边温柔地说: “外头似乎要下雨了,侯爷今晚不妨就在红袖阁歇下,免得回去淋了雨。” 顾墨玧不解风情地拒绝: “没必要。” 嫣然笑容一滞,她注意到顾墨玧说的是“没必要”而不是“不用”,前者在后者的基础上还带了几分警告的威慑,让人不寒而栗。 然而嫣然到底是游走欢场的,很快便恢复了笑容转移话题: “多谢侯爷今晚慷慨解囊,能为侯爷效劳,嫣然荣幸之至。” 顾墨玧在落影回来之后就有些心不在焉,这会儿干脆起身客气回道:“应该的。”打算离开。 嫣然见状也不再挽留,而是在顾墨玧之前叫住了他,笑吟吟地开口: “嫣然再附赠您一个情报。” 顾墨玧挑眉不语,嫣然便继续说: “后日赵郡守要在锦华园举办一个诗会为赵小姐选婿,无论本地还是外乡人,只要有请帖都能参与,九公子也有请帖呢。” 听到最后一句,顾墨玧脸上的不耐总算有了缓和,还破天荒地对嫣然说了句,“多谢。”然后带着落影与绯刀离开雅座。 顾墨玧一出门便抬头看向了对面,对面君子笺的房门大开着,能看到屋里桌上还放着两杯残茶,仿佛在告诉他不久之前有两人坐在这桌上一边品茶一边相谈甚欢,不过此时人走茶凉,屋里已经不见半个人影。 “人呢?” 落影身形一震,果然他刚刚出去干什么侯爷都猜到了,所以侯爷没出声阻止是默许的意思?那也太隐晦了吧! 于是没能成功留住月九零的落影决定装聋作哑,“什......什么人?” 顾墨玧瞥了他一眼,他便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好一会儿才听到顾墨玧沉f声道: “回郡守府!” 落影如释重负,与绯刀不约而同地应道: “是!” 第115章 锦华诗会 两日后,辰时刚过,城西锦华园门庭若市。 虽说今日举办的是诗会,但从宾客的衣着装扮,言行举止来看,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想来此诗会的门槛应当是比较低的。 进入园内后,月九龄开始怀疑她前两日在茶肆遇到的那个神神叨叨的算命先生,其实是打着卜卦旗号说媒拉纤的,还是眼光参差不齐的那种——她听到一个柴夫在跟旁人炫耀有个算命先生说他今天会遇贵人,还送了他一张请帖。 试想一个每天在山林——家——集市三点往返的柴夫突然收到一张来自郡守府的请帖时该有多震惊与欣喜,又因为算命显示那句话,所以无论如何都会过来碰碰运气,而这诗会 上也不乏达官富商,随便一个有点身份的人对柴夫来说,都算是“贵人”吧。 从某种角度来说,算命先生说的倒也没错,还颇有点“料事如神”的意思,正处于兴奋状态的柴夫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发现因果倒置的问题。 虽然这与月九龄想象中的诗会有所出入,不过她本来也不是为了诗会而来,也就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了。 她带着小蓁找了处地方坐下喝茶,准备看看赵郡守的千金——赵敏儿,要怎么“文试选婿”。 辰时三刻,这场诗会的主角终于姗姗来迟。 月九龄所在的位置离主座有些远,但胜在视野宽阔。 园内安静下来的那一刻,她便看到被七八个丫鬟簇拥进来的赵敏儿。 在此之前,她已经从临安百姓口中陆陆续续地听说过赵郡守这个独女,脑海里隐隐有了一个被父母宠坏、娇蛮、强势的形象。 可当她亲眼看到赵敏儿后打破了这个预想,赵敏儿比她想象中要娇小,身量比她还要矮半个头,有着一张典型南方女子的五官,生得眉清目秀,笑起来也很甜美。 若不是月九龄听说过赵敏儿之前的“事迹”,完全无法把眼前温柔的少女与“蛮横无理”联想到一块儿去。 只见赵敏儿在众目睽睽之下也没有丝毫惊慌,显然早就习惯了被众星捧月,缓缓走到主座位置上,随后福身冲着在场所有宾格一一行礼,得到回礼后便开口让大家不用拘谨——分明是个教养极好的世家小姐。 月九龄见状挑眉,所以那些关于赵敏儿飞扬跋扈的传闻,究竟有几分是真? 落座后,便有一位夫子打扮的中年男子上前,说了句“都准备好了”,赵敏儿点头,就看到夫子转身面向诸多宾客,宣布诗会开始。 音落,下人便忙活起来,不一会儿,宾客跟前的桌上就多了一份笔墨,夫子也开始说出作诗的要求。 月九龄有些意外,发请帖时跟天女撒花似的,怎么这会儿倒想起扣题了? 还有让她更加意外的——在场无论是不是读书人,无论识不识字,竟都一脸认真地听题、研墨、铺纸......摆出准备长篇大论的架势。 众人听完之后纷纷拿起毛笔沾墨洋洋洒洒起来,一时安静极了,只能听到与纸张摩擦的细微声响。 于是,在诸多埋头作诗的宾客中,至始至终没碰过桌上文房四宝的月九龄倒成了格格不入的那一个。 看着眼前情形的月九龄神情一滞,是她进园的姿势不对吗? 好在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作出诗来,因而即便月九龄没动笔也没人会注意到。 一炷香后,候选人少了一大半——作不出来以及胡乱编造的淘汰。 被“淘汰”的月九龄一点也不难过,反而了然:一首诗就能将那些存着侥幸心理,意图攀上郡守进入仕途的以及大字都不识一个的,这招有点高明——既不得罪人又能筛掉歪瓜裂枣,一举两得。 最后进入第二轮比试的只有十几个人,第二轮是用夫子出的题目作文章。 当月九龄听着夫子问“男子何以成家立业”时,不得不感叹,“文试选婿”名不虚传,堪比科举考试。 就在那十几位候选人开始冥思时,月九龄察觉到有人在身边的空位落座,还没等她回头,就听到熟悉的声音: “九公子,这么巧啊?” 声音温润含笑,原本应当悦耳心动的,但不知为何月九龄听着就手痒,想揍人。 循声看去,果然看到了笑吟吟的君子笺。 月九龄面无表情地对上君子笺噙着暧 昧笑意的凤眸,“我说君......”说到这,她顿了一下,挑起眉头。 君子笺立即接了话: “公子。” 月九龄挑高的眉梢并没有放下,但转念一想:也是,江湖上都极少有人知道聚鸢台台主的真实身份,赵德瑞虽然是临安郡守,可也不一定就知道这个整天住在红袖阁的妖孽男人就是江湖第一帮派的掌门人。 就算知道了也不可能邀请了他来参加诗会,难道想把独女嫁给帮派老大?要是让朝廷知道地方郡守和江湖势力勾 结,那他这临安郡守也不用做了。 思及此,月九龄更倾向于这花孔雀无聊透顶,所以出来找乐子的,于是毫不留情地揭穿他 “这儿没别人,君公子就不用演戏了吧?” 君子笺露出夸张地悲伤申请: “九公子这就冤枉我了,我可没有尾随你,是收到算命先生送的请帖来的。” 月九龄:“......”那个算命先生是说媒拉纤的实锤了! 说话间,场上十几位考生已经陆续提笔答题了,月九龄环顾了四周一圈,压低声音问君子笺: “赵小姐物色郎君,赵大人与赵夫人竟都没有莅临么?” 君子笺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视线放在乖巧坐在上座的赵敏儿,漫不经心道: “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在暗中观察呢?” 月九龄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刚刚她也注意到了赵敏儿身后那扇屏风,难道...... 屏风后赫然就是月九龄在寻找的赵德瑞与夫人姜氏。 有了这一层屏障,赵德瑞没了平时作为郡守大人的威严,而是伸长了脖子,脸都快贴到屏风的纱布上了,眯着想要看清外头那些宾客。 好一会儿他才缩回脖子,发出疑问: “就是那个看过来的蓝衣少年?他为何没作诗?” 赵夫人比丈夫淡定多了,她放下手中茶杯,颇为满意地答道: “听说是的,模样倒是好看,就是不知道品行如何?” 赵德瑞回到位置上坐好,皱起眉头,“他的年龄比敏儿小吧?” 音落,赵夫人画着精致妆容的脸板起来,睨着赵德瑞质问: “怎么?敏儿年纪很大吗?她也才十八!再说女子稍大些才沉稳明事理,你懂什么?” 赵德瑞闻言神情差点没绷住,好在很快就反应过来,连连附和,“是是是,夫人言之有理。” 哄好了姜氏,他面露担忧地看向外面: “不过也得敏儿喜欢才行,我看她根本就没正眼瞧过别人。” 赵敏儿从入席,视线就一直放在了十几个候选人之一——身着青衣的年轻男子身上,他此时正在挥笔耕耘,神请认真,笔下不曾停顿,由此可见肚子里墨水不少。 姜氏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不甚满意地冷哼一声,“哼,放心,妾身已经安排妥当了。”说完便看了身旁一眼。 下人心领神会,立即上前应道: “是,夫人!” 第116章 清灵姑娘 场上那个让赵敏儿目不转睛的年轻男子,名叫章枫,年及弱冠,临安人士。 他生得白皙又眉目清秀,身上有一股浑然天成的书卷气,穿着一袭半新不旧的青衫,一看就是个苦出身,也难怪赵夫人对他不甚满意。 毕竟赵敏儿是锦衣玉食长大的,俗话说由奢入俭难,互相爱慕的少年夫妻成亲的头几年或许还能有情饮水饱,可一旦热情褪去,日积月累,柴米油盐这种芝麻大的小事都能让夫妻一夜反目成仇。 姜氏活了大半辈子,深谙门当户对的重要性,想以过来人的身份来替独女挑选家世才情兼顾的夫婿,却忘了情窦初开的少女单纯又脆弱,一个处理不好,赵敏儿与章枫就极有可能会成为下一个话本里官家小姐和穷书生的主角。 话本里父母棒打鸳鸯,男女私奔的故事大都千篇一律,结局无非两种,一是失败,女子被逼嫁作他人妇,另一种便是成功,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前者令人悲愤扼腕,后者则容易让人心向往之——好似这天底下相爱之人就应该历经七七四十九难才够惊心动魄,才是所谓的深爱。 可话本总会在事态已成定局时完结,谁又能保证,前者里女子不是找到另一种归宿,而后者就一定会厮守到老呢? 可即便有诸多前车之鉴,若不是亲身经历,谁又甘愿步某个人的后尘呢? 尤其像赵敏儿这样从小到大顺风顺水的少女,更不愿轻易向父母低头——这可是她头一回这么喜欢一个人! 就在她如痴如醉地欣赏着章枫棱角分明的侧颜时,一旁夫子看了眼香炉里点燃的香,在寂静中朗声道: “香燃尽,请诸位停笔!” 虽说第二轮只剩十几个候选人,但被淘汰的宾客并没有愤然离席,反而兴致盎然地留下来观看后续,毕竟这么客人中,真心实意想求娶赵敏儿的并没有几个,特别是在得知赵敏儿倾心章枫的前提下。 与其说他们是来参与诗会,不如说是来看好戏——别人月九龄不敢保证,但君子笺肯定是! 夫子将十几分考卷收了上去后,有一个妇人打扮的下人进入场中,月九龄注意到了赵敏儿在看到那妇人时脸色变了变,似乎有些不悦。 那妇人只是毕恭毕敬地冲赵敏儿颔首叫了句“小姐”,而后又对着所有人行礼,接着开口: “我家老爷昨夜身子突感不适,夫人忧心亲自照料,因而无法亲至接待诸位贵客,便命贱妇前来代家主致歉,还请诸君见谅。” 众人闻言恍然大悟,虽说他们在来之前也没想过能在诗会上见着郡守大人,但没想到赵夫人都没露脸,确实有些奇怪,毕竟这可是替独女选夫婿的场合啊! 如今听到是赵郡守突发疾病,就想通了,于是纷纷开口关心赵郡守的病情。 那妇人耐心地一一谢过宾客,随后又道: “为表歉意,夫人特意命管家去请蓝灵轩的清灵姑娘前来诗会助兴。” 音落,众人尚未反应过来,赵敏儿便先坐不住了,瞬间拍桌而起,音量拔高: “什么?” 月九龄看着赵敏儿质问那妇人,而那妇人虽然低眉顺眼却并不为所动的情形,于是开口问旁边的君子笺: “赵小姐不喜欢那位清灵姑娘?” 君子笺露出惊讶之色,“这你都看得出来?”随即点头补充,“不错,准确来说,是很厌恶。” 月九龄闻言若有所思,并没有开口,旁边的小蓁却忍不住好奇追问: “既然赵小姐不喜,那赵夫人为何要请清灵姑娘来?” 此时蓝灵轩的姑娘们已经被下人引入场中,据说她们都是从小就跟着师傅学艺练功,南腔北调的戏曲都会一些,客人想听什么都能立即开嗓唱来。 为首的妙龄女子应该就是清灵,绣着精美花纹的戏服将她曼妙的身材衬托出来,看她脸上的妆容应当是唱旦角的。 君子笺见月九龄盯着场中出神,便摸着下巴冲小蓁眨了眨眼,“你猜?” 小蓁:“......”她就不该招惹这只花孔雀! 清灵等人皆已入场,赵敏儿却不干了,她此时全然没了千金小姐的端庄,指着清灵就让她滚。 然而下人大概是收到了赵夫人的指令,并没人请清灵离开,因而场面一度凝滞。 这时月九龄却回过神来,白了卖关子的君子笺一眼,替小蓁解了惑: “赵小姐乃世家千金,清灵姑娘是红尘女子,若不是赵郡守出去偷腥被妻女发现了,那便是她们喜欢上了同一个人。” 君子笺微怔,随后一脸震惊地感叹: “其实九公子是个神棍吧?” 月九龄懒得跟他贫,自顾自地看向场中问: “是那个青衣男子么?” 君子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便看到了同样脸色不大好地年轻男子,开口为月九龄解答: “此人姓章名枫,是个读书人,据说教他的先生很是欣赏他的才华,预言今年秋闱他必能中解元,于是大家都叫他‘章才子’。” 古人寒窗苦读十年一场空的人数不胜数,这章枫才二十便得到先生如此高的评价,想必是有点才气的。 “不过章枫从小父母双亡,是叔婶养大的,家中并不富裕,连学都没钱上,还是教书先生不忍他才华就此埋没,才破例没收他束脩,让他去进学的。” 听到这,小蓁下意识地发出感叹。 月九龄却没心思听他扯远,利落地将君子笺的长篇大论给噎回肚子里: “那他怎会认识清灵姑娘?” 读书人须得洁身自好,否则一朝走大运及第了,陈年旧事被人翻出来,走大运就变成走霉运了。 章枫若真想入仕,就不应该与一个红尘女子扯上关系。 君子笺对月九龄粗暴打断他讲故事的行为颇为不满,没好气道: “因为家境贫寒,所以他平日里除了上学,偶尔也会接些活计,比如写写话本,给曲谱词什么的。” 这么说来,月九龄就懂了。 章枫应该是在蓝灵轩的曲子填词时认识了清灵,她仰慕章枫的才华,章枫或许也将她当作红颜知己——若这只是清灵一厢情愿,赵敏儿也不会这么生气吧? 思及此,赵敏儿忽然指着清灵骂道: “你这个不要脸的,竟然还敢出现在本小姐面前,我今日就让你知道什么是廉耻!” 第117章 不欢而散 至此,赵敏儿不再顾及他人惊诧的目光,冲着着清灵张牙舞爪——幸亏有丫鬟拦着,否则这会儿早就乱套了。 于是场面一度失控,赵敏儿不依不饶地想要赶清灵走,而清灵却不为所动,也不知她是收到了某种死命令,或者她本就不认为自己有何错。 无论赵敏儿骂得多难听,她都挺直腰板站在场中,用满是嘲讽的目光,冷冷地看着赵敏儿撒泼,相较之下,清灵比赵敏儿更像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月九龄听着赵敏儿大言不惭地威胁清灵迟早会弄死她,而一旁的章枫虽面露担忧,却始终没有做出什么行动,不由勾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 “看不出来,这章枫艳福不浅啊。” 章枫长得确实不错,如果真像君子笺说的那样有才华,也难怪赵敏儿会喜欢他。可光有皮囊才能又如何?看着两个女人为自己大打出手却袖手旁观,可称不上是品行端正。 君子笺闻言就不同意了,一本正经地对月九龄说: “九公子不必妄自菲薄,若是赵小姐和清灵姑娘先认识了你,就没章枫什么事了。” 月九龄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不了,本公子消受不起。” 原本诗会还有最后一轮,可因为清灵的到来,赵敏儿无论如何都不同意让清灵在她的选婿诗会上唱戏,赵大小姐最后还当面质问章枫是想听戏还是想考第三轮。 章枫站在两个女人之间左右为难,没有在第一时间给答复,于是赵大小姐破罐子破摔,将事情越闹越大,最后还是赵德瑞的管事出面向来宾告罪又一一送走。 于是这场名为赵敏儿选夫婿的诗会就这么不欢而散。 在屏风后观看了整个过程的赵德瑞颇为担忧地开口: “这......闹成这样,今日的诗会岂不是白费功夫了?” 这场诗会他们筹备了许久,也是他们与赵敏儿最后各让一步的结果——无论文试结果如何,赵德瑞夫妇与赵敏儿都得接受现实,为此他门还特意请了临安府最公正的夫子来评判,就差最后一轮了。 赵德瑞看着空无一人的场上只剩下赵敏儿摔碎的瓷片,颇为惋惜。 姜氏则不以为然地叹了口气,“老爷您还不懂吗?只要敏儿一日不对那个章枫死心,你就算办再多的诗会文会词会也是徒劳!” 赵德瑞闻言一怔,他原以为即便赵敏儿让章枫参加文试,最后胜出的人也不一定就是章枫,这是赵敏儿自己同意的,到时候也不能反悔。 然而此时他听到姜氏的话才恍然大悟,这场诗会的最后一轮的题目是“为赵敏儿做一首诗”,虽说评论者不是赵敏儿,但她是题目本身,若她表现出对某人作的诗特别喜爱的话,夫子也极有可能受到她的影响,那么章枫获胜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而姜氏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所以姜氏从来就没指望能在这场诗会选出满意的女婿,而是想让女儿看清章枫的真面目。 思及此,赵德瑞不由感叹: “知女莫若母啊,希望敏儿能明白夫人的用心良苦。” 姜氏无奈地摇了摇头,扯出一丝苦笑,“只要能让敏儿迷途知返,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只是恐怕又要连累老爷了。” 此事若是传出去,虽说赵德瑞没有亲临诗会,但赵敏儿毕竟是他的独女,对他的名誉多多少少都有影响。 赵德瑞闻言绷起脸,严肃认真地说: “夫人这是什么话?敏儿也是我的女儿,只要为你们好,让我辞官告老又如何?” 他这话不假,对于赵德瑞来说,若要他在仕途与妻女之间做选择,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音落,夫妻二人竟相对无言,姜氏眼眶渐红,赵德瑞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手中,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是无声的安慰。 好一会儿,姜氏才吸了吸鼻子,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赵德瑞: “我听说顾侯爷来临安了?就住在南苑,还问起了今日的诗会......” 她身在内院,顾墨玧身份最贵又是外男,没有召见她也不好打探,赵德瑞也不会将公事当作私房话说与她听,这些是她从下人的只言片语中得知的。 听说赵德瑞给顾墨玧送了诗会地请帖,便猜测顾墨玧或许是对诗会上的某个人感兴趣,想想诗会上除了男子只有赵敏儿一个女子,便心存侥幸。 赵德瑞一怔,立即皱着眉头打断姜氏道: “顾侯爷可是与首辅大人嫡女有婚约在身!” 姜氏大概没料到赵德瑞反应会这么大,以为他是觉得赵敏儿配不上顾墨玧,也皱起眉头反驳,“可我听说那月三小姐身有不足,相貌也,”说到这她顿了一下,才找到一个比较好听的说辞,“不出众......” 这怪不得姜氏,毕竟在半年之前,皇城乃至整个大燕都知道月府的嫡小姐不仅是个“废物”还是个“丑八怪”、“扫把星”,根本配不上“大燕战神”顾墨玧! 而月九龄虽然在这短短半年里颠覆了皇城百姓的认知,但这个消息还没传颂到大燕各地,于是在离皇城较远的地方,对月九龄这号人物的认知仍旧停滞在八百年前。 赵德瑞见自家夫人竟还真存了要让女儿嫁入侯门的心,立即正色道: “你也知道那是听说,且不说月三小姐如何,你舍得让敏儿嫁那么远么?” 姜氏愣住了,如醍醐灌顶,想起了偶尔听人说皇城里深宅内院那些勾心斗角,心有余悸地打了个冷颤,立即将这个念头从脑海里剔除了,懊悔道: “是妾身急糊涂了。” 赵德瑞见姜氏是真的打消这个念头了,暗中松了口气,随即语重心长地安慰她: “我明白夫人心中所忧,只是顾侯爷那样的天之骄子不是咱们这种小门小户高攀得起的。” 且不说顾墨玧的身份,光是顾墨玧这个人,就足以让他心惊胆战了。 想起这几日来顾墨玧无形散发的寒气,赵德瑞在这六月天里不由打了冷颤,坚定地对姜氏保证: “夫人放心,我定会为敏儿寻一门好亲事的!” 第118章 清晨惊魂 而原本应当出现在诗会上的顾墨玧此时正在临安城郊的林子中,以他为中心向外扩散一里内,地上躺着二三十个蒙面的黑衣人,从他们失去焦点的眼睛以及不再起伏的胸膛能判定,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都断气了。 绯刀收起手中的刀,看了一眼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顾墨玧,干咳一声打破这份死寂: “侯,侯爷,接下来怎么办?” 他问的自然是这二三十具刺客的尸体,然而顾墨玧并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蹙着眉头看着临安城的方向。 落影用“不想活了”的眼神睨了他一眼,“让你多嘴!”随即认命地干起毁尸灭迹的活儿。 一直到夕阳下下,顾墨玧等人才回到郡守府,这会儿锦华园的诗会自然早就结束散场了。 当天边最后一丝光亮被乌云掩盖时,从锦华园离开后的清灵洗去了脸上的胭脂水粉,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庞,也换下了那身戏服,穿上粉色襦裙又蒙上面纱,仔细地对侍女吩咐过后,才从马车上下来。 她低着头,脚步匆匆地进入离锦华园不远,一家名为“小酒楼”的客栈。 而乘载着她侍女的马车在她离开后,掉了个头往蓝灵轩的方向,缓缓驶去...... 翌日,天刚蒙蒙亮,小酒楼的大门从里面被打开,露出了掌柜的睡眼惺忪的脸。 当值了一夜的伙计如释重负地将账本交给掌柜的,然后一边揉了揉发红的眼睛,一边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悠悠地往楼上走去,经过一间客房时,他余光瞥见这间房的门并没有关紧,留了一条缝隙。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房门上的牌子,浆糊一般脑子有瞬间清明——这不是清灵姑娘的房么? 没错,昨日傍晚清灵独自一人来要了一间上房,虽然她当时蒙了面纱,但喜爱听曲儿的伙计却一眼就认出她就是蓝灵轩的头牌清灵。 当时伙计还在想,这清灵姑娘不在蓝灵轩跑到客栈做什么? 可那时店里正忙,伙计以为她只是出来见个人不会久留,便没多想——青 楼的姑娘们不可能擅自外宿,一旦被老鸨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尤其像清灵这样的头牌,老鸨更加不可能容许她一整晚都没回蓝灵轩。 这会儿伙计才想起这间房并没有退! 一个青 楼女子遮遮掩掩地跑来住店,要说昨晚这房里没发生什么少儿不宜的事情,狗都不相信,究竟是谁有这个荣幸能让临安名角儿清灵姑娘费尽心思地倒贴? 一想到房里有可能出现的香艳情形,伙计浑身一震,瞌睡顿时少了大半,四下心虚地看了看,确定没人后将脸凑近门缝。 他那通红的眼珠一寸一寸地巡视过去,脸上难掩猥 琐的笑意。 果然,他看到了地上凌乱扔着清灵昨天穿着的粉色裙衣,亵裤,肚兜......伙计觉得喉咙干得如火燎,便咽了咽口水继续往里窥——拖在地上的腰带另一头挂在了浴桶上。 浴桶? 伙计顿了一下,按照常理来说,这个点儿房里应当不会出现浴桶,而伙计也该发现不对劲,从而停止继续偷窥。 可他此时全身的热血都在往脖子以上涌,早就头昏脑热,满脑子想着某个让他喷鼻血的场景,因而并没有停下来,的视线顺着那条腰带继续往上,然后猛地,对上了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眸...... 伙计难以置信地睁大满是红血丝的眼睛,觉得好像有人往自己的心脏打了一拳,哆嗦了一下腿软跌坐在地上,随即才发出非人的尖叫: “啊——死人了!” 第119章 涉及命案 月九龄没想到一觉醒来,这临安城竟然变了天了——先是晨曦没像往日一样穿透云层而是落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接着早起的小蓁心有余悸地告诉她锦华园那条街上一家客栈出了人命;不一会儿官府就来了人,说月九龄与小蓁涉及一起命案,让他们回衙门配合询问。 于是早膳用了一半的月九龄与一脸茫然的小蓁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两个差役带走了。 直到走出一里地远,小蓁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见那两位差役面无表情,催促她们的言行动作粗鲁,想要出声理论却被月九龄一个眼神制止了。 月九龄自始至终都很平静,虽说突然被官差带走确实有些意料之外,但跟她之前刚穿越过来就被诬陷成杀人凶手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她们现在连死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对所谓的命案一无所知,也不知道被带走只是为了例行问话还是有力的嫌疑人,谨慎一些总没错。 两个衙役态度虽然不怎么样,但也没有对她们动手动脚,更没有给她们戴上镣铐,也就意味着她们的嫌疑并不大,至少到目前为止,官府没有掌握对她们不利的证据,所以差役对她们还算“客气”。 再联想到今早小蓁说过的人命,月九龄更加确定自己在官府那里应当算是“清白”的,于是试探着开口问: “二位大哥能否透露一下,是什么命案需要我们配合调查呢?” 那两位官爷闻声不为所动,像两个木头一样只是赶着她们往衙门的方向去。 月九龄却没有因此打退堂鼓,而是继续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两位差役,若有所思地问: “我早些时候听说锦华园那边出了人命,莫非死者也去了昨天赵小姐举办的诗会?” 衙役这次没绷住,神色一僵,随后露出不耐烦地冲着两个精雕玉琢一般的“少年”厉声喝道: “不要胡乱猜测,等到了衙门就知道了!” 月九龄脖子往后一缩,佯作被吓到,立即噤了声,但秀眉却紧蹙起来。 从两个差役的反应可以得知,客栈里遇害的死者一定去过诗会,昨日参与锦华园诗会大都是本地人,不需要去住客栈,莫非死的是外地人? 不对,若死者是身分不明的外地人,那差役应当不会是这种态度。 从差役出现到不由分说地带她们走,月九龄发现他们似乎都处于一种郁闷与烦躁的状态,难道死者的身份不一般?这起命案很棘手? 月九龄仔细想了想昨日诗会上的人里,她印象里符合身份不凡的、出了事能让官府不得不特别重视的人...... 赵敏儿! 可谁如此胆大包天,敢在临安郡守的眼皮子底下谋杀郡守之女? 月九龄想了一圈,觉得参与诗会的客人应该都不是凶手,唯一称得上有作案动机的,应该是清灵吧? 但清灵的动机其实也不打站得住脚,她虽然与赵敏儿有冲突,但还不至于豁出去杀人——杀了赵敏儿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可除了清灵,月九龄再想不出还有谁要赵敏儿的命。 思及此,她不由露出了一个苦笑,她不过是从君子笺那里得知赵郡守入仕至今有二十余年,一直在临安府为官,或许会认识符沁兄妹二人,所以她才想去诗会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见到赵郡守,旁敲侧击一下。 可诗会后来弄得鸡飞狗跳的,大家都不欢而散了,她更来不及问什么,只好作罢,谁知如今竟还掺和进了命案? 莫非真如君子笺说的那样,自己走到哪哪死人? 哎,不对,君子笺也在场! 一定是君子笺的问题! 这边月九龄哭笑不得,郡守府的赵德瑞则心急如焚。 他已经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走了好几百个来回了,赵德瑞的谋士方平看得头昏眼花,有心想让赵郡守坐下来静静心,可一想到发生那样的事,饶是他平时摄灿莲花,这会儿竟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时门外管事来报,赵夫人身边的人过来请赵德瑞去主院,说有要事相商。 赵德瑞正心烦意乱着,便推拖说不去! 他哪里不了解自己的夫人,说什么要事相商,分明是质问有没有对策了,可他此时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方平见赵德瑞一个头两个大地继续团团装,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于是硬着头皮起了话头: “大人,人言可畏,若不尽快查清真相,后果不堪设想啊!” 赵德瑞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反而步伐更凌乱了,“我也知道,这不是让你过来一起商议对策么?” 方平闻言面露惭愧道: “小人愚钝,一时也想不到应对的法子,要不您受累去一趟南苑,请贵人指点?” 赵德瑞脚步一顿,“顾侯爷?”但很快又摆手,“不行!这点小事就去劳烦侯爷,我开不了口。”要让他去找请教顾墨玧,还不如让他继续转多几百个圈呢! 方平本想再劝一劝赵德瑞,但一想到顾墨玧那能冻死人的面容,便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悻悻道: “是小人考虑不周了,只想到了前些日子侯爷在皇城接连破了两个大案,或许能高抬贵手指点一二,救大人于水火呢。” 赵德瑞闻言猛地抬头,是啊,若顾墨玧肯出手相助,临安城上下必定无人敢有二话! 思及此,他心一横,牙一咬: “好,我去!” 然后顶着一副赴死的神情往南苑去了。 第120章 月姓公子 自从顾墨玧住进郡守府后,赵德瑞就下令无关人等不得擅自靠近南苑,否则后果自负。 府上的下人得令后不由好奇住进南苑的客人的身份——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让赵德瑞下此严令,不让无关人等接近,那也得需要有人伺候的,即便住的是天子,那也得吃饭穿衣不是? 就在众人寄希望于被安排去伺候贵客起居的“幸运儿”能为其解惑时,赵德瑞却告诉他们“幸运儿”并不存在——南苑的客人不需要任何人伺候。 众人震惊,心想那贵客该不会真是皇帝他老人家吧? 好奇归好奇,也没人傻到去送死的边缘试探,尤其是后来得知,住在南苑的贵客虽不是皇上,但却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安国侯顾墨玧! 虽然他们也想亲眼“瞻仰”一下那位大燕战神的尊容,可南苑从里到外,从日常用度到人身安全都不经由郡守府,别说顾墨玧本人了,他们连南苑大门都靠近不了。 南苑的护卫都换成了顾墨玧的人——身强力壮的护卫手握佩刀,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身上的煞气严丝合缝地形成了铜墙铁壁,根本无机可乘。 于是在顾墨玧入住南苑的第一天起,就没人再打一窥顾侯爷俊颜的主意了。 除了偶尔被传唤的赵德瑞,也没人愿意接近南苑,生怕被无时无刻都在散发冷气的顾侯爷误伤了——隔得那么远都经常能感受到在炎夏侵袭郡守府的寒流,若是到了寒流中心,岂还有命在? 所以即便找顾墨玧帮忙是方平出的主意,可他却没想过要跟随赵德瑞去南苑的,毕竟他只是个寄人篱下的谋士而已。 赵德瑞从书房到南苑都在做心理建设,见过顾墨玧后也也不卖关子,一口气都没歇就把所有事情都跟顾墨玧说了,包括命案与他冒着生命危险来南苑的事。 音落,屋里寂静得可怕,只能听见赵德瑞有些急促的喘气声——他刚刚担心顾墨玧会打断自己,于是连气儿都没喘嫡说了一大串,说到最后都有些语无伦次了,也不知道顾墨玧会不会嫌弃他。 好一会儿都没有人说话,屋里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 赵德瑞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的冲动行为,可若不这样,他也没信心能在顾墨玧那双深邃的墨眸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啊! 思及此,赵德瑞颤颤巍巍地抬手擦了擦额头渗出的细汗,心情在这漫长的沉默中变得复杂起来——他活了四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识过?自认为练就了一颗泰山崩于前也能淡然自若的心,可每当他面对顾墨玧时却还是会忍不住颤抖,着实惭愧! 有些人天生就是如此,即便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仅是存在的本身就足以令人畏惧。 终于,顾墨玧在赵德瑞窒息之前开口了: “你说你把昨日参与诗会的人都请到衙门了?” 赵德瑞松了口气,随后连连点头,“是,全都请来例行问话了!” 闻此,他沉思了片刻,再度开口: “尸体在哪?” 赵德瑞怔了一下,顾侯爷这是,答应帮忙了? 他拼命按捺住内心的狂喜,可声音还是控制不住地发抖——那是兴奋的: “还在客栈房里,下官让人把客栈封了,仵作已经在去的路上了。” 他原以为自己需要跪地痛哭流涕地求劝一番,没想到顾墨玧竟然这么爽快就答应了!虽说有些难以置信,但只要顾墨玧肯帮忙,他的敏儿就还有希望! 然而顾墨玧却玧冷冷道: “不需要,让他不要乱碰。” 欣喜若狂的赵德瑞仿佛被人从头浇了一桶冷水,“啊?一下愣在了原地。 顾墨玧不让仵作碰清灵的尸体?那怎么得知清灵的死因? 赵德瑞鬼使神差地想起之前顾墨玧隐晦跟自己讨要请帖是打算去诗会的,诗会上一定有他想见的人! 男子的话顾墨玧想见直接去找便是了,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女子的话......昨日诗会上就赵敏儿和清灵两个女子,他十分清楚顾墨玧不可能看上赵敏儿,莫非是清灵! 赵德瑞猛地联想到他跟自己确认诗会客人是否都在衙门时的语气,分明带着细微的愤怒! 所以他是为了清灵才想去诗会?如今是因为得知清灵死了之后才会这么愤怒? 落影看着赵德瑞五颜六色、精彩无比的脸,忍不住干咳一声提醒: “咳,赵大人,侯爷的意思是,仵作也是你的人,尸检的结果恐怕无法服众。” 赵德瑞闻言如梦初醒,神智回炉,暗骂自己是不是急傻了,传闻中不好女色的顾侯爷怎么可能对一个烟花女子有意。 因为刚刚所想,他一时心虚不敢去看顾墨玧,只是连连称道: “是是是,侯爷想得果然周到。” 但很快他又为难起来,“可这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的仵作......” 落影暗自叹了口气,心想送佛送到西吧,于是再次开口提醒: “赵大人请到衙门的人里,是不是有一位姓月的公子?” 赵德瑞一怔,不知道顾墨玧怎么会知道那位姜氏颇为赞赏的少年,心中虽有疑惑但还是如实回答: “呃,确实有一位,他......” 然而说到一半,他忽然发不出声音,神情就像见鬼了似的。 姓月! 如果他没记错,当朝首辅就姓月...... 姓月的公子此时正从衙门出来,皱着眉头又跟问话的差役确认了一遍: “死的是清灵姑娘?” 差役不耐烦地给了肯定的答复后让她与小蓁赶紧离开府衙,别乱打听。 既然只是例行询问,月九龄也不想掺和,一边往大门的方向走,一边想,原来死的不是赵敏儿而是清灵。 难怪官府会如此重视,立即召所有人来问话,毕竟昨日在诗会上的人都看见赵敏儿有多憎恶清灵,也听见她曾扬言要杀了清灵,在那之后清灵就死于非命,赵敏儿的嫌疑应该不小。 不过,月九龄微微蹙眉,她并不认为赵敏儿会愚蠢到给自己挖坑跳,也许是有人利用赵敏儿与清灵的矛盾,想嫁祸给赵敏儿也说不定。 只是那人陷害谁不好非要陷害郡守之女,究竟是冲赵敏儿来的,还是赵德瑞来的呢? 就在月九龄习惯性分析凶手作案动机时,有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月公子,赵大人有请!” 月九龄疑惑挑眉,赵郡守找自己做什么? 赵德瑞站在门口,远远瞧见月九龄到来,便立即上前赔罪: “不知九龄县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若那些个小的有所怠慢,还请县主看在他们不知情的份儿上,多多见谅。” 月九龄听到赵德瑞说出“县主”二字时神情有瞬间僵硬,抬眸看到端坐在屋里的顾墨玧后,眼角抽了抽——她是上辈子欠了这姓顾的多少钱啊? 第121章 似是而非 在看到顾墨玧那一刻,月九龄就知道自己又和案子扯上关系了——其实她也可以拒绝,可她看到了顾墨玧那张冰山脸破天荒地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容,仿佛在提醒她红鸢楼买下李艾“心想事成”那一沓银票的由来。 拿人手短,月九龄磨了磨后槽牙,她认了! 于是即便穿着男装也掩盖不了女子身份的月九龄认命地上了马车,跟顾墨玧一同前往“小酒楼”客栈查看案发现场。 刚刚赵德瑞已经将基本情况与她说了—— 昨日的诗会散了之后,清灵并没有回蓝灵轩,而是遣退了马夫与侍女,独自一人去小酒楼,要了一间上房。 期间她并没有叫人传膳,只在天黑后叫伙计送了一壶好茶和几桶热水。 直到今天清晨,一个伙计无意中发现她死在了房内浴桶里,于是掌柜的赶紧报案。 若只是红尘女子意外身亡,更根本没必要惊动顾墨玧与月九龄,赵德瑞之所以惊慌失措,是因为赵敏儿牵涉其中。 当然,如果仅凭昨日诗会上赵敏儿大放厥词地威胁清灵就认定她有嫌疑,那赵德瑞这个郡守不做也罢。 根据小酒楼掌柜的与伙计的证词:清灵前脚刚让伙计送茶和热水,赵敏儿后脚便来到客栈询问清灵的在哪间房。 临安城没人不认识赵敏儿,也不敢轻易得罪她,便如实相告,得到答复的赵敏儿气势汹汹地上了楼敲开了清灵的房,便闯进去了,然后就没人知道两人在里面发生了什么。 掌柜的担心出事儿,一直都有留意楼上的动静。 果然,赵小姐进去没一会儿,便听到她愤怒的咒骂声还有瓷器摔落在地上的声音,好像很生气,但并没有听到清灵姑娘的声音。 他怕赵大小姐将事情闹大,而且店里还有其他客人,怕受到影响,便想上楼劝说一番。 于是他刚上了二楼,冷不防听到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心道坏了,怎么还动起手来了? 正想加快步子去敲门,门却从里面打开了,赵小姐气急败坏地走出来,正好撞上来,他被撞得踉跄摔在地上,不敢去拦赵小姐,只好急切去看房里的清灵姑娘。 可房门却“砰”的一声被拍上了,他什么都没看到,愣了一下然后才站起来,最后放心不下地敲门问清灵姑娘还好吗,得到她肯定回答后他也没多想,就没再理会了。 在那之后因为住店的客人多起来,清灵房里也没再传来动静,掌柜的和伙计忙得脚不着地,也忘了店里还住着蓝灵轩的头牌。 至于伙计是如何发现清灵死在房中的,根据他的证词是——掌柜的在天亮的时候接替他当值,他想要上楼回房休息,经过清灵房间时发现房门并没关紧,以为房里没人便往里看了一眼,结果就看到了清灵死在浴桶里的情形。 月九龄坐在还算平稳的马车里沉思,按照小酒楼掌柜的和伙计的说法,赵敏儿是清灵死前间的最后一个人,而且两人还发生了激烈的争执,赵敏儿极有可能还动手打了清灵。 而清灵又是死在浴桶里的,说明她的死亡时间应该是昨晚,与赵敏儿在客栈的时间有重合,由此看来,赵敏儿就是凶手似乎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可赵敏儿又是如何知道清灵在小酒楼的? 根据赵敏儿身边的贴身侍女的所言,是有人在诗会结束后,往赵敏儿回府的马车里扔了纸团,上面写着清灵在小酒楼私会章枫。 赵敏儿看到就立即炸毛,想也不想就让马夫掉头去小酒楼,果然找到在上房的清灵。 当时清灵似乎正在沐浴,赵敏儿不想她们在旁边碍手碍脚,于是勒令她们不准跟进去,让她们在门外等着,所以她们也不知道当时房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再后来就与掌柜的说的差不多了。 目前为止所有线索对赵敏儿都是不利的,难怪赵德瑞会如此迫切。 其实赵德瑞未必不能查清真相,只是如今整个临安城几乎都认定了赵敏儿就是凶手,也都知道他对赵敏儿宠上了天,所以无论他最后查出的结果如何,恐怕都不能服众,那么他临安郡守的位置,大概也坐到头了。 思及此,月九龄微微蹙眉,其实这个案子还有很多地方说不通: 比如清灵为何会独自去客栈住店?比如那个给赵敏儿“通风报信”的人是谁?又比如清灵为何会在沐浴的情况下给赵敏儿开门? 这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紧接着传来马夫恭敬的声音: “九公子,到了。” 应月九龄的强烈要求,暂时不要对外公开她的真实身份。 正如赵德瑞所言,小酒楼的客人已被遣走,且里外都有官兵罢手,闲杂人等包括掌柜的和伙计都不能进入。 不过周围还是聚集了不少父老乡亲,一方面对里面的凶杀情形感兴趣,一方面也想看好戏。 这时有马车停在小酒楼门前,百姓们都s想看看来者何人,当看到一个小书童下车后,更是兴奋不已——有书童侍从的,想必不是普通百姓,难道是清灵姑娘的相好? 当众人兴致勃勃地看到车帘一动,下意识地伸长脖子,然而一根头都没看到就被一道黑影挡住了。 刚想表达不满,却见那黑影有一张冷得掉冰碴儿的脸,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只好悻悻地缩回了脖子。 顾墨玧用高大的身影替月九龄挡掉了大部分视线,因为有身高差,月九龄头顶只到顾墨玧肩膀位置,又因为离得极近,她的脸几乎是贴着顾墨玧胸膛的,似乎还能感受到那单薄意料下的体温...... 进了客栈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步,顾墨玧见她脸色泛红,极快地扯了一下薄唇: “有劳九公子先上楼查看尸体。” 月九龄能感受到自己的右半边脸还萦绕着男人陌生温热的气息,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不敢。” 然后便逃也似地上了楼。 第122章 案发现场 月九龄与顾墨玧不过一起查过两起案子,却已经形成了某种默契——顾墨玧对付不愿开口的活人,月九龄则负责让死人开口,生死相依但各司其职,泾渭分明又密不可分,两人仿佛天生就凑在一起。 赵德瑞在前头给月九龄领路——直到此刻他还不大敢相信眼前这位明眸皓齿的俊俏小公子竟然就是传闻中的首辅嫡女、顾侯爷的未婚妻! 可又由不得他不信——姓月、顾墨玧还特意点名让她参与到此案中来,不是那位刚被圣上御封为“九龄县主”的月三小姐又是谁? 都怪他这一两年来一心都扑在独女身上,当初朝廷的赐封诏书下发到他手上,他只匆匆一瞥,根本没放在心上——官宦女眷得到赏封的诏书几乎两个月一封,哪里记得来?若不是顾墨玧刚刚特意问起,他根本就不可能将生得精雕玉琢的少年跟首辅嫡女联系起来! 毕竟半年之前,整个大燕关于月府三小姐的传闻还都是负面的,哪知道月三小姐突然有如神助地连破两起大案,还成为了当朝第一位被皇上下诏敕封的县主,看来官场如战场,半刻怠慢不得,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把命送了。 他在派人去请月九龄来南苑的空档,趁机迅速恶补了九龄县主在皇城的“事迹”,惊诧于她一个深宅女子怎会熟知剖尸技艺,敬佩她的胆量与见识之余,不由庆幸自己在诗会上阻止夫人唐突客人,否则若真给女儿招了个“县主女婿”,那这个乌龙就大了! 还是跟顾侯爷抢人? 赵德瑞想想都后怕——没想到自己在无意中避开了这么多雷池,实在是走了狗屎运! 思及此,他走着走着愣是在这闷热的客栈内打了个冷颤。 若是在平时月九龄一定能从赵德瑞一下青一下白的脸色瞧出端倪来,然而此时她自己都还没从中刚刚的旖旎回过神来,也就没心思管别人心在不在焉了。 不过她很快便回过神来了——一踏上二楼,空气中那股淡淡的、熟悉的腐尸味儿刺激着她的嗅觉。 赵德瑞大概是真的很重视这起案子,在接到掌柜的报案后他便立即派人来客栈,迅速疏散无关人等,又严加把守,不让任何人靠近,最大可能地将案发现场保留了下来。 月九龄一眼便看到清灵死亡房间所在——门口站着两个面无表情的差役,目不斜视地将手放在刀柄上,仿佛闻不到从房内散发出来的腐烂味儿。 小蓁跟着月九龄去过几个凶杀现场,对这股味并不陌生,立即就掏出面纱想要给月九龄蒙上,却被月九龄拒绝了。 距离清灵死亡不到十二个时辰,尸体腐烂并不严重,而且现场勘查有时也需要用到嗅觉,适当的腐尸味还能使她保持清醒——听起来似乎有些变态,可月九龄就是并不否认这一点。 正掏出手帕捂口鼻的赵德瑞见状一脸尴尬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白色帕子,犹豫着要不要舍命陪君......不,舍命陪县主。 这时月九龄一边接过小蓁递过来的手套,一边开口替赵德瑞做决定: “赵大人先在外面稍等,我先进去看一看。” 赵德瑞闻言松了口气,随即略惭愧地点头: “劳烦九......公子了。” 月九龄抬手按在被小酒楼掌柜的与伙计推了一半的门上,轻轻推开,迈入门槛后便站定,入眼便是屋里的与月九龄齐肩高的浴桶,以及正对着房门,清灵那死不瞑目靠在浴桶边沿,青白的脸。 她并没有急着查看尸体,继续在门口的位置从左到右,从外到内,用目光一寸一寸地梭巡过去——将整个案发现场的摆设、每个细节都记在脑海里。 月九龄垂眸看着离屋门不远的地上凌乱扔着女子的衣裳,根据目前掌握的证词,想象着案发时的情形: 清灵入住小酒楼后不久便让伙计送茶与热水上来——屋内唯一的园桌上放着一壶茶,旁边还有两只倒扣着的茶杯,另外一只盛着半杯残茶。 那么这杯茶是清灵自己喝的,还是用来招待什么人的? 月九龄没细究,而是继续推测清灵的行为,她褪下一层层衣裳后,踩着小凳子进入浴桶,温热的水让她发出一声喟叹,正欲闭眼沉浸其中,这时,赵敏儿愤怒寻来...... 虽然拍门声震响,但清灵并没有半丝惊慌,门没上锁,她用染上水汽的嗓音应了一声,赵敏儿便推门而入,她的一腔怒火在看到清灵片缕不着的瞬间熄灭,下意识地反手将门关上。 赵敏儿虽有些蛮横不讲理,但她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少女,眼前没羞没臊的清灵简直颠覆了她对羞耻心的认知,待她回过神来后,免不了又是一番对清灵义正严辞的指责。 然而清灵却不为所动,就这么静静地靠在浴桶,甚至玉臂伸出水面搭在边沿,因此原本八分满的水堪堪到她的胸口,露出白皙傲人的丰乳,微抬下颌,嘴角挂着嘲讽的笑意,似乎在报复赵敏儿在诗会上当着众人的面让她难堪。 赵敏儿哪曾受过这般羞辱,一时羞愤不已,猛地上前扬起手,“不要脸!”与巴掌声同时响起。 清灵瞬间眼前一黑,嘴角尝到了甜腥味,然而她并没有就此被激怒,反而笑得更欢,像是一种自鸣得意的宣战: “就凭你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其实这场女人之间的战争早在赵敏儿进门见到清灵愣住的那一瞬间就分出胜负,赵敏儿不傻,她虽气极了,但也知道自己没清灵那么没下限,这次是她败了,她认输,但她一定会扳回来的! 抱着这个想法,她虽心有不甘却还是落荒而逃了——掌柜的证词说,他看到赵敏儿离开后,出声询问了清灵,得到了回应,那时清灵还没死。 思及此,月九龄回过神来,绕开地上的衣裳慢慢靠近浴桶,因为天气炎热,裸露在水面上的尸体腐烂得较快,越靠近味道也越重...... 月九龄吸了吸鼻子,脚步戛然而止,随即蹙起眉头——腐肉味里似乎还夹杂着其他的气味,有点甜腻,似乎是飘在浴桶水面上的花瓣散发出来的,但她靠近了才发现并不是,整个房里,都有这股被尸臭覆盖了、淡得让人忽视的味道。 像花香又像熟透了果香,不刺鼻,甚至有点诱人,月九龄似乎在哪或者在谁身上闻到过! 小蓁克服了一开始的不适后,亦步亦趋地跟在月九龄身后,见她忽然停了下来,便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公子,怎么了?” 第123章 另一访客 顾墨玧从上楼就看到站在门口往里张望的赵德瑞,想也不想便猜到这应当是月九龄的意思——之前两人一同查案的时顾墨玧便发现,月九龄不仅尸检技艺娴熟,也擅于从发生的地点推测凶杀发生时的情况。 她经常语出惊人,提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看法,总能收获一大片反对质疑之声,可当真相大白时,却总能发现她的推断竟都是对的! 该说她想象力丰富,还是思维过于缜密? 顾墨玧用眼神示意赵德瑞不要出声,然后同他在门口站定,抬眸看着房里的情形以及站在浴桶跟前,正好挡住清灵尸首的单薄身影,微微蹙眉。 月九龄原本沉浸在自己的记忆中,试图抓住脑海里那一丝朦胧的味道,听到小蓁的声音下意识地回过头,正好看见上楼来到门口的顾墨玧。 涣散的视线瞬间聚焦,飘忽的意识也猛地回笼,对上顾墨玧深邃的双眸时,月九龄不知怎的又想起了他那滚烫的胸膛,本能地移开视线,匆忙垂眸往旁边退了一步。 她这么一退,清灵那搁在浴桶边沿,左脸上印着紫红手印的模样便一览无余。 顾墨玧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开口问垂首拿起桌上茶杯的月九龄: “现在能进去么?” 月九龄闻言转动茶杯的动作一顿,点头表态,随后将茶杯放了回去。 古代无法借助仪器对比足迹指纹毛发血迹等,只能靠肉眼观察,房里除了尸体其他情况她都大致了解了,也就不用再保护现场了。 于是这会儿,原本还算宽敞的房里进来了五个大男人突然就变得狭窄了——除了顾墨玧与赵德瑞外,还有绯刀与落影以及临安衙门的仵作。 绯刀与落影很快便散开,在屋里各个角落寻找蛛丝马迹,仵作一般都是来查看尸首,但刚刚赵郡守吩咐他这次不用他来负责解剖尸体,在一旁给眼前这位看着十四五岁的小少年打下手就行。 仵作实在不大相信这看起来精雕玉琢、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公子会尸检,可郡守大人都开口了,他也没必要忤逆,还是老老实实站在一旁待命就好。 顾墨玧走到桌子旁边,垂眸看了一眼月九龄刚刚拿过的杯子,眼里似乎闪过一丝犹豫,随后攥紧了背在身后的手,面无表情道: “九公子这边有什么发现?” 说到案子,月九龄很快回过神来,重新将目光放在了地上那几件凌乱的衣裳上,若有所思道: “按照我了解的情况来看,在赵小姐离开后,应当还有人来找过清灵姑娘。” 听到还有另外一个嫌疑人的存在,赵德瑞喜出望外,忍不住脱口而出,“真的?” 月九龄点头,随后伸手指着放在浴桶旁边的凳子说: “各位请看旁边这套衣裳。” 赵德瑞不明所以:“这套换洗衣裳有问题?” 这时,拿起那套衣服翻看的小蓁开口解释道: “这不是新的衣裳,而是脱下来脏的衣裳。” 没等月九龄开口,恍然大悟的赵德瑞迫不及待地推断: “所以敏儿离开时清灵姑娘还活着,而且换了一身新衣裳接待了一个访客,那个访客才是杀了清灵姑娘的凶手?” “不排除这种可能。”月九龄并没有因此而恼怒,她能理解赵德瑞迫切想要为疼爱的独女证明清白的心情,而且他的推测也不无道理。 除了兴奋的赵德瑞,其他人都不大明白,怎么就突然冒出了另外一个嫌疑人? 不知何时回到顾墨玧身后的绯刀就有疑问: “可掌柜的和伙计说并没有看到有其他人来找清灵姑娘,另一个访客会是谁呢?” 没错,若有人到访,那么在客栈里走动的掌柜与伙计不会一点儿都不知道吧? 月九龄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了另外一件事: “清灵姑娘的侍女怎么说?” 落影冷静回答:“她说清灵交代了她先回蓝灵轩,她晚点再回。蓝灵轩的老鸨也说清灵在去诗会之前就跟她请求会晚些回去。昨晚他们没等到清灵回去,便派人在临安城四处寻找,但都没有音讯,直到今天才知道清灵死在了客栈。” 也就是说,没人知道清灵为何要在外面逗留,也没人知道她最后见的人是谁。 如果另一个访客就是杀害清灵的凶手,那么这个凶手就是有意识地躲开了掌柜与伙计的视线,而且那个朝赵敏儿马车里扔纸团也极有可能是凶手,故意引赵敏儿来找清灵混淆视听甚至嫁祸到赵敏儿头上。 在临安城里找临安郡守独女做替死鬼?这可能么? 思及此,绯刀忍不住再次发问:“另外一个访客真的存在吗?”凶手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杀一个红尘女子? “而且清灵姑娘既然已经沐浴换好了衣裳,为何最后又会死在浴桶里?” 绯刀基于事实提出的疑问也不容忽视,月九龄赞赏地点了点头: “所以我需要先剖尸确认她的死因以及大概的死亡时间,然后才能知道谁的嫌疑最大。” 说着她又偏头道:“小蓁,帮我把尸体搬出来。”然后便打算绕过浴桶到另一边搬尸体。 “等等!” 顾墨玧却忽然出声打断,随后看向赵德瑞身后的仵作,不容置喙: “你去!” 仵作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立即小跑上前。 月九龄往后退了一步,正好看到清灵尸首的背部,目光一滞,瞳孔皱缩,厉声阻止道: “慢着!” 撸起袖子打算抬尸体的小蓁动作一顿,不明所以地扭头问身后地月九龄: “公子,怎么了?” 月九龄眼神复杂地看向顾墨玧问道: “清灵前晚有接待留宿的客人么?” 第124章 猫与老虎 离得较近的小蓁在听到月九龄喝止后便停止了动作,下意识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清灵的背后,面露惊恐,随即不由捂住嘴倒吸了一口气。 因为小蓁看到,清灵的背上几乎布满了密密麻麻新旧不一的伤痕! 顾墨玧等人见状立即移动到尸体背后,顿时明白了小蓁为何会露出那样的神情,因为清灵背后的伤少说也有百来道,而且能从中看到至少三种不同愈合程度的伤痕,说明这些伤不是一次造成的。 这些伤肉眼看来并不严重,有的甚至连皮肉都没破——有种雷声大雨点小的意思,不过此时紫红的印记在青白肌肤的映衬下,看起来十分可怖狰狞。 这种程度的伤看起来不像是被人虐打的所至,再说清灵无亲无故,是自小被人贩子卖至蓝灵轩的,会打骂她的估计也就是蓝灵轩的老鸨以及教唱戏的师傅。 若前几年还有可能,近两年来清灵在戏台上已经能独当一面,又是蓝灵轩的头牌,老鸨以及师傅不大可能再对她动手。 她如今是蓝灵轩的摇钱树,所以老鸨现在不仅很少责骂她,在她请求晚归时还同意了,唯恐这棵摇钱树不高兴闹脾气。 除了偶尔被人请去唱戏,清灵几乎没离开过蓝灵轩,所以不大可能是在外受的伤,那么在蓝灵轩里,又有谁能伤害到如今被老鸨当作祖宗好吃好喝供养着的清灵呢? 唯一的可能,就是花钱来蓝灵轩找乐子的客人了! 而且清灵身上那些不同时间造成的轻微伤,怎么看都像是在做某种不便言说的事情时造成的,难怪月九龄会那么问。 在场的男人几乎是在看清清灵那些伤便猜到是怎么回事,大都神色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了。 落影反应过来后,清了清嗓子回答月九龄的问题: “有,不仅是前天晚上,前五日都有人翻她的牌,凑巧都是清灵入行就一直光顾的恩客,所以留宿了。” 所以,这些伤是某个或某些客人的不良情趣造成? 小蓁听得云里雾里,这怪不得她,毕竟半年前她还只是一个从未离开过月府的小丫鬟,如今虽然跟着月九龄涨了不少见识,但仍旧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没能从他们打哑谜似的对话里听出蕴含的深意来!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与她同龄的月九龄,可发现小姐根本没有任何疑惑,只是沉思了片刻后对落影吩咐道: “去查一下,她的客人里有没有在房事方面有特殊癖好的。” 听到“房事”二字,小蓁如同被雷劈中了戳在了原地,错愕的脸渐渐红了起来:小姐为什么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那种字眼啊? 其他人没有小蓁那么大反应,落影不敢怠慢地应下:“是!” 又跟顾墨玧请示过后,便离开房间去调查了。 月九龄这才反应过来,她刚刚是指使了顾侯爷身边的亲卫么?是谁借她的胆子? 传闻顾墨玧的亲卫只效命他一人,在侯爷命令跟前,皇帝的话都没用! 而她刚刚竟然理直气壮地越过顾墨玧直接下令...... 这一刻,月九龄突然明白了“揪老虎胡须”这五个字的含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看向眉头微蹙的顾墨玧。 好在顾墨玧似乎没察觉到不对,没有去看此时胆战心惊的月九龄,只是沉声开口: “绯刀,去查清灵生前有没有入住过其他客栈。” 如果那个凶手就是留下这些伤痕的人,那么他曾不止一次接触清灵,蓝灵轩人多口杂,耳目也多,老鸨不可能因为一个客人就让他对清灵为所欲为,那么这很有可能不是他们第一次在客栈私会。 绯刀:“是,侯爷!”然后也转身离开了。 月九龄见状暗暗松了口气,好险,好险!她揪胡须的时候老虎正在打盹儿呢,勉强捡回了一条命。 落影也真是的!没事瞎应什么?奴性这么根深蒂固吗?一听命令就忍不住答应? 顾墨玧五感本就比常人灵敏,更何况这房里除了月九龄也没人能分走他的注意力,怎么可能不知道月九龄那小小的情绪波动? 只是这只小猫小心翼翼地收着爪子的模样着实叫人于心不忍,于是他便当作什么都没看到,面色如常地问猫: “你在怀疑什么?” 小猫——月九龄正在为自己逃过一切而沾沾自喜,听到这话不疑有他,指着桌上的杯子道: “那个只剩半杯茶的杯沿没有任何痕迹,但清灵唇上涂有胭脂。” 顾墨玧双眸微微眯缝,原来她刚刚看茶杯,是在看胭脂印啊。 赵德瑞并没有看见顾侯爷此时的神情,十分没眼力见儿地欣喜道: “敏儿昨日也有涂抹胭脂!” 月九龄昨日在诗会上确实看到赵敏儿涂着鲜亮的胭脂,不过,“抱病在床”的赵郡守是怎么知道这一点的呢? 若是被昨日诗会上的并可知道赵德瑞撒谎,而且当时就在诗会上,肯定会对这位勤勉爱民的郡守失望的。 赵德瑞还真是为了独女,什么都不顾了啊? 顾墨玧却听出了月九龄话里的另一层深意: “所以在赵敏儿之后到来的那个人,是个男子?” 月九龄点头,“有很大可能,做完尸检后应该就能知道了。”然后示意小蓁与仵作这下可以将尸体搬出来了。 赵德瑞也豁然开朗道: “若是男子,那么清灵姑娘避开所有人在客栈私下会见便说得通了。” 月九龄指挥小蓁和仵作将清灵的尸首被搬到事先准备好的放桌上,然后问着其他两人: “侯爷和赵大人要留下来看我解剖尸体吗?” 赵德瑞想到血肉模糊的场面,十分客气地婉拒: “呃......不了,劳烦九公子了!” 若是平时顾墨玧大概会留下观看,以便了解最新线索,但此时,大概因为死者是一个妓 女,而且浑身赤 裸,所以顾墨玧并不打算与月九龄一同待在这间不久前可能发生过某些令人脸红心跳的事情的房里。 不过他在临走的时候,不忘用有些生硬的语气对月九龄说: “刀具我让人从你住处拿过来了。” 月九龄临时被请来查案当然没有随身携带剖尸的工具,她没料到顾墨玧还这般心细,有些受宠若惊,于是颔首道: “谢侯爷。” 第125章 死因确认 “死者清灵,女,十九岁。” 月九龄清冷的声音在重新归于宁静的屋里响起——小蓁发现自家小姐只要一拿起解剖刀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懒散的视线瞬间有了焦点,平常说话时无意识拖长的尾音也收了起来,连不缓不急的语气都变得干练有力。 虽说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了不少,但小蓁却忍不住面露担忧:小姐这一看到尸体就精神集中的情况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儿啊? 就在小蓁犹豫回皇城后要不要让叶嬷嬷请个道长给小姐驱一下邪时,月九龄伸出戴着手套的手,开始在清灵的尸首上一边按压,一边继续说: “......从尸首表面形成的尸斑判断,死亡时间为六月二十也就是昨晚,大约戌时三刻到子时之间。” 顾墨玧与赵德瑞离开后,屋内便只剩下三人一尸,人都蒙上了面纱,只有清灵“坦诚相待”。 月九龄没有“解剖时不喜欢别人在一旁观看”的毛病,相反若有个同行在场,有时候还能帮上忙。 比如临安府衙门的仵作此时就帮了一个大忙——他主动担任记录尸检的全过程,这样月九龄就只负责尸检,过后不用“写报告”了! 仵作年过四十,已经在衙门干了二十多年,见过越多的尸体,就越是发觉经验的重要。 虽说他不该怀疑顾墨玧与赵德瑞看人的目光,可眼前的小公子看着也就十五岁左右,当真靠得住么?别是哪家矜贵少爷为了功名什么的在逞能吧? 他心里虽然有诸多疑虑但也没有明说,可当听到月九龄推测的死亡时间时,他实在没忍住,便重复了一遍: “子时?” 清灵叫伙计送热水上来时可是傍晚,若她是子时遇害,那时水早就冷了,为何不伙计撤下呢? 月九龄闻言点头,并未恼怒,而是耐心地解释: “尸体死后浸泡在冷却的水中,对死亡时间的判断确实会有些影响,但尸体裸露在水中部分受到的影响较小,可以根据这部分的尸斑反应来进行照常判断。” 仵作回想刚刚进门看到的情形,没错,清灵的尸体不是整个泡在水中的,因此水对清灵的尸僵与尸斑形成影响会小很多。 月九龄见他若有所思,变继续道: “你们刚刚搬动时尸体时,尸体原有的尸斑并没有消失,也没有形成新的尸斑。我用手指按压尸首尸斑时,稍有褪色,说明死者已经死了六个时辰以上,加上小酒楼掌柜的与伙计的证词,便能推断出死亡时间。” 六月的日头落得较晚,清灵是在傍晚、天完全尚未黑时来住店,随后赵敏儿找来,离开时天刚刚黑透,这几日天黑的时间正是戌时过半到三刻之间。 这会儿辰时三刻刚过,若从昨晚戌三刻时开始算起,已经过去了七个时辰,无座顿悟,根据他以往的经验来看,月九龄的判断没问题。 思及此,仵作不由为月九龄扎实的基本功以及严谨思维而感叹,从而为自己刚刚对其能力的怀疑而感到惭愧: “小人受教了。” 月九龄一怔,她以为刚刚不过是正常的探讨,原来她是无意中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么? 面纱下的嘴角扯出了哭笑不得的弧度——都怪自己太年轻! 不过很快她便敛了笑站在清灵尸首旁边,声音再次响起: “现在由我进行第一次尸检。” 因为这次有仵作在一旁记录,月九龄便一边检查一边将情况说出来: “死者除了身子的细微伤痕外,手指指甲没有致命伤;口鼻孔周围有白色泡沫,是溺水的特征;腰部左右两侧两处各有一个明显的手印,成年男子手掌大小,掌心宽大,指节修长;两处膝盖均有擦伤,应当是屈膝抵在桶壁用力摩擦造成的。” 音落,她示意小蓁过来帮她将尸体双脚屈起,然后她垂首查看情况。 “死者的宫颈口收缩,推测生前曾经进行过性......”她下意识地想说“性行为”,但话到嘴边又换了个古代人听得懂的说法,“曾与人行房。” 小蓁闻言,扶着尸体的手差点一滑,脸再次涨红起来,下意识地看向仵作,发现对方面无表情,看起来十分认真严肃。 所以只有她一人感到不便吗?是她太不专业了吗?可她只是一个小丫鬟啊! 月九龄自然不知道小蓁内心的嘶吼,她此刻正认真地检查,大概因为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但阴 道没撕裂和发炎的情况,说明行房之事很有可能是死者自愿承受的,而且死者体内没有任何残留物,有可能是被水冲掉或男子在完事后进行了清洗。” 如果是后者,那么男子在离开之前就发现清灵死了,他不仅没有任何惊慌,还能冷静地处理痕迹,若不是谋杀蓄谋已久,那他的手法未免也太娴熟了! 月九龄重新直起身子,抬手示意小蓁将刀递给她: “开始第一次解剖。” 月九龄这次离开皇城带的解剖的刀具,正是当初在红鸢楼义卖会上顾墨玧送她的那一套。 她是真的喜欢这套银刀,可她也能想象到顾墨玧得知自己出门都带着他送的刀具后会露出怎样的戏谑眼神! 一想到这,月九龄就有种恨不得遁地隐形的冲动! 好在顾墨玧没有留在屋里,否则她还得盯着那种似笑非笑的眼神解剖尸体,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松了一口气后准确无误地用刀刃划开清灵的胸膛,小蓁见状不忍地往后退了一步,但仍旧站在近处,以便替月九龄递工具。 月九龄打开胸腔后,伸手捧起了一个鲜红的物体,掂量了一下道: “死者肺部肿大,重量增加,表面颜色浅淡,呈浅灰色,有淡红色的出血斑块,也就是‘溺死斑’。” 她观察完了便将肺部重新放了回去,又一一检查了其他的脏器: “脾脏收缩,肝脏淤血明显,其他器官也有明显淤血,黏膜下可见点状出血,符合窒息死亡的一般表现,基本可以确定死因是溺亡。” 其实清灵死在浴桶里,尸体又没有被搬动过的痕迹,加上口鼻处的泡沫,不用解剖也能判断她是溺死的,但为了严谨,月九龄还是剖尸了。 再次确认了死因,又没发现其他异常,也就不用再做其他检查与分析。 月九龄将脏器一一归位后退后一步,看着清灵紫红青白交加的脸,微微蹙眉,心中万千思绪一闪而过。 沉默了好一会儿,月九龄才重新开口对已经将全过程记录下来的仵作与小蓁说: “剩下的缝合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你们先出去透口气吧。” 小蓁虽然很想留下来,但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腐尸味与血腥味让她开不了口,于是颇为担忧地看了月九龄一眼,在她的示意下迈开了脚。 待仵作与小蓁都离开后,月九龄才回过头,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将手搭在清灵纤细的手腕上,闭上了双眸...... 第126章 号脉共情 月九龄有种与生俱来的本领,就是给尸体号脉的时候,意识能循着早就不会流动的静脉抵达停止跳动的心房,撞击死寂一般的内壁后,重新顺着血管流出时,心脏便再次跳动起来,意识也顺着焕发活力的血液,回到了死者遇害的那一天...... 这听起来像是一种超越时空的超能力,比如能够回到过去或者让时光倒流之类的,即便只是意识而已。 月九龄在上大学之前并不知道自己有这种能力,毕竟正常人在日常生活中接触到尸体的机会不多,就算偶尔碰见了,也不会鲁莽上前抓住死者的手号脉——估计还没号出个所以然就被送进精神病医院了吧。 她是第一次上人体解剖课的时候,从福尔马林池里搬尸体的时候无意中发现自己这种“特异功能”的——当时一手抓着尸体的手腕,一手环着尸体的腰部,因为尸体是个比她高大的男性,因此搬动时耗费了不少时间,等她将尸体搬上解剖台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刚抓着的尸体竟然有脉动! 若是寻常人早就被这突如其来的“诈尸”现象吓得鬼哭狼嚎、活蹦乱跳了,但很显然,月九龄不是一般人。 她是一个难得的意志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且有着强大的好奇心和探索精神,在发现尸体异样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按尸体的颈动脉——僵硬且平静颈部很明显地告诉她,这确实就是一具名副其实的尸体! 然后她转而伸手按住尸体手腕的动脉,依旧安静无比,她不由疑惑,难道刚刚是自己的错觉?正打算把手收回时,却十分清晰地感受到了脉象! 从那之后,她便拥有了这项不为人知的“异能”。 其实这项能力说高超也高超不到哪里去,毕竟脉象反映的都是人体各项器官功能的运行情况,而一般送到月法医手上的尸体没有不需要解剖的,所以她一般都选择直接动刀,更直观地“了解”死者。 当然也不能因此就说这项能力没用,有时候也是能起到关键作用的。 比如只找到受害人一条胳膊、无法判断死因的时候;比如当尸体遭遇多重处理、无法确认真正死因的时候;又比如总有些死者的家属一方面勒令你必须查清真相,一方面又不同意你解剖尸体的时候。 就像月九龄当初一穿越过来就遇到的连环杀人案,若不是她有这个能力,就不可能在不被允许验尸的情况下得知李盼的死是一尸两命,继而证明自己的清白,也让案子有了突破性进展,从“凶手是冲腹中胎儿而不是大人”这一点,一步步锁定凶手。 而这个能力在投毒灭门案中便不大管用了,就算她给死者号了脉,大概也只能感受到死者生前的极度恐惧心理吧? 所以“尸体号脉”对月九龄来说,更像是一种桥梁,将现活着的她与死去的人连接起来,产生共情,从而感受死者生前的身心的异样。 清灵的死因已经板上钉钉,凶手也几乎能确定就是那个在赵敏儿离开之后到来的男子,虽说凶手是何人尚未明朗,但只要照着蛛丝马迹查下去,必定能讲凶手捉拿归案,月九龄实在不必多此一举,给清灵“号脉”。 但她在诗会上与清灵有过一面之缘,从她对赵敏儿的态度以及从君子笺那儿听来的消息,她不像是追求极致的快 感而会把自己玩死的人。 可她又确实是自己走进客栈,要了上房,并且在一场激烈的情 事中窒息而亡的。 而且从她身上的新旧不一的伤痕来看,她已经不止一次玩这种情趣,按理说应当能把握好那个度才对,不可能出“意外”。 除非这根本就不是意外! 不知为何,月九龄总觉得清灵的死有些蹊跷,而且凶手也太滴水不漏了——这屋里几乎没有他存在过的痕迹。 所以她打算通过脉象“了解”一下清灵死前的身体与心境变化...... 当不一会儿,月九龄就感受到了清灵的脉象在某一瞬间渐渐变快——这算正常,毕竟性行为也能令人愉快,心跳加速。 但月九龄很快就发现了异常,因为清灵的心跳在那之后就没有减缓过,反而越来越快,几乎超过了心跳的极限! 然而这样清灵都没有出现心跳骤停的现象,反而还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平缓下降——这对人的身体来说根本不可能! 月九龄蓦地睁开双眸,随即迅速拿起解剖刀顺着刚刚的刀口往上,划开了尸体的喉咙,检查呼吸道——清灵临死前身体发生情况,很像吸食了某种致幻药物! 顷刻后,月九龄从尸体的呼吸道的呼吸道内壁,发现了细微的白色颗粒——溺水而亡的人食道和胃都有可能会有液体残留,刚刚她在验尸的时候她在胃液中也有发现这种颗粒,但当时她以为那是浴桶里某种类似皂角的溶解物。 可这时她却有了其他猜想,她将手指沾染的些细小的颗粒轻轻揉开,放置面纱下凑到鼻尖嗅了嗅,随后眉头皱了起来——是这种异香! 是她在一开始进这间屋子的时候,就闻到的那种像花香又像果香的香甜味道! “笃笃——” 忽然有人敲门,让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月九龄身子一震,如梦初醒地看向门外。 门外便传来了小蓁的询问声: “少爷,是我。” 月九龄怔了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独自在这间屋里待了好一会儿,不怪小蓁担心。 于是她放下手,声音如常,“进。” 小蓁应声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盆清水,想是给月九龄净手用的。 不过她在看到尸体不仅没有缝好刀口还延长了的时候,神情一滞,但很快移开视线,将铜盆放在桌上。 月九龄也回过神来了,拿起银针娴熟地缝合尸体。 小蓁见月九龄手腕一转打了个结,便给她递了剪子,然后开口说: “两位大人从外面回来了,侯爷想让您也过去听听。” 月九龄摘下手套的动作一顿,随即点头: “好。” 第127章 神秘男子 小蓁口中的“两位大人”,指的是将月九龄嘴快下的命令认真执行的落影,以及被顾墨玧支使去查临安城内所有客栈近三个月来住店客人的绯刀。 月九龄有些讶异于他们的办事效率,不过一想到他们是顾墨玧的手下,又觉得似乎理应这样——干脆利落,一击就切中要害。 为了方便沟通,赵德瑞征用了小酒楼客栈的一间房作为临时的案情商议处。 月九龄刀来后,绯刀在顾墨玧的眼神示意下说出他这消失了半个时辰调查所得的结果: “清灵从未在临安城内其他客栈住过店,也没有人曾在客栈见过她,这应该是她第一次在外私会他人。” 音落,屋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绵长的呼吸声,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之前他们从清灵身上的新旧伤痕推测,这不是清灵第一次在外见这位神秘的男子,若是如此,那么他不可能每次都能避人耳目,只要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就能顺藤摸瓜地找到此人。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那么这个神秘的男子是以前都去蓝灵轩找清灵,唯独这次例外,还是他根本就不是清灵那众多恩客中的一个? 思及此,月九龄秀眉皱得更紧,如果昨日诗清灵和那个男子的第一次,那她身上的旧伤又该如何解释? 顾墨玧微抬墨眸,下意识地看向在他左手边的月九龄——她眉心要皱出了两道深深痕迹,长而微卷的浓密睫毛一动不动,将总是懒散的桃花眸遮掉了大半,让人看不清她此时的情绪,却又从她绷紧的下颌线得知她内心似乎有所纠结。 她在想什么呢? 顾墨玧有瞬间想要了解眼前少女心中所想,但很快又被理智压了下去,于是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收了回来,看向落影问道: “蓝灵轩那边呢?” 落影闻言如是汇报: “老鸨说,清灵的接待过的所有恩客中是有几位控制不好力度的,但大都在她成为蓝灵轩头牌后就逐渐不再接待,唯一一位至今还有往来的是一个名叫‘陈元浩’的乡绅地主,人称‘陈员外’。” 音落,一直垂眸的月九龄眼里忽而有了光,缓缓抬眸看向落影。 落影有些受宠若惊,但出于求生欲望并不敢回视月九龄,而是继续硬着头皮道: “我在回来的路上顺便查了一下,这个陈员外昨日是在郊外的避暑山庄过夜,并没有回城。” 月九龄一怔,随后眼中的亮光便黯淡下来,语气有些失落: “也就是说,昨晚与清灵见面的男子不是他。” 目前唯一的嫌疑人有明显的不在场证明,所以线索又断了吗? 不!没那么容易断!一定是漏掉了什么! 月九龄闭上双眸,冷静下来回想昨日诗会上的情形到她剖尸时发现的所有细节。 忽然,月九龄睁开了双眸:对了,清灵呼吸道里的白色颗粒! 有异香,又是从口鼻摄入,而且过了一个晚上屋里仍旧还残留着淡淡的气味,极有可能是她曾在屋里焚过香。 一个人在见另一个人之前讲究地沐浴焚香换衣,也就意味着那个神秘男子对清灵儿言是特别且十分重要的,那他就不大可能是经常回去蓝灵轩找清灵的客人! 月九龄想到了一个人,便脱口问道: “章枫呢?我记得清灵姑娘很是仰慕章枫,章枫经常给蓝灵轩的曲子填词,两人,而蓝灵轩的人也不会将章枫当作是清灵的恩客。” 昨日诗会上,清灵即便被赵敏儿当着众人辱骂,即便章枫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她一眼,可她却是一直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章枫的! 赵德瑞不明白月九龄怎么突然问起章枫,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回道: “根据他的证词,昨日他从诗会离开后就直接去了书斋,一直到今日被差役请到衙门问话。” 顾墨玧敏锐地指出:“在书斋?没回家?” 赵德瑞被噎了一下,随即向在场对章枫家中情况不知情的众人解释道: “呃,这个章枫的父母早逝,是叔婶养大的,他们本就不支持他去考功名,因此章枫和叔婶闹得不愉快。如今他就住在书斋里,帮教书先生啊,打理书斋和抄抄写写来抵吃住,无家可归。” 因为女儿的赵德瑞简直都快将章枫的祖宗十八代都查个底儿掉了,虽然他反对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章枫,但却是打从心底儿看好这个目光长远、肯吃苦耐劳的年轻人的。 而且章枫在临安城内的风评一向很好,有才华还勤奋、与人相处也平和,任谁都觉得他不可能对一个爱慕他的女子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来! 但顾侯爷却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疑点,语气带了几分咄咄逼人: “他整晚都没离开书斋?有人看见吗?” 赵德瑞语塞,“这......”书斋白天还有人在,到了晚上都各回各家了,除了耗子哪还有什么人啊? 他不忍心地想为章枫解释一句,顾墨玧已经不容置喙地下令了: “去查!” 第128章 蓝紫较量 “所以,”坐在梳妆台前对镜贴花黄的少女动作一顿,缓缓回过头看向来人,娇媚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难以置信,“清灵真的死了?” 来人正是紫霞楼的老鸨霞姨,闻言那双仿佛会说话的凤眸便弯了起来,一边上前替少女贴上花黄,一边肯定道: “错不了!蓝灵轩昨晚都没开门迎客。” 而此时坐在紫霞楼最好绣房里的少女,也就是紫霞楼的头牌紫萝,看着铜镜里霞姨那精明的神情,缓缓回过神来。 紫萝垂眸从妆奁盒里拿出一对金耳环,一边抬手给自己戴上,一边嘲讽道: “哦?我怎么不知道那蓝妈妈还是那么好心的人,会为了一个姑娘连生意都不做了?” 霞姨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随即压低了声音,宛若说悄悄话一般地对她说: “我也是听一个经常来紫霞楼的官爷喝醉了说漏嘴的,说那个清灵姑娘啊,是被一个客人玩花样的时候不小心弄死的。” 紫萝再次顿住,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当真?”这次连霞姨都发现她语气里的震惊。 霞姨假装自己没看到紫萝的异样,从善如流地将视线放在梳妆台上诸多胭脂上,接着从中挑了一盒打开,用指腹抹了点按在手背,颇为满意地递给紫萝,然后才回道: “我听得真真儿的,这两日官府在查经常去蓝灵轩的客人呢,不然你以为蓝灵轩为何关门?谁会这个节骨眼儿上惹一身腥呢?我看啊,没个十天半个月,蓝灵轩是没法重新开张了。” 音落,紫萝也意识到自己刚刚失态了,笑着接过霞姨手中的胭脂,仔仔细细地往唇上抹,随后又对着铜镜看了看自己今日的妆容——她原就生得好看,尤其是那双杏仁眼,总是水汪汪的,教人看了心生怜爱,只要稍作点缀,便能艳压群芳。 可十年前却有人捏着她这张脸说,美是美却没有自己的特色,看久了容易腻,留不住客人,然后她被赶出了蓝灵轩。 对她说这句话的人就是蓝灵轩的老鸨蓝妈妈,当时她与清灵同时被卖进了蓝灵轩,她明明长得比清灵好看、比她乖巧、练功也勤快,可是蓝妈妈最后还是留下了清灵,大冷天地将她赶了出来! 那时紫萝就发誓,她一定要让蓝妈妈后悔,一定要证明她比清灵好! 所以她进了紫霞楼,在清灵成为蓝灵轩头牌的同时,也坐上了紫霞楼头牌的位置。 即便如此,她还是经常能听到客人将她与清灵相比,将她比做唾手可得的日光,而清灵是可望不可及的明月,人虽然离不开阳光,但也更向往得不到的月亮。 明明都是同一种人,却还非要分出高低? 思及此,紫萝不由冷笑道: “哼,她不是自恃清高么?最后不也死在了男人的身下?还是在做那个的时候死的,呵,可真有风骨!” 霞姨见她恢复了斗志,便露出笑容满意道: “可不是嘛,人啊,就得有自知之明,有点名气儿就开始摆谱,小心连命都搭进去!” 紫萝闻言微怔,看着眼前不过二十八 九的霞姨——她笑起来时那双丹凤眼又长又弯,眼尾的细纹不仅不显老,反而增添了说不出成熟的韵味儿。 紫霞楼的客人没有她搞不定的,和她打过交道的都会夸她一句“善解人意”,但紫霞楼的姑娘们知道,逢人就笑的霞姨发起怒来有多可怖,所以即便霞姨不过大她们十来岁,也没人敢忤逆惹怒她。 紫萝自然也听出了霞姨这是在借清灵敲打自己不要恃宠而骄,心中蓦地一沉,堪堪维护着面上的平静,顺从道: “霞姨说得极是。” 霞姨见她上道,便不吝称赞:“你就这点儿好,机灵!现如今你那死对头没了,这临安城里能有几个姑娘比得上你?” 说着她拍了拍紫萝的肩膀,走到桌子旁,将她刚刚进来时放在桌上的托盘捧到紫萝跟前,煞有其事地说: “这不,陈员外特意差人送了这千金难求的紫纱霓裳,就为邀你去一同郊外避暑!” 紫萝面露惊讶,“陈员外?他不是经常去蓝灵轩听清灵唱曲儿么?” 霞姨闻言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耐心地开导紫萝: “他虽爱听曲儿,可也喜欢美酒啊!听说他这次在郊外的避暑山庄开了个酒会,邀了不少富商大贾前去避暑品酒,有酒怎么能没有美人儿呢?可不就第一时间想到你,差人来请了么?” 紫霞楼在临安城以酒闻名,陈元浩喜欢以酒会友也不是秘密,他偶尔也回来紫霞楼,只是他平时去蓝灵轩的次数更多,久而久之清灵与紫萝也隐隐地将陈元浩翻自己牌子次数多少当作一种较量。 若是往日紫萝当然不会拒绝每一个能压清灵一头的机会,可如今清灵已经死了,她这么做还有意义吗? 霞姨担心她想岔,又提点了她一句: “这可是关乎你的下半辈子,你可要好好地抱紧这陈员外大腿!” 紫萝如梦初醒,心中自嘲,她们这样的人,配谈人生的意义么? “我明白的,霞姨。” 与此同时,郡守府的马车停在了月九龄下榻的小庄子。 路人瞧见了不由停下脚步,想看一看那位替赵小姐洗清嫌疑的少年——听说是顾侯爷请来的,能耐大得很,一下就确定了杀害清灵的凶手是男子! 据说他小小年纪就会剖尸,祖上还是神医世家,能医死人肉白骨,而且还有阴阳眼,能看见鬼神,凶手就是清灵的鬼魂告诉他的! 还有人说他就是当初揪出杀死王昌真凶的高人! ......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总之,不过短短两日,九公子便从一个俊俏的矜贵公子摇身一变,成了个怪胎。 然而被临安百姓传得神乎其神的月九龄本人还是需要睡午觉的,她刚午休醒来,就听到郡守府派人来接她过去,说是案情有进展了。 第129章 所谓进展 从发现清灵死在小酒楼到现在已经过去两天,凶手也从赵敏儿变成了神秘的男子。 起初大家并不相信赵德瑞宣布的这个调查结果——毕竟被怀疑的是他放在心尖儿上的独女,谁知道他是不是为了替赵敏儿开脱胡诌出一个莫须有的“男子”? 尤其是清灵的恩客以及一些欣赏清灵的人,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平日里颇有风骨,并不是来者不拒的清灵姑娘会私自外出与男子幽会! 因而纷纷不接受赵德瑞这个说法,要求他必须将赵敏儿抓起来关进大牢,择日公开审讯,审讯时公堂上还必须要有临安城德高望重的人在场,否则赵德瑞就是徇私枉法! 赵德瑞兢兢业业这么多年,自认对临安百姓问心无愧,未曾想到有朝一日竟会被父老乡亲逼至如此境地,不由顿感悲凉。 好在顾墨玧靠谱得很,答应了会替他查这个案子,便言行必出。 他第一时间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同时表明此案赵德瑞早就交由他手,官府的差役只协助调查些无关紧要的事,就连验尸都没用临安衙门的仵作,之后他也会将此事悉数上报朝廷,这才一众反对之声给压了下去。 月九龄见此情形时,心想这都得多亏了顾墨玧的恶......不,美名在外,才能这么快就稳住人心。 毕竟顾侯爷去年才以少胜多,平叛了边疆,凯旋归来后就连皇上都敬他三分,余威尚在,除了惊诧他怎么会到江南来,没人会怀疑他所说的话。 所以在顾墨玧出面说明后,风向渐渐改变——没人再质疑凶手是男子这个结论,而是纷纷猜测这个丧尽天良的凶手究竟是谁? 到了郡守府后,月九龄被清进了赵德瑞的书房,顾墨玧也在。 互相寒暄后,月九龄便直接问道: “我听说案子有进展了?” 赵德瑞闻言下意识地看了顾墨玧一眼,随后清了清嗓子开口: “那日九公子不是怀疑章枫么?这两日我便让人将他软禁在衙门,轮番审了审,因为一些细节需要求证,所以直到一个时辰前才有结论。” 月九龄点了点头: “愿闻其详。” 赵德瑞将章枫的证词简要地向顾墨玧与月九龄说道: “我们查到,章枫离开诗会后,确实回了书斋,书斋的教书先生说他当时刚好要回家,一出门便碰到往回走的章枫。” 只是碰见,并不代表章枫一直都在书斋。 月九龄想了想开口道: “诗会结束是酉时左右,锦华园离书斋多远?” 赵德瑞回道:“挺远的,一东一北,脚程快也得半个时辰。” 那教书先生在书斋遇见章枫便大概是酉时三刻,小酒楼离锦华园不远,同样也是半个时辰左右的教程。 思及此,月九龄秀眉微蹙: “足够了,清灵的死亡时间时戌时三刻到子时,若是他折返回来行凶,也不是不可能。” 音落,书房顿时安静下来,月九龄抬眸看了一眼赵德瑞,“看赵大人的神情,莫非在那之后,有人能证明章枫在书斋?” 赵德瑞有些不忍地点了点头,“确实有一个。” 月九龄眉头皱得更深: “不是说书斋晚上没人么?” 赵德瑞也没料到那天那么凑巧,还真有人在,便如实相告: “那日有人白天上完学将书忘在了学堂,等回到家想温习发现书没带,于是又回去书斋。” 这么巧? 月九龄追问:“那他是什么时候回书斋的?” “戌时刚过。” “然后他没回家?” 赵德瑞解释道: “说是留下来和章枫一起探讨先生布置的功课,一直畅谈到深夜呢。我派人分别到那同窗家里问过,他确实到了丑时才回,又思如泉涌地点着灯看书到天亮,不仅家里人,邻里还有人听见声响起来查看。” 换言之,章枫的同窗并没有撒谎。 月九龄怔了一下,仔细将赵德瑞刚刚所说的捋了捋,最后得出结论: “所以章枫的嫌疑也可以排除了。” 赵德瑞点头,肯定了月九龄的说法。 月九龄虽然没找出章枫杀清灵的动机,但根据她已知的情况来看,章枫是强有力的嫌疑人,可他现在也有了不在场证明。 赵德瑞刚刚也说了,这不是章枫一人的证词,足足查了两天才得出的结论,所以不可能有漏洞,但她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倒不是她针对章枫,而是这线索总是在刚冒头的时候就断,莫名觉得诡异。 窒息的眩晕感突然袭来,月九龄有些烦躁地反问: “这就是进展?” 她特意强调了“进展”,心想这分明是回到原点! 您对进展是不是有什么误解啊? 一直没有出声的顾墨玧见赵德瑞神色一僵,面露惊慌,于是开口: “赵大人的意思是,想问问九公子那边可有进展?” 自那日尸检完,月九龄也同他们说了异香这一点,于是这两日月九龄并不是闲着没事,而是在家研究清灵有可能接触的香、胭脂水粉、香皂、香包等,闻得她都快没嗅觉了,头昏脑胀的,不得不闻一两个时辰就去睡一会儿,要不根本没法继续下去。 可即便如此,她也没能找出在清灵体内发现的白色颗粒的来源。 赵德瑞见顾侯爷替自己解围,兴奋点头: “没错!而且九公子救了小女一命,我与夫人一直都想找个机会亲自向九公子道谢,听说今日是九公子生辰,这择日不如撞日,九公子今日就留下来用顿便饭庆祝一番吧?” 月九龄闻言怔住,难以置信地看了面无表情的顾墨玧一眼,随后垂眸,嘴角不自觉上扬,再次抬眸——如同绽放的桃花般赏心悦目,声音都带着几分笑意: “赵大人可真是费心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叨扰了。” 第130章 九龄生辰 六月廿三是月九龄的生日,她一直都记得,但并没有太在意——从小到大她过生日的方式就是和父母一起吃顿家常便饭,父母并不会给她唱生日歌,也不会陪她切蛋糕,因而生日对她来说,更像是一场和父母了解彼此现状以及未来打算的家庭聚会。 进入公安系统工作以后,转到省厅的案件大都棘手且紧急,同事经常忙得晕头转向,更别提记得并且策划庆祝彼此生日了,所以每年生日除了例行同父母吃饭,月九龄也没有其他消遣,对全省厅著名的工作狂月九龄来说,仪式感什么的基本不知道为何物? 所以当小蓁端出一碗特意为月九龄做的长寿面出来时,月九龄是有些懵的,她没想到原主的生辰竟然也是六月廿三,该说这是缘分么? 于是这日早膳时分,月九龄就着小蓁一连串祝福的话将那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吃得干干净净,除了笑着对小蓁说“谢谢”,她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虽然月九龄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但她自己却心知肚明,在小蓁那双大眼睛满心期待地看着她吃长寿面的时候,有一种陌生的感受萦绕在心头,酸酸的,暖暖的——是她这辈子都未曾有过的。 月九龄以为那碗长寿面将会是她这个生辰最难忘的回忆,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赵德瑞竟然要为她设宴庆祝生辰!而顾墨玧还是唯一的宴请宾客! 于是月九龄默默地收回早晨的那个结论,显然,包含谢恩、并且有顾侯爷光临的生辰宴更加令人难忘。 她当然不会认为这是顾墨玧的意思——虽然顾墨玧对她不像当初封宫查案时那么警惕,有时还会显露出一点人情味儿来,但她也不会自作多情到认为那冰山阎王会为了给自己庆祝生辰而大费周章。 这应该就是赵德瑞的主意,毕竟他一向视女如命,这次她与顾墨玧用事实堵住了临安百姓的嘴,救赵敏儿于水深火热之中,他肯定要好好感谢一番。 若直接说要摆个谢恩宴,别说月九龄,顾墨玧肯定想都不想就拒绝。所以该找个什么由头让这准夫妻俩顺理成章滴接受宴请呢?月九龄生辰就是个当仁不让的绝好机会! 不过要说顾墨玧事先并不知情,月九龄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且不说赵德瑞没胆子将顾侯爷蒙在鼓里,单是顾墨玧刚刚破天荒地开口替他解围就十分可疑——你可曾见过顾侯爷这么善解人意过? 而且赵德瑞刚刚说话之前还在看顾墨玧的眼色,典型的心虚表现。 所以月九龄猜,赵德瑞在此之前就请示过顾墨玧——毕竟她现在是顾侯爷名义上的未婚妻,赵德瑞不可能绕过顾墨玧擅自作主,就算顾墨玧没有搀和,至少是默许的。 虽然不知道高深莫测的顾侯爷心中是怎么想的,但月九龄觉得会帮赵德瑞用蹩脚的理由骗自己到郡守府的顾墨玧着实稀奇,于是看破不说破,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宴席就设在郡守府的后花园的凉亭里,凉亭一个人工湖中央,需要走过一条小桥,小桥一边是盛开的荷花,另一边有一个挂着小瀑布的假山。 盛夏晚风袭来,拂过湖面,凉风里带着淡淡荷花香,将月九龄鼻尖挥之不去的薰香味一扫而尽,沁人心脾,果真是“小桥流水人家”啊。 赵德瑞没有宴请其他人,当就宴席上的人来看,这真的就是谢恩宴和生辰宴的结合——赵夫人姜氏此时已经在亭中侯着了。 这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郡守府的“家宴”,来宾又只有顾墨玧与月九龄——两人有婚约在身,且不是在皇城,倒也不必太拘束于男女大防。 虽然在诗会上月九龄与姜氏都知道彼此在场,但并没有打过照面,当时姜氏单方面与月九龄有“一面之缘”还觉得遗憾,此时却十分庆幸赵德瑞拦住了自己,否则就酿下大错了! 姜氏早就从赵德瑞哪里得知了月九龄的真实身份,感激之余又忍不住惊叹她的才智,一直想当面致谢,今日终于有机会了。 不过此时月九龄依旧一副少年打扮,姜氏也不好拉着她的手显得太亲热,于是互相寒暄过后便都落了座,捧着菜肴的下人鱼贯而入。 待菜都上齐,赵德瑞着才发现自己的女儿没在席上,于是问姜氏: “敏儿呢?” 这次若不是月九龄与顾墨玧,赵敏儿说不定就得去大牢吃苦了,这可是赵德瑞煞费苦心安排的谢恩宴,赵敏儿无论如何都得露面感谢,这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教养! 然而姜氏闻言深色一僵,略带抱歉地对两位贵客解释: “呃,她身子有些不适耽误了时辰,我已经派人去催了,不用管她,侯爷和九......公子先用膳!” 客人信不信赵德瑞无从得知,反正他是知道自己女儿身体好得很,早晨还去他书房还在为他将章枫软禁在衙门审讯两日闹了一场呢。 思及此,赵德瑞无声地叹了口气——儿女都是债啊! 然后认命地开口:“小女无状,都被下官惯坏了,让侯爷和九公子见笑了。” 月九龄笑着说“无碍”,顾墨玧依旧冷若冰霜,并未开口。 开席后,赵夫人便端着酒杯起身,郑重其事地对着两位客人道: “这次真是多亏了侯爷和九公子,要不然敏儿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还有老爷......” 说到最后她忍不住红了眼眶,没能再说下去,自顾自地敬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找德瑞见状也连忙起身,与夫人一通敬酒干杯。 月九龄原以为江南女子大都矜持温婉,却不料姜氏是个性情中人,于是端起跟前地酒杯: “赵夫人客气了,我那日还有幸拿到贵府的请帖去赵小姐的诗会上见世面,只是没想到赵小姐会牵涉其中,帮上忙我自是义不容辞的。” 说着她抿了一口,随后有些惊讶——没想到这酒并不辛辣,反而带着果香,原来是果酒,还有点甜甜的,于是又小小地抿了一口,弯着眼睛对赵夫人说: “况且就算不用我,相信赵大人也会还赵小姐清白,不过力所能及而已。” 月九龄虽说她不算事涉案人,若有案子要她协助调查,她也会全力配合地——这大概也算是职业病之一吧。 席上其乐融融的时候,管事忽而上前小声禀报: “老爷、夫人,小姐到了。” 赵德瑞闻言面色不虞,但还是让赵敏儿入席了。 赵敏儿进了凉亭后倒是毕恭毕敬地一一行礼了道了歉,然后在看到月九龄时,不由惊讶脱口而出: “是你?” 那日诗会她虽一直关注着章枫,但也特意找过这个姜氏特意让她留意的“公子”,没想到那位小公子竟然就是是赵德瑞口中她的“救命恩人”! 也是害章枫被带到衙门没日没夜审讯两天的“罪魁祸首”! 赵德瑞见状难得对赵敏儿板起脸: “敏儿,不得无礼!” 赵敏儿眼中极快闪过一丝嘲讽,随后端起酒杯笑着对月九龄说: “听说是九龄县主救了我这条小命,敏儿无以回报,敬县主一杯!” 月九龄自然看到了她眼中对自己的敌意,微微眯缝双眸,伸手想去拿还剩下大半杯的酒,余光却瞥见顾墨玧眉头紧蹙,有一瞬疑惑——他干嘛生气?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她抛之脑后,她还是拿起酒杯笑着回道: “客气了。” 随后仰头一饮而尽。 第131章 年轻人啊 月九龄本来只是想借着生辰宴跟赵德瑞套套近乎,日后好跟他打听符沁的事儿,而且她若不给赵德瑞夫妻一个感激的机会,她怕日后还会有各种莫名其妙的借口找上来,干脆借此机会一劳永逸,图个清静。 她一开始没打算喝酒,一来她并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如何,怕喝多了失态;二来这宴席上也不会有人灌她酒——赵德瑞夫妻不会这么没分寸,顾墨玧就更加不会做出这等无聊之事。 于是月九龄在放松的状态下尝了香甜的果酒后,更加放松了警惕,自己有一搭没一搭也会抿上几口,加上后来的赵敏儿似乎有意针对她,时不时就敬她酒,她尝着这果酒度数不高,便没有推拒。 如果是平时月九龄是不可能让赵敏儿“得逞”的,但今个儿她高兴,她也说不出哪里高兴,反正就想喝几杯。 谁知这果酒后劲儿很足,酒过三巡,赵敏儿就把自己喝趴下了,赵德瑞夫妻哭笑不得地跟顾墨玧和月九龄告罪,然后让人将逆女给搀回了院子。 这时月九龄还没醉,但她已经有点上头了,于是十分克制地停止了饮酒,一边喝着热汤,一边严肃认真地听赵德瑞与顾墨玧谈天下民生。 然而这后花园里的晚风太过凉爽,吹得被热汤暖起酒劲儿的月九龄昏昏欲睡,眼皮一直在打架,一开始还能强撑着听一会儿,后来就完全睁不开眼,也失去了意识。 等到赵德瑞意尤未经地喝下最后一杯酒,赵夫人提醒他该歇息的时候,众人才发现月九龄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 赵夫人也没想到这月九龄刚刚一杯接一杯地喝竟然是个不胜酒力的,叫了几声她没答应,便让人取了件薄披风来,出声提议道: “这天色也不早了,九公子又喝多了,就这样回去实在让人担心。要不我让人去敏儿院里收拾一间厢房出来,让九公子在寒舍将就一晚?” 虽说夏夜不像冬夜那么寂静,但月九龄与小蓁两个少女坐着马车在夜里行走也有些危险。 赵夫人原是好意,但喝了一晚上酒墨眸依旧明亮的顾墨玧却一口回绝: “不用了。” 姜氏一怔,“啊,这......”她以为顾墨玧是因为她之前想让月九龄当女婿一事而膈应,正想解释。 赵德瑞十分有眼力见儿地打断她,“侯爷自有安排,你就别添乱了!” 姜氏这才恍然大悟,笑着连连点头: “哦,是是是,侯爷安排那一定是最妥当的!” 顾墨玧当作没看见他们眼中的意味深长,而是看了小蓁一眼。 小蓁瞬间了然,上前轻轻摇了摇月九龄,试图叫醒她: “少爷?少爷,醒醒!咱回去再睡啊!哎——” 谁知月九龄睡得很死,她怎么也没叫醒,正想搀扶月九龄起身,月九龄去忽然倒在了她身上,她手忙脚乱菜勉强抱住了月九龄,没让她以头抢地,暗自松了口气。 在一旁全程围观了这惊心动魄一幕的顾墨玧见状忍不住皱了皱眉,“我来吧。”音落上前将浑身无力的月九龄一把从颤颤巍巍的小蓁手里接了过来,横抱在怀里。 因为这一连串动作,原本批在月九龄身上的披风脱落,一阵夜风吹来,月九龄觉得有些冷,便下意识地往有热源——顾墨玧胸膛钻了钻。 从未抱过如此香软消瘦人儿的顾墨玧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随后向赵德瑞与姜氏告辞,便抱着依旧在梦想里的月九龄,迈着大步离开凉亭。 一脸震惊的小蓁看着顾墨玧洒脱的背影恍然大悟,连忙小跑跟上,“侯爷,小姐,等等我!” 看着这美好一幕地赵德瑞下意识地扣住夫人地手,忍不住对着星空感叹: “年轻人啊!” 第132章 没你好看 顾墨玧也不知道怎么就发展到这个地步了——此时此刻,他怀里竟然抱着月九龄! 理智告诉他不应该多此一举,可当他看到那双微醺的桃花眸迷离茫然的模样时,几乎是是下意识地就伸出手了。 当他将手绕到月九龄的背后,环住她那单薄的肩膀时,有一瞬间是错愕的——原来那个总是淡然自若又聪明伶俐的少女的肩膀,他用一只手就能拢得住,而且比他想象中要温软。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月九龄才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被他抱起来那瞬间会不知所措地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而不是挂着疏离笑容拒人于千里之外。 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顾墨玧借着下弦月的微弱光线,垂眸看着他怀里睡得香甜的精巧脸庞,微微蹙眉,不该让她喝这么多的。 思及此,顾墨玧脚下步伐迈得更快了,不过手上却很稳,因而从始至终,月九龄也只是被抱起的那一刻有过疑惑,但很快就在温热的胸膛上迷失了——她将顾侯爷的怀里当成了床铺,卸下了防备进入梦乡。 小蓁要小跑才能勉强跟上顾墨玧的步伐,她一边心跳如雷地看着顾墨玧泰然自若地抱起月九龄就走,一边自顾自地在心里天人交战,纠结该不该提醒顾墨玧“男女授受不亲”这一点。 直到抵达南苑,她也没能纠结出个所以然,接着就被落影以“不得随意进入侯爷寝屋”为由给拦在了门外。 于是小蓁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姐被顾墨玧径直抱进了屋里,整个人如同雷劈一样戳在原地,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小姐,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 此时月九龄并无法听到小蓁心中的呐喊,她正被顾墨玧皱着眉头放到床榻上——由于她一直以为自己躺在床上,下意识地抱紧“枕头”,因而顾墨玧松手直起身要离开时才发现自己某只不省人事的猫爪子正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放。 不过这只猫的力气不是很大——在顾墨玧猝不及防地拉扯下,她只是因此被带动了离开床铺一掌距离而又跌回了床褥上,并不疼,不过这一碰撞还是扰了她的“清梦”。 于是小猫鸦羽似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睁开了一条缝,还没看清眼前的情形就嘟囔上了: “嗯?怎么这么晃啊,地,地震了?” 顾墨玧是忘了她环着自己脖子这一回事儿,起身时因为阻力他才反应过来,然而已经晚了,他来不及接住跌回床上的月九龄,瞬间墨眸皱缩,然后便听到她用极其慵懒的嗓音说出这样一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 若真是地震,就她现在这副迷糊的模样,纵使有九条命都不够用! 顾墨玧见状忍不住道,“不会喝就少喝点。”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冰冷的语气里,还带着几分无奈。 大概是顾墨玧的那冷如冰窟的声音威力太大了,原本找不着北的月九龄闻声猛地地睁大了双眸,涣散的视线好一会儿才聚焦在跟前人的身上,随后又眨了眨噙着水汽的眼睛,似乎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了,然后才难以置信地开口: “顾,侯爷?” 顾侯爷没料到刚刚睡得那么沉的人竟然还能因为他一句话而恢复瞬间清明——这需要有极强的自制力与坚定的意志,而且只有时刻保持着警惕的人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这一点。 一般是武功高强的人或者受过特殊训练的人才能如此,月九龄一个深闺女子,为何会有这般能耐?是她从来都未曾松懈过,还是她身上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思及此,顾墨玧便想起在护城河第一次见到月九龄的情形,眉头紧锁。 大概刚刚眯了一会儿,月九龄觉着头不那么晕了,只是身体好像还不大受控制,反应比她脑子满了不止半拍,于是她也没动,躺在床上看着站在旁边脸色阴沉的顾墨玧,问了一个问题: “你怎么会在这儿?” 顾墨玧闻言回过神来,垂眸对上月九龄明亮的桃花眸,便明白她此时已然清醒,问的自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沉默了片刻,他还是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反问: “你又为什么会在这儿?” 月九龄顿了一下,随后不满道: “我先问的。” 听到她拖长的音节里似乎有撒娇的意味,顾墨玧忽然觉着自己刚刚高估了这只醉猫了——可能他也有点醉了,否则怎么会对一只意识不大清醒的猫“对牛弹琴”呢? 可是被一只一脸无辜的猫眨着眼睛盯着,他却怎么也挪不动脚步,于是叹了口气回道: “军务在身,你呢?” 猫闻言煞有其事地重重点了头,“哦,我避嫌。”这会儿听起来又像只清醒的猫了。 顾墨玧怔了怔,想起离开皇城前听到的消息以及之后花剑送来的消息中几次三番提到的事,声音一下就跌到了极点,“因为太子和靖王?” 月九龄不由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将旁边的被褥抱在怀里,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 顾墨玧心中一动,剑眉却没有舒展反而拧得更紧,下颌线紧绷,一边僵硬地伸手将她手中的被子拉了出来,一边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为什么?” 太子本就是月九龄亲表哥,若是月九龄提出要与他悔婚转而嫁给太子,他也只有接受的份儿;而靖王虽没有强大外戚,可野心勃勃,在朝中呼声不小,只要她点头,靖王也有的事办法让他放手。 无论是太子还是靖王,都极有可能成为大燕下一代帝王,而他虽有爵位在身,终究也只是个臣子,于情于理,都没有人会愿意放弃主子的位置去当下人的。 月九龄有些茫然地看着替他掖被子的顾墨玧放大的俊脸,福至心灵地开口:“因为......嗝——他们,”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嗝,随后眼底的笑意就漾开了,看着顾墨玧坚毅的面容,一字一顿地说完: “没,你,好,看!” 第133章 留宿南苑 顾侯爷活了二十年,听过称赞的话语数不胜数——有关于容貌的赞美,也有对他能力的肯定,但近几年来,他已经很少听到前者了。 倒不是因为他长残了,相反他长成了一个任谁看了都觉得赏心悦目的美男子,只是该美男子可能是冰山体质,自带令人退避三舍的气场——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嫌命长,特意跑去顾侯爷跟前对他的美貌发出感叹。 何况当一个人的能力达到某种可望不可及的高度时,周围的人会下意识地对其产生畏惧,而在敬畏与恐惧的心理作用下,人们往往会本能地放低姿态,将其推上神坛膜拜——谁会对神祇说“你真好看” 呢? 听着像在耍流氓,怪不正经的。 于是当月九龄迷离的桃花眸噙着笑意“耍流氓”时,稳坐神坛几年的顾神祇那张 万年冰山脸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条泛着红晕的裂缝。 就连他左边眉间那颗红痣都似乎鲜活了起来,红艳灼人,看得月九龄心跳加速,刚刚消散的酒意有卷土重来之势,感觉头又开始晕了。 两人之间的气息似乎有些凝滞,本就晕乎乎的月九龄开始觉着呼吸不畅,于是清了清嗓子,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地开口打破了这份令人窒息的宁静: “你怎么不回话了?” 若换做平时,换个人,撩完还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顾墨玧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拎着领子将其扔出去,但他可能也有点醉了,看着与平日大相径庭的月九龄呆呆的模样,呼吸有些急促,终究是下不了手。 良久,他才压下心头的悸动,声音暗哑: “我该回什么?” 其实月九龄说完“没你好看”后,刚刚因为打盹恢复的二两清醒就已经用完了,酒意重新袭来,意识再次朦胧了。 于是她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表情极其认真地问眼前的男人: “我不好看么?” 顾墨玧:“......” 敢情她是在期待他“礼尚往来”? 顾墨玧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狂跳的太阳穴——他就不该搭理这只喝醉了就抽风的猫! 月九龄见状,“噗”地笑了出来,嘟囔着:“嘁,没劲儿!” 随后翻了个身背对着站在床边的顾墨玧,将半边脸也缩进了被子里。 顾墨玧好一会儿才将乱七八糟的情绪给平静下来,掀开眼皮瞥了一眼床上没有动静的人儿,见她似乎睡着了,打算离开,刚一抬脚,却忽而听到她隔着被子瓮声瓮气问: “你为什么要帮赵大人查案?” 顾墨玧脚步一顿,剑眉微挑:又清醒了? 不怪月九龄有此怀疑,大燕乃至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顾侯爷冷酷无情,不可能因为赵德瑞哭着求个情,或者因为借住在郡守府“吃人嘴软”就出手相助——若他真这么好说话,太子与靖王也不会吃了那么多年的闭门羹了。 更何况他还有军务在身,除非这个案子和他口中的军务有关,不然就是他看上赵敏儿了,除此之外,月九龄想不出顾墨玧会帮赵德瑞查案的原因。 顾墨玧静静地看着被子下那小小的一团,不答反问: “那你又为什么要掺和进来?” 月九龄闻言猛地转过身来,一脸震惊,“咦?不是你叫我帮忙的吗?”俨然没料到顾墨玧竟然是个翻脸不认人的“渣男”! 顾墨玧却因为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而难得露出惊诧之色,所以,她是因为自己开口了才帮忙的? 为什么? 他之所以能坐到今天的位置,并不是因为他格外骁勇善战,而是他比任何人都活得小心谨慎,他已经习惯了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先抱着怀疑的态度。 所以在听到月九龄这么说之后,顾墨玧便如临大敌似的从头想了一遍他与月九龄认识以来的种种,除了在护城河那晚的相遇存在蹊跷,其他似乎没有其他可疑之处。 沉思了许久,顾墨玧依旧没得出答案,决定向月九龄刨根究底,于是垂眸看向床上—— 谁知道那只小猫似乎是随口反问了一句,并没有打算得到回应,在顾侯爷七上八下的时候,她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顾墨玧气极反笑,看着床上呼吸平稳,俨然进入梦乡的月九岭,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 “我开口了,你就帮?” 意料之中没得到回应,顾墨玧扯出个自嘲的笑容,俯身将她弄乱的被子重新拉好,看着她睡着的侧颜,微不可闻地说了声“小骗子”。 随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袖中拿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只剔透的白玉簪子! 簪子上面雕刻的既不是朱雀凤凰等吉祥神兽,亦不是牡丹桃花等盛放花簇,而是一只蜷着爪子侧躺着的小猫,圆溜溜的大眼睛微微眯缝,像是晒着太阳而露出慵懒餍足的模样,栩栩如生。 这是两日前赵德瑞兴冲冲跑来南苑跟顾墨玧商量为月九龄庆生一事后,顾墨玧心血来潮刻的——其实他并不知道月九龄的生辰是何日,也就不可能提前准备好寿礼。 他原也没打算送礼,只是那日舒展筋骨后,抬眸时正好与院中树梢那只眯着眼睛野猫对视,便突然想到了月九龄——她平日也总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好似什么事情都不能引起她的注意,只有在查案的时候才能看到她眼里的亮光。 思及此,顾墨玧轻笑一声,伸手将她头上的银簪子抽出,换上了他亲手雕刻的小猫玉簪——月九龄并无察觉,睡得沉稳...... 翌日,东方露出鱼肚白。 一夜好梦的月九龄翻了翻身,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然后又闭上。 然后下一刻她猛地睁大了眼睛,盯着眼前陌生的床帏——这不是她的床! 这一认知瞬间让月九龄猛然清醒,她“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对上了不远处一双深邃地墨眸,一脸惊恐: “顾,顾......” 月九龄看着坐在桌子旁边的男子放下书卷,好整以暇的模样,顾了好久她都没能发出第二个字,于是果断换了个叫法: “侯爷!” 侯爷闻言挑了挑眉,似乎在问她感觉如何。 然而月九龄此时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完了。 第134章 落荒而逃 这是月九龄第一次醉酒醒来,她睁开双眼时其实意识是混沌的,身体上的觉醒只是基于往日习惯,精神上她还在与周公“难舍难分”,根本无暇抽身。 就在这恍惚的一瞬间,眼前陌生的光景还是十分“敬业”地通过没有焦点的眸子传送到她脑海里,一下就从周公那里把她拽回了现实,身体比她大脑反应还要快,在她意识回笼之前,俨然进入了警惕状态。 于是旁观了这一整个过程的顾墨玧在这一刻仿佛看到被人踩到尾巴后奓毛的猫,可爱得让人想要伸手摸摸她的脑袋。 因为起身的动作太猛,迟来的眩晕感让原本想要一气呵成下床站立的月九龄晃了一下,不得不重新坐回床上,闭上冒着金星的双眸回味宿醉带来的“感动”。 借着缓冲的时间,月九龄渐渐运行起来的脑子迅速回忆着昨晚的情形—— 她记得在生辰宴上赵敏儿不断给她敬酒,后来赵敏儿自己先趴下了,她也反应过来那容易入口的果酒其实后劲儿很足,便不再碰了,原本想吹吹风醒醒酒,结果晚风太舒适,她忍不住闭上了双眼...... 再后来她就没印象了! 所以她是从那时睡到现在吗? 月九龄有些怀疑,她不是这么嗜睡的人,于是又费劲儿想了想,好像后来她又醒了一次,还跟小蓁说了话来着,但说了什么,她却想不起来了! 没想到她第一次喝醉就喝到断片儿,还是在不熟悉的人跟前,她心是有多大?这根本就不像她会做的事情! 一定是因为那是除了父母以外第一次有人帮她庆祝生辰,感觉太新奇了所以一时不察没控制好酒量。 嗯,一定是这样! 月九龄说服了自己之后,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睁开了双眸准备面对现实。 当她对上那双带着戏谑的墨眸时,双手不自觉地叠在一起搭在膝盖上,努力扯出笑容说: “昨夜多谢侯爷收留,实在打扰了。” 顾墨玧在短短时间内见识到月九龄的神情从恍惚到警戒再到惊恐最后强作镇定无缝变换,不由惊奇一个人的面部表情竟能如此丰富,实在叹为观止。 而后又觉得这样生动活泼的月九龄实在不多见,忍不住起了逗趣的心,便点了点头,漫不经心道: “嗯,一晚没睡而已,无碍。” 果然,月九龄神情再次有了变化——好看的桃花眸瞬间睁大,无不显露出她此时难以置信的心情: “您......您一整晚都没睡?” 顾墨玧见状压了压上扬的嘴角,煞有其事地说明缘由: “当时县主亟需床铺,厢房来不及收拾,我只好让位了。” 虽然只是简短一句话,但月九龄已经迅速地联想到了前因后果——她昨晚醉得不省人事,顾侯爷不好就这么放着不管,便将她带回南苑,因为事出突然南苑没有她能睡的地方,于是顾墨玧便十分体贴地将床让给了她...... 这一刻,她似乎感受到了一道闪电劈在了头上——所以她此时,是在顾墨玧的床上! 月九龄勉强挤出来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顾墨玧好整以暇地一边欣赏月九龄窘迫的模样,一边不忘补刀: “县主若是嫌弃也晚了。” 她嫌弃活阎王的床? 谁借她的胆子? 月九龄嘴角抽了抽: “不不不,不敢嫌弃!” 不知怎的,她感觉顾墨玧今日有些不对劲儿,是缺觉产生副作用么? 她一般睡不够也会有些反常,比如特别暴躁,顾侯爷大概表现在话比平时多吧? 月九龄努力让自己淡定下来,不就借了一张床睡了一宿嘛,又没有酒后轻薄他,这已经是难得的好酒品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坐在床边看书啊? 思及此,月九龄忽然像被人点了穴一般,看着顾侯爷手里的书,声音难掩颤抖: “您一直坐在这儿看书?” 然后便听到顾墨玧用“不然呢”的语气说: “左右无事可做。” 月九龄顿时脑子一片空白:“......” 好一会儿才渐渐回过神来——也就是说,顾墨玧不仅将床让给她睡,还纡尊降贵地在一旁守了一个晚上? 月九龄实在坐不住,一下从床上蹦下来,手忙脚乱地扯了扯被压出褶子的衣裳,因为心虚眼神乱飘不敢去看他,语无伦次地乱说一通: “昨晚给侯爷造成困扰实在非常抱歉,今日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跟侯爷赔礼道歉!” 说完也没给顾墨玧开口的机会,一溜烟儿就跑了。 月九龄几乎是落荒而逃,直到坐上马车依旧心有余悸。 太狼狈了!她想,活了这么久她第一次有后悔的感受,后悔昨晚喝那么多酒! 追上来的小蓁看着月九龄不大好看的脸色,担忧地问: “小姐,您还好吧?” 月九龄冲她露出苦笑,“不怎么好。”感觉要心肌梗塞了。 小蓁见状十分贴心地安慰道: “虽然夜不归宿是不大好,不过当时您醉得不省人事,叫都叫不醒,侯爷才亲自抱着您回南苑歇下的......” 然而,“亲自抱着”四个字犹如响亮的雷声,在月九龄的脑海里还响起。 小蓁对自家小姐此时的异样浑然不觉,还在继续“安慰”: “......即便看到了也不敢到处乱传,您也不必太忧心。” 月九龄心想,我没忧心,我就是心力交瘁——一世英名就这么毁了! 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道响亮的男声: “九公子请留步!” 月九龄闻言问小蓁:“是何人?” 小蓁便掀开门帘看去,如实回道: “是侯爷身边的绯刀大人。” 月九龄这会儿听到“侯爷”二字心就蓦地一沉,但还是努力镇定出声问: “发生什么事?” 骑在马上到绯刀神色肃然地对马车内说: “刚刚衙门接到报案,城郊一处别庄有人遇害,侯爷命我前来请九公子前去查看。” 月九龄一怔,“命案?”随后迅速反应过来,“和清灵的案子有关?”否则顾墨玧不会让绯刀半路拦住自己。 绯刀严肃点头。 月九龄此时无暇他顾,秀眉紧蹙地对绯刀说: “劳烦带路!” 第135章 别庄命案 于是刚“逃”出没多久的月九龄只能匆匆掉头,重新将自己“送”到顾侯爷跟前——刚刚她还在想,短期内......不,最好回皇城之前都不要再见到顾墨玧了,她一想到昨晚发生的糗事以及顾墨玧似笑非笑的眼神,就忍不住想爆粗口。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刚刚”到现在连喝完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只有一杯! 腹诽归腹诽,九龄县主表面还是很淡定的,马车掉头往城门方向去的同时,她便让小蓁拿出马车里备着的换洗衣裳——小蓁虽然平时大大咧咧,但照顾人这一方面还是很细致的。 洗漱是来不及了,但也不能一身酒气就去现场。 月九龄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后,觉得从睁开眼睛看到那一刻就萦绕在周身、挥之不去的尴尬似乎消散了些,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浊气,然后让小蓁替她重新梳理一下发冠。 小蓁手刚抬起来,还没碰到头发便发出疑问: “咦?小姐,您的簪子......” 月九龄闻言放下手中擦脸的湿布巾,不明所以:“簪子怎么了?” 小蓁便立即将她头上的簪子拿了下来,双手呈上。 月九龄接了过来,一边端看一边回忆: “我记得昨日佩戴的,好像不是这支......” 她看着簪子上刻着的慵懒小猫模样,瞬间住了口,就算她不怎么在意外表以及装饰外表的物品,也知道这个样式的饰品不可能是这个时代的潮流! 小蓁:“......”不是好像,是根本! 然后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小姐,您的妆奁里,并没有白玉簪子。” 言外之意就是,这一定是有人给您戴上的! 月九龄忍住嘴角抽搐的冲动:“......”你可以不用这么直接的。 从昨日出门到现在她接触的人就那么几个,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是谁给她戴上的! 只是...... 月九龄垂眸看着手中活灵活现的小猫玉簪,表情和心情都十分复杂—— 顾墨玧是被君子笺夺舍了吗? 突然这么会撩? 竟然还送她生辰礼物? 月九龄嘴角有些抑制不住地上扬,心中却在不以为然地嘀咕: 说好的不近人情呢? “小姐,”小蓁的声音打断了月九龄的思绪,“没有备用的簪子。”说着还意味深长地看了她手中剔透精致的玉簪一眼。 月九龄神情一滞,僵硬地伸手将手中簪子递给小蓁,心里抓狂: 顾墨玧一定是故意的! 经历过昨晚以及今早那么尴尬的情况,刚刚还像见鬼了似的转身就跑,这会儿明明换了身衣裳,却还戴着他送的簪子在他跟前晃...... 光是想象,月九龄都忍不住手脚蜷缩。 这一定是顾墨玧的报复——报复她昨晚占了他的床害他一夜未眠,所以想让她尴尬到窒息,真记仇! 记仇的顾侯爷在听到赵德瑞的人禀报后便先动身出了城。 案发地点是城外一处避暑山庄,报案的是庄子的管事,而别庄的主人是陈元浩。 没错,就是那个人称“陈员外”,且之前是清灵恩客之一,喜欢在床事上玩些手段的陈元浩! 据说他昨晚在这个庄子办了个酒会,宴请了临安城不少商人巨贾,因此还特意请来了临安城最懂酒的姑娘——紫霞楼的头牌,紫萝姑娘前来助兴。 而管事报案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位紫萝姑娘。 今日一早,她被侍女发现死在了别庄的房中。 月九龄随之抵达,在看到顾墨玧的时候还是会下意识地躲避他的视线,不过她到底是专业的,很快就投入到案子中。 赵德瑞告诉他们,因为报案及时,以及管事担心惹祸上身并未进入,因此紫萝所在的房间保留着侍女发现时的模样。 有了上一次经验,赵德瑞与顾墨玧来了之后也没急着进入查看,都在等月九龄先进去。 月九龄看了看房间所在的位置,一边戴手套一边问: “这是主院?” 赵德瑞闻言看了一眼弯腰跟在旁边别庄管事,管事是个年近五旬的中年男子,清瘦且黝黑,头发已花白,脸上的皱纹多得数不胜数,法令纹极深,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唯有一双眼睛明亮且灵活。 忽而接收到赵郡守严厉目光的管事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忙答道: “没错,这是我家老爷的屋子。” 他虽大半辈子都在庄子里,没见过什么世面,但因为是给临安最有钱的东家看管庄子,耳目自然也比其他人要灵通些。 这几日因为清灵的死涉及赵郡守独女,“微服私访”的顾侯爷又亲自彻查此案,临安城传得沸沸扬扬,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那位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九公子”都一同出了名。 只是这位九公子神秘的很,除了直到他姓“月”之外,并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验尸了得,而且深受顾侯爷信任。 说是他顾墨玧的下人吧,人家有自己的侍从,而且无论是衣着还是言行举止都不像是个下人;要说他是世家公子吧,你见过有哪家公子不读圣贤书去学验尸的吗? 于是众人思来想去,替月九龄想到了一个比较恰当的身份——顾墨玧的谋士,而且根据顾侯爷对月谋士的重视,他一定是顾侯爷跟前的红人! 莫名其妙成了顾侯爷身边“红人”的月九龄听到管事回话后环顾了周围一圈,问道: “那你家老爷呢?” 沉浸在天马行空中的管事听到月九龄询问,猛地回过神来,如实回答: “清早天刚亮有人来报城里的菜园有人闹事,他就急匆匆地回去了。” 这么巧? 月九龄顿了一下,指了指紧闭的房门: “那时紫萝姑娘也在房里?” 管事语塞,“呃......”如果承认,那陈元浩无就是嫌疑最大的,东家卷入杀人命案中,那d他们这些靠他吃饭的人说不定饭碗都保不住!可如果否认...... 赵德瑞他一双小眼睛飞速转动,不知在打什么主意,便皱着眉头开口“提醒”他: “老王,事关人命,你可想好了再说。” 王管事自然听出了赵德瑞的话外之音——若最后查出陈元浩真是凶手,而他隐瞒真相,可就不是丢饭碗那么简单了。 王管事虽然有点小聪明,但还没有胆子大到在顾墨玧跟前耍小聪明的程度,一听赵德瑞的暗示就立马点头: “是是是,小人自然不敢隐瞒!” 随后抬手用袖子一边擦额头渗出的冷汗,一边回道: “紫萝姑娘昨晚回房后就没出来过。” 月九龄闻言若有所思地点头,“也就是说,昨晚宴席散了之后,陈员外和紫萝姑娘一直都在房里。” 王管事眼里闪过惊慌,随后苦着脸回道: “确实如此,可我家老爷不可能杀人的!” 根据侍女的描述,她发现紫罗的尸体时,尸体已经僵硬冰凉了,说明死亡时间超过了四个时辰。 不可能杀人? 如果撇开陈元浩就是凶手这一点,那么第一时间发现尸体的人,也应该是跟紫萝待在同一个房间的陈元浩才对。 可大清早被人叫醒的陈元浩并没有发现这一点,而是悄无声息地回了城。 月九龄没有理会王管家帮自家主子的无力辩解,而是沉思了片刻后,想提醒赵德瑞无论如何先将陈元浩控制起来,“赵大人......” 然而她才刚起了个头,却被低沉冷静的声音打断: “我已经让落影将人带回衙门了。” 月九龄没料到顾墨玧会突然开口,怔了一下,随后迅速眨了两下眼睛,掩饰了一闪而过的错愕,“哦,好。” 然后她便冲众人微微颔首,“那我先进房看看。”转身推开了那扇关着真相的门。 第136章 紫纱霓裳 紫萝从酒席上抽身时,天已经黑透了,她在侍女的陪伴下缓缓往主院走去。 她今日穿了一身紫纱霓裳,是陈元浩送的,虽然他没有明说,但紫萝知道规矩,所以便乖乖地穿了“摇钱树”送的衣裳来赴宴。 正如霞姨所言,这件紫纱霓裳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料子轻柔,做工精致,千金难求,但凡是个女子都会喜欢这么一件华贵富丽的衣裳。 更何况是对美与钱一视同仁的紫萝呢?如果陈元浩没有当着众多宾客的面直言,这本来是打算送给清灵的话。 紫萝一想到陈元浩看着她盛装出现后,惋惜地感叹“若是清灵穿的话......”时遗憾又充满欲 望的眼神,犹如一桶火油浇在她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上。 跟在身后的侍女见紫萝突然停下脚步,抬眸瞥了一眼她青白交加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 “姑娘?” 紫萝紧紧攥住自己垂在身侧的手,好一会儿才压制住内心的愤怒,对侍女道: “不用跟着我了,下去吧!” 侍女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地退下了。 此处位于郊外山脚下,入夜后山风四起,吹得院中树叶“沙沙”响,让人忘了白日里的燥热,宛如一夜入秋。 于是穿着清凉的紫萝站在院中,抬头看了挂在天边的下弦月被随风游走的云雾一次次遮挡了又露出皎洁的模样,吹了好一会儿的凉风,内心的烦躁与火气也随之飘散渐凉。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呢?紫萝抱着裸露在凉风中的玉臂自嘲地想。 陈元浩不过是她诸多恩客中的一个,非要说他与其他恩客的不同之处,那就是他特别有钱,而且也是她的死对头清灵的恩客。 不对,是曾经的死对头! 清灵已经死了,而她还活着! 陈元浩今夜还能记住清灵,明天就说不好了。 但她不一样!她能在未来一个月、一年甚至十年都被人记住! 没错!紫萝对着月光扯出了得意的笑容,她为何要跟一个死人计较? 无论清灵曾经给陈元浩留下多美好的回忆,她都有自信让陈元浩从今往后只记住自己! 思及此,紫萝豁然开朗,果断转身进了屋,不再傻站在院子中吹冷风。 不过她进屋后第一件事还是换下了那件紫纱霓裳。 从屏风走出来时,紫萝厌恶地看着手中衣裳,正想着要不要撕碎了烧掉时,背后突然传来细微的声响。 紫萝身子一僵,下意识就要转身,背后却突然贴上了一个温热的胸膛。 她心蓦地一沉,不由收紧了手,几乎要将手中衣角绞碎,没等她回头,身后的人便低头在她光洁的后颈落下温热的触感。 这熟悉的动作让原本处于极度紧张状态的紫萝一下就松开了手中衣裳,随着那人在她脖颈处移动,她的身子也渐渐放松下来——这种肌肤接触对一个红尘女子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更何况这是陈元浩的庄子,这屋子也是陈元浩的下榻之处,而她今晚就是来伺候陈元浩的,刚刚之所以紧绷不过是她起了做坏事的念头而心虚的表现! 都怪那个贱人,死了还阴魂不散,害她竟然差点就毁了价值千金的衣裳! 悲愤一闪而过,紫萝迅速恢复到平日里的娇媚,并没有抵抗身后之人不安分的接触,而是迎合着用甜腻的声音问: “陈员外?” 她久经欢场,自然知道怎么取悦男人,也格外了解愿意为她一掷千金的陈元浩,毕竟是衣食父母,这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还配当紫霞楼的头牌吗? 紫萝很快便喘出让人招架不住的声音,这几乎不用经过思索就能做出来的事情,于是头脑仍旧清醒的她还不忘问道: “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她进屋时并没有看到陈元浩,而在换衣裳时也没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是她想事情想得太投入了么? 身后的人并没有回应她,而是突然送了手,与她拉开了一点距离,紫萝身子一僵,以为自己哪里惹金主不开心了,便小心翼翼地往后贴了上去,善解人意地问: “需要让人拿些醒酒汤过来吗?” 音落,她突然被后面的人用帕子蒙上了双眼,“您......”她早就知道陈元浩在房事上喜欢玩花样,以往也陪他玩过一些。 只是白日刚听霞姨说了清灵是被人玩死地,这会儿莫名的就有些恐惧,她正要转身拒绝,那人却已经系好了帕子,按住她的肩膀,附在她身侧的人在她耳边轻声: “嘘——” 接着,因为失去了视觉,其他感官触感被放大,浑身滚烫且酥麻,紫萝很快忍不住呢喃: “陈员外......” 心中却在冷嘲,清灵,你看到了吗? 虽然他上一刻还在惦记着你,可这会儿却沉溺在别的女子身上! 这就是男人! 紫萝得意地环上那人脖子,虽然看不见,但她的红唇却能准确无误地捕捉到对方的,触碰上去...... “你......” 气息交换之间,火热霎时冻结,紫萝颤抖着往后退了一步,对着看不清的人说: “你不是陈员外!” 第137章 阴晴不定 月九龄一推门,就闻到了一股焦糊味,秀眉不由紧蹙——这味道她并不陌生,是脂肪烧焦的味道,然而案发前后不可能有人在这间屋里烧烤,这只能是尸体散发出来的。 不出她意料,这次的案发现场与上次完全不同。 首先,屋内的一切陈设如旧,甚至十分整洁,不见有争斗过的痕迹,若不是床上确实躺着一具尸体,任谁进来都不会可能怀疑这里曾经发生过残忍的谋杀。 所以月九龄没作停留,很快走到床边。 顾墨玧在接收到月九龄眼神后也进了屋,绯刀与赵德瑞等人紧随其后,分别仔细搜寻着。 月九龄将把死者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脸的被子一把撤掉——之前被子将尸体盖得连一根毛都没露,是紫萝的侍女呼唤无应,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掀开一角,这才发现紫萝已经身亡。 紫萝的尸体此刻一览无余地展示在众人眼前——浑身赤 裸,肉眼可见手腕脚腕处有紫红色的勒痕;青白肌肤上醒目的伤痕纵横交错,身上大片红褐色伤口触目惊心;尤其可怖的是她咽喉处掌心大的伤口,干涸的血迹与鲜红的烛泪交融垂下,乍一看仿佛被凶兽用尖牙撕开了喉咙,吸干了血液。 而她的神情也定在了万分惊恐那一刻,往日娇媚的眸子失去了焦点,空洞的瞳孔死气沉沉,嘴边沾满了铁锈色的痕迹。 饶是见识过不少血腥场面的各位看到眼前情形也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似乎能从紫萝那死不瞑目的面容上感受到她濒死时深入骨髓的恐惧与绝望。 而自从跟月九龄一起出案发现场就屡次挑战极限的小蓁最终还是忍不住扭头干呕了起来——为什么老天爷要这般考验她? 反观月九龄,依旧面不改色,好像这世上就没有什么让她害怕的。 不过小蓁也发现了一点异常,就是月九龄在踏进这间屋子后,还未曾开口说话,只是一言不发地紧盯着紫萝脖颈处的伤口。 这让打算做记录的仵作有些错愕,不由怀疑上次在“小酒楼”接触到的那位亲切耐心的九公子与眼前的少年只是拥有同一副俊俏皮囊,实则不是同一个人! 顾墨玧也敏锐地察觉到月九龄的情绪变化,并未打扰,而是用眼神无声地示意其他人做好分内事,给月九龄做尸检腾出足够的自由。 仵作在跟其他人一同在屋里寻找线索呵留下来记录尸检过程之间犹豫了一下果断选择了前者——以他四十多年的人生经验来看,想要多活几年还是少在此时的月九龄跟前晃悠,更何况这位祖宗看起来并没有一边剖尸一边为他解说的打算。 当日头升上中天,正是一天中最炎热的时候。 好在避暑山庄并非浪得虚名,即便在酷暑时节,别庄内也宛若初秋,想必这庄子除了在建筑结构上结合天时地利,应当也有人为的痕迹,比如在某处放上冰块之类的,由此可见事实陈元浩确实有钱,而且财大气粗。 主子虽不在,但庄子的管事说话办事都十分周到,未曾给临安首富丢人。 午膳时分,王管事遍张罗了一桌丰盛饭菜招待在庄子查案的贵客们,若是往日赵德瑞是绝对不会接受的,但这次不一样,他不吃饭不要紧,要是让顾侯爷和九龄县主饿肚子那简直就是罪过! 好在顾墨玧对此也没有意见,只是让王管事先别上菜,等月九龄尸检完了再开席。 在场得知月九龄真实身份的人并不多,因而听到顾侯爷这番吩咐后纷纷对那位九公子刮目而视,想来传闻有几分可信,这个俊俏的小公子果真是顾侯爷的心腹啊。 饭后,闲杂人等皆退下,他们便在驱走暑气的屋里交流案子的进展。 填饱了肚子,月九龄看上去没那么冷淡,虽然脸上没有往常的微笑,但至少不再是一副“生人熟人最好都别招惹”的模样。 此时她喝了一口冰镇过的绿豆汤,爽口清甜滋润了喉咙,驱走了她心中最后一丝烦躁,这才缓缓开口: “死者女,十八岁,死亡时间为昨天晚上戌时到子时之间,致命伤为喉管被蜡烛灼穿,死因是窒息。身上有多处鞭伤,大都是昨晚所致,力度大小不一但都不足以致命,手足皆有束缚伤,生前曾遭遇侵犯。” 音落,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虽然早前见过紫萝的死状都猜到了这一点,可亲耳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顾墨玧面无表情地曲着手指,用指腹点了点保养得当的紫檀木桌,简要地总结: “时间与死因都与清灵一致。” 还有凶手虐待死者的方式——凌辱施暴。 赵德瑞眉头紧锁,“所以是同一个人所为?”虽说赵敏儿已经洗清了嫌疑,但他揪出凶手的想法未曾改变。 月九龄点头,“基本能确定是同一个凶手。”沉思了片刻后继续道: “根据凶手在死者身上留下的痕迹可以推测,凶手为二十到三十之间的男子,身形修长,不一定强壮但气力不小,尤其喜欢在性 事上折磨女子......在那种时候,他可能会表现得比平时暴戾,跟变了个人似的,凶残且无人性。” 顾墨玧闻言抬眸静静地看着月九龄——她垂着眸,犹如鸦羽的睫毛遮住了平日迷离的桃花眸,教人看不清她此时的情绪,从平缓的语气中能大致推断她大概陷入了某种情境中。 她的声音大部分时候都偏冷清,不似少女的软糯,却能让人在最短的时间内陷入她编织出来的情形里,因而听到最后,小蓁不由打了个冷颤。 顾墨玧有瞬间走神,想起她昨晚醉酒时带着几分撒娇意味的话语,眉眼不自觉就缓和了起来。平素里她总是用春风化雨的笑容不动声色地将自己与人之间竖起一道无形的屏障,也就只有在酒意之下,才得以窥探到她那无懈可击的笑容下真实的一面吧? 思及此,他那双墨眸几不可见地皱缩,随后,低沉的声音唤醒沉浸其中的众人: “昨晚酒会宾客查得如何?” 赵德瑞恍然惊醒,这才反应过来顾墨玧实在问他,于是连忙答道: “客人都有登记在册,下官派人查了查,基本都能排除嫌疑。” 顾墨玧:“下人呢?” 赵德瑞露出苦涩,摇了摇头: “暂时也没查出异常。” 月九龄闻言也不由蹙眉: “那么现在最有嫌疑的,就是陈员外了。” 绯刀适时开口禀报: “落影已经将其控制,随时可审。” 顾墨玧点头下令,“嗯,先关他一晚,明日再审。”随后又吩咐赵德瑞,“将死者尸首押送回城,在案子查明之前任何人不得探视。” 赵德瑞下意识应下,随后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询问顾侯爷: “呃,为何不立即审问?” 陈元浩身份特殊,若就此晾他一夜,日后查出他真的无罪,那还不得将他整个郡守府都闹翻了? 顾墨玧瞥了赵德瑞一眼,看穿了他心中所想,难得耐着性子解释: “还有几件事需要查清,不急于一时,先回城吧。” 赵德瑞不明所以,但既然顾墨玧都这么说了,自然有他的打算,便不再犹疑,自顾自地去吩咐属下办事。 而原本打算回衙门参与审讯陈元浩的月九龄却是挑了挑眉,戏谑看向顾墨玧,然而在四目相对之时却忽然想起今早睁眼时的情形,不由移开视线。 一时也有些坐立难安,她正想着要如何找借口告辞时,顾墨玧低沉的声音竟带了几分笑意: “县主宿醉,今日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于是他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刚刚还一脸漠然的九龄县主瞬间红了脸,压下上扬的嘴角,扬长而去。 月九龄:“......” 顾墨玧一定是故意的! 第138章 陈家家主 月九龄坐上回城的马车上时终于松了口气,她支着脑袋闭上眼睛假寐,直到这会儿才有功夫去细想昨晚发生了什么。 可她绞尽了脑汁,最后只能在心中苦笑——她还不知道自己有喝醉酒断片的能力,简直悔不当初! 一想到顾墨玧刚刚扫过她头顶时的眼神,月九龄就硬气不起来,谁让她头上顶着人家送的玉簪呢?所以顾侯爷是吃饱了撑着就指望她当消遣么? 思及此,月九龄又忍不住在心中叹气,亏得有案子,否则她都不知道短时间内要怎么面对顾墨玧,越接触,就越发现顾侯爷不仅与传闻中大相径庭,而且总做出一些迷惑人的行为来,实在难以捉摸。 离开顾墨玧气场之外后,月九龄紧绷的神经不由放松起来,这一松懈,宿醉的后遗症以及疲累顿时加倍侵袭,意识渐渐模糊。 于是思绪放飞的月九龄忽而想到了今日尸检时的情形,毋庸置疑紫萝是被凶手用残忍的手段杀害的。 若说凶手之前对待清灵还算温柔,那么面对紫萝则是毫不怜惜的虐杀,只是单纯地发泄施暴,蜡烛并不是一瞬燃尽的,对于受虐者来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当火焰跳跃融化蜡烛,滚烫的烛泪满溢顺流而下,侵蚀娇嫩肌肤,脆弱的表皮很快融破,随即又吞噬脂肪,这一过程几乎是瞬间完成的,当灼感通过神经系统传达到大脑时,反馈的感受不一定是疼痛,有可能是兴奋。 这也是许多喜欢“玩花样”的人追求的所谓“刺激”,紫萝的尸体告诉月九龄,她确实在极端的兴奋中死亡的,然而神情却是恐惧的,是因为她在临时前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情形吗? 月九龄神智渐渐飘忽,她揉着太阳穴的手指稍稍加重的力度,这让她重新清醒了一下: 还有夹杂在焦糊味里,与蜡烛燃烧后混合进入食道的异香,和在清灵体内发现的白色颗粒是同一种香,紫萝体内的香可能是掺杂在蜡烛里吸入的,清灵也是么?。 明日有空得再去一趟小酒楼案发的现场,月九龄迷迷糊糊地想。 所以顾墨玧是怕自己太累了,才将审讯推后的么? 还没来得及想出个所以然,月九龄便陷入了沉睡状态。 翌日清晨,月九龄翻了个身,意识尚未清醒,眼皮却已经掀开。 她睡眼惺忪地扫了一眼周围,嗯,是自己的房间 这个结论似乎让她很满意,于是她侧过身,认认真真地睡了个回笼觉。 到了衙门,顾墨玧和赵德瑞已经喝上茶了,月九龄在看到顾墨玧那一刻还是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即便已经过了一天,她也从混沌地状态中回过神来并且来之前不断安慰自己“既然过去无法改变,那就坦然面对”。 然后,在面对的那一刻,九龄县主身体力行地诠释什么叫做“表里不一”——事实证明,人是无法违背自己内心的。 好在顾侯爷今日恢复了往常的冰冷——大概午膳不大合胃口没有吃撑,因而也没有捉弄月九龄的意思,三人维持着表面的客套,不久陈元浩便被衙役押上来。 陈元浩虽有嫌疑,但好歹是临安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以往与官府配合得还算融洽,因而在没有确切定罪的证据之前,赵德瑞也不想与他撕破脸皮免得日后不好相见,并没有将其关押在大牢而是软禁在一间小屋。 所以即便陈元浩被关了一天一夜,看上去也并不狼狈,甚至在见到堂上之人后还有力气怒目而视,可以说是受到十分的礼遇了。 今日对陈元浩的审问并未公开,虽然有主簿在一旁记录,但并不算正经的审讯,顾墨玧并不打算亲自开口,而是让赵德瑞主导。 赵德瑞在接收到嫌疑人不领情的怒视之后,干脆也不给对方好脸色,在顾墨玧当默许之下清了清嗓子开口问: “陈元浩,前晚你在郊外避暑山庄宴请友人,请了紫霞楼紫萝姑娘前去助兴,可有此事?” 陈首富在临安城横行霸道惯了,许久没听到有人直呼他的大名,一听脸色就变了,阴恻地冷笑道: “哼,赵郡守可真威风啊!” 陈家世代经商,虽无实权,可历任郡守谁敢小看陈家一眼?纵使有时犯了事儿,也没人敢在对陈家大呼小叫。临安百姓都知道,这临安城虽然明面上是郡守说了算,但要想立足,这陈家的规矩也得守啊。 陈元浩身为这一代陈家家主,享受着祖上积下来的威严与财富,自诩高人一等,临安城里还没人敢在他老人家头上动土,赵德瑞是第一个。 赵德瑞平日里给他面子不斤斤计较是看在陈家的份儿上,如今涉及人命自然半点不能含糊,瞧见陈元浩鼻孔朝天的嘴脸就来气,于是厉声喝道: “陈元浩,休得在侯爷跟前放肆!” 陈元浩闻言动了动粗黑的眉毛,看向堂上一身玄衣,浑身冒冷气儿的冷峻男子,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侯爷?” 他自然听说了顾墨玧在临安还在调查案子的事,顾侯爷威名在外,他不敢轻举妄动,只好不情不愿地行礼,小声嘀咕: “这可真是让草民开了眼界啊。” 这堂上一个是大燕战神顾侯爷,一个是临安的郡守,陈元浩虽自负但还不傻,知道这两人他这会儿都不能得罪,于是刚刚在两人那儿受的气叠加起来,转向了堂上第三个人身上。 他眯着原就不大的眼睛,放着精光毫不顾忌地打量着少年模样的月九龄,用以往在青 楼凭栏调 戏美人的语气扯出猥琐的笑容: “那这位小姑娘,该不会是我朝哪位公主吧?” 第139章 侯爷饶命 古有言,人分三六 九等。 因而在奉行“士农工商”的朝代,商贾之人理应是下下等。 可自大燕开通海运以来,海内外通商往来频繁,虽说绝大部分财富都进了国库,但只要有人从中分到了剩下那微不足道的十分之一二,也能富甲一方,受人敬仰与艳羡。 当身份低微的商人拥有巨大财富,似乎就证明了“钱是万能”的说法,也难怪陈元浩如此嚣张了。 一般离权力中心越近,等级也就越森严,像陈元浩这种大半辈子都没进过皇城的,在临安当惯了土皇帝,经常会生出了自己就是真龙的错觉。 所以即便到了连真皇帝都要高看三分的顾墨玧跟前,陈元浩内心也是不屑大于惧怕——虽然他表面上规规矩矩地行礼,但不善于掩饰内心的表情出卖了他。 不曾看过他人眼色的陈员外全然不知自己这会儿面上摆了一张大爷脸,还自以为将忍辱负重的神色做得十分到位,暗自得意。 殊不知他这会儿别说心思,连毛孔在想什么堂上三位眼里都一览无余,衣服又穿跟没穿一样,偏偏他还不自知。 尤其在看月九龄的时候,那双小眼睛忙碌地自上而下转动着,梭巡至平坦的胸前时露出嘲讽,不过在看到她那俊俏面容后则变为兴致勃勃,眼中的贪婪与情 色毫不掩饰。 月九龄听到他直言不讳地戳穿自己女扮男装时并不是很惊讶,像他这种整天浸泡在女人堆里的玩意儿,若是连男女都分辨不出那也太对不起他曾经睡过的女人了。 她诧异的是陈元浩竟然当着顾墨玧与赵德瑞的面暗讽大燕的公主,嗯,看来这位陈员外之前的人生确实过得太顺利了,这会儿正玩命地找死呢,是个狠人。 果不其然,顾墨玧在反应过来的同时脸色一变,若说顾侯爷之前散发的冷气是驱赶炎热的程度,那么这时的冷则是奔着冻死人去了。 赵德瑞离得近,被冻得一哆嗦忍不住扭头打了个喷嚏,再也坐不住,起身就指着不识好歹的男人沉声喝道: “陈元浩,本官给你脸了是吧?” 他不确定月九龄是否愿意暴露身份,因而没有擅作主张地道明,只希望陈元浩能有点眼力见儿,没看到顾侯爷脸都黑了吗? 可惜陈首富瞎,一听这话佯作恍然大悟,斜着眼睛又将月九龄上下打量了一遍,“不是公主啊。”还故意拖长了尾音,于是听起来更像在说“开个价吧”。 赵德瑞为官二十来年还未曾见过如此扶不上墙的烂泥,气得差点七窍生烟,正想给这滩泥一点颜色瞧瞧,顾侯爷开口了: “你该庆幸不是公主,否则这会儿已经人头落地了。” 顾墨玧说得极慢,几乎是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极具压迫感,当他说完,陈元浩已经站不住,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浑身肥肉控制不住地发抖,喉咙“咯咯”作响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而他也没给陈元浩开口的机会,冷哼继续道: “之前就听闻临安是个特别的地方,本侯还未全信,如今亲眼所见,果然不同凡响。” 说到这,他瞥了手足无措的赵德瑞一眼,嘲讽道,“赵郡守,这临安城的特别之处,就是随便一只阿猫阿狗都能目无王法,为所欲为么?” 虽是疑问的语气,但赵德瑞却能感受到无形的压力从天而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额头冒出豆大的冷汗,心想要被陈元浩这个蠢货给连累惨了! 这几日与顾墨玧一同查案,赵德瑞偶尔也会忘了这是个杀伐果决的主儿,尤其是月九龄在的时候,顾侯爷甚至还会纡尊降贵地多说几句。 这样平易近人的顾墨玧俨然是可遇不可求的,以至于他放松了警惕,让陈元浩在他跟前发疯,实在是太大意了! 赵德瑞一边抹着额头的的冷汗一边战战兢兢地说: “侯爷息怒,侯爷息怒,是下官失职,下官这就......” 然而没等赵德瑞说完,底下陈元浩已经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 “啊——” 赵德瑞吓得浑身一震,放眼看去陈元浩已经时一脸惨白地捂着自己的右腿在地上打滚——右腿不自然地横着,显然被人踹断了。 落影见状一脚踩住了像只木桶一样来回翻滚的陈元浩,拎小鸡似的拎着他的后领将其拽了起来,语气不善地警告道: “侯爷谅你是初犯,小小惩戒一下就当是让你长个记性了,若是你还记不住,我不介意教你怎么做人,如何?是想继续做畜生还是想做个人?” 明明是询问的语气,陈元浩却听得有了尿意,不敢再放肆,鬼哭狼嚎地磕头求饶: “大人饶命!侯爷饶命......侯爷饶命啊!” 落影不屑冷哼下令: “现在,跟九龄县主道歉!” “县主?”还在用头“哐哐”砸地的陈元浩愣了,在他有限的认知里,根本不知道大燕还有“九龄县主”这号人物。 然而落影的眼神太过冰冷危险,他打了个冷颤后果断地继续以头抢地: “啊!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是九龄县主大驾光临,还请县主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这条狗命吧!” 月九龄从始至终都没开过口——倒不是她不想开口,只是没找着机会,尤其是顾墨玧开口质问赵德瑞的时候,她有些震惊。 她没想到顾墨玧会因为陈元浩一句话而发怒,会为她维护名声,毕竟顾侯爷看起来不像是个路见不平会拔刀相助的正人君子。 这时,顾墨玧正好偏头对上月九龄略带疑惑的视线,月九龄猛然醒悟——偷看被逮到了! 赶紧垂眸看着还在痛哭流涕的陈元浩,清了清嗓子问: “想保命?” 陈元浩此时哪还顾得上什么公主县主,生来就养尊处优的他还从未受过这般疼痛,满腹心思都想着得赶紧把腿给接上,只要能缓解疼痛下半辈子能正常走路,让他跪下喊爹他都能照做不误,全无骨气可言。 “求县主给小人指条活路!” 月九龄沉思片刻后道: “将昨晚酒会上遇到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什么时候离席、离席后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何时回房......事无巨细,从头到尾说一遍。” 她重新看向陈元浩,清脆好听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冰冷: “想好了再说,说错了砍一只手指,胡言乱语和隐瞒事实也砍,手砍完了就砍脚,手脚都砍完了就片肉。” 说到这她还学着陈元浩刚刚打量她的动作,像打量一头猪一样看了一遍,煞有其事地说: “嗯,陈员外这一身,大概能片个三四百刀吧,机会还是很多的。” 音落,陈元浩在她轻飘飘却暗含杀机的话里没能忍住尿意,失禁了。 在场诸位都没料到月九龄竟然也懂刑讯逼供这一套,而且手段比他们还要高明,这番极具匪气的“逼供”说出来从她嘴里说出来,不知怎的就让人想起她拿起解剖小银刀时的情形,不寒而栗。 由此可见她对陈元浩刚刚的出言不逊并不时表面看上去那样无动于衷,只是在等待反击的最好时机而已。 月九龄坦然接收着或惊讶或猜疑的视线,不动声色——她本来也不是所谓的“好人”。 落影闻着尿骚味露出嫌恶憋着笑,好一会儿才恢复平日的冷漠,厉声道: “老实交代,不想断手断脚就别耍花招!” 第140章 账房先生 “这,这个酒会我在半个月前请帖就发出去了,来的都是有头有脸......与陈家生意有往来的客人,请帖也给郡守府送去了一份儿,我知道赵大人从不参与这种酒宴......” “酒宴上的酒都是我五年前请临安城最好的酿酒师傅精心制作的,酿好了就埋在避暑山庄的地窖里,每年六七月我都会郊外去小住,酒绝对没问题......” “有了好酒哪能没有美人相伴啊?我本来是想请蓝灵轩的姑娘们前来作陪的,谁知蓝灵轩前几日闭门不接客了,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叫紫霞楼的姑娘来......” “这临安城的是个人都知道我好听曲儿和酒,清灵还是紫萝各有千秋,不就是一个婊......” “我从来都不去白柳巷!谁知道那儿的娘们有没有病......” 公堂上只有陈元浩磕磕巴巴的声音——月九龄刚刚那番极具恐吓的话显然起了作用,一盏茶之前还趾高气昂的陈员外此时像滩烂泥瘫在地上,双手抱着右腿,哼哧哼哧跟条苟延残喘的老狗似的。 由此可见这位临安首富是吃硬不吃软,生平第一次碰到九龄县主这样儿的硬茬儿,陈元浩至今对她描述的片肉情形心有余悸,不敢再耍小聪明——唯一的副作用就是说起话来语无伦次,而且说着说着就容易得意忘形,暴露粗鄙的原貌,这让听他招供的人需要随时保持冷静,否则容易发生人命。 在陈元浩来回颠倒重复说着酒宴上那些人如何恭维他讨好他,并且渐渐有吹牛的趋势时,月九龄适时打断他: “你几时离席?” 陈元浩愣了一下,“啊?”随即露出讨好的笑容,“这,我当时灌了一肚子酒,能记着自己是谁就不错了,哪还记得今夕何夕啊?” 这话说的倒不假,一碗黄汤下肚就找不着北确实是陈首富的风格。 月九龄没有理会他谄媚的示好,继续问: “离席之后就直接回屋了?” 马屁拍马腿上的陈元浩笑容一僵,瞬间恢复了愁眉苦脸,耷拉着脑袋,“我也想啊,但被人打岔了,中途去了别的地方。” 众人闻言一顿,根据避暑山庄王管事的证词,陈元浩是将近子时从酒宴上离开回屋歇息的,按照紫萝的死亡时间推断,他的嫌疑最大。 不曾想半路突然杀出个程咬金——别庄的下人都不知道陈元浩离席后还见了另一个人。 而且那个人这么巧,三更半夜的拦住陈元浩不让他回屋?是想掩饰什么吗? 若是如此,那么这个人就可能是凶手或者帮凶! 这是昨日以来调查的所有人中出现的第二个嫌疑人,苦差无果的众人顿时精神一震。 赵德瑞则迫不及待地替众人开口追问: “谁?去了哪?” 陈元浩在被关着的时候就已经听人说过紫萝死在庄子上的事儿了,光一听怀疑是他杀了紫萝,气得肺都炸了,满心就想着一定要大闹一场让他们瞧瞧自己的厉害,越想就越激愤,哪还静得下心来去想那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啊? 直到这会儿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堂上安静得有些诡异,这让他突然有些局促,但还是在强压之下开了口?: “李鑫拦着我说不干了,要去参加秋试,他年轻那会儿寒窗苦读十年都没考上,落魄的时候是我让他来做帐房,还给他介绍了婆娘,孩子都生了俩,消停了这么多年突然又说要去赶考,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病......” 月九龄毫不犹豫地打断他越扯越远,“然后呢?” 这一打岔,陈元浩果然回归了正题: “然后我就把他拉到别院好心劝他啊,哎,他替我管了这么多年的账,没功劳也有苦劳啊,我总不能及眼看着他一把年纪还犯傻吧?我眼瞅着天儿也不早了,就让他先回去再好好想想......” 说着他突然停顿,猛地击了一下脑门,大声嚷嚷: “对,我想起来了,那会儿正好刚过子时。” 当时他被李鑫突然撂挑子的做法气得清醒了一下,抬头望天的时候正好看清了天色。 子时,紫萝的死亡时间就是戌时三刻到子时之间。 月九龄在众人沉默之中出声: “分开后你去哪了?” 陈元浩一副“这不是废话”的语气说: “当然是回屋啊,不还有美人儿在等着我么?” 也就是说那时候,陈元浩还不知紫萝已经遇害了。 月九龄蹙眉,“那你回去见着紫萝了?” 陈元浩在众人如炬的目光下僵硬地点头,咽了咽口水说: “看见了,我一进屋就看到她躺在床上盖着被子还从头蒙到脚,我一看就不高兴了,我这儿还没尽兴她倒睡上了,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没人打断他,而他说到这仿佛又变成了那个粗鲁的陈员外,语气都带着鄙夷: “正想好好教训她一番呢,也不知道是谁在房里点了香,我向来一闻见那股味儿就困,结果刚碰到枕头就睡着了,睡得死死的,直到清晨被管事叫醒,我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急匆匆地赶回城。” 赵德瑞闻言皱着眉头,“所以说你从前晚回屋到昨日离开,都没有见过紫萝?” 陈元浩摆手否认,“没有!” 音落看到众人头来的怀疑视线,又忍不住解释了一句: “我要是知道那小娘们死了,会跟个死人睡一晚,还嫌不够晦气啊?” 这话说得还真是一点儿人情味儿都没有,怎么说那也是曾经伺候过他的人,可能陈员外认为,除了自己以外其他都不算是人吧。 月九龄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若他说的都是事实,那么凶手就有故意嫁祸陈元浩的嫌疑,就像清灵被杀一案中陷害赵敏儿一样。 堂上再次静默,众人皆是若有所思,似乎在斟酌他这番话有几分可信,还有他口中的香,又是谁点上的? 陈元浩恶劣的语气让人不由想起了昨日看到紫萝死时的惨状,一时之间,堂上弥漫着叫人看不见的绝望。 至此,陈元浩嘴里也问不出什么来了,赵德瑞示意差役将他带走。 临走前,不在状况中陈员外还不怕死地开口: “那个,能不能给我找条干净的裤子啊?” 赵德瑞看了一眼冷冰冰的顾墨玧,随即了然,也扭过头不再理会那个蠢货。 而另一边的月九龄却跟没听到似的,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于是衙役心领神会地拖着尿裤子的陈元浩准备离开。 这时,月九龄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陈员外。” 随后抬眸看向那个中年男人,问道: “清灵和紫萝对你来说是什么?” 陈元浩愣了一下,露出一丝不耐,“就是出来卖......” 月九龄没等他说完就冷冷打断: “如果你不把别人当人看,那应该也能理解别人不把你当人看吧?” 第141章 逆来顺受 在陈元浩说出“李鑫”这个名字的时候,绯刀便接收到顾墨玧的眼神,悄声离开去调查了。 因为有名有姓有身份,查起来并不费劲,绯刀很快去而复返,将调查的结果一一禀报: 李鑫乃临安人士,今岁二十八,上有老母下有幼儿,家境贫寒,曾参与过两场乡试但都落榜了,而后因缘巧合被陈元浩赏识,招去陈家做账房先生,赚钱养家。 他性子忠厚老实,在陈家做账房期间兢兢业业,将陈家诸多产业的账目打理得井井有条,深得东家信任,所以陈元浩去应酬谈生意都会带上李鑫。 这次陈元浩去郊外避暑,原本是打算住上一个月,李鑫自然也要随行待命,以防东家心血来潮想查账。 月九龄沉思了片刻,随后出声问道: “陈元浩刚刚说,李鑫的婚事是他促成的?” 绯刀点了点头,还未开口,就听到赵德瑞解释: “不错,那女子的娘家也是经商的,只是后来生意不景气,落魄了,这才经由陈元浩介绍嫁给了李鑫。” 月九龄闻言若有所思,商贾之女虽身份并不高贵,但也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就算后来家道中落,但骨子里的高傲却未必没落。 那么李鑫的妻子是心甘情愿嫁给一个久试不中的穷书生,还是迫于形势不得已而为之呢?若是前者,那李鑫就是苦尽甘来,娶了一个贤妻良母;若是后者,那李鑫无疑就是自讨苦吃了。 思及此,月九龄忽然有些好奇地看向赵德瑞: “赵大人对临安百姓的情况都这么如数家珍么?” 李鑫不过是万千落第书生中的一个,赵德瑞虽说是临安郡守,但也没到对每个临安百姓都了如指掌的地步吧? 赵德瑞愣了一下,惊讶月九龄的敏锐,随后回过神来,如实道: “呃......呵呵,那倒没有,只是这李鑫的夫人刘氏有些......特别,下官这才印象深刻。” 月九龄从他那两处停顿中听出话里有话,挑眉感兴趣,“哦?” 赵德瑞正在犹豫是否要将些鸡毛蒜皮的事说给顾墨玧和月九龄听,绯刀却已经说了出来: “属下在调查时也有耳闻,据左邻右舍说那刘氏有些蛮横,不守妇道,经常对李鑫大声呼来唤去,嫌弃他穷和没用。” 绯刀当时听到这些也没往心里去,毕竟这些茶余饭后的是非造谣并不一定可信,在没得到求证之前,没必要说给顾墨玧和月九龄听。 不过既然赵德瑞都这么说了,那传闻便十有八 九是真的了,而且月九龄似乎对李鑫家事感兴趣,那他也没必要顾虑了。 月九龄闻言了然,如此说来这位商女出身的刘氏是后者了。 俗话说由奢入俭难,自小锦衣玉食的刘氏自然是过不惯穷苦日子,也瞧不起为了几个铜板斤斤计较的李鑫了。 只是......她有些疑惑,“不守......妇道?”是说刘氏红杏出墙么? 绯刀只是将自己听来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并不具备解答能力,因为回答不了未来侯夫人的问题而自行惭愧地低下了头。 好在赵德瑞十分有眼力见,立即替月九龄解惑: “咳,就是既不孝顺婆婆,亦不敬重丈夫。” 月九龄一怔,原来是指纲常啊,桃花眸里的嘲讽一闪而过,随即恢复原样: “那李鑫是什么态度?” 异样稍纵即逝,顾墨玧却还是精准地捕捉到她懒散视线里的不屑,微微眯起墨眸——她在不屑什么? 不过赵德瑞却没有顾侯爷的好眼神,他闻言抬手摸了摸下巴,语气略带惋惜: “他本就是个苦出身,从小就实诚,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被人欺负了都不敢告状,能忍得很。” 换言之,这位屡试不中的穷书生是个闷葫芦,就算在家被个骂得狗血淋头也不敢有怨言,因为刘氏长年累月灌输给他的埋怨已经深入骨髓,连他自己都认为娶了刘氏是高攀,没能给她荣华富贵是无能。 月九龄对李鑫这个人的总结就是,“逆来顺受。”迷失了自我,与傀儡有何异? 音落,众人皆是沉默,陷入沉思。 顷刻,绯刀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脑门: “我知道了!久而久之李鑫心中积压了不少愤懑,又拿刘氏没法子,便将怒气转移发泄到紫萝身上?” 纵观李鑫这一生,寒窗苦读十余载却郁郁不得志,还连累了父母未曾享受过一天好日子;他虽放弃了功名,心中却依旧忿忿不平;原以为娶了个贤内助,不求她勤俭持家,但至少夫妻同心,不料刘氏骄横跋扈,人前人后都不曾给他面子,时常抱怨埋汰,诸多不满...... 这让他作为男人、作为丈夫甚至作为父亲的尊严都被践踏;就连邻居,乡亲都开始不把他放眼里,说他惧内至此,简直丢尽了男人的脸;昔日同窗也瞧不起他,说他轻易放弃,根本就没有读书人的坚韧,不配与他们为伍...... 种种压力之下,李鑫终于扭曲了,可他不敢动刘氏,因为一双儿女还小,不能没有娘;他也不敢朝身强力壮的同窗下手;于是便将盯上了紫萝这种红尘女子——既无亲友亦无缚鸡之力,正适合他这种弱鸡下手,死前还能凌辱一番。 如此想来,众人几乎都要赞同绯刀这个说法了。 这时月九龄却开口: “不一定。” 第142章 李鑫可疑 音落,全场的焦点放在了那身形单薄,神情却淡然的“少年”身上。 此时月九龄那双内勾外翘的桃花眸依旧没有聚焦,即便看着某一处也总是心不在焉的模样,声音清冷好听,语气坚定,总能莫名让人信服。 同时成功地让寡言少语的顾侯爷开口: “怎么说?” 月九龄听到顾墨玧独有的低沉嗓音,恍然眨了眨眼,于是迷离的桃花眸有了亮光,她耐心地解释道: “他这种人没那么容易就崩溃,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崩溃,至少也得有个契机。” 虽说一根稻草也能压倒驮百斤的骆驼,但那根稻草不可能平平无奇,怎么也得是根稻草形的秤砣。 月九龄想了想,又问绯刀: “李鑫近来可有什么异常?或者受过什么刺激?” 绯刀不明所以地摇头,“没听说过。” 顾墨玧却听懂了月九龄的意思,沉声下令: “将人带回衙门,深入调查他近半月来的言行举止是否可疑。” 绯刀领命,立即告退。 月九龄虽然也觉得李鑫可疑,但并没有揪着这一点不放,在她眼里,有比李鑫更吸引她的疑点: “还有掺在蜡烛里的异香,查到来源了么?” 自发现清灵体内残留的颗粒后,她便一直在查异香,只是古代没有仪器可使用,分析不出成分,只能利用感官,速度难免缓慢。 当初小酒楼掌柜用项上人头担保,那香绝不是客栈原有的,因而只能大海捞针似的,一边让人去临安城的香料铺查一月内是否有可疑的客人光顾,一边将市面上有的香都买来闻一闻。 可直至今日,依旧没有得到关于那异香的蛛丝马迹。 当时赵德瑞虽然不知月九龄为何要如此执着地查这一条线索——毕竟那香还说不好是不是凶手点的呢,但也不敢怠慢,尽力而为了。 只是没想到如今紫萝的死也与这香有关,他在惊诧月九龄“太神了”之余,不敢有半点含糊,早就派人去查了: “别庄的下人都知道陈元浩不喜熏香、闻了就犯困的毛病,不可能犯这种错。” 也就是说,别庄没人知道,那灼穿紫萝喉咙的蜡烛是从何而来的。 这条线似乎又陷入了死结,堂内气氛一时凝重起来。 良久,赵德瑞才打破了这份宁静: “会不会是李鑫杀了人之后打算嫁祸给陈元浩,便用香让他以为紫萝当时没死,于是没有声张地睡着了,给他留够时间逃脱?” 月九龄很肯定:“不会。”随后又在诸多的疑惑下解释:“若他真想神不知鬼不觉,又何必多此一举拦住陈元浩呢?让他直接去房里睡下不是更妥当么?” 闻此,众人纷纷点头,月九龄说得不错,若李鑫真想将人命嫁祸到陈元浩头上,大可悄无声息地离开——因为如果不是陈元浩说他回房半途被李鑫拦住了,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到李鑫头上。 那他故意露出马脚引起他们注意的举动就很可疑了,总不能是为了挑衅吧? 堂上再度安静下来,都在思索这其中是否还有漏掉什么。 月九龄却继续道: “而且那香料的成分里,有催 情致幻的功效。” 这是她昨日歇息完之后,用在紫萝身上收集的烛泪重新溶解凝合之后发现的。 顾墨玧闻言蹙眉,看向了同样眉头紧锁的月九龄——她怎么知道那香的功效? 落影则顿悟,“所以那香不是针对陈元浩点的,是为了......助兴!” 之前他们怀疑凶手是陈元浩,因为他是清灵和紫萝的恩客,又喜欢玩花样,符合死者生前受到的虐待;后来得知陈元浩一闻到香就会睡死了过去,于是怀疑凶手是为了嫁祸给他而点的。 可是这样一来清灵的死就说不通了,因为清灵死的时候,陈元浩并没有在临安城。 但如果说那香是用来催 情的,一切就说得通了! 凶手或许根本就不知道陈元浩闻香就会睡着,毕竟单人死在他的屋里还有他那补身体面的癖好就足以让他脱不了干系了! 众人恍然醒悟,这么说来,陈元浩的嫌疑就能彻底排除了。 这时,顾墨玧却突然看着月九龄说: “县主早就知道,陈元浩不是凶手。” 在所有人都怀疑陈元浩的时候,月九龄却不曾问起陈元浩杀人的过程,反而只是让他回忆那天晚上发生了何事,像是早就笃定了陈元浩不可能知道紫萝被杀一事。 现在他们基本能证明陈元浩确实没有杀人了,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行为举止可疑的李鑫身上,可是月九龄却对出异香更感兴趣,这是不是说明,在她心里已经认定了李鑫不是凶手? 月九龄闻言一怔,抬眸与顾墨玧对视,许久,她先收回了视线,微微点头。 顾墨玧见状下意识地压制上扬的嘴角,心中了然,语气淡定地将众人注意力重新转回到了刚刚动话题上: “而清灵体内也发现了同一种香可以证明,这香不是针对陈元浩。” 落影一顿,“所以李鑫是无辜的?” 赵德瑞哭笑:“那线索不是又断了?” 月九龄深深地看了刚刚试探自己的顾墨玧一会儿,可从他那冷峻分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破绽,于是作罢。 随后笑着说: “哪有那么容易断?虽然他不大可能是凶手,但他突然拦住陈元浩的行为未免有些太巧了,不妨从这一点入手查一查。” 顾墨玧似虎觉得她这个说法很有趣,挑眉: “你的意思是,他不是凶手,而是帮凶?” 第143章 采花大盗 调查案件其实比想象中要枯燥且繁琐,走访询问百姓便不多说了,两三天能问完算进展顺利的,然后就要整合理清杂乱且无序的庞大信息,有时最后会发现,这些信息对案子毫无用处,也就是说之前的功夫都白费了。 然而话虽如此,可当案子发生,却还是免不了走这套流程——倒不是世人愚笨不懂创新改进,而是有些事情就是没有捷径,需得一步一个脚印,马虎不得。 纵使顾侯爷手下的办事效率再高,也不可能一天就吃成一个胖子,就算吃得下也得给肠胃消化的时间不是? 因而在案子没有突破进展之前,月九龄也不用天天去衙门报道,毕竟她的本职是仵作,本就不需要走门串户地听八卦,刑事审讯也不一定需要到场——她觉得就凭顾侯爷的威严,不用说一个字,光坐在那儿就没有人敢不如实招供的。 不过这几日都未曾出门的月九龄也没有消停,虽然她发现了异香的功效,却还未查明其中成分,每天依旧在院子对着几十种不同的香料。 其中不乏各种花粉花蜜,深刻形象地诠释了何为“招蜂惹蝶”——没被蛰成刺猬真是福大命大。 于是当君子笺大摇大摆走进小庄子的时候,不仅未见其人便闻其臭——太多香味混合在一起,香到了极点就变成了臭,一踏进院子就被一群蜜蜂围攻。 君台主抱头鼠窜了一大圈,眼疾手快地躲在月九龄身后才堪堪护住了盛世美颜,心有余悸地捂住胸口: “我说九龄县主这是打算改行养蜂了么?” 君子笺确认些蜂蝶停在了月九龄周身三尺之外不会靠近后,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猜的不错,月九龄肯定用了什么法子让这些带刺儿的小东西近不了身。 月九龄面无表情地将自己的袖子从君子笺手里拽出来,冷冷道: “不,比起蜂蜜,我还是更喜欢尸体。” 君子笺怔了一下,脑海里立即浮现了被万千蜜蜂追着的情形以及爬满蛆虫的腐烂尸体,一时之间竟不知该选择哪种比较好,愣是把自己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 月九龄说完就抬脚往屋内走,让小蓁把这一院子的香料撤下——今日依旧没找到与异香相同的味道。 她这一走,蜂蝶不入的安全圈也跟着移动,君子笺不敢落单,紧随其后,嘴上也没停,“我说县主......”他话刚出口月九龄就顿住脚步,微微侧过脸瞥了他一眼。 君子笺立即改口:“九公子!九公子来临安这么久就找了我一次,还是为了打听消息,这让我觉得自己没尽到地主之谊,很没面子啊。” 其实自从陈元浩被无罪释放后,她“县主”的身份就不再是秘密了,只是她一日不以女子身份现身,就没人会不识趣地当面揭穿她。 进了屋,那些“嗡嗡”的蜜蜂蝴蝶就齐刷刷地停在了门外,仿佛敞开的屋门有无形的阻力,阻碍它们继续向前,想必这屋里也放了让它们畏惧或不喜的东西。 思及此,君子笺便眯起那双迷人的凤眸,看着月九龄背对着自己净手的身影,忍不住想她究竟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面目?为何每次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月九龄了,可每次却都能发现她新的一面,让人忍不住想要靠得更近,了解得更多。 全然不知自己激起江湖第一帮派掌门人探索欲的月九龄自顾自地用手帕擦了手,然后瞥了笑得意味深长的君台主一眼,不以为然道: “我就不信神通广大的君台主不知道最近临安城发生的两起命案。” 君子笺作为天下第一情报组织聚鸢台台主,对天下事都是第一个知晓的,更何况临安城的风吹草动呢? 他不可能不知道月九龄最近在替官府调查案子,忙得不可开交,别说玩了,她连找个机会问赵德瑞是否认识符沁的机会都没有。 君子笺被拆穿了也不生气,反而笑盈盈地冲月九龄抛了个媚眼: “听是听说过,但谁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呢?不如九公子替我分辨分辨?” 被一个长得比女子还美艳的男子撩总让月九龄有种被掰弯的错觉,于是她忍住抽出的嘴角,摆出一副“清心寡欲”的深情,连语气都没有波澜: “君台主这是上我这儿来打探消息了?” 君子笺没想到“美人计”依旧对月九龄没用,很是受挫,于是耸了耸肩: “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承认!” 月九龄看他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僵硬的深情有所缓和,于是亲自替君台主倒了杯茶,放到他跟前: “既然君台主想尽地主之谊,那不如说说这几天临安城里的风向舆论吧?” 君子笺看着那杯清茶,哭笑不得,“我这是自己送上门来任人宰割啊?”怎么就成了他交出情报了呢? 不过吃人嘴软,九公子都给他斟了茶,他也就不好斤斤计较,喝下沁人心脾的茶后,君子笺才慢悠悠地说: “官府虽没有公布案子详情,不过接连死了两个人,也足以引起注意了。如今一到入夜,临安城与寒冬腊月无异,没人敢轻易出门,当然也有人认为那两个姑娘罪有应得,死不足惜。” 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依旧上扬,眼里却不见一丝笑意,月九龄猜想大概是他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那些烟花女子的身不由己,所以在情感方面他更偏向于清灵与紫萝。 不过君台主向来收放自如,怜悯也只是一瞬,眨眼间就恢复了平时吊儿郎当的模样,漫不经心道: “青 楼的头牌接连遇害,不少人还戏称凶手是为民除害,还给他起了个绰号,叫‘采花大盗’呢。” 不少人大概就是那些丈夫喜欢逛窑子的妇人吧? 月九龄扯出一丝冷笑,未等嘴角自然回降,那抹冷笑忽然停滞在脸上,秀眉微蹙,亮晶晶的桃花眸蓦地看向君子笺,问道: “我记得,白柳巷好像有个头牌在前段时间也遇害了?” 第144章 我不用钱 君子笺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难得串一回门,先是被一群见人就蜇的蜜蜂追,后又被月九龄套了口风,这也就算了,朋友之间嘛,不必计较那么多,可九龄县主套完话就赶自己走是什么意思? 人见人爱的君台主还受收过这般冷落,见月九龄起身就要出门,语气不由带了几分不满: “我说九公子,不带这么翻脸不认人的吧?” 月九龄闻言脚步一顿,惊讶地看着那美艳脸上露出委屈之色,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揭穿他的“真面目”: “别在这跟我装蒜,你不也是察觉到了什么吗?” 她才不相信君子笺是真的因为什么“多日未见甚是想念”来找她叙旧的,这人开口就问案子的进展,连客套话都懒得说,这会儿还在这装什么孙子? 明明是故意来透露线索的,还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不愧是年纪轻轻就坐上江湖第一大帮掌门位置的人,“老奸巨猾”四个字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君子笺听月九龄语气不善的拆穿,不怒反而漾出微笑,“哦?”还是那副纯洁无辜的表情,看来是打算将这个孙子装到底了。 月九龄却是不打算和他浪费时间,直截了当地说: “你若不想看到红袖阁的姑娘出事就别挡道。” 之前她在茶肆听说过白柳巷头牌被王昌鬼魂索命的事,觉得就是传播八卦的人危言耸听,并没放在心上,所以清灵和紫萝陆续被害她也没将这三条人命联系在一起。 她记得当时那些人说那女子死状惨烈,似乎是被吓死的,之后就没再听说过后续,应当是默认了她是被王昌的冤魂报复所杀的结论,也未曾立案调查,引起他们注意。 可现在想起来,那女子遇害是在清灵之前,而且死不瞑目,又是红尘出身,那么她极有可能才是第一个被害者! 若真是如此,那么第一起凶杀案发生至少是在十日前。 如今死者的尸首在何处?入殓了么?下葬了么?若她在下葬前被人收拾过,那么凶手作案时留下的痕迹也可能被磨灭了。 月九龄有些心急,因为在许多连环凶杀案中,第一个凶杀现场往往是最能找出凶手破绽的——无论凶手是蓄谋已久还是过失杀人,第一次意味着不熟练,人在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时,总会因为或多或少的紧张而容易弄巧成拙,欲盖弥彰。 所以当月九龄得知还存在第一个案发现场和死者时,她就有些坐不住了,一边让管事准备马车,一边让小蓁带上解剖工具,着实没心思理会君子笺。 君子笺见月九龄将此事放在心上了,也就不再插科打诨,而是十分识趣地让到一边: “看到九公子这么上心,我十分宽慰,那就静候佳音了。” 月九龄一顿,心想这君子笺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很欠揍,但“采花大盗”确实给了她思路,若不是他“送上门来”,他们段时间内并不会想起白柳巷那起头牌被杀案,也不会发觉这三期案子之间的联系—— 死者都是青 楼女子,虽然第一个死者的尸首她还未曾看过,但之前听说那女子生前曾发出惨叫,说明她生前也有可能遭到凶手性虐。 虽然临安百姓给凶手起绰号的行为颇有些看热闹不怕事大,但有一点说对了,凶手就是针对青 楼女子作的案,截至此刻他已经杀了临安四大青楼的头牌之三,而且颇有“雨露均沾”的意思,如今就只剩红袖阁还未被“宠幸”了。 管事与小蓁的手脚都很麻利,这一会儿就告诉月九龄可以出发了。 月九龄点头就往门外走,临到门前又顿住了脚步,扭头皱着眉头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在凶手被揪出来之前,君台主还是让姑娘们凡事多留个心眼。” 虽然她认为聚鸢台的据点不可能那么轻易出事,君子笺也并不是他看上去那么不着调,但凶手屡次在作案的同时还不忘转移他们的注意力,给他们“送”嫌疑人,说明他不仅凶残,而且还有点小聪明。 我在明敌在暗,烟花之地鱼龙混杂,还是谨慎些较好。 君子笺闻言有些意外地挑眉,随后笑得花枝招展: “多谢九公子提点,有任何用得上君某人的地方,尽管吩咐。” 月九龄看他笑靥如花,突然有些后悔多嘴了——婆婆妈妈果然不是她擅长的事情,她刚刚就应该头也不回地离开的,多此这么一举的后果就是,君子笺这只花孔雀的尾巴都翘起来了。 没有后悔药吃,月九龄只好面无表情地回绝,“希望用不着,我可请不起君台主。”希望君台主能意识到她刚刚只是处于礼节说出的客套话,千万不要当真! 可惜君台主一向喜欢自作多情,给点阳光就灿烂——这会儿笑得比外面的日头还明媚,冲月九龄眨了眨眼,意味深长地说: “九公子这就见外了,我不用钱的。” 这花孔雀还开屏了! 月九龄实在没眼看,果断转身离开。 第145章 青青尸首 赵德瑞这几日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刚坐下来喝口茶就听到门房有人来报,月九龄的马车已经抵达门前了,于是又连忙起身去迎接。 月九龄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更是没有派人提前通报就直接到郡守府来,想必是有了新线索。 当听完月九龄说明来意后,赵德瑞脱口而出: “您这意思是,柳青青是被杀死的?” 月九龄一怔,然后才想起白柳巷那头牌就叫柳青青。 她看赵德瑞惊讶的神情,不由问道: “听赵大人这话的意思,她的死没有疑点?” 在此之前赵德瑞确实未曾怀疑过柳青青的死,听了月九龄的话后,他沉思了片刻答: “这事儿我也有耳闻,但白柳巷的老鸨对外宣称她是恶疾突发死的,并未报案,若她是被人杀害,老鸨又为何要隐瞒不报呢?” 若仅凭柳青青是白柳巷头牌这一点就认定她与清灵紫萝死于同一人之手,未免有些草率。 月九龄也知道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就认定柳青青的死有蹊跷不大妥当,毕竟在白柳巷那种最低等的窑子里讨生计,生死有时就在一瞬,根本不足为奇。 但她就是有种直觉——这三个人是被同一人所害。 于是她也不想再做无谓争辩,“柳青青的尸首现在在何处?”只要让她看到柳青青的尸首,这个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 赵德瑞仍然觉得月九龄有些草木皆兵了,但稳妥起见,派人去查一下也无妨: “我这就让人去问清楚。” 衙役领命离开后,赵德瑞心有不忍地安慰月九龄: “不过一般这种因病暴毙的都会很快下葬,这会儿恐怕早就入土为安了,您别抱太大希望。” 他的语气就像担心一个满心欢喜期待春游的小孩突然被告知去不了了,小心翼翼中又带着几分对小孩的纵容。 从未被当做小孩子哄的月九龄一怔,忍不住想笑,突然有些羡慕赵敏儿有赵德瑞这样的父亲。 当然也只是一瞬,她很快便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在来之前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就算柳青青的尸首被清洗过,只要凶手接触过死者,那她就一定能从尸体上扣出蛛丝马迹! 所以赵德瑞的担心她失望的安慰完全是多余的,但她心领了。 思及此,月九龄拿起旁边的茶抿了一口,随后问起调查进展: “李鑫这边查得如何?” 赵德瑞闻言忙点头: “我正要让人去跟您说呢,按照李鑫的供词,那晚他只是因为时机成熟就跟陈元浩说他做到这个月底就不干了,而且被带回衙门时他还不知道紫萝当晚死在别庄的事儿,听说之后都愣住了,看他的反应不像在说谎。” 月九龄:“什么时机?” “离秋试就剩一个多月了,他想好好准备科考。” “刘氏同意?” 赵德瑞摇了摇头无奈道: “自然是不同意,不过闹了几天见李鑫心意已决也就消停了。” 月九龄闻言不以为然道: “怕是李鑫许了她什么承诺才肯罢休吧?” 赵德瑞已经不知道第多少次觉得月九龄“很神了”,每次见识到都还是会被噎了一下: “呃,听说他将这几年除了账房的活儿,偶尔也会替人抄抄写写赚的外快积攒下来的私房钱都拿出来交给刘氏了。” 月九龄闻言勾出一丝冷笑: “还真是符合他的性子。” 赵德瑞看得怔住,神有时候他总会有种错觉,眼前十五岁的少女仿佛有一副能轻易参透人心的心思,不仅有着与真实年龄不符的聪慧与老练,还有与生俱来的强大气场,即便是比她多活了二十几年的自己,有时也会不知不觉产生敬畏感。 月九龄察觉到赵德瑞复杂的眼神,不明所以地挑了挑眉,赵德瑞这才猛然惊醒,清了清嗓子道: “我派人核实过了,清灵死的那晚李鑫就在城东的铺子对账,有铺子的掌柜和伙计作证。而且他也未曾去过蓝灵轩和紫霞楼,更没有同清灵紫萝说过话,所以那天他拦住陈元浩,会不会只是巧合?” “嗯,”月九龄沉思,不排除这个可能,“不过,想要堵住锦衣玉食长大的刘氏的嘴,他的私房钱不少吧?” 赵德瑞被她这话峰一转,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这时却有人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不够二十两,寻常人家两个月才花一两,对如今的刘氏来说是笔不小的数目了。” 来人正是顾墨玧,他似乎刚从外面回来,风尘仆仆,声音却依旧沉稳,无论什么时候听到都会令人感到安心。 月九龄与赵德瑞起身行礼,顾墨玧抬了抬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然后便偏头问月九龄: “我听说你怀疑在清灵之前还有人遇害?” 月九龄刚刚听到赵德瑞说顾墨玧这几日早出晚归,似乎有其他公务在身,也没想打扰他,打算自己去验证。 没想到他还是知道了,即是如此她也不再隐瞒,点了点头承认,心里开始盘算着要怎么说服他让自己去给另外一具看着案子无关的尸体做尸检。 然而顾墨玧并未问起,而是直接问: “尸首呢?” 赵德瑞忙应道,“下官已经派人去问了,应该很快......哎,回来了。” 说话间刚刚派出去的衙役去而复返,下跪回命: “启禀侯爷,大人,柳青青的尸首就停放在义庄,没有下葬。” 也就是说,柳青青的尸体极大可能地保存了被杀时的状态。 月九龄心中欣喜的同时,理智尚存?: “为何?” 那衙役便将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据说柳青青在临安无亲无故,白柳巷的老鸨对她也不算好,当时她死的时候还传出了王昌索命的说法,老鸨怕将她安葬了王昌的鬼魂会迁怒自己,原是雇个搬尸工将其丢至乱葬岗,只是那搬尸工不靠谱得很,临时有急事就将尸体扔在义庄,后来也忘了去搬走,今日追究起来那搬尸工才记起来。” 赵德瑞闻言忍不住发怒: “看管义庄的人怎么做事的?还学会玩忽职守了!” 衙役:“大人息怒,这临安城虽不大,但常有难民乞丐暴毙横死,尸体无人认领便运去义庄存放,有时难免会出纰漏。” 赵德瑞冷哼甩袖,“这次算他走运,歪打正着,下次再让我发现这种现象,绝不轻饶!” 随后想起义庄尸体多且杂,环境也不大好,于是请示道: “侯爷,九公子,那下官让人将尸首运到衙门来?” 月九龄想着尸首已经停放多日,恐发生尸变,运输途中若是有意外可能会影响尸检,于是拒绝了这一提议: “不用,我去义庄验尸吧。” 赵德瑞本想再劝说,但见月九龄主意已定,便不再坚持,“那我给您带路。” 没等月九龄开口,顾墨玧抢了先: “我跟九公子去义庄,赵郡守带人去白柳巷走一趟吧。” 第146章 陡生变故 不知道是不是月九龄的错觉,她总觉得自那夜她留宿南苑之后,顾墨玧对她的态度似乎有了巨大变化。 具体表现在两人同在一个空间时,他看自己的次数和时间增加了,还有上次陈元浩调 戏她,他生气的言行也有些超乎寻常了,这次又支开了赵德瑞与她一同去义庄...... 顾墨玧是不是,有点......黏她?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月九龄先把自己给惊得打了个冷颤。 一旁的小蓁见她坐着坐着忽然浑身一震,随后一脸惊恐的模样,忍不住询问: “少爷,怎么了?” 月九龄冲她扯出一丝笑容,敷衍地摆摆手: “没事,做了个噩梦。” “啊?”小蓁疑惑,她怎么不知道自家小姐有睁着眼睛也能睡着的本领? 惊魂未定的月九龄怀疑自己刚刚可能有瞬间被夺舍了,要不就是顾墨玧在那支小猫玉簪上做了什么手脚,否则她脑海里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猜想? 杀伐果决的顾侯爷会黏她? 这比天下红雨、太阳打西边出来的可能性还小! 这种浑身不得劲的感受的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她第一次收到生日礼物的缘故! 想起那只白玉簪子,月九龄自那日回去洗漱后便没有再佩戴——俗话说无功不受禄,她虽明白人情世故,但本性凉薄,觉得比她更冷的顾墨玧不可能无缘无故送她这么贵重的礼。 当然,更主要原因是她觉得簪子上那只餍足酣睡的小猫实在与她本人清冷气质相差甚远,戴着实在有损她稳重的形象——她也曾怀疑过那只猫是顾墨玧在暗讽自己,后来又觉得冰山侯爷应该不会这么无聊,这才释怀。 就在对自己有着极大误解的九龄县主胡思乱想时,义庄到了。 负责看守义庄是个瘪瘦的小老头,之前已经接到了赵德瑞的指令,在门口恭候多时,行了礼后便殷切地在前头带路,一边将身着华服的两位年轻公子迎了进门,一边心里琢磨着这二位无论是从身量、体格、年龄都不在同一条线上,可浑身散发的冷意倒是如出一辙。 义庄地处临安城的边缘,周围大都是废弃宅院,人烟罕至,若是夜幕降临,这一片估计就是名副其实的凶宅。 月九龄跟在顾墨玧身后进入义庄,迎面便察觉到凉意,不由观察起这个义庄——一进去便是一个空旷院子,除了大门其他三面皆是房屋,房门紧闭,庭院载着几棵高可蔽日的槐树,遮挡了盛夏的日头,不仅不觉得闷热,反而能感受到阵阵阴风。 想来这义庄并非随意建成,而是利用了地形与布局,让这座院子成为天然的“停尸房”。 虽然义庄内阴凉异常,但还是能轻易闻到石灰与腐肉的味道——毕竟停放在这儿的大都是无名尸,纵使环境再阴冷,也不能阻止尸体腐烂。 小老头见两位脸上都已蒙上面巾,心里嘀咕着大人物就是矜贵,面上却露出讨好的笑容: “义庄就是如此,委屈二位大人了。” 月九龄并未纠正他的称呼,只是微微颔首,让他带路去柳青青尸体停放的地方。 小老头大概因为常年一个人守着一庄子尸体,没个说话的人,因此好不容易见到活人就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一边给顾墨玧和月九龄引路,一边邀功似的与他们分享自己管理尸体的方法与心得。 然而顾侯爷与九公子显然没有打算日后从事管理义庄的意向,因而对此敬谢不敏,不过这小老头想来是在尸体上花了不少功夫,至少在这义庄里并没有看到蝇虫乱飞,尸液遍地的情况。 小老头打开了西边尽头一间屋子,月九龄便看到屋里停放着十来具尸体,皆蒙着白布,因此并没有看到什么血肉模糊的恶心场面。 随后他在最外边的木板床停下,抬手就拉开了盖住尸体的白布,露出了死者的面目: “这就是那姑娘的尸体了,放了十来天,有些发臭了,我今早还在想若是明日还没人来认领,就让搬尸工拉去坟地埋了。” 刚刚衙役已经证实柳青青是在六月十五晚死亡,至今已过去十二天,因为此处气温较低,尸体也得到较好保存,尚未出现巨人观现象。 曾见过柳青青的随行衙役看过她的面容后确认这就是她的尸体,于是月九龄立即带上手套,也不顾其他人的惊诧目光,直接上手了。 在顾墨玧的示意下,闲杂人等避退,屋里便剩下五人。 小蓁惨白着一张脸替月九龄将柳青青身上的衣裳褪下——她现在看到尸体已经能忍住反胃的冲动了。 月九龄用手一边按压摸索着死者的尸体,一边解说道: “死者脖颈有沟状凹痕,喉骨断裂,基本能判断是窒息而死,也就是被人勒死的;其他地方没有骨折,肋骨也没有断,四肢有束缚伤;身上有多处轻重不一的伤痕,从愈合程度来看不是旧伤,推测是凶手虐杀所致......” 随后月九龄又例行检查了柳青青的私 处,发现有撕裂情况,生前遭遇过侵犯。 屋里虽然站着五个大活人,但可能因为死人比活人多,除了月九龄时不时传来的冷静阐述也没人出声,因而这间阴森森的屋子安静得有些诡异。 这时,一阵阴风抚过十几具尸体后扑面而来,狭带着刺鼻的尸臭,沉浸尸检的月九龄浑然不觉,顾侯爷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用比这屋还要冷的语气说: “所以柳青青确实是被人所杀,” 月九龄闻言,握着银刀的手稍稍停顿,抬眸看向顾墨玧肯定道: “基本可以确定,我在死者指甲缝里......” 然而,变故几乎是在霎那间发生的,深邃的墨眸从月九龄手中那狭窄的刀面上看到一丝冷光,心中蓦地一沉,身体已经先行。 “小心——” 第147章 自我修养 月九龄参与过许多命案侦破,大多时候面对的是尸体而不是穷凶极恶的凶手,但这并不代表作为法医的她就是绝对安全的。 因为大部分人在杀人的时候会泄露自己内心深处的情感,无论是正面还是负面,而这些情绪会通过尸体呈现出来。 而法医,或者说仵作能通过受害者的尸体推断出凶手的作案方式、内心诉求、作案目的、身高体重、外貌性格特征、婚配情况甚至是不为人知、最阴暗的那一面。 换言之,尸体在某些方面也是凶手的“软肋”,所以绝大多数凶手在行凶后都会掩藏尸体——没了尸体,又怎么钉死凶手杀了人呢? 若将整个命案看成是一条线,尸体是线头而凶手在隐藏极深的另一头,法医则是顺着线头扯出整条线揪出凶手的人。 所以试想一下,当线头暴露在人前时,凶手最想灭口的人会是谁? 越是聪明的凶手越心狠手辣,同样的,越厉害的法医越容易被凶手盯上。 月九龄亲身经历过绑架与谋杀十分对得起“天才法医”的名号,因而就算她只是一个需要面对死人的法医,对活人也并非毫无警惕——这是一个法医应有的自我修养。 当顾墨玧一声“小心”出口时,她立即从尸体上抽回神智,随之察觉到后方袭来的危险,心中大惊,精神瞬间紧绷,手中银刀被攥得翻了个角度,正好能窥见极窄刀面上反映出来的那抹黑影...... 危险近在咫尺,月九龄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凭借本能反应脚上一步错步,微微侧过身,脖颈堪堪与黑衣人手中长剑擦了个边。 黑衣人反应极快,并没有就此收手,而是手腕一扭,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转了个头,剑尖直朝她面门而来。 浅褐色瞳孔倒映的银光渐渐逼近,眼睛不由睁大,瞳孔皱缩,当银光快要盖过眸子深色那一点,她心知躲不过却不曾有过丝毫退缩,好看的桃花眸闪过一丝狠决...... 月九龄从不惧死,只是不愿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死了,以前她不相信鬼神,但穿越这么玄幻的事情都发生在她身上了,说不定真有什么十八层地狱,那她要死至少也得拉着黑衣人同归于尽,好到阎王爷跟前质问对方,究竟是谁要她的命。 念头一出,手中银刀灵活地在她指尖转了个弯,刀尖朝外,她不退反进,嘴角扯出一抹冷笑,迅速出手、敏捷利落,没有半丝犹豫——仿佛不是去送死,而是奔赴神往已久的桃源...... 当月九龄清瘦的身子往前倾时,腰上突然被一道力量带偏了方向,整个人重心不稳地打了个转,不等她反应过来,连人带意识都猝不及防地撞进了某个温暖的怀抱中。 “锵——”兵器碰撞出激烈的火花,而后迅速交缠扭打起来。 鼻梁撞击的酸痛让月九龄瞬间理智回炉,周身被陌生且强大的气息环绕,男人的手臂紧紧地搂着她的后肩将她护在怀里。 真阎王月九龄是暂时见不到了,活阎王倒是近在眼前,而她奔赴的也不是地狱,而是顾侯爷宽厚的胸膛。 耳边打斗声、尖叫声此起彼伏,月九龄却听得不是很真切,稍微抬眸就能看到救自己的男人分明的棱角,已经冷到极点的墨眸——顾墨玧执剑的手上动作没有停顿过,目不斜视地与黑衣人交手。 月九龄顺着顾墨玧的动作拓宽视野,发现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十几个黑衣人,绯刀与落影分别被缠住,而刚刚盖着白布躺在木板床上的尸体全都不翼而飞了,这些黑衣人的由来不言而喻。 大概因为顾及怀里的人,顾墨玧并未对黑衣人步步紧逼,而是一心三用地应付着眼前将他们半包围住的黑衣人,不主动攻击,也没让他们靠近半步。 月九龄偶尔会因为顾墨玧的动作而随之转动,能清楚地看清顾墨玧与对方交手的动作,她不懂武功招式,但不知为何就是能清楚地察觉到若不是因为她,顾墨玧收拾这几个黑衣人简直易如反掌。 上天没能让她穿到一个天赋异禀的武林高手身上也是没办法的事,刚刚无路可退她是不畏死,但既然顾墨玧倾力相救了,她就不能再轻易赴死了,所以还是得仰仗委屈顾侯爷被她拖一下后腿。 在门外守着的衙役听到声响后也迅速冲了进来,很快加入混战,虽然这些黑衣人打不过顾墨玧和他两个亲卫,但对付仅仅比常人强壮耐打些的衙役还是绰绰有余的,很快,几个衙役都就都倒下了。 而那个黑衣人解决了缠着自己的衙役后,趁着绯刀与落影分身乏术,露出面巾外的眼睛露出狠戾,提起手中长剑便要冲着顾墨玧的后心而来。 月九龄恰好注意到他这一动作变化,心下一紧——顾墨玧一边护着她一边对付三个招招冲着要命的黑衣人已经无暇顾及,若她此时出声提醒,不一定能让顾墨玧警惕应对,反而还会扰乱了他的步伐。 电光石火间,月九龄迅速做了决定,她摩挲了一下手中银刀刀柄,抬手的同时用力甩去...... 就在这时,顾墨玧瞧准三个黑衣人形成的包围圈破绽,毫不犹豫地将手中剑一推,刺穿了其中一个闪退不及的黑衣人喉咙,眼睛不眨地抽出长剑,迅速反手往后一送...... “噗——”的一声,利器准确无误地刺入偷袭者的心口,鲜血四处喷溅,偷袭者抬起的手与剑无力垂下,整个人应声倒地。 月九龄手中银刀不剪踪影,顾墨玧身形一顿,迅速瞥了一眼怀里的人,单并未作停留,而是从容地继续将剑对准剩下的两个黑衣人。 这一变故发生其实只在一呼一吸间,原本分工明确配合默契的黑衣人因为少了一个同伙而乱了阵脚,顾墨玧没有片刻犹豫,很快解决了剩下的两人。 落影与绯刀也几乎是在同时脱身,于是原本混乱的局面一下子平静下来,原本装作若无其事尸体的黑衣人这会儿都成了真尸体。 顾墨玧收起长剑,然后才垂眸问怀里的人,声音一反常态地温柔: “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伤着?” 第148章 救命之恩 其实顾墨玧这话问得着实客气了,他护着月九龄的姿势几乎是将她整个人都揉进了怀里,高大的身躯铜墙铁壁似的将她与外界隔绝——还是人肉做的墙壁,不硌人还有点暖,挺有安全感的。 要不是月九龄不习惯与人......活人有肌肤接触,更不习惯被人像小鸡崽一样拢在羽翼下,脸烧得慌,不得不扭头散散热度,也不会发现顾侯爷脑袋后面还长了眼睛——刚刚她虽然替顾墨玧解决了偷袭的黑衣人,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纯粹是她多虑了,人顾侯爷早就有所察觉,打算连头都不回就将偷袭者一剑毙命,只不过被她捷足先登了。 “没有,多谢侯爷相救。” 于是不小心半路抢了顾侯爷人头的九公子自知理亏,十分自觉地站直了身子——两个男人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实在太不像话!虽然在场各位都知道其中一个其实是男人装女儿身,但月九龄认为还是应该注意点影响。 月九龄这么一拉开距离,顾墨玧突然有种身体重要器官缺失的空落感,悬在空中的纤长手指动了动,温软的触感还在,可抓到的只有空气。 只好放下手,偏头垂眸看了一眼地上那个胸口插着一把精致解剖刀的黑衣人尸体,不咸不淡地说: “扯平了。” 月九龄闻言一怔,十分心虚:呃,侯爷,真的不用做到这种程度! 刚刚生死一刻,她是真的感受到死亡的气息,顾墨玧也是真的救了她的命。 而她救顾墨玧? 不用别人说,她自己就知道这条命还得有多水。 不过,顾墨玧是不想她感恩戴德地报答才这么说的么? 月九龄看着他蹲下身将解剖刀拔出的背影,一时不知该不该揭穿他的好意,倘若说白了会还他一条命,那要怎么还?以身相许这种觉悟她暂时不具备;可如果默认了扯平,她心里又过意不去,她向来不喜欢欠人情,尤其是这么贵重的人情。 一向追求“无债一身轻”的月九龄此时内心都快拧出一团麻花来了。 没等她纠结出个所以然,就听到小蓁凄厉的哭喊声: “小姐——” 随即便有一道人影冲她扑了过来,月九龄眼疾手快地阻止了小蓁“投怀送抱”,专心安慰刚刚亲眼目睹了谋杀现场,受到了极大惊吓的小姑娘: “好了好了,我没事呢,你有受伤吗?” 被小蓁这么一打岔,顾墨玧已经起身,一边吩咐落影检查黑衣人的身份,一边让绯刀去义庄其他地方是否还有同党。 小蓁着实被吓得不轻,她虽然已经适应了死人尸体,哪曾想活人的恐怖程度也不遑多让,一句话都没说提剑就杀,当时剑尖与自家小姐的距离只有分寸,好在侯爷动作够快,“倏”地就保住了小姐,她吊到到嗓子眼的心这才落下。 然而她那脆弱的心还没落回原处,周围的喊杀声四起,一下双脚无力摔在地上了,好在她没被吓傻,还懂得在混乱中躲到了柳青青尸体的木床下——得亏她身形瘦小,要换成比她高半个头的月九龄都塞不进去。 尸检的时候突然冒出刺客这种事情月九龄也是始料未及,接着她又在极短的时间内面临丧命的局面,没能顾上手无寸铁的小蓁,此时心中颇为愧疚,于是耐着性子轻声安抚她。 小蓁情绪如此激动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害怕,一边畏惧死亡,一边又害怕小姐的安危,这才没能控制住情绪。 不过当她看到月九龄毫发无伤后,恐惧就驱散了一般,只剩下心悸,但也很快在月九龄的安慰中平复了下来。 小蓁毕竟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十五岁小姑娘,情有可原,见她能这么快冷静下来,月九龄颇感欣慰,然后便有了疑问——这些黑衣刺客,是为何,或者是冲谁而来? 想到这,她轻拍小蓁后背的手就渐渐慢了下来,开始思索这些黑衣人是谁派来的? 不对! 月九龄手悬在了小蓁后背上——她对顾墨玧有一个很深的误解! 然后无数瞬间涌进她的脑海里,比如她喝醉的时候问顾墨玧为何在临安——军务在身;又比如在来之前赵德瑞已经告诉过她,顾墨玧这几日有其他公务要处理...... 买得起十几条死士性命的幕后主使不可能这会儿才让刺客来毁尸灭迹,而虐杀三个烟花女子的凶手若是有钱雇凶毁尸杀人,那他之前干嘛去了?虐杀之后直接找个地方将尸体埋了不是更省事吗? 月九龄呆在了原地,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时的心情了,答案太显而易见了——这些凶手就是顾墨玧招来的! 所以她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会认为顾墨玧会“黏”她? 顾墨玧分明就是察觉到作为他名义上未婚妻的她身份已经暴露,可能会因此遇险,所以纡尊降贵地一起查案而已! 月九龄复杂地看着横陈满地的尸体,若他们还能翻白眼,一定会齐刷刷地给她投来一个“我不要面子的吗?”的鄙夷眼神。 所以她根本不用因为欠顾墨玧一条人命而纠结,严格来讲,她的生命危险还是因为顾墨玧——这么说虽然有忘恩负义的嫌疑,但谁让她此时满脑子都被“顾墨玧黏她”这个羞耻想法占据,已经不能好好思考问题了。 而“被黏月九龄”的顾侯爷并不知道他已经占据了某人的脑子,听完绯刀与落影从这些黑衣人身上得出的信息后,他沉思了片刻,没有做出下一步指示。 他手上拎着已经被他擦干血迹的解剖刀,走到灵魂出窍的月九龄跟前,先是挑眉欣赏了一下神情呆滞的月九龄,墨眸中的冷漠因此散去。 然后将手中银刀递到了过去,用带着几分笑意的低沉嗓音,不吝称赞: “准头不错,练过吗?” 第149章 受宠若惊 月九龄茫然地看着跟前泛着银光的解剖刀——锋利的刀面被擦得锃亮,连指纹印都没有,他是用什么擦的? 目光顺着窄而长的刀柄,能看到指节分明的五指虚握着刀柄,指甲修剪平整,指甲洁净,指腹有薄茧...... 就是用这只手擦的吗? 月九龄被自己脑子里突然蹦出来的念头吓得神智归位,涣散的桃花眸瞬间明亮,匆忙之间抬眸,正好望进深不可测的寒潭——跟平时一样但又有些不一样,若非掰开细究——平时的十分冰冷这会儿剩五分,另还有两分试探、两分揶揄和一分笑意! 太诡异了! 传闻中的万年不变的冰山面瘫的眼神竟然也会同时蕴含着多种情绪,其稀罕程度不亚于白日见鬼! 不止如此,这情绪的成分还会根据不同情景变化! 比如此刻,除了冰冷那部分不变,其他五分变成了三分疑惑和两分笑意! 月九龄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想要看看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结果因此盯着那双墨眸的时间太长,以至于引得另外三人也投来疑问的目光。 直至顾墨玧眼里的冰冷与疑惑终于各占半壁江山,月九龄才反应过来,慌忙移开的视线,欲盖弥彰地干咳了一下,迅速接过银刀,然后才回道: “哦,没练过,凑巧而已。” 月九龄并非故意隐瞒,只是首辅嫡女“将解剖刀使得跟飞刀一样溜”这件事解释起来比较麻烦。 顾墨玧没有深究,而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今日实属意外。”大概是因为抱歉,解释的语气都比平时温柔了几分。 月九龄闻言微怔,随后才反应过来顾墨玧指的是刺客突袭一事,看他的反应不像是对危险一无所知,倒像是没料到危险会来得这么快,有些措手不及。 可如果危险能被事先预料,还能称得上是危险吗? 再说他刚刚已经舍命相救了,月九龄又有什么立场责怪呢? 她刚想开口应答,绯刀与落影却不约而同地单膝下跪向她请罪: “属下办事不力,让县主受惊了!” 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又不得不咽了回去,月九龄只好转而让他们起身——她还是不习惯这种跪下道歉的行为,但也能理解他们作为顾墨玧贴身侍卫却让主子陷入困境的愧疚。 顾墨玧见月九龄是真的没有生气并且没有受到惊吓,心中微微松了口气,然后又不由赞赏对她遇险时的镇静和反应,不过表面并未表露出端倪,只是清了清嗓子后开口问: “还尸检么?” 月九龄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刚刚事发突然,木床上的尸体此时还敞开着呢,于是略感抱歉道: “基本都看过了,剩下缝合。” 顾墨玧点头,“那就先回去,缝合让仵作来就好。”说着刚刚被吓得躲起来的看管义庄的小老头立刻上前,准备动手缝合——他年轻时也是衙门的仵作。 屋子本来就不大,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尸体,有些还血肉模糊,血腥味都快冲破屋顶了,或许月九龄并不介意,但既然来义庄的目的已经达成,那她也没必要再留下来收这个罪。 月九龄对顾墨玧突如其来的体贴有些错愕,“这些黑衣人的尸体......” 顾墨玧却不容置喙地打断: “不用劳烦县主。” 他一说完似乎发现自己刚刚语气不大好,于是清了清嗓子,对身后说: “绯刀,今日起你跟着县主,不得有误!” 绯刀立即领命,上前站到了月九龄身后,。 月九龄受宠若惊地摆手:“呃,不用了。”让顾侯爷的亲卫来保护她?这不是折寿么?“不是说来只是意外吗?” 别的她不确定,但她十分肯定——同样的意外顾墨玧绝对不会让它发生第二次! 然而顾墨玧本尊却坚持:“虽然以我对他们的了解,应该不会蠢到同样的招数用两遍,但世事无绝对,谨慎些总没错。” 话已至此,月九龄若再拒绝,就显得有些不知好歹了,“那......好吧。” 顾墨玧对这个结果颇为满意, “天色不早了,赵郡守那边也还没有消息,县主不妨先回去歇息,案子我们明日再议。” 月九龄本来想着或许能从这些黑衣人尸体上得出一些线索,但顾墨玧明显不想她掺和招惹麻烦,她也不好拂了顾墨玧的好意,便颔首道: “也好,那就劳烦侯爷将尸检结果转告赵大人一声,我就先告退了。” 第150章 有新发现 翌日,月九龄用完早膳十分自觉地到衙门报到——昨日回去后她想了想给柳青青尸体做尸检时的细节,有了新的发现。 马车抵达衙门门口时,先行下车的小蓁突然“咦”了一声。 随后下车的月九龄顺着她疑惑的视线看去——主角应该是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年轻男子,被几个衙役拉着要进衙门,但衣角却被一老一小哭着紧紧攥住,大概是那哭喊声太凄惨引来不少人注目。 月九龄猜想那个年轻男子大概是这家人主心骨,老的妇人是他的母亲,小的孩子是他的妹妹,家里的顶梁柱突然倒下,对老母与幼儿的打击可想而知,所以她们才会这般不肯撒手。 从昨日起就开始跟随保护月九龄安全的绯刀也注意到了小蓁的视线,看了个大概后问道: “怎么?小蓁姑娘认识?” 小蓁闻言若有所思,“那个被捉的,好像之前在哪见过?” 月九龄挑眉,来临安之后小蓁几乎寸步不移地跟在她身边,若小蓁认识那个男子,那她应该也见过,于是抬眸端详了一会儿,微微蹙眉,“是他。” “少爷记得?”小蓁惊讶问道。 月九龄点头,“在茶肆里,就是他说柳青青是被王昌鬼魂索命的。”她刚刚没注意,这会儿才想起来。 经她这么一说,小蓁也想起来了,不由嘀咕: “他犯什么事了?” 月九龄同样心有所疑:莫非是跟柳青青的案子有关? 没等她想出这两者间的联系,赵德瑞身边的谋士方平已经出门来迎接她: “九公子,大人有请。” 月九龄闻言之好收回注意力,跟着他进了衙门。 到了堂屋,月九龄发现勤奋的不止她一人,顾墨玧早就到了,想起昨日的经历,她眼里闪过一丝不自在,然后垂眸行礼。 得到顾墨玧应答后起身,赵德瑞便对她作揖寒暄,月九龄这才发现他身后还站着一个熟悉的面孔——赵敏儿。 赵德瑞见状立即解释,因为赵敏儿之前涉案,多亏顾侯爷与月九龄洗清了嫌疑,之后便特别关注此案进展,得知如今真凶尚未找到,便一定要参与其中出一份力。 说到最后,赵郡守既愧疚又无奈,只得舔着老脸对月九龄致歉: “小女顽劣,还望县主海涵。” 一般来说,无关之人本不可参与案子,但赵敏儿之前被怀疑杀害清灵,不算“无关之人”,更何况赵德瑞本来就对她有求必应。 月九龄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顾墨玧,心想他肯定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那她作为协助调查案子的就更加无所谓了,于是笑着回道: “赵大人言重了。” 赵德瑞闻言十分感激,而后冲赵敏儿使了个眼色,赵敏儿便想起之前为了参与案子答应父亲的条件,脸色一下就变得铁青,然后扭扭捏捏地冲月九龄行礼: “之前不知九龄县主身份,多有得罪,还望县主见谅。” 赵敏儿与月九龄见面的场合不多,需要道歉的大概是指的六月廿三,月九龄生辰那晚灌她酒一事。 月九龄淡淡一笑,“是我没表明身份,无妨。” 因为月九龄的“大人大量”,这件事便就此揭过,话题很快便转移到案子上面来: “昨日我为柳青青剖尸,从她的尸体来看,基本能确定她也是被杀害的,而且凶手与杀死清灵和紫萝是同一人。” 此话一出,堂屋安静了下来,昨日之前他们都以为清灵是第一个受害者,可如今却出现了另外一个在清灵被杀之前更早的死者,也就是说,柳青青可能是第一个,但也有可能不是! 如果是后者,那凶手还残害过多少无辜之人?又是如何悄无声息地隐匿至此?继续作案? 而且凶手似乎并不忌惮官府——清灵的死可以说是轰动整个临安,按照常理,凶手应该偃旗息鼓一段时间,至少等风声过了再说,可他却跟不怕死似的,仅在三天之后就顶风作案。 若非凶手活腻了,那就是他有足够的把握绝不会露出蛛丝马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如此自负而且猖狂呢? 思及此,气氛不由又压抑了几分。 良久,顾墨玧打破了这份死寂,“绯刀说,九公子有新发现。” 月九龄闻言回过神来,“嗯,是异香!”随后在种人疑惑的目光中,语气坚定,“在柳青青体内没有发现异香。” 众人似懂非懂,清灵与紫萝体内都有发现异香,可柳青青却没有,这又说明什么呢? 月九龄笑了笑,“柳青青的指甲缝里有皮屑,我推测是被侵害时挣扎抓伤凶手留下的。” 这符合之前人们对柳青青的死的描述——在她死前听到惨叫,那并不是鬼魂索命,而是正在遭受非人的对待,于是她下意识反抗的时候,抓伤了凶手。 停顿了一下,月九龄又继续解释道: “而异香有致幻助兴功效,这也是清灵和紫萝的死状虽然同样是死不瞑目,但面部神情却不像柳青青那样惊恐,甚至是放松的,说明她们直到临死那一刻,无论内心有多恐惧,身体却在异香的催化下兴奋不已。” 众人恍然大悟——也就是说,凶手在那之后行凶之前点香是为了不让女子反抗,这样他既能享受到极致的欢愉,又能杀人于无形! 那么,生前曾奋力反抗并且抓伤了凶手的柳青青很可能就是凶手杀的第一个人! 就在这时,安静得堂屋突然想起“呕——”的一声,打断了所有人的思路。 第151章 第一个人 发出声响的正是赵敏儿——她此时捂着嘴扭头干呕,贴身侍女手忙脚乱地给她端茶倒水拍背,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了身子。 然而云英未嫁的赵大小姐自然不可能有身孕,她只是从小就被父母保护得极好,又不经人事,所以乍一听到凶手残忍侵虐清灵等女子的残暴手段,一阵恶心涌上心头,没能忍住。 堂上皆是见惯大场面的人,就连小蓁如今面对尸体也能心平气和,谁都没料到不过是一番再正常不过尸检论述,赵敏儿竟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若是看到了尸体那还了得? 由此众人也更加深信,这赵大小姐绝不可能是凶手! 因为赵敏儿不适的打岔,沉重的氛围有所缓解,不过思路也被打断了,于是众人面面相觑,都从彼此脸上看到了尴尬,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顾墨玧——顾侯爷此时脸色不大好,剑眉微蹙,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月九龄大概能理解顾墨玧此刻的心境:赵德瑞出于私心让赵敏儿旁听的行为,只要不耽误查案,他也懒得理会,但如果赵敏儿拖了后腿,那他就绝不能容忍了! 所以她之前怎么会有过顾墨玧对赵敏儿有意思的念头? 顾侯爷分明就是个钢铁直男! 思及此,月九龄忍不住笑着打破僵局,“是我刚刚说的哪句话令人作呕了吗?” 众人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都笑开了——她刚刚的话一点问题都没有,这是为赵敏儿的过激反应惹怒顾墨玧而缓和气氛呢。 不得不说这一招还挺管用,顾墨玧轻轻地瞥了一眼笑得眼睛弯起来的月九龄,脸色不再紧绷,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众人微微松了口气,看来以后若是惹了顾侯爷不高兴,就得赶紧将九龄县主搬来当救兵! 缓过来的赵敏儿自然也明白月九龄在替她解围,而在此之前她还总想着刁难月九龄,一时之间因为羞愧而憋红了脸。 玩笑之余,众人也不由将两人做对比,且相较之下月九龄的优点就太多了,不仅会剖尸,而且胆大心细,思维缜密,善解人意,长得还俊俏,简直就是人间仙子! “人间仙子”月九龄见赵敏儿不再反胃便继续讨论案情,她问赵德瑞昨日去白柳巷可有什么收获。 赵德瑞对月九龄再次“救了”赵敏儿感激不尽,不敢有怠慢,如实回答: “白柳巷的老鸨说,当时侍女听到柳青青房里传出惨叫就立即想要推门进去,但却发现门被反锁了推不开。等她带人将门踹开的时候,就看到柳青青浑身赤 裸地死在了床上,身上满是伤痕,血迹斑斑。” “因为传出了王昌索命的说法,老鸨吓坏了,想要平息逝者怒气,她就没打算厚葬柳青青,草草地让人将她的尸首搬走。而柳青青的屋子从那天起也被锁了起来,我昨日看了,门确实有被撞破的痕迹,屋里茶具椅子都倒了一地,窗台有半个不大明显的血脚印,目测成年男子大小,想必凶手就是从窗逃走的。” 音落,月九龄沉思片刻后开口问: “老鸨就没怀疑过柳青青是被人所杀?” 一个人无缘无故死了,一般情况下都会怀疑是被人杀害并且需求真相,可白柳巷的人却恰恰相反,他们不仅对柳青青是怎么死的不感兴趣,反而还想息事宁人。 赵德瑞也就这个问题的询问过老鸨,闻言便将得到的答案简要告诉顾墨玧与月九龄: “她说当时出了人命场面很是混乱,没人注意窗有没有打开,而且那晚柳青青还没有接客,平日里她不接客就喜欢将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见。恰好王昌前几日刚被她相好张四杀害,再加上她惨死的情形,就有人联想到是王昌的鬼魂来报仇了,这些大字不识一个,对鬼神倒是敬畏得很。尤其是那老鸨,大概平生做了不少亏心事,一听是鬼魂就吓得不行,不敢声张。” 处暑时节的屋内大都是闷热的,赵德瑞为了招待顾墨玧特命人搬了几大块冰放在门床通风处,因而计算正午日头猛烈也不那么难捱。 此时他还一说完,闷热的夏风吹过冰面,卷了一身凉意便往屋里吹,本该是凉爽舒适的,可刚听完赵德瑞那一番鬼神说法后,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的赵敏儿却忍不住抱住自己的手臂,打了个冷颤。 堂屋寂静无声,所有人几乎都沉浸在自己的猜想中,眉头紧锁,闭口不言。 月九龄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发问: “在柳青青之前,临安还有类似的受害者么?” 落影早就在顾墨玧的指令下查过临安城各种非正常死亡的案子,闻言立即答道: “暂时没有发现。” 和她想的结果一样,月九龄语气笃定,“那么我们基本能确定,柳青青就是凶手杀的第一个人。”她纤细白皙的手指敲了敲木桌,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解释道: “第一,是他在柳青青的花房里留下了脚印,这是他除了尸体以外唯一一次留下痕迹;第二,是异香。” 的确,从三起案子案发情况来看,凶手在杀柳青青时留下了最多破绽。 “但这并不能证明凶手在柳青青之前没杀过其他人。”顾墨玧十分冷静地看向月九龄道。 月九龄点头,并没有因此恼怒,反而十分耐心地解释: “从柳青青死到清灵被杀死之间只有五天,凶手在这短短五天里不仅变得更加谨慎,而且还将杀人手段晋级了,这说明了他是一个冷血、残忍、聪明的人。”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倘若在柳青青之前他还杀过人,那么他杀害柳青青的手法晋升过的结果,而在柳青青之前的受害者死状应该更加惨烈,很容易引起我们注意,而不是一无所获。” 众人不大明白月九龄所谓“杀人手段晋级”的说法,但却从她细致的解释中明白她要表达的意思,并且纷纷赞同。 虽然“凶手在杀人过程中越来越得心应手”的说法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如果杀人对凶手来说是一件令他乐此不疲的事,那就说得通了! 顾墨玧如此聪明之人,在听到月九龄描述那个凶手时就已经明白她的结论。 只是,她又为何会那么了解凶手呢? 月九龄并无法得知顾侯爷内心所想,她见众人理解了意思,又抛出了另外一个话题: “而且他的需求已经在别的点上得到了进一步的满足。” 顾墨玧挑眉,“是什么?” 月九龄抬眸坦然与之对视: “地点!” 第152章 回到原点 一般来说,蓄意杀人,凶手行凶会选择自己熟悉但又与自己没有直接关系的地点,这是一种本能——熟悉的地方会让人更有安全感,杀人的时候也就更肆无忌惮。 而且凶手一旦找到这么一个“安全地点”,就不会轻易遗弃。 但是这个“采花大盗”案的凶手每次行凶的地点都不一样,地点之间看起来没有规律可循,仿佛是随性而为的——只因为死者恰好在某个时间点与他出现在同一个地方,而且毫无防备所以让他有机可乘。 他杀人,只是临时起意。 所以当月九龄说出“地点”,指出凶手行凶地点并非任意选择而是有意为之时,众人皆是一怔——可是这三个地点之间并不存在什么联系,除了柳青青的花房,其他两个死者与死亡地点都没有什么关系。 就在众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顾墨玧却隐约觉得月九龄表达的是另一层意思,并非地点之间或者死者与地点的关系,而是凶手与地点的关系。 他没有完全理解月九龄关于“地点”的解读,但脑海里却萌生了一个新的思路,只是这思路有点“狡猾”,每当他快要抓住的时候又消失无踪,在他抓空的时候又从别的地方冒出来。 于是顾墨玧不由皱起眉头,像为了捋清思路,自言自语似的开口: “按照时间顺序,第一个凶杀地点在白柳巷柳青青的花房,第二个是发现清灵尸体的客栈,第三个则是紫萝赴约的陈元浩避暑山庄。” 月九龄闻言点点头,“不错。”随后对三个不同地点作出简单说明: “白柳巷虽然客来客往,但柳青青不接客时不喜被人打扰,所以她的花房是比较封闭的;小酒楼住店的客人不多,但客栈是个相对开放的地点——随时都有可能被掌柜伙计或其他客人打扰;避暑山庄是私人领域,凶杀地点又在主人屋里,酒会上的陈元浩随时会回屋,下人也随时会出现。” 闻言至此,顾墨玧忽然豁然开朗,原本深沉的墨眸迸发出耀眼亮光,熠熠生辉——结合月九龄之前说的“杀人手法晋级”,他抓住了在脑海里神出鬼没的思路: “凶手选择的地点并不是随性的,他是故意的!” 顾墨玧下结论的声音低沉坚定,语气肃然慎重,让在场不明所以的人纷纷从一头雾水中醒悟过来,但又因为这句话太过简洁而露出一丝迷茫。 月九龄环顾了四周一圈,发现顾墨玧竟然是在场唯一一个理解她的“明白人”,惊讶之余又替顾侯爷为其他人解惑: “一般而言,越是无法掌控的地点也意味着越危险。但同时,这种不确定性对凶手来说也是莫大的刺激,行凶的地点存在越多无法掌握的因素,凶手在行凶的过程中也会获得越大的快 感。” 在开口之前月九龄已经斟酌过说辞了,但她很难完全将一些专有名词说得通俗易懂,只好在说完之后仔细观察在场其他人的反应。 老实讲,包括顾墨玧在内的所有人都不明白月九龄话里的“不确定性”和“因素”是什么意思,但这不妨碍他们联系上下文去理解——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想明白。 就连从未接触过案子的赵敏儿都听出了月九龄话里描述的凶手是个不折不扣“疯子”!得出这个结论后她又忍不住抱着胳膊缩了缩脖子,即便堂屋里有不少人,但她还是觉得阴冷刺骨。 赵敏儿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月九龄,她从进屋后就没动过,一直端坐在位置上,无论是谈论起尸体、案情还是凶手,她那洁白精致的脸上都未曾变过色,冷静得让人生畏。 同样是女子,月九龄甚至比她还要小一岁,可是她的举手投足却都散发着无形却强大的气场,好像这世间没什么事情能让她慌乱和害怕——这是赵敏儿在所有同龄人之中都没有见过的,而她生平也就从两个人身上有过这种感受,除了月九龄,另外一个,是顾墨玧。 顾墨玧并没有注意到赵敏儿怯懦的视线,他沉思了片刻后抬眸看向月九龄,“九公子有头绪了。” 虽是发出疑问,但月九龄却发现顾墨玧用的是陈述语气。 “不确定。” 月九龄移开与深邃墨眸相对的视线,蹙着秀眉回道,随后转移话题: “李鑫那笔私房钱来源查出来了吗?” “呃,”赵德瑞差点没跟上月九龄跳跃的思维,乍一对上顾墨玧的视线才猛地反应过来,“查出来了。确实是他这些年在陈家做账时收的一些铺子掌柜的‘好处’,数额也不多,每次收几两,都被他攒起来了。” 所以李鑫说的是实话,他那天晚上截住陈元浩只是为了请辞,只是他出现的时间太凑巧了而已。 月九龄听了这番话后扬眉沉吟道: “那现在,陈元浩和李鑫都能排除嫌疑了,也就是说,这个案子现在没有嫌疑人了。” 绯刀闻言心直口快: “啊?那岂不是又回到原点?” 顾墨玧瞥了他一眼,他才发现自己失言,窘迫地低下头,然后听到侯爷冷冷地说: “不,还有一个嫌疑人。” 第153章 无礼质问 “谁?” 月九龄一怔,她不过半日没关注案子,这么快就出现了新的嫌疑人? “章枫么?”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赵敏儿尖叫着否定: “不可能!” 月九龄刚刚纯粹是脱口而出,忘了赵敏儿是爱慕章枫,听到心上人被诋毁,赵敏儿此时像一只护崽的母兽,两眼放光地瞪着月九龄,仿佛随时都可以扑上来将她撕咬一番。 因为赵敏儿的叫喊,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她身上,不约而同地带上了几分怜悯——竟然敢当着顾侯爷的面吼九龄县主,这位赵大小姐到底是被赵郡守宠坏了啊! 赵德瑞恨铁不成钢地低声呵斥自己的女儿: “敏儿!给我安静待着!” 赵敏儿心有不甘,但面对甚少对自己绷起脸的父亲,她不得不忌惮收敛,撇着嘴又瞪了月九龄一眼才作罢。 赵德瑞心累地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阴沉着脸的顾墨玧,心里暗自念叨了一句“儿女都是债”,然后才转而对月九龄解释: “不是章枫,是一个贩夫。” 比起沉默寡言并且顶着一张冰山脸的顾墨玧,月九龄好相处多了,她看起来并没有因为赵敏儿刚刚的过激反应而生气,而是怔了怔,像是想到了什么挑起眉头: “哦?刚刚在衙门口看到那个?” 赵德瑞想起刚刚谋士方平跟他说门口发生的事,一脸愧疚——他没想道差役办事如此不力,抓个人都能闹出事儿来,还被月九龄撞见了! “没错,这个人叫宝三,他白日在临安最大一个菜园当贩夫,晚上就去义庄当搬尸工。白柳巷和小酒馆恰好是他每日都要送菜的地方,当时柳青青的尸体就是他运到义庄的,还有陈元浩在避暑山庄举办酒会的那日,恰好在那个菜园订了菜,送菜出城的人正是宝三。” 宝三是赵德瑞昨日在调查白柳巷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人,当得知这个宝三竟然和死者以及案发地点存在这么多联系的时候,他几乎能断定宝三就是杀人凶手了。 “凶手不是他。” 月九龄语气十分肯定。 音落,所有人包括顾墨玧都不由地向月九龄投去疑惑的目光,虽然他们还未审讯那个宝三,也没有得到宝三关于杀人的供述,但从已知的情况来看已经认定了宝三就是杀人凶手。 但月九龄太过言之凿凿,加上之前好几次关键线索以及思路都是月九龄提出来的,在调查案子过程中,他们已经习惯了以月九龄为主,听她这么说便动摇起来。 可是又想不通月九龄为何能如此笃定宝三不是凶手,明明他是最有作案时间的人。 赵敏儿是众多心怀疑惑中第一个开口的,“你凭什么这么说?”她语气忿忿,分明还在为月九龄刚刚误会章枫而不满。 “住口!再胡闹就回去!” 赵德瑞再次警告自己的宝贝女儿。 月九龄淡淡地瞥了赵敏儿狰狞面目一眼,俨然没将她的无礼质问放在心上,而是自顾自地问: “说说宝三家里的情况吧。” 方士见氛围太过凝重,便硬着头皮笑呵呵地回答: “老父两年前病故了,剩下老母和一个妹妹,母亲年纪大了身子不好,妹妹又还小,现在都靠他养活呢,不过他倒是孝顺,赚来的钱几乎都花在了她们身上,自己倒是节俭。” 月九龄闻言立即反问: “那你们怎么会认为是宝三杀了三个女子?就因为他在案发前都出现过?” 众人一怔,这难道还不够么?这可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在所有凶杀地点发生出现的人,难道不是凶手么? 顾墨玧自然看出在场其他人心中疑惑,可他们这会儿都被月九龄那过于肯定的语气而镇住,并不敢轻易开口。 于是顾侯爷勉为其难地牺牲自我,出声问道: “九公子有其他见解?” 月九龄眉头紧蹙,“凶手在行凶时手段残忍而且折磨过死者,这说明他对女子毫无怜惜甚至是痛恨的。而宝三孝顺母亲,疼爱幼妹,不符合凶手的形象。” 众人闻言顿悟,纷纷点头,忽略了她的语气有些急促与不耐,这还是月九龄今日第一次显露出烦躁。 赵敏儿却忽然冷哼一声,若有所指道: “县主对凶手似乎很了解?” 月九龄抬眸,直直地看着赵敏儿,嘴角勾了勾,语气带着几分挑衅z: “如果你见过三个死者的尸体,你也会了解,想看吗?” 赵敏儿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月九龄刚刚描述过的尸体,胃里一阵翻滚,差点又要干呕,狼狈间看到月九龄清冷的桃花眸带着几分轻蔑,愤怒再次涌上心头,“你......” 赵德瑞这次不再纵容自己的女儿,果断下令: “敏儿!回去!” 侍女接收到赵德瑞严厉的目光,不再犹豫,一左一右地拉着赵敏儿走了。 赵郡守活了四十多年,第一次觉得无地自容,但还是舔着老脸道歉: “小女无礼冲撞了县主,还请侯爷和县主饶她一回。” 月九龄虽然觉得父母疼爱儿女没有错,但过分溺爱也不是好事,若是父母能庇护孩子一辈子那也罢,但有多少父母能护孩子一生无忧平安呢? 所以她听到赵德瑞代赵敏儿的道歉,并没有开口接受,不是她小心眼,她只是分得清真正应该道歉的人是谁而已。 顾墨玧见状也没有接话,而是继续谈论案子,“嫌疑人都排除了,所有线索也查无可查了,九公子有其他看法吗?”赵敏儿虽然无礼,但她有一句话说对了,月九龄似乎很了解凶手。 月九龄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不由蹙眉问: “关于什么?” 顾墨玧细致地发现了月九龄此时情绪波动有些大,准确来说是从赵敏儿激怒她之后,这还是她在他面前第一次显得如此不耐烦,他觉得有些新奇,于是继续说下去: “凶手。” 第154章 凶手侧写 月九龄也不知道怎么了,她自认并不是一个冲动易怒的人,可此时却莫名有些烦躁,刚刚甚至没控制住对赵敏儿反唇相讥了。 她上次这么怼人还是因为大学期间那会儿参与一个重大刑事案件,专案组中一个老刑警见她还是个学生没有经验,对她提出的疑点表示质疑。当时她也是年轻气盛,当场就跟对方吵了起来,搞得警方和校方都下不来台,以至于就算后来事实证明她是对的,那老刑警也依旧不待见她。 月九龄很久以后才想想明白,老刑警或许不是拉不下面子跟她道歉,只是看不惯她孤傲的样子,想搓搓她的锐气——因为办案不仅凭能力,更是讲究分工协作,她一个人能力再大没有分身术也无法施展,若是因为一个人刚愎自用而耽误了案子那才是大忌。 她吃了不少亏才想通这个道理,但好在她没有花太多时间,也不曾让一个受害人为她的成长铺路,从那以后她便敛了气焰,成了名副其实的“天才法医”。 月九龄认真地反思了一下,今日之所以会没忍住可能是因为赵敏儿三番两次挑衅的样子太嚣张她实在没忍住,也有可能是因为所有人都怀疑宝三只有她坚称宝三无罪的时候跟当年的场面太像了,连顾墨玧都默认去过所有凶杀地点的宝三是最有力的嫌疑人...... 可顾墨玧又为什么就得认同自己的看法呢?就因为他送了自己生日礼物?在生死关头救了自己?还派人保护自己? 思及此,月九龄忍不住心中摇了摇头,大概是近来接触得太多,她差点忘了顾侯爷是个冷酷无情“活阎王”,也忘了当初封宫查案时两人是如何针锋相对,更忘了他对两人婚约的不满——顾墨玧不相信她,防备她才是正常的。 想通了这一点,烦躁也随之消散了大半,月九龄疑惑:难道是因为这具身子才十五岁了,所以连带她的脾性都时光倒流了? 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她心中虽然千肠百转,面上却不动声色,在别人看来,她就像是在认真思索顾墨玧的问题,眉心舒展开的同时沉声开口: “我只能通过凶手在留下的作案痕迹做出推断,不一定准确,但可以作为参考来鉴定嫌疑人。” 旁人眼里看到什么顾墨玧并不知道,因为刚刚的提问,他的视线理所当然地一直停留在月九龄身上。 虽然她掩饰得极好,可顾墨玧却敏锐地感受到了她开口前后情绪的细微变化——她那双宛若会说话的桃花眸出卖了她:明明刚刚听到他的话还带着几分不耐烦,这会儿却已经沉静下来,恢复了平时漫不经心的样子...... 她想到了什么? 顾墨玧抬眸静静地看着眼前眼神没有焦点的少年人。 做“少年”打扮的月九龄并不知道顾侯爷竟料事如神,见他没出声, 便当他同意了自己的说法,稍稍松了口气,继续说下去: “从凶杀现场留下的足迹以及尸体上的痕迹来看,凶手是个年轻男子,年纪在二十到三十之间,身量约五尺八,身形偏瘦但不羸弱;性格温和甚至谦逊有礼,与邻里关系融洽......” 原先月九龄关于宝三疼爱生母与幼妹行为推测他并不怨恨女人,更没有理由虐杀女子的说法已经让众人心服口服,可是当她开始描绘那个凶手的时候,每听一句,心中的肯定就多了一条裂痕——所以凶手到底是不是宝三? 月九龄没发现众人心思变化,她仿佛陷入了某段黑暗记忆里,眼神涣散,连声音都变得低沉压抑: “......父亲早逝,家中有强势的女人比如祖母、继母、伯母、婶婶或妻子等,所以他从小就经常会挨这个女人的打骂,吃不饱饭,穿不暖衣,还要将他当畜生使,好几次他就快病死了累死了,可是那个女人也没有停止对他的奴役......” 听到这,众人不再纠结,再次肯定家有慈母和可爱幼妹的宝三不是凶手! 可是九公子说的这个人又是谁?而且她描述得这样详细,连凶手家境都说出来,就好像,好像她认识这个凶手一样! 顾墨玧察觉到众人心中的疑惑,看着月九龄沉浸的模样,蹙眉开口: “所以,”他故意顿了一下,见月九龄听到声音恍惚醒来,对上自己的的视线双眸顿时有了亮光,这才不慌不忙地继续道: “你才会怀疑李鑫和章枫。” 第155章 人面兽心 月九龄对凶手一番从外形到性情的描述之详细让在场所有人惊叹之余,也心生疑惑——怎么听着那凶手不仅身世凄惨,还是个任劳任怨的老实人呢? 这么一个苦出身的年青人,有胆量用那么凶残的手段杀人么? 赵德瑞也有同样疑问,于是在顾墨玧说出两个书生姓名后忍不住问道: “可先前九公子不是说凶手残暴冷血么?” “没错。”月九龄点了点头,既是肯定了顾墨玧用陈述语气的说出的猜测,亦是回答了赵德瑞的问题。 她不徐不疾地为除了顾侯爷意外更加一头雾水的众人解惑: “从凶手以虐待死者为乐的行为来看,此人性情暴虐、嗜血,同时也十分冷静聪明、狡猾自负——从他每次作案手法都‘玩新花样’且找好了嫁祸对象便可知。”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目光落在门外的余晖上,嘴角勾出了一丝冷笑: “所以,他虽表面看起来谦和,但其实是个人面兽心的渣滓!” 顾墨玧看了她一眼,沉声,“这一定跟他家中那个女人有关。” 月九龄回神与之对视,对在场唯一一个理解自己无法解释的心理侧写以示笑意。 而无法理解的赵德瑞就只能不耻下问: “还请侯爷和九公子赐教!” 顾侯爷一向高冷,月九龄没指望他会放弃沉默寡言的人设耐心解答,认命开口: “赵大人可曾想过死者之间的联系么?” 赵德瑞一愣,“呃,据下官所知,她们都是青 楼的头牌,莫非是凶手曾受过青 楼女子的亏,所以迁怒其他人?” 月九龄笑了笑,又问: “青 楼女子何其多,为何偏偏要选中她们三个呢?” 若凶手真想对青 楼女子下手,何不挑一些不起眼的姑娘呢?反正青 楼每天人来人往,少一两个无关紧要的人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被发现,发现了也不一定会报官——这对虐杀为乐的凶手来说更加稳妥。 头牌就不一样了,可以说整个青 楼所有眼睛都盯着头牌,对头牌下手风险太大,难度也大,可是凶手却偏偏挑了头牌下手。 赵德瑞皱起眉头,冥思苦想,“这......难道凶手家中那个女人曾经是青 楼的头牌?”可他不记得临安城里有哪户人家有曾经是青 楼的头牌的啊。 月九龄见他似乎被自己绕进去了,有些无奈: “其实赵大人不用想得太复杂,我个人觉得凶手挑选受害者跟受害者本身的身份没太大的关系,他就只是单纯地痛恨女子,想将从小到大从女人那里受到的屈辱发泄到女人身上,由此来获得满足而已。” 赵德瑞顿悟,睁大双眼,“那他......” 顾墨玧冷笑一声,替他把话说完: “他在官府介入调查清灵之死后不到三日便再次作案,是在挑衅。” 凶手明明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行凶作案,却偏要大张旗鼓地引官府注意,而且还在风声最紧的明目张胆再次杀人,是狂妄至极,也是对官府的无能的最大嘲讽。 身为临安城父母官的赵德瑞闻言心蓦地一沉,连忙起身行了个大礼: “下官办事不力,实在惭愧!” 顾墨玧淡淡地看了眼快将头埋进胸口的赵德瑞,并没有要接受他这礼的意思: “赵郡守不用急着请罪,还是先将凶手抓住吧。” 更何况他既不是赵德瑞的顶头上司,亦不是御史台,没有整天无事揪人辫子参人一本的兴趣。 赵德瑞冷汗津津地起身,连忙应是。 案子至此,嫌疑人暂无,但也不是一无所获,顾墨玧想了想,随后沉声下令: “重新排查三名死者身边所有的人。” 月九龄见众人领命陆续退下办事,堂屋还剩面沉入水的顾墨玧和惭愧不已的赵德瑞,氛围着实有些煎熬,于是她便起身颔首: “既然这边暂时没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我就先告辞了。” 得到顾墨玧首肯后,她便带着小蓁和绯刀一起离开了。 回程路上,月九龄忽而开口问绯刀: “红袖阁几时开门迎客?” 绯刀乍一听没能反应过来,“啊?”未来侯夫人打听青 楼何时开张是什么意思? 然后就收到月九龄坚定的目光,只好如实回答: “戌时。” 月九龄点了点头,笑而不语。 绯刀想破了头脑也没能想明白月九龄这么问的用意,只好鼓起勇气,清了清嗓子问: “县......九公子问这个做作什么?” 月九龄“哦”了一声,笑得意味深长: “听说红袖阁的厨子手艺不错,今晚带你们去蹭饭。” 第156章 翻嫣然牌 夏末的戌时日头尚未完全隐没在天际,它不再似正午那般耀眼夺目,而是收敛了刺眼的光芒,露出了柔和的面目,染红了天边...... 将暗未暗的傍晚炎热退散,凉风习习,正是临安城最热闹的时候——到处可见从田地码头收工归家的工人、从私塾下学的学子、大树下乘凉玩耍的老人孩童、支起小摊开夜市的小贩...... 月九龄就是在这时踏着夕阳的余晖,带着小蓁与绯刀穿过繁闹的街市,听着百姓们七嘴八舌的议论。 “采花大盗”一案在临安城传得沸沸扬扬,凶手专挑艺 妓而非良民祸害的消息也不胫而走,一些小的秦楼妓馆闻声都不敢开张,失去头牌的蓝灵轩与紫霞楼也关了好几日,只剩下心大的白柳巷与尚未发生变故的红袖阁还在迎客——大家都在猜凶手下一个目标一定是临安城四大青 楼之首的红袖阁。 与结束漫长一天的寻常百姓不同,对红袖阁的姑娘们来说,这会儿才是一天的开始。 主仆三人在张灯结彩的红袖阁的门前站定,月九龄看着刚开张便宾客不断的门口,心想不愧是聚鸢台的据点——即便处在风口浪尖上,也能不动声色地迎来送往。 月九龄今日着一袭白色华裳,她本就比同龄少女要高些,又比江南女子骨架大,男子的长衫衬得她身形修长,束着的腰带尽显清瘦,举手投足间能见袖口绣着繁复纹路中银丝流动,宛若一只披着华丽羽翼的鸟儿。 她不知从哪弄来了一把画着江南水乡的纸扇,在身前展开,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明眸皓齿的面容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单手负在身后,边走边张望着路边的小摊,活像个被家里人宠坏的小少爷。 跟在身后的绯刀内心纠结不已,他还未曾将月九龄要去红袖阁的决定告知顾墨玧——侯爷曾经吩咐他要随时汇报县主的行踪。理智告诉他不该隐瞒,可他内心深处却预料到若是侯爷得知此事倒霉的肯定是自己! 于是绯刀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等弄明白县主去红袖阁的目的后再禀报侯爷也不迟。哪曾想县主入戏入得这么深?说要来青 楼,换了身衣服就变了个人似的,这才刚到门口,迎客的姑娘们见她吊儿郎当富家少爷的模样,已经热情地迎上来了! 绯刀赶紧替月九龄挡了挡,苦着脸劝道: “九公子,要不您再想想?” 月九龄见他对待貌美如花的姑娘们也能义正严辞,跟清心寡欲的顾墨玧如出一辙,不由笑了起来,合起扇子敲了敲他拦路的手,眨了眨眼睛,“放心,我不会告诉侯爷的。” 绯刀被这个意味深长的眨眼砸得晕头转向,月九龄已经先一步走了进去,然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不是我的词儿么? 若是被侯爷知道您背着他来红袖阁...... 想到之前那次在红袖阁偶遇月九龄时顾墨玧周身的寒气,绯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猛然惊醒,连忙跟了上去。 红袖阁虽然刚开门,但楼下大堂已经满座了,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绯刀差点在人群中丢失月九龄的身影,待他赶忙回到月九龄身后,正好瞧见一位姑娘冲着他们走来,笑靥如花: “九公子来了?” 月九龄闻言挑眉看去,能自己肯定没见过这位姑娘,但听她的话分明是见过自己的,再看她的装扮,不像是接客的姑娘,更像侍女,那想必是她上次来时,在一旁侍茶的侍女了。 侍女并不在意月九龄的打量,而是熟稔中带着几分玩笑地寒暄: “少主白日里还在念叨您好几日都没来呢。” 绯刀闻言一顿,这侍女口中的少主分明是君子笺,怎么听这语气,县主和君子笺似乎十分亲近?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县主跟侯爷还有婚约在身,这怎么行! 月九龄没见到绯刀见了鬼似的神色,而是自顾自地问: “哦?那你家少主呢?” 侍女略带歉意答道: “真是不巧,少主在会客,要不九公子先到雅座喝茶,我去禀报少主一声。” 月九龄摆了摆手,“无妨,嫣然姑娘的名牌可还在?”她本也不是来找君子笺的,本想既然到这儿便打个招呼,既然没空那就算了。 侍女眼里闪过惊讶,随后恢复如常,如实回答: “尚在。” 月九龄似乎对这个答复十分满意,一下展开扇子,示意小蓁将银子送上,豪气道: “那我要翻嫣然姑娘的牌子,帮我把她请到雅座来。” 绯刀身子一僵,为何县主一个姑娘家,对翻青 楼头牌的牌子如此熟悉? 侍女吩咐了他人去请嫣然,随后又对月九龄一行人说: “奴家给九公子带路,上四楼。” 没想到的是,刚上四楼,便听到君子笺所在的房门打开,里面的人走了出来。 然后月九龄就听到身后传来绯刀颤抖的声音: “侯......侯爷?” 第157章 谁更心虚 月九龄顺着绯刀震惊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看到了正好从君子笺房里出来的顾墨玧,好看的桃花眸闪过一丝惊讶,随后挑眉对绯刀说: “怎么办?我帮不了你了。” 绯刀嘴角抽了抽:未来侯夫人,您还是担心一下您自己吧! 与君子笺道别的男人似乎有所察觉,忽而偏头看了过来,正好看见一身富家小少爷上秦楼妓馆找乐子做派的月九龄,眉头就蹙了起来,墨眸黯然深沉。 月九龄见状神色一滞,不过那也只是一瞬,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想着这会儿要避也避不开了,而且她自认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于是干脆噙着笑意,一边摇着手中扇子,一边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君子笺在顾墨玧神色突变时就敏锐地发现了异样,扭头看到月九龄的时候心下了然,勾了勾薄唇,不怀好意地“哟”了一声,惊喜似的迎了上来,风尘味儿十足: “九公子可终于想起我,舍得来看我了!” 这话说得活像个整天盼着熟客光顾的怨女,让人不得不怀疑两人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关系。 被“熟客”的月九龄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自动忽略顾墨玧阴沉的脸色,皮笑肉不笑地与君花孔雀划清界限: “别误会,我是来找嫣然姑娘的,就不打扰侯爷与君台主会谈了。” 说着她还不忘冲顾墨玧行礼,虽然她内心十分坦荡,但不知怎的,一对上顾墨玧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就心虚,都不敢与他对视了——活像个趁妻子孕期出来偷腥被抓的丈夫。 可明明顾墨玧也来青 楼了,而且相较于她这个只能看不能做的假男人,作为真男人的顾墨玧出入风月场所才更应该心虚吧? 思及此,月九龄底气又足了些,腰板都挺直了。 君子笺听到月九龄不留情面的话也不在意,而是自顾自地露出伤心神色: “九公子这话说得可真让我伤心啊!” 月九龄:“......”您可闭嘴吧! 事实上她短短时间内瞬息万变的神情都被君子笺这个人精看在了眼里,更是能感受到身旁顾侯爷周身散发的寒气,熟悉自家主子心情不好征兆的落影与绯刀飞速交换了一个惊恐的眼神,只希望君子笺能有点眼力见,别再在死亡的边缘试探了! 然而君台主浑然不觉似的,依旧不怕死地冲月九龄眨了眨眼,若有所指道: “而且我与侯爷已经谈完了。” 顾墨玧见状,周身的寒气更甚了,愣是让在场所有人在凉爽的雅座里出了一身冷汗。 月九龄实在不知道君子笺又想作什么妖,只好面无表情道: “可我已经翻了嫣然姑娘的牌了。” 君子笺似乎打定了主意想要摸一摸这老虎的屁股,闻言也不气馁,而是愈发得寸进尺,预期暧 昧道: “嫣然能做的我也能,嫣然不能做的的我也能做,九公子不再考虑一下吗?” 月九龄再次忍住嘴角抽搐的冲动:您就不能直接说您知道的情报更全面吗?怎么好好的话从您嘴里说出来就变了颜色呢? 不过君子笺虽然爱开玩笑,但话说的不错,她今夜确实是来买信息的,既然能付同样的钱获得更多情报,她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既然君台主都这么说了,我再推脱那就是不识抬举了。” 两人这一来一去,难免冷落了旁边的顾侯爷。 绯刀与落影嘴上没说,心里都快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了。 好在月九龄终于想起了顾侯爷还在场,面对着脸跟此刻的天颜色无异的顾墨玧,拿不准他刚刚明明要走这会儿却岿然不动是什么意思,而她总不能将他撂下自己进屋吧? 顾侯爷给她当门神?那可是要折寿的!还是先将这尊大神送走再说。 于是月九龄清了清嗓子,“那......恭送侯爷。” 顾墨玧闻言并未开口,而是用幽深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月九龄。 君子笺挑眉,“侯爷?” 顾墨玧这才收回视线,眉头依旧紧缩,声音低沉: “我想起还有一件事想请教君台主。” 君子笺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神情,偏偏还为难道: “可我已经有客人了,而且您刚刚的价格只够买一个消息,若是想再问......” 不等顾墨玧示意,身后的落影已经将一张银票递了过来,君子笺看了一下上面的数额,话锋一转,“侯爷太客气了,红袖阁既然开门迎客,自然没有拒绝生意的道理。”一边说着一边将银票接了过来。 钱拿到了手,君子笺又恢复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一本正经道: “不过凡事讲个先来后到,虽然是您先来,但是九公子先付了钱,要不您到雅座等等?” 顾墨玧毫不犹豫地拒绝,“不用,我就在一旁等你们说完,”对着君子笺的语气不容置喙,对着月九龄却多了几分余地,“九公子不介意吧?” 月九龄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看着他坚毅的眼神突然就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心道反正她想知道的事情是和案子有关,让顾墨玧旁听也无妨,于是笑着点头: “当然不介意。” 第158章 引蛇出洞 此时三人分坐在同一桌上,呈正三角,容貌气质各有千秋——顾侯爷冷峻沉稳、九公子娇软可爱、君台主妖冶张扬,三人三色,实在是太养眼了! 只是氛围却并不融洽,尤其是顾墨玧周围,阴沉沉的,偏偏君子笺宛若无觉,与月九龄聊得火热,在得知她还未用晚膳后,不仅吩咐下人叫大厨做几道拿手好菜来,更是特意拿出珍藏的酒来招待,俨然没把顾侯爷放在眼里。 月九龄当然看出君子笺的刻意——这人本来就一肚子坏水,分明是想试探顾墨玧的底线。 而她之所以没有拆穿还推波助澜......当然是因为顾墨玧从刚刚就一直甩脸色给她看,好像出入风月场所的只有她一个——明明光是她撞见就已经两回了,平时指不定来过多少回了。 哼!还说什么顾侯爷洁身自好,不近女色,都是虚假人设! 一旁的落影与绯刀看得心急如焚,侯爷真的就来过两次红袖阁,谁知道就那么巧都让让未来侯夫人碰见了呢? 他们是有心替顾墨玧解释却无从开口,只好频频冲小蓁使眼色,小蓁面无表情,表示自己只是一个小小丫鬟,实在无法担此大任——实则是与自家小姐一个鼻孔出气,不肯再信谣言。 无奈顾侯爷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了,没一会儿屋里气氛便冷到了极致,于是月九龄为了大家的生命安全,不再与君子笺插科打诨,而是直截了当地问进入主题——关于几次出现三番在案发现场的异香的线索。 不料竟然连聚鸢台也束手无策,君子笺表示他从未听闻过这种异香,更无从查起。 月九龄闻言秀美微蹙,连掌控着天下最全情报的聚鸢台都查不到,那就只有两种情况,一是这种香极其罕见,不容易获得,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二是凶手自制的,所以除了凶手本人,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种香的具体制作方法。 根据这三起案子以及凶手的侧写来看,月九龄更偏向于后者。 君子笺见月九龄眉头不展,微微眯起双眸——月九龄总是让他意外,这个案子明明与她来临安城的目的无关,纯属无意中被牵扯进来,还被迫暴露了身份,可她却没有半点儿抗拒,反而尽心尽力...... 思及此,他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垂眸把玩着手中酒杯,一言不发释放着无形冷压的顾墨玧,眸光流转,嘴角扯出一丝戏谑:有点意思。 见两人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气氛实在太冷了,君子笺便笑着开口缓和气氛: “这都快七夕了,捉凶手得抓紧啊!” 月九龄闻言回过神来,不明问道: “与七夕何干?” 君子笺佯装恍然,“咦,我忘了给九公子发请帖吗?” 月九龄见他夸张的神情,就知道他又开始了,于是面无表情地配合追问: “什么请帖?” 君子笺心满意足,也不再卖关子,便解释道: “红袖阁打算借着乞巧节在郊外冷泉山庄举办个宴席,宴请临安城达官贵人,算是回馈各位衣食父母的关照,请帖一月前就送出去了。” 说着他又自言自语地摸着下巴,“我想着请你来宴上玩玩的,我记得吩咐人给你送请帖了的,是小庄子的管事忘了将请帖转交给你么?” 红袖阁主办的宴席可想而知该是什么酒池肉林的光景,顾墨玧一听君子笺竟然想清月九龄去玩就不由皱起了眉头,墨眸抬起锁定了月九龄。 然而月九龄却忽然眼睛都亮了起来,连音量都提高了: “冷泉山庄?露天的?” 临安城百姓都在猜,红袖阁的头牌嫣然将会是凶手的下一个目标,虽说这只是猜测,但红袖阁也不得不重视,这几日进出的客人身份核实明显比往常要严格许多。 请帖是一月前发的,在柳青青遇害之前,这也就意味着整个临安城的人都知道了嫣然会在乞巧节这一天前往冷泉山庄。 君子笺不曾联想到这一点,见月九龄如此大反应,点头挑眉: “没错,怎么样?有兴趣来玩么?可以泡冷泉祛祛暑。” 月九龄得到肯定答复后自动忽略了他的后半句话,然后兴冲冲地问在场的另一个人: “侯爷,还记得我说过凶手在同样行凶手法下是通过改变什么来获得满足么?” 一个人生闷气的顾墨玧突然听到月九龄说“侯爷”二字,阴霾瞬间散去,抬眸对上她亮晶晶的桃花眸,怔了一下理智才回炉。 “你的意思是......”聪明如顾侯爷一下就想到月九龄曾经说凶手是通过地点来获得“快 感”顿,同时也福至心灵地捕捉到了她未曾说出口的想法: “引蛇出洞?” 月九龄点点头,语气有些雀跃“ “没错,汤泉是露天的,这对凶手来说是莫大的刺激!” 顾墨玧见月九龄此时整个人突然明媚了起来, 君子笺原本听得一头雾水,但这不妨碍他那精明的脑袋将“引蛇出洞”和冷泉宴席联系起来,然后连忙出声阻止: “等等!二位这是打算在红袖阁的宴席上搞事情么?” 虽然这只不过是聚鸢台一个小堂口的一次小宴席,但他好歹也是红袖阁的东家,能不能在做决定之问一下东家的意见啊? 不过即便没人问,也不妨碍君台主义正严辞地表达自己的意见: “不行!我不同意!” 月九龄心中已经开始盘算“引蛇出洞”的计划了,但若是真要实行起来,不能没有君子笺的支持。 “君台主不是急着抓凶手么?怎么连这点小事儿都不愿意配合?” 君子笺:“......”这是小事儿么? 一旦计划失败,聚鸢台不仅前功尽弃,以后也无法在临安城立足了,情报网不是一条单线,而是环环相扣,失去了临安城这一环,整个情报网都会受到损坏。 顾墨玧自然知道君子笺心中所忧, “君台主,九公子所言不无道理,如今红袖阁已在风口浪尖上,无论如何都无法独善其身,凶手一日不落网,红袖阁就一日不得安宁。主动出击与坐以待毙的利弊不用我说君台主也明白,就看你做出什么选择了。” 月九龄没料到顾墨玧竟会开口为她的计划对君子笺晓之以理,有些惊奇,不过她很快就想到这个案子本来就是他在查,于是觉得他帮自己是理所应当。 君子笺沉思了许久,然后才开口: “可你们如何确定凶手一定会入套?” 月九龄见他松口,不由扬了扬眉: “这就要看嫣然姑娘愿不愿意帮忙了。” 第159章 不入虎穴 于是,嫣然最终还是被请到了雅座。 月九龄简单说明今晚来意后,嫣然难掩讶异问道: “您想利用七夕盛筵设局引凶手入套?” 这不怪嫣然震惊,如今红袖阁俨然成为众矢之的,尤其是她——临安城所有人几乎肯定她就是下一个受害者,无论官府还是聚鸢台明里暗里都想在确保她安全的情况下将那个“采花大盗”捉住以安抚人心。 纵使情况紧急,也没人提过“主动出击”这般剑走偏锋的做法,嫣然虽然身被困在红袖阁这一隅眼界有限,但又因入聚鸢台的缘故看透了人性,可即便在她十九年的逢场作戏的人生里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也无法看透眼前不过及笈年华的少女。 明明该是多走几步路就抱怨、被人捧在手心的千金小姐,却穿了一身男装,做着连大多数男子都不敢做的事情——剖尸查案,这也就罢了,此时更是语气惊人,说要直面杀人不眨眼的凶手,将其擒获。 她早就听闻首辅嫡女不受宠,按理说月九龄在府中受尽冷落苛待,不该是这般强势勇猛...... 思及此,嫣然第一次有了“聚鸢台的消息滞后”的念头,认为得重新认识眼前这个明眸皓齿的“美少年”,于是美眸落在她身上。 只见月九龄扬眉一笑,“不错。”语气坚定,势在必得。 不止嫣然,在场其他人同样有疑惑,尤其是红袖阁的真正的东家,也就是乞巧节打算在冷泉山庄设宴的君子笺——这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来的都是临安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是宴席有个差池,那红袖阁的招牌也就砸了。 于是他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九公子如何确定凶手一定会在宴席上自投罗网呢?” 君子笺并非畏惧一个只敢对女子下手的懦夫,只是乞巧盛筵涉及多方,若是能在宴上将凶手捉住自然最好,可若是捉不住,别说红袖阁,聚鸢台恐怕也没法让平息众人的怒火。 月九龄明白君子笺的顾虑,也深知这个计划实施起来的不易,于是沉思了片刻才抬眸认真道: “要说真凭实据我是拿不出来的,但从凶手前三次作案的情况来看,此人有仇富仇贵的心理,而且胆大妄为,敢在不熟悉的公共场合顶风作案,屡次挑衅官府让他得到了极大的心理满足......” 君子笺不明白,只好打断,“这能说明什么呢?” 没等月九龄解释,顾墨玧就替她开了口: “普通的虐杀已经满足不了凶手,他这段期间没作案并不是惧怕官府,而是没有合适的时机。红袖阁主办的乞巧盛筵汇聚了临安城大小人物,是近期临安最盛大的场合,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月九龄有些讶异顾墨玧竟然能跟她想一块去了,他这番解释便是她想说的,不过出自顾墨玧之口,比她更有说服力,这大概就是位高权重者自带的气势吧。 只是此言一出,除她以外,所有人都怔住了——还以为这几日凶手消停下来是在避风头,哪曾想他是在酝酿狂风暴雨? 简直就是个疯子! 雅座寂静得落针可闻,月九龄将视线转移到脸色有些苍白的嫣然身上,想了想开口: “嫣然姑娘若是担心性命安危,我想侯爷能给你承诺,而且我也会全程陪同左右做个照应......” 只是话没说完,就听到三道来自不同方向的声音: “不行!” “不行!” “不行!” 嫣然一怔,随后哭笑不得,“九公子就别为难我了!”她不同看都能感受到发出反对之声的三人的坚定目光,“让您以身犯险,这不是折煞我么?” 月九龄也没料到她的提议会遭到这么强烈的反对,顿了一下才回过神,努力地扯出一丝笑容,心平气和地对众人说: “先听我说完,凶手冲嫣然姑娘而来,在座都是男子且身手不凡,若凶手得知嫣然姑娘身边多了高手保驾护航,必定不会出现束手就擒。” 她就不一样了,她是女子,可以假扮成嫣然的侍女贴身随行,也不会引人注目。 然而这并不能说服反对的三人,君子笺郑重其事道: “若九公子因红袖阁有个三长两短,那便是聚鸢台的罪过了。” 小蓁挺身而出,“我,我可以替小......少爷!” 顾墨玧眉头紧锁: “九公子有非亲身冒险不可的理由么?” 他虽然也想斩钉截铁地否定月九龄的提议,可理智告诉他月九龄不是冲动之人,她既提出来了,就一定有她的用意。 月九龄原以为顾墨玧会是最难说服的人,却没想到他反而是最懂自己的人,嘴角忍不住上扬,连语气都轻快了几分: “俗话说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见君子笺要开口,她又话锋一转,“红袖阁姑娘众多,但她们都没有我了解凶手,对峙虽然凶险但也是一个制住对方的机会。” 君子笺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在说“好坏都让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不过他还是挣扎了一下: “此事还有待商榷,请九公子三思。” 月九龄无所谓地送了耸肩,“若能找到比我更合适的人,我自不愿涉险。”她又不是闲得慌。 虽然月九龄扮作嫣然侍女一事待定,但“引蛇出洞”这个计划还是被顾墨玧采纳了,接下来他们就乞巧节冷泉山庄举行宴席一事商议了许久,打算用这剩下几日好好准备部署,确保万无一失。 待月回到小庄子,夜已经深了。 准备就寝的月九龄忽然想起一件事,便吩咐小蓁: “小蓁,让管事明日备车。” 小蓁疑惑,“少爷要出门?” 月九龄点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嗯,去一趟王宅,以真面目。” 第160章 冷泉山庄 七月初七乞巧节,暮色四合。 冷泉山庄位于郊外竹林深处,无人知晓此处主人姓甚名谁,只知庄内有山有水,楼台亭阁错落有致,还有罕见的天然冷泉——庄名由此而来。 据说主人常年不在,只十来仆人维系庄内整洁,白日能窥见袅袅炊烟,入了夜便只能听见虫鸣鸟叫,可谓是地广人稀,景色宜人,娴静美好,宛若世外桃源,无法不令人神往。 不过今晚除外,此时的冷泉山庄张灯结彩,一改往日冷清,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客人盛装出席,欢声笑语不断,竟比临安城内的集市还要热闹。 不少达官贵人但凡有盛事都想借用冷泉山庄设宴,只是如愿者甚少,毕竟这是私宅,也不是酒楼祠堂,外借与否全看主人的心情。 于是当得知红袖阁的乞巧盛筵设在冷泉山庄时,收到请帖的客人不无欣然向往——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进庄内观赏一番,机不可失啊!就是不知这红袖阁究竟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让主人点头? 临安城里没几个人知道这景致如画与玩乐并存的冷泉山庄主人,就是聚鸢台的现任掌门人——君子笺。 月九龄也是在昨日才得知这个事实,当即便觉得借不到山庄办宴席实属正常,毕竟要入随时随地都能抽风的君子笺的眼,简直比登天还难。 不过这也难怪君子笺高冷,这可是聚鸢台的发源地,虽说这里早已弃用,但到底是涉及聚鸢台内部机密,借给那些财大气粗一心享受之人也罢,若是让有心人趁虚而入,那聚鸢台天下第一情报网的地位恐怕就岌岌可危了。 今日之前,或者说入夜之前,“引蛇出洞”计划都没能找到比月九龄更合适的人选充当嫣然的侍女,顾墨玧与君子笺一方面不得不松口让月九龄亲自参与其中,一方面加派人手,无数次检验冷泉山庄各处部署。 酉时三刻,宾客陆续抵达,月九龄在下人休息之处的一间小屋子里换装。 待她换下男装穿上侍女服饰后,小蓁担忧之余不由感叹: “小姐,您穿粗布衣裳都这么好看!” 低头整理衣角的月九龄闻言抬眸,看了一眼铜镜,微微蹙眉,“是么?”她好些时日没穿女装,尤其是古代女子服饰繁复,她看着梳了发髻的自己,觉得有些别扭。 虽然这副面容谈不上“惊艳”,但却比她刚穿越过来时好看多了——丑陋的印记消除,加上这段时日在小庄子吃得好睡得足,气色好了不少,细皮嫩肉的,确实不像个下人。 月九龄看了一眼梳妆台上的描眉用的炭条,眸里闪过一丝亮光。 临近戌时,作为宴席客人的顾墨玧与宴席东家君子笺避开耳目,先后来到月九龄所在之处。 一进门,两人不约而同地在看到月九龄时顿了一下——她穿着一身浅色丫鬟服饰,梳的也是丫鬟头,这都算正常,只是脸上那么大一块黑色印记是怎么回事? 顾墨玧几乎是下意识地皱起眉头,还是君子笺先开口打破这份宁静: “我该说九公子乔装手法太差了还是太好了呢?” 那印记实在太丑了,一下就把能让人眼前一亮的脸庞变得平平无奇,毫不起眼,让人见过就忘。 月九龄假装没听到君子笺的调侃,只是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脸色阴沉的顾墨玧,按理说他应该没见过自己有印记时的模样——原主参加大将军府春日宴时蒙着面纱,而且两人离得很远,顾墨玧也不曾正眼看过原主。 难道是担心她在行动中无法自保而扰乱计划? 不等月九龄想出个所以然,顾墨玧开口沉声提醒: “时辰差不多了,该开宴了。” 月九龄按照原计划去嫣然房里,与她一同出席。 红袖阁举办乞巧盛筵的初衷就是为了感谢的一直以来慷慨解囊恩客,所以在场除了红袖阁的姑娘们以及侍女,并没有其他女子,参加宴席的宾客也都不会没眼力见到自己带女眷前来。 宴席开始后,台上有擅音律的姑娘弹奏曲目助兴,台下宾客与姑娘们端坐谈笑,或是诗书或是琴棋,也有聊趣闻轶事的,场面并不混乱——毕竟红袖阁的规矩在那,客人也都习惯了,于是推杯换盏交谈的场面更像清谈会。 嫣然作为红袖阁头牌,今晚并未接待客人,她先是一一拜会熟识的恩客,随后便登台舞一曲,全程陪同的月九龄大部分都是垂首敛眸,站在台子旁边,不动声色地冲不远处的君子笺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君子笺收到之后便将这个消息悄无声息地传达给客座上的顾墨玧,顾墨玧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台上嫣然轻盈的舞姿,目光不由自主地就落在一旁的月九龄身上。 若不是他见过月九龄落水后脸上印记犹存的模样,就要怀疑她一直都在丑化自己藏拙了。可是短短几月,她又是如何消除了那看似根深蒂固的印记呢? 还有,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何会有不同的感觉? 曲子接近尾声,绯刀上前附在顾墨玧耳边低声道: “侯爷,陈员外所在住所走水了!” 宴席开始后,客人不一定要待在此处,只要姑娘愿意,便可一同在客人的房内泡冷泉,每间客房都有一汪小冷泉——这也是冷泉山庄的特别之处。 陈员外就是陈元浩,洗脱嫌疑后他又开始了荒 淫无度的日子,作为临安首富他自然也收到了红袖阁的请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寻欢作乐的机会。 顾墨玧闻言深眸一沉,眉头微蹙。 与此同时,君子笺也收到了小厮来报: “少主,北边有一房屋起火了!” 平日不大对付的两个男子隔空对视了一眼,突然有了默契, 顾墨玧不动声色地起身离席,去了解情况,君子笺则留在席上,稳定局面。 看似低眉顺眼的月九龄其实一直都在留意现场情况,她敏锐地发现了顾墨玧与君子笺同时接收到了某种消息,随后又见顾墨玧离开,正想用眼神询问君子笺发生何事,曲子却在这时落下了最后一个音。 月九龄只好收回注意力,扶着嫣然离开舞台,两人状似无意地经过君子笺,没等月九龄开口,就看到有一小厮匆忙而来,压低声音向君子笺汇报: “少主,陈员外被烧死了!” 第161章 套不着狼 小厮声音不大,该听见的人都听见了,三人不由怔住。 这不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而且从得知起火到陈元浩死亡不过一刻,说明火势凶猛,根本没给他们反应的机会! 那么陈元浩之死究竟是偶然还是刻意呢? 月九龄停在了原地,脑子却飞速运转,想要从诸多杂乱线索中捋出一条明线来。 “啊——” 可事与愿违,急促的脚尖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是她们猛然驻足,打断了上酒菜的队伍,一个侍女刹不住脚步,托盘上的酒水全数脱手而出,月九龄本能地侧了一步,堪堪躲开湿身的场面,但嫣然就没那么敏捷了。 她闪躲不及,被泼了一身,轻薄的舞裙经酒水一洒,很快洇开来,若不是夜色朦胧,她这会儿与在大庭广众之下片缕不着无异。 嫣然惊慌地用手遮住胸口,但并没有什么用,好在他们所在之处较为偏僻,宾客并未注意到这一方的混乱,不过脸色还是不可避免地难看起来。 侍女见状连忙跪在地上求饶: “姑娘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月九龄认得这个侍女,以往是在嫣然身边服侍的,嫣然也认出她来,当着君子笺的面也不好发作,呵斥了两句便让她离开。 君子笺看着侍女远离的背影,沉声问: “是意外还是凶手故意为之?” 虽然他没有明确说哪件事,月九龄却听明白他问的是陈元浩被烧死一事,沉思了片刻才答,“不知,”音落察觉到君子笺挑眉的动作,又补充道:“若是意外有些太巧了。” 君子笺闻言皱起眉头,直觉陈元浩的死没那么简单,可陈元浩除了曾被怀疑是凶手以外,跟案子并无联系,凶手又为何要杀他? “那你觉得凶手意欲何为?不是说他只会对女子下手?还是他知道我们会有所防范,所以这次变换了目标?” 月九龄十分肯定地摇头,“不会!”说完接收到君子笺疑惑的目光,又解释: “凶手痛恨女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是从小就刻在他骨子里的,而且他非常偏执,不可能轻易改变目标。” 凶手不是无差别地杀人,而是有所选择,从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他的一种执念。 君子笺听明白了月九龄的意思,但仍旧想不通: “所以他是在声东击西,转移我们的注意力?” 若是如此,那凶手不该让陈元浩死得那么快,只要他还没死,他们就会想尽办法甚至增派人手救人,这样一来就有可能打乱他们原来的部署。 可一旦确认房里的人死亡,当务之急就从救人变成了灭火——人已经死了,只要火势得到控制,就不会轻易调动各处人力。 月九龄也想到了这一点,“有这个可能。”但也不能排除这真的就是一个意外。 一时无言,晚风吹来,嫣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月九龄见她身上湿透的衣裳,皱了皱眉对君子笺说: “走水是藏不住的,其他客人很快便会知道此事,我们先别轻举妄动,按原计划进行,君台主留在此处安定人心。” 倘若凶手不止是为了扰乱他们的计划,还意图搅浑水,到时候场面会更加混乱,凶手也就更有机可乘。 君子笺想想,目前顾墨玧不在,临时改变计划恐怕也来不及,于是只能点头,看着瑟瑟发抖的嫣然与月九龄,犹豫着开口,“那你们.......” 打算安排她们去安全之处的话还没说出口,月九龄打断了他: “嫣然姑娘不能一直穿着湿透的衣裳,我陪她去换一身。” 君子笺想也不想就否定了她这个提议: “不行!” 触及月九龄明亮的双眸,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下变得复杂,语气依旧坚定: “若这真是凶手所为,他分明是想调虎离山,你们这时离开,我与侯爷都无暇顾及。” 虽说庄内各处都有眼线与人手,但他还是不放心让月九龄与嫣然在这时离开他的视线——这大概是上位者一个通病吧:习惯掌控一切的人总无法忍受有一丝失控的可能。 月九龄当然知道这是一步险棋,算对了或能长驱直入,杀对方个措手不及,走错了也有可能搭上性命,可见惯了生死的人,比谁都明白有时候生死根本由不得自己。 “如果真如台主所言,说明凶手已经身在冷泉山庄,他有备而来又明目张胆地挑衅,不想被他牵着鼻子走就得把主动权掌握在我们手里,否则只会更加被动。” 她见君子笺眉头皱得更深了,突然挑眉冲他扯了扯嘴角: “君台主什么时候如此瞻前顾后了?” 君子笺闻言古怪地瞪了月九龄一眼,嘴上却不肯松口: “别用激将法,对我没用。” 明明是拒绝的话语,月九龄却听出了松动的意思,于是继续笑着说: “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的道理,君台主不会不明白。” 见他不语,月九龄又道,“再说了,我也还不想死,若有危险我会立即给出暗号,相信台主不会见死不救。” 君子笺不予置否,而是若有所指: “若是顾侯爷怪罪下来,君某人可担待不起。” 提及顾墨玧,月九龄神情一滞,垂下了眼眸,语焉不详,“他不会的。”声音轻得只有她与君子笺听到。 而后抬头已经恢复了笑容,对身旁的女子说: “嫣然姑娘放心,我拼了性命也会护你周全的。” 嫣然顿了顿,感受到心房因眼前少女的笑颜有力跳动了一下,不重,但很酸软,因为抢了一拍而乱了节奏,让她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可明明月九龄此时的容貌丑陋,即便笑起来也谈不上好看,为何她会有这种心脏被人重击了一下的感觉? 是她那双眼睛! 那双仿佛装着这世间所有亮光的眼睛,让嫣然下意识地,忽略所有恐惧与不安,相信她会说到做到。 第162章 机关失灵 嫣然的房间就在冷泉山庄的东院,此处地势开阔,屋舍连绵,适合藏匿,君子笺的人大都隐身在此,静候指令。 前院宾客尚未得知庄内失火死人一事,乐曲嬉笑仍旧,比起前院的喧闹,东院便显得有些寂静了,但此时走进东院的两人都明白,平静不过是表面现象。 月九龄扶着嫣然来到屋门前,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屏住了气息。 虽说四处皆埋伏了人,若凶手事先从门窗进了屋不可能不被发现,但还是忍不住紧张起来,毕竟适才陈元浩死得蹊跷,让人不得不谨慎小心。 两人对视,月九龄微微颔首,抬手推开了门。 “吱呀——”门开的声音在悄无一人的东院特别明显,月九龄稍稍往前了半个身位,迅速环视了屋内的情况。 除去内屋床榻,屋里的情形一览无余,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此时藏在屋顶的守卫也借着门前两人的动作从缝隙查看屋内,确保没有第三人身影后才重新隐匿在暗处。 嫣然稍稍松了口气,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月九龄,目光逐渐柔和下来。 只见月九龄警惕先踏入屋内,没有发现曾经多次出现在凶杀现场的异香后,便示意嫣然可以进入内屋换身衣裳了。 虽说还未入秋,但仲夏郊外的夜风也不容小觑,更别提嫣然穿着湿漉漉的单薄的衣裳吹了好一会儿,又因担惊受怕出了一身冷汗,刚刚紧绷着并未察觉,此时放松下来才寒冷难耐,便不再耽搁,入了屏风后。 月九龄没有围观同龄人换衣服的爱好,便留在了外屋,顺便仔细查看了屋内陈设——除去内屋,这屋子也带了一个小冷泉,还是露天的。 她蹲下试了一下水温,发现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冰冷,倒像是井水,清凉但不入骨,正适合炎夏消暑,若闲来无事泡在泉里,抬头还能赏月看星星,确实是一种享受,难怪陈元浩不肯在前院跟人聊天听曲儿,迫不及待地回屋“戏水”。 思及此,月九龄嘴角扯出一丝讥笑,心想嫣然应该换好了衣裳,便起身回屋,看了一眼屏风,未曾见到嫣然的身影,便出声:“嫣然姑娘?” 没有回应! 月九龄眉头随机皱起了来,身子比脑子先一步做出反应,大步走入内屋,绕过屏风便看到地上躺了一个人,瞳孔皱缩,上前一步唤道: “嫣然姑娘!” 不好! 月九龄心蓦地一沉,正欲起身,鼻尖便嗅到淡淡的,熟悉的香味。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同时从将袖中特制的湿棉布捂在嫣然的口鼻处。 必须立刻通知外头的人,但不能留嫣然一人在此处,否则折回来就无法确保嫣然还在原地了! 若是此时弄出声响,必定会惊动在暗处的凶手,打草惊蛇的后果有可能是前功尽弃,日后想要捉住凶手就难了! 月九龄迅速抬眸,想要环视内屋环境做出兼顾两者的决定...... 机关! 君子笺将这间房给嫣然不是偶然,这间房有一个机关,触发后能打开连接外边的密道,君子笺之前说他在密道里也安排了人手! “呃——” 不料月九龄脚上一动,就有人从身后钳住了她,并捂住了她的嘴! 这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又是什么时候在她身后的? 为何她一点也没有察觉? 月九龄此时比任何时候都要懊悔自己没有武功内力,否则刚刚就不会大意地将后背对着凶手了! 是的,月九龄十分肯定,此时制住她的人,就是他们想要捉住的凶手! 虽然她想要尽力保持冷静,但被人从后背钳住以及捂嘴的行为让她生理性地心跳加速,不得不吸入更多空气,也不可避免地摄入那股越来越浓的异香。 月九龄试着挣扎,身后之人却强势地压了上来,低声警告她: “别动!” 于是她不再挣扎,倒不是放弃了求救,只是明白硬碰硬是白费力气。 她迅速地转动眸子找到机关所在,发现密道不知何时已被打开,而且关不上了——难怪凶手能凭空出现,原来他是从密道进来的,所以君子笺密道里的人手极有可能已经被处理了。 该死! 这条路也被堵死了,月九龄眉头紧拧,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重新想出路。 身后之人却突然附在她耳边轻笑道: “都说九龄县主冰雪聪明,还会剖尸查案,太子与靖王都争相求娶,今日总算有幸见识了。” 说着他有意无意地将气息喷吐在月九龄的颈后,刻意压低的声音犹如阴湿从地底下传来,黏糊、阴鸷得令人不由起一身鸡皮疙瘩。 月九龄呼吸一滞,被呼吸扫过的脖颈忍不住颤抖,下意识地咬紧了牙关。 而男人瞧见她紧绷的下颌线,似乎觉得有趣,闷笑之后,又凑近了几分,这次似有若无地略过她的耳垂,用年轻男子特有的磁性声音说: “不过县主如此大意,是以为我这次的目标是红袖阁的头牌吧?” 闻言,流光溢彩的桃花眸不由睁大,心口一阵翻涌,恐惧与恶心油然而生,陌生的感受在她体内乱窜...... 背后之人似乎被她颤栗的反应取 悦了,恶意地加重了手中力度,肯定了她心中所猜: “错了,我的目标,是你!” 第163章 死于话多 世间有传闻,聚鸢台的前身是前朝皇帝的密探,前朝覆灭后,这支精锐的亲卫元气大伤,彼时天下局势已定,余 党便是再不怕死也已无力回天,干脆在江湖上隐姓埋名,苟延残喘地东躲西 藏,几十年的休养生息创建了聚鸢台。 当然,这些都只是传闻,无从考究,江湖上也没几个人会相信这个荒诞的说法——若聚鸢台真乃前朝余孽,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当朝皇帝能容忍其壮大称霸江湖么? 虽然聚鸢台出处成谜,但实力的确不容小觑,就拿这极少人知道的门派发源地冷泉山庄来说,表面上看就是某个富贾的私人庄宅,除了占据地理优势,格外广大和景致优美外,与临安城外其他避暑山庄并无差别。 只有君子笺几个心腹知道,这冷泉山庄根本不似表面看上去那么低调奢华——在这些屋舍园林下面,还藏着错综复杂的密道! 这些密道是在冷泉山庄建立之初挖的,据说请了当时天下最厉害的阵法大师绘制而成,即精巧有复杂,大部分是“活”密道,四通八达,也有少数是“死”密道,若无密道机关的图纸,误入了就必死无疑。 而月九龄此时所在的房间连通的密道就是一条死密道,这是当初商议“引蛇出洞”计划时,他们一致认为的选择——无论是防御还是进攻,拥有图纸的他们比凶手更有优势。 事态果真如月九龄所言,陈元浩所在房屋起火并且丧命的发消息很快就传到前院的客人耳中,今夜的客人不乏达官贵人,虽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但有权有钱之人大都有同一个弱点,那就是格外惜命。 人的本性大都如此,拥有的越多,就越害怕失去。 乞巧筵席是红袖阁所办,冷泉山庄主人又是君子笺,他虽不需要亲自出面,但却必须坐镇指挥,免得冲撞了宾客,日后生意都没得做。 待他迅速安排客人各回各屋消遣后,才急匆匆地赶往东院。 途中恰好碰到去查看火势的顾墨玧去而复返,脸色不大好看。 旁人几乎是下意识地避让离一身冷气的顾墨玧远一点,也就只有君子笺不怕死地凑上去,无知无觉似的与他搭话: “陈元浩真的死了?” 顾墨玧余光瞥了君子笺一眼,脚步不停,言简意赅: “嗯,冷泉里混入了酒,烧起来他无处可躲,是活活烧死在池中的。” 三言两语便将北屋起火的始末说得清清楚楚,不愧是惜字如金的顾墨玧。 君子笺闻言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似是自言自语,“果然不是意外。” 进入了东院后,悄无声息的紧张氛围让两人迅速警惕起来,君子笺抬眸确认了自己安排在暗处的人,随后听到顾墨玧停下脚步,压低声音问: “月九龄呢?” 君子笺抬起下颌,点了点亮着的房间: “陪嫣然进屋换衣裳。” “多久了?” “快半柱香了。” 君子笺侧过脸看了一眼眉头紧皱,脸色阴沉的顾墨玧,忍不住调侃: “我说侯爷,别这么不解风情,姑娘家注重仪表,慢一点是正常的。” 顾墨玧没有理会他的打岔,而是紧紧盯着紧闭的房门,“再等半刻。”半刻之后她们如果还没出来,就别怪他打乱计划了。 君子笺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明白这会儿不是开玩笑的时机,便敛了笑,点了点头。 此时房内,屏风后。 月九龄此时半跪在地上,双手被身后男人反剪用一只手紧紧钳压住,男人另一只手则箍住她的脸,只露出眼睛与鼻子,能嗅到越来越浓烈的异香。 再这样下去,援兵还没到她就会因为吸入催 情与致幻的香味浑身脱力,失去理智了! 不行! 坐以待毙不是她的风格,就算身陷困境,她也要垂死挣扎! 月九龄咬紧了牙关,在缝隙中艰难发出声音: “唔唔......” 她脸上用炭条画出来的痕迹因抗争已经被扼住下巴的铁手擦抹开来,看上去有些脏乱滑稽,但也因此露出了她原本姣好的面容,尤其是那双桃花眸,因为疼痛而激起了水雾,眼角染上了红晕,看上去令人沉醉又惹人怜惜,轻易就激起了男人的虐 待欲。 果然,男人听后顿了一下,看着她的凌乱的侧颜,饶有兴致地笑着与她调 情: “我也想与县主有言语交流,不过我更想用这苦短的良宵,与县主进行其他的‘交流’!” 刻意强调的两个字既露骨又极具暗示性,若在正常情况下,月九龄或许还能面不改色地调侃回去,无奈身后之人的所作所言实在太令人膈应,她只想离这个变 态远一点! 于是她只好忍住心中恶心,继续发出声响,比之前的更轻微、更无助,都说反派死于话多,也希望这个也不例外! 只要让他觉得自己毫无反击之力并刺激他的表演欲——像他这种偏执狂大都或多或少地伴有表演型人格障碍,一旦能与之对话,转移其注意力,她就还有机会呼救! “这么识相?”男人对她的示弱惊讶之余又感到满意,“既然县主这么听话,给点奖赏也不是不可以——我可以放开手,但你不能大喊大叫!” 月九龄见有戏,压下心中喜色,点了点头。 男人见状便慢慢地松开了捂住嘴巴的手,失去桎梏的月九龄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这时她才意识到男人刚刚有多用力——连呼吸牵动腮帮子时都能感觉到酸痛,不过此时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尽量让自己放缓呼吸,避免吸入更多异香。 调整片刻后,她尝试着开了口,第一个字竟然没能发出声音来,内心苦笑了一下,沙哑低沉的声音对背后的男人说: “我们进来太久,他们很快就会察觉到异样。” 她的双手仍旧不得解脱,男人从她下巴移开的手转而抓住她的肩膀,让她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动弹不得。 男人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们?他们正忙着救火安 抚宾客,等想起你,黄花菜都凉了。”说着,按住她肩膀的手忽然往下扯,白皙的香肩顿时暴 露在空中。 月九龄差点没把牙咬碎,在他像狗一样凑过来嗅时连忙开口,顺着他的话问: “为什么要杀陈元浩?” 男人安静了一下,随后将头从她露出的肩膀移开,冷笑地无所谓道: “想杀就杀了,还能为什么?” 说着似乎察觉到月九龄在套他的话,很快反应过来,拇指摩挲着光滑的肌肤,又恢复了猥 琐语气: “县主,留给我们快活的时间可不多,你确定要跟我聊那个肥头大耳吗?” 此人警惕性很高,月九龄秀眉皱了皱,但也没给他胡作非为的机会,“你就不怕这么多年的努力都功亏一篑么?” 音落,察觉到制住自己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月九龄趁热打铁,继续道: “寒窗苦读十几载就是为了出人头地,可临门一脚你却走了歪路,不觉得可惜吗?” 男人被她踩到了痛脚,低声讥笑了起来,轻蔑又鄙夷道: “你们这种含着金汤勺出生的高门之后,随便剖个尸都能被封为县主,破个案就被世人吹捧成青天大老爷......少假惺惺地站着说话不腰疼!” 就是这时! 月九龄瞅准了他情绪激动,有了可乘之机,脚上蓄力往前一扑,同时迅速转了个身,终于有机会看清了眼前的人,脱口而出: “是你!” 第164章 异香起效 七月初七有个美好的传说,是牛郎与织女通过鹊桥一年一会的日子,因而此时夜空万里无云,星月明朗,没了云层的遮挡,即便是上弦月微弱的光芒也能一丝不落地洒在世间万物上。 不只是月光太清冷,还是今年的夏蝉格外短命,即便是在院子,也听不到一丝半点的虫叫,安静得有些诡异。 顾墨玧与君子笺两人早就在月九龄所在房间对面的屋顶选好了位置,目光不错地盯着看似平静的屋子。 这时,突然有鸟儿惊飞的动静,随即便见一个年轻男子脚步踉跄而来。 藏在屋顶上的两人皆是一怔,君子笺便发现来人是聚鸢台的人,不等他出声询问,来人已经禀报来意: “少主,密道里的弟兄都被迷晕了!” 君子笺微怔,一改往日漫不经心,风眸皱缩,“什么?”密道之事为何会泄露? 若藏在密道兄弟若是遭人暗算,那岂不意味着此时屋里的月九龄与嫣然有危险了! 顾墨玧先反应过来,正想动身,寂静的院里忽然凭空出现了二十来个黑衣人,挡住了他的去路,黑衣人来势汹汹,招招致命,很快便与埋伏在院中的人缠打起来。 而隔了一道门的屋内,男人重新制住了往前逃了两步的月九龄,英俊的面孔愤怒而狰狞,握着纤细脖颈的手抑制不住地收紧。 月九龄能感受到喉管空气慢慢被挤压,因为缺氧眼前渐渐发黑,头也开始眩晕,而她身子动弹不得,只能在绝境中维持一丝清醒,挪动尚且自由地右手。 年轻男子顺着她无意识瞥去的方向看,看到没关上的密道门,施虐 欲得到满足,理智稍稍回笼,残忍地冷潮: “想搬救兵?密道里的人都被解决了,不会来打扰我们的好事!” 月九龄因此重获空气,却因大口吸入而呛了得咳了起来,心想他果然有同伙! 之前她还不解,此人不过一介穷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能对付得了聚鸢台的高手,从密道而入? 现在看来,他身后还有人,且来头不小! 她咳得撕心裂肺,无法避免地吸入了大量的异香,体温开始升高,身子也渐渐不听使唤——异香起效了。 月九龄知道自己时间不多,若再不能惊动外面的人,她很快就会失去理智,于是右手又艰难地往侧旁摆放的香炉处移动了几寸,就快够着了! 此刻浑身处于极度警惕的月九龄忽然听到外面有打斗的声音,心中难掩一喜,看来他们已经察觉到异样了。 男人自然也听到了,可他非但没有慌乱,贪婪的双眼甚至浮现了癫狂之色——真是令人作呕! 这种宛若偷 情的场景无疑激起了眼前的男人的情 欲,一边开始上手解她腰带一边还嘴里还不干净: “县主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留着待会叫吧!” 体内陌生的反应已经开始肆 虐,就连用力推开身前之人都像是欲拒还迎,可就算如此,她也不忘声音暗哑地讥讽男人道: “你......这么快的吗?” 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听得了别人说他快,只敢对女人下手地懦夫更甚,他粗鲁地撕开月九龄外衣后厉声喝道: “闭嘴!” 月九龄顾不上那么多了,咬牙使出吃奶的力气用手一挥,“锵——”终于够着了。 燃着异香的香炉落地,与此同时,屋门也被人强势踹开。 “嘭——” 动静大得似乎整间屋子都跟着震了震,来人脚步不停直入内屋,用剑指着不得不停下动作挟持月九龄的年轻男子,居高临下地命令: “章枫,放开她!” 此时毫不犹豫地将衣裳不整的月九龄拉到身前挡住自己的男子——章枫眼里满是不甘,扼住月九龄脖子的手收紧,“咯咯”地笑了起来,挑衅地看着顾墨玧: “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让我满意的女人,我可舍不得放开!” 说着他还顺势捏了一把握在他手中的细腰,故作惊讶地“呀”一声,“差点忘了,顾侯爷是九龄县主的未婚夫,怎么样?县主的味道好吗?” 解决了外头的障碍后的众人一进屋就听到这番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墨眸深沉的顾侯爷,咽了咽口水,不约而同地用看死物的目光看着章枫。 跟死人没两样的章枫却无知无觉,还疯狂地在死亡的边缘试探: “还是说你们朝夕相处了这么久,竟然真的循规蹈矩地相敬如宾?” 即便是流连花丛的君子笺听到他这番作死发言都忍不住皱眉,能把风流倜傥的君台主恶心到面露寒霜也是他章枫的能耐。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活阎王”越来越重的怒气,连大气都不敢出,偏偏还当事人还沉浸在幻想中不可自拔,越说越荒 淫: “那我就是县主第一个男人了,一想到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轻薄你,我就快忍不住了.......呃——” 没人看到顾侯爷是怎么出手的,只感受到一阵风过境,章枫掐住月九龄的手那只手便被砍落了地,鲜血四溅,没等他惨叫出声,君子笺已经以其人之道地捏住他的脖子,叫他无处痛呼。 乱吠的疯狗终于噤了声,众人见状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时不知该感叹二位内力深厚还是默契十足,而失去一条臂膀的章枫有苦不能言,已然是丧家之犬。 不过顾墨玧没打算就此便宜他,提剑时并没刻意收敛煞气,朝着章枫而去,“找死!” 还有一丝理智尚存的月九龄见状用哑得不行的声音阻止: “别,别杀他!” 此时她气息微弱,若不是全副身心都放在她身上,断然是不会听到她这一句话的。 但顾墨玧听到了,剑尖陡然停顿,只差毫厘便会刺入章枫的心脏了。 绯刀与落影眼疾手快地上前从君子笺手里接过章枫,将他押到在地。 谁料身受重伤的章枫忽然仰天笑了起来,竟还有力气用赤 裸裸的眼神看着面色潮 红的月九龄说: “怎么,县主舍不得我啊?想要我帮你解药吗?” 话一出口,毫无意外地被绯刀与落影教训了一顿。 顾墨玧自顾自地脱下外衣替衣裳虽然破败但尚能蔽体的月九龄披上后,看着她因异香渐渐失去意识的模样,突然出声: “出去!” 众人一愣,立马反应过来九龄县主大概是中了招,俨然有些紧急情况需要处理的,于是纷纷低头,不敢再去看她一眼。 离得最近的君子笺自然也发现了月九龄的异样,见顾墨玧护犊子似的将月九龄护在怀里也不是办法,于是清了清嗓子提议: “侯爷,我看县主情况不大好,还是先让大夫看......” 顾墨玧显然不领情,不容置喙,“我说,出去!”君子笺面露讶异,随后又听他补充了一句,“所有人。” 于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情 动的月九龄,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出去了,其他人也以最快速度退出了屋子,临了还不忘关上房门。 被药物支配的月九龄在一阵一阵攻击的缝隙中清醒片刻,下意识地揪着眼前人的衣角,连她都没察觉到地恳求: “后头有冷泉,能......” 扶我过去吗? 顾墨玧没等她话说完,便将她横抱起来,一言不发地往冷泉走去,墨眸幽深。 第165章 理智淹没 在推门之前,顾墨玧被五个不知从何冒出来的黑衣人缠住,当即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这个计划行动泄露了! 否则这些刺客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袭击君子笺藏在密道里的人,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藏身暗处,连他都没有察觉! 在黑衣人出现的瞬间,顾墨玧以为他们跟之前在义庄偷袭的刺客是同一伙,可一交起手来他便推翻了这个猜测——义庄的刺客与眼前这些人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电光石火间,顾墨玧手腕一挑,刺伤了一个意图从上方袭击他的黑衣人,随后脚尖调转,移动了几个身形,避开其他人的攻击。 今夜的黑衣人无论从行动、配合到身手都是顶尖的,且功夫路数奇异,既不像正派武门子弟亦不是军伍中人或死士。 思忖间,他已经打乱了围攻他的刺客阵法,绯刀与落影也迅速解决了纠缠自己的人,过来支援。 顾墨玧看了一眼不远处同样被黑衣人暂时困住的君子笺,眉头紧蹙:敢在聚鸢台地盘上撒野,想必不是江湖中人,可偏挑这个时机出手...... 墨眸不眨地将长剑从黑衣人胸口拔出,顾墨玧执剑而立,垂眸看着重伤倒地的黑衣人:那么,他们究竟是凶手的同伙,还是另有所图? 这时,一直十分安静的屋子传来重物掉落在地的声响...... 月九龄! 顾墨玧没有丝毫犹豫地抽身,迅速往屋子的方向去,绯刀与落影默契地挡住想要去拦的刺客。 意外来得太突然,他竟一时忘了进屋时间有些久的月九龄! 如果这些黑衣人真是帮凶,那房间绝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平静无事,相反月九龄可能已经遇险了。 一想到之前发生的那三起凶杀案的现场,顾墨玧心中突然生出异样的感受来,有些担忧有些不安,似乎还掺杂了些许愤怒——活到如今他还从未有过这种心情,他一向不喜与陌生有关的任何事物,可内心却偏偏被这种陌生的酸胀感填满。 不过现在没时间让他细究,抬脚踹开了房门,迅速捕捉到映在屏风上的人影,脚步不停地深入。 然而在看他到屏风后的情形时,脚步不由一顿...... 霎那间,顾墨玧心中复杂的情感被愤怒取而代之,墨眸久违地染上杀意。 当看到章枫的手在陷于混沌的少女身上作乱时,暴戾的冲动一瞬间冲至头顶,快要将他的理智淹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要杀了章枫! 这一刻,连顾墨玧自己都没发现,月九龄在他心中已经不是那个让人不由猜疑、心思捉摸不透、他名义上的未婚妻了,而是那个心思细腻、临危不惧、思维缜密、时而冷静强硬时而伶俐可爱、总能让他惊讶、即便见不到也总会出现脑海里的小野猫。 前者不过是被一纸婚约强行与他绑在一起,需要警惕的死对头之女,后者则是他忍不住逗玩、为其遮风挡雨,护在心上的小猫。 什么时候,月九龄在他心中已经这么重了? 看到他平日里舍不得打骂的小猫被欺负的那一瞬,他只想让章枫生不如死! 可月九龄还在对方手里,他不得不用尽全力压下心中怒火,与章枫周旋。 如愿砍下章枫曾触碰过他的小猫的手后,他终于能将触碰到瑟瑟发抖的小猫了,迫不及待想要将她拥入怀里,却发现她被那股异香影响了——眼神迷离、双颊泛红、朱唇微张......极具诱 惑的模样无一不在显示少女已经动情了。 不能让别人看到她情动的样子! 于是顾墨玧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听到她强打精神的恳求,顾墨玧只觉头皮一麻,喉咙一紧,差点就想附身一亲芳泽了! 但自幼习识的君子之道不允许他趁人之危,于是将她横抱起身——此时他也需要冷泉来降降火气! 虽然他与月九龄的相识十分蹊跷,之后她的言行举止也与他过去了解相去甚远,理智告诉他应该远离,可情感上他却想要了解更多——从没有一个女子能这样牵动他的心绪。 顾墨玧垂眸看着窝在他怀里撅着小嘴不满的人儿,墨眸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宠溺,嘴角扯出一丝嘲讽:就算她是月铭特意培养来对付自己的,他也只能认了! 然而此时的月九龄根本无暇顾及顾侯爷情绪变化,她只觉得自己体内此时有一股邪火在肆意流窜,而且还是熊熊燃烧的火,窜到哪都像着了火似的,在慢慢地吞噬她的理智、将她推向万劫不复的火海之中,此时她亟需降温,否则就有可能原地融化了! 好在她还有一丝理智尚存,睁开眼睛看了看抱着自己的男人的坚毅下颌线,有些不满: 这人平时冷得跟冰山似的,这会儿却像个烫手山芋一样,触碰仿佛都能听到干柴烈火燃烧的“噼里啪啦”声响,让她无处下手,只好能盼望赶紧沉入屋内那汪冷泉,缓解她的燃眉之急。 明明只有十几步的路程,怎么这么久还没到! 她有些难耐地动了动身子,双手攀上顾墨玧的肩颈——因为露在空气中比别处凉快,月九龄下意识地想去蹭。 顾墨玧被她突发的举动惊得停下了脚步,看着她没有焦距的视线,深吸了一口气,哑着嗓子对怀里不安分的人说: “乖一点!” 便不! 发烫的指尖触碰到顾墨玧冰冷的下颌,月九龄被这如同甘霖的凉意冲昏了头,突然发力直起上半身就去贴近男人总是紧抿着的薄唇...... 几乎是眨眼间的事,顾墨玧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受到唇上的温软,怔了怔,然后便反客为主。 小野猫,是你先动的手,可别怪我不放手!他一边低头附和着,一边重启脚步。 得到回应的月九龄宛若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哪能轻易松开?当然要牢牢抓住了! 于是离冷泉短短几步的距离,两人都似乎用尽了全力去汲取、亲近、贴合,吻得热烈又缠 绵,谁都不肯放过谁。 皎洁的月光从天上洒下来,映着地上两人的身影,难舍难分...... 第166章 水深火热 “噗——哗啦——” 映出上弦月与星河的平静泉面忽而激起白色水花,搅乱了星月镜像,漾了开来。 猝不及防沉入冰凉的泉水,月九龄被男人放下的瞬间本能地往后缩,可她才刚有动作就被身前之人紧紧箍住,容不得她退。 真是霸道! 月九龄被凉意刺激回了一丝理智,但很快又沉沦在对方的热情中,明明不该如此松懈,但内心深处又觉得眼前之人可以依赖、信任、靠近......陌生中还带着一丝丝熟悉,但此刻的她既便心有疑虑,也是无暇顾及的。 两人的衣裳在入水的瞬间就湿透了,更遑论月九龄外衣早被撕烂,只剩薄薄一层能蔽体的里衣,清凉的泉水很快透过聊胜于无的料子,包裹着她灼热的身子。 即将灭顶的火热因为无处不在的冷泉得到纾解,犹如荒漠里的旅人遇见了绿洲,月九龄急切地想要去亲近,于是渐渐不满那与之紧贴的滚烫胸膛,下意识地想要远离,去寻求更多的冰冷。 可又舍不得这让她舒服的肌肤之亲,嘴上迎合身子后退,倒像是嬉戏,惹来男人更加激烈的碾压与纠缠,动作间带起的水声美妙且情动。 又是一次你追我赶的较量,唇齿的碰撞与索取仿佛耗尽了两人浑身气力,短暂的休战让缺氧的两人不得不拥紧对方以稳住重心,于是相贴之处几乎是严丝合缝,没有半点余地。 得以呼吸恢复清醒的顾墨玧察觉到怀里人儿内心似有纠结,睁开双眸看着面色潮 红的少女这会儿想要挣脱他这个热源的举动,宠溺中透着一丝无奈,用指腹擦了擦她那早已花了的印记,露出原本洁白的脸庞来。 小没良心的! 顾墨玧心想,捏着细腰的手松了些力度,低头惩罚似的吮住了柔软的下唇,犬齿轻磨...... “嘶——” 唇上猝不及防的疼痛让水深火热之中的月九龄意识顿时清明,秀美紧蹙:怎么还咬人了? 这人吻技也太差了吧! 在冷泉里待了一会儿的月九龄此刻身上的邪火已经灭了小半,理智尚且还模糊,常识在呼吸到清新空气后便逐渐回笼了,不至于正在跟人亲热解药这种事情都没意识到。 只是这人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吻技跟某人一样烂! 月九龄想着便瞪了男人一眼,表达自己的不满。 男人被她可爱的逗笑了,却丝毫无惧,俯身轻轻地亲了亲她有些红肿的双唇,又往后退了退,轻柔地亲了亲她的鼻尖、眉间、鬓发、耳垂......仿佛要为自己刚刚的粗鲁行径争辩,引得月九龄一阵颤栗。 顾墨玧似乎对她被咬破的唇角情有独钟,温柔中带着一丝痛感,让她很快就陷入新一轮情 欲淹没时,忽然听到暗哑磁性的声音在她耳边问: “现在想起来了么?” 月九龄浑身一震,猛地睁大双眸看着眼前英气冷峻的男人,深邃的墨眸透着火光,与脑海中某个画面重合! 紧接着是刚穿越过来那晚的各种零星记忆片段,以及那个救了她也夺走她初吻的男人,竟然是顾墨玧! 月九龄想起那晚顾墨玧的狠绝,控制不住地往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发出沙哑的声音: “你......” 顾墨玧见她闪躲的动作皱起眉头,不由分说就上前将她重新按在怀里亲吻,比起之前的猛烈,这次他似乎铁定了心要让月九龄明白自己的心思,又爱惜又珍重,可唇舌表达出来的情感又那么强势,让人想躲都无处可躲。 月九龄显然被顾侯爷这一重击给惊住了,但一点一点恢复的意识让她很快就意会到他的意思。 埋头苦亲的顾侯爷发现告白对象竟然心不在焉,于是加重了力度,月九龄没留意松开了牙关,城池失守...... 混蛋,这人吻技怎么进步了?那刚刚就是故意咬她让她记起之前的事了?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认出自己的! 不过短短数月,他的吻技就有如此大的进展,不会是暗地里跟别人练习了吧? 不行!绝不能认输! 月九龄心里狠狠地想,然后便猛地抬手环住顾墨玧的脖颈,吻了回去。 “唔——” 没有任何防备的顾侯爷被不知轻重的小猫撞得往后退了几步,背靠到池沿才稳住脚步,欣喜地接受着小猫笨拙的舔舐。 漫长的追逐过后,月九龄伏在顾墨玧肩上喘息。 两人没有一丝缝隙地交颈静静相拥着,月九龄感受到某人身下有了反应,有气无力地轻笑调侃: “侯爷,您也被下药了么?” 顾墨玧喉咙一紧,心想是他不够卖力么,这小猫竟然还有力气挑衅? “没有,但你有。” 这话的言外之意不外乎是:被下药的你,对我来说就是春药。 听懂这层意思的月九龄体内欲 火有复燃之势,忍不住动了动身子想要离开他温热的怀抱,毕竟那些催 情药物可不能靠亲吻抚 摸来解决的。 顾墨玧被她蹭得一怔,用尽全力压下 体内冒头的欲望火苗,声音沙哑地警告怀里撩拨他的人儿: “别动。” 【作者有话说】 侯爷马甲掉啦! 求生欲超强的我:别问,问就是意识流(沧桑点烟.jpg) 下章继续 第167章 九龄主动 月九龄作为一个长相出众,在某一领域还十分出色的单身女青年,并非无人爱慕,追求者也不都是歪瓜裂枣,只是他们都没有尸体......咳,工作对她有吸引力,因此洁身自好了二十多年,既没谈过恋爱,也没跟谁发生过性行为,不少人在背地里议论她思想封建保守或羞于做男女之间那点事。 她听后一笑置之,她常年与人体打交道,对男女人体构造了如指掌,实在无法苟同那些人都说法。 她比任何人都明白情到浓处的男欢女爱既是人之常情亦是人类的本能,不是她保守,只是这种事情也得有在“性致”的情况下做比较尽兴吧? 归根究底,她就是还没遇到那个人。 月九龄此时也不能确定顾墨玧就是那个人,但她被顾墨玧亲到腿软已是事实,已经经不起任何撩拨了,可体内被药物激起的情欲没得到根本解决她就还得受罪! 有颜有实力的男人和折磨放在眼前让她选,结果显而易见啊! 而且刚刚顾墨玧的暗示,让她想起与顾墨玧相识之后发生的种种,尤其是近期,顾墨玧有意无意护着她对她好,她也并非无动于衷,甚至还发生过类似吃醋的行为,若这都能自欺欺人地诡辩,可心跳却是骗不了人的。 是的,她对顾墨玧有好感! 或者说,她被这个孤傲强大的男人所吸引了。 顾墨玧表面看上去冷漠无情,实则通情达理,只是他总以冰冷示人,世人便觉得他杀伐果决,不好亲近,敬而远之。 其实他不仅长得英俊好看,凡事都考虑得很周到,也很善解人意,还会送她小猫玉簪! 思及此,月九龄便头看了看他红透了的耳廓,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既然他对自己也有好感,那么在特殊情况下,两人关系再进一步也是可以接受的。 只是顾墨玧虽然有回应她的亲吻,却没有更过分的动作,是坐怀不乱,还是不知道怎么进行下一步啊? 看他平时一脸禁 欲,又有不好女色的传闻,应该是后者。 月九龄心中窃笑,没想到小侯爷还是个没开过荤的小愣头青,虽然她也没经验,不过好歹是熟知人体构造的法医,要不她主动点? 可据说女子主动日后要吃亏的,难道她要这么耗着等下一波情 欲来袭? 不行! 还是她主动吧,这世上还没人能让她吃亏呢,侯爷也不行! 月九龄这么想着便蹭了蹭顾墨玧,得到对方制止后她也不退缩,而是得寸进尺地解释: “不是我想动,我这不是身不由己嘛?” 把锅扔给异香,很完美! 其实月九龄说的也没错,没有彻底熄灭的欲 火只要稍稍一碰就容易走火,而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的话,她以为在正常不过,可听在顾墨玧耳里就像那晚喝醉了撒娇一样,软糯得让他招架不住。 可顾侯爷并没有二十一世纪的灵魂,他定力十足地按捺住自己——不近女色可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不近女色的顾侯爷稍稍松开了对月九龄的桎梏,炽热的空间又了喘息的余地,下一刻便抬手按在月九龄的后心,一本正经地输入温和的内力,替她解药。 求爱遭到婉拒的月九龄:“......” 虽然这不是她预想的解药剧本,不过内力化解似乎起效了,她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然而这也只是暂时的,不知是那异香太霸道还是太顽固,本来快要消失匿迹的情 欲竟有卷土重来之势,而且比以往每一次都要凶猛。 月九龄迫不得已再次陷入情 潮,情不自禁寻求安慰: “侯爷,我.......” “别叫侯爷,”顾墨玧一边用亲吻安抚她,一边引 诱她,“叫我名字。” 没有理智的月九龄十分听话,乖巧得像个小孩,让说什么就说什么: “顾.......墨.......墨玧,我难受.......” 头一次听到月九龄在动情时喊他名字的顾墨玧差点就崩不住,前功尽弃了,只得做出选择: “那睡一下,睡醒就好了。” 顾墨玧觉得,在睡梦中替她解药,她好受自己也好受。 月九龄反对,“不.......呃——”但无效。 顾墨玧在自己把持不住之前点了她的睡穴,将软瘫的人儿捞进怀里,亲了亲她的嘴角轻哄,“.......醒来就好了,乖。”内力源源不断地从贴着她灼热后背的手心输了进去。 待他用内力将月九龄体内药物残留化解后,顾墨玧又抱着她泡了好一会儿散药性,确定她身上不再烫了才把她抱起来。 进了里屋,顾墨玧将她放在床上,本想替她擦身子更衣,但看到她紧贴衣裳下起伏的线条,颤抖着收回手。 真是只没心没肺的小猫! 随后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喝道: “来人!” 早就在门外候着的小蓁在闻言赶紧进来,紧张地看了一眼双眼紧闭躺在床上的月九龄,难掩担忧。 顾墨玧往外走了一步,示意小蓁: “替你家小姐更衣。” 小蓁连忙应下,“是!” 临走前又多吩咐了一句,“擦干了身子再换,别着凉了。”然后顾侯爷便一身湿漉漉地走了。 约一个时辰后,躺在床上的人“嘶——”了一声。 正端着热水进来的小蓁听见后,连忙放下手中铜盆,凑过去询问: “小姐,您醒了?” 月九龄醒来的第一个感受就是——头疼欲裂,听到小蓁的声音后出声,“嗯,有水么?” 小蓁连忙转身去倒水,递给月九龄。 月九龄口干舌燥,接过来便一饮而尽,只是在杯沿触碰到嘴唇时又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嘴唇好像肿了! 欲言又止的小蓁最终还是没问出口,只是又替她倒了一杯水,“小心点喝!” 待月九龄摆手不要了,小蓁这才将空杯子拿过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口: “侯爷吩咐过,您要是醒了就问问您,是想在这里过夜还是跟侯爷回城?” 月九龄这会儿听到“侯爷”二字,耳根子有点发烫,怔了一下后才清了清嗓子说: “回城吧。” 小蓁笑着点头,“好,我这就去告诉侯爷!” 不一会儿月九龄便在小蓁的搀扶下出了门,马车已经备好,顾墨玧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坐在马上了,显然是在等她。 月九龄没有特意去看顾墨玧,但能感受到有两道目光紧随着自己,不由忿忿地想,刚刚没胆子做,这会儿再看也没用,你已经措施良机了! 马车内布置得很周到,垫子柔软适合小憩,想必是顾墨玧担心她精神不济,郊外路不好走,坐马车会难受。 哼!算你还有点眼力见! 折腾了大半天的月九龄很快就在摇晃地马车里昏昏欲睡,在入睡之前,再次感叹顾侯爷自制力惊人,同时怀疑自己魅力不够。 【作者有话说】 排好队 我先来:#侯爷 不行# 婚后的顾侯爷:我行不行你问问阿龄! 十二点多还有一章 第168章 柔情似水 夜深起风,不凛冽却劲儿大地风将厚重的云层撺掇过来,大剌剌地遮挡住弯月星辰,世间便忽而灰暗下来,连同气氛都带了几分压抑,唯有那照路的灯光依旧明亮。 换作平时,城门早就关闭不准任何人进出了。 但今夜例外,顾侯爷早就下令,城门关闭后也需时刻待命,静候指令。 果然,在城门关闭前一刻,守城官兵就收到顾墨玧亲卫带来的指示——侯爷已将近日连杀三人的凶手捉获,需立即关押进大牢,城门推迟半个时辰关闭。 赵德瑞是按照计划留守在城内的——顾侯爷未雨绸缪,担心凶手不按推测那样出现在冷泉山庄,反其道而行之,在城内作乱,为防措手不及留了些人手在城内。 夜已过半,想必今晚是太平了。 但赵德瑞也不敢擅自歇下,一直在书房等消息。当他得知顾墨玧要连夜押送凶手回城的消息后更是坐不住,干脆跑到城门口迎接了。 虽然六月已过,但这七月初的天似乎也很任性,不过一刻,月朗星稀的天空就变得灰蒙蒙的,沉重得仿佛暴风雨来临之前。 行路的队伍见状加快了脚程,在落雨之前进了城,好歹逃过了变成落汤鸡这一劫。 盼得侯爷归的赵德瑞一路将人从城门口迎到了郡守府,先是命令差役将凶手关押至大牢严加看守,后又鞍前马后地询问顾墨玧有什么用得着他的地方。 雨不沾衣的顾侯爷下了马,说了一句“让府上大夫随时候着。”然后头也不回地往队伍后方走去,留下赵德瑞一脸茫然地目送他远去的背影。 片刻后见他小心翼翼地从马车里抱出一个人,远远瞧见了那衣裳款式,推测应该是个年轻女子,心中一惊,顾侯爷去了一趟红袖阁的宴席,还看上了哪个姑娘不成?那九龄县主怎么办? 赵德瑞担心地伸长脖子,在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之前,终于瞧清了顾侯爷怀里女子的睡颜,怔愣住,那可不就是换回女装的九龄县主吗! 再想到顾墨玧刚刚的吩咐,他恍然大悟地用手拍了一下脑袋,扭头赶紧吩咐管事去叫醒住在府上的大夫。 月九龄在半途就昏睡过去了,大概是那异香的后劲太猛了,既便顾墨玧用内力替她化解了,但在此之前她在身子极度滚烫的情况下强行用冷泉降温,当时确实好受,可冷热交加反反复复,过后便难受起来了。 当马车停下来时她其实是知道的,但意识昏沉得很,浑身乏力,用尽了全力也没能睁开双眼,像极了人们口中说的鬼压身,又像是灵魂脱离了躯壳,身子根本不听她使唤。 当初她穿越的时候只是眨眼间的事儿,未曾体会过灵魂出窍与飘荡的过程,印象里那些对灵魂穿越的种种描述她无法感同身受,可此刻控制不了身体的她想,灵魂脱离肉 体应该就是这种的。 可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感受? 内心的答案让她心生恐惧,万千思绪一瞬间都蜂拥而至,不约而同地挤向她晕乎的脑子。 不行!她可是好不容易才喜欢上一个人! 陷入半昏迷的月九龄不知道她思想的挣扎尽数表露在面上,顾墨玧轻轻地将她放在南苑主屋的榻上后,见她眉头拧成一团,睡得不安稳的模样,抬手用指腹抚平了她眉间的褶皱,轻声细语道: “到了,安心睡吧。” 身后跟着的三人看到这一幕都跟见鬼了似的僵在了原地——侯爷刚刚是在,哄县主睡觉? 绯刀僵硬地扭了一下头,看向右侧的落影:是我眼花了吗? 落影回了他一个眼神:兄弟,你不是一个人。然后又看向了右侧目瞪口呆的小蓁:所以我们不在的那个半个时辰里,错过了什么? 得以窥见一丝“天机”的小蓁迅速恢复风轻云淡:瞧你们衣服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实则内心想要大声呐喊:侯爷和县主是真的! 月九龄迷迷糊糊中能感受到眉间触碰的温热,顿时变松了口气不再皱眉——还能感受到触感,很好! 顾墨玧见她重新舒展眉头睡得香甜,便细心替她掖好被子,然后才满足地转身。 对三个僵住的人视若无睹,事无巨细地对小蓁吩咐: “她有些发热,吩咐后厨煮些姜汤温着,发汗要及时擦,雨会越下越大,门窗要关好,切勿吹了风。” 小蓁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连连点头称是,内心震惊:眼前用如此温柔声线嘱咐她照顾小姐的真是顾侯爷本人吗? 另外两人也有同样疑惑:这还是他们那个沉默寡言的主子吗? 默契对视一眼后,绯刀与落影一致认为:侯爷可能让人夺舍了,妖孽,快把侯爷吐出来! 被迫夺舍的顾侯爷对三人的心声毫无察觉,又转身确认了无力的被褥够用后,打算让月九龄好好休息,“绯刀留下守着。”然后带着落影离开了。 于是没能从巨大冲击中反应过来的绯刀抱着自己的刀,直愣愣地戳在门口守着,许久之后才感叹:人果然都是会变的,侯爷也不例外啊。 顾墨玧住在郡守府南苑也要处理公务,因而让人收拾了一间屋子当作书房,寝屋让给了月九龄,他便只好屈就在书房了。 落影默不作声地在一旁拨亮了灯芯,又倒了热茶放在闭目养神的顾墨玧手边,看着他冷峻的侧脸,思绪在寂静的雨夜慢慢飘远。 侯府的人都说他的性子与顾墨玧最像,都是冷冰冰的不爱搭理人,让人敬而远之。 他是对不熟的人冷淡,而顾墨玧的疏离却是与生俱来的,当年老侯爷与夫人突然去世,处于风口浪尖上的侯府没在风浪中被淹没反而屹立至今,可想而知尚且八岁的小侯爷承受了多少苦痛。 世人只知他骁勇善战,杀伐果决,敬他也怕他,却忘了他不过弱冠年纪,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顾墨玧才睁开双眼,拿起变温的茶抿了一口。 落影见状忍不住开口问: “侯爷,您对县主......”动情了吗? 后面三个字他没能说出口。 顾墨玧将茶杯放回原处,并未作答,但落影却从他垂下的墨眸里看到了似水柔情,震惊之余又有些欣慰——这些年他们跟在侯爷身边,看他一个人沙场征战,不畏生死,若不是知道他有心愿未了,还真担心他随时都会借着战场刀剑无眼而顺势结束毫无乐趣的人生。 幸好九龄县主出现了。 只是,她的身份...... 思及此,落影再次开口请示,“月首辅那边......” 顾墨玧转着茶杯的手一顿,微微蜷起成拳,眸色深沉: “一切照旧。” 【作者有话说】 落影:啊!这是什么虐恋情深~ 我:戏过了...... 落影:好哒! 第169章 梦醒时分 到了后半夜,雨果真如顾墨玧所言,从淅淅沥沥变成风雨交加,豆大雨点拍打门窗的声响伴着阵阵闷雷声,倒是让月九龄睡得格外安稳。 于是被管事从被窝里挖起来的大夫一边靠浓茶提神,一边不停跑茅厕;后厨温着的姜汤也还派不上用场。 内心安定下来的月九龄虽然有发热症状,但因为有小蓁的细心照料,倒也没有那么难受,相反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又回到了刚刚穿越的那晚,身在二月的冰冷河中,挣扎着想要奋力上游,身子却越发往下沉,就在她以为要葬身护城河底时,突然瞥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冲着她游来,没有半丝犹豫,似乎就是为救她而来的,黑夜的河里看不清事物,自然也看不清来人的面容,可那双灼灼眼眸却异常分明,就像两簇烈火,坚定且熟悉,莫名吸引着她。 随着那人的靠近,月九龄渐渐地看清了那是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如同星空一般深沉闪耀,然后是飞扬的剑眉,笔挺的鼻子,紧抿的薄唇,刀削般的轮廓....... 是顾墨玧! 无论是现实还是梦中,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始终是顾墨玧! 顾墨玧离她越来越近,最终来到她的眼前,伸手环住她的腰带进怀里,深情地望着她,贴近她...... 就在月九龄闭上双眸准备接受亲吻时,突然睁开了双眼...... 她,醒了。 清醒的瞬间桃花眸并没有焦点,盯着虚空的某一处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不由可惜醒得不是时候:到嘴的侯爷就这么飞了! 月九龄不满地偏了偏头,看着屋内的情形,顿了一下,她又一次占了某个人的床铺了。 此时虽然下着雨,但也能透过窗纸看到微弱的天光——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了。 小蓁听到动静连忙上前仔细询问月九龄可有哪里不适,得到否定回复后又扶她坐起,伺候更衣洗漱。 昨晚到后来顾墨玧不得不让月九龄昏睡,用输入内力的这种耗费心神的法子替她解药,为此让她少受了许多罪,因而除了因为冷热交替受了风寒外,身子并没有其他不适,反而因为内力在经脉游走过,觉得身子轻便了些。 梳洗完毕,小蓁端着水盆开了门,便见门口除了守了一夜的绯刀,还有年近中年的一男一女,中年男子背着医箱,想必就是绯刀口中的大夫,另一个则是仆妇打扮,想必是郡守府内院的下人,受主人之托前来听命。 绯刀颔首向月九龄请示,“夫......”因为昨夜顾墨玧对月九龄珍视的态度,他一时嘴快差点就直呼月九龄为“夫人”了,好在他及时刹住,改口: “咳,县主,您昨夜回城受了寒,侯爷吩咐过您醒了就让大夫过来为您诊脉。” 月九龄闻言:“......”除了嘴唇有点疼她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她刚刚自己探过体温,烧已经退了,便不想让大夫号脉——也不知道这大夫口风紧不紧,她可不想整个临安城不日都知道她曾中了情 药,而且她的嘴角还破了,又住在顾墨玧房里,就算两人有婚约在身,婚前不规矩传出去够被人戳脊梁骨了。 她是不在乎闲言碎语,但不必要的麻烦能免则免,尤其是她在月府的地位还那么尴尬。 “侯爷呢?” 于是她选择自动忽略大夫与仆妇,直接问绯刀。 绯刀一怔,内心欣喜:县主一醒来就找侯爷也太粘人了吧?平时看不出来县主这么喜欢侯爷啊,不过既是两情相悦,那便不是坏事! 于是绯刀想也不想就将侯爷行踪双手奉上: “侯爷一大早就与赵郡守去衙门了。” 衙门?想必是去提审章枫了。 思忖片刻,月九龄站了起来,叫小蓁准备马车想要外出。 众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绯刀也愣了,“县主,您这是?” “我有些事想当面问问章枫。”月九龄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往外走。 在场两个男人闻言语塞,向来听月九龄话的小蓁也不敢违抗她的意思,好在还有第五个人在——此人装扮不似寻常仆妇,月九龄曾在赵敏儿的诗会上见过她,想必是赵夫人身边的心腹。 仆妇见状不慌不忙地开口劝道: “外边还下着雨呢,县主昨夜刚生了病,若要再淋了雨,那身子哪受得了啊?” 不敢出声阻拦的三人闻言连连点头,看向嬷嬷的眼睛放着光。 月九龄正欲反驳,嬷嬷又开了口: “且县主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想必身子尚且虚弱,还是先让大夫瞧瞧,身子要紧,要是您的病情加重了,侯爷定要怪罪的,其他养好了身子再说也不迟。” 嬷嬷面目和善,总是带着笑容,目光透着慈爱,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她还搬出了顾墨玧,月九龄也不好直接抚了她的好意——也是赵德瑞夫妇的好意,顿时犹豫了。 绯刀见情况突转,不由对侯爷肃然起敬:侯爷果然有先见之明!定是早就知道县主吃软不吃硬,又对年长者的关怀劝说没有招架之力,否则也不会今日破例放郡守府的下人进来,实在是高! 月九龄想了想便停下了脚步,看着忐忑看着自己的众人,最终点头: “也好。” 反正章枫人关在大牢,也不用急于一时。她倒不担心章枫会意外死亡——就冲着昨夜突然冒出来的黑衣人,顾墨玧绝不会让在牢中的章枫死于非命。 而且像章枫那样顽固不化的人,审讯过程必然不会太顺利,古代审问犯人大都会用到刑罚,既然他不想让自己看到那些血腥场面,那她也不能辜负了他这份好意。 于是月九龄转身重新坐回位上,笑着让大夫进门: “那就有劳大夫了。” 众人见月九龄突然乖巧地伸出手让大夫诊脉,皆松了一口气。 而月九龄却心事重重,她想起昨夜章枫在顾墨玧闯进来之前跟说过的一句话——“你果然是特别的,我特意为你加了一倍的香......” 又因昨晚的梦,突然想起了她与顾墨玧初遇时,顾墨玧当时明明是中药状态,可尝到她嘴角的血之后便清醒了过来,当时以为是他内力深厚的缘故,如今想起来,或许不是因为内力,而是因为她的血。 过后她也曾用各种已知方法试验过体内的血,能确定的一点是有毒,但不确定是什么毒,旁敲侧击过叶碧云与小蓁,从她们的反应来看应该是不知情的——而这毒很奇怪,虽然是毒,但却十分温和,在这具身体内存在这么久,既没毒发过,也对身体没有任何害处。 之前脸上的印记大概就是这毒在她身上的唯一影响了,可这毒是谁下的?又是什么时候下的?她至今没有一点头绪,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想要来江南,了解生下“月九龄”的符沁的出身过往。 【作者有话说】 侯爷与县主终于明白了彼此的心意,以后就能专心破案了(bushi 第170章 大病初愈 说养病,月九龄就当真把自己当病人,顺理成章地鸠占鹊巢,也不回小庄子了。 虽说药物在那天晚上就被顾墨玧用内力化解了,翌日月九龄也没觉着有什么不适,但大概是那异香实在霸道,到了午后月九龄又开始发热。 之后的三天她就一直断断续续地反复发热昏睡,可将一众人吓得不轻,好在她醒着的时候神智还算清醒,后遗症。 这几日每当月九龄烫起来,他们就会进入兵荒马乱的状态——号脉的,擦汗的,端茶的,倒水的......唯恐她烧坏了。 这三天里这种情况反反复复不下十几次,铁人也顶不住,见月九龄终于不再发热了,醒过来也能进食了,众人终于松了口气,神色疲惫地看着正在喝粥的月九龄——气色红润,一点也不像大病初愈的人,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但其实月九龄大部分时间都是清醒的,只是有时身体会不听使唤,明明有意识也听得到外界动静可眼皮就是睁不开。 直到今日醒来,她不仅没有因为躺了几天反应迟缓,反而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有种洗筋伐髓、脱胎换骨的通体舒畅。 顾墨玧得知月九龄病好醒来,便立即从衙门回南苑——这还是自七夕那晚后,两人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见面,都不约而同地怔了怔,随即心照不宣地垂下眼眸。 其实在月九龄生病期间顾墨玧每天都有来,不过他大都是晚上才得空,恰好都是她昏睡的时候,两人根本说不上话。 这时顾墨玧会让伺候的人下去歇息一会儿,自己亲自守上半夜,他本就少言,也没有自言自语的毛病,有时替她擦擦额上渗出的冷汗,大部分就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睡梦中的月九龄——活像一座望妻石。 而月九龄也并非对此毫无知觉,大概是顾墨玧身上的高冷气息太容易辨认,有他在,即便高烧都睡得比平时安稳——虽然无法睁眼确认,但她也能感受到只属于顾墨玧的冰冷气场就守在身边。 思及此,月九龄便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没想到“生人勿近”的顾侯爷也会有如此“平易近人”的一面,怪稀奇的。 被稀奇的顾侯爷并不知道自己跑到床边偷偷守夜的行径已经被某人感知,一脸坦然地关心月九龄的身体,得到“已无大碍”的回应后,便与她说起了案子的进展。 就在两人说到章枫的供述时,落影匆匆进来禀报: “侯爷,县主,章枫的婶娘齐氏死了。” 月九龄闻言一顿,“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刚,官府接到章家人的报案,仵作初步判定,齐氏是中砒霜而死。衙役搜了章家所有房舍,在齐氏的胭脂中,发现有一盒掺入了砒霜,而齐氏今日就是用了这盒胭脂。” 根据月九龄之前对章枫的性格剖析,加上他们查到章家的情况,基本可以确定虐待章枫的女性长辈就是他的婶娘齐氏。 按照她以往接触过的类似案件来看,凶手一旦开了杀戒,首当其冲应当是曾经对其施虐的人,可是直到章枫被捉获齐氏都毫发无损,这一点她在清醒时让绯刀告诉顾墨玧,为了以防万一顾墨玧也派了人盯着章家,没想到还是出了意外。 而从另一方面来看,这也证明了月九龄之前的推测没有错,章枫果然不会放过齐氏。 可此刻被关在大牢内的章枫是如何对齐氏下手的呢? 月九龄微微蹙眉,沉思了片刻后才开口: “侯爷刚刚说,章枫对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 话题突然转移让顾墨玧一怔,但很快点头肯定了她的说法。 月九龄:“那他有供出同伙是何人吗?” 顾墨玧摇头:“他坚称是用钱雇来的杀手,并不认识那些黑衣人。” “不可能,他们一定认识!” 月九龄语气之坚定,让在场所有人顿了顿,气氛一下变得有些凝重。 顾墨玧虽然不知道月九龄为何如此肯定,但她从不无端猜测,尤其是与案子有关的事情。 想了想,意识到月九龄可能有事瞒着他,于是墨眸沉了沉,看向月九龄: “听绯刀说,你有问题想亲口问章枫?” 月九龄闻言眼前一亮,连连点头: “嗯嗯,方便吗?” 自那晚之后,她便怀疑章枫知道她的血的特殊之处,一直想找机会当面问清楚。可这几天她不是被劝躺着养病就是在昏迷中,根本没有机会出门。 刚刚她还在想着要怎么说服顾墨玧让她去牢里一趟,没想到顾墨玧倒先提了起来,还挺善解人意的。 善解人意的顾侯爷看她满眼期待的模样,想起那晚闯进去看到屋里的暧 昧情形,轻哼了一声: “县主为了抓住凶手不惜一切代价,还差点搭上了清白,若本侯连这点便利都不肯提供,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满心期待的月九龄被“清白”二字噎了一下,“呃......”然后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红晕突然从脖子爬上了耳根,偏头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 “咳,那就有劳侯爷陪我走一趟了。” 顾墨玧见她整个人红得像只煮熟的虾,福至心灵地想到了那晚两人在冷泉里的缠 绵亲 热,心中顿时舒坦了不少,转身叫人去备马车,陪她一同去大牢。 一进大牢,那种特有的阴湿黏糊感便扑头盖脸而来,空气中夹杂着腐烂与血腥的味道,一般人闻了都会下意识地皱眉。 然而九龄县主可不是一般人,她嗅到这股与腐尸无异的气味不但感到亲切,还有点精神——腐尸味于她能提神醒脑。 牢头领着他们兢兢战战地往里走,眼见越来越接近关押死囚的地方,月九龄忽而听到断断续续地喊叫声: “......为什么?告诉我......都不是你做的!我不信......” 她脚步一顿,侧耳听了一会儿后,皱眉,“是赵敏儿?” 牢头闻言连忙抬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不敢隐瞒: “听说赵小姐自从得知章枫就是杀害了那么多人的凶手,当即就闹了起来,跑去找大人,坚称他是无辜的,章枫都招供了她还是不肯信,求了赵大人许久,便要来这大牢里当面质问。” 他也没料到顾墨玧与月九龄恰好在赵敏儿探监的时候驾到,按理说死囚是不允许任何人探视的,可是赵德瑞到底还是拗不过自己的女儿,也有让赵敏儿彻底死心的意思。 这时,赵敏儿掩面仓皇跑了出来,显然没料到会遇到顾墨玧与月九龄,愣了一下眼眶又红了几分,匆匆行礼就要离去。 月九龄却忽然出声叫住了她,面带微笑: “赵小姐若不急着回去,不如再待一会儿吧,或许你心中的疑问就会有答案了。” 【作者有话说】 待会儿没有了,明晚十一点半继续~ 第171章 无药可救 赵敏儿此时已不复往日的光鲜亮丽,她似乎因章枫是杀人凶手这件事而受到不小的打击——脸色苍白得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双眼通红肿成了核桃,目光慌乱且绝望,与月九龄在诗会上看到的那个和清灵对峙的骄傲少女判若两人。 这大概是赵敏儿十八年来最狼狈的时候了,当初得知连杀三个女子的凶手就是她的心上人章枫时,感觉天都塌下来了。 这三天她度日如年,几乎没合过眼,不管不顾地去求赵德瑞,就是不愿接受现实,即便证据确凿——只要她没当面听到章枫亲口承认,就不会相信那个温文尔雅的男子是杀人凶手! 今日她终于如愿以偿,可却发现那个蓬头垢面、失去一条手臂的男子没了往日的影子,看她的眼神陌生又可怖,透着轻蔑与厌恶,让她心如死灰。 于是当她看到让章枫变成如今这副鬼样的“罪魁祸首”月九龄,心情复杂——从小在赵德瑞教导下形成的是非观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章枫咎由自取,可情感上她仍旧不愿面对现实,甚至有些怨恨月九龄。 然而赵德瑞总以保护她的名义不愿将全部真相告知于她,章枫也将她视作来看笑话的敌人,不愿信任她,她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最终还是接受了月九龄的提议,藏在了一间离得较近的空牢房里。 待她藏好后,月九龄随顾墨玧一同来到关押章枫的牢房外。 听到声响,坐在臭气熏天牢房里的章枫抬起头,看清来人后冷笑: “哟,稀客啊,九龄县主这是来感谢我的吗?” 不知道的听到章枫这话,还以为月九龄是在登门拜访,而不是牢中审讯。 顾墨玧听到这话眉间紧蹙,周身寒气都冷了几分。 然而月九龄对章枫的恶意调侃并无波澜,风平浪静地回道: “你在这大牢里倒是适应得快。” 见没能激怒月九龄,章枫有些不满,“呵,吃喝拉撒都有人伺候着,可比在外面舒坦多了。”说着还用毫不掩饰的目光在月九龄脸上梭巡,“当然,要是还有县主这样的美人作陪,就更快活不过了。” 没等顾墨玧开口,月九龄已经抢先反唇相讥: “我可没有你这么随便,在阴沟里也能活下去,而你如今,也只配在阴沟里活着了。” 她知道对付这种自以为是的人什么最好使,果然话音一落,章枫脸色就突变,正要发作却被月九龄硬生生给堵了回去: “废话就不要再说了,你为什么要杀陈元浩?” 章枫怔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差点被月九龄带着走了,于是很快恢复平静,漫不经心说: “看不惯他仗着自己有钱就作威作福的嘴脸。” 月九龄冷笑一声,不以为然道: “是么?可我听说你母亲曾因拒绝陈元浩的逼迫,走投无路跳井而死的。” 音落,整个大牢寂静得可怕,章枫脸上的嘲讽一扫而光,脸上肉眼可见地从震惊渐渐变为愤怒,狠狠地瞪着月九龄,充满了攻击性。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在月九龄猝不及防诈供下露出马脚,结果他却在极短时间内归于平静,然后低着头“咯咯”地笑了起来,重新抬眼看月九龄使带了几分恨意,“没想到县主对我这么感兴趣啊?” 月九龄似乎早就料到要撬开他的嘴没那么容易,无所谓地着耸了耸肩: “知道你不会如实供述,不得不采取的手段罢了。” 像章枫这种高智商罪犯最会负隅顽抗,总是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其他人都是傻子,不见棺材不落泪。 月九龄自动忽略了他故作镇定的掩饰,毫不留情地揭他的伤疤: “我查到你父亲早逝,是又母亲抚养长大。八年前的一个傍晚,醉酒的陈元浩路过王宅瞧见了一个貌美的浣衣女,想要轻薄她,不成反被伤。酒醒后气不过便带人找上了王宅,王家惹不起陈元浩,便如实相告那浣衣女就是你母亲。” 说到这,月九龄给出一个令在场所有人都震惊的结论: “所以,王昌其实是你怂恿张四杀的。” 在此之前,他们根本没将王昌的死与章枫联系起来,连顾墨玧也未曾发现这一点,毕竟这两起案子表面看起来并没有直接什么瓜葛,若不是月九龄突然提起的话。 所以王昌的死并不是简单的谋财害命,而是章枫蓄谋已久的教唆杀人,他认为是王家让他小小年纪就失去母亲、致使他承受长达十几年遭受齐氏的虐待。 “啪啪——”清脆的拍掌声使众人从惊诧中反应过来,见章枫面上笑着,眼底却恨意更浓地盯着月九龄: “不愧是因破案被皇上御封的县主,果真是聪慧过人。” 没有否认,那就是承认了。 月九龄挑眉,他一开始或许还能心平气和地与她周旋拉锯,可当她说起他的母亲时,他就已经乱了阵脚,这会儿更是恼羞成怒了。 眼见对方渐渐入套,月九龄不缓不急,问了他另外一个问题: “那赵小姐呢?她爱慕你,处处为你好,你为何要陷害她?” 章枫闻言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仰天大笑了好一会儿才讥讽道: “为我好?我不过是她众多追求者中看得比较顺眼的一个而已,哦,或许还因为我在这些人里最有才华,毕竟可不是谁都能在这个年龄就被赞为‘才子’的,像她这种娇蛮跋扈的大小姐,怎么可能放着第一不选,屈就他人呢?” 众人听到他这番大言不惭的言论,纷纷露出复杂的神色——究竟是谁给你的自信? 月九龄注意到来自赵敏儿藏身牢房方向传来声响,脚步声越来越远——赵敏儿大概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真心以对的人眼里竟是这般不堪吧? 她为赵敏儿的真心错付叹了口气,随后用冷若冰霜的目光瞥了章枫一眼,忍不住吐槽: “你还真是蠢得无药可救。” 既然赵敏儿已经听到想听的话离开了,那她也该进入正题了,于是压低了声音问因她一句话暴怒而起的章枫: “最后一个问题,你怎知我的体质与常人不同?”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之公益广告: 独臂考生章枫拿着木牌排队准备进入考场参加今年高考,监考老师拿起探测仪在他身前扫了一下,发出了刺耳的“滴滴”声,于是监考老师将他拦在了门口。 章枫一脸无辜:“我既没有带手机也没有藏小抄,为何拦我?” 监考老师看了一眼刚刚收到的短信通知,解释:“因为你的考场临时做了更改。” 章枫无措:“那我该去哪里考试?” 监考老师面无表情:“牢狱。” 十二点多还有一章~ 第172章 语出惊人 大牢再次陷入死寂,月九龄总能语出惊人——之前她未卜先知似的调查了章枫那鲜为人知的凄惨身世,打了他个措手不及已经足够让人震惊了,这会儿怎么又牵扯到她涉及身子这种隐秘之事了? 而且听月九龄这话的意思,两人之间似乎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在此之前,牢头与狱卒脑海里有关月九龄的认知全都来自听说,早就想当面见识在临安城里女扮男装的“九公子”的风采了——据说她在皇宫破了大案而被御封为县主,据说她会擅会剖尸,据说她对凶手了如指掌,据说...... 今日他们终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月九龄本尊,心中感叹传闻名不虚传的同时,对她的好奇更甚。 不过牢头等人求知 欲尚未得到满足,便收到了顾侯爷身边的落影大人一个凛冽眼神,身躯一震,然后麻溜地退下了。 月九龄敏锐察觉到这一动静,忽而想起和顾墨玧初识那晚,自己在昏迷前隐隐听到了“你的血......”三个字,那时候他就发现自己的血是特殊的么? 所以才会在自己隐晦说到体质时,示意落影屏退闲杂人等? 想到这,月九龄挑眉看着身侧总一脸高冷的男子,顾侯爷还挺细心的嘛! 章枫也很快从怔愣中反应过来,恢复了平静,扯着嘴角,装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什么体质?县主说的我听不明白啊。” 且不说他装傻充愣的技艺并不高超,光是他语气里不加掩饰的自鸣得意,简直就是明晃晃地挑衅,跟当初官府查办清灵之死他还顶风作案异曲同工。 月九龄深知面对这种狂妄自大之人的挑拨,最简单且有效的应对方式就是视而不见,于是她不缓不急,心平气和地开口: “那我换个说法,谁替你杀了齐氏?” 刚刚章枫一瞬间的表情凝滞并没有逃过月九龄的眼睛,她也因此确定章枫并非从一开始就得知她体质特殊,更像是临时被人告知的,而且告知他这个信息的人可能与他做了个交易——章枫将原本要虐杀的目标换做她,条件是替章枫杀齐氏。 换言之,那个知道自己体内有毒的人就是杀齐氏的真正凶手,也有可能就是在冷泉山庄协助章枫的黑衣人! 此时的章枫已不复往日俊朗潇洒——当初被顾墨玧砍了一只手臂,虽没有伤及性命,但到底伤了身体,又在阴冷潮湿的大牢里度过,浑身脏乱不说,短短几日便形销骨立,脸色蜡黄,双眼布满了红血丝,盯着人看的时候仿佛一条毒蛇,黏糊且恶毒。 “那个贱人终于死了!” 听到齐氏被杀后,他忽然放肆仰天大笑了起来,癫狂的笑声里掺杂着强烈的恨意与悲愤——就好像这辈子都没有效果一样,声嘶力竭得令人毛骨悚然。 许久,他才渐渐收了笑声,用阴测的目光看着月九龄,“那是她的报应!”就承认了齐氏的死和他脱不了干系。 月九龄这次没有因为章枫的答非所问就轻易放弃,而是步步紧逼: “你之所以频频对青 楼女子下手,不就是因为从小备受你那歌艺 妓出身的婶娘齐氏虐待么?” 齐氏不是本地人,因而她年轻时做过艺 妓的事儿在临安城几乎无人知晓,这还得多亏了聚鸢台的情报。 “双亲去世后,叔婶以你年幼为由强占了你家的房屋与田地,又不善待你,你叔父惧内,便任由齐氏对你恶言相向,苛待打骂。” 月九龄语速不快,声音虽然平静却顿挫有力,仿佛每个音节都能准确地敲进内心深处,让人无法步感同身受地去想象章枫小时候被虐待的无助情景。 旁观者尚且如此,更何况亲身经历过的章枫,他阴沉着一张脸,却仍旧一副“你奈我何”的深情冷笑着反问: “所以呢,你想说我是为此杀了她吗?” 月九龄笑着摇了摇头,轻飘飘地道出了另外一件事: “当然不止这些,我想你应该曾经无意间撞见过齐氏背着你叔父红杏出墙,她为了让你不去丈夫那里告状,用药与你发生了关系,并以此逼迫你......” 闻此,在场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都聚焦在月九龄身上——这种事情,她是如何得知的? 章枫犹如雷劈整个人愣在了原地:他以为只要那个女人死了,天底下就再也不会有第二个活人知道这件龌蹉事了,这是他二十年人生中最想抹去的耻辱与污点! 明明只要那个女人死了就好,只要那个贱人死了,就没人知道了! 所以月九龄又是怎么知道的? 不管她是怎么知道的,让她再也开不了口就行了! “闭嘴!闭嘴——” 章枫突然像疯狗一样冲近将他困住的铁栅栏,恶狠狠地瞪着月九龄,仅剩的一条手臂通过栅栏缝隙胡乱挥舞,意图要抓住她撕成碎片。 顾墨玧几乎在同一时间上前一步挡在了月九龄跟前,虽然铁栅栏坚固得很,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将她与章枫隔了开来——不知什么时候起,“一有风吹草动就将她护在身后”已经成了他的本能。 落影隔着铁栅栏打出一掌,将处于狂乱状态的章枫击得连退几步跌落在地上,居高临下冷声警告他: “老实点!” 【作者有话说】 “采花大盗”案正在收尾......对案子有疑问或见解都可以留言(当然得用文明用语哈),不涉及剧透我都会回复哒 自从作者有话说这块放出来后,我终于能撩你们啦 待会没有了,明天十一点多见 第173章 接二两三 月九龄看着护着自己的顾墨玧笑了笑,示意他没事,然后将刚刚没说完的话补充完整: “这才是你痛恨青 楼女子并且致力于将她们折磨致死的真正原因。” 被落影震伤内脏的章枫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沫,像一条走到生命尽头的老狗一样“哼哧哼哧”地喘气,像是自嘲地笑了笑: “就算你说的都是事实,可我三日前就被关进了大牢,咳咳——就是想杀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顾墨玧偏头看了看神色依旧淡淡的月九龄——章枫屡次用言语挑衅激怒她,而她始终不为所动,冷静自若地应对、反击,就像个经验老道的猎人,一步一步地猎物引入她设好的陷阱中...... 她接二连三道出章枫内心最不想为人所知的秘密,一下打乱了他的阵脚,虽然张峰表面堪堪能维持平静,内心却已经慌了,否则他就该发现月九龄刚刚问的是“谁替你杀了齐氏”,而不是“你如何杀了齐氏”。 他的小猫不仅聪明,还挺狡猾。 顾侯爷的狡猾小猫月九龄见章枫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冷静下来,有些意外,于是继续道: “我没说是你,虽然你确实有机会在她的胭脂盒里加砒霜,可若是她恰好一直都不用那盒胭脂呢?如今你已入狱,等罪定了下来,秋后就得问斩,我不信你没看到齐氏得到惩罚,会甘愿上路。” 章枫面无表情:“老天有眼啊,她就是死了。” 月九龄:“是么?我倒觉得这跟老天爷没什么关系。你之所以没有在错手杀了第一个死者柳青青之后就对齐氏动手,是因为你们有婶侄这一层关系在,她若出了事,你作为常年被她欺压的受害者,有充分的作案动机,这样一来官府就会盯上你。” 章枫太聪明也太冷静了,尤其是在得知最想杀的齐氏死了之后,整个人就笼罩着一层行将就木死气,虽然被她激怒了一回,但平静得太快了——她不该提前将齐氏死亡的事实告知他的。 现在情况变得有些棘手了,月九龄心中叹了口气,如今也只能再赌一回了,便接着说: “也正因为你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并没有急着对齐氏下手,而是将怒火发泄到其他人身上,既纾解了心中的愤怒,又能掩人耳目,还得到了对另外两个无辜的女子下手的机会。” 章枫闻言冷笑着提高音量:“无辜?呵,她们都是不要脸的婊 子,有点姿色就自觉高一人等,以为当上头牌就能摆脱妓 女的身份了?不过是换个由头陪人睡而已,装得再清高也改变不了被人睡下场!” 月九龄几乎在他音落的同时开口,步步紧逼: “所以你就用那种作践的方式,虐杀她们!” 章枫心中对妓 女的恨意再次被激起了,“呵,我也不想亲自动手啊,事后一想到她们被那么多人碰过,就恶心得连隔夜饭都吐出来了!可我不得不那么做,我必须替天行道,杀光这些肮脏的婊 子!” 月九龄闻言顺着他的话问: “既然如此,你就不怕他们不会替你杀了齐氏这个婊 子?” “不可能!他可是......”戛然而止的字音在偌大的大牢里回响。 沉寂了片刻,章枫突然肆得意洋洋地大笑了起来。 该死! 月九龄忍不住在心里无声地爆了句粗,就差那么一点点! 离她最近的顾墨玧是最能感受到她此刻内心爆发的愤怒,正想着要如何给炸毛的小猫顺顺毛,就听到她咬牙切齿地对章枫说: “知道你为何会沦落至此吗?” 闻此顾侯爷一顿,看来不用他顺毛了,差点他的小猫是一点亏都不会吃,有仇当场就报! 这会儿正伶牙俐齿地揪着章枫的痛处不放: “真的是命运使然?不,是你亲手造成的,你负有‘才子’之名,只要安分科考,及第入朝并非难事;你说赵小姐看上的是你的皮囊与才华,可如今你已是阶下囚,又失去一条手臂,她还苦苦哀求赵大人来这里见你一面,甚至坚信你是清白的,这真的只是她千金大小姐的自尊在作祟么?” 月九龄这番话话虽然说得不好听,却句句属实,可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章枫之前根本没想到这点,闻言心中一震,许久才自嘲般道: “谁知道呢,这或许就是命。” 月九龄不以为然地“呵”了一生,毫不留情地将现实扔在章枫头顶上: “人生四大喜事你本该占了两样,走到这种地步全是你咎由自取!”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其实月九龄甚少在人前失态,主要是案子查到现在,凶手是捉住了,可是还有许多疑点没有头绪,章枫太狡诈了,或者说藏在暗处的人太卑鄙了,他们一开始就一致决定了所有罪行都让章枫一个人背,只要章枫不松口,就没人知道他的帮凶是谁。 这种无从着手的无力感让月九龄久违地急躁了,所以才会出现失误,才会棋差一招,她不仅气章枫滴水不漏,更是气自己没能沉住气。 但事已至此,自责也只是徒增烦恼,还不如回去多闻几种香料呢——章枫说异香的配方是祖上传下来的,得遵循家规不可外传,月九龄才不会信,他摆明了就是不想说明来处,还扯什么淡! 思及此,月九龄也不再怼章枫,而是冷冷道,“被过去困住的人,注定死在过去。”然后转身,不打算将宝贵的时间与精力在无可救药的人身上了。 就在众人都转身想要离开时,垂首的章枫坐在牢房里的突然出声: “那你呢?” 众人闻言脚步一顿,然后听到他又说,“你从过往抽身了吗?”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众人当他在胡言乱语,没有理会,可他却又指定了回答的对象:“九龄县主。” 月九龄秀眉蹙了一下又迅速舒展,回头定定地看着他。 章枫被她眼里的冰冷刺了一下,随后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自怜自艾地叹了口气,“命这种东西,由不得你不信。”又自言自语似的地低声说: “这就是我的命,我认了!” 【作者有话说】 九公子:我命由我不由天! 十二点多还有一章 第174章 回京期限 章枫就是“采花大盗”案真凶的消息一经传出,犹如误落油锅里水滴,没入的同时炸开了锅——没想到那个被最有名望的教书先生视为得意弟子的“章才子”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凶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莫说他人,就连与之朝夕相处的同窗与师长都闻之震惊,尤其是老先生,临安城里大部分人都曾拜他为启蒙老师,门生无数,既有达官贵人也有平民百姓,谁遇到都要尊称他为一声“老先生”。 章枫是他近年来教过的最聪明的学生,老先生对他赋予厚望,哪曾想他竟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老先生得知此事后闭门谢客了三日,随之他开设的书斋贴出了一份亲笔“请辞书”,内容大概是:他能教授学识,却教不了学生如何做人,是为失职,不配再为人师,而他余生也不再教书,而拜在门下尚未科考的学子他会一一写举荐信转为其他先生门下继续读书。 此举又是引起了百姓一阵唏嘘。 不过哗然也只是一时的,大家很快就回归到自家那些柴米油盐的鸡毛蒜皮事儿中——无论事件多离奇与震惊最终都会在岁月的流逝中归于平静、渐渐被人所遗忘。 案子虽告破,但调查却并没有结束,疑点仍旧很多:比如章枫用来迷惑受害者的异香出处,比如那些出现在冷泉山庄的黑衣人,又比如月九龄为何会成为章枫的目标...... 夜深人静,郡守府南苑书房。 落影带着刚刚收到的消息,禀报顾墨玧: “侯爷,您之前让属下调查的事情有结果了。” 查阅军务的顾墨玧闻言停下手中动作,在临安遇见月九龄之后他确实让落影去查月九龄来临安的目的——当时他对月九龄有所戒备,认为两人相遇不是偶然,谨慎行事也无可厚非。 如今他既已认定了月九龄,就不会再有所怀疑,不过月九龄千里迢迢跑到临安城来,应该不是为游玩。 帮查这个案子耽误了她不少时间,若有他能帮上忙的,自当义不容辞,于是顾墨玧抬眸示意落影继续。 “县主的生母符氏,也就是先月夫人祖籍临安,据说县主是以探访外祖为由说服月首辅同意她只身南下的。” 顾墨玧挑眉重复了两个字: “据说?” 虽是疑问语气,但落影却听出了质问的意思,顿时语塞: “呃......月府对外是这么解释的,具体缘由并未透露半分。但根据残光了解,县主曾在月首辅书房与之密谈了近半个时辰,出来之后月首辅就改变主意默许了县主下江南的请求。” 落影有苦说不出:这不能怪他们情报不精确,主要是县主之前太默默无闻了,与之相关的信息少之又少。而且侯爷您之前对人家一点兴致都没有,甚至不喜听到县主的事情,所以我们也不会去留意啊! 然而顾侯爷并没有听到落影心中的苦楚,他沉思了片刻,猜到月铭会同意月九龄来临安恐怕不是因为符沁,应该是她用什么理由说服了月铭。 思及此,顾墨玧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他的小猫实在聪明得紧。 而后发现落影看着他的神情凝滞来,便敛了笑意,清了清嗓子说: “她生母是江南人士,嫁给月铭生下她之后便去世,在皇城的时间前后未满一年,而老侯爷常年驻守西北,母亲更是未曾离开过皇城,双方怎会是旧识?” 落影十分肯定自己刚刚没有看走眼,也不知道侯爷想到了什么竟然笑成那样——侯爷最近总是这样,一个人待着也会突然扬起嘴角,实在是太诡异了! 收到顾墨玧探究的目光,落影赶紧收起小心思回道,“或许,是先月夫人在皇城时与夫人相识并且常有走动,所以情谊深厚?” 他们都是在老侯爷与夫人去世后才跟着顾墨玧的,并不大清楚侯爷父母的事情,才有此一问。 但顾墨玧却很肯定,既然父母曾对他说符沁是旧识,那就不可能只是相识了不到一年的时间,这种中间或许还有其他隐情。 不过上一辈的事情查起来并不容易,也不用急于一时,顾墨玧顿了顿,想起了另一件事: “月铭可有给县主定下回皇城的期限?” 落影闻言一怔,“还真有,根据残光了解到的消息,县主曾答应月铭,会在中秋前回到皇城。”不过,侯爷又是怎么知道月铭设了期限呢? 如今七月已过上旬,回皇城需要近一月的时间,若月九龄要在中秋之前赶回皇城,这几日就得启程了。 顾墨玧眉头微蹙,忽而问落影: “章枫一案的折子发出去了吗?” 落影再次愣住,“尚未,属下这就让信使将折子送到皇城。”心想侯爷是有读心术吗? 他正打算待会去发信呢!突然有种被检查功课的紧张感,落影说这边要告辞去“交功课”。 “等等,”顾墨玧却阻止了他,随后拿起搁在一旁的狼毫,认真道: “我需要重写一份。” 落影错愕:“......”严谨如顾侯爷,竟然也有重写折子的一日,太罕见了! 翌日,仍旧在南苑休养生息的月九龄用完早膳,问起绯刀侯爷今日是否需要处理公务——章枫案子结束后,顾墨玧也没能闲下来,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是偶尔在用晚膳时能见上一面,两人比查案的时候相处的时间还少,更别提谈情说爱了。 不过顾墨玧早就对她解释过,他来江南本就有公务要办,查章枫一案只是顺手,如今案子结束他也得办公,恐无法时常陪她。 虽然他说这些的时候一脸严肃,不过月九龄还是觉得耐心跟她解释这些都顾墨玧有点可爱,也就原谅了他的繁忙了。 绯刀跟月九龄说顾墨玧一大早就出了门,估计得天黑了才回来。 月九龄表示理解,算算时日她也该回京了,而她来临安的真正目的还没实现,想起君子笺曾对她说赵德瑞或许能为她的问题解惑,便又问绯刀: “赵大人今日是否在府中?” 得到肯定答复后,月九龄便打算去找赵德瑞聊一聊。 【作者有话说】 过渡章节~ 目前已发生的案子中还没解决的问题后文会解释的,请小阔爱们耐心看下去,因为我当初的大纲设定就是每个案子虽然独立但之间又都是有联系的,大家也不用刻意去扣细节还有思考它们之间的联系是什么,不影响阅读的(我应该没有将伏笔埋得那么隐晦,还有点担心聪明的你们看到一半就猜到了哈哈)。 十二点多还有一章!这次是真的!(一脸倔强.jpg) 第175章 歪打正着 郡守府主院,书房。 赵德瑞接到管事告知月九龄来访便立即起身迎接。 月九龄这些日子虽然住在郡守府,但南苑如今是顾墨玧的地盘,再加上月九龄在南苑是养病,姜氏多次提起要当面亲自感谢月九龄都被他按下了,既是静养,怎可侵扰? 没想到月九龄突然提出要见他了,赵德瑞有些意外。 这还是月九龄在乞巧节后再次见到赵德瑞,有些惊讶——不过四五日,他头上的白发竟然多了一半,面容也憔悴了几分,就连人都消瘦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老了好几岁。 赵德瑞将她请至座位上,待下人侍了茶,甚是感激地起身对月九龄行了个大礼: “此事多亏侯爷与县主出手相助,否则老夫真不该如何收场。” 他与姜氏在得知章枫就是杀人凶手后,一想起当初若是顺了赵敏儿的意将她许给章枫就心有余悸——是月九龄曾多次对章枫起疑,他们才没有那么草率。 月九龄大惊,连忙起身,双手虚扶起赵德瑞,“赵大人言重了。” 赵德瑞摇了摇头,坚持将这个礼行完,月九龄只好哭笑不得地侧身避过,两人重新落座后,她才问起赵敏儿: “听说赵小姐这几日把自己关在院子里不肯见人?” 赵德瑞扯出苦笑,叹了口气: “是老夫这些年对小女太过纵容,也为此做过许多无益于临安百姓的举动,着实没脸再做这个郡守。” 月九龄闻言一怔,赵德瑞这意思是,要辞官? 据她了解,赵德瑞为官这么多年一向清廉公正,放眼朝野,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不多了,他虽然宠溺女儿,但也没有昏聩到为了女儿犯下大错,最多就是行个便利——放赵敏儿去大牢见章枫之类的,没必要因此告老。 不过着想必是赵德瑞经过深思熟虑做的决定,她不好评论,便只是笑笑,安慰道: “赵小姐本性不坏,只是这次受到的冲击太大,一时难以接受罢了,早晚会想通的。” 赵德瑞实在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头会因一个少女的话而红了眼眶,于是忙垂首抿茶掩饰脸上的异样,压下心中情绪后,略带沧桑地感叹: “小女若有县主一半明白事理就好了,子不教父之过,老夫着实惭愧。” 月九龄却不以为然,“赵大人谬赞了,有时候单纯直率也未必是坏事。”赵敏儿能随心所欲地活着,是因为有父母的精心呵护,何其有幸。 赵德瑞听出了月九龄的言外之意,想起一些关于她生母早逝,这些年在月府过得不好的传言,便噤了声,唯恐说起她的伤心事。 好在月九龄似乎不在意,很快转移了话题: “其实我今日请见,是有一事想请教赵大人。” 赵德瑞见状便顺着她的话头问道: “县主客气了,请尽管开口。” 月九龄:“不知赵大人在十六年前,可曾听说过临安城里有符姓人家?” “符?” “是,竹付符。” 赵德瑞想了想,“这个姓氏很少见。”随后露出微笑,“不过,我恰巧曾认识一人的姓氏就是这个字,大约也是十六年前,是个年轻女子,叫......”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搜索记忆里的那个女子的姓名,随即眼前一亮,脱口而出: “符沁!” 月九龄闻言一怔,竟然歪打正着地让她问对了人! 在月九龄的追问下,赵德瑞说起认识符沁的始末——十六年前,他的母亲也就是赵老夫人去郊外寺庙烧香拜佛, 山路崎岖马车上不去,赵老夫人徒步上山,走到一半被树上掉下来的毒蛇咬了,恰好碰到上山采药的符沁,这才捡回一条命。 不仅如此,她还好心地与下人一同送赵老夫人回城,之后也尽心尽责地治好了赵老夫人的伤,只是没过多久,她就说她要离开临安,无论赵老夫人怎么劝说,都铁了心要远走他乡。 月九龄没想到符沁与赵家还有这些交集,随后也表明了自己与符沁的关系。 赵德瑞闻言震惊不已,不由感叹: “没想到符姑娘后来竟是去了皇城,嫁给了月首辅!” 音落,他又想起先月夫人在生下月九龄就去世,由此可见嫁入月家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便赶紧转移话题: “母亲前些年已经去世,临终前还念叨着符姑娘的救命之恩呢,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恩人之女,也是缘分了。” 月九龄此时脑海里正在消化刚刚接收到的信息,未能作出反应,只是扯了扯嘴角。 赵德瑞说着又不禁觉得惋惜: “可惜符姑娘离开临安城后,我便失去了她的音讯,至于她的兄长,我也只是有过一面之缘,后来便没有再临安城遇见过,也没再听说过他的消息,恐帮不上县主的忙。” 月九龄并不觉得一无所获,至少知道了符沁确实在临安城出现过,也是真的有“兄长”这么一号人的存在。 “今日若不是赵大人说起,我也并不知道母亲还有这些过往,也不枉走这么一遭。” 赵德瑞闻言点点头,笑得十分慈祥: “符姑娘若是有天之灵看到县主如此明白事理,定会感到欣慰的。” 月九龄笑着收下他的善意,然后看了一眼院中的日头,打算起身回去: “时候不早了,我就不再叨扰赵大人,过几日我也该启程回皇城,今日就先向赵大人请辞了。” 赵德瑞“咦”了一声,有些惊呀地问道: “县主还不知道么?” 月九龄一头雾水:“什么?” 赵德瑞见她是真的没收到消息,大概是因为符沁的事情帮不上忙,犹豫了一下后便如实相告: “侯爷派人送往皇城的折子中提到您在‘采花大盗’案起到了关键作用,特请皇上恩准您继续留在江南,协助侯爷调查两江大营贪墨军饷一案,朱批不日便会下来。” 突然被告知又要查案的月九龄:“......” 顾墨玧,你大爷! 【作者有话说】 顾侯爷:“阿嚏!阿嚏——谁在想本侯?” 大家也可以踊跃在评论区发表疑问或讨论案情,我看评论里都是催更,关于情节的比较少。 催更我都收到啦!会努力码字的,案情讨论也能多多来点啊~第一次写悬疑类,也不知道够不够悬疑,逻辑有没有大问题(还请允许一我犯点小问题,有时候脑子真的转不过来,一个细节都能卡几个小时,头秃.jpg),所以我非常需要知道你们的观文感受,也便于改进后文~ 今天没有了,明晚继续~ 第176章 男色误人 月九龄从赵德瑞那儿回来后没多久,日理万机的顾墨玧就现身了——赵德瑞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可能说错了话,于是顾墨玧前脚刚进门他后脚就跑过去请罪,将自己在月九龄跟前说漏嘴的罪行全招了,末了还附赠一则可靠信息:县主走时脸色不大好看。 顾墨玧一听哪还坐得住?还没等赵德瑞告辞就火急火燎地去找月九龄了。 被当做空气的赵德瑞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有余悸——侯爷刚刚听到县主心情不妙时眼底的寒冷差点没把他冻死,谁说侯爷自县主住在南苑后温柔了许多的?那得看是对谁! 这边一整天没见赵人的月九龄乍一看到匆匆而来的顾墨玧,愣了一下,然后起身行礼——在冷泉山庄有过肌肤之亲后,这几日月九龄见到顾墨玧虽然会叫一声“侯爷”,但两人之间已经没有那么生分了。 这会儿月九龄突然给他行了大礼,顾墨玧忙上前虚扶着她起身,“咳,县主请起,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多礼。” 月九龄顺势直起身子,不着痕迹地躲过他尚未碰到自己的手,面带微笑地回道: “不敢,侯爷身份尊贵,虽是出门在外,但礼不能废。” 顾墨玧:“......”看来小猫是真的生气了! 这可怎么好?他从没哄过人——在军营他是万千将士敬仰的统帅,在朝堂是有赫赫军功在身的一品军侯,在侯府更是一言九鼎的主子,谁敢让他哄啊? 反正落影与绯刀跟了顾墨玧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跟谁服过软,更别提主动哄人了——一般都是别人惹顾墨玧不快,求他原谅,就算有谁在顾墨玧那里受了气,也不敢当着他的面发作,月九龄是第一个。 于是当绯刀和落影看到自家侯爷因为月九龄生分的言语而皱起眉头时,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侯爷该不会要当场发怒吧? 屋里气氛瞬间跌落至谷底,目光全落在顾墨玧身上。 只见他眉头都快拧成了一团,终于在众人快要窒息的时候,墨眸望向月九龄,“阿龄......”喊完他似乎有些不自在,又迅速补了一句: “我能这样唤你么?” 生平第一次哄猫......人的顾侯爷其实心里也很紧张,说完用双眸熠熠地看着月九龄,带着些许期盼。 月九龄看得怔住了,再加上顾墨玧的声音本就低沉,喊“阿龄”两个字的声音刻意放柔了些,听起来就特别温柔真诚,那富有磁性的唤声仿佛能直击心灵,让灵魂颤抖。 专注的眼神与温柔的声音双重夹击,这谁顶得住啊? 反正听完这一声,“阿龄”本人是“唰”地一下,从脖子直接红到了双颊。 月九龄听着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慌乱地移开眼神不敢与他对视,又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然后才装作若无其事地点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都行。” 其实被顾侯爷撩了一下的月九龄心里正在咆哮:是谁说顾墨玧不近女色的?这撩起人来分明得心应手! 两个字就让她气儿消了大半! 男色误人啊! 月九龄,你太不争气了! 其实这不也能怪月九龄,在场其他人没好到哪去,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谁想得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活阎王”小心翼翼地哄人的时候啊?简直跟见鬼了没什么两样! 而这会儿顾侯爷根本没空在意别人震惊的眼光,见月九龄红着脸乖巧点头的模样,稍稍松了口气,声音愈发轻柔地解释了想让她延缓回皇城的事儿: “近来你已有两次遇险,尤其是冷泉山庄那些黑衣人,像是冲着你来的。” 月九龄这会儿脸红心跳的,脑子反应有些迟钝,好一会儿才想起除了冷泉山庄,还有一次是在义庄给紫萝尸检的时候。 见月九龄恍然大悟的反应,顾墨玧趁热打铁地继续道: “从临安回皇城路途遥远,你身边又没护卫,太危险了,我不放心。” 月九龄理智渐渐回炉,这话听着似乎没什么不对,相反地还处处为她着想——如果忽略顾墨玧用的是“协助查案”这个理由的话。 呵,差点就信了。 “......多谢侯爷替我考虑周全。” 月九龄皮笑肉不笑地冲顾墨玧眨了眨眼睛。 顾墨玧见这招不灵,轻轻叹了口气,有些黯然神伤,“阿龄,若是回到皇城,想见一面就很难了。”声音难掩落寞。 月九龄闻言怔了一下,这话倒是没错,如果回到月府,那她就没法经常出门了,更别提两个孤男寡女要见上一面了。 思及此,月九龄脸又有红的趋势——原来顾墨玧这是打算公费谈恋爱啊。 顾墨玧看她神情有些松动,试探道,“日后我定提前与你商议,好不好?” 听到最后三个字他用讨好的语气询问,月九龄柔软的心尖儿被拨动了一下:“......” 此刻的她只想告诉全天下人:顾墨玧太会了! 不过她表面还是很平静,“下不为例。”听起就像是“勉强原谅你了”。 其实月九龄本来就不是因为突然改变行程而生气,她是不喜欢顾墨玧没有问过她的意见,就擅自替她做了决定。 虽然这种想法在男尊女卑的古代来说简直是匪夷所思,可她到底是在男女平等的教育下长大的,无论到了什么境地,她都会坚持自己的底线与原则,而她也希望彼此喜欢的两个人能够互相尊重。 这也是月九龄从意识到自己对顾墨玧有好感那一刻就在担心的问题——从思想观念上来讲,他们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三观不合的人真的能在一起么? 好在顾墨玧明白她生气的点,也愿意尊重她,做出让步。 这一点让月九龄十分感动,她突然觉得三观不合或许不是问题,只要有足够的耐心与时间去磨合,而她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了,更何况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呢! 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私定终身”的顾侯爷则因为得到月九龄的原谅,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语气宠溺: “阿龄真乖!” 月九龄脸红:“......”为何她有种被当成猫的错觉? 屋里另外三个被忽略的人:“......”侯爷,我们还在呢。 【作者有话说】 月九龄:以为是个青铜,结果是个王者,轻敌了 这两天断更了,我道歉! 卡文,又恰好又碰上亲戚来了(亲戚一来我就头疼),看到屏幕就脑阔就更疼了(生无可恋.jpg)。我也不想老断更,给你们不好的阅读体验,总是打脸我也没脸保证啥,感谢小阔爱们不弃与支持! p.s.就问你们这一章甜不甜!甜不甜! 晚点还有一章,太晚了估计没有编辑替我审核,大家就明天再看吧! 第177章 暗藏玄机 月九龄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哄——从她记事以来,父母都未曾哄过她,更别提同学同事、师长领导了,有问题都各抒己见,最后以理服人。 还没遇到过一上来就无条件服软的,还轻声细语地哄她,这种陌生的经历让她有种被人捧在手心上呵护爱惜的感觉,很新鲜也很愉悦。 就是她没法跟顾墨玧一样旁若无人——她此刻脸都快要热炸了,按照这个趋势下去,她没多久就得变成熟透了的虾,以后也就没脸见人了。 于是为了以后还能有脸见人,月九龄当机立断地转移了话题: “我听赵大人说,你到江南是奉旨秘密调查两江大营的军饷贪墨案?” 顾墨玧本就是来哄人的,自然是全身心都放在了月九龄身上,更不可能错过她脸上的细微神情变化,知道她是害臊了,也不逗她,而是认真地点头: “本是如此。” 倘若月九龄此时有平时的一半冷静,就会发现他这话暗藏玄机。 可惜,她这会儿被撩得脸红心跳,都不敢拿正眼去看顾墨玧,更别提琢磨他说的话了。 “但你已经在调查‘采花大盗’一案时暴露了行踪,义庄那些黑衣人也是因此才行刺你的吧?”虽然她说这话时看上去与平时无异,像是已经平静下来了,但飘忽的眼神却出卖了她。 顾墨玧闻言惊诧挑眉——没想到她此刻的思路还能这么清晰,于是不吝称赞: “阿龄真聪明。” 月九龄:“......”倒也不必如此。 她都已经不生气了,就不要再撩了好吗?在说正事呢! “所以你现在是打算破罐子破摔,光明正大地调查?” 顾墨玧见小猫要炸毛了,见好就收,敛了笑道: “我若真不想让人知道,就不会住进郡守府了。 这话不假,当初若不是顾墨玧自个儿找到赵德瑞,根本没人知道他已经身在临安了,也就说他是故意让人知道他的行踪的,在放长线准备钓大鱼呢! 真腹黑! 思及此,月九龄俨然冷静下来了,扬眉看着墨眸噙着浅笑的男人,扬了扬眉: “这么说,侯爷手里已经掌握关键线索了?” 顾墨玧不予置否,“剩下的需要去扬 州才能继续查。” 月九龄微怔,随后了然——两江大营涉及甚广,若真有人私吞军饷,东海一线的州府官 员肯定都会受到牵连,到时候拔出萝卜带出泥的,朝堂之上恐怕也不会太平。 难怪皇帝要下密旨,难怪顾墨玧会遭刺杀。 “那侯爷打算么时候启程?” 月九龄心思剔透,一点就通,顾墨玧眼里难掩爱意,语气都带着笑: “原本想等朝廷公文下来,既然阿龄已经知道了,不如明日就出发?” 月九龄忍住嘴角抽搐的冲动:“......”要不要这么雷厉风行? 翌日,晴空万里,宜出行。 于是顾墨玧与月九龄告别赵德瑞,打算启程去扬 州。 临别前,赵德瑞将多年前符沁遗落在郡守府的《竹心杂记》归还给她,老泪众横地目送他们除了城。 有些离别,是永别。 时间紧急,月九龄来不及与君子笺道别,她写了一封信让回去小庄子收拾细软的小蓁交给管事。 当日晌午不到,君子笺刚推开房门,便见有一女子手中拿着信笺道: “少主,这是县主给您留的信。” 君子笺怔了一下,随即让她进屋,示意她坐下: “怎么不多歇几日?” 代交临别信的,正是那晚在冷泉山庄被打晕的嫣然。 她被救出来之后,是君子笺的神医挚友戚霖用银针给她排了药,行针自然比内力化解慢,为此她受了不少罪,还生了一场大病,在床上躺了五六日,昨天刚能下床行走。 嫣然笑着将信放在君子笺手边,“劳少主记挂,嫣然已无大碍了。” 君子笺看了一眼信笺上龙飞凤舞的“台主亲启”四个字,一笔一顿都透着遒劲,一点也不像出自女子之手,桃花眸一黯,却没有急着打开,而是继续同嫣然道: “这几年我不常在临安,你将红袖阁打理得不错,辛苦了。” 嫣然闻言怔了怔,垂眸诚恳道: “这些都是嫣然份内之事,能为少主分忧,是嫣然的荣幸。” 君子笺笑着给她倒了杯茶,体贴入微道: “我这次会在临安多住些时日,你也可以多歇几日,把身子养好了再说。” 嫣然猛地抬头,难掩震惊与欣喜,“少主这回要住多久?红袖阁总归人多眼杂,我这就让人去告诉严叔。” 说着她便起身,作势要告退,“还是我自己去吧,顺道看看有没有什么短缺的,得重新置办安排......” “嫣然!”君子笺出声喝止了她,然后才哭笑不得地说: “我住在红袖阁就行了,冷泉山庄太远,不想来回折腾。” 嫣然顿了顿,想想也是,然后又环顾了他这间屋子,似乎在想要给他添些什么: “那......” 君子笺见状连忙打岔,“这些琐事你就别管了,当心长皱纹啊。”担心这一间屋子给她布置成姑娘家的闺房,赶紧将她拉起来,推着往门外送,“行了,我自己会看着办的,你快下去歇着。” 嫣然被推到了门口,也拗不过君子笺,只好作罢。 只是刚转了身,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回过了头。 君子笺见她欲言又止,便问: “怎么?还有事?” 嫣然最后还是问出了口: “那天醒来之后,我听姐妹们说,咱们的人里有人叛变?” 君子笺看了她担忧的神色,漫不经心道: “知道冷泉山庄密道的只有我们自己人,那些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炸了密道,没有内应是做不到的。” 言外之意就是,他们当中,确实有叛徒。 虽然君子笺说得风轻云淡,但嫣然还是听出了他话里暗藏的怒意,秀眉紧蹙,“少主有怀疑的人么?” “还在查。” 嫣然点了点头,又问: “您留在临安就是为了查叛徒吧?” 君子笺挑眉看着眼前有些紧张的女子,语焉不详道 :“也不全然,还有更重要的事,这只是顺带的。” 若是平时嫣然定然不会多嘴,可是“更重要”三个字砸得她心口有些发疼,于是忍不住开口追问: “是您一直在找的‘那位’吗?” 君子笺闻言并未开口作答,而是眸色莫测地看着红白交加的嫣然。 他平时逢人就笑,对他们这些属下也没什么架子,可是跟也知道,他并非表面看上去那样吊儿郎当,尤其是触到他的底线时。 嫣然却咬了咬唇,“莫非,您觉得是......”被君子笺冷冷一瞥,话音戛然而止,脸色一下变得煞白,却还是不甘心地硬着头皮将话补充完整: “九龄县主?” 音落,周遭的空气仿佛凝滞一般。 许久,君子笺才开口: “嫣然,你越矩了。” 嫣然大惊,连忙跪下: “少主!” 君子笺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无声地叹了口气: “脸色这么苍白,下去让戚霖给你开个方子好好补补吧。” 嫣然闻言,跪在地上的单薄身子一震,垂首掩盖面上的落寞: “是,谢少主!” 【作者有话说】 170章我做了一点小小修改,不想回头看的小阔爱看这里就行—— 清灵死的那天晚上章枫的不在场证明其实是他与同窗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讨论功课,然后同窗喝醉睡着了,他趁机离开去作案,同窗不知道他中间有离开过。 李鑫呢他是受章枫撺掇才想要重新科考的,因此将章枫是为知己,太相信他了,所以中了计——恰好在紫萝死的那天晚上拦住陈元浩,从而被怀疑,其实他就是一个无辜的工具人! 再次感谢大家的包容与不弃! p.s.十二点多有 第178章 鬼节之夜 从临安去扬 州路途并不远,若是跟月九龄来时一样走走停停,偶尔还停下来游玩几日,走个十天半个月也是有可能的。 可惜此行领队的是行伍出身的顾侯爷,又有公务在身,路上是片刻没有耽搁,日夜兼程——所以月九龄偶尔也会怀疑,顾墨玧之前说的等公文下来再出发的可能性有多大,还是说,情况有变? 不管如何,好在马车还算舒适,即便马不停蹄地赶路也不觉得疲累。 白日里日头猛烈的时候,顾墨玧也会弃马坐车,两人便有短暂的相处时光,顾墨玧便借此将手头掌握的信息与线索同月九龄说明、探讨。 不出月九龄所料,军饷贪墨一案牵扯甚广,从地方官 员到朝廷大臣有近十人参与其中,如若罪名落实,这便是大燕十年来查办的最大贪 污案了! 而且在收集这些涉案官 员罪证的过程中,顾墨玧还发现了有人参与走 私军 火,要知道军 火关乎家国黎民的安危,朝廷是明令禁止民间私自铸造倒卖的,一经发现一概按“谋反”论处。 可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总有些亡命之徒为了钱财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连本该成为标榜与掌罚的父母官都无视律法明知故犯,那么在其治理下的子民会是怎样一番目无王法的情形,可想而知。 这还是只是其次,倘若这些走 私的军 火流入虎视眈眈的外族之手,无异于给敌人提供了武器去杀害在战场上拼死捍卫自己的万千将士,卖 国求荣! 虽然顾墨玧还未查到那些军 火流向何处,但月九龄认为他不会仅仅因为扬 州是两江大营将士驻扎地就选择它,想必扬 州是走 私军 火关键的一环。 叛 国谋反从来都是株连九族的死罪,谁会欢迎即将送他们全家上刑场的人到来?换个通俗易懂的说法——此时她与顾墨玧就像手持铡刀的刽子手,没人乐意看到他们。 都道扬 州美食多,月九龄他们这会儿更像主动送入虎口的食物,从他们踏入扬 州那一刻起,扬 州于他们而言便是龙潭虎穴了。 月九龄也没想到一桩贪墨案背后的水竟然还藏着如此惊天大案,而她也知道顾墨玧绝不会袖手旁观。 思及此,她突然很庆幸顾墨玧让她陪同而不是以“危险”为由将她推开,被保护的感觉固然很好,但她更希望能与他并肩作战。 这日,他们赶在了天黑之前进了扬 州城。 一进城便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明明天还没黑,街上便一个行人都没有,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寂静得宛若一座空城。 他们一行人走在路上,甚至还能听到夜风穿街而过“呼呼”作响的声音,平添了几分阴森诡异。 临街的店铺也全都关门闭客,此刻若是有游人到此,想必只能露宿街头了,好在顾墨玧早就差人告知两江总督曹岷,因而不用担心住宿的问题。 他们走了约半个时辰,依旧不见一个人影,暮色四合,黑暗笼罩着整个扬 州城,竟见不到一盏灯火,莫非扬 州百姓都穷得买不起灯油了? 忽而,月九龄听到有人大声吆喝: “什么人拦路?还不快速速避开?” 快进城之前就坐到马车上的顾墨玧闻声掀起帘子,问随行的落影: “怎么回事?” 落影很快去而复返,将看到的情形禀报: “回侯爷,县主,街上有一具尸体横陈,拦了去路。” 尸体? 月九龄挑眉,对顾墨玧说: “我去看看。” 顾墨玧便与她一同下车前去查看。 绯刀看着侧躺在地上的男尸,不解道: “我们进城走了这么久都没见着一个人,怎么会有人死在路中呢?” 此时月九龄已经戴着手套蹲下,开始检查尸体,她借着小蓁手中的灯笼的光,一边查看一边说: “左胸中箭,全身有多处剑伤,生前应该与人激烈打斗过。” 绯刀一顿,猜测,“会不会是他中箭受伤,逃到此处支撑不住,断了气?” 月九龄此时注意力都放在了尸体上面,没有分神去回答绯刀的问题,而是继续道: “箭头插 进左胸,但并未伤及心肺,致命伤是在腿上,大动脉被割破了。” 顾墨玧闻言冷声肯定,“这里不是凶杀之地。” 粗略检查了死因后,月九龄摘下手套起身,赞同顾墨玧的判断: “没错,他是失血过多而亡的,周遭并没有大量血迹,因此这并不是案发地,只是抛尸地点。” 绯刀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有疑问: “那凶手为何要将尸体抛尸街头?” 月九龄看他纠结的神情,故意卖了个关子,“从进城以来街上就我们这一行人,你说为何?”说完还不忘挑了挑眉。 看到这一幕的顾侯爷不动神色地瞥了绯刀一眼,绯刀立即觉得背后凉风飕飕,忍不住的打了个冷颤。 对上月九龄戏谑的眼神,顾墨玧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嗓子,沉声道: “落影,将尸首带上,一同去总督府。” 看破不说破的月九龄觉得吃醋地顾墨玧有些可爱,忍不住笑了笑,自顾自地准备回马车上,抬眸时忽而看到不远处高挂在夜空上的圆月,若有所思道: “难怪今夜如此寂静,原来是七月十五。” 民间有传闻,中元之夜,鬼门大开,是孤魂野鬼抢食的日子。 【作者有话说】 待会没有了,明晚继续 第179章 英勇无畏 一炷香后,马车稳稳地停在了两江都指挥使曹岷的府邸大门前,摸黑走了一个多时辰的一行人也终于看见火光与人气儿了。 月九龄一下马车就见一个孔武有力的男子给顾墨玧行礼: “卑职恭迎大帅!” 顾墨玧应下并让他起身后,月九龄看清了此人的长相——方脸浓眉,须髯如戟,想必就是顾墨玧跟她提过的,曾是他手下副将,如今是两江大营统领的曹岷。 曹岷是四年前升职做了两江都指挥使的,也有四年没见着顾墨玧了,昨日刚接到消息便一直在等着顾墨玧的到来。 “大帅,府上已备好酒菜,弟兄们就等着给您接风洗尘呢!” 大帅? 月九龄下意识地看向顾墨玧,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他,觉得有些新奇。 顾墨玧冷不防对上那仿佛会说话的桃花眸——灵动又噙着浅笑,心头一动,将东道主给无视了。 东道主曹岷见自己张罗了半天顾大帅却无动于衷,反而盯着随行的人,不由疑惑: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让顾墨玧移不开眼? 于是视线落在身量不高,有些羸弱的白衣少年身上,当曹岷看清了少年明眸皓齿的面容时,眼前一亮,立即就开口询问: “这位俊俏的公子哥儿是?” 少年打扮的月九龄微微挑眉,想起朝廷文公还未下达,看来这位都指挥使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急着自报家门,而是抱拳客套道: “在下早就听闻曹将军英勇无畏,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曹岷听见有人夸自己,“嘿嘿”憨笑起来,“小公子过奖了,曹某人在军中见惯了那些粗老爷们,这还是头一次见着如此赏心悦目的少年郎,不知小公子可以从军的意愿?” 此话不假,他自己长得人高马大,手下将士也一个个高大威猛,又因为成天风吹日晒地练武,长得再齐整也都晒得黢黑,乍一看去全都长一个样。 曹岷一经许久都没见着像眼前小公子一样清秀的男子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给他招揽进军营,小胳膊小腿打不了仗,放在军营替将士们写写家书也好啊,养眼。 月九龄闻言一怔,心想我可是来查两江大营将士两年没领到军饷的案子,您在这个当口劝我从军,合适吗? 而且这会儿顾大帅还在边上呢,月九龄不用特意去看,都能感受到顾侯爷散发出来的寒气了。 她并没有立即拒绝曹岷,还煞有其事地问道: “我符合条件么?” 曹岷其实也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竟然有戏,一下就来劲儿了: “符合啊,太符合了!咱的要求不高,只要是康健的男子就行!” 这两年因为发不出军饷,营中将士以各种各样的缘由卸甲归田的不少,如今军中正缺人呢!他也没少为此发愁,就怕打起仗连人都凑不齐,逮着人就问要不要从军,这也是他会第一次见面就开口招揽月九龄的原因。 月九龄见他说得慷慨激昂,心想那可就太不符合了,她连“男子”都不是! 她之前就听顾墨玧评价曹岷是“有勇无谋”,如今看来还得再加上一条“心大”。 见曹岷越说越当真,月九龄担心最后收不了场,于是偏头问眸色深沉的男人,“大帅,您觉得呢?”清脆的声音里藏不住轻笑。 顾墨玧闻言扬了扬眉——当年他临危授命领兵打仗,曹岷是他的副将,军中将士都喊他“大帅”,对常年在军营的他来说,听“大帅”的时候比“侯爷”要多得多。 这会儿“大帅”这两个字一经月九龄嘴里说出,他却尝出了别样的味道,心中的不快顿时消散了不少。 曹岷却是一愣,心想你要不要从军不是你的事儿么,为何要问大帅啊? 落影见将心中所想都写在脸上的曹岷不光这么想,还打算这么说,清了清嗓子好心提醒他: “咳,曹将军,不如进府再叙?” 曹岷一脸茫然地看着落影,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到面若冰霜的顾大帅,如梦初醒地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以为顾墨玧因为被冷落而不高兴,于是露出抱歉的笑容,“先进府,先进府!大帅,里面请!” 顾墨玧这会儿还在回味月九龄喊他“大帅”,懒得跟他一般见识,便抬步进了府,临近门像是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回头对跟在后面的曹岷说: “对了,曹都指挥使,你安排几个人把这个抬进府吧。” 曹岷一听,两眼放光,“哟”地一声,掩盖不住内心地狂喜: “大帅,您来就来了,怎么还带礼了呢?” 知道真相月九龄等人闻言纷纷垂首,担心憋不住笑。 顾墨玧则依旧一脸冷淡,煞有其事地说: “空手而来,不合礼数。” 曹岷乐开了怀,“大帅太客气了!”先让副将领着顾墨玧进府,自己扭头喊道:“来几个人,将大帅赠予我的重礼搬去我屋子,注意着点儿啊,别磕着碰着,这还是大帅第一次送我礼呢!” 绯刀见状实在心有不忍,故停下来提点他: “曹将军,我劝你先别忙,看一看是什么‘礼’再决定要不要搬进屋里。” 谁知对方不领情,大手一挥,“大帅送的,那肯定差不了!” 说完见绯刀面无表情,胃口一下被吊了起来,满怀期待地问: “怎么?难道是什么举世无双的神器?” 绯刀心想,确实是举世无双。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这么说曹岷就更好奇了,示意搬“礼”的人先停一停,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将改在“礼”上地白布一掀...... 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把满怀欣喜的曹将军给吓得原地蹦得老高,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然后才心有余悸地出声: “嚯——死人!” 顾大帅多年不见,这份“礼”送得也太别致了些吧? 曹岷一脸惊恐地问绯刀: “这是怎么回事啊?” 绯刀一脸同情地看着他,摇了摇头:这人没救了。 然后转身,离开。 眼见绯刀就快见不着人影了,曹岷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小跑追了过去: “哎,兄弟等等我啊!” 绯刀见他实在不开窍,于是将来时路上的情况简单跟他说了一下。 曹岷没想到之前还有这一出,可顾墨玧为何不跟他直说,还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就因为他刚刚光顾着跟那个俊俏小公子说话,所以生气了? 不对啊,顾墨玧不是这样斤斤计较的人。 难道是因为那个少年! 曹岷头顶的脑子终于转起来了,拉住绯刀就问: “那小公子究竟是哪家的啊?” 绯刀冷哼:“你不知道就敢招揽?” “我这不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么,别卖关子了,快给我说道说道啊。” 绯刀挑眉问他,“知道月铭么?” 曹岷一脸坦然,“这哪能不知道,当朝首辅啊!”说完他终于能将前因后果连起来了! “嗬,他是首辅家那个独子?大帅不是一直与月首辅不对付,也不喜两家那桩婚约么?怎么这么快就跟未来小舅子搞上了?” 绯刀语塞:“......”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比自己还憨的人。 这个憨憨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一脸惊恐地继续猜测: “大帅该不会是......喜欢他吧!” 被“大帅有龙阳之好”这个认知砸得目瞪口呆的曹岷戳在了原地——不知道还以为他得知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冷眼旁观的绯刀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转念一想,他要这么说也没毛病,只是此“她”非彼“他”而已。 思及此,他还是决定放弃救曹岷,“你还是闭嘴吧!”扔下他自己走了。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作了修改,总督改成 都指挥使 绯刀:我终于有可以鄙视的人了! 月底了,我下个月想抱住全勤,争取日更四千,可是一点儿存稿没有...... 于是想着这两天存个稿,为下个月不断更做准备,不知诸君意下如何? 同意的小阔爱不用留言,不同意可以在评论区告诉我(可别因此给我非好评......) 统计截至29号晚11点整,超过5人不同意我到月底就保持日更一章,没超我就先断29,30号两天,31号晚过了12点就更新 第180章 断袖之癖 接风宴上,曹岷为自己抓壮丁抓到顾大帅跟前的事一个劲儿地喝酒赔罪——不明真相的将士们见将军喝也跟着喝。 于是宴席才刚开始,一群大老爷们就喝大了,然后就开始扯着嗓门声泪俱下: “大帅,弟兄们这两年太苦了!” “是啊大帅,家里就指着咱们这点俸银养活呢,结果还被人吞了!现如今一个个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这不是逼着咱们另寻活路么?” “我也不是没往上报过,可折子连皇城都进不去,更别提送到皇上跟前了,弟兄们实在过不下去了,我这才去是去烦您......” 曹岷这番掏心窝子的话一出,其他将士纷纷附和: “您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是啊!” “太苦了!” “......” 顾墨玧垂眸看着拉着自己袖子不肯放的曹岷哭得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大老爷们儿,剑眉微蹙——他觉得自己此行不是来查案的,而是像来当冤大头的。 月九龄见顾大帅抽了一下没能将袖口从曹将军手里抽回,噙着揶揄的桃花眸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他对旧部下此时无奈的嫌弃,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也有点......太真实了。 在来之前,月九龄还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众铁骨铮铮的汉子——或像顾墨玧寡言少语,或像落影唯命是从,亦或像绯刀这样只会舞刀弄枪的木头...... 她设想过各种初见的情形,没想到竟是先看到了诸位高大威猛的将军如此“脆弱”的一面,不过这样一来倒显得亲切了——再勇猛的将士也是人,凡夫俗子哪有不为五斗米折腰的? 比起凶神恶煞的铁血形象,会哭会笑不是更加有血有肉么? 有人觉得不! 看着旧日下属们狼哭鬼嚎的样子,听到月九龄忍俊不禁的笑声,向来以“面无表情”著称的顾侯爷脸上此刻有些挂不住——太丢人了! 顾墨玧抬手用指腹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将头扭到一边:第一次带月九龄来他的领域,结果就看到这么一副惨不忍睹的情形,回去得怎么想他? 这些个蠢货真是给他“长脸”了。 思及此,头疼得更厉害了。 顾侯爷正想着该怎么挽回自己的颜面,余光瞥见月九龄起了身欲要离开,一怔,“累了?”随即像是想到什么,垂眸正要开口,见他找的人正揪着他衣角打起鼾...... 实在没眼看下去,直接将人掀开也起了身,想了想道: “也好,让绯刀送你回屋歇下吧。” 这一屋子乌烟瘴气的,她一个小姑娘在这儿既不自在也不合适,还不如早点离席去休息。 然而月九龄却不是这么想的,“我想去看看那具尸首。” 她觉得这些人许久不见应当有很多旧要叙,而且对在场所有将士来说,她算是个“外人”,叙起旧来难免拘束,她看着也尴尬——不如去做自己感兴趣的事,也让他们喝个尽兴。 顾墨玧没料到她竟是惦记着那具拦路的尸体,眉头又拧了起来,语气似有不满: “今日太晚了,明日再验吧。” 月九龄品出了一点酸味,还没来得及开口,摔了一跟头的曹岷这会儿一边揉着屁股,一边醉意朦胧地喊道: “是啊月公子,我都让人给你和大帅收拾好了上房,你伺候好大帅唔......” 落影听出苗头不对的时候就果断上前捂住了他那大嗓门,强行让他住了嘴——这些个货到现在还不知道月九龄的真实身份,都以为不近女色的顾墨玧原来是有断袖之癖。 顾墨玧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份宁静,没头没尾地说: “他们一喝就得喝一宿。” 月九龄却听出了言外之意——这是在告诉她今晚他得喝通宵,所以不用担心会与他共处一室。 至今仍在懊悔在冷泉山庄那晚没扑倒顾侯爷的月九龄:“......”谁担心这个了? 不懂县主心的顾大帅还是一本正经地劝说: “尸检不急,你大病初愈,这几日又舟车劳顿,先好好歇息。” 虽然大帅传统保守得让人捉急,但并不妨碍他温柔体贴,月九龄只好原谅他了: “那......明天见。” 翌日,月九龄刚用完早膳,出门就看见曹岷在院里回踱步,看上去甚是纠结苦恼。 “曹将军这么早来找我,是有事吗?” 听到声音的曹岷一下顿住了脚步,转身一脸惊恐地摆手,“不不不!我没找您的!”唯恐被谁误会了似的。 说完他自己察觉到不对,又立马改口,“不对!我是来找您的!” 月九龄:“......”怎么好好的话被你这么一否认一承认的,就变了味。 曹岷大概也知道自己嘴笨,放弃了挣扎,脸都皱着一团了,直接道歉: “都怪我昨天没问清楚,不知道您是九龄县主,多有冒犯,还请县主见谅!” 天知道他一大早酒醒之后被告知昨晚调侃的人是未来侯夫人的时候有多震惊,当即就想跪下去抱住顾墨玧的大腿求他。 月九龄见他一脸苦相,笑着摆了摆手,“是我没说清楚,不怪曹将军。”说着她想起昨晚跟顾墨玧说好今日一同去看那具尸首,于是便问曹岷,“大帅呢?” 曹岷不敢怠慢,立即脱口而出: “大帅就在住在您隔壁院里!” 音落,周遭一片寂静。 倘若曹岷没有回答得又急又大声,没人会想起他本来打算安排顾墨玧与月九龄共住一屋的事儿,让他这么一嚷嚷,全都想起来了。 绯刀干咳一声,“......咳,曹将军,县主问的是大帅此时在何处。” 曹岷闻言拍了一下脑袋,忙道: “哦哦,对!瞧我这记性,大帅让我过来等您起身,然后请您去看看郭骑的尸首。” 月九龄抓住了重点,“郭骑?”听起来是个人名,又问:“死者的身份确定了?” 曹岷点头解释: “是,今早大伙酒醒后,有一个将领认出那具尸首是他手下一个名叫郭骑的百户。” 死的竟然是是军营中人,那和他们要查的案子有关么? 月九龄沉思片刻才开口: “那就有劳曹将军带路了。” 曹岷颔首,伸手示意: “县主请。” 【作者有话说】 军职这块儿快把我搞疯了,私设不可考究: 1,一个人可以同时拥有军衔和职位(爵位)。比如顾墨玧,军衔是元帅(顾家军),在朝中是一品军侯(安国侯);曹岷的军衔是镇军大将军(从二品),职位是都指挥使; 2,军衔按品级从大到小(就先列几个接下来会出现的):骠骑大将军(正一品),镇军大将军(从二品),忠武将军(正四品上),昭武校尉(正六品上),百户(正六品)。 不用刻意记住,大概知道官的大小就行了 第181章 东洋之战 死者名叫郭骑,二十八岁,是军营里一名百户。昨夜本是他当值,但到了点也见不着人,换值的将士以为他又喝多误了正事——他经常干这种事儿。 等他换值的人十分愤怒,可没人来当值,他也不能擅自离岗去找啊。于是忍气吞声了一整晚,憋着一肚子火打算一大早就去郭骑他算账,没想到他死了。 郭骑的尸首停放在前院,月九龄到的时候,顾墨玧以及昨晚接风宴上几个将领都在,简单问候之后,月九龄便开始戴手套做尸检。 今儿个一大早,在场的将士包括曹岷被落影告知昨晚见到的俊俏小公子就是与顾墨玧有婚约的月九龄时,第一反应是震惊——以前大帅谈“月”色变,尤其不喜提起那桩婚约,怎么突然就和未婚妻搞到一起了? 震惊过后众人想起近来有关月三小姐的传闻,还被皇上御封为县主,便渐渐冷静下来,想必是大帅发现县主的独特之处并为之所吸引,否则也不会一起在临安查案了——近日来的“采花大盗”案轰动了整个江南,他们也略有耳闻。 可即便如此,他们心里仍旧存在疑惑,直到此刻,亲眼看到蒙着下半边脸的月九龄垂眸,面不改色地捏着银刀,熟稔利索地剖开尸体、取出内脏...... 饶是在沙场见过横尸遍野的将士看到血淋淋的五脏六腑,都差点没忍住吐出来,但月九龄却丝毫不为所动,还将其捧在手心认真观察——不知道的看到她如此真挚的神情还以为她手上捧的是什么珍宝呢。 瞬间,众将士看向月九龄的眼神立即肃然起敬,不再有二话——不愧是侯爷看上的女子,果真是与众不同。 与众不同的月九龄旁若无人地将做完尸检的尸体缝合好,一边用皂角净手一边开口说: “死因与初步尸检结果一样,左胸的箭头取出来了,上面有刻字。” 众人闻言纷纷将目光放在了尸体旁边的托盘上,有一个沾满鲜血的箭头,不过离得远看不出刻字。 顾墨玧墨眸一沉,冷声重复: “刻字?” 落影便立即用布巾将箭头上的血擦干净,仔细辨认箭头上浅得几乎快要看不见的刻痕,“是题铭。”看清了刻痕的字体后,神情一怔,眉头紧锁,将题铭念了出来: “晟宗十一,玖。” 曹岷闻言一边思索,一边自言自语似地将脑子的想法都说了出口: “晟宗十一年,不就是五年前么?玖......” 说到这他蓦地一顿,“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震惊不已地扭头看着顾墨玧。 月九龄接过小蓁递过来的干净帕子擦手,环顾了一圈,见所有人脸色突然都沉重了起来,便好奇地问: “怎么?这些字有什么讲究吗?”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似乎都在犹豫该如何开口。 最后还是顾墨玧开口替月九龄解惑: “一般来说,兵器铸造出来之后,都要题铭,以便兵部日后追踪和统计。前面刻的是年号,后面刻的则是当年兵器出炉的批次。” 月九龄点点头,“也就是说,这支箭是晟宗十一年铸造的第九批兵器。”说着见他们脸色又沉了几分,不由挑眉: “看你们的神情,这批兵器背后还有隐情?” 音落,这下连屋里的空气都凝滞了,月九龄心想,看来自己猜对了。 曹岷大概还在因为昨晚冒犯月九龄的事儿耿耿于怀,听到她有疑问就忍不住要为她解答,于是兢兢业业地开口问: “县主听说过四年前咱们大燕与东洋人那一仗么?” 月九龄想了想道: “略有耳闻,虽说最后是大燕胜了,但损失也不小。” 其实她之所以会知道那场战争,还是因为顾墨玧。 自穿越过来没少听人夸顾墨玧如何厉害,在战场上如何英勇,所以她就特意地解了一下:据说顾墨玧当年就是因为这场与东洋之战中一战成名的,那年他才十八,第一次领兵打仗就打了胜仗,“战神”当之无愧。 曹岷似乎也因此陷入了回忆,喃喃感叹,“何止不小!就连邹大将军......” 不过话没说完,接收到落影的冰冷眼刀,便硬生生地止住了,末了还有些悻悻地看了冷峻的顾墨玧一眼。 邹大将军? 月九龄眯了眯眼睛,敏锐地顺着曹岷的视线也看了过去,这人与顾墨玧有关系? 顾墨玧眸色深沉,在众人的注视下开口: “沿海一带有两江大营五万将士镇守,东洋人虽猖獗多年,但势单力薄,国内资源又匮乏,一直不成气候,也不足为惧。四年前两江大营的辎重处突然起火,兵器粮草全都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东洋人趁虚而入,竟召集了五万兵力猛轰沿海防线,很快就撕开了一条口子。” 月九龄秀美微蹙,没想到当年那一仗竟然打得如此艰难,那么临危授命领兵击退东洋人的顾墨玧当时是如何应对的呢? 她根据顾墨玧所言设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况: “东洋人口不多,五万兵力恐是举全国之力了,一开始攻势就那么猛烈,不像临时起意,倒像是蓄谋已久。那一把火,是东洋人放的?” 曹岷愣了一下,看向月九龄的目光愈发敬佩,发自内心滴感叹: “没想到县主还懂带兵打仗的事儿啊?” 月九龄摇了摇头,“不懂,只是基于事实的推测。” 然后在曹岷错愕地注视下继续说: “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对战场熟悉的一方必定是有优势的,东洋人就算再有备而来,即便是兵力相当也讨不到好处,所以他们就先烧了两江大营的辎重处,制造混乱,然后趁众将士乱了阵脚的空档进攻.......” 说到这,她若有所思地得出结论,“虽然手段卑鄙,但目的达到了。” 在场诸位将士大都亲身经历过当年那场战争,月九龄的所言与事实八 九不离十,一下都陷入了沉重的回忆里。 曹岷咬牙切齿地握紧了拳头,神色忿忿: “终有一天,老子要将那些东洋人踹回老家不敢再出门!” 这些年东洋人虽不敢再一举进犯,但却总是时不时地侵扰沿海渔民,像块牛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着实令人生厌。 “这支箭与四年前的东洋之战有何关联吗?” 顾墨玧墨眸闪过一丝讥讽,语气骤冷: “当年两江大营辎重处存放的兵器军 火,正是晟宗十一年批次为‘玖’的那批。” 月九龄一怔,刚刚不是说当年辎重处所有兵器粮草被烧得连渣都不剩吗? 难道当年烧的,不是军营储备的粮草和兵器! “所以当年辎重处被烧有可能不是东洋人所为。” 落影也反应过来了,沉声讥笑: “虽非东洋人所为,但他们却‘未卜先知’了。” 众人如梦初醒,一时屋里,寂静无声。 许久才有人出声问道: “县主的意思是,军中有人叛变,替东洋人卖命,害死我万千将士?” 月九龄挑眉看向开口的中年男人——昨晚顾墨玧跟他介绍过,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此人叫关霆钧,是个忠武将军。 曹岷一时难以置信,下意识地出口否认: “不可能!” 这些平时都将刀口对着外敌的男人,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相信有一天会用刀尖对准自己人! 月九龄将目光从关霆钧脸上收回,心有不忍却不得不让他面对现实: “那曹将军该如何解释,这支原本应当被烧成破铜烂铁的箭,为何会插在拦住侯爷马车的尸首上?” 【作者有话说】 我告诉你们一个事情,说出来你们可能都不相信,我把年份设置成了2021年,然后定时发布:2021-11-1 00:00. 啊,我被自己蠢到了! 所以你们可能会是白天看到这两章,下一次更新,周一晚十一点左右(但愿我不再犯蠢了) 第182章 引狼入室 曹岷被噎住了:虽说顾墨玧在临安的行踪暴露,庙堂江湖都猜能到他此时身在江南是为了官吏贪墨军饷一案。 但朝廷明文未下,改道扬 州是顾墨玧临时决定的——连给月九龄收拾行囊的时间都没有,可谓是出其不意。 那么郭骑这具拦路的尸体究竟是有人精心策划送的“见面礼”,还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纯粹是赶巧了? 月九龄与顾墨玧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前者: 一来是他们说走就走,连赵德瑞都是在他们出发前一刻才得知这个消息——若非时刻关注他们行踪的人,不可能如此准确无误地将“礼”送到他们跟前; 二来,顾墨玧刚查到军 火黑市这条线索,四年前本该成为灰烬的兵器就钉在郭骑的尸首上。 月九龄想,要说此举非刻意为之,谁信呢? 顾墨玧俊脸一沉,心里冷哼:还真是刚打瞌睡有人送枕头——就是不知道送枕头的人是真情还是假意,是有心推波助澜还是当“搅屎棍”来了。 在场众将领都是四年前东洋之战的亲历者,没有谁比他们更清楚当赢得有多艰辛,若辎重处被烧并非东洋人而是自己人为毁灭私运军 火证据所为,那五万不畏生死牺牲在战场上的将士算什么? 一想到这些,众人心里就意难平——他们在沙场上抛头颅洒热血,以为自己捍卫的是国家与百姓,没想到是在给那些贪 官污吏“还债”,还是用性命去还的! 屋里气氛一下跌倒谷底,陷入了死寂。 好一会儿,关霆均看着木板床上面目全非的尸首,开口打破了这份沉寂: “目前线索太少,仅凭一枚箭头就断定当年东洋之战有内情,难免有失偏颇。” 众人闻声都将目光放在了这个总是皱着眉头中年男人,虽然他的军衔不是最大的,但年龄最为年长,性子也最为沉稳,大家都将他当老大哥看待,就连平时脾气火爆的曹岷都愿耐心听他一言。 这次也不例外,原本的一腔愤懑就快爆发的曹岷将他的话听进去了,粗声粗气地说: “没错!此事关乎当年战死疆场的五万弟兄,咱们不能冤枉好人,但也不能让弟兄们死得不明不白,末将恳请大帅彻查当年两江大营辎重被烧的真相!” 曹岷心想朝堂上的事他是弄不明白——两年没让将士们领到一分军饷是他对不起弟兄。 但战场上的事他是绝不能坐视不理,让弟兄们白白牺牲,如果东洋之战真有隐情,那他就是死,也要替那些死去的将士们鸣不平,将真正的“杀人凶手”送到黄泉路上去给他们赎罪! 月九龄垂眸,看着单膝跪在顾墨玧跟前的曹岷,想着“曹岷就是给他们的‘礼’的人”的可能性有多大。 顾墨玧没有立即应答,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曹岷,其他见状人连大气都不敢喘——心想曹大将军虽然曾是顾大帅副将,但胆子也太大了,毕竟查谋反大案也不是大帅一人说了算啊。 这时,关霆均再次开口,“老曹你也先别着急,指不定就与当年的事有关,为今之计还是先揪出杀死郭骑的凶手,到时候当面问清,不就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音落,曹岷也反应过来是自己鲁莽了,忙向顾大帅请罪。 顾墨玧倒也没有因此就降罪于他,抬手让他起身,众人见状刚刚为曹岷的耿直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放了下来,纷纷送了口气。 这边,关霆均重新将话题转移到尸体上来: “不知县主能否从郭骑的尸首得知他是何时何地被杀的?” 月九龄对上他恭敬的神情,顿了一下,想了想之后分析道: “根据尸表形成的尸斑判定,死者应当是昨日酉时三刻左右被杀,后腰及肩背有多处瘀伤,是打斗时撞到桌子之类的硬物所致。” 她一边说一边用拇指按压着尸体,又示意众人看,“且他浑身伤口共有一百三十四处,死因为失血过多,若在街上等公开场地打斗,这么大动静与出血量不可能不被人察觉,故推断案发地应当是在比较隐蔽的室内。” 诸位高大威猛的将领围着尸体,听到月九龄讲解之后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像极了书斋里围着先生问问题的小学童,气氛倒是和谐。 就是顾墨玧看得不由挑了挑眉:他的阿龄是不是有些太受欢迎了? 曹岷脾性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已经沉浸在月九龄给出的思路中,推测道: “营中正时一轮换,酉时三刻他应该刚要出门,那他有可能是在家中遇害的。” 月九龄:“死者没有家人?” 曹岷被问住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摸了摸后颈,把问题抛给旁边的人,“关兄,你说!”一开始就是关霆均认出死者的身份的,说是他部下的一个百户。 关霆均也没推脱,立即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和盘托出: “郭骑他是个孤儿,至今尚未娶妻生子,还是鳏居,又因睡觉时有怪癖,营中也没将士愿意同他一起住。” 月九龄疑惑,“怪癖?” 关霆均点点头,立即回道: “是,他睡觉时老是大喊大叫的,吵得人没法儿跟他一起住,这不就落单了。” 月九龄闻言扬了扬眉,“没想到关将军对手下如此心细如发,连一个小小百户的恶习都了如指掌。” 关霆均显然没料到月九龄突然这么问,神情凝滞了片刻,随后叹了口气: “这两年兄弟们都过得很苦,愿意留在军中的不多了,能留到今日都是我关某的亲兄弟,情同手足。” 月九龄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笑着对他说: “既是如此,那就有劳关将军带路,领我们去死者的住所看看了。” 于是众人便一同移步营地。 郭骑就住在两江大营给将士安排的住所,他们抵达郭骑房间时,发现门被反锁了,绯刀一脚踹开了门。 浓重的血腥气便扑面而来,众人捂着口鼻看过去,果然不出月九龄所料,屋里一片狼藉,血溅得到处都是。 为了不破坏案发现场,月九龄要求她与落影进去就行,其他人在外边等着。 不一会儿,落影便发现了异样,“侯爷,县主,这儿有一封信。” 月九龄停下了查看桌脚断裂的动作,直起身看过去。 顾墨玧便示意落影: “念。” 落影拆开信,将内容读出来: “引狼入室之卖 国者,不得好死。” 【作者有话说】 178和179修改了一下,178改得有点多(主要是案情这一块,多了点铺垫),有强迫症的娃可以回去看一下,实在不想翻的娃不看也没关系,个人觉得应该不影响后面阅读。 第一次写逻辑要求比较高的文,有时候就会出现这种情况,还请各位海涵~ 十二点左右还有一章 第183章 互为慰藉 除了满地的血迹与凌乱的脚印,还有那一封看似语焉不详却蕴含着深意的信,案发现场也没其他有效的信息了。 月九龄从现场的血脚印中排除了死者本人的脚印,得到了另外一对脚印属于一个成年男子的,而且该男子右脚应该有疾,右脚留下的脚印明显比左脚浅,可能是长短腿或者使不上力,而这个右腿有疾、曾出现在案发现场的成年男子极有可能就是凶手。 不过这些现在都不那么重要了,让人更在意的是那一封信,很明显,案发现场的信就是凶手故意留下的。 由此可见郭骑的死,再抛尸街头拦路,都是凶手精心策划的,为的就是引他们来此看到这封信。 可凶手如此大费周章,真的是郭骑倒霉撞上了被人当马威“下”了,还是他就是信上所说的“卖 国者”? 众人更倾向于后者,尤其是关霆均,在听到信的内容,得知“手足”郭骑曾经卖 国求荣后,连一下就变青白了。 虽然凶手很猖狂,但却也给他们指明了一个调查的方向——曹岷立即将军中与郭骑有往来的将士全都召集起来分别问话,试图从中查出郭骑勾 结他人“谋反”的证据。 顾墨玧与月九龄则带着那封信回到曹府,打算从信入手,看看能否查出凶手是何人——从信中内容与他留在郭骑身上的箭头可知,此人必定经历过东洋之战,可能是那场战事的幸存者,还是知道一些内情的幸存者。 顾墨玧从军营回来后就一只攥着那封染了血的信,明明只有一行字,可他的视线却没从这寥寥几个字上移开过。 绯刀与落影在一旁看得干着急——顾墨玧上一次这副模样,还是得知邹老将军去世的消息,当时他就攥着军报久久不放手,枯坐了一夜。 月九龄接收到绯刀与落影求救的眼神,示意他们放心,叫交给自己了。 绯刀与落影投来感激的目光,然后拉着小蓁退下,给两位主子腾地方。 其实月九龄在军营就发现顾墨玧情绪有些不对,可他一向沉默寡言,习惯了有事都藏在心里, “大帅从军营住所回来后就愁眉不展的,不知本公子有没有荣幸为大帅分忧啊?” “哦?九公子打算怎么替本帅分忧?” “咳......我得先知道大帅为何烦心。” “跟邹大将军有关么?” “阿龄,你听说过邹峥邹老将军吗?” 月九龄刚刚特意落后了一步问曹岷他曾说漏嘴的“邹大将军”是何人,所以顾墨玧提及,她便将了解到的情况如实相告: “我只知邹大将军曾是老侯爷部下,老侯爷去后,只他留守顾家军,四年前东洋之战他为主帅,领着五万将士迎敌,与东洋人对峙整整半月不曾退缩,但因辎重处被毁,朝廷的补给未到,打到弹尽粮绝也丝毫无惧,最后殉国了。” 其实她说出来的也只是一部分,她还从曹岷那里得知,当年东洋侵犯时顾墨玧刚好回皇城,没赶上。 而战事爆发后,他曾多次请旨领兵,朝中许多大臣都以“太年轻”为由反对他出征,直到邹大将军战死沙场,沿海防线被攻破的噩耗传来,皇上才下旨命他带兵,虽然他之后力挽狂澜,将敌军击退,可是邹老将军已经没了。 顾墨玧闻言沉默了许久,久到月九龄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他突然哑着声音告诉她: “不止如此,他还是我师父。” 月九龄一怔,这个曹岷没有跟她提起,然后就听到顾墨玧继续说: “父亲自小就待我严厉,认为男孩儿就该在军中历练吃苦,小时候我经常被他拉到军营跟将士们一同操练。邹老将军当时是老侯爷的副将,见我年纪小太苦了,常常掩护我休息,对小时候的我来说,他就像和蔼的叔父一样。” 说到这,顾墨玧幽深的墨眸似乎通过虚空看到了昔日的情形,声音也跟着飘渺: “老侯爷和母亲去后,他宁愿违抗圣命连降两级也要留在皇城巡防营当一个小小的都尉,为的就是能经常去侯府照看我。他还替我教训那些落井下石的人,告诉我我不是一个人,身后还有千千万万的顾家军在,他对少年的我来说,亦师亦友。” “后来我长大从军,他便请去两江大营当统领,带我远走皇城,虽是升迁,但我知道他是为了让我远离朝堂纷争,免得过早卷入朝局,最后收不了场。” 他忽而垂眸,看着手中被他攥皱的纸,似是自嘲,“原以为他老人家硬硬朗朗地安度晚年,没想到,我竟连孝敬他的机会都没有了。” 月九龄没想到他与邹老将军的感情竟是如此深厚,如今得知邹老将军当年的死有可能不是情势所逼而是人为,心里怎么可能会好受?说不定还在自责——当年的他连怀疑都不曾怀疑过,这四年邹老将军若泉下有知,得多心寒! 思及此,她秀眉紧蹙,伸手盖上了顾墨玧放在桌上的手背,用指腹摩挲来几下,声音放得很轻: “可你长成了老侯爷与邹老将军希望的模样,既不参与党争,亦重振了顾家军,他们如果知道了,一定会欣慰的。” 顾墨玧抬头对上月九龄如同琉璃般透彻明亮的桃花眸,忽然很庆幸去认识她,而她就在自己身边。 两人谁也没再开口说话,就这样久久对视,只看到彼此眼里的自己,还有对自己的爱意。 许久,顾墨玧才重新开口,“你究竟是怎么长大的?”明明只有十五岁,安慰起人像极了饱经沧桑的老人。 月九龄莫名其妙,“啊?” 顾侯爷见她怔住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忍不住想逗她: “我说了小时候的事,公平起见你是不是也得告诉我你幼时的经历?” “我的事不是全皇城皆知么?” 顾墨玧没打算让她就此含糊过去,“那是别人说的,我要听你亲口说。” 月九龄垂眸小声嘀咕: “都一样啊,我自己说有卖惨的嫌疑。” 她虽然有过去,但却无法说清楚;这具身体的过去虽然能说出口,但不是她的。 无论是哪个,她都无法说出口。 “卖惨?”顾墨玧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月九龄重重点头,“嗯,我不想你同情可怜我。”看上去就跟真的似的。 顾墨玧哪里听不出她其实是不想提及往事,也不勉强,而是反手将她的柔荑握住,“是我来晚了。” 月九龄闻言扬眉,用“我大人有大量”的神情说: “以后要好好补偿我,我就原谅你!” 顾墨玧笑了笑,将手中柔软的小手包裹严实,温柔又郑重: “好,都依你。” 第184章 打草惊蛇 待曹岷一无所获地回到府上时,闷闷不乐的顾大帅已经恢复了平时的高冷沉静——由此绯刀和落影更加肯定了一点,县主就是侯爷的“药”,包治百病。 不明真相的曹大将军不知此时和颜悦色的顾侯爷得来是多么不易,还在抓心挠肺地说这郭骑在军中的人缘并不好,根本没人知道他除了到营中当值,平时与还有谁来往,盘问了一天一点儿线索都得不到,这可如何是好啊? 为此绯刀由衷地感叹:英勇无畏的曹大将军果然是傻人有傻福啊,要是早些时候这么跟侯爷说话,这个月扫马厩的活儿就非他莫属了。 “......四年前郭骑就是个无名小卒,他有这个胆量干这种‘谋逆’的大事吗?” 曹岷今日雷厉风行地亲自审问了将士,无功而返的同时也松了口气——至今他仍不相信本该比谁都痛恨外敌的将士,会做出害人害己的事来。 顾墨玧瞥了瞥他犹疑的神情,好整以暇地反问: “那按照曹都指挥使这么说,官得多大才敢这么做啊?你这样的吗?” 曹岷语塞,“呃......”然后苦着脸,“大帅,您可绕了我吧,给我吃熊心豹子胆我也不敢干这事儿啊?” 见顾大帅依旧冷着一张脸,原本还以为顾墨玧在说笑得曹岷立即敛了神情,拍着胸脯,竖起三指指天: “真的!末将对天发誓,若有干一丁半点对不起圣上黎民的事,天打雷劈!” 顾墨玧见他自证清白的正直举止,实在不忍直视。 月九龄听闻曹岷没升职当两江大营都指挥使的时候,曾是顾墨玧副将,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到这个位置的,可见人品与忠诚是可以保证的。 就是这脑子...... 顾墨玧之前竟然能忍受他在身边那么久,还挺有耐心的。 见顾侯爷无情地将信誓旦旦的曹将军晾在一旁,月九龄都看不下去了,忍住了想笑的冲动,清了清嗓子提醒曹岷: “曹将军,大帅的意思是,狗急了还跳墙呢——有时候人做错事并非全是性子使然,而是情势所逼。” 曹岷闻言愣在了原地,好一会儿才将支棱在头边的手放下,恍然大悟地睁大双眼扯着嗓子: “您是说,当年有人利用职权逼他狼 狈为奸!” 那么在郭骑之上,至少还有一人是同党! 月九龄见状没忍住笑着“诶”了一声,赶紧撇清关系,“这可是你说的啊,我可没这么说过。” 指认官吏“谋反”非同小可,县主表示别拉我一介女子下水。 曹岷:“......”这不是在说查案吗?怎么还带“临阵脱逃”的? 不过玩笑归玩笑,他们这个思路也没错,否则凶手也不会留下那么一封信了。 总感觉那封信不像是为了郭骑“定罪”,而是在暗示着什么。 想到这,曹岷便掀开衣角单膝下跪,万分惭愧: “这些人还在我眼皮子底下藏了四年,我竟一点儿也没察觉出来,末将愧对大帅重托!” 曹岷本是邹老将军部下,邹老将军见他忠厚老实,便提携他做顾墨玧福手,他们同生共死过,是什么样的人顾墨玧心里有数,也并没有因此责怪他的意思。 他也曾在两江大营待了几年,不也没发现端倪么?要说失职,他也有疏忽,但月九龄说的对,他不能被困在自责中,这不会是那些为国为民的英魂们想要看到的。 思及此,顾墨玧对上月九龄噙着浅笑的眼眸,回以温柔目光,随后伸手掌心向上一抬,示意曹岷起身: “起来吧,这也不能全怪你。” 曹岷直起身子后,想了想请示: “那我们要将那些可疑的人都抓起来么?” 顾墨玧不赞同他这个做法: “今日你兴师动众召集全军盘问,想必已经打草惊蛇了。” 曹岷震惊,不知所措到结巴: “啊?那......那可怎么办啊?” 大帅怎么不早说,还任由他惊扰那背后的蛇啊? 就在他心急火燎的时候,顾墨玧却不缓不急地扯出一丝冷笑: “这不就是凶手想看到的吗?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将计就计。” 曹岷闻言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环顾了一圈,见所有人都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老脸有些发烫,为难地开口: “末将愚钝,能否请大帅说得更直白些?” 这脑子何止愚钝,简直没救了!连绯刀都不想理他。 好在咱们未来侯夫人人美心善,耐心十足,“曹将军想想,凶手杀了郭骑之后,为何要费尽心思将他的尸首搬到街上拦路?” 曹岷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儿,接着豁然开朗: “为了引起大帅的注意,调查东洋之战的隐情!” 绯刀见他这就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决定不能让他骄傲自满,于是抢先反问: “那他大可直接将信暗中送到大帅手上,事关五万将士的性命,无论信中内容是真是假,大帅都不可能视若无睹。此事涉及甚广,其中有多少盘根错节的联系,暗中调查不比明目张胆容易么?” 曹岷脑子运转起来时只装得下一件事,这会儿满脑子案子,自动忽视了被绯刀怼这一点,而是顺着他的思路说下去: “可他偏要潜入军中,残暴地杀人抛尸,留下信息,他是为了报仇,还有警告!他用这种方式告诉那些卖 国求荣后还心安理得地藏在军中的‘叛徒’——郭骑就是他们最后的下场!” 月九龄点点头,“差不多就是这样。”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接着补充道: “四年前他们用一把火将自己偷运军 火粮草流入黑 市的证据烧了个干净,认为只要自己嘴巴够紧,藏得够深,那些要命的陈年旧事就会随着岁月一起尘封。 可就在他们快要把心放到肚子里的时候,突然有人用这种疯狂报复的方式旧事重提,你猜这些人会怎样?” 顾墨玧没给其他人反应的机会,抢先将话接了过去: “肯定有人坐不住,而且很快就会露出马脚。” 被顾大帅冷了一眼曹岷无知无觉,醍醐灌顶似的一拍脑门: “大帅高明,我说您明知今日之举会打草惊蛇还不拦着呢,原来在等心虚的人自乱阵脚啊!” 其他人:“......”您还真是......心大得能装下整个东海了! 心跟东海一样大的曹大将军还没,又有疑问: “那万一有人特别沉得住气呢?” 月九龄挑眉看向顾墨玧,默契地读懂了他眼里的意思后,笑着说: “那就得有劳曹将军配合我们演一出戏了。” 曹岷一脸错愕,满心担忧: “啊?这我可不会!到时候演砸了可怎么好?” 月九龄大方地给他吃一颗定心丸: “不用担心,曹将军本色出演就行。”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 第185章 本色出演 说完那句话之后,月九龄用尽了毕生耐心告诉曹岷不用刻意做些什么,就按照他原本的计划进行便可,曹岷将信将疑地再三跟月九龄确认,婆妈得差点就被顾墨玧踹去扫马厩了。 不过也好在有月九龄的定心丸,曹岷这才底气十足地继续从郭骑身上查,他在军中一向雷厉风行,嗓门又大,不出三日,所有将士都知道了郭骑死了,是被仇人杀死的,而且仇人有可能就在军中。 曹岷这边大张旗鼓地调查郭骑的周边人与事,顾墨玧那边勒令当时一同前去郭骑住所的将领守口如瓶,不能将信的事情泄漏出去,否则军法处置。 因而没有看到凶杀现场的众将士以为郭骑是因为平时好吃懒做得罪了谁,被那人一怒之下灭的口的。 这天,暮色四合,营地四处点起了火把,狼烟袅袅。 有一穿甲胄男子神色匆匆,像是刚从轮岗下来,面容疲倦,脚步虚浮,一边往营地深处走去,一边左顾右盼。 直至走入深林,不见人烟,他才撮唇吹哨,短促的哨声惊动了林鸟,四下乱飞。 同时一颗双人合抱的树干后面闪出一个人影,身形高大,一露面便开口: “有什么急事这个节骨眼上非要见我?” 不耐烦的语气可见此人对甲胄男子呼唤自己的行为很不满。 然而甲胄男子却似乎很焦虑,顾不上那么多,直接就问: “郭骑究竟是怎么死的?我怎么听说曹大将军在他屋里搜到一封信,上面写......写着什么‘叛徒’,到底怎么回事?” 高大男子在接到对方见面的消息后就猜到十有八 九是为这事,也不含糊,简洁地将发现郭骑尸首到那封信都告诉了甲胄男子。 甲胄男子一听凶手留下的信上内容,不由提高了音量: “什么!” 高大男子低声训斥,“你喊,再喊大声点?” 甲胄男子悻悻地低下头,而后不安地问: “不是,当年流入黑市之前,不说是都将题铭磨掉了吗?” 高大男子闻言冷哼一声: “废话,没磨掉你我还能活到今日?” 如果私自倒卖到黑市地军 火没有磨掉题铭,他们早就死了千百遍了! 甲胄男子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犯了蠢,便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努力让声音不发抖: “那那个箭头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有人故意整我们?” 高大男子似乎觉得对方蠢透了,“你当顾大帅有那么好糊弄,随便刻个箭头就当真了?” 兵器上的题铭是兵部找大师特质,不是寻常人想仿就仿得了的,别说顾墨玧了,只要是常年与兵器打交道的,那刻的铭是真是假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说完他大概也觉得自己刚刚的语气大不好——他们现在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即便他再不愿,也不能窝里反,于是压下心中不屑,放缓了语气: “我当时也在场,那箭头的成色确实是几年前的,造假不大可能,估计是当年的漏网之鱼。” 他所说的“鱼”是指当年在战场上断了补给、没能撑到援兵到来、牺牲了的五万将士,而那个杀死郭骑的“漏网之鱼”,应该就是五万将士中的幸存者。 甲胄男子闻言身子一震,“那现在怎么办?郭骑已经死了,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我们了?”当年那一仗打得有多艰难他也亲身经历过,如果真是“旧人”,那他的怨气一定很大! 高大男人瞥了他颤颤巍巍的模样,忍不住呵斥: “慌什么!我听那个县主说凶手有腿疾,想必已经是个废物了,如同秋后的蚂蚱,吊着一口气想要再蹦着最后一蹦,就算用尽了全力,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你身强力壮的还怕一个残废?能不能有点出息了!” 原本脑子乱成浆糊的甲胄男子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后,终于冷静了下来,但心里还是没底,只好去问比他年长的男子: “那您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高大男子将目光放在幢幢摇曳的树影上,声音沉稳,处变不惊地告诫他: “以不变应万变。他们现在都将精力放在调查郭骑的人情交往上,看着没有要深究的意思。” 甲胄男子犹豫,“可大帅......” 高大男子对他的担忧嗤之以鼻: “就算顾大帅在又如何?你觉得上面儿的人,会任由他就这么差下去?” 虽然如此,可稍微年轻的男子却还是忧心忡忡。 高大男子见不得他唯唯诺诺的模样,耐心用尽: “行了!别磨磨唧唧的,最近小心行事就是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接着先后离开林子。 而在离他们刚刚站立不远的地方,有个黑影轻盈落下,看了一眼他们离去的背影,随后利落转身,往反方向而去。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两章更完啦,明天继续 第186章 山林起火 朝廷公文送抵扬 州的这天,月九龄与顾墨玧正在两江大营驻扎地,听曹岷说近日大张旗鼓调查杀害郭骑之举的成效。 突然,凭空一声闷响伴随着地面颤动,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地震了? 未等碰撞出清脆声响的茶杯恢复平静,顾墨玧便起身站到月九龄身边,扬声询问门外守着的将士: “怎么回事?” 曹岷也连忙从座位跳了起来,一脸紧张地摸向腰间的刀,“敌袭啦?” 被顾墨玧下意识护在身后的月九龄闻言:“......”您就不能盼点好吗? 不过刚刚突如其来的动静确实不小,但发生得短促也很快就恢复平静,不像是发生地震。 这会儿,一个而立左右的年轻将领匆匆掀帘而进,神情肃然地禀报: “启禀侯爷、将军,是驻地西边一处山林突然着火了。” 曹岷闻言控制不住提高声音,“什么?”随后想到了什么,惊恐地抓住来报信的领子着急地问: “着火了?辎重处呢?” 副将刘重阳猛地被揪住领子,下意识踮起脚来免得被勒着,然后赶紧安抚眼前炸毛的将军: “将军稍安勿躁,起火的林木离得较远,辎重处并未波及。” 曹岷这才松了口气,松开了刘重阳的领子——这不能怪他一惊一乍的,四年前的教训还历历在目呢,而且最近又疑似发生了东洋之战幸存将士寻仇的事情,谁知道这个“旧人是不是想要往事重演? 得知辎重处没事,也没有敌袭,只是山林着火——这事在荒郊野外不算稀奇,或许就真的只是一次偶然的天灾。 可没等曹岷将心放进肚子里,月九龄便道出疑点: “昨夜刚下过雨,林子怎会无缘无故起火呢?”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山林起火是不稀奇,但大都发生在秋冬之际,天干物燥造成的,可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雨,雨虽不大,却足以排除了天灾这个可能。 刘重阳被问住了:“呃......”声响一传来他就急着来报信,还没来得及了解具体的情况。 得知帐内不会有危险,顾墨玧这才放心地回到自己位置上,蹙眉沉声: “刚刚的声响是怎么回事?” 落影去而复返——在动静发生的第一时间他便收到顾墨玧的示意出去查看,这会儿回来正好听到顾侯爷问道,便回答: “听外头的人说,是起火那边有个山丘坍塌了。” 曹岷一愣,“塌了?”甚是震惊,“就昨晚那几滴雨砸塌的?”昨晚的雨是典型的秋雨,细细绵绵,下了一整夜也就润土的程度,怎么还能造成山体滑坡了呢? 落影瞥了他一眼:“......”并不想回答他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月九龄若有所思,随后不以为然道: “不是山体滑坡,那动静更像是火药燃炸的威力。” 曹岷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火药?” 月九龄也不确定,因而看向顾墨玧: “不如我们也过去看看。” 顾墨玧起身,用行动表示同意,于是所有人都起身出了营帐。 一出营帐,顾墨玧深吸了一口气,目若寒星,声若冰霜: “是火 药味。” 其实离起火处有些距离,但他却敏锐地闻出了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火 药味。 曹岷闻言,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连忙回头吩咐: “重阳,你带几个人去辎重处清点火药数量。” 然后又对身旁的中年将军说: “关兄,你再多叫几个弟兄帮忙灭火。” 刘重阳与关霆均领命分别行动。 一行人往营地西边山林处走去,与匆忙去救火的将士们擦江而过。 越靠近事发处,跑动提水的人也就越多,叫喊声交织,有些混乱。 顾墨玧等人靠近时,正好听到有一将士大声高喊: “......有个人!” “快!先把尸体搬出来!” 怎么还有人死了? 月九龄扬眉,捂着口鼻在边上看着众将士手忙脚乱地从土堆里刨出一具尸首——目测是成年男子,而且身穿甲胄。 死者还是个将士? 忽而,有人“诶”了一声,惊讶道: “这是不是杨校尉啊?” 与他一起搬动尸体的将士不明所以: “杨校尉?” 那小将士却顾不上回话,“真是杨飞校尉!他怎么会在这?还被烧死了呢?”接着而是从穿着甲胄的尸体后腰扯出一个类似荷包的锦囊——后腰有盔甲护着,这荷包并没有被烧毁。 曹岷:“都被烧成这样了你怎么认出他是杨飞?” 小将士见将军问话,连忙解释,“这护身符就是杨校尉的啊,他可不止一次说是特意托人从皇城寺求来的......” 一边说一边打开荷包想要证明自己所言属实,却从荷包中拿出折起来的信笺,一脸茫然: “咦,这护身符里怎么还有封信啊?” 【作者有话说】 是的,每天一小卡, 两天一大卡的人不配拥有全勤(跪下求饶.jpg) 其实非要挤也挤得起出来,但就是写完总觉得哪里不对(小声辩解.jpg) 总之,抱不住全勤我也尽量保持日更好叭(脸肿.jpg) 第187章 暗渡陈仓 护身符中的信上所写内容于月九龄顾墨玧等人而言几乎毫无悬念,只是还未等曹岷开口阻止,那小将士已经殷勤地将信打开,费劲地逐字逐句念了出来: “上面写着......引狼入室之......国贼,不得好死?” 念完之后他自己呆愣住了,睁着黝黑的大眼,错愕不已地脱口而出: “啊,这......这是什么意思?杨校尉他,他卖国?” 在此之前,军中将士并不知道郭骑之死另有隐情,更不知道还有凶手留下的“信”。 可刚刚这“天崩地裂”的一炸,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再加上小将士那堪比河东狮吼的大嗓门,这会儿方圆十里的人都知道杨飞校尉被烧死了,而他贴身的护身符里,有一封类似“判决书”的信,指认他是卖 国贼。 曹岷平时虽然脑子不那么活泛,但也没蠢到任由手下到处嚷嚷他们本想藏着的事情,一边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双眼,一边唾沫横飞地训小将士: “别胡说八道,不知道军中第一条守则就是‘谨言慎行’吗?” 小将士吓得立刻闭上嘴——由满怀好奇的鹦鹉变成缩着脖子的鹌鹑,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这个情形明明应该是英明神武的,但众人却莫名地通过这表面地现象看出了“什么样的将军就会带出什么样的兵”的本质来。 月九龄默契地与顾墨玧对视一眼——其实在得知动静可能是由火 药爆 炸引起的时候,他们就有一种预感,而事实也证明了,他们的预感没有错。 其实从一开始他们也没打算将此事一直瞒下去,纸是包不住火的,“两江大营军中可能存在通敌叛国”一事早晚都会被天下人所知,而且曾经出生入死的将士以及遭受磨难的百姓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只是在事情尚未明朗之前,不希望此事闹得人尽皆知,最后引起恐慌与怨愤——这并不利于真相的查明,反而造成困扰。 但凶手十分“粗暴”,一次次地打乱他们的计划,而且越来越肆无忌惮,炸军营驻地的做法已经可以称之为明目张胆的挑衅了。 敌军这般张牙舞抓,我方再藏着掖着就太被动了。 顾大帅决定改变战略,月九龄从他深邃的墨眸感受到了寒意,投以心照不宣的笑容,然后收回视线对还在训手下的曹岷说: “曹将军,麻烦找几个将士先把死者的尸首搬到帐内。” 曹岷闻言顿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指挥着小将士和旁边几个赶紧搬烧焦的尸体。 这会儿被派去清点物资的刘重阳去而复返,毕恭毕敬地行军礼道: “启禀大帅,将军,辎重处火 药账目无误。” 在得知山塌是由火 药燃爆那一刻,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火 药来自两江大营的辎重处——这附近也没有其他火 药来源了。 可是这时却被告知不是。 “哦?”顾墨玧挑了挑眉,环顾了四周一圈,“我看此处地势较为平坦,周遭岩石亦无松动迹象,怎会无缘无故坍塌?” 落影上前一步,指着消失在深林的西边说: “回主子,属下刚刚查看了一番,着小山丘下边有一间小密室,密室连着通道,通道虽窄但幽长,看方向往西的那头可能是通往码头的。”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将士皆是一脸震惊——他们每天都在这儿操练轮值,根本没发现此处还有个密道和暗室! 究竟是利用这暗道行龌蹉之事都人太谨慎,还是灯下黑? 一想到朝夕相处的弟兄有可能就是叛 徒,众将士纷纷倒吸了一口气,面面相觑,眼里都是怀疑与猜忌。 顾墨玧顺着落影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又根据地势往反方向看去,“那往东便是辎重处了。” 经他这么一提,此通道密室的用处不言而喻,众将士再次怔在了原地——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孙子,竟然在五万将士的眼皮子底下暗渡陈仓? 顾墨玧瞥了身旁错愕不已的曹岷,讥笑道: “曹都指挥使,我还真没想到,贵营地下还藏着如此巧妙的暗室幽径,着实让人吃惊。” 曹岷自被郭骑之死涉及东洋之战内情震住后便一直在怀疑人生,如今又在他管辖的大本营里发生了这种事情,着实没脸面对当初对他委以重任的大帅,一下便跪倒在地,愧疚请罪: “大帅,这确实是末将失职,但末将也是刚刚才得知这里还有密道的,末将甘愿受罚!” 顾墨玧闻言也没客气,冷冷道,“待会自己去领军杖三十。” 寻常的廷杖若是挨三十下都能要了人半条命,军杖更甚——因行刑均是孔武有力的行军之人,力度自然比廷杖要大许多,这三十打下去,估计就剩一口气了。 众将士闻言,纷纷欲言又止,可看着顾墨玧冰冷的脸庞又开不了口,一时急得像一群热锅上的蚂蚁。 谁知曹岷却二话不说就领了命,也断了袍泽为其求情的念头。 顾墨玧见状脸色好看了些,也不急着惩罚曹岷,而是自顾自地上前蹲下,在因震动而出现凹痕的地上捻了些灰土,放置鼻下嗅了嗅,沉声道: “炸毁之处的土里都掺杂着火 药,这底下的暗室应该存放了不少于百斤的火 药,只要有一点点火星子都能将其引爆。” 月九龄闻言点点头,冷静地分析: “偷运火 药的人没那么蠢,否则也不能暗渡陈仓这么久都没有被发现,可好好的密道为何偏偏在今天爆了?这其中的缘由,想必与出现在暗室里的死者脱不了干系。” 这条暗道虽然已经塌了,但从土色来看,恐已经存在了许久,且多年失修,并不那么牢固——由此可见此处已经弃用许久,所以将士们才没发现这个地方还有密道。 而本来该被人遗忘、永远埋在地底下的秘密却突然炸了,还烧死了一人?这人又是为何会到这儿来? 他是顾墨玧和月九龄在等的那个“自乱阵脚”的人?还是纯属意外,倒霉碰上了? 月九龄更倾向于前者。 顾墨玧摩挲着指腹的灰土沉思了片刻,随后起身,沉声下令: “曹岷,你让人将这四年来两江大营所有军 火的来龙去脉都仔细地梳理出来。” 音落,曹岷便让刘重阳去办,而后又听到顾墨玧对落影说: “你带一队人将通道走一遍,不要放过任何可疑情况。” 落影不疑有他,点了几个手下便离去。 于是在场人顿时散了大半,月九龄也打算离开: “我去做尸检。” 顾墨玧闻言想都不想便说:“我同你一起。”说完意识到绯刀与小蓁探究的眼神,又清了清嗓子补充,“正好想看看他是怎么死的。” 小蓁与绯刀:侯爷,其实您不用解释的。 【作者有话说】 编编子找我喝茶了,于是我尝试站起来...... 打算先把全文大纲重新捋一下(以前觉得没大纲难写,有大纲之后发现也不容易,写着写着就发现细节问题也很要命......) 暂时按“一天更一章一天更两章”这个频率来啊,今晚没了,明天继续。 第188章 面目全非 来到尸体停放的营帐,月九龄按照顺序净手、穿戴手套与面纱,来到这具被烧焦的尸体跟前,秀眉微蹙: 尸体背上的盔甲大部分已经融化变形嵌入血肉,只有胸前那块的甲尚且完好,正好是藏护身符的地方。 光凭月九龄一人要将死者后背那几乎融为一体的盔甲与皮肉在短时间内完全分离是不可能,而且死者死因明确,也没有去分离的必要——经过火烧以及灰土掩埋,凶手在尸体上留下的痕迹微乎其微。 更何况,凶手想要“告诉”他们的信息已经通过那封信传达到了,她做尸检也是例行公事,是为了防止遗漏线索以及丰满凶手的形象侧写,因而没必要在无关紧要的事上浪费时间。 月九龄准备完毕后示意小蓁帮她将尸首翻过来,前身向上,拿着锯子就打算亲自动手锯掉死者前胸那片完好的盔甲...... 不过还未动手,就被顾墨玧拦下了,“我来吧。”说着便伸手接过她手中的锯子。 月九龄一怔,随之弯了弯眼睛,后退了一步给体贴的顾大帅腾地方。 大帅拿起锯子往尸体前胸的铁甲比划了一下,然后在月九龄的指挥下,认真且利索地锯了起来。 月九龄在一旁看着他冷峻的侧脸以及真挚的神情,嘴角忍不住上扬,眼里是她自己没发现的神情温柔。 这一幕羡煞了一干旁人,连原本想要抢活的绯刀都不好意思开口了。 顾墨玧拉锯子的手法并不娴熟,偶尔月九龄也会出声提醒他不要伤及尸体,两人配合倒是默契,约半柱香后,铁甲终于被顾墨玧锯了下来。 月九龄看着不平整的切口忍住了笑——没想到这天下也有顾侯爷不擅长的事情啊,不过这也不影响她做尸检。 于是顾墨玧后退,月九龄上前,她先是掰开了死者的嘴巴,一边仔细查看一边说: “死者是个男子,浑身烧伤面约有八 九,已辨认不出原本面目,从牙齿磨损程度可以判断死者年龄在二十八至三十二岁。” 虽然有小将士认出藏在死者身上的护身符,但在没有确认杨校尉行踪之前,她不能妄下定论。 接着她用银刀剖开了死者的胸腔,确认死者是活活烧死后才被坍塌的密道掩埋的。 由此可见凶手是有预谋的——先是火烧死者,确定死者没气了就将想要传达的信息放在死者身上,然后炸了密室与暗道,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这具尸体能得到的信息就这么多,将其缝合后便摘掉脏手套,用皂角洗手。 顾墨玧听完了她的分析后,若有所思,随后拿起他刚刚锯下的铁甲,抚了抚甲上的灰尘,看着露出的银灰色,突然开口: “这甲上有刀痕。” 洗手洗到一半的月九龄闻言动作一顿,重新戴上手套,从他手中接过来,凑近查看,许久才给出结论: “从这甲上的刀口从形状和深浅来看,与郭骑身上的伤口相似,基本可以判定为同一凶手所为。” 顾墨玧点了点头,眉头紧锁: “也就是说,死者在生前也与凶手打斗过。” “没错,”月九龄肯定了他的推断,“其实凶手如果只是想要杀了死者和留下信息,不露面不动手也能做到。” 只要等死者进入暗道,点燃存放在密室的火 药,死者根本无处可逃。 绯刀闻言有疑问,“那他为何要多此一举呢?” 月九龄将从中元节当晚“遇到”郭骑尸体的情形到此时此刻发生的两场谋杀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随后缓缓道: “因为当面质问这些‘国贼’时,凶手能从他们面临即将到来的死亡时露出的暴怒、惊恐以及绝望的模样,让他那颗想要‘替天行道’的虚荣心得到满足。” 绯刀听到凶手如此丧心病狂的做法,忍不住骂了一句: “就他一个只敢躲在暗处装神弄鬼的懦夫,还配替天行道?” 月九龄并不在意绯刀此刻的失态,顾墨玧倒是先给了绯刀冷冷一瞥,绯刀吓得立即噤了声,露出求饶的神情。 陷入沉思的月九龄并没有发现主仆二人之间“眉目传情”,因为她在尝试给凶手做人物侧写的时候,发现了一个问题: “从他杀人的手段来看,应当是个冲动易怒之人;可他两次杀人又几乎没有留下破绽,计划十分周全精湛,几乎是两个极端。” 音落,她眉间紧锁:一个人不可能同时拥有冲动与冷静两种特性,除非...... 除非他还有同伙! “同伙!” 顾墨玧几乎是在她灵光一闪那一刻开的口,两人默契十足地看到彼此眼里的亮光。 这时,关霆均求见——曹岷已经十分自觉地下去领罚,于是军中一切事物皆由副将刘重阳以及忠武将军暂时代劳。 得到回应的关霆均匆匆进了营帐,言简意赅地说明来意: “查到了,果真是杨飞!” 死者名为杨飞,是两江大营中一名校尉,三十岁,与月九龄推测的差不离。 据说昨日杨飞还有去岗位当值,今日轮到他休沐,所有人都以为他回家了,刚刚派了将士去他家一问,才发现他昨日离岗后根本没有回家。 杨飞休沐不回家,反而跑到一条无人知晓的密道去,还死在了那里,是巧合么? 就在帐内所有人都陷入沉思室,门外守卫突然来报: “郡守刘大人请见!” 【作者有话说】 我看到评论区有说“断片”和情节连不上,是指上下文连接有问题,还是说因为断更了几天容易忘了前文呢?如果是前者麻烦告诉我是哪里有问题,我去改(因为我自己看不出来,这个问题困扰我一天了.......),谢谢! 今天仍旧一章。 第189章 郡守刘诚 顾墨玧等人来到扬 州已有四五天,又因调查郭骑的死,行踪早已暴露,扬 州城人尽皆知,冷漠无情的“活阎王”驾到——好日子不长了。 然而身为扬 州父母官,扬 州郡守刘诚却仿佛没有收到一丁点儿风声,这几天莫说露脸了,连派人来问候一声都没有,活像个耳目不便的废人。 直到今时今日,他才姗姗来迟——因为就在今早,朝廷的公文送到他的书案上了,他也就没有借口装聋作哑了。 月九龄挑眉与顾墨玧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当初他们在分析军饷贪墨案的时候,把江南一带涉及的大小官吏都分析了个遍,绕来绕去都绕不开这个扬 州郡守,可以说刘诚是这个案子不可或许的一环,也是最有力的嫌疑人。 这也是他们在抵达扬 州后没有打算面见刘诚的原因,一来是刘诚必定早有防备,不可能乖乖认罪,二是突然来个郭骑横插一脚,使案子变得复杂起来了。 可没想到他们不找刘诚,刘诚却自己找上门来了——无事献殷勤。 顾墨玧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示意守卫放他进来。 刘诚一进营帐便凑近站在正中的两人,忙着行李: “不知侯爷与县主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实在是该死!” 这几日与军中刚正不阿的将士们相处久了,月九龄已经习惯了他们不卑不亢的行事作风,此刻乍一碰到个伏低做小的,还真有些不习惯: 因为这么点小事就该死了? 那要是查出点什么,是不是得当场砍头啊? 原本面无表情的顾墨玧闻言眸子一沉,寒意尽显,声音也冷了几分: “刘郡守言重了。” 月九龄见状心中冷笑——这刘郡守的马屁算是拍到了马腿上了,他们顾侯爷可是最不喜光会谄媚讨好之人。 而这位肥头大耳的扬 州郡守,生了一张盆大的脸,眼睛被肉挤得只剩两条缝,下巴都堆了三层,还留着两撇小胡子,脸上油光水滑的一看平时就没少吃民脂民膏,就差将“贪 官”二字写在脸上了——无论相貌还是言行,简直完美地长在了顾侯爷雷点上。 哪哪都看不顺眼的刘郡守本人还浑然不觉,突然夸张地“哎哟”了一声,伸出胖手指着帐内木板床上那具焦黑的尸体,满脸惊恐喊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一边喊还一边找人,“曹大将军也太失礼了,怎能让二位贵人对着一具尸体?曹大将军呢?” 冷眼旁观他一惊一乍的众人并没有打算开口搭理他的意思,这时有一青年将领掀开帐门走进来,语气满是嘲讽: “大老远就听到刘大人嚷嚷,不知道的还以为天塌了呢。” 来人正是曹岷的副将刘重阳,他轻蔑地瞥了刘诚一眼,而后毕恭毕敬地将手中之物呈上: “大帅,县主,这是这四年来辎重处军 火的记录本,请过目。” 顾墨玧颔首示意绯刀接过来,于是被众人冷落地刘诚脸上挂不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好对着其他人发作,只好针对刘副将: “刘重阳你怎么说话的?” 刘重阳约而立之年,身姿挺拔,五官俊秀,在众多将士里算是长得比较清秀的,平时待人接物也温和,可这会儿却是难得冷着一张脸,不屑地反问刘诚: “我这话有什么问题么?” 月九龄见两人不对付,想起曹岷说过——刘重阳是刘诚的庶弟,因在家不堪嫡兄打压,这才弃文从军,自立门户,两人已经形同陌路了。 刘家兄弟反目成仇这点事儿已经传遍了扬 州城,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也没有要掺和进去的意思。 众人的沉默助长了刘诚的嚣张气焰,指着刘重阳的鼻子就开始厉声指责: “你,你在家目无尊长就算了,在侯爷和县主面前还口无遮拦,简直丢尽了我们刘家的脸面!” 刘重阳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冷笑,“我虽无一官半职,但自问无愧于天地与百姓。”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露出看好戏地神情——毕竟谁都知道,刘诚能坐到如今地位置,不可能是靠他一张嘴拍马屁得来了,暗地里必定见不得人的买卖。 以往扬 州城就数他官最大,就算知道他品行有失,手脚不干净,谁又敢言,往哪言呢? 可这会儿刘重阳当着前来调查贪墨案的顾墨玧与月九龄面前说这话,无疑在暗示他刘诚就是贪 官,刘诚一下就急红了眼: “你什么意思......” 关霆均见场面有些失控,出声警告: “刘大人,这是军营,不是你刘宅内院。” 刘诚这才讲到嘴边的话给生生憋了回去,看着高冷的顾墨玧与始终面带微笑的月九龄,悻悻道:“家门不幸,让侯爷与县主见笑了。” 说着又自顾自地转移话题,“下官接到公文第一时间就启程去曹府迎见二位,不料半路听到军营这边有动静,听说死了一个校尉,闹出人命衙门怎能坐视不理,便立即带着仵作往这边赶过来了。” 这话说出来小蓁都不相信,从事发到现在也不过一个时辰,从衙门到两江大营驻地也就大半个时辰的功夫,刘诚不可能有时间先去曹府,分明是听到这边动静后,直接带仵作来的。 可刘郡守还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情景中,站得离尸体远远地,悲痛道: “这校尉太可怜了,这都烧得面目全非了,也看不出是哪位。” 刘重阳大概着实看不惯他这般装模作样,冷哼一声: “刘大人还真是来巧了,这个人你很熟悉的,是杨飞。” 音落,刘诚肥硕的身子一震,往后退了一步,“什......什么?” 月九龄见他这震惊的神情不像是装的,便下意识地抬眸看了一眼同样闪过惊诧的顾墨玧,而后开口: “怎么,刘大人与死者认识?” 刘诚抬手抹了抹没有一滴眼泪的双眼,原本就小的眼睛这会儿更看不见了,带着哭腔回道: “不瞒县主,杨校尉是下官的妹夫。” “节哀。” 月九龄随口安慰道,有些意外两人还有这层关系,不过这是否能说明,这刘诚也与当年东洋之战内情有关? 刘诚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带动着两颊的肥肉颤抖,声泪俱下: “我一定要将害死妹夫的凶手抓到,给妹妹一个交代!” 月九龄闻言扬眉好奇问道: “刘大人怎么知道,杨校尉是为人所害?” 【作者有话说】 好,我知道是更新问题了。我明白你们的感受,不止你们觉得接不上,我要是几天不写我也接不上,得倒回去重新捋。但有时是不可抗力,有时脑子一片空白我也不想随便应付,就会出现断更。 我都想过要不要等一个案子都写完了再更新,但是这样的话就停更太久了,所以我尽量,尽量......(不想立flag了) 今天还是暂时先一章,思路在顺了。 第190章 无可奉告 打从刘诚进营帐来,没人跟他提过杨飞的死因,也没人说起刚刚山崩地裂似的动静是为何,他仅凭着一具焦黑尸体和死者的身份就一口断定杨飞之死是他杀。 究竟是他神机妙算?还是他那胖手早就伸到了两江大营了——事情刚一发生,就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了? 月九龄更倾向于后者,那刘诚及时带着仵作出现的举动也就说得通了,若非如此,当初郭骑的尸体都明晃晃直接扔到他们脚下了,怎么不见“闹出人命无法坐视不理”的衙门露面? 刘诚被这句反问噎得一愣,怔怔地看着依旧笑意盈盈的月九龄——这作小公子打扮的少女在一帮横眉冷脸的将士中是唯一一个有笑脸的,看着最好相处,谁会想到这笑不是言笑晏晏而是笑里藏刀? 她那双清亮的桃花眸太具迷惑了,能在你快要卸下防备时,冷不防地给来一刀,杀你个措手不及。 刘诚心里咯噔一下,小眼睛飞速转了一圈,难掩惊慌——自己是什么时候露出马脚的? 他在极短的时间将自己进门以来所说的每句话都回忆了一遍,期间在场十几双眼睛全都钉在他身上,审视中带着质疑,都在等他给出一个合理说法——为何军中会有他的眼线? 确认自己没有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错后,刘诚重新露出谄媚的笑脸,用讨好的语气义正严辞到: “下官想两江大营治军一向严谨,营地不可能发生火 药泄漏造成的伤亡这种失误,所以这次事故一定是人为的!” 月九龄闻言扬了扬眉,“刘大人还真是料事如神啊。” 刘诚见顾墨玧也没有要揪着这一点不放的意思,心中松了口气,脸上挤出的褶皱都能夹死蚊子了,连连摆手: “不敢不敢,县主长途跋涉来到扬 州,下官不仅没有尽到地主之谊还要劳烦县主帮忙查案,实在是无地自容啊。” 月九龄注意到他话里只提到自己而未曾提起顾墨玧,有些讶异,但面上不显,只是淡淡道: “皇命在身,不敢怠慢。” 皇命指的自然是今早下达到刘诚手中那封皇帝准许她协助顾墨玧调查两江大营军饷贪墨一案了。 见此,刘诚眼前一亮,意识到这是一个拍马屁的机会,怎么肯放过: “县主真不愧是首辅大人之后,颇有大家风范,呃,不知他老人家近来可好啊?” 月九龄了然,原来刘诚是因为自己姓当朝首辅月铭的月才如此狗腿,那么他去奉承顾墨玧也就情有可原了——毕竟全大燕的人都知道,顾侯爷与月首辅水火不容。 刘诚很明显就是月铭的狗腿子,没想到他一个地方官 员,竟然还能搭上太子这条船——月家可不就是太子最有力的支持者么? “承蒙刘大人挂念,只是我多日未回京,也不知道父亲大人好不好呢。” 月九龄面不改色地说完,心想您这马屁可就真是拍在了马腿上了,谁不知道她这么多年在月府一直备受冷落,与月铭根本没有所谓的父女情。 刘诚显然也没有料到他一句随口寒暄的话会得到月九龄如此真诚又不留情面的恢复,再次被噎住,笑容僵在了脸上。 不过刘大人一向以不要脸著称,哪能因为一句话就放弃了抱大腿的机会,很快就恢复了满脸笑容,热情道: “我听说曹将军见受了点错被侯爷罚了,行动不便,曹府又无女主人,县主一个女子住着恐怕多有不便,不如住进寒舍,让贱内替下官好好招待一番。” 音落,月九龄并未立即表态,一旁的小蓁与绯刀倒是先吸了一口凉气:好家伙,这是想拆散侯爷与县主?没想到刘大人还是是条汉子! 月九龄察觉到旁边人道不悦,清了清嗓子笑着婉拒: “有劳刘大人费心了,只是我如今以男子身份示人,作为男子每日总住在刘大人的内院不合适。” 刘诚一听这就是客套话,正想再劝劝,“哪......” 就被一声冷哼打断,刘重阳一改往日的温和,尖酸刻薄地讥讽: “刘大人就别再自取其辱了,谁不知道贵府内院每天都在上演大戏,鸡飞狗跳的,县主住过去那才是真的不便吧?” 扬 州城里谁不知道刘诚好色?三天两头就娶小妾,如今内院十几房小妾整天闲着没事就对着骂,好不热闹,谁要是闲着没事无聊就跑去蹲在刘府的墙角偷听,一天都不带闷的。 刘诚一下就变脸了,“你给我......” 这一次,是沉默寡言的顾侯爷将就要当场翻脸的刘诚给震住了: “刘郡守莫非忘了你妹夫么?” 刚刚听到杨飞死了还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眨眼间就又拍马屁又怒发冲冠的,不愧是整天活在打打杀杀女人堆里里的男人,脸变得都比别人快。 刘诚虽然没有要巴结这位靖王殿下一直想要招揽的顾侯爷的意思,但身份差别就在那儿,侯爷都开口了,哪有他说不的余地? 于是他连连应道,“是是,公事要紧。”说着还不死心地笑着对月九龄说:“县主也再考虑考虑。”好不容易送上门给他拍马屁的机会,哪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它溜走?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消失不见,喝着衙役: “来人,将杨飞尸首带回衙门!” “慢着!”不容置喙的声音阻止了想要行动的衙役。 刘诚愣了一下,随后搓了搓手问: “侯爷还有何指示啊?” 顾墨玧:“杨飞是你妹夫,你不便掺和此案。”如今杨飞涉及当年一战的真相,刘诚作为他的大舅子,也无法洗脱嫌疑。 刘诚本就知道顾墨玧此次来扬 州是来查贪 污案也就是来揪他小辫子的,如今这话听着更是话里有话,他自然不会乖乖配合。 “侯爷那里的话?在扬 州城内出了命案下官自然是要查的,再说您还有公务在身,也不好插手此案吧?” 杨飞虽然是他妹夫,但他可是扬 州城的父母官,按例法顾墨玧是不能插足这件案子,也不能阻止他查这件案子的。 顾墨玧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嘴角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用低沉且富有磁性的声音一字一句道: “本侯现已掌握有力证据,证明杨飞之死与军饷贪墨案有关,所以两个案子合并一起由本侯与县主查办。” 刘诚一听到“证据”二字,一双鼠眼闪过心虚,忙问到: “什么有力证据?” 顾墨玧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 “无可奉告。” 【作者有话说】 周六日会日更两章。 鞠躬,晚安。 第191章 通风报信 “砰——” 偌大刘府前院,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侍奉的下人皆吓得一缩脖子,而后面面相觑,看到彼此眼里的恐惧,露出担忧之色——老爷又在摔东西了。 声响是从书房穿出来了,要知道书房是刘诚最喜欢的地方,倒不是因为刘大人闲来无事就要博览群书,而是因为他喜欢的宝贝儿都放在了书房的书架上。 平时刘诚是绝不可能在书房摔东西,唯恐那些价值千金的宝贝磕着碰着了,可这会儿却摔得如此干脆,由此可见他在外边受了多大的气! 可是这扬 州城有谁能让刘大人发这么大的火呢? “气死我了!” 刘诚摔了一个前朝官窑仅存无几的花瓶,看着一地碎片心疼得不行,于是默默地将手中大帅打造的砚台轻轻放回原地。 陪在一旁的管家见状长长地松了口气,颤颤巍巍地劝道: “老爷息怒!” 见安抚不起效果,管家变着急地向跟着刘诚出门回来的主簿,主簿冲他微微点头,示意他先出去,这里就交给他了。 管家犹豫了一下,忍住收拾地上碎片的冲动,扭头就出去了。 书房便只剩知道刘诚生气的两人,主簿上前替刘诚倒了杯茶,递到他跟前,缓缓开口: “大人先别顾着生气,如今顾侯爷已经起了疑心,不如咱们先想想要怎么应对吧。” 这个主簿虽然比刘诚小几岁,但为人沉稳圆滑,他说的话刘诚还听得进几句,被他这么一提醒,刘诚便恢复了些理智,接过茶猛地灌下肚。 “哼,他以为两江大营还姓顾啊?” 刘诚早就接到皇城送来的密函,也知道顾墨玧几日前就在扬 州了,他的想法与写密函之人不约而同——不必刻意讨好顾墨玧,否则又心虚的嫌疑。 更何况他不过是这些人中不起眼的那个,其他大人物都不着急,替一个小人物就更无需自乱阵脚了。 见刘诚冷静下来了,主簿便又笑着为他添了茶: “怎么说他手里握着圣旨呢。” 或许刘诚可以不忌惮顾墨玧的身份,但却不能不防备他,至少不能让他查到不该查的东西! 刘诚想了想,用刚刚差点摔了的砚台研墨,主簿眼里见十足地将磨墨活儿接了过去,刘诚对他的举动十分满意,自顾自地拿起笔蘸了蘸墨: “我来修书两封,一封你让人送往皇城,一封送到两江大营那个人的手上,一定要避人耳目,千万别被人发现!” 虽然刘诚并未点明“那个人”的身份,但主簿却听懂了。 就在刘诚将两封书信装入信笺交给主簿时,门外传来管家的通报声: “大人,夫人来了!” 刘诚闻言眉头紧皱,一脸不耐烦: “她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内院之事主簿不好置喙,笑着告退去办事了。 刘诚的正室张氏与主簿擦肩颔首打招呼,随后移着莲步而入,看了一眼地上的狼藉,神情僵了僵,但很快挂满笑容将手中端着的东西搁在书案上,用温柔的声音开口: “妾身来给老爷送消暑汤,出门一趟。” 刘诚看着言笑晏晏的张氏心中怒火不仅没有熄灭的意思,反而又重燃之势,冷哼道: “喝什么消暑汤,我现在需要消气汤!” 如今都入秋了,还消什么暑?分明是为了来打探消息找的由头。 猝不及防被噎了一句的张氏脸上有些错愕,虽然摸不准自己刘诚的无名火从何而来,但这么多年夫妻却还是能摸准刘诚的脾性的,于是上前轻轻拍刘诚的后背,体贴问: “谁惹老爷不开心了?不是说去曹府见顾侯爷和九龄县主么?莫非那个在曹大将军做手下的刘重阳冲撞了老爷?” 听到“刘重阳”三个字,刘诚满腔怒火:“他哪次见我能说句好听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让我下不了台......” 张氏见刘诚将火转移到刘重阳身上,也愿意同她说话了,眼里闪过得意——只要刘诚心中的气有处发泄,她就不会被波及。 果然,刘诚骂累了也就不再板着脸了。 张氏给他添了好几杯茶之后,才状似不经意地提起: “那侯爷和县主怎么说,什么时候来府上住?妾身好先做准备。” 哪知道一句话又踩到了刘诚的痛处,“准备什么?刘府可容不下顾侯爷这尊大佛!”张氏闻言一怔,随后恍然大悟:原来老爷是在侯爷那里受了气啊! 张氏心想那可是安国侯!在皇上红人面前你一个小小郡守还受不得气了? 腹诽归腹诽,张氏自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的,而是笑吟吟地安慰道: “老爷就别说气话了,若能请侯爷住到院里来,不是就能随时知道贪墨案调查的进展么?” 若换作平时,只要张氏温柔下来说话,无论她是否有所图刘诚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他处于被动——顾墨玧已经对他有所防备了,不让他插手案子,分明没将他这个郡守放在眼里! 刘诚在扬 州城当土皇帝当惯了,哪能忍受被人架空?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就是想趁他住在府上把淇儿送过去,生米煮成熟饭!” 淇儿是他与张氏所出,也是刘府的嫡女,芳龄十五,待字闺中。 被猜中心事的张氏笑容一滞,干咳了一声娇嗔: “老爷这话说的,淇儿也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也是为了她,为了刘家好!若能跟着去皇城嫁入侯门,这不是一个好归宿嘛,也对老爷日后升迁有帮助。” 刘诚听她这一番有鼻子有眼的解释却不上当,难得理智冷静: “你可别忘了你老爷我现在站在太子阵营里,靖王一直想招揽顾家,若日后两个皇子真为了登上皇位六亲不认,你是想让我们父女反目成仇啊?” 听到刘诚说得这样严重,张氏有些犹疑,但仍旧不甘心就这样放到嘴的鸭子飞走了,还在作垂死挣扎: “老爷也说了,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呢?这万一......咱们也有条退路啊。” 万一后面的话她自动省略了,免得惹刘诚再发怒。 刘诚闻言想都不想就呵斥,“肤浅!”张氏被训得噤了声,杏眸顿时就湿润了。 刘诚最是看得她哭,也意识到自己刚刚语气有些重了,便清了清嗓子,“再说了现在这个当口说亲,不嫌晦气啊?” 张氏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刘诚叹了口气,轻飘飘地说: “杨飞死了。” “什么!”张氏捂住嘴,难以置信,惊恐万状,“那母亲和小姑子那边......” 要知道刘老夫人是最疼爱自己的小女儿刘冰雪的,当初嫁给杨飞她本就不满意,如今杨飞死了,那刘冰雪岂不是年纪轻轻就带着小儿受寡? 刘老夫人要是知道了还得了?说不定当场就得晕过去,到时候家里又是一番鸡飞狗跳。 刘诚也是顾忌这一点,所以才这么烦恼,他难得像个家里主心骨,冷静地吩咐张氏: “冰雪那边估计很快就会知道了,母亲......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去说,待会你先去陪陪她,在一旁看着点,别让下人到她跟前嚼舌根。” 张氏点点头,“好,老爷是打算先不让母亲知道?” “能瞒一时是一时吧。” 刘诚刚说完,管事匆匆跑来禀报: “大人,小姐来了。” 在刘府,“小姐”指的是刘冰雪而不是刘淇,一听到自己那个飞扬跋扈的妹妹上门,刘诚太阳穴突突直跳: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刘诚头大的同时,离扬 州不远临安,红袖阁。 身材曼妙的女子缓缓穿过回廊,走动间脚腕的银铃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好不轻盈美妙。 女子敲门得到回应后推门而入,冲着对饮的两个年轻男子行礼: “少主,戚神医。” 大白天就喝上酒的两人正是这红袖阁的东家君子笺,以及他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兼聚鸢台分堂主之一戚霖。 别看戚霖不过三十左右,他的医术却是天下无双,因而江湖上人称“戚神医”。 戚神医五官清秀,举手投足尽显温文尔雅,比有这一张绝美的脸,脾性却阴晴不定的君台主好想出多了。 他笑着冲进来的碧衣女子微微颔首,而后开口: “嫣然姑娘今日气色看起来不错。” 碧衣女子正是当初在冷泉山庄受伤的嫣然,嫣然闻言施施然地回道: “全仗戚神医的方子,嫣然才能恢复得这么快。” 戚霖点点头,“虽说身子是有好转了,但药还是得继续吃。” “嫣然谨记在心。”嫣然笑着应下,而后将手中小圆筒奉上,“少主,这是扬 州送来的消息。” 君子笺狭长凤眸轻轻一掀,染了醉意更加勾人,看得嫣然脸红心跳,他便轻轻挑眉,示意嫣然将装着消息的小东西放下,“好,你先下去忙吧。” 嫣然不敢逗留,转身便离去。 戚霖若有所思地看着女子落荒而逃的背影,瞥了一眼身旁好友: “我看这嫣然对你是情有独钟,这些年无数商人巨贾想要为她赎身,她都不肯走,一直为你守身如玉,你当真一点也不动心?” 君子笺不以为然地端起酒仰头饮下,自顾自地打开小圆筒抽出里面的纸条,而后冲戚霖眨了眨眼,撩人于无形: “你想多了,离开红袖阁她或能富贵一生,却也失去了自由,多不划算啊?” 好在戚神医对着这张脸已有二十多年,早就能应付自如了,自动忽略了君台主抛来的媚眼,用无可救药的语气评价: “别人都说你,我看你的心明明跟粪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君子笺听到这个形容,嘴角抽了抽,“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 戚霖笑了起来,随后见他对纸条内容如此认真,挑眉问: “又是那位月三小姐的消息?” 君子笺出口纠正他的称呼,“县主。” 戚霖没有理会这个细节,而是突然真挚提问: “你真觉得她是你要找的人?” 这回换君台主没有理会他——君子笺就是这样,遇到他不想回答的问题,谁都没法撬开他的嘴。 他将纸条上内容看完之后,将纸条揉进掌心,很快便化成粉末落在桌上,而他总是玩世不恭的语气也变得认真起来: “东洋之战的内情被人捅出来了。” 戚霖有些意外,“哦?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估计是当年的幸存者。” “朝廷打算查?” 闻此,端起酒杯的君子笺动作一顿,冷笑一声反问: “顾墨玧的恩师可是在那一仗没的,你说呢?” 戚霖沉思了片刻,而后点点头: “按照他的脾性,还真有可能力排众议、即便违抗皇命也会查下去。” 音落便见君子笺拿来纸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名字,戚霖看清字后有些意外: “怎么,你想帮他?你不是不喜欢他么?” “对啊,”君子笺没有否认他这个说法,将纸折了起来放入刚刚那个小圆筒里后,递给戚霖笑靥如花,“所以这信送到月九龄手上。” 戚霖:...... 【作者有话说】 二合一,这一章是铺垫也是过渡,不想拆,所以就一起发了,但字数是两章的字数。 因此更晚了,所以不知道这么晚还有没有编辑帮审核,没有的话就明天看。 第192章 合伙试探 翌日,一场秋雨驱散了弥漫在营地挥之不去的火 药味,罪行仿佛随着雨水的冲刷埋进了土里,最后归于宁静。 几日内接连发生了两起命案在军中并没有引发太大的恐慌,短暂混乱过后军中事务井然有序地进行着,这要归功于曹大将军治军有方——曹岷或许不聪明,但十分尽职,除了拖欠将士们的俸禄没啥毛病。 当然这也有刘重阳和关霆均的功劳,毕竟曹大将军昨日被顾大帅罚了三十军杖,这会儿只能趴在床上哼哼,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晌午过后,雨渐停云散开,微弱的日光透过云层洒在世间万物上,为晶莹剔透的雨水染上一层金色光芒,映衬得光彩夺目。 可惜无人停驻去欣赏这美好秋景——曹府东厢房聚集了众将领,神色皆肃然,所为何事不言而喻。 直到顾墨玧与月九龄的到来,打破了这份沉寂严肃。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寒暄——昨日他们均收到圣上手谕,也都得知了这位小公子的真实身份是当朝首辅嫡女,顾墨玧的未婚妻! 此刻再见到月九龄,目光纷纷不敢多做停留——若不是时机不对,他们必定会当着顾大帅的面与前几日同月九龄称兄道弟的行为道歉。 说起来这也不能全怪他们,谁能想到一向不近女色的顾大帅竟然会带着女子到营地去,这准夫妻还要联手一同办公查案,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不过震惊归震惊,他们也分得清孰轻孰重,这会儿可绝对不是打诨插科的时候,两江大营驻地下面有暗道与密室却无人知晓,这不仅是曹岷的失职,他们也有过失。 众将领在顾墨玧与月九龄落座后也陆续在各自位置上坐下,下人刚将茶奉上,便听到顾墨玧开口问: “关将军,密道里火 药的来源有头绪了吗?” 被点名的关霆均不敢怠慢,立即回道: “正如大帅所了解到的那样,辎重处这四年来账目出入无可疑之处,末将认为这些火药或不是军 火。” 昨日从刘重阳那里拿到辎重处帐本后顾墨玧便查验过,上面记录确实无造假可能,辎重处的军 火也无遗失。 关霆均这话不假,但顾墨玧却挑了挑眉,反问: “哦?关将军的意思是,有人往营地里私运黑 火?” 辎重处没问题,但那密道不可能是摆着好看的,既然不是往外运,那就是往里运了。 从军之人整日与兵器火 药打交道,爱摆弄军 火中之人不在少数,偶尔还能误打误撞地研制出新的武器来,但每年朝廷下拨数目有限,皆得记录在册用在刀刃上,谁敢不怕死地去“挪用公款”,想玩就私下在黑 市买些——一般都是小打小闹,也没人因此上报朝廷。 这么明目张胆地挖地道运黑 火的倒从未见过,军中除了曹岷也没几人敢这么干吧?但曹岷弄这么大阵仗私运黑 火做什么,打算造反不成? 思及此,众将领纷纷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关霆均也没料到顾墨玧会将他的话如此解释,忙起身道: “末将不敢,只是既然军 火数目无错,通道的线路又是连接辎重处与码头,这些凭空出现的火 药着实蹊跷。” “确实蹊跷。”顾墨玧淡淡地看着他弯腰躬身的姿态,不予置否。 而后敛了目光,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后说: “但火 药却不是凭空出现。” 顾墨玧语气笃定,众人皆是一怔,疑惑中透着担忧。 关霆均闻言直起身子,忙追问: “大帅是查到了什么线索么?” 顾墨玧将手中茶杯放在桌上,冰冷的眸子扫了屋内一圈,将众将领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余光与坐在身旁的人儿一触即放,并未正面回答关霆均的问题,而是沉声道: “凶手弄出么大的动静,将偷运火 药兵器的通道密室炸出来,想必诸位昨日也都看到留在杨飞尸体上的那封信了,信中直指东洋之战另有内情不像是空穴来风。” 言外之意——凶手留下的那封若有所指的信便是线索。 关霆均一怔,接着眉头紧皱,目光凛冽地看向一旁比他小一级的将领。 将领被他看得脖子一缩,上前兢兢战战地谏言: “东洋之战非同小可,仅凭一封来路不明的信,恐不足为信!” 未等顾墨玧开口,关霆均便点头附和,“是啊大帅,东洋之战牵连甚广,通敌叛国可是死罪,若非皇上圣谕,也无法彻查啊。” 顾大帅墨眸微微眯缝,重复: “牵连甚广?” 关霆均瞳孔皱缩,意识到自己失言,想要开口纠正,“这......” 顾墨玧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冷声讥笑道: “这倒不假,若非朝中有靠山,无论四年前还是四年后的今天,也没人敢在两江大营动手脚!” 民间走私军 火不罕见,但胆子大到敢搬空两江大营辎重处还放火掩盖的,绝非地方官 员敢做出来的事,而看似偶然战争背后的水,或许比他们想象中还要深! 霎时,气氛如同凝滞一般,教人喘不过气来。 关霆均说漏嘴的话并非胡诌,撇开其他不说,光是向皇帝请旨调查这一步就难以实现: 一来当年大燕与东洋小国那一仗本无悬念,但最后却是以损失惨重,赢得艰难收尾,直至今日皇帝都觉得东洋之战那是他登基二十多年来最大的败笔,如今还要告诉他当年的败笔不是因为敌人太阴险而是因为他的臣子勾结外族所致,这与当众打他老人家的脸有何分别? 二来,顾墨玧如今身在扬 州,无法亲自向皇帝禀报情况,这就给了当年那些从军火走私牟利的人可乘之机——他们为了自保 定会极力阻挠,甚至还有可能抢在他的折子送到皇帝手上之前上奏弹劾他,这样一来,他再说什么皇帝都不会轻易相信。 就在众人以为自己会在顾大帅的强大气场逼出内伤时,从寒暄之后就没说过话的月九龄开口了: “我觉得两位将军说的有道理,既然目前没有确切证据证明郭骑与杨飞和四年前东洋之战有瓜葛,也就没法请示皇上下旨彻查,但也不能坐视不理,不如......”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看向身旁一身寒霜的顾大帅,笑着提议: “东洋之战就暂且不论,就从死者身上查起,诸位意下如何?” 差点窒息而亡的众将领因月九龄及时开口而得救,一边大口大口吸着清新空气,一边向月九龄投去感激的目光: “还是县主想得周全。” 其实他们也并非不想查清真相,也知道顾墨玧至今对邹老将军战死一事耿耿于怀,只是战争涉及的不仅仅某些人的利益,还有可能是更大的阴谋,想要彻查谈何容易? 他们也想为死去的袍泽兄弟报仇,但也不想看到顾墨玧因此有什么差池啊——顾家军还要靠顾墨玧来振作,若他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死后都没脸去见老侯爷了! 好在小侯爷还肯听县主的话,众将领心有余悸。 月九龄并没有将众人的话放在心上,直接将话题引到死者身上: “从凶手对待死者的态度来看,应该是移情。” 刘重阳不明白,“移情?” 月九龄点头,“没错,”接着分析:“之前从郭骑住所留下的一深一浅的脚印来看,凶手患有腿疾,而郭骑虽身上伤痕累累,但死因是大腿动脉被割断,失血过多而亡。” 刘重阳闻言恍然大悟: “县主的意思是,凶手的腿疾或与东......郭骑有关,所以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原来移情是这个意思,不是移情别恋的移情。 刚刚劝说顾墨玧不要轻举妄动的将领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开口问: “那杨飞呢?难道凶手曾经被杨飞放火烧过?既认识郭骑又与杨飞结仇,难道凶手也是军中之人?” 若杨飞真是曾经想要烧死凶手,那凶手怎么可能逃过一劫?杨飞连杀个人都这么不利索,究竟是怎么做到校尉的? 月九龄神秘一笑,自然而然地偏过脸,将话头抛给已经恢复平静的顾侯爷: “说起火,大帅,我记得两江大营地辎重处在四年前曾遭遇火袭?” 顾墨玧不缓不急地顺着她的话头接下去: “不错,而杨飞当时正是负责把守辎重处的百户。” 这是落影昨日在军中查到的信息。 月九龄状似了然地“哦”了一声,一本正经地分析: “而四年前那一战则是因为补给中断才打得那么艰难......” 关霆均及众将领:“......”说好的不牵扯东洋之战呢? 我怀疑你们二人合伙起来忽悠人,但苦于没有证据。 听完月九龄关于凶手“移情”的分析,关霆均有不同看法: “若凶手真的曾经是两江大营的将士,四年前还上过战场,也有可能是被火 药轰炸过。” 月九龄点点头,确实存在这个可能性。 刘重阳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所以凶手很有可能是一个被火烧过,患有腿疾的男子?” 月九龄想了想纠正了刘重阳的说法: “准确来说,是一个身高五尺八、脸被烧伤、右脚有疾、瘦弱阴鸷的三十岁男子,性格古怪,穷困潦倒,应该一直住在破旧的寺庙道观之类的地。,” 众人一怔,心想县主怎么会对凶手如此了解?莫非县主还懂卜卦算命? 月九龄对上众人敬佩中透着疑惑的目光,福至心灵地冲众人一笑: “是死者的尸体告诉我的,与诸位喜好军火一般,我没别的爱好,就喜欢摆弄尸体。” 众人闻言嘴角抽了抽,“县主的爱好还真是......清新脱俗!” 说完担心县主当场就要针对摆弄尸体长篇大论,忙起身辞别: “那大帅,末将们就先退下去搜查凶手的藏身之地了!” 待外人都离去,月九龄敛了玩笑,正色问: “侯爷有怀疑的人了么?” 他们刚刚是故意在众人之前试探一番的,众将领也确实都对彻查东洋之战内情做出了不同的反应。 顾墨玧对上她清澈的桃花眸,并未开口,剑眉反而蹙了起来。 月九龄秀眉一杨,看来是有了。 只是顾墨玧不愿相信,这些曾经与他出生入死的将领,竟然做出了背信弃义,祸害天下的事情。 冷血无情的顾侯爷也就看上去铁石心肠,其实跟曹大将军一样,都不愿相信曾无所顾忌地将后背对的弟兄,其实已经在背后捅了他一刀。 月九龄突然有些心疼这个才二十出头的男人,伸手捏了捏他冰冷的手背,冲他眨了眨眼: “不怕,有我呢!” 以后我当你的后背。 【作者有话说】 还是二合一,昨天写到最后觉得需要修改就没更出来,因为有些看过的小阔爱不会翻回去容易漏掉一些细节,所以就拖到今天,这章二合一补昨天的,明天更两章顺便补今天。 晚安,鞠躬。 第193章 疑似凶手 月九龄向众将领提供关于凶手的信息 大 大缩小了他们寻找目标的范围,可即便如此,要在一座城里搜寻一个毫不不起眼、甚至从未与他人打过交道的人,也并不容易。 好在将领们的动作利索,不过三日,便从诸多流浪汉乞丐中探听到了可疑之人的踪迹,只是待他们赶到扬 州城外那间破庙里,疑犯已经不知所踪。 得知此事的顾墨玧与月九龄谨慎分析:若非疑犯时刻注视着他们,那就是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了。 另一边,刘府,书房。 刘诚从杨府回来已有半个时辰,但脑袋还在嗡嗡直响。 三日前刘冰雪得知杨飞死了之后就跑回娘家大哭大闹了一场,先是将刘老夫人吓得晕了过去,将刘府闹得鸡飞狗跳不说,还非得让刘诚去营地将杨飞的尸体领回来。 刘诚是不愿再见刘重阳那副六亲不认的脸了,但为了家宅安宁,他还是腆着脸去求顾墨玧了,幸亏有月九龄在一旁善解人意地表明尸检已经做完,尸体上已无可用信息,他才得以将杨飞的尸体领回送到杨府。 结果刘冰雪和杨母一看到杨飞那具被烧得面目全非还被开膛剖肚过的尸体,一时接受不了也都相继晕了过去。 于是失去主心骨的杨府乱成了一锅粥,刘诚不得不留下来指挥下人请大夫救人和将杨飞尸体搬进府中。 这三日杨飞就一直在两府之间来回跑——杨家三代单传,只有杨飞一个独子,办丧事需有人来主持,只知道以泪洗面的杨母与刘冰雪是指望不上了,刘诚之好替杨府来操办这个丧礼,谁让他是刘冰雪的亲哥呢? 本来办得好好丧礼,半路突然冒出个女子抱着尚在襁褓中的男婴找上门,说是杨飞相好的,欲要登堂入室,要让孩子认祖归宗。 膝下无一子的刘冰雪哪能让她得逞?当场就要拿着扫帚将母子二人赶出去。可本以为老杨家香火断绝的杨母却不肯了,说这是老天有眼,杨家的香火就不该绝,想要留下这对母子。 因而三个各怀心思的女人不顾前来吊唁的宾客,在杨飞的灵堂前就吵了起来,许久僵持不下,最后都上手了。 刘诚一想到刚刚混乱的场面,他本想上前拉架,结果不知道被谁抓了一道子,手背到现在还疼着呢。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就在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时,主簿匆匆而来。 “大人!” 刘诚抬手脱口拒绝: “杨府的事别再找我了!” 他是绝对不想再掺和那三个疯了似的女人中去了。 主簿一怔,随后哭笑不得: “不是,是军营送出来的消息,说杀害郭百户和杨校尉的凶手已经找到了。” 刘诚闻言小眼睛瞪大了点,“哦?人抓到了?”那些只会打打杀杀的莽汉动作这么快? 主簿摇了摇头,将他得知的消息如实禀报: “这倒没有,说是关将军带人去捉捕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了。” 刘诚毫不留情地嗤笑道,“哼,那些行伍之人就知道到处显威风,找个人的动静都恨不得整个扬 州城的人都知道,嫌犯不跑才怪!” 听到人没抓着他非但不着急,反而还有些得意,一边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一边露出鄙夷之色: “术业有专攻,他们就不该越矩插手本就该属于衙门的案子,老老实实地在驻地操练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这下好了,弄巧成拙了不是?” 主簿听到刘诚这番大言不惭地说辞,并没有蠢到发自内心认同的地步,但也不能当面泼他冷水,因此笑着不咸不淡地说: “是这个理。” 刘诚一想到顾墨玧那日拒绝他插手查案,如今连个人都抓不到,简直就是打脸。 “最后不是还得来求我么?” 主簿闻言一愣,怀疑刘诚是否误会了什么,军中虽然将消息传出来,却没人要他帮忙抓人啊。 只是没等主簿开口辩解,刘诚便自顾自地挺直腰板仰起下巴,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问: “可有说那疑犯相貌如何?姓甚名谁?祖籍何处?” 主簿想了想,担心这个时候反驳刘诚惹他发怒,受罪的是自己,于是最后也没解释,直接回答: “祖籍姓名皆不知,约是半年前来到扬 州的,一直住在郊外的一个废弃的庙中。见过此人的百姓说,此人身长五尺八,走路还不利索,大半张脸都被火烧过,奇丑无比,嗓子也被烧坏了,说话艰难且声音沙哑。 而且性子古怪,他来了之后破庙的流浪汉和乞丐都被他赶出去了,力气大得很,发作起来可吓人了,都以为他有癫狂之症,也不敢招惹,只能有多远躲多远。” 刘诚冷笑一声,没将他的话放心上,“行了,不过就是个无家可归的废人,说得那么神?”接着轻车熟路地吩咐道: “你暗中派人去查,尽量在军营那些人之前将此人捉到!” 主簿领命,没有逗留,转身就退下了。 有了主簿带来的这个消息,原本被杨府那点鸡毛蒜皮小事闹得厌烦的心情也好了些。 刘诚重新躺回到太师椅上,打算闭目养神清净一会儿。 不料眼睛刚闭上,突然听到背后窗户被打开的声响,刘诚蓦地睁开眼睛问道: “谁?” 本是下意识一问,没想到还真有人应了他: “刘大人。” 刘诚听着那犹如含了一把沙砾、沙哑粗糙的嗓音,一股凉意从尾椎骨而上,肥胖的身体从未如此灵活地从太师椅上蹦了起来。 猛地回头,那双细小的眼睛满是惊恐,他颤抖着伸出短且胖的手,指着此刻出现在书房里的不速之客,喉咙仿佛被人扼住一般无法说出完整的话语: “你......你是......” 不请自来的人有一张丑陋无比的脸,翻着红血丝的双眼透着暴戾,目光犹如毒蛇盯着万分恐惧却发不出声音的刘诚——刘诚刺客的模样仿佛取悦了他。 他一跛一拐地往前走了两步,喉咙发出毛骨悚然的“咯咯”笑声,一字一顿道: “我,就是......你口中的,‘废人’!” 【作者有话说】 看到有小阔爱提到月九龄的“特异功能”,别忘了现在还没有人知道她有这个金手指哦,所以不能轻易当着众人的面使用,解释起来也比较麻烦,但不会一直这样的,现在不显露只是时间未到。 还有一章,可能有点晚,等不了就明天看哈。 第194章 乐极生悲 刘诚对抓住嫌犯胸有成竹,甚至在吩咐主簿去抓人的时候还幻想过自己将嫌犯带到人称“活阎王”的顾大帅跟前该有多威风——一想到顾侯爷那张 万年不变的冰山脸绷不住的情形,他都要忍不住偷乐出声了。 却怎么也没想到“梦想成真”来得这么快,他想象中的“废人”竟然真的就站在跟前,可惜他没能按想象那般喝令众多衙役将嫌犯拿下,反而因他阴鸷的眼神开不了口,甚至有些腿软。 “废人”并非刘诚想象中那样瘦弱得不堪一击,相反对方身材高大,虽然不强壮但骨架在那,即便双腿长短不一,但立住时仍旧比颤颤巍巍的刘诚高出了一个头,且看上去镇定自若多了——如果他的脸上没有那些狰狞的烧伤疤痕的话。 刘诚嘴巴张张合合许久都没能说出一个字,直到那个陌生且可怕的男人走到他跟前,满眼充斥着触目惊心的伤疤时,胃里翻滚的不适让他终于能勉强发出声音来,“你......” 跛脚男人见此,却毫不犹豫地抬手将手中短刀架在他那肥肉叠了好几层的脖子上,压低声音警告: “别出声,否则,你就没有,再出声的机会了!” 男人说得艰难,又刻意压着嗓子,声音如同在潮湿的洞穴里听到毒蛇爬行时腹部摩擦土地般,既黏糊又令人牙酸,听得刘诚忍不住想干呕,却还不得不在极度恐惧中、在极强求生意识下抬手捂住嘴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刘诚识相的举动让男人颇为满意,丑陋的面孔扯出阴鸷的笑来,凑近惨白颤抖的脸问: “知道我是谁吗?” 刘郡守下意识地摇头,双颊肥肉随之快速摆动,看上去十分滑稽,又有些可怜,但男人却无半分怜悯,而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沙哑的声音透着狠绝: “我是来取你狗命的!” 刘诚睁大双眼,下意识就想放声呼救,男人却眼疾手快地扭转了执刀的方向,刀刃依旧贴在短且胖的脖颈上,将比他胖出一个半的刘大人箍在身前,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巴,“唔......”没给他出声的机会。 男人费力使他动弹不得,而后在他耳边咬牙切齿道: “想要你妻女的命,就给我闭嘴!” 一提到张氏与刘淇,刘诚挣扎的动作一顿,前所未有绝望油然而生——他知道这个顾墨玧勒令要尽快抓住的嫌犯不是说说而已,他能悄无声息地潜入刘宅,自然也能对府上任何一人动手。 他虽好色,可也因此没留下多少血脉——内院女子斗起来比谁都狠,胎儿婴儿都不放过,因此这么多年能好好长大的子女就刘淇一个,他绝不能让刘家血脉因此断绝! 见刘诚听到妻女有性命之忧竟然真的老实下来,男人只觉嘲讽——若此人真的还有所谓良知,那为何能为了一己私利就出卖万千同袍? 思及此,男人不由冷笑一声: “找我说的做,不然,我就杀了她们!” 刘诚连连点头,他此时受制于人,根本没有回旋余地。 “将你们四年前,偷运军 火的罪行,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写下来!” 一听到男人提及四年前军 火一事,刘诚顿时怔愣住了,若刚刚还侥幸抱着相与嫌犯谈条件的希望,那么此刻他就像被人泼了一盆冰水,从头冷到尾,死心了。 男人见他不作回应,将他脖颈的刀刃又贴紧了一分,催促道: “你,还是你妻女,做个选择吧。” 刘诚猛然回神,狠狠打了个冷颤,闭上双眼竟留下了两行泪,自暴自弃地点头,“嗯唔!”我写! 男人见状再次冷笑,粗鲁地将他押到书案前,保持着刀架在他脖子上,捂着他嘴巴地姿势,让他拿笔写: “快写!” 刘诚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手,笔头未落下,墨水倒滴落了好几处,男人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别想,耍什么花样!”于是刘诚赶紧落笔。 半晌,刘诚总算是写完最后一个字,力气大概都用完了,手一滑笔没握住就滚落到一旁。 男人看了一眼他写的内容,冷哼一声,心想他大概知道自己死到临头了,虽然交代得语无伦次,但倒是没有半点隐瞒。 “看在你,这么听话的份上,留你一条全尸。” 音落,刘诚嘴里便被塞了一块布巾,一条麻绳被甩了出去,绕过屋顶横梁,垂在他头上。 人在面临绝境时总会迸发出意想不到的力量,刘诚亦然,他听到“全尸”二字时,能感受到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脑子一片空白,一心只想求生。 可正当他铆足了力气想要搏一搏时,翻涌的气血忽而随着一股热流从他裤裆留下,尿骚味很快蔓延开来...... 男人嫌弃地将他连拖带提地搬到椅子上,当绳结系好,刘诚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反应过来,脖子已经套进了绳圈。 窒息感让刘诚想要挣扎,却发现力气早已泄光,别说逃脱,他连站在椅子都站不稳。 而此刻,他却似乎听到了管事焦急遥远的声音: “顾......顾侯爷,我家老爷真的不在府上......” 刘诚闻声一双小眼睛睁得老大,内心大喜,挣扎着想要弄出动静引人注意。 不料垫脚的椅子突然被男人挪开了,失去支撑的刘诚惨白的脸顿时涨红,内心焦虑无比,双腿也不断在空中乱踹,可惜,只是白费力气。 “呜呜——呃——” 男人就这么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那双乱蹬的腿渐渐不动、垂落,伴随着“咔嚓”一声,刘诚的颈骨与气息都断了。 这时,男人听到杂乱地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大概是顾侯爷随行的护卫,冲管事喝道: “别废话,带路!” “......” 然后男人不缓不忙地从腰间拿出一块铁质碎片,压在了刘诚写的“认罪书”上面,眼底闪过得意,喃喃自语似的讥笑道: “大帅,你还是慢了一步。” 接着从来时的窗台跳了出去,与此同时,书房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作者有话说】 记得评论区有位太太说她生病还要码字,我回复完当晚就牙疼了,码上一章的时候我觉得我还能坚持,结果高估了自己,而且第二天就头疼发烧了(老年人不配熬夜)。 在床上半身不遂地这两天我也没闲着,想到了一个小甜饼,当然不可能现在开坑,以后存稿没个几十万不敢开坑了。 知道评论区有很多刀片,心意收到了(等我腰板能挺直了再去翻并评论),实在太对不起你们了,鞠躬,跪谢! 第195章 县主亲启 一盏茶功夫之前,月九龄正打算躺下午睡,没想到顾墨玧突然造访,她只好一边诧异一边重新更衣招待客人了——他们虽同住在曹府,但隔了道院墙,而且一般有事顾墨韵都是派人来请她过去,极少亲自前来。 大概是顾侯爷太正人君子了吧,月九龄有时会看着那一道隔着的院墙想,按照那位被圣贤书浸淫多年的顾侯爷的节奏来,他们俩什么时候才能进一步?难道真的要等到拜堂成亲后,才能牵手接吻上...... 咳咳! 本来满心惆怅的月九龄在看到负手站在屋里的翩翩男子时突然有了罪恶感——赶紧住脑!你现在可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十五岁少女! 翩翩男子——顾侯爷听到动静看了过来,神色有些严肃。 月九龄没看到落影或绯刀时就有些疑惑,看到他不大好看的脸色更是一怔,发生什么事了吗? 简单问候落座之后,顾墨玧也没绕弯子,将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月九龄便看到他手中拿了一个信笺,并且眼尖地看到了上面写着“九龄县主亲启”六个字。 “给我的?” 月九龄挑眉,莫非顾侯爷终于开窍了,给自己写了一封表白情书? “嗯。” 但顾侯爷这脸怎么看上去不像是来表心意,而是来讨债的呢? 月九龄眨了眨清澈的桃花眼,福至心灵地问了一句: “谁送的?” 顾墨玧垂眸看着信笺上龙飞凤舞的六个字,声音有些冷: “不知,有人送到曹府大门的。” 月九龄以为他是担心送信之人居心叵测才亲自送来,自己也仔细想了想,并没有在脑海里搜寻到得知她行踪又会给她写信的人,难道是凶手? 可凶手为何要这么做? 思及此,她也突然正襟危坐起来,看着顾墨玧冷若冰霜的侧脸,指了指他攥在手中不肯放的信,“那......我能看看吗?” 顾墨玧抬眸看了一眼坦荡并有所期待的少女,虽有些不愿,但还是将信递了过去。 月九龄在某人目光灼灼地注视下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这封信,还好,没藏着神恶魔毒虫毒蛊之类的,刚松了一口气,就闻到被密封已久的香气争先恐后扑鼻而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顾墨玧一下就警惕起来,月九龄连一边忙将手中信封拿得离自己远些,一边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这香气没毒,就是有点呛。 谁这么骚?这纸笺和信笺是不是都用香熏过几十遍?这么久味道还这么浓? 待香味散得差不多,顾侯爷也确认那信确实没什么危险了,月九龄才在他的允许下将里面的纸笺抽出来,打开,不由“咦”了一声,“上面只写了两个名字。” 说着她便将那两个名字念了出来: “杨飞,刘诚。” 同时抬眸去看顾墨玧,“什么意思?”这两人的亲戚关系几乎人尽皆知,如今杨飞死了,极有可能是因为当年两江大营辎重处被烧一案,而作为他的大舅子,扬 州郡守刘诚自然也会引起怀疑,可这已经是他们已知的了,送信人这是马后炮?还是有别的用意? 月九龄将信翻来覆去检查了几遍,确认没有隐藏的信息,又查看了信笺,也找不到其他有效信息,不由嘀咕: “也没有落款。” 这时,顾墨玧蹙着眉头开口: “应该是聚鸢台送的。” 月九龄惊讶,“侯爷怎么知道?” 顾侯爷冷冷瞥了那信笺上六个大字,字是好看,尤其是“九龄”二字,就是不知为何,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于是将实现收回,平静道: “猜的。” 除了聚鸢台谁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往两江大营都指挥使府送消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而且那信里信外都透着一股胭脂香味,与之前在红袖阁君子笺房里闻到的如出一辙,除了他聚鸢台这天下还有谁的消息能如此灵通? 被顾墨玧这么一提醒,月九龄才想起这有点熟悉的味道可不就是君子笺那个臭美最喜欢的味道了么? 而且聚鸢台她也就认识那么几个人,会给她写信还用如此闷骚的方式,也只有君子笺了。 “如果真是君台主送的,临安到扬 州的最快脚程也要两三天,那么在他送出这封信时,杨飞可能还没死,我们也还未曾怀疑到他头上,那么......” 那么君子笺是想告诉她当年参与军 火偷运还放火烧辎重处的叛徒有谁,这信上所写的杨飞已经被杀了,凶手不会放过刘诚的! 说到这,月九龄猛地止住了话音,看向顾墨玧。 顾墨玧一下就明白了她没有说完的话,猛地从位置上站起来,“刘诚可能有危险!”说着就往外走。 “我跟你一起去!”月九龄连忙跟上。 刘府,书房。 “砰——”门被人从外面踹开了。 一行人匆匆闯了进来,一下就闻到了一股尿骚味,接着就看到了重达两百斤的刘郡守正面对着他们口吐舌头悬在半空。 原本还想再阻拦顾墨玧等人的管事见状一下就懵了,软瘫在了地上: “老爷!” 随行的绯刀上前抓住刘诚的脚,大喊: “还是热的,来人,帮我将人放下来!” 于是其他人手忙脚乱地上前帮他一同将刘诚从套绳上救了下来。 月九龄也顾不上戴手套了,蹲下就立即检查,排除了各种假性死亡的可能后,她收回手,起身对着抱有一丝希望的众人摇了摇头,沉中道: “已经没气了。” 【作者有话说】 时间线你们这么聪明肯定能看懂! 是的,我玻璃心还怂,所以暂时不敢去评论区,见笑了见笑了。 鞠躬,跪谢。 第196章 疑似遗书 “侯爷,这里有一封疑似遗书的信。” 就在众人为刘诚的死讯震惊时,落影从书案上发现了线索。 顾墨玧伸手接过信打开,垂眸看着上边的内容,越看眉头就越是紧皱。 随行一位将领见状下意识地环顾了四周一圈——没发现有人入侵的情况,便大胆猜测: “莫非是刘大人发觉自己做过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东窗事发,畏罪自尽?” 在此之前,因为杨飞的死以及他护身符那封似是而非的信,都在怀疑他就是信上所书的“卖 国者”,自然就猜测他的大舅子也参与其中——毕竟刘诚平日里就没少鱼肉乡里。 所以杨飞一死,他也担心凶手上会门寻仇,仅剩的良心发现,便写下认罪书畏罪自杀,这样一来便能解释书房门窗紧紧闭,而他却死在自己书房的情况了。 然而刘重阳听后,毫不客气地开口将这位将领点醒了: “他要有这么自觉,坟头草都得一人高了。” 将领:“......”那也是,扬 州城谁人不知道刘郡守贪财好色又惜命,他有这良知那才是见鬼了! 这时,顾墨玧将手中的“遗书”顺手递给月九龄,眉头却没有分毫舒展。 关霆均沉声疑问:“顾帅,这信真是刘大人死前所书?” 顾墨玧这会儿正在翻看刘诚书案上的其他文书,下颌线紧绷,声音凛冽: “看字迹,可以确定为他亲笔所写。” 众人一怔,既是刘诚死前所写,不就是遗书么?人会写下遗嘱,一般是人生走到了尽头。 刘诚不过四十出头,没病没灾,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写着玩意儿,而且纸上墨迹还未全干他就一命呜呼了,也太巧了吧? 所以......他到底是不是自杀? 月九龄接过“遗书”后迅速浏览了一遍,明白了顾墨玧看完为何会有那样阴沉的神色,刘诚所交代的,不仅有他们之前猜测过的情况,更多的是他们想都想不到的恶劣行径,任谁看了都无法平息心中的怒火。 她将信折了起来,看了一眼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的顾墨玧,随后收回视线,开口: “不过,估计不是刘大人自愿写的。” 关霆均不解,“县主何出此言?是信上说了什么吗?” 月九龄顿了顿,避重就轻地解释: “纸笺上有好几处滴落的墨迹,可见写信之人在落笔之前十分犹豫。” 说到这,她余光瞥见顾墨玧似是回过神看了过来,于是重新抬眸与他对视,目光不错地继续说: “而且笔画之间轻重不一、停顿不连贯且有颤抖失笔的痕迹,不像是深思熟虑之后所写,倒像是被人逼迫不得已而为之。” 两人旁若无人地相视了一会儿,看到了彼此眼里的阴霾渐渐散开才作罢。 不过这一小动作并没有被太多人所察觉,除了落影小蓁这些跟在他们身边久了的。 刚刚怀疑刘诚是畏罪自尽的将领这会儿终于摸到一点头绪了: “县主的意思是,刘大人并非自己悬梁自尽,而是为人所杀。” 关霆均却还是有所疑虑: “可这书房没有打斗的迹象,且郡守府戒备尚且森严,谁有那么大本事悄无声息潜入,杀害刘大人后还能全身而退?况且刘大人这情况应该是去了没多久,若真是他杀,凶手或没能走远,但我们的人至今并未发现异常。” 他们一刻之前就到刘府了,而且奉顾墨玧的命令,将刘府围了个水泄不通,若凶手杀是害了刘诚再逃走,看守外院的将士应该有所察觉的才是! 月九龄见顾墨玧平静了些,这才看向关霆均,笑着点头,“关将军所疑有理,”随后指了指横梁下一把椅子问: “不知诸位发现没有,刘大人用来垫脚的椅子,就在离他脚边能及的几寸地方。” 众人目光随之看去,有人脱口问道: “这能说明什么?” 月九龄放下手,不缓不急,“一般情况下,上吊自杀的人会用力踢掉垫脚的椅子。” 顾墨玧听到这已经了然,不过月九龄还是继续解释下去: “这时椅子应该是被踢翻在地,而且发出比较大的声响,引起在院子侯着的下人注意才是......” 顾墨玧冷笑一声,将月九龄的话补充完: “但刘郡守仿佛铁了心要寻死,不仅没用力踢,而且没发出半点声音。” 关霆均神情一滞,其他人则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由此可以推断,刘诚垫脚的椅子是有人帮他搬开的! 月九龄笑着冲顾墨玧点了点头,而后蹲下将刘诚死不瞑目青紫的头拨到一旁,露出有着两指宽紫红色伤痕的脖子,掰开层层叠叠的肥肉,露出一丝殷红: “而且刘大人脖颈除了有麻绳的勒痕,还有一处微不可见的伤口,推测是刀剑之类的利刃所割。” 离脚边仅有分寸垫脚椅子,加上那封手抖写下的“遗书”,由此可以推断刘诚是先被人用利器威胁写了那封“认罪书”,而后被凶手灭口的。 落影举起手中之物开口: “还有这个,压在遗书上边的。” 月九龄看着顾墨玧接过去查看的东西,“铁片?” 顾墨玧点头,将铁片仔细翻看后开口: “铁片厚度不一,薄的一边开了刃,看样子是刀的碎片,而且刚好是有题铭那块地方。” 题铭不出他们所料,同插 在郭骑身上的箭头题铭一致,都是“晟宗十一,玖。” 很显然,杀害刘诚的凶手也是杀了郭骑与杨飞的人。 而此人不久之前在关霆均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不仅没有东躲西 藏还明目张胆地杀害朝廷命官,这种嚣张的行为无疑是对关霆均的讽刺,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喝道: “来人!将刘府上上下下都仔细地搜!” 既然外围将士没有凶手的信息,说明凶手极有可能还藏在刘府里! “正如关将军所言,郡守府并非来去自如的集市,凶手既然避人耳目地潜进来,自然也能安然脱身。” 月九龄却不这么认为,到目前为止,她针对凶手在案发现场留下的痕迹刻画的形象来看,凶手身体有疾,性子与行事风格是两个极端,凶手若非双重人格,那他一定有帮凶,而且还很厉害。 关霆均之前在抓捕凶手过程中吃了亏,对月九龄的推测不予置否,但如今扬 州郡守遇害,再不将凶手抓住,恐会引起慌乱。 “那现在怎么办?” 月九龄想了想,并没有正面回答关霆均,而是看向顾墨玧: “只要凶手来过就会留下痕迹,我想仔细搜查书房。” 一起合办了这么多起案子,两人这点默契还是有的,顾墨玧颔首,然后沉声下令: “关将军和刘副将带人搜刘府,落影绯刀留下,其他人把守着刘府各个出入口。” 顾墨玧这么做并非认为能抓住凶手,不过是例行公事、以防万一,顺便替月九龄清场。 各路人马领命后纷纷离去,落影与绯刀也识趣地退出书房,带上了房门。 月九龄一边接过小蓁递过来的手套戴上,一边看着还在书房里地顾墨玧,“侯爷要留下旁观?” 顾墨玧若无其事地反问: “不行么?” 月九龄笑了笑,抬手示意: “请便。” 【作者有话说】 视角不一样,不能因为咱们知道真相就直接跳过猜疑部分说刘诚是他杀,我真不是啰嗦(倔强.jpg)!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断更了好几天,但后台的更新日志告诉我,只有昨天没更,嗯,于是我脸皮很厚地躺了一天,老了就是这样,一点病痛都反反复复。 总之,感恩,鞠躬,不知道还有没有二更,先说晚安。 第197章 真相大白 月九龄蹲下,准备解开刘诚身上的衣裳开始简单尸检,结果手是抬起来了,但不知该从何下手。 刘大人生前是个衣食住行都十分讲究的体面人,撇开这座比皇城任何一位朝中大员府邸都要富丽堂皇的刘宅不说,平日里的衣着打扮也是走在了风尚前头。 于是尚未适应本就繁复的古代服饰穿戴方式的九龄县主在开头就被难住了,平日里都是小蓁给她更衣,倒不是她愿意让人伺候,而是她就没弄明白过——谁能想到轻而易举就能将皮肉分离的九龄县主,竟然会被一套衣裳难倒? 月九龄比划了一下才动手,神情之认真,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而实际上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实在不行就用“暴力”解决,用剪刀! 结果她刚解开刘诚外衣的一个扣子,就听到旁观了整个过程的顾侯爷沉声说: “我来。” 月九龄解扣子的动作一顿,心中大喜,对顾侯爷的“善解人意”十分感激,面上却还保持着淡然,往旁边让了一步,示意: “呃,那就有劳侯爷了。” 其实顾墨玧并非看出了她的苦恼,他只是不喜看到月九龄解别的男人的衣裳的情形——虽然刘诚已经不能称之为“男人”了,那他也不乐意。 月九龄并不知道顾侯爷连死人的醋都吃,只知道她逃过了一劫,为顾墨玧的体贴行为而感到窝心——以前她凡事亲力亲为也不觉得有什么,但这两次顾墨玧都在她刚生迟疑的时候出手相助,替她解决难题。 长这么大,月九龄头一回尝到了人们说的“宠”的滋味,有点甜,有点软,还有点不安:理智告诉她,不应该对任何人产生依赖,可“喜欢”本身却让她想去靠近、依赖顾墨玧。 就在月九龄心里在天人交战时,顾墨玧已经利索地将刘诚里外好几层衣裳都解开了,于是她只好先将这个问题抛到脑后,将注意力放在了尸体上。 这次出门太急,也没料到凶手行动会如此之快,月九龄并没有带剖尸的工具,也不打算剖尸——刘诚死因明确,没有立即解剖的必要。 月九龄是打算从凶杀现场以及与凶手有过接触的刘诚尸首上看看能不能找到有关凶手的蛛丝马迹,知道越多信息,就能越抓住凶手,真相大白。 顾墨玧在一旁看了认真起来的月九龄一会儿,见不需要他帮忙,便重新将刘诚生前写的那封“遗书”拿来细看。 月九龄抬眸的空档,正好看到他眉间忧思忡忡的一幕,于是垂眸一边查看死者的手臂内外侧,一边出声问: “侯爷觉得谁有嫌疑?” 她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刘诚在信上交代了四年前,他们通过那条前几日被炸塌的暗道将两江大营辎重处军 火偷运的全过程,其中不仅提到了当年与之有勾 结的将士,还提到了这些军火的去处——他们将其卖给了一个东洋商人。 而很显然,以为自己不过是将跟以往一样会放到哑火与生锈的军 火谋财的刘诚等人也没想到,那个东洋商人并没有按照双方约定那般,将这些火药拿去制成焰火与爆竹、也没有将兵器回炉重造成其他器具,而是直接用来攻打大燕。 这些时日他们调查郭骑与杨飞发现,这两人四年来虽都升了职,却过得并不好:一个整日做噩梦,过得人不人鬼不鬼,另一个疑神疑鬼,家里贴满了符咒、把符水当饭吃、护身符若是离了身就会发疯...... 毕竟四年前那场战争中牺牲的五万将士的英魂,是他们生命无法承受之重。 有时候一念之差,就会酿下无法挽回的大错。 顾墨玧原本是看着这封信陷入了沉思,听到月九龄的声音才回过神来,目光随着月九龄手上的动作而移动,缓缓开口: “曹岷是两江大营都指挥使,又是镇军大将军,是最能行‘权力之便’的。” 月九龄闻言放下死者手臂,若有所思道: “但曹大将军若有此‘胆量’与‘壮举’,也不至于让将士们挨饿两年。” 如果曹岷就是刘诚信上说的那个“军中与他暗通款曲之人”,那他应该拼了命掩盖军饷贪墨一案,而不是写信请顾墨玧来两江大营调查,这不是引火上身么? 顾墨玧不予置否,曹岷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品自然是信得过的,他之所以第一个怀疑他,只是不希望自己因此而有所疏忽。 说起曹岷,就不得不说他的副手。 “刘重阳乃刘诚庶弟,又是曹岷副将,按理说他嫌疑最大,不过他这些年与刘诚势同水火,想必也不会同流合污。” 月九龄想了想他们见面总是剑拔弩张的情形,微微点头,“但不能排除他们是故意在人前上演反目成仇的戏码掩人耳目,毕竟血浓于水,而且刘诚的‘遗书’里没有说出军中接应之人的姓名,或许是为了保全刘重阳。” 刘诚虽然写下了“遗书”,也交代了犯罪过程,却从始至终都没有提到同伙名字,这一点很值得深究——是凶手的意思,还是那人有什么特殊之处? “还有关霆均。” 顾墨玧蹙起眉头,沉吟道: “虽然自事发后关霆均的言行举止无不妥之处,但郭骑与杨飞隶属他的阵营是事实。” 这两人就在关霆均眼皮子底下,他若真如众人所说那般认真负责,就不该没有察觉两人的异常。 月九龄放开尸体,拿起了被落影与绯刀放下来的麻绳,一寸一寸地检查,也将此事从头简单捋了一遍: “凶手先是故意将郭骑的尸体抛出来引起我们的注意;而后既炸了暗道与密室,又杀了杨飞,弄出那么大动静引起将士们恐慌与猜疑; 现在逼迫刘诚写下这封认罪的‘遗书’,将我们苦苦追查的真相就这么简单粗暴地抛出水面,临到了却还在卖关子不肯透露最后藏在军中的‘叛徒’,看来他很享受这种欲擒故纵、掌控全局的感觉。” 顾墨玧闻言冷冷道:“两军对峙,最忌轻敌。” 月九龄忽然动作一顿,眯起眼睛,“很显然,这位曾经的将士太久没上场,生疏了。”说着她用拇指与食指从麻绳上捏起了一根几乎微不可见,类似毛发的东西。 顾墨玧上前接过来细瞧,发现这确实像毛发——约半指长,粗细不一,粗的一端是灰色,另一端则是白色,手感比人的头发要粗 硬一些。 月九龄挑眉开口: “侯爷,让关将军不用再搜了。” 【作者有话说】 不要被标题骗了,真相尚未大白。 鞠躬,晚安 第198章 要保护我 落影收到顾墨玧指示,去将搜查刘府的关霆均与刘重阳召回。 月九龄起身,一边摘下脏了的手套,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侯爷有何打算?” 顾墨玧重新将目光放在了那封所谓的“遗书”上,缓缓道: “他虽领先了一步,但也把自己逼入了绝境。” 月九龄闻言点了点头——凶手总抢在他们前头杀人,还故作聪明地留下信息,看似游刃有余地将他们耍得团团转,但实际上,从他以身犯险潜入刘府的那一刻,就说明他已经走投无路了。 “你说凶手有多大可能会在今日动手将最后一个‘卖 国贼’清理掉?” 事实上,越快动手对凶手越有利,因为刘诚的死讯一旦传开必会引起哗然,届时整个扬 州城包括潜伏在军中那个人都会进入戒备状态,无疑会给凶手增加了难度。 凶手如今已无路可退,但他复仇的对象却还未完全消灭,像他如此刚愎自用之人,不亲手杀了所有“卖 国贼”是绝不会罢休的。 目标人物已有人选,就看顾墨玧想用他们来引蛇出洞,还是守株待兔。 顾墨玧抬眸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淡淡道: “天黑就知道了。” 月九龄了然——看来顾侯爷是打算守株待兔了。 这时,外边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打断了两人。 顾墨玧微微蹙眉,沉声问道: “外面怎么回事?” 落影正好去而复返,回答了顾墨玧的疑问: “回侯爷,是刘大人的家眷,闹着要进书房来。” 月九龄侧耳听了听,果然听到了女子哭喊的声音,若有所思道: “听这动静刘夫人情绪很激动,进来看到我把刘大人扒光了,指不定得激动成什么样儿。” 听到“扒光了”这三个字,落影看了一眼地上敞着胸口的刘诚尸体,嘴角抽了抽,事实虽然如此,但为何听起来觉得哪里不对? 顾墨玧则是眉头皱得更深了,虽然刘诚是他“扒光”的,但除了他与月九龄并无第三人知道,若是开口解释了又显得过于刻意,毕竟对仵作来说,验尸解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解释反而是多此一举。 然而月九龄却不在意地冲他眨眼笑了笑,“侯爷,待会儿刘夫人进来,你可要保护我啊。”语气俏皮活泼,哪里是担心被张氏质问的样子? 原本郁结的顾侯爷一听这话顿时展颜,觉得用撒娇来缓解他沉重心情的月九龄可爱得紧。 关霆均等人一收到落影的传令就回到书房了,一进门就急匆匆地问: “大帅,听说有凶手的线索了?” 被九龄县主哄得心花怒放的顾侯爷总算不再眉头紧锁,还能开尊口回答关霆均的问题: “嗯,凶手的新藏身之地,应当是扬 州城内外的某处猪圈。” 关霆均顺着顾墨玧指的方向看到了放在帕子上的那根类似毛发的东西,用手捏了起来,一怔,原来这是根猪毛! 刘府没有养猪,刘诚更不可能会“视察民情”跑去养猪场闲逛,只可能是凶手身上携带的! 前几日他们去破庙抓人扑了个空,这几日将扬 州城几乎搜了个遍都没找到半个人影,敢情凶手是躲在猪圈啊! 关霆均放下猪毛,立即就要行动: “那末将这就带人去搜查所有猪圈。” “不急。”顾墨玧却出声阻止了他。 “敌在暗我们在明,一有风吹草动都会打草惊蛇,就算你找到了他的躲藏之处,他也能再金蝉脱壳一次。” 上次不就是这样才无功而返吗? 如今凶手还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逃出刘府,保不齐正在某个角落盯着他们的行踪,怎么可能会轻易被他们抓住? 关霆均停下动作,愁眉不展地请问顾墨玧: “那怎么办?” 顾墨玧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似是自言自语道: “天色不早了。” 众将领不明所以:“啊?”这与天色有何关系? 顾大帅已然敛回目光,沉声下令: “刘郡守突然遇害的消息一旦传了出去必会引起慌乱,关将军先带将士们回营地稳住局面,待我与曹都指挥使商议出对策,再做打算。” 关霆均不疑有他,领命离去。 书房一下空了不少,刘重阳看着同袍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也打算回曹府的大帅与县主,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询问: “呃,大.....大帅,那我呢?” 顾墨玧闻言驻足,回头看了满怀期待的刘重阳,难得不那么冷漠: “我会与曹都指挥使说明你的情况,这几日你就不用再管军务,安心处理家事吧。” 刘重阳僵在了原地:“......”不,大帅您听我说,我并不想处理家事!我想处理军务! 顾大帅说完便携月九龄离去,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 等刘重阳反应过来追出去,已经不见人影,而他也被冲进书房的张氏绊住了脚步——揪着他的袖子硬要他给刘诚的死一个说法。 于是月九龄逃过了一节,她听着身后张氏肝胆俱裂的哭声,不由对身旁之人刮目相看: “让刘副将去招架刘夫人,大帅高明。” 没想到一向有担当的顾侯爷也会有甩锅的时候,不过也是,对顾侯爷来说,对付哭哭啼啼的内宅妇人比带兵打仗难多了。 “那现在,我们要去哪?” 顾墨玧:“按原计划,先回曹府。” 月九龄点点头,“也是,毕竟是两江大营的人,应该知会曹大将军一声,就是不知道他得知这个猜测后,会不会气得直接从床上跳下来。”说着她脑海里都有画面了。 自曹岷被罚三十军杖后就一直卧床,直至今日伤都还没好利索,下床行走都困难,但按照他那一点就着的脾气,听到军中有人当年因一己之私酿成国难,定会暴跳如雷。 果然不出月九龄所料,曹岷听到这个消息,像只伸长了四肢准备跳到远处莲叶的青蛙,一跃而起,然后......滚下了床。 月九龄见他在地上龇牙咧嘴捂着屁股半身不遂的样子,好心提醒: “曹大将军有伤在身,还是悠着点吧。” 下人七手八脚地将曹大将军扶起,他却满不在乎地挥开,不确定地反复问道: “大帅,您说的都是真的?” 顾墨玧定定地看着他,不答反问: “刘诚已经死了,你说呢?” 音落,屋内陷入了静默。 好一会儿,曹岷才重新开口,艰难地咽下口水道: “好,我去盯着刘重阳!” 说实话,他如今这副模样,莫说盯人了,连行走都困难,他若参与行动,别人还得分神来照顾他。 但曹岷没等顾墨玧开口,又咬紧了牙关道: “若他真干出那些丧尽天良的事儿,我就是死,也要亲手将他抓住!” 顾墨玧见他一脸坚定,没有拒绝他的请求,而是吩咐旁人: “绯刀留下,照看着点曹将军。” 【作者有话说】 今天带毛孩子去打疫苗,所以更晚了,抱歉。 鞠躬,晚安。 第199章 自投罗网 七月末的扬 州城白日里依旧炎热灼人,只有等到了夜幕降临才有点秋意,凉风袭来,驱散周身的热气,瞬间通体舒畅,连归家的脚步都格外轻盈。 大街小巷萦绕着阵阵饭香,连路过的高冷男人都染上了几分烟火气,比平时平易近人多了——倘若不是月九龄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大概就要信以为真了。 而此刻若是有人敢去看那英俊男人的墨眸,就会发现那幽深眸子实则如同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莫说这点柴火气,万家灯火恐怕融化不了。 可唯独在看向他身旁俊俏的白衣公子时,仿佛有两束亮光透过瞳孔,由内而外地灼出一个小洞,目光便不偏不倚地落在那小公子身上,镀了一层柔光。 “小公子”似有所觉地偏头,对上顾墨玧专注的眼神,微微一怔,随即冲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带有安抚意味的笑容——虽然久经沙场的顾大帅并不需要。 他们与曹岷兵分两路,曹岷与绯刀去刘府盯着“处理家事”的刘重阳,他们则前往关府,准备守株待兔。 实际上,无论最后揪出的内/奸是刘重阳还是关霆均,都会令人难以接受——一个是曹岷最信任的属下,一个是两江大营的元老级将领。 思忖间,“侯爷,县主,前面就是关将军的府邸了。”落影的声音打断了月九龄的思绪,她回过神顺着落影指的方向看去,关府占地不大,门面也并不富丽,与刘府比起来可谓是云泥之别。 看来就算关霆均就是那个“卖 国贼”,当年因私谋取的钱财这些年是丝毫不敢花,活得小心翼翼,唯恐露出端倪,丢了身家性命。 顾墨玧拉着月九龄藏在离关府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沉声下令: “各自埋伏,见机行事。” 虽然这八个字听起来有些虚无缥缈,但却需要将士们有足够的应变能力——隐蔽时如若无物,行动时能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得对方措手不及。 随行的都是顾墨玧亲兵,是万里挑一的精锐,闻言没有任何异议,迅速散开找藏身之处,不一会儿便不惊动护院的情况下,将整个关府都监视了起来。 就在所有人隐蔽好自己时,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 月九龄眯着双眸试图从飞扬的尘土中看清来人,顾墨玧压着声音道,“是关霆均。” 音落,她果然看到了穿着一身轻甲的关霆均从马上翻身落下,应该是刚从军营回来,阴暗的灯火夜色也难掩他脸上疲惫的神色。 而他也没等下人出来替他开门牵马,扔下战马步履匆匆就要径直走去推门而入。 “有人!”耳边响起顾墨玧刻意压低的声音,极富磁性的声线让月九龄心蓦地漏了一拍,接着果然看到一个黑影尾随关霆均。 月九龄再次感叹顾墨玧的夜视力以及动态视力之余,有些讶异那个跟着关霆均的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还是一直就躲在某一处,等到关霆均出现才现身? 那他们的行动岂不是暴露了? 不过细想一下,他们来时刻意没有靠近关府,否则顾墨玧的人不可能没察觉到,那对方也极有可能没发现埋伏在各处的将领。 月九龄盯着那个跟着关霆均的身影一会儿,秀眉微蹙: “兔子自投罗网了。” 那人走路的姿势一跛一拐,正是白天潜入刘府杀死刘诚的凶手! 换言之,关霆均就是四年前东洋之战的内鬼之一! 此刻在众人心中被打上“卖 国贼”烙印的关霆均却无知无觉,他正抬手欲推开大门,忽而听到背后传来沙哑的声音: “关......校尉。” 关霆均闻声按在门板上的手一滞,身躯一震,一向镇定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 四年前他的军职就是校尉,如今他已经升迁至忠武将军,再没人叫过他“校尉”,如今乍一听到旧日称谓,恍惚间反应过来——叫住他的人定不是在役的将士,可四年前的将士大都死在了东洋之战的战场上,幸存的几个他都认识,没有人的声音是这般嘶哑阴森。 难道此人真是当年从战争中活下来,得知了当年的真相所以来找他们寻仇的? 思及此,关霆均眼里闪过一丝狠戾,默不作声地将手搭在腰间的剑上,毫不犹豫地转身,看着站在昏暗灯光下的人,果然是个跛子,脸上还有被火烧的痕迹,已然看不清原来的面目——是月九龄曾经描述的凶手形象! “你是谁!” 跛子正好站在背光处,像个从地狱上来索命的恶鬼,对着关霆均亮出来的锋利剑尖不仅没有任何惧怕,反而自顾自地机笑起来: “咯咯,关校尉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说着他缓缓地往前走了一步,头顶的灯笼光线正好打在他那丑陋的脸上,泛红的双目如同盯着猎物的饿狼,露出阴险的笑,势在必得。 关霆均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把着剑的手甚至抖了抖,沉声威胁他不要再靠近了。 只见那跛子伸出右手,将聊胜于无的衣袖往上拉了拉,露出手臂——那里有一道贯穿伤,刀口十分狰狞。 “现在,还记得我吗?关校尉。” 关霆均见状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当年他差点也死于东洋人的刀下,幸亏有属下拼死为他挡了这一刀,他才能活到现在,而属下却因此受了重伤,最后死在了战场上,连尸体都没找到。 如今看来,那具没有找到的“尸体”正在他眼前! 关霆均不由瞪大了双眼,嘴上便脱口而出: “你——连云韦!” 【作者有话说】 是的,我也还活着,也没有忘记后台密码,就是陷入了冬眠(南方终于降温了,我不用再穿短袖了!)。 我看有小阔爱以为我真有孩子了哈哈,“毛孩子”的重点不在“孩子”,在“毛”,我是铲屎官啦。 鞠躬,晚安。 第200章 忘恩负义 月九龄等离得较远,听不到在关府门前对峙两人说了些什么,只见三言两语间,关霆均变亮出了武器,浑身紧绷,俨然进入了警戒状态,随时都可能动手。 另外一人也不甘示弱,背在身后的手中有利器出鞘,虽然夜色昏暗,但月九龄还是瞥见了那利刃泛着蓝青光,分明是抹了毒,意图一招毙命。 没等月九龄开口提醒,顾墨玧已向潜伏在近处的随从使了个眼色,随即拉着月九龄一同现了身,厉声阻止了“箭在弦上”的两人: “住手!” 关霆均动作一顿,视线往声源处看去,看清了来人后,他那往日严厉的目光被惶恐取代,“大,大帅!” 那面目全非的跛子在听见喝止声时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利器,以左脚为重心,右脚尖点地转了半个圈,便看到了已经来到跟前的一行人,面露惊诧。 他显然没料到顾墨玧这么快就猜到了刘诚信中提到的军中叛徒是关霆均,更没料到他这次的动作如此迅速——像是早就猜到他会在今晚动手,彻底铲除当年为了一己私利而向敌人提供武器的府“卖 国贼”。 不过惊讶也只是一瞬,他很快便反应过来,露出嘲讽的笑: “没想到顾帅这次动作挺快的啊。” 这话无疑是对顾侯爷的公然挑衅——几个时辰前,顾墨玧只差一步就能救下刘诚、也能抓住眼前这个罪魁祸首,就差那么一点,还是让他给跑了。 月九龄闻言扬眉侧目看了一眼脸沉如深潭的俊颜,心想这凶手莫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就在周遭空气宛若凝滞之时,“吱呀——”一声,关府大门从里面被开了。 一个管家穿着的中年男人从门缝中往外看,一下愣住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自家主人: “将军,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本是估摸着关霆均应该快回来了,准备在大门侯着,谁知门还没开就听见外边热闹得很,以为又是讨饭的乞丐上门耍赖,正想在主人回来之前赶走,免得冲撞了。 谁知一打开门是这么一副剑拔弩张的情形,这强大的气场让他差点忍不住跪下,只好求助自家主人。 关霆均被他这么一问,神智回炉,抬眸触及顾墨玧冷到极点的面容,连忙撇清道: “大帅,我不认识此人!我......” 那顶着一张奇丑无比的脸的跛子一听关霆均这么说,沙哑的声音挤出黏糊的嘲笑,“哟,当上将军,就忘了昔日的救命恩人,”说着他像是对自己丑陋面孔一无所知似的,好整以暇地偏头问冷若冰霜的顾墨玧:“关将军如此忘恩负义,顾帅知道吗?” 在大燕官吏考评中,无论文武官吏都十分注重品行,其中行伍中人又尤其讲义气——战场上刀剑无眼,刀尖对准敌人,背后则留给并肩作战的兄弟,可谓是过命的交情。 毕竟谁也不想自己在全心全意对付敌人时,被“自己人”在背后捅一刀吧? 关霆均眼见顾墨玧神色越来越难看,心中也越来越焦急,他上有老下有小,绝对不能就这么束手就擒!如今知情人都死了,只要他抵死不认,就没人能定他的罪! 眼前的跛子——连云韦,当年不过是他手下一个小小守卫,不可能知道内情,就凭刘诚那封指代不明的“遗书”,根本不足以将他定罪! 思及此,关霆均越发觉得自己不能自乱阵脚,就如他曾告诫杨飞那般,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会自寻死路!他恶狠狠地瞪着连云韦那张狰狞的脸,咬牙切齿道: “大帅别听此人胡言,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月九龄一直默默在观察两人的神情变化,在看到关霆均由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到强装镇定再到此刻的破釜沉舟,好看的桃花眸微微眯缝——难怪凶手会到最后才对付他,此人城府深沉,心思极重,若非铁证如山,他必定不会轻易认罪。 连云韦像是习惯了他翻脸不认人,闻言冷笑一声反问,“哦,是么?” 音落,两人便如同狭路相逢的饿狼,用凶狠的目光盯着对方,伺机而动。 虽然此时已是傍晚,但关府被将士包围,还是引来了左邻右舍与路过行人的旁观,不少人听了个大概就开始指指点点,添油加醋地编排了一出大戏。 顾墨玧见状蹙起眉头,有些不耐烦地下令: “带走!” 音落头也不回地抬脚离开,月九龄想也不想地跟了上去。 自从在郭骑住所看到那封所谓揭露当年东洋之战“真相”的信后,她就发现顾墨玧有些不对劲,月九龄其实能够理解,且不说于他来说亦师亦父的邹老将军就死于那场战争,还有五万将士——他们到死都以为自己是为保家卫国而死,几乎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可如今却有人告诉他,当年两江大营辎重处失火不是意外而是有意为之,是一场阴 谋,而罪魁祸首就是与他们朝夕相处的弟兄,莫说顾墨玧,就连月九龄一个局外人听了都替那些牺牲的将士愤怒。 闻此,本还想在顾墨玧跟前辩解的关霆均如同被人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冷到了脚,怔愣在了原地,一股绝望的滋味油然而生,比当年突然得知东洋人进犯还要惊恐。 落影接收到顾墨玧的指令,冷声对两人道: “此处不适宜叙旧,还请二位随我们走一趟,移驾都指挥使府吧。” 连云韦瞥了呆愣在原地的关霆均,冷笑一声后利落地转身。 围观的百姓看着往日名望颇高的关将军竟然如同阶下囚一般被带走了,目瞪口呆之余不由感叹人心叵测。 而被留下的老管家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将军被带走,好一会儿才脱力似地跌坐在地上,喃喃自语道: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天,终于彻底暗下来了,阴沉沉地,仿佛随时都会塌下来。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点早~那就先说晚安~鞠躬! 第201章 如何自证 顾墨玧将人带到都指挥使府时,得到消息的曹岷也匆匆从刘府赶回,还顺带上了洗脱嫌疑的刘重阳。 他也顾不上自己身上尚未痊愈的伤,半身不遂地冲进前厅,劈头盖脸就问关霆均: “老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曹岷当年同邹老将军来两江大营的时候,关霆均已经在军营十多年了,虽然只是个校尉,但资历深,深受弟兄们爱戴,是人人敬仰的老大哥。 后来与东洋一战,邹老将军殉国,曹岷被顾墨玧破格提拔做了两江大营统帅,他也一直将关霆均当作可靠的兄长,凡事都会与他商议再定夺。 如果说相信刘重阳是清白的出于了解,那么相信关霆均则是下意识地——毕竟当年关霆均也差点死于东洋之战,哪个叛徒会蠢到把自己的性命也搭上? 但此刻,关霆均并没有吭声,垂着头教人看不清他的神色,身后一左一右站着顾墨玧的亲卫,俨然一副被“当场抓获”的情形,这种默认的态度让曹岷心凉了半截。 安静的厅堂忽然响起一声冷笑,曹岷循声看过去,看到同关霆均一样被亲卫看守着、脸上被火烧过、右脚脚尖点着地面维持平衡的生面孔,不由皱眉,“这人又是谁?就是他杀了两个弟兄和刘郡守?” 他想起月九龄曾经说过关于凶手的相貌特征,此刻看到眼前男子几乎符合所有条件,音量与愤怒都提高了不少。 然而即便受制于人却还有心思嘲笑别人的凶手却丝毫没有半点畏惧,用嚣张的姿态回答了怒目圆睁的曹岷。 就在曹岷怒而奋起的前夕,沉默了一路的关霆均开口了: “末将也很莫名其妙,刚从营地回府,尚未踏入家门就被押到了这儿。” 说到这,他缓缓抬起眼皮看向顾墨玧,讥讽道:“我也想问问大帅,关某所犯何事,要受犯人一般的待遇?” 月九龄闻言不由眯缝起一双桃花眸,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近半百的男人,他身上不仅有军人的挺拔与坚韧,还有异于常人的冷静与反应——刚刚在关府门口他分明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变故砸得六神无主,几欲崩溃。 可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已然恢复如常还能有条理地为自己辩驳,还理直气壮地质疑顾墨玧无凭无据就将他带到都指挥使府的行为,坦荡的态度甚至动摇了临时被召来、不明所以的将领的“军心”,不愧是带兵打仗的,兵法信手拈来。 被反客为主的顾墨玧当然不会回答他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但在场所有人都能明显感受到顾大帅周身愈发冰冷的气息,纷纷屏住了呼吸,唯恐被这冰山冻死。 月九龄心知顾侯爷虽常年面无表情,却并不是轻易发怒的人,至少从她认识顾墨玧这半年来,还是第一次看到顾墨玧如此生气。 关霆均这次算是触到逆鳞了,她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旧微笑,轻飘飘地反问回去: “都道关将军为人处事深思熟虑,没理由不知道凶手找上门所谓何事吧?” “凶手”二字一出,原本云里雾里的将领们纷纷顿悟,谁都知道那凶手只杀所谓“卖 国贼”,这次找上了他,不就是变相地证明关霆均也是卖国贼么! 然而关霆均似乎下定了决心咬死不认,一脸油盐不进地回道: “请恕关某愚钝,确实不知。” 月九龄见状心想,此人还真身体力行地诠释连何为“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可我听闻此人与关将军是旧识,名为连云韦,曾是关将军的守卫。” 既然如此,唯有一点一点地将他的真面目当众揭穿了。 在场将领大都经历过当年东洋之战,也知道关霆均曾在危难之时被一名为连云韦的手下所救,捡回一条命的事儿。 关霆均对此倒是承认得爽快,“末将确实认识一个叫连云韦的,但印象中他的身形相貌与眼前这人相去甚远。” 说着他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刺向一旁凶手面目全非的脸,犹如两把利刃,要将凶手脸上坑洼不平的丑陋伤疤全都刮去,露出鲜血淋淋的原貌来。 然而目光无法化为实质,凶手也无法还原其本来的模样,关霆均很快收回轻蔑的视线,冷哼一声道: “当然,几年不见,音容笑貌俱改,亦或我的记忆出了差错都是有可能的,毕竟从军这么多年,当过我的守卫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不可能都记得那么清楚。” 凶手本就一腔激愤,听到这番倒打一耙的说辞,一下就忍不住冲上前,不过没能走出两步就被身后的亲卫制住,只好冲着关霆均低吼: “我如今,变成,这副鬼样,还不是拜你们这些,引狼入室的卖 国贼所赐?” 关霆均成功激怒了凶手,眼里闪过得意与鄙夷,自顾自地抱拳对着前方开口: “大帅,曹大将军,关某人戎马一生,大半生心血都耗在军务上,如今仅凭一个来历不明的杀人凶手的一面之词,就要将卖 国求荣的帽子扣在末将头上么?” 他说这话时底气十足,言语间饱含真情实意,若不是顾墨玧亲眼见过他在关府门口颓败的样子,就差点就信了。 挣脱不得的凶手被死死扣住,却依旧用充血的眼睛盯着仇人: “关霆均,我当年真是瞎了眼,才会舍命救你这个狗贼!” 关霆均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按在地上的连云韦,宛若看一只一根脚趾头就能碾死的蝼蚁,不屑一顾: “哼,谁知道你是不是因在战场上受了伤变成废物,日子过不下去就冒名顶替胡乱攀咬,说什么替天行道其实只是为了泄私愤!” 当年东洋一战,五万将士近乎全部牺牲,幸存下来的除了在座的将领,其他伤的伤,残的残,都已经卸甲归田,但也没几个活到现在——有后来病死的,也有受不了病痛缠身自行了断的......没几个能活下来安度晚年。 他们这几年见过太多这样的昔日同袍,眼前的凶手若真是旧人,为何这些年无音无讯,还用杀人的方式现身? “没错,你能证明你就是连云韦?” 连云韦闻言突然静默,也不挣扎了,许久才喃喃开口: “军中朝夕相处的弟兄都死在了四年前那一战了,当年我不过是个毫无建树的守卫,你们这些大人物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若我真要冒充谁,找个有头有脸的不是更能服众么?” 月九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关霆均说的不无可能,连云韦所言也有道理,看向顾墨玧: “听起来似乎都合情理,侯爷怎么说?” 在场也只有她能让顾墨玧开口了,他蹙了蹙眉,看了一眼抬头挺胸的关霆均,冷声道: “既然双方各执一词,那就当面对峙。” 关霆均闻言神情一滞, 月九龄没给他反应的时间,径自请示顾墨玧: “在对峙之前,我能否问凶手两个问题。” 顾墨玧自然不会拒绝,于是她面向凶手问: “第一,假设你就是连云韦,根据其他将士的说辞,当时你救了关将军后身受重伤,因被东洋军围困得不到救治,最后死在了战场上,对吗?” 提起往事,凶手十分悔恨,只见他咬紧牙关,紧绷着脸颔首。 月九龄了然,好整以暇地问出第二个问题: “那你能否解释一下,本该成为一副白骨的你为何此刻活生生地站在我们跟前?” 【作者有话说】 我想借连云韦的口说出当年的真相,因为他是当年的受害者也是仅存无几的幸存者,由他来说更顺理成章,但这样就有点像是审讯对话的形式,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嗯,试试看。 从一开始就追文的小阔爱都知道,月头这几天我都会拼命地抱全勤,反正能抱几天是几天,只要我抱住它,它就甩不掉我。 晚点还有一章~ 第202章 往日回忆 连云韦一开口,在场中将士便陷入了往日回忆...... “当时我军与东洋人苦战了近半个月,因两江大营辎重处已被炸毁,无论是军火还是粮草都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不少人几乎是凭着一口气撑着的。但谁都没有退缩半步,因为大家都明白,若是退了,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又该如何?” 说到这,连云韦像是忽然发现这种类似抒发情感的话不符合连杀了三个人的残暴凶手形象,于是硬生生地止住了话题,言归正传。 “我当时受了重伤,草草扯下衣角包扎止血,又饿又累,心中却仍然坚信只要撑下去,就一定能等来援军,也一定能迎来胜利......所有人都这么想。” 可他大概太久没跟人说起这件梗在他心口的事情,说着说着又仿佛回到了凶险的境地,语无伦次地喃喃道。 “但东洋人蛰伏多年,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炮火跟不要钱似的往战场轰,我当时行动不便,闪躲不及,只听见一声巨响,山崩地裂,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他顿了一下,神智似乎也随着记忆的推进清醒过来,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然后才继续说下去: “......等我醒来,战争已经结束,大局已定。” 月九龄闻言,适时开口追问: “你怎么醒来?又如何得知一切都结束了?” 大概是月九龄既不像顾墨玧那样,更没有不由分说地认定他就是个谎话连篇的杀人犯,反而给他开口的机会,于是听到她的问题后,连云韦只是沉默了片刻就回道: “有个老樵夫救了我,他说当时他是想去找上了沙场的儿子,但没找着,发现我还有一口气,就给我拖回去了。我醒来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了,伤势太重,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月,外边的事儿都是他告诉我的。” 月九龄大概听懂了原委,有了另外一个疑问: “那你伤势痊愈后,为何不回军营?” 虽然此时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若是有幸存者,两江大营的将领不会坐视不理,也会向朝廷申报,甚至还能替他争取一笔抚恤金,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闻此,连云韦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了,或许是他的话引起了在场诸位亲历过当年那场战争的将领共鸣,谁都没有出生打断他,连关霆均也只是黑着脸,一言不发。 良久,他像是隐忍,又像是压抑着什么,因而声音更加嘶哑了: “我,当时听老樵夫说,东洋军那一轮轰炸过后,两江大营五万将士几乎全军覆没,连邹老将军都难逃一劫,而我虽然苟活了下来,却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音落,厅堂里寂静得可怕,只能听见急促喘息的声音。 月九龄虽不曾在军中待过,却也听明白了连云韦这话的深意:曾经同他并肩作战的弟兄们都死在了捍卫家国的战争上,就连统帅都没有幸免——一个心怀天下的战士,宁愿同万千袍泽一起战死沙场,也好过一个人苟延残喘地活在这世上。 而他既然被人救活了过来,即便是为了老樵夫,也不能去寻死,而成了废人的他,又有什么理由再回到军营,有何颜面去面对昔日弟兄? 所以他选择逃避与远离。 月九龄下意识地看向身旁冷峻的男子,秀眉微蹙。 没想到,他还是个义薄云天的好将士,可惜了。 顾墨玧读懂了月九龄的眼神,墨眸更加幽深。 她敛目,继续问,“然后呢,你去了哪里?”既然他没有回军营,那也不可能赖在老樵夫家里。 “回家。” 听到连云韦淡淡道出这两个字,月九龄眼皮一跳。 “当我心存希望地回到家里,发现家里早没人了——东洋军曾攻占过那里,家,家里人,不是走散了,就是死了。” 果不其然,猜到结果月九龄眉头皱得更紧。 连云韦木然道:“我心神俱灭地回到老樵夫家,想着既然他儿子没能从沙场回来,我就给他送终,等他百年之后,替他料理了后事,我再自行了断。” 月九龄神情微滞,沉声道: “如果我没猜错,老樵夫如今已经去世了,而你却还活着。想来是发生了什么事改变了你的想法,而这件事,一定与当年东洋之战有关。” 连云韦闻言一顿,随即扯出一个阴冷的笑: “县主猜的没错。” 月九龄:“是什么事?” 【作者有话说】 转眼就到岁末,12月了我还没写到50万,不劳诸位动手,我已经自我鞭打了。 下个月要考证,而我的课还没上完,我也不能确保这个月能抱住全勤,望诸君见谅。 感谢不离不弃的你们,没有全勤而我还在写,是因为有你们(害羞.jpg) 发现七猫能打赏啦(我刚刚试了一下,不是故意跟你们抢榜的),谢谢蜜糖糖,candy 糖豆,??(我发现id都是糖啊哈哈)的打赏,我会继续努力哒。 鞠躬,晚安。 第203章 另有其人 三十过半的年纪,本该是一个男人最意气风发,尤其是军伍中人最身强力壮的时候。 可眼前的连云韦,虽能看出他高大的身形,但却消瘦得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又因双腿长短不一,想站稳就会偏向左边,整个人佝偻着,已然没有半点往日风采。 再加上他当初在战场上遭炮火轰炸,全身几乎没有一处肌肤是完好的,大半张脸都是火烧过的伤疤,教人看了毛骨悚然。 可他似乎对此毫不自知,听到月九龄的追问,那露出狰狞笑容的面孔微抬,总是暴戾充血的瞳孔忽而明亮犀利,竟是闪过恶意的玩味儿。 “县主这么聪慧,不如再猜猜?” 如同含了一把沙砾的嗓音带着戏弄,嘶哑又黏糊,如同阴冷山洞里传来,听得人浑身发颤,寒毛直立。 顾墨玧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子,正好挡住了那两道犹如毒蛇盯着猎物的目光,用比岩洞还要寒冷的声音说: “不想说,就到地下去跟阎王说吧。” 但凡一个听力没问题的人,就能听出顾墨玧这句语气没有波澜的警告实则暗藏了杀机——刚刚连云韦玉关霆均互相攀咬甚至差点打起来都不曾多说一句,此时却因为连云表现出对月九龄感兴趣就出言威胁了。 果然只要涉及九龄县主,顾大帅就不再是可望不可及的高岭之花,而是保护欲极强的护花使者了。 月九龄抬眸看着在她一个身位之前的年轻男子,棱角分明的俊脸明明接了一层冰霜,可她却不知怎的,心中暖呼呼的。 谁不知道顾大帅又被世人尊称为“活阎王”?战场上敌军见了都闻风丧胆,倒不是顾大帅长得凶神恶煞,而是他对待敌人下手从不留情,而且言出必行。 连云韦虽如今沦为亡命之徒,但曾经也是顾家军的一员,对继承顾老侯爷衣钵的顾墨玧有天然的敬畏,且这些年没少听说小侯爷的英勇事迹,如今真见着人了,骨子里军人的铁血仿佛重新流动了起来,既兴奋,又无颜以对。 活阎王的冰冷语气让他不由打了个冷颤,甚至本能地想要下跪请罪,好在身后两个将士还架着他两条胳膊,堪堪维持住站立。 他也还没有去见真阎王的打算,便老老实实开口,“老樵夫临死前,将两样东西交给了我。”说到这,他眼神黯淡了下来,“是救我的时候,从我身上取下来的箭头和刀片。” 月九龄闻言一顿,顺着他的思路说下去: “就是你钉在郭骑胸口的那个箭头,还有压着刘大人‘遗书’的铁片?” 连云韦点头,视线涣散没有焦点,声音飘渺: “没错,当我辨认出上面的磨灭的题铭就是本该被一把火烧成破铜烂铁的兵器时,巨大的愤怒一下就将我淹没了,甚至好一会儿眼前是一片黑暗的。” 月九龄若有所思,当时的连云韦几乎从未怀疑过东洋一战险胜的真正原因,以为是两江地区时运不济,东洋人又太过狡猾所致。 可当他已经接受了这一仗是大燕的气数、也是江南百姓的命劫之时,却突然得知这根本就不是天灾,而是人为!对于当时因此仗失去亲人好友、变成残废的他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天塌下来,不过如此。 月九龄心中叹了口气,却并没有对此发表看法,而是就事论事: “就凭这两件残片,你就认定了军中有叛徒?” 战场上刀剑无眼,当时他又被炮火波及昏迷不醒,在这期间被同袍或炮火中飞溅的碎片误伤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当然不是!” 连云韦当即反驳,对月九龄的质疑有些不满,“老樵夫临终前与我坦白,当初不是他将我从战场上救下,救我的另有其人,那人替我处理了伤口之后,就将我托付给了樵夫照料,又嘱咐他不要告诉我真相,他也一直保守秘密,直到死前一刻......” 众人闻言一怔,什么情况?怎么还有第三个人掺和其中?而且此人不仅能自如进入前线,还知道当年与东洋一战的隐情,莫非也是军中旧人? 那他又为何要隐瞒真相,还要求老樵夫守口如瓶,那他与当年将两江大营辎重处的军 火偷运走私有关系吗?是参与者,还是受害者? 月九龄眯起那双清亮的桃花眸,似乎在斟酌连云韦所言有几分可信,好一会儿才轻笑了一声反问: “老樵夫明明答应了到头却又反悔,这不是出尔反尔么?” 连云韦先是遭受质疑,此刻又听到对收留照顾他的恩人品行有失,有些迫不及待地解释: “那是因为他的儿子也死在了那场战争中,他着实咽不下这口气,才在离开人世前将真相和盘托出的!” “哦?”月九龄似乎对他的这个说法有不同意见,但最终并没有说什么,而是问: “老樵夫是何时去世的?” 音落,众人心中有些疑惑——老樵夫经历丧子之痛,弥留之际将心中藏了多年的秘密说出口也尚在情理之中,反而是月九龄此刻怀疑的态度,反倒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但她既不是战争的亲历者,也不是军中之人,公事公办也无可指摘。 连云韦面无表情:“两个月前。” 也就是说,他是两个月前才得知隐情,然后就开始策划此事? 月九龄扬眉,两个月前,她已经启程前往南下临安,而顾墨玧就在临安暗中调查军饷贪墨一案,是巧合吗? “从那时起,你就开始暗中调查当年两江大营辎重处起火的真正原因?”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二合一的,因为我觉得先发一章,下一章太晚估计得等明天才能放出来,可能看文思路也会断,所以就没有先更。但写完之后发现如果放在一章,字数都4000+了,看起来好像又有点费劲,于是最后还是分成两章,都得等道明天审核了,不过往好处想,明天你们一口气看两章应该会挺爽的吧(强行解释.jpg)? 第204章 存在与否 连云韦不予置否,“当年辎重处起火,看守的将士许多都幸免于难,葬身火海。那个郭骑也是辎重处的守卫之一,也是唯一一个从那场大火逃过一劫还活到今日的,我对他有印象,当初觉得是他命大,现在想来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巧的事?” 他的猜测与顾墨玧之前的调查到的情况相差无几,郭骑当年就是一个小小的守卫,因在那场大火中大难不死,之后一直留在军中,勤勤恳恳,三十多了也只混到了一个百户的职称,既没娶妻也生子,直到死前都只是一个有梦行怪症的无名小卒,若不是他的尸体拦住了顾大帅的马车,谁会注意到他? 连云韦发出带着嘲讽反问之后,继续说: “......所以我在军营周遭大晃了半个月,摸清了他的作息与住处,有天晚上想潜入问他一些事,没想到正好碰上他睡着了,可能是梦见了什么,大喊大叫着‘别杀我!’,‘是刘诚的主意!’之类的,这不是不打自招么?” 当年那场大火以及后来东洋人突袭不仅是其他将士的噩耗,更是这些为了一己私利而将武器卖给敌人的“叛徒”一辈子都摆脱不掉的噩梦,乃至于转危为安后,悔恨与愧疚也依旧折磨着他们,不眠不休——就像郭骑。 月九龄不紧不慢地道出合理的猜测:“所以你怀疑刘诚也参与其中?” 提到刘诚,连云韦便露出了鄙夷的神色,不屑一顾地冷哼一声: “四年前东洋之战险胜后,扬 州城的郡守病死,刘诚趁机上位。他还是一个小小主簿的时候经常仗势欺人,不过以前都是小贪小闹,也没人在意,以至于他当上郡守后就更加膨胀了,进入勾栏柳巷等烟花之地从不掩饰,甚至公然与东洋人勾结往来,聚众淫乐.....就差将“国贼”二字写在脸上了,还用我怀疑么?” 说到最后,他就像提起一只阴沟里的臭虫一般,嫌恶之情溢于言表。 “那杨飞呢?” 连云韦重复,“杨飞?”随后长长地呼了口气,放慢了语速: “杨飞是刘诚亲妹夫这个身份本就可疑,加上他当年是负责定期清点辎重处战备的百户,既能接触到军 火,又能在账目上做手脚。这些年大概是做贼心虚,草木皆兵得有些过头了,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就开始自乱阵脚,被我一吓唬就什么都说了,至于关将军......”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视线随之转移,落在了在一旁穿着盔甲的男人身上,怜起了讥讽,迸发出恨意。 “将军”二字自他口出,自然不是尊敬,而是讽刺。 他似乎恨不得将关霆均扒皮抽筋喝血,视线宛若两支利箭,直直地钉死关霆均,然后才咬牙切齿地说下去: “若不是杨飞那个懦夫临死前向我求饶供出他来,我也没想到当初自己用性命救下的,竟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牲!” 关霆均在听到杨飞竟然蠢到用供出同伙的这种方式求饶时,犀利的瞳孔皱缩——杨飞还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当初郭骑死后他明明已经在两人密会的时候告诫过他“稍安勿躁”,没想到还是露出了马脚! 不过,好在这个蠢货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思及此,关霆均毫无畏惧,“哼,你有本事就拿出证据来,少在这里血口喷人!” 月九龄没有理会关霆均苍白的辩解,而是自顾自地对连云韦说: “哦,我大概听明白了。你一开始是怀疑郭骑,想要顺藤摸瓜查清事实,不料拔出萝卜带出泥,得知将万千袍泽弟兄推入火海的人不仅活的好好的,甚至一个个都升官发财毫无愧疚之心,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准备亲手将这些祸害国家百姓的渣滓亲手料理了。” 连云韦恶狠狠地瞪着月九龄,“他们难道不该死么?” 月九龄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循序渐进地追问: “但你只身一人,腿脚不便,就那么坚信一定能够手刃恶人、报仇雪恨?” 闻此,连云韦整个人晃了晃,随后露出古怪的神色,僵硬地说了句: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月九龄从他的异样反应里窥探到了什么,了然地没有揪着这一点不放,而是转移了话题: “最后一个问题。” 她没等连云韦开口就已经说下去,“照你这么说,那位救死扶伤的好人并不想让你知道所谓的真相,对吧?” 她虽这么问,却没有打算等道对方都回应,只是看到了连云韦错愕的神情便接下去: “既然如此,又为何要将箭头与铁片交给老樵夫呢?直接带走或丢掉不是更稳妥吗?还是他觉得你会想留着致使你残废的东西做个念想?” 连云韦此刻犹如被一道雷电劈中,整个人都僵住了,睁大眼睛问: “你,你是什么意思?” 月九龄没有理会,继续问,“还有那个老樵夫,他若真为儿子鸣不平,既没报官也不去告御状,而是在临死前将如此惊天秘密告诉你一个......嗯,连存活都成问题的普通老百姓,图什么?” 难道老樵夫真的觉得,连云韦能以一己之力将大白公之于众?还是能替他那不知生死的儿子鸣冤? “什......什么!” 月九龄看着他震惊的模样,毫不留情地告诉他一个事实: “这位昔日的勇士,你被人当棋子耍了,还是个随时都能遗弃的马前卒!” 连云韦脸上的惊恐很快转变为猜疑、愤怒——仿佛一只被强行关进了牢笼的猛兽,难以接受地撞着周围桎梏他的栅栏,嘴里不断重复否定: “不可能,不可能——” 月九龄笑着重复了一遍,“不可能?” 随后冷笑一声,不以为然地道: “你若一心想报仇,就不会将郭骑尸体扔在大街上,也不会炸毁密道惊动整个两江大营,更不会以身犯险潜入刘府,如此大张旗鼓地挑衅官府,我想除了引起身在扬 州的顾大帅注意,你们一定还有其他目的吧?” 曹岷虽然听得一愣一愣的,但一听到月九龄说的是“你们”,一下子就忍不住开口逼问连云韦: “你还有同伙?同伙是谁!” 连云韦目光闪躲,粗声粗气地否认: “没有,都是我一个人干的!” 月九龄却步步紧逼,“那请你解释一下,你是如何在刘府被围个水泄不通的情况下轻易逃脱?以及如何三番两次逃过官兵的追捕的?” 连云韦顾左右而言其他,“或许是苍天有眼呢?” 月九龄见状心想此人虽冲动易怒,嘴倒是严实。 “行,那你大费周章地将此事捅出来,为的是什么?” 说到这,她想起这几起案子地作案方式以及目的,仔细分析: “其实你并没有想那么多,对不对?你只想杀了那些引狼入室的叛徒泄愤,但单靠你一个腿脚不便的废人,别说杀人,接近他们都困难。这时有人说要助你一臂之力,条件是你必须按照对方的计划执行,服从命令。” 她顿了一下,循循善诱,“这个跟你做交易的人,是谁?” 连云韦神色一滞,却依旧在装傻充愣,“什么交易?没有的事!” 月九龄才没那么容易糊弄: “没有?还是不愿意将其供出来?” 连云韦死鸭子嘴硬,“我就是觉得你们这些身居高位的都是蠢货,以为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实则被小人蒙在鼓里尚不自知,空有一身权力却无用武之地,比我这个废物还没用!” 月九龄闻言叹了口气,也不再与他争论了,“既然你不承认此人的存在那就算了。” 音落,话锋一转: “不如说说你承认存在的人吧。当初从战场上将你救出来的人,是谁?” 【作者有话说】 写这两章的时候差点把自己绕晕了,果然逻辑什么的,我不配拥有(求轻喷.jpg),如果发现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就高抬贵手地放过,如果有大问题请留言告知我,不胜感激。 虽然很多小阔爱都离我而去了,但我还是要感谢云小夏太太、小芳、还有一位id很长的小阔爱(系统默认的id我就不打出来啦)的打赏哈哈,鞠躬,我会继续努力哒! 审核的大大应该也不会在这个点帮我审核,放出来得是明天了,但我还是得照例道晚安。 第205章 心疼侯爷 从来只知操练与打仗的众将士们早就被月九龄和连云韦在你来我往试探与追问中暴露出来的信息惊得目瞪口呆——这几年,刘诚仗着天高皇帝远在扬 州成为所欲为的事儿他们不是没有耳闻,只是从未想过他竟然私下与东洋人有勾结! 东洋之战才过去四年!当年东洋人趁两江大营辎重被烧之危攻破沿海防线,炮火无情对着手无寸铁的黎明百姓,东南沿海村落尸横遍野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战后江南百姓用了三四年的时间重建家园,东洋人又一次次地厚着脸皮带着贡品来朝,两国才重新有了商事往来,但家破人亡的血海深仇岂是一句道歉就能一笔勾销的? 而刘诚这个卖 国求荣的狗贼不仅没有半点悔过之心,竟然还敢继续干这种引狼入室的勾当,缢死太便宜他了,就该将他大卸八块丢去喂猪! 还有潜伏在军中那几个叛徒,郭骑的梦行症和杨飞的神神叨叨大家有目共睹,分明就是亏心事心虚的表现,这样看来连云韦倒是没有杀错人,关霆均也未必是无辜的。 原本就算关霆均被当场抓住也不大相信他会做出这种吃里扒外之事的同袍们,此刻却已都信了七分,毕竟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不过九龄县主的怀疑也不无道理,既然有人知道当年的隐情为何早不说晚不说,为何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捅出来?还有那个救了连云韦的,究竟是何人,为何要隐瞒自己的身份? 月九龄音落,在场疑惑与探究的视线全都聚焦在连云身上。 他咬了咬后槽牙,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老樵夫到死都不肯告诉我,我也不知道是谁。” 不愧是从顾家军出来的,只要他不愿意说,就没人能撬动他的牙关,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顾墨玧闻言不由蹙眉,下意识地看向月九龄——她似乎早就猜到连云韦不会那么轻易妥协,听到这个明显敷衍的回答也不恼怒,反而露出一个轻描淡写的笑容。 她好像总是这样,不急不躁的,即便剑架在她脖颈上也能临危不惧,镇定自若地与坏人斡旋,给求援布控的余地;无论面对多么可怖的尸首和残暴的凶手也从不失态,细致地解剖尸体,思维缜密地分析凶手,好像这世间没有什么能让她慌乱与惧怕。 一般这样的人多少都会显得有些冷血,比如他自己就是典型的范例。 可月九龄又不一样,她从刻意与人保持距离,甚至和街边小贩与下人都能聊得来,但凡与她接触过的人都会喜欢她的善解人意与聪慧,否则君子笺也不会总是纠缠她了! 思及此,顾侯爷想起那封“县主亲启”的情报信,墨眸微沉,明显有些不悦。 可这样惹人疼的九龄县主刚刚却近乎咄咄逼人地追问连云韦,甚至不顾其他将领心有微词,犀利冷漠得有些不近人情,实在不大像她平时“以和为贵”的为人处事风格。 月九龄反常地出头,是因为自己么? 向来冷酷无情的顾侯爷被这个最后得出来的结论砸得心里酸软——自来到扬 州得知当年一战打得艰难非巧合而是人为时,得知邹老将军与五万将士不是为国捐躯而是枉死时,他虽表面平静,但心底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这一点甚至连跟了他最久最沉稳的落影都没有发现,月九龄却察觉到了。她不仅察觉到了,还处处考虑他的感受,在他开口之前就将所有疑点都刨根问底,不给他一点直面残酷事实的缝隙...... 她这是,在心疼我? 许多年没有被人这么护着的顾墨玧心头一动,突然有想要将眼前人儿拥进怀里的冲动,他定定地看着清澈透亮的桃花眸,搁在桌上的手动了动...... “......侯爷?”落影的声音将他从思绪拉回现实。 顾墨玧蜷起手指收进掌心,对上周遭疑惑的目光,似乎在等他发话。 他才发现自己刚刚想得太入神,竟然一直盯着月九龄,根本听不到其他声音。 而月九龄也在不解地看着他,于是顾墨玧敛回视线,清了清嗓子出声: “所以说,这一切都是你的主意,故意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引起恐慌就只是为了挑衅我们这些尸位素餐,被小人蒙蔽而不自知的废物?” 连云韦对上顾墨玧冰冷的眸子,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否认: “我,我没有!” 他方才为了逃避月九龄所问口不择言的一番话,没想到把他毕生想要追随的统帅也给骂了进去。 顾墨玧自然不是因为他那番话而生气,他也并非不敢面对五万将士死在“自己人”手里的现实,更不愿看到月九龄用她单薄的身板挡在自己身前的情形。 当年损失惨重的一战既是两江大营的耻辱,也是顾家军的失误,虽然当时他不过是个被邹老将军护着的小主人,但他既然姓顾,又接管了顾家军,自然也会承担起责任。 “没有?那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发现敌情不上报,擅自行动还搞砸了。日后别说你是两江大营出来的,我顾家军庙小,容不下主意这么大的。” 在军中,最忌不守规矩之人。 月九龄闻言有些诧异,偏头看着顾墨玧坚毅的侧脸,见他冷漠如常,若有所思。 连云韦听到顾墨玧亲口将自己,神情一僵,眼里闪过嘲讽——从四年前在老樵夫家醒来时,他就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他强作镇定地瞪着关霆均,“我连某人一生毫无建树,上了战场也只有当炮灰的份儿,苟延残喘到今日就是为了替当年枉死的家人弟兄报仇!只要能将这些卖 国贼肃清,要杀要剐都随意。” 关霆均被他盯得脸色铁青,但却没有轻举妄动,死死地咬着牙关,愣是出声。 月九龄却是忽然笑了出声,缓缓地对连云韦说: “你没听懂侯爷的意思,他是说,既然你已经不是两江大营的人了,自然也没有资格替谁报仇。你既没能拿出刘大人等的犯罪证据,亦无法提供有用的线索,就只是一个杀了朝廷命官的嫌疑犯而已。” 连云韦错愕,满腔愤懑突然被一盆冷水浇灭,愤怒油然而生,双目欲裂地用沙哑的喉咙嘶吼: “你,你们打算包庇他?” “他”自然指的是如今唯一还活着“卖 国贼”关霆均。 顾墨玧瞥了他一眼,不予回复,冷冷下令: “拖下去,关进大牢候审!” 于是挣扎反抗的连云韦被亲卫制住带了下去,前厅重新恢复宁静,众人面面相觑——什么情况? 这时,月九龄却笑吟吟地对关霆均说: “关将军,该你了。” 【作者有话说】 封面换了,听说是网站的美工大大画的,好看! 家人住院,我还是没能抱住全勤,但也会努力日更的。 感谢小芳、c晨希、小丹和木易绝尘小阔爱的打赏,我会继续努力哒,打赏的金币可以是每日签到阅读所得的,不一定要氪金的,所以有多余的话可以砸给我,我不怕疼哈哈。 鞠躬,晚安。 第206章 鬼迷心窍 关霆均自被带回来时为自己辩解过几句,之后便可以说是沉默寡言——看着不大像被指认的罪犯,反而更像个被冤枉了也依旧忍辱负重的老实人。 他从一开始被顾墨玧撞见时的惊慌失措,到强作镇定矢口否认,再到听着连云韦关于四年前一战的悲惨遭遇时其他将士开始心生怀疑而动摇,到此刻一副不争不抢、任人宰割的模样。 “不知侯爷和县主想让我说什么?”他说这话时目视前方,神情平静,语气生硬,像一只撬不开嘴的蚌。 音落,厅内不约而同地出现了吸气声——刚刚连云韦说了那么一大堆,他听不到吗?如今的局势对他十分不利,而他竟然还能镇定自若地问出这话?根本就没将九龄县主放在眼里! 被看轻的九龄县主并没有像众人想象那般气急败坏,而是耐心地问下去: “关将军对连云韦的指控有何看法?” 关霆均面无表情,“无稽之谈。” 他这么淡定不是没有理由的,连云韦所说的一切皆是他的一面之词,除了那两块被磨灭得几乎看不见题铭的碎片,根本拿不出更加有力的证据来指认他们勾结东洋人私运两江大营军 火的罪行。 而关霆均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这般有恃无恐。 同奸诈狡猾的嫌犯斗智斗勇是一个漫长且容易失控的过程,不过月九龄似乎格外沉得住气,她不怒反笑,往后靠在椅背上,缓缓地一字一句道: “看来关将军是不会轻易承认曾同刘诚等人私运军 火卖给东洋人,致使大燕四年前与东洋一战因弹尽粮绝而损失惨重的,沿海一线险些沦陷的后果了。” 她说得极慢,语气轻缓,却字字都击中人心,走 私与叛国都不是小罪,只一条就足以诛九族了! 这时,院内有整肃的脚步声响起,人数还不少。 关霆均抬起他那双既犀利又阴沉的眼睛,定定地盯着月九龄,似笑非笑,“县主何必明知故问。”不到最后一刻,谁会上赶着让人抄家灭门? 月九龄不闪不躲,就这么坦然地回视,试图通过他那阴恻的目光探究他内心最深的恐惧...... 余光瞥见顾墨玧的亲卫走近,压低声音汇报着什么,因她与顾墨玧离得极近,因而将亲卫禀报的内容听得一字不落。 她一心二用,“可你当年就是负责辎重处军 火粮草出入库的校尉,竟对自己手下将士的监守自盗毫无察觉么?不大像是‘严谨细致’的关将军的行事风格啊。” 关霆均这会儿倒是识趣,知道否认也没用,认错认得十分干脆: “辎重处在我监守下出事,确实是我的失职。” 却半点不提他曾经亲口承认“亲如手足”的手下——大难临头,这些所谓手足也可以果断砍掉。 顾墨玧听完了亲卫所报,蹙着眉头沉声下令: “搬进来!” 亲卫领命,向门外的人打了个手势,便有十几人搬着什么东西进了前厅。 众人不明所以地看着搁放着的东西,神情从茫然到错愕再到震惊。 而原本镇定自若的关霆均则是身形一晃,脸上有了裂痕,难以置信地瞪着地上的东西: “你,你们......” 月九龄笑了笑,打断了他的语无伦次: “关将军不肯承认也没关系,这是在关府地窖搜到的,不如你当着侯爷和诸多将军的面解释一下,在家里私藏军 火意欲何为?” 此刻在地上搁放的不仅军中常用的几样的兵器,还有用来轰炸山体城墙的炮火,数目抵得过两江大营三五日的消耗了。 若说关霆均刚刚还胸有成竹地认为只要他咬死不认就没人能将他定罪,那么这会儿满地的兵器炮火则像是一记惊雷在他头上炸开,由不得他闪躲。 月九龄起身,走到这批军火前,随手从中抽出一支箭,一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边回头问坐在上座的男人: “据说这些不是过你‘私藏品’的十分之一,敢问侯爷,武官私屯军火是合法的么?” 顾侯爷闻言,原本深沉的神色有所缓和,“根据大燕礼制律法规定,不论文官或武官,随从护卫不得超过百人,更不能私自持有或使用火 药。” 月九龄状似恍然,收回视线看着此刻跌坐在地上的关霆均,清脆的声音在厅里回响: “那关将军公然无视朝廷律法,私自囤储这么多兵器火 药是想做什么?造反么?” 关霆均怔愣间听到“造反”二字,连忙出声否认: “我没有!我只是......” “只是什么?”月九龄居高临下地打断他,指腹摩挲着肩头的刻字,冷笑道: “我看这批军火的题铭都是‘晟宗十一,玖’,正好是当初那批本该葬身一场大火的军火,我想这是你从偷 运的军 火中偷藏起来的,打算自己拿去黑 市卖。可谁知突然遇上敌袭,大燕因此损失惨重,于是你不敢轻举妄动了,也担心会引火烧身,所以想让这些它们烂在你家地窖里,对吗?” 关霆均脸色铁青,嘴唇颤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旁的亲卫还毫不留情地补了一刀,“另外,我们还在地窖里搜出了十万两白银。” 这十万两白银应该就是当年刘诚将军 火卖给东洋人后分给他的“赃款”,因害怕被人怀疑这些钱的来路,这些年不曾花过一分一毫,而是藏在了暗无天日的地窖里,毕竟这些银子见不得光。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月九龄冷哼一声,反问: “关将军,原来在你的眼里,五万将士和无数百姓的性命就值十万两?” 关霆均:“我......啊——” 他正要开口就被坐不住的曹岷踹了一脚,倒在地上,“你还是个人吗?畜牲!” 曹大将军明明已经半身不遂了,但生气起来却依旧健步如飞,连刘重阳都差点拦不住,要其他将领帮忙才堪堪将他按回位置上。 顾墨玧语气略带厌烦: “人赃俱获,关霆均,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关霆均听到顾墨玧冰冷的声音,如梦初醒,连忙起身跪地求饶: “大帅,大帅!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刘诚是把军火卖给东洋人!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听信了刘诚的话,后来我也差点死在了战场上,我如果真的勾结外敌,没必要打上自己的性命啊......” 他不开口还好,一辩解曹岷又炸了,“不卖给东洋人你就能私运军 火了?”不管不顾就冲到他跟前拳打脚踢,“关霆均你个王八蛋,老子今天要不打死你,我他娘的就不姓曹!” 众人见状一拥而上,嘴上是在拉架,但手上却没停着,关霆均也不可能坐以待毙,于是两江大营十几个将领就这样达成了一团,场面一度混乱。 顾墨玧有些不耐烦地喝止:“都给我住手!” 顾侯爷一开口,谁还敢造次,纷纷都住了手回归原位,然后便听到顾墨玧下令: “将......叛贼关押至大牢,严加看管,任何人不得探视!” 关霆均被打得鼻青眼肿,但未伤及性命,一听“叛贼”二字,绝望的同时又下意识地挣扎: “大帅......” 待关霆均也被押下去,厅里剩下一众的将领面面相觑,今天发生太多变故了,此时安静下来,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许久,顾墨玧开口嘱咐众人: “此事先不要对外声张,待我上报皇上之后再说,谁敢泄漏半点,军法处置!” 曹岷愣了一下,大概是今日脑子转得快,竟然立即就反应过来了: “大帅是怀疑,这些叛贼还有同党?” 月九龄点点头:“从连云韦与关霆均的供词来看,刘诚是当年私运军 火的主谋,可他当年虽然爱贪小便宜但手中并无实权,东洋人为何会找上他?而且他也未必有胆量打军 火的主意,若背后没有强大势力撑腰,怎敢如此肆无忌惮,而且东洋之战爆发后不仅平安无事,还升官加爵?” 而且那个靠山在朝中的势力一定非同小可,这四年来刘诚在扬 州作威作福无人敢管,由此可见那人暂时还用得着刘诚才会纵着他,如今刘诚突然被杀,或许是个揪出此人的机会。 顾墨玧赞同她的推测,沉思了片刻对众人说: “今日刘诚的死和关霆均被捕的消息定会在扬 州城掀起轩然大波,在圣上旨意尚未下达之前,希望在座诸位不要掉以轻心,尽量稳定局势。” 众将领虽不能完全理解,但也从顾墨玧肃然的语气里察觉到危险,纷纷应下告退。 待所有人都离去,顾墨玧:“落影,我待会写一份密奏,你带着它连夜出发回皇城,不要走官道,回到皇城直接去秦国公府,让秦国公亲自进宫将折子代我呈给皇上。” 落影一怔,随后单膝下跪领命: “属下定不辱使命!” 月九龄闻言顿了顿,“侯爷担心有人坐不住?”会有人为了不让此事捅到皇帝跟前,派人半路截杀。 顾墨玧深深地与她清澈的桃花眸对视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语气难得温柔: “天色不早了,让绯刀送你回院休息。” 月九龄微怔,笑了笑回道: “好,你也早点歇息。” 【作者有话说】 失踪人口回归~ 谢谢木易绝尘、小芳、c晨希、小丹、南巷孤猫i、学渣(我不许你这么说寄几哈哈)、暮色兮凉城、冬日青柠、沈惠琴、星空等小阔爱的打赏,我会继续努力哒! 因为有些重复了所以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有漏掉的,有的话下次补上哈! 前两天从医院回来倒在床上就爬不起来了,所以没更,十分抱歉~ 三千字,这是粗长的一章,所以待会没有啦,明天继续。 鞠躬,晚安。 第207章 侯爷心意 月九龄一边踏着初秋的露水不急不躁地往自己住的院子去,一边琢磨着顾墨玧刚刚的那那番话——应该是故意当着她的面吩咐落影的: 一方面让她知道这个案子的处理后续;一方面也是在变相地告诉她案子查到这一步已经不仅仅是揪出私 运军 火的内鬼那么简单了,最后可能会牵连出权倾朝野的大人物,而这些人为了自身利益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否则顾墨玧大可等她离开再交代落影,也没必要琐碎到连路线以及注意事项都一一提醒落影,搞得堂堂安国候像个啰嗦的老妈子,而他得力的心腹之一像个初出茅庐的愣小子。 让绯刀护送她回院也是同理,顾墨玧担心有些人对付不了他就将矛头对准月九龄,所以便将她的安危交到另外一个心腹的手上,别人他信不过。 这是顾墨玧保护她的方式,他并没有不由分说地让她别再参与此案,也没有派一大堆人盯着她吃喝拉撒,而是告诉她接下来可能会面临性命之忧,让她提高警惕的同时也告诉她,他会将她的安危放在了首要位置,会护她周全。 这也是月九龄欣赏顾墨玧的地方,他从不自作主张地用“保护”或者“为你好”的名义替她做任何决定,而是将利害毫无保留地摊开,冷静地分析,尊重她做的选择,然后尽其所能地用自己的羽翼为她遮风挡雨——上奏让她在江南多留一个月协助他调查贪墨案不算。 这算是“以公谋私”,纯粹是因为两人刚确定了对彼此的心意,不想立刻就分隔两地罢了。 思及此,月九龄忽而轻笑出声,身后跟着的小蓁和绯刀闻声一愣,面面相觑——走着路也能乐出声?莫非县主是被侯爷刚刚一番杀机重重的话吓得反常了? 回到屋里,月九龄余光瞥见桌上还放着今天匿名送到曹府指名交给她的信,动作一顿,将信重新捡起,鼻翼微动,嗤笑一声——虽说是匿名,但那隔老远都能闻到的香的信纸不用猜都知道是君子笺那只花孔雀的手笔。 只是,君子笺怎么会知道当年东洋之战的隐情? 而且还知道杨飞与刘诚直接参与其中,聚鸢台的情报网当真如此神通广大? 可当年一战不仅是损失惨重,还直接导致五万将士战死沙场,后果太恶劣太严重了,这四年来主犯们半个字都不敢泄漏,连曾身在其中的顾墨玧都毫无察觉,那么,聚鸢台又是从何得知的? 绯刀留在了门外守着,小蓁去给月九龄准备洗漱。 屋内跳跃的灯火映得桃花眸格外明亮,月九龄一双好看的眸子微微眯缝。 还是说......聚鸢台也牵涉其中? 若真是如此,那聚鸢台,或者说君子笺,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少爷,水放好了,可以更衣沐浴了。” 小蓁的声音打断了月九龄的思绪,于是她收起信笺,到内屋洗漱。 之后,果然不出顾墨玧所料,扬 州城上下一听刘诚在自家书房被杀,又听闻关霆均被关了起来,各种各样的传闻纷沓而来。 有说关霆均就是杀死刘郡守的;有说这两人肯定平日里狼狈为 奸,互相勾结,刘诚死了关霆均也被揪出来了;还有说是情杀的...... 一听就知道扬 州百姓平日里没什么消遣,就爱听唱曲儿说书,这才几天就已经编出了好几个精彩纷呈的故事了,有鼻子有眼的,一个比一个真。 不过俗话说,无风不起浪,他们也不完全是凭空捏造,也有捕风捉影的。 比如说关霆均与刘诚是一丘之貉的,是因为刘诚死的第二天,刘重阳就奉顾墨玧之命,带着人将刘府掘地三尺,除了搜出数目惊人的金银珠宝外,还有一大箱账本。 当时在门口看热闹的人都瞧见了,猜测这些账本就是刘诚这些年鱼肉乡里的证据。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月九龄跟顾墨玧对了好几天扬 州城自刘诚上任以来的账,虽然看得头昏脑胀,但也收获颇丰。 这还得感谢刘诚贪生怕死留的“后路”,想必也是知道自己是颗无关紧要的棋子,关键时刻会被推出去顶缸,因而将每条账目的来龙去脉以及行贿人受贿人都写得清清楚楚,连前线的中间人都没放过。 这几日看账本看得月九龄都差点以为她本来就是在查贪墨案的,中间并没有发生过什么命案,什么军 火走 私,什么东洋之战的内情——看账本比剖尸费脑多了! 看完最后一本,月九龄松了口气,然后扬了扬手中的帐本,挑眉对顾墨玧说: “有了这个,就能撬开关霆均的嘴了。” 【作者有话说】 过渡章。 谢谢神经蛙大佬、小芳、星空、c晨希小阔爱的打赏,我会继续努力的。 哇,看到打赏(74)惊呆了我,在码了在码了,熬夜不好,今天先一更,明天两更。 p.s. 不知道你们一到冬天会不会有种无论睡多久都还是没睡够的感觉,我有,尤其是在听课的时候。 鞠躬,晚安。 第208章 未雨绸缪 落影离开扬 州已有四五日,至今杳无音讯,但顾墨玧一点儿也不担心他半路被截杀或出意外,或许对他们这些将出生入死当饭吃的人来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刘诚的死虽然在扬 州城引起过恐慌,不过因为有顾墨玧坐镇,又有两江大营的将士维持秩序,竟也没有掀起什么波浪,平静得有点枯燥无味。 最大的骚动应该是刘诚被杀的当天晚上,他那十几房小妾一听刘诚死了,连眼泪都没来得及挤出一滴就开始收拾细软准备跑路,还没跑出大门就被带着十几个壮丁的主母张氏逮了个正着,团团围住。 张氏当然没打算替死鬼刘诚赡养这些小妾,她的目的很明确——要走可以,但东西得留下。 小妾们本就是想进门享福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对着眼前的凶神恶煞,拼肯定是拼不过的,最后脚一跺牙一咬将肩上小包袱扔下,果断地净身出户——这府中能给她们福享的人已经不在了,留下还不知道会被张氏怎么排挤使唤呢? 可惜最后还她们是没跑成——被守在刘府各处的将士勒令在案子告破之前任何人不准离开刘府半步。闻此赶紧掉头去抢回自己的小包袱,免不了又是一场鸡飞狗跳的战争。 刘府的一地鸡毛给没了父母官、人心惶惶的扬 州城增添了几分游刃有余——茶余饭后还有谈资而不是谈论天是不是要塌下来,要不要跑路之类的。 这天午后,天是真的阴沉得仿佛要塌陷了,想必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 但阻挡不了顾侯爷想要查清真相的脚步,他让绯刀去备马车,又接过下人手里的油纸伞,径直往隔壁院里走去,邀请月九龄同行。 此行目的地是衙门大牢,要见的人是关霆均。 关霆均锒铛入狱后,关家人的反应倒是平静,不喊冤也不闹,只是大门紧闭,不见客也不出门,像极了大街小巷中某一户深居简出的普通人家。 可没有哪户普通人家家中顶梁柱倒了还无动于衷的。 关押关霆均的是单人牢房,在大牢深处,有狱卒严加看管。 月九龄与顾墨玧到的时候,他坐在铺着稻草的地上,垂首敛目,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听到动静他缓缓抬起头,看到来人时神情一怔,但很快恢复如常。 月九龄挑眉看着眼前穿囚服的中年男人,几天不见除了冒出来的胡茬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一点也没有大难临头的颓败,仿佛还是那个神采奕奕的将军。 因为顾墨玧的吩咐,也没人敢私下对他用刑,一日三顿都没落下,眼下甚至都看不到青色,倒是比他们这几天没日没夜对账的人还要精神。 月九龄:“看样子关将军在适应得不错。” 关霆均闻言冷笑一声,自嘲道: “将军不敢当,关某已经沦为阶下囚,死犯一个,还有什么比死更难适应的?” 确实,从他府上搜出来的军火已经足够定死罪了,一个将死之人,还有什么能够撼动他的? 月九龄却不以为然地反问他: “你不怕死,难道也不怕家人受到牵连么?” 提到家人,他终于有些反应,垂眸盯着脏乱的地面,咽了咽口水后开口: “当年我确实一时财迷心窍才会帮刘诚偷运军 火,可我只负责将辎重运到通道,军 火出了通道运往何处一无所知,事后拿了一笔钱,就是那十万两。” 没有人出声打断,他便继续说: “那批私藏的军 火我本来想出手,但遇到东洋人突然进攻便耽搁了,后来担心被人发现便打算一直藏着,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 说到这,他忽而抬起头看向顾墨玧,情绪激动: “一人做事一人当,贱内犬子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还请大帅大人有大量,不要为难手无寸铁的妇孺老幼!” 月九龄闻言有些意外,听说关霆均有一个儿子,年及弱冠,既没有科考也没有从军,而是在扬 州城开了家镖局,经常亲自押送运镖,身手还不错,不知“手无寸铁的孺和幼”是从何说起? 原先街坊还称赞过关霆均没有利用将军身份给他儿子行个方便,如今想来怕是早就想道他做的那些事若是东窗事发必会牵连一家老小,早早地准备了一条后路,就算他折进去了,一大家子也不至于走投无路。 不愧是两江大营将士们公认最深思熟虑的人,就是不知道顾侯爷会如何应对如此厚颜无耻的发言,想着月九龄便好整以暇地看向顾墨玧。 只见顾墨玧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站在铁栏外边看着他,“你真的不知道刘诚将那些军 火卖给东洋人?” 关霆均生硬回答: “不知。” 两个字却让顾墨玧的语气更冷了,语气也不由加重: “私藏的军 火也只是从偷运出去的军 火擅自克扣的?想私吞自己拿去卖?” “是。” 听到关霆均嘴硬答复,看着顾墨玧越来越阴沉的脸色,月九龄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份令人窒息的寂静,“可刘大人的账本不是这么说的。”她从绯刀手中接过账本,看着关霆均凝滞的神情,笑着继续说: “上面清楚地写着四年前的八月初二,他与你一同在望江楼接见一个名叫‘新野山一’的东洋商人,双方签订契约,在中秋节当天交易兵器三万件,炮火两百担,价值十万两黄金。辎重处剩余兵器两千件、火药一百担入私库。” 月九龄说这话时面带微笑,语气轻快,不知道的以为她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家常,可关霆均却越听越震惊,最后整个人都呆愣住了。 好几次他嘴巴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惊恐的神情重新爬上心头,刘诚竟然还记了账?账上除了这些还写了什么? 思及此,他眼珠震颤,脑子飞快运转。 “真巧,这批入‘私库’的军 火的数量跟在你家搜出来的那批完全吻合,关......”月九龄顿了一下,换了个称呼,“阁下,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作者有话说】 唠个嗑。 我个人非常喜欢看侦探悬疑文,一直很想尝试写偏悬疑的文,在写之前我已经想好要写啥案子了,但写的时候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有时候一个细节就能把我搞死,然后就会发现自己的逻辑和脑子真的不够用,头秃,真心佩服写侦探悬疑文的太太! 每天都问一遍为啥要给自己挖这么一个坑,坑了自己又坑了你们,太心疼也太对不起你们了。 但放心,我无论如何都会写完的! 未完待续......晚点还有一章! 第209章 特别好看 根据这几天调查的情况来看,所谓的“私库”,应该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是某个群体或者某个人的私人军 火库,而那个人应该就是刘诚在朝中的靠山,可能还是贪墨案的最大受益者。 私藏军 火和敛财,这两者结合起来想让人不往“谋反”方面想都难,再纵观如今朝中局势——皇帝的几个儿子近几年都逐渐长大成人了,其中以太子和靖王最为拔尖,也争得最凶。 朝臣们或主动或被动地选择阵营,保持中立的凤毛麟角,支持太子明蔚的文臣居多,而靖王明璟曾经再军营待过,与不少武将走得近,曾经的将门李家就是他的拥护者。 若从这方面来看,靖王的嫌疑更大。 可从刘诚的账本记录上来看,军饷不是在他这一环出问题,而是从根源就出了问题,户部负责国库的进出,如果月九龄没记错,户部尚书的嫡长女嫁给了太子做侧妃。 刘诚虽然贪财但绝对也没胆量“脚踏两条船”,就是不知道他效忠的主子是哪个了——月九龄曾恢复女子的身份去刘府,试图从张氏和刘诚那些小妾们口中得知蛛丝马迹,不过无功而返。 没想到刘诚那个色字当头的口风还挺紧,在床上被伺候得开心了甚至连小金库的钥匙藏在哪里都能说漏嘴,却偏偏在主子身份这一点不曾透露过半个字。 内院的女人不知道,那么与他狼狈为奸的关霆均不可能一无所知,尤其是他们将关府地窖作为“私库”的存放地,关霆均就绝对脱不了干系。 而关霆均也确实在听到“私库”二字后,整个人如遭晴天霹雳,一方面惊恐万分说不出话来,一方面又因为计划被打乱而焦灼不安。 月九龄看着他脸色由青转白最后变成青白交加,嘴是越抿越紧,没有想要开口回答的意思。 “看来那人曾经承诺过,只要你嘴够严实,就有你一家老小的命。” 这也是关霆均一入狱,关家人就跟断绝关系似的对他不闻不问的原因。 “可以理解。”月九龄若有所思,“不过你肯定他会信守承诺么?” 其实月九龄没指望关霆均一看到账本一听到“私库”就刀豆子似的全都抖落出来——这不符合关霆均行事风格,能从他的态度以及情绪变化进行下一步推测已经是收获了。 关霆均摆明了不愿意对此说些什么,顾墨玧也不想再让月九龄在着阴湿的牢房里带着,丢下一句“好自为之。”,便头也不回地带着她离开。 走出这片牢房没几步,月九龄便听到有人在嘶吼: “大帅!顾大帅——” 绯刀见顾墨玧与月九龄驻足侧耳,忙上前回禀: “是连云韦。” 月九龄了然,漫不经心地说: “听说他不止一次请求要见侯爷,有话要对您说,看来他在牢中没闲着,反思过了。” 自从月九龄点醒连云韦是被人利用后,他便想了很多,才发现许多事情存在蹊跷,大概是想亲口向顾墨玧解释——即便到了这种田地,他也不想被自己敬仰的人误会。 绯刀闻言不大明白这番话的意思,只好犹豫着问顾墨玧: “那......侯爷,见么?” 顾墨玧冷哼一声,对着关押连云韦的方向沉声道: “我没空听他念忏悔书,什么时候他想起了指使他的人是谁,我再考虑听他说。” 他说话的音量虽然不高,但低沉的声音宛若有穿透力,能一字不落地传到连云韦的耳里——他突然噤声了,因为他还是不愿意供出同伙。 顾墨玧说这话的时候不像平时的冰冷无情,也不是愤怒,更像是恨铁不成钢——就像是对着一个好心办坏事的孩子,明明应该生气却又没法真的生气。 这样的他一点也不像冷血无情的活阎王,很有人情味。 月九龄喜欢看到他这一面,更有血有肉些,不那么冷漠。 顾墨玧说完收回视线时正好对上月九龄的目光灼灼,俊脸一滞,柔声问盯着他看的人: “怎么了?” 月九龄没有偷看被人撞见了的窘迫,反而笑了起来,桃花眸弯弯的,“没有,就是觉得侯爷刚刚说那句话的时候,特别......”她差点将“特别帅”脱口而出,但想起他可能理解不了什么事帅,于是换了个词——“好看!” 顾大帅长这么大没少被人夸好看,大部分是冷眼以对,少数时候会客套地回一句,此时冷不防被喜欢的人说好看,顿时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而那人竟然调 戏完扭头就走了? 月九龄也不是故意撩完就走,只是说完之后她脸颊也烫得厉害,若不赶紧跑她担心收不了场——这是在大牢,旁边还有小蓁和绯刀呢。 于是当她走出了十几步远,被撩得从脖颈到耳根子通红的顾侯爷以及目瞪口呆的绯刀还留在原地。 【作者有话说】 继续唠—— 不知道你们有啥感觉,但我是每写一个案子仿佛在写新的小短篇,还得连接上下文,所以一个小配角我都会考虑他出场的合理性以及身份(文里没写出来但实际上我已经给他的人设写了一篇小作文)。 我看了一下,小说大概才写到三分之一(所以不要问啥时候成亲,这就成亲了接下来三分之二咋办),而我的笔记本已经写了二十页,这文废纸啊(沧桑点烟.jpg)。 最后谢谢神经蛙、c晨希的打赏,我还会继续头秃的! 鞠躬,晚安。 第210章 皇城未眠 初秋的皇城比扬 州要冷许多,入夜的风已不再轻柔,而是生硬中透着寒意,吹得树叶瑟瑟发抖,沙沙作响,连挂在天边的上弦月都蒙上几分清冷。 偌大的府邸灯火通明,除了偶尔走动的下人便听不到其他动静,可见这是一户是家风严谨的高门望族。 书房门被敲响,门内的人应了一声,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中年男人推开门,卑躬地走了进来,来到书房主人跟前,行礼将手中之物双手奉上: “大人,扬 州快马加鞭送来的消息。” 主人是个四十左右的男人,身材中等,穿着深紫华服,举手投足尽显贵气,浓眉高鼻,不难想象他年轻时定是个意气风发的英俊公子。 岁月在他眉眼间留下细纹,如今留着短须,看上去多了几分上位者的威严,他本在批阅公文,听到来人禀报放下手中的纸笔。 “扬 州?”男人似乎有些惊讶,但没等来人回答,他又很快问道:“顾侯爷离京多久了?” 青衫中年男人闻言一顿,想了想回答: “有两个多月了吧。” 他是这位大人最信任的门客,不是因为他比其他门客聪明,而是他更懂得察言观色和见机行事。 听到这个回复的大人嘲讽似的自言自语,“雷厉风行的活阎王查个贪墨案需要这么久?” 说着示意门客上前,“信拿来我看看。” 门客不敢怠慢,递过信后就退到一旁,静候大人吩咐。 大人很快就将那封不长的信看完,眉头一下就拧成一团,脸色也变得肃然。 门客见状疑惑,小心翼翼地问道: “大人?怎么了?” 大人将信扣在书案上,盯着跳跃地烛火微微眯缝起那双平时锋利逼人的双眸,“还记得当年和东洋那一战么?” 门客愣了一下,很快便想到了某件事,错愕地求证: “您指的是四年前?” 大人的盯着烛火的目光不动,语气却愈发冰冷: “嗯,有人想旧事重提。” 虽然他没有明说“旧事”是什么,但门客却福至心灵地知道他指的是东洋之战的隐情。 门客语塞:“啊,这......若是被顾侯爷知道了,刘诚一个小小郡守恐怕拦不住吧?” “小侯爷本就对邹将军当年殉国一事耿耿于怀,如今发现真有隐情,岂会善罢甘休?”大人听到门客竟然指望刘诚去拦顾墨玧,这不是螳臂当车么? 门客闻言顿悟,想着往事,说起了顾墨玧的经历: “老侯爷与夫人英年早逝,小侯爷是可以说是在邹老将军保护下长大的,当年邹老将军在弹尽粮绝的时候还不肯退兵苦守防线,小侯爷不还自请带兵出征过么?可惜最后还是没来得及。” 说到邹峥,门客为大燕损失这样一位骁勇善战的大将殒落而叹息。 大人却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哼,像邹峥那种大半生都在军营度过,身经百战之人,会那么轻易战死?” 门客听到大人话里有话,神情一滞,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大人的意思是......” 大人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而是言归正传: “此事涉及当年身死沙场的五万将士和万千黎民百姓,皇上再贤明也不一定就能坦然接受自己在位期间发生这种丑事。顾墨玧虽然打了几场胜仗,如今是天子跟前新晋的红人,可他毕竟在朝中根基薄弱,没有皇命在身,他就是再想替恩师讨公道,也师出无名。” 原本担心顾墨玧一遇到事关邹老将军的事就六亲不认的门客听到大人这番话,提起的心重新放下,但又忍不住又问: “那万一皇上眼里就是揉不得沙子,或者想以此借刀杀人呢?” 毕竟今上多疑,最忌臣子勾结外族——偷运大燕的军 火还卖给了东洋人攻打大燕,多么讽刺的事情?哪个统 治者忍受得了? 大人虽然觉得以皇帝登基以来行事专断的理政风格来看不可能轻易承认自己统 治期间出现的这个疏忽,但还是将门客的话听了进去,想了想吩咐门客: “你立刻派几个身手好点的守在扬 州到皇城必经之处,无论如何都要拦下往皇城送消息的人。” 门客仔细想了想,提醒大人: “可此事非同小可,扬 州城也闹得沸沸扬扬,截下侯爷的人也瞒不了多久,皇上也还是会知道的。” 大人嗤笑反问:“你以为这么大的事是杀几个人就瞒得了的?”随即又迅速敛了笑,压低了声音,“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多拖些时日,给主子周旋的余地。” 门客恍然大悟,忙领命道: “是小人短浅了,大人高明。” 门客退下后,大人看着书案上的书信,拿起来移到烛火上方,火焰很快盘上纸张,将其烧成灰烬。 夜更深了,整个皇城都陷入了寂静,只听见更夫打更的声音。 直到卯时,宫门开启,守了一夜的禁军统领走了出来,接过手下递过来的缰绳,上马准备打道回府。 天渐冷,日头也没那么快升上来,天色依旧灰暗,皇城的大街小巷除了早点摊子准备开张,再无人影。 秦琰若是在宫里守夜,早晨回府会走后门——既不会惊动还在睡梦中的人,也能快些回到自己院子。 他从后门下了马,随手将其拴在柱子上,敲了敲门,专门等他的下人便立即给他开门,然后去帮他将马牵进马厩。 秦琰自顾自地进了门,想要穿过花园直接往院子走,却敏锐地察觉到假山后面有动静,立即将手按在腰间的肩上,警惕出声: “谁?” 音落,假山后面果然走出一个黑影,秦琰正要抽 剑,那人开口,“秦......世子......” “落影?”秦琰听到声音一顿,迅速上前,果然看到了熟悉的面容,不由问道,“你不是跟墨玧去江南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说完他便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看着落影有些不自然的站姿,立即询问: “你受伤了!发生什么事?” 落影摇摇头,忍不住咳了一声: “咳——来不及解释了......麻烦世子,带我去见秦国公。” “好!”秦琰心中虽有许多疑惑,但见他用这种方式来秦国公府,猜到或是顾墨玧遇上了什么事,便不再耽搁,上前扶了着他往主院走。 【作者有话说】 刘诚死了的消息还没传到皇城,所以这位暂时还不知名的大人并不知道案子的最新进展。 这几天眼睛不大舒服,感觉老是睁不开,所以今天只有一章。 感谢小芳、c晨希的打赏,我会继续头秃的! 鞠躬,晚安。 第211章 侯爷来了 扬 州,望江楼。 望江楼坐落在扬 州城东面,因坐落在扬 州最大的运河旁故有此名——至于为何不叫望河楼,大概是因为望江楼听起来比较有意境。 此时此刻,月九龄就坐在顶楼的包厢里,从窗台望过去就能看到是这条内运河的最大的码头——码头停靠着来自五湖四海的百来艘船,从外形就能看出哪些来自西洋哪些是东洋人的。 根据连云韦的证词和刘诚的那些账本可知,这个望江楼就是刘诚与东洋人暗渡陈仓的地方,四年前账本上提到的那个叫“新野山一”的东洋商人,随着大燕与东洋燃起战火而消失匿迹,再也寻不到踪迹了。 月九龄却不认为此人只是个倒卖军 火的黑 市商人,至少与东洋皇朝脱不了干系,“新野山一”也未必是真名,可能是东洋军派来的细作,否则无法解释两江大营被偷运出去的军 火转眼就用到了入侵大燕的战场上。 然而时过境迁,要想再追查此人的踪迹与身份无异于大海捞针。 毕竟连望江楼也不曾在当年那一仗中逃过一劫,酒楼重建了不说,掌柜连同伙计都换了一次血,再没人认识此人,更别提容貌特征了——若不是刘诚的账本记录,或许他们也未必在这么短时间内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思及此,月九龄靠在椅背,隔着薄纱似的屏风看着外头走动的人若有所思——不得不承认这望江楼会做生意,酒楼内不仅随处可见金发碧眼的西洋人,还有穿着木屐穿着和服迈着小碎步的东洋伶人,想必是为了迎合那些东洋商人的口味而吸纳这些卖艺的东洋女子。 虽说那个“新野山一”从东洋一战后就没再出现在刘诚的账本上,不过账本上的东洋人名却从没间断过,由此可见刘诚是贼心不死,当上郡守后更是明目张胆。 就在月九龄想着要不要找个刘诚生前经常翻牌的东洋伶人来问问时,有个男人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不是她眼里只有男子,而是在这盛行“半身不遂”风的酒楼里,这位身板笔直、走路带风穿着劲装的年轻男子着实显眼。 月九龄认得他,自落影回皇城、绯刀被派到她身边后,此人便代替他们出现在人前,听从顾墨玧差遣。 顾墨玧这几天正在彻查扬 州城内大小官吏,一大早不就出门去了城西么,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难道是来找她的? 只见那亲卫走到门口走到绯刀跟前,附身耳语几句便离去,绯刀目送那人离开后在原地犹豫了一下才进了屋,月九龄先他一步开口问: “是侯爷问起吗?” 绯刀本还在纠结该怎么开口,听到月九龄这话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露出憨笑: “侯爷那边已经完事了,得知您在这儿,说待会顺道过来接您回曹府。” 顺道? 月九心想,曹府在城中心,他从城西过来城东要穿过大半个城,而曹府就在他经过的途中,分明是“过曹府而不入”,哪里是顺路? 不过她并没有揭穿主仆二人的小算盘,而是偏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点头道: “好,天色也不早了,听说望江楼的河鲜宴不错,不如今晚就在这儿用了晚膳再回去吧。” 绯刀应下,“是,我这就去吩咐掌柜的。”转身就出去了。 虽说顾墨玧没有明令禁止她不要出门,但她能感受到他十分担心自己的安危,将绯刀派过来贴身保护不算,还在她院里安排了不少人手。 她其实也没想让他在查案之外还要分心,只是她没官没职,县主之位又是虚有其名,不好总是跟着他与那些官吏打交道。 于是便留在曹府查看账本,看多了就注意到望江楼,想着左右无事就来望江楼看看,出门前还特意跟曹府的管事报备过天黑就回去,没想到顾墨玧还是不放心。 月九龄虽然有些无奈,但桃花眸却慢慢地染上了笑意。 望江楼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丫鬟们便端着菜肴鱼贯而入。 最后一道菜是掌柜的亲自送上的,摆上之后他颔首请示: “月公子,东家知道您大驾光临,想亲自来跟您打个招呼。” “东家?”月九龄挑眉,她此时女扮男装,扬 州也没几个人知道她的身份,望江楼的东家为何要见她?还是认出了绯刀是顾侯爷的人? “客气了,请他进来。” 不过是何人,所谓何事,见一见便知晓。 掌柜的应声退下,然后便见一个男子的身影走了进来。 月九龄看清来人容貌后惊诧,“君子笺?”他不是在临安吗?什么时候来的扬 州? 君子笺还是那副欠揍的模样,明明已经是需要穿秋衣的季节了,他还骚包地摇着手中的玉扇,同样是走路他一个大男人偏偏走出妖冶的韵味来,语气就更加欠揍了: “县主,好久不见啊。” 故意拖长的尾音不知怎的就听出一台“剪不断理还乱”的大戏来。 好在九龄县主不是普通人,很快反应过来,挑眉问他: “望江楼也是聚鸢台的据点?” 她刚刚就觉得望江楼的经营方式有点像聚鸢台的风格,还以为是因为望江楼在扬 州城的地位就让她下意识地就认为是聚鸢台的地盘——就像临安的红袖阁与皇城的红鸢楼。 原来不是她的错觉。 君子笺自来熟地坐在月九龄左边,露出伤心的表情,“诶,什么据点不据点的,太难听了,是分堂会。” 月九龄睨了他一眼,十分熟稔地对他的控诉视而不见。 没能拦住君子笺的绯刀站在门口一脸焦急——要是被侯爷知道县主私下见了君子笺,会不会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啊? 君子笺像看好戏似的看他急得团团转,还不忘冲他挑衅地笑了笑,然后拿起公箸站起来,热情地询问月九龄: “不知在下是否有这个荣幸,为县主布菜?” 月九龄知道他总一阵儿一阵儿地抽风,并没有理会,想起他曾让人给她送过的那封匿名信,便开口: “你来得正好......” 不过话还没说完,她就见绯刀突然见鬼了似的僵在了原地,一脸惊恐地扭头看了过来,月九龄话音一顿,想要出声询问“怎么了?”。 君子笺瞥了门口一眼,笑着冲月九龄挤了挤眼,语气甚至带上了调 戏: “临安一别不过一月,县主就这么想我了?” 音落,有一道高大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绯刀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对包间的人说: “侯,侯爷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是的,我还活着。 最近眼睛不知道怎么了,总是睁不开,盯屏幕久了还会流泪......每天就上完课就没办法继续盯了(我好像说过下个月要考试,emmm但我还有好多课没上......)。 感谢顾兮西、冬日青柠、c晨希的打赏,我会继续头秃的! 天变冷了,注意保暖哟。 今天先一章,明天两章,鞠躬,晚安~ 第212章 旁若无人 月九龄在看到顾墨玧那万年不变......不,现在偶尔也能看到其他表情了,千年不变的冰山脸时,下意识地瞪了君子笺一眼——这花孔雀一定是故意的! 明知道顾墨玧已经到门口了还非得用那种黏糊糊的语气说什么调 情的话,这不是唯恐天下不乱么? 唯恐天下不乱的君台主见向来从容不迫的九龄县主竟然也有慌乱的时候,觉得十分新奇,起了玩笑的心,有恃无恐地冲她眨了眨眼。 月九龄见状差点气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想再多看这个坑人的货一眼。 雅座因为因顾墨玧的到来冷了几分,刚刚月九龄与君子笺无声的眼神交流看在墨眸里却是另一番景象——像极了眉来眼去的打情骂俏,于是屋内的气温陡时又下降了。 君子笺将两人的反应看在眼里,狭长的凤眸微微一眯,笑着开口打破这份寂静: “顾侯爷来得正好,我正在给县主剥虾呢,您也来尝尝看有没有县主说的那么鲜甜?” 面对君子笺的张口就来,月九龄已经懒得做出反应了。 顾墨玧却垂眸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肴,看到月九龄位置上摆放整齐的碗碟时,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有了弧度,重新抬眸时眼神的压迫感让君子笺微怔,随后听见他说: “君台主睁眼说瞎话的功力日益增长啊,还是说县主已经饿到饥不择食,连虾壳都吃进去了?” 众人下意识地看向桌子,果然空空如也。 其实且不说饭菜刚摆上来君子笺就出现,月九龄根本没顾上,就是没有君子笺,月九龄也不可能不等顾墨玧先动筷。 闻此,月九龄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忍笑澄清,“实不相瞒,这望江楼的糕点做得不错,饭前我贪嘴塞了两盘呢。”言外之意就是“我一点也不饿”。 说这话时她挑衅地看着君子笺——让你无中生有,被侯爷的火眼金睛一眼识破了吧? 把戏被当面拆穿君台主毫无窘迫,还能煞有其事地化解尴尬: “能得到县主的称赞也是望江楼的荣幸,我定会转告糕点师傅,让他再接再厉的。” 大家都是人精,玩笑也须点到为止。 既然君子笺已经找了台阶,顾墨玧便顺势而下了,语气都缓和了许多,“糕点再好吃也是零嘴,以后饭前就不要吃太多了,免得吃不下饭。”当然是对着月九龄才温柔得起来。 月九龄:“哦。”她是吃了两盘点心不假,不过不是饭前一次性吃的,而是从午后到刚刚,之所以那么说只是想给君子笺添堵而已。 顾墨玧也只是一说,随即自顾自地坐在她的右边,一边将袖子往上折了折,一边问她: “想吃虾?” 月九龄眼前一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看着顾墨玧用修长的手指给她剥虾——她还以为顾墨玧从小锦衣玉食,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应该是执剑用的,没想到剥虾也很灵活。 他还细心地将虾背上的黑线也挑掉了,放在她跟前地蘸碟上,月九龄看着跟前剔透的虾肉,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洗手作羹汤”这个词,眼底噙了无尽的暖意。 顾墨玧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月九龄用木箸将他剥的虾放进嘴里,然后桃花眸弯了起来,对他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很甜。”得到赞赏的顾侯爷便心满意足地继续剥虾了。 两人一个剥一个吃,忙活得旁若无人。 连站在一旁的绯刀和小蓁都觉得自己多余,更何况同坐一桌的君子笺呢? 然而他们还是小瞧了君台主的脸皮——人家自己剥自己吃得也很起劲儿,毫无自觉。 最后一只虾落入月九龄腹中后,顾墨玧这才用湿帕子擦拭手指,想起多余的......同桌的君子笺: “君台主此事出现在扬州,想来应该不是为巡视聚鸢台的分堂吧?” 说到这,月九龄从袖中拿出那封所谓的“匿名信”晃了晃,“还有这封信,别说不是你派人送的。” 君子笺看清信笺上的字后长眉一挑,饶有兴味: “哟,县主还将我的信......” 月九龄一听他开口就知道又要作妖,想也不想地打断: “当时你尚在临安,根据信送达的时间反推,你写这封信时,信上提到的杨飞和刘诚都还活着,当时刘诚虽是贪墨案的嫌疑人,却还未暴露出与东洋一战内情的联系,杨飞更是一个不起眼的校尉。” 也就是说,他不仅知道当年那一战的隐情,而且还时刻盯着那些引狼入室的叛 徒,所以郭骑一死,他便知道掩埋了多年的秘密即将浮出水面,还猜到顾墨玧不可能无动于衷,一定会追查到底,所以用匿名信的方式给他们提供线索。 顾墨玧没等君子笺开口,接着月九龄的思路说下去: “郭骑的死也只是引起了我对当年那场战争的怀疑而已,但你却已经知道了辎重处起火的真正原因和参与军 火走 私的叛徒。知道内情的无非三种人,一是像连云韦那样的幸存者,二是军 火走 私的参与者,三是知情不报的旁观者,不知君台主是哪一种?” 面对火药味十足的质问,君子笺忽而一笑,往后靠着椅背,坦荡对上顾墨玧的目光,慢慢敛起笑意道: “不错,我确实比二位先知道一些消息。” 【作者有话说】 是的,因为突发情况,我昨天没能更新......我以后还是别先预约了,免得你们失望也有损我个人信用啊(打完不由疑惑:我还有信用吗?)。 最近现实压力好大,就很容易厌世(沧桑点烟.jpg)。 养肥应该是你们对我最后的温柔吧,十分感谢我这么苟你们也没有放弃我,木啊~ 我的设定是50~60章左右一个案子,所以你们可以在50、100、160、230章...看一下(我好像暴露了什么)。 鞠躬,晚安~ 第213章 慢走不送 “所以是知情不报。” 顾墨玧冷哼一声,将最后一只剥后的虾放在月九龄跟前,用湿手帕擦拭着修长的手指,声音凛冽如斯,透着隐隐的威严。 月九龄闻言若有所思——如果君子笺真的早就知道当年东洋一战的内情却刻意隐瞒,不仅有包庇的嫌疑,甚至可以视作是叛贼同伙。 无辜的君台主一听就不干了,“诶”了一声赶紧撇清关系,“话不能这么说,我虽早就得知此事,却也无法验证真伪,无凭无据地指认朝廷命官里通外国,这可是诬陷,要判死罪的,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可担待不起。” 月九龄忍住嘴角抽搐的冲动,真不知道这江湖第一门派的聚鸢台台主怎么有脸说自己是个“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的? 可他若非要这么说,也不无道理,没有真凭实据的举报是会惹来杀身之祸的。更何况君子笺本就不是朝廷中人,没必要冒险掺和到这起透着阴谋诡计的事件中,惹一身腥。 立场不同的顾侯爷没有说教的毛病——立场不同,君子笺的做法无可厚非,只是...... “那君台主又是从何得知这个消息的?” 他可以不追究聚鸢台的沉默,却不想放过任何一条线索——君子笺虽然狡猾,但应该没有说谎,他手上可能真的没有证据,否则聚鸢台不可能无动于衷,以聚鸢台的能力,想不出面就将此事捅到天下人跟前简直轻而易举。 虽然聚鸢台门下常以平民百姓自称,明确表示不参与朝政,但这天下哪次发生大事的没有聚鸢台的影子?否则聚鸢台何以立足大燕乃至天下?就凭偷鸡摸狗和道听途说么? 整个大燕就连乡村野夫都知道聚鸢台虽是江湖门派,行的却是大义之事,虽说不管鸡毛蒜皮的小事,但若有伤天害理的大事发生,或送关键证据或直接给官府送去罪犯,是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更何况是勾结外敌叛 国这样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情报并非来自聚鸢台门下——否则不可能没有实证,可能是无意中得知,亦或有人故意透露的。 月九龄微微挑眉,若是后者,这行事风格听起来跟那个救了连云韦,又“特意”嘱咐樵夫不要告知他真相的人很像啊。 君子笺闻言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唔,这个问题还真难倒我了。您也在知道,聚鸢台一天能收到来自五湖四海上万条情报,我不可能全都记得。” 说着还煞有其事地想了大半天,恍然大悟地得出一个结论: “可能是在哪个酒席上无意中听到的吧?” 这是不打算如实相告了,是要维护什么?还是想要遮掩什么? 月九龄忍不住在心底嗤笑,还不如直接说你失忆了呢,糊弄谁啊? 顾墨玧冰冷幽深的眸子对上虽弯着却没有笑意的眼睛,这种装疯卖傻的漫不经心勾起了他的怒火,扯出一丝讥笑: “刚刚君台主还说不能确定真假,可却在得知郭骑死的第一时间就送来了情报,准确地指出当年参与军火走 私的同伙,现在不怕落个陷害朝廷命官的罪名了?” 很显然那就是君子笺随口扯的谎,没料到顾墨玧会揪着这点不放,他神情微滞,不过很快恢复如初,面上笑得越妖冶,语气越笃定: “怎么可能不怕?所以我不是匿名了么?只要我不松口,侯爷也没法证明那封信是出自我手,不是吗?” 月九龄想了想,那信上没有落款,除了信笺有和君子笺身上一样骚包的香味儿,确实没法证明匿名信是他送的,他若不肯承认,旁人又能拿他如何? 雅间的氛围瞬间如同凝滞了一般,快要教人喘不过气来了。 这时君子笺却轻笑一声,整个人没骨头似的靠在椅背上,雅间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瞬间坍塌,恍惚间仿佛置身风月场合,而他则是流连花丛的的浪 荡公子。 只见浪 荡的君台主狭长凤眸噙着笑意,眉眼间尽是戏谑,语气一转: “再说了,事实证明,我说没有污蔑任何人,也相信深明大义的顾侯爷不会将一个冒死提供情报的百姓推出来当挡箭牌的,对吧?” 饶是阅人无数的顾侯爷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有意想反驳,可惜他不擅长与人打嘴仗,只是周身气息陡然冰寒起来。 月九龄实在没眼看君子笺散德行了,清了清嗓子,“咳咳”欲要转移话题: “既然望江楼是聚鸢台的地盘,那君台主是否听过一个叫做‘新野山一’的东洋人,据说在东洋侵犯之前,此人是望江楼的常客。” 君子笺将视线放在替顾墨玧开脱的月九龄身上,挑眉道: “县主,想要从聚鸢台这里获得情报,规矩可不是这样的。” 月九龄一愣,“什么规矩?” 君子笺:“要么金银珠宝,要么以身相许。” 月九龄:“......”她就不该搭理这只花孔雀! 君子笺见月九龄被噎得语塞,放声笑了起来: “哈哈,以身相许当然不是不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否则我都不用下床了。你可以成为聚鸢台的人,或为聚鸢台办一件事等等,不一而足,只要你为聚鸢台提供的价值与你索要的情报平等便可,很是公平,如何?” 月九龄面无表情地拒绝:“不必了。”一个东洋人,不值得她“以身相许”! 君子笺见状又笑了起来,眼里丝毫不掩赞赏: “县主果然是个妙人儿!”我喜欢。 不过这后半句没有说出口。 于是雅间又冷了几分。 顾墨玧见月九龄吃得差不多了,便开口对她说: “天色不早了,我们早些回去吧。” 月九龄也知道从君子笺嘴里问不出什么,便起身告辞——虽然君子笺看似总是在帮他们,但他堂堂一个台主,若要送情报送消息大可差遣手下,何必三番两次亲自参与其中呢?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月九龄面上不显却心怀疑问,临到门前,身后传来君子笺欠揍的声音: “在下好心提醒侯爷一句,凡事没有绝对,别掉以轻心了。” 顾墨玧回头,蹙眉见他手执酒杯往上一抬,话里的深意便消散不见踪影,又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慢走不送!” 【作者有话说】 君台主:就没有我撬不动的墙角! 诈尸~ 三次元事情不断,然后某天醒来发现一个问题——牙疼和天亮你永远不知道哪个先到,智齿长出来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连吃东西都困难,今天好多了但也才长出了一点。 事发突然,七猫也没有挂请假条的这个功能,大家可以去某博找我,马甲是笔名,有紧急情况我会在上面请假并说明。 接下来还会断,但绝不会鸽(我是亲妈,信我) 1月16日考完试我会尽快调整状态的,再次表达诚挚的歉意。 鞠躬,晚安。 第214章 身份存疑 君子笺站在月九龄刚刚的位置,从窗口望出去,看着曹府的马车刚刚启程离开望江楼,雅间却突然进来了一人。 他余光撇了一眼,并没有动作,来人缓缓走近,与他一同目送着马车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巷子尽头。 来人先收回了视线,开口先咳了一声,“我记得你一向不愿插手朝政,更不喜同朝中之人往来,怎么突然改性子了?” 君子笺闻言看向他——来人正是同他一起来到扬 州的戚霖,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灰袍,清瘦的身板堪堪撑起衣裳,俊秀的脸庞略微苍白却不虚弱,反倒增添了几分忧郁,因而尽显温文尔雅的魅力。 不过那都是旁人的感受,对着好友,他嘴上毫不留情,“公然挑衅顾侯爷?不怕‘活阎王’发威,对聚鸢台下手?” 刚刚他就在隔壁,只听清门打开后君子笺对顾墨玧说的话——简直是明目张胆地挑衅,若非知道他本来就喜欢到处撩闲,还以为他与顾墨玧有什么过节,竟然敢教顾侯爷做人? 皇帝都要顾及他顾家军给他三分颜面,更别提聚鸢台一个江湖门派,若顾墨玧真想针对,随便找一个由头就能光明正大地将聚鸢台赶尽杀绝。 君子笺闻言面露惊恐,轻轻地拍了一下脑门,装得跟真的似的: “哎呀,我给忘了这茬了!” 戚霖忍不住给了他一个白眼,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他当然不认为君子笺缺心眼到搭上聚鸢台去得罪顾墨玧。 但他的行为又确实可疑,于是戚霖那双温柔的眼眸难得犀利,定定地看着的君子笺: “怎么?真看上九龄县主了?打算给月首辅当上门女婿?” 君子笺笑着仰头饮下一杯酒,之后冲他眨了眨狭长的凤眸,气定神闲,“她多有趣儿啊,明明之前还是个受尽欺侮、懦弱无能的首辅嫡女,不过短短一月就成了御封的县主,百姓心中的‘女青天’,连太子和靖王都不惜得罪顾墨玧想娶她进门......” 说到这,他单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问戚霖: “你说这世上真有人能在一月间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还是她原本就是如此,以前一直在扮猪吃老虎?” 戚霖听他这番说辞,想了想这一年来听到的关于月九龄的情报,简直判若两人,于是点了点头,提出了一个可能: “遭逢大变后性情发生巨变的情况屡见不鲜,不是说她曾被庶姐推入护城河中,差点淹死么?” 俗话说置之死地而后生,经历过一次生死,若想在这世上继续活下去,就决不能再任人宰割了! 君子笺不予置否,毕竟在此之前他也没接触过月九龄,以前的软弱无能和如今的坚强冷静孰真孰假他无从判断,但...... “那她一手精湛娴熟的剖尸的技艺又如何解释?总不会是她在那一月里恰好遇到个什么‘善解剖之术的世外高人,然后高人看出她慧根极佳,便以毕生所学传之’这种哄小孩儿睡的情况吧?” 戚霖:“......”他很像怼一句“我又没哄过小孩儿睡过。”但一想到君子笺一定会回以“是啊,你连个相好都没有。”之类的戳心窝子的话,他就选择了忍耐。 但君子笺的疑惑无不道理,戚霖想起了后者:“你怀疑她之前一直在藏拙?”但随即又觉得不可思议,“可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首辅嫡小姐,身边除了嬷嬷就是丫鬟,跟谁学的剖尸?” 学文尚且能博览群书以丰富涵养,习武能苦练招式达到熟能生巧,像解剖这种极具既不能单纯地纸上谈兵,也无法凭空演练的技能,月九龄却运用自如,若非上手了无数次,怎能如此沉着熟稔? 月府内院哪来那么多尸体给她练手?莫非月首辅还有虐 待下人致死的嗜好? 君子笺扯出一抹笑,“这也是我想知道的。” “据眼线所报,她身边就一个奶娘和一个跟她一般大的小丫鬟,这十五年来一直被软禁在月府的竹心院,没有踏出院门半步。唯一一次出门就是去参加宴席,然后被她庶姐骗到护城河想置之死地,回来之后就判若两人,还出尽了风头,成为大燕第一位县主” 聚鸢台集天下情报信息于一家,不敢说对全天下人都了如指掌,但像月九龄这样出身不凡的,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是在聚鸢台建了档,一举一动都会被人记录在册,即便她之前的十五年都能以“草包”一言而蔽之。 因而当君子笺注意到这位“草包的首辅嫡女”突然不草包了还一鸣惊人时,就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颇有深意地冲戚霖挑了挑眉,“是不是很神秘?她存在的本身就是个谜,而且越是了解,你会发现她身上的谜团反而更多了,越来越吸引人,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接近探索。解谜本来就是一件有趣的事儿,不是么?” 戚霖见这花孔雀越说越来劲儿,适时地泼了他一盆冷水: “这就是你挑衅‘活阎王’的理由?” 言外之意——你对谁有兴趣不好非得对顾墨玧的未婚妻有兴趣,是嫌自己命长了还是嫌聚鸢台还不够树大招风? 君子笺不以为然地鄙夷戚霖地谨小慎微,漫不经心: “这不过是解谜过程陷入瓶颈的一点调剂罢了,一直没有进展也容易泄气的。” 戚霖微怔,脱口而出“你是觉得她的身份......” 君子笺没等他说完就打断: “你以为月铭是吃素的?” 他说这话时语气是难得一闻的生硬,戚霖见状想起了老台主临终前的遗言,不由皱眉。 君子笺这会儿爷也觉自己刚刚的反应有些过了,眼里的笑意敛去,竟是一本正经: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疑点,只是想不通的地方太多了,在没有把我之前,绝不能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戚霖颇为担忧地看着他褪去玩笑后显得疏离的凤眸,最终了轻轻地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换上轻松的语气: “总之你悠着点,别人没找着,先把祖宗留下来的老本儿给赔进去了。” 气氛缓和,君子笺又变回了时刻让人手痒的模样,不在乎地挥挥手: “放心吧,顾墨玧可不是冲动的人,否则在听到邹老将军的死因有蹊跷的时候,朝局就该大乱了。” 没有哪个冲动的人听到师父被有心人所害还能沉得住气地抽丝剥茧的。 戚霖闻言难得露出一丝嘲讽,“按照如今的趋势,这不是早晚要发生的事儿么?”说完像是突然被呛到,突然咳了起来。 君子笺见状倒了杯温水,放到他跟前,凤眸微微眯缝了起来: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添把柴,让这火烧的更旺——告诉从皇城到扬 州各条道上的弟兄们,顺带关照一下顾侯爷心腹吧。” 戚霖止住了咳嗽,苍白的脸色有了血色,脂腹轻轻地摩挲着杯沿,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随后抬手喝下这杯温水。 怀里揣着密旨连夜赶路的落影毫无征兆地仰头打了个喷嚏,微弱的月光照在他眼下的青色上,难掩疲倦,唯有灼灼眼眸透出一丝疑惑——莫非是他伤口初愈加上马不停蹄,终是扛不住,要病了? 【作者有话说】 诈尸—— 元旦假期最后一天啦,2021,希望大家都更好。 据恢复日更还有13天,建议这期间大家可以养肥(估计也不肥,但等日更后再一起看应该会比较爽)。 最近降温了,傍晚后手就冻僵了(没有暖气的南方人枯了),码字都费劲,看来以后得把更新时间也调整一下。 第215章 原谅你了 是夜,洗漱好的月九龄披着外衣站在窗边,伸手将推开了一条缝,借此抬眸窥探挂在夜空的那轮即将圆满的月,清冷的月光洒在她飘落在尚未挽起的秀发,乌亮如瀑。 跟在身后的小蓁不解地看着自家小姐那清澈的眸子映着月色,明明在望秋月,但焦点却宛如落在虚空,认真得心不在焉,不知想什么想得如此入神。 而月九龄其实并非在赏月,只是在想这几日扬 州城平静异常,皇城更是杳无音讯,诡异得像极了大厦将倾前的宁静,令她有些不安。 这时,院里传来了压低的说话声,月九龄恍惚间回过神,侧耳隐约能听绯刀没有控制好的欣喜。 突然,她心有所感,将手伸进外衣袖中穿好外衣,小蓁顿了一下,上前一步眼疾手快地替她扣上盘扣。 待最后一枚扣子扣紧,绯刀请示的声音也在屋门响起,月九龄应了一声,便见这段时间代替落影跟在顾墨玧身边的亲卫入门行礼,难掩激动地禀报: “县主,落影大人回来了!” 饶是她刚刚已经有所猜测,语气还是带着几分惊讶,“这么快?” 落影自从离开扬 州后便失去了踪迹,虽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但一想到他单枪匹马回皇城的目的,还是会忍不住替他捏把汗。 算一算日子,从落影离开扬 州到今日恰好是半个月。 即便是快马加鞭,来回两地至少也得半个月,更遑论除了马不停蹄外,还要避开截杀、说服秦国公、跟皇帝请旨...... 亲卫这会儿头都快埋进胸口了——因为他刚刚进来时不小心瞥见了未来侯夫人尚未束发,吓得他全程都不敢直起身子,自然也没瞧见月九龄惊诧的神情,而是毕恭毕敬地回道: “是,侯爷让属下过来请您过去。” 月九龄闻言才看到对方僵硬的颈背,微微一顿,垂眸撇了一眼肩上的青丝,有些无奈地随手从妆奁里拿了一支簪子,抬手将及腰的乌发挽起固定住,便随亲卫一同离开了。 月九龄一进门便看到了半月不见的落影,还有顾墨玧没有背在身后的左手握着一卷明黄色,愣了一下,随即松了口气,舒展笑颜: “看来侯爷等的东风到了。” 落影秘密回皇城请命的期间顾墨玧也没闲着,关霆均连云韦落网后,他虽不曾对当年东洋之战的真相表态,亦未就军 火走私处置任何一个官吏,但并未停止过调查,如今证据已经收集了不少。 可谓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而这“东风”,指的自然是落影带来的皇帝密旨了。 落影闻言颔首,“属下惭愧,耽误了些时日。” 不多不少十五日,还是耽搁了? 月九龄作为一个不会飞檐走壁的凡人不大懂高手的世界,无法对此做出回应,只好默不作声地走了进去。 在路过落影身边时,她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顿了一下脚步,打量了一下他那有些苍白的冷漠脸庞,有些讶异问道: “你受伤了?” 落影没料到月九龄如此敏锐,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感受到来自顾侯爷犀利的视线,反应过来清了清嗓子,面无表情地回答: “咳,只是小伤,无碍。” 虽然他语气没有半点波澜,但内心却是在不停地重复:县主您看在我伤还没好的份上,就饶了属下这条小命吧! 然后就看到到月九龄蹙起眉头,“看来藏在背后的人已经收到了风声,而且心狠手辣。” 他的祈求似乎被九龄县主听到了! 事实上,九龄县主刚刚只是出于职业道德随口一问,并没有打算对其关怀备至,而且在得知他受伤之后,注意力便放在了“有人暗杀”上,也没注意到乱吃飞醋的顾侯爷。 月九龄想,当初关霆均落网落影便连夜出发,原以为能抢个先机,看来也是危险重重,这道密旨,恐怕也是来之不易。 不过也是,军 火走私、官 商勾结、与东洋人暗通款曲、谋害忠良......无论哪一项都是要命的,这可是你死我活的战争。 思及此,她抬眸看向脸色如常的男人,“这场仗恐不好打,侯爷可有对策?” 顾墨玧见月九龄终于想起他了,就是没想到一开口就是对他能力的质疑,于是笑着反问: “县主确定要问一个只会打仗的人这个问题?” 月九龄乍一对上顾侯爷戏谑的眼神,差点没招架住——此刻的他剑眉微扬,含笑的眉眼透着自信的亮光,十分耀眼,连月光都黯然失色了。 倒不是他平里日不够自信,大燕最年轻的一品军侯都不自信?谁又还有脸耀武扬威呢? 只是他从来都是低调谦逊的,没料到这会儿竟说出这样倨傲的话,而且还令人无法反驳,因为他有底气这么说,这样傲视天下的顾墨玧看起来很不一样,很夺目。 月九龄猝不及防地心动了,于是挑眉笑着回道: “抱歉,是我的失误。” 她几乎笃定了顾墨玧不会接话,毕竟像顾侯爷这种洁身自好、连手都不会牵的纯情少男,估计也听不懂她话里的调侃。 谁知那双墨眸下一刻竟露出温柔的目光,冷冽的声音透着一丝宠溺: “原谅你了。” 月九龄见状身子一震,好看的桃花眸闪过一丝错愕,能感受到自己脸颊在渐渐发烫,连忙错开视线,深吸了一口气想:顾墨玧这是君子笺上身了吗?竟然会回撩了? 屋内有一瞬间的寂静,不过很快就被人打破了——“侯爷!” 院外有人匆匆来求见,守在外头的亲卫认识来人是曹珉手下的人,便进来通报。 得到准许后,那人战战兢兢地进来禀报: “侯爷,关在大牢里的囚犯死了!” 若是寻常囚犯曹珉必不会派人来打扰顾墨玧,难道是跟他们调查的案子有关的犯人? 众人一怔,月九龄先反应过来,忙问道: “连云韦?” 小将士大概是头次被委以“重任”,整个人都处于紧绷状态,乍一听到这个问题,愣了愣,然后连连摇头,“呃,不,不是......” 不是连云韦,莫非...... 绯刀忍不住催促他:“说清楚,哪个囚犯?” 那小将士咽了咽口水,哆嗦着回道: “是关,关霆均!” 【作者有话说】 九龄:抱歉,是我的失误。 侯爷:在本侯这里你可以尽情失误。 除侯爷县主以外的人:我酸了。 我肥来啦~感觉考试能过(希望不是错觉!) 好久没码字有点手生,我会尽快调整的,估计这个月接下来的时间应该就维持日更一章,估计你们看得也不爽,建议养到下个月再看~ p.s.评论我就暂时不看啦,先攒着,等卡文的时候再去拜读你们的鞭(ru)策(ma)~ btw,感谢断更这段时间还留存的小阔爱,木啊~ 鞠躬,晚安! 第216章 永远闭嘴 “关霆均?”月九龄听到这名字时忍不住重复了一遍。 刚刚小将士一说有囚犯死了,她第一反应是连云韦——这不能怪她先入为主,她穿越过来之后插 手的所有案子,除了章枫以外都死于非命。 而章枫虽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却不管怎么威逼利诱都不肯招出背后帮他的是何人,在这一点上,连云韦和他有点相似——心中的怨恨愤懑被有心之人迷惑、鼓动、利用...... 思及此,月九龄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流光溢彩的瞳孔蓦然放大,而后涣散,朱唇微启,似是喃喃自语道:“难怪......” 顾墨玧也从“关霆均死在牢中”的消息中回过神来,他看了一眼情绪有些不对的月九龄,剑眉微蹙,薄唇动了动却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询问,而是垂眸沉声质问报信的小将士: “怎么回事?” 小将士打了个冷颤,随后磕磕碰碰地将“入夜后,关霆均突然毫无征兆地倒在地上抽搐,口吐白沫,守卫虽然及时发现了,但就打开牢门的功夫,关霆均已经断气”的具体情况。 音落,屋里陷入无声的寂静。 所有人都知道关霆均是揭开当年旧案真相的关键所在,即使没有顾墨玧的嘱咐,大牢里的狱卒和曹珉特意从两江大营调派过来看守的将士也会特别“重视”他的人身安全,不可能出现有人轻易混进来下药或对犯人下手这种纰漏的! 但事实又确实发生了。 月九龄想起了连云韦几次三番面对顾墨玧时的欲言又止,嘴角扯出嘲讽的弧度: “我早该想到的......” 她终于明白为何关霆均入狱后,关家人不仅不哭不闹,反而“六亲不认”地避讳,她以为那是关霆均弃车保帅的“壮举”——只要他将关府地窖里的军 火来龙去脉交代清楚,或能不连累家小。 当时她便觉得关霆均是多此一举,顾墨玧哪是那么好糊弄的?于是只当作是他死到临头的垂死挣扎,便没有多想。 直到关霆均却意外死了她才猛然意识到,当初他们在连云韦的刀下“保下”下关霆均,也打断了连云韦的复仇计划,可关霆均这最后一个“叛徒”一日不死,他会就此善罢甘休么...... 顾墨玧见月九龄神情有些恍惚,不由低声唤了她一句,“县主,”但她宛若未闻,似乎陷入了忘我境地,失神的桃花眸瞬间闪过复杂情绪——自责、讽刺、担忧、猜疑......不断变换,看得他心头一跳,忙又唤道,“县主......”却依旧没有得到回应。 沉浸在竭力去理清缠绕着的千丝万缕头绪中的月九龄听不到外界任何声响,她忽而想到一种情况: 会不会利用教唆连云韦的人其实也联系过关霆均?双方达成了某种共识?比如那些幕后之人必须确保关家人安全之类的,相对的,他们索取的代价一定是关霆均的命,而这,也一定是连云韦不供出他们的“条件”。 杀人灭口自然也遂了他们的意——既能向连云韦履行承诺,也能让关霆均在说出更多内情之前,永远闭嘴! 这样一来,关家人的独善其身和连云韦的守口如瓶,就说得通了。 想通了这一点,月九龄自言自语地苦笑道: “是我大意了......” 她应该在察觉到关家人不对劲的时候就告诉顾墨玧,让他多留意的,或许就不会走到如此境地——关霆均死了,他不是获罪而死,而是像刘诚等一样死得“不明不白”,四年前战死在沙场的五万将士若是得知害死他们的“叛徒”得到如此下场,英魂能得到安息么? 不惜与朝中重臣、为敌顶撞皇帝也想要替邹老将军和曾经并肩作战的将士们讨回公道的顾墨玧,又该是怎样的心境? “......阿龄!” 顾墨玧低沉的声音将她从无尽的思绪里拉了回来。 桃花眸恢复了亮光,怔怔地看向声音来源,落在顾墨玧担忧的脸庞上,但尚未聚焦清明。 顾墨玧将目光从她偏白的脸色移到别在发髻上的小猫玉簪,深邃的墨眸不由轻柔下来,声音也跟着放轻,“天色不早,你该回屋歇下了,有事明天再说。” 自从月九龄在临安被章枫下 药后生了一场大病,他就一直很关心她的身子情况,也不嫌琐碎地盯着她的饮食作息——平日这个时候月九龄已经熄灯睡下了。 刚刚看到落影不辱使命地带着圣命而归,便想第一时间告诉她,没想到会在这个关头出意外,早知会有变故,就该沉住气等到明日再告知她,免得扰了她的好梦。 看她刚刚得知关霆均死讯时发怔的模样,还有此刻看向自己时的眸子带着不易察觉的愧意,顾墨玧猜出她心中所想,心头又酸又软,只是碍于他人在场,忍住了想要伸手揉揉她头顶的冲动。 转而沉声下令:“绯刀,护送县主回院。” 音落,月九龄的神智终于完全归位了,见他拿起放在一旁的长剑,似乎要出门,便问: “那你呢?” 顾墨玧一怔,如实回道: “我得去一趟。” 他想知道关霆均是怎么在牢中被灭口的。 月九龄想了想,抬眸对他说: “我跟你一起去吧。” 既然死了人,她就能帮上忙——没人比她更了解尸体了。 对上她依然恢复熠熠生辉的眼睛,顾墨玧并没有思索太久,很快开口答应,“好。”月九龄就是这样的人,不是么? 与其让她回去胡思乱想,还是让她一同过去看看,而且她擅验尸,经常能发现一些他们意想不到的线索。 于是他对下人道,“取我的披风来。”下人得令很快便将玄色披风双手奉上。 顾墨玧抬手抖开披风披在了月九龄身上,旁若无人地替她系上领口,还细致地将兜帽拉起盖在头上,遮掩了她未施粉黛也毫不逊色的容颜。 【作者有话说】 .s.感谢worth、杰瑞、未铭、清新瑞真、繁星下的影子、风小袖、sibil和三位没有改id的小阔爱的打赏(有记漏的话下次补上)! 鞠躬,晚安! 第217章 异曲同工 夜空无云,月挂正中,皎洁的光芒照映着世间,却照不进被将士围得水泄不通的大牢。 天底下的监狱大都千篇一律——阴冷、潮湿、灰暗得看不见一丝亮光,只有绝望与青苔在疯狂滋长,每吸入一口气,窒息感就多一分。 不过昔日充斥着怒吼、痛吟与癫狂声响的牢里此刻安静得宛若落了锁的宫城,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两者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除了随处可闻的腐臭与血腥味。 偶尔走动的脚步声在死寂般的大牢里回响,最里面那间原本关押着关霆均的牢房此刻站着七八个人,还有一个单薄的身影半蹲着,从偶尔紧绷的肩胛可见手上动作不曾间断,正在对平放在地上的尸体做些什么。 其他人或眉头紧锁,或紧抿着嘴唇,但无一出声,目光垂下,随着那双带着手套的纤手而移动。 片刻之后,消瘦的身影缓缓起身,一边摘下脏了的手套一边转身对众人下结论: “基本可以确定关霆均是中毒而死。” 给关霆均做初步尸检的人正是随同顾墨玧一起到来的月九龄,此刻她褪去了不合身的大衣,光洁脸庞在昏黄灯火下显得有些疲累,顾墨玧看得剑眉微蹙。 众人对这个结果并没有太大诧异,因为根据关霆均死之前口吐白沫以及死后嘴唇泛黑的情况,大概也猜到了这一点。 但曹珉心中仍有疑问: “中毒?可这些日子,除了狱卒和守卫没人接近他啊。” 月九龄并没有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将目光放在了地上那只残留了粥汤的碗上以及旁边老鼠的尸体上,语气坚定: “是吃食。” 曹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那只翻着肚皮一动不动的老鼠尸体,粗着声音: “可这牢里的吃食都是统一发放的,怎么其他人没事?” 顾墨玧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沉声问道: “放牢饭的人呢?” 曹珉见顾墨玧终于有指示,不敢怠慢,“我一来就让人抓了,他在衙门负责牢饭已经有小十年,牢头狱卒都认识他,是个老实人。刚刚得知有囚犯吃了他送的牢饭死了,都吓尿了,我看他那样也不像在撒谎啊......” 自顾自说了一大串的曹大将军后知后觉地从顾墨玧凛冽的目光中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的话有些粗鄙,而在场也不止是一群大老爷们,还有月九龄这样的小姑娘,连忙噤声,悻悻挠着后脑勺露出个带着歉意的憨笑。 顾墨玧见他还知道收敛,而月九龄也沉浸在思索中没有什么反应,便不再计较,缓和了一下语气问月九龄: “可否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 月九龄回过神来,对上墨眸的双眼有了焦点,眼神复杂,“侯爷还记得虚空么?”没等回复,又说,“还有李艾,他们也是中毒而亡的。” 顾墨玧听到虚空时还没反应过来,待月九龄又提起李艾,眉头下意识紧锁: “他们和关霆均中的是同一种毒?” 月九龄摇了摇头,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不,但是有异曲同工之处。” 顾墨玧想起之前给月九龄送的小白鼠,听残光说她每天喂养时都会掺进从李艾手上得来的毒,大约猜到了什么,“你觉得这不是偶然?” 月九龄并未立即回答他这个问题,牢房再次陷入了寂静,除了两人的随从其他人都听得一头雾水。 曹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终究忍不住开了口: “虚空?是年初那个在宫中挟持静姝公主的道士?他不是死了吗?跟这案子又有什么关系?” 虽说他久不在皇城,但对二月惊动整个大燕的“封宫查案”还是有所耳闻的,他知道顾墨玧月九龄都参与道案子中,只是不明白月九龄为何在此时旧事重提。 而且还似乎还牵扯到另一个人,“李爱又是谁?您二位能否再说得直白些?我都糊涂了。”这说着说着还打起了哑谜呢? 但显然,眼前二位似乎都陷入了深思,并没有替曹大将军解惑的意思。 刘重阳看着整天只知道操练将士的曹珉一脸茫然的样子,作为他的副将有些不忍心,便偏头附在耳边小声地提醒: “李艾是李大将军的私生女。” 曹珉不认识什么李艾,但过去十几年来一直打压顾家军的李家军主帅还是很熟悉的,愣了一下久脱口而出: “啥?李为民也跟这事儿有关系?” 待他意识到自己的大嗓门在牢房里显得有些突兀时,已经晚了。 顾墨玧轻飘飘地撇了他一眼,看似漫不经心,却比任何严厉训斥都令人畏惧,曹珉立即闭上了嘴,为自己的冲动发言懊悔不已。 好在顾墨玧轻重缓急分得很清,没有打算在这个当口追究他的失言,而是下令: “先不管其他,派人将大牢所有人包括在押囚犯都查一遍。” 曹珉虽然在某些地方反应迟钝,但却是绝对地服从命令,闻言便立即扭头去吩咐属下。 顾墨玧看了一眼在牢房里四处观察的月九龄,眸色沉了沉又道: “还有今夜出现在大牢方圆二里内的所有人,全都带回衙门盘问。” 虽然可以肯定凶手不会在大牢或附近逗留,但也绝不能放过任何一点有关“他们”的线索,如果“他们”同毒害虚空以及教唆李艾是同一拨人的话。 “是!”曹珉得令,转身离开之前又踌躇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询问顾墨玧,“那现在,大帅和县主要先回府么?” 顾墨玧抬眸,对上听到此话而停下动作的月九龄黝黑的瞳孔,心有灵犀似的开口: “不,提审连云韦!” 【作者有话说】 曹珉:每个字我都认识,但为啥连起来我就听不懂了。 刘副将:...... 旧文要改有声书(因旧文不是在七猫连载我就不提文名了哈哈,反正我笔名没改),这几天在写旧文的人物小传,所以耽搁了,抱歉。 感谢a薇 薄荷绿 小阔爱的打赏(字符发不出来),我会继续头秃的。 鞠躬,晚安。 第218章 负隅顽抗 大牢另一端,连云韦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仰头试图透过巴掌大的小窗追寻月光,却只能望到无尽的黑夜,但他却还是抻着脖子不肯收回视线,不知在执着什么。 直到听到渐近的脚步声,他才转动着酸痛的脖子回头,触及来人时眼睛一亮,踉跄着从地上站起来,激动地向前走了一步:“侯爷,您终于肯见我了!” 来人正是顾墨玧和月九龄,随行还有曹珉绯刀等人。 粗粝的声音撞击着斑驳的墙壁又弹开,而后在空荡的牢里慢慢消散,没有一人出声回应。 连云韦丑陋的面容一滞,从这片刻的寂静感受到死亡的恐惧,当下心乱如麻,迫不及待地开口: “我虽做了蠢事,但我做这些都是为了给四年前枉死的弟兄们报仇啊!还有邹老将军,您难道就不恨么,若不是关霆均这些吃里扒外的......” 顾墨玧听得皱眉,出声打断他语无伦次的解释:“我没空听你废话,说点我想听的,”说着他抬眸看了一眼跟前局促不安的男人,薄唇微启,冷到极点,“或者永远失去开口的机会。” 接触到那双不带任何情感的墨眸的瞬间,连云韦像被人攥住了心脏,“呃......”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瞳孔放大,呼吸困难。 其他人也受到不小的惊吓——这还是第一次听到顾墨玧如此直白地威胁人。 顾侯爷虽然惜字如金,每个字都一针见血,但骨子里是个正人君子,从来都是点到为止,不曾咄咄逼人过。 大概是这次,真的触到他的逆鳞了。 月九龄回过神,看了一眼脸憋得青紫的连云韦,打破了这份死寂: “关霆均死了。” 这话仿佛让连云韦从濒死状态醒过来,他整个人都虚脱了,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过了许久才艰难开口: “......难怪今夜大牢突然戒严。” 方才是他这一生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即便是当年被敌人的炮火当空轰炸,也不曾有过这种恐惧。 月九龄垂眸看着他心有余悸地发抖,面上没有任何讶异,“你对他的死一点也不意外。”不是疑问,而是陈述语气。 连云韦右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右腿,似乎在用这种方式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随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像他这种叛徒,死了就是报应!” 月九龄闻言眯缝起双眸,不以为然: “哦?没想到上过战场的将士也信天道轮回这一套?” 如果他真相信什么报应,还用自己出面动手杀人? 大腿传来锥心的疼痛让连云韦忘记刚刚顾墨玧带来的惊恐,紧绷的身子有所松懈,右手泄力,往后靠在墙上,嘲讽回道: “若县主经历过我遭遇的一切,自然也会信。” 这是看不起她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月九龄一哂,并不在意,“你不好奇关霆均是怎么死的?”在告知关霆均死讯后她便一直在观察连云韦的反应——他也就只有在听到的那一瞬愣了愣,然后就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连云韦的喉咙像是含了一把沙砾,哑得让人发毛: “这重要吗?” 他此刻垂着头喘着粗气,像只命不久矣的丧家之犬。 然而在他下意识闪躲的眼神里,淋漓的快意与了然的得意展露无遗——他当然不在乎关霆均是怎么死的,只要他死了就行。 他很想尽情地享受这个“喜讯”,但月九龄却扫兴地打断了他: “因为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所以刚刚在听到关霆均的死讯时并不惊讶,反而松了口气,像是心中悬着的石头落地,连说话的底气都足了。” 被说中心思的连云韦身子一僵,眼里的兴奋很快褪尽,而后缓缓抬头,用浑浊的眼球盯着眼前的少女,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冷笑: “县主这话的意思是,关霆均是我杀的?呵,虽然我很想这么做,奈何没有飞天遁地的本事,连这几根铁栅栏都越不过。” 他虽然说得轻松,但眼底的警惕却不减半分。 如同琉璃般流光溢彩的桃花眸此刻仿佛蒙上了一层冰霜,美得令人生寒,接着听到她开口: “我之前就在想,你对那些所谓的叛徒从来不留余地,却唯独在杀关霆均时失了手,被抓了个现行,是真的被逼得走投无路,还是干脆将计就计?” 再次被猜中意图的连云韦下意识地躲避她那能穿透人心的目光,语气生硬地回道: “我听不懂县主在说什么。” 月九龄早就见识过他的负隅顽抗,十分有耐心地继续说下去: “这难道不是你和在背后帮你的人达成的共识么?他替你杀掉最后一个害死五万同袍的主谋,你替‘他们’守口如瓶。或许在此之前你还有过犹疑,但关霆均的死就是他们对你的无声证明,所以如今的你更不会松口了。” 听到这,关霆均几乎是下意识地睁大了双眼,嘴巴动了动似乎想反驳,却又被她堵了回去: “不用急着否认,不如我说点你不知道的,其实......和他们达成共识的人不止你一个,还有关霆均。” 此言一出,连云韦果然坐不住:“什......什么!” 其实不止连云韦,在场除了顾墨玧,其他人亦是震惊不已。 受到这一料想不到的重击,连云韦表面强装镇定,实则心里已经开始乱了阵脚。 月九龄趁热打铁:“我想你之所以最后放了关霆均一马,应该是他们的意思。他们是怎么说服你的?说如果关霆均死了,当年两江大营辎重处起火的真相也会跟着被掩埋?所以不如留着他,借他的口将真相大白于天下,也能替当年枉死的五万将士申冤?” 想起当时被极力劝阻的情形,连云韦闻言脸色青白交加,咬着后槽牙: “背信弃义的人就应该遭到众人唾骂,死无葬身之地!” 没有否认就是默认了,看来这个消息让连云韦和“他们”之间生出嫌隙了。 得到这个结论的月九龄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说了这么多总归有点收获——其实在此之前她也不是很确定关霆均和那些人真的有勾结,但从连云韦此刻的反应来看,事实应该和她推测的八 九不离十了。 思及此,月九龄犀利地指出自相矛盾的地方: “是么?可如今罪还没定下来关霆均就死了,这个结果似乎与你的初衷相悖。” 一边劝连云韦留着关霆均的小命,一边违背约定在真相大白之前杀了他。 像这样两面三刀的人做出的承诺,看来也不大可信。 连云韦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满眼慌乱,却仍旧不可松口: “如今的我也不过是个无能为力的阶下囚。” 他似乎认为,只要自己不承认关霆均的死与自己有关,就能将否认那些在背后怂恿以及协助他的人的存在,而他也还是一个纯粹只想昔日同生共死的弟兄报仇的旧人。 明明为达目的出卖了自己的灵魂与信念,却在无足轻重的小事上偏执。 月九龄嗤笑一声,“关霆均的条件是用命跟他们换关家人的安全,而你要的就是他的命,是不是很凑巧?” 连云韦闻言攥紧拳头的动作一顿,整个人僵在了原地,火舌留下痕迹的脸上写满难以置信,所有信息蜂拥而至:。 “他们”手里关于当年辎重处起火的情报...... 面对自己时几乎没有反抗的关霆均...... 极力说服他不要立即杀了关霆均,自投罗网,反正“他们”会替自己完成最后的心愿...... 因为如果关霆均死在自己手里,那么“他们”就对关霆均“食言”了...... 现在“他们”转手将关霆均的命当作对自己的承诺,自己就必须死心塌地守住秘密....... 月九龄看他快速晃动的瞳孔,道出了事实: “你以为自己是与之对弈的人,其实不过是对方的一颗棋子。” 被人耍得团团转的事情几乎被坐实,但连云韦仍旧不肯面对现实,“不可能!他们不能这么做——” 月九龄几乎是立即接了话: “哦?那他们是怎么跟你承诺的?” “我......”面对月九龄的诱供他几欲脱口而出,却在看到月九龄那张白皙的面容时,到了嘴边的话却又咽了下去,“九龄县主不愧是当朝首辅之女。” 明明是句废话,却让人不由想到老谋深算的月首辅。 棋差一招,月九龄气不打一处,控制住了情绪,但没控制住音量: “你觉得像他们这种无所不用其极之人,会相信一个活人的诺言?你我都清楚,什么样人的才会永远闭嘴。即便知道自己被欺骗被利用,你也不愿相信心中的信念?” 她很清楚连云韦对军营的留恋与对顾家军的向往,特意将“活人”二字咬得极重,是提醒也是警告。 听到月九龄掷地有声的质问,连云韦也猜到自己最后大改会死自以为的“盟友”在手上,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硬邦邦地说了一句: “我不想变成自己憎恶的那种人。”那种背信弃义的人。 月九龄闻言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被牢里湿冷的空气呛到:“咳咳——”掺杂着腐朽气息的冷意钻入气管,咳得她心口疼。 本欲发怒的顾墨玧见状只得压制心中火气,一边着急地喊了声“阿龄”,一边抬手替她顺后背。 小蓁急忙倒了杯温水让月九龄饮下,她这才缓了过来。 顾墨玧看着她眼下的青色,剑眉紧蹙,拍背的手收回虚搭在她的手腕上,声音下意识地放轻柔了些: “天都快亮了,熬了一夜你身子会撑不住,我先送你回曹府歇息。” 月九龄知道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再审也审不出什么了,便点头同意。 临走前,顾墨玧下令:“派人看好,别让他死了。”曹珉自当领命。 在顾墨玧携着月九龄踏出牢房时,身后传来连云韦的喊叫:“小侯爷!” 顾墨玧听到这个称谓脚步一顿——只有邹老将军和老侯爷的旧部才会叫他“小侯爷”。 即便四年前的他已经能领兵上阵杀敌了,但在亦师亦父的邹峥眼里看来,无论他是八岁还是十八岁,他一直是那个会因为噩梦惊醒需要哄睡的小主子。 连云韦的声音再次传来:“小侯爷如今独当一面,生杀予夺不过谈笑间,邹老将军若泉下有知,想必会很欣慰!” 顾墨玧这些年本就因为待人冷淡被人诟病“冷血无情”,虽然跟着他的人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但连云韦叫着久违的称谓却给他扣了“对旧人毫不留情”的帽子,月九龄听得秀眉拧成一团。 然而,小侯爷不为所动,只是侧目瞥了他一眼,宛若在看死物,冷冰冰道: “既然说的都是废话,那也没有再开口的必要了。” 音落,没等曹珉回应,便带着月九龄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为了追更的小阔爱看得爽一点,我将两章合在一起了,所以晚了点。实不相瞒,这两章我写了有八九个小时,逻辑已死,人已废,有种被掏空的感觉。 我有个问题想问很久了,就是你们比较喜欢2000一章还是3/4000一章(当然按全勤更新的话是以字数为准而不是章节)? 明天(其实应该是今天)不知道会不会更,明晚十二点之前没更就不要等哦,别熬夜,会秃头。 鞠躬,晚安。 第219章 铁面无私 从大牢回来后月九龄便发起了低烧——这具身子从小营养不良,本就不堪一击,年初在春寒陡峭的深夜落了水,一下就把家底给败光了。 之后调养了几个月,好不容易有了点血色,没想到在临安逮章枫时不慎中了情药,那玩意儿若得不到纾解伤身得很,虽然有顾墨玧用内力将其逼出,但到底还是将月九龄捏着鼻子喝了好几个月的中药都赔了进去,可谓是空亏一溃。 回到曹府后月九龄便陷入了半昏迷,顾墨玧让落影无论如何都要将扬州城最好的大夫请来。 于是望江楼某间客舍,沉浸在梦乡的戚羽冷不防地被人从被拎了出来,睁开眼那一瞬间眼前一片黑暗——闻名天下的戚神医自己其实是个药罐子,尤其是刚醒来那会儿,会因为气血不足而出现短暂失明。 然后眼冒金星的戚神医甚至连外衣都没来得及扣好,就这么衣冠不整地被人粗鲁地“请”到了曹府,待他站在月九龄的房中,眼睛也恢复了清明。 他抬手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看在生病的月九龄是好友君子笺看中的人的份上,强忍着骂街的冲动给她号了脉,接着脸色就从苍白转为炭黑了,冷哼一声: “县主本就体弱,竟然还敢在特殊时期熬了整整一夜、染上了风寒,作死不等天亮啊?” 站在外围的众人对“特殊时期”一头雾水,直到一旁闻风跟了过来的君子笺挑眉,笑着为不解风情的将领们解释就是女子每月都会有的特殊日子后,一帮大老爷们瞬间呆成了一根根红色棒槌,连一向面无表情的顾侯爷也不例外。 “幡然醒悟”的将领们难得开窍一次,纷纷有眼力见儿地告辞,仓皇离开。 难得在顾侯爷冷峻的脸上看到羞赧与不知所措,戚神医刚刚被人侵扰美梦的怒气得到缓解,医德和良心重新占了上风,清了清嗓子,一边拿起笔写方子,一边缓缓说起月九龄身子的情况: “......气血两虚,不过调养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不宜过度劳累......” 病症与药草都涉及到顾侯爷的盲区,他听得剑眉紧蹙却不曾开口打断,而是默默地将“不宜劳累”四个字记在了心里。 于是傍晚醒来的月九龄问起案子进展,就被绯刀笨拙地委婉告知“不用挂记,先养好身子,侯爷得空会亲自过来说明情况。”。 月九龄听后怔了怔,随即了然一笑:顾侯爷还真是,体贴得令人难以拒绝。 然而两日过去了顾侯爷都没有“得空”,至少没有在月九龄那个醒着的时候“得空”——月九龄听说他总是忙到深夜,回府时她已经喝完药歇下了,不过他一回来就先到她的院里站一会儿,确认她睡熟了才回到自己院里,深情得既克制又热烈。 转眼便到中秋。 圆月高挂在空中,月光倾洒而下,相较之下,灯光反而黯然失色。 小蓁端着药晚来到院中,放在桌上,小声提醒仰头赏月的月九龄: “县主,该喝药歇下了。” 月九龄闻声瞥了一眼那晚黑褐色药汤,淡淡道: “放着我待会喝,你先下去歇着吧。” 小蓁没有错过她桃花眸里那抹嫌恶,犹豫着,“这......” 月九龄有些无奈,“放心,这不还有绯刀么?”昨日她的风寒便好了,以为不用再喝药,结果戚神医幸灾乐祸地送来了一纸调养身子的药方,还小题大做地强调一定要将药全部喝完,一滴都不能剩,否则效果会大打折扣。 这样离谱的“医嘱”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修过中医学的月九龄,合理地怀疑戚羽这是报复那日被人从被窝里撬起来给她看病的事儿——可惜正直的顾侯爷并不能识破这一点,坚持必须按照医嘱服用。 于是她每次喝药都有两双眼睛盯着,唯恐她浪费一滴药汁,更别提偷偷拿来浇花了。 小蓁看了一眼的绯刀,得到对方坚定的眼神保证后,这才福身告退: “那县主不要在院中坐太久,当心受凉。” 月九龄摆摆手示意,不再多言。 最后她终于顶不住绯刀的眼神,在药凉了之前一饮而尽,苦得眉心凝成了一团,也没心思再赏月了,打算去漱个口睡觉时,忽而听到一阵悠悠的乐曲声。 脚步微顿,侧耳又听了一会儿,她才开口问道: “绯刀,你有听到琴声么?” 绯刀耳目比没有功力的月九龄灵敏些,自然也听到了,只是不知为何脸色有些古怪,僵硬地点了点头,“有......好像是隔壁院子传来的。”说着便看向琴声传来的方向。 月九龄所在院子前后左右还有几座小院子,只是绯刀看去的方向,是顾墨玧下榻的院子,有些惊讶: “侯爷回来了?” 绯刀愣了愣,觉得从侯爷院里传来琴声——无论是“有人在侯爷院里弹琴”还是“侯爷自己在院里弹琴”,都很令人难以置信,但他又听得十分真切,纠结了一下还是请示月九龄: “呃,要不属下过去看看?” 月九龄并没有颔首,她静静地又站了一会儿,仿佛沉浸在那音乐地曲声中。 就在绯刀以为她不会再回应时,她开口了: “听说这几日扬 州城大小官吏共十一人被革职入狱,两江大营被查处的将士也有近十人,全都军法处置了。城里一入夜店铺便全都闭门熄灯,人人自危,与四年前东洋入侵的情形无异。”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抬眸看向绯刀,“侯爷一直都这么......铁面无私么?”她犹豫了一下,才没有用世人私底下另一个词——冷血无情。 虽然顾墨玧替扬 州城揪出了一批光吃吃皇粮不办事的蛀虫,同时也断了许多人的生路,他那六亲不认的做法已经引起不小的怨声了。 绯刀却不大明白月九龄这话是何用意,只好实话实说: “其实,这才是侯爷的作风。” 在军中,从来没有求情和酌情处理这一说,犯错就是犯错,该罚就得罚,若统帅优柔寡断,又如何能在生死关头做决策?毕竟一念之差,就可能有无数性命白白牺牲。 月九龄闻言垂眸沉默了片刻,绯刀以为自己说错话惹她不高兴了,正欲开口解释几句,便听到她拿起桌上的盘子说: “这月饼挺好吃的,侯爷应该还没吃过,我给他送几块。” 【作者有话说】 月饼:所以我有个别名叫“工具饼”? 老年人熬夜的副作用就是头疼好几天,所以年轻人还是别熬夜了。 谢谢卡梅拉、夏夜小阔爱的打赏,我会继续头秃的。 鞠躬,晚安! 第220章 交个定金 月九龄端着月饼来到顾墨玧院里,循着琴声便看到了这样一副情景—— 往日里总是一身玄衣的顾墨玧此刻难得穿了身浅色长袍,大约是刚刚沐了浴,披散的长发还带着湿气,清冷的月光与之交融——周身便仿佛笼罩着一层朦胧的水雾,光是从他身上发出的,柔和却能使周围事物都黯然失色。 曹府因为有曹珉这样一个“不拘小节”的主人,景致方面着实谈跟“美观”二字沾不上边,若非要评上一评,勉强能得个“无药可救”的评价。 即便是给贵客顾侯爷下榻的院子也不例外——院里仅有的几棵风一吹就摇摇欲坠的小树,到了秋日叶子都落尽了,光秃秃的,白日里看着都嫌寒碜。 可这会儿因为有了席地而坐,垂眸专注抚琴,俊美如谪仙的男子身旁,以及在倾泻的月光映衬下,看着倒是别有一番风雅傲骨。 若非亲眼所见,月九龄也不敢相信顾墨玧竟会弹琴——倒不是她对军旅之人有什么偏见,只是想象不出在战场上杀伐果决的统帅,竟也有无法宣之于口、需要借外物抒发情感的时候。 月九龄几乎是在看到这一幕的瞬间就被他吸引了,脚上无意识地一步一步往前移动,目光无法那双骨节分明,熟稔拨动琴弦的修长手指挪开,魔怔了似的,屏住呼吸慢慢走近那个沉浸在弹奏古琴的美男子。 此时的顾墨玧卸下了身上那无形冰冷坚 硬的盔甲,看上去几乎是柔软的,也只有在此刻,月九龄才能察觉到他其实也不过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无坚不摧的。 她很想给难得显露脆弱一面的顾墨玧一个拥抱,却又担心会惊扰到他,然后眼前的一切随风消散...... 其实,顾墨玧在月九龄出现在院门时便有所察觉,不过曲子正弹到高昂处,他的情绪是随着曲子起伏的,一下难以抽身,便没有停下来。 月九龄走到顾墨玧身旁时,他正好弹完最有一个音,收尾后,双手平放按住了仍有余震的琴弦,垂眸深呼吸调解着弹琴时被带动情绪。 平息后,他才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月九龄,满眼温柔,只是看到月九龄身上的衣裳后接蹙眉,“怎么穿这么少?”说着他便将放在一旁的披风扯过来,抬手披在眼前人儿身上,“别再受凉了。” 披风扬起时声响让绯刀猛然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愣了一下后,难得福至心灵,“属下这就回去取!”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月九龄蹲在他身旁,目光不错地盯着他看,由他帮自己系披风的领口。 因为离得太近,月九龄能感受他温热的气息萦绕在自己周围,看着系带子的指尖,想起它们刚刚灵活拨弄琴弦的情形,顿时连心脏都因为炽热而越跳越快。 于是她忙移开视线,落在了石桌上的古琴,清了清嗓子开口: “我还从未曾听过这样大气磅礴又婉转悲泣的曲子,既不似奢 靡的宫乐,亦不像是民间流传的小曲小调,很特别。” 月九龄上辈子就没什么艺术涵养,不懂得附庸风雅,这辈子听着古老的戏曲,更是一窍不通,但是刚刚顾墨玧弹奏的那一曲,她却听得入神,身上沉睡多年的艺术细胞忽然蹦跶了一下,竟真能听懂一些。 顾墨玧替她系好领口后又拢了拢两侧,看着她那清瘦的身子被自己的披风包裹住,这才满意地收手,回道: “是塞外的曲子。” 月九龄想了想,“是侯爷驻守西北时学的?” 顾墨玧怔了一下,然后也将视线放在了那架古琴上,声音暗哑: “是师父教我的。” 提起邹峥,月九龄瞬间了然,难怪他今夜会突然对月弹琴——大概是这些日子查旧案,知道了当年那一战的真相,于他来说不可能是解脱,更不会是了断,而是从心里长出的一根肉刺,时不时就会冒出来刺他一下,不疼,但很难受。 顾墨玧难得主动开口,“这是父亲生前最喜欢听的曲子,我小时候听过母亲弹奏,当时还嫌它太过不够细腻听了一半就跑了......”说的还是小时候的事情。 说到这他忽然顿了一下,月九龄不忍心打断,耐心地等他再次开口。 “......后来邹老将军不放心我一个人在侯府,便会在不用值夜的时候到侯府守着我,我会让他给我讲东征西战的事情,这曲子也是那时缠着他教的。” 父母双亡在他短暂的停顿里一带而过,月九龄微微蹙眉,他虽然说得轻巧,但 静默片刻,月九龄忽然出声问道: “关外的景象是什么样的?” 顾墨玧惊诧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为何会对塞外景象感到好奇,但还是很认真地回答: “高原丘壑,黄沙漫天,许多地方都寸草不生,没有皇城的繁华,亦不像江南的热闹,百姓的日子很困苦,但民风淳朴。有时训营归来,骑马跑在山坡上,一边是近得几乎触手可及的日头西落景象,一边是一望无垠的大漠孤烟。” 他虽不善言辞,但月九龄却能从这三言两语的描述,想象出壮观的景象来,不由感叹: “无拘无束地在广阔的大漠戈壁策马扬鞭驰骋、看落日美景,听起来很令人神往啊。” 抒发了感慨后,月九龄颇为可惜地自顾自地说: “可惜我不会骑马......” 少女状似无心的顾墨玧——她是在隐晦地告诉自己,愿意同他一起去西北么? 可行军艰苦,月九龄怎么会想跟他去西北吃沙子呢?是他想多了?自作多情了? 心绪瞬间大起大落,他忍不住唤了她一声,“阿龄......” 月九龄似有所感,冲他眨了眨熠熠的桃花眸,笑着说: “侯爷教我骑马吧。” 他猜的不错,月九龄愿意! 猛地被如此大的惊喜砸中,不善言辞的顾侯爷这会儿更是说不出任何表达心绪的话,只是情不自禁伸手伸手将她冰凉的小手包裹在自己的手心里,郑重其事地答应她: “好。” 虽然他是决不会让月九龄跟着自己吃苦的,但他不能不珍视她的这份心意。 莫说教骑马,纵然此刻有炮火从天而降,他也会毫无怨言地笑着将她护在怀中。 月九龄见他这会儿竟然在清醒的情况下“越矩”了,其罕见程度仅次于弹琴,便起了逗他的心思,扬眉问道: “侯爷答应得这么爽快,不打算讨要点报酬么?” 顾墨玧闻言不明所以,重复,“报酬?” 月九龄见状忍住笑意,煞有其事地点头解释道: “想进书斋求学还得给教书先生送束脩呢,顾侯爷亲自教我骑马,若是分文不取,我心里也是过意不去的。” 说完她见顾墨玧要开口——这不解风情将领们的统帅大概会说“我不要什么报酬”之类煞风景的话,于是月九龄没让他出声的机会,继续说下去: “不过我方才出门急,身上并未携带银两,没法给报酬立字据。可是仅有口头承诺我又担心侯爷日后不认账,不如......” 说着她装模作样地苦恼了一会儿,然后弯起眼睛提议: “我先用别的交个定金?” 不等顾墨玧反应,月九龄便偏头往上凑,准确无误地捕捉到那总是紧抿着的唇线,柔软贴上去的时候——原来冰山美男的嘴唇并不冰冷,相反,是温热的,她想。 “什......”顾墨玧薄唇微启、嘴角被一片温热触碰的瞬间,那未说出口的“么”字便自动消了声。 世间万物仿佛有所感,也跟着一同噤声,只余心跳渐渐失控,一下一下地加速撞击着胸腔,发出沉闷却有力的声响。 【作者有话说】 县主回味地舔了舔朱唇:果然还是得本县主出手,等克己复礼的侯爷主动?那你们得啥时候才有糖吃? 我真的很想把顾侯爷弹琴那一幕写得唯美,可惜修为不够,写了几个小时也不是很满意,我尽力了,不过粗长了,建议看的时候加上十层滤镜哈哈。 p.s.其实侯爷也只是一个二十二岁还没谈过恋爱的大男孩哈哈。 上章有不通顺且错字之处已修改,但审核需要些时间(一两天),大体没改,懒的话可以不用重看。 鞠躬,晚安。 第221章 情难自已 顾墨玧也不是从生下来就冷冰冰硬邦邦的,相反,小墨玧十分讨人喜欢——在长辈眼里就是个乖巧伶俐的小团子,但在同龄人眼又里是个胆大包天的孩子王,上到八十岁下到刚出生的婴儿,就没有不为其倾倒的。 他出生在侯门,九岁以前过的自然是锦衣玉食的日子,是个吃穿用度都精致到脚趾头的小少爷——饭粒要蒸得软硬适中、手边的茶要一直保持能入口温度、衣裳不能有一丝褶皱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不一而足,养成了一身骄奢挑剔的小毛病。 那时侯府的下人时常在私底下唏嘘:小侯爷若是放在寻常富足人家,怕是早就被宠成了无法无天的小恶霸,好在有“大义凛然”的老侯爷亲自看着,督促他习文练武,这才没给他长成一个日天日地的小纨绔的机会。 不过老侯爷也只是看到了九岁——那年侯府突遭变故,小侯爷一夜之间失去双亲,顾家军分崩离析。 也是从那时起,人见人爱的小侯爷性情大变,喜怒哀乐不再形于色,不再与同龄人一起玩耍,不肯让人伺候了,还把侯府的下人全都赶走,自己一个人住着偌大的侯府。 没了老侯爷的鞭策他却更用功了,连最厌恶的琴棋书画都肯学了——琴技就是在那时学,学会的第一首曲子就是刚刚弹奏的塞外曲。 再后来,他毅然跟着邹老将军离开皇城从军,又在得知师父殉国的情况下请命领兵,击退了势如破竹的东洋军,一战成名。而后东征西战,威慑了那些对大燕虎视眈眈的邻国,成了如今大燕百姓心中战无不胜的战神...... 这些都是月九龄穿越之前发生的事——她曾让人打听过,毕竟他是自己的未婚夫,御赐的婚约是躲不过,但也不能无动于衷。那时她听完之后便想,像顾墨玧这样常年处于腥风血雨之中生杀予夺之人,即便能做到不失公正但很难保持赤诚。 然而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发现顾墨玧超乎她的想象,他不仅没有像老侯爷担心的那样“长歪”了,更并非真如人们口中的“活阎王”那般冷血无情——他那无坚不摧的冰冷盔甲下,包裹着一颗柔软的心。 只是他平日里伪装得极好,骗过了所有人,唯有在极度难过的时候才肯在信任之人跟前露出一丝端倪,而这人也得细心至极才能顺着那裂痕窥见他的真情实感。 月九龄此时很庆幸自己是个不放过任何细节的人,也愿意用自己的消瘦身躯替他遮挡这条小小的裂缝,保护他不想为人知的倔强。 若是老侯爷还活着,看他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定会为他感到自豪。 所以得知到世人只看到他的杀伐果决却忽略他也是个有血有肉会疼的人时,她才更加于心不忍,尤其是看到他一个人坐在院中抚琴、黯然神伤的情形——像只无依无靠的小兽,虽然最后成功地捍卫了自己的的领地,却只能躲在暗处舔舐伤口,实在太令人心疼了。 当然,月九龄也明白,没有一个成年男人愿意听到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对他说“心疼”的,所以这些类似怜惜的情感是不便被顾侯爷知晓的。 毕竟民间有戏言——不管条件处境多么艰难,只要有顾大帅在,就没有守不住的城,打不赢的仗。 而此时顾大帅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这辈子第一次城池失守是因为被“偷袭”,而且还没能立即反击,可谓是输得一败涂地,堪称是他无数战绩中的唯一败绩。 拿下顾大帅“唯一败绩”的月九龄方才突然袭击,本就是为美色所惑,加上月色太美,因而一时兴起想逗逗这个难得袒露真心的美男子,如今目的达到,自然要见好就收。 她勾出得逞的笑容,贴着顾侯爷嘴角的朱唇撤走,打算往后拉开点距离,让受到惊吓的顾侯爷有回过神的余地,不料顾侯爷虽然神志未回笼,不知何时放在她腰间的手却先察觉到环着的人想要逃脱,本能地收紧了,于是她不得不重新跌回那滚烫的胸膛。 “咚咚——咚咚——” 逃脱不得的月九龄干脆放弃挣扎,将头轻轻地靠在他宽厚的肩膀上,半偎在他怀里,听着某人快要震破耳膜的心跳声,忍不住轻笑道: “侯爷,你心跳得有点快啊。” 正在努力克制自己想要把怀里的人儿揉进血肉的冲动的顾侯爷闻言身子一僵,显然没见过如此嚣张的“罪魁祸首”,身在敌营还敢调戏他,气息变重,压低声音警告,“阿龄......” 说着他便稍稍将人送开,眼底的炙热过于浓烈,像极了盯上猎物的猛兽,月九龄看得心头一动,下意识往后仰了仰...... “锵——” 刚刚她随手放在脚边的月饼倒了一地,也打断了正欲拥吻的两人。 顾侯爷彻底清醒了过来,想起她方才往后躲的动作以为她是被自己吓到了,为自己没控制住欲 望而懊悔,但又舍不得因此松开环抱着娇躯的双手。 无处安放的目光飘忽不定的,在触及地上精致模样的月饼时停滞,其中有一个碎成两半,露出里面的肉馅——是望江楼的特色。 顾墨玧彻底冷静下来,想起他傍晚回府时听下人禀报:君子笺今日一大早就来曹府看望月九龄,还同她一起用了午膳,直到天黑了才走。 “今日君子笺来过了?” 月九龄闻言一怔,想起了那日在望江楼吃河鲜宴时顾墨玧和君子笺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突然后悔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拿这盘月饼啊! “呃,戚神医来给我复诊,他,应该是跟过来的。” 顾墨玧也没有小心眼到不让月九龄见其他男子的地步,只是有些内疚——君子笺一个外人都知道给月九龄送月饼,而他却因为案子忘了今日是中秋,也没有陪月九龄赏月吃月饼,于是再次开口语气不由就带了几分酸: “月饼好吃吗?” 月九龄几乎是立即回道,“不好吃!”似乎担心顾墨玧不信,又补了一句,“真的!” 顾墨玧见她义正严辞模样实在可爱极了,便倾身重新将她拥入怀里,低声笑道: “嗯,我信。” 得到一个温暖怀抱的月九龄暗自松了口气,还好自己反应够快。 【作者有话说】 我不是故意断在上一章那里还断更的,请相信我! 看评论有小阔爱让我在作话少叨叨,好的,收到,你们即将失去一个可爱的我(bushi 感谢神经蛙、沐易尘绝、a薇 薄荷绿、小芳、夏夜、还有一个没改i’d 的小阔爱的打赏,我会继续头秃的。 鞠躬,晚安。 第222章 大言不惭 “阿嚏——” 门庭若市的望江楼某间上房里忽然传来了一记响亮的喷嚏。 紧接着便听到另外一道清润声音调侃,“怎么?你也着凉了?”声如其人,开口的男子一身素净青色长袍穿出了风雅的味道,正是白日里去给月九龄复诊的戚霖。 戚神医说着端起手边那碗飘着白烟的黑褐色汤药,挑眉看着上房里另外一人,语气透着几分嘲讽: “让后厨给你也端一碗?” 能让温文尔雅的戚神医随口讥讽的,不用想也知道屋里另一人是何方神圣了。 君台主吸了吸方才无缘无故发痒的鼻子,瞥了一眼他手上端了大半天一口没喝的药,毫不留情地戳穿: “喝你的药吧。” 戚神医一时语塞,垂眸地看了一眼手中散发着苦味的药,皱了皱眉,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见状君台主不仅没有半点怜悯,还幸灾乐祸地催促: “别光看着啊,你用眼睛喝药的?” 戚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眼睛一闭,瞬间屏住呼吸,跟上刑场似的将碗里的药一饮而尽——光看他视死如归的神情,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一碗毒药。 君子笺眼看着戚霖喝完药皱巴巴的模样,没心没肺地大笑了起来。 大名鼎鼎的戚神医也怕喝药,说出去怕是要惊掉天下人的下巴——毕竟戚神医虽然医术天下无双,但从小就是个病秧子,一般若是喝了近三十年的药早就麻木没感觉了,可他偏偏每次喝药还跟第一次喝那样抗拒,能二十八年如一日地保持“初心”,戚霖也是个人才。 尽请嘲笑过后,在一旁看好戏的君台主总算良心发现,从袖子里摸出用油纸包着的一小包,准确无误地扔到灌水冲淡药味儿的人跟前。 灌了个水饱的戚神医见状倒水的动作一顿,接着敏捷地打开油纸,捻了块沾满糖霜的蜜饯扔进嘴里,迫不及待地想让甜味占领上风。 君子笺扔完蜜饯则扭头将视线放在外边,凭窗远眺,平静的江面上被月光铺满,倒映出一轮明亮的圆月。 倘若以江的尽头为线,天上的明月与江里的是对称的,盯着看久了几乎分不清真假,颇有“江上生明月”的意思。 因而即便是中秋之夜,也有不少商贾贵人选择提前预定望江楼的上房,拖家带口或呼朋唤友,就为欣赏这无法在府中看到的美景。 戚霖连吃了十个蜜饯才将嘴里的清苦味儿驱散,心满意足地眯了眯眼睛,然后才慢悠悠地开口打破了君台主自顾自对窗赏月的局面: “还是没法确定九龄县主是不是你要找的‘小主人’?” 君子笺闻言收回视线,沉默片刻算是肯定了他的说法,戚霖不由皱眉,正要开口便听君子笺泾渭分明道: “纠正一下你的口误——我没想要找谁,那是我爹临终遗言。” 提到老台主,戚霖将到嘴边的话又咽回肚子,而君子笺则弯了弯他那狭长的凤眸,露出个倾倒众生的笑容,漫不经心地继续说: “他一辈子都惦记着这事儿,临死了也还念念不忘,我以前没少让他老人家操心,生前没尽过一天孝,死后至少得让他瞑目投胎吧?只好继承他的遗志,至于能不能找到,那就得听天由命啦。” 听到他这番厚颜无耻的说辞,戚霖看在老台主的面上才没将“你也知道自己以前有多混账啊?”这句话说出口。 本想翻个白眼以表心意,却在看到君子笺那总是吊儿郎当的却未曾抵达眼底的笑容时忍住,无声地叹了口气: “不是说‘那位’最后一次现身的地方是皇城?你还特意亲自去了一趟,没有任何收获?” 君子笺自嘲似地挪动步子,坐到戚霖对面,从那小包所剩无几的蜜饯中挑挑拣拣了一颗,放进嘴里后大概是被直冲天灵盖的甜味齁到了,皱起眉头,含糊不清地摆手: “十几二十年前的踪迹,聚鸢台在皇城的眼线都换了几轮,要找一个小时了十五六年都人,哪有那么容易?” 戚霖想了想,“是因为月夫人的来历有蹊跷,所以你才怀疑九龄县主的?” 君子笺囫囵地将蜜饯咽了下去,连喝了两大杯水才让甜麻了的舌尖恢复了正常,看着蜜饯的目光带上了几分嫌弃——不知道戚霖怎么会喜欢吃这种甜唧唧的玩意儿。 “当年月夫人无依无靠却能嫁入月府,还让尚未出世的九龄县主同从一出世就炙手可热的小侯爷定下媒妁之言的举动也很可疑。” 提起顾墨玧与月九龄的婚约,戚霖忍不住提醒道: “无论九龄县主是不是你要找的人,于公于私,你都该收敛些。” 君子笺听到好友的谏言,怔了怔,一脸无辜地询问: “我有做了什么不检点的事了吗?” 问完也不等戚霖回答,他便自顾自地冲戚霖挤了挤眼,意味深长道: “还是说,我家阿霖吃醋了?” “我家阿霖”四个字成功地让戚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最终还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咬牙切齿: “给我说人话!” 君子笺成功让好友恼羞成怒,朗声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在戚霖冷眼中收敛了些: “我是那种不懂分寸的人么?” 戚霖:......你就是!光站在那里就浑身散发着“不靠谱”的光茫,就差把“作死”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这些日子东洋一战旧案重查,顾侯爷显然是被那些在背后搅浑水的人给惹怒了,他处理起江南一带的大小官吏毫不手软的雷霆手段你也看到了。老是往九龄县主身边凑,当心惹祸上身。” 从暗地里搜集证据到顺藤摸瓜查到刘诚头上,再到捉住杀人凶手以及唯一一还活着的“叛徒”,最后派亲卫回皇城让秦国公出面说服皇帝下密旨,既抢占了先机,也让那些想要暗中阻挠的人有所顾忌。 如此一来,既“出师有名”又能借机整顿江南 走 私黑 市,不得不承认这位不过二十二岁的年轻统帅,不止骁勇善战,还很懂得运筹帷幄。 君子笺闻言一顿,猛地拍了一下手,“你提醒了我,我当初还给他提供过线索,给官府提供线索是不是有赏金拿啊?” 说着还摆出一副打算明日上门讨要赏金的架势,戚霖忍不住咬了咬后槽牙——跟他待多一刻就得短命一年。 好在君台主是极有眼力见的,在戚神医更短命之前找补道: “放心吧,虽然我没有将聚鸢台发扬光大的志向,也不会让它砸在我手上的。” 戚霖闻言不以为意地冷哼一声,我信你个鬼!也不知道谁整天仗着台主的身份在聚鸢台的据点花天酒地,蹭吃蹭喝蹭住,还有脸大言不惭? 【作者有话说】 戚霖:哼,你最好是。 今天似乎是北方小年?小年快落!(好像有点晚了) 鞠躬,晚安。 第223章 竹心杂记 中秋之夜过后,顾墨玧依旧早出晚归地深挖旧案、彻查黑市、处置落网之鱼,而月九龄那晚还是无法避免地受了凉,翌日发起了低热,于是不得不遵从医嘱,老老实实地待在曹府“静养”。 与之前两人几日都难得见上一面,月九龄还得从旁人口中了解对案子与外界情况不同的是,顾墨玧不再没日没夜地查案,会尽量在夜深之前回府,而月九龄则推迟就寝时间,两人就着睡前这挤出来一两盏茶的功夫说说话——或谈论案情进展,或聊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虽然相处的时间变短了,却比之前整天待在一起查案更加亲近了。 那晚悲怆磅礴的琴声像是顾墨玧难过至极下无意释放的信号,连他没意识到当时自己在清冷月光下孤寂的模样有多惊艳,好在这副人间仙境被月九龄这位“伯乐”撞见了,惊鸿一瞥后,便用她那双好看的桃花眸,深刻地锲在了心里,日后无论什么时候想起,仍然悸动如初。 在“静养”之余,月九龄终于有空好好研究那本赵德瑞“归还”的《竹心杂记》,然后便这本杂记书如其名,记录的内容真的很杂,涵盖了天文地理、疑难杂症、医药膳食、奇闻乐曲、武功阵法等等......末了还有笔者关于所记事物的客观见解与合理推测。 细读下来,月九龄认为与其说这是一本杂记,其实称为符沁前半生的日志更为妥当,没想到她如今名义上的母亲——当朝首辅的亡妻还是个奇女子! 从杂记的内容来看,符沁不仅见多识广,精通医药,而且几乎走遍了整个大燕,十分了解各个地域的风土人情,这样一个热爱自由的“不羁”之人,当初为何会选择留在皇城,止步于深宅大院,最后落得一个难产而亡的下场? 难道是月铭魅力太大了?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月九龄否定了——从她与月铭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来看,月铭那种天生自带优越感、认为自己高人一等的,或许会吸引譬如林氏那种做梦都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人,但绝对不是符沁会欣赏仰慕的类型。 那么符沁当年独自北上皇城,毫无背景却嫁入月府做正室,医术高明却死在了产床上;而自己在月府弱小无助却能一直独占首辅嫡女之位,还有那不能解除的婚约、身上的毒...... 每一桩都听起来既匪夷所思,也存在许多疑点。 这也是月九龄当初南下临安的原因——她想到符沁生长的地方看看,试图找寻她那个只活在谈论的舅舅和符沁的本家,想着或许能从中理出一些头绪来。 不过如今看来,临安也只是符沁曾经停留过的地方而不是出生地,更别提那个不知是否存在过的“舅舅”了。 思及此,月九龄合上手中书籍,垂眸无奈地笑了笑,她这一行不仅节外生出了很多枝——莫名其妙地卷入了两起案子中,也比她原计划多逗留了一个多月,果真是世事难料。 她白皙的指腹轻轻拂过“竹心杂记”四字,眼底多了几分温柔——好在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如今对“符沁”这个人有了基本的了解,回到皇城后也能继续追查下去,还有顾墨玧...... 顾墨玧真是她这次出行最大的意外了。 无论按部就班的前世,还是前程未卜的今生,在遇见顾墨玧之前,月九龄都从未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一个人——不是她没有七情六欲,而是在她眼里,尸体一向比活人更有吸引力。 也不是非要拿顾墨玧同尸体比较,但顾墨玧是对她来说是特别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被九龄县主拿来同尸体相提并论的顾侯爷对此毫不知情,他正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那些贪 官污吏个措手不及,意图将军 火走 私连根拔起。 这也与顾墨玧当初到江南来的初衷有出入,但比起震惊整个大燕上下的叛国通敌案,两江大营的军饷贪墨案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不过他也并未忘记下江南是为了调查贪墨案,于是翻查旧案的同时,根据刘诚的那些账本记录,顺藤摸瓜查下去,发现最大的蛀虫竟是在朝中。 月九龄听闻此事后,并不惊诧,沉默片刻后问: “侯爷打算何时回皇城?” 刘城一死,加上此次翻查旧案动静不小,必定已经惊动了蛰伏在朝中的人,若是无法抢得先机一举拿下,恐生变故,日后再想抓住把柄,可就难了。 顾墨玧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轻声回道: “再过些时日,等你身子养好了。” 月九龄闻言心头一暖,但理智尚存,认真提议: “侯爷不必迁就我,免得误了正事。” 她这副身子确实不宜日夜兼程地赶路,但顾墨玧可以骑马先行。 顾墨玧深深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语气郑重地说: “当初是我请旨让你同我留下查案,如今岂能独自离开?” 月九龄对上深邃的墨眸,微微一怔,随后笑了笑——也是,就差亲自给她侍药的顾侯爷怎么可能放心让她自己回皇城呢? 于是好看的桃花眸一转,语气难得带了几分讨好,“其实我已经好多了,不耽误赶路的,我保证!”说这还眨了眨清澈的眼睛,看起来像是在撒娇。 若放在平常,顾侯爷定是二话不说就点头,但这次他却十分坚持: “不行,这事儿得听戚神医的。” 好在月九龄在“静养”这件事上态度还算积极,于是她终于在八月的最后一天得到戚神医颔首——他们可以准备启程回皇城了。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改了错字和不大恰当的用词,内容没改,懒得翻回去也没关系。 要回皇城了,即将开启宅斗副本(bushi。 破案和宅斗你们更喜欢看哪种,留评告诉我,写的时候酌情增减,不说我就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哦。 大家都放假了吗?假期快乐。 鞠躬,晚安。 第224章 遭逢流民 直到月九龄随顾墨玧踏上往皇城的归途,连云韦的小命还在——这一点确实出乎大家的意料,可能是“他们”忌惮顾家军的实力,也可能是笃定收到“报酬”的连云韦不会轻易出卖自己,因而有恃无恐。 谁知道呢? 毕竟那些人从头到尾只敢躲在背后干些怂恿他人、煽风点火等偷鸡摸狗的勾 当,大约有两种可能:一是暂时不想暴露身份,二是身份见不得光。 无论是哪一种,想必都不会为了杀一个没用的人而露出马脚,前功尽弃。 四年前两江大营辎重处烧毁一案最终真相大白,惊魂初定的江南民众除了一开始震惊唏嘘以外,轰动近十个州府的东洋旧案在顾墨玧等人离开扬 州后也渐渐平息,沉淀在世人的记忆里。 只有意难平的袍泽将士偶尔会在酒桌上借着酒疯,将那一众被顾墨玧处置的引狼入室“叛 国 贼”拖出来当下酒菜反复“咀嚼”,就着烈酒吞咽下肚,仿佛这样就能为五万冤魂出口恶气。 虽然顾侯爷在扬 州的这一个多月,无论是官场还是民间,但凡与军 火黑 市有关的,他都狠狠低整顿了一番——但这远远不够,关霆均刘城之流不过是小鱼小虾,分食到的只是一星半点,真正大胃口的还没露出水面。 不过好歹窥见了潜在水下的黑影——既然留下了痕迹,就总有迹可循。 就是不知道这水,有多深。 思及此,坐在马背上的玄衣男子回头看了一眼离得不远的马车——里面坐着同行的月九龄,剑眉微蹙。 他顿了一下,勒了勒紧手上的缰绳,一前一后的亲卫注意力都放在主子身上,察觉到顾墨玧有动作便立即放缓了步伐。 这些日子侯爷经常会放弃骑马,与九龄县主同乘马车——亲卫们当然不会以为顾侯爷突然转性喜欢坐慢悠悠的马车,更不相信侯爷那所谓到马车上“休息片刻”的说辞。 侯爷分明就是想跟县主单独相处,培养感情!还非得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他们,当他们没长眼么? 同乘时两人偶尔会说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也会涉及天文地理,庙堂江湖等,不过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不可能每日都有聊不完的话题。 有时顾墨玧闭目养神,月九龄便在一旁看书,马车里安静得只能听见翻页声,却一点都不局促,反而有种岁月静好的意思,很惬意。 此刻便是这般,不过月九龄不知何时,目光从书页上移到了对面年轻高大的男子身上,虽然呼吸极轻,但存在感却从来不容忽视。 深秋午后的余晖从摇摆的帘子缝隙中洒在顾墨玧冷峻的脸上,左眼尾那颗小小红痣也因此显得十分灼眼,也只有在入睡时,才显出 忽然,嘈杂的吵闹声令沉浸在顾侯爷“盛世美颜”里的月九龄回过神,与此同时,马车在半路缓缓停了下来。 浅眠的顾墨玧察觉到异样,敏锐地睁开了双眸。 此时,落影的声音在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响起: “侯爷,县主,前方有一小批流民挡着路了,属下已经派人前去探查,还请稍等片刻。” 月九龄微怔,抬手掀开窗帘看着混乱的前方问: “这一路上似乎见到不少流民,都是从江北来的么?” 这大半个月的北上路程,他们经常能碰见赶路的流民,数量还不少。 落影颔首,“是。江北七月连下了整整一月的暴雨,据说发了大水,不少村落的庄稼房舍都被淹了,所以有不少百姓背井离乡,北上投奔亲友。” 音落,队伍前方吵闹声更激烈,音量也更高,月九龄隐隐能听清内容: “啊——她该不会是得了疫病吧!” “什么?赶紧离她远点!” “这种人就该抓起来烧死!免得传染给我们!” “不要!不要抓我娘亲!” “......” 顾墨玧自然也听到了,冷声问: “发生什么事?” 绯刀骑着马从前方而来,稳妥停在两位主子跟前,微微颔首禀报: “流民里有一民妇突然昏倒在地,口吐白沫,浑身抽搐,还发着高热,其他流民说她一路上都在发热还咳嗽,便有了‘此民妇是从疫病区逃出来’的说法,不过......” 说到这他犹豫了一下,在月九龄疑惑的眼神里继续说:“属下看着她不大像是得了疫病的症状,倒像是饿困累倒的。”然后不忘补充,“当然这只是属下的猜测,安全起见,侯爷与县主要不今晚就在上一个驿站落脚吧。” 月九龄听着前面越来越混乱的声音,沉思了片刻,出声道: “折回去又要耽误一天行程,我下去看看。” “你会看病?”顾墨玧定定地看着眼前身着少年服饰的人儿。 月九龄擅尸检他是知晓的,什么时候也会医术了? “自然是比不上戚神医,这些日子读了竹......”月九龄提起最符沁噎了一下,换了个说法,“先母留下的医书,对寻常病症略懂一二。” 《竹心杂记》上确实有记载一些疑难杂症的症状以及医治的法子,不过她的中医可不是在那上面学的,而是她大学选修学的,不过此刻这个说法更为恰当,幸好有符沁,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月九龄一提起生母,顾墨玧便想到赵德瑞曾说符沁医治过他的老母亲,而且医术颇为高明,不疑有他,接受了这个说法。 月九龄见状继续道: “我听绯刀的描述不像是传染疫病,流民有些危言耸听了,你我都知道‘三人成虎’的道理,倘若不如及时澄清,相信不出一日,这方圆几里就会免得引起恐慌,到时候更走不了。” 大燕律例规定,若有发生传染疫病,应及时封城医治。 不管疫病的谣言是真是假,该城郡守必定会立即封城,再派大夫诊断,并是搜查否有相同症状者,这一查一封,至少十天半个月。 顾墨玧权衡轻重,最后同意了月九龄的提议,“我同你一起。” 月九龄笑着应了一声“好”,同顾墨玧一起下马车查看。 【作者有话说】 顾侯爷:我只是到马车上休息片刻。 亲卫们:感谢侯爷百忙之中抽空敷衍我们。 春节回家前斗志昂扬:嗯,我一定能挤出时间码字! 回家后各种鸡毛蒜皮小事缠身:是我太天真了。 感谢worth小可爱的打赏,真的很感恩你们还在(我说累了)! 迟到的新年快乐,祝小可爱们新的一年里能牛气哄哄,所有不如意都能牛转乾坤! 第225章 北上寻夫 月九龄行近混乱人群,才发现这波流民竟多达四五十人,男女老少皆有,大都背着聊胜于无的包袱,穿着磨破的草鞋,灰头土脸,一看便知逃难路上吃了不少苦头。 围成圈的流民们见有人靠近,定睛一看,先是愣了愣,然后下意识地往旁边退两步,给来人让出一条通道。 倒不是来人的出场方式过于强势——顾墨玧在启程之前特意精减随从,一行不过十来人,比普通小商队还要低调,光从规模来看,这顶多就是一户过得去的人家外出探亲访友的程度。 只是顾墨玧忽略了一点,那就是“过得去的人家”一般身上不具备“贵气”这种特质,即便穿着粗布衣裳站在人群中,也十分扎眼。 因而他们这一路上虽然没有大张旗鼓,但偶尔同其他行伍狭路相逢,对方一瞧见那马车前后自带煞气的护卫,一般都会默默地让道。 一向遭受旁人退避三尺“待遇”的顾侯爷以及亲卫们并未察觉到人数在他们之上的队伍给他们“让路”有何不对,认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况了——谦让是美德。 坐着外观朴素内里奢华的马车里的月九龄每次看到这一幕,都会忍不住勾起嘴角,看破不说破——若非有“活阎王”以及一众“黑白无常”在,归途可能不会这么顺畅。 因为人群分开,月九龄看清了被围在正中的情形:倒在地上妇人已经人事不省,旁边跪着个瘦弱的小孩儿,抱着她一条手臂,噙满眼泪的双眸惊恐又愤怒地瞪着“来势汹汹”的陌生人,抽泣着喊道: “你,你们走开!别抓走我娘亲!走开——” 小孩儿约莫两三岁,从衣着面相看不出性别,以为这些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人是来抓自己的娘亲的,整个人像只被激怒的小雏鸟,羽翼未丰无法带着娘亲逃走,只好张牙舞爪地冲对方叫喊。 虽然底气不足,但勇气可嘉。 氛围有瞬间凝滞,小蓁看了一眼对此无动于衷的自家小姐,又看了看冷漠的顾侯爷及众黑脸亲兵大哥,无奈地叹了口气,上前笑着轻声对充满敌意的小孩儿解释来意。 将其哄了好一会儿,那下孩儿才将信将疑地不再哭喊,但依旧抱着娘亲一条手臂不肯放,抿着嘴直直地看着为首的白衣少年蹲下,替娘亲号脉。 围观的流民缓过神来,露出怀疑的神色看着这一幕。 片刻,月九龄收回搭在妇人手腕处的三指,缓缓地朗声道: “是肺热引起的急症,不是疫病,大家不必惊慌。” 不过三言两语,便将暗藏的紧张感驱散,众人闻言微微松了口气,“不是疫病就好!” “小蓁,取我的银针。”接着又见那白衣少年开口,“还有,打些清水来。” 绯刀自觉去执行第二个指令,小蓁则立即跑回马车上去取银针。 小脸还挂着泪珠的小孩儿看着小蓁离去的背影,一知半解,吸了吸鼻子,那双被眼泪浸染的眼睛格外明亮,收起了自己的小爪子,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怯懦恳求: “哥,哥哥,救救娘亲!求求你,救救我娘!” 月九龄抬眸看了小孩儿一眼,那小孩大概因为自己方才的行为而羞愧,不敢与之对视,慌忙低下头,见此,桃花眸若有所思。 这时,小蓁已经将银针送至,月九龄便凝神垂眸,拿起银针在顾墨玧已经点好的烛火上烤了烤,寻找着穴位下针。 一旁的绯刀看着月九龄熟稔的动作,不由感叹: “县主还会施针?真厉害!” 小蓁听了昂首挺胸,“那是,我家县主会的可多了!” 然而看着这一幕的流民们并不知晓这个明眸皓齿的白衣少年是名动大燕的九龄县主,以为这一黑一白两个年轻男子大概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尤其是那白衣少年,一看就是个被人捧在手心长大,不谙世事的小公子。 以为路见不平就都要拔刀相助,实在太单纯了。 于是忍不住出声道: “病成这样怕是要不好了,能行吗?” “小公子可别一时好心,到头惹一身腥啊!” “就是......” 不怪流民们不相信月九龄的医术,那昏迷的妇人瘦骨嶙峋,面黄肌瘦的,一看就是个病秧子,底子本就不好,一点小病都能要命的,能够长途跋涉走到这,恐怕全凭一口气撑着,如今这口气怕是到头了。 就在众人以为妇人一定没救了,却见那面白如纸的妇人眼皮忽而动了动,接着便是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 “咳......咳咳——” 跪在一旁的小孩儿十分懂事,立即替娘亲拍背顺气。 众人见状惊叹不已: “诶——她,她醒了!” “这也行得通?” “真神了!” 月九龄见妇人转醒,便将她身上的银针一一收回。 而那小孩儿仿佛这才有了“娘活过来”的实感,“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娘!娘终于醒了,娘快同他们讲,娘没有染病,我不要娘死!呜呜——” 那妇人将被孩子抱在怀中的手抽出,轻声安慰,“弼,弼儿别哭。”而后看向将银针归位的月九龄,感激道:“是这位小恩公救了贱妇罢。” 说完她挣扎着要起来,可惜没什么力气,小蓁上前搭了把手,以为她要做什么,结果她一下久跪在了地上。 妇人拒绝了小蓁的扶起,拉着她的孩子一同跪在月九龄跟前,虚弱地对月九龄说: “贱妇温黄氏,乃江北人士,因乡里遭遇大水,实在走投无路了,便带着小儿北上寻夫,不料。” “恩公们的大恩大德贱妇无以回报,只剩这条贱命,若恩公不嫌,贱妇将小儿送至夫君身旁后,愿为小恩公做牛做马。” 月九龄闻言怔了怔,“言重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快起身。”没想到还有“以身相许”的环节,哭笑不得地冲小蓁使了个眼色。 小蓁得令又是好一番劝说,才将妇人扶了起来,妇人以为是自己报恩却要延迟履行的举动太荒谬,小恩公不稀罕,有些不知所措,又再次表明了自己报恩的决心。 月九龄见此不由心里感叹古人投桃报李的品行,见婉拒说不通,只好直截了当地说只是不想耽误行程而伸出的援手,真的不必报恩。 见妇人这回听了进去,她松了口气,看着她身上打了不少补丁的发白衣裳,又看了一眼刚刚面对这么多大人却还敢与之对抗的小男孩儿,多说了几句: “夫人的身子本就虚弱,又风餐露宿地赶路,加上心中积郁已久,两厢叠加,长此以往身子不堪重负所以病倒,还需好好休养才是。” 言外之意,就是“不宜继续赶路”。 妇人哪里听不懂月九龄的好意,只是...... 不知她此时想到什么,那疲倦的面容露出几分羞赧,头微微一低,皲裂地嘴唇张合: “多谢恩公提点,只是贱妇一家分离已久,想早日同夫君团聚。” 也就是非赶路不可来。 北上寻夫? 月九龄想到了她刚刚提到的词,看着小男孩儿抱着妇人的腿往后躲的动作,问: “夫人要北上去往哪座城?” 妇人身子一僵,咽了咽口水,用极小的声音回道:“皇城。” 月九龄看着她这一反应,秀眉微挑,看了一旁不曾开口的顾墨玧,对上那瞬间露出纵容与温柔的墨眸,心中一暖。 “正巧我们也要前往皇城,或可以送你们一程。”她对妇人提议。 妇人难以置信地抬眸,眼眶泛红,感激之意溢于言表,但很快恢复了黯淡,垂眸教人看不清她此刻的情绪,恭敬道: “恩公能施以援手已是贱妇天大的荣幸,只是小儿行路缓慢,恐成累赘,不敢再拖累诸位。” 月九龄有些惊讶,而后扫了一圈周遭流民尚未来得及收敛的妒意,心下了然,没有坚持: “好罢,那保重。” 然后便同顾墨玧重新回到马车上,而这些流民也一哄而散,道路畅通无阻。 队伍重新启程,坐在马车里的月九龄忽而听到孩童清脆的声音在后方响起: “谢谢哥哥!” 妇人怀揣着刚刚小蓁偷偷塞给她的碎银以及干粮,泪流满面。 偶救拉扯幼童北上寻夫的民妇只是他们在回皇城途中的一段小插曲,很快便被抛之脑后。 又半月,他们终是在入冬之时,抵达皇城。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好像复制的时候不小心删了半句话,现贴在下面(强迫症): “......也只有在入睡时,这张冷冰冰的脸庞才会显出几分柔情来,连同注视着顾大帅绝美侧颜的一双桃花眸都跟着弯了弯。” 还顺便改了一些用词和说辞(修文狂魔),问题不大,懒得翻也不影响(审核还没放出来,想翻可以过两天)。 鞠躬,晚安。 第226章 成功添堵 车队是在城门关闭前一刻抵达的,冬日天黑得早,皇城也比江南要冷得多,一入夜,路上便没多少行人,自然也没人去关注这辆朴素的马车。 又过了半个时辰,马车稳稳地停在了月府大门前。 月九龄拒绝了顾墨玧想要亲自送她下车的行为,两人在车里道别——倘若被人看到顾侯爷出现在月府大门前,明天朝堂与皇城该炸锅了。 顾墨玧对此有些不悦,但他与月铭不对付是事实,今晚他露脸,明日该有“他利用婚约之便伙同不得宠的月府嫡女算计月铭”的传闻了。 于是他不情不愿地握紧月九龄的手,语气难得柔软,“有空就来看你。”还有些不舍。 月九龄见他这别扭的模样,原来是不好意思了,不由轻笑一声,回握住他的手作答案,然后和小蓁下了马车。 此时月府大门前站着几个嬷嬷,想是林氏院里的。 月九龄径直走过去,果然,那几人便以林氏想替她“接风洗尘”为由,请她去主院。 接风洗尘?鸿门宴还差不多。 月九龄心底冷笑,不予理会,丢下一句“风尘仆仆,不好见客”,然后便兀自回竹心院,留下几个嬷嬷面面相觑。 而直到她清瘦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口,那停留的马车才再次启动,缓缓离去。 与此同时,站在门前望眼欲穿的叶碧云迟迟不见日思夜想的人,有些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 就在她等不及想去大门口等的时候,便看到熟悉的身影款款而来。 四个多月未见,叶碧云整天担惊受怕,此刻看到月九龄完好无损地回来,心中大石落地的同时,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月九龄见状暗道不好,眸光流转,将同样激动的小蓁推到身前,然后给身旁一个小丫鬟使了眼色。 小丫鬟还算机灵,得令立刻上前,一手拉着叶碧云,一手拉着小蓁,看似在安慰两人,实则在替月九龄打掩护。 月九龄看着互诉思念担忧之情的两人抱在一起抹眼泪,桃花眸噙着这辈子都未曾对父母露出的温情,然后才转身进屋。 等叶碧云才反应过来被忽悠了,月九龄已经洗漱好换了身衣裳,而她想知道的也都从小蓁口中得知了,虽然还是有些担忧月九龄掺和进杀人案中,但得知有顾侯爷护着也没再说什么,只道日后还是要谨慎为妙。 月九龄闻言一笑而过,叶碧云生性懦弱,会这么说也无可厚非,虽然他不赞同这个说法,但不能不接受这份时刻为她着想的心意。 她虽然只在这里住了不到半年,可已经下意识地把这里当作“家”了。 叶碧云一边替她擦干秀发,一边细声说着这几个月来府上发生的大小事。 就在月九龄听得昏昏欲睡的时候,小蓁说王管事过来了。 月九龄顿时清醒了不少,想着大概是自己在大门口拒绝了林氏的“好意”,所以林氏把状告到了月铭那里了。 她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给自己添堵的机会啊。 于是她只好强打起精神去赴这个“鸿门宴”,反正早晚都得面对,还不如早点解决了,今晚还能睡个好觉。 主院,书房。 月九龄应声推门而入,便见月铭端坐在正中,身后站着笑吟吟的林氏——还真是一点也不意外,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父亲近来可好?”她不缓不急地福身行礼,没有多看林氏一眼。 月铭闷哼一声就算是回应了。 而林氏则没料到月九龄当着月铭的面连对她表面的问候都省略直接对她视而不见,俨然没讲她放在眼里,神色一僵,交叠放在身前的双手却渐渐握紧了。 她虽然身为月府主母,却没有诰命在身,以前还能以主母的身份来压一压这个不受月铭关注的嫡女,可如今月九龄是御封的县主,不反过来要求她行礼已经不错了,哪里还有理由指摘月九龄对她不敬? 月铭自然也注意到身旁之人的情绪变化,眉头一拧,语气带着几分威严: “江南你也去了,该做的不该做的你也都做了,是时候收收心了。” 月九龄闻言眉梢一动,不该做的,是指参与旧案么?难道月铭知道其中内情? 收心?这是在警告她与顾墨玧保持距离么? 呵,月九龄心底冷笑,她从来就没将心思放在着月府上,何来收心一说? “我未能按预期而归,乃是有皇命在身,父亲莫不是因此而不满?” 倘若月铭承认,那就是间接承认他对皇命不满。 “放肆!” “老爷息怒。”林氏忙上前劝月铭,随后又露出语重心长的神情看向跟前的少女,“龄......”只是话刚到嘴边,对上少女清冷的桃花眸,愣是顿住了,随后才悻悻地改口,“县主怕是误解了老爷的意思,县主离府这么久又杳无音信,老爷是担心才有此言。” 担心?“月九龄”这个人在月府住了十五年都无人问津,她才不信离开了几个月,首辅大人就良心发现地对她牵肠挂肚了。 林氏这根搅屎棍当得可真是尽责,不仅地指责她出门在外不曾往府上捎消息,分明是目无尊长——为怒火中烧的月铭添了把柴火,还给说错话的首辅大人一个台阶下。 难怪她能从诸多小妾中脱颖而出坐上主母的位置。 思及此,月九龄语气带了几分讥讽,“哦,是这样么,父亲?”显而易见的质问。 月铭本来被林氏说得气消了大半,谁知月九龄根本不给他面子,于是震怒得拍桌而起: “我看你这几个月没人管教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林氏吓了一跳,装模作样地拉住月铭的手,“老爷仔细身子,别动怒!”然而杏眸却是没有半点惊慌,甚至难掩几分得意,语气却是十分担忧,“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呢?” 一家人?谁跟你们是一家人! 月九龄冷冷地看着她全心全意地“安抚”月铭,将她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流光溢彩。 秀眉微扬,心想装蒜谁也不会? “林夫人说的不错,我们父女俩能有什么隔夜仇?是女儿失礼,叫外人看笑话了,您先喝杯茶消消气。” 说着她便上前倒了一杯茶,放在了月铭的手边,笑得十分乖巧,仿佛刚刚那个咄咄逼人的不是她。 月九龄左一句“林夫人”,右一句“外人”,可谓是将她方才的“一家人”讽刺得体无完肤,林氏闻言咬了咬后槽牙,差点把自己精心呵护的指甲给折断了。 月九龄见她脸色青白,勾了勾嘴角,从袖中拿出方才特意捎上的书,对月铭说: “女儿这趟出门也不是一无所获,相信父亲也听说了临安的采花大盗案,女儿因缘巧合参与了此案,还得知了赵郡守与母亲是旧识,临行前他特意将母亲的遗物归还。” 林氏在月九龄提起符沁时脸色就变得煞白,惊慌地看着身旁的男人,见他失魂落魄的神态,又狠狠地瞪了瞪月九龄。 然而月九龄不为所动,而是将手中之物递到月铭跟前,“这本《竹心杂记》便是母亲当年救赵老夫人时遗落在赵府的,请父亲过目,看看这书上的笔迹,是否为母亲所书。” 月铭那双犀利的双眸此刻紧紧盯着那封面上的四个字,其中“竹心”二字的字迹,同竹心院的“竹心”一模一样,明显出自同一人之手。 过了许久,月铭才开口,声音嘶哑: “这,这书先放着,我有空看。” 一想到月铭打算对着这本不知从哪来翻出来的书缅怀旧人,林氏忍不住想要出口,却被月九龄打断。 “天色也不早了,女儿就不打扰父亲与林夫人歇息了。”月九龄见目的达到,可以功成身退了。 林氏听到她转身便要离去,想起还有一事,欲言又止,“这......”无奈月九龄对她视而不见,于是她只好咬牙切齿地提醒身旁目光未曾从那本书离开过的男人:“老爷!” 月铭如梦初醒,眼睛没了往日的犀利,露出几分沧桑,抬眸对着月九龄的背影开口: “你过生辰时不在皇城,按照礼制,女子满十五了是要行及笄礼的,你母......”说到这,他怔了怔,改了个说法,“主母想替在年前找个日子办了。” 月九龄脚步停顿,回头看着林氏青白交加的脸色,露出个好看的笑容: “那就有劳林夫人了。”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我也微改了,不过审核大大刚上班可能比较忙,还没通过,再等几天哈。 感谢神经蛙、沐易绝尘小可爱的打赏(自己打赏是因为签到的金币不知道可以干啥......),我会继续头秃的! 鞠躬,晚安。 第227章 星月天象 夜已深,月府内院除了夜巡的护院,几无人走动。 寒风穿堂吹过,回廊上的灯笼便来回摇晃,烛火也跟着跳跃明暗,置身其中难免有些不寒而栗,因而若非必要,胆小之人绝不轻易走动。 然而此刻廊下却有一人长身而立,看身形是个成年男子,初冬深夜只着一身浅色长袍,似乎对寒冷毫无知觉,自顾自地仰头望月。 一阵风将遮挡明月的云带走,天上的弯月露出了真容,倾洒下来的光芒洒在他的脸上,映出男子温柔的侧颜,虽看不清她的眼眸神色,却无端教人心生暖意。 月星儿行至此处,正好看到了这一幕,然后便移不开双眼,原本满心的郁气也都一扫而光。 直到对方有所察觉回过头来看向她,她才猛然醒悟,意识到自己方才竟看男子看得入了神,脸“腾”地一下便烧了起来,但没有退缩,而是上前同这个成熟稳重的男人打招呼: “先生。” 眼前比她年长近十岁地男人正是为她恢复容颜的大夫,姓葛名振。 葛振看到来人也不觉意外,而是淡淡地颔首,“大小姐还没歇息。”是陈述语气。 明明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寒暄,月星儿却莫名局促起来,含糊回道: “有些睡不着。” 男人垂眸看着她绞着袖子的小动作,声音更加轻柔了: “那是有哪里不舒服么?” 与月星儿以往接触的大夫不同,葛振除了尽到大夫的职责,还会关心她的饮食作息,时刻注意她的心情感受......事无巨细,甚至比她的亲生母亲林氏还要细致。 她经常会忘了葛振的身份是大夫,下意识地将他当作对自己无微不至的长辈或师长——若从年龄来看,说是兄长更恰当。 但不知是因为葛振在她人生最黑暗的时候救了她,赋予了她新生,宛若再生父母;还是因为他虽然温柔体贴,却也有着一双洞悉人心的眼睛,时而的冷淡犀利让她对这个年轻男人有着天然的敬畏。 月星儿心头一动,下意识地抬眸,对上男人那双仿佛能穿透人心的双眼,惊慌之下移开视线,而后又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都白了,不安地咬了咬下唇,最后还是否认: “没,没有。” 这明显不是男人想要的答复,但他并没有咄咄逼人,而是勾了勾嘴角,将染上几分冷漠的视线重新放在夜空里,不再多言。 月星儿因此稍稍松了口气,偷偷抬眼看着眼前的男人——其实他长得并不好看,甚至连中等都算不上,若非要评价,说一句“平庸”也不为过。 可这么一个长相平平无奇的人,却能让人在人群里一眼就将其分辨出来,这大概要归功于他身上与生俱来超脱世俗的气质——既是区别于凡人,或多或少都有几分疏离,可他偏偏平易近人,从不将人置于尴尬的境地。 一般这两者不可能共存,然而却在他身上实现了“和平共处”,而且一点也不觉得怪异。 思及此,月星儿吞咽了口水,鼓起勇气开口问: “先生在看什么?” 葛振头也不回,“星空。” 月星儿一怔,又问:“先生还会观星象?” 这回他偏过头,看向神色有些僵硬的月星儿,耐心道来: “古往今来不乏对遥不可及的天穹趋之若鹜的人,先人前仆后继地研究出关于风水、八卦、占卜等学识,试图能够从中窥探到一丝天机,防患未然。” 说到这,他语气带了几分笑意,“虽然将命运寄托于虚无缥缈的事物上有些荒唐,可世间万物皆有关联,牵一发而动全身。” 看着月星儿望向自己时茫然又崇拜的眼神,葛振抬手指了指天上,声音轻柔且悠长: “比如最常见的乌云,这就是一种预兆,它预示着暴风雨即将来临,因而天象先兆也并非全是无稽之谈。” “这似乎有些危言耸听,但史上许多重大劫难都能从一些蛛丝马迹中得到预警,而能不能规避这些灾难,则取决于是否有人注意并重视这些迹象的发生。” 音落,月星儿不由感叹: “先生博识多闻,着实令星儿钦佩。” 一开始她也曾不信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大夫能治好连御医都束手无策的伤,可越是相处,她就越发觉庆幸当初自己走投无路时的选择,对他的称呼也从“葛大夫”变为尊称“先生”。 葛振闻言并未作答,而是继续仰望星空。 没有得到回应,月星儿双颊微微发烫,也将视线投向夜空,转移了话题: “那先生可否从今晚的夜空观测到了先机?” 恰逢一阵寒风过境,“呼呼”的风声将落叶卷起,厚厚的云层遮住了天上的弯月,天地也为之黯淡了下来,观察到这一变化的葛振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嘴角扬起,月星儿却不由打了个冷颤。 葛振就在这时开口: “大小姐难以入眠,是与月三小姐有关。” 还是陈述的语气,仿佛早就猜到了月星儿来此处的原因。 “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先生的双眼,”月星儿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带着被看穿心思后的窘迫,“我听下人说,她是被人送回府的。” 葛振没有回头,语气缓慢,“顾侯爷与月三小姐在江南联手接连破获了两个大案的事迹人尽皆知,两人结伴回皇城不是意料之中么?” 月星儿听着他毫无波澜的反问,积压在心底的郁闷一下喷薄而出,音量都不自觉地提高: “若是以前,他们就是同床共枕我都不担心,可现在月九龄已经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丑八怪了,两人还朝夕相处了四个多月,侯爷竟亲自将她送到门口,这不难道不是相当于同意了那门婚事了?那我......” 葛振忽而偏过头来,月星儿眼里一览无余的嫉恨被他那深不见底的瞳孔吸了进去,浑身一震,声音忍不住抖动,“我还有机会么?” 说完,月星儿怀着一个忐忑不安的心,等待着他的回复。 然而他并没有立即作答,而是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眼前惶惶不安的少女,直到少女承受不住他眼里的冷意,埋下头去。 “大小姐,”他轻轻开口,眼里噙着笑意,却未达眼底,“我受夫人之邀住进月府是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大小姐也应该对自己有信心才是。”语气轻柔,却也不容置喙。 月星儿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睁大双眸,惊恐地张了张嘴,迫不及待地说道: “......先生教诲的是,是星儿急躁,让先生失望了。” 此时的月大小姐没了往日的飞扬跋扈,像个担心被父母遗弃的小孩儿,楚楚可怜的眸子里透着不安与乞求。 她急切地想从男人嘴里得到一个答案,然而葛振只是对着瑟瑟发抖的她说道: “起风了,大小姐还是早些回屋歇息吧。”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有错字和用词不当的地方我也改了,审核通过了,没看到新替换章节的需要清一下缓存才能看哟。 嗐,我也不知道啥原因,在文档检查老跟瞎了似的,非得在app上才能发现出一些细枝末节,所以追更的小阔爱可能就比较南,抱抱。 鞠躬, 第228章 门庭若市 那次书房夜谈之后,竹心院便时不时会迎来林氏的光临,美其名曰县主的及笄礼不能怠慢,想听听月九龄本人的意见,争取在不违古制的情况下满足她的一切需求——毕竟这是女子一生除了婚姻大事外最重要的日子。 其实林氏根本不用这样事必躬亲,打发个嬷嬷过来说一声就行,但她也不知是为了做给这几天没有去她院里的月铭看还是吃错了药,非得一趟趟亲自地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月星儿换了个地儿住呢。 当然月九龄不这么认为,因为林氏对她说的十句话里,只有一句是跟及笄礼有关的,其他九句都是在旁敲侧击地打听她在江南的见闻以及和顾墨玧的进展。 月九龄见了一两次就懒得应付了,大部分都是让叶碧云打发了——她如今有“县主”身份在,林氏纵使有再多不满,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除此以外,也就只有在刚回来的两天,东宫与靖王府前后派人过来问候——那两位皇子还不死心,月九龄统一用“心意收下,礼就不必了。”婉拒了太子与靖王的无事献殷勤,并无其他无关人等前来打扰,就连爱作妖的月星儿都安静得很。 不过今日林氏并没有乖乖吃下闭门羹,因为她不光一人来,还领了个号称整个皇城最好的裁缝,说是要给月九龄量身定做及笄礼上要穿的冠服。 月九龄虽然见了,但仍旧是爱答不理,林氏也不再自讨没趣,在外人面前好生扮演了一个好继母的形象后,便不再多留。 临走前给月九龄递了一张红纸,上面写了个黄道吉日——十月廿五,及笄礼就在十三天后举行。 就在林氏带着人刚踏出院门,便有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吓了站在门边的小蓁一跳,小蓁惊魂未定地捂着心口看清来人后,豪不客气地上手了。 在屋顶当了快半个时辰的“梁上君子”正是多日不见的残光,他比上一次见窜高了个半个头,五官也更加分明锐利,有了三分男人的味道,声音也变得粗了些。 就是性子还是一点没变,他能屈能伸地向小蓁求饶,从她的“魔爪”下逃过一劫,有模有样地冲月九龄行礼,然后冲着林氏早就没影儿的院门口不屑道: “切,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月九龄从他口中听到这句谚语,嘴角抽了抽,“几个月不见,你读了不少书啊。”她是不介意残光将林氏比作黄鼠狼,但如果黄鼠狼拜年的对象是自己,就另当别论了。 残光一下就听出月九龄这话里的意思,挠了挠头解释: “呃,嘿嘿,县主,我没说您是鸡。” 月九龄:“......”你不特意解释这一点会更好。 “你不用每天都来我这里报到,月府的戒备虽然不如侯府,但皇城毕竟是天子脚下,在没有查出确切证据之前,量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虽然顾墨玧在扬 州彻查旧案时拔出萝卜带出泥地惩治了一众贪 官污吏,但真正的幕后主使却尚未明朗,顾墨玧担心那些人会对参与此案的月九龄下手,便让残光来保护她。 残光闻言眨了大眼睛,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一怔,然后义正严辞: “狗急了还跳墙呢,不可不防啊!” 月九龄挑眉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毫不留情地戳穿他: “我看你是不想背书吧。” 残光震惊:“呃......”县主莫非会读心术? 就在残光绞尽脑汁想要“有理有据”地同月九龄解释,他不是顾墨玧回来了要检查他这几个月背书的成果而是真的担心她的安危时,下人来报: “小姐,大小姐和二小姐前来求见。” “哦?”月九龄挑眉,刚刚还在想月星儿这次怎么如此沉得住气,没想到这就来了,她冲来通报的下人点了点头,“有请。” 残光一听月星儿就忍不住露出嫌恶来,小声嘀咕,“怎么这竹心院比侯府还门庭若市啊?”来了一波又一波,还都是不怀好意的。 他越想越替月九龄生气,“不是我说,县主您也太好说话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打扰。在这方面您应该跟侯爷学一学,真的,等您住进侯府就知道了......” 听到“住进侯府”四个字,月九龄不由怔住,脑子里控制不住地自行想象出她与顾墨玧在一间屋里同吃同住的情形,竟然生出了一股无法言说、隐秘的亲昵感。 虽然他们这几个月大部分时间都是朝夕相处的,但那是因为她事先灌入了“出门在外一切从简”的前提,所以同桌吃饭,同乘马车都是为了便宜行事。 但她如果“住进侯府”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她与顾墨玧成亲了,不是暂住也不是凑活着住,而是往后余生都要生活在一起的住。 思及此,月九龄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打断了残光的愤愤不平: “你是要去里屋躲着,还是回你的屋顶猫着?” 残光因为月九龄生硬地打断愣了一下,没明白自己方才有哪句话说错了,但他确实得避一避。 想起自己刚刚喝了小半个时辰的西北风,他看了一眼暖和的里屋,撇了撇嘴,“我还是去房顶吧。”然后纵身一跃,便不见踪影。 【作者有话说】 残光:要是被侯爷知道我进了未来侯夫人的闺房,我恐怕得把侯府书房的书都吃了谢罪吧? 上一章前两天就写好了,因为没有男女主的戏份所以被我压到今天,跟这章前后脚发(怕只喜欢看男女主的小阔爱打我)。 我也纠结了挺久的,不知道用那么长篇幅来写配角会不会让你们觉得我有水的嫌疑,但想了想还是不砍了,因为那两人都是比较重要的配角(没剧透吧),所以写少了又觉得不够饱满,我没水(信我!) 打赏感谢月底再一起发出来。 晚安。 第229章 神丹妙药 根据叶碧云所言,月九龄离开皇城的这几个月,月星儿也跟着“修身养性”起来,还倒也不太稀奇,毕竟当初她自食其果毁了容,容貌尚未痊愈,她哪有脸面到处晃荡,还嫌不够丢人么? 不过月九龄听到她竟然连皇后设的赏荷宫宴都称病拒了,着实有些意外——皇城百姓都知道月大小姐是个爱出风头的主儿,以往皇城大大小小的宴席都未曾缺席,若有才艺展示的机会,还能亲眼目睹其风采,可谓是一点神秘感都没有。 虽然月星儿如今“没脸见人”了,但那可是为数不多能在皇后及众宫妃官眷面前出头的机会,她怎会甘心错过?还是说这月府,有比皇宫更吸引她的? 月九龄眉梢一动,莫非真如小丫鬟桃红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得了什么绝世神功,闭门修炼? 此时,来访的客人已经来到门前,月九龄回过神来,看到容颜完好的月星儿,桃花眸闪过一丝惊讶,但也只是一瞬,很快恢复如初,礼节性地与两人问候,随即请来人落座,让下人看茶。 月九龄在上座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她这两位庶姐——月媛玉没什么变化,还是那副以为将内心想法隐藏得很好,自作聪明的模样;倒是月星儿,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听说月星儿这几个月不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跟变了个人似的,对下人都宽容温柔了不少,原先月九龄还将信将疑,但方才她竟毕恭毕敬地称自己“县主”,还行了礼。 不过几月没见,变化这么大?看来传闻并非空穴来风啊。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有些人穷其一生都狗改不了吃屎,那是什么让月星儿在这短短五个月里就改头换面了呢? 思及此,月九龄饶有兴致地看了看她那光洁的脸庞,嘴角微扬:有点意思。 月媛玉放下茶杯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笑着开了口: “县主远行归来,我早就想过来竹心院叙旧了,只是碍于前几日县主忙于筹备及笄礼事宜,我也不忍再叨扰,便拖到了今日,没想到半途遇到了与我有同样想法的大姐,便结伴同行,还望三妹妹不要怪罪。” 月九龄刚刚还在奇怪这两人怎么会一同前来,原来是偶遇——外人都以为这两人姐妹情深,实则水火不容,在人前或许还会装装样子,在府里就原形毕露了,平时根本不拿正眼瞧对方。 不过,这月媛玉倒会说话,她前几日连林氏都闭门不见,自然也不会见其他人,想必今日她们是算准了临时前脚刚走,她不可能后脚就闭门谢客才来的。 至于怪罪。月九龄本就是月府嫡女,如今又贵为县主,在府上的地位仅次于月铭,月媛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地担心她会以此发作,所以故意将姿态放低,又将同行的月星儿拉下了水,最后还不忘换个亲昵的称谓打感情牌......不愧是勾心斗角的好手,她在月府内院真是屈才了。 被迫跟月媛玉拴在一条绳上的月星儿脸色有些难看,却还是照着话头说下去,“二妹妹此言差矣,县主岂是那小肚鸡肠之人?” 这么一说,倘若月九龄计较了,就是小心眼的人了。 月媛玉见月星儿不情不愿却还得捏着鼻子附和自己,自鸣得意地抬了抬下巴,然后就看到了月九龄的头饰,圆眼一闪,忽然出声赞叹: “县主头上的小猫玉簪好特别,见过雕花雕鸟雕凤凰的,雕刻小猫倒是少见,是江南时兴的款式么?” 月九龄闻言一怔,她一向不喜欢那些镀金银镶宝石的簪子,这只玉簪看着还算素雅,便一直戴着这只,没想到月媛玉眼光还挺毒的。 “临安赵郡守的千金送了我一些首饰,二姐若喜欢便拿些去戴罢。” 说着她挥手让桃红将那些首饰呈上来让月媛玉挑。 月媛玉也不见外,让挑她便真的拿起那些首饰一一看了起来,旁边的月星儿见她这副没见过世面又贪小便宜的模样,杏眸难掩鄙夷。 将首饰都看了个遍,月媛玉疑惑,“咦,这款式同皇城首饰铺卖的也没什么区别啊。”说着她颇有深意地看着月九龄,“难道县主的玉簪上的小猫是特别定制的?” 月九龄瞥了猛地睁大双眸的月星儿一眼,一点也不扭捏,直接承认: “嗯,有人送的生辰礼物。” “有人”二字说得含糊,可有心人听了,却一下变了颜色。 月媛玉自然也听出了其中的深意——月九龄这几个月跟谁在一起,大家心知肚明。 她如愿地看到月星儿脸色变得铁青,下颌紧绷,更加来劲儿,“我说呢,那人对县主可真好。” 月星儿在袖子下紧握成拳的指节发白,指甲都快要嵌进肉里了。 月九龄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情绪变化——月星儿倾心顾墨玧,听到顾墨玧给自己送礼物必定会嫉妒,所以她刚刚才故意着激月星儿,想要看看“变了性子”的说法是不是真的,没料到她竟然真能忍住不发作。 月媛玉自然不知道月九龄内心所想,她只觉得今日走这一趟实在太值了——能看月星儿吃瘪还隐忍不发的机会可不多。 “对了,主母说要给县主补办及笄礼,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自己绣了个香包,针法笨拙,还请县主一定不要嫌弃。” 说着她便让贴身丫鬟将香包拿出来,送到月九龄跟前,月九龄有些意外,但也只是淡淡: “二姐有心,那我就收下了。” 月媛玉以前觉得月九龄何德何能能入了靖王的眼,对她生过嫉恨,不过如今看来她与顾侯爷进展不错,那她也就没必要同月九龄为敌了。 思及此,她心情大好转而看向还没从小猫玉簪缓过神来的月星儿,“大姐不是也有礼要送县主么?” 月星儿闻言如梦初醒,愣了一下才勉强扯出笑容,冲丫鬟招了招手: “我听闻县主此番下江南生了病,身子也虚弱了些,这是三颗滋补美颜的丹药,对女子身子极好,希望县主笑纳。” 丫鬟手将手上古朴的盒子打开,露出裹着金箔的三颗丹药,看着挺能唬人的。 月媛玉似乎被这三个金丹药闪到了眼,怔了好一会儿才难以置信询问月星儿: “这难道就是葛大夫给大姐寻的灵丹妙药?” 看到这灵丹妙药,她也顾不上有其他心思了,而是露出了如饥似渴的眼神,自言自语似的: “听说这可是用天下八八九十一味珍稀草药炼制而成,不仅能让容颜焕发青春,还能强身健体,习武之人服用了功力都能有增益,大姐不也是服了这药才治好了伤么?” 月媛玉边说边凑到了那盒子跟前,抬手想去触碰,但又似乎怕将它碰坏了,只好将手缩回,“天下人都想得到它,可这世上只有十颗,有钱也买不到,大姐一送送三颗,可真是大手笔。” 月九龄闻言也露出惊讶,“如此珍贵之物,我受之有愧。”倒不是她真以为眼前三颗丹药果真如此厉害,而是她们口中这么厉害的东西,月星儿竟然要送给她? 月星儿看出了她的顾虑,郑重其事地解释: “以前是我太肆意妄为,慢待了县主,还望县主收下此丹药,权当是我的赔礼道歉。” 原来是想求她原谅? “心意我收下了,这丹药大姐还是自己留着吧。” 且不说月星儿以前做的那些事情不可饶恕,光是月星儿主动来求和的这件事,就很可疑。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但月星儿这次仿佛打定了主意要纠缠到底,态度十分坚决: “县主若是不收,就是不愿与我冰释前嫌。” 月九龄默不作声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接着轻笑一声,“即使如此,那我就不再推脱了。”最近又让顾墨玧给她找几只小白鼠来,正好可以试验一下这丹药是否像传说那样神奇。 接着三人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然后月九龄便委婉地下了逐客令:“二位姐姐如此有心,去年你们行及笄礼我却没能尽一份心意,实在过意不去。” 叶碧云闻言便让丫鬟将事先准备好的布匹都呈上,月九龄大方地对二人说: “赵小姐还送了些上好的苏绣料子,姐姐们不如挑几块喜欢的做几身衣裳,就当作是我补上的一份心意了。” 月星儿与月媛玉一见那精致的料子眼睛忍不住放光——民间也有苏绣,但上好的苏绣都进贡到了宫里,她们若想要穿上好的苏绣做的衣裳,除非重金求购,或者等宫里的娘娘赏赐。 可她们虽出身名门,却不可能一掷千金,宫里赏赐的也是别人挑剩的,哪有眼前的精美绝伦,于是两人最后各挑了两匹,兴高采烈地回去了。 而残光终于能从寒风瑟瑟的屋顶回到暖和的室内——之前三人的话一字不落地入了他的耳,一进门看到那桌上的三颗金丹,一脸警惕地对月九龄说: “县主,您该不会相信月星儿真有那么好心吧?” 【作者有话说】 看到有小可爱说更喜欢看案子,正好上一本宅斗较多我也写腻了哈哈,但事该写的情节还是得写,我就视情况适当精简哈。 元宵喜乐鸭! 鞠躬,晚安。 第230章 白鼠之死 “你好像不怎么待见月星儿?” 月九龄从残光这句话里听出了嫌恶的意味,想不通月星儿一个深闺女子是怎么惹得顾墨玧的小亲卫不快了。 残光闻此,下意识地看了月九龄身后一眼,顿了顿,几乎是脱口而出,“她是月府大小姐,跟我又没关系,用得着我待见?” 音落,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个十五岁的少年身上——有揶揄的,有好奇的,还有一言难尽的。 残光长这么大,虽然自诩是个美少年,但却从未独自承受这么多女子的注目,一时觉得这屋里的炭火烧得太旺了,热意从他那肉耳可闻加速的心跳声,顺着脖颈一路往上,大有烧红整张脸之势。 在红晕爬上双颊之前,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方才那句“辩解”有欲盖弥彰之疑,有心找不到无奈口才不佳,担心越抹越黑,只好生硬地转移话题: “县主难道都不好奇,您那几只宝贝小白鼠时怎么死的么?” 月九龄果然对她那尚未试验出结果就死亡的小白鼠更感兴趣,听出了残光的言外之意,便说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 “听说了,死的时候肚腹肿胀、四肢僵硬还有呕吐物,像是吃太多撑死的。” 见众人目光撤去,残光暗自松了口气,想也不想地回答: “才不是撑死,它们是被毒死的。” 月九龄扬眉,“你怎么知道?” 屋内再次寂静,一口浊气刚呼出来的残光差点咬到舌头,重新获得众异性关注。 他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我那晚无聊到处闲逛,正好路过,就见有一人鬼鬼祟祟地潜入竹心院,给小白鼠的吃食里下药。” “你瞧见了下药之人的模样。”月九龄语气不惊,似乎早就猜到了小白鼠的死因有疑。 残光若有所思地回忆起道: “当时夜黑风高,那人大概是做了亏心事心虚,跑动时兜帽落了下来,我定睛一看,竟是月星儿!” 月九龄闻言若有所思,并未立即反应。 残光以为她是不信自己所言,便竖起三指保证: “我看得真真的,没骗您!我发誓。” 月九龄看他义正严辞的模样,轻笑一声,桃花眸却没有暖意,不解地问: “她为何要毒死小白鼠?” 那小白鼠是她用来试验李艾杀了李家满门的毒药,除了自己还有临下江南时托付照料的叶碧云,就连给她找小白鼠的顾墨玧都不知道它们的用途,月星儿为何对它们下毒手? “可能是嫉妒那是侯爷送给您的,又或者是脑子有问题,谁知道呢?”残光撇了撇嘴,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厌恶毫不掩饰,“您不知道当时那些小白鼠吃了毒倒地抽搐的时候,她竟然还从头上拔下簪子就往它们身上扎,一边扎还一边笑,那声音害得我做了一夜噩梦。” 此刻残光仿佛想起了那夜凄厉得震麻天灵盖的叫声和歹毒的笑声,他十分应景抖了抖一身的鸡皮疙瘩,完了还不忘感叹一句: “啧,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闻言,屋内一众女子除了月九龄,无论老少都不由地倒吸了口气——谁都没料到小白鼠是月星儿偷偷潜入竹心院毒死的,而且她下毒还不够,竟然还以虐杀为乐?再想到方才她那对月九龄诚恳至极的道歉,一股凉意爬上了脊背,令人不由打了个寒噤。 残光说完才意识到他此刻正跟一屋子的“妇人”共处,得亏她们还沉浸在月星儿的残忍恐惧中,并未发觉他那句感叹有何不妥。 当然,月九龄除外,她眯着好看的双眸,戏谑地看着少年神色逐渐尴尬。 残光内心暗自叫苦,他随口而发时是真的没将未来侯夫人算进去,刚刚抖掉的鸡皮疙瘩重新浮现,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趁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再次开口: “而且她脸上的伤也很蹊跷!” “哦?”月九龄看出他耍的小聪明,但没有戳穿,没想到他平时大大咧咧的,反应倒是挺快,难怪顾墨玧会收他做四大亲卫之一——只要好好调教,假以时日,可堪大用。 残光见月九龄不计较他的失言,便讨好地说出自己的见闻: “林氏不知从哪找来了个江湖郎中,开始给她治伤的那会儿,天天晚上叫得跟被人抽筋剥皮似的,下人还一盆一盆的血水从她屋里往外端,可瘆人了。” 想起月星儿那约一月的“魔音绕耳”,残光觉得同被虐待致死的小白鼠的惨叫声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于是谨慎推断,“说不定她的脑子就是那时候坏掉的。”她承受了非人的痛苦无从发泄,便虐杀无辜的小白鼠泄愤。 月九龄对他这番想象力颇为丰富的言论并未发表意见,而是对另一点感兴趣,“你怎么知道她叫得撕心裂肺?”然后在残光凝滞的神情中,笑着又问,“你还蹲过星辰院的屋顶?” “呃,县主......” 残光第一反应便看向她身后的小蓁,不偏不倚地接触到对方鄙夷的目光,话音一顿。 月九龄见状,十分“善解人意”地替他将话补全: “嗯,知道了,你无聊闲逛时听到的。” 残光:“......”他分明是奉了远在江南的顾侯爷之命,替县主看着月府的一举一动! 但侯爷不让说,他自然也无法替自己洗脱“冤屈”。 月九龄不再逗他,想起今日看到月星儿那张看不出疤痕也看不出破绽的脸,敛了敛笑意: “但那个葛大夫确实治好了她的伤,说明医术还是很高明的。” 残光不以为然,“妖术还差不多......我看那个葛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曾几次观察过那个葛振,总觉得此人身上有一种诡异的感觉。 “怎么说?” 残光却似乎有所顾虑,打算避之不谈,含糊过去: “不过一个会些歪门邪道的江湖郎中,县主打听他作甚?” 月九龄刚刚听了月媛玉对金丹的药效吹得神乎其神,本来就好奇那个能将此神药寻来、治好月星儿的大夫究竟是何方神圣,如今见残光这般遮掩,就更感兴趣了。 于是眉梢一动,给了残光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放心,我不会告诉侯爷你有蹲姑娘家屋顶的嗜好的。” 残光看着笑靥如花的月九龄,福至心灵地听出了这个条件的前提是“只要你把关于葛振的一切告诉我”,顿时苦着一张脸求饶: “......县主。” 若是让侯爷知道县主跟自己打听其他不相干的男人,而自己还尽心尽责地如实相告,恐怕他要啃的就不只是书,至少得连书再书架才行。 残光正欲表达自己不想英年早逝的心愿,抬眸却对上小蓁同样好奇的目光,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到打了个转又吞回了肚子,牙一咬——豁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神经蛙、沐易绝尘、九月、杨茜、c晨希、worth、sibil、a薇薄荷绿小可爱们的打赏,我会继续头秃的。 p.s.上一章微改过,审核需要几天,想重看到时候需清缓存。 鞠躬, 第231章 救命恩人 葛振是在月九龄离开皇城下江南后才住进月府的——据说是林氏费了好大功夫才请来的,此人年纪虽轻,但在短短半年里,他的医术在皇城的达官贵人圈中已经负有盛名。 残光对此很是怀疑。他查过此人,除了姓名和出生年月,竟查不到其他任何与之相关的痕迹,身份经历空白得像一张白纸。 这种情况放在寻常百姓身上倒也说得过去,但像他这种身怀“绝技”的,怎么可能从未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而且在几乎是一夜之间在皇城名声大噪。 除非这个葛振是外族人,或者他刻意隐瞒了真实的身份与过往的行踪。 从他的身形相貌以及口音,前者基本可以排除,所以残光更倾向于他是后者。 什么样的人会处心积虑地抹去自己存在过的痕迹,用一个全新的身份示人? 因此残光得出了一个结论: “要说他没有心怀鬼胎,鬼都不信!” 作为二十一世纪穿来的“鬼”——月九龄对此回以亲切的笑容,不作意见。 残光虽然在分析葛振时掺杂了不少主观臆测,不过有一点说得没错,此人确实可疑——连顾墨玧的情报网都查不到的人,残光暗地里监视了也没能找出破绽,可谓是滴水不漏。 可见此人心思之深沉,思维之缜密,行为之谨慎。 那么他住进月府,真的只是巧合碰上了,受林氏之托为替月星儿治伤么? 残光离开竹心院时,暮色已经四合了。 叶碧云送走了客人,转身看了看陷入深思地月九龄,踌躇了片刻,然后来到她跟前跪了下去: “老奴对白鼠之死有所隐瞒,还请小姐责罚。” 月九龄回过神来,方才落在虚空的眼神还带着几分漠然,此刻转移到眼前不敢抬头与之对视的肌瘦女人身上。 叶碧云是同她说过小白鼠的死,但并没有说得很详尽,若残光没有说谎,那么就是叶碧云隐瞒了小白鼠被人蓄意虐杀的事实。 她倒不至于因此就怀疑叶碧云的忠诚,倘若没有叶碧云,“月九龄”这个人恐怕早就死了,哪还轮得到她这个孤魂野鬼上身? “嬷嬷快起来。”月九龄示意小蓁将她扶起来,然后不缓不急地继续说: “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有时候事实的确很难令人接受,不过我认为,‘欺骗’本身更令人难以接受,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因为这都是对欺骗对象不信任的体现,您觉得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虽然淡淡,但那双透澈的桃花眸却不带任何温度。 叶碧云看得心中一惊,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她一手养大的少女很陌生,敬畏几乎时本能地产生,让她无法直视,忙颔首回道: “小,小姐说的是,老奴日后定谨记在心。” 月九龄垂眸看了看她那有了雪白痕迹的发髻,无声地轻叹,而后收回视线,语气如常: “天黑了,传晚膳吧。” 太阳一落山,北风便愈发凛冽,天儿也愈发寒冷了,路上行人渐少。 此时,一对衣裳单薄的母子紧紧挨着,互相扶持,艰难地来到位于城东的一座府邸大门前。 两人即便站在无人注视的皇城街道上,也显得十分局促不安——以前只听闻过皇城的繁荣昌盛,凭他们的眼界根本想象不出是怎样的情形,这几日进了城,才知道切身地体会到了天子脚下和穷乡僻壤的云泥之别。 就连最普通的皇城百姓看起来都是高人一等的,扎根在他们骨子里的怯懦在他们面前几乎无可遁形,就连皇城的乞丐似乎都比他们高贵。 穿着不甚体面的妇人先是畏惧地看了一眼守在门口高大的护院,然后才艰难地在灯火下辨认那大门上挂着的牌匾,上边写着“温府”二字——她只能看懂一个“温”字,那是夫君曾经教过她的——这一大一小,正是月九龄在回皇城途中遇到的那对为她所救的母子。 确认了这就是她要找的地方,妇人心如捣鼓,抑制不住内心欣喜,她们一家分离三年,终于要团聚了! 她是在五日前便带着儿子进的城,然后到处跟人打听丈夫温之庆。 在得知温之庆如今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后,震惊之余,她抱着自己懵懂的幼儿大哭了一场——没想到夫君真的金榜题名,还做了大官。 一想到他们很快也会成为皇城芸芸众生里的一员,便又期待又开心,赶在了天黑之前找到温府,今晚也不用再住在破庙里了。 她拉扯着幼子走上几级台阶,因为情绪激动,大半天才同跟护院说明了来意。 护院见她这副模样,本想赶走了事,但临了看到了那个躲在她身后地孩子后,犹豫了一下,还是给她通报了一声。 一盏茶功夫后,便有一个嬷嬷打扮的中年女人带着两个丫鬟出来,看都不看就挥手道: “找错人了!” 满怀期待的妇人听到这话宛若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有些着急地解释: “没错啊,我打听到此处就是夫君......翰林院侍读学士温之庆的府邸,我是他的发妻,这个是我们的孩子......” 没等妇人说完,那身着不凡的嬷嬷就放大音量呵斥,“放肆!温大人的名讳也是你这个叫花子随便能喊的?”说着她又对两个护院指手画脚,“还愣着做什么,夫人说了,把人赶走!” “夫,夫人?” 那婆子见她一副如遭雷劈的神情,冷冷嘲讽: “我们夫人可是吏部的齐侍郎嫡女,温大人明媒正娶的妻子。” 见他们颇有赖着不走的意思,耐心用尽,“你是哪来的疯婆子,竟敢跑到这里胡言乱语,简直不知死活,快滚!”说着狠狠地将她推了一把。 遭受巨大打击的妇人两脚发虚,眼前发黑,连退几步踩了空,眼见就要从台阶上摔下。 只听有人急切地“哎”了一声,一双宽厚的手稳稳地拖住被推倒的妇人的腰,妇人惊魂未定地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是个年轻男子,神色担心地询问她: “可有哪里伤着?”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232章 皇后召见 月府要为嫡女行及笄礼的消息不胫而走,成为了近来皇城百姓饭后茶余津津有味的谈资之一。 其实这只是一个象征女子成年的小礼,讲究的人家会宴请亲近的亲友前来观礼,也有低调的,自家人齐聚一堂走个过场便是——顶多引来左邻右舍的围观,不会备受全城瞩目。 上一个轰动皇城的笄礼主人公是当今五公主,也就是当初从连环杀人凶手虚空的刀下幸存下来的静姝公主。 如今月九龄作为封宫查案救下静姝公主的最大功臣,也是大燕第一个被御封的县主,而后又在李家灭门案中,抓到了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凶手,一下成为了皇城百姓心中毋庸置疑的“女青天”。 即便她在名声大噪的当口远离皇城下江南,百姓们也能在滞后的消息中,对她为了破案不惜以身犯险、直面凶手等惊心动魄的英勇事迹惊叹不已,对这位曾经一无是处的月三小姐刮目相待,也愈发关注——有关月九龄的事情都能成为皇城的焦点。 就连身居宫里的皇后都听说了此事,在行及笄礼之前派人将请月九龄进宫——这种待遇就连静姝公主都未曾有过,由此可见月九龄如今的地位——无论在人们心中还是在月府,皆不可同日而语。 月九龄这日天还没亮就被小蓁从被窝里挖起来,半梦半醒地被摆弄了大半个时辰,推上马车,等清醒过来时,已经到宫门前了。 小蓁等下人不能随行进宫,便留在宫门等候,月九龄独自跟着前来领路的宫人,前往皇后所在的寝宫——珍平宫。 月九龄到了殿门口,才知道珍平宫还有其他客人——除了静妃,其他的宫妃她没见过,看落座的位置,想必位分在静妃之下。 她垂眸进殿,听到殿上传来的谈笑声,气氛似乎很融洽,可她的太阳穴却隐隐作痛——总觉得自己此刻想是一只一无所知的羔羊无入了虎穴。 久居高位的皇后这些年甚少言笑,此刻眼里却带了几分笑意,看见她来,竟在她行礼之前先开口: “龄儿来了?” 月九龄听见这个称呼,脚步一顿,很快反应过来,就地福身对着皇后及其他几位娘娘行礼。 殿上已经恢复安静,所有目光落在中央盛装打扮过的少女身上,或好奇地打量,或平静地看戏。 皇后抬手示意她起身落座,然后用颇有威仪的视线将这个她曾经不待见的外甥女从头到尾梭巡了一遍,而后缓缓开口: “怎么脸色看着还是那么差?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不在府上好好修身养性,长途跋涉跑去江南做什么?还被凶犯挟持卷入案子中,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该当如何啊?” 音落,殿上顿时寂静无声。 月九龄听到皇后这番冠以“关怀”名义的责备,表面不动声色,心中不由嗤笑。 静妃那顾盼生辉的双眸在两人之间流转,随后笑着“哎哟”了一声,在月九龄之前开口: “皇后娘娘哪里的话,县主虽然是受了点苦,可立了天大的功,就连皇上听闻了县主在江南的壮举,都免不了要称赞一句‘奇女子’呢。” 再低级不过的捧杀,效果却十分显著。 静妃同皇后斗了二十多年,彼此都比对方更了解对方,更懂得轻而易举地让对方跳脚。 果然,皇后不知对这话里哪个词不满,冷哼,“一个女子整天抛头露面像什么话?” 月九龄闻言,觉得自己太阳穴的静脉似乎有“暴跳如雷”迹象——睡眠不足本来就令人烦躁,二位宿敌不分场合地勾心斗角就算了,还将她一个无辜的旁观者拖进去当靶子,真当她不敢怒也不敢言? “静妃娘娘抬举我了,我虽为女子,但也是大燕百姓,既受天子荫庇,恰巧碰到力所能及之事自当义不容辞,以报皇恩浩荡。” 静妃听后脸色由白转青——月九龄这话的言外之意是,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一个蒙受皇恩的子民该做的,她们如果觉得不妥,莫非是认为子民不该对天子心怀感恩? 说着她又冲上座颔首,不卑不亢,“皇后娘娘教导的不无道理,我会谨记在心的。”既然碍于身份无法当面驳斥,那就先顺着说,反正她也会不改。 被噎了得语塞的静妃脸色苍白,悻悻地说了一句,“没想到县主还心怀大义啊。” 皇后则对月九龄这番让静妃吃瘪的说辞甚是满意,也就不计较她的不识好歹,语气缓和了不少: “听闻林氏要给你补行及笄礼?” 月九龄:“是,承蒙皇后娘娘记挂,筮日在十月廿五。” “宾客都邀好了?筮宾请的是哪位夫人?” 月九龄微怔,好看的桃花眸露出了几分茫然,显然,皇后这个问题涉及了她的盲区。 这时,静妃从方才的难堪中反应过来,“皇后娘娘可真不愧是县主的亲姑母,事无巨细亲自过问,对县主可真好。”语气酸溜溜的。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去年静姝公主行及笄礼,皇后丢了一句“按礼制举办”,就全权交给宫人去办,不曾过问,只在行礼当日露个面,如今却对外甥女的及笄礼这么关心。就算月九龄是县主,皇后亲自监督笄礼,未免也太兴师动众了。 思及此,静妃有些不甘,“不过这些大都是主母在操办,县主不清楚也是情有可原的。”既提醒皇后这个“主母”对五公主明姝的笄礼不闻不问,又暗讽了月九龄有主母,笄礼事宜轮得到她老人家插手么? 月九龄哪里听不出她话里的夹枪带棒,眼见皇后脸色青白交加,她忍着不抬手去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不打算给两人再次剑拔弩张的机会,“确实如此,好在我进宫前特意跟林夫人要了份宾客的单子,请娘娘审阅。”说着她便拿出事先准备好名帖,交给宫人。 皇后本因月九龄的一无所知正欲发作,好在她虽然不上道,还算考虑周全,并非无可救药。 于是她神色恢复如常,接过名帖翻开看了看,慢悠悠地开口: “嗯,都是有诰命贤名在身的夫人,尚可。筮宾......请的是齐老夫人?” 月九龄对笄礼毫不上心,也懒得去记那些繁文缛礼,更不知道齐老夫人是何许人也,因而也答不上皇后这个问题。 答不上她来也丝毫不惊慌,坦然自若得让氛围陷入了凝滞,静妃见状,笑着替在场不明所以的众人解释: “听闻齐老夫人年轻时是个贞洁烈女,成亲一月尚未圆房,夫君便在西域入侵时战死疆场。许多人都劝她改嫁,但齐老夫人都拒了,只从旁支过继了个孩子,将其养育成人,可谓是女子品行的典范。而今齐府门前,还有先帝赐封的贞节牌坊呢。” 皇后点点头,难得认同静妃的话,语气还带了几分怀念: “不错,想当年母亲在世时,同齐老夫人还有手帕之交的情谊,如今母亲已过世近十年,齐老夫人应该也到了花甲之年,不问世事很久了。没想到林氏竟然请得动她老人家,还算用心。” 音落,她才发现殿上寂静得有些可疑,再看几个宫妃欲言又止的神色,不满出声: “怎么?有话就直说!” 众宫妃面面相觑,皇后无声的威压渐渐变重,其中一个承受能力较差的宫妃,颤颤巍巍地开了口: “妾身也是道听途说,近来听说这位齐老夫人的孙女抢了别人的夫君,还将那元配和嫡子扫地出门,此时在皇城传得沸沸扬扬......” 皇后闻言脸色一变,柳眉紧蹙,冷声追问: “何时的事?” 【作者有话说】 及笄礼(成人礼):古代女子十五岁后,定了亲便可行此礼,过了十五还没定亲也可以行此礼。 筮(shi)日:行礼的日期。 行及笄礼相关:主行笄礼者为女性家长,由约请的女宾(德高望重者担任加冠的正宾,也称筮宾)为少女的加笄,表示女子成年可以结婚。 以上是bd,后会在此基础上加一些私设,仅适用于此文,不可考,勿当真,跪谢。 p.s.角色三观言行不代表本人三观(求生欲极强.jpg)。 第233章 恩威并施 宫妃所言并非空穴来风,五日前的傍晚城东温府门前发生“元配携子寻夫被扫地出门”的一幕,不知怎的就被传了出去——当时明明街上空无一人,但坊间却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自己就是当时就在边儿上。 百姓也并非傻子,流言编得再真也只是毫无根据的流言,听个乐呵就算了,毕竟偌大的皇城,每天都有无数新鲜事物发生,这种老掉牙的故事很快就会被人抛之脑后。 没想到第二日,便有不少人亲眼目睹了那对流言里的母子在温府门前卑微下跪、声泪俱下求进温府大门,但最终被温府下人拳打脚踢、粗鲁的驱赶,直接坐实了那传闻。 第四日,那元配皮青脸肿地带着幼儿在皇城最大的集市,跪在一张三尺长的白纸血字旁,纸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在控诉夫君的始乱终弃和新妇的赶尽杀绝。 一时之间,背信弃义的温之庆和鸠占鹊巢的齐氏成了万夫所指。 而今日,齐氏听闻了此事,直接叫人去将那血书撕成碎片,并当众要挟那对母子离开皇城...... 其实齐氏的所为,理论上应当与齐老夫人没什么关系。 齐老夫人年轻时果敢能干,一介女流之辈,不仅独自将孩子抚养成人,还教出个吏部侍郎,也算是替那早死的夫君光耀齐家的门楣了,可谓是教子有方了。 可惜到了孙辈儿身上却不灵了——齐氏自小在齐老夫人膝下长大,也是她老人家亲自教养的,本应是个知书达理、恪守妇道的女子,结果却教出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毒妇人。 子不教父之过。 人人都在说,齐老夫人的一世英名,这次恐怕就要毁在这个孙女儿的身上了。 笄礼筮宾本就是邀请女宾中德高望重担任,齐老夫人本是毋庸置疑的筮宾,可如今齐氏闹出了这事,若再让齐老夫人为月九龄加礼,岂不是可笑? 而事态发展了五日,皇城人尽皆知,林氏不可能不知道,但却没有更换筮宾人选,究竟有何居心?是想让月九龄与品行有失沾边儿,还是让天下人看月家的笑话? 思及此,皇后面沉如水,语气薄怒: “哼,我看齐老夫人年事已高,一个小小笄礼就不要去劳动她老人家了。” 众人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惊诧之余,对她擅自换掉月九龄笄礼筮宾的做法有些微词——这是月府家事,那就轮到你这个做姑母的做住了? 但想归想,谁都不会在此时去触气头上的皇后的霉头,静默不语。 除了静妃,她可巴不得看到皇后不快,于是假装担忧,开口问道: “可这离县主笄礼没几日了,临时换筮宾来得及么?” 皇后余怒未消,听到这话更是不悦地睨了她一眼,语气严厉: “怎么?满朝文武百官的家眷里,难道还找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 月九龄也没料到一个小小的笄礼还能牵引出乱七八糟的事,而且皇后似乎在跟谁置气,颇有“偏要管到底”的意思,她也只好认了: “全凭皇后娘娘作主。” 于是众人七嘴八舌地将朝中大臣家眷中合适的女性长辈都说了个遍,结果不是身份不够,就是品行不端,总之皇后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齐老夫人的事在前,说了一圈竟没有一个能入她的眼。 皇后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不冷不淡地开口: “本宫也许久没回月府,正好回去一趟,到时顺便为龄儿加礼。” 此言一出,大殿上寂静得落针可闻。 月九龄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么一个结果,很快反应过来,“娘娘乃金玉之躯,日理万机,我何其有幸能劳动您特意出宫一趟,还望娘娘三思。”皇后可不是什么慈祥亲和之人,此时说要亲自光临她的笄礼,不由令人怀疑她这么热心的意图何在? 静妃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白着一张脸强颜欢笑地劝道: “是啊,皇后娘娘贵为一国之母,若真屈尊降贵去了县主的笄礼,恐不合礼数。” 然而皇后耐心已经用尽,“本宫既是皇后,也是龄儿的姑母,有何不妥?”说着她目光轻轻扫了一圈,不容置喙: “还是说诸位认为本宫,还不够格?” 话已至此,谁还敢置喙? 唯有静妃仍旧不死心,“可是......” “就这么办。”皇后却不想给她开口的机会,直截了当地下了逐客令,“本宫乏了,你们退下吧。” 离开了是非之地,月九龄总算能松了口气,抬手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随着宫女往宫门走去。 拐过回廊,她余光瞥见了一道颀长背影,是个成年男子,看衣着不是内侍宫人。 后宫怎会有男子出入?是皇子么? 宫女意识到月九龄的异样,不由询问: “县主?” 月九龄闻言回过头,指着那男子刚刚消失的方向问宫女: “那边是哪位主子的寝宫?” 宫女回道:“静姝公主。” 明姝今岁十六,本可以出宫住公主府了,但因年初发生了那事,后未婚夫又死于非命,静妃因此向皇帝求情,让她在宫中多住些时日,休养生息。 月九龄想了想,刚刚那个有些眼熟的男子身影,难道是靖王? 【作者有话说】 230/231改了一些措辞,想重看的小阔爱可以过两天清一下缓存。 鞠躬,晚安 第234章 故意偶遇 出了宫门,月九龄就看到小蓁站在门口伸长脖子张望,因为天儿太冷了,她双手手下意识地来回搓着。 看到月九龄出来,那双圆溜溜大眼睛便突然亮了起来,小跑到她跟前就想开口,但看到她身后还有宫人在,又生生地憋了回去。 月九龄将她这一连串小动作神情变化都看在眼里,不急着询问,而是关心道: “天这么冷,怎么不在车上等?” 小蓁闻言笑得更欢了,但没言语,只是拉着她的手往马车停放的方向走去。 然后月九龄便看到了那里还有另外一辆马车——比她来时乘坐的那辆大了一个规格,外观虽然低调,但细节之处无不讲究...... 尤其是这低调奢华的马车旁边,还站着个挺拔的玄衣男子。 玄衣男子听到动静抬眸看了过来,在看到月九龄的那一瞬,冷若冰霜的俊脸片刻消融,眉眼都柔和了几分,静静地注视着对方一步一步地靠近。 顾墨玧长得是真的好,五官深邃,棱角分明,是端正的俊朗男人模样,然而左眼角那颗红痣又给他这张冷峻的脸平添了几分邪气,若非常年不苟言笑,定是个倾倒众生的妖孽。 然而顾大侯爷虽然没能长成个妖孽,但就光是站在那里,也十分的赏心悦目。 美好的事物总能让人身心愉悦,更何况此刻刚从“狼窝虎穴”里出来的月九龄——果然还是跟死人打交道比较轻松,身心俱疲之际看到这样一个美男子在等自己,很难不为之心动。 月九龄的脚步停在他一步之遥,桃眼含笑,眉毛微挑,“侯爷,好巧。”话虽如此,但她神色分明没有半点巧遇的惊诧,只有多日不见的惊喜。 顾墨玧面不改色地纠正她的说法: “我在等你。” 不是偶然相遇,而是故意偶遇。 而后退半步侧身,抬手示意她,“先上车再说。”虽然这里是宫门,但毕竟是在外边。 即便他们有婚约在身,但男未婚女未嫁,光天化日之下相处,总要落人口实。 月九龄没有犹豫便上了车,顾墨玧紧随其后,接着马车缓缓启动,离开了这座皇宫。 顾墨玧将事先让人备好的汤婆子递给月九龄,漫不经心道: “方才出宫时看到月家的马车,才得知你今日被皇后娘娘召见,是为笄礼一事?” 月九龄的心随着手暖了起来,或是车内暖和的缘故,又或是因为提到皇后,她那精致的眉眼染上了倦色,“算是吧。” 顾墨玧很少她有气无力的模样,不由疑惑她在珍平宫的经历。 然后便听到她问: “侯爷可知吏部齐侍郎之女嫁给了谁?” 顾墨玧闻言心思一转,“你笄礼的筮宾是齐老夫人?” 月九龄轻飘飘地瞥了风轻云淡的男子一眼,心想不愧是顾侯爷,单凭她的一句话就联想到她的笄礼,可见他对皇城里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而且还有强大的逻辑能力。 不愧是她喜欢的男人。 “嗯,不过出了点问题,听说是她孙女的夫家出了事。” 顾墨玧:“此事我也有耳闻。若没记错,吏部侍郎的女婿是翰林院侍读学士温之庆。” 听到这个名字,月九龄整个人忽然坐直了,原本慵懒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秀眉微蹙: “姓温?” 顾墨玧察觉到她的异样,“怎么?” 月九龄沉思了片刻,再抬眸时,带了几分复杂: “侯爷可还记得,我们在回皇城途中遇到那队北上寻夫的母子?” 短短几息的时间,结合之前在珍平宫听到的信息,月九龄已经能想象到那对母子抵达皇城后的心境、遭遇以及得知温之庆高中不仅没有衣锦还乡,反而另娶高妻,将他们母子弃之如敝屣时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其受打击的程度,恐无异于晴天霹雳吧。 顾墨玧从诧异中反应过来,“是她。”难怪月九龄会有如此的反应,毕竟是她救过的人。 车内氛围沉重起来,月九龄觉得自己方才因为看到美男子而被安抚的太阳穴又有死灰复燃之势了。 “如此看来,笄礼的筮宾要换人了。”顾墨玧打破了宁静,转移了话题。 月九龄心如明镜似地笑了笑,忍不住想要对眼前笨拙得可爱的男人倾诉: “皇后娘娘为此发了一通火,然后决定亲自上阵。” 顾墨玧闻言神色一滞,“皇后要亲自为你加礼?”这个结果显然是出乎他的意料,惊讶到连称呼都不讲究了。 月九龄见他如此大的反应,有些诧异: “怎么?侯爷也觉得不妥?” 得知皇后这个决定后,顾墨玧似乎想到了什么,并没有发现月九龄用了个“也”字,剑眉兀自皱了起来,语气肃然: “能让一国之母当筮宾加礼,是多少名门世家千金求都求不来的荣耀,光凭这一点,到哪都足以让人高看一眼。” 试问整个大燕除了公主,还有哪位高门贵女能请得动皇后出席笄礼还为其加礼?若非立下不世之功的后代,那便是入了皇后的眼。 与公主同等的待遇,将来莫说皇子,就是太子乃至天子都嫁得。 这等殊荣,世间有哪个女子不想得到? 说完他察觉到自己这番话似乎有些不妥,又生硬地补充了一句: “皇后娘娘如此重视你的笄礼,我自然为你高兴。” 温、齐两家的事闹得人尽皆知,林氏不可能一点儿都不知情,却没有更换筮宾人选,明显是居心叵测。 皇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或是担心月九龄被林氏摆了一道,才做出了这个带有几分威慑的决定。 月九龄挑眉,“当真?”既然高兴,为何绷着个脸? 顾墨玧被她那清澈的桃花眸看得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道: “皇后这些年处事虽称得上贤明,却不是会徇私的人,更何况......”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才继续,“你们以前并不亲近,她有此举,或许另有深意。” 月九龄一下便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怔了怔,便想到了之前太子侧妃曾对她的暗示,以及东宫对她的频频示好,得出结论: “所以她是为了......太子?” 皇后也有意要她嫁给太子? 而顾墨玧显然对这个结论不甚满意,嘴硬道: “只是猜测。” 月九龄总算明白他绕了这么大一圈所为何事,不怒反笑,颇有深意地看着眼前面沉如水的男人: “所以侯爷是因为这个,才特意在宫门等我?” 第235章 我吃醋了 顾墨玧当然没有神通广大到月九龄前脚才从珍平宫离开,后脚就得知她在珍平宫的遭遇——皇后要亲自为她加冠礼一事,确实是从她口中得知的。 月九龄这个问题其实是有歧义的,然而顾墨玧此刻满心想的都是皇后恩威并施的目的是想要让月九龄嫁给太子,挖自己的墙角,心里到处弥漫着一股醋味,并没有发觉到她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对,下意识地开口解释: “我今日进宫是因为跟皇上禀报贪墨一案的调查进程......” “侯爷,”月九龄闻着从他身上溢出来的酸味,忍不住笑着打断这个人的口是心非,然后一点颜面也不给,意味深长地指正,“我问的是你等我的原因,不是问你为何进宫。” 顾墨玧话音一顿,目光停留在眼前少女明媚的笑容上,一下就移不开了。 月九龄今日因为要进宫,穿了一身繁复精美的碧色华服,举手投足见,袖口处能见暗纹流动,素雅又不单调,小蓁还给她画了个皇城最时兴的桃花妆容,眼尾泛红的胭脂与她的桃花眸相得益彰,顾盼间宛若盛开的桃花。 尤其是此时,她笑起来那弯起的眼眸就像迎风而动的花瓣,在这万物休眠的初冬时节栩栩如生,焕发生机,让人提前感受到了春天的气息,如沐暖阳。 顾墨玧头一回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笑靥如花”这四个字的魅力,许久才将自己的视线从那面若桃花的少女身上移开,理智随着平复下来的心跳回归。 他并不怀疑月九龄对自己的感情,只是他们之间的婚约本就是符沁瞒着月铭同自己父母定下的,而今许下婚约地人都已去世,若月铭以父亲之名逼迫她与自己解除婚约...... 一边忠孝,一边是诚信,他们这是要将月九龄置于两难的境地,他们怎么能这么卑鄙?联合起来算计一个十五岁的少女! 思及此,他那深邃的墨眸恢复了冰冷,语气却无比坚定: “是,我吃醋了。” 月九龄错愕,她刚刚就是一时兴起,想要调侃一下高冷的侯爷,也预想到内敛的顾侯爷定不会轻易承认,最后被自己逗得面红耳赤,不知所措的情形。 无论如何没想到,顾侯爷这会儿竟然不按牌理出牌,直接承认了! 这不大对劲。月九龄很想清醒地分析他言行异常的原因,但发现心跳得有点快,心跳大得让她无法正常思考,马车内过高的温度也让她有些燥热了。 明明先撩拨的是她,怎么到最后反而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顾墨玧之后便不再多言,而是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坐在离他仅有一臂之外的少女。 真要命!月九龄慌乱之际清了清嗓子,在某人炙热的注视下没话找话: “说到贪墨案,可是有进展了?” 顾墨玧看着她渐渐染上红晕的面容,得知她是害臊了,不再得寸进尺,而是就着她的话头说下去: “嗯,军饷不是到了两江大营才所剩无几,而是在出皇城之前就已经被人抽走,只剩十之一二了。” 差点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九龄县主发现石头最后落在了旁边,暗自松了一口气,: “敢在太子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想来背后之人身份不一般。” 顾墨玧不可置否,“兵部连同尚书侍郎在内五人,都已被大理寺奉旨抄家,革职入狱,不日当有个说法。” 月九龄闻言点头,顾墨玧虽是一开始就负责下江南调查此案的人,但如今案情犯人基本明了,交给大理寺去办更为妥当。 在封宫查案中月九龄曾经与大理寺少卿共事过,此人立场坚定,处事公正,想必不会为人贿/赂或与之同流合污,此案定会有个圆满的结局。 只是...... “兵部?”月九龄有些不解,“我听说兵部尚书当初是首辅大人一手提携上来的,在任上还没到五年,想必脚跟才站稳没多久,就已经膨胀到敢私吞皇粮了么?” 一个兵部尚书不可能利欲熏心到独吞两江大营五万将士军饷地步——毕竟钱这种东西,有命贪也得有有命花啊。 事关边防将士的生计,不用多久了必定会兜不住。 但凡一个有点脑子都不会一下子贪这么多,既容易露馅儿又容易就此断绝了财路。能坐到尚书之位想必不会不明白“细水长流”的道理,没理由非得一口吃成个胖子。 除非当初吞下这军饷的人,有非一口吃成胖子的必要。 顾墨玧从她口中听到“首辅大人”四个字,有些意外,不过一想到月铭之前待她并不好,便又释然。 “他曾是秦国公部下,我与此人打过交道,虽然为人狡猾又贪心,但并非为了利益连命都不要的蠢货。” 月九龄心想果然如此,“看来是指使他的人为了明哲保身,把他当弃子丢出来堵住众人的嘴了。” 月铭在朝堂之上的态度简直再明显不过了,既然兵部曾是他提拔之人,自然也与他是同一阵营了。 思及此,月九龄想到另外一起案子,“与东洋旧案有关么?” 说起旧案,顾墨玧眉头微蹙,语气也紧绷起来: “尚未明朗,但就目前查到的线索来看,旧案牵扯的人与事更复杂。” 月九龄知道他没那么容易释怀,幕后主使既然敢布这么大一个局残害忠良,自然也没那么轻易被揪出来。 “凡是人为就必定会留下蛛丝马迹,侯爷神通广大,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给邹老将军和一个交代的。” 顾墨玧听到她这番安慰与鼓劲,心头一暖,抬手覆盖上她放在膝盖的手背,轻轻握紧。 就在这时,马车缓缓停下,落影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侯爷,县主该换马车了。” 月九龄此时还不便乘坐侯府的马车直接回月府,需要换回月府的马车。 然而临起身前,她突然想起几日前残光送到竹心院的小白鼠,于是开口: “还未多谢侯爷替我找的小白鼠。” 顾墨玧下意识地想说“不必见外”,然而话到嘴边,不知怎的地想起太子觊觎月九龄的事,话头拐了个弯,说出口就变成了: “就这样?” 月九龄闻言一怔,不明所以地对上他略显期待的目光,随即脸上一热,忍俊不禁地倾身上前,蜻蜓点水般地亲上他的侧脸。 顾墨玧顺势将她拥进怀里,有些贪恋地嗅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这股月九龄独有的香味能让他感到心安。 马车内温暖如春,两人都沉浸在彼此的温度里,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直到落影颤颤巍巍的催促声再次响起。 “笄礼上我不便露面。” 顾墨玧低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月九龄不解这句无头无尾暗含的意思,直起身子看他,然后便听这人又补充了一句: “礼毕回到院里先别急着歇下。” 约人都这么隐晦。 月九龄实在拿他没办法,笑着答应: “好,我等你。” 第236章 宠辱不惊 不出一日,皇后要出宫亲临九龄县主笄礼并亲自为其加冠礼的消息,便和温之庆高中后抛妻弃子另攀高枝、发妻携子上门讨说法还被齐氏“赶尽杀绝”的事一同传遍了皇城的大街小巷。 天儿虽然一日比一日寒冷,但闲暇时间得到极大娱乐的皇城百姓一点也不怠倦,干起活来都比平时有劲儿。 此事还惊动了月铭,翌日月九龄就被叫去了书房问话,月铭旁敲侧击一番,得知是皇后自己临时做的决定而不是月九龄耍的花样后,沉思了许久决定要亲自督办,包括但不限于场地、宴席、宾客等,不一而足。 于是原本就备受瞩目的县主笄礼,因为要招待皇后,地点从前厅换成庄重的祠堂,笄礼预算更是翻了不止两倍,规格堪比公主,令全皇城的千金小姐们艳羡不已。 听说月星儿得知此事后,气得将最喜欢的玉簪都摔碎了——消息来自爱蹲姑娘家屋顶的残光,毕竟如今的月大小姐已经“今非昔比”,不能再任性妄为了,这些蛮横举动是不便传出去的。 而在别人眼里已经能比肩公主的当事者——月九龄刚从主院书房出来,神情淡然得教人看不出丝毫波澜,与前些日子从江南回来后被月铭叫去书房时的神情并无两异。 这让前头领路的小丫鬟有些摸不着头脑,若不是她亲耳听到月铭叫管事汇报笄礼事宜的筹备进度,还以为皇后不日要驾临月府是她的幻听呢!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宠辱不惊? 小丫鬟是在月九龄去江南后进府的,还不到半年,因为做事还算机灵被调到主院干些通报领路的活儿,以前并未见过月九龄,但从府里不少老人口中听过一些关于三小姐的事儿。 在此之前她以为月九龄是个娴静甚至有些软弱的同龄女子,但这两次接触下来发先,九龄县主是话少,但软弱这个词根本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倒不是月九龄总是不苟言笑,相反她大部分时候神情是柔和无害的,说话语气更是不缓不急——比时不时就会忍不住提高音量的大小姐和总是夹枪带棒的二小姐好相处多了! 但不知为何时她面对三小姐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紧绷,她那透彻得近乎犀利的桃花眸好像一眼就能到人们内心深处的最真实想法,教人一碰上就会本能地畏惧,躲避。 就在小丫鬟心不在焉地胡思乱想时,两人穿过回廊,经过后花园,要回竹心院。 但这时,月九龄发现了湖边伫立着一个人——看衣着不是月府的下人,身形是个成年男子,所以不是她那九岁的庶弟月朗。 还未等她完全猜出这个男子的身份,那人就似乎有所察觉,转过身来,对上月九龄打量的目光并没有丝毫惊诧,而是彬彬有礼地冲她倾身颔首。 月九龄一顿,出声问小丫鬟: “那人是......” 小丫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如实答道: “是葛大夫,夫人请来为大小姐治伤的。” “哦。”月九龄漫不经心应了一声,而后垂眸,微不可见地低头,算是回应。 而后没有逗留,径直往竹心院的方向走。 原来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葛大夫,月九龄心想,此人相貌平庸,气质却出众,他刚刚看到自己时一点儿也不意外,而且似乎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可她记得来到这里后没见过这个人,记忆里也没有,虽然他刚刚微笑着冲她打招呼的举动让她生出一种陌生的熟悉感,让她的身体下意识地绷紧警惕。 他到底是谁? 十月廿五很快就到了,因为月铭亲自从林氏手里接过了笄礼的筹备,原本敲定下来的一切几乎都换了一套,隆重得仿佛首辅大人又要娶妻了。 林氏对此气得好几天都没睡着,嘴上都起了好几个泡,但也不敢有二话——谁让皇后已经闲到插手娘家鸡毛蒜皮的琐事了呢? 不可避免地,月九龄大半夜就被挖起来梳妆打扮了,比进宫还要早。 于是她全程按捺住自己时刻都想暴走的心,耐着性子放任叶碧云和小蓁等人围着她团团转——反正就这么一天,忍一忍就好了,她这样告诉自己。 虽然她在盛装时忍住了怒火,但是没想到笄礼上的更挑战人的底线,好在她本就没认识几个人,跟着月铭林氏,对着宾客扯出个微笑就算敷衍了事。 不少人暗地里腹诽,这九龄县主还没加入侯府呢,怎么就已经同那个冷冰冰的侯爷越来越像了,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夫妻相? 笄礼宴席十分无聊,不过月九龄也听到了一些关于温家那事的后续,据说齐氏大概是因为丈夫温之庆因此停职,不敢再明目张胆地,而是悄悄地用钱财将人给打发了。 总之这两日已经没在皇城看到那对可怜母子的身影,糟糠之妻和高门之妻,像温之庆这种为了往上爬都敢骗婚的人会作何选择,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 而那对长途跋涉北上寻夫,满心欢喜以为能得到一家人团聚的圆满结局的母子能怎么办?在皇城无钱无势有无依无靠,耗下去或许连小命都要保不住,还能怎么办? 若还想活下去,还想把孩子养育成人,她也只能选择拿钱走人,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苟活余生。 席上推杯换盏,言笑晏晏,在场都是位高权重,过着荣华富贵的日子,没人会去为一个乡下来的野妇唏嘘,当八卦说过便算。 自然也没有人会注意到,在这偌大月府中,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有一双眼睛,正随着今日穿着一袭红色冠服,娇艳如同国色天香般的月九龄而移动,灼热且深沉。 回到竹心院,月九龄便不再顾及形象地扶着脖子,迫不及待地对小蓁说: “快把我头上那玩意儿拿下来!” 也不知道是谁做的这头冠,重得跟什么似的,都快把她脖子压断了。 小蓁闻言颇感可惜,小心地提议: “侯爷待会不是要来么?您今天多美啊,侯爷没看到太可惜了,要不您再忍一忍。” 月九龄面无表情:“......你不帮我我可就自己来了。”到时候发型被她祸害成什么样就 这边刚将头顶那千斤重的头冠摘下,房顶便传来轻微的声响: “叩叩,叩——” 两短一长,是残光的暗号,有时他担心竹心院有访客,怕被人撞见了,就会用这个方法来询问。 月九龄嘴角上扬,抬手叩了一下桌子。 【作者有话说】 235有些地方不顺,微改过,想重看的小阔爱过两天可以清一下缓存重新下载。 p.s.有些章评可能漏看了,没翻牌的小阔爱莫灰心,之后我会找个时间从头翻一遍的,木啊~ 第237章 一株墨梅 今天虽是吉日,但天气却不大好,夜空被厚厚的云层挡住,见不到星月的半点儿影子,灰蒙蒙的。 北风凛凛,吹得竹心院里那几棵春日栽下的小树摇摇欲坠,实在没什么看头。 残光不解地看了看一旁盯着光秃秃的树枝出了神的男人,昔日幽深的眼眸竟还温柔似水,实在不解——莫非含情脉脉地将这枯枝盯久了,就能看出花来? 跟了顾墨韵这么久,他还从未见过顾墨玧显露出深情的时候,此时不小心撞见了,第一反应竟不是觉得高兴,反而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顾大侯爷冷冰冰的模样才是常态,若有异状,那定是有人要遭殃! 残光在心底为那个即将遭殃的倒霉蛋默哀,然后忍不住腹诽:怎么从江南回来后,侯爷的心思就愈发高深莫测了。 月九龄从屋里出来,就看到背手站在院里的高大男子——因为自小习武,长大从军,就算只是随便站在那里,腰板也总是笔挺的,所以一眼就能看到他没有半点倾斜的双肩。 目光顺着宽肩撑起合身的藏蓝色布料,一寸一寸地往下,料子也在一寸一寸地精减——肉眼是看不出区别的,但当那衣襟熨帖地收进腰带时,显出一副精瘦的窄腰来。 她见过那么多尸......咳,身体,身材好的有不少,但比例称得上好的却不多,而顾墨玧这身形比例,堪称一流。 思及此,她忍不住地动了一下喉咙,出声问那位负手而立的美男子: “前院的宾客还未散,侯爷就这么没遮没掩地站在院中,不怕被人瞧见了么?” 顾墨玧听到所思之人的声音便立即转身,目光触及她那与往日不同的妆发,微微一怔,然后油然而生的暖意将他眼底的温柔都均匀化开,蔓延至全身——刚刚月九龄随手拿了个簪子将挽起来的发髻固定住,那恰好是他送的小猫玉簪。 残光恍然大悟,原来侯爷反常不是因为有倒霉蛋要遭殃!而是因为他这颗铁树要开花了!而且还是因为月九龄开的! 与是他十分有眼力见地对月九龄今日的装扮夸赞: “县主今日很好看嘛!” 结果换来了顾侯爷轻飘飘的一瞥,立马从善如流地闭了嘴——原来铁树开花的时候并不是对所有人都温柔,而是只对开花的那个人。 “不怕。”顾墨玧对残光的机灵还算满意,收回余光,然后才回答月九龄方才的问题,“还是县主觉得,本侯长得有那么见不得人?” 月九龄自上次被索吻后,已经接受顾侯爷可能开窍了,但此时听到顾侯爷竟然也会说出这般自恋的话,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可是侯爷自己说的。” 音落,萧瑟的竹心院响起了彼此的朗笑声,也显得不那么清冷了。 残光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自家主子发自内心的笑容,激动得差点将手中之物给折断了,然后才发现这可是宝贝儿,于是赶紧将烫手的山芋递了过去: “县主,这是侯爷送您的礼。” 笑声虽敛,但月九龄眼里还噙着笑意,并没有立即接过来,而是不解看向顾墨玧: “不是派人送过了么?” 前几日管事便已经将祝贺的礼单拿给她看过了,顾墨玧也在其中,大概是为了不落人口舌,侯府的礼送得中规中矩,是一些珠宝首饰之类的——既不会显得太冷落她这个未婚妻,也没有很殷勤。 残光忙解释:“那不一样,那都是做给别人看的,而且侯爷说了,那些肯定最后入了月......”说到这他察觉到侯爷的视线飘过来,立马改了口,“月府的公库里,到不了您手上,真正想送您的礼物自然是要亲手给啦。” 说着他迫不及待地将手中之物塞到月九龄手上。 “这是什么?” 残光立即给出答案:“墨梅!” 闻言,月九龄惊诧地看着手上这只颇为美观的枝条——一条主干分出两条长短不一的枝桠,每一条枝干上都点缀着拇指大小的墨色花苞。 “墨梅?我记得梅花没有这个品种,而且这个时节,梅花也还未到花期。” 该到解释的时候,残光却突然跟哑巴了似的,闭口不言。 顾墨玧作为送礼的人,只好开口解释: “嗯,这是侯府特意栽培的。” “稀有品种?”月九龄惊喜不已,没想到古代还真有人培育出了墨梅这个品种,“怎么做到的?” 顾墨玧见她双眸亮晶晶的,原先还担心她不喜欢,此刻见她欢喜,便多说了几句: “其实那一株是我父亲培育出来的,具体怎么做我也不是很懂,他种了整整一个院子,就只活了这么一棵。” 可惜最后还是能看到它盛开的情形。 月九龄小心翼翼地将这一臂长的墨梅枝条把玩,不由感叹: “没想到老侯爷对花卉培植也有研究?” 顾墨玧闻言一顿,然后神色淡淡地回道: “没有,他只会带兵打仗,是我母亲喜欢梅花,尤爱王冕的墨梅。” 月九龄闻言,一下就明白了侯府那株万里挑一的墨梅是如何诞生的,不由感叹: “他们一定很相爱。” 顾墨玧视线落在月九龄手中的墨梅上,惜字如金,“也许吧。” 月九龄瞥见残光冲自己挤眉弄眼,猜到这或许是他不愿向人倾诉的伤心事,心下了然,话锋一转: “可这花苞这么小被你折下来,插在花瓶里能开花吗?” 残光心里高呼“县主真是太善解人意了”,然后抢先开口: “十二日后肯定会开,而且就只开那一日,稀罕得很,县主可不要错过了。” 月九龄听出他话里有话,不由挑眉,“为何是十二日后?还算得那么准?”梅花还有只在特定的日子开,而且只开一天的么? 残光这次顾不上去看侯爷严肃的脸色,一边做好撤退的准备,一边不怕死地回道: “因为十二日后是侯爷的生辰!” 【作者有话说】 墨梅是我胡扯的,别当真。 鞠躬,晚安 第238章 我很喜欢 所以他的名字里有“墨”字。 顾老侯爷名霄,乃将门之后,年轻时领兵平定西南,使南蛮国俯首归属,因抗敌有功,又确保了西南三十年的太平,先帝龙心大悦,下旨为其晋爵,封为安国侯。 往后近十年,以顾霄为首的一干将领迅速成为大燕的利刃——平反山贼、开疆拓土,立下无数战功,一时风头无两,作为顾家军的统帅顾霄更是成为了大燕百姓心目中的“战神”。 顾家军驻守边防那十年里,大燕四方安稳,百姓安居乐业,就连劫道都少了许多,敌军贼人一听到顾家军三个字士气便会削弱大半,又岂有胜算? 久而久之,“顾家军”于大燕百姓而言仿佛是一张无所不能的符咒,能够震慑各方妖魔鬼怪,比什么玉帝阎王都管用...... 风头太盛必会招嫉。 后两年里,谏官们开始上奏顾老侯爷在军中一呼百应,圣上须得忌惮;有人指出他年纪轻轻身居高位手握重兵,却愈发高傲自大、独断专行,若放任自流,来日必成大患;还有人说他在无战事时想着要东征西战,恐不无司马昭之心...... 正如顾墨玧所言,顾老侯爷一生戎马倥偬,只会带兵打仗。 但他也会放下弓箭刀枪拿起锄头,会用尽毕生耐心去了解各个品种的梅花习性,然后精心养护,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不厌其烦地研究栽培出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墨梅...... 只为了讨夫人欢心。 月九龄觉得会煞费苦心做一件小事只为博爱人欢喜的顾霄,不会是一个只追名逐利之人。 她对那位能让顾老侯爷一个铮铮铁汉显露出柔情似水一面的顾夫人,也就是顾墨玧的生母岑芮略有耳闻。 岑芮是岑老太师的长女,也是当年皇城有名的才女,性情温婉,与顾霄是青梅竹马。 只是两人年轻时聚少离多,成亲好几年了才有顾墨玧,并且两人在顾墨玧九岁时,双双离世。 思及此,月九龄轻轻转动着手中的梅枝——顾墨玧,只会在顾墨玧生辰那日盛开的墨梅...... 被深爱的不止岑芮一人,顾墨玧亦是。 只是他自己可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顾墨玧没能在两人沉默的片刻里,看出月九龄那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的神情里看出任何情绪来,顿时有些懊恼没在残光开口之前就把他扔出去。 而惹了祸的残光已经在顾墨玧赏他一个眼刀之前就溜之大吉,不知跑到哪个屋顶躲着了。 与是他清了清嗓子开口,“你若介意,我......” “很喜欢。”月九龄眼含笑容,透着真挚,在他惊诧的眸光中重复了一遍,“我很喜欢,谢谢。” 其实,顾墨玧很早就到月府了,但没有身上,而是很不齿地跟小亲卫藏在前厅某个屋顶的暗处,静静地看着皇后为月九龄加冠礼——真的很美。 就在此时,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而降,落在发丝上、眉梢上、枝叶上...... “下雪了?” 月九龄惊喜地看着顾墨玧,紧接着,瞳孔在他靠近时不由放大,额头落下温润的触感,在被雪花沾染的冰冷里得到一丝熨贴的温暖,整个人都柔软起来。 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得有些晚,但没关系,刚刚好,月九龄偎在宽厚的怀里想。 不小心窥见这一幕的下人们都识趣地将自己隐藏起来,在不远处用眼神交流,表达此时难以言喻的开心。 良久,两人终于在头顶被冰雪覆盖之前分开。 顾墨玧伸手为她掸去乌丝上的雪片,声音暗哑: “下雪了,回屋吧,别着凉了。” 月九龄便任由他牵手送回屋里,然后看着他一跃而起,消失在漫天雪花里。 “差点忘了。” 突然,残光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调皮十足: “县主,侯爷为了以犯万一还备了第二份礼,我放在院里的石桌上了!” 小蓁闻言立马跑去院里取回来,“县主,有两个盒子!” 两个都是木盒子,不过一个简洁没有任何装饰,一个则是镶着五颜六色的宝石,花里胡哨的。 月九龄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打开那个朴素的木盒,然后从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令牌——看外观是个青铜令牌。 但她一上手就发现了令牌底下有个精巧的机关,轻轻一按,表面的铜片便收了起来,露出里面的庐山真面目。 小蓁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是什么?” 月九龄看着剔透的“庐山真面目”,瞬间了然,“放大镜。”是顾墨玧特意找人烧制的放大镜,虽然倍数不是很高,但很清澈透明,这在古代很难实现,他肯定费了不少功夫。 众人却听得一头雾水,“啊?” “就是琉璃镜。”月九龄心不在焉地换了个说法,心里却柔软得很——顾墨玧总能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当初送西洋手术刀是,如今也是。 众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这琉璃镜是挺好看的,但是有什么用? 于是将注意力转移到另外一个木盒子上: “那另外一个呢,县主快打开看看。” 月九龄将琉璃镜收好放了回去,一边想残光刚刚说的是“第二份礼”不是“二份礼”,一边打开了盒子,然后动作一顿,将盒子里的东西拿了起来。 “是玉佩!” “好美的红玉,侯爷对县主可真好!” 月九龄摸着这块冰凉的红玉,举起来对着桌上的灯火照,发现这块玉佩雕刻很精巧——是根据白玉里的红色的纹路顺势而为的,看似不成图案,可又有一种诡异的和谐。 她仔仔细细地将这块红玉摸了个透,接着否定道: “不,这不是侯爷送的。” 顾墨玧不会送这种虚有其表的东西。 桃红一听就慌了,“啊?可方才我们一直守在院门口,没见有其他人进来。”内院住的都是女眷,若有人偷偷潜入,这可是大事! “小姐?”一旁的叶碧云看着月九龄出神的模样,不由担心。 月九龄反应过来,将这块不规则的红玉放入盒里,对忧心忡忡的众人露出个坦然的微笑: “无事,今日都累了,早些下去歇着吧。”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也改了,好吧,我真的是修文狂魔,想重看可以过两天清一下缓存重新下载。 p.s.打赏感谢名单以后集中15号和月底放在作话,谢谢小阔爱们的支持,我会继续秃头的。 第239章 每日一问 “所以县主,您想好要给侯爷送什么生辰礼物了吗?” 自那日向月九龄透露了顾墨玧生辰后,这便成了残光的每日一问,仿佛即将过生辰的人是他自己。 月九龄听完了今日的例行一问,不慌不忙地将掺了细碎金粉的粗粮倒进小白鼠的食槽中,看着它们争先恐后地抢食,然后才慢悠悠地回道: “急什么?这不还有好几日么,来得及。” 残光看她一门心思都放在狼吞虎咽的小白鼠身上,忍不住小声辩解,“我这不是担心您没准备么。” 这几日他天天来竹心院报到,就没见县主有所行动,今日已经是初一了,就只剩下六日的时间,但县主却还在慢悠悠地逗小白鼠,真是令人捉急。 残光觉得自己在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操碎了心,全拜这对不解风情的主子所赐。 月九龄笑了笑,没有接话,而是自顾自地看着吃饱喝足的小白鼠开始躁动起来——先是开始冲撞关着它们的铁笼,发现徒劳之后又开始朝同在一个笼子里的伙伴下手,撕咬起来 残光听着鼠叫声开始头皮发麻,这让他想起了月星儿虐杀小白鼠那晚的情形了...... 但月九龄却看得津津有味,语气甚至还带上了几分兴奋,“看来这金丹,确实不凡。”那眼神仿佛在看什么宝贝儿。 残光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心想县主可真不愧是侯爷喜欢的人,连嗜好都这么与众不同。 竟然能对这些双眼放红光、发疯了似的到处乱窜乱叫的小白鼠露出这般兴致盎然的神情? 他看得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然后悄悄地挪开视线,开口,“我听说这个东西又叫‘万能丹’,能医死人肉白骨,还能......”让不举之人重振雄风。 残光及时地住了口,把后半句给吞了回去,话锋一转: “月星儿不就是吃了这丹药才治好了脸上的伤么?” “哦,是么?” 月九龄其实之前就已经用一些简单的方法检测了这丹药的成分,也基本确定了这金丹的药效。 今日再次对小白鼠投食是为了验证结果——这丹药确实有些奇效,比如能加快血液循环,促进血肉生长速度之类的,但要到医死人肉白骨的程度,还差得远。 不过她并没有纠正残光这个说法,而是好整以暇问他: “那你觉得这万能丹怎么样?” 残光先是茫然,然后在月九龄颇有深意地目光下看向那写仿佛有无限精力的小白鼠,震惊得脱口而出: “啊?您要给侯爷送万能丹啊?” 然后他那小脑袋瓜飞速运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少儿不宜的情形,脸都红了,神情古怪地看着一脸戏谑的月九龄,说话都不利索: “不,不合适吧。” 月九龄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纠结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残光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戏弄了,脸都憋红了,正欲抗议,便见小蓁匆匆进来通报: “县主,有客来访。” 月九龄顿了一下,发现了小蓁说的是“客”,却没有道别对方身份,“哪位客人”还没问出口,便听见一道懒洋洋的声音由远而近: “几月不见,甚是想念。” 最后一个话音落下,那说话之人的真面目也出现在众人眼前。 小蓁欲哭无泪地看向自家县主,月九龄见了来人,心下了然,并不怪罪,只是使了个眼色让她去将打成一片的小白鼠分开,免得又死了。 残光反应倒快,身影一闪挡住了那人还想靠近的路,一改方才傻乎乎的模样,气势十足: “你?光天化日闯入县主的院子,有何居心!” 来人一袭扎眼的红衣,长得比寻常女子还要妖冶,正是自扬州城分别侯就没再见过的君子笺。 两个多月未见,此人骚气依旧,到哪都像到自己家一样自在,此时被人拦住也不恼,居高临下地看清了拦路的人,“咦”了一声,“这不是侯爷身边的小孩儿吗?” “你说谁是小孩?”残光无论是在侯府还是在军营都是年纪最小的那个,在自己人跟前被当作小孩他尚且能忍,但外人可就没那么好脾气了。 君子笺一点儿也没将他这句威胁放在心上,而是摇了摇手中玉扇,哪壶不开提哪壶: “人还没我腰高,不是小孩儿是什么?” “胡说!我明明已经五尺一......” 月九龄见这两人大有掐个三天三夜才肯罢休的意思,出声建议: “我说二位,要不给你们找个地儿坐下来慢慢吵?” 两人闻言都噤了声,残光不情不愿地退到月九龄身边,冲着对方冷哼一声: “看在县主的面儿上,不跟你这花孔雀争。” 君子笺则是手腕一转,将扇面收了起来,挑眉冲月九龄眨了眨眼,暧昧道: “扬州一别,县主可有想我,我可是很想念县主呢。” 月九龄知道这君花孔雀就这么副德行,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在残光再次跳脚之前开口: “君台主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君子笺露出伤心的神情,“瞧县主这话说的,多生分啊?” 月九龄这次干脆置若罔闻,走出这间专门养小白鼠的小屋子,径自往待客用的屋子走去。 残光与君子笺见状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此时屋内已经生了炭火,也奉上了茶。 君子笺落座后喝了一个口热茶,然后才慢悠悠地回答了方才月九龄问的问题: “听说前几日是县主笄礼,在下没能赶上如此盛礼,实乃人生一大憾事啊。” 说着他还真从袖中掏出个盒子来,轻轻拍了两下,“这不,一到皇城,就赶紧先来给县主道贺了。” 残光看了一眼那礼盒,不以为然: “哼,别自作多情了,说不定县主并不想见到你呢。” 他早就从绯刀落影那儿听说了这个聚鸢台台主似乎对县主不怀好意,如今见他这般献殷勤,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这回君台主难得没有抬杠,而是颇为落寞地开口: “是吗?我还以为县主会想在月初之前见到我呢,早知如此我就不日夜兼程了,还因此错过了沿途许多美景,着实可惜。” 残光闻言实在没忍住,“嘁”了一声翻了个天大的白眼,小声吐槽,“刚刚还说赶不上县主的笄礼可惜呢。” 而这声量拿捏得十分恰当,不大不小正好能入这屋里每个人的耳。 月九龄却注意到了他话里“月初之前”这四个字,再看他那双狭长凤眸里的胸有成竹,不由挑眉。 “残光,小蓁对发狂的小白鼠有些惧怕,你去帮她。” 听到这话,残光顿时顾不上什么君台主花孔雀了,一边匆忙地回去那个小屋子,一边还不忘嘀咕,“怕还逞什么能,真叫人不省心。” 将人打发走了,月九龄这才重新看向慢悠悠品茶的绝美男子: “我要的东西,带来了么?” 第240章 西洋灯盏 其实即便残光没有提醒,月九龄也记得顾墨玧的生辰——十一月初七,据说是那一年的冬至。 这还是她和顾墨玧抵达扬州城当晚,曹珉等人在给他们的接风宴上喝多了说漏嘴的。 那时候曹珉还只是顾老侯爷麾下一个小小守卫,那日老侯爷刚到巡防营,还没开始巡营侯府的下人就来报顾夫人刚吃了一颗汤圆就肚子疼,要临盆了。 顾老侯爷一听立即把马调了个头回城,不明所以皇城百姓当时见老侯爷疾马狂奔,一脸肃然,还以为是发现了敌情,吓得够呛。 月九龄还听说,小侯爷因此得了小名儿叫小汤圆,顾家军的将士们都喜欢喊他这个小名儿逗他玩,一直叫到小侯爷九岁那年——因为顾墨玧九岁以后就不再过生辰,顾家军也四分五裂了。 所以月九龄之前不确定,顾墨玧对在生辰当日收到礼物这件事会有什么态度,毕竟她也不想在那天让他记起尘封的往事。 不过他那晚既没有阻止残光,也没有发火,这是不是说明,其实顾侯爷对今年的生辰是有所期待的? 那她几个月前便着手准备的礼物就派得上用场了。 而此时拿着这份礼物的君子笺听到月九龄的开门见山,露出难过神情: “县主难道不好奇,我给你带了什么成人礼物?” 明明就是个祝贺她成年的礼物,但不知怎的,经过君子笺这张嘴说出来,就总是能让人浮想联翩。 月九龄看了一眼他方才拿出来的盒子,不缓不急地回道: “君台主出手,定非凡品。” 此话一出,君台主脸上伤心的表情有片刻凝滞——所以如果他送的是“凡品”,岂不拆了自己的招牌? 好在他早有准备。 “县主打开看看,便知分晓。” 月九龄也不客气,在他颇为自信的眼神里打开盒子,然后动作一顿。 君子笺在她怔愣的神情里侃侃道来: “上次红鸢楼义卖会我看县主对那西洋物件儿似乎感兴趣,这次我便特意托人从西洋带了他们那边最时兴的灯盏,怎么样,还喜欢么?” 月九龄闻言回过神,将那西洋灯盏取了出来——这灯盏比寻常的油灯大些,又比灯笼小一些,银制灯座,刻着繁复精美的纹路,灯罩用的是细丝织就的,上边儿是西洋特色的油彩画。 只是那画...... 一旁的叶碧云看了一眼便把头扭到了一边,双唇紧抿,脸色铁青,若不是碍于君子笺的身份,大概这会儿已经指着他的鼻子骂“伤风败俗”了。 月九龄转了转动灯罩,以看清了这副西洋美人图的全貌——上边大都是金发碧眼的年轻女子,或搔首弄姿,或袒胸露乳,对于酷暑时节也要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叶碧云等人来说,着实有些伤眼了。 “君台主,请问您这灯盏是在哪种场合最时兴的?”月九龄看着每一面画的内容都离不开“寻欢作乐”这四个字,想必取景地是青楼勾栏,至少也是红鸢楼红袖阁之类的。 君子笺见状放声笑了起来,没有半点羞愧,反而噙着戏谑笑意,得寸进尺地追问月九龄的感受: “上面的图样不美么?我觉得还成,别有一番风味。” 月九龄虽然身在古代,但灵魂来自二十一世纪,不至于被这种小场面唬住,更何况她见过的人体比君子笺多得多了,这才到哪? “......这女子身上的刺青,是什么花?”这时,她转动灯罩的手停了下来,上面画的是一个露出半边香肩的女子,胸前起伏处若隐若现能看到白色花瓣,但被衣裳遮去了大半边,不好确定。 君子笺见月九龄不仅脸不红心不跳,还看得这么仔细,挑眉调侃: “看来县主很喜欢这西洋画嘛,连那女子胸前的刺青都注意到了。” 说着他顺着月九龄的目光看过去,“听说他们那边叫天堂花,其实就是白色彼岸花。” 看来她没记错,是彼岸花,只是在身上纹彼岸花,有什么意义吗? “有什么说法么?” 君子笺怔了怔,思索片刻后才摸着下巴说: “这还真难到我了,不过我听说还有红色的,叫地狱花。可能就是寓意人死了分两种去处,若临死前看见白色彼岸花便去天上,若看见红色的,就要下地狱吧。” 月九龄:“......”这寓意还真是,吉利。 “谢谢,有心了。” 她将这精美的西洋灯盏重新放入盒子中,心想这大概是它最后一次“重见天日”了,等君子笺一走,叶碧云大概会将这盏灯藏在某个落灰的角落,眼不见为净。 将盒子扣上,月九龄好整以暇地看着君子笺: “玄甲呢?” 礼物也看了,现在可以言归正传了。 君子笺见她对礼物不冷不热的反应,有些扫兴,兴致缺缺地从袖中掏出一件物品往桌上一放,懒懒道: “急什么,带着呢,不耽误你送人。” 月九龄挑眉,“你怎么知道我要送人?”接着将桌上的物品摊开,仔细地检查每一处。 君子笺瞥了一眼她手中的特制的铁甲,哼了一声分析: “这软甲一看就是成年男子的尺寸,你自己穿太大了,而且对......不好。” 说着他还不忘用视线扫过月九龄那尚未完全发育起来的胸前,省略的词语不言而喻。 月九龄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他才嬉笑着收回视线,继续煞有其事地分析: “只要稍微想一想县主认识的人里身量合适的成年男子都有谁,再一一排除——县主一个深闺女子,认识的男子并不多,用不了多久就能有答案。我恰巧知道侯爷的生辰将近,所以答案显而易见。” “这是你为侯爷量身定做的玄铁软甲,对么?” 月九龄被说中心事,噎了一下,没有开腔回应。 然后就见君子笺来了兴致,不怀好意地冲她眨眼: “不过话说回来,县主是怎么知道侯爷的尺寸的?” 【作者有话说】 玄铁软甲也是我瞎扯的,莫较真。 我家猫临产期到了,这几天都要守着,时间和精力有限,跪求原谅。 第241章 玄铁软甲 月九龄挑眉,“好奇?” 随后在君子笺揶揄的目光里含笑道: “我也知道你的尺寸啊。” 这对一个法医来说的确不是难事,尤其月九龄还是个对尸体有知之甚笃的法医,即便隔着累赘的衣饰,她光凭目测便能将人的身量估摸得八九不离十。 君子笺被噎了一下,随后便恢复如常,对上月九龄调侃的目光,继续坦然挑衅: “哦?县主知道我哪里的尺寸?” 月九龄嘴角一勾,目光坦然地自上而下扫了一遍,“哪里......”移到某处时恰如其分地顿了一下,然后收回视线,将话说完: “都知道。” 调戏不成反被调戏的君台主:“......”脸色有瞬间凝滞——这是对他方才说她胸小的报复么? 果然不能轻易招惹女子,尤其是月九龄这种“奇女子”。 向来把人噎住的君子笺也就只有在九龄县主这里才能体会到从未被人噎得无话可说的感受了。 不过也只是一瞬,君台主什么场面没见过? 他很快反应过来,跟得了短暂失忆症似的,自动跳过那颇为尴尬的话题,继续之前的话题: “不过这软甲设计得真是妙,没想到县主对甲胄也有研究啊。” 他看着月九龄手中的玄甲,那是个无袖铁甲——前后用六片玄铁量身特制,每片铁甲之间用无数铁环连接,将其折叠起来也就巴掌大,重量比寻常的铁甲轻了好几倍。 月九龄闻言将其摊开放在桌上,头也不抬地回道: “我就是一个剖尸的,不懂什么甲胄。” 音落了一会儿没听见动静,抬眸对上君子笺怀疑的眼神,将桌上铁甲翻过来,一边摩挲里面加厚的地方,一边解释: “我只是对人的五脏六腑有些了解,知道哪些地方最脆弱,这个设计只在寻常甲胄的基础上将这些容易致命的地方稍作巩固,铁片之间的连接改用铁环,使它穿起来不那么笨重而已。或许比一般的盔甲要管用,但也不是万无一失。” 她确实没说谎,虽然她懂人体构造,但并不懂盔甲制造,这件玄铁软甲也只是她的一个设想,具体应用如何,还待考验。 君子笺闻言“诶”了一声,不以为然地摆手道: “县主太谦虚了,这甲不仅比寻常盔甲轻便、灵活许多,还大大提高了防护作用,称得上杰作,县主送侯爷的这份生辰礼可够大啊。” 月九龄不闪不躲地对上他颇有深意的目光,听出了他后半句但言外之意——若是这软甲能应用到军中,不敢说提高打仗时的胜算,至少能解决行动不便的问题。 战场上刀剑无眼,甲胄虽然护体,但也有弊端——会限制将士的行动,所以像骑兵、先锋这种将士一般会选择只穿部分护甲,这样行动虽然便利了,却也更容易伤亡。 玄铁软甲既能解决甲胄笨重的问题,又能增加防护作用减少伤亡,若将此杰作上报朝廷运用到军中,必会轰动整个大燕乃至天下,这份礼不可谓不小。 然而月九龄本人却不这么认为,她淡淡地开口: “这铁甲并不适合量产,且不说为每个将士量身定制需耗费大量的精力与时间,光是这上好的玄铁就难寻,不然我也不会找君台主帮忙了。” 在太平盛世上书提议朝廷投入大量财力物力人力去造盔甲,是嫌世人戳顾家的脊梁骨戳得还不够多?还是想让顾墨玧步顾老侯爷的后尘? 君子笺微微眯缝双眼,深深地看着她,两人无声对视好一会儿。 接着他先轻笑一声,煞有其事地应道: “也是,一般铁匠看了一眼你的图纸就摇头说自己做不了,我可是找了好久才找到一个手艺精湛的老师傅,不知费了多少精铁最后才造出这成品,说是‘百里挑一’也不为过,侯爷可真有福气。” 月九龄自动忽略了他后半句,“有劳了。”她自己没有门路,碍于身份也没办法亲力亲为,这才托君子笺替她打造玄铁软甲。 聚鸢台眼线众多,人才济济,这点小事儿还是难不倒君台主的。 君子笺听到她这番客套话,又忍不住嘴欠: “难得县主有求于在下,自当竭尽全力。” 月九龄已经对此人撩拨的免疫,不为所动。 然而君子笺仍不死心,又开始冲她挤眉弄眼,“既然县主也知道在下的尺寸,不知能否为在下也量身设计一副啊?” 也亏得君台主长了一副好皮囊,若是换作别人——哪怕模样周正,但没他这种骨子里流的不是血而是“春药”的气质的男子做出这些动作,她必会回以白眼。 偏偏由“行走的春药”君子笺做出来,既不娘也不矫揉造作,反而有种浑然天成的属于男子才有的媚——就算是对人体了如指掌的月九龄也无法解释这种现象,只好皮笑肉不笑地回道: “聚鸢台门人遍布天下,君台主要什么宝贝儿没有,我这个半桶水的设计,就不献丑了吧。” 君子笺闻见她面无表情生无可恋的回答,终于体会到逗人的乐趣,放声大笑了起来。 月九龄懒得跟他争,自顾自地抿了口热茶,在他笑够之后提起: “对了,戚神医在皇城么?” 君子笺没想到月九龄会问起戚霖,凤眸闪过惊诧,随后用伤心的语气道: “哟,县主太过分了啊,我一个美男子就在你跟前,你竟然还有心思惦记其他男子,实在是太伤在下自尊了。” 月九龄忍无可忍:“别犯病,我是认真的。你听说过‘万能丹’么?” “据说能医死人肉白骨的‘万能丹’?”君子笺听她语气严肃,也不再开玩笑了。 月九龄点点头,从袖子拿出刚刚收起来的盒子,打开锁,示意君子笺看: “嗯,我对草药不过略懂一二,想请戚神医帮忙验查一下这万能丹的成分。” 木盒里躺着两个金色拇指盖大小的丹药,旁边空了一个位置,显然之前还有一颗,方才月九龄在养小白鼠的屋子里,想来就是用那一颗给小白鼠试验过了。 思及此,君子笺眼里的嬉笑尽数褪去,难得露出认真神情: “据说这世上只有十颗,千金难求,县主竟然有三颗,是从哪得来的?” “月星儿送的。” 君子笺听到这个名字,立刻联想到另外一个人,“哦?是那个葛振。”他之前便听过这月府里有个葛大夫医术高超,用这什么“万能丹”替月星儿治好了毁容。 月九龄点头,“你对此人了解多少?”其实这话问的是聚鸢台对此人了解多少,君子笺所知便代表聚鸢台所知。 君子笺并未立即作答,而是抿了抿茶,呵出一口白气后才缓缓回道: “不多。此人是在今年三月在皇城崭露头角的,在此之前几乎没有任何踪迹可循,仿佛凭空出现似的......” 说到这,他抬眸看向月九龄,“说起来,县主不觉得很熟悉么?” 月九龄不明所以,“何出此言?” 君子笺勾了勾嘴角,露出邪魅的笑容,将身子往椅背上靠,若有所指道: “县主不也是今年二月的封宫查案后才名声大噪的么?你不觉得这个葛振出现和出名的时间与你差不多吗?” 月九龄不闪不躲地与笑意未达眼底地君子笺对视,片刻后嗤笑道: “哦?我以为过去十五年里,‘月三小姐是个懦弱无能的丑八怪’的事实已经天下皆知,怎么君台主这个天下第一八卦头子反而对此一无所知?” 其实君子笺话里有陷阱,首先“月九龄”这个人不是封宫查案才出现,但君子笺却将她与来路成迷、凭空冒出来的葛振相提并论,是何用意?在试探她么? 想到这,她忽而有种不大好的预感,心生警惕——难道君子笺发现了什么? 无声的对峙,屋里气氛一度跌入谷底,在下人们差点以为自己一口气上不来的时候,君子笺突然“哈哈”朗笑了起来,打破了这份死寂,冲月九龄挑眉: “我就是开个玩笑,县主何必当真呢?” 月九龄:“......”她就不该和这疯子较真。 然后冷漠着一张脸,指着桌上两样东西: “没什么事就拿着银票和万能丹滚吧。” 被下逐客令的君子笺不仅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笑得更欢了: “我发现县主可真的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说着在月九龄警告的眼神里,拿着那两样东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作者有话说】 玄铁软甲不是指甲是软的,而是它相较于一整快的盔甲灵活。 这几天重新梳理了一下大纲,所以更得慢,抱歉(有天梦见评论里好多差评,这几天都惊魂未定,不敢点开app)! 感谢荣荣小可爱、a薇薄荷绿、c晨希、学渣、小芳、sibil、神经蛙的打赏,我会继续头秃的。 第242章 墨梅绽放 接连下了几场大雪,世间万物都是银装素裹,月九龄是听着院里扫雪丫鬟们的说笑声醒来的——外头天已大亮,换作平日这个点儿小蓁早就过来唤她起早装扮了。 难得放晴,想是整天嚷着要发霉的丫头见着日头就忘了时辰,才让她在这洒满金光的一室暖意里睡到自然醒。 一睁开眼,就看到桌上那株墨梅已然绽放。 月九龄惊喜坐起,连外衣都顾不上穿便下床走近,那昨夜入睡前还含苞待放的墨梅此刻开得正盛,细嗅还有幽幽花香——香气比寻常梅花更冷淡一些,平添矜贵素雅。 “小姐醒啦?”小蓁听到屋里有动静便兴冲冲地推门而入,小脸冻得通红,眉眼尽是欢喜,兴高采烈地指着院里的情形对月九龄说: “我和桃红她们在院里堆了个雪人,您看!” 月九龄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见她因为堆雪人高兴得像个小孩子,不忍扫她的兴,便任由她一边手舞足蹈,一边替自己洗漱梳妆。 待早膳端了上来,月九龄忽而想到了什么,开口问: “有汤圆么?” 叶碧云一顿,“小姐想吃汤圆了?”不明白月九龄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小蓁并没先干么多,单纯以为月九龄想吃了,便道: “还没到冬至呢,现成的大概没有,您若真想吃,小蓁这就去后厨做一碗。” 月九龄没有回答叶碧云问题,而是直接问小蓁: “你会?” 小蓁自豪地拍了拍胸口,“当然啦,您想吃红豆馅、芝麻馅,还是花生馅的?” 月九龄没想到汤圆还有这么多讲究,蹙了蹙眉,然后才又问: “有咸的么?” 小蓁直接愣住了,“啊?” 直到天黑,小蓁都没能从恍惚中反应过来——她着实觉得自家小姐今日的行为举止太反常了! 而月三小姐本人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有何不妥,她刚让人将晚膳撤下,残光便出现了。 小蓁看着桌上的食盒这才恍然大悟——今日是侯爷的生辰! 于是月九龄穿上叶碧云递过来的黑色披风,拎着食盒,在残光在前边探路及小蓁等人的掩护下,成功地趁着夜色离开月府。 为了不惊动太多人,月九龄是从后门进入的侯府。 今夜的侯府十分寂静——若不是残光轻车熟路,说这是皇城里普通的大户人家的府邸她也会信的。 月九龄不知道侯府平日里是什么样子的,但顾墨玧作为今上跟前的红人,侯府在生辰之日如此冷清,有些出乎意料,不过联想到顾墨玧不爱热闹的性子,又似乎说得通了。 她跟着残光左拐右绕走了好一会儿,越来越深入内院,不由脱口问,“你家侯爷呢?” 残光想也不想回道: “在‘墨梅轩’呢。” 月九龄听到这个地方,便想到自己屋里那株今日绽放的墨梅,脚步一顿,偏头问: “一个人?” 残光有些一言难尽,下意识地左顾右盼之后才小声地告诉她: “侯爷每年这天都是一个人在墨梅轩待着,不准任何人打扰,皇上都请不动。” 说完他还偏头冲月九龄咧嘴笑,“但您不一样,侯爷肯定很乐意见到您!” 月九龄微怔,想到了顾墨玧在这一日可能不会宴请亲友,但没想到他连皇上召见都敢拒,可见这一日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能让“冷血无情”的顾侯爷躲起来黯然神伤,想来也是他心中的一大逆鳞,而与这个日子有关的人或事,便只有他已经去世的父母了。 思及此她舒展紧皱的眉头,扯出一丝笑容,挑眉反问残光: “难道我比圣旨更管用?” 残光闻言猛地停下脚步,一双瞪大的圆眼看着月九龄,满脸写着“这可是你说的”,震惊于九龄县主的口无遮拦,接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侯府,并不会传到其他无关人等的耳里。 这才松了一大口气,接着回以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的眼神: “是什么原因您比我更清楚。” 月九龄见状忍不住笑骂: “就你机灵。” 说话间便抵达墨梅轩的院门口了,守在门口的两人见到月九龄皆是一愣。 其中一个是落影,很快反应过来行礼,另外一人月九龄从未见过,看起来年纪同落影一般,长相清秀,想来也是顾墨玧四大亲卫之一——她唯一没见过的花剑了。 落影和花剑明显听到了她刚刚和残光的对话,两人下意识地对视,神情有些犹豫。 月九龄善解人意地开口,“话虽如此,还是给侯爷通报一声吧。”她是想走进顾墨玧的内心,但不可操之过急。 “侯爷若想一个人静静,帮我把这个转交给他。”她将手中食盒递给花剑,花剑颔首接过,然后转身往院里去了。 残光正欲开口对此辩解什么,却被落影一个眼神制止了,他只好撅着嘴,把不满咽了回去,乖乖地陪月九龄在一旁等候。 不一会儿,通报的花剑去而复返,毕恭毕敬地对月九龄说: “县主,侯爷请您进去。” 【作者有话说】 没开玩笑,我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周......身体健康真的很重要! 跪了,感恩。 第243章 花前月下 “残光太胡闹了。” 顾墨玧负手站在庭院中,看着身着低调的月九龄缓步靠近,眉头紧蹙。 月九龄今夜暗访侯府一事并未提前告知他,虽然得知她到来心感欢喜,但也有所担忧——她在月府的处境本就不易,深夜偷偷出行一事若是泄漏,月铭还不知会怎样为难她。 月光照着雪地,反衬出清冷的光芒,月九龄听到此言,停在他的一步之遥处,挑眉: “侯爷不想见到我?” 顾墨玧怔了怔,冷峻的面庞闪过一丝无措。 “那我这就走。”月九龄作势就要转身。 这时,顾墨玧眼疾手快地上前握住她的手腕,“阿龄!” 月九龄抬眸对上他紧张的墨眸,静静地等待下文。 一向冷静自恃的顾侯爷按在手腕的手指动了动,最终却没有松开,而是目光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儿,“别走,陪陪我,好吗?”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语气里带了几分迫切。 月九龄定定地与之对视良久,才弯了弯唇角松口: “看在你今日是寿星的份儿上,原谅你一回。” 触及少女真心绽放的笑颜,顾墨玧紧握的手松了力度,接过她手中的食盒,轻声道: “进屋吧,暖和些。” 月九龄见他如此紧张自己真的离开的反应,嘴边的笑意更甚。 她其实没有生气,只是方才进院里时打眼见古墨韵一人伫立在冰天雪地之中的情形,宛若毫无生气的冰雕,就忍不住想从他冰冷的墨眸里看到情绪波动,也只有这样,她才能感受到眼前人是鲜活的。 两人打算进屋,这时,月九龄余光瞥见他身后的景象,眼前一亮,脱口问道: “侯府的墨梅也开了!” 这就是那棵顾墨玧折下其中一枝赠与她的墨梅树。 “嗯。” 墨梅树有一人高,所有枝干上的墨梅都已经开到极致,与她屋里那的墨梅一模一样,雍贵也素雅,只是她的那一株形单影只,难免单调,而眼前整树的墨梅争奇斗艳,更为惊艳。 细细品赏一番后,月九龄想起今日过后就看不到了,偏头问: “我听残光说花期只有一日?” 顾墨玧颔首,“用了些手段。”随后目光也落在了那墨色花瓣上。 月九龄顿了顿,她原以为这棵墨梅树是老侯爷的“杰作”,如今仔细想想——老侯爷夫妇去世多年,若非有人精心照料,这样稀奇的品种怎么可能存活至今? 培育出墨梅或许是老侯爷夫妇的心愿,也付诸过心血,他们去世之前是否亲眼看到成果不得而知,但月九龄能肯定,今日的墨梅不是老侯爷的手臂,而是顾墨玧这十几年来的功劳。 而他既能保墨梅生存至今,还能让其只在今日绽放是有用意的——当年老侯爷夫妇死得突然,墨梅树是他们留下为数不多与他有关的念想。 睹物思人。只要顾墨玧瞧见墨梅便会想起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时光,而他如今已不是天真无邪的孩童而是掌握着大燕十万将士的安国侯,显然是不便整日沉浸在记忆里的。 为了不让自己玩物丧志,所以顾墨玧便将用某种方法将墨梅的花期缩短为一天,而且只在生辰的这天——一年到头,他只放纵这一日。 月九龄猜的不错,父母便是顾墨玧的逆鳞之一。 思及此,月九龄好看的眉眼弯了弯,“挺好的。”桃花眸噙着戏谑,若有所指道: “物以稀为贵,若是日日都能看到,便不会特意驻足停留,也不会珍惜。” 顾墨玧听出了这话的深意,下意识地加重了手中力度,无比郑重地回道: “不会的。” 我不会不珍惜你。 月九龄闻言,眼里的笑意漾了开来,心照不宣: “我知道。” 我知道你不会。 音落,近在咫尺的两人更加贴近,鼻尖相抵,在彼此的目光里合上眼眸,柔软的触碰、压紧、辗转,直至紧紧相拥,唇齿相依,难舍难分。 这世间最令人心动的,不过与心上人耳鬓厮磨。 从未干过偷鸡摸过之事的安国侯四大亲卫之三,此刻竟干起了偷窥的勾当——三人扒着院门门框,看到庭院中忘情拥吻的两人,震惊得眼都直了。 即便是寒冷的冬月,三人都有些躁动。 花剑咽了咽口水,从恍惚中反应过来: “我终于信了。” 残光下意识地接话,“信什么?”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场面,心跳不由加快,视线却从未移开过, “虽然侯爷往年在这一日也有些异常,但从未如此异常!我终于相信你们为何说‘县主对侯爷来说是独特的’了。” 花剑没想到有生之年不仅能听到侯爷用类似恳求的语气同别人说话,还能看到侯爷与女子亲热!着实吓得不轻。 在江南就“见过世面”的落影最为镇定,清了清嗓子说: “现在知道日后该怎么做了吧?” 残光点头如捣蒜,“明白!以后侯爷再生气,县主就是我们的救兵!” 落影与花剑一言难尽地看着眼前的傻弟弟,不约而同地抬起一只手捂着残光的嘴,用另一只就近地箍住他的肩膀,然后一左一右地拖着挣扎的少年离开了。 留下庭院里一副花前月下的美景。 【作者有话说】 抱也抱了,亲也亲过,可以继续搞事业了(bushi 感谢荣荣、c晨希、a薇 薄荷绿、学渣、小芳、sibil、神经蛙、keywords、二狗子小可爱的打赏,我会继续头秃的。 跪谢,晚安。 第244章 生辰礼物 今夜月朗星稀,映照出雪地上一双依偎的人影,梅香流动,应是良辰美景,怎奈天寒地冻,纵使两人热情似火也御不了寒,只得入屋。 顾墨玧将火炉拨了拨,屋里暖意更浓。 月九龄示意他打开自己带过来的食盒。 “这是......精铁打的甲。”第一层放的便是那副她托君子笺找人打的玄铁软甲。 顾墨玧眼里难掩惊诧,一边将这巴掌大的铁甲打开,一边看向月九龄: “送我的?” 虽然他目测了尺寸是自己的,但语气还是带了几分不确定。 月九龄笑着点头,“嗯,这幅玄铁软甲虽不厚重,但要害处都已经加固过,我让残光用各式武器试了试,寻常利器是刺不穿的。” 这几日残光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来试验这副软甲的性能,君子笺虽然总是吊儿郎当的,但做事还算靠谱。 月九龄见他对这甲爱不释手,像极了终于得到期盼已久的小孩,眉眼都鲜活了起来。 “听说侯爷平日不喜穿甲嫌累赘,这副轻便许多,平时也能穿,聊胜于无。” 顾墨玧没想到月九龄会送铁甲——而且还是她亲自设计的,虽然她不曾说过任何一句关心的话语,但他却能从这副轻如蝉翼的软甲里感受到她沉甸甸的关怀。 “多谢。” 其实,他想说的话有很多,比如这具玄铁软甲是他九岁以后第一次收到生辰礼物;比如他们虽然才认识不到一年,相处也不过几月,却已经成为他为数不多的牵挂;比如从来没有一个人像月九龄一样,能够走进了他的心里...... 可此时此刻纵然有千言万语,道出口却只有这两个字。 月九龄被过分灼热的目光看得无法直视,只好清了清嗓子提醒: “咳,还有一层。” 食盒有两层,顾墨玧将视线从眼人儿身上撕下,将甲轻轻放在一旁,打开食盒的第二层,怔了怔,问道: “汤圆?” 月九龄有些不自在,“没有长寿面,侯爷就拿汤圆凑活吧。” 顾墨玧想起那个许久无人提及的小名儿,明白了她这么做的用意,眼底尽显柔情。 他将那碗仍旧温热的汤圆端起来,舀了舀好奇道: “这汤圆怎么大小参差不齐?” “……” 顾墨玧咬了一口,然后看了一眼剩下的半个,像是想到了什么,压制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没馅儿?” 月九龄神情一滞,“……嫌弃?”语气僵硬,“那别吃。”说着就要将汤圆拿回来。 “我错了,我错了。”眼见心上人亲自做的汤圆只吃了一颗就要被收回,顾侯爷竟然连声认错,一边说还一边还将忙将手中之物护了起来。 “我就是没吃过没馅的汤圆,觉得新奇。” 说着他又往嘴里塞了一颗,细嚼慢咽吞下后,煞有其事地评价: “唔......很好吃,清甜软糯又不腻,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汤圆。” 汤圆卖相虽然不佳,但味道确实不错,没有馅儿变少了几分甜,很适合他这个不爱吃甜食的。 其实顾墨玧在看到大小不易的汤圆的时就猜到是出自月九龄之手了——月府的厨子不可能给主子做出一碗这么没有水准的汤圆,加上这汤圆没有馅儿,一看就知道做这碗汤圆的人是新手。 月九龄被他一通夸得浑身不自在,自顾自地拿起桌上温着的酒,喝了起来。 顾墨玧也不再逗她的趣儿,慢悠悠地吃着汤圆。 大半碗下肚,已经是从不吃甜口的顾侯爷的极限了,于是他将碗放下,提醒已经连喝了好几杯的月九龄: “酒喝一两杯暖暖身子便罢,再喝该醉了。” 说着他伸手将月九龄手中的酒壶拿走,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你若喜欢,明日让残光送两坛去竹心院。” 月九龄闻言点点头,“好啊。”酒意上头,她的脸颊已经开始发热了。 顾墨玧看她双眸已经有些迷离,想到她生辰时喝醉的模样,忍不住提醒: “不过一次别喝太多,也不要与人同饮。” 月九龄挑了挑眉稍,“我说侯爷,今日其实不是您二十二岁生辰吧?” 顾墨玧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然后见桃花眸闪过狡黠,弯了起来,被酒浸染过的嗓音带着几分醉人: “这絮叨的语气,我以为您今年六十二了呢。” 微醺的少女过于勾人,顾墨玧看得喉头一动,握着酒杯的手指下意识收紧,声音低沉且醇厚: “那阿龄要与一个年过花甲的男人成亲,岂不吃亏了?” 这小丫头喝了酒总能语出惊人,竟敢说他像个老头子一样絮叨? 月九龄看着他戏谑的神情,怔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顾墨玧回皇城学坏了,现在调戏人信手拈来,都不用打腹稿了。 “我怎么不知自己要成亲了?” 眼里的挑衅意味十足,而且还想趁机去拿酒。 顾墨玧不让她碰酒壶,但又拗不过她,只好给她手边的酒杯添了酒,语气透着几分无奈与宠溺: “好了,最后一杯,不能再多了,待会儿还得回月府。” 月九龄本想反驳自己酒量好,但目光触及他眼下的青色,又联想他在自己来之前一人独酌,渐渐地敛起了笑意,微微蹙眉,“侯爷昨夜没休息好?”而后想了想又问,“案子如何了?” 顾墨玧心中暗叹她的心细如发,放下酒壶,垂眸看着酒杯里的波纹,正色道: “大理寺从兵部尚书家中书房搜出不少同江南大小官吏往来的书信,还有许多房屋田地,加起来大约是贪墨数额的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则在其他牵扯此案的人家中搜出。” “皇上得知后龙颜震怒,下旨抄了所有参与贪墨军饷案的京官府邸,勒令江聪务必彻查严惩,将军饷尽数追回,补发给两江大营将士。” 仅此而已? 月九龄听得眉头直皱,沉声道: “皇上看着十分重视贪墨军饷案,实则雷声大雨点小,并没有深究幕后主使的存在与否,这是在敲山震虎。” 皇帝明明知道兵部尚书并非主谋,却不彻查到底,是他老人家心知肚明,还是他也不想动那幕后之人?所以便杀鸡儆猴,给那人一个不大不小的警告? 这么做虽然无可厚非,但却实实在在地寒了在前方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的心。 “圣意已决,多想无益。”顾墨玧抬手抚平了月九龄眉间的褶皱,柔声道: “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府吧。”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旧文有声书上架,cv们声音太好听我太入戏了,害我差点串文把名字写错了…… 感兴趣的可以去wb(花做的雪茄_)听,限免的哦,声控福利。 第245章 除夕宫宴 临近年关,每个人似乎忙碌——朝廷各部忙着清算过去一年的大小事务;江湖人士则忙着赶回门派汇报一年的历练成果;寻常百姓则忙着置新衣办年货......唯月九龄例外。 这一个多月来是她穿越过来后最悠闲的日子了,没事捣鼓捣鼓草药,做做实验——小白鼠都被她养得胖了一圈,她乐得清闲。 而自冬月初七后,她便没再见过顾墨玧。 听残光说,东洋旧案有了眉目,顾侯爷想在年前查清此案,因而抽不出身陪她,希望她能谅解。 月九龄闻言笑而不语,且不说顾侯爷是否有公务在身,就算他闲得发霉,也不可能来陪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像什么话? 晟宗十六年最后一天,皇上特设除夕宫宴,准文武百官携家眷入宫宴饮,共迎新年的到来。 月九龄身为月府嫡女,今年又被御封县主,于情于理都该出席,身为一品军侯的顾墨玧自然也在宴上。 这是两人时隔近两月第一次相见,月九龄远远地看着斜上方面无表情的顾墨玧,秀眉微蹙——他似乎瘦了些,眼底的青色也愈发明显,是案子进展不顺利么? 恰在这时,顾墨玧似有所觉,抬眸看了过来,四目相接,都看到了彼此眼里的暗波汹涌,不约而同地相视而笑,只是碍于在场其他几百双眼睛在,两人皆无再多举动。 戌时过半,皇帝明晟以醉酒为由先行退席,皇帝一走,其他人也坐不住了,陆陆续续起身告退。 月九龄不耐虚情假意地应付不认识的人,先行一步在殿门口候着,等月铭和林氏出来一同回府。 刚在殿门口站定,便听到有人惊诧问道: “你是月九龄?” 月九龄顺着声音看去,是个穿着打扮精致的少女,她并不认识,不过再看到少女旁边的男子时,她便对少女的身份有所猜测。 虽然不知少女为何叫住她,但还是开口打招呼: “江少卿,江郡主。” 江少卿便是大理寺少卿江聪,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是江国公与长公主之子,今夜是宫宴,那么能与他同行、年龄又在十五六岁的,便只有他的幼妹江言忆了。 “不必多礼!”江言忆满不在乎地上前虚扶了她一把,“我早就想认识你了,可是你之前在江南,今日总算有机会了。” 月九龄被她如此热情弄得有些无措,她虽知道江言忆这号人,但并不了解,而且也不记得自己除了尸检查案还有其他名声在外——总不能是这小丫头对剖尸感兴趣吧? 江聪见状出声解释: “小妹娇惯跳脱,县主莫见怪。” 月九龄笑了笑,并不在意,“郡主不拘小节,很是难得。 ”她早就听说江国公夫妇中年得女,全家上下对江言忆都疼爱得很。 如今亲眼所见,江言忆虽有些心直口快,但并非蛮横之人。 她此刻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神情认真道: “菁菁之前是我的闺中好友,谢谢你帮她洗脱清白,揭露那个卑鄙小人的真面目!” 月九龄闻言微怔,随即了然,“我也是受京兆尹大人之托,略尽绵薄之力而已,案子最后能水落石出是大理寺出大力。” 江聪听到这番不卑不亢的说辞,有些惊诧,难掩欣赏: “县主过谦了,若不是县主技艺过人,案子未必能真相大白。” 月九龄并不这么认为,大理寺办案若是如此草率,那还得了?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余光便瞥见有一人横冲直撞地朝她而来,松懈之下没来得及防备,好在身子比她脑子反应过快,往旁边连退了两步...... 总算是没撞到她身上,但却狠狠地擦过她的肩膀,待月九龄反应过来时,那桃色身影已经走出了十步开外,耳边还有她方才擦肩而过时发出的冷哼声。 江言忆看着那撞了人就大摇大摆离开的背影,忿忿不平: “堂堂五公主对救命恩人就这般态度,真是无礼!” 月九龄记起,静姝公主今晚穿的就是这件桃色冠服。 此时殿内外走动的宫人与官眷不少,江聪低声提醒自家幼妹,“小忆,慎言!”话虽严厉,语气却没什么威慑力。 江言忆才没将哥哥的警告放在心上,忍不住同月九龄抱怨: “自打李家被灭门后,她可是愈发阴阳怪气了!” 江聪似是对自家妹妹的口无遮拦束手无策,露出了个无可奈何的神情,“县主,我先带小忆出宫了,失陪了。” 月九龄笑着颔首以示“自便”,这时月铭与林氏也出来了,而顾墨玧正被明璟拦住饮酒,看来今晚是说不上话了,于是她便出了宫。 翌日大早,就听见四处响起的炮仗声。 月九龄难得早起——因为待会儿还得跟月铭进宫给皇后拜年。 她受了竹心院里几个小丫鬟的过年的吉祥话,分发了压岁钱,便开始用早膳。 只是早饭还没用完,就听到残光欢快的声音道: “县主,过年好!” “这么早就起来拜年讨压岁钱,果然是无利不起早啊。” 说着她便将视线准备好的压岁钱递给乖巧的残光。 残光欢欢喜喜地接过压岁钱,“嘻嘻,谢谢县主!” “不过县主,我不是特意过来讨压岁钱的。”收好了压岁钱,他难得正色,“昨晚发生了一件事,侯爷说除夕夜别来打扰您,所以就等到今日了。” 月九龄闻言,“怎么了?”若是无关紧要之事,顾墨玧也不会让残光在大年初一过来告知。 残光神色肃然道: “连云韦昨晚在天牢被杀了。” 【作者有话说】 嗯,我还活着,也没忘记密码 第246章 大年初一 昨日夜皇宫灯火通明如白昼,宫宴上歌舞升平,席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君臣同庆。 京都城内均是张灯结彩,家家户户欢聚一堂,欢声笑语不断,一同迎接新岁的来临。 万家灯火虽明,大街小巷却人迹罕至——屋内是温馨人间,屋外则冷寂似幽冥,冰火两重,冷暖自知...... 京郊城外有一处小院子,门框贴了崭新的春联,门上挂着喜庆的灯笼,放眼看去,不过是是万家灯火中的一盏。 院里的石路虽然清扫过但还是覆盖了一层薄雪,但雪这会儿已经停了,风也停了,倒不显得冷。小孩儿穿上红彤彤的新衣裳,拿着昨日在年市上新买的陀螺兴冲冲地跑到院里。 “咻——”的一声,绳子划破虚空,那木头做的陀螺被抽得不停旋转、跳跃、奔跑...... 新奇的目光紧紧追随着渐渐转远的陀螺,似乎想看它能转多久,多远,可是这时,那只摇摇晃晃的陀螺忽然撞上了阻碍,往回跳了一下就戛然而止,倒在了地上。 小孩儿见状短促地“啊”了一声,语气满是遗憾,有些不满地抬头,圆眼怒瞪阻碍了陀螺转动的“障碍”,不过在看清障碍的真面目后,眼前一亮,“咦?” 院中的动静传到屋里,“弼儿,是不是摔着了?”妇人的声音从屋里传来,由远而近,以为是孩子磕着碰着,语气带着几分责备,“别玩了,快进......” 妇人来到门口,恰巧看到了弯腰捡起陀螺递给儿子的成年男人,神色惊诧: “先生?” 说着忙上前,又在离男人还有三步之遥处堪堪站定,惊喜中带着局促,“您怎么会来?” 男人摸了摸身旁未及他腰高的小男孩的头,然后才看向妇人——比初见时气色好了些,而后又环视了这小院子一圈——虽简陋,但细节处却不难见妇人的用心,面露笑意。 “在忙?” 妇人摇头,“不......”然后才反应过来不该让贵客一直站在院里受冻,便侧身提议,“外头冷,您快进屋喝口热茶暖暖。” 男人心领却不为所动,缓缓说明来意: “今夜是除夕,我想起你们母子这是第一次在京都过年,怕你们不习惯就过来看看,希望没有叨扰。” 妇人闻言惶恐,忙否认这个说法,“先生哪里的话!”对上男人带着浅笑的双眸,妇人忽而顿住,恍惚间想起当日走投无路时情形...... 而后在跟前温润男人的注视下垂眸,以此掩盖眼里的悲痛与恨意,咬了咬后槽牙道: “若不是先生出手相救又替我母子二人寻了落脚处,我们恐怕早已命丧黄泉,先生就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再世父母,何来叨扰?” 男人闻言眉梢动了动,深深地看着眼前颔首的妇人良久,久到妇人有些不安,他才笑着开口: “看来温夫人已经想通了。” 妇人——也就是男人口中的“温夫人”,身子一震,像是听到什么噩耗,脸上的血色一下荡然无存。 “温夫人”这三个字曾经令她引以为傲,而今却像诅咒,每听一次,就发作一次,无时提醒她的存在是个天大的笑话。 她稳住身形,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着,自嘲道: “事到如今,还由得我想不通么?” 说到这,她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开口声音带了几分狠绝: “先生若不嫌弃,日后唤奴家黄莺便可,黄莺与弼儿愿做牛做马,报答先生的恩情。” 黄莺是她的闺名,出嫁之后,她以为自己的姓与名不会再同时出现了,然而,世事无常。 高瘦男人闻此甚为欣慰,想了想后对眼前的母子说: “之前还担心你不愿放下,便让你母子二人另寻住处,再做打算。如今你既然有了抉择,不如今夜带着弼儿同我一起前往京郊别院——那里有一些同道中人,人多热闹,日后住在一起,也有个照应。” “真的?”黄莺难以置信地抬眸,对上男人肯定的眼神后,激动地拉着儿子跪下,“谢谢先生!弼儿快,给先生磕头!” 温弼懵懵懂懂,但却十分听话,“谢谢先生!” 男人伸手将温弼拉起,面带微笑地对黄莺说: “简单收拾一下便走吧,马车已经备好了。” 与此同时,大理寺天牢。 守卫与狱卒交值之时,也是天牢防备最薄弱的时候。 十几条黑影毫无声息落地、出剑、抹杀、突破防卫,闯入天牢直抵关押连云韦的牢房将其灭口,而后在援兵到来之前迅速撤退...... 而黑衣人完成这一系列的凶杀,不过一刻的功夫。 后援赶到之时,凶手早已无影无踪,天牢并无异常——若非地上尸体温热,鲜血横流,支援的将士们还以为接到的求救是错觉。 隔日,残光将天牢连云韦之死原原本本告诉月九龄后,她沉思了许久才出声: “那些黑衣人能在短短一刻完成闯天牢、杀人、全身而退,说明他们是一个类似于杀手的组织,配合天衣无缝,身手了得且心狠手辣,还对对天牢的地形、布防、兵力都十分熟悉——这是一场计划缜密的谋杀。” 残光点头附和,“侯爷也是这么说的。” 提及顾墨玧,月九龄眸色暗了暗,随即开口: “小蓁,带上银刀。” 残光闻言忙问:“县主是想去天牢?” “侯爷也在天牢吧。”虽是问句,却是陈述语气,她起身准备出门。 “死了那么多人,不需要尸检么?” 残光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挡在月九龄跟前: “呃,县主,县主!您一会儿还要去宫里给皇后娘娘拜年吧?” 月九龄疑惑:“怎么?” 此时,叶碧云恰好进来禀报: “县主,林夫人那边派人过来,说该进宫了。” “不去,就说我身子不舒服。”月九龄想也不想地回绝。 残光一听就急了,“哎!别啊!”见月九龄坚持,他赶紧补充:“县主,侯爷说有任何进展一定会告诉您的。” 果然,月九龄脚步一顿,对残光与他家主子地反常举动颇为不解。 残光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抓耳挠腮了一会儿说: “今天可是大年初一,剖尸什么的太不吉利了!” 月九龄一怔,随即挑眉带着笑意,继续看残光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残光很快投降,“您就给大理寺仵作们一条活路吧。” 月九龄想了想,起身进屋拿出一个香包递给残光,“那......你帮我把这个安神香给侯爷吧,晚上就寝前点,有助睡眠。” 残光虽然不知道月九龄是如何得知顾墨玧近来睡不好的,但一听月九龄不再坚持要去天牢尸检,便兴高采烈道: “县主真是善解人意!” 说着他就收起香包消失了。 月九龄敛起笑意,对叶碧云说: “告诉来人,我这就过去。” 【作者有话说】 这篇文开始更新以来真的是坎坷不断(各种,无论是二次元还是三次元),但我真的没想过放弃,会坚持按照原来的大纲完结的,目测还有一半的字数。 但是固定更新时间和字数真的无法保证,如果大家还是想知道最后的结局,不嫌弃的话就把它放在书架里,等全文完结了再看吧(争取今年之内)。 十分抱歉,跪谢。 第247章 拒绝殿下 虽然顾墨玧不想让月九龄在大年初一就去验尸,可她即便身在皇宫,却一直在走神,满心想着连云韦之死——连云韦被灭口并不意外,只是不懂为何要在除夕夜动手。 这会儿皇后提议去珍平宫的桃园赏桃花,月九龄走在最后,随口找了个由头在亭子落座,并未与她们同行。 看着结冰的湖面,她一边细想残光一大早带来的消息,一边回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陷入了沉思。 直到男子朗声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表妹不去赏桃花,一个人在这儿想什么呢?” 月九龄闻声回过神,看向来人起身行礼: “见过太子殿下。” 来人正是太子明蔚,一身姜黄冠袍,腰间佩戴一块圆形翠玉,服饰衬得他明艳高贵,下颌微扬,单手背在身后,俨然一副上位者的姿态。 按礼来说,明蔚不该选女眷在珍平宫时过来,更不该看到她独自在此还上前打招呼,即便他们是表兄妹。 明蔚见此笑了笑,大手一挥,直接落座: “都是自家人,‘殿下’太见外了,唤表哥即可。” 月九龄眉梢微挑,早就听过当今太子心高气傲,整个大燕除了皇帝能让明蔚好声好气对待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她自认为自己近来在皇城是有点小名气但还没到能在明蔚这里和顾大侯爷得到同等待遇的地步,莫非太子殿下今日突然想走“平易近人”的路线了? “殿下身份尊贵却没有架子是心怀若谷,但九龄却不能失了礼数。”她将诸多猜测压下心底,不卑不亢地回道。 明蔚抬眼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兀自开口,“一直听母后称赞表妹如今越发出落得体,百闻不如一见,果真是亭亭玉立。” 听到这,月九龄便想起昨晚宫宴,明蔚几次三番地往自己地方向看,看来不是她的错觉。 不等月九龄作出回应,他又道,“往年表妹不喜出门,与东宫往来甚少,表哥也有疏忽,年后你若是有空便多到东宫走动,你我也好培养感情。” 月九龄听他一口一个表哥,还有那放在她身上毫不掩饰的眼神,令人反胃。 “听闻张侧妃年前刚诞下小郡主,还未当面祝贺殿下喜得千金,恭喜了。”她表面不动声色,语气却如冬夜寒风。 明蔚没有正妃,自然也没有嫡子嗣,当初张颖怀孕高兴得恨不得昭告天下,因而皇城人尽皆知她怀了个皇长孙,还有不少流言传她若真的生了个小世子恐要母凭子贵上位,坐上太子妃的位置。 这是当朝第一个皇孙,虽然并非嫡出,但帝后都非常重视,甚至寄予厚望,张颖生产当日,许多人在守在产房外面翘首以盼迎接小世子的诞生。 于是当女官抱着婴儿向众人告知“是个小郡主”时,简直就是在当众打皇家的脸! 这无疑也是在打明蔚的脸,据说他因此发了好一通火,差点废了张颖,皇后亲自驾临东宫劝阻许久才打消了他这个念头。 此时月九龄是故意提起,是为了激怒明蔚。见他脸色突变,月九龄心知这一招起效,便再添一把火: “想必东宫上下近来忙于照顾张侧妃和小郡主,九龄就不去叨扰了,等小郡主摆满月酒定当携礼登门讨杯喜酒喝,殿下可别忘了把帖子送到竹心院。” 明蔚没想到自己主动示好月九龄竟然不领情,气急败坏,“你......” 未等明蔚的下文,她已经福身颔首打断,“九龄今日身子不适,不便多留,扰了殿下雅兴,还请恕罪,就先告退了。” 说着便真的转身离开了,身后传来了明蔚恼怒摔杯的动静,不为所动。 找到皇后与林氏,月九龄以“身子不适”为由告辞,打算提前出宫。 跟着宫人到了宫门,却看到了另外一个她不想见的人——是身着深蓝华服,站在靖王府马车旁的明璟。 明璟未语先笑,冲着出了宫门的月九龄打招呼: “九龄县主。” 月九龄微蹙的眉头迅速展开,毕恭毕敬地行礼,“靖王殿下是要进宫拜年吧,我就不耽误殿下了。”说完便想离开。 明璟显然不想听懂她话里的意思,自顾自地问: “县主怎么一人出宫?” 他虽是在问月九龄目光却落在给月九龄领路的宫人身上,宫人一惊,忙将月九龄提前离席的理由告知。 闻此,明璟话音一转,“本王是特意在此恭候县主的。”也不管自己前后态度不一,示意月九龄上靖王府的马车,“既然县主身子不舒服,不如我送县主回府?” 月九龄面无表情回道: “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九龄有婚约在身,不便与其他男子同乘,就不劳烦了。” “婚约?”明璟重复了这两字,似乎没料到她会以此作借口拒绝自己。 “众人皆知县主与顾侯爷的婚约是令慈背着月首辅定下的,而月首辅向来与顾侯爷不合,这婚约届时是否履行,还得看首辅大人的意思不是么?否则县主也不会在珍平宫见到太子殿下了。” 月九龄闻言偏头挑眉——不过是从珍平宫到宫门的功夫,明璟就已经知道在珍平宫发生的事了? “靖王殿下的手伸得够长啊?” 皇后与静妃斗了二十几年,太子与靖王也是如此,明璟在她跟前毫不忌讳,变相地承认自己在珍平宫有眼线,是他太肆无忌惮,还是在显示他的实力不比太子差? 明璟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笑了起来,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 “县主不必惊诧,皇宫是整个大燕的根本,不止是我,但凡关心大燕安危的人,都会紧盯着宫里的一举一动。” 听着这番暗示性极强的话,月九龄不躲不避地直视他那笑意未达眼底的目光,嘴角勾了勾,“那殿下还真是心怀天下。不过......” 说到这,她往前走了半步,也压低了声音,笑意却未减: “有一点您大概误解了,婚约一事首辅若是做得了主还会等到现在?” 察觉到明璟身子一僵,她轻笑一声,将话说完整,“我的婚事,我说了算。”明明笑意未散,却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告辞了。” 音落,她径直往自己的马车走去,不曾停留。 第248章 割走双耳 顾墨玧的动作很快,当天晚上就让人把尸检结果送到竹心院——看到来人的时月九龄有些意外,今晚来的不是残光而是落影。 月九龄翻看了仵作剖尸的详尽记录,致命伤是被长剑刺穿心脏,没有其他内外上,可以说是一剑毙命,说明凶手目的很明确,就是要连云韦的命。 看到后面,她微微蹙眉,“连云韦的两只耳朵都被割了?” 落影点头回道: “是,我们把天牢都翻遍了,没找着。” “你的意思是,凶手特意选在除夕夜杀死连云韦,还割走了他一双耳朵?” “目前看来是这样的。”落影也眉头紧锁,还从来没人能跑到天牢杀人后还能全身而退的。 之前他们就猜测过幕后主使不会放过连云韦,但从江南到皇城这两个多月里对方都没有任何动作,还以为他们知道连云韦并没有供出关于他们的任何消息,因而不打算冒险闯天牢杀人灭口。 如今看来,他们是故意等到所有人都放松警惕了才下手,不仅耐心十足,而且考虑周全,还很自信连云韦会遵守承诺守口如瓶,那个背后操纵这一切的,究竟是什么人? 连云韦会被灭口并不意外,但有一点月九龄不解,“他们要连云韦的耳朵做什么?” 当初在扬州,月九龄第一眼就将连云韦从头到脚都看了个遍——虽然是用肉眼隔着衣裳看的,但她连他左边第二根肋骨曾经断过都看出来了,并未发现他的耳朵有何过人之处。 落影无法回答她这个问题,很显然他们到现在也没弄明白凶手此举的用意。 “侯爷怎么说?” 听出月九龄问的是顾墨玧关于连云韦被杀一案要如何调查,落影沉声回道: “侯爷让县主不必记挂,调查一有进展便会派人前来告知。” 月九龄了然,“看来侯爷是打定主意不想让我参与其中了。” 落影神情一滞,忽然明白侯爷这次为何不让残光而是让自己来了,县主只是听从他转达的话里便猜到了侯爷的用心,由此可见县主年龄虽小,但心思缜密,聪慧过人,确实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女子。 今日换作残光这个没心没肺的过来,还不知道会稀里糊涂地忘记侯爷的嘱咐,被套出多少话来。 不愧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走进侯爷心里的女子,也是他们四个愿在其跟前自称“属下”的人。 注意到月九龄的视线,落影忙敛了心思,正色道: “事态发展至此恐没那么简单,皇城不比江南,侯爷也是担心没法确保县主的安危才不愿让您涉险,还请县主体谅。” 月九龄定定地看着眼前向来冷漠的男子颔首诚恳的举动,笑了笑,“我知道,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不怕麻烦。” 顾墨玧的顾虑并非杞人忧天,东洋旧案她虽参与不多,但也算是半个知情人,指使连云韦的人心狠手辣还沉得住气,这段时间从未对她下手,不代表就忘了她这号人——连云韦就是个例子。 在皇城里,顾侯爷的势力虽不小,但与月铭势同水火,月九龄住在月府后院,顾墨玧无论如何都不能明目张胆地将手伸到月铭的地盘来。 而月铭更不会听信顾墨玧的告诫增强竹心院的防卫,何况她还在月府是个不肯令人摆布爷不受宠的嫡女。 月九龄不想当一个凡事都要人护着的废物,但也懂得审时度势,该出手时她不会手软,该暂避锋芒的时候也不会给人添乱。 “侯爷一忙起来就废寝忘食,真相固然重要,但也没有身子重要。”想到除夕宫宴上看到顾墨玧有些疲累的面容,忍不住吩咐了落影。 落影闻言抬头对上那双熠熠的桃花眸,昔日冷淡的眸子闪过诧异与类似激动的神色,怔愣了一下才回过神,忙应了下来。 他清了清嗓子掩饰方才的一样,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再开口已恢复了冰冷: “侯爷让属下问县主上元节可有安排?” 月九龄挑眉,“上元节?” 落影见她似乎没反应过来,便解释道: “上元节皇城会举办盛大的灯会。” 这么隐晦地约人,顾墨玧还真是一如既往。 落影似乎也意识到说法太晦涩了,还欲解释,就看到月九龄笑靥如花地回答:: “好。” 得到县主爽快的答复,落影也不再逗留,告退了。 落影走后,月九龄盯着桌上跳跃的灯火看了许久,就在叶碧云打算提醒她该就寝的时候,她突然开口问起给月星儿治伤的葛振。 小蓁告诉她葛振在年前告假离了府,说过年要在皇城走亲访友,等上元节再回府。 “他在皇城有亲友?” 月九龄想起顾墨玧与君子笺曾表示查不到他的底细,连他是哪里人都不能确定。 小蓁被问得语塞,“这......”她整天待在月九龄身边,自然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上元节,红鸢楼。 月九龄蒙着面纱从马车上下来,就看到了近半月没见残光正在门口等着,一看到她就立刻跑过来领路。 上元节的灯会很盛大,大街小巷都是游花灯的人,她也是以赏灯为由出的府,而且趁着人多眼杂半路换了马车,从后门进的红鸢楼——红鸢楼是皇城赏花灯的绝佳去处。 “没想到侯爷会选红鸢楼。” 月九龄以为顾墨玧和君子笺气场不合,若非迫不得已不会出现在同一个屋檐下呢,没想到这次会选在君子笺的地方见面。 残光一边伸手替她虚挡着行人,一边兴奋地说: “侯爷说红鸢楼虽然鱼龙混杂,但聚鸢台也不是吃素的,不该放的消息绝对不会走漏风声,还算安全......” 这话的内容听着是好的,但却听不出任何褒奖的意思。 月九龄摇头笑了笑,两人都是人中龙凤,棋逢对手时明明也很欣赏对方的才华,也不知怎的每次碰上了却总是针锋相对,难道这就是分属庙堂与江湖的宿命? 突然,她余光瞥见一个身影,目光一顿,下意识地追随了过去。 自说自话的残光这时注意到月九龄的异样,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但只看到熙熙攘攘的人头,便问: “怎么,县主碰到熟人了?” 月九龄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笑道: “没事。” 第249章 侯爷吃醋 红鸢楼不愧是皇城最受达官贵人欢迎的地方,不过一个上元节灯会,愣是给办成了规模堪比普天同庆的盛会。 不仅有戏台、说书、杂耍、弹琴唱曲、起舞等寻常消遣的,还有猜灯谜、吟诗作对、书法作画、下期对弈、投壶射箭、煮酒烹茶、制作糕点等可以互动的特别区域,每个领域还请来了皇城里最擅长的人坐镇,可谓用心良苦。 若非红鸢楼非手持请帖不能入场,此时门槛大概已经被前来参观的百姓踏破了。 月九龄一边看着此等盛况,一边随着残光来到天字号。 守在门口的花剑是第二次见到未来侯夫人,虽然月九龄蒙着面纱,但单是那双如同琉璃般流光溢彩的桃花眸,就足以惊艳四座。 惊鸿一瞥后,花剑忙上前替她推开雅座的门,残光十分有眼力见地留步守在门口。 顾墨玧大概是听到门口的动静,下意识地起身迎接。 月九龄一进门未语先笑,摘下面纱,看着眼前高大英俊的男子,挑眉先开口: “多日不见,侯爷可还好?” 音落,男人却并未作出回应,而是目不转睛地继续看着她,墨眸深邃且热切,只一眼就会沦陷沉溺。 饶是冷静自恃的月九龄也不可避免地陷入顾侯爷不自觉流露出来的似水柔情里。 顾墨玧先用眼睛将许久未见的人儿从头到脚看了个够,然后才伸手搭在月九龄纤细的手腕上,轻轻一握,一边引她入座靠近炭火取暖,一边漫不经心道: “我看马车早就到了,上来时有事耽搁了?” 冰冷的双手渐渐恢复知觉,月九龄的视线也从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撕下来,“红鸢楼很会做生意,一路走来热闹得很,就多看了几眼。” 说到这,她想起刚刚一闪而过的身影,若有所思地提起: “不过我确实看到了一个人,但只扫了一眼,不确定有没有看错。” 倒茶的顾墨玧闻言动作一顿,“何人?”剑眉也跟着微微皱起。 月九龄接过热茶,抿了一口后才答: “侯爷还记得在临安时,采花大盗案那个陈员外的帐房先生么?” “李鑫?” 顾墨玧思索了片刻,似乎是在脑海里搜寻关于李鑫的信息,“据说在洗脱嫌疑后他就进京参加了秋试。” “过年都没回临安,想必是秋试入围了,留在皇城准备参加开春的春闱。” 月九龄点点头,认同了他这个说法,“看来他当初的决定没有错,总算是要熬出头了。” 当初章枫接近他的目的虽然不纯,将他卷进杀人案中,但不得不承认也是章枫让他重新振作起来考取功名。 顾墨玧似乎不这么认为,指出其中的疑点: “不过,我记得他家境清寒,怎么会来红鸢楼?” 音落便冲着门口叫了声“花剑”,不用等主子吩咐,花剑已经领会,离开去调查了。 动作之快,月九龄根本来不及阻止,有些哭笑不得地对顾墨玧说: “也可能是我看错了。” 自连云韦在天牢被灭口,月九龄便隐隐感觉到顾墨玧有些紧绷,虽然两人半月未见,但她能感受到竹心院暗里的守卫增加了不少——自然不可能是月铭所为,只可能是顾墨玧担心她的安危了。 顾墨玧听出她没有阻止的意思,话音一转: “听说太子和靖王为难你了?” 月九龄乍一听到这不相干的话题,怔了好一会儿,随即了然,眼睛弯了起来,目光不错地看着眼前面神情肃然的顾墨玧说: “就是进宫拜年时碰上了说了几句话,他们身份尊贵,哪犯得着自降身份‘为难’我这个小小月府嫡女。” 如果仔细观察,能看到顾侯爷那冷峻的面容有些许不自在,耳尖也有些泛红,似乎在难为情。 意识到这一点的月九龄笑容更甚。 顾墨玧垂眸,让人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自然也看不到月九龄忍俊不禁、兴致盎然的样子,语气却有些生硬: “九龄县主不知道自己如今有多抢手么?” 听到这,月九龄终于忍不住轻笑了起来,好整以暇地揶揄道: “哎,我怎么闻到一股酸味?侯爷有闻到么” 顾墨玧闻声抬眸,深深地看着她,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调侃,而是有理有据地分析: “如今月府的势力虽大不如前,但月铭毕竟是当朝首辅,满朝文官有一半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得到月铭的支持相当于得到这些人的心。” “月铭有儿子却是庶出,而且年纪尚幼,你是他唯一的嫡女,又聪慧过人,所以太子和靖王都想从你身上下手,得到月府的支持。” 月九龄对上他真挚的目光,敛了敛笑意,声音不自觉就轻柔起来: “真吃醋了?” 她是真的没想到顾墨玧会因为两个不相干的人吃醋,而且还吃得一本正经,和他平时冷酷无情的形象相差甚远,有点可爱。 而掉进醋坛子的顾侯爷俨然没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语气有多酸,还咬着后槽牙狠狠道: “他们明知道你有婚约在身还去纠缠,根本就没把我这个未婚夫放在眼里!” 他还特意将“未婚夫”三个字咬得极重,又惹来了月九龄发自内心的朗笑。 接收到顾墨玧略为不满的目光,月九龄清了清嗓子说: “还不是侯爷太过滴水不漏,他们无缝可钻,才把主意打到我头上。” 太子是不是这么想的月九龄不确定,但明璟肯定是,他并非真想搅和顾墨玧的婚约,他就是担心太子万一得逞,因而也跟着插一脚搅浑水。 既能让明蔚吃瘪又能将此说成是帮顾墨玧对抗太子,届时他与明蔚皇位相争,顾墨玧自然会想起这个人情,就算不帮他也没关系,因为顾墨玧更不会帮曾经“夺妻”的明蔚,少了一个强大的敌人就是对他最好的帮助,岂不是一石二鸟? 顾墨玧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但仍旧对他们找上月九龄心怀芥蒂,语气冷漠,“哼,我本就不想搀和他们的‘大业’之争,如今就更别想了。 月九龄不可置否,将倒好的热茶递到他跟前,“来,喝杯茶消消气。”见他接过去喝下,也不那么生气了,便转移话题,“案子进展如何了?” 顾墨玧似乎还在赌气,“今日不想谈公事。”真假掺半地避开和月九龄谈案子。 月九龄知道他不想再让自己掺和到旧案去,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微微倾身,看着俊美的年轻男子,颇有深意地问: “哦?那侯爷想谈什么?” 顾墨玧便头便看到笑靥如花的少女用手撑着下巴,因为突然靠近,身上似有若无的馨香一下钻入鼻尖,搅动了他心里那汪平静的池水。 眼神渐渐炙热,气氛也跟着火热,连呼吸都是滚烫的,仿佛要将两个人燃烧吞没。 这种叫人窒息的感觉持续了一会儿,顾墨玧就“腾”地站起身来,打开了窗,看着街上灯火通明,深吸了好几口冰冷空气后才回头对月九龄说: “咳,赏花灯吧。” 月九龄见他脖颈通红,忍不住想逗他,于是站起来凑近过去,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耳边,“可我想跟侯爷谈风月......” 撩人的结果就是话还没说,就被人抬手按着后脑勺,封住了唇。 可这不就是想要的结果么? 爱慕的一双人如愿以偿地拥着对方,试探、贴近、交缠、深入......恨不得与对方融为一体,永不分离。 【作者有话说】 吃醋的侯爷只有三岁,那就祝侯爷儿童节快乐? 也祝我的大饱贝儿们六一快乐鸭! 第250章 首次求娶 夜空被高挂的圆月的光晕照得格外清明,星辰都显得黯淡了。 月光下,窗台边,交颈两人吻得难舍难分,直到敲门声传来...... 忘情拥吻的两人这才唇分,靠在彼此身上温存喘息,然后就听见残光略带颤抖的声音说: “县主,贵府大小姐和二小姐听说‘您’就在玄字号雅间,正在门外求见,小蓁让我来问您该怎么办?” 为了掩人耳目,月九龄让小蓁穿上自己的服饰假扮自己,丫鬟也都留在了玄字号,为的就是防止这种情况发生。 幸亏她谨慎,如果让月星儿和月媛玉知道她本人并没有在玄字号而是在有顾墨玧的天字号,那就麻烦了。 思及此,月九龄下意识地抿了抿红肿的双唇,氤氲水汽的双眸望向顾墨玧,眉梢微挑: “莫非是听说了侯爷在天字号?” 她说这话的时候,因为方才吻得太激烈,气息尚且不稳,于是用软绵绵的话语听起来像是在撒娇,与平时的冷静理智大相庭径。 顾墨玧听得喉头一动,冷漠地对门口的方向说:“不见。”墨眸未曾离开过怀里的人,眼中的情欲明显还未散去。 在门口胆战心惊的残光闻言不敢有二话,“是!”听起来吓得不轻。 月九龄笑了笑,仍旧偎在他怀里——明明两个人只是接了个吻,但她却腿软了,身上大部分重量要靠着顾墨玧才不能堪堪站立。 这究竟是什么生理反应,纵然她做了多年法医,这会儿也没用医学来解释,或许是顾墨玧这种过分禁欲的人不开窍则已,一开窍就如同决堤似的,让人招架不住吧? 直到此刻,月九龄才切身地感受到她是真的栽了,栽在了顾大侯爷的身上。 她认命地被顾墨玧拥在怀里,手指无意识地在他胸口画圈: “侯爷,你有没有发现回到皇城后,我们每次见面都跟偷情似的。” 这本是她亲热过后无意识说出来的调笑话,但顾墨玧却听进去了,身躯微微一怔,沙哑的嗓音透着 “抱歉。” 月九龄画圈的动作停顿,想开口解释,“我......”她想说这样也挺刺激的。 但顾墨玧再次开口: “等旧案水落石出,我们就完婚吧。” 但突如其来的求婚,让月九龄忘了自己原来要说的话了。 贴近心口的耳朵能听见顾墨玧那有力跳动的心跳声渐渐加快,似乎要撞出胸腔顺着月九龄的耳朵,钻进她的心里。 屋里安静得能听见炭火燃烧时“噼啪”作响,月九龄许久才从那撞入心里的心跳声回过神来,察觉到自己太久没反应过,放在腰间的手正在一点一点用力收紧,忽然就从茫然无措中找到了答案。 她缓缓直起身子,对上顾墨玧略带紧张的视线,甜甜地笑道: “侯爷,您就这样求娶啊?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顾墨玧显然没料到会得到“好”或者“不好”之外的回答,一时也愣住了,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虽然没得到肯定的答复,但月九龄没有拒绝,也就是说他还是有机会的。 于是顾侯爷生平第一次开口服软,“我第一次求娶没经验,也没人教,”甚至还不耻地卖了个惨,“不如阿龄告诉我中意什么样的求娶仪式,我定尽全力去办。” 果然,听到“没人教”时,月九龄就已经心软了,古代男子求娶,大都是长辈代为操办。顾墨玧父母早亡,师父也被人陷害死在了战场上,自然是没人教。 原本打算一生只有一次的求婚不能太轻易就答应的月九龄,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于是摸了摸下巴,煞有其事地掰着手指数: “嗯,至少也得三媒六聘,八......” 顾墨玧听了个开头就俊颜舒展,自然地将话接了过去,“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我记着呢。” 完了又将怔住的月九龄重新揽进怀里,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宠溺,“还有吗?” 月九龄这从半路被截胡中反应过来,嘴里嘟囔着,“什么啊......”随即想到她曾经在御花园里,当着顾墨玧的面说过类似的话! 可那时候他们并不熟,顾墨玧甚至对她是带有敌意的,但竟然记得她随口胡诌的话,心里又甜又软。 “这种事情当然得你自己想才有诚意,如果按照我的意愿来,到时候岂不是一点惊喜都没有?” 顾墨玧觉得颇有道理,于是点头,“那这次不算,等下次准备充分,你再答应我,好不好?” 月九龄被顾墨玧的认真与赤诚感动得一塌糊涂,这是她两辈子第一次感受到被人放在心尖上的感觉,虽然很陌生但却让人很留恋。 她抬手摸了摸顾墨玧下巴,轻声说:“嗯,别让我等太久......唔——”随即被顾墨玧低头吻住了。 不似方才的温柔缠绵,顾墨玧这次亲得很用力,动作也比刚刚更粗鲁了些,但仍旧记得怜惜月九龄,不敢太过火。 他的阿龄对他撒娇任性提要求,终于在他跟前卸下所有防备,这意味着什么他怎会不懂?这样懂事又体贴又如何不让他着迷? “县主......” 残光的声音幽幽响起,再次打断两人的好事。 被迫停止和心上人亲热的顾侯爷此刻脸色并不好看,月九龄从他怀里起来,抬手整理了一下衣裳。 “赏灯的目的已经达到,也算是不虚此行了。”在听到残光的声音时,她就猜到月星儿应该没那么好打发,否则小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他们。 “不能让你的人出面......小蓁拦不住她们的,我去会会,看看‘情敌’们究竟想做什么。” 说着她已经来到门口,推开门,然后再踏出门槛前似乎想到什么,回头对着身后的人说: “对了,听说戚大神医也在皇城,上次我让君子笺找他帮忙鉴别‘万能丹’的草药,年前说已经有头绪了,侯爷这会儿若是不急着回府就帮我问一问吧。” 看着顾墨玧皱着眉头,不情愿放她走的样子,月九龄往回走了一步,“啾”踮起脚尖在他嘴边亲了一下,然后就转身去隔壁了。 目睹了这一幕的残光后知后觉地用双手捂住眼睛,身体力行地做到了“非礼勿视”,直到月九龄脚步声走远,他才放下双手。 看着顾墨玧还笔直地戳在原地,小心翼翼地开口: “侯,侯爷......” 顾墨玧闻言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开口: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回去把武经七书抄十遍,明日交上来!” 残光:“是......” 【作者有话说】 侯爷一个眼刀飞过去:让你打扰本侯的好事? #残光危# 我花汉三回来啦!!! 第251章 用心良苦 红鸢楼的构造看似简单明了,实则内里大有乾坤。 比如“天地玄黄”这四个雅间,整体是“臣”字构造,“天”与“地”相隔,“玄”与“黄”相隔,两边各有楼梯,并不共用,极其注重隐私。 两两相对的房间中间隔着的是从一楼就打通的天井,用雕花的栏杆围了起来,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做“可望不可及”。 从三楼起每一层的房间都往回廊伸出去一些,客人若想找乐子又想“置身事外”,只要打开房门,就能实现足不出门便将楼下所有景象一览无余。 而“天地玄黄”的贵客如果想去对门“串门”,也不必特意下楼从另外一条楼梯上来,只需叫红鸢楼的小厮将收起的空中木梯放下便可。 其规模与作用堪比牛郎织女的鹊桥,还能让“相会”的贵客切身地体验到那种“相见不易,且见且珍惜”的感受。 这种无文章可做也非得搞出一些名堂的事儿,也就只有君子笺这种妖孽做得出来了。 但也多亏了君妖孽的无中生有,月九龄这会儿才能避开等在门外的月星儿等人,悄无声息地回到玄字号,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 就在月星儿耐心用尽正欲暴跳而起,玄字号到门打开了。 没等月星儿质问的话说出口,月九龄先发制人地开口: “方才喝茶不小心洒在衣裳上便换了一身,让二位姐姐久等了。” 这很显然是托辞,但她说得坦荡,教人挑不出毛病,只好将那口气咽了回去。 月媛玉先反应过来,扯着虚伪的笑容道: “是我们不请而来,希望没有打扰县主的雅兴。” 快要沉不住气的月星儿闻言似乎想到什么,原本铁青的脸色顿时缓和了不少,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咬着后槽牙说: “县主也太见外了,咱们姐妹之间何须讲这些虚礼?” 月九龄挑眉看她隐忍神情,没有接话,察觉到她下意识往门口瞥的动作,便头对桃红说: “门开着吧,正好瞧一瞧热闹。” 与此同时,一楼忽然安静了下来,紧接着便听到悠扬的琴声,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月九龄放眼看去,便见楼下的台上抚琴的事一个妙龄女子,她蒙着面纱,垂眸专注于手上的动作,吝啬分神给其他的人与事,整个人仿佛与喧嚣的周遭隔了一道屏障,既美好又疏离,摄人心魄。 月星儿像是也被其吸引了,抿着茶赞叹: “红鸢楼今日确实热闹,比义卖会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月九龄听着琴曲——风格并非脍炙人口的古曲,也不是娱乐场合常见小曲小调,带了点异域风情,桃花眸微微眯缝,点头附和: “嗯,确实用心良苦。” 一旁换回丫鬟装扮的小蓁回到月九龄身边恰好听到这一句,看着自家小姐若有所思的样子,直觉小姐和月星儿所说的肯定不是同一个意思。 琴曲接近尾声,月星儿状似无意地瞥向对面的“天字号”,杏眼闪过惊喜,“天字号有人?” 月九龄嘴角勾了勾,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隐隐能透过纸窗看到人影走动——若非一直关注,肯定发现不了这一点。 今日异常安静的月媛玉突然开口: “听说红鸢楼的天字号几乎是顾侯爷专属,莫非侯爷今日也来红鸢楼了?” 说着她看向月九龄,“县主知道么?” 月九龄偏头对上她带着试探的目光,好整以暇地眨了眨眼,“我应该知道?” 月媛玉被问得一噎,笑容僵在了脸上。 “我虽与顾侯爷有婚约,但他去哪儿并不会告知我。” 月九龄说这话时神情恢复了平日的清冷,语气甚至带上了几分说不出道不明的失落,将“不被侯爷重视的未婚妻”的心境演绎得无懈可击。 一旁的小蓁嘴角动了动——县主睁眼说瞎话的功力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侯爷的亲卫每天雷打不动地跑到竹心院主动禀报侯爷的行程,事无巨细,就差汇报一日如厕几次了! 但在外人面前,小蓁还是努力地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 月媛玉没料到自己一下就踩到月九龄的痛点,眼里闪过一瞬愉悦,但又极快消逝,当起了善解人意的姐姐: “那是因为还没完婚,等县主嫁入了侯府......”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腾”地站起身的月星儿打断了,她错愕地叫了一声脸色铁青地月星儿: “大姐?” 月星儿也后知后觉到自己的失态,青白脸色又多了几分红,眼神飘忽不定,“我想下楼去请教那位琴技师傅一些问题,失陪了。”丢下这么一句话,然后就走了。 月九龄没有计较月星儿的无理言行,而是若无其事地继续品茶看着楼下又热闹起来的情形。 一旁月媛玉见她淡然自若的样子,耐不住开了口: “那位琴技师傅据说是外地来的,自小跟着名师习琴,因家中变故卖艺到了皇城,短短几月便名扬皇城,。” 月九龄捻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漫不经心,“是么。” “县主一点儿也不担心?” “担心什么?” 月九龄不解地偏头,对上她犀利的目光。 月媛玉见她感兴趣了,便一股脑儿地将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 “听说大姐费了好大力气打听到侯爷喜欢听塞外的曲子,而刚刚那位弹琴的师傅,艺名青橙,最是擅长弹奏异域乐曲。” 言外之意就是月星儿打算从入手,利用这个青橙接近顾墨玧,博取好感。 月九龄闻言沉思了片刻,有些疑惑,“你是说,那个叫‘青橙’的琴师原本不是皇城的百姓,但名声却在短时间内就传遍了皇城?” 月媛玉被她突如其来的话题转移给问懵了,下意识地回答,肯定了她的疑问。 “那她平时在哪里卖艺?” 一般在皇城里短时间内站住脚的卖艺外地人,大都会投靠班子或在本就有名气的场合卖艺,就像当初的李艾,借着红鸢楼与义卖会的噱头,成为万众瞩目的“红鸢姑娘”。 月媛玉没能跟上月九龄清奇的思路,但也还没能反应过来,问什么答什么: “呃,据说她是在一个叫‘明空会’艺馆里,得去请了才会出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饱贝儿们的打赏,月中或月底再将感谢名单一起放出来~ 第252章 情敌见面 “明空会?” 顾墨玧听着坐在对面的君子笺漫不经心同他说起方才弹奏异域乐曲的琴师背景时,注意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皇城何时有这么一个地方?本侯闻所未闻。” 月九龄一回到玄字号,君子笺就已经被残光请到天字号了——他以为月九龄在才来的。 “年前才兴起的,那时侯爷还在江南翻旧案,听说近期又因为天牢里一个重要的死囚死了而忙得不可开交,情报有所滞怠......”说到这,他准确地捕捉到自己抛向空中的杏仁,一边咀嚼一边把话说完,“也很正常。” 顾墨玧冷冷瞥了君子笺吊儿郎当的举动,忽略他语气里的嘲讽,冷静地分析: “年前?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若非背后有人扶持,想必就是之前隐藏得太深了。” 此时的顾侯爷跟方才在九龄县主跟前相比,俨然换了个人,不仅神情、语气,就连雅间里的气氛都跟着跌入了谷底。 但这才是顾墨玧平时的样子,冰冷的一丝不苟,让人望而生畏。 “本侯手下几个歪瓜裂枣确实不如聚鸢台的奇人异士能干,还望君台主不吝赐教,替本侯解惑。” 话音刚落,“歪瓜裂枣”之一的残光便进来请示: “侯爷,月星儿求见。” 顾墨玧还惦记着自己好不容易跟月九龄独处的时光被剥夺之事,一听到“月星儿”三个字,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语气更是冰冷: “没看见我有客人么?” 残光有苦说不出,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解释,“她不是独自前来,还带了个人。”如果是平时他肯定不会贸然来请示,“是明空会的人。”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顾墨玧剑眉紧蹙,并未立即表态。 一旁的君子笺倒是“呀”了一声,一边拍着手上的杏仁碎屑一边起身告辞: “看来这里没有我的用武之地了听说九龄县主的芳驾亲临红鸢楼,半月没见,还有点想念了,如此,我就不打扰侯爷会见爱慕者了。” 没等君子笺迈开脚步,顾侯爷积压已久的愤怒终于爆发了。 “滚——” 屋里有两个人,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但残光已经二话不说转身就退了回去并且带上了门,速度快得只看见一道残影,可谓是人如其名——他发誓这是他有生以来离死亡那么近。 君子笺没见过恼怒的顾墨玧,觉得新奇,“怎么,侯爷不是想了解明空会的来头吗?亲自问不比我这个二手信息来得可靠?” 顾墨玧抬起墨眸,幽深的瞳孔蕴藏着火焰,但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语气也不曾有波澜: “比起送上门的,我更相信君台主的情报。” 残光的惧怕不无缘由,此时的顾墨玧就像一只随时都有可能扑上来撕开喉咙的嗜血猛兽,危险且不可预测,也就只有君子笺这种没心没肺的才无所畏惧。 “侯爷如此器重,我也不好砸了自己的招牌。” 说着他自顾自地坐回位置上,重新抓了一把杏仁,一颗一颗地往嘴里送,还能腾出地方说话: “据说这个‘明空会’一开始只是收留那些走投无路的女子,给她们一个地方施展才能在皇城立足。如今也会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小孩儿,不仅会给他们提供住所,还设了个私塾让他们读书......听起来倒是比寻常人家的孩子还要矜贵,救助他们的一定是个大善人。” 顾墨玧冷酷无情的传言并非浪得虚名,更何况他一向克制,若非先有太子与靖王接近月九龄在前,又加上好不容易得来的独处被打扰,君子笺刚才幼稚的挑衅是不可能激怒他的。 恢复冷静的顾侯爷理智也回炉,从君子笺关于明空会的描述中听出一些端倪,拧着眉问: “建立明空会的是何人?” 君子笺耸了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从未有人见过此人。但明空会的人都尊称那人为‘先生’,可能是个男人......偌大的明空会就他一个男人,每天被一群美人儿环绕,啧,艳福不浅啊。” 门外刚死里逃生的残光松了口一气时就听到这一句,嘴角抽了抽,一个整天待在红鸢楼、红袖阁这种地方的人怎么好意思说别人艳福不浅?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君子笺不负责任结束了这个话题,瞥了一眼门口不曾离开月星儿和青橙,笑得很邪魅,“看来爱慕者很有毅力,那我不打扰侯爷雅兴了。” 顾墨玧这次没有挽留他,而是在他打开门之前开口提醒: “别去她跟前晃!” 没有明指,但“她”指的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君子笺脚步一顿,敛了敛嬉笑,回头看着警告他的男人,“呵,我说侯爷,这话可真不像您会说的。”说着还不忘冷嘲热讽一句,“没想到冷酷无情的顾侯爷也有害怕的时候?” 此时的君台主也仿佛换了个人,那比大部分女人还要美艳的脸上不再是调笑,那狭长的凤眸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与郑重,一字一句地说: “可就算你们有婚约在身,你也没立场干涉她见什么人、做什么事!” 顾墨玧闻言,放在桌上的手下意识地紧握成拳,抬眸的瞬间周遭气场一下变得危险且极具攻击,漫天的愤怒仿佛要将眼前大放阙词的人撕裂吞噬,不过也只是眨眼间的功夫,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压迫很快消失不见。 原本突如其来的压力让君子笺下意识地想要反抗,但没等他反应过来,那股威胁却已经褪去了。 君子笺深色复杂,深深地看了一眼隐忍的英俊男人。 转移视线的同时也换上了那副风/流公子模样,“看来县主一时半会儿也会不完客。”他看着对面的玄字号,语气惋惜,从袖中摸出一封信放在顾墨玧跟前,“这是戚霖研究‘万能丹’的结果,就劳烦顾侯爷转交给县主了。” 然后就推开了门,只是踏出了一步又停下来,侧过脸对屋里的人说: “哦,对了,别让那条花蛇在我的地盘乱爬,怪恶心的。” 残光看了一眼宛若冰窟的屋内,咽了咽口水,“侯,侯爷......” 顾墨玧缓缓松开拳头,冷声下令: “让花剑回来。”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253章 高岭之花 月九龄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从月媛玉嘴里套出更多关于那个横空出世的“明空会”的信息,一边漫不经心地用醉人的桃花眸瞥向对面。 忽而,迷离的桃花眸一亮,隐约看到雅间只剩一个人影,嘴角微微上扬,清澈的眸子也跟着弯了起来——让人莫名生出迷失在深林时不小心撞见精灵的错觉。 少女展颜转瞬即逝,却教窥见者再也移不开双眼。 同为少女的月媛玉也不例外,她此时一脸错愕——是从什么时候起,她这个三妹已经不再是那个不受待见、灰头土脸的小丫头片子,而是蜕变成了一株人人都想攀着的高岭之花? 难怪太子和靖王都争相要娶她! 恍惚间,月媛玉听到她那清冷的声音说: “二姐的消息可真灵通。” 回过神来的月媛玉因自己的失态大惊失色,仓皇掩饰的神情有些狼狈,语气却带了几分刻薄: “你该不会真以为大姐是来到这儿听青橙弹了一曲儿就变成钟子期吧?” 说着,她从月九龄疑惑的目光里找回些许理智,稳了稳,“她们早就相识了,今日‘巧遇’其实是精心策划。” 月九龄闻言缓缓点头,似乎赞同她这个说法,但出口却是不留喘息地指出另一个问题: “既是如此,大姐当更加小心谨慎,不想被人知道才是,二姐是怎么知晓的?莫非二姐在星辰院有一双眼睛,替你时刻关注大姐的动向?” 刚刚月媛玉“好心”提醒她月星儿今日所为动机不纯时就有些好奇,她又是怎么知道月星儿的打算?要知道她这两个便宜姐姐表面上和睦互爱,私底下就差互相捅刀了,关系实在不算好,月星儿不可能告诉月媛玉她那些见不得人的龌蹉心思。 更何况“勾引有婚约在身的男子”这种行为传出去可不怎么好听,尤其是该男子还是自家府上嫡女的“未婚夫”,所以月星儿和青橙接触、打探顾墨玧喜好和行踪等上不了台面的动作,一定是瞒着所有人偷偷进行的,不可能轻易让人捉到把柄。 月星儿在毁容、“洗心革面”之后,已经很少做这种蠢事了,月媛玉能在第一时间知道这么多,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有心腹在星辰元关注着月星儿的一举一动。 被看穿的月媛玉表情一僵,但并没有否认月九龄的说法,也没有半点儿恼怒,而是昂起头,抬起下颌说: “大姐既是长姐,又一直是月府的引以为傲的女儿,自然也是我这个做妹妹的榜样。我关心大姐,于公,是为了月府的名誉,于私,也可以时时对照自省,戒骄戒躁。” 有些人就是这样,明明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磊落,被拆穿时却还要跳得比谁都高,说得比谁理直气壮,好像这样就能掩饰自己的心虚。 说着她将飘忽的视线移回道眼前少女的脸上,清了清嗓子,话音一转: “当然,如今县主才是月府最出色的女儿,我这个做姐姐的望尘莫及。” “这么说,竹心院也有二姐的眼线了?”月九龄随口一问,不带任何情绪,明亮的桃花眸还噙着笑意,无害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可月媛玉却从她神情里感受到了恐惧,凉意瞬间从脊梁骨蔓延至后背,想要故作镇定地扯出一个微笑,可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只有嘴角扯动,看上去像个无法抑制流涎的面瘫,着实不大美观。 屋里气氛一下跌入谷底,周遭气息都凝滞了,好一会儿,月媛玉才咽了咽口水,艰难开口辩解: “我不过一个小小庶女,哪敢把手伸到县主跟前,竹心院的人都是县主自个儿亲自挑选,难道县主连自己也信不过么?” 月九龄闻言若有所思——竹心院的人虽不多,但每一个都是经过她手的,所以留下来的都是她信得过的人,确实不可能出现叛变的情况。 “但你还是知道了大年初一,靖王在宫门与我谈话的内容。”月九龄沉思片刻后开口,从月媛玉故意提起婚约激怒月星儿时,她就察觉到哪里不对,一开始她没多想,也没理会。 但月媛玉显然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在月星儿离开之后又频繁地提醒她有人对顾墨玧的图谋不轨,因此暴露了她在监视月星儿的事情,月九龄这才想起,月媛玉爱慕靖王一事。 藏在心里最深处的秘密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暴露在阳光之下,刚刚还能假装镇定的月媛玉此时脸色煞白,嘴唇控制不住地抖动起来。 目睹她神情巨变的月九龄冷笑一声,垂眸把玩着手中茶杯,“二姐不敢在竹心院安插眼线却连宫门的都了如指掌,手伸这么长,当心收不回来。” 明明只是一句无足轻重的话,但月媛玉脑海里却突然浮现她剖尸时的情形——明明她从来没有见过那种血腥场面! 月九龄将茶杯递到嘴边抿了抿,仔细品尝后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才继续说: “不过二姐不必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我想你也听说了,我无意与皇家扯上关系,至于靖王还是太子是怎么打算的,就不是我一个‘外人’能左右的了,二姐觉得呢?” 接着她放下茶杯,偏头看着吓得不轻的月媛玉,“这种没有意义的试探,以后就免了吧。” 听出她话里的警告意味,月媛玉嘴唇动了动,却发现根本发不出声音,惊恐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额头渗出了豆大的冷汗。 手忙脚乱地灌了一口冷茶后,她才如释重负地大口吸入新鲜空气,恢复了正常呼吸,也能发声了,可是她还是忍不住颤抖: “是我误会县主了,还望妹妹大人有大量,原谅姐姐一时糊涂。” 眼前貌美的十六岁少女不仅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还长成了一匹强大的孤狼,谁要是再妄想吃羊肉,她那淬毒的利爪将会给你留下一生都无法痊愈的伤口。 思及此,月媛玉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月九龄对此视而不见,自顾自地靠在椅背,“我有些乏了。” 而后抬眸看了一眼对面依旧只有一人的天字号雅间,心情不错地开口: “看样子大姐的计划进行得不大顺利,小蓁,去问问大小姐是否一同回府,二姐也一起吧。” 第254章 正式相识 直到三人再次在红鸢楼后门相遇,月媛玉还没从月九龄方才表露出来的强大的气场中回过魂儿来。 月九龄则是看了一眼无功而返的月星儿垂头丧气的模样,扬了扬眉,“是天字号没生火么?大姐眼眶都冻红了。”随后还颇为关心道,“快上车暖和暖和吧,别生病了。” 猛地被人在伤口上撒盐的月星儿惊愕不已,随后恼羞成怒,又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发作,只能咬着下唇跺了跺脚,气急败坏地上了自己的马车。 月九龄看着她的背影,眸色深沉——虽然她早就知道月星儿一定会在顾墨玧那里碰壁,但顾墨玧接不接受月星儿是一回事,自己表不表态又是另一回事。 哼,明知顾墨玧是本县主的人还敢去招惹,看来毁容的教训还不够深刻! 从未见过月九龄这么阴暗一面的小蓁以为自己眼花了,下意识抬手揉了揉眼睛,发现不是自己视力有问题,于是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县主?” 月九龄这才收回视线,恢复了平日的清冷,上了马车,离开了热闹的红鸢楼。 一炷香左右,马车缓缓停了下来,月府到了。 从马车下来,月九龄便发现了月府大门前停了许多车驾,规格不一,新旧皆有,说明这些马车的主人身份 虽说今日是上元节,但在大燕朝,在皇城,人们并没有在上元节并走亲访友的习惯,更何况月氏传到月铭这一辈,已经人丁稀薄,哪来这么多的亲戚? 直到有人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见过九龄县主。”是一道成熟男人的声音。 月九龄循声看过去,便见一个身材中等的青年男人,身着青色长袍,外面披着狐裘披风,缓步从大门方向走来, 看见他的第一眼,月九龄便有种直觉——眼前男人便是那个替月星儿恢复容貌的葛大夫,葛振。 虽然葛振之前一直住在月府,同她一个屋檐下,但她不喜离开竹心院,也不见客,当初在花园匆匆一瞥只看到他的侧脸,并没有看清他的长相。 说来这次才是他们第一次正面碰见,月九龄曾多次从旁人口中听到关于葛振的信息,无论是外表还是才能,但直到此刻,她亲眼所见,才发现这个男人长得比她想象中还要普通,倒不是说难看,只是藏在人群里绝对没法轻易辨认出来的那种普通。 虽然葛振的相貌并不出众,但他有着人们传得神乎其神的医术,还有那恢复月星儿容颜的“万能丹”也是出自他手,因而月九龄对此人还是有些感兴趣的。 不过之前她都没找着合适时机认识,没想到会在门口,以偶遇的方式相识。 此时乌云恰好遮住了圆月,大门灯笼微弱的光芒只能让月九龄勉强看清男人的五官,黑黝黝的双眼反射着灯光,显得异常明亮,盯着一个人看时仿佛要将人拖进那小小黑色瞳孔里吞噬殆尽,看久了甚至能感觉到那蕴藏在黑洞里的贪婪、偏执与疯狂...... 月九龄微微蹙眉——这实在与他待人彬彬有礼的传闻不搭边,他是看所有人都这样的眼光?还是自己太敏感了? 没等月九龄开口回应葛振的行礼,身后的月星儿便先惊讶询问男人: “葛大夫这么晚还出门,是有什么事要办么?” 葛振在初四就提前回月府了,然后就一直住在客房里,除了日常给月星儿诊治,并没有出府,此时夜色已深,他才要出门,难道是有急事? 葛振闻言收回自己的视线,笑得儒雅,不缓不急地回答: “下个月就是春试,葛某一介江湖郎中,不好继续住在月府,便在外边找了个小院子先住下,县主和二位小姐若是有用得着葛某人的地方,随传随到。” 月星儿正欲开口挽留,却在触到对方目光时闭上了嘴,眉头皱了起来。 月九龄默不作声地将两人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琢磨着葛振刚刚说的话——他说话时眼睛看了一眼大门形形色色的马车,不想住在月府是和这些马车有关? 她还留意到葛振说的是“县主和二位小姐”,在月府谁不知道他是临时专门请来给月星儿治伤的“神医”,谁敢轻易使唤他? 更别月九龄今天是第一次正面碰见他,跟他没有交流也没有交情,有事也不会找他帮忙,可他刚刚说这话时语气又很肯定...... 这时,葛振颔首告退,与月九龄擦身而过时,她忽然嗅到一阵熟悉的味道——有点像草木香又有草药的味道,好像在哪里闻过。 月九龄微微一怔,桃花眸皱缩,她刚刚月星儿身上闻到过一模一样的药香味! 可她记得月星儿常用的香不是这个味儿,是因为葛振么? 待她回过神来,今晚吃尽了苦头的月星儿已经率先进了府,月九龄又仔细想了想,看了一眼大门地情形,随口问了一句: “春试怎么了?” 月媛玉小心翼翼地回答: “父亲是今年春试的主考官。” 言外之意就是,这些身份不等的马车主人,是借着上元节的由头,来替自己或者亲友走关系的,所以葛振才说春试期间不适合再住月府。 月媛玉回府的路上十分忐忑不安,一会儿担心月九龄告诉月星儿她在星辰院安插了眼线,一会儿又担心月九龄会对她今晚的行为“礼尚往来”,顿时十分懊悔自己在听到眼线说靖王向月九龄示好时被嫉妒冲昏了头,竟然忘了她如今已经不是月府三小姐,而是九龄县主了! 一想到月九龄警告她时的眼神,月媛玉就心有余悸,于是这会儿语气带了几分讨好的意味。 月九龄似乎没想到月媛玉会主动讨好自己,看了她一眼后,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也进府回竹心院了。 第255章 朝廷驿站 翌日傍晚,残光顶着两个黑眼圈出现在竹心院,在接受了武经七书全方位无缝隙的熏陶后,短短一日便踏入了四大皆空,随时都有可能升天的阶段——简称“生无可恋”。 他将君子笺让顾墨玧转交给的信完好送到月九龄手上,随后便趴在桌子上,一副饱受摧残的模样。 月九龄见状笑了笑,打开仔细看了戚霖对“万能丹”的分析...... 每多看一行,她的眸色就变得更深。 直到看完最后一个字,秀眉微蹙——果然和她料想的一样,与其说这是“万能丹”,不如取名“十全大补丹”更为恰当。 这丹药成分除了平时常用的活血化淤、促进伤口愈合的草药外,大部分都是补药,既有养颜美容的,也有稳护心脉和滋阴补肾的,还有几味世间比较珍稀的药材。 要将这么多不同作用的药材结合起来且药性不冲突,制造丹药的人确实煞费苦心,但长期服用顶多也就起到保养和延缓衰老的作用,绝没有传说中的服用一颗就有什么功力大增之类的逆天功能,更不可能让月星儿烂掉的脸“再生”。 也就是说,那位葛大夫根本不是用这颗中看不中用的丹药让月星儿恢复原貌,而是用了别的什么手段,而且还欲盖弥彰地用万能丹做幌子。 那个葛振,究竟是什么人?万能丹糊弄世人,又有何用意?就为了炒出天价赚钱么? 趴在桌上的残光察觉周遭许久没有动静,便抬头看向月九龄,只见她皱起眉头盯着信上的文字许久沉思不语,视线却不曾聚焦在任何一处。 屋里陷入了沉寂,残光受不了这种沉默,心想任务完成了,他也该给侯爷回话了——虽然这是他好不容易跟侯爷求的放风,但也不能久留,毕竟他还差八遍武经七书没抄呢! 思及此,他便起身打算告辞,但又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开口打断月九龄的思绪: “还有,李鑫确实入了秋闱留在皇城准备春试,不过昨日红鸢楼人太多了,那只孔雀又不让花剑继续查探......” 月九龄发现信笺里还有一张纸,抽出来打开,神情微微一怔,随即笑着对愤愤不平的残光说:“不用查了,是李鑫。”然后将手中的纸摊开举起给他看。 残光顿了一下,看清纸上写的是李鑫昨日一天的行踪,最后一个记录是“红鸢楼”。 他磨了磨牙,恶狠狠地对君子笺这个人做出评论,“这孔雀不仅花心,还心机深沉!” 与此同时,皇城的朝廷驿站。 “.......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一个穿着朴素的妇人用尽了全力想要突破门口守着的高大护卫,然而她那点力气于来魁梧的男人说不过杯水车薪,轻而易举就能将其掀开。 妇人被推得连退几步跌坐在了雪地上,身旁两个孩子看到娘亲被欺负了,吓懵之后便哇哇大哭了起来。 霎时间,驿站门口鸡飞狗跳。 妇人一边哄着哭个不停的孩子,一边用手撑地想要起身,但不知是一天没进食没力气了还是手被冻得失去了知觉,她试了几次都没能从地上起来。 听着小孩愈发闹心的哭声,妇人心情也跟着烦躁起来,有些自暴自弃。 这时,有人扶了她一把,妇人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顺着托着自己手腕的白皙手指看向来人——是个衣着讲究的貌美女子,双眸噙着温柔的笑意,“没事吧?” 妇人几乎下意识挪开视线,自卑虽然在作祟,但身体却比心思诚实——她已经借着来人的力气从雪地上起身。 不过有些奇怪,这美貌女子虽然看起来瘦弱,但力气却不小,心中正疑惑时,便看到女子后面还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察觉到好奇的视线,远远地冲她颔首,既礼貌又不唐突,与方才粗鲁无礼的护卫截然不同。 妇人一时怔愣多看了他几眼,发现此人五官拆开来都很出色但结合在一起却并不出众,而且整体给人一种莫名的不协调感,但周身气质温和,莫名地让人信服...... 男人对她的打量并不恼怒,反而冲她笑了笑,这反倒叫妇人有些局促,仓皇收回视线。 而方才扶了她一把的女子已经开口在问守着驿站护卫: “官爷,这怎么了?” “多管闲事”四个字已经到了守卫的嘴边,但在看清来人时转了个头又咽了回去,再次开口语气平静了许多,“青橙姑娘啊。”他早就听闻明空会的青橙姑娘琴技高超又温柔体贴,今日得意亲眼见识,心里有再大的火在看到她那张貌美如花的脸都烧不起来了。 “是这样的,朝廷有规定,从今日起到春试结束之前,闲杂人等不能进入这个驿站!可这刁妇非要闯,若是出了意外,倒霉的还不是我们这些当差的!” 妇人一听就跳脚,“什么闲杂人等,我的夫君是举人老爷!举人你知道吗?”方才因为彬彬有礼男人而难得的矜持在这一刻随风而去。 官差听到她这番的“威胁”,忍不住冷笑反驳: “呵,住在这驿站里的谁不是‘举人’?你说的是哪一个啊?” 入了秋闱的考生说好听点是举人,但那又怎样?进不了殿试就只是戴了个“举人”的头衔而已,在皇城还有没有他们这些官差说话好使;就算走运进了殿试,如果领不到好的官职一样白瞎。 妇人显然没料到这种光耀门楣的大事儿在这个看门的嘴里竟然一文不值,气得语塞: “你......” “大姐息怒。”青橙从两人的对话里推出个大概的来龙去脉,上前低声劝妇人,“既然是朝廷明令禁止,那确实不好为难官爷,否则出了事咱们都担当不起。” 青橙语气真切,声音温和,很快就让暴怒的妇人冷静下来。 “我看你带着孩子和细软,是来皇城寻亲的?” 妇人看了一眼被扔在雪地上打着补丁的包袱,身子一僵,却没有回答。 但青橙已经了然,安慰她道,“如果您的亲人是住在这驿站里面,恐怕一时半会儿是没法相见的,不如先找个落脚的地方,等过了春试再相认也不迟。” 妇人下意识地想要开口,“可......”临到头又住了嘴。 青橙看出她有苦衷,但没有急着询问,而是继续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对她说: “官爷说的没错,这驿站住的都是今年参加春试的贡生,离考试也没几日了,这会儿估计都在用功,您也不想让您家老爷在这个时候分心吧。” 说着她又抬眸看了看已经暗了下来的天色,担忧道: “天黑了要起风,大姐还是赶紧找个客栈住下,别把孩子给冻着了。” 妇人这才想起自己的孩子——不知何时被青年男子安抚下来,只是脸早就冻红了,而且已经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了。 她犹豫了一下,点头,“多谢姑娘......” 青橙善解人意地笑了笑,“大姐可是有难处?” 妇人终于将将自己的处境如实相告: “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不知姑娘可否告知客栈的路?” 青橙闻言余光扫过自始至终未曾开过口的男人身上,脸上笑容更甚,声音动听: “大姐若是不嫌弃,不如随我和先生一同去‘明空会’吧。” 【作者有话说】 应该没有考生这个点在看文吧哈哈,有的话赶紧去睡!但我还是要祝高三党在高考期间——考的都会,写的都对~~ 晚安! 第256章 温府寿宴 晟宗十七年的春试定在二月初九、十二和十五这三天,三轮笔试过后,成绩进入了前三甲,才有机会面圣参加殿试。 科举三年一回,温之庆就是上一届天子钦点的榜眼——其实当时世人就对此颇有争议。 那一年春试考生整体发挥不如人意,除了无可非议的前两名,第三名是阅卷考官在十几分不相上下的答卷里勉强选出来的,与第二名的实力相差甚远,温之庆就是那个被幸运选中的第三名。 殿试与笔试相差也就半个月,学识这种需要日积月累的东西在正常情况下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大幅提升,但温之庆又确实在笔试中脱颖而出了。 直到他上任后娶了吏部侍郎齐浩的嫡女,众人才反应过来——倒不至于怀疑齐浩当时会给寒门女婿走后门,但温之庆借着泰山大人的人脉得到参与殿试的考官指点,因此超越同样寒门出身却没有门道可走的第二名一举成为榜眼,也就说得通了。 温之庆在进入翰林院的这三年里连升两级,如今已经是从五品的侍读学士,早就甩开了当年一起参加殿试的状元和探花一大截儿。 由此可见,人生的境遇,还真是一言难尽。 而三年后的今天,他成为了此次春试监考官员之一,年前皇城里流传着他“抛妻弃子”的说法随着春试公文下发而销声匿迹——那对可怜的母子也再无人提起,离他们上门认亲也只过去了一个多月。 正月的最后一天,是齐氏的生辰。 温之庆大概是心虚,打算为爱妻举办个隆重的寿宴作为补偿,寿辰当日宴请了皇城里大小官员的家眷,知道齐氏爱热闹,还花重金请了戏班子、说书、歌舞、杂耍等前来贺寿,以此讨妻子欢心。 明空会如今在皇城风头正盛,自然也在应邀之列。 寿宴异常热闹,就连寻常不轻易露面的女眷都屈尊前来,当然不是给齐氏面子,而是冲着温之庆的新身份——虽然他只是几十个监考官之一,但春试考场湿冷简陋,戒备又森严,每次都有不少考生因为身体突发不适而错失三年一次的机会。 让一个小小的监考官协助“私相授受”“暗通款曲”之类舞弊行为是不能够的,但帮忙带床被褥、捎件披风不过举手之劳,有人好办事嘛。 宴席过半,青橙接连演奏了几首喜庆的曲子,氛围正盛,也不知道谁先起的头,开始给齐氏送礼说贺词。 张瑶今日也来凑热闹,刚送完礼便瞧见台上貌美的蒙面女子,灵光一闪开口,“青橙姑娘的呢?”众人闻言皆是仪征,心想这张小姐该不会是喝醉了吧,怎么还冲个伶人讨礼?像什么话? 齐氏神色一僵,正想开口婉拒,她又继续说: “有没有礼不重要,主要是讨个吉利。” 青橙似乎见惯了东家这种不按牌理出牌的行为,也不慌乱,而是不缓不忙地回话: “青橙愚笨,除了弹琴别无是处,字倒认得几个,若是诸位不嫌弃,请容青橙下去换身衣裳后便为夫人写句诗词贺寿。” 她说得态度谦卑又温柔真切,齐氏见她都这么说了,自己再拒绝反而显得小家子气,便允了。 不多时青橙变换了身衣裳出来,在已经摆好的文房四宝前,执笔落墨,一气呵成。 张瑶看着被下人那起来的字,随口念了出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陪在齐氏身边的温之庆见状大惊失色,“这......”瞪着眼看着那纸上的字,身子不由一震。 “之庆,怎么了?”齐氏下意识地扶住温之庆,疑惑地扭头去看那副行笔流畅,写得尚且不错的字,不明所以。 众人本在欣赏这幅比想象中写得更好的字,但很快就察觉到主人的异样,纷纷侧目看向主桌。 而温之庆则跟魔怔了似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字,脸色苍白,嘴里喃喃道: “这字是......” 台上的青橙闻言出口解释: “温大人夫妇伉俪情深,羡煞旁人,我也深有感触,可惜肚子里的墨水不够,想不出其合适的诗词,便只好抄了一句诗经借花献福,让各位夫人小姐见笑了!” 她态度谦和有礼,声音从薄薄的面纱传来,有些不真切,让人恍惚。 温之庆看着台上女子露出的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像是陷入某种沉思不可自拔,脸一下红一下白,最后变成铁青。 “不,不可能......” 一旁的齐氏见状急切地叫他:“之庆,之庆!怎么了?什么不可能?” 然而他却宛如听不见,自顾自地摇头,嘴里念念有词,不可能是她! 她不可能会有这样自信的眼神,不可能看他的时候毫无情感,不可能!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点短小,来不及先断在这,明天两章。 考试制度和晋级方式什么的是我胡扯的,勿较真。 另,我再啰嗦一句,本文穿越架空,背景是古代但并非是某个历史存在的朝代,不要轻易代入,还有一些不大符合实际的设定,全都是剧情需要,看得开心就行,认真你就输了哈哈哈。 晚安。 第257章 黄莺啼血 台上的蒙面女子依旧娴静美好,她垂眸看着台下主宾或惊慌或猜疑,仿佛一尊石像,置身事外。 直到男主人向她投来复杂的眼神,她才“活”了过来,在无人在意时退到幕后,隐去倩影。 温之庆的失态也随之恢复正常,宴席继续进行,只是氛围不再像之前的祥和,而是谈笑间透着一丝诡异——毕竟他刚刚跟鬼上身似的模样着实古怪,热衷于家长里短的夫人小姐们已经开始编排他是亏心事做多了所以遭到报应得了怪病。 作为东道主又是寿星的齐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又不好发作,还要装作无事发生地与宾客谈笑,她面上笑得越是开心,桌子底下的手掐着失魂落魄丈夫的大腿的力度就越重。 疼痛让温之庆从浑噩中清醒——那绝不可能是她! 没错,她出身低微,碰见个不熟的乡亲都不敢直视,话都说不利索,不可能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也根本不会弹琴! 而且她已经离开皇城了,连同孩子一起! 没错,这只是巧合,青橙与她拥有一双相似的眼睛罢了。 只是那手字...... 温之庆看着早就换成戏班子台上,放在膝上的手渐渐收紧成拳。 寿宴进入尾声,台上的锣鼓喧天也消停了,齐氏亲自去送别比自己身份尊贵的夫人小姐,没人在意温之庆的去向。 准备回明空会的青橙拐过回廊,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吓得短促地叫了一声,在看清来人面貌后露出讶色: “温大人?您怎么在这儿?” 特意在此处等候的正是温之庆,他此时脸上已然没有往日的温文尔雅,眼神犀利,语气咄咄逼人: “你真是青橙?” 青橙愣了一下,随后笑了,“大人是喝多了么?我不是青橙又会是谁?”语气竟带了几分嘲讽。 温之庆不喜欢她这种仿佛在看笑话的态度,目光盯着她的脸,质问道: “今日寿辰都是女眷,你为何戴着面纱?” “青橙近日偶感风寒,尚未好全,今日宴席贵客众多,怕传染给贵人们,便戴了面纱。” 温之庆盯着她那双温柔似水的双眸,命令: “摘了!” 青橙闻言眼里染上愠色,正欲拒绝,温之庆却已经上前一步伸手一扯,动作之快容不得对方反应。 面纱掉落的青橙惊呼,“大人......” “你们在这儿拉拉扯扯的做什么?” 此时,送别了贵客的齐氏就这么撞见自己的夫君在扯其他女子的面纱——既轻浮又暧昧,再联想温之庆方才在寿宴上见她写得那幅字的反应,让齐氏不得不想象一出卖艺女子与官老爷一见钟情的戏码。 这是她平时最爱看的情节之一,可如今“亲眼所见”,她心中积压了一顿宴席的怒火在此时重新燃烧,瞬间冲上了头顶。 而看清“青橙”就是自己曾在别处见过的青橙,原本心中有三分怀疑的温之庆本该松口气,谁知却被齐氏撞见了这个类似自己在“轻薄”女子的场面,惊慌失措之余下意识地想要解释: “夫,夫人......啪——” 齐氏显然没有给他辩解的机会,不管此时有多少围观的人,一巴掌就将他的话给打回肚子里去,露出狰狞的神情,指着他鼻子骂: “温之庆,我还当你真回心转意了,没想到是打着我的旗号让相好光明正大地进温府的门,真是好打算!” 虽然只有一句话,但字里行间透露的信息太多,众人听得目瞪口呆,都忘了上前阻拦。 而被内人当众扇耳光实在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温之庆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可谁让这门亲事里高攀的人是他呢?除了忍耐他还能怎么办? 反而是青橙,镇定自若,不卑不亢地开口: “夫人,今日之前我与温大人不过几面之缘,连话都没说过一句,我们之间清清白白,还请夫人慎言!” 齐氏没想到一个卖艺的竟然敢跟她顶嘴,心里那团火一下就炸了,“呵,清白?我看就是你这个狐狸精勾引之庆的!不要脸的贱人!”说着就要扑上去动手。 这时,下人这才七手八脚地上前拦住自家夫人,虽然齐氏占理,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就不好看了。 于是好好的一个寿辰,变成了一场闹剧。 然而观看了全过程的宾客并不觉得可惜,因为她们明日就能成为皇城最新消息的可靠来源与传播者之一——想知道实情的人都得眼巴巴地望着她们。 夜已深,当温之庆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书房了。 今天发生的一切仿佛走马观花一样地在他脑海里重复出现,他甚至已经想象到明日去翰林院时同僚们会什么目光看待自己......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等今日之事传到岳父耳里,除了挨一顿数落后还得伏低做小好一阵子,他这个一府之主,真是不做也罢。 思及此,他就想起那个被他遗弃在乡下的女人,虽然性格软弱,但十分听话,但只有在她跟前,自己才有男人的尊严。而不是当着“温大人”,过的却是连狗都不如的日子。 外边打更声响起,将温之庆从思绪中拉回现实,看着简陋连床厚被子都么有的书房,苦笑了出声,还是先挨过今晚再说吧——齐氏一生气就不让他进房,更别提让他睡床了。 今晚她在气头上,肯定听不进他说的话,先冷一冷,明天再去哄吧。 就在他打算在躺椅上凑活一夜时,听见“咿呀——”一声,门被打开了。 温之庆以为是下人,刚想出口让其退下,没料到进来的却是一个蒙面女子。 “青橙?”他惊愕不已,请来府上贺寿的人早就送走了。 “你怎么还在府中?” “青橙”并未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伸手摘了遮去她大半边脸的面纱。 温之庆在看到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后忍不住惊呼,“是......是你!你怎么会......”太过震惊以至于他都快将眼珠子瞪出来了。 “青橙”对他露出的惊恐神情很是满意,笑着一步一步地走近,“你不是早就猜到了么?” 她在书案跟前站定,看着桌面那张方才寿宴上写的字,笑容更甚,眼神却愈发冰冷,问那个惊得说不出话来的男人: “怎么样?我的字写得还可以吧?你离开之后我怕退步了你会不高兴,天天晚上照着月光练,眼睛都快瞎了。” 温之庆听着她温柔的声音,下意识开口,“莺儿......” “闭嘴!”此时与“青橙”同样装扮的正是温之庆的原配,曾经带着孩子上门的黄莺。 不过两三月,当初那个唯诺自卑的粗鄙妇人已经荡然无存,而是变成了一个强大自信的美丽女子,她扯了扯嘴角,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坐在椅子上发抖的男人,冷冷道: “我不想再从你的嘴里听到我的小名,让人作呕!” 温之庆看着眼前在短时间内便脱胎换骨,性情大变的女子,仍旧不敢相信,“莺......”话音刚出,便被黄莺一个狠戾目光淹没。 成亲近三年,他还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黄莺,虽然不是他熟悉的,但却明艳动人,是自己之前没发现她的美么?还是他离开的这三年,他的妻子已经变成了一个成熟艳丽的女人? 目光难以自制地在她精致的脸上流连,他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试图用温和的语气说: “你没离开皇城,那这段时间都去哪了,孩子呢?” 当初黄莺第一次带着孩子找上门,他并没放在心上,之后三番两次地闹,他才确信那个被他“忘”在乡下的女人竟然给他生了个儿子,还找到了皇城,但齐氏不准他们相见,而他自己其实也并不想面对从穷乡僻壤来的妻儿。 因而虽然皇城关于黄莺带儿上门寻夫被赶一事传得沸沸扬扬,他这个故事的“负心汉”却从未见过他们,今晚是他三年多以来,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原配,没想到竟然颠覆了他的想象! 听他提及孩子,黄莺表情一滞,眼里闪过一丝痛色,语气却不变: “我听闻温夫人去年生了个千金,今夜怎么没带出来凑热闹?” 说到这,她“哦”了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据说令千金是温夫人难产生下来的,身子骨弱,确实不适合出席这种场合,可惜了,我还想看一看呢。” 温之庆没想到她连这个都知道了,脸色一下变得青白。 他与齐氏确实有一个女儿,叫温霁,在娘胎里就先天不足,又是难产,体弱多病,齐氏也因此不能再生育。 想起他那个未曾谋面的儿子,温之庆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说: “我,我当年北上皇城赶考,不知道你有身孕了,你,你怎么不跟我说啊?” 若是能将那个孩子认回来,那他既没有违背当初答应齐氏不纳妾的承诺,温家的香火也不会断! 当年怕他分心才没说,如今反而成了他的借口了。 黄莺气极反笑,“说了你就会衣锦还乡,给我们娘俩名分么?”指腹摩挲着利刃,冰冷的触感能让她保持冷静。 温之庆被堵得哑口无言,因为答案是什么,不说也知道。 屋里陷入沉寂,温之庆烦躁中瞥见她袖子露出的冷光,这才惊觉为什么黄莺能悄无声息地进入自己的书房,府里的护院呢?门口的下人呢? 肯定是被人处理了,所以黄莺今晚不是来和他“叙旧”的,而是来报复的! “莺儿,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我想照顾你们,你也不想孩子没有父亲吧。”冷汗浸透温之庆的衣裳,强烈的求生欲望让他语无伦次,“你放心,这次我一定会遵守承诺,一定......” “我给过你机会!” 但眼前的女人显然不再是那个为他是从的无知妇人了,她将手中匕首拿出来,渐渐逼近无处可逃的男人,笑得阴鸷: “温之庆,是你自己不懂得珍惜,再一再二不再三。” 温之庆见她来真的,脑子一下懵了,“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抱着她的腿不短地重复: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你再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黄莺垂眸看他如今跪在她脚下求饶的样子,忽感悲凉——她当初究竟为何会对这一个没有担当的男人死心塌地的? “失去就是失去,错过就是错过,我给你机会,谁来给我机会?” 她蹲下身,伸手摸着男人满是冷汗的侧脸,动作轻柔,俯身在他耳边说,“不如,你去向阎王爷讨机会吧!”声入其名,动听又清脆。 “不,不......”然而男人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恶毒的咒语,瞳孔放大。 温之庆有千言万语,但在冰冷抵上脖颈时,“呃......”再也发不出半点声响了。 夜风瑟瑟,寒冷入骨,女子素色衣裙上却绽放着血色的花,步履轻盈,消失在夜色中。 月九龄这几天都在专心地捣鼓那几只生命力极其顽强的小白鼠,昨晚为了观察小白鼠服药后的反应,半夜才睡下,因而今天生物钟失灵了,日晒三竿都起不来。 “小姐小姐!”小蓁来到床前,轻声叫着她。 月九龄睡梦中听到声响,却不想醒来,含糊出声: “小蓁,让我多睡一会儿。” 小蓁看着她眼下的青色,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硬着心肠地继续说: “小姐,我也不想扰您清梦,可是京兆尹孟大人已经在前厅等了您一个时辰了。” 月九龄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京兆尹?”顿了一会接着猛地睁开双眼,瞬间整个人坐了起来,桃花眸熠熠生辉地看向小蓁,“有案子!” 小蓁见状哭笑不得地点头,然后服侍她洗漱更衣。 【作者有话说】 感觉这两章光走剧情主角不出现不大好,因此两章合成一章! 文中人物三观非本人三观,角色塑造需要,喷角色可以别喷我! 晚安! 第258章 胸口刻字 当清晨第一缕日光洒在温府的砖瓦上时,管事打着哈欠推开自己的屋门,迎面而来的寒风吹得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并不想离开温暖的寝屋。 若是平时或许还能在暖和的被窝里磨蹭一时半会儿,但今日不行——昨晚府上闹了那一出,但凡有点脑子的下人都不会在这个触主子的霉头,尤其是他这个管事的,一点小失误都有可能成为主子拿他出气的导火索。 春寒料峭,这个点儿府上寂静得有些过分,他一边裹紧外衣,一边沿着回廊往书房去——要提醒温之庆今日得早些去翰林院同其他春试监考官商议事宜。 然而他在门口叫了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以为温之庆睡得太熟没听见,便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一只脚刚迈进门槛,屋里漫天的血腥味与捂了一夜的暖气终于找到了出口,便迫不及待地往他鼻子里钻...... 管事下意识顿住脚步,目光警惕地搜寻者屋内的情形,然后接就看到让他这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场面——温之庆瘫坐在椅子上,鲜血从他的脖子流淌至胸膛,与肤色形成强烈反差,青白的脸色,张大的嘴巴,还有那双瞪着自己的双眼...... “所以是报案人发现死者?” 月九龄在路上已经了解了死者被发现的经过,马车也正好抵达温府。 孟万里一边给她肯定的答复,一边轻车熟路地领着她往案发的书房走,显然之前已经来过一趟了。 “不过话说回来,孟大人,我记得我并没有在京兆府挂职,也不是官府的仵作,您为何会直接找我来验尸?” 虽然全皇城乃至整个大燕朝都知道首辅大人的嫡女擅尸检,协助官府破了不少大案悬案,还因此被御封县主,但她并没有在任何一个衙门任职;所有人都知道她或是天下最好的仵作,但也没有人会在发生命案时便将她请来当仵作。 倒不是月九龄受封后摆身份端架子,而是一般的命案寻常仵作就够用了,根本不需要劳烦她。 所以按理说,即便有棘手的案子,也应当是经过一番努力之后无计可施才会请她帮忙,而不是在第一时间就请她过来现场。 孟万里被问得一噎,但很快反应过来,“呃,当然是因为县主剖尸技术高超,观察入微......”在接收到月九龄清冷的目光后,他及时刹住了嘴,简单明了地回答,“是吏部侍郎。” 月九龄挑了挑眉,这才想起死者的身份——不能怪她反应太慢,毕竟睡得正香时被人从床上撬起来直接来案发现场,能保持智力在线已经很不错了。 她记得这个温之庆是因为她的及笄礼和与他有关的、年前那起闹得沸沸扬扬的“糟糠之妻上门寻亲”事件有点关系,因此对此人骗婚上位的“事迹”略有耳闻。 孟万里见她没有鄙夷自己屈于权威,便露出几分讨好的笑容说: “还有就是临近春试,皇上对此很是重视,上头担心会影响春试,责令我尽快破案。下官立即想起县主的明察秋毫......” “行了,马屁就不用拍了。”月九龄哭笑不得地拦住卯足劲儿打算用尽毕生所能吹捧她的孟万里,知道他也是为了案子,并没有与他计较的意思,毕竟许久没看过新鲜的尸体,她也有些手痒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书房,月九龄看了一眼有衙役把守的门口问: “发现死者后除了管事有其他人进入书房吗?” “没有,温夫人想进去都被下官拦下来了。” 同月九龄查了几个案子,孟万里知道她不喜欢案发现场受到太多破坏,因而接到报案后赶到现场,他在门口看了一眼屋里的情形后便抬手阻止了想要进屋验尸的京兆府仵作,自己跑去月府请她过来了。 月九龄满意地点头,示意小蓁跟着,出声吩咐道: “行,闲杂人等被跟进来,我们先进去看看。” 戴好了手套,月九龄先是看了一眼书房的门——没有被认为破坏的痕迹,管事是直接推门而入的,由此可见门并没有上锁。 温之庆的书房并不大,书案就在进门的左手边,因而月九龄一眼看过去,就对上了他那早已失去焦点的双眼,空洞却透着几分惊恐几分怨恨。 小蓁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但忍住了没有尖叫出声——她现在已经不会再一惊一乍了,只是在看到那满身的鲜血淋漓时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 犹豫间,月九龄已经来到书案前,温之庆的尸体就瘫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她一边观察一边开口说: “死者周围事物整洁,没有打斗痕迹。” 说着她开始上手在尸体上检查,“口鼻没有异物,喉管被割开,从出血量来看,初步推测他是失血过多而亡。”尸体身上喷溅的血液已经干涸,从脖颈处往下流,场面十分血腥。 而且死者的胸口敞开着的——衣裳曾被人粗鲁地扒开过。 “除此以外,还有胸前十几道刀伤,从伤口深浅和切面判断,应当就是他左手握着的匕首所致......” 众人闻言皆是一脸震惊,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倒不是伤口过于狰狞丑陋,而是从尸体的姿势来看,那些伤口像极了温之庆自己握着匕首划上去的...... 紧接着,月九龄又说出了另外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事实: “这十几道伤口都有生活反应,是死者还活着的时候,一刀一刀刻上去的。” 此刻,吸气声此起彼伏,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尸体的胸口上,那里赫然刻着三个字——“负心汉”。 【作者有话说】 接种疫苗后有点犯困,我会尽量保持日更一章,状态好的话字数就写多一点。 跪谢,晚安。 第259章 快发霉了 负心汉。 温之庆胸口刻着的这三个字给他短暂的一生画下句点——既精确又简洁,让人无法反驳。 月九龄清冷的目光略过这可以当墓志铭的三个字,继续检查尸体其他地方。 孟万里看着月九龄一根一根地掰开尸体的左手手指,取出那把沾血的匕首,回过神来偏头压低声音问了随从,“温大人是左撇子么?” 随从闻言就要转身去问温府的下人,但还没出门口,就听到一声从容且肯定的回答: “不是。” 众人循声将目光集中在月九龄身上,只见她伸手指了指书案上的文房四宝说,“笔搁与砚台都摆在右边,说明他惯用右手。” 孟万里了然,马屁张口就来: “县主果真是细致入微,让下官自愧不如。” 见月九龄自顾自地继续动作,马屁拍了个空,老脸有些挂不住,目光无处安放时,忽然被书案上展开的宣纸吸引了,“那是......”他大致扫了一眼纸上所写内容,“遗书!” 月九龄见状停下手中动作,将那封“遗书”拿起来读了一遍,然后面无表情地递给望眼欲穿的孟万里,继续埋头检查尸体。 一旁将匕首包好收起的小蓁也看到了那纸上的内容——她最近在习字,所以看到有字的纸就下意识地读。 根据内容遗书大概可以分为两部分,上半部分可以说是温之庆在自述罪行,下半部分则是在忏悔,无非就是对不起妻儿,自己不是个东西之类的。最后还总结陈词,说自己没脸继续做人,因而决定撒手人寰去地狱做鬼了。 看完之后,小蓁有些唏嘘地问: “所以温大人是自尽而亡?” 月九龄按了按尸体的右手,不屑挑眉——自尽?因为愧对妻儿? 接着她手上捏按的动作一顿,勾了勾嘴角对动摇不定的其他人说: “右手拇指、食指与中指都有粉碎性骨折。” 众人闻言,纷纷用“您在说什么天书”的目光看向月九龄。 “这三指骨节端均有血肿的现象,所以是在活着的时候硬生生被掰断的......”月九龄耐心地作出解释,说完还若有所思道: “嗯,看来温大人做了一番‘挣扎’才下定决心‘自杀’的。” 众人闻言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动了动自己的右手手指,确认它们还有知觉且灵活自如。 孟万里好歹也做了这么多年地京兆尹,自然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率先反应过来,环顾四周提出疑问: “可屋里整洁有序且没有留下痕迹,遗书的字迹也确实出自温大人之手;可如果他不是自尽而死的,那为何在受伤时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还在那种生死攸关的情况下写遗书?” 月九龄不置可否,书房确实很干净,别说这个时代指纹对破案没什么用处,就算有,可书房内肉眼可见的指纹寥寥无几,而且大部分还是属于温之庆的,凶手连根头发都没有留下,更别提脚印了。 由此可见,凶手是有备而来,而且行凶之后还能冷静清理自己留下的痕迹。 “嗯,那孟大人认为,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对另一个人不设防呢?” “他可能认识凶手!”月九龄一言惊醒梦中人,孟万里声音都大了不少,“而且在凶手进屋的时候,并不认为对方会对自己造成威胁,自然也就没有任何防备。” 月九龄笑了笑,然后示意他们: “你们再看他的眼睛!” 随从猝不及地对上那双早就涣散空洞的瞳孔,明明没有任何情绪,但他就是在触及的那一刻后脊背一凉,于是话都说不利索了: “县,县主,他,他眼睛怎么了?” 月九龄眨了眨双眸,“不觉得,他在看什么吗?” 音落,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颤——九龄县主果真不是凡夫俗子,可他们是啊,而且也没有想要超凡脱俗的打算!为什么要这么吓他们?死人能“看”什么? 孟万里恍然大悟,不由瞪圆了眼睛脱口答道: “门口!” 他似乎因为猜到了答案所以情绪有些激动,“所以他是眼睁睁看着杀害自己的凶手离开,才死不瞑目的!”说完还不忘看向月九龄,似乎在求认同。 所以温之庆不是自杀的! 月九龄一边点头肯定,一边摘下手套,初步尸检已经做完。 “孟大人现在有怀疑的对象吗?” 突然的话题转移让孟万里愣了一下,“呃,有!” 然后很快从已知的线索推测道: “明空会的青橙和温夫人,不过据府里的下人说,温夫人就寝后就没有离开过院子,青橙那边我已经派人去查了。” 昨晚三人在府中的冲突已经传开了,只是碍于问题所在的温之庆已经死了,没有人会在明面上谈论。 月九龄闻言沉思,看着那张喷溅到血滴的遗书,好一会儿才出声问: “那个原配呢?” “啊?”孟万里发现只要跟月九龄一起办案就总能感受到岁月的残酷——他总是跟不上月九龄的思路,不服老不行! “哦,她不是早就离开皇城了么?而且因为年前那事儿,温夫人下了严令,不准她和安个孩子靠近温府一里内,府里的下人多少都见过她,警惕着呢,她不可能混......” 说到这他忽然止住了话音,想起昨晚温府大办寿宴,进出温府的不仅有宾客还有戏班子之类的艺人,下人再谨慎恐怕也无暇顾及。 “我这就让人去查!” 孟万里出去吩咐衙役,月九龄便在书房走了一圈,意料之中的没有收获。 于是她净了手,打算先行离开。 “案发现场我已经看过了,孟大人先把尸体运回衙门等解剖吧。” 孟万里听到她愿意帮忙,笑得见牙不见眼,“哎......” 这时,外头传来女人的哭喊声: “放开我!那是我的夫君,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月九龄眉梢扬了扬,听这话的内容,应该就是温之庆不惜抛弃誓言与尊严也要娶的可以齐氏了。 差役们将尸体搬上担架盖上白布往外运,月九龄也抬脚随之离开。 “啊——” 齐氏光是看到担架就尖叫着快要晕厥过去,在被下人掐了人中后又打算去拦下尸体: “你,你们想干什么!想把之庆带去哪里!我不同意!你们放开......” 月九龄若无其事地从扭打在一起的众人旁边经过,兀自离开。 小蓁紧跟其后,有些不解: “小姐为何要答应帮孟大人?” 那个齐氏一看就是个不好对付的,而且无论皇上还是朝廷都十分重视这个案子,稍有不慎都有可能招来非议。 月九龄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因为我快发霉了。” 春天本来就湿冷,近几天又阴雨连连。 而且自上元节后她就没见过顾墨玧了,从残光那嘴上没把门的套话得知,除了东洋旧案,他似乎还在查一些别的事情。 月九龄不是对两人见面太少而感到不满,她本来就不是黏人的性格,只是有些担心顾墨玧,上次见他又消瘦憔悴了——要不要把剩下的那颗万能丹给他吃呢? 【作者有话说】 侯爷:我怀疑阿龄在暗示什么。 晚安! 第260章 伤口深度 孟万里好不容易打发了齐氏回到衙门,月九龄的解剖已经结束,正在缝合尸体。 她一边低头忙碌一边跟孟万里说明尸检的情况: “死者的死亡时间为丑时左右,死亡原因确实是颈动脉破裂导致大量失血。伤口在右颈处,深度由左到右递增;而凶器与死者左手紧握着的匕首符合,而匕首的刀柄只有凶手自己的血手印,找不到其他任何痕迹。” 孟万里此刻脸上没有了平时总挂在脸上的笑容,而是皱起眉头看着尸体上凶器留下的伤口,留意到了月九龄刚刚说的伤口情况是“深度由左到右递增”,也就说凶器着落点在伤口的右边。 如果温之庆真的是用左手握着手臂划开颈部动脉自杀,那这个伤口的的着落点应该是伤口的左边! 孟万里从尸检结果自然推断出: “所以,如果不是温之庆割开自己喉咙后换了手握刀,那就是有人杀了他之后将匕首塞到他的左手上。” 温之庆并不是左撇子,正常人不会在自尽时用自己不习惯的手——万一手不灵活没能割准位置,刀锋卡在脖颈上怎么办? 意识到自己越想越离谱,孟万里赶紧住脑,请了清嗓子,“我更倾向于后者,凶手还真是极力地想将温之庆的死伪装成自杀来为自己脱罪!”心想一定是因为有九龄县主在,所以他才会联想到那么血腥恐怖的情形。 “会令人联想到血腥场面”的九龄县主此刻正专注于缝尸体,没有注意到跟前的京兆尹大人光靠想象把自己吓得差点冒冷汗,而是顺着他的思路说下去: “除非凶手是从后面猝不及防地割开死者的喉管,那样死者的右半身及周遭其他物品就会溅上了血迹,但我们刚刚看过了,现场并没有这种情况,所以我想应该是有东西挡住大部分喷溅的鲜血......” 月九龄说话的时候似乎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尤其是在思绪一团乱的时候。 或是因为她声音清冷语气稳当,让人觉得可靠卸下防备,下意识地去倾听、投入、沿着她的头绪往前走,找到出口。 孟万里因此醍醐灌顶,猛地一拍脑门说: “所以是正面行凶!血都溅到了凶手身上,现场才那么干净。” 但随即又皱起眉,自顾自地分析,“可如果是这样,伤口的深度也应当是由左往右递减才对,难道......” “凶手是左撇子。” 月九龄手上利索地打了个结,剪断缝线,抬眸笑着帮他把话说完。 孟万里回想起案发现场,连连点头称是: “难怪温之庆是左手握匕首!凶手心机缜密至此,细思恐极啊!” 月九龄见他一下自言自语一下又咬牙切齿,皇城百姓若是知道平日里八面玲珑的府尹大人还有这么不稳重的一面,恐怕都要惊掉下巴了。 她无奈地摇头笑了笑,拿起旁边的皂角净手。 孟万里这时又有另外一个问题,“那凶手又为何要折断温之庆的右手三指?” 月九龄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出了一个事实,“右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是握笔的。”而且尸体胸前“负心汉”三个字的力度走向和那封“遗书”上的字迹几乎相同。 没等孟万里反应过来,她便追问: “遗书的笔迹确认是死者的?” 如果遗书真的是温之庆写的,那胸口那三个字也是他自己刻的了?“负心汉”的觉悟这么高? 孟万里怔愣了一下,然后肯定地回答: “呃,对!跟他书案上其他文书的字迹一模一样。” 月九龄挑眉不予以评价,接过小蓁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手,“嫌疑人呢?” 孟万里从温府回来时恰好碰到自己派去调查的衙役回来,便将得知的调查结果说出来: “青橙昨晚从温府回明空会后就没有出过门,车夫、明空会的小厮打杂还有看门的都能给她作证;齐氏也是,昨晚因为认定了丈夫和青橙有私情,据说气得一晚睡不着,变着法子折磨伺候的人呢。” 言外之意就是,这两人都死者被杀时的不在场证明,月九龄沉思,继续听他说: “那个温之庆的原配据说姓氏是黄,中原人士,自年前从温府那里得了一笔遣散银两后就带着孩子消失了,那之后皇城没人再见过他们母子......”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月九龄开口打断孟万里,“我听说,昨夜温府寿宴搞砸是由一幅字引起的。”刚刚在来衙门的路上她都听桃红说了温府昨晚发生的事情了。 孟万里顿了一下,脱口回答: “哦,对!” “字呢?” 孟万里不明白月九龄在了解嫌疑人情况的时候突然找证物是怎么回事,一头雾水地眨了眨眼,随即瞳孔皱缩,整个人跟见了鬼似的脸色都变了。 双眼放光地看向仍旧一脸淡然的月九龄,忽然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我,刚刚让人带回来了......在这!”手忙脚乱地从随从手中翻找出一纸被卷起收好地字。 月九龄从他颤抖地手中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冷哼一声,然后将纸翻了个面对着孟万里,噙着笑意说: “没想到青橙姑娘还有这本事儿,孟大人,可以请她来衙门喝茶聊聊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点短小,晚安! 第261章 顾氏情话 月九龄没打算参与青橙的审讯——这不属于法医的工作范围,更何况她也不是京兆府的仵作。 而且这不是她负责的案子也没有非得参与进去的理由,既然打算只提供技术支持,就没必要必要做多余的事,再说孟万里好歹也当了那么多年的京兆尹,验尸他不擅长,但这个时代的刑讯逼供还是他更在行。 这会儿已经过了午膳时分,月九龄拒绝了孟万里想要盛情招待提议,打算回去随便吃点东西然后继续补觉。 回到月府,月九龄不紧不慢地穿过前厅,路过后花园,注意到假山旁边有一个眼熟的身影——是葛振。 他跟两人第一次打照面时无异,仍旧一身素色长衫,不过这次他的手里拿着鱼饵,时不时地向荷花池撒去,给池里的鲤鱼喂食。 月九龄不由停下脚步,而背对着她的男人似有所觉,忽而转头,看到月九龄时并不惊讶,只是远远地冲她微笑颔首。 男人身形高瘦,面带微笑、谦虚有礼、举止得当,像极了人门口中所说的“如沐春风”,月九龄也认同这个说法,只不过她认知里的“春风”是像此时扑面而来的湿冷气息无异,不冷却刺骨,而且还有令人无处遁形的窒息感。 月九龄不动声色地与他远远对视, “那晚你瞧清楚了葛大夫吗?” 小蓁一头雾水,“啊?” “他是长这个样子?”月九龄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继续往竹心院走。 “不是么?小,小姐......” 不知怎的,听到月九龄的反问小蓁脑海里一下就浮现了温之庆浑身是血、死不瞑目的样子,脸上顿时由怔愣转为震惊。 “哦,那次黑灯瞎火的,我没看清。”月九龄说完偏头看到她惊愕的神情,忍不住笑了笑,“还以为你跟着我这一年的胆量已经锻炼出来了。” 小蓁:“......”麻木和恐惧是两种感受啊小姐! 回到竹心院,月九龄便看到桃红柳绿还有叶碧云都站在门口,或站或来回走动,多少有些手足无措。 “怎么都站在门口,等我么?” 叶碧云闻声眼睛一亮,喜出望外地迎了上来,“小......县主,”下意识地想喊“小姐”临到头又改了口,然后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告诉月九龄,“是‘那位’来了,在屋里等着您呢。” 那位? 月九龄挑眉,哪位啊?她这竹心院在月府地最深处,僻静得很,来月府造访的宾客一般都不会来她这里,若想见她都会选择在前厅或者在林氏的院里。 会特意跑到竹心院的,应该是府里的人,及笄礼之后林氏也没再往她这边跑过,月星儿最近忙着练琴,月媛玉自上元节之后就消停了...... 还会有谁呢?月府能让叶碧云这么紧张的人可不多。 “父亲?”月九龄一边说一边往屋里走,没给下人回复的空档又问,“等多久了?” 月铭是今届春试的主负责人,今日温之庆又死了,他这会儿应该忙得脚不沾地才是,怎么有空来竹心院,还是说知道孟万里叫自己去剖尸,所以过来问案子的情况? 桃红脱口回答: “一个多时辰了。” 月九龄闻言神色一滞,月铭对自己有这种耐心?等了她一个时辰?不对!像月铭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有事也只会把自己叫去书房问话...... 她抱着这个疑惑进了屋,然后便看到了高大的年轻男子站在桌边,垂眸似乎在端详着什么,光是那棱角分明的侧脸就足以让人心悦诚服。 “侯爷?你......”怎么来了。 月九龄惊诧之余将后半句咽了回去,她想起今日还没听侯府的人过来汇报顾侯爷的一日行程,嘴角忍不住上扬: “怎么不让人告诉我一声?” 如果知道顾墨玧在等她,肯定简单明了地把尸检结果告诉孟万里,而不是慢条斯理地分析凶手作案经过。 顾墨玧转身朝她走近,“没要紧事,无妨。”伸手拉着她坐在炉火旁,给她倒了杯热茶后又将她冰冷的手包裹在自己的大手中。 被抢了活的小蓁只好将自己当成一根棒槌,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非礼勿视。 “听说孟万里请你去温府?” 月九龄抿了一口茶暖身子,然后点头: “嗯,尸体已经验过了,也有嫌疑人了,孟大人应该会处理好的。” 说着她便放下茶杯,好整以暇地问多日不见的俊美男人: “侯爷今日怎么有空亲自过来?” 顾墨玧闻言抬眸直直地盯着她看,幽深的墨眸有了波动,语气也变得温柔: “想你了。” 音落,本跟进来奉茶伺候的丫鬟们以及落影不约而同地转身出了屋。 半个月没听到“顾氏情话”的月九龄被打了个猝不及防,连屋里的人走了大半都没发现,等反应过来时,感觉到自己的脸有发热发红的迹象,忙强制自己的理智回炉。 然后就发现“罪魁祸首”正盯着桌上的花瓶看,便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说: “哦,那是我用了些法子将它风干,这样它就能永远停留在绽放得最美的那一刻。” 花瓶里插着的是顾墨玧送的那枝墨梅,月九龄进来的时候,他就是在看这枝本来早该凋谢枯萎的梅花——没想到她会保存至今。 “毕竟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墨梅,只存在一天太可惜了。” 顾墨玧看着她姣好的面容,气息有些不稳: “喜欢的话明年侯府花开的时候再看便是。” 月九龄:“不一样。” 顾墨玧闻言对上她认真的神情,眉梢微挑——有什么不一样? “这是侯爷亲自折下来送我的。” 月九龄起身走过去,抬手用指尖轻轻拂过那墨色花瓣,然后抬眸真挚地对跟着她起身来到身后地男人说: “你把自己送给我,我当然要好好收着、保存和珍惜。” 这株墨梅是老侯爷夫妇为顾墨玧而栽的,虽然顾墨玧未曾表露过其中深意,但月九龄却明白。 “阿龄......”顾墨玧情难自制地上前俯身,柔情似水的吻便落在月九龄的额头上。 紧接着倾身将眼前的人拥进怀里,有些贪婪地嗅着她白皙的细颈,喃喃道,“好香......” 耳边传来的低沉且富有磁性的声音,月九龄差点就站不稳了。 嘶——顾侯爷撒起娇来可真要命! 【作者有话说】 晚安哟 第262章 春日踏青 因为一直在等月九龄,顾墨玧也没有先用午膳,于是月九龄回来后,叶碧云便立即让后厨将而顾墨玧从雪斋带来的菜肴热好端上来。 许久未见的两人一边用膳一边说着近况——尽管两人每日都从残光等人嘴里了解过了,但同样的话从心上人嘴里说出来,则变成了一种岁月静好的享受。 东洋旧案因为连云韦被灭口而重新引起重视,皇帝责令大理寺协助顾墨玧彻查,不仅要将涉案的人严惩,还要揪出潜入天牢挑衅天子权威的杀手组织。 因而这段时间顾墨玧查案都是同大理寺卿江聪一起——去年封宫查案意外地合拍,只是藏在暗处的凶手太过狡猾,想要揪出他们的狐狸尾巴没有那么容易,因而过去的一月里收获甚少。 不过月九龄还是有些讶异,这两人虽然在公务上合作无间,没想到私底下还会相约出城踏青——二月二龙抬头这一天,亲友们都会结伴踏青,观赏大燕河山的大好风光。 而且江聪还特意让顾墨玧也叫上自己?毕竟外头传闻顾、月两家关系极差,他们之间的婚约也是岌岌可危, 月九龄疑惑:“江少卿怎会邀请我一同去郊外踏青游湖?”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看出顾墨玧与她之间并非传言那样水火不容,又或者是顾墨玧在他跟前坦白过? 顾墨玧没有回答她话里的深层问题,而是勾了勾唇角,避重就轻: “想是他的幼妹想结识你一直没找着时机,这才把帖子送到我这儿了。” 他不知道自己无意识的这一笑堪比冰雪消融,月九龄看得一怔,随即想起除夕宫宴时江言忆确实找自己说过话,“江郡主?”是她邀请的自己? 得到肯定回答后,月九龄很是意外,看来江聪与顾墨玧的交情确实比她想的还要深——这是好事。 顾墨玧性子本就冰冷,前年打了胜仗后虽然成了皇帝跟前的红人,但所有人都对他敬而远之,月九龄就没见过除了秦琰以外的同龄人与他交好。 而且他年少便离开皇城随军东征西战,虽然功勋赫赫,但朝中不少人曾对他袭爵一事颇有微词,若能在朝堂上找到同道中人并惺惺相惜,至少不会那么孤独。 月九龄:“侯爷要去?”虽是如此,但他故意跑来竹心院,就只是为了跟自己说明日踏青的事? “嗯,皇城郊外的春景不错。” 他一双墨眸不错地看着月九龄,满是喜爱与留恋,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沉溺其中。 月九龄笑着点头回应,声音有些暗哑: “好。” 原来,“想你了”不是顾墨玧下意识的回答,而是他一直压抑在心里的想念已经满溢出来了,若再看不到她、再不跟她在一起、再不和她说话,就要难过死了。 原来,爱不是放纵,而是克制到极点时泄露出一二的心意。 翌日清晨,月九龄乘坐的马车车轮碾过被大雾打湿的石路,往城门口而去。 路过护城河时,不可避免地想起当初穿越过来的情景,已经过去一年了,但那根“救命稻草”依旧毫无音讯。 出了城,月九龄来到约定的地点——德安长公主,也就是江聪与江郡主母亲在郊外的庄子,下了马车看到同行的人后,才发现规模有些超乎她的意料,至少没想到秦国公也会在其中。 不过看顾墨玧好不避讳地来到自己身边,想来这些算是“自己人”,不需要隐瞒也不用担心明天皇城里关于他们的传闻会变成“龙抬头城外同游”。 简单寒暄过后,天便下起了绵绵细雨,于是一行人上了一艘画舫。 长公主的庄子后面便有一个湖,一眼望不到尽头,湖面各处均能看到大大小小的船,想来都是游湖的人,偶尔还能听到四周传来的乐曲声,甚至还有装饰精美的花船。 画舫驶进湖中,月九龄隔着烟雨,隐约能看到湖中心似乎修了一座亭或院子,码头有几艘小舟停靠着,回头还能看到岸边的垂柳,确实很美。 月九龄一上画舫就被江言忆拉着到一边说话,她性格跳脱开朗,又心直口快,不一会儿便将在湖中认识的船是哪一家的都给月九龄说了个遍。 第一次听到这么多皇城里达官贵人“秘密”的月九龄也没有打断她,只是一边听着,一边偶尔分个神欣赏一下美男——顾墨玧和秦国公似乎在说什么要紧事,两人神情都有些严肃。 似乎察觉到月九龄地目光,顾墨玧忽而也看了过来,四目相对,都看到彼此眼里的笑意,又悄无声息移开。 画舫越来越靠近湖中心时江言忆忽然眼前一亮,回头对着与人谈论着什么的江聪开口: “哥哥,哥哥!让船夫在明空会停一下!” 月九龄被她的叫声唤回了神,注意到她说的是“明空会”,便将视线放在已然能看出轮廓的湖心建筑,大门匾上确实写的是“明空会”。 没想到如今在皇城炙手可热的明空会地址竟然在郊外的湖心上, 江聪闻言板起脸,佯作生气地说: “我就知道你提议来游湖是别有用意。” 江言忆被戳穿了也只是吐了吐舌头,对着自家兄长撒娇: “哎呀,我就是听说明空会今日有棋手对决,反正来都来了,进去看一下又没什么。” 月九龄早就听说过江郡主对棋很是痴迷,而且她的棋技在大燕数一数二,九岁的时候还赢过当今圣上,也就是她的亲舅舅。 平日里皇城哪里有对弈她都回去看,偶尔也会亲自上阵过过瘾——当然每次都是她赢。 时日久了对手也就更难寻了,江言忆近日听说明空会有个姑娘棋技过人,曾赢了大燕的棋王两步呢——她也才赢了棋王一步! 所以当江言忆得知今日那姑娘在明空会设了一盘残局,她哪有不去凑热闹的道理? 见江聪没有立刻答应,她又堵着嘴表达自己的不满: “你们连出来玩都在谈论时政,我和阿龄多无聊啊。” 江聪果然有些动摇了,不过没等他松口,“反正你们不用管,回程时再过来寻我们就行!”江言忆就已经拉着月九龄跑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民间龙抬头的习俗我并不了解,查完资料也依旧对某些习俗活动存在疑惑,所以就没有按按照实际情况来,而是根据剧情需要及我个人的理解写的,别当真! 晚安! 第263章 世外桃源 凌波湖位于皇城郊外,是郊外大大小小所有湖泊里最大的,也是风景最迷人的一个湖——春雨,夏营,秋渔,冬雪,一年四季不同的景致都吸引着无数游人前来。 而位于湖中心的明空会,谁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存在的,总之当“明空会”这三个字进入皇城百姓都耳里时,这座集玩乐与美食于一体的小楼已经在那里了。 欣然前来的宾客每每游到此处都会感叹,酒楼建在碧波之上的举动宛若神来之笔,让人在自然风光熏陶的同时还能消遣娱乐,惬意得如同置身世外桃花源——想出这个点子的人真是个人才! 此时,“世外桃源”中某一扇门被敲响,得到回应后,一个丫鬟装扮的女子推门而入,对着坐在圆桌旁的人禀报: “夫人,王姑娘的对弈要开始了。” 被称为“夫人”的女子其实年纪并不大,若只看容颜也就二十左右,不过她那双没有细纹的眼睛却仿佛已经历经沧桑。 “知道了。”夫人应了一声,接着起身来到桌子另一边,站在认真执笔写字的小男孩儿身后,看了看他在宣纸上写的字,欣慰一笑。 抬手拍了拍孩子的肩,轻声道: “练完这张字帖记得背三字经,娘亲晚些时候回来陪你用膳。” 小男孩点点头,夫人便同丫鬟出了屋。 * 另一边,月九龄和江言忆也进入了这个“世外桃源”,一进门发现里面早就宾客满座,热闹非凡。 桃花眸将四周扫了一遍——客人虽多,但招呼的、引路的、奉茶的下人都有条不紊,月九龄随口问了一句: “听闻明空会的青橙姑娘涉及一桩命案,但这里似乎一点儿也没有受到影响。” 江言忆从刚刚进来就处于一种兴奋状态,自顾自拉着月九龄在雅座坐下,“是温之庆那案子吧?”说着她有些不以为然地喃喃,“我也听说了,他那是亏心事做多了遭报应吧。” 月九龄对她的猜测不可置否,只是抬手打发了想要上前伺候的下人,然后拿起茶壶给江言忆倒了杯热茶。 抿了一口茶,江言忆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她们现在是在别人地盘上,而且人多嘴杂,于是这才压低声音,回答月九龄刚刚的问题: “虽说明空会的主管事是青橙姑娘,但还有其他几个管事呢,所以就算她被带走了,这里也不至于乱成一锅粥。” 月九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 “夫人”正是那几个管事之一,因资历最高,所以在青橙被捕后,暂代她当主管事,突然被委以如此“重任”,似乎有些力不从心。 “青橙姑娘怎么样了?”她忍不住想知道青橙的情况。 旁边的丫鬟闻言回答,“夫人放心,衙门并没有确凿证据,再过几天他们就得放人。”语气从始至终毫无波澜,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传声筒,“先生说了,夫人只需将精力放在管好明空会便可。” 听到“先生”二字,夫人的神色凝滞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微笑,郑重道: “是我逾越了。” * “开始了!开始了——” 伴随着嘈杂的议论声,江言忆也再激动起来,黑亮的眼睛兴奋地看向前方。 月九龄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前厅正中的台上本来遮着什么的帷幕忽而被下人扯下,露一个挂着的巨大棋盘,棋盘上已经陈列了不少手掌大的黑白棋子,应该就是江言忆感兴趣的那个残局。 同在台中还有一位少女,蒙着薄纱,隐约能透过薄纱看到少女姣好的面容。 月九龄看着她缓缓对着台下的客人下拜的举动,开口问道: “那位就是赢了棋王的姑娘?看起来年纪尚轻。” 听到这话的江言忆忍不住笑了出来,直爽地揶揄,“九龄县主,别用这种老气横秋的语气,你也才十六,王渺姑娘还比你大一岁呢。” 十六七岁就在棋艺上有如此高的造诣,一个江言忆已经是难得,真的会有第二个么? 月九龄挑眉,不甘示弱地反问: “那同样比王姑娘小一岁的忆安郡主是打算上场挑战么?” 虽然两人相识不久,但无论是性格还是为人处事却出奇地合对方胃口,所以短短半个时辰里,已经将对方当作自己的好友了。 江言忆眉飞色舞,理所当然地点头,“好不容易遇到个高手,当然得过过招过过瘾了!”一边说还一边活动手指,跃跃欲试。 月九龄:“若是郡主比王姑娘先解了这残局,岂不是要成为大燕的最年轻的棋王了。” 江言忆闻言挽袖子的动作一顿,接着瞳孔晃动,神情在震惊与欣喜之间来回切换,好一会儿才咽了咽口水,用“不愧是阿龄”的眼神看着好友道: “你不说我还没发现这一点,原本只是想来玩玩,但我现在突然间很想赢!” 月九龄看着这个眼里只有“棋”的好友脸上丰富的表情,忍不住笑了笑。 台上王渺已经开始邀请宾客上台挑战,江言忆迫不及待地想要上台,但又对自己带月九龄来这儿没能好好陪她略感愧疚,犹豫开口,“阿龄,你......” 月九龄笑着让她放心,“我在这等你。” 江言忆抓着她的手一脸感动地说: “那我去去就来。” 然后就跑了,月九龄看着自己被抓过的手,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残局哪是那么容易解的? * “今日可有贵客?” 夫人与丫鬟已经接近前厅,听着前头的喧闹声,便知道棋局已经开始了。 丫鬟如实回答: “方才守门的紫儿说,江国公府的画舫在码头停靠了,忆安郡主同一位小姐下了船,想是为了王姑娘的棋局而来。” 江言忆爱棋如命都已经传遍了整个皇城,因而今日会来明空会挑战王渺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夫人:“嗯,虽然只是个郡主,但如今明空会处在风口浪尖上,凡事还是要小心谨慎些。” 丫鬟应下,然后准备引她亲自去见江言忆: “明白,她方才已经进了前厅,雅座就在那边......” * 月九龄漫不经心地瞥了台上挑战破残局的人,才刚开始已经有几个人搔头摸耳了。 她将视线拓开,注意到了这个明空会里,无论是在门口接待的下人还是端茶倒水的小二,都是女子,除去客人,竟没找到一个男子的身影。 于是便想起月媛玉曾同她说明空会收留落魄女子的事,秀美蹙起,忽而出声问: “小蓁,你知道武帝的名讳是什么吗?” 正伸长脖子看台上情况的小蓁被问了个猝不及防,以为月九龄就连出来踏青都要考她最近读书的情况,突然紧张了起来,“啊?哪个武帝?” “武女帝。” 如果月九龄没记错,武女帝原名“武曌”,而将“曌”字拆开就是“明空”。 在这个远离尘嚣的地方建这样一座小楼收留无家可归的女子,又取了这么个名字,究竟有何用意? 【作者有话说】 场景对话切换得比较多,为了区分开来,强迫症的我在段落之前加了*号。 曌:zhao,武则天原名“武曌”,只是借用了名字而已,请考究党勿深究。 端午安康鸭,晚安。 第264章 误入陷阱 夫人与丫鬟来到人头攒动的前厅,将台上苦思冥想的诸位挑战者一一打量,最终目光落在唯一一位女棋手——江言忆的身上。 但也没有多作停留,视线收回时有意无意地瞥向台正中,与只露出双眸的王渺短暂接触便移开,嘴角微微上扬。 抬眸去寻找丫鬟所说的和江言忆一同上岸的世家小姐。 于是猝不及防地,与另一个蒙面女子目光相接。 领路的丫鬟察觉到的异样,停下来会透看着她突然怔愣在原地,“夫人?” 夫人闻声身形猛地一晃,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过脸,脸色一下变得苍白,出声质问: “九龄县主来了怎么没人通报?” 丫鬟不明所以,“九龄县主?她是和忆安郡主一起来的那位小姐……”但很快就反应过来那位小姐恐怕就是月九龄了。 夫人深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镇静下来,然后低声吩咐丫鬟: “我不方便露面,你亲自去招呼县主,必须寸步不移地跟着伺候,直到她离开明空会。” 丫鬟点头:“明白。” * 前厅另一边,台上挑战者已经走了大半,由此可见这残局并不好破。 而从目前的“战况”来看,江言忆无疑是最有可能解开这个残局的人。 小蓁虽然对棋局一窍不通,但就江言忆每走一步棋就能引来在场所有人高呼得情形来看,她也不自觉地陷入在场紧张的气氛。 “哇——忆安郡主好厉害啊。” 兴致高涨的惊叹没有得到回应,小蓁赶紧回头看自己主子,就发现月九龄似乎在盯着谁看。 没等她询问,月九龄忽然站起身来,小蓁错愕: “诶?小姐,您要去哪?” 月九龄看了一眼台上专心致志的江言忆,又看了一眼因为兴奋而双颊通红的小蓁,说: “里面太吵了我出去透透气,你留在这儿看着郡主,别只顾着玩儿。” 说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起身朝人群走去。 小蓁:“小……” 想要跟上但月九龄的身影已经隐没在人群里了。 * 夫人见不远处的月九龄突然起身,脸色一下变得铁青,“不好!她发现我了!” 没等丫鬟反应过来她已经迅速转身离开了。 丫鬟反应过来时,月九龄也已经来到跟前,她收拾好心情上前拦住了想要往夫人方向去的月九龄: “小姐,那边是后厨,不接待客人的。” 月九龄停下脚步,看了一眼低眉顺眼的丫鬟,问: “方才与你说话的是何人?” 丫鬟如实回答:“是我们明空会的管事之一,黄夫人。” 姓黄? 月九龄秀眉一蹙,下意识地看了看那位黄夫人消失的方向。 丫鬟见状忙开口,意欲转移她的注意力: “不知小姐芳座何处,小人可以为您引路。” 月九龄闻言回眸看着眼前面带微笑,礼数周到的丫鬟,好一会儿才开口说: “我看着黄夫人很像我的一位旧识,不知姑娘可否为我引见,确认一下。” 丫鬟神色一滞,笑着婉拒她的要求: “黄夫人身子突感不适,恐无法接见客人,还望小姐海涵。” 欲盖弥彰。 月九龄挑眉,若有所思道:“这样啊……我会些岐黄之术,黄夫人若是不嫌弃,我可以为她诊诊脉。” 音落,丫鬟眼里闪过惊慌,“明空会里有坐诊大夫,夫人已经派人去请了,就不劳烦小姐了。” 说着又似乎担心月九龄还要坚持匆匆看了一眼前厅观战的客人们此时爆发的欢呼声,忙补充道: “而且您是为了王渺姑娘的棋局而来的吧,看情形很快就要分出胜负了,小姐还是随我回到席上,免得错过了精彩时刻。” 月九龄瞥了一眼台上的巨大棋盘,嘴角勾了勾,“你不懂棋吧。”然后在丫鬟震惊的神色中急促开口,“这盘棋至少还得再下半个时辰。” 丫鬟脸色顿时变得五彩缤纷,再也无法强作镇定了。 月九龄无所谓地笑了笑: “既然黄夫人抱恙,我也不好贸然拜访,只能改日再登门求见了。” * 方才黄夫人并没有立即躲起来,而是在暗处看着这边的情形,见月九龄终于离去,这才松了口气。 惊魂未定的丫鬟来找她时,迫不及待地拉着她的手问道: “如何?” 丫鬟闻言这才抬手擦去额上的冷汗,摇了摇头: “暂且无事。” 两人皆是虚惊一场。 既然对月九龄说了谎,那黄夫人今日便不适合露面了。 她挥手让丫鬟去忙,自己则往后院去了。 而刚刚离去的月九龄则去而复返,巧妙地避开明空会的下人,跟着黄夫人进了后院。 见她不急着去问诊而是站在院中淋着细雨,月九龄冷笑一声。 “黄夫人不是病了么?” 黄夫人闻声下意识回头,对上一双好看的桃花眸——是月九龄! 月九龄则微微眯缝双眸——果然是她! 黄夫人惊慌之下扭头就跑。 月九龄神色一顿,没料到她是这种反应,本能地也跟了上去。 明空会后院的设计有些不寻常,弯弯绕绕很多不说,有些地方还精巧得过分。 月九龄差点就没追上,就在她看着黄夫人跑进一间屋子时,脚下的石块忽然动了一下。 她反应过来时已经闪躲不及。 “咻咻——” 迎面而来的两支断箭划破空气,直逼双眸,深褐色瞳孔皱缩…… “阿龄!” 伴随着男人急切的喊声,月九龄腰上一紧,随即被一只大手拥入一个宽厚的怀里,鼻尖嗅到了皂角香和熟悉的安神香。 抬眸一看,是顾墨玧。 【作者有话说】 电脑被我落在家里了,这是用手机软件临时写出来的……不知道排版和输入法有没有问题(真的好不习惯t_t)。小可爱们先凑活着看,明天我再在电脑上检查一下。 晚安! 第265章 好自为之 顾墨玧等人将她们送上岸之后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船在周遭绕了一圈,最后还是停在了明空会的码头。 在前厅找到留守“阵地”的小蓁,得知江言忆跑上台去挑战,月九龄则不知所踪,顾墨玧有些不放心,便让江聪留下,他带着落影去找月九龄。 奈何前厅观台上破残局的客人实在太多,两个人找起来一时半会儿也没能找到。 顾墨玧抬眸与落影对视,都看到彼此眼里的否定,剑眉下意识地蹙起。 视线收回时,恰好瞥见角落的一抹紫色裙角——月九龄今日便是穿了紫衣。 虽然无法肯定那就是月九龄,但脚已经迈了出去。 在私人地盘不好用轻功,但顾墨玧毕竟是习武之人,腿脚比较快,不一会儿就就看清了月九龄的身影,以及她在追踪的那个女人。 他刚想上前替月九龄拦住那个想要躲进屋里的女人,却忽然察觉到危险的气息,紧接着就听到有利器划破空气的声音。 “阿龄!” 呼唤出声的同时,他一手将月九龄揽进怀里,另一只手抽出缠在腰间的软剑。 “锵锵——”两声,方才直直冲着月九龄双眸的短箭便被他用软剑打了出去。 紧随其后的落影见状立即拔剑上前,挡掉主子背后飞来的短箭。 一阵刀光剑影后,暗器终于不再发出。 月九龄也从惊慌中回过神来,蹲下捡起了脚边落下的箭,语气冰冷: “是毒箭。” 顾墨玧看了看她手中那只箭头泛着蓝光的箭,眸色幽深。 这时,周遭突然出现了一群女子,个个劲装执剑,将三人团团围住,剑尖冲着他们,似乎把他们当成了打家劫舍的毛贼。 可惜“毛贼”们衣着鲜丽,神情自若,全然没有被围捕的慌张,这份泰然倒让围捕的人有些惊慌了。 这时,包围圈让开一个小口,一个女子走了进来,“县主为何擅闯明空会后院?”就是方才拦住月九龄的那个丫鬟。 月九龄心底冷笑,刚刚还对着她装聋作哑地喊“小姐”,这会儿干脆不装了? “原来这是后院啊。”月九龄勾了勾嘴角,看了一眼黄夫人藏进去的屋子,“我只是找不到茅房,迷路了,并不是故意不请自入。” 她虽笑得好看,但桃花眸却没有半点笑意,而是蕴着冰冷与薄怒。 丫鬟听着这番说辞,就知道月九龄又在骗她,刚刚她就差点就骗了!幸亏她留了个心眼,否则黄夫人就暴露了! 月九龄没给她插嘴的机会,扬了扬手中淬了毒的短箭,又扫了一圈年轻女子,嘴角冷意更甚: “倒是这后院,令我大吃一惊。一个小小明空会的后院竟然暗藏玄机,而诸位姑娘夫人看来也并非池中之物,明空会还真是卧虎藏龙。” 丫鬟神色一怔,她也没料到黄夫人竟会被月九龄逼到打开机关放出暗箭——在自家府邸设机关暗器还说得过去,但明空会毕竟是开门迎客的,如果每次有客人误入后院都有性命之危,传出去还得了? “县主言重了,我们都是无处可去的人,明空会给我们提供了遮风挡雨的地方,但我们毕竟是女子,若不学些自保的本事儿,又如何能在这艰险世道上安生立命呢?” 丫鬟原本只想做些解释,没想到说到最后有些激愤了,她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于是及时停了下来,垂首道歉: “只是没想到会冲撞县主,还请县主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们这些弱女子计较。” 行凶者让被害者不计较? 月九龄闻言忍不住笑了笑,“但我差点就死于你们这些‘自保’的毒箭之下了……” 她刚刚一直有注意黄夫人的脚下,是跟着她的脚步走的,没理由先过去的黄夫人不触发机关,她就那么倒霉。 所以这根本不是她误入陷阱,而是谋杀! 丫鬟从她的笑容了感受到了一丝杀机,方才还觉得此事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但此刻却忍不住颤抖,“县主……” 丫鬟不由在心里怨恨黄夫人也太鲁莽了!若是放出暗箭真的杀了月九龄也就罢了,如今落下把柄,真追究起来是会给先生惹麻烦的! 月九龄见她瞳孔晃动,神色焦躁,忽然笑了一下,偏头看了一眼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的顾墨玧,冲他眨了眨眼睛: “幸得二位……高手相救,所以这些其实也就只能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面对一个手无寸铁之人,诸位明空会的‘弱女子’还怕对付不了么?” 说着她又冷冷地扫了一圈面面相觑的“弱女子”们,“只有弱者才会冲弱者下手。” 上前一步逼近那个满脸惊恐的丫鬟,她的声音冰冷却有力: “什么暗器机关,我看不设也罢。” 听到这话的女子都不由地打了个冷颤。 “县主教训的是。” 见月九龄似乎不追究暗器的事儿,丫鬟方才忽上忽下的心这才落了地,整个人在这二月的春寒里除了一身冷汗,整个人跟脱水了似的。 “既是误会一场,还请县主和这位……”她强打起精神开口,看着月九龄身旁那两个年轻男子,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于是犹豫了一下,用了个比较恰当的称呼,“公子回到雅座。” 顾墨玧似乎对月九龄这就放过她们的举动有些不悦——刚刚若不是他下意识地跟上来,阿龄可能就…… 一想到这,他周身冰冷的气息跌入谷底,墨眸狠戾——他绝对不能轻饶了这些人! 月九龄在一旁感受到了他没有收敛的怒意,悄悄靠近他,在宽大袖子下捏了捏他的手指,旋即被握住了。 这个人啊…… 看看时辰,江言忆那边应该快结束了,月九龄也不想在此多做停留,便冲着那扇没再打开过的门说: “看来黄夫人是打定主意不见我了。” 然后也不顾在场其他人莫名其妙的眼神,继续道: “没想到黄夫人再次见面就送了我这么大一份‘礼’作回报,我真是受宠若惊。礼我收下了,昔日恩怨也一笔勾销了。” 说着扬了扬没有被顾墨玧牵住的手上的毒箭,冷冷丢下一句: “黄夫人,好自为之吧。”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266章 以怨报德 月九龄活了这么久,在今日、在明空会、在黄莺身上,头一次切身地体会到什么叫做“以怨报德”。 看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和“救命恩人如再生父母”等之类的名言在这个朝代尚未普及甚至出现,否则她也不至于随手救个人都是“不孝子”! 是的,她已经认出如今明空会的“黄夫人”就是当初从江南回皇城路上遇到的那对可怜母子中的妇人,虽然容貌和言行举止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骨架却没那么轻易改变。 尤其是法医这个职业,更能透过外表看到本质,何况还是她亲手救过的人,外貌与言行或许能在短时间内有所变化,但想改变一个人的气质与眼神却需要更长时间。 而月九龄回皇城半年都不到,所以才会在与她对视的那一刻,便认出了黄夫人就是那个当初遇到的那个胆小怯懦的妇人。 再将那之后皇城发生的一系列的事情和如今温之庆的死联系起来,答案呼之欲出,除了一点...... 思及此,月九龄又忍不住想到自己救的人竟然差点杀了的事实,就有种说不出的讽刺——虽然她表面上不再追究今日在明空会遭遇的事,但她却无法对自己救的人最后成为一个杀人凶手这件事释怀。 所以她没有坚持见黄莺也是担心会打草惊蛇——只要自己没有亲眼看到黄莺的脸,她就仍会抱有一丝侥幸,毕竟她如今已经无处可去,若非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她是不可能轻易离开明空会的。 而且月九龄这个人有个毛病,心里情绪波动越大,脸上的神情变化就越小,所以从遭遇暗器到离开,她脸上始终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即便那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眸比任何时候冰冷。 顾墨玧听完她就此“放过”意图谋杀她的人的用意,“你怀疑那个黄夫人就是温之庆的原配?”讶异于黄莺的变化之大外,同时也察觉到她的语气有些不同寻常——明明心平气和,却莫名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受。 当然,畏惧是对其他人而言,顾墨玧此刻的心里只有无法轻易消散的怒火与想要立即杀了黄莺的想法。 墨眸杀机一闪而过,很快被冰霜覆盖,语气却意外地温和: “放心,孟万里虽然办事瞻前顾后,但不是个草包,很快就会查到她身上。” 说着看了落影一眼——事关月九龄的安危,他不得不谨慎周全。 落影立即颔首表示收到指示,会让人去“提点”孟万里的。 月九龄偏头看着他近乎完美的侧脸,没想到他连孟万里的查案进度都了如指掌,明明心细如发却总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原来我们侯爷冷冰冰的身躯里揣着一颗火热的心呢。 * 前厅,已经结束了挑战的江言忆在雅座上坐立难安,看到月九龄等人回来,忙小跑上前拉着她焦急地问: “阿龄!你没事吧?” 江聪闻言也起了身,虽没开口但神情也满是担忧,想来已经知道她在后院遇险的事。 月九龄对他微微垂眸,然后才对紧张地绕着她看了好几圈的江言忆说: “没事。” 为了防止江言忆作出扯领口检查之类的奇怪行动,月九龄看了一眼台上的棋局,开口转移她的注意力: “郡主赢了呢!” 果然,江言忆一听到棋就被带偏了,憨笑道: “嘿嘿,就差一步,运气好而已。” 一步?这么巧, 月九龄闻言,好奇地将她与王渺的棋局仔细看了看。 而江言忆似乎对月九龄死里逃生心有余悸,很快又自责起来,“都怪我,顾着自己玩,害你受惊了。”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拉着月九龄的手,真诚地提议,“待会去雪斋,我做东,给你压压惊!” 月九龄被她这么一拉回过神来,将目光从王渺的棋盘上移到王渺身上,忍不住冷笑: “我好歹也是跟死人打交道的,哪有那么容易受到惊吓。” 然后回头对江言忆弯了弯眼睛,安慰她道: “郡主不必挂怀。” * 江国公府的画舫已经在码头等候他们了,回到船上已经是正午时分,雾气早已散去,但日头却被厚厚的云层遮住,映在湖面灰蒙蒙的,像极了此刻所有人的心情。 留在画舫上的秦国公与秦琰也已经从暗处地守卫那里得知了此事,谁也没想到明空会竟然胆大包天地暗杀月九龄——虽然她只有封号在身并无实权,但毕竟是皇帝亲封,还是未来的安国侯夫人,若是有个闪失,他们担得起么! 刻见月九龄与顾墨玧毫发无伤,秦琰才松了口气,皱着眉头问: “这个明空会究竟是什么来头?” 下人都被遣退,江聪也不计较辈份大小,亲自起身给每个人倒茶,然后才落座回答: “据说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不仅建立明空会收留这些女子,还教她们琴棋书画,习武识药,简直就是当代圣人。” 月九龄听着他这番带着些许嘲讽的话,看来这个“异军突起”的明空会也引起了朝廷的注意了。 秦国公闻言冷哼一声,不以为意道: “这些都是走投无路人,但凡有人宠她们伸出援手都会感恩戴德一辈子,恨不得赴汤蹈火,这个‘当代圣人’将这些人聚集起来,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音落,众人皆是一愣,他这话里分明暗含着深意。 他喝了口茶,缓和了语气,对月九龄说: “县主受惊了。” 月九龄闻言怔了怔,她与秦国公无论从身份年龄到喜好观念再到关系交情都没有到真心实意地关心对方安慰她的地步,可为何她从这五个字里感受到了关心? 顾墨玧见她迟迟没有回应,伸手覆在她放在膝上的手背。 月九龄下意识地偏头看了他一眼,正好看到他微微上扬的嘴角,顿时恍然大悟。 差点忘了,秦国公是顾墨玧的姨夫! 所以今天其实不是踏青,而是......见家长? 意识到这一点的月九龄忽然有些局促起来,于是清了清嗓子,扯出一个好看的笑容: “没有,我胆子比较大。谢秦国公关心。” 秦国公沙场征战,戎马一生,长了一张不怒自威的脸,平时又不苟言笑,因而看起来总是凶神恶煞的样子,据说能止小儿夜啼。 平时不熟悉的小辈见了他都是颤颤巍巍,话都说不利索,所以此时月九龄落落大方的模样很是让他欣慰,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 “原本夫人也想借此见见县主的,只是过几天就是菁菁的忌辰,她一直将菁菁视为己出,所以祭祀的准备都是亲力亲为,抽不开身,希望县主不要与一个去世的人计较。” 月九龄闻言忍不住往旁边看了一眼——还真是见家长啊! 顾墨玧神色不变,手上却轻轻地拍了拍她的,于是月九龄回过头,回道: “哪里的话,还请二位节哀。” 江言忆在一旁看着几人的互动,忽而开口拖长了音节: “哦,原来秦叔叔是冲着阿龄来的啊,我就说您老人家怎么会想起跟我们一起外出踏青了呢!” “......” 虽然这些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但被戳穿摊开来,还是有些尴尬的。 “阿忆!”江聪喝止了江言忆,随后无奈地冲在座其他人说,“抱歉,愚妹无状,让各位见笑了。” 秦国公见状“哈哈”大笑了起来,伸手用手指点了点一脸愤愤不平的江言忆说: “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忆丫头,我早就习惯她口无遮拦了。” 猛地被扣了一口锅的江言忆想要出声为自己正名,但接收到兄长警告的眼色,只好嘟着嘴不满地嘟囔着: “我说的明明是实话,哪里口无遮拦了......” 音落,众人皆被她赌气的可爱模样给逗笑了,船舱里笑声一片。 【作者有话说】 感谢a薇*薄荷绿、yang、sibil、神经蛙等小可爱的打赏! 第267章 交新朋友 翌日清早,残光例行来到竹心院并且告诉月九龄,昨天下午巡防营的官兵以捉拿叛臣女眷为由突击明空会,果然,那对人们印象里已经离开皇城、销声匿迹的母子就藏在那儿。 月九龄了然一笑——明空会建在凌波湖中央,周遭的湖水宛若它的天然屏障,不仅将其与世隔绝,若真有叛贼躲到此处被发现就是自寻死路,除非能一口气游几里地,否则根本无处可逃。 所以巡防营捉拿叛臣女眷是假,冲着黄莺去才是真。 巡防营原归李家军管,李家满门被灭后剩下个李建,他本是巡防营将领,但料理完家中丧事后便请去边疆驻守。 巡防营现由安国侯接手,想来昨天巡防营官兵追踪“叛贼”到皇城郊外,是顾墨玧的意思。 这人还真是......眼里揉不得沙子。 月九龄轻笑一声,嘴角上扬,琥珀般的桃花眸似波微漾,如春风拂过湖面,任谁看了都要忍不住感叹其笑颜绝伦。 饶是年少无知的残光都下意识地看得入了迷——当然不是因为她的美貌,而是在他十六年的人生里,还从未见过平日里疏离矜贵的人笑起来竟然自带仙气。 残光直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以为亲眼看到了神仙下凡——如果他的脑海里没有这位下凡的“神仙”看到尸体两眼放光的画面的话,想必会更深信不疑。 从幻灭中醒悟过来的残光干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心境从云端调回地面的失落,赶忙转开话题说起孟万里将黄莺关押至大牢审讯的情况: “......可是她拒不承认自己杀死了温之庆。” 陷入沉思的月九龄没有发觉残光的心情在短短几息间经历了大起大落,只是听到他这么说,又想起昨天自己差点就交代在明空,脸上笑意渐淡: “她当然不会认。” 因为黄莺杀温之庆的目的主要是泄愤报复,但也没孤注一掷到把自己也搭进去的地步,否则也不会处心积虑地在齐氏的寿宴上演“真假青橙”混淆视听了。 如今京兆府手里的证据只有两幅字和一把凶器,凶手连个脚印都没落下。 而青橙本人的字迹不符,又无人能证明黄莺进出过温府,仅凭她的书法是温之庆教的能仿他的字这一点无法将其罪行坐实。 在没有实证的情况下承认自己杀人,但凡有脑子都不会这么做,除非她上赶着去送死,但这对一个母亲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她倒是坦荡了,可那三四岁的幼子该如何? 残光也听说了月九龄昨天在明空会遇险的事,此时见她眸色比春寒还要料峭,以为她担心想要杀她的凶手会因为证据不足而没有受到应有的惩戒,于是咽了咽口水,生硬地安慰道: “既然凶手已经抓到了,认罪也是迟早的事。” 残光见她神色不仅没有舒展反而还蹙起了眉头,自知不是安慰人的料子,只好作罢,悻悻地问,“还是县主有其他见解?” 殊不知月九龄其实是在想,当初连陌生人的马车都不敢搭的黄莺为何会突然胆大包天地行凶杀人,她在明空会经历了什么? 月九龄闻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随后若有所思地撑着下巴,悠悠地说: “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昨天在明空会看到的那个王渺也有些奇怪,她明明可以赢江言忆却放水了,还是神不知鬼不觉到连嗜棋如命的江言忆都没有发现。 全然不知把自己绕进去的月九龄眉头皱得更深了,明空会,究竟是个什么组织? 而昨天根本不在现场的残光听到这句话,缓缓地露出茫然的表情。 * 午睡过后,月九龄刚穿戴整齐,叶碧云便拿了请帖进来: “县主,江国公府派人来送帖子,是忆安郡主想邀您明日到红鸢楼一叙,说要给您引荐新朋友。” 月九龄闻言了然,江言忆这是还在对昨天抛下她上台挑战一事耿耿于怀,正想尽一切办法补偿呢。 “可有说是何人?” 叶碧云摇了摇头,“这倒没说,许是与江国公府交好的世家小姐们吧。”能认识江言忆的想必身份都不凡,既是朋友那年龄应该也是相当的。 月九龄想起江言忆同她说过,她原与静姝公主、秦菁菁、李娴还有张瑶是一起长大的,但自从去年接连发生了两个大案、秦菁菁与李娴去世后,她们就很少来往了。 从除夕宫宴上来看,江言忆对静姝公主的意见还挺大的,莫非是要给她介绍张瑶? 想起为数不多几次碰面时张瑶趾高气昂的嘴脸,月九龄打从心底地敬谢不敏,于是对叶碧云说: 思及此,她便对“你替我回话,就说郡主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喜静又不善交际,就不去败郡主和各位小姐的雅兴了,改日再亲自登府叙旧。” 叶碧云应下便去回复了,但其实她是希望月九龄赴约的,多与同龄女子相处交好,不然总是待在府里,不是对着大字没识几个的下人就是那群只会吃喝拉撒的小白鼠,该闷坏了。 但月九龄既然不想去,她也不该多事。 * 往后几日,江言忆每日都派人来请月九龄去各种各样的场合玩,锲而不舍得令人发指。 于是月九龄决定还是去一趟江国公府,了了江言忆想要补偿她的心愿,不然这事儿估计完不了。 这天连日来的阴雨天气迎来了晴空,日光透过云层洒下,空气里的水汽似乎都少了些,于是前往江国公府月九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就是没想到,王渺也在江国公府——她今日没有蒙面,露出了清秀的五官,相貌虽没有青橙美艳,却是小家碧玉的柔美。 月九龄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江言忆所说的“新朋友”不是对她而言,而是江言忆新交的朋友。 思及此,她垂眸看了摆在她们之间的棋盘,上头黑白棋子的数量相差无几,所以她们是因龙抬头那日的残局结交的,是“不打不相识”? 王渺先是给月九龄行了个礼,待她们二人寒暄过后,便开口道: “既然郡主有贵客,那我便先告辞了。” 江言忆一听就急了,刚想出声阻止,月九龄则先开了口,“那日明空会残局挑战我也在,不过后来发生了点事没能好好地同王渺姑娘打招呼,失礼了。”说着微微颔首。 见王渺慌忙侧身不敢受她这一礼,她不咸不淡继续说: “不过我这才刚来你就要走,莫非王渺姑娘是恼我了?” 王渺闻言大惊失色,都快把头埋进胸口了,慌乱解释: “奴婢惶恐!县主还记得奴婢是奴婢的荣幸,只是怕奴婢一个外人在场,叨扰了二位贵人叙旧。” 江言忆一听就不乐意了,“说什么呢,你才不是外人!阿龄都这么说了,赶紧坐下吧!”拉着她的手回到位置上,按着她的肩膀坐了下去。 月九龄见两人的互动,微微挑眉,看来王渺的招奏效了,成功地赢得了江言忆的信任。 王渺下意识地看了笑吟吟看着自己的月九龄,诚惶诚恐,“谢县主!谢郡主!” 院里氛围一时有些凝滞,月九龄却悠然自得,抿了口茶之后,才慢悠悠地出声起了个话头: “听闻青橙姑娘已经回到明空会了。” 昨日她听残光说,黄莺招了。也不知是不堪严刑逼供,所以招了。 于是之前替黄莺背锅的青橙虽然没有杀人,可黄莺拒不承认她是帮凶,最后罚了二十大板后就放了回去。 没料到月九龄打破沉默的话题竟是青橙,王渺脸上的血色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同样身为明空会的她,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好在有江言忆这个局外人,她似乎没发现王渺的异样,而是愤愤不平地说: “我也听说了,没想到真正的凶手竟然是那个黄夫人,难怪敢在明空会阿龄你动手,简直不知死活!” 说着还将头偏向王渺,“渺儿,你之前没跟她走得近吧?” 突然被点名的王渺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比哭难看的笑容,避重就轻地回道: “我进明空会时日不长,只是个小小的卖艺人而已。” 江言忆对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那就好!”毕竟黄莺曾对月九龄下毒手,若王渺玉黄莺要好,那月九龄还能心无芥蒂地对待王渺么?还好王渺没有与黄莺同流合污。 思及此,她挺直了腰背,不屑道: “那青橙被京兆尹抓了也没把她供出来,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 然后一本正经地劝王渺,“渺儿,你以后离她们远一些,别学坏了。”全然没有察觉到王渺桌子底下的手指头因为紧张都被抠出血了。 观看了王渺全程神情变化的月九龄勾了勾嘴角,眼底冰冷如霜。 【作者有话说】 县主百思不得其解:王渺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放水,连嗜棋如命的江言忆都没有察觉...... 弱小无助的我:所以看出放水的县主您是肯定不是神也不是鬼,好像也不是人...... 县主桃花眸泛着冷光:宁再说一遍? 弱小无助的我:溜了溜了。 今天我粗长了!晚安! 第268章 黑白棋子 当天刚入夜,月九龄在屋里喂那几只宝贝小白鼠,手上动作一顿,忽而莫名地察觉到府上有些不对劲儿。 她的直觉一向灵验,不多时,王管事便匆匆来到竹心院,说月铭请她去书房一趟。 路上月九龄想了想——近来她颇为“安分守己”,应该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举止需要在这个点儿去书房听诫的吧? 胡乱猜测间已经来到书房,她看着院里的情景,更加确定月铭不是为了想执行父亲的职责叫她来了。 月铭看见她后,还没等她见礼就先开口: “出了点事儿,跟我去一趟,带上你那些工具。” 省了给便宜爹行礼,月九龄乐得其见,二话不说便冲小蓁使了个眼色,小蓁便转身小跑着去取她那套顾墨玧送的解剖工具。 月铭见她竟然连问都没问就跟上了,视线不由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下,一老一少四目相对,他那不再透彻的双眼望进了清澈的桃花眸,瞳孔微缩——也不知道透过她看到了谁。 于是他十几年都不再有过的良知忽而归位,回味过来自己方才对月九龄的态度有些生硬,清了清嗓子,没头没尾地解释: “有一名考生在驿站遇害,为不影响其他考生明日入考,我让他们先别报京兆府,但又发生在驿站,尸身不能就这么放着,所以叫你一起去看看。” 月九龄稀罕挑眉,惜字如金地应道,“好。” 难怪大晚上的月首辅的书房竟然集齐了大半个朝堂的文臣,仔细一看还大都是负责今次科考的,原来是有考生突然身毙驿站。 明日就是春试第一天,今晚却发生了命案,作为主负责人的月铭当然要重视。 并不知道月九龄心中所想的月铭因为自己难得一次主动向这个十五年不曾关注的嫡女示好,不料只得到一句不冷不淡的回应,一张老脸顿时更黑了。 无论是在外头还是在府上都是高高在上的月首辅冷着一张脸,心中暗道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儿狼,亏他刚刚还心生愧疚,没想到月九龄竟然不识好歹! * 朝廷驿站外围依旧有重兵把守,看起来与平时并无不同,但倘若细心一些便会发现,昔日守卫虽然也佩戴刀剑,但脚步虚浮,一看就知道只会摆个花架子,实力如何还有待考证。 但今晚的守卫一个个高大威猛,举手投足整齐划一,一看便是每日勤于操练的军中之人。 大概因为明日就要进国子监经历为时七日的考试,不少考生的房间已经熄灯,想是要养足精神,也有两三间依旧灯火通明,想要不留余力地奔赴能够改变命运的考场。 一场科举能否改变命运还尚未可知,但有人已经为此送了命。 负责看管驿站的官吏在门口将月铭等人低调地迎进了驿站,直接前往案发的考生房里。 月九龄一边跟着,一边默不作声地观察着驿站的情况,说是朝廷驿站,但条件比皇城里任何一家客栈都要寒碜。 随处可见墙皮脱落不说,几乎五步就一间房,想必屋里放了床与桌子就没有转身的地儿了,门窗也破破烂烂的,着实不是什么好住处。 这驿站能在皇城屹立至今,想来是全靠公派人员与每届来皇城赶考的寒门子弟帮衬。 这时,领路的官吏在一间房前站定,房门敞开,想必就是那个遇害考生的房间了。 月九龄注意到这间房左右的房间都没有亮灯,想必不是原来就没有住考生,就是临时被调换了房间了。 官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门没关上的屋里瞥了一眼,那双滑溜溜的眼睛就露出嫌恶,但碍于各位惹不起的大人物在场,只好硬着头皮指了指站在门口就能看到屋里倒在桌子旁边的尸体,说了该人的身份信息: “死去考生姓董名平,是皇城人士,原是国子监学子,本无需来住驿站。但他为了专心用功就主动请来这里跟其他地方来的考生一起住在驿站,谁知道竟然在可靠前夕丧了命,真是造孽啊!”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但真的亲眼看到案发现场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屋里陈设确如月九龄所猜,除了睡觉用的床就只有一张方桌,尸体就直挺挺地倒在那张方桌旁,血流了一地。 血泊里还有掉落在地的黑白棋子,也被血染红了...... 月铭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看到这场景脸色沉了沉,冷哼一声便要甩袖进去, 月九龄见状,忽然喝道阻止: “别进去!”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269章 一言难尽 首辅大人自入朝为官以来,还从未被人呵斥过,即便在朝堂上与其他朝臣意见相左、争得脸红耳赤的时候,也没人敢冲他出言不逊。 就连皇帝,都会看在他是当朝首辅的身份上,以礼相待。 月九龄脱口而出的“别进去”其实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不带任何情绪,更不谈不上呵斥,但在刚刚才被她冷淡以待的月铭听来,就不只是字面意思那么简单了。 撇去他们之间的父女关系不说,他可是当朝首辅,是百官之首!月九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他随意喝止,简直胆大包天! 而月九龄的话音刚落,月首辅那提起的右脚下意识地停顿动作,不上不下地悬在空中——进也不妥退也不是,脸色一下阴沉得与此刻的夜空无异。 连带周遭的空气的凝滞了,其他人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等待除了皇上没给过谁好脸色看的月首辅发作,并且在心里默默地哀叹——考生科考之前在驿站遇害已经令首辅大人火冒三丈了,九龄县主这时还好死不死地去触他的霉头,她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众人心里已经提前预定了“下地狱”的九龄县主这时眼疾嘴快,抢在月铭出声之前开口: “咳咳——父亲且慢。” 于是刚张开嘴的月铭如同突然被人捂住了嘴,差点被自己无处吐出的一口气噎死,脸色也由黑转青紫最后涨成猪肝色,仿佛随时都会炸开。 所以月九龄在他脸爆开之前赶紧补充道,“正如父亲所见,死者是被人所杀,所以屋内可能会有凶手留下的痕迹,若贸然进去,可能会污染证据,影响判断,所以还是让女儿先行吧。” 说着她迅速地给跟在身后的小蓁使了个眼色,没等众人回过神来,两人已经一前一后地进屋了。 众人面面相觑——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月铭在一个字都没说的情况下吃瘪,心情有点复杂,怎么说呢,有点震惊,还有点窃喜? 不是说这位九龄县主在月府不受待见么?怎么看都不像是受委屈的小可怜——谁家小可怜不仅敢喝止月铭还将他堵得哑口无言?小克星还差不多。 莫非就是因此才不受待见! 思及此,众人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垂眸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敢抬眼去看此时月首辅的脸色,虽然好奇得要命。 * 月九龄接过小蓁递过来的手套一边戴着一边在屋里走了一圈——木床上的被褥凌乱,床脚有一个木箱子,并没有上锁,掀开盖子能看到一些书籍以及几件换洗衣裳,看款式与大小应该是死者的。 视线转回到尸体周围——驿站虽破,屋子虽小,但烧着炭也还暖和,因此一臂长、半臂高的方桌是直接搁在地上的,左右各放了两个蒲团。 此时,放桌上放置了一个小一圈的棋盘和两个装着黑白棋子的陶碗,棋盘上有一个血手印,从左到右横扫,这使不少棋子滑落在地上,无法看出棋盘上原本的局势。 尸体侧倒在靠床那边的蒲团上,大量的鲜血将蓝色的蒲团浸染成深色,月九龄没有急着去江将尸体放平,而是蹲在尸体后面,伸手抹了抹地上的血——还有点温度,说明凶手刚离开不久。 她突然抬眸看向对面,对面位置上的蒲团布料有褶皱的痕迹,所以凶手之前是坐在死者对面?他们在下棋么?凶手与死者认识? 她带着疑问将目光收回,余光瞥倒在了尸体旁边的灯台,于是抬头查看了屋里光照来源——是挂在门框上的两盏灯,应该是发现董平死了之后,负责驿站的小吏挂上的。 所以地上的灯台才是这屋里原有的,她吸了吸鼻子,果然闻到掺杂在腥甜里的灯油味儿。 推测出这一点后,月九龄头也不抬地做了个手势,示意小蓁帮她将尸体放平。 然而没有得到回应,也不见小蓁有所行动,她不明所以地抬头,然后就看到小蓁捂着口鼻,一双大圆眼地冲月九龄眨了眨,眼神复杂——既不是害怕也不是恶心,像是惊讶中透着不忍,总之挺一言难尽的。 月九龄习惯先看案发现场再看尸体,所以她并没看到尸体的正面是怎样的,但从现场的出血量来看,如果血都是死者的,那他不是被刺穿了胸腹就是身上至少有一处大动脉破裂了。 这样的尸体确实不会很好看,但小蓁好歹也跟着自己见过不少死状惨烈的尸体,不至于被这种场面唬住,而且还“不忍心”是怎么一回事? 抱着这个疑惑,月九龄打算先不动尸体,而是起身绕到尸体正面,然后就明白小蓁为何会露出那样的眼神了。 月九龄挑了挑眉,凑近死者,伸手摸了摸尸体的脖颈——那里肉眼可见尸体有一道伤口,伤到了动脉与声带,但伤口并不深,如果及时止血就医的话还有救。 正如刚刚她摸到地上的血还有温度,说明,但驿站的伙计却在半个时辰前就发现他死了,即便是屋内暖和,也不可能在寒春夜里保暖至今。 所以很有可能是驿站伙计发现董平的倒在地上的时候,董平其实还没死,只是因为声带受伤发不出声音、血流过多四肢无力,所以没办法求救。 而令小蓁“不忍直视”、同时也是真正导致董平死亡的,恐怕是他嘴里塞满的黑白棋子。 准确来说,凶手硬是掰开了他的嘴,用手抓着棋子直接往他的食道里塞,倒在地上的灯台也不是凶手在挣扎中碰到的,而是因为棋子太大不好塞,将灯油先灌进嘴里,润滑食道让棋子能顺利塞进去。 月九龄看着撕裂的嘴里快要满溢出来的棋子,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色。 所以他的死因不是流血过多,而是窒息而亡。 不仅如此,他整个鼻子都被割走了,呼吸的鼻道也被塞了两颗一黑一白的棋子...... 【作者有话说】 不要想象过度哈哈 晚安! 第270章 劓刑自杀 月九龄忽然想到那种收口的小破布袋,因为太贪心什么都往里面塞,结果就是不仅收不了口反而还把袋口扯裂了——董平的嘴现在就跟这种情况很像。 那些沾着灯油与鲜血的棋子将整个口腔填得满满当当,没有一丝余地——多一颗会撑爆,少一颗则会让堆砌的棋子崩塌倾泄。 月九龄将视线从那摇摇欲坠的棋子上挪开,顺着灯油与血污从撕裂的嘴角流下的方向移动,接着瞳孔微微一缩,左手往尸体的脸面伸去...... * 站在门外的众人虽然没有避讳,但看到死人毕竟晦气,尤其还是横死之人,本来都就是碍于月铭才跟来的,当月九龄提出要自己进去查看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在暗自庆幸。 然而眼睛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看过去——九龄县主的大名早已响彻整个大燕,但他们中大部分人在今晚之前顶多与月她有过一面之缘,根本没有机会见识到她那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剖尸本领。 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大燕朝创建一百多年来第一个女仵作就在眼前,谁还能淡定地管住自己的目光? 更何况她不仅个未出阁的少女,还是月首辅的嫡女——月铭竟然让自己唯一嫡出学解剖尸体?又是跟谁学的这一手尸检的好本事? 因此就算瞥开什么“准安国侯夫人”、“县主”、“活青天”等身份,“月九龄”这个人本身就令人好奇。 于是当“令人好奇”的月九龄伸手想要去触碰尸体的时候,目光在追随她的一举一动的众人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愧是九龄县主,对着尸体说上手就上手! * 月九龄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动作牵动着他人的呼吸,而是用戴着手套的指腹将死者下巴沾了油与血的污渍抹开,然后全神贯注地盯着看——那脏污的下巴隐约能有几道紫痕,像是手指。 这么想着她便摊开手,用虎口对着下巴尖,其他五指做“抓”的动作比了一下...... * 站在门外的人望尽屋里只能看到地上一滩血以及倒在地上的尸体的左后半身以及头顶,既看不到尸体的正面,也无法看清月九龄对尸体做了什么。 “发现了什么?” 月铭见月九龄蹲在尸体跟前在比划着什么,半边脸隐在灯光暗处,教人摸不透她所看所思,他久居高位,习惯了掌控一切,不喜任何不受控制的人与事,尤其对方还是自己的女儿。 月九龄闻言收回手,接着起身对门口说: “父亲与各位大人可以进屋了。” * 众人跟着月铭亦步亦趋地进来,月九龄也正好和小蓁费力将尸体翻过来平放在地上,然后意料之中地听到一道整齐的倒抽冷气声。 月铭也不由地愣了一下,随即眉头拧成了一团。 而众人还没从那惨不忍睹的死状回过神来,就听到月九龄问: “我需要将棋子掏出来,不知哪位大人能搭把手?” 她说这话时面带笑容,语气风轻云淡得仿佛不是让他们去扣尸体的嘴而是弯腰帮她捡个手帕之类的。 * 听到这话的人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随后眼神开始乱飘,就是不会对上月九龄那弯弯的桃花眸。 屋里陷入了沉寂。 月铭有些不悦地请了清嗓子,然后那个负责驿站的官吏便颤颤巍巍地出列,“呃,小,小的愿为县主效劳。” 虽然听着很不情愿,但月九龄并不在意,而是冲尸体做了个“请”的动作,然后往后退了一步,将最佳抠棋子的位置给这位小吏。 小吏显然是个“言行不一”的,他磨磨蹭蹭地上前,被小蓁强制戴上了手套,接着手里又被塞了两个棋碗,在众人目光灼灼之下深吸了一口气,猛地闭上眼睛,将手伸向尸体...... 月九龄见他憋气憋得脸色青紫,但动作还算迅速,便不再多看,而是对着脸色难看的月铭说: “从现场的情况来看,死者董平确实是被人所杀;凶手先用利器割伤董平的颈动脉和声带,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但并不致死;死因我初步推测是死者在呼吸困难的时候,凶手用棋子堵住他的食道与呼吸道,让他渐渐不能自由呼吸,最后窒息而死。” 她的语速缓慢且声音清冷,很容易让人集中精神。 只是在这落针可闻的屋里,还时不时地伴随着小吏从尸体嘴里抠出沾了油污与血污棋子时发出的“啪嗒”声,实在很难让人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而从喉咙里扣棋子越来越熟练的小吏已经从一开始的惊恐到窒息再到麻木了,还能分神听月九龄说话。 这时他用手指在隐约见白骨、血肉模糊的鼻道口扣下两颗棋子后,下意识开口问: “那他的鼻子......” 月九龄耐心解释,“应该是凶手割的,众所周知鼻子也能呼吸,所以凶手在割掉他的鼻子后,用两颗棋子堵住换气的两个孔,防止他有活下来的可能。” 听到这,小吏手一抖,从没了鼻梁的伤口上扣下了一小块血淋淋的肉,终于忍不住,偏头就呕了起来。 众人见状纷纷露出嫌恶,默默地后退离尸体与小吏远一些。 站在月铭身后的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开口 “县主方才说这董平是为人所杀,有证据么?” 月九龄闻言挑高了眉梢,看向他,“这位是?” 那中年男子便颔首自我介绍,“下官姓张,在国子监任教。” 月九龄点了点头,没有直接回答长大人的问题,而是反问: “张大人有其他见解?” 张大人捋了捋胡子,从善如流地开口: “其实每届科举前后都有考生出意外,或是考前压力太大,或是落榜接受不了现实寻短见的。” 说着又居高临下地看了地上的尸体一眼,“这董平是有点小聪明但太急功近利了,会不会是对春试没信心,怕落榜了被人取笑所以自行了断。” 月九龄轻笑出声,好整以暇地问他: “张大人见过有人用劓刑自杀?还往自己嘴里塞棋子?” 【作者有话说】 劓刑:古代一种把鼻子割掉的刑罚。 之前查过资料说鼻腔类似一个净化系统(但现在找不到那个资料了,就没法贴出来),所以一般来说,没有鼻子也能呼吸,只是可会比较困难。 如果事实不是这样的那就当我没说过哈哈(除了想学医的童鞋,应该没人想要去仔细解这个吧)~ 晚安! 第271章 草菅人命 “放肆!” 月铭一声有力的怒喝打断了气得跳脚的张大人,冷着脸教训自己的女儿: “怎么同张祭酒说话的?” 月九龄闻言神色一顿,心想月铭虽然官至宰相但肚量可不怎么样,还记恨着她刚刚脱口喝止他的事儿呢,逮着个机会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回来,真是瑕疵必报。 不过让他吼回来也好,免得日后在月府给她找不痛快。 于是她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对这张祭酒微微福身: “小女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张大人是国子监的祭酒,失敬了。不过......” 说道着她顿了一下,若有所思,“董平既是国子监的学子,想必也就是张大人的学生了,难怪张大人对他如此了解。” 她先是放软了语气,后又转移了话题,还在转移话题时不着痕迹地肯定了张祭酒的地位。 这让本就不好在月铭训完女儿之后还不依不饶的张祭酒有些受用,呼吸从鼻子喷出时的细微声响就算是响应了月九龄的“失敬”。 “是本官的学生没错,但谈不上了解。” 张祭酒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带了几分不屑: “他平日里油嘴滑舌的还爱耍小聪明,国子监无人不知。虽然董家祖上曾是军户,但他父亲如今是商人,大家表面和气共处,但其实也不愿与他走得太近。” 月九龄当然不是真的在跟张祭酒赔罪,她其实是想套话,而以为自己占了上风的张祭酒也不出意外地“知无不言”。 听完张祭酒提供的董平信息,月九龄点点头,“哦?照您这么说,这董平性格外向,心思活泛,虽性子有些讨人嫌但也有说得上话的朋友,而且家境富裕,对么?” 有了前面两次被质问的经历,张祭酒已经对她的反问产生了心理阴影,闻言下意识地看了其他人,发现他们都在认真地听月九龄讲话,不由警惕起来: “这又能说明什么?” 月九龄听他语气不佳也不恼怒,而是慢悠悠地继续分析: “既然董平不是出身寒门,那便没有生计的压力;又因为他一向能说会道,不至于在国子监被同窗排挤;而且还有点小聪明,否则就不会入围春试了......” 张祭酒越听越觉得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觉地掉入月九龄挖好的陷阱,顿时不耐烦地打断: “县主究竟想说什么?” 月九龄勾了勾嘴角,不缓不急地回道: “我想说,一个不愁吃穿、广交朋友、还在秋闱里脱颖而出的人,张大人怎么会认为他是因为担心春试落榜,压力过大而自寻短见呢?” 一直在全神贯注听着对话的众人闻言猛然领悟——是啊! 即便考生春试前有点紧张也不至于自行了断啊,毕竟人没了可是什么都没了,若是硬着头皮参加春试,说不定还有面圣殿试的机会——连三岁小孩都懂的道理,在国子监读了十几年书的人不可能连小孩都不如。 张祭酒看到月铭听完这话眉头都紧皱了起来,不由心急道: “方才小吏不是说这董平为了专心备考特意跑来住驿站,说明他很重视此次春试,毕竟事关他的前程!” 说完他自己都大概都觉得这个理由站不住脚,又再次开口补充,“而,而且我也只是猜测有这个可能而已!” 但月九龄认为,如果他不补上后面那一句,或许更有说服力。 “哦,那是我先入为主曲解张大人的意思了。” 月九龄从他的气急败坏里品出了点推卸责任的意思,于是冷笑着开口: “我还以为凡是像张大人为人师表的,在得知自己学生死于非命时,会想着替他找出凶手,查清真相,以慰藉他的在天之灵以及痛失爱子的父母,而不是想着推卸责任,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毕竟死的不是一个普通考生,而是国子监的学子,张祭酒作为他的老师还是春试的考官之一,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尤其是董家那边,定会让国子监、让驿站为他们儿子的死一个合理的解释。 毕竟董平是死在的驿站里的,除了办事不力的驿站的官吏,负责春试前后考生衣食住行及人身安全的各部官员,乃至月铭这个主负责人都难逃其咎。 所以对于在场各位大人来说,将董平的死作自尽处理最合适。 这或许也是他们没有在命案发生的第一时间报至京兆府,而是悄悄按下来的主要原因吧。 被说中了心思的张祭酒瞪着月九龄,气到语塞,“你......” 其他人虽然没有被点名,但自己已经主动代入了“凡是像张大人为人师表的”行列了,脸色都变了变——因为他们同张祭酒的想法是一样的。 同诸如此草菅人命的人共处一室着实膈应人,月九龄不愿再他们浪费时间,冷冷开口: “屋里没有任何凶器,死者的鼻子被割下后也不知所踪,虽然不知凶手此举为何,但总不能说是死者把自己的鼻子割下之后发现没地方放所以吞进肚子里吧?这个只要开膛破肚就能验证了,如果各位大人想看,我不介意在这里动刀。” 虽是这么说,但她并没有动作。 除非特殊情况,否则她不喜欢在案发现场剖尸,一来受场地限制,二来还可能破坏现场。 她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看不惯这群人的虚伪嘴脸罢了——为了逃避责任非要将一起显而易见的谋杀说成是自杀,放任凶手逍遥法外,那他们与帮凶又有什么区别? 月铭面色深沉,眉头已经凝成一团了,“不行!动静太大会惊动其他考生。” 月九龄得到这个答复并不意外,自顾自地将嘴里已经被掏空的死者下巴抬了抬,“另外,请各位看尸体的下巴。” 众人下意识地看过去,月九龄指了指青白下巴那几道骇人的痕迹分析道: “这几道紫痕我想是凶手在用力掰开死者嘴巴时留下的,从掐痕可以目测手掌大小,从而推测凶手是个身形比较矮小的男子,亦或是骨架比较纤长的女子。” 方才蹲在旁边呕了半天的小吏刚缓口气就听到这句话,震惊不已,“女子?”随后拍着胸脯言之凿凿,“我敢保证,驿站里没有女子!” 月九龄不为所动,自顾自地抬头看了外面已经沉如墨色的天儿,摘下了沾了血的手套,“时候不早了,诸位大人明日还要监考,可别坏了大事,我就先行告退了。” 说完她便自顾自地转身离去,仿佛不想再多看他们一眼。 【作者有话说】 国子监祭酒是官职,从四品,主要是掌大学执法与教学考试。 晚安! 第272章 接你回去 月九龄走出驿站,并没有上月府的马车,而是抬脚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小蓁愣了一下,出声问道: “县主,您不坐车回府么?” 月九龄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马车旁候着的车夫,“留给首辅大人吧。”像是回答小蓁,又像是说给他听的——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首辅大人”这四个字从月九龄口里说出,带了几分讽刺意味。 “这里离月府也就两条街,我走回去就行。” 小蓁后知后觉地从她清冷的语气里发现了一点儿不对劲,但又不十分确定,毕竟她还从未见过月九龄真生起气来的样子。 就在她手足无措时,月九龄已经兀自往前,于是她不得不追上去,犹豫着出口劝道: “可是春夜更深露重,您穿得太单薄了容易受寒。要不您在这等会儿,我这就回去叫辆马车来接您。” 月九龄叫住了撒腿就要跑的小蓁,“不用了。” “方才在驿站有些憋得慌,我想走走透透气。再说了,走在夜深人静的皇城,不也别有一番体会么?” 她微微仰头望着夜空时微弱灯光下阴柔却又分明的侧脸,小蓁看得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县主真的生气了。 虽然不知道是哪个人哪句话惹得县主不快,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什么好话! 小蓁对此坚信不疑,也不打算再劝,“那我去马车取个披风来,您稍等。”这次她说完拔腿就跑了。 于是主仆二人便在驿站守卫讶异的目光下走进了昏暗寂静的街巷,渐行渐远了。 今夜的云层厚重,仿佛一块密不透光的黑布,将星月遮挡得严严实实,一抬头就会有种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月九龄走在前头,脚步平缓,落后她半个身位的小蓁亦步亦趋,不敢轻易出声打破安静,只能偶尔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瞧在街巷两旁店铺微弱的灯光映照下那柔美又平静的脸庞——似乎陷入了某种深思。 小蓁不知如何才能替县主分忧,只能默默地陪伴她走下去。 月九龄自知今晚有些失态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适应能力还行,毕竟都已经一年了,比起最初的自身难保,如今虽然仍旧受到诸多限制,但好歹还做得了自己的主,没人可以强迫她做任何不愿的事了,也没人能阻止她想做的事情。 直到今晚,直到刚才她听到张祭酒颠倒黑白的言论,以及听其他装聋作哑的位高权重们,她才惊觉原来“人生而平等”已经与她的灵魂融为一体地穿越到这个封建朝代。 可她既没有开创新时代的远大志向,也知道仅凭一人之力根本无法改变这个时代的观念与规则。 她一直以为自己作为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遇到事儿都能冷静客观地看待,甚至想要置身事外就能及时抽身。 但当她听到一个年轻学生被杀害后,师长与不是想着查明真相而是打算勾结起来欺上瞒下时,还是会忍不住愤怒。 可她无权无势,再气愤又能如何? 月九龄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突然有点想顾墨玧了。 一阵寒风穿过窄巷迎面而来,有些刺骨,月九龄下意识地抬手拢了拢披风,想起穿越过来的时候也是一个刺骨的寒夜,当时她一睁眼就是在冰渣的河里挣扎,然后不小心抓到了...... 对了,还有那个男人! 那个被迫救了她也“轻薄”了她的男人! 长什么样来着? 月九龄认真地回忆了一下,他好像有一双深沉的眼睛,在夜色里也黑得发亮,像是两汪寒潭,比那条冰河还要透骨...... 至于其他五官以及模样,她仔细地回想了许久,最终放弃——真的没有任何印象了,那天晚上实在太混乱了! 这时,小蓁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县主......” 月九龄闻声抬眸,涣散的桃花眼逐渐有了焦点,下一刻却猝不及防地陷入了熟悉的深潭里,瞬间精神恍惚,“你......”怎么可能! “阿龄。”低沉的磁性声线在夜里空巷里响起,将她唤回了神。 月九龄渐渐看清了站在离她不远处马车旁的高大男子的英俊面容,稍稍松了口气——是啊,不可能是顾墨玧,他的墨眸分明温柔似水。 “怎么来了?” 顾墨玧将宽厚的手伸到她跟前,眼里熠熠生辉: “我来接你回去。” 【作者有话说】 亲戚来了,痛苦不堪中,所以有点短小(裸更的作者跪着求原谅)。 晚安。 第273章 你生气了 马车里有暖炉,月九龄一上车便赶紧将手伸过去烘烤。 顾墨玧一边拿起茶壶,一边说: “我听人报月首辅入夜了还召集一帮春试官员到月府,随后又叫上你一同急匆匆地赶往驿站,便猜到可能出了事,有些担心你,就过来看看。” 他将手中刚倒的茶塞到月九龄有些冻僵的手中,“来,喝口热茶暖暖身子,本没想到惊动你,但总不能任你在这天寒地冻中步行回去。” 月九龄也不客气,接过来吹了吹热气便将茶都喝了,感觉身子有些回暖了,嗓音缱绻,语气便带了几分娇嗔: “那侯爷怎么不等我走到了月府大门口再‘惊动’啊?” 所以他是从驿站就开始跟着了,那为何非得等她走了一条街,冻得手脚冰冷才现身?就这想看她出糗么? 顾墨玧听到她这番没良心的“质问”,忍不住轻笑了一声,透着纵容与宠溺。 月九龄虽然长了一张少女的脸庞,但心里到底是个成年人,被一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人用这种“你说什么都对”的眼神盯着,总觉得自己在欺负人。 脸上一热,于是清了清嗓子说正事: “是出了事,有一个考生遇害了。他们不想影响其他考生便没有声张,让我过去走个形式,等明日考场封闭后再报案。” 顾墨玧又抬手给她添了茶,若有所思地分析: “凶手在朝廷驿站杀害一个明日就要参加春试的学子全身而退,若杀人是临时起意不可能没留下有用的线索,精心策划的可能性大一些。” 月九龄点头,“没错,我可以肯定这是一场蓄意的谋杀。”连顾墨玧一个连现场都没见过的都能推测这是凶手,那帮大人们却还非要自欺欺人地说是自杀?呵! 顾墨玧从她冷淡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些情绪,便沉声道: “皇上对今次科举很是看重,下旨钦点了月首辅全权负责,没想到春试还没开始就接连出事,今晚的事若是再传到皇上耳里,负责春试的所有人恐都难逃其咎。” 月九龄不以为然,“你觉得那些身居高位的大人们是吃素的么?”她敢肯定,今晚过后,董平之死绝对会以自杀面世。 顾墨玧不缓不急地伸手将她放在暖炉上的手牵过来,发现烤这么久竟然也没有热起来,便用自己的手心将其包裹起来,一边细细地给她捏着手指,一边漫不经心道: “但纸终归是包不住火的。” 月九龄任由他替自己暖手,冷哼一声,“这不就把我拉来当挡箭牌了么?” 来日事情败露了,皇帝追究起来,他们可以想将曾经给董平做过尸检的月九龄推出来先挡一挡被自己臣子们蒙在鼓里的皇帝第一波怒火。 待皇帝雷霆发作完,他们再声泪俱下地请罪,拿月九龄出了气的皇帝冷静下来后断然不可能为了个还未考取功名的书生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朝臣都给撤了,顶多罚点俸禄再警告几句便收场了。 顾墨玧闻言,给她捏手指的动作一顿,随后又继续轻柔地捏着指节,语焉不详地说: “今夜春风势头不错,火很快就会烧起来的。” 月九龄却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挑眉看着垂眸专心给她捏手的英俊男子——像是在对待什么贵重物品似的,犹豫着开口问: “你,是不是生气了?” 顾墨玧抬眸对上那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眸,两人无声地对视了一会儿,然后便见他有些不自然地点头承认: “嗯,我拿着雪斋大厨刚做好的饭菜,满心欢喜跑去竹心院想同未来夫人一起用晚膳,没想到扑了个空,还饿着肚子在寒风里等了一个多时辰,能不生气么?” 扑了空也没用晚膳是真,但顾侯爷因为这点事儿生气?鬼才信! 月九龄知道顾墨玧是因为那些人,尤其是月铭这个“父亲”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才打算将此事用某种方式迅速将董平在驿站被害一事的真相传入皇帝耳里,她那方才被冻僵了的心瞬间就暖软暖软的。 “啾”月九龄快速倾身在他脸颊亲了一下,眉飞色舞地说:“不气了,我疼你!” 顾墨玧因她的“偷袭”而一愣,抬眸看着她摆出一副“大爷疼你”的生动神情,墨眸一暗,大手一伸将她揽到自己跟前,声音沙哑,“阿龄......”随后便吻上了她柔软的朱唇。 许久,唇分,月九龄偏头靠在他宽厚肩膀上喘息,还不忘问: “菜呢?” 顾墨玧在她耳边轻笑,“跑不了,小吃货。” 月九龄的耳根被他喷出来的温热气息弄得发痒,下意识想往后躲但被按住了后脑勺。 “唔......” 又一次堵住了微肿的红唇,耳鬓厮磨。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有改动(可能昨天水深火热的时候脑子不大清醒,今天重看忍不住就改了),新增了521个字,主体内容没大变,如果不想返回去看也可,影响不大。 晚安。 第274章 茅塞顿开 事态果真如顾墨玧预料那般,皇帝在收到科考如期进行的同时也从秦琰“无意”中说漏嘴时得知,有一名叫董平的国子监学子科举前夕在朝廷驿站死于非命。 而问及吏部竟没能说出个章程,皇帝龙颜大怒,当即召江聪进宫。 接到报案后对着那具有碍观瞻的尸体发愁的孟万里得知此消息,压在心口的石头忽然消失,呼吸瞬间通畅,精神气爽地指挥衙役赶紧将董平的尸体送去大理寺,觉得自己还能多活几年。 皇帝虽没立即追究月铭等人的欺君之罪,但大人们之余已经开始秋后算账。 大理寺办案月九龄还是放心的——也算是对经她手的死者一个交代了。 她没再多问,只让残光带话给顾墨玧,让他若是碰到江聪代为转达。 “建议江少卿可以先查董平日常的社......”话到嘴边忽然顿了一下,“......事儿和人。”差点就脱口说“社会关系”了。 月九龄目送残光离开,但心情并没有因为案子得到认真对待儿轻快起来,反而有种沉闷的感觉,她抬头望着像墨点被水晕开的天,是因为要下雨了么? 两日后的傍晚,残光急匆匆地跑到竹心院,告诉月九龄,江言忆牵扯到董平的案子了,江聪要避嫌不能再继续调查了,于是案子现由顾墨玧负责查下去。 “......江大人按照您说的去调查董平生前的事儿,结果查到他年前曾在醉仙居同忆安郡主因为一盘棋闹了起来。起因是董平指控郡主趁他不注意换了子,所以他才惜败。谁不知道郡主是个‘棋痴’,棋品一向也是光明磊落,被人诬陷下棋耍赖这种事她哪能容忍,两人便在醉仙居争了起来,当时好多人都瞧见了。尤其在得知董平的死状后,不明真相的人就联想到曾与他发生冲突的郡主身上。” 残光倒豆子似的,一口气将这两天调查的结果都说给月九龄听,说完还不忘感叹,“下个棋都能被怀疑是杀人凶手,郡主也太倒霉了吧?” 没得到回应,他看向从刚刚便一直保持这个坐姿的月九龄似乎陷入了深思,忍不住问: “县主,您有在听么?” 月九龄与他对视,弯了弯眼角,应声道: “嗯,还查到了什么?” 残光对上月九龄似笑非笑的眼神,愣了一下,然后才回答: “哦,那个董平很会做人,平日里左右逢源,一天能跟十几个不同的人打交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日理万机的外交使臣。但其实那些寒门子弟只是因为他家里有点钱才捏着鼻子跟他交好,方便手头紧的时候能找他打秋风;而高门弟子虽然对他爱答不理但也不会拒绝有人鞍前马后还有拍马屁。所以他看似和谁都能说上话,实则没人把他当回事。” 月九龄这回很快就给出反应,“还有呢?” 然而残光却一脸惊恐——县主是有读心术么?怎么知道还有? 月九龄笑而不言,一旁的小蓁却看不下去了,面无表情地告诉他: “因为你脸上写着‘鄙夷’两个字。” 但从上面的信息来看,董平除了输了棋不肯承认这一点,虽然都是他在凑着别人多一些,还有点可怜,但交游甚广是事实。残光还不至于因为忆安郡主被卷进案子就对他有偏见,所以董平应该有别的什么事迹让残光嗤之以鼻的。 被两个女子看穿心思的残光一时脸上有些挂不住,干咳一声继续道: “他经常出入勾栏青楼,相好的数不胜数,也就是这半年才收敛了些。还没娶妻就先在养了两个外室,一个还给他生了孩子,这会儿得知他死了正到府上闹呢。” 小蓁听完之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点儿也不觉得他可怜了。 月九龄则深思片刻后告诉残光: “可以查一查他生前喜欢去的那些烟花之地或是他认识的人里,有没有擅棋技的。凶手杀人的时候时用的工具往往也暴露了一些信息,尤其是这个案子,凶手明明已经先割伤了董平的喉咙,却没有直接杀死,而是多此一举地往喉咙里塞棋子,为什么?” “为什么?”残光已经听得入了神,下意识地追问。 “可能是因为董平爱棋,也可能是因为‘棋子’对凶手来说是有某种象征意义的,亦或两者皆有。” “所以凶手这是在用‘棋’惩罚董平!”残光闻言茅塞顿开,兴奋地眨了眨眼睛,“侯爷说的没错,问您果然会有新思路!” 音落人已经跑没影了,只能听见一句渐渐 “我这就回去告诉侯爷!” 月九龄见状忍不住笑出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也小改了一下,新增约400字,大体内容没变,修的是细节不返回去看不影响后文(2021.06.24)。 晚安。 第275章 夜半声响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三日后,王渺因涉嫌杀害董平被带走,对于所有指控她一概不认,大有“若要定我的嘴就拿出确凿的证据来,拿不出来就休想让我认罪”,同官府死磕到底的意思。 洗脱了嫌疑的江言忆发现自己一片赤诚喂了狗,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跑到自家酒窖里偷了两坛江国公自己都舍不得喝的佳酿,偷偷跑出府到竹心院找月九龄借酒消怒。 月九龄见她是真的被伤了心,如今再说什么她早就觉得王渺不对劲儿之类的话也改变不了江言忆利用的事实,反而有马后炮的嫌疑,尤其是江言忆现在处于怀疑人生的状态,说什么估计也听不进去? 所以她准备“舍命陪君子”——陪江言忆喝! 江言忆算是她来到这儿后交的第一个好朋友,咳,顾墨玧不算。 好朋友心情不好来她这寻求安慰,她没有理由拒绝,谁叫江言忆可爱呢? 江言忆虽然有些骄纵,但骄纵得很有分寸,既不恃宠而骄,亦不欺凌弱小,比那些娇生惯养、动辄对身边的人呼来喝去的千金们好了不止一两点,而且善良单纯还很重情义——月九龄很珍惜她这个好友。 于是这一对好友从午后喝到夜幕降临,江言忆喝到最后坐都坐不直了,趴在桌上昏昏欲睡,嘴里还在念叨着: “......‘以棋交友’都是骗人的!” “骗子!” 月九龄虽然没她喝的多,但这陈酿的后劲儿很足,加上她酒量本就感人,这会儿也有些撑不住,但好歹没倒下。 江言忆最后是被寻来月府的江聪抱回车上的,临了还不忘向月九龄表达歉意。 月九龄虽然眼神迷离,双颊通红,但言行举止却十分周到,看上去尚有一丝清明。 送完江聪后,小蓁正想请示月九龄要不要传晚膳,却发现她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敢情她刚刚的镇定自若是装出来了! 小蓁哭笑不得地取了披风给她盖上,让后厨把饭菜热着,又让人煮了醒酒汤。 打更声响起,原来已是亥时。 科考考场是由一间间狭小的屋子组成,考生这几日的吃喝拉撒睡和考试便都在这间小屋子里完成,每一间考室都有护卫把守,还有考官时不时巡查。 李鑫便在其中一间考室里,听到打更声停下来拨了拨灯芯,有些疲累的揉了揉眼睛,明日就是春试的最后一天了。 连续七日的高度紧张与集中,环境又是如此恶劣,考生们身子或多或少都有些撑不住,但寒窗苦读十几载,眼看就能出人头地,谁都不肯轻易言弃,无论如何都想竭尽全力,不留遗憾。 此时已有不少考生熄灯歇下,考场安静得能听见墙缝里的风声。 太阳穴在这湿冷的春夜里隐隐作痛,李鑫最终还是放弃了看书,合起手中书卷,打算入睡养足精神。 这时,隔壁考室传来一记敲墙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十分清晰,李鑫本能地警惕起来,看向那堵黑漆漆的墙,屏住了呼吸。 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堵墙,像是要凿出洞来,然而却没了下文。 好一会儿他才呼出一口气,抬手抹了一把被惊出的冷汗,扭头看了看门口——守着的护卫并没有动作,得知这一点后他这才全然放松下来,大概是隔壁考生不小心碰到了墙吧。 但他还是竖耳注意隔壁的动静,确定再无声响才抱着那床散发着霉味的被子,慢慢合上双眼。 翌日一大早,李鑫眼下青色浓厚,脸色也略显苍白——他昨晚睡得并不安稳。 打着哈欠将被子叠好,负责考生饮食的小吏正好提着热粥过来,嘴里嘟囔着“难道还没醒”,手上动作利索地将一碗粥两个包子往李鑫那小桌上放。 李鑫一怔,忍不住偏头看了那堵昨晚发出过声响的灰墙,叫住了正要离开的小吏: “隔壁的兄台昨夜温习到很晚,可能忘了起早,劳烦小哥喊一声。” 小吏还算好说话,知道这些考生都是为了在科考里博个功名,出人头地,若是因为睡过头缺考了,那之前十几年的努力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于是他让李鑫先用早膳,自己过去叫门看看。 小吏同隔壁护卫说明了缘由,护卫便抬手敲门,不料手刚碰到,门就自己开了。 看到考室内情形的小吏双眼霎时睁得铜铃那般打,手里舀粥的瓢掉落在地..... 护卫很快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捂住张口想喊的小吏,压低声音对他说: “嘘——别声张,快去请大人过来!” 【作者有话说】 发现上一章有几个错别字和一些词句不完整。。。新换的输入法有毒,所以我捉了虫也把不通畅的地方给补了,同样地,不重看不影响后文(2021.6.25)。 晚安。 第276章 春试结束 日晒三竿,针对今日考题正提笔洋洋洒洒写文章的李鑫忽而被难得明媚的日光晃得有些恍惚: 隔壁考室的考生也不知起早准时参与考试了没有?方才的小吏一去不复返,也不知道有没有叫醒他。 思及此他忍不住侧耳去注意邻居的动静,但十分安静——考场整体都很安静,除了巡视的考官走动和换岗的护卫的脚步声,便只能听到纸张翻页的声音,一切似乎与前六日无异。 他走神时手上动作停顿,刚蘸饱墨水的笔尖在宣纸上留下几滴显眼的的污迹…… 李鑫见此猛地回过神来,眉头拧起,懊悔地扯起袖子去吸干那浸透了宣纸的墨水。 虽然他已经拼尽全力去补救,但到底还是留下了黑灰色的污点——就像只要做过,就会留下痕迹。 虽然整“卷面整洁与否”并没有计入加扣分项,但整洁的卷面会给考官留下良好的印象,继而或多或少地,考官阅卷评分会受此主观的影响。 于是为了防止这种低级错误再次发生,李鑫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打起精神继续作答。 两个时辰过去了,主考官月铭宣布今次春试结束,考试停止答卷。 成绩会在五日后放榜,请众考生届时留意。 诸多学子搁下毛笔那一瞬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开始担心落榜,悲喜交加,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只能面无表情地听从指令收拾行囊,准备离场。 与此同时,月铭一行人拿着刚收好的答卷,匆匆往外走。 张祭酒神色难看,有些手足无措地询问走在跟前的中年男人: “……首辅大人,这可怎么才好?” 月铭同样是眉头紧缩锁,但没有张祭酒显露出来那样慌乱,脚步继续地往前走,嘴上却很镇定,“先别急,弄清楚是什么情况再说。” 说着他第一个出了考场大门,喊了等候在此的门人: “来人!去府上请三小姐……” 不过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府上三小姐”的声音: “父亲安好。” 音落,行色匆匆的众人皆是一怔,十几个人堵在了考场大门,错愕不已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你……你怎么在这!”月铭尤为惊诧,看着笑得大方得当的月九龄亭亭玉立在跟前,自然得像是已经在此等候他许久了。 他那双饱经风霜却又透着精光的眼睛扫了扫她身后停着的马车规格与标志,脸色蓦地阴沉起来。 月九龄闻言弯了弯眼睛,不以为然地一勾嘴角: “我还以为父亲出考场第一个想见的会是女儿。” 月铭冷哼一声,“科考重地,你一个女儿家来做什么?” 责备的语气让人怀疑自己方才听到他让门人去请月九龄是幻听了。 月九龄挑眉,好整以暇地反问: “父亲以为,我来做什么?” 张祭酒不止想到了什么,惊慌尽显无遗,有些着急地开口: “九龄县主,首辅大人所言不错,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还是赶紧回府吧。”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道低沉中透着威严的声音道: “县主本候请来的。”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277章 不言而喻 在场只有月铭注意到了月九龄身后低调的马车是安国侯府的,顾墨玧这时突然出现,诸位以首辅大人马首是瞻的文臣措手不及,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见礼。 他们表面上恭敬有加,心里早就沸腾了——向来不对付的月首辅和顾侯爷竟然在朝堂以外的地方遇上了,中间还夹着个立场不明的月九龄! 大燕朝臣无人不知首辅与安国侯除了上朝和商议政事不得不同处一室外,私底下若恰巧碰见了就算绕道也要避着走,有什么非得打交道的就遣个人传话,颇有看到对方的脸就会好几天吃不下饭的意思。 但据说老侯爷还在世的时候,两家人还有往来,好像是从顾墨玧打赢了东洋一战后,两家的关系才开始紧张。 说来也怪,月铭入朝为官顾墨玧还不知道在哪投胎,等顾墨玧挣了军功回朝袭爵月铭已经位居首辅,一文一武谁也碍不着谁,基本也没有交集,但只要月铭提出有争议的政见,顾墨玧就一定会反对,不知道还以为月铭是他的杀亲仇人呢! 这九龄县主也是真够倒霉的,因为亲生母亲的一句承诺就要嫁给父亲的死对头,也难怪她之前在月府举步维艰了;即便日后进了安国侯府的门,恐怕也会因为月府嫡女的身份为人戒备。 当真是里外不是人,不过...... 想到这,张祭酒下意识看向月九龄,也注意到了她身后那辆虽然不显眼却处处透着精致的马车,浓眉紧蹙——看这阵势,她是乘坐安国侯府的马车来的? 难道是月九龄因为月铭这些年来对她的疏忽一直记恨在心,如今知道自己到了出阁的年纪,往后几十年都要在侯府度过,所以为了自己以后的日子好过些,就跑去讨好顾墨玧? 也不想想是谁把她养到这么大的,明知月铭与顾墨玧相看两厌还公然同他狼狈为奸,这不是在打月铭的脸么? 张祭酒不屑地收回目光,心底冷哼道:看来首辅大人说的没错,这个嫡女确实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同她那个来历不明的生母一样。 月九龄在一旁将众人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瞥见张祭酒鄙夷的眼神,想了想便开口: “小女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张大人,为何说我不该出现在这?” 张祭酒跟在月铭屁股后面阿谀奉承久了,自己不敢忤逆他也看不惯别人有不同意见,语气不善: “此乃我大燕选拔人才之地,县主一介女流,当然不便进入。” 果然又是那套男尊女卑的说辞,月九龄方才看他到他的眼神便猜到了,勾了勾嘴角,“哦?大燕律法里还有严禁女子进入考场这一条么?” 没等他回答,自顾自地偏头对一旁长身而立、冷若冰霜的男人说: “看来我今日是帮不了侯爷的忙了,我可不想因此去体验天牢的饮食或者掉脑袋。” 顾墨玧闻言面不改色,目不斜视地直接看向张祭酒: “是么?哪一条?” 张祭酒没想到顾墨玧竟然还一本正经地追问,下意识地看了看月铭——他板着脸不语,便只好扯出个难堪的笑容,“回侯爷的话,这律法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考生皆是男子,女子勿入是不言而喻的......” 顾墨玧冷冷打断他长篇大论的打算,“既然没有,便是可以。” 音落,氛围顿时凝滞,众人皆是屏住了呼吸。 张祭酒被噎得语塞,惊慌地对上深不见底的墨眸,听到整肃冰冷的声音道: “还是张大人想跟本侯谈‘不成文的规定’,就像诸位一样,碰到命案就‘不言而喻’地隐瞒,嗯?” 大约是顾墨玧冷血无情的“凶名在外”此刻听到他这番讽刺十足的话,张祭酒腿一软,忙道,“下官不敢!”冷汗顿时浸透了他的衣裳。 而沉默的月铭见状也终于开口了: “侯爷好大的官威啊,董平一案,本官已经将前因后果上报给陛下了,皇上宅心仁厚,已经表示谅解,不再追究,莫非侯爷还想越俎代庖么?” 月九龄挑眉,月铭不愧是混迹官场二十几年的老狐狸,三两句话就给顾墨玧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 然而顾侯爷并不喜欢这顶帽子,很是嫌弃地将其摘掉、扔去、直击红心: “好,董平暂且不谈,那钟仁呢?” 月铭精明的双眼陡然睁大,“什么!”难以置信的目光暴露了他分明早就知道的事实。 其他人同样错愕不已,顾墨玧是怎么知道的?他们分明没有离开过考场,而考试期间考场也是禁止任何人进出的,那么,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 顾墨玧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不缓不急地说: “本侯接到消息,钟仁今早被发现死在自己的考室,但无论京兆府还是大理寺都没有接到报案,月首辅又作何解释?” 这个“又”字刺痛了月铭,此刻面对顾墨玧的质问,他并未应答——顾墨玧在他眼皮子底下安插眼线的愤怒已经快要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了。 见他一时半会儿缓不过劲来,顾墨玧也懒得等,便兀自继续道: “听闻这消息时秦统领恰好在寒舍,说他要进宫当值顺便替本侯上奏,本侯担心会像上次那般连完整的案发现场都见不着,便先过来守着了。” 众人冷汗津津,闻此嘴角抽了抽,怎么每次都是秦琰?每次都那么“恰好”! “就在春试结束的前一刻,圣旨也送到了本侯手上。”说着他将手抬起来,众人才发现他手上原来一直拿着圣旨,下意识就想跪下,不过他似乎没有宣读的意思,众人便只好忍住。 “戒备森严的春试考场闹出人命,皇上担心有人玩忽职守才会在科考期间接连出命案,京兆府恐怕也查不清楚,忆安郡主虽然已经洗脱嫌疑,但江少卿坚持避嫌,于是陛下便命本侯一同彻查钟仁的案子。” 他每说一句,月铭的脸便黑了一分。 顾墨玧却视而不见,还颇为感激地对他颔首: “说来还要多谢月首辅有‘先见之明’地让县主参与到董平的案子,否则大理寺不肯插手,京兆府又靠不住,本侯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上哪去找靠谱的仵作。” 月首辅活了几十年,朝堂上凭着一张嘴能领皇帝及朝臣信服,私底下一言千金,没人敢置喙。还是头一次被怼得无话可说,而那个人还是顾墨玧! 他此刻的脸黑得像被人泼了墨水,着实与平日里威严淡定的样子相去甚远。 月九龄看得心里痛快,也难得见顾墨玧会浪费口舌地怼人,便乐得陪他演“不熟”的戏,便煞有其事地回答: “侯爷英明,我也并不是很想成为第一个‘进入考场’的女子。” 顾墨玧故作冷漠地冲她点头,便算是回应了。 月九龄心底忍不住笑了笑,果然,演冰山美男什么的,顾侯爷手到擒来。 “现在我可以进去看尸体了么?”她请了清嗓子,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众人因为能够远离这个是非之地皆是松了口气。 只是这口气还没出完,就听到她煞有其事地烦恼道: “忆安郡主约了我去江国公府赏花饮酒,再晚就赶不及赴约了。” 众人:“......” 【作者有话说】 前两章都修过(2021.06.27),清一下缓存就可以了。 粗长的一章奉上,晚安。 第278章 纡尊降贵 李鑫将带来的细软都收拾整齐,看了书案上那沓打稿的废纸,犹豫了几番后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其折叠摞起来,收进了包袱里——或许这是他离踏上功成名就之路最近的一步了,就算最终落榜,也是意料之中,至少他奋力争过,这一生也无憾了,也能够心甘情愿地回江南过自己的小日子。 门口传来守卫催促考生不要再逗留,赶紧离开的声音,他忙回过神,匆忙起身,可忽而眼前一黑,身形一晃,神智恍惚差点跌倒,幸亏他慌乱中扶住了桌角,这才堪堪稳住——但砚台却被他扫到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怎么回事?李鑫用力摇了摇头,这才恢复了清明,然后就看到了地上墨水溅洒一地的狼藉...... 守卫循着声响找来,便看到了李鑫脸色惨白,仿佛随时都会双眼一翻倒地不起,不由皱眉问道: “这怎么回事?” 李鑫听到声音,理智终于回炉,有些慌张地蹲下,“我不小心碰到了砚台,这就收拾......” 守卫有些不耐烦地摆手打断,只是催促道: “不用了,考完了就赶紧离开考场,别在此逗留了!” 李鑫蹲在地上,手上拿着一块从袖子摸出来的方巾,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像闯了祸的小孩儿极力想去弥补犯下的错,但大人却露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无奈赶走始作俑者,眼不见为净。 但李鑫不是小孩儿,自然不会因此负气委屈,只是真诚地表达了歉意,然后识相地离开这间考室。 一走出考室,他便被明媚的日光晃得睁不开眼,只好先在门口站定适应了一下光线。 没想到今日竟是个难得艳阳天,身上在那阴冷狭隘考室里沾染了仿佛经年不散的湿寒也终于在阳光下遁形,整个身子也暖和了起来。 这会儿他才有了如释重负的实感,整个人也豁然了——方才头昏眼花,想是连续七日的用神过度加上昨夜没睡好,身子虚弱所致罢。 此时考场已经空了大半,周遭考室的考生似乎早就离开了,李鑫也有些迫不及待。 这几个月他专心准备春试,没有往家里写信了,如今考完一身轻,便想着赶紧回驿站往家中修书一封,告知老母妻儿,一切都好。 他加快脚步往大门方向去,恰好碰到迎面走来的一行人,为首的竟是是主考官月铭!他们不应该早就离开了么? 李鑫心中存疑,却也不敢怠慢,忙退到一旁让路掬礼,却又忍不住抬眸去看同月首辅一起走在前头的男子,身姿挺拔,五官冷峻,眼眸凛冽得令人不敢直视,他便赶紧移开视线。 这一移就看到了高大俊美男子身后的女子——因一行人里只她一身素色裙裾,行走间衣角飘逸,步步生莲地从他眼前走过,很难不被吸引。 女子身量似是少女,面蒙薄纱,一双桃花眸清冷又熠熠,李鑫瞧着有些眼熟,目光便不由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头顶忽而感受到了两道刺骨的寒光,只好赶紧敛目垂眸。 待众人走远,他才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不知何时渗出的冷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而就在他抬脚离开时,月九龄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那个脚步虚浮的背影,若有所思。 “到了。” 月铭的声音让注意力都放在身后之人的顾墨玧回过神,扫了一眼门口守着的两个守卫,目光如有实质,教没见过世面的小守卫不由深吸了一口冷气。 月九龄也将目光放在了紧闭着的狭小考室上,嘴角微不可闻地扯了一个讥讽的弧度。 顾墨玧默不作声地走近考室,在离门口还有两步远处站定,严谨地将不甚牢固的门及门框打量了一番,随后抬手...... 两个守卫猝不及防,在他手抬起的瞬间惊弓之鸟般地缩了缩脖子,身子也跟着一抖,像是害怕极了。 众人:“......” 落影看不下去了,示意他们赶紧滚,然后自己走上前,推开了门...... 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湿冷扑面而来——像是被毒死的老鼠死在了角落里,尸体过了好几日便开始散发出的腐烂气味。 “咳咳——”落影首当其冲,没忍住。 同样离得近的顾墨玧只是抬手掩了一下口鼻,不为所动。 后面那群养尊处优的大人们则没这么淡定了,一个个恨不得逃之夭夭,可碍于面子,只得忍住肠胃翻滚,脸色难看地戳在原地,试图把自己当成一根无知无觉的棒槌。 相较之下,不退反进的月九龄简直就是这些人形棒槌里的一股清流。 她站在门槛外大致看了一眼考室里的情形,估摸着在这里做尸检的可能性,然后才转身对一众棒槌说: “因为一些‘不言而喻’,我的助手进不了考场,所以哪位大人肯纡尊降贵,给我打下手?” 众棒槌闻言皆变了色,面面相觑——谁吃饱了撑着想去受这罪? “本侯来。”顾墨玧出声打破了僵局,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其他人不合适。” 众人以为他是在暗指他们身为春试考官之一,考生死在考室里,他们都有嫌疑。于是脸色由白转青,但又着实不想近距离观看剖尸过程,只好将硬着头皮自觉地戴上了这顶被怀疑的帽子。 但其实顾墨玧说的不合适,只是不想月九龄同男人共处一室而已,即便那个男人她的父亲或者年纪可以当她的父亲。 月九龄忍住笑意,微微颔首,“那就有劳侯爷了。”然后用眼神示意落影将尸检的工具交给顾墨玧。 顾墨玧自然地伸手接了过来,转身背对着众人,肆无忌惮地冲她挑了挑剑眉,只是语气依旧毫无感情: “应该的。” 【作者有话说】 顾侯爷目光阴测测地看向李鑫:我家阿龄好看么? 垂眸低头的李鑫在暖阳下狠狠地打了个冷颤:一定是昨晚着凉才会突然畏寒。 晚安。 第279章 抢占先机 顾墨玧这次占了时间上的优势,借秦琰之手先一步将“春试考场考生暴毙”的命案直接报到皇帝跟前,龙颜震怒时没有人拦着,圣旨一旦颁下便是泼出去的水,容不得收回。 一般在皇城内发生命案都会报到京兆府,然后再由京兆尹判断是否需上报刑部,刑部再斟酌是否送到首辅案前,然后再由首辅等大臣共同商议有没有让皇帝知道此事的必要——这些程序本意在替皇帝筛掉一些不必亲自处理的小事,久而久之就有些变了味,有时则变成了阻隔皇帝视听了。 倘若此案能“过关斩将”地被送到龙案前,待皇帝与大臣们商讨之后下达指令,钟仁的尸体恐怕都开始长蛆了。 顾墨玧本也不是多管闲事的人,是在调查董平之死时无意中得知这个消息的,直觉或许这两桩命案之间有所联系便命人盯着,结果见考场半天没个动静,便猜到月铭等人或会“故技重施”地将月九龄牵扯进来,于是先下手为强,化被动为主动罢了。 所以直接越过京兆府以及繁复的程序直达圣听乃权宜之计,虽会招来些闲言碎语,但至少抢得先机——毕竟放任一个胆敢在春试期间闯入戒备森严的考场杀死一名秀才的凶手逍遥法外更令人不安。 但也正因如此,无论是京兆府还是刑部等什么衙门都不想淌这趟浑水借出场地——顾墨玧总不能将尸体运回侯府,所以月九龄只好当场做尸检了。 所有考室都一样狭窄,放一张卧榻、一张书案和一块蒲团便没有多少走动的余地了。 不过这倒是让案发现场一目了然——卧榻上被褥折叠整齐,书案上有几页宣纸,而尸体就侧躺书在案后蒲团旁。 * 月九龄习惯在封闭的空间里验尸,不过这狭小考室里味道实在难闻,这次只好敞开门来了。 她信步走到尸体旁,接过顾墨玧递过来的手套,一边戴上一边说出尸体的基本情况: “死者为男子,年纪约二十岁,身高七尺八左右,偏瘦。”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在门外的众人也听到。 接着,月九龄在尸体头旁缓缓蹲下,仿佛没看到对尸体脸上那两个血淋淋的空洞,自顾自地伸手对尸体上演“十八摸”,把一众“门外汉”惊得目瞪口呆。 然后她低声说了声“解开”,顾墨玧便十分有当助手的自觉,也戴上手套,三两下就将死者扒了个干净,门外汉们见状,已经震惊到没法作出反应了。 月九龄却没有抬眸看他,而是微微压低肩膀,偏头察看着什么,认真得仿佛注意力都被眼前这具泛着青白的尸体吸引了。 没等众人伸长脖子看个究竟,就见她站起身来,用眼神示意顾墨玧将尸体抬到卧榻上,众人不由深吸了一口气——竟然敢指使顾侯爷干搬尸体的活儿? 而下一刻不由张大了嘴巴——顾侯爷还毫无怨言地照做是怎么回事?今晨的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么! 月九龄此刻全神贯注,并没有注意到门外汉们错综复杂、精彩纷呈的反应。 她伸手用力按了按侧躺处形成的尸斑——稍有退色而后恢复原样,按压别处不会形成新的尸斑,随后开口道: “从尸斑的情况加上考室内的温度与湿度推测,死亡时间约为昨晚亥时一刻。” 月九龄清冷的声音在不大的考室里响起,似乎还有回响,显得且庄重且清晰,让人忍不住竖耳倾听。 说完她又用双手轻轻将尸体的头偏到一边,露出泛着青白的脖颈,“尸体后颈有两个洞形伤口,呈黑紫色,从两个洞的距离来看,可能是带有尖牙的毒虫或者毒蛇所致。” 得出此推论,她将死者的头从新摆正,从正上方凑近尸体的脸部,头也不抬地对顾助手说:“镊子。” 然后手心一沉,熟悉冰冷的触感,她熟稔地将镊子捏住,然后便重新埋头,手上动作轻柔也果断,偶尔传来血肉搅动的声音。 此刻门外汉们听闻脸色皆是惨白,嘴巴蠕动但又不敢张开,生怕一开口就会将隔夜饭都喷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月九龄的声音终于重新传来,“死者双眼被利器挖走,从伤口切面来看,整齐且手法利落,凶手可能有一定医学经历。现场并未发现取出的眼珠......” 说到这,她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书案上褶皱的宣纸,思索片刻后继续说下去:“......推测是凶手剜出双眼后,放在装有冰块的容器里带走了。” 音落,考室内外死寂一般,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有几位实在忍不住,扭头就干呕了起来。 而就在此时,一个小守卫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 只是他一口气还没喘匀,就看到门里少女手里捏着沾红的白的不知什么东西的镊子,再顺着镊子下方看去——便看到那没了眼珠的青白红交加的面孔,不由叫了一声,连退两步差点就翻白眼晕过去了。 好在落影眼疾手快地掐住了他的人中,才让他翻到一半的白眼又翻回来,就是话说不利索了: “禀禀禀禀侯爷、首辅大人,考场外有一年轻女子,追问夫君钟仁为何还没有出来,小人们实在拿不准主意......” 月九龄保持着举着镊子的动作,神情一怔,露出疑惑,不由重复了一遍: “钟仁有发妻?现在就在场外等候?” 守卫哆哆嗦嗦,“听听听她所言,应当是的。” 月九龄下意识地与顾墨玧对视,心中了然,冲那被落影拽着才勉强站立的守卫说: “那让她进来认尸罢。” 音落,月铭便出声打断: “慢着。”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280章 引蛇入室 月铭一出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他身上。 虽说论官阶说都高不过他,但这个案子皇上已经下旨指名顾墨玧全权调查便容不得其他人插手,就算是百官之首的月铭也不行。 顾墨玧好心提醒他: “月首辅,‘不合规矩’之类的话就不用说了罢。人命关天,孰轻孰重,您应该清楚。” 月铭听了竟心平气和,老神在在地回道: “有劳小侯爷提醒,本官年纪虽大,但还没老糊涂到分不清轻重缓急。倒是侯爷可有想过,我与几位大人都在此,若随意放人进来,来日其他考生质疑此次科考成果的公正,我等该如何自证?” 众人皆是一怔,显然都没有想到这一点,不由在心底惊叹一声“首辅大人高明”,方才被顾墨玧明嘲暗讽了一番,虽然表面不敢有异,但心里多少都窝着火——不能抗旨,还不能给他添点堵么? 顾墨玧闻言一顿,似是也有些出乎意料,思索着点点头,“不愧是月首辅,思虑果然周全。” 说着他便抬眼看向众人,朗声道: “即是如此,那就有劳诸位大人移步到他处稍作休息,等本侯这边处理完,便与各位一同进宫向陛下禀明情况。” 原以为这下能看到顾墨玧吃瘪的众人猝不及防收到了“逐客令”,面露错愕,好一会儿都没能反应过来。 而“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月铭脸重新拉了下来,一甩袖,“哼,希望侯爷得偿所愿,早日抓到凶手!”先抬脚离去。 顾墨玧则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微笑: “承月首辅吉言。” 月铭都走了,其他人自然也亦步亦趋地离开。 待“外人”都走远,月九龄的注意力才从尸体上收回,挑了挑眉稍问: “侯爷今日火气怎么这么大?” 顾墨玧循声对上她带着戏谑的桃花眸,墨色眸子的冷意褪去,一本正经回道: “县主不是说我总冷着一张脸,看起来难以亲近么?” 月九龄先是一怔,随后笑意更甚,毫不留情地揭穿他: “热起来也没好到哪去。” 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此时盛着满满的笑意,眼角弯起上挑,好看极了,顾墨玧看得入了神,情不自禁地抬手,伸去...... 月九龄注意到他的动作时,耳边不知何时掉落下来的几缕乌丝已经被他轻柔地拨到耳后,瞳孔瞬间皱缩,笑容还在脸上未曾散去,只是被他温热指腹触碰的耳尖有些发烫...... 守在门口目睹了这一幕的落影默默地在心里纠结了一番该不该提醒两位主子注意一下场合,但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选择了当个透明人。 好在他那两位主子都是有分寸的人,明白死者为大,也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顾墨玧清了清嗓子,先打破了这渐渐升温的气氛: “是发现了什么线索么?” 月九龄垂眸开口,“我怀疑钟仁是被银环蛇咬后中毒身亡的。”声音冷静与平常无异,若非顾墨玧离得近,看到她那鸦羽般长且密的睫毛轻颤、眼尾泛红,还以为她当真收放自如。 “银环蛇?”顾墨玧克制地将自己的目光收回来,“可银环蛇一般见于西南地域,皇城怎么会有银环蛇?而且这考室虽潮湿阴冷但前后都是房舍,蛇怎么会跑到这来?” 月九龄点点头,再次抬眸已然恢复理智与真挚: “不错,所以我怀疑那条银环蛇是被人引来的。” 就在这时,守卫领着一个人过来,禀报: “侯爷、县主,钱氏带到。” 顾墨玧正想要开口问些什么,守卫恰好领着一个人过来,禀报: “侯爷、县主,钱氏带到。” 月九龄闻声看去,只见守卫身后跟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穿了一身朴素衣裳,一头秀发挽起梳了个妇人髻,埋低着头,双手搅着腰间衣带,很是紧张的模样。 事实上,钱氏也确实紧张,她连头都没抬,人也没看到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语无伦次行礼: “民,民妇见过侯爷、县、县主!” 无须顾墨玧示意,落影轻车熟路地开口问钱氏: “你丈夫是钟仁?” 月九龄看了一眼那个羸弱的女子的面容,看着也就十七八,默不作声退到一边,拿起方才被顾墨玧扒下的衣裳。 顾墨玧察觉到她的动作,无声伸手接过她手中衣物,一挥手便将那具不甚美观的尸体盖了个严实。 因为他这一动作,衣裳里掉落了什么东西,月九龄看清之后,便将其捡了起来 而那边,钱氏听到自己丈夫的姓名,猛地抬头看向眼前高大的男人,触及对方冷漠的目光又不由瑟缩,连连点头,“是是!西南人士,姓钟名仁,表字怀安,今岁弱冠年纪......” 落影打断她没有逻辑的话,直截了当,“今日考场发现一考生身亡,”说着自顾自地抓起手臂,露出小臂处一道旧伤疤问她,“你看看他的右手,是不是你认识的钟仁。” 看到这一幕的月九龄:“......”落影要脱单难度有些大。 钱氏还没消化落影那句“考生身亡”,下意识地跟着他的指示看去,先是因为见到尸体大惊失色,而后看到那道熟悉的疤痕,整个人如遭雷劈,跪坐在了原地。 她今日出门前,满心欢喜地以为能同丈夫回家团聚,哪知此时见到的是一句冰冷的尸体,眼泪瞬间决了堤,嘴动了动却许久没发出声音。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281章 伉俪情深 纵然他们都见惯了这种场面,但心情仍旧如同初次那般沉重,月九龄等人皱着眉头,十分有耐心地在一旁等候。 钱氏无声哽咽了许久才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是......是!我......”只是依旧无法冷静下来,视线却再也不肯离开那具已经没有生气的尸体。 又过了好一会儿,她像是找回了神智与力气一般,突然挣扎着站起来,哭着就要扑进考室: “夫君......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但被落影拦在了门口,无论她哭得多撕心裂肺,没让她接近尸体。 不是他们铁石心肠,只是在案子明朗之前,任何人都有嫌疑。 钱氏大约是哭得虚脱了,也知道自己是无法接近尸体后也不再挣动,干脆坐在门前,悲伤地望着门内流泪。 见她稍微冷静了下来,月九龄这才走过去,从袖中拿出一方干净的帕子,递到她跟前: “钟夫人节哀顺变,我们怀疑钟仁是为人所杀,所以尸身暂时不能带回。你知不知道他与谁有过节,或者近来是否与人有过冲突?” 她的声音轻柔且带有安抚意味,沉浸在悲伤里的钱氏闻声有所动容,缓缓将涣散的视线收回,放在眼前只露出一双明亮眼眸的女子,大约是她眼神太过镇定,六神无主的钱氏因此得到一点安慰,下意识地接过她的手帕。 钱氏低头怔怔地看着捏在手里的丝绢,豆大的眼泪掉在上头,她却没擦,后知后觉地回想月九龄刚刚说的话。 这会儿她大约是认清了钟仁已死的事实,悲从中来的同时也因为这番话而决意要替丈夫找到真凶,似是振作了一些,仔细想过之后摇了摇头,替丈夫辩解: “不可能,不可能的!钟,钟郎脾气很温和,从不与人争。而且我们到皇城也才半年,他大半时间都在租来的小院子里读书,大门都没出,也就上元节和同窗出去了一会儿......” 说到这,她仿佛想起了什么旧事,又忍不住小声啜泣了起来。 月九龄见状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声音也放得更低: “你与钟仁有孩子么?” 她察觉到钱氏听到这话时身子一僵,便收回了手,专心地看着她。 “我们刚成亲一年,他要考取功名,我便随他一同北上,还没有孩子。” 钱氏是典型的南方女子,五官长得小巧清秀,只是大约日子过得不易,面色偏黄,说话时声音细软温柔,言行举止也有些拘谨。 月九龄点点头,拿出方才捡到的从钟仁衣裳掉出来的东西,边翻看边道: “这香包气味很特别,是钟夫人做的?” 钱氏抬眸看了看,先是一怔,然后眼眶便红了,点了点头: “是。早先听别人说考室阴冷,钟郎鼻子有些敏感,周遭太潮会喷嚏不止,我担心会影响他考试。家父是药农,我自小也懂一些草药,便自己做了个香包,虽没什么用,但能缓一缓症状也好。” 月九龄注意到她方才看到香包时神色有一瞬凝滞,语焉不详地感概道: “二位真是伉俪情深。” 钱氏闻言却像是被人点了穴似的,忽而定在了原地,没等她蓄满眼眶的泪水掉落,就听到月九龄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说: “如此,想必这香包里的合欢花,也是钟夫人放的了。”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和上章合并一起更地,但是没来得及,我又不想拖到下一章,于是单独一章放出来啦,有点短小。 第282章 确实很美 若按照钱氏所言,她出身药农,自小便跟着家中大人采药,不可能不知道合欢皮有避孕或致使孕妇流产的功效。 方才月九龄试探钱氏孩子的事,从她的反应来看分明很想有个她与钟仁的孩子。 虽说合欢花香没有合欢皮那样具备抗生育的药效,但两者到底同根同源,在非常渴望有孩子又迟迟没怀上的情况下很容易胡思乱想,有时甚至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何况钱氏懂药理,应当会在使用草药时更加谨慎地避开与“不育”相关的药材才对,怎会用合欢花给丈夫制作随身携带的香包? 是因为她对草药十分了解所以毫无顾忌,还是出于什么原因不得不用合欢花? 洁净素雅的手绢几欲被不甚的手指绞出洞来,钱氏怔愣了好一会儿才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脸色苍白地点头道: “是......合欢皮有祛蚊虫之效。春季潮湿多虫蚁,听闻考场简陋,我担心他睡不好,便又在香包里加了几味祛蚊虫的草药,又担心药味太浓不好闻,见那合欢花香浓郁便放了几朵想增添香气,是有什么问题么......” 她似乎不明白月九龄为何会突然问起香包,说到最后像是有所猜疑,又不敢肯定,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听不见。 月九龄见她惊慌无措的神情,并未回答她最后的问题,只是将手中香包放至鼻子底下轻嗅,“除了艾草等寻常祛虫蚁的几味草药还有......”似是以气味辨认香包里的草药,边闻边缓缓道出几个草药名,“木香花和玉兰花,难怪气味比一般祛虫包要香。” 钱氏没料到月九龄堂堂县主竟然也跟医女采药女一样识草药,而且光是闻味就已经能说对大半,不由惊奇地对上她那近乎透彻的眼眸。 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局促地收回视线低下头,喃喃道: “农妇贱名木香......” 钱木香?是药农会取的名字。 “原来如此。”月九龄了然点点头,颇为诚恳地对她说,“近来我也时常受蚊虫困扰,但又不喜欢艾草的味道,钟夫人这香包若不凑近还真闻不到艾草味,介意将配料方子写一份给我么?” 钱木香闻言茫然看了一眼月九龄手中的香包——布料用的是寻常百姓的粗布,但上面的绣工却精美,针脚也整齐,不难看出制作者的用心。 许久,她才将视线挪走,见月九龄好像真的对香包的配料感兴趣,用哭得沙哑的声音回道: “好......” 月九龄弯了弯眼,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臂。 落影便上前将她扶起,“钟夫人,请随我来。”然后便搀着她去别处写方子。 此时考室只剩月九龄与顾墨玧二人。 没有外人,顾墨玧也不装“不熟”了,坦荡地看着纤细手指捏着但香包,声音因放松显得低沉温柔: “你怀疑香包有问题?” 只见月九龄又拿着那香包闻了闻,眼神如晦,淡淡道: “合欢皮确实有杀虫功效,但合欢花并没有,钟夫人说加进去是因为花香怡人,勉强说得过去;木香花是她的芳名出处,情有可原;玉兰花则有散寒通窍、宣肺通鼻的功效,也说得通......” 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顾墨玧便替她接了下去,“但是?” 月九龄惊讶地将视线移到俊美男人身上,眉眼不自觉就轻柔起来,继续说: “但是,蛇也喜欢这三种花,也容易被它们的花香吸引。” 换言之,这三种花能招蛇! 看到深邃的墨眸微沉,她又不由严谨道,“不过也只是我的猜测。”却没有解释她为何有此猜测。 而顾墨玧这时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将她没说出口地后半句说了出来: “因为花香不是钟仁之死的主要原因,那蛇才是。” 因为香包恰好有招蛇的花香就说钱木香想要杀害钟仁确实有些牵强,毕竟香包的配料都很常见,或许真的只是碰巧罢了。反而是那栖息地在南境之的蛇为何会跑到皇城的考场来更值得深究。 月九龄闻言冲他眨了眨桃花眸,露出讶色: “侯爷莫非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顾侯爷:“......”在尸体旁边用蛔虫来形容心有灵犀总觉得哪里不大对。 然而月九龄显然没觉得哪里不对,调侃完便完了,这会儿重新走回尸体旁,掀开盖在上边的衣裳,打算继续做尸检。 “但如果蛇真的是被香包引来,不一定就会攻击钟仁。从尸体倒地的姿势来看,他是在温书途中被蛇咬住后颈,可香包是挂在腰间的。而且这两个伤口的血已经凝结,说明他并没有立即死亡,也没有对此采取措施,如果不是他格外‘胆大心细’不怕死,就是他当时并没有察觉到有蛇接近而且还咬伤了......” 她弯着腰低头瞧着尸体后颈处那两个圆洞,边上手边分析。 顾蛔虫见她已然重新投入到正事上,也不好计较,只好抛开杂念重新集中注意力。 听她这么说,他捡起被月九龄放在一旁的衣裳,仔细翻看着,“外衣右肩上有一块污渍,”说着他吸了吸鼻子,皱着眉头,“闻着有些腥,是血?”有可能伤口流血蹭到衣服上了。 月九龄闻言猛地抬头去看他手中捏着的那块衣料,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用指腹摸了摸尸体后颈处,发现表面似乎附着一层薄薄的异物。 “伤口周围这块皮肤颜色有些深......” 像是什么稠液干了,用力抹能推开,她鼻尖动了动,闻着指尖那干涸了稠液,随后头也不回地伸手,“侯爷,劳驾。” 顾助手面无表情地提醒:“不是蛔虫么?” 月九龄悬在半空的手一顿,漠然的瞳孔顿时染了笑意,也直起了身来,看着冷峻的面容显然对那个不甚雅观的称呼颇为在意,便十分识时务地认错改口: “我错了,是心有灵犀。” 这人怎么还在这种小事上记仇了? 说完也不管冰山美男有没有释怀,把手又伸长了点,催促地动了动五指: “所以侯爷,能帮我递一下银刀么?中间那一把。” 以“冷血无情”闻名的顾侯爷抬眸看着灵动的少女,还能怎么办?根本一点脾气都没有,只能乖乖照办了。 小插曲过去后,考室便安静下来,月九龄专心地垂头剖尸,除了她偶尔会出声告诉顾墨玧自己需要的工具外,就只有皮肉割开以及银器碰撞的声响了。 落影早就去而复返,不过回来时见月九龄在忙碌,并未出声打扰,而是退到一旁等侯。 待她尸检完了,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县主,这是方子。” 他将从钱木香哪里拿到的方子拿出来。 月九龄净了手,因为她的手帕给了钱木香,顾墨玧便拿出自己的递过去,而她也自然地接过擦。 “钟夫人呢?” 落影:“属下已经派人送她回驿站了,县主放心。” 也就是说,会有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月九龄扫了一眼上面列出的草药,与她刚刚说得差不离,又重新将方子递了回去,“那劳烦你再跑一趟,将这个方子送到红鸢楼戚神医手里,问问他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说完她注意到顾墨玧的脸色似乎沉了下来,不知怎的就有些心虚,“咳......我虽懂一些草药但也只是知道些皮毛,还是请戚神医帮忙看一眼比较稳妥。” 音落,果然顾墨玧神色缓了些,心想他还真将君子笺当情敌了? 月九龄所托,落影自然不敢辞。 尸检完了,他们打算让人先将尸体抬去义庄放着,然后准备离开。 出了考室,顾墨玧便道,“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府。” 月九龄想了想,偏头问他: “不是说要同诸位大人一起进宫面圣么?别让他们久等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想必月铭等人早就不耐烦了。 顾墨玧点点头,“那我送你上马车。” 刚出考场大门,便看到小蓁背着手兴冲冲地朝她跑来: “县主!您可出来了!” 月九龄看了一眼已经开始昏暗的天色,“等久了无聊吧。”她一忙起来都忘了小蓁还在外头等着,早知道就先让她回去了。 小蓁却毫不在意,反而将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往她怀里塞了一大把枝条: “没有!您看,我摘了好多杏花呢!” 闻了大半天的尸味,月九龄嗅觉都有些失灵了。 这会儿沁人心脾的清香钻入鼻尖,她不由愣了一下,下意识垂眸看着怀里长短不一的枝条上一簇簇绽放的杏花,眉眼都温柔了起来,看向小蓁: “很美。” 小蓁猝不及防,被醉人的桃花眸看得微醺,好一会儿才猛地反应过来,满心欢喜地扭头就跑: “那我先去叫马夫把车赶来。” 月九龄看着她小跑而去的背影笑了笑,偏头想跟顾墨玧辞行,“我就先回......” 余光瞥见身旁的人不知何时抬起手,语音顿住,月九龄以为他又要故技重施,不料他这次不是拨头发,而是给她戴了朵杏花,完了还正色地细瞧了一番,才道: “嗯,确实很美。” 一时间,耳边粉色的杏花与她眼尾的红晕相映衬,一时竟不分不清人与花谁更娇了! 身后的落影看得不由屏住了呼吸,唯恐会打扰到这绝美的画面。 但是,小蓁带着马车来了。 月九龄因此松了口气,分明是对喜欢的人的称赞有些难为情,逃也似的上了马车。 不过在进入车舆时,回头: “对了,侯爷,我有一事相求。” 顾墨玧不由挑了挑眉稍,竟然还能从月九龄嘴里听到个“求”字,实在难得。 正想开口,又听到她说: “能不能给我抓条银环蛇来?” 顾侯爷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 得,他这次沦为了捉蛇人。 不过至少是个人了。 【作者有话说】 【注】 合欢皮:有抗生育功效(用老鼠做的实验),by度娘 另合欢还有:《本草拾遗》杀虫;《常用中草药手册》治心气躁急、失眠及筋挛等功效 玉兰花:性味辛、温,具有祛风散寒通窍、宣肺通鼻的功效。可用于头痛、鼻塞、急慢性鼻窦炎、过敏性鼻炎等症 合欢花、木香花和玉兰花招蛇(估计是野外且有蛇出没才招,家里种的没事,别方)by度娘 因情节需要一些功效被放大了,千万不要当真,(不可能闻一下合欢花就不孕,勿信谣不传谣!) 第283章 三人成虎 “钟仁,年方二十,出身于渝州西南一个边陲小镇,其妻钱氏与他乃同乡,今岁十七,是一户药农长女,两人自幼一起长大,是青梅竹马,前年成的亲;双方高堂健在,膝下无子无女。去岁钟仁中了乡试后,钱氏便陪他一同北上皇城参加今届的春试......” 当晚,顾墨玧已经查清了钟仁夫妇的信息,残光第一时间就到竹心院告诉月九龄。 “......到了皇城后,他们在皇城郊外租了一个小院子落脚。钟仁很少出门,都在家温书准备可靠,钱氏平日则是给人浣衣缝补,以此维持生计。” 残光一口气说完,伸手就将小蓁手中刚倒好的茶一饮而尽,丝毫不见外,也得到了小蓁一个气急败坏的瞪眼,还得意地冲她挤眉弄眼。 月九龄思索片刻,才出声问: “城郊?大约在何处?” 残光正忙着求小蓁再给他倒一杯茶喝,脱口先答,“离城门不远......”然后才反应过来,想了一下补充,“哦,就在凌波湖旁,东南面。” 凌波湖?这么巧? 月九龄眉头微蹙:“钱木香给哪户人家洗衣?” 残光怔了怔,虽然不明白她为何要查钱木香,但这一点他确实疏忽了,顿时也没脸讨茶喝,“呃......我这就去查!”站起身便要走。 他刚抬脚想起了另一件事,回过头神情怪异地对月九龄说: “哦对了,县主,侯爷说那银环蛇......过两天再差人送来。” 没等月九龄从他那停顿中品出点什么,已经跑没人影了。 月九龄撑着下巴不由想,所以,是顾墨玧怕蛇?还是残光怕蛇? 翌日,月九龄早早起来梳洗,准备出门——听叶碧云说,昨天她被顾墨玧接走后,江言忆来竹心院找她,等了半个时辰才走,走之前还颇为遗憾地表示想约她今日到红鸢楼一叙。 一听到地点是红鸢楼,月九龄欣然应约,正好可以顺便当面请教戚霖钱氏那香包方子是否如自己所猜那般。 马车在红鸢楼门口停下,月九龄刚掀开帘子,便听到银铃般的声音: “阿龄!” 音落少女的身影也已经来到跟前,月九龄看见闺友未语先笑,任由她拉着自己往里走。 今日既非节日也非庆典,红鸢楼却仍旧座无虚席,可见“皇城第一酒楼”名不虚传。 她们一进门便引来不少人注目,不过能来此处非富即贵,倒也没有一直盯着人看,视线很快就收回,却收不回已经泄漏的好奇心。 月九龄看在眼里,面上虽毫无波澜,心中却有疑惑——董平之死已经抓到凶手,江言忆自然也洗脱了嫌疑,就因为凶手负隅顽抗不肯承认,所以江言忆仍需面对这些猜疑的视线么? 思及此,她皱了皱眉——她这个人平日总是挂着疏离的微笑,对谁都心平气和,但其实接近容易亲近难,也没见她对谁掏心掏肺过,不怪外界传她与顾墨玧还未成婚便已有“夫妻相”,都有一副铁石心肠。 但只有她身边和少数几个人知道,月九龄才不是冷漠,而是拎得清。 谁是虚情假意谁是真情实意她心里有数,小蓁有次还壮着胆子调笑月九龄说:大多数人时将这世上的人分为好人与坏人这两种,小姐虽然也是分成两种,但是“外人”和“自己人”——外人理智以对,自己人感情用事。 简而言之就是月九龄对自己人会“护短”。 本就是谈笑时无心说的话,多半是小蓁这丫头高兴起来的胡言乱语,当不得真。但月九龄过后想了想,可能是她前世没与谁亲近过,这一世才会格外珍惜来之不易的情谊。 江言忆就是被她划到“自己人”范围之一,所以月九龄这会儿有点见不得昔日坦荡爽朗的郡主受这种无声的不公待遇。 江言忆却熟视无睹,拉着她径直往楼上走,隔绝了一楼大厅那些探究的目光,她才压低声音地问: “你又被抓去验尸了?” 抓?月九龄怔了一下,她记得自己昨日明明是被侯府低调舒适的马车接走的,不由皱了皱眉——“自己人”的文字表达能力是不是都有些问题?小蓁也就罢了,江言忆好歹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怎么也不会用词。 不过,想起她昨日在竹心院等了自己那么久,不高兴也可以理解,便略带歉意地说: “帮个忙而已。” 江言忆听她轻飘飘一带而过,有些不满,“嘁,你以后还是少帮这些忙为妙。” 月九龄听出她语气里的迟疑与暗藏了未竟之意,是了,江言忆一向耿直,不会计较等她那半个时辰,更不会翻旧账,所以她方才那句话是另有深意。 不解问:“为何?” 两人已经上了往顶楼的楼梯,上面是“天地玄黄”四个包厢,寻常客人来不了,也没有小厮伙计走动,江言忆左顾右盼了一下,确认没有外人,这才要开口。 没想到还是被人打了岔,来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哟,这不是九龄县主和忆安郡主么?不知二位贵人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 音落,一道红色身影飘然而来,手里摇着一把铁制的骨扇,上面刻着繁复的镂空的花纹,晃得人眼花撩乱,由此可见在春寒料峭的天儿拿着这样一把中看不中用的扇子人是何等骚包。 此骚包正是有月余没见的君子笺,他此时站在顶楼的楼梯口,说完没骨头似的往栏杆一靠,一颦一笑都是调戏,仿佛是这红鸢楼里的头牌。 月九龄:“......” 江言忆大约也还没见过如此会搔首弄姿的男子,都看愣了,好一会儿才被他戏谑的目光看得回过神来,收回视线,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问: “阿龄,你认识?” 她问这话时声音不小,当事人听了自己就抢先回答: “在下不才,乃这小酒楼的掌柜,在临安有缘偶遇南下的县主,还协助调查了那起采花大盗案,不知县主可还记得在下。” 月九龄对上他那弯起来的狭长凤眸,忽略他的挤眉弄眼,面无表情地顺着他的话说: “君掌柜才貌艳艳,见识过一般都忘不了。” 君子笺听得放声大笑了起来,也不知是因为“才貌艳艳”还是因为“忘不了”。 忆安郡主并没有听出两人在打什么哑谜,而是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露出个无害的笑容: “原是如此,既是熟人,那君掌柜可否给我们找个好位置,我想看今日的棋局对弈。” 君子笺这会儿心情大好,绝美面容上的笑意未退,大手一挥: “好说,好说。” 【作者有话说】 #不才##小酒楼##君掌柜# 县主睨了君孔雀一样:我就静静地看着你装13。 第284章 两个活宝 君子笺将人领到“黄”字号上间——这是太子明蔚来红鸢楼的专属包间,当然也只有在太子殿下光临时才是专属的,明蔚不来它依旧是红鸢楼“天地玄黄”中的一间,只要拿得出钱,也可以享受一番太子待遇。 对面是“地”字号,是靖王明靖的专属包间,这两位皇子似乎铁了心要处处相对,连一年来不了几次的酒楼雅间都不放过。 月九龄注意到地字号包厢里此刻也有客,就是不知道是那位靖王殿下,还是有人想享受一下靖王的待遇?而君子笺是刚好就近安置还是故意将他们安排在与之相对的黄字号? 她将视线收回,放在屋内领弯路还赖着不走、大有要奉陪到底意思的红衣男子身上。 只见君子笺面上笑容不减,殷勤地给她们倒茶,倒完也给自己倒一杯,不顾江言忆莫名其妙的目光,大剌剌地坐下。 “方才听闻九龄县主昨日英勇无畏,为了查清那位横死考场的考生被杀真相,不惜迕逆首辅大人、与众大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礼、最终得以打破陈规只身入春试考场验尸......嗯,今年的春茶还不错,二位也尝尝。” 他喝了一口茶,自我满足地谓叹几句,然后又无缝地接下去说: “实乃前无古人之壮举,今日已经传遍整个皇城了,真是令我等凡夫俗子无地自容。” 月九龄:“......” 不愧是江湖人送“笑里藏刀”名号的君台主,一番话下来明明不见一个贬义词,但怎么听怎么刺耳。 不过她倒是听明白了,原来方才江言忆为何劝她少去掺和考生离奇死亡案子中,是因为她昨日擅入考场,罔顾纲常的出格之举已经招来非议了。 而那些探究的目光也不是因为江言忆,而是因为她。 想到这,她嘴角勾出一个讥诮的弧度,不慌不急地抿了一口热茶,然后才道: “情急之下的不得已之举,君掌柜若真无地自容,那就好走不送了。” 君子笺脸上笑容一滞:“......”风水轮流转么? “咳,县主莫怪,我就是替你打抱不平而已。”他说着捧起茶杯,带着几分恳求地看着月九龄,似乎因为茶还没喝够不舍得离开。 江言忆方才欲言又止不敢直说地话没想到就这么被这个阴阳怪气的男人,见素日和颜悦色的月九龄竟也会对人下逐客令,定是被他惹怒了,于是狠狠地瞪了长得好看却不会说话的君子笺。 然后伸手拉了一下月九龄的袖子,试探地安慰: “是啊阿龄,你做的没错!就是,就是那些人嘴太碎了,别理他们!” 月九龄看着自己被拉住的袖子,冲她眨了眨眼的江言忆,以及明明在示弱脸上却毫无诚意的君子笺,气极反笑——这两人真是活宝! 她该怎么跟江言忆解释自己并非因为旁人的目光与流言蜚语而生气,而是因为君子笺此人喜欢顺杆爬,所以不怼不行? 可这样的话就与君子笺“小酒楼掌柜”的人设不符了,又得再解释他其实是江湖第一门派聚鸢台台主的身份,以及自己为何会与他成为损友,估计这一盏茶不够她说的。 见月九龄笑逐言开,江言忆不打算再惹她不高兴,于是说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岔开话题,君子笺也甚是配合地在一旁打诨插科,不愉快就此揭过。 换了盏新茶,喧闹声忽而传来,江言忆眼睛一亮,便赶紧正襟危坐地看着楼下开始对弈的棋局了。 江言忆一对上棋就跟入定了似的,眼里除了棋其他都看不到,也听不见别人同她说话,除非强行打断她,俗称“全神贯注”。 月九龄已经领略过此等神奇景象,于是也不避讳,直接了当地问君子笺: “戚神医在吗?” 君子笺难以置信地放下手中茶杯,捧着心口,伤心欲绝控诉: “县主这话好伤人啊,人家听说你来特意梳妆打扮一番来见你,结果你却在问别人。” 月九龄:“......”捏着瓷杯的手忍不住收紧。 虽说此等西子捧心由他做出来一点也不扭捏,反而还真能令人生出怜惜,但是不知为何,月九龄看着手痒,想打人。 君子笺见好就收,“他知道你来是为了那方子,说喝完药再过来,让我先陪县主说说话。”但是说着最后一句拖着音,又开始作妖了。 月九龄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假装没听到,自顾自地问: “明空会近来有动作么?” 君子笺见她不理睬,也不在意,吊儿郎当地回答: “没什么异样,不过那个收留可怜人的‘善人’倒是有了些眉目。” 月九龄感兴趣地挑眉,聚鸢台的眼线果然遍布天下,这么短时间就查到了一个谁都没见过、甚至姓名都未曾泄漏的人的信息。 “据说是个很年轻的男子,姓郑,是个杂学大家,博识多闻,明空会的姑娘们都尊称他一声‘郑先生’。应该不是本地人,否则一查就查出来,具体什么时候来皇城,又是什么时候成立的明空会,暂时还没查清。” 月九龄点头表示理解,他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自觉地再凌波湖中建起一座楼,想必不是寻常百姓,至少财力过人,还收留无家可归之人的“善举”为明空会所用,想必也不是目光短浅之人,不过...... 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个“郑先生”,听着有些熟悉。 这时,有人轻步靠近,月九龄警惕抬眸,便看到了穿着一身灰衣的戚霖。 看棋看得正酣的江言忆突然被人挡住了视线,十分不满地抬头,看清来人面容后,瞪大眼睛脱口而出: “是你!”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285章 心直口快 原来,江言忆与戚霖在此之前就相识了。 不过...... 月九龄眯起双眸,从这两人无声的对视中嗅到了一丝火药味儿。 不由好奇——戚霖向来稳重自持,因身子羸弱不宜动气言行举止显得尤为温柔,同他相处宛若如沐春风;而江言忆虽心直口快,但也不是到处惹事结仇的人。所以这样两个风马牛不相及、性格迥异的人,究竟是怎么杠上的? 一旁看好戏的君子笺察觉到月九龄的疑惑,偏头凑近了过去压低声音,言简意赅地说了一个字。 月九龄挑了挑眉稍,随即了然于心,能让江言忆对一个陌生人有这么大敌意的,无非就是“棋”了。 落座时,楼下那盘棋也分出了胜负,因为戚霖到来没能看到精彩之处的江言忆有些忿忿,忍不住又瞪了坐在自己斜对面的男人。 戚霖对此视若无睹,自顾自地从袖中拿出一张纸,铺开后递到月九龄跟前: “县主昨日派人送来的方子我已看过,草药之间不相克,没有什么不妥。其中合欢花、木香花与玉兰花的香气确能引蛇,但并非有以上三种花之处便能将蛇招来。” 月九龄点点头,所以花香只是引子,出现在考场里的蛇才是关键。 江言忆看着那张纸,一头雾水地眨了眨眼:“你们在说什么?什么蛇?” 还有,这个病秧子跟阿龄也认识么? 沉浸在被打断愤怒中的江言忆后知后觉地发现,雅间里另外三个人相处的状态出奇地和谐,渐渐觉得不对劲儿——哪有酒楼掌柜自来熟到与客人同坐一桌,谈笑风生的? 所以其实他们并非只是君子笺口中“偶遇之缘”,而是相识已久并且常有往来——那个方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理智回炉的忆安郡主正要没控诉月九龄竟然联合君子笺捉弄她,却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没控制住音量: “那个......钟仁是被蛇咬死的!” 音落,其他三人闻言同时抬眸看她,眼神都带了几分无奈。 江言忆一愣,随即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瞳孔晃动,担心无意道出案子细节的自己会被灭口——她的兄长是大理寺少卿,比寻常人更明白“在凶手未抓到,案情未明了之前不能走漏风声”的铁则,刚刚也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得知才一时没控制住。 不过她的担心是多余的,这里是红鸢楼,还是顶楼的雅间,这天底下没 “那块后颈皮,从伤口形状以及毒发的情况来看,可以肯定是银环蛇的尖牙所刺并中毒......” 江言忆咽了咽口水,忍不住出声问:“是我想的那个‘后颈皮’么?” 虽然她一直知道月九龄擅剖尸,但她们一般都不谈论此事,一来她不感兴趣,二来她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女,对死人尸体之类总有种天然的恐惧。所以她也绝不会主动问起,就连当初被诬陷杀害董平,她也没问过月九龄关于董平尸检的细节,就怕自己想象太多。 而此刻戚霖轻明明只是飘飘地用三字带过,她却不可抑制地想到了月九龄专心致志地手执银刀,小心翼翼地片下青白尸体后颈那块肌肤,然后用一块干净帕子包好,送到戚霖手上,戚霖打开后,拿起那块皮肉仔细查看的画面......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江言忆虽然问出口,但其实也不是非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而戚霖则因被她打断了而皱了皱眉,没有理会也没有给任何人开口的空隙,继续说下去: “......皮上有一层干涸了的黏液,我闻了闻......”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似乎在脑海里搜寻那股熟悉的气味,月九龄已经从善如流地接了下去,“是蚯蚓血。”她昨晚特意让残光捉了几条蚯蚓来“解剖”,已经证实了这一点。 戚霖闻言眼睛一亮,赞同地点点头,正要开口,就听到江言忆一脸麻木:“你们好可怕。” 不明白这哪里可怕的月九龄冲她眨了眨眼,颇为无辜,再次被截胡的戚霖则难得露出愠色。 君子笺见状放声大笑了起来,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总归是打破了这僵局。 三番两次被打断的戚霖像是忍无可忍,语气不善: “忆安郡主若是听不下去,不妨专心观棋,总是打断他人说话并非大家之举。” “你也知道打断别人是无礼之举啊?”江言忆没好气地反驳,戚霖同江聪年纪相仿,此刻也像个兄长一样地说教,这让她骨子里的叛逆隐隐作祟。 更何况戚霖根本就不是她的什么人,竟然敢教训她?江言忆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冲他道: “而且你以为我乐意听你胡扯啊,我这不是担心我若不在一旁看着点,阿龄就要被你这个能言善辩的赤脚郎中给骗了!” 月九龄:“......”吵归吵,别拉我下水啊。 而且戚霖待人一向彬彬有礼,真情还是假意暂且不论。认识他这么久,月九龄还从未见过他对谁红过脸,也没听他说过一句重话,怎么对上江言忆也破功了? “郡主向来心直口快,戚神医别放在心上。” 江言忆越想越气,听到月九龄这么说,更加不屑道: “什么神医,自己都是病怏怏的,阿龄,你确定他懂医术?” 音落,戚霖那略显苍白的面容微滞,眼眸一沉,嘴角拉平,紧紧抿着,没再开口。 在一旁看热闹的君子笺倏地收起手中的铁骨扇,凤眸笑意全无,甚至能看到一闪而过的凛冽。 空气瞬间凝滞了,月九龄秀眉蹙了蹙,提醒道:“郡主,慎言。” 虽然她不知道戚霖出身神医世家为何会是个药罐子,但这对一个医者来说无疑是最大的逆鳞,脾气再好的人都无法忍受被人拿来说笑。 江言忆也从这忽然冷下来的气氛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但又拉不下面子道歉,只好悻悻地小声道: “好嘛,我不说就是了。” 说着她便转身,想着还是好好看她的棋吧。 于是将目光投向外面,正好看到对面雅间有人到来,看清身形后不由“咦”了一声,“那不是张瑶么?” 这一声打破了宁静也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月九龄抬眼看过去的时,又听她颇为惊讶道: “静姝公主也在。” 第286章 第二个你 江言忆和静姝公主年龄相仿又沾亲带故,可以说是自小一起长大的。 在皇城里,世家小姐们或因身份或因规矩所限,可供结交的同龄人太少了,所以玩到一起不一定是志同道合,而是别无选择。 江言忆的情况还有些不一样,一来是因为她是江国公与长公主之女,就算她不主动去融入也没人会孤立她;二是她性格使然,虽性子耿直但也不拘小节,只要没触碰她的底线就懒得理会,也算是小团体里的一股清流。 说话间对面的门已经开了又关上,速度之快,若非江言忆这个与她们相识多年的人在,就连擅辨身形的月九龄一时半会儿也反应不过来。 江言忆疑惑地喃喃道: “静姝公主自出事后身子就一直不大好,听说静妃娘娘找了不少名医也不见好转,靖王殿下也四处托人想要找道那个传说中行踪不定的神医给她调养......” 说到这,她抬眸看向脸色依旧苍白的儒雅男子,惊呼,“莫非,是你?”所以他真的是个神医! 月九龄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戚霖,他因常年为病所累,脸色比正常人要白上几分,却未显病容,只是五官因此显得柔和,看上去比那帮国子监的书生还显得文质彬彬,又因他总是挂着微笑,眼睛也便总是微微眯起,看着也很赏心悦目。 如果说君子笺的笑是“笑里藏刀”,那戚霖的笑便是“春风化雨”。 然而此时,平日里“润物无声”的戚神医这会儿难得发声了: “戚某只是个赤脚大夫,郡主还是不要说笑了。” 郡主:“......” 哼,不是说江湖人不拘小节么,怎么这个江湖郎中如此记仇! 月九龄适时开口转移话题: “所以‘地’字号里的客人是靖王?今日带静姝公主来求医的?” 她方才就看到地字号里有人,再看到明姝鬼鬼祟祟地到来,故有此猜测。 戚霖将江言忆噎得哑口无言后心情似乎好了点,慢悠悠地喝了口热茶,心平气和道: “我未曾听过此事。” 月九龄挑眉看向一脸玩味儿的君子笺,越发对他安排她们到黄字号包间之举的用意表示怀疑。 君子笺则十分坦荡地对她眨了眨眼,“不错,戚神医既然在我红鸢楼里,行踪就没那么容易泄露。” 不是来找戚霖的,那他们兄妹二人特意跑来隐蔽性极好的红鸢楼相见,怎么看都觉得他们在密谋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时,有一小厮悄声而入,附在君子笺耳边说了几句,又迅速退下,仿佛从来没出现过。 而君子笺却似乎没忍住,轻笑出了声。 月九龄敏锐地看向他,“怎么?” 君台主很是大方地分享刚得到的情报: “钟仁疑似在科考期间舞弊,董平或也参与其中,所以现在的风向是,他们是因为作弊而被杀的。” 曾被诬陷杀害董平的江言忆第一个震惊出声:“什么!” 月九龄却不由皱起眉头,她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昨日月铭在考场还意有所指地问顾墨玧若放钱木香进去将来有人质疑考试是否公正该如何,今日就出现这种情况,真是巧合? 君子笺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茶,给足了他们反应的时间,然后才继续道: “据说泄密的考题在开考之前是由两位考官保管的。”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故意卖了个关子。 但没等他们问出口,他便自己回答,“月首辅与张祭酒。” 月九龄眉头皱得更深了,钟仁出身西南,来皇城也不过半年,无权无势,无依无靠,按理说没什么机会认识月铭和国子监祭酒的。 戚霖也有此疑问:“那钟仁是怎么得到的?” 君子笺耸了耸肩,思索片刻后挑了他知道的信息里或许解释得通的说: “他曾在红鸢楼遇见张酒的千金,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月九龄微怔,没想到钟仁还有这种遭遇,钱氏知道么? 江言忆闻言满脸难以置信: “可他不是已经娶妻了么?竟然还在外面拈花惹草!真是枉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 虽然未曾见过钱氏,但她已经开始同情那个不辞辛苦陪丈夫跋山涉水来到皇城的女人了。 江言忆为钱氏感到不值与难过,忿忿不平后,发觉其他人都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这个场景是在熟悉,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莫名有些心虚——难道自己又说错了? 月九龄似乎在想些什么,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君子笺则一脸唏嘘地看着她,唯有戚霖,先是皱眉,而后冷哼一声: “郡主果然宽宏大量,吃了亏也不知道吸取教训。” 江言忆被怼得莫名其妙,“什么意思?”吃什么亏? 月九龄看她是真的没反应过来,便苦笑着解释: “意思就是,张小姐可能就是第二个你。” 第二个我?江言忆一顿,随即想到了自己被王渺利用差点当了她的替死鬼,惊愕不已,难道凶手也想因此将钟仁的死算在张小姐头上? “可是王渺已经被抓了啊。”江言忆没想到这事儿还没完,难道是有人效仿王渺么?还是王渺从天牢里逃出来再作案?她此刻脑子里各种各样的想法都有,一时震惊得无以复加。 月九龄不可置否,语气却无端冰冷起来: “没错,王渺被抓,但她从未承认自己杀了董平,至今也没找到证据实锤,如果董平被卷入科考舞弊里,那么......” 说到这,她顿了顿,戚霖镇静地接话,“那么,她就洗脱了嫌疑!” 放出这么大一个重磅消息后仍旧一副漫不经心的君子笺这会儿还不忘感叹: “不得不说,当真是好手段!”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287章 醉翁之意 君子笺这句话虽然语焉不详,室内却陷入了沉寂,就连不明所以的江言忆忍不住去琢磨那句话的深意——谁的手段高明?王渺么?还是王渺也只是一颗棋子? 忽然,凝滞的气氛有了突破口,像是被什么搅动了,发丝随之飘动。 “县主。” 音落的同时,一道身影凭空出现在众人跟前。 月九龄怔住时余光瞥见君子笺握着铁骨扇的手有所动作,立即出声打断,“落影?”道出了来人的姓名。 君子笺手腕一转,将抛出手的铁骨扇“锵”的一声展开,遮住了半边脸,只露出狠戾的凤眸。 落影见此也才把放在腰间剑柄上的手收回,冲月九龄行礼。 虽然两人的反应极快,武器收放之间不过眨眼的功夫,但只能用刀解剖尸体月九龄却在那电光石中切身地感受到了浓烈的杀气,心有余悸地呼了口气,问突然出现在此处的落影: “侯爷也来了?” 落影垂眸:“是,侯爷在‘天’字号等候您多时。” 月九龄下意识地偏头去看君子笺——怎么不早说? 君子笺对上视线,忍不住喊冤: “唉,别看我啊。县主难道不是来找戚神医说事儿的么?” 随即又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声,“难道县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语气贱兮兮的,听得人手痒。 说完,所有人不由地将好奇的目光放在月九龄身上,对她的“醉翁之意”很是感兴趣。 月九龄一顿,她总不能当着落影的面承认自己一开始确实是来找戚霖的吧?可若不认,那置尽心尽力替她分析药理的戚霖于何地? 于是月九龄两世为人,头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里外不是人”。 然后她在众人的目光中面无表情地垂眸,镇定自若地回道: “我是为案子来的。” 这么说,既不会让顾醋坛打翻,也不会至于让戚霖难堪,月九龄在心里松了口气。 江言忆一脸茫然:“啊?阿龄......” 月九龄:“......”忘了还有个江言忆了。 不过好在江言忆也“醉翁之意不在酒”,于是清了清嗓子,示意她看楼下重新聚起来的客人: “咳,新棋局开始了,郡主先观棋,我去去就来。” 果然,江言忆心中那点被好友忽视的不满在听到“棋”之后就消失无踪了。 君子笺起身,“我同县主一起。”见好友与月九龄不解的眼神,他理所当然地解释,“顾侯爷大驾光临我当然要亲自接待,怕下面的人怠慢了贵客。” 月九龄一脸麻木,已经习惯了他这种不按牌理出牌的行事风格,懒得拆穿他,更何况红鸢楼是他的地盘,有哪里去不得? 君子笺临走前对戚霖挑了挑眉,凤眸带了几分揶揄: “戚神医不也懂棋么,正好与郡主有共同言语,替我招待一下。” 江言忆闻此难以置信地看向戚霖,仿佛不敢相信他竟然也会对棋有兴趣。 被兄弟出卖的戚霖:“......” * 天字号。 月九龄一见到顾墨玧,不知为何好像能闻到了耳边传来的杏花香,脸颊也不可抑制地发热,真是太没出息了! 而顾墨玧已经起身,亲自来到她身旁,虚抬着手将她引导旁边的位置落座。 然后才转身对另一个来人开口: “聚鸢台神通广大,想来君台主已经得知‘春试出现疑似考题泄漏、考生因舞弊而被杀’的消息了。” 君子笺也不介意,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三两拨千金地回道: “小打小闹,自然是比不上顾侯爷身边的花剑统领。” 说着便抬眼与顾墨玧身后的年轻男子对视,瞬间仿佛迸出火光——想来两人之间还有些过节。 月九龄担心自己的理智会和脸颊一起升温蒸发,强迫自己冷静: “为何会怀疑钟仁作弊?” 或是因为有外人在场,顾墨玧没有显露出半点儿温柔,只是公事公办道: “他的考室里有一本书里夹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的是这七日春试的考题。” 月九龄并不在意,她此刻想着案子,微微蹙眉,“只是考题没有答案?” “夹的那一页内容便是答题的核心。” 听到这,君子笺开口提出疑惑: “可能是他自己考完之后抄写下来想要日后温习,所以夹在答案那页呢?单凭这一点不作为舞弊的证据吧?” 顾墨玧看了他一眼,惜字如金,“不是他的字迹。” 结合以上情况,月九龄已经想明白了,一字一句道: “我想董平也有一本一模一样的书,而且同一页里,也夹了张有着同样内容的纸条吧。” 【作者有话说】 #小打小闹# 今天也是君凡尔赛台主呢。 因为这个月改了合同,稿费从下个月开始算。所以接下来码的要等下个月1号才开始更,我先攒着,下个月日更3章补上这个月的,见谅! 第288章 斗笠男子 其实,董平与钟仁两个案子并没什么关联,若非扯上点关系的话,就是他们都入围了春试,或还都曾在上元节来过红鸢楼,至于两人当时是否见过还未可知。 之后,一个死在了春试开始的前夕,另一个则在春试的最后一晚遇害,两人的死贯穿了整个春试科考,还真是“有始有终”。 除此以外,两人既非同乡也不是同门,顶多就是点头之交,如今因为死得时机不对、私人物品里都搜出了一张来路不明的泄题纸条而被赶到了同一艘船上,成为了众矢之的。 舆论风向从一开始对人才的扼腕叹息到现在万夫所指,连负责调查真相追击凶手的顾墨玧和月九龄也显得有些“本末倒置”——董与钟无视朝廷律法在科考场上作弊,欺上瞒下,天理难容,被杀也是活该——不去惩戒那些意图浑水摸鱼之徒,反而要抓替天行道、拨乱反正的人,公道何在? 就在这时,斜对面的“地”字号包间有了动静,月九龄抬眼望去,便看到了有人从雅间走了出来,像是要离开。 一个带着斗笠男子装扮的人走了出来,身边跟着个侍女,明璟随之出现,像是为了送此人先离开。 月九龄盯着那个戴斗笠的男子,却怎么也看不清对方面容,不由蹙眉,“那是何人?” 君子笺把玩着手中瓷杯,闻言投去一瞥,看到两个男人相对道别,提不起兴致地回答: “哦,靖王带来的,很面生,之前从未见过,看他举手投足间不像是练过的,可能是新招的门客。” 在聚鸢台的地盘上还有君子笺不了解的人,倒是稀奇。 顾墨玧看着那人转身离开,明璟重新回到地字号里,沉声问: “既是门客,为何要藏头露尾?” 别说皇子,就是朝臣,甚至商贾人家,府上也会有几个所谓门客,没人会拿这点事上奏弹劾,明璟何必遮遮掩掩。 君子笺耸了耸肩,似乎不在意聚鸢台“天下第一情报”的称号是否名存实亡,嘴角上挑,凤眸却没有半点笑意: “那谁知道呢?毕竟李家灭门后,靖王错失了插手军防的机会,太子那边则因军饷贪墨事发,‘壮士断腕’地失去了对兵部的掌控。两方如今皆是元气大伤,都在铆足劲儿地寻求‘良药’,想要抢在对方跟前把‘伤’治好。” 这么说来,方才那个斗笠的男子就极有可能是明璟找来治伤的“良药”了,既是“杀手锏”,当然得等到最合适的时机再亮出来才能起到最大作用,在那之前就须得小心谨慎,提防太子了。 而偌大皇城里,除了皇宫,大概就只有聚鸢台所属的红鸢楼没有太子的眼睛了,或者说,没有任何一方势力的眼睛。 月九龄从他这“漫不经心”道出的信息里听出了薄怒,不由挑眉: “聚鸢台不是不参与朝堂政事么?怎么君台主对朝中局势和各方势力都了如指掌?” 被拆穿的君子笺先是怔了怔,继而笑了起来,方才因明璟的越矩而生出那点怒意瞬间消散不见了。 察觉到旁边渐渐变冷的气息后,他这才敛了笑容,换上了一副为难的模样,颇为委屈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这些无依无靠的江湖草莽,说好听点是不掺和,其实就是一棵还在观望风向的墙头草——谁不想找棵大树好乘凉呢,不过是怕选错阵营搭上身家性命罢了。所以只能静待风吹向哪一边了,再往哪边倒,不盯紧点儿不行啊。” 月九龄一听就知道他在鬼扯,朝廷不干涉江湖事,江湖人也不搀和朝堂这是双方心照不宣的。 什么怕站错队,明明是他们这些行走江湖的自由惯了,不想屈尊给谁当牛做马——成了不可能给他们封官加爵,败了则会果断地一脚把他们踢开,毫无情意可言,谁想伺候谁去,他们才不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君子笺说完也不管她信不信,仍旧自怜自艾地感叹一声,“可不是谁都有顾侯爷那般底气保持中立的。” 月九龄调侃的神情一滞,下意识地看向沉默的顾墨玧,眉头不自觉地就皱了起来。 顾墨玧的“底气”,是顾家军么? 霎时,天字号包间里寂静得有些教人喘不过气来。 君子笺乐在其中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看了个够后才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 “现在打算如何?案子还要继续查么?” 月九龄闻声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也才发现自己不知是不是因为昨天月铭的话今天就发生,竟然毫无由来地胡思乱想了一通,实在有些杞人忧天,也太不像她了! 于是很快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恢复了平日的冷静,语气肯定: “为何不?” 君子笺意外挑眉,“哦?” 月九龄想了想,“虽然事态发展至今有些出乎意料,但也并非全无收获。” 顾墨玧颔首赞同道: “嗯,之前我只是怀疑,如今倒是能确定这两起案子可以合并调查了。” 月九龄对上深邃的墨眸,勾了勾唇,接下去说: “既然有人想将我们往‘科举舞弊’上引导,不如将计就计。” 以为掌控了气氛的君子笺突然被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打乱了节奏,一脸迷茫地开口: “额,二位可否用大燕话给在下重复一遍。” 为何他明明听到的是大燕话,但却一个字都没听明白。 而二位则是相视一笑,并没有打算多做解释的意思,默契地同时起身,打算离开。 月九龄临到门口想起同她一起来的江言忆,回眸冲还愣坐在位置上的红衣美男子说: “劳烦君台主替我跟郡主说一声,改日得空再陪她下棋。” 君子笺:“……” 【作者有话说】 君台主:小丑竟是我寄几。 我花汉三又肥来了!久等了,鞠躬! 第289章 青年男子 “在想什么?” 马车内,顾墨玧看着与他相对而坐的娴静少女。 月九龄闻声,想也不想就答,“想那个‘郑先生’……”聚焦的目光触及瞳孔收缩的墨眸,反应过来解释了一句,“哦,就是明空会的创建人。” 正在充当马夫的花剑统领听到这打破马车内宁静却又让气温降低的对话,趁着没人看见抽了抽嘴角——县主,侯爷知道明空会的创建者是何人。 九龄县主自然听不到花剑的心声,而是听到顾墨玧沉声问: “怎么?” 月九龄想了想,缓缓道出心中疑惑,“据说他是个博学多才的青年男子,待人谦和有礼,很受明空会夫人姑娘们敬爱,甚至将其言论奉为圭臬,不容置喙……” 顾墨玧每听她说一句,眉头就多一道褶皱。据说?想必是据君子笺说了,君子笺到底同她说了什么,为何她似乎对那个郑先生很感兴趣? “……听起来这位郑先生很有魅力,至少对女人很有吸引力,以至于青橙、黄莺、王渺即便沦为阶下囚,孤立无援的时候,都未曾向任何人透露任何关于他的情况。这让我很好奇,这个‘郑先生’,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全程听完月九龄语气兴致盎然的这番话,花剑无意识地收紧了手,握在手中的缰绳因此被拉紧,在平坦宽阔马路上跑得好好的骏马颇为不满地从鼻子喷了口气,花剑这才松开手——不是说县主会读心术么?他隔着车帘都能从后背传来的冷飕飕气息想象到侯爷面沉如水的神情了。 顾墨玧看着微微眯起双眸的月九龄,十分肯定她就是对那个青年男人感兴趣了,虽然知道她是感兴趣是因为近来接二连三发生的命案都和明空会脱不了干系,但还是会在意从她口中听到称赞其他男人的话,即便语气是略带讥讽的。 但他到底还是忽略心里那点不快,冷静地问: “你怀疑钱氏与他相识?” 月九龄闻言没有表态,而是缓缓地说: “钱木香虽然是替明空会的几个姑娘洗衣,但她既说姑娘们当天要洗的衣裳都是晚上统一由人送到门口,顺便把头天洗好晾干的衣裳拿回去,除了送衣服的小丫鬟就没接触过明空会其他人,那么就不会告诉我们郑先生的事儿。” 顾墨玧仔细回想了钱木香的口供,赞同地点了点头: “她似乎不想和明空会扯上关系。” 月九龄不置可否,“嗯,但有时候越是遮遮掩掩,就越显得欲盖弥彰。”越是着急地想撇开关系,就越说明有问题。 音落,马车内重新恢复平静。 花剑听得松了口气,两位主子的对话走向终于正常了——谈正事就谈正事,扯什么男人! 这时马车也来到了分岔路口,花剑听完两人关于案子的分析后突然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出口请示: “侯爷,县主,那我们现在去哪?” 月九龄扬声道:“凌波湖。” 花剑闻言又差点勒紧了缰绳惹怒马大爷:“……”县主,您该不会真要去明空会看那个姓郑的小白脸吧? 没等他深吸一口气,就听到少女声音透着几分感慨说: “丈夫无故横死考场,如今还被指控春试舞弊,十几年的寒窗苦读都化为泡影,非但死得不明不白,还落得声名狼藉的下场,钟夫人心里一定很难过。” 原来是要去凌波湖旁、钟仁夫妇住的那个小院落啊。 花剑如释重负地一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一手熟练地操纵着缰绳往城外的方向去。 【作者有话说】 我看评论有在说等很久还有什么时候更,我记得在最后一更的【作话】里有提到停更原因,所以大家是屏蔽了作话么?【破涕为笑.jpg】 因为正文不能放不相干的内容,所以有什么事情或一些注释说明,我都会在【作话】说,大家还是开开吧,我尽量不废话。 后面还有一章。 第290章 蒙眼男子 凌波湖中心,月九龄曾“误入”的明空会后院。 被勒令禁足于明空会馆内的青橙此时端着一碗药,推开了其中一间不起眼的小屋门。 “先生,我给您送药了。” 她将药碗轻放在桌上,然后才抬眼去寻那位“先生”的身影。 这间房的外屋陈设如同书房,除了寻常书架书案外的家具,还有一张斜着的椅子,可以前后摇动,是这间主人亲自设计再找木工制作而成,说那叫“摇椅”。 而那张摇椅上正躺着一个青年男子,身上搭了件披风,从披风描绘出来的轮廓可见此人身形清瘦,脸色苍白,像是大病初愈。 此刻听到动静,他那搭在披风上的手动了动,随即便直起身子,似乎刚刚只是在闭目养神,但其实他双目用一块拇指长的黑布蒙了起来,因而谁也不知道他方才是睁眼还是闭眼。 可饶是如此,青橙还是在捕捉他所在后迅速垂眸,似乎多看一眼都是对他的不敬——这位用蒙眼男子,便是外头的“郑先生”。 郑先生虽然看不见,但行动并没有什么不便,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黑暗。 他从摇椅上起身,径直来到桌子旁边,伸手准确地端起那碗恰好能入口的药,一饮而尽。 “有心了。”他的声音不大,语气轻柔,嘴角带笑,即便看不清那黑布下的眼眸,但却仍能想象到被温润眼神注视着的心悸。 青橙惊慌敛目,然后才反应过来——眼前男子并不会看到她面若桃花的模样,在心底稍稍松了口气,却还是心虚,只敢快速瞥了一眼那尖锐的下颌,犹豫着开口: “听城中的姐妹说,安国侯的车驾已经出城,应当是为那个替姑娘们涣衣的钱木香夫君的案子而来,近来明空会姑娘接二连三地出事,这要是再牵扯到我们,会不会……” “青橙,”那郑先生放下瓷碗,打断了青橙越来越小声的猜测,“你可还记得,当初我将你带来明空会时说过的话?” 他仍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青橙心里却“咯噔”了一下,忙道: “先生救命之恩,青橙没齿难忘。” 表明了心志后,她才言归正传地回答: “您说,天上不会掉馅饼,每个人都有寸步难行的时候,碰到了伸手拉一把,是为了来日陷于困境时,对方也能拉自己一把——不是所谓的行善,而是在给自己留后路。” 这话乍一听有些刺耳,但对于处于绝境的人来说,这种“被需要”的救助比不求回报的援手更不会令他们惶惶不安——因为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有利可图”的,而非一无是处的废物。 当时以为自己失去了全世界、万念俱灰的青橙被这一番说辞震惊了,乃至于如今还能一字不落地背出来。 郑先生点点头,颇为满意地开口: “没错。其实人与人相处并没有什么情与义,更不存在谁离不开谁,分离之所以会感到难过和痛苦,是因为那人身上有你必需的东西——那些东西长成了你身体的一部分,割下当然会痛;同样的,你身上也有别人需要的东西。” 说着他顿了一下,嘴角往上勾了勾,颇有兴致地“看”向青橙,“与其说人与人之间是情爱或恩义之类看不见摸不着的存在在维系,不如说是各取所需,因为不想痛,所以才下不了手。你觉得呢?” 青橙不敢直视,颔首自省道: “先生教训的是,是青橙优柔寡断了。” 闻此,郑先生无声地叹了口气,兴趣阑珊地摆手,“去做事吧,我这边不用伺候。” 青橙心中懊恼自己嘴笨,扫了先生的兴,但也没勇气忤逆,只好告辞。 出了门她才敢抬眼去看屋里那个单薄的男人——他站在书架旁,手里拿着一个陶做的小人,虽不是什么贵重玩意儿,但画工还算精细,眼睛黑白鲜明,盯久了有种它也在注视着自己的错觉。 就在这时,男人忽地“抬眸”,对上那黑布蒙着双眼的青橙心中一惊,忙抬手替他掩上门,退下了。 * 与此同时,凌波湖旁的一个小院子——与其说是院子,其实就是用矮墙围起的一间小屋和一个用草棚遮盖的灶台,从屋门到灶台不过五步路,着实有些寒碜。 而这个寒碜小院的大门前,这会儿停着一辆外观与其不搭的高大马车,光是车舆便能将其院门挡得密不透风。 钱木香对月九龄和顾墨玧的到来一无所知,呈上粗茶后便退到一旁,有些局促不安。 月九龄不缓不急地抿了一口只茶,只尝到了涩味,咽下后舌尖还发苦,于是默不作声地将剩下的大半杯放回桌上,抬眸看向钱木香: “今日前来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钟仁的死还有些疑点未解开,故而不请自来,希望没有叨扰钟夫人的清静。” 她从进屋便一直在观察着钱木香——不过一日,她已经憔悴了不少,发髻凌乱、眼下青色浓重——大概是昨晚彻夜未眠。 也是,一般人在短短一日先是遭遇了丧夫之痛,后又听闻亡夫科考舞弊,死有余辜,谁能当作无事发生,照常吃饭睡觉? 钱木香闻言忙摇头,却始终低眉垂眼,不发一语——那些关于钟仁的指控骂名已经压得她抬不起头来了。 她就是有心为丈夫申冤辩解,可谁又会听一个来自边陲小镇、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年轻妇人说的话呢?如今她作为欺上瞒下之徒的家眷,在皇城已经寸步难行了,活下去都难,丈夫之死尚未明了,她还在等一个真相,哪敢与世人为敌? 月九龄见状在心底叹了口气,也没指望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吓到的钱木香能为亡夫春试作弊发表什么看法,于是换了个方向: “夫人介意我们在屋里四处看看么?” 得到钱木香首肯后,月九龄便与顾墨玧交换了个眼色,分头行动——顾墨玧与花剑负责查看屋外,她与小蓁则留在屋内。 大概是屋里两个具有压迫感的男人离开,月九龄能察觉到钱木香整个人放松了不少,于是便一边在屋里搜寻是否有用的线索,一边问钱木香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 这屋子不大,却被认为地划分成了三部分——最里面是寝屋,用草编的屏风遮挡了床;另一边放着两张方桌和木凳,一张堆放着不少书籍,想必是钟仁用功的地方,另一张桌子上除了两盒胭脂和一块铜镜,还放着一些瓶瓶罐罐,装着干花与草药。 然后是用干花串起来的帘子,隔出了一小块地方当厅堂与食厅,也就是月九龄他们方才喝茶的地方。没想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且屋里收拾得妥帖整洁,想必是钱木香的功劳。 月九龄来到了钟仁主要活动的那块地方,但并没有直接去书案,而是被另一张桌子上摆放的东西吸引了。 “这娃娃做得好生精巧,还穿着喜服,是二位成亲时置办的么?” 【作者有话说】 求生欲极强的我再次强调:文中人物三观并非本人三观!!!没了,晚安! 第291章 陶女娃娃 月九龄无视钱木香瞬间凝滞的神情,兀自走近了那张小方桌,手伸到一半,似乎才想到主人在场,便偏头笑着询问,“我能拿起来看一下么?”但她抬起的手并没有放下,明显的不容置喙。 钱木香对上她无害的笑容,猛地回过神来,咽了咽口水,不明显地点了一下头。 月九龄便小心地将那巴掌大小的娃娃拿起来,她不动声色地仔细查看——这是个陶做的女娃娃,外面上了一层釉彩,面容并非照着某个人画的,更像是年画娃娃,只是挽了个与婴儿脸不合适的发髻…… 她捏着头时发现脖子是可以转动的,于是捏着头的手轻轻往上一提,娃娃便“身首分离”了,在钱木香紧张的注视下翻看着——原来这陶娃娃是空心的,可以当个储物的罐子。 月九龄并没有让钱木香提心吊胆太久就将这娃娃合体了,瞥了一眼刚刚放娃娃的桌面——落了一层薄灰,想来是钱木香这两天忙着围着钟仁转还没来得及擦,所以刚刚放置陶娃娃的有一块掌心大小的圆形是干净的。 除此以外,旁边还有一小块和圆形差不多大的地方虽然也有灰尘覆盖,但较周围其他地方也比较干净。 月九龄指了指那块浅一些的印记,问: “这里原本放了一对儿吧,另外一个呢?” 回头看钱木香,才发现她脸色煞白,闻此提问下意识地掀开眼皮看了那桌面一眼后匆忙垂下,嘴唇微微颤抖: “不小心,打碎了。” 月九龄眉梢微挑,注意到眼前妇人有些紧绷,不知是因为那只打碎的陶娃娃,还是因为她问起了不知所踪陶娃娃的去向。 她泰然自然地应了一声,“哦,可惜。”低落的语气似乎真的在惋惜那精致的小玩意碎了以后另外一各从此只能形单影只。 钱木香摸不准这位桃花眸里总是噙着淡笑却未曾落在眼底的九龄县主此言究竟真心还是试探,局促地扯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试图掩饰什么。 而月九龄也确实没再刨根问底,而是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那个女娃娃,仿佛真的爱不释手。 “能借我纸笔,把这喜庆的女娃娃拓下来么?” 虽然她的言行举止有着超越出年龄的成熟,但面容仍带着少女的稚嫩与灵动,尤其是对某样东西表露出喜爱时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想起那些单纯且满怀憧憬的时光。 钱木香没有拒绝的理由: “县主请便。” 于是月九龄也没客气,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去,从钟仁生前用的书案上自取纸笔。 小蓁虽然不明白自家县主突然对这种小玩意儿表现出兴致盎然所为何意,但身体已经先行一步上前替她研磨了。 月九龄一手执笔一手拿着那陶娃娃,认真地在纸上照娃娃的模样画——只见她随意挥动几下看着像是乱画,但不一会儿娃娃的轮廓便出来了,再“画龙点睛”似的在那轮廓里动了几笔,一个与她手中女娃娃的模样跃然纸上。 虽然纸上的画与套娃娃的模样不完全一致,但无论眼神还是表态却又如此相似,实在是奇! 看呆了的两个人都没反应过来,月九龄已经将那陶娃娃都模样拓在了纸上,她搁下笔后,忽然掩口轻咳: “咳咳——” 小蓁恍然回神,接收到眼神后立即转身,去而复返时手上拿着那杯月九龄刚刚没喝第二口的茶,上前递给月九龄: “县主,喝口茶润润嗓子。” 月九龄接过茶,将手中陶娃娃放下,抬手作势抿了一口茶,实则只是沾了唇——这茶实在难以入口,然后便顺手一放…… “啪——”的一声,杯里的茶汤一下撒在了她刚刚画的纸上。 月九龄顿了一下,随后立即将那倾倒的茶杯扶起来——杯底还剩有茶汤,因而受到“水灾”的地方并不大,恰好是那陶娃娃放置的周围,还有两滴在地上,就连两寸远的拓画都没受到波及。 但她还是略带歉意地对主人说: “抱歉没放稳,瞧我一门心思都放在了拓画上,给你添麻烦了。” 这一意外的发生只是一瞬,钱木香还没反应过来已经结束了,她第一时间去看那陶娃娃,发现完好无损时松了一口气,然后心有余悸地摇头,“无碍的。”目光却一直没再离开过。 待小蓁想拿出绢子去擦茶汤时,宣纸已经将那点水吸干了,她只好又揣回了袖里。 月九龄双手捧起那女娃娃,递还给钱木香: “还好没弄湿了这些书籍。” 钱木香紧张地接了过来,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娃娃上,顾不上回应。 这时,花剑出现在门口,扬声问: “县主,侯爷让属下来问,是否启程回府?” 月九龄回了一声“这就来”,也没再多看其他地方,带着小蓁离开了这个小屋。 第292章 按图索骥 “对了,钟夫人知道钟仁有认识除你以外懂医术的人么?” 月九龄临上马车前,似乎才想起了正事,问心不在焉将他们送到门口的钱木香。 钱木香闻言,失神的眼睛渐渐有了焦点,而后露出了惊慌与无措。 虽然大门口不是谈话的最佳场所,但月九龄仍旧十分有耐心,见状解释道: “本来在案子未明朗之前不能对任何人透露细节,但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实在太少了。昨日你也看到了,死者的双眼被挖走,手法娴熟——若非医者所为,那便可能是凶手惯用的作案手法。如果是后者,那从切口来看,凶手的熟练程度意味着至少背负了十条人命。这种杀人不眨眼的疯子一日不抓到,就可能会有更多的人遇害。故而才有此问,毕竟钟夫人你是死者最亲近的人,或许能给我们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呢。” 月九龄语速不缓不急,循循善诱,可谓是温柔至极。 然而钱木香却仿佛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话,不敢去看她那双仿佛能穿透人心的双眸,只是下意识地绞着自己的衣带,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只发出了一个音节: “我……我……” 她此时像是惊恐又像是心虚的反应使得月九龄微微眯起了明亮的眸子,但也只是一瞬。 “钟夫人好好想一想,若是想到了什么,随时来……到侯府。”她差点就顺嘴说“随时来找我”,幸好到了嘴边发现她如今不是在“大门常打开”的警局而是月府后院最深处,于是及时改口。 说完她便上了马车,花剑在确认主子都坐稳后驱动马车,往城里方向去。 平稳的马车里,顾墨玧先开口打破安静的氛围: “院里晒了些常见的草药,包括她给钟仁做药包的那几味,灶台没有可疑之处,也没有地窖或密道,周遭也没发现蛇出没的痕迹。” 月九龄目光平视,视线似聚似离,也不知是否在听,片刻后缓缓开口,“凶手能神出鬼没地潜入考场并杀人,不可能轻易让我们抓到把柄的。”像是证明她是有在认真听的。 顾墨玧听到她这番处于游离状态的回答,戏谑挑眉: “那想必县主手里拿着的,是不轻易抓到的‘把柄’了。” 他忽然想起了他们第一次合作查案时的情形,两人颇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月九龄似乎一点都没变,查案时总是心无旁骛,谁都无法让她分神。唯一不同的就是,那时的她虽然胆大心细但也时刻防备着,如今在他身边却很放松——这很好。 月九龄再心无旁骛也听出了顾侯爷这带着深意的调侃,于是直接将手中宣纸塞到他手中。 顾墨玧被迫接受了“把柄”,动作一顿,随即将画卷展开来,然后看到纸上一个笑容诡异的女娃娃模样的画,旁边还有一块不明的淡黄污渍,不由皱了皱眉,“这是……” 月九龄扬眉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笃定: “侯爷还记得在钟仁考室书案上那张留下了水渍的宣纸么?” 顾侯爷闻言像是想到了什么,忽而一怔——竟然没被女色冲昏了头脑,严肃开口: “你曾推测,那是用来装死者挖下来双眼的容器,我便让人用花瓶陶罐等各种容器对比过,但都没找到合适的,这是从何得来的?” 月九龄不急着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起了她方才了解到的情况: “钟仁与钱木香成亲前,他们一同逛集市买的两个陶娃娃,这是用女娃娃底座印出来的,据钱木香说,男娃娃不小心摔碎了,不觉得它碎得很凑巧么?” 如果这两个圆形印记符合,那钟仁的考室里极有可能出现过陶娃娃——男的女的另说,但他们在搜集证物时并没有发现,所以有可能是被人带走了! 而凶手为何要带走那个陶娃娃呢?那陶娃娃又为何会在纸上留下了水渍? 一旁艰难跟上两位主子思路的小蓁听到这茅塞顿开,然而回过神的同时又想到了更恐怖的事情: “县主的意思是,钱木香杀了自己的丈夫,还把眼珠子挖出来放在那个象征着他丈夫的陶娃娃里?” 说完也不等县主解答,自己又接了下去,“因为她发现钟仁和那个张家千金暗生情愫便心存怨恨么?可杀人便算,为何还要挖眼睛?莫非是因为死人的眼睛可以映出死前看到的景象。” 钟仁被挖眼的死状不知从哪传开了,于是闲的没事做的百姓们开始给这种杀人手法编排一个合理的说法——这也是如今最多人赞同的说法。 一听就不靠谱,难道那些没有被挖走眼睛的命案都是照着死者眼睛的景象破的?那还要仵作做什么?“按图索骥”不就行了? 月九龄忍不住抬手虚点了小蓁的额头,“你这小脑袋瓜整天都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而后提出了一个悖论,“如果是这样,那捣烂死者的眼珠便可,何必装着带走呢?” 小蓁闻言满脸惊恐,苦大仇深地求饶,“县主……”捣烂眼睛并不比眼睛被挖走好到哪去好吗! 然而顾侯爷似乎对月九龄提出的另一种更加血腥的法子没有异议,只是若有所思地问: “那是为何?” 月九龄想了想,“如果不是凶手对眼睛情有独钟,那可能是有别有用途,亦或是收藏……一个人走到了杀人这一步,很多想法便不是寻常人能想象的了。” 毕竟很多变态杀人狂的心理都是扭曲的,不能以正常人的心态和想法去揣测,不过这个案子,她并不认为是“疯子”作为。 小蓁一脸木然:“……”收藏死人的眼珠子?这是什么怪胎癖好? 想到这,她忍不住打了冷颤——所以我刚刚为何要挑起这个话题? 【作者有话说】 眼睛那个当然不是真的,是一种迷信的说法,别当真哦! 第293章 做得很好 经过对比,月九龄从小破院带走的那张宣纸茶渍印与钟仁考室里宣纸上留下的水渍印完全一致——但这只能说明在那间狭隘的考室里曾经出现一个类似于陶娃娃的容器,且在死者被杀后,用来装他那双被剜出来的眼珠然后被带走了。 既不能肯定那个容器就是钟仁与钱木香定情信物——那对陶娃娃中的一个,也无法证明钱木香杀了自己的丈夫。 但月九龄基于多年参与破案的经验直觉,钱木香就是谋杀亲夫的凶手。 可直觉不能当作定罪的证据,而且案子到目前为止尚有颇多疑点: 一是钱木香的杀人动机不是很明确,正如小蓁所言,一笔没经过证实的风流债并不足以让一个深爱夫君的妻子对丈夫下死手,还干出挖眼这么残忍的事? 另一个值得深究的疑点就是,一个在皇城无依无靠的女子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戒备森严的春试考场行凶且全身而退? 而且仅仅在一天之内,一桩简单的命案就演变成了考生与考官暗中勾结的科举舞弊案——究竟是有人想用科举舞弊来转移人们对“谁杀了钟仁”的注意力,还是想利用钟仁的死来揭开历届科举都存在的舞弊却未曾解决的乱象? 就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他们还无法下定论,但无论是哪一种,钱木香是目前为止杀害钟仁的最大嫌疑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侯府的马车在离开之后留下了几双眼,时刻盯着这个不复温馨只剩寂凉的小院。 金乌西沉,一轮圆月不知何时悄然升起,稳稳地悬挂星空中,但这安静的小院迟迟没有升起炊烟,若非穿洞的纸窗传来微弱的灯火与影子,注视着小院的眼睛都要以为钱木香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人悄无声息地灭口了。 确认屋里的钱木香还会喘气,“眼睛们”一口气尚未呼出,忽而眼前一黑,随即失去了知觉,不约而同地倒地。 与此同时,两个身影宛若凭空出现,一前一后,不急不躁地走进这个小院。 而此刻坐在小厅盯着月九龄归还的陶娃娃出神的钱木香似有所觉,整个人如噩梦惊醒般抽动了一下,望向紧闭屋门的方向,紧绷了起来。 她脸上的血色似乎都涌向了那双昔日黑亮有神的眸子而变得惨白,眼睛则被红血丝紧紧缠绕,看上去像一头被猎人追杀走投无路躲在石头后面瑟瑟发抖的小兽,任何风吹草动都是恐惧的来源。 “吱呀——”有人无声地拉开了门。 钱木香本能地想要站起来逃跑,可脚刚一动又跌坐了回去——她已经在无尽想象的恐惧中腿软了。 晃动的瞳孔在微弱光线里随着门缝扩大而皱缩,明明害怕到了极致,却仍旧不敢移开视线…… 来人踏着皎洁的月光走了进来,钱木香如铜铃般大的双眼尚未看清面孔,便听到一声清脆女声道: “木香,郑先生亲临,不得无礼。” 钱木香认出了青橙的声音,方才绷到极致的神经一下放松,又因话里的“郑先生”而匆忙起身,不料踉跄了一下又跌回去——她在一身冷汗中脱力了。 紧随青橙进屋的“郑先生”闻言摆了摆手,开口: “无妨,我听青橙说了你的事,便过来看看,不用拘礼,都坐。” 钱木香终究还是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把头埋进了胸口,不敢直视男子一眼。 “我,我……还请先生收留木香!”她刚站起来又一下跪在地上,本想说些什么表达自己的决心,但话到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但不说又怕错失良机,只好用这种方法笨拙地道出心声。 郑先生无声地“看”着她匍匐在地上的模样,随即叹了口气: “你这又是何必?即便失去了丈夫,回去了家里还有父母兄弟姊妹,无需如此。” 钱木香闻言猛地摇头“不!回不去了!”话一出,那早就流干的眼泪竟再次喷涌——不知为何,这明明是她第一次见郑先生,却在听到他用温和的语气说话后,便忍不住想要将内心莫大的委屈都倒出来。 “当初是我执意要嫁,爹娘本不同意的,如今家……已没我容身之处,先生若不肯施以援手,那木香也只能自行了断了。” 若换作旁人,听到对方这番将生死强加在自己身上的言论大概会暴跳如雷,然而郑先生并没有,反而露出几分怜悯:“你不符合条件,明空会原本不该收你的,不过……” 说到这,他惋惜地一转话音,“近来我们的人接二连三地折了进去,维系明空会日常运作缺乏人手,既然你执意要来,那便留下吧。” 钱木香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连磕头地感激对方的大恩大德。 郑先生嘴角勾了勾,接着抬手摸了摸蒙眼的黑布,说出了今晚第一句真心实意的话: “你做得很好。” 一旁的青橙立即会意——其实钱木香已经通过了郑先生的考验——钟仁便是她入明空会的敲门砖。 青橙上前将钱木香扶了起来,打算带她一起回明空会。 【作者有话说】 7月的某天傍晚喝了一杯咖啡,夜里两点多都没能睡着,然后胡思乱想中,脑子里突然冒出了番外的一些想法(问题是正文还没到接近尾声的时候),希望到时候还能记得情节与感觉! 今天三更完,晚安。 第294章 春试舞弊 眼线们醒来之后立即回侯府禀报侯爷,月九龄也从到竹心院报道的残光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她与顾墨玧想法一致——将计就计,干脆把她当作鱼饵,然后放长线钓大鱼。 他们之前就推测钱木香作案并非单枪匹马,至少有人替她清道和断后,而她在他们到访之后就被人带走也证实了这一点。 按照之前两起案子的情况来看,这个案子的凶手——钱木香再犯案的几率不大,他们可以先把注意力放在调查“科举舞弊”上。 整个月府因为月铭这个春试主考官卷入了舞弊案中而显得十分平静。 除了较往日更加小心翼翼的下人们,平日里总在后院四处闲逛的孙姨娘已经有两日没踏出屋门了;还有没事就爱往月铭书房凑的林氏也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的院里;连每日例行以“将后院搅和得鸡飞狗跳”做一日开头的小纨绔月朗都消停了。 这平静得有些诡异了——谁都不想在这月铭“抱恙在府”的当口去触他的霉头。 告病假当然只是一个避嫌的托辞,虽然皇帝没有下旨审查他们这些考官,但却命顾墨玧必须彻查舞弊一事,并赐了他一块“如朕亲临”的金牌——无论对象身份地位如何,有疑皆可查。 因而但凡与筹备此届科举沾边的大员,这两日已经或主动或被动地告了病假。 上朝官员人数都少了小半,朝堂之上人心惶惶,小小月府里也不遑多让。 但月九龄一点都不担心月铭,说句大言不惭的话,他一个百官之首,若真想提拔谁还不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何必搞这么一出? 所以他也大可能会因此受到牵连,顶多是案子尚未水落石出之前行动言论受限罢了。 不过这对习惯了叱咤朝堂的月首辅来说,或许算不上奇耻大辱,但应该算上“辱”了。 思及此,她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虽然与她无关,但能看到那个眼高于顶的父亲吃瘪也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 小蓁正在给替她换一杯热茶,听到自家主子突然的轻笑声,手一抖壶嘴碰到了杯沿,差点洒了。 清脆的声响叫月九龄回过了神,想起了不属于月府的一个人,于是开口问: “给大姐调养身子的那个葛大夫这几日有在府上么?” 同样对自家主子突如其来的心情愉悦摸不着头脑的桃红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回话: “哦,白日里没有,入夜了才回到府上给大小姐复诊,看完就离开,也没在偏院住下。” 月九龄若有所思,年前葛振一直都是住在月府的,似乎是从年后行踪就越来越神秘了。 “他在皇城的落脚处是什么地方?” 桃红没料到月九龄会问葛振的住处,噎了一下有些惭愧,“这……要不我这就去星辰院打听打听?”早知道她该提前了解清楚的。 说着还没等月九龄回复,便颇为担心地去观察月九龄的脸色,谨慎地开口询问: “小姐是身子有哪里不适么?府上还有其他大夫……” 月九龄微怔,对上桃红担忧的眼神,打断:“我没事。”忍不住笑了出声,然后若有所指,“不必现在,找个恰当的时机提一嘴,别引起注意。” 桃红是个机灵的,眨了眨黑亮的眼睛应下: “桃红明白。” 接下来的两日,科举舞弊一案在调查过程中,除了在董平和钟仁的私人物品中查出疑似泄题的纸条外,既没有其他新的线索也没能找到纸条的来源,与其有交情的考生也都不存在一同作弊的情况,案子进展似乎陷入了凝滞。 不过既然其他考生不存在舞弊的现象,所以在换了一批文官批阅考卷后,此届春试的成绩如期在二月廿十这天放榜。 【作者有话说】 【注】:据说殿试是只用来定出名次,能参加的贡士通常都能成为进士(贡士就是能入围春试的考生),不会再有落第的情况,所以贡士实际上就等同于进士。 但本文私设——能参加春试不一定能入围殿试,须得进入前一百名才可以。 第295章 放榜之时 李鑫头天晚上根本没睡着,一大早眼下挂着两抹重得快要垂到下巴的青色出门,碰见不少与他有着同样脸色的同窗,各自心不在焉地打了个招呼,然后行尸走肉般地前往考场门口等候放榜。 春日正午的暖阳驱散了晨寒,让在考场门口等得僵冷麻木的考生们五感回炉,同样回归的还有即将得知自己十年寒窗苦读成果的紧张感。 午后一刻,负责张贴红榜的官吏前脚忙完离开,等候多时的人们后脚蜂拥上前,迫不及待地想在榜上看到熟悉的姓名…… 须臾,人群爆发了阵阵声响——或欣喜若狂、或哭天抢地、或仰天长叹、或春风得意、或怅然若失…… 李鑫就在这喜怒哀乐中焦急地拨开挡在跟前的人挤了上去,他很有自知之明——他开蒙虽早,但上次乡试不中后他失意了很久,后又娶妻生子忙碌于养家糊口,学业荒废了不少,乡试的成绩也是中等水平,他预想中自己能拿到的最好名次当是九十到一百名之间。 所以他并非从第一名开始看,而是从第一百名往前找。 每跳过一个名字往前,他急促的心跳就重一分。 第九十七、九十六…… 这是他第二次赶考但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了——妻子刘氏本就对他不顾家中老小执意参与科考颇有不满,入围春试虽是意外之喜,但这让他心怀希望也更加迫切地想要考取功名,衣锦还乡。 第八十一、八十、七十九…… 因为昨夜失眠而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即便因为刺眼的红纸而眩晕也不肯放过一个字,目光如炬地一寸一寸往前挪动…… 视线已经落在第七十名了,但是李鑫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姓名! 他在暖和的春日里紧张得出了一身冷汗,心凉了大半——他的实力并不足以跻身前六十,越是往前,他上榜的可能就越小。 如果这次落榜,那这与殿试擦肩而过的成绩将会是他离功名最近的时候,也会是他人生中最大也是最意难平的成就,因为他不可能再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备考三年了——儿子今年已经8岁,要启蒙上学了,上学堂就要交束脩,他必须外出做事讨生计。 所以这次春试于他而言是一场“成王败寇”的仗——成了功成名就,光宗耀祖;败了他就必须把这些年轻气盛的不甘都埋进心底深处,从此肩负起一家重担,无怨无悔。 往前数到第五十名了,原本快要跳出嗓子的心脏在一次次失落中慢了下来,沸腾的血也在一点一点变冷,肢体逐渐沉重失力,一夜没睡的后劲儿此刻铺天盖地地开始反噬。 就在他眼前开始模糊、渐渐听不清周遭声音、抓不稳重心控制不住往后倒的时候,有一双手托了他一下,让他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之下晕倒。 他的也是一名年轻男子,作书生打扮,想来也是来看名次的考生“哎?李兄!”扶书生以为对方是被人潮挤得没站稳,当发现扶的正好是认识的人后,他先是惊诧,而后想到对方恐无缘今届殿试,犹豫着开口安慰: “你这次太可惜了,就差一点,一百零一名。” 李鑫稳定身形后还没来得及将围着眼前乱绕的星星眨走,就听到对方真心实意的惋惜,天灵盖仿佛被雷击中,有一瞬间空白,而后迫不及待地扭头去看那被他刻意忽略的一百名之后——紧挨着第一百名的后面,赫然写着“李鑫”两个字! 第一百零一名。 李鑫在看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接着不由地悲从中来——就差一名,这大概就是天意罢。 是天在告诉他,实力或许重要,但运气也必不可少,运气乃天赐,是天不肯给他一些运气。 书生见他神色有异,脸色灰白,想起历年放榜时因上榜或落榜而情绪大起大落致神智一时错乱之人十有一,尤其是像李鑫这样差一点就成功的,也更容易因接受不了现实而想不开。 思及此,书生忙转了话音: “不过,往届前一百名里偶有因各种缘故缺席殿试,在入围殿试名单正式公布之前,一切尚未成定数,李兄还有机会,切莫心灰意冷。” 书生一袭白衣长袍,生得眉清目秀,虽然穿得简素,但衣饰无处不透着精致——是个衣食无忧的世家公子。 李鑫忽而就明白自己差的运气是什么,不是良师,也不是宽裕的家境,而是与生俱来的自信与底气。 想通了这一点,他似乎接受了现实,“惭愧,还要欧阳兄来安慰我这个落榜之人,”说着他抬手作揖,“祝贺欧阳兄入围前三甲,愿前程似锦,官途坦荡,我还有点事,就先告辞了。”没有给欧阳玮挽留的机会。 “哎——”欧阳玮有些莫名地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 回驿站的路上,李鑫浑浑噩噩:一会儿想着自己回临安不能回陈家继续当账房先生了;一会儿又开始盘算或许能用“举人”的头衔在衙门谋个文笔闲职,或是去学堂书斋当个教书先生——大富大贵是不能够的,省吃俭用应当能勉强养家糊口;一会儿又想着不知该如何回去面对妻儿老小…… 李鑫就这样顶着一脑袋浆糊回到房里,一进屋就看到床头尚未收拾起来的书,旁边还放着刘氏临行前给他做的新衣,万般心绪涌上心头,终于眼前一黑,跌坐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直到日头西沉,一道本不该出现在此的身影踏着昏黄夕照缓缓而来,脚步最终停在了侯府大门前——正是被勒令禁足明空会的青橙。 她告诉守门的护卫,她是来自首的。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换了个角度推进情节,没有县主和侯爷,但我想了好久还是觉得用这种方式来写比较好,如果介意我以后会尽量避免。 第296章 省力装置 欧阳玮乃当朝御史中丞欧阳豫幼嫡子,少时聪慧,入国子监求学,而今博学多识,资质上乘,仅在弱冠之年的今日便占据了春试榜上第二的位置,是这届科举状元的有力人选。 只可惜,他辉煌的人生也止步于这一天。 月府前院来人通报时,恰逢月九龄刚用好晚膳——顾墨玧在门口等她一同去查看案发现场。她没有片刻耽搁,即刻让小蓁带着工具,上了侯府的马车。 听到顾墨玧说青橙作案后便直接到侯府投案自首的行为后,月九龄清秀的眉头下意识一皱——没想到他们的鱼饵才刚抛出去,鱼连饵都没咬就自己跳上了岸,颇有些此地无银的意思。 所以青橙可能只是湖里的一条小鱼,他们真正想调的大鱼依旧藏在平静的湖面下,好在小鱼跳上水面时到底还是打破了这平静,泛起了涟漪。 “别皱眉。”低沉嗓音在耳边响起的同时,眉心也感受到温热的触感,月九龄微怔,视线聚焦在眼前英俊脸庞上,紧皱的眉头便听话般地舒展开了。 然后听着平日里惜字如金的顾侯爷亲口为她转述青橙与死者的渊源、杀人动机及经过…… “欧阳府到了。” 顾墨玧刚结束了一长串简要说明,充当马夫的落影声音响起,马车便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 月九龄下车便看到欧阳府大门立着几个身影,俨然等候多时,为首的中年男人应该就是此处家主欧阳豫。 他年近半百,两鬓有了霜雪痕迹,或因一日之内得知幼子高中、又突遭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人间惨事,此刻肩背有些挺不起来,显得沧桑无力。 欧阳豫身后还站着两位眉眼与其有几分相似的青年男子,想必是欧阳玮的两位兄长,脸上俱是悲色——有望光耀门楣的幼弟遇害于他们而言同样悲痛。 月九龄见顾墨玧抬手示意他们不必拘虚礼,而后便没再多言,一行人径直往内院而去。 她落后半步,看着顾侯爷冷峻的侧脸,薄唇紧抿,丝毫没有想要口头安慰受害者家眷的意思,又往后瞥了一眼同样公事公办、面无表情的落影——这主仆二人一个比一个高冷,于是无声地叹了口气,开口对欧阳豫道了声: “大人节哀。” 音落,正好来到欧阳玮的院子,欧阳豫脚步一顿,止步于案发的屋门之前,似是不忍多看一眼幼子的死状,缓缓转身,苍老的声音带着细微的哽咽,对着眼前两人行了个大礼: “望侯爷与县主能还我儿一个公道。” 顾墨玧看着这位有着清廉名声的御史中丞,虽品级不高,但按年纪来说是长辈,此刻弯着腰迟迟不肯起身,墨眸深沉,唇线往下压了压——月九龄以为他不会接话,却见那薄唇分开,冰冷的语气带了几分坚定: “当尽力而为。” 月九龄和顾墨玧等进了欧阳玮的书房——与大多书房的摆设无异,唯一有些不同的是,书案旁边还摆放了一把琴。 代替父亲跟进来的欧阳玮其中一位兄长见月九龄目光落在那保养得当,此时却少了琴弦的琴上,开口解释: “小弟喜欢对音律也颇有研究,尤其擅抚琴,也是在向古琴名师求时学认识那个……” 说到杀死他亲弟弟的那人的名字,他便因悲愤噎住了。 月九龄善解人意地点头表示自己了解情况了,落影则会意请他离开案发现场。 欧阳玮的尸体此刻已经被平放在地上,月九龄用戴着手套的双手进行现场尸检。 “与青橙交代的差不多,欧阳玮是被人用琴弦悬梁,窒息而亡。” 说着她站起身来,观察了一下现场的基本情况,继续道: “从现场的痕迹来看,凶手应该是趁其不备出手,一招毙命,死者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勒住了脖颈,所以没有反抗伤。除此之外,身体也没有其他肉眼可见的外伤,内伤需要剖尸才能下定论,但从初步尸检来看,内伤的可能不大。” 顾墨玧从进屋便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周遭事物,也认真地看着月九龄做尸检,听此初步结论,他有个疑问: “可就算青橙是出其不意,要吊起一个比她高大许多的男子并不容易,她是如何做到?” 虽然青橙仔细地交代了作案过程,但他仍旧对其口供中“用早就挂在梁上的琴弦勒住欧阳玮后迅速将其悬在屋中”这一连串流畅行为存疑。 月九龄也赞同这一点: “蛮力当然做不到,应该是借助了一些工具。” 顾墨玧给落影一个眼神,“仔细找一找死者的周围。” 落影应声便在这不大的屋里翻找了起来,不过片刻,他便在书架下方摸出了一个铁制品: “找到了!” 众人目光聚焦,小蓁眨了眨大眼睛看着他手中的圆形物品,不确定地问道: “这是个……轮子?” 月九龄则已经看清了他手中之物,语气肯定: “是动滑轮。” 小蓁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什么轮?” 月九龄此刻注意力都在落影手中的铁轮子上,没有心思详细解释,伸手接了过来仔细观察,随即明亮的桃花眸微微眯了起来: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省力的装置,不过……这个做得未免有些太精巧了。” 顾墨玧也走近注视这个圆滑的铁轮,若有所思,“我也从未见过这种轮子,想是特意找工匠定制的,只是书房为何会有这种东西?” 一般来说,书房也没什么重物需要用到这种省力的装置。 音落,他注意到月九龄神色突变, “怎么?” 月九龄动作匆忙起来,一边摘下手套,一边说: “我想去趟天牢。” 落影因她跳跃的举动怔愣了一下,脱口问道: “县主是要提审青橙么?” 一般书房用不到这东西,那轮子很可能是青橙带来的。 月九龄却收紧了手中的铁轮,沉声道: “不,是黄莺。” 【作者有话说】 我是文科生,物理知识都还给老师了,这个动滑轮省力应该是有前提条件的,可能没那么容易设置且实现,只是因为案情需要,我就把它理想化了。千万别往心里去,也千万别记住了啊——初中高中的小阔爱们知道吗?【注】本文设:御史中丞隶属御史台,为御史大夫次官,正五品。 p.s.本文御史台的职能相当于都察院,主掌监察、弹劾及建议。 第297章 因爱生恨 在来欧阳府之前,顾墨玧已经从青橙那里拿到了口供——他属下的能力毋庸置疑的,青橙也没那个胆子打着自首的名号到侯府编瞎话,因而月九龄不打算多此一举地再去审青橙。 去大牢的路上,月九龄在马车里重看了一遍口供的内容。 青橙与欧阳玮是同门师姐弟——虽然她年纪比欧阳玮还小两岁,但是同门排序是按入门时间算的。她五岁就跟着古琴大师傲霜先生习琴了,是同门里的大师姐;欧阳玮是两年前在一场古琴清谈会上遇到傲霜先生,是因缘际会拜师入门、年纪较大的小师弟。 与所有烂俗话本的情节相差无几,一开始青橙不看好欧阳玮这个世家子弟肯认真地学琴,对他态度也是不冷不淡;但刚入门的小师弟似乎没有什么眼力见儿,遇到不解之处不好去叨扰师傅,便会去找她这个大师姐指点解惑。 于是青橙看着他一点一点刻苦地练基本功,看法也逐渐改观,会主动纠正他的指法与技巧,近一年的朝夕相处,郎才女貌的两人便互生情愫。 然后三年一度的科举来临了,欧阳玮不得不将重心转移到学业上,两人见面的次数骤减,但感情并没有因此淡漠殆尽反而让他们更加珍惜每次见面的时光——欧阳玮会在国子监休沐、青橙不需要弹奏的日子请她到府上做客,两人便在花园里以琴相会,发乎情止乎礼,未曾逾越半分。 可传到望子成龙的欧阳夫人耳里还是变了味,她在青橙最后一次离开欧阳府之前派人将她请到跟前,耳提面命地表示——离秋闱没几个月了,她希望欧阳玮更专注于科考,而不是玩物丧志,末了她还告诉青橙,欧阳玮有婚约在身。 那是青橙第一次深刻地认识到她与欧阳玮之间存在一道轻易跨越到鸿沟。 她从小便跟着师傅走南闯北,见识过各种艰难险阻,并非心里没有分寸,只是每一个付诸真心的人大概都会心存侥幸,以为只要深爱的两人携手同心,便能战胜一切,所以在这段感情里,她不想拘泥于世俗,爱得奋不顾身。 可当她垂首站在的威压十足的欧阳夫人跟前,听着她略带讥讽的语气,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那一瞬间她猛然惊醒——自己所谓的爱连让她抬头挺胸都做不到,而她竟然妄想以此与之抗争,多么可笑! 从那日后,她便有意疏离欧阳玮,恰逢对方专心备考,无暇他顾,两人竟有两月不曾见过一面了。 就在青橙理智与情感苦苦拉锯时,多日不见的欧阳玮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未婚妻是他母亲无中生有,让她受了委屈,很抱歉他来晚了。 以为自己思念成疾出现幻觉的青橙听到他一番解释,压在她心上两个月的大石随之消失,灰冷的重新有了暖意,渐渐恢复活力,她颤抖着上前,两人久久相拥——是释怀也有庆幸。 失而复得,原来是那么令人感激的事情。 原来这些日子,她最想做到的不是忘了欧阳玮,而是得到心上人爱意的回应。 重新确定了彼此心意的青橙仿佛又有了勇气,即便两人见一面都难,可她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只要等到欧阳玮金榜题名,至少她是这样的。 但是中秋那夜,她受邀在红鸢楼为贵客弹奏助兴,无意间看到欧阳玮与所谓的“未婚妻”同行放花灯、猜灯谜,她一砖一瓦堆砌起来的铜墙铁壁瞬间崩塌…… 什么情意绵绵全是谎言!什么海誓山盟全是欺骗! 她因此心生怨恨,满腔愤懑无处发泄,冷静过后也曾想过与他当面对质,可到自己不过一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若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到头来身败名裂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于是她压下心头的愤怒,一边装作无事发生继续与欧阳玮保持往来,一边暗地里计划着如何才能让这个骗子付出背叛她的代价。 所以她特意挑了欧阳玮高中的日子,以祝贺为由上门作案——届时整个欧阳府都沉浸在喜悦之中,就连不待见她的欧阳夫人都不会极力阻拦她与欧阳玮见面。 然后在欧阳玮毫无戒备的情况下动手…… 月九龄目光从纸上移开,视线却没聚焦,陷入了深思——这份供词仔细地交代了青橙的杀人动机和作案过程,凶器与证据俱全,几乎无懈可击,基本可以拍板定案了。 但其实处处都经不起仔细推敲,比如去年中秋到今日已过去半年,难道欧阳玮都没发现她的异样,她真能将心思掩饰得天衣无缝?但凡她透露一点点心迹或深入调查了,所谓的“背叛”就会水落石出——欧阳玮确实与那位“未婚妻”没有婚约,是她一时激愤钻了牛角尖。 而且很明显,那位明空会的“郑先生”与古琴大家傲霜先生并不是同一人,莫非青橙期间还叛出了师门,改投明空会?契机是什么? 最后,她用来杀害欧阳玮的那个做工精巧的省力装置——动滑轮,是从哪来的? 这些都被她刻意跳过了,整个案子仿佛就是一场因爱生恨的情杀,如果她没有揭发欧阳玮在春试期间舞弊的话。 【作者有话说】 虽然本文主角是月九龄,但每一个出场的角色也都有自己的故事,我不会事无巨细地全都写出来,但我认为必要的部分还是会写的(原谅我的私心),可能会有小可爱觉得没必要或者啰嗦,不想了解的话可以快速略过。今天第一更,后面还有两章。 第298章 与他无关 花剑提前得知顾墨玧和月九龄要来大牢,已经将杀害温之庆的犯人黄莺提到审讯处等候了。 距黄莺被捕已有十多日,月九龄听看管的狱卒说她自入狱后一直表现得很平静,既没有喊冤也没有自暴自弃,吃得下也睡得着,不像是个犯人,倒像是上山修行的出家人。 期间黄莺曾几次向审讯的官吏提出要见九龄县主,甚至不惜以向她提供重要线索为条件,只求见她一面,但月九龄都拒了。 这是月九龄在黄莺被捕后第一次见她,倒不是月九龄故意或摆架子,只是她已经猜到黄莺想见她的原因——无非就是报恩或抱歉,两者她都没打算接受,所以实在没有相见的必要。 今天是因为查案需要,青橙的自首让原本已经沉静的“科举舞弊”突然又被激起了水花,如今能肯定的是有人在针对此次科举作案——不管最终目的是什么,只要科举没有结束,命案就有可能继续发生,而与科举有关的人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目前他们抓获的嫌疑人里,月九龄与王渺只有几面之缘,也不了解青橙,唯一有把握问出一些有用信息的,就是和她有过交集的黄莺。 月九龄与顾墨玧一同进入事先退避了闲杂人等的审讯室,一眼便看到穿着囚服的黄莺——她似乎特意收拾了一下自己,衣冠整洁,不见蓬头垢面的模样。 就是在听到临近的脚步声时,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地想往后退,沉重的脚链因此发出声响,像是在提醒着她此时的处境,于是又堪堪站住了脚。 明明是她求着要见月九龄,可如今来到她面前,却不敢抬头了。 落座后,月九龄先打破了审讯室里的宁静,“温夫人……”不过刚开了头,她便顿了一下,声音里笑意敛去,多了几分肃然,“或者我该换个称谓——黄夫人,许久不见,可还记得你我当初北上途中的一面之缘?” 黄莺在“温夫人”三个字时,整个人痉挛似的抖了一下,放在膝上的手不由收拳紧握,咬了咬后槽牙匆匆抬头又垂下,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道: “县主救命之恩,黄莺没齿难忘。” 眼前少妇已不复昔日窘迫狼狈,虽五官未变,但举手投足焕然一新,可谓是改头换面,只是双目流转间仍然露怯,一如初见。 月九龄恍然也不过片刻,对此不为所动,反问: “是么,那日在明空会重逢,黄夫人的狠绝之举就是待客之道,原来是我误解了。” 末了语气讽刺地感叹一句,“真是长见识了。” 音落,一室寂静。 黄莺便不可遏制地想到了当初差点在明空会亲手伤了月九龄的情形,身子不由地抖得更厉害,双手紧紧地攥着,指尖嵌进了掌心都没有知觉。 月九龄见状扯了一个讥笑,换了姿态,语气轻松: “黄夫人不用紧张,我这趟不是来叙旧算账的,就是想问你一些事,总不能一上来就咄咄逼人,那样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黄莺听着她这番近乎冷漠的话,惶恐地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是,是我愧对县主……”在她有限的认知里,救命恩人如同再世父母,而她却想起了杀害“父母”的心思,这种的负罪感比杀人还要让她煎熬。 然而“父母”——九龄县主显然不是这个意思,她难得无礼地出声打断他人言语: “别!我记得我当初表示过,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不用放在心上更无需你报恩。” 不是她格外地宽宏大量,而是她这个人很有原则——无论后来发生过什么,都不会后悔之前做的决定。 最初她就只是随手救一个病人而已,病人痊愈了便翻脸不认人地想要她的命,这是始料未及的,而她也会记着被反咬的这一口。 一码归一码,日后再遇到类似的情况,她仍旧不会见死不救。 “只是没想到,我一出手,就救了侍读学士的夫人与公子。”月九龄在她坐立不安时继续道。 每个字眼都狠狠地撞在了黄莺的心上,她几乎在瞬间红了双眼,就在众人以为她会被激怒后慌不择言时,却见她忽而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竟然冷静了下来: “他不认我们母子,任由旁人欺侮打骂,落得个风餐露宿的下场,弼儿险些因此丧命!我那时便醒悟了,后来,后来也已经杀……杀了那个负心汉报仇,从此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原来将一个无知妇人逼上绝境的背后还有层隐情——孩子既是黄莺的软肋也是她的命脉,她怎样都能容忍退让,可一旦危及温弼的性命,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思及此,月九龄状似赞同地点了点头,“啧”了一声: “是啊,看不出来,黄夫人还有一命换一命的‘气魄’,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所以她杀了温之庆入了狱也毫无悔意,这既是报复也是对如今的“温夫人”齐氏的警告——敢打她的“命脉”的主意,她就敢与所有人同归于尽。 见她整个人紧绷了起来,月九龄微微眯起了双眸,一字一句地问: “不过,你是杀夫解恨了,不为令公子着想么?他才三岁。” 提起孩子,一直没脸面对月九龄的黄莺终于抬起头来,在对上那双犀利的桃花眸后怔愣了片刻,而后不敢直视地垂眸,局促开口,戾气褪去: “弼儿……他还小,什么都不懂,我与温之庆的恩怨就到我为止,与他无关!”“而且,而且我已经将他托付给可靠之人了,他日后会长成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 月九龄挑眉,“哦?那个收留你母子的‘郑先生’么?” 听到另外一个“再世父母”,黄莺整个人如风中摇曳的风筝般晃动,脸色煞白,瞳孔皱缩,唇线紧抿,不愿松口。 月九龄也敛了笑意,声音有力且透着几分压迫,不容避让: “原来他答应了替你养大温弼,护他周全,所以你才敢‘豁出去’。” 难怪她明知等待自己的是死路一条,却没有丝毫慌乱,也不担心失去父母庇佑的幼子该如何在这残酷的世上生存。 黄莺猛地睁大了双眼,抬起拷着锁链的双手连连否认: “不是!郑先生并不知情!是我!” 她似乎担心月九龄不信,下意识地往前倾身,竭尽全力地解释,“是我自己做的决定,不要牵扯无辜之人。”眼中慌张与惊恐尽显无疑。 月九龄却像是听到了玩笑,不由冷哼一声,“无辜?呵,那你告诉我,同样出身明空会的王渺、钱木香和青橙为何会在你杀了温之庆之后,也接二连三地步你的后尘作案行凶?” 她清冷声音在狭小审讯室里淡淡地回响,如同空灵威严的梵音,准确无误地钻入到耳里、震慑着人性,不由地令人生畏: “难道,杀人是你们入会的必备条件?”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审讯有点长,不想拆开,因而和明天第一章一起更,今天就到没有了。明天一章【二合一】+两章。晚安。 第299章 唇枪舌战 一向心平气和的月九龄突然的紧逼让黄莺不由地屏息睁大双眼,脑子一片空白,却本能地想要否认: “我,我不……” 但月九龄没给她机会,截断话头,“你不知道?因为你在王渺杀人之前就已经锒铛入狱了,所以后面发生的事情你都不知道,对吧?” 说着冷笑一声,语气愈发冷漠: “可是黄夫人,你身为明空会主要管事之一,现在跟我说你对掌管之下的人一无所知?究竟是我太好骗了,还是觉得我不追究你当日临时起意的谋杀,这次也会轻易放过你!” 身侧的顾墨玧隐约注意到她的心情有波动,视线自然而然地转移到她那被薄纱挡去一半的侧脸上,剑眉微蹙。 “呵,那黄夫人就抬举我了,我也是有脾气的,耐心也不怎么好。你们以为只要躲在那凌波湖中心的小小酒楼里,利用地理优势就能躲过一劫?” 顾墨玧肯定自己的直觉没错——月九龄确实有些不悦了。 于是眉头拧了起来,开口说了他进大牢以来的第一句话: “只要九龄县主追究在明空会遇险一事,巡防营就能立即抄了明空会。” 月九龄没料到高冷寡言的顾侯爷会给自己搭话,“哦”来一声,挑了一下眉梢,“原来我这么有份量,多谢侯爷提点。” 语气也因为顾墨玧无声的维护而缓和了几分,重新看向明显乱了心绪的黄莺,继续击破她的心防: “我知道你们的‘郑先生’不可能只有那个藏身之处,没那么容易被抓。但覆巢之下无完卵,他或许能逃过一劫,可你那懵懂幼子?那些同病相怜的姐妹们呢?你们的‘救世主’真有那么无私,会在逃命的时候还拖着这些累赘上路吗?” 黄莺的软肋就是她的儿子,果然,听到这她脸色更加难看了,面部不可抑制地抽动了一下,下颌绷得像根随时会断的琴弦,好一会儿才听到她干巴巴地说: “他本就没有责任救我们,当初收留已是天大的恩情,我们又怎么好再拖累他。” 月九龄刻意放慢语速,“哦?看来你们真把他当主子了。” 黄莺听不得有人诋毁救过她们母子的郑先生,但对方是同样是救命恩人,因而脸色虽极其难看但到底还是忍住了,语气生硬地开口: “先生说过,在明空会,我们是平等的。” 音落,月九龄神情有瞬间凝滞,随后自言自语似的低声重复那两个字,“平、等。” 周身方才被顾侯爷顺下去的怒气有卷土重来之势,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再次出声竟罕见地听出了厌烦: “一个藏头露尾连全名都不敢报的人,竟然有脸宣扬平等?” 察觉这一点顾墨玧眉头都要纠成结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月九龄似乎对那个“郑先生”兴趣很大。 而黄莺此刻一心想着维护郑先生的名声,根本没有察觉到月九龄话音里透着的危险。 “不是的!他是个光明磊落的好人!只是!只是……” 没等她说完,月九龄不容分说地接了下去,“只是因为太丑了没脸见人,所以干脆躲在暗处报复这不公的世道?” 审讯讲究张弛有度,比起一味地打感情牌或一直步步紧逼,有松有紧更有效率,也更容易让犯人露出破绽,也更容易审出线索——这也是审讯时搭档之间一般会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的原因。 如果说方才月九龄的压迫尚在把控范围内,这会儿就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了。 而黄莺也果然失控了,起身尖叫:“没有!他没有!”身后的守卫见状忙将她重新按回到木凳上。 月九龄看着眼前因心中的高大形象被抹黑而愤怒不已的年轻女子,双唇抿了一下迅速分开,想要说些什么,放在膝上的手忽然被人握住,到了嘴边的话音也跟着噤了声。 她没有偏头去看顾墨玧,但很快反应过来,轻轻转动了一下手,一大一小的手心相贴,温热透过肌肤传达到她的掌心、静脉、手臂、直至躁动的心脏——冒头的不安被他宽厚的手掌按了下去。 明明是那样冰冷的人,手心怎会如此温暖? 月九龄嘴角微不可见地往上勾了一下,有了暖意的手指微微错开,插入指缝,严丝合缝地交握着。 黄莺此时也冷静了下来,挣扎过后发髻有了些许凌乱,双眼却仍旧带着怒意——即便是曾经救治过她的恩人,也不能诬蔑郑先生! 月九龄没有再出口相逼,而是换了一个话题: “青橙自首时揭发欧阳玮私下贿赂温之庆搭上张祭酒,因此提前得知春试的考题,还透露给了与他有交情的董平和钟仁。整场春试,从考官到监考再到考生沆瀣一气,串通起来欺上瞒下,蒙蔽世人——这个消息一经传出,不管这些人的地位多高,都会成为万夫所指。” 这是青橙交代的,说她们发现这几个参与今届科考的人凑在一起干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更加坚定了要“替天行道”的决心。 黄莺没料到月九龄突然转到案子上面,怔愣了一下,眼里的愤怒渐散,恢复了平静,定定地看向她,“县主是在替牵扯其中首辅大人打抱不平么?我听说令尊在幼时待您可并不好。” 月九龄坦荡回视——此时的黄莺像是换了一个人,语气竟与方才惶惶不安截然不同,充满了讽刺: “如今您为自己争了口气没人敢再轻易对待您,想来还没尝过这世间的疾苦与险恶,恐不知有些人为了名与利什么丧尽天良的事都干得出来罢?” “别随便猜测我的想法。”月九龄轻笑一声,冷冷道。 “我想知道,是谁告诉你他们为了追名逐利暗通款曲,私相授受的?据我所知,黄夫人在皇城就认识一个温之庆,这么要紧之事不可能是在路上酒肆听来的,当时的你没门没路,连温府大门都进不了,总不可能是温之庆自己在你面前说漏嘴的吧?” 青橙的口供里没有提过她们是如何得知的,这个消息仿佛是从天而降砸在她们头上似的——就连老天都想借她们的手惩戒恶人。 但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她们还有个“消息灵通”的帮凶,青橙在陈述犯罪过程时故意淡化了这个人的存在,不想将其供出来,黄莺亦然。 看着对方意料之中地露出错愕,月九龄毫不留情地将她们藏着掖着的人说出来: “是你们视为神邸的郑先生说的,对不对?” 虽是疑问,却没有给黄莺回味的余地,而是继续说下去,“我猜他还跟你们说他曾经就是因为这上梁不正下梁歪的风气而落榜,如今虽没了考取功名的心,但仍耿耿于怀,也不忍看努力的后辈与世人们被蒙在鼓里。” 音落,这才反应过来的黄莺一下怒发冲冠,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嘴唇张张合合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字音。 月九龄自顾自地提起手指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拖长尾音,“嗯,这么说来,贵主确实是一个大公无私,舍身取义的好人啊。” 黄莺自然听出了嘲讽,愤愤不平地质问: “难道我们这些平头百姓遇到不公就该忍气吞声么?” “不该。”月九龄扯出一个讥笑,“不过我们正常人都会选择‘报官告状’这种正道,而不是怂恿他人擅自‘伸张正义’、直接残杀嫌疑人来博人眼球、掀起轩然大波这种歪路。” 被噎得瞬间语塞的黄莺整个人原地晃了晃,但很快怒目圆睁: “他们罪有应得!他们早该遭报应,我们不过是在合适的时机向世人揭发这些人丑陋的面目罢了!” 听着这火花四溅、让人大气都不敢出的唇枪舌战,在场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出,唯恐会影响了九龄县主的计划。 顾墨玧则注意到黄莺激愤之下没有否认那个郑先生参与她们杀人的说法,看来她心里也并非全然赞同那位主子的行径,所以当月九龄猝不及防地撕开的那人伪善的面具露出丑陋的嘴脸时,她就有些动摇了。 墨眸深深地注视着身旁的冷静自若的少女,眉头却没有舒展过。 月九龄自然也察觉到了对方已经有了破绽,不缓不急地追问: “什么是合适的时机?” 她有意地循循善诱: “若你家先生真的神通广大到能提前得知的小动作、真心想揭露科举舞弊的,大可在他们狼狈为奸时带人闯入——届时人证、物证齐全,不用你们动手,那些人自会声败名裂,再无翻身的机会。可他却偏偏要买一赠一地让你们也搭上性命,你不觉得奇怪么?” 顾墨玧同月九龄一同办过几次案子,每次亲眼目睹她对犯人使用诱供手段时,总会忍不住心中惊叹——当她想要套话的时候,根本没几人能招架得住。 这时,她的声音有种特别的魅力,让人忍不住集中注意力去倾听她说话,而她言语间语气情感拿捏也恰恰如其分,让闻声的人会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引导去思索。 “我的想法恰好与你相反,我觉得不是你们在迎合时机,而是时机成就了你们。” 此时黄莺跟在场所有人一样,内心已经对她这个“相反的想法”产生了兴趣——虽然没有开口询问,但专注目光一闪而过的疑惑说明了一切。 月九龄:“否则你们大可在他们聚众欺君罔上时一窝端了,省时又省力,或许还能将所有罪名都推到一个人的头上,其他三人侥幸的话还能捡回一条命。但你们选择了分别行凶,而且日子选得也很有仪式感……很有意思。” 脱口而出的习惯用语在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她便从善如流地换了个易懂的,并不会对此造成一丁点儿影响。 入套的黄莺这时内心已经默认了月九龄的说法,瞳孔无措晃动——可如此一来,郑先生便与她心目中的形象背道而驰了。 事实与信念的冲突将她原本坚不可摧的壁垒撞塌了,双目瞪大欲裂,摇着头,嘴里念念有词: “不是,不是这样的……” 【作者有话说】 【二合一】审讯分开两天更可能不那么连贯,所以就合在一章了(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写这么长的审讯,只是有些事要交代清楚,且顺便梳理案情),下章就结束大牢的戏份了。 还有一章应该也是【二合一】。 第300章 你说什么 月九龄从来都不是爱说话的人,当然,和惜字如金的顾侯爷相比,可以说是十分健谈了。 私底下独处时,她可以捧着书或捣弄试验一整天不说几句话;与人相处时大部分是倾听者的角色,但能察言观色地及时作出反应不至于冷场,涉及擅长的领域还能侃侃而谈。 平时接触过月九龄的人都会发现,她看上去非常随和,对谁都是彬彬有礼、言语得当,而且总是面带微笑,但只要细心一点就能会注意到,她的笑意其实没有盛进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 所以她的微风和煦不是特别优待,是基本的待客之道,微笑是附赠的——只要你不作死去摸她的逆鳞,她都是平易近人且好相与的,一般也不会让你陷入自言自语无人搭理的难堪境地,或许还能在你陷入尴尬之时出声救场…… 但很显然,此时此刻的大牢并没有处在“一般”的时候。 月九龄说完之后,所有人都能感受到这小小审讯室里有一股无声的压迫流淌着。 而第一次见面就目睹了她“不一般”这一面的狱卒们全都目瞪口呆——九龄县主在没动用任何刑具的情况下,单用言语就将犯人逼至逐渐崩溃,言语犀利得他们好几次都下意识地跟着倒吸了一口冷气。 之前几次三番严刑逼供但却一无所获的狱卒们无地自容:不愧是百姓口中的“女青天”! “女青天”稍稍缓了缓,有意要给黄莺留反应与喘息的时间,再开口隐去了威压,语气恢复了平静: “听闻你与青橙交情最好,应当对乐曲有些了解。曲子一般都有高低起伏,节奏有快有慢,这样才能抓耳,才能牢牢地吸引听众。” “这几起命案也有异曲同工之处——每个案子总会在民众关注力下降时抛出线索来拨动人心,重新吸取关注,比如舞弊、受贿等;而从整体来看,这一连串案子不仅是围绕着整个春试来进行,而且命案发生的频率也颇有讲究,时间点还卡得很是微妙。” 温之庆死在了正月最后一晚,董平丧命于春试的头天晚上,钟仁则在春试结束当日凌晨被害,而放榜当日下午,青橙上门杀了欧阳玮。 说到这,月九龄顿了一下,似是发自肺腑地感叹道: “贵主不愧是杂学大家,对音律也颇有心得,这节奏把控得游刃有余,若非那是一条条人命,我都忍不住要给他拍手称好了。” 黄莺已然心乱如麻——先是她心中如神明般的人被拉下神坛,她在难以置信中拼命地去回忆,想要在脑海里搜寻到有力证据来反驳对郑先生的污蔑,可回想起来的却只有一些细思恐极的画面…… 她此时已经无暇顾及什么称呼了,整个人如同雷劈般僵坐在椅上,却仍旧在自欺欺人地否认: “你胡说!不会的……” 月九龄见状挑眉,佯作惊诧地反问: “怎么?你难道都没想过,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人,真的会是个无欲无求的好人?” 黄莺涣散的瞳孔猛地皱缩,聚焦对上了明亮得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桃花眸,听见她语气冰冷地说: “温之庆的双耳、董平的鼻子、钟仁的眼珠,最后不是都到了他手上么?他拿来做什么?当作战利品一样收藏起来,闲来无事拿出来观赏一番?” 音落,所有人皆因这番语出惊人的话而错愕、震惊——把死人的五官当做战利品?那个郑先生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啊? 月九龄没有因此停下,她目光不错地盯着黄莺,继续说: “还是因为这三人身上恰好有他所缺的部分?反正人都死了,尸身缺斤少两也不妨碍下一世的投胎,况且他们活着的时候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了反而能有点价值,还能与神明共存,是他们的荣幸。” 顿时,审讯室如死寂一般。 一个狱卒率先反应过来,没忍住惊呼出声:“什,什么!”被花剑瞪了一眼后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嘴,但惊恐的神情暴露他这会儿受到冲击的内心。 月九龄注意到黄莺每听一句,瞳孔就晃动得越是厉害,手指头已经鲜血淋漓而她却毫无知觉,反而扣得更用力了。 她将视线从那快被扣烂的手指头往上移,语气越发游刃有余,眸色却越发幽冷: “看来是后者了,所以你们的那位‘救世主’长得真的不尽人意,光是头就有三个部位不满,想想都觉得有碍观瞻,难怪不敢见人。” 闻此,黄莺抠手指的动作一顿,脱口反驳: “才不是!他的眼睛是因为炼药熏坏了……” 月九龄冷哼一声,抢了她的话,“哦,原来他还是个瞎子。照你这么说,那他耳朵也有残缺了,鼻子…….”她想了想,挑眉,“鼻梁是塌了么?” 掷地有声的质问将原本暴怒的黄莺钉在了原地,她只觉得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了——郑先生除了眼睛看不大清,耳朵、鼻子都完好无损的!那他为何还要…… 一想到这,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开始自言自语地说着神什么,像是陷入梦魇,狱卒想要上前喝醒,但被花剑一个眼神给阻止了。 而月九龄见此情形,便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心里稍稍地松了口气,但不知道是刚刚精神太过集中以至于此时松懈下来犯了低血糖,还是因为这大牢太过烦闷阴冷,她忽然有些头晕目眩,与顾墨玧交握的手也不由地加了几分力度。 顾墨玧刚注意到,她就松开了手,空落落的手心使得眉头一拧,冷哼一声,冰冷的声音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准确无误地落在了黄莺的头上: “你们都觉得自己报私仇的同时在‘为民除害、匡扶正义’,其实是被所谓的‘救命恩人’欺骗、当刀使了。” 黄莺心里那堵岌岌可危的墙此刻已经一溃千里,那个曾经于她而言神圣不可侵犯的男人被顾墨玧与月九龄撕去了伪装的面具,露出了面目可憎的一面,什么恩情、平等,就像一个自欺欺人的笑话! 她整个人都蜷了起来,瑟瑟地抱着头缩在椅子上疯兮兮地重复,“不,不可能!不可能的——” 月九龄冷冷地看着这个曾经满怀希冀带着幼子北上寻夫的年轻妇人,没想到等着她不是幸福与圆满,而是背叛与抛弃。 她在一次次辱骂与驱赶后心如死灰,最后认命……的时候,遇上了一个雪中送炭的人,他不仅收留了饥寒交迫的母子,还告诉她,人生而平等,凭什么她要遭受这些不公?凭什么背叛的人反而逍遥自在? 所以她最终被愤怒蒙蔽了双眼,亲手杀了那个背叛她的负心汉。 寂静的审讯室里只听见黄莺语无伦次的细语,却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月九龄皱了皱眉,忽然觉得这个阴暗、湿冷的大牢让人喘不过气来。 “等她冷静下来再问,应该会如实交代的。牢里太闷了,剩下的就有劳诸位,我先告退了。” 心防已破,就算黄莺不怕死,也要考虑她那个还在明空会手里、毫无反抗之力的儿子。 说着她便起身要离开,刚抬脚却又站住,回头冷冰冰开口: “还有,虽然没有证据,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温之庆没有收贿赂,你们杀的那几个考生也没有作弊,所谓的‘科举舞弊’往届存不存在我不知道,但今年没有。” 喃喃自语的声音戛然而止,月九龄却没有停留,迈步往门口走。 这时,背后传来黄莺沙哑的声音说: “还有一个人。” 花剑呼吸一紧,猛地回头,厉声喝道: “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还是【二合一】,虽然比上章短,但也是二合一,今天没了,晚安! 第301章 末位进士 春试过后,各地北上赶考的考生至少也会等到放榜后再做打算,因而官驿这会儿仍旧人满为患。 报喜的官吏是踏着黄昏余晖来的,官驿管事是个会来事儿的,这会儿一边指挥着伙计放炮庆贺,一边上前亲自接待引见。 官驿门口也围满了各式各样看热闹的人,先头在放榜时已经得知自己及第的进士们此刻都聚集在大堂,翘首以盼这最后一道唱名的程序,亦是他们这些寒门子弟在皇城崭露头角的时机。 管事双手奉上好茶,笑得见牙不见眼,仿佛高中的人是他自己,十分的与有荣焉。 见对方没有拒绝,端起喝茶,管事心花怒放,在一屋子进士的注视下挺直了腰板,笑嘻嘻地扫了眼前仍是白衣的众人,忽而笑容一滞——还少一人,忙给旁边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立马会意,转身便往客房跑去。 伙计轻车熟路地来到一间客房门前,抬手敲门:“举人老爷?举人老爷!”喊了几声无人应答,他便轻轻一推,门开了。 一进门就看见地上躺了个人,伙计忍不住“哎哟”了一声,一边念叨着“地上凉,受了寒可怎么好?”,一边上前伸手就要将他扶起,却不知怎的,忽而想起今日另一位榜上有名的遭遇,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伸出去的手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他瞧着侧躺在地上的人面色苍白,咽了咽口水,伸出一根手指头颤颤巍巍地想要去探对方的鼻息…… 恰逢这时,门口鞭炮声响起,如平地惊雷。 伙计吓得蹲坐在地上,没控制住地惊呼出声。 而方才一动不动的人终于有了反应,在伙计惊恐的目光中慢慢掀开眼皮,抬手按压着发胀的太阳穴起身坐了起来,便注意到屋里还有另一人。 认出是驿站伙计后,露出疑惑,正要开口询问就见那伙计劫后重生般地大喘着气,拍着自己胸口说了好几声“吓死我了!”。 伙计脑子转得飞快,很快反应过来,忙换了副讨喜的模样,抱拳仰头冲着已经站起身来的青年男人贺道: “恭喜进士大人,贺喜进士大人!前来报喜的大人都到了,您快起身去大堂吧。” 就是惊吓过后的身子还没缓过劲儿来,四肢无力,依旧是坐在地上。 正在整理衣裳的男人闻言动作一顿,满脸不解地看着笑嘻嘻的伙计,忍不住上前一步,反问: “进士?我?” 正午看完榜回来就昏睡过去的李鑫全然不知外面已然变了天,听到伙计这番说法着实满腹疑惑——难道方才去看放榜,是他在做梦? 伙计连连点头,“可不是么,举人老爷可真是鸿运当头,您当真中了进士!” 不可能,他记得他出了门的,而且考的是第一百零一名,落第了,并未高中! 还是真如欧阳玮所言,及第的那前百名里,有人出了意外? 李鑫思绪万千的这片刻里,伙计恢复了气力,站起了身,焦急地提醒他: “要不小的边走边跟您说一下缘由,现下得赶紧到大堂去,可别让大人久等了” 突如其来的欣喜与难以置信让李鑫手足无措,只是本能地点点头,跟着伙计出门。 行近大堂,李鑫已经从伙计利索的嘴皮子里得知了前因后果,方才起头的喜悦还未遍及全身已经冷却,心里一时很不是滋味。 欧阳玮一语成谶,只是出了意外的人,是他自己。 将人领到后,伙计瞧着他不大好的脸色,犹豫着掏出信笺,小心翼翼地开口: “对了,小人这儿有一封您的信。” 李鑫闻言回神,垂眸看着上面写着自己的姓名,抬手接了过来。 伙计看他这个反应实在摸不准他到底多生气,忙告罪: “本来早该给您送去的,但这几日往来的书信太多,就给耽搁了,都是小人办事不力!小人该死!” 信笺上日子的落款是年前,按理说应当是春试前就抵达的,可不是这几日的事。 李鑫哪里不明白?在皇城这种达官贵人遍布的地儿,这些人最会见风使舵。 先前没给他送去是因为他不过是众多考生中的一个——书信向来都是自己算着日子去问管事伙计取的,如今是因为得知他跻身进士才会送到他手上。 不过他没有因此发难,只是淡淡道: “有劳。” 伙计闻言暗自松了口气,赔笑着退下了。 【作者有话说】 前几章就一直在改,改了几版总不大满意,而且前面改了后面也就跟着改。【叹气.jpg】 所以接下来每天三章可能没法一起更,啥时候改好了就放上来,我看评论有小可爱说熬夜看,还是别等了哈,先睡,明天再看,反正跑不了的! 先说晚安。 第302章 隐隐不安 出了大牢,绯刀与落影已经在门口静候。 在顾墨玧的示意下兵分两路——绯刀前去吏部拿今届入围春试的考生名单,落影则带人往城郊的方向去…… 月九龄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思绪似乎也跟着离去了。 顾墨玧看她这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由蹙眉,“黄莺已经承认这些命案均是明空会所为,就算落影抓不住幕后主使,至少能将下一个凶手控制起来。” 正如月九龄方才对黄莺所言,那个“郑先生”谨小慎微,想必也不只有明空会一处藏身之处,何况他还消息灵通,事先得到风声闻风而逃也是意料之中。 虽抓不到主谋,却能先折了他的爪牙,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不给他再教唆他人行凶的机会。 小蓁连连点头附和,她也察觉到自家小姐今夜的情绪不大对劲,自月九龄名动皇城后,还从未见她表情如此凝重,以为她是在担心来不及救黄莺所说的“还有一个”,忙出声劝慰: “是啊县主,还有绯刀大人一拿到考生的籍贯信息,就会将出身江南的都召集起来严加看管,这样一来就有了双重保障,您不必太过担忧了。” 黄莺方才交代,自己在入狱前见过郑先生带回一个新入会的姐妹,只知她是从江南北上,同自己一样是来寻夫,原想与自己遭遇相似,想要好好认识结交一番。 不料青橙替自己受过被月九龄看穿了,她便只好投案入狱换取青橙自由,因而没来得及了解情况。 花剑赶着马车停到跟前,月九龄这才缓缓收回视线,却没看任何人,兀自垂眸,淡淡道: “青橙今天杀了有望成为状元的欧阳玮,已经足够轰动震撼整个皇城了,再者,根据前几起案子发生的频率,今日不会再发生命案了。” 小蓁愣了一下,想了想确实如此,可既然知道暂时不会再有人遇害,县主又为何忧心忡忡? 顾墨玧亦有同样疑惑,但他比小蓁还要细致一些,发现月九龄似乎有些不安。 “怎么?” 月九龄忽而抬眸,望进那双深沉的墨眸里,“我想见郑……那个姓郑的。”她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顾墨玧注意到她说到一半短暂的停顿,总觉得她顿的那一下像是省略了神恶魔,眉头纠结起来,“阿龄,你……” 月九龄伸手拉住了他的手,坚定地打断: “若是落影抓到他,我想立刻就见他!” 光洁的脸庞在下弦月冷光照映下显得十分苍白,桃花眸却十分熠熠生辉,只是这样镇静的表面伪装下,她的心却在杂乱无章地跳动着,连握着顾墨玧手腕的手都要加重力度才能掩饰微微发颤的痕迹。 顾墨玧就这样低头深深地看了她许久,终是叹了口气,将她葱白的手收拢入掌,拇指指腹轻轻摩挲了她的手背,另一只手抚上她薄纱下的脸颊,掀起一角,“但你从午后到现在一刻不停,还没用晚膳,唇都发白了。” 见月九龄要开口,他又放柔了声音道: “且天色已晚,先让花剑送你回府歇着,有消息我让残光立即告诉你,明日一早便让人去接你。” 月九龄微怔,似是才反应过来落影这一趟抓到人的可能性几乎为零,眸子闪过一丝懊恼——她还真是忙昏了头,竟然妄想那种阴险狡诈之人会乖乖束手就擒。 于是笑了笑,带着歉意地对眼前高大俊美男子说: “好,那你们小心。” 顾墨玧见她释怀一笑,心头一动。 握着她的手往身前一拉,便将她拉进了怀里,似要将她揉进骨血里,想要温暖在她清瘦寒凉的身躯,耳边轻语,“你才是要小心,”说着又不舍地收紧臂弯,沉声道,“还是让花剑别来回跑了,今晚顺便留在竹心院守夜。” 虽然他不知道月九龄为何那么执着要见那个人,但若他们之间真有渊源,他担心今晚落影抄了明空会,那人会狗急跳墙,对月九龄不利。 见县主没有拒绝,花剑立即应下。 马车的轮子碾着月光而去,顾墨玧紧缩的眉头却未曾舒展,这注定是不眠的一夜。 * 马车内,小蓁偷偷瞧着月九龄,见她蹙着眉头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整个人如同笼罩着一层浓雾,湿冷且看得不真切,却能感受到车内逐渐压抑的气息,她心里着急却不敢擅自开口打断,只能时时注意着。 其实月九龄在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细细地回想着前因后果。 但内心还是忍不住地发出疑问: 真的是凑巧都姓郑么? 他建立明空会对目的何在?就为了“换脸”么?未免太过招摇了。 而且为何要取“明空”二字,取了武帝名讳中的“曌”,真的只是为了把武则天做典范来糊弄那些走投无路的女子,表面上教她们打破纲常,实则是利用她们满足自己的私欲? 他究竟想做什么! …… 月九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攥着,整个人像是陷入了无人之境,小蓁在一旁看得惊心动魄,唯恐她伤到了自己,正要开口提醒,马车忽而停了下来,花剑的声音随之响起。 小蓁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没有立即回应,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月九龄。 好在月九龄似乎因此被打断了沉思,眼睛清明了起来,对上惊慌的小蓁,眨了眨眼,随即冲她扯了扯嘴角,两人便下了车。 马车停在了月府的后门,因马车有着侯府的标志,不边在此多做停留。 “属下今夜随时待命,县主尽管吩咐。” 花剑行了礼便赶着马车消失在夜深人静的深巷里,仿佛从没有来过。 小蓁叫了门,两人便从后门进府。 她担心月九龄心不在焉地绊脚摔着了,忙上前便搀扶着她往竹心院走。 桃红忙放在手中托盘,迎上来瞧了一眼月九龄,惊诧担忧,“县主怎么脸色如此难看?可有哪里不适?”说着上前搀着她另一边,“对了,今日葛大夫有在府上,要不请他来给您看看?” 月九龄闻言回过神来——难怪顾墨玧方才送自己上马车时眼里的担心都要写在脸上了,能让不显山不露水的顾侯爷露出那样的神情,看来她此时的脸色不只是“难看”。 本以为自己藏得挺好的,没想到还是没瞒过顾墨玧。 她苦笑着摆手,“不用,我没事。”她让桃红留意葛大夫是觉得此人接近月星儿有蹊跷,不过此时却没心思去会这个葛大夫。 小蓁见月九龄不愿多说,灵光一闪地转移了话题: “可能是还没用晚膳的缘故,后厨还有饭菜么?没有的话快去让后厨做几样清淡的来。” 桃红恍然大悟——原来县主是饿了,于是忙应道: “有有有!热着呢,我这就去呈上来,幸亏叶嬷嬷有先见之明。” 叶碧云听见动静走了出来,恰好听到这句,忙看向脸色苍白的月九龄,果然一副疲累模样,立即板着脸冲小蓁: “你这丫头是怎么伺候小姐的?” 说着忙让月九龄进屋,给她倒了杯热茶暖手,忍不住唠叨,“侯爷也真是,就算办案,也不能不吃饭啊,饿坏了可怎么好?” 暖意从指尖开始蔓延,听着熟悉的话音,月九龄才重新有了实感,她缓缓地看着屋里进进出出地人,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那压着她的东西,仿佛轻了一些。 桃红已经将热着的饭菜呈了上来,叶碧云一边张罗着给她布菜,一边催促丫鬟: “还不去准备热水?” * 夜已深,睡梦中的月九龄额头渗出了冷汗,呓语着什么,眉头拧成一团眼睛却没睁眼,像是梦魇了。 在梦里,她看到那个男人从她口袋里拿出解剖刀,笑得疯狂且狰狞…… 【作者有话说】 【二合一】,先说晚安。 第303章 殿试延期 “……” “大法医,你不是号称能替死人伸冤么?这次怎么保持沉默了,啊?哈哈,因为他们都是自愿献身的,没想到吧?哈哈哈——” “你究竟对他们做了什么!”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是他们苦苦哀求,我最看不得别人求饶了,啧,太惹人怜了,我怎么好拒绝呢?” “疯子!” “疯子?哈哈哈,我喜欢这个称号!不过……月大法医,落到我手上的人下场你是最清楚的,而你,最后也一定会心甘情愿死在我的刀下!” “嗯,不如你现在就跪下求我,或许我还能手下留情,给你留个全尸呢?” “做梦——”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 一道银光猛然逼近,月九龄下意识想要往后退,却发现除了眼珠全身都动弹不得,那把利刃就在她皱缩的瞳孔里汇聚成一个亮点,杀气凛然。 “……县主?”隐隐听到有一道熟悉的女声在耳边喊…… 县主? 月九龄目光一滞,男人扭曲的脸、近在咫尺的刀尖、肆虐的杀机全都骤然远去,手脚好似能动弹了,五感渐渐归位…… “县主!” 紧闭的双眸陡然睁开。 月九龄不可抑制地急剧喘息,大口大口地吸入空气,清凉的气息迫不及待地灌入灼热干涸的喉管,呛得她不由咳了起来。 小蓁见状忙上前扶起月九龄,轻轻给她顺着后背,才发现她的鬓角都被汗打湿了,满是担忧: “怎么出这么多汗,是给梦魇住了么?” 桃红忙倒了杯温水递过来,小蓁接过来,见她不咳了才送到唇边,还想再喂却见月九龄轻轻摇了摇头。 她只好作罢,放下茶杯拧干了帕子给月九龄擦汗,碰到她惨白如纸的肌肤,不由惊呼: “哎呀,县主好烫,该不是昨夜受寒了吧?桃红!快去喊嬷嬷来。” 桃红应声就要转身去叫人,但月九龄开口了。 “没……咳咳,”张口发现自己没发出声,只好清了清嗓子,才哑声,“我没事,别吓唬叶嬷嬷。” 月九龄缓过劲来,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应该是自己方才的模样吓着小蓁了。 叶碧云是竹心院里除了她以外有主心骨的了,所以这些小丫头遇到自己拿不准的事儿总会先请示叶碧云,无他,只因叶碧云资历最老,遇过的事儿自然也比她们多,自然也更知道该如何应对突发状况。 相处这些时日,月九龄也算了解叶碧云了——如果让叶碧云知道她发烧了,那她恐怕在退烧之前就别想再出门了。 其实这不能怪小蓁,她刚刚一进来就见睡梦中的月九龄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捆住了,一边梦呓一边挣扎,还怎么叫都不应,好不容易叫醒了,谁知一睁眼——双目空洞无神像是看不见,喂水一开始都喂不进去,比去岁落水那会儿还吓人,她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呢。 月九龄暂时稳住两个小丫头后,稍稍松了口气,抬眸看了一眼隔着纸窗透进来的昏暗天色,问: “什么时辰了?” 小蓁一边扶着她起身,一边回道,“刚过辰时。” 已经清晨了。 月九龄皱起眉,声音低沉: “残光来了怎么没叫我?” 顾墨玧昨夜答应了会让残光来竹心院立刻告诉她进展,不可能轻易食言,除非有突发情况,让他无暇顾及。 月九龄微微眯起眼睛,小蓁一惊,犹豫着告诉她: “县主,昨夜侯府没来人。” 果然出事了。月九龄蹙眉头,又问: “花剑呢?” 小蓁忙道,“在院子候着呢,让他进外屋么?” “嗯,更衣。” 片刻,月九龄便换了好了衣裳,刚一露面便单刀直入地问: “出什么事了?” 花剑听见动静看了过来,看到没有蒙面的月九龄时顿了一下——他在四人中是与月九龄接触最少的,以往见到都是灵动的一面,还从未见过她这般脆弱,宛若晶莹剔透的琉璃,随时都会破碎。 对上清冷的桃花眸,他忙垂眼禀报,“正如侯爷与县主所料,罪魁祸首跑了。”确认过眼神,眼前人还是那个九龄县主! “绯刀拿到名单后,侯爷已差人将江南籍贯的八位考官和十一个考生共一十九人都严加看管起来了。” 月九龄点点头,沉思片刻后开口: “涉及朝廷大臣,纵使侯府高手如云,但要同时监管这么多人难免疏忽,你有名单么,我咳咳——” 考生好安排,难的是那八个考官,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被凶手盯住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更何况还被人像罪犯一样看着,他们肯定不会乖乖配合,人手本来就不够,如果再将人力与精力浪费在扯皮上,就是给凶手可乘之机。 她想看那这十九个人的详细信息,或许能试图缩小一些范围,只是话没说全,就被呛了一口。 花剑见她似乎比方才更加虚弱了,心里一边盘算着要怎么跟侯爷交代,一边赶紧回道: “县主莫急。皇上已下圣谕,禁军与巡防营暂听侯爷调配,京兆尹与大理寺协助,务必将残害大燕人才的凶手捉拿归案,殿试延迟待定。” 月九龄喝了水润嗓子,闻言不解问: “离殿试还有两日,为何延后?” 殿试之日早就昭告天下,这是不仅是天下大事也是关乎到朝廷与皇帝的脸面,不可能轻易改期。皇帝就这么不相信顾墨玧能在两日之内破案?还是有其他什么事导致殿试不得不改期的? “因为有一进士失踪了。”花剑证实了月九龄的猜测。 果然,若此事是放在往届都不一定会引起注意,但如今已经有朝官和那么多考生遇害,凶手俨然没将大燕王法放在眼里,这是在挑衅天威,皇帝这次是真的动怒了。 月九龄眉头紧蹙,笃定了此人就是“下一个”,而且一定是江南人士,她放下手中茶杯,声音暗哑追问: “是谁?” 花剑:“李鑫。” 【作者有话说】 昨天没写完就请了一天假,老了就没法久坐,嗐 p.s.有小可爱在说我是不是忘了阿龄有金手指,哈哈,我没忘。但阿龄的金手指主要是号出死者在死前一天的身体状况或感受,较适用于无法解剖的情况下(比如第一案,阿龄不被允许做尸检,只能号脉,于是得知受害者有身孕)、一天内身体状况急剧变化(例如第四案,受害者们都在吸入了某种香而神智不清)、有病史或有隐疾(一个非医学生如是想)。且共情比较伤神,所以不会经常用。 还有 第304章 李鑫失踪 李鑫从同窗那里得知欧阳玮在府中为人所杀一事属实,也确认了自己因此跻身百名进士行列,获得了殿试名额,大受震惊——一觉醒来,竟已变了天。 幸亏他是昏睡在房中被伙计喊醒的,不然连他都要怀疑是自己心有不甘对其下毒手了,毕竟欧阳玮之死,最后得益之人是他。 同窗像是看出他的顾虑,直言道那凶手已经投案自首了,是爱而不得,从而生出怨恨。还指控欧阳玮这春试第二名的成绩是作弊得来的,已并入之前那几桩舞弊案一起调查了,让他不必介怀,得到最后一个殿试名额受之无愧。 李鑫心不在焉地回到房里,既不相信欧阳玮会舞弊,亦想不通他的死是否巧合。 直到伙计来敲门问他是否要用晚膳,他才恍然醒悟,发现时候不早了,打发了伙计后,他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握着那封家书,于是打开。 不过一刻,他便再次推开房门,与送饭的伙计擦肩而过却对他的询问视若无睹,匆匆离去,留下端着饭菜的伙计摸不着头脑。 李鑫不知道的是,在他出门后半个时辰,侯府的人整肃而至。 此刻他按着信上所留地址来到一处偏僻小院,正要上前叫门询问,门却从里头打开了,一个侍女装扮模样的少女见了他也不惊诧,毕恭毕敬地问: “是李进士么?” 李鑫怔愣了一下,没来得及去想她是如何得知自己中了进士的,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侍女闻言侧身,示意他进门: “尊夫人已等候多时,请进。” 李鑫将信将疑地看着这女子,见她不闪不躲地回视,像是看清了他心中怀疑,先转身在前头为他带路。 他这才将目光放在透着亮光的屋子,想到刘氏可能在里面,攥紧了出门前顺手拿的剪子,然后才跟了过去。 门一打开,李鑫果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不由松开了手,上前一步惊喜道: “娘子,你怎会在此?” 那侍女见状,识趣地退下,屋门重新阖上。 李鑫怎么也没想到刘氏竟然在皇城,“若非认出那信上是你亲笔,我还以为是有人冒名约我前来呢。”所以他才多了个心眼,也存了戒心。 刘氏坐在位置上始终没有起身,听到这话,不禁反问: “哦?那夫君觉得,不是我,又会是何人约你来?” 李鑫闻言笑容凝滞,不明所以,“娘子这是何意?”他满怀的欣喜被刘氏若有所指的语气浇灭。 以往刘氏也总是嘴上不饶人,但他们夫妻多日未见不该如此啊。 李鑫沉静下来,仔细去瞧与自己结发多年的妻子,他才发现不过半年未见,刘氏似是变了许多,但哪里变了又说不上来,像是变得冷漠了。 该不会是孩子出事了吧? 思及此,他有些焦急地问: “你是只身一人北上的么?阿芃和玫儿呢?可是家中发生何事?” 刘氏虽然时常对抱怨日子难过,对孩子却是十分重视的,家中除了身子不好的老母亲无人能看顾孩子,她定舍不得走开的,而她此刻却身在皇城。 那信的落款日期是年前,这是不是说明她或许已经来皇城有些时日了,而他为了春试无暇他顾,也不知她有没有受苦? 一时之间,李鑫不由地心生了愧意。 见他提及孩子与家里,刘氏敛了笑,神情古怪,“你还关心家里?”说完像是意识到不妥,又补了句,“他们很好。”只是语气十分生硬。 李鑫听到家中安好,提起的心缓缓落下,随后反应过来刘氏话里的不满,便正色道: “娘子说的是哪里话,若是因我执意要参加春试一事疏忽了家中,日后不会,你可有听说,我中了进士……” 刘氏冷笑一声打断,“皇城传得沸沸扬扬,我要不知道很难吧?”讽刺的语气太过明显,听得李鑫眉头紧皱。 这时刘氏突然站起身来,像是真心为夫君感到高兴一般,走过去拉着他来到桌边落座,双手按在他的肩上,温柔的嗓音里透着阴狠,附在他耳边: “可中了进士又如何,能不能谋得一官半职还未可知,还是说夫君已经打算效仿温之庆,抛妻弃子地给祭酒大人做上门女婿了?” 李鑫在她低语中不由睁大双眼,“倏”地站起身,莫名其妙地反问: “什么祭酒大人,什么上门女婿?娘子,你在说什么?” 他动作间带动的风吹得桌上的灯火跳跃,映得刘氏神色隐晦不明,只听她声音讥诮,如淬了毒一般,一字一句: “上元节,红鸢楼,怎么,夫君这么快就忘了张小姐么?” 张小姐?李鑫一顿,随即想起了什么,再看向一半脸隐在暗处的刘氏,没由来地打了个冷颤,想要去拉她的手: “娘子,你误会了,我与张小姐……” 只是刚迈出一步,屋门忽然被人打开,他下意识地回头去看——正是方才为他引路的侍女,还有另外一个女子,看着年纪不大,但举止间却都带着几分凶狠。 两人架着一个与之同龄的女子进来,那女子似乎失去了意识,任由她们扔在地上,露出面容。 李鑫认出了这昏迷的少女正是张祭酒的千金,难以置信地质问: “你,你们绑了张小姐?还对她做了什么!” 那张小姐躺在地上,脸上毫无血色,呼吸也十分微弱,看上去似乎不大好。 刘氏听他心急的语气,抬脚就在那细皮嫩肉的张小姐脸上踩出个印子,讥讽地对李鑫说: “这就心疼了?原来我的夫君这么怜香惜玉啊?我生阿芃时难产,你娘还怨我娇气请大夫费钱,生玫儿倒是省钱了,可你娘一看是个女儿又怪我肚子不争气,那时怎么不见你怜香惜玉?” 说起旧事,刘氏悲愤不已,这些年她过着忍气吞声的日子,难道她就甘心么?就因为她没投个好胎,所以活该低声下气,活该粗茶淡饭么! “因为她是祭酒的千金?而我只是一个没落的商贾之女!” 听着她这番“振聋发聩”的自白,李鑫愣住了,他几乎能肯定,刘氏疯了! 但此时他顾不得刘氏是如何得知这一切、又是怎么绑架张小姐的,她已经有了癫狂之症,当务之急是先让她冷静下来,别做傻事,闹出人命! 李鑫试图走近,语气真诚,“你在说些什么胡话?我哪里不心疼了?你的难处我一直知道,也一直都记在心里……” 刘氏却又突然镇定了下来,阴测测地看了一眼李鑫,“记在心里?” 说着将目光转向了张小姐,用鞋尖踢了踢她瘦弱身躯: “呵,然后揣着它对另一个女人好?是她么?” 李鑫见状就要上前阻止,“你要做什么?别做傻事!娘子……”却被身后两个女子一左一右制住——别看她们是女子,但力气不小,制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绰绰有余。 “闭嘴!”刘氏似乎对他口中的称呼很是厌恶。 她一把揪起张小姐的头发将她拽了起来,另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拿着利刃…… 李鑫盯着那落在的匕首,瞳孔放大,挣扎着惊呼: “住手——” 【作者有话说】 【三合二】不好拆的话我就每章都写长一点哈。晚安。 第305章 不眠之夜 夜已深,对于大多数皇城百姓来说,这意味着一日的忙碌终于结束了;然而对这偏僻的小院里的人来说,才刚刚开始。 刘氏挥起刀却没有杀了张小姐,而是泄愤似地在她脸上划了几十刀,直至那肤如凝脂的脸上再没有落刀的地儿,她才不耐烦地转移了视线——将注意力落在那截优美的脖颈上…… 就这么一寸寸“梭巡”下来,貌美如花的张小姐可谓是“体无完肤”。 可怜的张小姐第一次疼醒过来,眼睛还未看清昏暗的周遭,就先对上了一道冷光,接着听见刺入血肉的声音,随之而来是锥心之痛——那是她这辈子都从未遭受过的疼痛,她忍不住放声哀嚎起来。 但动手之人不为所动,反而癫狂地笑了起来,随着“噗”的一声,失去右眼的张小姐经受不住,再次晕了过去。 第二次醒来,第三次醒来……. 张小姐已经分辨不出自己是哪里疼,只能在不断地求饶然后不断地昏厥,最后奄奄一息。 这一夜,这座小院里断续地传出凄厉惨叫与恶意笑声均是被夜色湮没,被睡梦隔绝,竟没有传入除在场以外其他人耳里,平静得与往日无异。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露出了鱼肚白,屋里的灯火早就灯枯油尽,熄灭了,却无人理会。 李鑫这辈子只拿过笔杆子,哪里见过这种“大场面”?就连上次无辜被卷进的采花大盗案里,他也只是进了衙门,问了几句话,连块皮儿都没掉,更没见着什么血腥场面。 可这一夜,他却亲眼目睹了一个曾与他在宴席上仅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像一条无能为力的鱼,被人捆上了砧板,任由残害、虐待,而那折磨人的恶魔就是曾与自己同床共枕近十年的发妻! 刘氏昔日根本不敢杀鱼,因此他家的饭桌上极少见到鱼肉,可如今却握着利刃化身以杀生为乐的“屠夫”,简直太可怕了! 李鑫一开始还能挣扎着大喊大叫地阻止劝告刘氏,可随着刘氏杀红了眼,他也吓得失禁失语,那两个箍住他的侍女也早就松了开手,似乎笃定了他吓软了腿没力气跑,任由他瘫坐在地上,缩起来瑟瑟发抖。 张小姐昏迷地时间越来越长了,身上也几乎没什么好地儿了,没了求饶与哭喊,刘氏似乎对她失去了兴趣,最后一次将她折磨得晕了过去后,“啧”了一声,直起身子退了几步,拿出手帕,嫌弃地擦着手指染上的鲜血。 李鑫见她往自己的方向靠近,忍不住往后退了退,这一恐惧之下本能地举动刺痛了刘氏,她冷哼一声扔掉脏了地帕子,一步步逼近她的夫君…… 这时,有一女子径直闯了进来,看了一眼屋内地情形,忍不住抬手掩住鼻子,挡了挡扑面而来的血腥味,皱着眉头对刘氏说: “夫人,先生说情况有变,需要立即转移。” 手里还拎着滴血匕首的刘氏听到“先生”二字,眼里的杀意陡然散去,闪过慌乱,无措地看了看来人,“啊?那,那他们怎么办?” 来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昏迷不醒的“血人”以及地上那摊“烂泥”,冷冰冰地说: “杀了。” 刘氏一怔,就见屋内其他两人要动手,她下意识地反对,“不,不行!” 对上来人质疑的目光,她忙垂眸,看到了吓傻了无知无觉的李鑫,厌恶且狠绝地说: “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们!先生答应了会让我出这口恶气的!” 来人面无表情地盯着刘氏,其他两人则是在一旁等候来人的指令——毕竟她才是先生信任的人,虽然她们这次的任务是来协助刘氏成事的,但若是先生有其他指示就另当别论了。 片刻后,来人似乎想到了什么,竟然松了口: “那就打晕了一起带走!” 音落,两个侍女不疑有他,就近拉起李鑫往外走。 来人拖起张小姐,刘氏一边上前帮忙,一边小心翼翼地询问: “是要回明空会么?” 来人言简意赅:“明空会已被官兵包围了,不能回去了。” 刘氏动作一顿,想到她对孩子在明空会,慌忙问道: “那我的阿芃和玫儿呢?” 因她突然撤力,来人也不得不跟着停了下来,颇为不满地开口: “放心,先生早有准备,已经将他们送到安全之处了,所以来接你们一起过去,先避避风头。” 刘氏闻言,松了一大口气,接连点头说了两句“那就好”。 她们合力将张小姐拖出了小院,门口停着两辆马车,刘氏使出吃奶的力气将张小姐扔上了放置了李鑫的那辆马车上。 来人转身先到了另外一辆马车旁,催促着她们: “快上车!” 刘氏应了一声便跟着上了马车,抬手掀开门帘就看到车内坐着的人,震惊不已: “您,您竟然亲自来……”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但我发现第二章审核得有点慢,emmm,十二点如果没出来就别熬夜等哈。 第306章 废话少说 皇城百姓已经开始劳作了,小院被官兵团团包围了。 月九龄等人是根据驿站李鑫房里搜出来那封家书上所写地址追来的,可惜还是晚了。 京兆尹与大理寺的人都留在了驿站,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今日不当值的禁军统领秦琰亲自带着手下协助追查凶手。 一进屋,冲人的血腥气教人不由皱起眉头。 月九龄先上钱摸了摸桌上的油灯与茶盏——都凉透了。 小蓁捂着口鼻,看着地上一滩滩的血,她跟着月九龄学了不少,看到这么大的出血量,立即就想到又有人遇害了,忍不住出声问: “不是说凶手昨日刚杀了欧阳玮,短期内不会再杀人了吗?” 没有纠正她月九龄昨晚说的是“今日内”,而此刻已经是“明日”了,但凶手如果真的又杀人了,那确实不符合月九龄。 月九龄在屋里转了一圈,看着地上鲜血分布的痕迹,沉声道: “确实没杀。” 小蓁愣了一下,“啊?那这……”流了这么多血,怎么可能没死? 顾墨玧见月九龄不顾脏污蹲下认真查看血迹,替她回道: “不是没见到尸体么?” 将院子里外翻了个遍的秦琰一进来就听到这话,看到这满地的血,虽然没见到尸体,但总觉得流血之人还活着的可能性不大。 “侯爷的意思是,张小姐和李鑫可能还活着?” 今日天还没亮的时候,张祭酒就慌里慌张地跑到京兆尹府报案说他的女儿被人绑架了,凶手还留下一张纸,上面是用血写的“致吾家破人亡者,不得好死”。 如今看这屋里的痕迹,那张小姐与李鑫应当是被同一伙人劫走了。 “他们确实还都活着,”顾墨玧不置可否,但语气却没有半点轻松,“但如果这些血均来自同一人的,那这人恐怕撑不了多久。” 月九龄赞同顾墨玧的说法: “从屋里留下的痕迹来看,大部分是一个人的血。” 虽然没法用仪器验明,但从现场血迹分布的情况来看——受伤之人不像是被伤到要害,更像是有很多伤口,虽每一道都不致命,但加起来也会要人命,而且,这可比直接死了还要受罪。 饶是杀过不少刺客的禁军统领也受不了如此折磨人的手法,“这凶手也残忍了!” 月九龄同样神色难看,她伸手抹了抹离自己最近的那处血,指腹触到粘稠液体时,怔了一下,忙抬头对顾墨玧说: “血还是温热的,他们刚走!” 顾墨玧立即冲门外下令: “落影,追!” * 落影二话不说带着一队人扬长而去,屋里除了血迹还有一个染了血的帕子就再没有其他有用线索了——由此可见这屋子并非他们的据点,只是临时租来诱李鑫赴约的。 月九龄很快结束了屋里的勘查,不知是不是发烧的缘故,那满屋子的血腥味熏得她有些反胃,于是干脆徇着一连串点状血迹来到屋外,顺便透透气。 血迹到门口就消失了,旁边还有明显的车辙印记,顾墨玧便让花剑带人去搜查询问附近可否有车辆以及可疑之人出没的踪迹。 月九龄拍了拍沾了泥土的手,撑着膝盖站起身时,眼前突然一黑,整个人不由地晃了一下,一旁的顾墨玧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隔着衣料感受到她有些过热的体温,不由蹙眉。 再去瞧她露出薄纱外的半边脸,竟在这二月寒春里渗出细汗,再看她脸颊有些不正常的红晕,正要开口,却见一个红影款款而来,他正欲防备,就听到了慵懒的声音传来: “哟?县主,侯爷,还有诸位大人,怎么都在这站着?嚯,排场这么大,是在查案么?” 只见红衣男子也不等人开口,自说自话地来到了跟前,还好奇地往院子里张望,又露出了夸张的神色。 “哎呀,我该不会因为撞见朝廷什么机密行动要被灭口了吧?” 能在这种严肃情况下说出如此欠揍的话,在月九龄认识的人里,除了君子笺还有谁? 秦琰见此人竟然能悄无声息地避开诸多守卫来到跟前,若非他先出声露了形迹恐怕连自己都没发现,于是不由警惕地问: “这位是?” 月九龄在君子笺这番插科打诨中已经恢复清明,反应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的手从顾墨玧手中抽出来,然后就听到对方又在胡扯: “哦,在下君子,是个行走江湖的。” 秦琰像是早就料到他不会抱真名,也不打算追根究底,而是问,“你住在这附近?” 君子笺点头,指了指隔壁同样版旧不新的院子,煞有其事地回道: “正是,就在隔壁。” 月九龄没去看顾墨玧灼灼的目光,而是看向君子笺,毫不留情地拆穿他: “我怎么不知道君……公子在皇城除了红鸢楼还有其他住处?” 秦琰应当还不知眼前这个花言巧语的妖冶男子就是聚鸢台台主,她也没有当着人面揭人老底的毛病。 谁知君子笺还得寸进尺了,双手捧着自己的心,伤心道: “县主这话可就太伤人了,明明是你不关心在下,怎么还反过来怨我没告诉你地儿呢?你明明知道,只要你问,我就必定对县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月九龄因为发着烧,此时头有千斤重,光是保持清醒已经用尽全力,已经没力气与他耍嘴皮子了,干脆当做没听到。 虽然早料到三人是相识,但秦琰没想到月九龄与这个看起来像是红鸢楼头牌的这么熟,听起来似乎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况,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脸色不大好的顾墨玧,随后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 “那你昨晚到今早可有听到什么动静,或见到什么人什么事?” 君子笺没得到月九龄回应也不在意,直接回答秦琰的问题: “昨晚太冷了,我早早就歇下了,然后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了女鬼在哭,哎哟,哭得可瘆人了…….哎——” 月九龄实在听不下去,转身就要走,被君子笺喊住了: “县主着什么急,我还没说完呢。” 对上他蕴藏深意的视线,月九龄收回了脚,毫不客气,“废话少说。” 君子笺见她眉间尽显疲色,也敛了玩笑,认真道: “今儿早我在院里活动手脚,确实看见了隔壁,就是这个院子门口停了两辆马车,但很快就走了。” 秦琰问言忙追问: “可有看到往哪个方向去了?” 君子笺摸着下巴状似苦恼地想了一会儿,指了个方向,“嗯……城外。” 方才落影虽然带人追出去,但并没有确切方向,秦琰担心他会绕弯路,因而开口: “侯爷,我先带人去城外看看,这边就交给你们了。” 得到顾墨玧颔首,他指了一队人,“你们跟我走!”随后上马离开了。 君子笺看着人马风尘仆仆地离去,觉得自己可以功成身退了,于是拱手道别: “既然侯爷与县主还有公务在身,那我就不打扰了,改日再约啊。” 然而月九龄却开口了: “且慢,这儿离城门还有七拐八绕好几条街,君台主光是站在自家院子里,就能看到马车是往城外去了,莫非是长了一双千里眼?” 君子笺顿了一下,随即遗憾地“啧”了一声,“县主啊,太聪明了就不好玩了。” 如愿收到县主的冷眼后,他表示投降,挑了挑眉说: “行行行,废话少说,我知道他们去哪了。” 【作者有话说】 【二合一】 第307章 不安更甚 这次君子笺倒是爽快,他一说完,一旁侯着的顾墨玧亲卫已经收到绯刀示意,转身上马,先行一步去告诉方才动身追去的秦琰去告知明空会那些漏网之鱼的具体藏身之处。 小院这边人去楼空,从现场留下的痕迹来看,这个地方连罪犯的临时窝点都不算,现在就只等牙行那边来人看是否能提供关于租这小院的人一些有用的信息。 既然他们已经从君子笺这边得知了确切线索,那也就没必要在这里耗费时间与精力了,留下几人看守以防万一,顾墨玧打算亲自带人去追查。 君子笺作为提供重要线索的证人,自告奋勇地请求一同前往,美其名曰“带路”。 临上马车的时候,顾墨玧突然叫住月九龄: “县主就别跟着去了,让绯刀先送你到京兆府歇一会儿,再请个大夫看看。” 其他人闻言不由地放慢了脚步,满腹疑惑地看向蒙去了大半边脸的月九龄——县主生病了么? 月九龄也没料到她已经有意地隐瞒自己正在发烧的事情,但还是被顾墨玧发现了,他也太敏锐了吧。 这会儿在场没有外人,围观的百姓也都被驱散了,顾侯爷也不打算避嫌了,坦荡地去握将月九龄缩在袖子里的手,眉头立即就皱了起来,语气却轻柔得不像话: “你脸色不大好,手也有些烫,昨夜吹风受寒?是不是在扬州那次伤了底儿,怎么这么久也没补回来?” 纵使是早就知道“内情”的绯刀残光小蓁也不由地看懵了——这是我们不花钱就能看的吗? 就连月九龄本人也没能招架住顾侯爷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没事,我想一起去”都到了嘴边愣是刹住给咽了回去,只能脑子一片空白地抬眸看着眼前满眼装着自己的男人,移不开视线了。 顿时,四下诡异地安静了起来。 君子笺乍看到这一幕也没能立即反应过来,生生地目睹了眼前男才女貌四眼相对含情脉脉的情形。 但君台主毕竟是风月老手,很快就回过神来,实在看不下去了,便清了清嗓子: “咳咳——” 被人突然打断,顾墨玧也没有半点窘迫或不自在,而是继续方才的话,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残光,若有所指,“残光还是太贪玩了。” 突然被点名的残光惊恐万状,感觉侯爷这话的另一层意思就是“回去就让他写十尺长的悔过书”,情急之下猛然看向月九龄,求助的眼神不要太明显。 月九龄这会儿也缓过神来,想起自己方才的反应,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忽略渐渐升温的耳根脸颊,“别怪残光。” 残光见县主发话,点头如捣蒜,很难不赞同。 县主被他这幅求生欲满满的模样逗笑了,结果喉咙发痒,她只好掩唇偏头咳了起来,小蓁要上前替她顺气,她抬手拒绝了。 “我这身子本就先天不足,哪有那么容易就养好?可能是前几个月你们都太紧张了,连带着我也一直提着口气,所以过了冬一松懈,这才中了招。没事,发发汗也好,人都精神了不少,都不犯春困了。” 自那次在扬州不小心吸入了迷药后,顾墨玧便一直担心那药有副作用,特意吩咐了残光要多加关注她的身子情况。而“月三小姐”人生前十五年过的日子连下人都不如,底子本来就差,去岁还遭遇二月天落水,在飘着冰碴儿的河里泡了大半夜,更是元气大伤。 别看她平日办起案来能耗费心神做尸检几个时辰都不带歇息的,这是她养了快一年才有的成果。平素没案子时很容易犯困,而且六月天手脚也是冰凉的——这是气血两虚的表征,天一冷就更不用提了。 竹心院的人都知道这一点,因而一入冬她屋里的火盆就没有灭过,开春都一月多了也没敢撤,手炉披风一般不离身,唯恐她受寒倒病倒,故而有此说法。 只是这番话在咳嗽之后说出,难免有些苍白,没什么说服力。 月九龄有自知之明,抓人这种事情她确实不擅长,去了可能也帮不上忙,便不再坚持: “那我在京兆府等着你们抓犯人回来。” 顾墨玧点头,注意到她说的是“你们”,下意识瞥了一眼对此很是受用的君子笺,冲身后下令: “绯刀!护送县主,出了差错,我唯你是问。” 绯刀领命,立即站到马车旁边去。 见顾墨玧等人翻身上马,月九龄还是忍不住出声: “侯爷,那个郑……很聪明、狡猾、凶狠,有着异于常人的冷血,比目前为止我们遇到所有罪犯都要棘手的,为了达到目的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毫无人性可言,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你们行动的时候,要小心。” 她说这话的时候,眉头似乎有一团抹不开的浓雾,而且顾墨玧察觉到她顿的那两下分明是欲言又止——她有事瞒着自己。 其实顾墨玧不想她跟着,除了担心她的身子,还有就是他有一种直觉,就是月九龄似乎很了解那个明空会的幕后主使,可若是两人早就认识,为何一开始没有表明,但若是不认识,她又知道是怎么得知那人残暴成性的? 君子笺在马上看着两人又陷入了忘我的对视状态,挑了挑眉稍,打破了这份寂静,“县主这是在质疑我聚鸢台的能力么?” 月九龄知道君子笺是明知故问,勉强扯了个笑容说“当然不是”。 她怎么可能怀疑聚鸢台的线报的真实性,只是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如果明空会的创建人真是她猜测的那人,根据她的了解,那个人比谁都要谨慎,不大可能会也轻易落网,即便知道他就在那,也不能掉以轻心。 “好,我记住了,你记得喝药,等我回来。”顾墨玧像是看透了她内心的不安,并未提出任何疑问,而是对她有些啰嗦的吩咐照单全收,像个乖巧听话的孩子。 而月九龄则注意到他故意说了“等我”而不是“等我们”,像是在无声地抗议她方才的“你们”,很幼稚,但也有点可爱,让她忍不住展颜。 君子笺见状叹了口气,脚夹马腹,摇着头先走一步了: “啧,没眼看了。” 【作者有话说】 评论我都会定期去看,不过【章评】看得多一点,因为顺手就点进去了,能回复的我也都会回复,但【章评】要看清发言是否符合本章节情节(我发现有看了开篇然后在最新一章留评的,看得我以为更新错情节了,顿时懵了)。 然后啰嗦一句,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作者,写的东西不可能迎合所有小可爱的口味,所以不喜欢也不要骂角色,骂我(bushi,这样让喜欢的小可爱们情何以堪(小可爱们也不要回复引战哦)和谐看文哈。 还有一章。 第308章 香消玉殒 两个时辰后,残光匆匆来到月九龄所在,拎起茶壶就对着嘴一通罐,显然是方才被侯爷揪了错,行动时没少卖力,这会儿渴极了。 没等他喝完,月九龄便迫不及待地问: “人抓住了?” 残光将大半壶茶罐下肚才罢休,用手背随便抹了一下嘴,一屁股坐下,才有了气力同她说来龙去脉: “对,我们闯进去的时候他们还负隅顽抗,誓死拘捕,不过侯爷一到就全都拿下了。那个李鑫文文弱弱的竟然有点胆量,若不是他事先藏了把剪子,在刘氏动手之前奋起反抗,这会儿恐怕早就一命呜呼了,不过那个张小姐……” 说起那被他们带回来的张小姐,残光罕见地露出怜惜的神色,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月九龄便在他停顿的空当问: “人在哪?” 残光愣了一下,随即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啊,就在隔壁屋里,大夫正瞧着呢,但我觉得救回来了张小姐估计也得崩溃……” 见他又要扯远,月九龄有些不耐地打断: “我是问抓回来的人。” 残光被她突然的厉色吓了一跳,一边暗骂自己竟然忘了县主肯定是关心坏人又没有抓到,还东拉西扯,一边有些犹豫地传达顾墨玧的意思: “哦!全押回来了!但侯爷说救人要紧,想请您先去看看张小姐,无论如何都先把人救回来……” 月九龄闻言便觉得情况不大对,伤者那边有大夫医治了顾墨玧还要让自己过去,想必那间小屋里的血都是张小姐的了,而她在受了那么重的伤又被折腾着出城进城,看来要不好了。 思及此,月九龄忽而觉着有块无形的大石重重地落在了她的心口上,皱着眉头起身,“好,我去看看。” 他们刚到门口,残光差点撞上了一个夺门而出的差役,一想到如果撞到此刻风一吹随时都可能倒下的月九龄,残光就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心口,忍不住呵斥: “怎么慌慌张张的,干嘛去?” 那差役同样受到不小的惊吓,忙往旁边退了退,弯腰回禀: “回县主,方才大夫说,那,那张小姐断气了,小的这正要去禀报侯爷和诸位大人呢。” 张家小姐,死了。 残光虽早有预料——他们找到张小姐的时候便已经气若游丝了,但一听大夫回天乏力,还是忍不住难过: “啊这……” 月九龄觉得自己喝了药病情却似乎更重了,摆手示意那差役,“去吧。”随即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虽然人死了,但月九龄还是进了屋查看张小姐尸身的情况。 不过片刻,得到消息的其他人也匆忙赶来,京兆尹孟万里看着床上用纱布包得跟粽子一样,早已面目全非的张小姐,实在不忍心。 他烦躁地在屋里来回踱步,左右为难地喃喃自语: “张祭酒还在前厅等消息呢,这让下官如何去说啊。” 让一个盼着掌上明珠回来的父亲接受女儿香消玉殒已是难事,现在张小姐被人残害成这样,这要他怎么开口让张祭酒过来认尸? 屋内陷入了死寂,只有孟万里无措的脚步声以及月九龄偶尔剪开纱布查看伤口情况的动静,在这个时候,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顾墨玧进屋后目光却未曾离开过没有半丝慌乱、像往常一样认真做尸检的身影,眉头紧皱。 她似乎在与尸体接触的这短短一会儿冷静了下来,摘下手套,示意下人为其盖上白布,无需为其剖尸。 月九龄净了手,擦拭后一边戴上了新的手套,一边问: “带回来的证物呢?” 孟万里闻言忙叫衙役,“快呈上来给县主看。” 衙役很快便端了个托盘,上面摆了三个陶罐,罐壁外面冒着水珠,想必里面放了冰雪用来冷藏什么。 孟万里见月九龄对这些证物感兴趣,便顺口解释说明: “这些都是在嫌犯郑劲所在的屋里搜出来……” 这是月九龄第一次听到那个“郑先生”的全名,手上捏着盖子的动作一顿,盖子因此滑落重新阖上,发出沉闷“噔”的一声,所有人均下意识地看向她,就见她扭头对着孟万里追问: “他说他叫郑劲?哪个‘劲’?” 大概是她语气太过焦急,脱口而出时带了几分压迫,孟万里一时被问得语塞。 顾墨玧见状,沉着地接话,回答了她的问题: “‘遒劲’的‘劲’。” 月九龄同时打开了那个曾在钱木香住处见过类似陶娃娃,这就是那个“碎了”的男陶娃娃,她往里看了一眼,瞳孔皱缩,“不对!” 同去抓人和搜集证物的秦琰以为证物出了问题,忙问: “哪里不对?” 然后众人就见月九龄伸出两根手指,往那陶娃娃“肚子”里夹出一颗红黑白相间的球状物体,表情复杂地听到她沉声说: “这双眼睛,不是钟仁的。” 孟万里对她只看了一眼就下次定论表示震惊,“啊?这,这怎么看出来的?” 月九龄将那眼珠子转了个边,有瞳孔的那面对着众人,看向顾墨玧: “侯爷还记得黄莺说过的话吗?” 众人几乎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不明所以将视线转移到顾侯爷身上。 “嗯,她说郑劲炼药把眼睛熏坏了,所以需要一双看得清的眼睛。” 其他人没明白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顾墨玧却听懂了,脸色一下变得铁青。 孟万里闻言多看了她夹在指间的眼珠子一眼,脱口分析,“那这对儿眼珠浑浊,不正说明了他换过……钟仁遇害日子是二月十五,至今半月不到,若是换眼不可能这么快就痊愈,他……” 然而说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了被抓回来的那个郑劲的眼睛并没有任何异常,甚至都没有蒙上布遮光! 话已至此,在场所有人的脸色全都难看了起来。 月九龄默不作声,兀自将那眼球重新放回冒着白气的陶罐里,脱下沾了红白相间粘稠物的手套,背着众人再次净手,语气隐晦不明: “什么时候开始审讯?” 孟万里闻声才从刚刚的冲击中回过神来,立即回道: “早就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审。” 再转身还是那个镇静自若的九龄县主,她抬眸对上那蕴含太多情绪的墨眸,说: “那走吧。”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两章平均都长了点,所以是【三合二】,后面没了,晚安。 第309章 一派胡言 郑劲,年方二十六,至今未娶,本是皇城郊外山脚一农户独子。老父老母前两年陆续病逝后他也不事耕田,整日游手好闲,败完了微薄的家底后开始靠一张嘴四处招摇撞骗,十里八乡都对此人劣迹有所耳闻。 约半年前,乡亲没再瞧见此人行踪,以为他是遭了报应被官府抓了去,终于不用担心他来自个儿家里耍无赖打秋风,纷纷松了口气,也不愿再过问。 孟万里一边在跟前为月九龄等人领路,一边将衙役查到的消息告诉他们。 审讯并未公开,因而公堂之上除了两排高大严肃的差役再无他人。 顾墨玧作为此案主负责任人自然在上座,大理寺卿江聪与禁军统领次之,然后才是从头到尾参与此案的月九龄与京兆府尹孟万里,君台主十分有眼力见儿地提供了重要线索之后便功成身退了。 一行人进来之后,顾墨玧并未直接落座,而是示意月九龄坐他的位置,其他人当下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异议——毕竟在调查案子期间,月九龄总能发现至关重要的线索,所以他们才能这么快抓到嫌疑人,这个主审之位非她莫属。 但月九龄没有上座,而是自顾自地走到跪在地上的人跟前——年轻男子五官端正,左嘴角总是下意识地往上撇,透着几分邪气。 此刻就算见了一群有身份有地位的大人物也没有丝毫畏惧,而是肆无忌惮地抬头地与月九龄对视,眼里甚至带着玩味儿。 “郑劲,”月九龄面无表情地将其打量了一番后,冷漠开口,桃花眸没有半丝波动,“你认识我吗?” 月九龄没落座,其他人也跟着停了下来,站在她身后,对郑劲造成一种无形的压迫。 而那郑劲也不知道是当惯了混混还是破罐子破摔,竟然没将那几个人大男人放在眼里,一双眼珠子直直地盯着眼前的纤瘦少女,语气轻佻: “大名鼎鼎的九龄县主,谁不认识呢?就是县主太过低调,总不以真面目示人,这还是鄙人第一次亲眼目睹县主的真容,备感荣幸。” 孟万里下意识去看顾墨玧的神色——那双幽深的墨眸都要结霜了,心想这郑劲可真会作死! 然后就听见月九龄冷笑一声,“要说藏头露尾,阁下才是真本事。”音落笑意也骤然消散。 “你不是明空会的创建人。” 月九龄语气肯定,不容狡辩。 跪在地上仰着头看她的郑劲像是听到了什么新鲜事儿,装模作样地应了一声,“哦?” 饶是见过各式各样犯人的江聪闻言不由皱眉,心想此人是个硬茬,不见棺材不落泪的那种,要想从他嘴里撬出些什么恐怕不易。 月九龄却没有半点退缩之意,甚至气势更强,一字一句地钉在对方身上: “就算你们统一了口径,但我知道,你不是那个幕后主使的人。” 吊儿郎当的罪犯直直对上她凛冽的目光,好一会儿才嗤笑出声,莫名其妙地反问: “虽然我听不大懂这话的意思,但既然县主认定不是我,为何将我抓来?还当犯人一样扣押审问,这是滥用职权么?” 秦大统领自诩早就听惯了朝堂之上大臣们阿谀奉承与虚伪恭维,什么颠倒是非黑白的鬼话没听过?但这会儿乍一听到这番言论,还是忍不住因此人的厚颜无耻燃起了怒火。 而当事人月九龄却不恼怒,无视他牵强附会的攀咬,而是提高音量继续质问: “为什么要给他当替死鬼!” 语气强硬且决绝,公堂上的气氛瞬间凝固了,压迫感十足。 其他人皆不由地屏住了呼吸,随即心中冒出疑问——为什么县主好像知道“他”是谁?可既然知道,为何不直接说出来?莫非那人与县主有什么关系? 可纵使他们心中有再多疑问也都没敢在此刻问出口,毕竟侯爷都没说什么呢。 现场紧张的氛围就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随时都可能绷断。 而就在这时,一声混笑打破了僵局,只见那郑劲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煞有其事地说: “我说县主,人人都道您是‘女青天’,不仅剖尸技术绝妙无人能敌,能替死人说话,还蒙冤之人清白,怎么?如今案子进行不下去,迫于形势与天威,打算随便抓个无辜的人强加罪行结案么?” 说到这,他露出个恍然大悟的神情,“届时传出去人们只知‘女青天’又破获了一桩大案,真相则永远都没有再见天日的机会了,我说的对么?” 江聪曾与月九龄一同办过案子,又因幼妹江言忆与她是闺友,自然清楚她的为人,听到郑劲空口白牙就给她安了这么一个欺世盗名的罪行,便厉声驳斥: “一派胡言!你无辜?那张小姐怎么回事?” 别的他或许可以抵死不认,但从他藏身之处伤痕累累的张家小姐这一点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提起“张小姐”,郑劲神色有一瞬凝滞,但反应极快,语气惋惜道: “我见那刘氏孤儿寡母北上寻亲无果露宿街头,于心不忍便收留了她母子三人,谁知她竟不知从哪听来了流言蜚语,擅自绑了人还下了毒手。” 说完还似是无能为力地叹了口气,“哎,我虽能救人于水火,却始终无法拯救人心啊。”装得就跟真的似的。 向来文质彬彬的江少卿被他这副装疯卖傻的模样气得抬手指着他语塞,“你……”忿忿不平地偏头去请示一语不发的顾墨玧——此人恐怕不用刑是不肯说一句真话了。 而顾侯爷从头至尾目光只落在一人身上,月九龄身形单薄却笔直,从刚刚开始,无论对方怎么语言攻击或恶言相向,她全都不为所动,冷静得像个局外人。 她在想什么? 顾墨玧余光瞥见她垂在身侧虚握着苍白的手,很想上前将她拥进怀里,告诉她张小姐的死不是她的过失,告诉她不必逞强,不管她隐瞒的是什么,自己都愿意站在她身边。 然而面对着穷凶极恶之徒的月九龄在努力地不去在意背后那两道灼热的目光,她在面纱之下咽了咽口水,镇定自若地继续问: “所以你想说你对明空会姑娘们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 郑劲闻言无耻地点头,“她们大概也明白我若得知了此事定会阻止,何况我救了她们,她们却做出这等可能连累我的事,所以愧疚之下也没脸告诉我吧?” 若说方才他的胡言乱语是在负隅顽抗w,那这会儿则是打算把所有脏水都泼到别人身为自己开脱了了。 残光见他害了那么多人不仅毫无悔改之意还试图洗白,气得就要上前打人,被落影与花剑一人一边给架了出去冷静冷静。 月九龄就在这混乱中冷笑一声,在对方得意忘形之下问: “那从你屋里搜出的耳朵、鼻子和眼珠子又该如何解释?” 说完也没给对方反应和编造的机会,她抢先替答了,“你想说那是她们送的礼,而你以为那只是摆饰,所以从未打开过么?” 郑劲晃动的瞳孔暴露了他此刻脑子飞速运转,似乎在想这个说法是否站得住脚的时候,听见月九龄掷地有声的一击: “可如今已是二月,冰雪开始消融,更何况是在温暖的屋内。那些罐子必须半个时辰换新的冰雪才能维持里面放置的器官不腐败,难道她们日夜不休每隔半个时辰就去你屋里背着你换么!” 没错!其他证据或许或许还能抵赖,但这些装着前几个死者身体某部分的罐子是没法赖掉的!孟万里暗叹月九龄思维缜密条理清晰,心想看郑劲这回还如何狡辩! 没想到郑劲只是怔愣了片刻,接着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被铐住的手抬了一下,似乎想要拍手叫好,但因被铁链同脚锁在了地上,因而只是发出了“哐当”的声响,“不愧是女青天。” 说着他渐渐敛了笑,露出了如毒蛇般黏糊的眼神,阴测测地说: “既然县主都猜到了,还问我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在古代换眼技术有点难,感兴趣的童鞋可以去查 icl近视植入手术,嗯,我就是代入这个来设定的(非医学生真的不懂),手下留情。 这一案要收尾了,有点卡,所以今天就【二合一】一起更,没了,晚安。 第310章 危言耸听 月九龄在听到“郑劲”这个名字的时候,突然就明白了自己的心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从何而来了,那个人一如既往地醉心于玩弄人心——如果说将刘氏等人安置在凌波湖旁打的是“灯下黑”的主意,那么用一个替身来糊弄他们则可以说恶意满满了! 他此刻或许就在某一处喝着茶,欣赏着所有人包括战无不胜的安国侯、尤其是她这个“熟人”,被他耍得团团转而感到沾沾自喜。 郑劲等人对罪行供认不讳、软硬不吃的态度仿佛都是那人变相的挑衅——“你看,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手下败将!别挣扎了,认命吧!” 而就在这时,门口守卫匆匆来报,太子带着圣旨驾到。 月九龄闻言瞳孔扩张,心中“咯噔”一下,整个人无意识地连退了几步,直到被她身后的顾墨玧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了一把,才重新稳住了身形。 在整室因太子突然到来惊诧无措中,郑劲窥见啦从始至终无论他说什么都无懈可击的月九龄此时神情有了破裂的痕迹,嘴角扬起了得逞的笑。 太子明蔚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圣旨到,众卿接旨——” 随着朗声他阔步走进公堂,自顾自地走到堂上,居高临下地扫了一圈底下跪着的众人,在唯一那道倩影上停留片刻,挑了挑眉稍,然后才收回视线,打开圣旨宣读: “……顾卿不负朕望,只一日便将残害我大燕人才的罪魁祸首捉拿归案,以正众卿与司考的清白,朕心甚慰……” 这道圣旨前半部分是在夸顾墨玧能干,皇帝龙心大悦,赏了许多中看不中用的物件儿以示重视,接着又隐晦表明,安国侯有要务在身,也有许多军务要顾及,破案审讯此等繁琐后续就不需要再亲力亲为了,交给刑部与大理寺便可。 跟着接旨的众人听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虽说皇上赏赐了侯爷不少东西,但在场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事实上顾墨玧并没有得到任何的好处。 这可是轰动天下的大案,谁办成了都是大功一件,虽说侯爷不一定是为着功名劳心费力的,但这临了被人截了胡,未免也太憋屈了? 皇上摆明是“用完就扔”啊——案子难办的时候命他一定要抓到凶手,如今抓到了却不许他再参与,圣上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但前几天顾侯爷明明还是众人皆知的皇帝跟前的大红人,怎么这会儿瞧着又像是故意打压他了?真是圣心难测啊。 然而众人提着的这口冷气还没来得及呼出,就听明蔚提起月九龄: “……月家嫡女不畏世俗,胆大心细,屡屡识破凶手作案手段,此案尔功不可没,特封为郡主,赐……” 说着便在众人目瞪口呆中唱了一连串赏赐的礼名。 音落,明蔚将目光从圣旨上收回,公堂寂静得能听见一些粗重的呼吸声。 他目视毫无动静的众人,轻笑一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怎么?被这浩荡皇恩吓得反应不过来了?” 作为领旨人之一,顾墨玧面沉如水地开口: “臣从一开始便接手此案,如今案子尚有许多疑点未解,此犯也未必是真正的幕后主使,臣恳请陛下允许臣继续调查下去。” 明蔚闻言不追问案子疑点,也不在意谁是幕后主使,只是冷笑着反问道: “顾墨玧,你这是在质疑父皇的决定么?” 谁敢质疑天子地决定?顾墨玧抿了抿薄唇,“臣不敢。” 太子冷哼,不容置喙: “不敢就接旨!” “臣领旨。” 听到他不冷不热的回应,明蔚这才颇为满意地将注意力放在另外一人身上,语气明显轻了不少: “龄儿,你呢?” 被点名的月九龄此刻脑子十分混乱,呼吸也跟着乱了起来,情急之下,她狠狠地咬破了舌尖,直到尝到血腥味才平静下来,开口回道: “臣女在此案所行之事大燕任一仵作都能做到,作用不大,不敢居功……” “龄儿啊,”但她没能说完,就被明蔚不耐烦地打断,“你这是要辜负父皇和母后的期盼么?” 月九龄一听便知道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声音沙哑,“谢……陛下和娘娘厚爱。” 明蔚见她还算乖巧,点了点头亲手将圣旨移交: “这就对了,接旨吧。” 接着语气又柔和了几分,虽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在场所有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此次你立下大功,很为月家争脸,表哥也很是高兴,这样吧,改日,改日表哥在东宫设宴,为你庆祝。” 说完他也不再逗留,拂袖而去。 直到方才到来的人都散了干净,众人才陆陆续续地起身,大气都不敢出——方才郑劲胡言乱语的那番话此时像是得到了应验,于是谁也不敢在这会儿去触那二位的霉头,全都恨不得自己变成空气。 而那郑劲却还不怕死地冲着脸色惨白的月九龄高声呼道: “恭贺九龄县主……哦,不对,得改口喊‘郡主’啦,恭喜九龄郡主如愿以偿……噗——” 只是话没说完,胸口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人立即倒在地上吐血抽搐,再说不出第二个字。 顾墨玧利落地收回脚,像看阴沟里的臭虫一般,冷冷下令: “来人!将这危言耸听、十恶不赦的死囚犯押入天牢!” 【作者有话说】 卡文太蓝瘦辣,今天只有一章(跪下求饶.jpg),明天再见,晚安。 p.s.对了,最近还是要戴好口罩保护好寄几哈! 第311章 别有用心 谁也料不到事态会是这般进展,一开始接手并奉旨彻查此案的顾侯爷在案子即将告破之际被勒令收手,虽皇帝给出的理由是冠冕堂皇,但仍旧招来不少猜疑。 其中就传得最广的就是他当初带人直入考场的举动拂了月首辅的面儿,以至于首辅不得不称病闭门不出,如今真相大白,什么“受贿”“舞弊“皆是子虚乌,他还是那个威风堂堂的首辅大人。 可月首辅平白憋了近半月的气儿哪是那么容易消散的? 这不,嫌犯一抓着,便立即联手皇后给让他遭罪的顾侯爷穿小鞋,也不管他能这么快就洗脱嫌疑,顾大侯爷功不可没。 由此可见月首辅心胸也没有那么宽广,而且不仅过河拆桥,拆之前还不忘拉“自己人”一把——九龄县主因解剖了几具尸体就说为破案出了大力,还被追封为郡主! “……这不是抢功劳是什么?” 这日正午艳阳高照,驱散了早春寒气,已经有了暖春的迹象。 几个做力气活的汉子在路边茶肆歇脚,一边啃干粮一边热议近日皇城发生的事儿。 听见那人为顾大侯爷打抱不平的论述,有人发出疑问: “那说不定就是九龄县主……不,九龄郡主,毕竟传言她‘剖尸寻迹’的本事是真的厉害,之前不也因此破了许多大案么?” 其他人闻言纷纷点头赞同。 那大汉被这么多人质疑了也不慌乱,“那我也没说九龄郡主没本事儿啊,可那天是顾侯爷亲自带人去了城外将那明空会一干犯人捉拿归案的,那罪魁祸首有多猖狂你们不也看见了么。” “这倒是真的。” 众人想起那日亲眼所见——那郑劲手脚都被铁链铐住了也没半点恐惧,看到两旁围观的人还悠闲地冲他们招手微笑,仿佛一副盛况出行的做派,简直不知悔改! 大汉见众人被自己说服了,这才满意地端起茶碗一饮而尽,随后用手背一抹,粗声粗气: “再说了,九龄郡主剖尸的能耐咱们谁也没亲眼见过啊,谁知道有多神呢。” 这话虽然有些得罪人——毕竟这也不是人九龄郡主自己宣扬的,之前的封宫查案,李家灭门案斗能证明月九龄就是名副其实的“女青天”,但要说眼见为实,此案能破确实是顾墨玧的功劳。 这时,一个贼眉鼠眼的瘦小年轻人像是揣着什么惊天大秘密似的左顾右盼,然后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 “我听说了,九龄郡主那日受封后就一病不起了,至今人还躺在床上不清醒呢,你们说这是不是因为抢了侯爷的风头,承受不住所以才病倒的?” 众人果然向他投去了惊诧的目光——这月府内院的事儿你都能打听到? 但这种什么命薄福薄受不住的说辞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一般也就只有在这种时候能起到引起听众惊叹的作用,不会有人真当回事。 不过,也有脑子活泛的想到了另一件事。 “可我听说顾月两家是有婚姻之约的,只是那月首辅对此颇有微词,所以九龄郡主行过及笄礼了还迟迟不肯履约,恐怕等的就是今日。” “哦?何出此言?” 吊人胃口的是个精瘦的小老头,他见众人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装模作样地抬手摸了摸一把胡子,然后才慢悠悠地说: “你们想啊,那婚约是先月夫人没经过首辅同意与顾家许下的,是父母之命,首辅再不满也不好违背先夫人的意愿。但如今却不同了,月三小姐现在贵为郡主,严格来说,郡主的婚姻大事该是由圣上做主的,所以这昔日两家的婚约作不作数,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 “有道理……”小老头点到为止,众人已然茅塞顿开——是啊,月首辅以前就与顾老侯爷有嫌隙,自然不愿与顾家结亲,而皇后是他的亲妹妹,想要让皇上开口给月九龄另指门婚事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还以为这月首辅只是为了膈应顾墨玧所以抢功给自己的嫡女光耀门楣,没想到还有这层别有用心,不由连连感叹——不愧是能稳坐百官之首位置的人,这城府真真是常人望尘莫及的。 众人见着小老头见解比他们高深太多,还想再请教他一些问题,但这小老头却不肯再多言了,高深莫测地摆摆手,说干活去了。 被他这么一打岔,众人也没了八卦的兴致,陆续起身去做活了。 这时,他们邻桌的一位带着斗笠的年轻男子也在桌上搁了茶钱,起身扬长而去…… 茶肆方才的情形在皇城随处可见,这几日皇城百姓可谓是不愁茶余饭后没有谈资,过年唱的大戏都没这么好看——除了顾侯爷与九龄郡主本身就自带话题的,同样引起热议的还有跌宕起伏的案子进展。 当日所有人都瞧见了幕后主使落网入狱,拍手称快的同时连日来提的心吊的胆也终于回归原位;然而这时却突然传出那郑劲只是个替死鬼,真正的主谋仍旧在逃的消息,大伙儿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但这还没完,又有小道消息传出,那明空会捕获的同伙共一百三十七人,在严刑逼供下均指认郑劲便是她们口中的“郑先生”无疑,大家伙懵了,顿时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了。 直至圣谕下达——舞弊案水落石出,殿试于二月廿六举行,所有人这才将注意力重新放到“今届究竟是哪位才子能入圣上青眼”上。 而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月九龄全然不知,她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她确实病了。 【作者有话说】 正在调整状态,我也想尽快恢复两更或三更,争取明天! 第312章 等他回来 月九龄不大确定自己睡了多久,残留的那点意识只够她清楚自己被困在了梦境,而刚察觉到这一点,还没清醒过来就又陷入了另一个梦里,如此反复,她越是想要挣扎着醒过来,就仿佛坠得越深,无法逃脱…… 她梦到了以前的同事、也重新感受了一遍来到大燕那一夜护城河的冰寒、转眼却又站在了解剖台旁边面对着支离破碎的尸体、下意识想要后退却撞进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里,墨梅独有香气缠绕鼻尖…… 暖意驱散了严寒,她不由地闭上双眼留恋着这份温情,以至于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待她重新睁开双眼,入目的却不是墨梅轩的雪景,而是亮得刺眼的手术灯,她下意识地想要逃离,却发现四肢都被人用手铐绑在了手术台上——熟悉的情形使得她心跳加速,头顶传来了皮鞋踏着瓷砖的声音——有人正在靠近…… 她拼命地挣扎着,手腕几乎被折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而她却毫无知觉似的。 “别异想天开了,认命吧……” 放你的狗屁! 这大概是月九龄出生以来爆的第一句粗,不过是在心里说的,她不管那人笑得有多得意猖狂,手上仍旧在动作,深吸了一口气,牙一咬,随着“咔”的一声,她挣脱了…… 而那人也被激怒了,她眼疾手快地伸向手术台,不料手腕还在发麻,不受控制,还没摸到手术刀,整个人便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中…… 她心中蓦地一沉,抬眸便看到闪着银光的针孔径直而来,瞳孔本能地皱缩…… 脖颈一痛,月九龄整个人如遭雷电般痉挛了一下,猛然睁开眼睛。 视线尚未聚焦,便听到有人惊喜地叫喊着: “县……小姐,您可算醒了!” 小蓁下意识地想喊“县主”,临了又改了口,月九龄现在已经是郡主了,叫“县主”不合适,可小蓁又想起她当日对“郡主”这个封号固辞不受的情形,不想让月九龄不高兴,所以喊回了“小姐”。 涣散的瞳孔听到小蓁的声音后渐渐对焦在了离自己最近的人身上,看清坐在床边人的面容后,月九龄怔了一下,想要开口却先没忍住咳了起来,丫鬟们又手忙脚乱地倒水喂水。 “……戚霖?”她昏迷许久,声音嘶哑,话一出口,看到文弱男子意外的神情,意识到自己刚刚直呼了大名,像是那些乱七八糟的梦一起做,差点没分清古代现代,于是敛目清嗓,重新开口,“戚神医怎么会在这?” 好在戚神医行走江湖不拘小节,闻言一边替她下了身上的银针,一边回道: “自然是来治病的。” 月九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他方才替自己施针了,难怪痛得那么真实。 小蓁见她还有些犯迷糊,便开口解释了一番: “那日您刚上了马车就不省人事了,太医过来瞧过了也开了药,但三天过去您都没醒转过来。本来我都病急乱投医想请住在府上的葛大夫来给您看看了,侯爷不放心,就亲自去请戚神医来了。” 月九龄闻言神情一滞——自己已经昏迷了至少三日了么? 戚霖转身将银针都收好了放进了箱子,然后揣着手冷哼一声说: “是啊,顾侯爷三更半夜潜入红鸢楼,亲自把戚某人从被子里挖出来,睡梦中被人拽着领口叫醒的时候,我还以为是阎王爷他老人家看我这早该去报道的病秧子还活着觉得太没有面子了,亲自索命来了。” 月九龄想象了一下戚大神医大半夜一睁眼,就看到素有“活阎王”之称的顾侯爷冷着一张脸站在自己床边的情形…… 她没忍住笑了起来,结果呛入了几口空气,一脸认真地替顾墨玧道歉: “咳咳,给戚神医添麻烦了。” 戚神医看着她脸色苍白的笑容,不仅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无声地叹了口气,沉声道: “确实麻烦。” 月九龄那久违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很快便敛了起来。 顿时,这小小的屋里便陷入了寂静。 叶碧云看着站在床边的戚霖,又看了看垂眸不知在想什么的月九龄,焦急地打破僵局: “不是说只要小姐醒过来这病就好了吗?” 戚霖点头,目光却未曾离开过靠在床头的人,“风寒是好了,可毒……” 见月九龄不为所动,只是脸色越发惨白,他顿了一下,没继续说下去,而是语气难得带上了几分冷嘲热讽: “看样子郡主是心里有数了,也是,您好歹也懂些药理医术的,怎么会不知道自个儿身子的情况呢?” 叶碧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听懂了一个“毒”字,忙上前抓着月九龄的手,慌张地询问: “神医这是什么意思?我家小姐中毒了?” 月九龄似乎因此回了神,抬眸先冲叶碧云露出个安慰的笑容,然后噙着未散的浅笑看向戚霖: “叶嬷嬷年纪大了,可经不起您这么吓唬。” 两人就这么无声地对视了好一会儿,然后戚霖才在叶碧云期盼的眼神里开口: “在下是说‘是药三分毒’,郡主近一年来药没停过,如今体内积了些余毒,还需好好调养才是。” 还能调养就行,叶碧云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一连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主子保佑”之类的话。 月九龄见状暗自松了口气,向戚霖投去感激的目光,“自当谨遵医嘱。” 然后抬眼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随口问了戚霖一句,没等他回应就扭头对拉着自己的手不放的奶娘说: “这都快到晌午了,戚神医还没用午膳吧?劳烦嬷嬷去给后厨一声,今日多做些拿手好菜招待戚神医,聊表谢意。” 原本六神无主的叶碧云忙起身应下,匆匆离去。 小蓁也有眼力见儿地带着其他丫鬟退下,屋里一下就清净了起来。 月九龄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往后瘫靠着枕头,虚弱的病容尽显无余——与方才有说有笑,镇静自若的模样判若两人。 闭目养神的月九龄察觉到戚霖的欲言又止,她心知自己身上有毒的事儿瞒不过当代圣手的眼,便掀开沉重的眼皮看着神色严肃的儒雅男子: “戚神医有话不妨直说。” 她都这么说了,戚霖也没客气,直截了当地开口: “先前我给郡主把过脉,除了气血较虚未曾发现有异样,想必是郡主用了什么法子掩盖这一点吧?恕戚某人才疏学浅,竟想不出这世上还有此等瞒天过海的高明手段,实在惭愧。” 戚霖看见她扯了扯嘴角,像是自嘲,又像是对此感到抱歉,待他想要仔细考究,却又发现她似乎并没有在听自己说的是什么——明明人就在这里,神思却不知跑到哪去了。 见她对自己一点都不上心的样子,气不打一处的戚大夫不由加重语气: “不过软肋固然不能轻易外露,但沉疴旧疾这种玩意儿还是早日解决的好,一味地捂着只会积压成患,来日就是再想根治,恐也无力回天。” 不知为何,月九龄突然很想见顾墨玧,明明只是睡了一觉,顶多几天没见,可却仿佛有几辈子都没遇见过了。 她缓缓抬头,认真地对戚霖说: “多谢戚神医提醒,九龄受教了。” 戚霖感受到了敷衍,面无表情: “不敢当,郡主别怪戚某人多管闲事就好。” 月九龄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我是那么不知好歹的人么?” 看着她忍俊不禁的笑容,即便病入膏肓也是别样的惊艳——明明脆弱得一折就断,却偏偏能在风雨飘摇中幸存下来,沾满了雨珠却未曾染泥。 戚霖忽然就明白了挚友为何总是念叨着她是个“妙人”了。 她的笑意渐渐收进眼里,垂下又复而抬起,“只是这事我也仍有诸多疑问,尚未捋清头绪,如今又正值多事之秋……还望戚神医谅解。” 戚霖听懂她的言外之意——她不想第三个人,尤其是顾墨玧或君子笺知道她中了毒。 他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甚至让这两人知道了是有利无害的,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但他答应了: “明白。” 月九龄冲他释怀一笑,“多谢。” * 戚霖走了之后,小蓁进来替月九龄换掉被冷汗浸透的衣裳。 月九龄大病初愈,却心事重重,穿上干爽的衣服后,突然出声问: “几时了?” 小蓁愣了一下,心想小姐方才不是才对戚神医说快晌午了么,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小姐问的应该是日子,忙道: “哦,二月廿七。” 月九龄眉头微蹙,“我都昏睡了六日了,殿试结果如何?” 小蓁语塞:“这……”这几日她们都只围着月九龄转,根本没心思打听外面的事儿。 “残光呢?” “我这就让他进来!”小蓁替她掖好被子,转身就去叫人了。 不一会儿残光便进来,额头还冒着细汗,一副刚跑完腿的样子。 “郡主,我方才已经将您醒了的消息告诉侯爷了!” 月九龄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就听见他气都不喘一声地继续说: “殿试的结果,状元与榜眼都是原先放榜时的头名和第三名,没什么稀奇的,不过出人意料的是,李鑫得了探花。” 月九龄有些意外,“李鑫?”李鑫是春试的第一百零一名,于情于理都没到能做探花的地步。 残光替她解了惑: “是,皇上说他大义灭亲,有才也有勇,所以才破格点他的,据说会入翰林院。” 李鑫是春试舞弊一案唯一的幸存者,皇帝大概是有意抬举他来堵住众人的嘴吧。 “嗯,也算是熬到头了,希望他不要步前人的后尘。” 想到他那两个懵懂的孩子,月九龄不由叹了口气,随即猛地看向残光问: “温弼呢?” 残光一脸茫然,“啊?温闭是谁?” 他当初没跟这顾墨玧一起去江南,没见过黄莺那个三四岁的儿子,而这么大案子其中关系错综复杂,也没人会特意去关注一个孩子。 月九龄想了想,确定当初抓捕明空会的人里没有温弼,想不懂那人为何要带走一个三岁孩子,又问: “侯爷呢?” 残光摸不着头脑,只能如实回答: “啊,一个时辰前侯爷还守着您呢,半个时辰前侯府来信说皇上召见,有政务相商,才进宫去了。” 原本月九龄有万千思绪在心头,忽然被“守着”两个字给锈住了,脑子停止了运转——他这几天一直守着我么? 残光见她忽然怔住了,试探着问道: “要我去宫门叫人给侯爷递个话么?” 月九龄回过神来,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 “不,不用了,我等他回来。” 【作者有话说】 这一案就算是结束了,还有些问题下一案会有个了结的。这章不好拆,所以【二合一】,晚安,明天见 第313章 暗流汹涌 院里的雪大抵都化了,正午过后,月九龄喝了药,不想再躺在床上,便让小蓁在院里树荫底下摆了张摇椅,晒晒太阳,呼吸一下清新的空气。 久违的暖阳驱散了阴霾,她难得惬意地躺在椅子上,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听着残光说着近日来的大小事。 就是残光这孩子年纪不大,脑子也不大好使,尤其是说起八卦的时候,说着说着就偏离了主题,偶尔还会大言不惭地发表自己的看法,实在没谱。 不过月九龄也不嫌他聒噪,就权当是解闷儿,偶尔还能从他驴头不对马嘴编造的故事里中挑出重点——比如坊间传闻的舆论风向偏向顾墨玧,都在为他功劳被抢一事打抱不平,月铭的名声一落千丈之类的。 都道月首辅这回失了民心,从长远来看,还是顾侯爷略胜一筹。 月九龄却不这么认为,月铭这次抢功之举确实令人不齿,但他为官二十几栽一直兢兢业业地为国为民,余威尚在,假以时日便能重建威信;何况容易失去的民心也意味着容易得到,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倒戈了。 不过这次的案子确实有些奇怪,看似是月氏一党吃了大亏,但顾墨玧也没讨到半点好处——什么得了民心?得到圣上的顾忌还差不多。 既然两边都有损失,那么谁是最后的获利者呢…… “对了,侯爷还说……呃,郡主睡着了?”残光说得正起劲儿,回头一看,月九龄呼吸均匀,气息绵长,对他所说没有半点反应,分明是熟睡的情形,他只好意犹未尽地住了嘴。 坐在月九龄脚边小凳上的小蓁掀开沉重的眼皮撩了他一眼,打了个哈欠: “别说郡主了,我都听困了。” 残光愣了一下,随即气鼓鼓地问,“你什么意思?嫌我无聊吗?” 小蓁抬手揩了揩眼角因哈欠带出的泪水,随后落在少年人略显单薄的肩膀上,拍了拍,语重心长地说: “年轻人,有自知之明是好事。” 残光一听猛地站起身来,指着小蓁压低声音,“你才无聊!你……”他一边担心吵醒郡主不敢真吼出来,一边想不到回怼的说辞,一时之间脸涨红了,作势就要上手。 小蓁见状立马就精神了,一下蹦了起来躲到摇椅背后,还朝他做了个鬼脸,两人就这么在院子里追赶了起来。 其他人见了都忍不住驻足围观这场战况,一时之间,满院皆是欢声笑语。 明媚的日光透过发了新芽的枝桠斑斑点点地洒在摇椅里的人身上,洁白的脸庞噙着浅笑,安静且美好。 月九龄确实睡着了,待她隐约有了意识时,半睁了一下眼,“唔,”随后感到身子一轻,双眸下意识地睁大,看清了抱着自己的人,“你……” 此刻见到了她想了一整个下午的人,她没忍住用目光细细地描摹着冷峻的五官,舍不得眨眼,每一寸肌肤都不肯放过——仿佛要将他刻在心上。 对上那双对她这个行为发出疑问的墨眸,她也没有半点窘迫,反而伸手揽住了顾墨玧的脖子,冲他笑了笑: “你回来了?” 顾墨玧点了点头,他刚从宫里出来就往竹心院这边来,一进院就看到有一只小猫在树底下睡着了,盖着狐裘蜷着腿睡得特别香,他没忍心出声,只是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 本还想再多看一会儿,但天色近黄昏,已经起风,担心她在这里睡下去病情加重,便想着抱她进屋,不料这小猫这么容易惊醒。 顾墨玧见她醒了,总觉得趁人睡着动手动脚实在不是君子之举,正犹豫着是否要将她放下来,没想到这小猫竟撒起娇来,主动地往他怀里钻,那他还怎么撒得下手? 于是顾侯爷理直气壮地抱着人往屋里走去,为掩盖自己那丝不自然,眉头皱了起来,“倦了怎么不回屋睡?待会儿又要受凉。” “可那样不就享受不到侯爷亲自‘服侍’的待遇了?” 月九龄故意将“服侍”二字咬重了些,因而顿时有些变味儿。 本想跟进去铺好床铺的小蓁与桃红闻言互相看了一眼,看到彼此脸上的羞赧,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 果然,月九龄看到顾墨玧的耳根肉眼可见地变红了,却板起脸说: “胡闹。” 就是语气里的宠溺一点儿也没有威慑力,月九龄笑倒在他的怀里。 她把顾侯爷笑得脖颈也红了,也把自己给笑清醒了,既然没了睡意,她便让顾墨玧将她放在椅子上。 顾墨玧将她放下之后就先给她倒了杯热水,又摸了摸她的额头确认她没有再烧起来,再去看一下火盆里的炭火足不足,随后又拿了件披风给她披上——简直比贴身丫鬟还要细致,实在不像是驰骋疆场的统帅具备的修养。 顾大丫鬟做完了这些之后,才得空坐下来,想起什么,“残光说你早些时候有事同我说?” 月九龄本来是想问关于温弼的事情,还有她关于那个人只带走温弼的一些设想,但此时身处此地,看着眼前人——梦里的恶魔、恐惧、藏在暗处的居心叵测、算计、心里的不安、猜疑……好像都不重要了。 她忽然不想管什么案子什么郑先生歪先生,只想享受当下,于是十分坦然地看向站在门口的残光,“有么?” 残光猛地瞪大双眼看着她,一脸的震惊和焦急,仿佛在说“郡主,您可不能这么坑我啊!”。 大概是下午听他念叨了好几十遍“侯爷因为您生病的事差点把我逐出侯府”之类的话,月九龄终于找回了一点良心,清了清嗓子: “可能我睡忘了。” 顾墨玧看了如释重负的残光一眼,将信将疑,眉头又蹙了起来,看着她真挚道: “戚霖说你本就先天不足,底子差,往常头痛脑热也没有及时医治,这次是那些长年累月积压的病患都被激发出来了,才会如此凶险。虽说不是坏事,但也得好好休养生息,不可再不当回事了。” 月九龄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看来这次被她吓得不轻,于是没有二话,直接应下: “好。” 顾墨玧本来已经做好了要长篇大论的打算,不料她答应得这么爽快乖巧,一时倒不知该说什么了。 月九龄没有拆穿他,从善如流地转移话题: “皇上召你进宫是有军务?” 顾墨玧:“不算军务,是扬州那边传来消息,五年前那起旧案有了些新的眉目。” 旧案不好查,尤其是有人故意掩盖真相,查起来就更难了。 顾墨玧回到皇城后从未放弃过调查,但始终没有突破,如今总算有了进展,既然是扬州传来的消息…… “什么时候启程?”月九龄知道顾墨玧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线索,只是……只是她好像有些舍不得——这还是她生平第一次知道这种感觉,有点酸,有点难过,但她不想阻碍他去解开心结。 顾墨玧抬手握住了她的,像是感受到她的失落,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指腹,柔声道: “不急,我先让落影带人去了,等你病好些了再说。” 他也舍不得离开,何况还要将她孤身留在暗流汹涌的皇城,还有那个不敢露脸却冲充满恶意的人。 月九龄顺势倾身,靠在他滚烫的胸膛里,静默感受着彼此的气息、温度。 “我听残光说你这六日都在竹心院守着我?”她看了一眼不算宽敞的屋里,闷闷地问,“那你睡在哪里?” 顾墨玧顿了一下,惜字如金: “外间,有个塌,反正也睡不着,无碍。” 月九龄感受着他胸口微微震动,抬眼看了那个连腿都伸不开的卧塌,鼻头有些发酸,快速地眨了眨眼睛,笑道: “堂堂一品军侯委屈在下人守夜的外屋像什么话?” 顾墨玧想起前几夜无论他怎么叫月九龄都毫无回应的情形,握着纤细指节的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度,“你没事就好。” 感受到这一点,她加重的呼吸仿佛都染上了他胸口烫意的,于是直起身来,熠熠生辉的桃花眸看着俊美的脸庞,“真想亲你,”随后在顾侯爷晃动的墨眸里颇为可惜道,“但是我怕过了病气给你。” 顾墨玧伸手将她面对面地拢进怀里,喉咙滑动,哑声唤道: “阿龄……” 随后一个湿热的吻落在了她的眉心。 月九龄自知身体情况,打算见好就收,伸手点了点他的眼睑,颇为严肃地说: “今夜别在我这守着了,回去好好睡一觉,你看你眼下的青色都快掉到下巴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个案子我也没想到会写这么久(下跪.jpg),但总还觉得跟预想的结果有出入,嗐 如果有小可爱忘了这个案子讲的是什么(是我的锅),有空或文荒可以从248章重新捋(如果有不解的地方,章评告诉我),不想重看也不影响,等下个案子出来大家就应该能串连起来了。 剧透(划掉)预告:下一案感情会有突破性进展,糖?分超标(咳,你们懂的),敬请期待。 好啦,再次感谢小可爱们的包容与等待。 今天也是【二合一】,明天见,晚安 第314章 坚不可摧 顾墨玧的四个近卫除了身手都是顶尖儿以外各有千秋,落影面冷心细,谨慎稳妥;绯刀的刀技放眼整个大燕无出其右;花剑耳听八方,擅刺探;别看残光年纪小,但他在奇门阵法上的天赋极高,就是年纪尚小,玩心重,坐不住,所以侯爷才总是罚他抄书。 这四人中绯刀年龄最大,但却隐约是以落影为首,由此可见落影在顾墨玧心中的分量是重之又重,如今派他先行南下,可见扬州那边传来的消息非同一般,是片刻耽搁不得的。 但顾墨玧没有急着走,那日月九龄从京兆府出来时脸上毫无血色,一上马车就不省人事的情形他如今一闭上眼就会梦到,然后惊醒。 虽然戚霖说是有惊无险,但他仍旧心有余悸,他从没有这样害怕失去一个人。 当年爹娘是在途中遇害的,他是在满心期待数着日子等着爹娘回家的时候被告知这个死讯的,幼小无措,什么都做不了。 五年前东洋人突袭,他在皇城突然接到军报说师父战死疆场,无力感再一次笼罩着他,但他已经不是那个懵懂孩童了,于是请旨上阵杀敌,但也只来得及将他老人家安葬。 爹娘和师父都是在他猝不及防时离开的,他既束手无策,也没有选择。 在那之后他无数次地想,如果当年的他不是一个无能为力的孩子,也不至于连父母的骸骨在何处都不知道,只能用两套衣冠代替入葬;如果五年前的他足够强大,师父也不会未卜先知似的先把他骗回皇城,以至于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月九龄是他二十三年以来除了爹娘师父以外唯一放在心上的人,而今的他虽不是无所不能,但他想守护的人就月九龄一个,谁想试图从他手里夺走,他便能成为坚不可摧的盾,阻杀一切牛鬼蛇神。 父母的尸骨要寻,师父的英魂要祭,可他们都不在了,他此生还能留的、想要争的、割舍不了的就只有月九龄,所以什么都没有她重要。 但他从不明言,只会默默地行动。 顾墨玧这半个月天天到竹心院报道,凡事与月九龄有关的事儿都要亲力亲为,仿佛要将她那日调侃的“侯爷的亲自服侍”给落实了,而且还是挑不出毛病的那种。 盯完她吃饭又盯着她喝药,一入夜就要催着她熄灯歇息,书卷拿在手里的时间久了就会被他抽走……诸如此类的鸡毛蒜皮,就差给她端茶倒水洗脚了。 月九龄就纳了闷了,从前她怎么没看出顾大帅不仅上得了战场杀敌还干得了伺候人的活儿啊? 可是嘀咕归嘀咕,心里却是暖的,连笑出声的次数也多了。 这日阳光明媚,时至阳春三月,春寒早已消散,万物尽数复苏,入眼皆是嫩绿艳色,到处都是鸟语花香,哪里都是一派生机盎然。 月九龄躺在摇椅上置身其中,眼睛半睁不睁看着小蓁与残光拌嘴打闹,然后叶碧云半真半假地训斥着,其他人便一哄而笑…… 她也不由地跟着弯了弯嘴角,浑身都透着慵懒,这些日子她时常有种身在世外桃源的错觉——自她生病了,除了刚醒那会儿林氏派人来慰问过便没有人再来打扰她养病,真实难得清净。 她舒服得喟叹了一声,余光便瞥见了不知何时站到身旁的美男子,于是扭头仰视,一边目不斜视地好好欣赏了顾美男子一番,一边有些得意地想——当然,也没有人知道“整天不着家”的顾侯爷就在她的竹心院里。 顾墨玧换了身玄色华服,款式低调,只领口处绣了金纹,动作间才能隐约看见暗纹流动,日光下仿佛与他左眉下那颗红痣相映衬,着实让人移不开眼。 而且他本就生得极好,从法医的角度来看,他的五官比例无可挑剔,骨架修长匀称,此时一只手背着长身而立,垂眸看着她的时候,墨眸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神情,分明是话本里才有的俊朗公子模样。 月九龄面不改色地眨了眨眼,掩饰早就不受控制的心跳——就算天天看也免疫不了啊! 就在这时,来竹心院给月九龄施针的戚神医到了。 于是含情脉脉的两人各自收回视线,顾墨玧本是有事需要先离开一会儿,但既然戚霖来了,他便在一旁等了一会儿,看着戚霖给月九龄号完脉,又问过情况了再走。 戚霖一边扎针一边看着月九龄双颊不大明显的红晕,加上方才过快的脉象,忍不住开口: “坊间传闻顾月两家的亲事儿要黄了,我看纯属无稽之谈。” 月九龄大大方方地承认,随后眉头一动,问: “戚神医这是酸了?” 戚霖执针的手一顿,清了清嗓子,“我是替我那好兄弟感叹啊。”将最后一根银针扎进穴位。 君子笺在月九龄病后来过几次,每次都挑了顾墨玧不在的时候来,除了送吃送喝送补品,就是在欠揍——好好的人不知道为何要张嘴,一开口就噎人,实在讨人厌。 不过月九龄在也只有与君子笺插科打诨的时候显得有些活力——病好之后她虽然能跑能跳还会说会笑,却总是给他一种游离在所有人之外的感觉,就像一个命不久矣的旁观者。 戚霖将这些看在眼里,但不曾对任何一个人透露过,包括顾墨玧,可他作为月九龄的大夫,作为君子笺的挚友,还是忍不住多嘴了。 月九龄想起那个妖孽一样的男子,摇头笑了笑: “君台主风华绝代,又是知情知趣之人,若是有心成家,早就娶妻生子了。” 戚霖虽然早就猜到她与顾侯爷之间早就容不下其他,话已至此,他也不便在说什么,于是避重就轻: “郡主还真是个明白人。” 月九龄坦然颔首,“嗯,所以戚神医的担心多余了,不如还是担心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随即话音一转,笑问,“忆安郡主待会儿要来竹心院探我,你们也有些时日没见了,戚神医不妨多留一会儿,叙叙旧?” 话音未落,她就看到戚霖在听见“忆安郡主”后神色凝滞,随即便如临大敌地替她下了针,手忙脚乱地将银针收好,起身对她作揖: “咳咳,不了不了,在下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然后脚底抹油,逃也似的走了。 月九龄看着儒雅端方的戚神医也有如此仓皇失措的时候,忍不住笑道:“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月九龄不是故意戏弄戚霖,江言忆今日确实要来竹心院——知道她病了不能出门,江言忆唯恐她这个好友闷坏了,于是三天两头地来找她玩,也会给她带些新鲜玩意,这满院的姹紫嫣红也是她叫人弄的。 不过明空会的案子还未盖棺定论,深知真正的幕后黑手还在潜逃的江聪担心曾经卷入其中的幼妹安危,不准她在外面逗留太晚,必须在天黑之前回府,所以日头一落,她便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江言忆前脚刚走,顾墨玧后脚便回来了,正好可以一起用晚膳。 顾墨玧看着满桌热腾腾的饭菜,皱了皱眉说好,想先换身衣服,月九龄不疑有他,但在他经过时,鼻尖嗅到了血腥味。 她不由放下竹箸起身,随后入了内屋,顾墨玧已经褪下外衣,没想到月九龄会跟进来,怔了一下。 月九龄便借此确认了他身上没有受伤,松了口气,然后从衣柜里拿了件干净外衣递给他。 顾墨玧反应过来,身手接过,然后在她的注视下穿上,他平时大部分时侯也是自己穿衣服,但这会儿却跟第一次穿似的,差点找不到袖口。 看他扣了几下都没把扣子扣好,月九龄忍住笑意,上前替他扣。 顾墨玧便垂眸看着尽在咫尺脸庞——她的睫毛真的很长,而且浓密,像鸦羽,眨眼时微微颤抖,像是扫过他心尖;鼻子小巧但又直又挺,肤如凝脂…… 领口最上面那颗扣子月九龄看不大清楚,便踮起了脚尖因此凑近了几分,顾墨玧呼吸加重,她似有所觉地抬头,便对上了一双炙热的墨眸…… 墨眸皱缩,钉在了她微张的双唇上,略显苍白但仍有血色,不由地想起那柔软的触感…… 屋内突然火热了起来。 月九龄手上将扣子扣紧,像是察觉到了危险般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退完自己愣了一下,然后欲盖弥彰地问道: “出事了?” 这三个字如同一泼冰水浇下,屋里热度退去,顾墨玧蹙起眉头。 她想了想,“今日是刘氏判决之日,莫非出了意外?”按理说此案是皇帝钦点严查的,刑部与大理寺不该有此失误才对。 顾墨玧不置可否,一边牵手带着她往外屋走一边说: “她在大牢押往公堂的途中被人截杀了,杀手人数不少,武功应该也不弱,不然无法同时打晕那么多护卫。” 所以方才在他身上闻到的血腥气可能是查看尸体时沾染的,月九龄点点头,又问: “她是怎么死的?” 顾墨玧拿起竹箸替她布菜,“斩首,而且身上有上千道剑伤。” 月九龄:“能在短时间内造成那么多伤口,看来确实是剑法高超的杀手所为。” 给她夹了块没刺的鱼肉放进碟里,示意她先吃饭,然后顾墨玧放下竹箸,看着她吃下去了才沉声说: “还有,她的头被带走了。” 【作者有话说】 月中感谢来一次: 感谢神经蛙打赏送的催更符,啾咪~ 感谢柠檬有点甜(id有点眼熟~)、七猫书友_032553981005(小可爱不考虑改个id吗哈哈)、yang(马头打不出来)打赏的金币,笔芯~ 伪婚后日常哈哈,还是【二合一】,我发现我比较喜欢一章写的长一点,2000一章不够我发挥啊(bushi是因为章节开头也好难-_- 晚安 第315章 故意为之 刘氏绑架、杀人的证据确凿,罪名成立,现在就等着秋后问斩了。 既然她横竖都只有死路一条,那么为何还会有人大费周章地雇专门的杀手半途截杀呢? 月九龄想了想,放下竹箸,“杀刘氏有两种可能:一是报仇;二是灭口。” 见她用完一小碗粥,菜也吃得比往日多,顾墨玧很是满意,也放下了碗箸,示意可以下人可以把残羹剩菜撤下了。 然后伸手接过小蓁递过来的披风,熟稔地抖开披在了月九龄身上,如今天越来越暖和,屋里早就不用火盆了,但顾墨玧还是担心她会受风着凉。 他细心地给她系好了结,然后牵着她到院里消食——这也是顾墨玧现在饭后要做“例行公事”。 月九龄一开始还会以“天儿冷”“没力气”之类的理由推托,其实就是懒得动,但现在已经被顾墨玧养成了一个小习惯——收拾饭桌的下人一进屋,她就自觉地站起来。 外边儿天还没有黑透,但已经隐约能在天边看见皎洁的圆月了。 两人走得很慢,偶尔伫足赏花,月九龄抬手捻了一朵玉兰凑到鼻下嗅了嗅,然后说着方才没说完的话: “前者可能是张祭酒。杀手办事讲究干净利落,一般都是一击毙命,千刀万剐这种方法太费时也太费力,还容易留下痕迹,除非那可能是雇主特意要求的。” 张祭酒的掌上明珠就是这么被刘氏活活虐死的,张小姐死得太惨了,斩首示众太便宜了她了,张祭酒咽不下这口气所以要替自己的女儿报仇,这说得过去。 顾墨玧没有立即回应,沉思了好一会儿,第二种可能: “或是后者为了混淆视听故意为之,想要在栽赃到张祭酒头上。” 月九龄点点头,“不错,可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灭口?这半个月的审讯,刘氏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现在才想着要灭口是不是有点迟了?” 如果那个真正的幕后主使担心刘氏供出什么不利的线索,那当初在城郊下手不是更妥当么?没必要等到今天,如今她是重要的死囚犯,要在刑部的严加看管下动手可没那么容易,除非刘氏有必需活到现在的理由。 但刘氏是除了钱木香最晚进入明空会的,她身上会有什么特别之处能入了那个人的眼呢? 月九龄眉间微蹙,无意识地转动着手中那朵玉兰,清香也随之沁入顾墨玧的鼻尖。 目前这两种可能都存在一个疑点——为什么要带走刘氏的头? 思及此,忽而她手上的动作一顿,望向身旁高大的男子,“你确定死的是刘氏么?” 顾墨玧也跟着一怔,随即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让李鑫过来认过尸了,确定。” 最熟悉刘氏身上所有特征的,非李鑫这个同床共枕了十几年的丈夫莫属,月九龄不疑有他。 如果不是偷梁换柱,那刘氏的头有什么用处呢? 月九龄陷入了沉思,眉头许久都没有舒展,像是自言自语: “或许还有第三种可能。” 顾墨玧闻言瞳孔晃动,“你是说,杀手接到了来自两个雇主的同一个任务?”随即想到了另外一点,“那那个人有可能与杀手接触过,找到那些杀手,或许能知道那个人的行踪。” 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他知道“那个人”的存在与月九龄有关,而且可能会危及她的性命。 月九龄回过神来,看着他打算立即动身去查杀手的来历,心头一软,捻着花的手搭在他手背上,神情复杂地说: “只是猜测有这个可能,或许是我们想得太复杂了。” 顾墨玧从没有问过她关于“那个人”的事情,但他本就敏锐犀利,也从不强迫任何人,别人不愿意说,他便不会过问,只会默默地记在心上。 其实她也不是非要隐瞒什么,可是这一切她要怎么解释呢? 顾墨玧像是看出她的纠结,反手将她与花都拢进手里,在扑鼻的花香里认真道: “我们一定会亲手把他抓住的。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不【二合一】了,晚点还有一章 第316章 新的线索 明空会里那些娇滴滴的女子背地里竟是杀人不眨眼的凶手这件事实在骇人听闻,那些曾经关照过的人得知他们被一窝端了的时候都不由地松了口气——不用担心自己会成为下一个冤大头了。 而且这个案子是皇上钦点的要案,交由刑部与大理寺等衙门共同审理,定能有个圆满的交代,于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此事也渐渐淡出了世人的视线里。 半个月过去了,除了两个衙门的人还在忙活,基本已经听不到任何关于此案的议论了。 倒不是他们不想尽快结案,而是因为涉案的人太多,每个人的情况都不同,证词有出入,许多细节也存疑,所以需要反复推敲、审讯、搜集证据——圣上关注的案子,必须办得无可指摘。 只是没想到,案发半个月后,竟然又出事了。 如今凶手以这种方式死了,他们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才不得不请教一开始经手此案的顾墨玧。 顾墨玧没有避讳,将他与月九龄对于何人会对刘氏下杀手的分析说给他们听。 音落,刑部尚书心蓦地一沉,忧心忡忡: “若真是后两种可能,那案子就棘手了。” 如果雇杀手杀刘氏不是张祭酒或者说不止张祭酒,那个人只会是明空会的漏网之鱼,而且还有可能是一条大鱼。 江聪有其他见解,“我倒认为这是一个突破点。” 音落,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了,他不缓不急地继续说: “我们审了这么久,她们都一致了郑劲就是明空会的主子,根本没有另外一个‘郑先生’,可除了那双浑浊的眼珠子,我们没有其他确凿证据可以证明幕后主使另有其人,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将郑劲当做主谋来审,可他的供词甚至与案情都对不上……”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在刑部尚书恍然大悟中下结论: “可如今有人不仅要杀刘氏灭口还带走她的头颅,这不也正好说明了,九龄郡主一开始主张‘郑劲是替死鬼’是对的么?” 刑部尚书年近五旬,半个月来审了一百多人,证词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就算不晕都要被绕晕了,脑子里装了一大堆杂乱无章的信息一时半会儿拎不清,此时听江聪一番条分缕析,顿时醍醐灌顶,耳清目明了不少。 于是忙对提供了新思路的顾墨玧行礼: “多谢侯爷与郡主指点,下官这就拟折上报,请示继续深入调查明空会谋杀一案。” 顾墨玧看了江聪一眼,微微垂眸示意,随后又对两人说: “我与郡主不便再插手,就有劳二位多费心了。” 刑部尚书一下就听懂了言外之意——一定要彻查清楚,心照不宣地拱手: “侯爷客气了,这都是下官的本分。” 刘氏被杀之后,月九龄没有跟顾墨玧提要去看尸体,而是想要出府去见李鑫一面。 这个要求于公于私着实都说不过去,何况她身体才刚好了点,就想着要往外跑,如今身为她的贴身大丫鬟的顾侯爷必然不会轻易松口。 于是九龄郡主这几天是变着法子学乖,喝药都格外积极,还时不时地给些甜头“贿赂”,这贴身大丫鬟再铁面无私也受不住,顾墨玧最后在她带着一丝清苦味的吻中松了口,但要求必须在他陪同下出行。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有点短小,时间有点来不及,没写完但还是先更了,剩下的明天吧,晚安 第317章 受之无愧 月九龄与顾墨玧约好在离月府两条街外的一处拐弯碰面——虽然顾侯爷这些日子将月府当侯府那样自由进出,但除了竹心院的人,其他被蒙在鼓里的人还以为顾、月两家已经走到了剑拔弩张、无法挽回的地步。 这是月九龄病好之后第一次出门,如今她想去哪都不需要再同谁报备,出行也是郡主的规格,虽然圣上没有赐府邸领地,但身份已然不可与“县主”时同日而语。 此时她行走在府上,所有人远远见着了都得停下来行礼,恭敬地尊她一声“郡主”。 月九龄本人对“县主”“郡主”这种虚名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但对其他人来说却是天壤之别,尤其是跟月九龄吃了十几年苦头的叶碧云和小蓁——如今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行事,可以说是苦尽甘来了。 能让日子好过一点,谁不乐意呢? 小蓁曾经就此问过月九龄拒绝封赏的事,然后小心翼翼地列举了她近一年来替朝廷破过那么多大案,并且认真严肃地说这是她应得的,受之无愧。 月九龄当时看着她皱着一张小脸一本正经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因为她并没有认为自己受之有愧,只是当时圣旨恰好在郑劲说完那句话后下达,时机实在是太微妙了。 她直觉有些不对,顾墨玧应当也察觉到这一点,他们都不愿处于被动,就算知道不能抗旨,也需表明自己的态度,否则在背后设计这么一出的人岂不是要得意忘形了? 此时,内院通往大门的回廊上,下人们惶恐地退到一旁,恨不得将头埋进胸口里,担心昔日的不敬会成为此时问罪的证据。 然而九龄郡主并没停下脚步,心虚的众人不由地暗自松了口气——郡主身份虽然变了,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九龄郡主自然不会知道这些人七上八下的心境变化,她径直拐过廊角,然后碰到了一个人。 “见过九龄郡主。” 那人在距离她五步远的地方站住,彬彬有礼地行礼,对在这里碰见大半个月都没踏出竹心院半步的月九龄没有一丝惊诧,还不慌不忙地直视她,说: “听闻郡主前些日子身体欠安,今日看来气色有所好转了,想必是有神医妙手回春,可喜可贺。” 此人正是小蓁曾经想要请来为月九龄看病的葛振,月九龄坦然回视,看着他那张不甚出众的脸,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一直盯着别人看有些无力,月九龄微微颔首便算打过招呼了,虽然听出了他话里有话,但她却不为所动,而是四两拨千金地回了一句: “人食五谷杂粮,哪儿有不生病的?不过受了点风寒,劳葛大夫挂齿了。” 葛振被敷衍了也面不改色,脸上挂着微笑,“郡主所言极是,不过大病初愈,还是要多加保重。鄙人虽是个籍籍无名的江湖郎中,但对调理身子阴阳平衡略知一二,若郡主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尽管吩咐。”只是那笑看着不大自然,似乎透着一点僵硬。 月九龄闻言,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对方,没有拂了他的面子,客气道: “早就听闻葛大夫医术高明,不仅给大姐恢复了容貌,如今也是各大世家夫人小姐争相聘请的客座大夫,连宫里的娘娘都在打听,想必是名不虚传。” 说着她似是苦恼地叹了一声,“我这身子确实得好好调养,只是今日不巧要出门一趟,改日我请葛大夫来竹心院喝茶,还望不要推脱。” 葛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作揖颔首: “郡主抬举了,在下随时静候。” 随即月九龄扬长而去,但她能感受到背后那双如影随形的眼睛,不由蹙眉。 * 李鑫被皇帝钦点了探花之后便在皇城北边寻了处小院子住下,虽然官职已经分配下来,但尚未上任,因而目前还在家带孩子。 昨日接到侯爷与九龄郡主今日要亲临寒舍的消息,紧张得一夜没睡好,一大早就起来打扫院子。 等到二位贵人大驾光临,他已经在门口恭候多时了。 这儿没有外人,顾墨玧也不避讳,亲自搀着月九龄下车。 月九龄一进院便看到一男一女年龄相差不大的小孩儿在院里玩,想必就是李鑫那两个岁刘氏北上的孩子,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并未见到下人仆从的影子,有些意外——没想到李鑫还自己做家务照顾小孩。 李鑫领着他们进了前厅然后便给他们奉茶,忙活了一顿屁股刚沾到椅子就听到月九龄开口: “李大人……” 他“倏”地站起身,惊恐摆手,“下官不敢当!” 月九龄到嘴边的话被他这一惊一乍给截断了,看他颤颤巍巍的样子,忍俊不禁地看向顾墨玧。 顾侯爷也许久没见过这么怕他的人了,有些头疼地说: “不必如此,我们今日前来是探访,并非公事。” 李鑫还算上道,忙点头应道,“是……”连忙用袖子擦了擦满脸的冷汗。 一句“李大人”就让一个年纪比自己大的男人吓成这样,月九龄没有再“贸然”开口,而是喝了几口热茶,看着在门前玩耍的两个小孩,注意到他们腰间系了素白腰带,怔了一下环顾四周,找到了开口的切入点: “先夫人的事……李大人节哀顺变。” 刘氏虽是罪犯,但也是李鑫的妻子和两个孩子的生母,外面的人怎么看待是一回事,但她在对两个孩子来说是有生养之恩的人,而且她也为自己的罪行受到了惩罚。 李鑫不愧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大善大恶跟前他拎得清——即没有给刘氏送葬,连灵堂都没有设;可又要教孩子懂得孝义,所以让他们戴孝在身。 月九龄是刘氏杀人到被抓到被杀以来第一个同李鑫说“节哀顺变”的人,皇上赞他大义灭亲、同窗祝贺他死里逃生,世人在他跟前唾骂刘氏……他都沉默地接受了。 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因为这四个字红了眼眶,声音竟有些哽咽: “下官御内不严,竟……竟叫她干出那等伤天害理之事,实在惭愧。” 说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她既做了便要认,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月九龄闻言,再次对这个看似软弱的男人有些改观,心想难怪皇帝会破例钦点他为探花,在经历了这么多事后还能清醒振作,不曾动摇过心中信念,来日必然大有作为。 “李大人也不必太过自责,先夫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又举步维艰,想是让有心人盯上了,受人蛊惑才会走上不归路。” 自那之后,李鑫未曾向任何人袒露心声,此时听到月九龄这番委婉说辞,一下子就敞开了心扉: “郡主说的是。她……刘氏虽强势了些,但绝不是癫狂之人,那夜……那夜她就像是魔怔了似的,我怎么劝说都无用,实在太令人毛骨悚然了!” 他了解刘氏,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虽然那一夜的她跟变了个人似的,但他与月九龄有同样的看法,一定是有人用了什么法子把她变成了恶魔! 月九龄见他浑身发抖像是想起了那天可怖的情形,于是没有对此发表看法,只是循循善诱:“李大人觉得先夫人当时哪里不对劲?” 李鑫在被救回来后就被问讯过了,但审讯官只问了他当日在明空会窝点的所见所闻,没人问过他的感受——毕竟他的个人感受并不能当作呈堂证供,尤其是他的发妻还是凶手之一。 他下意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仔细地回想了一下那时刘氏的情况: “无论我如何解释,她就是认定了我与张家小姐有染,还说男子怎么会了解女子的苦?说我不理解她还想为了前途另攀高枝,说她死心塌地为了家牺牲了自己的一切,说她不想再这样了,还说了一些,一些颇为激烈的言辞。” 说到后面,李鑫看了一眼冷若冰霜的顾侯爷,有些拿不准是否要如实相告,便一言蔽之。 而九龄郡主却像听到他的心声一般,替他补充完整: “说她们要打破三纲五常,要为女子谋一条出路,要为自己而活?” 李鑫闻言错愕不已,脱口,“对,郡主怎么会……”但说到一半便想起关于当初钟仁死在考场,她因为身为女子而被禁止进入尸检的传言,便噤了声。 月九龄却神色如常地示意他继续,“还有呢?” “……“ 这场谈话进行了近一个时辰,然后顾墨玧与月九龄起身离开。 李鑫将他们送至门前,月九龄看了一眼躲在他身后的两个孩子偷偷往外看的模样,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李大人日后有何打算?” 今天被称“李大人”的次数多了,李鑫终于没那么惶恐,听到月九龄的关心,有些不好意思: “我已托人将老母亲从临安接来皇城,届时忙起来,孩子们也能有人照看。” 月九龄点点头,随即看向顾墨玧: “令郎令嫒也到了进学的年纪吧?皇城有不少负有盛名的学院,李大人若是有难处,尽管同侯爷开口。” 突然被点名的顾墨玧下意识看了那两个胆怯的孩子一眼,两个孩子便吓得藏在父亲身后,不敢再露脸了。 李鑫见顾墨玧没有否认,忙感激行了个大礼: “多谢郡主!多谢侯爷!”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修改并增加了600+字,但大体内容没变,看过的童鞋如果app上没有同步不想重看影响也不大,跪谢,今天是【二合一】,晚安。 第318章 还在皇城 “所以这个明空会并非只要是落魄之人就能进入的,而是有意收留那些被男子背叛或者抛弃的女子,在她们孤苦绝望的时候伸出援手,但被伤害过的人没那么容易再信任他人,这时明空会就会抛出一个令她们意想不到又能转移内心愤懑的诱饵,比如‘女子也能撑起一片天’‘不用依附男子’之类的言论。” 江聪坐在红鸢楼的“天字号”雅间里,听完月九龄转述了他们与李鑫的谈话内容,神情凝重,一边理着他了解的线索,一边试着解释“明空会”这个组织的情况: “于是曾深受其害的女子乍一听到这些‘大逆不道’的话,震惊之余也震撼了,这时明空会就可以在鼓舞这些苦命女子振作的时候也在悄无声息地激化了她们内心的仇恨,将其化为力量,再将明空会的酒楼全权交由她们来掌管……” “没有一个男子的酒楼在几个月内成为了皇城能与红鸢楼相提并论的玩乐去处这一成就让她们尝到了甜头也坚定信念,同时也对明空会更加死心塌地。” 短时间内,仇恨或许可以缓解却无法消失,而她们之所以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曾经给予她们伤痛的人逍遥自在是因为无能为力,而一旦她们拥有了能力与勇气,想要做的第一件事当然就是手刃仇人。 雅间里氛围有些凝重,所有人都像是陷入了沉思了,许久江聪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份宁静: “这些姑娘杀人是为了报仇,那幕后主使又是为了什么?他与那些被杀的人无冤无仇,为何要置他们于死地?” 目前已经能肯定明空会的主谋不是郑劲而是另有其人,可是他没想通这个人为何要撺掇一群女子杀人放火,难道他其实也是一个女子?不甘只有“相夫教子”一条路可以走,所以联合其他人一起来反抗三纲五常? 月九龄闻言抬了一下眼,视线却没有聚焦在某一点,涣散的目光说明她脑子里在想着些什么,但她却开口了,只是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因为他已经不满足于单纯地杀人了,但杀人狂魔一旦开了杀戒很难收手,他只会杀更多人或者通过改变手法来获取更大的满足感。” 顾墨玧听到月九龄对“他”的描述时,不知为何总有种不大真实的感觉,好像她这个人随时都可能消失不见,这让他很想用手去触碰来确认她是真实存在的,但碍于有别人在场,只好忍住了。 第一次听到关于明空会那些命案的背后主使,江少卿受到了不少惊吓,不由地提高音量用自己的话解释了一遍月九龄方才说的意思: “你是说,那个明空会创建人也杀了人?然后又不满足于此,所以建立了明空会,一步步引诱、控制、教唆那些姑娘去杀更多的人来得到满足?” 这还是人么?这根本就是无恶不作的鬼! 月九龄像是因为他过于震惊的语气回过了神,眼里也有了光,只是仍旧面无表情:“大概就是这样。” 得到肯定答复后,江聪忽然有些焦急起来: “那他之前肯定也杀了不少人,可我从未听说过有哪里发生了没抓到真凶的连环杀人案。” 月九龄神情一滞,随即眼里闪过一丝讽刺——他确实杀了不少人,不过很快便消失不见。 顾墨玧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安抚江聪: “可能时间跨度长也有可能是他手法比较高明,所以暂时没被发现。” 江聪一听更着急了,“那必须尽快将此人找出来,否则一定会有更多人遇害!”他甚至想要立即派人去找,可是又没有任何头绪,只好看向雅间里从头到尾都镇定自若的两位: “侯爷与郡主有什么想法?” 顾墨玧在月九龄的挑眉下先开口,“我觉得可能是他‘杀’了刘氏。”张祭酒虽然对刘氏是很痛恨至极,但就他对张祭酒以往的了解,他还没有冲动到为了替女儿报仇赔上官途的程度。 按照郡主方才对此人的描述——开了杀戒、不满足于杀人、控制别人去杀更多的人…… 思及此,江聪脊背一凉: “侯爷的意思是,他不仅骗得那些姑娘为其卖命,还养了一群心狠手辣的杀手?” 明明是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测,却诡异地让雅间氛围顿时缓和了不少。 成熟稳重的江少卿露出错愕的神情着实难得,月九龄没忍住,只好清了清嗓子掩饰上扬的嘴角,接着出声提醒: “江少卿不必如此惊慌,人或许是他杀的,但杀手不一定是他的人,毕竟豢养杀手要解决的不止是钱的问题,那样太引人注目了。” 江聪顿了一下,杀手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由一人或者一个家族豢养,只为其卖命;另一种则是在某个组织挂名,然后收钱办事。前者一般是各国皇家的死士或暗卫,训练有素且不听其他人差遣,除非刘氏的死活与皇族扯上关系。 所以,那些杀手应该是雇的。江聪长长地呼了一口气,随后有些难为情——都怪这两人,说话一个比一个能吓唬人,让他都没法正常思考了。 顾墨玧见他放松下来,便继续问: “刘氏被杀之前有什么异常?” “她被抓之后情绪有些崩溃,我曾几次亲自审讯,但收效甚微,她的证词语无伦次,除了对杀害张小姐供认不讳,其他的并没有太多可取之处。” 月九龄若有所思,“刘氏进入明空会的时间不长,比起黄莺青橙等没有‘忠诚’,也更容易击破心防,情绪失控也是松口的一种侧面反映。” 江聪顺着她的思路,一下就想到了一个可能: “所以她被灭口了!我们中间有他的眼线!” 难怪杀手能那么精确地掌握刘氏提审那天的情况,迅速地灭口,因为牢房、衙门或者他们这些负责审讯的人里,可能有他的人! 就在这时,顾墨玧抬起如幽井般的墨眸,沉声道出另一种推测: “或者说,他还在皇城。” 江聪一听就坐不住了: “什么!”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一章,明天补,晚安 第319章 杀手来路 君子笺来时在门口碰到行色匆匆的江聪,还没来得及开口就不见人影了,他望着空无一人的楼道,若有所思地推开天字号雅间的门。 于是月九龄还未见其人便先闻其声: “我见江大人离去时神色阴郁,是我红鸢楼的茶点不合口味么?” 她循声抬眸,便见君子笺一脸苦恼——他像是喜爱艳色服饰,总是穿得“花枝招展”,而他那张妖孽一样的脸偏偏就镇得住这些颜色,两者相得益彰,着素色反而教人惋惜。 他此刻苦恼得一本正经,月九龄便抬手喝了一口茶,同样认真地回答: “君台主多虑了,江少卿是突然得知皇城里藏着一个罪大恶极的杀人凶手,正愁要如何尽早揪出此人,这才心事重重。” 得知真相的君台主神情僵硬:“……” “我说二位就给在下留条活路吧,每次客人来这里同二位谈完后离开时都是一脸沉重,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红鸢楼的姑娘们不可人、酒菜不好吃、玩乐不尽兴呢,如今酒楼竞争如此激烈,生意不好做啊。” 月九龄闻言看了一眼顾墨玧,下意识地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桂花糕——他也常在红鸢楼与人会见?是私底下在查什么事吗? 她掰了一小块往嘴里送,甜味驱散了茶的涩味,同时冲散了心头的疑惑。 然后她好整以暇地看向叫苦的君子笺: “听说红鸢楼近来推出了不少新花样,雅致又实惠,恰逢春试尘埃落定,正是及第考生们宴请师友的时段,此处毋庸置疑地成了他们的首选。能因时制宜地变换策略的酒楼不多,别出心裁的更是凤毛麟角,谁还能与红鸢楼抢生意呢?我看君台主分明是乐在其中。” 被无情拆穿的君台主十分谦虚地摆了摆手,“都是迫于生计不得不顺势而为,让侯爷与郡主见笑了。”仿佛刚刚哭诉着生意难做的人不是他。 得了便宜还卖乖,月九龄忍住了给他一个白眼的冲动。 顾墨玧则沉声问: “就怕君台主沉迷于赚钱,忘了老本行了。” 君子笺“诶”了一声,拍着胸口保证,“侯爷有所不知,我聚鸢台唯一的门规便是‘勿忘初心’。”随之话音一转,“不过敝派门人虽遍布天下但也有力所不及之处。” 月九龄闻言有些惊讶: “这天下还有贵派未曾踏足之地?” 舌灿莲花的君台主猝不及防被噎了一下,“咳,那倒不至于。”心想郡主还真是犀利。 “但也是要分哪里的,若是在大燕,最多十日也会有消息。” 但距离明空会众人被捕已半月有余,可如今仍无那个人的下落。 月九龄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不由蹙眉: “你是说,那个人已经逃出了大燕境内?” 音落没等答复,便语气肯定地说:“不可能,我能确定,他就在皇城。” 君子笺见她神色肃然,也敛了笑,“我可没这么说,郡主稍安勿躁。” 然后拿出了一把兵器,递给顾墨玧: “我想先请侯爷看看这个。” 顾墨玧接过来看了一眼,眸色加深,“这是……” “是杀刘氏的杀手所持凶器。” “侯爷认得?”月九龄看着那刀鞘上刻的纹路,有点像图腾之类的图案,不像是大燕人习惯用的利兵器。 顾墨玧点了点头,随即一手握着刀柄一手将刀鞘滑开,露出里面的利刃,语气深沉: “这短刀比寻常的刀轻,刀形有弯度,刀背极薄,虽未开刃但功力深厚者亦可用其削铁如发,是楼兰将士常用的兵器。” 两年前他驻扎西北时,曾收拾过一群在边境作乱的楼兰劫匪,他们用的刀便是这种短刀。 月九龄不由脱口重复,“楼兰?”一时有些震惊,“那些杀手是楼兰人?”怎么突然又与楼兰扯上关系了? 顾墨玧沉思片刻开口: “之前仵作验出刘氏身上的伤口切处较细长,更像剑伤,但每一道伤处又比寻常剑伤要浅,当时只推测杀手那么对待刘氏只为凌虐不为夺命所以没用全力。如今看来,如果那些伤是楼兰短刀所致,也说得过去。” 他虽没有直接回答月九龄的问题,但答案已经很明显,可她心中疑惑却更甚。 这时,君子笺打开手中纸扇往后靠在椅背,慢悠悠地说: “楼兰不过一个小国,能养得起杀手的人恐怕屈指可数。” 顾墨玧闻此眉头紧蹙,不置可否: “确实,除了楼兰王族,没人养得起。” 月九龄陷入了沉思,如果那些杀手是楼兰王族的死士——而王族死士只听命于主子,也就意味着“那个人”与楼兰的王族有关系,而且还很不一般,才能让那些死士为他杀了刘氏灭口。 思及此,月九龄仍旧觉得其中有说不通的地方: “可二十多年前楼兰为了寻求庇护,不惜将公主不远千里地送来大燕和亲,如今却指使死士在皇城行凶,就不怕旧日誓约作废,国民再次面临战争么?” 无论什么样的君主都不可能容忍一个附属国派杀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肆意妄为,更何况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当今圣上? 顾墨玧颔首赞同,“如今的楼兰国王是静妃的亲兄长,比静妃大了十岁,他们幼时丧母,静妃是他亲手带大的,感情深厚,楼兰国王应当不会单方面地置她于危险境地。” 没错,如今楼兰的周遭小国都不敢轻易侵犯,连沙匪都少了许多,百姓得以安居乐业,这都是得益于大燕的庇护,如果楼兰国王还没老糊涂就应该继续维持两国的亲密关系,而不是自寻死路。 月九龄想了想,推测道: “会不会是楼兰某个心怀不轨的王族私下所为,为了挑拨离间,想借大燕的手铲除异己?” 顾墨玧对楼兰国内的情况有些了解,但他一时想不出会是谁有这个胆子。 看他们似乎钻进了牛角尖,君子笺好整以暇地摇了摇手中纸扇,漫不经心地提醒一句: “二位别忘了,即便楼兰公主是如今的静妃娘娘,但她以前也是楼兰王族。” 月九龄闻言蓦地一震,皱起眉头: “你是说,靖王?”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过节又没来得及补,哎,明后两天哈!晚安。 第320章 不劳操心 戚霖的到来打破了雅间里的僵局——病人自己送上门来,他没理由舍近求远额外再跑一趟月府,所以就带着医箱“上门”来完成今日份问诊施针。 虽然在场都是熟人,但该回避还是得回避。君子笺叫人将门口的屏风搬过来,在雅间隔出一个小诊室,他与顾墨玧就坐在屏风的另外一头。 红鸢楼的雅间隔音很不错,一旦没人说话就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残光迟钝地从这份沉默里咂摸出点剑拔弩张的意思——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山不容二虎”? 雅间里老虎们无声的威压在流淌,其他人都下意识地屏息,外间寂静得落针可闻,而隔了一道屏风的两人却无知无觉,对话从里面传来: “戚神医,我觉得我的病好得差不多了,针和药是不是可以停了?” 月九龄说这话时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像个嫌药苦不想吃药的小孩儿,与她平素里镇定自若的样子大相庭径,要知道面对穷凶极恶的犯人也只有郡主压得对方喘不过气的份儿,不料到了大夫跟前也与其他病人无异,不得不低头。 外间听闻此话的人都顾不上诧异了,忍不住侧耳倾听,然后就听到戚神医不为所动、冷漠地说: “嗯,病确实已经除了,针灸可以停,但药还是要喝。” “……” 试图逃避苦汤药失败的郡主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只好安慰自己好歹不用再挨针了。 结束诊治之后,月九龄一出来就看到君子笺笑得十分欠揍,“难得见到郡主吃瘪,真是大开眼界了。” 郡主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 “我还能让君台主‘眼界更开’——字面上的意思,要试试么?” 君子笺被呛了一下,连忙摆手,“咳咳,郡主的刀技之高超如雷贯耳,在下早就有所耳闻,亲身体会就不必了。” 方才戚霖为月九龄诊断的话他们都听到了,所有人都因此松了口气,尤其是顾墨玧。 轻轻摇动的纸扇上方露出一双含笑的凤眸,不动声色地将跟前两人的神情变化收尽眼底,漫不经心地开口: “郡主既无大碍,侯爷当可放心地下江南了。” 顾墨玧闻言,当下抿了抿薄唇,冷声道: “不劳君台主操心。” 他之前对月九龄说过,等她病情有好转再去扬州。 当时这么说是为了月九龄能安心养病,别顾虑太多,如今想起她这段时间格外配合治疗的举动,其实是为了能早日康复,好让他放心,早日启程去扬州。 聚鸢台的眼睛遍布天下,君子笺知道这些并不稀奇,但他与月九龄之间的约定从第三个人口中说出来,着实不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 月九龄已经从那句话里察觉到顾墨玧的薄怒了。 然而君台主是个看热闹不怕事大的——简称作死,像是没看到顾侯爷脸上的愠色,自顾自地继续说: “我只是听红袖阁传来消息,说东洋人有异动,想来这几日侯爷就该动身了。” 这下不止是月九龄,就连残光都察觉到顾墨玧的不悦——一个没事就爱调侃郡主且长得十分妖孽的男子,催促侯爷赶紧离开皇城,其用心着实耐人寻味。 月九龄瞪了嬉皮笑脸的君子笺一眼以示警告,随后清了清嗓子,说: “如今江少卿要在皇城通缉凶手,倘若那人够聪明就该知道好好躲着才能活命。” 虽然君子笺嘴欠搅和了她的好事,但她确实不想顾墨玧再因为自己一拖再拖了,虽然被打乱了节奏,但事到如今她也只好顺着这个话头说下去了。 君子笺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所以这不是大半个月都没动静吗,若不是你们要审刘氏,担心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他们也不会冒着暴露的风险灭口。” 音落,残光下意识地看向顾墨玧——君子笺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话说得不错。 其实郡主生病这段时间,侯爷不仅要照顾郡主处理军务,扬州那边一来消息还要往秦国公府跑,忙得脚不沾地,一天只睡两个时辰,人都瘦了一圈。 再这么下去,郡主病是好了,但侯爷就该倒下了。 月九龄不瞎,残光能看到的,她只会看得更多,顾墨玧担心她,她又何尝不心疼顾墨玧? 更何况她在养病这段期间已经想通了许多事,也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要与那人斗。 她见顾墨玧神色有所松动,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伸手去握住那只带着薄茧的大手: “楼兰的死士这次在大燕露了面,短时间内不会再有动作了。” 言外之意就是——即便他不在身边,她也会把安全放在第一位,等他回来。 君子笺意味深长地看着旁若无人地四目相对的两人,咬牙切齿地说: “是啊,如果他不想让楼兰上下陷于危险境地的话。” 神情对望被打断的顾侯爷并不生气,而是冷漠看向对面的绝美男子: “多谢君台主提醒,告辞。” 音落便起身,连带着手中紧握着的月九龄,两人就这么牵着手离开了。 待雅间只剩两人,君子笺这才“啪”地将手中纸扇合起来,在手心敲了敲,在戚霖望过来的疑惑中,嘴角带笑,一字一句: “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作者有话说】 昨天在床上躺了一天,基操,今天回血没事了,努力把前两天缺的补回来。还有一章。 第321章 二次求娶 就在他们商议好顾墨玧在三日之后启程去扬州后,宫里的一份请帖送到月九龄手上——自从得知她病已痊愈能出门后,各府的请帖就如雪花般飘进竹心院,月九龄都一一拒了。 其实她在生病期间就有不少人送来的名贵药材补品,月九龄仔细地想了想——从前的“月九龄”大门不出二门迈,是人人避之不及的麻烦;如今的她除了与死人打交道,与这些活人没什么交情,他们突然在她受封郡主后冒出来套近乎,其用意已经不能再明显了。 但今天这封请帖她却不能像往常一样退回去,因为这是皇后差人送来的。 皇后五日后要在御花园设赏花宴,这次不仅邀请了各大世家贵族的夫人,所有适龄未婚千金无论嫡庶也均在应邀之列,这让人不得不联想到空虚的太子妃之位,还有几个到了适婚年纪尚未娶妃的皇子身上。 这个赏花宴的真正目的,不言而喻。 看着桌上那张烫金请帖,顾墨玧眉头紧锁,果断将方才商定的日期作废: “我推迟两日再走。” 月九龄忍不住轻笑起来,提醒道: “侯爷,这是皇后娘娘设的宴,邀请的皆是女眷。” 侯爷当然知道他身为男子参加不了这个赏花宴,但他仍旧坚持: “太子对你的心思已经毫不掩饰,皇后还在你封郡主的事上推波助澜,我不放心。” 顾墨玧还记得当初明蔚在京兆府宣读完圣旨后对月九龄说的话和神态,皇后又在这个时候设宴为太子选妃,简直就像在等她病愈一样。 月九龄见他此刻两条剑眉都快纠结成一团了,一副警惕护食的模样,忍不住想逗他。 “那如果皇后娘娘真的不顾我们的婚约要给我指婚,侯爷打算怎么做?” 顾墨玧闻言抬眸,深情的墨眸里只盛了她一个人的模样,无比真挚地说: “那我就闯御花园,就算死,也要把你抢回来。” “你……”月九龄错愕不已,不过一时兴起跟他开个玩笑,没想到他还当真了。 他一个军功赫赫的一品军侯,竟然说出要为了她闯皇宫抗旨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月九龄许久都说不出话,只能怔怔地对上他坚定的眼神,他甚少不轻易承诺什么,从来都是做的比说的多,而承诺一旦说出口就必定会践行。 她心早就软成了一滩水,匆忙垂眸忍下涌上心头的酸意,吸了吸鼻子重新抬头时仍旧是调侃的样子,“顾家军的将士们知道他们的大帅这么冲动么?” 坚毅的眼神有瞬间茫然,随即很快敛下,有点逃避现实的意思。 月九龄忍不住笑了出声——没想到她还有祸国殃民的潜质啊。 顾墨玧对她发不了脾气,只好将她拉过来按进怀里,低头好好地“惩罚”了一番。 直到月九龄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他才肯放开,但仍旧将揉在怀里不放手。 月九龄舔了舔微肿的朱唇,乖顺地偎在他怀里,伸出食指在他胸膛画着圈,给他一颗定心丸吃: “放心,我娘虽然死了,但她的话还是有分量的,否则婚约早就作废了,不会等待现在。” 这话倒是没错,就算符沁的话不算数,那老侯爷及夫人的呢?他们夫妇二人是在皇帝召回的途中遇害的,皇帝若是这点情意都不顾,难道不怕寒了大燕将士们的心? 顾墨玧没有开口,月九龄知道他听进去了,只是还是过不了心里的那关——这次生病给他留下的阴影似乎比她想象中还要大。 于是她坐直起来,仰头看着他,认真地说: “还有,你以为我就不想要你了么?” 深邃的瞳孔皱缩,顾墨玧呼吸粗重了起来,“……阿龄。”呢喃似的一声,淹没在彼此的触碰里。 与方才凶猛不同,这次两人都放慢了速度与力度,细细地厮磨、探入、纠缠、拉扯又紧贴,仿佛要将对方咽进嘴里,藏在内心最深处,时刻都带在身上,永不分离。 服侍的人已经不知何时退下了,还给他们带上了屋门。 湿热柔软的唇分开,月九龄伏在他肩上微微喘息,她嗅着清新的皂角味和顾墨玧身上独有的气息,餍足地闭上眼,有气无力地说: “我也只想跟你在一起,别的什么人都不行。所以相信我,好吗?” 顾墨玧抱着香软的人儿,听着她撒娇,哪里还说得出一个“不”字? 一边像哄小孩儿似的轻柔地拍着背给她顺气,一边哑着嗓音说: “我把花剑和残光留给你,有事就吩咐他们。” 月九龄蹭了蹭他的脖颈,鼻子里“嗯”了一声。 “我会尽快回来的。” 顾墨玧宽厚的掌心揉搓着她的头,郑重地说: “等我回来娶你。” 闻此,埋在颈窝的人终于肯动了动,不过还没等她开口,他就抢了先: “虽然我现在还没想到要怎么求娶,但管不了那么多了,你只能嫁给我。” 月九龄听着他略带懊恼的语气,闷闷地笑了笑,然后偏头亲了亲他的下巴,“盖印了,你赖不掉了。” 然后被一只大手兜住了后脑勺,两人接了一个绵长缱绻的吻。 【作者有话说】 我缓缓地掏出一块黄牌:咳,侯爷,事不过三啊。没了,晚安。 第322章 有求必应 这日万里晴空无云,午后的暖阳并不灼人,院里翠绿的枝桠吸引了不少鸟儿栖息,偶尔扭头用鸟喙梳理着身上顺滑的羽毛;这时,三两只彩蝶扑扇着翅翼,彷徨不久便停在姹紫嫣红的花卉上,时而起飞但很快又落在另一朵艳丽花瓣上——恬静优美得如同一副春景小意图。 “啊——救命!郡主救命啊!” 一声穿透力极强的哀嚎打破了这份宁静美好。 树荫下,月九龄原本躺在摇椅上看书,听到由远及近的声音,抬眸看见一道残影来到眼前,又很快藏到她摇椅后面。 逃命的人紧紧地抓着椅背,惊恐地看着“追杀”自己的两个人,将唯一的希望放在了摇椅里的郡主身上。 突然被寄予厚望的九龄郡主看着跟前两个不敢轻易上前的人,缓缓放下书卷,不一会儿偏头看着躲到她身后的人,露出遗憾的神情,分明是在说“恕我无能为力”。 以为自己抓到了救命稻草的人登时如遭雷劈,难以置信地愣在了原地,而“追杀”的人见状则是一脸得逞上前,一人一边抓着胳膊,将他架进了屋里。 “来吧你就!” 然后不由分说地将其按坐在椅子上,还不忘安慰道: “是啊,你就别挣扎了,乖乖坐着,姐姐一定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啊。” “我为什么要打扮?为什么要漂亮!我不要!我是个男子汉啊——”拖长的尾音颤抖,又透着撕心裂肺的挣扎抗拒,其凄厉程度可谓是令闻者落泪。 被“追杀”的人正是残光,而“追杀”他的就是小蓁与桃红。 被按着肩膀坐在铜镜前的残光陌生地看着跟前梳妆桌上的瓶瓶罐罐,见小蓁打开一盒白色膏状的东西,用手指挖了一块就想往他脸上招呼,他蹬着双腿想要往后缩无奈受到了阻碍,只好放声哭喊: “这这这又是什么东西,别往我脸上抹——啊啊啊,侯爷——” 听见他叫侯爷叫得这么惨,小蓁动作一顿,居高临下地告诉他事实: “这就是侯爷的意思。” 残光闭着眼睛好一会儿没感受到异样才敢睁开眼,咽了咽口水,像盯着怪物一样盯着小蓁指腹上那块东西,忿忿道: “侯爷明明只让我贴身保护郡主的,哪里说过要让我扮成丫鬟?” 顾墨玧昨日已经启程去扬州了,离开之前嘱咐残光一定要寸步不移地保护月九龄,于是残光今天一大早就收拾了衣裳打算住在竹心院不离开月九龄半步。 谁知道得知这个消息后,小蓁她们不知中了什么邪非要将他扮作女人!这根本不在侯爷的命令之内! 小蓁见他不肯面对现实,只好耐心地跟他解释: “你也知道是‘贴身’保护,郡主尚未出阁,身边怎么能跟着一个来路不明的男子呢?当然是你扮作丫鬟最为妥当。” “我哪里来路不明了?”说完他又有些心虚,因为他是侯府里年纪最小的,个头都没马高自然不可能被带上战场,宴饮等场合就更不会带他,所以侯爷的四个近卫里就他比较少露面,只有常到侯府的人才知道他的存在。 也正因如此,贴身保护郡主的任务才会落在他头上——就算被人瞧见了也不知道他是侯爷的人,只当是郡主招来的护卫。 可郡主平白多了个护卫,若没有个由头确实容易落人口实。 纠结中,残光瞥了一眼旁边给他准备的粉色衣裙,浑身一震,当下决定不再犹豫,梗着脖子提高音量明志: “反正我才不要穿裙子,这要是被人看见了我日后还如何面对侯府和军营的兄弟?打死我也不穿!不穿!” 小蓁见他一副誓死不从的模样,拿起手帕擦掉自己手上的脂膏,一边示意桃红松开桎梏一边无可奈何的语气说: “行,我们竹心院也不是非要强人所难。” 残光以为他需要再挣扎恳求一番,没想到她们竟然这么容易就放弃了,一时错愕不已,然后就见小蓁客气地对他说: “这几日竹心院人来人往的都是客人,断不能传出郡主的闺房有男子,还请残光统领在院门口守着吧。” 残光:“……”守在院门口算哪门子贴身保护啊?要是有人对郡主不利,他就算飞也来不及阻止! 这一刻,残光深切地感受到了天要亡他。 一炷香后,新鲜出炉的丫鬟被半推半走,来到了月九龄跟前。 月九龄的视线从书上往上移,看到一张妆容略浓但也算精致的脸,眉眼弯了起来,安慰道: “这不挺水灵的么?” 残光听见她这个形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不愿回忆方才的过程,面无表情地说: “我感受到了侮辱。” 月九龄听到他顶着一张修饰过、四大皆空的脸说出这话,没忍住笑了出声,“不至于不至于。” 一点也没受到安慰的残光感受到了背叛:“……您不笑的话更有说服力。”垂首时,他下意识地将掉落到额前的发丝别到耳后,动作十分自然。 一旁忍笑忍得十分辛苦的小蓁差点忍不住,用咳嗽掩饰笑声,随即清了清嗓子,板起脸: “咳,穿女装只是第一步,要学的还多着呢,仪态啊说话都得学,走,到院里去,我教你。” 再没有什么可失去的残光:“……”然后被小蓁拽走去学礼仪了。 晚膳过后,林氏派人过来。 明日便是赏花宴,月九龄如今的身份已经不适合与月家其他两个女儿同车了,但林氏却不想放过这个让月星儿沾她的光的机会,想要一同出行进宫,所以派了身边的老人来问月九龄明日出门的时间。 月九龄无所谓,便同意了。 那嬷嬷说完了事也没急着走,看了一下周围的丫鬟,上前似乎想同月九龄说悄悄话,却被残光猛地挡在了中间,不让她再靠近半步。 这嬷嬷是当初林氏陪嫁的丫鬟,在月府横行霸道十几年,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半个主子,哪里受人这样无礼对待过? 但碍于月九龄还在,她不敢发作,只好退一步仔细打量着这有些高壮的丫头,才发现她从未见过此人,便皮笑肉不笑地问: “这是……” 小蓁从善如流地开口,“是新来的丫鬟,前几日郡主出门,见她在卖身葬父,心生怜悯便把她带回来了,正好竹心院现在缺人手。”说着偏头对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丫鬟说,“小光,这是林夫人院里的嬷嬷。” 寻常的小丫鬟一听小蓁这么说必定会乖巧地叫声“嬷嬷”,而“小光”明明听见了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脸色逐渐僵硬的嬷嬷,眼里既没有尊敬反而还带着几分煞气,分明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当场气氛逐渐凝固,而坐在位置上的月九龄却怡然自得地喝着茶,一点儿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小蓁只好出声打破了僵局,“新来的不懂规矩,让嬷嬷见笑了。”她虽然这么说,但语气却没有半点儿赔罪的意思。 好一会儿,嬷嬷勉强地笑了笑,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郡主真是善心,只是竹心院若是缺人手大可告诉夫人,夫人定能给您找些个伶俐懂事的来,这外面儿买的既不知根知底儿,规矩还得从头教,也不怕累着了。” 月九龄这时恰好将茶杯放下,杯底与桌子磕出了声响,像敲在了那嬷嬷的心上,她心头没由来地“咯噔”一下,就见面容姣好的郡主嘴边噙着淡淡的笑,声音清冷地说: “我竹心院现在添个人也要跟林夫人报备么?” 她说这话时既没有正色厉声,亦没有咄咄逼人,明明是笑着说的,但嬷嬷却感受到了无形的威压,就在这瞬间感受到了恐惧,于是不得不将老腰压得极地,忙边辩解求饶: “老奴不敢!老奴只是瞧着丫头木讷,怕伺候不好郡主才多嘴的,请郡主恕罪!” 月九龄见她要跪下去磕头,及时开口: “知道错了就行,以后管好自己的嘴,别什么话都往外喷,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好说话,心眼儿小的会以为是你主子授意你说的,记恨上了可就不好,你说是不是?” 嬷嬷听得胆战心惊,知道月九龄这是在敲打她,于是连连点头应道,“是,是!郡主教训的是,老奴定谨记在心。” 然后灰头土脸连滚带爬地离开竹心院了。 小蓁看着她狼狈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开口: “早就看不惯她仗着是云舒院的老人总是一副鼻孔朝天的嘴脸,郡主真是太厉害,太解气!” 月九龄喝着茶漫不经心地说: “我也没想要她难堪,是她自己上赶着来我的地方找怼,我作为主人当然是尽量有求必应了。” “小光姑娘”这会儿已经退到了一旁,心想郡主确实厉害,三言两语就将人给吓成那样。 于是冲她缓缓地竖起大拇指以示服气,就是余光瞥见自己指甲上被染了蔻丹的那抹红色,顿时又蔫了。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323章 紫衣少女 翌日赴宴,月九龄是按照约定时间出门的,不过当她到门口时,才发现所有人已经到齐,她一出现所有人都看了过来,看样子已经等了一会儿了,反倒显得她在摆架子了。 看到林氏脸色不大好,月九龄就知道昨晚那嬷嬷肯定没少添油加醋地编排她,所以才有这一出。 她到了之后林氏爷没过来,只是远远地冲她点了个头,随即扭头让大家上车,别误了时辰。 月九龄本就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自然也不会因为她的无礼而有情绪。 倒是月星儿,不上车反而朝她走了过来,目光在她身后停留片刻,: “三妹怎么收了个这样高壮的当丫鬟?长得是过得去可也扎眼了。” 残光今日穿了身碧色长裙,小蓁给他梳了个双平髻很称他的鹅蛋脸,没有化昨日那么浓的妆,少年人的肌肤嫩滑,稍加修饰便吹弹可破,再有那双如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点缀,就是一个水灵灵大姑娘。 只是这小光姑娘的表情瞧着不大像自愿卖身为奴的,倒像是被拐来的。 俗话说打狗还得主人,月九龄昨晚那样对待林氏的人就同扇她耳光无异,林氏碍于身份不敢明着与她对抗就搞些小动作陷她于不义,但月星儿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所以特地跑过来替生母出头。 月九龄懒得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争,更不想站在这里被围观,于是直截了当地说: “大姐脸色瞧着红润,想是恢复得不错,葛大夫的医术果然高明。” 容颜被毁无论何时都是月星儿的痛,即便她如今看着已经与毁容之前没太大不同,但只要有人提及与此相关的话题,都能激怒她。 可是当月九龄提到葛振时,方才一涌而上的愤怒竟蓦地褪去了,就像是闯了祸的小孩听到别人说要同父母告状一般,眼里竟然闪过惧色,随即换了副大方得体的模样。 “是啊,我瞧着三妹大病初愈身子还虚,改日我让先生去竹心院替三妹诊诊脉,开个方子补一补。” 月九龄看着她呼吸间神色转变如此之快,心中疑惑,嘴上却笑着,“那敢情好。”说着便该各自上车了,但她忽而闻到从月星儿身上传来淡淡的气味,有些熟悉,脚步一顿。 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身上——没有香包,那应该是衣裳沾上的,她像是无意问起: “大姐身上的香味很特别,是新换的香么?” 月星儿虽然表面平静了下来,但实则忍得十分艰辛,脸刚垮下来就听到月九龄这么一问,立即又勉强扯出个笑容,故作镇定: “我有时夜里睡不好,是先生特调的宁神香,安神助眠的,晚点我差人给三妹送些过去。” 原本等在一旁的月媛玉瞧见了,似是对她两副面孔来回切换的行径颇为不屑,低哼一声,率先上了马车。 * 进入宫城不能带侍从,于是丫鬟们与马车都被留在了宫门口。 九龄郡主的马车内,残光终于可以松口气,不顾形象地坐着,撅着嘴对着小蓁抗议: “又不能陪进宫,我可以躲在马车里不露面,为何还要扮丫鬟?” 他的嘴唇涂了一层薄薄的胭脂,一双黑眸瞪得老圆,明眸皓齿的确实不像个丫鬟,倒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刁蛮大小姐,就是身量确实有些出众,像是个孔武有力的大小姐。 小蓁看着就忍不住笑出声,然后就看到大马金刀他的坐姿,立即板起脸伸手掴了他膝盖一掌,“坐好!” 残光痛呼一声,忙将双脚并拢,拉好裙子,随即冲她扯出个露齿的笑容。 小蓁看着他露出的两颗虎牙以及嘴边的酒窝,怔了一下,随即垂眸拿起打发时间的绣了一半的帕子,却大半天都没找着针线,呼吸倒是先乱了。 * 另一边,御花园。 凡是在三月盛开的花此刻都能在这里见着,当然也有精心修剪的盆栽园景,但都拿来衬托着那些争奇斗艳的花儿。 见过皇后及各位宫妃后,大家便不再拘束,三五成群,或坐或站,或谈或笑,热闹非凡。 月九龄就没那么轻松了,谁让她既是皇后的外甥女又是新晋的郡主呢? 皇后前十五年都不待见她,此刻就像是要加倍地补回来一般,不仅拉着她坐在下首,还亲自为她引见了世家贵胄的夫人小姐们,亲切得像个找回亲生女儿的母亲。 虽然笑得脸都僵了,但也不是没有好处,之前她加封为郡主的时候就有不少人想见她,她都称病拒了,今日好不容易露面,那些人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但皇后将她留下,那些人就算有心要亲近也没那个胆子,倒也清静了不少。 宾客都到齐后,年轻的夫人小姐们都去逛御花园,剩下的是几个身份尊贵的夫人和妃子陪着皇后说话,皇后也不再拘着月九龄,让她自己找闺友玩。 月九龄脱身后松了口气,想找个地方自己待一会儿,恰好看到亭子里的江言忆在冲她招手。 这亭子除了江言忆还有另外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子,穿了一身淡紫色华服,面容清秀恬静,想来是哪家的千金了——月九龄在进亭子前就将对方从头到尾大量了一遍。 江言忆像是等不及了上前拉着她走进来,然后左顾右盼地看到周围没其他人才压低声音说: “皇后舅母终于肯放过你了?我就不明白了,她们大人说话让你陪着做什么,我都替你不自在。” 月九龄对她这番为自己抱怨的话表示深有同感,但没有出声附和,只是笑而不语。 那紫衣少女早已起身,听到江言忆这番孩子气话, “话虽如此,但这也是娘娘是看重郡主的体现。” 江言忆愣了一下,想到了之前太子明蔚似乎想娶阿龄,所以皇后是在跟阿龄套近乎?她将信将疑地想着,“是吗?” 月九龄见人家开口了,而江言忆作为在场唯一认识可以当中间介绍人的却没反应过来,不知在想些什么,只好清了清嗓子问她: “这位是?” 江言忆这才回过神来,兴冲冲地给她介绍: “哦,这是兵部尚书的千金,家中行二,陈溪。” 紫衣少女——陈溪礼数周到地对着她行礼: “陈溪见过郡主。” 月九龄记得上一任兵部尚书才因涉及贪墨军饷而获罪,兵部尚书的位置至关重要,不可能闲置太久,如今看来,这位陈小姐的父亲就是新上任的兵部尚书了。 “都是同龄人,陈小姐不必多礼。” 互相认识后落座,三人又说了些闲话。 月九龄发现陈溪虽然也是十六岁,但比江言忆成熟了不少,言行举止都能拿来当世家千金的典范,也不知道性格迥异的两人是怎么玩到一起的。 她还没想通这一代呢,就见江言忆便兴奋地回头,招呼她们看向御花园正中: “你们看张瑶。”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 第324章 这才开始 御花园正中有一个凉亭,这个凉亭能容纳百来人,亭中与四周都错落摆放着最名贵也是开得盛的花,皇后等人便坐在其中。 月九龄陈溪顺着江言忆的视线看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张瑶不知何时进了凉亭,但没有往她的母亲或嫡长姐——如今的太子侧妃的张颖身边去,反而去到了静妃的身旁。 江言忆忍不住“啧”了一声,摇头感叹: “她还真是坦荡,没见着张侧妃笑容都僵住了么?” 张瑶爱慕靖王明璟的事在皇城里不是什么秘密,可张家当初将张颖嫁给太子就已经选择了阵营,如今太子与靖王已然是死敌,她要想如愿简直是白日做梦。 陈溪想了想,中肯地说: “张小姐明知不易还要知难而上,也是性情中人了。” 江言忆是与张瑶一同长大的,算是了解她,十分确定“性情中人”这四个字与张瑶没什么关系,尤其是长大后越来越过分的言行,但她不想在背后说人坏话,不以为然: “那也得人靖王想娶啊,你看静妃娘娘对她的态度。” 她们虽然隔得远听不见凉亭里的人在说些什么,但还是能看出张瑶一直在讨好静妃,而静妃的态度则是不冷不热,仿佛有意晾着她。 虽说靖王的婚事并非全由静妃做主,但她好歹是母妃,又是皇帝得宠的妃子,枕边风也能起到一些作用,所以张瑶才腆着脸地凑过去。 江言忆实在看不下去,摇了摇头,移开视线,就看见了站在凉亭外盯着那一幕的少女,又忍不住感叹: “不过也比月媛玉好些。” 月九龄也注意到了月媛玉,如果说张瑶对明璟的喜欢如同烈焰,那月媛玉的爱意则是火山,盖上了厚厚的岩石土层,隐忍不发。 月媛玉像是知道自己庶女的身份配不上靖王,但她又无法不喜欢,只好默默地用功——费尽心思去打听静妃与明璟的喜好,然后学到极致,想着有一天能投其所好地得到他们的赏识。 可事实上,她连展示的机会都没有。 月九龄淡淡地收回视线,见江言忆津津有味地看着凉亭里外的情形,不由笑道: “忆安郡主原来这么八卦?” 平日里江言忆没除了吃喝玩乐和棋,对其他都不感兴趣,看她大大咧咧的,没想到其实什么都知道。 “阿龄,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江言忆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月九龄,仿佛被伤透了心,然而也只是一瞬,她便叹了口气,对着其他两位好友感叹: “不过这种场合也就这点乐趣了,否则得闷死。” 这倒是在理,月九龄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江言忆想起今日这赏花宴的另一层用意,再联想到皇后对月九龄的态度,于是朝她挤眉弄眼: “不过阿龄,你就不担心么?” 她虽然是知道月九龄与顾墨玧其实早就两情相悦,可别人不知道啊,这万一皇后要棒打鸳鸯什么的…… 月九龄点头,无所畏惧: “我有婚约在身,担心什么。” 今日应邀的未婚女子里,大部分都是尚未婚配的,在座的江言忆与陈溪便是其中之二,像月九龄这样已经许配了人家的反而寥寥无几。 江言忆:“……”这就是与心仪之人有婚约的人的底气么? 随时都有可能被指婚给一个不喜欢的人的忆安郡主表示不服,“天下人都知道你们有婚约,但没几个人当真好吗?你看月星儿不就是,明知不可能,还敢光明正大地觊觎顾侯爷。” 月九龄看她不死心,好笑地顺着她的指尖看去,看着月星儿跟在林氏身后与其他家的夫人交谈,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只有在某个瞬间,能看清她垂下的眼里满是不屑——分明是不满林氏这种广撒网的方式,但又便要假装乖巧的模样。 陈溪适时开口,“可我看林夫人比月大小姐清醒,应当不会由着她乱来。” 月九龄颇为惊讶地看向陈溪,虽说林氏是抬上来当月铭正室的,但除了竹心院的人,没人会喊她“林夫人”,府上其他人喊的夫人,外人则是称之为“月夫人”,而陈溪却十分善解人意地在她跟前说“林夫人”;而且还看出林氏到处交际就是为了给月星儿铺后路,可惜月星儿不领情。 由此可见陈溪心思细腻,思虑周全,谁要是能娶了她,倒是好福气。 江言忆没有注意到在场两人背着她用眼神表达了互相欣赏之意,而是听了陈溪的话,注意力被带跑了: “要我说月星儿真的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以为顾、月两家有婚约她就有机会了么?就算没有阿龄,顾侯爷也不会看上她的好吗?” 音落,月九龄月陈溪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江言忆则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们两人,“我说得不对么?” 月九龄忙出声安慰她说的都对,江言忆确实说得不错,这种场合只要把自己置身事外,用旁观者的目光去看,便能看到许多很有意思的现象。 比如还有些身份不凡但也高攀不上太子和靖王的,她们就十分有自知之明地往其他妃子跟前凑;又有些其他自知无法与天家结亲,就把目光放在同来赏花宴的其他客人身上……真是一出大戏。 思及此,月九龄才注意到亭子里的两人安静得有些格格不入,于是便问: “这么看来,二位是心无所属了?” 江言忆拿糕点的动作一顿,接着满不在乎地说: “就算有殷勤也是对着喜欢的人,对着无关紧要的人献殷勤有什么用?” 月九龄微微眯缝了双眼,想是听出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陈溪则是笑了笑,目光投向花团锦簇中,却没有落在某个点上,淡淡开口: “像我这种世家出身的女子,婚姻自有人定夺,喜欢了也未必能如愿,倒不如将心思收好,或许能少了许多怨恨。” 月九龄闻言挑了挑眉,没想到,这个陈小姐年龄不大,想得倒是通透。 这时,有一个宫女过来,说皇后娘娘让她们过去凉亭,一同赏花。 音落,月九龄默契地与江言忆相视——赏花宴这才刚刚开始呢。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325章 国色天香 牡丹,花色泽艳丽,玉笑珠香,富丽堂皇,素有“花中之王”的美誉。 古人有云:“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故,牡丹亦有“国色天香”之称。 双头牡丹不罕见,罕见的是同枝桠上并头的,而洛阳进贡的这株,便是并头的牡丹。 单朵牡丹开放形态便有拳头那么大,并头同时盛开的花容易出现一朵“艳压一头”,被挨挤的那朵难免黯然失色,但这株并头牡丹并未出现这种令人惋惜的情况——两朵如碗大的花背对着、最外围的花瓣将将挨着——竟是和谐共处又各自盛放的奇景,着实赏心悦目。 然而这还不是这株并头牡丹最出彩的之处,世间牡丹以红、粉、白最为常见,但这两朵齐头并进的牡丹既不是寻常的三色更非单一的颜色,而是由内而外呈渐变的现象——花心比红要暗,延伸出去则逐渐变浅,到了花瓣边缘只比粉深一些。若非要给这种颜色一个明确的界定,那应该是偏紫的玫色。 这是从未见过的品相,故而当宫人呈其到凉亭中,将这紫玫色的并头牡丹一亮相,便惹得全场惊叹,众人的赞美之词不绝于口,将皇后娘娘哄得合不拢嘴。 月九龄在顾墨玧那里见识过无中生有的墨梅,这并头牡丹虽然奇特倒也不至于让她大吃一惊,故而她平淡的反应在这此起彼伏的惊叹里就显得格外沉稳。 皇后哪里知道她是见过世面的?还以为她是内心再震惊也能不显于色,在同龄人中是个难得沉得住气的,只有像她这样遇事不慌不乱的女子才当得起太子妃,可她却与顾墨玧有了婚约…… 此时众人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并头牡丹上,月九龄却隐约察觉到两道异样的视线,抬眼看向上座,便对上了一双含着怨愤的目光,微微一怔——明姝? 明姝被撞见了也没有惊慌,更没有收敛,反而敌意更甚了。 月九龄心中疑惑:上次的除夕宫宴便发现了明姝对自己似乎颇为不满,可自己与她只有几面之缘,话都没说过几句,更别说结仇了,莫非静姝公主是怨自己在虚空刀下救了她一命? 那可真是岂有此理了。 珍贵的国色天香被搬到御花园宽阔处供夫人小姐们继续品赏没,凉亭便冷清了下来,月九龄还没想出个所以然,皇后便忽然将话头转到了她身上。 “我听说这次的案子秦统领也一同协助调查了,说起来这是龄儿第二次与秦统领一起办案了吧?还有开春那会儿,龄儿在那个明空会遇险是不是秦统领出手相救的?两人还挺有缘分。秦国公不也对龄儿称赞不绝么,龄儿是怎么想的?” 月九龄听得莫名其妙:“……”皇后这是要撮合她与秦琰? 她和秦琰是一起参与了两个案子,但问题是同样参与了这两个案子的不止他们两个,还有孟万里江聪和顾墨玧呢。要非说有缘那也该和顾墨玧——她来到这里后参与的每个案子都是和顾墨玧一起调查的。 而且她在明空会后院差点送命那会儿秦琰根本就没下船,是顾墨玧救的她。秦国公满意也是对她作为外甥媳妇感到满意而不是儿媳妇。 月九龄一时拿不准皇后这番断章取义颠倒是非的话是什么意思,便没有贸然开口。 此时凉亭除了宫妃公主还有几大家的夫人小姐在,在场谁不知道到月九龄与顾墨玧的婚约,可皇后这会儿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月九龄对秦琰的看法,这分明是要给她作主了——但凡九龄郡主说出一个“好”字,这皇后便能用“龄儿心有所属,不该强人所难”之类的说辞,将顾、月两家的婚约给作废了。 这可就有好戏看了,在场没人出声,全都在屏息等着下文呢。 秦国公夫人——岑毓听到皇后冷不防地提到儿子又扯上月九龄时就在心里暗道不好,但她好歹是见过大场面的,面上毫无惊慌之色。 岑毓见月九龄许久没回应,想了想,这毕竟这与秦家有关,她便先出声打破了这僵局: “娘娘谬赞了,我家琰儿木讷得很,就会舞刀弄枪,一点儿也不温柔,你说哪个好人家舍得将女儿交予他,唉,我都替他发愁。” 说着她叹了口气,话锋一转: “小侯爷就不同了,他虽行兵打仗,但自小饱读诗书,又擅琴棋书画,可比琰儿讨女孩儿喜欢多了,琰儿要是有小侯爷一半开窍我做梦都要笑醒了。您说都是表兄弟,区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顾墨玧虽然是她亲外甥,但有功勋在身,岑毓作为长辈却称他“小侯爷”是有意彰显他的身份显赫,是秦琰比不上的。 “九龄聪明伶俐,貌似天仙,还得是小侯爷这样会怜香惜玉的才不唐突了佳人。” 顾墨玧,怜香惜玉? 月九龄忍着笑,心想秦国公夫人为了婉拒皇后的撮合也是拼了,贬起自家儿子来连气都不带喘的,就是不知道秦统领要是听到亲生母亲对他的这番评价会是什么反应。 然而全场目光都在她身上,她不好笑出声来,只好不咸不淡地回了句: “秦国公夫人抬举九龄了。” 皇后听着岑毓这番推辞分明是不想领情,月九龄的态度也很明确,她沉下脸——看来想利用这两个孩子的联姻拉拢秦国公是行不通了,得想想其他法子,反正还有时间。 于是,她对月九龄的婚事暂时偃旗息鼓了,但很快将目光放到了其他人身上,仿佛今日要在这赏花宴上将媒人的身份给坐实了,不仅有意要让江家与张家结亲,期间还当着众人的面儿夸了陈溪一句“今日这身紫裙倒是与国色天香呼应。”,将全场都震住了。 月九龄这下就想通了,难怪她不再执着让自己嫁给明蔚当太子妃,原来是看上了兵部尚书这个位置了——也是,上一任兵部尚书就是太子的人,损失了当然得补回来。 太子妃日后若是当了国母那便是家族无上的荣耀,陈家根本拒绝不了这么大的诱惑。 就是可惜了陈溪那样一个聪慧剔透的女子,月九龄想起她方才在凉亭里关于喜欢人的说法,看着她此时宠辱不惊的神情——从出生在陈家的那一刻起,她便命不由己了。 大多数人都乐于看皇后挥笔点鸳鸯谱,这能让她们津津乐道好些日子了。而就在众人兴致越发高涨时,一年前就失去了未婚夫的明姝脸色则是越发难看,没多久她便起身打断了节奏,推说身子不适要先回寝殿了。 月九龄见这是个机会,便也起身以疲累为由,想要提前出宫。 皇后见她脸色苍白,知她大病初愈,也没强留,让宫人给她引路离去。 内侍兢兢业业地在前头领路,月九龄离开御花园后只觉空气清新,顿时耳聪目明,心情都好了不少。 拐入前往宫门的道上时,她忽而闻到了血腥气,很淡,但她还是捕捉到了,于是不由蹙眉驻足,四处看了看——禁军五步一岗,整肃站立并无异样,还不知道她停下的内侍也没什么异常,如果血腥味来自内侍身上,她早就闻出来了。 所以血腥气是这条道上的,有可能这儿方才发生了打斗有人受伤了,也有可能是有身上带伤的人走过。 思及此,月九龄便望向这条道上的两边尽头,在往宫里去的方向看到了一道身影! 看着装是个男子,可是没穿朝服,亦非禁军将士或内侍装扮,是哪位皇子么? 这个场景有些熟悉,上次她也在宫中无意看到了一个可疑的人,与方才那个男子会是同一个人么? “郡主?郡主!”内侍不知何时发现月九龄没跟上,又掉回来,看到她神色凝重,想起她先前大病一场,怕有个三长两短,便又道,“是累了么?要奴才去叫人抬个步辇来么?” 月九龄闻声回神,并不打算将方才看到的人以及心中疑惑说出来,而是弯了弯眉眼,示意内侍继续走: “哦,没事,方才见着一只猫,就不由多看了几眼,公公请。” 不过内侍刚转身,尚未迈步就听见有少女从后方呼唤: “阿龄——” 是江言忆,她想是一路小跑过来的,来到月九龄跟前还气喘吁吁。 月九龄便在原地替她顺了顺气,得知她是在自己离席后也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江言忆为了追赶月九龄连内侍都甩掉了,这会儿两人挽着手一起往宫门去,她刻意拉着月九龄走得慢些,与前面领路的内侍拉开了距离才小声地抱怨: “皇后舅母可真是,好好的赏花宴非要弄成说媒宴,要我和张瑶做姑嫂,也不怕我们打起来。” 方才在赏花宴上,皇后跟德安长公主提起张家的嫡子,也就是张瑶的兄长张骞,分明是想要两家结亲的意思。 突然得知自己被指婚,江言忆自然不会高兴,好在德安长公主似乎对这门婚事不满意,并没有应承下来,要不然她非得当场闹起来不可。 月九龄见她一脸忿忿,显然气儿还没消,便煞有其事地与她分析: “她与你年龄相仿,不多日她也要出阁,打不起来。” 这话倒是不错,张瑶芳龄十六,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了,在家时日不多,于情于理都不该与新进门的嫂嫂闹僵,除非她要把自己都后路给断了。 江言忆撇嘴哼哼: “那我也不要嫁给张骞。” 【作者有话说】 【注】 “国色天香”的出处:“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唐·李浚《摭异记》 另,本文架空,有时提到到古代的人物或知识或常识都是剧情需要,其余都是我瞎扯,勿较真勿考证,跪谢。 晚安。 第326章 赐婚圣旨 张骞不仅是户部尚书张钦嫡子,还是今届春试皇帝钦点的榜眼。 他九岁便被选为太子侍读,聪明才智在众多皇子贵族世家子弟里也是拔尖儿的,深受先生称赞,如今已是皇城有名的才子。 与那些世家子弟的纨绔做派不同,张骞既从不出入烟花之地,亦未曾有过任何不好的传闻,洁身自好得不像个世家公子,倒像是寒门子弟。 高中之后他没有进入有父亲荫庇的户部,反而请去最不受欢迎的工部,由此可见他不想依仗任何人,而是想脚踏实地地为朝廷百姓效力。 月九龄看着江言忆沮丧的样子,若有所思道: “张骞为人不骄不躁,听说样貌也不错,虽说如今只是一个从五品的工部郎中,但假以时日定是前途无量,如此青年才俊郡主都不满意?” 其实她作为一个现代人,自然知道感情有时候与对方家境、才情、长相没太大关系,比起门当户对,两人是否情投意合更为重要。她这么说只是察觉到了江言忆分明是有烦恼,却还要在她面前拙笨地藏着掖着,既是好友,自然要替她解忧。 江言忆神情有些不自然,故意忽略了她话里的内容,生硬地转移话题: “哎呀,这里都没别人了你就别‘郡主’了,以前就算了,现在你也是郡主,论起来咱们是平级,还是说你也想让我唤你‘九龄郡主’?” 没想到心直口快的忆安郡主还有扭捏的时候,看来确实有心事,这让月九龄愈发好奇了。 “好好好,阿忆,阿忆行了吧?阿忆如此抗拒这门婚事,莫非是这个张骞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劣习?” 江言忆听到这话,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那我就是不喜欢他嘛!”嘴上否认得痛快,但小脸却诚实地染了绯色。 月九龄见状,了然地“哦”了一声,随口问道: “那阿忆喜欢谁啊?” 江言忆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我谁也不喜欢!”不过刚发出第一个音节就反应过来月九龄在套她的话,脸登时烧成了一团火,气鼓鼓地瞪着月九龄。 月九龄在她的怒视之下敛了笑,重新正色道: “既然阿忆没有心仪之人,为何不试着了解一下呢?或许他也喜欢下棋呢?” 嗜棋如命的江言忆被捏住了要害,但她竟然没有动容,反而支支吾吾: “我以前经常去张府玩,张家大哥从来都是温和有礼,也很是照顾我们这些年纪小的,我知道他是学富五车品行端正,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但,但,反正就是不合适……” 月九龄见她说到最后都急了,便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煞有其事地惋惜道: “我还以为阿忆中意成熟稳重、相貌俊逸、斯文儒雅、才华横溢、彬彬有礼的男子呢……” 江言忆越听越觉得阿龄不愧是她最好的朋友,每一句都说到了她的心坎上,于是忍不住附和,“那倒没错。” 月九龄听见了她这句嘀咕,扯了一下嘴角——上钩了,随即恍然大悟似的拍了一下手: “……啊,我知道了,忘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要医术高超。” 最后这句无异于致命一击。 江言忆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脸烧得滚烫,气急败坏地要动手给这个心知肚明还非要调侃自己的闺友。 “阿龄!你取笑我……” 月九龄早就有了准备,在她动手之前就已经跑了出去,两人就这样打闹着出了宫。 * 三天后,赐婚圣旨果然如期而至。 其中最为轰动的是太子明蔚将在六月迎娶陈溪为太子妃,而张瑶则如愿地要在五月嫁给靖王明璟,还有其他几桩婚事也将陆续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行礼,接下来,皇城又要热闹起来了。 而这道指婚的圣旨既没有送到江国公府,也与月府无关,相信这两家待字闺中的女儿们都松了口气,不过有一人例外。 月九龄听说月媛玉在她的璞玉院闹了起来,不仅摔了不少东西,而且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绝望至极。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没写完,先补了就放上来,也是过渡章,有点短。晚点还有一章,过了十二点没更新可以先休息不要等,明天再看哦。 第327章 聊表吾思 月九龄收到顾墨玧的书信时,他离开皇城已有十日。 这封信是顾墨玧通过聚鸢台送回皇城的,而将此信交到月九龄手上的正是聚鸢台台主君子笺。 君台主今日是跟着戚霖一同来竹心院的,虽然月九龄已不再需要施针诊治,但由于她身上情况特殊,戚霖还是会定期来给她把脉查看状况,顺道根据实际情况调整用药配方。 待戚霖诊断完毕,君子笺才肯将信与物递给月九龄。 月九龄没想到顾墨玧还给自己捎了礼物,是块通体墨色剔透的晶石,她接过来后没有细看,而是先打开了信笺。 “见字如晤,吾已抵达扬州,一切安好……” 见开头没称谓,月九龄不由一哂,不愧是顾侯爷,为防这信被人半途拦截会暴露他们并非相看两厌而是息息相通,故意省去了她的名讳,这样要查也查不到她的头上,真是有够严谨的。 除去开头的问候,顾墨玧将途中历经之事寥寥带过,最后才提到了那块玄石。 “……途中颇为枯燥无趣,此石乃吾休憩之余所刻,今随信予汝玩去,聊表吾思。” 这封信开头虽然没有称谓,却有落款,一个“墨”字。 月九龄见此,怔了一下才仔细去看那块被自己搁置一旁的宝石,这黑晶石拇指长,两指宽,拿在手中刚刚好,凉意沁入肌肤。 这玄石表面磨得光滑圆润,正面刻了只翻着肚皮睡着的猫,圆圆的脸歪到一旁,毫无戒备的憨厚睡相惟妙惟肖,可爱得紧。 她没发觉自己嘴角已经弯了起来,而是自顾自地将这块通透的晶石对着日光,光线穿透石体显出明暗来——剔透的部分恰好是猫的肚皮,暗的部分则是头与身子和四肢。 如此一照,黑晶上雕琢的痕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仿佛这晶石内本来就有只小猫——由此可见顾墨玧雕琢时的用心,月九龄浓密的睫毛动了动,目光随着手而落下,然后收拢手指,握紧掌心之物。 月九龄此时心情有些复杂,她不是没有去过扬州,知道马不停蹄也得花上半个月的时间,他们十日便抵达想必日夜兼程风餐露宿了。 而他写这封信的时候应该还在路上,是知道她会牵挂担忧所以算准了信送达的日子给她报平安,那样紧凑的脚竟然还能抽空雕石,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好好休息。 思及此,她又忍不住垂眸去看那块玄石,不由地想起顾墨玧之前送的那只小猫玉簪,也是他亲手雕的,她眉梢微动,如此想来,顾侯爷是很喜欢猫了,不然为何每次都能刻得如此传神,像是观察多了,莫非侯府养了猫? 就在这时,君子笺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咳咳,郡主要睹物思人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吧。” 月九龄回过神,不知怎的忽然想起戚霖曾经玩笑般的话,视线不由地在他那绝美的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但并未看出什么端倪。 “有劳君台主了。”她指的是跑腿送信的事。 君子笺大方地摆了摆手,十分坦然: “拿钱办事,好说好说。” 月九龄:“……”此人风流成性,应该是她想多了。 月九龄将信交给小蓁拿去放好,玄石则是被她拿在手中把玩,仿佛对这新得的礼爱不释手。 她兀自用指腹摩挲着上面的刻纹,听着君子笺与她说近来查到消息。 “你说靖王确实养了一批死士,还藏在皇城里?” 君子笺抿了口自己带来给月九龄尝鲜的今年刚摘的雨前茶,觉得还不错,这才颇为满意地开口: “不错,不过到底是天子脚下,他谨慎得很,这些人都有大燕的身份,而且都有职务在身,虽然不是公务,但足以让他们能够在皇城自由走动了。” 自他们上次发现那些杀刘氏的人可能是楼兰的死士后,他便着手查这些死士的身份,费了他不少功夫。 明璟不愧是要与太子争皇位的人,心思真够缜密的,这些死士的藏身之处也很隐蔽,若非他们也得吃饭,一时半会儿他还不一定能找到地儿。 “刘氏被杀之后我的人便一直盯着这些人,没有发现他们有任何异动。” 每日给他们送菜的马夫就是聚鸢台的人,藏身地就是此人提供的线索,所以君子笺才得以暗中监视这些人,顺藤摸瓜地查清每个人的信息。 月九龄若有所思地点头: “嗯,我想靖王费尽心思将他们养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轻易动用的,那样会过早暴露他的目的——虽然他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但皇上对此睁一只闭一只眼,分明是默许的态度。只要他别太过火,没人会指着他的鼻子骂包藏祸心。” 所以灭刘氏的口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以至于要出动靖王秘密豢养的楼兰死士。 可是为什么是刘氏呢? 月九龄没能想通,不过既然找到了这些死士的窝藏处,这是否意味着那个人,也有可能在藏在那里? “有温弼的行踪么?” 当初那个人带走温弼,便不会半途丢下,所以能够得知温弼的行踪也就能查到他的行踪。 君子笺无奈摊手:“没有,皇城这么大,要藏一个小孩子太容易了。”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但月九龄却莫名有些烦躁: “江少卿这段一直在皇城大力搜捕也一无所获,难道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在一旁默默听着他们谈论的戚霖闻言开口,推测: “又或是,他们的藏身之处是大理寺绝对不会搜查的?” 君子笺想了想,觉得这个可可能性不大: “除了朝廷大臣的府邸还有什么地方是大理寺不能去的?总不能是在皇宫吧?” 音落,月九龄突然就想到赏功宴那日在宫里瞥见的道人影,似是当真了: “也不是没有可能。” 君台主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郡主,你当皇宫是客栈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啊? 月九龄自然知道皇宫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而且当日那人分明是大摇大摆地从宫门进宫的,禁军和宫人都没有拦着,看他轻车熟路的,想必已经去过很多次了。 将这个疑虑搁下后,她说: “还有一个地方。” 君子笺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便问: “哪里?” 月九龄挑眉,“红鸢楼。” 君子笺:“……”逗我玩呢? “您直接说我窝藏逃犯得了。” 江聪经过这次应该已经发现红鸢楼是聚鸢台在皇城的据点,虽说江湖帮派鱼龙混杂,但聚鸢台的影响力与名声在,就算是大理寺办案也不会轻易进去搜查,想必君子笺也会极力配合调查。 所以即便大理寺没有去红鸢楼全面搜索,也能基于聚鸢台的信誉,相信他们不会公然藏匿朝廷罪犯的。 见君子笺佯怒地拉下了脸,月九龄心情好了些,抿了口茶,呵出一口热气,然后说: “还有一种可能,他有别的身份,而且这个身份已经深入人心,所以没人会怀疑。” 【作者有话说】 打仗、种花、抚琴、雕刻……侯爷还有多少技能是我不知道的?晚安。 第328章 红鸢义卖 有言道,能者多劳。 天下第一门派的掌门人应该也是个大忙人才对,那君台主为何还能悠闲地坐在竹心院喝茶呢? 只因一年一度的祈福节将在两日后到来,届时又是皇城一大盛事。 早在月初,天下商人便陆续聚集到皇城来,这无疑给搜查罪犯的大理寺增加了难度,但好在巡防营会事先在城门把控,严查每个进出城的人的身份及路引,没有放过任何可疑人物。 因而皇城此时人虽多,却不混杂,倒也不用过于担心会有人想趁机混水摸鱼暗度陈仓。 而且靖王那边有聚鸢台的人盯着,为防杀害刘氏的杀手是故意用楼兰短刀行刺,就是为了将调查的方向转移到明璟身上,东宫那边也有顾墨玧的人时刻监视——掌控了皇城里两大势力的动静,任何风吹草动也能第一时间知晓。 君子笺在离开竹心院之前给月九龄留下了一张红鸢楼义卖会的请帖,给她留的雅间仍旧是“天字号”,也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认识的地方。 三月廿六,祈福节。 红鸢楼,天字号雅间。 楼下几层早就人满为患,一楼台上出场的是红鸢姑娘——她穿了一袭大红纱裙,凝脂肌肤隐隐若现却不暴露,妆容浓烈却俗气,一颦一笑妩媚至极。 与去年小家碧玉的李艾截然不同,今年的红鸢姑娘无论身材还是举止都是成熟女人的韵味,也具风情。 义卖会已经开始,月九龄对展示的卖品性质不大,于是收回视线,看向坐在自己斜对面——平素最爱穿红的男子今日竟然穿了身白衣,像是提早得知红鸢姑娘会穿红裙,故意避让了。 君子笺立刻意识到她的目光,回头与之对上,颇为担忧地说: “郡主看我做甚?虽然我知道这世间再难有我如此盛世美颜之人,也明白郡主的爱美之心,但还是收敛些好,不然以后看谁都入不了眼。” 月九龄:“……”槽点太多以至于她都不知道要从何怼起,只好面无表情地把目光放在了楼下的人山人海——她宁愿看人头。 同坐一桌的戚霖见状忍不住笑了出来——他早就习惯了君子笺这德行,笑是因为九龄郡主竟然当场翻了个白眼,对君子笺的嫌弃之意根本毫不掩饰。 一个时辰后,义卖会进入了最后的阶段,也是客人们最有兴致的环节——拍卖红鸢姑娘的私藏品。 所有宾客都翘首以待,但这一件物品迟迟都没有呈上来,不知是红鸢姑娘想吊众人的胃口,还是因为大家格外期待所以觉得时间过得慢,这会儿客人们已经开始骚动了。 月九龄本来就是来凑个热闹而已,对另一个女子的私藏品并不感兴趣,因而在这段时间里还走了个神——去年李艾的私藏品,是她杀死李氏一门的毒药,叫做“心想事成”。 终于,红鸢姑娘再次上台,只是两手空空,并没有带任何东西,这次没等众人开口,她便出声道: “诸君见谅,方才有位贵客愿以全场最高价的两倍拍下奴家的私藏品,唯一的条件就是希望不要将这私藏品展示于众,所以今日义卖会的所有卖品已经全部展示完毕,顺利落幕,多谢各位贵人的捧场。” 音落,全场噤若寒蝉,而随即又哗然。 大家的期待突然落了空,自然引起不小的怨言。 能进入红鸢楼参与义卖会的客人都非富即贵,哪里碰到过这种憋屈的情况? 不满顿时就爆发了—— 有理论这坏了义卖会的规则的;有质疑这物品还没展示也没叫价,如何界定最高价的;有让红鸢楼亮出那出价之人是何方神圣的;还有要往那人的出价再往上加的……一时闹得不可开交。 月九龄原以为拍完最后一件就是结尾了,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她这会儿反倒是饶有兴致,看着楼下有几个喝酒上头想要闹上台的客人,若有所指地感叹: “不愧是红鸢楼,每年义卖会都能出乎意料,真是不看到最后都预料不到还会有怎样的精彩情节发生。” 去年的红鸢姑娘李艾在义卖会后在这里暴露了凶手的身份,最后自杀的,轰动一时。 君子笺被噎得哑口无言:“……”这话听着怎么那么讽刺? 然而这里到底是红鸢楼,没一会儿便安抚好了客人,也平静这场风波。 义卖会结束,戏也不了了之,天字号的门便阖上了。 片刻后,守在门口的残光进来禀报: “郡主,红鸢姑娘在门外候着,说有事求见。” 月九龄听到这话,下意识地看向君子笺——毕竟这是他的地盘,红鸢姑娘严格意义上来讲也算是红鸢楼的人,莫非是来找他的? 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残光话里的意思她应该是来见自己的。 而且君子笺眼里的惊诧与茫然不像是装的,于是月九龄让残光放她进来。 君子笺与戚霖便自觉地起身退到里面的屏风后面——叫外人看见有婚约在身的郡主与两个陌生男子独处一室确实不合适。 红鸢移动莲步,细腰便随之轻轻摆动,不缓不急地走进来,冲着月九龄盈盈下拜: “奴家参见九龄郡主。” 月九龄道了声“免礼”,笑着说: “红鸢姑娘风姿绰约,方才不知有多少客人因无缘得到姑娘的私藏而伤心欲绝,这会儿当忙着安慰贵客门受伤的心才对,怎会有空来我这儿?” 要知道每年有无数来自四海的客人想要一掷千金,就为了能与这名动皇城的红鸢姑娘共度春宵,此时她不请自来,抛弃万千金银来见她一个女子,这是为何? 她这话说得直接,红鸢听了却不急不躁,而是从袖中拿出一个镶金檀木方盒,双手奉上: “方才高价拍下奴家私藏品的客人特意嘱咐,要将此物赠予‘天字号’的九龄郡主,所以奴家这是来将物品奉上的。” 月九龄看着她手上的木盒,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送我?”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搬家,今天跑了好多趟,困得不行,只能先放一章,明天见,晚安。 第329章 彼岸花珀 每年受邀前来参与红鸢楼义卖会的人来自天南地北,身份各异,大部分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月九龄虽然如今是小有名气,但她深居简出不喜热闹,想不出认识的人里有谁会用如此高调的法子送自己礼——据说那位拍下红鸢姑娘私藏品的客人为平息众怒,让其他客人尽管叫价,无论最后叫价多少,都用最高价的两倍买下。 红鸢楼义卖会本就是玩乐性质偏多,为防有客人一时脑热冲动没数,限定了每样拍品的上限价格是一万两黄金,而事实上,也极少有拍品叫到这个数。 可无缘目睹今年红鸢姑娘私藏品的客人们大概因为怨愤,竟然合起伙儿来把价叫到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两黄金。 也就是说,此刻出现在月九龄眼前的这个镶金的檀木盒子,里面放着一件被人用一万九千九百九十八两黄金买下的物品,简直是壕无人性。 而买主这么做,就是为了将这件东西送给她。 月九龄已经能预想到她这边收下这份礼,那边就能将今日的情况编排成一百零八个版本传遍皇城乃至整个大燕,她的太阳穴有些蠢蠢欲动。 红鸢并不知道九龄郡主此时心中所想,以为她仍旧处于惊诧中,于是笑着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正是。” 月九龄深吸一口气,抬手按了按隐隐跳动的太阳穴,平复了一下心情,问: “无功不受禄,不知这礼是何人所赠?” 红鸢颔首:“郡主恕罪,奴家只知客人的吩咐,却不知其身份。”她虽说着抱歉的话,但神色间并没有惶恐。 闻此,月九龄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若不是君子笺还在屏风后躲着,她几乎要以为这是他作的妖了。 “那红鸢姑娘的私藏品是何物?” 不知道买主的身份,那总该知道自己拍卖的东西吧? 音落,月九龄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红衣女子——她身段极好,是成熟女子特有的风韵,眉眼妖娆但不风尘,举止大方得体。 只见红鸢听了她这问题,掩嘴笑了笑,上前将手中的檀木盒子轻放在桌上,眼神意味深长,“郡主见了便知。” 月九龄:“……”弄得这么神秘,倒是勾起了她的好奇心了。 “好,我收下了,有劳红鸢姑娘了。” 红鸢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也知道她不会当着自己的面打开,便识趣地福身告退: “奴家告退。” 红鸢前脚刚离开,君子笺与戚霖便从屏风后出来。 “哎,别用这种眼神看我,红鸢楼向来不会过问红鸢姑娘的私藏品是何物。” 君子笺还没来得及看桌上的物件就先看到了月九龄怀疑的目光,急忙想要撇清关系。 月九龄轻哼一声,也不知信没信。 不过很快,大家便把目光都放在了桌子上的那个木盒。 残光看着那个方形的镶金檀木盒子,难得神情严肃,认真地对月九龄请示: “郡主,不如让属下打开吧?” 侯爷让他贴身保护郡主,确保郡主的安全,他便不能掉以轻心,任何出现在郡主周遭的可疑的人或物,他都必须谨慎对待。 然而月九龄却摆了摆手,看着似乎对这木盒也很感兴趣的君子笺,好整以暇道: “无妨,在聚鸢台的地盘上、在君台主面前如果还能出事,那红鸢楼就可以关门大吉了。” 虽说方才红鸢不肯透露买主是何人,但天下第一门派的地盘怎么可能容忍不清不楚的人混进来,拍品也一定是经人检查过的,不可能会有什么危险,否则不是砸自己招牌么? 当然,检查物品这种小事君台主不可能亲力亲为,他记得下面呈上来的单子上,红鸢的私藏品标的是“饰品”类别,但具体是什么饰品,他还真不知道。 想起红鸢方才颇有深意的眼神,他有些心虚地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伸手,“承让承让,郡主请。” 月九龄也想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值近两万两黄金,于是伸手打开了锁扣…… 君子笺就站在她身侧,盒子里的东西气一览无余,语气不确定,“这是……花珀?”说完也不等回应,便自顾自地又道,“嘶,这琥珀里的花怎么瞧着有点眼熟啊?” 月九龄蹙了蹙眉,将盒中之物取出,这是一块比成年人掌心还要大些的琥珀,呈水滴状,色泽金黄,而被蜜色树脂这包裹着的,是一朵如鲜血一般红艳的花,花瓣花芯均无丝毫破损,仿佛在盛开的那一瞬间就被保存下来。 戚霖也看清了这块金珀里的花,沉声答:“地狱花。” 正在苦思冥想的君子笺听见这三个字,猛然用手中纸扇敲了一下脑袋,欣喜道: “哦对!红色的,是地狱花!” 地狱花,就是红色彼岸花。 月九龄翻看了这块比想象中要薄的琥珀,然后抬眸看着身边的男人,面无表情地问: “君台主,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么?” 君台主的笑容蓦地僵在脸上,忽然想起了什么,“呃……郡主该不会以为这是我送的吧?你不能因为我曾送你一盏夕阳灯上面恰好也有地狱花,就认为这块彼岸花珀也是出自我手吧?” 她脸上不曾变化的神情在说——难道不是么? 君子笺说完发现连戚霖都脸上都写着怀疑,一时哭笑不得: “这,这就是巧合,真不是我!我要送礼当然是敲锣打鼓送去月府了,否则礼岂不是白送了?更何况,故弄玄虚也不是在下的风格。”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自从月九龄被封郡主后,每日打着各种旗号想要见她的人络绎不绝,都快要把月府的门槛给踏破了,就是为了能让她在首辅或者皇后跟前为自己美言几句。 她顿了一下,虽说君子笺这话有夸大的嫌疑,但也有点道理——这花孔雀显摆惯了,从来不知道何为低调,而且要送她东西也没必要绕这么大的圈子,不能因为这块琥珀里的彼岸花就先入为主地怀疑他。 不过她还是没忍住地怼了一句: “君台主平时故弄的玄虚还少么?” 君子笺听到她这么说,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开始作妖了,双手捂着自己的心口: “哇,郡主这么说奴家就好伤心了……” 还要学红鸢自称奴家,唯恐别人不知道他是红鸢楼的“头牌”么? 身为侯爷忠诚拥护者的残光怎么能任由别的男人对郡主说这种暧昧不清的话,于是大声地咳了咳: “咳咳,既然是红鸢楼收的钱,那应该知道买主身份吧?” 君子笺这次倒收得快,自顾自地坐下,慢悠悠地打开纸扇, “这位小兄弟一看就是涉世未深,在买卖中,从来都是只认钱,不认人。” 这话不假,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今日受邀的客人来自五湖四海,自然也有些身份尊贵,行踪神秘之人,他们可以卖聚鸢台一个面子齐聚在此,但聚鸢台却不能不顾隐私擅自暴露他们的身份。 没得到答案的残光“嘁”了一声,小声嘀咕,“见钱眼开。” 戚霖说出“地狱花”之后便没有再开口,但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块琥珀上,这时他开口问月九龄能否让他看看,月九龄觉得没有什么不能看的,便将手中之物递给他。 “琥珀多产自西南或南蛮国,像这么大且完整的彼岸花珀可不多见。” 戚霖一边说,一边用指腹摩挲了那块光滑的金珀几下,然后凑到鼻下嗅了嗅,皱起眉头,“这花珀有香气但无毒,我暂时瞧不出有什么玄机。” 那就怪了,谁会借红鸢之手送郡主一块彼岸花珀? 残光百思不得其解,又问: “这真的是那位红鸢姑娘的私藏物?” 方才郡主问红鸢这是何物的时候,红鸢并未正面回答,或许她也不知道这盒子里放置的是什么东西呢?否则买主为何非要要求她别将私藏品公之于众? 月九龄也想到了这一点,这样一来就没人知道红鸢的私藏品本来就是这块彼岸花珀,还是买主花了钱将原本的私藏品换成了彼岸花珀了。 她四两拨千斤地将这个问题抛给红鸢楼的东家,“有了去年李艾这个前车之鉴,红鸢楼不可能再重蹈覆辙,不查清红鸢姑娘的身世来历。” 若是后者,那是不是说明这个红鸢有问题? 君子笺立即回答: “这个我知道,她本名叫做苏筝,祖籍西南。至于其他……郡主若是感兴趣,三日内,我派人将她祖上十八代的生平经历以及她本人从小到大的信息都规整好了送到您手上,如何?” 月九龄有些惊讶于他的主动,挑眉,“君台主也太客气了。”但并没有拒绝他的主动。 君子笺一脸被逼无奈,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若再不付诸点行动,恐怕就再无法取信于人啦。” 月九龄这次倒是没有怼他,而是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两个字,“西南……” 片刻抬眸,出声问: “苏筝认识钱木香么?” 【作者有话说】 月末打赏感谢走一波: 感谢柠檬有点甜(又见啦)、废话少说(好的哈哈)打赏的1千金币;感谢ye晚秋(头像好看)、sibil(老熟人啦)打赏的2千金币,我会继续努力的。 晚安,明天见。 第330章 满腹疑团 月九龄有一个月没做梦了,自从发烧醒来后看见顾墨玧守在旁边后,她就再没被噩梦纠缠过,总能一觉睡到天亮。 但此时此刻,她很清楚自己正身在梦里,意识仿佛一分为二,既能与梦中经历着一切的“自己”感同身受,同时还拥有着旁观者的“清醒”,只是无法干涉梦境,亦无法抽离开来。 她梦回到刚穿越过来的那晚,冰冷的河水争先恐后呛入喉咙灌进食道,她咳不得更想活着,可新得来的身子不听使唤,就在她以为自己会溺死或冻死时,混乱抓到一根救命稻草…… “稻草”虽然救了她,但也十分粗鲁地咬破了她的嘴唇,之后她便因虚脱昏死过去了,晕过去之前好像听到那个混蛋的声音,在说,血?他知道自己血里带毒! …… 再次醒来,月九龄发现旁边躺着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是李盼! 接着许多画面毫无章法地一闪而过,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身处大牢,大牢满地狼藉和暗红色的血渍,灰墙上有血迹写着——这才刚刚开始,然后她就闻到了熟悉的香味…… 没等她深吸一口气闻得更真切,她便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带走,四周天旋地转,再次看清眼前的情形,她已站在红鸢楼的天字号雅间,双手托着服毒自尽奄奄一息的李艾。 她气若游丝地说,“主人的任务……” 月九龄凑近,那香气更明显了,可她顾不上多想,只是急切地想听她生前未曾说完的话。 然而就在这时,发生陡变,地面突然坍塌,她失去了平衡,重入了冰冷的水中,仿佛又坠入那条冰冷的护城河里…… 不对,她不觉得冷,反而燥热难耐——她在冷泉山庄,鼻尖还残留着那折磨人的熏香气味…… 她咬牙把自己沉入冷泉里才稍稍找回了些理智,顾墨玧呢?顾墨玧应该在的,在哪里,她想,想要,想要顾墨玧…… “顾墨玧!” 随着一声低唤,月九龄睁开了双眸,一动不动地盯着床幔上挂着的月星儿让人送过来的香包,视线很快聚焦,才有抽离梦魇的实感,局促换气也平复了心情。 她偏头看了一眼纸窗的方向,四月初天气渐暖,天也亮得比较早,此时外边天已经大亮了,应当过了卯时。 不过她的起早时间一般都在辰时过半,所以竹心院的下人在此之前都会尽量不走动,以免打扰到睡眠较浅的主子。 月九龄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不料摸到了一手冷汗,苦笑一声后撑着床板坐起来,伸手想要去摘下那个香包。 在外间守夜的桃红已经察觉到动静,挑着纱帘走进来,“郡主今日怎的醒得这么早,是昨夜睡得不好么?”说话间她已经走到床边,替郡主拿下来那个宁神香,递过去。 月九龄接了过来,吸了吸鼻子,随即蹙起眉头,不知是不是她沉浸那个梦境,她这会儿觉得这个宁神香的气味和梦里闻到的香味有点相似,但她曾让戚霖鉴识过,这个宁神香确实是安神助眠的,没有副作用,药材也没问题。 思及此,她出声才发现自己嗓子哑了, “残光呢?” 桃红用帕子一边替她擦着冷汗,一边答道: “在外屋,我这就给您叫来。” 残光守了一夜,天亮了他才稍稍放松了警惕,刚在榻上打了个盹就被桃红叫醒了,乍被问话没能反应过来。 好一会儿才眨了眨惺忪的眼睛,重复了一遍人名,“李艾?”随后恍然大悟,“哦,就是那个灭李氏一家的私生女对吧?” 说完他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抓了抓后脑勺,但想到郡主一醒来就问当初李艾提到的那个主人可能是重要的线索,所以也不敢怠慢。 “没听说过此事的后续调查结果,可能没什么回音,追查线索一般是花剑哥负责,要不我待会回趟侯府问问?” 月九龄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残光便当她默许了。 而其实她此刻陷入了深思,虽然李艾死之前只留下只言片语,但也基本可以确定就是她的主人杀了虚空,天牢里那行血字也有可能是凶手留下的。 当时她并没有太放在心上,那毕竟是她来到之后经历的第一个案子,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月九龄”已经换了个里子,所以她不认为那行字是留给自己的。 可是之后她调查李氏灭门案,发现有人利用并激化了李艾的仇恨去杀人,李艾称那人为主子,这个人和虚空之间又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杀死虚空?为什么要留下那行字?是在宣告着什么? 就在这月九龄心里冒出一连串疑问时,小蓁匆匆进来。 月九龄似有所觉,在她开口之前先问:“怎么了?” “花剑统领来了。” 说着她往旁边退,跟在身后的花剑上前,满眼肃然: “郡主,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好像有同学要开学啦,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很想回到为作业烦恼的时候哈哈,加油呀~ 还有还有,今天在还债,写到哪就更到哪~ 第331章 不翼而飞 王渺、钱木香和青橙今日清晨被发现死在牢中,死状与刘氏一样。 月九龄听完花剑带来的这个坏消息,睡眠不足的脸色又煞白了几分,气息则微弱得几不可闻,整个人剔透得要与那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融为一体,好像随时都可能消散不见。 因而所有人都不由地屏息盯着她,唯恐一眨眼一呼吸都会对她造成影响。 陷入沉思的月九龄并没有察觉到他们的担忧,好在没多久她就开了口: “其他人呢?黄莺呢?” 花剑提到嗓子眼的心缓缓落下,沉声回道: “其他人没事,黄莺……”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细想手下汇报的情况,简要地告诉月九龄: “她好像在害怕什么,但不管江少卿怎么问她都闭口不言,说要见到您才肯说。” 之前被捕的时候也是这样,这个黄莺似乎搞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 见郡主镇定自若不为所扰,花剑心里暗叹,不愧是侯爷喜欢的女子,果真与众不同 他在之前与月九龄接触得最少,虽然听其他三人说了不少未来侯夫人的事迹,但心里仍旧是存疑的,直到此刻,他才有些明白了为何连最为冷淡的落影都会夸郡主一句好了。 花剑深吸一口气,打从心底地将月九龄当成了自己另外一个主子,不慌不忙地禀报: “江少卿已经在来月府的路上了。” 月九龄颔首以示听到但没吭声,江聪会第一时间来找她是意料之中——如今案子还没破,要犯却陆续被灭口,从其他同伙嘴里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唯一幸存的重犯还只肯对她开口,找了一个月都一无所获的江少卿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圣意了,赶紧把凶手揪出来才是正事。 这时,叶碧云将热腾腾的早膳摆了上来。 月九龄虽然没胃口但还是端起了白粥,毕竟现在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要是让顾墨玧知道他不在自己就不听医嘱,等侯爷回来可就有她好受的了——想起她先前一连吃了十天药膳,九龄郡主觉得手里的白粥都特别美味。 “太子和靖王什么情况?”她用完了一小碗粥后放下碗,问花剑。 花剑方才在过来的路上顺路去了趟红鸢楼,也带来了君子笺那边的消息: “两边都没有异动。” 月九龄点点头,算着脚程江聪应该已经同月铭打过招呼往竹心院这边来了,便出声吩咐: “小蓁,把我箱子备好。” 残光闻言,想起侯爷离开之前说,不要让郡主太劳累,尽量不要让她查案之类的嘱咐,下意识地想要去阻止小蓁,“可是……” 月九龄见他晚了一步,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样子,知道他在纠结什么,笑了笑道: “没事,你昨晚一夜没睡,今日就不用跟着我了。” 残光立即拒绝:“那不行!我得保护郡主!”他连女装都穿了,就是为了执行好侯爷离开之前布置给他的任务,他一定要好好完成,证明自己也能独当一面! 他一脸唯恐被人抢活儿的模样有点滑稽,月九龄只好出声提醒,“待会有大理寺的人同行,而且还有花剑在。” 残光这半个月来一直很尽责,就是孩子眼下的青色已经快要掉到下巴了,月九龄看着总有种雇佣童工的负罪感。 “大牢虽然屡次三番出现纰漏,但光天化日而且还在戒严的前提下硬闯进去行凶,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残光犹豫着看向花剑,见他垂眸没有劝说,知道他也认同郡主的安排,便放下心,没有再坚持,留在了竹心院。 江聪果然很快就来了,两人连寒暄都省略了,月九龄二话不说,带着工具与他一同前往大牢。 抵达之后,刑部尚书肖力一边上前迎接,一边引着路,简单地说了现在掌握的情况: “卯时换岗的守卫都被打晕了,醒了也还晕乎着,说不清袭击他们的人是谁。还有一个不知所踪,已经派人去找了。” 江聪在去请月九龄之前也来过大牢了解了一些,说起死者: “我推测三名犯人就是在那个时候被杀的,她们是单独关押,但牢房隔得不远,就在里面。” 说到这恰好拐了个弯,进入死囚犯关押的牢房,然后就听见江聪黯然道: “三个人都是砍首而死的,头被带走了。” 肖力在一旁悄悄看了一眼月九龄惨白的脸色,想起一月前她出了京兆府就晕倒还有侯爷怒发冲冠的情景——他终于明白敌军为何一听到对阵的统帅是顾侯爷就先退缩了。 那天是他活了四十多年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那种无形却强大的压迫,当时他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某种力量挤压得发疼,而且他根本无计可施。 肖力至今忆起仍旧心有余悸,于是小心翼翼地提议: “要不,我们先去审问黄莺。” 月九龄脚步一顿,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刑部尚书,然后继续往前走,果断拒绝: “不,先看案发现场。” 让一个仵作放着尸体不看先去审犯人是什么办案章程? 接收到九龄郡主疑惑目光的肖力苦笑——这年头,做人可真难啊。 月九龄一言不发,一连看了三个牢房,检查了三具尸体。 三个死者的死因一目了然,都是斩首丧命,项上人头都不翼而飞,不仅如此,三具尸体的死状也是一模一样——都是双手被绑在伸手,背面朝上俯卧的姿势。 月九龄手上沾染了鲜血的手套还没摘下,她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地上的尸体,又指了指墙上的血迹,说: “三个死者脖子的切口都很整齐,血都是溅在一处,是一击毙命的。凶器应该是一把极其锋利且颇有重量的砍刀,凶手是一个力气很大的男人。” 肖力听完之后咽了咽口水,忍不住发出疑问: “一个?” 一个人怎么可能同时袭击那么多狱卒不被发觉顺利行凶? 他们此刻都聚集在青橙生前被关押的牢房里,月九龄听到肖力的发问,起身,往后退了几步,然后指着青橙尸体正后方两个分开的脚印,示意大家看: “这里面的脚印虽然多且乱,但最新的脚印除了死者本人,就只有一组长约二十六七公分的鞋印,鞋尖冲着尸体,且鞋印里面干净周围却溅上血迹,由此推测凶手应该是站在这个地方动手的。” 众人便都将目光聚集在那两个脚印上,发现果真如此,再联系起月九龄方才提到,尸体膝盖上磕碰的伤痕有生活反应以及血溅出去的方向判断——她们生前应该是被要求背对着凶手跪在地上,双手背在身后,这种姿势正是行刑! 肖力一时震惊得哑口无言。 而江聪却发现了另外一个疑点: “方才郡主说凶器是砍刀?” 月九龄这才开始摘下血手套,点点头作更加详细的说明: “准确来说,是一把长约四尺、约一掌宽、刃宽五公分左右的砍刀。” 不是楼兰短刀! 江聪心里蓦地一沉,难以置信,“和杀刘氏的不是同一拨人!” 月九龄将脱下来的手套扔到一旁,眼神如晦地对上晃动的瞳孔,认真道: “最坏的情况出现了,江少卿。”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的话还有一章。 第332章 没时间了 现在这种情况确实不大妙,杀害刘氏的与闯大牢杀其他三个女子的不是同一伙人,但可以确定的是,想要这些对明空会笃信不疑忠诚不二的可怜女子头颅的,就是那个曾经对她们施予援手又加以诱骗,怂恿她们走上不归路的幕后主使。 行刑,是对违背了规定或约定的人的一种处罚。 可她们入狱以来守口如瓶,从未透露哪怕一丁点儿的内容,何来背叛? 又或是行凶者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在行刑时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享受着温热的鲜血喷溅到脸上那一刻的亢奋,以及放肆宣泄内心肮脏的欲望? 方才在来的路上,月九龄问花剑是否有那个藏在虚空与李艾背后的人那个人的蛛丝马迹,不出意料地得到否定的答案。 当初虚空在大牢被杀的情形她仍历历在目,与今日青橙三人的死法完全不同,可凶手的作案时的猖狂与挑衅却十分相似。 今日闯入大牢打晕狱卒的行为更像除夕那晚潜入杀死连云韦的手法——熟知大牢构造以及布防,所以才一击即中,行刑者也才能放肆地实施虐杀。 肖力听到月九龄以上的推测,一下子就乱了,怎么还与虚空和连云韦的案子扯上了关系? 于是他试图冷静下来理解,“郡主是说,那个凶手他有一批训练有素的打手,不仅要保护他的安危、必要的时候还要闯大牢,替他开路或者杀人灭口?这不就是私自豢养杀手么?这可是谋反的罪名!” 说完他又自顾自地否定: “不对啊,既然是他养的打手,那为何要去杀连云韦?” 连云韦是翻出东洋旧案的人,两江大营的军务,与皇城的案子八竿子打不着啊。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也觉得连云韦的案子与这个应该没什么联系。 但是月九龄却扯了扯嘴角,看着众人,阴测测地问: “还记得连云韦说过,他曾与人有过承诺么?” 此言一出无异议于是水珠溅入油锅,所有人脑子一下就炸开来了——如遭雷劈地戳在原地,目瞪口呆。 好一会儿,肖力才竭力地咽下口水,但话没能说利索: “郡,郡主,这……没证据的事儿可不能轻易推测啊。” 若月九龄说的那个与连云韦礼交换条件的人就是明空会的创建人,那么从虚空的连环杀人案到李氏的灭门案再到翻出东洋旧案,以及春试舞弊案都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光是想想,肖力就不由地打了个冷颤。这简直太毛骨悚然了! 月九龄扫了一圈,在场所有人均是一脸震惊,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点点头: “嗯,我也希望不是,毕竟这横跨了一年好几个大案,若主谋是同一个人,那就太可怕了。” 众人:“……”可您的语气这么平静,一点也没有说服力啊! 然而月九龄没有给众人发挥想象力的余地,径直转移话题: “这边我都看完了,去看看黄莺?” 惊魂未定的肖力下意识地点点头,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带着众人前往关押黄莺的牢房了。 一月未见,黄莺宛若老了几十岁,整个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脸已经脱相了,衰颓得如同一个饱经沧桑的老妇,全然没有当初黄夫人的容光焕发。 月九龄记得她才二十一,可现在这副模样,说她到了花甲都有人信。 唯有那双眼睛还有点亮光,她听到动静看过来,看见熟悉面孔,便不顾一切扑过来,抓着铁栏冲来人询问: “县……郡主!有弼儿的消息么?” 月九龄皱了皱眉,但很快又舒展开,听不出她语气里的情绪: “你之前不是很笃定温弼很安全么,怎么这会儿反而来问我们?” 那就是没有消息了,黄莺整个人晃了一下,顺着铁栏跌坐在地上,喃喃说: “我听,听说她们都死了,就,就……” 月九龄见她忽然蜷缩起来,抱着膝腿不可遏制地颤抖着——像是冷极也怕极了。 没想到青橙三人的死对她的打击这么大。 于是她开口,将黄莺没说完的话补充完整,“担心他翻脸不认人,也会对温弼痛下毒手?” 然后在她突然僵住的时候,叹了口气,问: “你知道温弼的藏身之处,对不对?” 一旁正愁找不到人的肖力一听哪里还沉得住气,立马出声逼问: “黄莺!还不快快供出地点,我们立即派人去搭救,定会尽力保证你儿的性命!” 黄莺像一只惊弓之鸟,似乎想把自己再缩小,也抱得更用力了,但她却在摇头: “不,我不能说!不能说!没见到弼儿,我什么都不能说!” 江聪颇为不悦地睨了肖力一眼,示意他别乱打岔。 肖力虽然年纪比他大,官阶比他高,但他只是一个刑部尚书,而江聪还有世子的身份呢,而且他也确实心急办了坏事,于是乖乖地闭嘴。 月九龄却似乎没有因此受到影响,她像一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不解地问: “为什么?只要你与官府配合,或许你们母子还有活着见面的机会,但如果你仍旧要隐瞒,那你们就只能去阴曹地府团聚了。” 一听到温弼可能会死,黄莺猛地抬起头来,跪在地上不断地磕头: “不行!救救弼儿!救救他!” 月九龄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磕破了额头,冷静道: “那你就实话实说,告诉我他在哪。” 黄莺蜷在地上瑟瑟发抖,神经兮兮地摇头: “我不能,不能!这是警告!” 月九龄不动声色地与江聪交换了个眼神,“哦”了一声说: “你认为他闯进大牢杀三个人是为了给你们这些幸存者一个警告——谁要是敢说漏一个字,谁就是下一个青橙?” 然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善解人意地说: “那确实很难抉择,那你再想想吧。” 音落,便抬脚转身,没有半点犹豫。 但黄莺却不肯,突然冲着她的背影大喊大叫起来: “不,没时间了!没时间了……” 所有人一怔,没时间? 这次轮到江聪坐不住了,厉声追问: “什么没时间?说清楚点!” 【作者有话说】 今天写了6000+,腰都要断了(咦,我在说什么?但是是真的【腰酸】,哈哈,晚安,明天见。 第333章 最大期限 不管江聪与肖力如何问,黄莺嘴里都只有“没时间了”和“我不知道”这两句话颠来倒去地重复,再问不出什么。 众人离开关押黄莺的牢房,肖力没忍住问了句: “接下来该如何?” 他当刑部尚书这么多年来,还从未碰到过这么大的案子,一时手足无措,否则也不会对着几个小辈问出这个问题,话一问出口他便后悔了,暗骂自己真是急糊涂了。 这时,走在前头的月九龄闻言脚步一顿,没头没尾地出声问: “四月皇城有无盛事或者节日?” 众人也跟着停下了脚步,但没能立即反应过来。 肖力虽然在心中唾弃自己越活越回去,但嘴上却很诚实地回答了: “四月没什么节日,盛事……上个月赏花宴后皇上不是颁了赐婚圣旨么,有那么两三桩喜事是在四月份办的,靖王殿下娶正妃也在这个月,这算得上盛事吧?” 月九龄:“哪个日子?” 肖力脱口而出:“四月二十八!” 音落,月九龄眉梢动了动,心想肖力不愧是坐到刑部尚书位置的人,能力强不强另说,人情往来倒是记得清。 “太久了。”她自顾自地应了句,旋即在他满脸疑惑中又问:“皇亲贵胄或世家呢?有无重大宴席要办?” 肖力:“呃,这……”他是记得一些事儿,但仅限于官阶与地位比他高的人的有关事项,好在他是个二品大员,比他高的也没几家,所以他方才说起靖王的婚期才那么顺嘴。 但要是整个皇城所有官员世家的事儿,那他真的记不住。 而且,郡主无端端地问这个做什么? 肖力不明所以,江聪却不疑有他,喊人下令: “来人,去将各府截止到这会儿发出去的请柬帖子的日期,事由以及宴请的宾客名单全都查清,理出一份单子来。” “是!”手下应完就要去办,却被月九龄叫住。 “等等!” 江聪也怔了一下,随即问她: “郡主还有何吩咐?” 月九龄想了想,“一家一家查太费时费力也太慢了,查四月十八之前的。” 江聪:“为何是四月十八?” “刘氏被杀是三月十五,上个月只有二十九天,而今日是四月初二。” 所以这两桩案子间隔十五天发生的! 江聪想起黄莺反复说的那句“没时间了”,细想之后恍然大悟: “你认为凶手杀人是有规律的,他杀人都会间隔半个月,今天是四月初二,半个月后就是四月十七,但根据黄莺方才的话,不排除他会提前动手,所以四月十八之前他都有可能会再次行凶!” 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对此发表感叹,就听到月九龄摇头说: “不,是因为十五天是他最大的期限。” 肖力越听越糊涂了,出声问: “什么最大期限?” “不杀人的最大期限。”月九龄声音很平静,众人却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 她不慌不忙地继续说: “连环杀人凶手一旦开了杀戒很难停下来,而且之前的杀人手段也无法满足他了,他需要升级作案手法或缩短作案时间来获取更多快感,这也是连环杀人凶手很难在世间隐匿自己的原因。” 许久,众人都没有出声,大牢里静得能听到风在走道穿过的轻微声响。 肖力咽了咽口水,“所以抄了明空会后的半个月里我们都找不到他的踪迹,而他就在那个时候突然跑出来灭刘氏的口,然后又不知销声匿迹了半个月,今天再出现在大牢里……” 他似乎陷入了某种可怕的臆想,说到这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然后才接下去说: “其实他不一定非要灭这三人的口,杀她们是因为他必须杀人!” 众人不由地在这阴森森的大牢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月九龄却没有出声肯定这个说法,但也没有否定。 肖力猛地抖了一下身子,似乎想把身上竖起的汗毛抖落了,清了清嗓子打破寂静,强制自己冷静地分析: “但这毕竟只发生了两次,也无证据佐证,尚不能作为调查的前提,郡主可还有其他更有力的依据?” 月九龄偏头对上他炯炯有神的目光,淡淡道,“直觉。”还有那个人的自大。 肖力:“……”他就不该有所期待。 其实有,但月九龄无法跟他们说明,十五天不只是那个人现在杀人的最大间隔,也是他一年前的。 一年多的时间,他没有收敛也没有缩短杀人的间隔,说明他自制力与忍耐力又增强了。而这一年里,除去教唆他人行凶外,他至少亲手杀了二十四个人…… 突然,月九龄被阴湿血腥的空气呛了一口,忍不住咳了起来。 江聪见她脸色更加煞白力,当机立断: “先按郡主给出的范围查,节省时间,其他查到了再说。” 手下领命转身,他又转向已经顺了气的月九龄,略带歉意道: “今日劳烦郡主来劳里遭罪了,花剑替我送郡主回府,有消息我立即派人去竹心院告知。” “好。”月九龄没推脱,颔首离去。 【作者有话说】 抱歉,昨天受三次元的事影响没能更,今天先更一章,明天看看有没有时间加更,晚安。 第334章 祖传秘方 花剑将月九龄送至月府大门便离去,没人知道他赶着马车在马路尽头一拐角——那里有个人等候已久,他想也不想弃了马车,一跃跳上了最近屋檐,压低身子往月府的方向去,马车则与他背道而驰,渐渐远离。 就在月九龄走入月府内院时,花剑也已经踏上了月府的屋檐,恰好就落在她的上方,两人隔着栏檐,几乎同步地往竹心院地方向去。 路过后花园,月九龄无意间一瞥,便看到了不远处的凉亭里坐着两人,她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出声: “那是……二姐和葛大夫?” 跟在她身后的小蓁与桃红闻声均放眼望去,然后就听到桃红说: “是,听说二小姐那日得知了靖王殿下要迎娶张家小姐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三天不吃不喝,孙姨娘实在没法子了去林夫人那里求救,恰逢葛大夫也在,就提议让他去劝劝,没想到还真把二小姐劝出来了。” 桃红在府里走动得比较勤,也比较会来事儿,别看她进府的时间不长,但府上各院的情况她比小蓁还要了解。 “就是情绪还不是很稳定,但却很听葛大夫的话,所以孙姨娘就恳请葛大夫这段时间多来府里开导开导二小姐。” 说到这她忍不住发出感慨,“当初大小姐毁容那会儿也是这样,真看不出来这个大夫年纪轻轻的,不但医术高明还能医人心呐。” “是么?”月九龄看这亭中两人对坐交谈的场景,虽然听不清谈话内容,但月媛玉偶尔抬眼看向对面男人的神情透着依赖与小心翼翼。 她收回视线,想了想,“待会去问一下葛大夫明日可否有空来竹心院喝茶。” 桃红不知道月九龄为何突然要会见葛振,但对她的指令绝对服从: “好。” * 翌日,葛振如期到竹心院赴约。 午后日光不算强烈,月九龄就在院中会客。 残光则扮上了女装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盯着坐在对面的男人。 男人身穿一袭青色长袍,乌发加冠,露出一张不甚出众也不难看的脸——不知道是不是月九龄的错觉,她觉得葛振今天似乎与她之前看到的样子有些不同,但具体哪里不同,她一时也没看出来。 葛振像是没注意到月九龄打量的目光与残光如有实质的视线,不慌不急地端起下人奉上的茶,抿了一口雨前龙井,然后才开口: “郡主脸色比上次瞧着红润了不少,看来没有葛某的用武之地了。” 月九龄自然不好一直盯着人看,她清了清嗓子,示意残光也别盯得太明显,然后放下茶杯,笑着说: “听说连宫里的娘娘都想请葛大夫问诊,我调养身子这种的小事就怎么好劳烦葛大夫。” 然后她也不废话,开诚布公:“今日请你来,是想请教‘万能丹’的来历。” 葛振愣了一下,然后重复了一遍: “万能丹?” 月九龄虽然没有死盯着他,却也没放过他的神情变化,见他着实露出疑惑,便点头解释: “是啊,听说大姐就是吃了葛大夫开的丹药才恢复容貌,据说那金丹还能医死人肉白骨,故而称作‘万能丹’。” 闻此,葛振才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然后似是哭笑不得: “大小姐容颜能够恢复如初确实有这味丹药的功劳,但它只有促进血肉再生和养颜美容的功效,并非什么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郡主不是也知道了么?” 说着他坦荡地对上月九龄的双眸,眼里带着从容的笑意,哪里还有方才茫然不知的样子?也早就知道了她若非事先了解万能丹的成分与功效是不会贸然来问他。 月九龄心底冷笑,面上不显,不答反问: “我听闻万能丹千金难求,不知葛大夫是从何得来的?” 葛振略微颔首,一副谦虚的模样: “不才,那丹是在下根据祖传配方炼制的,只因精力有限才没多炼才稀少,是外人以讹传讹炒到了天价,实非在下所愿。” 他自己炼的?难怪顾墨玧与聚鸢台都查不出这万能丹的来历,月九龄微微蹙眉。 “原来葛大夫出身医药世家,难怪医术如此高超,不知祖籍是哪里?” “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地方,郡主不会听说过的。” 音落,两人无声对视了片刻,随即月九龄嗤笑一声,打破了这僵局: “也是,我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流之辈,除了皇城这一亩三分地也没去过什么地方,自然见识短浅。” 然后话音一转,“那么见识广阔的葛大夫背井离乡来到皇城,应该不是为了辗转各府内院给夫人小姐们治月经不调吧?” 月九龄这番话的火药味儿太浓,霎时,周遭空气凝滞,整个院子蓦地寂静下来,只能听见鸟的啼叫声。 两人均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似乎要从对方的细微神情变化里抠出什么端倪来,气氛过于微妙与紧张,无人敢擅自开口。 就在众人以为自己会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中窒息时,这次是葛振先开口: “郡主说笑了,在下乃行医之人,哪有选择病患的道理?不过是葛某初来乍到医治的第一人恰好是贵府的大小姐,因此受到诸位夫人小姐们抬爱罢了。” 月九龄敷衍似的“哦”了一声,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颇为感兴趣地看向对方: “说到大姐的伤,当初连太医都束手无策,不知葛大夫是用了什么法子治好的?” 葛振闻言笑了出声,可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郡主这是在审我么?” 氛围再次陷入死寂,一口气还没出完的众人忍不住屏息,为何郡主与葛大夫明明是在对话,可谁也没回答谁的问题,而且就这样还能掐起来? 究竟是他们在打哑谜,还是自己脑子不够用啊? “葛大夫言重了,我只是好奇。”月九龄理所当然地否认。 好看的桃花眸噙着笑,一错不错地落在长相平庸的男人脸上,明明该是令人沉醉的可却透着几分压迫,然后听她漫不经心地继续说: “还是说,你给大姐用的治疗手段也是的祖传秘方,不可外传?”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是没时间加,跪了-_-,先更一章,晚安。 第335章 来历不明 院里落针可闻,原本在枝桠上歇脚的鸟儿们仿佛也察觉到这颇为窒息的威压,再也待不住,“簌簌”地扇动着翅膀飞走了。 这下连唯一的鸟啼声都远去,看着就要重新陷入无声的对峙中。 这时,葛振像是被那鸟儿扑扇羽翼的声音惊醒,凝滞的神情有了裂痕,皮笑肉不笑地说: “郡主似乎话里有话,葛某才疏学浅,还望郡主明示。” 月九龄并未因他装疯卖傻而恼怒,反而松了口气——这是葛振进竹心院后第一次没能控制好自己的表情,这也间接地说明了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她用“无意冒犯”的语气继续问: “我真的只是好奇,所有给大姐诊治过的大夫都无能为力,葛大夫是怎么使其焕发容颜,恢复如初的?” 葛振方才露出的破绽让月九龄抓到了把柄,此刻因为她的不依不饶,下颌线绷得如同拉开的弓弦。 就在众人以为这把“弓”要崩断的时候,他突然笑了一下,抬起眸还是那个温和有礼的大夫,不卑不亢地说: “郡主若是因为在下多管闲事坏了您的好事要问罪,那葛某无话可说,甘愿受责。” 此言一出,众人不由地想到月星儿毁容的原因——是因为她要害月九龄结果害了自己,而她这么做是因为一个男人,也就是月九龄的未婚夫顾墨玧。 而如果没有葛振,月星儿至今还在四处求医,也更不会和月九龄抢顾侯爷了。 他这是要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与月九龄今日找他来竹心院的目的往三个人的感情上引! 月九龄对他这种顾左右而言其他的回答颇为不满,尤其还将顾墨玧牵扯进来。 她当即敛了笑意,瞳色生寒,冷声道: “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把你怎么样?你不过是月府一个客座大夫而已。” 她一向不喜欢用身份、地位或权势去压人,前提是对方识相。 若有人不老实,偏要来触她的逆鳞,那她也没有当正人君子的必要。 刚刚郡主与葛振试探、周旋、对峙、套话,也有令人大气都不敢出的时候,但都没有像此刻一样令人生畏,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每个字都透着寒意,就连站在她身后残光都能察觉到危险的气息。 可葛振却无知无觉似的,自顾自地开口,“郡主说笑了,葛某一介白衣,无权无势,自然是任听宰割了。” 说着他顿了一下,态度更加谦虚了: “只是葛某过几日还要去张府替准靖王妃诊脉,看来要食言了。” 月九龄微微眯起双眼,“你在威胁我?” 葛振不敢直视,忙垂首否认: “不敢,只求郡主能高抬贵手,留在下一条小命。” 月九龄闻言,只是目光不错地看着他的头顶,许久都没有出声表态。 他这会儿倒是表现得像个大夫了——如果语气不那么淡定,会装得更像。 月九龄见状忍不住讥笑道: “说真的,有一点我始终想不明白,如果阁下的本事真的‘不值一提’,那么一个来历不明的江湖郎中怎么就在短短半年内,一跃成为皇城最负盛名的医者,不仅各大世家,连后宫都争相聘请呢?” 葛振对医治月星儿的过程闭口不谈,究竟是真的难言之隐,还是他因为一旦说出来,就会暴露什么? “对此葛某也是受宠若惊,实不相瞒,有此疑问的人至今仍占多数,但当面质问我的,郡主是第一个。”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和,一点儿都不为此感到苦恼,甚至连无奈的情绪都没有,反而是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神,透着些许兴奋。 “我很意外,毕竟郡主当初因为封宫查案,可以说是一夜便名动天下,我还以为您更能对在下的处境感同身受呢。” 月九龄刚刚那番话是质疑他故意隐瞒,可他现在却以此来反问月九龄不也是短短一年里就从一个不受待见的首辅嫡女成为了御封的郡主,话里似乎还在影射什么。 残光听得直皱眉头,忍无可忍地厉声喝道: “郡主问你什么就答什么,少废话!” 葛振因此将目光放在了他身上,快速地上下打量一番后,像是不满他的粗鲁: “这不是个小姑娘吧。虽然长得眉清目秀,打扮起来难辨雌雄,不过想要以假乱真,言行举止还是纠正一下比较妥当。” 残光怒发冲冠,就要上前,“你……”但被月九龄抬手制止了。 葛振则从善如流地将目光从恼羞成怒的残光身上移走,重新看向月九龄,拖长了尾音: “更何况……我听说令慈的来历,似乎也不是很明白,郡主不也是因为这个,才去的江南么?” 提起符沁,月九龄神色瞬间就变了。 “放肆!”残光怒不可遏,再也顾不了其他,运功一下就来到他跟前,伸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月九龄冷冷地看着他的脸色因为残光手上收力而逐渐涨成猪肝色,双手都被残光另外一只手制住了,只留下双脚乱蹬,可见有多难受。 但月九龄却无动于衷,直到见他两眼一翻,才示意残光放手。 “林氏连家母出身这种‘家事’都对你知无不言,看来葛大夫确实有一套。” 残光冷哼一声将他甩到地上,重新获得呼吸的葛振咳得满脸通红,好一会儿才狼狈地手撑着地站起身,面对月九龄,艰难回话,“雕虫小技,不敢在郡主跟前班门弄斧。” 因为喉咙痛,他不得不停顿,伸手摸着自己差点被拧断的脖子,声音嘶哑地颔首: “在下到点儿要去星辰院给大小姐号脉,就先告辞了,郡主若想问责,葛某绝不敢任何怨言。” 月九龄没有出声,放任他转身离开。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了,才沉声唤,“花剑。”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落在她跟前,月九龄没有抬眸,直接下令: “派人盯着他,从现在开始,一举一动都要同我汇报。” “是!” 【作者有话说】 今天先到这,晚安。 第336章 城北明武 奉命盯梢葛振的两人自他出竹心院那一刻视线就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过,葛振没说谎,之后他便去了星辰院,接着就回到月府他常住的客房。 他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每日照常去给月星儿诊脉、得空便开导月媛玉,对关心他脖子上青紫狰狞伤痕的由来轻描淡写,只字不提在竹心院的遭遇。 可他不说,不代表没人知道他是去见了月九龄之后就有了伤。 尤其是月星儿,她自接受葛振治疗以来便对他以“先生”相称,如今月九龄把她的老师请过去,回来却是伤痕累累,这无异于是在打她的脸。 她有心要去找月九龄理论,却被葛振拦了下来,见先生只想息事宁人的态度,心中怒火更甚。 月星儿表面顺从,心底却在暗暗发誓一定要找月九龄算账,连同旧账一起。 这两天,葛振从未踏出月府半步,直到此刻,天边金乌西沉,他换了身黑色长衣,踏着火红的余晖出门。 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的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然后就分头行动。 只见葛振轻车熟路地去了城北,接着拐进了人烟稀少的明武街。 重新碰头的两人四目相对,微微颔首,同时跟了上去。 葛振走到巷子深处,那里有一间房屋,他没有丝毫停顿,推门而入。 这很有可能是葛振私底下的落脚点。 两人准备上前查看,刚一抬脚,忽而后脖子受到重击,眼前一黑,“唔——”接着失去了意识,往后栽倒。 凭空出现了四个黑衣人,个个健壮轻盈,腰佩刀剑,可见都是练家子,而且身手应当不凡,否则也不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将他们击晕。 黑衣人两两分工,默不作声地迅速将他们抬进了葛振所在的屋里。 门一关上,就见一道银光直冲地上不省人事的两人而去…… 离得最近的一个黑衣人瞳孔皱缩,却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紧接着,清脆声音响起,他才看清了方才那银光是一把小刀,此时被人劈空截下,掉落在地上了。 电光火石间“救”了一条人命的高大男人抬手狠狠推了葛振一把,冲着他低吼: “你想干什么?他们是安国侯的人!” 葛振连退了几步扶住桌角才勉强稳住身形,再抬眸却不复平时的心平气和,双眼通红地瞪着推他的男人,胸口不断起伏,脖子上紫红的伤痕十分显眼,更像一头发了疯的野狗,冲着挡了他猎食的“程咬金”龇牙。 “所以呢?现在不杀,到时候死的是谁可就不好说了!” 若是换做平时,他定不会在男人跟前如此失态,可是两天过去了,他脖颈上每一寸肌肤仍旧在火辣辣地疼,无时不在提醒他曾经受到的羞辱! 高大男人抬步走到他跟前,状似无意地挡了他盯着地上那两人视线,居高临下地觑着满脸戾气的葛大夫,冷声讥诮: “九龄郡主刚下令让他们来监视你,后脚就死了,你是唯恐她怀疑不到你头上么?” 葛振听到他嘲讽的语气怒不可遏地抬眸,毫不退缩地对上他那如黑洞一般的双眼,“有区别吗?月九龄不起疑心能派人跟踪我!” 他没有刻意控制音量,压制的愤怒此刻全都发泄了出来。 “你冷静点!”高大男人忍无可忍地怒斥。 处于暴怒边缘的葛振被男人强大的气场给镇压住了,他那充血的眼睛杀气褪去,也才注意到眼前穿着深蓝衣袍的男人英气眉眼间透着浓烈的不耐,让他清醒了不少。 片刻过后,葛振彻底冷静下来。 他才发现原来蓝衣男人真的很高,整整比自己高出了一个头,五官凛冽,很有侵略性,即便他面无表情帝他站在跟前,都能感受到强烈的压迫感,联想到此人杀人不眨眼的手段。 现在还不能与他翻脸。 葛振压下心中郁气,再开口十分平静,“好,就留着他们的性命,但这个地方已经暴露了,以后怎么联系?” 蓝衣男人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在确定他是不再冲动行事,才出声: “我来想办法,在我找你之前,按兵不动。” 葛振闻言没有吭声,自顾自地俯身去捡自己那把掉落的小银刀,默认了对方的提议。 这里已经不能久留,他客气地开口与男人道别。 男人也没有挽留,见他打开屋门准备离开,又说了一句: “明空会的事儿还没过去,这段时间不要轻举妄动。” 葛振听出了他话里的警告意味,扯出了一个讥讽的弧度,扬长而去。 * 屋门重新阖上,屋里虽然有七个人,却寂静得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方才袭击的黑衣人之一率先开口打破了死寂: “堂主,这两个人怎么处置?” 被称为“堂主”的蓝衣男子垂眸看了地上两人一眼,“挑两个机灵的留下,务必看到他们活着走出这个门。” 黑衣人刚要应下,却又忍不住发出疑问: “您是担心葛振咽不下这口气,会折回来灭口?” 堂主冷笑地看着屋门的方向,说: “此人看着聪明识趣,实则睚眦必报,会做出食言而肥这种事一点儿也不出奇,不过我还是希望他别早早地把自己玩死。” 黑衣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道: “对了,据探子来报,安国侯已经启程回皇城了。” 堂主听到消息有些意外,“哦?这么快就查清旧案了?” 他之前仔细盘算过,顾墨玧怎么也得在江南待足一个月,这还是在顺利的情况下,可是现在除去路上的时间,他在扬州还不到十天,难道这么快就查到关键线索了? 黑衣人照实回答: “还没有,听说是因为得知了大牢囚犯被砍首的消息后下的指令。” 原来是因为明空会的案子,可如今这案子已经不归他管,他回皇城做什么? 思及此,他看到属下欲言又止,“有话直说。” 被看穿心思的黑衣人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语气也有些小心翼翼: “安国侯一直对老侯爷夫妇和邹老将军的死耿耿于怀,可他现在却毅然放弃查清真相的机会回皇城,不会……是因为少主吧?” 说到少主,他便看到堂主那漆黑的瞳孔晃动,神色也凝重了起来,忧心忡忡道: “若真是如此,那事情就复杂了。” 黑衣人心中大惊,出声请示,“那主人那边……” 堂主没有丝毫犹豫: “如实禀告。” * 盯梢的两人醒来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回竹心院汇报了情况,月九龄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了江聪,大理寺的人去搜查的时候,那间房屋已经人去楼空。 这是意料之中的情况,月九龄没有立即拆穿葛振——他既没有杀了她派去的人,事后她反而跑去质问他那是什么地方,袭击眼线是什么人,不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既然敌不想动,那她也没必要先动,所以月九龄只让他们继续盯紧了葛振。 这日入了夜,花剑过来向月九龄禀报葛振今日的行踪,回去之前将残光拎到一旁,照例吩咐了一些需要注意的情况,还告诉了他顾墨玧派人带回来的消息。 残光听完之后兴奋不已: “侯爷要回皇城了?” “先别告诉郡主。” 花剑示意他别一惊一乍的,残光便捂住了自己的嘴,气声从指缝里透出来: “为什么?哦!我知道了,侯爷要给郡主一个惊喜!” 花剑:“……”这孩子脑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啊? 不过既然残光这么认为,他也懒得解释了。 其实探子转达顾墨玧的原话是:“案子有变,郡主想必不会袖手旁观,回程约需十日,这点小事就别让她再分心费神了。” 思及此,花剑就忍不住感叹,侯爷还真是了解郡主啊。 这时,一道焦急的少女声音传来,打断思绪: “阿龄——” 花剑立即收回神,纵身一跃便消失在竹心院了。 残光也下意识地用手指捋了捋肩前的长发,将双手放至腰前,扯出个恰到好处的笑容,是无可挑剔的丫鬟模样。 在屋里听到动静的月九龄走出来,就看见少女身影来到跟前,她看清来人,有些诧异,“忆安郡主?” 放在平时,江言忆早就委屈地指控月九龄是不是没把她当朋友,是不是生分了? 但这会儿她却没心思纠正这个称呼,正拉着她的手大口大口地倒气儿,可见她来时有多匆忙着急。 月九龄一边拍着她的后背顺气,一边问: “这么晚,是发生什么事了?” 戌时已过半,若非有急事,江言忆不会在没有提前告知的情况下出门跑来竹心院。 一路小跑过来的江言忆终于缓过气了,半句废话没有,直接说明来意: “我哥方才接到通报后,出门前特意让我亲自跑一趟。” 江聪让她来的?是有关案子么? 如果是任何一个衙门的人来月府请她那必定要先过月铭那道程序,但江言忆的话就能省了这一步骤,节省时间。 所以,情况必定很紧急。 “什么通报?” 江言忆咽了咽口水,“有人在城北明武街一口枯井里发现了尸块。” 城北明武街?是巧合么? 而且月九龄注意到她说的是“尸块”不是尸体,眉头紧蹙,没再多问,示意小蓁拿上箱子,沉声道: “我这就过去。” 【作者有话说】 这章终于粗长了,明天见,诸君晚安。 第337章 枯井藏尸 发现尸体的人就住在明武街,起因是家里养的狗不知怎的就跳进了巷口的枯井去了,而他是循着狗吠声找到那里的。 这口井一年前就已经干涸了,附近的人家就都不再去那里打水,因而井里只有一层厚厚的淤泥和杂草。 狗的主人看着狗子爬不上圆滑的井壁急得直刨地,就回家去找了根长竹竿,想要让狗借力爬上来,没想到刚把竹竿杵下去,就感觉不大对劲。 他几乎想都没想就用竹竿拨开最上层的柴草,结果就看到了血淋淋的一只人手,“嗷”的一声就吓得跌坐在地上。 正巧还在皇城搜寻疑犯的巡防营将士在附近,听到惨叫连忙赶来,就看到一个脸色煞白的青年男人连滚带爬地想要跑,他们下意识地将其抓住。 他们废了不小的力气才让这个失魂落魄的男人能完整地说出一个字,勉强拼凑出他吓尿了的情况。 将领来到枯井旁往下看了一眼,便立即让一个手下去禀报江少卿,其余的则一起将井底的尸体和狗弄上来。 郡主规格的马车抵达时,井底的尸块已经全被搬了上来。 从马车里下来的只有月九龄,江言忆只是受兄长之托跑个腿,任务完成之后也没有想要凑热闹的意思——不是每个小姑娘听到尸体还能无动于衷,阿龄这样大胆的世间罕见! 胆大包天且世间罕见的“小姑娘”九龄郡主与已经来到明武街的江少卿碰面,江聪眉头紧锁,表情严肃,率先开口: “寒暄的话我就省了,郡主先看一下周遭情况,然后我们将尸体运回京兆府。” 明武街虽然比较僻静,但也有人家居住,此时发现了家尸体若不及时处理容易引起恐慌。 月九龄余光瞥见有不少藏在自家院里或纸窗后面窥探的人影,明白江聪话里的意思。 “好。” 月九龄一边戴着手套一边走近,那些尸块就摆放在地上铺着的白布上,目测有上百块,有些过于细碎,所以搬运尸块的人没法拼凑出一具完整的尸体。 不过她一眼扫过去就知道这些尸块属于同一具尸体,而且重要部分都没有缺失,只要费些力气就能拼出来。 她自顾自地蹲下,从一块看似大腿部分的碎尸上抹了皮表的泥土,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凑到面纱下嗅了嗅,接着再揉搓开。 看到这,众人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然后又见她捧起那块已经有了青灰尸斑的尸块——她淡定且认真的神情像极了去早市肉摊上挑选今日要烹饪的猪肉,于是不由地随着她的动作地吸了一口气。 月九龄没看太久就放下,起身的同时来到井口,接着昏暗的灯光仔细察看井壁的情况,以及旁边下去搬尸块的将士上来留下的泥脚印。 而后直起身子,在众人询问的目光下开口: “尸体腐化的程度结合现在的时节以及井底比较潮湿的情况,初步判断死者是四五天前遇害。” 说着她指了指井台边,看向江聪说: “这几日没有下雨,井边周围积了一层灰,脚印杂乱但没有打斗和拖拽的痕迹,更没有血迹,基本可以肯定这里不是凶杀现场,而是抛尸地点。” 江聪点了点头,与他方才的判断无异。 就在这时,仔细检查着那堆从井底捞上来的泥沙与枯柴的官兵突然出声: “大人,这里还有一把砍柴刀,上面沾了血。” 月九龄闻言立即走近,伸出手,“我看看。” 没料到开口的会是郡主,官兵举着刀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掂量了一下手中的砍柴刀,看看眼前清瘦貌美的少女,又往后看去——想要征求江少卿的意思。 江聪已经抬手示意他交给月九龄了。 月九龄接过来,先用指腹轻轻刮了刮刀刃确认其锋利程度,而后大约量了一下这把刀的长与宽,“从这些尸块的切口来看,砍柴刀极有可能就是分尸用的凶器。” 江聪皱眉,沉声下令: “一起带走!” 【作者有话说】 有的小可爱喜欢看验尸,有的喜欢看日常,我很想兼顾两者,但暂时没有那个功力能在严肃办案的时候撒糖,所以有案子的时候就走剧情,案子告一段落了会写多一点日常。 众口难调,我尽力了,跪谢,晚点还有一章。 第338章 致死原因 江聪没料到尸体会被剁得这么碎,根本立即无法判断死者的死因,月九龄提议将尸体拼起来,或许能得到线索。 但是此时天色已晚,江聪有意让她先回府休息,拼尸这种耗费心神的活儿交给仵作就行,但月九龄却坚持留下来和仵作一起拼凑,这样能节省时间。 距离大牢命案发生过去还不到十天,若此人真的是四五日前被那个连环杀人凶手所杀,那么距离上一个命案甚至不到五日——这符合月九龄之前对他会在四月十八之前再次作案的推测。 只是没想到那一天会来得这么快,他们还没来得及从各府接下来的几十桩大大小小事项查出端倪,凶手就已经按捺不住了。 按照两桩命案相隔时间推断,凶手很可能会在今晚或明天再开杀戒,亦或是,已经有人遇害了。 这也是江聪没有再说服月九龄回去的原因,他们此刻的心情一样迫切,想知道杀人并碎尸的凶手与闯入大牢杀人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虽然两者本质上没什么区别,但江聪还是希望得到否定的答案。 拼尸体这种事情江聪并不在行,他也没有在验尸房逗留太久,等画师根据死者的仪容描绘出画像后,他便离开去查死者的身份。 他走后,验尸房彻夜灯火通明,偶尔能看到移动的人影和走动的脚步声。 当最后一块碎尸被放在它原本该在的部位后,天边已经能看见鱼肚白了。 熬了一夜,月九龄这会儿直起身子抻了抻腰,扭动酸痛的脖子,她已经很久没有通宵了——上一次还是一年前封宫查案。 以前上学的时候经常在解剖室待一天一夜不带挪地儿的,也没有这么累啊。 就在这时,江聪风尘仆仆地去而复返,带来了这具被月九龄摆弄了一夜的尸体生前的身份信息。 “此人是城外山脚下的鳏居樵夫,姓乔,家中行二,大家都叫他乔二。乔二每天都会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城给固定几户人家送柴火。” 他说着给自己倒了一杯隔夜的凉茶灌下去,缓和了渴得冒火的嗓子,然后继续说: “我已经跟这些人确认过了,五日前他们没有等到乔二来送柴,以为是临时有事耽搁了,之前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情况。可是连等了五日,家中的柴都要烧完了,他们认为乔二办事不力,已经打算不再从他那里买柴了。” 月九龄听完之后若有所思地开口: “尸体双手掌心都有厚茧,肩胛骨突出,有驼背的现象——这些均符合常年从事劳……劳作者的身体特征。” 她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说法,然后从刚刚挑出来沾了血迹的树枝中拿出一根,撕开了晒得皲裂的表皮,再递给江聪,解释: “而且盖在井底尸块上的树枝刮掉表皮还有汁儿,不是暴晒已久的枯枝,是新砍的。” “我想,死者应该是进城送柴的路上遇害的。” 紧接着她又拿起那把和尸体一起被扔进井底的砍柴刀,刃对着一块较为完整且能明显看出切口的尸块比划,一边说: “伤口与砍柴刀的刃基本吻合,可以断定凶手就是用乔二随身携带的砍柴刀分的尸,然后将尸块扔到井底,再把死者还没来得及送往各家的柴枝铺盖上,现在天儿还不算炎热,井底阴湿的环境减缓了尸体腐烂的速度,因此尸臭不明显。” 说着她把刀放在了尸体旁边,“如果不是那只狗跳进到井里上不来,这具尸体十天半个月都不会被人发现。” 江聪一边听着月九龄的分析,一边已经开始在脑海里推演乔二遇害的过程以及凶手行凶、分尸和抛尸的情形了。 “说到狗,”月九龄拿起了几块巴掌大小的尸骨,将上面一排排的小伤口转向江聪,“拼尸块的时候我发现有一些尸块上有啮齿类……也就是老鼠之类的小东西啃噬的痕迹。” 又拿起一块露出半截小腿骨的,指着还粘连着血肉的骨头说: “这几块骨头则有被啃咬过的齿印,不过咬痕很深,老鼠没有那么长的牙齿,可能是刚刚那只狗咬的。” 与月九龄一起拼尸块的是个四十出头的仵作,此时他看着九龄郡主“如数家珍”似的地同江少卿说明,不由地咽了咽口水。 同样身为仵作,像郡主这般把尸体当鉴宝级别对待的仵作,他入行二十多年了还是头一次看到,不愧以“断案如神”为当今圣上御封九龄郡主。 九龄郡主并不知道自己在同行眼里也是个罕见的存在,她兀自放下手中的骨头,问: “狗的主人是不是已经好几天没喂它了?” 江聪闻言将视线从骨头上收回,给出肯定的答复: “不错,那男子已经冷静下来,交代了今日之前,他确实临时有事出门两三天,回来不见狗子便四处寻找,这才找到了枯井那边。” 意料之中,月九龄:“所以狗才会闻着味儿掉进了井底,但因为长期被人饲养已经习惯了吃熟肉骨头,所以饿了也只啃了骨头,没有食腐肉。” 仵作没想到从狗不吃尸体这一点就能推出这么多信息,不由地豁然开朗,打从心底敬佩: “郡主心细如发,小人受教了。” 虽说月九龄接受过更全面的法医知识教育,但比起从业二十多年的仵作仍旧是后辈,她没有托大,而是谦逊地提出建议: “那我们现在开始做尸检吧。” 大家熬了一夜,这会儿精神颓靡,本该养足精神才能确保不出差错。 但尸检不宜迟,月九龄对现在的身子有自知之明,为了确保万一,她决定与老仵作一起做尸检,可以相互查漏补缺。 老仵作早就听闻九龄郡主的尸检技术与众不同,如今能在一旁观摩协助,他自然不会推脱。 江聪对手下吩咐了几句,然后留在了验尸房。 老仵作先占到了已经拼凑完整的尸体旁,“尸体各部分基本没有缺失,凶手分尸的时候将四肢剁得比较大块,躯干较为细碎。”说完便附身,仔仔细细地检查。 月九龄默契地开口,接过话: “头部完整,脖子的断口没有生活反应,是死后才砍下的……” 江聪没有出声打断他们的动作,只是适时地点头凑过去看一眼。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尸检的过程是漫长枯燥且复杂的。 但做尸检的两人都没有 这时,老仵作突然抬头冲正在一旁检查死者脏器的月九龄喊道: “郡主,您过来看一下!” 月九龄怔了一下,放下手中的肝脏走过去。 仵作发现异样的是左胸口上一块约巴掌大小的尸块,表皮几乎被划烂了,伤口均无生活反应,皆是死后所致。 但月九龄还是从这几十道纵横交错的伤口中发现了一道约一公分长的伤口,有生活反应! 她微微眯缝了双眼,辨认了一下,“这是,刀伤。” 瞳孔不由地晃动,紧接着她快速返回方才检查五脏六腑的桌子旁,拿起心脏摸索了一会儿后,瞳色深沉——心机上有一道不到一公分的细长伤口,喃喃出声,“心脏破裂导致的猝死。” 跟着她走过来老仵作正要去看她手上那颗心脏,闻言便立即想通了。 只见月九龄缓缓放下手,神色肃然,目光落在一旁解剖的工具上,像是自嘲一般冷笑道: “难怪他要费劲地尸体的躯干、尤其是胸膛处要剁得这么碎,原来是为了掩饰凶器。” 江聪听到这才恍然大悟,忙问道: “那凶器是什么。” 月九龄拿起一把她最为常用的银刀,冷冷地对江聪说: “这个,解剖刀。” 【作者有话说】 没了,晚安。 第339章 妇女之友 凶器是解剖刀,怀疑的范围可以缩小到皇城中的行医之人,如果再加上明武街这个地点和死者的死亡事件,凶手的身份已经不能再明显了。 江聪一脸错愕地看着那把泛着寒光的银刀,目前为止掌握的所有信息“轰”地涌入脑海,一时竟找不到突破口。 也有如老仵作不知所以的人摸不着头脑,但这不妨碍他们从郡主凝重的语气以及江少卿过度的反应里嗅到山雨欲来的紧迫。 月九龄本不想打扰江聪思索,但她想起昨夜花剑汇报的内容,忍不住开口跟他确认: “葛振昨日去云舒院跟林夫人辞别了?” 花剑:“是,葛振昨晚已经离开月府了。不出意外,在张小姐出阁前,他都会住在张府。” 正如之前了解到的,葛振的名声早就借由月星儿深入各大世家内院了。不只是张瑶,其他夫人小姐们也排着队都想请他到府上小住,这也是开年后葛振没有常住月府的缘故。 月九龄当时没多想,只让人继续盯紧他。 江聪近来忙于查案,知道葛振这个人是因为月九龄的眼线跟着他来到明武街后遇袭,这才对葛振的身份起了疑心。 可明空会一案已经让他焦头烂额,真凶一日没捉拿归案他也没心思去仔细调查一个江湖郎中的身份背景,更不知道葛振如今在皇城是什么样的存在。 “张府?户部尚书张钦的府上么?他不是月府专门请来给月星儿治伤的大夫么,怎么又与张瑶的婚事扯上关系?” 所以直至此刻,江聪以为葛振就是林氏病急乱投医找来的赤脚大夫,或许真有点本事儿或许是运气治好了月星儿,怎么还住进户部尚书府了? 月九龄一边将解剖刀放回原位,一边漫不经心地摘下手套,说: “江少卿有所不知,这位葛大夫可是如今皇城最炙手可热的‘妇女之友’,若我猜的不错,他此去张府,就是帮张瑶调养身子的。” 江聪闻言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记起他好像是从母亲和阿忆那里听说过这个人。 再想起张瑶对明璟的心思,一下就明白过来了——张瑶自懂事起就一直围着靖王转,是个人都看出她是对三皇子的爱慕,可那位志比天高的三殿下对她可就不一定了。 但圣命不可违,张瑶好不容易如愿以偿,不管明璟喜不喜欢她,她都必须牢牢地保住自己靖王妃的位置,所以才会还没进王府的门就急着调养身子。 她是想早日为明璟生下一儿半女来巩固自己的在靖王府的地位…… 换言之,葛振对此时的张瑶而言无异于神助,对靖王的执着可以说已经到了疯魔程度的张瑶会眼睁睁地看着葛振被带走、自己煞费苦心的计划还没开始就夭折么? 而向来好面子的张尚书既然默认了小女儿的做法,也不可能随随便便让人把葛振从张府带走——无论葛振是否清白,否则他的老脸往哪搁啊? 但江聪还是带人去了张府一趟,想着无论如何都要试一下,毕竟现在葛振的嫌疑最大,住在张府也是个隐患。 果不其然,张钦虽然见了他,可话里话外都在质问他是否有抓捕文书,是否掌握了确切证据以及大理寺平白无故想要带人闯入二品大员府邸内院,是什么道理? 别人或许会忌惮江聪是皇帝外甥的身份,但张家作为大燕开国元勋四大家之一,张钦手里又掌握着大燕国库财政,他甚至懒得给对方好脸色看,江聪只得无功而返。 月九龄见江聪此刻满脸倦色地坐在验尸房里揉着太阳穴——青年才俊也有颓败和力不从心的时候,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开口: “乔二的死亡时间是五日前,那日葛振确实来过明武街;从死因以及凶器来看,凶手对人体十分了解,才能一击毙命,而他恰好就是个大夫。原本我们只是怀疑,想要请他来衙门配合调查而已,他若没做亏心事,又何必躲在张府内院不敢出面呢?” 江聪听到月九龄这番分析总结更加确定了葛振就是杀害乔二的凶手,可是同时他也更烦躁了: “话虽如此,但我们手里没有确凿的证据,如果能找到凶器……他那个时候是不是还住在月府?” 说着他忽然鲤鱼打挺似的直起腰板,猛地向月九龄,目光灼灼,仿佛又燃起了希望。 月九龄难得见沉稳冷静的江少卿这副模样,不忍心泼他冷水,只好净了手,与他一同出门回月府。 虽然有月九龄在,但江聪还是派人先行一步去告知月铭。 于是他们抵达月府的时候,以月铭为首,林氏月星儿甚至月媛玉都已经在前厅等着了,就是气氛有些凝重。 江聪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办案心切竟然把月九龄坑了,懊悔不已,可是此时已经没有退路了。 因为在自个儿府中,月星儿并未蒙面,曾经血肉淋漓的伤口此刻光洁白皙,乍一看简直完美无暇。 她这会儿也不知是因为容颜给的自信,还是因为有黑着脸的月铭和林氏在,仿佛回到了没有毁容之前的时候,趾高气昂地对月九龄冷嘲热讽: “三妹可真是长本事了,彻夜未归便罢了,还大摇大摆地带着官兵进月府,这是要干什么?是,你现在贵为郡主没错,可你可别忘了,月府还轮不到你说了算!” 月九龄微微眯缝眼睛,盯着她略显僵硬的面部看,直到月星儿快要受不住跳脚,她才不慌不急低开口: “大姐误会了,昨夜听忆安郡主说明武街出了命案,大家都知道皇城近来不太平,我这个御封的郡主若是不做点什么岂不徒有虚名?所以我便打算过去看看能否帮上忙,早日抓到凶手,临出门前已经交代管事务必同父亲报备,怎么?管事忙得忘了么?” 她这番话即澄清了月星儿隐晦不明的“夜不归宿”,又说明了自己并没有仗着“郡主”的身份作威作福,而是因为这个身份才会屡屡参与查案。 另外,管事是月铭的人,如果他承认了自己忘了禀报,那是在打月铭的脸。 音落,月星儿有心反驳却语塞,只好狠狠地等着她。 月九龄视若无睹,看向一旁的江聪,“至于江少卿为何与我一同回府……”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一直头疼,屏幕看久了眼睛也疼(我怀疑中暑了……),来晚了,给各位磕一个! 晚安。 第340章 不折不扣 江聪方才一时脑热跟了过来,这会儿清醒了自然不可能再让月九龄背这个锅,立刻抢先开口解释了来龙去脉,而他此刻会在站在这里,只是想看一看嫌疑人葛振在月府的住处,并无冒犯之意。 月铭冷着脸没有说话,但难看的脸色表明了他已经感到“冒犯”了——他是当朝首辅,这是他的府邸,要是谁都像大理寺这样派个人来说一声然后就闯进来,他日后还怎么引领群臣? 可月首辅不愧是百官之首,他没有像户部尚书张钦那样急赤白脸地指着江聪的鼻子骂“放肆”,他一言不发——给足了心思各异的众人反应的时间,然后才出声训斥: “纵然事出有因,但你一个姑娘家家,夜不归宿成何体统!” 月九龄垂眸不语算作默认,心底却不住冷笑——难怪月铭能坐到今天的位置,心里的沟沟坎坎还真多。 这不,听到月铭当众斥责如今身为郡主的月九龄,月星儿一双杏眸难掩得意,正要开口落井下石,却听月铭答应了江聪的请求,顿时错愕不已,再等她想要阻止,已经错失了时机。 月铭让王管事给江聪带路,自己在座位上岿然不动。 江聪自然也没有想过要劳烦首辅大人,他能点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其实来之前他也是笃定了这一点才会硬着头皮跟月九龄回府,毕竟葛振能在皇城名声大噪,林氏与月星儿功不可没。在外人看来,葛振救了月府大小姐“一命”,而月府于葛振来说既是成名地,也是安身处,两者已经密不可分。 如今这位被月府上下奉为座上宾的葛大夫涉嫌命案,月铭作为家主若是与张钦一样百般阻挠官府调查,岂不说明了月府也知道葛振这个人有问题了么? 一个小小的大夫并不足以让月铭动用首辅的身份和权力去庇护,反而,月首辅此刻大方地让江聪搜查以示坦荡无畏。来日葛振就算真被定罪,他也大可主张月府对其言行并不知情,还能义正严辞地斥责,彰显痛心疾首以匡扶正义。 至于林氏与月星儿这两个“罪魁祸首”,两人若是有眼力见这时候就该独善其身,若是愚不可及地还想维护一个无关紧要的郎中,那就休怪他无情了。 月九龄算是看透了她这位“父亲”的绝情与了。 出了前厅往内院走,江聪与月九龄在前头。 月星儿似乎很不甘心,紧随其后,月媛玉虽从头到尾没说过话,可她在听到葛振杀人时,脸色一下煞白,显然吓得不轻,却没有回自己院里去,反而亦步亦趋地跟着。 江聪压低声音,语气略带抱歉: “郡主,今日真是对不住。” 虽然月铭没有长篇大论,但毕竟当着这么多人面对月九龄说了重话,这传出去对女儿家的名声来讲可大可小。 月九龄却毫不在意,“江少卿不必如此,就算没有这一出,你以为我就能逃过‘彻夜不归’的猜疑么?如今说开了正好,省了不少事。” 江聪顿了一下,然后就想到去年她因落水失踪了一夜,然后皇城里便开始传她失身、没了清白之类的流言,即便后来真相大白,至今仍旧有人怀疑这一点。 再想到月星儿方才一上来就揪着她夜不归宿这一点不放,江聪有些哭笑不得: “那还是我昨晚考虑不周,改日定当上门赔罪。” 月九龄猜到他内心所想,无所谓地笑了笑,“都是为了案子。”然后看着消失在尽头的前路,无声地叹了口气,“就怕江少卿今日得罪了首辅大人也空手而归,落不着好。” “怎么说?”江聪露出个苦笑,今日过后,他得罪的何止月铭一个? “还记得花剑派去盯梢的人被袭击一事么?其实在此之前,我曾请葛振去过竹心院,问了他一些问题,但他没有如实回答,残光一时情急便动了手,于是不欢而散。” 这个江聪倒是不知情,当初花剑只说有弟兄在跟踪葛振到明武街遇袭,没说太详细,他们都是顾墨玧的人,江聪想着可能与军务有关,便派人严加对那一片巡查,但没有多问,不知其中还有这隐情。 不过如此一来,葛振对眼线下手,月九龄怀疑葛振,倒也顺理成章了。 “所以郡主才察觉他有问题,派人盯着。” 月九龄点头,“他很沉得住气,连续两天都没露出破绽,直到出府去了明武街,而那天,恰好是乔二死被杀的日子。” 江聪闻此,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后跟着的月星儿与月媛玉,见一个隔着好几人死命盯着月九龄身旁的少女,一个失魂落魄的模样,确定她们听不到两人交谈,这才收回视线,继续侧耳。 “凶手碎尸大概有几种情况:一是有深仇大恨,凶手恨不得将其大卸八块;二是掩盖一些信息,比如死者的身份或者死因,这种情况凶手一般不会把尸块都扔在一处,分散抛尸会增加查案的难度,可以拖延时间;第三种,就是移情。” 江聪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忍不住重复了那两个字: “移情?” 月九龄应了一声,简单地说明,“嗯,这种适用于凶手与死者没有任何关系的情况。凶手正是满腔愤懑无处发泄的时候,恰好死者出现在面前,于是成了凶手泄愤的目标。” 江聪闻后若有所思道: “如果按照尸体身躯尤其是胸腔部分被剁得更碎的情况,似乎符合第二种说法,可是他并没有分开抛尸,说明他并不怕我们查出尸源也不担心真正的死因被发现。而且我们查过了,葛振与乔二并不认识,所以,是第三种情况!” 推测到最后,他差点惊呼出声,急切地想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这时,两人拐了个弯,正式踏足月府内眷居住的地方。 月九龄没有立即给出正面回答,语气仍旧平稳且极具吸引力: “他在杀了人之后并没有立即碎尸,而是将尸体带到了另外一个对他来说安全的地方才动手。这可以看作‘杀人’也没能消除他心里的愤怒,但他在后续分尸的过程中得到发泄逐渐冷静下来,所以处理带有真正死因的尸块被剁得特别碎。” “所以杀乔二并非在他计划之内!”江聪努力压着自己的声线,“多谢郡主,这下我能喘口气了。”他心口那块大石终于落下了。 这么一来,如果葛振就是明空会杀人案的主谋,那么月九龄之前推测的半个月最大期限就仍然有效,甚至可以从乔二的死亡日子开始算起,他们也就多了几天的余地。 月九龄见他捧着胸口大喘气,不由地轻笑出声,但越接近葛振的住处,笑意也就越淡。 “这个人擅长伪装、性情乖张无常、却又冷静残忍、还执着于蛊惑、玩弄人心,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 江聪露出苦笑,“看来他的住处恐怕是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像葛振这种自诩聪明的人,不可能大剌剌地把凶器留在不属于他的地盘上。 来到分叉路口,江聪站定,看了一眼月九龄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忧地劝道: “既然如此,郡主就别跟着我们跑这一趟了,先回竹心院歇息吧,不然侯爷回来了一定要找我算账。” 提及顾墨玧,月九龄神色微怔,清冷的桃花眸有了波动,通宵的疲累这时也尽显无遗,于是没有推辞,笑着与他分别: “那祝江少卿好运。” 第341章 事实相悖 月九龄回到竹心院第一件事就是沐浴,在热气腾腾的浴汤洗去一身的酸痛与疲倦,待填饱肚子躺在床上,她却不那么困了。 甚至有些辗转反侧,索性闭上眼,回想着每个见到葛振的画面,以及她有没有忽略的细节。 前几次碰见,她都或多或少地感受到了葛振身上说不出道不明的不协调,但她没太往心里去,毕竟与她无关。 直到明空会存在的真相被揭露,直到她生病…… 竹心院会见是他们第一次正面交锋,她在不断试探中抓到一点感觉,心里隐隐有了猜疑,关于葛振这个人给她一种诡异感觉的猜疑。 毕竟他对月星儿等人潜移默化的影响与明空会那位如出一辙,所以会不会,这两个人其实是同一个人…… 月九龄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入睡的,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解剖室里,她就站在解剖台旁边,解剖台上有一具尸体,是一具年轻女尸。 她下意识地去看死者的面容,随即蹙眉——她记得这个死者叫覃雯,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这是那个人犯的第一起案子。 死者是在自己的出租屋里遇害两天后,也就是“今天”被房东发现报案的,尸体被分解成十部分装进了防水的编织袋里。 由于出租屋除了装尸块的袋子外其他地方都没有鲁米诺反应,所以刑侦的同事判定那里不是作案地点而是抛尸,因此将尸体带回局里法医科,交到她手上。 月九龄莫名地看向尸体的头部,眉头紧缩,似乎有什么吸引着她。 可是脚上有千万斤重,把她定在了原地,按部就班地就近开始做尸检: 从已经拼凑完整的尸体上发现四肢都有明显的勒痕与伤口——说明死者生前曾经遭遇捆绑并且反抗过;指甲缝里没有任何残留——凶手很细心;往下……死者没有遭遇过侵害;脏器切片待做毒理检验;尸块切口平整且没有生活反应——分尸前死者就已经死了;而致命伤,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 她自然而然地将目光放在了项首分离处——那里有一道细长却极深的伤口,找到了,死者被利器割破了脖颈动脉。 凶器可能是锋利的薄刃或者手术刀。 手术刀? 月九龄在忍不住在心里重复了这个猜测,脑海里便一闪而过乔二胸口那个致命伤,但很快被死者脸上的表情吸引了…… 与尸体遭受的残忍对待的事实不符——她死的时候面容十分安详,嘴角甚至微微上翘,像沉溺在一场美梦不愿醒来。 这与她生前曾极力反抗的行为相悖! 意识到这一点,月九龄平稳的心跳忽然乱了节奏,没由来地往下沉。 她的目光无法抑制地落在死者青白的手腕上,烦躁与不安同时涌上心头,可她还是伸出戴着手套的右手,搭在了狰狞的伤痕上,缓缓阖上结了冰霜的双眸…… “咚——咚咚——” 在她与死者共情的那一刻,绝望与恐惧便破天盖地席卷而来,不容她分神,也不容她抗拒,每一寸神经与细胞都在颤栗,直至与情绪的主人融为一体。 月九龄知道这是面临死亡时的恐惧——她曾在许多死者身上切身感受过,可又与以往的每次号脉都不一样。 之前她都是通过死者生前的脉象情况来判断身体情况、心境以及推测发生过的行为,可这次她来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迫与死者“感同身受”,死者的细微情绪变化都毫无保留地反馈给她。 这已经超出了“号脉”的感知范围,更像是“鬼上身”! 在此之前都从未出现这种情况,怎么回事? 就在月九龄艰难地找回自我意识,想要与死者分离的时候,死者的情绪突然平静了下来,甚至渐渐放松,感到雀跃…… 一个人的情绪怎么可能会在几个呼吸间就发生截然不同的转变? 她正欲感受这种变化,耳边就响起了一道带着笑意的男声: “……大法医,感觉如何?” 月九龄僵住了,下意识地反抗,那男人却心情愉悦地继续低语: “要不要亲自试一试?我保证……” 是他! 不! 滚开—— 月九龄醒了,她一边调整呼吸一边盯着某一处亮光看,直到视线聚焦,看清身处何处,才彻底地呼出一口浊气——原来是做梦。 随即嗤笑一声,她也早该发现那是在做梦了。 刚刚那个梦有太多逻辑混乱的地方,如果她足够冷静理智,就会发现自己在看到覃雯的尸体下意识看向脖颈的冲动;再比如她明明是在现代,怎么会知道乔二这个人呢?还有,她给覃雯做尸检的时候,并没有给尸体号脉,也就没有后来“鬼上身”般的共情,更不可能听到那个人说话…… 认清了现实的月九龄撑着起身,躺着的时候没发现,坐起来才觉得头好像有千斤重,太阳穴还在突突叫嚣着,眼前一黑…… 小蓁听到动静进来,见月九龄身形不稳地跌坐回床边,忙上前扶着她坐好。 月九龄缓了一下,才发现外面天儿已经黑了,她竟然一口气睡了近四个时辰都不带醒的,再一次忍不住暗自吐槽自己如今这身子虚得确实有点厉害。 小蓁一边扶着月九龄起身更衣,一边禀报,“江大人午膳前就回去了,知道您肯定歇下了就没有亲自过来,但给您留了话。” 不出所料,葛振在月府里的住处只有几身衣裳和一些草药,凶器什么的半个影子都没有,江聪还是无法名正言顺地去张府抓人。 明明知道凶手是谁,却无法将他捉拿归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凶手自鸣得意地逍遥自在。 这种无力感,月九龄也曾有过。 为此她还曾连续与死在他刀下的十几个受害者共情,像是自虐一般。 她以为同归于尽也算赢了吧,可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的…… 小蓁不知道自家郡主此刻所想,尽责地传达江聪的话: “不过江大人说了,他明日上早朝的时候要当面同皇上请命,无论如何都要抓住葛振。” 月九龄听了之后许久都没有做出回应。 待穿好了衣裳,她忽然抬眸,没头没尾地问了声,“花剑呢?” 小蓁乍一对上她明亮的双眸,愣了愣,反应过来以为月九龄有事吩咐,便道: “花剑统领亲自去张府盯人了,残光在呢。” 熠熠生辉的桃花眸暗了暗,月九龄阻止了小蓁,淡淡道: “没什么事,那就等明日再看吧。” 第二天,江聪果然当着皇帝与满朝文武的面,上奏了明空会谋杀案与乔二案极有可能是同一人所为,那人就是如今躲在张钦府上的葛振的推测,请皇帝下旨抓人。 江聪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就猜到张钦一定会跳出来反对并且控诉自己不将他放在眼里之类的,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应对。 只是没想到,昨日还“善解人意”的月首辅转头就与张钦沆瀣一气,说大理寺在没有证据与文书的情况下搜查朝廷命官府邸,不按章程办事,藐视朝廷法纪。 朝官闻此,惊骇不已,没想到江聪为了一个无法定罪的疑犯竟然在没有文书批令的情况下连当朝首辅的府邸都敢搜,就算他是德安长公主之子,是世子,也不能如此嚣张! 于是一时之间,从未想着仗着自己的身份横行霸道的江聪千夫所指,就连父亲江国公无法开口——他这会说什么都会变成包庇护短。 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 月铭虽然在大部分时候都是主人的身份,可是在皇帝跟前,他就是一条狗。 江聪擅自行事到月铭头上,又不占理,皇帝当然不会再应允他到请求,本该有所责罚,可如今案子未破,再把主要负责人给撤了,谁去查案抓凶手? 于是皇帝命他戴罪立功,早日破案。 月九龄对这个结果一点也不意外,只是心中暗道葛振费尽心思讨好显贵世家内院的夫人小姐果然不只是因为女子好哄骗,而是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躲进一座府宅的内院,可比躲在一个偏僻地方安全多了。尤其是有权有势之人的府邸,内院就像一个捂得严严实实不容外人窥探的牢笼,还是个衣食无忧的牢笼。 思及此,月九龄眸色沉了沉,看向江聪,说: “江少卿,我想再次尸检,这次不用劳烦老仵作,我一个人便可。” 【作者有话说】 写现代部分是剧情发展需要,我已经努力地把它处理成梦境,如果这样还是觉得违和也请忍耐一下,跪谢。 晚安。 第342章 郡主有令 乔二的尸体还停在验尸房,虽然死因简单,但案子复杂,凶手一日没落网,死者就一日不能入土为安。 月九龄屏退了所有人包括小蓁,于是屋内就只剩她与一具支离破碎的尸体。 曾经她觉得与死人共处一室比和活人相处更自在,但此时此刻,她忽然有些难以忍受尸腐味。 但月九龄还是净了手戴上手套来到尸体旁边,如鸦羽的睫毛微阖,与白瓷般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像一副水墨仕女图,画中女子浓密的睫毛遮盖了眼眸的情愫,却更引人探究,教人怜惜。 可惜此刻验尸房里无第二个活人在,饶是再美的画卷也无人鉴赏。 唯一的活人——月九龄正垂眸看着乔二死后唯一没有遭到破坏的部分。 头部刚从井里运上来的时候,双眼是瞪着的,虽然已经失去了焦距,但不难想象出他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遭遇刺杀时的无措与惊恐,正想大声呼救却被人捂住了嘴,紧接着呼吸困难、再也发不出任何声响、口吐鲜血、倒地而亡。 对于一个走向死亡的人来说,这一过程或许是漫长的,但事实上,也就喝下一杯热茶的功夫。 经过昨天的尸检,此刻乔二的面部看上去很平静——瞪得欲裂的双眼已经被月九龄合上了,嘴角流出的血迹也被清理了。 若只看面容,他就像个在睡梦中去世的人,没有丝毫痛苦。 这时,月九龄嘴角忽然动了动,像是一个嘲讽的笑,但只是一瞬,她便抬脚转了方向,停在了尸体的腰部位置。 那里有一块比较完整的尸块,断口在手掌与手腕连接处,是一截手腕。 垂在身侧被手套包裹着的纤长手指下意识蜷缩了一下,盯着那曾经有着跳动脉搏的目光暗了暗。 昨晚那个梦过于真实,暗示性太强了。 在现实中她给尸体把脉从没出现过“附身”的情况,醒来之后她回忆着以往每次使用这个能力的细节,发现上一次运用也就是采花大盗案的时候,似乎就有这个苗头,但细微得可以忽略不计,所以她也没有多想。 但这次月九龄有很强烈的预感,她想试一试。 如今他们掌握的所有信息都指向了葛振,却因为没有确凿证据无法定他的罪。 纵然她心里已经有所猜测,但作为一个法医,她也无法做到只靠直觉与推测下定论。 思及此,月九龄松开了虚握着的手,深吸一口气,抬手搭在了那截手腕上,闭上了眼睛。 她不想像在梦里那样被迫“上身”又无法及时“抽身”,所以另一只手上握着一把解剖刀。 乔二生前一天的脉象显示,他的身体状况除了营养不良外还算健康,偶尔心率加快大概是因为砍柴或爬山等需要大量体力劳动所致…… 月九龄一边集中注意力地感受着他脉动的变化,一边还要分出一缕意识保持清醒。 “噗——” 突然,她感受到了心口的刺痛——像被人用尖锐的利器狠狠钉在树干上,紧闭的双眼不安滑动,眉头一下拧成了结。 握着顾墨玧送给她那把小银刀的手不自觉地攥紧,这一刻,她仿佛就是乔二,被人用手术刀准确无误地扎进心口,又被从背后伸出来的手紧紧捂住了口鼻,动弹不得。 剧痛、恐惧、绝望…… 背后制住“自己”的人呼吸喷在脖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颤栗恍惚间好像听到那个人的声音。 “……听说你能让尸体‘说话’?替死者伸冤?那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是个男人。说完他自顾自地闷笑了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仅剩一丝理智的月九龄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用力地握着手中之物,像要把它嵌入血肉里。 他也不顾“自己”听不听得到,更不在意濒临死亡的乔二听不听得懂,自言自语地继续说: “你应该听到了。他们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我,心甘情愿献身的,就像一条对主人摇尾乞怜的狗一样,真想让你也看看,哈哈……” 随着一声仰天大笑,捂住脸的手撒开了,可是乔二已经无法正常呼吸,而是呛出一口鲜血,喉咙再发不出任何声音,唯有那只拿到插进胸口的手以此固定着他。 乔二能感受到自己身上的力气在飞速流失,意识也一样,耳边震耳欲聋的大笑也听得不是很清楚了,他快要站不住了…… 他整个人不住地往下滑,他要死了,他想。 可是直到最后一刻,他还是听到了那个人不依不饶地在说话,宛若恶鬼低语。 “月九龄…...” 这三个字让丧失了自我的月九龄猛然惊醒,浑身一震。 “我也想让你这样!” 男人说完就松了手。 “呃……” 乔二倒地抽搐,嘴巴张张合合。 他咽气的同时,月九龄也睁开了眼睛,目光乍一触及尸块与刺眼的红色,身子本能地往后退。 但双腿因久站麻了,虽然她意识里整个人是退了一大步可脚上只是挪了挪,已经往后仰去的身躯与原地不动的双脚不协调,眼看着就要后脑着地…… 就在这时,月九龄意识骤然回炉,双手扒住了停放尸体的木板,避免了脑震荡却因脱力跌坐到地上。 “锵——”手中一直握着的解剖刀掉落在地上。 门口守着的江聪等人听到屋里传来的声响,即便知道验尸房里只有月九龄和一具不可能诈尸的尸体,但还是忍不住敲门询问。 “叩叩叩——郡主,您没事吧?” 月九龄听到了想要开口应答,眼前忽然一黑,脑子“嗡”了一下。 “郡主?” 门外的人没得到回应有些焦急,可月九龄却感到了天旋地转和反胃,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得不到任何月九龄回应的众人不再等侯,直接推门而入。 江聪一进门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少女以及她手上的血,震惊不已: “郡主!怎么回事?你的手怎么流血了!受伤了?” 小蓁与扮成女装的残光立刻上前将郡主扶了起来,小蓁焦急地呼唤着,残光则咬牙按着她的虎口。 好在月九龄不一会儿有了反应,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但看不清任何东西,她甩了甩头,可视线始终无法聚焦,只好伸手抓住身旁的人,艰难开口: “花……花剑……” 残光闻言立即反应过来,忙问,“需要花大哥做什么?” 听出是熟悉的声音,月九龄用尽了力气,也只能发出气音: “……抓,抓葛……” 但也只说了几个不完整的字,就再次晕了过去。 残光仙子啊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伸手探了一下郡主的脉搏——还好,虽然虚弱,但还在跳动。 他想也不想地抬头冲着外头喊,“快叫大夫!”又对旁边哄着眼眶的少女吩咐,“小蓁,你先找看好郡主!” 江聪冷静下来,叫住那个要去请大夫的属下,重新下令: “不,去红鸢楼请戚神医!” 残光没有异议,他起身大步走到院中,用手放进嘴里吹了声划破长空的口哨。 哨声落下的同时,一道黑色身影也出现在了跟前,残光那俊俏的脸上竟然满是狠戾,语气冷肃: “快去通知花大哥,郡主有令,抓人!”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343章 没有下次 第三百四十三章 这边因为月九龄突然受伤晕倒而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那边张府也出了点意外。 就在一盏茶之前,静宁宫来了人,说静妃娘娘召张瑶进宫。 花剑此刻矮身隐在张瑶院子某处不起眼的檐角后,居高临下地将下人们因为静妃的懿旨而忙成了陀螺的情形收进眼底,眉头正要皱起,右眼皮突然一跳,没由来的不安顷刻涌上心头……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探出身子梭巡着院里来来往往的人,寻找葛振的身影——他记得早上过后葛振就被张瑶请到这边来,刚刚宫里来人张离去了前院他也没有离开,这会儿肯定还在院里。 可张瑶就要随宫人进宫,葛振为何还不走? 花剑心中正猜测,就看到以张瑶为首的一行人走了出来,看打扮是要出门了,而葛振就在其中,与张瑶同行。 他冲其余两人使了个眼色,三人悄无声息地在张府上空移动,跟着出了张瑶的院子。 只见葛振出了院子却没有要回自己住处的意思,径直地往大门的方向去,花剑心蓦地一沉,想也不想地抽出了腰间的佩剑就要下去拦路…… 不料就在他动作的瞬间,后背感受到一道杀意,立即收脚、点地、转身往退去,便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蒙面人,手执长剑直直冲他心口而来…… 什么人?竟然能将气息隐匿得这么好! 又为何要阻止他拦住葛振?是暗中保护葛振的人么? 纵然心里有万千疑问,花剑这会儿也来不及多想,此人功夫不差,他需专心对付。 花剑提气将手中长剑转了个方向迎了上去,很快就与蒙面人打斗起来,而另外两人也正在与其他两个凭空冒出来的蒙面人缠斗。 几十个回合之后,花剑发现对方的功力竟然还略胜他一筹,一时之间根本无法摆脱此人。 而算教程,葛振此刻应该要出张府的大门了! 一旦入了宫,他们要监视葛振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花剑有心要与此人速战速决,招招都冲着要害去的,下手也绝不留情,可这个身手在他之上的蒙面人却以防守为主,既不主动进攻,也没有立即要了他的命,更像在拖延时间。 没错,他就是在替葛振争取时间,想让他顺利地进宫! 花剑一边心急如焚,一边满头大汗地应付着眼前人,就在他开始力不从心的时候,支援到了! 是他留在郡主身边的手下,手下二话不说就提剑加入,战况有了转变…… 另一边,月九龄已经被送回了竹心院。 “醒了,醒了!” 小蓁的喜极而泣的声音钻入月九龄的耳里。 她皱了皱眉,睁开眼睛看到戚霖关心的神情。 “郡主,感觉如何?” 她听到了戚霖的声音,晕倒前的一点一滴也逐渐回炉——她探了乔二的脉,然后共情了,紧接着听到那个人的声音…… 对了,失去意识之前她让花剑去抓葛振! 月九龄声音嘶哑,“我没事……”她挣扎着要起身,却发现自己连自己做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小蓁赶紧上前搀扶。 戚霖就是在这时打断她的: “不,您有事。” 不仅月九龄动作一顿,此刻屋里所有人都齐刷刷地将视线聚焦在戚霖身上,而他本人却十分冷静,甚至有些冷静过头了,语气不带半点感情地说: “我记得您并没有学过武,可您这会儿体内的脉象与练功时急于求成遭到反噬的情况相似,您在验尸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不容易靠着枕头坐起来的月九龄正头昏脑涨,听到他这个说法,一下怔住——当时她“抽身”后只觉得十分疲累,全身气力像被什么一下子拔干了,难道这就是“上身”的代价么? 戚霖见她眉头紧皱却不言语,便继续说下去: “江大人说当时验尸房里只有您一个人,所以您手心的伤口也是自己划的?” 说着也没等她答复,直接感叹,“您可真下得去手。”只是语气透着嘲讽。 月九龄心知是自己理亏——上回大病一场是戚霖劳心费力地医治调养,她这么冒险一回,可能让他前两个月的努力全白费了。 那戚霖生气也是应该的,她不敢有异议,便十分真诚地说: “让戚神医费心了。” 戚霖见她这副不想对此解释也不为自己辩解的模样,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郡主比任何人都明白,身子是自己的,若是连自己都不上心,旁人再费心不也是狗拿耗子么?” 他一向很有风度,总是彬彬有礼,极少这样疾言厉色。 月九龄有些意外地抬眸,却对上了一双凤眸,君子笺在听到她晕倒后也跟着戚霖过来了。 平时存在感极强的花孔雀这竟然沉着脸一直都没吭声,若不是这会儿他确实就在跟前,月九龄都没发现屋里还有这个人的存在,而他似乎一直看着自己,满腹疑惑都不知如何开口了。 一时之间,屋里氛围凝滞。 但很快,君子笺便出声打破这个僵局,他一笑便又恢复了平日花花公子的模样,用手中铁扇指了指搁在床边缠着纱布的手,颇为遗憾道: “不管怎样,郡主也不能拿刀子割自己啊,真是可惜了这双葱白玉手,留疤了侯爷回来不得心疼死?” 月九龄神情微变,语气不明: “没有下次。” 不会有下次了。 音落,沉闷的气氛有所缓和。 戚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一边与月九龄说她现在的情况,一边写着药方子。 幸亏反噬的情况没有伤及经脉和肺腑,需要静养;手上的伤也不是很深,在愈合之前不要沾水,记得换药,诸如此类的。 “郡主。” 这时,残光进来,身后跟着衣着有些脏乱的花剑,嘴角还流着血,看起来像是经历过一场恶战。 月九龄直起身,迫不及待地开口问: “抓到人了?” 花剑单膝下跪,用自责的语气回道: “属下无能,让他进宫了。” 葛振跑了?竟然有人能从花剑手下脱身! 残光难以置信,“进宫?” 葛振这个时候躲进宫做什么? 月九龄同样怔愣了片刻,但很快反应过来,自顾自地细数着什么,“今天十四,明日十五,十六,十六……” 一时之间,屋里安静极了,谁也不敢出声。 君子笺看着她不自觉地攥紧拳头,包裹伤口的白纱布渗出了点点血迹,像是不知道疼一样,敛了嬉笑: “十六怎么了?” 他还没见过月九龄如此失态过,就算是当初她孤身面对残忍的采花贼也从不曾有丝毫惊慌。 残光这些时日跟着月九龄,对大理寺整理出来皇城近半月要办的事项基本了如指掌,一听到日子脑子就自动跳出名头,嘴上也就脱口而出: “是静姝公主生辰!” 【作者有话说】 月中感谢来一波:感谢sibil打赏的2千金币,感谢七猫书友_032553981005打赏的1千金币,都是熟悉的id,mua一口!晚安。 第344章 可能是我 半个时辰前,花剑终以四对三占了上风,但蒙面人却不再恋战,毫无征兆地撤退,待花剑等人反应过来追过去,却早已没了踪影。 而这群来无影去无踪的蒙面人拖住花剑的目的也达成了——葛振已经陪同张瑶进了宫,宫墙之内,他们望而却步。 江聪就在此时匆匆而来,一进门看到花剑也在,愣了一下便知无需多言,“葛振该不会是想在静姝公主生辰宴上闹事吧?他的目标就是公主?” 去岁明姝意外小产,随后痛失未婚夫,十五岁的生辰宴未曾举办,及笄礼也是低调举行。 皇帝有意补偿他这个年纪轻轻便遭遇种种磨难的五公主,一月前就下旨,静姝公主十六岁的生辰宴要大办,也有借此时机替明姝重新择婿的意思。 众人闻言,下意识地思索江聪这个推测,葛振得逞的可能性有多大。 月九龄却不以为然,不过她还没开口,就听见君子笺慢悠悠地说: “我看不像,他一个大理寺通缉的疑犯,仗着官府没有证据躲到户部尚书府上也就罢了,如果进宫的目的是静姝公主,那带他进宫的张瑶是不想进靖王府的门了?” 葛振虽然进了宫,但进宫不等于可以在宫里为所欲为,更何况静妃与张瑶也不是傻的,就算她们与葛振之间有什么交易合作,也没必要为了一个江湖郎中惹怒皇上找死啊。 江聪着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自己方才的猜测有很多站不住脚的地方,惭愧地在心里骂自己真是急昏了头,于是冷静下来想了想,然后才点头说: “没错。宫人转达的意思是,五公主今日身子突感不适,静妃娘娘爱女心切所以才去求陛下松口,让葛振进宫替公主诊治。” 明姝自去年小产后,身子虽然恢复了可精神却一直不大好,可怜了皇帝与静妃的父母心,本想着让她与李云早点成亲,冲冲喜,谁知李家一夜之间被灭门了。 在那之后,静妃也是煞费苦心地想要治好宝贝女儿的心病,想必葛振就是那时候趁虚而入的吧? 月九龄冷笑,“难怪,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原来他那么早就搭上了这条船。 君子笺见她神色肃然,不由地微微眯缝了双眸,接着没头没尾地“啊”了一下,“原来那个斗笠男子是他啊。” 江聪听着两人的话,一头雾水: “什么斗笠男子?” 月九龄三言两语解释道: “他曾在宫外与静姝公主私下会见,当时靖王也在。” 上元节那天,她在红鸢楼天字号看见张瑶带着一个那个用斗笠将自己遮挡得严严实实的男人进了靖王的雅间,当时君子笺都查出不出身份的斗笠男子,就是葛振! 江聪大概能猜出来月九龄曾经撞见了他们私下见面的那一幕,当时葛振是带着斗笠,所以才没有被认出来。 “所以,五公主和他是一伙的?”他有些难以置信,也不明白,“这……公主图的是什么?” 明姝除去皇族的身份还是他的表妹,从小与江言忆一起长大,性子是任性蛮横了些,但是个明事理的孩子,怎么与杀人如麻的凶手同流合污了呢? 不止江聪,其他人也有此疑问,即便明姝曾因未婚先孕被指点指点点,但她皇族贵女的身份到底摆在那里,又有皇帝与静妃爱护,何至于沦落到与杀人犯为谋? “可能是我。” 月九龄说完便感受到所有人投送过来的目光——什么意思?静姝公主与葛振联手想要郡主的命! 她看着他们渐渐露出难以置信、严肃、惊恐的神情,不知怎的忽然觉得想笑,而她也就真的轻笑出声,却没多作解释。 君子笺将自己的视线收回,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我听闻静姝公主与未婚,哦,前未婚夫感情甚笃,至今仍旧会睹物思人。” 江聪艰难地从那犹如惊雷般的四个字回过神来,再加上君子笺的说明,震惊道: “她把小产和李云的死都算到了郡主头上?可当初是郡主在虚空手下救了她一条命,也是郡主给李家上下一百来人讨回公道,她不去不怨凶手反倒记恨上郡主,这……这也太荒唐了!” 即便这番话是他根据实际的推测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江聪仍旧觉得匪夷所思,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自己对明姝的称呼上改变。 众人听了不由替郡主鸣不平——这就不是恩将仇报么! 君子笺感受到他人激愤的情绪,垂眸看了看勉强直坐起来的少女,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她好像一点都不生气,或者说她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无动于衷? 可有谁在面对自己拿命去救的人反戈一击时真的无动于衷? 噙着笑意的凤眸渐渐冷却,清亮的声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人在遭逢大变后很容易绝望、堕落甚至寻死。这时,真相对他们而言不一定是最重要的,因为事情已经无法挽回补救了,他们需要的是一个确切目标振作起来,支撑他们活下去。” 众人不大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但君台主正经起来的模样太罕见了,不由地教人侧耳倾听。 就连月九龄都忍不住抬眸,君子笺对上她那双透澈的桃花眸,定定地说: “郡主是查清了真相也把凶手抓到,但凶手却都还没得到应有的惩罚就死了。深受其害的人心怀满腔不甘、愤怒、怨恨,对着死人发泄?” 他顿了一下,但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不足以众人反应过来作答,而他也不在意,自顾自回答: “不够。无知无觉的死人连开口求饶都做不到,而自己最在乎的人再也回不来了,这怎么能够呢?这怎么能解恨?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君子笺从来都是玩世不恭的,语气总是轻佻嬉笑的,好像什么话到他嘴里都能变个颜色,什么难事到了他那里不算事儿。 可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却跟变了个人似的,不再是那个逮谁撩谁的君台主,而是一个心怀大仇不得报的亡命之徒,乖张暴戾,甚至连眼神都变得阴鸷,令人毛骨悚然。 站在月九龄身旁的小蓁不由地打了个冷颤,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其他人也均屏住了呼吸,警惕地看着君子笺,好像他下一刻就会拔剑刺入谁的心口上。 “子笺,”戚霖忽而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淡,声音却依旧是温润的,“你吓到小姑娘了。” 听到好友声音的君子笺抬眸,看到戚霖眼里的冷色,眨了眨眼。 随即露出个恍然大悟的神情,狭长的凤眸重新染上玩味,冲着脸色煞白的小蓁抛去一个眼色,笑着说: “抱歉,最近喜欢听戏,说着说着戏瘾就犯了。” 众人见他嬉皮笑脸,心情不约而同地跟着轻快起来,月九龄则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若有所思。 经此打岔,气氛缓和了不少。 一旁花剑却没有掉以轻心,而且侯爷还有几日就回皇城,绝不能让郡主冒险,便忍不住开口劝道: “如果静姝公主真的恨上了郡主,那您进宫就是羊入虎口,正好您身子不适,后日的生辰宴郡主不如就告病推辞?” 月九龄知道花剑的担忧,但是不进宫?恐怕不行。 他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布了这么大一个局,怎么可能会出这种纰漏? 但她还没开口,就让江聪抢了先: “不错,既然葛振不会伤害五公主,宫里我也会让秦琰多注意。” 他没有错过月九龄方才想要反驳花剑的神情,语气恳切,“还请郡主安心在竹心院养病,否则我真的没法儿跟侯爷交代。” 月九龄一怔,笑而不语,算是默许了。 都把顾墨玧搬出来了,她能不答应么? 【作者有话说】 先一章,晚点还有一章 第345章 回归在即 不同于阴霾密布的心境,今日一整天都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直至黄昏,不知从哪来飘来了的厚厚云层将逐渐西沉的日头挡住了,好在云卷不是连片的,火红的霞光透过缝隙洒了下来,万物便染上了绯色,耀目但不刺眼。 暮色四合之际,官道上忽而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阵整肃的马蹄声,没等店小二探头去看,一记响亮的马啸声已经划破长空。 店小二吓得脖子一缩,浑身一震,待马蹄带来的黄沙散去,高大骏马那凌空的铁蹄也随之稳稳落下,露出马背上的玄衣男人来。 店小二猝不及防吃了一嘴沙子,“呸”了几声后正要逞口舌之快,不料对上了男人那犹如深潭的墨眸,一时语塞了。 “小哥儿,还有客房么?” 落后一个身位,同样骑在马上的年轻男人冲他大声询问。 还在因为首男人冷峻的容颜和强大的气魄所折服的客栈伙计这才猛然反应过来,方才被黄沙糊了一脸的不快顿时全都抛到脑后,忙殷勤地上前躬腰迎客: “哎!有!有!诸位客官里边请!” 小二伸手想去接玄衣男子手中的缰绳替他牵马,但男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踩了一下马镫,长腿一翻直接从马上落下,不再给他任何目光,径直向客栈里去了。 被男人忽视的伙计谄媚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而方才出生打探住店的男人也已经下马,见此情形,朗声说道: “这马儿烈得很,又不停歇地跑了一天,脾气正大着呢,你这样儿的没法拴住它,我来!” 明明是安慰人的话,听着却一点儿都不悦耳。 若换做平时,小二早就啐上了,可他方才就注意到了那玄衣男人穿着气度不凡,再看他的坐骑,比寻常马匹还要大上一圈,是匹全身通黑的雄马,只有额头那撮毛发白得雪亮,一看便是匹千里神驹,非寻常人能拥有。 这会儿黑马似乎察觉到他打量的目光,打了个响鼻表示不满。 小二回过神来,忙让到一旁牵着两匹马的男人带路去马厩,这才发现这替玄衣男人牵马的男人虽然相貌不出众,但浓眉大眼也很硬朗英气,身手矫健,腰间那把刀看着就沉,想来是那玄衣男子的护卫之类的。 每天官道上来人往,他在客栈里做事,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只要打个照面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这行人的马比两江大营的都指挥使曹岷回皇城述职时骑的马还要强大威风,护卫的身手比钦差还要高超,衣着装扮不像商贾那样雍容外露却十分精致讲究,又是往皇城的方向去,想来在世家贵族里必然占有一席之地。 绯刀向来直接,哪里知道小二心里的弯弯绕绕,他带着剩下的几人将马安顿好了之后就上了楼,找到主子住处。 “侯爷,都安排妥当了。” 这一行人正是从扬州回皇城的顾墨玧,他将回程日期提前,继续把落影留下。 “嗯,那就好好休整,明日天一亮就启程。” 顾墨玧一边摘下腰间的佩剑,一边沉声道。 “侯爷是想在关城门之前进城?” 绯刀触及他眼下浓重的青色,忍不住劝道: “可那样就得一整天都不停歇,您已经连续五六日都没好好吃过饭了。如今教程也就剩一两天,不用急于一时,不如明晚先在城外驿站歇下,您也好养一下精神,换身衣服再进城。” 原本快马加鞭也要走上半个月的行程愣是被他们日夜兼程地缩短到十日,眼看着离皇城越来越近,也没有传来半点不好的消息,可侯爷怎么似乎越来越心急了? 顾墨玧没有出声,只是掀了一下眼皮,绯刀便立即颔首回道: “是,属下领命。” 说着他便退下,临走前不忘带上门。 绯刀看着关上的门不由地松了口气——他就不是块干照顾人这种细致活的料,还想着熨贴一回,结果差点忘了侯爷和郡主已经有一月多未见,这会儿侯爷还能等么? 他一边懊恼一边往自己房里走,心想,就是苦了那些马儿,打仗都尚且有喘息的余地。 可按照侯爷的计划,明天他们连停下来解手的空当都没有,更别提马了。 以前他怎么没发现,自家侯爷怎么还……有点粘郡主啊? 【作者有话说】 晚安,明天见。 第346章 舍身救人 翌日,竹心院,寝屋。 床上的人儿半张脸露在被褥外面,没一会儿眼皮动了动,随即睁开,褐色瞳孔有些涣散,却仍旧明亮。 月九龄下意识地看了看纸窗,恍惚了一下——天还没亮么? 她一动身,在外间守夜的小蓁便立即走了进来,上前扶着她先在床头靠一会儿。 “何时了?” 沙哑的嗓音带着刚起床的慵懒,月九龄说完自己先怔了一下,然后蜷握了一下没有受伤的手,惊喜地发现身子已经不像昨日那样乏力虚弱了。 小蓁一边将干净的帕巾拧干递给她,一边回道: “辰时了,郡主今早睡晚了些,左右没事,睡久些养养精神才好。” 她方才在郡主平时起床的时辰过来看了一眼,见人睡得香甜就没打扰,又退了出去。 月九龄心不在焉地擦着脸,心想生物钟又失效?是因为昨天反噬需要多休息,还是因为,在梦里见到了顾墨玧,舍不得醒来? 小蓁哪里知道自家郡主此刻面上清冷实则在念着心上人?只见她目光落在窗台方向,便走过去支起了窗,善解人意地说: “今早没看到日头,天边灰蒙蒙的,像是要落雨。” 月九龄这才聚焦了视线,起身来到床边,抬眼看了看像被一床灰色冬褥捂盖着的天空,感受到了空中一丝热气——这或许会是最后一场春雨。 从云层的厚度来看,这场雨不会小,从昨晚就开始酝酿,说不定还会雷电交加,异常猛烈。 但是只要雨过天晴,就能迎来明媚的夏了。 她猜得不错,一直到午后,天上的云是越积越重,偶尔还能听见几声闷雷,但就是不见一滴雨下,甚至连一丝风都没有了。 天地之间仿佛凝滞了一般,万物皆不动,连虫鸣鸟叫都听不见,渐渐地,仍旧忙碌的人也生出了烦闷,感觉自己像置身一个巨大的蒸笼里。 月九龄虽然已经恢复了气力,但没有出门,院里的摇椅被残光搬进了外屋。 她这会儿就躺在上面翻着书,下人们也不用在这个时候到处走动,于是整个竹心院安静得只听见书页翻过的声响。 所有人虽然不出声,但目光却一直有意无意地落在月九龄身上。 昨天君子笺那番话吓到他们了,即便现在还是风平浪静,但是他们还是担心一眨眼,郡主就遭遇危险,像一群惊弓之鸟。 月九龄看在眼里却没有劝阻,因为她比谁都知道,平静只是暂时,所以在明天过完之前,他们应该都会一直处于草木皆兵的状态。 江聪那边也没有半点消息传来,安静得有些反常,他像是打定了主意,这两天就算是天塌下来,也绝不会过来惊扰自己半分。 可有些事情,就算事先知道会发生,也阻止避免不了。 黄莺死了。 江聪本想捂住这个消息不传入月九龄耳里,但是花剑奉顾墨玧之命听从月九龄差遣,即便知道说出来郡主可能会有危险,但他不能不将此事如实告知。 万一危险不论如何都要来临,郡主却蒙在鼓里,既丢了先机,也会乱了分寸,是置郡主于不利之地,侯爷不在,他必须拿将郡主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自杀?”月九龄将手中那本《竹心杂记》合上,虽是疑问,语气却平淡,“那她留了什么话。” 花剑心头一跳,他本只想禀报黄莺已死,却不想转告她的临终遗言,但是郡主的语气太理所当然了,好像早就知道那女人不可能心甘情愿去死。 “温弼在宫里。” 他说完眉头拧成了一团,当初黄莺神神叨叨地不肯说出温弼的下落,又求郡主求温弼,郡主尚且能用不配合来拒绝。 可她如今用“以死明志”的方式相求,分明是瞧准了郡主不可能见死不救。 然而月九龄并没有想象中惊诧,只是语气不明地说了句: “所以江少卿都快把皇城掘地三尺了也没找到这个小孩儿。” 原来是藏到了宫里,宫里虽大但耳目众多,要藏个人没那么容易,更何况还是个容易哭闹的孩子,但这么久都没有被发现,想必静妃母子出了不少力气。 花剑不置可否,心里却在打鼓,郡主虽然没有立即表态,仍旧心怀担忧,便狠下心阻拦道: “郡主,那是罪人之子,虽说不该将父母之过加罪到一个无知小儿身上,可您也不是非要舍身去救一个孩子!” 月九龄闻此抬眼看着花剑,然后在他真挚的眼神中缓缓点头,像是听了进去了。 一旁同样捏了把冷汗的残光见此也赶紧出声劝道: “而且宫里不同他处,没有召见不得擅自入内。不如这样,我们将此事告知秦统领,他的身份能在宫里自由走动,比我们更适合解救那孩子。” 月九龄看着他们焦急的神情,认真道,“我不会舍身救人的。”她还没跟顾墨玧成亲呢,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好不容易尝到了爱情的甜头,她才不舍得死。 当然,后面的话就不便说给顾墨玧之外的人听了。 月九龄想,她才没有那么伟大,她从来都不是伟大的人。 即便她可以为了阻止凶手与之同归于尽,但不是因为她心怀苍生,只是她以前孑然一身,大部分时候怎么想就怎么做了。 现在有了顾墨玧,她就不会再随心所欲。 花剑闻言不由地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这就去找秦统领……” 但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月九龄若有所思地说: “但进宫怕是躲不掉了。” 花剑错愕,没想明白郡主何出此言。 恰在此时,院里传来一声高唱: “圣旨到——”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347章 改邪归正 月九龄并非一人进宫,月星儿也接到了旨意,两人分别乘坐各自的马车,在阴沉的暮色中往宫城方向去。 到了宫门,还碰到了江言忆等从小与明姝一同长起来的世家贵女。 月九龄在来之前已经吩咐了花剑不要轻举妄动,又使了个眼色让扮成丫鬟的残光稍安勿躁,然后自己下了马车。 遥远的天边偶尔闪过白光,明明是十五夜却看不到一丝月光,漫天乌云沉重,笼罩着整个皇城,不仅没有半点风动,连空气都是闷热的,无端地教人心悸。 江言忆此刻从自己的马车上下来,一边喊着“阿龄”一边冲她小跑过来。 月九龄闻声望过去,只见那马车旁站着江聪,于是两人在原地颔首,远远打了个照面。 虽然昏暗的夜色里又隔了这么远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月九龄仍旧能从青年男人静默而立的身影中感受到忧心忡忡。 家眷与侍从必须都止步于宫门。 宫人在前边带路,江言忆便挽着好友的手故意落后一步,小声地咬耳朵: “阿龄,这到底怎么回事?” 月九龄一向不喜欢与人太过亲近,除了顾墨玧,连和叶碧云小蓁都很少有肌肤接触。 此刻被江言忆亲昵地挽着,她那只手几乎是下意识地僵了一下,但没有挣脱——虽然有些不习惯,她也不反感。 “江少卿没说?” 江言忆她这么说就忍不住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哥,他能告诉我什么?” 说起来她就来脾气,嘟囔着同挚友说长兄的坏话: “不想说又要管我,非得亲自送我进宫,都不照照镜子看看他的脸黑成什么样,眉头都打结了还偏要嘴硬说没事。哼,把我当三岁小孩儿么?” 月九龄看她撅着嘴对自家哥哥嫌弃的神情,挑了挑眉——江聪应该是因为自己昨日那番话对明姝起了疑心有所戒备,所以在听到她突然要这么多同龄人进宫过夜才会心生不安。 但他无凭无证,且圣意不可违,又不想吓江言忆,只能守口如瓶地亲自送她进宫。 没想到成熟稳重的江少卿还是个宠妹狂魔啊,月九龄若有所思点点头,出声附和: “我们阿忆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别想打岔。”江言忆冷漠地拒绝她的敷衍,然后又把声音压低了些,“你说明姝把我们都叫进宫究竟想做什么?” 月九龄一怔,随即摇头笑了笑,看来江少卿还是小瞧了自家妹妹,不动声色地回答: “不是说了,静姝公主想与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像幼时那样亲密无间地相处。” 江言忆才不信这个理由,她还勉强符合“玩伴”这个身份,但阿龄不是啊。 而且根绝她对明姝的了解,生辰宴前夕折腾这一出肯定是别有用心,兄长和阿龄一定是知道些什么,却不肯告诉自己。 思及此,江言忆佯作生气: “你还当不当我是朋友了!” 月九龄配合着告饶,然后抬眸,眼神如晦地看着走在前面十六七岁少女的倩倩身影,语气淡淡: “五公主目前是皇上膝下唯一一个到了谈婚论嫁年纪的公主,又因先前的婚事坎坷,陛下大概是想趁公主还住在宫里尽量满足她的要求,好好补偿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视前方,明亮的灯火映在她那双桃花眸里宛若昔日夜空里的星辰,熠熠生辉,神情自若,莫名地有说服力。 江言忆看得入了神,“是么?” 她想起明日皇帝替明姝大办生辰宴确实有想要替她招婿的意思,那么这应该是她在宫里过的最后一个生辰了。 江言忆将信将疑,但又无法反驳,干脆放弃,自顾自地搂紧了月九龄的手臂,宣布: “不管她要闹什么幺蛾子,反正我今晚要跟你一起睡!” 月九龄被她的语出惊人逗笑了,任由她带着跟了上去,脚步仿佛也轻快了些。 * 姝妤宫,众人到达的时候,明姝与张瑶已经在主殿了。 静姝公主此刻穿着素雅的衣裙,未施粉黛,五官在昏黄的灯火下被柔化了,一点也没有往日趾高气昂的神态,仿佛真的回到了初遇时的纯真与善良。 在座所有人或多或少都听闻了那个大理寺怀疑的凶犯被明姝藏在了宫里的事情,得令进宫时心里都在打鼓,以为她又要作什么妖,不由地心生警惕。 但此刻置身其中,看到明姝笑得纯良无害,想着这可是戒备森严的皇宫,又逐渐地卸下了心防,几杯酒下肚,这些日子藏在心里的话便一股脑地说了出来,很快便又恢复了以往的友谊。 月九龄坐在位置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手里把玩着酒杯,杯里只剩一个杯底的桂花酒,在她的动作间溢出酒香。 江言忆没有与其他人一样围在上首,她才不相信明姝会在十六岁生辰到来之前忽然良心发现打算改邪归正,相反,她觉得眼前的情形很诡异。 “你要是喝得一身酒味我可不想跟你睡。” 月九龄看着江言忆连续喝了好几杯还没有停下的意思,轻飘飘地出声提醒。 虽然桂花酒没那么容易醉,但也经不起牛饮一样地喝,更何况江言忆平时都不喝酒,酒量恐怕也就是几杯。 音落,她不出意外地接收到江言忆哀怨的眼神,她看着好友泛着红晕的脸色,挑了挑眉稍,江言忆便乖乖地放下手中的酒杯。 这时,上座的明姝开口: “天色不早了,大家今晚就安心住在姝妤宫里,明日再玩如何?” 众人便分别由宫人领去今夜下榻的地方,因为江言忆的坚持,她与月九龄住在一起。 回到住处后江言忆便倒在床上睡着了,月九龄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然后给她褪去了外衣盖好被子。 她刚直起身子离开床边,就见明姝的贴身宫女进来,毕恭毕敬地对行礼: “郡主,殿下说今晚寻不着机会同郡主说话,心里过意不去,想请郡主到寝殿一叙。” 该来了还是来了,月九龄听着远处传来的闷雷声,“好。” 她转身回到床边,俯身身替睡死过去的江言忆掖被角,然后才跟这宫女离开。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348章 尸骨已寒 偌大宫城灯火通明但十分安静,只能听到禁卫军整肃的巡逻的脚步声,置身其中便会不由自主地放轻脚步。 月九龄看着不远处的天边紫电在闪烁,衬得黑云更加浓重,一场暴风雨就要到来了。 宫女尽心尽责地在前面引路,她们下榻的地方离明姝的寝殿不远,拐过两个廊角就到了。 抵达一扇木雕鎏金大门跟前,宫女止步,侧身躬腰说: “郡主,殿下就在里面等您,请。” 月九龄抬眼看了看眼前紧闭门缝里透出来的光,又偏头看了一眼宫女垂下的头顶,没有再开口,直接推门而入。 入目是层层薄纱,从屋顶垂到地上,随着月九龄的推门的动作而飘动,由外向内荡漾着,暖黄的光便透过间隙泄了出来,也露出了在那重叠白纱后的少女身影。 是明姝。 月九龄没有走进薄纱,在关上的门前站住,朗声开口问: “殿下深夜召见,不知有何吩咐。” “你来了。”明姝的声音从深处传来,听不出情绪,她转了个身,看了停留在远处的人,语气强硬,“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 月九龄发现这寝殿里的宫人都被遣去,空荡的殿内只剩她们两个人,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她一边抬手掀开薄纱一边往里走,走得很慢,每越过一层纱光就亮一些,鼻尖嗅到的香味也更加明显,是在月星儿身上闻到过的气味,也是挂在她床边上的药香味。 一路走过,月九龄从这满室浓郁的香味里察觉到另一种熟悉的气味,但不等她捕捉却又被熏人的香气盖了过去,她目光不错地注视着站在白纱后面的明姝,只剩最后两层了。 隐约能看到少女倩影后边是一张大床,也垂着纱幔,两旁的灯架上有上百只烛蜡,照得明亮又闷热。 月九龄抬手掀开最后的薄纱,抬眸打量着站在台阶上的明姝——她还是穿着方才那身素雅的华服,妆发精致,只是脸上没有了笑容,仿佛刚刚在席上言笑晏晏的模样是错觉。 而明姝同样也在注视着来人,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 “以前你总是灰头土脸的见到人也不敢抬头,我都没发现原来你生得了个祸水的模样。” 月九龄的鼻子被冲人的气味攻击得快要失去嗅觉,她微微蹙眉,没将她这句嘲讽的话听进去,而是不动声色地寻找气味的来源。 似乎是从明姝身后传来的,她徇着源头望了过去…… 床榻上还有一个人! 月九龄几乎是下意识地拧起了眉头,浑身都警惕了起来,她正要收回视线开口,却不知怎么的怔住了。 明姝看到她的反应,也不再遮掩,往旁边退了几步露出了床上的“人”,阴鸷地笑了起来: “不愧是破了好几个大案的‘女青天’,这就被你发现了。” 月九龄咬了咬后槽牙始终没有出声,而是死死地盯着那个人——如果尸骨也能称之为人的话。 没错,那是具没有了呼吸的尸体。 而且目之所及能看到露在袖子外边的指骨,这是一具已经开始白骨化的尸体。 或许在皇宫出现一具身份不明的白骨一点儿都不稀奇,但是这样的尸骨出现在静姝公主寝殿的床上,就有些骇人听闻了。 可明姝本人并没有惧怕,她在看向床上的“人”时,那双总是轻蔑的眼睛里是温柔盈满爱恋的。 月九龄目测了一下,这应该是一具成年男子的尸骨,而且从明姝的反应来看,死者的身份不言而喻。 “公主这是何意?” 她记得李氏灭门案一百多人都是中毒而亡,案子破了之后幸存的长子李健就给父母弟妹办了丧事下葬。 所以明姝是特意去掘前未婚夫李云的坟,将已经安息的人挖起来搬到宫里,为什么? 月九龄心中突然有些不安,她环顾四周,想寻找某个人的身影,但薄纱遮挡了视线,不见第三个人影。 明姝缓缓回头看着月九龄,迷恋留在尸骨上,双眼便显得有些空洞,怔怔地开口: “你能沟通生死,对不对?” 月九龄闻言,呼吸蓦地一滞。 “帮我叫醒阿云!” 明姝那飘忽的眼神犀利地刺向月九龄,不容置喙地命令。 月九龄冷冷抬眸,“什么意思?” “别装了!”明姝怒喝道,面容狰狞扭曲,露出恶狠的神情,走近一步咄咄逼人,“我知道你能和死人说话,你快让阿云活过来啊!” 月九龄不闪不躲地看着近在咫尺歇斯底里的脸,桃花眸明亮又透澈,盯着人看的时候仿佛一眼就能看穿对方的心思。 但明姝此刻满怀心思都在李云上,既然能做出这种挖坟掘墓的勾当自然也无所畏惧,两人就这么无声对峙了片刻。 月九龄从她狠戾的神情里突然冷笑了出声: “公主,我不知道您听信了谁的谗言说我能起死回生,但我只是个仵作,只会验尸,不会治病。” 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明姝那点耐心告罄,居高临下地威胁: “别在我跟前花言巧语地套话,月九龄,今日你若办不到,本公主就送你却给阿云垫背!” 月九龄一时语塞,心想这静姝公主究竟知不知道“垫背”要死在死者前头才成立,李云都死了一年多才拉个人垫背,是不是有点晚了? “我确实没这个本事,公主何必强人所难?” 明姝被她不卑不亢的语气激怒了,逼近压低声音,语气阴森: “你以为我真不敢把你怎么样吗?‘郡主’不过有个好听的名头而已,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我要杀你,轻而易举!” 月九龄往后退了一步与之拉开距离,“公主言重了,我没把自己当回事,是公主抬举了。”说着她又往床上看了一眼,冷漠道,“逝者已矣,还望公主早日看清现实。” 不知是月九龄的举动还是言语刺激到明姝,她毫无征兆地伸手抓住了月九龄的脖颈,咬牙切齿地警告: “你给我闭嘴!那我现在就杀了你!” 突然被剥夺了呼吸自由的月九龄呛了一下,“呃……”但没有抬手阻止脖子上那双逐渐用力的手。 稀薄的空气被挤压得所剩无几,她有些目眩头晕,但理智尚存,还能断断续续地说: “公主……放轻松,真掐咳……掐死我,殿里……另一个人就该着急了。” 明姝一顿,下意识地松了松手上的力度。 然后竟听见小命捏在自己手上的人轻笑出声,霎时恼羞成怒,抬手就要给她一巴掌。 月九龄身上脆弱的地方被人掐住,那双清冷的双眸瞥着抬起的手掌,冷静地继续开口: “不是么?葛……振。” 音落,明姝将将落下的巴掌顿在了半空,月九龄冰冷的声音在寝殿里再次响起: “还是该叫,郑竞。”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过节实在没能找到空码字,抱歉!晚点还有一章。 第349章 做个了断 郑竞,男,三十七岁,是一家整形医院的主刀医生,从业五年。 也是月九龄生前最后经办的连环杀人案的嫌疑人,还是让月九龄重生到古代的人。 受害人都是在某个整容咨询平台上向他了解专业问题时,被他以各种理由交换了联系方式,转为私下一对一保持联系的。 郑竞十分谨慎,他在平台注册的身份信息时虚假,与受害人联系的过程中也从来不透露自己的真实信息,甚至要求监视对方的社交平台以及电子设备——所以案子前期警方一直找不到受害人之间的共同点,除了作案手法。 他仿佛天生就知道怎么玩弄人心。 起初能精准地从每个受害者的弱点切入,然后真情实感地站在他们的角度看待问题,再利用这些怀揣着变美好的人的迫切心理,让他们卸下防备,一步一步低掉入他编织好的陷阱里,心甘情愿。 这是警方在最后一个受害人身上调查到的,因为那个女孩儿戒备心比较重,还是在郑竞密不透风的监视下想办法留下了聊天记录。 由此郑竞受到通缉,他一直在暗中注意警方的一举一动,所以第一时间就消失了。 嫌疑人高智商且杀人成瘾,警方必须尽快将其捉拿归案避免更多人受害,刑侦人员没日没夜地调查郑竞的社会关系,而作为法医的月九龄则从尸体下手。 这不是她在这个案子中第一次与死者共情,因为凶手反侦察能力很强,所以她从出现第三个受害人的时候就用了这项自己特有的技能“作弊”,看看能不能有新线索或者新思路。 从后面又出现受害者的事实可知,给死者号脉时她除了感知到死者生前一天的身体状况和情绪波动外一无所获。 但这一次,她闭上眼睛搭着脉搏的时,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 睁开双眼时,整栋楼只有解剖室是亮着的。 月九龄全身乏力地跌坐在冰冷的瓷砖上平复心境和呼吸——这种感受前所未有,像是被人抽干了力气,浑身都使不上劲,连站立都做不到,只能在一点一点吸入空气时找回知觉与气力。 凌晨两点四十五分,月九龄一边抬步离开办公楼,一边拿出通讯设备想要告诉刑侦的同事自己的最新发现。 谁知刚到停车场,就被人从后方捂住口鼻,鼻间闻到了乙醚味,紧接着失去了意识。 再度清醒过来,她就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冰冷的手术台上,没一会儿就听到了皮鞋踏着瓷砖的声音。 “嗒,嗒嗒——” * 姝妤宫,明姝寝殿。 月九龄音落,有一道高瘦的身影从床榻的后方走了出来,缓步走到光亮处。 明姝没有回身,手上仍旧抓着月九龄的脖颈,勒得她脸色发红,余光瞥见男人停在她身旁,“先生,你不必……” 葛振——郑竞面带微笑,对明姝说: “殿下,放开她吧。” 明姝还沉浸在月九龄方才不识好歹的愤怒中,但也知道她要是真的死了复活李云就没戏了,于是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松手甩开,月九龄应声摔在地上。 “咳咳——” 她恢复了自由的同时也恢复了呼吸,肺部本能地想要吸入更多空气,因此呛得她忍不住咳了起来。 郑竞看着地上的人咳得撕心裂肺,垂眸挑眉: “你果然认出我了。” 月九龄渐渐找回了呼吸的节奏,但被挤压过的喉咙正火辣辣地疼,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声音嘶哑,冷冷抬眼: “因为有人就算换了皮囊,里子还是个变态!” 她的声带还没法出实声,气声听起来有气无力,不足以为惧,但她那双因为咳嗽眼尾泛红的桃花眸却异常犀利,犹如实质,直冲面门。 明姝一时看愣了,郑竞却毫不在意地大笑了起来,很是猖狂: “我更喜欢你叫我‘疯子’。” 这么大的动静外头都没有人问一句,看来是明姝早就吩咐过了,所以无论她此刻跑出这个门还是大喊大叫,都不会有人理会。 既是如此,月九龄也不打算白费力气,她慢悠悠地起身,抬手抚平了衣角,又摸了摸自己脖子,不理会郑竞的挑衅,自顾自地问: “温弼呢?” 郑竞闻言又笑了起来,“月大法医还说我呢,你不也是?每次自己都死到临头了,还想着救人,真是感天动地。” 月九龄没有纠正他的说法,而是抓住了重点,“死到临头。”说着她反问道,“你想与我拼个你死我活?”她的反应太坦荡平静了。 郑竞敛了笑,冷下脸: “你不也是?难道你不想让我死?” 他定定地盯着月九龄,脖颈上的紫红色紫痕与她苍白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之前在竹心院被羞辱的愤怒此刻终于得到了缓解。 看着月九龄受辱可比剁碎一个樵夫管用多了。 郑竞的眼睛眯了起来,即便如此也难掩眼中那过于赤裸的癫狂。 月九龄视若无睹,“我不想。从本质上来讲,你和我无仇无怨,我死了,你也没活着。”她指的是当初她受制于人却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去救无辜的受害者。 虽然最后的结果是他们都没死,而且都魂穿到了古代的某一个人身上,但她确实从来没有后悔与不甘,即便后来知道了葛振就是郑竞。 要说一命换一命,那他们之间就两清了。 然而郑竞就跟当初一样,不相信她所说的每句话,厉声质问: “按你这么说,我们一开始就没有恩怨,你又为何紧盯着我不放!” 月九龄神情淡淡:“职责所在。”她从始至终都没有露出过怯意,连被明姝掐住脖子、命悬一线的时候都未曾惊慌求饶,还能心平气和分析利弊逼出藏在背后的人,她好像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郑竞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呵哈哈哈——职责?”他自顾自地笑着,上一刻还在仰天大笑,下一刻却倏地沉下脸,露出凶狠的一面: “月九龄,你当我是傻的吗?我不吃感化那一套。” 月九龄有些语塞,她确实就是因为自己是负责这个案子的法医,所以尽全力去协助破案。而且他这种杀人如麻的人有什么好感化的?直接等判死刑了。 郑竞没等她说话又兀自开口: “你我斗了这么久,也该有个了断了。” 对这种自以为是又偏执到疯狂程度的人,月九龄不想浪费口舌,直接问: “你想怎么了断?” 郑竞转身走到床前,看着床上那具早就腐烂的尸体,看向投来满怀期待目光的明姝,然后缓缓转向月九龄: “你不是能听到死人说话吗?不是能与尸体沟通么?” 月九龄料到是他将自己能与尸体共情的事情告诉明姝,所以明姝才会那么执着地想要复活李云。 可她能号到尸体脉搏这件事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连亲生父母和顾墨玧都没有,郑竞又是怎么知道的? 前世她不曾在尸体上发现异样,来到这里之后,只有在乔二的尸体上听到了他的声音。 所以是在穿越之后么? 葛振这个身份原主究竟是什么人?郑竞为何会魂穿到他身上? 月九龄的脑子里有许多想不通的事情,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秀眉紧蹙,语气有些不耐烦: “我不能。” “别废话!” 明姝怒喝出声,她没听明白两人在打什么哑语,但不管他们有什么前仇旧怨,只要葛振能让月九龄救活李云就行。 她上前揪着月九龄的衣领,将她带到床边,指着床上 “血与皮肉我都准备好了,快动手!”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这了,舒坦。和脑子里的感觉还是有点出入,但尽力了。晚安,明天见。 第350章 血与皮肉 外面雷电交加,一阵雷鸣电闪之后,拳头大小的雨点便瓢泼似的砸在屋顶、纸窗上,轰鸣声一下充斥着整座宫殿。 暴雨伴随着狂风,吹进门窗的缝隙里呼啸作响,屋内烦闷的气息很快夹杂着湿意,吸入气管湿热黏糊,呼吸间教人窒息。 月九龄胸口起伏得厉害,她在尸骨旁边看到了明姝口中的“血与皮肉”,那是零碎尸块拼凑出来的一个完整的“人”,除了头颅。 看到这些腐烂程度不一的尸体部分强行摆成一个“人样”,那些受害人尸体不翼而飞的部位有了踪迹,月九龄的直觉一向很准,对此深信不疑。 她见过各式各样的尸体——腐臭的、血腥的、诡异的、面目全非的……都心平气和地做尸检。 床上那具东拼西凑出来的无头尸体既不血污发臭也不丑陋可怖,甚至比例协调匀称,但却刺激着她的五感,搅动着她的胃,引起生理性不适。 尤其是她看到那截腰的腰带上还挂着一串五帝钱。 虚空中毒身亡之后是她做的尸检,当时他穿的道袍上就系着五帝钱,铜钱表面磨损得厉害,但却泛着油光,没有一丁点儿红斑绿锈,可见他很爱惜,时常擦拭,月九龄猜这五帝钱是他师父临终所赠。 当时她还注意到了那串五帝钱最上面那枚磕了一个缺口,和此刻那截腰间挂着的一模一样。 胃翻腾得更厉害了,月九龄唇色越发苍白,始终死死地盯着床上两具尸体,但不止是两条人命,嘴抿得更紧了。 铺天盖地轰鸣的雨声足以将这座寝殿与外界隔绝开来,每一个拍打的声响仿佛都落在心上,战栗不已。 “别磨蹭,快点!”明姝见她光看不动,不耐烦地伸手推了推她。 月九龄猝不及防,踉跄着往前栽去,她不得不紧走几步稳住身形,从始至终平静的神情有了裂痕,她咬了咬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生硬的话音: “人死不能复生。自古以来无人能解,我更加不能。” 她说这话的时候连自己都没察觉手攥得有多紧,如果不这样,她或许会控制不住地发抖。 郑竞注意到她在隐忍,露出得逞的神色,“殿下稍安勿躁,郡主就是心善不落忍而已,那毕竟也是人命。不过……” 说到这他拖长了音顿了一下,扫了那些碎尸一眼,像在看一堆烂骨头,语气轻蔑: “这些都是罪该万死之人的命,死不足惜,如果死了能换回一条无辜的性命,也是在替自己赎罪,有何不可呢,是不是?” 明姝毫不犹豫地附和:“没错!”他们都是罪大恶极的人,死了就死了,现在拿他们身上一点东西来救回阿云,是他们天大的荣幸! “月九龄,你别在我面前装什么深明大义!当初你害死我的孩儿,我没能找你算账;后来阿云死了,你非但不让我将那贱人千刀万剐,还说什么她不是主谋要替她脱罪,我连替阿云报仇都做不到。” 月九龄冷眼听着这两人一唱一和,气笑了——她从来都没想过要替李艾开脱,只是想找出怂恿她杀人的幕后黑手,怎么到了明姝嘴里,她反而像李艾的帮凶了? “我本该杀了你,让你下去给阿云谢罪,是葛先生说留着你有用,你才能活到今日。我劝你最好识相,戴罪立功的机会只有一次,你若不珍惜我也不介意这就送去你见阎王!” 能将是非原由颠倒至此实在是太荒谬了。 月九龄不再去看床上的那两具尸体,也对明姝的控诉听而不闻,冷笑着反问: “呵,当初导致公主小产的真正原因就不用我再次提起了吧?” 明姝因暴怒而扭曲的面目僵了僵,她当然记得,这三百多个日夜,她每每闭上眼都能闻到那股让她恐惧至极的麝香味道,还有虚空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冰凉剑刃。 月九龄见她如此,没多作解释,继续说下去: “李氏一门所中之毒世间罕见,李艾一个无依无靠的私生女,公主以为那有钱买不到的旷世奇毒是谁给她的?” 音落,瞬间照亮天地的闪电与惊雷仿佛要将这漫天风雨与乌云撕出一条裂缝来。 照得明姝的脸色煞白惊恐,她整个人不由地瑟缩后退,嘴巴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月九龄缓缓看向挑衅后就想看好戏的男人,慢悠悠地说出另外一件事: “哦对了,虚空也是在大牢中了那毒身亡的。后来我验证过,那种毒的制法与你口中的‘葛先生’所制万能丹与宁神香的手法有异曲同工之处,公主就不好奇害死李云的毒从何而来么?” 什么! 明姝身形晃了晃,窗外的雷此刻仿佛劈在她的天灵盖上,她难以置信地扭头去看葛振,“……先生?” 其实在月九龄反问流产的真相事实时她已经有些心虚,当下没能反驳;紧接着听到月九龄一句比一句精确的质问,让她对将所有过错算到月九龄头上的做法产生了怀疑;最后,致李云于死地的毒可能出自眼前男人之手让她彻底慌了。 郑竞对上她无措的目光,眼里的笑意不知何时褪去了,语气平缓却极具压迫: “她惯会巧言令色,蛊惑人心,殿下当吸取教训,时刻清醒。” 对上冰冷的眼睛,明姝猛地打了个冷颤,随即双眼猩红地瞪着月九龄,恼羞成怒: “没错,你有何证据就在这里血口喷人!” 月九龄见她宁愿也不愿意面对现实,转了个方向,直直对上郑竞带着侵略性的目光,讥讽道: “在‘妖言惑众’这方面,我远不如你。” “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都能被你骗得团团转替你杀人卖命,最后还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葛大夫’对同生共死的同伙都这么心狠手辣么?” 她将“同伙”二字咬得极重,像在暗指什么,让人心慌。 因此最后一个话音还未落,明姝就迫不及待地脱口而出:“背叛我们的人就该死无葬身之地!”不给自己留任何思索的时间。 “背叛?”月九龄不以为然道,“据我所知她们是为了掩护你逃走,不想成为你的拖累才束手就擒,而且在牢里从未泄漏过半个字,何来背叛?” 这与明姝了解到的情况截然相反,葛振明明跟她说是那些人,不灭口让她们永远闭嘴复活李云的计划就会胎死腹中,他们也会受到牵连! “什么背叛、惩罚、代价,都是你在为自己的嗜杀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月九龄虽然是对着郑竞说的,但其实是在说给明姝听,她忽然放缓了语气,真情实感地叹了口气: “但你怎么能欺骗公主呢?她那么信任你,你却骗她说我能起死回生,为了保命还要拉她与你一同跳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在皇宫里闹这么一出。最后不仅救不回的心上人,还要连累静妃娘娘和靖王,你这不是把公主往死里坑么?” 明姝是陷入了执念但不傻,月九龄几次三番坚定地强调自己无法救回李云让她起了疑,又列出与她已知事实不符的事件,最后搬出静妃与明璟,一想到母妃与兄长可能因她落得的下场,心防彻底被击溃了。 “不!先……她说的是真的?”她不肯接受葛振蒙骗自己的事实,冲着那个被指控也不曾的男人尖叫,“这不可能!不可能!你说,你说啊!” 郑竞不管明姝的歇斯底里,不承认也没否认,反而对月九龄露出欣赏眼色,不吝夸赞: “不愧是学过心理的,你糊弄起人不也信手拈来么?” 明姝彻底被激怒了,紧走两步凑到跟前继续追问:“……葛振!” “闭嘴!”郑竞喝止她,与以往温和的模样判若两人,冷冰冰地瞥着她,“别人说几句就没了立场,枉费我洗那么久的脑,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废物!” 明姝瞪大了一双眼睛,呆愣在原地,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你,你说什么?” 郑竞这会儿暴露了也不再掩饰,露出嫌恶神色,像是早就烦透了明姝,没等她反应过来,抬手就劈在她的后颈上,愤怒不已的静姝公主翻着白眼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他拍了拍手,呼了一口气,微笑着看向月九龄: “好了,总算清静了,我们可以好好算账了。” 【作者有话说】 现代的案子我不想写得太详细,前面我埋过伏笔,相信看过一些探案小说或剧应该都能拼凑出怎么一回事了,毕竟是穿越到古代的文,写太多现代的戏也有点违和,还有不明朗的部分我会在后续交代。这个部分我从很早之前就想好了,但写的时候还是有点难度,为了能尽量写出我纯粹想要传达的内容,这几天暂时没看章评和评论,过了这段之后我会一条一条翻的,大家尽管留评。跪谢,晚安。 第351章 卑鄙小人 江言忆在月九龄离开不久便清醒过来,睁开眼就找月九龄,宫女告诉她九龄郡主被请去静姝公主寝殿后,突然叫人更衣,说要出去。 宫女以为她喝醉了在说胡话,没当真,围上来就要哄她继续睡,外面乌云密布风雨欲来,要她安心睡下。 可月九龄都不在了,江言忆哪里还睡得下? 她刚刚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当时只觉得声音熟悉,想要听清但是酒意正酣打不起精神。 所以醒来的第一反应就是找人,得知月九龄离开了约半柱香的功夫后江言忆从自己手腕上看到一根银针,立即反应过来了——是月九龄用银针替她解了酒,否则按照她以往的经历,这一觉肯定要睡到第二天的,不可能这么快就醒来。 江言忆不顾宫女阻拦一定要起来,宫女见她语速平稳咬字清晰双眸明亮的,确实不像喝醉的样子,这才替她更衣。 她穿好了外衣要出门,宫女们安慰她九龄郡主很快就会回来,别这会儿去找容易错过,但江言忆不听,态度很是强硬。 忆安郡主到底是陛下的亲外甥女,没人真敢拦她,只能拿了伞跟了出去,小心伺候。 宫女跟着走了一段路发现忆安郡主不是往公主的寝殿去,而是要离开姝妤宫,吓了一大跳,可也没能让这个小祖宗停下步伐,只能紧紧跟随,唯恐出了差错。 * 外面风雨交加,吹打得殿门口两株今年新栽的树苗儿东倒西歪,而大门紧闭的宫殿依旧灯火通明。 寝殿里,主子早被敲晕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屋里还有两个外人以及床上两具尸体。 在看到那具用不知取自多少“人”身上的某个部分才拼起来的尸体时,月九龄这段时间以来的所有疑惑、想不通就全都迎刃而解了。 月九龄方才说了她并没有想要郑竞的命,那是站在她个人的立场,换个立场来说,她真恨不得将这条在一年里变本加厉的疯狗千刀万剐。 而疯狗竟还有脸说要算账,那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他能算得清么? 月九龄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抬眸,深沉且冰冷,“怎么算?” 郑竞仰起脸,一副势在必得的姿态: “我知道你能体会到死人生前的感受。” “你怎么知道?” 郑竞若有所思地撑着下巴,“最后一个,不对,是我在现代杀的最后一个人,你做完尸检立刻就能找出我的藏身之处。” 他作案后会实时注视着警察的动向,月九龄在离开法医室后要发给刑侦同事的信息内容被监控拍到了。 他想都不想就趁着夜深人静袭击月九龄,将她还没来得及发出去的信息删除,把她带到他最后一个作案现场去。 说起一年多以前的事,身在古代时竟感觉那像上辈子那么遥远。 “不过我当时也只是有所猜测,正想进一步确认你就拉着我同归于尽了。” 每每想起那件事,郑竞就对月九龄又恨又欣赏——她是真的狠,对自己下起手来也毫不含糊,说炸就炸,把命都搭上。也正是她这种不畏生死的作派,激起了他体内沉寂的兴奋。 “所以你杀那么多人,就为了验证这一点?” 从她目测来看,那些拼凑的尸块至少来自二十具不同的尸体,他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古代,不但没有收敛,杀起人来反而更加肆无忌惮。 郑竞听着她语气里的嘲讽,丝毫不介意,承认了: “不错,学医的都严谨,不多做几次试验确认,不能轻易下定论。” 月九龄面无表情,用“你不配”的语气冷冷地说: “别拿你那些龌龊癖好碰瓷医学界。” 音落,郑竞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反应过来,重新夺回掌控权: “其实我们涉足的领域范围大部分是重叠的,都是针对人体的研究,只是你摆弄死人,我捣鼓活人。最大的区别就是法医不用担心下刀的后果,因为死人是不会秋后算账的。” 没了不明所以的外人,月九龄也不再避讳,她毫不掩饰地流露自己的厌恶,讥诮道: “这就是你在手术台上屡试屡败最后被吊销医师执照的原因?” 郑竞神情一滞,呼吸突然粗重,好一会儿才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呵,那是她们不听从医嘱,手术失败不能怪我!”要怪就怪她们自己,又自卑又自以为是还承受能力差。 说完之后他立即就发现自己又不知不觉地被月九龄牵着鼻子走了,脸色阴沉得吓人,嘴角扯着阴测测的笑: “我听说,你前几天在验尸房与乔二的尸首独处之后就晕厥了,有听到我给你的留言么?” 月九龄不由蹙眉,“你想干什么?” 郑竞见她终于动容,抬手指了指床塌的方向,自鸣得意地问: “这两具尸体加起来一共是二十三个人,我借他们之耳给你留了话,不想听听么?” “不想。” 坚决又迅速的回答让郑竞的僵在了脸上, “你要是能在一个时辰内给出答案,温弼就能活命。” 月九龄不可能轻易上当,黄莺已经告诉她温弼的下落,她没必要冒这个险算什么账。 “我已经知道你把他藏在宫里,你不说我还不能搜么?” 郑竞动了动眉毛,“是么,可我发了话,一个时辰后若见不到我本人,负责照看温弼的人就会……”说着他抬手在自己脖子比划了一下,声色并茂,“咔——杀了他。” 月九龄嗤笑一声,根本不受其所制: “你是不是太高估我的觉悟了?死过一回的人都惜命,你不也如此么?” 郑竞从她面上无所谓的神情中看不到丝毫在意,于是伸手将失去知觉的明姝拎了起来,另一只手不知何时攥了把手术刀,在公主殿下洁白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印,不容置喙地命令: “共情!” 月九龄敛了笑,目光落在冒出血珠伤口黯了黯,在心中衡量——这人被逼急了什么事都敢做,杀个公主皇帝还是玉皇大帝对他来说与杀一个樵夫没什么区别,为了逼她一次又一次地经历死亡那一刻的恐惧杀了明姝这种事他真干得出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不是要算账么?光我一个人受罪也太不公平了。” 郑竞就知道这招有用,又将口子划深了些,威胁道: “你没得选。” 月九龄按捺着心头的火气,心里骂道——卑鄙小人。 【作者有话说】 这个部分的剧情比较多,我也想快点写到侯爷回来,快了快了,再有一两章的。晚安。 第352章 成王败寇 江言忆一出姝妤宫,天便塌了。 拳头大小的雨滴毫无征兆地当空砸了下来,石块一般落在细皮嫩肉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跟在身后的宫女手忙脚乱地撑开油纸伞要去给忆安郡主挡雨,可这雨下得又急又大,还夹带着狂风四面八方地吹,脆弱的伞很快就报废了。 几个小姑娘都被淋成了落汤鸡,瓢泼的大雨形成一道道水帘,阻挡了前进的脚步也模糊了她们的视线。 不时的电闪雷轰得人心颤,但江言忆却顾不上那么多了,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平时衣裾上有个泥点子都受不了,此时身上基层薄薄的衣料都湿透了全黏在身上也不肯停下来躲雨,精致的绣花鞋踩着水泥往前冲。 江言忆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害怕过,黑夜里冰凉的风雨拍打在身上让人本能地恐惧,心跳在不断地加快,呼吸也变得急促困难,有时喘得急了还呛进鼻子里,疼得直掉眼泪。 漫天的雨声在耳边擂鼓似砸得她产生了耳鸣,短暂地对外界的声音失去了感知,但是阿龄冷静的声音却一直在耳边萦绕: “阿忆,清醒了帮我个忙……” 雷雨夜能让人畏惧,也能使人安心。 世间万物都被笼罩在这场大雨里,任何动静都会被掩盖过去、冲刷着,目之所及只有雨帘,而雨帘之后的光景又无从得知,喧闹也安静。 江言忆不知跑了多久,终于见着人了。 她扑过去揪住个人,不等对方开口就冲着她耳边喊。 被吼了一耳朵的禁军将士愣了愣,反应过来要把她抓起来询问,这会儿后边跟着的小宫女追上来了。 小将士常在这片巡视,认得姝妤宫的人,很快就想起今夜静姝公主请各家小姐进宫一事,再看朝自己大喊的少女,猜想她是哪家的千金小姐,怎的跑出来还弄得如此狼狈? 心一软,身体就本能做出了回答。 千金小姐看着他指的方向,想也不想地推开他跑了,留下一众禁军将士在雨里面面相觑。 江言忆没跑多久,看到不远处熟悉的身影,仿佛看到了救星,眼眶一热,不顾形象地大声呼叫: “秦大哥!” * 月九龄还没弄清自己在与死者共情时不再仅限于脉象而是像“鬼上身”似的是怎么一回事,可以肯定的是她不喜欢附了身之后的那种失控感,这让她不安。 而且戚霖的话她听进去了,过后会反噬。 想到温润沉静的戚神医,月九龄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动了动。 体会一个人死前的种种就能让她脱力晕睡一整天,更别说这具二十三个人拼凑出来的尸体了。拼凑的尸块之间血脉不相连,不可能在共情时将所有人的心境情绪都串联混淆起来,但只要她进入共情,就无法感知外界的事物了。 屋里唯一还有神智的活人非要用命和她分出高下,虽然事先已经约法三章,但她当着丧心病狂的杀人犯毫无防备地共情,那是不可能的。 脆弱脖颈被割破的明姝依旧无知无觉,月九龄在郑竞催促的眼神中转身,她借由这个动作,将五指缩进衣袖里。 李云的尸体早就看不清本来的面目了,尸体水分早已蒸发,只剩下干枯的皮肉贴在骨头上,勾勒出骨骼的形状。 月九龄看着那空洞洞的眼眶,微微蹙眉,转而落在另外一具不协调的尸体上。 脚步顿了一下,藏在袖中的纤长手指在小小空间里翻动,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 “把手伸出来!” 郑竞警告的语气以及利刃划破血肉的声音一同从背后传来。 月九龄身形一僵,停在了原地。 “想耍花招,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月九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呼出来,然后才微抬着双手转过身,看着他说: “郑竞,我在这里不是执法人员了。” 这是月九龄第一次当面用姓名称呼他,而不是“杀人犯”“凶手”“嫌疑人”地叫。 郑竞觉得新奇,但也只是挑了一下眉头,毫不犹豫地拆穿月九龄: “可你还想抓我啊。” 不仅想抓,还想杀呢。 月九龄定定地看着他猖獗的神情,在心里嗤笑——利用及教唆他人行凶、滥杀无辜、陷害他人、造成公众恐慌……难道不该抓吗? 心中的讽刺没有显露于色,她只是定定地看着郑竞,语气平静: “我不知道为什么死后会来到这个时代,但既然有重活一次的机会,不应该好好珍惜地活着么?为何还要走老路?” 披着新的身份活在新的世界,前尘往事全都一笔勾销,这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幸事,活着不好吗? 郑竞对上她复杂的眼神,听着这番称得上语重心长的话,一点儿都不领情。 “因为无聊啊。”他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饶有兴致地看向神情肃然的月九龄,“活着太无趣了,不得找点乐子么?我在这也不认识别人,也聊不到一块儿,当然得找老熟人才好玩啊。” 郑竞口中说出的“老熟人”三个字,犹如三根铁刺扎进胸口,月九龄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宛如困在牢笼里的小兽横冲直撞,血流过的地方开始发烫发热。 她咬了咬后槽牙,桃花眸迸发着火光,声音微微颤抖着: “所以从虚空、李艾、章枫、连云韦到明空会,都是你。” 不是疑问也不是反问,是肯定的语气。 从穿越过来的那一刻起,她遭遇的一切,参与的所有案子,每个案子存在的困惑不解,在这一刻全都有迹可循,她浑身忍不住地发抖,不是害怕,是愤怒。 郑竞从没见过她这副模样,当初她被捆在手术台任他宰割的时候都没见她颤栗过,看着对手失去控制的感觉太美妙了!他心底最阴暗的那根弦也随之震动,忍不住兴奋。 “算是吧。那个道士有点胆识,就是太轴了,非要钻牛角尖把自己作死。否则,我们或许能勉强做个朋友。” 反正今日一定会有个结果,成王败寇,没必要再隐瞒什么了。 郑竞得意洋洋地问她: “怎么样,我为我们量身定制的游戏,玩得还愉快吗?” 把人命当作游戏?正常人不会拿这种游戏消遣。 郑竞像是看出了她内心所想,也没指望她会回答这个问题,抬着下巴点了点床的方向,提醒道: “游戏还剩最后一关,再不开始,这一关就永久关闭了哦。” 月九龄冷冷抬眸,放下抬着的双手,“既然你担心我开挂,何不亲自在旁边监视?” 郑竞眯着眼睛想要从她冷肃的脸上看出端倪,但没发现什么破绽,又兀自思索了一会儿,随手就将手中拎着的人像丢死物一样往旁边扔了出去。 月九龄就在他的注视下,伸出右手搭上了李云的看见半截白骨的手腕上,阖上了双眼…… 约莫一炷香之后,月九龄猛地睁开双眼,双手用力按在床边稳住身形,张着苍白的嘴唇,大口大口地倒气。 旁边传来嘲讽的笑声,逐渐恢复感知的月九龄眸色一沉,用尽全力侧了个身,迅速将手中之物抛了出去。 郑竞猝不及防,只觉耳后一痛,接着整个人跪在了地上,怒目圆睁地瞪着眼前的女子,“呃——你……” 月九龄将手收回来,又连退好几步最后踉跄着跌坐在地上,胸口仍旧在大幅度起伏,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几步之外再无法动弹的男人,强行压下就涌上喉咙的腥甜,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作者有话说】 本来不想多作解释的,大家都是书虫,我从小学到现在近二十年的书龄(暴露年纪了,基本什么类型的书都看过,本来以为大家都懂的,但还是会时不时看到有人对女主给尸体把脉这个点存疑。是不现实,但这是小说不是现实,这就是个私设,是女主的一个金手指,懂?我就给女主设定了这么一个金手指,搞得我好像是个弱智一样,评论随意,但写作指导就很不必了。晚安。 第353章 我得活着 银针擦了药,是戚霖给的。只要刺中穴位,麻药就会在瞬间绵延全身,动弹不得。 郑竞脖子以下都动不了,保持着面朝床榻跪在地上的姿势,青筋暴起,双眼凸出,瞪着眼前的尸体,咬牙切齿: “月九龄,你也想重蹈覆辙,再与我同归于尽一次?” 当初月九龄趁他不备将密室引爆,他没反应过来就被炸飞了,临死前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如果他能还活着,一定要将这个该死的女人扒皮抽筋喝血! 重新恢复意识那一刻,他很难不愉悦——阎王爷一定是听到他的心声了。 就在月九龄忙着为自己脱罪,传闻四起时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当下就能确定,如今的首辅嫡女就是他认识的那个“月九龄”,而很显然,月九龄并不知道他的存在。 这种敌明我暗的游戏太好玩了,看着月九龄一无所知地慢慢踏入他设下的陷阱,看她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团团转太有趣了,以至于让他忘了,月九龄的骨子里是个为达目的而不顾一切的亡命之徒! 郑竞此时希望阎王爷能再一次听到他心中所想,把时间拨回到月九龄进寝殿的那一瞬,他一定不会给她开口的机会! 两人此时只有几步之遥,但都基于身体原因只能保持现状,谁也看不到谁此刻脸上的神情。 虽然看不到,但月九龄能感受到郑竞语气里的暴虐与不甘心,心平气和地回道: “不,我得活着。” 脑子里被强行灌入了李云死前一天遭遇的种种和中毒之后的绝望挣扎,脑子一片混乱,开口时她没多想,等说完了才发现脑海里只剩下一个顾墨玧了。 她无声地扯了扯嘴角,神色柔和——原来这就是牵挂。 外面依旧是狂风暴雨,但她无所畏惧。 月九龄暗中试了几次都没力气站起来,干脆靠着床脚坐在地上,希望江言忆的动作能快点。 就在这时,“嘶——”的一声,方才被郑竞甩在地上的明姝有了清醒的迹象,月九龄忍不住蹙起眉头。 一阵痛苦的呻吟后,就见地上的人慢慢坐起,抬手摸了疼痛处,然后伸到眼前一看,惊恐出声,“血?” 明姝在看到满手鲜血的瞬间回过神来,立即抬眸去看床上的人——还好,李云还在! 松了一大口气后,失落,绝望,愤怒逐渐涌上心头,她猛地朝着床的方向走去,大声质问跪在地上的男人: “葛振!你不是骗我的对吧,你说啊!” 月九龄见她没有停下的意思,眼见就要上手,忍不住出声提醒: “公主,别靠近他!” 此刻的明姝心里被愤懑与背叛充斥,哪里听得到月九龄气息虚弱说出来的话,一下就揪着男人的衣领,劈头盖脸地哭喊着,“你快说啊!” 郑竞方才还怒发冲冠恨不得扑上来咬人,这会儿反倒冷静,嘴上还挂着得逞的笑。 他这副模样成功激怒了此刻满怀希冀落空的明姝,疯了似的对他拳打脚踢: “只要你说不是骗我的,我就替你杀了月九龄,你说!你快说——” 月九龄见状心道不好,深吸了一口气怒喝出声,“明姝!” 她狠心咬破了舌尖,疼痛能让她清醒,撑着床板站起来走了两步,抬起手就把银针扎进被叫住的少女后颈。 “呃——”明姝翻着白眼重新晕了过去。 郑竞耳后的银针月九龄本就是勉力甩出,扎得不深,被明姝这一番闹腾早就掉落了。 而失去银针封穴的郑竞刚恢复自由站起身,还未动作,泛着冷光的刀尖已经停在离他脖颈一寸的地方。 只要月九龄稍稍往前一推,不足一指宽的小刀片就会刺破他的大动脉,必死无疑。 “别动!” 两人离得太近了,月九龄面上沉静,其实心里也在打鼓。她已经是强弩之末,全靠用牙尖磨着舌头上咬破的伤口、尝着嘴里的铁锈味支撑着,保持神智清醒。 郑竞慢慢左右扭动着脖子,视线却像毒液一样黏在月九龄身上,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大放厥词: “你果然是与众不同的。上一次共情后昏迷了几个时辰,这次这么快就有力气站起来,真想用手术刀剖开,看看里面有什么不同。” 月九龄不为所动,一字一顿地再次警告,“我让你别、动!” 郑竞注视着眼前少女冷若冰霜的面容,拿不准她究竟是在强撑还是真的胸有成竹。 如今他的小命就在月九龄的一念之间,不得不谨慎,于是不再动作,语气笃定: “我猜,你不敢杀我。” 月九龄冷冷抬眸,“不是你说的只能活一个吗?我活。”你死! 郑竞听出了言外之意,若说之前月九龄是从没有想要致他于死地的念头,但这会儿却是实打实地希望他从这个世上消失! “我说月大法医,我们可是一同过来的,你难道没想过自己为什么会穿越吗?” 他问完也不等月九龄回答,自己给出了答案: “我觉得这是上天的安排,是命中注定!前世你强行提前结束了游戏,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要给我们一个重新较量的机会。” 说到这,他垂眸看着月九龄眉头紧锁的神情,嗤笑一声,“但这是一个双方对抗的游戏。如果对抗的一方死了,游戏也就结束。” “你猜,赢的一方,还有活在这个世界的必要么?” 音落,月九龄一颗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郑竞捕捉到了她脸上细微的变化,注意到她握着解剖刀微微颤抖的手,更加从容了: “我听说你生病的时候,是顾侯爷没日没夜地守着。啧,没想到两个观念相差十几个世纪的人也能走到一起,真是旷世奇恋啊。” 闻言,月九龄心中警铃大作,忙着往后退了好几步,躲开郑竞不知何时抬起的手术刀。 电光石火间,一声巨响,寝殿大门忽然被人踹开,月九龄心中陡然惊喜,却顾不得去看来人。 下一刻,一道罡风带着杀气逼近。 “啊——”随着一声惨叫,“咣锵”一声,手术刀和手掌同时落地。 月九龄眼前一红,脸上有湿热的触感,还没反应过来,颀长的黑影已至,伴随着寒气逼人的剑影。 好看的桃花眸猛然皱缩,眼看那把长剑就要刺入郑竞的胸口,她出声叫住了来人: “顾墨玧!” 玄衣人果真顿住了身形。 月九龄眨了眨眼,想要看清此人的身影,辨认他是否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但是视线却模糊了起来,意识也开始恍惚,一时之间,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但她记着一件事,“别,别杀他!” 男人利落抬手,手刀落下,“呃——”郑竞应声倒地。 只见他接着扔掉手中长剑而来,“阿龄!” 月九龄听到低沉声线的同时终于看清了男人满是戾气的冷峻脸庞和杀气未退的墨眸,腿上忽地一软,整个人往前倒去。 男人快步伸手抱住了她,用力地将她按在了怀里。 鼻尖嗅到熟悉的气味,夹杂着一点雨水的潮湿,月九龄觉得无比安心,从没有这么安心过。 她也想抬手回抱着顾墨玧,可是真的没有力气了。 听着胸膛传来狂躁不安的心跳,她忽然有些内疚,用脸蹭了蹭,想要安慰他: “我没,没事,你……” 顾墨玧听着她有气无力的声音,加大了手中的力度,像是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血肉里,“对不起,”暗哑的声音竟然在抖动,他将头埋在月九龄的肩颈上,“我来晚了。” 踹开门那一刻,看到银刀只差一点就碰到月九龄,他的心都被揪了起来…… 如果,如果他晚来一步,那阿龄是不是,是不是就…… 顾墨玧不敢去想后果,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后悔过,他还曾在心中立誓要用命去保护她,可就在刚刚,他差一点就永远失去她了。 月九龄听得有些心疼,缓缓地摇头,“不……”不晚,刚刚好。 换做是她,看到顾墨玧差点就死在自己眼前,她不止会怕,估计还会疯。 她想要抬手去抚摸他的头,告诉他没事了,但力不从心。 顾墨玧察觉到怀里的人忽然软绵绵,没骨头地靠着自己,呼吸一滞,“阿龄。” 没有回应。 “阿龄!” 【作者有话说】 侯爷来了侯爷来了!郑竞没法再搞事情了。可以放心睡了,晚安。 第354章 我抱着你 “呃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在偌大的宫殿里响起,紧接着,一口鲜血喷洒在地上。 月九龄隐约听到有人关切地问: “阿龄,感觉如何?” 她抿了抿唇,腥甜味刺激着味蕾,清醒了几分。 后背传来安心的温度,宽厚的手掌不轻不重地拍着,替她顺气。 月九龄艰难地掀了一下眼皮,下意识地往身后靠了靠,贴着男人滚烫的胸膛,是无声的回应。 高大身躯先是一僵,随后放松了下来,调整了手臂换了个让月九龄靠得舒服的姿势,然后才看向方才用针给她逼出卡在心头那口血的太医,沉声说: “郡主大病初愈又遭逢贼人算计,死里逃生难免心有余悸,还要劳烦宋太医开个调养的方子。” 宋太医平日里都是替各宫娘娘和皇亲国戚看诊,惯会察言观色,一下就听懂了顾墨玧话里的暗示警告,瞥了一眼地上泛紫黑色的血,忙道: “郡主身子虚弱又受到不小的惊吓,情急之下咯血乃是急火攻心之症,下官这就去调些安神的药来。” 顾墨玧抬手替月九龄拨弄着散落在额前的发丝,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轻柔: “陛下和娘娘那边,还要宋太医费心。” 宋太医哪里听过“活阎王”用这种语气说话,忍不住好奇抬眸去看,恰好好看到顾侯爷小心翼翼护着怀中人的一幕,一下怔住了。 冷峻男子似有所觉,轻轻看过来,墨眸里的柔情已不复存在,冷漠威压取而代之,宋太医看得心下一惊,忙垂首,“侯爷放心。” 绯刀将宋太医送走后,便守在门口。 明亮的宫殿里只剩下他们二人了,月九龄缓了一会儿好多了,但是舍不得离开这个温暖的怀抱。 她注意到这里不是明姝的寝殿,又想起顾墨玧与宋太医的对话,想来是秦琰等人也赶到了。 “惊动皇上和皇后了?” 答案显而易见,若非如此,他们此刻不可能身在另一处宫殿还有太医前来诊断。 换做平时月九龄必定不会多此一问,但她此刻感受着顾墨玧的体温还觉得不够,还想听到他的声音、想和他说话、想嗅到他的气息、想真切地体会到他是真实存在的。 顾墨玧很有耐心地回答: “嗯,没事了。” 月九龄点点头,后宫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还惊动了禁军,帝后肯定不会置之不理。 天子亲至,当事人都不省人事,又有江言忆秦琰顾墨玧为证,她是唯一的“受害者”,理应以性命为先,不用在现场逗留。 听出顾墨玧安抚的意味,也知道此事必定要掀起轩然大波,即便是皇帝也不可能快刀斩乱麻地盖棺定论,草草了事。 月九龄耳边听着胸膛传来有力的心跳声,渐渐也平静了下来,才想起顾墨玧突然出现的事。 “什么时候回程,怎么不告诉我?” 从她收到顾墨玧最后一封书信的日期来算,当时他已经在回皇城的路上了,可他却不曾在心中提过。 顾墨玧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 “想给你惊喜。” 月九龄微怔,随即扯了一个自嘲的弧度,什么惊喜,明明是不想她挂心。 她沉默的时间更久,再次开口语气轻快,“然后我给了你一个惊吓。” 想到方才在姝妤宫生死一线的情形,未达眼底的笑散得干干净净,消沉地说: “对不起。” 顾墨玧手一收紧,在她发心落下一个吻,哑着嗓音道: “嗯,以后别吓我了。” 月九龄听得心跳一滞,抬手做了刚刚想做又做不了的事情——紧紧地回抱着他。 床上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交缠,彼此依偎相拥。 这一瞬间,月九龄很想把她埋在心底的,无法与任何人诉说的事情一股脑儿地对顾墨玧和盘托出。 或许是差点又进了鬼门关,月九龄有些绷不住,好在理智尚存,知道穿越这件事太不可思议了,无论她解释得多详细,都无法说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可她不想对顾墨玧有所隐瞒,而且郑竞的存在以及他与自己早就认识这一点,骗他人或许可行,但顾墨玧不行。 月九龄衡量了许久,决定开口: “顾墨玧,你知道轮回投胎么?” 她还从未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他,顾墨玧顿了一下,“我不信神佛,不大了解。” 得到这个答案一点也不意外,虽然世人大都有信仰,顾侯爷或许有,但不大可能会是神佛。 月九龄点点头,“转世重生什么的听起来确实很匪夷所思,我以前也觉得是人们臆想出来的一种寄托,不可能真实存在。” 顾墨玧听到这,剑眉微蹙,然后就听到月九龄解答了他心中所虑: “但我从来到这里的那一刻就带着前世的记忆。” 她轻笑了一下,继续说: “坊间不是一直在传我是怎么会解剖尸检的么?这也是我在上一辈子学的技能。” “我以前是个仵作,替官府查案,郑……就是葛振,他以前叫郑竞,是我查的一起案子的嫌疑人。” “我不知道他也转世了,而且隐姓埋名在我身边。” 虽然这是月九龄深思熟虑之后开的口,可是每当说一句,听到旁边越来越轻的呼吸,声音在不知不觉中轻了下来,像是没有底气。 她从来坦荡,因为问心无愧,还从没有这么心虚过。 顾墨玧听完,眉心都纠成结了,再出声透着愠怒: “所以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报复你?” 月九龄错愕,所以顾墨玧不在意自己从何而来,是否鸠占鹊巢,而是恼怒郑竞算计自己。 她忍不住笑了出声,心想无论多坦然的人在面对自己在意的人时,还是会乱了阵脚。 “也不全是。他杀人成瘾,无论有没有我,都不可能就此收手。” 这话不假,就算没有她,郑竞这种靠虐杀取乐的疯子不可能突然良心发现改过自新,反而可能像郑竞自己说的那样,会因为无聊而杀更多人。 顾墨玧并没有因此放下心,眉头依旧拧着,“我已经让花剑亲自去天牢看管,他逃不掉的。” 月九龄不置可否,毕竟大牢出现过多次被闯杀死囚犯的情况,郑竞又与其他犯人不同,应该更加谨慎。 殿里再度安静下来,外面的狂风骤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歇了,听着彼此的心跳与气息,心中无比柔软,总希望能够就此停留。 但这是不可能的,月九龄仍旧伏在滚烫的胸口上,她有点爱上被顾墨玧气息围绕包裹着的感觉,能让她忘却方才发生的种种。 “你,不觉得可怕么?” 怀里的人是“月九龄”的躯壳,但内里却是一个不知哪来的孤魂野鬼。 顾墨玧听得忍俊不禁,“怕什么?怕你?”连月九龄自己都没注意到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多软,就像一只傲娇的小猫,明明想要人摸,又不肯凑过来,还要人去逗。 他原本满怀的担忧都被这一句撒娇给支到云霄之外了,语气纵容: “别忘了,我可是‘活阎王’,没有怕人的道理。” 月小猫被顺好了毛,心满意足地蹭着,环紧精瘦的腰,自顾自地笑道: “我倒是忘了,这世间还有什么比顾侯爷的名讳更令人闻风丧胆的?” 他垂首在洁白的额头上落下印记,“没事,我在。”宠溺缱绻。 解决了心头大患,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月九龄懒得再去想无关的人与事。 她懒懒地把玩着他修长的手指,余光瞥到他的长靴上的斑驳的泥点,有些惊讶: “你连衣服都没换就进宫了?这么晚,闯宫禁了?” 她这会儿才注意到顾墨玧身上穿的是劲装,她以为他是回到皇城立即进宫,有事向皇上禀报。但是这样的话他不可能风尘仆仆不换身衣服。 所以他连侯府都没回就直奔皇宫了,宫门有宵禁,早就过了开放的时辰,无圣谕不得擅闯。 顾墨玧没有否认:“一进城就遇到君子笺。” 他当时听到君子笺说月九龄被召进宫可能有生命危险,脑子一片空白,抬手一扬马鞭就冲进了雨幕里。 他说得轻描淡写,月九龄却听得惊心动魄,不过既然见过了皇帝,想必也不会太追究他擅闯皇宫的事了。 她已经恢复了些力气,便坐直了身子,“那睡一会儿吧,雨停了,天也快亮了。” 他能从扬州及时赶到想必是日夜兼程,又被自己吓了那么一遭,如今放松下来尽显疲色,月九龄于心不忍,想让他休息片刻。 顾墨玧没有拒绝,“嗯,我抱着你。”只是手一伸重新将她揽在怀里,闭上双眸,霸道得有点可爱。 月九龄嘴角勾了勾,偎在他怀里也闭上了眼睛,放缓了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空间里传来平稳绵长的呼吸声。 月九龄轻轻睁开双眸,小心翼翼地离开臂弯,没有惊动睡梦中的男人,无声地支起上半身,从袖中拿出安神香放在他的枕边。 视线落在俊美的脸庞上,大概因为安神香的气味,纠结的眉间渐渐舒展,露出让万千女子疯狂迷恋的面容。 顾侯爷醒着的时候总是冷冽难以靠近的,睡着了倒是安静无害。 只是当月九龄触及他眼下的青色,迷离的桃花眸闪过一丝痛色,她倾身俯下,柔软的双唇落在了剑眉下的红痣上,近乎虔诚。 【作者有话说】 氛围太好我差点打上“全剧终”了哈哈,别担心,还有一些事情要交代,没那么快。 月末感谢走一波: 感谢神经蛙(大老板)打赏的3千金币,感谢a薇薄荷绿(小老板)大赏的1千金币,我会继续努力的。 粗长的一章,晚安。 第355章 旧人之子 温弼是在姝妤宫一个人烟罕至的小屋里找到的,秦琰带人赶到的时候,看管的宫女正在用枕头罩住小孩儿的头,试图将其闷死在睡梦中。 宫女被禁军拖开时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秦大统领下令将贼党收押至天牢候审时,她难以置信地瞪圆了充血的双眼,却不是恐惧,而是难以置信和震怒。 她爱慕的那个如神明一般的男人竟然败了! 一定是这些人仗势欺人,卑鄙无耻! 十七八岁的少女清秀的面目可憎起来,奋起反抗想要挣脱束缚,然而平日只负责端茶倒水的宫女与人高马大的禁军较量无疑是蜉蝣撼树,不自量力。 雷鸣电闪的雨夜注定是不平静的,本该闭门不出伴着雨声入睡,然而整座宫城无人能眠,帝后也不例外。 天明前夕,下了整整一夜的雨突然有了停歇的意思,不到半个时辰,渐渐收势。 虽然尚未晴空万里,但到底不再乌云压城,昨夜的大雨冲淡了人们心中的担忧、顾虑与浮躁,今早打开门窗呼吸着湿润的气息,感受着拂面吹来的微风夹带着丝丝热意,豁然开朗。 在那之后的几天又陆续下了好几场雨,一场比一场短暂,一场比一场暖热,预示着炎夏将近。 圣谕也随着每一场雨停而至,一道比一道出乎意料,引起哗然。 静姝公主听信贼人谗言在后宫施办鬼神之术,扰乱宫序,目无王法,现禁足于寝宫; 生母静妃教女无方还助纣为虐,同禁足静宁宫; 靖王作为长兄及当朝亲王与后宫勾结,知法犯法,敕令其在王府闭门思过,期间不得参政; 包庇贼人的张氏之女当场被抓,其罪难逃,户部尚书张钦得知此事后没有为女儿求情,而是要与她断绝亲缘关系,张瑶与明璟的婚约自然也是一桩笑话了; 作为皇城第一个将朝廷重犯葛振奉为座上宾的人,林氏当日便收到了月铭亲笔写下的休书一封,连看一双儿女最后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逐出月府; 月铭本想连月星儿这个隐患一同赶走,但不知最后念及骨肉之情还是有别的考量,还是将其留下,软禁她的屋里,大有朝廷若是判她有罪,月家定会大义灭亲地将其交出去的意思; 还有其他诸如此类的情况,凡是曾与葛振扯上关系的人,无论身份高低,不管是否参与过他的犯罪行为,都受到了一定的牵连。 案子尚未定案,人倒抓了不少,谁要是敢给这些人求情,就有涉案的嫌疑,如此不讲情面,可见天子是真的动怒了。 天儿是彻底放晴了,蓝天白云透亮如洗,金乌光芒万丈地照耀着天地间每一寸,污垢都无处可藏,可到底照不进人心里。 有头有脸的人接二连三得到处罚,繁闹的皇城还是受到了影响,一时半会儿是恢复不了了。 这日顾墨玧刚从宫里出来,马车却没有往侯府去,最后停在了月府大门前。 经此一役,月九龄与顾墨玧两情相悦的事实终究瞒不住,于是两人也不必再避讳,光明正大地往来。 月九龄那日天亮就出宫了,回竹心院调养了几日,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昨日她跟顾墨玧提出想要去天牢见一见郑竞,解开心中最后一个疑问。 顾墨玧沉默了许久但最终还是没有反对,这会儿接上月九龄,两人一同去天牢。 这几日江聪与肖力轮番审问,郑竞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他从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悔过,只是反复地叫嚣着要再与月九龄正面交锋。 仿佛他们之间只是一场立场不同的斗争,不论输赢都情有可原,可笑至极。 长时间不停歇的审讯让那个曾被诸多信徒迷恋的青年男人憔悴不已,但他在看到来人时,那双浑浊的眼睛猛然发亮,如饥似渴地随着月九龄而动。 但视线很快被高大的身驱挡住,接着对上了一双幽深墨眸——就是这个半路杀出来的臭小子坏了他的好事! 宛若冰锥的目光钉在郑竞的身上,是顾墨玧的无声的警告。 如今郑竞已是阶下囚,又有顾墨玧亲信看管,他插翅难飞,一切似乎可以尘埃落定了。 月九龄没有急赤白脸的必要,姝妤宫后再次对峙,她很平静,开门见山地问: “郑竞是你唯一的姓名?” 虽然穿越一事本就脱离了逻辑,但也并非毫无秩序,比如她,穿到了同名同姓的人身上,姓名就是她与原主的共性。 郑竞闻言,眼里的兴意更赤裸了,“不错,我曾经叫过‘葛振’。” 果然如此。 月九龄找到了郑竞与葛振之间的共性,直截了当地继续说: “葛振是什么人。” 在场除了顾墨玧与对话的双方,其余都听不懂这句话是何意——“葛振”与“郑竞”既然是同一个人,郡主又为何有此一问? 郑竞当然知道她问的是原主的身份,他拖着沉重的脚链挤到铁栅栏间,脸上尽显癫狂,语气也令人不悦: “你这么聪明,继续猜啊!哈哈——” 月九龄却无视他的言语挑衅,根据时间线以及他参与过的案子,缓缓地陈列出几种可能,“道士,郎中,药农……炼丹。”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郑竞的神态,说到这,她注意到猖狂大笑的人嘴角抽搐了一下,微微眯缝了双眸,胸有成竹地下结论: “看来是炼丹制药。” 那就说得通了,郑竞本身就是整形医生,加上原主对草药的熟识,医治好月星儿不是难题,那些没有配方的毒以及什么“万能丹”,也就有了出处。 被看穿了郑竞也只是愣了一下,也不等月九龄继续追问自己就全都说了出来: “这个技能确实不错,那个呆子活着也就干成了这件事。整天蒙头研制丹药什么都不会,下个药都能把自己的命搭上,不识水性还要去河边。” 这几天一直对着两个只会板着脸拍桌子的男人他都要无聊死了,终于看到自己感兴趣的人,他不介意 “啧,也就是遇到了我,不然空有一身本事无处使有个屁用!” 月九龄注意到他说到“河”,很快就想到她穿越过来时的地点,不由蹙眉,“那晚你也在护城河?”当时除了她和那个……并没有察觉到有第三者存在,难道是当时太混乱,她没注意到? 还有,原主葛振下个药把自己命搭上又是什么意思? 那天晚上她遇到那个被下了药的男人,难道他也认识! 郑竞见她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露出得意的笑: “呵,我们上辈子死在一块儿,在一处活过来不是应该的么?” 一旁不曾开口的顾墨玧听着他一口一个“我们”“一块儿”之类的话,实在太刺耳,于是沉声打断他: “是你给我下的药?” 音落,顾墨玧便察觉到一旁月九龄投来震惊的目光,脑子陡时一片空白。 郑竞懒得和他解释葛振和自己究竟是什么关系,无所谓道: “你要这么说也行,不过我占了这具身体的时候,药已经下了。” 顾墨玧有些遭不住旁边传来的灼灼视线,甚至开始无法正常思考,但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问: “为什么给我下药?” 郑竞不耐烦,“都说了,试药啊。”说着他偏头看了一眼把自己当透明的月九龄,若有所指,“你最后不是找到‘解药’了吗?” “解药”二字一出,当事人们就都怔住了。 月九龄想起那天晚上,那个男人说过,她的血…… 思及此,那张苍白的脸近乎透明,她控制不住地想,所以顾墨玧知道自己的血有问题? 顾墨玧先反应过来,厉声质问他: “你究竟是谁!” 郑竞被他不再淡定的语气取悦了,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我是谁与你无关,但葛振嘛……” 他不合时宜地拖长语调,无所畏惧地盯着阴沉冰冷的俊颜,恶意满满地说: “旧人之子” 【作者有话说】 郡主:瓦特?!! 侯爷:……0.0 掉马啦掉马啦! 还有一章。 第356章 你答应了 对顾墨玧而言,称得上“旧人”便曾在侯府或顾家军的军营待过。 他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还用不着“旧”这个字,所谓“旧人”便只能是上一辈的人。 说到上一辈,就绕不开顾墨玧心中迈不过的坎——老侯爷夫妇了。 顾墨玧不记得侯府或老侯爷部下有姓葛的,更何况他失去双亲时只有九岁。 九岁之前的小侯爷眼里除了爹娘只有玩乐,其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就算真有那么一个“旧人”在跟前晃,他大概也不会多看一眼。 月九龄冷着脸,丢给由始至终认为她一定会为了能继续留在这个世界留他性命的郑竞一句“你就等死吧”,然后就与顾墨玧离开了天牢。 马车内的氛围有些凝滞,刚刚当着外人的面不好多说,如今只有他们两人,谁都不知该如何打破这个僵局。 顾墨玧有些心虚,当他知道自己那晚在护城河边轻薄的女子时就是与他有婚约的首辅嫡女时,第一反应是自己落入了月铭设的圈套;等到与月九龄情投意合后,发现她并不知道和自己有那回缘遇,他也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 毕竟那晚他确实很过分,除了因为被人暗算受到药效影响,还有得知了一些旧情,否则即便是她先动的手,他也不至于用完就扔,全然不顾生死。 虽然外界都传顾侯爷冷血无情,可他从未视人命如草芥过,那时太多事凑在一起了。 于是他越在意月九龄,就越开不了口。 纵然顾侯爷沉默寡言,但应对起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和战场上的排兵布阵,向来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却唯独在此事上犹豫不决,错失良机。 车内沉默的时候,月九龄都在消化“当初那个夺走她‘清白’的狗男人竟然就是顾墨玧”这个事实,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先找他算账,还是庆幸自己的初吻是和顾墨玧,虽然过程不怎么美好。 她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而且,她要纠结的问题还不止这一个! 终于,低沉的声音响起: “阿龄,我,我那时……并非故意抛下你。” 停顿的那一下指的是什么,两人心照不宣。 月九龄并非无理取闹之人,换做是她,莫名其妙在河里被人攥住那什么,而且还被下了药,对着送上门的“解药”,还能保持理智,没有激愤之下将其吃干抹净已经是顾侯爷平时不近女色的修养了。 乍想起自己当时“不羁”的言行,月九龄想要立刻找个地洞钻进去的冲动,瓮声瓮气地问: “那之后为何不告诉我?” 顾墨玧原本已经做好了“负荆请罪”的打算,想要任由月九龄处置,没想得到原谅,让她出出气也是好的。 可却看到身旁的人儿露出的后颈和耳尖都染上了粉色,头也低得都快埋进胸口了,心中的担忧和忐忑瞬间消散无踪。 他伸手把她无意识扣着指甲的手握在自己手中,轻轻捏着,不轻不重地说: “阿龄不也不记得了么?” 月九龄闻言身子一僵,对啊,她还梦到过那晚的情形,而且潜意识里将那个男人当作顾墨玧了,亏她还学过心理学,竟然忽略了这么明显的指示! 她羞愤不已,却不忘反驳,“我…..我那是天太黑,而且死里逃生哪有精力记得那么多?你还……” “唔——”话没说完就被堵住了。 顾墨玧动作很温柔,像品尝珍馐一般先含在嘴里,又用舌尖舔舐,再探入腔内,细细席卷,不肯放过一分一毫。 月九龄也不甘示弱,灵巧地与之纠缠、相贴、吮吸、磨蹭,想要以此来告诉他自己的答案,想要熨贴他的愧疚,想要回应他的爱意。 两人不再分位而坐,不知何时月九龄跨坐在一双强劲的腿上,环着男人的脖颈动情地与之进退、火热、直到窒息…… 月九龄头侧靠在他的肩上,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伸手指了指炽热的胸膛,“所以你是在闹别扭?因为我们朝夕相处这么久我都没认你出来?” 顾墨玧笑而不答,俯下啄了一下她微微红肿的唇,那晚他不小心咬破了,然后尝到了血腥味。 “你身上的血……” 月九龄点头,“嗯,有毒。”毫无保留地对他说,“但暂时没发现对身子有何影响,戚神医已经在想办法了。” 郑竞是个典型的疯子,心理扭曲,有表演型人格障碍,他说的话有多少可信度尚未可知,什么试药什么解药都是他的一面之词,她倒不至于因此而惶惶不安。 顾墨玧亲了亲她的脸颊,又用唇碰了碰她发烫的耳垂,在她耳边郑重地说: “阿龄,我们成亲吧。” 月九龄先是错愕,然后不知怎么的有点想笑,这话题转移得也太快了吧? 顾墨玧见她不知所措的反应,在马车里提出求娶是计划之外的举动,但他从第一次提出时就时刻都在想着这件事,不是一时兴起。 他有些紧张地观察着月九龄的眼神,片刻后,袖子下的手将方才从宫里带出来的圣旨又推了回去,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到怀中的人笑着点头说: “好。” 这回轮到顾侯爷怔住了,“你,你答应了?” 谁能想到沙场上教敌军闻风丧胆的顾大帅会因为一个字高兴得连话都说不利索呢? 月九龄轻笑出声,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重重点头回答: “嗯,答应了。” 【作者有话说】 我就说事不过三吧,恭喜侯爷求婚成功!所以某变态杀人狂还是神助攻?哈哈晚安。 第357章 发现异状 大理寺与刑部着力抓捕审讯葛振一党,追查遭其虐杀的受害者及尸首一事便交由大理寺协办。 皇城义庄,一辆低调讲究的马车缓缓停在门前。 门帘一动,先下来一个玄衣男子,生得高大冷峻,左眉间有颗朱砂般灼目的小痣,为矜贵寡淡的脸庞添了几分颜色。 只见他下了马车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在门口等候已久的众人,自顾自地转身伸手,从门帘后牵出个妙龄女子。 被当作空气的众人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纷纷伸长了脖子——虽然亲眼所见,但他们还是不敢相信从不让人近身的顾侯爷竟会与人同乘马车,还是个女子! 思及此,他们想到近来坊间关于顾、月两家婚约的传闻,不由猜想眼前这位莫非就是九龄郡主? 只见蒙着面纱的少女借着顾侯爷的力下车,动作娴熟自然得不知做了多次,所以,天下人都在臆测两家婚约到最后会以怎样难堪的局面收场时,正主私下里早就情投意合了? 在场唯一一位曾与二人接触并早就看出两人有情况的京兆府尹实在不屑与这些没眼力见儿的为伍,大步上前,将他们迎了进门。 少女虽被薄纱蒙去了大半边脸,但露出的那双内勾外翘的桃花眸却格外好看,熠熠如星辰,不难想象她的原本容颜该是怎样倾城。 面对众人震惊诧异目光的碧衣少女没有什么不自在的,月九龄神情自若地与孟万里打招呼,一行人便说起了正事。 “……受害者的尸体都找到了,大都缺少了一些部分,却是的部位都能从公主……姝妤宫那具拼凑出来的尸首找到。章枫的尸首已经在路上,运到皇城还需些时日。” 孟万里一边引路一边说,来到最大的一间停尸房,“这边,里面停放的死在郑刀下的尸首,包括温之庆黄莺……” “郑劲呢?” 一路走来都是孟万里在说,其他人都安静地听着,这会儿月九龄突然开口打断,他噎了一下。 但很快回过神来,答,“也在里头。”然后朝手下使了个眼色。 手下利索地掀开离门口最近的一具尸体的白布,露出青白毫无生气的男子面,正是当初冒充明空会“郑先生”顶替葛振入狱的郑劲。 郑劲也是死在狱中,就在月九龄入宫的那晚,死亡时间是清晨,死因为中毒身亡,与当初虚空的情况相似。 毒下在饭菜里,但送饭的伙夫完全不知情,而且除了郑劲其他囚犯都相安无事,这是一场看似意外实则蓄意的谋杀。 而且时机那么巧,郑竞刚被俘获,替身就被灭口,唯恐别人不怀疑这两者之间的联系么? 官府的仵作已经对郑劲的尸体做过尸检,除了毒没有发现任何明伤暗伤,基本可以盖棺定论。 月九龄早就看过了仵作写的尸检详记,刚得知消息时她身心俱疲,没法亲自做尸检,过后又为其他事情所困,等到想起要亲自查看尸体时,距离郑劲被灭口已经过去好几天了。 她倒不是怀疑衙门仵作的能力,只是习惯了亲眼所见,所以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还是会自己看。 而且郑劲不可能是郑竞亲手所杀——那时郑竞被顾墨玧敲晕困在宫里,难道他还能灵魂出窍不成? 月九龄戴着手套,不顾众人惊诧的目光开始上手。 老仵作经过上次协助九龄郡主乔二尸体拼接后,深切地感受到自己虽然已经入行二三十年,但在技法娴熟观察细致的郡主跟前,那些经验也变得微不足道了。 因而即便他早已出师,但此刻却有种回到年轻学艺时被师父临时抽检的错觉,唯恐犯什么低级的错误。 只见师父——九龄郡主停留在尸体头部,伸手掰开嘴巴,突然俯身低头…… 嘶——所有人见此都不由地倒吸了一口气,下意识看向身前面无表情的男人。 孟万里清了清嗓子,忍不住上前探头看了眼,然后愣住了,“这是什么?” 月九龄神色自若地起身,露出手上呈现的情形,被“临时抽检”的老仵作看了之后脸色一白,郑重发誓: “小人尸检时并未发现此异状,小人可以用性命担保!” 如今但凡与葛振沾边的人与事都格外敏感,一经发现是宁可抓错也不会放过。 更何况是曾冒名顶替入狱的郑劲,虽然死了,但仍旧脱不了干系,所以他的尸体也需要严肃对待,老仵作不傻,做尸检时已经谨慎了又谨慎,没想到还是出了纰漏,一张老脸都涨红了。 月九龄知道忠厚的老仵作没那个胆子欺君罔上暗度陈仓,也并没有责怪的意思,语气如常: “有些伤在人死后不会立即显现,这是正常现象,所以遇到无法确定死因活着存在疑点的情况,可以再做一次乃至多次尸检,确保严谨。” 老仵作一听脸更红了,这是最基本的常识不该出此错,只怪他当时顾忌太多导致忽略了最基础的东西,此时羞愧不已,闻言点头如捣蒜,感激地表示自己日后定会谨记在心。 月九龄看出他懊悔不已,也不再多言,而是自顾自地将尸体下唇拉开,露出她发现的异状,“伤在下唇内侧,拇指指腹大小,无明显创口,呈黑紫色,形状……不规则。” 离得最近的顾墨玧顺着她手上动作看过去,果然看到了那伤痕,创面整体是圆状,但并不是一整块都是黑紫的,而是由内向外散出去,像只生了无数只长短不一的脚的蜘蛛。 孟万里也瞧见了,当下说出自己的猜测: “嘴唇里侧……会不会是他自己不小心咬破了唇,然后食入下了毒的饭菜,毒药入口就沾在了伤口上。” 不怪他有此推测,因为在尸体内府确实发现有毒的食物残渣。 月九龄之前也认同这个死因,但此刻她却有了另一个想法,“不像。应该是凶器太细小,没被察觉创口已经痊愈,但毒已经渗进去了,比如针或刺之类的。” 在场都是常年接触命案的人,一听“凶器”便纷纷醒悟——所以让郑劲中毒的是凶器而并非饭菜! 可究竟凶手是怎么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把带毒凶器放进郑劲的嘴里呢?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时,听见月九龄沉声问: “致死的证物有搜集吗?” 孟万里忙回答:“只有一滩呕吐物,已经证实过,确实有毒。” 由于证物“特殊”,侯爷与郡主没发话谁也不会去呈上来,免得脏了二位的耳目。 这时,惜字如金的顾侯爷开口,“容器呢?” 孟万里不敢怠慢,如实禀报: “被伙夫收走了。下官当即让人仔细勘查过了,都没发现有何不妥的。” 如果凶手真的将凶器设置在盆碗上误导调查方向,那过后定会消灭罪证,不可能那么轻易被发现。 验尸房里再度沉寂,问完证物便陷入沉思的月九龄突然出声: “我想看其他尸体。” 众人不明所以地看向已经动手掀开停放在郑劲旁边那具尸体身上白布的郡主,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大家都分别看看尸体身上有没有类似的伤痕印记,节省时间。” 【作者有话说】 假期快乐老板们,外出还是要注意安全鸭。还有一章。 第358章 坐怀不乱 音落,众人随即散开,很快划分了自己负责尸体,戴上手套低头去检查,包括顾侯爷。 “没有!” “没有。” “无。” “我这边也没有……” “……” 眼看大家负责的区域都只剩下最后一具尸体了,却都没有新发现,心下都有些躁动——证据越少,查起来也就越困难。 难道线索就此中断了? 就在这时,有人突然兴奋喊,“这儿!” 月九龄循声看过去,问:“谁的?” “连云韦!” “我看看。” 检查完手头最后一具尸体,众人纷纷围到连云韦尸体旁边,然后就看到他没了耳朵遮挡的耳后处各有两处与郑劲嘴唇内侧类似的痕迹。 连云韦当初的尸体月九龄是亲自查看过的,当时他的双耳还在,如今那里只留下两个腐烂的伤口,此时搁放在头部两侧的耳朵是从明姝床上那具拼凑出来的新尸体拿回来的。 不难猜出尸体被收尸人将其拉去乱葬岗后的遭遇。 其实连云韦尸体耳后的这两处印记与郑劲唇上的伤痕还是有些区别的:一是从耳后的形状来看约只有完整图案的三分之一;二是耳后留下痕迹的并非带毒的凶器,更像是在割走耳朵时因用力不小心印下的;三是完整图案约有铜钱大小,比唇上的伤痕大了一倍有余,两者不是同一种凶器。 但可以确定,这是同一个人或同一伙人所为,且不是郑竞本人做的——郑竞还有同伙。 思及此,月九龄微微蹙眉,抬头问: “有笔和纸么?” 孟万里乍一对上凛冽的桃花眸,顿了一下,“啊,有有有!”然后立刻让人将笔墨纸砚呈上来。 验尸房里常用的墨是朱红,月九龄也不挑,直接蘸了红墨在连云韦耳后的痕迹下笔…… 一炷香后,三张印着有不同图案的纸摆在了桌上,众人垂眸盯着那不伦不类的形状苦思冥想。 孟万里忍不住提问: “这,这是何物?” 复刻出这三个图样的月九龄同样无解,“不知。” 孟万里已经习惯了郡主直言快语,仍旧不耻下问: “那下官该从何查起啊?” 月九龄挑眉看他,“为何要自己查,直接问就行了。” “啊?” 一眼看出对方心中所想的顾侯爷直接下令: “提审重犯。” * 两个时辰后,竹心院。 天色渐暗,屋里都掌上了灯。 月九龄拿起那三张纸举起来,交叠着错开图案,对着灯火照看,火光透着薄薄的纸张映衬出鲜红墨迹的图样,线条杂乱且不重合,看似各不相干却又仿佛能融为一体,像某种图腾。 她早就猜到郑竞能在短短一年内在人生地不熟的大燕肆无忌惮地滥杀,定有实力不小的同伙相助,原本以为是明璟手里的楼兰死士,可如今靖王自身都难保,那些只认主的死士怎么可能还听命于他? 还有方才在天牢里郑竞说的话——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但我知道点别的……” “你难道不想知道身上的毒是怎么回事?” “哈哈,求我啊!” “……信不信我死了,你也活不长!” “……” “想什么这么入神?” 低沉的嗓音打断了月九龄的思绪,她下意识抬眸,对上一双俊朗眉眼,也弯了弯嘴角: “想你啊。” 她没有撒谎,刚刚确实想到了顾墨玧,但也不知是顾墨玧。 顾墨玧没有揭穿她的小心思,而是将手中两个食盒放到桌上,“我从雪斋带了饭菜,一起用晚膳?” “好。” 晚膳后叶碧云将煎好的汤药端上来,月九龄一看就皱起了眉,但顾墨玧就在一旁监督,她只好乖乖地喝下。 上次生病顾墨玧就发现月九龄怕喝苦药了,虽然最后都能将药喝下去,但每次看到药碗时嫌弃的神情藏都藏不住。 顾墨玧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觉得新鲜,只让下人备些糕点糖品来,让她喝完药压一压。 但月九龄讨厌甜味,嫌齁,宁愿苦着也不吃,每次喝完小脸都皱成了一团,好一会儿才缓过劲。 这时候她就像个别扭的小孩儿,自己生自己的气,可爱得紧。 顾墨玧见她喝着药,自己拿起方才特意让雪斋掌柜拿的大厨亲手熬制的酥糖,放进嘴里。 只见别扭小孩儿刚放下药碗,眉头就有了拧起的趋势,顾侯爷轻笑一声伸手兜住她的后脑勺印了下去…… 屋里伺候的下人瞬间退了个干净。 月九龄先是一怔,接着就尝到了丝丝甜味,不齁,淡淡的还有点香,让她忍不住去吮吸更多来冲淡嘴里的苦味。 残留的甜味哪里经得住这样索取?很快就只剩下酥香味,不甜了。 可月九龄觉得不够,她双手攀上顾墨玧的脖子,不断地深入想要更多。 封闭的屋内气氛逐渐火热,两人都有些忘我。 月九龄不知何时被抱着坐在一双腿上,两人面对面地接吻,顾墨玧另一只手抚上她单薄的后背,想要把她揉进自己的怀中,紧贴处烫得要将隔着的衣料溶化…… 今日怀里的人儿这么主动,顾墨玧很快沦陷其中无法自拔,直到脖子传来一阵凉意。 他猛然醒悟,慌乱中抬手按住了解领口扣子的手,有些控制不住力度,捏得十分用力。 “阿龄……等结案了我便上门提亲下聘,好不好?” 突然被打断的月九龄有些不满,还要继续,但醒悟过来的顾墨玧铁了心不肯再沉沦,她只好作罢。 “放心,有赐婚圣旨在呢,跑不了。” 顾墨玧求娶时并没有将圣旨拿出来,但过后还是交给了月九龄。 月九龄当时看到赐婚圣旨的时候心一下就软了——他大概是真的想不出什么好的求娶法子,担心开口会再次遭拒,所以才会出此下策求了道圣旨做“护身符”壮胆,否则大可直接将圣旨拿出来,毕竟普天之下,没人能违抗皇命。 可他最后还是靠自己的真挚求婚成功了。 顾墨玧此时靠在她脖颈间微微喘息,语气隐忍: “我知道,但我等不了太久。” 月九龄闻言轻笑出声,知道他也有反应,于是凑过去啄了薄唇一下,“谁让你装正人君子了?” 顾墨玧气息加重,抵着她的额头声音沙哑: “别招我,阿龄……” 月九龄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挑了挑眉: “坐怀不乱顾下惠啊。” “我不是。” 顾墨玧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最后还是忍不住去亲那红唇,克制又炙热。 【作者有话说】 我不确定尸体埋在土里几个月皮表的痕迹还在不在,老板们就当是个私设,剧情发展需要,别当真。 没那啥,还是要留到洞房花烛夜的。 晚安。 第359章 狡兔三窟 耳鬓厮磨的热度能在屋里温存许久,初夏已经趋向炎热,严丝合缝贴合在一起的两人都发了一层薄薄的细汗,这才不依不舍地分离。 顾墨玧拿起月九龄方才叠合在一起的纸,对着火光看了看,凌乱的红墨如流火般绽放于纸上,像一簇不详的血光,他蹙着眉头放下。 “花剑说那日他在张府与蒙面人交手时似乎看过类似的纹路,在那人的剑柄上,但看得不仔细,不能确定就是这个图徽。” 骨节分明的修长指尖点了点纸上的图案,神情肃然,“若真是如此,那这可能是象征某个组织的标志或图腾。” 这个组织不仅能屡次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大牢杀害朝廷重犯,身手行踪诡谲还略胜花剑一筹,想必来头不小。 “郑竞并非单打独斗,有人替他善后,恐怕势力还非同小可。” 月九龄和他想到一块儿了,尤其看到郑竞沦为阶下囚也毫无惧意,分明早已给自己留了后路,难怪当日敢孤身一人入宫,这才符合他狡兔三窟的行事风格。 如果当初在张府阻拦花剑的蒙面人与给郑劲下毒实乃同一伙人所为,那这事儿恐怕还完不了。 顾墨玧颔首出声安抚她,“我已经派人去探查了。”见她仍旧面有忧色,想了想还是稳妥行事,便道,“明日我去趟红鸢楼。” 月九龄闻言颇为惊讶地看着他,饶有兴致地问: “你和君子笺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当晚他能及时赶到宫里救下自己还有君子笺通风报信的功劳,原以为两人该消除了偏见握手交好,可这几日君子笺来竹心院探望的时候却都被侯府的人拦下。 可见顾侯爷还在生她身入险境时想到的不是他而是别人的气呢,月九龄心知理亏,也不敢出声放行,君子笺因此吃了不少闭门羹。 掉进醋坛子的顾侯爷故作冷漠,面无表情地说: “红鸢楼开门做生意,只要付得起价钱来者不拒,这还是君台主自己立的规矩。” 好像把八面玲珑的君台主气得跟泼妇似的在院门口骂街的指使人不是他一样。 月九龄见他端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来了兴致,若有其事地点头,“见着君子笺,代我跟他道谢。” 本来她就想找个机会当面对君子笺和戚霖表达感激,不然她就可能真栽在郑竞手上了。 不过就目前顾侯爷这个醋劲儿来看,一时半会儿是没机会了。 音落,顾侯爷脸色沉了沉,语气生硬,“谢过了。”在那之后他便差人送了不少君子笺想要的东西。 而且明明戚霖也帮了忙,阿龄为何只感谢一个人? “阿龄不用一直记挂。”他又没忍住提醒道。 由此可见顾侯爷吃醋归吃醋,公私还是分明的,该感谢的也会用心去致谢,严谨认真得招人疼。 月九龄实在忍俊不禁,明着调侃: “这种醋侯爷都吃?未免太不挑了。这样明日你们真的能心平气和地谈话么?要不要我陪你去?” 饶是顾墨玧再迟钝,也听出月九龄是故意逗他了,但还是没能板起脸,只是清了清嗓子,拒绝她的陪同: “区区小事阿龄无需费心,明日你就在家休养,等我消息。” 月九龄又忍不住笑起来,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脸颊,看着那双宛若星辰的墨眸说: “那就辛苦侯爷了。” 顾墨玧抬手将她掉落在额前的乌丝拨到耳后,薄唇落在眉心,“不辛苦。”之后又揉了揉她的头,才分开。 月九龄目送着他的身影踏着月色离开,重新坐回位置上。 自顾墨玧从扬州回来,他们还未曾提及旧案进展,但落影被留在扬州,说明事情进行得不大顺利。 如今花剑与绯刀轮流带人去天牢看守郑竞,残光则被留在竹心院,顾墨玧身边虽然还有人可用,但终究难以兼顾,否则也不会想借聚鸢台的力去查图腾了。 但顾墨玧出面让聚鸢台掺和到这个案子真的好吗? 上次顾墨玧擅闯皇宫已经招来非议,毕竟是手持兵符掌握十万兵权的一方将帅,没有皇命闯宫禁,虽是事态紧急,但未免也太不将天子放在眼里了,往重了说可以谋反论罪。 过后皇帝没有追究是念他救驾有功,抓住了主犯,又有江国公秦国公等人说情,这才功过相抵。 月铭为首等朝臣本就对此结果颇有异议,若“当朝一品军侯与天下第一门派来往密切”再传出去,顾墨玧还不得教人戳断脊梁骨? 顾侯爷想必是不会在意这些的谣言的,但三人成虎,有时候流言蜚语也是无形的刀剑,能斩断信义情谊,让人反目成仇。 月九龄无声地叹了口气,有时候她都要分不清,究竟是人构造了时局,还是时局在推动着人走。 她垂眸看着纸上那不完整的图案,外围流苏一般的线条下坠,就像一朵绽开的绯色烟花….. 桃花眸骤然紧缩——花! 【作者有话说】 发现了一个新功能,可以投票,嘿嘿我还从来没求过打赏,老板们如果有看文积攒的月票投一投呗,不用钱,捧个人场,跪谢。还有一章。 第360章 五马分尸 没等他们查出那神秘图案的来龙去脉,朝廷关于郑竞的处决已经定了下来。 其实自郑竞锒铛入狱的那一刻起,他就只有“死”这个下场了,审讯与判决也不过是决定了他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去死而已。 死期就定在四月的末尾,之所以能这么快行刑一来是皇帝重视,也是顺应民意——世人都希望能早日了结了这个丧心病狂的恶魔,免得夜长梦多;二来,下月便是太子的婚礼,是举国的盛事,届时八方来贺,怎能拖到那时教人看热闹呢? 行刑那日刑场早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昔日枉死在郑竞手下或受其牵连的亲属都早早就位,纵然无法亲自手刃仇人,也该替他们看看这贼人是如何死无葬身之地的。 月九龄所在的位置视线极好,打开窗便能看将刑场的情形一览无余。 “如何?” 她闻言回头对上君子笺肆意的凤眸,笑而不语。 此处正是红鸢楼四层,最好的雅间“天地玄黄”就在上一层,但因隐蔽性太好反而视野没那么开阔,而四层的其他包间都有其他建筑阻挡,看不到刑场,唯有此地。 此处据说是君台主平日休憩的地方,并不对外开放,不是寝屋,倒像个不务正业的“书房”,除了一张占了房间四分之一的檀木书案,书架上的书没有几本,奇奇怪怪的玩意儿倒摆了不少。 月九龄不接话,君子笺就这么撑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她,有人不干了。 “君台主就这么将办公之地暴露了,不怕招人惦记?” 话音落下,人也来到月九龄跟前,顾墨玧将手中倒好的茶递过去,侧身也靠在了窗旁,有意无意地挡住君子笺的视线。 月九龄倒没想到这一点,这会儿听顾墨玧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 重新环顾四周发现了一些端倪,心想也是,天下第一情报组织的掌门人处理公务的地方是天下多少人觊觎的地方,怎会随随便便就暴露了呢? 她刚从中咂摸出一点别的意味,就听见君子笺满不在乎的声音道: “在下行得正坐得直,没什么不可对人言的,至于被人惦记……” 他顿了一下,“锵”的一声打开手中铁扇,沉重的铁扇到了他手里就变成了少女手中掩面的绢扇,平添风情,似笑非笑地继续说: “郡主若是看得上,在下定沐浴焚香,随时恭候。” 顾墨玧见状脸都阴沉下来了,目光更是凛冽,连名带姓地警告: “君子笺,注意你的言行。” 谁不知君台主就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别人越当真他越起劲儿,“虽然二位有婚约在身,但这不是木未成舟,生米还没煮成熟饭的嘛,一切尚有可能。” 说着还不忘换个方向冲倚着窗台的窈窈少女抛了个眼色。 月九龄明显感受到身旁男人周身气压骤降,哭笑不得地开口: “君台主,您可别白费力气,少作点妖吧。” 既是直接地让君子笺别再乱说话,也隐晦地表明了“她与顾墨玧之间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君子笺“啧”了一声,兴致缺缺,“不解风情。” 也不知是在说哪位,毕竟眼前二位都是“前科累累”,一个是真无情,另一个则装不懂。 除了他们自己,谁想献殷勤从中横插一脚都是自取其辱。 隐在铁扇后的嘴角扯出个嘲讽的弧度,没再开口。 红鸢楼离刑场尚远,他们是听不见现场的动静。 这时,月九龄察觉到人群突然骚动,紧接着便看到郑竞被押了上来,背对着人群被将士强迫跪监刑官跟前。 “要行刑了。” 顾墨玧偏头看着身旁的少女,虽然她面色如常,但却能从她漠然的表情里感受到了复杂的情绪,于是伸手去握住她的,与之紧扣。 君子笺是看不下去也坐不住了,起身也来到窗边,远远眺去,见有将士骑马分布在各处,挑了挑眉,“五马分尸?” 在市井行“五马分尸”之刑,未免太血腥了些。 但郑竞罪行滔天,这是文武百官及皇城百姓希望看到的结果。 五个方向的将士手中各持一绳,绳子的另一端拴着死犯的头部与四肢,待监刑官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同时鞭策马儿,朝各自的方向奔去。 就在绳子绑好之后,趴在地上的犯人突然抬头,视线在人群中转了一圈后停在了某个方向——正是红鸢楼所在的方向。 明知他不可能穿过人潮与距离看到月九龄,顾墨玧却还是下意识想要挡在她前面。 月九龄动了动与他十指相扣的手,示意他不必如此紧张,一动不动地盯着刑场。 只见郑竞被不知说了什么,随后哈哈大笑了起来,这个目中无人的举动无疑激怒了监刑官,即刻就下令行刑。 于是他张开的嘴还没来得及闭上,随着马蹄声响起,他的身首便像棉做的娃娃,一拉一扯就支离破碎,血溅各处了。 人群惊呼过后便争相涌上去踩踏泄愤,血色能让人畏惧也能激发暴虐的情绪。 月九龄皱着眉头收回视线的那一瞬,顾墨玧就伸手将这扇窗关上了。 重新在桌子旁落座,月九龄神色无异,只是脸色略显苍白。 君子笺摇了摇手中铁扇,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了宁静: “看来他被当作弃子扔了。” 他们之前猜测郑竞的同伙或许会来劫刑场,毕竟他在天牢里也一副信誓旦旦、肆无忌惮的嘴脸,还以为他真的留了一手能金蝉脱壳。 月九龄也觉得蹊跷,郑竞死了,所以他那套什么“我死你也活不了”的歪理邪说也就不成立了。 她该松一口气才是,可却没有实感。那个恨不得杀光全世界自己独活的人真的就这么死了?虽然如今的胜利来之不易,可她心头的不安却没有随着郑竞伏法而消散。 “他说了什么。”声音嘶哑,她自己说完都皱起了眉头。 顾墨玧默不作声地给她倒了杯温水润润嗓子。 屋里重新陷入寂静,虽然月九龄没有明指,但在座都知道她问的是郑竞临死前说了什么。 她没有内力,离得这么远只是能隐约看到郑竞说了话,读不了口形也听不到,但猜到他一定是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才会让监刑官立即下令。 君子笺摸了摸鼻子,见顾墨玧不想说又不屑撒谎,心里嫌弃嘴上解围,打算糊弄过去: “嗐,那种疯子死前能有什么好话,不听也罢。” 然而他们越是如此,就代表越有问题。 月九龄略过他,直接看向顾墨玧。 被拿捏得死死的顾侯爷眉头拧成了结,最后还是如实相告: “月九龄,别高兴得太早。” 只是他说得又快又低,不带任何情感,全然没有将死之人的癫狂与狠毒。 月九龄怔了一下,随即嗤笑道: “猜到了,他这种见不得别人好的人,就算死了也要给人添堵,我还以为他会说点别的。” 见她是真的没放在心上,君子笺松了口气,“你还想让他说什么?” “至少比这个狠。” 君子笺拿不准她这话是真情还是假意,便插科打诨地想要翻篇: “那你要失望了,他就说的这句。他那种人说的话没几句能信的。” 一旁的顾墨玧闻言忍不住插嘴,“君台主好意思说别人?” 君子笺一听就来劲儿了,挽起袖子就要与人理论: “侯爷这话就不厚道了啊。您去打听打听,我君子笺可是一字千金,童叟无欺。” 月九龄听得直点头,嘴上却是在挤兑: “不愧是君台主,吹起牛来真是脸不红心不跳的。” 音落屋里便传出了热闹的欢笑声,如初夏明媚的阳光,暖意满室。 * 送走了月九龄与顾墨玧,君子笺脸上仅剩的笑意敛去,转身径直打开了隔壁的房门,走了进去。 房里一坐一站两个男人,在他推门而入时都投来了视线。 向来平易近人的君台主此刻浑身透着疏离,语气不善地问坐着的男人: “阁下不请自来有何贵干。” 男人并未因他无礼的对待不悦,镇定自若地开口: “君台主何必明知故问。” 君子笺抿了抿嘴唇却没接话,男人便继续说: “我看君台主对九龄郡主是真心实意,甘愿就此拱手让人?” 男人的语气教人厌恶,君子笺毫不掩饰,冷眼相待,“她既不是物品也并非我所属,谈何让人?” 说着他不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直接下逐客令: “阁下若还要再说之前的事,恕在下无能为力,不必再浪费口舌了。” 男人抬手阻止了身后要开口怒斥的随从,起身掸了掸袖口,也不打算再逗留。 只是在与君子笺擦肩时停了一下,用只有两人听到的音量,提醒道: “君台主可别忘了自己的职责,还有故人之约。” 【作者有话说】 君台主实惨。有点晚了,晚安。 第361章 婚期将至 郑竞从这个世上消失了,这意味着令大燕百姓惶惶不安的三百多个日夜彻底过去了,但不意味着一切都能回到最初,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那些伤痛与遗憾则会留在心里深处,长成一道道柔软细嫩的狰狞伤疤,平日里若无其事地藏着捂着不可与外人说道,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肯剖开来独自神伤,用不甘与悲痛将其滋养成了自己身上最坚硬也最脆弱的逆鳞,谁都摸不着碰不得。 李云的死给天之骄女的静姝公主带来巨大疼痛的同时逐渐长成一片畸形的逆鳞,她一边想要拔除这块丑陋的鳞片,一边又不甘地用自己的血肉去喂养它,想着有朝一日它能变回那个曾经说要与她厮守一生的男人。 所有人都在暗地里说她疯了,好不容易有人认同她的信念,能帮她复活李云,她如何能不欣喜若狂?又怎么可能拒绝? 然而一切都是痴人说梦,这场梦做久了她本都信以为真了,猛地被人从梦中拽起来,恍惚听到——皇上有令,明姝贵为当朝公主却听信小人妄言,沉迷鬼魂之术,引狼入室,品行有失,罪孽深重,今日起便在菩提观修生养性,余生长伴青灯古佛。以儆效尤。 靖王明璟身为明姝胞兄、当朝亲王,不仅知法犯法扰乱,朝纲且私下豢养死士,其心可诛,但念其不知内情,收回亲王称号降为郡王,去守皇陵思过。 父母的逆鳞是孩子,作为以上两者的生母静妃教女无方且助纣为虐,即刻起剥夺妃位打入冷宫。 户部尚书张钦是个例外,在出事之后立即将张瑶从族谱除名断绝关系,保住了张家及自己的位置。 张瑶在牢中听闻此事竟没有半点意外,从世家之女沦落为奴籍也不曾哭闹,只能在张颖探监时求了一件事,她想陪明璟去守皇陵。 在她短暂的人生里,明璟已经成为她独一无二的逆鳞,只有时刻看着他,确认他存在,她才得以活下去。 但其实这世上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朝夕相处了二十多年的夫妻大难临头了也要各自飞。 案子尚未告破月铭便用一纸休书让林氏做选择,为了一双儿女她拿着休书离开了月府,剜掉逆鳞留下的伤口恐怕这辈子都无法愈合了。 同样无法愈合的还有月星儿脸上的伤,“先生”还在的时候她勉强能维持住容颜,原以为会一直做她坚强后盾的母亲如今也走了,面上的假相在顾侯爷上门提亲那一刻破裂了,露出鳞片似的形状,摔在地上,支离破碎。 顾墨玧是在五月初上门下聘提的亲,虽然有赐婚圣旨在前头,这一道程序可有可无,但他却不觉得多此一举,反而乐此不疲。 秦国公夫妇把这事当作自己的儿子娶儿媳妇那样亲力亲为地张罗,事无巨细,尽心尽力。 至此,再无人质疑顾月的婚约,亦不再唱衰两位准新人的感情——毕竟顾侯爷为了九龄郡主可是连月府的大门都进了,还捏着鼻子与宿敌月首辅共处一室,不可谓不爱惜郡主。 至于当下气氛如何?咳,那都不重要了,反正月首辅也没有说不的权利。 终归是拨开云雾见天日,守得云开见月明。 很快便迎来了太子大婚的日子,婚期选在了五月十二。 整座皇城提前五日就热闹起来,一扫之前的阴霾,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各路商贩都使出看家本领来迎接八方来客。 如今大燕正值盛世,今上既注重农耕也鼓励通商往来,又有顾、秦两名强将名声在外,无人敢轻易进犯。 四海之大,竟隐有以大燕国为首的趋势。 大燕皇帝虽年近五旬还身强力壮,太子明蔚恐怕还要在储君的位置上待多几年。 可如今明璟倒台,放眼看去也找不出第二个能与明蔚相争的皇子,日后的大燕皇位落在储君手上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凡事要站得高看得远,若不出意外,按照大燕这么发展下去,百年内天下仍旧无势力能撼动其地位。 尤其是毗邻大燕国的小国,地理位置不占优势,物资人丁稀少,无力抗衡就只能服软示好。 俗话说大树底下好乘凉,但也要分个先来后到,位置也得占个好的,因为狂风骤雨到来的时候,总得有人牺牲。 谁都不想做那个被舍弃的,所以大腿要早抱。 现在讨好了明蔚,来日就能少了几分当弃子的危险。 楼兰国本来稳稳地在大燕这棵大树下占了个好位置,但因静妃母子捅了这么大的篓子,恐怕这位置得往外挪一挪了。楼兰国王心里忐忑,既想表明诚意又怕触了霉头,思忖再三派了自己最宠爱的小王子亲自带着国宝前往祝贺,以表忠心。 同样派出身份尊贵的使者还有南蛮国。 南蛮与大燕西南交界,潮湿多雨,山林瘴气缭绕,民风落后但盛产奇珍异草,名贵药材。 此番代表南蛮前来的也是一位皇子,在众弟兄里行二,不仅如此,他还是新鲜出炉的南蛮太子。 向来安于一隅甚少与外界联系的南蛮不鸣则已,这一派,就派了一国储君出使,这倒是少见,但也由此可以看出南蛮想与大燕交好的决心了。 这是月九龄在府里休养生息时,残光与小蓁当解闷同她说来的。 权势之争,官场博弈这些她都不感兴趣,当时事听听就好,没做任何评价。 皇城里住了贵客,巡防营要加强皇城的守备,顾墨玧忙得见不着人影,月九龄都有好几日没见着他了。 这时,桃红小跑着进来,笑逐言开地通报: “郡主,裁缝师傅到了,要来给您量身做嫁衣。” 月九龄微微一怔,“这么快?” 叶碧云一边抬手示意桃红领裁缝进来,一边说: “不快了,下个月就是婚期。而且做了还要改的,若是不满意了还得重做,得抓紧,不然要来不及了。” 婚期是秦国公夫妇找人算的,很巧,就定在月九龄生辰那日,六月廿三。 当初顾墨玧求婚的时候她只想着不要辜负眼前人,上门提亲的时候只当是个仪式,没太大的感受,这会儿听叶碧云这么一说,突然就有点紧张了。 【作者有话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君台主不会白切黑的。 过渡章写得比较艰难,所以来晚了,还有一章。 第362章 南蛮太子 月家虽然不赞同顾、月二人的婚事,但天子既下了旨,那就是金口玉言,岂容置喙? 月九龄没有自己的郡主府,届时得从竹心院出阁。 家中要办喜事,纵然家主再不乐意也不能真不管,更何况是御赐的婚事?所以月府不仅要办,还得办得风风光光的,莫要让人看了笑话,更不能让对手看轻了。 如今月府没了主母,偌大的月府也不好交给姨娘当家,月铭是有心做足面子但力不足——女儿家出嫁的事儿他没办过,每日处理公务之余也没精力去记那些繁文缛节。 好在有皇后与他兄妹同心,她虽不好亲自出宫料理,但派了身边的心腹嬷嬷到月府来代为操办,孙姨娘从中协助,这才不辱没了月府的名声。 皇后膝下无女,这么做像是真要将月九龄视为己出,仿佛要将去年之前那十四五年对她的冷落打压都给补回来。 皇家婚礼与寻常人家不同,婚后公婆儿媳并不住在一块儿,所以在太子大婚三日前,皇后召见准太子妃进宫聆训,顺带叫上了月九龄。 时隔两月再见陈溪,还是疏离娴静的模样,但又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大概是赏花宴上的少女双眼黝黑但有亮光,而今噙着浅笑却无神采。 她们是在御花园里碰见的,相视颔首打了个招呼。 两人都看到了御花园里的情形,正要心照不宣地退避一旁,却被皇后叫住了: “龄儿来了?快过来。” 御花园空旷无遮拦,月九龄深知躲不过,便大大方方地上前一一行礼。 然后才听皇后对陈溪说: “溪儿也坐,都是一家人,不用拘谨。” 明明陈溪才是这趟召见的正主,皇后却把她当作顺带的,再看在场另外两个人,月九龄微微蹙眉。 一个是三日后的新郎官明蔚,另一人生得浓眉大眼,明眸皓齿,是个弱冠年纪的男子。 他身着的服饰并非大燕风格,样式独特且精致,不等月九龄揣测他的身份出处,皇后就先开口介绍: “这是南蛮的太子慕容赋。” 月九龄与陈溪礼节性地与他问好。 皇后精明的目光在年轻人之间的神情转了一圈,让他们拘礼,喝了茶,她才不缓不急地解释了慕容赋此时出现在御花园的原因: “赋儿的母亲是南蛮的皇贵妃,少时曾与哀家是闺友,这一晃也分别十几年了,孩子都要成家了,岁月不饶人啊。” 言外之意,慕容赋不是以南蛮太子的身份坐在这的,而是故友之子,是皇后许久不见爱惜的晚辈,而其他三人也是自家的小辈,坐在一起叙叙旧也没什么可指摘的。 月九龄与陈溪作为未嫁女子都没出声附和,明蔚自然也不会拆母后的台,只自顾自地饮茶。 慕容赋倒是悠然自在地把话接过去,“虽然我离开皇城不过四岁,但还记得娘娘当时的容颜,与如今无异,可见岁月待娘娘是极偏心的。” 这天底下没有女人不喜欢听到夸自己年轻的,尤其是上了年纪的女人。 慕容赋才十九岁,长了张极具欺骗性的娃娃脸,一双眼睛黑亮无杂质,说什么都显得十分真诚,皇后听得喜笑颜开。 “赋儿真会哄人,想必南疆的姑娘都叫你哄得五迷三道吧?” 月九龄注意到皇后说这话时看了过来,眉头一跳,正要装作看不见,就听到慕容赋告饶: “娘娘可就冤枉我了,我只会说实话,可不会哄人。” 她下意识地看向这位南蛮太子,对上他热烈的目光,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这小孩儿还挺会装的。 皇后一个大半辈子都在跟别人争丈夫争地位争权势的人究竟是就乐意听假话还是真演戏,月九龄不想深究。 只见她此刻心花怒放得真情实意,“瞧瞧,这还说自己不会哄呢?”完了还不忘对儿子说教,“蔚儿可得趁这几日多跟赋儿学学,日后待溪儿温柔些。” 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太子殿下在母后跟前倒是乖巧,一口就应了下来,饶是矜持端庄的未婚妻听了都微微红了脸。 明蔚见状难免心动,一时高兴就多说了一句: “听说阿赋尚未娶妻,日后若是谁做了你的太子妃,定是要享福了。” 皇后不痛不痒地撇了他一眼,接着开口对月九龄说: “龄儿,我同蔚儿和溪儿还有些话要吩咐,你替姑母带赋儿在御花园里看看吧。” 月九龄没有推拒,比起皇后姑母和太子表兄放的明枪暗降,她宁愿直接面对。 说是让月九龄带慕容赋逛御花园,但月九龄自己都没来御花园几回,连路都走不明白,前头自有宫人领路,他们跟着走就是了。 待离了那母子儿媳三人,慕容赋率先开了口: “九龄郡主美名远扬,连我南蛮小国都有所耳闻,今日亲见果真非同凡响。” 类似的开场白月九龄这一年来听得耳朵都长茧子了,内心早就毫无波澜,不能怠慢了贵客,她只能礼貌地回话: “哦?我自认没有倾城容颜,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不知太子殿下听说了什么?” 慕容赋听她这般敷衍也不恼怒,兴致盎然地挑了最为响亮的名头的说: “断案如神的女青天。” 月九龄:“太子殿下可知何为‘三人成虎’?” 她虽然无意藏拙,但也不想逢人就拿她会剖尸查案的事出来说,毕竟大部分人并非真对解剖尸体感兴趣,只是想找个拉近距离的切入口而已。 她不想与心思不纯的人走得近,索性一开始就将这个入口堵死。 慕容赋怔了一下,随即朗声笑了起来,“本来我是半信半疑,此刻全信了。” 月九龄从中听出了点别的意味,却没搭理,权当是客套话。 敛了敛笑声,慕容赋看向月九龄的双眼更加明亮,不动声色地语出惊人: “其实方才皇后娘娘没说全,我母妃少时的闺友不止一个,还有令慈。” 果然,月九龄脚步微顿,原本恰到好处的神情也有了破绽,但也只是一瞬,很快便恢复了淡漠,声音清冷地说: “我记得我母亲不是皇城人,从成亲到生下我前后不到十一个月,几个月的交情不能称为闺友。” 她确实没想到慕容赋会提起符沁,她曾去江南寻找关于符沁的信息,但几无所获,只得了一本杂记。 所以是她寻找的方向不对? 慕容赋闻言笑了笑,用了她方才的语气反问: “郡主可知何为‘一见如故’?” 说着,他无所顾忌地用深沉的视线描绘着她的侧脸,用轻柔又强势的语气说: “其实小时候我们还见过。虽然你刚出世时我只有三岁,但我至今还记得那个尚在襁褓中粉雕玉琢的小妹妹,一看就喜欢。” 月九龄停下脚步,微微眯起桃花眸,冷声问: “太子殿下,你我之间……应该没有娃娃亲吧?” 【作者有话说】 解决了郑竞这个麻烦,就得写点日常发发糖了,终身大事也要提上日程,新案情也得铺一铺再发生,别着急,跪谢。 晚安。 第363章 不容置喙 慕容赋不过十九岁,脸上的奶膘还没完全褪去,身形也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但出众的相貌与气度放在哪里都是引人注目的。 尤其是那双圆溜溜的黑眼睛,盯着人看的时候清澈无辜却不做作,配上无害的笑容,总能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卸下心防,对他掏心掏肺。 而月九龄则从他那与年纪不符的圆滑中敏锐察觉到这张纯真面容背后泄漏出来的野心——这人惯会伪装,而且城府与混迹官场多年的老狐狸相比恐不相上下。 譬如此时,他听见月九龄如此一问,既不惊讶也不直接作答,而是意有所指地反问: “郡主这么问,我可以理解为你认为我们之间应该有父母之命的么?” 月九龄闻言心里稍稍松了口气,那就是没有了。 虽然心知符沁不可能给自己弄个双重婚约,但谁知道皇后和月铭又在盘算什么呢? 所以是慕容赋自己的意思?故意提符沁与自己套近乎,又说什么喜欢….. 月九龄面无表情,“太子误会了,我只是想提醒您,我与侯爷的婚期在下个月,无论上一辈的感情如何,有什么渊源,您都不该在这个时候说这些的。” 她这话说得很直接,语气不善,带有警告意味。 皇后那点心思她大概能猜出来,无非就是自己想不出能直接让皇帝收回成命的法子,就想着走邪门歪路。 可慕容赋又为何要配合? 慕容赋被挑明了心思后遭到拒绝也不恼怒,坦荡道: “大燕国战无不胜的顾侯爷与九龄郡主联姻这么大的事,天底下恐怕没几个人不知道。” 只是仍旧不死心地提起往事,“不过小时候大人们确实说过要给我们定亲,只是沁姨……接着父亲也被召回南蛮,这才搁置了。”说到符沁难产而死时,他敛目惋叹,此时悲伤不是装的。 月九龄见此,心里没由来地一沉,直接忽略了他的失落,兀自纠正他上一句话: “不是联姻,是我要嫁给顾墨玧的。” 联姻听起来像是利益所驱,但她与顾墨玧不是。 慕容赋也注意到了她特意强调的“嫁”,而且连名带姓地喊“顾墨玧”——这并不比“夫君”“侯爷”听起来亲热,但这底天下敢直呼“活阎王”大名的人一双手都数得过来,以礼相待的世道,即便是夫妻之间从不称呼大名。 恋人之间毫不忌讳地直呼对方姓名,更像是一种隐秘的亲近,是不容旁人置喙的。 慕容赋自然也听出了月九龄的不悦,没再提起旧事,而是投其所好: “顾侯爷打过的几场仗我也曾与国师演练过,打法迅猛又不失策略,确实是不可多得大将之材。” 可惜郡主油盐不进,“我不懂打仗与兵法,太子无需对牛弹琴。” 月九龄以前从来都是心直口快,也不怕得罪人,不需要与谁虚与委蛇。但来到大燕之后,或因处境艰难,又或受这里的人影响,锋芒收敛了许多,已经很久这么不给人面子了。 其实慕容赋也没有怎么得罪她,相反很有分寸,进退拿捏得恰到好处,即便是第一次见面就提起小时候长辈拿他们乱点鸳鸯谱的事儿时也是点到为止,并不会让她感到冒犯。 但不知为何,月九龄对上他那双毫无恶意的眼睛那一瞬间,却总有一种被猎人盯上的错觉。 慕容赋当然不知道月九龄心中所想,见她拒绝交谈也只是露出个无奈的笑: “郡主聪明伶俐,切勿妄自菲薄。” 就像此时,他的一举一动都像是在严肃申明——你就是天底下最好最聪明的人! 月九龄第一次碰到这么难搞的小孩儿,过了打一顿的年纪又没法对着他那张无邪的脸恶言相向,只好不痛不痒地说: “殿下抬举了。” 慕容赋认真地摇摇头,然后冲她露出嘴边的酒窝,煞有其事地说: “说起来我们也算是自幼相识,渊源颇深,小龄……我可以唤你小龄么?” 月九龄听那两个字就牙疼,嘴角忍不住抽搐,“太子随意。” 小龄?亏您想得出来! 算了,一个小孩儿,来者是客,反正过后也见不到了。 月九龄只能这样告诉自己,不然怕一不小心就挑起两国战火了。 谁知慕容赋方才还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这会儿就得寸进尺了,“那小龄也不要一直喊我‘太子’‘殿下’的,太生分了。我比你年长三岁,小龄可以唤我一声兄长。” 月九龄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没当面给他一个白眼——这副身子虽然年龄只有十六,但实际上她已经二十五了。 比她小两岁的顾墨玧都没这么要求过,比她小了整整六岁的小孩儿倒是大言不惭! “太子殿下不拘小节乃是平易近人,我若是不懂事要与殿下兄妹相称,那便是大逆不道了,殿下可别为难我了。” 慕容赋听她搬出身份和礼节,分明是要和自己划清界限,语气有些难过: “小龄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那算了,以后再说吧。” 月九龄耐心用尽,算了一下陈溪这会儿也差不多要出宫了,于是止住脚步,露出个无可挑剔的微笑: “还是让公公带您逛御花园吧,他肯定比我熟悉地形,我就不扫殿下的兴了。” 说不过她还躲不过么? 也不等慕容赋开口,她就自己转身,扬长而去。 到了宫门没碰到陈溪,但陈家的马车已经不见了,看来皇后还真不把她当外人,召之即来呼之即去,没过门就已经指使上了。 自赐婚圣旨昭告天下后,顾墨玧及侯府的人也不再避讳,残光也不用再扮女装,直接以护卫的身份跟随。 他看到月九龄从公里出来,立既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问: “郡主,回府么?” 月九龄看着那辆象征着郡主身份的马车,并未上前,而是站在原地吩咐残光: “换辆不打眼的马车,出城。” “哦,好。”残光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办了。 * 半柱香后,一辆无明显标志的寻常马车出了城门。 月九龄端坐车中闭目养神,也没明说要出城去哪里。 残光与小蓁这才隐约察觉到郡主自出宫后情绪似乎不大高,猜想可能是在皇后那里遭遇了什么,也不敢轻易开口多问。 月九龄上了马车就在琢磨慕容赋的出现和他对自己提及符沁的事。 在此之前,她了解到关于符沁的事情非常少,在月府,她的名字就像是一种禁忌,没人敢提,月铭更是从未对她说起母亲生前的只言片语。 就连陪嫁丫鬟叶碧云,也只跟了符沁一年,在她来皇城之前的十八年,叶碧云也是一概不知。 符沁于月府及府上的人、于皇城及皇城百姓而言,就像个短暂的过客,虽然匆匆来去,却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那么慕容赋口中符沁,真的只是他母妃年轻时在皇城一见如故的闺友,还是另有隐情? 若是前者,慕容赋仅凭这点稀薄的交情就想说动她放弃与顾墨玧的婚约,未免也太草率了?如果是后者…… 这时,马车突然紧急刹停,小蓁连忙扶稳了月九龄,冲赶车的残光问: “怎么了?” 残光使了全力勒停了马儿,堪堪从马蹄下救了一条人命,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回答: “郡……小姐,有个妇人像是从人贩子手里偷跑出来,被一群混子追着……” 小蓁闻言去掀开门帘,就见死里逃生的妇人猛地扑向了马车,惊慌地求救: “救,救命!小姐行行好,救救……” 她好不容易从魔爪下溜走,此时遇到了救命稻草,若是松手了她就是必死无疑。 妇人顾不得那么多了,抬头露出鼻青脸肿的模样,看向端坐在马车里的“小姐”,紧接着瞪圆了双眼,喉咙突然像是被人攥住了,发不出半个音节了。 小蓁瞧出妇人面容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嗬——这不是林……” 月九龄自然也认出了眼前狼狈的妇人,眼眸眯起,似乎在等着她说下文。 就在双方备受震惊的同时,几个男人追了上来,个个魁梧健壮,青须满面,嘴里说出的话十分粗鄙: “臭娘们,跑得还挺快,看老子不收拾你!” 残光闻言拔出腰间佩剑横在身前,挡住他们的去路,冷冷喝道: “谁敢再上前试试!” 他虽年纪小,但毕竟是侯爷身边的人,周身强大气势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即便人数上不占优势,但手中的利刃与眼中的戾气足以震慑这些市井无赖了。 无赖们忌惮他手中的兵器,不敢冲撞,但也不想显得太窝囊,便冲着残光喊: “小兄弟,我劝你家主子别多管闲事,这老娘们儿可不是什么善茬,免得行善不成还惹一身腥!” 这些人身强力壮,声音洪亮如钟,震得目瞪口呆的妇人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她又畏惧又绝望地盯着马车里始终毫无波澜的月九龄,却再也发不出求救的话语。 那群抓人的汉子见马车的主人也没有想要多管闲事的意思,便上前粗鲁地扯着那妇人的头发,一边拳打脚踢,一边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小蓁看得惊心动魄,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人,“郡主……” 只见月九龄神色如常,对残光说: “去校场。” 【作者有话说】 咳,所以侯爷要是要求了,您会叫哥哥么? 小赋赋平时应该是小奶狗,然后狠起来就变身小狼狗? 因为晚上出去了没写完,今晚没有第二章,明天再更,晚安。 第364章 军营校场 巡防营校场设在皇城远郊,军营驻地戒备森严,闲杂人等禁止靠近。 今天值守的是两个入伍不到两年的小将士,临近交岗,突然看到一辆瞧不出主人身份的马车由远及近地直奔营地而来,懵了一下才想起侯爷这几日都在军营。 小将士以为这又是哪个爱慕侯爷的世家小姐跑到巡防营来蹲守——自侯爷打了胜仗班师回朝,这一年多里隔三差五就有这么一回,但这几个月已经消停了不少啊,而且侯爷下个月都要成亲了,难道是得知了这个消息的千金们心有不甘? 思及此,小将士不由得精神一振,上前大声拦停了马车:“军营重地,闲人勿近!” 音落,那马前蹄高高抬起只差一点就撅到小将士的脸了,小将士本能地连退了好几步,反应过来后火气蹭蹭上往上窜,一边走近一边喊: “怎么赶车的?伤了人怎么办?甭管你是公主还是呃……” 就是在看到“马夫”的相貌后,到了嘴边的话愣是被咽了回去,戛然而止。 小将士在残光挑眉下忙眨了眨瞪大的双眼,退到一旁让路,“小统领请。” 残光是顾墨玧的四大亲卫之一,也是顾家军的统领,因为年纪小,所以他们又习惯地在统领前头加了个“小”字。 待马车稳稳当当地进营地,方才差点骂出口的小将士心有余悸,僵硬地转向一旁值守的兄弟,咽了咽口水: “所以马车里是……” 好兄弟连忙竖起食指制止他,“嘘——” * 校场上,几百骑兵分成两个阵营对峙。 既是模拟对抗,便不能真的伤及对方。 除了参与演练的将士,还有负责出谋划策的将领,还有看热闹不怕事大在一旁煽风点火的,当然他们也不是真就眼睁睁地看着将士们“杀红眼”不管,一旦势头不对,就会及时上前制止,避免无谓的伤亡。 月九龄一眼就看到骑在一匹通体乌黑、额前一簇鬃毛雪白的骏马身上,在外围绕圈观战的顾墨玧。 他穿了身轻便的黑色劲装,既不似宽大的朝服也不像注重装饰的便服,透气的衣料几乎严丝合缝地贴合着男人的身形,勾勒出平宽的肩膀、精壮的窄腰,小臂袖口扎紧收进皮箍,又长又直的腿包裹在马靴里,一头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随着马的跑动随风飘动…… 昔日总顶着一张冰山脸的男人在尘土飞扬里策马则是另一副模样,恣意又洒脱,这要是被那些爱顾侯爷那张脸的小姑娘瞧见了,还不得给迷得当众腿软跪下了? 月九龄不自觉地眯起了好看的桃花眸,心情愉悦地想:比起细皮嫩肉的小太子,这才是她会看上的男人,尤其是这个男人还叫顾墨玧。 她还想默默地再欣赏一会儿惬意纵马的美男——这劲装愣是被顾墨玧穿得又禁欲又欲,很有点制服的意思,再加上那张冷峻的脸上难得生动起来,还有眉间妖冶的红痣…… 谁知一个没留意,身旁的残光就来了一嗓子: “侯爷——” 这倒霉孩子,跟了她这么久眼力见还是没长进。 【作者有话说】 这张有点短,补上一章的,所以还有两章。 第365章 铁树开花 残光这段时间又是扮女装又是提心吊胆的,原本坐不住的少年整整两月没离开过竹心院那一亩三分地半步,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是来到他最向往的军营,一下就成了匹脱缰的小野马,撒开了。 那一声仿佛要将他这段时间的憋闷都发泄出来,中气十足,穿透了重重马蹄声与喊打声,愣是喊出了战前誓师的气势。 军营里等级森严,职务头衔都是按军功论,在这里背景身份没有那么管用,也没人会喊顾墨玧“侯爷”。 原本进入了胶着状态的对战双方猝不及防被灌了一耳朵,一下都怔住了,与“敌军”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不约而同地扭向声音源头——哪个新来的不懂规矩乱嚎,上赶着受罚么? 侯爷自然也听到了,他调转了马的方向看过来,结了薄霜的墨眸在触及那抹熟悉身影的瞬间消融,闪过惊喜的流光,周身寒气也都散了个一干二净。 身后的将领士兵们差点惊掉了下巴,眼睁睁地看着方才不怒自威的男人轻轻夹了一下马腹,迫不及待奔向校场边站着的女子…… 众将士一下把“开战”前放的豪言壮语都扔到脑后,心照不宣地与“敌军”暂时休战、不分彼此地合为同一个阵营,盯着顾墨玧离去的方向—— 有人忍不住发问了: “哟,这又是哪家的小姐啊?” 之前也有不少高门小姐追顾墨玧追到这儿来,但还没人能踏进营地半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看守的兄弟不想活了? 旁边的人闻言给了他一个白眼,“闭嘴吧你,小残光带来的,你说是谁?” 音落,校场上响起了整齐划一的抽气声: “嘶——” 看向来人所在方向的目光更加热烈好奇了。 紧接着人群里八卦的声音此起彼伏: “真的假的!” “大帅这是铁树开花啦?” “所以夫人是来给大帅送吃的还是送喝的?” “有夫人疼了就是不一样……” 绯刀当然一眼就认出了来人,他也没想到郡主会亲临军营,震惊过后听到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因为目睹了这一幕开始兴奋起哄,太丢人了。 为了在未来帅夫人跟前保住大帅的颜面,他只好板着脸,清了清嗓子: “咳咳,郡主来找大帅想是有要紧事,有你们什么事儿,继续演练!” 众人还没看到大帅夫人长什么样,可也不敢真上前凑热闹,怕吓着郡主了,只好原地“分裂”,对刚刚一起讲八卦的“友军”下起手来也毫不留情。 而这时,顾墨玧已经来到了校场边,也没勒停马就直接翻身而下,落在月九龄跟前。 “阿龄怎么来了?” 说着看也不看就将手中鞭子扔给残光,残光立即跟得了宝贝儿似的,兴冲冲地跑去跟侯爷的坐骑玩了。 月九龄从他远远看过来的时候就挪不开眼了,直到此刻人来到眼前,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才回过神来似的。 “抱歉,我第一次来军营看望大帅,忘了拎些点心茶酒,空着手就来了。”虽然她满心满意都在顾墨玧身上,但是那些将士声音不小,调侃的话她都听到了。 顾墨玧怔了一下,见她神情闪过一丝不自在,是真的不好意思了。 没想到心思缜密的九龄郡主也有疏忽的时候,顾墨玧忍住笑,安慰她: “他们瞎说的,不用理会。” 可是说完他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月九龄无力地睨了他一眼,看向校场重新“厮杀”起来的情景,转移话题: “我有打扰到大帅练兵么?” 恰好对上被大帅发出爽朗笑声吸引了的将领见了鬼似的目光,她挑了一下眉,那将领便惊恐地收回视线,想也不想地冲进了敌阵。 顾墨玧抬手将她被风吹得乱飞的青丝拨到耳后,神情温柔,“不会,平时都是营地的将领在操练,太子婚礼在即,皇上为保各国使臣的安危才命我暂时接管。” 算一算从他上门提亲到今日两人也有近十日没见了,顾墨玧有些愧疚: “这几日回城都夜深了,你身子还没好,我就想着别去打扰你歇息了。” 月九龄一怔,见他认真严肃道歉的模样也笑了起来,“我知道,我没有责怪的意思,就是刚从宫里出来,突然就想……” 说到这,她突然止住话头,不想把没影儿的事说出来让他跟着自己糟心,于是把“你了”给咽了回去,重新接下去: “想着天色还早,许久没出门了,出城透透气。” 然而顾侯爷没那么好骗,他一听到“进宫”便猜到是皇后召见,能让她欲言又止,想必是在宫里遭遇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思及此,他伸手去牵月九龄,不轻不重地捏了捏,“是我疏忽了。” 这原本就与顾墨玧无关,可是听到他放轻柔的声音,月九龄的心情也跟着柔软了起来。 残光拉着顾墨玧那匹黑马想要让它给骑一回,可是黑马脾气大得很,理不都理他,拉也拉不动,残光也是个倔脾气,越不让骑就越想骑,不厌其烦地围着马跑前跑后。 逗得大家伙儿都笑了起来。 顾墨玧见状,突然提议,“那……阿龄要不要骑马?” 月九龄惊讶侧过脸看他,然后坦然道:“我不会。” 她没想到来一趟军营竟然还能露两回怯,可是她还真没学过骑马。 顾墨玧扬眉,“没关系,我带你。” 那她就没顾虑了,点头: “好啊。” 顾墨玧以唇嘬哨,黑马一听主人呼唤立刻转头跑了过来,把殷勤的残光抛在原地。 被一匹马下了面子的残光再也忍不了了,气冲冲地跑过来就要指着马鼻子骂。 而这时,顾墨玧一手抓住马鞍,一手环着月九龄的腰,轻轻一提便把她放在身前坐好,伸手抽走残光手里没派上用场的马鞭,一夹马腹,被残光烦得受不了的黑马一下就冲了出去。 吃了一嘴沙子的残光愣愣地看着两人共乘一马跑远了,将士们的起哄声和口哨声也被抛在了后头。 【作者有话说】 感觉第三章写不完,别等,明天再更吧,晚安。 第366章 龄复何求 带着初夏热意的风在耳边猎猎作响,迎面而来又轻柔抚过,穿过发间撩起发梢掠动衣角,无处不在。 风儿宛若一个透明的防护罩,将两人一马裹挟在里头,随着马儿跑动而移动,如影随形。于是世间的喧嚣就全被隔绝在外头了,听得不真切,唯一能听清的只有铮铮的马蹄声和彼此的心跳呼吸。 月九龄从来都没有这么畅快过,也从一开始上马的无措到现在沉浸其中,她喜欢这样没有目的地往前冲,只要不停下来,就一直有路,一直能往前走。 从小到大她都在按部就班地活着,在外人看来是或许天资过人、与众不同的。但她知道,无论上学跳多少级、在专业领域多么出色、做什么破格的举动,她都始终没有离开那个大框架。 是顾墨玧撕开了一条口子让她得以挣脱,把这些年积压在心中的郁闷、无力、愤懑、不解、叛逆……在疾速前进中尽情释放,酣畅淋漓。 不知跑了多久,黑马的速度在夕阳余晖中逐渐放缓了下来。 月九龄的后背依靠着顾墨玧,隔着薄薄的衣料感受到男人滚烫的胸口以及肌肉纹理,从前怎么没发觉两人身形这么悬殊? 她这不算娇小的身躯竟然能让顾墨玧轻易地扣在怀中,他的怀抱与自己的身板仿佛是为彼此量身定做的,一碰到就无比契合地嵌在一块儿了——究竟是男人太强壮,还是她太瘦弱了? 像是为了验证心中猜想,月九龄稍稍往后仰了仰,与身后之人贴近,顾墨玧察觉到的同时俯下头来。 两个人就在草原霞光里,在马背上接吻。 这个吻两个人都不带任何情欲,却舍不得分离,缠绵缱绻。 前方是蓝天白云,身后有爱人宽厚坚实的胸膛,龄复何求? 短暂的温存过后,他们下了马,让马儿吃草歇息,两人则随意地坐在草地高处,依偎着着看夕阳西下。 感受到月九龄这会儿心情不错,顾墨玧才开口问起她突然来营地的原由: “在宫里发生什么了?” 倒不是之前他怕月九龄不高兴了不敢问,而是他知道自己那会儿若是问了,她也不一定会说。 顾墨玧知道她不说并不是不相信自己,或许是从小到大在月府无人可以仰仗的缘故,又或许是她前世的经历,让她遇到事儿的时候习惯地藏在心底,除非自己想明白了,否则不会轻易向他人透露半分。 这也不是坏事,说明她一直都很坚强独立,才能平安地成长。 但他们就要成为夫妻,顾墨玧没想让月九龄从此之后就依附着自己而活,只是希望他的阿龄能够多依靠自己一些,可以一起承担,不用再独自忍受。 虽然两人相识不久,但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 月九龄就猜到自己没瞒能过顾墨玧,但此时望着满天红霞,坐在广阔草地间,之前心里的那点担忧也就不足为虑了。 “侯爷对南蛮的情况知道多少?” 顾墨玧没想到她开口会提起南蛮,心中有所猜想,却没有说出来,而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南蛮当今国君是慕容徵,是先国君和一个宫女的私生子,当初南蛮遭周边小国联合侵犯,陷入困境,为保住国家,先国君请求大燕出兵相助,除了商定好的一些条例,还把仅有十岁的小皇子慕容徵送到皇城当质子。” 难怪慕容赋说他三岁之前住在皇城,而且还见过刚出生的自己。 “那他什么时候回南蛮?” “先国君殁后,应该是二十三四岁。” 月九龄疑惑,“回去就登基?其他兄弟没意见?”她记得南蛮国君今年不到四十。 被送去他国当质子的皇子在众兄弟中应当是边缘人,而且一去就是十多年,早就与南蛮脱节了,南蛮会让一个离国多年不受宠的皇子来当一国之君? 顾墨玧看她一脸苦恼陷入沉思,也不急着解惑,而是饶有兴致地卖了个关子: “你觉得他人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异国他乡,不可能斗过那些从小在国内长大的皇子,而且还没有靠山,对吧?” 月九龄闻言一怔,脑子已经飞速运转了起来,惊讶地看向顾墨玧: “难道他有内应?” 透彻的桃花眸突然睁大熠熠发光地看着自己的样子太招人疼了,顾墨玧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尖,不吝称赞,“阿龄真聪明。” 月九龄反应过来,脸一下就红透了,“咳,别像夸小孩儿一样夸我。”不自在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顾墨玧还在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月九龄觉得自己的脸要热爆了,赶紧转移话题: “内应在他离开南蛮后一直保持联系,而且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替他清除了障碍,所以他登基变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不错。” 月九龄想了想,南蛮只是一个小国,虽然不像大燕的局势这么复杂,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要让一个毫无背景和支持的皇子最终脱颖而出,这个内应必定很早之前就开始谋划,能在十几年里默默地撒下这么大一张网的人,得有多厉害? “那个内应是什么来头?” 顾墨玧见她对南蛮的情况这么感兴趣,隐约猜到了今日进宫可能与南蛮有关,于是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说给她听: “据说姓林,在慕容徵继位后被封为国师,治国经商、奇门遁甲、武器兵法都精通,但为人低调而且深居简出,民间关于他的信息很少。” 月九龄闻言点了点头,得到这个答案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如果那个国师想出名,光凭他慕容徵登基这一点早就名震天下了,想必南蛮国师并不想出人头地。 紧接着她若有所思地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那想必这位高人如今扶持的,是南蛮的太子了?” 话落,顾墨玧微微眯起墨眸,方才的懒散闲适一扫而光,整个人警惕了起来,像只发现同类想要闯入自己领地的狼,混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你进宫见到慕容赋了?” 【作者有话说】 他急了他急了。 龄复何求的原句是“夫复何求”,大家别跟我一样乱改词句哈,尤其是还在上学的小盆友。 还有一章。 第367章 特别迷人 顾墨玧比月九龄意料中还要敏锐,她不走心的一句话就能把前因后果凑了个七七八八,还能准确无误地抓到了慕容赋这个重点,喝了一口还没凉透的醋。 月九龄低低笑了声,“侯爷真是神通广大啊。”夸完还不忘凑过去,在那张冷下来的俊脸上亲了一口,放软了语气,“跟我说说呗。” 有气也都是冲着外人的,顾墨玧在月九龄这儿根本就没脾气,但也没理由不喜欢平日里冷静自持的人儿对自己软言细语啊。 顾墨玧很喜欢月九龄拖着尾音说话的语气,有点俏皮,并不黏糊,但能极大地满足他内心的保护欲——大概每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骨子里都是希望自己能够被心爱之人所仰仗、肆无忌惮地撒娇。 身心都得到极大的满足后,顾侯爷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林国师确实是在众多皇子中选择了慕容赋,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是最出色的。” “那是为什么?”月九龄也记得南蛮国君膝下有九个皇子,最大的二十最小才两岁。 慕容赋排行第二,上头还有个长兄慕容瑱,乃皇后所出,据说品性纯良,才德兼备,那位手段了得的国师放着无可挑剔的嫡长子不选,反而推了二皇子坐上东宫之位,这是为何? “大概是因为他的母妃。” 月九龄不解地挑眉,顾墨玧笑了笑,这次没再吊她胃口,继续说: “慕容徵在皇城当质子的时候并非从未回过南蛮,他弱冠之年回去了几月,名为成家。长子就是先国君替他安排的女子所出,但当时他在皇城已有心仪之人,是没有子嗣的老王爷一个养女,姓苏名落。他从南蛮回来之后,在老王爷的主张下也与苏落成亲了,听闻二位感情至今甚笃。” 慕容徵的元配是先国君指婚的,并非他所爱,夫妻又聚少离多,即便慕容徵回到南蛮登基仍封她为皇后却只是为了不落人口实,两人之间的情分自然是比不过曾在他最落魄时与他同甘共苦的苏落,连带着皇后所生的慕容瑱也不喜。 月九龄思索片刻后得出结论: “所以林国师这么做其实是国君的授意,而他也只是顺应圣心地支持慕容赋?” 在他国忍辱负重多年还能处心积虑谋划大业的慕容徵肯定不会明目张胆地偏心慕容赋,但若是没有国君默许不可能成事,慕容赋这是子凭母贵? 顾墨玧不置可否,“是有这个说法,但事实如何,旁人也说不好。”慕容赋是去年才入主东宫的,在此之前毫无夺嫡的征兆,慕容瑱猝不及防被摆了一道,无缘储君之位后便看破红尘,削发出家了。 当时消息传出来还引起了一阵猜测,众说纷纭,但真相究竟是什么,也没人知道。 “怎么,皇后还是慕容赋与你说了什么?” 月九龄听他这么问差点都要怀疑顾墨玧是不是在自己身上施了什么法,不然怎么什么都知道? “娘娘说她与苏贵妃少时感情很好。慕容赋……他说他认识我母亲。”她说到慕容赋的时候顿了一下,多了几分无奈。 顾墨玧有些意外,符沁当年来到皇城后几乎是立刻就进了月府,前后不到一年,就算两家长辈交好也不可能日日相见,当时只有两三岁的慕容赋竟然还会记得一个在他生命中可能只出现过几次的符沁么? 亦或是知道阿龄对与未曾谋面的生母有关的事儿都很是在意,故意以此吸引阿龄的注意? 思及此,突然有了危机感的顾侯爷一本正经地开口:“我小时候也曾有幸见过月……”他本想称“月夫人”,但想想又换了个称呼,“岳母,只有一两次,但隐约有印象,她很美,而且很温柔,和阿龄一样。” 月九龄讶异地看着男人严肃认真的俊颜,随后笑倒在他怀里,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笑意盎然: “这世上大概也就只有侯爷会觉得我温柔了。” 符沁或许真的很温柔,但自己么…… 估计连带着主子滤镜的叶碧云和小蓁都不会用这个词来夸她,毕竟喜欢和尸体打交道的人怎么看都和温柔两个字不沾边。 顾墨玧忍不住低头去亲她,一边碾磨着柔软的红唇,一边想我的阿龄明明就很温柔。 直到月九龄有些喘过不气了他才稍稍退开,一下一下地啄着她的唇,鼻尖,眉眼……仿佛要用薄唇描绘出她的模样,怎么都亲不够。 最后咬了咬她的洁白的耳垂,极具蛊惑地问: “慕容赋还说了什么?” 月九龄被他喷出来的温热气息和低沉的声线弄得耳朵发痒,一边躲着一边求饶似的全盘托出: “他说我出生后见过我,想与我兄妹相称。” 顾侯爷闻言不屑出声,“哼,那时他才三岁左右,别是真套近乎假记得。”他从未在背后说过人,说完之后也注意到自己对慕容赋的敌意有些过了,有些生硬地补充了一句,“而且,这不合礼数。” 月九龄并不觉得顾墨玧是在背后说慕容赋的坏话,毕竟慕容赋的心思确实不纯,而且看冰山侯爷一本正经地吃醋的样子就想调侃: “我们真是心有灵犀,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 音落,两人又默契地接了个吻。 虽然彼此心知肚明无人再能阻挡他们在一起,但慕容赋若非有后招也不敢贸然跑到月九龄跟前露出马脚。 顾墨玧仔细地想了想,说出南蛮的现状: “慕容徵这几年身子不大好,周遭小国蠢蠢欲动,都在盯着南蛮的土地。” 月九龄:“南蛮不是有大燕依仗么?” “南蛮除了药材茶叶等农畜物也没其他拿得出手的,这些年大都进贡了个遍。大燕日渐强盛,皇上又正值壮年,正是大刀阔斧的时候,懒得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说到底就是大燕皇帝觉得想要的东西已经有了,而且来来去去就那几种,也翻不出新花样了,就没必要把南蛮这个小国放在眼里了。 月九龄嗤笑一声,“所以南蛮是想走楼兰的路子了?”当初楼兰将公主献给大燕皇帝以此来获取庇护。 南蛮就想靠联姻来将自己与大燕绑在一起? 顾墨玧一听脸都阴沉了下来,冷哼怒斥: “不思进取!” 其实自慕容徵登基后,南蛮也已经逐渐建立了自己的势力,养精蓄锐十几年,再怎么差也有能抵御外敌的力量,偏偏南蛮习惯了有大燕这棵大树靠着,不想硬碰硬地动手,毕竟打一次仗于一个小国而言损耗是极大的。 大燕最强的顾家军统帅看不起南蛮这种龟缩行为很正常,月九龄笑着感叹,“大帅,不是所有兵将都能跟顾家军相提并论的。” “不过既然要学楼兰,为何不是给今上找个貌美的解语花?”月九龄不解,要和亲还是要联姻都不该找她啊,毕竟她只是一个郡主,非要论也只是皇帝的外甥女,还没有重要到能左右皇帝决定的地步吧? 顾墨玧似乎不这么认为,语气冷静森然: “如今静妃失宠,皇后当道,就算南蛮真能送个对皇上胃口的,但到底无根无基,别说吹枕边风了,能不能在后宫立足还是个问题?若她真有些本事在后宫占得一席之地,光是站稳脚跟就得花费好几年,局势可不等人。” 明晟膝下没有适婚年纪的公主,放眼看去也就只有一个忆安郡主了。 但江言忆到底是德安长公主中年才生的幼女,怎么可能愿意送去南蛮联姻? 月九龄就不一样了,她在月府本来就不受宠,但是凭借自己的能力被封郡主,被帝后高看一眼,而且若是与南蛮联姻,就相当于大燕在南蛮内部放了一只眼睛。 大燕可以在商议联姻时提出条件——让慕容赋登基后必须与身为皇后的月九龄共同治国。届时大燕也就掌握了南蛮国的一般命脉。 虽说中途截胡顾墨玧的婚事会惹他不高兴,但他只是一方统帅,而且不负责西南战事,没有皇帝指令不能发兵引战,事后皇帝重新给他指一门好亲事补偿他便是了。 他可以非月九龄不娶,但是他们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对待阿龄! 顾墨玧放在身侧的手微微紧握成拳,但始终没有将后面这些猜测说出来。 月九龄听出他话里的未竟之意,也发现了他压抑着的愤怒,伸手去掰开他的拳头,冲他笑靥如花:“不愧是侯爷。” 顾墨玧在被她触碰的同时便卸了力度,被她的笑容所感染,“嗯?”不明白她为何这么说。 之前她总听说顾侯爷在朝堂上也不遑多让,连月铭这只老狐狸有时都斗不过,但她很少看到他这一面。 “你在分析这些的时候,我才切身地感受到外界关于你‘深不可测’的评价。” 闻此,顾墨玧微怔,突然紧张起来,不自觉地加重手中力度,把她的柔荑也收了进去,“那,阿龄会讨厌这样的我么?”谁都不希望自己身边的人总是处心积虑吧? 然而月九龄却十分真挚地对他说: “我喜欢。” 你运筹帷幄的样子,特别迷人。 毫无疑问,这句话又惹来了顾侯爷的狠狠地疼爱。 【作者有话说】 慕容瑱(tian)第一声。 明天就要上学/上班啦,还是要记得注意安全哦。 【三合二】把昨天缺的补了,糖分也超标了把哈哈,晚安。 第368章 意料之中 不出所料,太子大婚后,慕容赋便向皇帝明晟提出了要与大燕联姻的诚意。 皇后与月铭一党当然是极力附和,甚至有从不站队的朝臣这次都站出来表态——用联姻换取两国长久的和平友好共处也不失为一种明智之举。 有赞同的自然也会有反对的声音,比如江国公等理智尚存的文臣,认为以大燕的国力实在没必要让九龄郡主下嫁南蛮。虽说慕容赋提出日后登基要实行“帝后共同治国”的条件是很诱人,但万物瞬息万变,人心更是莫测,这几年十年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 又比如秦国公等义薄云天的武官表示,侯爷与郡主的婚事是皇上亲自下的旨意,如今若是出尔反尔,岂不寒了忠臣良将的心? 太子的拥趸一听就急了——这以后怎么就不能作数了,你也说了咱们大燕实力雄厚,十几年后南蛮不还是得靠大燕庇护,慕容赋届时作为一国之君,难道还敢言而无信? 刚说完转头就怼武将,你们不是号称铜墙铁壁么,心就那么脆弱?再说了这桩婚约本就是先月夫人背着首辅大人许下的,作不得数。而且儿女私情哪有国家大事重要?顾侯爷作为大燕统帅,当以身作则,大局为重! 于是这几天朝堂上吵得是热火朝天,朝堂之下受其影响,也都纷纷参与议论此事。 黎民百姓里不赞同让九龄郡主同南蛮联姻的居多。 一来是大家有目共睹,这些日子发生的每一个大案都是郡主一刀一刀地检验,再抽丝剥茧,把那些潜伏在身边穷凶极恶的杀人凶手抓住,确保了他们性命无忧的!在他们心中,郡主已经是保护神一般的存在了,比拜关二爷还要好使; 二来若是顾侯爷真因婚约被退而心灰意冷,不愿再带兵守卫大燕疆土,那还谈何干预他国?简直就是得不偿失啊! 皇城百姓都快万人血书上表民心,绝不能让九龄郡主出嫁南蛮了——自慕容赋提议已经过去好几日了,圣上看着群臣争论却久久未作定夺,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 时值五月下旬,已经有早蝉在院中鸣叫了。 此时的午后还不算炎热,有细风穿堂而过,葱郁的大树下搭了个别致的小棚子,支架上爬满了绿油油的绿叶,有了枝叶遮挡,棚里阴凉如秋,有两位妙龄少女围着藤木制作的桌椅对坐。 这时,粉衣少女放下手中的莲子汤,一张小脸愤愤不平: “阿龄,他们把你当什么了?真是太过分了!” 如今皇城里什么样的流言都有,江言忆作为月九龄最好的朋友都听得坐不住了,这才跑来竹心院,心想虽然无法替好友排忧解难,但陪阿龄骂一骂出出气还是可以的。 但江言忆还是低估了密友的承受能力了,来到竹心院后不仅没在阿龄脸上看到一丝苦恼,反而悠闲地在新搭的棚子里悠闲悠闲地吃着莲子汤读着书,刹那间她都忘了自己为何跑来了。 竹心院的这个凉棚是入夏时才搭建的,其实月九龄没有很喜欢在院子里待着,但她也不喜出门,戚神医说了,不能老待在屋里,得晒晒日光透透气。所以顾墨玧才命人过来搭的,这样月九龄既能在院里透气,也不用担心日头毒辣晒伤了她细嫩的肌肤。 江言忆乍一看到如此贴心的凉棚都愣了,没想到传闻中冷漠不近女色还有宠妻的潜质。 于是一边啧啧称奇地坐下打量,一边端起给她呈上的莲子汤吃了起来,吃了半碗她才想起此行目的, “阿龄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着急,就不怕,不怕你与侯爷有情人不能成眷属么?” 月九龄笑了笑,她也没有想到,离她与顾墨玧的婚礼只剩一个月了还能出这种意外。 “不会的,皇上分得清轻重缓急。” 江言忆一头雾水,“啊,那皇上舅舅为何不当场回绝?”但阿龄气定神闲的样子又不像在哄她。 月九龄见她一脸茫然,避重就轻: “来者是客,总得给客人一些面子不是?” 更何况,慕容赋在开口之前未必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结果。 【作者有话说】 写南蛮是有原因的,但是现在不能提前剧透,你们信我不是在水就行了哈哈。这一章短了点,还有一章。 第369章 平安喜乐 明晟是在南蛮使节回程的前一日作出了答复,作为求人的一方,慕容赋不敢有怨言,悄无声息地回去了。 这个小意外就像是马车行驶在路上轧过一块小石子,虽然颠簸了一下但并不会影响它行进。 婚礼继续紧锣密鼓地筹备着,时间过得去很快,眼看就要到六月廿三了。 月府简直忙成了一团,即便有皇后的亲信嬷嬷亲自操持指点,却还是难免会手忙脚乱。 府上的一干琐事孙姨娘恨不得全都包揽了——如今府中无主母,唯一的嫡女要出嫁,她若鞍前马后地把这事儿办妥贴了,不仅能赢得众人的好感也可以趁机展示自己的能力,日后月铭也会考虑将掌家重任交给她。 一般待嫁的姑娘都是自己绣的嫁衣,月九龄就没拿过绣花针,现学也来不及。 顾墨玧想得很周到,早就安排了皇城里最好的裁缝来制作成亲用的衣裳及枕褥等用品,根本不用她亲力亲为。 于是整个月府最闲情逸致的,反而是新娘子月九龄本人了。 明后日就要出嫁,准新娘子难得也有事做——被嬷嬷揪着灌了一耳朵成亲的流程,此刻正值午后,她听得冗长的注意事项听得昏昏欲睡。 嬷嬷讲得口若悬河,停下来喝水的功夫一看,郡主都睡着了,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哈欠的小蓁一眼,只好转身去吩咐叶碧云。 少了絮叨的嬷嬷,凉棚一下安静了下来,月九龄反而不困了,但也没睁开眼睛。 突然有一阵风吹过,带来淡淡的香气,月九龄吸了吸鼻子,尚未在脑海里识别这是哪种熟悉的气味,就听见一道带着戏谑的声音响起: “我还没见过明日就要出嫁的女子像郡主这般淡定,难道要与侯爷成亲你一点都不激动兴奋?” 月九龄睁开眼,果然看到了那妖孽般的男子,挑眉问: “君台主怎么来了?” 他今日没穿鲜艳的红衣,而是一身深靛紫色劲装,显得沉稳又干练,就是那张昳丽的脸还是显眼,什么时候看都还是会在心中惊叹世间绝色也不过如此。 算起来自郑竞行刑到现在,她也快两个月没见过君子笺了。 君子笺自来熟地坐在她对面,撑着下巴冲她眨眨眼,“跟郡主讨杯喜酒喝啊。”就是这人间绝色总是一副没脸没皮的样子,稍稍有点掉价了。 月九龄无视他的媚眼,提醒道: “婚筵在明日,你应该早就收到请柬了。” 也不知道哪个字眼不对,君子笺神情忽而一滞,语气透着几分低落: “是啊,早就收到了。” 月九龄见状也不由一怔,总觉得此时再见,他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正要开口询问,君子笺却突然抬眸看她,先开了口: “你真的想成亲?” 月九龄对上那双不带任何玩味儿的凤眸,听到他如此认真地发问却忍不住嗤笑一下,反问: “不然呢?你觉得有人能逼我成亲?” 虽然她能察觉到君子笺对自己的心思,但她认为自己的态度很明显了,慕容赋一个不明真相的外族人就算了,君子笺不该有此质疑的。 问完之后君子笺大概也知道自己失态了,垂眸也难掩眼里的悲伤,自嘲似的笑了声: “也是,南蛮提出那么诱人的条件都没能让你妥协,怎么可能不是情愿的呢?” 可他却还是非要来听她亲口承认,真是犯贱! 月九龄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忍不住蹙眉开口,“你……” 然而君台主却重新抬眸,已然没了方才的伤心难过,仍旧噙着淡淡笑意: “明日参加婚礼的达官贵人一定很多,我一个粗鄙的江湖人就不去凑热闹了,这个。” 说着他把手中之物放到月九龄跟前,笑着对她说: “我的心意,愿你平安喜乐。” 月九龄看着桌上巴掌大的牌子,“这是……”翻看了一下,发现两面都有字,分别是“聚”和“鸢”,不由问道:“聚鸢台的牌令?” 君子笺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看着她笑得很真诚。 据说天下只有一枚,皆有聚鸢台掌门人保管,不可轻易赠与他人。 因为拥有令牌者也享受着台主的权力,若现任掌门人将其交出去,则说明聚鸢台将毫无保留地为令牌拥有者效力。 换言之,这块牌令是天下每一个上位者做梦都想拥有的东西,君子笺却这么随意就送给了她? “我不……”月九龄不知道他为何要这么做,拧着眉就要把令牌还给他,却被打断。 “接过去就是你的了。” 君子笺把礼物送了出去就不想负责任了,就起身告辞: “时候不早了,我要走了。有事尽管拿着它去红鸢楼,没人敢怠慢。” 转身之前像是想到了什么,颇有深意地冲她挑眉,“当然,要是想我了也可以拿着它来找我。” 月九龄没有再去碰桌上那块烫手山芋,只是深深地看了看,随后无声地叹了口气,问他: “什么时候走?” 君子笺再次怔住,喉咙滑动了一下,“出了这个门。”声音暗哑。 接着抬起头,狭长的凤眸蕴含着不舍与留恋,却还是守着分寸说: “戚霖会留下来,你身上的毒虽然没发作过,但还是早解了好。” 月九龄的眉头从他拿出聚鸢台牌令那一刻起就没有舒展过,听到他这么说,脸上的神情更加凝重了。 君子笺到底看不下去,哭笑不得地插科打诨: “别搞得生离死别似的,还会再见的。” 就算你不想再见,我也会想见你的。 这是月九龄除了顾墨玧在另一个人身上感受到沉重的情意,她很感激,也很荣幸,也很无力,她只有一颗心,完整地给了顾墨玧,就回应不了别的。 这样没错,她也一定要这么做,但还是会觉得愧疚。 “保重。”除了这两个字,她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了。 君子笺见她想了这么久才艰难地挤出这两个字,忍不住笑了出来: “嗯,侯爷要是欺负你了也可以来找我,肩膀随时为你准备。” 顾墨玧要是敢欺负你,身为娘家人一定要叫他好看! 【作者有话说】 大家把#君台主绝世好男二#打在公屏上!咳,入戏太深了抱歉哈哈。 明天大婚,晚安晚安。 第370章 大喜日子 成亲之前不能见面于这对新人而言是个没必要遵守的规定,但因为是传承下来的习俗,月九龄这边又一直有人盯着,所以她与顾墨玧算起来也有近半个月没见了。 再见就是洞房花烛夜,听起来还挺刺激的。 头天晚上月九龄是这么想着入睡的,结果刚睡熟就被挖了起来,说是要开始梳妆打扮了。 月九龄睁眼看了看窗外——外面天还黑着,一问才刚过丑时一刻,她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大半夜的起来梳妆?没睡够的起床气一下就冒了上来,正要发作,被小蓁和叶碧云列的一连串流程给听懵了,回过神来时喜娘已经在给她开面了。 照这个趋势她再想补觉也睡不了一盏茶的功夫,好在一生只有一次,于是月九龄决定面对现实,乖乖地任由她们摆弄。 饶是有经验丰富的嬷嬷和喜娘忙前忙后,月九龄只需要照做就行,然而一趟下来,还是忍不住要感叹幸亏一生只有一次! 在还没穿上喜服前,叶碧云端了碗面进来,让月九龄趁热吃。 月九龄还以为这又是什么喜庆的规定,正好折腾了半天也饿了,接过来就挑了一筷子吃,才发现这是长寿面。 讶异地看向叶碧云,就见她看着自己红了眼眶,月九龄有些错愕,但随即埋头将这碗寿面吃完。 大概是因为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小主子也要成家了,想起这十六七年发生的种种,叶碧云没能忍住,哽咽了,“小姐当初就是在这个时辰生下您的……” 一旁小蓁赶紧掏出帕子劝叶碧云: “嬷嬷,今天是郡主的大喜日子,别哭了。” 但一说完,她自己也跟着小声啜泣起来。 月九龄见状心情有些复杂,虽然她脑海里有原主与她们的回忆,但毕竟不是亲身经历,也无意取代她们心里的“小姐”,但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她们也是互相扶持走过来的。 “谢谢你们,以后还要多多关照!” 谢谢你们从前的不离不弃,以后就像家人互相照顾吧。 待月九龄换上嫁衣画好妆容,天也蒙蒙亮了,凤驾便是这个时候来到的。 月氏代代单传也没有亲近的旁支,月老夫人在五年前寿终正寝了,而今月府没有主母,姨娘们都不够身份送嫡女上轿。 皇后作为月氏女,又是月九龄的姑母,怎能容忍月氏女出阁无人送嫁呢? 更何况月九龄还是天子御封的郡主,是史无前例凭借过人的才能破例受封的郡主,大燕郡主出嫁怎能如此简陋? 于是皇后亲自出宫为九龄郡主送嫁虽令人震撼但也合乎情理,反正她为郡主撑腰也不是第一次了——当初皇后连一个小小及笄礼都能亲临,更遑论是郡主的大喜日子! 然而月九龄却心知肚明——皇后并非真的要为她撑腰,或许此举有为月氏撑场面的用意,但更多的是因为她在大力促进自己与慕容赋联姻中失策,唯恐失了圣心也担心自己与顾墨玧因此记恨上了明蔚,毕竟日后明蔚登基也需要以顾墨玧为首的顾家军的效忠。 吉时是卯时三刻,迎亲队伍已经在鞭炮声中来到月府大门前。 在侯府的喜娘再三催促下,众人簇拥着一身大红嫁衣、凤冠霞帔的新娘子走出竹心院,皇后亲自将她送上了花轿。 彼时,喜庆的迎亲队伍所过之处万人空巷,这是一场万众瞩目的婚礼,皇城百姓几乎倾巢而出,都前来观看这场盛世婚礼。 顾墨玧履行了曾对月九龄的承诺——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地迎娶她过门。 进了侯府,拜了天地与高堂。 秦国公与秦国公夫人替老侯爷夫妇欣慰地看着他们留下那个倔犟的孩子成家立业,从此之后不再是孤家寡人,有人嘘寒问暖,也会为了爱的人好好地活着。 而前来贺喜的宾客也都纷纷惊诧不已,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顾侯爷今日竟然换了副容貌,虽然没有笑容满面,但眉眼都是柔和的,哪里还有冷漠的样子? 天知道春风和煦的侯爷有多罕见,平日里偶尔窥见一次已是难得,今天全程都是如此,简直堪比。 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阎王”也不例外。 月九龄因为红盖头并没有看到这个场景,被搀扶送入新房,才发现已经过了午后。 外面欢声笑语推杯换盏依旧是热火朝天,她本想掀开盖头松口气,却被喜娘等人按住,说不吉利,必须等新郎倌来挑。 月九龄虽然大部分时间是按部就班的,但不意味着她就会乖乖地循规蹈矩,否则再大的天赋也会在漫长的懈怠与蹉跎中磨灭了。 所以她上学经常跳级,二十四岁便成为了业界最年轻也最权威的法医,打破了人们对经验的偏见——没人能让她说违心的话,没人能强迫她做不想做的事。 纵然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大燕她也有自己的坚持,表面看着平易近人好说话,但若是触碰到她的原则与底线也会毫不犹豫地拒绝。 但她今天却格外地有耐性,放在平时她肯定不会相信这种玄学说法,但此刻即便内心不认同也还是会照做。 并非是她改了性子,只是婚礼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别人怎么说她无所谓,但却不愿听到任何关于顾墨玧的负面谣言。 如果可以,她想让顾墨玧的往后余生只有甜,没有苦。 于是当饿了要吃点东西填肚子的时候,刚发誓要“宠夫”的郡主也只好是顶着红盖头吃了。 小蓁收拾了空碗筷,突然“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众人闻声看了过去,便见她拿着一封信笺,读着上面的字: “上面写着‘龄儿亲启’,是给郡主的?” 桃红也凑过去看了看,果真如此,便推测道: “难道是侯爷亲笔写的情信!” 小蓁闻言觉得有道理,不由感叹: “哇,侯爷好用心啊!” 月九龄听着她们两个人一唱一和,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我看看。” 小蓁将信放到她手中,月九龄拿到盖头下,看到信笺上的字迹后更加确定,这不是顾墨玧写的,而且顾墨玧不会喊她“龄儿”,不过既然是特意送来给她的,看看也无妨。 好一会儿,月九龄合上信,沉声问道: “信从哪来的?” 隔着红盖头看不见神情,但也察觉到郡主的语气变化,小蓁有些无措: “啊,就放在方才送进来食盒下层……怎么了,郡主?” 【作者有话说】 我很想把婚礼写得很隆重很盛大的,但一来是我并不熟悉侯爷和郡主这个身份的婚礼的规格,如果要临时查资料和学习可能就要延迟更新,我不想这样; 二来是其实大家肯定看过很多古代剧里面成亲的场景,画面比文字直观,也都能想象出来(真想了解具体流程可以bd一下),所以我就挑着写,毕竟成亲最重要的环节不是在拜堂敬酒,而是……嘿嘿,你们懂的。 下一章就洞房花烛夜啦,希望能顺利过审哈哈,紧脏。 还有一章。 第371章 良辰美色 婚筵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又请来了乐曲戏书助兴,宾客们纷纷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至此,新郎倌终于能功成身退,回归正事了。 顾侯爷今日虽然没有绷着脸,但昔日冷若冰霜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了,也没人敢来闹他的洞房。 他一离席便屏退了随从,独自前往新房。 月九龄听到推门的动静,下意识地坐直了,“看向”门口,然后才发现隔着红盖头呢,什么也看不到。 但是她闻到了熟悉的气味,裹挟着酒味,是顾墨玧。 一旁的喜娘说了好多些吉祥话,然后给两位新人递了合卺酒,看着他们饮下后,便十分有眼力见地退下了。 大红喜庆的新房里只有下今日新晋的结发夫妻了。 月九龄听着顾墨玧慢慢走近,然后在她旁边坐下,酒气浓烈了些却不熏人,反而让这安静的屋里逐渐升温,即便在屋角放了降暑的冰块,也驱不散心中的火热。 红盖头被顾墨玧郑重掀起,月九龄终于看到了自己的新郎,看了第一眼便惊喜地弯起了桃花眸。 顾墨玧亦然,那昔日深沉的墨眸此刻柔情似水,装满的只有眼前这一人。 “怎么这样看着我?” 月九龄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以为自己闷了一天妆花了,想要去照镜子,却听到他说: “好看。特别好看。” 今天的月九龄画着浓艳的妆容,烈焰红唇衬得她肌肤如雪又不俗气,是不一样的惊艳,美得动人心魄,所以他才移不开眼。 得知这个缘故的月九龄笑得十分好看,对他说: “你今日也特别俊。” 不是礼尚往来,是发自内心地称赞。 他今日穿了身暗红色喜服,映衬得那张冷峻的脸多了几分颜色,与左眉间那颗红痣相呼应,看着倒还小了几岁,像个恣意张扬的俊朗少年。 顾墨玧把盖头放到一旁,“等很久吧,累么?”帮她将头上宛若千斤重的凤冠头饰一一拆下。 月九龄对着铜镜里低头认真解发髻的男人说: “我还行,侯爷似乎累了。” 男人闻言手上动作一顿,却没去看透过铜镜反射过来的调笑目光,只是自顾自地解释: “没有,就是喝了点酒。” 月九龄挑眉,“壮胆?” 音落的同时,她那头如瀑如墨般的秀发展开披在了肩上…… 顾墨玧看得喉咙一紧,墨眸直直对上铜镜里的视线,目光灼灼: “本侯需要?” 眼神突然的转变,让月九龄呼吸一滞,她转身面对上一刻还是乖巧小狼狗的男人,这会儿却已经化身为凶猛的狼王,无端地被雄性特有的强悍与侵略气息挑起悸动,乱了心跳。 “可我听说侯爷一直不近女色。” 于是她说这话的时候,那双噙着笑的桃花眸染了几分情色,迷离中还藏了两个钩子,准确无误地勾住了狼王的心。 顾狼王顺着勾去的方向,俯身将滑落的一缕乌丝拢到耳后,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意味悠长地说: “这个‘女色’是除阿龄以外。” 作为顾侯爷唯一近的女色,自然不能怯场,她抬手环住男人的脖子顺势站起身贴了过去,学他一样用气音喷洒在耳边,若有所指,“那你会么?” 至于会什么,心照不宣。 没有哪个男人能接受这样的质疑,顾侯爷也不例外,他伸手一捞就把人抱了起来,分腿托起纤细的人儿与之脸贴着脸,惩罚似的咬了朱唇一口。 咬完也不退开,就这么贴着她的唇开合,“阿龄……不要小瞧为夫的悟性。”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月九龄猝不及防地双脚离地,本能地夹住精壮的腰,心跟着一颤,反应过来后猛地看到一张俊脸近在咫尺,没人不心动,于是“悟性”一词在此刻也有了另一层含义。 “哦?” 顾墨玧看着她眼神迷离的模样,呼吸粗重,喷洒在她的颈边,极具诱惑地问: “夫人,试试么?” “来。” 月九龄没有理由拒绝,尤其是在看到褪去衣裳的后的男人,宽肩窄腰,还有八块腹肌和人鱼线,身材果然和她想象中的一样——从第一次看到他的骨架时,她就知道隐藏在华美服饰下的身躯必定是完美的! 她尝着男人嘴里淡淡的酒味,双手不可自遏地抚上线条完美的肌肉,手感比她摸过的任何一具人体都要好,她有点呼吸不畅了…… 男人一边替她宽衣解带,一边轻一下重一下地吻着她雪白的肌肤,从下而上,落在唇上、鼻尖、眉眼…… 情到浓时,一切想要占有对方的行为都水到渠成。 而顾侯爷却在关键时刻突然停了下来,身下的人儿不明所以地半睁着眼眸看他,微张的红唇不断喘息,像是无声的询问。 男人微微撑起上身,借着红烛火光细细打量,将自己看到的模样转告给当事人: “阿龄,你的眼睛红了,耳朵红了,脖颈也红了……” 这会儿本来就处在敏感当口,月九龄听到他用沙哑的嗓音这样描绘着,莫名的性感,她的身子忍不住痉挛了一下,随后又觉得难为情了,抬手拍了一下硬邦邦的胸口,无声地催促。 顾墨玧也因此难耐地闷哼一声,却仍旧不动作,而是含笑使坏地追问: “嗯?” “……” 月九龄顿时被气笑了,缓过劲来之后也较上了劲儿,不想遂他的意——之前怎没发现顾侯爷还是个腹黑! 然而顾侯爷像是打定了主意要从她嘴里得到一个答复,还在不依不饶,“夫人怎么不答?” “顾墨玧!”顾夫人瞪圆了眼尾泛红的双眸,冲着男人放狠话,“你要是不会,就换我来!”虽然她也没有经验,但好歹是对人体构造了如指掌的法医,这点小事应该也难不倒她! 说着还作势要翻身,顾侯爷哪能真让夫人来啊? 那他岂不是第一天当丈夫就失职了,这可不行! “看来夫人对为夫还是有很大的误解……” 红帐轻摆,烛火摇曳,这对新点的喜烛也燃得只剩半截了。 “阿龄。”顾墨玧没见过如此诱人的月九龄,此刻他只想溺死在对方仰起的颈窝里,随着一声声低唤,仿佛要将这个名字刻进心底。 “阿龄……” 失去理智前的月九龄还能无意识地回应,“嗯……”她终于切身体会了何为“公狗腰”,实在甘拜下风。 一场情事下来,两人都出了不少汗,哪哪都粘糊,放在往日月九龄肯定要洗漱了才肯睡,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已经累得昏睡了过去。 既然已经决定要好好服侍夫人就要贯彻到底。 顾墨玧勤快地换了新的床褥,用下人备在一旁的布巾在清水里打湿后替她擦洗了身子,然后才收拾了自己,躺到她的旁边。 折腾了大半夜,男人竟然不见丝毫疲累,反而有种餍足般的懒散。 躺下了也不睡,而是目光不错地盯着熟睡中人儿的容颜,好像怎么都看不够。 好一会儿,睡梦中的人翻了个身,眼皮动了动,还没睁眼但眉头先蹙了起来。 顾墨玧想起方才擦身子时看到凝脂肌肤上的青紫痕迹,忽然有些懊悔。 这时月九龄恰好醒来,他便紧张地询问: “阿龄,是哪里不适吗?” 月九龄先是懵了一下,然后视线才聚焦在男人关切的脸上,眨了眨眼,抬手想要去摸他的脸却牵扯到某处,眸色一沉,突然就明白了他为何有此一问。 顾墨玧没有错过她的神情变化,忙开口解释: “我,没见过你这样,一时激动,有点没控制好力度,弄疼你了吧?” 月九龄没想到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会是道歉,但想想又觉得很符合顾墨玧的“君子”作风,于是揪着他的话追问: “我哪样?放浪形骸了?” 顾墨玧想也不想地否定,“不是……” “那你喜欢吗?” “喜欢。”他当然喜欢,看着她因为自己而情动,能不喜欢么? 月九龄满意地扬起嘴角,捧着他的脸凑过去亲了一下,认真地说: “我也喜欢,不疼。” 初次亲密接触过后,爱人的一举一动都被赋予了特别的含义,一颦一笑也都可能成为催动的意味。 两人接了个延迟的温存的吻,旖旎暧昧,却也在渐渐失控。 但顾墨玧在最后关头还是停了下来,想着她方才都晕睡了过去,再来身子恐怕吃不消,于是克制地按住了她不安分地手,亲着她的嘴角哄: “阿龄,不来了,你身子……” 月九龄却不满地打断了他,“夫君……” 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这个称谓,顾墨玧不由地一震,然后听她软乎乎地撒娇: “想要。” 这顾侯爷哪里还忍耐得了? 当然要身体力行地让夫人满意了。 …… 六月盛夏,干柴烈火,没有理由不燃起来。 【作者有话说】 改到没脾气,枯了,审核大大球球了,辣么隐晦,我真的不知道哪里还要改…… 那个,别嫌话太多,不说话的部分也不能过审呀,互撩不甜吗?咱们就意会意会,反正我已经满脑子废料了哈哈。 难关攻克了,我真的用尽全力了,碎觉碎觉,晚安! 第372章 清心寡欲 翌日,侯府庭轩苑,新房。 屋里角落各处都放了大冰块,夏风从微微敞开的窗进来时都要被冰块儿的寒气腌浸个遍,卷着丝丝凉意飘进屋内各处,又带走些许闷热。 也正因如此,才能在炎夏夜里酣睡香甜。 而屋里那张大红床榻上,喜庆的薄褥下稍稍鼓起一个小包,仔细一瞧,被褥描摹出来的俨然是个清瘦的人形,还有一截白皙手腕露了出来,五指虚虚握着,原本冷白的肌肤上不知何时添了几枚深红印记,宛若冰雪中盛开的梅花,艳丽灼人。 就在这时,那弯曲的五指忽而动弹了一下,有清醒的迹象。 月九龄确实在慢慢醒过来,她先睁开惺忪的桃花眸,习惯地偏头去看窗外的天色,然而懒散的视线触及满室的红以及不大熟悉的屋内,她先怔了一下,浓密的睫毛随着薄红的眼皮颤了颤,才反应过来。 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已经没印象了。 只记得意识渐渐消失时,耳边还能听到男人用难耐的嘶哑嗓音说着些让人心软的话…… 所以,她是做一半晕过去了么? 意识到这一点的月九龄哭笑不得,这也太难为情了,明明是她要来第二次的。 外边已经如日中天,勤奋的顾侯爷自然不可能陪她在床上赖到此刻的。 幸亏好在她没有公公婆婆要侍奉,否则这成亲第一天就要因为不知礼数和目无尊长被人戳脊梁骨了。 身上都被擦洗干净也换了新的衣裳——按照顾墨玧的性子,不大可能是半夜叫丫鬟进来帮自己洗换的,只可能是他亲力亲为。 没想到顾侯爷金枝玉叶,伺候起人来还是挺熨贴的。 思及此,月九龄想要起身,但稍有动作便牵动了全身,迟缓的动作反应和不大受控的肢体让她有种昨晚被人拆开了骨架重组的错觉,腰酸背痛得仿佛浑身都要散架了,这让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嘶——” 听到动静的小蓁推门而入,“郡主,您醒了!” 身后跟着端了盆清水的桃红不厌其烦地纠正她: “都说了要改口叫夫人。” 小蓁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子,“哦对,我这不是还没适应么。”然后与桃红上前要去搀扶侯夫人,“夫人我们来替您洗漱更衣吧。” “不必……”月九龄没有在清醒且能自理的状态下让人服侍穿衣的习惯,咬了咬牙自己坐了起来,自己解开扣子,然后她就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她那白色干爽里衣下的身子,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 全都点缀着或红或紫的痕迹,尤其是腰侧两处,修长的指痕泛着青紫色,无不彰显着他们昨晚有多激烈…… 小蓁与桃红两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也没料到会目睹此番情形,一时错愕惊诧,但很快反应过来,红着脸说: “还是我们来吧。” 外界不都说侯爷清心寡欲么? 月九龄此时已经“自暴自弃”了,坐在床边狠狠地腹诽“清心寡欲”的顾侯爷——这男人一旦开窍了进步飞快啊,难怪敢自称“悟性”极高。 印痕在擦拭过后更加鲜明,夏衣单薄,脖颈手腕那些根本遮不住,要让她怎么出去见人?说被蚊子叮咬了么! 月九龄怎么看吻痕都觉得刺眼,越看也越气,又想起昨夜到后来,两人悬殊的体力彰显无遗,下意识地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狗……” 然而她只说出一个字,被替她更衣的小蓁捕捉到,以为她在问顾墨玧的行踪,忙开口,“侯爷么?” 也不等她答复便“善解人意”地相告: “侯爷现在在书房呢,吩咐我们不要叫早,说您昨晚太累了,要好好休息!” 月九龄:“……” 您干脆说我纵欲过度多好啊? 【作者有话说】 我发4,以后肯定连油门都不踩,直接上天,让你们闻闻车尾气就好。有月票的老板们投一投呗,捧个人场呀。这章有点短,还有一章。 第373章 食髓知味 正腹诽中,罪魁祸首出现了。 “阿龄!”顾墨玧一进门便直接接过小蓁手里的外衣,“我来吧,你们去将后厨温着补汤拿来。” 说着便上前替月九龄穿上,一边系着腰带,一边语气温柔地询问: “怎么不再睡一会儿?能下床么?” 没得到对方的回应,他抬眸才对上那双此刻仿佛要吃人的桃花眸,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咳,我扶你。”然后伸手环着她的细腰,慢慢走去桌边。 月九龄扶着酸软的腰瞪着他,咬牙切齿地想:好啊,来日方长,看看是谁让谁下不了床! “汤来了!”小蓁去而复返,温热的汤呈到月九龄跟前。 月九龄敏感地闻到汤里有药味,不明所以地看向身边的男人——自她大病一场后几乎每天都在喝药,现在对药味是深恶痛绝,药膳也不行! 顾墨玧诚恳地看着她说: “给夫人补身子的。” 月九龄闻言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气,接着一字一顿地强调,“我、不、用、补!”愤怒的模样就像只炸了毛的小猫,奶凶得可爱。 顾墨玧第一反应是想伸手去摸她的头,不过刚太起来就顿住,瞥了一眼旁边的下人,他们便识趣地退下,还贴心地替他们掩上了房门。 于是他那只蠢蠢欲动的手终于落在细软的发丝上,意有所指地哄着月小猫,亲自要喂汤: “可是昨晚第二回…..一半就晕过去了,说明你身子骨还是弱,要补的。来,乖乖喝汤。” 哪知道这反而踩到月小猫的尾巴了,气急败坏起来,“顾墨玧!” 顾侯爷虽然喜欢逗猫但也怕逗过了跑了,于是赶紧顺着毛摸: “是我不好,没轻没重让阿龄受苦了。下回我会精进的,但这汤药还是得喝。” 这药膳是调养身子的食谱,就算没有昨晚那一出他也希望月九龄能多喝,她太瘦了。 然而顾夫人没那么好哄的:“不喝!” 音落,唇上传来温软的触感,“唔……”紧接着被嘴对嘴被渡了满满一口补汤。 月九龄想抵制,可顾侯爷早有预料,熟稔地撬开牙关,将汤水喂过去,一气呵成,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 然后又温柔得不像话地堵着她的唇,与她一同品尝这补汤的味道,期间溢出来的汤汁从嘴角淌了下来,顾墨玧还唯恐浪费似的用舌尖卷了回去。 月九龄微微喘息调整呼吸,挑眉,“大清……”她本想说“大清早”,但看到日头又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大中午的,侯爷就这么欲求不满可不大好。”语气是满满的挑衅。 顾侯爷轻笑一声,表示冤枉:“明明是阿龄招我的。” 难道阿龄方才的意思,难道不是想要我口对口地喂汤喝么? 月九龄闻言不由地再一次惊叹半天不见,顾侯爷撩人的功力进展神速,目光往下一移,笑得有些嚣张: “我就招了,而且还不想负责。” 顾墨玧被噎得一顿,露出“真拿你没办法”的宠溺笑容,捧着她的脸亲了一下额头,心甘情愿: “嗯,我认了。” 他这二十三年里,骄纵妄为过也历经过家破人亡,失去过依靠也落寞绝望过,自以为看破了红尘,不曾料到是他还未遭遇命之红尘。 直至月九龄出现在视线里,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心弦,才知道原来这天底下还有那么一个人,是他不惜性命也要得到和守护的。 而得偿所愿之后便食髓知味了,但他甘之若饴。 【作者有话说】 这章也不长,明天再写长一点的,晚安。 第374章 顾月归宁 侯府,庭轩苑。 “夫人,马车准备好了。” 花剑进来禀报的时候,侯爷夫妇恰好用好早膳。 今日是顾月大婚后第三天,按照婚俗惯例,初为人妇的女子需要回一趟月府,也是俗称的归宁。 休养生息了两日,月九龄脸色红润了不少,身上的酸痛也在顾侯爷娴熟的手法下得到缓解。 小蓁与桃红替她将如瀑的乌丝挽了起来,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眉心还画了朵精致的梅花,一身绛红华裳衬得她比少女多了几分风韵媚色。 应了花剑后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尾逼出了水汽——她这两日因洞房花烛夜操劳过度一直嗜睡没这么早起,用早膳的时候也一直睡眼惺忪。 此时站起身来,一双桃花眸微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懒散,一点儿都不像做尸检来能一天一夜不合眼的九龄郡主,更像个被宠大的娇气金贵大小姐。 成亲后成了“娇气包”的月九龄余光瞥见顾墨玧也跟着起身,怔了怔,看向他说: “我一个人回去就行了。” “但我想陪夫人。”顾墨玧说着就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这两天类似亲密的小动作做起来越发自然,旁人也都习惯了。 回门是不需要丈夫一起的。但已婚女子回娘家有丈夫陪着,在外人看来是一种得到重视的体现。 月九龄当然不会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闲言碎语,而且鉴于她与月铭早就名存实亡的父女关系,回不回去都无妨。只是成亲那天有人特意给她送了那封信,让她想到一些事情,正好竹心院还有些东西没搬完,就想着干脆借着归宁的由头,最后回月府一趟。 只是没想到看到顾墨玧对这点小事都这样上心,心中一暖,迷离的眼眸熠熠发亮,勾了勾唇角: “夫君还真是体贴入微。” 顾侯爷听到夫人称赞只是淡淡一笑,“身为人夫,应当如此。”语气谦逊。 要不是月九龄已经看清了顾侯爷冰冷寡淡面容下隐藏着一颗腹黑的心,都要信以为真了。 对上夫人探究的目光,顾侯爷墨眸一沉,清了清嗓子,压低嗓音凑过去: “那今夜……” 她就知道! 不过月九龄这会儿心情还不错,醉人的桃花眸一睨,挑了挑眉,傲娇的神情分明是在说“看你表现”。 顾墨玧被她逗得笑了出声,然后去牵她的手,一起出了门。 留下来看家的绯刀看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不由感叹——侯爷跟郡……哦不,跟夫人在一块儿都是笑着的,尤其是这几天,笑的次数比他过去二十三年加起来还多,而且每一个笑声都是爽朗发自内心的。 真好。 * 月府,前院会客厅。 月铭早就接到了月九龄今日要回门的消息,端坐在上位等候,未发一词,阴沉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旁被临时叫来与他一同接待新姑爷的孙姨娘看得胆战心惊,却也十分识相,没有出声打扰。 这也难怪孙倩倩之流有些想法,毕竟天底下哪个父亲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告知嫡女的婚事已经确定了的?先夫人的做法确实有些不尊重月铭这个丈夫了。 按理说,控制欲极强的月铭当时该大发雷霆并且声明婚约作废才是。 可即便符沁去世,月铭也不曾提过要废除嫡女与小侯爷的婚约,也不管林夫人怎么明示暗示都没有动摇过月九龄作为月府唯一嫡女的身份——虽说这是先夫人临终的唯一遗言,但月铭也并非重情重义之人。否则也不会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将陪伴了十几年还为他育有一对儿女的林芸休了逐出府去,这确实有些奇怪。 还有侯爷与郡主大婚前的一个月,月铭突然与皇后极力支持月九龄出嫁南蛮联姻一事——皇上都赐婚的婚事哪是好更改的?虽然之前他对太子与靖王——现在是三皇子对郡主的示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也从没送过口。可与南蛮联姻这事上,他却不惜顶撞皇帝得罪不少朝臣,这般吃力不讨好,又是为何? 就在孙姨娘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往事时,王管家前来通报——姑爷和小姐车驾已经到了! 于是孙倩倩只得先压下心中疑惑,换了张恰到好处的笑脸走去前门等待迎接。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句话在月铭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原先他或许还有将月九龄当女儿看待——虽然不曾疼爱过,却是严厉的。这会儿连那点父亲的严厉都不见了,客气又疏离,是真把回门的女儿当客人了。 月九龄有些意外,但也喜闻乐见。 当初月铭在顾墨玧上门求亲下聘时没有二话,转头却属意与南蛮皇室结亲,虽然最后没改变什么,但是为人处世最忌两面三刀。月铭身为百官之首,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也并非不畏惧顾墨玧以及他身后的顾家军。 一旁的下人们感受着屋里刻意营造出来的风平浪静的氛围心里颤颤巍巍——唯恐其中哪位呼风唤雨的主儿突然就不乐意装了,届时场面一定很可怖。 好在两盏茶的功夫过去了,三位都没有翻脸的意思,才不由地松了口气。 顾墨玧当然介意月铭曾大力推动月九龄嫁给慕容赋的事,但也不至于特意跑来月府下他的脸。 而且只要月九龄一日还是他的女儿,他就会看在自家夫人的面上,与月铭维持表面的融洽。 例行的问候结束,月九龄提起慕容赋当日在宫中提起认识符沁的事,有意想从月铭嘴里了解更多关于母亲的旧事,毕竟他们曾为夫妻。 月铭闻言神情凝滞,随后扭头对一旁宛若摆设的孙姨娘说了句,“你去吩咐后厨多做几个龄儿爱吃的菜。”要将她支开的意思很明显了。 孙倩倩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二话不说就先行退下了。 “你想知道什么?”没了外人在场,月铭也不客套了,直截了当地问。 月九龄还以为他又要回绝,至少也得怒发冲冠,毕竟在过去的十六年里,他连听都听不得符沁这二字,这次竟然没发作还主动发问。 “全部。” 从她进月府到去世,所有事情。 月铭眉头皱了皱,脸色沉了下来,自顾自地抿了口茶,然后才开口,“十六七年的事,记不是很清了。” 月九龄没有接话,只是很有耐心地等着他说下去。 “她……你母亲是个不可多得的奇女子,虽然身世差了些,但与那些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不同,琴棋书画会,骑马射箭也会,连疑难杂症都会治,凡是世间万物,她都能侃侃而谈。你……大概就是肖她吧。” 说着他抬眼看了看月九龄,精光的眼里露出一丝苦涩。 难得从她嘴里听到对一个人尤其是女子的称赞,才成亲三日便娇生惯养的月九龄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 不过月铭对父亲节的特别也不是无迹可循,否则不会因为符沁喜静,就在后院幽静处建了竹心院,虽然后来破败了,但仍旧是月府最大规格的院子。 月九龄在年过四十的男人脸上罕见地看到了柔情,似乎陷入了回忆,她眸色暗了暗,出声说: “月家到底是书香世家,门第高贵,母亲虽博闻强识,但到底来路不明,要做月府的女主人可没那么容易。” 话落,只见月首辅身子猛然一震,看向月九龄的眼里带了几分狠绝,冷哼一声: “不然你觉得就以你首辅嫡女的身份能进侯府的门?” 顾墨玧本来也意外月九龄向来不看重出身地位,怎会如此说岳母,但见月铭被激怒,仔细想想或许她是故意的。 月铭也确实做出了反应,但这反应他不乐意听,言外之意像是回答了月九龄的问题——符沁很有本事,可也掺了讽刺的语气——不仅能哄得顾霄夫妻定下婚约,还是背着他这个丈夫约定的,主意大得很。 虽是月九龄降低符沁在先,但听到这阴阳怪气的答复还是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顾侯爷看在眼底,沉声提醒月铭: “首辅大人莫不是年纪大了不记事,阿龄并非以您的嫡女进我安定侯府的门,而是以郡主的身份与本侯缔结婚约的。” 其实首辅嫡女也不是不能嫁侯门,月铭那么说分明是故意膈应月九龄的。 不过顾侯爷说的也没错,月九龄早就摆脱了首辅嫡女的身份,她凭借自己的实力得到的封号,比月府带给她的好太多了。 听到顾墨玧维护自己,月九龄心底那点不悦就被安抚了。 既然已经知道月铭是真的对符沁进月府之前的事情一无所知后,她也不想继续在这里与他虚与委蛇了,起身请示: “多谢首辅大人为我解惑,我还有些贴身之物落在竹心院,可以进去取么?” 更改的称谓,字里行间的疏远,都在表明月九龄想与月府的一切划清界限——竹心院虽然是符沁留下的痕迹也是她生活过的地方,但也是月府的东西。 今日之后,他们大概也不会再以父女的身份私下见面了。 月铭神色复杂,但最终也只是粗声应道: “自便。” 【作者有话说】 文中归宁/回门的做法是我在有限的认知上胡扯的,非传统习俗,不可参考。 p.s.顾月是男女主姓的组合,不是一个人的名字,本来应该是“顾、月归宁”的,但不想破坏标题四个字的队列,大家不要因此有误解。 晚点还有一章。 第375章 婚后日常 难熬的炎热六月也剩没几天了,很快便到了七月。 白天日头太毒辣,侯爷与夫人便在书房,一个处理军务一个看书。 顾墨玧的书房很大,三面都是高高的书架,架上各种各样的书都有,当然兵法武器之类的居多。 月九龄书看得很杂,大概是受法医的职业影响,除了一些医药类的书籍也会看各种各样的入门书,比如大燕的造车技术,又比如纸张的种类等等,她都当做常识那样去看,不需要精,了解即可。 偶尔还能翻到顾墨玧小时候读过的书——因为长大的侯爷不会在书上乱涂乱画,所以很容易分辨出来。 这时她就会占用顾侯爷的一点时间,听他说当时的情形和小时候一些事,彼此了解更深了。 这日她拿到的是小侯爷上学用的书,上面用毛笔画了个留着长须的瘦老头儿,连脸上有几根皱纹都画了出来,愁苦的形象栩栩如生。 月九龄忍不住笑了出来,顾侯爷被夫人发现了小时候顽皮的糗事,面上有些挂不住,伸手把书合上,绷着脸评价: “我幼时有些太不像话了。” “哎,别拿走,我还没看完呢!”月九龄想把书拿回来,第一页就敢画先生的肖像,书里想必还有“惊喜”,她很感兴趣。 顾墨玧仗着自己身高手长将书放在了书架最上一层,月九龄也不会就此作罢,她踩着梯子就要去够。 只是刚踏出一步,就被人搂着腰转了半圈放在书案上,随后嘴被堵住,也说不出抗议的话了。 月九龄气他用这种犯规的法子,猛地在他唇上咬了一口,当然没有用力,接着又用力地吮吸,以此表示自己的不满。 她的小打小闹对顾侯爷而言不痛不痒,还能增添乐趣,所以也就纵着她了。 好一会儿,两人仅存的理智在紧要关头阻止了情欲继续蔓延,抵着额头微微喘息。 月九龄恢复了正常呼吸后,看到顾侯爷胸襟都被扯开了,怔了一下,脸和脖子连带耳朵都红透了,下意识地伸手替他整了整领口。 感知到两道炙热目光,她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 “老侯爷……” 话音刚出,耳垂被人捏了捏,她没忍住跟着颤抖了一下,然后改口: “爹娘一定很疼你。” 当时她只是随口说了句称老侯爷夫妇为公公婆婆有些别扭,顾墨玧便让她随自己喊爹娘了。 月九龄之所以会这么说,不仅是墨梅轩里栽了棵天下独一无二的墨梅,还有那些太不像话的书本,放在任何一个大户人家里都是要被狠狠教训一顿的,再被所有教书先生避之不及。 但小侯爷不仅没有受到训斥,还能继续换先生,若非老侯爷夫妇过后赔礼道歉特意恳请被捉弄的教书先生不要计较和声张,恐怕小侯爷劣名早就远扬整个大燕了。 顾墨玧也是过后才知道爹娘当初背地里为自己做了这么多,沉默了片刻,然后才说: “或许吧,但我那时不大懂事。他们一年里也就年节前后在府上能待上两个月,大半时间都是在西北军营,也不肯带着我去,所以我总觉得自己是多余的。” 月九龄闻言诧异抬眸去看那双墨眸流露出落寞,伸手与他相拥,拍了拍他的后背——没想到当时不可一世的小侯爷竟然私底下以为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小孩儿。 顾墨玧垂首嗅着她身上独有的气味,仿佛能顺着鼻子填补他心里的空缺。 “有一年我……应该是八岁,差不多这个时候,刚入秋,有天夜里着凉。太医看过后说是风寒,府里的下人不想让去西北巡防的爹娘分心,想着等回来之后再禀报。” 他顿了一下,低沉地笑了声,好一会儿才继续: “但用了好几天药都不见好转,最后还烧得昏迷不醒了,师父……就是邹老将军,得知此事后立即传书去西北。爹娘是日夜兼程赶回来的,可能是我太想他们了,浑浑噩噩了四五天竟然还醒过来一会儿,刚好就看到回府的爹娘,灰头土脸的。” 他的头埋在月九龄的脖颈间,声音闷闷的,说得很慢,月九龄设想了一下那个情形——生病的小男孩在最脆弱的时候想的是父母,就连被病魇住了也要拼了命醒过来,就想见到爹娘。 思及此,她心都被揪了起来,无意识地揉了揉他的背,安慰道: “或许是亲子连心呢?” 顾墨玧将她抱得更紧,“也可能是我想临死前再看他们一眼,可是也没能看多久。”不到一年他们就死了,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着。 月九龄听出他语气有些难过,也回以紧紧的拥抱。 两人就在这一方书房里,互相抱着舔舐伤口,互相安慰,互相填补生命里的不完整。 * 日子一天一天地流逝着,自从疯狂的杀人魔被处决之后,皇城里谋杀案发生的次数骤减,京兆府大理寺等衙门清闲之余还有些不习惯,但都会习惯的,因为再没有比太平更让人安心了。 七月下旬的某一天,落影从扬州回到皇城。 回来之后就进书房向顾墨玧汇报这几个月的进展,一直到深夜。 他回房的时月九龄已经睡着了,听到动静想要睁眼却被他一把抱住哄着继续睡。 月九龄第二天醒来,总觉得他当时的情绪似乎很低落,想要追问他却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模样,便作罢。 毕竟她也没把成亲当晚收到的那封信告诉顾墨玧,过去这么久都没再有动静,应该不会有后续了吧。 *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九月授衣。 转眼就入秋了,天儿也逐渐转凉。 这日顾墨玧从早朝下来,带回一个消息——皇帝要在重阳之后率群臣去皇城郊外的皇家猎场秋猎。 【作者有话说】 我jio得最近糖撒太多了,可能会牙疼,是时候搞点事情了嘿嘿(苍蝇搓手.jpg),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前面有多甜,有面就有多虐(bushi p.s.七夕就不写了,可以移步评论区置顶第一条,嗯,感觉可以放在这儿,问题不大哈哈。 晚安。 第376章 九月秋猎 秋猎自古便是帝王乐此不疲的一项活动,也是一种国力强盛的象征,既能振奋人心亦能一展风采。 九月初十清早,皇帝明晟便带领着一众王公大臣,浩浩荡荡地出了城。 皇室猎场位于皇城远郊西北方向,与巡防营驻地毗邻,足以确保圣驾无忧。 太平盛世,秋猎已不再单纯是军政性质,也衍生出许多娱乐活动,因而随行人员也不仅限于王公朝臣,也可以携带家眷,领略我大燕儿郎的飒爽英姿和大好河山。 此行安全问题由禁军统领秦琰负责统筹,无需劳动顾墨玧,不过他身为年轻一代中出类拔萃的代表,去岁因下江南错过了秋猎,这次是头一个被明晟点名随行。 月九龄在侯府休养生息了两个多月几乎足不出门,正好能出去走走透气,而且之前顾墨玧说要教她骑马,但因各种不可抗的因素只能暂时搁置,现在倒是能提上日程了。 之前顾墨玧带她跑马的时候只是在猎场外围转,未曾目睹皇家猎场的壮丽,今日亲见不由眼前一亮。 一望无垠的辽阔草原,潺潺溪流旁有牛羊与鹿在悠闲地饮水,两旁是茂密丛林,偶尔传来空灵的唳叫,昭示着在林木丛间还有凶禽猛兽等待着勇士们去征服。 繁复的祭典仪式过后,众人纷纷退下稍作休整,准备午后的狩猎。 江言忆在人群里找到好友后便径直跑来与她同行,饶有兴致地问她: “阿龄,你要下场去玩么?” 顾墨玧及其他大臣都被皇帝留下,大概是说一些关于秋猎的事儿,月九龄自己先回住处。 听到好友这么问,她笑着摇头,“我还不会骑马,就不去给人添乱了。” 江言忆倒是没料到这一点,懵懵地“啊”了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阿龄在意“人”就是顾墨玧,于是轻轻地撞了撞她的肩,意味深长地说: “其实第一日大家就是讨彩头罢了,不会那么较真的,而且侯爷从来也没把秋猎当回事,每次都是意思意思打几头獐子啊獾的交代得过去就收手。” 言外之意就是“人”或许乐意让你添乱呢? 可惜“人妻”重点抓错了,“为何?” 许多人都将秋猎当做在皇帝及大臣跟前展示才能和加官进爵的机会,顾墨玧怎么还藏拙了呢? 江言忆没想到月九龄会有这么一问,思路也被带偏了,认真思索过后,不确定地回答: “嫌……麻烦?” 月九龄其实只是随口一问,她大概能猜到顾墨玧没有尽全力的原因。 他本来就年少成名,弱冠之年便承袭侯爵,还手握十万兵权,这可以说是前无古人了,皇帝这么做虽然有念及老侯爷夫妇是因公殒落的缘故,但到底还是招人眼红。 顾侯爷从来都不是胆小怕事的鼠辈,只不想惹是生非,比起无谓的争权夺势和算计,他会更愿意把心思放在乎的事儿上,以前是顾家军,现在可能还要再加一个自己。 所以说他“嫌麻烦”也没错。 但江言忆显然对自己这个答案不满意,还在绞尽脑汁地想出更合理的原因,这大概就是忆安郡主能成为大燕棋神的缘故吧。 月九龄实在不忍心看她在这上面钻牛角尖,便转移她的注意力: “那阿忆怎么也不想去?” 对于棋以外的问题,忆安郡主倒是很快,听她这么问,也就不纠结了。 “小时候我倒是想,但父亲母亲不让,怕我磕着碰着。现在长大了我也不想玩了,太粗鲁了,不适合我。” 而且还累,每次骑完马腿都要好几天都没法好好走路,她才不想疯玩一天然后其他时间只能在大帐里窝着。 不过她没把后面这个原因说出来,不想让阿龄觉得自己太娇生惯养了。 月九龄如今对这个好友也有了一定的了解,也不拆穿她,只是挑了挑眉: “是么?那爬山就适合你了?” 她可是听说了——重阳节那日,忆安郡主与一儒雅男子一同登高,男子并非江少卿! 那儒雅男子是何人,别人不认识也猜不着,但月九龄一听便知道是谁了。 江言忆猛地红了脸,瞪着调侃自己的好友,想辩解却语塞,只能气呼呼地抗议: “你……阿龄,你又欺负我!” 月九龄见状忙抬手替她顺顺气,从善如流地哄道: “没有没有,爬山是文人雅士最爱的事情之一了,不仅能寄情山水,还能强身健体。” 原本因为她安慰的举动渐渐消气,但仔细一想不还是在挤兑揶揄自己么? 江言忆气急败坏: “你就是在取笑我!” 然后惹来了安国侯夫人更清脆的笑声。 顾墨玧就是在此时靠近正在玩笑的二人,还有五步远就听到自家夫人在逗别人寻开心,顿时浑身的凛冽都在笑声里敛去,眼底的冰霜也化成了水。 他上前出了声,对月九龄说: “阿龄,我教你骑马。” 月九龄有些意外,“不去狩猎?”往年还会做做样子,今年怎么连交代都懒了? 顾墨玧神情自若地颔首: “嗯,跟皇上禀告过了。” 答应了这次秋猎要教她骑马,顾侯爷当然不可能抛下夫人自己去狩猎了。 旁听了两人对话的江言忆立即脑补出侯爷为了教阿龄骑马特意向皇上请命的温情戏码,感觉比吃了十盘糕点还要齁甜。 亏她方才还在试图说服阿龄趁这个机会近距离感受侯爷在猎场上的英勇神武——当初月星儿就是因为在猎场上窥见了顾墨玧的才铁了心地要嫁给他的,诸如此类的事迹数不胜数,由此可见骑马射箭的顾侯爷魅力有多大。 不过,如今看来她就多余说这个。 于是江言忆十分有眼力见儿地对这夫妻二人告辞: “我这就回去了,二位请便。” 如此,月九龄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便转身进帐里换身轻便的衣裳。 待她出来时,顾墨玧已经牵着马在门口等候了。 四目相对,均看到彼此眼里的惊讶与欢喜。 【作者有话说】 我说的虐不是感情破裂离婚这种啊,别担心别担心哈哈。 还有一章。 第377章 顾月狩猎 月九龄此时拆了累赘的发髻头饰,只用一根紫色发带将漆黑的秀发束起在脑后,风一拂过便如绸缎般飘动着,一袭修身的淡紫劲装衬出她纤细的身段以及盈盈一握的腰肢。 顾墨玧看得眸色一深,他早就以掌丈量过那细腰,这会儿看着贴身的衣料描摹出的线条,滑嫩的手感犹存。 而月九龄惊喜则是因为目不转睛的男人旁边有两匹马,除了他的专属坐骑还有一匹,体格比起黑马要小一些,浑身棕色,唯有额前的鬃毛与黑马如出一辙,是雪白的。 想必是顾墨玧特意为她挑了匹适合初学者的温顺母马,而且还在马鞍上铺了层细软的垫子——还真是事事周到。 于是两人与打算出发去丛林狩猎的队伍背道而驰,前者马往营帐后面那片草地去了。 这一教就是半天,直至金乌西沉,夕阳如同火焰吞噬着白云染红了天边,两人两马才踏着满地霞光而归。 月九龄今天就学了骑姿,已经能独立在马背上保持平衡坐稳了。 看似简单的动作,她学下来却也腰酸腿疼,沐浴时才发现自己的大腿内侧都被磨红了,有些哭笑不得,以前也没什么感觉,但成亲之后她发现自己好像是有点弱…… 哼,一定是顾墨玧总是在自己耳边说什么“瓷娃娃”的缘故! 泡过澡后,她觉得舒畅多了,行动也没有方才那么不便,于是慢悠悠披着衣服出来,看到在外间等候的男人时不由地一顿,下意识地拢紧了衣裳。 顾墨玧看着她因为热气蒸得气色红润的脸露出茫然的神情,手上动作却丝毫不含糊,不由想笑,但为避免被赶出去,忍住了。 “我来送药膏,涂在伤处能缓解酸痛。” 月九龄闻言反应过来,看着桌上放着的罐子,讶异反问: “你怎么知道?” 她还是刚刚沐浴才发现腿根都磨破了。 顾墨玧泰然自若地垂眸去拿药膏,“一开始学骑马都会这样。”再抬眸将手中药罐递给她,关心道,“快涂上,不然明日要红肿了。” 月九龄伸手接了过来,然后才发现自己伤的地方有些隐秘,不知是室内太热了还是刚泡完澡的缘故,耳根子有些发烫,对上满眼只有关切的墨眸,反倒显得她心术不正了。 连声音都多了几分心虚: “现在涂?” 顾侯爷觉得就得赶紧涂伤才好得快,但没有放过侯夫人脸上羞赧的神情,心中了然,眉梢动了动: “还是夫人要我帮忙?为夫十分乐意效劳。” 月九龄想了一下他蹲下来凑近自己大腿内侧的情形……. 立即刹住,连忙摆手拒绝,“咳,倒也不必,我自己可以。不过……” 然后觉得脸也烧得厉害,不能再和这蓝颜祸水待在这旖旎的浴室了,“夫君能否回避一下?”自己在他跟前涂药的画面似乎也很奇怪。 本想调戏一下夫人的侯爷没想到结果是自己被赶出门,于是也不装什么正人君子了,直接把她手中的药膏摸过来,另一只手抱着她横坐在自己腿上,伸手去接她的腰带。 “还是我帮夫人吧,看得清。” 月九龄猝不及防被放倒,这才反应过来,忙揪住自己的领口,恶狠狠地指控他: “你……你就是故意的!” 露出狐狸尾巴的顾侯爷也不装了,坦然承认,“没错,谁让阿龄不等我一起洗,为夫还想与夫人重温一下鸳鸯浴呢。” 说着手指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惦记了一整天的腰肢,就见方才凶巴巴的人儿忽然软倒在自己怀里,嘴上却还不肯服软,哼哼唧唧地表明自己的决心: “想得美!” 她当然还记得上一次“鸳鸯浴”的情形,冷泉里自己水深火热,顾墨玧却坐怀不乱,想要再来一次?没门! 看来鸳鸯浴是暂时洗不成了,但替夫人擦药却是可以的。 顾侯爷一边擦,一边还要郑重其事地说: “别动!这么红,我都要心疼死了。” 月九龄被他弄得整个人软瘫无力,一掌拍在他胸口上,咬牙切齿,“你快住嘴吧!”就是没发现自己此时手上的力度无异于挠痒痒。 顾墨玧被撩拨得心痒难耐,两个时辰后,两人还是洗了一次鸳鸯浴。 夜空弯月星辰如洗,春宵良辰佳人在侧,夫复何求。 * 秋猎持续十日,顾墨玧似乎打算要在这十日内教会月九龄骑马,每天无心狩猎竞技,一心只想着与夫人去草原上骑马游玩,这秋猎尚未过半,随行的朝臣家眷全都知道安国侯夫妇如胶似漆了。 堂堂一品军侯怎能如此沉迷美……夫人呢! 于是终于在第五日,在皇帝开了金口的情况下,顾墨玧终是参与了狩猎竞技,不过是以陪同夫人的名义。 秦国公等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长辈都忍不住在心中感慨——要不是幼时历经磨难,这小侯爷若是在锦衣玉食中长大,定要长成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纨绔啊! 月九龄临阵磨枪学了拉弓射箭,然后就跟着顾墨玧进入了一切未可知的丛林去狩猎。 没走多深,就听见顾墨玧提醒她: “阿龄,东南方向有只野兔。” 她看过去,果然看到一只肥美的兔子,一下就想到了烤兔的美味,双眼发亮,“看到了!” “拉得开弓么?” 月九龄笑而不答,直接用行动证明。 “咻——” 射偏了,兔子也被惊跑了。 落影等人都看懵了,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明显的靶子离得这么近还射不中的情况,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顾墨玧打破了这瞬间的死寂,若无其事地问月九龄: “咳,我们往深处去,那里有别的猎物,阿龄吃过鹿肉么?” 不愧是侯爷,反应就是快人一步。 随从纷纷附和: “对对对!” “鹿肉好吃,补身子!” 月九龄:“……” 其实不用这样欲盖弥彰的。 经此献丑,月九龄已经破罐子破摔了,打算把它当作一次观光了,果然越深入林子,就越能看到各种各样的猎物,顾墨玧几乎百发百中,沿途的收获不小。 就在这时,月九龄发现左前方的灌木突然动了一下,眯起眼睛看了过去。 “夫人,要再试试么?” 顾墨玧的询问随之响起,月九龄虽然很想再尝试却也不想再出第二次丑,正犹豫间顾墨玧已经离开自己的坐骑落在他身后了。 两人共拉一张弓,视线落在同一处——猎物尚未发现危险的到来,仍旧在丛木后缓慢移动。 顾墨玧俯首在她耳边低声数着数,月九龄本来聚精会神的,但抵不住耳边温热的气息啊,一个走神没能及时松手。 “铮——”的一声,箭还是发了出去,就是偏离了目标。 那灌丛后的猎物被惊动,一个跳跃就跑没影了,是只通体雪白的狐狸。 落影这次决定用行动来掩饰自己的神情,勤快地纵马去给侯爷和夫人捡箭。 他刚拔起那只插在地上的箭,却也发现了什么,顿了一下然后抬头冲着大队人马喊: “侯爷!” 众人不明所以地看过来,然后就看用箭头指了指所在的位置,眉头紧皱: “这儿似乎有一副……人骨。”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与现实相同的时节了哈哈,不过南方依旧不见秋意,但北方的娃儿就得记得天凉添衣保暖了啊,晚上别踢被子。 晚安。 第378章 两副白骨 众人都注意到了落影说的是“人骨”而不是“尸骨”,说明那不是猎物的尸体残骸,而是一个人,曾有人死在了此地或者尸体被埋在了此处。 这可是皇家猎场,虽说皇帝一年都不一定会来一次,但也有固定的护卫巡视驻守,也有专门负责守猎场的人打理,无论杀人还是埋尸,都不该出现在皇家猎场的地盘上。 月九龄闻言便下了马,与顾墨玧一同过去查看。那灌木丛后的土壤里露出了约三寸长的白骨,虽然只有半截,但落影判断得不错,这确实是人的肋骨。 顾墨玧下令让随行将士先把这具土里的白骨挖出来,于是狩猎瞬间变成了掘墓。 月九龄在埋尸地周围看了看,若有所思地推测: “周围没有翻动的痕迹,且尸骨埋得深,土都填充进体内,应该不是新埋的。此处地势较低,可能是经受了入秋前下的几场大雨的冲刷,这才露了出来。” 顾墨玧沉吟片刻,然后对花剑说,“去把负责这一片巡逻看守的找来。”音落又吩咐落影,“你将此事告知江少卿和秦统领。” 两个亲卫领命,转身就去执行。 * 皇城郊外的秋意已经很浓了,此时只有随从们挥铁具挖尸骨的动静,秋风吹得枝叶簌簌作响,带着几分寒意,顾墨玧担心月九龄待久了要着凉,正要开口让绯刀护送她先回营帐去,就听到不远处掘地的随从们突然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气: “嘶——” 然后就见绯刀提高音量汇报情况: “侯爷,夫人,这底下好像还有一具白骨!” 还有? 顾墨玧心没有来地一沉,就见月九龄已经迈开脚步走过去: “我看看!” 风大吹得天上云卷云舒,这会儿恰好遮住了骄阳,深林里又更加阴冷,饶是诸位都是英雄好汉,也抵不住这挖了一具又有一具的,难不成他们还不小心挖到了坟堆了? 其中一个将士偏头看了看旁边,确认那是一个完整的头骨,然后又扭头看着他们挖出的坑里另外一个完整的头骨,和那黑洞洞的“双眼”相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出声问: “怎么底下还有呢?” 另一将士猜测,“这该不会真的是谁家的坟吧?” 月九龄隔着手帕翻看了他们挖出来的那堆白骨,确定人体骨骼已经基本俱全,还多了一块肱骨,有可能是所属那坑里头骨的。 她起身抖了抖沾灰的帕子,走到那个有四尺深的坑旁边,指着周遭杂乱的情况说: “如果真是有人给死者安葬的话,应该会有碑,至少也得清理了周围的杂草。” 这里土质混杂着石块,且地势低洼容易积水,再往上几十步就有更好的选择。 顾墨玧也认同她的说法,将目光从边上那具几近完整的骸骨移开,神色沉重道: “没有碑也没有棺木,说明当下很匆忙,不大可能是替什么人收尸,更像是掩盖。” 言外之意,有人灭口毁尸。 在场到了阵前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猛将但下了战场却从不滥杀无辜,正因常年行走在生死边缘,才比旁人更懂得生命无常,活着是很不易的。 因而也见不得他人视性命如草芥,若非家国仇恨,何以致人于死地? 顿时气氛有些凝重,而这时,花剑与落影也去而复返,都带了人过来。 狩猎场的老兵一看到那堆白骨,“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连忙摇头摆手说他不知情,与他无关。 而与落影一同前来的江聪与秦琰则是蹙起眉头,既然皇家猎场发现了死人骸骨,大理寺就不能不理,于是江少卿先开口询问: “侯爷、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绯刀很是自觉地替主子回答了问题,将来龙去脉仔细地说了一遍。 月九龄一边盯着那堆尸骨看,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待绯刀讲完,她回过神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身旁男人周身寒气逼人。 其实这才是顾墨玧平时的状态,但自成亲后他已经很少这么冷了,尤其是有月九龄在的场合,都会注意收敛克制,仿佛怕冻上了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儿。 所以月九龄此刻久违地被冻了一下,诧异之余抬头看他,发现那双墨眸宛若深潭,蕴含的情绪复杂难辨。 那边江聪与秦琰说了什么,最后将商议出的结果请示他: “侯爷与夫人不如先回营地,我让人将尸骨挖出来运回去,到时候还要请二位帮忙。” 他们自然没有意见,于是顾墨玧伸手去牵月九龄准备折返。 双手触碰之时,月九龄再次察觉到不对劲——他的手比自己的还要凉,但却握得十分用力。 她抬眸看着男人冷峻的侧脸,没由来地感到一丝不安。 日落之前,皇上派人来请他们去皇帐,想来是皇家猎场发现白骨一事还是惊动了皇帝。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 第379章 白骨身份 来到皇帐,月九龄才发现惊动的不止是皇帝,各部随行秋猎的官员也到场,还有明蔚月铭江国公,秦国公及其夫人岑毓。 她看上去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脸色惨白眼眶红肿,俨然是伤心欲绝的模样,若非秦国公搀扶着,她恐怕连站都站不稳。 月九龄看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地转头去追寻身旁之人的目光,墨眸已然结了一层冰霜,下颌线紧绷,像是在激励隐忍着什么,她心中的不安更甚了。 皇帝明晟脸色也没好到哪去,不怒自威的神情此刻看起来莫名的阴沉可怖,唇角下垂,如果被厚云遮盖的天日,昭示着要变天了。 受过顾墨玧与月九龄的礼后,明晟便径直对江聪说: “人都到齐了,江卿,你说一说这是怎么回事。” 江聪上前一步,娓娓道来: “稟陛下,侯爷与夫人在狩猎时发现了两具白骨,派人告知臣和秦统领。臣与秦统领商议将白骨挖出运回再做调查。待手下将埋在地下的尸骨尽数挖出后,秦统领认出其中一具尸骨的右脚脚趾有六根,该趾骨较小,于是推测死者是个女子……”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秦琰便出列接了过去: “不错,这种情况实属罕见,臣长这么大,只知一人有此情况。” 一旁的江国公听出了些端倪,便在众人沉默中追问: “何人?” 秦琰颔首,嘴唇动了动却始终没能说出话来,神色悲痛。 这时,面沉如水的顾墨玧替他开了口: “亡母。” 音落,帐内一片哗然。 饶能说会道的江国公一时也语塞,“这……” 顾侯爷的亡母便是老侯夫人,也是秦琰的姨母、秦国公夫人的姐姐,岑芮! 可她当初与老侯爷顾霄是在回皇城的途中被袭击而死的,连尸骨都找不到,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儿! 月九龄在众人交头接耳的间隙中去看眸色浓深如墨的男人,心情同样复杂,难怪。 在发现第二具尸骨时,顾墨玧可能就察觉到了什么,但他没有声张也并未上前仔细查看,甚至反应很平淡。 但月九龄能理解,对一个十五年来对父母之死都耿耿于怀的儿子来说,他可能设想过无数次找到父母尸体让真相水落石出的情形,或许在暗杀地的某个深山密林,或许悬崖河滩之下…… 唯独没想过就在离自己不远的皇城远郊,还在他无数次踏上的土地。 他遍寻天下都找不到的父母尸骨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任谁都接受不了。 月九龄很想伸手去抱着这个看似平静实则攥紧了拳头,用尽全力去抑制浑身颤抖的男人,但场合不允许,她突然有些难过。 就在这时,月铭开口了: “老侯爷及夫人当初是在途经西山时遭悍匪埋伏截杀,虽过后不见其尸身,可老侯爷的亲信当时亲眼所见……”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省略的部分在场都心知肚明,于是他也不再多言,直接指出其中疑点: “还是说,那亲信没说实话,欺上瞒下颠倒是非了?” 西山乃西北回皇城必须途经之处,地势险峻,山匪横行,朝廷整顿多次也无法消除这种现象。 顾霄的顾家军驻扎西北时曾大力镇压过,百姓才得以安生,为此也得罪了那些亡命之徒,这些匪徒怀恨在心,因此蛰伏多年之后,得知顾霄要回皇城的行踪便设伏刺杀。 这是当时唯一一个在此行中幸存下来的亲信所供证词。 若此时停放在外头的两具尸骨真是顾霄夫妻二人的,那岂不说明这亲信欺君罔上,说不定就是他将顾霄的行踪透露给了山匪,才致老侯爷夫妇遇刺身亡的。 这样一来,为什么一行二十多人就他一人幸存也就说得通了,而这两副尸骨,恐怕也是他埋在猎场的。 如果要追究责任,这山匪是罪魁祸首,顾霄的亲信则是帮凶,追根究底,还有顾霄识人不明、用人不当之嫌在里头。 众人闻此纷纷议论,俨然都被月铭的言论给带偏了重点。 月九龄此前只听过月铭与顾墨玧在朝堂上处处不对付,没亲眼见识过。此时亲眼目睹月铭这老狐狸三言两语就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都不再关心那埋在皇家猎场的两具白骨的身份,而是那亲信的居心何在。 呵,还真是擅长玩弄人心,操纵言论。 此番声东击西下来,就连太子明蔚都出声附和: “舅舅所言极是,我们都十分理解顾侯与秦夫人的心情,当初那亲信分明亲眼所见老侯爷夫妇在郊野身受重伤,而后又遭群狼攻击,这才尸骨无存,如今怎会出现在我皇家猎场呢?” 明蔚如此强调,目的是为了说明那白骨不可能是顾霄夫妇的,但也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引到那尸骨本身。 可惜他没看到月铭眉头紧皱逐渐暗沉的脸色,还在继续侃侃而谈: “秦统领与秦夫人也不能看到一副尸骨的右脚有六个脚趾,就判定这是老侯夫人,未免草率了些。同理,也无法证明另一副就是老侯爷吧?说不定只是一对父子或主仆,那具小一点的尸骨只是个未成人或身材瘦小的男子呢?” 见众臣点头称是,还不知道遂了对方之意的太子殿下在暗自为自己的机智而自鸣得意。 江聪借此开口请示明晟: “此行未曾带仵作,太医也不大擅长尸检,所以臣斗胆,想请侯夫人验一验。” 明晟听了事情始末后,沉思片刻,才转头问行礼之后便一言不发的蓝衣女子: “九龄意下如何?” 月九龄不卑不亢地回道: “臣妇自当义不容辞。” 【作者有话说】 月*大燕节奏带师*铭,但抵不过有个猪队友太子外甥啊。感谢老板们投的金币和月票,明天再放名单。晚安。 第380章 验证身份 尸骨本来停放在一个小帐中,虽然身份可能是曾为大燕立下汗马功劳的老侯爷夫妇,但天子没发话,谁也不敢贸然将其抬进皇帐里。 本来也有些迂腐的老臣劝阻皇帝,若要当众验尸也不用搬到皇帐中来,找个干净的帐子或搭个棚验就是了。 不过此言一出,就遭到秦国公及其夫人的诘问——为国捐躯忠臣伉俪死后在诸位大人眼里就该是这般的待遇? 虽然还没肯定这就是老侯爷夫妇的尸骨,但老臣们还是被堵得哑口无言,又见皇帝神色阴郁,想是心情不悦,只好悻悻住了嘴。 明晟命人将两具白骨搬进来,就停放在正中,众人分站围成圈。 尸骨虽然阴森但却没有尸体骇人,大概是因为前者看不到死者的相貌,所以即便对其身份有所猜测,也不会像后者直观地对上。 尤其是死了多年的尸骨,无论生前如何,无论死时多惨烈,十四五年里,有关此人的记忆与痕迹也都模糊不清,有关的人与事都被包了一层布,看不到,也不真实。 当然这是于外人而言,作为与之血脉相连的人,无论过去十年还是几十年,情感与痛苦、遗憾与不甘,只增不减。 月九龄转身戴上手套时,趁机握住了顾墨玧的手,仍旧是一片冰凉。 她费力地将他嵌入掌心的手指掰开,然后与之十指紧扣,想要以此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顾墨玧从进皇帐那一刻起就是紧绷着的,尤其在听到秦琰说其中一具女子的尸骨右脚有六根脚趾的时候,他甚至快要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但他掩饰得极好,外人看来他是镇定且理智的——连月铭与明蔚那样明里暗里地抹黑顾霄他都无动于衷,可真沉得住气! 只有与他朝夕相处的月九龄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痛楚和愤怒——他的内心已经饱受了怒火的煎熬濒临失控了。 月九龄握着他的手的时候,柔软的触感带来了一丝清明,他怔怔地对上透澈的桃花眸,眼底一片苍凉,却是温柔的,同样用力地回握着她。 感受到这一点的月九龄暗自松了口气,在众目睽睽之下拉拉扯扯不合适,双手很快分开,在松开时,她用手指挠了一下他薄茧的掌心,是一种无声的承诺。 她一定会竭尽全力去验证死者的身份,也会找出死因,查清真相。 转身重新面向众人,月九龄从容不迫地对坐在上首的皇帝说: “请陛下容我些时间将这些尸骨归置一下。” 得到应允之后,她便准备开始验尸。 先前江聪已经根据他办案多年的经验认知,将自己知道的骸骨分摆大致成了两具骨骼——初具人形,剩一些拿不准的主意,就堆放在了一旁。 月九龄没打算埋头苦干,她走到两具尸骨中间,分别从中拿出骨盆,开口对众人说明: “这是人的骨盆,也就是腰部的位置,男子与女子的骨盆是有很明显差异的。” 江聪闻言出声道: “不错,男子骨盆外形狭小而高,女子则宽大且矮;男子骨盆上口前后狭窄,女子的前后宽阔;男子的骨盆下口狭小,女子的则宽大。我是照着以上几点判断的,夫人看我可有弄错了?” 月九龄颔首,没错,除此以外还可以看髋臼。”她将一左一右手上两个骨盆的髋臼露了出来,“男子髋臼较大,女子的较小;还有骶骨,男子骶骨狭长,女子的短宽……” 在场所有人听得全神贯注,一时之间都忘了自己的身份,仿佛回到了学堂里听先生讲课,听完之后皆是恍然大悟,收获颇多。 见此情形,月九龄将手上骨盆放回了两具尸骨应在的位置,不轻不重地说: “所以,方才太子殿下关于较小的尸骨可能是个身形瘦小的男子的猜测,可能性不大。” 她说得极其隐晦,但被灌了一耳朵理论知识的众人却都心知肚明——那根本就是胡扯! 明蔚被当众下了脸,这才反应过来自以为傲的才智竟然是在班门弄斧,脸上顿时青一块红一块,却还要强词夺理。 然而被月九龄抢先开了口: “若觉得骨盆仍不足以判断男女,还可以看颅骨。” 这回她将两个颅骨放在一起,一边指着相应的位置一边解释: “一般而言,男子和女子相比,前者的颅骨粗大,前额骨较倾斜度;眉间、眉弓突出显著,眼眶也较深;鼻骨和颧骨较高,下颌骨较厚、颅底大而粗糙……” 众人目光随着她手指而移动,听得入了神,那些点也都一一对应,顿时不由地感叹,“果真是如此。”这真是一男一女两具尸骨! 明蔚的脸色瞬间由青转白,难看到了极点,但是仍旧不死心地嘴硬: “那或许是个孩子呢?” 月九龄嗤笑一声,斩钉截铁,“不可能。” 若说方才她还看在他是太子的份上给他留了面子,这会儿却是决绝到连半分情面都不给了。 毕竟有些人并不懂得适可而止,反而还因为对方没有咄咄逼人而得寸进尺。 “骨架大小或许会影响判断,但耻骨联合面不会,每个年龄段的人的耻骨联合面的磨损程度是不同的,就是这一块儿…..”月九龄重新拿起那具身形较小的尸骨的骨盆,将耻骨面露了出来给众人看。 “从两具尸骸的耻骨面磨损程度来看,两具尸体的年龄相差不大,都在三十五到四十岁之间。” 耻骨联合面是目前为止,用肉眼来判断骨骼年龄最精确的法子。 见众人一脸茫然,月九龄反应过来在座各位虽然都是见识广阔的,但也并非见识过不同年龄阶段的尸骨,尤其是耻骨面的位置。 于是蹙了蹙眉头,换了个更常见易懂的法子,让他们看女子头颅里的牙齿: “如果诸位仍旧觉得难以理解,也可以看这两具尸骨的臼齿面的磨损,小孩儿的话臼齿刚长出来,不可能磨损得这样厉害。” 这个平常随处可见的例子一举,大家就都懂了,顿时醍醐灌顶——所以言外之意,这就是具成年女子的尸骨。 然后才反应过来,不是说月九龄表面看着清冷实则性情温和,何况太子还是她亲表兄,可她刚刚明明拐着弯怼得他下不了台啊。 目的达到,月九龄就不再废话,全神贯注地去将江聪未能分类的尸骨都归放到本来的位置上,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从前只听过九龄郡主剖尸查案如神,如今亲眼得见还被教授了许多神奇的知识,表示受到了巨大震撼。 归置好了之后,她便从男性的骸骨下手,检查到左腿时,她发现: “男性尸骨左腿股骨有一道裂缝,是陈年伤。” 顾墨玧几乎是下意识地抬眸猛地看了过去。 一旁的秦国公则难以置信地脱口而出: “顾霄曾从马上摔下来,摔断了腿,是左腿!” 【作者有话说】 尸检部分的理论知识来自bd,我也不知道权不权威可信,大家如果真的对法医这个感兴趣,或许可以看一些入门的专业书?以后报这个专业?但别把文中的情况当真,创作嘛。 还有一章。 第381章 顾霄夫妇 骑射功夫堪称一绝的顾老侯爷竟然曾从马背上摔下来? 年轻一辈如太子明蔚之流,闻言不由心底嗤鼻,还说什么老侯爷“骁勇善战”,“战神”不过如此嘛。 当然,顾霄率顾家军南征北战救万千黎民于水火的时候,他们还没投胎呢。 但在场大多曾与顾霄同朝为官,就算不是同僚,也听过不少关于老侯爷的丰功伟绩,其中就有他从马上摔下来摔断左腿的。 秦国公秦恒瞥了一眼明蔚脸上轻蔑的神情,冷声道: “二十年与西域诸国一战,顾霄为主我为辅,那时朝廷可不像如今这般兵强马壮。西域联合突袭,我与顾霄临危受命,倾全国之力也才凑出八万将士,其中一半是老弱病残。” 往前二十年,那时还没有秦家军,他也曾是顾家军麾下,还是顾霄的副将,两人一同出生入死,又一起娶了岑家姐妹,结为连襟,情感深厚。 他说这话时语气嘲讽,但没人敢出言打断,因为他说的是事实,二十年前的大燕财政或许雄厚,但在兵力方面却日渐衰弱,直到顾霄的出现。 “西域诸国养精蓄锐多年,此战是有备而来,我们与之鏖战了三天四夜才守住了边陲六城。就在双方撤退之时,敌军将领耍诈突然射箭,好在顾霄闪避及时,但坐骑被射中要害突然暴走,顾帅这才从马背上摔下来。” 回忆起往事,秦恒似乎回到了年轻时,连对顾霄的称呼都变了,因为那时他就是大燕军的统帅,无人能敌。 在场众人也听得入了神,经历过那一役的老臣们如今想起来也仍旧心有余悸——当时西域十几个小国联合起来想要从大燕手里扩张领土,势头迅猛很快就攻克了玉门关南下,若非顾霄带兵苦战,恐怕皇城都危在旦夕。 秦恒继续道:“当时他都站不起来了,却还是咬牙拽下一旁吓呆了的将士自己翻身上了马,呼应将士们乘胜追击,他自己吊着一条腿冲锋陷阵,双方又大战了两天两夜,这才把那帮孙子打回老家。” 明方才腹诽顾霄摔断左腿的明蔚等人早已无地自容。 “他这条腿也错过了医治的好时机,从此落下病根。” 音落,秦恒叹了声,他的眼里有许久不见的亮光也有泪光,那是他这一生中最艰苦最难忘的岁月,可天妒英才,如今再见却早已是天人两隔,真是造化弄人。 月九龄下意识地去看顾墨玧,他立在一旁垂眸沉默,像一座精致的冰雕,周身寒气缭绕,教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也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她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触及皇帝同样隐晦不明的神情,清冷的声音在寂静的皇帐里响起: “老侯爷为国为民,戎马一生,令人敬佩。” 顾墨玧习惯了内敛,有什么不满与悲愤都很少通过言行表露出来,但月九龄作为他的妻子、顾霄夫妇的儿媳,虽然缘悭一面,但早已是一家人,她自然是要为家人讲句公道话的。 既然老侯爷左腿上的旧伤天下皆知,那她也不必再赘述,继续尸检。 月九龄:“除此以外,我还发现男……尸骨的手、腹、胸和肩骨有多处损伤,均为利器所致,从伤口来看,应该是刀、枪或箭之类常用的兵器造成的。” 这不就是常年行军打仗之人会有的伤么? 一时之间,众人错愕不已: “这真是顾霄!” “老侯爷怎会被埋这儿?” “那亲信果真是叛贼?” “…...” 皇帐内因为这个显而易见的推论引起不小的骚动,月九龄冷眼听了几句,然后出声: “最后请各位看这根胸骨。” 江聪算是在场对尸体有几分了解的人,闻言看了过去,便看到她手中的那条胸骨上,约心口处有一块拇指大小的裂口,不由问道: “骨上有个黑色缺口,也是旧伤么?” 月九龄摇头,“不是。这个伤口与其他各处的伤相比较深,没有愈合的迹象,应该是死前不久所致。而且发黑,这是毒已入骨的情况。” 秦国公一下就听出了结论,脱口而出: “凶器上有毒!” 众人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月九龄不置可否地回道: “从伤口外粗内尖的形状推测,我想凶器应当是一支淬了毒的羽箭。箭深入骨,或许还刺中了心脏,因此毒素迅速蔓延。能够一击毙命,说明此乃剧毒。” 不仅有毒,而且还是非常罕见的剧毒,只沾上一点片刻就毒发。 秦国公闻言气愤不已:“真是卑鄙猖獗!”埋伏行刺不算,竟然还用了毒,简直无耻至极! 江聪不由地眉头紧锁,问月九龄: “若是……另一具尸骨也是这种现象,那死因就能确定了?” “当是如此。” “那夫人请吧。” 月九龄放下手中胸骨,来到女性尸骨旁,朗声开口: “诚如江少卿与秦统领所见,死者右脚有六根脚趾,胫骨发现了同样的箭伤,右肩胛骨也有一处,共两处。” 她在尸检的过程中尽力地只阐述事实,语气客观,是不想让有心人以此为把柄做文章。但同时却也让她看起来像个冷漠无情的仵作,即便检验的两副可能是她公婆的尸骨,她也没有半点波澜,不为之所动,教人细思恐极。 就在这时,说完“亡母”便一言不发的顾墨玧突然问: “所以她可能遇袭时被毒箭伤了右脚行动不便,导致肩上又中了一箭。” 月九龄一怔,如实回道,“也有可能是肩上先中了箭落地,然后再被射中右脚。” 音落,皇帐再次凝重沉寂下来。 月九龄静静地看着他,所有人都在看着顾墨玧,毕竟这极有可能就是他幼时失去的双亲尸骨,在场没人比他更有发言权了。 但过了许久,他都没有再开口。 于是月九龄了然,上前一步: “启禀陛下、诸位大人,臣妇的验查结束了。” 虽然世间的结果大受震撼,但也有人不依不饶,发出质疑: “那这究竟是不是……” 秦国公冷哼一声,径直打断,“纵然过去十五年,可就连营中参军年头最长的老兵,身上都不可能会有这么多……伤,普天之下,除了顾霄,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话已至此,这两具白骨的身份基本确定,就是顾霄及其夫人岑芮的骸骨。 皇帝坐在虎皮椅上,烛火照得他有了岁月痕迹的面容更加沧桑几分,他缓慢开口: “十五年前,顾帅回皇城途中突遭袭击身亡,朕闻之悲痛不已,听顾帅亲信口述遇袭经过,不疑有他,竟连骸骨都未能找回,便为顾帅夫妻立下衣冠冢,以表敬念。” 当初大燕江山能打下来,少不了顾家军的支持,人不能忘本。 明晟像是感慨万千,语气沉痛: “不料十五年后,顾帅及夫人的尸骨竟出现在猎场,当日朕不曾怀疑那亲信竟是包藏祸心,干出残害国之忠良这种不仁不义之事,朕心甚寒呐……” 明蔚这会儿倒是会卖乖,“父皇当时沉浸在痛失将才的悲伤中,一时不察也是情理之中,都怪那贼人狡猾多端,其罪必诛。” 但并也没有得到明晟一个好脸色,毕竟他之前各种没有事实依据的质疑的发言也很叫人心寒。 皇帝重重地叹了口气,惹得群臣下跪听训。 “这就是冥冥之中自由安排啊。如今朕当着顾侯及众人的面下旨,传朕旨意,着大理寺即刻起重查顾霄遇袭一案,务必彻查到底,无论如何都要真相大白,绝不姑息!” 大理寺卿江聪出列,郑重领命: “臣领旨!” 【作者有话说】 感谢a薇薄荷绿打赏1万3千金币,大佬请受我一拜;感谢君君(新面孔哦)、神经蛙(让我写车然后我被锁了三次的老板,我记住你了)、sibil(老朋友啦)打赏的一千金币;还有投月票的老板们,因为我这边没显示id所以没法打出来,但是你们要相信我是心怀感激的! 啾一口,晚安啦。 第382章 心满意足 从皇帐里出来,才发现夜幕早已降临。 苍穹浓重似墨,竟看不见一颗星星,上弦月也被厚厚的乌云遮蔽,不见踪影。 回到营帐后,月九龄屏退左右,来到一进帐就坐着沉默不言的顾墨玧跟前。 察觉到她靠近的动静,顾墨玧抬眸,对她扯出一个微笑,关心问: “累么?” 方才做尸检连续三个时辰没有停歇,连口水都没喝。 月九龄却摇了摇头,反问他: “你呢?” 他只在一旁观看,按理说不可能比她累。 但月九龄问的不是身体上的疲累,而是心灵上——原以为再也找不到的爹娘尸骨突然出现在眼前,可是周遭还有许多心思各异的人在猜测诋毁他们生前的遭遇,怎么可能不心累? 还有上位者,皇帝看似悲痛决绝地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但话里话外却已经将此案认为是顾霄亲信背叛蓄意谋杀了。 顾墨玧没有作答,只是给她倒了杯温水,想让她润润嗓子。 月九龄没有接过来,伸手握着他的手腕抬起,就着他的手喝下去。 “尸骨恐要多停放些时日才能入土为安。” 虽说尸检已经基本做完,尸骨也不可能会再出现什么变数,但稳妥起见还是要等真相大白那天才能安葬。 顾墨玧动作一顿,放下水杯,语气不惊: “十五年风餐露宿都过来了,他们不会介意的。” “那你呢?” “我?我等了这么久,也不再等多几日。” 两人一站一坐,月九龄看不到他垂下的眼眸里是什么情绪,但能看到他浓黑的睫毛轻颤,分明不像是无所谓的样子,而且等了越久的人只会更加迫切,不可能不介意再等下去的! 于是她坚定地说: “你撒谎!” 顾墨玧挺直的身板闻言一震,随后抬起眼去看她,嗤笑一声像是自嘲,却又十分诚实,“嗯,对不起,我对阿龄撒谎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爹娘,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的死。 月九龄对上他满眼的脆弱,她见过开心得像个小孩儿的顾墨玧,却没见过无措的小孩儿的顾墨玧,就像天要塌下来那样难过,连左眉间的红痣都黯淡了,她看得心里一软,上前将他搂住靠在自己身上。 顾墨玧鼻尖嗅到让他安心的气息,忍不住抬手搂着月九龄的腰,再靠近一些,这样才能感受到这世间的一点暖意。 月九龄看着他像个孩子一样的举动,无声地勾了勾唇角,一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另一只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他的头。 “落影在扬州查到了什么?” 顾墨玧听到她突然这么问,怔了怔,随即释然,也对,他的阿龄这么聪明,怎么可能会没有察觉呢? 因而他也没有隐瞒,“师父战死不是意外。” 当初谁也没想到,调查军饷贪墨案还能牵出这么一桩骇人听闻的大案,大燕官兵为谋私利沆瀣一气,导致了东洋一战差点惜败,还损失了邹老将军也就是顾墨玧师父这一员大将。 原以为是辎重失火所致,没想到是另有隐情,然而当初的两江大营因走水重建,早已物是人非,知情人不是死在了那场战役里,就是死在了连云韦的刀下。 所以调查起来才举步维艰,但他们都从这起走私案中发现了蹊跷。 “还有呢?”月九龄直觉他不止查到了这一点。 顾墨玧:“刘诚并非勾结东洋人的主谋,连云韦杀的那几个人微不足道。” 刘诚是扬州郡守,经常仗势欺人鱼肉乡里,连云韦揭发他私底下与伪装成东洋商人的军官勾结,两江大营里见财起意的将领与之里应外合,将大燕的军火走私给东洋人。 可是一个小小郡守,真的有这么大的胆子和本事在两江大营的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么? 贪墨军饷案前兵部尚书尹其然被推出来背锅,以至于连旧案的线索也断在了他身上,但顾墨玧一直坚信,那背后一定有权位更大的人。 月九龄也是这么想的,既然能肯定刘诚等人非主谋,那必定也查到了些幕后黑手的蛛丝马迹。 “那真正引狼入室戕杀大燕五万将士的主谋有头绪了么?” 顾墨玧肯定地告诉她:“在朝中。” 月九龄一怔,随即蹙起眉头,这大燕王朝表面看似简单,实则朝中势力错综复杂,除了皇家与各个王公贵族,几大世家在帝王更迭中沉沉浮浮却仍旧立于不败之地,牵一发必定动全身。 若是真的触及到他们的利益,到时候成为他们的众矢之的,可就危险了。 但无论有多少艰难险阻,顾墨玧也会差下去的,月九龄对此深信不疑,因此直接问他: “接下来打算怎么查?” 顾墨玧的脸贴着她的腹部,感受着她呼吸间起伏的变化,听着她坚决的语气,没忍住笑了一声——被最亲近的人无条件地信任与支持的感觉真好! 于是他舍不得撒手,就这么靠在她身上说: “这十四年来,我没有一日不想为爹娘的死报仇,但西山的匪徒在那之后也已尽数伏诛,我也不知该找谁报这个仇了。” 月九龄摸了摸他的头顶,让他继续说。 “师父跟我说如果不知以后该做些什么,那就做好当下,好好练功习武。他大概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会执意带我离开纷争去军营,去江南。” 月九龄心想,人到了一定的位置,就会发现许多被人意识不到的问题,“你后来也察觉到了。”这点顾墨玧应该深有体会,尤其是在他接过顾家军的担子,承袭了侯爵之后。 顾墨玧点点头,“但还是晚了,连师父都没保住。”他明白得太晚了。 “师父在东洋一战殉国后,我就在暗中调查一些旧事,因为无从下手,所以收获甚微。姨夫……就是秦国公,劝过我不要执着于往事。” 月九龄给予肯定,“你的坚持是对的。”大概秦国公也想不到,两位忠臣名将之死背后真的有见不得人的龌蹉。 今日之前顾墨玧也是这么认为的,为人子女,不能承欢膝下养老送终,至少也该让死去的父母瞑目。 可当他接近真相的时候,第一反应却不是激动欣慰,而是畏惧退缩。 “或许吧,所以才刚有头绪,就找到了他们。” 可饶是如此,他也还是要查,不仅要查,还要把真正的罪魁祸首揪出来! “我会把之前查到的线索交给江聪,东洋旧案也该有个了结了。” 月九龄有些意外他会想要把此案全权交给江聪,但想想又觉得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于是颔首: “那我协助江少卿吧。” 顾墨玧闻言,直起身子去看她,就听见她说: “毕竟爹娘的尸检是我做的,而且我很冷静理智,没有人会有异议的。师父的事,就全靠你一个人了。” 他坚硬冰冷的心早已被眼前人融化,于是伸手将她揽坐在自己腿上,认真道: “我其实不想你插手此事。” 月九龄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但她无所畏惧,挑衅地问: “怎么,侯爷不相信我的能力?” 顾侯爷挑眉,“怎么会,我的阿龄是最好的!” 月九龄搂着他的肩俯首啄了一下薄唇,心满意足。 【作者有话说】 我觉得阿龄这几章很a了,侯爷得到夫人的安慰也要a起来了! 还有一章。 第383章 夜观天象 翌日清早,绯刀在主子用完早膳后禀报: “侯爷、夫人,皇帐那边派人来通告,昨晚钦天监夜观天象,发现月底或有天狗食日之凶兆,朝中恐有动荡。因此陛下决定提前回宫主持朝政,午后便起驾回城,希望诸位也早做准备。” 此行秋猎,皇帝太子及群臣皆一同出行,宫里及朝中急需处理的事务则交给了皇后全权代理。 不过十日,朝政出不了什么差池,就是没想到秋猎过半,皇宫没有问题,但是皇家猎场出了问题。 月九龄闻言,不解地问:“昨夜有天象可观么?” 她记得昨晚夜空明明漆黑一片,跟糊了层黑布似的,这都能观到星象?难道钦天监的大人们都开了天眼? 音落,帐内有瞬间死寂,下一刻则是各种掩盖笑声的吸气声与干咳声——夫人的胆子也太大了罢,连圣谕都敢怼。 花剑拉着快要撑不住笑出来的绯刀,匆匆告退: “那属下就先下去收拾备马车了。” 月九龄当然知道这只是皇帝给自己提前回宫找的由头,只是前脚刚翻出老侯爷夫妇尸骨要彻查真相,后脚就说什么凶兆,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她都觉得膈应。 顾墨玧从来不会在意也不会回应这种绵里藏针的影射,他只会用行动去澄清去证明,让谣言不攻自破。 谣言虽然不痛不痒但不意味着不难受,顾墨玧忍受得了,她不行,她心疼,看不下去。 回眸看到顾墨玧似笑非笑的神情——不愧是无坚不摧的顾侯爷,不仅心理素质强大,而且还拥有着惊人的调节能力——今天起来就已经看不出半点昨日流露出来的脆弱痕迹了。 月九龄冲他挑了挑眉,“也好,原本我还想让残光将侯府养的白鼠送过来,这下也不用多跑一趟了。” 顾墨玧想了想,问: “你想试验那毒?” 那毒自然是尸骨上残留的黑色粉末,虽然掺杂了泥土,但或许是因为毒性太强,已深入骨骼,因此还能从伤口上提取下来。 如果能查到那凶器上抹的毒药来源,这个是四年前的旧案也会跟着明朗起来。 月九龄颔首,然后噙着揶揄去看高大俊逸的男人: “嗯,或许还要请戚神医帮忙,侯爷准许么?” 顾墨玧被她灵动的神情惹得勾了勾唇角,抬手捏了捏小巧的鼻尖,他自己都没发觉说这话时语气带了几分宠溺: “此案我已决意不插手一分一毫,夫人与江少卿商议便可。” 月九龄当然不认为一向公私分明的顾墨玧会为此吃戚霖的醋,方才就是故意逗一逗他。 思及此,她忽然意味深长地摸了摸下巴,“我觉得忆安郡主会很乐意的。” 顾墨玧闻言一怔,面露茫然,他一向不会去关注无关的人与事,因而一时也想不出戚霖协助调查与江言忆乐不乐意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 回到皇城后,月九龄与顾墨玧兵分两路,查着自己负责的案子。 江聪自然赞同请戚霖协助调查那剧毒,本来此案由大理寺主理,无论尸检还是验毒都该在大理寺衙门进行。 但分析检验毒药并非一两天就能成,月九龄不可能天天往大理寺跑而且一待就是一整天,所以第一天去大理寺从尸骨上取了毒粉后就回侯府偏院待着了,被邀请一同研究毒药的戚霖自然也是往安国侯府跑了。 不过侯府的下人心里都有些疑惑,这戚神医为了查毒来侯府无可厚非,可为何每次他进了门,后面还跟着一个忆安郡主?忆安郡主是来做什么的? “你来做什么?” 戚霖连续四天在侯府大门“偶遇”了江言忆后,终于发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江言忆理所当然道: “找阿龄啊。” 下人如今见两人一同进门都不觉得奇怪了,上前招待着引他们去偏院。 戚霖显然没将她这个答案当真,想起她这几日的举动,微微蹙眉,语气有些冷淡: “我与侯夫人要用白鼠试验毒药,夫人怕是没空招待你。” 江言忆一听“白鼠”,就想起昨日在侯府偏院看到的那几只有小臂长,大腿粗的白鼠,脸色一下煞白,但不想退缩,于是梗着脖子故作镇定道: “没,没关系啊,我就在一旁,又不打扰你们!” 戚霖闻言眉头皱得更深,她前三日就是这样,月九龄和他忙活起来根本没空隙理会江言忆,而她也不在意,自己在旁边摆了个棋盘玩,呆坐一日然后回去,这么做究竟是图什么? “郡主金枝玉叶,怕是看不了那个情形。” 方才他虽然态度淡漠但还算彬彬有礼,此时语气却有些不耐了,话里也有了让她打道回府的意思。 江言忆一听就急了,“谁说的!”语无伦次地表达自己想要留下来的决心,“什么金什么玉,大家都是人,你们能看的,我也能!” 她本就只有十六岁,还是江国公与德安长公主的掌上明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在戚霖眼里,她就该是个随心所欲、无忧无虑的小郡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勉强自己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可是看着她因为担心被劝退焦急迫切的模样,他又狠不下心说重话——没有人能抵挡得了这种无辜又小心翼翼的眼神。 戚霖最终还是放缓了语气,“那是在下多嘴了。”但神情依旧苍白阴郁。 江言忆却因为他松口而雀跃: “哎,你等等我!” * 来到偏院,月九龄看着一男一女一前一后地走进来,男子成熟稳重,有些羸弱但风度翩翩,年轻女子则活泼开朗,笑起来能甜到心里去——两人在一起的画面很是养眼。 月九龄也被她的笑容所感染,桃花眸里带了笑意: “阿忆又来了?今天场面可能有些残忍,你确定你可以?” 好胜心极强的忆安郡主怎么可能会因此而退缩?于是信誓旦旦地回应: “我可以!” 半柱香后,忆安郡主捂着嘴跑出屋去解决反胃的问题了。 “来,漱漱口。”月九龄见她解决得差不多了,便把一杯清水地过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没事儿,凡事都有第一次。” 脸色惨白的忆安郡主红着眼,“……阿龄,你第一次也这样?”嗓音都哑了,看上去有些可怜。 月九龄坦然相告: “那倒没有,我在这方面成熟能力比旁人强一些。” 江言忆:“……” 她看了一眼屋里还在观察小白鼠反应的身影,小声问: “那别人是怎么克服的?” 月九龄弯了弯眼眸,“想知道?” 江言忆求知若渴地点点头: “嗯嗯!” “多看几次就好了。” 江言忆愣了一下,接着眼前好像又出现了刚刚看到的情形,捂着嘴连连摆手: “不了不了呕……” 月九龄只好继续替她拍着后背顺气,抬眸正好对上屋里望过来略带担忧的目光,笑了笑。 【作者有话说】 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破费了 晚安。 第384章 世代守场 其实江言忆也并非过来当个旁观者,江聪忙于调查当年涉案之人的去向,实在分身乏术,所以有时会让江言忆替自己跑一趟,告知月九龄此案的调查进度。 从皇家猎场带回来的那个守场人招供,他也并非一直都是守场人。 是前两年生了一场大病不得不从待了大半辈子的巡防营离开,因为家里还有老少要养活,这才花了积蓄托关系找到这么个比较轻松的活计,根本不知道那里埋着人啊! 江聪派人去查了一下,这一点他没说谎,然后问在他之前负责那一块儿的是何人,他又支支吾吾地说自己不知道。 这哪里是不知情的反应,于是江聪又费了些气力让他松口。 据这个退伍老兵所言——他也是从其他守场人那里听来的,说之前负责这一片另有其人,五年前去世了。 本来他百年之后,该由儿子该接过老子职务继续守着这猎场的——皇家猎场的守场人大都世代替天子巡守管理着猎场,一代传一代,所以这些守场人也都知根知底。 可也那前任守场人怎么认识了李将军,大概也知道他儿子不是守猎场的料,竟然说服了李家让他儿子守完丧就去李府,也是他有本事。 两年前那儿子孝期满了就已然进城去李府当差了,这才让他这个半路出家有机会补上,谁知道这才两年就出了这么档子事,早知如此他还不如老老实实拿着微薄的积蓄回家置办田产种地呢,现在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月九龄沉吟片刻,问江言忆: “李将军,李府……哪个李府?李大将军府?” 她们两人就在偏院的庭院里坐着,这会儿江言忆已经缓过劲来,还能吃些糕点填补肚子,听到她这么问,随口答道: “对,就是去年被私生女投毒灭门那个李府!” 说完才想起当初这个案子就是月九龄经办,而且还因此被明姝记恨上了,顿时有些悻悻然,担心她想起几月前在静姝宫的糟心事。 戚霖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庭院,见月九龄若有所思,便问: “夫人是否觉得哪里不对?” 月九龄谨慎摇了摇头,“不能肯定。”又去问江言忆,“先前那家守场人姓什么?” 江言忆愣了一下,没想到月九龄会对上一任守场人感兴趣,但她记得哥哥提过,于是想了想开口: “好像是,姓葛……” 话音刚落,就听见月九龄冷笑道: “原来如此。” 江言忆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随即想起来那个人,好不容易恢复了些气色的脸顿时煞白,满脸惊恐: “啊,不会是那个……葛吧!” 竟然是那个以杀人为乐丧心病狂的疯子! 虽然他已经被五马分尸了,但一想到他曾经做过的事情还有残害那么多人,最后还想要阿龄的性命…… 再想起那个初夏雨夜,江言忆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手足无措地看向月九龄: “那现,现在怎么办?” 月九龄看起来可比她镇定多了,思索许久她站了起来,对其他两人说: “我需要出门去一趟大理寺问江少卿一些事,这边……” 说着她看向屋里——他们正在用从尸骨上提取的毒粉逐渐增加用量喂给小白鼠以观察其中毒的症状还有毒性发作的时间,再推测那些毒是由什么成分组成的。 戚霖立即开口让她放心去,“我会看着,夫人不必顾虑。” “多谢。”有他这句话,月九龄稍稍放心了些。 准备离开的时候,她看到吓得目瞪口呆的江言忆失魂落魄的样子,“那阿忆……”想着要不要顺便送她回府,而且待会戚霖忙起来的话,也顾不上她。 江言忆听见有人喊自己,茫然回过神来,嘴比脑子反应过更快,婉拒了她的好意: “啊,我留在这陪戚霖。” 音落惹得所有人都意外地看着她,江言忆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脸肉眼可见地变红了。 月九龄意味深长地看了一个神色不太自然,一个都快羞愧死了,忍不住笑了笑,向他们告退: “那就有劳二位了,招待不周,还望谅解。” * 侯府的马车缓缓停在了大理寺门口,月九龄在小蓁被搀扶着下了马车,恰好看到一行人风尘仆仆归来,为首的正是江聪。 “侯夫人?你怎么来了?” 月九龄不缓不急地道了来意: “阿忆今日去候府时替江少卿转告了一些消息,我有些不解,便想直接过来问您。” 江聪闻言神情沉重了几分,随后对他说: “正好,我这边也有些情况需要与侯爷与夫人面谈,跟夫人说也一样,里面请,我们坐下来细说。” 案子重大紧急,如今什么样的猜测都有,他们也省了寒暄,直奔主题。 月九龄听了江聪说了情况,不由重复了一遍跟他确认: “你是说,葛振的父亲葛炳一生沉迷炼制丹药,而且还不走寻常路地炼些有害无益的药?” 江聪颔首:“不错,我昨日从那个守场人嘴里得知他的上一任姓葛后今早又出了一趟城,去猎场问其他的守场人,这是他们告诉我的。” 说着他便将今日调查的成果简单地告知月九龄: “说葛炳在自己的屋里搭了个很大的炼丹炉,整天乌烟瘴气地炼,他们偶尔串门问他在炼什么,他都神秘兮兮地不肯说,但他们都看见他经常去猎场的林子深处采些奇奇怪怪的草药,有时还有毒蛇毒虫,投进炼丹炉里。” 听到这,月九龄不由蹙眉,问起葛炳,“他识草药懂医术?” 江聪轻轻摇了摇头,无法给出准确答案,只能推测: “听说是祖籍在西南,或许是药农。葛氏祖上数三代因战乱参了军,后来打了胜仗随军北上才在皇城落脚跟,之后便世代在此守猎场里。” 听完,月九龄陷入了沉思。 江聪也有种不大好的感觉,越查越觉得其中深不可测。 他喝了口热茶润喉,然后问: “夫人过来,是有什么发现么?” 月九龄点了点头,对她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听说葛振曾在大将军府上做事,去岁李府春日宴,侯爷与我都去了。之后侯爷便发现自己被下了药,葛振曾说过他在侯爷身上试药,我怀疑那晚就是他给侯爷下了药。” 护城河那一晚的事情太复杂也太荒诞了,无法向世人解释得清,她与顾墨玧都觉得葛振多这一项罪名不多,便选择了隐瞒顾墨玧在那时被下药了一事。 但没想到葛振——原主葛振还曾与被灭门的李氏和皇家猎场有关,他父亲葛炳也似乎与埋在猎场里的老侯爷夫妇脱不开干系。 江聪第一次听到这件事,难以置信地拍案而起: “什么!” 【作者有话说】 跟葛振有关,与郑竞关系不大,放心他死了,没法蹦哒了。 大家还记得开头,原主参加的春日宴会不(不记得都是我的错,我写得太慢了)多了我就不说哈哈,怕剧透。 还有一章。 第385章 检验毒药 大将军府的家丁竟然趁春日宴给安国侯下药。 这要是传出去,必会引起轩然大波——究竟是李大将军李为民包藏祸心,还是葛振活腻了?总不能是人顾侯爷和素不相识的家丁有过节吧? 江聪如今想来心有余悸,愣是在秋意盎然的屋内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果侯爷当时追究了,那李大将军恐怕在被投毒身亡之前就得被顾家军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了。 大燕两大主力军营对峙的场景简直太惊悚了! 月九龄抿了口热茶,给他一些时间消化此事,然后才继续说: “葛振的精神状态一直不稳定,有癫狂的倾向,经常胡言乱语,所以我与侯爷都将此事没当真。” 事实是他们既不想同别人解释护城河的那一段,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月九龄身上有毒。 “而且那药当时没有对侯爷造成太大的伤害,江少卿也知道侯爷的为人,在没查清原委之前他是不决不会冤枉任何人的,便一直没追究。” 不过月九龄这么说没错,顾墨玧当初无意中“被”她解了药,之后也确实没声张没追究。 江聪仍旧难以置信,堂堂大将军府设宴,邀请那么多世家贵族,竟然出这种纰漏! “那也太荒唐了,夫人放心,我定会将此事如实上奏,还侯爷一个公道的。” 若是那葛振下的是剧毒,那顾墨玧还有命活到现在么! 月九龄能理解他此刻的愤愤,但去追究两个死人谁该为此负责也没有意义了,不如查清这些人之间究竟有何不为人知的关系。 她笑得很坦然,安抚了江聪的激动情绪: “无妨,当务之急还是说一说这葛氏吧。葛炳不过一个守场人,怎会入李大将军的青眼,能把儿子送进李府去,是因为他那些奇奇怪怪的丹药,还是别有所图?” 江聪冷静下来细想,且不说李为民不可能轻易被人说服,光是葛炳能与他说上话这一点就说不通。 他也赞同月九龄的看法,“确实蹊跷,可李府上下都在那起投毒案里丧生了,还存活在世的知情人恐怕很难找到。” 当初私生女李艾也是够狠毒的,阖府上下一百多人都死在那场投毒案里了,不然还能询问一些下人,打听一些内情。 月九龄却不以为然地提醒道: “不是还有幸存者么?” 江聪闻言微怔,但很快反应过来,“你说李建将军?” 月九龄颔首,不轻不重地说: “他虽常年在军营,但也到底是大将军府长子,又在巡防营当职。” 她这话话没有挑明,但江聪却听懂了。 李为民是把长子李建当继承人培养的,在他跟前应当是毫无隐瞒的。虽然府里多个家丁这点小事不值一提,但按照葛炳说话在李为民那里的分量来看,可不是无足轻重。 而且现任守场人当初是从巡防营退伍的,又恰好地接任了葛氏的巡守职务,未免太巧了? 江聪恍然大悟,“不错,我这就叫人先去通报一声,去巡防营走一趟。”说着便招来了随从,又站起身来准备再次出门。 月九龄也跟着站了起来,对他说: “辛苦了。” 自从接了顾霄夫妇这个案子,江聪就没有好好休息过,可见压力之大。 “不说这个。”他摆了摆手,露出一丝苦笑,但并非觉得劳苦,而是感慨颇多,任谁说起当初的“战神”夫妇落得如此下场,都要唏嘘感叹的。 “我送夫人上马车吧。” 两人一同出了门,江聪转移了话题: “阿忆可有叨扰夫人?” 月九龄笑了笑,“不会,我与阿忆很聊得来。”然后若有所指,“而且她这几天日日到侯府报道,也并非都是冲我。”她出于私心,替好友隐晦地试探了一下家人的态度。 江聪顿了一下,语气无奈里透着疼爱: “她自小就被家里宠坏了,喜欢什么就一定要得到,谁劝都不管用。” 闻言,月九龄便替江言忆放心了。 “真挚与专一也是难得的品性。” 江聪摇摇头,满是担忧: “就怕她一头扎进去,最后磕得头破血流。” 月九龄不置可否,“有些事总要自己去经历的。” 虽然他们两人确实身份与年龄都悬殊,而且戚霖似乎还有其他顾忌,一直在躲着江言忆,但月九龄认为,按照江言忆的性子,两人走到一起也不是没可能。 这会儿,绯刀已经将侯府的马车赶来,江聪便向月九龄告别: “车来了,那夫人就先回府,我这边一有消息就让人去跟您说。” 他的马也已经牵过来了,月九龄同样道别: “好,天色不早了,江少卿也早去早回,莫误了饭点。” * 回到侯府日头刚落西山,四处都掌了灯,问了下人说顾墨玧还没回来——这几天他也经常忙得不见人影,总是晚膳时分才回。 不过白天各有各的忙,倒也不会太在意。 既然顾墨玧还没回,月九龄便直接到了偏院,看到庭院空无一人。 戚霖听到动静正好望过来,她便问: “阿忆呢?” 戚霖如实道:“身子不适,先回去了。” 月九龄见状眯了眯双眸,“戚神医没有帮她把个脉?”这些日子两人一同研究毒药,熟了一些,偶尔也能开些玩笑了。 像是被人看穿了秘密,文质彬彬的戚神医苍白的脸上竟然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道: “郡主是受到惊吓有些反胃而已。” 月九龄闻言忍不住“啧”了一声: “戚神医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啊。” 这便是明晃晃的调侃了,戚神医好歹活了二十八年,面不改色装作听不到的功力还是有的。 于是月九龄也不继续了,而是问起正事: “试验的结果如何了?” 戚霖这会儿就“听见”了,他脸色沉了沉,不答反问: “夫人还记得曾让我分析成分的毒药么?” 月九龄:“李氏灭门案的毒。” 戚霖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才说: “我怀疑,这毒与那种毒有相同之处。” 【作者有话说】 天气转凉,记得保暖哟。晚安。 第386章 犒劳夫人 月九龄回到庭轩苑,顾墨玧已经坐在饭桌旁等她来传晚膳了。 她一进屋便看到桌上放了一坛酒和两只小酒杯,有些讶异: “侯爷今日怎么如此有兴致?” 平日顾墨玧很少饮酒,上次见还是成亲那日、也是月九龄见他喝得最多的一次。 而且见男人此时噙着淡笑的神情也不像是要借酒消愁,所以应该不是在外头碰到什么棘手事儿。 思及此,月九龄稍稍松了口气,随即又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顾侯爷若是真遇上什么愁事,也不会用酒来抒发。 顾墨玧让人将晚膳呈上来,又打开了封坛红布,一边倒了一小杯放到她跟前,一边说: “天气渐冷,你夜里总是手脚冰凉睡得不安稳,我问过戚霖了,睡前喝一点能暖身子也能助眠。” 月九龄怔了一下,随即想起这几日醒来都能看到自己手脚并用缠在男人身上的情形,耳根子有点发烫——她真的不是这样的人! 可能是入秋之后下半夜比较冷,她这具身子底子又差,冷了就容易醒,所以会下意识地往温暖的地方靠,谁让旁边就躺着一个发热源呢,抱着也挺……暖和舒服的,睡眠质量都提高了。 所以这也不能全怪她没把持住,谁能想到行走的冰山其实是个人形暖炉呢,不仅暖乎乎的抱起来手感还那么好,而且顾侯爷不也没推开么? 于是,月九龄又有了底气,冲他笑着说: “好,那侯爷就陪我喝几杯?” 顾墨玧颔首,语气坚决: “就两杯。” 月九龄不明所以地看了那一坛,怎么说两人一起喝也能喝个十几杯。 见她疑惑,顾侯爷勾了勾唇角,提醒,“夫人可别忘了去岁你生辰,在赵德瑞府上……” 提起往事,月九龄神情有瞬间凝滞,立刻打断他: “好了好了,两杯就两杯。” 说着她拿起跟前的小酒杯放到鼻尖嗅了嗅,“青梅酒?”去年在赵德瑞府上也是喝这个酒,月九龄要怀疑顾墨玧今日是受到了什么启示,故意要拿生日那件事来取笑她。 然而顾侯爷只是十分坦然地解释: “嗯,酒劲小一些。” 又似乎没有逗她的意思。 月九龄这下脸也有些发烫了,总觉得今天男人有点蛊,不然她怎么老是思维发散? 于是想喝口酒醒醒神,却被顾墨玧拦住,语气温柔得不像话。 “先吃点菜再喝。” 没等反应过来,嘴上已经答应了,“好。” 月九龄确定,顾墨玧今晚就是异常,不然怎么看起来那么像个妖孽! 好在这会儿下人们都将晚膳摆好,她有了可以转移注意力的事儿——与顾墨玧说说今日的进展。 这是他们分头行事后形成的默契,白天各忙各的,晚上就将一天的经历与收获都告诉对方,一同分析讨论。 原本顾墨玧是遵循“食不言寝不语”的,但也不知是受不讲究的夫人影响还是因为这一天下来两人相处的时间太短了,而且就只有他们夫妻,所以也不必太计较什么用餐礼仪了,缩短讨论案情的用时,才有时间安排一些别的…… 所以月九龄便在饭桌上将今日得知葛氏两父子身上的疑点与戚霖关于毒药的发现一一转述给顾墨玧听。 在这世上,除了月九龄顾墨玧以及当事人,没有第四个人知道那个教唆杀害几十个人的疯子其实灵魂早就换了个人。 如今郑竞已经身死,顾、月又都心照不宣地不曾向任何人提过这一点,所以世人并不知道真正的“葛振”早在一年多以前就已经死了,那个披着“葛振”这层皮在大燕兴风作浪草菅人命的是郑竞。 或许在世人眼中他是“葛振”还是“郑竞”区别并不大,他杀了人犯了罪,就必须死! 可是作为知情人的月九龄却知道郑竞是冲着她来的,而且和她同一时间到来,到死也就一年多的时间。 如果真如戚霖所言,十四年前遭袭的顾霄夫妇所中之毒与郑竞曾用来毒死虚空和给李艾的毒是出自同一人之手,那么这毒便不可能是郑竞研制,而是葛振。 或者是葛振的父亲葛炳所制,所以当初杀害顾墨玧父母的凶手,会是葛炳么?他为什么要杀老侯爷夫妇? 还有真正的葛振,在大将军府的春日宴上给顾墨玧下药又是意欲何为? 这葛氏父子俩为何总是对顾家下手?是他人指使还是私怨? 顾墨玧沉吟了许久,肯定道: “我的记忆里并没有姓葛的。” 言外之意,无论是父母尚在的幼时还是失去双亲后的人生里,都不曾出现过葛氏父子。 既然如此,那么葛氏父子的所作所为,受命于人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会是谁呢? 月九龄想到了李为民,可是他最后也死在了葛氏的毒药下,这会是葛氏父子的报复么? 众所周知李氏投毒灭门案的凶手是李为民私生女李艾所为,后来也证实了怂恿并提供毒药给李艾的就是“葛振”——郑竞,按照他杀人成瘾并且热衷于把别人也变成他杀人取乐的工具这点来看,这个案子无可争议。 可如今看来,郑竞穿到葛振身上,跟月九龄一样继承了原主的记忆,他会不会也承诺了要替原主了却心愿?所以他才找上李艾,因为某些原因葛振与李为民之间有了龃龉,所以便用了这种方式杀害李氏一门?也算为原主报仇了。 完成这一承诺之后,他将葛氏父子毕生研制的成果收入囊中,开始随心所欲地为非作歹? 那郑竞的这招借刀杀人未免太高了! 月九龄有种预感,李氏灭门案的背后,可能还有隐情。 她想得出神,顺手给自己倒了杯酒就要往嘴边送,被一旁的顾墨玧截住: “阿龄,不能再喝了。” 顾墨玧方才想着事情没看住,等反应过来才发现旁边的人儿悄不作声的都不知道喝了第几杯了。 月九龄握着酒杯不肯松手,抗议,“这才第四杯!”这小杯一杯一口,她才刚尝了点味,而且那么大一坛,多喝几杯怎么了? 顾墨玧无奈中透着些宠溺,看着她泛红的脸颊,轻声哄道: “可你已经有点醉了。” 月九龄一听就不干了,“不可能!”她酒量真的很好,以前还喝翻过一个警队的同事! 说着她就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次,挑眉: “你看!我还能好好地走路!” 见顾墨玧仍持怀疑态度,她俯下身去搂住他,“还能抱住你。” 被搂住的男人一怔,随即忍不住笑了出声,这还没醉? 月九龄以为他不信,凑过去用力嘬了那双薄唇: “啾——还能亲你……” 嘴角尚未恢复掉下来的男人因这个举动而墨色眸子一沉,长臂穿过漆弯将作乱的人儿横抱在在身,往里屋走去。 月九龄莫名其妙,并还没完全失去神智,以为顾墨玧当她不清醒要抱她回屋睡觉,便挣扎着声明: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我没醉!” 顾墨玧垂首在她额上印下温热,柔声道: “嗯,我知道夫人没醉,但是夫人白天查案太辛苦了,就让为夫出点力补偿夫人吧?” 原本不安分的人因为他这一轻柔动作而变得乖巧,怔怔地看着那双剑眉星目,下意识问: “怎么补偿?” 顾墨玧俯身将她放在床上,借着这个动作在她耳边低语: “放心,为夫会好好’犒劳‘夫人的。” 月九龄这会儿终于觉得那酒有点上头了,烧得她没法正常思考,无意识地开口: “啊唔——” 但没等她想明白顾墨玧的“犒劳”是什么意思,就被他带着沉沦在火热之中,这下是真的什么都思索不了,只想报以热烈的回应。 罗帐飘动,红烛跳跃,夜色正浓。 【作者有话说】 侯夫人:侯爷牌人形暖宝宝,夜晚抱着睡,身子不冷了,也不做梦了,睡得特别香,谁用谁知道。 作者小声哔哔:我也想要同款。 还有一章。 第387章 迷雾重重 翌日,月九龄醒来时还有些恍惚,因为她脑海里最后一个画面还定在昨晚与顾墨玧一同饭后饮酒谈案,怎么一闭眼一睁眼就在床上了? 不过也只是一瞬,因为下一刻,睡在身旁的人察觉到她的动静,手一伸搭在她的腰上,将她轻轻地往自己怀里带,先吻了吻她的发心,然后嗓音嘶哑地问: “再睡一会儿?” 顾墨玧的动作虽然刻意放轻了力度,但还是牵扯出月九龄身上各处的酸软,于是她一下就清醒了,紧接着脑子里关于她昨晚酒后的言行举止逐渐清晰。 月九龄:“……”她原以为上一次喝几杯就醉是酒的问题,后劲太大,此时才反应过来,她是真的一杯倒! 就在她进行自我反省时,贴在后背的人胸腔微微震动,伴着一声低笑,“阿龄,以后还是喝两杯就好。” “不喝了!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月九龄拉高被子把整个人都蒙住,每次喝醉都让顾墨玧看笑话! 顾墨玧见状嘴角上扬得更厉害,连人带被褥都抱在怀里,颇为遗憾地“啊”了声。 月九龄听出语气里的遗憾,将头从被子里抬起,问他: “怎么?” 顾墨玧:“父亲在我出生之后,每年都会和娘亲一起将墨梅花摘下来酿成了酒,一年一坛,就埋在墨梅轩里。以前没人陪我喝,便没挖出来,还想着今年下雪时可以温来与夫人共饮,既然阿龄日后都不饮酒了,那八坛梅花酿还是继续埋着吧。” 月九龄闻言一怔,八坛,所以第九年还没来得及等到墨梅花开,顾霄夫妇就遇害了,而这十四年来,顾墨玧都不曾动过那八坛墨梅酒,也不曾说过,其实还是不敢面对父母的遗物吧? 而今日他提起,是相信他苦苦追寻的真相终于要水落石出,也能对父母对自己一个交代了。 于是月九龄生平第一次干这种上一刻信誓旦旦下一刻就打脸的事儿,声音有些闷闷的: “喝吧,我陪你喝一杯。” 她这模样又惹得顾侯爷忍俊不禁,听见笑声后月九龄干脆把被子拉下,露出红红的鼻尖,清澈的桃花眸含着怒意地瞪了男人一眼。 顾墨玧又将她抱得更紧,下巴抵在她头顶上,“不再睡会儿?” 昨晚虽然只来了一回,但等他抱着人去沐浴清理后也到半夜了,他担心现在起太早,月九龄今日会精神不济,平日也没这么讲究,但她最近在和各种毒打交道,需要集中精神。 月九龄眨了眨明亮的眼眸,煞有其事地说: “可能是昨晚的酒起了作用,这一觉睡得挺好的,不困了。” 顾墨玧顿了一下,随即地眯起了双眸,“嗯?”难道不是因为他才睡得好么? 月九龄敏锐地察觉到危险,担心自己今日下不了床,立即从他怀里钻出来,扬声道: “小蓁,洗漱更衣!” 成亲之后小蓁等人十分有眼力见儿,不会再听到屋里动静就立刻出声询问,而是耐心地等主子唤了才进屋,免得打扰了主子的好事儿。 所以月九龄这一喊,小蓁便应声进来。 她逃过一劫,也扳回了一成,顿时神清气爽,还能冲俊美的男人挑眉戏弄,着实嚣张。 顾墨玧无可奈何地笑着摇头,他向来只打胜仗,以前绝没想过有一日会心甘情愿地败在一人手下。 传早膳时,小蓁跟月九龄禀报: “夫人,江大人在前厅等侯。” 月九龄惊讶,这会儿才刚到辰时,“这么早?来了多久?怎么不早说?”昨天分开后江聪去了巡防营找李建,难道李建真知道些什么? 小蓁听她语气有些急,想是怕怠慢了客人,于是回道: “没多久,是江大人听说您还没起,说事儿不急,在客厅等等便好。” 月九龄闻言点点头,随即又觉得哪里不对,偏头去看在为自己布菜、无动于衷的顾墨玧——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察觉到一旁灼灼的目光,顾墨玧放下公箸对她说: “先用早饭吧。” 月九龄看着碟子里装的都是她爱吃的早点,没法拒绝,只好吩咐小蓁: “江少卿用早膳了么?让人送些过去。” 小蓁笑了笑,“侯爷已经吩咐过了,江大人也在用。” 月九龄这下明白了——侯府来了客人怎么可能不禀报顾墨玧这个男主人呢,那时自己可能还没睡醒,又加上江聪说不急,所以顾墨玧有意让自己多睡一会儿,就先吩咐下人招待江聪了。 谁说顾侯爷不近人情的?他是外冷心热,但凡他上了心的人与事,总能默不作声地做得周到妥帖,让人心中一暖。 * 早膳后,侯府前厅。 顾墨玧与月九龄一同前来,踏进前厅月九龄便先开口问: “江少卿来得这么早,是有要紧事么?” 江聪闻言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这几日习惯了早起,出了门才发现不是登门造访的时辰,所以扰了侯爷与夫人的清梦,万望见谅。” 他出门时是真的没有注意时辰,等到了侯府大门,听护卫说二位主子还没起早,才想起这个点对大部分人来说都太早了,尤其是在不用上早朝的日子。 顾墨玧神情真诚地回道: “言重了。江少卿办案尽力尽责,该是我们感激才对,何来叨扰一说。” 下人奉上了热茶,也给江聪换了新茶。 月九龄也不客套寒暄了,直接问江少卿: “是案子有什么进展?” 江聪:“昨日我去见了李建,但他说只听说过葛振进府一事,但不知道其中的内情,李大将军也不曾与他细说,我还旁敲侧击了一下他对葛振给侯爷下药一事的反应,看着确实不知情。” 月九龄闻言蹙起眉头,李氏灭门案唯一的幸存者李建不知情,而可能知情的人都不在人世了。 说到这,江聪神情凝重,“我现在也有些乱,不知该着重从哪个方向继续追查,便想过来听听二位的想法。” 他越查就越发现这个案子牵扯的人越来越多,事情也越来越复杂,他有种不太好的感觉,这案子的真相比葛振所犯下的罪行更骇人听闻。 月九龄沉思许久,才出声问: “葛氏父子之前在猎场的住处还在么?”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些,晚安。 第388章 有感而发 秋风萧瑟,皇城里的绿意也在渐渐消逝,天一凉风一吹,大街小巷的行人都少了,只有街边零星几个小摊小贩还在寒风里坚守着讨生计。 但也并非每种活计都要看天的,好比红鸢楼,这一年到头就没有萧条的时候,什么时候来都是顾客盈门,热闹非凡。 红鸢姑娘——苏筝半倚在四楼廊边往下望着大厅里满座的客人,美艳的脸上挂着微笑,内勾外翘的眸子却没有半丝笑意甚至透着几分“生人勿近”,但只要视线与客人相对,便会无差别地加深眼底的笑意,风情万种的韵味惹得客人心花怒放。 她每日都会来上这么一会儿,却不亲自下场招待客人,像是要以身作则地告诉众人何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在风花雪月里头这么高冷可是要饿死的。 可没想到那些个习惯了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达官贵人们还真吃这一套,即便是看得见摸不着也趋之若鹜,还私下给苏姑娘取了个应景的雅名——高岭之花。 “高岭之花”觉着今日露脸的时长差不多了,便冲着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客人们抛了个媚眼,不再多看一眼,自顾自地扭着水蛇腰转身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伴着客人们意犹未尽的叹声,苏筝推开身后一间屋门,走了进去。 这屋子并非她的花房,而是一间雅座,雅座正中端坐着一个年近而立之年的青年男人——可见这高岭之花也并非对所有人都高冷,还是有例外的。 青年男人五官深邃,高大肩宽,单坐在那里一语不发就有一种令人臣服的气场。 苏筝兀自在他对面落坐,就两人相处的熟稔程度来看,还是老熟人。 抬手斟了杯热茶,推到男人跟前时轻启红唇,声音婉转: “这转眼就要入冬了,堂主怎么还在皇城?” “堂主”便是在唤青年男人,此人姓周名曲,浓眉大眼,肤色古铜,肌肉健硕,一看便是个练家子。 周曲听到娇媚的声音也无动于衷,颇有些看破红尘的意思,又或许是练功的时候也顺道练了“断情绝欲”。 只听他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说:“事态发展和主人预想的有些出入,这边若是出了差错会影响之后的大计,我得盯着点。” 提起“主人”,苏筝几乎是下意识挺直了腰板,脸上的玩笑也敛去,小心翼翼地开口: “不是说皇上已经下令,要彻查当年老侯爷夫妇被劫杀一案么?我看大理寺上下忙得不可开交,相信不日便可真相大白。” 周曲闻言看了她一眼,“听说主理人是个皇亲国戚?” 苏筝想了想,松了口气: “江少卿啊?他是江国公与德安长公主之子,当初入大理寺确实借了天家的光,不过他与那些谋个官职混日子的世家子弟不一样,是个务实的,所以才能坐上大理寺卿的位置。” 说到这她想起前段日子江聪因擅闯朝廷大员府邸惹了一身腥的事儿,不由嗤笑,“真搞不懂这些富贵闲人,放着世子爷不当,跑去干吃力不讨好的事儿,真是吃饱了撑着的。” 周曲在皇城也有些时日了,自然听说过江世子的“壮举”,语气不屑: “哼,别是个草包就行。” 苏筝闻言,知道他是在担心这案子的进展,“那倒不至于,之前葛振的案子不就是他主办的么?”虽说办得也不是很圆满,而且要论功劳他还得往后排一排,但总归不是个花架子。 “我听说他今日一大早就去了侯府,是上了心的。” 她想起方才得知的消息,觉得此案不会再拖下去,便让周曲宽心: “再说,事关安国侯双亲,顾侯爷不可能完全不理会,大理寺的本事如何暂且不论,那位‘活阎王’的手段可不是一般的了得,周堂主也不必太忧心。” 然而铁石心肠的周曲俨然没将她这番苦口婆心的宽慰听进去,苏筝的一腔柔情扑在了铁板上,笑容僵在了脸上。 “还是主人担心少主……” 周曲没等她说完凛冽的眼神便睨了过去,苏筝被这无形的压力攥住了喉咙,话音戛然而止,脸也涨红了。 寂静的雅座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迫压,许久周曲才敛了敛周身的强势的气息,语气有所缓解: “你在红鸢楼多留意风向,切记,别做得太过被聚鸢台盯上。” 苏筝闻言这才将高高吊起的大石落下,只是厚厚的胭脂水粉也掩盖不住她此刻煞白的脸色,失魂落魄地应着: “君台主不是早就查到我的身份么?” 聚鸢台的情报手段向来迅速准确,更别提进出红鸢楼的人了。 若非主人有先见之明,苏筝进皇城的第一天恐怕就暴露无遗,虽然大可将她的身份信息抹得一干二净,但她是要进入红鸢楼的,为了不引起君子笺的注意,他们还是刻意留下了些线索。 君子笺是查到苏筝的来历,或许也猜到她是谁的人,但并没有让下面的人继续深入调查,说明苏筝的存在尚且在他的接受范围。 周曲不以为然道,“看破不说破是一回事,得寸进尺又是另一回事。没人乐意看到外人在自己的地盘上撒野,尤其是天下第一门派的掌门人,君子笺看着是个软柿子,实则是根硬骨头。” 说完他冷冷地瞥着苏筝,若有所指地警告: “你可别忘了,聚鸢台是做什么的。” 苏筝心下大惊,忙垂首应道: “是,属下谨记。” 见她听懂自己的意思还不算愚蠢,周曲才将目光投放在窗外,看着皇城的繁荣昌盛。 许久才缓缓开口,“少主……”一提便先感叹了声,语气里难得带上了几分忧心忡忡,“少主还是年轻任性了,不过也没几个月逍遥自在了,等这边事了,还是要回归本职的。” 屋内响起与男人年纪不符的谓叹,苏筝与一旁的年轻随从闻言均是敛下眸色,知道周曲无需他们附和,只是有感而发罢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三次元有点事耽搁了,第二更可能有点晚,如果十二点没更新就别等了哦,先睡,明天再看。 第389章 柳暗花明 不出意料,葛氏父子在皇家猎场的住处虽然还在,但除了一个与屋顶同高的炼丹炉和几把长短脚的木椅,什么都没留下——应该是葛振两年前离开时将能带走的都带走,带不走也“毁尸灭迹”了。 这条线索似乎到此中断了。 一行人从这旧住处出来,一无所获准备先回城重新捋一捋手头的信息再做下一步打算。 月九龄与顾墨玧来到马车旁,却见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立在一侧,看到他们之后浑浊的眼睛有了亮光,像是要上前一步,却不知为何抬了脚又落在了原地。 年轻的夫妻见状默契地对视,随即一同将目光放在老者身上。 花剑见状上前替主子说明: “侯爷、夫人,这位老丈猎场另外一处的守场人,因这片守场人被带走,他暂时负责这一块儿的巡视,方才看到侯府的马车,说他以前也是顾家军的,就想远远地见上小……侯爷一面。” 老人家闻言连连“哎哎”附和,慈爱的目光一直放在高大俊朗的顾墨玧身上,一副欣慰的模样。 月九龄看他的神情不像是在撒谎,便随口问了句: “老丈是什么时候开始守猎场的?” 老人家这才将视线转移到月九龄这儿,见她模样好还没有架子,眼里的欣慰更甚了,“得有二十多年了,自西北大捷后就随老侯爷的顾家军班师回朝啦。” 他看着年近花甲,讲话思路却很清晰,身子也还很硬朗。 月九龄闻言在心底算了算,有心想要了解更多的情况,便又问: “那您认识葛炳么?” “认识啊。” 老人家见她面带微笑礼数周到,也少了拘谨,与两人说了起来: “哎哟,他可真是个怪人,整天就只知道躲在屋里捣鼓那些什么毒草毒虫,不爱跟人打交道,得亏有个能干的媳妇儿才没饿死,可惜媳妇儿没几年也累死了,就留下他们爷俩儿。这女人死了,家里没有个做饭添衣的,孩子他爹也心大,自己魔怔了也不管孩子死活,饥一顿饱一顿的把孩子饿得只剩一把骨头了,有时实在饿得不行就抓了他爹炼丹的蛇鼠吃,也不讲究,好几次都吃出病来了,真是造孽。” 月九龄闻言挑了挑眉,与顾墨玧交换了个眼神——看来这老丈还真知道些事情,便自然地让他往下说: “后来呢?” 老丈叹了一声,“那孩子也是命大,后来长大了些就自己打猎吃,那葛炳就更不爱出门了,整天躲在屋里,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脸色白得跟鬼似的病怏怏,不少人就在私底下叫他‘葛病’。也不知是不是吃多了那些劳什子丹药,最终也没活到寿终正寝,不到四十就没了。” 这与江聪之前调查的情况差不离,不过详细了许多,月九龄也发现了一些细节,于是顺着老丈的话头继续问: “哦,那从您认识他以来他就没有离开过这儿么?” 老人家闻言犹豫了起来,“这……” 月九龄察觉到这一点,偏头与一旁一言不发的顾侯爷挑了挑眉。 顾侯爷接收到夫人的暗示,便清了清嗓子对老丈说了第一句话: “想必老丈对我父母的尸骨出现在猎场一事已经有所耳闻,他们当初是被杀之后便被人埋在此处的,一埋就是十四年。而期间这一片换过守场人,现在的守场人对此一无所知,所以我们才需要了解一下上一任守场人的情况,您不用顾忌。” 月九龄从老丈对花剑所言以及看顾墨玧的眼神判断,此人就像所有顾家军的将士一样,对老侯爷有着非一般的敬畏之情,因此爱屋及乌,也会对老侯爷之子、如今顾家军的统帅多几分信任。 就是顾大帅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他有朝一日也会靠博取同情来换取信息——大帅夫人不由得心中暗自笑了笑。 果然,老丈一听便露出凝重的神情,显然也是对老侯爷夫妇之死有所感慨,他沉思片刻后回答: “也不是有什么不能说的,只是他整天不出门,谁也不知道他在不在家啊,只能从他家屋顶的烟囱有没有冒烟来判断。若说十四年前……”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像是在回忆,“他确实有段时间有些奇怪。” 月九龄与顾墨玧再次默契相对——还真有新线索! 她表面神情自若,“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老丈记性真好。”不动声色地引着老人家继续往下说。 老人家被夸了一下,更加知无不言了。 “十四年前恰好是我孙儿出世,所以记得。我那孙儿天生有些不足,生出来头几个月时不时就发热,有天夜里烧得急,城外没有大夫,天儿又下着大雨,我就想着先去葛炳那里拿些药先给他用一用,这葛炳虽然常与毒草打交道,但也识药草医理,他那儿也有寻常病症用到的草药。” 守场的人都有腿脚的老毛病,葛炳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走邪路子,但倒不至于让左邻右舍退避三舍,偶尔也会上他那买些草药,因而他家里也备着寻常用到的药材。 “但我那晚去叫门时开门的是他家那小子,说他爹不在,是他给我拿的药。我那时也急,没想那么多,拿了就走。几日后孙儿烧退了,老婆子说要拿些吃食去感谢他,回来后说他家里没人在,我才留意了一下,那十天半个月他家的烟囱都没有烟升起。” 说到这老丈笑了声: “当时还有人猜他是不是攀上什么达官贵人了,平日里他就爱卖弄他那些丹啊毒的,说一定会有人赏识他,他一定会飞黄腾达的。不过半个月后他又出现了,还带了一身伤,人都说他一定是进山里采什么草药摔了,遭了罪。” 听这老丈絮叨里这么多,终于听到点有用的了——葛炳炼制的那些丹药,就是为了有天能派上用场,而且在十四年前的某段时间,擅离职守,不在猎场。 月九龄顺着老丈的思路,用他熟悉的记忆方式问: “您还记得您孙儿发急热是什么时候么?” 老人家捋把山羊胡子,眯起了浑浊的双眼,不大确定,“嘶——我记得是天儿不冷也不热……不是初夏便是初秋!” 音落,顾墨玧沉声道: “是五月。” 老丈闻言瞪大双眼,向他投去钦佩的目光,笃定道: “对,五月初,端午前!” 【作者有话说】 诶,不用等哈哈,我没迟到。晚安。 第390章 敌明我暗 十四年前五月中旬的一个凌晨,天子密探快马加鞭往宫城送消息——安国侯及夫人途经西山遭劫匪暗杀身亡,尸骨无存。 十四年后,本该葬身野狼口腹的顾霄夫妇的尸骨完好无损地出现在皇家猎场某处,经尸检证明其死因并非是悍匪劫杀,而是遭毒箭暗杀,且尸首被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回了皇城,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埋着,不见天日。 从死因到埋尸地,基本可以确定老侯爷夫妇的死与葛炳脱不开关系——毒药与埋尸一定是出自他手。 而那致命的毒箭是不是他在暗中放的?尸首是不是他运的?暂时无法确定。 月九龄并不认为葛炳与顾霄夫妇之间有杀人偿命的深仇大恨,更不认为一个小小守场人,半辈子都没有离开过皇家猎场半步,不仅神通广大到掌握奉命秘密回皇城的顾家军统帅的行踪,还能悄无声息地近身行刺? 否则一露脸,就“葛病”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身板,随行护卫一手能拎两个。 所以葛炳是导致并伪造顾霄夫妇之死真相的人,但不是唯一的凶手,也不可能是主谋。 当老丈说出十四年前葛炳的行踪异常时,顾墨玧便隐隐有种预感,直到那老丈说出确切的时间点。 他们此时已经坐在了回城的马车上,月九龄见他自上车后便心事重重,便出声打破了车里的安静: “侯爷在想什么?” 这些时日他们都是分开行事,各查各的,今日是顾墨玧听到她想出城到皇家猎场,担心她的安危才一同行动——大概是秋猎时猝不及防与多年不见的父母“相遇”的那一瞬太刻骨铭心了。 顾墨玧闻言回过神来,却没有抬眸,而是缓缓开口: “葛炳心术不正被人当刀使,确实罪该万死,可惜我没能将其手刃为父母报仇。” 他说这话时没有太多的情绪,恨一个早已死透的蠢货是懦夫行径。 月九龄从没在他口中听说要取谁性命,即使他位高权重,有着对大部分人生杀予夺的权力,但也从未无视律法践踏生命。 这是第一次听他说杀人,她竟没觉得不妥,或许葛炳已死是事实,不可能再拖出来鞭尸;又或许是他话里其实并没有蕴含杀气。 然后就听到他冷冷道,“刀折了不要紧,挥刀的人才罪魁祸首。”他定要让这罪魁祸首下去跟父母赔罪! 这次,月九龄感受到了寒气裹挟着杀意,忍不住倾身抱住这个隐忍的男人,也不怕被寒意所伤。 这十四年来顾墨玧就像个固执的小孩儿,守着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无论他有多想捞出沉在潭底的真相,无论他是打捞还是挽裤脚下去淌一遭,都始终一无所获。 直至今日,他隐约窥见了那真相的轮廓了,欣喜之余还小心翼翼,他担心自己看到的是镜花水月,也担心他所做的一切是水中捞月,更担心操之过急,那好不容易出现的真相又沉入潭底不见踪影了。 顾墨玧眷恋着柔软的怀抱,于是收敛了周身的冰冷,抬手回抱。 月九龄与他想的一样,找到凶手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得揪出幕后主使,她直觉就是那几大家之一,也有可能不止一家。 这些世家根基深厚,势力盘根错节,在幕后黑手尚未明朗之前,决不能打草惊蛇。 * 侯府的马车离开猎场后,那银发苍苍的老丈也没有回家去,而是来到了猎场的另一边隐蔽处,那里停着另外一辆马车,外表寻常不起眼,是租车行里最常见的。 他一走近,只见马车里伸出一只保养得当的纤纤细手,给他扔了个沉甸甸的钱袋。 老丈手中一沉,心中欢喜,正要开口就听见马车里传来悦耳的女声: “烂在肚子里。”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老丈却听懂了——今日他们见面这一事绝不能对外言说。 老丈活了快六十年,精得跟什么似的,一下就应了,“哎,姑娘放心。”更何况今日他只是跑了一趟,对顾墨玧与月九龄说的都是真话,没什么可心虚的! 马车里传来一声闷响,老丈便揣着银子退到一旁,目送着马车往城门的方向去了。 * 跑这一趟总归不是无功而返,月九龄与江聪商议,一方面可以从葛炳的人情往来方面下手。 但葛炳死了有两年,而且生前性情古怪,唯一的儿子前不久还犯下滔天罪行被五马分尸示众,平头百姓都不愿意与这么一家人扯上关系,查起来可不容易,更别谈还得不动声色地查。 另一方面可以查一查十几二十年前的朝堂局势,几大家之间的关系与利益纠葛,提起几大世家,月九龄又强调特别是顾、月两家的关系,最好能查出两家最初交恶的原因。 说起来她与顾墨玧本该是最了解的,然而一个是自小顽劣只知淘气闯祸的小侯爷,另一个则生下来就死了亲娘,爹也厌恶的弃女,倒成了最不知情的。 江聪乍一听对月九龄着重调查自己娘家表示不理解,但随后一想到她十五岁之前在月府的待遇以及月铭后来在她大婚之前干的糟心事,又释然了。 皇城里的陈年旧事查起来说容易也容易,毕竟大部分人一辈子都生长在这儿,虽然时间久了记忆可能模糊,但大事总还是有印象。 但要往深了查也不容易,须得有轻车熟路还得有人情。 好比“月九龄”这个人,生大半辈子被关在月府深院,除了竹心院那一亩三分地,连月府大门都没迈出过,而“新来的”月九龄对皇城还不甚熟悉,也无从查起。 再说顾侯爷,九岁之前都快把整个皇城掀翻了,遭逢大变后就远离了这个是非之地,袭爵回朝后是沉默寡言的冰山侯爷,他懒得结交同僚,别人也不敢腆着脸上“活阎王”跟前惹人烦啊。 于是江聪十分自觉地将此大任接下了,忙得是脚不沾地,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查到了不为人知的消息。 【作者有话说】 这几章都会走剧情比较多,这样才能进行下一步,我会努力见缝插针地同框撒糖(但也得符合情景)。还有一章,有点卡文可能会晚,大家如果十二点看不到第二更就别等,明天再看。 第391章 鲜为人知 江聪连续五日晕头转向,虽然塞了一脑子消息情报却杂乱无章,除了一个头变成两个大没什么收获,就在这时,他得知了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 当日,趁着天没黑,江聪匆匆来到安国侯府,见到月九龄连寒暄都省了,直切主题: “夫人可知,月……令慈生前,曾与侯府来往密切?” 月九龄颔首,“有所耳闻,我与侯爷的婚约不就是那时定下的么?” 她当初拜托江聪查顾、月两家之间嫌隙的从何而来,其实也藏了私心,想借他的手段看看能不能查出些关于符沁的事情,但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毕竟符沁在皇城的时间太短了。 符沁于这座根深蒂固的皇城而言就像昙花一现,再绚烂动人也只是一瞬,然后就会被淹没在漫漫的历史长河里,可能连一个小石子都算不上,泛不起涟漪。 所以江聪一上来就提符沁,她惊讶之余还有些期待,或许这次,她能听到关于符沁不同的故事。 江聪却不说下文,继续揪着这个问题,“那夫人可知令慈为何要与侯府定下这婚约?” 月九龄从叶碧云那里听到的版本是顾霄夫人与符沁意气相投,相见恨晚——这应该是大部分娃娃亲的由来,所以她也不曾怀疑过。 但这会儿江聪如此锲而不舍,她敏锐地嗅到了一丝隐情的味道,于是催促: “江少卿就别卖关子了罢。” 他也不是故意吊月九龄吊胃口,忙活了这么多天总算有点眉目,稳重如江少卿也有些压不住心中的激动。 “那我便从头说起,此事是我从之前在侯府待过几年的老仆那里得知的。” 月九龄听他起头,不可置否——当年老侯爷夫妇身亡,小侯爷又被邹老将军带走,安国侯府没了主人,小主人年幼,自身都尚且难保呢,哪里还顾得上偌大的侯府? 除了那些自己要回卖身契另寻出路的,剩下的都是在侯府待了大半辈子的老仆,本来以为能在安国侯府终老,谁知中途出了这么大的事,好在小侯爷的仁义,拿了些银钱将送他们回了老家,没有家的就到乡下的庄子去。 后来小侯爷成年袭爵,也没让他们回来——顾墨玧已经习惯了行伍的生活,府上除了厨娘就只有几个洒扫奉茶下人,其余都是他的护卫亲卫。 安国侯府外面看上去是个显贵赫赫的府邸,里头其实跟戒备森严的军营没什么两样,都是一帮大老爷们一起住,光秃秃的连点装饰都没有。 直到侯爷娶夫人,才专门请人装点了一番,待月九龄进了门,府上才有了小蓁桃花这几个水灵灵的丫鬟,不至于整天沉默寡言的一点生机都没有。 月九龄没想到江聪竟然还能找到被顾墨玧送回老家的仆从,看来是真的费了不少功夫,闻言没出声打断,只是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他说小侯爷八岁那年生过一场大病,老侯爷夫妇得知后日夜兼程地赶了回来,还带了个神医,连宫里太医都束手无策,那神医竟然妙手回春,把小侯爷从鬼门关给救回来了。” 月九龄微怔,随即眯起双眸,“我听侯爷提过,但他没说太细。我听江少卿这意思,这神医……莫非就是我母亲?” 江聪想也不想地回道: “不错,就是令慈!” 月九龄是知道符沁懂得医理的,从赵德瑞口中以及那本《竹心杂记》就可以得知,但没想到她如此精通医术,连太医都没头绪都疑难杂症都治得了? 这样的医者怎么不可能为世人所知?就连行事低调,背后有聚鸢台的戚霖都无法阻止声名远扬,符沁又是如何做到不引人注目的? 而且她曾托君子笺查过——无论皇城还是江湖上,都没有符沁这号人物。 那么顾霄夫妇又是怎么认识符沁的?而且符沁救了水深火热的小侯爷这件事竟然没有在皇城传唱,要知道当初葛振只是帮月星儿恢复了容貌都能被捧为座上宾,所以她是刻意要求侯府隐瞒了这件事。 思及此,月九龄对符沁这个她如今名义上的母亲更好奇了: “我记得侯爷是入秋生的病,应该是七月底八月初。而我母亲是九月底进的月府,这中间也就隔了一两月,我母亲和月首辅又是怎么认识的?” 她记得当初顾墨玧的病反反复复折腾了挺久的,符沁应该没精力顾及其他才对。 而且顾家与月家那时就不大对付了,月铭那种自私自利的人会娶一个对自己毫无帮助还与对家关系密切的女子?难道就因为她对顾家有恩? 那符沁究竟是怎么和月铭看对眼,结为夫妻的呢? “这……”江聪觉得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当初要他调查的范畴了,又是当朝首辅与已过世夫人的私事,您身为两人的女儿都不知道,他一个外人就更不好打听了。 月九龄见状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些偏了重点,便言归正传: “所以我与侯爷的婚约是因为母亲救过他一命,老侯爷夫妇为了报答恩情许下的?可我记得这婚事是在母亲有了我以后才定的。” 江聪听到她终于问到了节骨眼上,长长地松了口气,然后才说: “这就是我要说的重点,那老仆当初是侯府的管事,所以知道一些内情,他说其实小侯爷当初并非发热生病,是中了毒。” 月九龄怔了一下,随即蹙起眉头,将信将疑地反问: “什么?那太医为何诊断不出来,总不能连发烧还是中毒都分不清吧?” 连顾墨玧提起都是说自己生了一场大病,是他当时神智不清记岔了,还是老侯爷勒令知情的人必须三缄其口? 而顾霄又为何要隐瞒下来不查清是何人所为?是担心此事对独子有不好的影响?还是他猜到了什么? 究竟是什么人如此歹毒对一个八岁孩童下如此毒手?那又是什么毒? 江聪的语气十分笃定: “那老仆很肯定令慈当时说的是毒。他就在一旁听着,据说那是一种世间罕见的毒,毒性极强,对成人只要一滴就能要命。对小孩儿反而缓和些,脉象与发作起来就像小儿热症,反反复复拖上十天半月逐渐虚弱最后不治身亡,这样没人会往‘毒’上想。” 一时之间,万千种头绪涌上心头,月九龄一边压着心中不停往上窜的怒火,一边保持理智,问: “那我母亲是如何替小侯爷解毒的?” 【作者有话说】 赶上停水了,所以先跑去解决了个人问题,来晚啦。晚安。 第392章 匿名书信 江聪原以为自己带来的消息必定是震撼的,他是有备而来,但不知为何总是语塞——为何侯夫人的思路总是如此清奇,也总能一语中的地戳中他的盲点?弄得江少卿总有一种办事不力的心虚。 “这……那老管事倒没有细说,只说当初是费了好些时日才把小侯爷身上的毒彻底给解了。” 事隔多年,那老仆也不懂医理,就算当时听闻了也不一定会记着,而且解毒的手段无非就是化解和逼出两种,像小侯爷那种情况,后者居多。 月九龄闻言便不再多问,而是注意到另外一个细节: “所以母亲曾在侯府小住?” 既然符沁是顾霄夫妇带到皇城的,顾墨玧身上的毒又不好解,符沁必定需要时刻关注,她初来乍到也肯定没有出处,住在侯府是必然的。 江聪果然说道: “老管事说是在府上住过小一月,后来令慈找到了住处便出府了,但仍旧会每日上门给小侯爷看诊,再后来就听说令慈嫁给了月首辅。” 月九龄蹙起眉头,符沁住了快一个月但顾墨玧一点儿都没印象,看来当时情况真的很凶险。 江聪没有注意到她这细微神情变化,而是继续将自己从老仆那里了解到的情况都如实相告: “原以为令慈会因为首辅与老侯爷政见相左而会断了往来,没想到不仅感情没淡关系还更密切了,后来得知令慈有了身孕,还缔结了良缘。世人听说此事都道顾、月两家要就此冰释前嫌结秦晋之好了,谁知令慈后来难产……” 符沁难产去世,两家重修旧好的纽带断了,自然不了了之,纵使后来安国侯换了人,两家的关系也并没有因为旧人许下的那纸婚约握手言和,矛盾反而愈演愈烈。 可月九龄总觉得事情不止这么如此,否则符沁为何要背着月铭与侯府定下婚约?又让他立下重誓许诺月府只能有自己一个嫡女?就好像她早就料到了无法亲自护着自己的女儿,所以才早早地安排了后路么? “那老仆现在身在何处?” 江聪因她突然的发问噎了一下,没等回过神来,嘴上已经应了,“呃,他就住在与皇城相邻的贺北县。” 说完他琢磨着月九龄此问的用意,忍不住补充了一句: “老人家年近古稀,近两年身子不太爽利,大多时候都卧病在床,所以我也没有强行将他接到皇城来。” 当时他也是走投无路,听说侯府老管事还在世,这才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前去,虽然有所收获,但那地方实在鱼龙混杂,去一次太遭罪了,所以他当时事无巨细地问了那老仆两遍才作罢,就为了日后省得再跑一趟。 月九龄闻言颔首,“年纪大了确实不宜舟车劳顿。” 听到这话,江聪松了一大口气——不是想见那老管事便好。可谁知他这口气还没出完,就听见她又说: “江少卿可否给我一个老管家在贺北县的准确住址?” 江聪神情一滞,眼角抽了抽,“夫人是想?” 月九龄从他难以置信的眼神猜到他在担忧些什么,可她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想起那封没有署名的书信上的内容,迷离桃花眸色深沉,嘴边笑意却更甚,她不缓不急地说: “老人家虽早已离开侯府,但毕竟早年照顾过侯爷,如今病卧在床,我代侯爷过去探望也是应该的。” 江少卿不傻,一听就知道她有自己的打算,是非见那老管家不可了。 这归根到底是侯府家事,既然月九龄没有坦白的意思,他也不好过问。 权衡片刻后,他还是答应了: “好,那里路不好走,届时我让去过的手下给您带路。” “有劳。”月九龄这回到笑意入了眼底,不过很快消散,“对了,此事……我指的是侯爷小时候中毒一事,希望江少卿暂且保密,不要公之于众。” 江聪愣了一下,当年老侯爷就没有对外透露过半分,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重提也未必是好事,于是尊重道: “这是自然。” 音落,听见月九龄又特意嘱咐,“也先别告诉侯爷。” 江聪错愕,不对外宣扬能够理解,但连当事人都瞒着,这又是为何? 月九龄敛了笑,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侯爷可能当时烧糊涂了,一直都记着自己是生了场大病,也不记得我母亲替他医治过的细节,如今老侯爷及夫人也是为毒所害,我担心会影响了他的判断。” 大婚之夜她收到的那封匿名书信写了一句话——既生沁,何生顾。 当初她并没有将这莫名的话放在心上,如今看来,却像是若有所指。 而落款的那朵鲜红艳丽的花,也像是某种不详的预兆。 江聪并不知道这些,他沉思了许久,如果不告诉顾侯爷实情,“那您去贺北县……”如何解释? 月九龄坦然道: “这倒不必瞒着,一切等我从贺北县回来再议,江少卿以为如何?” 她不确定那信上的“顾”指的是顾霄还是顾墨玧,或许了解到更多当年顾墨玧中毒的内情后,便能有头绪了,到时再将这两件事一起告诉顾墨玧也不迟。 江聪听出了她的打算,不是一直打算将顾墨玧蒙在鼓里,那他自然没意见,“夫人心思缜密,我自愧不如。” 说着他便起身告退了: “那我便继续探查葛炳当年还与什么人接触过。” 月九龄知道他忙,也不多留,只是诚恳道: “江少卿过谦了,这案子我能帮上的也不多,一切还要靠江少卿与大理寺的大人们奔波周旋,侯爷与我心中都是感激不尽的。” 目送江聪离开后,月九龄脸色沉重地沉默了有半柱香的时间,才唤来花剑: “明日我要出城一趟去贺北县,可能赶不及在天黑之前回程,你去准备一下。” 【作者有话说】 父母之间没有爱恨情仇,不要往这方面猜哈。还有一章。 第393章 侯府旧仆 九月底的天儿愈发寒冷,申时还没过日头已经西沉,天色一暗北风便起,呼啸着穿过弯弯绕绕的小巷,于是夜幕尚未降临家家户户便大门紧闭——实在无福消受这深秋的寒意。 贺北县毗邻皇城,不算富庶,也就比那些天高皇帝远的穷乡僻壤热闹些,但也是分地儿的。 县府所在自然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但一出县城就变了个大样——村镇稀落,各自占地而居。为了多占那几分地,村里的人家分散零落,方圆几里都不见得有个“邻居”,显得萧条寂寥。 村民们都守着家里那几分田地,风调雨顺的年头,吃饱喝暖不成问题,但要是碰上个天灾人祸不如意的时候,别说填饱肚子了,家破人亡也不稀奇。 村头住着的孙老头年幼时家中就因连年干旱,收成不济而“家破人亡”过。 一家十几口人都指望着那几亩地的收成吃饭,头年的庄稼晒死了还能吃往年攒的老本,第二年就不行了,一顿就只能喝着汤水比米多的稀粥,一天还只能吃一顿。 孙老头那时还是个长身体的半大小伙儿,哪里受得这种饿?恰巧朝廷扩征兵役,便毅然决然地进了军营,虽然也苦,好歹能吃饱肚子。 等到十几年后再回到村里,才发现老父老母在他离乡那年便相继病逝了,妹妹侄子饿死了两个,兄嫂仍旧靠着那几亩薄田养活家中。 于是他留下那几年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军饷,重新回到皇城,辗转进了安国侯府,谋了份活计。 月九龄等人从侯府老管事孙老头家中出来时,天色已昏暗。 这村在山脚下,山村道路平日里顶多走个驴车牛车拉些柴草米粮,山道狭窄且崎岖,可容不下一辆马车。 他们来时把马车停在了路口,再徒步走了两里路才进的村。 这会儿打算离开,残光先走一步去套马车,其余人便在后头跟上。 途径沟沟坎坎的山道时,花剑忽然警惕地将手按在了佩剑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两边山林的动静。 月九龄也敏锐地察觉到从暗处投来的视线,虽然没有恶意,但让人不适。 江聪派来指路的随从注意到了两人的反应,忙开口解释: “夫人与大人不用太紧张,那些都是经常在这几个村小偷小摸的贼,看到大人腰间的佩剑定不敢造次。” 月九龄蹙眉,“官府不管?”这些乡民大都穷得只剩下田地和自己,竟然还能出盗贼? 随从也是“官府”出身,闻言嘴角抽了抽,好在天黑安国侯夫人也瞧不见,他赶紧调整好神态,有些无奈: “大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而且村民家里也没什么可盗的,无非就是摸把米偷只鸡,县令哪管得来?” 上次他跟江聪来的时候发现了这种情况便去县府衙门问了问,结果人县令反客为主哭天喊地说这父母官他实在难为,那些小贼都是穷苦出身,平时是手脚不干净,但也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儿,总不能把人逼上绝路吧? 一句话就将当机立断的江少卿噎住了,一时竟也拿不准这些鸡毛蒜皮的官司该如何断? 到了路口,花剑才收回放在腰间佩剑上的手,出声询问: “夫人,我们去县府客栈凑合一宿,明天一早再回皇城?” 贺北县离皇城虽不远但赶路也要一两个时辰,原本计划是今日见了孙老头后在这边住一晚客栈。 但月九龄听到花剑与她确认行程,却没有颔首,而是抬眸看了一眼那灰暗里那几点明灭的灯火。 深沉的桃花眸仿佛把那忽明忽暗的光亮收进了眼底,片刻后她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没头没尾地说: “今早出门侯爷喉咙有些不适,也不知有没有好些,还是不住店了,赶路回府吧。” 花剑等人闻言皆是一怔,但对夫人的指令不疑有他。 “是。” 应下后便该上马的上马,该赶车的赶车,往皇城的方向去了。 马车里的月九龄垂眸不语,从小蓁的角度看去她是在闭目养神。 今日奔波劳累,小蓁懂事地没有出声打扰,安静地坐在一旁。 其实月九龄并没有阖眼,她是敛眸看着手中攥着那颗在红鸢楼义卖会上收到的花珀——那老管事并不认识这朵红色彼岸花。 她那葱白柔软的指腹贴着圆滑的血珀摩挲了几下,温凉的触感传来,回想着今日所见所闻。 诚如江聪之前所言。 孙管事已经年近古稀垂垂老矣,好在口齿清晰还记事儿,但腿脚不便,只能被困在逼仄的小屋的一方床上,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此时的天色,暮气沉沉,令人唏嘘。 老仆得知月九龄是小侯爷的妻子,当即老泪纵横,一半是由衷的喜极而泣,一半是感叹不已的欣慰——当年爱撒娇耍赖的小侯爷如今不仅独当一面扛起了顾家军的担子,也完成了老侯爷与夫人的遗愿娶了月三小姐。 他对着符沁之女的月九龄没有芥蒂,对她所问也知无不言。 老管事一生未娶,无儿无女,当年他被顾墨玧送回老家养老便发现,这个破地方的人与事和他当年离开时没什么两样,快七十年了也毫无进取。 他也老了没力气折腾,便收了个家破人亡的孤儿当养子,如今也算有人送终。 临走前,月九龄让小蓁将身上带的银两都留下,或许改变不了什么,但能让老人家百年之后走得体面。 他们的马车总算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皇城,回到侯府后,月九龄刚一进门,就听到桃红禀报—— 侯爷病了! 【作者有话说】 我翻了翻近三个月的评论,想找几条长一点的评论加精,结果没有!一条都没有! 老板们、读者老爷们,进度已经超过三分之二了,不打算留个足迹么?哈哈,评论区等你! 晚安。 第394章 侯爷生病 月九龄裹挟着一身深秋的寒气回到庭轩苑。 进了主屋她没有立即去看顾墨玧,就在这门窗紧闭的外间,听着叶碧云交代情况。 戚霖已经给侯爷看过了,是思虑过重引起的心火,吹了冷风这才染上风寒,施了针也服了药,这会儿睡沉了。 叶碧云那染了细微风霜的容貌在暖得有些熏人的屋内柔和下来,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临睡前还特意吩咐不要惊动夫人,担心您会连夜赶回来不安全。没想到您还真赶回来了,这就是夫妻同心啊。” 月九龄在闷热的外屋驱散了身上最后一丝寒冷,颔首道: “嬷嬷辛苦了,我先进去看看侯爷。” 叶碧云当然明白她此时的心切,也没再多话,看着她往里间去,便退出了屋子,掩上了房门。 月九龄放轻脚步走近,看着床上难得显露苍白无力的面容,听着绵长的呼吸,清冷的眉眼才稍稍舒展了些。 她伸手将敷在昏睡中男人额头的布巾拿开,桃花眸里透着几分心疼——这人连睡觉都蹙着眉,好像那些烦心事连他的梦境都不放过。 手上吸水的不进都被他额头的冷汗打湿了,还带着些许滚烫,月九龄对折着顺道替他擦拭来两鬓发出来的汗珠,然后才放进热水盆里清洗,拧干。 她扭身抬手正要继续替他擦拭肌肤降温降热,不料对上了一双涣散的墨眸,动作一顿,眼角无意识一弯,声音又轻又低: “吵醒你了?” 听到月九龄的声音,那双墨眸便有了焦点,落在床边的人上,异常明亮。 顾墨玧撑着起了身,半靠在床头,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过替她掖被角的人儿身上,然后用嘶哑的嗓音回答她: “没有。” 本来他被梦魇住了,想要清醒却始终无法挣脱的时候,似乎闻到了令人熟悉又安心的气味,一扫心口的阴郁,身心放松之余梦里那些魑魅魍魉也就不再纠缠他,自行退散了。 所以顾墨玧才得以清醒过来了,只是没想到一睁眼,竟然真的看到月九龄了。 “怎么提前回了?” 他记得分明嘱咐过绯刀和落影在她没回候府前不准说自己生病一事。 月九龄闻言一边继续她方才的动作,一边想也不想地回道:“担心你。” 早晨出门时她就发现顾墨玧有风寒之症,从孙老头儿家中出来之后,她就想立刻看到顾墨玧。 果然他还是生病了,月九龄无声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孙管事说你自小身子就好,不爱生病,很让人省心。所以八岁生的那场病来势汹汹,像是要把之前几年逃过的病痛一并讨回来,足足病了三个月才好透,把侯府上下都给折腾坏了。” 孙老头虽然知道小侯爷当时是被人下了毒而并非生病,但说了那么多年都习惯了,一时也改不了口。 顾墨玧听她说起那场病和老管家,神情一滞,但很快恢复原样,漫不经心地问了声: “今天见到孙伯了,他老人家还好么?” 月九龄捕捉到他几不可闻的变化,不动声色地回道: “精神头还不错。” 音落她将再次被打湿的布巾放到一旁,坐在床边与顾墨玧四目相对,极其认真地问: “是东洋旧案查到了什么?” 顾墨玧闻言冷峻的脸庞有过一瞬的错愕,嘴唇动了动,还没发出声就先忍不住咳了起来: “咳咳——” 月九龄起身给他倒了杯温水,看着他喝下去了不再咳,才重新开口: “你都知道了。” 她昨日就发觉顾墨玧心事重重,跟他说自己今日要去贺北县探望侯府的老管事,他犹豫了一下但没有说什么,于是她也没有多问。 如今想来他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迟疑。 月九龄本想等从贺北县回来了再说,谁知道顾侯爷还把自己憋出病来呢? 顾墨玧听她如此直白,也没打算隐瞒,露出了一丝苦笑:“我也是这两日才得知的。” 他伸手拉着月九龄泛凉的指尖,用自己滚烫的掌心去暖,月九龄任由他动作,耐心地等着下文。 顾墨玧沉吟了许久才继续说: “师父年轻时有个过命的朋友,他们同生共死了很多次,彼此很信任。后来姨父……就是秦国公受封,创建秦家军,那个朋友便跟着姨夫离开顾家军去了西南边境,两人逐渐没了往来。” 其实他并非不想说,而是不知该如何说,又从何说起,那些事太匪夷所思了! 而他身为局中人不仅毫不知情,甚至在为能替父母为师父之死正名而沾沾自喜,不料自己从来都是棋盘里的一颗棋子而已! 月九龄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样颓败的神色,就连从猎场里挖出父母尸骨的时候,他也是悲痛大于绝望——即便伤心欲绝从未想过要放弃抵抗,放弃追寻真相。 思及此,她不由地伸展手指,嵌入他的指缝里,与之紧扣。 她敏锐地从这语无伦次的话里发现端倪,既然那人曾在顾家军待过,还能被秦国公带走,想必在军中很受赏识,至少是个有头有脸的将领。 而且虽然与邹铮分隔两营,但顾家军与秦家军从来都是兄弟阵营,不可能因此就生了嫌隙断了联系。 月九龄只能想到一个可能:“后来他离开秦家军了?” 只有道不同了,才容易分道扬镳。 邹老将军是战死在东洋战场的,一辈子没离开过军营,所以离开的是另外一个人。 顾墨玧也给出了她肯定答复: “嗯,他在秦家军没两年就请辞归田了。连师父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的人费了很大劲儿才找到他,在皇城,就在侯府后面那条街上,他开了家店铺。” 说到这,他不知想到什么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 “直到昨日相见,我才记起姨父说过这个人,他叫王瑞,曾与师父被人称为是老侯爷的左膀右臂。” 月九龄闻言一怔,顾家军的将士向来重情义,王瑞既是顾霄的得力副将,怎么可能半途去秦家军? 虽说到底都是为大燕鞠躬尽瘁,但老侯爷于他有知遇提拔之恩,而且听顾墨玧的意思这个王瑞也并非忘恩负义之辈,否则为何要在待在侯府的后巷? 月九龄:“他什么时候离开秦家军的?” 顾墨玧:“十三年前。” 十三年前,顾霄夫妇遇害之后。 往前推两年,他是在顾墨玧生病那年离开顾家军跟着秦国公去西南的! 顾墨玧抬眸,定定看着月九龄,一字一顿地说: “他说,我当年所中之毒,是南蛮特有的。” 【作者有话说】 我也觉得有些不适,莫非是侯爷的病隔着屏幕传染给我了(bushi哈哈,大家还是要注意保暖。 今天实在写不动了,就一章,晚安,明天再见。 第395章 符沁之女 十五年前的一个秋夜,皇城安国侯府的小侯爷突发高热,太医院院长亲自上门诊脉,医治五日,病情非但没有好转人都不清醒了。 在西北巡防的顾霄夫妇闻言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赶回皇城,在城门口被一个十八九岁的素衣姑娘拦下,这位姑娘自称能救治小侯爷的病。 顾霄夫妇虽对素衣女子的身份来历以及如何得知独子病情之事存疑,但救子心切,加上女子信誓旦旦,他们便带着素衣女子一同回了侯府。 素衣女子倒也自觉,路上便自行报上姓名来历——她自称姓符单名一个沁字,江南人士,一路行医北上是来皇城寻亲。在城郊采药时无意中听巡防营的将士说起小侯爷的病症,觉得症状有些蹊跷,便想进城看看,没想到恰巧碰到侯爷及夫人回城。 若放在平时,顾霄一定会当面戳穿对方这漏洞百出的说辞,可如今顾墨玧的性命要紧,纵使素衣女子有所图谋,他也不得不豁出去了。 而顾夫人同为女子,见符沁貌美如兰、眸底清澈又谈吐得体,不像是个图谋不轨的宵小之徒,这才将信将疑地颔首。 回到侯府后,符沁果然看出了小侯爷的症状并非感染风寒,而是中毒。 孙管事等照料小侯爷的下人一听都傻眼了,他们在吃喝住行上从不敢懈怠,竟然还让钻了空子毒害小主子,一时羞愤不已,本没脸再在侯府待下去。 但老侯爷和夫人不曾拿他们问罪,而是吩咐“不要对外宣扬,日后需多加谨慎”便一笔带过,他们何德何能,无以回报只得更加尽心地照顾小侯爷了。 好在那位符姑娘所言不虚,医术也是真的高明,施了两天针总算小侯爷总算清醒了过来,也能自行进药,虽然体内仍有余毒,但好歹是活过来了,只要人好好的,毒可以慢慢清。 * 月九龄闻言结合了今日从孙管事那里听到的往事,眉间起了褶皱,语气肃然: “所以这位王副将当时离开顾家军随秦国公南下,是为秘密调查你八岁那年所中之毒的来源?他们又是如何肯定这就是南蛮特有的毒?” 老管事直到最后都没有同她说明当初是何人对顾墨玧下的毒,是真不知情,还是打算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 那关于这毒的来历是后来查到的?王瑞调职是在同一年,他们又是如何在极短的时间内从毫无头绪锁定是南蛮所为的? 南蛮当时还要依附大燕而活,“毒害大燕十万铁军统帅之后”足以让顾家军的马蹄把南蛮踏平了,南蛮虽不开化,但身为一国之君的慕容徵没那么蠢,而且不是还有个算无遗策的林国师么? 退一万步来讲,如果真是南蛮下的毒手,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被查出来,除非出了意外。 问完她见顾墨玧神色有异,神情有瞬间空白,接着脱口而出:“我母亲说的?” 所以符沁就是那个意外,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天衣无缝的计划愣是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野丫头识破了,露出了那条“缝”。 或许是误打误撞,或许是符沁对医药本就天赋极高,所以才能识别出顾墨玧身上的毒。 可她是用了什么法子解的毒呢? 老管事对她说小侯爷当时虽然抢救了回来,但一日里大半时间都是昏迷不醒的,有时醒了也不认人,把所有人都急坏了。 这种状况持续了近一月,某天就突然能下床了,没几日就活蹦乱跳的,就是身子还是虚,养了足足两个月才养回来了的。 而小侯爷清醒之后,符沁就搬出了侯府住了,但每日还是会例行上门诊脉。 孙管事认为是符沁医术高明,却不知其高明在何处,但这涉及大夫的独门手法,也不敢冒犯多问。 屋内寂静无声,只能听见烛芯燃烧时“噼啪”的声响,顾墨玧难耐地咳了出声,打断了月九龄的思绪,她下意识地伸手在他后背拍了拍,顺气。 咳嗽止住了,重新恢复安静。 月九龄声音很轻地开口:“我在成亲那日,收过一封匿名信。” 顾墨玧瞳孔倏地一缩,“什么?”那日侯府虽打开大门迎客,但戒备却没有半点松懈,来宾全都登记在册,侯府各个出口都有亲卫严守,除了宴客厅,客人是无法随意走动的,竟然还有漏网之鱼! 竟然能把信悄无声息地送到在庭轩苑的月九龄手里,如果送的不是信,而是别的呢?那他回到新房会看到什么情形? 月九龄见他因激动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忙起身给他倒了水润嗓子。 顾墨玧抬手将水一股脑儿地灌了下去,压下了喉咙涌上来的腥甜,难以自抑地喘着气。 见他把水杯都捏碎了,月九龄有些不是滋味,声音不自觉就带了几分讨好: “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当时看了想着或许是有人故意捉弄,就没往心里去。” 早知道他能气成这样,当初就立即告诉他了。 顾墨玧听得心头一软,不敢去看她,闭上双眼兀自调息了片刻,再睁眼已然平静了下来,只是墨眸没有多少温度,声音暗哑地问: “信上写了什么?” “在这。”月九龄今日正好把那封信带在身上,闻言拿出来,递给他。 打开信笺的手颤抖着,紧接着一行字映入眼帘—— 既生沁,何生顾。 句式源自“既生瑜,何生亮”,字面上的意思是这世上既然有了前者,又为何要存在后者? 这本是前者遭逢对手屡次失败还要推卸责任的言论,为人不齿。 但此时替换成另外两个人,这句话却变了味,因为前者的下场众人皆知,而匿名信上所书的“沁”也已经不在人世了。 原句的意思也并非是要将前者之死归咎在后者头上,可是此时放在符沁与顾家这两者上,还是在月九龄与顾墨玧大婚之日送到符沁之女手上,无论如何都透露着暗示的意味。 顿时,这六个字仿佛染上了落款处同样的红,刺痛了顾墨玧的双眼,他没忍住,咯出了一口鲜血。 【作者有话说】 我不是三国粉,并未仔细研究过,只是借这句话的句式用一下,文中关于这句话的解释也是断章取义,不可信,不代表我的立场想法,勿较真。还有一章。 第396章 顾影自怜 月九龄扭头就要喊人,顾墨玧却伸手按住了她,不让她惊动下人。 “……没事。” 说着没事的人,声音哑得跟含了把沙子似的,实在没有说服力。 见月九龄脸色凝重得仿佛天塌下来了,他却突然笑了一声,那惨白的薄唇此时染了鲜血,笑起来便透着几分邪气妖冶,像个午夜出来觅食的嗜血妖孽。 顾妖孽见夫人眉心都要打结了,忙将舔血的尖牙收了回去,再次证明,“咳咳,我没事,阿龄……”竟然学了她说软话时拖长尾音,都吐血了还有心思卖乖,这人究竟有没有谱! 月九龄哪预料到一封破信还有这威力——一句话就能把“活阎王”看得咯血,这不是碰瓷么? 得亏她拿出信时还提心吊胆,担心他想多想深了,结果这人看之前还一脸惨淡的,吐完血倒是嬉皮笑脸起来了,这血莫非也有毒? 简直太胡闹了! 而她满腔的怒火发被顾墨玧一声“阿龄”给浇灭了——这人是越来越了解她的软肋了,还知道恃靓行凶,仗着自己喜欢就肆意妄为,实在嚣张得要上天了! 但好歹没有暴怒而起,没有惶惶不安,没有胡思乱想,没有默不作声地往后退,挺好的。 月九龄轻轻叹了口气,拿起布巾擦掉地上的血迹,声音听不出情绪: “这口血吐出来也好,不想让别人看侯爷的笑话就先睡,有什么话睡醒了再说。” 因郁结生的病,吐血也不一定是坏事。 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因为一句话吐血的顾侯爷闻言,怔了怔,目光目光钉在洗布巾的人儿身上,“你不睡?” 自成亲之后他们就没有分开睡过,无论公务多繁忙他都不在外住宿,原以为他今晚要孤枕难眠了,但月九龄赶回来了,可是她没有要同他一起睡的意思。 顾墨玧垂眸,浓密的睫毛盖住了眼底的落寞,嘴角扯出一丝苦涩: “也对,我还病着,过了病气给你就不好了。” 月九龄哪里听过顾侯爷用这种可怜兮兮的语气撒娇,一下就愣住了,但很快反应过来,扔掉手中的布巾,一脚跪在床上,欺身压了过去。 她刚有动作,床上的人已经伸手搭上了她的后腰,稍稍用力便把人往自己怀里带,撞了个满怀,也如愿吻上了那微凉的红唇。 顾墨玧的唇齿间还带着腥甜味,但两人都不在意,反而因为这点血气激起了兴奋,唇舌不断地追逐纠缠,探入又卷退,直至染上彼此的气息。 他们就像黑夜里的两簇萤火,只能看到彼此,也不断地追赶彼此。 许久,唇分。 此刻月九龄半跪在床边,上半身被男人紧紧抱在怀中,舌尖舔了舔唇畔,气笑了: “我说侯爷,从哪学的‘顾影自怜’,我都要自行惭愧了。” 刚刚那番“唇枪舌战”她完全没落着好处,这是生病刚吐完血的人能干出来的事?若不是她刚刚确实尝到铁锈味,都要怀疑这是顾侯爷演的一出苦肉计了。 顾侯爷这会儿像只餍足的猛兽,在她耳边低笑着说: “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你说我从哪学的,师父?” 这会儿月九龄还没完全从方才的火热中缓过神来,被他这么一叫,腿软得差点要跪不住了。 她手忙脚乱地撑着床板退开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语气却狠不起来: “别闹了,你脸色真的很差,先好好睡一觉,我去沐浴换身衣服。” 今天在外面跑一圈,回来也没顾得上换身衣裳,她这会儿都有些嫌弃自己了。 顾墨玧这回没再多问,眉眼舒展地应了声: “好,那我等你。” 目送着月九龄的身影离开寝屋,冷峻的脸庞上笑容尽失,眸底冰凉。 他曲着手指叩了叩床板,花剑便推门而入,单膝跪地。 顾墨玧把溅到血的信笺推过去,沉声下令: “去查。” 花剑接过信笺看了一眼,神色异变,难怪侯爷生这么大的气,然后二话不说地去执行了。 * 半个时辰后,月九龄洗漱好了也换身衣裳,先到寝屋看了一眼生病的侯爷,看着他疲倦的睡容沉思许久,还是没躺下,去了书房。 叶碧云不知道夫人这么晚不睡还让她去书房所为何事,但她好歹活了三十多年,近日来侯府又发生了那么多事,她多少也猜到了些。 可知道归知道,有些事情埋在心底不见天日久了,便无法坦荡地将其摊在日光下,唯恐长了霉变了味。 夜半三更,更深露重。 书房里生了侯府今年第一盆炭火,倒也暖和。 月九龄坐在顾墨玧平日办公的书案后,请叶碧云落座。 旁人都被隔在房门之后,月九龄给自己和叶碧云都倒了杯热茶,将茶放到她跟前时开口: “小蓁应当跟嬷嬷说了,我今日出城去见了侯府的老管事。” 叶碧云诚惶诚恐地接过来,应了声“是”。 月九龄抿了口热茶:“我听说嬷嬷是母亲的陪嫁丫鬟,可是孙管事却说母亲到皇城是只身一人。” 再次之前她也多次询问过叶碧云关于符沁的往事,但叶碧云不曾提过有这一段,自然也没有同她说过符沁曾在侯府小住的事。 叶碧云放下手中茶杯,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才回道: “当年老奴跟随小姐北上皇城,有一日……小姐突然对老奴说有要事需进皇城,时间来不及她先行一步……让老奴在城里寻个落脚处等她的消息,这一等……就是一个月。” 提及往事,她说得很慢,也断断续续,就像一个疯玩了一个假期,第一天上学就被老师点名背上一年学过的文章的学童,因为生疏而显得有些局促。 月九龄想了想,这个时间与符沁进府替顾墨玧医治对得上。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这个三十出头的女子,长相清秀,若非早年吃过太多苦,如今应当是个温柔贤淑的美妇。 可惜没人能选择自己要投什么胎,而她又软弱了半辈子,操劳了半辈子,因而看上去竟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上十岁。 她并非自小就是符沁的丫鬟,是符沁半路上“救”的,而她用了一生来报答这份恩情。 想到这,月九龄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 “那母亲为何会在生我时难产?” 【作者有话说】 侯爷黯然神伤:也是,我生病了,阿龄肯定不愿意亲近我。 安国侯夫人嘴角抽搐:生了病的侯爷怎么还茶里茶气的? 哈哈,晚安。 第397章 贴身丫鬟 叶碧云是深山乡里一个农户里的女儿,家中除了她,还有三个弟弟两个妹妹,她是家中老大。 年刚及笈,父母嫌她没力气干农活,再养着也是“赔钱货”,从牙子那里收了五两银子便把她卖给了。 牙子不可能做赔钱买卖,见她模样还行又是个干净的才“出手阔绰”,转手就给卖到了城里的青楼。 没见过世面的叶碧云对上老鸨那不怀好意的目光一下就傻了,她以为是被买去倒来端茶倒水的,谁知头天就被灌了一耳朵“乖乖听话”“好好伺候”之类莫名其妙的话,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是要“挂牌”去卖的,一下就慌了。 可她对那里人生地不熟,而且青楼看得严,她是装了几天乖,让老鸨放松了警惕才偷跑出来的。 只是她刚从青楼跑了,打手便追了上来,小胳膊小腿的姑娘怎么可能跑得过身强力壮的男人? 叶碧云没能跑出几里地,眼看就要被抓回去,她情急之下抓住了一个过往的路人求救,路人见状将她拦在身后,又替她给钱赎身,这才让她免于糟践。 而这个好心的过路人,就是当时只比她大了三四岁的符沁。 叶碧云无家可归,也无处可去,深知自己还欠着符沁十两银子和救命之恩,无以回报,便“以身相许”了,随她一同北上到皇城。 虽然叶碧云对符沁的来历和身份一概不知,可是一路上见她救死医伤,扶弱济贫,更加笃定了她是个好人,暗下决心要死心塌地跟随她一辈子,对她的言行指令不曾怀疑过半分。 所以当符沁拿了钱让她去皇城找个住处安顿,她便二话不说就办妥了,只是一个月没有主子的消息,让她寝食难安,好在最后还是联系上了。 原以为她们要在皇城久住——不然符沁不会让她找住处,直接住客栈就行。叶碧云便打算找些女工来做,贴补家用,但两个月后,小姐竟然说她要成亲。 要嫁的人家竟然还是当朝首辅,叶碧云虽然目不识丁,但在皇城住了两三个月,就算再迟钝愚昧也知道首辅是什么人,那月府又是怎样的人家。 她一度怀疑符沁被蒙骗了,明里暗里地打听,没想到月府真的在操办婚事,而且当日迎亲的队伍也确实落在了家门口,将符沁八抬大轿地抬回去。 叶碧云说起那天,仍旧恍惚,她都不记得是如何跟着队伍去的月府了。 可月府作为皇城几大家之一,规矩自然不比别的大户人家少,虽然首辅老爷开了口不用她们主仆遵循那些繁冗的礼数,可首辅大人刚上任没多久,忙起公务来哪里能时时顾及家中? 而月府虽然人丁稀少,但人却不少,进了月府,叶碧云才发现原来这位未及而立便当上首辅的老爷家中已有两房姨娘,还都怀有身孕。 其中那个林姨娘仗着和月老夫人沾亲,又自小就在其左右服侍,对府中一干事物了如指掌,便处处给符沁使绊子,自己作威作福就算了,还要在背后说人坏话,小报告都打到宫里的皇后耳里了。 叶碧云整天替符沁发愁,实在想不透她为何要嫁给月铭。 许多人都在背后指指点点拿门楣来说她高攀,要论门当户对,符沁或许配不上月铭,可她长得好医术高明,行事不拘一格,性子开朗乐观,可比那些整日只知勾心斗角的女子强多了。 可木已成舟,多说无益。 月九龄听着叶碧云细细说着往事,发现了一些问题: “你是说月老夫人也不喜欢我母亲,所以对林芸背后搞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连皇后娘娘远在宫里也不忘表达她的厌恶,授意林芸在衣食住行上动手?” 叶碧云点头应道:“好在小姐心思敏锐又心细,这才没有让他们得逞,谁知道那样谨慎小心,最后还是……” 说着她想起了伤心事,哽咽得说不出下文了。 月九龄没有出声,只是耐心地等她平复心情,想着她这句话,似乎透露着符沁难产并非偶然。 如果换做任何一个女子因为内院争斗劳心费力导致难产说得过去,“可母亲本就是医者,虽说也有力所不及之处,但也不至于难产去世。”月九龄总觉得符沁的死没那么简单,尤其是得知她与侯府还有这段渊源后。 符沁看似与世无争,实则玲珑剔透,不可能不知道林芸背地里做的那些事,也不可能毫无防备,却还是把命搭上了。而且她还何要背着月铭定下婚约,还要他许下只有自己一个嫡女的承诺? 叶碧云被她这么一问也心生疑虑,仔细回想当初,“这……可小姐到后来的身子确实不济,日渐消瘦,或许是因为如此,才生得艰难。” 符沁怀孕时心态很好,也很注意饮食,还经常会做些她看不懂的行动,说是对胎儿好,有助生产,叶碧云当时也没太多顾虑,所以当她听说符沁因大出血救治无效时,当场就吓晕了。 月九龄知她对符沁忠心耿耿,也不会对自己说谎,看样子符沁当年或许也有些事情瞒着这个贴身丫鬟,于是也不再追问。 不过,有一点她很好奇…… 月九龄毫不掩饰地将跟前有些紧张的女人从头到尾地打量了一遍,轻飘飘地问: “那你的孩子呢?” 音落,叶碧云猛地抬头,瞳孔皱缩,脸色倏地一下变得惨白,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说】 其实我不喜欢写对话,不知道你们发现了没有,除了刑讯或者讨论之类的,所以有时候我会直接略过对话,用叙述的方式写出来,这样也比较简洁直观,不知道你们看得习惯不。 还有一章。 第398章 作茧自缚 一般来说,女子是否生产过按理说光从外形上是瞧不出来的。 但叶碧云不是一般情况,她天生骨架就小,半辈子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一心顾着保命,哪还顾得上温饱?更别提保养了,身上没几两肉,人也消瘦。 在对人体了如指掌的月九龄眼里,她就像一具皮包骨,不用剖皮去肉也能看到她的骨骼。 光凭肉眼观测其实也不准确,所以月九龄方才那句话是诈她的——当然不是心血来潮。 平日里也能看出些端倪,不过她自己也不算特别“清白”,只要对方没有存坏心思,她也不会刨根问底。毕竟“月九龄”是她一手养育大的,身为承恩的晚辈,没有无故寻长辈不痛快的道理。 但符沁太神秘了,无论来历还是行事,就连叶碧云这个跟了她一年多的贴身丫鬟都知之甚少,而今她已去世十六年,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与她有过接触的人也大都不在人世。 上次归宁月九龄已经察觉到月铭当初大概是被符沁那样的奇女子迷住了,甚至都没发现自己被蒙在鼓里,没想到精明的月首辅也有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的时候。 所以月铭这只老狐狸与符沁同住一个屋檐下近一年都不曾真正了解过他的“夫人”,这个便宜父亲指望不上,月九龄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叶碧云身上——或许能从她的角度窥见一星半点。 叶碧云的反应没有让月九龄失望,见了鬼的神色与颤抖的反应都应证她的猜测——叶碧云确实生过孩子。 月九龄不是要追究什么,也没想以此要挟或拿捏,可叶碧云也不知道自己脑补了什么,整个人抖得跟筛子似的。 她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 “是小蓁罢。” 音落,只见隔着书案而坐的妇人浑身倏地一震,屁股一离椅,双膝一弯便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月九龄“腾”地起身,大步绕过书桌俯身要去扶不知为何恐惧不已的奶娘,叶碧云明明吓得全身无力但双腿却稳稳地贴在了地面上,说什么都不肯起身。 她有些哭笑不得,心想今晚是怎么了,她不过一个举动一句话,对方总能做出令人意料之外的言行。 抬手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无奈地问着伏跪在地的妇人,“嬷嬷这是做甚,我没有别的意思,小蓁与我都是您一手抚养长大的,早已情同一家人,快起身罢,哪有长辈跪晚辈的,莫要折煞我了。” 叶碧云向来笃信这些,一听自己的行为会让月九龄折损福寿,立即颤颤巍巍地扶着椅子起身,腰却弯得仿佛要与双腿对折,头也不曾抬过。 月九龄见她固执至此,也不再劝说,径自回到位上坐下,一手揉着穴位缓解头疼。 书房重归寂静,叶碧云在这深秋寒夜里愣是出了一身冷汗,好在屋里生了火盆,不至于被风一吹冷得发抖了。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身上的冷汗都被烘干了,她才敢动一动失去知觉的脊背,缓缓抬头觑了一眼闭目养神的主子,触及她眼下的青色以及眉间的疲惫,怯懦的妇人心生不忍,终于肯出声了: “小蓁……确实是老奴所生,隐瞒小姐这么多年,还请小姐降罪!” 叶碧云大概是真的怕了,连称呼都换成了最初的“小姐”而不是如今的“夫人”。 月九龄闻言放下手,双眸睁开了一条缝,瞥着局促不安的妇人,想着她一生软弱畏缩,究竟是如何瞒天过海地生下小蓁,又如何狠下心不告诉自己就是她的亲生母亲…… “小蓁的生父是何人?” 叶碧云闻言惊恐地把头埋下,又变成了上岸的蚌壳——不开口了。 得,看来这又是个不能说的秘密。 月九龄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压着火说: “我记得小蓁与我同岁,那您有身孕的事母亲应该知晓的。” 叶碧云毫无血色的双唇紧抿,咬着后槽牙,直到牙根传来酸痛,她才僵着脖子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而月九龄俨然已经没脾气了,太阳穴在不满地叫嚣着,她也倦了,直接问: “行,既然您不想说起那些往事,我也不再多问了,就问您最后一个问题,小蓁的生辰是哪天?” 叶碧云不敢去看她此刻的神情,只是咽了咽口水,粗声回道: “六月廿十。” 月九龄眸里闪过一丝愕然,和她生日只差三天,是偶然吗? 不过她很快恢复了平常,“我知道了,天儿也不早了,您下去歇息吧,明日也不用早起,多睡一会儿。” 叶碧云闻言一愣,似乎没想到月九龄当真就这样让她回去,但还是咬着牙撑着扶手站起来告退。 临转身,她想到了什么,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神情忐忑。 月九龄见状替她开了口: “放心,这种事情还是留着让您自己亲口跟小蓁说吧,我不会僭越的。” 都到这个时候了,她还是想隐瞒小蓁与她的母女关系,这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以前在月府不能说,担心留不住小蓁或者被扫地出府没人照顾小姐就算了,可如今这些担忧都不复存在,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叶碧云却为此松了一大口气,又“扑通”跪下——不过这次记着折煞的事,没有对准月九龄跪,而是偏了些,还郑重地磕了个头: “老奴叩谢小姐大恩!” 月九龄看得头痛欲裂,有些不耐烦地挥手: “离开月府时我便说过,日后我们就都是一家人,既是家人,哪有计较恩怨得失的?” 这古人动不动就下跪的毛病她实在是适应不来。 叶碧云也听出她语气里的不悦,这下倒没再继续跪着,起身就往门口去。 抬手正要推门,却听到月九龄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嬷嬷,您就不担心小蓁得知实情后会作何感想么?” 她动作一顿,神情有瞬间惊慌,然而月九龄看不到,她的声音犹如一记钟声,敲在叶碧云的心口上: “没有孩子不渴望父母,有些结时间久了就解不开了,您又何必作茧自缚呢?” 音落,月九龄不再多言,叶碧云便推门而出,仓皇离去。 书房再次恢复安静,偶有炭火滋滋作响地燃烧着。 月九龄靠在椅背上,一边用力地揉着太阳穴,一边想着今日发生的所有事。 再睁眼,外头竟已出现了鱼肚白。 白皙的脸上出现一瞬茫然——天都要亮了,也不知侯爷半夜有没有醒过,若是没见着自己,又要开始说些胡话了。 思及此,她不再逗留,起身回寝屋。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399章 南蛮计谋 翌日,月九龄迷糊中察觉到身旁的人有动静,立即伸手去探他额头的热度——不烫,退烧了。紧接着收回手,迅速缩进被窝。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的期间,她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全程没睁眼,却能准确无误地捕捉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顾墨玧被她逗笑,引发了咳嗽,偏头掀开被子下床——看到她眼下的乌青,不想扰了她的回笼觉。 但还是晚了,咳嗽声惹来了没睡够的人半怒半嗔地一瞪,紧接着见她不大情愿地坐起身。 顾墨玧有心要哄她再睡一会儿,但月九龄已经打着哈欠下了床——她若是真回去睡,顾侯爷今日肯定不会老实在家养病。 何况昨晚事儿说到一半被她强制打断,今日也得继续,这是躲不掉的。 只有弄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案子才能继续查下去,无论是十四年前暗杀老侯爷夫妇的案子,还是五年前与东洋一战的旧案,或许还有十七年前给小侯爷下毒一案。 早膳过后,两人默契地往书房走——方才起床时月九龄便先出声让落影给顾墨玧告病假,今日不去上早朝了。 月九龄看着他落座,顺手给他倒杯水放在手边,“今日我来主讲,你嗓子不舒服,少说话多喝水,哪里说得不对或者有想法了你再开口补充,行吗?” 她说这话的语气就像是在宠小孩儿,顾侯爷一个大男人应该感到不自在才对,但他不仅没有,还觉得新鲜受用,可能风寒也会导致心性变得幼稚吧。 于是幼稚的顾侯爷看着她弯了弯墨眸,乖乖地点了个头。 月九龄见他乖巧听话的模样也忍不住笑了,接着清了清嗓子: “现在我们得知的线索不多,但信息很杂,不如就按时间来捋,嗯……就从最早,十七年前你中毒一事开始。” 顾墨玧颔首:“大多数人包括我自己都以为自己是生了一场大病,但其实是中了毒。” 月九龄十分自然地接过话: “爹娘与母亲偶然相遇,将母亲带到侯府为你看病,这才发现你所种的是南蛮一种特有的毒。” 说着她将思路放在了当年的时局上,“老侯爷当时掌握着大燕最强大的十万兵力——顾家军,大燕因此四海清平,但与大燕西南毗邻的南蛮就没那么‘平’了。” “十七年前,我记得没错的话,先南蛮国君重病,国内政务实则掌握在当时的太子手里,而现南蛮国君慕容徵与他的妻儿没有国君的传召,尚在困在皇城。” 顾墨玧没想到月九龄还特意去了解过南蛮的情况,赞赏地点头,“不错。” “那时南蛮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会是太子继位,但我们都知道,最后登基的是慕容徵,因为他有个林国师里应外合。所以十七年前的南蛮并非看上去那样风平浪静,外有周遭国家虎视眈眈,内里兄弟阋墙,正处于风雨飘摇中,那几年没人打南蛮的主意?” 说到这,月九龄停下来问顾墨玧,军事上她不比顾大帅专业,所以虚心请教。 顾大帅:“有,我记得西南边境三天两头就有一小战,都想趁南蛮皇帝病重入侵,监国的太子屡次向大燕求助出兵镇压。” 月九龄想了想,结合顾墨玧昨晚所说,喃喃道: “所以才有秦家军的成立。” 秦家军是十六年前创建的旗号,秦国公退出顾家军时带了两千精兵前往西南,融合了西南五万驻军,统称秦家军,王瑞应该就是那时加入秦家军去西南的。 顾墨玧面沉如水,声音不带任何温度,“一开始陛下动过让父亲带兵去西南的心思。” 月九龄闻言眯缝了双眼,原来如此—— 顾家军问世以来打过大小一百多场战,都凯旋而归,一时风头无两。更别提统帅顾老侯爷了,身经百战,若南蛮得此强帮忙御敌,定能“药到病除”。 但南蛮也不傻啊,大燕皇帝此举打的或许是趁此机会将这支“天下无敌”的铁军一分为二,以此削弱顾霄的军权;可他们呢?外敌是打退了,那之后呢? 之后顾霄肯定是要带着他那五万顾家军驻守在西南边境的,届时大燕若是想翻脸,踏平南蛮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为了阻止顾霄带兵到西南,他们就想出了对他的独子下手这个恶毒的法子。 谁都知道安国侯夫人当年生小侯爷时伤了身子不能再生养,老侯爷又对夫人一心一意,不曾娶偏房小妾,顾墨玧就是顾家独苗,若小侯爷就此夭折,这夫妻俩必定大受打击,顾霄一时半会也没心思带兵打仗了。 南蛮计划得好好的,毒也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小侯爷下了,太医们果然都看不出这是毒而不是病,原以为计划能顺利进行了,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符沁。 虽然顾墨玧没有死,但好在也没有影响计划,顾霄果然向皇帝请辞,并推荐秦恒自立旗号带兵去西南——秦恒虽然也厉害,驱赶那些西南小国足矣。 而新的旗号虽然有强劲的将帅坐镇,但互相磨合需要时间。简而言之,十五年前替南蛮打退敌军秦家军固然不差,但还不成气候,也没有多余的心思放在南蛮身上,他们暂且不用担心皇位更迭时的安危了。 月九龄心冷如冰窟——哼,不管是慕容徵还是南蛮谁的主意,果真是好计谋! 心念一转,她想到搅乱了这个原本可以更加“圆满”的计谋的符沁,若有所思道: “我觉得母亲可能早就知道些什么,是特意到皇城为你解毒的。” 这个猜测不是没有依据,昨晚叶碧云提过符沁在抵达皇城前的吩咐,如果她真是北上寻亲,为何会未卜先知地让叶碧云先找好住处呢? 顾墨玧闻言一怔,听出了她话里的猜测,张口时喉咙突然发痒,掩唇咳了咳: “咳咳,岳母应该不是南蛮人。她,她或许就是偶然得知,医者父母心,不忍见一个小孩儿就此丧命,所以才伸出援手的。” 虽然他只记得符沁进入月府后偶尔串门做客时的情景,但他直觉那个爱逗自己玩的女子不可能是南蛮细作。 月九龄闻言挑了挑眉梢,饶有兴致地发问: “侯爷,我母亲长得真的很好看?什么样儿?特别讨小男孩儿喜欢?” 【作者有话说】 侯爷:可能风寒也会导致心性变得幼稚吧。 风寒:我不是我没有你瞎说! 还有一章。 第400章 言归正传 刚进嘴里的茶差点儿喷出来,顾侯爷用尽了毕生涵养愣是给咽了下去,就是差点没喘过气来,呛得眼眶湿润,涨红了脸——倒是看着有点血色了。 月九龄一手给他拍着背顺气一手端着新到的茶递到他嘴边,“来来来,再喝口茶缓缓,哈哈……”看他咳得俊脸通红想跟人欺负了似的,实在没忍住笑了出声。 顾墨玧就着她的手连喝了好几口茶,总算压下去了,正粗喘着倒气,看着跟前幸灾乐祸的人儿笑得眼角都泛泪了,嘴角也不自觉地跟着上扬。 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这是在拿自己消遣呢,于是眉头动了动,刚呛过的嗓音沙哑得有些撩人: “招不招小孩儿我不知道,但是她长得倾国倾城,就跟阿龄一样。” 也不知顾侯爷是故意还是故意把“小男孩儿”说成“小孩儿”,但这都不重要,因为月九龄脑子里只剩下“倾国倾城”和“跟阿龄一样”了。 脸上恣意的笑容一滞,月九龄猝不及防地对上他那双冰霜融化后含情脉脉的眼眸,喉咙无意识地滑动了一下。 就见顾墨玧噙着浅笑,视线往下,在她僵住的唇角上流连,意有所指: “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砰——”月九龄仿佛听见心脏从悬崖坠下的声音,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情急之下抓住一丝理智。 “咳咳,言归正传。”她慌忙移开视线,平息着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听着某人得逞的轻笑声,知道自己搬石头砸到自己的脚了,只好认命地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老侯爷当年得知那是南蛮的‘杰作’后,为了不劳民伤财所以隐忍不发,只派了得力副将王瑞暗中调查。” 话题转得不能再生硬了,但顾墨玧本来也没想到调戏月九龄,知道她不是真吃醋,经过这番插科打诨,氛围与心情都轻松了不少。 顾墨玧敛了笑意,“但南蛮向来排外,他用了一年多的时间也没能探查到那毒究竟是何人的主意,然后……” 月九龄从善如流地截断接下去:“然后,老侯爷在回皇城的途中遇害了。” 她一边说一边敲了两下桌子,让他少说话,多喝水。自己就继续说下去: “他很难不将此事和两年前你被人下毒这件事联系起来,那时他便意识到老侯爷遇害可能不是意外,这或许是一场巨大的阴谋,因为老侯爷的死直接导致了顾家军分崩离析。所以王瑞离开秦家军不是解甲归田,而是想在暗中保护你吧?” 十七年前毒害顾墨玧未遂,不仅没能让顾霄斗志消沉,反而还令其警惕追查及至引火上身,所以不得不快刀斩乱麻地先下手为强——杀了顾霄! 顾墨玧不置可否,他手里把玩着茶杯,语气不明地纠正一点,“这是他与师父共同商议后做的决定。” 邹峥与王瑞心照不宣地分工,一个在明面上,一个在暗地里,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护住他这颗顾家军唯一的火苗。 月九龄目光放在窗外结了霜的枝叶上,幽幽道: “看来很早就有人盯上了顾家。南蛮细作能在皇城如此猖獗,光凭有个在大燕当了十多年的质子可没那么大本事,背后定有大燕的势力推波助澜。而这股力,很可能就是杀害老侯爷的幕后主使!” 音落,书房寂静无声。 两人都心知肚明,大燕境内看不惯军权日渐强大、想要卸磨杀驴除掉顾霄这个心头大患的人很多,但是敢这么做,能让南蛮信任并且合作的,屈指可数。 剑指朝廷 顾墨玧突然笑了一声,打破了这份安静: “师父他们当年也是这么想,可是越想深入调查就觉得这水越深,无论他们怎么潜入都摸不到底,反而越来越没有头绪,直到五年前,咳咳——” 月九龄把他那只空水杯夺过来斟满又塞回去,“来,再喝点水,都让你别说那么多话了!” 生病的顾侯爷格外听夫人的话,老实喝水没再开口。 月九龄想了想,说起邹老将军之死的来龙去脉: “五年前,你已经十八岁了,在邹老将军的呵护下平安长大。同时在军中锋芒初露,分明是继承了老侯爷骁勇与智谋,顾家军旧部都欣慰地看在眼里——假以时日,你定能重振顾家军,成为大燕新的‘战神’。” 说到这,她神色骤变,语气冰冷: “他们好不容易解决了心头大患,没想到当初侥幸存活的你能争气,十年不到就已经有了自己的拥趸。他们看着那时的你就看到自己被压得抬不起头的将来。所以打算未雨绸缪,在你羽翼未满时就折了你最硬的羽翼。” 十八岁的顾墨玧再厉害,可顾家军已经解散九年了,若没有邹老将军这个老侯爷的旧部拥护,他就是初出茅庐的小子,不可能一呼百应。 顾墨玧注意到她说的是“他们”而不是“他”,确实如此。 幼时他未曾亲眼见过父亲以及顾家军的神采,但后来曾无数次与师父推演顾家军打的每场仗,那时他才知道自己的父亲,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而顾霄能成为大燕战神,能带出战无不胜的顾家军不是吃素的,能猝不及防地对他下杀手,竟凭一人或者一家甚至一方的势力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月九龄看着他握着茶杯的指节泛白,话音一转,专注地看着他,笑意盈盈地说: “但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我们顾帅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无能为力的小孩儿,也不是知难而退的人,他们没有如愿,也不会如愿的。” 没有邹老将军,顾墨玧不是一蹶不振,而是请命出征击退东洋人,让那些人知道“莫欺少年穷”。 从此之后,安国侯后继有人,顾家军重振旗鼓,而少年人也成为了无坚不摧的顾大帅。 “我们顾帅”四个字成功地让顾墨玧眼底的阴霾散开,目光热烈地看着眼前的人认真地对他说: “无论是谁,我们会把那些藏头露尾的人揪出来。” “好。” 话音未落,他便把人拥进怀里。 不管是我欠你的,还是顾家欠你的,我都会还,但你,我不想放开! 【作者有话说】 哟吼,400章了。 其实我也很想快点把这个剧情写过去,但是网已经撒出去了,有些事情有些人都得交代清楚才好进行下一步,不然后面会更乱,所以这几章都会以剧情为主,耐心耐心哈。 晚安。 第401章 天狗食日 今日是九月最后一天,秋意已经很浓了。 清晨起来,院里石路上都结了一层薄冰;屋檐边也挂了一排晶莹剔透的冰凌;枝桠与残叶都裹了层霜花,像在白砂糖堆里滚了一遭,风一吹,糖霜便簌簌掉落,露出叶片上清晰的脉络,别一番景致。 待晨曦穿透云层,暖意袭来,路面上的薄冰便化成了水,浸沁到石头里;冰凌也消融去掉了棱角;枝叶也还能在秋日节气里再存活几日。 秋冬里的暖阳便是一日万物苏醒的象征,金色的光芒洒落,人们便开始忙碌劳作。 临近正午,万里晴空天突然暗了下来,像是要变天了,惹得人们纷纷放下手中事物,忧心忡忡地抬头望天。 不看不打紧,一看才发现天空有些不同寻常,平时下雨落雪有这动静大都是乌云密布宛若天要塌下来了,可此时天上并未见有厚厚的云层。 众人不由得擦亮了眼睛再瞧,只见那高悬在半空的烈日突然失去了耀眼的光芒,而旁边不知从哪里出现了一个与那轮圆日相差无几的巨大黑影,正在一点一点地试图遮盖日头。 瞧见这一幕的众人不由得大惊失色——此乃天狗食日! 上一回民间惊现“天狗食日”天象还是前朝皇甫亭在位期间,即便过去百余年,早已改朝换代换了不知多少位君主,但只要一提,民众依旧对前朝那位昏聩无能的君主印象深刻,所以最后不久亡国了么? 只是如今太平盛世,皇上广开言路与商路,大燕是前所未有的繁荣富强,为何上天会示以这不祥的预兆啊? 就在这一时三刻,那“天狗”竟已将日头吞噬了大半,天地间有一半失了颜色,被黑暗笼罩的众人如梦初醒,惊慌失措地奔走相告,如大难临头。 于是大街小巷随处可见鸡飞狗跳,商铺住屋纷纷大门紧闭,宛若天灾人祸即将降临,苍生无不人心惶惶。 安国侯府庭轩苑书房里正在议论该如何进行下一步的侯爷与夫人正陷入沉思中,突然听见外头喧闹,不由四目相对,紧接着默契起身走到门前。 紧接着便明白了众人为何惊慌,因为原本正挂在天上的明日,此时已经几乎被黑影所遮挡,天地间有一瞬如同黑夜,伸手不见五指。 侯府的下人随主,即便遇见此间罕事也比别人镇定,先有条不紊地掌了灯,有了光亮,这黑暗也似乎没那么可怖了。 月九龄作为一个“见过世面”的现代人,当然不会被日食的天象所恐吓,反而兴致盎然观了全过程,摸着下巴说了句: “原来钦天监不是胡诌啊。” 那日秋猎,皇帝就是用了这个理由提前摆驾回宫。但当时“夜观天象”这一说法是在荒唐,而且圣谕说的是“恐有”,也没有个准话,所以月九龄就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顾墨玧在一旁听了不由一笑,“好歹是皇上要用的借口,再敷衍也不能凭空捏造,否则岂不堕了天威?” 月九龄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侯爷言之有理。 然而不过片刻的光景,那个圆形的黑影便慢吞吞地从金乌身上移开,仿佛顽皮的孩童在跟大人开玩笑,将蒙眼的黑布抽走,世间重新拥有了光明,比之前更甚。 于是人们小心翼翼地从门窗探出头来,鸡也不飞了狗也不叫了,街坊邻居都能看到彼此脸上茫然中透着尴尬的脸色,只好硬着头皮打招呼,然后重新打开大门走出去。 侯府的刚点上的灯被吹灭了,心有余悸的丫鬟们捂着心口小声议论着这前所未有的景象,无非就是“不详”“有祸”之类的危言耸听,不过到底是安国侯府的下人,倒也不会四处散播,说过也就罢了。 月九龄打算回书房继续讨论案情,刚转身便看到叶碧云端着个托盘,上面只有一只瓷碗,心想那应该是顾墨玧要喝的药。 她正在廊角同小蓁低声说着什么,两人神色如常,看来她还没跟小蓁坦白。 叶碧云似有所感地眼看了一下她所在的方向,因为没料到她会看过来,顿时青白。 月九龄于是抬脚走了过去,叶碧云诚惶诚恐地躬腰垂首,不敢抬头。 “是侯爷的汤药?” 昨晚跟她说了今日不用早起做事,但她似乎误会了什么,以为那是“以后不用你伺候”之类的意思,所以没有召唤日后就打算不露脸了? 叶碧云闻言抢先开了口答:“是,老奴正要让小蓁端去书房。” 月九龄哭笑不得地想——果然如此,于是伸手道: “有劳嬷嬷了,我来吧。” 叶碧云闻言一怔,但还是将托盘递给了她。 月九龄接过之后特意对她说:“这些跑腿的活儿还是让小孩儿去做,天冷了您老寒腿就别往外跑了,在屋里待着吧。” 她所说的“屋里”当然不是叶碧云的住处,而是她所在的屋里。 换言之,只要她在侯府,叶碧云就跟以前在竹心院那样待在她身边就行。 叶碧云当然也听出了这层意思,顿时红了眼眶,连连点头应下,“嗳!” 一旁的小蓁听得是一头雾水,总觉得两人之间似乎有哪里不对,可她又说不上来。 月九龄没有管小丫头的小小疑惑,拿着药进门就喊: “侯爷,该喝药了。” 顾侯爷生了病才体会到之前月九龄为何喝药那么难,因为那泥水似的玩意儿不仅长得有损胃口,味道也是难以下咽。可是夫人殷勤地给他侍药,就算这是一碗毒药,他也得一口闷了。 把药当酒一样一口干了的侯爷正想借此机会卖惨跟夫人索吻,谁知夫人避他,其实是他嘴里的药味如蛇蝎,一把捂住他的嘴,还得逞地冲他挑了挑眉。 侯爷心念一动,舔了一下手心。 得意洋洋的月九龄瞬间掌心一麻,浑身跟被过了电似的不由一颤,下意识缩回手。 咬牙切齿压气急败坏地低吼了声:“顾墨玧!” 顾墨玧见状朗声笑了起来,如愿以偿地索到了吻。 而讨不到好处还被迫“同甘共苦”的安国侯夫人牙痒痒地想——这人怎么越来越不要脸了?紧接着也不甘示弱地咬了回去…… 守在门口的花剑双手环抱倚在门框上,一边看着骗小蓁到树下然后仗着自己会轻功,跳上去拽树枝的残光被追得满院子跑;一边听着书房里侯爷与夫人时不时传出的说笑声——侯府有多少年没这么热闹惬意过了? 若是能一直这样,该多好啊。 【作者有话说】 天狗食日是日全食的一种说法,据说日全食大都发生在新月(每月月初),文中是月末最后一日,这是私设(因为背景大燕朝不一定和咱们用的月历是同一套嘛哈哈)。 还有一章。 第402章 平荆之乱 顾墨玧八岁所中之毒源自南蛮一事打算先不告诉江聪,一来怕混淆老侯爷被暗杀一案的调查方向;二来也怕他们还没能看清躲在水底的水鬼长什么样反而把他们吓得潜水了,日后再想抓住这些滑不溜秋的老东西可就难了。 还有一点,当初得知顾墨玧在大将军府被下药江聪都能惊掉下巴,若让他知道十七年前就有人试图谋害大燕战神之后,像他这样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恐怕这会儿已经闹到正清宫了。 江聪虽身为皇亲国戚,是当今圣上的亲外甥,却一点儿也不像明家的人,不像他那些表兄弟——既不会算计人心,也不懂得左右逢源。可见那把龙椅不仅对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也能叫人丧失人性。 不过,刚正不阿的江少卿也有不少优点,一丝不苟就是其中之一。 九月刚过,初冬已至。 江聪奔波了小半月,终于让他查到了点蛛丝马迹,他想着得赶紧将此事告知顾侯爷及夫人。 但他一到侯府,先是听月九龄说她与戚霖十分肯定:从老侯爷夫妇身上取下来的毒,与李氏一门所中之毒炼制手法系出同源,均出自葛炳之手,确定李艾当初不肯供出为她提供毒药的恩人、以及潜入天牢灭虚空口的就是葛振——李艾应该是在大将军府上认识当时仍在府上谋事的葛振,为其所惑。 后又听因病在府上休养的顾侯爷说,据已经辞官告老的王瑞将军所述——老侯爷被害乃朝局各方博弈所使的下作手段,不仅如此,还有当年在东海战场上殉国的邹老将军,也是那些人故技重施的阴谋…… 江少卿听完之后目瞪口呆,坐在椅子上久久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他虽出身高贵,但也实打实地在朝中摸爬滚打了近十年,身处其中怎么可能感受不到其中的云谲波诡?大概是他父亲江国公影响,他越是离得近看得清,就越想远离那些党派之争。 但不同流合污,不意味着他就对那些事一无所知。 所以当江聪想告知却反被告知大燕近二十年来令人扼腕的将才之死的真相下藏着骇人听闻的计谋时,才惊觉这皇城的天原来早就乌烟瘴气了,也难怪老天爷看不下去,要用“天狗食日”来警示了。 江聪脸上还带着震惊过后的嘲讽,心情已经没了来之前的轻快,像是联想到什么,说起来意: “这不是凑巧了么,我刚查到,李大将军二十年前,哦,他那时还不是镇国大将军,李家也并非什么武将世家,仗着祖荫勉强跻身皇城六大家之末,他也就是巡防营的一个小小参将。” 月九龄虽然也特意了解过大燕近几十年里说得上来的人与事,但只能了解个大概,若都要事无巨细地把每个人每件事都了解一遍,她估计得有好几年什么事儿都不用干了。 虽然她参与过李氏的灭门案,为了破案“了解”过李为民,但也仅限于尸体,对他的生平知之甚少,所以还是得听江聪说。 “李参将在家行三,上头有两个文武双全的兄长压着,下边有个刚登科及第的小弟,家中还有数不清俊才堂兄弟,按说这李家家主怎么也不可能落在平平无奇的他头上。十八年前李老爷子是猝然去世的,没留下一言半语,李家兄弟们为了家主之位斗得头破血流,争了两年结果多方俱伤,最后倒让不起眼的李参将坐收了渔翁之利。” 闻言,月九龄从“李为民翻身”这个故事里发现了重点,不解提问: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不能够啊?难道李参将是一直在扮猪吃老虎,还是误入了什么秘境,得到了高人指点?” “不愧是九龄郡主!”江聪忍不住感叹了声,都忘了换称呼,“皇城有没有秘境我不知道,‘高人’嘛,倒是不少。” 月九龄无言接受了江少卿的谬赞——若是李大将军真有那个城府二十年隐忍不发,想必也不会死在自己私生女的手上了。 她听出了江聪话里有话,便问:“所以李大将军是得了哪路高人的指点,不仅在十几个人精兄弟里脱颖而出,还在短短几年内建立起李家军旗号,从此平步青云,官途坦荡了?” 既能教他不费吹灰之力捡漏做家主,又能助他在朝廷出人头地,“高人”必定出自其余的五大家。 音落,就见江聪脸色忽而沉重了起来,“不知侯爷与夫人可有听说过‘平荆之乱’?” 月九龄顿了顿,觉得耳熟似乎听过,但史上什么之乱太多了,一时也没能对上号。 这时,顾侯爷从善如流地接过话,不着痕迹地为夫人解惑: “略有耳闻。十二年前,有海外来的传教士在平荆、平海等地宣扬什么教法,蛊惑民众残害同胞抵制朝廷律法,最后还引发了一场空前绝后的疫病,致使周遭十几个城镇的百姓饱受瘟疫之苦。” 江聪点头,“不错,这局势已经不是当地官府能控制了。于是那十几个地方的父母官一同向朝廷请命,派武将捉拿邪教教众,解救民众于水火,但当时朝中大将都分派在边疆镇守四方,实在分身乏术。” 经两人解释,月九龄已经想起了“平荆之乱”的始末。 “这时李参将挺身而出,主动请缨带兵前往众人闻之色变的瘟疫之地平定叛贼。”她若有所思地说,“李家军就是在那场疫病之后成立的吧?既解决了燃眉之急,又拯救了万千百姓,功德圆满,名正言顺,这招确实高明。” 从“投机取巧”上来说,那指点李为民的“高人”恐怕已经达到了无人能敌的境界了。 说着她想到了什么,问:“当时朝廷派出主持这场平乱大局的是哪位大人?” 要想此计万无一失,那这位大人十有八九就是李为民背后的高人了。 江聪闻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顾墨玧面沉如水的脸色,清了清嗓子: “咳,月首辅。” 【作者有话说】 好像有小可爱不知道侯爷为什么会觉得他/顾家欠阿龄的,我原本想好好地解释,但说多了剧透,所以就简单地说一下。因为那封匿名信,不管信上说的是真是假,但阿龄生下来就没有母亲是事实(我应该没有剧透吧)哈哈 p.s.平荆、平海是地名,文中的地名我乱取的,不存在于我国任何地方,不要代入现实哦。 晚安。 第403章 言之有理 “那葛炳也认识月首辅了?” 月九龄只在听到人称的瞬间怔了一下,紧接着反应过来。 她像是在短短几息内就已经将目前为止涉案的人与事都串连起来,冷静也理智。 江聪也从她对月铭的称呼里听出些什么,虽然从她托自己调查月家便猜到她与月家之间大概已经稀薄得只剩那层血缘关系了,但没想到她竟能“大义”到如此程度。 “没有确凿证据,但合理怀疑。” 江聪也不想说出这样没底气的结论,但十几二十年的旧事,查起来太难了,尤其是那些躲在人后的黑手都不傻,一个赛一个狡猾,能不露面则不露面,说话办事也会七拐八绕,完了还要声东击西地来混淆视听。 要想不被那些无干事项干扰,就得生出八百个心眼来与之斗智斗勇,好不容易斗完,顺藤摸瓜要摸出点什么了,那些人就如同惊弓之鸟,慌不择路地扔个人出来顶缸,绕了这么大一圈,结果连他们的一点儿油皮都没有蹭破。 月九龄从窥见东洋之战惨胜背后的真相时就已经见识过人心的贪婪与险恶了,只是刚刚一时没想起当年负责统筹“平荆之乱”的朝中大臣是哪位,再加上在李家未灭门之前,幼子李云是要给静姝公主做驸马的,便先入为主地以为李家从始至终都是靖王党。 没想到李为民竟是月铭一手提拔起来的,最开始是立场鲜明的太子党,但人总是不知足的,在某个位置上呆久了就会觊觎更高的位置。 时间一长,月首辅大概也没想到当初自己亲手圈养的狗已经不安于室,偷偷学会自己开锁,悄无声息地溜出去寻找有无别的高枝可攀,也真被他找着了——扶持靖王登基,日后他李氏就是新帝亲妹妹的夫家,是皇亲国戚,那肯定比太子继承皇位继续当新帝座下一条狗强啊,好歹不再是畜生而是站起来做人了。 然而背叛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尤其是背叛了睚眦必报的主儿,李为民再心大也不敢就此高枕无忧,他得罪了月铭和太子,夙夜难安地担心自己会成为下一个“顾霄”。 恰好这时,病入膏肓的葛炳正在忧心他下地狱后老葛家的香火恐怕断在儿子手上了,正到处找风水宝地想要强行续上,李为民为了得到葛炳那个保守了一辈子的秘密,答应在李府划块巴掌大的地儿给他供香火。 这不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么? 月九龄心底冷笑,李为民到底托大了,他这种首鼠两端的人怎么有资格与顾霄相提并论呢? 而其实一切都是李为民臆想出来的,月铭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而且与其给他个痛快,不如吊着他,让这根刺梗在他的喉咙里不上不下,让他惶惶不可终日,也好让其他人看看背叛主子的下场。 月九龄神情自若,不轻不重地出声打破了书房里的寂静: “我记得月首辅虽然不到而立便当上百官之首,或许才华出众,但到底年轻没有统领众臣的经验,无法令朝中老臣们信服,对此颇有微词。于是他上任后便大展拳脚,大刀阔斧地处理了许多令天子朝臣头疼的朝政,而后又提出了许多治理民生的可行政策,这才服众。” “平荆之乱”也是月铭诸多漂亮政绩中的一件。 顾霄死后的十几年里——顾墨玧还小不足为惧,李家就更不用提了,张家与月家同在一条船上,江家与秦家尚在崛起还不成气候,六大家竟隐隐以月为首。 朝堂之上他站在第一位,就连后宫也尽在月家的掌控之中,这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滋味尝过之后谁还肯放手呢?毕竟由奢入俭难。 所以当他察觉到顾墨玧将来或成威胁的可能,便一不做二不休,先砍断他的左膀右臂,看他还如何一呼百应。 江聪闻言心蓦地一沉,瞳孔皱缩——难道她早就猜到最想要顾霄死、最不想看到顾家复兴的人是谁?还是她在月府看到或听到些什么?所以才会不顾首辅与皇后反对非要履行她与侯爷的婚约?才会在成亲后决绝地与月家划清界限? 顾墨玧从江聪那变化莫测的神情中大概猜出他在想什么,微微蹙眉,打断了: “不管如何,无凭无据,这些就都是我们的揣测,无法给任何人定罪。” 他并非因为月铭是月九龄名义上的父亲而有所顾忌,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更何况月铭从没有将她当女儿对待。 顾墨玧只是在想,如果月铭当初知道是符沁道破了自己并非生病而是中了南蛮的毒,坏了他们的好事,那么……或许那封匿名信上说的,是事实。 思及此,他无法自遏地抬眸去看月九龄那陷入沉思的侧颜,目光如炬,下颌线紧绷薄唇抿成一条线,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因为用力而手背的青筋暴起,轻微颤抖着。 察觉到如有实质的视线,月九龄回过神来,几乎在对上墨眸的那一刻便知道这人在想什么,冲他眨了一下眼睛,像在对他说“没事”。 符沁是否因难产而死确实还存在疑点,但她现在更想知道的是,那个在大婚之日给她送信,试图用一句话阻止她嫁给顾墨玧的,那朵红色彼岸花的主人,会是月铭么? 不是月铭的话,又会是谁?谁会知道那些见不得人的秘辛,还“好心”地提醒她呢? 每日早出晚归、已经十几天没与自家夫人在醒着的时候碰过面的江少卿看到两人眉来眼去的情形,顿时感到了深深的冒犯。 江聪面无表情地开口:“除了幕后主使,如今知道葛炳当年攥着的秘密的人已经不在人世了,我们要如何拿到人证物证?” 月首辅的狐狸尾巴可不是那么好揪的,否则也不能在朝堂上一手遮天这么多年。 月九龄沉吟片刻后,慢条斯理地说: “月家如今只有月朗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庶子,与之同在一条船上的张家却不是,张尚书野心勃勃,被月首辅压了那么多年,你猜他作何感想?而且太子虽然仰仗着首辅大人的扶持,但也未必觉得这棵歪脖子树牢靠,不想多找几棵有备无患,这不就是有机可乘了?你说呢,侯爷?” 既然这些人那么乐于算计,把所有人都当作他们棋盘上的棋子任意摆布,那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让他们尝尝做棋子的滋味。 顾墨玧深深地看着她,眯起墨眸,“夫人言之有理。” 江大人听着两人轻飘飘地道出暗含杀机的字眼,忍不住在生了火盆的书房里打了个冷战——这安国侯夫妻是打算联手搅弄风云了? 【作者有话说】 虽然但是,看着后台越来越惨淡的数据,我的心还是拔凉拔凉的,日常陷入自我怀疑中。 但是,还有一章。 第404章 大燕首辅 月府安静的书房里,突如其来的喷嚏声打断了交谈。 身穿青色长袍的中年男人顿了一下,随即关切地询问对方: “可是书房火盆不够暖,老师受凉了?” 毫无征兆打了两个喷嚏的正是书房的主人月铭,他偏头避开了些,这才没有在客人面前失礼。 而称月首辅为师长的青衣男人其实看着年纪并不小,也有四十出头,五官端正,鬓生华发,留着稀疏的山羊胡子,给他那张清瘦的脸添了几分愁苦气,看着竟比同龄的月铭还要老上几岁。 虽是如此,但月铭是他科考时的主考官,后又因得罪人被迫辞官,幸得首辅大人惜才做了月府的门客,才不至于沦落到街头代人抄写的地步。 既受此大恩,那么尊称月铭为一声“老师”也是应该的。 “学生这就让下人添些炭火,让它烧得旺些。”门人说着便要起身去喊人。 但被月铭抬手阻止了:“不必。” 门人闻言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把支起的腿放下,看了旁边那盆烧得炽红的炭火,书房的窗也只打开了一条细缝透风,确实不冷,他穿着单衣觉得正好,所以首辅刚刚应该就是鼻子发痒打了喷嚏,没有着凉。 他放下心来,便听见月铭不以为意地说: “这才十月初,现在就煽风点火烧旺起来,数九寒天又当如何?要点房子?” 恩师似乎对他这方才沉不住气的举动有些不悦,又像是在说别的,于是门人没有应声,作虚心听教状。 月铭就看重他这一点——聪明,就是不懂“凡事不可过犹不及”的道理,才壮年落魄,实在不该,有心提点他: “年轻人,若连这点冷都受不了,往后天寒地冻要怎么熬过去?” 他喊这位同龄门人“年轻人”着实有些滑稽,但他身居高位多年,除了皇帝和几个入得了他老人家青眼的同僚,其他人无论男女老少,在首辅大人的眼里都是道行尚浅的小辈,一眼就能看穿对方的欲念与痴妄,因而常以长辈自居。 中年男人在朝为官时有个外号叫“疯狗”,只因他看不惯谁就逮着谁咬,也不管对方是何身份,但这条“疯狗”到了月首辅这里,却温顺得像只羊。 羊——门人向来对月铭的教诲照单全收,毫无怨言。 见首辅脸色好看了些,他才小心翼翼地继续说起方才两人谈论的事: “我听说江少卿已经查到李为民曾受老师提拔的事了,那葛炳临终前也不知同他说了什么,竟也让他睡了两三年安稳觉,还妄想让幼子尚公主,到底还是没那个福气与天家结亲。” 月铭不慌不忙地端起热茶喝了一口,闭着双眼细细品味着上好的普洱,直至嘴里茶香四溢,才慢悠悠地开口: “所以说人不能忘本。当初我看那葛炳连儿子都要养不活了,见他还有点用,给他一条活路,可他过了几天无忧的日子便开始忘形,真以为自己干成了什么大事,竟贪得无厌想要更多,真是痴人说梦。” 说到这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荒谬往事,嘴边扯出个嘲讽的弧度,不屑道: “还有李为民,真以为我不知道他暗地里搞什么小动作,还因为转头攀上了靖王这棵大树好乘凉而沾沾自喜,那靖王如今可是在守皇陵,什么时候能重见天日还不好说。夺嫡?哼!陛下能让一个外族所出的皇子染指大燕的皇位么?” 首辅大人此刻像是早就料到了明璟会有如此下场,而靖王从前大费周章妄图与太子明蔚争霸就是一场笑话,愚不可及! 门人却没有因为他这番话而放下心来,反而生出担忧: “可皇上这回下了旨意要彻查老侯爷夫妇之死的真相,学生听说郡主从那白骨上刮了毒回去钻研,已经查到了葛振头上,恐怕……” 他乍一对上恩师投来的凛冽目光,便将后面的话给咽回了肚子,干咳一声,话音一转: “咳,学生的意思是,郡主虽说嫁入了侯府,但到底姓月,您才是她的血亲,哪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 门人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首辅大人的脸色,见没有变差的趋势,这才壮着胆子说下去: “再说了,安国侯不过二十三岁,就算是有十万顾家军在皇城也不管用,年轻气盛又势单力薄,说话可没什么分量。天子脚下,当然是天家的话最管用,太子殿下与月家才是同源,郡主大概是一时昏了头,您身为父亲一二也是无妨的。” 此言倒是没错,没有皇帝旨意,军队是不得擅自进城的,这是历代帝王定的规矩。 青衣男人这通马屁可谓是将月首辅从上到下给拍了个舒坦,既贬低了他看不顺眼的女婿,又抬高了他作为父亲的优越感,一扫之前月九龄归宁时给他受的闷气。 然而月铭气虽然顺了些,却不至于昏了头,他当然不会认为那个不知何时变了个人的嫡女会听他的教诲,背叛顾墨玧回归月家,从她说出“首辅大人”时,他们之间就已经没有父女情分可言了。 “女大不由爹啊。否则张钦也不至于为了保住张家现在的地位将嫡幼女从族谱上除名,逐出家门。” 月铭露出一脸无奈,无不透露着月九龄的“不懂事”,叹了口气: “张尚书还为此告病至今,搞得户部手忙脚乱,递到我这儿的折子是漏洞百出,惨不忍睹!” 说到户部尚书,他语气带了几分不耐:“再有一两月就年底了,我这阵子也是忙忘了,也没问问他这‘病’究竟什么时候好。” 门人听着他这番颇有深意的话,想起近来一些关于张家的传言,神色一滞,饶是他精明过人,一时拿不准恩师想表达何意,便不痛不痒地回道: “这还是要多亏老师主持大局才会不乱套,只是公务繁忙,老师万望保重身体。” 月铭哪里不知他是担心自己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和张家闹翻,所以顾左右而言他,打算蒙混过关。 然而月铭却偏要撕开他粉饰出来的太平,冷哼一声,“我是老了,月家也后继无人了,什么靠我?我一个老头子哪还靠得住啊?” 门人闻言惶恐不已,忙出口辩解: “老师这是哪里的话!像我这种无足轻重的人若是没有您早就饿死街头了。您是皇后的亲兄长,太子殿下对您是敬爱有加,就连陛下也是时常……” 首辅大人见他语无伦次地颠来倒去说着老掉牙的词儿,摆手打断: “你就不用拍马屁了,我虽然老了,耳目还是能用的。就是许多年没有亲自动手有些手生,多练练就熟了,就是不知道谁第一个上赶着来送死。” 月铭驰骋官场二十年,从来都是别人避让他,就没有他给别人让道的道理。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阿龄搓手:侯爷,准备一下,咱们夫妻联手搞点事情? 这一章——首辅冷笑:什么女儿?我就当没生过这个女儿! 好困,晚安。 第405章 风起云涌 皇城,张府别院。 称病在府上躲了四五个月的户部尚书,此时正面色红润地坐在茶几一端,另一端位置上搁放的半杯茶还有热气,只是喝茶人已经不见踪影。 张钦慎重地将手中仔细阅看了两遍书信放进旁边的火盆里,易燃的纸张一下勾起了银霜炭的火舌,迫不及待地卷着信纸舔舐,饱经风霜的眼底映出两簇不安分跳跃着的火苗。 直至火苗渐渐平息,张尚书出声喊了人进屋。 管家应声而入,来到跟前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火盆,炭火上的白纸迅速化为灰烬,只来得及瞥见一角的绯红,心头一跳。 还没来得及感受这没由来的不安,就听见家主开口问: “少爷去哪了?” 张府有好几个少爷,但能让张钦开口询问,也就只有差点与江国公府结亲的嫡子张骞了。 张骞是他唯一的嫡子,也是最争气的一个儿子,但太有想法也令人头疼,尤其是科考过后。 这两父子虽说同住一个屋檐下却也是十天半月见不着一次,家主嘴硬心软拉不下脸关心嫡子,作为心腹的管事自然就要替他留意了。 “昨日出城到郊外督工去了,说是工部为了防止入冬后流民难民冻饿死建的临时住所。” 每年都有来自大燕各地的难民北上皇城,人往高处走没错,但不是每个人都能走到高处的,就算走到了也不一定能经受得住高处的严寒,无数人会在这条道上断送性命,最终活下来的寥寥无几。 其实这种情况全国各地随处可见,但皇城到底是天子脚下。 繁荣昌盛的大燕国都也有冻死饿殍传出去实在不好听,也显得朝廷各部骄奢淫逸没有作为,那怎么能行? 可要让这些尸位素餐的大人们与风餐露宿的苍生感同身受也实在强人所难,于是上位为了自己的考校政绩过得去,怎么也得做做表面功夫。 建收难所与施粥棚便是最常见的方法,不过初入官场的张骞未必能参悟这一层用意,之所以上心,恐怕是真情实意地想要安顿流民。 但混迹官场二十余年的张尚书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沉下脸不屑道:“哼,工部就会做这种哗众取宠的事。” 恨铁不成钢地冲着管事下令: “叫他回来!好歹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工部的人都死光了?让一个工部郎中去干小吏的活,成何体统!工部真当我病死了?” 心腹闻言忙安抚:“老爷息怒,我这就让人去请少爷回府!” 说着便退下,踏出房门后管家重重地叹了口气,看来少爷快活自在的日子,也要到头了。 与此同时,东宫,南书房。 太子明蔚一身明黄华服端坐上位,听着亲卫长成逸的密报,微微眯起双眼,“你说秦国公近日因夫人身子不适,有意隐退?”而后透着亮光,“消息可靠么?” 成逸语气肯定:“秦统领那几个部下已经按捺不住,正四处打点找人,都想当下一任进军统领。” 都说外甥似舅,月铭这个外甥长得有三分像他,于是没有嫡子的首辅大人可谓是对这个储君外甥掏心掏肺,恨不得把毕生所学都揉搓成包子让他一口吃下。 可惜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当月铭在发现明蔚除了外貌,其他地方包括才智与性子一点都不像自己后,便任劳任怨地把那些需要算计的事都揽到自己身上。 不过明蔚好歹也向他学习了多年,这次脑子转得不慢,很快便理清头绪——秦国公要渐渐把秦家军交到秦琰手上了。 统帅权力交接,这可是不可多得的时机啊! 太子心想,他这刚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禁军就是天子的看门狗,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反咬主人的。”禁军统领谁当都无所谓,总归翻不起浪来,明蔚根本没放在眼里。 他屈起手指敲了敲镀金的扶手,“倒是秦琰,虽说在父皇跟前历练了几年,但也就早年在军营待过一段时间,又没上过战场,恐怕难以服众。” 说到这顿了一下,看向成逸,在成逸不解的神情中勾了勾唇角: “你去问问他,有没有什么需要本宫帮忙的。” 成逸猛地领悟,这是拉拢秦家军的绝佳机会!连忙颔首应下。 在他转身离去之前,太子殿下又开口了提醒:“态度好点。” 由此可见,明蔚对秦家军是势在必得了,成逸不敢怠慢,郑重接令。 待南书房恢复安静,张扬俊逸的五官露出一丝阴鸷,眼眸浮现贪婪的笑意——这天下,早晚是我的! * 另一边,顾墨玧与月九龄成亲后第一次相携到秦国公府上拜访。 秦国公夫人——岑毓确实自秋猎回来后情绪一直不大好,入冬还生了场病,虽然病好了但整个人瘦了一圈,脸上更是形销骨立,谁见了都要不忍,不怪秦国公动了退隐的心思。 这日阳光正好,北风也消停了,恰逢外甥带着媳妇儿做客,岑毓难得提起兴致,教下人在花园里煮酒待客。 秦琰今天不当值,五人便如家人般围坐在一块儿,说一说近况,聊一聊天儿。 国公府花园里几盆精心培养、花期在秋日的建兰到了深秋九月也不见动静,就在众人以为今年大概无缘见到花开时,这些建兰竟在霜降时节长出花苞,又硬是拖到了今日才缓缓盛开。 一枝不过约一尺长的茎上就长了六七朵兰花,大概是等待的时间够长也养足了精锐,一盆四五枝都在同一日绽放,花一开便是灿烂绚丽,压得绿叶黯然失色,成为萧瑟初冬花园里一道亮丽的风景。 岑毓坚信这是“否极泰来”的征兆,要拉着月九龄去赏花,月九龄不想扰了她的兴致,便搀着她一同离席。 两位夫人不在了,三个大男人凑在一起也没有什么家常好说,便从善如流地将话题转到案子上。 秦国公将目光从夫人的笑颜上收回,像是放下心中一大块石,但转瞬笑意便沉了下去,问顾墨玧: “若真如你与郡主所言,当年设计你父母之死乃月铭所为……你当真要亲手毁了月家?”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 第406章 有此一问 月家,也是顾墨玧的岳家,月九龄的娘家。 秦国公秦恒思及此,忍不住在心中腹诽——月铭真不是东西,上一辈的恩怨还要报到两个孩子身上,简直造孽! 顾墨玧知道姨父在担忧什么,他垂下墨眸,“阿龄早已与月家断绝关系,她不会在意的。” 秦恒皱起眉头:“可……” 刚起了个头却被顾墨玧打断: “更何况,岳母的死……可能也没那么简单。” 闻言,在座其余两人瞳孔晃动,皆是难以置信。 “什,什么意思?你是说月铭因为月……替你解毒还坏了他的大计,所以怀恨在心?”秦恒本下意识要以“月夫人”来称呼符沁,但似乎觉得膈应又改了口。 他震惊之余心思转得飞快,一边回忆着十六七年前的事,一边觉得疑惑: “不对啊,说句不好听的,月铭是当朝首辅,要杀她易如反掌,为何非得娶她进门,还有了阿龄?难道就为了折磨她么?这也太荒唐了!” 若真是如此,那月铭就是禽兽不如! 坦荡的秦家军统帅打从心底容不下这种阴狠毒辣的小人,悲愤起来没了平日里的从容不迫,恨不得立即就找上门去找他问个青红皂白。 就连秦琰也极少看到到秦恒动怒,怔了怔,紧接着清了清嗓子说: “父亲先别激动,阿玧不也说了只是怀疑么,或许其中另有内情也未可知。” 秦恒从不在人前端架子,更何况是自家小辈的跟前,他不以为然地地冷哼一声,“哪有那么多隐情?” 被亲爹噎了一下的秦琰低头摸了摸鼻子,干脆转移了话题,问顾墨玧案子的进展: “那你们打算下一步怎么办?” “线索几乎都断了,案子也陷入了僵局,我与阿龄……”顾墨玧抬眸看去,恰好对上了月九龄同样投过来的目光,两人皆是弯了弯眼睛,一触即分,语气不自觉地缓和了些,“想换个方式,月铭这些年称霸朝堂,就连太子也不得不听他这个首辅舅舅的,他们未必就心甘情愿没有怨言。” 秦国公这会儿也沉静了下来,不想上门打月铭了——太掉价了。 而是认真地分析起来:“太子性子好高骛远又不肯脚踏实地,我才刚表露出要将秦家军交给琰儿的意思,他便急不可耐地让人过来嘘寒问暖,真怕别人知道他的司马昭之心啊。” 秦琰闻言点头附和: “而且行事风格不像是首辅的意思,想来是他自己的主意。” 明蔚身边那个亲卫长说话三句离不开太子新晋的岳父也就是兵部尚书陈英,分明是知他若是接受了秦家军,先不说营中军功累累的旧部服不服他,先是兵部这一关就不好过。 所以想恩威并施地让自己为他所用,好对抗他如今唯一一个勉强能让他顾忌的四皇子西南王。 可他做得也太明显了,皇上如今正值壮年,身体康健,他想上位至少还得等上十年八年,这么做就不怕为上所忌? 秦国公一副好看戏的神情,“看来首辅大人这次要在自己一手养大的外甥手里翻船咯。” 音落,两个小辈无声地对视了一眼——您老人家还真是看热闹不怕事大。 秦老确实不怕,他戎马一生,什么样的惊险没遇过,近年来虽不打仗了大部分时间都在皇城,可他却不觉得安心,他在朝堂上待得越久,心就越冷。 想起朝堂,他说起了另外一件事,“还有向来与他同穿一条裤子的户部尚书,张钦前两日刚销了病假就急赤白脸地将嫡子从工部揪出来,看来是想提前让他接替父职,所以张钦不做户部尚书了想干嘛,回乡养老了?” 顾墨玧闻言,眼里闪过一丝讥诮: “当然不可能,且不说户部那些帐张骞能不能看明白,张钦若真辞官,恐怕不止朝廷,各地都要乱,别说皇上,太子第一个就不答应。” 张钦这么些年总被月铭压一头,眼看着月家就要倒了,而张家却依旧强大,他还会甘愿坐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么? 秦恒冷笑道:“所以太子这是打算联合岳父冷落衰败了却还要对他指手画脚的外戚了?哼,一群乌合之众!” 秦琰知道近来因为得知老侯爷夫妇之死另有真相,母亲又因此耿耿于怀日渐消瘦,父亲心中累积的郁结被激发出来了,大有想要趁此发泄的意思,他也不打算拦着了 “阿玧与弟妹是想挑起他们狗……”秦琰及时地止住了话头,心想莫不是被父亲影响,“咳,内斗,让他们自己露出马脚?这倒不失为一种方法。” 曾经在同一条船上的人肯定多多少少知道对方一些见不得人的事,这些事很容易在撕破脸皮的时候被捅出来。 秦国公赞同地点了点头,看向花园,目光落在不知与岑毓说了什么逗得她笑逐颜开的月九龄身上,像是有感而发: “这孩子倒是聪慧过人,就怕狗咬狗到最后不是一死一伤也不是两败俱伤,而是咬出了别的庞然大物。” 说着他收回视线,看向视线黏在月九龄一颦一笑上的顾墨玧,颇为担忧:“届时你与顾家军要怎么办?” 秦琰目光一滞,“什么意思?”旧案若是真相大白不是皆大欢喜的事么?父亲为何又有此一问? “我……不知道。”顾墨玧将浓密的睫毛盖下,遮去了墨眸的情绪,像是自言自语般又说了一遍,“姨父,我真的不知道。” 秦琰感受着两人之间弥漫开来的凝重气息,莫名其妙地蹙起眉头,正要开口问清楚,突然一阵冷风吹过来,像是哀愁的叹息。 起风了。 “起风了,”月九龄看着在风中瑟瑟摇曳的兰花,对身旁的岑毓说,“姨母,我们进屋避一避吧。” 【作者有话说】 阿龄:起风了,月铭要完球了。 我:起风了,大家要裹紧自己的小被子哦,晚安。 第407章 火焰绚烂 红鸢楼,四楼雅间。 周曲依旧坐在那个位置,他穿着一身深色单薄劲装,却没让人生火盆,仿佛皇城的十月初对他而言并不冷。 他听完苏筝说着这几日的情报,端起热茶的动作一顿,又将其放回了原位置,饶有兴致地笑道:“哦?大理寺已经查到月铭头上了,动作还挺快。看来也不用我们出手了,也好,我们做得越多就容易留下痕迹。” 凛冽的眉间像是因为这个好消息而舒展,“如此一来,计划便能在天变得更冷之前进行了。” 然而却听得苏筝心间一颤,抱着暖手炉的指节都发白了,笑容凝滞在红唇上,声音却依旧动听: “周堂主这就要回了么?” 周曲不置可否:“既然大局已定,我也该回去帮主人准备下一步了。” 苏筝嗓音发涩:“那我……” 话音没落,男人威压的目光扫过来,她不由地语塞,然后就听见他不带任何情绪地说: “你就留在皇城,暗中保护少主,有事我会让岚津给你送信。” 苏筝闭上嘴抿了抿,垂首回道: “属下遵命。” * 十月初三,十五年前自称目睹顾霄夫妻之死的亲信在牢里看到多年不见的袍泽王瑞后痛哭流涕,对当年自己为保命而作伪的证词供认不讳,老侯爷夫妇西山为土匪所劫杀一事不属实; 十月初五,巡防营头天夜里在皇城巡视时发现张钦的庶子在勾栏院聚众闹事,殴打一个说书的老丈并强抢民女,龙案隔日便收到了十几本参户部尚书教子无方,御下不严的。 还有趁机拿他曾因嫡幼女包庇凶犯,险些在危及皇室安慰奖一事做文章,过后还为此无心公事告假多达四月,种种行迹证明张钦实在难以再当大任,恳请皇上重新考量; 十月初六,兵部尚书陈庆供出兵部上一任尚书尹其然在位期间事事以首辅月铭马首是瞻,是个提线傀儡,为人操纵,贪墨军饷自然也另有其人; 十月初八,吏部曝出八年前钦差卢御史卢达鸿奉圣命巡视全境时,向沿途十几州府郡守强行征收“供奉”,加起来多达万两黄金,震惊朝野——世人皆知卢达鸿是月首辅的得意门生; 还有七年前那一届参与科考的考生共三百余名,联合上书告御状,指控主考官及监考共一十六人徇私舞弊,收受贿赂开世家子弟开后门,排挤寒门子弟——月铭就是那一届科考的主考官; 户部查到江北六郡近五年常以天灾人祸等理由拖欠朝廷征收的赋税,户部派人暗中潜入调查近一年,发现这留郡的徭役赋税不仅每年按时征收而且一年比一年重,百姓苦不堪言,这些人的府邸却越建越大,桌椅竟还是金镶玉。 还有人侵占十亩良田建修了个小型骑射打猎场,公然鱼肉乡里——而身为首辅的月铭每年审查折子时都会将户部圈出来的异常打回去,最后不了了之; …… 权倾朝野近二十载的当朝首辅,竟在短短八日内被如雨后春笋般争先恐后冒出来的数十条罪行压断了脊梁骨,抄家锒铛入狱,令人唏嘘。 皇城的天,更冷了。 一入夜便北风呼啸,偶尔还夹带着冰雹,教人实在不愿出门,早早烤暖身子好入梦。 侯府也不例外,戌时刚过半便无人随意走动,整座府邸仿佛陷入了冬眠,清净且静好。 唯有透过纸窗才能捕捉到些许暖黄的亮光,又从跳动的火光感受到了屋里的火热。 夜深人静,已过子时。 暖榻上的女子一双迷离的桃花眸半阖,眸光透着懒散,面泛绯色地侧靠在男人宽平的肩膀上,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抚着男人脖颈处突出的喉结,潋滟的朱唇轻启。 “侯爷今天兴致不怎么高啊。” 声音还带着情欲余韵的沙哑,尾音气力不足,却格外撩人。 被质疑的顾侯爷收紧了环在她腰肢上的手,一边回想着她方才的反应,一边发自肺腑地提问: “夫人从何得出这个结论?” 没兴致怎么可能做了两个时辰? 月九龄掀了一下眼皮,按住滑动的喉结,像是控诉又像是嗔怪: “你刚刚太,凶,了……” 喉结难耐地在她指腹皱缩,顾墨玧咽了一下,墨眸里映衬的两簇火光像是被人添了把柴,熊熊燃烧起来了。 原来是嫌他不够“怜香惜玉”? 顾墨玧心念一动,一手捉住她在自己颈上作乱的手,另一只手的动作敏捷又轻柔,将怀里的人平放在榻上,滚烫的胸口便贴了上去,勾着唇角问: “那夫人可否再给为夫一次表达兴致的机会?” 他像是有意证明自己的“兴致”,压低了身子,温软的薄唇擦过圆润的耳垂,低沉且极具醇厚的声音随着气息钻进耳蜗: “我保证这次会温柔的。” 满心满眼的人儿呼吸都是撩拨,月九龄招架不住地浑身一颤,桃花眸更加迷醉了。 眼底噙着勾人的笑,挣开桎梏攀上顾墨玧的肩膀,像摄人心魄的妖魅。 “妖魅”毫无畏惧地招惹着危险的男人,“可是夫君……” 顾墨玧果真对“夫君”二字毫无招架之力,瞬间瞳色又深了几分,迸发着强烈的占有与凶狠。 可月妖魅偏偏还不知情似的地又添了把火: “我就喜欢你凶……” 火如愿地烧了起来,将两个人吞没,又烧出更大更高的火焰,绚烂至极。 【作者有话说】 钓系阿龄,在线勾命? 糖来了,跪在键盘上的作者双手奉上。 还有一章。 第408章 皇城月家 当朝首辅被抄家带走那天,月府大门被皇城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这皇城第一大家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没落了? 人群一边围观一边炸开了锅—— “没想到首……呸!月铭这奸臣平日里看上去人模狗样的,竟然在背地里吃着人血馒头,真是丧尽天良!” “不然你以为他如何能不到三十就位列百官之首?必定有过人之处,中饱私囊、鱼肉百姓,这不就遭报应了么!” “活该!死不足惜!” “那郡主……” 忽然有人提到了月九龄,然而只起了个头,就被周遭的人给打断了。 “什么郡主,现在可是安国侯夫人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与侯夫人有何干系?” “就是,谁不知道侯夫人小时候在月府遭遇的虐待?三小姐是自己争气又有本事,与月家可没半点瓜葛,得亏她六月就出阁了,不然还指不定要被这老匹夫害惨了!” “可不是,别说侯夫人了,我听说那孙姨娘,昨个儿听到风声就收拾了行囊带着那二小姐连夜出逃呢,你说月家要是没干亏心事她们跑什么?”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她们能跑到哪去?除非这一辈子都只字不提月家,否则就别想过安生日子了。” 就在众人达成一致打算把话题转回到月家身上时,突然传来一声怒吼: “……放开!那是我的!你们凭什么拿走我的东西!” 众人寻声看向月府大门——有个十岁左右的少年被官兵一左一右地架住,可他还在冲着前头被四人搬走的一个用木头雕刻的精致水车模型挣去,目眦欲裂,像一只被人从口中夺走肉骨头的恶犬。 很快有人认出这个少年就是月首辅的幼子,月家唯一的庶子,月朗。 “哟,这不是那平时拿鼻孔看人的月少爷么?” “呵,这纨绔少爷没了月家,活得下去么?” “还少爷?如今就是只丧家之犬了!” 在场平日里没少受他欺负的街坊邻居以及商贩等三教九流闻言皆是哄堂大笑,仿佛有人替他们出了口恶气,内心好不痛快。 忽然,一个姑娘指着抄家官兵被推搡出来的一个妙龄女子惊呼: “你们看,还有那月大小姐呢,嘶——这也太丑了!真是那月星儿?” 曾经皇城百姓口中貌美的才女月星儿,如今漂亮的脸蛋被巴掌大的伤痕毁了,发髻歪在一边,连衣裳都穿不整齐,鞋子还穿反了,哪还有昔日光鲜亮丽的模样? “除了她还能有谁?听说‘那件事’之后她就疯了,瞧她双目无神的样儿,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就要沦落街头了。” “啧啧啧,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闻言又是人群里又是一阵唾弃,而那边官兵们也抄查完毕了,打算给这曾经门庭若市,多少人想进都进不了的大门贴上封条。 谁知月朗突然挣脱了束缚,冲向拿着封条的人,呲着牙负隅顽抗: “这是我家!谁让你们封了,都给本少爷滚,滚——” 紧接着又被按了回去,众人看了一会便觉得无趣,随着官兵的撤走而陆续离开。 而站在被封大门前的月星儿像是无法理解现在的情况,听着弟弟嘶吼的哭喊声,呆滞地望着那盖着官印的封条。 * 天牢依旧阴寒潮湿,经年弥漫着一种血肉腐烂的味道。 牢头方才接到了大理寺卿的指令,此刻不敢怠慢地在前头领路,走到一间独立牢房前,他毕恭毕敬地对身后的人说: “就是这儿了,二位请便。” 高大男人微微颔首,他便识趣退下。 独立牢房关着的人听到动静抬眼,便看到两个与这肮脏世界格格不入的人,嗤笑出声: “怎么,二位大驾光临,是来看老夫的笑话么?” 被关在此处正是今日入狱的月铭,而来人则是他名义上的女儿和女婿。 皇上下旨革职抄家并未提及旁人,因而除了月铭,在案子尚未有定论之前,无论是他那嫁入后宫的亲妹子还是毕生扶持的太子外甥,都没有受到牵连,可枉谈从不往来的安国侯府。 安国侯顾墨玧闻言冷冷道: “本侯从不屑落井下石。” 月铭此刻一头斑白的头发散乱披肩,脸上不复往日的光彩,尽显疲色,听到顾墨玧这句话时,那一夜衰老的脸上有一刹那凝滞,但随后讥笑道: “呵呵,不愧是顾霄的儿子,明明杀人不眨眼,还要故作清高。” 说着那浑浊眼球里闪出一丝精光,“可惜,顾霄看不到。”钉在顾墨玧身上。 月九龄察觉到身旁男人周身散发的寒气,知道月铭是想要激怒他,便在他之前开口: “首辅大人如今也只能逞这些没用的口舌之快了,也不知当初残害忠良的时候,可否想过有如今的下场!” 月铭当初残害哪个忠良,所有人心知肚明。 然而始作俑者面对她的指控却毫无悔过之心,反而仰天大笑了起来,“果然是你们在背后搅浑水,我说张钦怎么突然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污蔑我,不愧身上流有我一半的血。” 他双眼圆瞪,近乎怨恨地看着月九龄——他一生算计过无数人心,不料到头来竟然是栽在孽种身上!真是讽刺! 顾墨玧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挡在月九龄跟前,切断了月铭暴虐的目光,墨眸透出冷漠如冰锥的视线刺痛对方双目,不得不移开避其锋芒。 月九龄则无视他的反讽与恶毒,掷地有声: “所以当年,是你派人杀害老侯爷及夫人,然后毁尸灭迹。” 月铭闻言重新抬头,像是听到什么笑话,“顾霄手握十万兵权,我当时虽然官拜首辅,手下也只有百来个看家护院,如何刺杀得了身边高手如云的‘战神’?不如你教教我。” 月九龄虽然不了解她这个名义上的父亲,但也知道此人虽喜欢弄权诡计,却把面子名誉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看得极重,不是敢做不敢当的懦夫。 所以他这是在否认自己对顾霄夫妇下毒手么? 顾墨玧却不信他的话,将他们推测过无数遍的谋杀过程阐述出来: “你买通了葛炳,又将我爹娘回皇城的行踪透露给杀手,用毒箭将他们困在西山围杀,然后埋骨在葛炳看守的猎场,用性命要挟他带着这个秘密进棺材。” 月铭听完之后许久都没有吭声,既没承认也没否认,直到月九龄以为他要默认了这罪行的时候,却听见他缓缓开口: “年轻人,有些事远比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明察秋毫不能只看表象。” 他再抬眼,眼里却十分平静,“我月铭虽不是什么圣人,但自始至终都在做自己分内的事。”他伸展了一下受寒疼痛的手脚,将目光放在冷若冰霜的俊颜上,“小侯爷,如果你知道顾霄当年为何而死,就不会来问我这些了。” 月九龄瞳孔晃动——分内事?首辅的分内事,是什么?又为何要那样反问顾墨玧? 这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这冷冰冰的天牢像个吃人的黑洞,不由得遍体生寒,下意识地靠近身旁的男人。 顾墨玧被问住了,剑眉星眸夜也覆上了一层冰霜,唯有背对着月九龄的后背尚有些许温暖。 而月九龄靠着这丝温暖,稳定心神,重新开口: “最后一个问题,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409章 符沁之死 “她怎么死的,你不是最清楚么?” 月铭那如毒蛇般的目光直接越过顾墨玧黏在月九龄脸上,却不知触及什么,突然收了回去。 “她身子一向不好,嫁进来后……”月铭顿了一下,面露嘲讽,“我也没想过能有你,她自己懂医,明知道自己的身子不能要孩子却还要逞强,为了生下你不惜连命都搭上了。哼,算是造孽罢。” 月九龄闻言,眼眸闪过一丝错愕——月铭似乎认为符沁生来身体就不好? 这与她从叶碧云那里了解的情况不符。 而且从他此刻的反应来看,是真的懊悔当初没有一碗打胎药把自己弄死。 所以符沁嫁给月铭之前遭遇了什么?为什么会伤了身子? 月铭当真不知道,她就是那个给顾墨玧解毒、坏了他们“好事”的意外? 符沁的死,与月铭无关…… 月九龄与顾墨玧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里的疑问,脸色不由地沉下来。 月铭却在说完之后便闭上了双眼靠着墙,俨然一副主人的姿态,仿佛不是置身牢狱,而是还在他月府里的书房中。 两人见状也不打算再问下去,而是转身离开这个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地方。 可惜不过片刻,月铭的清静就被打扰了,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月铭看着那位膀大腰圆,穿着太监服饰的公公笑眯眯地对他说: “月首辅,娘娘如今出不了宫,便让小人出宫一趟代为探望您。” 此人是皇后——月珍身边的心腹之一,所以此行必定是月珍授意。 月铭在朝堂上被万夫所指下狱后,皇后——月珍便接到圣谕暂时禁足寝宫,太子明蔚也被勒令在东宫闭门思过。 乍一听还以为皇后与太子皆受到了月铭的影响要遭殃了,然而只有朝堂上那些老狐狸才知道,皇上并没有要连坐的意思,相反,还在替妻儿与月铭划清关系。 月珍嫁入宫中后他们一年也见不了几次,因而少时那点兄妹情谊已经很淡了,好在他们中间有个太子,将他们岌岌可危的亲情连在一起,到底没断。 于是此刻看到这个宫人,听他说起皇后,月铭不知怎的就想起月珍还没出嫁前叫他“哥哥”的情形,眼底一片落寞,他添了一下干裂的嘴唇,艰难开口: “娘娘久居深宫,又从不过问朝政,此番是月家连累了她,劳公公替老夫带个话,向娘娘赔个不是。” 公公殷切应下,“首辅与娘娘兄妹情深,相信只要二位同心便能其利断金,保住月家。” 月铭闻言抬头,试图从他那只开了一条缝的眼睛里看出什么,但最终一无所获。 他不由地在心里冷笑——月家?呵,月家就剩一个只知玩物丧志的稚子,保住了又能如何? “娘娘还有何指示。”但既然月珍开口了,必定是有什么计策了。 那公公一听,挂在脸上的笑容放大,“娘娘说首辅大人应当明白何为‘留得青山在’,”他特意停顿了一下,在前首辅神情变色中继续道,“其余的,您心中定有数。” 音落他不再逗留,拂袖而去。 余下曾经号令群臣的首辅垂首从喉头发出的“咯咯”笑声,宛若这牢狱下万千恶鬼在讥笑,久久不散。 * 这日,戚霖趁着午后日光暖和出门到侯府给受风寒的顾墨玧复诊,施了针后便让残光给睡着的病人盖好被褥,自己拎着医箱出了里间。 月九龄在外间听到动静起身,偏头看了一眼床上沉睡的男人,随即收回视线对面有病气的戚霖说: “有劳戚神医特意跑一趟,我送你一程。” 戚霖闻言开口欲作答,只是一张嘴吸入冷气便先咳起来,显得脸色更加苍白了。 “咳咳——左右也是个闲人,出来活动活动腿脚,这个寒冬也能好熬些。”病秧子自嘲道,但没有推托月九龄的好意,于是两人抬脚往门外走。 出了门,他似是无意地提起,“我听闻,首辅伏罪了?” 那日月九龄与顾墨玧从天牢出来后不过一个时辰,就收到江聪派人传信,月铭开口了——在此之前,无论是接到抄家落狱的圣旨,还是被人带上镣铐换上囚衣,那个曾经叱咤朝堂的男人都未曾低头张嘴,却在见了“家人”之后,供认不讳。 月九龄嗤笑一声,眼底映着院中的白霜,“他从未承认过自己谋杀忠良,老侯爷和邹老将军的案子便不能了。”月铭是只老狐狸,知道什么罪不能认,“至于其他真假难辨的罪行真追查起来,最后能定罪的没几条,或许还能捡回一条命。” 当年杀害顾霄一事做得太干净了,知情人甚少,张钦或是其中之一,但他此举目的只为扳倒月铭并不想把自己也断送进去,因而不会引火烧身。 而且,月铭那日在天牢对顾墨玧说的话,月九龄直觉他在暗指什么,而顾墨玧可能也领会到了。 注意到戚霖突然沉默,偏头见他欲言又止,桃花眸底冰霜消逝,弯了一下,“戚神医有话不妨直说。” 戚霖掩唇咳了咳,才问道: “无关月首辅,只是想起夫人曾说连哺育您成人的奶娘都不知您身上其实有毒?” “不错,与我一同长大的丫鬟也不知,应当是从未发作过。” 月九龄答完露出诧异,停下脚步看向戚霖,“你有头绪了?” 戚霖乃神医世家之后,自小泡着药罐子长大的,身材显得比一般成年男子要瘦弱些,但却不柔弱,黝黑的眼睛似乎因为身子虚弱而偏浅,呈灰黑色。 灰蒙蒙的瞳孔一旦失神或凛冽便容易让人心生恐惧,好在他的目光向来不带攻击性,便显得温润谦和,江言忆曾腼腆地对月九龄说,戚霖不冷脸时的眼眸如星空下的湖泊,她愿意溺死在里头。 而此刻温和的男人眼神深沉如霾,语气郑重: “在下有个设想,这毒之所以能长期存于体内而不被察觉也不发作,或许不是毒之特异或者下毒之人的能耐,而是这毒是您从娘胎里带的。” 月九龄眉心一动,瞳孔皱缩,也就是说,符沁在怀孕期间可能中了毒!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又受了不少打击,哎,但我会努力写完的! 还有一章。 第410章 妄心之毒 如此一来,月铭说符沁身子弱,叶碧云说她怀孕后期日渐虚弱的情况就都说得通了。 那么,谁会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下毒?符沁自己知道吗? 她应该是知道的,她一眼就能识别宫里太医都诊断不出来的毒,怎么会不知道自己中了毒? 那她知道毒会侵入腹中胎儿么? “是什么毒?”月九龄问的不仅是自己身上的毒,也是当年符沁所中之毒。 戚霖皱眉摇头,甚是惭愧: “恕在下才疏学浅,未曾听闻过。” 自得知月九龄血里带毒他便翻查过无数典籍案例,又借聚鸢台的情报网四处搜寻信息,却不曾找到类似的例子。 这个回答在月九龄的意料之中,她不怒反笑: “戚神医莫要妄自菲薄,若是连神医戚家都闻所未闻,那天底下大概就只有下毒之人知道了。” 并非她抬举戚霖,戚家的医术高超是天下人共睹的。 戚霖虽身子弱但医术造诣戚家同辈中无人能出其右,他都没听过,那更遑论其他人,不知符沁若是在世,能否与他相较。 月九龄收回飘远的思绪,“我记得侯府的老管家说过,当初南蛮给侯爷下的毒很特殊,用在小孩身上毒性发作会慢很多,而且不易被察觉,你知道那是什么毒么?” 戚霖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眉心一皱,脱口否认: “不,不可能咳咳——” 一激动,他又忍不住捂着嘴咳了起来。 月九龄一手拿着暖炉,站在走廊耐心地等着他平复下来。 “你想说我已经是成人了,为何却没有发作?” 见戚霖不咳了,她才缓缓地开口,替他将未曾说出口的话补充完整。 “可我是从胎中便带毒,不是出生之后。” 闻此,黑灰色的瞳孔倏地一缩,“冒犯了!”音落,月九龄抱着小暖炉的手腕搭上了一方丝帕,戚霖苍白的指节隔着丝帕搭上去。 少顷,戚霖收回手帕,像是自言自语地开口: “可你的脉象一点都不像那毒,难道真是因为中毒时机不同……” 月九龄的目光从自己的手腕上移开,看向戚霖: “所以你知道侯爷当年所中的南蛮毒?” 即便是当年被老侯爷派去西南边疆暗中调查毒源的王瑞,潜伏了一年多也查不到半点关于那毒的信息,时隔十七年,他们查起来就更难了,所以到现在甚至连那种毒叫什么都不知道。 戚霖在她期冀的目光里微微点头,“略有耳闻,南疆雨水丰沛,雨林瘴气缭绕,生长着有许多罕见的毒草毒虫,而南蛮人擅养蛊。” 他将目光放在廊外被浮着薄冰的湖上,声音略带缥缈: “一百年前,南蛮皇族有一位王爷醉心炼蛊之术,尤其喜欢做些匪夷所思的试验,常用毒草毒液喂养蛊虫,由此养出了一种毒,此蛊的虫卵是带毒而生,若在未破卵之前服下,顷刻便会暴毙……” 那位王爷给这种毒蛊取名为“妄心”,那芝麻大小的虫卵通体泛红,就像人用妄念浸染出来的心魔。 他没有将最后这句话说出来,黑灰的眼眸更加暗沉。 “但这是针对成人的,若是给小孩用,便毒性发作起来只会反复高热失去神智,最后因病虚弱而死,一般大夫不会将此情况联想到中毒上。” 听完之后,月九龄若有所思地发表意见: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自己很像一枚带毒的卵。” 怀孕的符沁像被喂了毒的蛊虫,而她就是带毒而生的虫卵。 戚霖闻言脸上的病气重了几分,显得十分阴郁,不喜欢她的这个比喻。 他拧着眉,沉声道:“但我从未见过孕妇中毒之后相安无事还能……”活着,一般都是一尸两命。 因为孕妇也是成人,不可能例外。 无需他补充完整,月九龄知道他要说什么,但没想与他争辩,毕竟这些都是她未经推敲的臆测罢了。 “此毒可有解?” 只要知道符沁当年怎么给顾墨玧解的毒,那么这个疑惑或许就迎刃而解了。 然而却见戚霖嘴边泛起嘲讽: “那位毒祖宗只管下蛊不管解,直至都未曾留下过只言片语。我曾在南疆碰过中蛊的人,也尽力抢救过,但…..效果甚微。” 月九龄了然,看来戚霖也曾试图去解这毒,但是失败了。 戚霖仍旧心有疑虑:“我还是觉得夫人身上的毒不一定就是‘妄心’,请容我些日子……” “不急于一时。”月九龄出声打断他情急之下想要做的决定。 她在戚霖错愕的目光下继续说,“原来那毒叫’妄心‘,”然后耐心劝阻,“西南湿冷,戚神医还是要以身子为重,等过了春再动身也不迟,反正这毒在我体内十六年也不曾有动静,再等几个月有何妨。” 月九龄听出了他想亲自去西南甚至深入南蛮探查“妄心”的打算,有些诧异,但不能让他只身犯险——江言忆知道了不得哭死? 戚霖闻言垂眸,薄薄的眼皮盖住了情绪,“子笺临行前特意吩咐我要早日替夫人解毒,咳咳——” 侧头咳了一会儿,再抬眸已然恢复了平时的儒雅,目光像是无意扫过她没有捧暖炉的另一只手,认真道: “再说了,您手持聚鸢牌令,我既受益于聚鸢台,自然要竭尽所能,万死不辞。” 月九龄一滞,随后了然,君子笺与戚霖情同手足,戚霖会知道他将聚鸢牌令交给自己的事也不奇怪。 只是此时,提起那个好几个月都销声匿迹的妖孽,握着那枚青铜令牌的手不由收紧。 “他……还是没有音讯?” 戚霖淡淡一笑,“台主一向神出鬼没,若非他自己愿意暴露,否则无人能知晓他的行踪。” 月九龄颔首,沉默了片刻,却没有将手中令牌亮出来,仍旧劝戚霖:“去西南的事还是先搁置罢。” 然后没等他开口,就转移了话题: “你先替我查查母亲在皇城那一年里的所有行迹,见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做过什么事,越详细越好。” 戚霖闻此也不再坚持,沉声应下,让月九龄止步于此,不必再送。 月九龄便站在原地,见他转身,又出声: “还有,侯爷那边……” 戚霖脚步一顿,从善如流地回道: “明白,夫人放心。” 【作者有话说】 我会吸取教训,以后(新文)努力避免犯同样的错。晚安。 第411章 取而代之 十月的皇城已入冬,而十月江南的寒意却姗姗来迟,江边的树木尚且葱葱,青叶随着江风而摆动,惊飞了停留在枝头上燕子,扑扇着羽翼飞向临江而建的小楼。 身姿优美的家燕本是冲着窗棂而去的,不知临到头碰见了什么,身头一拐愣是改变了原来的路线铆足了劲儿往上冲,结果力竭差点踩空,扑腾了好几下翅膀才堪堪落在屋檐上——好险。 而那让家燕见鬼了似的逃飞的窗棂后并没有什么可怖的情形,相反,那里站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双眉几欲入鬓,狭长的凤眸微挑,嘴角似有若无地泛着浅笑,美得像个祸害人间的妖孽。 只是“妖孽”此时虽然噙着笑,周身却比这江南的初冬还要冷。 跪在离他三步之遥的女子不由地打了个冷颤,将身子伏得更低了,“少主……” 求饶的话刚开了个头就被冷笑声打断: “别乱喊,我可不是你的少主。” 女子闻言猝然抬头,露出艳绝的面容——正是红袖阁的嫣然姑娘。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俊美的男人,但目光触及凤眸里的凉意又慌乱移开,无措地开口: “台主,我……” 身着深色劲装的绝美男人便是这红袖阁背后的主人,君子笺。 此刻他虽仍旧面带微笑,却不再有昔日的漫不经心,那笑里只剩下冷漠与疏远。 君子笺右手收扇磕在左手的手心,一下一下,他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也同样敲在了嫣然心上: “我可不配当你的主子。” 猛然被揭穿细作身份的嫣然心头一颤,凉了半截,嫣红的双唇一下失去了颜色,张合几下却发不出任何辩解的声音。 君子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畏惧的反应,左手收紧握住骨扇,声音在寂静中尤为明亮: “你家主子要是知道你曾知情不报,勾结淫贼置你们少主于绝地,你猜他老人家会有何反应?” 话音刚落,嫣然那双我见犹怜的眼眸顿时睁大,惊恐如血丝般细密地缠绕着浅褐色的眼球,默入皱缩的瞳孔内,用力摇头否认: “不,不!若是没有台主,我……嫣然早就死了,嫣然这条贱命都是您给的,您就是嫣然的主人!” 眼泪如决堤般从眼眶落下,冲花了她方才精心画的妆容,也为她染了几分怜色,可惜无法融化君台主的那铜墙铁壁般的心。 君子笺不为所动,而是从她方才吐露的心声里抓住了重点,“所以你十一岁那年进聚鸢台,也是你主子计划的一环?” 嫣然闻言有瞬间恍惚,宛若回到初见时的情形,下意识地反驳: “不是的!不是的,我当时是在执行任务时受了重伤,才遇见了您……” 君子笺恍然醒悟般,“哦?那就是我机缘巧合救了被人追杀的你,后来你主子得知我救了你,就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让你在聚鸢台当个‘钉子’。” 七年前,君子笺刚接手聚鸢台一年,某个夏夜,就在红袖阁外,他遇到了一个浑身染血的小姑娘迎面跑来,后面跟着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一边追上来要抓她,一边嘴里污言秽语。 走投无路的小姑娘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地抓住他的脚,他垂眸一看,才发现她不仅浑身是血,而且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可是抱着他小腿的手心却隔着衣料传来的温度却格外灼人——分明是被人下了药,而且药性不弱,可她却还能强撑着逃出来,可见求生欲望强烈。 于是从不多管闲事的君少台主在那一刻动了恻隐之心,伸手救了这个小姑娘。 之后便将她留在了红袖阁,因为她是自己所救,对她信任有加,将红袖阁交给她管理。 没想到当年的一念之差,竟是给自己找了个麻烦。 思及此,君子笺勾了勾嘴角,凤眸凛冽: “你主子还真是深谋远虑,算无遗策啊。” 嫣然闻言,不由地想起那个养育她成人的男人,慈爱却也严厉,整个人抖得更厉害了。 但她还是想跟君子笺解释:“我只在接管红袖阁后替主……查过几件事,这两年已经与他们断了联系,从没有出卖过您!也没有泄露过任何机密,台主,您信我!求您信我,我真的没有背叛过您!” 嫣然跪爬过去像七年前那般抱着君子笺的脚,不似端庄,略显狼狈,可她顾不上那么多了,没有什么比君子笺不相信她更让人绝望。 即便是语无伦次,她也要表明自己的心意,不能离开君子笺,不能离开聚鸢台! 君子笺想把脚抽出来,可嫣然不肯放,他也不想踹一个女子,不悦地皱了皱眉心,只好无视她的字字泣泪,讽刺道: “没了你,不还有第二个么?” 这两年不再利用聚鸢台传递消息,所以那人就送了个苏筝进红鸢楼。 音落,嫣然如遭雷劈,神情瞬间空白,瞳孔的惊惧与痛苦散去,像个突然被抽去魂魄的凡人,身形晃了晃跌坐在地上,松开了紧抱着君子笺的手。 还有第二个,呵,原来她不止对主人而言是一颗随时都能抛弃,谁都能取代的棋子,对君子笺也是一样,随便换个人都能取而代之。 所以她这七年来所付出的一切,其实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笑话? 她用了七年的时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垒起来的情感在这一刻坍塌为平地,荡然无存。 嫣然仰头苍凉地笑了起来,却仍旧止不住泪流满面。 君子笺漠然看着她又哭又笑,微微蹙眉,抬脚往门口走去,在门边停顿了一下,头也不回地说: “聚鸢台从不留有主的人,念在你不曾酿成大错的份上,我不做处置,你自行离去,好自为之。” 【作者有话说】 我没事的,就是对写作有些苦恼,谢谢老板们的关心。还有一章。 第412章 壮士断腕 王瑞时隔十七年再踏入安国侯府,陈设还是十七年前的模样,然故人不再,物是人非,心中感慨万千。 残光没有待他往庭轩苑去,而是去他熟悉的墨梅轩——老侯爷夫妇以前就住在那。 原本待客应在前厅,但王瑞他们是亲兵,顾霄的书房就设在墨梅轩,岑芮也不介意顾霄将他们喊到书房去商议公事,因而他们对墨梅轩轻车熟路,也不大避讳,如同家人。 然故地重游,除了建筑与庭院中那株墨梅,已不复旧时风景。 到了书房门口,残光留在门前,让他自行推门而入。 月九龄与顾墨玧都在,王瑞颔首行礼: “见过小侯爷,夫人。” 月九龄替沉默寡言的顾侯爷开口: “王将军不必拘礼。” 王瑞闻言垂眸,“不敢当。先前小的听闻小侯爷与郡主大婚,甚感欣慰,只是身份不便无法当面道喜。”虽离开军营多年,但他一举一动仍有行伍之人的习惯,就连站姿都比别人挺直。 月九龄喊了小蓁奉茶,然后才对他说: “王将军既是顾家军旧部,又曾是老侯爷麾下得力副将,为顾家尽心尽力受了不少罪,按辈分我与侯爷喊您一声’叔‘也是应当的。” 王瑞哪里担得起,惶恐要推拒,“不……” 顾墨玧这时抬手打断,赞同夫人的说法: “阿龄说的不错,王叔请坐下说话。” 王瑞从未想过还能再从顾墨玧口中听到一声“王叔”,恍惚回到了十七年前,一时红了眼眶。 “小侯爷成家后变了许多。” 他离开秦家军后一直在暗中保护顾墨玧,是亲眼看着他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小侯爷变成不苟言笑、冷漠无情的顾侯爷,夜深人静都不敢细想,唯恐日后到了下面没法跟老侯爷交代。 而今虽然还是冷冰冰的,但身上已经有了几分烟火气,想是这位小夫人的功劳,这样很好。 王瑞依言落了座,小蓁也将热茶奉上,然后又退了下去,掩上书房的门。 书房便只剩他们三人,省去不必要的客套,说起今日相聚于此的目的。 王瑞喝了口热茶,脸色反而沉了下去,“没想到那月铭沦为阶下囚了还嘴硬,真是把难啃的硬骨头!”说完才后之后地想起那是月九龄的生父,有些窘迫。 “无妨。”月九龄善解人意道,“月铭之所以这么快认下其他罪行,大概是因为与皇后或太子达成了什么共识。” 王瑞见状,知她是真的不在意,便也不再拘束,冷笑道: “这招‘壮士断腕’使得真是及时。” 月九龄:“就是因为太及时,才显得不对劲。” 王瑞神色一顿,“夫人的意思是,他是在保护什么人?”所以才急着承认,唯恐他们查到保护的人头上? “可是月家已经没了,他之前与太子同在一条船上,可这次他阴沟里翻船太子可是出大力的,应该不会是保护太子吧?” “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月九龄淡淡一笑,“王将军,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首辅的本分是什么?” 王瑞脱口便答: “自然是辅佐君王,群领朝臣治理天下。” 没有看到顾墨玧微变的神色,月九龄则是看见了当没看见,又问: “那么身为天子近臣的首辅最应该保护的,会是谁?” “什么!”王瑞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顾墨玧还是没忍住叫了声,“阿龄。”剑眉紧蹙。 王瑞却像被拖入了什么幻境,瞳孔不断晃动,嘴上一直念着,“难怪,难怪……” 月九龄像是铁了心要问到底,没看顾墨玧,而是追问王瑞: “难怪什么?” 王瑞如梦初醒,喃喃道:“邹铮生前给我写过一封信,我当时看不明白,没放在心上,如今……” 月九龄:“信在哪里?” “住处,就在侯府后面两条街!” “我……”月九龄刚要起身,被顾墨玧按住了手背。 顾墨玧像是无奈又像是释然般捏了捏她的手,柔声道: “我与王叔去拿信,在家等我。” * 从墨梅轩回庭轩苑的途中行,月九龄只觉眼前有一个影子飞过,霎时顿住脚步,便听到出现在跟前的“影子”说: “夫人,这是您要的信息。” 月九龄对跟前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并未有太大的惊诧,抬手拍了拍挡在身前的残光。 残光便不大情愿地伸手接过那人手中的书信,检查一番确认没有夹带才递给她。 月九龄拆开后将信的内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神色变得凝重,她将信折起来收回信笺,这才好好打量眼前一身灰色劲装,不起眼的年轻男子。 “你是何人?” 灰衣男子回道:“在下不过是个行走江湖的剑客,无名小卒,不足挂齿。” 月九龄又问:“你受门内哪位当家所差谴?” 年轻剑客不卑不亢,“在下只是最底层的眼线,按照接收的指令办事,不曾得知上线的身份。” 月九龄闻言眯了一下眼眸,显然不相信他的说辞。 “是么?贵派入门的门槛这么高?最底层的眼线都能越过侯府重重护卫来到我跟前,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 而且她让戚霖帮忙调查的事情竟然在短短一日内便查得如此详细,就算聚鸢台神通广大,但收集整合情报也是需要些时日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在此之前,聚鸢台已经调查过了,这是现成的情报,那么是谁和她一样通过聚鸢台调查符沁呢? 灰衣剑客并未因被月九龄戳穿了而慌乱,仍旧徐徐回道: “或许只是侥幸钻了个空子,夫人如今手持本派牌令,吩咐的事我等自然尽力而为。” “本派”二字点醒了如今能号召聚鸢台的月九龄,她怔了一下,随即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咳,有劳了。”她这些日子大概是被那些阴谋阳谋,碰到任何有疑点的人与事都要质疑一番,却忘了聚鸢台如今是断不可能骗她的。 为防尴尬继续蔓延,月九龄之好转移话题: “日后不必钻空子,你叫什么。” 虽然他没骗自己,但肯定对自己隐瞒了什么,这些日子她也了解了一下聚鸢台的基本情况。 比如这个剑客是受谁之命而来,戚霖,还是别的什么人,毕竟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差遣得动这种武功高强的“底层眼线”。 剑客十分识趣,没有多问,只回答问题: “在下祝奎。” 月九龄颔首,“好,日后你同侯府门口守卫报上名号说明由来便可。” 祝奎抱拳应下: “多谢夫人。” 然后转身一跃消失在庭院中,但月九龄却知道,他的眼睛会一直在暗中留意自己的安危。 她收回视线,落在手中的信封上,侧头对小蓁说: “让叶嬷嬷到房中来,我有事要问。” 【作者有话说】 【问:社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阿龄:谢邀。大概就是在员工面前质疑公司给自己的消息存疑,然后被员工委婉提醒自己就是公司法人时的感受吧。 晚安。 第413章 第一场雪 秦国公府的马车刚出现在安国侯府大门前,马夫还未勒紧手中缰绳,马儿前蹄也还未落下,车轮尚未停止转动,门帘却已经被人从内踢开。 掀起的寒风钻进马夫的后脖子,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心中大惊用力拽着缰绳,马车停下来了,而乘坐马车的秦国公身影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侯府门内,马夫只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衣角。 马夫不由想起一刻前,他在马厩喂马清理马粪,被急匆匆赶来人叫他套马出门的秦国公吓得松了手,脚背被铁铲砸得龇牙咧嘴,但没功夫管,手忙脚乱套了马,又催命似的赶路,这会儿脚已经肿成个馒头了。 然而这些腹诽是不好叫旁人知道的,马夫摸不着头脑,一圈一拐地牵着马到一旁栓好绳子又回到马车上,揣着手望着还没到天黑时辰就暗下来的天,嘟囔着,“今年第一场雪要提前了。”然后闭眼靠在车舆外等候国公爷出来。 * 墨梅轩。 王瑞婉拒了月九龄留他在府中用晚膳,两人止步于书房门前,月九龄目送着他离开,又听绯刀说秦国公到访。 回头看了看攥着王瑞曾与邹老将军生前来往书信的男人,无声地叹了口气,叫绯刀请秦国公到庭轩苑书房看茶。 她没有知会陷入沉思的顾墨玧,也吩咐守门口的落影无要事别打扰侯爷,便只身去见秦国公。 抬头看了一眼灰扑扑的天,看来上天是要适应节气,在小雪时节下第一场雪了。 月九龄才到门口,便已经看见书房内的人并未落座,而是来回负手踱步,侧脸紧绷,无不彰显着此刻的不安。 她没有立即进去,而是停在了门口。 先前几次见秦国公,即便对方对小辈和蔼亲切,但言行举止间尽显大将威严,仿佛一座屹立不倒的大山,既巍峨又令人安心。是自己在他跟前太渺小了,所以不敢仔细去瞧,也从未发现这个征战沙场二十多年的男人双鬓已染上了风霜么? 察觉到动静,秦恒顿住脚步,扭头看到月九龄迈了进来,而身后只有前去通报的绯刀,眼里闪过痛色与失落。 两人简单问候了声,一落座秦恒便迫不及待地与月九龄确认: “都是真的?” 曾被一万敌军围困两天一夜的秦大帅那时手中只有一支长枪和百来个兵都不曾畏惧退缩过,但这一刻,月九龄却感受到了他的恐惧。 对于行军打仗的人来说,最害怕的不是强大的敌人,而是卑鄙的“自己人”。 月九龄沉吟了下,“八九不离十。” 调查两桩旧案时秦恒便跟两人强调过,有用得上的地方他都义不容辞——他也想为顾霄,为他曾经失去的袍泽兄弟做些什么,而不是像十四年前一样被蒙在鼓里。 因而他们在王瑞与邹铮寥寥的往来书信中有所发现时,便让人将消息传递到了秦国公府。 得到肯定答复的秦国公难以置信地看着月九龄,想说些什么但喉咙却被梗住了,心里五味杂陈,许久才发出声音: “那,玧儿他…..” 这个山一般高大的男人提到外甥时,竟然哽咽了。 月九龄想起方才离开时看到的那一幕,桃花眸黯淡了些,却还是条理清晰地回道: “那日月铭在天牢里意有所指,我看侯爷的反应不像毫不知情。只是猜测尚有一丝侥幸,与铁证如山有着天地之别,想要完全接受事实仍需些时间,还望姨父见谅。” 其实月九龄有所感觉,顾墨玧比所有人都早发现这盛世虚影下早已腐烂的根部,或是在东洋旧案被翻出来,或是四年前邹老将军战死疆场,又或者更早…… 他在朝堂不亲近任何一派,不只是无意结党营私,更想好好维护父亲一生心血,给一心保家卫国的顾家军将士一个去处,也给他自己一个去处。 而现在,这个处心积虑的谎言随着父母的尸骨浮出水面而被戳破暴露在眼前——还有什么比自己毕生亲手建立起来的信念崩裂更令人绝望的? 秦恒怎么可能会责怪此刻的顾墨玧,他得知真相那一刻心里就只剩下心疼了,这个本该恣意无虑长大的孩子,被强行带上了一副枷锁,从此不知何为“随心所欲”。 “我明白,是我没能护着他,我对不起姐夫!”秦恒苦涩一笑,惭愧不已,“幸亏有你陪着他。” 有些事无需多言,两人心照不宣,月九龄颔首:“秦国公言重了,夫妻应当如此。” 秦恒见她这般懂事,既庆幸又心酸,想起不久前顾墨玧曾对他说“我不知道”,眼眶竟承载不住泪水的重量,滴落了下来,声音压抑着悲泣。 “玧儿,玧儿以后该怎么办呐!” 月九龄见了都不忍,鼻子不住发酸,让小蓁拿来一方干净帕子,递给秦国公。 “请容侯爷一些时间罢。” 秦恒接过来却没有擦,收紧在手中,语气逐渐恢复: “我会替他请假,这些日子,就全靠你多看着他了。” 月九龄也希望如此,便应下,然后略带歉意道: “本该留姨父用晚膳,但眼下也不知侯爷有没有胃口,实在是招待不周。” 秦国公起身摆手,“自家人不必说这个,我先回去,有需要就让人说一声,姨父没什么能耐,好在虚长了一把年纪,说几句还是管用的。”镇守一方的统帅很快振作起来,双眼奕奕,无比坚定。 月九龄也起身相送: “那就先谢过姨父了。” 出了书房,发现还未到傍晚时分,天儿却越发阴沉了。 月九龄:“眼见就要下雪了,绯刀,替我吩咐马夫小心行驶。” 绯刀利落应下,秦恒抬手让她止步,然后便与绯刀自行离去了。 顾霄和他一手建立起来的顾家军以及后来接任的顾墨玧,从不曾忘了守住国土山河捍卫家园的誓言,出身顾家军的秦国公又何尝不是如此? 月九龄望着秦恒离去的身影,早已没了来时挺拔,那是无数次穷途末路时支撑着他活下去的信仰分崩离析所致。 “我去墨梅轩,先不传晚膳了。” 音落,转身间,白色骤然从天而降。 雪细如粉,纷纷扬扬。 【作者有话说】 我哭了,你们随意。 月末感谢走一波,感谢神经蛙大老板送的鲜花!感谢小芳打赏的一千金币,感谢a薇薄荷绿小老板打赏的九千金币,感谢sibil新晋老板打赏的七千金币。我会继续努力哒。 还有一章。 第414章 月三小姐 一个时辰前。 叶碧云应召前来主屋,不过几步路,她心思却已千回百转,颇为忐忑。 自那日深夜密谈后,月九龄仍久待她如初,一开始的惶惶不安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只是近来外头风声鹤唳,连一向与世隔绝般的侯府都受到了影响,连残光都不飞檐走壁了,寂静得如同像暴风雪前来临前。 尤其是方才那个老侯爷的部下来没多久侯爷与他便又出门去,两人行色匆匆,神情凝重如墨,无端地让人心生不安。 月九龄未曾铺垫,直接问叶碧云: “嬷嬷可知月铭被抄家下狱?” 不知哪个字眼让她身子一僵,神情不自然地回道,“听,听说了。” 月九龄点了点头,却没有再就此话题说下去,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 “我一直在想我与小蓁生辰如此接近究竟是巧合还是人为,若是前者,那您岂不是在给我母亲陪嫁时便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可您那时才来皇城三个多月。” 她一边说一边看着叶碧云挺直的身板越来越僵硬,话音却未停顿。 “也就是说,您到皇城一个月间认识了一个陌生男子并且怀孕了,可我记得那时您忙于找住处,还在等母亲的音讯,怎么都觉得您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叶碧云生性软弱,这一生做得最出格的事大概就是当初从吃人不吐骨头的青楼偷跑出来。 十七年前她带着符沁吩咐之事只身来到皇城,人生地不熟的,从她能闷不吭声在月府守着两个孩子十五年的举动来看,当时的她不可能在主子下落未明的情况下沉醉于儿女私情。 所以只能是后者,她与小蓁相隔三天出生,是人为造成的结果。 叶碧云难以置信,“小姐……”没想到月九龄已经想到了这一点。 月九龄看着她错愕惊慌的神情,叹了口气,露出一丝苦笑: “我并非故意旧事重提无事消遣您,嬷嬷,母亲去后,是您一手将我抚养成人,没有您就没有今日的我,我心里是十分感激的。” 叶碧云愧不敢当,“老奴惶恐。” 月九龄将方才祝奎交给她的信放在了桌上,只有两页,信息量却很大。 “可是嬷嬷,你跟母亲的时间不长,母亲与侯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或许还与老侯爷及夫人的死有关,我无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否则我与侯爷都无法心安。” 无论是当年符沁凑巧得知顾墨玧中毒一事,还是她成亲当晚收到的那封匿名信,虽然她与顾墨玧都想忽视不被干扰,但到底还是像根长在心上的软刺,时不时就刺一下,叫他们无法视而不见。 若不弄明白当年的来龙去脉,他们心上的软刺就永远都不会消失,还可能会在无意中刺伤对方。 叶碧云不是很明白她所说,更不知符沁除了当年给顾墨玧治过病还与顾霄夫妇有何关系,但能让如今的月九龄如此烦恼,想必非同小可。 而身为月九龄身边的人,她待自己如家人,自己竟无法替她分担一二,顿时愧疚不已: “是老奴没用。” 月九龄自然没有责怪的意思,“我知道有些事您不愿意提,可除了您,我再无人可问了。” 叶碧云隐约明白了什么,面色发白,但这次没有再逃避,而是攥紧了衣角,下定了决心般说: “小姐尽管问,老奴知道的绝不隐瞒!” 月九龄没有立即开口,沉默了片刻,才说: “其实当年早产的孩子不是我,是小蓁罢。” 叶碧云坐在圆凳上的身形剧烈一晃,差点要从椅上倒下,但还是咬牙挺住了,“……是。” 果然如此,月九龄心想,这样许多疑问就都有迹可循了。 但也有另外一个问题,她没有早产,也就是说符沁在嫁入月府时便已经有了身孕,但月铭却不知。 “那,我生父是何人?” 她基本已经能肯定,“月九龄”的亲生父亲不是月铭。 叶碧云不小心将煞白的唇咬破,尝到了血腥味才勉强稳住心神,回答: “这个老奴真的不知,小……小姐从未提及过。是有一日我买了些羊羹回去,小姐还没吃只是闻到了味就反胃,那时小姐也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有些压在心口让人喘不过气以为无法承受的事,却在说出口的那一瞬间,才恍然发现“不过如此”,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月九龄想了想,“所以她隐瞒了自己怀孕的事进了月府?” “是。” 连叶碧云都不知道她生父是何人,看来符沁真的隐瞒许多。 她抬眸看着不敢抬头看自己的叶碧云,突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因为她想象不到叶碧云在别人的洞房花烛夜顶替别人与一个陌生男人发生关系时是何感受。 而“月九龄”所谓的首辅嫡女,与顾墨玧的婚约,也像是符沁偷来的。 她觉得自己像被撕裂成两半,一半是首辅嫡女的原主,一半是与顾墨玧成亲的自己,融合起来就是个冒牌货。 月九龄从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抢别了人的东西,有些无力地笑了声: “小蓁才是月三小姐。” 叶碧云惊恐摇头,默然落泪,她从未想过月铭给她与孩子名分——若是被月铭知道了,她一定会被扫地出门,更别提生下孩子了。 而且何况,她是自愿的,是她求符沁的,因为她艳羡月铭看待符沁时的宠溺。 但木已成舟,月九龄也从不回头看,便先按下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往,回到当下。 “月铭最好的结果是会流放边疆,你……你们想去见他一见么?我可以安排。” 叶碧云闻言,终于压抑不住,哭了出来。 月九龄有些头疼,但还是耐心对她说: “还有时间,判决下来之前都能见,您回去好好想想。” * “夫人。”守在墨梅轩书房门口的落影出声,打断了月九龄的思绪。 她收回神,应了声便推门而入。 顾墨玧正站在窗边像是在望着外头,听见声响回头,见是月九龄,墨眸才有了焦点。 两人离得近了,顾墨玧才发现她乌丝上落了雪花,抬手将其拈下,柔声问: “下雪了?” 所以他刚刚在窗边站了那么久,看了个寂寞? 月九龄笑着点了下头,“嗯,今年的第一场雪呢。” 顾墨玧拉着她微凉的手来到火盆边坐下,然后用自己的手心去包裹着她的手指。 “姨父呢?” 他方才回过神来才发现月九龄不在,问落影才知道秦国公来过,夫人已经去招待,顿时心生愧疚。 月九龄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自然地靠在他的肩上,“回去了,说会替你告病假,这几日就别出门了。” 顾墨玧怔了下,心里破裂的地方因为月九龄而慢慢在愈合,抬手将她揽进怀里。 两人感受着彼此的温度与气息,看着院里那株被细雪沾染银装的墨梅,无论世间多喧嚣,至少这一刻是平静的。 “阿龄,你想去西北么?” 顾墨玧低沉的声音从上头传来,月九龄眨了眨眼,随即道: “听说西北大漠的落日很美,至今未能亲眼得见,颇为遗憾。” 说完她又轻声说:“你在哪里,我就去哪里。” 无论天南地北,只要有你在侧,哪里不可去? 顾墨玧紧紧地拥住了怀里的人,在她发心落下一个吻。 “不知墨梅在西北能不能活下来。” 西北是顾家军建立之地,也是顾霄大半辈子牵挂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没想到吧,阿龄还有马甲哈哈。 有看不懂其中深意的小老板别急哈,后面会有解释的。 一个月过去了,我竟然能坚持满勤,嗯,要再接再厉。 晚安。 第415章 功高震主 这日下了早朝,秦琰不顾自己身上还穿戴着禁军统领的铠甲,在任以来第一次“擅离职守”,快步走出正清宫,追上方才在朝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向皇帝请辞告老的秦国公,“父亲!” 其他朝臣闻言下意识地回头,接着又若无其事似的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地继续往宫门走去——谁也不敢上前去问那位立下无数千秋功勋的国公大人此举何为。 秦国公闻言放缓脚步,等着秦琰上前。 “父亲为何要在早朝突然提及辞官一事?之前不是与阿玧商议年后再看么?” 秦琰方才在御前听到父亲所言,其震惊程度不亚于在场所有人,下意识地去看皇帝,果然龙颜阴沉——在统领禁军这几年,他已经能摸清这位阴晴不定的天子一些情绪变化了。 他们之前的计划是放出“用秦国公退隐秦琰接手秦家军”的风声,以此给太子与首辅之间的嫌隙添把火,秦琰会在禁军表露要卸任的意思,而秦恒那边则按兵不动,毕竟一方守军统帅卸任可不是小事。 虽然秦国公有意想解甲告老,但秦琰以为就算自己离了禁军去秦家军,父亲也不可能真就撒手不管,况且他老人家身子骨尚且硬朗,至少也会再等个一两年,至少等他能熟悉北大营情况,能服众,再慢慢放手。 谁知这一天竟硬生生提前了两年,甚至他还没向皇帝递出辞去禁军统领一职的折子!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父亲并非沉不住气的人,而且这两日的行径也令他费解,于是他想到了顾墨玧告病。 秦琰想起这几日安国侯府特别安静,连府内的人出入走动都少了,安静得有些异常。 “我听管事说您前日入夜前匆匆去了趟侯府,是阿玧那边……” 秦恒出声打断了他,“琰儿,”提醒他这是毕竟是宫墙之内,“早晚都是要走的,不在乎这几个月。”语气竟满是沧桑。 既然不在这几个月,又为何要提前? 秦琰闻言抬眸看到父亲站在台阶上,放眼眺望宽广人迹罕至宫城的侧脸,一时错愕——什么时候,那个在他心里顶天立地无坚不摧的顶梁柱竟然也染上了风霜的痕迹,于是到了嘴边的疑问咽了回去,垂眸不言。 秦国公收回目光,笑着对满腹疑团的儿子说: “爹老了,再过几年也提不动刀骑不了马,大燕的河山与安危还是要交到你们年轻人的手里。” 秦琰抬眸,对上父亲慈笑的面容,听他问,“你可愿?” 你可愿成为万千将领的支柱,承担起这副重担,为了黎民苍生,勇往直前,无畏无惧。 秦琰闻言蓦地一怔,只觉浑身热血沸腾,握紧腰间的剑柄,义正词严道: “身为大燕儿郎,自当为保卫家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还是我十五岁时进北大营听爹说的,孩儿一直记着。” 十五岁,秦琰与新征入伍的兵一同训练一同听大帅训诫,那时未长成的骨肉里流淌着的血也正如此刻滚烫。 秦国公欣慰般地点点头,伸手拍了拍年轻人那已不再单薄的肩膀,“好,好!回去当值吧。” 说着他便自己一人往宫门离去,秦琰站在原地看着离去父亲负手离去的背影,福至心灵地察觉到此时的父亲与当年给新兵训话的秦大帅有了差别,那双总是神采奕奕的眼睛而今仿佛失去了光点。 然而不容他细想,他得去为今日父亲与自己的言行举止同陛下解释一番。 * 自前天小雪时节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后就再没动静,连续两日都放晴,那场小雪就像是为了响应节气象征性下的,天儿不仅没降温反而还暖和了几分。 侯府的人一向恪守规矩,虽然侯爷与夫人未曾说过和表露什么,但在侯府久了,也能从喜怒不形于色的主子细微的神情言行里抠出些端倪来。 就连大大咧咧的残光都有所觉,这几日连脚步都不敢踩重,唯恐打破了这异常的宁静。 他此刻坐在屋檐上,手里掰了几条冰凌当暗器,有一下没一下地掷向已经结冰的湖面,击碎冰面凿冰窟窿玩。 突然,他感受到一阵凛风吹过,瞳孔倏地一缩,手下意识地搭在腰间,还未抽出软剑,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残光,怎么一个人在这玩冰,有心事?” 于是眼里的杀气瞬间褪去,抬头看了一眼来人,“花剑大哥。”圆溜溜的大眼睛也有了烦恼。 “嗯,你说。” 花剑在他身旁找了个位置坐下,正打算端着兄长的架子好好“开导”一下小弟。 谁知小弟用那张“少年不知愁滋味”的语出惊人:“老侯爷和老夫人真的是陛下授意杀的唔……” 花剑眼疾手快地把巴掌拍在了他的嘴上,愣是把他嘴边的话给堵了回去。 残光猝不及防遭此打击,圆目怒瞪,赶紧用手掰着捂在自己嘴上的手: “你……放开我!” 花剑那一举动只为截断他的话并非不让他说话,见他不再继续便松开了手,“别嚷嚷,你听谁说的?” 残光本想控诉花剑的行径,但对上他警告的眼神便瞬间偃旗息鼓——花剑向来笑脸迎人,很少对人说重话,尤其是对他这个年龄尚幼的弟弟,从未如此严肃过。 于是他自知失言,撇了撇嘴: “那日王瑞将军来府上,我正好在后院玩,不小心听到的。” 花剑还不了解他么?一听便知道他大概就是不想读书,又偷偷跑出去玩了,而且他也一定不是“不小心听到的”,或许一开始是“不小心”,但也没有“及时改正”,而是津津有味地听了下去。 “为什么啊?” 残光当时听到夫人下这个结论之后都惊呆了,一时间万千思绪涌上心头,曾经坚信的也跟着天翻地覆,把他脑子搅成了浆糊。 那天他是怎么回房的都不记得了,如今想起来也觉得恍惚,总觉得他活了十六年,从未像现在一样迷茫过。 花剑比他长了十岁,很多事比他看得透看得清,他有些怜爱地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哼笑一声: “哪有为什么,君要臣死,难道还要抗旨么?” 残光一听就皱起小脸,将头从他掌心下移开,愤愤地为那个他未曾谋面却一直敬佩的英雄鸣不平: “可是老侯爷为大燕立了那么多功,还有顾家军,如果当年没有顾家军,西北边境十几城还不知落到何人手里,百姓也必定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哪有今日的往来通商的繁华?啊——” 猝不及防地吃了一记敲头,残光怨愤地看着花剑,像只龇牙的狼崽子。 “你以为就你读过书?”花剑勾了一边嘴角抬起下颌,像是挑衅那只胎毛未换的狼崽子,“谁人不知老侯爷功在千秋,可大燕江山姓明不姓顾,换做是你,你能忍受那些身受皇恩的百姓心属另一个人么?” 残光闻言,脑子里浮现了“功高震主”四个字,但仍然不能理解皇帝怎么能卸磨杀驴,还要反驳: “老侯爷不……” 花剑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敛了笑接过他的话,“老侯爷不是那样的人,可人心隔肚皮,你控制不了别人心里如何想。” 所以皇帝就为了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对为大燕卖命的老侯爷动手? 残光怔在了原地,圆圆的眼睛红了,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身旁的兄长: “花剑大哥,我突然觉得,人心好可怕。” 他无父无母,是侯爷带他回来,给他一个家,让他有了追求的目标,有了想要做的事。 可如今现实却告诉他,他曾经发誓要拼命捍卫的,竟是害死老侯爷的凶手! 花剑抬手拍了拍他手臂,“嗯,现在明白世道险恶了吧?还不好好用功去,小心被人坑了!”说着还顺手捏了他肉肉的脸颊。 “啊——”残光抗议的话还没说出口,冷不防又吃了一记敲。 于是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从屋顶蹿了出去,想必是要好好较量一番的。 墨梅轩的书房里也能听见这点小动静,月九龄端着姜汤进来,看着桌上放着的一些旧物,对提笔的顾墨玧说: “还有不到一个月墨梅就要开花了,真要在之前将它移植到西北去?” 顾墨玧抬眸放下狼毫,目光投向院中独立的那株墨梅树,声音却放得很轻: “我想尽快带着爹娘回西北安葬,或许还能赶上花开。” 月铭仍不肯承认是他对顾霄夫妇下毒手,但案子却似乎已经有了定论,顾墨玧若想要尽快领回父母的尸骨,也未尝不可。 而知其内情的月九龄却知道,顾墨玧并非不想光明正大地让父母的沉冤昭雪,可他手里还有十万顾家军,他不可能 “也好。”月九龄把姜汤放在他手边,看了一眼他方才写的,“折子都写好了?” 顾墨玧顺势握住她微凉的手,将她圈在自己怀里与书案之间。 “嗯,等明日和虎符一起交上去。” 【作者有话说】 忘了感谢还有投票的老板们,比心。 这一章长了,下一章就短点。 第416章 事与愿违 在顾家与大局之间,顾墨玧选择了后者。 试问若是让天下人知道,当今圣上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猜测对忠臣暗下毒手,该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传到外国异族的耳里又该是怎样的笑话? 顾墨玧不怕流言蜚语,更无畏生死强权,可他不能让父辈用血汗换来的和平断送在自己手上。 那样的话,父亲、师父和万千曾奋不顾身的将士岂不白白牺牲? 他无法狠心推翻先人的所作所为,只好先把自己的私心放在一边。 月九龄也曾想过劝他不要顾忌太多,想让他顺心而为,该指控的指控,该讨个说法的讨个说法,毕竟那是他的亲生父母、是他师长与同生共死的弟兄,他若不为他们申冤,就没人能知道他们为何而死了。 凡事与天下苍生扯上了关系,那就无法随心所欲了。 这日顾墨玧以巡视边防为由,交上皇帝两年前因他剿匪有功赐下可以号召天下兵权的虎符,准备拖家带口地前往西北,离开这个奢靡繁华的是非之地。 月九龄见他很快冷静下来作打算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些年他或许已经习惯了如此,所以她更加心疼,也更愿意顺着他的意,想把他过去十六年未曾尝过的甜都让他尝一遍。 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反正皇城也不是她的家,有顾墨玧在的地方才是家;他想撂挑子不干了她就陪着他归隐山林,远离纷扰,过闲云野鹤的日子;他若要抗争到底也行,她上不了战场,当个搜集情报的后勤兵还是能够的。 殊不知夫妻同心。 月家败落,月铭罪不可恕,月九龄虽未受牵连,但顾墨玧还是于心不忍——月家强盛的时候她未曾享受过半分,甚至过着连丫鬟都不如的日子,如今月家没了,她反而要因此忍受一些异样眼光,他不愿。 不愿月九龄再受到半点委屈,她那么努力地摆脱月三小姐的身份;那么努力地挣出自己的天地;那么善良又坚强,怎能因为旁的人或事而受到牵连呢?就算他自己,也不行。 所以何不趁此机会,带她去过更自由自在的生活呢? 递了请离皇城的折子后,侯府上下便忙着收拾行装——此行不同以往,以前去哪里都是要回来的,而这次是有去无回,要准备的自然也很多。 尤其是那株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墨梅,顾墨玧与月九龄思索再三,决定做个能容下这数的大铁桶,将里面放满冰霜,连根带土一起铲了放进去,沿途仔细照顾,应当可行。 最大的难题解决了,不怕皇帝不肯放行——顾墨玧自愿上缴虎符,没有无诏调兵的权利,而各方兵力无天子诏令不得私自发兵,否则以谋反论处。 如此一来,顾墨玧肯自愿驻守在穷苦的西北边境,朝廷求之不得。 一切准备妥当,所有人也都就绪,就连蔫了好几天的残光也因为即将开启的新的生活而重新有了活力。 可惜,事与愿违。 秘而不宣的真相不知怎的泄露出去,叫江聪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我也觉得我不适合写悬疑,性格慢热,还是个三心两意的人,又喜欢东拉西扯,还博爱,总是希望每个角色都有故事,因而写了很多“废话”,很感谢愿意听我说“废话”的小老板们,我尽量少啰嗦,争取在月底或下月初完结。 感恩,晚安。 第417章 沉疴宿疾 江世子在盘根错节的大燕朝堂里可谓是“一枝独秀”,出身世家又泯然于世家,既没有身为大燕六大家该争权夺势的“自觉”,又看不惯这些大家的做派,处处与之作对,时常让其他大家——主要是月家、张家和李家这三家纳闷:也不知这么做对他和同属六大家之一的江家有什么好处。 可谁让他的父亲江国公江起峰是当今圣上年少时的伴读,而母亲德安长公主又是今上的一母同胞的妹妹呢? 如此想来,江聪能特立独行这么久还安然无恙也就情有可原了。 所以当江少卿听说了自己的舅舅、也就是当朝皇帝明晟,是当年授意杀害顾霄的幕后主使,就化身一根被雷劈了的棒槌,横冲直撞地往宫里去,谁都没能反应过来及时拦住,待后知后觉地追上去,他已经站在正清宫,立在皇帝跟前了。 “江少卿也太耿直了。” 月九龄听着秦琰从宫里带出来的消息,想象了一下那个情形,太阳穴便突突跳了起来。 顾墨玧同样脸色深沉,墨眸闪过一丝冷讽,江聪这次确实托大了。 那可是天子,九五之尊,纵然他是亲外甥,纵然明晟对他青眼有加,纵然平时默许了他一些“出格”的行事作风——他不仅没有心怀感恩,反而还顺杆儿爬了,跑到面前指着明晟的鼻子骂,简直无法无天! 皇帝是绝对容忍不了的,他这次要吃些苦头了。 恰巧来侯府替安国侯夫妻俩诊脉的戚霖也在,听说皇帝当下拍案而起,龙颜大怒,竟气得气血上涌,两眼一翻昏在了龙椅上,还是太医用针给刺醒了过来,才怒斥了江聪,责令其立刻停职回府自省。 不过看似戒备森严的宫城消息传递得却比任何地方还要迅速,或许要应了那句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所以“皇帝十五年前下密令暗杀老侯爷”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该知道的和不该知道的人耳里。 这才小雪,戚霖在室内也把自己包得跟个臃肿的粽子似的,只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嘴角扯出讥笑: “当初陛下让他做大理寺卿,应该是想借这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外甥之手敲打那些恃宠而骄的世家,大概料想不到今日会反噬到自己头上。” 月九龄与顾墨玧闻言无声地对视了一下——没错,这件事让任何一个别的什么人知道,都不可能冲动之下跑到皇帝跟前质问,唯有江聪会这么做。 这样一来,晟宗皇帝在位十七年开创的大燕盛世、还有广开言路、民心所向的贤明帝王形象,就全都毁于残害忠良上了,无论他曾经减轻了多少赋税、顺应过多少民意、有多英明决断,都无法捂热民众得知他杀害曾为大燕鞠躬尽瘁的“战神”而寒了的心。 而身为受害者顾家军以及顾墨玧也无法就此继续忍气吞声,必须站出来反抗讨个公道,否则就会辜负那些寒心的人。 届时君臣必会反目成仇,皇帝也绝不允许自己日后在史书上留下这种污点,不可能承认自己“忘恩负义”,残暴无能。 这就是那个给江聪透露消息的人想要的局面么?那个人又是如何得知的?想从中获取什么益处? 站在一旁的花剑没有想得那么深,只是针对戚霖的说辞,面无表情地出声提醒: “戚神医,慎言。” 他在顾墨玧手下主要负责情报搜集,与聚鸢台的性质相似,不知以往是否与聚鸢台台主君子笺有何纠葛,总之两人有些看对方都有些不顺眼,这可能就是同性相斥吧。 花剑因此连带对君子笺的好友也没有好感,可能觉得物以类聚,戚霖与君子笺都是一丘之貉,明知没人敢把眼睛放到侯府来,但还是看不惯他们的肆无忌惮。 戚霖感受到了对方的不喜,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彬彬有礼,语气带了几分挑衅: “江湖草莽口无遮拦惯了,学不来花剑统领的谨言慎行,您就暂且忍一忍吧。” 月九龄听得不由侧目,若戚霖这样的是“莽”,那在座谁人配得上“雅”?这分明是在讽刺。 花剑一听果然黑了脸,却碍于主子与客人都在,没有与他逞口舌之争,想来是看在侯爷与夫人的面子上,默认了自己会“忍一忍”。 同样猝不及防得知了真相的秦琰虽然此刻表现得江聪冷静多了,但心情也万分复杂,也突然明白父亲提前告老、阿玧请去西北驻守的用意,还有,父亲在正清宫前对自己所说的话。 他那颗赤子之心此时又何尝不是在风雨飘摇中煎熬着? 可秦琰最担心的,还是顾墨玧,“那如今怎么办?朝廷恐怕不会就这么放你去西北的。” 倘若顾墨玧就这么一声不吭地去西北守关,那岂不是坐实了今上昏庸无道,朝廷助纣为虐么? 他们怎么可能就这么放他离开?除非顾墨玧站出来一一否定这些“流言”,可知情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那么就只有另外一条路可走了——造反。 就算顾墨玧不反,他们也会逼着他反,因为只有这样,一切才解释得通——顾家军的造反之心已久,可追溯到老侯爷顾霄,今上当初有先见之明除掉了他,又心怀仁慈留了他儿子性命。还不计前嫌地重新启用顾家军,不料顾墨玧狼子野心,竟然不知好歹地要造反。 如此一来,当年残害忠良是平叛反贼,如今赶尽杀绝则是替天行道,不能怪朝廷颠倒是非,谁让顾墨玧不是“正统”呢? 戚霖闻言颔首,明明在温暖的室内,他的声音却似乎暖和不起来: “不错,在下明白侯爷与夫人想要顾全大局的心情,但还想多嘴一句。沉疴宿疾的医治方法有很多,放任不管是最不管用的一种,或许某天它就腐烂扩散了呢?何不刮骨疗毒,虽然痛苦凶险,但却能挣得一线生机。” 月九龄偏头看着没发表过任何意见的顾墨玧,冲他弯了弯眉眼,认真道: “侯爷是一家之主,你说了算。” 【作者有话说】 本来写好长一段,刷新一下没了,哈哈,我都忘了自己说了啥,那就这样吧,还有一章。 第418章 伺机而动 一家之主——顾墨玧循声抬眸间,眼里的阴郁、周身的严寒便都随风而去,好似只要他目之所及只要有月九龄,这天地间就没有什么能让他烦恼的。 在场另外三人:“……” 正在谈生死攸关的大事呢,您二位能不能严肃点,恩爱等关上门了再表也不迟! 然而当事人并未察觉有何不妥,顾墨玧沉思了片刻,认真地发问: “若我想试,诸位觉得胜算有多大?” 音落,在场所有人不由一怔,先前他选择大局隐忍不发,还以为这次亦然,不料他会有此问。 月九龄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但没有开口,而是无声地弯了一下嘴角。 花剑却不赞同:“大帅三思!” 他并非贪生怕死,也并非不相信顾墨玧,而是想到了此举最好的结局——替老侯爷夫妇和邹铮大将军翻案,将今上昏聩的一面公之于众,看似皆大欢喜,可文武百官不可能因此就此让大燕江山改名换姓,届时让天家丑闻外扬的顾墨玧该怎么办?大燕还有他的容身之处么? 秦琰也想到了这一点,忧心忡忡地拧着眉头。 戚霖却是难得地话多起来,“那就要看顾帅想怎么赌了。”看了一眼垂眸不知在想什么的月九龄,继续说,“倘若想毫发无伤地赢,恕在下直言,没有希望。” 月九龄闻言抬眸,总觉得眼前的病秧子似乎换了个人,不像是个妙手仁心的神医,倒像个运筹帷幄的谋士,冷静果断,又心狠手辣。 顾墨玧并没有因为他这番话而退缩,神色自若回道: “打仗尚且有胜败,既然赌了,又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胜败乃兵家常事,没人比他一个带兵打仗的更能以正确看待输赢了,但却不代表他不想赢。 “如果放手一搏呢?” 话音刚落,秦琰便脱口阻止: “不行,阿玧,太险了!” 他是有十万顾家军,可大燕却不止这十万兵马,还有西南王的五万精兵,北大营八万秦家军,两江大营六万将士,若真被虎符召集起来,他根本不可能赢! 而且这算什么?真要把造反的罪名戴上么? 秦琰从小与他一起长大,身为他的表兄,不可能看他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可戚霖却对秦琰的担忧置若罔闻,自顾自地回道: “虽是蚍蜉撼树,但众志成城,未尝不可。” 音落,顾墨玧没有立即作答,而是看向月九龄。 他这一看,其他人也跟着忘了过来,月九龄微微一怔,随后若有所思道: “既然天意如此,何不顺应呢?” 顾墨玧颔首,“好,听你的。” 三人再一次语塞:“……” 究竟谁是一家之主,这么慎重的事情为何被你们说得像在过家家,一点都没谱,实在是令人头秃! * 与此同时,往西南千里有座青灵山,这山并没有五岳那么高,大约只有一半,山体也不陡峭,坡的跨度很大,徒步爬上去并不费力,是外出郊游的好去处。 青灵山坐落在碧绿的湖水旁,南地入了冬湖面也不会结冰,山林仍久郁郁葱葱,所谓青山绿水,应是如此。 临着碧湖的这一面,山脚有几户人家与农田,到了饭点便炊烟袅袅,很是写意。 沿着两车宽的山路往上,山腰有一处天然的宽敞平地,恰好在山的正面与背面交界处,乍一看并不能发现此处的巧妙,得在这土生土长起来的人才知道。 而有人就在那地方利用地势处建了个小院子,不仅没有暴露出此地,反而还起到了掩饰的作用,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 这时,有一蓝衣男子轻车熟路地进了小院子,恰好看到院中摆弄花草的人,怔了一下便上前行礼: “主人。” 正在给一株兰花移盆的是个身着粗布衣裳的中年男人,他闻声头也没抬,只说了声,“回来了。”手上却在小心翼翼地从原来的盆里连根带土地捧起兰花,想要放到另一个盆里。 蓝衣男子——周曲见状忙蹲下伸手护着,直至见他将兰花完好地栽进另一个盆,开始填土,才收回手,斟酌片刻后说: “属下办事不力,拖延了些时日,请主人责罚。” 中年男人停下手中动作,正眼看周曲,是带着笑意的。 “你这次办得确实不尽人意,好在影响不大,你也奔波了几月,算将功补过吧。” 周曲应是,却不敢松口气,眼前男人即便眉目慈爱但也难掩他无形中带来的威压,有时候越是宽容,反而越令人恐惧。 “属下还是没能找着时机将少主带回来。” 中年男人往盆里填好了土,便起身拍了拍手,“意料之中。”他早有预测,对这个结果一点也不意外。 在周曲打上来的水里洗了洗手,一边拿起布巾擦手一边往向远山: “也不能全怪你,她母亲便是执拗的人,当年……不惜失去性命也要一意孤行,你若贸然出现在她跟前,才是坏了大事。” 主人极少提及那位,周曲也没料到他会突然对自己说这些,惊诧之余,终于将心中一颗大石放下。 周曲想了想,给他说了从未谋面的少主: “少主聪慧过人,又有主见,实属人中龙凤。” 中年男人闻言擦拭手的动作一顿,随后将目光手了回来,看着指缝里仍染残留的泥沙,隐晦不明地说: “过慧易夭,希望别走她娘亲的老路。” 少主母亲的老路,是指为了不相干的人与主人反目成仇,有生之年两人也没能再见上一面,还让主人与少主骨肉分离了十六年么? 没想到会触及到主人的心事,周曲闻言骇然,忙躬腰懊悔道: “属下失言。” 他战战兢兢地等着处罚,然而中年男人却摆了摆手,不打算计较,转移了话题: “盟国准备得如何?” 周曲不敢怠慢,回道: “均已准备妥当,只等主人号令。” “不急,再等几天。” 中年男人像是终于听到了他满意的答复,总是含笑的眼睛眯了眯,像只伺机而动的猛兽。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419章 大厦将倾 夜晚星空如洗,一轮满月挂在天边,天幕之下飘起了细碎的雪花,是今年的第二场雪,下得毫无征兆却又符合时宜。 半个时辰后,这天地万物便全都银装素裹,覆了一层薄薄的雪,在暖黄的月光下洁白剔透。 客人都走了,侯府便重归于宁静。 明明此刻的安国侯府处在风口浪尖上,却偏隔绝了外界的惊涛骇浪,宛若风平浪静的湖面。 月九龄接过让小蓁准备的暖炉与酒壶,让她不必再跟着,自己往院里去。 墨梅轩庭院,傲立在风雪中的墨梅旁,凉亭里,顾墨玧盘腿随意坐在下方烧了炭火的木地板上,膝上搁了一把古琴,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琴弦,偶尔发出低沉的声响,不成调子。 月九龄见状停住了脚步,想起上一次见他抚琴还是去年中秋的情形,他应该很喜欢那把琴,也是会弹琴的,却极少碰琴。 这时,顾墨玧似有所觉地望过来,月九龄便迈着步子走过去。 “侯爷,喝一杯温酒吗?” 修长的手指随意扫了一下琴弦,发出“铮”的声响,余音的震动引起杯盏轻颤,也碰触清脆的声响。 月九龄一怔,随即笑了开来——不愧是万丈红尘里长大的小侯爷,玩起花样来连她这个现代人都大开眼界。 顾墨玧听见她不经意发出的笑声,只觉得浑身冷掉的血在一点点回暖。 于是伸手将琴搁放到一旁,把她手中的托盘接了过来,自觉温起了酒。 “就喝两杯。” 月九龄笑了,心想如此良辰美景顾墨玧竟然还记得她一杯倒的事,难道不应该一醉方休么?真是不解风情,她都要怀疑刚刚眼前的人和刚刚用琴声回答她的顾侯爷是不是同一个人了。 不过如今大厦将倾,也确实不好饮醉,免得误了正事。 放着红炭的暖炉上用黄铜酒壶煨着酒,不一会儿酒香便在庭院里溢开来,盖过了新雪的沁凉。 月九龄单手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顾墨玧温酒的动作,也不知是否眼前人就是心上人的缘故,总觉得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叫他做起来也很赏心悦目,于是酒还没喝人已经先醉了。 顾墨玧将黄铜酒壶里温好的酒倒了一杯,放在她跟前,抬眼恰好对上她醉人的桃花眸,“嗯?”像是不解她为何要用这种眼神看自己。 月九龄却也不作解释,自顾自地端起来抿了一口——只能喝两杯,当然要好好品尝。 温热的液体入口,顺着喉咙而下,所到之处撩起一点火辣,无关痛痒,但能暖身,唇齿残留的香气充斥鼻腔,只觉遍体都舒畅了。 才沾了一口,不胜酒力的月九龄那熠熠生辉的眸子便泛起懒散,连尾音都染上了懒意: “侯爷方才没同秦统领他们明说,心里有何打算?” 能在美酒美男当前提及那些烦恼事,看来安国侯夫人也并不是很懂风月。 顾墨玧执起酒杯喝了小半杯,然后才回道:“其实也不用我们出手,光是消息传开,就够……和朝廷喝一壶了。” 月九龄知道他停顿那一下指的是上面那位,那位本该是民心所向、百官所拥的天子,本该是公正无私的人,却为了一己私欲,连最忠心耿耿的人都不放过——当年他能杀一个顾霄,日后就会有更多人成为他身下龙椅的祭品。 没人愿意成为下一个顾霄,也不可能再效忠一个无情无义、德行尽失的皇帝。 顾墨玧:“我外祖父在先帝年间任太傅,桃李满天下,现如今各地为官者大都曾是受过他指点提拔,就连月铭年轻时也曾拜入他门下。” 这月九龄倒是不知,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梢,听他继续说。 “先帝驾崩后他也逐渐退出朝堂,我爹娘的死对他打击很大,大病一场,最终还是去了。现在天下文人还因为他老人家当年为长女之死郁郁而终耿耿于怀,如今旧案重提,真相还如此骇人听闻,那些人怎么可能罢休?” 岑老太傅是大燕建朝以来声望最高的大儒,四十年前岑家也是大燕六大家之首——那时六大家里根本没有李家的立足之地,也是因为岑老太傅膝下只两个女儿,都嫁给了名将,后又因病与世长辞,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岑家这才没落,否则轮得到李家上位? 至今仍有不少人在为岑老太傅无法寿终正寝而惋叹,尤其是国子监等太学的文人学子。 月九龄想得入神,不小心将一小杯酒喝得见底,才反应过来,若有所思道: “如此一来,言论风向倒是有了,然后就得让皇上与当年参与其中的人站出来低头认错并作出表示了。” 顾墨玧的母亲岑芮当年与丈夫一同死在了回皇城的路上,也是间接导致了岑老太傅一蹶不振,有了这层关系,除了几个为了家族利益昧着良心说瞎话外,其他文臣就不会揪着顾墨玧“造反”这一点不放了。 顾墨玧没有开口,只是兀自给她的小酒杯斟满,熄灭了温酒的炉子。 而月九龄被渐渐热起来的面颊熏得有些迟钝,只能将注意力放在一件事上,因而没有注意到这是她第二杯也是最后一杯酒了。 她拿起满杯的酒抿了一口,心满意足地眯起了眼睛,慢悠悠地问: “侯爷准备怎么抗争?秦统领的担心不无道理。虽说秦家军与两江大营应该会站在我们这边,可到底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各军又必须受虎符调配,届时必有反对之声。还有西南边境军,据说听命于四皇子,西南王实力也不弱。” 虽说极少听人提及这个四皇子,但毕竟是皇帝的儿子,一般来说,会听从父命,也就是皇命的吧? 顾墨玧却不以为然道: “四殿下母妃并不受恩宠,连同他在宫里也不受待见,十五岁被只身出宫建府了。后来机缘巧合到了军中,曾与我合力剿过匪,有点交情。” 月九龄怔了一下,有些意外,“哦,没想到侯爷看上去冷冰冰的,人缘还不错嘛。”都没听他提过这个西南王,没想到还有渊源。 “是两年前的西南剿匪?”月九龄想了想,她记得就是因为这一役,让顾墨玧袭爵一品军侯,成为朝堂上下人人忌惮的皇帝跟前的“大红人”。 如今想起来,皇帝如此大度,恐怕不是真心加封他,而是想把他往顾霄的老路上推吧? 不过明明是两个人一起剿的匪,皇帝却只字不提四皇子,看来这个西南王在皇帝跟前,不只是“不待见”这么简单。 顾墨玧颔首不语,肯定了她的猜测。 月九龄掀起因酒意上头泛红的的眼皮,“少了一个劲敌,看来此战也不是没有胜算。”手里把玩着只剩半杯酒的瓷杯,有些坏心眼地想,皇帝当初忽视四皇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走到孤立无援的局面? 顾墨玧见她似笑非笑,就知道她肯定是在腹诽什么,眼底不由化成了一湖水。 见她要仰头一饮而尽,出声道: “别光顾着喝酒了,阿龄想听什么曲子?” 他重新将琴放在膝上,往了过来。 月九龄一时看怔了——他的身后是漫天飞雪,而他端坐亭中,腿上是一把古朴的琴,垂眸时没有束起的长发随风撩动,抬眸时深情似水,让人沉溺。 周身随着他看过来的目光而热了起来,月九龄勾起一边嘴角,笑得邪气,像极了红鸢楼里的熟客,大手一挥地点了首曲子: “十面埋伏。” 第420章 一语成谶 顾墨玧一语成谶,或者说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个局面。 国子监等太学的学子联名上书要求大理寺公开调查顾霄之死一案的全过程,地方官员也联合上折子要朝廷讨个说法,不止如此,还有那些曾受过顾家军庇护的边境百姓,按下血书请求为顾霄之死沉冤…… 一时之间,来自达官贵人、平民百姓的愤怒、不满、怨气全都涌向皇城,涌向那把龙椅。 而坐在龙椅上的人终于不堪重负,病倒了。 “嘭——”书案被人一掀,堆放在上面的笔墨纸砚及茶水点心便哗啦啦地全都翻倒在地。 一旁侍奉的人见状忙伏地请求主子息怒,然而主子却因为他们翻来倒去只有这么一句话而更加恼怒。 同在殿上还有目前暂代首辅职务的张钦,他如今得偿所愿地摸到了当朝首辅这把椅子的扶手,自然是不愿再拱手相让的。 于是纵使不赞同此刻坐在上首之人的行为,也只能捏着鼻子忍受,谁让他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呢。 上座之人一身明黄华服,却压不住满脸的戾气,看着自己制造的满地狼藉后更是心烦: “顾墨玧这是要反么?” 造反可不是可以拿来开玩笑的,奴才们闻言心中大骇,不敢随意附和,只能惶恐地将肩背伏得更低了。 张钦见这些人关键时刻一点用都没有,心里鄙夷不屑,嘴上却毕恭毕敬: “太子殿下冷静,如今陛下龙体抱恙,将朝中事务交由您代为处理,臣以为这是个展示殿下才能的好时机,殿下可要好好把握才是。” 一言不合就掀桌子的正是皇帝病后,奉旨监国的太子明蔚,此时听到张钦这番话,不仅气没消,反而还更火大了: “本宫乃大燕的储君,未来的天子,我用跟谁展示?还有,这算哪门子监国?这是要我来收拾烂摊子,擦屁股吧?” 张钦闻言皱起眉头,提醒道: “殿下慎言。” 这个明蔚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口无遮拦,连给皇帝收拾烂摊子擦屁股这种大逆不道话都敢说出来,不怕传到皇帝耳里,下令废了他这个太子么?还真当皇帝病入膏肓下不了圣旨了?真是烂泥扶不上墙,难怪以前事事都要月铭替他亲力亲为。 张钦虽然是太子党,但却并非一心一意地想要辅佐明蔚,顺势而为罢了。 明蔚一听更加跳脚了,“慎言慎言,除了这句你还会说什么?”说着站起身来,阴鸷地俯瞰着下方的老臣。 “张钦,你可别忘了自己是怎么坐上这首辅之位的,连稳坐这个位置十几年的我都能拉下来,更别提你这个‘暂代’的了。” 音落,张钦那精明的眸子里有杀机一闪而过——太子这番话可谓是大言不惭了,且不说自己是怎么得到暂理首辅职务的,就说月铭,就凭明蔚翻出的那几件不痛不痒的事就想扳倒他?未免太天真了! 然而如今还是不是翻脸的时候,张钦垂眸掩去眼里的杀气,心平气和道: “殿下莫急,俗话说‘子不言父过’,如今这事虽然棘手,但殿下若是处理得当,必会得群臣拥戴,也能安抚民心,两全其美。” 明蔚难得听了进去,脑子转了一圈似乎觉得有理,“真的?”语气明显比方才好多。 不仅天真,还是个没主见的蠢货!张钦心里冷笑,转念一想,反正他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明蔚虽蠢,但只要顺着他的毛摸,也还算好拿捏。 思及此,张钦便露出他那张左右逢源的笑脸,继续给太子顺毛: “自然是真。倘若此事平复,来日殿下荣登大宝,必受臣民爱戴。” 明蔚已经想到了所有人对他山呼万岁的情形,顿时身心振奋,忙问: “那张卿快说,该如何处置那些刁民庸臣。” 张钦听着他换了称谓,心中冷嘲热讽,面上却低声下气: “兹事体大,还望殿下容臣子们集思广益,再作定夺。” 明蔚见他总算有点用,连带着看他那双贼眉鼠眼都不觉得烦了,摆手道: “也好,那你们快去商议个章程出来,本宫等着你的好消息。” 于是张钦躬腰告退,将嘴角的讥讽收起,出了宫。 书房回复安静,然而一地的狼藉却还是存在,明蔚一看又来气了,厉声训斥着宫人,东宫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然而明蔚还没等到张钦等人商量出来的处理方法,西南边境突然传来紧急军报。 第421章 阳奉阴违 西南加急送进皇宫的军报是南蛮国周边的小国联合起来突然进犯。 自十五年前秦国公率领秦家军替南蛮将这些不成气候的小国打回老家后,他们一直都很安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发起突袭呢? 莫非是蛰伏已久?而南蛮作为被众人围攻的对象,这么多年来竟然毫无察觉? 而且这军情来得未免有些太巧了,顾墨玧刚与朝廷对上,边境就有情况,这不是在逼着朝廷不得不面对大燕如今离不开顾家军的现实么? 月九龄听着花剑禀报的情况,挑了挑眉,看向一旁漫不经心品茶的顾墨玧,“这真的不是侯爷与西南王的计谋?” 不怪她的思维会如此发散,这确实很凑巧。 朝廷这几日对那些越来越激烈的言论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相信很快就会采取行动压制,这时西南边境突然生变,四皇子必要将精力都放在协助南蛮退敌上,无暇顾及皇城这边了。 那么朝廷还能心无旁骛地与顾墨玧“内讧”么? 万一西南军失利,两江大营要守着沿海港口不能动;巡防营是秦家军主力,顾、秦本就不分家,老侯爷之死真相曝出后,秦国公辞去军职,现由秦琰接手,他自己统帅的位置都还没捂热,怎么可能带兵出征?顾家军…… 如果朝廷真与顾墨玧撕破脸皮,那顾家军的西北大营就更指望不上了,放眼天下,还有谁能支援西南军? 顾墨玧笑了笑,将手中茶杯放下,无奈道: “不瞒夫人,为夫还尚未与西南王通气。” 所以,西南突发军情不是他计划之内的事。 月九龄不疑有他,因为她太了解顾墨玧了,知道他就算到了穷途末路,也不可能拿无辜的性命当棋盘上的棋子。 之所以会那样开玩笑,是因为她直觉这件事有蹊跷,不可能那么刚好。 “那侯爷是怎么想的?” 有了南蛮被他国攻打这事突然横插一脚,朝廷想必是要暂时与顾墨玧“休战”的,若是西南军情不乐观,或许还会捏着鼻子妥协,先哄了顾墨玧支援西南,之后再慢慢算账。 当然,无论是现在还是日后,顾墨玧都不可能任人摆布,更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被朝廷用完就扔,因而对朝廷来说,此事拖得越久,顾墨玧也会越难对付,尤其是再加上他又一次为大燕边境御敌护国的功劳。 这事怎么看都对顾墨玧有利,当然前提是若真打起来会一如既往地百战不殆。 问题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有何目的? 顾墨玧跟月九龄想到一块了,“先派人查清南蛮突然被围攻是怎么回事。”既是回答她的问题,也是吩咐花剑立即去查。 花剑即刻领命告退。 月九龄抬眸看了一眼窗外景物覆盖了薄雪,没头没尾地感叹了一句: “看来,冬至要在皇城过了。” 顾墨玧的生辰是出生那年的冬至。 若顾霄之死的真相没有暴露,他们这会儿已经在前往西北的路上了,他们会在冬至之前抵达西北,将父母的尸骨安葬,再精心养护那株墨梅。 待到十一月初七,他们或许会在院中喝着老侯爷珍藏多年的梅花酿,见证一年只开一日的墨梅花开。 而如今,这一切都被打乱了,当真是印证了那句人算不如天算。 * 同一时间,满朝文武几乎都挤在了御书房——皇帝得知西南有紧急军情,不顾皇后等人阻挠,拖着病体要与大臣商议对策。 上次南蛮太子慕容赋求娶九龄郡主无果回去之后,两国之间的关系就有些微妙,但南蛮到底还是要背靠着大燕这棵大树,不好公然与之反目成仇,虽说不似往常那样殷勤了,但是该上贡的还是按时上贡了。 既然收了人家上交的“保护费”,大燕也不好见死不救,如今四皇子在西南坐镇,暂时出不了大问题。 其实南蛮毗邻的那些穷凶极恶的国家本就垂涎南蛮领土已久,但一直忌惮南蛮身后的大燕,所以一直不敢轻易举动。 但听说今年那些地方雨水少,好些田地都干旱了,颗粒无收,刚入冬就饿死冻死了许多人,恐怕就是走投无路了,打算奋力一搏,赢了就能得到丰富的物产,输了……反正也是要饿死,不如死之前拼一拼。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次多国联合进攻与以往的小打小闹不同,大概是真的豁出性命想要为自己挣得一线生机,即便有大燕西南大军镇压,但对方却丝毫无惧,攻势异常猛烈,颇有非要打得不死不休的意思,看来是真的穷疯了。 皇帝明晟强撑着身子听完这些,未开口先皱眉,“咳咳——明霆怎么说?”明霆就是西南王四皇子。 张钦闻言出列,如实回答: “回禀陛下,四殿下的军报上,说敌军这次的风格与之前的大相径庭,像是有个擅长兵法而且对我西南军打法十分熟悉的军师指点,每次眼见就要一举追击时,对方都能及时撤军,再养精蓄锐,然后再卷土重来……” 没等张钦说完,明晟便冷声打断,“哼,蛮夷之地凑起来的乌合之众,哪来的军师?” 自他被自己亲外甥当场质问病倒后,这病就一直没见好转。 俗话说病倒如抽丝,身子想来硬朗的晟宗皇帝这一病,竟真看出几分老了的迹象。 众臣听见皇帝发怒,纷纷附和,忙说那些小国不自量力云云。 明晟这才脸色好些,扶着龙椅居高临下地对兵部尚书陈英下令: “告诉明霆,粮草军备等辎重有任何需要就同朝廷提,要多少有多少。但若连几个乞丐都打发不了,他这西南王也别做了!” 陈英听着皇帝财大气粗的圣旨,心里发苦,面上却只能应下,心想上哪来的要多少有多少?您是病糊涂了吧? 皇帝这次是铁了心不想动用顾墨玧与顾家军,看来这君臣是彻底离心了。 又是一顿撕心裂肺的咳嗽,宫人要上前为他拍背顺气,明晟抬手阻止了,余光看着底下的满朝文武——平日里因为一点小事就吵得不可开交,正遇上事了一个个却跟鹌鹑一样,连个屁都不敢放! 曾经在朝堂上做他左膀右臂的月铭与秦恒,一个下了狱一个告老,其他文武百官竟然没有一个靠得住的! 明晟顿感疲惫,揉着太阳穴问起了不在场的人: “三皇子呢?” 明蔚闻言,心蓦地一沉。 第422章 江聪有愧 “皇上这是想重新召回靖王?” 月九龄有些诧异,还以为明璟不在皇陵守个三五年是不可能回来了,没想到这还没到半年,太子可还没来得及清理他在朝中的势力呢。 明蔚这时又得在东宫一通发作了吧,以前他有月铭保驾护航,可以为所欲为,这回他亲自将月铭送进天牢,要拿什么与卷土重来的靖王斗? 月九龄不由笑了笑,这大概就是自食其果了。 她亲自为同桌三位斟茶,然后视线落在亲自到侯府告诉他们这个消息的男人,“不过江少卿,几日不见,您看上去似乎不太好。” 江聪此刻并未穿他大理寺卿的朝服,只穿一身青色冬衣,少了几分干练,多了几分朴素,神色也不似以往的神采奕奕,而是有些憔悴灰败。 因为什么,在座心知肚明,江聪闻言露出一丝苦笑: “我已不是大理寺卿了。有负侯爷与郡主的寄托,实在抱歉。” 月九龄与顾墨玧默契对视了一眼,没想到江聪为了那事请辞了朝中职务——皇帝当日虽然龙颜震怒却没有如何处置江聪,只是让他回府思过,所以应该是江聪自己主动辞官的。 案子尚未真正告破,因为没有将凶手捉拿归案。 顾墨玧见他懊悔不已的模样,淡淡道: “世子不必介怀。” 事关父母与师父之死,他无法说没关系,但也知不该牵扯无辜之人,虽然他是皇帝的外甥。 但查案之初他也是出了大力的,而且得知真相后还能大义凛然地质问天子,也算是勇气可嘉。 其实江言忆一开始也是不相信皇帝舅舅会做出这种事,可是如今的形势已经由不得她不信了,因为实情显而易见。 所以她才拽着没脸见月九龄与顾墨玧的江聪来安国侯府上,想着无论如何都该跟他们道歉,而不是自己躲在府中愧疚。 江言忆见江聪这些天不是喝酒就是把自己关在屋里,连嫂子都劝不动,他从未如此颓败过,她看着都难受,于是也忍不住安慰了句: “对啊,纸是包不住火的,兄长你也不必太自责了。” 江聪不止为了没能替顾霄案子沉冤昭雪,还为当日一时激愤闯了宫禁,一不小心将这个惊天大秘密捅了出来,把安国侯府和顾家军推到风口浪尖上。 江言忆虽然不懂那些案情真假或者什么阴谋的,但这话却说到了点子上。 月九龄也赞同她的说法,不是江聪也会是别人。 只是江聪恰好撞上了——他既是案子的主办人,又是疾恶如仇的性子,还是皇帝看重的外甥,也只有借他的口曝出这个秘密才有这么大的威力。 所以江聪这次算是栽了个大的,在不知不觉中被人利用了。 没错,月九龄基本能肯定,那个将皇帝默许暗杀顾霄的秘密恰如其分地让江聪“查到”和在西南边境搅动风云的,应当是同一伙人。 月九龄想了想,问江聪,“朝廷打算如何应对南蛮面临的困境?”他如今虽不再为官,但江国公却还是在朝堂上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的。 事到如今,江聪俨然已经选择了顾墨玧这一边,因而知无不言: “想要给他们一个威慑。” 这确实是今上的处事风格——自负又强势。 可是轻敌有时候要吃大亏的,看来这位皇帝还没有从此事中吸取教训。 顾墨玧闻言开了口,“西南军虽已成规模,但大战经验不足。若此次敌军是背水一战,不会轻易退军,以硬碰硬不是好方法。” 他的三言两语便将两军对峙的局势、敌军的攻势以及应对的方向都点明。 月九龄不由侧目,不愧是顾家军的统帅,一旦涉及排兵布阵,顾墨玧总能一针见血。 江聪有些错愕,没想到顾墨玧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忧国忧民,这令他更加羞愧了——为自己,也为那个高高在上的人。 “多谢侯爷指点,我会转告父亲的。” 他如今的身份也不适合参与朝政,而且此事由父亲江起峰提出,比他说话管用多了。 “我听闻侯爷与夫人原本想回西北?”江聪像是因此有了几分开口的语气,小心翼翼地问道。 月九龄一怔,随即颔首: “嗯,如今看来有些难了。” 如今的局面,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背后搅浑水,水是越来越浑浊了,而那手的主人也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江聪没想那么深,只是犹豫着说: “若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还请尽管吩咐。” 说完他自己自嘲地笑了声,“我现在虽然只是个无足轻重的闲人,但好在母亲还算豁达开明,她年轻时也曾与顾老夫人相识,她老人家会乐意为安国侯府解围的。” 德安长公主明雪虽与今上是同胞兄妹,但性子却不大像,听说皇兄作出如此令天下人寒心之事时,她的良心也十分不安,岑芮还曾与她相谈甚欢,没想到竟是死在了自己兄长之手。 所以这次得知儿女要来安国侯府,特意让江聪代自己道歉,并且希望能为安国侯府做些什么。 月九龄与顾墨玧都为此感到诧异,同时也有些感慨,不过…… “事已至此也不是一走了事就能解决了,多谢德安长公主和世子的美意。” 江聪闻言便知道月九龄指的是什么,也不再多言。 江言忆却突然红了眼眶,拉着月九龄的手说: “阿龄,如果皇……肯放行,你真的要走啊?” 如果真有皇帝肯放行的那天——那必定是顾霄之死真相大白,皇帝当着全天下的人的面给顾家道歉——但这种情况微乎其微。 月九龄没有明说,也没有安慰江言忆,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 “天底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一听,江言忆眼泪就掉下来了,月九龄知道她是因为不忍好友别离,便转移了话题,“不是还有戚神医么?”谁知一提到她的心上人戚霖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月九龄顿了一下,察觉到两人之间应当发生了什么,不由地秀眉紧蹙: “怎么了? 第423章 危樯之下 十月廿二,是明霆十九岁的生辰。 自母妃去后,就只有自小跟着他的侍从记得,会让后厨做一碗长寿面。 父皇会提前一两天赏赐,但他知道,父皇不可能记得他的生辰,一定是旁人提醒的。 也对,陛下日理万机,怎么可能会记得他这个发配到边疆的儿子生辰?他有十几个儿子呢。 不过今年,记不记得都不要紧,因为他连长寿面的功夫都吃不了。 明霆已经一天一夜没从战场上下来了——敌军这回攻势异常猛烈,但经过双方三天三夜的鏖战,对方已明显落于下风。 上阵之前他与其他将领商议——这次必须乘胜追击,不让对方再有喘息和翻身的机会。 明霆身上的铠甲染了新鲜的陈旧的血迹,也有不少利刃划伤的痕迹,然而他此刻无暇顾及,手持长枪,身策骏马,又快又狠地刺杀了一个又一个敌军。 将帅身先士卒的行径俨然鼓舞了西南军的士气,虽然双方的对战已经持续了好几日,但大燕将士们不见畏缩,颇有越战越勇的趋势。 因而不多久,前方探查的士兵回来禀报: “殿下,敌军准备撤退!” 明霆闻言,将盯在敌军胸口的长枪拔出,举过头顶,枪头红缨飞扬,只听他厉声喝道: “众将士听令,左右两翼散开分别包抄,其他随我一同追击!” 正在对抗的将士们闻言便知对方如今见形势不妙又要故技重施,迅速撤退后休养生息一两日又卷土重来——这十日他们已经领略过好几次这种打法了,着实不痛快。 如今听到统帅下令,打得憋屈的将士们士气大涨,喊杀声震响天际: “杀——” 马蹄扬起尘土,铠甲铿锵作响,以明霆为首的西南军已经将敌军追到了边界,打算在此做一番了断。 突然,一记尖锐的声响划破了虚空,令人牙酸的声音叫人不寒而栗。 不知何时,龟缩不敢冒头的南蛮军出现在了大燕军队后方,整肃凛然,乍一看根本不像南蛮自诩的那般萎靡不振,反而训练有素,气势不容忽视。 明霆看着气势汹汹的南蛮军队,怔愣片刻——之前商议战术时南蛮不说无法提供支援么? 而且这一两千人是怎么悄无声息地冒出来的,探查兵呢? 就在明霆心中升起一股危机感时,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连滚带爬地跑过来。 最外围的将士立即带他到跟前,他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但仍旧艰难地禀报: “报——殿……下,南蛮……偷……袭……” 众将士难以置信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明霆瞳孔皱缩,溅到血的脸上看不清神情,但也能感受到他此刻的惊骇。 然而这还不算完,另一边的探查兵去而复返,十万火急: “殿下!敌军突然调转队头,卷土重来了!” 不过片刻,前方已经传来了将士孤注一掷的呐喊: “殿下,我军中埋伏了!” 明霆那澄澈的眼眸不知何时也染红了,他收紧了握着长枪的手,回头看着前方重新厮杀起来的双方将领,随后将目光放在西南军驻扎的方向,很快收回视线,怒吼一声,驱马冲向威风凛凛的南蛮军中…… 随行副将见状,咬了咬牙,大喊:“保护殿下——”也冲了过去。 不多时,本来奄奄一息的战火重燃了起来,火势滔天…… 而这一幕,被站在南蛮修建的城墙上的两人尽收眼底。 “我看这位年轻气盛的四殿下,就要撑不住了。” 身着劲装的男人高大威猛,身后背着弓箭,俯瞰着下方的战况,语气没有丝毫意外。 在他身前的中年男人更是兴致缺缺,仿佛在看一场毫无惊喜的戏,“到底是年轻人,还没学到‘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道理。” “明霆十五岁便被明晟放逐出宫,身份虽然高贵,但能有今日成就也是自己拿命挣的,否则怎么可能十九岁就成为一方将领。” 只能靠自己的人,就算知道自己的身份该坐在营帐里排兵布阵不该冲锋陷阵,这样无论输赢至少能抱性命无虞,可他怎么甘心呢? 回话的劲装男子正是周曲,而与他对话的中年男人则是青灵山上与世隔绝小院的主人。 中年男人此刻没有穿那身粗布便衣,而是换了身精致华服,看上去就不像是个世外高人,而像个运筹帷幄的高位者,即便他还是面带着微笑,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王者风范。 两人脚下的这座城墙是南蛮这十年来的建树之一——当初的说法是可以用来及时观测敌情,还能抵御外敌。 而此时此刻,敌情报得不及时,外敌也抵抗不了,倒还成为了替南蛮打仗的大燕军的障碍。 如今回味起来,这城墙修建的初衷,究竟是为了防范他国,还是为了对付大燕? 明霆此刻当然没心思去翻这些旧账了,他反手挑开了一个试图偷袭自己的南蛮将士。 突然,一种难以言喻的危险油然而生,他本能地抬头望向那绵延的城墙上,准确地捕捉到两个人……还有瞄准自己的箭头。 没等他反应过来,拉开弓箭的人松手,利箭便猝然离弦,直冲着他的胸口而来。 明霆下意识要策马躲闪,可是蜂拥而上的南蛮军砍断了坐骑的腿,他身形不稳,往前一栽,带着力量的箭头插入了后肩…… 于是他眼前一黑,被箭的冲劲带下了马。 疼痛叫他清醒了些,视线刚聚焦便又看到随之而来的第二箭,心中大惊横起手中长枪要去挡,但是有人狠狠地踹了他一脚,长枪脱手了…… 第二箭钉在了他的腹部,血溅了出去,他再无以为继,倒了下去,眼睛却还看着那柄长枪,他恍惚间,想起了小时候,父皇送给他的唯一一件亲手做的生辰礼,就是长枪…… “霆儿日后想做什么?” “想……想替父皇,守天下!” “哈哈,那父皇就送霆儿长枪好不好?” “好啊好啊!谢父皇!” “……” 父皇,我,这也算是没有辜负,当年您的期待了。 第424章 西南兵败 西南兵败,南蛮叛变,与外敌里应外合重创我军,四殿下身负重伤,被手下拼死救回,生死未卜…… 一连串的噩耗传回大燕皇城,引起朝廷上下一片哗然—— 南蛮竟敢公然违背两国誓约反咬大燕一口,实在令人震惊,也实在是卑鄙无耻! 我军损失惨重,南蛮倒戈他国一同进犯大燕,势头迅猛,若不早日采取措施,边境恐将沦陷! 西南军如今群龙无首,该派哪位将军领兵前去迎战? …… 诸如以上种种问题均在朝堂上引起热议,但没人提及那位受了重伤的四皇子。 此时此刻,在皇帝咯出了一口血,正清宫总算有片刻安宁。 他前几日才强调要明霆必定拿下这场胜利,结果这么快就被打脸,能不急火攻心么? 明晟漱了口后,那张短短半月里衰驰下来的脸更显苍老惨白,只有眉间无比阴鸷,将他所剩无几的柔和祛散,唯有暴戾愤怒。 张钦暗暗观察了皇帝的神情,见他铁青着脸,想着自己如今站在百官之首的位置,底气足了些,便出列开口: “依臣之见,当务之急还是应当尽早派大将前往镇压,以安抚人心。” 音落,便立即有人附和: “张大人所言不错,南蛮及众国虽勉强能凑出四五万人,但毕竟是一盘散沙,若正面交锋,他们必定讨不到半点好处,我大燕也可趁此机会收服这些不识好歹的叛徒!” 此话说得振振有词,皇帝却依旧面色如晦,其他人拿不准,便不也不敢吭声。 另一边的江国公却不以为然,给张钦和他的狗腿子浇了一盆冷水: “现在说什么收服还为时尚早,朝廷该派哪位将领出兵才是关键。” 果然,此言一出,皇帝眉头拧了起来,像是在思索他的问题。 张钦咬了咬后槽牙,但还不忘想在皇帝跟前表现,便提议: “秦家军曾在西南边境驻扎五年,比其他将士熟悉南蛮的情况,臣认为秦家军是首选。” 如今身为秦家军统帅的秦琰在武官队列之首,闻言不由皱眉。 见其他人议论纷纷,赞同秦家军前往西南的声音占了大多数。 江国公冷静道:“张大人可别忘了,秦国公已经隐退,而且秦家军也已退出西南近十年,十年足以改天换日,谈何熟悉?” 是啊,皇上已经应允了秦国公卸任秦家军统领,怎能出尔反尔让他回朝带病呢? 张钦被噎得涨红了脸,却仍旧嘴硬辩道: “如今边境紧急,秦国公向来忧国忧民,在家国百姓面前,告老这种小事自然可以推后再议,重新领兵。” 一向最能隐忍的秦琰听到张钦这番言论,竟有种上前揪起他衣领暴打一顿的冲动,若不是在正清宫,他估计已经动手了。 他正要开口反驳,但江国公没给他插嘴的机会,冷笑着抢了先: “秦国公是以身体有恙告的老,张大人认为隐退与复出是儿戏么?想不作数就不作数?” 秦恒辞官前后还没有一个月,若是朝廷重新启用,那将圣旨置于何地? 日后若是有人以此效仿——不高兴了就用辞官来做要挟,之后朝廷缺人手了就给哄回来,那朝堂会变成什么?小孩子过家家么? 张钦看着皇帝脸由青变黑,也知道此计不可行,然而头回统领百官的滋味太好了,偏偏这江起峰要与他作对,他怎么能忍? “那依江国公的意思,该派谁去打这一仗呢?安国侯么?” 于是他干脆破罐子破摔,口不择言。 提到顾墨玧,皇帝终于按捺不住,重重地拍了一下龙案: “够了!” 底下便顿时跪倒一片,诚惶诚恐地请“陛下息怒”。 秦琰如今身在其中,看着这些人锦衣玉食地站在这里耍嘴皮子,顿时有些明白父亲与顾墨玧以前的感受了。 他忽然觉得这朝堂太可笑了,还不如上阵杀敌来得实际,于是上前一步。 “陛下,臣父年老体弱,能力恐不如前,还望陛下与诸位大人看在臣父为大燕打了大半辈子仗,负伤累累的份上,让他老人家告老颐养天年。” 众人听他说起秦国公的身子状况,也哑口无言了,谁还能再开口让一个满身伤痕病重老人带兵出征呢? 明晟一听便也知道秦国公是绝对不愿再领兵的,或许他早该知道,在爆出顾霄为自己默许被暗杀的时候。 秦琰跪下,郑重道:“臣愿代父出征,秦家军定全力以赴,死而后已!” “这……” 众人错愕,看着腰板挺直的年轻将帅,面面相觑。 虽说出战的也是秦家军,可秦琰到底没有领兵的经验,连在西南待了三年的明霆都吃了这么大的亏,若这次不能给予南蛮等小国致命一击,那大燕岂不颜面无存? 众臣虽然确实对谁能领兵应战一事为难,但也不能拿大燕边境开玩笑啊,秦琰确实勇气可嘉,可他们不能冒这个险。 于是便有老好人出来相劝: “秦统领所言有理,但也不必如此着急,带兵打仗可不是小事,还需从长计议。” 皇帝也开口,“朕既然许了秦国公告老养病,便不会收回成命,秦爱卿的忠心朕已明白,你先起身。” 秦琰心底冷笑了声,在众人劝阻中起身,面无表情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于是朝堂之上,又开始新一轮的争吵。 * 安国侯府,庭轩苑书房。 月九龄听着探子带来的消息,偏头问正在看西南与南蛮交界的边境地图,“侯爷有何感想?” “没有。”顾墨玧抬眸,认真地回道。 其实张钦说的不错,举国上下,熟悉西南情况又有带兵经验的将帅,只有顾墨玧了。 所有人心知肚明,却又不敢提——这种感觉仿佛顾墨玧真的是那掌管生死的“活阎王”,既令人敬畏,又离不开他的庇佑。 而“活阎王”并不像人们认知里那样凶神恶煞,反而十分谦逊善良。 月九龄忍不住笑了笑,看他不假思索地在地图上标出敌军埋伏的地点,心念一转: “不如,我们先去西南?” 顾墨玧笔下一顿,抬眸看向月九龄,对上她熠熠的桃花眸,眼角也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第425章 想带上你 西南军情尚未传开,如今大燕庙堂江湖各方势力还在为今上残害忠良一事掰扯,民间经年积累的一些矛盾也被激发了出来,天威、皇权、世家、律法都遭到了前所未有的质疑。 事虽由顾家而起,却又不限于顾家,且一时半会儿无法收场。 何况月九龄与顾墨玧从始至终只是追求真相,从未添油加醋地推波助澜,大朝廷走到如今这一步,许多事早已脱离了各方的掌控,是形势在推着人走。 现在搅起这场风暴的人想要抽身——虽说有些不厚道,但也情有可原,毕竟现在西南边境确实战事严峻,刻不容缓。 但月九龄一直都知道,顾墨玧不是在为朝廷、为皇帝做事,他是在为大燕百姓、为自己而战。 所以他若答应前去西南领兵抗敌,朝廷必会为了大局而做出让步,或许还会答应一些之前他们死也不会同意的要求,比如战事一过,必须会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之类的。 顾墨玧则有些意外,月九龄究竟是怎么看出他心中所想的? 月九龄对上他深邃的墨眸,抬起下巴点了点桌上的羊皮纸图,笑问: “军报一送来你就在看地形图,难道不是这个打算?” 顾墨玧心头一软,墨眸似水,“知我者,阿龄也。” 突如其来的文邹邹情话令月九龄浑身一麻,忍不住移开那灼灼视线,清了清嗓子: “情况紧急,朝廷不会拒绝你的请示,不过应该不会同意调用顾家军。” 顾墨玧看着她泛红的耳尖低笑一声,并不拆穿,而是配合着回答她的问题: “无妨,现在从西北调兵也来不及,秦家军最合适,表兄应该会跟着。” 月九龄听出他声音里的笑意,偏头瞪了他一眼,随后想起了另一件事: “那今年来不及看墨梅花开了?” 今日已是十月廿四,就算有战无不胜的顾大帅带兵,也不可能在半个月内结束,肯定是赶不及在他生辰那日回到侯府,自然也就看不了只开那一日的墨梅花。 顾墨玧想到之前与她的约定,眉心紧蹙,上前将她拥进怀里,“来日方长。”语气却十分愧疚。 月九龄只是随口一问,并非真的沮丧,而且等这些事都解决了,他们还可以陪伴几十年,不用急于一时。 “好,不如带坛梅花酿吧。如果初七那日没有战事,我就陪你喝一杯。” 顾墨玧闻言微怔,阿龄打算随军南下? “阿龄……” 他本想劝她留在侯府,可是撇开打起仗来他无法顾及她的安危不说,皇城如今也暗潮汹涌,又不放心让她留下来,于是刚一开口,就顿住了。 “嗯?”依偎在宽厚胸膛的人儿等了一会儿不见下文,抬眼看到他分明的下颌线紧绷,薄唇微抿,好奇他想说什么,便追问,“这么犹豫?一点都不像顾侯爷。” 传闻中的顾侯爷冷酷无情、杀伐果决,怎么这会儿倒张前仰后了? 顾墨玧听出她话里的调侃,紧抿的唇线有了变化,轻声说: “我想请削侯爵。” 安国侯曾是先帝赐封顾霄的爵位,有“安定四方”的意思。 可顾霄最后却死于今上某些阴暗算计之中,用命换来的“安定”变得有些讽刺。 顾墨玧弱冠之后袭爵,皇帝继续沿用“安国侯”的称号,当时像是一种寄予厚望,而今像一种恶毒诅咒。 若他真的请旨出征,朝廷心里肯定会有疙瘩,如果主动放弃侯爵,会让他们放松警惕,日后打起仗来也不会束手束脚。 月九龄向来不在意这些名号称谓,自然不会有意见,而是郑重其事地问道: “那我日后要喊‘大帅’了么?” 顾墨玧虽然早就知道她不会在意名利,但没想到她的重点能偏成这样,心底无法给她风光一生的内疚被一扫而空,忍不住扬起嘴角,“或许此役之后,我就会上交帅印了。” 月九龄并不意外——西北边境虽然是顾家军把守,但其实各军都有能担大任的将领坐镇,将军营打理得井井有条,还能互相牵制,不会再出现当年那样顾霄手握军中大权的情况了。 所以,顾墨玧早就打算好了。 这个人,默不作声地把所有人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从不考虑自己。 月九龄点头:“哦,那我是要喊‘夫君’还是‘老爷’呢?” 顾墨玧顿了一下,喉结滑了滑,声音暗哑: “都成,你喜欢喊哪个就喊哪个。” 月九龄心底不由一哂,这人明明就是喜欢她喊“夫君”,还要傲娇。 “还是喊‘夫君’吧,‘老爷’听起来威风,但似乎很老的样子。” 不过别扭的夫君也是很可爱的。 “老爷”在民间大概与“家主”意思相仿,只是一种叫法而已,但不知为何,此时经她一解说,顾墨玧一下就想到两人的年龄差,接着咂摸出另一层意思来。 于是严肃地开口为自己正名,“阿龄,为夫年方二十三。” 月九龄没想到他会这么较真,看着他一本正经地强调自己的年纪,想要证明自己还很年轻,就忍不住笑了出声。 傻子,若真要算,她还比他大几岁呢。 顾墨玧不知道自己哪句话令夫人捧腹大笑了,但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他又说不过自己夫人,于是只好用自己的嘴堵住对方的唇了。 厮磨许久,两人都气息不稳,相拥而靠。 两人亲密无间地说了会儿话,话题又转回到去西南上面。 顾墨玧:“边防战乱,营地艰辛,还很凶险,而且气候与皇城大不相同。” 话虽如此,可他还是没办法留月九龄一人在皇城,他害怕和当初去扬州一样,发生危险自己不在她身边,不能保护她,就连消息都是延迟的。 一想到这,他就放不下。 也不知是不是方才那场唇枪舌战起了作用,月九龄一下就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于是颔首问: “那除了梅花酿,夫君还有什么想带的?” 行军之人最怕有后顾之忧,所以顾墨玧决定后,便用星眸看着她,说: “想带上你。” 月九龄心想,算你识相。 然后凑在他耳边,带着温热的气息说: “我不用带,本来就是你的。” 夫人如此撩拨,顾墨玧当然要回以最真诚的反应了。 第426章 接连失守 君子笺得知月九龄随军出征的消息时,正在漠北吃沙子。 “西南军连失五城?” 漠北地广人稀,他已半个月几乎与外界断绝了联系,聚鸢台的眼线收到戚霖要交给台主的亲笔信后,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摸到一些踪迹,深入荒漠找到了他。 君子笺没想到这短短十几天能发生这么多事,他进入沙漠之前那些文人骚客不都还在讨伐皇帝与朝廷么?怎么会同意让顾墨玧领兵打仗? 戚霖信上没有详说,君子笺沉吟片刻后问: “明霆死了?” 不是反讽,而是认真的语气。 探子确认他是真心发问后,如实回道:“四殿下身受重伤。” 但没忍住在心里腹诽,得亏这里没人,就算四皇子不受宠,台主这样口无遮拦也太嚣张了。 君子笺没有理会手下此刻心中作何感想,而是渐渐蹙起眉头——南蛮此次出其不意地反将大燕一军,想来蓄谋已久,那么也应该算到了明晟为了尽快挽回颜面会让顾墨玧出征,而月九龄…… 瞬间,一旁的探子直觉这漠北的天突然阴冷了起来,像是要起风尘暴,于是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看面沉如水的台主。 君子笺很快敛了周身杀气,将信收回,吩咐他道: “准备一下,我要去西南。” * 大燕最南边,援军一路上都在关注边境战事。 截止初五子夜,大军抵达西南驻地,顾墨玧已经收到了“边线第七城失守”的军报了。 他只来得及让人带月九龄去营帐歇息,然后便与秦琰匆匆去了帅帐,从西南军各将领那里了解如今局势,再共同商议该如何遏制敌军的连胜势头。 月九龄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便没跟去打扰,只是在想,顾墨玧的生辰大概要在帅帐或者战场上度过了。 * “西南军八日内连失七城”的军报很快抵达皇城,皇帝这次没能挺住,当场就晕倒了。 太子再次担起监国大任,可朝中早已人心惶惶,虽说西南与皇城离了十万八千里,可一旦西南多地被南蛮占领,南蛮势力壮大,那日后必成大患。 更何况堂堂盛世大燕,叫几个边陲小国打得连连失守,岂不助长了各方虎视眈眈的势力,届时大燕四面受敌,又该如何! 于是那些原本吵得不可开交的人都消停了,外患在前,内忧只能暂且放一放,先共同渡过难关才对。 纵然如此,平日里能说出花来的大人们面对军事战局,只能面面相觑,满朝文武,竟商议不出个对策来——安逸了太久,乍一遇到点事,就惊慌失措了。 太子还动了要将天牢里的月铭放出来,让他将功赎罪的心思,被群臣好一番劝才作罢——也不想想月铭对顾家做了什么! 顾墨玧正在上阵杀敌,你将他仇人放出来逍遥法外,还嫌朝廷被骂得不够惨么?这明氏江山还要不要了? 那些为忠良喊冤的文人闻讯不由悲叹——原来这盛世太平不过是上位者营造出来的海市蜃楼,一旦风起云涌,就能露出泡影下的丑陋面貌,那是被腐蚀蛀空的壳子罢了。 皇城里的人还能借酒消愁,西南的百姓却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除南蛮以外的国家本就是为了物资而战,一旦占领了一个城,就势必要抢掠一番。 百姓只能拖家带口地仓皇而逃,幸运的或许能在敌军进城前逃出去,而跑得慢的,抢劫过后被俘是轻的,大部分则在反抗中丧命。 战火会一视同仁地烧过,最后归于尘土,永远地留在了熟悉的地方。 敌军原本想要乘胜追击,夺下第八城,但是顾墨玧行军比他们计划中要快,已经抵达西南了。 有了顾墨玧,他们便不可能再为所欲为。 但却不甘心,因为他们最初的计划不止这样,就算顾家军来了,也阻挡不了他们的计划。 于是只休整了两日,便再次发起攻击。 可惜碰上强敌了,顾墨玧穿着月九龄曾为他量身定制的玄甲,亲自上阵指挥。 他与四皇子不同,虽说明霆也有实力,但还是比不上顾墨玧,他是骠骑大将军邹峥亲自教导的徒弟,又是老侯爷顾霄的独子,继承了父辈的毕生心血,又青出于蓝。 虽说第八城,西南军在地形上不占优势,郡守又早早认怂,但顾墨玧与众将领一致认为不能再让敌军获胜了,否则不仅士气会大跌,而且也不利于后面的战术布控,所以就算死守,也要守住。 西南诸军久战疲累,他们商议此战便由顾墨玧与秦琰配合来打,秦琰先带人潜入城内,无论如何都要守住城门。顾墨玧则在城外山林埋伏,等敌军赶到,里应外合,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此战打了一天,终于在天亮之前堪堪守住了城,虽说打得艰难,但这是大燕十日来第一次胜仗,消息传到军营时,憋屈了这么多天西南军都哭了。 月九龄自然也得知了这个消息,知道顾墨玧没受伤,心也就放下了。 昨日是初七,果然还是没能给他过生辰。 “对了夫人,这是给您的信。” 跑腿的是个小将士,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看着也就十六七。 月九龄不疑有他,接了过来,看到了信笺上熟悉的字体,顿了一下。 捏着一角的手指微微泛白,信笺起了褶皱。 小蓁不明所以,轻声唤了句,“夫人?” 月九龄回过神来,才松开了手,翻过来打开信。 小蓁从她抿着的唇线猜测她心情应当不是很好,便小心翼翼地问: “是侯爷的信么?” 而月九龄已经看完了纸上寥寥几句话,再抬眸已然是淡定的模样。 “不是,有人约我午后去城外的白云寺一叙。” “啊?”她记得月九龄在西南没有认识的人啊,而且现在战况激烈,城外也不一定安全。 小蓁正要劝月九龄不要赴约,却听她吩咐: “让残光过来一趟。” 这是要去白云寺?小蓁错愕,慌乱之间瞥见那信纸右下角有一朵绯花图案。 第427章 城外赴约 月九龄跟残光说了那个送信来的小将士,还让他派人去城内告知顾墨玧一声,又让他准备马车。 残光在来的路上听小蓁说了此事,本也想好好劝月九龄,可见她事事安排妥当,还不忘告诉大帅,不像一时兴起,或许真有要事? 一犹豫,便错过了询问的时机,只好应下去办。 残光虽然只有十六岁,但几经大事,已然褪去了稚嫩,不再是那个为了躲背书而耍赖的少年人,稳重了不少,三个大哥不在的时候,他也能独当一面了。 月九龄将手中信放在了桌上,上面只有两行字——得知沁妹明珠亲至西南,望能一叙。未时三刻,城外白云寺。 她将随行携带的紫檀小盒打开,从中拿出两样的东西,一是聚鸢台的牌令,另一样则是当初在红鸢楼义卖会上有人借义卖会的名义送给她的花珀。 那花珀晶莹剔透,被封存在里面的红色彼岸花,与信中落款处那朵几乎无异。 月九龄不由收紧了手,指腹轻轻揉搓着琥珀表面,不知在想什么。 午后,残光去而复返,奉大帅之命带回一队亲卫,全副武装地来到月九龄跟前。 “大帅说了,白云寺虽在大燕境内,但也不能掉以轻心,让我等必定护夫人周全。” 月九龄当然知道顾墨玧虽然担心她的安危,但也不想把她困在军营,他这么贴心,她当然也不想让他担心,便欣然接受了。 白云寺虽然也在城外,但与军营恰好是两个方向,位置上靠近已被敌军占领的城池。 一行人低调地往那边去,月九龄一路上都在想,那个写信的会是何人,思来想去,结合信上的称谓,似乎只有符沁那个行踪成迷的兄长了。 * 白云寺,马车一停,便有小师傅上前询问。 得知来客是月九龄后,便请她入内,说另外一位客人早已等候多时。 月九龄跟着小师傅往里走,身处在世外之地,心也跟着静了下来,不过寺庙到底还是受了战火的影响,少了参拜的香客,更加清静了。 如此一来,跟着她的十几个护卫便只好留在了门外,只有残光与小蓁随行跟着。 当然,他们这些在刀尖上行走的人大都不信神佛,自然也没有太多忌讳,只是做做表面功夫,转身就飞檐走壁,摸到了月九龄要去的院子,潜伏在暗处了。 寺庙粗陋,小院子有两排房屋,看着都差不多,唯一有辨识度的,便是其中一间门口站着个跟残光差不多大的少年,一见他们进来,便站直了身子,却不敢直视。 小师傅也止步于院门,对月九龄说: “施主,客人就在里面,您自便。” 月九龄为了出行方便,是男装打扮,闻此颔首,没有多言,径自走了过去。 她注意到了那门口站着的少年腰间佩剑,想是个练武之人,可为何有些局促?因为自己么? 月九龄走近,正要出声询问,只见那少年头埋得更低,支支吾吾地开口: “少……少爷,请进!” 说着便匆忙打开了屋门,又退到一旁。 月九龄闻言侧目,想着他是结巴还是真紧张,然后看着他耳尖泛红,心想应该是后者了。 而少年也很快证实了她的这个猜测,利索地对身后的小蓁和残光说: “只能少爷一人进去,其他闲杂人等留步!” 被拦着的残光一听就反对,“不行!夫……” 月九龄停下脚步,打断了残光慌乱之下脱口而出的话: “你们对我了如指掌,可我连今天要见的是何人都不知,肯来已经是冒险,现在还要让我独自深入虎穴……” 说到虎穴,她顿了一下,看向屋内,随后提高了音量: “抱歉,我还是很惜命的,如果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那请恕我无法赴约,告辞。” 说着转身就要走,门口的少年护卫见状懵了一下。 随即听到屋内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 “岚津,不得无礼。” 那少年护卫——岚津猛然惊醒,忙应道: “是,请!” 这下,他没有再拦着残光与小蓁了。 月九龄兀自走进了屋,才发现这并不是一个屋子,或者说,不只是屋子,还是一个通道。 而她要见的人,就在隔着这间屋子另一端的院子。 另一端的屋门,也有一个男人立在门前,看着近三十,人高马大,相貌有些西南人的特征,穿着也是西南地区的服饰,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势比方才的小侍卫要强悍多了。 不过他却与岚津一样,在看到月九龄那一刻便垂眸颔首,不再直视。 月九龄默不作声地绕过他,便看到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庭中,负手而立。 听到脚步声后回首,看到她的时候双眸一亮,而后露出了慈笑,像个温文尔雅的教书先生。 “来了。”中年男人衣着朴素,眉目温和,不难想象他年轻时当也是英俊潇洒的人物,此刻却跟家里长辈似的地看着月九龄,亲切地抬手示意她,“坐。” 月九龄不动声色地落在,但目光一直在他脸上,她注意到了对方有一双与自己相似的眼眸,而她记得叶嬷嬷说过,符沁并不是桃花眼。 而对方似乎并不急着问候,只是亲自给月九龄倒了杯热茶。 月九龄将热茶捧在手心,凑到鼻尖嗅了嗅,却没有喝,只是用杯壁传来热度暖了暖手,率先开口问对方的身份: “您就是我母亲的兄长,我的舅舅?” 提及符沁,中年男人嘴边的笑敛了些,垂眸看着手中橙黄色的茶汤,语气不明: “我二人虽以兄妹相称,但无血缘关系。” 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月九龄神情一滞,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然而她这次没有追问,只是喝了口已经变温的茶,眼睛不抬地问: “那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中年男人闻言抬眸,看着对面亭亭玉立的女子,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慎重道: “双木林,林熙之。” 月九龄把玩茶杯的动作一顿,接着忽然笑了声,挑眉看了过去: “您该不会就是南蛮国的林国师吧?” 第428章 亲生父亲 月九龄虽是这么问,心中却已有答案。 林熙之也没有打算隐瞒自己的身份,坦然道: “一个名头而已,我本无意官场名利。早年得南蛮国君援手,自当涌泉相报。” 听他这么说,月九龄却是想起顾墨玧曾与她说过南蛮国师的“壮举”,与他此时轻飘飘带过的截然相反,便不以为然地勾了勾唇: “坊间传闻,南蛮如今的国君之所以能挤掉太子坐上皇位,全靠林国师在国内运筹帷幄,看来是真的了?” 说着她饶有兴致地看着对面年过四旬的儒雅男人,直言不讳: “我很好奇,慕容徵当年究竟对您伸出了怎样的援手,让您需要用大半辈子来报恩,抽不开身替‘妹妹’收尸。” 他们都很清楚,月九龄话里的“妹妹”指的是符沁,符沁当年难产而死,月老夫人以“不详”为由,提议一切从简,由于符沁没有娘家,自然也不会有人反对,因而最后草草地办了个丧礼便下葬,仿佛她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家丑。 果然,话音一落,林熙之脸色大变,放在茶几上的手收紧成拳,唇线紧抿,没有开口辩驳。 而他身后的高大的男人却没忍住,脱口而出: “主人当时是因为……” 林熙之低喝了声,“周曲!” 周曲猛地顿住,紧接着垂首告罪: “属下冒犯了,我去后厨看看斋饭准备得如何。” 紧接着便退下了。 小蓁与残光也注意到两人之间怪异的气氛,本该识趣退下,但因为对方的身份是南蛮国师,不放心月九龄,便退到了走廊拐角,能时刻盯着林熙之。 其他人退散,廊下便只剩两人,月九龄自得知他的身份后,也懒得装客套,自顾自地抿着热茶。 “林国师今日邀我前来,应当不是为了请我吃斋饭吧?” 林熙之听到她对自己的称谓,紧握的拳头松了又紧,最后还是舒展开来。 他轻轻叹了口气,看着瓷杯升起的袅袅白烟,似是在回忆往事,声音带着几分沧桑: “当年我与你娘亲发生了点争执,她……沁儿负气不与我往来,我没想到,没想到……” 月九龄从始至终目光都没有完全离开眼前男人的身上,她听到这,看着男人落寞的神情,扯出一丝嘲讽,接过话: “没想到她怀孕了,还是没想到她嫁给月铭?亦或是没想到她怀着孕嫁给月铭?” 林熙之握着茶杯的指节发白,月九龄却视而不见,继续说: “我记得慕容赋曾说过,他母妃与符沁是闺中好友,怎么,苏贵妃没告诉你这件事么?还是你也想着不如将计就计,把她放在大燕首辅当颗棋子,日后总有用得着的地方?” “龄儿!”林熙之终于忍不住打断,手中茶杯重重嗑在茶几上,滚烫茶汤溅了出来,灼伤了手背,而他却浑然不觉,而是隐忍克制地对月九龄说:“我从未如此想过你母亲,她……她不可能是棋子!” 按理来说,两人无论是年龄、身份、还是阅历,月九龄都要吃些亏的,然而此时,她那迷离的桃花眸却异常明亮,像两面透彻的镜子,反而照得林熙之有些难以直视。 无声对峙了片刻,月九龄弯了嘴角,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 “是啊,她当然不可能是棋子,否则也不会难产死了。” 她漫不经心的态度似乎刺痛了林熙之,若是周曲还在,一定会震惊他那一向泰然自若的主人竟也有失态的一天。 林熙之从牙缝挤出:“她不是难产死的。” 月九龄:“哦?” 见她分明没有半点惊讶,林熙之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被她牵着鼻子走了,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拿起旁边干净的帕子,擦拭溅出来的茶水,再开口已然恢复了理智: “我听说你已经查出当年小侯爷所中之毒出自南蛮了。” 月九龄纠正:“他已经不是大燕的安国侯了。” “可他仍旧会为大燕而战。” 冷静睿智的林熙之果然不好对付,一针见血。 然而他也不想和月九龄抬杠,于是继续说: “那你应该也清楚,自己身上的毒从何而来。若非沁儿,顾墨玧早就死了。” 听到这熟悉的言论,月九龄沉吟片刻,“那封信果然是你叫人送的,所以你是想阻止我与间接害死母亲的人成亲?” 林熙之没有否认,“你既知道,为何还执意要嫁给他?”语气透着质问。 月九龄闻言笑了,“让我们来捋一捋当年的事吧。” “顾墨玧八岁被人下了南蛮特有的毒‘妄心’,若我没猜错,应当就是阁下与慕容徵的手笔;母亲阻止过,但无果。所以去找老侯爷,说自己能治好顾墨玧,根据后来她的身子状况以及我身上从娘胎里带的毒判断,她应当是用了某种法子,将顾墨玧‘妄心’之毒转移到自己身上,没错吧?” 她的语气算不上和善,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可林熙之无法反驳,因为她说的都是事实。 “我还猜,她当时应当不知自己已经怀孕,发现的时候毒素已经蔓延了,服下解药也于事无补,最后死在生产过程中。” 说到这,月九龄微微眯缝了双眸,看向对面默不作声的中年男人,语气不善: “听说林国师才智无双,我想请教一下,符沁的死,追根究底,是顾墨玧的错么?” 如果他们没有给八岁的顾墨玧下毒,能有后续的发展?顾墨玧在这件事中才是无辜的受害者!现在他们还要恶人先告状?未免欺人太甚了! “既生沁,何生顾?”月九龄冷笑了声,“呵,是‘既生沁,何生林’吧?” 说完,她越发觉得自己无法再与这种人同处一室了,干脆起身,冷冷道: “天色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告辞。” 不远处的残光与小蓁见状,便回到了月九龄身后。 林熙之随着她的动作抬眼——他从月九龄进门后,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眼前这个十六年未曾谋面的女子。 她有着一双与他相似的桃花眸,口鼻却像极了她母亲,比周曲带回来的画像还要灵动貌美。 就连生气的神态,也与她母亲如出一辙。 月九龄迈腿准备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却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龄儿,”林熙之叫住了她,声音嘶哑,“你不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么?” 小蓁与残光脚步也跟着猛然停顿,难以置信地望向身前的月九龄。 第429章 林氏之后 得知月九龄的马车离开后,周曲匆匆赶到庭院,便看到林熙之独自站在廊下,视线落在庭院几株茶花树上,却不知在想什么。 他犹豫了许久,还是开了口: “主子……” 林熙之早就知道他的到来,只是脑海里一直盘旋着月九龄临走前的回答——“知道了又如何?”,漠然的语气比这刺骨的寒意都要冰冷,将他的脑子冻住,无法再做思索与反应。 直到此刻,他知道周曲的未竟之言是要不要将月九龄追回来,可以先把她带走,终有一天她会理解自己的用心良苦的。 可是一想到她冷漠决然的反问,命令的话语就说不出来。 林熙之呵出了一口白气,最终还是开口了: “备马,回城。” 周曲闻言拧起眉头,但绝对服从:“是。” * 回到军营已经黄昏,顾墨玧也从城内回到帅账,两人几天不见,一见面就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旁人都识趣地退下,让大帅和夫人夫妻独处。 两人互相说了没在一起这几日的发生的事情与思念,借着月九龄亲自检查了一遍,确认了顾墨玧没受伤。 而顾墨玧也听她说了今日去城外白云寺的见闻,沉声道: “所以你的亲生父亲是南蛮国师?” 这令他有些意外,他不知道月九龄今天收到书信的具体内容,否则不可能让她一个人去赴约。 再联想这几日听到的一些说法,此时想起来有些后怕——万一林熙之耍什么心计,硬是将月九龄带走怎么办? “是啊。”月九龄靠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发现抱着她的人没什么反应,抬眸看了一眼,便看到他忧心忡忡的模样,微微一怔,挑眉问: “我给大帅带来困扰了?” 顾墨玧闻声回过神,不明所以地垂眸看着怀里的人儿,“什么困扰?” 月九龄煞有其事地说:“不是说慕容徵一向很听国师的话么?这场战争很有可能就是他谋划的,身为大燕军的统帅,夫人是敌军国师之女,不会困扰么?” 如今此事只有她与顾墨玧知道,暂且可以归为私事。可倘若不小心走漏了风声,届时还不知道要引起什么恐慌与言论。 顾墨玧像是不乐意听到她这么说自己,蹙起眉头认真道: “他是他,你是你。” 说着低头在她光洁的额上吻了一下,“何况,今日之前你都没见过他,与他同陌生人无异,他的所作所为都和你无关。” 月九龄当然知道顾墨玧不会论什么“父债子还”,但他不介意,不代表别人不介意。 不过听到他这样说,月九龄还是很高兴的,“大帅英明!”仰头亲了一下他这些天没来得及刮、带着短短胡茬的下巴。 四目相接,两人默契地接了个缠绵的吻。 良久,月九龄靠在他肩上喘息,将头埋进他的颈间,闷声道: “那大帅也别一直记着我娘给你解毒的事了。” 顾墨玧替她顺气的动作一顿,随即墨眸里的温柔散开来,“好。” 鼻尖萦绕着彼此熟悉的气味,两人心里心中的不安都得到了抚慰。 月九龄偏过头,靠在他肩颈,将脸露出来,看着他垂眸,视线却没有落点,便出声,“在想什么?”指尖无意识地在他领子上的纹绣打转。 一听到她的声音,墨眸便有了焦距,顾墨玧沉吟了片刻,还是回答了: “没什么,就是在城里听到些不知真假的传言。” 月九龄:“嗯?”心想顾大帅打仗之余竟也关心八卦么? 顾墨玧对上她兴致盎然的神情,无奈地笑了笑,像是后悔跟她提及捕风捉影的事,但话都说出口了,只好继续说: “说那位林国师是前朝儒林大家林氏的遗孤。” 前朝林氏一族人才济济,不仅是书香门第,就连宰相也是出自林家,朝中重臣更有小一半都姓林,势力不小。 所以前朝覆灭后,新朝第一个要赶尽杀绝的,除了皇室就是林氏,据说当年确实让林相逃了,但也不能确定林熙之当年逃过一劫的林相之后。 “前朝?”月九龄指尖一顿,想了想,分析了一下林熙之如今的处境与目的。 “大燕建朝已有百余年,就算是前朝罪臣遗孤,到了今代也该脱了奴籍与平民无异,何至于要投奔南蛮,大燕才是故土,以林熙之的本事,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不成问题,不比在一个小国隐姓埋名躲躲藏藏风光?” 到了今时今日,前朝获罪的臣子的后代也早就摆脱了罪臣之后的身份,还有不少人科举入朝,林熙之若真是前朝宰相的后代,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顾墨玧点了点头,“所以是道听途说,可能就是凑巧姓林,刚好也才华横溢。” 大概是林熙之的才华过分卓越,世人才会将他与前朝的林氏想到一块儿。 然而月九龄并没有打消疑虑,反而坐直了身子,像是思索地喃喃道: “前朝……我记得姓皇甫?” 顾墨玧闻言神情一怔,应了声,“嗯。” 月九龄脑子转得飞快,桃花眸熠熠闪亮,“你说,林相当年能在天落地网逃出来,皇室呢?” 如此一来,林熙之东躲西藏,不敢抛头露面…… 顾墨玧打断了她发散的思维,“阿龄。” 月九龄蓦地回过神来,看他眉头紧锁,展颜一笑,抬手去抚平他的眉心,轻声哄道: “我就是随便一猜,别皱眉了啊。” 顾墨玧根本招架不住她的温柔攻势,只好俯身,堵住了一双红唇,辗转厮磨。 第430章 红彼岸花 南疆不比皇城,一到冬月便满目萧瑟,北风像刀子一般刮得脸生疼,也不下雪。 但南疆的冬雨的湿冷更刺骨,风夹带着雨吹来,关节的骨缝都在隐隐作痛,天儿潮得连柴火都生不起来——军营环境艰苦,又在打仗,顾不上那么多。 战争总会带来悲痛与绝望,月九龄虽然没有跟着深入前线,但每到夜深人静时,总能听见哀怨的悲泣声,饶是她常年与死人打交道,也见不得堆积如山的尸体。 在战火中、在权柄跟前,平民的性命如草芥,是随时都能拿来摆布与牺牲的,赢的一方,尸体便堆砌成王座,输的话,就只能归于天地,化作燃料。 林熙之的出现并没有改变什么,顾墨玧还是致力于与众将领商讨如何夺回失去的七座城池,月九龄看似漫不经心,其实已经将几次三番出现在她跟前的红色彼岸花放在心上。 目前为止可以确定的是,这个红色彼岸花可能是某种图腾,或许是某个组织的象征,而那个组织与林熙之有关,能让周曲这样的高手认主,极有可能就是这些人效忠的对象,就算不是,地位也一定不低。 月九龄一边细想,一边用指腹摩挲着手中的花珀——所以今年的红鸢姑娘苏筝是林熙之的人,那么身为红鸢后的东家,君子笺知道么? 思及此,她将手中花珀放在一块巴掌大的青铜牌令旁边,追溯记忆里第一次看到彼岸花,是君子笺送给自己的一盏西洋灯罩上,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胸口的红色纹身…… 是无意,还是在试探? 纤细白皙的指尖碰到寒凉金属材质,视线也聚焦在令牌上的“聚”字,她拿起来在桌上轻轻磕了两下“叩叩”。 残光便应声掀起帐帘而入。 月九龄将手中令牌递过去,沉声道: “让聚鸢台调查红色彼岸花,我要知道所有相关的信息。” 残光领命结果,毫不犹豫地转身去办。 他前脚赶走,顾墨玧后脚便掀起门帘走进来。 月九龄有些诧异:“大帅今日不巡营?” 虽说守住了城池,但休战期间也有许多军务要忙,更何况还有另外七个城等着收复,有一大批难民要安置,顾墨玧不是在帅帐讨论战术便是四处查看岗哨与地形,她几乎没有在天黑之前看到顾墨玧。 可这会儿才午后,日理万机的顾大帅竟然会出现在寝帐中,月九龄挑了挑眉,打量了没有卸下铠甲的顾大帅,别说,还真是威风凛凛。 顾大帅见状便大大方方地站着给自家夫人看个够,嘴边泛着淡淡的笑意。 “四皇子前天就清醒了,这两日我忙着清点战备没去探望,这会儿恰好得空,夫人与我同去?” 月九龄闻言将目光放在他冷峻的脸上,“带上药箱?” 她也听说了西南王重伤昏迷了近半月才醒来的消息,还听说他醒来第一句话就是问战况,得知顾墨玧带着援军守住第八城后松了口气,却怎么也不肯再留下军医,赶着他去军营给从战场上受伤的将士疗伤,不用管他。 顾墨玧忍不住笑了出声,福至心灵地说了句情话: “还是夫人最懂我。” 小蓁已经十分有眼力见地去收拾医箱了,月九龄受用地轻哼道,“举手之劳。” 西南王府离西南军驻地不远,不过在另一座城内。 虽说明霆不受皇帝重视,但好歹也是皇子,是独当一面的郡王,封地上有府邸是理所当然,就是月九龄没想到,堂堂当朝四殿下,王府竟是这般冷清。 比皇城的安国侯府还要颓败,这就是一座空荡荡的宅子,没有景致和装饰,连下人都少得可怜,唯一能照顾如今重伤在床的明霆起居的,只有一个自小跟在他身边的宫侍。 这与他那个出门要坐轿子、落座之前宫女得给他铺上白狐垫子的太子长兄,以及去哪都得带着十几个侍卫的二皇兄相比,明霆可真不像个皇子,寻常大户人家的少爷过得都比他精致。 月九龄看着灰扑扑的西南王府,不由在心底腹诽,四皇子该不会是以顾墨玧的标榜活着吧? 明霆伤在肩上和腹部,是箭伤,很深,好在箭头没抹毒,经过半个月的处理已经逐渐痊愈,身上也有其他深浅不一的刀伤,比起那两处致命伤,这些倒显得无足轻重了。 西南王听说顾墨玧要来府上探望他的消息很是激动,早早让宫侍——来福替他换了身衣裳,梳洗一番待客。 他原本想着两人自一同剿匪后已有两年未见,该坐下来好好喝一杯叙叙旧,但因为他有伤在身,加上边境战情紧急,喝酒就免了,说一说西南军如今的处境以及接下来的打算还是可以的。 只是没想到顾墨玧是携家眷而来,明霆虽然远在西南,但也没少听说月九龄用解剖刀抽丝剥茧破了一桩桩奇案的事迹,也曾想过这该是一个怎样的奇女子?然后又理所当然地想着她应该是英姿飒爽的。 当初两人大婚的请柬有送到西南王府,可他抽不开身,就只差人送了礼与祝贺,因而与这位传说里的奇女子未曾谋面。 今日一见,明霆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眼前未语先笑,有着倾城美貌的女子,真是传闻中看到腐尸与血腥场面都面不改色的女仵作? 没等明霆从冲击中反应过来,又听到了另外一个难以置信的消息——月九龄要给他针灸。 看着月九龄从医箱里拿出针包时,未娶王妃的西南王下意识地往顾墨玧旁边靠,“侯……顾帅,让尊夫人替我治伤,不,不大合适吧。” 月九龄见他脸色似乎比方才更苍白了,便一边戴着手套,一边安慰他: “四殿下放心,我虽不是医者,但对人身上的穴位还算了解,不必如此紧张,还是说,殿下这是不好意思了?” 看着未及弱冠,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明霆耳朵通红,月九龄与顾墨玧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她笑了笑,对年轻的西南王说: “在大夫眼里只有病人,没有性别之分,同样,在仵作眼里……所以殿下不要讳疾忌医。” 明霆闻言,原本羞赧的脸色瞬间一片空白,他总觉得月九龄话里省略的部分是——没有只有躯体,死活之分。 思及此,他顿时心无杂念,一脸四大皆空,自觉地摊开手,任由来福给他褪去外衣。 第431章 我只有你 西南王府走一趟,既替深明大义不愿占用稀缺军医的四皇子看了伤势,也消除了两人心中的疑虑——明霆与林熙之私下没有往来,那个红彼岸花组织也与他无关。 这些都是顾墨玧与月九龄心中的猜测,毕竟明霆在西南待了两年都没察觉到南蛮的异动,加上他在朝中的处境,不排除他们私下达成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共识。 但现在已经能排除了,这位身残志坚的四殿下根本没有夺嫡的心思,而且就他的城府,对上老谋深算的林熙之,恐怕被卖了还会傻呼呼地帮人数钱。 再加上他满心家国天下,林熙之要说服这样的一根筋的明霆叛国,恐怕比当年扶持慕容徵坐上皇位还难。 不是明霆,那应该是西南军中的某个将领——南蛮能在西南军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不可能光靠躲躲藏藏就能隐匿至今。 顾墨玧此行没有骑马,而是与月九龄一同乘车。 他想起刚刚去找她时残光匆匆离去,又想到她刚刚一边给光着膀子的明霆针灸时,一边有意无意地套话…… 顿时眯起深邃的墨眸,看着月九龄: “所以你让残光去找聚鸢台的人查彼岸花?” 之前他们都没太将这个图案放在心上,一来是从未听闻过有用彼岸花做图腾的组织,二来是没在什么大案子或大事件中看过这个图形,但现在它很明显与林熙之有关,就不得不格外关注了。 月九龄沉默地肯定了他的问题,随即问了他另外一个问题: “还记得郑竞么?” 顾墨玧怎么可能忘了这个差点让他失去阿龄的疯子! 每每提及他都能再次感受当时心跳骤停的恐惧,短暂愤怒过后,他反应过来月九龄为何会在这时提起郑竞—— 如果林熙之手下红彼岸花的组织就是他替他办事的死士,神通广大也神出鬼没。那这就能解释郑竞为何到死都笃定自己能逃过一劫了? 思及此,顾墨玧眉头紧锁,“可他的住处、书信、物品,都没有彼岸花的痕迹。” 若两人真有什么瓜葛,那是如何做到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而且林熙之是怎么让郑竞死到临头了也不把他供出来? 月九龄自然也想到了这点蹊跷,但如果两人没关系,又存在另外一个悖论: “但他知道我身上的血有毒,而且似乎还知道是什么毒。” 当时除了死去的符沁和月九龄,就只有林熙之知道符沁死的真相和她从娘胎里带的毒。 如果不是林熙之透露给葛振,葛振又怎会在两年前大将军府的春日宴上给顾墨玧下药,想要用被庶姐拐带到护城河旁的“月九龄”去试药呢? 说到这,月九龄轻笑一声,冷静地分析: “他虽然是个疯子,但在这里无依无靠,葛振的身份也不过是大将军府一个奴役,他是如何只身潜入戒备森严的天牢,悄无声息地杀了虚空?” 必定有高手在一旁替他清理了障碍。 “还有在临安,章枫动手时,突然出来阻拦你们的黑衣人;连云韦之死也有他人插手的痕迹……郑竞躲在张府,静姝公主召他进宫时,花剑本想拦截,却被凭空出现的蒙面人拦截,我让残光与花剑描述过,那个身手不凡,武功诡谲的蒙面人领头,很像林熙之身边周曲。” 她说这些的时候,理智且镇静,语气甚至都没有太大波澜,仿佛这些都与她无关,无论是有血缘关系的林熙之还是曾经要与她至死方休的郑竞,她都能毫无忌惮地分析、推理其行为与思维方式。 可顾墨玧却看得心惊胆战,他只要设身处地站在月九龄的角度去看待,便觉得心口一抽一抽地疼。 忍不住伸手将她微凉的柔荑握进掌心,克制且疼惜,“阿龄。” 月九龄感受到灼热的温度,抬眸对上他眼中的痛楚,心头一软,将手指伸长插入他的指缝,严丝合缝地扣在了一起,“你以为我在伤心?因为生父在明知郑竞想要我的命的情况下还与之为伍?” 顾墨玧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看着她,加重了手中紧握的力度。 他虽然双亲早逝,但是在父母的呵护下长大的,父母对他爱得深沉,甚至不惜性命也要护他周全,所以他无法想象生父在得知自己有生命危险不仅没有保护,反而还站在凶手那边是什么感受。 他只知道,连他这个局外人听了都起了杀心。 可月九龄非但没有发怒,反而还冲他笑了笑,柔声告诉他,“我没事。” 她不是在强颜欢笑,是发自内心: “于我而言,他不是我父亲,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我相信母亲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临死也不想再见到他。” 叶碧云说过,符沁去世之前放不下的,只有女儿。 看着月九龄满不在乎的样子,顾墨玧却更心疼了。 天底下哪有小孩儿不渴望父母的疼爱?更何况她还是在月府那个不是人待的地方长大,在知道不待见她的月铭不是生父的时候有没有松了口气?有没有对另一个人抱有期待?如今得出那人在知情的情况下对自己不择手段,真的像她说的无所谓么? 月九龄不知道顾墨玧那颗坚硬的心碎了一地,还在严谨地分析: “确实没有确凿证据,但我想他既然能让我们在郑竞那里一无所获,就不可能轻易留下痕迹。我那日该当面问的,或许他会以为我对他所图谋的感兴趣,知无不言。” 她有些懊悔当时没能强忍不适套多点话了,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一次。 月九龄没得到顾墨玧点反应,偏头问: “怎么唔……” 不料一张俊脸突然凑近,狠狠地含住她的唇,强势又温柔、细密又酥麻、窒息又着迷…… 没关系,阿龄,你有我,而我也只有你。 第432章 年轻气盛 君子笺离开漠北抵达中原时,西南边境已经连续传来五道捷报——顾墨玧到了南疆之后,不仅力挽狂澜止住了颓势,还一鼓作气地收复了五个城池,将敌军打得节节败退。 相信剩下的两座失地,也是势在必得。 此处分堂的堂主看着跟前昳丽俊美的青年男子漫不经心地将情报投入火盆里烧毁,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开口: “台主,那夫人交代的事情……” 午后君子笺抵达聚鸢台这个分堂点时,一封来自西南的密信也恰好送达,分堂主本该依例去办,但因信中嘱咐之事涉及一些禁忌,举棋不定,故想问问台主的意思。 分堂主并未明确指出“夫人”是哪位,但君子笺知道他在问月九龄想要调查红彼岸花的来龙去脉一事,便看向清瘦的中年人,问: “你在聚鸢台多久了?” 分堂主一怔,眼角岁月的痕迹加深了,露出年青人般赤诚的神情,毕恭毕敬地回道: “当年属下有幸得聚鸢台援手,如今入门已有十六年了。” 君子笺颔首,“也是个老人了,那应该了解手持聚鸢台牌令为何意。”他虽说得轻巧,但语气却不容置喙。 聚鸢台所有门人都知道,拥有聚鸢台令牌者等同于门派的主人,所有人都必须毫无疑问地听其调遣,不过…… 听说,上一任持令牌者还是老台主在世的时候,老台主去后,更没有人知道那位神秘的主人的身份,而老台主也只来得及在咽气前将青铜牌令交到继任者君子笺手上。 当然,这些只有分堂主以上的人才可能知晓一二,外界根本不知道,眼线遍布天下的聚鸢台,其实这近十年来一直是处于“无主”的放养状态。 所以几个月前,各地分堂主接收到君子笺关于“新主人”的消息时,欣喜之余也难免会有疑问——这主子是如何寻得的?又是如何决定要为此人效忠的? 若真要追究起来,或许要追溯到聚鸢台成立的初衷了,这就那涉及根本了,不是下面的人该问的,只管做好自己分内事便可。 但偶尔也还会不解,为何是月九龄呢?为何偏偏是月九龄? 分堂主胡思乱想间抬头,被那琉璃般冰冷的凤眸觑了一眼,只觉遍体生寒,忙应道: “是,属下想岔了,我等自当为主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记住了,没有下次。”君子笺点到为止,能在聚鸢台里走到分堂主的位置都非等闲之辈,尤其是在察言观色上。 分堂主虽然与君子笺接触的次数不多,但也知道这位看似不着四六的“花花公子”也有杀伐果决的一面,心下更加确定了新任聚鸢台主子必有过人之处才能让台主“认主”,心中的疑虑一扫而空。 于是应答下来,又抬头看了看外头,问君子笺: “天色不早,台主可要在此处歇歇脚,明日再赶路?” 君子笺也抬眸,将夜色收进眸底,望着西南的方向,有些心不在焉,镂空的铁扇在手中一磕,“不歇了,帮我换匹好马儿。” 既然他决议不作停留,分堂主也不好插手他的决定,只能替他将已跑了近千里的骏马换下来,牵出了一匹不逊于先前的马匹,准备了些干粮,目送他上路。 * 千里之外的西南边境,月九龄在新扎的军营里看到熟悉的身影。 “四殿下?”她出声叫住了转身就要跑,穿着一身便服的明霆,好整以暇地问:“您刚能下床行走就跑来军营,来福公公和徐副将知道吗?” 徐骋是明霆的副将,他受了重伤被抢回来后,一直对当初没有劝他别亲自上阵而耿耿于怀,现在一看到他还一脸哀怨,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看到自己就露出怨妇般的神情,换谁都消受不了。 明霆一听,忙回身走到她跟前,笑着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缘故: “这不是战事吃紧,军中人手不够,我闲着也是闲着,就来营里搭把手,老是在府里躺着也闷得很。” 他堂堂西南王在自己军营里走动自然无需跟任何人报备,只是前几日月九龄当了一回给他治伤的大夫,临走时留下“静养”的医嘱。 很显然,西南王没有遵守,还被当场抓包了,难免心虚。 见月九龄笑而不语,明霆心中大惊,忙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异常灿烂: “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就别去叨扰前线的大帅了吧?免得分心!” 这话倒是真,如今局势逆转,敌方连败七场,大燕军可趁对方士气低落时乘胜追击,将最后一座城池收复,也有利于之后战略部署。 而且明霆确实恢复得不错,到底年轻,底子好,不到一个月就生龙活虎了。 月九龄不是正牌大夫,当然不受“医德”约束,也没有想看到不听话的病人就想语重心长的“职业病”,但还是象征性地问了句: “伤口都痊愈了?” 明霆一听黝黑的眼眸发亮,知道她不会去“告状”,立刻拍了拍胸脯,眉飞色舞道: “早就愈合了,上战场杀敌都不在话下!” 月九龄见他这般直爽率性,也不由笑了笑,心想明晟这个以自我为中心的阴谋家,竟然也能养出个直率豁达的儿子,想来是拖了自小就离开皇宫的福。 思及此,她想起昨日皇城送来的消息——因为皇帝病重,召回三皇子的举动自然被如今监国的太子搁下了。 可无论是明蔚登基还是明璟上位,月九龄都觉得这大燕盛世恐怕要走下坡路了,而其他皇子…… 她将目光放在西南王明朗的笑脸上,想了想,对他说: “皇上并没有降罪,四殿下不必如此紧张。” 倒不是皇帝想通了要对这个四皇子宽容点,而是他现在昏迷的时间比清醒长,就想发怒也是有心无力,太子也不可能在这个紧急关头处置西南王——当然,很大原因是他从没把这个不受宠的四弟当对手看待。 音落,明霆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是黯然的神色,语气自嘲: “到底是我决策失误,我理应承担这个责任。” 月九龄不置可否,“胜败乃兵家常事,殿下还年轻。”和林熙之斗,明霆会输也正常。 虽然这句话是明霆听过的所有安慰里最不像安慰的话,但却是最让他舒坦的一句话,不像其他人,变着花样地告诉他“这不是你的错”,但他明明就是错了。 终于有人告诉他“错了不可耻”,因为不敢面对错误才可耻。 他冲月九龄露出个感激的笑容,然后有些艳羡地看着前线大军的方向,感叹道: “顾帅就从无败绩,我若是能有他一半的能耐就好了。” 月九龄微怔,心想哪有什么百战百胜,顾墨玧他只是……只是不容许自己犯错而已。 她看着眼前年轻气盛的西南王,从他身上看到了其他皇子缺乏的真挚与坚定,心血来潮地问: “殿下天潢贵胄,当有更大作为,还是您的理想是在边疆吃沙子?” 明霆错愕地对上月九龄坦荡的目光,沉默了片刻,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谁会愿意吃苦?” 随后抬眸,看着不远处受了轻伤也还在演练的将士们,沉声道: “但总得有人吃苦。” 第433章 夫人有信 西南前锋军驻扎在离最后一处失地不到两百里处——那里有天然的地形优势,有山林作掩护。 此时顾墨玧以及一干将领就在隔着一道溪流遥望着对面看似平静的树林,推测对方有多少兵力埋伏于此,准备明后天的进攻。 众人商议出个大概,只等入夜后派人深入查探敌军的情况后再做最终决定。 几个参将先行退下去检查装备与粮草,其他将领还在陆续地说着如今面临的形势以及大燕军的胜算。 秦琰本来听得认真,抬眼时无意间看到顾墨玧目光虽然放在远处,却没有落点,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他却突然想到这场仗快的话半个月,慢的话也能在年前休停,想到他与顾家军的处境,忍不住出声问: “阿玧,打完这一仗,你有什么打算?” 顾墨玧闻言回过神,对上他担忧的神情。 他尚未开口,便有一将领说笑着调侃秦琰: “秦将军,您这话一出口就露怯了不是?” 秦琰不明所以,“怎么?”他这话怎么露怯了? 明霆的副将——徐骋此次担任前锋军的将领,闻言替第一次出征的秦将军解惑: “打仗前不谈以后,这是咱们军营里不成文的忌讳,不吉利。” 其他人纷纷附和,却把秦琰弄得更加一头雾水了。 “为什么?” 方才调侃他的将领看他是真的一无所知,不知为何语气也认真了起来: “心中有了牵挂,上战场就容易束手束脚……” 一旁的花剑察觉到周遭气氛突然凝重,适时打断他,“去去去,军中不兴神鬼那套啊,别在这散播这种危言耸听,把秦将军吓着了怎么办?” 秦琰愣了一下,他还以为他们会说“说出来就不灵了”之类的毫无依据的话,却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但这不无道理,战场是你死我活的地方,人大都是怕死的,若能心无旁骛地往前冲,或许还有胜算,但若是心里有了挂念与顾忌,就难免瞻前顾后,也容易暴露了自己的弱点,让敌人有可乘之机。 不谈以后,是因为你得首先从战场上活下来,才能谈以后,否则就永远都不可能有以后了。 秦琰很快反应过来,不想因为自己一句话让大家情绪低落,便顺着花剑给的台阶下,煞有其事地问道: “我看起来有那么弱不禁风么?” 徐骋一听猛地扭过脸,夸张地对他说: “可别开玩笑了秦将军,您一人能力敌二百敌军,这算哪门子‘弱’啊?” 其他人回想起两天前那场战役,觉得徐骋言之有理,于是加入了陈列秦将军英勇举动的行伍中,一群人复而哄堂大笑起来。 见气氛重新高涨,秦琰这才松了口气,看到顾墨玧看着他们笑闹时缓和的神情,他这回压低了声音: “阿玧,我方才就是随口一问,别太放在心上。” 虽说顾墨玧身经百战,应当不会受他一句话影响,但这到底是如今解决不了的难题,他担心自己无心一问给他带来了更多的困扰。 顾墨玧闻言回头,挑了挑眉梢,似是挑衅: “表兄觉得我会畏缩?” 秦琰见状不由一笑,“行行行,顾大帅一人能力敌五百敌军,厉害!” 两人相视而笑,方才的无心之过,便就此翻篇了。 自从离开皇城,冷若冰霜的顾大帅仿佛是回到广阔天空的雄鹰,笑容都多了起来——这是秦琰在皇城从未见过的,发自内心的笑,想来他是真的不喜束缚,皇城真的不适合他。 而顾墨玧则将温柔的视线投向月九龄所在驻扎地的方向,此战一了,他们便能随心所欲地远离纷争了。 * 月九龄让聚鸢台去查的有关红彼岸花的信息陆续抵达,如今能确定的是这是个类似于死士的暗卫组织,领头便是周曲,所有死士都听林熙之调遣。 但不知这个组织有多少人,这些死士的个人信息也是空白的,连周曲这个有名有姓的也查不出蛛丝马迹,不可谓不谨慎。 而林熙之为何要养这么一支死士?是慕容徵的授意?还是他自己在盘算些什么? 月九龄将这些书信当作营帐里火盆的燃料,看过之后便一一烧毁。 “之前那个送信的小将士查了么?” 林熙之的信能送到她手上并不稀奇,毕竟他们本就怀疑军中有叛徒,为了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就算是不起眼的人物也不能忽视。 残光已经按照她的吩咐仔细去调查,闻言回道: “查了,他就是个跑腿的,问他信从哪来,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不是细作。” 月九龄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后又问: “嗯,南蛮境内近日有何动静?” 残光顿了一下,如实禀报: “太子慕容赋请旨亲自带领援军出征,届时可能会在边境与我军对峙。” 月九龄闻言不语,神情有些沉重,残光看得有些心惊,却没有开口打扰。 这时,小蓁急匆匆地跑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夫人,有信!” 第434章 万金家书 信是随着军报附带而来的,顾大帅的家书。 残光闻言,嘴张了大半天都没合上——大帅如今竟然也会“夹带私货”了? 而且,大队人马不是才刚从驻地离开两日么? 大帅什么时候这么粘人了? 不对,不是粘人,是粘夫人。 月九龄的目光触及信笺上龙飞凤舞的字体后便没挪开,自然没注意到残光与小蓁对视时眼里的揶揄,兀自地拆开信封,展开信纸,内容一目了然——念龄,切切。 加上落款的“墨”,一共五个字,居于信纸中央,实在单薄。 但捏着信纸的手却轻轻颤抖了起来,仿佛承受不住这一纸家书的重量。 一旁的残光与小蓁见夫人盯着这五个字看了许久,心里也不是滋味——大帅与夫人本就情深,虽然才分离了两日,但这会儿睹物思人,思念泛滥也是情有可原。 正打算出声安慰她几句,抬起眼看去,结果怔住——夫人她脸红了! 残光惊恐地扭头与小蓁对视,睁得老大的眼睛分明是在咆哮——咱们夫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面对葛振那种丧心病狂的疯子都能镇定自若,这会儿竟然因为大帅写的四个字就弃甲丢盔,这……合理吗? 小蓁到底跟着月九龄的时日比残光长,她很快反应过来,冲他翻了个白眼——你这种不解风情的愣头青懂什么? 残光忿忿瞪了回去——他怎么就不懂了?不就是情话嘛。 月九龄确实因为那四个字心跳加速,连带着血液流速加快,面部发热。 明明再寻常不过的四个字,组合到一起,她却莫名地从那一笔一画里,感受到了顾墨玧执笔时的心境。 这人可是越来越会了,隔着半天的路途,也能用四个字就能将她撩得脸红心跳。 月九龄扬着嘴角将信纸叠好重新放入信笺里,抬眸时对上残光与小蓁颇有深意的眼神,清了清嗓子,顾左右而言其他: “大帅应该也收到了慕容赋要随军出征的消息,但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一提起战事,残光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小脑袋瓜转得飞快,“夫人的意思是,慕容赋可能耍诈?” 月九龄这会儿已经恢复冷静,沉思了一会儿,对慕容赋此举做出了一些猜测: “国君慕容徵年少时忍辱负重,回国之后又蛰伏了十几年,暗地里与他国暗度陈仓,无非就是对当年在大燕质子时心怀芥蒂,你觉得他筹谋多年,会就此功亏一篑么?” 残光醍醐灌顶——先前南蛮连占了大燕七座城池,还没捂热又一一被大燕收复——那个老谋深算的林国师就没有算到大燕会派大帅过来? 如果早有预料,那么肯定也能料到了会有今日的境地,不可能无动于衷,一定会采取相对的措施的! “我这就让传令兵回去记得提醒落影大哥!” 说着他便急忙告退,去找送完军报和家信要回去的传令兵。 月九龄心想顾墨玧应当也能根据慕容赋的动作想到这一点,但多提醒一句总归不会错,因此也没有阻拦残光。 目的达到,她将顾大帅的家书收好,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出声问: “叶嬷嬷可有来信?” 小蓁神色一滞,随即很快恢复,回道: “皇城侯……府上一切都好,夫人不用担心。” 叶碧云没有跟着他们来西南,一来是因为身子不宜舟车劳顿,二来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顾府也需要有人打理,她便留在了皇城。 临走前,她还是将藏了十六年的秘密告诉了小蓁。 小蓁震惊之余并未质问过半句,只是对叶碧云有些冷淡,这也情有可原。 任谁知道自己的亲娘明明在身边,却眼睁睁地看自己像个孤儿活了十六年,心里都不好受。 她不是不懂事理的孩子,知道这一切都是形势所迫,可是心里那道坎没法轻易就迈过去,接受现实也需要些时间。 月九龄看着她垂眸敛目的模样,便知道她还没能完全原谅叶碧云,她也没想劝,只是小蓁得知真相后,就启程到西南,又一直在赶路,到了也有许多琐事耽搁了,她们还未坐下来就此事好好谈谈。 此时帐里也没别人,月九龄让她别拘谨,坐下说话。 “若月府没倒,我定是要替你拿回该有的身份与地位,可如今月府沾上关系没什么好处。” 在这个权势至上的时代,出身地位,有时能决定一个人的一生。 然而这伶俐的小丫头却摇了摇头,“小蓁只想跟着夫人身边侍奉左右。” 她自幼在月府长大,亲眼见证了月府上下连月九龄一个名义上的嫡女都能受到如此苛待,因而比旁人更不在意这些身份名头。 月九龄将她当亲妹妹看待,见她如此懂事,心中一软,忍不住说: “你本可以当首辅之女的,虽不是嫡女,好歹也有个千金小姐的身份,至少不必伺候人。” 小蓁眼里噙着真诚的泪水,“夫人言重了,小蓁自幼与夫人一同长起,虽名义上是主仆,但却情同家人。夫人也从未曾将小蓁当作下人看待,小蓁很是感激,也想一直跟在夫人身边。” 她没有正经读书识字,这番话虽不够动听,却是她发自肺腑之言,无论是之前胆小懦弱的“月九龄”,还是如今名扬天下的“月九龄”,待她都是极好的,她觉得这比做什么首辅千金要好多了。 月九龄见她可怜兮兮,唯恐自己不要她的模样,不由笑着安慰她道: “别紧张,我就是看你与残光情投意合,想着你也到了可以议亲的年纪……” 小蓁脸蛋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听到那些令人脸红的字眼,忙着出声否认: “没有的事!” 说完之后对上月九龄似笑非笑的神情,才支支吾吾地解释: “我,我才没有喜欢他,是他整天捉弄我,我实在忍无可忍才搭理他的。” 月九龄状似恍然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 “也是,你们虽同岁,但男子十六岁还是有些年轻了,等上三五年也耽误你了,还是找个大几岁的,稳重也会疼人,你看落影如何?” 一听夫人要给自己与落影拉红线,小蓁急得脸都涨红了,着急地想要让夫人打消这个念头: “不行!我,落影统领才貌出众,文武双全,我配不上的。” “哦,”月九龄想了想,“不喜欢冷冰冰的,那花剑……” 小蓁看夫人今日不知怎的,像是铁了心要给自己婚配,大有将大帅身边四大统领都问个遍的意思,忙阻止道: “哎呀,夫人,我不想嫁人!我就是想留在您身边!” 月九龄看她急得满脸通红,却还是忍着笑,继续使坏: “如果你与落影他们其中一个成亲,也是能在我身边的啊。” 小蓁被噎住了,看着月九龄认真的神情,急得都语无伦次了: “我,我还小呢!不着急,您就再留我几年吧!” 月九龄见她都快要坐不住了,这才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捏了捏她发烫的脸颊: “逗你的,你若想等过几年,那就过几年吧,我不会逼你的,成亲当然是要跟喜欢的人。” 既然不想离开,那就留下吧。 第435章 兵不厌诈 当天清晨,天尚未大亮,大燕军瞅准敌军换防,正是守备最薄弱的时候,发起攻击,打得敌军措手不及。 山溪另一边传来震天响的号声——这是南蛮军发起警报的声响,冲锋的将士已经准确地找到了敌方营地, 不一会儿,那边的天被火光照红,冒起了黑烟——花剑已经带人烧了敌军的粮草。 这是他们事先说好的信号,黑烟升起,说明大燕军已经如期占了上风,大队可以放心跟上,将这些不自量力,妄图侵占大燕的小国打回老家去。 顾墨玧等其他将领就在山溪这一边地势较高的山坡上整装待发、“隔岸观火”,见一切进展顺利,之前被南蛮反咬一口、打得抬不起头来的西南军将领们纷纷热血上头。 徐骋眼底迎着远处的火焰,痛快道: “大帅这招可真狠,知道慕容赋亲征一定有鬼,干脆在他和援军抵达之前动手,把一切苗头都扼杀在摇篮之中。” 一旁的袍泽闻言畅快大笑起来,伸手拍了拍徐骋的肩膀: “徐副将,读书少就别学文人掉书袋,丢我们西南军的脸啊。” 即便天色昏暗,中国女人也能看到徐副将黝黑的脸肉眼可见地染了诡异的红色,不由也跟着笑起来。 秦琰身穿盔甲,骑着战马,闻言与众人笑了一会儿,看着旁边这么多天来难得露出轻松神情的顾墨玧,又将视线放在不远处号角声不断的战火燃起处,心想等将这些心怀不轨之徒赶出大燕,他也就功成身退了吧? 一想到分离,秦琰顿时有些五味陈杂,但这会儿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又强行将酸涩压了下去,调侃道: “就是没想到顾大帅也会搞突袭。” 寻常来讲,一场恶战过后,双方都会默认休整几日,上一次交锋就在三日前,按理说下一次开战至少会在五日后,这次顾墨玧提前发动袭击,确实是因为慕容赋即将到来。 南蛮大概也没想到,一向考虑周全的顾墨玧会为了规避慕容赋这个未知因素,干脆提前开战——一般人可没这个胆量,也就顾大帅敢这么做了。 方才取笑徐骋的将领闻言咧嘴一笑,“嘿嘿,这叫‘兵不厌诈’。”说着也将视线投向烧起来的浓烟,“南蛮公然违背誓约勾结异族侵占我大燕土地,掠杀百姓……比起他们忘恩负义的行径,咱们已经很正人君子了。” 秦琰自小饱读圣贤书,虽不迂腐,但骨子里是个不折不扣的正人君子。但凡事若都能以君子之道来解决,就不会有流血与牺牲了,也就没有战争了。 为人光明磊落是好事,但也要学会灵活变通,秦琰觉得他所言有理,便虚心接受: “受教了。” 确实,如果按照惯例,等到慕容赋与援军和敌军汇合,那时他们再想要取胜,便会难了许多,更何况,还不知道慕容赋这一趟究竟要打什么主意。 徐骋看着越烧越旺的火焰,实在坐不住,脚夹马腹,先行一步了: “不唠了,我先去探探路,看看能不能和那个南蛮军的统领打一架。” 声音随着他前进的背影越来越远,其他将领猝不及防地被他抢先了一步,便在他身后半笑半认真地喊: “徐副将,悠着点儿,小命要紧!” 见时机差不多,顾墨玧敛了神色,抬起右手,众人见状立即噤声,然后听他沉声下令: “依计剩下的兵分两路,淌溪包抄,注意沿途关卡岗哨有埋伏,等收回这一城,我请大家喝酒吃肉!” 此刻,众人俨然一脸严肃,响亮应道: “得令!” 音落,所有将士便训练有素地分别跟着顾墨玧和秦琰分成了两队,分道而去,期待在终点再次碰头,庆贺大获全胜。 * 翌日,月九龄醒来才得知清晨西南军已经发动攻击,将敌军赶出了大燕与南蛮的边境线,虽然胜局未定,但敌军已经回天乏术了,顾墨玧势在必得。 这比朝廷原先预计“年前收复全部失地”提前了一半时间不止,看来西南百姓能好好地过这个年了。 明霆一大早听说了这个消息,比他自己打了胜仗还高兴,张罗着等大军回来,给顾墨玧等人办庆功宴。 月九龄看着他一点也没有统领的架子,与众将士一起搬搬抬抬,脸上洋溢着胜利的笑容,感染着那些在战场上失去手脚或亲属的人。 失去的或许再也找不回来,但活着,总要往前走。 只是不知为何,月九龄的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这种没由来不踏实,在两日后得到了应验。 传令兵照常在传送军报时带来了顾墨玧的家书,月九龄迫不及待地打开熟悉字体写的“阿龄亲启”的信笺,里面的信却并非出自顾墨玧之手—— “小龄,阔别半年,甚是想念……” 会这样称呼她的,也只有慕容赋了。 月九龄一用力,捏在手指的信纸被她戳破了,视线虽然没有挪开,却变得模糊——是气的。 慕容赋竟然将顾墨玧写给她的信调包了! 她努力地压制着自己燃烧起来的恼火,捕捉到信上的一些字眼: “……沁姨……明日巳时,白云寺。” 又是白云寺! 月九龄蹙起眉头,松开那张破烂的纸,稍稍恢复了些理智,着重看了提起符沁的内容——慕容赋语焉不详地提起符沁,还说要告诉她一些不为人知的真相。 什么真相? 她想起慕容赋曾三番五次在自己跟前提起符沁,当时以为他是为了和自己套近乎…… 那这次他不惜费尽心思地将信送到自己手上,他是怎么在顾墨玧的人眼皮底下做手脚的? 他曾说过多次和林熙之演练过顾墨玧打过的所有仗! 月九龄猛然回神,厉声叫人: “残光!” 残光立即出现,单膝下跪,“在!夫人请吩咐!” 月九龄将那张碍眼的信揉成团,桃花眸里难得闪过杀机,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要知道大帅现在人在何处!” 残光不疑有他,“属下这就启程!”转身便去执行命令。 第436章 善罢甘休 残光从未见过夫人动这么大的怒,因而不敢怠慢,马不停蹄地赶,亲眼看到顾墨玧毫发无伤地巡营,一直梗在嗓子眼的气才重重地呼出。 顾墨玧见原本应该寸步不离保护月九龄的残光出现在这里,第一反应是“出什么事了”,但很快冷静下来,如果月九龄真的出了什么事,残光这会儿应该是没脸见他才对。 于是回到帅帐,耐着性子听了残光阐述前因后果,听到慕容赋竟然敢在他给月九龄的信掉包时,顾大帅方圆二里的活物都毫无征兆地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不禁打了个冷颤,默默地挪出了帅账,除了残光。 残光只好硬着头皮地承受着扑面而来的阴冷,等待看上去面无表情实则愠怒的大帅的指令。 顾墨玧沉吟了片刻才开口,“回去告诉夫人,别赴……”然而说到一半,他突然改变了主意,“算了,我回去一趟。” 说着便拿起佩剑便掀开帐帘,恰好碰上要来同他汇报伤亡人数以及军备粮草情况的秦琰和徐骋。 徐骋见他脸色阴郁,执剑气势汹汹地往外走,以为是哪里又有敌情,赶紧跟秦琰使了个眼色,两人连忙跟上。 三位将帅行色匆匆,肃然的神情让休整中的将士们忽然警惕起来——难道敌军不甘落败,已经卷土重来了? 紧跟其后的徐骋没忍住,问了句,“大帅,您这是要去哪?” 顾墨玧闻声脚步一顿,跟在身后的两人没刹住脚,好在残光眼疾手快地用手拦了一下,不然差点就撞了上去。 徐骋看着近在咫尺的挺直腰背,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心口,然后看着大帅紧绷的下颌,难得动了一回脑子: “是不是林熙之那老狐狸又在搞什么阴谋诡计?需要我现在就去召集弟兄们,原地待命么?” 顾墨玧回头看着秦琰忧心忡忡以及徐骋紧张的神情,握着剑鞘的手紧了又松,最后还是偏头吩咐残光: “你先回去告诉夫人,若是不急,等我回去再说。” 残光应下,随即犹豫着问,“那如果夫人执意要去见……” 慕容赋那封信上具体说了什么残光不知道,但他既然用了这种方式将信送到夫人手上,明显就是笃定了夫人无法拒绝这次约见。 顾墨玧比残光知道更多的内情,也猜到林熙之也一定掺和在其中,而他们一定会拿“符沁”作文章——这大概也是他们手上唯一能让阿龄动容的牌面了。 而阿龄一出生就与母亲分离,本来母女之间没有什么情分,不足以撼动她,除了符沁遗留在她身上的“毒”,那有可能与自己有关的毒…… 顾墨玧攥紧了手中长剑,林熙之与慕容赋就是利用了这一点,才对阿龄一定会赴约的结果深信不疑。 “让落影跟你一起回去。” 落影是他们四人中武功最高的,也是最稳重的。 顾墨玧知道月九龄不是知难而退的性子,也不想阻拦她想做的事,只是对残光下了死命令: “若夫人想去,务必确保她平安归来,否则,你们也别回来见我了!” 残光蓦然一怔,颔首领命: “是!” 旁观了这一幕的徐骋与秦琰有些云里雾里,这会儿看到残光跑没影了,而方才还步履匆匆的人这会儿却脚底生根似的没有再挪动半步。 徐骋摸不着头脑,只好出声请示,“大帅,这……”还打不打了? 顾墨玧回神看着两人茫然的神情,想了想还是不作解释,言简意赅: “回军帐说。” 然后率先迈开步子,原路返回。 秦琰没徐骋那么迟钝,再加上刚刚听到顾墨玧与残光的对话,大概猜到顾墨玧的反常所为何事,便利索地跟了上去,留下一脸茫然的徐副将。 回到帅帐,徐骋想起他来找顾墨玧的目的,便开始说正事。 “此战伤亡共五百二十一人,其中重伤一百零二人,轻伤三百二十七人。” 顾墨玧几乎在他最后一个话音落下的同时开口: “厚葬这九十二位因守卫大燕而战死的将士,报请朝廷,按例给他们的家人拨一笔抚恤金。” 徐骋跟着他打了几场仗,已经了解他的行事作风,不用他吩咐也都安排妥当了: “是,已经着人同军报一起送往皇城了。” 顾墨玧点了点头,看向秦琰,他便从善如流地汇报: “军备与粮草充足,若接下来不再频繁开战,撑到开春不成问题。” 频繁开战是指像过去的一个多月里,平均每两天就能打一场。 如今大燕收回所有失地,南蛮及其他盟军也都退到边界线外,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原点。 那么当初敌军进犯大燕的目的达成了么?物资虽然抢夺了一些,但却不足以过冬,而南蛮不惜与十几年来依附而居的大燕撕破脸皮,最后就落得这样的下场,真的会善罢甘休么? 还有那个和南蛮里应外合的“叛徒”还没揪出来,只要他还在军中,西南就一日都不得安宁。 顾墨玧思索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最近还是要加强边防巡逻,不能掉以轻心。” 林熙之许给那些盟军的好处肯定不只是抢夺几座城池的物资,而那些盟军到了如今的境地还没反,一定有后招。 他不能离开前线,即便担心阿龄,他也没法奋不顾身地到她身边去,顾墨玧没由来的烦躁。 * 昨日残光报了平安,月九龄松了一口气之后,就一直在想着今日赴约的事。 小蓁可能是被她昨天的模样吓到了,这会还心有余悸,“夫人,您真的要去啊?” 月九龄却已然恢复了镇静,理所当然道: “去,他们都送上门来,我还不敢见,岂不是丢了我们大帅的脸?” 小蓁闻言,心里忍不住想——大帅哪里在意这些?但也知道夫人这么做定有她的道理,也没敢说出来。 然后便见那流光溢彩的桃花眸一弯,狡黠地冲她眨了眨: “不过去之前,我先给大帅回封信。” 第437章 血脉至亲 虽然顾墨玧的信被慕容赋调包了,月九龄无从得知他在打完仗后想对自己说些什么,再让他重写一封,想必也不是原来的心境了。 但没关系,上一封信她还没回,这次换她来倾诉心意。 洋洋洒洒写了两页,搁笔之后月九龄检查了一遍,结果先把自己看得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还想象了一下顾大帅那张冰山脸看到这封信时出现裂缝的情形——那大帅在军中的威严岂不也得跟着山崩地裂了? 光是想象,月九龄下意识地笑着摇头,不行不行,还是给大帅留点面子吧。 于是这信还没送出去就被封存了起来,月九龄将它与之前顾墨玧的信放在紫檀木盒里,合上之前犹豫了一下,拿起那块彼岸花珀,然后才出门。 白云寺所在地隶属大燕,但从位置上来看,离两国边境线不远,慕容赋敢肆无忌惮地约月九龄在此处见,想必也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 虽说目前所有领土重归大燕,但到底曾被外族侵占过,想要完全抹去这些痕迹并不容易,战后的修复与人口排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也是顾墨玧暂时无法从前线脱身的主要原因之一。 在门口迎接的还是之前那个小师傅,只是这次寺里不再是空荡荡,已经能看到重新回归家园的百姓来这里上香祈求佛祖了。 而小师傅仍旧带着她往寺庙深处的僻静小院去,白云寺对林熙之与慕容赋的友善态度和特殊对待,让月九龄怀疑这座庙该不会就是他们建的吧? 否则光是窝藏如今是外敌的南蛮国师与太子这一点,就足以让白云寺被查封问罪了。 究竟是这庙里的和尚格外一视同仁,看破红尘,还是其实他们本就听命于人? 月九龄胡思乱想间,已经来到了上次那个小院。 院里除了那个少年护卫岚津,还有几个身穿同款劲装的侍卫打扮男子——想必是来保护慕容赋的。 “少爷,里边请。”岚津率先开口,对着女扮男装的月九龄颔首。 月九龄闻言挑了挑眉,看来林熙之也在,于是偏了一下头,跟在身后的落影与残光便无视岚津与那些侍卫,跟着她一同进去。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岚津没有阻拦,只是脸上依旧是不情不愿。 周曲依旧在屋里的另外一个门内,而约她前来的慕容赋就站在门前,一听见动静转身,看到来人后眼睛都亮了起来: “小龄!你可算来了!” 月九龄瞥了一眼他身后的林熙之,然后不着痕迹地敛目,对慕容赋说: “太子殿下,如今我已是人妇,如此称谓,不合适。” 此言一出,不仅慕容赋,林熙之的脸色也变得难看,气氛霎时凝重了起来。 但慕容赋很快反应过来,出声打破了僵局: “对,是我一高兴就忘了,来,坐!” 月九龄坦荡地落座,即便面对天下人皆敬佩不已的林国师,面对着风头正盛的南蛮太子,她虽一介女流,却丝毫没有怯意,而是反客为主地先开口问: “不知二位今日约我前来,又是何事?” “又”字很明显是说给林熙之听的,上次不欢而散,月九龄以为短时间内,至少西南边境这事没了结之前,他应该是没脸再找自己的。 不过这次也确实不是他找,是慕容赋,他是跟过来的。 慕容赋注意到月九龄与林熙之并没有打招呼,便在下人奉完茶退下后开口: “上次国师与……顾夫人见面的事我也听说了,国师虽然平日和蔼可亲,但心中一直愧对你与令慈,有些事当着面便开不了口。可你们毕竟是这世上唯一的血脉至亲,有什么误会还是要当面说开的好。” 月九龄自顾自地抿了口热茶,嘴角泛着浅笑,油盐不进地直言: “所以太子殿下今日是来当和事佬的?” 她再一次成功地噎住了两个男人,林熙之脸沉了下来——要知道林国师素有“笑面虎”之称,这十几年来,慕容赋极少见他沉下脸,而今日,月九龄两句话让他冷了两次脸,已经超过平时一年的拉下脸的次数了。 而院中的氛围也再次凝滞,慕容赋见状,轻车熟路地转移话题,缓和气氛: “夫人可知这白云寺的由来?” 月九龄心想,还真被自己猜中了? 但面上不显,作洗耳恭听状,“愿闻其详。” 慕容赋瞥了身旁依旧沉默不言的林熙之,自顾自地说下去: “其实这一开始不是一座庙,而是一座祠堂。” “哦?”她应得漫不经心,但若是顾墨玧在场,定能发现她捏着茶杯的指节泛白。 慕容赋见她似乎不为所动,继续道: “是令慈的祠堂。” 茶杯因为被用力握着而颤抖,滚烫的茶汤溢出了杯沿,有几滴溅在苍白细嫩的手背上。 第438章 她也在这 十一月的南疆不下雪,可也不妨碍凉意渗透入骨,冬风不凛冽却丝丝缕缕地侵入每一个毛孔,叫人无处可避,无法暖和起来。 扑面而来的风不会刮得脸生疼,只是风里带着水汽,黏糊糊的,连呼吸都是潮湿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今日却是个微风和煦的天儿,风在暖阳光照下吹来,并不湿冷,夹着前面佛殿香客点燃的香烛气味,干燥且安宁,佛香能静心。 而月九龄却似乎没有因此而平静下来,蜷握成拳的手背上能见突起的青筋,以及被热茶烫红的一片…… “什么意思?”月九龄冷笑着打破死寂,“生前不论,死后建个祠,再修个庙就想赎罪?可她并没有罪,所以这是在为谁赎罪?” 平日里总是漫不经心的桃花眸此刻犀利如冰锥,钉向林熙之,近乎刻薄地质问: “自己心中有鬼,别打着死人的旗号行事。她都死了十六年,你就这么恨她,非要打扰她的安息么!” 她说出的每个字都犹如银针,一根不落地刺在他心上,又像是千斤重,压得他无法喘息,更出不了声——因为月九龄所指责的不无道理。 巧舌如簧的林国师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被人堵得哑口无言吧?此刻一张老脸青白交加,默默地承受着亲生女儿的指控。 身为自小便崇敬林熙之的慕容赋,实在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恩师受此诘问,着急地替他辩解。 “这是什么话!”他能理解月九龄会对林熙之有怨怼,但这是有理由的,“国师怎么可能恨沁姨,他只是……” 话到了嘴边,慕容赋出于对长辈的尊敬愣是止住了话音,着急地看向林熙之。 而向来持重平和的师长此刻竟是一脸落寞愧疚,慕容赋没由来地有了怒气——月九龄对当年的事、对老师和沁姨的事所知甚少,却要以此来评判老师这么多年来的心血,未免太不懂事了! 他也不管林熙之是否同意了,愤愤不平地直言不讳: “总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直说了吧,当年国师得知沁姨死讯时病得很重,连床都下不了,但还是拖着病体去到皇城,亲自将她的尸身带走的,后来伤心过度又大病了一场,差点就……” 月九龄敏锐地从他悲愤的诉说中捕捉到其中重要的信息,若有所思地反问: “所以,我母亲的尸体并没有埋在月家的祖坟?” 不止说漏嘴的慕容赋,其他人也均是一愣。 落影等人是头次得知这个消息,没想到堂堂南蛮国师,还亲自跑到大燕国都干挖首辅祖坟的事,简直匪夷所思。 而林熙之则是一改颓败之色,眉心紧蹙,但始终没有抬眸——毕竟当时同在皇城月家的,还有月九龄,可他却只带走了符沁,将她留下。 月九龄此刻像是忽略了这个事实,只字不提,可林熙之知道,聪明如她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她,是对自己这个父亲失望了吗?所以连质问都免了? 林熙之一生都在算计,处心积虑了二十余载,除了十六年前他没留住那个倔强的女子,那次差点毁了他们的心血,好在后来及时纠正,一切又回到他的运筹帷幄之中。 月九龄是第二个让他感到无措的人,他有种不大好的预感,或许她会让大计再次面临失控…… 但其实只是因为此时在他跟前的“月九龄”早就换了个人,她只是一个占了“月九龄”躯壳的陌生人,并非他的亲生女儿。 而月九龄方才义正言辞的控诉也并非出自本意,她只是将自己代入原来的“月九龄”—— 那个他们心中那个被亲生父亲遗忘十六年,在月府忍辱偷生,受尽委屈的小可怜儿“月九龄”,看似满身是刺,逮谁刺谁,实则色厉内荏,内心柔软脆弱,仍旧渴望亲情温暖,只要他们示弱示好,便会摇摇欲坠,再听他们一番掏心掏肺,就该冰释前嫌,化干戈为玉帛了。 月九龄演出了他们想要的样子,而他们的反应也正是她想看到的,至少慕容赋已经透露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再联想他之前说白云寺的前身是个祠。 所以她合理推测,符沁的尸身极有可能就葬在此处,难怪两次见面都选在白云寺。 她下意识地环顾了四周一圈,将视线落在院中,梨花树下那块没有刻字的石碑上,微微眯起双眸。 慕容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担心她误会,连忙出声解释: “不,那只是个衣冠冢。” 衣冠冢? 也是,白云寺是大燕的地盘,林熙之作为南蛮国师,自然不适合时常跑到大燕来的。 所以符沁的尸身葬在南蛮么? 月九龄蹙眉,虽说符沁应该对死后葬在哪里没有讲究,毕竟人都死了,葬在乱葬岗还葬在皇陵应该也不会影响她投胎。 但她到底是大燕人,生前都未曾离开过大燕,死后却把她的尸身葬在他国——问过她愿不愿意吗? 沉默许久的林熙之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终于开了尊口: “她也在这。” 月九龄神情一顿,脸上有片刻空白,随即秀眉紧蹙: “什么!” 这个方才像在深刻反省的中年男人终于掀起眼皮,透着精光的眼眸带了几分偏执,定定地看着月九龄: “你还没见过她吧?” 说着他便自顾自地站起来,要亲自为她引见。 月九龄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符沁没死?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同样错愕不已的残光等人——连聚鸢台和顾墨玧都对此一无所知,那么当年符沁是怎么瞒天过海的?假死么? 思忖间,他们已经来到院里一间房前。 月九龄闻到空中飘来的淡淡檀香,烦乱的思绪平静了不少,猛地顿住脚步。 “不可能!”她冷静下来,也反应过来了,“殿下方才明明说的是,把‘尸身’带走,她不可能还活着!” 月铭再疏忽,月府再不待见符沁,也不可能连她是死是活都分不清就下葬,而就算有造成假死的药物,也不可能瞒上办丧事的那七天,正常的活人七天不吃不喝都得饿死,更何况是假死状态下无法动弹的人? 林熙之也停在门前,不解释也不否认,只是说: “进去不就知道了?” 月九龄看着紧闭的房门,也对,来到来了,不如就看看这个“她”究竟是谁! “夫人!”落影等人被侍卫拦下,不准他们跟进去。 月九龄回头看了一眼慕容赋,他郑重其事地说: “母女重逢,外人在场不合适吧?” 这种理由并不足以说服月九龄,毕竟她不介意“外人”在场,更介意的是他们在搞什么鬼。 “万一你们耍诈呢?”她半开玩笑地说。 慕容赋闻言也不恼,只是各退一步地提议: “屋里只有令慈一人,林国师只是个文人,不会武功,若夫人还不放心,我可以留在门外。” 月九龄斟酌了一番——林熙之确实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年男人,而她袖中也藏着淬了毒的银针,脱身不能够,发出动静拖延一下时间,门外的落影与残光,还有藏在暗处的人,动作不会这么迟钝吧? 与落影交换了眼神之后,她同意了这个提议。 第439章 果然是你 大燕与南蛮边境,两军分驻界线百、十里之外,虽为对峙,但实力并非势均力敌,是以只要西南军不动,南蛮军及其他小国的盟军亦不敢轻举妄动。 午后日头反而被厚厚的云层遮住,天色变得灰蒙蒙的,阴冷得教人无法伸展脖子,只想蜷起来,瑟瑟发抖。 帅帐里破天荒地生了火盆,这让一群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不用穿着盔甲抖腿——实在有碍观瞻。 在暖和的营帐里随意舒展四肢,将领说起今日待处理的事宜: “大帅,今天双方交换俘虏,南蛮那边押送的负责人是寸昱。” 寸昱是新的南蛮军统领,长得人高马大,孔武有力不说,此人还凶残好斗,见了血不退反进,简直就是为了打仗而生——也不知林熙之从哪找来这么个人形兵器。 好在南蛮军中也只有一个寸昱,否则大燕要打赢这场仗,恐怕也费劲。 徐骋在结束的这一仗里与这个寸昱正面交锋过,单挑时差点就成了手下败将,此时想起寸昱双眼通红举起大刀的狠戾,没忍住打了个冷颤。 “竟然派了寸昱?他们讲和的态度吗?这是来打架的吧?” 交换俘虏一般不会劳动军中统领押送,而且派来交涉的应该是使者,南蛮此举确实有些反常。 而且据说寸昱不但好逞凶斗狠而且睚眦必报,此战败得如此彻底,说不定心有不甘! “那我们这边派谁去?” 原本打算让徐骋押送南蛮军的战俘去交换被捉去的大燕百姓,可如今寸昱要亲自上场,再让徐骋去就不合适了。 “对方的统领亲自押送,虽说我们是胜方,但为表尊重,一般也会由同等身份的将领…….” 将领说着不由地看向坐在上首的顾墨玧,他从头至尾都没有发表过意见,可眉间却从未舒展过,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秦琰闻言,将目光从顾墨玧紧绷的下颌线收回,打断将领,“我去吧。” 在场所有人不由侧目,灯带着他的下文。 秦琰给同样投来视线的顾墨玧露出个放心的微笑,然后对众人说: “南蛮毁约在先,致我大燕万千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如今战败,已是理亏,也不必太给他们面子,我去就行,不用劳烦大帅出面。” 一语惊醒梦中人,寸昱算什么?成王败寇,如今是南蛮求着大燕换俘虏,话语权当然是在他们手上,不能被南蛮牵着鼻子走。 曾在寸昱那里吃过亏的徐骋当然乐得见他吃瘪,闻言很难不赞同: “没错!不用给他们脸!免得又以为自己是个东西了!”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若非南蛮装弱躲在背后突然反咬大燕一口,他们怎会连失七城?这若载入史册,定是他们从军生涯的耻辱! 顾墨玧沉吟了片刻,也同意了秦琰的提议: “寸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一切小心。” 有了决策之后,众将领便各自散去。 秦琰落在最后,等所有人都走了,才对帐内另一个人说: “放心,这里有我,你去吧。” 他刚刚就看出顾墨玧心不在焉了,想想也知道因为月九龄,应该是与残光昨日突然到来有关。 顾墨玧闻言下意识地看了被撩动的帐帘,眉心皱得更紧了,但这次很快就舒展开。 他毫不犹豫地起身喊绯刀备马掀帐帘,动作一气呵成,只留下一句: “我天黑之前回!” 秦琰看着他的身影风一般地消失,不由摇头一笑——问世间情为何物啊。 * 与此同时,百里外的白云寺别院。 月九龄随林熙之进了屋,才发现这间屋不朝阳,但通风,在南地竟是难得干燥不湿冷。 可即便如此,她在踏进屋的瞬间还是没由来地瑟缩了一下。 她下意识打量屋里的陈设,很简陋,除去圆桌与木椅,就没有再多的家具了,屋里点了许多蜡烛——明明现在是正午,可若是不掌灯,这屋便伸手不见五指。 明明头顶同一片天,这屋子却仿佛与世间万物不在同一个世界,不知是不是在搭建时用了什么特殊法子。 屋里也燃着檀香,淡淡的,并不熏人,月九龄跟着她绕过屏风,鼻翼一动,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味,入目便是一张木床。 瞳孔蓦地放大,焦点没有离开床上的“人”,清冷的声音在死寂一般对屋里响起: “这就是你所谓的,在?” 那木床上躺着的,是一具干尸! 月九龄才发现这间屋子不仅遮光,还隔音,身处其中,仿佛置身世外,听不见外界的一切纷扰,寂静得让人毛骨悚然。 她强制将自己的视线从那具干尸上撕下来,冷眼看向身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干尸的男人,讥笑道: “林国师如果想吓唬我,活人会比死人管用。” 无论这具干尸是不是符沁本人,被玩弄的讽刺顿时涌上心头,燃起了月九龄心中的怒火,恶心的感觉翻滚着。 林熙之此刻与平日里温文尔雅大相径庭,像只丧家之犬一般,听不得别人说符沁半点,乱吠似的训斥: “别在你娘亲跟前出言不逊!” 月九龄两辈子合起来活了快三十年都没有这么无语过,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她不尊重死人。 “‘人’我已经见到了,若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告退了。” 她不清楚林熙之是怎么保存符沁十六年不腐化,也不想知道。 从看见那具干尸……或者是从踏进这间诡异的屋子开始,她已经后悔了,她不该这么草率地答应他进来的,尤其是在看到林熙之对符沁病态的偏执时。 “慢着!” 林熙之喝止转身就要离开的月九龄,“你不是想知道你娘亲是怎么去世的么?” 月九龄顿住脚步,不卑不亢地对上他阴鸷的视线,不言语,等着他开口。 无视对峙了一会儿,林熙之先转移了目光,投向床上早已看不清原来模样的尸体,痴狂又热烈,嘴上却惜字如金地说: “号脉。” 月九龄闻言,冷笑道: “郑竞背后的人,果然是你。” 第440章 自作主张 被月九龄一语戳破的林熙之对此无动于衷,只是一字一顿地催促: “号、脉!” 他越是这种逃避的态度,就越能说明其中有问题。 月九龄站在原地不为所动,冷眼旁观,语气讽刺: “您该不会和静姝公主一样,认为我有让人起死回生的能力吧?” 这世上知道她有这特殊能力的人不多,除了她和顾墨玧,只剩个已经被五马分尸的郑竞,也就是葛振——他不可能起死回生,而他们曾经怀疑替郑竞扫清障碍的帮凶,已经显而易见了。 林熙之不介意“亲生女儿”的冷嘲热讽,当初葛振提出要用什么重塑肉身的法子骗明姝时,他是嗤之以鼻的,真是痴人说梦,但没想到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片子还信了。 简直荒唐至极,所以他并不打算支持葛振与月九龄拼个你死我活,他虽然助了葛振一臂之力,让他顺利进了宫,却没想让他活着出来,本想借此顺便将月九龄带走,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顾墨玧。 这个顾墨玧,十七年前让沁儿离开他,十七年后又拐走了他的女儿! 一想到待会儿会发生什么,林熙之眯起了双眼,再睁眼时,又变回了那个睿智儒雅的南蛮国师,沉着冷静地说: “我知道你能和逝者共情,感受她生前所感,看见她生前所见。” 月九龄察觉到他情绪突变,心不由地一沉。 “准确来说,是生前一天。”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镇定自若,“据我所知她是难产而亡,生前一天应当在阵痛和生孩子中度过,你想让我听什么看什么?”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犀利地质问: “还是说,你其实也不确定她是怎么死的,所以想通过我得知她的真正死因?” “你娘拼了性命也要生下你,你难道不该为她报仇?” 林熙之竭尽所能地将死了十六年的符沁的尸体保存至今,就为了有朝一日能找到她的真正死因? 如果一直找不到,那她不就一直都无法入土为安了?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执着到这种程度疯魔程度,真的是爱吗? 月九龄理解不了,也不打算陪着林熙之发疯。 她拒绝碰那具干尸,目光冷冷地射向林熙之,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我觉得她……母亲把我生下来,并不是为了让我替她报仇。” 符沁如果知道自己死后,尸体会被林熙之当作他仇恨的寄托,不知会作何感想。 林熙之像是猜到了月九龄不会乖乖听话,忽而走向门口,打开门冲外头喊了声: “带进来!” 音落,慕容赋及他的侍卫,便拖着捆绑起来昏迷不醒的落影与残光,还有虽然清醒着但也被制住的小蓁。 小蓁早就哭哑了嗓子,一进来便冲着月九龄喊: “夫人!您别管唔……” 制服她的侍卫粗鲁地将一块布塞进她嘴里堵住,阻止她发出声响,也防止她咬舌自尽。 “你!”月九龄看到他们进来的瞬间头皮就已经炸了,她能感受到气血上涌,一次又一次地冲撞着她的理智,眼底一片猩红。 她用尽了全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脑子嗡嗡作响,根本无法思考问题,她只好闭上双眼,狠狠地咬破自己的舌尖,直至尝到血腥味…… 总算找回了些,小蓁他们在遇袭前一定呼喊过,但这鬼地方根本听不见外界的声音,所以外面的人也听不到里面的动静,那么潜伏在暗处的人能及时发现蹊跷吗? 月九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闻到了那股似有若无的檀香味,她猛然睁开双眼,“那香有问题!” 他们从踏入白云寺那一刻起就已经吸入了香气,那时只当是香客烧的檀香,未曾警惕,可她怎么没事? 小蓁也没有昏迷,所以那香是针对有武功内力的人? 慕容赋感叹她的机智,却没有半点怜惜,而是残忍地告诉她: “所以你也不用指望外面那些人了。” 那些人只要潜伏在白云寺的附近,闻久了就会中招,就算没立即昏迷,对上事先吸食过解药的侍卫,也毫无招架之力。 林熙之的耐心耗尽,面无表情地转向月九龄,提出条件: “不想看到他们死在这里,就按我说的做。” 用这种卑鄙的方式要胁,他这会儿终于像个冷血无情的阴谋家,或许这才是那位闻名天下的南蛮国师的真面目。 月九龄定定地与之对视,好一会儿才闷笑一声,“这次是我自不量力了,低估了二位手下败将的胆量,毕竟狗急了还会跳墙。” 她将手中的淬了毒的银针收回袖中,就算她能百发百中,速度却不可能赶超内力高手,小蓁他们还在对方受伤,这次是她大意了。 但无论如何,却不能让他们丧命于此。 她这话可谓难听至极,就算是盛怒之下口不择言也有太过了,慕容赋看了阴沉着脸的恩师,也冷下脸来对她说: “小龄,国师也只是想消除你们之间的心结与误会…….” 月九龄却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冷笑着,“呵,我没有对陌生人产生心结和误会的毛病,如果你们有这种错觉,那阁下应该反省反省,别自作主张地以、己、度、人。” 这两个人,一个自己想报仇便觉得她应该也想要报仇;一个用自己的方式去想事情就认为全天下的人都应该是这么想的,究竟是谁给他们的脸? 慕容赋从小到大就被夸聪明,后来师承林熙之更是引来无数世家子弟的艳羡,直到当上一国储君,谁见了自己不赞叹一句“天纵英才”? 此时却被月九龄糊了一脸的“自作聪明”,脸色十分难看,“你……” “太子,”林熙之冷漠打断慕容赋,然后给月九龄选择,“多说无益,号不号脉,你自己选。” 月九龄看了一眼拼命冲她摇头掉泪的小蓁,又看了看完全失去意识的落影与残光,顿感愧疚与无力。 这一次,她大概要食言了。 一个时辰后,被圣旨绊住的顾墨玧又在前线耽误了一会儿,这时才准备进城。 而城门此时,有大批将士押送着服饰各异的人出城,大都是青壮年男子。 花剑见状适时开口解释: “大帅,这就是今日要移交的俘虏。” 顾墨玧看着这批约两百人的俘虏,其中有的缺胳膊少腿,断口处随便缠着的纱布都被鲜血浸红了;有的甚至需要旁人用板车推着,脸色铁青,也不知是死是活。 但无论死活,应该没有人不想回家的。 “嗯,先让他们过吧。” 顾墨玧虽然急着想见月九龄,但他们方向不同,若是让城门的守卫他们先过,阵仗未免太大。 好在俘虏不多,他们只在旁边等了片刻。 待要重新启程时,顾墨玧忽然看到远处山林有黑烟升起,脱口便问: “那是什么方向?” 花剑顺着他的方向看去,“东南,边境处。” 墨眸倏地一缩,“白云寺也在东南方位!” 音落,不顾随从错愕的神情,他便用力夹紧马腹,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第441章 心急如焚 “嘶——咳咳……” 小蓁是被浓烟呛醒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昏迷了过去。 她一恢复了意识就感到扑面而来的热浪,以及能让人窒息的烧焦味。 眼睛刚睁开一条缝就被烟雾熏得又闭上,可她没等眼睛适应就又用力地睁开——因为她看到了熊熊火焰。 而这一次,她睁开双眼时,恰好看到屋里那张之前放着一具干尸的床烧塌了。 她下意识地挣扎,发现绑在了身上的绳索一下就脱落,而她手中握着一块琥珀,是夫人的那块彼岸花珀! 小蓁猛地站起身,但因为被绑太久四肢发麻,踉跄了一下,一边用力地挥开浓烟,一边想要去屋里寻找月九龄的身影。 “夫,夫人!咳咳——” 就在这时,一根房梁突然掉落在她跟前,阻挡了她前进的道路,她吓得往后跌了一跤,肆虐乱窜的火舌和黑烟吞噬了她的视野与理智。 她几乎是无意识地往后退缩了两步,想要躲开舔烧过来的火苗,慌乱的手按到了人的脚,吓得蜷缩了一下,紧接着回头一看…… “残光!落影大哥!快醒醒!” 在看到熟悉的人那一瞬间,小蓁突然有了站起来的力气,用力拍醒了他们,又替他们解开身上的绳索。 落影与残光也没想到他们会在无意间被人用药迷昏,更没想到醒来竟是身处在大火之中。 他们第一时间环顾四周,试图搜寻月九龄的身影,可越来越大的火势燃烧了大半个屋子,浓烟滚滚,而肉眼可见的地方却没有看到第四个活人。 落影当机立断地拉着不知所措的两人先离开这间屋子,一出去才发现,不只是这一间,整座白云寺,四处都有火光,都被人放了火…… 小蓁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不停有坍塌声响传来的屋子,熏黑的脸被决堤的眼泪冲刷出两道泪痕,但目光却始终没有挪开过,她只觉得天塌了。 “咳咳夫人……不会的,不会的,夫人!” “夫人,该不会……”残光此刻脑子一片空白,看着整个屋里都被熊熊烈火侵蚀——如果里面还有活人,这会儿也会被烧死的! 如果夫人还在里面…… 小蓁闻言就要不顾一切地冲进去,“夫人——” 还好被落影眼疾手快地拉住,可平时柔弱的小丫鬟这会儿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竟然挣脱了束缚,差点就扎进火海里了。 落影再次将她拉了回来,想让她清醒些: “现在进去就是送死!” 这间屋子大概是最先起的火,火势比其他地方要凶猛,他们方才如果跑慢一步,都可能出不来,更别说这会儿再进去了。 然而小蓁手里紧紧握着那块花珀,根本听不到落影的怒吼。 脑海里走马灯似的想起与月九龄的种种往事,不愿接受这个事实,更不愿一个人独活,她奋力地想要冲进去,除非亲眼看到尸体。 “放开我,夫人还在里面!一定还在里面,夫人!” 落影将她塞进残光怀里,狠声下令: “残光,拦住她!” 残光闻言下意识地抱住怀里的人,但其实早已六神无主,“哥……” 如果夫人真的……那要怎么和大帅交代? 落影像是看懂了他的未竟之言,用手背抹了一下脸,坚定地看着那在风里烧得更旺的火焰,用力扯下一只袖子,在院里的荷花坛里浸湿了,往口鼻处一捂。 “我进去!别让她乱跑,实在不行就打晕!”冲残光丢下这么一句,然后便毫不犹豫地冲进了火光里。 残光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但却说不出半句阻止的话,只能抱紧挣扎的小蓁,无声地流着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脱力地坐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塌了半边的屋子,心急如焚。 就在残光开始担心落影一去不回时,有人闯了进来。 他下意识地拔剑以对,却看到一张阴沉的脸,残光几乎是瞬间崩溃: “大,大帅……” 顾墨玧没看见月九龄,注意到小蓁盯着的屋子已经被烧得所剩无几,明明周遭火势猛烈,他却宛若置身冰窟。 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才问出了口: “怎么回事!” * “这是怎么回事?” 秦琰将目光从不远处的寸昱身上收回,看到一个俘虏推着木板车,突然出声问道。 那个俘虏动作一顿,忙垂首禀告: “是我的一个小兄弟,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得赶紧医治才行。” 秦琰看了一眼木板车上面黄肌瘦,穿着比自己大一号的铠甲的伤兵,注意到他双手都缠着纱布,但血还是渗透了,便问那个推着伤兵的青年将士: “伤了手?” 青年男子自己一只手也受了伤,吊在脖子上,露出一个苦笑,“年纪小,上了战场就不知轻重。”像是悲哀。 秦琰眉头一皱,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不远处有将领喊他过去看看。 于是他便作罢,只是吩咐一旁把关的将士: “仔细核对身份。” “是!” 推着木板车的青年男子在报上自己和伤兵的姓名后,便越过了边界线。 没有人注意到,他从坐在马上的寸昱将军跟前路过时,嘴角弯了弯,而寸昱那一直握着刀柄的手,这才放下。 第442章 岂能如愿 半个时辰前,君子笺抵达边境,他只身一人,连个随从都没带,风尘仆仆地赶往白云寺——据聚鸢台探子来报,南蛮太子与国师昨日便入大燕,就在这白云寺落脚。 他还没收到月九龄那边的消息,不知她对此是否知情,但林熙之与慕容赋一同出现在大燕境内绝不是偶然,极有可能是冲着月九龄来的,而且他们也无法在此停留太久,所以今日一定会有动作。 思及此,君子笺便加快驱策马跑向白云寺,无论如何,他都要先拦住林熙之这个老疯子! 然而刚到山脚,他便看着山上浓烟滚滚,不少人从山上下来,行色匆匆。 君子笺忙下马上前询问: “上面发生了什么?” 香客心有余悸地冲他大喊,“白云寺走水啦!”见他闻之色变,以为他也是要去白云寺的,又劝道,“现在不能上去,火势太迅猛……” 君子笺闻言脑子转得飞快,一边试图判断白云寺突然起火是人为还是偶然,一边迫不及待地打断: “里面的人呢?” 香客摇摇头,“寺里哪还有人啊,都跑出来了,幸亏发现及时,不然可是要造大孽咯。” 君子笺转念一想,又问: “那有没有看到马车离开?” 月九龄如果被他们骗出来,出行应该是乘坐马车。 香客被问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绝美男子可能不是来上香,而是来找人的。 边陲村镇的寺庙,一般前来上香的也是周遭村落的虔诚香客,哪里需要坐马车?于是有那么一两辆,就会引人注目。 香客想了想,“好像有一辆,是最早跑出来的,想是贵人罢,这会儿估计都回府了。”语气带着劫后余生的侥幸。 君子笺松了口气:“往哪个方向去?” “这我就不清楚了!” 道过谢,香客便下了山,而山顶上的黑烟依旧翻滚着,可见火势猛烈。 君子笺犹疑了片刻,便果断调转马头,往边境线而去。 * 白云寺的这场大火烧了整整三天两夜,直到第三天傍晚下了一场雨,火势才完全扑灭。 由于庙里的僧人香客第一时间发现了后院走水,很快便撤离出去,所以这场大火并未造成任何人伤亡——除了不见踪影的月九龄以及后来冲进滔天火势里的落影。 顾墨玧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每扑灭一处火,他便不顾一切地从那堆灰烬中搜寻任何有可能关于月九龄的踪迹,但几乎一无所获,只有一根烧黑了的银针——还不能确定是不是月九龄遗落的。 这场冬雨下得十分凶猛,熄灭了怒火,却也浇灭了顾墨玧恐惧与希望。 废墟中只找到一具女子的尸骨——但无法确定其身份;也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就算月九龄还活着,也是不知所踪。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结论都是生死未卜。 “大帅,还是先回军营吧?” 花剑是被众人推出来劝阻顾墨玧的,其实没人谁敢劝他? 可是这都三天了,他这样折腾下去,夫人还没找到,自己就要病倒了。 “阿龄一定是被带走了!”顾墨玧笃定道,指间烧黑的银针随着最后一个音落被折断。 身后,残光扶着生了大病的小蓁淋雨,闻此不敢出声应和。 小蓁当时清醒着,很明显地感受到林熙之与慕容赋的愤怒,他们根本没把夫人当人看,只是想利用她去确认那具尸体的死因! 林熙之那么珍视符沁的尸骨,对之若狂,真的可能在紧急之下将其抛下么? 可如果那具女尸不是符沁的…… 还有她昏迷之后醒来,被松绑的手脚,以及握在手中的花珀——最后还是给他们留了一线生机,这一定是夫人所为! 可是在什么情况下,林熙之与慕容赋肯听夫人的?是夫人与他们做了什么交易? 还是,她用自己的性命…… 小蓁不敢再想下去,她难以自抑地呜咽了一声,虚弱的身子承受不住这个现实,再度晕厥了过去。 会验尸的人不在,在场没有人能立即根据烧焦的尸骨辨认特征,确认女尸的身份。 刺骨的冰冷一点点地低侵噬着的人体温度,所有人都冷到了极致,也都到了极限。 顾墨玧借着雨水的寒意冷静下来,看着大火烧毁后,满目疮痍,他那句话既是说给别人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阿龄一定是被带走了! 只要她还活着,让他做什么都行,只要,只要阿龄还活着…..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嵌入肉里也毫无知觉,就在众人以为他不会听劝时,他却突然开口: “留下一队人看守,其他人,撤退!” 顾墨玧下完令便快步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驰骋而去。 * 秦琰等前线将领因为在当时在第一时间接收到顾墨玧停止交换战俘的指令,彻查每个俘虏的身份而得知了月九龄不知所踪的事。 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大燕军统帅的夫人竟然在境内被人掳走,且不说此事难度有多大,能干出这种事的人不是疯子也一定不想活了! 不明真相的秦琰等人只认为南蛮为了打赢这场仗,不择手段到这种地步,着实丧心病狂。 顾墨玧前脚刚到军营,尚未将湿透的衣裳换下,后脚便有传令兵紧急禀报: “大帅,南蛮突然疯狂反扑,我军已经退居三十里开外了。” “哼,林熙之还真是下得一手好棋。” 众人闻言心中皆是一惊——莫非这就是南蛮的计谋,为了让统帅乱了阵脚而劫走夫人?简直卑鄙无耻! 徐骋上前一步请示:“大帅,我请求率领一支精兵当先锋!定要将他们屁滚尿流!” 秦琰对顾墨玧与月九龄之间的感情最为清楚,此刻他虽不曾显露愤怒与焦灼,但内心定是万分焦急,而且他也连续三天没有合眼了,怎么能以这种状态上战场? 于是出声道:“是啊,敌军此举已是秋后的蚂蚱,最后一蹦了,也蹦不了多高。我等虽不及大帅之一二,但对付那些强弩之末还是绰绰有余的,大帅不用亲自上阵。” 其他将领纷纷附和,“没错!” “或许这就是南蛮想看到的结果。”顾墨玧打断了想要劝阻他休息的将领,从容不迫地开口,“诸位无需多言,我意已决,各自回去清点人数,一刻后随我应战!” 林熙之竟敢来触的逆鳞,他岂能让林熙之如愿? 第443章 生死未卜 顾墨玧换好了铠甲出来,却见绯刀与花剑扶着浑身缠满绷带的落影,一瘸一拐地朝他走来。 他在那场大火中受了重伤,救出来时已是奄奄一息——当初顾墨玧下的死命令并非真要他们的命,只是希望他们能将月九龄的安全视同自己的性命。 如今出了意外,就算这让他们提头来见,也于事无补。 顾墨玧从来就不是意气用事的人,纵使他此刻想奋不顾身地杀到林熙之跟前让他交人,但他不能。 他此刻不仅是月九龄的丈夫,也是西南军的统帅,他不能弃万民于不顾,而且,阿龄也不会想看到他这么做。 阿龄…… 只要一想到她,心口就隐隐作痛。 顾墨玧现在无比后悔,他从未这么后悔过——那日就不该让她一个人去赴约,如果他当时再强势一些,不让她自己做选择,直接不准她去赴约,他就不会失去她了! 心如刀割之时,三人已来到跟前,顾墨玧冷峻的面庞与往常无异,只是冰冷的语气透着几分不耐: “跑来这里做什么?” 落影自知失职,不敢有怨言,只是将他从驻地带来的信笺拿出: “这是,夫人给您写的信!” “什么时候?”顾墨玧神情一滞,忙接过来,果然是月九龄的字迹! “临出门前,但没有让人送出去。”他也是在护送夫人去白云寺的路上,听见小蓁偷偷与残光说的,当时并未放在心上。 可如今月九龄生死未卜,敌军反扑——这一切都是南蛮的阴谋! 他不能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得知月九龄如今行踪的西南所,所以必须将这封信送到顾墨玧手上。 捏着信笺一角的手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没有立即打开来看,而是吩咐了一句,“回去好好养伤。”然后便扬长而去。 饶是淡漠如落影,也因为这句话而红了眼眶。 * 君子笺花了近半个月的时间才找到这里,这里宛若世外桃源,与外头打得头破血流的战局毫不相干。 他孤身一人上了山,来到这座隐蔽的小院前,远远就看见门口守着的护卫。 只往前踏了一步,便被拦住。 君子笺毫无畏惧,冷冷开口: “告诉你们主人,若想要月九龄的命,最好还是对我客气点!” 少年护卫犹疑了片刻,还是进去通报了。 * 月九龄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从失去意识到再次恢复意识,她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足有一辈子那么长,足以让她将前世今生所经历的事情都重温一遍。 不知隔了多久她才有了睁开双眼的气力,长久不见光日的眼睛刚睁开一条缝又闭了回去,意识逐渐回炉,耳边就听到不少人低呼着“醒了”。 当她适应了外界的光线,能够看清事物后,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她梦里千回百转的顾墨玧,而是林熙之。 他全然没了半月前的咄咄逼人,像极了个慈祥的父亲,喜极而泣,“醒了就好!”见月九龄似乎想说什么,他便迫不及待地承诺,“龄儿,你想要什么?告诉爹!” 月九龄许久不用的嗓子嘶哑,却仍在坚持着说: “墨,墨梅…..” 第444章 同源刺激 月九龄在睁眼之前意识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她一向谨慎。 尤其是在五感逐渐能感受到外界的声响时,她没有立马“醒过来”,而是控制着又轻又绵长的呼吸不变,用除了视觉以外的感官感受着周遭的情况。 不过从有了感知到睁眼也只是片刻的功夫——她现在急需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昏迷了多久?所以在察觉到没有危险的时候,便“醒了过来”。 睁眼第一个看见的人是林熙之,她便心中有数。 那日林熙之逼迫她与符沁的尸体共情,她在感同身受母亲生产的巨大疼痛冲击下强行五感近乎失去知觉,不得不强行断开共情,紧接着耳鸣、头疼、七窍流血随之而来…… 她两眼一黑,只来得及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说了句,“放他们走。”然后便无知无觉了。 如今看来,那之后她就被林熙之和慕容赋带走了。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放过小蓁几个?不知道顾墨玧得知她不见了会不会焦急难过?不知…… 月九龄杂乱的思绪被打断,林熙之重复了一遍她方才的话,“墨梅?”见她闻言涣散的瞳孔有了焦点,便对身后随从下令,“来人,去请宫里的画师画一幅来!” 说完也不给她否认的机会,便让侍女上前,给她喂水,温暖的水流顺着干涸的喉管而下,总算没有那么烧得慌了,月九龄忍不住喝了好几杯。 直到喝够了,她动了动无力的手,侍女才作罢,退下。 缓过劲儿来的月九龄才想,也是,这世上就那么一株墨梅,此处怎么会有? 没等她惆怅上心头,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 “林国师大概没见过真正的墨梅吧,天底下就那么一株,在下有幸见过一次,真是堪比国色天香。” 月九龄难以置信:“君…..君子笺?” 一身绯色劲装的绝美男子缓缓走近,狭长的凤眼不再狡黠,虽仍旧噙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君子笺怎么会在这? 就算是学富五车的林熙之,也从未听说过有墨色梅花,但君子笺没理由拿这个来消遣他,而月九龄也不像是随口一说。 于是缺席了月九龄人生十六年的林国师闻言,也不管有多不切实际,他也想讨女儿欢心,“在哪?龄儿若是想要,我这就去……” 没等月九龄开口,君子笺嗤笑一声抢了先: “安国侯府,哦,现在应该是皇城顾府。” 提及顾墨玧,林熙之怔了怔,很快便将墨梅与他联系起来——想到月九龄是在暗示想回到顾墨玧身边,喜悦与慈爱瞬间消失殆尽,仿佛又变回了那个逼着她给尸体号脉的偏执男人。 君子笺没给他拉脸发作的时间,这会儿站直了身子收起手中铁扇,微微向床上的月九龄颔首,打了个久违的招呼: “夫人这一睡可睡得够久的,若非戚霖从皇城赶来,你还想继续睡下去么?” 月九龄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从皇城到西南,脚程半个月左右,所以她,已经昏迷了半个月么? 她神色复杂地抬眸,看着这个说着玩笑话却不再是开玩笑的妖孽男人——自她与顾墨玧大婚后,君子笺便无影无踪,偶尔会有消息传来,但也只是鸡毛蒜皮,没人知道他身在何处,正在做什么? 月九龄没想到这次遇险,他的反应倒快,否则也不会出现在这里,而且竟然能与林熙之相安无事地共处一室? 戚霖,他也来了么? 说曹操,曹操到。 “夫人。”戚霖裹着厚衣进门,因为走得急了呼吸急促,但脸色却煞白,看上去跑这一趟受了不少罪。 月九龄昏迷多日初醒,脑子虽然清晰,但全身乏力,只能靠在床头冲他颔首回应。 戚霖昨日次抵达南蛮,若是往日不至于走半个月,只是他身子本就不大好,是一边扎着针一边赶过来的。 而大燕与南蛮这半个月里战事从未停歇,如今两国边境交界查得十分严厉。 那日戚霖想要越过边境时碰到了熟人,巡营的将领恰好的是秦琰,于是露了个脸,这才没有多被盘问。 然而当时戚霖也不知道君子笺火急火燎让自己来南蛮所为何事,还以为他在南蛮被人下了蛊,出了南蛮就会毒发身亡呢。 等来到之后,才发现原来是月九龄被林熙之掳走带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而且还昏迷不醒了。 若是早点得知,他也能想办法给秦琰传递点消息,至少,告诉顾大帅夫人还活着,边境也不至于天天开战。 不过后来他被告知,这一路上护送他到南蛮都是林熙之的人,一旦他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恐怕就会立即被灭口。 如今想来还真是心有余悸,他差点就在不知不觉中丧命了。 月九龄任由戚霖为自己把脉,心思却转得飞快——虽然这些人同在一个屋檐下,但却不是一条心。 从对她的称谓便可看出,君子笺与戚霖仍旧喊她“夫人”,而侍女却喊她“少主”,林熙之更是将她当作未出阁的女儿看待,半点不愿提起顾墨玧…… 顾墨玧,他,还好吗?自己不在的这半个月里,他是怎么过的? 戚霖的咳嗽声打断了月九龄飘远的思绪,只见他神色凝重: “夫人之前因气血逆行而昏迷,昨夜我用针试图引导缓解,看来有了成效,因而清醒了过来,不过气血仍旧凝滞,恐……” 说着又忍不住咳了起来,君子笺替他倒了杯水,然后他才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补充完整,“恐是体内‘妄心’之毒作祟。” 对此,君子笺率先开口提出疑问: “不是说那玩意儿在她体内十六年都未曾发作,怎么好端端地会毒发?” 当然不是无缘无故的,月九龄心想,桃花眸闪过一丝嘲讽,却没开口。 她不说,戚霖却开口替她做了解释: “之前确实无碍,这次毒发,应当是受了很大的刺激,而且是同源的刺激。” “同源?”君子笺忍不住发问,“什么意思?” 第445章 针锋相对 月九龄身上的“妄心”是从娘胎里带的,妄心原本是南蛮的蛊毒。 下在成年人身上会立即毒发身亡,如果是小孩儿则会缓慢发作。 当年林熙之与慕容徵为了算计顾霄对八岁的顾墨玧下了“妄心”,此事被符沁知晓,她毅然反对林熙之的做法,两人因此分道扬镳。 符沁或是因为良心过不去,或是因为其他,主动找上了因为独自病重的顾霄夫妇。 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顾墨玧身上的妄心转移到自己体内——当时她应当是不知道自己已有了身孕。 妄心在她身上没有发作,她原以为是自己抑制毒发的法子有效,不料原是妄心悄无声息地换了宿主——寄生到发育起来的胎儿去了。 而身为给胎儿与妄心提供养分的母体,符沁虽没有毒发身亡,却也越来越承受不住妄心这蛊物的侵噬,日渐消瘦虚弱。 以至于本来康健的人怀了孕就突然体弱多病,一个医者竟然会死于难产,这听上去实在难以置信。 而事到如今,月九龄隐约能理解符沁当初的所作所为——那样一个聪慧通透的女子,又精通医理,或许早就知道她与孩子只能保一个,所以才选择隐瞒,进入月府。 她比任何人都了解野心勃勃的林熙之,如果让他知道此事,那么腹中的胎儿一定抱不住。 即便她走到生命的尽头,在产床上奄奄一息,也不曾提过林熙之,唯恐他会迁怒无辜的孩子。 在最后那几个月,符沁用了许多法子去研究、与妄心打交道,她已经找到了能让孩子与妄心共存的方式——只要不催动沉睡在孩子身上的妄心,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这是最好的结果了,既救了无辜的顾墨玧,又能抱住她的孩子,至于她自己…… 她似乎并不留恋这个世上,在得知那些狂妄的阴谋之后。 孩子的出现既不合时宜却又恰到好处,是上天的恩赐,也是她最后的念想,希望自己死得起悄无声息,远离未曾谋面的孩子,也远离林熙之,少了自己这个纽带,他们才能各自安好。 但符沁还是低估了林熙之的疯狂程度——她死后还要被挖坟掘墓,这是多大的仇? 更没料到林熙之为了心中那点不甘与遗憾,会将两个阴阳两隔的人凑在一起,引发了月九龄蛰伏了十六年的妄心。 因果报应,不过如此。 君子笺听说之后,笑得十分阴恻,语气满是嘲讽: “不愧是林国师,无论何时都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就连妻儿都不放过。” “妻儿”二字刺痛了林熙之,他筹谋多年,以为万事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哪曾料到会有今日的后果? 他下颌绷得极紧,几乎是咬牙切齿:“别忘了你的身份!” 都到这个时候了,这位誉满天下的南蛮国师还是不肯承认自己犯下的错,反而还要欲盖弥彰地去指责别人? 君子笺气笑了:“我是什么身份,还轮不到一个逼死主子的人来评论!” 音落,林熙之那精明的双眸霎时间迸发出凛冽的杀气,君子笺也不遑多让,在周曲和岚津冲进来时便打开手中铁扇,扇骨寒光逼人。 月九龄漠然地看着两人针锋相对,不想也没力气去喝止。 “够了!”戚霖看不下去了,结果动了怒,咳嗽不止,“咳咳——还想不想让病人好了?” 话已至此,君子笺还是会顾及月九龄和戚霖,率先收了手,护卫也收到了林熙之的示意,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戚霖叹了口气,十分严肃地告诉他们:“夫人现在的情况不太好。” 林熙之闻言脸色由铁青转为青白,气势凛然地质问: “不是说醒了就好么?” 这与他昨夜诊断之后所言不同,莫非这两人一直在糊弄他? 君子笺下意识地侧了一步,挡住了林熙之暴怒的视线。 戚霖无所畏惧地对上他的目光,冷静道: “原以为如此,但就夫人目前的情况来看,与我之前的推测有出入。” 当初他得知月九龄身上的血带毒时就一直在留意天下的奇毒,后来得知出自“妄心”,他虽身不能至,但也竭尽所能地去了解过妄心,研究了半年,也知之甚少。 “我对‘妄心’了解不多,只知它能在极短时间内侵噬人的血脉,但这也是对成人而言。诸位现在也应当清楚,夫人身上的‘妄心’早就不是原来的蛊毒了,你可以将它视为是一种新的毒,与‘妄心’同源,却又不相同。” 戚霖出身神医世家,祖祖辈辈皆从医,自小便耳濡目染,是泡着草药和医术长大的,他虽不到而立,但“神医”的名头却绝非浪得虚名。 若连他都对月九龄身上的妄心束手无策,那这天底下就没人能解了,就算当初研制出妄心之毒的人还在世,恐怕也无能为力——因为它在漫长的时间里,早就演变成了另一种毒。 君子笺蹙起眉头,绝美的脸上蒙上了阴霾,“所以你指的同源,是……身上有残留余毒?因而夫人在触及她的尸身后,体内的毒便被催发了?” 戚霖颔首,低声肯定了他的猜测。 林熙之整个人身形一晃,连退了两步,差点被自己绊倒——周曲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才堪堪保住了颜面。 他面色煞白,直至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短短半个时辰里,他从月九龄醒来的欣喜,到与君子笺对峙的愤怒,再到此时的难以置信…… 这把年纪经历了大起大落过后,再也不复神采,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醒了快一个时辰,月九龄稍稍恢复了些气力,她也想知道自己接下来会怎样,偏头看向戚霖。 戚霖直言不讳,“若无药可解,夫人可能会再次陷入昏迷。” 月九龄微微一怔,很快释然——还好顾墨玧不在,否则他可能会什么都不做,就在床边守着自己,一个不知何时能醒来的自己,他不该这样。 这么想,她这个时候离开,或许是好事。 君子笺手中的铁扇被他攥得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他从未如此气愤!气顾墨玧没照顾好月九龄,气自己当初意气用事离她远远的,气林熙之怎么能这样对她! 可林熙之却在短暂的错愕之后,迅速恢复了平静,抬眸看向床上苍白的女子,眼神如晦,语气却不容置喙: “龄儿,那日你号脉时,究竟看到了什么?” 第446章 强求不来 腊八已过,寒意越发冷肃,月九龄披着披风,让侍女扶着来到窗边透透气。 她想过这地方该是个与世隔绝的僻静之处,却没想到如此巧妙天险,她所处的屋子朝向恰好是山腰拐处,从窗外放眼望去,能看见山下寥寥几户人家与碧绿的湖泊。 因在南地,即便到了严冬,湖面也未曾结冰,风一拂过,漾起圈圈涟漪。 且不说此地少有人迹,就算有,谁能想到这满山翠绿山林中,竟然隐了一处世外桃源呢? 顾墨玧应该也料不到,半个月,他一个人会好好吃饭睡觉么? 林熙之又是怎样给她的失踪杜撰了个理由?她记得当时在白云寺昏迷间嗅到烧焦的味道,是放了火么?那顾墨玧会以为自己已经…… “站一会儿就罢了,别吹着风受寒。” 君子笺去而复返,一边对站在窗边不知望着何处的月九龄说,一边挥手让侍女退下。 侍女犹豫了一下,却还是退到了门外。 月九龄闻言回过神,对上君子笺复杂的目光,没有再坚持,便挪着步子走向桌边。 她这一觉醒来,总觉得周身不大受自己控制,不知是戚霖所言血脉凝滞的缘故,还是因为太久没动了。 君子笺上前一步,伸手扶着她,隔着厚厚的衣料,动作自然又不僭越,是恰到好处的梳理与客套。 他在开口前看了一眼门外——那里有护卫与侍女,那个少年护卫身手不凡,听力极佳,因而君子笺只得借着搀扶的动作,将声音压低到喉咙,告诉月九龄: “那日你晕过去之后,林熙之与慕容赋按照计划将你与令慈从白云寺易容乔装带走,然后再一把火烧了白云寺。” 果然不出所料。 月九龄压下去想象顾墨玧以为她丧生在大火中的感受,听君子笺继续道: “我那会儿恰好得知他们的行踪,本想去白云寺看看,恰好碰上那场大火烧起来,又从香客口中得知你可能已经离开,便一路追着到南蛮,这地方不好找,花了些时日。” 君子笺将她扶到桌子旁边坐下,想要替她倒杯水,却见她灼灼的视线在催促,知道她迫切想知道现在的时局如何,想知道顾墨玧如何。 心头泛上一丝苦涩,但还是说给她听。 “期间听闻南蛮及诸国盟军突然反扑几十里,顾……顾大帅亲自上阵,大燕军寸步不让,两军鏖战了四天三夜,敌南蛮军终于难以为继,退至边境线外。” 闻言,月九龄眉头拧得快要打成结,哑着嗓音急切地问:“他怎么样?” “受了伤,”君子笺话音未落,就见月九龄脸色大变,又忙道,“无性命大碍,就是战到最后力竭,不慎从马背上摔下来,戚霖来时听说过,西南军仍旧是顾大帅坐镇军中,你大可放心。” 月九龄这才松了口气,但很快想到,这一战大概是林熙之为了转移顾墨玧的注意力发动的——他会受伤,是因为自己,而自己如今被困于这方圆之地,无能为力。 君子笺见她眉心纠结,心里叹了口气,嘴上却在安慰: “他应该是猜到你被带到南蛮,曾多次对南蛮军施压,只是……” 只是林熙之费了这么大的劲儿,不惜挑起两国战争才将她带走,怎么可能会轻易交出去呢? 可他为什么要将自己抓来囚于此?为了符沁?还是别的更不为人知的目的? 思及此,月九龄心中突然有了猜测,沉思了片刻,问: “你能和聚鸢台的人联系上么?” 她这话说出了声,没有避着门口的护卫——君子笺与戚霖能进到此处,说明聚鸢台和林熙之并没有正面的利益冲突,至少现在没有。 君子笺嗤笑了声:“夫人也太小瞧林国师的谨慎了吧,这个鬼地方除了景致好些,与跟牢狱无异,别说联系,连吃喝拉撒都有人盯着,看得比天牢还严啊!” 他说得很大声,是故意膈应门口耳力绝佳的岚津——这小子整天对他横眉立目的,若非因为月九龄在这,他定好好教训那臭小子一顿! 月九龄猜到他身在此处恐怕与外界联系不便,却没想到会是这么不便,就像他所说的,这比下狱还要受制于人,他图什么? 是因为,聚鸢牌令? “那你?” 君子笺见她神色肃然,不由一笑,“我身为掌门,主子遇险,怎能袖手旁观?虽然没法将夫人解救出去,好歹现在能陪你说说话解闷,这不挺值得么?” 他说着冲月九龄挑了挑眉,仿佛又是嬉皮笑脸风流公子的模样,却又不大一样,狭长的凤眸笑容很浅,因他心底在想——若非我用请戚霖来南蛮作为留下来的条件,林熙之会怎样待你?你还能再醒过来么? 月九龄虽然行动迟钝,但脑子运转并不缓慢,她听得出真假,也注意到了他提到“主子”二字。 君子笺方才讨伐林熙之时,说他“逼死了主子”,主子指的是谁?上一任南蛮国君么?还是别的什么人?林熙之和他的红彼岸花,究竟是效忠的是什么人?他们图谋的又是什么? “有什么是我能替你做的么?” 君子笺看着月九龄近乎透明的苍白脸色,以及眉眼间的忧思重重,再想起她方才面无表情地对林熙之描述生母临死前的这句话便脱口而出。 反应过来时本想插科打诨地带过去,但想想又释然,身为属下为主子解忧,理所当然。 月九龄诧异地偏头看着他,若有所思。 万花丛中过的君台主竟也有被看得不自在的时候,他匆忙移开目光,清了清嗓子,“墨梅我可找不来啊!” 月九龄没想到他还记着介个,忍俊不禁,却把君子笺看怔——自她醒来后,就再也没有展颜过。 这也不稀奇,没人跟八面玲珑的君台主一样,逢人就笑,可她之前无论如何都总是噙着淡淡的笑,虽是礼节性的微笑,桃花眸微微上翘,叫人看了如沐春风。 可她现在嘴角一直是平的,直到此刻。 月九龄弯着眉眼对上君子笺的怔然,嘴角重新拉平,移开视线,淡淡道: “嗯,强求不来。” 君子笺错愕,随即垂眸,浓密的睫毛遮盖了凤眸里的苦涩。 第447章 阿龄等我 “大帅!大帅——” 西南军营驻地,所有将士下意识寻声看去,果不其然又见军医背着医箱追在大帅后面跑。 这已经是近半月来的常态了,大帅那日从马背上摔下来后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可把所有人吓得够呛。 好在营地有经验老道的老军医,诊断之后说看着虽然凶险,但晕倒归因于劳累过度,头只擦破点皮,没有内伤,不过撑地的左手骨折了,需要静养。 可顾大帅怎么可能静养? 虽说上头下了死令,不准走露半点风声,但有点眼力见儿的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往常一下了战场就找夫人的大帅,这半个月夜里一直在帅帐歇着。 若非这夫妻二人有了龃龉,那便是夫人出了什么事——这并不是空穴来风,近来既未见过大帅夫人走动,她身边那个贴身丫鬟也只是露了几次面,神神叨叨的。 夫人莫是病了? 还有落影统领,无端地弄了一身烧伤,可谁也不敢究根问底啊——他受了那么重的烧伤,内心想必已经很郁结了,何必再去揭他的伤疤呢? 可是据说他是送了夫人去白云寺一趟,运气不好碰到走水所致,那可是落影,大帅座下四大亲卫之首,竟也会逃不及么?还是因为救夫人? 这么一想,那夫人也有可能受了惊吓生了病,所以才闭门不出的! 众人恍然大悟,便没多做猜测。 没有人会往“月九龄不见行踪”上面想,一来没听见什么风声,二来也没见大帅着急四处找人,而且最近大帅还总是动不动就笑,看着不像是出了大事的模样。 军医到底还是被长腿矫捷的顾大帅抛在了半路,只能气急败坏地在原地跺脚,看着他骑马扬长而去。 伤筋动骨还要一百天呢,哪有人摔断手不到半个月就不再治的,这也太不把身子当一回事了! 顾墨玧策马径直去了前线阵营——他受伤后就被秦琰等人苦口相劝回到后方驻地,可他回去了也不好好养伤,醒来之后就三天两头地到前线来。 一开始将领们都不肯愿他跟没事人似的继续上阵杀敌——月九龄生死未卜的事瞒得了其他将士,但瞒不了这些朝夕相处的将领,尤其是西南王。 明霆在营地几日没见到月九龄,落影又受了那么重的伤,顾墨玧三天三夜未合眼就上战场……种种联想起来,得出了一个结论——月九龄出事了! 他不顾来福反对,赶到前线,恰逢顾墨玧坠马,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明霆第一次对众人摆了回架子,以西南王的身份询问,知其一二的将领才肯说出真相,他当即气得差点旧伤复发,若非那人是顾墨韵,他有可能就指着鼻子劈头盖脸地骂了。 真是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简直胡闹! 还有秦琰这些人,竟然还帮着他隐瞒,更加胡闹! 明霆虽比顾墨玧还要小上几岁,但他自幼在后宫长大,见多了那些勾心斗角,心智比同龄人还要成熟。 十五岁从军,虽势单力薄,但也不是否则也不可能单凭着皇子的身份就当上西南军统帅,其实他与顾墨玧的人生经历类似,只是没能像他一样狠绝,因而至今也未能完全掌控西南全军。 但在西南军中他的话还是管用的,所以强行勒令受伤的顾墨玧退居后方,他暂代主帅之职。 然而顾大帅岂是肯乖乖听话的人?这人当初剿匪被穷凶极恶的歹徒围杀,腹背受敌差点没命,死里逃生后高烧不退神智不清都不肯安心养伤,非得等到将那些土匪都清剿干净了才累倒,更何况是现在? 也不对,或许,有那么一个人的话他会听,可是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所以见他能吃能睡,明霆也就不强求他非待在后方驻地了,免得他一闲下来想起月九龄,做出别的疯狂的举动就更麻烦了。 到前线来,至少还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众人围着沙盘,看着上面敌军的兵力分布,商议着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自上次全力反扑被顾墨玧带兵抵住之后,南蛮虽寸步难进却也紧紧相逼,三天两头就挑起小的争端,看着像在戏弄大燕军,实则是借此打探西南军的兵力及粮草军备。 徐骋想到这些天,南蛮军就像赶不走的饿犬一般,你走了他便死乞白赖地追上来,你上前了他架起尾巴地退回到自己的领地——憋屈是真憋屈,生气也是真生气。 “看来南蛮这是铁了心要与咱们撕破脸拼个你死我活了。” 他们原以为南蛮除了勾结其他小国联合进攻已是强弩之末,却没想到大燕对其松懈的这十几年里,南蛮背地里竟然干了那么大的事儿——除了屯兵买马以外,还修筑城墙掩人耳目地练兵、运送粮草,竟是早已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明霆这两年在西南完全被蒙在鼓里——直到顾墨玧的人查出一个参将私下与南蛮有往来,如今仍旧愤愤不平: “真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当初是南蛮主动送质子到大燕寻求庇护,如今翅膀硬了就来反咬大燕一口,大燕简直就是在自己的枕边养大了一头恶狼! 顾墨玧沉吟许久,才慎重地分析道: “慕容徵野心昭昭,但人到了中年,谨慎了不少,此事南蛮不留给自己余地,或许还有其他缘由?” 明霆若有所思,“大帅是说,这事有可能是慕容赋主张的?” 秦琰想了想,仍有存疑: “慕容赋才十九,太子之位还坐不稳,未免太急功近利了?” 其中一位年纪较大的将领闻言颔首,赞同顾墨玧的说法: “别忘了,慕容赋是怎么当上太子的。” 明霆猛然醒悟,脱口而出: “林熙之!” 当年林熙之能让远在大燕皇城的质子慕容徵坐上南蛮国君之位,可见手段了得,如今又能在大皇子外戚强势的情况下扶持二皇子慕容赋当太子,看来实力不减当年。 面对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阴谋大师,众人心情不由沉重起来。 顾墨玧不可置否,伸手点了点沙盘上几处要地,沉声道: “不论如何,边关要守住。” 而人,我也一定要找到! 阿龄,等我。 第448章 不治身亡 从帅帐出来之后,顾墨玧独自一人到高处,眺望着不到五十里外的南蛮军营驻地。 阿龄会在那里么,他想。 只要一思及月九龄,他就想奋不顾身地冲过边界寻找她的身影。 不过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压下去了——林熙之若真的带走了阿龄,不可能把她放在这么近的地方,那她会在哪里呢? 那日从白云寺带出来的女尸经仵作查验基本确认是一具新鲜的尸体,年龄在十五到十八岁之间,这与月九龄的情况基本吻合。 然而顾墨玧仍旧坚信那不是月九龄,林熙之没有理由煞费苦心地将月九龄烧死在白云寺。 他也已经派人潜入南蛮调查相关线索,但是未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但这样一来,他就更不能像只无头苍蝇一样横冲直撞了,阿龄还在林熙之手里,若是激怒了他,对阿龄不利怎么办? 十六年未曾相认的父女,林熙之或许能保证让月九龄活着,但顾墨玧却不敢指望他会好好待她。 即便他不能在她身边,他也希望他的阿龄能好好的,好好地等他接她回家。 还有那封信…… 她临走前一时兴起写的信,说要等他凯旋了一起喝梅花酒庆贺,她明明自己一杯倒,酒瘾还那么大…… 还说府里那株墨梅,今年错过了盛开的日子,但不要紧,她之前保留的那一枝还在,春节皇城还会下雪,到时候挑个下雪的日子将它摆在墨梅轩庭院里,给他再补过一个生辰…… 还说,还说冬夜孤冷…… 思及此,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冷峻的脸庞温柔缱绻,薄唇勾出浅笑,是无比的眷恋。 其实这些日子军营的人都发现了罕见的现象——大帅笑容多了起来,起先还疑心以为大帅被南蛮军的卑鄙举动气疯了,不然一个冰山美男怎么突然改了性情,对谁都笑脸以对? 任谁乍一对上“活阎王”的微笑,都会忍不住颤栗反省——自己是不是触怒了大帅,命不久矣了? 但是后来就发现大帅是对所有人都这样,有时陷入沉思依旧是冷若冰霜的模样,但反应过来后就会勾起嘴角,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 一开始谁都不习惯,但久了众人就发现,面带微笑的大帅疏离中透着一丝亲切,看起来没那么冷冰冰了,也更有烟火气。 谁也不知道大帅突然间怎么就从神坛下凡了,但他们是“普度众生”中的“众生”,没理由不喜闻乐见。 若是让“众生”知道,顾神仙是因为某个人说过喜欢看他笑才做的改变,大概会瞪掉眼珠子吧? 那可是顾墨玧啊!连皇帝都要给三分薄面,太子都要忌惮的顾墨玧! 竟然会为了谁的一句话而改变,若真有那么一个人,那定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了。 顾墨玧负手站立着,久久地望着一个方向——在他身后离得远远的,有个左脸戴了半张银色面具的男人,从露出面具半边脸来看,很难不去想象摘下面具该是怎样一张清俊面容。 是落影。 脸上烧伤的伤口愈合之后,他就戴上了面具,自知没保护好月九龄本不配再当顾墨玧的亲卫,也不该跑到他跟前惹人嫌。 但如今战局莫测,正是用人之际,花剑与绯刀都要留在前线,无法时刻保护大帅。他如今是难看了写,但还有一身力气,好歹能给大帅当个看门的守卫——别让大帅看见了就好。 落影远远地看着顾墨玧落寞的背影,知道他心中始终有一个坚定的信念,所有人也都希望,他是对的! * 两日后,顾墨玧用了早膳正往外走,打算去前线,不料花剑匆匆而来。 “大帅!” 顾墨玧注意到他神色凝重,便停下了脚步问,“怎么了?” “潜入南蛮的探子传来消息,说,”花剑喘匀了一口气,才继续说,“说南蛮国师约半月前曾将宫里所有御医都请走,但很快又送了回去,御医对这件事三缄其口,没人知道病人的身份。直到……” 说到这,他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暗哑: “直到昨日,御医又都被请了去,外面的人跟到一半就被甩开了,之后再找到那些回程的御医,偷偷躲在他们的马车底下,听他们谈论,病患竟是中了‘妄心’之毒多年,不知为何拖延了多年才发作,但……” 听到“妄心”的时候,顾墨玧攥紧的指甲嵌入了肉里,而他却毫无知觉般,只是厉声追问: “但什么!” 花剑不敢隐瞒,只得艰难地把未说完的话补充完整: “但毒早已入骨,那病人,病人终究还是没能熬过去,不治身亡了。” 第449章 请旨发兵 临近年关,敌我双方有意消停过个年,因而各自都偃旗息鼓,持续了三个月的战火终于不再继续燃烧,军民皆得以喘息。 所有身处战乱的人都只有一个信念,就是活着。 而顾墨玧唯一的信念,是月九龄活着。 可南疆四处都在传,月九龄死了——南蛮那边走漏风声,说林国师家里人去世,伤心过度称病告假。 南蛮国君慕容徵特下旨意,让太子慕容赋代他到府上探望安慰国师。 大部分人听到这个消息时多少都有些不明所以——国师不是孤家寡人么?哪来的家里人? 然而林熙之没有对此多做解释,他们也不敢贸然上门吊唁。 但国君似乎是知情的,或许国师真的有个珍重的家人,只是藏得紧,极少人知道罢了。 林熙之一向神秘莫测,那位去世的家里人若是女子,深居简出的,外人不知道也不足为奇。 谣言沸沸扬扬,却无人知晓逝者姓甚名谁,消息越过边界线传到西南军中,犹如向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石子,泛起了涟漪。 不知怎的,有人将白云寺走水、落影烧伤、月九龄自去白云寺后便不见踪影以及南蛮国师家中女眷去世等一连串事件联系在一起,得出了一个结论——月九龄极有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那大帅知道么?肯定是知道的,可他却一直装作若无其事,不仅上阵杀敌,还笑脸迎人,莫不是疯魔了? 事实上,顾墨玧从得知消息那刻起便往皇城送了军报并请旨出征南蛮——他等不及了。 尤其是知道戚霖也匆匆去了南蛮,紧接着就传来这种噩耗,月九龄毒发不治身亡仿佛得到了验证。 可是不管死活,他都要见到人! 就算……就算阿龄真的先他一步而去,他也要将她的尸身带回来,亲自料理了后事,再去给她陪葬! 但他找不到法子去确认月九龄究竟是死是活,就连聚鸢台的情报网也不管用,君子笺也彻底失联了——这一点让他心中的希冀不灭,阿龄还活着! 林熙之故意制造出“月九龄这个人死了”的假象,为的是什么? 顾墨玧想起她曾经说过的话,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所以他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事态恐怕会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到时候阿龄还能回到他身边么? 朝廷收到西南送抵的奏请时,也收到了南疆关于月九龄失踪且可能已经殁了的风声,远在千里之外的朝堂上唾沫横飞,皆是指责顾墨玧为了一己私情而发兵,实在不配再担西南统帅一职! 皇帝明晟龙体一天不如一天,每日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无法再理朝政。 如今政务大权都握在监国的太子明蔚与新首辅张钦的手里,两人一唱一和,完全听不进其他耿直的朝臣的谏言。 比之今上的说一不二,储君更加刚愎自用。 朝中怨声载道,如江国公之忧国忧民的纯臣忧心忡忡——来日皇帝若驾崩了,大燕的江山就要交到这样的人手里么? 光是一想,就已经看到了大燕风雨飘摇的未来。 朝廷商议数日后,决议按兵不动,在休战期间,希望顾墨玧能好好养伤,出兵一事还要从长计议。 关于月九龄的消息未得到实证,他们便只字不提,小心翼翼地避开,希望顾墨玧能以大局为重——接下来一两年里他们还要靠顾墨玧抵挡住南蛮,守住西南,不敢公然撕破脸皮。 得到指令后顾墨玧还没出声,明霆倒先坐不住了,“什么从长计议,难道当日南蛮与他国勾结合围我军的帐就这么一笔勾销了?那可是近万名将士的命!” 他是赞同顾墨玧攻打南蛮的决定的,虽说此事有月九龄的缘故,但他知道顾墨玧不可能因此徇私枉法,无端发动两国战争。 那一战死在疆场上的万千弟兄的英魂还在等着一个交代,否则无法安息。 明霆没想到朝廷里那些尸位素餐的大人们就只看到顾墨玧的私情,竟全然不顾拼死守护边疆的将士! 他愤愤不平:“顾帅真要就此罢休?” 同为一方统帅,绝不能容忍随他战死的弟兄们死不瞑目! 顾墨玧并未立即作答,而是拿出一封信笺,递给明霆: “这是江国公给四殿下的密信,随着朝廷决议送来的。” 明霆错愕,他与江国公并没往来,尤其是从军之后。 他在皇城的时间不多,江国公的夫人德安长公主,她虽待人慈善,但他不受圣宠,因而也自觉地不去讨人嫌,与这个亲姑母并不熟稔。 江国公无缘无故,怎会在这个时候给他写信? 顾墨玧像是猜到那信里的内容,却并未多做解释,只是定定地看着他,郑重道: “四殿下深思熟虑之后,我们再议。” 随后便扬长而去。 第450章 满院桃花 被“不治身亡”的月九龄其实并不知道外界发生的一切,她那次醒来之后的第三天又陷入了昏迷。 殊不知再次醒来,竟然已是来年开春。 这日月九龄是先听到鸟叫才逐渐恢复意识,睁开眼看到的是窗外明媚的暖阳与翠绿的枝叶,窗台摆了一枝造型别致的桃花,开得正艳,一看便是君子笺那惯会摆弄风月的手笔。 这次像是早有预料,没有人对她的清醒大呼小叫。 戚霖替她诊了脉,然后在君子笺与林熙之焦急的目光下长长地出了口气,“解法确实见效了,但可否有后遗症还未可知,需再做观察。” 话虽如此,但总算看到了希望,所有人都不由地松了口气。 众人一阵忙活过后,终于各自离开,房里归于宁静。 月九龄让侍女扶她起身走走,不知是否因为血脉凝滞的缘故,虽说躺太久了四肢僵硬,但肌肉却没有萎缩。 而像是因为气血流动比常人缓慢,生长速度也比常人慢——时间在她身上而言,放慢了好几倍。 就连熟知人体的她也找不到合理说法来解释这种现象,只归结于说蛊毒是她不曾涉足的领域。 戚霖说她这次醒来也只是短暂的,妄心在她体内扎根已久,暂时还没有法子能一次解毒。 月九龄这次睡了一个多月,如今竟已过了正月。 经过这两日的适应,她已经不用人扶,能自己走出屋里了,此刻站在满院桃花里,伸手接住随风飘落下来的粉色花瓣,有些惘然。 戚霖到来时,看到的就是她只身一人站在鸟语花香中的情形,明明安静美好,却看得让人无比寂凉。 月九龄似有所觉地回头,嘴角动了动,似乎想像昔日那般扯出上扬的弧度,可大约是太久没有这么做,失败了,只好作罢。 不止是这一次,她醒来后很少开口说话,大都是短促的应答,惜字如金。 还有那双曾比满院桃花还要醉人的眸子也失去了亮光,黯淡落寞,叫人不忍。 戚霖压下心头的不忍,当做没看到,上前请她到院子里的石椅落座,替她号脉。 大概是今日林熙之没过来,那个总是黑着一张脸的护卫周曲也不在,月九龄难得提起精神。 之前没在意,今日在日光下,她才发现戚霖的脸色不比她好到哪去,眼下的乌青都快掉到下巴了,原本合身的衣裳显得有些空荡,整个人瘦得比她这个病人还要厉害。 想想也知道是为了她身上的毒。 这么看着,便想起了江言忆,她在西南军营时经常会收到江言忆的来信,心中大部分在说戚霖。 说他自己也是大夫,身子不好还不好好照顾自己,三天两头就生病,实在不让人省心; 还说他总是她不冷不热的,明明他跟她相处时会笑,却总是对她强调两人的身份之别,实在迂腐; 又说她喜欢他,从未如此喜欢过一个人…… 月九龄也见过几次两人相处时的模样,戚霖并非对江言忆无异,大概还是有所顾忌吧。 不知是否因为她如今无法与顾墨玧在一起,也不想戚霖与江言忆就此错过。 因而开了口:“戚神医这样没日没夜地熬,要我日后怎样面对阿忆?” 戚霖如今来到南蛮,必定是没有告诉任何人的,一两个月音信全无,她已经能想象江言忆会急成什么样了。 何况就像他所说的,她身上的毒并非一朝一夕能根治,若他先把自己熬病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听到江言忆,戚霖收手的动作一滞,神情明显怔了怔,随即敛目收起眼里的情绪。 “夫人说笑了,忆安郡主金枝玉叶,不过一时想岔才在我身上耗费心思,待想通了,自然也不会在意。” 月九龄像是早就猜到他会这么答,只是淡淡地说道: “我记得前朝圣手便是姓戚,戚氏神医世家,源远流长,戚神医何必妄自菲薄?” 一朝圣手,闻名天下,虽是无实权的医官,但却是天下人赞誉的世家。 戚霖没想到她竟然猜到了自己的家学渊源,诧异之后,语气低沉: “祖上风光也是百年以前,如今不过一介布衣,高攀不起皇家贵胄。” 月九龄不以为然:“我以为戚神医行走江湖,当是性情中人,不会有这些门第之见。” 江言忆或许不在意身份地位之别,但戚霖却无法忽视,没人愿意让心爱之人为了自己放弃荣华富贵去受苦。 “诚如夫人所见,我并非什么神医,就是个连自己都治不好的病秧子,活到今日已是上天垂怜,不敢祸害他人。” 戚霖语气带着自嘲,顿了一下,又看向月九龄,“夫人应当能明白的。” 月九龄闻言,有片刻错愕,随即明白他的意思,便不再多言。 是啊,就像她现在这般,死期随时到来,可她宁愿顾墨玧抱着一丝希望活下去,也不想他看着自己死在眼前。 她并非矫情也非深明大义,只是知道顾墨玧这一生已经背负了太多,不想他再因为自己而自责,而被束缚,想让他往后余生都好好活着,为了他自己。 可是她很想他,想见他,想抱他,想听到他的呼吸心跳…… 眼眶发热,月九龄努力克制着自己——这院子到处都是林熙之的眼睛,战场上刀光剑影,她相信顾墨玧应付得来,但也得防着对方耍阴招。 院里重归宁静,她便转移了话题,“边境还在打仗?” 戚霖颔首,看了一眼守在不远处的岚津,低声说: “嗯,年后战事频繁起来,不过这院子的护卫只增不减。” “双方损失如何?” 戚霖知道她这么问只是说给岚津听,实则是想问大燕,想问顾墨玧有没有受伤。 “双方有输有赢,但顾大帅到底是猛将,还是略胜了一筹。” 月九龄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手攥紧了又松开。 良久,她揉搓着方才拿在手上的花瓣,重新开口,“君子笺,”浓密的睫毛在她眼下投了阴影,“让他别总是待在这了,堂堂聚鸢台台主,整日不务正业地窝在深山老林像什么话?不怕聚鸢台散摊子么?” 戚霖正想开口说他哪里管得了君子笺,余光却瞥见一抹绯色,那人就站在月九龄身后,手中还拿着一枝新折的桃花,娇艳欲滴。 第451章 悬崖勒马 戚霖这次陈他醒来试了许多法子,因而直到阳春三月,月九龄都还清醒着,她已经从需要人扶到现在行动自如了。 只是整天被困在这一方院子里,未免烦闷,所以她在林熙之过来时提了想出去走走。 当然是仅限于青灵山,事实上这座山都在林熙之的掌控之下,他们所在的小院更为隐蔽而已,就连山脚下的农户,也是林熙之的人,替他们采办日需物品,但嘴很严实。 林熙之本不同意,如今西南军疯了似的发起猛攻,顾墨玧公然与朝廷作对,已然是不打算留情面了。 但月九龄好不容易对他提了个要求——这是父女见面以来第一次,他不忍拒绝,便让周曲留下,务必确保她的安全。 此举得到君子笺不屑的冷笑,“是确保不会逃走吧?” 那日他虽然听到了月九龄让他的离开这里的话,但他却没有走,一来林熙之这老狐狸不可能轻易放他这个知道月九龄还活着的人走,二来他也想再等等,等戚霖对她身上的毒有个明确的解法。 林熙之无视他嘲讽,径自问: “龄儿想去哪里散心,我让人送辆坐着舒服些的马车来。” 这一个多月来,月九龄从不苟言笑,话也一日比一日少,经常盯着院里的桃树,一看就是半天,哪里还有初见时灵动的样子。 林熙之虽然是别有用心,但她到底是自己的女儿,更何况日后还有要紧事要做,怎能就此颓败呢? 用了许多法子想让她重展笑颜,但都不管用,她还是日渐冷漠寡言了。 月九龄神色淡淡,“想跑马,绕着山跑一圈就行。” 林熙之下意识就要拒绝,抬眸见她神色漠然,不悲不喜,临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 心想这青灵山没有太险峻的地势,她若真要骑马,那便随着她吧,让周曲多盯着点别受伤就是了。 于是答应了她的要求,让人弄了几匹温顺的马来给她平日里骑着玩,解解闷。 翌日,月九龄换了身劲装,将她整个人衬得更瘦了,腰仅有一个手掌那么宽,束紧的袖口露出一截白皙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整个人白得有些病态,好在精神头还不差,就是眼里没有亮光。 随行除了周曲岚津等侍卫,君子笺也在,戚霖的身子经不起折腾,便没有跟过来。 南地春日早就万物复苏,到处皆是生机盎然,坐在马上漫步山间小道,一派怡然自得。 一行人就此一路赏着景呼吸着清新空气,慢悠悠地下了山。 山脚下地势较平,适合策马,但月九龄却只是坐在马上,静静地看着那个碧色湖泊。 随行的人没有出声催促与打扰,只是在一旁守着。 月九龄看向倒映着蓝色晴空的湖面,视线却没有落点,想起她去白云寺之前一时兴起给顾墨玧写的信,她不该写的。 顾墨玧应该已经看到了,那时她还以为自己能够全身而退,说什么要在最后一场雪之前与他一同赏墨梅喝酒,如今雪都消融了,她依旧寸步难行。 不该大言不惭地随口许诺的。 月九龄忍不住自嘲,刚学会骑马那会儿,她还说要在今春与顾墨玧到郊外跑马踏春呢,他还记得么? 念头一落,她突然纵马向前,身后的人都愣了一下,紧接着连忙跟了上去。 春风虽暖,却还是带着余寒,但月九龄似无所觉,不顾一切地绕着碧湖跑了一圈,又冲向山的另一边…… 周曲与岚津看得胆战心惊赶紧纵马跟了上去——她这骑马的姿势,一看就是新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主人还不得扒了他们的皮! 君子笺也紧随其后,他担心月九龄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 这两个月来,她变了太多了。喜怒不形于色,也不轻易开口说话,像是在她的周遭筑起一道看不见的高墙,把自己隔绝起来,墙外面的人只能观望,无法靠近。 有时候他会有种月九龄把自己活成了另一个顾墨玧的错觉,究竟是多爱一个人,才会在离开他之后,活成他的样子。 月九龄许久都没有这么恣意豁达过,身子随着马儿的跑动而动起来,浑身的血也跟着沸腾,奔向四肢,全身都热了起来。 意识到身后有人追上来,她这些天憋闷的、烦躁的、无处发泄的……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也就不顾自己是否能控制住跑开了的马,踩在马镫上的脚狠狠夹了马腹,马儿长啸一声,然后加速冲了出去。 紧随其后的人心都被攥了起来,跟着随她离弦之箭似的身影而去…… 青灵山不大,月九龄又有意发泄,驱马跑得很快,一圈眼见就要到头,后面的人也没想到她一个没怎么骑过马的人跑起马来这么猛,他们竟然没追赶上。 月九龄说跑一圈就是一圈,她是跑得痛快了,周身都暖了起来,光洁的额头甚至渗出了细汗,但是她没有勒停过这样迅猛的马,只能用力往后一拉缰绳. 疾驰的马儿撒腿跑得正欢,突然被“悬崖勒马”,心生不满地撅起前蹄…… 慢她一个马身的君子笺见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就要跃身去替她制服马儿,但没想到她竟稳稳地坐在马背上,丝毫没有惊慌,还使了个巧劲调转了马头缓冲,马蹄堪堪落地…… 君子笺悬着的心这才跟着回位,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这下视线不敢再离开她半分,看着她从马背上翻身下来,才也跟着下了马。 月九龄一只脚刚着地,另一只脚还没从马镫上收回,整个人突然晃了一下。 君子笺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撑了一下她的手臂,稳住身形。 被拉住的月九龄眼前一花,隐隐察觉到了什么,视线模糊时看到君子笺焦急的神情,然后再也撑不住沉重的眼皮,阖上了双眼…… “少主!” 身后的周曲与岚津都下马跑了过来,只看到晕厥过去的月九龄。 君子笺扯下他身上的披风,盖在倒在他臂弯里的月九龄身上,牙一咬,顾不上那么多了,隔着披风将她抱起来,冲着周曲喊: “回山上,找戚霖,她陷入昏迷了!” 第452章 春去秋来 原以为能在年前结束的仗,打了大半年也不见分晓,也不知南蛮等诸国捱过了寒冬生存下来已是不易,还偏偏盯着大燕的土地不放究竟是怎么想的。 而西南王这次也是铁了心要替曾随他出征留在疆场上的弟兄一个交代——几次三番无视朝廷的警告与阻拦,追着敌军压着打。 天儿越发热了起来,秦琰刚巡营回来,顶着一脑门热汗掀起帐帘,跟顾墨玧禀报: “大帅,四殿下已经启程回皇城了。” 过去五日,西南驻地收到朝廷连发的三道指令,勒令边境必须停战,统帅或顾墨玧若是不针对屡次擅自出战给个合理的说法,朝廷就要依法处置了。 于是西南军统帅明霆一大早便出发,势必要让朝廷乖乖支援前线。 顾墨玧抬头看了一眼满头大汗的秦琰,递了块干净帕子过去,“嗯,粮草军备还能撑多久?” 秦琰顿了顿,才伸手接过帕子。 这半年来,顾墨玧越发温柔体贴,有时候看着他心平气和的神情,也会不由自主地打冷颤,这人就算笑得如沐春风,有时也会让人毛骨悚然。 “约一个月。”秦琰忙收回神,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皱着眉头说,“若朝廷再不拨款,这仗恐怕要打不下去了。” 自从开年那次顾墨玧无视朝廷直接与南蛮开打,太子就气炸了,下令不准兵部户部再给西南军拨补给,大有扯后腿的意思。 顾墨玧闻言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轻描淡写地说: “今夕不同往日,四殿下会处理好的。” 不知为何,秦琰从他轻飘飘的语气里,听出了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 青灵山腰小院。 林熙之刚从宫里出来便直奔此处,还带了慕容赋过来,君子笺与戚霖也在,都挤在月九龄的病床前。 原本还算宽敞的屋里一下多了四个大男人,显得有些拥挤,原本这不大合适,但有林熙之这个长辈在场,而且月九龄如今卧病在床,病人就别太计较什么男女之别了。 戚霖这几日替月九龄解了几次毒——上次醒来已经摸到了解毒的思路,解法是这段时间摸索出来的。 按理说她早该醒了,可是现在都还在昏迷之中,而且脸色越发惨白。 所以林熙之听说之后便急匆匆地赶来,慕容赋听说后也放心不下跟过来看看。 乍一碰到君子笺,两人莫名地看对方不顺眼,瞬间剑拔弩张。 就在两人快要打起来时,病床上的人突然有了动静,于是嚣张气焰都瞬间熄灭,所有人都紧张地看了过去…… 只见原本双眼紧闭的人缓缓睁眼,茫然地看看一圈的人,随后目光渐渐有了焦点,秀眉微蹙。 戚霖见状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然后对其他三人说: “还请诸位稍稍后退,我需要诊问夫人的身子状况。” 他的脸色比刚醒来的月九龄没好到哪去,声音虽然不大,却十分管用。 结束号脉与询问月九龄的感受之后,戚霖的眉头不仅没有舒展,反而皱得更紧了。 “如何?”慕容赋没忍住问出了口。 但戚霖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回答,只是嘱咐一旁侍女给月九龄喂些汤药。 慕容赋堂堂南蛮太子,在南蛮的地盘上还未曾受此慢怠,正要再追问,却被君子笺挡住了视线,也看到了林熙之严厉的眼神,只好作罢。 转身去看月九龄,看着她喝了药又漱了口,便急切地开口问: “小龄可还有哪里不适?” 这是他在白云寺大火之后,第一次看到醒着的月九龄,脸上写满了担心与关怀。 然而月九龄闻言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挪开视线,看向君子笺:“什么时节了?” 直接被忽视的慕容赋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但碍于他之前与林熙之一同从白云寺拐到这,或许心里还怨着他,便没有强求,只是悻悻地闭上了嘴。 君子笺对上她澄澈的眼神,顿了一下,嗓音嘶哑: “中秋刚过。” 音落,月九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春去秋来”这四个字放在她身上还真是应景。 林熙之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是和风细雨的: “不要紧,戚神医已经有了头绪,毒应该很快就能解了,你只需好好休养。” 月九龄空白的神色有了反应,她把脸转向面露欣慰的中年男人,“解了毒,你会放我走么?” 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瞬间变了脸色,答案显而易见。 慕容赋最了解他的恩师,见状忙开口劝道: “小龄别说气话,你与国师好不容易团聚,当同享天伦之乐,以后就别说什么走不走的,伤老师的心了?” “天伦之乐?”月九龄低声重复了一遍,目光仍旧是看着林熙之,“可是你的天伦之乐是建立在拆散我与顾墨玧之上的,过去十六年你从未教养过我半分,如今关了我大半年就要我留下来,不觉得太强人所难了么?” 这是月九龄在南蛮这大半年来,第一次亲口提起顾墨玧,此刻,林熙之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慕容赋见状忙阻止:“小龄!” 一旁的君子笺看不下去了,出声提醒道: “我说太子,人家父女处理家事,你就别插嘴了吧。” 慕容赋被踩到了痛脚,立刻跳了起来: “我不适合插嘴,你又算什么东西?” 眼见两人就要打起来,戚霖再次开口: “诸位,要吵架还是打架都请移步到外面,别打扰病人休息。” 屋内重归于静,月九龄看着林熙之铁青的脸色,露出了一丝嘲讽: “我知道你在谋划什么,我和母亲一样,不会同意的。” 林熙之有些惊诧:“你……你知道?” 月九龄淡淡地移开视线,将目光放在窗台黄昏的日光上,声音飘渺: “若我没猜错,我母亲的姓氏是‘皇甫’。” 第453章 皇甫江山 皇甫这个姓氏并不常见,如今提起来还是会下意识地和前朝皇室联系在一起——当年大燕开朝皇帝为防旧朝卷土重来,对皇甫氏赶尽杀绝,只要姓皇甫且与皇家沾点关系的,全都难逃一劫。 幸存下来的皇甫氏,后或被迫或为保身家性命,大都改做他姓。 因而百余年过去了,大燕江山日渐繁荣昌盛,也甚少听人自称姓“皇甫”的。 大概今上也没想到,开国时阳明帝那样追捕灭杀,竟还是有漏网之鱼。 但其实谁都不会轻易往这方面想,毕竟改朝换代都过了百年,早已物是人非。 当初经历着家破人亡与屈辱偷生的人都已不在,那些仇恨与不甘传到这一代,也该淡薄如水了。 如今盛世天下,四海清平,纵有再多的家国仇恨,为了黎民百姓,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月九龄原也没联想到前朝,是因林熙之的出现,以及他对符沁——皇甫沁的偏执态度,让她有了怀疑,所以她让聚鸢台去查…… 对了,还有聚鸢台,君子笺突然将象征着聚鸢台主人的牌令交给她也很奇怪,但如果她是前朝遗孤,这一切就能说得通了——她记得,聚鸢台的前身是前朝历代帝王藏在暗处的利刃。 后来前朝渐衰,皇帝昏聩,聚鸢台不受重用,加上小人谗言,为上所忌,最后名存实亡,为保身家性命,只能遁入江湖。 后来江山覆灭之时,逃亡中的皇帝才想起了还有这么一些人,着急地向其求救,最后才逃出生天…… 这是月九龄在见到林熙之后,以及这些浑浑噩噩的时日里清醒时设想、推测出来的。 屋里寂静得落针可闻,在场所有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内情,唯独都默契地瞒着她,可没想到她早就已经猜到了。 林熙之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床上面无血色,神情冷漠的女子,恍惚间像是看到了十七年前,皇甫沁得知他要对大燕安国侯独子下手时的模样。 青白交加的神情闪过一丝欣喜,他与皇甫沁的女儿果然聪颖过人,虽然与她母亲一样执拗又慈悲,但又不完全心善手软,眼里透着坚毅决绝,比她母亲要强些,当能担大任! “你也应当随母姓。”林熙之又道,“但不必急于昭告天下,待来日大计成,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天下之主!” 月九龄听着他这番豪言壮语内心却毫无波澜,毕竟她并不是原来的“月九龄”,不是真正的前朝遗孤,她代入不了那些刻在骨血里的深仇大恨,她也不想当女皇! 所以她无法感同身受,她虽然占据了原主的身体,她能替原主查真相,将杀害她和生母的凶手绳之以法,让恶人付出惨痛的代价,但她不能任人摆布,走一条不属于她自己的路。 她只想回到顾墨玧的身边…… 君子笺见她对此无动于衷,再度陷入沉默——方才好不容易有了几分活气儿,这会儿又死气沉沉了。 他看得怒火丛生,实在没忍住,畜生质问林熙之: “林国师,这天下是你说了算么?想易主就易主?” 不说还好,一说就更来气了,“还有,您一直都这么自私自利?不管对方想不想要,都要强迫对方接受,你这是强人所难!” 君子笺虽自诩是江湖草莽,但实际上连骂人都说不出难听的话,倒把自己气红了脸。 但纵然话再体面,愤怒与指责是丝毫不减的,慕容赋看着自己平日里尊敬的恩师被君子笺这般斥责,便也厉声相讥: “君子笺!你不过是个暗卫头子,国师的为人还轮不到你来质问!” 戚霖看着他们又吵了起来,一个头两个大,干脆不理会了,无视他们,径自上前替月九龄施针。 月九龄也懒得再开口。从她认识林熙之那一天起,就知道这个人有多自以为是,有多偏执疯狂,若他能听进别人的话,皇甫沁当初也不至于离开,宁愿冒险进月家生下孩子,也不愿告诉他。 更何况自己?在林熙之眼里,她或许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说的话能有多什么分量? 所以她没想自己能三言两语劝服林熙之,但她要表明自己的立场意愿,即便他不信,她也要说,她不愿。 最终君子笺和慕容赋还是被林熙之赶了出去,屋里终于清静了下来,但其实对月九龄来说区别不大,因为只要她不想看和听,就随时都能把自己封闭起来。 林熙之看着戚霖将最后一根针收回,才出声道: “戚神医,现在没外人了,你说吧。” 刚刚月九龄醒来,戚霖诊完脉之后的细微神情变化他都注意到了,而且戚霖回避了慕容赋的询问,看来情况可能比预料的还要差。 “解毒的法子……”戚霖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月九龄,最终还是照实了说,“虽然见效,但对身子的伤害很大,就算将夫人身上所有毒都解了,可能,寿命……” 月九龄见他说得艰难,心里大概有了底,直接问道: “大概多久。” 戚霖噎住,咽下口水想要缓解发紧的喉咙,却于事无补,只得艰难地回答: “不好说,要看解完毒之后身子的情况,多则十年,少则,两三年。” 他行医这么多年,从未如此无力过,天下都道他是妙手回春的神医,可他此刻站在病人跟前,却连正眼看着她回答的勇气都没有。 两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月九龄才十七岁! 林熙之以为解毒的法子起效便逐渐好起来了,却没想到情况会这么糟,那从容不迫的神情有了裂缝,迫不及待地开口: “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我……” 相较之下,月九龄这个当事人就平静多了,她抬眼看着垂眸而立的戚霖,淡淡道: “解吧。” 不解也没几天好活,解了毒,或许还能有机会再陪顾墨玧两年。 两年,可以做很多事,对于她这个异世游魂来说,有这么一段奇遇,能遇上顾墨玧,已经是上天眷顾了。 林熙之不同意:“不行!戚神医慎重,再等等吧,说不定会有别的更好的法子呢!” 从前朝灭亡到今日,五六代人的毕生心血都押在了他们这一代人身上,好不容易在月九龄身上看到希望,怎能就此功亏一篑? 他绝不能容许! 一定还会有别的办法的! 当初不还说“妄心”无解么?不也想出了解法?虽然不是最好的法子。 但这也说明了办法都是想出来了,或许还能在这上面改进,至少要想方设法地减轻后遗症,延长之后的寿命。 林熙之仍旧抱着侥幸,或许哪天就能想出一劳永逸的方法——既能解毒,也不影响月九龄的寿命! 所以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他们不能轻易冒险,否则等解了毒,就追悔莫及了。 戚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因而没有对此发表看法,只是尽量客观地说: “确实如此,但请恕在下学艺不精,这已经是在下能想出来的,最周全方法了。” 月九龄却是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他已经无能为力,林熙之希望的那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出现,但是再拖下去,或许两年都活不了了。 心里最后一簇火苗被冷水浇灭,林熙之脸色铁青,也冷静了下来,声音沙哑: “最晚什么时候就得着手医治。” 戚霖:“五日内。” 林熙之低低应了声,然后便转身离开。 月九龄见状,将目光投向窗外昏暗的天色,看到一弯下弦月,喃喃自语似的: “中秋都过了啊。” 今年生辰,不知顾墨玧有没有给自己准备礼物。 那支小猫发簪,她那日怎么没戴? 不然现在还能睹物思人,而不是只能望天。 顾墨玧,墨玧…… 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无意识地重复心上人的名字,仿佛这样就能填补心里的空缺。 第454章 狸花小九 “阿嚏——” 西南军营帅帐中传出一声喷嚏,秦琰一掀帘进去便听到,于是看向顾墨玧的怀里,开口问: “小九是不是冷了?” 顾墨玧此时单手护着一只狸花猫,那猫大半个身子都贴在他冰冷的铠甲上,没等秦琰说完,小狸花又连续打了两个喷嚏。 中秋已过,虽说南疆秋意不浓,但入夜了也会冷。 秦琰有些担忧地看着那只小狸猫——它现在可是顾大帅的宝贝,除了上战场和巡营,顾墨玧做什么它都要在旁边,就差抱着睡了。 虽然顾大帅在外面沾染了凉意,小狸花也只是在一开始有点瑟缩,过后嗅到熟悉的气味就放松地趴在他的臂弯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了。 说起这只小狸猫,秦琰记得好像是大暑时节左右出现的,顾墨玧不知从哪找来的,某天就突然带在身边了。 还给它起了个名,叫“小九”,这名字一听就知道与月九龄有关,秦琰当时听了心头一酸,却怕问多了惹他伤心,便没多言。 后来才从残光那里得知,顾墨玧抱小九回来的那日,是月九龄的生辰。 顾墨玧那天并没有出现在众人跟前,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也没带任何人,天没亮就骑马离开,连一个亲卫都没带。 众人担心月九龄失踪的事再现,既不敢贸然派人去寻,又担心他会出什么事,提心吊胆地等了一整天,直到入夜了看到他归来,心口悬着的大石才落下。 其实那日他也没去哪,就去了白云寺——那里烧毁之后也没有重建,熄灭火之前他曾命人将那些烧成炭的房梁家具都清了一遍,现在是一片空荡荡的土地。 阿龄已经离开他整整半年了。 就连曾经烧焦的土地都长出了短短的草茬,可阿龄还是杳无音讯。 顾墨玧就坐在月九龄最后待过的地方了,坐了一整天,想着两人从第一次“机缘巧合”的相遇,到后来的针锋相对,再到他无法控制地被月九龄吸引…… 他曾发誓无论如何都要护她周全,可是他没有做到,让她被人带走,他甚至都迈不过去那条边境线——只要他有任何异动,不仅南蛮会全力以赴,朝廷还会质疑他的忠诚,西北的顾家军也会受牵连,还有边陲的百姓…… 当初他得知父母真正死因的时候他就该撂挑子不干的,这样的话,阿龄现在就不会不在了。 可是他从出生那刻起就是小侯爷,看着父亲长大的,后来又跟着师父去军营,不得不挑起父辈的担子,他好像从来都是身不由己,除了和阿龄在一起的时候,他才能有片刻喘息。 可是现在,他也把阿龄弄丢了…… 想到这,顾墨玧自嘲地笑了起来——白云寺走水后,香客们便讳莫如深地换了座庙拜,这里越发人迹罕至,因而谁也听不到冷静自制的顾大帅竟会在这天地间放声大笑。 若是有人在,就会发现这笑声听着让人揪心,像是痛苦至极下发泄的笑,悲凉中透着讽刺,渐渐地,笑声变了味,变成压抑的却又难以自抑的哽咽。 顾墨玧自有记忆以来,哭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即便得知父母因何而死的时候,也只是红了眼眶,他在十岁之后就没再哭出声来。 可是此时此地,在没人看得到的地方,这半年来承受的,克制的,在这一刻都倾泻了出来。 他将脸埋在掌心里,纵然周遭无一人,可他也不愿将泪流满面的样子暴露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闷哭声越来越小,到最后只剩下浅浅的呼吸声。 金乌西沉,天色已经昏暗,地上冒尖的青草随风骚过他的掌心,传来了痒意,他才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抬起头,余光撇见身旁有一团黑影移动。 错愕只是一瞬,眼疾手快地捉住了那团黑影,拎了起来。 “喵——” 墨色瞳孔微缩,看着手中的“黑影”四肢乱蹬,是一只小奶猫,连猫叫都奶声奶气的。 顾墨玧看着掌心大的狸猫,下意识地将它放在手心,拿到跟前一看。 湿漉漉的圆眼与墨眸四目相对,小狸猫似乎感受到了寒意,往后一退,后脚失去了支撑,大半个身子掉在了外面,然而它的前爪却死死地扒住托着它的手掌。 顾墨玧手上有一层薄茧,被它尚未变得坚硬的指甲一勾倒也不是很疼,看着它小腿乱蹬忙活得不行的模样,心头一软,另一只手将它扶起,重新捧到跟前。 接着细微的星光,他这次看清了小狸花的模样,浑身是灰褐白相间,形成了一圈圈花纹,小脸的纹路是从眉心延展出去的,鼻头一点白。 大约刚断奶,眼睛还泛着一层蓝光,瞳孔很圆,眼型却到眼尾微微上翘,看起来可怜兮兮的,但转动起来又透着些许狡黠。 它应该是自己偷跑出来玩,饿了困了却找不到回去的路了,跌跌撞撞间碰到顾墨玧,大概是他身上是方圆几里内唯一的活物,所以小狸花就饿得舔了他的手心。 还真是胆大包天。 顾墨玧没忍住用指腹摸了摸它的头,它像是从刚刚的“坠崖”反应了过来,知道是眼前这个人救了它,这次非但没躲,还伸长了摸脖子蹭了蹭他的掌心,冲他奶奶地“喵”了一声。 主动地靠近让摸头的动作一顿,顾墨玧无端想起了当初在临安,被人下了药的月九龄,在冷泉时的模样……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安静下来的小奶猫,动了恻隐之心,犹豫片刻后,他单手托着这只迷路的小猫,起身打算回去。 上了马后,他将小小的一团塞进胸襟,确保他不会掉下,然后便扬鞭策马,回到了驻地。 从那以后,他的无尽思念,有了寄托的地方。 西南军驻地现在人人都知道大帅有多疼小九,都没轻易逗玩,只是每次看到身穿盔甲的大帅抱着只懒懒的猫儿,明明很不搭,却又不觉得怪异,就,很独特,也有点怪可爱的。 顾墨玧一边想着待会让小蓁给小九做几件衣裳过过冬,一边问秦琰: “过冬的粮草都备妥了?” “四殿下都已准备妥当。”秦琰说完,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南蛮那边,似乎有些动作。” 顾墨玧抬眸,秦琰便会意地说下去: “慕容赋昨日突然张告全国,寻精通蛊毒之术的能人。” 第455章 要走种蛊 秦琰觉得蹊跷,顾墨玧却心头一动——阿龄真的还活着! 但慕容赋这样大张旗鼓地昭告全国,是阿龄身上的妄心发作了么? 思及此,方才扬起的剑眉又皱到了一起。 小九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顾墨玧放下顺毛的手,对秦琰说: “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秦琰颔首领命,下去安排了。 原本强盛如大燕,与南蛮一个弹丸小国打仗,该是碾压式地蹂躏才对,可一步错,步步错。 从一开始对南蛮掉以轻心就失去了先机,不仅被反咬了一口,之后又连失七城,被动开战,失去了掌控权。 纵然有顾墨玧的力挽狂澜,但南蛮俨然早有准备,对他这些年打过的仗以及战术都了如指掌,大燕就算是赢,也赢得不易。 后来好不容易拿回了主导权,大燕朝廷却拖了后腿,断了补给,总不能让前线的将士饿着肚子去打仗,因而只能虚与委蛇地斡旋。 也不知西南王是受此刺激还是愤愤不平,竟一改昔日的温良顺从,公然与监国的太子叫板,还获得了江国公等大臣的支持,朝堂之上,隐隐分出了两派。 四皇子明霆重新回到众人的视线,崭露头角,虽然锋芒毕露,惹来了不少忌惮,但好歹确保了前线能够继续抵抗外敌。 南蛮蛰伏二三十年,就为了今时今日,断然不会因为处于下风而前功尽弃。 更何况他们还有个算尽心思的林熙之,林熙之虽非武将,却对兵法颇有研究,至少在算计这一方面,这天下确实无人能出其右。 他除了联合周遭小国与其联手外,还早就勾结了大燕所有毗邻国家,一旦开战,就做出一副随时可能进犯大燕的姿态,以此引起各处边关军警惕,不敢半刻松懈 如此一来,无论南疆边境打得如何水深火热,各处大军都只能干着急,无法伸出援手——这就确保了西南军只能靠自己。 大燕的西南军,因南蛮多年来朝,本就只是守关,除了偶尔替南蛮退微不足道的外敌,再剿几个穷凶极恶的赶土匪,基本没有打过仗。 没有大战的经验,上战场必定是要吃亏,之所以能撑到现在,还要全靠顾墨玧的指挥。 但打来打去也就这么些人,临时征兵也不能立即上战场,所以就算顾墨玧是诸葛亮再世,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让他们突然变得骁勇善战——毕竟精兵是长年累月练出来的。 所以西南军就这么几万人,还得考虑他们的能力,所以每一步都必须谨慎,否则不小心就可能让私底下养了十几年兵的南蛮压了一头。 林熙之不愧是闻名天下的谋士,他算准了就算有顾大帅坐镇西南军也不可能一下就变成了训练有素的顾家军;也算准了自顾霄夫妇之死大白于天下后,大燕朝廷对顾墨玧一定心怀芥蒂,不可能全然信服;更是算准了月九龄一定会来到他身边…… 可惜,他算漏了“妄心”——曾经他给顾墨玧下的毒,种的恶果,后来害死了皇甫沁,现在又落在了月九龄头上。 戚霖说的五日就要到了,他这五日想尽了办法,找了所有尽可能找的人,竟是一无所获。 四五日间,他的头发白了大半,今天是最后的期限了。 林熙之一大早便洗漱出门,想去山腰找月九龄好好谈谈——自月九龄入住小院后,他便搬到了山脚下的别院,小院除了侍女与护卫,就只有戚霖在那,方便时刻查看她的情况。 月九龄这次醒来后,行动很快便恢复正常,应该是戚霖替她解了一部分毒。 不过她并没有察觉到身体轻盈,而且坐久了睡久了就腰酸背痛,今早梳头的时候,侍女惊呼了一声——她那如瀑的乌丝里,有了几根白头发。 这应该是身体机能衰退的表现吧,戚霖说她可能只有两年寿命的时候,她就料到了。 不过她没太在意,毕竟她这一年来大部分都在沉睡之中,没有半点意识,醒来的时间加起来还没三个月,两年的清醒时间比几十年昏睡中偶尔醒来那么几天要好。 而在生死之前,外在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林熙之坐在她对面,看着她鬓发染了霜雪,从进门来就没有舒展过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大概因为她没几天好活,林熙之这段时间对她都是小心翼翼且尽量顺从的,除了不让她离开青灵山。 “你想好了?” 这还是这些天来,林熙之第一次这么严肃郑重地和月九龄说话。 月九龄神色淡淡,“我有别的选择么?人固有一死,我本来也不属于这个世上的,早死晚死区别不大。”只是,舍不得顾墨玧而已。 林熙之闻言脸色凝重,脖子上青筋暴涨,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呼出来,似乎在用尽全力地压制内心的情绪,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 “你就非得戳我的心?” 若非他逼着月九龄给皇甫沁号脉,也不至于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月九龄冷眼看着他咬牙切齿,不为所动。 几息之后,林熙之还是将满腔的愤懑平息了下去,尽可能放缓语气地说: “先解了毒也好,之后的事再想办法,我会让你好好活着的!” 妄心本就是罕见的蛊毒,虽说自从催动一次后再没有动静,但光是让月九龄一睡好几个月这一点就已经很折磨人了,先将它排出来也好,至于延年益寿,总还会有法子的。 月九龄神色依旧没什么波澜,她兀自将目光投放在远处,好像要透过层叠的山林看见什么似的。 “放君子笺离开吧,他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 良久,她才开口说,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捉摸不透。 林熙之没有立即拒绝,他看着年轻女子苍白无色的侧脸,沉吟了片刻,才说: “要走可以,但得种蛊。” 第456章 一路顺风 就算月九龄没提,君子笺也打算离开的——他在这里除了每天守着沉睡中的月九龄,也帮不上什么忙。 之前没走,是因为戚霖对如何解妄心还没有头绪,他放心不下,又担心林熙之和慕容赋等唯利是图情急之下会对几乎手无缚鸡之力的月九龄和戚霖不利,所以才留到现在。 如今既然决定了先解毒,那这边就没他什么事了,出去了或许还能想些办法,困在这儿却什么都做不了。 只是没想到林熙之防他至此,不仅要给他种蛊,还要让个小尾巴跟着——如果他敢向外界透露关于月九龄的消息半分,岚津就会立即催动他体内的蛊虫,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愧是心狠手辣的林国师。 但如今月九龄与戚霖都在他手上,君子笺也是羊入狼群,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日君子笺来到山腰小院,想与月九龄道别。 深秋时节,虽说南疆的林木依旧葱郁翠绿,但山上的风已经有了凉意。 月九龄已经解了两次毒,因为妄心深入血脉,所以每次完解毒,她的身子就会变得更加虚弱。 此刻站在院外已经需要披狐裘,整个人看上去瘦得形销骨立,让人痛心不已。 君子笺走进院门便看到这样一副情形——月九龄明明在盯着院里的桃花树看,视线却没有焦点,心不在焉。 她本该正值盛开怒放的年华,如今美则美矣,却像一朵开放到极致、随时都会凋零的桃花,毫无生机。 君子笺在门口站了片刻,他如今尚未离开林熙之的地盘,还没被看得那么严——岚津被叫去嘱咐所有他可能会犯的忌讳事项,好随时能当机立断地取他的性命。 护卫都守在院门口或暗处,院里的侍女都被屏退,应该是月九龄不喜,从前她虽然也不爱热闹,但却不是这种封闭式的,而是喜欢自己安静地看着别人打闹,嘴角总是噙着浅笑,不像现在…… 君子笺眉心拧得更紧了,抬脚走了过去。 直至走到月九龄身边,带着男人本身的压迫感,她才似有所觉地偏头,便看到—— 妖孽男人俊美的脸庞不再吊儿郎当,眉心的褶皱很深,平添了几分戾气。 谁都没想到,曾经自诩红鸢楼头牌的君子笺有朝一日会从一个嬉皮笑脸的风流公子,摇身变成忧郁稳重的君台主。 月九龄眨了眨眼,目光有了焦距,也猜到了君子笺为何过来。 两人坐在院里的石椅上,君子笺本想与往常一样以玩笑开场,可是刚抬眸便触及她鬓边的雪色,到嘴边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只得咽回肚子,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 “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 虽然林熙之试图蛊虫控制他,但一旦离开这个鬼地方,他便不受那么多限制了,那个少年侍卫虽然天赋异禀,但到底势单力薄,叫人拖上一拖,他还是能往外传递一些消息的,如果她想带话给顾墨玧…… “不用。”月九龄像是看透了他心中所想。 君子笺闻言错愕,他以为她会很想告诉顾墨玧消息的。 月九龄确实很想顾墨玧也很担心顾墨玧,但她不能为此让君子笺拿性命冒险,如果是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她一定会想方设法地联系顾墨玧,就算无法相聚,至少要告诉他自己一切都好。 可是她没有,她暂时想不到周全的法子。 “我从未将你当作下属,朋友之间到这份儿上已经够了,谢谢你在这里陪了我快一年。” 她不知道君子笺得知自己是前朝遗孤,是聚鸢台的“主人”后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但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将他看作能随意使唤与牺牲的棋子,而是朋友。 听她说起“朋友”二字,眼神复杂,随即敛下凤眸,隐去了情绪。 在得知月九龄就是他父亲生前一直在找的少主,聚鸢台如今的主人时,他的心情是五味陈杂的。 一方面,他早在不知不觉中将太多注意力放在月九龄身上;另一方面,他的身份是暗卫,他可以是主子的刀或盾,可以做她的眼睛或耳朵,但唯独不能是她的另一半…… 尤其是她已有倾心之人,也与那人修成了正果。 所以从她成亲的那一刻起,他就努力地摆正自己身为暗卫的身份,不再有半点非分之想。 而她还是那样善解人意,一眼就洞穿了他心中所想。 月九龄想了想,这些跨越了百余年的恩怨,也该有个了断了,于是便对他说: “聚鸢牌令不在这里,就当是我做主收回了。从今日起聚鸢台不再受制于任何人,维持现状也好,解散也罢,你与分堂主商量着办吧。” 君子笺再次愣住,他怎么都没想到,月九龄自己身处险境,想的不是让他想办法营救或里应外合地配合,而是要还他,还聚鸢台自由。 这就是朋友? 明明一起掉入火坑,她费尽心思地将他这个朋友推出火坑,自己却在坑底等死!还让他跑得远远的不要管她?她把他当作什么了! 君子笺一时间又气愤又心酸又感动,眼眶竟然发热…… “主子,你是不是对暗卫的使命有什么误解啊?” 这是君子笺在把聚鸢令牌交给她之后第一次称呼她为“主子”,月九龄微微一怔。 然后就听他低声且郑重地说:“暗卫只会为主子而死,没有恢复自由一说。”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前所未有的真挚,或许之前君子笺会很想摆脱“她的暗卫”这个身份,但此时此刻,他却无比庆幸自己还有这个身份。 君子笺在心底自嘲地笑了笑,脸上却面无表情,只是让她放心: “既然你不想聚鸢台多管闲事,那我便不管,但你的安危存亡,聚鸢台绝不能袖手旁观。” 话已至此,再说便矫情了。 月九龄便没有多言,只是对他说了句: “一路顺风。” 君子笺松了口气,点了点头,想到这次离开再见不知是何时,“你……”他迟疑着开口,嗓音暗哑,“也要保重,我会再回来的。” 第457章 锥心刺骨 月九龄从未过问戚霖用的是什么解毒的法子,不是因为她现在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而是她隐约猜到了那是什么法子。 所有人都对此三缄其口,心照不宣,如果她直接拆穿,打破的不只是如今诡异的平衡,或许还会影响整个战局,所以她只能默认。 从前她常想顾墨玧那样一个遗世独立的人为何会被那些世俗束缚——他既有实力又有魄力,又没对不起谁,大可撒手不管,谁也无法苛责他什么,而他之所以一直默默地担着,是生性使然。 直到现在,她也处在漩涡的中心,才知道很多时候并非人推动造就了事态,而是事儿在推着人走,一个人在其中的力量是很渺小的。 比如她,在复兴前朝、在妄心蛊毒、在时局上面,她看似举足轻重,实则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 顾墨玧的人已经逐渐渗透进南蛮,君子笺一出现,他便得了消息,亲自在边境线等候。 “重见天日”的君子笺子在一里地之外就看到大燕境内,坐在马上身穿玄甲,久等的顾大帅——他也没想到,自己还没踏进大燕的土地,棘手的事已经排着队等着他。 顾墨玧无疑是棘手中的棘手,聪明如斯,大概也猜到了一些情况,所以才会迫不及待地大驾亲临,可是他什么都不能说啊! 身边的岚津在无声地警告他别轻举妄动,否则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催动蛊虫。 君子笺体内的蛊虫叫“锥心刺骨”,顾名思义,只要控制蛊虫的人一催动,他就会感受到锥心刺骨般的痛苦。 是真是假君子笺还没试验过,思及此,他嗤笑了一声,距离边境仅有五步之遥时开了口: “大帅,别来无恙。” 顾墨玧如古井无波般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然后勾了勾唇角,问: “君台主是什么时候去的南蛮?” 君子笺见状不由挑眉,冷若冰霜的顾大帅竟然会面带微笑地和他说话?是他这近一年里与世隔绝,错过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么? 不过他虽然嘴角微扬,可话里的冰冷却丝毫不减,但就算顾墨玧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只能说: “抱歉大帅,君某无可奉告。” 墨色的眸子眯了起来,像是在辨认他这话里有几分真假,但君子笺嘴上油腔滑调,凤眸却没有半丝笑意。 顾墨玧眉心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很快舒展开,将幽深的目光移到他身旁少年人身上,“这位是?”倘若残光与落影在此,必定能第一时间认出他是林熙之的人。 但今天,总是远远跟在身后护卫的落影因军营有事而没跟过来。 岚津虽然年少,但到底是林熙之一手教养起来的,学会了不动声色,他并没有开口回话,而是也看向君子笺。 他们在来之前已经编好了身份关系,就算残光落影在,也绝不能拿他怎样。 他是在用眼神示意君子笺按林熙之决定地说。 “呃……家里人。”君子笺有些为难地说出口。 林熙之的安排里,他应当说是远房表亲,可君子笺实在对岚津没有什么好感,并不想让远房不知是否存在的表亲背锅。 顾墨玧虽然与聚鸢台交情不深,但也并非两眼一抹黑,尤其是月九龄得到聚鸢牌令后。 君子笺这个人看着和谁都能称兄道弟,实际上除了一个戚霖,根本没真把谁当朋友,也就不会与谁走得近。 这个突然冒出来、此时视线像是粘在他身上的“远房表亲”,看起来就十分诡异。 顾墨玧没有当众拆穿,只是半带揶揄半带试探地说: “没想到君台主还有受制于人的一天。” 君子笺自然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真情实感地叹了口气: “是啊,君某也没想到,自己会‘惧内’。这内子不仅寸步不移,还管东管西,难伺候得很。” 岚津早就见识过他的油嘴滑舌、逢场作戏的本事,但没想到他竟然这么不要脸,一时气急败坏地警告: “君子笺!” 他手里扣着一枚巴掌大的盒子,按着盒子的指节发白。 君子笺神情一滞,随即笑了起来,“瞧瞧,还不准让人说了。”像是无可奈何。 顾墨玧已经从两人之间的氛围察觉到了什么,若有所思。 岚津早就听说过顾墨玧深思熟虑,担心再下去会露出马脚,便不耐烦地催促道: “可以让我们过去了吗?” 他此刻与皆是大燕人装扮,生得也是大燕人道模样,又有君子笺亲口承认他是表亲,按理可以通过。 顾墨玧闻言却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地看向另一个人,沉声问: “君子笺,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么?” 音落,君子笺嘴边的笑忽而一收,默不作声地回视着,两个气场强大却又不尽相同的男人无声对峙,引来了周遭不少人瞩目。 岚津觉得再拖下去要生事,准备开口打断这两人时,君子笺忽而笑了起来,“当然。” 顾墨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抬手示意边境检查的将士,放他们通关。 待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顾墨玧才将视线收回,投放在他们来时的路上——那个少年是贴身监看君子笺的,若是阿龄已经出了什么意外,林熙之不必如此谨慎,所以阿龄还活着…… 活着就好,只要她还活着,就好。 虽然君子笺无法告诉他任何事情,但只要知道这一点,他这半天就没白等! 顾墨玧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总算有了着落,既然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也就不必在这里多做停留了,拉着缰绳掉转马头,他要让南蛮境内的探子挖得更深,尽早把阿龄接回来! * 回到营地,顾墨玧发现所有人都聚集在帅帐里等他。 没等他开口,徐骋便先说明情况: “方才接到江国公的密信,太子近来让自己的亲兵入宫,将正清宫围得水泄不通,不准任何人进去探望。” 顾墨玧听了之后并不惊讶,似乎早就猜到了明蔚为了皇位什么都能干得出来,他慢条斯理地说: “看来四殿下已经对他造成威胁了,所以他才会这么急哄哄地想要控制陛下,确保来日继位的诏书上,写的是他的名字。” “卑鄙无耻!”明霆虽然不受圣宠,但却始终都对父皇心怀敬畏,就算他老人家如今重病在床,也不能将他当人质或囚犯对待! 顾墨玧看着生性纯良的西南王忿忿不平,并未对此说出看法,而是意有所指道: “就快入冬了,看来很快就有一场硬仗要打。” 第458章 攻心为上 大燕皇帝病危的消息很快传到青灵山腰的小院。 自月九龄当面点破他们复兴前朝的计谋后,林熙之很多事也不避着她了,似乎默认了她会抛弃了“月九龄”这个姓名,接受“皇甫龄”身份。 而月九龄也懒得再去争辩去坚持,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听从医嘱,把身上的妄心彻底解了。 周曲送来消息时,月九龄正坐在廊下看着院里新栽的梅花——是君子笺让人送来的,大约知道她还惦记着皇城里那株墨梅,无法满足她想看墨梅的心愿,就找了个十一月会盛开的梅花品种代替。 林熙之陪着她坐着,这些日子总是这样——两人一同坐在廊下赏梅,有时候半天都没说一句话,只是沉默地看着院里的景象。 月九龄听着他们谈论,林熙之认为这是个好时机,可以借着明晟命不久矣、大燕朝堂动荡的时候联合他国,趁虚而入,一击夺下大燕江山,让其姓回“皇甫”。 但大燕到底根基深厚,想要一招毙命就需得布下天罗地网,机会仅有一次,只需成功不许失败。 说着林熙之便起身去屋里给各国盟军写信,共商大计。 他与周曲前脚刚走,戚霖后脚就端着药过来,将黑褐色的汤药放在她跟前,偏头看了一眼屋内低声谋划的两人,问月九龄: “担心么?” 月九龄一口气将苦涩的药闷了下去,眉心立即皱了起来。 戚霖将桌上的茶点往她那边递,她却抬手拒绝了。 林熙之特意让人去皇城雪斋跟大厨学的手艺,糕点的味道是一样的,但她却不肯品尝半口。 她喝了大半杯温水,将嘴里的药味冲淡之后,才回答:“我相信他。” 他是谁,不言而喻。 戚霖怔了一下,心想也对,那可是战无不胜的顾墨玧,他能孑然一身地走到今日,靠的可不是老侯爷的荫庇和那张脸,于是不再多言。 如今她身上的毒已解了一半,再过个半年应该就能全部解清,在这半年里,希望别有太大的变故。 月九龄却没有想那么多,她的目光了落在院里粉色的梅花瓣上,心想,今年又看不到墨梅花开了。 然而接下来的半年里,还是发生了一些事。 首先是开年,大燕皇帝明晟病卧床榻近两年,终于驾崩了。 再是太子明蔚如愿继位,当上了皇帝,改年号为蔚宗,明年启用。 明蔚登基后便连发了三道圣旨: 第一道便是下令让三皇子明璟永久禁足皇陵,不得离开; 第二道则是将以前的“靖王党”撤职的撤职,斩杀的斩杀,弄得朝堂人心惶惶; 第三道送到了西南边境,训斥四皇子明知父皇病重还总是挑起战端,开杀戒,弄得西南边境生灵涂炭,有损大燕的福报,即日起削去他西南统帅一职,留在封地,无诏不得回皇城。 这三道圣旨乍一看都是为了社稷民生,实则都是明蔚的自私在作祟——他不敢在这个时候对兄弟赶尽杀绝,怕被人骂暴虐无道,但又怕他们私下勾结扳倒他,只好用这种方法将他们禁锢在各处。 但其实西南统帅对明霆而言可有可无,现在西南军大部分军务都是顾墨玧在理,他顶多就是盖个印,现在撤了职正好,顾大帅可以直接决定,不用他盖印了。 晟宗皇帝驾崩后,南蛮发起了几次攻击,但并未尽全力,不是要鱼死网破的意思。 曾经跟随靖王的朝臣被明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剔除,如今朝廷数职空缺,寻常政务都差点无法正常处理,连边境军中也受到了影响,因而顾墨玧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出兵。 看着昌盛繁荣的大燕如今内忧外患,纵有四处边境军严防死守,却也减缓不了从里面腐烂出来的速度。 而四境之外虎视眈眈的鬣狗都在盯着这块腐肉,想要趁其虚弱之时,分一杯羹。 晟宗十九年五月,林熙之觉得时机到来了,亲自上阵指挥作战,和顾墨玧于两军阵前相见。 林熙之虽已过四旬,但人到中年除了眼尾多了些褶皱,脸色略显苍白以外——这倒符合他一直称哀思过度的该有的憔悴,精神头还不错。 此刻他身穿轻甲,骑在马背上,旁边是周曲与寸昱两员大将,身后则是五万南蛮军和盟军,威风凛凛。 他看着对方为首的年轻英俊男子,礼节性十足地先开口: “久闻大名,顾大帅。” 顾墨玧身穿玄甲,手执长枪,腰间佩戴着长剑,脚边挂着弓箭,颇有大将风范。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林熙之,虽然眼前是他的亲岳父,但同时也是南蛮国师,敌军的军师,他没法不警惕,只是四两拨千斤地回道: “这句话该是我说才对,林国师怂恿南蛮及诸国与我大燕为敌,究竟意欲何为?” 这近两年以来,顾墨玧并非只在边境打仗,也不是对林熙之一无所知了,他的话里透着深意,也带着浓重的质问。 林熙之不动声色,轻描淡写道: “打仗无非就是为了领土与物资。” 顾墨玧没有相信他的规划,不以为然,“若是诸位安分守己,何愁吃不饱穿不暖。” 这仗一打就是两年,南蛮能坚持这么久,绝非靠死撑。 而且南蛮国君就算有这么大的野心要侵犯大燕,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么大的肚量容得下。 为了土地与粮食这种话搪塞别人或许行得通,顾墨玧没那么容易被骗。 然而林熙之却一点都没有骗人的心虚,面不改色地说: “大帅此言差矣,成大事者不能只看到眼前,要看得长远。” 顾墨玧冷哼诘问:“所以你就让她‘死’了?” 她?是谁?死了? 不明所以的双方将士们闻言心中有疑,但不敢有丝毫懈怠。 林熙之闻言,脸上带笑的面具破裂了,精明的双眼变得阴沉起来,透着咄咄逼人的意味。 他定定地看着顾墨玧,“顾大帅神通广大,能明目张胆地把人安插到南蛮,难道会不知道她是因何而‘死’的?” 当初戚霖火急火燎地过境,慕容赋大张旗鼓地找蛊毒大家——顾墨玧怎么也能猜到是她身上的“妄心”发作了? 而月九龄身上的妄心,是因为他。 顾墨玧握着长枪的手不由收紧,指节泛白,下颌线蹦得很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别逼迫她做不愿的事。” 当初月九龄让聚鸢台查的事情已经有了回音,他也推测出了一些内情,既知道林熙之为什么要掳走月九龄,也猜到了月九龄现在的处境。 以他对月九龄的了解,她不会与林熙之同流合污的。 月九龄不愿做的事是什么,他没有点明,林熙之却心知肚明。 这也是他目前最头疼的问题,就这么被顾墨玧洞穿,有些恼羞成怒: “月九龄已经‘死’了!” 言外之意,他怎么逼迫已死之人做事? 现在只有皇甫龄! 顾墨玧脱口怒斥:“闭嘴!” 他不想听到阿龄的名字和“死”这个字放在一起。 “大帅!”秦琰等人察觉到顾墨玧强烈的情绪波动,有些担忧。 然而林熙之却还要火上浇油,仍旧不依不饶地说: “你不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么?” 徐骋是个急性子,一听就先开口吼了回去: “要打便打,费那么多话做什么!” 林熙之无视徐骋的叫嚣,死死地盯住顾墨玧,像是诅咒又像是指控: “顾墨玧,她是被你害‘死’的!” 秦琰看着顾墨玧整个人都僵住了,注意到这可能就是林熙之目的,要让顾墨玧先自乱阵脚,于是赶紧低声提醒他: “大帅,开打吧,别听他废话了,他这是故意攻心!” 林熙之却没给他清醒的机会,还在继续说: “你也知道‘妄心’的厉害,没人能逃过它的魔爪。” 他见顾墨玧怔住,一手拉紧手中缰绳,另一只手抬起示意身后男儿,恶狠狠道: “今日,我要亲手为妻儿报仇!” 音落,他身旁的周曲拿起弓箭的速度之快,没有人反应过来,箭已经离弦,直直冲着顾墨玧的面门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顾墨玧手腕一转,生生抵挡住了只差一掌就刺穿他喉咙的羽箭,俨然还是那个冷静沉着的顾大帅。 而这一箭就像是开战的信号。 “卑鄙小人!”徐骋心有余悸之余骂道,随后大喊:“兄弟们,随我杀光这些蛮子!” 两军厮杀在一起,刀光剑影,血溅尸横。 …… 顾墨玧不知杀了多久,这两年来他杀很多人,本该已经麻木了。 可当鲜血喷溅在他脸上时,温热的触感和血腥味还是会让他下意识一怔。 “噗!”后肩忽然一痛,顾墨玧的视线被染红了。 天旋地转之间,他还是没忍住,低喃着他心心念念的人: “阿龄……” 秦琰杀掉挡住他的敌军后,恰好看到顾墨玧中箭的那一幕,瞳孔放大,难以置信: “大帅——” 第459章 另寻他主 林熙之的话还是对顾墨玧产生了影响,虽然上阵打仗的人没有不受伤的,但顾墨玧本身武功高强,反应极快,极少受这么重的伤。 归根究底,月九龄就是他的软肋与逆鳞,不管他表面上看上去多么云淡风轻,一旦碰上与月九龄扯上关系的人与事,心里早就丢盔弃甲了。 这一战还是大燕取得了最终胜利,但是统帅也受了重伤,敌军则损失惨重,双方均是元气大伤,只好暂时休战。 林熙之首战告败,就连困在深山老林里的月九龄也略有耳闻。 当然,她也听说了顾墨玧受重伤的事,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但她也只能在心里着急了。 她身上的毒已经解得差不多了,剩下调理——身子比之前更加虚弱了,动不动就发热受寒,而且每次都很凶险,暂时还无法离开这个小院。 这半年多里,月九龄不再排斥林熙之与她说复兴大计的事,但她也就只是听,并未作出评论与提议,也从未表达过赞同。 但这已经让林熙之很欣慰了,这是她态度松动的表现。 也对,这两年月九龄吃尽了受制于人的苦头,如今有一个能让她做这天下主人,恢复自由的自由,谁能不心动呢? 君子笺这一年多来四处跑,时常会派人送一些珍稀药材来,偶尔也会给月九龄和戚霖带几句话,但没有再出现。 这不是坏事,说明他并非毫无头绪,至少知道该忙什么。 过了炎热的夏季,年已过半,又是一年四季更迭。 月九龄身子好了不少,倒是林熙之,大病了一场,好了之后也不见起色,整个人仿佛一下老了十岁。 他从五月份那一战中吸取了教训,知道要是与顾墨玧硬碰硬一定打不过。 因而退而求其次,往那些被明蔚冤枉的朝臣下手——说服他们另寻他主,意图撼动大燕根基。 月九龄整天一边养病,一边灌了满脑子阴谋诡计。 她本以为自己的心思算是缜密的了,结果跟林熙之这只浸淫权谋之计多年的老狐狸相比,还是不够看。 这日林熙之与周曲说起接下来的打算,月九龄听完之后,破天荒地开了口: “靖王已是被折断羽翼的鹰,剩下的皇子不是年纪还小就是胆子小,除了西南王。” 音落,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她,满是惊诧。 好一会儿都没有人再发声,满室寂静。 月九龄像是猜到了会有这样的反应,不慌不忙地喝茶,给足了众人回神的时间。 林熙之惊喜地看着她,出声打破了屋内的死寂,“龄儿说的不错。” 周曲也反应过来,沉思片刻后冷静分析: “在明蔚没登基之前,西南王的呼声也很大,朝中也有不少大臣是支持西南王的。只是他在朝中根基尚浅,又常在西南边境,皇帝病重时被太子挟持,他才错失了先机。” 当初明晟驾崩,正清宫只有皇后和太子在,还有人在背地里说,晟宗帝很可能早就被这母子控制了,病死也是他们给他选的结局。 等明霆得知消息回到皇城后,晟宗帝的棺椁都送入了皇陵,而明蔚已经坐上了皇位。 纵使他有再多疑虑不满,也不能违背先帝的遗旨了,否则就是作乱。 林熙之点了点头,说起大燕国内的现状: “如今新皇继位,不仅没有大赦天下减轻傜赋,反而变本加厉颁发了许多苛政,已经引起了民愤民怨。” 月九龄不可置否,说起目前最合适的人选,“西南王虽然被削去兵权,但在西南军中说话还是有点分量的。” 周曲闻言觉得有理: “不错,若他要反,朝中有江国公等朝臣接应,身边又有五万西南军,胜算很大。” 只要让大燕内部自己先乱起来,到时候也就无暇顾及边境了,又或者可以趁其两败俱伤之时,出其不意,一下解决了两方势力,以绝后顾之忧。 月九龄看着跟前两人陷入深思的神情,慢条斯理地道出关键: “现在的问题就是,要怎么说服西南王造反?” 明霆虽然对明蔚有诸多不满,但却始终没有二心,江国公等人亦然,让那些落魄的“乱党”煽动,那就更不可能成功了。 这时,月九龄放下手中茶杯,在木桌上磕出了清脆的声响,朗声说: “我与西南王见过几次,还算聊得来,或许,他会愿意听我一言。” 林熙之眉头皱了起来,看向她的目光复杂,不大信月九龄会为了他们的大计亲自去说服明霆,分明是另有企图。 然而月九龄面对众人质疑的目光却十分坦荡,慢悠悠地继续说: “其实你们有没有想过,顾墨玧并非是真心实意地想替大燕守住河山。” 林熙之猛然一怔,没错,晟宗帝于顾墨玧而言是杀亲仇人,当初他之所以答应领兵出征是为了黎民苍生,而如今,大燕朝廷以他“残忍嗜杀”为由,褫夺了统帅的身份,分明是否定了他过去所有的功绩。 或许,他会为了月九龄而倒戈…… 第460章 南蛮使者 顾墨玧受了重伤之后,西南军由秦琰暂代统帅一职。 众将士当初都对新皇咎责顾墨玧的圣旨心有不满——大帅身先士卒,是在战场上受的伤,朝廷怎能归咎于大帅急功近利呢? 还有,明明是南蛮先挑起的争端,怎能说是大帅好战嗜杀? 这难道不在将顾大帅走老侯爷的老路么? 今上莫非也要效忠先帝,对忠臣良将下手? 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们怎么不为此寒心?顾墨玧如此,他们这些本着效忠皇帝的蝼蚁又该如何? 就算仗不打了,难道皇帝就会善待他们这些曾经舍生忘死的无名小卒么? 明霆尤为震怒,不止是因为顾墨玧,还为先帝之死,为所有死在了战场上的弟兄们! 他从未想过要犯上作乱,但明蔚若再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当个暴虐无道的君主,那他就算再无能,也少不得要为战死疆场的弟兄们,为还在苦苦奋战的西南军,为顾墨玧等出面,讨一个公道和应得肯定! 休战近五个月,顾墨玧后肩中的那两箭的伤已经愈合,众将领都聚集在帅帐里,共同商议若敌军突袭,西南军该如何应对? 朝廷已不愿再给西南提供充足的粮草,并且打算派出使臣,要与南蛮言和——这就意味着,西南军及各将领这两年来的牺牲将付诸东流,南蛮等国还可能提出过分的要求。 届时,曾热血奋战的将士会成为众矢之的,会从功臣变为罪魁祸首。 明霆思来想去都想不到一个周全的法子,只好问顾墨玧: “顾帅,现在营地里的辎重就只够支撑这个月了。” 若放在以前他早就去皇城找朝廷理论,可如今明蔚下旨不让他离开封地,他也是一筹莫展。 “要不我让人去跟两江大营借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如果双方突然打起来,总不能让将士们饿着肚子上战场——那不是去送死么? 离西南较近且能伸出援手的,就只有两江大营了。 但他自己说完大概都觉得能借到的可能性不大,眉头始终未曾舒展。 秦琰也想到了这一点,“两江大营沿海,粮草全靠朝廷分拨,平日里都是精打细算,有点存粮也是为了天灾人祸时救急用的,恐怕拿不出多少。” 此言一出,其他将领也纷纷点头称是。 自南蛮突然反咬大燕一口后,东洋人也一直蠢蠢欲动,时不时就派几支水军伪装成小商船偷袭东南沿海港口,然后迅速撤退,虽不至于发起战争,但这种偷鸡摸狗的行径实在令人厌烦。 一直听着分析的顾墨玧闻言也开口表态: “不能从两江大营调借。” 明霆很是挫败,“那还有谁?西北顾家军倒是富裕,但是路途太遥远了,容易出意外。”最好的方法当然是顾家军能来支援。 但顾家军如今在朝中的身份本就敏感,而且这两年顾墨玧已经逐渐放权,将顾军家军的军务分别交给军中将领掌管,各司其职又能相互制约。 谁都能看出他是真的无心权势,至今没有撒手不管已经是他以大局为重的结果了,还有就是因为月九龄…… 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若非大帅夫人还在林熙之手里,他不会至今还留在军中。 顾墨玧沉吟片刻后道:“借粮草军备不是长久之计,王爷应该也明白。” 他看向明霆,意味深长。 明霆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深意——且不说朝廷若是得知两地驻军私下往来会有什么后果,借完了这个月,那下个月呢?西南军就要一直这样捉襟见肘地随时警戒么? 如今大燕的问题不在粮草、也不仅仅是朝廷,而是那一位。 明霆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声音,但却没想到会从顾墨玧嘴里听到,不知所措地对上一圈对他满怀希冀的目光,最后落在中心冷静理智的男人身上,“顾帅……” 就在这时,门外有将士前来禀报: “王爷,大帅,南蛮那边派人来,说有要事相见。” 明霆心中思绪万千,正烦乱着,皱着眉头问: “什么人?” 将士如实相告:“是个年轻男子,自称是南蛮国师信使。” 南蛮派来的使者? 不对,若要谈判言和,不该只派个无官无阶的人来,也不可能如此仓促。 帐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顾墨玧身上,林熙之这是什么意思? 徐骋这个急性子实在坐不住,起身请示: “大帅,要不末将先去会一会?” 其他将领闻言纷纷颔首赞成,突然派个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有诈,先让人去看看再说。 顾墨玧并未立即回话,秦琰想了想,问那禀报的将士: “他可有说要见何人?” 将士怔了一下,有些腼腆地摇了摇头,他刚刚忘了问了。 既派人来,又不说明来意,总觉得有蹊跷。 那毕竟是代表南蛮而来的使者,徐骋这暴脾气去了,要是一言不合将人砍了也不好。 秦琰决议:“既然如此,那我去见。” 他如今是西南军名义上的统帅,他亲自去见,总不至于落人话柄。 顾墨玧闻言,出声道:“不必如此谨慎,”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起身,“林熙之老谋深算,你们去了他不一定会如实说明来意,我去。” 第461章 我也想你 五日后,南蛮边陲小镇。 因近两年战火不断显得十分萧寂,街巷两边的商铺小摊都关了大半,加上十一月初冬时节,行人更是寥寥。 一家名为“迎客酒楼”倒是还开着,只是大门敞开,也不见有半个人出入,生意可想而知。 这时,幽静的巷子尽头有车队缓缓而来。 车队的人不多,前头有两个看着就身手不凡的护卫开骑马开路;中间是辆低调但不简陋的马车,赶马的年轻男子看起来不过弱冠年纪;而车队最后,也是一个骑马的护卫,左半边脸被一个银色面具遮住,但掩藏不了冷峻。 马车稳稳地停在迎客酒楼的大门前,便有伙计殷勤地跑出来,给客人牵马引路。 从马车上下来的是个身穿玄衣的青年男子,剑眉星眸,五官凛冽,但他似乎生病了还是受伤了,脸色不大好,但与他周身散发的气息倒是相衬,冷冰冰的,叫人不敢直视。 小二只匆匆看了一眼便忙低头去做事。 顾墨玧从马车上下来,没有着急着进去,而是在门口站定,抬眸看去。 身后的残光紧着跟在他身后,犹豫着开口: “大帅,真要进去?万一……” 然而他还没说完,就被花剑一个眼神打断,噤声了。 白云寺起火,夫人失踪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出现在大帅面前,一直到大帅受了重伤。 他在病床边守了三天三夜直到大帅醒来,然后大哭了一场,之后才重新跟在大帅身边。 虽然大帅从未因为那件事苛责他什么,但他已经从中吸取到惨痛的教训了,所以这次林熙之让人拿了一封有着夫人笔迹的信让顾墨玧轻装到南蛮时,他很担心白云寺的事情会重演。 可是他忘了,这两年里大帅有多想夫人,过得有多艰辛。 所以无论那信是不是夫人亲手所书,迎客酒楼里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人,大帅一定会来。 掌柜的已经在门口恭候,没等花剑开口,他便已经先说明有贵客在雅间等候了,然后领着他们上了二楼。 不知是林熙之特意将整间酒楼都包了下来,还是因为本来就没客人,所以一上二楼,就看到了一个雅间门外站着的周曲。 顾墨玧的四大亲卫里,除了绯刀以外,其他三人都与周曲照过面,花剑还曾与他交过手——虽然当时他蒙着脸,但再次相见,他立刻就认出这人就是当初在张钦府上阻拦他抓葛振的蒙面人! 现在他们都知道,周曲是林熙之的人。 所以雅间里,会是林熙之么? 顾墨玧注意到这二楼除了周曲外,雅间门口还有两个护卫,走廊的两处楼梯口也有人把守,心底冷笑,林熙之在自己的地盘上也这么谨慎小心,还真是惜命。 周曲那日在战场上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朝顾墨玧放箭的事所有人都记着,所以双方人马甫一相见,立即就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紧闭的屋里传来叩响桌面的声音,周曲眉头迅速地皱了一下又舒展开,做出了退让,示意顾墨玧进屋。 顾墨玧瞥了他一眼,便抬手推门…… 撞入视线里的却不是想象中林熙之的身影,而是桌子旁边坐的清瘦女子,闻声抬眸看过来的模样。 墨色瞳孔不由放大——是他记忆里熟悉的人! 可是又好像不是。 她瘦了,乌黑的秀发怎么有了雪白的痕迹? 阿龄…… 阿龄! 是阿龄! 他身后跟着的四个人也都震惊地戳在了原地,一时半会儿都没能反应过来。 倒是月九龄,镇定且坦荡地冲着门口的人笑了笑,红唇轻启: “大帅。” 熟悉的清冷嗓音,是阿龄的声音! 顾墨玧觉得自己在做梦,眼前笑靥如花的阿龄明明近在咫尺,可他却感觉她的声音是从远处来的,遥远得一触就会消散。 所以他不敢往前哪怕一步,他只能站在原地,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儿,唯恐一个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 残光如梦初醒,“夫……夫人!”恍惚地上前,一双圆眼瞪得老大,不知怎的就红了眼眶。 月九龄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在来之前她已经无数次告诫自己别表现得太明显,这样不利于赢取林熙之的信任,可是当她看到顾墨玧那一刻,她建筑起来试图压制情绪的壁垒就瞬间全都崩塌了。 虽然她看上去是在场最冷静的,但她内心其实也是惊涛骇浪。 没等四目相对的两人打破这个僵局,却有两人“扑通”地跪倒在地。 月九龄怔了怔,看到跪在残光旁边的亲卫左脸戴了银色面具,一下就知道他是落影,没想到他竟然在那场大火里毁了容…… 原本紧张且激动的气氛,被这两人一跪倒是消散了大半,倒是缓和了久别重逢的酸涩与无措。 月九龄稍稍松了口气,然后无奈地看着他们,“你们这是做什么?久别重逢的迎接礼么?”二话不说就冲着自己跪下,她实在招架不住。 见两人没有起身的意思,只好偏头去求助,“大帅?” 顾墨玧听她用这种调侃的语气喊自己,那颗维持着生命而跳动的心脏又有了活力的迹象,喉结滑了滑,沉声对那两人说: “起来吧。” 残光哭着摇头,态度十分坚决: “不!” 落影虽没开口,但也没有起身,可见两人仍旧对白云寺一事耿耿于怀。 月九龄看着痛哭流涕的残光,有些哭笑不得,“这孩子,快两年没见了脾气还见长了?还是说……”说到这,她语气带了几分落寞,“我使唤不动你了?” 残光一听惊恐万状,忙摆手否认: “没有!我……” 月九龄却只是低低低叹了口气,“起来吧。”大有他们不起来,就是因为她离开太久,他们眼里已经没有她这个夫人的意思。 两人只好慌忙起身,不能让夫人误会了! 月九龄见状才展颜,问了残光: “有替我好好照顾小蓁么?” 残光用手背抹了一下眼泪,重重地点头,“她一切都好,就是想您。” 月九龄神情一滞,随后轻轻地点了点头,那小丫头当时醒来,应该吓得不轻吧。 思及此,她察觉到一旁灼热的视线,偏头恰好看到墨眸里装着自己小小身影,福至心灵地说: “嗯,我也想你。” 墨色的眸子皱缩成一个圆点,透着明亮的光。 屋里其他人闻言皆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绕是知道两人许久不见该有许多情衷要诉,但夫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这谁扛得住啊! 顾墨玧薄唇动了动,但还没说出口,就被月九龄打断: “虽然有很多话要说,但今日我是有任务在身,时间也不多,还是先说要事吧。” 还有周曲在,再多的思念与爱意,都得先放在一旁。 ……. 月九龄简单地说明林熙之的计划以及他们此次相见的目的。 残光听到她的真实身份时,没能忍住地喊了起来: “什,什么!夫人是前朝公主!” 周曲皱眉警告:“再嚷嚷就滚出去!” 残光早就看他不顺眼,呲着牙就要发作,“你!”但被落影拦住了。 月九龄没有在意他们之间的不对付,而是径自问对面的男人: “大帅意下如何?” 顾墨玧深深地看着她,过了很久,久到周曲以为他不会回应了,却听他说: “我回去会好好考虑的。” 月九龄扬了扬眉,看他站起身,然后又俯下身,把她拥进了怀里: “阿龄,我好想你。” 第462章 出乎意料 几乎是顾墨玧抱住月九龄的那一刻,四个亲卫下意识地背过身去,花剑与落影还反应极快地拦住了想要上前的周曲。 月九龄也只是片刻怔愣,随即抬手回抱住他。 时隔近两年,来自顾墨玧的熟悉气味与体温重新包裹着她,这种安心与呵护都让她眷恋不已。 她闭上双眼,两人都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静静地相拥,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呼吸,以及无法言说的想念。 几息间,周曲和花剑就要打起来了,月九龄这才拍了拍顾墨玧的后背,低声道: “好了……” 顾墨玧却是下意识地将她抱得更紧,然后才像是反应过来一般,松开起身,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月九龄鼻头一酸,却还是冲他笑了笑,是欢喜与爱意。 这时,推开花剑着急地上前的周曲不再退让,唯恐她会与顾墨玧私下商量了什么。 她该回去了。 月九龄纵有万般不舍,却还是开口道: “如此,我便等大帅的好消息了。” 她相信,顾墨玧会懂她的用意。 音落,周曲便打算带她离开,不敢再让她多逗留,唯恐生变。 顾墨玧见月九龄就要走,下意识地出声道: “若我有了决定,怎么告诉你?” 月九龄深深地看着他,没等开口,周曲先替她回道: “顾大帅放心,若您答应合作,后续事宜自有人与您联系。” 言外之意便是,在事成之前,要想像今天一样和月九龄见面,是不可能的了。 得到这个答复的顾墨玧俨然很不满意,但为了阿龄的安危,他只能暂且忍耐。 他们需要在月九龄离开后半个时辰才能走——林熙之真是老奸巨猾,还怕顾墨玧会派人尾随,暴露了行踪。 不过顾墨玧也不急着离开,他将花剑等人遣了出去,自己一人待在方才月九龄等他的雅间。 * 待到顾墨玧推门而出,守在门口四人立即齐刷刷地看过来。 过去半个时辰里,雅间安静宛若无人,目睹大帅用类似委屈又像是撒娇的语气对夫人说“我好想你”之后,他们非常担心大帅把自己关在雅间里,守着空房垂泪。 然而大帅此刻看上去并没有因为夫人的离去而郁郁寡欢,更没有伤心欲绝,而是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四人面面相觑,都看到彼此眼中的疑问——大帅这半个时辰里,在雅间究竟经历了什么? 顾墨玧径直往外走,对四人说:“回驻地!”无视留守在出入口的周曲手下。 * 月九龄回到青灵山后,周曲便把迎客酒楼的所见所闻都告知了林熙之,两人思索分析过后,认为顾墨玧极有可能会答应合作,不由地松了口气——终于可以不用再对上顾墨玧这个“活阎王”了,这将大大地减少他们的损失。 这几日林熙之打算先静待顾墨玧的回应,只是没想到,等来的是大燕军突然进攻的紧急军情。 慕容赋匆匆找到青灵山来,将此事告知林熙之。 林熙之闻言正欲开口,不料因吸入了寒气,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下人忙端茶倒水,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怎么回事!” 慕容赋看着他脸上的病色,忧心忡忡道: “大燕朝廷没有任何动静,而且明蔚一向是反对交战的!” 所以这次大燕突袭不可能是大燕的意思,极有可能是西南军中的统帅将领自作主张发动的,而西南军中虽有明霆这个西南王和临时统帅秦琰在,但真正发号施令的是顾墨玧。 所以,这是顾墨玧的主意? 为什么? 他不是一直疯魔了似的想要找到月九龄,为何当月九龄出现并且出合作时,他却反而不为所动? 难道在他心中,曾经背叛他父亲、如今又将他逼成孤家寡人的大燕江山就那么重要? 就因为月九龄的身份是前朝公主,而他是捍卫大燕的将士,所以注定无法再同路? 月九龄此刻也在场,听到意料之外的变故,垂下眼眸,长而浓密的睫毛遮住了她眼里的情绪,在眼下投下两片阴影,看上去很是孤寂,声音苍凉: “或许是我高估了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罢。” 林熙之闻言,视线落在她清瘦的脸上,精明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要在她苍白的脸上找出细微的变化……. 良久,他才移开目光,看向慕容赋: “国君如今有何打算?” 被问到的慕容赋犹豫纠结了片刻,还是如实相告: “您也知道我父皇,他,他为人谨慎,又因今年遭逢大旱,入冬尚有两万难民需要安置,朝中已有大臣对此不满,他老人家也……” 没等他说完,林熙之便冷笑着打断,“是啊,我与国君相识二十余载,怎会不了解他呢?”从前慕容徵就这么优柔寡断,若非自己在南蛮替他周旋,如何能成事? 可如今他已是一国之君,自己一个满心只想复兴他国的人于他而言已不再是可以信任的人了,说不定自己的这些筹谋,这些计略,在慕容徵看来都是心怀不轨。 思及此,林熙之只觉自己为了南蛮鞠躬尽瘁,到头来剖去君臣与算计,竟然所剩无几,顿感悲凉。 “太子怎么想?” 慕容赋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自己的意见,顿了一下,接着沉声道: “我,国师一力扶持我当储君,便是相信我,我怎能辜负国师的教导与期盼?” 林熙之见他颔首敛目、语气坚定,点了点头,对他说: “好,那这次,太子亲自上阵御敌。” 旁观了这一幕的月九龄眉梢动了动,将目光转移到院里还未落败的梅花上。 第463章 在不言中 这是大燕军第一次穷追不舍,将南蛮及其盟军打退至城内,直至关闭城门来抵御,才肯作罢。 两军暂时休战,南蛮这才得以喘息的余地,只是大燕军就在城墙十里之外,着实令人寝食难安。 南蛮国君已经生了求降的心思,但被太子慕容赋劝下,只好暂时静观其变。 而打了南蛮措手不及的西南军终于替两年前因南蛮叛变而牺牲的弟兄们报了仇,全军士气大涨,请求继续追击的呼声越来越大,既想报仇雪恨,也想让朝廷看看西南军并没有那么不堪一击。 除此以外,军营还在面临一场离别。 几乎所有将领都聚集在此,徐骋看着临行的队伍,忍不住问一旁的顾墨玧: “大帅,真要让王爷和秦将军走啊?” 顾墨玧瞥了他一眼,没有出声作答。 旁边的绯刀听到了,凑过来笑嘻嘻地问他: “徐副将莫非是怕自己打不过蛮子?” 徐骋一听立即否认,“不可能!我这是……是担心王爷的安危!” 要离开西南的人正是明霆,随行还有秦琰。 明霆是没有接到圣旨离开的封地,若让今上,让朝廷知道,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而西南军众将领心里都清楚,明霆这一走,意味着什么。 另外一个将领听到徐骋这么说,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 “放心吧,秦将军打的仗虽然不多,但身手可比你强多了,别忘了人家可曾经是先帝的禁军统领。” 音落,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地笑了起来。 前禁军统领——秦琰佯装肃然,认真道: “我怎么觉得徐副将是怕我抢了功劳?” 原本是打算让徐骋护送明霆离开的,但想起秦琰如今还顶着个暂代西南军统帅的身份,若继续留下,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事,极有可能会算在他头上。 所以顾墨玧认为让他趁此机会离开,正好他更擅长护卫,一路上保护明霆不成问题。 西南王闻言,伸出手往徐骋肩上重重一拍,很是义气地保证: “放心老徐,本王会记着你当年在战场上将我抢回来的事儿的,记一辈子!” 这话实在有歧义,愣是把徐骋一个猛汉听得涨红了脸,又引发了哄堂大笑。 欢笑过后,明霆等人就该启程了,此去除了秦琰,还有一万将士。 顾墨玧看着二十出头的西南王,言简意赅地道别: “一路顺风。” 明霆本有许多豪言壮语,但对上那双幽深的墨眸后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好也惜字如金,“珍重。”接着翻身上马,毅然离去。 一切尽在不言中。 * 大队人马没有走官道,而是选择了更隐蔽的山道。 山路不好走,就连当地人都极少涉足,人迹罕至。 不过今天倒是热闹,因为明霆一行人再低调也规模都在那,因而没人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两个不起眼的人。 其中一个弱冠年纪的劲装男子站到高处,看着行伍为首的人,不由疑惑: “那不是大燕的西南王么?” 身旁另一人也看到了,他摇了摇手中的铁扇,嗤笑一声道: “不愧是杀手,眼睛倒尖。” 这一黑一白两个男人,正是许久不见的君子笺和岚津,两人早就习惯了这种互怼又不得不绑在一起的相处方式,岚津自动忽略他话里的讽刺,居高临下地将大队人马尽收眼底。 “他不是无诏不得离开封地么?而且还带了这么多人马,没听说其他边塞战事告急啊。”他想了想,似是喃喃自语,“抗旨私自带兵离开封地,不会是要去皇城造反吧?” 君子笺扇动铁扇的动作一顿,然后就看他急哄哄地转身,“不行!我得写信告诉主人。” 他将展开的扇子磕在手中合上,不缓不急地反问: “这不就是你家主人想看到的情形么?大燕内乱,四境受敌,再趁虚而入。” 岚津闻言停下了脚步,对啊,他前几天收到消息,说少主已经出面劝顾墨玧归附,所以这也是主人计划中的一环,让明蔚与明霆两败俱伤,大燕百年来坚固的朝堂自然就瓦解了! 不愧是主人,这招果然高! 思及此,他便不再动作,而是站在隐蔽处默默地注视着他们往北边去了。 等到队伍的尾巴也消失在视线里,岚津才起身,“我们也走吧。”准备与明霆的队伍背道而驰。 然而君子笺却一脸茫然地问: “去哪?” 岚津一听火气“噌”的就上头了,不由提高音量: “不是你说要回青灵山么?” 君子笺看他一脸气急败坏,恍然大悟般地反应过来,“突然想起在大燕还有些事没做完,先不去了。” 岚津实在没忍住,冲着他大吼: “君子笺,你别欺人太甚了!” 他跟着君子笺这一年以来,总是三天两头被他折磨与捉弄,这人也不知道脑子装的是什么东西,手段都不带重样的,他都快被逼疯了! 然而罪魁祸首听到他的控诉,而是反过来质问他: “我欺负你了么?不一直都是你在要挟恐吓我么?” 岚津被他噎得语塞,口不择言,“我不管,只剩一天脚程了你跟我说不去,是不是在耍我?你若敢耍诈,我就催动蛊虫,让你疼死算了!” 君子笺闻言挑了挑眉,心想都搬出“锥心刺骨”,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哎呀,我也没说不去啊,但是要先把手头上的事情办完再去。”他神情一变,换了张意味深长的小脸,“别着急嘛,我听说这镇上年底可多好玩的了,哥哥带你去喝花酒,见见世面啊。” 然后没等岚津抗议,他已经上手揽着对方的肩膀,不容分说地往回走了。 顾墨玧私自发兵征战南蛮的消息很快传回大燕皇城。 早朝上,明蔚大发雷霆: “他这是什么意思?都敢公然违抗圣旨了,过几天是不是还要带着他的顾家军来逼宫要朕把皇位让给他坐啊?” 众臣闻言心思各异,但都下跪劝道: “皇上息怒。” 看着底下泱泱跪了一殿的朝臣,明蔚总算冷静了下来,坐回龙椅上。 江国公见状出列,合理猜测: “顾帅向来谨慎,或是南蛮挑衅才不得已出兵。” 他刚说完,首辅张钦就出声质疑,“若是南蛮先动的手,怎会没有军报?”接着又对高高在上的皇帝行礼说明,“皇上已经打算派使臣言和,顾帅突然闹这么一通,岂不恶化了两国关系,坏了皇上的好事?” 张钦不愧是明蔚亲信,一下就戳到皇帝的痛点,明蔚方才熄灭的怒火又有重燃的趋势。 江国公沉着脸:“那依首辅所见,该当如何?” 张钦装模作样地转向上座: “皇上,依臣之见,顾帅早年就有嗜杀的征兆,如今无故发兵,不管将士百姓的死活,违抗圣意,失职失德,已不适合再担顾家军统帅了。” 第464章 九龄军师 慕容赋首战告败——两年前那次亲征,最后并没有上战场,他到前线去不是为了掩人耳目,与林熙之带走月九龄。 这次是真刀真枪地上,结果一败涂地。 这也是他众星捧月的人生中第一次遇上这么大的挫折,一时之间各种质疑他能力的声音涌来,将挫败的南蛮太子压得喘不过气。 慕容赋把所有人都赶出帅帐,自己一个人借酒消愁。 若是放在平时也没什么好指摘的,对方可是大燕的战神。别说他,就连骁勇善战的老将对上顾墨玧,都不一定能讨到好处,更何况是他一个锦衣玉食的太子? 可与大燕这场仗是他与国师大力促进的,如今所有人都在反对,只有他还在大力主张,失败了便是万夫所指。 慕容赋从前只知三人成虎,不曾深刻体验到流言的可怕,这次是真的畏缩了。 纵然他有再多的豪情壮志,在血淋淋的现实跟前,都变得不堪一击。 林熙之的到来已是两天之后——如今顾墨玧用突袭告诉他们考虑的结果,像极了南蛮当初悄无声息地用突袭来背叛了两国的关系。 他拖着虚弱的病体将喝得不省人事的慕容赋从帅帐里挖出来,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顿,再让人把他身上的臭味洗去。 慕容赋醉生梦死时被打扰,本想发作,猝不及防对上了林熙之那双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眼睛,酒立刻醒了大半,紧接着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又被塞进浴桶里泡凉水,再浓的酒意也该驱散了。 被强制拉回现实的感觉并不好受,但如今也不是意志消沉的时候,清醒过来的慕容赋忐忑不安,一方面是对他寄予厚望的恩师,另一方面是社稷苍生,他要怎么做选择? 慕容赋脚步沉重地去见林熙之,守卫替他掀开帐帘,他走进去看到里面的人,脚步一顿——月九龄也跟过来了。 顾墨玧出兵开战那一刻,便是将月九龄置之不理,全然不顾夫妻之情,之前的深情宠爱随着她前朝遗孤身份的表露而消失殆尽。 不过如此一来,月九龄在南蛮的处境倒是好多了。 林熙之不再像看贼一样对她严防死守,而她也似乎伤透了心,不再提要回到顾墨玧身边去,仿佛最好的结果了——早点认清顾墨玧的为人,好让他们父女连心,一起复兴大业。 慕容赋初见月九龄便觉得喜欢,少女既有花容月貌,亦是聪慧识趣,只是当时她满心都是顾墨玧,一意孤行地要嫁给他,可惜顾墨玧还是负了她。 这样也好,慕容赋心想。他看着如今清瘦但容貌依旧的女子,她与顾墨玧已经分隔两年,先前或许还有留恋,如今恐怕只剩背叛了。 若小龄愿意…… 林熙之见他进来便怔住,蹙起眉头,“酒还没醒?” 慕容赋忙收回思绪,毕恭毕敬道: “醒了,是我任性,让老师失望了。” 林熙之这次一改往日的和颜悦色,冷着脸训斥: “胜败乃兵家常事,一次失败就要死要活,日后还如何成大事!” 慕容赋自知理亏,老老实实地挨训,林熙之方才已经骂过一次,这会儿当着月九龄的面,便没再多说,而是言归正传。 如今他们招揽顾墨玧失败,不仅损失了有力的帮手,反而多了一个知道他们目的的强劲敌人,实在不能掉以轻心。 加上朝内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多,再打下去也仍旧于事无补,只会激发更多矛盾,到时候“内忧外患”的可就不是大燕而是南蛮自己了! 当前局势实在不明朗,帐内顿时陷入了沉寂。 月九龄想了想,开口打破僵局: “我对顾墨玧还算了解,虽然有快两年没见,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上阵杀敌我是帮不上忙,但我可以帮殿下分析推测大燕下一步的打算还有制定应对的战术,就算赢不了也可以尽量减少战损。” 这倒是个解燃眉之急的方法——如今慕容赋就担心顾墨玧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想要一举进攻南蛮,届时就算有坚固的城墙可以在拦住西南军的强烈攻势,但城破也只是时间问题,无法扭转局势! 但如果月九龄肯到军中来,时刻预判顾墨玧接下来的行动,那南蛮军就算再不成气候,守住一座城还是做得到的。 慕容赋觉得此计可行,然而林熙之却不这么认为。 他看向月九龄,眉心的褶皱如刀刻,“龄儿大病初愈,身子尚且虚弱,这些事也不该你操心,你就在青灵山安心养病便可。” 这话滴水不漏,教人无法分辨他是对月九龄仍心存戒心,还是真的担心她的身体。 慕容赋看着月九龄消瘦的脸色,到嘴边赞同的话也没能说出口,毕竟林熙之可是将毕生所求都寄托在她身上,若她在军营有什么意外,他也没法向恩师交代。 月九龄的提议被拒绝也不恼,而是不缓不急地反问: “南蛮这次被打得措手不及我也有责任,若再不做点什么,我如何能心安?” 如果不是她那日亲自去见顾墨玧,或许就不会有这一战。 慕容赋能理解她要为此事做些弥补的心情,但林熙之不点头,他也没法开口让月九龄留下来。 林熙之神色肃然,许久都没有表态,但沉默也是拒绝的一种。 慕容赋夹在这对关系不好的父女中间,有些坐立难安。 而这时,月九龄像是瞅准了时机,做出了让步: “您若不放心,可以让戚神医来军营,周曲也能确保我安全,只要我不上战场,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她被困在青灵山这两年,对林熙之的称谓都是“林国师”,不曾叫过他一声“父亲”,两人说话从来都是客套疏离,比住在一起的左邻右舍还要陌生。 此刻她道了声“您”,虽不及“父亲”管用,但也足以让林熙之动容了。 林熙之沉吟之后,还是松了口,对慕容赋吩咐道: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龄儿上战场!” 慕容赋闻言不由地松了口气,自然是应承下来,军中有月九龄这个了解顾墨玧的“军师”在,他就有底气多了。 第465章 耿耿于怀 戚霖在天黑之前抵达南蛮军营,先去见了月九龄。 他说话没避着周曲,很是坦荡: “君子笺派人来说,昨日已到西南边境的一个小镇,因要寻一味珍稀药材,因而要耽搁几日。” 这一年以来君子笺都会到各处找延年益寿的药材送来,不可谓不尽心。 不止是他,林熙之、慕容赋也是想尽了各种方法,只是见效甚微。 而最多只有三年可活的月九龄却像是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面无波澜,点了点头道: “别耽误了大事便成。” 戚霖对这个好友还是很了解的: “他虽放荡不羁,却也知道分寸,夫人放心。” 月九龄笑而不语,她当然知道君子笺不是不靠谱的人。 靠谱的君台主此时正在大燕西南边境小镇的翠花楼里,怀里没骨头似的花魁染着蔻丹的纤长细手捏了酒杯递到他嘴边,他便眼含深情地一饮而尽,宾客尽欢。 和这边打情骂俏眉来眼去的情形不同,对面的岚津正襟危坐,勒令旁边的姑娘离他三尺远,一言难尽地看着君子笺搂着那花魁的腰肢咬耳朵的画面,眉头都快拧成结了——实在是有伤风化!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忙活的君子笺说: “我觉得还是先回青灵山告知主人一声比较好。” 君子笺懒懒地抬眼,示意他自便,“那你自己去吧。” “不行,你得跟我一起去!”岚津当然不同意,他一走,君子笺岂不是自由了? 君子笺知道他顾忌什么,一脸嫌弃道: “那鬼地方一个人都没有,哪有翠花楼好啊?” 说着还不忘伸出手指去挑花魁的下巴,意味深长道: “放心吧,爷今晚有美人在怀,没空跑,你快马加鞭,一夜来回差不多了。” 岚津才不会轻易相信他的鬼话,一夜的时间,够这只花孔雀捅大篓子了,届时坏了主人的好事,他以死谢罪都不够! 君子笺见他一脸不相信,气笑了: “怎么?你是在质疑我的能力,还是在质疑美人儿的魅力啊?” 说完还不忘收紧花魁腰间的手,惹得美人娇嗔连连。 岚津乍一听没反应过来,等见两人的手开始不安分,脸上一下就烧着了。 他“噌”地一下站起身,恶狠狠地冲着君子笺骂道: “登徒子,臭流氓!” 君子笺则轻佻地笑了起来: “小岚津,你这话说的,美人儿都不同意。” 他要是流氓,那美人儿岂不是被流氓占便宜?说出去多不划算啊。 岚津不想跟着浪荡的公子哥耍嘴皮子,“哼!我就在外间守着!”然后气冲冲地往外走了。 他一走,君子笺的手立即收回,只是调笑声依旧,他借着调情的姿势,附在花魁耳边,快速说: “让各边境分堂口想尽办法将西南王的消息封锁住别外传。” 花魁脸上也一下敛了媚笑,“是!” “低调行事。” 随即又传来了花魁又娇又媚的笑声,岚津忍无可忍,又不能捂住耳朵,只好放空脑子。 离小镇不远的西南大营。 落影拿着披风来到独自站在高处凭眺的顾墨玧身旁,将披风呈上: “大帅,夜黑风高,当心着凉。” 自重新见到月九龄,落影与残光便没再藏头露尾,而是像以前一样,跟随在大帅左右。 顾墨玧闻言顿了一下,然后接过来,随手披在身上。 落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据探子来报,夫人已经在南蛮军营了。”这也就意味着,大帅与夫人很快就要在战场上相见了。 顾墨玧微微点头,随后轻声说: “军营简陋,天寒地冻的,也不知阿龄能不能睡得安稳。” 月九龄第一晚住在南蛮军营,慕容赋过来慰问,看看她有什么需求。 “太子殿下。” 慕容赋听着她清冷的声音,有些无奈: “小龄不必如此生分,叫我一声兄长便可。” 然而月九龄油盐不进:“习惯了。” 慕容赋悻悻,“也好,只是个称谓而已。” 他又问了月九龄对着营帐可还习惯等问题,事无巨细,体贴入微。 话毕,帐内便陷入了寂静。 慕容赋心想也奇怪,他这些日子脑子乱成一团,即便是林熙之来了也无法让他平静下来,可是在这里,对着月九龄,他却莫名地感到心安。 这就是爱慕么? 慕容赋自嘲似的笑了下。 月九龄替他倒了茶,慢悠悠地问起: “殿下还在对战败一事耿耿于怀?” 说来也怪,慕容赋自觉不是多愁善感之人,但是不知为何,对着月九龄就很容易卸下心防。 他在这暖和的营帐中,再热气腾腾的茶香里陷入了回忆: “上了战场才知道,人命如草芥,甚至都来不及多想,就已经身首异处,无知无觉了。” 如今他只要一闭上眼,就会看到那日在战场上厮杀的情形,耳边也会响起喊杀声,震耳欲聋,让人彻夜无法入眠,所以他不得不将自己灌醉,只有醉到不省人事,他才能合眼喘息片刻。 月九龄看着他痛苦的神情,语气淡淡:“殿下仁厚。” 慕容赋闻言垂眸,苦笑道: “我若真为子民着想,就该立刻向大燕求和,而不是在这里死撑。” 胜负早已有定数,他这是在拿万千将士的命赌! 月九龄看着他懊恼的神情,不缓不急地说: “殿下若想早些了结这乱局,也并非无计可施。” 慕容赋闻言猛然抬头,像是溺水的人看到一根救命的稻草。 随即意识到她有所顾忌,忙开口,“周曲方才被我叫去清点辎重,小龄尽管畅所欲言。”方才他遣走周曲只是想和月九龄单独说说话,没想到竟然歪打正着。 林熙之虽然对月九龄仍有怀疑,但在南蛮军营有慕容赋在,周曲也没有那么警惕。 得知隔墙没有耳朵偷听,月九龄便直言不讳: “殿下如今的顾虑无非是大燕不肯就此善罢甘休,要对这两年的战火不断追究到底。” 当初南蛮突然反水袭击大燕的事在西南军就是一根刺儿,若两军想要言和,首先就得拔掉这根刺儿,可那是累累血债,大燕朝廷要想不追究,西南王头一个不答应。 慕容赋正是为此发愁,闻言问道: “此局该如何解?” 月九龄抬眸,认真道: “其实很简单,只要殿下将我的身份昭告天下,一切便迎刃而解。” 第466章 破釜沉舟 大燕,皇后寝宫,子时已过。 内侍拎着药箱,打着灯摇头叹气的老太医离开。 寝宫被明亮的烛光照得通明,殿内生着火盆,宫人们轻盈的脚步带动着拖地的床幔,凤榻上被褥下微微起伏,正是皇后陈溪。 这是皇后第二次小产了。 与上一次无意间被明蔚发脾气推倒不同,这次她还没来得及将有身孕的消息告知皇上,就遭遇到一顿踢打,即便她拼命地护住肚子,却还是没能留住这个孩子。 不仅如此,还换来了一身伤痕累累。 就连“见多识广”的太医看了都于心不忍,而对怀有身孕的皇后施暴的皇帝知道后也只是皱了一下眉头,满是不耐地将禀报的宫人遣出去。 这时,床上毫无血色的面容痛苦一皱,随即睁开眼来。 一旁的宫女见状忙上前,“娘娘,娘娘!您终于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陈溪醒来的第一反应是抬手拂上那没来得及大起来的腹部,视线渐渐聚焦,看着泪流满面的贴身宫女,才恍若隔世地放下手,艰难地开口: “别告诉母后,太晚了,免得她老人家睡不着。” 宫女自小与陈溪一同长大,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温和,可是她好歹是一国之母,明蔚不仅从未给过他皇后的体面,还动不动就动手打人。 陈溪锦衣玉食养大的千金小姐,却屡次遭遇暴打,还因此两度流产,若再这么忍下去,她可还有命在? 宫女想要劝她不要再忍气吞声,“可是娘娘,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太后娘娘说若再有下次……” 话没说完,被陈溪一声冷笑打断了。 宫女从未见过主子脸上露出这样惨淡的笑容,一时吓坏了,不敢再出声。 明蔚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在东宫时还对陈溪相敬如宾,哪知登基后便原形毕露,如今他是天子,这天底没人敢说他的不是,除了太后。 也只有太后的话,明蔚还听得进去了。 太后上次听闻了陈溪小产是明蔚不小心所致后,便告诉陈溪若明蔚再动手,她定不轻饶。 可说得比做的好听,太后明明都不止一次看到她手腕上的伤,却充耳不闻,还要怪她身子弱,进门都三年了,也没能为皇帝诞下一儿半女。 陈溪算是看透了,这皇室,这宫城,就是有进无出,吃人的地方。 无论她是沉默还是哭喊,都出不去,只能在这里,耗尽生命。 长痛不如短痛,还不如趁早解脱算了。 宫女看她笑得瘆人,心蓦地一沉,突然福至心灵地说: “娘娘,您可别做傻事啊!” 陈溪闻言回神,缓缓地看向从小跟着她的宫女,被她决堤的眼泪刺痛了双眼,突然想到未出嫁前,曾经进宫参加赏花宴的事情,还结交了两个率性的朋友…… 若当初是月九龄嫁给明蔚,遭遇这些,她会怎么做? “明日去江国公府请忆安郡主进宫一趟吧,陪我说说话。” 宫女不明白皇后为何会想请江言忆进宫,但她肯见人而不是自己关起来胡思乱想,总归是好事,便应了下来。 * 两江大营。 都指挥使曹珉在门口已经等了半天了,从几日前收到顾墨玧的来信后便一直期盼着明霆秦琰的到来。 五年前的军饷贪墨案还历历在目,原以为顾大帅亲自严查,往后再无人敢犯,哪曾想不过三年便再次重演,折子明明都递到了兵部,却不了了之。 直到看到大帅的信,他才知道原来当年贪墨案背后的获益者是太子,也就是今上。 今上刚愎自用,睚眦必报自继位以来天下人皆知,因而两江大营收不到军饷也就有迹可循了。 曹珉心底苦笑,还好没把粮草辎重也给扣了,否则这两江大营的将士还没来得及战死疆场,倒先饿死在军营了,皇帝这是要逼死他们啊! 都是怀着报效天子捍卫家国的信念进行伍的,结果朝廷却几次三番地让他们心灰意冷,这样,他们以命相博又有何意义呢? 这时,副将刘重阳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将军,您看那是不是王爷的军队?” 曹珉随着他的手看去,果然看到了为首的年轻郡王,不由地松了口气,下意识地笑了起来,仿佛窥见了大燕最后一点微末的光。 * 林熙之是前朝孤臣之子的事实在无声无息地传开了,引起一片哗然。 还有不知真假的消息传道,他手里有前朝皇室遗孤。 如此一来,他怂恿召集所有人针对大燕的目的便昭然若揭。 南蛮朝廷第一反应便是自己让林熙之算计当了出头鸟,羞愤不已,文武百官上书请求国君下令罢林熙之的官,将他关起来,免得引起更大的祸端。 国君慕容徵一开始就知道了林熙之,之所以同意,是因为林熙之曾许了他诺言,可如今他已是墙推众人倒,还能如约履行承诺么? 最后慕容徵念在他这么多年兢兢业业为南蛮的份儿上,免去他“国师”一职,让他自行离去,给他留了体面。 南蛮军接到圣意按兵不动,其他盟军也因为林熙之备受争议而惴惴不安,唯恐当初达成的协议兑现不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而此刻,青灵山腰小院,林熙之卧病在床。 南地不下雪,但湿冷却一丝丝地渗透进骨缝,隐隐作痛。 苏筝端着刚熬好的药进屋,就听见林熙之冲着红彼岸花的探子发怒: “君子笺在哪?” 林熙之从来都是心平气和,甚少气成这样,苏筝心想,这次他们身份提前暴露,不仅失了先机,还会引来杀身之祸,届时复兴大计,便遥遥无期了。 探子也颤颤巍巍:“就在西南边境,说是要……” “让他立刻给我滚回来!” 探子连忙应下,转身便去执行命令。 * 在西南边陲小镇的两人也听说了消息,岚津一下就坐不住了,想要立即回到青灵山,而君子笺却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借口。 最后他实在忍无可忍,威胁他道: “君子笺,你再不走,我就催动‘锥心刺骨’了!” 谁知君子笺这次没有妥协,而是笑得如同十一月盛开的梅花那般艳丽,微抬下颌,懒懒道: “好啊,我正好想知道,锥心刺骨是什么感觉。” 第467章 危在旦夕 林熙之的人还没将君子笺找回去,消息已经乘着东风四散而去。 天下皆知他是皇甫王朝的林相之后,林氏在逃亡中辗转来到南蛮,但到了他这一代,已经没什么人记得那些陈年旧事,因而他在南蛮平步青云地当上国师,也没人真正怀疑过他的身份。 何况林熙之只是朝臣之后,就算想要报仇雪恨,那推翻大燕王朝之后,帝位该由何人坐?他自己么?这也名不正言不顺啊。 世人纷纷猜测——既然当初林相能逃出生天,那是不是也有皇室之后幸存? 会是谁呢? * 平时消息也没有传得那么快,这次却在短短几天内就传入皇城,传到大燕皇帝与朝廷的耳边。 “啪——” 陈溪端着刚做好的甜点走到御书房门前,便听见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转身逃离。 但她用尽了全力钉在了原地,直到里面传来明蔚暴怒的骂声以及宫人求饶的声音,她才深吸了一口气,抬步继续往里面走。 御书房地上都是明蔚发脾气扔的折子,旁边跪了两排宫人,为首的一个右脸已经肿了起来。 宫人们听见皇后到来,全都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小命暂时能保住了。 而上首的明蔚看见她不仅没消气,脸色更差了: “你来做什么!” 贴了冷脸的陈溪也不恼,只是将手中托盘放在桌上,低眉顺眼地回道: “母后让人御膳房做了些燕窝小点,天干物燥,燕窝润肺,妾身便送了些过来。” 听到太后,明蔚这才稍稍缓和了些,再抬眼去瞧皇后——因为刚小产没几日,脸色略显苍白,整个人看上去都虚弱极了。 陈溪放下燕窝便没再多言,亲自蹲下身去捡地上散乱了一地的折子,旁边的宫人见状也才敢有动作,急忙将她扶起。 明蔚心满意足地看着别人诚惶诚恐的模样,然后端起瓷碗,慢悠悠地吃了起来。 谁也没注意到皇后藏在宽大袖中的手指不住地发抖。 * 南蛮军营。 遣散了将领,帅帐只剩慕容赋与月九龄。 慕容赋显得有些不安,“国师该不会怀疑我吧?” 当初是他鼎力支持林熙之的决定,如今却在背后捅刀,那是自小教导他的恩师,对他了如指掌,他总怕自己哪里漏出了破绽,让林熙之看出来了。 他虽然有胆子听月九龄的建议背着他私下行动,但却没勇气面对林熙之的那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目光。 月九龄很早就看出慕容赋对林熙之不仅仅是尊敬,甚至已经到了“畏惧”的地步,这次若非他打了败战,正处于风口浪尖上,也不会在背后捅林熙之一刀。 捅了不该捅的人,想起来后怕,也是人之常情。 她气定神闲地开口: “殿下大可放心,知道此事的人虽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泄漏的可能,无论是顾墨玧还是君子笺,都比你更值得怀疑。” 林熙之现在最怀疑的人应该是顾墨玧,毕竟他在迎客酒楼时还好好,回去就突然发起攻击,想要与月九龄一刀两断,再加上他还是大燕顾家军的统帅,于公于私,他都有可能这么做。 “如今无论是南蛮还是大燕,所有矛头都会对准林熙之,和我。”月九龄慢悠悠地抿了口热茶,一点都没有成为众矢之的慌张,“你也不用担心大燕会再揪着南蛮不放了。” 慕容赋看着她白皙清冷的面容,以及桃花眸里结的冰霜,无端生出了敬畏。 但是很快反应过来,想到若是大燕以此发难对林熙之等人赶尽杀绝,她怎么办? “那你……” 他才刚开口,月九龄便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直接出口打断: “当务之急,殿下该想想,下一场仗要怎么打?” 慕容赋一怔,他方才还想同月九龄承诺,若她愿意,他可以护她在这次事件中周全,也会替她寻遍天下名医,让她好好活着。 但是月九龄的话无异于一盆冷水,瞬间将他拉回现实——没错,如今南蛮的四五万将士是林熙之一手成立的,统领寸昱也是唯他是从,若大燕要对林熙之下手,南蛮军不可能袖手旁观。 没错,他还有至少一场仗要打。 慕容赋还没从上一场败仗的阴影走出来,此时被月九龄一提醒,心神有些慌乱了。 “那我该如何做好应战的准备?” 月九龄放下手中茶杯,认真地看着慕容赋: “殿下信我么?” 慕容赋心头一动,有些动容: “小龄救我于水火,如今我们同属一个阵营,自当互相信任,齐心协力对外!” 他说得激动了起来,下一刻仿佛就要说越矩的话…… 察觉到这一点,月九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当机立断地抢了先: “那下次开战,让我上场。” * 半月后,明霆低调回到皇城,原想在城外巡防营会见江国公,不料恰好碰上当初被明蔚一刀切断决前程与后路、曾经的“靖王党”作乱。 他们不知从哪来召集的几千将士,竟然以他的名义逼宫,要明蔚禅位让贤。 明霆简直比窦娥还冤,而且还没地儿哭去,无缘无故就被了个逼宫的锅。 而且碍于他被命令禁止出封地,又不能露面替自己澄清,思来想去,与江国公等大臣商定,他打算趁乱潜入宫中查探情况,秦琰等将士便在宫外等候消息。 十一月末的皇城,天很快就黑了。 夜色刚降临,天便飘起了雪,明霆换了身夜行衣,从秦琰给他指出的一条禁军巡防死角的路。 他怎么也想不到,从小在宫里长大,好歹也是个王爷,竟然有一天需要飞檐走壁地进宫。 不过想归想,他还是轻车熟路地避开了巡逻的禁军和宫人,往明蔚的寝宫去。 天子寝宫灯火通明,明霆小心翼翼地上了屋檐,揭开了其中的一片瓦。 透着这个巴掌大的孔往下看,他看到一个身穿宫装的女子端着一碗黑褐色汤药走向龙榻。 明蔚病了? 怎么没听到消息? 明霆暂时按下心中的疑惑,继续看下去,忽然银光一闪,他有瞬间怔愣,随即定睛看去。 那个女子忽然从袖中掏出一把银刀,一步步地走向明蔚,而宫人并没有发现异样。 明霆几乎是下意识地压低身子凑近,换了几个角度,终于看清了那宫装女子的面容…… 瞳孔皱缩——那是,皇后! 第468章 史无前例 明霆顾不得那么多了,当即从屋檐跃下,化成一道残影夺门而入,在宫人们尚未反应之前抓住陈溪握着匕首的手腕,情急脱口: “娘娘慎重!” 陈溪哪曾想会有人闯进来还识破了她,震惊之下松了手,银刀落地的声响让后知后觉的宫人也反应了过来,立即乱成一锅粥—— “来人呐!有刺客!” “保护皇上!保护娘娘!” “抓刺客!” 陈溪睁大的双眼蓄满眼泪,看着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蒙面人,难以置信,“你……” 明霆猛地松开了手,耳边全是惊慌失措的尖叫,自顾自地上前,一边用手按住昏迷中明蔚的颈动脉,确认他还活着,一边不忘劝陈溪: “娘娘,弑君可不只是死罪,还要牵连九族,您应该不想连累家人吧?” 禁军整肃的脚步声接近,明霆不能再逗留了,他转身就要离开,但走出了两步又回头,对从始至终都没有出过声的陈溪说: “再等几日罢。” 然后便抽出腰间长剑,消失在禁军的包围与无尽的黑夜里。 * 翌日,打着西南王旗号要逼宫造反的人气势汹汹地想要攻入皇宫,不料在宫门遭遇了正主,还有他身后的前禁军统领秦琰和两万禁军。 明霆率领这两万禁军,用了两天一夜的时间彻底剿灭了叛党,保住了皇宫,只是明蔚不知为何一病不起,危在旦夕。 经此一役,群臣也不好拿明霆擅自离开封地做文章——明蔚膝下无子,如今昏迷不醒,御医也诊断不出病因,只抓了个御膳房的宫人,不打自招——说是受乱臣贼子指使,平日里就在明蔚的饭食里下毒,已经有半年了。 言外之意就是,明蔚极大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可是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何况如今内忧外患,还有前朝余孽蠢蠢欲动。 但其他王爷年纪尚幼,靖王母妃出身楼兰,有南蛮这个前车之鉴,再加上逼宫的叛臣便是以前的“靖王党”,如今再无人敢提及。 西南王是唯一的人选。 然而明霆却怔住了——顾墨玧并没有跟他说到皇城来是为了当皇帝啊! * 坑了西南王的顾大帅此刻整装待发——终于肯穿上了他那件宝贝儿似的软甲,他骑着战马停在高地,身后是全副武装的三万五千名西南军将士。 边陲小镇某处打出的信号,他便将目光收回,举起手中长剑,战鼓声起。 整齐划一的步伐踏出了气吞山河之势,缓缓朝敌军压去。 敌军阵列中,寸昱为首,林熙之次之,而他旁边是身穿靛色劲装的月九龄,染了霜雪的长发高高束起,随风飘动。 顾墨玧几乎是她一出现目光就锁定住,从此移不开眼睛,将其他人视若无物。 西南军其他将士也都看到了在敌军行列中的月九龄,震惊之余忍不住猜测这是什么情况——大帅夫人为何会在敌军阵营,而且还是跟林熙之站在一起…… 一个不可思议念头油然而生。 然而顾墨玧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机会,一声令下,两军直接交战。 周曲等人一直在林熙之与月九龄周围不敢离开半步,岚津也终于回来了——得知林熙之身份和计谋暴露后,他果断地抛弃君子笺,只身回到南蛮。 此刻腹背受敌,他在心里又骂了一次君子笺这个王八蛋,竟然骗他! 顾墨玧此刻已经骑马来到跟前,花剑牵制周曲,绯刀与落影分别对付其他护卫,残光则奔着岚津去,给顾墨玧开了道。 月九龄就骑在马上,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扫清障碍而来。 战马前蹄稳稳地落在她跟前,顾墨玧向她伸出手: “阿龄,我来带你回家看墨梅花开。” “好。”月九龄想也不想地将手放上去,紧接着被一股劲儿拉起来,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中。 林熙之气急败坏地看着两人共乘一马,再想到这些天来发生的所有事情,神情扭曲地瞪着两人: “原来你们早就联手了,这些都是你们的诡计!” 月九龄不知道他是怎么有脸说别人,但她能重新回到顾墨玧身边,这已经足够了。 眼见顾墨玧就要调转马头离开,林熙之立马厉声道: “顾墨玧,要带走她可以,只要你与我们合作,将来龄儿当女皇,你的处境会比现在好百倍万倍!” 双方将士听到这番话,方才心中的猜测得到了验证——大帅夫人真是皇甫皇室的遗孤!所以她是要造反复兴前朝么? 若是此时两军休战,再联盟一同打进皇城,明蔚那暴君治理下的皇城恐怕不堪一击,说不定真的有戏。 月九龄闻言偏头,看到顾墨玧挑了挑眉,讥讽地反问: “然后呢?我要成为史上第一个男妃么?” 音落,月九龄便放肆地笑了起来——这是她两年以来发自内心地开怀大笑。 林熙之恍惚间,仿佛从她的笑容里看到了什么人,下意识地驱马追了上去。 顾墨玧毫无顾忌地带着月九龄离开这是非之地——然而战场随着两人的移动而逐渐转移,身后的林熙之破罐子破摔,对着西南军煽风点火,质问他们难道要包庇一个前朝余孽? 前方已是悬崖峭壁,顾墨玧勒紧缰绳,马儿的前蹄堪堪落在边缘。 众人全都下意识地离悬崖边的一对璧人十尺远,不敢再逼近。 只见顾大帅怀疑笑得比冬日阳光还明媚的女子冲着敌我不分的将士们,对着捂着胸口嘴角流血的林熙之扬声道: “我不想当什么女皇。” 不仅是她,当初的皇甫沁也不想。 身后的顾墨玧闻言也提高音量说: “我也不想当大帅。” 音落,两人相视而笑——正好。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只见两人突然相拥一跃而起,直直地坠落悬崖…… 所有人都不由地瞪大眼睛,大帅和夫人这是以死明志,殉情了? * 明霆好不容易从皇城的繁冗公务抽身,还没到西南时就听说了顾墨玧与月九龄双双跳崖的事,一抵达驻地便急匆匆地揪住徐骋问: “大帅呢?夫人呢?” “跳崖了。” “什么!” 所以他们早就想好了,以这种方式消失在世人的眼中——前朝遗孤不复存在,大燕江山可保,南蛮也可以将这两年发起的所有争端都推到林熙之和月九龄头上,两国冰释前嫌; 而顾墨玧,他早就想撂担子不干了,先前一直找不到离开的理由,如今倒能如愿所偿地和月九龄离开,过他们的两人世界了。 思及此,明霆不禁红了眼眶,这样一对真性情的璧人,竟然就这么…… 君子笺见他神情不对,摇了摇手中铁扇,好整以暇地将徐骋这个棒槌没说完的话补充完整: “不过已经被救上来了!” 酝酿了大半年就要落泪的明霆闻言,愣是将眼泪憋了回去,蹬了徐骋一眼: “说话能不大喘气么?” 他就知道,这两人分离两年还没来得及好好团聚,怎么可能就此离世? 意识到自己方才差点失态,明霆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欲盖弥彰地转移话题道: “他们想好了让谁做这个君主了么?” 他火急火燎地回西南,也是为了这事发愁,不管是月九龄当女皇还是顾墨玧登基改朝换代,他都没意见。 然而徐骋十分认真肃然地告诉他: “当然是您了,王爷。” (正文完) 第469章 番外·劫后 其实月九龄从来没和顾墨玧通过气儿,他们也都不知道对方的计划,但却默契地往同一条路上走。 君子笺赶到的时候,恰好看到两人抱着一起跳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林熙之当场气得晕了过去,南蛮那边手忙脚乱,无暇顾及他们。 待落影他们从峭壁上的洞穴将两人毫发无伤地救出来,众人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君子笺能想到月九龄可能会剑走偏锋,却没想到顾墨玧竟然也陪着发疯,而他们竟然还能笑得出来,顿时气不打一处出,咬牙切齿地问: “二位,作死的感觉怎么样?” 月九龄挑眉回道: “刺激!” 君子笺许久不见她笑得如此灿烂,一时竟噎住了,再想说什么却不知要从何说起,只好转身离开。 回去路上的马车里,顾墨玧从抱上月九龄那一刻起就没放过手,好像一松手他日思夜想的人就会再次消失一样。 他紧紧地箍着怀里的人,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骨肉里——这样除了剥皮剔骨,再没有什么能将两人分开了。 贪恋地嗅着月九龄身上独特的香气,顺着咽喉沁入肺腑,这会儿才有了实感,鼻尖蹭过圆润的耳垂,压低了嗓音问: “刚刚害怕么?” 月九龄被他蹭得浑身酥麻,本能地瑟缩,但很快又凑回去,抬头吻了一下棱角分明的下颌,“不怕!”看见顾墨玧喉结滑了滑,唇角勾出坏笑:“有你给我垫背呢!” 顾墨玧难以自抑地咬了一下那润白的耳垂,“阿龄……”将放在细腰上的手移到后脑处,兜住,然后对着朱唇重重地吻了下去。 柔软的触感,马车里逐渐火热的氛围,都成为了最好的助兴,两人可以尽情地拥吻、侵占、掠夺,直至地老天荒…… * 一月后,被赶鸭子上架登基的明霆生无可恋地坐在龙椅上,看着底下的朝臣们山呼万岁,觉得头顶上的冕旒有千斤重,他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纵马跑在边疆了。 然而身为明氏皇室唯一一个能担此大任的人,他也无法就这么看着大燕百姓水深火热,只好认命地担起了这副江山。 他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昏迷不醒的明蔚送到郊外行宫修养——太后斗了大半生争了一辈子,原以为明蔚坐上了皇位就能高枕无忧,谁能想如今会变成如今活死人一般,她瞬间老了十几岁,心灰意冷地拒绝了明霆的挽留,要与明蔚一同搬到行宫去; 第二,明蔚后宫的妃子儿女,若不远跟他一同去行宫,自可继续留在后宫,依旧享受着宫妃与皇子公主的待遇——众人都道明德皇后陈溪知书达理,贤良淑德,原以为她定会随明蔚去行宫,不料她却出人意料地留在了宫中; 第三就是下旨封顾墨玧为“镇南王”——其实明霆本是想让他当摄政王辅佐朝政的,但与夫人久别重逢难舍难分的顾墨玧实在无暇他顾,便退而求其次地封王赐地,了却他想要离开朝廷纷争的心愿。 以张钦为首的朝臣顾墨玧成为大燕史上第一个异姓王颇有争议,但明霆不是明蔚,既不会听信谗言,也不会轻易妥协,这两年的并肩作战足够他看清顾墨玧是什么人。 而顾府,也就是如今的镇南王府并没有张灯结彩准备宴请宾客庆贺,而是上下都忙着搬东西装车,俨然一副要将王府搬空的架势。 年已过,雪未融。 顾墨玧亲自搬着墨梅轩里那株连根带土都挖起来的墨梅搬上了马车,回头便看到月九龄站在桃花树下噙着浅笑看着自己的模样,心先融成了一滩春水。 他掸了掸手中的灰土,径直走到月九龄跟前,抬手将落在她发髻上的花瓣摘下,拢入手心。 “王妃做好去新家的准备了么?” 月九龄歪了一下头,眉眼弯了起来,笑靥如花道: “只要王爷在,四海皆可去。” 顾墨玧忍不住上前将她拥进怀里,旁边搬家的下人见状纷纷装没看见,但每个人都忍不住地扬起嘴角。 用了午膳,他们便起程离开皇城,谁也没有道别。 但江言忆还是收到了消息,早早地在城门外等候,一见月九龄就抱着哭,怎么劝都收不住,江聪无可奈何地冲顾墨玧与月九龄露出了抱歉的微笑。 最后实在没办法,月九龄便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结果江言忆竟然神奇地止住了哭泣,还迫不及待地上了马车,催促江聪赶紧回城。 月九龄见状不由一笑,心想——戚神医,不是我要出卖你,实在是因为你救了我,为我做了这么多,我也该报答一下的。 重新启程,车队却不是往西北方向去——以前顾墨玧想带月九龄去西北,因为顾家军那里,但现在顾家军各大将领都做得很好,他已经上交了帅印,不再是顾家军的统帅了。 他们打算往南边去——原本明霆要将西南作为封地赐给顾墨玧,但顾墨玧与月九龄商议过后,想要再往南去,去到更温暖的地方,余生每天都能一同看日出日落。 第470章 番外·余生 春寒渐消,草长莺飞。 顾墨玧一大早醒来先去郊外跑了趟马,觉着今日阳光不错,可以带月九龄去郊外骑马踏青——那是他曾许诺阿龄的,前两年分离没能兑现,好在还有机会弥补,老天待他还不算薄。 然而回到镇南王府里,并未在院里见着月九龄的身影,平日里这时候她早已经起来摆弄花草了。 莫非是昨晚闹太晚了? 镇南王一边反省一边往寝屋去,发现屋门大开,里面空无一人。 怔了怔,顾墨玧立即转身往书房里去,也没见着人,心脏不知怎的有些失控地撞着他的胸腔,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这种窒息与恐惧和两年前抵达白云寺时看到漫天火光黑烟时如出一辙。 他下意识地往前院紧走几步,脚步竟然是踉跄的。 然而还未出院门,他便堪堪住了脚,厉声喝道: “落影!” “属下在。”落影应声出现,瞧见王爷脸色不虞,忙问:“王爷,这是怎么了?” 顾墨玧攥紧了手,强作镇定问: “王,王妃呢?” 自镇南王携王妃前往南境封地凤城后,落影因着容貌不美,便主要负责府内大小事务,没想到这个看着冷漠武功高强的男子打理起内务来也井井有条,绯刀和花剑曾一度怀疑落影其实是个做管事的料,除了总是冷着那张脸。 他左脸的烧伤经戚霖医治过后疤痕已经消退了不少,但仍有淡淡的印记,不过也不用总以面具示人了。 落影听到王爷这么问,立即明白他此刻异常的原因,便赶紧说明: “王妃在您去郊外没多久就出门了……” 顾墨玧听了一半便已经松了口气,只是急速的心跳未能立即平复,语气便也带了几分急躁: “去哪了!” 被打断的落影顿了一下,“呃,前日城中出了件杀人分尸的案子,钱郡守派人来请王妃去帮忙,您不是知道了吗?” 昨日钱郡守便来请过月九龄,她先去了一趟,回府用晚膳时还跟顾墨玧提起过。 顾墨玧此刻被一提醒也记起来了——方才没找着月九龄一时心切竟然没想起。 他此刻平复了一下心绪,沉声问:“衙门还是义庄。” “义庄。” “备马。” “是!” 刚回来还没一盏茶功夫的王爷又急匆匆地上马出门了。 顾墨玧到义庄是临时做的决定,因而等他在义庄大门前下马,钱郡守才得知消息,连忙出门来迎。 “哎哟,王爷大驾光临,是来找王妃的?”如今这天下就没人知道镇南王与王妃的感情深厚的,那可是连“殉情”都做得出来的人,因而钱郡守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顾墨玧来义庄所为何事。 他一边给王爷领路,一边说:“王妃就在里面验尸,您……” 到了停尸房前,顾墨玧站在院中隐约看到里面忙碌的身影,即便听到落影道明月九龄去处也仍旧提起的心总算归位。 他止步于此,指了指院中的石椅: “我在此处等就好。” 虽然顾墨玧与月九龄合办过许多案子,再惨不忍睹的尸体都见过,但却还是没法做到与月九龄一样坦然自在,反正进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在外面等也一样。 “来人,奉茶!”音落,钱郡守上前用袖子给他掸了掸没有灰尘的石椅,请顾墨玧落座,有些不好意思道,“义庄简陋,还望王爷见谅。” 顾墨玧并不在意,下人很快就端上了热茶。 他此时眼里装着月九龄,心情已经平复了下来,这才在钱郡守的盛情招待下执杯抿了一口茶,随后眉梢动了动,不吝称赞: “茶不错。” 难得听顾墨玧说一句好话,钱郡守激动不已,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这是咱们凤城自己本地产的茶,虽说不是上贡的好茶,但也回甘无穷,还算可取。王爷若是喝得惯,下官待会让人送些去府上给王爷和王妃尝尝?” 凤城虽是南地第一大城,但比起皇城临安扬州等还是差了些,茶叶虽有,但并不出名。 顾墨玧坦然道: “我不懂茶,王妃应该喜欢。” 他记得阿龄不喜欢绿茶,说口感偏青涩,更喜欢甘甜的。 钱郡守一听便了然,“哎,下官明白。” 难得听王爷对什么东西感兴趣,他自然要投其所好了,送些茶叶也不过是薄礼,就当是感谢王妃帮忙查案了。 热茶下肚,顾墨玧冰冷的神情也缓和了,便问起情况: “案子怎么回事?” 钱郡守还没说起就先叹了口气: “是城中一家修鞋铺,一家三口前天夜里都被人用乱刀砍死在屋里了,还是要去取鞋的客人叫门无人应闯了进去发现的,血溅了满屋,惨呐。” 顾墨玧:“凶手可有头绪?” 钱郡守摇了摇头,愁眉苦脸道: “那修鞋匠是个远近闻名的老好人,平日里和和气气的,也没跟人结仇结怨,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这么心狠手辣,别是碰上个逃窜此处打家劫舍的亡命之徒,那可真就是冤大发了。” 顾墨玧闻言点了点头,“确实如此,那些穷凶极恶的盗贼,谋财害命,一般抢完就跑,当即没能及时抓住,现下十有八九已经跑出城了。” “不是谋财害命!”肯定的声音传来,惹得陷入两人回头。 只见月九龄不知何时已经走出了屋,一边拿帕子擦手一边说: “虽然鞋匠家中被洗劫一空,但凶手应该不是冲着钱财来的。” 她今日穿了身碧色罗裙,在这生机盎然的春景中也毫不逊色,煞是好看。 见顾墨玧盯着自己看的目光灼热,月九龄冲他弯了弯眉眼,然后在钱郡守不明所以的神情中继续说: “若是为财,杀了人拿了钱为何不走,还要费尽心思分尸?这既耽误了行程,也有可能被人发现,纯粹多此一举。” 没错,那些人一般只图钱,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下杀手,除非是偷盗过程被主人撞见了,而且就算杀人也是干净利落,杀了人还留下来碎尸的,确实罕见。 钱郡守恍然大悟,随后虚心请教: “那王妃的意思是?” “凶手分尸手法粗糙杂乱无章,带有泄愤意味,尤其是女死者,尸身被剁得尤其碎,几无完肤。” 月九龄说着端起她跟前的热茶喝了一口,眉头一动。 顾墨玧见她的反应便知道她确实喜欢这茶,心情便明朗了起来。 她将杯中茶一饮而尽,然后道: “或可以从鞋匠的妻子着手。” 钱郡守闻言豁然开朗,迫不及待地告辞: “下官这就让人去查那李氏。” 打发了外人,月九龄才转向顾墨玧: “王爷怎么来了?” 墨眸有些黯淡,“本想与你去城外骑马踏青。”语气也有些低落。 月九龄微怔,随即心底笑了起来——王爷如今扮起惨来还真是娴熟。 可她就吃这一套,于是语气也跟着软了起来: “那可怎么好?” 顾墨玧听她撒娇似的言语,不由伸手抓住她的,十分“懂事”地说: “无碍,明日再去便可。” 四目对视,看到彼此眼里的蕴含的深意,不约而同地起身,往门外走。 顾墨玧牵着她兀自走向镇南王府的马车,冲残光道: “马牵回去,我与王妃坐马车回府。” “是!” * 日过正午,主子却还未传膳。 候在院里的下人也不敢打扰,只是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天,心中不由感叹——王爷真是精力旺盛啊。 而寝屋内,月九龄有气无力地推着身上的人,哑着嗓音,“王爷,饶了我这一回吧。” 顾墨玧听得心痒难耐,俯身吻了吻她的眉眼,又辗转到她的红唇边,一边落下细密的吻一边说: “昨晚已经绕过一回了。” 月九龄被吻得起火,哭笑不得地抗议: “昨晚明明做到后半夜了,我都困得睁不开眼了!” 顾墨玧含着她的耳垂,“是啊,若不是看王妃着实困,就该到天亮了。”湿热的气息都喷在了她耳边,惹得一阵阵颤栗。 月九龄没想到昨晚那竟然还是他克制了的结果,立即改了口: “那就绕我两回,王爷。” 她此刻全身懒散无力,一声“王爷”也是叫得千回百转。 王爷哪里招架得住,只好当作情趣,继续方才的事情。 月九龄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昏睡过去的,再有知觉是脸上传来温热的触感——顾墨玧又开始闹她。 “不来了……”她几乎是下意识说出口的。 顾墨玧看着她眼下的青色,于心不忍,但想了想还是凑过去咬耳朵: “阿龄,该起来用膳了。” 月九龄艰难地掀开眼皮,隔着纸窗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又阖上了眼,直接拒绝: “不吃。” 顾墨玧却不同意: “不行,要吃,吃完还要喝药。” 戚霖曾与他说过,“妄心”虽解,但还有寿命的隐患,不过也不是完全无解。他会尽量想法子找解法,但在此之前,调养身子的药一定要喝。 所以顾墨玧每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监督月九龄喝药,但今天月九龄是真的累到了,无论他怎么说都不肯起来。 片刻后,下人拿着托盘从寝屋出来,一个两个都脸红心跳的——王爷可太宠王妃了,吃饭喝药都是抱在怀里喂的。 再次醒来,外头天色已暗,月九龄偏头,便对上睁眼躺在身旁一动不动看着她的视线,无奈一笑。 此时精神头足,她便想起了一件事。 “过两日就是残光与小蓁就要成亲了,这几日就别让残光当差了吧?” 顾墨玧表示很冤:“我同他说过了,是他不消停。” 自白云寺出事后,残光仿佛一夜之间从少年人长成了稳重的男人,不再贪玩偷懒,想事也周全。 月九龄心想,其实改变的远不止这些人,连天下都变了呢。 顾墨玧将她落在颊边的一缕拨到耳后,在她鬓角吻了吻: “今晚不闹你了,好好养精蓄锐,明日带你去骑马。” * 翌日。 凤城城郊,两匹马一前一后疾驰在青山绿水间。 顾墨玧把自己的马儿让给月九龄骑,这马儿性子虽然倔,但凡是能它自愿让骑的,就绝不会让骑马的人受伤。 以前这马只肯让顾墨玧一人骑,其他人无论驯马有多厉害,连碰都不能碰一下,不然就会被它毫不留情地甩下马背,认主得很。 倒也奇,月九龄这个刚学会骑马的它倒是不撂,还像对待顾墨玧那般听话,是匹有灵性的马。 因而月九龄骑着它也不怕会被甩下来,顾墨玧则骑着另一匹紧随其后。 风掠过发丝,撩动说的是心弦。 顾墨玧在后面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心头一动,驱马追了上去。 月九龄听到马蹄声偏头,直觉眼前黑影移动,还未反应过来,身后便有双手搂住她的细腰,紧靠着她坐在马鞍上。 两人就这样共乘一马,奔向山间,奔向天际,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 残光与小蓁的大喜日子,宴席实在镇南王府办的,顾墨玧与月九龄都不讲究规矩礼数,也都把他们当做家人,因而这日王府张灯结彩,盖上大红灯笼鱼红绸,不知道的还以为王爷和王妃又要办一次婚礼呢。 为何不是王爷娶新人? 不可能! 王爷对王妃有多宠爱是个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们之间根本容不下第三个人。 喜宴一直持续到夜里,顾墨玧与月九龄早早便退了席,虽说他们平易近人,但到底身份在那,同席总会让其他人不自在。 何况他们也都不喜热闹,便早早地回到院里,准备歇下。 顾墨玧伸手将月九龄搂进怀里,“阿龄还记得我们成亲那晚么?” 怀里的人儿一怔,随即轻笑出声: “王爷何时如此感性,开始忆往昔了?” 她当然记得,怎么可能忘记,就是顾墨玧提起这茬,让她好了没几天的腰又隐隐作痛。 顾墨玧闻言,突然翻身将她放在身下,“那阿龄与我重温那晚的情形,我便不用回忆了。” 月九龄忍不住笑道: “王爷,今晚不是你我的洞房花烛夜。” “是么?”顾墨玧也不知听没听进去,自顾自地吻着她洁白的脖颈,“可我觉得也可以当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说完月九龄的声音便被淹没在他的吻中。 红烛摇曳,春宵苦短。 许久之后,月九龄睁眼看着身旁人英俊的睡颜,凑上去亲了亲他的下颌,轻声道: “余生有你,真好。” 第471章 番外·双神 那日在城门听月九龄说戚霖如今也在皇城,江言忆便立即掉头回城,直奔红鸢楼,果然在后门堵到了戚霖。 就差一点,差一点她或许就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江言忆当即红了眼眶,伸手挡在马车跟前不让他走。 戚霖挥退马夫,皱着眉头对她说: “郡主金枝玉叶,还是快些闪开,免得在下这个粗人冲撞了郡主。” 江言忆没想到两年过去了,大燕都换了两个皇帝,而戚霖却还在用门第高低来拒绝她。 她一腔热血霎时被浇凉了,在这冰天雪地中僵住,用最后的倔强忍着眼泪不忘往下流,颤抖的声音却还是出卖了她的心境: “这两年你去哪里我可以不过问,可是我等了你两年,你现在就想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你可知女子……”女子最好的年华就那么几年。 说到这她实在没忍住,哽咽了。 江言忆与月九龄同岁,阿龄在最好的年纪出嫁,而她屡屡拒绝父母安排的婚事和上门求亲的人,蹉跎至今。 十九岁未出阁的女子,要受多少人非议,纵使她贵为郡主,也无人敢轻易开口求娶了。 她把自己活生生地拖到这种境地,自己怎样不要紧,还要连累父母家人也跟着她受闲言碎语,她再没心没肺,也会难过愧疚! 戚霖怎会不知她的未竟之言,但他也只是停顿了一下,喉结滑了滑,声音沙哑: “在下从不敢高攀郡主,也未曾让郡主耗费大好年华等候。” 江言忆闻言,忍了许久的眼泪还是落下了,自嘲地笑了出来。 “对,没错,你当然没说过,当初你也是不告而别,一句话都没留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是我一厢情愿!我自作多情地等,可我愿意啊,我愿意等你,你为什么不愿意给我一个答案呢?” 她所说的每一句话既是在唾骂自己,亦是在剜戚霖的心,伤己伤人。 宽大袖子下的手紧攥,指甲嵌入掌心,剧痛与粘糊感传来,戚霖才堪堪忍住,没敢看此刻哭得伤心欲绝的江言忆,自顾自地说: “秦……秦世子很好,他如今战功赫赫,又是秦家军统帅,与,与郡主门当户对,为人忠厚善良,定会待郡主好。” 自新皇登基以来便重赏在西南苦打了两年仗的将领,除了顾墨玧,秦琰风头最盛。 他也因去西南征战而耽误了婚事,至今未娶,无论身份还是年龄都与忆安郡主倒是般配,因而两家都有意结亲,但因当事人没有点头,因而迟迟未定。 风声早已走漏,如今皇城都在议论此事,也希望能借着这两家的婚事来给好不容易的度过难过的大燕增添喜气。 江言忆闻言气极而笑,“哈?哈哈——”她虽被娇惯着长大,平日里却也知书达理,从未像此时这般笑得大声,又悲哀又不甘,听得旁人心都颤了。 大笑过后,她用手背抹去了眼泪,质问戚霖: “这就是你给的答复?要我嫁给秦琰?” 这个从来都彬彬有礼的男人,这次却失礼地闭口不言。 江言忆顿感悲凉,视线模糊地瞪着沉默的男人,咬牙切齿道: “戚霖,你这个懦夫,你真够狠的!” 说他软弱,可他对自己却那么狠心! 她的指责与愤怒戚霖全都受了,待她发泄完,他才艰难地开口: “小人从无远大志向,只是苟且偷生。” 还是在说配不上。 江言忆心灰意冷,闭上了双眸,两行清泪顺着脸颊落下,再睁眼带了几分凛冽。 “行!我嫁!”她负气道,“但我不会就那么嫁给秦琰的,我要搭擂台,谁能下棋赢得了我,我就嫁谁,就在红鸢楼办!你来筹办,我的要求不过分吧?” 明明能嫁给知根知底的秦琰,她却非要闹这么一出。 戚霖不解,想要劝阻,“郡主……” 但被江言忆打断:“戚霖,你欠我的!” 这话堵得他哑口无言,江言忆面无表情地让开,不再挡着他的路。 “就在上元节,我只负责下棋,其他的,你看着办。” 留下这么一句话后便离开了。 * 几日后,忆安郡主搭擂台比棋技招亲的消息传开了。 红鸢楼办事向来效率高,短短几日,管事便已经基本安排妥当,拿着册子敲开了戚霖的门。 应声进门后,他毕恭毕敬地将手中名册递过去: “堂主,这是上元节要参与打擂的名单,一共十三人,请您过目。” 戚霖闻言眉头紧皱,“这么多?” 从江言忆提出要招亲到今日满打满算才四日,离上元节也只有八日,怎会有那么多人参加,皇城里有那么多棋技高超的人么? 他这几日总是冷着脸,管事一时也拿不住他的心思,便如实道: “江湖上许多能人异士慕名而来,都想与忆安郡主切磋棋艺。” 戚霖翻开那红册上的名字,冷冷道: “哼,我看是想借此攀上江国公入朝为官吧!” 这也不可置否,毕竟这可是直接越过科考入仕的好机遇,但凡有这个心思的人都不肯错过。 “身份可都查清楚了?年岁不得超过三十,履历不清不白的一律拒绝。” 名册上每个人的来龙去脉和身份信息都十分齐全,只是戚霖此时没心思去看。 管事耐心地回答: “都筛选过了,有好几个十各地的世家子弟,饱读诗书,对棋艺颇有钻研,其中有位高公子……就是这位,虽说出身比不上忆安郡主,但也是清州名门,是当地有名的才子,今岁二十有三,曾拜上一任棋神为师,与郡主倒是……” 说到这,他发现戚堂主的脸色愈发难看,便识趣地住了嘴。 戚霖有些不耐地将名册合上,“知道了。” 随即又吩咐: “届时不止是郡主要来,江国公和德安长公主也会亲临,防卫要谨慎,不可出错!” “是!” * 是日,上元节。 棋艺比拼一大早便开始,所有打擂的人先两两对决,最终获胜的三人再分别与江言忆对弈,能赢过她,就有机会迎娶忆安郡主,做江国公与德安长公主的乘龙快婿,与皇室沾亲带故,前途不可限量。 因为参加的人数是单数,第一轮多出一个人来,戚霖便自己上场,让对方输得心服口服。 直到夜幕低垂,最终有三人脱颖而出,那位管事曾大力夸赞的高公子便在其中。 而且这一天下来,戚霖在一旁留意来他,他的棋技确实是这十三个人里最好的。 同样观看了一整天的江言忆起身,观战了一整天终于能上场,她有些迫不及待,问胜出的三人: “三位谁先请?还是同时来?” 不是她目中无人,而是她真有那个本事,即便同时对上三人,她也有信心不落下风。 今日事关妹妹终身大事,江聪也到场,闻言道: “诶,终身大事,阿忆不要拖大。” 话虽如此,但语气分明是疼爱的。 果然下一句他便话音一转,提议道: “不过天色也晚了,不如加多一轮,阿忆与一人对弈时,另外二位也下一盘,赢的人再与阿忆,如何?” 其中有个胜出者忍不住说: “这恐怕有失公允?” 江言忆却不以为然: “我觉得没问题,也能节省时间,还是说,三位对自己棋技没信心?” 她这番话挑衅意味太强,但也是事实,若连对手都赢不了,还想赢“棋神”? 那位高公子一表人才,第一个出声赞同: “既然如此,那便听郡主的意思吧。” 江言忆不由多看了他一眼,见他长相斯文,举止有礼,而且看自己的目光似乎有些……炙热,她忍不住微微蹙眉,但为防泄露眼里的不喜,她便颔首回礼。 然后扬声对众人道: “那就抽签,抽到上签的人先与我对弈。” 结果一出来,另外两位便羡慕地说: “高公子好手气。” 跳过再与对手比一轮直接对上江言忆的高公子意气风发,戚霖却蹙起了眉头。 台下,德安长公主压低声音问同桌而坐的父子两人: “这一日看下来,这位高公子棋技不错,或真能与阿忆过几招,就是不知他为人如何?” 江聪瞥了一眼站在跟前的戚霖,清了清嗓子道: “这我倒是有听闻,听说颇有才名,就是有点花心,还没娶正妻,妾室就已经生了个儿子。” 德安长公主一听,忧心忡忡道: “那阿忆若真嫁与他,岂不要受委屈?” 江聪像是无可奈何般地叹了口气,“那能怎么办,规则便是如此,或许成亲之后他能收收心……” “等等!” 就在台上四人准备对坐一决高下时,身为主办人的戚霖突然出声打断。 众人均将目光放在他身上,除了江言忆——她今日从未正眼看过他一眼。 戚霖咽下心中苦涩,对众人道: “既要再加轮次,不如干脆加两轮,公平起见还是选手之间两两对决,胜出的人再对弈,而最后胜出的那个人,再与郡主对弈。” 江聪闻言不解,“可如今只有三人啊……对了,戚神医方才也赢了第一轮呢。”随后想起了这一茬。 那高公子缺失不悦他打断了自己的好事,“若这位戚神医赢了,那该如何算?” 江聪理所当然道: “当然是按规则办事了。” “可……” 戚霖见他还要纠缠,直接开口打断: “高公子莫非是怕输给在下?” 高公子到底年轻气盛,一激就冲动: “比就比。” 这一轮戚霖与高公子对上,但他是决意要将让高公子止步于此,虽然下得艰难,最终还是获胜了。 只是没想到另外一个胜者棋技并不精湛,戚霖轻松地就赢了。 最后,对弈的是江言忆与戚霖。 两人相对而立,江言忆终于正眼瞧了他一眼,只是充满了讽刺: “很讽刺,对不对?” 戚霖也不知为何就走到了这个局面,眉心都要拧成结了。 江言忆见他神情为难,嗤笑一声,自顾自地坐在一边,问他: “你想要我赢还是输?” 赢了,她今日搭擂台招亲最后一无所获,传出去又是一桩笑柄而已,反正她都习惯了;若输了,戚霖便要娶她,可是他不愿,不是么? 戚霖当然也想到了这点,但他也不愿再让江言忆成为全天下的非议对象。 “郡主不必……” 他本想说“不必手下留情”,但被江言忆打断了: “我想输。” 戚霖不可遏制地抬眸看她,对上她那灼灼眼眸,不知怎的忽然就不舍得移开了,他下意识地开口: “我,我会全力以赴的。” * 半月后,凤城镇南王府。 月九龄打开来自皇城的信,看完之后对顾墨玧说: “阿忆来信了,说五月要成亲。” 顾墨玧想起之前对忆安郡主的婚事却有耳闻,便问: “是和琰表兄么?” 月九龄知他不了解这些事,却不知他竟这么迟钝,便睨了他一眼。 “她苦等了那么多年,戚神医也一直在为我的病四处奔波,你怎么好意思拆散人家?” 顾墨玧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嗯,阿龄说的是,是我一时疏忽,该罚!”说着就将脸凑过去,想要让王妃“罚一罚”。 月九龄一下就想起昨晚所谓的“罚”是什么,抬手将他的俊脸推开,“说正事呢!” 然而王爷还是凑回去在她两上亲了一口,然后才问: “要去祝贺么?” 月九龄想了想,说: “去吧,他们在江南办婚事,去一趟也不远。” 顾墨玧没有意见,“好,那我叫人去准备贺礼。” 说到贺礼,月九龄也想出点主意,毕竟江言忆是她在这个世界难得交心的朋友。 “嗯,阿忆喜欢下棋,戚神医的喜好我倒是不了解,可以问问君子笺。” 提及君子笺,自西南一别后又行影无踪,虽然仍会时不时地差人送药材过来,但却没有再见过。 但这次他的挚友要成亲,他肯定是要出现的。 想起月九龄不在他身边的那两年是君子笺陪着,顾墨玧心里还是有些别扭,更不想阿龄再与他有太多牵扯。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来准备。” 霆宗元年五月初八,忆安郡主下嫁江南。 世人皆好奇夫家的来历身份,得知是前朝神医世家戚氏后人,不由称奇——有了顾墨玧与月九龄在前,如今又多了戚霖与江言忆,看来大燕与前朝那些恩怨,是真的冰释前嫌了。 第472章 番外·四季 林熙之的死讯是在五月末送达的,西南边境到凤城约五日的路程,消息是快马加鞭送到镇南王府的,用了不到三天。 慕容赋的用意月九龄明白,但她不打算亲自前去,只让人回话,说“有劳殿下代办丧事”。 林熙之或许在最后两三年用自己的方式来弥补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缺憾,但那并非月九龄所愿,所以她也无法轻易原谅被迫与顾墨玧分离两年的事实。 得了信,月九龄让小蓁不必跟着,独自去了后院。 王府后院种着一池荷花,虽刚过夏至但也已经开了半池——筐大一样的荷叶,白的粉的荷花盛开来比盆还要大,初夏的热风扫过湖面带着荷香,沁人心脾。 她就站在湖边的凉亭里,看着这些荷花,思绪渐远—— 青灵山腰那间小院里也有个小池,种着莲花,头一年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并未见过莲花开,第二年醒着的时间多了,就经常坐在院中廊下。 那满院的花草是林熙之的心血,都是他亲自在打理,弯起袖子,挥着锄头,看着身子很硬朗。 因她一直惦记墨梅,还去钻研杂交了些梅花,想把她的念想也留住。 但林熙之不明白,她念的不是墨梅,而是带她看墨梅的人。 她虽从未过问戚霖用何种方法替她解毒,但也多少猜得到,“妄心”渗入是血里的毒,若要彻底清除,大概也只有换血之类的法子了。 月九龄在这世上的血亲不多,能给她换血的,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她并非忘恩负义,只是此事若要追究起来,已经分不清是谁种的因谁得的果了。 所以当时没有拒绝这个法子,她说不好林熙之救她是真的出于父女之情,还是怕他大半生心血会随着她的死去而付诸东流,才不肯就此放弃她…… “喵——” 一声猫叫将月九龄的思绪拉回,她收回视线往下看,便见一只狸花猫来到她脚边,正抬头冲着她叫呢。 “小九?”月九龄认出了这只如今变了个大样的猫,蹲下本想将它捞起抱着,无奈这猫如今实在肥硕,她试了一下没能一把抱起,只好作罢,伸手摸着她的下巴问,“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小九被她挠得舒服,干脆趴在地上掀着肚皮咕噜咕噜起来。 月九龄看着她凸出一圈的肚皮不甚雅观的睡姿逗笑了,便坐在一旁,一边给她顺毛,一边等着日落。 顾墨玧就在夕阳的余晖中寻来的,如今他若是在王府,定要让月九龄待在他目光所及之处,出门也一定会在两个时辰内回来,回来第一件事不是更衣净手,而是找王妃。 府上的人全都知道他这个习惯,因而若是在府中瞧见王爷一人,知道王妃行踪的,都会上前禀报一声,好让他能立即找到。 月九龄知道此事后哭笑不得,但有些事就是这样,会在人的心里留下无法忘记的伤痛,或许要用一辈子去疗愈。 顾墨玧走过去,小九便立即翻身起来去迎接,月九龄手还悬在半空,不由笑骂了声“小白眼狼”。 音落,见顾墨玧捏起那“小白眼狼”的后颈——轻松得不像是方才月九龄抱都抱不起的那只胖猫,他兀自拎着猫走过来,将猫放在她膝间,任由她摸。 “怎的今日有兴致来后院赏荷?” 小九大概知道自己献殷勤献错了人,这会儿乖得跟什么似的,趴在月九龄腿上一动不动,乖乖地被摸。 “一时兴起。”月九龄笑道,然后对来人说,“王爷陪我看落日?” 顾墨玧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好。” 紧接着搂着她靠在自己肩头,一同看着西边的晚霞与倒映着红日。 而在凉亭之外,这夕阳落日景象,还要多出依偎着的璧人与狸花猫,是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 中秋佳节。 南地有拜月的习俗,月九龄向来不管这些事,但如今府中大事有落影料理,小事则是由小蓁与桃红安排,她除了偶尔替官府验个尸查个案,倒也清闲。 这日天刚黑,院里便忙活了起来。 她与顾墨玧就坐在院中看着下人们搬桌子、摆果子糕点,也要拜月——问便美其名曰“入乡随俗”。 其实就是没了皇城的热闹,凤城也不兴放花灯,太无聊了,觉着没有节日气氛,这才折腾着也要学本地人拜月。 不过如今的日子确实悠闲平淡,怪不得他们想方设法地想要闹一闹。 叶碧云也在一旁欣慰地看着,目光一转,皱起眉担心道: “小蓁,你有身孕就别跟着忙活了,仔细磕着碰着。” 虽说府里的人行事都稳重,但忙起来难免手忙脚乱。 “无妨的,走走也好。”小蓁在供桌上放下手中的梨子,让叶碧云放心。 她如今已有五个月的身孕,月九龄体谅她辛苦,很多事情都让桃红去做,只是突然闲下来她也坐不住。 月九龄看着肚子微微隆起的小蓁,想起当初第一次带她去尸检吐得的情形——那都是四五年前的事了。 思及此,她便不由感叹: “等小蓁生了孩子,王府就要热闹起来了。” 顾墨玧闻言偏头,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问: “嗯,那王妃何时给我生个孩子?” 月九龄微怔,她方才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并没有羡慕的意思,但顾墨玧似乎误解了。 其实她并不喜欢小孩儿,别看她事事周到,但其实怕麻烦得很,也觉得养育小孩儿是一件麻烦且重大的事。 她与顾墨玧虽成亲有四五年,但聚少离多,比起孩子,她更想将全副心思都放在顾墨玧身上,毕竟某人偶尔半夜做梦还会叫“阿龄”惊醒呢。 平时他们也很少谈及孩子的事,月九龄没察觉,此刻听他这么说,怎么似乎有点羡慕残光要当父亲的意思? 于是月九龄凑近他耳边,也低声说: “那不得看王爷的表现?” 腰间的大手一收紧,气息有些不稳,“王妃这是在质疑本王?” 月九龄挑眉:“不是么?” 当晚,她深刻地体验了一把挑衅王爷的后果。 * 来到南方后,月九龄唯一的担忧就是那株墨梅会“水土不服”。 凤城并非年年冬天都会下雪,若是墨梅花再也不开了,月九龄觉得这会是一件很遗憾的事。 顾墨玧比她要乐观些,从前他是指望着每年生辰看墨梅花而活,可如今只要阿龄在他身边他便能活,墨梅花能照常开当然好,若不能也没关系,爹与娘若在天有灵,知他身边有阿龄,也能瞑目了。 十一月初七已过,墨梅却还不见动静,月九龄找了凤城所有园艺师傅来府上看,但都说不出个原因。 这也难怪,天下独此一株的墨梅,纵使再见多识广的花匠也从未接触过,哪说得清是为何不开花了? 顾墨玧因此安慰了她好几日,可月九龄仍不罢休,搜罗了许多园艺书籍来看,还去找了老侯爷的旧物,看是否有当年栽培墨梅的记录,好对症下药。 那是老侯爷夫妇留给顾墨玧的念想,爹娘的尸骨埋在了西北,如今他们来到南地,什么都没带,她不想连这点念想都没了。 顾墨玧怎会不知她的用心,只是她并不擅花木培植,且这并非一朝一夕之事,这半个月来都埋头钻研此事。 借着微弱灯光,他看到身旁沉睡的人儿眼下的青色都冒出来了,心中一软,凑上去,吻了吻她的眼睛,然后抱着她入睡。 月九龄朦胧间听见外头似乎有人在说“下雪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纸窗外的天光并不明亮——冬日天亮得晚,她探了探头想看得真切些。 刚有动作,搂着他的人便察觉到,“嗯?”将她更紧,不肯松手。 月九龄无可奈何,只好问: “下雪了?” “是么?” 两人不约而同地静默了片刻,听着外边的动静。 月九龄的睡意一下消散,眼眸明亮: “我听见了。” 顾墨玧担心她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去看雪会着凉,便跟着起床,给她批了件外衣让喊桃红进来更衣洗漱。 桃红刚端着热水进来,便听见月九龄迫不及待地问: “是下雪了吧?” 她这副模样与平日里沉稳端庄不同,顾墨玧无奈地露出宠溺的笑容——昨夜她才跟自己说墨梅不开话可能是因为天儿还不够冷,所以她便念叨着希望凤城今年会下雪,没想到还真被她盼到了。 桃红一边替她拿衣服穿,一边回道: “是啊,虽说雪触地便融了,但确实是雪。” 月九龄利索地穿着衣裳,眉眼都弯了起来,“太好了。” 她这些日子一直围着墨梅转,所有人都知道她在盼着什么。 桃红抬手给她系扣子的时候,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道: “对了,院里的墨梅冒花苞了!” 话音刚落,月九龄已经迫不及待地往屋外走了,“我去看看!” 桃红着急地拿起架子上的狐裘就要追上去: “等等!王妃,外头冷,加件披风!” 顾墨玧伸手,“给我吧。”结果披风就往外捉人去了。 墨梅是在腊八节开的,当晚又下了一场雪。 棉絮一般的雪花落在墨色花瓣上宛若点缀,煞是好看。 那几坛又攒了三年的梅花酿终于可以开封了,顾墨玧见她这半个月忙上忙下,今晚高兴就没拘着她,一个没看住她已经喝了半坛,视线都涣散了。 顾墨玧见状哭笑不得,只好上前将她手中的酒杯抽走。 被抢走酒的月九龄不满,“干什么?我还要喝!”说着就要抢回来。 顾墨玧眼疾手快地将她抱在怀里,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哄: “不喝了,阿龄,再喝你明日该头疼了。” 月九龄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味,不再挣扎,意识模糊间捕捉到了一个字眼,“疼?不疼!喝酒不疼!” 她扬起脸,白皙的肌肤因为酒意透着绯色,眉心微蹙,红唇撅着,顾墨玧忍不住低头啄了一下。 月九龄莫名被占了便宜,不满地瞪着跟前的男人。 顾墨玧心头一动,一手环着细腰,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膝间,把她横抱了起来,出了亭子,走进风雪里。 这夜薄雪压梅枝,风吹来枝桠便轻轻颤动,雪花簌簌掉落,别有一番滋味。 * 年节过后,春意便浓了起来。 小蓁在上元节当晚临盆,一直到过了子时,才听见婴儿落地的啼哭声,响彻王府。 所有人闻见都不由地松了口气,残光更是直接哭了起来,好似他才是那个孩子,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月九龄隔日去看小蓁,见她精神还不错便放心了,还看了襁褓中的婴儿。 是个粉嫩的小女孩儿,肥嘟嘟的,眉眼像残光,嘴巴却像小蓁,睡觉的时候攥着拳头,看起来可爱得紧,月九龄忍不住那手指去拨她两颊的肉玩。 这时叶碧云端了鱼汤进来,月九龄便嘱咐小蓁好好坐月子和带孩子,府上的琐事不必操心。 说完便要离开,只是闻到了那鱼汤的腥味,突然一阵反胃。 她紧走几步出了内屋,才没再忍耐,干呕了声。 叶碧云见状忙追了上来,给她倒了杯热水,又替她拍了拍后背。 月九龄喝了口热水,方才胃里翻滚的感觉却消失了,仿佛是闻不得腥味,可她以前没这个毛病啊? 一个念头悄然冒上心头,她有些错愕,便听见叶碧云担忧地喊了她一声:“王妃?” 月九龄怔怔地看着她欣喜的神情,听见她问:“您这是害喜了吧?” “我……怀孕了?”她也不大敢相信,其实她从未刻意去避孕,但可能是因为身子的缘故,所以一直没怀上。 她与顾墨玧也很看得开,认为当务之急还是先将她的身子养好,孩子什么时候要都行,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比他们想象中要快。 顾墨玧得知这个消息时匆匆从外头赶回来,恰巧碰见大夫确诊完要离开,开了安胎药。 他欣喜若狂地拉着月九龄的手不放,对着守在门口的花剑扬声道: “快写信让戚霖来凤唔……” 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月九龄用手捂住。 顾墨玧一顿,紧接着将她的手拿下,认真道: “其他大夫我不放心。” 月九龄耐心地提醒他道: “别忘了戚神医现在也是未出世宝宝的父亲,他来了,阿忆怎么办?” 顾墨玧闻言蹙眉,“忘了这茬了。”想了想又对花剑说:“那去请凤城最好的大夫来!” 花剑应声领命。 月九龄看他紧张兮兮的样子,忍不笑了起来。 顾墨玧小心翼翼地抚上她尚未有变化的小腹,墨眸熠熠地看着她: “我要当父亲了!” 月九龄笑着点头,他便珍重地隔着衣裳凑过去亲了亲她,像个如获珍宝的小孩儿。 她抬手摸了摸顾墨玧的头,心想,他一定会是个好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