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女轻狂:误撩妖孽王爷》 第1章 楔子 天奕皇朝,睿帝贞已年,冬。 塞外荒芜大漠,黄沙浩浩无垠,沙尘蒙天亘古不变。 是夜! 黑沉沉的天幕下,沙丘跌宕起伏,连绵不断,远处最高的沙山上,一抹紫色纤影面朝黄沙,孑然而立。 这抹的身影在浩瀚的沙漠与苍穹间,显得极为渺小,孤独而萧瑟。 少女遥遥望着蜿蜒的沙脊线,眸光微暗,姣好的容颜上,落寞之色不加掩饰。 她从小就随爹娘生长在这片荒芜的塞外,也曾依偎在娘的怀里听过许许多多的中原文化,也曾憧憬过帝都圣宁城的繁荣,梦中到过江南的烟雨小巷…… 但在她十几年的人生中,看得最美的风景还是漫漫黄沙舞,听得最多的旋律是铮铮战鼓声,广袤的黄土地,是她知事以来,最熟悉的画面。 今晚,是她最后一次出现在这滚滚黄尘中,因为明天,她就要随爹娘回中原。 沙漠渐渐起风,冬天虽不会引起沙尘暴,但若等到飞沙走石、黄尘蒙眼之时,就很难再辨出回军营的路,少女轻轻叹了叹,提脚准备离开。 没走出几步,突然,东边有一道银白色的光芒点亮天际,她好奇的循着光束望去,瞳孔中盛满惊讶色… 暗沉的苍穹中,有一片天宇奇迹般的光圈萦绕,点点星辰错落有序地盘旋其间,像是被一副被搅浑的棋盘,见星云,现北斗。须臾,那道银白色的光芒开始聚拢,形成一道炽色的光波,划破蒙蒙夜色,快如闪电地冲了过来。 不好! 少女暗叫一声,提脚就跑,只是没跑出几步,身体就被光波包围。如置身虚无,无力动弹,一缕炽色的光波延伸没入她眉心,灵魂似乎被抽离了一般,缓缓地,失去了知觉…… 彼时,沙漠深处,百里帐营连绵,无边无尽。 这是天奕西北戍边大军。 营中,一名白铠少年若有所思地凝望着天边消逝的光芒,漠然的神色蒙上一层复杂,他在沙漠上辗转了十几个春夏秋冬,从未见过如此奇特景象。 心中莫名地生起一阵忐忑,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转身回到营帐,没多久,持着一杆丈长亮银枪出了军营…… 第2章 独战狼群 天色黑沉,黄沙滚滚,狂风怒号。波涛起伏的沙丘已然消失,黑暗中,强烈的压迫感逐渐袭来,危险气息渐渐逼近。 掩埋在黄沙下的少女指尖轻颤,幽幽转醒。 美眸倏地睁开,眼底哀愁落寞不复,只有一片清冷与凌厉。 远处狼嗥声四起,和着凄历的寒风在空旷的夜空中嘶鸣。 耳畔狂风肆虐,眼前漫漫黄尘,什么也瞧不清楚,女子从沙中缓缓爬起,覆在身上的砂砾散落一地。 这是哪里? “嗷呜……嗷呜……”飞沙走砾中狼嗥延绵,接连不止,听得令人心悸。 有狼? 凌厉的眸子警觉眯起,她明明记得自己是在别墅睡觉,怎么一觉醒来,突然来到狼窝了? 沙尘中,危险的气息越来越强烈,她来不及多想,先解决眼前危机再说。 九歌是一名fbi地下特工,随身都会携带两把沙漠之鹰。 双枪在手,狼群何惧! 任它再凶猛的畜生,也就两管子弹的事。 女子眸中泛起阵阵狂傲的涟漪,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双手往腰间一按,倏然,眉心一锁,快速取出腰间之物…… 九歌瞧着手中轻盈的鞭索,呆滞了一会,骤然暴怒,破口大骂道:“shit,哪个混蛋调换了老子的双枪!” 愤怒的声音未来得及听清,就被淹没在风沙滚滚的天地间。 连绵起伏的嘶吼嗥啸声再次响起,一盏盏悬挂的幽绿灯笼当即出现在视线内,这是沙漠饿狼森冷的招子。 管不了那么多,灭了再说。 九歌眼底滑过一丝狠戾,脚下稳踩碎石,身形一转,夹着一股劲风从飞沙走石间横穿而过,同时长鞭挥出,绞住一只野狼,落地后再猛然甩出,撞向另一只…… 她一动,群狼皆动。 嘶嗥,跳跃,凶狠袭来。 九歌回眸,迅速在幽绿的招子中判断间距。纵身一跃,像漫天的沙砾般,无惧地跃入狼群中。 与狼群擦身之际,她快速出招。擒住就近一只狼的腹部,借助落地的重力,单膝碾压山区,凄嗥声起…… 狂风怒吼,狼嗥四起。 其余的野狼看起来更加狰狞了,再次像雷电一般袭来。九歌身如鬼魅般游离在狼群之间,不攻专守,或躲,或闪,或避……一边与狼群搏击,一边冷静的思考脱身之法。 鞭索杀伤力不行,要尽快找件锋利的武器。打斗中,有只野狼没收住蹄子,跳出战斗圈外…… 九歌雪眸一亮,机会来了! 闪身避开身侧袭击,长鞭挥出,缠住圈外那只野狼的前爪,翻身,跃起,又疾速落地,再折腰从一只跳起的野狼腹下险险滑过去…… 长鞭瞬间便套住了两只野狼。繁多的动作,一气呵成。 九歌一个凌空翻,踩着狼尸,借力跳出包围圈,落地时收紧长鞭,两只野狼也随着她的动作被紧紧卡住。 再用力狠绝撕扯,嘶啦一声,凄惨的嗥叫铺天盖地…… 最先被套住的野狼两根前爪被活生生撕扯断,九歌手腕一抖,长鞭卷着两根血淋淋的狼腿稳落入掌心,淡淡瞥了眼上面锋利无比的狼爪,她笑了,笑的魅惑妖娆,笑的残忍嗜血。 果断丢下手中鞭索,带着一身狠戾的杀气,再次冲入狼群中间。 这次她反守为攻。 横劈,侧扫,身影变幻莫测,没有一点花式,招招狠辣,凶残至极。沙漠中阵阵凄厉惨嗥犹如地狱阴魂,如置身十八层地狱…… 一切重归安静后,满地黄沙皆红艳,狼尸遍野。唯有一抹纤影,独立苍穹,三千青丝飞舞,身上血迹斑驳…… 手无火光利刃,孤身独战狼群,九歌虽没倒下,却也遍体鳞伤。 多年没受过伤的她,都快忘了见血的滋味,伸手摸了下脸上被抓破的三道血痕,瞅着指尖鲜血,喉间忽然溢出一声自嘲的轻笑…… 她拾起长鞭,转身欲走,突然间地动山摇起来,四周狼啸嗥声震耳欲聋,响天彻地。 九歌瞳孔剧缩,抬眸望去,灰蒙蒙的沙漠上,成千上万只野狼踏尘而来,所及之处,沙尘飞扬,黄雾漫天。 触目皆是幽绿森冷的野兽,数不胜数,周围像是被地狱里释放出的幽灵的鬼火包围,阴冷,恐怖,渗人…… 靠!这是到了人间炼狱吗? 她知道血腥会吸引来狼群,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这么多! 九歌毛骨悚然的倒退了几步,手中长鞭在沙粒中拖出一道迤逦的弧度,身上的被抓破的伤口暴露无遗,血肉模糊…… 浩瀚的沙漠中凶狠咆哮声不断,不计其数的狼群在奔跑,敏捷跳跃,最终形成一个阴风阵阵的伏击圈,将她包围在内。 地上狼尸散发的血腥味越来浓重,眼前的绿眸杀气沸腾。 此时退无可退,但成千上万的狼群肯定打不过。 九歌心中不禁涌起阵阵悲凉之意,一世狂傲的她,最后难道会莫名其妙的葬身狼腹吗? 身处绝境,进退维谷,她萌生了一个不可能念头,要是有古代的轻功就好了! 这个念头还没闪完,抬眸间,东方竟然真的有个白色人影横飞而来…… 第3章 白铠少年 此人足尖轻点,身子便飞出十几丈,不一会儿就来到九歌身前。 竟是位少年! 少年二话不说,便圈住她的腰,关切道:“漓儿,你怎么样?” 九歌一脸震骇,目光不敢置信地盯着他,全然忘了现在所处的危境。 没有威亚,没有游丝借力,就直接飞过来了?世上真有轻功的存在? 靠,牛顿的棺材板按不住了。 来不及问出心中惊疑,周围嗥吼声四起,杀气弥天盖地。 眼前的少年眸光顿沉,手中亮银枪挥转,强大的气流凭空升起,横扫千军如卷席,狼尸翻飞。 他搂着一脸惊骇的九歌飞身掠起,避开狼群突袭,同时从腰间掏出一支号炮放飞,灰沉的夜空被一道紫烟划破。 紧接着,便有无数的火球呼啸而来,火光漫天…… 浩瀚沙漠上,幽幽的绿光被火光覆盖,惊醒了九歌的眸子,缓缓扭头看向沙尘间跳跃打滚的野狼。 野狼畏火,万千火球纷纷而至,它们只得四处逃窜,哀鸿漫天彻地,火烤焦皮毛的臭味渐渐散开,恶心刺鼻却极为泄愤。 少年搂着九歌飞身至远处,长枪一卷,带起十几根带火的羽箭,又立即飞回原地。旋身将羽箭洒在周围,形成一个火圈,速度、力度惊人。 九歌一瞬不瞬地看着少年,不等她开口询问,少年率先道:“漓儿,你呆在这别动,千万不要出火圈。” 说完,他立即又转身飞跃出去,在不远的地方,一边砍杀疯狂逃窜的野狼,一边将所过之处的羽箭踢打至九歌周围,增强火圈的防御…… 待到他再次回来时,周遭的火圈已经被围的滴水不漏,狼群不敢再靠近。 兴许是跟远处射箭之人说好了,以至于火光铺天满地,却没有一支射进火圈内,也就是紫烟号炮升起的地方。 少年略显清秀稚嫩的脸庞被熏烤的有些脏,黑亮的双眸中心疼之色尽显,满含歉意及怜惜道:“对不起,漓儿,我来晚了。” 漓儿? 九歌惊讶的看着他,眉心微拧。现在危机解除,她才得以有时间回想醒来后发生的事情。 根据环境可以判断出,这是沙漠。可睡觉前分明是在a市别墅,怎么一觉醒来却跑到沙漠上来了?抬眸,惊疑不定地看向突然出现的少年。 他大概十五六岁左右,身穿白色甲胄,手持丈长亮银枪,墨发高束,容颜清隽。眉宇间透着一股刚毅与沉稳,将五官中未褪尽的青稚掩盖去。 九歌无心欣赏这样品貌非凡的少年,心中只觉得有一丝诡异,瞧这装束,有点像古代的将军。 为什么他的武功会这么超乎寻常,他口口声声唤的漓儿又是谁? 九歌肯定这一切并非梦境,经过了一场生死搏斗,被撕开抓破的肌肤依然疼痛无比,梦境里是不会有如此强烈的触感与痛感。 “漓儿,你怎么了?”少年见她久久不说话,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他的漓儿从来不会这么安静。 今晚遇险,都是他的错。 第4章 以静制动 九歌很想知道这是在哪里,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但出于谨慎,便换了种方式询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音色青稚、婉转,若不是含了一抹沙哑便宛如莺啼。话落,九歌瞳孔顿时放大,这绝不是她熟悉了二十几年的声音。 方才情况危急,容不得她留意细节,现在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身量很有问题! 白铠少年也就一米七左右,正常来说自己的海拔应该与他齐平,但现在却只到他下巴处……相貌能变,体型能变,但身高只能往上窜,不可能会往下长呀! 九歌突然从少年身上收回视线,看向自己的双手,手腕白皙,手掌娇小,右手细滑,左边却布满茧,该是常年握兵刃所致。 显而易见,这双手的主人是个左撇子……九歌怔住了,大脑陷入了一片空白。 少年以为她是受到了太大的惊吓,才会这么反常失态,温柔地缕了缕她散乱长发,看见她脸上深深的伤痕,眼底闪过心疼,柔声道:“先前在军营里见天象突变,心中感到了一丝隐隐的不安,而你又久久没有回去,我便出来寻你……” 天象突变? 九歌瞳仁收缩了一下,陡然抬头紧紧盯着少年,却没有出声打断,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她十三岁出道,在腥风血雨里摸爬滚打了十几年,各种离奇、震撼、诡异之事也经历不少,虽然眼前所见所闻颠覆了她的认知,但依然能以最快的速度让自己冷静、镇定下来,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只听少年接着道:“没过多久,我闻到一股隐隐约约的血腥味,寻着风向发现这股血腥味是从星云突现的位置飘来,顿感事态不妙。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就有大批狼群从四面八方奔来,我猜测你定是被狼群困住了,正准备进来,大将军带着巡逻的将士们及时赶来。” “于是商量决定,由我先进来查探一番,若你在里面,则发以紫烟号炮求支援,紫烟上天,弓箭营就立即射出火箭驱散狼群。”少年望了圈外一眼,眼神坚定道:“漓儿,再过一会儿,弓箭营的攻势便会减弱,到时候,我们一定能冲出去。”他再也不会让她一个人独自面对危险了。 “嗯。”九歌垂下眼敛,脸上没有丝毫情绪。 她一直有个很好的习惯,在不清楚事情始末之前,从来不会贸然行事。既然不是梦境,而这具身体也的确不是自己的,那么就只能跟少年说的天象突变有关了。 心思在百转千回中,大概有了个推断……九歌重新抬头看着少年,声音不喜不怒道:“你说此时已经惊动了弓箭营?” 问此话的目的是想从他口中套出更多消息。凭着直觉,她料想接下来会遇到更多不可思议的人和事。 少年点头,神色俨然道:“圣旨明令,大将军须赶在除夕夜宴之前回京。倘若今晚出了意外而耽搁明日行程,到时背负就是抗旨之罪。” 九歌心头微紧,尽量不让自己露出破绽,想了想,镇定自若地询问道:“大将军也来了吗?” “傻漓儿,你是大将军唯一的女儿,事关你的安危,他当然会亲自坐镇。不过,怎么突然叫的这么生疏?”少年掀开眼帘,眸中似有暗光闪动。 第5章 大将军之女 九歌闻言大骇,她这具身体是戍边大将军之女? 额……这下玩大了,将军识人的洞察力都非常敏锐,她能瞒得过去么? 少年紧紧望着她,眸色泛着讶异。 九歌立即将心中慌促压下,不显露出分毫异样。倏地她面色一恼,忿忿道:“还说呢,你们要是再晚一步,恐怕你就要去狼腹中寻我了。” 果然,这句话成功转移了少年的注意力,眸色里的讶异被自责所取代,压低声音,内疚道:“漓儿…对不起!幸好你没事。” 不然他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九歌淡淡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她现在什么都没弄明白,若再轻言,必有错失。 夜空中火球愈来愈少,狼群已经被驱走大半数,是该突围了。 九歌身上的伤口颇多,鲜血淋漓的,看起来有点恐怖。少年不确定她的伤势是否严重,怜惜问道:“漓儿,你的内功还可以提起几成?轻功可以么?” 九歌,“……” 内功?轻功? 九歌眨了眨眼睛,难道传说中隔山打牛的内功,高来高去的轻功她也有? 靠!早知道她也有内功,杀几只畜生不就分分钟的事么,何至于会把自己搞着这么狼狈!不过,前提好像得有人告诉她怎么使用…… 九歌压住心间的惊异,面不改色的摇摇头,道:“感觉丹田中一阵的空虚,应该是刚才消耗了太多。” 虽然内功这玩意儿很神奇,但也不是用之不竭取之不尽的,这么说应该没错吧? 少年抿唇,侧头看了九歌一眼,红着脸,半晌才含糊地吐出道:“抱紧我!” 没待九歌反应过来,忽然腰间一紧,少年圈紧她,凌空而起,飞出了火圈…… 不远处沙山上,西北戍边大将军郁凌云傲然屹立于高处。 夜色中的五官略显沧桑,一双锐利如鹰的眸子紧盯着凄嗥遍野的方向,金色铁盔泛着凛冽的光芒,黑色大氅被风吹得呼呼作响。 身后火光通明,一营手持强弩的士兵分列数排,井然有序地往狼群中射发燃着火的支箭。 黑暗中,一双人影从狼群中破箭而出…… 见此情形,郁凌云大手一扬,身后的副将立即高喊:“停止进攻!” 没有箭雨阻拦,少年的速度显然快了许多,搂着九歌几个起落间便掠上山顶。 双脚落地后,九歌感觉头脑一阵眩晕,眼前景物摇摇晃晃,幸好身边有人扶着所以没有跌倒。 古代轻功普通人还真吃不消,比跳伞还悬。 郁凌云几个大步走过来,锐利的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定格在九歌脸颊的伤痕上,冷硬的脸庞稍微有些柔色,“漓儿怎么受伤了?” 九歌定了定神,看着眼前古代将军模样打扮的中年男子,凭借多年的经验,她断定此人就是这个身体的父亲。 虽然心知自己身上的伤跟少年没有任何关系,但现在她连少年叫什么都不得而知,自然不敢轻易说话,遂垂眸不语。 少年单膝跪地道,抱拳行礼道:“都是末将失职,恳请大将军责罚。” 第6章 穿越因由 “珏儿,你先起来说话,到底是怎么回事,沙漠上为何会忽然出现这么多的狼群?” 郁凌云深知萧珏的性子,只要事关漓儿,无论何事他都会一个劲儿的往自己身上揽,这傻孩子! 只是沙漠上狼群出没,事情可大可小。虽然他即将要回京,但也需要弄清事情原末,给戍边将士们一个交待。 萧珏俨然站起身,将他所知道的事无巨细说了出来。 从萧珏的讲述中九歌得知了几个讯息。 这具身体名叫郁漓央,自小随着爹娘在西北军营中长大。今晨京城传来圣旨,召戍守边关十余年的骠骑大将军回京,由于时间紧迫,郁凌云当即决定明日一早启程。 身为大将军嫡女,郁漓央自然也要随着一起回京朝圣,因不舍待了十余年的沙漠,故所以今晚孤身一人出来走走,后面的事萧珏自然也不清楚…… 她谨慎地将先前在狼群中的所作所为过滤了一遍,幸好也未作出任何出格的举动。 但当萧珏再次提起星象突变时,九歌眼底波光流转不定。 她心有推测,约莫那个奇怪的现象是因为某种强大磁场引发的变化,而那划破黑夜的光芒则是一道时空切口,然郁漓央当时的位置正巧是处于时空切口之上。远在现代别墅中的她,在某种因缘际会之下,脑磁波穿过切口隧道,坠入异世,附身在郁漓央体内…… 虽然这样的解释非常不可思议,但穿越时空、坠入异世本就很离奇,光用科学是无法解释的。 而动物的某些感官本就特别灵敏,可能这种异常空间波动引起狼群注意,进而引发突袭…… 听完萧珏的讲述,一名副将进言道:“大将军,末将认为今夜狼群突袭是偶然,如今漓央小姐身受重伤,须尽快请军医治疗。不如暂且收兵。明日末将再派遣兵马去方圆数百里之地查探一番。” 郁凌云捋着三寸长井然有序的胡须,沉默了一会,肃然点头。副将拱手领命,传令收兵。 几千人浩浩荡荡地返回百里外大营。 一路上,萧珏频再三关怀地询问九歌的伤势。 九歌有点不耐烦,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对她来说,只要还能站着,身上的伤势就无关紧要。 慢慢的,她发现萧珏对原主的关心貌似过头了,心中察觉不对劲,余光瞥向少年,却见他的神情很是失落,自责…… 他和原主到底是什么关系? 九歌眸光闪烁,勾了勾唇,翘出一根食指戳了戳他肩膀,笑颇含深意,“喂,干嘛摆出这么一副表情,很担心我的伤势?” 她更想问的是为什么会如此担心原主的伤势。 萧珏眸色复杂地看着她,语气中的自责不加掩饰,“漓儿,是我不好。晚上灵紫来跟我说你出了军营的时候,我当时是想着让你一个人静静也好。所以没有及时出来找你。” 若不是他的自以为是,漓儿也不会独自一人面对危险,身负重伤。 “灵紫?”九歌轻轻念了一下这个名字,盯着少年不露声色的问道:“除了这个,她还说了什么吗?” 她有预感,灵紫和郁漓央的关系匪浅,待会可能就要见到此人,既然少年想跟她聊天,若不从他嘴中套出些有用的,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第7章 丫鬟灵紫 萧珏脸色泛起薄红,细不可闻道:“也就哪些事儿。” “哪些事儿呀?”九歌发现这少年还挺青涩的,动不动就开始脸红…… “灵紫虽聒噪了些,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是知道的。”萧珏疑似羞涩地别开头,又道:“她从小跟你一起长大,是丫鬟也是玩伴,所以你就放心好了。” 九歌嘴角轻扯,她貌似忘了,古代大户人家都会存在贴身丫鬟这种生物。 灵紫?聒噪?正常来说,话多的人都没什么心机,比较好敷衍。 军队返程速度很快,苍茫夜色中,两竿黑色大旗,猎猎作响,斗大的‘奕’字带着一派萧寂肃然,在空中翻滚舞动。 此时营中只有巡营卫穿梭的身影,深处两丈见方帐营内,几盆竹炭在角落里静静地燃烧,将热气源源不断地送入帐内的每个角落,偶尔噼啪一声,迸溅出几片无伤大雅的火光。 萧珏送九歌进帐营后,便有一个碧色团子扑了过来,九歌敏捷侧身躲过,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灵紫直接与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瞅着地上四仰八叉的碧色团子,九歌唇角抽搐几下,一本正经道:“备热水,沐浴。” 灵紫被九歌一副冰冷的面孔唬的一愣一愣的,但还是麻溜的爬起来去准备浴汤。 梳洗过后的九歌罗裙半解,玉体横陈在软塌上,单手撑起脑袋,另一只手葱嫩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塌沿,陷入沉思之中。 软塌旁,灵紫小心翼翼地帮九歌的伤口擦着药,清秀的小脸上又是心疼又是悔恨,小嘴不停地絮絮叨叨着。 “呜呜…小姐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呢,都是灵紫不好,灵紫应该陪小姐一起出去的。” “不,灵紫应该劝阻小姐,沙漠晚上那么危险,不该让你独自一人出军营。” “小姐,灵紫的力度会不会太重?如果痛的话你就喊一声……” 灵紫怕弄疼九歌,抬眸看了眼她的神色,当目光触碰到女子脸上的伤痕时,又是一阵心疼、愧疚。 水汪汪的眼睛泫然欲泣,幽幽道:“也不知小姐脸上的伤会不会留下疤痕,幸好没有惊动到夫人,若是被夫人看到小姐身上的伤,该是有多心疼……” “小姐你长这么大从没受过如此重的伤呢,当时应该很害怕吧?你最讨厌那些恶心的动物了,都是灵紫不好,要不是我……” “好了!打住!”不等灵紫话说完,九歌忍无可忍地出声打断。 收回思绪懒懒转过身,按着耳边的穴位,无奈道:“你都唠叨半个时辰了,停歇会儿吧。” 萧珏说的没错,灵紫果真很聒噪,从她进帐营到现在,噼里啪啦的没完没了,吵得她耳膜都生生做疼。 灵紫五官皱成一团,道:“药还没擦完,小姐怎么能转了过来呢,压着伤口怎么办?” 九歌瞧了眼她手中小巧的药罐,似笑非笑道:“军医说这罐药膏可以擦三天,你都用去了一大半,还没擦完?” 她就奇怪了,小丫头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瞧那垂至腰侧的两根长髻多显少女气息呀,说起话来怎么比更年期的大妈还要啰嗦呢。 灵紫微微愠,“小姐伤势这么重,就算擦完了又何妨。用完了我再去找军医要,难道他还敢不给么。” 这话霸气!九歌眸中划过一丝赞赏,双手枕着后脑勺,笑得妖娆,“都说是药三分毒,你一下子用了这么多,若擦出了什么毛病咋整?” 灵紫神情一滞,不吭声了,撅着嘴将药膏放下。 抬头幽怨地瞅了眼塌上的慵散女子,喏喏道:“小姐,你似乎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九歌眉头一挑,深深浅浅的凝着她,“哦?哪里不一样了。” “呃,一时间说不上来,就觉得有点怪怪的。” 九歌莞尔一笑,若无其事道:“那就等你哪天发现不同之处再说吧。” 刚才回军营的路上,就听萧珏说过,灵紫从小就待在郁漓央身边,负责她的衣行住食,对原主的性格习惯了如指掌也不为过。 她能这么快察觉出不同之处,本就在九歌意料之中。要是今晚灵紫没有起疑,她才该担心了呢。 九歌淡定地摸着下巴,补充道:“或许,从生死边缘走过一遭的人,和以前都会有点不一样了,至少,会淡然些。” 这句话是在为自己以后的日子铺路。 灵紫闷头忖量了会,觉得这话蛮有道理的,便没再去深究。 “小姐身上的伤还痛吗?” “还好。”九歌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道:“折腾了一晚上,有点困了。” 刚出道的时候,因执行任务身上多出几个窟窿是家常便饭,这点皮外伤她还真没怎么放心里。 灵紫看着一脸倦容的女子,担忧道:“真的没事吗?不如小姐去睡觉,今晚灵紫就守在你身旁。” 九歌浅浅一笑,站起身,勾肩搭背地推搡着灵紫往帐营门口走去,“别担心,我这不是还能站起来么。明早还要赶路,乖,你也快点回去歇息。” 开玩笑,你在这守着,我还用得着睡么。 自从入了地下特工这一行,九歌就养成了浅眠的习惯,睡觉的时候身边出现陌生气息,立刻就会被惊醒。 她来这个世界之前在执行任务,不眠不休地潜伏了两天才完工,累得回家倒床就睡了。估计她刚睡着,就出现了该死的星象突变,莫名其妙地来到异世,还没喘口气,又手撕了十几只野狼…… 灵紫撇嘴,拾起一旁九歌换下的血衫,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不甘不愿的出了帐营。 耳朵瞬间清静了下来,九歌揉着太阳穴吐了口气。 她现在想太多也没用,不如养足精神留着精力,明天再慢慢周转。 第8章 横笛偏吹行路难 北风呼啸了一整晚,第二天,西北大漠下起纷纷扬扬的大雪。 圣宁令急,时间紧迫,就算是风雪交加,郁凌云毅然决定按照原计划返京。 卯时三刻,九歌被灵紫从床上挖起来时还有点懵,须臾方忆起昨夜之事。匆匆梳洗一番后,两人便迎着纷飞的大雪步出帐幕,前去军营门口汇合。 昨夜猎猎飞舞的黑色大旗此时像是凝聚了一层冰霜,在白雪中十分显目。 久居南方的九歌有些不适应突然转变的气候,戴了防寒的帷帽,小巧的鼻子仍然被冻得通红,缩在狐裘披风里的两只柔荑紧握在一起,相互取暖。 此时天还未亮,军营前却已昂首挺胸地肃立了几十万大军,凛冽的寒风夹带大片大片的雪花不停的飘落,无边沙漠,百丈成冰,威严雄伟。 九歌和灵紫来到军营门口时,郁凌云、萧珏等人身上落满了积雪,显然已经到了许久。 郁凌云身后站着名温婉的妇女,姿态婉转优美,容颜娇柔宁静,发髻间仅配着支简式步摇,一眼看去非常落落大方,淡雅有致。 这是郁漓央的生母,蓝氏。 当她柔和的目光触及到迎面走来的九歌身上时,眉眼间的担忧之情一览无余,想必得知了昨夜狼群围攻之事。 蓝氏轻移莲步走近,九歌身上包裹着厚厚的斗篷,她一时也瞧不出伤势如何,只好关切地询问了一通,接着又嗔怪了几句…… 九歌不着痕迹地应付过去,在现代她也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能感觉出蓝氏并无恶意。 作为母亲,在女儿面前总归会絮叨些。理解的同时又暗幸自己带着帷帽,挡住了脸上伤痕,否则她怕是更加唠叨了。 前方掷地有声的叮嘱在风雪中响起,那是郁凌云在与西北诸将士告别。 蓝氏带着九歌二人走近,便听到几名将士说起几年前驰骋沙场的往事,曾经的浴血沙场、金戈铁马;到现在的边境安宁,以及将来的马革裹尸。 将士们跟了十几年的大将军,将军带领了十几年的下属。一朝离别,就算是见惯了生死的他们,也不由得感到一股再见无期的戚戚然。 本是抱着看戏心态的九歌最后也恍恍惚惚地融入进去…… 她虽不是军人,但本质却不大。西北悲歌,壮志豪情,她能切身体会,感触,甚至被触动。 待几辆马车开始徐徐前行,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车轮辗压着厚厚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九歌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瞌目养神,马车外却传来阵阵骚动。 那是大量盔甲与兵器相碰撞的响声,惊天动地的声音在大雪纷飞的沙漠中久久回荡。 “末将恭送大将军。” “卑职恭送大将军。” …… 人声渐寂,笛音倏起。 声调虽低沉,但每个音节在一望无垠的雪地上清晰可闻,带着离别忧伤,随着飘雪在浩瀚天际中旋转、舞动…… 天山雪后海风寒,横笛偏吹行路难。碛里征人三十万,一时回向月明看。 马车外狂风大作,马车里九歌抱着小巧的暖炉,斜倚壁沿闭目养神。 一旁灵紫嘟囔着小嘴,神情有许些惆怅的感慨道:“萧将军的笛声一如既往的好听。” 九歌恍若未闻,心中在消化着方才从西北将士口中得知的事情。 她现在所在的天奕皇朝定都圣宁城,父亲郁凌云是先帝亲信,而先帝则是天奕开国皇帝。 十一年前,先皇登基,建国初期国基不稳,边关又缕有战事告急。 郁凌云临危受命,远赴塞外驱逐敌侵,力挽狂澜于既倒。短短三年时间,就带领西北三军将外族杀的倒戈弃甲,收复了西北大片国土。由此可见,郁凌云也是个运筹帷幄的用兵良将。 国土虽已收复,塞外胡人却屡屡进犯,郁凌云就此统率三十万大军常驻大漠,护得一方百姓安居乐业。先帝念其功高劳苦,特恩准妻蓝氏携幼女赴西北团聚。 这一呆便又是八个春秋。 如今匈奴东西逃窜,突厥游牧西域,胡人不敢再犯。远坐明堂的新帝就开始召这位战功显赫的骠骑大将军回京。 不管是出于何目的,郁凌云此次必定会留在京都,封侯拜相。 正想着出神,耳边忽然响起几声绵长的叹息,只听灵紫自顾自地说道:“萧将军自七岁被大将军从战场上救下后,就一直在军营里与西北将士征战沙场,这么多年来,关系也是极好。唉!可惜今后想要再见,怕是渺渺无期了。” 九歌眼帘掀开一条缝,淡淡道:“你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哪来这么多感慨?” 她就奇怪了,传说中的丫鬟不是都唯唯诺诺的么,莫非电视剧都是骗人的? “小姐怎么可以这样说呢。”灵紫顿时不乐意了,瞪大眼睛反驳道:“萧将军是因为你才放弃兵权离开西北的好不好,你昨天还感动的一塌糊涂,怎么今天却成了这副模样。” 放弃兵权? 九歌挑眉,没想到那个稚嫩又有些别扭的小少年竟然还是位有实权将军。只是,在古代兵权这玩意儿不是大家打破脑袋也要争的东西么?他竟然轻易放弃了? “那你认为我该怎样才算正常,”九歌沉默了会,反问道:“难道我今天再感动一把,萧珏的兵权就能收回来?” 灵紫一噎,弱弱瞅她一眼,纳闷道:“小姐从生死边缘走了一回,果真和从前不一样了。人变得寡淡了不说,就连称呼也变了。” 灵紫心中暗忖,若不是昨晚小姐沐浴时,看见她肩上熟悉的胎记,她都要怀疑现在的小姐是不是被人掉包了,这性格、说话语气跟以前完全不同。 九歌浅笑不语,波光流转的眸子缓缓挪开。 为了别人的看法而放弃原本的自我,绝不是她的行事风格,是以,只能让灵紫习惯现在的郁漓央了。 马车上灵紫忽然笑得有些猥琐,“小姐,我昨天偷偷听到夫人跟萧将军说,回京后就把你们的婚事给定下来诶。” 婚事? 九歌笑意不变,试探地问道:“郁…我爹也答应?” “好像就是大将军提议的,”灵紫暧昧地瞅着她,笑嘻嘻道:“夫人担心皇后娘娘在除夕宫宴上给你指婚,大将军也不想你嫁给京城世家公子,所以只能尽快将你和萧将军的婚事定下来。” “……”九歌抬头,无语望天。 什么指婚不指婚的,貌似每个朝代后宫有权势的女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喜欢给别人指婚! 莫非她们都是因为自己得不到爱情,所以就想着去操控别人的婚姻? 第9章 邪王殿下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天奕皇朝都城。 夜幕渐渐降临,一轮冰月当空悬挂,漆黑的天幕披上一层银纱。月色下,两道快若闪电的影子穿梭在被银纱笼罩的树林间…… 画面快速移动,圣宁城郊外,一名壮汉被人一掌打落,壮汉匍匐在地喷涌出一口鲜血,“花非叶,你我无冤无仇,到底要怎样才肯饶我一命?” 紧接着,一名身着华服的男子飞身落地。他手持折扇,嘴角含着桃花般的笑意,趣意盎然道:“千影殿怎会有你这种贪生怕死之徒,看来本公子要跟左使那家伙好好聊聊人生了。” “你认识我们左使?” 花非叶轻摇折扇,像是在花街上流连的纨绔子弟,“看在今晚夜色不错的份上,就让你这个叛徒死个明白好了。本公子乃千影殿右使,夜非!” 壮汉惊悸,“你不是朝廷肃清候世子么,怎么会是右使大人?” 瞥了眼他震撼的神情,花非叶冷笑,懒得搭理他。右手运起一团气流,就在准备出手之际,一道懒散的男声在寂静的林中响起。 “杀只臭虫都能磨磨唧唧这么久,花非叶,你真是越来越女人了,如此下去,本座还敢委你重任么?” 说话之人像是刚刚睡醒一般,音色沙哑而低沉,声音不大却清晰可闻,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让人无法追寻其来源。 “哟,邪王殿下来了?这不是知道你老在此,本公子怕杀了这只臭虫,脏了你老的眼么。”花非叶闻声收起内功,玩世不恭的笑道。 壮汉又是一惊,邪王?来人不是自称本座么,莫非他们的殿主是朝廷深不可测的宁王殿下? 宁王君羽墨轲,当今天子胞弟、因其性情喜怒无常,邪肆不羁,行事却又心狠手辣,刻薄寡情,所以百姓都称之为邪王。 想到邪王处事凄厉的手段,壮汉不禁打了个寒颤,眼底闪过决绝,举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重重一划……深幽的林中顿时弥漫出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花非叶夸张地拿着折扇在鼻尖扑了扑,恶寒地晲了眼地上瘫倒的尸体,摇晃起折扇,吊儿郎当地向不远处的梧桐树走去。 来到树下,也不嫌脏,靠着树杆就席地坐下,痞俊无涛的脸上露出笑眯眯的神情,“这寒冬腊月的,邪王遣本公子来清理门户,你老不在府中抱着温香暖玉,也跑到这荒郊野外来做什么?” “本座不来又怎么知道你小子的武功已经如此不济,杀只臭虫也要追出这么远。”说话之人的嗓音褪去惺忪后,有着一种凛然傲人的贵气。 花非叶不以为然地掏了掏耳朵,“前面几只死太快了,没杀过瘾,所以就跟最后这只玩的久了些。” “你倒是挺会为自己找借口的。”话语间的嘲讽意味十足。 花非叶扬着痞子般的笑容,“邪王下令说要把教中这些臭虫杀了,又没说要速战速决。索性本公子不辱使命,全都灭了。” 也不知花非叶是故意的还是怎么着,人家自称本座,他却一口一口的邪王喊得亲热无比。 “确定都是你灭的么?本座怎么记得最后一只是自杀。”邪王君羽墨轲悠然地倚在树上,淡淡地指出事实。 花非叶一窒,郁闷的仰起头颅,嚷嚷:“你老一堂堂王爷,别总是在意细节问题好么,多累呀!” 梧桐树上,一抹修长的身影静躺枝头,透过朦胧的夜色,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片紫色衣角在枝间流淌。 君羽墨轲薄凉的唇角在黑夜中轻扯,这小子是太久没有修理了,对他也开始大呼小叫,果然三天不打,就敢上房揭瓦! 淡淡瞥了眼树下那团身影,他单手枕着后脑,懒懒开口道。 “戍守西北十几年的骠骑大将军就要携眷回朝了,郁大将军之女自小在军营长大,性格该是非常豪爽,不拘小节。想必是你 第10章 太后失踪 “别,别,还是别了。”花非叶急忙摆手,以扇柄敲着掌心,琢磨道:“话说军营都是男人,那郁大将军的女儿在男人堆里呆了十几年,谁知道会不会是只母夜叉,本公子喜欢娇滴滴的美人,歪瓜裂枣的还是别来拿来寒掺本公子了。” 远在塞外翻山越岭的九歌冷不丁地打了个哈欠,吸吸鼻子,沙漠晚上温度太低,她是着凉了么…… 躺在枝间的君羽墨轲嘴角抽了抽,曲起一条尊贵的腿,懒得跟他扯犊子浪费时间,言归正传道:“本座要你查探之事,可有眉目?” 他说的是太后失踪一事。 三年前邪王寿辰,太后摆驾宁王府,不料凤撵却在夜里回宫途中被歹人所劫,下落不明。 当时轰动天下,天子下令圣宁闭城三日,禁卫军全城搜捕,却依然无果。事关皇室尊严,无奈下,只能用移花接木之策。 邪王亲自率领禁卫军从城外抬空凤撵进城。后昭告天下,太后已安然回宫。并将罪名安置给城外土匪山寨,当日派人围剿,无一活口,以堵天下百姓悠悠之口。 花非叶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他就知道邪王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 “事情都过去那么久,对方早就隐藏起来了。本公子怕被对方察觉有人还在查此事,没敢追的太紧。应该与江湖人有点关系吧。” 话刚落音,空气中就传来一道不轻不重的声音,语气平静,却透着几分不容抗拒的威压。 “花非叶,再说不出点有用的,明日起,你就给本座滚回千影殿。” 花非叶摸了摸鼻子,好像玩的有点过火了…… 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正色道:“太后的下落暂时确实还不得而知。不过,属下查到灵回之巅似乎与此事有关,殿主不妨找个时间,会会如今的武林盟主?” 不错,当今武林盟主正是灵回之巅主人。 “可知他近日的下落?”君羽墨轲的声音变得有些局促。 从头到尾都很淡然懒散的邪王殿下,情绪终于有点波动了。花非叶想了想,抬头凝视着黑暗中紫色身影,有点不自然道:“有人给他下了战帖,半月后,便会赶往樱城应战!” 树上之人没有再回应,空旷的树林更显寂静。 过了一会,那道低沉魅惑的嗓音方缓缓响起,“是你下的战帖。” 并非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花非叶干笑两声,身上的痞子气息稍微变弱,“属下是以千影殿殿主名义下的战帖,还请殿主恕罪。” 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楚翊尘武功超绝,他怎么打得过人家,既然打不过又怎会凑上去让人揍咧。 “你小子倒是挺有自知之明。这次先饶了你,记住,下不为例!” 梧桐树上传来轻微的响声,君羽墨轲优雅地坐起身,朦朦胧胧的紫色身影在黑暗中显得有几分清瘦削薄,慵懒的声音中像是含了一抹邪肆轻狂的笑意。 虽然花非叶这小子做人不着调,但行事还是很着调的。估计也是猜测出,他早就想会会江湖中这位不管是名声,还是武功,都能与己并肩之人。 树下的痞子男哈哈一笑,“右使叶非遵命。” 林间寒风陡起,枝条轻轻颤动,树上挺直的身影像是一缕紫烟,瞬间消失散去。 “你跟皇兄说声,本王有急事要赶往樱城一趟,除夕夜宴前必赶回京城。” 清冷的夜色中,唯有飘渺的声音在静静回荡。花非叶站在原地,抬眸望着苍幕中的一轮弯月……倏地‘啪’的一声,折扇挥开,潇洒离去。 今年的除夕夜宴,与往年不同,远在西北戍守边关的骠骑大将军郁凌云受召回京赴宴。 战功显赫的大将军归京,朝廷的风向自然随之变动。 圣宁城里,要开始热闹了。 第11章 惊马 沉沉朝暮,渺无人烟。 半月有余的行程中,九歌白天呆在马车狭窄的空间里,‘享受’着各种颠簸;晚上耐着性子,听着蓝氏不厌其烦地唠叨圣宁城里的风土人情。 不是没想过给自己找乐子,策马奔腾,风沙太大;拥衾抱卷,不好意思,没那爱好。 浑浑噩噩间,九歌也记不清究竟看过几次旭日拂晓、走过几座古老斑驳的城门… 这几日九歌这辆马车里多了一人,就是那位情窦早开的少年萧珏。 自启程那日起,萧珏身上的白盔白甲就已换成一袭蓝色锦衣,素冠束发,清秀挺拔,少了份刚毅、肃穆,多了一副少年老成。 这些天,九歌对那时不时投过来的热切目光已然有些麻木,只把萧珏的温情脉脉当做是弟弟对姐姐的崇拜。 这具身体虽然只有十四岁,但九歌实际心里年纪已经二十好几了,不管是国内的还是国外的,不管是公的还是母的,各种勾搭撩拨调戏不在话下,所以也没啥好矫情的。 这日,与往些天一样。在赶路;在马车壁沿无精打采地斜躺着;在听着灵紫永远噼啪不完的废话;在享受无聊而颓废的时光… 九歌百般无聊的望着马车车顶长长吐了口气,她貌似好些年没有这么安分颓唐了,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要在这狭小的车厢里憋得发霉了…浑身两百零六块骨头都开始痒起来了肿么办? 萧珏见九歌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语气颇有些讨好的意味道:“漓儿,估摸着日落之前就能进樱城了。” “嗯…”九歌半睁半眯起双眼,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萧珏不泄气的又道:“听说樱城是西北第一大城,因城内繁多的樱花树而得名,听说在暮春至初夏时分,整座城花繁艳丽如云似霞,甚是可观。” “哦……”九歌无聊的把玩着自己的头发,还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先不说她对樱花劳什子的不感冒,就算真如萧珏所言城里有多么多么的美不胜收,可现在是冬季,三月份才开的花貌似跟她没多大关系是吧? “萧将军,樱花是什么花?”灵紫好奇看向萧珏,一脸天真的问:“莫非比仙人掌还要好看?” 萧珏:“……” “……”九歌眨了眨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两种植物,一个是刺座满满的仙人掌,一个是鲜艳娇美的樱花,唇角扯了扯,最后忍俊不禁地笑出声了。 “小姐在笑什么?”灵紫疑惑地瞪大眼睛,不明所以低看向九歌。 这不能怪灵紫无知,她从小在沙漠中长大,加之主子郁漓央也非一般的闺阁女子,成天喜欢舞刀弄枪的,所以她也跟着对世间百态,人文地理知之甚少。 只是,这小丫头蛮有冷幽默细胞的呀!九歌饶为兴趣地撑起脑袋,随之动作,散落的碎发柔软贴住白皙脖子,最简单的黑与白搭配,生生被她融合成一种摄人心魂的魅惑。 萧珏和灵紫从未见过女子如此风姿绰约的一面,一时被惊艳住,闪了几分神。 九歌似无察觉,顾虑到灵紫和郁漓央从小一起长大,她不好多说什么,于是将视线淡淡转向萧珏,意思很明显:你来解释! 萧珏触及到女子笑意盈盈的双瞳,仿佛心底的一汪静水迎来了一阵清风,微微荡漾。 九歌见状,挑了挑眉,恶趣味地敲了敲食指,接着朝他眨了眨勾魂的眸子,萧珏看的瞳孔一缩,青稚的俊脸浮现一抹红晕,疑似羞涩。 九歌瞅着他脸颊上的两片红霞,妖娆一笑,小帅哥还挺纯情的噢~ 萧珏不敢再看九歌,垂下头颅不自然的咳了咳,正准备解释,可是还未开口,却突闻马车外响起一阵遥远而密集地蹄踏声,他锁眉静听片刻,忽然脸色骤变。 彼时,九歌耳尖也是微微一动,脸上笑容尽敛,几乎是同时,萧珏揽住九歌,九歌拽住一脸茫然的灵紫,三道身影疾速冲出了马车…… 马车外,一匹黑色惊马快如闪电地窜上官道。 九歌三人刚刚落地,惊马猛然撞上马车,驱车的侍卫没来得及躲避,随着车舆翻转,狠狠地摔出几步远,撞晕过去。 拉车的马儿惊慌地嘶吼几声,原地蹬蹄盘桓着…… 此时一名黑衣蒙面人从林间小道飞了出来,迅速跃上马身,勒绳令止,却还是控不住马势。 惊马前腿提起,猛蹬后腿,长啸嘶吼,马身几乎直立起来。黑衣人拽紧的缰绳微微一松弛,就被强大的冲击力被摔了下来。 铁骑收不住蹄,在马车周围肆虐了几下,又冲了出去,一头撞上了前方的大树上,光秃的树枝剧烈震颤,马儿哀嘶一声,硕大的身躯轰然倒下,掀起一地沙尘……惊险的一幕毫无预兆地出现,九歌三人惊了一身冷汗,好险! 这时,远处又飞来几道黑影。 待她们偏头望去,几个黑影已经飞身落地。 为首的是一名黑袍男子,此人身形颀长,穿一身劲装,全身上下不带任何多余的配饰,脸上戴着一张狰狞的铁面具,使人分辨不出年龄。 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头如墨的黑发和一双深不见底的双眸。墨色黑发被玄色绸缎高束,眸光深沉而幽静,宛如寒潭,所视之处皆有一股逼人的威压。 黑袍男子身后的几人与先前勒马的黑衣人穿着打扮一致,俨然都是他下属。 九歌仔细打量他们的同时,黑袍男子凌厉的目光也从她们三人身上掠过,只是一眼,便移开视线看向栽倒在树下的黑马,瞳仁微眯。 第12章 毒舌 摔下马的黑衣人索利从地上爬起来,对着黑袍男子的方向单膝跪下,“属下办事不利,请主子责罚。” 黑袍男子面具下那双幽深的眸子冷冷瞥了他一眼,声音微寒,“回去自行领鞭。” “是。”黑衣人听了这句话似乎松了一口气。另一名黑衣人则大步走到树下,从怀中掏出一只黑色瓶子,蹲身放在马儿鼻前,不一会儿,黑马竟然幽幽转醒。 黑袍男子见马儿转醒,凛然转身,提脚欲离开。 “等等,” 见他们准备离开,惊魂甫定后的灵紫立即出声叫住,忿忿叫嚷道:“你这人怎么这样,撞坏了我们的马车,一句话也不说就想走人?” 灵紫很生气,若不是萧将军和小姐反应及时,那现在受伤的就是她们了。 黑袍男子脚下一顿,冷然地回眸看向九歌三人,身后几名黑衣人视线也齐齐射了过来,眸光锐利如刀。 黑袍男子冷哼一声,语气中透着不屑,“三位杵那儿许久,也不见缺了胳膊断了腿,倒是本座的坐骑晕了过去。今儿没心情找你们算账,你们还是回家烧高香吧。” 他说话声音沙哑而低沉,似乎经过特意隐藏,却又有着让人无法忽略的冷意与无法抵抗的威压。 萧珏闻言色变,垂下的一只手握紧了拳头。 九歌淡定地抬眸看向黑袍男子,心中暗赞,好毒的口舌呀! 灵紫气急,抬手指向树下换换立起来的马儿,怒形于色,“你,你竟然拿我们跟一匹马比?” 她话音刚落,九歌捂脸汗颜,傻丫头,这话心里知道就好,直接问出来不等于坐实了么。 果然,只见黑袍男子傲然转过身,面具底下传来一声讥讽的笑,风轻云淡道:“噢,那倒没有。区区蝼蚁,怎配与本座的汗血宝马相比!” “你!”灵紫气的跺脚,小脸怒不可遏,不谙世事的她一时间竟找不到话来反驳。她在军中没和人吵过架,就算有争执,身为女儿家在一群大老爷们的士兵中也会吃香一些。所以此时除了怒气冲冲地干瞪着那张狰狞的铁面外,什么也做不了。 九歌囧了,骂人都不会还要找茬儿,不是在自找没趣么。 她很想说跟身边这只傻丫头不熟o(╯□╰)o 可总不能看着自己的丫鬟被人欺负呀,灵紫虽然有点傻,好歹现在还是她的人,她原本就护短,更何况黑袍男子几句话把三人都骂进去了,若不反击回去,如何难咽下这口气。 九歌心中叹了叹,迈步前两步,目光直视黑袍男子,语气中夹杂了点讥诮,“啧啧,一头自撞大树倒地不起的傻马竟然有人还认为宝马。唉,也不知是我见识太短浅,还是阁下的眼神不太好!” 话语间,明里暗里尽是嘲讽。 黑袍男子换换抬眸,凌厉的视线射向九歌。漆黑的瞳孔对上一双潋滟的双眸,眸中清波流转,浟湙悠悠。男子眸色渐深,又瞥了眼她侧脸上的三道疤痕,最后视线定格在那道弯的优雅而又妖艳的弧度上,铁面下的唇角微微勾起,“好伶俐的口舌,若拔下来做下酒菜,味道一定很不错。” 几名黑衣人听言,按紧了手中兵刃,蠢蠢欲动。 萧珏下意识地闪身到九歌身前,将她挡在身后,防止对面的人轻举妄动。灵紫赶紧上前几步,护在九歌身边,气愤的瞪了前面几人一眼,又回过头看向身后的官道。 官道上一辆朴素灰简的马车从夕阳尽头缓缓驱了过来,灵紫大喜,底气瞬间高了几分。 气氛剑拔弩张,九歌毫无畏惧,黛眉轻挑,玩味地勾着肩上的长发。走了这么久的路,难得碰到了个有脾性的人,她身体里想要掐架的因子沸腾起来了怎么办? “先前阁下说我等不及你那傻傻的坐骑,既然如此,想必阁下坐骑的口感应该更好,虽然这里不太正常…”说着,九歌伸出一根白皙的食指在脑门边转了转,笑得纯洁无害,“但剁碎了加点葱酱,想来还是能口齿留香的。” “呃,如果阁下担心智商被感染,不如就将马头切了送给仇家,这样一来,既品尝了美味又祸害了仇敌,真是一举两得呀。” 一席话落,周围静了片刻…… “哈哈…哈哈…”本来还怒气冲冲的灵紫,不顾形象地捧腹大笑了起来。萧珏冷峻的神情也在瓦解,薄唇微抿,肩膀抖动了几下,疑似在憋笑。 对于任何一名擅长骑射的人而言,都会把自己的坐骑当成最可靠最忠实的朋友,就算毙命也会好生安葬。况且,这还是一匹千里挑一的汗血宝马! 然而,她不但让人家烹杀自己的坐骑,还说要将马头送与仇敌享用!这不是赤裸裸地讽刺黑袍男子无能吗? 骂人不带脏字,说的便是如此。 只可惜对面的黑袍男子带了铁具,摸不清喜怒,只是看向九歌的目光愈发不善。 “女人,胆子不小呀!”黑袍男子不疾不徐地走近几步,语气森寒道:“如此能言善辩,不送你去给阎王讲讲道理,倒是可惜了!” 话音刚落,他身后黑衣人皆亮出兵刃,杀气四泻,宽敞的官道上,杀气蔓延。 九歌眸光顿沉,不着痕迹地侧身换了站姿,赫然进入防备状态。 这时,折回的马车已到近前,驱车的两名护卫迅捷跳下马车,拔出佩剑,护在三人周边。 接着,车帘从里掀开,从里走出一个坚毅而严谨的肃然身影,随其后一名温婉的妇女也走了下来。 两人并肩而立,巡视了下当前拔刃张弩的环境,蓝氏眼中诧异之色尽显。郁凌云锐利的目光在撞翻的马车及黑衣人身上转了一圈,镇定道:“珏儿,怎么回事?” 黑袍男子厉眸定定望向突然出现的这对夫妇,幽邃地瞳孔里波光流转。 九歌细心地捕捉到他眼底有一闪而逝的惊色,心中泛起疑惑。 萧珏转身,作揖行礼,恭敬道:“启禀大将军,此人的坐骑撞坏了我们的马车。”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且还出言不逊” 郁凌云镇定看向黑袍男子,率先抱拳施了个江湖见面礼,不卑不亢道:“在下京城人士,携家眷途经此地,敢问阁下尊姓大名,何门何派?” 九歌挑了挑眉,她咋有种身处武侠小说的赶脚了呢。 “千影殿,夙三。”黑袍男子戾气收敛,打了个手势,几名黑衣人兵刃回鞘。 这五个字对九歌来说可有可无,她对这个世界不熟,千影殿什么鬼,没听说过。且凭她在道上混了多年的经验来看,‘夙三’这两个字一听就知道是个化名! 第13章 鸟人 蓝氏眸光微闪,偏头着对着三人柔声道:“你们还不快给夙大侠赔礼道歉。” 灵紫撇撇嘴,萧珏紧锁眉,九歌却是妖娆一笑,睨了眼黑袍男子,不紧不慢道:“娘,像他们这样藏形匿影的人,怎担当的起大侠二字,说是邪教魔头也不为过。” 若是江湖正派,就该学着豪迈点,白日黑衣蒙面,行事专横独断,绝非侠义之士所为。 蓝氏何尝不知此事错不在她们,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尽早息事宁人的好。郁凌云常年戍守塞外,江湖之事了解不多,虽不知夙三之名,但千影殿他略有耳闻。 千影殿乃是近几年才兴起,发展迅猛,门徒众多,喜独来独往;因行事诡异,多造杀孽,故被江湖中人称之为邪派。 不得不说九歌说的很对,千影殿既然被称之邪派,那千影殿殿主不就是江湖人口中的魔头么。 郁凌云身为朝廷命官,深谙自己不能与江湖门派有过多的接触,以免节外生枝。他瞥了眼前方大树下的黑马,面上沉了沉,正色道:“小女久居塞外,初入中原,若有得罪之处,还望阁下海涵。” 灵紫见郁凌云将罪过推给九歌,顿时不乐意了,为自家小姐抱不平道:“大将军,是他们先撞了……” “灵紫,休得胡言乱语!”话还没说完,就被蓝氏婉声喝断。 夙三目光幽深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喜也不怒。隐藏在面具背后的墨眸暗光流淌,如漩涡暗涌。他没理会郁凌云,只是颇有深意地扫向九歌,不温不愠道:“看在你丑的份上,就当你说的对吧。” 九歌:“……” 夙三未再过多纠缠,跃身而起,黑影在空中划过一道诡谲的弧度,顷刻间稳稳落坐在已经平静下来的黑马马背上,他回眸望了一眼,随即两腿一夹,策马绝尘而去。 几名黑衣人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们一眼,继而施展轻功跟上。 等九歌从那句话中反应过来时,那道冷酷的黑影就已消失在宽敞的官道上。她瞬间不淡定了,对着夙三离去的方向猛爆粗口:“靠,居然说老子丑!那你们飞来飞去的,又是啥鸟人?” “就是!几只鸟人!”灵紫大声附和。虽然现在小姐脸上有三道明显的伤痕,但没受伤之前,西北所有将士都说小姐是个国色美人。 “够了,休得胡言!”蓝氏看着她们两,秀眉紧蹙。漓儿和灵紫在西北野惯了,若回京后还是这么口无遮拦,那怎么得了。 九歌平息心间怒火,若无其事地转过身,耸耸肩,“哦。” 灵紫还在生着闷气,九歌漫步过来,勾搭着她的肩膀,劝道:“算了,不值得生气。有本事以后别被咱们撞见,不然整死他!”灵紫连连点头。 蓝氏见九歌如此纨绔不化,无奈地摇头叹息。 黑袍男子走后,萧珏绷紧的心弦才得以放松,径自走到马车前勘察一番,沉稳道:“大将军,这辆马车的车舆怕是不能再用了,只能将马儿解开,属下随大将军骑马,夫人与漓儿、灵紫坐您那辆马车?” 郁凌云见萧珏处事不惊的模样颇为满意,颔首道:“此地离樱城约莫还有十里,我们务必赶在日落之前进城。” “是。”一声令下,众人悉数遵命。 按照天奕律法,戍边将领回朝不得带兵,因此一行人并不多。郁凌云和萧珏翻身上骑马。几名护卫驱车,速度明显快了许多。 远处山头,夙三望着官道上消失的马车若有所思。 为首的黑衣人俯首,“殿主,为何不杀了他们?” 夙三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看他不顺眼?” 黑衣人义愤填膺道:“她们太放肆了,不教训教训难解心头之恨。” “收好你的心思,他们不是你能动的。”夙三冷笑一声,丢下一句话,转身跃上黑色骏马。一声嘶啼,马儿撒开蹄子快速奔跑,高束的墨发被寒风掀起,男子面具下的朱唇阴鸷勾起。 他是魔头又怎样,谁能奈他何么? 轻狂的女人,我们很快还会再见的! 夕阳西坠,逐渐散去的余晖把重檐高耸的城楼拉出长长的影子。在巍峨厚重的城门徐徐关闭之时,一队人马齐驱并驾奔进樱城。 进城后,行驶的速度开始放慢,不一会,马车外渐渐喧哗起来,人声嘈杂。 车舆中,九歌姿态闲散地半躺半卧在锦被铺就的软榻上。 听闻外面传来的小贩吆喝声,眼帘浅浅掀开,伸手扬起车帘望了眼,已是傍晚,街上小贩们都未打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女子淡然的明眸中添了几许好奇。据她了解,古代人生活比较规律,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除非是逢年过节,寻常日子太阳落山后街上是没有行人的。 “咦?”灵紫掀着另一边帘子,有些纳闷道:“小姐,我们之前经过的城中申时街上就已无人,为何已是酉时了,街上还如此热闹呢?” 九歌轻轻放下帘子,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 蓝氏见状,柔和一笑,道:“你两从小就呆在西北长大,当然有所不知。” 第14章 樱城 “天奕皇朝除圣宁外,最繁华的地方莫过于樱城。樱城南临波涛滚滚的大河,水面宽阔的大河有如护城河般环绕而过,背面靠着洛川山。城里人杰地灵,来来往往的商旅更是络绎不绝,能在樱城内久居之人非贵即富。” 蓝氏音色中含杂着一丝怀念,抬眸望向马车外,温婉笑道:“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然率土之滨,却非王臣。” 原本九歌只是漫不经心的听着,但此时也饶有兴趣地坐直身,等着蓝氏继续讲述。 “樱城就是例外,城内未设知府,经济、治安是由城主直接管辖。而城主一职则是樱城百姓推选,天子只需下诏任命,条件是每任城主只能在位三年。三年后,城内百姓重新推选城主。” 灵紫有点疑惑,轻声问道:“为什么只上任三年呢?三年就要重新推选城主,不是很麻烦么?” 蓝氏微笑,解释道:“樱城城内的百姓,大多都是世家贵人以及江湖人,因此,推选的城主有一半几率会是武林中人。” 灵紫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还是不懂。” “傻丫头,还不明白呐?”九歌似笑非笑地支起下巴,瞥着她,道:“樱城城外,靠水环山,说明地理环境优越;城内商旅不绝,经济自然繁华无比;而久居的,又是都世家贵人,或是放浪形骸的江湖人。” “倘若百姓推选的城主是个有野心的,上任时间长达十年五载的话,便有机会蓄兵积粮,再拉拢下城内有声望的人士,聚众一团,登高一呼,啧啧…” 九歌垂头把玩着束腰用的流苏,若无其事道:“到那时候,远在京都的天子就该头疼了,一个不小心,屁股下面的位置都会坐不稳。” 她说的可能有点夸张,但在古代封建社会中,因农民起义而推翻政治的朝代多得去了。就算是太平盛世,江湖上不也有些什么会呀教的,喜欢时不时蹦跶出来兴点风、做点浪让朝廷头疼么? 自古至今,哪个皇帝没有点疑心病。 灵紫听言,恍然大悟,“小姐说的对,好像是这个理!”九歌淡淡一笑,神情无恙,不骄也不躁,。 蓝氏却非常诧异,这样一番话很难想象是从自己单纯的女儿口中说出。莫非是因为这几日对她谆谆教导起的效果。这样也好。 想至此,蓝氏心中颇为欣慰,不过口中还是嗔怪道:“漓儿,你心里知道就好,但如此口无遮拦地说出来,会为你招来杀身之祸的。” 九歌无奈地扯起唇角,配合地点了点头。直起身子在狭小的空间里地伸了个懒腰,随即又没骨头似的慵散地靠在车壁上。 来到这个世界半月有余,她慢慢喜欢上了郁漓央的家人,所以能给予出最全然的接纳和尊重。 不得不说蓝氏是个非常称职的母亲,对女儿疼爱而不溺爱,也并非古代那种无才便是德的愚昧妇人。 相处几天,九歌发现蓝氏涉略面极广。 虽然有时候唠叨了点,但不管是朝堂权臣之事,还是江湖上名人侠客的琐事,她都略知一二。 而且,才学造诣方面也非常高,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就连人文地理都甚为了解。 一路走来,经过的大大小小城镇的风土人情,蓝氏竟然都能徐徐道来,细细解说。 以至于现在,九歌对蓝氏的娘家产生好奇了。这样一个温婉恬静,清雅如兰的聪慧女子,恐怕不是普通环境能养出来的。 至于便宜爹爹郁凌云,或许是因为长年居于上位,比寻常的中年男子多了份刻板严峻,一双锐利的眼睛似是可以洞察一切,言辞厚众简洁总能一针见血,就连笑着的时候,也散发着一股让人退避三尺,不怒而威的气场,这应该跟他多年行军打仗、运筹决策有莫大的关系。 怕被发现端疑,是以九歌很少在他视线里晃悠,能避则避。她估计着,原主该是很畏惧这个威厉的将军爹爹。 提起萧珏,懵懂少年时的怯怯情爱每个人都会有。九歌头疼抚额,不说也罢。 马车停在一家干净的客栈门前,萧珏先行进去定好客房和酒菜,护卫将马车拉到后院马棚。 郁凌云走在前头,便有小二哥热情地迎了上来,恭恭敬敬道:“几位客官这边请。” 九歌抬头望去,‘松月客栈’四字映入眼帘,字体随意布势,可见执笔之人提名时的漫不经心。 跑堂的伙计麻溜地将饭菜摆上桌,各式菜肴满满当当的。 一行人正吃的津津有味时,客栈里进来了名与众不同的男子。 第15章 桃花男,花非叶 来人特别的招摇,大冬天的,手里还拿着把折扇来回轻摇。穿着一身花里胡哨的华袍,墨发在脑袋后面松斜地挽了个髻,俊美的脸上挂着桃花般的笑容,看得人心神直荡漾,一时间竟吸引了大堂内所有人的目光。 能将轻佻与浮夸如此完美地融合成一种风情万种的魅惑,当然非肃清候世子花公子莫属了。 小二哥笑脸迎了上去,桃花男笑得风流倜傥,在店堂内环视了一圈,摇晃着折扇,大摇大摆地在九歌隔壁桌坐下。 九歌抬眸浅浅看了一眼,低头轻尝炖盅里的汤羹。 萧珏放下筷子,俊脸严峻,沉声道:“此人身形稳健,步伐轻快,该是个内功行家。” “内功高深又有何用?”灵紫收回视线,咽下口中食物,低声叹息,“男人就该像将士那般健壮、刚毅。哪能这样,一身女儿家的阴柔气息,倒是可惜了那张俊美的脸。” 九歌淡淡喝了口汤,挪揄道:“别人怎样与你何干,莫非你相中了他的脸蛋?” 桃花男举止看起来虽浮夸至极,但那一身与生俱来的贵气,却是让人无法轻视,定不会像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灵紫忍不住反驳,“哪有!小姐就喜欢拿我说笑,要我说,他还没萧将军好看呢。” 继而又推测道:“况且这人骨骼纤细,有着两分女人姿态,谁知是不是哪家贵府小姐女扮男装溜出来玩耍呢。” 她在西北可没少看那些未出阁少女,女扮男装出门,偶遇才子的话本。 “哈哈,你想象力也太丰富了,”九歌捧腹大笑,笑了好一会才止住,“傻丫头,想判断一个人的性别,首先得看他是否有喉结。” 灵紫侧身看了一眼,很是遗憾道:“刚没注意,现在他背对着我们,看不到了。” “几位难道不知背后议论他人长短,非君子所为么?”一道悠悠之声自隔壁桌上传来,含笑的音色中带着一丝不容置喙。 花非叶将将落座,便听到隔壁桌上人在低声议论,本以为他们见好就收,没想到还没完没了了。 客栈大堂内很嘈杂,花非叶声音不大也不小,却能让她们清晰听闻。灵紫信了萧珏的话,这人功夫还真不可小觑,不太服气的嘟了嘟嘴,又继续埋头吃菜。 萧珏还沉浸在灵紫的那句‘还没萧将军好看’中,俊脸泛起一阵薄红,不自然地连喝了几杯茶水,眼光时不时瞟向九歌。 “阁下既已听到我等所言,那也不算是背后道人长短吧。”吃饱喝足后,九歌也无聊的紧,便笑着回了句。 郁凌云目不斜视地吃着盘中餐,年轻人的事他没打算干涉,蓝氏看着九歌,欲言又止。 隔壁桌上,花非叶笑眯眯地叫了一壶美酒几碟小菜,伙计应声退下去准备酒菜。他也未转身,用扇柄敲了敲桌子,悠然道:“那姑娘是不是还要谢谢本公子耳聪目明,以至于没让你们坐实这项罪行吗?” “此话非也,坐实又如何?”九歌纤细的食指顶着空茶杯,缓缓转动起来,笑语嫣然道:“我乃一介女子,君子之名,着实不敢担当。” 花非叶听着觉得有些新颖,一时好奇,转身看了过来。 九歌刚好正对着他坐,所以他第一眼便对上一张清丽脱俗的容颜,女子唇角还翘着一抹妖娆的笑意,像是察觉到他看过来的目光,羽睫掀开,清眸中玩味之色显而易见。 饶是见惯美人的花非叶此时眼睛也不由得一亮,柔美的脸庞挂上痞子般的笑意,“哟,原来姑娘竟长得如此美貌动人,早说嘛,既然是绝色佳人,那便是本公子唐突失礼了。” 正啃着红烧肉的灵紫险些被这句话噎着。长相绝色,便是你失礼了。若长相平凡,那该是谁失礼了? 九歌浅笑,还未说话,萧珏便忍不住发作了,眉头皱起,语气疏离道:“初次见面,还请阁下慎言!” 花非叶挥了挥折扇,不以为意道,“本公子姓花名非叶,别总阁下阁下的,多见外呀。” 接着,又自认为风流倜傥的对九歌施了一礼,暧昧笑道:“姑娘可叫我花公子,也可唤我叶公子,当然,你若是想称呼我为非叶公子、叶哥哥也是可以的。” “我们貌似还不熟吧?”九歌停下手中动作,颇有兴致地问道:“再说,这种搭讪的套路已经很老旧了,难道还有妹子上勾?” 她在现代接触过形形色色的豪门风流公子哥,眼前之人言语间虽轻佻,却不会让人心生反感,倒也是难得,估计是他眼低没有那份令人厌恶的情欲之色吧。 花非叶挥着折扇的手一顿,气定神闲道:“本公子才高八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在圣宁城里,没有哪个女子不对在下倾心相许。虽说这里是樱城,但本公子所过之处,无不吸人眼球,可见魅力丝毫不减呀。” 第16章 风流花世子 末了,他还对九歌抛一记媚眼,萧珏恰好坐着两人中间,立刻冷眼挡了过去,愠声道:“大庭广众之下,阁下还请自重。” “本公子安安分分地端坐在这儿,怎么就不自重了?”花非叶柔柔地笑了一下,“小哥儿总是此般排挤,莫不是也认为本公子比你长得俊,身姿比你潇洒,所以心生嫉妒了?” 灵紫在心里重重地呸了一声,低声咒骂道:“真不要脸。” 九歌笑的眉眼弯弯,单手趣味地摸着下巴。在条框森严的古代,这样的逗比可遇不可求呀。 萧珏双拳紧握,额角青筋跳动,素来漠然的情绪已被逼到崩溃的边缘…… 这人怎么跟牛皮糖似得,太难缠太无耻了! 坐在一旁一直未出言半句的郁凌云忽然放下碗筷,侧身看向某位笑得怡然自得的桃花男,试探问道:“阁下可是肃清侯府世子花非叶?” 世子? 一桌人除蓝氏外,皆感到非常惊讶。 九歌玩味地支着下巴挑了挑眉,这回有趣了…… 花非叶定目看向郁凌云,想了想,倏地站起身,讶然询问道:“莫非您是奉旨返京的西北戍边统帅,骠骑大将军?” “正是。” 一人一句话,对方身份皆已明确。 郁凌云离京太久,对京城事物不是甚为熟悉,先前听闻花非叶自报姓名,只觉得一阵耳熟。但当其提及圣宁之时,随即想到京中花名远扬的肃清侯世子,果不其然。 郁凌云和蓝氏对视一眼,起身行礼,“老臣不知世子大驾,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郁大将军不必多礼,出门在外,哪来那么多规矩。”花非叶亲自走上前扶住他们,满不在乎地说了句,接着又道:“既然是熟人,那就凑一桌吧。” 花非叶环视了下一桌人的位置,眨了眨那双多情的桃花眼,傲娇地以扇柄,敲着距离九歌最近的萧珏,示意他赶紧起来。 近水楼台先得月是花公子一向的作风。 萧珏面色冷凝,就是不动,稳坐如泰山。 世子又怎样,如此轻佻、轻浮之人,放任他坐在漓儿身边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郁凌云夫妇怎不知花非叶在打什么注意,碍于颜面,只好视而不见。 九歌勾唇一笑,她对身份地位什么的没有太大观念,不管花非叶是公子还是世子,在她眼里,就是一只逗比。素手淡定给自己斟了杯茶,事不关己地看起戏来。 花非叶见萧珏不肯让位,华袍一掀,一屁股坐下,硬是挤出了大半张椅子。 萧珏神色恼怒,花非叶自来熟地拍着他的肩膀,笑得阴柔而美丽,“小哥儿挺有个性的呀!不知怎么称呼?” 萧珏狠狠地挥了下肩上的爪子,冷然而又简洁地吐出两个字。 “萧珏!” 花非叶笑容凝了凝,按理来说能与骠骑大将军坐一桌,身份地位应当不低。只是这名字听起来相当陌生,看来回去得好好查查此人。 某桃花男一时有点接不上话,于是就笑眯眯地转移话题。 “郁大将军戍边十一载,劳苦功高,您的礼本公子可受不起呀。当年您离京之时,本公子还是个牙都没长全的毛头小子呢,故而一时没认出来,大将军勿怪。” 郁凌云泰而不骄,道:“先皇赋予重任,身为将士就该尽忠职守,保家为民以死报国乃军人之职,不足挂齿。” “哈哈,郁大将军乃我朝一员良将,实属过谦了。”花非叶爽朗地大笑几声,视线一转,落到九歌身上,笑问:“这位既貌美如花又温婉可人的佳人便是令千金吧,咱们聊了这么久,还不知怎么称呼呢!” 九歌斜睨着油腔滑调的桃花男,这套近乎的口才,她给九十分。 蓝氏抢先接过话,贤淑和气地笑道:“世子过奖了,小女闺名唤作漓央。” 花非叶一脸谄笑,击节称赏道:“漓漓之水,旗旐央央,好名,好名字。” 巧言令色!灵紫心中暗暗嘀咕着,虽然她读书不多,但也知道这两者之间没有实质上的干系。 “不敢当。”九歌淡淡抿了口茶,眼稍微抬,微笑,“哪比得了世子啊,有花有叶,花中有叶,非花非叶!” “扑哧……”话刚落音,桌上便响起几声闷笑声,灵紫不厚道的笑出声了,萧珏也弯了弯嘴角。 花非叶笑容微僵,有少许尴尬之色。他怎么突然升起了一种,与某位王爷对话的时才有的紧促感呢…… 干咳了一下,故作轻松道:“漓央小姐真会说笑,本公子佩服,只是不知小姐芳龄?” 据说愈挫愈勇是每个能被称作为痞子的特性。 九歌淡笑不语,她现在还不知郁漓央确切年龄,不好出言,反正在古代女子的年龄也不能随意告知异性男子。 蓝氏沉吟了下,温婉答道:“小女尚未及笄。” 花非叶了然地颔首,眸中泛起一阵精光,嘴角勾起坏坏的笑意。 第17章 可曾逛过花楼? 郁凌云静默地看着桌上几个人,最后将视线落在九歌身上,道:“灵紫,既然小姐已经吃好了,你先陪她回客栈房间。” “是。”灵紫恭敬道。 九歌闻言,懒洋洋地站起身,垂眸看向一身痞子气息花非叶,浅浅笑了。 花非叶如此套近乎,显然是对她起了兴趣,虽然此人的风评不好,行为也有点不端正,但好歹也是贵为世子。 若是权欲心重的父母,必然会为了日后在朝堂中的地位而刻意拉拢。然郁凌云夫妇却并没有这样做。有这样一心为子女着想的开明父母,不得不说是郁漓央之幸。 花公子见此,眨着眼睛看向郁凌云,这是故意让美人避开他么? 桃花男自恋地摸了摸脸颊,难道他长得很像洪水猛兽? 九歌对几人微微颔首,正欲转身离开。 忽然,郁凌云又缓声道:“我们的马车被损毁一辆,明天上午需要重新购置一辆马车,下午才能继续赶路。你们三人初入中原,上午可以去城里见见世面,但午时务必要回到客栈。” 灵紫闻言喜上眉梢,九歌跟着唇角勾起,对此也颇感意外。马不停蹄地赶了半个多月路,终于可以放缓行程了。 花非叶寻到机会,摇着扇子欢喜地笑了起来,道:“漓央小姐初到樱城,想必还人生地不熟,不如明日就由本公子给漓央小姐做个向导,带你领略一下樱城的繁荣胜景、风土人情?” 花非叶千里迢迢的来到樱城,目的是为了邪王与楚翊尘那场比武。两大绝世高手过招,场面必然惊心动魄,他当然得去观摩欣赏一番。 约定的时间就在明日,地点他也已掌握,现在就是不知该以何借口前去。若是冒然出现,被邪王殿下那死妖孽发现,定然会认为他是太闲了,日后找准了机会决计要死命地折磨他一番…… 想到那死妖孽的手段,花公子就从心底里发秫。这下可找到借口了。 美人相邀出行,河上泛舟偶遇。哇,他真是太聪明了!某只桃花男嘚瑟的正欢,某女却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眼底潜藏的那抹别有用心。 九歌似笑非笑地双手环着胸,状似非常认真地想了想,在花非叶一脸期待之下,悠悠地吐出一句。 “或许,我会一觉睡到午时!” 说罢,不能桃花男反应过来,轻巧地转身,徒留一阵清雅的余香。 萧珏觑了眼紧挨自己的某桃花男,这厮放肆的视线竟然还停留在楼梯口,忍不住心中怒意,忿忿出言,“花世子,你身份虽尊贵,可男女终归有别,以后还是称呼‘郁姑娘’比较合适。” 花非叶面不改色地收回视线,痞痞地笑了笑,不正经道:“小哥儿看起来年纪也不大,说话怎么总是这么严肃呢?少年老成可不好,老的快呐!” “与花世子无关。”咸吃萝卜淡操心,萧珏最鄙视这种不请自来之人,身体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 位置空了出来,花非叶干脆就占了大半张椅子,厚着脸将爪子又搭上他的肩膀,没话找话,“小哥儿还未及冠吧?” “嗯。”萧珏不咸不淡地应了句。 “初入中原?” 萧珏漠然点头。 “可曾逛过花楼?”花非叶笑眯了眼睛,端起伙计新上的一碗粥喝了口。 萧珏懒得搭理他。 花楼是什么?西北大漠只有帐篷。 蓝氏秀眉微蹙,暗暗扯了扯郁凌云的衣袖,郁凌云覆其手,示意稍安勿躁。 珏儿是他们夫妇两一手带大的,人品性情如何自然深谙,不会那么容易就被花非叶给带坏。日后回到京城后,各种人情世故必然应接不暇,不可能每次都由他们出面,孩子们总要学会自己处理。 郁凌云有礼有节的与花非叶寒暄了几句,便起身与蓝氏先行回客房休息。 一大桌子的人就只剩下花非叶、萧珏以及几名护卫了。 这边萧珏也准备走人,还没站起身,就被花非叶按住肩头压了回来。 “先别急着走,咱们聊聊,包你受益匪浅。”某只桃花男笑的暧昧至极,“你是不是 第18章 萧将军呢? 这点对于久经风月场合的花公子来说,一眼就能看出。 萧珏原本还一脸不悦,听见这句话后,愠色瞬间减退,俊脸涌起血色,微不可闻地点点头。 花非叶瞅着单纯的小少年,笑得有些柔媚,道:“那漓姑娘也喜欢你么?” 单纯萧珏先是点了点头,后又不确定地蹙眉,抿唇,“不知道。” 自从那夜狼群突袭之后,漓儿就变得不太一样了,对他没有以前那么依赖亲昵,就连称呼也生疏了。 放在那夜之前,萧珏可以毫不犹豫的肯定漓儿也喜欢他,可是现在,他不确定了…… 花非叶轻轻敲了敲折扇,犹如一只大灰狼般,循循善诱道:“想不想让漓姑娘也喜欢上你?” “你有办法?”萧珏狐疑地看着他。 大灰狼认真地点了点头,神神秘秘道:“走,带你去个地方。回来之后保证漓姑娘就喜欢上你了。” 萧珏犹豫不决,最后在花非叶的怂恿下,还是跟着他出了客栈。 鱼儿上钩,花非叶心中暗自发笑。一个人逛花楼多寂寞呀,找到一个人作陪才能玩的更尽兴。 况且,他也是好心,若是连花楼都没去过,怎么能算来过樱城呢…… 第二天,碧空如洗,万里无云,繁华的樱城笼罩在一片薄淡的金色晨曦之中。 九歌一夜好眠,早上起床时精神非常好,待洗漱完下楼。一楼大堂中,郁凌云几人早已在用膳了。 清灵的眸子在几人中环视了一圈,带着灵紫落落大方的坐下,优雅从容的吸了口粥,随口问道:“娘,萧珏怎么还没下来?” 蓝氏神情微变,垂眸不语。 “萧将军该不会还没起床吧?”灵紫看了看二楼客房方向,笑嘻嘻道:“小姐说待会要去城内逛逛,嘿嘿,怎么能少了萧将军呢,我上去喊一喊他。” 九歌恍若未闻,安静的吃着早膳,她已经习惯了这小丫头胳膊肘往外拐了。 蓝氏复杂地看了九歌一眼,阻止道:“不用去喊了,珏儿不在房间。” “咦,萧将军这么早就出去了吗?”灵紫有些诧异地问道。 蓝氏暗自瞪了灵紫一眼,示意她别多话。 灵紫丫头被瞪满头雾水,她说错什么了吗?怎么夫人脸色那么奇怪…… 九歌抬眸,好整以暇地看向对面的那对夫妇。 郁凌云面无表情地用早膳,蓝氏持着勺子慢慢地舀动碗里的粥。 一切看起来很自然,却又带着一丝古怪。 九歌微微挑眉,扫了眼昨晚花非叶坐的那张桌子,勾唇笑道,“该不会是昨晚一宿没回吧?” 蓝氏舀粥的动作微顿,郁凌云静静地看了她一眼,不语。 九歌眼底里均了点若有若无的笑意,看来被自己一言戳中了。 灵紫一脸不信,“怎么可能一宿没回,那萧将军昨晚会去哪里?大半夜的,城里还有什么地方可以逛吗?” “灵紫,跟你讲过多少次规矩。小姐没有说话,你怎么能随便插嘴。”蓝氏放下碗筷,瞪着灵紫微愠恼。 灵紫被吼的有些怔住了,委屈地撇嘴,垂下头颅。这是蓝氏第一次当着众人面怒斥她。 “是,夫人,我…奴婢知道错了。” 九歌偏头看了灵紫一眼,没有出言相助。 蓝氏固然是迁怒,然小丫头有时间嘴巴确实太冲了,若不学会收敛些,早晚有一天会闯出祸端。 虽然她很欣赏这种直爽的性子,但以灵紫的身份,她的性格不适合这个时代的游戏规则。 不是她狠心,只是为她好。 见灵紫明媚的神情瞬间低落下来,蓝氏浅浅蹙眉,心中微感歉意,却没有开口解释。 算是提前给她提个醒儿吧。 以前在西北军营中,两个姑娘打打闹闹没人会说什么。但马上就要回京了,灵紫日后必然会是漓儿身边的大丫鬟,这种没大没小的性子,是该改改了,否则在京中侯门府第,难免要遭人口舌。 待灵紫默默无声地吃完早膳,九歌笑着轻拍她的肩膀,用另一种方式安慰道:“走,咱们去赶集。” 小丫头怯怯地觑了蓝氏一眼,懦懦道:“我们,两人吗?” 她想问要不要等萧将军一起,但看蓝氏脸色,后知后觉的才知道,她不能再提那三个字了。 “不然呢?”九歌一脸理所当然。 单纯如萧珏不知道会被花非叶那只痞子男带到哪个沟沟里,估摸着中午也不一定能赶得回来。 郁凌云夫妇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简单地交待了几句,最后九歌接过蓝氏给的荷囊,领着垂头丧气的灵紫一派悠闲地出了客栈。 第19章 千年之前 客栈外面连着一条热闹的长街,街上百姓衣着光鲜亮丽,熙来攘往毂击肩摩,小贩竞相吆喝,十分热闹。 不知何时,络绎不绝的集市上,来了两个像是从乡下来的土包子,硬是煞了樱城如此锦绣光鲜的一幕。 这两人手里揣着街边小吃,沿街晃悠悠地走来,东看看,西摸摸,瞧什么都像是稀世珍宝一样。 路边行人纷纷侧目视之,又觉得两人不像是乡下无知村妇。 这是两名漂亮的少女,一名年约十四五,肤若凝脂白玉,容颜清秀绝俗,漂亮的眸子中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笑意,目及所视之处,美眸皆都写满着新奇。美中不足的是,女子侧脸颊上有着三道突兀的伤疤,不禁使人替她感到惋惜。 另一位少女略微大一些,约莫十七八岁,身着碧色衣衫,双眉弯弯,圆嫩的脸蛋或许是因为一路上蹦蹦跳跳,故而染上一层胭脂色,气质虽没有旁边的少女优雅高贵,但也是一名不可多得的美人。 九歌饶有兴趣的左右瞧瞧,这可是亲临古代的集市呀,怎能不教她好奇。 而灵紫呢,是因为她自记事起,就一直呆在西北,十几年来,都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或者广袤无垠的沙漠作伴,这种繁荣昌盛的情景也是第一次见到。 这一路逛下来,两人都被街上的热闹气氛所感染,好心情的在街上闲逛乱蹿,遇到没见多的、没玩过的、有趣的,都会摸上几把。 从街头到街尾,两人吃的撑撑的,新鲜劲儿也差不多过去,九歌在古香古色的大街上淡淡环顾着四周,准备寻间茶楼,坐着歇息会儿。 “小姐,那边有湖耶!”灵紫指着旁边不远处的水流,神色非常欢快。 九歌循着灵紫的视线望去,前方街边有一座古老的石桥,桥下一片浩荡的黄白之色。 “走,咱们过去看看。”九歌爽利地拉着灵紫疾步走上石桥。 站在桥上放眼眺望,宽阔的‘湖’面一览无余,除去水流比较浑浊外,水面极其壮观,波浪滔滔,蜿蜒东流…… 灵紫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捂着嘴巴惊叫道:“这个‘湖’居然可以宽阔到无边耶。” 九歌环胸,悠闲地坐上石桥的护栏,颇有一种大刀阔斧之势,淡淡地收回视线,瞥了眼灵紫,心中感到一阵好笑,道:“傻丫头,这样的连绵不断,奔腾不息水域怎么可能是湖,说是江、河也不为过。” 边塞苦寒,以沙漠、草原居多,灵紫自小能见到的都是平静的湖泊,所以,一时分不清江河湖海的区别也很正常。 “甭管它是湖还是河,换做任何一个第一次见到如此壮观、浩荡的水流,必然都会油然而生出一种心潮澎湃之感。” 九歌非常赞同地点了点头,侧头看向弯弯曲曲的河道,脑海中有个画面闪现,嘴角浅浅笑意微微凝住。 她突然想起蓝氏曾说,樱城南临波涛滚滚的大河。大河?现代的黄河在古代秦汉时期不就称之为大河么,难道…… 磅礴、壮阔、蜿蜒、混浊…… 九歌神情倏地一边,心中惊呼,黄河,这是古代的黄河呀! 随着时间的流逝,历史任何遗迹都可能会被磨灭,但黄河却不会,它有着几亿年的历史,它是炎黄子孙起源,它是自己现在可能正处于千年之前的见证! 终于看到了一个与现代有关的切点,九歌瞬间不淡定了,激动的望着黄河水流,道:“灵紫,这就是夫人所说的大河,樱城的护城河,历史中的黄河呀!” 灵紫惊疑,“这是护城河?夫人不是说护城河波涛滚滚吗?”为何她们眼前的这条河虽然水速急流,但并不见浪花翻腾呢。 九歌笑了笑,目光凝着黄河远处,怀念道:“现在是冬天,待夏季之时,水流会变得湍急,河面就会翻起汹涌澎湃的浪花。” 灵紫偏头,似乎在疑惑为何夏日水流才开始湍急,忽地眼尖的看到下方不远处停了船只,眸光一亮,指着游船的方向,道:“小姐,你看那,那个应该就是夫人曾说过的游船。” 九歌闻言挪开视线转到岸边,看了眼灵紫所说的游船。船只很大,足以容下千人,没有做声。 “小姐,我们还从来都没坐过船呢。”灵紫见她微拧眉心,以为小姐不想下去,于是央求道:“今天难得遇到,反正我们已经逛完了,就去船上玩一个时辰再回客栈嘛。” 见灵紫可怜巴巴地神情,想着她刚刚又被蓝氏无缘无故地训了一顿,九歌不忍再拒绝,道:“那就先下去看看吧,船貌似也快开了。” 第20章 冤家路窄 灵紫听了,兴奋的拉着九歌往黄河岸边小跑,岸边停靠游船杙上的绳索已经被解开了,船家扬帆,准备划桨。 “小姐,我们快上船,”灵紫不由分说,便拉着九歌迫不及待地扑到河边,一个箭步的跨上了游船。 九歌惊讶于灵紫敏捷的动作,暗忖着这丫头脚步轻稳,速度够快,貌似有些功夫底子。 船已经离岸,两人刚绕过一根桅杆,就被船夫一把拦下。 拦下她们老船夫年逾五十,皮被晒得黝黑,身体却很健硕,上前便厉声质问:“老汉的船已被人包了,二位姑娘怎能私自上来?。” 九歌睨着灵紫,意思很简单:是你要上来的,现在被人拦下了,怎么解决你看着办。 灵紫撇了撇嘴,看向老船夫,赔笑道:“老人家,实在不好意思,我们不知道这艘船已经被人包了,现在船都离岸了,一时也上不去,不如就等船靠岸后,我和我家小姐再离开好不好?” “这哪行呀,”老船夫摆摆手,恼怒道:“让你们二位待在船上,老汉怎么跟船舱内的客官交代。” 灵紫一脸无奈,凑近九歌,低声道:“小姐,这可怎么办。” 九歌搭上她的肩膀,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灵紫听后神情一喜,从荷囊里掏出一锭银子,塞到老船夫手上,笑道:“老人家,这个你收着,待会船靠岸我们就自行离开。” 老船夫掂了掂手中银子的分量,斟酌了会,便点头答应了,“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待在船尾吧,千万不要惊动了里面的人。” 灵紫笑着保证,“你放心,我们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这就好,这就好。”老船夫欢喜地将银子揣进怀里,走到船边撑开双桨,准备行船,“河面很浪大,二位姑娘可站稳咯。” “好嘞。” 游船缓缓向东行驶,距离岸边越来越远,视野也越来越宽,方才两人走过的街道上,繁华热闹尽收眼底。 待行到黄河中间,老船夫划着桨,怡然地哼起当地民谣。 九歌环胸看着船尾跳脱的碧影,嘴角噙起浅笑,缓缓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阵阵风声、水声、歌声。 “巍巍洛川山,滚滚黄河水。醉樱红妆兮,伊人窈窕兮……” 也不知过了多久,衣袖被人轻扯了几下。 “小姐,我们去船头瞧瞧好吗?”灵紫悄悄凑过来细声说道,显然是将老船夫的交待丢到耳后。 九歌睁开眼睛,斜睨了她一眼,打着哈欠道:“不了,懒得动。” 灵紫本来也想就此作罢,但瞅着高大船舱,还是耐不住好奇心,道:“那小姐你在这等等我哈,我看一眼就马上回来。” 九歌迟疑了会,想着青天白日的,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于是点头应允。 老船夫在心无旁骛地划桨唱歌,灵紫轻手轻脚的从他身后绕过,轻轻挑开船舱布帘,溜了进去…… 九歌准备再次闭目养神,却在布帘合上那一刻,倏地顿住了。 舱内有人,还不在少数。 老船夫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人影从身侧闪过,没来得及吼住,人就已经不见了…… 船舱内灵紫还惊愣在门口,九歌不闪不避地从她身后走出来,舱内所有人同时做出一个动作。 握兵刃,欲动! 灵紫意识到自己闯入了是非之地,惊慌地后退了几步,九歌在她肩上轻拍两下以示安抚。眼眸快速扫了一圈船舱内的情况,好像有点冤家路窄。 船舱内大概有百十来人,分两派。 左边坐的有男有女,统一的朱色服饰,不难想象他们是同一个门派。 右边的人,黑色劲装,半张皮质面具遮脸。 与她们昨日在城外碰到的黑衣人穿着打扮一致,显然是同一伙儿人,只是人数更多了。 不知那位叫夙三的黑袍男子是否在此。 九歌眼角微缩,定了定心神,抱拳道:“诸位不好意思,我们走错地方了,若有打扰还望包涵。” 对方人多势众,古代的功夫套路她也不熟悉,轻功、内功什么的还没来得及向萧珏讨教怎么使用,所以现在不宜跟他们大动干戈。 舱内之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攥紧了手中的兵器,冷峻地盯着她们。 正欲掀开布帘退出去,一名劲装蒙面男子突然闪身过来拦住去路。 九歌眼前立即冒出一道碧色瘦影,灵紫情急护主,鼓起莫大勇气颤声问道:“你,你想干嘛?” 劲装蒙面男子眸如刀锋地看着她们,冷言道:“天堂有路你们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进,既然二位送上门来了,就去船头给我们殿主磕头认错吧。” 第21章 黄河初见 九歌凝视着蒙面男子的,反问道:“夙三是你们殿主?” 她认得这名蒙面男子,就是昨日夙三身边的黑衣人之一。一个人容貌可以遮掩,但眼睛却不会变。 蒙面男子大怒,厉声喝道:“放肆,我们殿主的名讳岂是你能直呼的?” 九歌眉心轻拧,还未言语,身后却乍然响起一道讥讽的笑声。 “名字不就是用来叫的么,难不成千影殿殿主见不得人,所以不能让人直呼其名?” 她循声望去,舱内左侧一名女子陡然站起身,年纪不大,精致的娃娃脸上挂着无害的笑容,灵动的眸子中,却透着点点杀意。 “奔月,别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会手下留情。”蒙面男子冷冷的看向她,阴沉沉地说道。 名唤奔月的女子对上他的视线,讥诮道:“啧啧,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交手那么多次,你有赢过我吗?” 蒙面男子眸中闪过一丝恼意,手按着剑柄,狠狠地瞪着她。 九歌嘴角轻轻抽搐,这是开始狗咬狗了么? 当是时,一名与奔月的长相极为相似的男子冷沉喝道。 “奔月,退下。” 他们应该是对孪生兄妹。奔月很听那名男子的话,挑衅地看了眼蒙面男子,轻哼一声,又淡淡地看了九歌两眼,缓身坐下。 经过一场小插曲,蒙面男子也没再找九歌她们麻烦,默然地看了她们一眼,对着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九歌神色冷清却无一丝惧意,拉着灵紫向船头走去。 该来的总会来,临阵退缩从不是她的行事风格。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就算明知不是对手,九歌也会放手一搏。 还没掀开帘子,九歌就听到船头有人在说话。 “楚盟主若是不愿意,那么也只能通过武力来……”如此低沉而魅惑的声音,不是夙三那鸟人又是谁。 像是发现了帘内有人靠近,说话声戛然而止。 九歌和灵紫一前一后踏出船舱,船头风很大,刮得脸颊生生刺痛。她拉住灵紫警惕地向旁边走了两步。站在船篷口,就等于是把后背留给了敌人。 甲板上赫然站着两名男子,一人冷酷斜倚桅杆,一人傲然迎风而立。 倚在桅杆上的人自然就是鸟人夙三,他依旧是一身黑袍劲装,狰狞的铁具覆面,只是此时身后多了两把锋利的长刀,泛着森森寒光。 对比之下,迎风而立的青衣男子更加引人注目。 修长的身躯挺拔如松,衣衿翻飞。三寸宽的藏青腰带上,缀着一颗菱形墨石,怀中抱着一把长剑,剑柄上似乎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古老图腾。 从九歌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他的侧面轮廓。 这人约莫二十来岁,立体的五官线条凌厉,薄唇微抿,鼻梁挺傲,剑眉飞拔,几缕青丝自额前垂下,在空中张扬飞舞着,神情凛冽而张扬,星眸睥睨着人世间的万物,看上去极为狂傲。 虽然只有两个人,但他们身上所散发的危险气息,比船内内百人加起来还要可怕。 方才,九歌在船舱内纠缠之时,夙三和青衣男子就已敏锐的听到,只是他们正在商讨要是,未去干涉。 所以她们踏入船头时,两人也丝毫不意外。夙三是千影殿殿主,那青衣男子该是船舱内另一帮人的首领了。 他傲然地侧身,冷若寒冰般的视线落到九歌身上时,星眸中似有什么一闪而逝,快的连他自己都毫无察觉…… 灵紫紧张地抓住九歌的衣袖,害怕的后背直冒冷汗。九歌反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示意镇定。 夙三斜倚着桅杆的动作不变,墨瞳中流露出轻蔑之色,不以为意道:“呵,今儿出门怎么不带帮手了?” 九歌对他话语间的嘲讽恍若未闻。 昨天和灵紫说日后见面要整他出一口恶气没错,但必须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眼前的情况很不利,此时不是她们逞强的时候。 她可以战,但不可以因作死而战。 第22章 想动手,冲我来 青衣男子眸光紧紧凝视着九歌,须臾,薄唇轻启,“你们认识?” 简单的四字,却足以看出男子狂傲倨慢,张扬不逊的性情。 夙三嗤笑一声,“两只牙尖嘴利的野猫儿,昨日口出狂言得罪了本座,楚盟主莫非是想替本座出手教训?” “邪教之事,我还不屑插手。”青衣男子神色不变,告诫道:“两位姑娘若想活命,还是尽早离开这条船为好。” 从两人几句对话之间,九歌可以猜测出青衣男子身份定然不凡。他给人的感觉虽然狂傲,却也光明磊落,既然夙三称他为盟主,该是江湖门派之尊,这样的人,自然很注重声誉。 思虑至此,九歌淡然一笑,抬手抱拳道:“多谢少侠好言相告,只是现在船已行至河中央,只待船靠岸,我等自然离去。” 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少侠放心,船上所见所闻,绝不会从我们口中泄露分毫。” 九歌有点不太习惯古人这种拗口的交流方式,只是现在也别无他法,只能死皮赖脸的在人家船上呆着了。 青衣男子定目看着女子的一颦一言,灵眸绝朗,黛眉瑶颜,气质优雅而清贵,似乎是想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九歌也有些惊讶青衣男子看她的眼神,很复杂,像是在怀念着什么,又像是在隐忍…… 夙三与他呈一条直线,故而没发现他的异样。 须臾,青衣男子断然沉声道:“请姑娘速速离去。” “现在离开?”九歌拔高了尾音。现在让她们现在离开,无疑不是通过另一种方式置她们于死地。 袖下的粉拳缓缓收紧,不卑不亢道:“严冬冱寒,河水凌冽,我等又不会泳,怕是不能如少侠所愿。” 身为特工的九歌会游泳,就算黄河冬泳也没问题,但自小在西北长大的郁漓央和灵紫定然不会游泳。 夙三慵懒地站直身子,讥诮地瞥了九歌一眼,煽风点火道:“楚翊尘,和她说这么多干嘛?既然上了船自然是死路一条,早死晚死都是死,不如你一剑给她们个痛快,让她们不至于死的那么难堪,也算是全了你侠义之名。” 杀人还能全侠义之名? 九歌嘴角狠狠一抽,暗暗将这鸟人骂了千百遍。青衣男子冷眼扫向他,默不应声。 夙三似是猜出九歌心中恼怒,铁面下的妖艳的绛唇噙着一抹诡异的弧度,踱着悠闲的步履走近许些,距离两丈的位置沉沉站定。如蛇般湿冷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到九歌身上。 九歌无惧,凛然抬眸,隔着铁面对上那一双深幽的眼睛。轻浅的眸中写满谨慎与防备。 黄河上中央浪花淘淘,船上风也很大,寒风呼啸而过,吹乱了两人高束的青丝,墨发在空中猎猎飞舞,划出一道道绝美的弧度…… 夙三眼底暗光流淌,琉璃般的眸色深不见底,似乎蒙了一层薄纱。九歌一眨不眨的凝视着这双瞳仁,不自觉的陷入,想要探索。 与一个人对峙时,她喜欢紧盯对方的眼睛。不知道在哪里听说过,想要看穿一个人的灵魂,就势必要看穿他的眼睛。两人敌对,唯有晓其心计,方能得胜。 夙三宛如黑潭般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戾气,掌心缓缓凝气运力…… 从没有人,敢这么不知死活地盯着他的眼睛。 九歌明显地发现到夙三一瞬间的杀意,当强劲的掌风扑面而来时,她迅速推开灵紫,反应及时地一个侧空翻,堪堪躲过突如袭来的攻击。 身后‘轰’一声巨响,待站定后回眸,她们先前所处之处碎屑飞扬。 好险! 九歌心有余悸地蹙了一下眉头,她低估了古代内力,同样也低估了夙三深不可测的武功。 青衣男子凝着眸,冷着脸,泰然自若地目视着这一切,不知在思虑着什么。 夙三又动了,迈着散漫的步子缓慢前行。 没待他走近,呆愣过后的灵紫立即紧张的护在几个身前。她虽然只会花拳绣腿,但凭这只鸟人刚刚的那一发力也知道他的武功很恐怖。 夙三以王者之气睥睨着她,不轻不重地吐出一个字,“滚。” 灵紫吓得颤抖一下,闭着眼倔傲地站着不动。即便自知不是对手,但事关到小姐的安危,她死不足惜。 这是九歌第二次被灵紫护在身后,船舱一次,现在又是。尽管她不需要,可此时不免也有些动容。 小丫头虽然傻,可却一片忠心赤诚。 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九歌凛然抬头,伸出一只手,将灵紫拦到身后,沉定地看向夙三,面色有些凝重,道:“大家都是出来混得,一人做事一人当,与这丫头无关。若想动手,冲我来!” 第23章 倾国倾城 夙三愣了一会儿,倏地闷笑出声,当即开口道:“好狂的口气,女人,胆识不小,勇气可嘉。”说话的声音依旧沙哑低沉,却隐隐透了点惑人心神的磁性。 九歌眼睛微微眯起,她不认为这是称赞。 果然,又听他若有若无地叹息道:“可惜,死到临头了还不自知,愚昧之至!” 夙三凉凉地瞥了九歌一眼,没有再动手,踱回桅杆边散漫地倚着,闭眼假寐。看样子是不屑于再理会,全然丢给青衣男子解决。 青衣男子却紧紧凝着她,一言不发。 甲板上一时间安静下来了。 灵紫细声道:“小姐,看他们的意思是不想我们留在船上,要是待会把我们扔到河里喂鱼怎么办?” 声音虽然压的极低,但船头两名男子都是武功高强之辈,自然瞒不过他们的耳朵。 夙三隐藏在铁面下的嘴角鄙夷上扬。青衣男子眸色复杂,抱剑环胸。 灵紫的话一针见血,九歌黛眉紧锁。 若是放在现代,她有放手一搏的资本。但在可以隔空打牛,高来高去的古代,她苦练十几年的本事完全占不了优势。 九歌心中苦笑,偏头看向青衣男子,不矜不伐地开口道:“在下随家人路过宝地,无意中上了贵船,深感歉意。少侠风度翩翩,必定是位正人君子,还请行个方便。” 话虽有点恭维,却也是实话。 她活了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处于这么被动的情况下。恼恨自己粗心大意上了贼船的同时,也甚为感叹,古代江湖不好混呀! 青衣男子冷峻地瞅着她,须臾,转身背着对她们,风中传来他无波澜的声音。 “既然姑娘无惧,那就请自便。因果自负,生死自了。” 好无情的八个字。 不过对于九歌来说莫过于天籁,勾了勾唇角,对着那抹挺拔的背影豪爽抱拳,爽朗道:“当如是,多谢少侠。” 灵紫松了一口气,也急忙跟着施礼道谢。 倚靠桅杆假寐的夙三忽然掀开眼皮,斜睨着九歌,微不可闻地冷笑一声,继而闭眼假寐。 九歌拉着灵紫不着痕迹地移步到角落,心不在焉地望着黄河万丈美景。 她心知,危险只是暂时解除,船上气氛紧张,两帮人显然是处于敌对状态,一旦打起来,便会殃及鱼池。 “小姐,这可该怎么办啊?船头杀气弥漫,舱内的人又虎视眈眈,看情形,快要打起来了。”灵紫很是害怕,压低声音问道。 九歌瞥着她,似是不经意地道:“你怎么知道他们身上有杀气?” 她必须知道灵紫功夫深浅,待会才能放心的与之并肩作战。 灵紫诧异,“他们的杀气有意释放,并没有收敛呀。小姐内功足以与萧将军比肩,怎会没有发现呢?” 九歌眼神微闪,她见过萧珏的武功,轻功不赖,一手长枪也舞的出神入化。 莫非,她也可以?问题是怎么使用? 她有点囧了,看来脱险后,一定要拐弯抹角地向萧珏探讨内功之事。 “小姐,你怎么了?”灵紫见九歌神色古怪,担心的问。 九歌捏了捏她的小脸,转移话题,祥怒道:“刚是谁说要坐船的?” 灵紫哭丧着脸,委屈道:“对不起,小姐!我以为只是普通的游船,谁知竟是一贼船。” “最可恶的是,贼头竟然比萧将军还要俊美。然而看似凛然正气,实则一身杀气,太没天理了。”说到后面,灵紫还气愤抡起拳头,气势汹汹地补充。 她所说的贼头当然是指青衣男子。夙三从头到脚一身黑袍,鬼知道是美是丑。 九歌唇角抽搐,偏头望了眼船头迎风而立的青衣男子,他正在擦拭着手中那把古剑。青衣被风撩起一角,一眼看去确实英俊无匹,侠义非凡。 楚翊尘,他的名字么?翊,寓飞翔,无拘无束。尘,潇洒出尘。 为人虽狂傲,名字却很符合他的气质。 灵紫见九歌盯着青衣男子,有些不解,“小姐,您在看什么?” 九歌淡淡收回视线,将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道:“就目前情形来看,在他们没打起来之前,还不会对我们动手。” 只是暂时不会动手,这两帮人一触即发。 “小姐,这些人武功都不俗,尤其是船头这两名男子,武功不知高出你我多少倍,万,”灵紫话说到一半,突然没声了,小脸上丰富的表情也僵住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江面一处。 九歌寻着她视线望去,呼吸浅顿,桃花形状的眼睛微撑,脑海中蹦出四字…… 倾国倾城! 第24章 厮杀骤起(首推求收!) 黄河东逝,远处波光粼粼的河面上。 一叶小舟缓缓驶来,站在船头的青年男子白衣似雪,绝色隽秀,临风玉立。 渐渐的,近了。 男子手中持着一支白玉长萧,腰束白绫长穗绦,上系天山冰玉,肩上罩以的白色软烟罗轻纱。 墨发三千,不扎不挽,眉长入鬓,映着漆黑灵透双眸,宛如山间溪流,清冷中带着一丝干净,鼻梁高挺,唇线优美,连下巴都精致得动人,无一不是上帝的杰作。 最让人惊艳的,不是他那倾世的容颜,而是那如若谪仙的风骨。 遗世而独立,羽化而登仙,说的便是如此吧! 忽而,黄河上又起风了,男子的衣袂翩翩,肩上的雪色软烟罗轻丝,顺着着墨发随风飞舞,肆意飞扬。 水天一色,寂流波心,清冷孤傲的雪衣男子将玉手中长箫轻放在略显苍白的薄唇边。 箫声起,宛如天籁。似风、似春雨,带动着水面的滔滔波纹。 如果说萧珏的笛声可让听者的情绪随之悲观,喜悦,萧条。那此人的箫声,便是透着一股灵气。 可以使人忘记一切凡尘俗世的喜怒哀乐,心无旁骛,毫无杂念的听着他那空灵的仙乐。 九歌脑海里自动浮现几行适景的文字,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三千流水三千恨,一萧一人一苍穹。” 萧声绝,舟已远,于黄河天际,与碧水青天,连成一线,直上云霄。 九歌心叹惊艳,若能与此人相识,结交一番,也不枉她这古代一行! 整理好思绪后,似乎想到什么,偏头看向甲板上两名男子,却见他们并无多少惊叹,只是盯着逝去的小舟若有所思。 九歌浅浅蹙眉,他们认识泛舟的雪衣男子? 也对,如此出尘绝色的人在江湖上肯定不会默默无闻。 这事先放到脑后,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慢慢打听。她转身看向灵紫,这丫头貌似被谪仙男子勾了魂。 九歌伸开五指,在灵紫眼前摆晃,轻柔问道:“看够了吗?” “没看够!”灵紫露着花痴的笑,直直地凝着黄河尽头,木纳摇头。 九歌似笑非笑,惋叹道:“可惜哟,都走远咯!” “嗯,可惜。”灵紫神情变得失落,视线依旧停留在黄河的天际。 九歌笑得越发温柔,道:“那你该回魂了,别忘了我们还在敌船上呢。” “真是一个神仙般的人物!”灵紫旁若无人地唏嘘道。 九歌闻言,脸上笑容有些诡异,五指收紧,握成拳头,在嘴边吹了一口气。 手骨有点痒,想要揍人怎么办? 灵紫的花痴病太严重了,九歌觉得自己该帮她治治,若不揍上一拳,估计她醒不过来。 然,抬起的拳头还未落下,一阵冷风袭来,霎那间,船上杀气铺天盖地。 九歌惊,迅速转身。 夙三凌厉地拔出腰间双刃,楚翊尘宝剑出鞘。衣袂翻飞,戾气四泻,一青一黑两条身影猛然撞在一起。 “叮”,剑锋相击,火星四溅。 两人飞身而起,招式幻影般变化,激斗间,青黑两道似蛟龙般上下翻飞,左右盘绕,手中的兵刃飞速舞动,疾似闪电,稳健狠厉,快得九歌都看不清。 “上。” “杀!” 同一时间,船舱内也迸发出噪乱的喊打喊杀声。 铁器相碰、相撞声此起彼伏,不一会船舱就被掀起,几条身影也飞至空中,激烈拼杀,场面触目惊心……。 竟然这么快就打起来了,九歌和灵紫神色也是骤然一变,耳畔响起各种刀刃相撞声,鼻翼下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船上被鲜血溅满,鲜血染红了黄河水。 惨叫声,落水声,刀刃刺进身体发出的声音,一阵一阵的传来,空气中带着浓浓的血腥味,快速地充斥着整只游船。 灵紫回魂后,呆愣地望着这一切,吓得脸色煞白煞白。 百人交锋,怎会不波及她们。虽是寒冬腊月,九歌额头不免也沁满了细汗,大脑快速地转动着,寻找脱身之法。 她们旁边不远处,一名黑衣人举起手中的长刀,快速劈向赤衣青年,赤衣青年来不及躲避,只好举起手中兵刃奋力抵挡。 黑衣人猛然用力一脚,踢向他胸膛,青年男子猝不及防,狠狠的摔向九歌和灵紫前方一米处的船栏上。 发现旁边有人,青年男子偏头瞋视,就在这分神之际,黑面人一把跃起,手中的长刀狠狠的刺进了他的心脏,青年男子闷哼,不可置信的盯着胸口的刀尖,瞳孔越放越大,似乎很不甘就这样被了结。 黑衣人果断拔出长刀,鲜血喷涌,飞溅到灵紫的裙摆上…… 第25章 重伤落水 “啊…”灵紫凄厉的尖叫一声,脸色惨白,害怕地捂着嘴巴。 黑衣人猩红的眼瞪向她,举起长刀,疾步走来,就欲砍下。 九歌推开灵紫,敏捷侧身避开迎面直坠的长刀。 刀锋落空,黑衣人没能料到眼前柔弱女子竟然能躲过,眸中红光划过,持紧武器再次挥动。 在黑衣人还没来得及运功之前,九歌快如闪电地挥出右手,一把擒住他的咽喉,用力一拧,细不可闻的断骨声响起…… 突觉身后刀风凌厉,九歌眸光微沉,闪身避开,如鬼魅般冲到了黑衣人的右侧,反转他持刀的手腕,咔嚓一声,黑衣人骨节脱臼。 再轻而易举地夺过他手中长刀,两指夹住刀身,顷刻间倒转,按住刀柄狠推,刀尖顺势没入黑衣人体内……黑衣人闷哼一声,倒地不起。 九歌勾唇冷笑,小小的喽啰也想杀她,不自量力。 他主子自己打不过,可以怨时代的差距,若连虾兵蟹将也打不过,那她还怎么在道上混! 身后又是一道寒风接近,九歌冷着脸面不改色,只是未待她出手,惊愣的灵紫快速回过神,本能地聚力一掌击出,偷袭的黑衣人被打了出去。 灵紫紧接着一个跨步上前,趁黑衣人还没反应过来,拔出死去黑衣人胸前的长刀,任由鲜血迸溅她一脸,凝着内力毫无章法地向黑衣人砍刺…… 她虽从小就跟着小姐习武,却从未杀过人,但她知道,若此刻再不出手,死的就是她和小姐。 最终,长刀劈至黑衣人的头顶,脑颅切开,血浆洒了一地……灵紫脸色惨白,握长刀的手在不停地颤抖这。 这种死法,真够残忍的,九歌一眼就能看出,小丫头是第一次杀人,快步走到她身前,动作温柔地帮她擦去脸上血渍,轻柔道:“很害怕?” 灵紫抬起猩红的眼珠,坚定的摇头。 九歌微笑,“那就好,每个人都有第一次。况且,还有我在……” 灵紫心中一暖,眼眶微酸,狠狠地点了点头。九歌永远不会知道,她这一瞬间的温柔浅笑,会被灵紫刻在脑海里一辈子。 “走,去船尾。” 此地不宜久留,九歌扫了眼周遭厮杀的环境,拉着木讷的灵紫离开此处。 她现在只能跟古代高手拼速度,趁敌人未用内功之前将其撂倒,但若有同时被十几人围攻,那处境就该不妙了。 老船夫用来划船的两根长木桨,船桨的质量可以让她们抱着在水上浮起,待会让灵紫抱着木浆跳河,方便她拉着一起游上岸,是否会被河水冻伤已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沿路避开正在相互厮杀的两帮人,从坍塌的船舱边缘穿到船尾,偶尔出现的几个都被九歌以迅雷之势拧断了脖子。 到船尾的时候,老船夫已不知去向,徒留两根船桨静静的躺在船侧。 九歌拾起一根递给灵紫,“快,抱着它跳下去。” 灵紫接过船桨,哭丧地瞅了一眼,“小姐,我不会游泳啊。” 她从小在西北,湖泊都没见过,哪会游泳呐。 “放心,船桨会浮起,你跳下去后紧紧的抱着它就不会沉下去。” 灵紫抱着船桨怯生生的站在船沿,畏怯道:“小姐,我,我,我怕水——” “怕也没用,快呀,没时间了……” 就在九歌说话之时,船尾肃杀之气四起,一黑一青两道身影横飞打斗而来,周遭气流涌动,刺眼的剑芒直冲云霄,宛如绚烂的银龙纵横在天地间,黄河上激起千层浪…… “碰”空中传来震耳欲聋的巨响,两道身影纷纷被聚在一团的内功弹开。 夙三单脚勾在帆顶上,身形宛如大鹏鸟,墨发狂舞,蓄势待上。楚翊尘飞退至船尾的桅杆顶端,未做丝毫停顿,脚尖轻点桅杆,人就腾空飞起。 举剑蓄力在空中似快似慢的画出几道肉眼可见的光影,大力横劈,光影似飞虹般洒了出去…… 夙三顺着船帆极速飞下,帆杆被截成一段段。他足间刚点地,又是一道剑气飞来,于是倒飞旋起…… 情势很是危急,九歌见灵紫还在犹豫着不敢下水,疾步到她身后,按住她后肩使劲推了出去…… “扑通”,灵紫呛了一口沙水,上下扑腾几番回头,瞳孔暴睁,喊道:“小姐小心……” 感知到身后几道强劲的剑气袭来,九歌心中一惊,来不及回头,下意识的向旁边跃身而起,未收住的几缕长发被强劲的剑气砍段,飘荡在空中,瞬间又被剑气掀起丈高浪花淹没, 索幸灵紫已被黄河大浪冲远。 船上的九歌被浑厚的内功震的头晕目眩,喉头涌上的一股铁腥味,她硬是强吞了回去…… 那边楚翊尘攻势愈来愈猛,疾若闪电,一道道剑刃扑天漫地。 剑气太强,太狠,电光火石之间,夙三只得防守无法还击……看来楚翊尘出绝招了,伤敌一千,自伤八百,这个疯子。 夙三暗骂,再此下去必定两败俱伤,余光间,看见隐蔽在船内侧的九歌,阴险的眸中邪笑一闪而过。 他引身向下,楚翊尘剑气尾随。夙三足尖落地之际,转身化解一道剑气,再隔空一掌将不远处的九歌拍至空中,抵挡尾随的剑气。 九歌避无可避,纤瘦的身子被夙三蓄满内息的掌力拍至空中,凌厉的剑气袭来,几道无形的利刃狠狠的划中肩后,撕心裂肺的剧痛…… 九歌终于忍不住冲口而出的压力,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随着飞溅的红雨,身子如破絮般掉落黄河,掀起一波波红艳刺目的浪花。 楚翊尘惊恐收剑,他本不想伤及无辜,但发出了招式,不是说收回就能收回的…… 可当剑气划破少女肩后衣物时,隔着漫天的鲜血,他清清楚楚的看见了肩上那一簇紫红色的火焰胎记。 漓儿? 她是漓儿! 楚翊尘被刚才一幕震撼的无法呼吸,脑海里一片混乱,激动,自责,恐惧种种情绪用来…… “哟!杀一个女人都舍不得,不近女色的楚盟主怜香惜玉了?”夙三也收住反攻的招式,他不屑于乘人之危。 楚翊尘飞身落地,目光阴鸷,怒吼:“夙三,你怎能拿一名柔弱女子来挡剑?” “当她踏上这条船时,就已经注定会是个死人。”夙三带着一抹讽刺笑意,凉凉道:“倘若本殿主没记错的话,是威名赫赫的楚盟主将她一剑击中,重伤落水的吧!” “比武是你我之事,你竟然拿无辜之人挡剑,”楚翊尘怒不可遏的盯着他,厉声咆哮,“还有没有人性?!” “本殿主做事用不着你来教。那女子被你的剑气所伤,估计也活不了。”夙三语气漠不关心道,眸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似乎觉得楚翊尘激动的有点过了。 今日交手,他基本已摸清楚翊尘的武功套数,被他剑气击中的人若没有深厚内力护体,不死也重伤。何况还落入了这看似波澜无惊实则暗潮汹涌的黄河之中。 这下,骠骑大将军郁凌云和灵回之巅的梁子结定了。 楚翊尘握紧拳头,手背上青筋爆出,“夙三,倘若她有何闪失,我誓必铲平千影殿。” “好啊!本殿主等着那一天,”夙三闻言大笑,振臂一挥,狂妄道:“正好也想知道灵回之巅究竟有多少实力。” 楚翊尘冷哼,转眸看向九歌落水的地方,水面已无涟漪,他蹙了蹙眉,随即带领属下施展轻功快速飞至不远处的岸上。 “主子,他们撤了,是否要追?”之前阻拦九歌的那名蒙面男子上前问道,看样子,他是其他黑衣人的首领。 夙三盯着远去的背影深思,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如此愤怒,不像是楚翊尘的作风,莫非郁大将军之女与江湖人有牵连? “去查郁凌云及其女的全部资料。” 蒙面男子愣了愣,不敢多问,颔首,“是。” 第26章 黄河寻人 樱城城主府 楚翊尘身姿凛然的端坐厅堂上位,鬓角落下的几缕长发遮住瞳色,一袭青衣,简约而不简单,古朴的长剑置于手边的桌案上。 身后站的一对孪生兄妹,俨然是他的下属。 现任樱城城主曲弛乃江湖人,此时安安分分地落坐在楚翊尘下方。 别看他头系幞巾身着绿袍公服,形似是一名文弱书生,实则他是灵回之巅七星护法之一的天权护法。 曲驰满腹疑团,觑着楚翊尘欲言又止。 就在一个多时辰之前,本应该在黄河之滨与千影殿殿主大战的主子突然到来,命他出动樱城隐藏暗处所有教众,去黄河找一名落水的女子。 最初听言时,曲弛错愕,差点以为眼前的主子是被人假办的。 从不近女色的主子怎会突然要寻找一名落水的女子? 他足足怔了两分钟,最后在楚翊尘凌厉如刀刃般的视线中回魂,立即吩咐下属去办。 教中规矩,下属无权过问主子的命令,只需要立即执行。 一个时辰过去了,回来的禀报都是没有找到。落水的女子怕是早已被冲出樱城境外,然主子却仍在坚持着,要求属下们接着去找。 一名劲装男子飘落在厅堂,单膝跪地:“属下该死,还是没有找到。” 曲弛走到这名男子跟前,道:“沿着黄河一路向东都没找到吗?” “回禀天权护法,教中所有善泳的好手在黄河之滨、河底向东搜寻了十里,都未曾发现有落水的女子。” 楚翊尘眸光一抬,鬓角长发无风自动,狂傲的眸中混合着愤怒,又有些焦急不安,冷然地吐出四字。 “接着去找。” “是。”男子二话不说,马上退了出去。 曲弛将主子复杂的眸色收进眼底,颇为疑惑,能让盟主大费周章寻找的人屈指可数,那名落水的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屋内的气氛变得更加沉寂,包括楚翊尘身后的那对孪生兄妹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过了一会儿,城主府的管家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城主,找到了,找到了…” 楚翊尘倏地从椅子上站起,傲然的目光扫了过去,迫切问道:“她还好吗?” 管家被楚翊尘强势的威压吓到,立刻匍匐在地,“老奴该死,暂时还不得而知,但有行人目睹,一刻钟前有位姑娘被黄河浪花拍上岸,不知是不是盟主要找的人?” 楚翊尘眉心紧拧,“她现在人在何处?” 管家擦拭着额间的细汗,如实道:“听岸上的行人说,那位姑娘上岸后,就在岸边寻找了一会,然后又急急忙忙的离开了。” 漓儿受了一剑,身负重伤,怎么会有能力自己走了? 楚翊尘敛眸沉思片刻,对身后的男子慎重吩咐道:“你去查下这名漂上岸的姑娘是何人,还有,立即将此事封锁,阻拦一切相关的消息。我不希望此事在江湖上泄露分毫风声。” “属下遵命。”孪生兄妹中的那名男子抱拳道。 楚翊尘神色肃穆,又道:“奔月,你带人继续在黄河寻找。” 奔月精致的娃娃脸上尽是疑惑,却也不敢多问,“是,公子。” 管家不解,正准备开口问道,楚翊尘厉眸一扫,他顿时觉得似有千斤重担坠于肩上,压的他大气都不敢喘。 曲驰九分肯定一分疑惑道:“盟主的意思是,上岸的姑娘不是您要找的人?” 楚翊尘未语,算是默认。 同一时间,灵紫顾不得身上湿漉黏腻,轻功并用的在街上快速奔跑着。脑海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回客栈向大将军禀报此事…… 客栈内人来人往,灵紫狼狈地跑上楼,用力的拍打着房门,“将军,大将军…夫人,夫人…” 敲了半晌都没人应,就在灵紫急的跺脚之时,耳边传来一道痞贱的声音。 “小哥儿别生气嘛,不就是睡了一觉么,两个大男人有啥大不了的。” 灵紫双眼一亮,转身便看见萧珏那张冷漠的脸庞,顿时悲喜交至。 楼梯口,萧珏大力挥开花非叶搭在他肩上的爪子,冷着脸道:“你离我远点,别逼我动手。” 花非叶贱兮兮地笑道:“哎呀,不就是睡了一觉嘛,两人大男人你还怕失身了不成?” 萧珏愤愤地哼了一声,转身却看见廊道上的灵紫,神情变得有些古怪。随后发现灵紫一身狼狈,觉得事情不对劲,遂上前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花非叶当然也看到了,摇着扇子吊儿郎当地跟上来,揶揄道:“啧啧,大冬天弄的这么水漉漉,小丫头莫非是掉进黄河里了?” 灵紫没有听出话中嘲弄之意,重重的点了点头,胡乱地抓住萧珏的衣袖,声色颤抖道:“出事了,萧将军,你快去救救小姐。” 萧珏神情骤然一变,历喝道:“说清楚,漓儿怎么了?” “小姐受了重伤,掉进黄河了。” 花非叶摇晃扇子的手顿住,还真被自己给猜中了,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道:“可知你家小姐是在哪一带落水?多久了?” 灵紫哭道:“那条街好像是叫樱花街,我们在一座石桥旁边的渡口上船,一路东行…距离小姐落水已经将近一个时辰了,呜呜…” 音未落,萧珏转身就走,却被花非叶轻易地拉住,“小哥儿那么急干嘛,你知道小丫头说的地方在哪么?” 萧珏本欲发作,听了这句话又顿住,“你知道?” “当然。”花非叶骄傲地扬起头颅。 萧珏看着他,很不情愿道:“那你跟我一起去漓儿。灵紫,你去向大将军禀报。” 说完,未待灵紫应声,便拽着花非叶施展轻功疾速出了客栈。 灵紫急的在廊道上踱了一圈,便忍不住下楼,准备去街上寻找大将军,在客栈门口一头撞到了刚采买回来的蓝氏。 郁凌云立即出手扶住,责问道:“灵紫,莽莽撞撞的成何体统。” 灵紫看到他们,大喜,“大将军,夫人您们终于回来了。” 蓝氏见她这副模样,率先问道:“怎么搞得如此狼狈,出什么事了,漓儿呢?” 灵紫急不择言的解释道:“我和小姐不慎上了江湖人的游船,打斗间,小姐受伤掉进黄河,方才萧将军和花世子已经去找了。” 在西北,每次战鼓响起的时候,她们都是躲在后方营中,从没遇到过像今天这么凶险的事。 蓝氏闻言,犹如如五雷轰顶,双腿发软差点晕过去,多亏有郁凌云扶着才没倒下。 郁凌云虽然惊骇,但很快便镇定下来,吩咐道:“灵紫,你先扶夫人进客栈休息。” “不,将军,我要去找漓儿。”蓝氏担心女儿,一脸急切。 郁凌云否决道:“夫人别急,凭我们几人之力很难在滚滚黄河中找人,本将军现在去城主府,调动官府衙差寻找。” 蓝氏知道他的固执,决定的事情很难改变,也知道自己跟上去帮不了什么忙,反而会成为拖累,含泪道:“将军,一定要找到我们的漓儿。” 郁凌云重重的点头,带上几名护卫就向城主府的方向走去。 第27章 武林公子楚 城主府,护卫亮了令牌后,衙役便恭恭敬敬地将郁凌云一行人领进厅堂。 曲驰见衙役还未通报,便带领几人从厅外走进来时,眉头紧蹙,似有不悦地询问道:“这位是?” 衙役不知曲弛与楚翊尘此时也正好也坐在厅堂,颤巍道:“回禀城主,这是朝廷骠骑大将军。” 按官阶,骠骑大将军从一品,要比城主大得多。 曲弛闻言,微微惊讶,大步走上前,作揖寒暄道:“原来是骠骑大将军,下官有失远迎,还请赎罪。先前就接到圣宁旨意,骠骑大将军归京会路过樱城,下官早已备好酒菜为大将军接风洗尘!” “曲城主不用多礼。”郁凌云知道现任城主曲弛是江湖人,更喜欢豪爽交谈,所以未多客套,直奔主题,道:“本将军路过宝地,本不想劳烦城主,然突发急事,不得不向曲城主借用樱城兵力。” “大将军若要借兵,下官义不容辞,只是大将军方到樱城,因何要事借兵能否告知下官一二。” 郁凌云神色严肃,道:“小女今日贪玩,在黄河之滨遇到江湖帮派争斗,不慎被殃及落入黄河之中,还请曲城主出动衙役帮寻找。” 事态紧急,几人就这样站着谈话。曲弛诧异,余光瞥向楚翊尘,莫非主子找的那名女子是骠骑大将军之女? 楚翊尘眸光闪了闪,面上却不动声色,出声问道:“令媛今日可是身穿蓝衣,十四五岁左右?” 郁凌云进来时就已经注意到楚翊尘,他虽一直坐在那里不言不语,但是绝对不会让人忽略到他的存在。只猜想他应是曲弛的江湖朋友,且江湖地位不低。 现在他突然开口,听语气似乎见过漓儿,莫非漓儿落水与他有关。想到这郁凌云遂问道:“正是,不知阁下是?” 曲弛笑着上前,道:“曲某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当今武林盟主楚公子,这位是朝廷戍边将军,郁大将军。” 曲驰如此介绍颇为巧妙,自古朝廷官员视江湖人为草莽,楚翊尘乃武林盟主,地位自然不用说,一声楚公子,又让人觉得文雅因而更生好感。 反之江湖中人大多也对朝廷官员嗤之以鼻,然,对保家卫民的戍边将军却极为敬重。试问哪个英雄儿女没有护天下百姓安危的血性? 郁凌云闻言心中一凛,好感顿生,“原来阁下是名扬天下的四公子之一,灵霄令出风波起的楚盟主,今日得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真是英雄出少年呐!” 这话并非夸大其词,世人盛传:天下四公子,武尊占两分;庙堂宁邪王,武林公子楚。短短四句便将楚翊尘与邪王君羽墨轲的武功造诣推崇到至高境界。 对于郁凌云的夸赞,楚翊尘未有过多的神色,一如既往的狂傲,却又稍含了许些恭敬,道:“大将军过誉了,大将军的意思是落水的那位蓝衣姑娘是令媛?” 郁凌云面露讶色,问:“莫非楚盟主认识小女?” 楚翊尘瞳孔不经意间微微一缩,继而又变得深沉不见底,薄唇微抿,沉吟不语。 片刻后带着一丝歉意开口道:“令媛是在下与人决斗时,不慎失手打落黄河的。” 本来对他还很赞赏的郁凌云神色瞬间僵硬,深褐色双眸染上一层怒意,森严地凝着楚翊尘。 他身后的几名护卫也忍不住为自家小姐抱不平,纷纷握紧剑柄,不过没得到大将军命令,也不敢冒然出手。 曲弛见状赶紧上前打圆场,“大将军息怒,楚盟主也是一时失手,并且在一个时辰前就已派人去黄河沿岸寻找了。” 郁凌云听说一个时辰前就已经有人去找九歌,顿时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一颗心又吊起来,厉声问道:“找到小女了吗?” “这、方才管家来报,有行人见到一位姑娘从黄河中漂上岸,然而却急忙走了,不知会不会是郁小姐?” 郁凌云何等睿智,片刻就联想到漂上岸的女子是谁,道:“漂上岸的姑娘是小女的贴身侍女灵紫,至于小女…” 他森然的看了眼敛眸沉思的楚翊尘,冷哼不语。 曲弛拱手,道:“大将军稍安勿躁,下官马上派衙役和府中侍卫去黄河一带寻找,相信很快就能有郁小姐的消息。” “希望如此,倘若小女有何闪失,不管对方是谁,本将军必定追究到底。”郁凌云话里暗意众人心知肚明。 曲弛觑着楚翊尘,只见他眉梢凝重,却没有一点要开口解释的样子,心中不由得暗暗抱怨。 盟主啊!你将人家闺女打落至水,至少也该解释下,表达下歉意啊!只说句人是你打伤的,便开始不言不语,这还是那豪迈不羁、侠义凛然的主子吗? “我去黄河之滨找人。” 楚翊尘傲然的丢下一句话,青色身影便夹着一阵寒风消失在厅堂,徒留一屋子惊疑不定的人…… 第28章 梅林醒来 云雾袅袅的山顶,有座清雅的阁楼。 阁楼二层的房间内,垂了厚厚的防寒帘幕,正对着帘幕的床上,躺了个人儿。 九歌醒来,只觉得头很沉,浑身无力,不舒服的轻哼了几声,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色帐帘。 偏头望去,她这是一间布置很有格调的房间里,简易家具都是由稀有的檀木制成,摆设简单,却又无处不透着精致,风雅。 潮湿的空气中带着淡淡的梅香,清新淡逸。九歌轻轻蹙了几下眉头,记忆停留在被楚翊尘重创后落入黄河,凌冽的河水如利刃般刺痛着肌肤,接着她好像就昏迷过去。 本以为这段莫名其妙穿越之旅就此结束,不过看周围环境,她貌似还在古代。 看来是有人救了她,只是不知她昏迷了多久? 九歌眉心紧锁,欲从坐起身,却不小心扯动了肩上的伤口,当即痛的嘶牙咧嘴。 木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一名少女走了进来,她身穿橘黄色鹅毛长裙,手里还端着一只盛满黑乎乎汁液的白瓷碗。 见九歌醒了,少女莞尔一笑,把手中的白瓷碗放到一旁的木桌上,走过来将九歌扶起,九歌也没拒绝,顺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清浅抬起眼眸,却没有说话。 眼前少女长了一张标准的瓜子脸,颇为俏丽,年纪与她相仿,小巧的鼻梁边上有一颗淡淡小痣,给人一种亲切、随和之感。 见九歌在打量她,少女冲之甜甜一笑,“公子说姑娘这个时辰就该醒了,我便早早将药熬好端了进来。” 少女将盛着药汁的碗端过来,递给九歌,又道:“这是公子亲自调配的药方,姑娘趁热喝了吧,这样会好的更快些。” 九歌挑了挑眉,很干脆的接过碗一口饮尽,再将空碗递给少女,少女含笑接过,递上黄色的手绢。 “谢谢,” 拿着手绢擦拭唇角的药渍,九歌笑着感慨道:“本以为这药很苦,没想到不但不苦,竟还有一股薄荷的香味。” “当然,这药是公子亲自配的,自然和普通大夫配的药方大为不同。”少女将碗放到桌案上,话语中带着几分骄傲。 九歌听得出她对口中的这位公子很是尊崇,浅浅笑道:“听姑娘之言,你家公子医术很是高明?” “那是,公子的医术冠绝天下。”少女扬起敬仰的笑容,继续道:“不过公子喜静,不愿与俗人过多来往,所以极少替人诊脉,一医难求呐!” “看来我很幸运。”九歌优雅一笑,就算是一身病态也难以掩盖与生俱来的妖娆,打趣道:“你家公子不但为我医治了,还亲自配了药方,怪不得我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醒来和你谈笑。” 落入黄河的那一刻,九歌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出道这么多年,第一次感觉死亡的距离如此之近。 “姑娘的伤确实很严重,就连我也只能挽回你半条命,下半生只能躺在床上。普通大夫更是束手无策。幸亏你遇到了公子,才不至于落得残疾。”少女叹了叹,又道:“重伤姑娘那几道剑刃极为凌厉,伤及了五脏俱损,肩胛骨也碎了,也不知是何人有如此高的内功,这天底下怕也就只有公子能治好。” 少女说话无忌,但没有恶意,九歌也没生气,似笑非笑道:“听你这么说,我开始对你家公子感到好奇。” “姑娘说对公子好奇?”少女噗哧一笑,掩嘴道:“我倒是对姑娘好奇的紧。你我素不相识,醒来这么久,却不问我是谁,这是哪里,也不关心自己的伤势,这是为何?” 九歌笑道:“你也说了我们素不相识,就算我问了也是白问。我受伤后是在这里醒来,自然是被你们救了,伤势之重刚刚你刚不是说了么?而且也已经被你家公子治好。” 少女讷了讷,又道:“那刚递药给你时,为何也不问就毫不犹豫的喝了下去,姑娘不怕我在碗里下毒么?” 九歌听罢,只觉得这姑娘挺有趣的,是个活泼率真之人,“你们若要要害我,又何必费心救我呢?况且就算你们有何企图,我现在身受重伤也无力反抗,既然如此,何必去过问这些没意义的事呢。” 最重要的是,九歌一眼就能看出少女没有恶意,她的眼光太干净了,甚至比她身边那位聒噪的小丫头还要纯洁。 少女有片刻的愣神,她对九歌的回答感到很新异,但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无道理,一时间还找不到话去反驳。 九歌觉得少女愣愣的样子甚是可爱,她在想的事都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毫不隐讳,和这样的人相处,最为轻松。 半晌,少女闷声道:“你知道吗?你昏睡了两天哦。” 两天?九歌挑眉,眸光掠过一抹沉思。 那就是说自己消失了两天,郁凌云夫妇该是急坏了吧?也不知道灵紫有没有安全漂上岸…… 少女进来时完了门关上,门外寒风掠过,一阵沁人的梅香扑鼻而来,吹散了九歌的思绪。 九歌眸子微亮,抬头向门外望去。她很喜欢梅花,喜欢那种花开枝头时的傲人高洁姿态。 “我闻到了阵阵梅香,想必窗外正有梅花盛开,姑娘可否扶我起来走动走动?”九歌忍不住询问道。突然闻到浓重的梅香,竟有一种赏梅的迫不及待之感。 “我叫茯苓,姑娘唤我茯苓即可。”少女望了眼门外,担忧道:“外面寒风凛冽,姑娘的伤势还未痊愈,不宜进风。” “无碍。”九歌淡淡道,笑容中自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气场。 “姑娘稍等。”茯苓思虑了会,小跑出去。 没一会儿拿着件御寒的斗篷回来,道:“屋外严寒,披件斗篷暖和些。” 说着将九歌扶起,避开受伤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将斗篷披在她身上,包裹好全身上下后又检查一遍。 九歌觉得茯苓很细心,顿时又多了一份好感。 走出房门,她没想到,自己是在山上的一处清雅的阁楼上,阁楼三层高,玲珑小巧,自己正处于二楼。 天气不好也不坏,无雨无雪也无阳。 一眼望去,满山遍野的梅花树,朵朵寒梅开的绚烂夺目,争奇斗艳,不是雪却胜似雪。 梅花林间,梅花树下,一名雪衣公子静坐其间,落音缤纷,花瓣漫天飞舞,有几片滚落在他披散的青丝上,画面灵秀,孤绝。 “那是你家公子?”九歌出声询问道,语气甚轻,似乎怕惊扰了梅林间的那人。 “是的,公子最喜在梅林间看书、品茶、吹箫。”茯苓显然是习惯了这幅水墨画般的图卷,脸上并未起任何波澜。只是聊到她家公子时,她像是总有说不完的话,明亮的眼睛里自带一种骄傲。 九歌淡淡一笑,道:“我们下去看看。” 第29章 雪衣公子 三四颗梅花树间,石桌冰寒料峭,茶壶烟气袅袅,玉萧剔透晶莹,雪衣清贵绝尘。 此情此境,此般画卷,多看一眼都会让人觉得是亵渎。饶是见惯美男的九歌心跳也不由得快了几拍。 突然很想看清他的正面。 这种期待,无关风月。 只是想知道,造就如此仙境,隐居世外桃源,医术又天下无双的男子,究竟会是何等模样? 迈着细碎的步子,走到他身后。忽然,梅林中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 “山中酷寒,姑娘伤势未愈,还是上楼休息的好。”语气疏离而有礼,如高山泉水,带着很干净的味道。 要是这么听话,那就不是九歌了。 美丽的眸子划过点点笑意,脸色虽有些苍白,但精神却是极好,脑海中斟酌了一遍,学着古人咬文嚼字道:“如此美景,若是因惧寒而居于室,岂不可惜!” 雪衣公子把玩玉杯的修长五指微顿,似有些不悦。 那又怎样?九歌勾唇一笑,虽居于他室,然兴趣不可淹没。 径自从斗篷下伸出晶莹白嫩的小手,两指尖巧妙夹住一片在半空中滚动的花瓣,微微垂下眼眸,情不自禁念道:“幽谷那堪更北枝,年年自分着花迟。高标逸韵君知否,正是层冰积雪时。” 末了一声轻叹。想她在现代,也是如这梅花般高傲,活的潇洒恣意,无人能伤她分毫。可来到古代,这已是第二次身负重伤了。 “出自苦寒,含笑冰雪,寥寥数字便把梅之风骨、梅之清艳刻画得入木三分。姑娘才情甚高,此诗甚好。然诗中似乎又暗存深意?”雪衣公子耳力甚好,手中白玉杯轻轻放下,音色清冷如雪。 九歌唇角扯起一抹似是嘲讽的笑意,道:“公子高看了,此诗并非出自我手,他人之作,信手拈来罢了。” 她对风花雪月什么的,兴趣不大。但若一时兴起,来几句文雅,那也是轻而易举。素手弹开指间娇嫩的花瓣,自发走到雪衣公子身前。 “咦?是你?”真正看清他的容颜时,九歌神情甚为惊讶,眼前之人竟是之前在黄河泛舟偶遇,一萧一苍穹的雪衣男子。 是啊,同样孤傲清绝的气质,她怎么就没想到会是同一人呢。 雪衣公子抬头瞥向九歌,眸光清冷若雪,疏离道:“我与姑娘认识吗?” 这句话虽是在问,但九歌却觉得他是在说‘你我素不相识,别套近乎。’ 九歌眨了眨眼睛,笑道:“初次见面。” 说罢,自来熟地找了块石凳悠然坐下,抬起眼眸肆无忌惮地打量起雪衣公子。 梅花雨中的他眉峰轻蹙,似是对她逾矩的行径感到不悦,白玉的脸庞清冷若雪,气质清华,纤尘不染,似这空谷寒梅,高洁孤傲。 虽然之前在黄河上见过一面,但此时近距离接触,九歌依然有种被惊艳的感觉。 也就只有他,可以在这万千梅花中不失颜色,更是融入其中,在这幅天然的泼墨中,画龙点睛的添上一笔。 雪衣公子冷厉地扫了她一眼,他早已习惯了别人震撼的眼光。 本以为她不同,没想到也是这样。 眸中划过一摸无法捕捉的失望,风轻云淡的端起茶杯,声无波澜道:“茯苓,送姑娘上楼。” 茯苓很是听话,欲上前扶起九歌。 九歌轻拍她的手臂示意不急,眸光看向雪衣公子,似笑非笑道:“俗话说,远来即是客,我才刚下来没一会,再坐会又有何妨。何况,山间梅花盛艳,公子一人欣赏,岂不寂寞?” 在船上初见之时,她就想着日后有机会定要结识此番绝色之人。如今他就在眼前,岂能被几句话就给打发? 虽感觉出他不是很欢迎自己留在这里,但越挫越勇是九歌姑娘多年的优良品质。 “石凳冰寒,不宜久坐。寒梅之姿,唯有懂它的人才能欣赏,姑娘看或不看又有何区别呢?”雪衣公子神色不变,语气颇为严厉。陪他欣赏梅花?这话未免也太轻狂了! 九歌秀眉一挑,这是在暗讽她不懂赏梅吗? 好吧,她其实确实不懂。 但,更不想让人轻视,尤其是眼前的清贵男子。 环视了一眼四周宛如仙境的美景,九歌浅笑嫣然道:“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世人皆言梅花清高,一身傲骨,却无人知道,在高傲的姿态下,它其实也是孤独的。” 雪衣公子眉心微微一拢,眸色不明地看着她,“此话怎讲?” 第30章 揽花三千,不如琴萧三天 九歌淡定自若地对上他凌厉的视线,唇角勾起几分笑意,道:“梅花清华其外,澹泊其中,却也只能孤芳自赏。万紫千红落幕后的它,虽然清高孤傲,但也孤独寂寥。” 就如你一般。 什么样的人,就喜欢什么样的事物,她确实看不懂梅花,但能看懂他。 雪衣公子唇角勾起一抹遗世嘲讽的笑,清浅目光流连在对面清扬婉兮的女子身上,半晌,轻启薄唇道:“在你看来,我如这梅花般,是孤寂之人?” “揽花三千,不如琴萧三天,奈何高处不胜寒。公子给我的感觉,便是如此!” 雪衣公子微微一怔,一阵寒风掠过,漫天花雨纷飞,片片洒落在他的青丝、白衣上,竟有一种遗世的孤傲,超然的绝俗。 九歌惊叹白衣胜雪,风华绝代,也深感落英缤纷中的孤傲,是寂寞。 “芳草易见,知音难觅,姑娘有一双透彻的眼睛。”雪衣公子并不常笑的唇,微微勾起,刹那风华,百花失色。 世人只叹他绝尘色,淡浮名,只知深居梅林的他,是清高。却无人晓得清高背后,是孤寂。 知音么? 或许吧。能得到他的认赏,九歌姑娘颇为开心。 悠闲地翘起腿,双手工整叠于膝上,慵懒的模样中又有一种高贵优雅。直视着他,缓缓道:“敢问公子贵姓?” 这是她最想得知的问题。 雪衣公子闻言,清贵的双眸闪过一丝诧异。还未言语,茯苓脱口而出道:“方才听姑娘之言,不是认识公子么?” 九歌神色宁静,笑道:“两天前公子黄河泛舟,我闻萧声空灵,故而远远观赏。其实还谈不上认识吧?” “那你既已见过,怎会还不知道公子名甚?”茯苓感到好生惊讶,看她的眼神像是看见了某种异类一般。 九歌姑娘的笑容有些僵,她见过的人多着呢。但若不打交道,鬼知道对方姓甚名谁呀。歪过脑袋看向对面雪衣,那人正巧也在凝视着她,眸色已恢复平静,神情仍若有所思。 莫非雪衣公子还是天下的某位名人? 九歌耸耸肩,爽朗地笑道:“或许,是我太孤陋寡闻了吧。” “那姑娘可知道天下四公子?”茯苓心想,这么明显的提示,姑娘她总该猜到了吧! 还真是为名人呀,九歌颇为感慨,兴味地支着下巴,睨着一脸自豪的茯苓,淡定笑道:“不知道。” “……”茯苓表情僵愣,竟无言以对。 雪衣公子眼底划过一丝愉悦,撩袍站起身,惊起一滩寒梅。 他轻踩花瓣走在花雨间,衣袂翻飞,身姿清雅出尘。 片片寒梅摇曳,水润深沁的男声响起。 “身如孤雁南北客,风絮点染两鬓磨;江山寄寓非尘土,兮故难了夜如何;空妒庭前楼上月,音断难付旧时歌。” 九歌深深浅浅地凝着眼前惊艳的一幕,他虽不是她见过最俊美之人,却是气质最脱俗,最似谪仙之人。 陌上公子如玉,举世冠绝无双。 “名在诗中,姑娘能否猜出?”雪衣公子转身,垂眸看向林间凝滞女子,清冷的目光带了许些温度。 茯苓也满带期许的看向九歌,希望她能从诗间猜出。 顶着两道投过来的视线,九歌心中无奈叹息,古人自报姓名的方式太过文雅,洋洋洒洒五六句,普通人听了都不一定能记得,幸好她曾受过专业训练,记忆力足够惊人。 回想了一会,悠悠道:“七字古言,句句凄婉,其里猜度公子之名,难度颇高。” 九歌容颜虽愁闷,但清亮的翦眸却闪着自信的光芒,眼帘掀起,眸子狂傲一闪而过,朱唇轻启,道:“风兮音。” 随着脱口的三个字,葱嫩的手指在石桌上如流水击石般阵阵敲击。 她知道古人最喜藏头诗,掌握了这一点,猜出也不难。 雪衣公子勾唇一笑,霎那间繁华落尽,美景尽收眼前,簌簌红梅皆陪衬。 女子聪颖灵透在他意料之外,娇袭病态也掩盖不住那身上引人瞩目的傲气。现在他有点庆幸,幸好他一时怜悯,在波涛汹涌的黄河中将她救起。 茯苓暗赞九歌聪慧,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 跟了公子这么长时间,第一次见他如此正式的告之别人自己名甚,该是有心结交这位姑娘吧。 “姑娘果然聪慧,”风兮音的语气中早已没有先前的疏离之感,隐约带了朋友之间的亲和,温声道:“姑娘何以称呼?” 九歌眸色轻闪,清丽的容颜带上几分妖娆的笑意,简洁道:“九歌。” 郁漓央是天奕皇朝骠骑大将军爱女,九歌则是现代穿越到这里的一抹灵魂。她现在只想告诉风兮音她现代的名字,不,应该说是与他梅林交谈之人的姓名。 也许她是想交风兮音这个朋友,也许是想这世上有人能记得,她也曾来过。 “九歌。”风璇歌轻声呢喃着,似是在思考,问道:“与屈赋的精髓之篇,最富有魅力的《九歌》篇章同名么?” 最富有魅力的九歌??!! 这句话让九歌有点小尴尬。 若风兮音直接说她具有魅力,她会毫不脸红的接受,赞美的话听多了也犯不着娇羞。 但人家是在说诗篇!《楚辞》的篇名,而她这算不算蹭屈原的光? 九歌姑娘小小的囧了一把,在风兮音询问的视线下,把脸别开,微微点头。 倏而,瞳孔睁大,肃然站起身,惊诧问道:“公子知道《楚辞》?”这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 九歌清楚的知道,风兮音不是穿越人。 他才华惊艳,又如此爱梅,若是现代人不可能不知道陆游的《梅花绝句》。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天奕皇朝是历史上遗失某个国家,像楼兰古国一样,只是还没被人发现。 风兮音蹙眉,有些不解九歌为何如此激动,音色微淡,“众所周知,《楚辞》是屈子创作的一种诗体,姑娘是诧异哪般?” 九歌敛去玩笑之意,正色道:“请问前朝是哪个朝代?” 在西北临别时,她曾听将士们说先帝是天奕开国皇帝,那前朝是哪个朝代?天奕又是出现在历史的哪个时间段? 第31章 匪夷所思的历史 风兮音将九歌变幻莫测的神情尽收眼底,心有猜测,面色却不变,道:“崛汉王朝。” 九歌眼神闪了闪,别开视线。 东汉、西汉、蜀汉、后汉她都知道,但从没在哪本史书上看到有‘崛汉’二字。那崛汉之前又是哪个朝代? “姑娘,你怎么了?”见九歌神色不对,茯苓也忍不住开口问道。 九歌偏头,微笑道:“有点累,我先上楼歇息了。” 她经历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还是不要让别人知道为好。 何况,她与他们认识还不到一个时辰。 就在九歌翩然转身,从风兮音身边经过时,却听他忽然轻声道:“你若有疑问,那便说出来,也许我可以你解惑。” 他声音很轻很淡,却也很坚定。 从九歌反常的行为及态度中,他可以猜测出,眼前女子疑惑之事经历之事或许会令人不可思议,也知她心有防备。 倘若她信任自己,那他愿意为她解答,且永久保密。 倘若她不愿透露,也无妨,那今日种种,风过无痕…… 他的朋友,交的是心,不容一点瑕疵。 九歌顿住脚步,敛眉思索了会,在阵阵梅花雨中回眸浅笑,“好。” 轻淡的声音刚落,风兮音清冷唇角随之扬起,空谷中万顷冰雪消融。 阁楼一层花厅格局清雅,没有安置炭炉却依然宛如初春。 九歌接下身上的斗篷,与风兮音分坐在花厅两侧。 茯苓细心的烫了壶茶,茶水热气腾腾。 淡淡的清香抚平了九歌杂乱思绪,清茶润喉,心情也平静下来。斟酌了一会,问:“敢问风公子,今昔何年代?” 风兮音抿了口沁茶,心平气和道:“睿帝贞已五年腊月。” 九歌蹙眉,“公子可知秦始皇?” “秦朝并六国,嬴政称始皇。”风兮音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仿佛早就料到她的疑问会有多么无知。 “可知东汉末年分三国?” “三国归晋。” 九歌又问,“东晋十六国,曾有分南北?” 风兮音颔首,缓声道:“南朝被隋灭,炀帝输李唐。” “那公子可知残皇五代?” 风兮音拿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清冽的眸子神色莫测,最后淡然摇头。 九歌恍悟,那崛汉和天奕便是介于唐宋之间。 古代历史她了解不多,却也知在唐末后,进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分裂,那段时期最为混乱,或许关于崛汉天奕这段历史没被记载。 虽然有点神乎,但也不无可能。她都可以灵魂穿越,那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屡清事情原末后,九歌转眸瞅了瞅屋内的两人。 茯苓对她所提出的疑问一脸惊讶,愕然地望着她,强忍着没问插话。 然,风兮音却很是风轻云淡的品茶,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九歌杵着下巴瞥着某位绝尘男子,暗赞他定力不错,于是笑问道:“不知唐朝是如何灭亡?” 风兮音淡然放下杯盏,慢条斯理道:“唐末时期,祸乱继起,国基动荡。势力割据了一段时间,汉族后裔刘释珵率领楚天盟攻陷长安,于长安称帝,改都城为圣宁。” 刘释珵攻陷长安?这倒新奇了,九歌抱着好笑的心态,又问道:“楚天盟是哪方势力?” “姑娘怎么连楚天盟都不知道?”这下茯苓终于按捺不住了,惊呼道。 风兮音一个手势,茯苓撇着嘴,又退到一旁不语。他眸色微敛,看向九歌,淡定自若道:“楚天盟是四十年前名震天下的江湖帮派,听说盟中教众扶弱济贫,除暴安良,深受天下百姓爱戴,刘释珵是楚天盟当时的盟主。” “楚天盟盟主称帝时,四方响应。混战时期,刘释珵召揽武林群雄,征兵十万,费时三载,平定四方,一统天下。”沉吟了会,他看了眼九歌,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崛汉王朝只传到二世便成为历史。” “嗯?为什么?”按理来说兴建的王朝有百姓爱戴、群雄拥护,应该更久远才是。 如此雄厚的老本,王朝却仅存两世,刘释珵的儿子该是有多么昏庸无能。 “正史记载,崛汉二世子泓渊帝性情松缓惰慢,沉迷于美色,不理朝政,朝中大小事物都交由定国公君羽天协。” “终有一天夜里,君羽天协率领手下的部将带禁卫军攻进皇城,宫中侍卫早已被其收买,仅有泓渊帝百名亲卫奋力抵抗。一夜之间,皇城血洗,君羽天协推翻崛汉王朝自称为帝,改国号为天奕,称天奕皇朝。” 风兮音说起前朝历史时,语气极其之淡,不带一丝个人情感。好像一个国家的灭亡并不是什么大事,就像是在说山间梅花烂漫一样。 九歌眉梢染了一层讥诮,“一夜之间就能改朝换代,看来君羽天协筹谋很久了。这泓渊帝是该有多傻,竟将朝政全权交别人。只是不知到了地下,有何颜面去见他的老爹。” 风兮音对她的冷嘲不置一词,轻声道:“九歌姑娘为何会说起残皇五代,敢问又是哪五代呢?” 九歌为之一愣,想了想,面上维持着优雅的笑,道:“这个问题有点深奥,具体我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公子就当做胡言乱语好了。” 最主要的是,就算解释你们也不会懂。 风兮音深谙凝视着九歌,清冷的厉眸中带着许些探究,似乎她比一个国家的灭亡更能引起他兴趣。 “今日之事,还请公子不要外传。”了解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九歌心情颇为愉快,笑眯眯地说道。神情虽有点慵懒,但语气不乏慎重。 她自知方才所提的问题对天下人来说算是常识,而这具身体的身份又是朝廷重臣之女,若传了出去,免不了麻烦。 风兮音闻言,神色渐冷,似有些不悦。 九歌眨了眨眼睛,有点莫名其妙,自认为她的要求并不过分呀。 侯在一边的茯苓忽然甜甜开口,“姑娘请放心,公子性情清高,向来寡言,虽名誉满天下,却从不喜与人来往,定不会泄露。我虽听的不太懂,但绝对会守口如瓶。” 第32章 为谁风露立中宵? 她偏头暗暗觑了风兮音一眼,走过来凑到九歌的耳边悄悄道:“这几年来,公子也就今天的话比较多。平日里,都经常一整天不言不语呢!” 说罢,还调皮地冲九歌眨了眨眼睛。九歌扑哧一笑,抬眸看向她,真的吗? 茯苓读懂了她眼前的趣味,笑盈盈地点了点头。 风兮音眼敛微收,淡然端起茶杯,用茶盖轻轻拨弄,道:“九歌姑娘伤势未愈,若是无事,就请上楼休息吧。” 倘若九歌有心观察,便会发现他的淡然中还带着一丝不自然。显然是听见了她俩的低语。 九歌勾唇笑道:“也好,确实有点疲惫。” 正欲告退,忽然想起一件事,她问:“听茯苓说我昏睡了两日?” 风兮音点头,“你伤势极重,两日能醒来是因为身子底好。若不然,昏睡十天半个月也不无可能。” 九歌拧眉,道:“不知我伤势如何,若无大碍,公子可否遣人送我回樱城?” 风兮音清冷的眸中闪过一丝异色,拿着白玉茶盖的若削手指微顿,继而垂眸品茗,未语。 茯苓不解,纳闷道:“姑娘为何要急着回樱城,莫非是茯苓哪里招待不周么?” 这些年,难得见公子有了点凡尘气息,能和一人聊得投机。若是九歌姑娘就这样走了,人海茫茫,只怕再见无期…… 九歌抬了抬眼敛,扯着唇角,道:“我本是随家人路过樱城,却在黄河出了意外落水。昏睡的这两日里,家中父母怕是着急坏了,不便久留还请谅解。” 况且郁凌云还有皇命在身,时间容不得她在山中停留太久。 茯苓很是郁闷,不希望九歌那么快离开,偏偏又想不出理由挽留,轻咬着下唇看向风兮音,希望他能出言挽留九歌。 风兮音放下茶杯,声无波澜道:“今晚给你配几服药,明日一早,我送你下山。” 冬日天黑的特别快。 晚饭过后,茯苓帮九歌换药的时候,顺带念叨了几句,却也无法阻止九歌明早要下山的事实,最后无奈地去休息了。 浓郁的梅香从半掩的窗户间飘了进来,九歌坐卧在床上,清亮的眸子透过门窗缝隙看向外面。 本该漆黑的夜晚却泛着皎白的光晕,她一时好奇,便披上斗篷出了房门。 寒气夹着幽香迎面扑来,沁人心扉又冰透刺骨。 受了伤的九歌比平时要惧寒些,缩了缩脖子,想着还是回房吧。 转身不经意间,瞥见梅林中一道雪色身影孑然而立,皎白的光晕撒在他身上,似是笼罩着一层朦胧迷雾,让人忍不住去探究。 风兮音? 他在干嘛? 九歌犹豫了会,便裹紧斗篷,独下小楼,走向那道孤傲的背影。 梅花树上镶嵌着颗颗夜明珠,朵朵梅花瓣,皆染上夜明珠的皎白的光晕。风兮音仰头望着夜空中朦胧的月色,面色安静,衣袂飘飘。 九歌瞅着他白皙冷峻的侧脸,墨宝石般的眼珠转了转,唇角一勾,打趣道:“如此良辰如此夜,公子为谁风露立中宵?” 风兮音眸光转动,偏头看向九歌。 月光之下,女子身披白色斗篷,松挽的青丝夹着几分寒气,长长的羽睫上几滴霜露晶莹透亮,唇角却挂着常有的玩味之笑。 两道披着皎白光芒的身影静立在花间,月色微淡,树影婆娑。 半晌,风兮音道:“你很冷?” 虽然女子总是一副闲散的模样,但风兮音是何人,透过她青白的脸色,便知她此时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无恙。 九歌若无其事地摸了摸鼻子,道:“还好。” 放在平时,她不怎么畏寒,如今受了伤,虽然看起来精神奕奕,其实身体还是有点虚弱。 山中酷寒,更深露重,烂漫的梅花正是天气严寒的最好见证。 风兮音蹙眉,清冷道:“习武之人,应有内力护体,为何不用?” 他给她把脉之时,便探测到她体内深厚的内功,伤势虽未愈,取暖却有余。 九歌垂眸不语,她可以说自己不会使用么。风兮音凝着她,也未再问,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 不一会儿,九歌只觉阵阵暖流自肩上涌窜到身体各个部位,冰寒的身子瞬间暖和起来。抬眸看向眼前面冷却悉心的男子,暗赞古代内功神奇。 风兮音不着痕迹地收回手,静静地看着她,问:“会吹箫吗?”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放在平时,他不喜有人在身边,可今晚,想有人陪他合奏一曲…… 九歌虽好奇他为何有此一问,但如实道:“不会。” 她最拿手的是古筝,其他常见的乐器因为特殊任务,多多少少也会一点。而萧,在现代是非常冷门的传统乐器,没有特定原因,很少人会触碰到。 风兮音拧眉,道:“你白天曾说揽花三千,不如琴萧三天。既然不会萧,想必会琴吧?” 九歌似笑非笑地瞅着风兮音,听他这话的意思,似乎是想跟自己合奏一曲呐。双手环着胸,不确定道:“或许,会吧。” 风兮音眉宇疏开,厉眸中似是染了星星点点的笑意,施展轻功跃上一颗梅花树间,停顿片刻后,手执一萧一琴飞身而下。 白衣翻飞,身姿清贵绝尘,宛如仙人下凡尘。 他将琴递给九歌,“可否合奏一曲?” 九歌垂眸看着他手中的琴,果然在她的意料之中,是把七弦琴。伸手接过琴,一本正经道:“好,不过我许久没碰过琴,待会要是有什么错漏,你心里知道就好,就不用点明了。” 她只有古筝的功底,还不确定能不能拨弄古琴,实在不行,大不了以后不在风兮音面前献丑就是。 风兮音眼角抽了抽,深谙地看她一眼,无奈点头,道:“随我来。” 第33章 与萧合奏 九歌挑眉,抱琴跟在风兮音身后弯弯绕绕了好一会儿,最后来到一座精巧八角凉亭处。 凉亭坐落在山涧前方,冬日水流缓慢,注入下方幽潭。亭檐悬挂着一块横木,夜明珠的幽光映出清隽飘逸的隶书。 ‘寒山亭’ 走进亭中,风兮音声色淡淡道:“九歌姑娘请坐。” 亭中只有一桌一椅,圆桌由铁黎木砌成,长椅上铺有一层狐皮,看上去很是暖和。九歌唇角上翘,也未谦虚,倾自坐下摆弄古琴。 她瞧琴身通体隐隐泛着绿光,眸光倏地一转,翻开琴身内侧来看,赫然雕刻着‘桐梓合精’四字。 九歌微讶,惊呼道:“这是司马相如的绿绮琴?” “正是。” 风兮音冷厉的眸中划过一丝赞赏,她果然聪慧,居然一眼就能看出,想必在音律方面也有极高的造诣。 作为古筝爱好着,九歌对古代四大名琴自然有了解,触手摸着琴弦,心中有些惊叹。 这么好的琴来给自己这个没弹古琴的人练手,是不是有点暴殄天物了? 不过自古美女配名琴,勉强勉强。九歌姑娘自恋顷刻后,酝酿好情绪,便着手弹奏了。 右手拨弄琴弦,琴音未响,她蹙眉,再拨,依然未响… 九歌姑娘面上维持着优雅的笑容,指间加大力气,再拨…… 绿绮琴终于给了点面子,发出‘叮咛‘的响声。 只是,琴音为什么如此粗噶? 名琴不是应该悦耳动听如莺啼么,九歌茫然地抬头看向风兮音。 风兮音也正在盯着她,不,准确来说,是在盯着她手下的绿绮。见她终于停手,没有再折腾琴弦时,视线才稍稍上移。 清冷若雪的俊颜带着一丝异样,厉眸中含杂了些些心疼之意。他想开口让九歌别再碰琴弦,薄唇动了动,又想起之前的约定,硬生生的将话咽了回去。 九歌姑娘能看懂他的意思,却毫无自觉,她就不信了,自己还征服不了这把破琴。 认真的思考了会,忽然的想起古琴貌似是用左手弹奏的。她心中一喜,信心倍增的用左手去拨弄…… 然,九歌姑娘显然忘了,这具身体是个左撇子,且又有功夫底子,左手力气比右手要大得多…… 是以导致,“咚”的一声清响,宝贵的名琴在某女辣手催弦之下,光荣的牺牲了一根… “额,琴弦好像太脆了……”九歌一脸尴尬,眨着眼睛为自己辩解道。 风兮音瞳孔随之一缩,怔怔地望着桌前女子。 凉亭中气氛突然有些诡异。两人大眼瞪着小眼,一人骇然,一人茫然。 九歌姑娘表示很无辜,她之前弹得古筝弦都是尼龙丝制成,只要不刻意为之,哪有那么容易断。 所以,她一口咬定,是绿绮的琴弦太脆了。 “那个…”风兮音捏了捏手中的白玉箫,忍住从某女手中夺过绿绮的冲动,音色不自然道:“不如今晚就到此为止吧。” 九歌姑娘哪肯,好强的热血因子涌上来,倔强道:“我再试试。” 不待风兮音阻止,她又开始拨弦了。似乎摸着了窍门,这次绿绮发出的琴音很正常。 九歌心中为此而高兴,风兮音显然也是松了口气。 不过问题又来了,古筝少了根弦她可以用其他音弦补上去,不过这古琴的音调……怎么转换? 想着想着,不由的分了些神,左手力度没掌控住,是以,悲剧又发生了…… “锵”,拇指拨动的弦,断了。 风兮音心神一颤,视线又被拉到绿绮上…九歌吓的食指一抖,下意识举起双手。 劈中的琴弦还在剧烈颤抖,两人瞪着眼,一眨不眨地紧盯着这根细弦。 “嘣”,又是一声闷响…… 凉亭静谧了会,九歌姑娘窘迫扶着额头,小心翼翼地觑向某人。 风兮音神情滞怔,清华气质终于不复存在,似是被点了穴一般,杵着没动。讷了好半晌,“姑娘琴技真…出人意料……” 九歌囧囧有神,尴尬道:“或许我不太适合弹古琴吧。” 哪是不适合,分明是不会。风兮音内心是崩溃的,眸色满是心疼,视线不离绿绮,“更深露重,姑娘还是回房歇息吧。” 仅仅几分钟,绿绮就被弄断了三根弦,早知她琴技如此…骇人,他就不该拿最心爱的琴给她练手。 神仙般的人物终于被逼下凡尘,饶是厚颜如九歌姑娘,也有点不好意思,觑了眼某人微愠的神情,讪笑道:“额,虽然弦断了,琴箫合奏不成。但你还可以鸣萧,我直接吟唱一曲吧。” 她知道风兮音对诗词歌赋的热爱,若不找个法子来弥补一下,估计他对自己的印象就要降到负数了…… 风兮音淡淡看着她,眸中却明明白白的写着三个字。 你会吗? 九歌捂脸,最终在风兮音质疑的目光中,灰溜溜地走到梅花林里捡了两根梅枝,又捡了块碎石回来。 风兮音敛了敛心神,拧眉,她这是在干嘛? 九歌故作镇定的坐下,轻咳了几声,手执着梅枝敲击着铁黎木桌面,碎石,以及……只剩四根琴弦的绿绮。 厚沉的黎木声混合着闷响的石声,加以婉转的琴声,旋律却出乎意料的清新自然。 清泠似水的声音和着敲打出来的节奏悠悠响起。 “今夕是何夕晚风过花庭飘零予人乐后飘零;故地是何地死生不复回热血风干在旧恨里……” “衣锦夜行当一生尘埃落定;飞鸽来急那落款沾染血迹;夜半嘱小徒复信言师已故去星云沉默江湖里……” 听着安静的旋律,风兮音执箫的玉指微动,眸光轻闪,转目看向亭中淡然女子,不自觉地陷入了回忆,耳畔犹响起一声遥远的暴怒。 “风兮音,是你害死了师傅!” “若不是你爱多管闲事,那些人怎么会找到琅琊谷,师傅怎么会死?” “你对得起师傅的养育之恩吗?忘恩负义之徒……你该死……” 记忆深处的怒吼声反复回荡,风兮音紧握长箫的五指微微颤抖,极力忍耐着什么…… 九歌低着头,并未发现身边之人的异常,继续清幽吟唱道:“孤雁飞去红颜来相许待到酒清醒她无影原来是梦里;恩怨散去刀剑已归隐敬属梅花雨寒山亭我独饮。” 清泠的声音将风兮音拉回现实,他的视线不由自主的凝聚在缓缓张合的粉唇上。凉风习习,女子略微凌乱的青丝随风浅扬,空灵飘逸,像是一阵随时会消散清风,无法捕捉。 风兮音呼吸微顿,清浅转身,如惊鸿般飞出八角凉亭。 九歌闻声抬头,风兮音已飘然落在山涧前大石上,吹起了她刚唱起的旋律…… 箫声沉缓,寂寥。 皎白的光晕中,雪色衣袂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披散的墨发在空中飞舞,整个人似乎已融于山水之间。 九歌盈亮的眸子流溢出琉璃色,和着风兮音的节奏重新敲击拍打。 “今夕是何夕晚风过花庭飘零……” 第34章 我,只是九歌 夜深人尽,月光清寒,有人榻上辗转反侧,有人孤影独立花前。 当东方际白时,寒梅翩跹风微寒,风兮音静坐在梅林间石凳上,手边茶壶已凉。 九歌从阁楼上款款走下来,身穿一袭简单素雅的白色裙袍,及腰的长发紧用一根素白的细带松散挽起,姣容消瘦。瞧见风兮音,清透的眼眸中溢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早啊!” 风兮音眼神轻闪,收回视线,起身,迈步离开。 九歌看着林间走远的雪影,若有所思,昨晚不是还好好的么? “姑娘别在意,公子一直都很寡言,马车在外面,我们跟上去吧。”茯苓手里拎着一个小花篮,这里面是风兮音昨晚给她的药,包括治疗脸上疤痕的药膏。 一路上,九歌从茯苓口中得知,原来这片梅花林中暗藏阵法,如果没有人带路,就算走一辈子,也走出不去。 七拐八拐的走了几个弯,终于到了梅林外围。 山道边上停着一辆马车,车前,站着一名素衣小童。 小童见几人出来立即迎了上来,恭敬的行礼,“公子,一切已准备妥当。” 风兮音点头,转身淡淡看向九歌。 九歌会意,在茯苓的搀扶下进了马车,风兮音随后也跟着上去。 马车缓缓行驶,九歌挑帘看了眼,道:“茯苓她……” 风兮音打断她,“她不下山。” 九歌勾了勾唇角,笑眯眯道:“茯苓她没把药篮给我。” 风兮音清冷地抬眸看向她,道:“浮生拿了。” “噢!”浮生应该是车帘外赶车的小童吧。九歌支着下巴,偏头欣赏着对面美男。 风兮音浑然不在意她放肆的目光,不喜不怒的闭目养神。 马车内宽敞又舒适,摆设别致,棋盘、书籍、茶果一应俱全。见风兮音不想搭话,九歌便自顾自地推开软塌上的一方棋盘,懒洋洋的躺下睡觉。 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车厢内忽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 “这两天樱城最近盘查很严。” 九歌惺忪地睁开双眼,漠不关心的问:“出什么事了吗?” 风兮音抬眸看向她,波澜不惊道:“三天前,朝廷骠骑大将军之女落入黄河,城内城外全面戒严,城主府出动了护城卫寻人。” 为了找她都出动护城卫了? 九歌侧过身,正好对上一双探究的冷眸。 她认为风兮音绝不单单只知道这些明面上的事,应该对自己的身份也了如指掌了。 像他这样的人,没点其他本事,就光凭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世人哪会让他这么安安静静的隐居在梅林。 九歌猜的很对,风兮音确实把她的事情查得一清二楚了,消息中显示,落水女子名叫郁漓央。 为何她还能保持如此的镇定,是演技太好?还是另有原因? “我就是他们在寻找的人,想必你早就知道了。”九歌单手撑起脑袋,似笑非笑道:“不过那又如何,莫非,你救我是因为我的身份?” 风兮音闻言,神情倏地一变,马车内瞬间升起一股寒意,令人如至冰窖。 在她心里,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吗? 九歌恍若未察觉,面不改色地笑道:“如果你救我跟身份没有关系,那我们的交情自然也不会受此影响。” 风兮音眼眸动了动,不言不语的盯着她的雪亮眸子,似是想从中探出她所言虚实。 发现风兮音眸色中的质疑,九歌笑意微淡,收起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坐直身子,凝视他。 “朝廷大将军之女算什么,我,只是九歌。而我的朋友,也只是风兮音,无关神医,无关天下四公子。” 风兮音这个朋友她很珍惜,所以这是她第一次跟别人解释自己的想法,也是唯一的一次。 信不信在他。 倘若他对此还是怀有质疑,那这个人,她不交也罢! 第35章 安然归来 风兮音藏在袖间的手指轻轻一颤,沉默不语。 就在九歌快要感到失望之时,他眸中的冷厉逐渐隐去,点点柔和晕染开来。 虽然极淡,但九歌还是能轻易捕捉。 风兮音深深注视着她,轻缓道:“好。”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没有说为什么好,没有说哪里好,但足够让九歌明白他的意思。 他不想介入凡尘俗世,更不想与朝廷之人有所接触,那是他的禁忌。 但是,就凭她那句‘我的朋友,也只是风兮音’,他也该相信她,对么。 九歌嘴角挂着清浅的笑意,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补觉,气氛很是安宁。 马车徐徐前行了半个时辰,到城门口时,浮生亮了一块个令牌,便畅通无阻的进了樱城。 听着街上的吆喝声,九歌懒懒打了个哈欠,道:“去松月客栈吧。” 风兮音缓缓睁开眼,“骠骑大将军已经住入城主府,我们直接去城主府。” 九歌毫不意外的点点头。 马车到了城主府门口,城主府管家正好站在门口,想来已经等候多时。 花厅里也聚满了人,就连这几天不见踪影的楚翊尘也来了。 昨日酉时,城主府收到一张拜帖,拜帖上并未言明身份,只写着一行字。 ‘三日前,黄河救起一名少女,明日辰时,特来拜会。’ 故而今日一早,曲驰便派管家在门前候着。 花厅里,楚翊尘傲气凛然的坐在左上位,追月奔月两兄妹抱剑站在身后。 对面坐的郁凌云时不时抬眸看向他,满腹疑团。蓝氏坐焦急地拧着帕子,身后站着同样焦急的灵紫。 萧珏倚靠在门边,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最尴尬的莫过于曲驰,厅内两侧坐着两位大神,一位是他主子,一位是官阶从一品的骠骑大将军。主座怎么着也轮不到他来坐。 如果坐在楚翊尘下坐也不像话,朝廷命官在自己府里坐在江湖人下面,被人看到了不知会安什么罪名。 无奈之下只好在花厅来回踱步,等待着素未谋面的九歌。 当小厮来报,风神医带着一名女子进来时,厅里所有人都站起来了。 两道并肩而行的雪白身影,背着晨光,缓缓走进众人视线。 男子玉骨瘴雾,冰姿仙风,给人一种倨傲,冷厉,高不可攀的感觉。 女子身材纤细,肤间少了血色,略显病态,举止间优雅又带着一种恣意慵懒,尚未长开容颜倾城艳绝依稀可见。 她与绝尘男子比肩而立,同样白衣胜雪,青丝未挽,却丝毫不逊。 众人皆叹,绝色风华。 九歌对郁凌云夫妇微微一笑,轻灵似水的声音响起,道:“爹,娘。” 蓝氏最先回过神,疾步上前拉着九歌的手,眼圈有些发红,心疼道:“我苦命的漓儿终于回来了,快给娘看看你哪里受伤了?” 九歌笑着安抚道:“娘放心,我没事,这不还好好的站着么。” 郁凌云见九歌安然无恙,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萧珏看着那道纤细的背影,唇角勾起,愁了几天俊颜顿时舒展开来。 灵紫倏地扑通跪下,哭道:“都是我的错,是我害的小姐身负重伤,小姐,你打我骂我吧。” 若是她怂恿小姐上船,若不是她怕水不敢跳,小姐也不会重伤落水。现在想起当时鲜血飞洒的画面,她还能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九歌看着她,道:“先起来吧,我这不是还好好的站着么。” 她受伤这件事,并不能怪灵紫,主要还是她的武功不济。只是灵紫这丫头确实也有很多缺点,若是不改,早晚还会惹出祸端。 众人的视线聚焦在九歌身上时,身为武林中人的曲池却是最先注意到风兮音。 他急忙走上前,拱手笑道:“竟不知是风神医光临敝府,曲某有失远迎,快请上座。” 第36章 天荨草 风兮音清冷的目光在厅内转了一圈,看到楚翊尘时,眉心轻蹙,带着一身冰冷的凉意倾自坐在他旁边的位置。 楚翊尘从九歌身上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身旁的风兮音,豪爽笑道:“多日不见,风公子风采依旧。” 风兮音颔首,如初见时疏离而有礼,“楚侠,别来无恙。” 二人眸光碰在一起,一人狂傲凛然,一人孤高绝尘,气势互不想让,不逊分毫。 楚翊尘出现在这,让九歌感到十分意外,扬眉看向他,依旧是一袭青衣,霸气天成。 对于被楚翊尘剑气所伤之事,她心中也说不上怨恨。他与夙三决斗时的霸道内功九歌曾领略到,击中她的那一剑最后应该收了力度,不然自己定然会命丧当场。 郁凌云大步走上前,拱手谢道:“风神医施救小女一命,老夫感激不尽。日后若用得着老夫,定然竭尽所能。” 在曲池道明风兮音身份时,郁凌云非常惊讶,他虽身处塞外,但也知道天下四公子之名,没想到救漓儿的人,竟然是隐居世外的风神医。 风兮音眼帘都未抬,淡淡道:“不用。” 郁凌云知他性情本是如此,冷漠寡言,所以也未动怒。 听到他们的对话,九歌认真反省了一下,好像她从昏迷醒来到如今安然归来,都未曾对风兮音言过半句谢字…… 貌似,就连把他的绿绮整坏了都没表示过歉意……额,九歌姑娘嘴角抽了抽,后知后觉的对自己霸王行径感到有点小愧疚。 楚翊尘忽然走到九歌身前,深意不明的看着她,朗声道:“郁姑娘,落水之事,是楚某失手造成,还请见谅。” 九歌淡淡一笑,落落大方道:“楚公子不必介怀,相遇便是缘,倒是我们无意上船担扰阁下办事了,还请海涵。” 楚翊尘大笑,“好一句相遇便是缘,那今后再见,便是朋友对么?” “当然。”此人的功夫九歌是见过的,加之为人正派凛然,做朋友并不是坏事。 风兮音掀开眼帘看向两人,眸色冷凝,若有所思。 几人在客套之时,蓝氏做为母亲自然是最担心女儿的伤势,遂问道:“风神医的救命之恩甚为感激,只是不知漓儿的伤势如何?” “无碍。”风兮音不喜多言,简洁冷然道。九歌伤势虽重,但还不至于让他放在眼里,只是,漓儿? 他抬眸看向九歌,她正好也偏头看过来,眸中清明,浅浅一笑。 “曲城主,小女刚回来,身体还虚弱,我们就先陪她下去休息了。”郁凌云见楚翊尘、风兮音二人稳坐如泰山,心知他们有事要谈。江湖上的事自己没必要了解,和众人客套一番后,便准备离开。 临走前,九歌经过风兮音身边,轻轻问道:“以后还会再见吗?” 风兮音静默,就在她离开时,微不可闻道:“会。” 片刻后,花厅里只剩楚翊尘、风兮音、曲池等人,曲池唤来府中丫鬟奉茶。 风兮音向来是冷场高手,楚翊尘也不喜多言,安静了片刻后,还是曲池先开口问道:“风公子此次光临敝府,该是还有其他事吧?” 俗话说: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医术卓绝的风兮音在江湖绝对是声名远播,各大名门正派以及邪魔歪道对其都是极力拉拢。 可惜这位神医对名利从来不屑一顾,故而今日下山,绝不单单只是为了送人,定是还有其他目的。 曲驰在江湖上也非等闲,既然不明对方来意,就坦白直问出来,像他们这类人,都喜欢拐弯抹角。 风兮音拂了拂袖摆,抬眸看了眼楚翊尘,淡淡吐出三字,“天荨草。” 第37章 谁的江湖? 楚翊尘拢眉凝眸,西域天荨草他有耳闻,是世间极为珍贵难寻的药草。 据说一株天荨草能便打通奇经八脉,让练武废材一跃而成骨骼惊奇的练武天才,若是内功深厚之人使用,能顷刻间增长几倍真气,臻达登峰造极的境界。 只是此药太过于邪门,如果在江湖出世,恐怕会掀起一波腥风血雨。 曲驰闻言却是瞳孔紧缩,三天前他就意外得到一株。这些天忙于寻人,都还没来得及向楚翊尘汇报,风兮音又是怎么知道他手中有此草? “风神医的消息可谓是神通广大呀,”曲驰神色怪异地称赞道。 风兮音既然如此直白的说出口,定是已经确定,若再敷衍就显得他无知了。 曲驰暗觑了眼楚翊尘,笑道:“虽不知风神医是从何得知曲某手上有天荨草,就拿此草有市无价的药性来讲,你又何以断定,曲某会拱手相让呢?” 风兮音淡淡扫了曲驰一眼,气定神闲道:“楚侠可相信天荨草的传闻?” 楚翊尘端起茶杯,不以为然的笑道:“疑信参半。” 骨骼天赋生来就已注定,若是一株药草便可以洗髓塑体,让人脱胎换骨,那又何来天赋异禀、勤学苦练之说。但若说全然不信,也不可能。 风兮音厉眸中露出许些赞赏,“天荨草的药效确实神奇,传闻则太过于夸大其词。且不是任何人都能使用,若不然便是穿肠毒药。” 曲驰诧异,风兮音心高气傲从不屑于说谎。若是如此,那此药在他们手中便毫无作用,眸光再次转向楚翊尘,楚翊尘用茶盖刮着杯中漂浮的茶叶,微不可闻的点头。 曲驰会意,轻叹一声,道:“风神医都说天荨草药效神奇,就算曲某用不到,也总不好倾囊相送吧?” 两人间的互动风兮音有察觉却不在意,从容不迫的掏出两只白玉瓶轻放在桌面。 “这是?”曲驰虽知道出自风兮音之手的丹药绝对是令人垂涎的珍品,但还是好奇地问道。 “凝清定心丸,秋白梅花散。” 风兮音话刚落音,楚翊尘喝茶的动作微顿,曲驰眼睛一亮。 江湖有三宝,凝清定心丸、风来紫竹丹、秋白梅花散。其中凝清定心丸和秋白梅花散是治疗内伤和外伤的奇药,而风来紫竹丹则能解百毒。 曲驰脸上一时间挂满了笑容,“风神医出手,果然不同凡响,不知那风来紫竹丹?” 风兮音淡然地抬眸看了他一眼,并未作答。意思很明显,两瓶药换一株天荨草,足已。 曲驰讪笑,凝清定心丸和秋白梅花散虽不及天荨草罕有,却也是世间难求。且看风兮音神色如此泰然自若,定是有备而来,看了他今日是换也得换,不换也得换了。 余光瞥向楚翊尘,见他并无反对的意思,曲驰这才缓声笑道:“既然风神医愿意拿出独家灵丹妙药来换,那曲某也不好吝啬了。” 曲驰换来管家,低声说了几句,管家神色变得严谨,恭敬的领命出去了。 屋内安静了片刻,楚翊尘放下茶杯,率先开口道:“再过二十多天便是元宵佳节,话说圣宁元宵夜宴一事,风公子怎么看?” 今年元宵节,睿帝广邀天下群雄齐聚圣宁,江湖上名望之士都已收到邀请函。天下四公子自然也在邀请名单之列。 虽江湖庙堂自古各不相干,可大家毕竟都是天奕子民,天子诚邀,不去就是给了朝廷问罪的理由,去的话又怎知这不是鸿门宴? 风兮音缓缓抬眸,眉间如浸了一层霜水,声色清冷,道:“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前朝崛汉以江湖群雄之力夺得江山,睿帝定是担心旧事重演,才在元宵设群雄宴。若能借此机会,招揽天下豪杰为已用效力朝廷,当然再好不过。若是不然,也可以趁势了解江湖各路门派实力,以探虚实。 “风公子认为睿帝能否如其所愿?” 风兮音冷哼一声,不置可否。灵回之巅深藏若虚,楚翊尘,必然有所谋。 然而他从不屑于掺和朝廷武林之间的纷争。 没有得到想要回应,楚翊尘也不以为意,嘴角勾起了一抹讽笑,狂妄道:“睿帝远坐明堂,却想将手伸到江湖。他也不看看,这到底是谁的江湖。” 风兮音瞥了他一眼,面色平静如水,“灵霄令出风波起,楚少侠好自为之。” “多谢风公子提醒。”楚翊尘神情中自带着一股俾睨天下的狂傲,“不过我倒要看看,元宵夜宴上,他能奈我何。” 曲驰听的额头上黑线直冒。 虽然他一直都知道在某些事情上,主子并不向表面看上去那么正气凛然。只是两位大神,你们讨论这些天下大不韪之事时,能否挪个地儿么,城主府好歹也是朝廷的地盘呀,朝廷从一品大员才刚刚离开呢。 不多时,管家捧着一方玉盒疾步走了进来。给众人行礼后,将玉盒轻放在风兮音身旁的桌案上。 曲驰上前缓缓打开盒盖,丝丝异味从里传出,众人为之蹙眉,唯有风兮音冷清的俊颜稍有些消融。 雪袖轻挥,众人只看见红光一闪,玉盒便重新闭合了。 曲驰疑惑,道:“风神医不先鉴别真伪么?” “不必。”风兮音起身整理了下略微褶皱的衣袍,拿起玉盒,转身即走。 楚翊尘站起身,拱手道:“风公子,圣宁再会。” 风兮音回眸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原本他没打算去圣宁赴宴,但现在么,另当别论了。 曲驰起身相送,只是到嘴边的话还没说出口,便只能看到一个越走越远的背影。待风兮音绕过中庭后,曲驰才转身道:“主子接下来还留在樱城么?” 楚翊尘倾自拿起桌上的两只药瓶,唇角噙着一丝轻笑,道:“这么好的药,刚才怎么不向风兮音多讨要几瓶。” 曲驰,“……” 第二天清晨,郁凌云一行便继续赶路。 大队人马出城的时候,九歌掀开车帘,回眸望了眼朱红城门上的两个威严大字,心中涌起一丝预感。 过不了多久,她还会来的。 第38章 进京前夕 千影殿 一座略显阴暗的殿宇内,夙三慵懒的躺在青铜大椅上假寐,狰狞的铁面覆脸,透着丝丝邪气。高束的墨发凌乱铺洒在锦垫之上,宛如朵朵黑莲盛开。 殿门被人推开,花非叶摇着折扇吊儿郎当的走了进来。 三天前,他陪萧珏去黄河之滨寻人,不慎被夙三给捉了个现行,本来还找了借口说是要替郁大将军寻女。 不料夙三凉凉道:郁凌云已经出动了樱城护城卫,现在没他什么事了,认栽的回来办差吧。本来说好的决斗没观摩成,反而被某坑下属的主子呼来唤去奴役了几天,花公子心里苦呀。 听见有人进来,夙三缓缓睁开眼睛,睨了眼笑得春风满面的花非叶,嗤笑一声,道:“瞧你这夸张的神情,莫非已经找到了?” 花非叶笑眯眯的点头,感慨道:“这郁大将军的女儿可真不得了呀,被楚翊尘重伤落黄河后,不但没死,还被风兮音给救了。” “风兮音救了她?”夙三倏地坐起身,深邃凤眸中墨色幽幽。 “可不是嘛,”花非叶合上手中折扇,啧啧称奇道:“今儿一早还亲自把人给送回来了呢。” 收到属下递上来的信息时,他着实吃了一惊。虽为医者,可悬壶济世这词儿绝没人会用在风兮音身上。 不管是传闻还是亲眼所见,这位冷傲清高神医从来不屑插手江湖俗世,永远都是一副高僧入定、独善其身的模样。谁也没想到有一天,他突然会出手救一个素未蒙面的小丫头。 夙三瞳眸微眯,他本来只觉得那女人嘴巴刁钻了些,不想她还有能耐让风兮音施救援手,倒是小瞧她了。 “你可查出她的楚翊尘之间的关系?” 花非叶摊了摊手,不以为然道:“郁漓央自小生长在塞外,顶多也就比京城里的大家闺秀豪爽些,楚翊尘可是中原武林盟主,不管是地域还是身份,这两人八竿子也打不着。” 夙三冷笑,眸有嘲弄,“这女人定不会像你表面看上去那么单纯无害,继续派人盯着。” 花非叶耸耸肩,一副你老大,你说了算的架势。 夙三瞥了他一眼,好心的提醒道:“郁漓央还没入京,就先和江湖久负盛名的两人先后有了接触,交情如何尚不可知。单单说楚翊尘在决斗中的为她收剑一事,以及隐居江湖多年的风兮音忽然对她施以援手之事,你真当是巧合不成?” 花非叶默,这么一说也有道理。 夙三懒得再搭理他,想起元宵群雄齐聚圣宁一事,铁面下的绛唇微勾。 明年的圣宁城,想必会很热闹。 * 灵回之巅屹立于樱城百里外的一座山峰上,当地人称之为飞来峰,山约五百丈高,山脚阵法相护,通山道防守严密。 山巅云烟缥缈,万里霞光绕危楼,甚为赏心悦目。 重重楼阁深处,楚翊尘穿着常服,坐于桌案前,盯着壁上悬挂的古剑神游天外。 奔月望着正在发呆的主子,心中轻叹。 从樱城回来后,主子就总对着自己的配剑出神,而且一出神就是一整天。虽然她心中有疑惑,却也不敢直言问出来。 过了许久,楚翊尘才缓缓挪开视线,“她们现在到哪了?” 几日前,主子忽然问起朝廷郁大将军的行程,她一时无法作答,于是派属下去查,接下来,主子每天都会问上几遍,她也已经习惯了,恭敬行礼,道:“回主子,已经到了云州,差不多明天就能到京城。” 楚翊尘敛眸,沉吟了一会,吩咐道:“你和危月去准备下,明日一早随我去圣宁。” 奔月闻言微愣,跟在楚翊尘身边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他去京城。 圣宁,那是他最不愿意提起的地方。 * 除夕当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几辆马车在雨中疾速行驶着。 马车还未进城,宫中宦官冒雨传来皇上口谕,曰郁大将军前线归来,念其舟车劳顿,一路辛苦,准他们先行回府休整一番后,晚上再一起进宫觐见。是以,等一行人不急不缓的抵达城里时,已经过了晌午。 第39章 初入未央 圣宁城原是长安城,崛汉统治倒台后,天奕先帝才改名为圣宁,寓意天子脚下,圣洁安宁。 今日是除夕,也是团圆日,外面在下着雨,宽阔的街道上只有几个匆匆忙忙的人影。 马车踏入皇城的时候,九歌正没骨头似的躺在马车里随之颠簸着。多亏了风兮音的药,她身上的伤势好了七七八八,就连脸上的那三道疤痕也淡了许多。 只是不知何时能与他再次相见。 绕过繁华的街市,沿着一条胡同七拐八弯,马车最后停在一座偏僻的古宅前。 九歌提着衣摆下车,抬头看见朴素的砖墙木门,微有些惊讶。 后来她才知道,十一年前郁凌云还只是先帝的心腹将军,官阶四品,府邸自然不显赫。待他战功累累,升至从一品骠骑大将军时,一家老小却在西北,府邸也就没迁徙。 萧珏率先上前叩门,不大一会,木门从里打开,一名身穿灰色长袍的老者带着七八名下人从里出来。 看见郁凌云后,老者神情甚为激动,扑通就跪了下去,颤巍巍道:“老奴参见将军,参见夫人。” 老者身后的人也立即跟着下跪行礼。 “奴婢(奴才)参见将军,参见夫人。” 郁凌云弯腰,扶起老者,道:“福伯快请起,这几年福伯的身子可还硬朗?” “有劳将军挂念,我这把老骨头有生之年能再见到将军,已是死无憾事了。”福伯红着眼眶,哽咽着。 蓝氏温婉道:“大家也都起来吧。这十几年来,府里上下辛苦福伯了。” “夫人严重了,不辛苦不辛苦…这是,漓央小姐?”当福伯注意到九歌时,浑浊的老眼瞬间一亮,激动的问道。 九歌含笑点头,大大方方地喊了声福伯。 “老奴见过小姐。” “奴婢(奴才)参见小姐。” “福伯不必多礼。”九歌连忙阻止他又准备下跪的动作,同时挥手示意其他人也都起来。 “时间过得真快呀,当年老奴还抱过的娃娃,如今却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福伯笑呵呵地感慨着。九歌也就笑笑,并未答话,倒是萧珏脸色微红,有些拘促。 “老奴收到将军要回京的消息,就立即命人将房间收拾好了,外面雨大,将军、夫人、小姐里面请。” 老宅不大,小小四合院,虽没有假山亭台,却也有一番古朴清新的味道。 用完膳后,便各自回房梳洗。 今晚是九歌头一次进宫,而且又是除夕宫宴,蓝氏怕她失了礼仪,自己穿戴好后,就亲自领着丫鬟来折腾九歌了。 她来到古代这么久,平时松散惯了,还是第一次如此庄重打扮。 以至于接下来的场面就是,蓝氏在一旁絮絮叨叨的指点,九歌苦着脸,如同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木偶一般,任由丫鬟们里三层外三层的打包。 穿戴好后又开始描妆、梳髻,整整折腾了半个多时辰,待一切收拾好后,九歌深吐一口气,站起身走到铜镜前,欲看看自己究竟被折腾成什么样子。 黄铜镜中,女子一袭浅衣蓝衫,窄袖轻袍。瀑布般的青丝半束起,以数支精美珠花点缀,黛眉间画龙点睛的描绘了一株银色三叶草,明艳却不失清爽,淡雅中透着高贵。 她初次进京,此般打扮既不会太过招摇,又不失隆重,高高竖起的墨发还为她平添了一股沙场儿女的英气,只能说蓝氏品味着实不错。 九歌勾唇,拂了拂衣袖,笑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话果然没错。” 脱去随意散漫后的九歌,犹如冰雪中盛开的红梅,凌霜傲艳,娆色惊绝。如此风姿卓越的佳人,灵紫和几个丫鬟不禁都看愣了。 蓝氏也会心轻笑,“漓儿平日里素淡惯了,今日这一打扮起来,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九歌颔首,她也有点爱上镜中的自己。 进宫的路上,九歌从蓝氏口中得知,天奕皇宫原是西汉未央宫。 崛汉皇室乃西汉后代,建国初期就开始对祖上的汉宫进行大规模修葺。君羽天协夺位后,汉宫已修葺完工,于是入主汉宫,仍以未央为名。 未央宫与金碧辉煌的紫禁城不同,宫阙粉墙都是青砖黛瓦所饰。 前殿改名太极殿,太极殿还分前、中、后三殿,前殿商讨国事,即上朝的地方;中殿用于宴飨群臣、接见使节。 此次宫宴便是在太极殿中殿举行。 马车停在皇宫门前,三品以上官员转乘步辇。天色还未暗,大臣们就陆陆续续的进宫了。 淅淅沥沥的小雨越下越大,前方宦官带路,九歌撑着油纸伞跟在蓝氏身旁,走过肃穆的深宫长巷,前往太极殿。 烟雨蒙蒙中九重宫阙壮观,殿堂巍峨雄伟。太极殿中殿内人影攒动,朝臣家眷几乎都到齐了。 群臣细语闲聊,都在讨论骠骑大将军归京一事。 郁凌云曾是先帝麾下第一员大将。先帝在建国初期人心惶惶的情况下,仍放心移交兵符命其出征西北,可见对他的宠信程度。 而郁凌云在二十年前又救过新皇一命,还教过新皇几年的武功,且本身又是战功显赫,此次回朝,仕途必然不可估量。 当郁凌云等人进殿时,自然吸引了殿内所有人的目光。 第40章 紫衣一现邪魅生 九歌早有预感,故意放缓脚步与自家老爹拉开一小段距离,以此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可不想被人当猴子一样围观。 能参加今晚宫宴的朝臣至少都是三品以上的官员,这些官员中大多都是新臣,未见过郁凌云,而一些老臣又各怀心思,以致大殿内有片刻安静。 最先开口的还是一名年约半百的文臣,只见他大步走上前,捋着山羊胡开怀笑道:“郁老弟,十几年不见,还识得老夫么?” 此人乃当朝太傅蔺良哲,年轻时与郁凌云相交甚笃。两人年轻时便跟随在君羽天协左右,君羽天协在位时曾笑谈:文有良哲安万民,武有郁卿定边关,可见对这二人的器重。 “蔺兄莫要取笑老弟,十几年不见,你我胡须都长了几圈。”郁凌云也捋着三寸长的美髯大笑道。 “郁老弟功勋盖世,风采依旧,老兄我却已经半只脚踏进黄土咯。” “蔺兄说笑了,你老神采奕奕,一点都不老。” 蔺良哲纵声大笑,“十几年没在一块喝酒了,待会我要多敬你两杯。” “老弟也正有此意。” 两位十几年没见的老友就这样旁若无人的寒暄起来,其他大臣偶尔也会插上一两句。 九歌默默地站在蓝氏身后不远处,听一帮老头子侃谈显然是件很无趣的事,对比之下,她还是对古代宫廷建筑比较感兴趣。于是乎,百般无聊之中,她悠闲开始欣赏起大殿内的雕梁画栋等一应陈设。 蔺良哲与郁凌云夫妇谈笑正欢之时,不经意间注意到九歌,精明的双眼一亮,“郁老弟,这位是令媛吧?” “正是小女。”郁凌云点头笑答。 蓝氏转身,温柔道:“漓儿,蔺太傅在朝中德高望重,快上前来见过蔺太傅。” 彼时九歌的视线正落在席间一名红衣男子身上,男子衣着似乎与众人不太一样,非常显眼,她还未看仔细,听见自己名字时立即将视线收回,对着蔺良哲微微一笑,从容作揖道:“见过蔺太傅。” 蔺良哲捋着胡须打量眼前女子,盈盈十四五岁的样子,灵眸清透,笑意慧黠。心中不禁暗赞,好一个俏女娃,比起他家闺女,七分英气中更显三分优雅。 “漓儿丫头不必多礼,十几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郁老弟好福气呀。” 郁凌云喜笑颜开,“哪里哪里,蔺兄同样好福气呀,若老弟没记错,你家无双差不多也到了小女这般年纪吧。” “我那泼皮的闺女哪有漓儿半分乖巧,这才一会时间,那丫头又跑的不见人影了。”蔺良哲边说着边左右四顾的在人群中搜寻着,最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就转开话题了,显然没找到人,他家闺女不知何时就离开大殿了。 宫宴快开始了,由于是除夕团圆宴,朝臣和家眷并不需要分开坐,各府只需按照自家老爷的官职大小,从上至下落座即可。 郁凌云官阶从一品,坐席在大殿前方,蓝氏与之同席,九歌在其后座。 倏而,一声尖利的嗓音划过大殿。 “皇上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热闹的殿堂迅速安静下来,文武百官起身跪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九歌微愣了会,反应过来这是皇权社会后,郁闷的跟着一起跪拜,虽然慢了几拍,但殿内也没人注意到。 几名宫人簇拥着两位天奕最尊贵的人从眼前经过,九歌本欲一探古代帝王容貌,奈何人影杂多,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片刻后,威严的声音在殿内响起,“众卿家平身。” “谢皇上。”接着便是陆陆续续落座的声音。 九歌坐好后边按不住好奇心,扭头望向刚刚进来的两个人。 龙椅上的青年男子头戴十二旒冕冠,身穿明黄色九龙御天的龙袍,九五之尊威严尽显,犀利的眼眸里盛满了威严,俯瞰殿内群臣。 当今天子本名君羽炅泽,年号景睿,称睿帝,二十五岁继位,登基五载,如今是而立之年。 皇后宣于燕乃当朝丞相之女,一袭正红凤袍加身,凤冠饰发,妆面精致雍容,举止端庄华贵,朱唇抿合,笑意得体。 当是时,殿外又响起一声尖锐的通报。 “宁王殿下驾到——” 伴着音落,殿门口划开一抹紫金色的弧度,一双绣着提花织纹的紫金靴率先踏入殿中。 群臣起身拱手作揖,“宁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九歌也随大流站起身,偏头向殿门口望去。只见一名身形高挑的男子正朝殿内翩翩走来。 男子身穿一袭紫衫华袍,形容懒散不羁,墨发尽束,凤眸狭长,眼角微微上挑,为俊逸无涛的容颜添了几分邪魅。九歌认真瞅了几眼,总觉得此人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臣弟来晚,请皇兄责罚。”男子大步走到殿中央,躬身作揖,一礼还没行完,龙椅上的人便抬手笑道:“轲免礼,你一向不喜参加宫宴,朕还以为你不会来呢。趁宫宴还未开始,快快入座吧。” “多谢皇兄。” 华丽的紫金色身影从九歌眼前经过,紧接着殿内又响起一道魅惑的笑声:“本王来晚了,扫了诸位大臣的雅兴,都别站着了,坐吧。” “谢殿下。” 九歌随着众人一起落座,疑惑的眸光扫向那仅次于龙椅的坐位,脑海中很快便过滤出此人信息。 进宫的路上,蓝氏念叨最多的貌似就是那人的传奇。 宁王,本名君羽墨轲,据说此人天生聪颖,才华卓异。三岁能诗,五岁能赋,七岁便拜入一名隐士高人门下,远离京城五年。 直到天奕建国四年,南方叛乱,朝中无悍将可调遣,君羽墨轲突然回朝自行请兵疆场,征战南蛮,仅用半年时间便一举收复了当时叛乱的南蛮王,朝野震撼。 听说当年先帝对他的喜爱更甚于当时默默无闻的太子君羽炅泽,满朝文武皆以为先帝会废黜太子,立君羽墨轲为储君。哪知三年后,先帝临终遗诏,着太子登基,一时间追随于君羽墨轲的文臣武将皆不服此诏。然君羽墨轲却当先跪拜君羽炅泽尊为君,硬生生的压倒了一干不服太子的朝臣…… 令人称奇的是,先帝故去,新皇执政,对胞弟君羽墨轲不但不比先帝时恩减,反而更为器重。甚至许以他面圣可不跪的殊荣,并以京都圣宁取字,赐封号为宁,谓宁亲王,意,永不就藩。 而被封为宁王后的君羽墨轲也一直都恪守恭谨,毫无异心。自此天奕皇室君臣和睦,兄友弟恭,才会有如今一派繁华盛况。 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不管是在朝堂还是在江湖,围绕在他身上的光环可谓是经久不衰。他是百姓饭后谈资的英雄人物,是万千少女最富话题的男人,亦是天下四公子之一——紫衣一现邪魅生的宁邪王。 第41章 册封定北候 只听他的传言,便是一路的霁月光风,星辰缭绕。 如今可以亲眼得见,九歌自是非常感兴趣,微微偏过头,打量起这位传奇人物。 仅次于龙椅的坐席上,君羽墨轲撩衣坐下,尊贵的紫金靴搭在大椅上,毫不顾宫中礼数。只见他优雅地伸出一只手为自己斟了杯酒。 举止流畅,有着花非叶的风流倜傥,却比他多了份王者的凌厉。气势与楚翊尘的狂傲豪放相比,更给人一种邪肆不羁之感。容貌虽逊了风兮音一筹,却更有一种令人心悸的魅力。再加以让人无法忽略的矜贵,自然而然的混合成了一种极其耀眼的光芒。 九歌心中暗赞,对此人她给出八个字的评价——紫衣潋滟,妖色倾华。 君羽墨轲似乎察觉到了她打量的视线,目光悠悠循了过来,看见她后,狭长的凤眸微闪,绛唇上扬,端起案上酒盏在空中抬了下,一干而尽。 窥视别人却被抓个正着,九歌丝毫不觉得尴尬,从容不迫的斟了杯酒,学着他抬了抬杯盏,微微一下,倾杯而尽。君羽墨轲俊眉轻挑,低沉邪魅的笑声自喉间溢出。 皇后宣于燕见他突然发笑,好奇道:“何事引得皇弟如此开心?” 君羽墨轲余光瞥了眼九歌的方向,颀长挺拔身躯往后一靠,懒洋洋道:“臣弟发现一只小狐狸,觉得有趣,逗弄了一下,却不知这只狐狸还很贪酒。” 九歌的坐席与君羽墨轲隔了一层台阶,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觉得那只妖孽的笑容似乎有点欠揍。 皇后笑道:“哦?贪酒的狐狸,这倒是稀奇。” 龙椅上君羽炅泽笑看了君羽墨轲一眼,端起琉璃盏,俯瞰群臣,“今日除夕之夜,诸位爱卿与朕一同举杯,愿我朝国泰民安,繁荣昌盛。”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宫人斟好酒,君臣一饮而尽,君羽炅泽再次端起桌案上的琉璃盏。 “今年除夕与往年有所不同,郁卿出征平乱十余载,收复西北疆土,为天奕立下汗马功劳,实属功不可没。” 郁凌云起身行礼,“陛下过奖,驱攘外敌,为君分忧乃微臣分内之事。” 君羽炅泽露出赞许的笑意,“朕与郁卿也有十几年未见了,这一杯,朕祝贺郁卿回朝。” 君羽炅泽倾杯,郁凌云同饮。 “骠骑大将军戍守荒凉的塞外十余载,劳苦而功高,本相代天下百姓敬大将军一杯。”当今丞相宣于承站起身,率先举杯敬酒。 “丞相请。”宫人又上前替郁凌云加满酒。 君羽炅泽给了身旁的内侍一个收拾,内侍会意,从怀里拿出一道明黄锦缎卷轴,往前一步站在丹陛之上,皇位一旁。 “骠骑大将军郁凌云接旨。” 高亢尖锐的声音响彻太极殿,敬酒的大臣官员们纷纷停下手头动作。 除了君羽墨轲依然安之若素的坐着外,殿中其他大臣再次跪拜。九歌愣了愣,随波跪下,心中却很不爽的咒骂着。 动不动就要下跪磕头,看来以后有事没事她还是少来皇宫吧,今天自认倒霉,就当祭拜亡灵了。 “臣接旨。”郁凌云大步行至殿中央,单膝下跪。 内侍不慌不忙的打开卷轴,大声朗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奕建国初年,四方疆土遂分,骠骑大将军郁凌云临危受命,统帅三军,平定西北,扬我国威……今外族远遁,四海已定,卿功勋卓著,战绩赫赫,论功行赏,特加封定北候,食邑万户,即日起,迁居城南皇苑,旋改名定北候府……赐九锡,赏黄金千两……” “妻蓝氏,温婉贤良,随军出塞近十载,烽尘间不辞劳苦……乃天下夫人楷模,故咨尔进阶一品夫人,享一品诰命俸禄,彰显其德容,以示国恩……” “於熙!秉忠效力,慎终如始,弘大尔功,训及后嗣,延禄位于永世,钦此!” 圣旨宣完,殿内的群臣皆震惊不已,郁凌云回朝封侯拜相在他们意料之中,可这是万户侯呀! 天奕皇朝尚未有公爵,万户侯就是最高爵位的存在,怎能不令人惊叹。 郁凌云心里也已掀起一片波澜,靠战场上磨砺出的镇定方能保持平静,俨然道:“臣谨遵圣谕,领旨谢恩。” 君羽炅泽抬手道,“爱卿快平身,诸位爱卿请坐。” “恭喜侯爷,贺喜侯爷。” 群臣起身后,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祝贺声,朝臣女眷们也纷纷恭贺蓝氏。 君羽墨轲矜贵的举起杯盏,笑吟吟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定北侯金戈铁马半生,一筹一剑,在烽烟血雨中捍卫着天奕皇朝的半壁江山。如今西北已定,你居功至伟,自该还朝享受天伦永乐。” 对他而言,运筹帷幄的武将远比皮里阳秋的文臣要讨喜的多。 他年少时见过郁凌云几面,虽然接触并不多,但对这位战功彪炳的大将军还是从心底里敬重。 郁凌云作揖,谦虚道:“王爷过奖了,护百姓安宁本是将士之责,大捷得胜乃是我朝兵强马壮、将士骁勇善战所致,末将不过略尽绵薄之力,不敢居功。” 君羽墨轲唇角一勾,“来,这杯本王敬你。” 两人酒杯空中相碰,君羽墨轲浅酌一口后放下杯盏,视线穿过郁凌云,看向他身后的九歌。 九歌此时正挑拣着盘中的鲜果沁心品尝,内侍念得一大段文绉绉的圣旨她大概也能明白其中意思。 虽对古代官职没怎么深入研究,却也知道公侯伯子男是爵位,古代老爹刚回京就被册封侯爷,她心中也无波也无澜,意料之中的事。 倘若真要对此感慨点什么的话,也只能叹声一将功成万骨枯。 鲜果下肚,再啜了口美酒,身心倍感清爽。忽然察觉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久凝不散,九歌好奇望去。 刚一抬眸便对上君羽墨轲妖冶的凤眸,眸中兴味十足,唇边那浅浅笑意当真是颠倒众生。 她自认跟这位王爷不熟稔,虽然他的皮相蛮符合她胃口,那一身冠盖京华的气度也令她心生赞叹,但却并没想过要与此人打交道。 古人善谋,自古皇帝疑心又重,君羽墨轲能在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屹立不倒,定有他的过人之处,不论是手段,还是心机想必都深不可测。 这样的人,做朋友或是做敌人,都不合适。 九歌左右瞧瞧,确定他是在看自己后,才对其投以询问的眼神。 第42章 音律无需宫商徵 这女人还真够放肆,也不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本性轻狂,就单单讲他此刻的身份,天下间敢如此镇定坦荡直视他的人,屈指可数。 君羽墨轲眸中暗光流转,唇边笑容越发加深,指了指案上杯盏,又指了自己一下。 九歌茫然,眨着眼睛地望了君羽墨轲一会,蓦然明白了他这是在让自己给他敬酒。本来是懒得搭理他,但想了想还是从容照做了。毕竟方才他也敬了自己一杯嘛,往而不来非礼也,何况对方还是个王爷。 君羽墨轲见九歌倒酒举杯动作流利轻快,瞳眸微眯,想必她伤势已经痊愈了。楚翊尘的剑势威力他非常清楚,若非风兮音亲自出手,这女人至少还要在床上躺个半月。 看来风兮音和她关系不错呀! 君羽墨轲不明深意地轻轻一笑,这女人有叫他另眼相看的资本。 大殿内觥筹交错,歌舞升平,乐声靡靡,一般人不会去注意九歌,当然,除一人外。 “定北侯归朝乃是一件大喜之事,本公子幼时也曾非常仰慕侯爷,小小薄酒,先干为敬。” 九歌放下酒杯时,便听到一个玩世不恭的声音,不用抬头她也能猜出是谁。 方才进殿的时候,她还在人群中寻了花非叶一会呢。记得回京的路上,她曾打趣地问了一句这只痞子的去向,郁凌云尚未言语,就听萧珏冷酷的回了两个字,死了! 她当场就笑趴了。本来还想八卦下花非叶是怎么得罪萧珏了,奈何萧珏回了两个字后便一直冷着脸,不肯再说一句。眼前视线忽地变暗,前坐的郁凌云站起身抬手道:“花世子请。” 花非叶和郁凌云饮了一杯后,又满上一杯,转眸看向九歌,笑嘻嘻道:“郁小姐在樱城遇险受伤,本公子未来得及等你脱险就因急事回了京城,这杯权当赔罪了。” 九歌抬眸看向他,花非叶径自饮了一杯,明知故问的关心道:“不知郁小姐伤势可否已经痊愈?” 君羽墨轲正在与皇上喝酒,听到这话后,深邃的眸中寒光一闪而过,懒懒瞥了眼花非叶。那厮什么德行他自然清楚不过,忽然又是赔礼又是道谢的,怕是骨头又痒了,想兴点风浪吧。 九歌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托花世子洪福,已无大碍。” 她和君羽墨轲同感,花非叶这痞子一肚子的花花肠子,突然询问定然没安好心。 花非叶笑的春风满面,正准备说话,适时,一道温润的男中音忽然响起。 “噢?花世子何时去过樱城,怎么没有邀祁一同前往?”声音来自大殿前方,说话之人身穿一袭暗红色锦衣,端坐在丞相身后。 九歌偏头看向这名红衣男子,面冠如玉,温润似水,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浓浓的君子贵气。她略微思索了会,很快便推测出他的身份。 此人应该就是当朝丞相之子宣于祁,皇后胞弟,天奕皇朝唯一的国舅爷,年方二十,人称祁公子。 据说京城最有名的红楼‘春风得意楼’几年前刚开张之时,宣于祁为了招揽生意,曾一夜吹弹唱奏了十八支曲子,用得还是世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乐器,一时间吸引了众多的贵胄、商贾、文人学子慕名前往……从那之后,天奕城邑中只要是宣于祁名下有关乐坊的产业,不论是酒楼还是茶楼,亦或者红楼,皆客似云来。 音律无需宫商徵的祁公子就此成名,跻身列入天下四公子。 花非叶显然与宣于祁关系不错,冲他一笑,道:“本公子去樱城是一时兴起,正巧遇到了奉诏赴京的侯爷。祁兄若想去樱城游玩,小弟随时奉陪。” 宣于祁抬眸看了他一眼,温润一笑,让人如沐春风,“如此甚好,祁年后正好有一桩买卖要去樱城商谈,不如就请花世子为我做个护航吧。” 当朝丞相之子不喜朝政独爱钱财世人皆知,所以买卖之类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大家都习以为常。 九歌唇角微扯,这人还真不客气。回想起刚刚进殿时,她就已经注意到宣于祁了,当时由于蔺太傅突然问话,还没来得及瞧仔细便挪开了视线。 此时再暗暗忖量这人时,总觉得他身上有一股很特别的气质,给人的感觉很奇怪。 那边花非叶哈哈一笑,“好说,祁兄相邀,哪敢不从呀。只是到时候盈利可会分我一成或者半成?” “就走一趟路你也要分成?”宣于祁拈起了桌上的一杯酒,仰头而尽,微笑道:“那祁就大方点,赏你十文钱小费。” 花非叶“嘁”了一声,不赞同道:“祁兄,不是本公子说,你呀,什么都好,就是太吝啬了。俗话说的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除夕夜都不散点财,当心来年时运不济哦。” 第43章 五线谱 宣于祁笑笑不语。 花非叶没得到回应,只好郁郁坐下。殿内众人纷纷给帝后敬酒,群臣之间也开始推杯换盏起来。 九歌琢磨着两人刚才的话,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拧了拧眉,忽然抠出两个字眼,古代也有‘小费’这词儿?她偏头瞅了瞅宣于祁,古人不是应该叫打赏的么? 君羽墨轲抬眸欣赏着歌舞靡靡的大殿,指尖在杯盏周围摩挲了一圈,漫不经心地问道:“今日是除夕佳节,又逢定北侯册封,教坊司的歌舞想必大家也都看腻了,不知祁公子最近可有谱新曲?” 如此无聊的宫宴,总得为自己找点乐趣,倘若能听宣于祁弹奏一曲就再好不过了。 花非叶听了,眼睛一亮,他刚刚提起九歌伤势,其实就是想顺带的问下她会不会琴棋书画。不是他夸大言辞,今天的郁小姐比起在樱城初见时,漂亮了不止一点点,瞧那剪水般的双眸,清露未晞,风华月韵。倘若她能一展才艺,那今夜的除夕宴才叫圆满。不过,这种事想想就好,若是真提出来,保不准最后听到的是轰隆隆的战鼓声,郁美人可是从小在军营中长大的呀! 花世子被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给吓到了,还好耳边传来一道温润的笑声,将他从天马行空的幻想中拉回现实。 “有劳邪王记挂祁的拙作,然而谱写新曲费时又费力,对祁而言,还不如挣点钱财来的实际。”宣于祁微微一笑,很是诚恳的说道。 他是喜欢音律没错,但那只是一种爱好,在没有利益的前提下,奏乐讨别人欢心这种自掉身价的事,鬼才愿意做。 花非叶整理了下思绪,抬首瞧了瞧一脸笑意的君羽墨轲,又偏头看向宣于祁,笑眯眯地接过话,“祁兄此言差矣,诗词歌赋乃是修身养性之事,岂能跟钱财这样的俗物相提并论。” 虽看不到美人的曼妙舞姿,但若能听到宣于祁的音律,也是一件幸事。 “祁从未见过花世子修身养性,花世子不是照样日日风流倜傥么?”宣于祁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俗物又怎样?倘若花世子一个月身无分文,还能潇洒依旧么?” 花非叶笑容微僵,张了张嘴,却又无法反驳,半晌才憋出一句,“祁兄太强词夺理了。” 九歌原本是持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却在听到宣于祁一番强大的理论反驳之时,还是颇为赞叹的。这个祁公子的思想还是蛮前卫的嘛。 君羽墨轲挑了挑眉,虽然花非叶是在给他帮腔,但他没觉得自己一定要领情。能在无聊的宫宴上看到这欠揍的小子吃瘪,何尝又不是一件有趣的事呢。 宣于祁斯斯文文地夹了口菜肴,若有若无的轻叹道:“所以说嘛,钱财虽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财还是万万不能的。” 话一落音,九歌唇边笑意立即凝住了,眸光意味不明的看了宣于祁一会,也开口插上了一句,“俗话说‘人各有志,出处异趣’。祁公子爱钱财,就如同花世子爱风花雪月,有何不对?” 宣于祁偏过头,朝她疏离而有礼的一笑,“此言有理,正如是。” 君羽墨轲闻言,眸光一闪,侧首看向九歌,那女人什么时候喜欢多管闲事了? “久闻祁公子音律造诣极高,今日虽是初见,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请教一下。”九歌未顾忌他人眼光,倾自端起桌案杯盏,笑道:“听闻祁公子谱曲不用宫商角徵羽,敢问你是用的什么呢?” 宣于祁轻轻一笑,不答反问:“郁小姐也对音律感兴趣?” “谈不上感兴趣,只是几年前曾遇到一位途经西北的西域商人,听说在他们家乡用来记载音符的方法叫……五线谱!”九歌边转着酒杯边组织着语言,抬眸,视线紧紧凝着他,面上笑意不变,“祁公子是否知道这种方法?” 宣于祁握着杯盏的手轻颤,杯中美酒洒出许些…… 花非叶本来还在郁闷中,听见九歌那句话,顿了顿,讶异道:“本公子见过祁兄的曲谱,上面确实画了五根直线,难道那个就叫五线谱?” 君羽墨轲墨瞳深幽,忖量的视线开始在九歌和宣于祁间轻转流连。 就连皇上、皇后以及殿前方的几位大臣们也停下手中动作,深感好奇地等待宣于祁答复。郁凌云和蓝氏则轻轻蹙眉,他们怎么不知道漓儿还懂什么五线谱。 九歌环视了周遭,微微蹙眉,她似乎挑错了时机。但话已经问出口,再收回来更显得欲盖弥彰了。 宣于祁不疾不徐地放下酒杯,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不疾不徐擦拭着手指,面不改色道:“不错,祁用的确实是五线谱。” 第44章 琉璃灯火皆冷清,唯有宣于目朗星 九歌心神大震,目光一瞬不瞬地锁着那张清润面庞,大拇指紧按着食指关节,极力地压抑着心头的激动。 他也是穿越者? “国舅是怎么知道五线谱的?”皇上君羽炅泽忽然问道。 宣于祁浅浅施了一礼,缓声道:“回禀陛下,当年祁行商时结识了一位游士,相伴而行了月余,从他那得知了这种记载音符的方法。” 众人恍悟,原来祁公子那些被人广为称赞的音律叫‘五线谱’。 九歌心存疑虑,碍于其他人在场,没有再冲动的问出疑惑。 小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宴会的歌舞升平,君臣推杯换盏间,一片欢喜。宴会到了一半儿,皇上和皇后便托词先行离席了。 几位重臣和郁凌云多年未见,郁凌云刚又被册封定北侯,此时难免被人拥簇的多灌几杯。蓝氏与重臣妻眷们也凑在一起聊着京中趣事。 以往宫宴,君羽墨轲很少参加,就算参加也是进行到一半就先离席了。今年不知为何,一直稳稳地坐在上席,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意思,偶尔还会和宣于祁、花非叶喝上一杯。 这三人的身份在京城中,自然尊贵显赫,长相又英俊非凡,加之还都未婚,自然吸引了殿下大批少女们爱慕的眼神。 一时间,离这三人最近的九歌倒成了众女羡慕的对象。九歌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浑然没有发觉。 花非叶本来是想等皇上走了就撤,却见君羽墨轲今晚一反常态的静坐不动,于是也没走,他坚信,跟着邪王有戏看。 酒过三巡后,大家都有了几分醉意。九歌见时机差不多,一边低头数着盘中的佳肴,一边状似无意的开口,“祁公子,刚才听您提及到一位会五线谱的游士,不知他是何方人士?或许我们遇到的还是同一人呢。” 君羽墨轲把玩着金樽的五指微顿,唇边勾出一抹慵懒而莫测的笑意,这丫头,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了。 宣于祁缓缓偏头看向九歌,温润的眸中含着一层笑意,“那人未肯告之姓名,玩笑间祁给他取了个名号,名叫‘忠国’。” 九歌一愣,猛的抬头看向他,随意的言行,优雅的举止,加上一袭宛如酒红色西装的绛袍,现代绅士范儿十足。 忠国,如此明显的提示怎会不明白。 她已经可以肯定了,宣于祁和她一样,也是一名穿越者。 原来在这莫名其妙的历史中,现代人并不止她一个…… 怪不得会觉得他很熟悉,那是因为宣于祁的言行举止和这里的古香古色总让她觉得有点突兀,因为他们一样,在不经意间,总会流露出某些现代化的行为特征。这是与生俱来的习惯,潜意识的动作,别人看不出来,自己更不会知道。 君羽墨轲淡淡晲了眼九歌,勾唇笑问:“莫非郁小姐也认识这位游士?” 九歌收回思绪,眼梢轻抬,淡定地看向他,“我自小长于西北,哪会认识什么游士,只是比较意外有人也懂五线谱罢了。” “祁原本也以为就我一人晓得此谱,却不知郁小姐也懂五线谱,改日有空我们可以一起探讨探讨。”宣于祁也早就猜到了,现在只是被证实,倒也不会显得太过震撼。 九歌笑着应下,“好说好说,我听说用钢琴弹奏五线谱比较好听,对吗?” 宣于祁顿了会,看着九歌,认真纠正道:“其实用吉他弹奏,会更方便些。” “确实。”九歌妖娆一笑,“祁公子果然见多识广,我敬你一杯。” 君羽墨轲和花非叶对视了一眼,前者瞳色加深,后者直言不讳,“你们在打什么哑谜,钢琴是什么琴?本公子怎么没听说过,还有什么塔,塔也能弹奏吗?” 九歌晲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这世上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 花非叶切了声,“不说就不说呗,本公子总能查到的。” 九歌眉梢挑起,一脸认真的点头道:“嗯,花世子神通广大,我也相信你很快就能查出什么塔还能弹奏这样的小事。” “那是当然。”花非叶傲娇地昂起头颅。 宣于祁一口酒水还没饮下去,就险些被呛着,轻咳了几声,斜睨着花非叶,送了他一个同情的眼神。 君羽墨轲慵懒的靠在椅坐上,似笑非笑地俯瞰着殿下的三个人,唇角微微一扯,也不置可否,小口酌着杯中美酒。 除夕宫宴结束的时候,已是亥时,大臣们喝得东倒西歪,家眷们扶着自家老爷纷纷离席。 郁凌云自然也喝得伶仃大醉了,蓝氏先扶着他缓缓的走出了大殿,九歌提起裙摆正欲跟上。 “郁小姐,外面还下着雨,要不本公子送送你?”花非叶笑眯眯的凑了上来。 九歌偏头看着他,殿中已经没什么人,她也无所顾忌地打趣他。 “得了吧,听说雨天花呀叶呀劳什子的最容易打滑了,为了我的安全着想,还是离你远点吧。” 花非叶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名字是老爷子取得,虽然本公子也不太喜欢,但郁小姐总拿我名字说事,这样真的好么?” 九歌忍俊不禁地大笑起来,走到大殿门口时,殿内忽然响起一道温润的声音。 “郁小姐,除夕快乐。” 九歌回过身,宣于祁不知何时已站在大殿中央,一袭红袍,气质温润,低眉浅笑地望着她,身后的玉柱金梁全然成了他的陪衬。 “琉璃灯火皆冷清,唯有宣于目朗星,今晚我很高兴。”九歌静静看着他,挑了挑眉,继续清浅笑道:“若是能再来一首《难忘今宵》,就更圆满了。” 说罢,转身,大步离开中殿。 踏出殿门时背对着宣于祁挥了挥手。 雨,比来的时候更大了,蓝氏约莫是扶着郁凌云去了宫门口等她。 九歌穿过殿外长廊,立在檐下。 蒙蒙烟雨虽不至于让她迷了路,但一时半会也走不了。她左右环顾着,准备招来一位宫人借伞。 忽然,身后有道颀长的暗影覆了下来,她还未来得及转身,头顶便响起一个轻轻浅浅的声音。 “一起走吧。” 第45章 黐线 九歌抬过头去看过去,有些诧异,轻声问:“王爷怎会在此?” “为何本王不能在此?”来人正是宁邪王君羽墨轲。他手中还拿着一把油纸伞,紫衫华袍外多了件貂绒的黑色暗纹大氅,兴许是和了酒的缘故,他周遭潮湿的空气中也弥漫着淡淡的酒香。 “大雨天的,王爷不是应该乘坐步辇么?”九歌表示有些疑惑。 君羽墨轲意味不明地瞥了她一眼,撑开手中油纸伞,悠悠道:“走吧。” 九歌狐疑地瞅着突然出现的人,没动。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堂堂一个王爷,大雨天且又是除夕夜,他不需要留在宫中陪皇上守岁? 就算是看在郁凌云的面子上担心定北侯嫡女初次进宫就淋病了,那也只需派个宫人送她一程即可,犯得着亲自相送么? 要说是宁邪王忽然对她一见钟情了,有什么别的心思……呵呵,那还不如来道雷劈了她更实在。 君羽墨轲见九歌久久不动,双眸一眯,似笑非笑地戏谑,“你想让定北候夫人久等?还是……”他走近一步,漆黑如墨的眸子对上她的视线,“还是说,你害怕跟本王单独相处?” 兴趣是雨夜比较冷的缘故,也可能是距离太近了,他呼出的白色雾气都静静地流淌在九歌的鼻翼下。 气氛忽然有些暧昧。 九歌浅浅蹙了一下眉,不着痕迹地别过头,疏离中带着随和,“那就有劳王爷了。” 此人长相太过于妖孽了,身上的酒香味又浓郁,凑的这么近,她心脏很有负荷。 君羽墨轲唇角加深,率先走到廊下,分出半边伞,“还不快跟上。” 九歌叹了口气,提起裙摆走到伞下。 朦胧细雨中,一把伞下两个人,男子身形高大伟岸,女子身影纤细瘦弱。齐一的步伐每一次迈出,都会在浸透了雨水的青石板溅出点点雨花。 “郁小姐似乎忘了一件事。”湿润的雨雾中,君羽墨轲性感低沉的嗓音忽然响起。 “什么事?” 两人间的距离太近,九歌为此心情有点不爽,她不喜欢和陌生人离得这么近,碍于对方身份,她只好耐着性子回应着。只是神色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只听见身旁之人出人意料的道:“刚刚你见到本王忘了行礼。” 九歌步伐微微一滞,她骨子里没有太大的尊卑观念,貌似是忘了这一茬。见亲王而不行礼一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主要在于君羽墨轲怎么想了。 “为何你和本王同处一伞下会如此淡定,莫非郁小姐经常与陌生男子单独相处?”她还未说话,君羽墨轲又轻飘飘地来了句。 淡定也有错?九歌被君羽墨轲的话哽了一下,侧过脸看向他。 一根细直的伞杆刚好横在他们中间,伞杆后,君羽墨轲性感的薄唇上扬,深邃的眸子平视前方。 细雨中沿路的夜明珠光芒微暗,然而他的墨瞳却宛如黑钻般闪耀,神情无一丝毫波澜,那几句话好像只是不经意间的陈述。 久久听不到回答,君羽墨轲垂眸斜睨向九歌,见她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唇角不由得弯起一抹诡谲的弧度,“郁小姐走路不看路,是想故意崴脚,借机亲近本王么?” 九歌脸色一僵,借机亲近?丫丫的,当你自己是钞票呢,老子犯得着亲近你? “郁小姐怎么不说话,心虚了?” “我心虚?”九歌很郁闷,传说中古代的王爷不是应该都很高冷么。 这厮咋那么厚脸皮。 君羽墨轲淡淡地挪开视线,不轻不重的叹了声,“这么快便应下了,看来你是真的心虚了。” 九歌双眸暗瞪着他,我心虚?,你还肾虚呢! 是谁先凑上来要一起走的? 尼玛,我还没说你目的不良呢! “王爷一下问了这么多问题,总得给点时间容我先想想回答哪个吧?”九歌握拳,深呼吸,面上挤出一抹优雅微笑,极力平静道。 她若是一个人的话,倒也不怕得罪这尊大神。可她现在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定北侯府,人家是有权有势的王爷…… 为了身边的人,她忍。 “第一个问题,王爷若是觉得民女礼数欠缺,那以后见着王爷,民女尽量绕道走。倘若王爷是担心民女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九歌紧捏着衣摆,扭曲地淡定了,优雅笑道:“刚才你大可以别理会我,我会自行离去。您老身份尊贵,想要回府,说一声,多的是人相送。” 言下之意,是你自己死皮赖脸地凑上来的,怪我咯。 君羽墨轲唇角弧度更深了,富有磁性的笑音在寂静的夜雨中响起,声声惑人心弦。其实他也不是真的在意那些,只是想逗弄下她而已。换做其他的闺阁女子,当他出现在廊檐的那一刻时,就该流露出女儿家的羞赧之色了。 可几番交谈下来,此女的反应在意料之外又在他意料之中。君羽墨轲眸光掠过一抹淡得看不见的寒光,缓缓问道:“钢琴,吉他是什么?” 九歌微微一怔,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转移话题,随口道:“乐器。” “只怕这种乐器天下间只有你和宣于祁知道吧。”君羽墨轲冷笑,凉凉道:“花非叶满怀信心的说一查便知时,你的眼底可是清清楚楚地闪过一丝嘲讽呢。” 九歌抬头看向雨中某处,不置可否。 当时她并没有刻意掩盖话中的戏谑,但自认眸中的神色掩饰的很好,而君羽墨轲却如此轻易的发现了,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警惕变低了?还是他的观察太过入微了呢? 一路无言,两人拐过一个转角,就看到宫门口了。 雨有点大,又是除夕,各府的马车都走光了,唯有一辆蓝色马车还孤零零的在夜雨中等待。 那是蓝氏的马车。 九歌想加快脚步,一阵寒风袭来,吹乱了淅沥的雨丝。 她正欲抬起手抵挡迎面飘来的雨水,身边却忽然出现了一道黑色帘幕,是君羽墨轲撩起他宽大的披风,将她圈在其中。淡淡的暖意袭来,伴着陌生男子的气息,九歌很是不习惯,眉心微拧,红唇抿起,“多谢王爷,我还没有那么娇弱。” 不管是风雨还是弹雨,她从没有躲在别人羽翼下的习惯。 君羽墨轲眸光一沉,决断地放下披风,绛唇似笑非笑的勾起,“是本王多此一举了。” 不知好歹的女人,他还是第一次为别人遮风挡雨呢。 想至此,便站在原地不动了。 九歌莫名其妙,疑问道:“怎么了?” 君羽墨轲阴阳怪气道:“郁小姐自小见惯了风沙雨雪,这点细雨对你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 说罢,扬了扬下巴,目光转向夜雨朦胧中的马车。 九歌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觉得有点懵。那么远的路都走了,剩下最后这一截,咋突然就要她冒雨狂奔了? “郁小姐不是说自己没有那么娇弱么?”看见九歌呆愣的神色,君羽墨轲唇角浮现一丝嘲讽之色。 “黐线。”九歌抬头,愤愤地瞪了他一眼,走就走,这点雨她还真不放在眼里。破口骂出二字后,迅速转身冲进蒙蒙夜雨中。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转身时用力甩过头,高束的长发唰地打在了君羽墨轲英俊的脸上…… 虽然不重,却也足以让这位尊贵的王爷变了脸色,凤眸里溢满危险的寒光,冷冽的盯着雨雾里那道越走越远的蓝色倩影。直至她登上马车,马车缓缓驶出宫门后,方缓缓转过身。 不远处的转角,一辆尊贵的车辇已恭候多时。 第46章 忠义定北侯府 九歌跳上马车时,浑身上下已经湿漉漉了。 蓝氏秀美轻拧,问她为什么不借把伞。九歌神色非常不善,说她被个神经病给坑了。 回府后九歌马上洗了个热水澡,去完身上的寒气后,便带着灵紫来到堂屋。 屋里聚满人,郁凌云、蓝氏、萧珏、福伯等人都在,主仆一堂。 今晚除夕夜,大家都要送旧迎新,围炉守岁。 福伯抱着炉子围坐在郁凌云身边,诉说着京中这十几年的变化。 几名丫鬟小厮都是府里的老人,又是大过节的,言行也比较随意,聚在一块叽叽喳喳着京中趣事,就连灵紫也非常感兴趣凑上去一起八卦。 萧珏安静地坐在九歌身边,眉眼含着柔和的笑意,细细聊起原主过去的事。 九歌今晚心情很不错,不但没有不耐烦,反而嘴角还挂着一弯浅笑,时不时的会插上一两句…… 小小四合院里,偶尔传出几声欢快的笑声,气氛既温馨又融洽。直至三更,放完迎春爆竹后,众人才一一散去。 这个除夕夜,九歌过得很开心,这种惬意,是她前世从未体会过的。 新年第一天家家户户的爆竹声连连不断。九歌穿戴好蓝氏为她准备的新衣,就去前厅给这二老请安拜年。 前厅除了郁凌云夫妇,萧珏也在。 今日萧珏也换了一套藏蓝色的云锦,袖摆以及领口皆绣着和她身上同款的祥云。显然他们的新衣是蓝氏一起准备的。 九歌挑了挑眉,很是好奇萧珏在蓝氏心中的地位。 按照天奕习俗,儿女在新的一年都要给父母行扣头礼,以示孝顺。 九歌自然也知道这种习俗,心中无一丝不快,恭恭敬敬的叩首。 “女儿给爹、娘拜年,恭祝二老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萧珏跟着单膝跪下,“萧珏给侯爷、夫人拜年。恭祝侯爷、夫人万福安康。” “侯爷、夫人新年吉祥。” 灵紫也跟着跪了下去。 郁凌云难得没有再板着脸,面色和蔼的笑道:“漓儿、珏儿新年快乐,岁岁平安。” 蓝氏笑着从怀里掏出早已备好的‘压岁钱’,此‘压岁钱’非彼压岁钱,而是用一根彩带系好的上等赤玉。 赤玉有两枚,正面一样,背面刻着不同的字样。她将刻有‘雪梅含韵’字样的赤玉交给九歌,将刻有‘赫日流辉’字样的赤玉交给萧珏。再从衣袖里掏出一块铜钱形状的翡翠玉石递给灵紫。 “好孩子们,新的一年万事如意,都起来吧。” 萧珏看着手中名贵的赤玉,抿了抿嘴唇,“夫人,这是不是太…” 不等萧珏话未说完,蓝氏便柔声道:“收下吧,压岁的物什没有贵不贵重,主要图个吉利。” 这些年来,她们夫妇也一直都把萧珏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 郁凌云颔首,看着众人,“今日我们要迁到城南皇上御赐的定北侯府,但本侯要先进宫参加新年祭祀大典,珏儿,待会你陪夫人和漓儿搬过去。晌午本侯会回府用膳。” “是,侯爷。” 在古代,新年第一天皇上要带着文武百官祭天,以求新的一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郁凌云接着再交代几句,就进宫了,众人也开始着手乔迁事宜。 人潮熙攘的城南大街,以永宁大道分割。 永宁大道的尽头坐落着一座建筑雄伟的府邸,朱红的大门上高高悬挂着代表身份地位的几个大字,忠义定北侯府。 朱门庭院深,楼台水榭并立,嶙石翠林,景景相应。 几人熟悉了下府邸的环境,九歌择了府邸西面的一间院落做为自己的闺楼。只因门院里有两株尚未绽开的梅花树。 并且,她亲笔给院落重新提了名字,‘玖栖’,潇洒飘逸的行草翩如惊鸿、起笔落笔干净利落。 郁凌云夫妇的院落在定北侯府的北面,古代讲究坐北朝南,以北为尊。仍以老宅的正院,‘松竹’为名。 蓝氏执意将萧珏安排在东面的潮汐阁,新建的两层阁楼,定北侯府最好的一间院落。 由此可见,萧珏在郁凌云夫妇心中的分量。下人们都以为这位名不见经传的萧公子是郁凌云收的义子,毕竟定北侯膝下无子,又已过四十,将来总要有人继承爵位。 随郁凌云从西北回京的侍卫们却知道,萧珏是侯爷和夫人早就认可的准姑爷。 晌午时分,侯爷回府,众人齐聚正厅用膳。 饭间,郁凌云一直若有所思的看着九歌。 九歌蹙眉,郁凌云目光中带有审判的意味,看的她有点发毛。 “珏儿,漓儿,这几天本侯就想把你们的婚事定下来。” 终于,郁凌云在饭后开口了,九歌正在喝茶,倏地听到这句惊人之语,吓得一口茶水连喷,幸好她头偏的快,不然全都要喷到对坐的老爹脸上。 灵紫眼疾手快的递上帕子,帮九歌抚着后背缓解呛气。萧珏心中一喜,神色既腼腆又有些激动…… 蓝氏原本有些诧异,但夫妻十几年,看到郁凌云的脸色就明白他在担心什么,视线转而落到正在连连咳嗽的九歌身上,更加赞同郁凌云的决定了。 蓝氏心想,漓儿这种粗野的性子,若是嫁到名门大宅里,后院婆媳关系会安宁才怪呢。还不如留在自己身边,萧珏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对漓儿那也是一心一意没话说。 九歌缓过来后,瞅着郁凌云的脸色,疑问道:“额,是发生了什么事吗?”郁凌云点头。 “今日祭祀结束之后,皇后、宁王、祁公子、花世子都向为父问及你,看他们的态度也不是无意中提起,其他文武百官暂且不论。就凭这几位,你的婚事还是尽快确定下来为好。” 蓝氏不解,“以老爷如今的地位,得到皇后关怀不足为奇。可宁王一向眼高于顶,怎么会注意到漓儿这野丫头呢?还有祁公子……不管怎样,我们和相府还是少些来往。” 定北侯府手握朝廷半数兵马,相爷宣于承乃是文官之首,两府之间,还是要保持些距离。 郁凌云眸光犀利地看向九歌,语气带了些怒意,“正因如此,宁王和祁公子提及漓儿的语气很是熟稔,莫非你和他们并非初识?” 话刚一落,蓝氏和萧珏的视线全都扫了过来,还包括灵紫。 漓儿从小在西北长大,怎么会认识那两位? 第47章 蒙混过关 灵紫在心中掰着手指头数了下,有些唏嘘,天下四公子小姐貌似都认全了…… 她回到中原才几天呀,要不要这么玄乎? 九歌拧起眉,宣于祁问起她,她可以理解。可君羽墨轲? 她跟他并不熟呀,顶多就昨晚喝了两杯酒,再就是在宫宴结束后被他坑了一把,他们的关系怎么着也说不上熟稔呀。 她淡淡地抬眸看向众人,正色道:“呃……我不是一直都在你们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么,昨晚之前有没有见过他们,你们应该再清楚不过呀。” 蓝氏想了想,对郁凌云道,“漓儿说的不错,她从小就跟在我们身边,身边接触过哪些人,你我又岂会不知。” 郁凌云沉吟了会,摇头道:“那位教漓儿五线谱的西域商人你我就不知道。” “这个?”蓝氏微微点头,也生疑了。 九歌暗叫糟糕,她怎么就忘了这茬儿…… 环视了桌上几人,急中生智,道:“那个西域商人萧珏应该也见过。”话落,用脚轻轻踢了踢萧珏,示意他说话。 灵紫说以前原主犯了错时,萧珏都会主动帮她扛着。这下她也快要露馅了,他应该也会帮忙的吧…… 萧珏原本在想五线谱是什么,感觉到桌底下有人踢了他一脚,不轻不重恰好吸引到他的注意力。 他疑惑的抬起头,就看到九歌投过来的求助眼神。 九歌非常淡定的看着他,“几年前,那位教我五线谱的西域商人你也见过的,对吧?” 仁兄,求帮圆下谎。 “啊?”萧珏瞪大眼睛,一脸茫然,倏地,桌子底下又被揣了一脚,他立马恍悟,点头,“啊!” 前面一声‘啊’的音调是三声,后面的“啊”是四声。 九歌感激地看了一眼萧珏,这少年太可爱了。忍着笑意,再次扭过头看向郁凌云,清亮的眼睛里写满了诚恳。 郁凌云捋着胡须,经过一番深思后,觉得九歌确实不可能有机会认识那两位。至于西域商人什么的,天奕泱泱大国,往来商旅众多,西北又地处边界,被她偶然遇到几个,也不足为奇。 这事可以先搁下,但她和珏儿的婚事还是要尽早定下来。 见郁凌云已经打消疑虑,九歌深嘘一口气,没一会,她似乎想到什么,难得一脸乖巧地看向蓝氏,“娘,今天大年初一,圣宁城里是不是在举办什么节目呀?刚刚迁府时,我听到街上似乎很热闹。” 蓝氏微笑道:“是的,按照天奕元日习俗,大年初一街上会举办庙会,百姓们也都会踊跃参加,据说可以去灾纳福。” 九歌别有用心地笑道:“娘知道这么多,是不是以前也逛过庙会?” 蓝氏点头,忽然明白九歌问这话的意思,好笑地看着她,“你个野丫头,第一次回京过年还是老老实实的在府里带着,别总想着出去玩,上次樱城的事娘还心有余悸呢。” 九歌耸耸肩,不以为然道:“樱城遇险只是个意外,哪有人敢明目张胆的在天子脚下打架斗殴呀。况且,我在塞外呆了十几年,还未见过中原庙会呢,趁着今日街上人多,先熟悉下京城的风土人情,这样也方面日后尽快的融入到京中名门闺秀的圈子里呀。” 一个月大的相处,九歌大概也明白蓝氏的心思,知道她最担心什么,打蛇打七寸,这句话绝对可以让她动摇。 果然,蓝氏眉心浅浅蹙起,漓儿见识的东西确实太少了,但让若她出去又放不下心…… “夫人,不如就让珏儿陪漓儿出去吧。” “这是个好主意!”蓝氏双眸一亮,珏儿年纪虽小,但好在沉着冷静,武功也不错,有他陪着漓儿再好不过。若是上次珏儿能在漓儿身边,也会就不会发生那种意外了。 况且还能促进他们之间的感情,一举两得。 蓝氏话落,萧珏嘴角微微翘起,起身抱拳道:“侯爷、夫人放心,属下一定会保护好漓儿的安全。” 九歌挑了挑眉,萧珏跟着一起也没什么不好,买的东西就有人帮拎着,免费的苦力劳工送上门,不用白不用。 “爹娘深明大义。”九歌学着萧珏作了一揖。拍了拍灵紫的肩膀,道:“我们走吧。” 灵紫欢喜地点头,刚站起身就听见蓝氏忽然说道:“灵紫,你今日就留下来陪我熟悉下府中奴仆吧,挑选几个机灵点的丫头一同伺候小姐。” “啊?”灵紫苦着脸向九歌求助,她也很想去逛庙会怎么办。 “灵紫,”蓝氏轻喊了一声,美目在九歌和萧珏身上来回转了一圈,灵紫马上会意,福身行了一礼,“灵紫遵命。” 说完不忘向九歌挤眉弄眼,自认为善解人意地说道:“那奴婢就不打扰小姐和萧将军二人逛庙会了,小姐要玩的开心哦。” 九歌,“……” 其实她一度怀疑过灵紫到底是萧珏的人,还是郁漓央的丫鬟。 第48章 天下名楼皆姓祁 京城的天气有点多变,昨晚还下着雨,今天却又风和日暖。 元日开年,见得最多的都是一片喜庆洋洋的红色。大街上红灯红幅,人来人往,还有一些见准了商机的小贩们,也特地赶在庙会这天,上街做起买卖。 九歌和萧珏两人悠闲绕到圣宁最昌荣的凤凰大街上,就能听到一阵阵锣鼓喧天声,那是庙会特有的舞龙、舞狮表演,闹腾的气氛引来了大量百姓驻足观赏。 九歌好兴致地想挤到前头凑个热闹,袖子却被萧珏紧紧的拽着,前进不得。 她扯了扯袖子,打趣道:“哥们,大年初一的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难道你就想站在外围欣赏人头?” 萧珏看了看周围簇拥的人群,“漓儿,这里人太多了,我们找座酒楼坐在上面看吧。” “你往上瞅瞅。”九歌似笑非笑地翘起一根食指,指了指身后的整条街。 萧珏抬起头,街道两边二楼的窗户上,涌满了密密麻麻的黑影,他眉心一跳,顿感无力,劝道:“我们还是回府吧。” 九歌不敢置信地瞅着他,拔高了尾音儿道,“刚出来你就要回去?” 要不要这么宅! “人太多了。”萧珏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他喜静,今天外面太吵太乱,还不如回府练银枪。 九歌莞尔一笑,“哦,那你慢走吧。” “那你?” “我还要再逛逛,”九歌转身,背对着他挥了挥手,“不送。” 萧珏叹息,他怎么放心让她一个人在外面,只好无奈跟上。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两个书生打扮的公子正在闲聊。 公子甲:“醉仙楼门前对子的奖赏改了,你知道么?” 公子乙:“那副对子都三年了,一直无人能解,改了又怎样,还不一样没人能得到奖赏。” “你有所不知,今天醉仙楼的掌柜在门前宣布,只要有人能解出那副对子,圣宁的醉仙楼就归他。” 公子乙瞪大眼睛,惊讶道:“醉仙楼日进斗金,能去那的人可都是京中达官显宦呢,你这消息准么?” “当然准确,听说奖赏内容都已经张贴在门口了呢,这会儿圣宁城里的文人学子约莫着都过去了。” “那还等什么,咱们也去看看,万一碰巧答对,一家老小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说罢,两人转身就从人群里出来,萧珏侧身为他们让道。 九歌双手环胸,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个健步如飞的身影,唇角一勾,“走,我们也去看看。” 萧珏拧眉,不赞同道:“京城能人甚多,他们不是说对子三年都无人能解么,可见不简单。” “谁说一定要解题呀。” “不解题我们去干嘛?” 九歌妖娆一笑,单手搭在萧珏肩膀上,推着他往前走,“那对子挂在门前,而吸引人的奖赏也贴在门口,大家当然都会排着队解题呀……” 萧珏被九歌推着往前走,偷偷觑了眼肩上的魔爪,脸颊微红,心不在焉地问:“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想想呀,既然人都在醉仙楼外面了,里面不就没人了么。”九歌发现萧珏的身体变得有些僵硬,略微挑了挑眉,不怀好意地捏了捏他的耳朵,笑眯眯道:“你说对不?” 萧珏的俊脸一下变得绯红,头不敢抬地“嗯”了声,便蹭的疾步跑了出去。 没了支力点,九歌手臂落空,身子咧咀了一下,好笑的看着前面几近落荒而逃的少年,扬声大喊,“喂,走错了,那边。” 萧珏听到她的声音,步伐乱了一下,赶紧换了一个方向走的更快了。 醉仙楼位于凤凰大街的中心地段,九歌和萧珏到达时,门前已经被围堵的水泄不通。 有为解题而来的文人学士,也有专程来凑热闹、看别人解题的平民百姓。 人群中有人叫欢叫出声,“落花满地伤蝴蝶。好!” “这句下联两年前就有人对过,是错的。” “怎么就错了呢,飞雪对落花,连天、满地,白鹿、蝴蝶,不是极好么?” “这位兄台是第一次来京城吧,你有所不知,这下联呀,既不要求平仄,也不需要讲词性。” “这…这都不讲,那怎样才算答对?” 人群中一名老者解释道:“据说下联早就写出来了,在左边的圆柱上,只能用一种特定的法子才能显现。” 答题之人显然不信,“胡说,世上哪来那么神奇的方法。” “你不信就别杵这儿了,快让开,我来试试。” …… 听见前面传来的谈话,九歌眉梢轻扬,问:“萧珏,你知道醉仙楼的老板是谁么?” 萧珏摇头,如实道:“不知” “你们居然不知道醉仙楼的老板是谁?”两人身后一名书生看上去非常吃惊。 九歌笑了笑,随口问道:“不知道很稀奇么?” “天下名楼皆姓祁,难道你们没有听说过么?” 萧珏问:“此话何意?” 那名书生显得十分诧异,又道:“宰相独子不喜官场擅从商你们总听说过吧。” 萧珏想了会,颔首。 书生便接着道:“这句话中的‘祁’并非祁姓,而是指当今小国舅祁公子,整句的意思就是:天下间所有知名的楼店都是祁公子名下的产业。这醉仙楼以及春风得意楼那可都是遍布天下的名楼呀,幕后的老板自然都是祁公子了。” 第49章 飞雪连天射白鹿 九歌惊讶地挑眉,宣于祁传来古代多久啦,竟然已经混得如此风生水起呀了。 既然‘老乡’那么有钱,那改天她手头紧了,可得好好敲诈一番。 九歌偏过头,优雅笑问:“你可知那上联是什么?” 书生看清九歌灼灼清艳的容颜,显然有些愣住了,最后还是在萧珏凌厉的眼神中回过神来,不自然地别过眼,斯文笑道:“姑娘,上联是‘飞雪连天射白鹿’。” 九歌眨巴眨巴眼,金庸武侠小说的对联?宣于祁,你确定不是在给我发馅儿饼么。 “看姑娘的神色,是能解开这下联么?” “题目挺另类的。”九歌淡淡笑了一下,继续问到:“倘若我答对了下联,就能得到京城醉仙楼的经营权么?” “那是当然,天下谁不知祁公子为人诚信光明磊落,既然张贴出来了,自然会兑现。” 九歌掂着下巴思考,她要不要作答呢,以她现在的身份,答对了也不尽然是件好事。 历代帝王天生都有疑心病,郁凌云手握边塞几十万大军,如今又是位高权重的万户侯,要是再加上一个日进斗金的醉仙楼,很有可能会引起皇上猜疑。 她现在对这个朝代还是一知半解,若是弄巧成拙,倒不如不解题为好。 可是这到嘴的肥肉要让她忍住不能咽,也很可惜呀…… 萧珏见她神色复杂,像是在纠结着什么,忍不住问道:“莫非漓儿知道答案?” 九歌重重点头,有些纠结的说道:“貌似知道,不过要解么?” “京城醉仙楼往来的客人皆是达官贵胄,若是能收入名下,将来人脉也会越来越广,姑娘心中有答案不妨就试一试。”书生好心地提醒道,他也曾对过下联,却未答中。 前方的锦衣公子听到他们的谈话,一脸不屑道:“看姑娘的年纪尚未及笄,怎么喜欢说起大话了呢,这对子多少文人墨客都试过,都无人能解开,就凭你?行吗?” 九歌扫了他一眼,嫣然笑道:“凭我怎么啦?看你的样子应该也是解过题目,怎么?自己没答对就见不得有人会比你强?” “你!哼,黄毛丫头尽是口出狂言。”锦衣公子恼羞成怒,深深作势要打人,手还没落下来就被萧珏握住,五指轻轻一用力,男子惨叫一声,面露痛苦之色。 萧珏松开手,厉声警告道:“阁下请自重!” 锦衣公子抱着手臂后退几步,狰狞道:“好啊,我倒是要看看,你们有多大的能耐。” 他手一挥,身边扶着他的小厮立即高喊,“这边有位姑娘说她能解题。” 小厮的嗓音吭亮有力,喧哗的人群有片刻安静。 围在醉仙楼门前的人纷纷看了过来,这一看,众人的眸中都皆露出惊艳的目光。 人群后的九歌今日穿着一袭华贵紫裙,螓首蛾眉,美目盼兮,灼灼清丽的容颜中透着几分妖娆,一举一动又尽显英姿飒爽。她身旁站着的蓝衣少年,容貌俊美,气宇轩昂,可见也不是普通之人。 九歌浅浅蹙眉,抬眸看了眼那锦衣公子,那人一脸得意之色,似乎已经看到她出丑的模样了。 “他们是谁?” “不知道呀,之前在京城也没见过。” “这两人皆气宇不凡,该是哪个贵府的公子小姐吧。” …… 众人低声议论,九歌和萧珏对视了一眼,从大家让出来的小路迈步到醉仙楼门前。 大门两边分别钉着一块阴沉木,右边阴沉木上刻着一串现代简体字,但并不妨碍古代文人认识,而左边的阴沉木里却钉着一张被封存好的白色纸张。旁边,横放着一张桌子,桌上铺着一叠宣纸以及答题用的笔墨。 那名锦衣公子得意洋洋的喊道:“姑娘不是说知道答案么,那还等什么,解题呀!” “姑娘试试,或许真能答对呢。”有些好热闹的人也跟着附和道。 第50章 笑书神侠倚碧鸳 九歌淡淡斜了那名锦衣公子一眼,他正一脸得意之色,仿佛已经看到她出丑的模样了。虽然她看中了这座醉仙楼,但自己愿意解题是一回事,被人逼着又是另一回事。 今天就看在醉仙楼的份儿上,姑且放他一马,可怜的人呐,最好祈祷以后别再碰到她了。 九歌不疾不徐地走到桌前,刚准备提笔却被店小二拦住了,“这位姑娘不晓得答题的规矩么?” “答题还有规矩?”九歌挑眉看向他。 “姑娘,醉仙楼规矩,每位答题者都必须先投两文钱的笔墨费用,你看……”店小二指着阴沉木旁边堆了大半竹篓铜币赔笑道。 九歌嘴角抽搐,看来某人能富甲天下还是有原因的,他确实很会做生意。 对比答题的丰厚奖励,两文钱谁都愿意拿的出来,积少成多,看那堆了大半竹篓子的铜币少说也有十两……况且,京城最不缺乏一些出手阔绰的公子哥。 据灵紫说,普通百姓的一年开销也才十两银子左右呢。 萧珏也是怔了一下,瞅了瞅竹篓子,面无表情地掏出一两银子,背着手准确无误地掷进竹篓。事实证明,这少年也有当公子哥的潜质! 九歌轻叹一声,伸手提起桌上的毛笔,悠闲地在指尖转了一圈,她曾为了完成一个潜伏任务,学过几个月的毛笔字,此时正好用上。 抬眸扫了眼右边的上联,唇边勾起一抹醉人的笑意,遒劲洒脱地在纸张上落下墨迹,行笔而不停,着纸而不刻,轻转重按,一切行云流水。 萧珏盯着九歌执笔的姿势,眉头不禁轻拢,眸光微动。他记得漓儿擅用左手,今日怎么改用右手执笔了?甚至连字迹也大为不同…… 九歌心无旁骛的书写好后,众人纷纷齐聚过来,第一眼都被那行放纵流动的字体给惊艳了,唏嘘一番才有人念起出下联。 “笑书神侠倚碧鸳,这字体怎么这么奇怪?” “是呀,不过跟上联的字有点相似。” 一名老者咀嚼了会,疑惑道:“然对的并不工整,‘飞雪’怎么能对‘笑书’呢?‘连天’对‘神侠’,又是何解?” 那名被萧珏揍了的锦衣公子也凑上前,嘲弄道:“姑娘莫不是不懂对联,‘白’与‘碧’皆为仄声,怎能征对?” 九歌环胸抱臂站在一旁,但笑不语,这种联子在古代她还真无法解释。 收到消息的掌柜急忙走出来,看到下联时显得非常诧异,没有想到竟然真的有人把这不成律的对子给填上了。 掌柜仔细打量了会九歌,拱手作揖道:“姑娘好才情,三年无人能解的下联经姑娘之手,今日终于完整了。” 一句话令喧闹不休的人群瞬间鸦雀无声,静了半晌,那名锦衣公子最先不服,道:“这种下联怎么能算完整呢,根本不成律。” “对呀,而且还毫无内容。”另一人附和道。 “本店早已言明,求的只是下联答案,并非作对子,无需平仄,不求对仗,不讲词性。唯一的答案都填在左侧阴沉木的宣纸上了。”掌柜不骄不躁地解释着。 “那掌柜不如就将阴沉木上的答案揭开,给大家见识见识,也好让我等心服口服。” “对,揭开,揭开。”百姓们也跟着嚷嚷。 掌柜笑吟吟,出乎意料道:“这有何难,取火来。” 众人皆不解,取火干嘛,莫非要烧了才能显现?九歌支着下巴想了想,大概猜出了宣于祁所用的方法了。 店小二拿来一根正燃着的火把,掌柜亲自拿着火把在距离右侧阴沉木前方两三寸的位置来回烘烤,不一会,阴沉木里的白纸奇迹般的出现了七个褐黄的大字。 笑书神侠倚碧鸳,就连怪异简洁字体也是一模一样,看来,京城第一酒楼——醉仙楼今日就要易主了。 “哟,这不是郁小姐吗?” 人声鼎沸中,一道慵懒而富有磁性的声音插了进来,夹杂着不容忽视的威严,在嘈杂的环境里显得极为突兀。 九歌循声望去,只见醉仙楼里走出一个人,除了君羽墨轲那只妖孽还能有谁? 今日君羽墨轲换了一件暗纹貂毛大氅,玄色大氅披在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稳重,衬得他身材颀长,凤眸深邃,绛唇似笑非笑,给她一种邪肆不羁却又深藏不露的感觉。 看清来人,聚集在醉仙楼门前百姓们皆跪了下去。 “宁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九歌双眸不善地望着此人,心里恨得牙痒痒,这家伙,除夕夜害她冒雨狂奔,要不是这幅身体自小习武底子好,大年初一她就该躺床上度过了。心中气愤难当,一时间忘了行亲王之礼。 第51章 此话有坑 作为一名征战沙场的将军,萧珏自然听过君羽墨轲的传闻,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本尊,第一眼则是被他那一身的妖冶绝色、邪魅霸气的气场给惊愣了,就连行礼也跟着慢了半拍。 君羽墨轲扫了眼众人,淡淡开口,“都起来吧。” “谢王爷。”百姓纷纷起身。 “本王听闻醉仙楼门前的怪题被解开了,特地出来瞧瞧是哪位能人异士,原来是郁小姐呀。”君羽墨轲斜睨了九歌一眼,未追责他礼数问题,悠悠笑道。 “王爷过奖了,凑巧罢了。”九歌挪开视线,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在那张妖孽的脸庞上留下一拳! “噢?是吗?”君羽墨轲显然不信,轻笑两声,抬眸看着宣纸上已经干涸的墨迹,剑眉微挑,“‘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如此不工整的对仗,且又相似的奇特书写,说是凑巧,未免太牵强了吧。” 九歌微笑,面不改色道:“出题者只要求填写下联,并没有言明要讲出原因,掌柜你说是吧?” 能当上京城第一楼的掌柜,自然也有几分胆识,想到眼前巧笑嫣然的女子今后会是他主子,连忙点头应着。 君羽墨轲嗤笑一声,“如此说来,倒是本王咄咄逼人了。” 九歌笑了笑,你有自知之明就好。 君羽墨轲趣意盎然地看着她,缓缓走了过来,围观的百姓纷纷主动后退让路,然而,君羽墨轲还未靠近九歌,就被一道藏蓝色身影挡住了去路。 “见过宁王殿下。”萧珏挡在九歌身前,朝君羽墨轲作揖行礼。他不喜欢宁王打量漓儿的目光,那种目光有种盛气凌人的气势,让他感到有些不安。 君羽墨轲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有礼有节的少年,居然敢拦他的路,胆子不小呀。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份气魄就足以让他正视。略微思虑了会,玩味地问道:“大漠沙如雪,少年身似雁。你就是西北戍军中那个少年将军……是叫萧珏对吧?” 九歌闻言,眸色不善地瞥向君羽墨轲,这句话有坑。从字面上看,他是在称赞萧珏,但只要萧珏应下,立马就会担一项不小的罪名。 天奕律例,戍边大将无召不得进京,而萧珏今日出现在此,说的轻了,是玩忽职守,说的重了,罪同谋逆。 幸在萧珏也是聪颖之人,虽然诧异身份尊贵的宁王会认识自己,但也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宁王过誉,萧某已无官职在身,现在只是一介平民。” 三人短短几句对话,让围观的百姓们恍然大悟。 原来这位器宇轩昂的少年曾经是戍边大将,如此年纪轻轻就当上了的将军,必然有他过人之处。还有这位解出下联的紫衣少女,宁王称她为郁小姐,而圣宁城里,身份地位都能排上号的郁府,也就只有昨日被敕封为定北侯的原骠骑大将军郁凌云了。 莫非这位紫衣少女是定北侯府的女儿?众人猜出九歌身份后,看向她的目光更为热切了…… “萧公子能力出众,想在京中谋个一官半职也是轻而易举。”君羽墨轲眸中暗芒一闪而逝,唇角笑意愈深,一只手搭在萧珏肩上表示赞赏。 然,看上去只是轻轻的拍了下,萧珏却感到似有千斤重坠压在身上,身体微微往下一沉,垂在身侧的拳头瞬间握紧,准备运功抵抗,还来得及没发力,九歌眼明手快的按住他,摇摇头。 萧珏蹙眉,很快明白九歌的意思。他现在只是一介平民,若是真的与宁王动起手来,不管结果如何,自己都讨不了好处。想明白其中厉害,满身戾气顷刻消退。 “恕我冒昧,”九歌深吸了口气,强压下心中怒意,看着君羽墨轲微笑道:“王爷,萧珏与我昨日初到圣宁,尚且不熟京中规矩,倘若哪里冒犯了殿下,还请告之。若殿下是试探一下萧珏的武功,也请言明。” 大庭广众之下你不声不响的动手,丫的,身份尊贵了不起呢。 好吧,他是有权有势的王爷,确实了不起。 九歌心中愤愤地想,日后让她逮着机会,她定要往这妖孽头上套个黑布往死里揍,再逃之夭夭。 “本王也不喜规矩,”君羽墨轲眉眼间沾染了邪气,淡淡收回手,“既然郁小姐并非恪守规矩之人,不如进去陪本王共饮一杯?” 一语落音,全场哗然。 京城谁不知道宁王素来心高气傲,性格又正邪不定,能让他另眼相看的人不多,能让他另眼相待的女子更是少之又少。 九歌勾唇微笑,笑意未达眼底,正想婉言拒绝,却瞧见一名小厮从醉仙楼里走了过来。 小厮先向君羽墨轲见了一礼后,然后恭敬的对九歌说道:“小人见过郁小姐,公子请您上楼一叙,商讨转手醉仙楼一事。” 来的正是时候,九歌莞尔,“承蒙王爷抬爱,不过我刚解出醉仙楼的对联,依据奖赏,接下来该着手醉仙楼易主一事。不能赴殿下之邀,也实属无奈,还请见谅。” 她大概也知道,宣于祁设出这道对联,今日又特地加奖,主要是为了吸引她过来。只是他遣人过来的动作也忒慢了点吧,害的她在门口跟这只妖孽打了那么久的太极。 君羽墨轲俊美无伦的脸上挂着一丝魅惑人心的浅笑,非常善解人意地说道:“郁小姐能将醉仙楼收入名下,真乃可喜可贺,既然如此,那就先上楼商谈此事吧。” 第52章 笑的没脾气了 君羽墨轲松口,九歌求之不得,同萧珏简单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开。 走进醉仙楼,九歌心中颇为惊讶,里面的经营模式、装潢模式都类似与现代的星级酒店,总共三层,一楼高端大气的雅座,二楼低调奢华的客房,三楼自然就是上流权贵聚集的豪华包厢了,好吧,在古代叫雅间。 宣于祁能把醉仙楼的名声做的如此响亮,其实也就是把‘物以稀为贵’这五个字做到了极致。既新奇而又独特的东西不管在哪里都会非常吃香。 在二楼的时候,小厮推开一间客房房门,请萧珏先行进去休息。萧珏原本不乐意,最后在九歌的全力劝说下只得无奈地同意了,不过还是不放心的吩咐了句“有事就大声的喊”。 九歌一脸认真地点头应下。她应下是回事,有没有真的听进去,当然又是另一回事了。 上了三楼,沿着廊道走了几步,九歌突然停下了,侧身对身旁之人道:“敢问前面那雅间是王爷的么?” 刚才进店时,君羽墨轲也漫步走了进来,与九歌一起上到三楼。 九歌本以为是同路,毕竟他刚刚也是从醉仙楼里面出去的,以他的身份,在三楼有个独立的雅间也很正常。 只是前面只下剩一间雅间了,既然小厮带着她往这个方向走,那雅间应该就属于宣于祁,而君羽墨轲却继续走在她身侧,其目的已显而易见。 君羽墨轲也顿下脚步,浑不在意地答道:“不是。” “那王爷这是?”九歌对上他狭长的凤眸,眼底的不善之色显而易见。 君羽墨轲一本正经道:“今日郁小姐接手醉仙楼,既要隆重又要慎重,本王念你初回京城,就勉为其难地为你做回见证,也省了日后宣于祁翻脸不认账。” 九歌眨了眨眼睛,我接醉仙楼,干你毛事?偏生这只妖孽还一副非常恩赐的模样。九歌忍了忍,还是把想爆粗口的冲动给咽了下去,维持着嘴角的那抹微笑,“不劳王爷费心,我相信祁公子是言而有信之人。” 君羽墨轲笑得风流倜傥,缓缓道:“不费心,举手之劳,郁小姐你也不必过意不去。”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过意不去啦! 九歌捏了捏五指,强力忍住一巴掌挥过去的冲动,咬着贝齿道:“大年初一的,王爷你就不忙么?” 尼玛,她快笑得没脾气了。 “放心,本王今日闲得很。”君羽墨轲姿态高傲地赏了她一记眼神,抬起紫金靴向前迈去。也不知为何,他就爱看她怒火中烧的样子,明明气极了,却依然还能保持着一脸扭曲的笑容。 他突然很想知道,这个女人摘去那张微笑的面具后会是什么样子? “王爷请留步,待会公子和郁小姐聊的醉仙楼经营之事乃是绝密,不方便外泄,所以……”小厮想起自家公子吩咐的话,硬着头皮上前毕恭毕敬道。 “所以什么?”君羽墨轲淡淡地打断他的话,若无其事道:“莫非宣于祁名下的产业有问题,所以不方便本王听见?” 这句话的语气明明很平淡,却能让人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压迫,以及一股森寒的威严。 小厮急忙跪下,语无伦次道:“王爷恕罪,小人,小人不是这个意思……”明明是宁王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他却无法反驳,无论怎么说都不对。 这才是传说中的紫衣亲王,邪魅猖狂,不是么?九歌淡淡瞥了匍匐在地的小厮一眼,这么懦弱,应该不是宣于祁的贴身内侍吧。 君羽墨轲不屑的睨了小厮一眼,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径自走向雅间。他的耐心,因人而异,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在他面前啰嗦废话。 宣于祁所在的雅间名为浅水湾,不等通禀,君羽墨轲就已推门而入,九歌一脸憋屈地跟在他身后跨步走了进来。 这是一间很宽敞的包厢,毛毯铺地,墙角安放着几株绿色盆栽。雅间中间放着一张西式长桌,桌中央一盘精致果鼎,两边整齐地摆着西式餐具。 窗台以现代落地窗的模式设计,明亮的光线照耀着房间的每个角落,几张软榻连在一起如现代的沙发般临窗而设,榻上倚着一名风度温雅的男子。 和煦的阳光透过窗台零星地洒在他那暗红外袍上,霞姿月韵,不浮不躁,宛若一名淡静的白马王子。 房门被推开,宣于祁侧过头,见是君羽墨轲当先推门而入,他等着的人却是一脸郁闷地走在其后,温润的眸间略显诧异。 “公子……”带路的小厮站在门边,脸上写满了自惭。 “退下吧。”宣于祁不喜不怒地打断小厮准备说的话,他明白,君羽墨轲若想进来,就凭今日带出来的这小厮是拦不住的。 “果真如传闻所言,祁公子善于玩赏,极会享乐。如此快意人生,真是悠哉雅哉。”君羽墨轲视线在房间内扫了几圈,屈起一条尊贵的长腿,挑开桌前的椅凳,撩起衣摆随意坐下,看着宣于祁意味深长道。 宣于祁何尝听不出他语气间调侃之意,却依旧四平八稳的坐在软塌上,一语双关道:“人生短短数十载,我们宁可为难别人,也不能难为自己,邪王说对么?” “不错,言之有理。”君羽墨轲唇角抹过笑。宣于祁伸手指着对面的软榻,对着九歌彬彬有礼道:“郁小姐请坐。” 第53章 西湖龙井? 九歌自进来后,就在观察雅间内环境。 淡雅的颜色,华贵的线脚,精致的餐具加上安宁的氛围,典型的现代西式风格。如此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她一瞬间回归现代的感觉。 直至宣于祁清润朗朗的嗓音响起,才缓缓回过神。 她偏头看了过去,宣于祁稳坐在榻上,并未起身对君羽墨轲行礼,态度也不见得多谦恭有礼。 而君羽墨轲却不甚在意的斜坐在椅凳上,形态随意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手肘撑着桌沿,墨发似流水般披散在肩头,兴许雅间里温度有点高,他身上的貂毛大氅已经半解,里面的紫衣风华尽显,眉间还稍含了点春意,典型……一副小受的模样。 九歌眼角抽搐,为自己遐想抹了把汗,清亮的眸子在两人身上转了转,最后总结出一个结论,他们两很熟! 君羽墨轲见九歌的视线在他们身上流连,凤眸中滑过一丝戏谑,好整以暇道:“郁小姐喜欢盯着男人看的毛病还是要改改,若不然会叫本王误会。” “误会?”九歌挑眉看着他,冷冷一笑,“王爷总是这么自恋,请问你看过太医吗?” “何为自恋?为何要看太医?”君羽墨轲疑问道:“莫非自恋是一种病?” 她这是无意间挖坑成功吗,九歌愣了会,复而哈哈大笑,“王爷一点就通,对,自恋是一种病,得治!” 宣于祁正在摆弄着紫砂茶具,听见九歌调侃的话,唇角也浮现出一弯温雅的笑意。 “……”君羽墨轲眉心轻轻皱了一下,“什么意思?” 九歌耸耸肩,在宣于祁对面的软榻上慵懒坐下,妖娆笑道:“自恋是指自己内心的想法,也是一种心理态度,后面的话是您自己说的。” 君羽墨轲敛眸想了想,脸色刷的沉了下来,这女人是在拐着弯骂他心理有病。 九歌暗暗地欣赏他瞬间转变脸色,心中不由得一乐,终于扳回一局。 宣于祁动作娴熟地沏好一壶清茶,斟满三杯,自己和九歌面前各放一杯。端起第三杯,温和笑道:“邪王,请接茶。” 话落,蓦然将手中的茶杯朝君羽墨轲所在的方向掷了出去。 此举九歌始料未及,心一突,立刻坐直身。 看着迎面飞来的紫砂茶杯,君羽墨轲双眉一挑,美绝人寰的俊颜上薄唇微勾。 就在杯中茶水快溢出来之时,他快如闪电地抬起手,五指张开,围绕在茶杯周边出现一股气流,茶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倒回杯中,顷刻之间便稳稳地落在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中。 茶水一滴未洒。君羽墨轲将茶杯放在薄唇边,浅浅闻了闻,轻抿一口,怡然道:“香气清郁、味醇甘爽,好茶!” 九歌再一次被古代内力所折服,瞅了瞅他,又看了看宣于祁,淡静的脸庞浮现一抹覃思,她这具身体的内功修为貌似也不错,但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没机会了解使用的方法。 这种感觉非常糟糕,就像有人为我们创造了一堆财富,而自己却不知道该怎么去挥霍。 郁闷ing “在想什么?”见九歌忽然发起呆,宣于祁轻声问道。 “你会内功?”九歌看向眼前绅士般的男子,开门见山的问。 宣于祁俊朗的脸庞似有什么一闪而过,淡淡地摇了摇头。 九歌感到有些诧异,既然他的产业已遍布天下,就证明来到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了,那他为何不学内功? 只是看宣于祁的神色似乎不想说,九歌也就没再追问,以后总会知道的。轻轻端起桌上沏好的茶,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倏地眼睛一亮,接着又尝了一口,惊喜道:“这是西湖龙井?” 宣于祁笑道:“不错,这乃最上等的明前龙井。” 若是她没记错,西湖龙井始于宋,盛于清,宣于祁能在大唐之后搞到此茶,也是件奇迹。 其实九歌素来只喜欢喝酒,唯一有印象的茶叶便是西湖龙井,因为这是她生死姐妹诺言最爱。 说起诺言,那是个很极端的女人,作为国际第一杀手,她杀人如麻。然而却又偏偏喜欢饮茶品茗,说是要修身养性。 一名杀手说要修身养性,她对此也是啼笑皆非。还记得穿越那天,诺言送了她一个装着墨玉的匣子,可惜她没来得及仔细研究,就莫名其妙地睡到了古代…… 君羽墨轲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两人,半眯的眸中暗芒幽幽,起身走到塌前,毫不避讳地挨着九歌坐下,别有深意道:“祁公子这里总有一些新奇的玩意儿,本王还从未喝过这种茶呢。” 从昨晚宫宴到醉仙楼解题,这两人间都有种难以言述的相似之处,本以为他们很早就相识,但在刚刚九歌问宣于祁是否会内功时,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推测。 天下四公子,唯祁公子身无半点武功。 富甲天下,暗杀不断,身边高手如云,奈何无力持兵。倘若他们相识,她不可能连这个常识都不知道。 第54章 第十六 红色舞狮 君羽墨轲坐下时,九歌不自觉地往里侧挪了挪,她不喜欢跟别人挨得太近,更何况身边这只妖孽还具有一定的威胁性。 “郁小姐懂品茗?”君羽墨轲似乎对她此举很感兴趣,邪邪一笑,身子前倾,又刻意地拉近了些距离。 属于男性的阳刚气息瞬间充斥在九歌鼻息之间,她蹙了蹙眉,再次向里边移了移,后背几乎贴住了窗台,面上保持着微笑,道:“还好。” 君羽墨轲玩味之心顿起,又欲再次贴近。 不待他有所动作,九歌立刻躬起一条腿抵在两人中间,撑开一小段距离,轻笑,“我说王爷,咱们并不熟,还请自持身份!” 宣于祁抬眸淡看了他们一眼,不明白为何平素生人勿进的邪王,忽然会对郁漓央产生了兴趣,动了动唇,决定还是静观其变。 君羽墨轲看着九歌毫无形象的坐姿,忍俊不禁,细长的凤眸中也流露出点点促狭,暧昧道:“这里又没外人,郁小姐在担心什么?” 你不就是外人么。 不过她怎么觉的这话有点怪怪的。 没有外人在,所以你想干点啥? 九歌白了他一眼,看在他是个王爷的份上,懒得再计较,随便扯了个理由,道:“担心你打扰会我睡觉,所以咱们还是保持一段距离吧。” 走了那么久,她确实有点累了,索性单手枕着后脑勺闭眼假寐。 窗台宽敞,暖阳倾洒,九歌懒懒地歪着头,几缕头发松松地散下来,白皙的小脸一半隐藏在阴影下,一半被阳光照的清透无瑕,灼灼生辉。 君羽墨轲视线不离地凝在她身上,雨后初晴,美人如斯,说的他便是眼前的这一幕。 “年前邪王不问自取,在祁这搬了坛美酒,相信已然下肚,觉得味道如何?”宣于祁一边泡着茶,一边温声问道。 他原本是想找九歌聊聊穿越之事,现在有旁人在,他也不方便再问,身为主人也能冷场,只得另寻话题。 听见宣于祁的询问,君羽墨轲拉回有些恍惚的思绪,偏过头回忆了会,道:“酒香沁人,酸中带甜,微涩,似酒,似果浆,这种酒本王还从未尝过,不知是何酒?” “是祁自己酿的酒。”宣于祁单手给他添了杯新茶,轻笑,“煮酒品茶乃人生乐事,今日的茶叶也是行商时偶然幸得,能让邪王赞叹,也不枉祁千里迢迢带回京城。” 君羽墨轲低头看了眼桌上茶叶,眸光倏地一凝,状似不经意间问道:“听祁公子这么一说,本王倒是想起一件事,郁小姐久居塞外,方才为何能脱口道出此茶的名称?” 九歌羽睫轻颤,道:“几年前有个人在沙漠上迷路了,正巧被我遇到,出于善心,我给他带了一天路,为了表示感谢,他便将身上最宝贵的东西送与我。” 君羽墨轲抽了抽嘴角,疑道:“你的意思是说,这茶叶就是他最宝贵的东西?” “对,他嗜茶如命,而西湖龙井又可遇不可求,当然宝贵。”九歌依然闭着眼睛,说着瞎话,语气不停顿,不间断,还极其的平静。 君羽墨轲狐疑地斜她一眼,“那祁公子又是怎么知道此茶名为西湖龙井呢?” “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宣于祁浅呷一口茶,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这茶叶便是采自于此湖西边的一座龙井山上,是以称之为西湖龙井。” 接着又看了眼淡定自若的九歌,道:“后来祁遇到一名兴趣相投的游客,因为他喜欢饮茶品茗,便做了个顺水人情,送了他两盒。” 前面那句话是真的,后面这句话是他为了帮九歌圆谎,虽然九歌漫天扯谎的功力不错,但这样帮衬她一把,会让人觉得煞有其事。 九歌听出他的用意,欣欣然睁开眼,与他一唱一和道:“我想起来了,那人送我茶叶时,似乎说起过这件事。如此看来,咱们遇到的就是同一个人了。” 君羽墨轲,“……”你们就不能编个像样点的慌么,天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可偏偏这种事还真不好查。 此时,楼下传来阵阵喧嘈,九歌顺着窗台望去,之前看到的龙狮表演正伴着锣鼓声朝这边走来。 君羽墨轲和宣于祁恍若未闻,气定神闲地喝茶,庙会年年有,他们早就屡见不鲜。 九歌却是第一次见到古代庙会,兴致盎然地站起身,立在窗边,居高临下地望去。 “郁小姐喜欢看龙狮?”君羽墨轲慵懒地往软榻另一头一靠,语意不明地问道。 “谈不上喜欢,应该说是对没见过的事物感到新奇。”楼上视线极好,她可以清楚的看见人群内龙狮舞动。 大街上前面舞龙腾腾,后面醒狮采青,采青用的彩球拎在一名踩高跷的人手中,他左右抛起,舞狮随之欢腾跳跃。 舞姿最为勇猛雄伟的是一头红狮,九歌看舞头之人的身形,发现是名女子,她以灵活的步伐和多样的动作在醒狮中脱颖而出。 似乎知道楼上有人,女子转过狮头向上看来,自来熟的冲着九歌眨了眨铜铃似的大眼,顺便还做了个抓痒的姿态…… 九歌忍俊不禁,不怀好意地指了指她身后。女子疑惑地挪着狮头向后看去,一头黄狮正向她猛地扑来。女子丝毫不见慌乱,还淘气地拨弄了下铜铃眼。 就在要被黄狮踩着中时,她一个凌空惊跃,以迅雷之势反踩着它的狮身,借力奋起,咬住半空中的彩球。 人群中响起一声欢呼,红狮稳稳落地。 落地后,竟然开始学着人的模样得意忘形起来,翻滚、跳跃,抓耳挠腮,形态极其逼真…… 九歌被红狮生动有趣的模样逗乐了,扑哧一笑。 君羽墨轲被九歌清丽的笑声吸引,好奇地起身走到她身后往下看了眼,并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刚欲转身,却在不经意间瞥见那舞红狮的人,又定住。 舞红狮的女子刚好也向这边看来,见君羽墨轲站在窗边显然也是一愣,继而跳脱几下,翻跃而起,全场再次百姓哗然。 女子掀开狮头扔给狮尾之人,纵身从街上跳了上来,轻车熟路地翻进雅间。 第55章 天下无双 好利落的身手! 九歌侧过身,正对上一张明媚而飞扬的笑脸。女子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纪,一袭火红的衣裙被她穿的朝气蓬勃。 额角的细汗顺着晕红的脸颊往下流淌,眉目间却不见丝毫疲惫,她是一个很美的人儿,美的清爽,美得英气,美得率真。 九歌在打量女子的同时,这名女子也在打量她。 她眸中赫然也多了份赞赏之色,冲九歌飞扬一笑,便转头看向君羽墨轲。 也没注重太多虚礼,开怀笑道,“新年能在街上碰到邪王,也是稀奇之事,想来我今年的运道应该还不错。” 君羽墨轲勾了勾嘴唇,揶揄道:“你运道好与坏区别都不大,祁公子就该担心了,大年初就被你翻窗入户,财运受损呀。” 宣于祁看见突然出现的女子,温润的眸子里掠过一丝的讶色,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九歌颇有兴致地瞅着这三人,听语气他们貌似很熟识…… “看见邪王在里面,想着你应该也在,就上来咯。” 红衣美人自来熟的从桌案上拿出一只空杯,给自己倒了杯茶,上好的茶叶被她当白开水一样大口地灌着,也不嫌新茶烫嘴。 似是不解渴,又倒了一杯……咕噜咕噜连喝好几杯才停下来。 “今日你爹爹不是不让你出门么,怎么会出现在街上?”宣于祁有些心疼那壶刚冲泡好的龙井,讷了讷,还是很绅士地从掏出一方锦帕递给她。 红衣美人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大大咧咧地接过来擦了一把脸,清越地笑道:“他不让出门,难道我就出不来么?” 宣于祁听之,无奈摇头。君羽墨轲听了,悠悠一笑,“大年初一就开始翻墙,蔺太傅早晚都要被你气死。” 蔺太傅?九歌想起昨晚宫宴上跟郁凌云寒暄的那名文臣,原来她是蔺太傅之女。 “他早就习惯了,才不会真的气着呢。”红衣美人浑然在意的笑了两声,随即视线落到立在一旁看戏的九歌身上,笑容更加明媚了,轻佻而不轻浮地问道:“还不知道这位美人怎么称呼呢?” 九歌挑眉,妖娆一笑,声音愉快道:“郁漓央。” 红衣美人眨了眨眼睛,她怎么不知道京城何时多了这号美人,而且还跟宣于祁、邪王熟稔,眸中倏地划过一丝促狭,笑眯眯道:“漓央?怎么不叫未央呢?” 九歌看了她一眼,未央乃皇宫之名,古时候取名都要避讳皇家,郁凌云脑袋被门夹了才会大逆不道的给自己女儿取名‘未央’。 她这样明知故问,准是想拿她寻乐子?呵呵,只怕是找错人了。 “古语有言曰:名字父母所取,肤发父母所赐,倘若姑娘对这个名字很感兴趣,我不介意你去问问我爹娘。”九歌浅笑一声,又道:“噢,问出来了记得告诉我一声,在下其实也很好奇为什么我不叫未央。” 雅间内响起了几不可闻轻笑,宣于祁端起紫砂杯抿了口茶,以掩住唇角的弧度。 君羽墨轲薄唇扬起,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个桃子,“咔吱”咬了一口,兴致勃勃地等着她们接下来的对话。 红衣美人愣怔了会,哈哈一笑,“你的回答真有个性!” “没办法,谁让问话的人那么直接。”九歌故作无奈地耸耸肩膀。 红衣美人凝了她一会,颇为豪迈的走过来,拱手笑道:“在下蔺无双,姑娘的性格我很喜欢,我们交个朋友如何?” 她刚才在楼下舞狮看见她时,就觉这女子得很特别,而此时,更觉的她们是同一类人。 九歌莞尔,“蔺小姐天性直率,不拘形迹,我也很喜欢。”这是她的真心话。 蔺无双闻言,心情顿时有些欢快,笑道:“既然已经是朋友,何必叫的这么生疏,你唤我无双即可。” “无双…是傲雪凌霜的霜?” “不,是天下无双的双。” “果真人如其名,”九歌褪去眸中那最后一丝疏离,嫣然笑道:“很高兴认识你。” 她很少对第一次见面的人产生好感,诺言是第一位,无双是第二位。这两人的性格并不相似,一人清冷,一人直爽,却同样对她胃口。 君羽墨轲和宣于祁两人目光浅浅地看着她们,未发表一句言论。 这两个姑娘,一个潇洒恣意,一个明艳爽直,同样都没有这个时代女子该有的矜持和含蓄,她们两会惺惺相惜,让人觉得非常理所当然。 蔺无双明亮的眼睛在屋内环视了一圈,疑惑问道:“你们,是怎么聚在一起的?” 浅水湾是宣于祁的专属雅间,平时只有他的近侍才能进来,邪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郁漓央和他又是什么关系? 宣于祁不疾不徐道:“郁小姐解开了醉仙楼门前的下联,邀她进来是商议奖赏一事。”看了眼君羽墨轲,笑道:“邪王我没请,他自己进来的。”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本王是为了郁小姐的安全考虑。”君羽墨轲说的非常理所当然。 第56章 青楼之最 “什么?你解开楼下的那道破对联?”蔺无双眼睛瞪圆,难以置信地望着九歌,明媚的脸庞写满了惊讶、诧异。 “破对联?”九歌嘴角抽了抽,幸好她不是金庸粉。 “确实是道破题。”君羽墨轲嘴角微翘,意味深长的笑道:“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答案如此令人费解,祁公子可否告知一二?” 宣于祁一顿,这是他今日不请自来的目的吧。怕是在昨日宫宴上,邪王就已经嗅出了点苗头。所以今早祭祀结束后便来醉仙楼守株待兔。 如此想来,他们的一举一动就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就算他们演技再好,被这样思维敏捷、心思缜密的人盯着,早晚都会露出破绽。 “本来祁也好奇,为何郁小姐能解开下联,只是想到她刚说起的那位迷路游客时,才番然恍悟。” 君羽墨轲抬眸看着他,似笑非笑,“莫非这道对联还是那位游客所做?” “不错。”宣于祁点头,语气波澜不惊,让人无法质疑他的话。 九歌瞧着宣于祁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唇角轻扯,他说起谎来是一套一套的,功力也很深厚嘛。 “哦…既然如此,那就让郁小姐来告诉我们这幅联子的来历吧。”君羽墨轲冷冽一笑,视线也转移到九歌身上。 九歌和宣于祁相视一眼,两人心中同时惊叹此人狡猾,左右试探,幸好他们的所说之事都有依据。 蔺无双并没看出他们三人间的暗潮,只是单纯的对九歌能解开下联而感到好奇。 她对楹联了解并不多,但也知道成对的基本规则,这幅对联从字面上看,可以说是毫无意义。 “我带那位游客出沙漠时,路上闲聊了会,他说自己曾经写过十四部得意之作,但后来不甚被遗失了,为了纪念佳作,便将书名首字连在一起,排编成这样一副对联。” 一个谎言需要用太多的谎言来弥补,编多了,总会让别人找出漏洞。九歌担心君羽墨轲会继续追问,故而将后面的话也都给堵死。 她这话的意思很明白,她只知道对联是出自十四部作品的书名,内容什么的一概不知。而那十四部书嘛,遗失了。 至于那位游客,她不怕君羽墨轲去查,天底下闲人散客、不为人知的隐仕高人那么多,他能找到才怪呢。 君羽墨轲自然也能听说她话中的含义,这个女人,还真是狡黠呀,总有一天,他会让她主动的将一切如实招来。 “宣于祁,既然有人答对了你的题目,那你准备啥时候将醉仙楼交出来呀?”蔺无双对那道联子的来历不感兴趣,她比较喜欢看宣于祁吃亏。这些年她最常干的一件事,就是专门找祁公子的茬儿。 “区区一座醉仙楼,还不足挂齿。”宣于祁不甚在意的笑道。 君羽墨轲轻笑,微有讥诮,“祁公子如此慷慨,倒是少见!” 天子脚下的醉仙楼不比其他地方,日进斗金不说,还是最快的消息渠道来源。,真会如此轻易的割舍掉? 蔺无双神色也是一怔,不怀好意地凑到宣于祁身边坐下,用胳膊蹭了蹭他肩膀,“啧啧,难得你今天这么豪爽,城北的春风得意楼我也觊觎很久了,不如一并送给我呗?” 宣于祁淡定睨了她一眼,温和笑道:“你想多了。” “还以为视财如命的祁公子突然转性了呢。”蔺无双切了一声。 君羽墨轲唇角上掀,凉凉道:“小小姑娘家的不学好,还觊觎春风得意楼,太傅如今身体还健朗着,也是难得呐。” 九歌听得有点迷茫,随口问上一句,“春风得意楼是干什么的?”刚刚那个书生说这也是个名楼,但她听名字,以及他们的语气,似乎并不是什么好地方。 “春风得意楼,青楼之最。”君羽墨轲看着她,非常友善的解释道。 九歌眉梢一挑,对无双美女投以钦佩的眼神,这妹纸的行事作风,有个性,她很欣赏。 非但举止间没有一点古代女子的保守端庄,思想也非常前卫,若说她是穿越者,九歌绝对不会怀疑。 “才不是呢,”蔺无双一口否定,干咳两声,偏头看向九歌,诚恳道:“你别误会,那只是一家酒馆,酒馆而已。” 她作为一名女子,还是闺阁女子,觊觎妓馆确实有点说不过去,只是她刚交一个朋友,还是给人家留点好印象吧! “酒馆……”九歌玩味的咬着字重复了一遍。 “不错,是酒馆,”君羽墨轲凤眸中洋溢着邪肆笑意,无视蔺无双投过来的感激神色,又接着说道:“是一家既可以载歌载舞,又能寻花问柳,顺便还能留宿的酒馆。” 蔺无双唇角狠狠一抽,捂着侧脸,顿时有些尴尬。宣于祁神色依然无恙,淡定的喝茶,对他而言酒馆也好,妓馆也好,只要能挣钱就行。 九歌展颜一笑,扫了眼情绪各异的几人,很上道的不再追根究底。 “春风得意楼是干嘛的我管不了,不过,我们可以谈谈醉仙楼的事了。请问祁公子,解开下联者就是醉仙楼新主人,这个奖赏算数么?”她进来这么久,话题也偏了这么久,终归要言归正传的。 “当然,邪王和无双正好在此,可做见证。自今日起,醉仙楼便是你的了,回头祁便遣人将地契送往定北侯府。” “这个不急,我倒是另有一个想法。” 第57章 他喜欢! 宣于祁抬眸看向九歌,微微一笑,朗目疏眉间,让人如沐春风,“说来听听。” “据我所知,醉仙楼虽只是一家酒楼,但在京城的地位非同凡响。可惜的是,我对经商这方面,是一窍不通,这般有名的酒楼,若是真的放在我手中经营,不出一个月,准要日落西山了,想必祁公子也不想看到自己辛辛苦苦创建的醉仙楼最后就这么轻易败落的哦?” 宣于祁微笑,“所以呢?” “所以我希望醉仙楼日后仍由祁公子负责,不过,地契还是归我,但为了公平起见,盈利我们五五分成,每月初五结上月的账目,你意下如何?” 宣于祁剑眉一挑,笑道:“你这是要聘请我做掌柜?” 不愧是商人,一语中的! “哪个掌柜的月薪能高到店铺利润的一半?”九歌双手交错,笑着回答道:“我觉得,说是请你来做股东更贴切些。醉仙楼已经经营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也不需要你付太多心力打理,无非就是闲来帮着出谋划策,细琐的事都有下面的人去操办。你说不是么?” “咦,股东是什么?还有你刚说的月薪、利润……又是什么意思?”九歌话刚一落,无双便问出自己疑惑,她向来就喜欢有什么说什么。 九歌既然敢蹦出新鲜词,自然早就做好了解释的准备,优雅至极地笑道:“这些词都是经商之人的内行话。我也是从西北经商的行人口中得知,祁公子行商这么久,走南闯北,想必能理解的哦?” 宣于祁垂眸思考了会,唇角微微一勾,“祁同意,不过有一个条件。” “没问题。”九歌笑的妖娆,她当然知道宣于祁想要什么,欣然道:“浅水湾依旧归你,未经你许可,我绝对不会擅入半步。” 宣于祁微笑,“跟聪明人打交道可以省去很多口舌。” 两人一锤定音,君羽墨轲和无双虽然没听太懂,但也知道大概的意思,从今往后,圣宁醉仙楼郁、祁两家姓。 九歌心中暗暗欢喜,今天她没费力,以后也不用出力,可以说是平白无故得了个醉仙楼的财源。 君羽墨轲狭长的眸子扫向她,深邃的眼波中,暗涌缓缓流动。他原本只是认为这女人比别人傲慢、轻狂些罢了,现在看来,是他小瞧了她。 这个世上,能平静的正视自己缺点并不多,而且,她还能在这种金钱诱惑中,保持冷静的头脑,分析出最有利的解决方式…… 这个女人通透慧灵,聪明到危险! 不过,他喜欢! 彼时外面传来哐啷的打斗声,以及花非叶那贱痞的嗓音。 “小哥儿,君子动口不动手。大过年的,打打杀杀多不好呀!” 九歌眉梢一挑,转身循着窗户望去,只见花非叶、萧珏两人居然跑到大街上打了起来。 楼下大街上,萧珏赤手空拳连连出招,一招一式都极为凌厉。花非叶手中折扇忽张忽合,抵挡起来却是游刃有余。 他边打着,嘴巴也不闲着,嚷嚷道:“喂,小哥儿,你不会是要来真的吧?” 萧珏一脚挑起醉仙楼门边的棍子,稳持长棍,力运于臂,毫不留情的横劈过去,以行动告诉他自己是不是来真的。 花非叶见状,身体迅速一转,棍子一头凌厉地落在他华丽的衣摆上,险险躲过突来袭击。 两人的身手都非常敏捷,打斗声愈来愈激烈…… 君羽墨轲、无双也纷纷走到九歌身后观战,对的,就是观战,下面两人打得难解难分,上面三人看得津津有味。 这是九歌第一次见萧珏与他人对战,这少年虽然青稚,但功夫还不赖嘛。 渐渐的,她发现萧珏的招式似乎都非常熟悉,忽然忆起灵紫曾说过,原主武功跟他不相上下,莫非原主的武功和萧珏出自一脉,套数相同? 如此一想,九歌便目不转睛的盯着萧珏的每一个动作,将他的出招方式都牢记于心,藏在袖中的小手时不时也会跟着比划几下。 不料,比划了一会后,掌中竟然慢慢地凝聚起了力量,再接着,不用等萧珏重新出招,她就能先解开下一个招式…… 九歌心中一喜,如果她照此练下去,不需要别人指点,根据这具身体的本能,她也可以摸索出体内的武功,为己所用…… “偷学招式可不是什么好事,倘若不是出自一脉,物极相克,小心走火入魔!”君羽墨轲垂眸向身侧看了一眼,轻笑道。 九歌闻声停止手下的动作,抬头看向他,君羽墨轲瞥了她一眼,淡淡一笑,不再言语。 九歌神色不变,低头看向下面,这具身体的武功和萧珏出自一门,她自然不会担心走火入魔。君羽墨轲这么说,该是误以为她在偷学花非叶的招式,而她也不好解释什么,只能缄默。 只听一声暴喝,萧珏舞动长棍,直直刺向花非叶前胸,花非叶立即挥开折扇运力抵住,萧珏左臂抬起,朝花非叶颈项袭击过去,花非叶侧身避开,堪堪躲过…… 趁着一点空隙的时间,他笑眯眯道:“小哥儿,棍子可不能当长枪使哦,没有枪头,你攻不破我的折扇。” 萧珏淡唇一抿,“你废话太多。” 手中长棍翻转,两人再次进入混斗之中。 街道边上已经聚满了百姓,京城百姓哪个会不认识风流成性的花世子。围观的百姓误以为花世子是在与人切磋,所以也没人去惊动京兆尹。 “那位蓝衣少年是谁?竟然能和花世子打成平手,功夫也不俗呀!不过,照他们这样打下去,天黑了也分不出胜负。”无双说话的时,目光却是一瞬也不瞬的盯着打斗中的两人,显然对此很感兴趣。 “我看未必。”九歌视线落在花非叶身上,缓缓道:“武功虽然不相上下,但花世子若想取胜,却是轻而易举。” 无双扭头,疑惑道:“那是为何?” 第58章 半人半鬼,双剑第一 “取胜方式有很多,不一定要全拼武力。”九歌淡淡一笑,看向打得火热的二人,道:“萧珏的一招一式太过正直,以花世子的心眼,若想取胜,只要虚晃几招便能令萧珏手忙脚乱。” “听说郁小姐的功夫和那少年相差无几,若与花非叶对战的是你,那小子怕是要稍逊一筹了。”君羽墨轲意外地看向她,勾唇笑道。 “王爷太高看我了,”九歌眉梢一挑,如实道,“花世子深藏不露,真的打起来,还得两说。” “蓝衣少年叫萧珏?”无双问道。 九歌颔首,“对。” 无双眨眨眼睛,偏头看向街上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人,只见萧珏旋身而起,手中长棍带着横扫千军的气势,若一束冷电般飞向花非叶。 花非叶虽惊却不慌乱,疾速飞身后退,折扇猛力连扫,同时扬声喊道:“喂,上面几位,看戏看够了吗?” 话说到一半,又忙闪身避开夹风刺来的棍棒,躲过一击后,仰头大声嚷嚷,“郁小姐,你再不开口小哥儿就要发疯了。” 萧珏闻言,连忙收棍,仰头一看,见是九歌显然一愣,后狠狠地瞪了花非叶一眼,接着便没有再动手,只是神色忽然变得有些怪异。 “我见你两打得如火如荼,还以为你是乐在其中呢。”九歌笑的好不悠哉,她很好奇这两人究竟是怎么打起来的。 “大过年的本公子可不想见血,”花非叶眼珠子转了转,嘿嘿一笑,“邪王殿下,过年好啊!” “比不得上你小子好雅致。”君羽墨轲冷艳地赏了他一记眼神,挥挥衣袖,转身坐回塌上。 花非叶讪讪一笑,又神气活现的对无双喊道:“哎哟,这不是无双妹妹么,大年初一就遇到两个美人,本公子艳福不浅呢。”说完,便撩起衣袍,振衣飞起,只是还没靠近窗户,突然,横飞来一剑拦住他的去路。 一名玄衣青年凭空出现在窗外,凝力一掌击向花非叶,花非叶措不及防,被迫旋身落地化解招式。 “大年初一就吃了一掌,花世子果然艳福不浅,哈哈。”无双大笑道。 “傲古兄,这是你第九十一次拦本公子了,还真以为本公子打不过你是不是?”花非叶面色一恼,拍着扇子气势汹汹的叫嚷着。 玄衣青年毫不畏惧,面色冷凝道:“是否可以打败在下,花世子大可以一试。”说罢就欲拔剑。 当是时,宣于祁也踱步到窗边,温润的眸子望向楼下,看了眼花非叶以及萧珏,淡淡一笑,“傲古,让他们上来。” “是!”傲古收剑,一眨眼,又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他是你的人?”九歌惊奇问道。此人身手诡异,来去无踪,显然不是等闲之辈。 宣于祁点头,还未说话,众人耳边就响起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 “郁小姐,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傲古消失后,花非叶立即飞了上来,“在十几年前,‘半人半鬼,双剑第一’的古月兄弟,那可是位列于武林高手榜前三呀,虽至如今,武林群雄并起,但能胜过这两兄弟的人,也是屈指可数。” “不过话说回来,这两兄弟还真是可恶呀,本公子好歹也是堂堂肃清候世子,出手竟然毫不留情面,祁兄,你非得要好好管教下这两人。” “切,你还好意思说,堂堂世子翻窗入户,你若是走大门,保准没人拦你。” 这话是无双说的,她显然忘了自己也是翻窗进来的。 “祁兄还没开口呢,你咋就开始忿忿不平了。”花非叶看着她,笑的花枝招展。 无双傲娇地冷哼一声,没搭理他,转身对九歌说道:“古月兄弟混迹江湖多年,据说是为了报恩,所以才被宣于祁收入麾下,成了他的贴身护卫。” 宣于祁斜着她,轻笑道:“听你语气,似乎在替他们感到不值?” “偌大的江湖不闯,却甘心留在你这财迷身边,当然不值咯,”无双顿了会,狐疑道:“莫非,是你用金钱收买了他们?” “能被金钱收买的高手,也不过如此。”萧珏在花非叶上来之后,也跟着飞了上来,听到他们的谈论,忍不住插口道。 宣于祁看向萧珏,清朗问道:“这位小兄弟是?” “他叫萧珏,和我一样,初入中原。”九歌抢在萧珏之前开口,又转身对他介绍道:“这位是醉仙楼的主人,祁公子,这位姑娘是我刚结识的好友,蔺无双。” 萧珏拱手,宣于祁回以温文尔雅的微笑,两人算是打过招呼。 无双上下打量了萧珏一番,嘻嘻笑道:“小哥身手挺不错呀!改天有空,咱们也过两招呗。” “萧某才疏学浅,蔺姑娘过奖了,改日你若是想找在下切磋,随时恭候。” “只说姓名,不讲家世,郁小姐可真会介绍呀。”花非叶瞅着九歌,笑得花枝招展,故意起哄道:“祁公子乃当朝小国舅,无双是太傅之女,小哥儿,你说你是不是该对我们行个大礼呀?” 萧珏眉心一拧,单纯的他还真准备行礼。 九歌一把拉住他,偏头看向花非叶,笑容可掬,“花痞子,你先去给坐在塌上的那位行个叩头礼,再来说这句话好么?” 君羽墨轲本来好整以暇地坐在几人身后看戏,听见九歌的话,精致妖孽的脸上勾起笑意,斜视着花非叶,很配合的对他勾了勾手指。 花非叶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当然不可能真的上前行大礼。 无双见状捧腹哈哈大笑,宣于祁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九歌趣味地看着花非叶,倏地眸光一转,戳了戳萧珏肩膀,问:“你跟这痞子很熟么,怎么突然打起来了?” 第59章 谁失身给谁了? 萧珏愣愣抬头,支支吾吾道:“那个……你上来这么久,我有点担心,就出来找你,和他是在楼梯口碰到的,然后……然后就打起来了。” “碰到了,就打起来了?”九歌朱唇微翘,似笑非笑道:“你们是有杀父之仇还是夺妻之恨呀,一见面就开打?” “喂,你是不是仗着世子身份欺负人?”无双自然也是不信,轻轻推搡了下花非叶,很御姐范儿的质问。 “本公子欺负他?”花非叶拔高了尾音反问一句,哭笑不得道,“本公子只是好心的问候了几句,一言不合小哥儿就要拳头相向,怪我咯!” 九歌瞅着神色各异的两人,清丽的脸上掠过几分了然,调侃道:“如果我没猜错,你们应该是为樱城发生的事打起来的吧?” “郁小姐聪慧过人。” 萧珏心头一慌,暗暗给花非叶使了个眼色,后者却视而不见,摇了摇折扇,讪讪道:“说起来其实也没什么。樱城那晚,本公子听说小哥儿长这么大,都没开过荤,是以,出于好意带他去樱城的春风得意楼见识见识,不料……啊!” 话说到一半,花非叶忽然吃痛的尖叫一声,抱起脚连挑两下,怒视,“小哥儿,干嘛踩我。” 萧珏不善地瞥着他,冷声道:“谁让你这么聒噪。” “啧啧,本来还没打算实话实说的,既然你这么不想郁小姐知道实情,那本公子偏要说出来。” 萧珏握拳,气急败坏道:“你,你太不要脸了!” 什么情况?九歌和无双两女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同样都嗅到了浓浓的八卦气息。 君羽墨轲和宣于祁两人含着浅浅的笑意,坐在一旁兴致盎然的喝茶看戏。 花非叶瞥了萧珏一眼,扬着头,嚣张道:“那天晚上,本公子原是想将小哥儿灌醉,扔到美人床上一夜销魂,不料他酒量惊人,到最后我们俩居然都喝醉了……” 无双眨着眼睛问道:“既然你阴谋未遂,为何小哥会担心你说出来呢?” 宣于祁徐徐吹着茶水袅袅腾升地热气,温文尔雅,“喝醉了不一定就代表阴谋未遂,没听说过有个词儿叫酒后乱性么?” 九歌挑眉,一本正经道:“莫非萧珏最后还是失身了?” 众人:“……” “漓儿!”萧珏恼怒的吼了声。 九歌无辜地耸耸肩,她只是根据正常情况来推测而已,若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们也犯不着隐瞒呀。 “本王推测,最后结果应该是花非叶和萧公子睡了一晚,”君羽墨轲唇角弯起一抹玩味的笑容,慢条斯理道:“呃……兴许他们二人赤身裸体,同床共寝了一晚。”若说九歌是一语惊人,那君羽墨轲则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无双有点错愕,“啊!这么说来,小哥儿是失身给了花世子?” 话音一落,饶是厚脸皮如花非叶,也有些难为情。萧珏就更甭提了,脸红的跟猴屁股似得,羞愤的都想要找个洞钻进去。 众人瞧着他们的神色,就知道被君羽墨轲给猜中了。 “无双,你怎么不说是花痞子失身给萧珏了呢?”九歌淡定地微笑。 “漓儿!”萧珏怒吼一声,又偏头瞪了眼花非叶,纵身而起,嗖的一声从窗户内飞到了街上。 花非叶表示自己也很无辜。无双指着萧珏消失的地方,问:“他怎么了?” 君羽墨轲唇角一勾,淡淡道:“恼羞成怒了。”花非叶暗暗瞄了他一眼,丫的,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要不要这么腹黑? 九歌望了眼站在街角的蓝影,转身对众人道:“出来这么久,我也该回去了,告辞。”眸光转向宣于祁,意味深长道:“我们改天再叙。” 宣于祁心领神会,微笑,“也好。” 君羽墨轲淡淡看着这两人,一双深邃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九歌出门的时候,无双忽然出声问道:“漓儿,你住哪儿?明天我去找你。” 九歌回眸,浅笑,“定北侯府。” 宫里的宴会无双向来不喜欢,昨晚的除夕宴她也被蔺良哲强行拖过去的,而后趁着蔺良哲不注意。立马就开溜了,是以,在今日之前,她并没见过九歌。 待无双从惊讶中回过神时,九歌已经消失在雅间内,便扭头对屋内其他几人问道:“她是昨夜敕封的定北侯之女?” “然也。” 醉仙楼旁边的一家酒楼,临窗的角落坐着一主一仆,看衣着打扮像是江湖人士。 “主子,要不要跟上去?”奔月低声问道。 楚翊尘望着街上越走越远的倩影,声无波澜道:“跟去哪?跟进定北侯府?” 奔月垂眸,显然不可以。他们是江湖人,冒然拜访朝廷一品军侯,定会落人话柄。虽然他们不怕,但会让定北侯府与皇室之间产生嫌隙。 “那我们要做些什么吗?”奔月心中疑惑,主子日夜兼程的赶到圣宁,不就是为了定北侯之女嘛,现在到了,又只能干坐着? “你派人暗中保护她……”楚翊尘收回视线,线条凌厉的容颜宛如精细的雕刻一般俊美,他垂眸思考了片刻,“算了,不用了。” “……”奔月茫然,主子到底在想什么? 楚翊尘拿起古剑,平静起身,“走吧。” 第60章 天罡地煞黄种人 按照天奕习俗,年初二正是走街串坊的时候, 这天,圣宁城里,最热闹的府邸莫过于定北侯府了,拜年客纷至沓来,走了一拨,又来了一拨。 地位尊贵的,都能请进府喝盏茶;身份不够的,福伯领着小厮在府门前收了礼帖,便打发了。 侯府前厅,郁凌云在招呼着朝中大臣。女眷都被请到偏厅由蓝氏招呼,谈论的不外乎子女之事。 玖栖院 十几个丫鬟整齐地站在院外,明亮的眼睛怯怯地望着内院的木门。门被人从里打开,九歌缓步走了出来。 丫鬟们齐齐行礼,“奴婢见过小姐。” “怎么这么多人?”九歌看了眼院中拘谨的丫鬟们,从容不迫地坐到院中的一只躺椅上,半靠在椅背,形态之中,无一不透着千金名媛的优雅与闲适。 灵紫解释道:“夫人说小姐今后是侯府嫡女,按照规矩,身边至少要有八人伺候,贴身丫鬟、房中丫鬟各两名,粗使丫鬟两名,教引嬷嬷两名。教引嬷嬷夫人已经替小姐挑好了,是老宅的旧人。使唤的丫鬟,夫人也从内侍省送来的奴仆中,选出十几名身世清白规矩齐全的丫鬟送了过来,小姐再从中挑出六人伺候即可。” 九歌眼角抽搐了一下,“六个太多,你将就的帮我挑选两个吧。” 她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好不容易习惯了聒噪的灵紫,又要来六个碍手碍脚的小丫头,这是绝对无法忍受的。 灵紫不赞同地劝道,“小姐,两个是不是太少了?听说,普通人家的小姐身边也有四个丫鬟伺候。” 九歌单手轻轻扣着桌子,想了想,道:“那就四个吧。” “小姐,你是一品军侯的独女,四个也……” 九歌斜着她,淡淡道:“夫人那里有我担着,你尽管挑着便是。” 灵紫抿唇,没再劝了,恭敬道:“奴婢遵命。” 九歌漫不经心地看着前面细心挑选丫鬟的灵紫,她发现这小丫头的行为举止,好像变得中规中矩了,应该是昨天蓝氏调教丫鬟时,也跟她说了些什么吧。这样也好! 过了好一会儿,院中只剩下的四人,其他人都退了出去,灵紫上前道:“小姐,你看看这四个人如何?” 九歌杵着脑袋,目光清浅的打量着她们,“分别报下自己的名字。” “回小姐的话,奴婢昨日才从掖庭分入侯府,还没有名字。” 九歌笑问:“你们入宫前总有名字吧?” 四人互视了一眼,一名稍微大点的丫鬟代表大家道:“回小姐的话,奴婢们都是打小进宫,儿时乳名早就记不清了,有幸被分到小姐这儿,奴婢们都欣喜不已,日后我等定当竭尽全力服侍小姐,还求小姐不嫌弃。” 话说的条条在理,这丫鬟口舌不错。九歌心中赞叹,顿了会,沉吟道:“既然你们硬要我取名,那我就不客气了。有道是:‘天下玄黄,宇宙洪荒’,”在四人期许的眼神下,躺椅上的女子勾唇一笑,“不如你们就叫,天罡、地煞,玄武、黄……黄种人吧。” “……” 院子一片寂静,几个丫头似乎被雷给劈中了,一脸呆滞地望着躺椅上巧笑嫣然的女子。 九歌见她们不做声,便道:“取名字神马的太费脑了,小姐我才疏学浅,要是不喜欢,你们大可以直说出来。” 话音一落,四个丫鬟立刻惶恐地跪成一排,道:“奴婢天罡、奴婢地煞、奴婢玄武、奴婢黄种人,谢小姐赐名。” 九歌半眯着眼看着这几人,笑意加深,满意的点点头。 灵紫额前滑下几道黑线,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揣着词,嗫喏道:“小姐,除了‘黄种人’这个名字,呃,平凡些,前面三个,杀气会不会太重了?” 九歌掩着嘴唇轻咳两声,“也对,娇滴滴的姑娘叫这样的名字确实有点骇人,”缓缓从躺椅上起身,睨着她们,正色道:“好听的名字我也懒得想,重言名容易记些,那就‘东南西北’四个字,你们自己去分吧。” 其实她也并非真的想让这四人叫那么雷人的名字,只是想试探一番罢了。她手下的人,可以不要求性情,甚至不要求人品,但对她的命令,必须绝对的服从。 四位丫鬟得知不用叫那么稀奇古怪的名字,顿时喜形于色,齐声道:“谢小姐。” 有了天地玄黄对比,东南西北简直好得太多了。 九歌看了她们一眼,道:“灵紫,我出去一下,你留下来分配好她们各自的工作。” “是,小姐。”灵紫恭敬应道。 “久栖院的规矩只有七个字,‘多看多听少说话’,其余的自己看着办。”最后,九歌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第61章 过招 彼时潮汐阁里也聚集了一堆下人,一名眉清目秀的少年正恭敬的向萧珏请示,“萧公子,这些下人都是夫人昨晚送来的,您看要怎么安排?” 这少年叫骆儿,是管家福伯的孙子。 蓝氏对潮汐阁这位萧珏的喜爱,府中奴仆都有目共睹,所以骆儿心里清楚的很,眼前这位冷面的萧公子在外虽无身份,但在定北侯府内,绝对是半个主子,所以也不敢怠慢。 萧珏立起手中亮银枪,看了眼院中空旷的场地后,才将视线落在骆儿身后的一排下人身上,拧着眉,道:“怎么安排你决定就好,现在你就带他们去熟悉一下环境吧。” “是。”骆儿看萧珏的架势是准备练武,这么说估计也是嫌他们碍手碍脚,于是便领着下人纷纷避开。 空旷的场地上只剩下一人,亮银枪在旭日下闪闪发光,霎时,萧珏眸光一紧,单手挑起银枪,飞射而出。 蓝色身影在晨辉中,如旋风般不断舞动,枪法夹着一股劲风,宛若银蛇出洞,刁钻,犀利。 九歌走到潮汐阁时,就被这银枪破空的声音给吸引,凝眸细看了会,眸光微微闪动,出手拔起落兵架上的一把长枪,纵身而上。 萧珏闻声抬头,“漓儿?” 九歌勾唇笑道:“出招。” “好。”萧珏脚下轻点,手中银枪夹着虎虎生威之势,直面迎来。九歌冷眸微眯,身如鬼魅迎刃而上。 宽敞的庭院中央,两道人影如出水蛟龙般,不断地缠斗,交锋。 九歌使用的招式,都是昨天从萧珏那偷学过来的,每发出一招都可以本能的悟出下一招。想必是因为这具身体的武功原本就是萧珏手把手教的。 渐渐的,她能感觉到体内有股气流在凝聚,随着她的招式,慢慢往外窜动…… 萧珏原本担心伤着九歌,故而没用内功,但在九歌越来越强劲的攻势下,慢慢有点吃力,被压制到最后,不禁也开始运气反攻。 两柄长枪舞动的越来越迅猛、激烈……眼见九歌攻势越来越凶猛,萧珏眸光略眯,偏身避开一招,手中银枪翻转,枪法变幻莫测,倏地,白光乍现,银枪破风而出,毫不留情地朝她斩下。 九歌被逼反攻为守,脚下一滑迅速后退,横枪抵挡,不料萧珏的银枪中蕴含的着浑厚的内功,长枪被一劈成两段。 “漓儿,伤着你了吗?”萧珏立即收枪,紧张询问。 九歌被震的错乱后退了两步,松了松有些发麻的虎口,“还好,没事。”她垂眸看了看两手的断刃,疑问道:“你这一招是怎么发出的?” 刚刚一番交手,虽然她落败,但收益颇多,体内的力量似乎可以掌控一些了。都说实战是提升实力的最快途径,这话果然没错。 萧珏见她无事,顿时松了口气,宠溺笑道:“漓儿,之前教过你的东西竟然又忘了。这一招叫龙啸九天,集中意念,气通丹田,聚力于二脉,发力于掌心。” 九歌拧眉想了会,浅浅一笑,“好,再来!”不待萧珏回答,又掠身而上…… 定北侯府门前,一辆藏青色的马车缓缓徐来。 福伯看到马车上的标志,立刻热情的迎了上来,恭敬道:“恭迎太傅大人。” 车帘被掀开,最先下来的是一身火红衣衫的无双,明亮的眸子带着许些好奇,抬头望了眼赫赫的府邸,接着冲福伯礼貌一笑,便转身扶蔺太傅下马车。 蔺太傅年轻时也去过郁凌云的老宅,一眼便认出了眼前之人。 “福伯过年好。” 福伯忙作揖行礼,“老奴给太傅大人拜年了,太傅大人里面请。” 几人进了侯府大门,无双便耐不住兴奋,问道:“福伯,漓儿的院子在哪?” “回蔺小姐,小姐的玖栖院在西面。” 无双点头,笑着对蔺太傅道:“爹,我等会去找漓儿玩好吗?” “当然可以,但记得先去给定北侯夫人拜年。”自己的女儿与老友的女儿交好,蔺太傅自然乐于见成,简单交待两句,便随福伯去前厅了。 偏厅里蓝氏与众府夫人小姐正在闲聊,见小厮领着一红衣少女进来,忙停了下来,仔细打量着来人。 “无双给定北侯夫人拜年。”无双落落大方的福身一揖。 蓝氏柔声道:“快起来吧。” “谢夫人。” 屋内其他小姐们纷纷行了一礼,无双含笑还了半礼,接着视线就在厅里左右环视。 蓝氏见状,温婉笑问:“无双小姐是在找人么?” “昨日醉仙楼一见,我跟漓儿相谈甚欢,所以今儿一早,便又过来寻她了,还请侯爷夫人不要见怪。”无双笑着解释道。 昨天一起吃晚饭的时候,蓝氏还不知道醉仙楼发生的事,九歌当然也不会主动去提,后来还是府中下人告知给郁凌云的,当时夫妻两人听了后非常惊讶,由于那时已是深夜,也不好立刻去玖栖院向女儿问个究竟。 而今日爆竹声刚响起,宾客就接踵而至,她一直忙于招呼拜年客,这件事也就耽搁下来了。 “无双小姐稍坐片刻,我现在派人去唤她过来。” 第62章 习得古武 潮汐阁楼顶,两道人影还在缠斗,两人武力相当,你来我往间各不相让。 九歌双手舞动断刃,一股浑厚的气息,自体内呼啸而出,全力发出了萧珏那一式龙啸九天。 萧珏眸光一沉,飞身后掠的同时银枪旋开,化解气刃。 “我使这一招的威力怎么样?”九歌问道,她本身就有功夫底子,几番比试下来,对古武的套路差不多也摸清了,就连轻功也可以施展自如。 “招式是对的,但还欠点火候,记住,刚柔并用。” 九歌点头,帅气的架起一枪一棍,“明白,再来。” “小姐,小姐,萧公子……”阁楼下面响起了几声呼唤。 萧珏闻声,立刻收住攻势,飞身跃了下去。九歌眉梢轻抬,也跟着轻飘飘落地。 蓝氏身边的大丫鬟满儿上前行礼,道:“参见小姐,参见萧公子,” “是夫人有何吩咐么?”萧珏问。 “回萧公子,太傅府的无双小姐来了,正在偏厅等小姐呢。” 九歌挑眉,昨天分开的时候,无双说过今日要来找她,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好,我现在就过去,”九歌随手将长枪扔进落兵架,看向萧珏,笑道:“今天打的很过瘾,明日继续切磋。” 萧珏颔首,“以前总说你的武功华而不实,力道虚浮。如今看来,有进步很大,一招一式都非常稳,照此下去,过不了多久你就会赶上我了。” 九歌扬头一笑,便转身跟着满儿出了潮汐阁。 偏厅里,无双唇畔挂着浅浅的微笑,听着各府夫人的阿谀奉承。 “今日京城都传,郁小姐解开了醉仙楼的难题,听说无双小姐昨日也在醉仙楼,可否也给我们讲讲当时的精彩情形?”一位黄色衣衫的小姐语气带着讨好的意味问道。 “漓儿解题时我也不在场,后来才去的。” “原来这样啊,是我唐突了。” 蓝氏身边一位雍容华贵的夫人笑道:“我们家絮儿最喜欢无双小姐的真性情了,总想去府上拜访,却一直都没寻着机会,不知无双小姐明天可有时间?” “肃清候夫人,实在抱歉,每年初三我都要去西山寺拜祭家母。” “无双小姐有这份孝心,真是难得可贵,太傅夫人的在天之灵看到也该欣慰了。” 另一位夫人又接着道:“说起来,年幼时我与蔺夫人还是手帕交呢……” 那位夫人话还没说话,满儿便带着九歌缓缓走了进来。 “夫人,小姐带到。” 众人纷纷抬头望向来人,女子身姿优雅,气质清冷,如傲雪凌霜的寒梅,凌寒独自开。 “漓儿给母亲请安,”九歌面带微笑,对蓝氏盈盈一拜,接着又向众人微微作揖,“各位夫人过年好。” “漓儿。”看到九歌,最高兴的莫过于无双,立即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也变得真实自然了。 九歌偏头,冲她微微一笑,“无双,过年好。” “定北侯夫人,你瞧,漓儿小姐和无双小姐气质出众,一个风姿卓越,一个潇洒爽朗,她们二人站在一起,还真是引人注目呀。” 蓝氏含笑点头,“漓儿随我在西北多年,平日里可顽皮的很呢。” 九歌权当没听见,微笑道:“母亲,我带着无双去园子里逛逛,就不在这打扰母亲与诸位夫人了。” “嗯,无双年初二过来拜年,是客人,你可别怠慢了。” “是,漓儿告退。” 厅中一位夫人借机对身边的粉衣女子说道,“娉儿,我们聊天你也插不上话,不如也跟漓儿小姐出去逛逛吧。” 九歌眉梢轻抬,刚想着怎么拒绝,无双便道:“漓儿,听说你的武功不错,我自小也喜欢拳脚功夫,咱两等会比试一下如何?” “好呀。”九歌浅笑道。 那位粉衣女子本欲起身,听到她们这句话,便又坐下了,娇声道:“娘,漓儿姐姐和无双姐姐兴趣相投,娉儿又怎能去打扰她们呢,” 说罢,又对九歌笑道:“早闻漓儿姐姐英姿绝色,娉儿心中甚是羡慕,等他日有空再来拜会姐姐。” 粉衣女子一口一口的姐姐,九歌听得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礼貌而疏离的对她微微一笑,便带着无双转身离开。 刚出偏厅,无双就仿佛得到解脱一般,重重的松了口气,“漓儿,你的速度可真够慢,你知道吗,我在里面可是度日如年呀。” “这不还没一日嘛。”九歌幸灾乐祸地调侃道。 无双撇嘴,一脸嫌弃道:“我最讨厌跟这些阿谀谄媚的贵妇小姐待一块儿了,若不是为了等你,我是一刻也不想忍,早就甩袖走人了。” 九歌笑了笑,她也不喜欢那种氛围,所以宁愿去萧珏那串门儿,也懒得来前院应酬。与萧珏过招,进而习得古武、学会使用内功,是意料之外的收获。 “你怎么不直接去玖栖院呢?” “我也想呀,可这是我第一次来你的府上嘛,而且又是年初二,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呀。” 九歌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无双平时看上去虽然大大咧咧的,但毕竟还是太傅之女,书香世家。她不喜欢规矩,但不代表她不懂规矩。 “今日就带你去久栖院坐坐,下次过来,直接去我那就好。” “别啦,下次再去坐,走,带你去宣于祁那蹭吃的。”无双拉起九歌的手,欢快地向府门口走去。 九歌挑眉,“丞相府?” “错,醉仙楼,我们昨天就说好了,估摸着他已经备好美味佳肴,在等着我们了。” 第63章 在古代吃着西餐 九歌每次看到‘浅水湾’这个褐色门牌时,总觉得应该另有寓意。无双当然没在意那么多,从醉仙楼开业起她就是这儿的常客,这个门牌没看几千次也看过几百次了,到门口时她连门都不用敲,直接推门而入。 雅间内,除了长桌上多了两副白瓷碗筷,矮桌上加了一副围棋,其他的都跟昨日一样。 怎么个一样法儿? 软榻上,相对而坐的还是昨日那两个美男。紫衣如故,红袍如旧,一位邪魅慵懒,霸气相随;一位温润如玉,风度翩翩。 唯一不同的就是,他们从对坐品茗变成了对弈。 九歌唇角的笑意逐渐变淡,扭头瞥向无双,无声地询问着‘那只妖孽怎么也在这儿?’ 无双很是无辜地摊摊手,像是在说‘我也不知道’。 九歌揉着眉心,无奈地叹口气,早知道那只妖孽也在,她就不来了。 无双心有灵犀地读懂了她的意思,明亮的眸子里闪着疑惑的光芒,漓儿不是初入中原么,怎么会对邪王产生那么大意见? 九歌心中暗暗腹诽,她向来讨厌这种深不可测的生物,尤其是这位王爷! 性情古怪就不说了,嘴巴还忒毒。疑心重也就算了,你心思那么缜密干嘛。最无奈的是,这只妖孽身份还特么的尊贵,既动不得,也不能明目张胆的怒怼……种种属性加在一起,简直是人见人厌呀! 二女在门口站了半晌,君羽墨轲执起一枚黑子,头也没抬地问:“你们两一进来就大眼瞪小眼儿,还没瞪够?”落子后,顺手端起边上的茶,浅尝了一口。 无双扯了扯九歌的袖子将她拉进来后,就自发的找了把椅子坐下,对着君羽墨轲哈哈笑道:“看见邪王也在这儿,我们姐妹两好奇嘛。” 太傅授业于皇子,无双身为蔺太傅独女,自小便和君羽墨轲相识,交情虽说不上有多深,但也不浅,说话自然也会随意些。 君羽墨轲放下茶杯,面不改色道:“昨天祁公子说要摆宴席祝贺郁小姐接手醉仙楼,当时本王也在场,难道祁公子没邀请本王吗?” 宣于祁落子的动作微顿,他当时只想着找九歌叙旧,忘了身边还有其他人,现在君羽墨轲如此一问,他就算没准备请也只能说请了。 “来者皆是客,邪王大驾光临,祁当然会好生款待。” 君羽墨轲悠然一笑,落下最后一子,平静道:“你输了。” 白子被黑子堵到了绝路,再也无法挽救,宣于祁推开残局,很干脆地认输,“邪王棋艺高湛,祁甘拜下风。” “这盘棋下完了?下完了就赶紧上菜,”无双美女很没形象地揉着瘪瘪的肚子,抱怨道:“宣于祁,我为了蹭你这顿饭,一早上都没吃东西呢!” 宣于祁淡淡看向无双,眸光带着他独有的温和,清润一笑,伸手拉了一下旁边的响铃,随着他的动作,清脆响声便从雅间外传来。 九歌离门口最近,立刻便能感知到声源的方位,未待她想通其中原理,门外便响起了一阵齐一的脚步声。 接着引人食欲大开的美味佳肴就上桌了,望着长桌上那一盘盘精致的菜色,九歌不由得多看了宣于祁几眼。 澳洲西冷牛排、法式玉米浓汤、海鲜意面、蔬菜沙拉……竟都是些西方菜式,他怎么搞出来的? 君羽墨轲、无双似乎习以为常,前者毫不客气的坐在长桌中间,后者是哪个位置菜多就往哪儿蹭。 宣于祁对九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二人分别在长桌两侧落座…… 菜刚上全,无双就开始大快朵颐,筷子夹不住的就用手抓,吃相很不淑女,边吃还边含糊道:“宣于祁,你这儿为什么总会出现一些新鲜的玩意儿,这些菜味道虽然有点奇怪,不过确是非常好吃。” 宣于祁一笑,绅士的道:“邪王、郁小姐,你们也一起尝尝吧。” 九歌拿起刀叉,娴熟的切了一小块牛排送入口中细嚼,赞道:“不错,”七分熟的牛排,味鲜肉嫩。 君羽墨轲眸光深邃地看了眼她切牛排的动作,神色不变道:“郁小姐不妨再尝尝祁公子这儿的美酒,也很与众不同。” 九歌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端起手边的玉樽先放到鼻翼下嗅了嗅。 君羽墨轲唇角微翘,这女人警惕性真高,但他这次他真没捉弄她,年前就从宣于祁这搬了一坛,这味道确实沁人心脾。 倏地,九歌眸光微闪,小小嘬一口,继而抬眸,怪异地望向宣于祁……你丫的行呐,居然能在落后的古代酿制出葡萄酒,要不要这么逆天。 “郁小姐的眼神好生奇怪呀,似乎只是惊讶,而非惊奇,莫非你以前也尝过这种酒?”问这话的当然是君羽墨轲了。 九歌偏头看着他,这只妖孽也是个奇才,还真被他一语说中了,那双勾魂的凤眼是带了x光片么。 君羽墨轲勾唇一笑,等她解释。九歌装作茫然,反问道:“我的眼睛里写的是惊讶吗,可我明明感到非常惊奇呀,会不会是王爷你看错了?” “……”他忘了这是个表里不一的女人,君羽墨轲嘴角一阵抽搐,真以为他好骗呢,淡淡斜了眼那双纤细修长的小手,笑道:“就当是本王看错了,那为何郁小姐和祁公子的用膳方式如此相似呢?” 话音一落,桌上的其他三人都顿住了。 无双左右瞧瞧,咽下口中食物,诧异道:“对哦,左手持叉,右手持刀,我当初跟宣于祁学了好久都没学会。漓儿,你怎么会用这两件器具呢?” 第64章 怒怼邪王 “不但会使用,看郁小姐的利落的动作,似乎还很熟悉这种吃法。” 单纯的无双托着腮,附和道:“那就奇怪了,宣于祁,你不是说这种吃法是你独创的么?” “难道郁小姐很早以前就认识了祁公子?”君羽墨轲又笑着来了一句,磁性的声音中有着他一贯的慵懒,慵懒的令九歌想要狠狠地揍他。 死妖孽,放着那么多美味佳肴不吃,为嘛总是咬着她不放? 尼玛,每次遇到他,她都要重新修炼自己的忍耐力,九歌一边嚯嚯地磨着刀叉,一边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忽悠他们。 “吃法虽是祁独创,但却并没有私藏,别人会使用,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对比九歌的不淡定,宣于祁就显得平静多了。 他的谎话穿帮了,却依然能慢条斯理的切着牛排,面不改色道:“郁小姐之所以和祁使用刀叉的方法相似,或许是因为……我们比较有默契吧。” 众人愣了会,九歌最先开口:“此言有理,天下之大总有相似之事。”虽然她也觉得这句话很扯,但却不外乎是个好借口,端起玉樽,煞有其事地接着道:“知音相逢斟好酒,祁公子,既然你我如此有缘,咱两喝上一杯!” 这也算是默契,缘分?无双姑娘听的瞠目结舌,这无赖也耍的太明显了吧?竟然用默契二字来敷衍了事? 明知道这里面有猫腻,但偏偏还无法反驳,没有证据,谁能说他们认识? 君羽墨轲冷洌的笑着,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两对饮完后,方缓声问,“郁小姐说话都喜欢这样搪塞应付吗?” 这句说的很随意,但却透着一似无法言说的凌厉。他有点怒了,这女人真当他好糊弄呢! 九歌的动作稍顿,优雅笑道:“这事本来就是巧合,王爷非得说是搪塞,我也没办法。” “郁小姐真是伶牙俐齿。”君羽墨轲凤眸一眯,唇角勾起一抹不算笑的笑。 “王爷,古人云:食不语寝不言。祁公子摆宴,你我皆为客,还是不要太逾礼的好。” “郁小姐初到圣宁,想必还不曾听说过,本王从不是拘礼之人。”君羽墨轲冷冷一笑,右手轻轻摩挲着左手大拇指上象征身份的玉扳指。 礼节是什么?他不认识。 这天下能让他恪守成规的人还未出生。 “嗯。”九歌似是明了地点了点头,语气悠闲,淡淡道:“邪王无礼,早有耳闻!” 雅间内响起几声不轻不重闷笑声。 君羽墨轲晲了眼捂嘴偷笑的无双美女,不温不愠道:“郁小姐徒逞口舌之利,不怕惹祸上身么?” “邪王说自己不拘礼,我便顺着你的话说,堂堂亲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倘若凭几句话就被惹恼,恐怕也是徒有虚名。”九歌唇角的笑意逐渐收敛,她算是看明白了,今天,哦不,从昨天起,君羽墨轲的出现,就是为了找她茬儿的。 靠,总是委曲求全她也很憋屈,老子不反击,你还真当我是面粉捏的、任你搓圆襟扁是不是? 君羽墨轲眼帘轻掀,寒芒一扫,整个雅间内顿时弥漫着一种令人寒噤的王者霸气。 这是一种属于暗者的冷冽! 九歌眉梢微拧,忽然觉得这种黑暗的王者之气似曾相识,似乎曾经见过,在除夕宫宴之前,他们好像没有接触过吧。 “郁小姐,是谁借给你的胆,敢如此轻狂?以为本王会顾念定北侯的面子,不治你的罪是么?” 周遭空气徒然下降,阴风阵阵,冷锐逼人。 无双有点担心九歌,动了动唇,还是没有出言相帮。因为她想看看,她接下来会如何应对。 她认识的漓儿不同于京城里的大家闺秀名门小姐,所以她相信,漓儿一定有转危为安的能力和魄力。 宣于祁神色复杂地望向九歌,也想出言相助,当看到她淡定无惧的神色时,便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眼前这名女子并不需要别人来解围。 宣于祁推测,穿越前,她的身份当是不凡。从除夕初见,到今日相邀,她言谈举止中,都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隐隐散发出的恣意狂傲之气,非普通人所能拥有。 “王爷抬举了,子女踏出家门,所做之事皆与父母无关,我行事素来敢作敢当,今日也不过就事论事。”九歌凛然对上君羽墨轲的视线,妖娆一笑,霸气侧漏。 “王爷说我轻狂,没办法,这是我的性格,天奕没有哪条律例规定平民性格不能太轻狂吧?” “若是我口出狂言,得罪于王爷,只要有人能列出证据确凿的罪行,那我无话可说,任凭处置。” “倘若是因为王爷看我不入眼,为解心中畅快而赐我死罪,我也无话可说。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我这一介平民。然,我虽认命,但却无法承受莫须有的罪行,让家人因此蒙屈。” “言尽于此,王爷是否要赐罪,非我能左右。倘若因此损伤殿下多年声誉,波及到世人的评价,亦非我所能掌控。”一段条理清晰的话,九歌说的轻轻淡淡,语气很是漠然,像是在陈述别人的事情一般。 好一番巧言令辞,三人无声,雅间寂静。 无双会心的笑了,她的眼光果然没错,漓儿这样的朋友,值得深交! 君羽墨轲深深凝了她片刻,低低沉沉地笑出声,那笑声又恢复了初见时的邪肆和魅惑,随之清脆的掌声也跟着响起,“郁小姐才思敏捷、胆识过人,真是让本王另眼相看。” 本以为她会在自己的怒火威逼之下吐出实情,然而,她的表现出乎他意料。 这样狡诈如狐、傲气凌然的女子,若能收为己用,必然是个绝佳的帮手,定比花非叶那不着调的小子强得多。 九歌唇角一扯,“王爷过奖…”只要你不用权势来压人,一切都好说。 皇权社会中,皇亲国戚什么的最令人讨厌了。要不是顾及你丫的身份,要不是担心连累定北侯府,老子早就怼上你这妖孽了。 宣于祁温润的视线落到清香飘溢的菜肴上,她的表现,在他的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身处异世,有这样的故人作伴,就算回不去,也足够了。 第65章 床被垮坏是必然 君羽墨轲凤眸中暗光潋滟,直言不讳道:“郁小姐,你难道没发现,出现在自己身上的事都很巧合么?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太多的巧合叠在一起,就成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九歌瞧了他一眼,游刃有余道:“每个人身上都有秘密,就像每个人都喜欢窥探别人秘密一样。” 憋了许久的闷气终于发泄出来,此时她的心情颇佳,心情好,脑子也就更灵光,拿什么‘巧合重叠就成了不为人知的秘密’来忽悠她,呵呵,老子就算真有秘密,跟你有一毛钱关系呀? “这话倒挺有意思的。”君羽墨轲怎会听不出她在指桑骂槐,似笑非笑地睨着她,“本王就来帮你分析下,郁小姐初入中原,就在樱城遇到江湖门派之首武林盟主楚翊尘,虽不幸被其重伤落水,但却又得到风兮音相救,天下间能让风神医出手相救之人可寥寥无几呢,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非常幸运?” 这个女人聪慧又狡黠,若再旁敲侧击只会显得愚蠢,倒不如直接问出来看她有何解释,君羽墨轲又玩味一笑,接着道:“回京三天,除夕宴上的五线谱,醉仙楼前无人能解的下联,以及祁公子独有的刀叉使用之法……种种之事,皆非常人所能为。郁小姐,你还真是一天给本王一个惊喜呀!” 君羽墨轲前面的一段话,在宣于祁和无双心中掀起了层层波澜,两人对视一眼,都能清楚地发现对方眼里的惊诧之色。 宣于祁虽与楚翊尘、风兮音齐名,这些年经商走南闯北,也结识了不少江湖朋友,但未曾与这二人打过交道,可以说是素未谋面。 无双也是这样,她长这么大还没出过京城,圣宁是天子脚下,达官贵人聚集之地,江湖人做事从不喜与官府打交道,更忌讳与朝廷有关,自然不会踏足圣宁,因此,她对那两位,也是只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而九歌踏入中原才一个月不到的时间,竟和江湖上最负盛名的两位人物都有接触,实在令人感到太不可思议了…… “不愧是邪王,身在京城,消息却可以如此灵通。” “郁小姐若是肯给本王讲讲你身上发生的巧合,那本王也可以给你讲讲消息灵通之法。” 九歌微微笑了一笑,“多谢,不过我的好奇心一向不重,况且这也不是什么隐秘之事,只能说花世子跟王爷走的着实很近。” 她们马不停蹄的赶路,才得以在赶除夕当天入京,远在圣宁的邪王能这么快知晓樱城之事,定是花非叶那痞子多嘴说的。 想至此处,九歌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一件事,花痞子堂堂一世子,怎么会在年关之际出现在樱城? “哦,对了,”九歌露出一脸恍悟的神情,“多谢邪王告之,原来我遇到的那两名男子在武林的地位都如此不同凡响。” 好狡诈的女人! 君羽墨轲懒懒地掀开眼睑,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似是想从那双诱人的桃花眼里找到一丝端倪。 九歌也挂着优雅的笑回视他,这样仔细一看,突然发现这丫的还真不是一般的俊美,修眉斜飞入鬓,尾角上挑的凤眼流溢着冷沉、诡谲的光彩…… 九歌心脏情不自禁一阵跳动,目光险些移不开。 靠之。 越漂亮,越是危险,果然是只祸害人世的妖孽。 倏地,她嘴角弯起一抹风情万种的弧度,妖娆笑道:“王爷,我奉劝你千万不要的盯着一个女人看太久。” “为何?”君羽墨轲蹙眉,严肃地思考着。 九歌妖娆一笑,清亮的眸子瞬间变得多情而魅惑,艳若牡丹的朱唇轻启,“因为看太久了,就会情不自禁地爱上她。” 君羽墨轲妖孽的紫眸,滑过一丝异光,听清她这句话后,骤然消散,她说什么? 爱上她? 开什么玩笑。 放眼天下,想要爬上他的床嫁入王府的女人多不胜数,哪有他喜欢别人的份,更别提爱上了,那是何物?邪王殿下表示不懂。 不过这句话怎么听有点耳熟呢?忽地想起他昨天好像也这样戏谑过她……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招高,君羽墨轲妖孽的脸庞,沉了,凉凉道:“郁小姐,你是不是对自己的容颜太过自信了?还是心怀叵测,想借机转移话题?若是郁小姐真想嫁入王府,本王会看在侯爷的面子上考虑考虑。” 这语气中,含杂这一丝恼怒,又带着的几许恩赐的意味。 “敢问王爷今年贵庚?”九歌突然风马牛不相及地反问。 “这个我知道,邪王年前已及冠,”沉默已久的无双笑嘻嘻地说道,“去年邪王行加冠礼这件事,可曾在圣宁城内轰动月余呢。不知有多少大臣上奏,让邪王娶妻纳妾充填后院,但最后统统都闭嘴了。漓儿,你知道那些大臣是怎么闭嘴的吗?” 九歌挑眉看着她,无双拍着桌子横飞唾沫道:“因为每个在朝堂奏请邪王娶妻的大臣,回府后,都会收到邪王送来的两个美人,美名曰,诸卿如此关心本王的后院,本王自然要礼尚往来。” “他美人送来也就罢了,但不管大臣们要不要,这些美人第二天竟然都会出现在他们床上。这还不算绝,最绝的是正妻必然也在床上。你想想,两个美人,一个妻室,有的甚至还会多一个当晚侍寝的妾侍,那情景,把床都给压坏了呀!” 宣于祁慢吞吞地喝着葡萄酒,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每个房间都燃上了催情香,床被垮坏是必然。” 九歌听的嘴角直抽,佩服地看向始作俑者,心中暗暗竖起大拇指。 这妖孽恶搞的本事,真特么的,合她胃口。 “王爷修理人的手段,可真让在下佩服之至呀。” “郁小姐,药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君羽墨轲悠然一笑,笑的人畜无害,“没有证据怎能说是本王做的?或许是那些大臣们自己见色起意呢?” 无双扑哧一笑,“这才是他高明的地方,明明全京城都知道坏事是他干的,可偏偏就没有落下任何把柄,那些王公大臣们也只得哑巴吃黄连,自认倒霉,经此一次教训,这些人也就学乖了,再也不敢触邪王的楣头。” 九歌眼眸中光芒一闪,玩味道:“哦,也就是说王爷如今二十有一,王府后院依然如同虚置,对吧?” 君羽墨轲凉凉地瞧着她,不知她为何要说起他的年龄,心中隐隐生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第66章 寡人有疾...... “古往今来,男子十五束发后就会着手准备侍妾、同房丫鬟。为何身份尊贵的王爷殿下已过弱冠之年,却依然洁身自好呢?” 一语点醒梦中人,九歌话音落了之后,宣于祁和无双也开始深刻地思考起这个问题,是啊~ 邪王堂堂一亲王,不缺钱也不缺权,怎么会当起和尚呢? “小丫头,你到底想说什么?”君羽墨轲眸色不善地看着某个笑靥如花的女子,就连称呼也顾不上客套了。 “据说男子在血性方刚之年,依然会洁身自好的原因只有一个,”九歌双手环胸,笑得愈发恣意,“那句话咋说来着,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奈何寡人不举!” “……” 邪王不举? 无双美女目瞪口呆,漓儿,你这是在老虎身上拔毛呀……她弱弱地偏头瞅着另一位当事人。 君羽墨轲瞳色幽深,冷冷的寒眸中,风暴涌起,妖孽的五官阴得可以滴出水来,冷沉道:“女人,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个女人说话为何敢如此口无遮拦? 无双说起大臣房中之事时,这女人也听得津津有味,一点都没有未出阁女子该有的羞赧。定北侯一世英名,怎么会养出来的这么个怪胎! 他严重怀疑这女人根本没学过什么是三从四德! 邪王真的怒了! 不管是在现代还是在古代,男人的某个方面都是最不容置疑的。 无双美女深深地察觉到一股森寒的气息在雅间内漫延,为避免被这种寒气灼伤,她缩了缩脑袋。完全忘了方才的幸灾乐祸,心中开始哀嚎。 漓儿啊,你不怕死不要紧,但别连累我好么? 不动声色地偏头觑向宣于祁,准备以眼神商量,他们两是不是该遁了,免得待会城门失火,殃及她这小虾米…… 然而,她看到了什么? 无双美女呆了,虽然她憋笑憋得肚子疼,但还没胆儿敢在邪王面前明目张胆地笑出来,而一向温文尔雅如祁公子俊颜居然破天荒的勾起了从不属于他的讥笑,那神情好像同意漓儿的话…… 莫非某位王爷,真的…不举? “细细想来,祁认为郁小姐所言并非没有道理,”宣于祁来这个时代太久了,久的几乎都忘了现代人荤素不忌的聊天方式。 前世毒舌的本性也慢慢归来,语气诚恳的帮腔,“邪王乃天之骄子,从小便负有神童之名,十三岁收复南蛮,一举成名天下知。遥想当年,少年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而八年以来,宁王府后院却一直空置,啧啧,人过万花丛,身无片叶沾;也只能归为,咳…那一类。” “还是祁公子分析的全面,”九歌身子往后一靠,笑得眉眼弯弯,“嫁入王府虽尊贵,但我爹娘应该只想替我寻个能过得‘性’福的人家,所以,王爷的好意我就心领了。” “唔,王爷也别沮丧,虽然,咳…有疾,但你身份尊贵,想必愿意嫁给您的女子还是如过江之鲫,滔滔不绝。” 这女人意思是指他君羽墨轲娶妻,还得靠亲王这层身份? 邪王冷眼看着郁、宣两人默契的一唱一和,目光阴鸷,脸色沉了又沉,最后怒极反笑,笑声危险而诡异,“既然郁小姐你如此怀疑本王的能力,不妨亲自试试,择日不如撞日,就选在今日好了。” 九歌本来饶有兴致地欣赏他变幻莫测的侧脸,一听这话,俏颜上的笑意一僵。 不尴不尬道:“王爷,您不必着急解释,你的心情,我们理解,殿下放心,我们仨儿绝不会将这个秘密说出去的。” 她就是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一口将‘寡人有疾’这四字给坐实。不过她也没骗他,宣于祁和无双与他自小相识,这种事情听听也就算了,不会真的没事找事跟别人说起。而她,一向只喜欢在人前讥讽,不屑再在人后说他坏话。 其实九歌姑娘还蛮喜欢看眼前这位俊美到人神共愤的王爷发飙。 邪王笑得开心,她就憋屈的伤心,邪王脸色阴沉的可以滴出水,她就乐得合不上嘴。 “哈哈~”无双美女实在是忍不住了,破口大笑了几声,原来旁观别人吵架,是件如此有乐趣的事情。 却不料,一下子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她立刻正色,摊起双手,无辜道:“你们看着我干嘛?刚有发生什么吗?” 宣于祁淡定地品了口葡萄酒,也不急着帮腔了,俊雅的容颜带着笑意,促狭的视线不离歌、轲二人。 君羽墨轲凤眸危险一眯,寒芒扫过无双,掠到九歌身上,倏地邪邪笑了。 那笑声让宣于祁、无双感到疑惑,让九歌想到了狐狸,狡猾、奸诈中,却又带着诱人犯罪的魅惑。 他在笑什么? 九歌瞄了诡谲的某人一眼,她现在并不担心会得罪这只妖孽。正如他所说,自己后面有个战功显赫的老爹撑着…… 郁凌云刚被册封,定北侯府若不是犯了什么欺君谋逆的大罪,这妖孽不管是看在皇上的面子上,还是看在天下百姓悠悠之口的份上,都不会真的拿她怎样,顶多就是不被王府待见罢了,这点她丝毫都不在乎。 如果能因此不被皇家待见,九歌姑娘不介意编的再毒些。 他要是再狠毒点,就私仇私报,找人修理解决她。 只要不危及到身边之人,九歌姑娘也丝毫不畏。正巧她现在对古武半知半解,若是有人送上门来给她练手,呵,那再好不过了。 雅间内倏有风声微微一响,众人眼前一花,君羽墨轲就已出现在九歌眼前,九歌心中一紧,难道他恼羞成怒,想要动手了? 她没见过这妖孽的身手,听传闻,他很强。 九歌忖思着,如果真的动起手,以她现在的功夫,或许讨不了便宜,就是不知能不能顺利脱身…… 宣于祁和无双心中都不禁为九歌捏了把汗,也禁不住佩服她的勇敢! 就在三人各有思量时,君羽墨轲却出乎意料地双手撑在桌沿,将九歌禁锢在他与桌子之间的狭小空间里…… 如此之近距离…如此俗套的姿势…让九歌忍不住蹙了蹙眉,瞥了眼落在自己身上的紫金袖摆,压下心头的反感,露出优雅的笑容,道:“王爷如此举动,是恼羞成怒了想动手,还是虚张声势,想证明自己能‘行’?” 第67章 语不惊人死不羞(二更求收) “郁小姐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羞呀!”君羽墨轲莞尔一笑,也不再生气,特地咬重了“羞”字的发音,表情暧昧,叫人浮想联翩。 他俯身,凤眸泛着深邃而邪肆的幽光,缓缓伸出修长润泽的手指,轻佻地从九歌粉嫩脸颊滑到颈脖,丝绸般的触感令人着迷。 “郁小姐不是说寡人有疾么,寡人现在就可以给你验证……” 男子慵懒邪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炙热的气息,喷洒在九歌的俏脸上,脸颊到颈脖的雪肌清浅颤栗,浮起一层淡淡的粉红。 喵了个咪,长这么大,都是她主动调戏别人,还是第一次被别人这么调戏,不自觉的就想别开脸。 然而,他轻易地扣住她微尖的下颌,不紧不重,眼神如一股迷人的漩涡,想要把人沉溺其中,邪气道:“怎么,怕了?” 这才是行事乖张怪癖的宁邪王嘛。 见君羽墨轲开始反击,无双美女明艳的眸子唰地亮了起来,乐滋滋的在一旁观好戏。 九歌倏地妖娆一笑,双手忽然勾着君羽墨轲的脖子,媚眼如丝,“王爷想要验证么,那我奉陪到底,就怕王爷不行。” 女子声音媚得酥麻入骨,特地伪装的风情,风华绝代。 她是什么人,游戏人间的千金名媛,亦是喜欢捉弄人的底下特工,酒吧、夜总会哪个娱乐场所没玩过,愣神、呆滞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想看她笑话,再回去历练几年吧。 她九歌可不是古代劳什子的贞洁烈女,抛去眼前这只妖孽的身份不讲,就光看这祸害众生的脸蛋,就足够她勾搭一番。 九歌如此出人意料的反应令无双美女错愕的张大了小嘴,双手瞬间抬起捂住眼睛。 却又忍不住让食指和中指间露出一条缝隙,明亮的眸子透过这条缝隙,兴味地偷窥即将上演的火热激情戏码。 “喔,是吗?”君羽墨轲黑宝石般的眸子愈渐加深,俊脸上浮现一抹魅惑人心的笑容,如三月樱花璀璨醉人。 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女子细嫩的下巴,妖孽无匹的脸有渐渐靠近趋向。 宣于祁挑眉,他就知道她不会吃亏。温润的眸子非常淡定地看着对面几乎要贴到一块的两只妖孽,丝毫没有非礼勿视的觉悟。 浓重的阴影朝九歌覆盖而下,两人鼻尖相抵,鼻息相缭,越来越接近了… 九歌心跳如雷,固然这会是她两世加在一起的初吻,但她没有要退缩的想法。 她在赌,赌君羽墨轲不是那种随意、轻浮之人。 越是权贵,身份越高,越是有洁癖,君羽墨轲也是第一次和女子如此近距离接触,初衷只是想吓一吓她,却不想,凤眸渐渐迷离,女子白玉般光泽细腻的容颜近在迟尺。 她不似普通女子素面朝天或浓妆艳抹,轻轻浅浅的淡妆,看起来如晨霜朝露,清丽无双,特别是那一双多情又显得妩媚的桃花眼,如清水春波流盼,美目流转间,水灵潋滟。 明眸皓齿,口如含丹,君羽墨轲心神一荡漾,凝着红润的朱唇,光泽诱人欲一亲芳泽,品尝其间美好…… 就在这紧要关头,雅间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啊啊啊!你们……?” 第68章 一夜暴毙 花非叶猝然开门进来,看到屋内的一幕,吓得往后一跳,尖叫道:“你们在做什么?天呐,本公子看到了什么?” 入目所视的男女一站一坐,男子居高临下地将女子圈禁在怀里,女子面色妖娆地将胳膊缠绕在男子的颈脖上,两人的脸几乎贴在一起,四片唇瓣只差半寸便能触碰到一起…… 饶是久经风月场所的花世子,也被这样激情四射的画面给吓倒了。当然,吓到他的,是因为创造这一画面的人居然是一向眼高于顶、自命清高邪王…… 见有外人突然闯进来,九歌猛的使巧力推开君羽墨轲,君羽墨轲一时没有防备,被她推得连连后退几步,但很快就站稳身形,剑眉倏地皱起,眸中掠过阴鸷,不善地看着突然闯入者。 花非叶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一拍大腿,“哎妈呀,是本世子眼睛花了么,铁树开花,老狐狸发春,千年道行的高僧改吃荤了?” 听到这句,无双率先笑出声来。 “花非叶,你进来的也太不是时候了,就差那么一点。”无双笑得前俯后仰,宣于祁唇角滑过一丝笑,“狐狸发春?高僧改吃荤?花世子比喻的好形象。” “花非叶,你今儿是太闲了吗?”君羽墨轲语气有些阴阳怪气,凤眸危险地眯起,深邃的眼波,竟看不出一丝情绪。 花非叶莫名地心尖一颤,跟随君羽墨轲多年的经验告诉他,邪王现在很心情不爽…。 他可没胆子在老虎身上拔毛,偷偷觑了眼雅间内,眼睛一亮,“禀邪王,今儿年初二,本公子是来给祁兄拜年的。祁兄,过年好。”后面这句话是对宣于祁说的,顺带的还作揖行了一礼。 宣于祁虽然知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仍然风度良好的起身,回了他半礼,“花世子新年如意。” 君羽墨轲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冷冷一哼,“你昨天不是来了么?” 这小子嘴巴太贱,又碍事,过完年必须得把他踢回千影殿奴役个一年半载。 花非叶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诌笑道:“昨天来的时候都过午时了,过了午时拜年,多不吉利呀,所以今天赶早就来了。” “哟,无双也在呀,你们在吃饭?”他大剌剌地走进来,“刚好本公子肚子也饿了,祁兄,劳烦你吩咐下人给本公子加副碗筷呗。” “哎呀,郁小姐,可真巧呀。”之后,又装作不经意地看向九歌,笑容变得暧昧,“郁小姐今天也出府玩了,真是好兴致,好大魅力哦……”话落,还跟着抛了个媚眼。 能让邪王这只狡猾的狐狸发春,简直是魅力无边。 “花世子还是一如既往的自来熟。”九歌浅浅笑道。幸好这痞子来的巧,不然她晚节不保。 她这具身体才十四,还没发育完全呢,这只妖孽也啃得下去,他也不嫌牙酸。 君羽墨轲坐回原位,冷哼,讥诮道:“年也拜完了,你还杵儿干嘛?” 言外之意,你该走了。 不就是破坏了你的好事么,大不了下次陪个美人你,要不要这么赶尽杀绝。 花世子表示自己好命苦,昨天他听闻醉仙楼谜题被郁小姐解开,邪王也在场,是以,他屁颠屁颠地奔过来。 哪知刚上二楼就遇到萧珏,他嘴巴又贱,撩拨了几句,小哥儿一言不合就开打。 等被他当成沙包出完气,好戏却已经散场了。 昨天临走的时候,听见宣于祁要宴请郁小姐,于是他今天特地起了个大早,想再来凑凑热闹,因被些琐事耽搁了会,来晚了,得,一开门就坏了人家好事…… 现在这么多人在场,邪王也不可能真的揍他,想通这一点后,花非叶便避开某人,厚着脸皮凑到无双身边坐下,笑眯眯地八卦道:“无双美人,你们刚在聊什么呀?” 无双张口欲言,一道冷冽的寒光陡然射了过来,她一窒,讪笑,改口道:“也没什么,我在邀请漓儿明天一起去西山寺。” 花非叶偷瞄了眼对面的那尊邪神,心照不宣地打着哈哈,“西山寺呀,好地方呢。哎,可惜本公子答应了老头子明天留在家,不然就陪你一起去了。” “哪敢劳烦花世子呀,往年过年的时候,我们可是连你人影都见不着呢。今年嘛,有漓儿陪我就好。” 九歌不明所以,疑惑问道,“去西山寺做什么?” 花非叶本欲起身反驳无双,闻言,微讶,然后又轻悄悄地坐下。 无双先是一愣,明艳动人的脸庞瞬间暗淡下来,轻声道:“明天是我娘的祭日,每年初三我都会启程去西山寺住几天。” 宣于祁关心地看了她一眼,便垂下了眼敛。君羽墨轲双眼着平视前方,眸色深远而又悠长。 五年前的初六夜,太傅夫人一夜暴毙,还未等仵作验尸便早早入葬,这事曾轰动一时,圣宁城中稍微有身份的人都知道。 时隔五年,还是第一次有人问起这件事。 九歌感到非常抱歉,无双性子如此率真活泼,她还以为是被父母娇宠出来的,谁会想到,她的生母早已亡故。 “对不起,是我冒昧了。” “没事,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无双抿唇一笑,道:“漓儿,你初回京城,还有很多地方没去过,明天和我一起去吧?” “我去方便吗?” “怎么不方便,你我是好姐妹,带你去给我娘上柱香,也好让她见见你。” “……”怎么听这话,有种丑媳妇见公婆的感觉?九歌眼角一抽,点头应道:“好。” “一言为定,那我明早去侯府接你。” 宣于祁温润的眸中微光一闪,对着九歌轻笑道:“记得带上几个丫鬟,无双每次去,都会在山上住个三五日。” “好。”九歌点头,支着下巴浅浅地环视左右,她前前后后见了宣于祁三次,却一直都没机会单独聊聊。 除去宫宴相遇,昨天和今天都有这几人在。就像是安排好了一样,妖孽绝壁是第一个出现的,接着就是无双,而在她差不多要走人的时候,花痞子就会姗姗来迟…… 总是这样巧合,让她很焦灼呀! 第69章 五块玉佩 花非叶是个话匣子,坐下来后嘴巴便噼里啪啦的说个不停,九歌打着哈欠,淡淡地瞅着他,‘花’跟‘话’多么谐音呀,他还真对得起自己这姓。 “漓儿,你吃好了吗?”没有好戏看,无双姑娘顿时觉得索然无味,觑了眼九歌,轻声问道。 九歌一眼就能看穿她的意图,估计也是待的有点不耐烦了,会意笑道:“早就吃好了,在等你陪我去街上逛逛呢,这次回京什么都没带,你陪我去买两件首饰吧?” “好呀。”无双闻言一喜,起身拉着九歌便准备撤。 花非叶不悦地拍拍桌子,“怎么又是这样,本公子一来你们就要走。” 九歌浅浅笑着道:“不请自来的人,偏偏来的又晚,难道还怪我们?” “就是。”无双非常赞同。 君羽墨轲眼尾瞟了瞟九歌,风云不变色道:“郁小姐这么快就要走了么?难道不想再继续验证下?” 回想起方才的暧昧情景,缭绕的呼吸,鲜艳的红唇,只差一点就亲上了,真是遗憾。 “改日吧,”九歌顿住脚步,露出优雅的微笑,“王爷你跟祁公子他们都这么熟稔,等会万一真…呃?那可就永远都‘抬不起头’了。” 九歌这话君羽墨轲没听懂,但作为现代人,而且同样身为男人的宣于祁却是听懂了,不自然地咳了两声,“那郁小姐慢走,祁就不送了。” “多谢祁公子盛情款待,下次……” “漓儿,犯不着跟宣于祁客套,他就是一奸商,吃他几顿没什么,我们走吧。”九歌话还没说完,就被无双快人快语地打断,她转身冲君羽墨轲礼貌道:“邪王慢慢吃,我们先走了。” 等她们两人离开雅间后,花非叶才将将反应过来,茫然问道,“郁小姐刚在说什么?什么抬不起头,我怎么听不懂?” 君羽墨轲冷眸一扫,花非叶立即悻悻闭嘴,他说错了什么吗? 今日的凤凰大街不如昨天热闹,来来往往的皆是送拜年飞帖的行人马车,无双大步流星地在前面走着,九歌双手环胸,悠哉悠哉地跟在后面晃着。 “漓儿,年初二很多店铺还没开门呢,我带你去轩玉行看看吧。”无双站在原地,回头道。 “轩玉行?”九歌斟酌了下这三个字,笑问,“宣于祁的产业?” 无双扣了个响指,“聪明!” 轩玉行就在凤凰大街的街尾,店铺旁边,挂着一块贵气典雅的牌匾,年初二门下客人不多,但在这时候买玉器的人自然是有需要的,所以价格就比平日翻涨了一倍。 无双爽利地拉着九歌进了店铺。 “哟,无双姑娘来了,过年好过年好。”看到无双进来,掌柜满脸推笑,亲自上前招呼,显然她是经常光顾这家店。 “掌柜过年好,祝你今年生意红火呀。”无双微微侧头看着他,笑眯眯道。 “借无双姑娘吉言,你是要买点什么东西吗?” “不是我买。”无双转身冲着九歌笑道:“漓儿,你看想要点什么?” 九歌淡淡环顾了一下四周,走到柜台前,瞧了瞧格子柜台上琳琅满目的翡翠、白玉,扭头对上掌柜的褶子笑脸,食指敲着柜台面,“这种玉佩可以刻字么?” 掌柜虽然没见过九歌,但眼前女子气质非凡,又能得太傅之女如此青睐,身份定然也不同凡响,自然不敢怠慢,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姑娘算是来对地方了,整个圣宁城就我们一家商行买玉佩包刻字,字体精细巧妙,别家是模仿不来的。” “得了吧,别吹,”无双毫不留情的接口道:“懂内功的人都能刻,不就是宣于祁最先想出这法子么。” 掌柜嘿嘿一笑,也不反驳。 无双越过他,走上前,疑惑问:“漓儿,你要这种玉佩干什么?会不会太小了点?” “不会。”九歌浅笑道,“掌柜,给我拿五块这种玉佩,。” “好嘞,请问姑娘,你想在玉佩上刻哪些字?” 九歌沉吟了会,道“每块玉佩都刻两字,分别是:灵紫、冬冬、楠楠、希希、北北。中间偏上的地方打个孔,再找根上好的红绳穿起来。” “明白了,姑娘请到内间喝杯茶,稍等片刻。” 出了轩玉行,无双便不解问,“漓儿,你不是说要买首饰么,怎么就挑了几块不起眼的小玉佩?” 九歌优雅笑道:“今天一早我院子里来了几个丫鬟,算是买给她们的新年礼物吧。” “原来是这样,你对她们可真好。”九歌摇头笑笑,没再说什么了。 年初二街上也没什么好逛的,两位姑娘约定好了明天见面的时辰,便各回各府了。 回到玖栖院的时候,已经是正午,四个丫鬟正忙着整理院子,看见九歌回来,立刻停下手中的活儿,中规中矩地上前躬身行礼,“小姐。” 灵紫闻声从内院走来来,手里还拿了件斗篷,“奴婢听侍卫说小姐上午出府了,天气这么冷,小姐怎么不穿件斗篷再出门。” 九歌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单薄的祥云绫袄,又抬眸看向院中那两株含苞待放的梅花树,悠闲的走到梅花树间藤椅上坐下,“你不说,我还真没觉得冷。” 早上起来的时候,她确实感觉到丝丝寒意,但和萧珏过完招后,身体变得更加轻盈,此时闭上眼睛,还能感觉到体内有股暖流在缓缓游动。 这就是传说中的内功护体么? 灵紫将斗篷搭在九歌肩上,“小姐除夕夜淋了雨,还是多穿点好。” 九歌一笑,怀中掏出几根红绳,上面分别系着五块玉佩,递给灵紫,道:“玉佩背面有名字,你们每人一块。” 几个丫鬟齐齐上前接过玉佩,眼睛一亮,惊呼道:“好精巧的玉佩,小姐,是送给我们的吗?” 九歌点头轻笑,“新年礼物,喜欢就好。” “谢谢小姐,”五个丫鬟喜形于色,相互看了一眼,由衷道:“小姐对奴婢们这么好,奴婢都不知该如何报答了。” “几块玉佩而已,”九歌漫不经心地笑道:“真想报答,那就好好照顾院中的这两棵梅花树,好让我回来的时候,可以闻到院中的梅香。” “小姐是要出远门吗?” “嗯,是的,灵紫,你晚上收拾一下,明日陪我去西山寺住几天。” 灵紫高兴应道,“好,奴婢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寺庙呢。不过,年还没过完,夫人会同意小姐出门吗?” 九歌蹙眉,顿了会,随即眉开眼笑,“娘或许不同意,但爹肯定会同意。” 定北侯府的拜年客一直坐到下午,才纷纷起身告辞。 蓝氏久居塞外,多年没有做过人情往来的事,所以在晚上用膳时,心情有点不佳。 当九歌提及要陪无双去西山寺祭拜蔺夫人时,就被蓝氏嗔声斥责了几句。灵紫苦着脸,以为她和小姐去不了了。 不料,郁凌云却是非常赞同这件事,竟然主动出言劝解蓝氏。 蓝氏明白丈夫的心思,他和蔺太傅是莫逆,自然希望子女辈也能交好,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她担心的就是漓儿的安全。 最后,还是萧珏自告奋勇要跟着九歌一起去,蓝氏才欣然点头同意。 第70章 御书房密谈(上):传位遗诏 酉时,未央宫。 珍贵的银竹炭在火盆里静静燃烧着,御书房内,弥漫着淡不可闻的灼烧味,以及一层与时令不合的春意。 君羽墨轲旁若无人地歪坐在玉阶下的大椅上,修长有力的手指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玉戒,姿态慵懒,神情闲散。 宽大的案桌后,皇上君羽炅泽正在专心致志地批阅着奏折,当合上最后一本奏折后,长长吁了口气,缓缓抬眸时,额头青筋就忍不住跳动了,“臭小子,别在朕面前摆出这副闲散的模样,滚回你王府逍遥快活去。” 他伏案批阅奏章一下午,头昏脑胀,脖颈都僵硬了,而这厮却一派悠闲懒散,看的他怒火中烧。 “御书房的椅子确实没有王府软榻躺的舒服,”君羽墨轲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淡淡地掀起凤眼,瞥了眼案桌后愤愤不平的君羽炅泽,沉笑道:“那臣弟就先行告退了。” 君羽炅泽一哽,被这厮气到了,怒不可遏地吼道,“哼,朕有说让你现在走了吗?” 君羽墨轲摊摊手,不紧不慢地笑道:“臣弟生性懒散惯了,皇兄既然不让走,那也只能将就的看着了。” 是将就的气着吧!君羽炅泽磨牙,想他堂堂一国之君,总是受这厮的气,真不是一般的憋屈呀。 想当年,父皇极为宠爱自己这个弟弟,临终前遗诏,本是要传位给他。谁知,这厮竟然搬出前人古法,以“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之名,主动奏请父皇遵循宗法制,改诏书传为于自己。 那时,他还深觉弟弟谦和礼让、温恭敦厚,对比之下,他这个做哥哥的倒显得善妒。前些年,还满怀亏欠的各种弥补,而现在,心中的愧疚感早已消耗殆尽。 这五年来,他这个皇上日理万机,劳神费力,累死累活,就连新年佳节也不得闲。 这厮倒好,整日游手好闲,逍遥自在,让帮着分担点朝政就百般借词推脱,以至于他现在是越来越妒忌这厮了。 君羽炅泽狠狠的瞪了某只妖孽一眼,深吸了口气,语气不善的问:“事情查探的如何?” 某只妖孽挑了挑眉,这么快就直奔主题了,皇兄隐忍能力有进步呀! 他垂眸,回想着这两天醉仙楼发生的事情,摇头道:“很聪明的女人,不好掌控。” 君羽炅泽拧眉,“她背后是否有江湖势力支撑?” “这点还不能确定。”君羽墨轲收起了不正经的样子,“交谈间,疑点百出,却又对江湖之事并不了解。但那日在船上,以楚翊尘的神态来看,与她的关系又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会不会是楚翊尘故意制造假象,转移我们视线?”君羽炅泽问。 “不可能,本王的身份并未透露,他没必要那么做。”君羽墨轲断定道:“再者,就算知道,他也不屑于做这种事情。” 楚翊尘的为人他很了解,他性格虽狂傲不羁,但天生就有一副侠义心肠,重情重义。绝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而牵扯到无辜之人。 像他们这种同样站在巅峰的人,彼此敌对,亦会彼此欣赏。 君羽炅泽垂眸,他不熟悉江湖人行事作风。但,一个是朝廷手握三十万大军的重臣,一个是江湖势力领袖,不得不提早做防。 须臾,明黄色的身影从案桌后走出来,缓声问:“那她和宣于祁是否早就相熟?除夕宴上这二人似乎很是契合。”身居高位,底下臣子的一举一动他可都看的一清二楚呢。 “那两人一个鼻孔出气,又是什么西域商旅,又是什么隐仕游人,把那些新颖之事,异常之举,都是推到查不到的人身上,狡猾!” 君羽墨轲很郁闷,他明里暗里的试探,那丫头都能不着痕迹的转开话题,最后甚至将话题转移到他身上,看在郁凌云的面子上,他还不能为这等小事治她罪。况且,她背后还牵扯出了那些人…… 在事情没有弄清楚前,也只好放之任之,想想还真憋屈。 总而言之,这丫头不好对付。 君羽炅泽一脸疑色,声音也染上冷意,“一个久居京城,一个远在西北,哪有那么巧合的事?” “呵~谁都知道是子虚乌有的事,但没有证据,也拿她没办法。”君羽墨轲双手交错,撑在下巴处,黑墨般的眸子流转着许些笑意,“这丫头能言善辩,狡猾如狐,想从她嘴里套出线索,不容易呢!” 君羽炅泽颇感意外地看向他,揶揄道:“难以想象,一向心高气傲,目中无人的皇弟,突然会对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子另眼相看。” 话中带着几分调侃,君羽墨轲没有反驳,皇兄说的是事实。 这个丫头,勾起了他的兴趣。 “这次随郁凌云回京的一行人中,有个叫萧珏的少年,据说十二岁开始上战场,曾在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后升为西北三军,左翼军统领,皇兄可知此人?” 第71章 御书房密谈(中):定北侯世子 “萧珏?” 君羽炅泽想了想,点头:“朕有印象,郁卿呈上的奏章中多次提及到此人,曰其骁勇善战,欲提拔为左军将军,朕许之。” 说完,他眉头皱了一下,冷声道:“军规明令,戍边将士无圣旨宣召,不得擅自回京,否则按律当斩!那萧珏既已是左军将军,又为何会出现在圣宁城内?” “皇兄不必动怒,郁凌云收了他的兵权,那少年现在已无官职在身。只是……”君羽墨轲拉长了声音,高深莫测地笑道:“若是本王所料没错,郁凌云该是有意招他为婿。此番回京,估计就是为了与郁小姐完婚。” “郁凌云离京十几年,一朝归来,封侯拜将,不与朝臣结亲来稳固地位,却把女儿嫁给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他这定北侯当的还真与众不同。” 君羽炅泽颔首,显然对这件事非常满意。身为一国之君,最担心的就是权臣间相互联姻。而郁凌云此举,恰好证明其无野心。 只是郁凌云这个女儿似乎不同寻常,嫁给萧珏倒是可惜了,仔细想了想,君羽炅泽慎重问:“轲,你对萧珏此人可有了解?” “本王跟他有过两次接触,”君羽墨轲沉吟了会,中肯的给出八字评价,“此人沉稳有余,隐忍不足。” 君羽炅泽在御书房内踱步片刻,斟酌问道:“若封他为世子,你认为可行吗?” 君羽墨轲眉睫一动,看着眼前明黄的身影,沉声问道:“皇兄是想让郁凌云收其为义子?” 君羽炅泽神色凝重道:“定北侯乃世袭之位,郁卿已过不惑之年,膝下仍无子嗣。将来若是把爵位传给别人,还不如让萧珏来继承。” “第一,定北侯位是一品军候,萧珏此人的领兵能力毋庸置疑,将来边关若有战事,可调之。第二,他是孤儿,无身份背景,日后承袭定北侯位,势力也不会过于庞大。第三,他是定北侯夫人亲手抚养之人,郁卿对他又全力提拔,收为他义子也不为过,由他继承爵位,朝中大臣也不会有任何异议。” 君羽墨轲转眸看向火盘里燃烧的银竹炭,眸光中有一种别样的深沉,缓缓道:“此人一身傲骨,野心却不大。皇兄若想任其职,当然可行,将来也许还能培养为心腹。只是,” “那小子对郁家丫头一往情深,为了她连兵权都能舍去,甘愿做一平民。让他当世子,情人变成兄妹,怕是还不乐意呢。” 君羽炅泽笑道:“无妨。”对于帝王来说,这个问题可以忽略不计。他一道圣旨下去,萧珏岂敢不从。 将来再对他委以重任,若还无法消除君臣间的嫌隙,那也只能说明这人太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了,不足以构成威胁。 君羽墨轲看了皇兄一眼,突然问道,“倘若萧珏成了定北侯世子,那定北侯府的女婿位置就空缺出来了,难道皇兄心中已有人选?” 君羽炅泽蹙眉,“皇后近日也一直都在为此事烦恼,定北侯府功勋卓著,圣宁城内,能与之门当户对的府邸屈指可数,指婚给心腹之臣,那些人身份又不够。若是侯府跟其他文武权臣联姻,势必又会增其势……”忽然,他将视线转道君羽墨轲身上,笑的意味深长,“皇弟,你的眼光一向透彻,连你都觉得她聪颖了,那她自然就有独特之处。既然如此,不如朕把她赐给你吧。” 第72章 御书房密谈(下):婚事 在君羽炅泽看来,没有人比他这个弟弟更加合适了。 定北侯府与宁王府联姻,即能彰显他对朝廷功臣的厚爱,又能将这些人统统收为己用,而且还可以让君羽墨轲这个孤家寡人成家,一举三得。 说及君羽墨轲的婚事,他又是一阵头疼,都已经及冠之年了,王府后院还空无一人,事关皇家子嗣,他这个做兄长的能不捉急么。 总而言之,郁漓央嫁给君羽墨轲,再好不过。 君羽墨轲淡淡地瞥了眼无良的皇兄,修长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不轻不重地敲着,不清不淡道:“皇兄莫不是忘了,当年母后因臣弟失踪,臣弟就立下重誓:一日没寻回母后,轲就一日不成家。这些年,臣弟深入江湖也正是因为这个目的,如今好不容易查探到一些消息,怎能在这紧急关头论起男欢女爱之事!” 君羽炅泽神色一怒,却又无言以对。他虽贵为天子,但从小到大,都无法左右这个弟弟的决定,就连父皇也奈他不何。 想当年君羽墨轲七岁时,从一本书上看到关于琅琊谷的记载,便决定进入秦岭深处,寻找传说中琅琊谷。 当时的定国公府,无一人同意,但他最后还是避开爹娘,孤身一人去了。令人称奇的是,还真让他找到了,而且,还拜在入了琅琊谷的谷主风桑门下……。 这些都是多年的往事了,君羽炅泽无奈的叹了口气,问,“既然皇弟不肯娶亲,那你可有其他人选?” 君羽墨轲点头,幽幽地笑道:“肃清侯世子,花非叶!” “那小子?”君羽炅泽满脸嫌弃地回问了一句,扶额道:“你怎么会想起那小子呢,就他那风流的名声、乖张的做派,郁卿会同意这门婚事?” 其实,若是论起关系,花非叶还是君羽墨轲的表弟呢。现任肃清候是太后胞兄,君羽兄弟的嫡亲舅舅。但按照天奕律法,只有皇后的兄弟才能称之为国舅,所以,肃清侯府也就只能算是一门皇亲国戚。 太后失踪多年,他们兄弟和肃清侯府往来少了,而肃清侯本人素喜风雅,不参政。渐渐的,也就被人遗忘了。 君羽墨轲满不在乎的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名声这东西,不都是人云亦云的么,本王想让花非叶这个浪子变成赤子,有何难?” 君羽炅泽冷冷地哼了哼,“花非叶这小子太会闹腾了,朕看见他就头疼。既然你那么有把握,那这件事情就由你去解决。要是不成……要是不成你就进宫替朕处理一个月奏章。” 然后他就有一个月的时间休息,自从登基以来,他还没出过圣宁城。想至此,皇上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再一次深深感叹自己少年无知。 “放心吧,他会同意的。”君羽墨轲站起身,抬眸瞥了眼案桌上堆得高高的明黄簿子,幸灾乐祸道:“至于那些奏章,皇兄还是留着自己慢慢批阅吧,臣弟就不参合了。” “只要别让肃清侯又跑到朕这来哭诉,随你怎么折腾。” 君羽墨轲笑了笑,拂了拂紫金华袍上不存在的褶皱,道:“时候不早了,本王该回府了。” “好。”君羽炅泽点头,未再挽留。 平时君羽墨轲说这句话后,人就已经走到了御书房门口。今日却忽然作揖行了一礼,慵懒的声音中多了几分恭敬,“元日始至,祝皇兄万福无疆,百益安康。” 若是平常,他不会做这些虚礼,今天日子比较特殊,破例作揖安礼后,不待君羽炅泽从惊讶中反应过来,便转身离开。 只是还没等他跨出御书房,身后却传来一道威严中带着关怀的声音。 “轲,明天你若是有空,就去西山寺看看珊儿吧。” 君羽墨轲脚下一顿,站定身子,却没有转身。 望着御书房门口的那道修长身影,君羽炅泽揉了揉眉心,“都过了那么久,恨也该消了。母后失踪,君羽家就只剩下我们兄妹三个,有什么比亲情还重要呢!”说最后,音色竟也有些疲惫了。 “你去给朕带句话,如果她愿意回宫,依旧是天奕最尊贵的长公主。” 君羽墨轲眉间略略一蹙,轻飘飘地说道:“本王明日就启程去西山寺,愿不愿意回来,那是她的事。” 十一年前他不在圣宁,发生的那些恩恩怨怨,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的。 君羽墨轲刚出御书房,身后传来轻微的动静,他负手而立,对着空气道:“何事?” 身后风声一响,一名黑衣人闪身落下,低声禀报:“千影殿消息,楚翊尘昨日进京了。” 昨日进京,才收到消息?君羽墨轲凤眸一眯,眸光微寒,“他现在身在何处?” “暂时…还未查到。” 黑衣人说这句话时,脸色非常难堪,楚翊尘人在圣宁,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地下,却还能隐藏踪迹,敌人虽强大,但也是他们无能。 “崖,你亲自去查。最晚,明日此时!” “是。”轻淡的语调让林崖心中一凛,赶紧收敛心思,垂首应道。 第73章 相府之夜(上)三朝宠臣 宣于丞相府是圣宁城里的一座百年老宅。丞相宣于承历经三朝而恩宠不衰,一儿一女更是显贵。 女儿宣于燕乃一国之母,嫡子祁公子名满天下,富甲一方。如此显耀门楣,自是文人学子,游客商贾的瞻仰之地。 时近黄昏,一辆华贵的马车在府门前缓缓停下。 “快去禀报相爷,公子回来了。”掌灯的下人们瞅见马车,立即高声叫了起来。 宣于祁身披貂毛大氅,撩开车帘迈步下了马车。府中奴仆纷纷恭敬上前请安,“公子,相爷在膳厅等你多时。” “好,我这就过去。” 膳厅内,明烛高烧,一人手执书卷,气度雍容,端坐于堂中。这便是深得三朝皇帝宠信厚爱的丞相宣于承。 宣于祁迈步上前,从容不迫的行礼,“祁见过父亲。” 宣于承抬了抬眸,将书卷递给一旁伺候的管家,和蔼道:“等你多时了,坐下吧。” 菜肴早已上桌,父子同桌用膳,席间却无半句交谈,管家安静的在一旁伺候,对这一幕早已见怪不怪了。 他们家公子为人温润谦和,然而却生性寡淡。平日对相爷这个父亲,虽然恭敬却谈不上亲近。父子二人,一人从政,一人从商,本就无话题可言。是以,每天唯一一次的交流,便是在晚膳的时候。 饭后,宣于祁温声道:“父亲,祁明日一早,便出发去西山寺。” 宣于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从五年前起,你每年初三,都会陪蔺姑娘上山祭拜,你如今长大了,事事都有主见,为父也没什么好交代的,多带点侍卫,早去早回。” “是。”宣于祁不卑不亢的躬身执礼,便转身退下了。 宣于承看着膳厅门口消失的背影,凝神片刻后,起身,从管家手里接过书卷,便往书房走去。 今日书房里面一片漆黑,负责掌灯的近侍也不知跑哪去了,宣于承眉心稍稍一拢,推开门,熟门熟路地走到烛台前,一边取出火折子点燃烛火,一边唤着书房里的伺墨小厮。 “来人。” 余音刚落,书房门“咚”地一声关上。 一阵寒风从他背后掠过,宣于承身体一僵,缓缓起抬头,烛光昏黄的墙壁上,虚虚渺渺地映出一个颀长人影。 他眸光一沉,继续点燃余下的烛火,口中不惊不忙地念道:“阁下既然要拜访我丞相府,何不光明正大的发帖求见。这般在夜深人静的后潜入府宅非君子所为。” “三顾频频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相爷一人奉三主,身居权位三十年,好本事。”寂静的书房里,响起一道醇厚磁性的男声,声音稳沉而内敛。 宣于承挑灯的动作一滞,镇定的吹灭火折子,不疾不徐转过身。 宽长书桌后,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名手执古剑的男子。他身着一袭青衣,五官线条凌厉,削薄的唇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强势之威,狂傲之气。 宣于承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神情微冷,厉声问道:“请问阁下是?” 楚翊尘将古剑覆于桌案,径自坐在身后太师椅上,眸光轻抬,额前散落的发丝无风自动。 “渊帝四年,皇城血染。东宫火起,逸太子薨。” 简洁明了的十六个字,却让历经三朝的相爷闻言色变。脸上的镇定瞬间被震撼所取代,难以置信的上前两步,视线牢牢地锁在他的脸上,似乎是在辨认什么。 楚翊尘冷笑,“十一年不见,宣于相,别来无恙。” “你?”半晌,宣于承震惊,“你是当年的逸太子?” 楚翊尘眸光掠过一抹淡得看不见的恨意,冷冷笑道:“我汉室江山倾覆于相爷之手,如今再喊逸太子,是否太讽刺了?” 宣于承垂眸,年老却并未浑浊的瞳仁中翻动着异常强烈的情绪,“当年渊帝对我恩重如山,是我对不起你们刘家。” “对不起?”楚翊尘凄笑一声,眸色利如般刀刃射向他,语气森森,“你大开城门迎叛军之时,可曾想起父皇对你的厚爱?你携朝臣跪逆贼之时,心中可曾感到一丝愧疚?现在却只用一句对不起就想来赎轻你的罪孽,未免太单薄了吧!” 楚翊尘额角青筋暴起,垂在桌上的双手紧握成拳。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冲上去捅宣于承一剑。 这老贼罪不可恕,天理难容,哪能让他就这么轻易的死了。 “你错了,我从没想过要赎罪,另投新主心中虽有愧,却从不后悔。逸太子若想杀我替你父皇报仇,那就来吧。”宣于承抬起头,说的异常平静,“杀了我后,这些上辈子的恩怨就当结束了吧。希望逸太子不要再牵扯到其他人。” 其他人? 楚翊尘双眸一眯,滑过一丝危险,“宣于承,君羽家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对他们如此死心塌地。” 宣于承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楚翊尘,面色无一丝惧意,浑浊而又清明的双眸里,含着许许多多的愧疚,疲惫,以及坚定。 见他不答,楚翊尘冷峻的脸庞如染上了一层寒冰,唇角勾起狠辣的恨意,“既然你找死,那我就成全你!” 第74章 相府之夜(下)往事如烟 只见他一掌拍上长桌,剑鞘弹起至手中,“锵!”,古剑如龙吟一般低吼,应声出鞘。 青影如鬼魅般闪动,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耳尖倏地一动,视线在门边扫过,长剑变换方向,搁置在宣于承的脖子上,低声道:“有人来了。” 话刚落,书房外便响起了敲门声,还伴随着一道浑厚的男声,“相爷,在吗?” 宣于承蹙眉,偏头看向门上的那团健壮的黑影,听声音,是祁儿身边的傲月。 “何事?” “相爷,属下刚才听到有异动,是不是书房出了什么事?” 楚翊尘心间顿疑,以他的身手,普通侍卫不可能听得到。丞相府内,唯一能察觉到他动静的人,也就只有宣于祁身边的古月兄弟。 那两人虽不是他的敌手,但若打斗起来,也需纠缠上一阵子,这样一来,势必会惊动相府侍卫。 假如他现在杀了宣于承,外面的人也会闻声冲进来。 那明日一早,他杀了宣于承一事就会传开……并非他害怕,只是现在还不到他泄露身份的时候! 该死!早知道刚进来时就动手了。 宣于承清楚感觉到楚翊尘身上散发出阵阵的寒意,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冷剑,似乎又贴近了几分。他面容沉静,无一丝惧意,朗声对外面道:“本相在欣赏宝剑,可是祁儿有事找我?” “相爷没事就好。公子明日去西山寺,留属下在府中保护相爷安危。” “祁儿有心了。”宣于承目光闪过一丝动容,继而沉静道:“不过,本相看书不喜有人打扰,你回去歇息吧。” “是。”傲月在门外站了一会,便转身离开了。 宣于承出乎意料的回答,令楚翊尘执剑的手微微松动。 书房角落确实挂着一柄宝剑,他刚才所言有情有理,只是,他此刻身处险境,不是应该给外面的人求救暗示么? “为何不对外求救?”待脚步声走远后,楚翊尘冷声质问。 “我宣于承这辈子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平民百姓,却唯独对不起自己的至亲至友。”宣于承面上浮起有些苍凉的笑容,“,这是我亏欠你父皇的,十一年了,等这一天我等了十一年。” “你什么意思?”楚翊尘俊脸微冷,难道宣于承都知道他还活着,一直都在等着他来索命? 宣于承垂眸不做声,顿了半晌,仰天长叹一声,目光幽幽道:“我与你父皇从小相识,那时他还是太子,我也还是个意气风发的世家公子。” “我原本无心参与朝政,是你父皇劝诫我,说好男儿当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奉他的话为圭臬……可后来,他自己却忘了。他若是生于寻常百姓家,也就罢了。然而他却出生在帝王之家!边关战事连连,可他堂堂一个帝王却只知道儿女情长,成天附庸文雅,这不是置天下百姓于不顾吗?” “十一年前,定国公君羽天协虽狼子野心,却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治国良才。自他登基后,便大力整治吏治,兴修水利,轻徭薄赋。又调兵遣将平定西北、征降南疆,天下在他的手中治理的井然有序。”宣于承将目光移向楚翊尘,义正言辞道:“臣以为,为将为相者,当为国为民!天下是百姓的天下,谁在那个龙椅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住口!”楚翊尘暴喝一声打断他的话,双手死死握着剑柄,额头隐隐爆出青筋来。 “逸太子,你虽不想听,但这却是事实。”宣于承面色俨然,声色俱厉道:“渊帝登基四年,无一作为。神州萧条,生灵涂炭,外族入主中原,边塞民不聊生……” “你给我住口!”楚翊尘收剑入鞘,猛的运气挥掌,四成内力喷薄而出。 宣于承不闪不避,也闪避不开,精瘦的身体被掌风击中,飞出数米,狠狠砸在房中的墙壁上。 楚翊尘冷漠地盯着他,眸光掠过怒火,大有一种你要是再敢出言不逊,老子立刻切了你的架势。 宣于承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虚弱的站直身子,擦了下嘴边溢出的鲜血,毫不畏惧地回视他,继续道:“而如今……咳咳,如今天下太平,国泰而民安,这不就足以证明,改朝换代是对的吗?” 楚翊尘双眸泛着怒火,冷然扫过他,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相爷如此义正辞严,不就是想为自己当年的背信弃义找个借口吗?!” “政变之前,他应承过我,绝不伤及渊帝性命……罢了,事已至此,臣无话可说。”宣于承静默,缓缓闭上眼睛,“逸太子若想取我性命,那就来吧。” “君羽天协怕在史册上留下污名,当然不会亲自动手。”楚翊尘语带讥嘲,大手按住剑柄,森冷的眼眸如恶魔般看着宣于承,无一丝温度。 书房静寂了片刻,楚翊尘盯了他半晌,最终,又将半出鞘的长剑慢慢推回剑鞘。 “父皇性情醇厚温和,向来厌于战事,可偏偏生于兵戈乱世。错信了奸佞,才使得皇祖父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败于他人之手。”楚翊尘目光转向前方,音色染上一层悲怆,“国既已破,他身为一国之君,岂会苟且偷生?母后和父皇鹣鲽情深,若是一人已无生念,另一人又岂会独活?” 宣于承睁开眼,眸中似含有泪光,“臣正是因为疏忽这点,所以十一年来,对渊帝的这份愧疚日益加重,等到了九泉之下,定会亲自向他请罪。” 楚翊尘深深凝视了他半晌,心中戾念已消,“你的性命暂且先留着,我想要做的事,你最好也别插手。” 宣于承心中一跳,震惊的看向他,坦诚劝道:“如今天奕繁昌,官场清正廉洁,百姓安居乐业,若想再匡扶汉室,怕是难成,或许还会反受其殃。逸太子,请三思!” “我若想复国,谁能奈我何?”楚翊尘狂妄一笑,冷冷扫他一眼,“你若有空,还是先护好你儿子吧。” “逸太子何出此言?” “有人出黄金万两,向刺客盟买祁公子的性命。天下第一杀无声已经到了京城。”楚翊尘静了片刻,沉声道:“透露这个消息,是看在你鞠躬为民的份上。” 不等宣于承说什么,寒风掠过,书房门一关一合,青影便已消失无踪。 第75章 你来多久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无双的马儿便停在了定北侯府门前。 小厮提前就已经收到吩咐,直接领无双进了玖栖院。 此时,九歌还在床上睡的正酣。 无双无视楠楠的劝阻,大大咧咧地闯进房中。 屏风后面,灵紫正在叫床,可床上的人纹丝不动。 无双秀眉一蹙,走上前,霸气的一脚踹在床尾,“漓儿,起床啦。” 如此不客气的叫床方式愣是把灵紫吓得一跳,转身看向来人,从举止气度中,便可以猜出,眼前的红衣女子便是小姐常提起的太傅之女,蔺无双。 “唔,无双,你来了……”九歌撩开被子,惺忪地睁开眼,迷迷糊糊地问候。 然后?然后就蒙上被子,继续跟周公下棋。 无双扯她的被子,大声喊道:“哎呀,别睡了,还说陪我去西山寺。就你这样,到现在还没起床,咱们天黑了也到不了。” 床上的人似乎嫌她太吵,往被子里一钻,迷迷糊糊道:“灵紫,现在什么时候?” “回小姐,刚过卯时。” “卯时……天都还没亮呢。”她往床里面拱了拱,好心道:“无双,我分你半张床,你也睡会吧。” 灵紫汗颜,小姐,你也太不矜持了,哪有别人第一次来就分她床睡觉的? 无双脸一黑,杀气腾腾的对灵紫说道:“你家小姐这张床太旧,该换一换了。” “啊?”灵紫茫然,“这床小姐才睡两……” 她话还没说完,只见无双抬起手,一掌劈在床头的柱子上,偌大的雕花实木柱应声而断…。 惊觉危险,九歌双眸一睁,利索地翻身下。她双脚刚一踩地,床顿时塌陷了一角,被子随着重心倾斜滑落至地。 灵紫小身板一震,乖乖,无双小姐真猛。 “嗯,身手很敏捷嘛。”无双瞅了瞅身边安然无恙的人,努努嘴,灿烂微笑道:“既然你已经起来了,那我就去外面等你。” 说着,便潇洒转身,嚣张地出了房门。 不一会儿,院外传来一道豪爽清丽的声音,“本姑娘渴了,奉茶。” 屋内,九歌抬手,静静地指着房门,对着灵紫吐槽道:“这么暴力,她还是个女人吗?” “应该…是吧,”灵紫缩缩脑袋,嗫嚅,“小姐,咱们还是先洗漱吧。” …… 九歌梳洗好后,出来院外时,萧珏也已经过来了,正在院子里陪无双空手切磋。瞧见九歌,他便立刻收手,微笑的过来打招呼,“漓儿。” “哟,这么快呀。”无双转过身,瞧着一身素衣的九歌,神情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笑容一如既往的明媚。 “早。”九歌先冲萧珏展颜一笑,接着看着无双,调侃道:“有只母老虎在外面守着,我要是再慢点,保不准玖栖院就被拆了。” 灵紫和四个丫鬟躲在后面掩嘴偷笑。 无双也没生气,笑着道:“既然准备好了,那咱们就走吧。” 九歌和萧珏带着无双去给郁凌云夫妇请安,灵紫和骆儿将两人的行李拿上马车。 几人跨出定北侯府时,一辆华丽的马车正巧徐徐驶了过来。 无双眼睛笑眯成弯月状,马车刚一停下,她欣欣然的迎了上去,“奸商就是守时呀,刚好不早也不晚。” 傲古跳下车,恭敬地施了一礼,便转身掀开车帘,一张温润如玉的脸庞当即落入众人视线。 “祁公子也是去西山寺吗?”九歌缓缓踱步上前,笑问。 宣于祁温声道:“蔺太傅膝下就无双这个女儿,她一个姑娘家出远门总归是不好,反正丞相府过年也没什么大事,就陪她走一趟吧。” 九歌挑眉,“这么说来,你每年都会陪她上山咯?” “是的”宣于祁笑着点头。 九歌看了眼同样身穿红衣的两人,不明意义地笑了笑。 萧珏轻声问:“漓儿,你坐马车还是骑马?” 古代女子出门都是做马车,萧珏有此一问,定是因为原主喜欢骑马。 也对,大漠黄沙无垠,苍穹一望无际,在那里长大的人,定然都喜欢上策马奔腾。 然而,九歌姑娘眨了眨眼睛,飞机坦克潜水艇她都会开,可骑马这么原始的技术活,没有哪个特工会去学吧? 九歌正想着该怎么拒绝,旁边的无双摸着自己的小红马,笑眯眯道:“坐马车多闷呀,漓儿,我们一起骑马吧。” 宣于祁淡淡看了九歌一眼,率先道:“祁带上了醉仙楼账本,这一路上也无聊,郁小姐不如上马车,跟祁对一对近些年的账目吧。” “嗯,好呀。”九歌求之不得,笑着点头答应,“灵紫,你去坐侯府的马车,我跟祁公子谈点事情。” 说完,便只身钻了上去。 无双神情一愣,目光复杂地看了眼缓缓放下的车帘,片刻可后又恢复如常,转身对萧珏笑道:“我们走吧。” 宣于祁的马车从外面看上去很华丽,但里面却是以舒适、雅致为主。而且,他也没有说谎,的的确确是带上了醉仙楼的账本。 九歌眼花缭乱地看着车壁上的书架,不,应该说是账本架。 左侧书架上,整齐排列着一叠叠、一摞摞的深蓝账本,加起来没有几百本,也有几千本呀……偶滴个神呐,光看这一打账本,九歌就深觉得宣于祁这天下首富,当的也很劳心劳力。 每天对着那些数字,他眼睛不痛么? 别开视线,看着马车里那张温润如玉的侧脸,九歌随口问:“你来多久了。” 宣于祁翻账本的动作一顿,多久了? 他眸光轻抬,看着摇晃的车帘,低喃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十年了。” 第76章 墨玉 石匣 两辆华贵的马车,一前一后驶出城门。 无双骑马走在最前面,时不时会回头往后看一眼,粉唇微抿,继续挥鞭前行。 萧珏驱马走后面,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一心一意地护着几人的安危。 九歌略有些同情地看着宣于祁,没想到他来这那么久了,十年呐,人生有几个十年?他应该都忘了高楼大厦、霓虹灯的样子吧。 宣于祁将账本放到书架上,转眸看向她,“你呢?你来这儿应该没多久吧?” 九歌轻叹一声,语气清淡道:“一个月前,我一觉醒来,就莫名其妙的出现在沙漠狼堆里,跟几只野狼玩了会,然后萧珏便出现咯……然后就知道自己穿咯……然后就跟着他们返京咯……再然后就在除夕宴上遇到你咯。” 宣于祁认真的看着她,神情严肃,问,“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穿的吗?” 九歌懒洋洋地支起下巴,漫不经心道:“我穿越那天,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但我在古代醒来的那晚,星象似乎有很大变化。” “你是说,你穿越跟星象有关?” “你难道不是吗?” “不是。”宣于祁垂眸,声音略微暗哑,透出一种低沉的孤寂,“就算过了十年,我依然清清楚楚的记得,是个装着墨玉的石匣将我带到这来的。” 九歌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这么说,你是得媒介穿越?” 宣于祁点头,“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在收集墨玉和石匣。” 希望有一天,他还能回到现代。 “那就神奇了,我们穿到了一个朝代,但我是因为星云变幻,而你是……”九歌愣了愣,脑海里闪过一张冰冷的容颜,改口道:“你刚说的石匣,是不是紫色的?上面有四种神兽图案,中间是一块惟妙惟肖的蛟龙玉石?” “对,石匣里面的墨玉可以一分为二,我一时好奇,将它放到蛟龙玉石的两个缺口上,忽然白光一闪,等我再次醒来,就成了九岁孩童……”宣于祁盯着九歌,温润的神情被激动所取代,“你怎么知道有神兽图,难道你也见过那个石匣?” 九歌心惊,穿越那晚诺言送给她的就是个这样的石匣,难道她也是被这个石匣给带过来的? “宣于祁,那个紫色石匣你是怎么得来的?” 宣于祁想了想,如实道:“我当时在米国出差,晚上回酒店时,被人撞了一下,回房后,便在身上发现那个石匣,如果没估错,这个石匣应该是撞我的那个女子,放我身上的。” “那个女子是不是长着一张东方人面孔,眼睛却是海蓝色的?” 宣于祁回忆了片刻,缓缓道:“她是长着一张东方人面孔,神情冰冷,不过眼睛却是褐色的。” “那就没错了,”九歌忖掌一笑,“你碰到的那个女子是诺言。” 诺言是个混血儿,有着一张极为婉约的东方人面孔,眼睛却是海蓝色的,因为身份特殊,她每次执行任务时,都会带双褐色的美瞳掩饰。 九歌还曾问过她,为什么不带黑色美瞳,一向冷冰的她居然幽默起来,说黑色的美瞳戴起来像是死鱼眼…… “那个紫色石匣是诺言从米国皇家贵族偷的,米国军方为了夺回石匣,整整追杀了她三个月,后来诺言做了个赝品还回去,米国皇室才善罢甘休。”说到这,九歌心中出现了一个很大的疑点。 诺言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偷那个石匣送给她? 虽然时隔十年,但杀手界霸主,安诺言的名号宣于祁还记得。她年仅二十三岁,却在世界职业杀手排行榜上排行第一。看向九歌的眸光有些晦暗,直言不讳道:“你跟安诺言很熟?” 九歌神色一滞,微笑道:“我们两都是因为诺言偷的那个石匣来到古代,也算是缘分,不管日后能否再回去,告诉你这件事也无妨。” “我跟诺言是生死姐妹,我虽是fbi特工,但从不接跟她有关的任务;她虽是杀手,但我们的信仰却是一样的。诺言刺杀毒枭大鳄的案件,几乎都是我们两姐妹并肩完成的。” 宣于祁眸光闪动,定定地看着她,“你身为fbi特工,却敢和杀手界搭上线,干刺杀的勾当,怪不得到了古代,也敢跟掌握生杀大权的邪王怼上。” 九歌无辜的耸耸肩,淡淡道:“我不想跟那妖孽为敌,是那妖孽总是抓着我不放。不过话说回来,你穿越前,身份应该也不凡吧?” “其实和现在也差不过,”宣于祁淡淡一哂,“国内的祁氏帝国你听说过吗?那是我的企业。” 九歌诧异,惊呼道:“你是a氏赫赫有名的商业巨子,祁熠!” 宣于祁自嘲一笑,点头。 九歌咂了咂嘴巴,“怪不得你总是自称祁呢,”接着她动作一窒,喃喃自语,“时间好像错乱了。” 宣于祁淡然道,“什么时间错乱了。” “你刚说,你已经到这儿十年了?” “有问题?” 九歌心神一撼,低声呼喊,“哦买嘎,十年一月呀!” “什么意思?” “祁少,虽然咱们在现代素不相识,但你的经商之才,在国内外都有名呀。”九歌神情怪异的凑近他,勾肩搭背道:“我穿越前几天,无意中看到一则新闻,头条是‘a氏商业巨子祁熠一个月前昏迷,至今未醒……’” 宣于祁缓缓的将视线凝注过来,温润的眸子带着几分木讷。 “你是说,我在古代待了十年,而现代,才过了一个月?” 九歌重重点头,“而且现代的你还没死,只是成了植物人。” “我还活着?”宣于祁精明的大脑有点短路,喜不自禁道:“那说明只要有机遇,我还可以回去?” 九歌静静看着他,没有再接话了。 他灵魂在古代都待了十年,也没出现过什么机遇,或许只有等宣于祁这个身体死了,灵魂才能重新回到现代。 但这也只是或许! 马车一路向西行,路上人迹越来越少,萧珏拉紧了马缰,抬头环视了眼周遭空旷的树林,神色有些凝重。 骑马走在前面的无双也察觉出不对。 往年初三她上西山寺祭拜时,这个时候路上行人马车应该越来越多才对,为何今日行了这么久,连林子里的一只鸟都没惊起? 寒风萧瑟,马儿不前,傲古凌厉的视线在林子上方搜寻片刻,枯枝颤动。 他扯紧缰绳,冷声道:“公子,苍蝇又来了。” 第77章 遇袭 马车内,九歌眉心骤然一凝,素手掀开车窗帘子,美眸危险地掠往外面,唇角渐渐弯起一抹妖艳的弧度。 “你经常被人行刺么?” “家常便饭。”宣于祁敛好情绪,淡然自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啧啧,看不出来大名鼎鼎的商业巨子祁少,还是个招仇恨的体质呀!” 宣于祁微微一笑,彬彬有礼道:“给你一百万两黄金,去刺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商贾,这个买卖你接吗?” “接,当然接,有钱不挣是傻子。况且天下四公子举世瞩目,就算不给钱,为了名和利,这种勾当我也肯干。”说完,九歌幸灾乐祸的笑了笑,安抚式的拍着他的肩膀,“所以,你还是节哀吧!” 马车外传来急促的人影骚动、破风之声,宣于祁惘若未闻,慢吞吞地从壁柜里拿出一副茶具。 “我们喝完这壶西湖龙井,就该结束了。” 九歌眉梢一挑,“好说。” 马车陡然停了下来,外边传来厮杀的声音。九歌望着摇摇直晃的车帘,似笑非笑的问:“你身边就只有傲古一人吗?” 宣于祁动作闲雅地烹茶,温声道:“平时有他足矣,今天不是还有无双和你带来的那位少年么。无双武功不弱,你带来的那少年能和花非叶打成平手,想必也不是泛泛之辈。” 九歌静静凝听着破空而来的利箭声,眸中冷光流转,直到那支利箭在车帘门口被人劈断后,方缓缓笑道:“祁少还真的心宽呀。不过,萧珏和无双两人离马车至少十米远,如果你现在遇险,以这两人的距离来看,是来不及救人的。” 兵刃相撞的声音越来越尖锐,血腥味也越来越浓郁。 宣于祁端起一杯热腾腾的清茶,放在鼻翼下嗅了嗅,袭人的香气盖去车厢内的腥味,他这才慢吞吞的开口,“不是还有你么。” 他在现代能在商场上呼风唤雨十几年,跟道上的人自然也有来往。手头不干净时,当然也要找杀手、雇佣兵解决。合作多了,对那些人的能力,自然而然有了一定的了解。 在那些亡命之徒当中,安诺言能稳坐杀手界第一把交椅,如果没有强大的实力支撑,早就被人干掉了。而眼前这位跟他谈笑风生的女子,能与之并肩作战,实力必然与其相当。 有她在身边,还有何惧! “感情祁少是把我当成你的保镖呢,吃力不讨好的事,我才不干呢。”九歌玩味地笑了两声,又问道:“你来到这儿那么久,怎么不学古武防身呢?” 宣于祁闻言,神情微黯,语气却极其平淡,“十年前,我在雪地醒来时,这具身体才九岁。掩埋在雪堆里一天一夜,被大雪冻坏了身子,体质孱弱,无法习武。” “这么说,如果不是你灵魂附体,丞相之子早就夭了?” 宣于祁颔首,抬眸望着剧烈震动的车顶,微微蹙眉,“时间多了一倍,打斗声还没停止,这次的刺杀似乎有点不同。” “别忘了,这次还有萧珏和无双呢,理应结束的更快些。”九歌提醒道。同时闭目倾听了片刻,睁开眼时,漆黑的眸子里多了一丝冷光,阴阴笑道:“祁少,你有危险了。林子里的刺客越来越多,打斗声却越来越小,可见……” 话还没说完,她眸光顿沉,清淡笑意一变,一手抓住宣于祁的右肩就往马车外飞去。学会轻功的九歌,身子更加轻盈,两人刚飞出马车,数十支飞刀从马车底部直冲车顶,在车顶打斗的傲古和一名灰袍人下意识旋身飞起。 爆炸声响,车身顿时四分五裂,傲古神情大骇,瞳孔暴睁。 “公子!” 无双猛地回头,惊恐喊道:“宣于祁。” “漓儿。” 萧珏解决身边的两名黑衣人,当即飞身过来,当看到马车内空无一人时,几人顿时松了口气。 傲古欲抬头对敌,却发现刚与他打斗的灰袍人竟然消失不见了。 萧珏和无双看到林子里的九歌和宣于祁,齐齐飞奔过来。 “宣于祁,漓儿,你们没事吧?” “漓儿,受伤了吗?” 宣于祁淡淡道:“我们没事。” 九歌扫了扫周遭的环境,枯枝烂叶已经被鲜血染红,林子里除了他们几个空无一人,杀气却依然在蔓延…… “怎么回事?马车怎么会突然爆炸?”无双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两人,确定他们没有受伤后才出声询问。 “刺客在我们对敌之时,潜到马车底部放了一包飞火。”傲古在马车周围检查了一遍,得出结论道。 “飞火这么珍贵的东西竟然也给用上了,宣于祁,你的命还真值钱。”无双啧啧摇头。 宣于祁风轻云淡笑了笑,“我的命若是不值钱,难道他们派这些杀手来,是为了给你练手的?” 九歌不禁失声笑了笑,收回视线看向无双,只见她手中紧握着一把长鞭,鞭上倒刺深浅斑驳,青丝略微凌乱,一身红衣也看不出有没有受伤,遂开口关心道:“你没受伤吧?” 无双扬声一笑,“这帮小喽啰怎么伤的了本姑娘。” 九歌点头,“没事就好。” 令她安心的是,萧珏的衣服除了袖子被划开一截口外,其他地方完好无损。微微侧过身,晲了眼身旁之人,调侃道:“祁少,你现在欠我一条命,准备怎么还?” 宣于祁微笑,“同是天涯沦落人,相互帮助是应该的。” 九歌睨着他,扯了扯嘴角,“无双说的对,奸商脸皮就是厚。” 无双,“……”她有说过这句话吗? 灵紫和骆儿从后面一辆马车出来,看见满地的尸体后,脸色很是难看。骆儿不会武功,闻着血腥味有点作呕,灵紫只会点三脚猫,还好这些刺客只是冲着宣于祁来的,不然这两人的性命堪忧。 他们定了定神,朝九歌这边走来。骆儿不小心被一个小沙坡绊了下,狼跄了几步,还没站稳,只听傲古一声厉喝,“当心。” 骆儿大惊,急忙回头,身后凭空出现了一个灰影,几把泛着寒光的飞刀迎面洒来,灵紫骇然,拉着骆儿疾步后退,离他们最近的傲古当即射出几颗碎石,刀石相击,砰然落地。 待九歌几人准备迎敌之时,刚出现的灰袍人竟然又消失无踪了。 “搞什么鬼,难道我们眼花了?”无双愤然挥出一鞭,惊起一地枯叶。然而,落叶丛中乍然现出一个灰影,萧珏赤手空拳迎敌,灰袍人连连射出几支暗器…… 萧珏收了脚步,翻身避开,人随枯叶落地时,灰影竟然又消失了。 无双惊愕,“青天白日的,咱们撞鬼了?” “不是撞鬼,”傲古收剑,警惕的注意着周围,带着灵紫和骆儿走了过来,“是江湖第一杀手组织,刺客盟的人。刺客盟里有一种秘术,江湖人称之为隐身术,他们在打斗之中,随时都可以凭空消失。” 听傲古的描述以及刚才的亲眼所见,九歌脑海里浮现现代佣兵界中常见的一种身法,不假思索道:“你是说他们会东瀛忍术?” “什么是东瀛忍术?” 九歌眯起眼睛,犹豫半晌,道:“东瀛忍术说白了,就是一种幻术,使用者可以用障眼法幻化为任何花草树木,只要他们不动,我们就无法察觉。” 她刚出道的时候,也曾和一个东瀛忍者交过手,当时她就差点倒在那个忍者子弹下,还好诺言来的及时才没事。 “漓儿的意思是,他们使用这种忍术时,就不能动?”萧珏问。 九歌颔首,“理论上应该是。” 无双神色疑惑,顺口问道:“什么是理论?” 九歌,“……” 宣于祁轻咳一声,及时转移话题,“傲古,林子里有多少伏兵?” 傲古凌厉的眸子环视着四周,沉着冷静道:“属下无能,只能查探出周围还有二十几人,却无法感知相应位置。” 无双秀眉紧皱,鞭子一抽,“他令堂的,躲起来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光明正大的出来单挑啊!” 宣于祁慢条斯理道:“无双,你是姑娘,别张口闭口的就爆粗,要学会矜持。” “无双,他们是杀手,”九歌瞅着她,语气净是笑意,“你让杀手充当英雄好汉,光明正大的出来跟你决斗……这样真的很为难他们。” 旁边树上响起一声轻微的动静,未等几人抬头看清,便见眼前白光一闪,傲古手中长剑不知何时钉在一根枝杈上,干枯的树杈现出原形,长剑刺穿灰衣人的咽喉,他眼底的阴笑之色似乎还没散尽,瞳仁睁得大大,死不瞑目。 九歌视线转向傲古,眸中闪过一抹激赏,“剑术不错。” 确实不错。这位大叔的剑术神出鬼没,如果跟他对决的是自己,她也不确定自己能够毫发无损的避开这般凌利的剑术。 傲古跃身从树上取下佩剑,面无表情道:“过奖!” “都说笑一笑,十年少,”宣于祁摇头叹息,唇角含着一丝嘲弄,“却不想,是笑一笑,死得早。” “他们如果不现身,我们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九歌看了眼四分五裂的马车,以及散落一地的账簿,转身问:“无双,这离西山寺还有多远?” “一路向西直行,还有二十里。” “好,”九歌看向众人,有条不紊的吩咐道:“灵紫,骆儿,你们去将地上完好的账簿整理一下,搬到定北侯府的马车上,萧珏,你负责他们的安危。傲古和无双,你们留在这负责宣于祁的安危,我去前方探探路。” “是,小姐。”灵紫,骆儿应声遵命。萧珏担忧道:“漓儿,你一个人太危险了,我陪你去吧。” “放心,他们的目标是宣于祁,不是我。” “漓儿,我们这样分散总归不好吧。”无双望了眼周围,小声道:“他们就在周围,自然也能听见我们的谈话。你孤身前去探路,倘若他们设下埋伏等着你怎么办?” 九歌回眸一笑,问,“这些人潜伏不动的原因是什么?” 傲古漠然道:“自知不敌,所以只能伺机刺杀。” “这就对了,”九歌环胸,妖娆轻笑,“这些人如果能在你们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离开,我们还能有恃无恐的站这儿的闲聊么?换而言之,如果这些人可以从你们手中溜走,跑去前面设伏等我,呵,那我倒挺担心宣于祁的安危了。” 众人想了想,觉得是这个理,遂不再阻拦,叮嘱九歌快去快回。 冬日的树林很是空旷,枝杈稀疏,林中情况一览无余。 九歌身轻如燕,快速的在林间穿梭,一路凝神聚气,感知周遭的一切。 身后的风声急促,她疑心顿起,轻飘飘的落地后,负手转身,墨发飞扬,慵懒轻笑道:“阁下跟了我多时,却一直都没有动手,想必看我还是挺顺眼的。既然如此,那就别藏着了,出来交个朋友怎么样?” 半晌,没人应。 其实九歌并不确定身后真的有人,只是觉得身后风声紧急,似有不同。 为防万一,便停下脚步查探一番。 她从袖中掏出三把小刀,步履悠闲的向前走了两步,倏地眸光一闪,唇角勾起,快速飞出一把小刀,直射正前方,树杆凸起的部分。 霎时,一个灰绿色的人影凭空出现在树杆上,他身手敏捷地接住小刀,一双鹰眼冷酷漆黑,样貌说不上英俊,但也不差。他扫了眼手中小刀,冷沉问:“这把暗器,你是从何得来?” 这个人,很强。 九歌从他接刀的动作中,可以推测出,他和诺言是一类人。 顶尖的杀手! 出招不需要花样,狠辣,精准,速战速决! 当下她也不敢轻敌,找准有利的方位站稳,冲他甜甜一笑,无害道:“说出来你肯定不相信,这几把暗器是我捡来的。” 她没说谎,这几把小刀确实是她捡来的,从宣于祁那四分五裂的马车边捡的。 眼前之人跟刚刚袭击他们的那拨人武功套路一样,同样是使用东瀛忍术,应该也是那个什么刺客盟的人。 只是看此人的衣着以及身手,显然比前面那一拨刺客的等级要高出一大截。 灰绿色的身影迅捷落地,寒峭的眸光掠过她,吐字冰冷,“两条路,一:滚,二:死。” 九歌妩媚地笑道,“常言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阁下在你的那颗树上盘踞,我在我旁边的这颗树下乘凉,本应互不干扰,可你却出言如此不近人情,真是叫人家好生忧伤呢。” 男子漆黑的眸掠过一丝杀气,冷冷一笑,“既然不想走,那就死吧。” 他果然是行动派,话一落,原地便留下一道残影,朝九歌这边奔来。九歌不敢托大,严阵以待。 男子从腰间拔出一把武士刀,不带任何花式,狠辣的袭击九歌腹部,九歌当机立断,一个侧身,同时闪电般出手扣住对方的手腕,男子手腕翻转,避开她的攻势。九歌当即变换招式,腾空跃起,狠戾地踢出一脚,朝他面门踹去。男子面不改色,抬手,反手扣住九歌的脚踝,用力的扔了出去…… 九歌飞身倒退,暗呼,这家伙好力道。 他手中有武器,身上也有暗器,远攻对她非常不妙,近身肉搏才是最佳的选择。不等落地,单脚在身后的大树上一蹬,树枝轻轻一晃,她借力再次扑了过去。 男子看着朝他直面攻击的女子,眸光顿沉,几片铁莲从袖间挥出。九歌敏捷闪避,男子瞅准机会,横刀刺来,速度极快,直逼她面门。 九歌唇角一冷,猛地折腰避开,同时手肘撑地,身子凌空,横扫一脚。男子逼不得已转了方向,她再一掌拍地,腾空跃起,果断一个回旋踢击中了男子手腕脉门,武士刀‘砰’的一声落下。 九歌脚尖接住,踢至手中,抬起头的刹那,身前身后竟又空无一人。 她眸中的戒备不容忽视,警惕的留意着身边的一草一木。 突然,身后传来一股寒风袭来。九歌暗道不好,立马朝一旁闪开,可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只见空中一阵气流抖动,灰绿色的影子出现在她身后。 九歌来不及转身,反拿武士刀,从腋下穿过,想以此减轻他的力道,男子左手擒住刀背,右手击出一拳,九歌聚气抵抗,终究不抵他霸道的内力,整个人急速向前飞去。 预料中与大地亲吻的疼痛没有传来,只觉腰间一紧,便落入一个结实的胸膛。同时,慵懒魅惑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 “才一夜不见,就开始对本王投怀送抱,唔,小丫头,你是不是太饥渴了?” 单听这欠扁的声音,九歌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谁,头都懒的抬,瞥着眼前潋滟的紫光,冷冷笑道:“此处距离圣宁几十里,也不知是我要对王爷投怀送抱,还是王爷喜欢千里迢迢的跑出来当一堵肉墙。” 林间落叶纷飞,斑驳的阳光下,一个五官俊美,眉目如画的紫衣妖孽男子紧紧扣着素衣女子纤细的腰肢,恍如九天仙神临世般,衣袂翩翩舞,落地飘飘然。 双脚踩地后,君羽墨轲依然没放手,如雪似莲的气息将九歌包裹着,混合着男性特有的味道,缓缓钻进她的鼻翼,继而在大脑心口间蔓延开来,令她原本松下的眉心又重新紧蹙起来,垂眸盯着腰侧铁臂,冷然道:“咸猪手拿开。” “刚脱险就想将本王弃如敝履,小丫头还真是无情呐。”君羽墨轲语气中略带戏谑,说话的同时,臂间的力道也加大了几分。 九歌吃痛抬头,正对上一双深邃的凤眸,眸中饱含着邪魅的笑意,笑容魅惑,望一眼便能令人沉沦。 就连她,也有片刻愣神。当触及到他唇角的那一丝戏虐时,脑海当即清明,心底涌起了一阵莫名的怒火,五爪张开,直攻他的咽喉。 君羽墨轲伸手扣住她的手腕,用力反折,勾唇一笑,“不止无情,还喜欢恩将仇报呢。” 九歌招式顺着他的方向变化,改用手肘狠狠地顶向他的胸膛。 她目的是脱身,不是想跟他硬碰硬,这力道他若不避开,肯定要撞断他胸前肋骨。 果然,君羽墨轲毫不迟疑地收回环在她腰侧的手臂,侧身避开。 九歌脱困而出,后退两步,唇瓣勾起,笑意蔓开,“恩将仇报这词儿不适用,我这叫正当防卫!” 说罢,抬眸看向前方,空旷的林子里唯有树叶萧条,刚才与她打斗的那名男子又消失了。 “人呢?”九歌自言自语的呢喃了一句。 怀中清香落空,君羽墨轲莫名的感到一阵失落,袖摆下的手指紧了紧,似乎有点舍不得刚才那纤细的触感。淡淡的斜了她一眼,冷冷笑道:“早走了!” 九歌显然不信君羽墨轲,一个职业杀手是不会轻易的放弃目标。宣于祁没来,他的刺杀任务就没完成,怎么可能走?眸子凌厉的打量着周围,凝听了片刻,蹙了蹙眉,“好像真的走了。” 君羽墨轲摇头笑了笑,拢着衣袖,戏虐道:“他自知不是本王的对手,此时不走,难道留下来请我们喝茶?” 九歌无语,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转身便向来路上飞去。 君羽墨轲望着林中那道轻快的素影,深邃的眸子微凝,挺拔的身影在原地静立片刻,不一会,紫光一闪,便消失在原地。 “漓儿,你没事吧?”九歌走后,萧珏便一直注意着她去时的方向,所以也是第一个看到她回来的人。 君羽墨轲和九歌几乎是同时落地,拂了拂长袖,慢悠悠道:“有本王在,她能出什么事。” 萧珏神色一顿,没料到君羽墨轲会同九歌一同出现。 九歌不着痕迹的向旁边挪了几步,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她走了才片刻,地上又多了十几具尸体,鲜血汇聚成河…… 视线落到无双身上时,九歌瞳孔一缩,鲜艳如火的红衣上,多了一层的白布条,旋即上前问道:“无双,你怎么受伤了?” “没事,小伤!”无双浑不在意的摆摆手。 宣于祁凝着她胳膊上缠绕的白布,抿了抿唇,温润的眸子,掠过阴鸷。 看这情况,无双受伤,该是因为替他挡刀了…… 无双看着九歌,又瞅了眼君羽墨轲,怔了怔,惊讶道:“你们两怎么会在一起?” 第78章 上山抢人 “不是我们两怎么会在一起,而是身份尊贵的王爷怎么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外,”九歌眼角向后面瞄了眼,微微一笑,“无双,注意用词,我跟他可不熟!” 无缘无故的挑起了战火,无双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原谅她忘了这两人生来八字不合,一见面就要互掐。 君羽墨轲眼帘一掀,面不改色的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王出现在天奕地界内,难道有何不妥吗?” 啧啧,这脸皮简直跟宣于祁那些看不完的账簿一样厚,九歌心中暗暗腹诽,转身看着那张惑人心弦的俊脸,轻扬微笑,“王爷为何出现在这,我们当然管不着。但做出尾随于别人身后这样的事情,怕是有损身份吧!” 刚才她在林中察觉身后似乎有人,那人不是与她交手的男子,而是这个及时出现,救她顺带揩油的妖孽。 那名男子的功夫虽然诡异,但与他几句交谈中,九歌推断他是早就隐匿在树干上,应该是想等他们一行人历经一波刺客后,放松警惕前行时,再趁机刺杀宣于祁,却不料被她误打误撞的察觉到。 君羽墨轲眸光一闪,轻轻叹道:“真是好心没好报呀,如果不是本王,你能发现无声藏匿的位置?唉,亏本王还好心出手救了你呢!没心肝的丫头。” 说谁没心肝,他们很熟么?最后一句话九歌听得毛毛的,大冬天的,能别这么渗人么。 “郁小姐刚才撞见了无声?”傲古俨然问。 “或许吧,”九歌动了动五指关节,轻描淡写道:“刚在前面的林子里,发现了一个同样会忍术的家伙,跟他拆了十余招,那人功夫还不赖。” 而且他的忍术似乎练到了炉火纯青地步,竟然可以遁身移动。是她大意,不然也不可能硬挨了他一掌。 下次若能再与他动手,定要让他还回来! 萧珏担忧的看着她,沉声询问,“无声是谁?” “天下第一杀!”宣于祁音色微凉,素来温润如玉的脸蒙上了一层寒霜,墨玉般的眼眸无一丝温度。 他原以为这次也只是一场普通的刺杀,现在看来,想要他命的人,身份很不同寻常。 天下第一杀可不是谁都能请得动的。 “漓儿,没想到你的武功这么好,和天下第一杀交手,居然也还能全身而退,厉害呀!”无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闪闪发亮的看着九歌赞不绝口。 九歌耸耸肩,无所谓道:“我的武功怎样,尚不能下定论。但那个无声绝非浪得虚名,他是杀手而不是高手,一个职业杀手想要刺杀一个人绝不会与之正面交战,所以接下来我们还是小心点。” 众人纷纷侧目,似乎有些意外这句话会从她口中说出,就连傲古也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你们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就继续赶路吧。”君羽墨轲施施然走上前,抬眸扫了眼众人,最后将目光放在九歌身上,勾唇边扬起一抹弧度,笑着调侃,“丫头,你站在死人堆里闲聊这么久,不觉得恶心吗?” 九歌微微一笑,反唇相讥道:“王爷似乎也在这死人堆里驻足了许久,您身份如此尊贵都不嫌恶心,我们哪敢嫌弃呀。哦,对了,王爷是要回京城吧,我们方向不同,就不远送了。”你一路滚好! “谁说我们方向不同?”君羽墨轲斜睨着她,“本王若不是西行,怎会来得及救你?” 九歌狐疑的看着他,脸上写满了不相信。 无双眼珠子一转,讶然道:“邪王是去看蓝珊姐姐吗?” 蓝珊?九歌眉梢一挑,玩味地看向他。蓝珊是谁?他情人? 君羽墨轲勾勾唇,但笑不语,拇指和食指放在唇边,打了个轻响的口哨。 哨声后,不远处跑来一匹白色的上等白马,他摸着马儿的白净的鬃毛,似笑非笑的看着九歌,“既然你们喜欢站在死人堆里闲聊,那就慢慢聊着。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提醒你们一件事,现在年初三客栈都还没开门,晚上露宿荒郊时,千万别睡死了……唔,草木皆兵听起来似乎蛮有意思。” 话落,紫衣华袍在空中划开一道完美的弧度,人便稳稳地坐在马背上,他轻扯缰绳,白马非常有灵性的小跑了起来。 九歌蹙着眉,目光冷峻地盯着那渐行渐远的紫色背影,心中说不出懊恼。死妖孽,你给老子等着! 总有一天她会狠狠的把他踩在脚下,碾压! “公子,我们如果跟着邪王一起走,可以省去很多麻烦。”傲古看着君羽墨轲离去的背影,凝声建议道。先不说君羽墨轲的身份,就以他那深不可测的身手而言,杀手盟的人见到他,必然会主动让道。 宣于祁点头,“出发!” 天快黑了的时候,几人才将将到西山寺山脚下。 上山的路比较崎岖,不适宜乘马车,九歌率先从车上跳下,习惯性地打量了下周围的环境,然后走到一汪水池边洗了把手,接过灵紫递来的帕子,看了眼周围的深山美景,笑眯眯道:“水波映月,清凉净透,是个好地方。给一帮和尚住真是可惜了。” 宣于祁缓缓走过来,笑着介绍道:“这座水池叫圣女泉,当年唐僧从长安出发后,第一站便是此地。” “这样吗?”九歌擦手的动作一顿,“我还以为唐僧的第一站是三叉岭遇老虎精呢。” 下午在马车上时,就听宣于祁说,西山寺是贞观年间,唐太宗李世民为了给取经回来的玄奘法师开坛论经而修建的一座寺庙。这个来历有点玄乎,但宣于祁没必要诓她,心里隐隐约约的,是相信了。 无双翻身下马,也过来洗了把手,顺便随口问道:“你们说唐僧是谁?” 宣于祁斯文一笑,淡定道:“大唐高僧,简称唐僧。” 真能扯!九歌嘴角抽了抽,有些无语。 “漓儿,这西山寺有点奇怪,”萧珏牵着马走到九歌身边,抬首望着山顶,拧眉道:“现在天色已晚,又逢年初,这个时候山上应该没什么香客,但你看山顶,居然一片通明,想必有事发生。” “是有点不同寻常。”九歌下马车时就注意到了山顶的异样,笑吟吟地仰起头,对着前面高喊:“尊贵的王爷殿下,你确定没有带错路吗?我怎么觉得,咱这是到了某个武林山庄呢?” 走在最前面的君羽墨轲松开缰绳,飞身下马,远远地瞥了她一眼,轻叹道:“白天还说有人说什么‘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自己没做到也就算了,晚上竟然还要倒打一耙。唉!还是孔老夫子有先见之明呀,这世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无双眨了眨眼睛,偏头看向宣于祁,一脸无辜道:“这算不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宣于祁笑着点头,须臾,又改口道:“其实邪王说的不无道理。” 无双神色一恼,抬脚就欲踹他,却被傲古抢先一步横在他们中间,“公子,山顶白光连闪,似有人持兵攻寺。” 他的声音不大也不小,在场的人都能听到。 除了君羽墨轲若无其事的摸着自己的坐骑外,其他人心中均是一凛,纷纷抬头向山顶望去,灯火迷蒙间,白光乍隐乍现,因为距离有点远,他们无法听见寺内的声音。 “年还没过完,怎么会有人跑到寺庙来生事?也不怕冲撞了佛祖!”无双问。 宣于祁笑道:“没什么好疑虑的,天下间不信鬼神的,大有人在。” “可那些人为何要在山上动武?”无双有点纳闷,“区区一座百年古寺而已,又无利可图。” “或许有人看中了西山寺这块地盘,所以想将小和尚们踢下山还俗。”九歌淡淡收回视线,一本正经的揣测着。 “此言甚是有理。”君羽墨轲瞥了她一眼,玩味的笑了两声,拍拍那匹白马屁股,“雪儿,去玩吧。” 白马很有灵性,似乎听懂了主人的话,仰头欢叫一声,便自己跑开了。 “与其站在山门外苦苦猜测,不如直接上山去看看。”君羽墨轲回眸看了眼众人,足尖一点,片刻间已飞出数十丈外。 有热闹看,怎么能少了九歌,她偏头对萧珏道:“我先上山,你帮忙把马车停好,灵紫,待会将我的行李拿上来。” 不待萧珏说什么,她当下一提气,径直向黑夜中那抹快如鬼魅般的紫影飞去。 “我也上去看看,宣于祁,等会再见。”无双说罢,当即也展开轻功,向山上直奔而去。 天色灰暗,山顶灯火通明,高耸的佛塔在夜色下隐隐约约,十余幢佛殿稀稀疏疏。君羽墨轲该是有意放缓速度,九歌与他齐肩,齐齐地落在西山寺门前,无双随后也飞身落地。 寺门紧闭,寺内传来阵阵叱喝辱骂之声,伴着和尚敲击木鱼的声音,很是嘈杂。 九歌和无双相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里的兴味之色,君羽墨轲侧耳听着院内的动静,凤眸清冷。 三人不约而同的轻点双足,如一片落叶般,飘然落入高墙内。 脚下刚踏稳,便又六名壮汉从墙角阴暗处跃了出来,为首的一名壮汉拔剑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九歌打量了几人一眼,内息不紊,武功一般,应该是守在外围的小喽啰。想至此,唇角不禁弯起,“在下路人甲,”说着,又指了指身侧的无双,侃侃道:“她是炮兵乙。” 无双:“……”她啥时候成炮兵了? 壮汉抬着长剑,指向君羽墨轲,“那他呢?” 九歌一本正经道:“哦,他叫流氓丙。我们三人今夜路经西山寺,来借宿的。” 君羽墨轲唇角一抽,凉凉瞥了眼巧笑嫣然的某女,侧身不语。她爱玩就让她玩吧,反正他也不屑跟这些宵小之徒废话。 壮汉见他们态度良好,语气也就没那么强硬了,放下长剑,傲然道:“今夜西山寺不便留宿,尔等还是快点滚吧” 九歌优雅一笑,“我见兄台满头乌丝,应该还没出家吧,难道兄台是带发修行?” “你什么意思?” “连这都不懂?”无双踏前两步,嘻嘻笑道:“寺庙能不能借住,是和尚做主,哪轮得到你们做主。” 六名壮汉一愣,当即握紧手中兵刃,蠢蠢欲动。 为首的壮汉道:“我等乃武林十大门派,万剑山庄门下弟子,我们庄主今晚驾临西山寺,诸位还是早点滚吧。” “万剑山庄?”无双也不气,偏头问九歌,“你知道吗?” “没听说过。”九歌淡静摇头,故作疑惑的问道:“万剑山庄干什么的?造剑的吗?不好意思,我们三人都不使剑,所以就没必要回避吧。” 六人面面相觑,武林十大门派的势力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万剑山庄排行第四,平时只要他们报出家门,任谁都会给面子,敬让三分。 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其中一名壮汉斥道:“你们三人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乡巴佬,看着衣冠楚楚的,怎么连武林十大门派都没听说过?” “跟他们啰嗦什么。”君羽墨轲不耐烦的蹙了蹙眉,袖袍一挥,刚说话的那名壮汉便直直撞向旁边的一颗大树上。 其余人大惊,拔剑欲上,君羽墨轲冷哼,大手一抬,刹那间,浑厚的内力涌现而出,五人还没靠近,就一个个被轰飞,随即倒地不起。 九歌心下暗自吃惊,这只妖孽的内功修为,远在她这具身体之上,还好没和他动过手。 君羽墨轲不屑地瞥着地上几人,沉声问道,“距离元宵群雄宴还有十几日,你们万剑山庄的人为何会这么早过来?” 为首的那名壮汉脸色一变,颤声道:“你…你们到底是谁?” “废话太多!”话音一落,隔空一掌直击壮汉前额,壮汉脑壳裂开,脑浆迸溅三尺。他伸手指了指旁边的那名瑟瑟发抖的壮汉,冷冷一笑,“你来说。” 九歌皱眉,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君羽墨轲嗜血凶残的一面。 “我说,我说……”那名壮汉吓得瑟瑟发抖,“我们庄主年前经过西山寺时,喜欢上了一位在长住寺中的姑娘,想要求娶却遭到拒绝,庄主以为自己过段时间就会忘了她,不料回到万剑山庄后愈发思念,所以,这才刚过完年,就急着带门下弟子上山抢人……” “什么?上山抢人?”无双喝断他的话,突然怒道:“真是岂有此理!” 君羽墨轲凤眸危险一眯,寒芒顿起,厉声问:“那姑娘此时人在何处?” “在……在大雄宝殿!” 他话还未落音,君羽墨轲便已飞身向大雄宝殿的方向疾奔而去。 无双神色凝重:“漓儿,我们也去。” 九歌瞅着夜色中两道极快的影子,又看了眼地上痛苦呻吟的五人,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第79章 只会杀人,不会救人 君羽墨轲和无双跃上大雄宝殿门前的高墙,便看到广场上聚满了黑压压的人。 西山寺里所有的和尚都被挟持在殿前。 坐在前头的得道僧人微闭双眼,旁若无人的敲击着木鱼,嘴里还念念有词地默颂着经文。一些心性不足的小和尚们,则诚惶诚恐的看着外围的持剑之人。那些人兵刃相同,衣着统一,看样子都是万剑山庄的人。 君羽墨轲眸光微微眯起,冷若寒潭的视线在殿前广场上搜寻。 九歌翩然落在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大雄宝殿,似笑非笑道:“嘿,你要找的人,在里面。” 君羽墨轲看向她,“你怎么知道?” “啧,瞧你问出这句话,就知道你没谈过恋爱。”九歌妖娆一笑,“这广场上寒风凛冽的,那什么庄主会舍得让自己的心上人在外面喝西北风吗?” 君羽墨轲微愣,似乎在理解她话中的含义。无双想了想,道:“漓儿说的对,蓝珊姐姐应该在大雄宝殿里面。” 君羽墨轲眸色一深,就欲跃身而起,却被九歌一把按住,低声问:“你一个人去?” 他想也不想,果断道:“以无双的轻功,她无法避开广场外的这些人。” 九歌问,“你要救的人武功如何?” “不会武功。” “那个什么庄主知道你的身份吗?” “素不相识。” “跟他交手,可以十招之内取胜么?” 君羽墨轲冷冷一笑,“万剑山庄叶问天的武功,也是上了武林高手榜的,他若拼尽全力,百招之内本王无法取胜。” 九歌闻言,却是清浅的笑了,“我倒是挺好奇那位叫蓝珊的姑娘是何身份了,竟可以让心思缜密的邪王变得如此冲动。” 君羽墨轲眸光阴冷,似有些不耐烦,“你到底想说什么?” 无双也偏头凝着她,明艳的眸中疑色尽显,漓儿莫不是因为平时跟邪王关系不好,所以想趁机报复,让他耽搁救人时间? 九歌一眼便看出他们在想什么,也没在意,优雅微笑道,“叶问天现在肯定和你们要救的人在一起,他又不认识你,自然也不会顾及你的身份。想要救人,进去后必然会有一场恶战,一旦打起来,你当这外面的百十来号人都是聋子呢?” 见君羽墨轲眉心紧蹙,九歌便知他也已经考虑到了这一层,便继续道:“以王爷的武功,我当然相信你能脱身。但带上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也可以从里面毫发无损的闯出来吗?” 反正她是自认做不到的。君羽墨轲显然也觉得有难度,抬眸深深看着她,“你有办法?” 九歌唇边扬起自信的微笑,道:“无双不能避开殿外的百十来号人,但我可以避开。我随你一同进去,我们一个人引开叶问天,另一个救人,无双负责接应。” 无双瞪大眸子看着九歌,对于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感到很不可思议。任谁都看得出来,漓儿很讨厌邪王,这两人关系非常不好。 她猜测,漓儿若不是顾及邪王身份,早就对他拔刀相向了,然而此时,却愿意为他以身犯险,着实令人惊讶。 君羽墨轲凤眸中闪过一丝什么,目光幽幽地看着她,沉吟了半晌,方低声道:“走吧!” 如果她知道当日在樱城,拿她挡剑的是自己,就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了吧? 两人纵身到大雄宝殿的后殿,君羽墨轲以鬼魅的速度,从万剑山庄门人的眼皮直低下,飞入内殿。 九歌没他那么好的轻功,只能靠着敏捷的身手,从屋檐斜身侧翻,跃入内殿。最后,与他一同轻轻落在大雄宝殿里的横梁上。 殿内,佛祖金像屹立正中,高大而恢弘,金像前,安然跪着一名女子。 君羽墨轲看见她时,凤眸有些凝重,于是九歌断定,这女子便是无双口中的蓝珊了。 蓝珊看上去似乎比君羽墨轲要年长几岁,她身着一袭白色素袄,肌肤与她衣着般苍白无血色,乌黑的发髻仅用一支兰花簪子固定,气韵娇柔娉婷,高贵而不带一丝骄矜之气。 她身后站着一名约莫三十来岁的男子,身披浅褐色锦袍,手拿长剑,脸上一股沉穆之色,这该是万剑山庄现任庄主叶问天了。 叶问天视线不离殿中娇柔女子,音色尽量温和,道:“蓝姑娘,你一个柔弱姑娘家,住在青灯古寺中,这日子过得岂不辛苦,嫁给叶某究竟有何不好?” 佛堂前的女子虔诚礼佛,并未理会身后之人。 叶问天语气略转强硬,又道:“万剑山庄乃武林世家,庄主夫人尊荣无限,是多少女子求都求不来。叶某家中又无妻室,你有什么不满大可以说出来。” …… 九歌感觉周遭温度陡然下降,偏头看了看某人,邪魅的瞳眸中,惯有的慵懒闲散不复存在,冷冽的眸光带着几分阴狠,一瞬间戾气四泄。 这是君羽墨轲第一次在她面前撕去伪装,可她为何会觉得他所散发的戾气,似曾相识呢? 因为现在所处的环境不对,所以九歌也没有想的太深入,戳戳某人的手臂,打着手语道:我负责引开叶问天,你负责救人。 君羽墨轲嘴唇并没有动,但九歌耳边却响起了他低沉的声音。 “叶问天武功不弱,你确定你能全身而退吗?” 九歌瞳仁缩了缩,须臾,便明白他这是在用古武中的传音入密之法与她对话。 听说这种功夫要内功极为深厚的人才能使用。原主会不会使用她不知道,但她肯定是不会的。 是以,只能继续比划着手势,问:叶问天的武功比起无声谁厉害? “天下第一杀岂是浪得虚名,叶问天自然逊一筹。”其实君羽墨轲并没有看懂她在比划什么,但却可以根据她的神色,猜测她心中所问。 九歌唇角上扬,对战会移行忍术的杀手无声,她只有三成的胜算;那对战一个不会忍术,武功也不如无声的人,至少有五分把握了。 虽然还是有点悬,但她向来喜欢挑战硬茬子,反正她一直都是一个人,打不过就撤。 看了眼殿内,最后对君羽墨轲比划道:你等会将人救出去后,能不能也将外面那群和尚也给救了? 君羽墨轲唇角染上一抹讽刺,“看不出,你还这等悲天悯人之心。” 九歌摇头轻笑,悲天悯人这词离她太遥远了,那群和尚是死是活也与她无干。 只是,无双来祭母,念经超度的人死了,岂不就白来了! 这话她没有说出来,君羽墨轲却意外的看懂了她的心思,问:“你想要他们活着,为什么自己不去救?” 九歌冷酷一笑,嗓音低哑漠然,“我只会杀人,不会救人。” “谁?”话刚落就被叶问天敏觉查到,抬头望向佛殿上方,厉声喝道,。 伴着一阵清灵的笑声,一抹素色纤影如清风流云般,翩然落地,“叶庄主的一片痴心,真是感天动地啊!” 叶问天望着突然出现的女子,喝道:“你是何人?如何进得大雄宝殿?” 九歌轻笑,没有搭理他,对着安然跪在地上的女子悠悠一笑,语气轻松地打招呼,“嗨,美人,晚上好呀!” 蓝珊秀美微蹙,娇柔的小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她确定自己并没有见过突然出现的这名女子,但却又隐隐觉得她很熟悉。 叶问天见对方根本不搭理自己,有些恼怒,愠色道:“你究竟是何人?” 九歌转眸看向他,堪堪一笑,“你的敌人!” 叶问天余光瞟了眼蓝珊,脸上笼罩了一层乌云,“好狂妄的口气!” 男人都爱面子,特别是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九歌态度如此轻慢,令他敌意更增,怒喝一声,握紧双拳,便朝九歌袭来。 九歌凝眸盯着越来越近的拳头,唇角勾起,双足一蹬,疾速向后倒退。 叶问天眉心一皱,动作更快了,九歌唇角一冷,侧身,拳风从眼前经过,她脚下接着一点,迅速向佛祖金像后堂奔去。 “想跑?”叶问天大喝一声,立即飞身追到佛殿后方。 蓝珊站起身,刚退后一步,身旁便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你还好吧?”君羽墨轲飘然落下,音色淡漠,神色也很淡漠。 “轲?”蓝珊转头看见来人,有些错愕,“你怎么来了?” 君羽墨轲望了眼后堂方向,冷声道:“此处不宜久留,出去再说。”话落,不等蓝珊反应,便拉着她向外窜去,佛殿大门一关一闭,前堂迅即空无一人。 佛殿后堂,叶问天见对方但守不攻,便觉其中蹊跷,倏地脸上一变,放弃攻击,转身向前堂奔去…… 九歌冷哼一声,张开五爪攻了上去,拦住他的去路。凌厉的寒风袭至后脑勺,叶问天连忙转身,运气至掌,抵挡来势汹汹的攻击。 “原来你的目的是救人,卑鄙!”叶问天怒目嗔视九歌,声音中迸发着强烈的愤意。 九歌一边强攻一边冷笑,道:“人家姑娘对你根本无意,你偏要强娶。论卑鄙,谁比得了叶庄主,” 被戳到痛处,叶问天恼羞成怒,料想蓝姑娘此时估计已被他们拐走,如今之计,只能先制住眼前这女子,再从她口中撬出蓝姑娘的下落。 念至此,叶问天眼里闪过一丝嗜血的寒芒,运起全身内力,挥出一拳。九歌闪避不及,只好以掌相向。 却由于功力不足,整个人倒飞出去,退了数十丈远才稳住身子,俏脸苍白,强行压制住体内翻涌的气血,心中暗道不妙。 她上午跟无声过招,一时大意被其击了一拳,当时觉得并无大碍,但刚刚运功对敌时,明显感觉心口处生痛,这是内息不足之象。 叶问天狂笑一声,喝骂道:“黄毛丫头竟敢挑衅本庄主,让你尝尝我万剑诀的厉害!”说着便拔出长剑在空中一挥,剑刃劈风,刚劲勇猛。 九歌深谙此人内功深厚,当下也不敢与他强攻硬战,只得以刁钻的身法,前后左右闪身避让…… 佛殿空旷,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在大雄宝殿内东幌西窜。 九歌的功力虽不足,但两世的身手加起来,也不是盖的。只要她不主动接招,任叶问天剑法再精妙,一时间也拿她无可奈何, 渐渐的,佛殿外的广场上传来阵阵打斗、哀叫之声。 九歌心中一喜,看来君羽墨轲和无双已经开始拯救那群和尚了,如此一来,守在佛殿周围的人,应该也被他们吸引了过去。 门外无人把手,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她当即边纵身到佛殿前方。 叶问天历经百战,一眼看穿她的意图,冷笑,“不管你有多少同伙,既然进来了,就别想竖着出去!” 他叶问天,在江湖上也是名声赫赫,今日被这尚未及笄的小丫头骗了,已是颜面尽失,要是再让她从自己手中逃走,岂不是奇耻大辱? “噢,是吗?那我倒要看看,咱两谁横着出这扇门!” 九歌嚣张霸气一笑,盯着迎面而来的剑刃,后仰,双手合十夹住长剑,脚下一滑,顺势而上,叶问天微惊,左手击出一掌……九歌唇角一勾,任由掌风击中,化外力为己用,猛的朝殿外飞去。 叶问天顿时明白她的用意,眸色一沉,轻点身后的佛像追了上去。 九歌一掌催开大门,跃出殿堂后,从袖中掏出两把小刀,亮光一闪,转身便向后分射了出去。 锋利无比的小刀朝殿内直射而来,叶问天大惊,身子向前一扑,避开上下两把暗器,横着身子落到殿外…… 大雄宝殿周围的人都聚集到广场那边,天幕暗沉,人潮密涌,九歌余光只能瞥见那边正在激斗,人影翻动,瞧不清具体情形。 她纵身站到一炉香鼎上,美丽优雅的笑容中带着明显的讥诮,“啧啧,我就说了吧,到底是谁横着出这扇门还不一定呢!” 夜里的寒风吹起九歌的墨发,三千青丝不驯飞扬。她笑吟吟的环胸,以一种十分自信的轻狂姿态,睥睨着对手。 “臭丫头,去死吧!”叶问天眸光布满阴霾,怒吼一声,挥剑而上。 他带来的人远多于敌方,自恃胜算在握,所以也不管那边战况如何,只想着先将眼前这臭丫头擒住,削皮扒骨,以解他心中之愤。 九歌秀眉微蹙,他的轻功远高于她,此时不是逃跑的时机,只能操起地上散落的两柄长剑,不避不闪,身影如电而上。 她自知内息不稳,不知能坚持到几时,只希望君羽墨轲能快点解决完那边的喽啰,过来解围。 两人凶狠的过了几招,各有震伤。 九歌使用长剑没有叶问天那么纯熟精妙,功力也逊了一筹,故而伤势颇重,但却并不影响她出手的狠劲儿。 叶问天趁着九歌速度稍缓时,身子一跃而起,全力劈下一剑,九歌举剑抵抗,奈何对方功力深厚,手臂被震麻,双剑脱手而出,身子旋即后退十丈,险险避开这锐不可当的攻势。 叶问天脸色傲狠,也不废话,挥剑即上,剑气凌厉十足,欲用最后一招将人拿下。 情势十分危急,九歌避无可避,心头猛然一紧。 算了,拼就拼了! 当下掌心一旋,就要迎刃而上。 第80章 竟不知是长公主 叶问天一剑既出,身影疾速向前冲来,如虹的剑刃排山倒海的压向前方…… 九歌大惊之下,足尖着力,双掌凝气推向前方,本以为自己这招只是以卵击石,必然重创,然而意外却发生了。 一股怒潮磅礴、势不可挡的内息自她后背喷涌而出,贯穿至掌心,推了出去…… 叶问天的剑锋犹如遇到一堵无形的高墙,滞在空中前进不得,他心中大骇,之前跟眼前女子拆了几十招,几乎已经摸清了她的功夫套路,对方招式虽狠辣刁钻,但内力却不足他一半,为何掌风突然变得如此浑厚凌厉? 吃惊之余,还未想出应对之策,对方掌力再次狂涌而出,叶问天但觉右臂一麻,体内的功力瞬间被化解,长剑脱离手中,身子被强劲的内力震飞数十丈,旋落坠地后,他急忙提气,压下了胸腔中涌起的气血…… 九歌收掌,惊愣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她何时有这等功力?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手臂骤然一紧,一抹青影从她身后跨出。 “漓……你没事吧?” 九歌闻声抬眸,一张轮廓分明宛若刀削的俊脸映入她眼前,来人竟然是与她仅有两面之缘的楚翊尘。 楚翊尘微蹙的眉间,隐有担忧之色,虽然很浅,但依然被她细心的捕捉到了。 原来她刚才忽然爆发的内力是出自楚翊尘之手,九歌心中苦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表达谢意?太煽情了。说点其他的?仅有两面之缘的人,能说什么。 佛殿门前,叶问天稳住心头气血,抬头看到楚翊尘时,心中一凛。 “楚盟主?” 楚翊尘闻声放开九歌的手臂,转身向前一步,双手一合,抱拳相见,“多日不见,叶庄主武功又精进不少。” “楚盟主客气,盟主突然造访此地,可是有什么事情?”叶问天显然对楚翊尘心存敬畏,忙拱手还了一礼。 楚翊尘凛然的视线从他身上扫过,豪迈一笑,不答反问,“叶庄主乃当今武林豪杰,为何要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下此狠手呢?传了出去,就不怕天下人笑话吗?” 九歌眨巴眨巴着眼睛,望着眼前淡青色的身影,她能听出楚翊尘话中的维护之意,可是他们俩并不相熟吧? 救她已是仁义,不问缘由就出言袒护,如此相帮,会不会太过了点? 还有,手无寸铁的小姑娘是在说她吗? 九歌垂眸瞧了瞧自己这具小身板,他不说她都忘了,自己如今貌似才十四…… 叶问天脸色一阵难堪,今晚他在山上的所作所为若是传到江湖,的确会被天下人所取笑,于名声有损。若是说这句话的是别人,他有千百种方法让其闭嘴。 但站在他面前的是楚翊尘,一个他得罪不起的人。 灵回之巅武林十大门派之首,楚翊尘一身武功更是出神入化。灵霄令一出,群雄趋之若鹜,他万剑山庄的百年声誉就会因此一朝丧尽。 就在他不知如何作答之时,远处有一道紫色身影正向这边疾速飞来,速度极快,转眼间就到了众人近前。 来人是君羽墨轲。 九歌愣了会,转眸望去,君羽墨轲站定后,也正以一种很复杂的眼光向她看来。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一人瞳眸深邃,一人神情莫辨。 看到他,九歌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从除夕夜宴到雨中共伞,从醉仙楼相谈到林中巧遇,她一直觉得此人动机并不单纯,她不喜欢和君羽墨轲这类深不可测的人打交道。 然而今晚,却愿意与他合力救人,虽说是为了无双,但却在刚才快要战败时,一向独来独往、孤身奋战的她,竟然希望他能及时赶来……他若是没来,这个念头也就过了,她也不会多想什么。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来了,虽然晚了一点,但终归是赶来了。 似乎还很急切,为什么? 君羽墨轲见她并无大碍,心中竟莫名地松了口气,可当掠过她看到楚翊尘时,剑眉倏地往中间一拢,瞳眸幽静如古潭。 楚翊尘虽没有见过君羽墨轲的真面目,但根据他衣着、气度以及这般如鬼魅的速度,很容易就猜出了他的身份,眸光一凝,率先问道:“阁下莫不就是朝廷的宁王殿下?” “本王看阁下身姿傲然,气度不凡,可是当今武林之主楚盟主?”君羽墨轲唇角一勾,双手环在前胸,漫不经心地笑问。 楚翊尘眸光一闪,抱拳作礼,“久闻宁王英名,今日一见,大慰平生。” 君羽墨轲一笑,“楚盟主傲居江湖豪杰之首多年,今日得见,实为幸会。” 两人齐列天下四公子,一人尊贵之最,一人狂傲之极,如今聚在一起,眸光在较量,气势亦相当,锋芒毕露。 原本的当事人叶问天被排挤到一边,站在他面前的,一个是朝廷亲王,一个是武林之主,同样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等场合,他只有被遗忘的份。 九歌忽然觉的,刚平息的战场又开始复燃,空气中一股寒冽的气压在蔓延,那是两个同样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男人在交锋。 叶问天见没自己什么事,也不想多事。遂不在说话,偏头望广场处,心中大为震惊。 广场上被他挟持在那的和尚不知去向,而他所带来的百十名弟子,竟然都被打趴在地,而刚刚从他面前被走的蓝姑娘正和一名红衣墨发女子向这边走来。 叶问天偏头看向九歌,心中猛地一跳。 今晚和他交手的这丫头显然和宁王认识,这丫头引开他是为了救蓝姑娘,那带走蓝姑娘的人,岂不就是宁王? 量他万剑山庄势力再大,但也只是江湖帮派,怎能与权势滔天的宁王、与天奕朝廷为敌呢! 他拾起地上长剑,准备趁着宁王还没注意到他之前先离开此地。 “漓儿,多亏你想的周到,寺内的僧人都已经救了出去。”无双走到九歌近前,心情颇好的拍了拍她肩膀。 九歌刚被叶问天的剑刃所创,受了重伤,本就是在强行支撑的,哪经得起无双这大力一拍,虚浮的身子连连后退两步。 无双一惊,忙上前扶住她,见她额前布满细汗,摇摇欲坠,急切道:“漓儿,你受伤了?伤势重不重?” 她这一声叫喊,立即让正在对峙的两人看了过来,君羽墨轲眉心紧蹙,楚翊尘神色尽是担忧。 九歌虚弱的抬起一只手,“我没……” 话还没说完,刚一张口,压制许久的气血陡然往上翻涌,喉间一阵甜腥,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楚翊尘大惊失色,也顾不得那么多,大步上前从无双手中拉过九歌,二话不说就着手替她运功疗伤。 君羽墨轲见此,眼底滑过一抹深沉,似忧非忧,似怒非怒。 倏地,冷冽的寒芒一转,射向正欲离开的叶问天,毫不犹豫的运气扫起地上长剑挥了过去。 “伤了我的人就想走?” 剑锋将至,叶问天惊骇,立刻转身迎敌,可刚才已经受了伤,功力损耗严重,而且此时对方攻势来势汹汹,他若正面接招,势必伤及经脉,当即运功护住身前,足下一点,飘身后退。 君羽墨轲冷笑一声,右掌聚力击出,得天独厚功力强硬霸气,叶问天无法对抗闪避,硬生生的挨了一掌,轰的被击飞出去,撞在墙上立即又被弹了回来…… 君羽墨轲眸光危险一眯,就欲下死手,挥起一剑,夹着浑厚的内力拍了过去。 “住手!” 正在替九歌疗伤的楚翊尘凌空飞起,斜斜击出一掌,快要刺进叶问天胸前的长剑一偏,深深刺在地上。 君羽墨轲看了一眼闭眼调息的九歌,寒芒一扫,“楚盟主这是何意?” 楚翊尘旋身落地,神色肃然,厉声道:“宁王无缘无故要伤我江湖中人,楚某身为武林盟主,哪有袖手旁观之理!” “叶问天夜攻西山寺,挟持寺内僧人,楚盟主也要坐视不理吗?” “西山寺并非天奕皇家寺院,叶问天也未伤及寺中僧人性命,就算有罪,也罪不至死,况且,此时也该由官府判决。” “本王想杀的人,还从没杀不了的。”君羽墨轲勾唇冷笑,眸中狠戾顿起。 楚翊尘眸间瞬间冰冷,凝着他,狂傲道:“世人盛传,武尊两分,朝堂宁邪王,武林公子楚,既然楚某有幸与宁王齐名,那今日便讨教一番。” “求之不得。”君羽墨轲冷冷一笑,慵懒的神色中带着俾睨天下的倨傲。 就在两人剑拔弩张之际,一个沉静清淡的声音响起。 “放他走。”九歌睁开眼,搭着无双的手臂缓缓站起,清冷眸光的看了眼匍匐在地上的叶问天,淡淡道:“王爷,看在我帮你救人的份上,放他走吧。” 君羽墨轲深深地看向她,凝视许久,转而勾唇冷笑,“既然郁小姐开口了,本王就饶他一命。” “多谢。”九歌浅浅的笑了笑,眉间难掩一丝疲惫。 君羽墨轲薄唇一扯,他当然知道她的用意。 这丫头跟自己一样,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在某些方面,他们还是同一类人,有仇当然要报,而且,一定要亲自动手。 楚翊尘看着九歌,心中颇为欣慰,漓儿会如此善良。同时又有些遗憾,他倒是真的想向君羽墨轲讨教几招。 叶问天闻言,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恭敬的对楚翊尘施了一礼后,复而又看向蓝珊,最后在君羽墨轲凌冽的视线中,带着门下弟子连夜下山。 大雄宝殿门前静了下来,九歌左右看了看,对无双问道:“宣于祁呢?” 无双见她脸上苍白,心中一阵担忧,随口答道:“你先顾好你自己吧,他还没上来呢。” “还没上来?”九歌拧眉,倏地瞳眸一缩,沉声道:“不好,他有危险。” “怎么了?”无双神色陡变,语气有些急切。 君羽墨轲掀了掀眼帘,云淡风轻道:“我们上来这么久了,就算祁公子一行人脚力再慢也上来了,而此时却还没到,只能说明一点……”他视线望向山下黑暗中的某处,笃定道:“无声来了。” 无双闻言色变,二话不说,便飞身向山下奔去。 突然没了支撑,九歌惯性的向前踉跄了几步,楚翊尘和蓝珊刚好站在她左右,同时上前一步,各自扶起她一只手臂,替她稳住身形。 楚翊尘顾虑道君羽墨轲在旁边,看了对面之人一眼,便放开手。 蓝珊此时也抬头向他看了过来,善意的点头微笑后,复而对九歌道:“我扶你去厢房休息吧。” 九歌摆了摆手,本想说自己没那么娇弱,忽然眼前暗影一压,身子就被人打横抱起,被带着大力一转,她轻呼一声,胡乱的抓住抱他之人的颈脖。 “死丫头,手松开。” “啊?”九歌手指颤了一下,君羽墨轲拧眉嗞叫了一声,她当即意识到自己的指甲抠进他颈脖的皮肤里,立马松开手指,无辜道:“谁让你乘人不备。” 君羽墨轲瞪了她一眼,转头对蓝珊道,“受了伤的人比较重,你身体被羸弱,早点回房歇息。” 蓝珊颔首,君羽墨轲也没在多说什么,看了楚翊尘一眼,便抱着九歌向厢房的方向走去。 九歌也不是矫情之人,不就是一个公主抱么,会移动的轮椅不用白不用,只是,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妖孽脸,道:“你还是快去救宣于祁吧!” “本王没义务救他。” “他是当朝国舅爷,你能眼睁睁的看着他遇袭?” “放心,死不了!” …… 楚翊尘一直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个越走越远的身影,眸色深沉复杂。 蓝珊转身看向他,礼貌的行了一礼,道:“今日之事,皆因我而起,多谢楚盟主仗义。” 楚翊尘收回视线,静看着她,朗声道:“姑娘无需多礼,江湖中人,都应该担当的起侠义二字。” “今日天色已晚,我先带楚盟主去寺院厢房吧。”蓝珊温柔宁静一笑。 楚翊尘沉吟了会,看了眼九歌离去的方向,微微点头,“那有劳姑娘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会,楚翊尘见她对西山寺似乎很熟悉,于是随口问道:“姑娘常来这座寺院吗?” “我常年居于西山寺后山,所以对寺院颇为熟悉。”蓝珊淡淡的笑,拧拧形状优美的眉,道:“其实楚盟主长得…很像我一位故人。” 楚翊尘不以为意,“楚某长相平凡,很多人都觉得我像故人。” 蓝珊侧头看了眼身后五官俊美的男子,低头一笑,笑意却有些苍凉。 她不在多说什么,垂眸带着楚翊尘走到后院厢房,淡静道:“这是寺中客房,楚盟主今夜可在此安歇,蓝珊先行告退。” 楚翊尘心中一颤,霍然看向眼前娇柔女子,不敢置信道:“你叫蓝……珊?” 蓝珊点头,沉静的行了一礼,转身告辞。 “姑娘留步,”楚翊尘抬起一只手欲上前抓住她的手臂,走出两步却又停住,视线目不转睛地锁在她身上,“敢问宁王是你何人?” 蓝珊未转身,轻柔地道了声“舍弟。” 楚翊尘浑身一震,脸色唰白,唇边浮现一丝笑,笑容有点凄,有点哀,更多的是嘲讽。 “竟不知姑娘还是,天奕长公主。” 蓝珊脚下一顿,神情忽然变得悠远而哀痛,继而静静离开了。 第81章 人比画中仙 夜黑如漆,山路崎岖,无双急忙赶到圣女泉的时候,只看见满地的尸体。她心中顿沉,顾不得危险,循着血迹一路向前找去。 不一会儿,便听见西边方向传来打斗声。她抬头望去,山道间白光连闪,那是兵刃的反光,她迅速纵身跃了过去。 当看到山道斜坡上那抹挺直的红影时,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护在宣于祁身前的傲古觉察有人过来,当即拔剑相向。 “是我。”无双从暗处走出来,傲古收剑,宣于祁从黑暗中打斗的两人身上收回视线,皱眉道:“这里很危险,你怎么下来了?” 无双视线却在他身上来回扫了一遍,见他没有受伤,这才没好气的道:“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宣于祁知道她是在担心他,也不生气,微笑,“很抱歉,阎王不肯收我。” 无双唇角一扯,空气中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她左右瞧了瞧,除了黑暗中打斗的两人,就只剩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足以想象刚才的厮杀是多么的惨烈。 “萧珏他们呢?”无双问。 “我们中途分道上山了,”宣于祁扫了眼一地的尸体,沉声道:“这些刺客都是冲着我来的,没必要把他们卷进来。” “但白天的时候,萧珏也杀了他们不少人,他们不会趁机报复吗?” “不会。”傲古扫了眼周围的一草一木,道:“白天那些都是刺客盟的人,而晚上这一波人,却是一群训练有素的暗卫。” 无双挑眉,笑道:“宣于祁,你完了,看来想要你命的人还真不少呀。” “不,幕后指使的是同一人。”宣于祁摇头,抬头看向黑暗中的那两道刀光剑影,淡淡道:“看到了吗?那两个人正是杀手盟无声和傲月。” 傲月原本被他留在府中保护宣于承,闻风赶来时,正好发现了隐藏在这群暗卫身后的无声,由此可见,虽然白天和晚上刺杀他的不是同一拨人,但却是同一人指使的。 正在与傲月拆招的无声看了眼这边,知道今晚不能成事,当下放了几道暗器避开傲月的纠缠,转身便遁了。 傲月凌空翻身过来,单膝跪地,“属下无能,请公子责罚。” 宣于祁摆摆手示意他起来,“无声的忍术已是登峰造极,武功也不亚于你,现在夜色这么黑,他要走,就算邪王在也不一定拦得住。” “是,公子。” 宣于祁颔首,“我们继续上山吧,接下来的这段路,相信会平稳。” 几人继续上山,正如宣于祁所说,一路平稳,没有刺客再敢来犯。 路上,无双在给宣于祁讲山顶发生的事,叽叽喳喳个没停,宣于祁也没觉的不耐烦,一直都很有礼貌的听着。 当无双说起楚翊尘出现时,江湖出身古月兄弟也来了兴致,英雄敬英雄,偶尔还会插上一两句。 萧珏一行人上山时,山上一切已经归为平静了。 偌大的西山寺内,空无无一人,三人在藏经阁中找到了寺内的僧人,寺内方丈知道他们是无双的朋友,态度立即变得非常友善。 萧珏几人从僧人口中得知西山寺被围攻之事时,不由得唏嘘了一番。谈话间,他们问起了九歌的下落,但寺中和尚并没人见过九歌,因此一问三不知。 萧珏虽然着急,但也无法,心中暗道,漓儿的功夫不弱,且宁王还跟她在一起,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三人在寺中坐了许久,才等到宣于祁和无双一行人,夜已深,几人在寺内住持的安排下,去无双常居的南山厢房休息。 月白星稀,夜凉如水。 西山寺后院厢房,一盏灯火摇曳,窗台下,人影晦暗不明。 屋内楚翊尘倚坐于烛下,眸光无焦距的望着前方,有些遥远,有些迷茫…… 时间似乎在回转倒流。 多少年前,御花园内繁花锦簇,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娴静地坐在兰花树下在看书。 不远处,传来几声轻快稚嫩的声音。 “珊儿,珊儿妹妹……” 有人在喊她,兰花树下的女孩连忙放下书,欣喜抬头,“逸哥哥……” 御花园的廊阁中,一个俊美的小男孩正神气活现的往这边小跑而来。 “太子殿下,慢点,慢点,小心摔着。”数名内侍跟在他身后担忧喊着。 男孩生性顽皮,对着内侍做了个鬼脸,人还没到声音就到了。 “珊儿妹妹,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刚偷听到父皇和母后谈话,他们说要把你许配给我。” 女孩从怀间掏出帕子,温柔地擦拭着男孩脸颊的汗珠,圆溜溜的眼睛瞪大,好奇道:“许配是什么意思?” 男孩挠着小脑袋,解释道:“书上说,许配的意思就是我们以后永远都会在一起。” “我们现在不也每天都在一起吗?” “这不一样,”男孩兴奋的手舞足蹈道:“等我们长大后,你要嫁给我,这样我们才可以一辈子在一起,嗯,就你爹娘一样。” 女孩瞪大了眼睛,“可他们很少在一起呀,娘在家里,而爹爹经常在宫里忙政事。” 男孩歪头想了想,道:“那就像我父皇和母后那样吧,他们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 “嗯嗯,我也希望以后每天都能和逸哥哥在一起。”甜甜的声音让人如置身梦境。 “真的吗?那等我们长大后,我就娶你过门,一生一世只对你一个人好。”香气馥郁的兰花树下,男孩拉着女孩的手,小小年纪还不懂什么是爱,却已经互许终身。 烛火昏暗的房间内,一世狂傲的男人不知何时,被泪水淋湿了眼眶…… 有人一夜好梦,有人一夜未眠。 * 后山 当山间的第一缕阳光射进房间时,九歌就醒了,整理了下睡得有些凌乱衣服,便推开房门踱步出来。 院子清风静静,君羽墨轲正坐在石桌上烹茶,听见房门吱呀一声响起,也不抬头地淡淡道,“这么早就起来了,看来伤势恢复的不错。” “一点小伤,死不了人。”九歌伸展了下胳膊,呼吸着山中清新湿润的空气,不由得心旷神怡。 朝晖轻洒,晨雾薄薄,梧桐树叶落于阶前,君羽墨轲静坐在院中冰寒石凳上,身处云烟飘渺中,掌中有杯,炉上有茶,烹茶的一举一动行云流水。一方水墨景近在眼前,九歌心情大好,一步一步的向他走近,浅笑低吟,“空山云雾霭,苍茫望长风。轻烟笼竹院,人比画中仙。” 君羽墨轲指间一颤,茶水声霎止,凝眸望着蒸蒸雾气,唇畔若有若无的勾起,“晨起赋诗,好高趣雅致。” 清润嗓音响起,没有了以往的邪魅凛然,如清泉流水击石般平缓,叫人听得更加舒适些。 九歌轻笑,打趣道:“山间品茶,好闲情逸致!” 君羽墨轲闻言,抬头看向她,凤眸微微一凝,映出几分深沉的色彩。 近前女子素裙松散委地,三千青丝未挽,山间清风徐来,发尾随风飘荡,犹如误入凡尘的仙子般,随时都会带着轻风和微云一起飘走。 白玉无瑕的五官清冷如寒梅,漠然凌冽的桃花眼清透如冰雪,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秀眉间还挂着一层刚睡醒的慵懒。 “郁小姐有闲情赋诗,不如先将自己梳理下。”晃神只是一瞬间的事,毒舌才是君羽墨轲的本质,浅尝一口茶水,调侃道:“这般衣衫不整,发不加簪的站在本王面前,莫不是别有企图?” 九歌唇角一扯,舌战过那么多次,现在也没那么容易被他气着了,淡然自若的打了个哈欠,“王爷请放心,我还没有那么饥不择食。” 她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顶多就是衣服乱了点,头发散了点,可这又算得了什么?她在现代一贯的装束都是t恤、热裤,配着风情万种的大波浪卷发。对比起来,现在的她既没漏点又没有漏肉,穿的也保守多了。 “噢…既然不是别有企图,那就是一贯如此咯。”君羽墨轲觑了她一眼,接着道:“郁小姐自小生长在军营,西北戍军三十万,想必都见过你如此随性放荡的姿态,对吧?” 你丫的说谁放荡呢? “在西北我的衣食起居都由灵紫一手照料,自然不会如此。”九歌瞪了眼某人,环顾四周,没好气道:“昨儿忘问了,萧珏和灵紫他们呢?” 她一向独来独往惯了,要不是因为她不会梳古代发髻,估计会把这两人忘得更彻底。 “他们昨晚就上山了,住在南山厢房。” “西山寺的厢房都不是在一起的吗?” 君羽墨轲淡淡道:“西山寺是百年古刹,香客不断,寺中厢房是给来往游客居住。南山厢房是专门为贵客准备的。” “那我们这是在哪?”九歌看了看周围清静的环境,以他们的身份应该也是住南山的吧! 君羽墨轲看了她一眼,道:“后山清心斋!” 后山只有两个院子,一个是君羽蓝珊常居的静心斋,一个是他的清心斋。 蓝珊久居西山寺,他每年也会过来几次,寺内厢房人来人往,心高气傲如他自然跟其他人聚在一块,于是便命人在后山筑了一座清心斋,专供他来西山寺时居住。 九歌噢了一声,“那你帮忙遣个人,把我带来的那丫头叫过来吧。” 她的行李在灵紫那里,昨晚跟叶问天交手时,身上被他的剑气开了几道口子,虽然都是小伤,但这身衣服是不能用了。 披头散发对来她来说,虽然觉得没什么,可这毕竟是在古代,还是入乡随俗吧,等会让灵紫帮她梳理下。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君羽墨轲抿了口茶,冷冷笑道:“你当本王的清心斋什么人都能进来呢?” “没有那丫头,我怎么梳洗?”九歌不解看着他,她不就进来了么,为嘛灵紫不能进来? 君羽墨轲冷哼,回了她一个倨傲的眼神,便不再言语。其中意思很明白,怎么梳洗是你的事,跟本王有什么关系。 九歌心中啐了一口,刚是谁说她衣衫不整,发不加簪!懒得再跟他闲话,转身就往院门口走去。 素净的裙摆在君羽墨轲眼底划了一个圈,他抬眸,视线落在那随风飘扬的墨发上,“去哪里?” “找萧珏他们。”九歌头也没回,抬手向后挥了挥衣袖,“多谢王爷让我留宿一晚,改天你去定北侯府,我必好生招待。” 君羽墨轲琉璃色的眸中暗光流转,“你就这样出去?” “这样怎么了?又不是没穿衣服。”九歌无所谓道,“虽然昨天晚上你替我疗伤,但我受伤的原因也是为了帮你救人,算是两清了,谁也不欠谁,你管我!” 君羽墨轲凤眸一眯,妖孽的容颜染上一层阴翳,沉声道:“现在卯时,正是香客们上山祈福的时辰,你若想让人围观,本王也没法。” 九歌脚下一顿,偏头看了眼远处庙宇香烟升起的地方,又回过头看了君羽墨轲一眼,沉吟了会,将已经跨出院门的脚缓缓收了回来,嘻嘻笑道:“我想我还是借王爷的宝地坐会儿吧。” “本王还以为郁小姐嗜好特殊,喜欢被人围观呢。”君羽墨轲眸中笑意一闪而过,语气不温不火。 九歌正想反唇相讥,转而又想到她现在是在人家屋檐下,只好把话吞了回去,嘴角扯起一抹僵硬的笑,“哪有,王爷可真会说笑!” 正在这时,一名侍卫突然走了进来,“禀王爷,楚翊尘来了,正在院外。” 君羽墨轲拧眉,“他来做什么?” “他说是来找郁小姐的。” “找我的?”九歌眨了眨眼睛,“好,那我现在过去。” 按照君羽墨轲刚刚的说法,闲杂人等不能进他的院子,所以九歌姑娘很自觉的出去见楚翊尘。 可她还没走出两步,身后陡然响起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你去做什么,你跟他很熟?” “见过两次,算不上很熟,不过昨晚要不是他来的及时,我不死也得重伤。”九歌站稳脚步,回眸看着他,挑眉道:“现在他来找我,我去表达一下谢意,有问题么?” 君羽墨轲冷笑,“你忘了在樱城是谁把你打下黄河的?” “那跟他好像没多大关系吧……”九歌姑娘觉得自己是个恩怨分明的人,认真的回想了会,一本正经道:“当时船上有只鸟人拿我挡剑,要不是那只鸟人,楚翊尘的武功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让我毫无还手之力。” 第82章 往事情殇 鸟人? 君羽墨轲脸色唰的一黑,眸色极其不善的看着某女,随即对侍卫道:“你去告诉楚翊尘,郁小姐重伤昏迷不醒,本王没空,不见!” “是。”侍卫瞄了眼九歌,不敢质疑其他,转身退下了。 “我昏迷不醒?”九歌有点懵,这人咋啦?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火,她骂的是夙三又没骂他。莫名其妙地抬手指着自己,“那请问站在院子里的美女是谁?” 君羽墨轲阴冷的笑了声,不阴不阳道:“应该也是只鸟人。” 九歌:“……”骂谁呢! 人家堂堂武林盟主来看她,这丫的,特么的居然不让她见,还诅咒她重伤昏迷不醒,你才重伤昏迷不醒,你全家都昏迷不醒! 九歌狠狠的瞪着石凳上的某妖孽,强忍着不走上去挥他一拳。 死妖孽,老子是烧你王府了还是挖你祖坟了,见一次就要掐一次!一大早就说她衣衫不整,外加各种讽刺,尼玛,老子忍着不反驳,你真当我熊了是不是? 九歌越想越怄,俏脸阴的快要滴出水了,紧握着粉拳,踩着沉稳的步子,慢慢向石桌逼近。 君羽墨轲本来心情也很不好,忽然感觉到周遭寒风阵阵,凤眸稍稍往旁边一斜,却发现原本站在院门口的九歌,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到了他身后。 且神色还非常得狰狞,俏颜也有些扭曲,漂亮的桃花眼中狂涌着怒气,突然凶神恶煞的站在他身边,硬是把他了吓一跳。 “你,你没事吧?” “跟王爷在一起,我怎么,会有事?”九歌咬牙切齿道。 院内阴风骤起,散乱的墨发随风狂舞,君羽墨轲心中一突,后背竟然窜起阵阵凉意,她要干嘛? 九歌狰狞的小脸上挂着扭曲笑意,一掌砸在石桌上,桌上茶杯抖三抖,咬牙切齿道:“王爷,灌了一早上的茶你不饿么?” “你……想干嘛?” 想干嘛?想杀人!九歌倏地将炉上的茶壶高举起…… 君羽墨轲神色一变,连忙起身后退,警惕的望着她,不,望着手中滚烫的茶壶。 “喂喂,那是本王刚烹好茶,洒在身上不死也得脱层皮。” 本王? 九歌怒火中烧的脑子像是被人泼了一盘冷水,眸子瞬间清明,狠狠地看着他,特么的,她怎么就到了这么个破社会。忽然觉得掌心好痛,抬头一看…… “啊!妈呀,烫,烫,烫。”九歌惊得尖叫一声,立刻便将手中滚烫之物向前扔了出去…… 君羽墨轲正好就站在她前面,措不及防的盯着飞来之物,心中大惊,千钧一发间,本能地撩起肩上大氅挡住迎面而来的茶壶…… ‘砰’的一声,茶壶落地,在凹凸不平的泥巴上滚了两圈,最后静止在原地,不动了。 两人同时垂眸看向暗纹大氅,一大片茶渍外加烟雾袅袅,深色的大氅这下更深了。 君羽墨轲瞳眸也深了,俊脸也沉了,像电影中的慢镜头一样,缓慢抬起头,凝视着九歌的眼神中,杀气腾腾。 九歌红唇一抿,双颊一绷,默默举起双手,在他嗜血的视线下,向旁边挪了挪,再挪了挪……余光瞟向房门,在怒吼声响起的同时,以龙卷风般的速度溜进房间,顺势猛的将房门闭上。 “郁—漓—央!” 一声暴喝,响天彻地。 清心斋外,楚翊尘蹙了蹙眉,他担心君羽墨轲会对九歌不利,转身便往回走,但刚回到清心斋门口,里面又传来女子抑制不住的大笑声…… 他停下脚步,疑惑的望向院内,里面怎么了? 清心斋的动静这么大,住在隔壁静心斋的蓝珊自然也听到了,披上御寒的斗篷,便开门出来瞧瞧,看看究竟是发生什么事。 她刚迈出几步,就看到清心斋门前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一袭淡青色的长袍在晨雾中略显萧条,负手而立,衣袂浅浅翻飞。 “楚盟主?” 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楚翊尘颀长挺直的身躯僵了一下,努力让自己的心情保持平静,在唇边浅浅泛出一抹笑意,缓缓转身。 “长公主,好巧……” 蓝珊黛眉轻轻一蹙,“天奕没有长公主,楚盟主换我蓝姑娘即可。” 楚翊尘星眸中波光流转,凝着她许久,拱手施了一礼,“蓝姑娘。” “楚盟主是来找轲的么?” “不,楚某……刚好路过。” “噢,”蓝珊莞尔一笑,径直走到清心斋门前,对守在外面的侍卫问道:“刚刚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回禀蓝姑娘,属下也不知。”几名侍卫面面相觑,他们只负责院外的守卫,没有王爷的吩咐,就算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擅自往里头看,又怎会知道里头什么情况。 蓝珊正在踌躇着要不要进去,站在她身后的楚翊尘忽然开口。 “楚某初到西山寺,路径尚不熟悉,不知…蓝姑娘可否陪我在后山走走?” 蓝珊思疑了片刻,方冲他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好,正巧我也无事,楚盟主请。” “……蓝姑娘请。” 一路无言,谁也挑不起话题。蓝珊迈着细步,缓缓走在前面,楚翊尘垂眸看着脚尖,静静的走在后面,青衣萧条,白衣寂寥。 两人走到后山一颗枯老的兰花树下,楚翊尘方才慢慢抬头,凝着那颗光秃秃的兰花树,状似无意的开口。 “刚才那几名侍卫似乎也称你蓝姑娘?” 蓝珊点头,慢慢凝住了脚步,“我在这住了十几年,轲经常来看我,可那些侍卫并不知道我是他姊姊,大概以为我是他好友吧。” “蓝姑娘年岁甚轻,又是当今天子的胞妹,为何会屈尊住在这清冷的寺庙中?” “因为它,”蓝珊抬头望着寒峭的树枝,音色染上一层伤感,“因为这颗兰花树。” 楚翊尘眉睫轻颤,眸色深深地看着眼前纤弱的背影,喉结上下滚动了下,“一颗半枯老的树而已,哪里都有,韶光年华荒废在这颗树上,多可惜……” “我给楚盟主讲个故事吧,”蓝珊素手从斗篷里伸出来,轻轻抚上寒枝,飘渺的声音中有种历经沧桑的凄凉。 “十几年前,西山寺曾是崛汉皇家寺院。一年春天,寺里来了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喜欢兰花,男孩就在这后山栽下了一颗兰花树苗。” “总所周知,树苗长大要五六年的时间,那年他们也才十岁。男孩说,等他们的树开花后,他要折下枝头开的最漂亮的那株兰花去女孩家提亲,女孩听了,非常高兴,从那以后,两人有时间都来给这颗小树苗浇水。” “可没过多久,男孩却走了……从此,女孩就在这颗树旁住下了,她每天都会很悉心的照顾小树苗,因为她在等,在等枝头最漂亮的那株兰花。” “五年后,这颗兰花树不负所望,首度开了,女孩在树下等了一个夏天,等到树上的兰花都谢了,男孩也没有来……” 缥缈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楚翊尘眼眶里不知何时泛起了一点泪光,向前走了几步,伸出双手,想将眼前娇弱的人儿揽入怀中,然手臂在空中顿了许久,又缓缓垂下了。 “这个故事很凄美,”楚翊尘唇边浮现一抹混杂着心疼、怅惘、苍凉的笑,“只是那个女孩太傻了,既然要等的人回不来了,为何不忘了呢?” 蓝珊轻轻咬了一下唇,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大颗大颗的坠在地上,渗入泥土里,“刻骨铭心的爱一生只有一次,浸穿到骨血里的人,又怎能忘怀。” 楚翊尘仰起头,硬是将呼之欲出的东西给逼退了回去,深深地吸了口气,语调尽量保持平稳,“也许有一天,你等的那个男孩……会回来吧。” “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蓝珊声音有些哽咽,“如果他…还活着,我们也回不去了。” 十一年前东宫的那场大火烧的太旺了,她和逸哥哥之间的感情也随着那场大火灰飞烟灭了。 人死了,心也死了,剩下的,都是罪孽。 这也是她留在西山寺的另一个原因,她要为君羽家赎罪。 楚翊尘抿唇,在低头的瞬间,看到蓝珊发髻间的兰花簪子,双眸一凝,手指情不自禁的覆了上去……蓝珊感觉到身后的异样,倏地转过身。 柔软的发丝从指尖划过,楚翊尘握着簪头的手指竟忘了松开,没了玉簪的支撑,一头乌黑的发髻瞬间倾泄而下……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两人都愣住了,由于楚翊尘的凑近,双方的容颜也近在咫尺。 楚翊尘细细的凝视着眼前的娇颜,眉目间的娴静,依然是当年的模样,漂亮的翦瞳里却少了孩童时的烂漫色彩,多了份历经沧桑后的成熟。 “那个…”蓝珊心中一震,退后几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低头看着散落在胸前的墨发,有些手足无措,她一向仪容端庄,这还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披头散发。 楚翊尘旋即回过神,看了眼自己掌心的簪子,连忙递了过去,“楚某失礼了,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只是想看看这支簪子……。” 蓝珊俏脸染上一层薄红,伸手接过簪子,低声道,“我还有事……楚盟主请自便。” 说罢,便向静心斋的方向疾步走去。 楚翊尘默默的看着她急急忙忙离去的背影,星眸中晕开一抹温暖的笑,可没过一会,笑意又渐渐消失。 转身看着瑟瑟寒风中的枯树,静默了许久,黯然离去。 女孩喜欢兰花,女孩在男孩的心中也是一株兰花,如兰的气质,如兰的清雅,如兰纯粹。 清心斋 九歌闻到饭菜的香味,鼓起勇气拉开房门,飘到隔壁的堂屋时,君羽墨轲当然也在。他那黑色的大氅已经脱下,露出里面潋滟的紫袍,静坐于饭桌前,脸色还是很阴沉。 过了那么久,他的怒火也应该消了吧? 九歌摸了摸鼻子,若无其事的走了过来。 君羽墨轲抬头,眸中寒光凌冽。 九歌看了眼桌上清淡的早膳,自带御寒抗体,若无其事的坐下,“王爷喝了一早上的茶,饿了吧?饿了咱们就开吃。” 说着,也不等他,自己先动起了筷子,一口一口的,吃得非常津津有味。 君羽墨轲冷冷的瞅着她,“你不准备说点什么吗?” 早上喝了几杯茶,本来也是有点饿的,但发生了刚刚那一茬儿,他气都气饱了,哪还有胃口吃。 “说什么?”九歌想了想,故作恍悟,“噢,王爷是说向你扔茶壶的事吗?那不是个意外么,你也看见了,我是因为手心烫,一不小心才扔出去的。何况,王爷也没烫着,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意外?”君羽墨轲冷哼,“如果是意外,那本王的茶壶好端端的放在炉子上,怎么会到了你的手里?” 九歌怔了怔,甜甜笑道:“我那也是一片好意,想帮王爷检测一下茶水温度嘛。” 她原本是被他气昏了头,愤怒中拿起水壶时,是想往他那张妖孽脸上砸。后来被他一句话说的清明过来,本想继续做忍者神龟,然又意外的将水壶扔出去砸到他了。 虽然没砸中他的脸,但却让他的脸变了色,九歌姑娘觉得非常解气。 “呵,奇人行怪事!郁小姐检测水温的方法还真是特别呀。”君羽墨轲斜着她,强忍着把她丢出去的冲动。 九歌眉梢一挑,“谢谢夸奖。” 奇人算是个褒义词吧?怪事,普通人还做不了怪事呢! 君羽墨轲一哽,她哪只眼睛看见他是在夸奖她了? 哼,看在她昨晚帮他救人的份上,这次就先放过她。 早膳过后,九歌在院子里溜达了圈,院中一人都没有,而她现在这副墨玉又不能出去,百般无聊之下,不客气的闯进了正屋。 彼时君羽墨轲正独自一人坐在榻几上用左右手对弈,九歌大大咧咧的走过去,撩衣坐在他对面,懒洋洋道:“王爷,你这连个侍女都没有吗?” “没有!”君羽墨轲手指白子,头也不抬的回了句。 九歌撇着小嘴,揪了揪自己的及臀的长发,又瞄了眼对面的某妖孽,笑眯眯的凑上前,诌笑道:“你会梳头吗?” 君羽墨轲左手落子的动作顿了下,沉默了会,平静道:“会。” 九歌闻言大喜,“既然你会梳头,那就随便帮我整个发髻呗,再借身衣服,男装女装都可以,只要能见人就成。全当我欠你个人情,以后有要帮忙的地方,你就尽管说,我义不容辞,怎么样?” 她一定要出去溜达溜达,不然让她呆在这院子里一天,不憋死才怪。 第83章 男女授受不亲 君羽墨轲眼眸动了动,缓缓抬起头,不明意义的看着她,半晌,音色平静道:“你想让本王帮你挽发?” 九歌眨着眼睛看着他,“有什么不妥么?” 她又没让他白干,弄个发髻才几分钟的事。算起来她吃亏了才对,这妖孽身份不凡,以后她还人情的时候,说不准又要伤筋动骨了。 君羽墨轲认真的看着她,似乎是在确定她那句话到底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过了好一会,唇角勾起一丝笑意,“你喜欢本王?” 这下轮到九歌仔细的打量起他了,这货无缘无故的冒出这句话,难道是自恋病又犯了?斟酌了片刻,疑惑问,“王爷,你没事吧?” “……”君羽墨轲愣怔一秒钟后,恼怒低吼道,“你有事本王也不会有事。” 正常女人听到他的这句话,就算不是含羞带涩的模样,至少也会惊愣一下,她倒好,整个儿雷打不动的样子,简直就是脑子缺根筋的典范。 “呃…我是有事…如果不是有事找你,我杵这干嘛?”九歌有点莫名其妙了,凑近他,认真道:“王爷,我只是想请你帮我弄个发髻,你扯那么多干嘛?” 这到底是哪养出来的怪胎,君羽墨轲凤眸怒意斑驳,两指一收,白子在掌心化为粉末,眸光凝着九歌,语气低低寒寒,“结发夫妻信,一绾青丝深。女子的一生只能为自己的丈夫绾发,反而言之也是如此,男子若替女子绾青丝,就代表两人情投意合,互定终身。你让本王为你挽发,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或者说,你经常叫别的男人给你挽发?” “……”九歌神情僵了一下,干干笑道:“梳个头发而已,没那么严重吧……” “郁小姐既然不信,那今日本王就替你绾青丝,等你回府向定北侯夫人问清楚时,本王的聘礼也就到了。”君羽墨轲冷笑一声,接着道:“怪不得前两天有人说起王府后院空虚之事,原来是自己想要住进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挽个头发就算互定终身?”那现代的那些造型师得有多少张结婚证呀。 “这个笑话太恐怖了。”九歌打了个寒噤,指着棋盘,讪讪道:“王爷继续下棋,继续,就当我没来过。” 话落,一溜烟的飘了出去。 开虾米玩笑,让她跟这只喜怒无常的妖孽扯上关系,还不如给她一根面条上吊来的实际。 九歌姑娘飘到院子里,在院内环顾了会,转身瞥向院外,灵光一闪,勾着唇角大步走了出去。 清心斋门口的两名侍卫听到里面有人出来,立刻低头弯腰、俯首行礼,九歌站在两人中间,左右瞧了瞧。 移步到刚进去通禀的那名侍卫面前,看了眼他身上的黑色劲装,比量了一下身高后,小脸上露出和蔼可亲的笑。 “把衣服脱了。” “啊?”小侍卫一脸茫然,抬头看到九歌素净的容颜时,又迅速低下头,“郁小姐有何吩咐?” “你把身上的衣服脱了。” 小侍卫微微一愣,脸上泛起了薄红,嗫喏道,“郁小姐,青天白日的脱衣服太…太有失体统了。” “我不想再说第三遍,”九歌勾着唇角,笑眯眯道:“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 小侍卫惶恐,连忙单膝跪下,“大庭广众之下宽衣解带实乃不雅,属下恕难从命。” 他记得眼前女子是王爷昨晚抱回来的,想来她和王爷的关系非比寻常。就算杀了他,他也没那个胆敢在王爷的女人面前宽衣解带啊。 九歌不知道他心里的歪歪肠子,也懒得去琢磨,双手环着胸,在他身边慢慢挪动步子,“那就是说,想让我帮你脱咯?” 小侍卫身子一崩,拘谨道:“属下不敢。” 九歌懒得跟他废话,素手快若闪电的斩向他颈脖动脉,小侍卫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空气中寒风陡起,她眼角往后一掠,甜甜笑道:“既然是暗卫,那就躲在暗处,千万别因为一点小事就冒出来了,小心受罚哦。” 寒风倏尔静止,九歌妖娆一笑,从裙摆内侧撕下一块布条,将头发全数系于发顶,接着便着手扒起地上侍卫的衣服。 旁边另一名侍卫看的面红耳赤,却不敢上前阻拦,心中不禁腹诽,王爷带回来的这个女子也忒大胆了,扒男人衣服的动作毫不迟疑,好生猛。 “你在做什么?”冷冽的声音从身后飘了过来,凉意飕飕的清心斋瞬间又多了一股戾气。 君羽墨轲眸光锁在门口那趴在地上几乎交叠在一起的人,眼睛一眯,凤眸中盛满愤怒。 九歌惘若未闻,手指灵巧的扯开最后一根带子,大力一拉,小侍卫的白色里衣就那么露了出来。 君羽墨轲瞳眸一缩,沉着脸,疾步走过来将九歌从地上拉起来,不着痕迹的挡在她和小侍卫之间。 “死丫头,你娘没有教过你男女授受不亲吗?” 九歌挑眉,用下巴指了指禁锢在自己手腕上的大手,“王爷在说男女授受不亲之前,是不是应该先把自己的爪子拿开?” 君羽墨轲微怔,松开手,冷酷的哼了一声,“你在本王的地方,欲对本王的侍卫图谋不轨,是不是应该给个说法?” 九歌若有所思的摩挲着下巴,沉吟了会,出人意料道:“图谋不轨是指单方面的想法,而我刚刚是在做你情我愿的事呀,两者有冲突么?” 君羽墨轲冷笑,“你说本王的侍卫,是自愿让你扒衣服的?” 九歌点点头,睁大眼睛,一本正经道:“我刚才说要帮他脱衣服的时候,他说不敢而不是不想,证明他是愿意的咯,不信你问他。” 九歌抬手指向旁边另一名侍卫,君羽墨轲危险地眯着眼睛,冷冽地扫了过去。那名侍卫身子一抖,惊慌跪下,双唇蠕动,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他不管怎么说,都是错,郁小姐摆明在曲解意思嘛, 君羽墨轲冷哼,“你想穿侍卫的衣服出去?” “有何不可?”九歌笑眯着眼睛看着他,“既然事情的经过王爷都已经知道了,那这套衣服归我了,你先忙着,我就不打扰了。” 说着就准备回房间换衣服。 君羽墨轲眸光一沉,趁九歌没防备之时,出手迅如雷霆,钳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拧,九歌大惊,手掌一横,反劈过去。君羽墨轲唇边勾起一抹狡猾的笑意,出另一只手接住滑出她掌心的衣服,随即双足一点,退出数丈。 九歌低头,诧异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微微一怔,明白这是他的奸计后,双眸立刻窜起了一簇火苗。 “君羽墨轲!”怒吼的声音响彻后山。 君羽墨轲唇边笑意凝滞,皱了皱眉,抬眸,深意不明的看向她,“你刚叫我什么?” 她刚叫什么?二十几年了,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连名带姓的叫他。 九歌心中怒火已然冲天,忿忿的望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咬的很重,“衣服,拿来!” 她今天一定要出去。丫的,老子要走,干你何事?为毛总是明里暗里的百般阻拦,真是多管闲事。 君羽墨轲没说话,修长挺拔的身子也没有动,目光幽幽地望着清心斋门前,身姿凛然的女子。 一头飘逸青丝已被她高高束起,双眸凌厉如寒冰,容颜冷酷绝色,薄雾已散,朝晖洒在她素色衣裙上,隐隐泛出金色流光,清傲的气质犹如雪山深处盛开的雪莲花,叫人凝视片刻后,就移不开眼了。 两人对峙了许久,就在九歌准备硬抢的时候,君羽墨轲眼底划过一丝无奈,缓声道:“蓝珊就在隔壁,你去找她吧!”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炸的九歌有点懵,她呆了会,没好气道:“早说不就结了。” 她扫了眼门前一跪一躺的两个侍卫,轻哼一声,嚣张离去。君羽墨轲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眸色幽深似海,波澜不惊,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蓝珊和楚翊尘分开后,便急匆匆的回到静心斋,将发髻重新梳好,将用来固定发髻的簪子改用成一根木簪。梳理毕后,垂目看向桌上的兰花簪,再回想起刚才的情景,陷入了一片沉思。 为何她对楚翊尘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伸手拿起簪子,指尖摸着簪上的纹路,再想到楚翊尘当时的神色,他似乎认识这支簪子,他怎么会认识这支簪子? 笃笃的敲门声打断蓝珊的思绪,轻轻放下簪子,踩着碎步向院外走去。 “是你?”看见九歌蓝珊有些诧异。 “蓝珊姑娘,”九歌向院内瞟了眼,浅笑,“我可以进来吗?” “当然可以。”蓝珊侧过身,做了个请的姿势,“昨晚之事,多谢姑娘舍命相救,还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唔……他们都叫我漓儿。”看到这么娴静而恭谨有礼的女子,九歌对她好感度倍增,轻轻笑道:“其实我这人挺惜命的,从不做没有把握事。救你是举手之劳,舍命相救这个词太重了,不合适!” “漓儿姑娘真风趣。”蓝珊也跟着笑了。 九歌大步走进来,指了指自己的衣服,可怜兮兮道:“我昨晚跟那个什么庄主过招时,衣服被开了几个口子,你可不可以借我一套衣服?” 蓝珊微笑颔首,“自是可以,你随我来。” 蓝珊比九歌要年长好些岁,个子也比她高出许多,幸好她以前的衣服也都完好保存着,于是找了件几年前的衣服借给九歌。 九歌隔着屏风,边换衣服边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蓝珊姐,你的衣服怎么都是白色的呀?” 刚刚陪着蓝珊找衣服的时候,九歌看得眼角直抽搐,她衣柜里的裙袍,除了白色还是白色,如果说她是对白色情有独钟,那这嗜好也太恐怖了。 蓝珊眸色微暗,轻轻道:“未亡人的衣服,还是素净点好。” 九歌穿衣服的动作一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垂头继续穿衣服,动静慢慢放轻缓了些。 “漓儿,你头发这样系着,有点不伦不类,过来,我帮你重新梳一下。” “好呀。”九歌微微一笑,她求之不得。坐在桌前时,视线被桌上的兰花簪吸引,拿起来放在手中仔细看了会,缓声道:“蓝珊姐,这支玉簪的雕工好生特别。” “是,很特别。”蓝珊温婉一笑,目光凝向簪子,眼底的笑意有点苍凉,顿了会,忽然问道:“昨天我见楚盟主似乎挺关心你的,你们很熟识吗?” 九歌轻轻放下簪子,漫不经心道:“还好,只有几面之缘罢了。” “楚盟主如此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武林之主,真叫人真是佩服,漓儿可知道他的全名?” “蓝珊姐也不知天下四公子么?”九歌从黄铜镜中看了眼身后的蓝珊,若有所思。 她在套自己的话?为什么? 蓝珊淡静一笑,“我久居山上,对世外之事不甚了解。” “喔…”九歌点了点头,淡淡道:“他叫楚翊尘。” 逸?蓝珊心中一紧,又道:“你可知他今年多大?” “好像二十三岁左右吧,”九歌是听灵紫说的,那丫头对天下四公子什么的都很感兴趣,经常会在她面前提起,久而久之,也就记得了。 蓝珊盘发的手猛地一颤,秀丽的脸庞有些发白。心不在焉的帮九歌挽好发髻后,就愣愣的站在桌边,凝视着兰花簪发起呆。 九歌走到她旁边,沉默了会,问,“蓝珊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蓝珊回过神,勉强的笑了笑,“漓儿还有其他事吗?” 这是在变相的赶人了吗? 九歌挑眉,她觉得蓝珊身上有故事,似乎跟楚翊尘有关,一时间也来了兴致。 “没有什么事了,呃,蓝珊姐,我要去南山厢房找无双她们,你要不要一起去?” 蓝珊正准备拒绝,九歌连忙又道:“我的丫鬟好像知道挺多关于天下四公子的事,我看蓝珊姐你对那位楚盟主似乎很好奇,不妨去问问?” 蓝珊也是个敏慧的人儿,听这席话便知道了九歌的用意,会心一笑,“也好。” 九歌昨天来的时候是晚上,由于天色已黑,而且还是君羽墨轲一路抱着她施展轻功过来。所以,她还不知道西山寺是什么样子。 而现在,她跟着蓝珊走出后山,才知道原来西山寺是建在六座山峰之上,占地面积非常之广,方圆十里,庙宇重重。 因为蓝珊不会武功,所以九歌没有施展轻功,两人走了大概两炷香的时间,才来到无双他们居住的南山厢房。九歌是习武之人,走这么远的路倒也没觉得累,她转头看向蓝珊,只见蓝珊步履依然稳沉,脸色如常,大气也没喘,不禁心生敬佩。 看来她是经常走山路,已经习惯了。 两人正想找僧人问问无双他们此时在哪,忽然,旁边的跨院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 “也不知邪王将漓儿拐到哪里去了,一个晚上都不见人影,真是急人,早知道昨晚我就不下山去找你了。” 是无双的声音,九歌和蓝珊相识一眼,便循声走了过去。 “据我所知,邪王在后山辟了一座清心斋,他会不会将人带到后山去了?” “应该不会吧,那座院子他一般不会让外人进入的。” 房间内砰地响起一声巨响,之后又传来萧珏低沉的声音,“我去找找。” 九歌和蓝珊刚好走到跨院门口时,房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 萧珏一惊,愣愣看着站在门前的两人,“漓儿?” 第84章 话说楚翊尘 九歌展颜一笑,“萧珏,早呀!” 离门边最近的灵紫见九歌回来,连忙跑上前抓住她的袖子,泪眼斑斑道:“小姐终于回来了,我们还以为你像上次在樱城一样,又出了什么意外。” “傻丫头,”九歌笑眯眯地捏她的脸蛋,“你小姐我伸手不凡,哪会那么容易出事。” 灵紫抽噎了一下,她就是担心嘛。 “漓儿,你昨晚去哪了?”无双听到声音,立即走了出来,当看到门前站的是两个人时,微微一愣,神态有些恭谨地问候道:“蓝珊姐姐也来了?” “是呀,来看看你们。”蓝珊点头,冲她微微一笑,随后就和九歌走了进来。 宣于祁自小在京城长大,虽然和蓝珊不熟悉,却也清楚她的身份,看到蓝珊进来,从容站起身,拱手行礼道:“蓝姑娘,好久不见了。” “国舅爷不必多礼,请坐。”蓝珊微微一笑,福身还了他半礼,而后安静地坐在最后面的一张椅子上。她看得出这几个小辈都很熟稔,便想等他们叙完旧后,再问出自己心里的疑惑。 “漓儿,你的伤势怎么样了?”无双上下打量了九歌好一会,关心道。 “小姐受伤了?”灵紫面上一惊,萧珏瞳孔也跟着缩了一下,大步过来,“漓儿,你哪里不舒服?我帮你运功疗伤。” 宣于祁也将视线移了过来,虽然没有说话,温润的眸子里却写着关忧。 几人的反应让九歌心中一暖,前世除了诺言,还从没有人关心过她的伤势,黑亮的眼珠子转了转,悠悠笑道:“你们也太大惊小怪了,区区小伤而已,又不是缺胳膊断腿了,何况已经有人帮我疗伤了。” “呸呸呸,说什么胡话呢,”无双很不优雅的啐了几声,“我把你带出来不是为了让你受伤。你如果缺胳膊断腿了,估计有人也要摘了我的胳膊腿。” 说完,视线放在愁眉不展的萧珏身上,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九歌循着她的目光看去,浅浅一笑,“萧珏,怎么这幅表情?我不是好端端的么。” “漓儿,”萧珏看着她,犹豫了许久才道:“你昨晚去哪里了,怎么一夜未归?” 九歌笑容微淡,她不喜欢别人过问她的行踪,虽然对方也是一片好意,眸光闪烁了一下,如实道,“昨晚住后山了。” 萧珏蹙蹙眉,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灵紫给打断,“小姐刚才说有人帮你疗伤了,是谁呀?” 宣于祁也抬眸看向她,心中猜测会不会是君羽墨轲,但很快又否决了。那个人心高气傲,性情古怪,应该没这么好心。 “我知道,”无双竖起一根手指,瞅着九歌笑嘻嘻道:“我记得昨晚好像有个青衣美男在替漓儿疗伤,嘻嘻,他是谁呀?我看他气度不凡,应该是个江湖人物吧。” “昨晚宁王不是说出了他的身份么,”九歌斜眼睨着无双,口气淡然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天下四公子,武尊占两分;朝堂宁邪王,武林公子楚。敢跟妖孽叫板的,你说还能是谁?” 无双先是一愣,接着双眸猛瞪,再接着激动地抓住九歌的手,兴奋地有些语无伦次,“该不会……他,他就是当今武林盟主楚翊尘吧?” 九歌淡定地端起灵紫沏好的茶,学着古人拽文道:“然也。” “啊——”无双忽地长啸一声,仰天大叫道:“我居然见到了当今武林盟主耶,我当时怎么没跟他聊上一两句呢,说不准日后闯荡江湖时还能蹭点楚盟主的光,托他名声庇护呀,漓儿,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呢?” “漓儿没有说,可是轲说过呀,”看到无双如此有趣的模样,蓝珊也忍不住笑了,掩嘴道:“昨晚轲和他起争执时,就已经言明了他的身份,连我都听到了。” 无双满脸苦相,撇着小嘴道:“我当时的注意力都在漓儿身上,哪会注意这么多。漓儿,你也伤得太不是时候了。” 九歌正在喝茶,险些被这句话呛着,努力咽下口中茶水,看着无双似笑非笑道:“是呀,我也觉得我伤的太不是时候了,当时我就应该和叶问天沟通下,我家无双要过来看美男,改天再和他打。” 话落,满室的人面上都染满了笑意。 无双不经意间瞥见宣于祁嘴角也弯起了一抹趣味的笑意,神情一恼,张牙舞爪走过去狠狠地掐了他一把,“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当时若不是漓儿说你遇险了,我也不会急忙下山去找你。哼,都怪你,害的我跟堂堂一代大侠擦肩而过,气死我了。” 无双向往江湖,喜欢那些侠义兼备武林高手不是什么秘密,宣于祁自然也知道,无可奈何的摊摊手,学着九歌说话的方式,淡淡笑道:“你说的对,都是我的错。当时我也应该和那些刺客沟通下,我家无双在山上仰慕美男,没时间赶过来,让他们改天再行刺。” “宣于祁!”无双恼羞成怒的一拍桌子,扬声吼道:“你竟然也敢取笑本姑娘,皮又痒痒了是吧!” “哈哈,”九歌看着那一怒一温的两人,很不厚道地大笑出声了,“无双,你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漓儿!”无双撇过头,气急败坏的喊了句。其实她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觉得有些遗憾。 她从小就崇拜那些仗剑江湖的大侠,楚翊尘又是江湖侠客里的枭雄人物,难得碰到,却还没来得及说句话就错过了,真是可惜。 蓝珊年岁比他们大许多,相较成熟些,见几人打闹成一片,美目中也浸染了笑意,弯了弯唇角,道:“无双若真想见楚盟主,倒也不难。” 无双惊讶问,“蓝珊姐姐有办法?” 九歌转眸一想,随即脱口而出,“是哦,楚翊尘现在应该还在西山寺。” “太好了,”无双眸光一亮,神情顿时恢复了神采,“那我现在就去找他,漓儿,你知道他住在哪儿吗?” 九歌眨了眨眼睛,在她希翼的视线中淡淡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无双笑容一僵,垮着个小脸道:“你们逗我玩呢?” 九歌表示很无辜,“他早上去后山找我了,可是却被某只妖孽拦在门外没见着面,之后就不清楚了。” 无双怒,“人家堂堂一代大侠去找你,你当时杀也该杀出来呀。” “我也想啊,”九歌耸耸肩,“可我杀不过那只妖孽。” “那只妖孽是谁?你告诉我,我去帮你杀。”无双正在气愤头上,也没多想,拍拍胸脯很是仗义道。 “君羽家的那只妖孽,”九歌毫不犹豫的将某人推了出来,兴味盎然地看着无双,“你去杀吧,凯旋归来后,我把宣于祁洗白白,打包送给你。” “……”无双顿时噤声了,憋了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还是你去杀吧,如果能杀了他,我也可以把宣于祁打包送给你。” 宣于祁眸光清淡,不温不愠地看着二女,“两位小姐,你们要打包的那个人还在这!何不等他走了之后,再商量送人这个话题?” 二女互视一眼,一个若无其事地继续喝茶,一个垂着头,安静地看着脚尖,好像刚刚那些话与她们无关一样。 宣于祁瞥了眼他们,云淡风轻地偏头看向蓝珊,温言道:“既然蓝姑娘说想见楚盟主不难,那您可是知道他现在住在何处?” 蓝珊柔和一笑,轻轻点头。 “原来蓝珊姐姐知道呀,”无双面上一喜,兴奋地凑过来,“他现在住在哪?我们一起去找他吧。” 蓝珊闻言,眸光微微一动。九歌见状,遂对无双笑道:“蓝珊姐才刚过来又要她配你去找人,你可真是一刻也不让人歇着。” 无双想了想,觉得九歌说的有些道理,带着歉意道:“蓝珊姐姐,是我太着急,要不……我们还是先歇息会吧。” “好。”蓝珊不着痕迹地对九歌投以致谢的眼神,接着柔声问道:“无双似乎很敬仰楚盟主?” “那当然,”无双扬眉一笑,“盛世之下,江湖豪杰并起,武林盟主楚翊尘当属第一,自然受人敬仰。” 蓝珊眼波流转,淡淡笑道:“现在闲着也是无聊,不如你给我们讲讲楚盟主的事迹吧?” “我也很好奇,那位能让无双美女赞不绝口的楚盟主,究竟有哪些英雄事迹。”九歌附和道。她知道蓝珊过来是想打探楚翊尘的身份,本来准备让灵紫讲的,没想到无双也对楚翊尘感兴趣。以她的身份,知道的应该比灵紫更加详细些。 “好啊!”无双一口答应,转身找个位置坐下,清了清嗓子,便开始侃侃而谈,“据我所知,楚翊尘十六岁才横出江湖;可在十七岁时,就以一已之力创建了灵回之巅;十八岁他独闯少室山,与当时的武林泰山北斗悬空大师在雪地里大战了三天三夜,最后,却只以一招败北,此举可谓震撼武林呐;十九岁时,他带领灵回之巅鳌占武林十大门派之首;次年,以二十岁之龄,登上了武林盟主的宝座,而且一上任就是三年,期间再无敌手。” 九歌喝口茶,凉凉地看着无双,心中腹诽,人家的生平事迹你都能这么清楚,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在追星呢。偏头看向宣于祁,宣于祁刚好也转过头看向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薄唇动了三下。 九歌疑惑,学着他的唇形,轻轻低喃出了三个字,“脑残粉。” “漓儿,你在说什么?”无双耳力灵敏,听到声音后,有些疑惑地看了过来。虽然她不懂那三个字的意思,但有个残字在里面,想必不是什么好话。 九歌无辜抬头,手指对着宣于祁,“他说的,我只是跟着念了一句,什么意思你问他。” 宣于祁轻咳了一下,面不改色道:“大家作证,我什么都没说过,你这算是在污蔑。” “你刚无声地说的,恰好我懂唇语,就跟着念出来了。”九歌态度谦和地微笑,死道友不死贫道,好老乡,怪不得我咯。 无双握着粉拳,在上面吹了口气,拉长了声音,“宣于祁,你是不是在骂我?” “没有,”宣于祁果断否决,淡定道:“你从小好武,喜欢楚翊尘我能理解,可是邪王的功夫不亚于楚翊尘,怎么没见你对他这么……咳,仰慕?” 九歌抿着嘴巴憋着笑,奸商的口才就好,转移话题的能力杠杠的。 无双傲娇地哼了哼,“天下四公子论身份,当属邪王尊贵。可论武功嘛,虽然邪王和楚翊尘并肩,但我觉得还是楚翊尘略胜一筹。” “你见过他们比武?”宣于祁斜睨着她,音色温润,“你连楚翊尘的面都没见过,怎么知道他武功比邪王要高?” 九歌也很是疑惑的看着无双,君羽墨轲和楚翊尘的武功她都见过,一个霸气凛然,一个磅礴大气,两人若不比试一番,她也无法下定论。 “这你就不懂了吧,”无双挑眉,正气凛然道:“习武之人目的是什么?当然是用来锄强扶弱的呀,这天下,论侠义风骨,谁能比得过楚翊尘楚大侠?江湖中,论门派声望,当然非灵回之巅莫属了。” 九歌暗暗看了她一眼,姑娘,你正义感好强。 宣于祁点头,“天下四公子,邪王威望慑朝堂,盟主侠义憾武林,神医惊绝天下倾,这三人名至实归,祁能跻身列入,全靠投机取巧罢了。” 九歌眸光闪了闪,不置一词。音律无需宫商徵虽是靠现代知识,但他的经商天赋却是无人能及,天下四公子,各有不凡。 无双心思没有九歌细腻,而且也不懂他话中含义,只当宣于祁是谦和之言,所以也没放在心里。 就在几人各有所思之时,蓝珊忽然问道,“那楚翊尘十六岁之前的事迹呢?” 无双愣了愣,道:“都说他是横出江湖的嘛,十六岁之前,应该在拜师学艺吧。蓝珊姐姐,一般人只会关心别人的大作为,你怎么会问起他以前的事?” 蓝珊垂眸一笑,“好奇罢了。” 无双不疑有他,走到蓝珊身边谄媚笑道:“蓝珊姐姐,故事我都讲完了,你带我去拜会一下故事中的那位英雄豪杰好吗?” 蓝珊羽睫轻轻一颤,抬起头后又恢复如常,“好呀。” 无双喜形于色,转身道:“宣于祁,漓儿,你们要不要一起去?” 九歌摆摆手,“我有点累了,想要歇会,就不去凑热闹了。” 早上楚翊尘去找她的时候,被告知她昏迷不醒,如果这个时候又主动去拜会人家,不是自己打自己脸么。 宣于祁当然也不会去的,他是当朝丞相之子,和江湖人来往密切会引起有些人的忌惮。 无双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最后也只跟几人交待了几句,便兴冲冲地和蓝珊一起回西山寺后院厢房了。 第85章 深情的少年 无双和蓝珊走了没多久,九歌也出来了。 前面是一条抄手游廊,九歌寻借口将灵紫支开后,抬眸看向萧珏,“你似乎有话要对我说?” 刚才她和宣于祁调侃无双时,所有人都看的津津有味,只有萧珏一直静默的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大概也能猜出来这个少年在想什么。 只是当时人多,不方便问,现在好了,只有他们两个人。 萧珏深深地看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容颜,良久,唇边泛起一抹苦笑,“漓儿,你知道吗?我很怀念当初在西北的大漠的日子……” 九歌闻言神色一敛,侧身坐在长廊的椅子上,就猜到是这件事。她和萧珏之间的关系,早晚都要放到明面上来,既然他提出来了,那今天就说清楚吧。 萧珏转身看着西北的方向,似是怀念地轻轻道:“战鼓声响,马蹄铮铮,好郎儿阵前杀敌,箭楼上盼君凯旋。这是你的话,你还记得吗?” 九歌抬头,看向廊檐下清瘦的背影,一向巧言善辩的她,动了动嘴唇,竟然无话可说。 在这个世界上,最不能勉强的,便是男女之情。 这具身体的原主和萧珏两情相悦,如果没有她莫名其妙的穿越到郁漓央身上,那此时此刻,萧珏应该是在定北侯府里和心爱的女子一起舞枪弄剑,谈论婚事,而不是跑到这深山古刹来,聊着不相干的人生平事迹。 九歌缄默,萧珏似乎也没想让她回答,自顾自地说起了往事。 “自从回到中原,一切都变,我好怀念西北大漠,在西北的是时候,漓儿是个很单纯的姑娘,她站在我面前,一眼就能看出她在想什么。她不管去哪去做什么,都喜欢拉着我一起。而唯一没有叫上我的那次,就是我们在西北的最后一晚。” “那天晚上,看到她被狼群伏击,我的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慌乱和害怕;因为我的晚到,她受伤了,伤口狰狞,鲜血淋漓,当时若不是想着一定要将她平安带出狼群,我绝对会狠狠的在自己身上捅几个窟窿,陪她一起流血,陪她一起痛。” “当时,我发誓,以后不管她去哪里,我都会紧紧的跟着她,会用自己生命去护她周全……” “可是,从那晚以后,我的漓儿,她变了,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她不再向我靠近,也不再缠着我,如果不是怕夫人担心,她去哪儿也都不再想着跟我一起。”“她的性格也变了,以前的她,单纯、善良、倔强、却很天真无暇,如今的她,聪慧、狡黠、凌厉果断,对任何人都能谈笑风生,现在的漓儿是独立的,现在的漓儿也是陌生的……” 这些话,萧珏隐藏在心里太久了,一旦打开了闸口,便会如决堤一般喷涌而出,今天也是他回到中原以来,话最多的一天。 九歌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侧过脸,看向远方,轻声说道:“我曾听别人说过一句话,人呢,年少时喜欢一个人,也许是因为仰慕,也许是因为孤独,但那都只是一时的新鲜感,很难修成正果。” 轻轻淡淡的一句话,像是一把刀,狠狠的扎在了萧珏心口,他的身体很明显的摇晃了下,颓废地垂下头,低沉的声音中含着一丝压抑的痛苦,“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吗?” “没有,你很好,”九歌转过头,定目看着他,“只是人都会变的,以前的事,就当成一段美好的回忆吧。” 人都会变的?萧珏惨然一笑,倏地抬起头,眸色烈烈地盯着九歌,沉声质问,“我没有变,你为何要变?漓儿,你为何要变……变得如此绝情呢?” 九歌触动情殇,垂首不答。 这个少年的感情,注定无法得到应有的回应,与其让他永无止尽的期待等待,倒不如一刀斩个干净。 怪她无情也好,说她狠心也罢,感情的事情说清楚,对他们彼此都好,。 她不说话,萧珏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她,身上散发的气息越来越悲怆。 过了许久,萧珏依然没得到答案,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颤声道:“我可以最后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没等九歌回答,萧珏便自顾自地问道:“西北的漓儿……那个喜欢萧珏的郁漓央,还会回来吗?” 九歌一愣,淡淡摇头,语气轻轻道,“也许,不会了。” 郁漓央若是能回来,那她也就回到现代,如果那么容易就能穿越时空,宣于祁也不至于在这里待了十年。 萧珏呆滞了好一会儿,脸色苍白的移开视线,眼前一片朦胧,他也不管看不看得清,整个人像一抹游魂般,踉跄地出了长廊。 九歌幽幽的长叹一声,仰起头,望着远处的天空,将眼底的愧疚留给了天上漂浮的白云。 郁漓央,我可以取代你做任何事,帮你做好所有的一切,唯独会对不起你心爱之人。 萧珏,对不起,除了爱情我给不了,其他的,你想要的一切,我九歌都会帮你办到。 厢房里,宣于祁正在翻看去年的账目,忽然,房门被人大力推开,他抬头看见去而复返的九歌,眉梢悠悠一挑,“才一会不见,怎么就这幅愁苦的表情了?” “郁闷呐!”九歌神情恹恹的,看起来就跟晒蔫了的茄子一样无精打采。 宣于祁扑哧一笑,“看你的样子,该不会是失恋了吧?” “答对了一半,”九歌斜斜晲了他一眼,叹息道:“是我把别人给弄失恋了。” 宣于祁凝眉,猜测道:“是萧珏?” 九歌闷闷点头,长叹道:“有些事吧,它不谈是个结,谈开了又是个疤。烦呐!” “管它是结还是疤,反正又不是你失恋了,干嘛不开心。一脸愁容满面的,这么丧,想给谁看?”宣于祁表示不懂。九歌也没想多解释,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有床吗?我想睡会。”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要么杀人要么就想睡觉,被子蒙过头,眼睛一闭,等再次睁开眼时,就算新的开始了。 “就在你旁边,”宣于祁转眸看了眼床榻的位置,嘴角一抽,挪揄道:“那么大眼睛是用来排泄水份的么?左转,走五步,趴上去就可以睡了。” 九歌哦了一声,大大咧咧地爬上床,嘴里嘀咕道:“幸好有个老乡在这,要不然都没人收留我了。” 灵紫被她支开了,萧珏又被她伤了,身心疲惫的她想找张床睡,却忽然发现南山并没她的厢房,后山她肯定不会再去了。 本来就烦,看到君羽墨轲那只妖孽,她会更塞心。 第86章 蓝珊的心结 西山寺后山,老远就传来一声惊叫。 “什么?楚盟主走了?”无双不敢置信地看着正在打扫厢房的小沙弥,只觉得他在说谎。 “阿弥陀佛,小僧并不认识姑娘所说的楚盟主,但住在这间房里的施主确实已经走了。” 蓝珊上前几步,柔声问道:“什么时候走的?” “大概在卯时。”小沙弥道。 “有劳小师傅了,”蓝珊合掌回礼后,便跟无双走出厢房。 “唉,竟然晚来了一步,再一次擦肩而过,真可惜。”无双揪着头发,十分懊恼,她怎么就没早点来呢。 蓝珊娴静一笑,柔声安慰道:“算了,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有缘总会再遇到。” “也对,是我太心急了,”无双顿了会,倏地又笑了,“再过些时日便是元宵,到时候天下英雄齐聚圣宁,楚盟主肯定也会来,只要他在京城,还怕没机会见面么。” 蓝珊微微拧眉,“你说楚翊尘元宵节会去圣宁?” “蓝珊姐姐有所不知,年前皇上曾广发英雄贴,邀请天下英雄齐聚圣宁,不谈朝政,只论英雄,江湖上的名望之士都已经收了帖子,楚翊尘耐当今武林之首,自然在受邀之列。” 说起元宵英雄宴,无双立刻又恢复了之前神采飞扬的样子,显然是对这场盛宴非常感兴趣。 蓝珊垂下眼睑,眸中似有波光流转,浅浅含笑道:“自古朝廷和江湖各不相干,这次竟然会聚在一起,还真是前所未有呢。” 无双偏头看向蓝珊,为什么她从这句话里竟听出了一丝讽刺的意味? “无双要不要去我那里坐坐?”楚翊尘不在,蓝珊也没打算再回前殿了,后山清寂,更能让人理清思绪。 无双摇头道:“不了,后天是我娘的祭日,我还要去斋沐礼佛呢。” 蓝珊点头,微笑道:“你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上山来拜祭蔺夫人,一片至诚孝心,着实难得。” “这只是为人子女的本分而已。”无双笑着应道,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告辞离去。 蓝珊回头看了眼半敞着门的厢房,长睫盖下,隐去眸中的复杂,兀自回了后山。 清心斋中,君羽墨轲凝着棋盘心思却在神游天外,门外脚步声渐近,他才慢慢回过神来。 “启禀王爷,蓝姑娘回来了。”外面响起侍卫的禀报声。 君羽墨轲撩袍起身,推开房门,晲了眼候在门边的侍卫,音色平静道:“她一个人回来的?” “是。” 隔壁院子里忽然传来铮铮几声,似乎有人在弹琴,琴声清澈,飘渺如风。 君羽墨轲若有所思的望向隔壁院子,敛了敛神色,循着琴声的方向走了过去。 静心斋里,蓝珊回来后就搬出了一把旧琴,坐在院子里满怀心事的抚弄。 君羽墨轲在门口驻足了片刻,缓缓走进来,低沉淡漠的声音伴着渺渺的琴声响起,“小时候就经常听你弹起这支曲子,十几年了,你还是没有忘掉他。” 琴声戛然而止,蓝珊抬眸,淡淡一笑,“轲。” 君羽墨轲就着琴旁边的一把藤椅坐下,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眼,漫不经心的问道,“那丫头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蓝珊摇头,道:“刚才我有事就先走了,漓儿这会应该还在祁公子那里吧。” “噢,”君羽墨轲眼波轻转,不再问及九歌,垂眸看向蓝珊手边的琴,“好久没有听你弹琴,今日怎么又将这把旧琴搬出来了?” “一时兴起罢了”蓝珊抚摸着琴身,淡淡道:“轲突然过来我这,应该不是为了讨论这把琴吧?” 第87章 蓝珊的心结 君羽墨轲也不隐瞒,直言不讳,“你在这里住了十几年,是不是该回宫?” “回宫?”蓝珊唇角勾起一抹讽刺,“虽然我从小就在未央宫长大,但也只是宫墙内的客人,从来都没敢以主人自居。” 君羽墨轲料得她会这么说,沉吟了一下,道:“你若还是放不下前朝那些旧事,可以请皇兄赐你一座长公主府,一个人先住在宫外府邸。” 蓝珊垂眸,安静道:“未央宫和长公主府,对我而言都没什么区别,我觉得这儿挺好的。” “这里虽清静,却是太简陋了些,”君羽墨轲视线在院子里的几口水缸上转了一圈,接着又落到蓝珊身上,“不管你承不承认,你身上流着的始终都是君羽皇家的血液,身份不比平民,住在这深山古刹中,绝非长久之计。” “君羽皇家……”蓝珊自嘲的笑了笑,“轲,十一年前你太小了,父亲发动圣宁之变时,你也不再京城,不知道其中原委坐享高位,也是情有可原。我却不行,渊帝当年是如何善待恩宠我们君羽家,我是亲眼目睹,切身体会。然而父亲是如何报答他的呢?” “大权独揽,拥兵自重,朝野上下只认定国公,不识泓渊帝,最后竟黄袍加身,带兵谋逆……那天半夜里,我被东宫冲天的火光惊醒,等匆匆忙忙的赶进宫时,未央宫内血流满地,横尸遍地触目惊心……” 说着说着,蓝珊便红了眼眶,呜咽道:“东宫成了一片废墟,一具一具的焦尸被抬出来,狰狞恐怖的残骸成了我每晚的噩梦……最荒唐的是他们竟然都叫我公主!” 说到最后,她已经泣不成声了,泪水夺眶而出,几滴晶莹的眼泪落在琴弦上,随着一声低鸣轻响,碎成几瓣。 君羽墨轲静静地看着延伸到院墙上的树枝,沉默不语。 他本身与前朝没有多大牵连,小时候也很少进宫,对崛汉皇室自然没有蓝珊那么深厚的感情,所以也不能理解蓝珊为何非得这么固执。 当年他离家去琅琊谷拜师时,还是定国公府的二公子,都说山中无岁月,世上以千年,他学成出山时,天下既已改姓。 是不是皇子身份他无所谓,但在他眼里,成王败寇,父皇既然成功夺位,成为一代明君,自是可歌可泣。况且,如今朝纲稳定,百姓安居乐业,这不就证明父皇篡位是对的么。 君羽墨轲收回视线看向蓝珊,“这次来是奉皇兄之命,他让本王给你带句话,母后失踪五年,至今下落不明,就算你对父皇颇有微词,但是母后呢?她一向都是最疼你的。” 蓝珊哽咽的声音渐渐停止,抬起盈盈水气的眸子,“听说你这五年一直都在找母亲,可有她的下落?” “暂时还没有消息,”君羽墨轲沉声道:“不过,这件事应该跟灵回之巅有关系。” 蓝珊手指一颤,轻轻道:“楚翊尘?” 君羽墨轲点头,旋即深深地看着她,“你是怎么知道楚翊尘和灵回之巅的关系?” “上午听无双提起过,”蓝珊垂下眼眸,轻声道,“她说楚翊尘的武功与你其名,一时惊讶,就记住了。” 君羽墨轲了然,嗤笑一声,“无双那丫头确实对所谓的江湖侠客很感兴趣,从她口中得知这些,倒也不足为奇。” 因为蓝珊常年隐居深山,楚翊尘又是江湖中人,两人不可能会有瓜葛,所以君羽墨轲没多想,简明地问了一句也就作罢。 “这两天你考虑考虑,如果想通了,就和我们一起回京。”君羽墨轲拂袖起身,深深看了眼蓝珊,便转身离开了。 第88章 寺中烤野味(上) 接下来的两天,无双每天都要去佛堂祈福念经。而事情谈开之后,萧珏似乎有意避开九歌,就连吃饭时都没在她面前出现。 身边突然少了两个人,九歌觉得清冷了许多,无聊之下,只好整日凑到宣于祁眼前晃悠了。 彼时宣于祁正端坐在桌案后面,一沓沓蓝色的账簿叠几乎把他掩埋,左手把算盘珠子打得噼里啪啦作响,右手拿着一支鹅毛笔在账簿上奋笔疾书。 “你呀,要是真的无聊,不如去后山逛逛。蓝姑娘在西山寺待了十几年,对这里而一草一木都很熟悉,可以让她带你去走走。”就在九歌一百零八次叹息后,宣于祁终于开口了,视线却依然不离账簿。 九歌闻言,眼睛一亮,随即又暗了,“得了吧,那只妖孽也在后山,万一碰到了,我又得多死几个脑细胞。” 宣于祁挑眉看了眼她,轻轻一笑,“邪王身份尊贵无匹,长相俊美如斯,想跟他来场浪漫邂逅的姑娘十个有九,哪有你这样唯恐避之不及的。” “祁少祁公子!”九歌白了他一眼,闲闲道:“你有空在这说风凉话,那不如陪我出去走走。一天对着那么多账本,头不疼么?” “本来没觉得什么,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疼了。”宣于祁顿了顿,缓缓放下手中鹅毛笔,抬手按着眉骨,音色有些疲惫道:“可这些都是去年一整年的收益,如果不算清楚,怎么知道各地商铺有没有中饱私囊。” “反正你钱这么多,让人家贪点又能怎样!”九歌拍拍裙摆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悠悠的走到桌案前,垂眸扫了眼,无聊吐槽道:“这些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够花就行,挣那么多干嘛?” 宣于祁抬头看着她,笑得斯文,“这个世上,有些人执着于名利,有些人执着于生死,在下不才,就对这些身外之物比较感兴趣。” 九歌嘁了声,随手抽出桌上的一本账簿漫不经心的翻阅着,忽然,眼底闪过一道光亮,不怀好意的看向宣于祁,“听说你好享受,平时一日三餐少不了各种美味佳肴,这几天光吃些青菜豆腐,估计难以下咽了吧?” 宣于祁不以为意的一笑,“是吃不太习惯,但又能怎样,这里是寺庙,不吃斋你还想吃肉呢?” “当然想吃肉,”九歌笑眯眯地看着他,怂恿道:“难道你不想吃?” 宣于祁掀了掀眼皮子,“西山寺地处偏僻,距离最近的镇子来回都要一整天,就算让人下山去买,等他们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想吃肉不一定要让人去买呀。”九歌眨了眨眼睛,双手撑着桌沿与他平视,循循善诱道:“西山寺建在群山上,漫山遍野的林子,就算是冬天,也该有几只飞禽走兽吧?” 宣于祁眸光一动,斜斜睨着她,“佛门圣地你也敢杀生?” 九歌将账簿往桌上一扔,大刀阔斧的坐下,懒懒道:“祁少,虽然你在古代待了十几年,但好歹也是个现代人,怎么变得这么迷信呢?难道你的钱财都是靠吃斋念佛来的吗?” “嗯,你说的对,那咱们走吧。”宣于祁这句话说得没有半点犹豫,仿佛就是为了让九歌给他找个借口,双手合上案头账簿,振衣而立。 九歌瞅着不再淡定的祁公子,嘴角掀起一抹玩味的笑,“话说回来,祁少,你是商人,佛门吃肉不怕来年时运不济?” “佛门吃肉又如何,我信基督。”宣于祁义正言辞。 九歌竖起一根大拇指,“你强!” 西山寺的山林很大,宣于祁每年都会过来一次,对这边还算比较熟悉,带着九歌来到河边一处亭阁,接着就气定神闲的坐下来欣赏两边山光水色了。 九歌习惯性的扫了眼周围的地形,觉得没什么异常后,方转眸看向他,“你坐这干嘛?” “等你弄烤肉来吃呀。”宣于祁镇定的坐在长椅上,说得理所当然。 九歌眼皮子一抖,郁闷道:“为什么是我去弄?” 宣于祁看着她,“因为这个建议是你提出来的呀。况且我又不会武功,哪跑得过那些长着四条腿的飞禽走兽。” 好像有点道理,让商人去打猎确实是有点为难他。 九歌点点头,表示自己理解了,“那你在这等等,我去捉几只野味回来。” 刚走出凉亭,忽然意识到什么,她低头看看两手空空的自己,转身对宣于祁道:“我没有兵刃,你让傲古把他的佩剑借给我呗。” 宣于祁望了她一眼,对着空气道:“傲古,把剑借给她。” 话一落音,周边的树林里传来一丝风声,傲古旋身落在凉亭外,上前两步,蹙眉道:“公子,恐怕不妥,刺客盟的人随时都可能出现,属下没有配剑武力会大大减弱。” “别这么小气嘛,”九歌凑过去拍着他的肩膀,看了眼前方的林子,笑眯眯道:“本姑娘捉几只野味也就分分钟的事,很快就会回来的。再说,反正保护宣于祁的也不只你一个人,林子里的那个是与你齐名的兄弟吧?” 傲古看了看九歌,又看向宣于祁。 宣于祁微微一笑,宽慰道:“此处离后山不远,刺客盟的人不会在这里出现,给她吧。” 傲古从来不会违抗宣于祁的命令,虽然心有不悦,但还是解下腰间佩剑递给九歌。 九歌接过剑,纤细的手指在剑身弹了一下,声音清脆如龙吟。她不禁点了点头,称赞道:“不错,是把上好的宝剑。用来杀鸡拔毛再锋利不过。” 傲古愤怒的看着眼前巧笑嫣然的女子,心中极为不快。对他而言,九歌这句话形同一种侮辱。 他是一名剑客,对于剑客来说,剑就如同他的生命,是用来御敌防身的,而不是拿去杀鸡宰羊的。 对于傲古怨愤的眼神,九歌熟若无睹,手执长剑,足尖轻轻一点,就消失在两人视线中。 虽然现在是凛冬季节,但她想在万山林子里捉几只走禽并不是什么难事。前世她在特工岛训练过野外求生技能,而如今又有轻功和内力,捉几只山鸡野兔更是轻而易举,仅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就满载而归了。 九歌提着鸡兔,看着亭阁里衣袂飘飘,身姿优雅的红衣俊美男子,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郁闷,撇着嘴凉凉道:“祁少还真是悠闲呀。” 宣于祁没有在意她话中的嘲讽意味,瞅着她手里拎着的山鸡野兔,不吝啬的称赞道:“不错,不愧是特工出身,着实速度。” 九歌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的风凉话。宣于祁温和笑道:“这里的河水很清澈,我们不如就在这里烤野味。” 九歌点头,将手中的山鸡野兔往河边一扔,“咱们分工合作,你来杀鸡拔毛,我负责烧烤。” 宣于祁转身望了眼河面,回头对九歌微笑道:“杀鸡要拿刀剑匕首,我是商人,只会拿算盘和笔。” 九歌拧眉,偏头看向傲古,“你主子不会拿剑,你总会吧?” 傲古面无表情道,“在下只会杀人,不会杀鸡。” 九歌,“……” 宣于祁优雅一笑,“你让傲古来处理这些,等会鸡骨头都被切成碎末了,所以还是要劳烦郁小姐亲自动手了。” 九歌一愣,感情这主仆两都是能吃不能做的货,“祁少看上去风度翩翩,但论起腹黑程度,也不亚于某位王爷呀。” “过奖~”宣于祁笑得斯文。 九歌面色微冷,丫的,早知道他是个只会坐享其成的货,她就一个人出来了,搞得现在还要平白伺候这位爷。 虽然心中很不爽,但九歌姑娘向来大度,为了能吃到野味,也没去计较那么多,认命的往河边走去。当看她到河面上覆的一层薄冰时,就温柔的笑了。 第89章 寺中烤野味(下) “祁少祁大公子!”九歌压下心中怒火,抬首看向宣于祁,从牙缝里挤出一声笑,“想要吃烤肉,小小的付出一下应该没问题吧?” “九歌妹子尽管说,只要在能力范围之内,哥义不容辞。”宣于祁悠闲地倚靠在石柱上,笑得风度翩翩。 九歌气乐乐,冷冷一笑,嘲弄道:“虽然祁大少除了算账啥也不会,但你手下却个个都是精英呢。” “所以呢?” “把傲古借给我打下手呗?” 宣于祁犹豫了下,缓缓点头,“好。” “公子……” “傲古兄!”九歌见傲古想说什么,当即打断他的话,“只是让你打个下手而已,又不会走太远,照样也能保护你家公子的安危,况且你家公子都同意了,你还有什么异议?” 傲古顿了会,问:“郁小姐想让在下怎么帮你?” 九歌支着下巴,看了眼河面,不慌不忙道:“傲古兄内力深厚,劳烦你先把河面上的薄冰劈开,唔,要让冰全部消融哦,否则这些生肉就洗不干净了,你家公子的胃精贵的很,不干净的东西吃了会闹肚子的。” 宣于祁:“……” “郁小姐内功也不弱,为何让在下化冰!”傲古脸色微沉,看上去有点恼怒。 九歌笑得优雅,“化冰很伤体力,我要留着力气来处理这些野味,不然你来杀鸡放血?” 宣于祁嘴角抽了一下,他就知道九歌是故意的,把在他这受的气全都转移到傲古身上。还是孔夫子说的对,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女子。宣于祁抚额轻叹一声,无奈道:“罢了,傲古,她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吧。” “……是,公子。” 九歌很满意地看了眼宣于祁,退到一边悠闲的看着傲古一掌一掌的往河上打,约莫小半个时辰河面上的冰块才算全部消融,而他也累得气喘吁吁了。 傲古深深觉得化冰是个体力活,比杀人还累。 宣于祁本以为九歌只会折腾这一次,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他大跌眼镜了。 河边,九歌口中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一边清洗着野味一边喊道:“傲古兄,剑拿来,我要杀鸡了。” “……”某兄台一脸肉疼的将剑掷了过去。 九歌头也没抬的只手接过剑,过了一会,又道:“傲古兄,去劈点干柴来。” 某兄冷冷道:“为什么是我?” 九歌将剑从一堆鸡毛中取出,扬手递给他,笑眯眯道:“那你来拔毛?” “……”过了一会儿,某兄台抱着一捆干柴,问:“这些够了吧。” 九歌瞥了眼,点头笑道:“够了,顺便再把干柴弄成一个火堆,别忘了将火燃起哦。” “……” 火堆刚燃起,那个清灵浅笑的声音又响起了,“傲古兄,你有带调味料吗?” 傲古高傲的别过脸,冷哼道:“在下从不带火房之物。” “哦,那就去寺中伙房取吧,没有盐巴,你家公子吃起来也不香。如果有其他香料的话,就都拿来,你家公子嘴巴挑的很。”九歌忙着手里的活计,口中噼里啪啦的吩咐,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某兄台看着串上野味的宝剑,黑着脸,咬牙切齿地问:“为什么是我?” 九歌眨眨眼睛,仰头看他,“要不你来烤,我回去取?” 一刻钟后,“盐巴来了。” 某女笑眯眯道:“不用了,刚才打野味时路过伙房,顺便进去拿了一包,不好意思哈,你走了后我才想起来。” “……” 宣于祁觑了眼脸色铁青的傲古,尴尬的摸着鼻子,今天美食重要,改天他再好好安慰自己手下那颗受伤的心灵。 九歌将烤得通红的宝剑转了转,同时撒了点旁边几个纸包里的东西,不出片刻,清风徐徐的山间里烤香四溢。 大约半柱香后,她再从身上拿出几张油纸铺在地上,然后将烤的金黄的野味从火架上取下来放在油纸上。 宣于祁闻着鼻翼下的肉香,喉结滚动了一下,“是不是可以吃了?” 九歌摇头,“要先凉会儿,然后再烤一烤,这样既不会烫手,味道也十足。” 傲古盯着串在肉上通体赤红的宝剑,满目心疼。 忽然,耳边响起一阵轻微的破风之声,九歌和他同时抬头,不远处,一抹修长的紫色身影从树上飘然落下。 “本王道是谁敢在佛门圣地生火,原来是祁公子和郁小姐。” 宣于祁看见突然出现的君羽墨轲,神色无恙,似乎是在预料之中,优雅地站起身,拱手微笑,“邪王。” “哟,这是吹得哪阵风,把你老给吹过来了?”九歌缓缓起身,拍了拍粘在裙摆上的枯叶,笑眯眯的问候着。 君羽墨轲向宣于祁颔首示意后,便踱步走了过来,笑吟吟地看着九歌,悠悠道:“此处离后山不过两里,哪阵风都能将本王吹过来。” 九歌眉心紧蹙,扭头看向宣于祁,眸中泛着凉飕飕的斥责之意。宣于祁自是明白她的意思,凑近她,低声解释:“我刚有说过此处离后山不远。” “可你没有说此处离后山那么近!”九歌有些恼,这只坑货不是知道自己对那只妖孽避之不及么!竟然还带着她往这边来,不带这么坑人的好吧! 宣于祁无辜的摊摊手,就地坐下,他懒得跟心中有偏执的人解释,有理也说不清。 君羽墨轲嗤笑一声,瞥了眼脸色不善的九歌,转而又看向地上烤好的野味,眸光一闪,笑问:“佛前杀生,二位好兴致。只是,这算不算亵渎了佛祖呢?” “心中有佛即是佛,心中无佛你管我!”九歌凉凉地反驳了一句,又蹲下身子,嗅了嗅香气四溢的野味,支起剑继续放在火中慢烤。 君羽墨轲眉梢一挑,看了眼九歌手中的长剑,抬手拍了拍傲古的肩膀。 “傲古,你还真是有傲骨呀!” “……”傲古面上闪过一丝愤意,为什么就没有人能理解他几乎崩溃的内心。 九歌唇角一扯,往上瞟了眼,继续转动着手中宝剑,她什么都没听见。 野味烤好了,九歌小心翼翼地将宝剑上的两只野味取了下来,分别放在两张油纸上,又将烤好的野鸡分给宣于祁,然后自己捧起皮脆肉嫩的野兔,张口就咬。 两天没吃肉了,好香。 君羽墨轲看着吃的口齿流油的两人,嘴角噙着抹冷笑,“郁小姐吃的可香?” “自然是香。”九歌细细嚼着口中滑肉,又往上面瞄了一眼,像是意识到什么,放下手中香得流油的烤兔,在宣于祁手中的鲜嫩的烤鸡上撕出一截递给傲古,“拿着,这块肉是奖给你的,多亏了你的配剑哈。” 宣于祁唇角一阵抽搐,从他这份野味上分出一半做人情,有问过他的意见么? 哪知傲古看都不看,傲娇的哼了哼,提起地上还散着热气的长剑,纵身消失在林子里。 “哟!终于有骨气了。”九歌挑眉称赞,转身坐下,却忽然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她偏头看去,那人正拿着她的烤兔吃得津津有味。 她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明眸中瞬间窜起了一簇小火苗,磨牙低吼:“君羽墨轲!” 第90章 同在异世,何需言谢 九歌怒意冲天,一声狮子吼脱口而出。 宣于祁掰烤鸡的动作一顿,脸色微变,眸色担忧的看向她,他认识君羽墨轲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直呼其名。 “虽然本王的名字很好听,但你也不用叫得那么大声,吵死了。”君羽墨轲头也不抬的啃着鲜美的野味,神情一如既往,似乎并没觉得别人喊他全名有何不对,咽下口中食物,妖孽笑了笑,“唔,这只野兔烤的很入味,手艺不错,如果再来一坛美酒,就更好了。” 九歌怒,“不问自取即为盗,你丫的竟然还挑三拣四,还我野味!” 说着,就要凑上去抢,君羽墨轲眉梢一挑,拿着烤兔的手高高扬起,宽大的袖子自然垂下,盖住了她的视线。 九歌心中怒极,顾不得其他,一气之下大力扑向他,君羽墨轲猝不及防的折腰后仰,一不小心就被她推倒在地,九歌来不及收势,随着惯性压在他身上。 宣于祁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发生的一幕,半只烤鸡哐啷的从手中滚落下来。 温香暖玉抱满怀,君羽墨轲也愣了愣。 九歌趁他分神之际,伸手就够着了引发事故的野兔,心中一喜,唇角勾起,“我咬了一口的东西你也敢吃,不怕消化不良么!” 君羽墨轲回过神,凝眸对上她琉璃光华流转的桃花眼,“本王吃过的东西你也敢抢,莫不是别有用心?” 九歌嘴角一抽,回答的好对称。 “你们这样压着和被压着聊天,感觉真的很好吗?”宣于祁实在是看不过去了,忍不住出言点明眼前这激情四射的一幕。 九歌低头看了看他们此时的姿势,君羽墨轲被她扑倒在地上,而她正赫然趴在他身上,林中凉风习习,暖暖的体温透过两人身上的锦缎传来。 她定目仔细端详着身下男子,眉目绝美如画,黑如子夜灿若星辰的凤眸,带着玩味浅浅的望着她,如缎的墨发尽数铺散在枯枝黄叶上,映衬出俊美妖孽的五官,显出慑人心魄的美。 如此美男被自己压在身下,激起了她骨子里安分许久的作恶因子。 君羽墨轲以为压在他身上的女子反应过来后,多多少少会觉得羞赧,然后惊慌无措的从他身上爬起来。哪知,事情的发生总是那么出人意料。 九歌非但没觉得害羞,眼睛都没闪避一下,深深地凝视了他半晌,倏地妖娆一笑,玉指轻挑起男子光洁柔美的下巴,说出一句让人觉得惊世骇俗的话。 “啧啧,美人长得可真是不错,来,给本姑娘笑个,只要笑得本姑娘满意,这只野兔就赏你了。” “……”君羽墨轲一怔,错愕了,什么情况?他被调戏了? 他堂堂一代亲王竟然被眼前这个毛都没张齐的小丫头给调戏了? 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身为旁观者的宣于祁也是一呆,惊的下巴掉了一地,他今天看到的究竟是些什么事? 默默抬头望天,天雷滚滚呀! 话说出口后,九歌忽然也觉得不对劲儿。 虽然她在现代经常这样调戏过美男,可是她好像忘了,自己已经穿到古代了。 眼前这只俊美到让人春心欲动的妖孽,似乎不是她能调戏的对象…… 果然美色误人呐! 她呆愣地眨了眨眼睛,趁着身下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支起身子就想开溜……不料刚后退腰肢就被人狠狠扣住。 “想逃?”君羽墨轲眸瞳仁中滑过一丝异色,下一刻,九歌只觉得眼前视线一倒转,她惊讶的讲手中之物脱手抛出……再定睛之时,她便处于君羽墨轲的下方了。 腰间的手臂紧扣,男子顺势往下一压,属于男性的气息铺天盖地便如狂风浪潮般卷来。 空气中,暧昧气息节节攀升。 君羽墨轲修长的手指穿透九歌柔滑的青丝,低垂的凤眸中,晕开淡淡流光,薄唇微勾。 “如你所愿,本王笑了,野味是不是该归我了?” 九歌微窒,故作听不懂,浅浅笑着,“那只惹事的野兔不知道被扔到哪个角落里去了,待我起身再去给你寻来。” “既然那只野兔没了,那就拿你这只野兔来偿还吧。”君羽墨轲的唇角抹过一丝笑意,慵懒的嗓音逐渐变得低沉。 就凭这小丫头片子,想捉弄他,嫩了不是一星半点。 “……”九歌唇角轻扯,自嘲一笑,她这么快就被反调戏了…… 如果此时是在现代,她会毫无顾忌的调戏回去,甚是发展点什么,来一段情也没关系,毕竟眼前这只妖孽不管是身材还是长相,又或者是能力,完全符合她的标准。 可是,她不会忘了自己现在是处于一个陌生的世界,眼前之人,她暂时还惹不起,不能玩火自焚…… 君羽墨轲心无旁骛的细细地打量起身下绝美女子。 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女子白皙细腻的脸颊划过,停在那红红润润的薄唇边缘,女子唇角半勾着,像是幽蓝夜空上的那抹清冷弦月,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竟然发现,自己有种想要吻下去的冲动…… “咳咳……”宣于祁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邪王,郁小姐,你们想…咳,是不是要考虑一下,这林子里是否还有其他人在呢!” 光天化日之下,伤风败俗呀! 太辣眼睛了。 真把他当透明的了是吧? o(╯□╰)o 清润的声音毫无预兆的在两人耳边响起,君羽墨轲暗红迷离的双眼渐渐恢复清明。 九歌飘散的思绪也渐渐回归,视线缓缓焦距,看见近在咫尺的俊颜,她瞳眸一缩,猛的运功推开,向旁边翻身脱开君羽墨轲的怀抱。 她只用三层的功力,推开君羽墨轲足以,伤不了他。 君羽墨轲旋即坐起,理了理略有些凌乱的墨发,冷冽的眸光扫向对面,“这林子里也就祁公子你一人,既然知道自己是多余的,为何不早早离开?” “郁小姐是跟祁一同过来的,她尚未走,祁又怎能先行离开呢?”宣于祁斯斯文文地微笑。 九歌站稳身形后,拂了拂身上的枯枝落叶,看了眼宣于祁面前滚落在地的野味,淡淡道:“祁少,走了。” “郁小姐还欠本王一只野兔,这么快就要走了?”君羽墨轲起身拦住她,回眸瞥了眼地上的烤兔,唇边笑意不明。 九歌目光清浅的看向他,压下心中的一丝悸动,轻笑,“明天就是无双母亲的忌辰了,等法师结束后,我们就回京城,到时候定会诚邀王爷来醉仙楼,你想吃多少只野兔,都记我账上。” 说罢,越过他往前走去。 宣于祁见状,连忙跟上。 回去的路上,他收起平时温润的神色,看着九歌正色道:“宁王君羽墨轲深不可测,不是一个容易动情的人,无缘无故的接近你,定是别有图谋。” “知道,”九歌点头,偏头看向宣于祁,“谢谢!” “同在异世,何需言谢。”宣于祁目光看向前方,沉默了会,说出一句让九歌终身难忘的话,“在这里,你说的话,只有我最明白,我想做的事,也只有你最懂,你我虽不会是彼此最在乎的人,却可以相互帮衬、相互倾诉。我不会为你上刀山下火海,但只要你有困难,消息到,人到!” 第91章 返京 初六是太傅夫人的忌辰,如同往年一样,祭坛设在地藏王菩萨殿前,由寺内高僧做法事,超度亡魂。 这是此次来西山寺最重要的目的,所以第二天,九歌、宣于祁、萧珏几人都来了。 无双按礼法站在祭坛中间,每年也就只有这个时候,她身上那一袭火红色衣裙会换成素色孝服,虔诚祭奠亡灵。 这场法事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才结束。 回南山厢房的路上,九歌不停的在揉眉心,灵紫好奇地凑上前,问:“小姐,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没有,”九歌摇头,道:“只是那些和尚念经太罗嗦了,唠叨的我脑袋有点疼。” “小姐,”灵紫弱弱地瞅了她一眼,“咱们还没出西山寺呢,你这话要是被寺内僧人听了去,人家会拿扫把赶我们的。” “赶就赶呗,反正咱们明天一早就要走了。” 下午几人在南山厢房闲聊打闹的时,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邪王,蓝珊姐姐?”无双看见来人,有点意外,“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十一年前无双还小,那时候发生的事情她不太记得,后来她有听蔺太傅讲过蓝珊的事情。 当年先皇夺位后,蓝珊抗旨不受公主封号,独自一人半搬到这偏远的寺庙,一住便是十几年,与天奕皇室疏远,跟君羽兄弟也并不亲近,所以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君羽墨轲和蓝珊一同出现。 “我们为什么不能一起来?”君羽墨轲懒懒地晲了她一眼,径自走到九歌身旁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无双干笑两声,“看到你们走在一起,还真有点惊讶。” 九歌笑眯眯地八卦道:“无双,王爷和蓝珊姐难道有什么关系吗?为什么你看到他们一起出现会这么惊讶。” “漓儿,你还不知道呀?”无双睁大眼睛看着她,“他们是姐弟呀。” “亲的,还是认的?”九歌看了看蓝珊,又看向君羽墨轲,有点茫然。从来都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两人是姐弟。 “什么是认的?”无双不懂。 “当然是亲的,”宣于祁温和笑道:“这天下怎么会人敢认邪王做弟弟呢。” 九歌姑娘想了想,也对,那他们应该就是同母异父的姐弟咯。 天呐,那这样…… “乖乖,原来先帝头上还有这么大一顶绿帽子。”九歌摇头唏嘘。 众人还在想关绿帽子什么事,宣于祁却忽然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姑娘,你想象力还真是丰富!” “不对吗?”九歌一脸认真的解释道:“如果不是太后在外面偷人了,那蓝珊姐应该姓君羽、是天奕长公主才对呀。怎么会一个人住在这偏僻的深山里呢!” 太后偷人? 灵紫垂头看脚尖,她肯定是幻听了,这种离经叛道的话不是单纯的小姐说的。萧珏面无表情的脸一抽一抽,以前的漓儿绝对说不出这样敏感的话。无双漂亮的脸蛋上尽是惊恐,瞄了眼已经停止大笑的宣于祁,等会邪王发怒,他应该也会站在漓儿这边吧? “郁小姐,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你还真是敢想啊!”君羽墨轲黑着脸,细长的眸危险眯起。 蓝珊也拧起了秀眉,不禁解释道:“漓儿,轲是我同父同母的弟弟。” “啊?”九歌恍悟,“原来蓝珊姐也姓君羽呀!” 蓝珊微笑点头,君羽墨轲阴鸷的盯着她,凉凉道:“小小年纪就知道偷人了,郁小姐懂得还真多!” “……”九歌眨了眨眼睛,这话怎么听得就那么歧义呢? 萧珏和灵紫听得脸色铁青,想替九歌反驳又无从说起,只能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 无双不好意思的把头撇向一边,肩膀颤了几下,疑似偷笑。 宣于祁轻咳了几声,机智的转移话题,“邪王和蓝姑娘突然到访,应该是有事相谈吧?” “正是,”蓝珊眸色暗晦地看了眼九歌,缓声道:“明天我和你们一起回京。” 这下不知无双惊讶了,就连宣于祁也感到很诧异。 蓝珊在西山寺待了十几年,就连当初先皇驾崩都没回京,怎么突然要同他们一起回京了呢? “好呀,蓝珊姐明天可以坐我的马车。”九歌不知其中内情,应的很爽快。蓝珊性格温婉而不守旧,和她呆在一起人,可以从心里宁静下来。 “可是,我在京城尚无宅院,可否客居在漓儿的府里?” 九歌微怔,蓝珊不是君羽墨轲的姐姐么,那应该就是天奕的长公主殿下呀,回到京城不住皇宫住在定北侯府? 经过刚才那一茬,她也知道了其中定有内情,偏过头看向萧珏,想征询下他的意见。 虽然她是定侯府的小姐,但这位少年在郁凌云夫妇面前的分量可不比她轻。 萧珏的视线一直都落在九歌身上,九歌忽然回头,他来不及转开视线,两人目光相撞,九歌眸色中是疑问,萧珏却有点不自然,眸光闪躲了一下,绷着脸看向别处。 “郁小姐是定北侯府嫡女出身,莫非这点小事还做不了主?”说这话的当然是君羽墨轲了,不知为何,他看到九歌和萧珏那毛头小子眉来眼去的,就感觉很不爽。 堂堂侯府嫡女,这点小事还要问别人,哼! 九歌今天没兴致跟身旁的这只妖孽怼上,虽然早上的和尚念经她听的很头疼,但下午的心境确实静了点,不像往日那么浮躁。 “蓝珊姐既然想住在我那儿,侯府上下自然是十分欢迎,住多久都没问题。”反正多个人也就多双筷子,况且,又不要她养。郁凌云那么忠君爱国,长公主入住定北侯府,应该也不会反对。 宣于祁和无双见此,不由得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疑惑。但毕竟蓝珊身份特殊,况且邪王也在此,他们也不便多问。 最后几人约在明日辰时,圣女泉边会集,一同返京。 第92章 他会来吗? 霜天晨晓,圣女泉水面上笼罩着一层轻烟似的薄雾,伴着空山古刹一声钟响,寺中香客开始启程返京。 宣于祁的另一名侍从傲月,不知从哪儿又牵来一辆梨木马车,九歌不会骑马,理所当然地上了马车,无双嫌山间雾重,也弃马钻了进去。 回京的路比来时要平稳许多,没有再发生遇袭事件,一行人的速度也快了许些,在日落之前便赶进城了。 马车入城时,蓝珊掀开了一截车帘往外看,目光凝视了许久,粉淡的唇边浮过一缕浅笑,笑得有些苍凉,直至马车进城后,方缓缓放下帘子。 “十一年了,一切都变了。”蓝珊幽幽长叹一声,笑容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沧桑,“‘长安’变成了‘圣宁’,守城卫换成了新面孔,就连城墙,也重新巩固了一层……” 九歌静默的看着她,没有接话。 昨天晚上她就向众人问起了蓝珊的事,只是那时宣于祁还没穿过来,无双年龄也还小,所以他们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当年蓝珊似乎是无法接受先帝篡位一事,不愿接受公主册封,后来她独自一人搬去了西山寺。 虽然他们猜出其中或许另有隐情,却也没有刻意去查,毕竟这件事算是皇家秘辛,他们二人和蓝珊交集并不深,没有必要去寻根究底。 进城后马车的速度就慢了下来,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 九歌有些疑惑,怎么感觉才出去几天,圣宁城就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刚想掀开帘子看看,只听马车骤然停下,紧接着,一道痞里痞气的声音传了进来,“哟,这不是小哥儿嘛,几日不见有没有想本公子呀?” “离我远点。”马车旁边,萧珏的声音略显冷漠。 “哟,这不是花世子吗?怎么,看上我家萧珏啦?”九歌挑开帘子跳下马车,环顾了一下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学着他的语气调侃道。 花非叶摇着折扇笑嘻嘻地走了过来,看着九歌油腔滑调道:“几日不见,郁小姐越发的美丽动人了。” 九歌睨着他,“我哪比得上花世子的沉鱼落雁之姿呀。” 花非叶讪讪一笑,道:“本公子风度翩翩,还是用英俊潇洒来形容比较好。” “本王觉得用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形容你会更加贴切。”君羽墨轲在进城之前就弃马上了宣于祁的马车,美名其曰,棋技痒了。 花非叶见车帘被掀开,立刻屁颠屁颠地蹭了过去,“王爷去西山寺怎么也不派知会一声,留本公子一人在京城快闷死了,不厚道了,真是太不厚道了。” 君羽墨轲不疾不徐地从马车里探身下来,意味深长的斜了他一眼,“本王是见你太忙,才懒得叫你,莫非是本王误会了,花世子很闲?” 花非叶一愣,当即改口道:“谁说本公子闲啊,最近快忙死了,忙得都快喘不过气了,所以才闷啊!” “花世子,我们才离开了几天,京城里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热闹了?”无双下车后,左右看了看,问出九歌心中的疑惑。 “气氛确实有点不同,”九歌仔细看了眼周边的行人,推断道:“看街上这些人的衣着,多数都是一身布衣,举止又不同于普通百姓,世家子弟也不会是这种风范,应该是江湖人。” “郁小姐真是厉害,一猜便中。”花非叶毫不吝啬的恭维道,本想再说写什么,却被君羽墨轲打断了。君羽墨轲扫了眼周围,漫不经心道:“再过段时间就是元宵了,京城里多了些江湖中人不足为奇。” 无双疑惑,“元宵不是还有七八日么,武林十大门派的人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武林十大门派的人还没来,这个时候来的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或者是一些江湖小喽啰。”身后响起宣于祁的声音,众人回首,只见宣于祁缓步下了马车,眸光看向花非叶,微微颔首道:“刚进城就遇到花世子了,真是好巧。” “哈哈,是挺巧的。”花非叶没脸没皮的笑了笑,其实哪有这么巧,他分明在这等候多时了。 众人也懒得戳穿他,花非叶便自顾自道:“祁兄虽然不在江湖,却有一双洞察世事的眼睛。”说着,又对无双道:“无双妹子有所不知,这些江湖小鱼小虾哪有资格参加元宵群雄宴啊,他们不过是想借此机会在武林十大门派面前挣点名气罢了。” “噢,我知道了。”无双恍然道:“小门小派想趁这次群雄聚集的提高武林声望,江湖小喽啰想趁这次机会看看能不能拜入十大门派门下,是这样吗?” “孺子可教!当然,也不乏一些来凑热闹的人。”花非叶看了眼君羽墨轲和宣于祁,嬉笑道:“江湖上论名望,当属天下四公子,而此次元宵群雄宴就能把这从未一起出现过的四人聚在一起,你说想凑这热闹人多不?” “咦,照你这么说,起死回生绝尘色的风神医也会来?”无双满脸期待地看向花非叶,她对‘起死回生’不感兴趣,但却对传说中的‘绝尘色’很感兴趣,“早就听闻风神医气质出尘,宛若谪仙,可惜我长这么大从未有缘见过。” “额……这个,不好说。”花非叶摇着扇子,不太确定道:“英雄贴是送到了,但风神医隐世多年,鲜少出现在江湖,会不会来还真不好说。”他也没见过风兮音,对他的了解也都源于江湖传闻。 无双有点失望,忽然又想到什么,眼睛倏地一亮,目光转向九歌道:“漓儿,听邪王说你见过风神医,你觉得他会来吗?” “对!”花非叶手中折扇啪的一声合上,偏头看着九歌,“听说郁小姐在樱城受伤,还是风神医亲手医治的呢,他有和你说过元宵宴之事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引到九歌身上了。 宣于祁心中对风兮音也是颇为好奇,眸光温润看着九歌,似乎也在等她解惑。君羽墨轲定定看着九歌,眸色不明,神情若有所思。 “我怎么知道。”九歌一脸无所谓地倚在马车车沿上,眼皮子一掀,懒洋洋地看向花非叶,“关于元宵群雄宴之事我还是刚从你们口中得知,至于邀请了哪些人,他们会不会来,你问我,我问谁!” “但我们这群人中,也就只有你见过他呀。”花非叶不甘心地嚷嚷道。 “萧珏也见过,你们怎么不去问他。”九歌斜了他一眼,不再多说什么,转身上马车。 花非叶惊讶地看着萧珏,有些羡慕妒忌道:“小哥儿,你也见过风神医?” “在樱城城主府确实见过一次,”萧珏面无表情道:“不过没机会说上话,所以我也不知他会不会来。” “那本公子还是问郁小姐吧,”花非叶说着,就准备爬上马车,却被君羽墨轲揪住后衣领子,扔到了一边。 花非叶愈挫愈勇,运气轻功就想跳上去,君羽墨轲眼梢一抬,大袖一挥,花非叶受阻,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了出去。好不容易站稳脚跟后,非常懊恼地看着君羽墨轲,“本公子就上去问问,又没有恶意,殿下这一招也太狠了吧!” “这辆马车不是你能上的,”君羽墨轲唇角噙着一抹浅笑,淡淡语气带着一丝警告,“次不过三,你若再想上去,本王就送你去护城河泡冰池。” “为……”花非叶苦着个脸,正想问为什么,车帘忽然被人从里掀开。 “多年不见,非叶都长这么大了!” 花非叶愣住了,这下也不闹了,目光呆愣地看着车帘下那张柔和娴静的笑脸。 九歌伸出半个头,向宣于祁和无双告别后,随即对赶车的人吩咐道:“骆儿,回府。” 马车走远后,花非叶方才回过神,呆呆地看向君羽墨轲。 “表…表姐怎么回来了?” “长公主回京,很奇怪么?”君羽墨轲冷冷扫了他一眼,转身对宣于祁道:“本王去一趟定北侯府,那盘没下完的棋局,改天再继续。” “王爷慢走。” 第93章 禁足 由于主干道凤凰大街上的人太多,马车只能徐徐前行,本来是黄昏时进城,等马车摇摇晃晃到定北侯府时,天色已经全黑了,透过车帘,可以看到侯府门前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九歌还没下马车,就听到有人勒马停于车前,紧接着,便是一阵悉嗦的下跪声。 “参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郁凌云一早收到消息,今晚君羽墨轲会驾临府上,于是在黄昏始至时,就带着侯府众人在门口恭迎大驾。 “侯爷不必多礼。”君羽墨轲扫了府门前一众人,淡淡的语气中不失威仪。 萧珏翻身下马,作揖见礼,“萧珏见过侯爷、夫人。” 话落,马车车帘一掀,九歌利落地跳下马车,也跟着躬身行了一礼,盈盈一笑,“爹,娘。” “回来就好,”郁凌云慈爱地看了看两人,忽然发现马车上还有人,抬首望去,只见一名素服女子从马车上施施然下来,当即疑惑问道:“这位是?” “蓝珊见过郁将军。”蓝珊见郁凌云看过来,微微一笑,缓缓走上前做了一个晚辈礼,举止投足间温婉淡静又不失端庄。 当年郁凌云离京时,蓝珊才十二岁,如今一晃十几年,一时竟认不出,只觉得依稀有些熟悉。 渐渐的,眼前女子与脑海里那个爱笑的少女重叠,顿时惊住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失礼了。 “臣见过长公主殿下。”郁凌云刚准备下跪行礼,蓝珊连忙上前扶住,“郁将军不必多礼,这里没有什么长公主,您可以和从前一样唤我珊儿。” 郁凌云正色道:“君臣有别,这怎么可以。” 君羽墨轲看了眼蓝珊,轻描淡写道:“朝廷暂时尚未册封长公主,所以侯爷无须顾忌君臣之礼。” 郁凌云微微一愣,似乎明白了什么,眸色复杂地看向蓝珊,不再多言。 正厅里,君羽墨轲被奉入上座,郁凌云正襟危坐在他的下手,蓝珊娴静地坐在郁凌云对面。 九歌觉得自己就是过来打个酱油的,所以也没想拉存在感,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挑了个靠门的位置。 “郁将军……不对,如今该唤侯爷了,”蓝珊合唇微笑,“侯爷,珊儿这次回京想在贵府借住一段时间,不知可否方便?” 郁凌云心中一惊,转眸看向君羽墨轲,只见他淡静喝茶,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显然是让他自己决定。 蓝珊虽未册封,但身份摆在那,住在他府上不合礼法,可是既然开口出说了,也不能坦言拒绝,郁凌云为难地看着她,不知该如何措词。 蓝氏看出他的忧虑,缓缓一笑,温和道:“长公主客气了,您想住在侯府当然没问题,若不介意,我这就派下人将碧华院收拾出来。” “有劳侯爷夫人了。”蓝珊欠身笑了笑,也为多客套。 郁凌云感激地看了蓝氏一眼,长公主是女眷,借住这种事确实由夫人出面比较合适。 “漓儿,”蓝氏看向九歌,缓声道:“既然长公主借住在我们府上,你这几天就多去碧华院坐坐,带长公主熟悉下府上的环境。” “好,”九歌毫不犹豫的答应,虽然她对自己的府上也不是很熟,但没关系,玖栖院养了四个丫鬟,是该发挥她们的作用了。 “定北侯夫人所言极是,”君羽墨轲随手放下茶盏,看了眼九歌,勾唇笑道:“郁小姐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家,回京之后总和祁公子混在一起难免会影响闺誉,是该安安静静的待在府里了。” “我跟祁公子是君子之交,何况祁公子温文尔雅,是个守礼的人,王爷说这话,未免太偏颇了。”九歌面上摆出一副温柔的模样,心中却是在冷笑,这妖孽手伸的还真长,竟然管起她的事了。 “漓儿,不得放肆。”九歌话一落音,便听郁凌云厉声喝道。只见他站起身对君羽墨轲拱手作了一揖,语气极为恭敬道:“臣教女无方,让王爷见笑了。” “无碍,”君羽墨轲慢悠悠笑了笑,“郁小姐性情直爽,正合本王心意。”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郁凌云瞬间变了脸色,锐利目光落在九歌身上,语调有些严厉,“漓儿,这几天你就在府里待着,别再往外跑了,有什么事让灵紫代你去。” “……”九歌眨了眨眼睛,有点没反应过来,她这是被禁足了吗? 她居然一回府就被禁足了?! 不等九歌说什么,郁凌云又道:“夫人,你陪长公主去碧华院歇息吧。” “是,妾身先行告退。”蓝氏会意,起身对九歌道:“漓儿,你陪为娘一起去吧。” “……”我可以说不吗? 事情一下子发展太快,九歌刚被通知禁足,还没来得及解释,又要被支开。 靠!早知道她刚进府后就不跟过来了,直接回玖栖院多好,那样就没她什么事了。 蓝珊看了看九歌,自小知书达理的她知道这属于定北侯府的家事,她不方便出面,只好礼貌的对厅内几人欠了一礼,默默地跟着蓝氏出了正厅。 九歌离开时,狠狠地瞪了上座的那只妖孽一眼,君羽墨轲有所察觉,眉梢一挑,送上一记非常欠扁的微笑。 九歌恨恨地咬了咬牙,你丫的最好祈祷不要落到我手上。 君羽墨轲轻轻一笑,把玩起手上扳指,给九歌的感觉像是在说:你蹦跶不出本王的五指山。 九歌心中恼怒,冷冷一哼,甩袖走人。 特么的以为把她禁足了,她就没办法出去了吗? 大门不让走,那就学无双翻墙。 定北侯府能拦住她的人……应该没有吧? 第94章 蓝珊的厨艺 九歌陪蓝氏送蓝珊去碧华院后,三人坐着聊了会,便回玖栖院了。 月华如水,洒了满院清冷,冬夜寒风瑟瑟中,似乎夹了阵阵梅花的幽香,九歌心中一突,抬眸向院中那两颗梅花树望去。 银白的月光下,两颗梅花树隐隐绽开了数十朵,淡白的花瓣傲立于寒风中,摇曳生姿。她张了张嘴,神情有些动容,大步走上前,梅香幽幽,清寒淡雅,伸出手轻轻触摸着花枝,竟有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耳边依稀响起了缥缈的萧声,满山的梅花林,冰寒料峭的石桌,白衣胜雪,容颜倾绝。 “奴婢参见小姐,”灵紫和冬楠希北四个丫鬟,纷纷上前请安。 刚才九歌进院时,五个丫鬟就已经在院中守,只是她的心绪被梅花吸引,所以也没顾着这几人。 此时听到身后的声音,不由得收回飘得过于遥远的心绪,轻声问,“这两颗梅花树,什么时候开的?” “回小姐的话,是昨晚子时开的。” “近几日的天气并不是十分严寒,”九歌转过身看向冬楠希北四人,淡淡微笑道,“你们是怎么让这两颗梅树绽放的?” “回小姐的话,这都是楠楠的功劳,”冬冬在四人中,比较有主见,恭敬回答道:“小姐去西山寺前曾经说过,希望回来时,可以闻到院中的梅香。于是在小姐走后,奴婢们就想着,怎样可以让梅花尽快盛开。” “多亏楠楠聪明,专程去请教了京中几个有名的花匠,再日日夜夜悉心护养,功夫不负有心人,竟然还真的让这两颗梅花树开了。” 九歌赞赏地看向楠楠,笑道:“不错,辛苦了。” “奴婢不辛苦,能伺候小姐是奴婢的福分,”楠楠惶恐的福了一礼,“何况这也不是奴婢一个人的功劳,冬冬、希希、北北她们也都有帮忙修剪花枝。” “你们几个都有心了,想要什么奖赏尽管说罢。” 四个丫鬟齐声道:“奴婢不要奖赏,只希望小姐不嫌弃,让我等有机会能伺候在小姐身边。” “好。”九歌点头,对这四个丫鬟非常满意,不贪功,守本分,笑了笑,道:“这几天你们辛苦了,今晚都早点去休息,明早再来伺候。” “奴婢遵命。” 四个丫鬟退下后,灵紫道:“小姐,夜深了,早点回房休息吧。” 九歌抬眸凝视着盛开的梅花,良久,微微颔首。 第二天,院子里的两颗梅花树又开了数十朵,九歌心血来潮,画了几张吊椅图纸,命人按照样式去打造。 用完早膳后准备去看看蓝珊,然后再偷溜出府。 “小姐,你去哪里?奴婢陪你一起去吧。” “不用了,”九歌走到院门口,回眸看着灵紫,笑道:“中午我不回来用膳,如果爹娘派人来找我,你就说我去碧华院了。” 清晨的空气中带着阵阵凉意,草木芽尖儿上的水珠晶莹剔透,呵出的气息都被寒成了一片薄薄的白雾。 九歌这还是头一次逛自家府邸,边悠闲的走着,边欣赏沿途的景色,下人们见了她都纷纷行礼,但她对府上的人并不熟悉,也没说什么,微笑点头表示回应。 还未进入碧华院,便听到里面传来的铮铮琴声,琴音婉转空灵,透着一股看尽世事繁华的沧桑。 九歌走到院门口,也没进去,环胸倚在门框上,抬眸看向庭院中央。 一把略显陈旧的古琴上,素指翻飞,抚琴女子眉目轻柔,气质温婉,和庭院相融合,与美景相呼应。 九歌一直觉得蓝珊是个气质美女,大凡见到她的人,第一眼都不会去看她的外貌,而是被那种内敛而宁静的美所吸引。 一曲毕,琴音戛然而止,蓝珊这才注意到门前有人,看见是九歌后,淡静微笑,“漓儿,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九歌缓缓走进院子,看了眼桌案上的古琴,忽然想到自己当初弹古琴时的情景,唇角不由得一勾,“没有早点来,我又怎么能听到如此美妙的琴声呢。” “无聊打发时间而已,”蓝珊笑道:“漓儿若是喜欢琴,我可以教你。” “算了吧,我没那天赋,”九歌摇头,声音戏虐,“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曾见过一把上好的古琴,七弦琴被我弹成了三弦琴,所以再也不敢碰这玩意儿。” 蓝珊轻轻笑了笑,“弹琴只是为了修身养性,不会也没关系。” “咦,这个杏花糕好好吃,”九歌看见桌案旁边有盘糕点,只觉得形状很特别,随手拿起一块尝了口,着一尝就停不下来了,“蓝珊姐,是你做的吗?” 蓝珊笑着点头,“早上下人端上来一盘杏花糕,味道比较浓,我习惯吃清淡的,便要了食材,重新做了一盘。” “原来蓝珊姐不但琴技高超,厨艺也这么好。”九歌惊叹一声,接着又抓起一块。 “我一个人住在山上,都是自己做饭给自己吃,还从来没有人夸过我厨艺呢,”蓝珊轻轻一笑,“如果漓儿喜欢,中午不妨留下来吃饭,我亲自下厨做饭。” “这怎么好意思。”虽然蓝珊没有架子,但她身份毕竟摆在那,让她亲自下厨,难免说不过去,倘若被郁凌云夫妇知道,她耳根子又要疼了。 “没事的,”蓝珊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笑道:“我素来习惯吃自己做的饭菜,就算不为你,我也得为自己下厨呀。” 九歌点了点头,也没再推辞客套。 碧华院有个单独的小厨房,等下人们里面收拾完了后,大概已经到了中午。 九歌吩咐下人送来一些自己喜欢吃的食材,又问了蓝珊喜欢吃什么,蓝珊笑着说了几样,接着便进了小厨房做了一顿很丰盛的午餐。 看着满桌别出心裁,浓而不腻的美味菜肴,九歌先拿起筷子优雅的尝了口,眼睛一亮,接下来也不顾淑女形象了,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满桌菜肴一扫而光。 九歌没有曲意奉承,蓝珊的手艺真的很好,就算比起现代五星级酒店里的大厨,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简直到了大神的级别。 倘若她叫宣于祁和无双他们也来尝尝的话,保证也都赞不绝口。 第95章 梅花沾衣醉 接下来的几天,九歌每天都会去碧华院里蹭吃蹭喝,没再想着溜出府了。 有天中午蓝珊做了盘牛肉,口味有点重,但不影响口感,九歌吃着吃着,总觉的少了点什么,想了一下午,突然发现是缺酒。 有道是:佳肴美酒千人醉,饭暖茶香万客尝,她在现代的时候就非常嗜酒,红酒洋酒,来者不拒。到了古代,换了个身体,她竟然把酒忘了。 既然想起来这回事,当然就要实施,她让灵紫去府中大厨房搬来几坛酒,不顾几个丫鬟劝解,整个下午边自斟自饮,边吃着蓝珊做的小吃,酒瘾是满足了,人也醉了。 第二天醒来,她觉得是该锻炼这个身体的酒量了,接着,每餐饭桌上绝对不离一小坛酒。 后来,她又觉得自己每天在碧华院里喝的伶仃大醉总归不好,于是怂恿蓝珊搬到玖栖院来住。 蓝珊想了想,觉得她一个人住这么大院子确实挺无趣,漓儿又和她聊得投机,便欣然同意。 九歌一听,乐了,连忙吩咐四个丫鬟将玖栖院主卧旁边的房间收拾出来,当天就火急火燎地派人将蓝珊的东西搬了过去。 郁凌云夫妇得知此事后,非常震怒,堂堂一国长公主怎么能跟大臣之女同居一屋檐呢,太没规矩了。 是以,这天还未入夜,郁凌云就派人来把九歌叫到书房问话了。 说是问话,其实压根就没让她开口。夫妻两一人接着一句训斥,连她最近嗜酒的事,也拿出来斥责了一通。 九歌姑娘态度良好,不管郁凌云和蓝氏说什么,都低头缄默,有时还会轻轻应一声。夫妻两见女儿如此乖巧,也不忍再继续责骂,放缓了语气吩咐几句,就让她退下了。 九歌在原地杵了好一会,才‘依依不舍’的退出书房,出来后站在门口打了个哈欠,晃晃悠悠地回了玖栖院。 “小姐,侯爷和夫人说什么了?是不是责备小姐了?”灵紫见她回来,担忧的迎上前。侯爷和夫人的脾性她最为了解,瞧小姐这一脸惆怅的神色,肯定受委屈了。 九歌看着院中傲然盛开的梅花,认真想了想,不确定道:“貌似,是在责备我吧。唉,睡着了,都没怎么注意听。” 灵紫,“……” 次日一早,宣于祁派傲月送了个木匣来,九歌打开来看,里面竟然装着醉仙楼的地契,话说她对钱一向没什么概念,差点忘了这件事。 既然宣于祁送来这么贵重的礼物,她觉得自已也应该回个礼,想了想也不知道送什么好。金银钱帛他不缺,要不做做些现代的新奇玩意儿?还是算了,他要是喜欢什么早就叫人做了出来。 九歌习惯性的将视线移到梅花树上,忽然眼睛一亮,唤来灵紫,让她将蓝珊刚做好的梅花糕给包好托傲月带回去。 傲月看着手中的梅花糕,不由得为自家公子抱屈,哼了一声,“我家公子送郁小姐一座日进斗金的醉心楼,郁小姐却只回了几块廉价的梅花糕,未免也太吝啬了。” 说罢,便愤然转身离去。 灵紫望着那抹飞远的黑影,气得跺脚,“祁公子温文尔雅,怎么会有这么势利的属下,醉仙楼是小姐光明正大得到的,就算不回礼也说的过去呀。” 九歌仰起脖子喝了口酒,但笑不语。 到了下午,如往常一样,蓝珊坐在院中抚琴,九歌抱着一坛酒,倚在梅花树上听琴。 玖栖院中忽然飘落一个黑影,蓝珊琴声一滞,几个丫鬟大惊,九歌偏头看去,来人是傲月。 “郁小姐,”傲月低着头,似乎有点尴尬,“公子让属下来拿点上午的梅花糕。” 灵紫哼了哼,“早上还有人说小姐的梅花糕廉价,廉价的东西满大街都是,你怎么不去街上买呀?” 傲月看向梅花树上的人,语带歉意,“上午是在下言行不当,郁小姐大人有大量,还请见谅。” 早上他竟然没注意到这院子里的梅花竟然会在初春的时候绽放,怪不得公子说那几块梅花糕是用新鲜的花瓣现酿而成。而且烹做之人的手艺也是极高,连醉仙楼的大厨都无法与其比拟,该不会是郁小姐亲手做的吧?! “祁少想吃梅花糕,当然没问题,”九歌看了眼怀中的空坛子,半眯着眼笑道:“不过,你让他拿几坛葡萄酒来换。” 傲月愣一下,二话不说就回去复命了。没过一会,又抱着个琉璃瓶回来了。 他正色道:“公子说,一瓶葡萄酒换两盒梅花糕,足以。” 九歌飞身下来,开了盖子闻着甘醇的酒香,“果然是奸商呀,一点亏都不肯吃。”随后让灵紫将蓝珊早就做好的梅花糕拿给他,另外还多拿了盒梅花酥,笑眯眯道:“我比你家公子大方多了,这盒梅花酥,友情赠送。” “多谢!” “你帮我转告他一声,如果觉得梅花酥也不错,一样可以拿酒来换。” “……” 傲月走后,玖栖院这才静了下来,蓝珊继续抚琴,九歌提着新得来的酒,纵身跃上梅树。 院中清风徐徐,耳畔琴声悠然,鼻息间梅香缭绕,混合着沁人的葡萄酒香,时光静好,令人沉醉不醒。 君羽墨轲和无双迈进玖栖院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梅花树下,片片花瓣纷飞,蓝珊一袭白裙,面容娴静,纤细的手指在琴弦上灵活跳跃,意境唯美。 梅花树上,一人倚枝而眠,朵朵梅花沾衣,侧脸沉醉绝美,淡蓝色裙摆像一朵浮云,在空中随风飘荡,摇曳生姿。 两人都被这种静谧安详的美景震撼了,连呼吸都变的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画卷中的两位女子。 君羽墨轲驻足于门边,视线从树下缓缓移到梅花树上,冷冽深邃的眸子划过一丝惊艳的色泽,目光定格在那张清纯沉静的小脸上,久久挪不开。 无双听着琴音,闻着花香,缓缓闭上了眼睛,神色逐渐变得安宁,浮躁的心情也渐渐宁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惊慌的声音打破玖栖院的静谧。 “奴婢……奴婢见过王爷,见过无双小姐。”希希收拾好小厨房出来时,看到突然出现在门口的君羽墨轲和无双,顿时惶恐不已。 蓝珊的指尖拨弄琴弦的动作也倏地停止,抬头看向门口,神情微讶,“轲,无双,你们怎么来了?” 第96章 风静了云则不动 浅睡中的九歌被惊醒,双眼倏地睁开,侧头看了过来,眸中诧异一闪而过。 “蓝珊姐好,我是来看漓儿的,”无双冲蓝珊明艳一笑,随后望向梅花树上,声音微扬,“漓儿,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从西山寺回来后就不出门了,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特地赶过来看看,哪知你小日子竟过得如此悠闲自在!” 九歌收回视线,望着淡蓝的天空,笑容清浅,“风要是静下来,云就懒得动了,有琴有酒有梅香,还出去干什么!” 那慵懒恣意的神态,君羽墨轲看得怔愣,他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将云淡风轻四个字,演绎的如此淋漓尽致。 梅花皓冷如雪,娇颜浅浅笑,这一幕刻成了一幅画,深深地印在君羽墨轲的脑海里,很多年以后,仍然挥之不去。 “风静了,云不动,什么意思?”无双口中喃喃道,挠了会脑袋,没能理解。余光不经意间瞥见九歌前些日子命人打造的吊椅,眼睛一亮,“咦,这个是什么,看上去好特别。” “这是吊椅,漓儿做的。”蓝珊笑着解释,“我刚搬到玖栖院的时候,也被这个吊椅给吸引了,这个椅子坐上去可以让人很放松。” “还可以坐吗?我试试,”无双说着就坐上去了,新奇地踮起脚荡了荡,惬意道:“果然舒服。” 君羽墨轲看了眼藤木吊椅,缓缓走进来,“看来禁足这几日,郁小姐过得还是挺滋润的嘛。” “托王爷洪福,还算不错。”九歌曲起一条腿,单手枕着脑袋,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漓儿,你被禁足了?”无双睁大眼睛道。 “对呀,说起来还是王爷的功劳呢,”九歌淡淡看了眼某王爷,闲闲问道:“你们两怎么会约着一块儿过来?” “我和王爷是在玖栖院门口碰到的,”无双解释了一句,随即又疑惑问,“是哦,王爷,你怎么来玖栖院了,也是来找漓儿的吗?” 君羽墨轲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本王先去了的碧华院,听闻二姐搬到玖栖院了,才转道过来。” “轲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蓝珊起身问。 君羽墨轲垂眸遮住眼睛里的情绪,“没事,只是来看看你在这里住的是否还习惯。” 其实在蓝珊第一天搬进玖栖院时,他就已经得到了消息,今日在王府闲着无事,便不由自主的过来了。至于原因,他告诉自己,他是来看蓝珊的。 蓝珊秀眉一挑,以往轲去西山寺看她时,都是有事才去,怎么回京后,忽然变得这么关心她了? 几个丫头给君羽墨轲和无双奉上新茶,君羽墨轲瞥了眼,没动。无双饮了两口,笑道:“漓儿,这几天京城里好热闹,武林十大门派的人几乎都来了,你怎么不出去看看呢?” 蓝珊眸光微微一闪,没有说话。 九歌喝了一口酒,不以为意道,“我被禁足了。” “我也被我爹禁足了,不过,照样出来了呀。”无双嘁了一声,悠闲地晃着吊椅。 “郁小姐只是不想出去罢了,以她的武功,若是想出定北侯府,自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君羽墨轲不疾不徐的道明了真相。 “王爷过奖了,”九歌笑悠悠的斜着他,“我这么淑女,怎么会做翻墙之事呢,就算想出府,也会等解了禁足后走大门。” “淑女?”君羽墨轲掀开眼帘,邪邪一笑,“本王还是头一次见到,抱着酒躺在树上的淑女。” 九歌嘴角抽了抽,没再接话,看向无双,“我在府里呆了好些天,给我聊聊外面发生的事呗?” “好呀,”无双兴致勃勃道:“后天就是元宵节,江湖上的大人物也纷纷到了圣宁。漓儿,你是没看到,凤凰大街上,除了行商的小贩,来来往往的几乎都是江湖人,每天都有人产生摩擦,打架比武太正常不过了。我听宣于祁说,京城里的客栈都住满了,就连城外的林子里,也都住满了人。” 九歌余光瞥蓝珊一眼,开玩笑式的问道:“你仰慕多时的武林盟主来了没?” 无双遗憾摇了摇头。蓝珊低头看着琴,眸色中染上失望。 忽然,君羽墨轲道:“他来了,只是还没出现。” “邪王怎么知道?” 君羽墨轲睨着无双,勾唇笑道:“本王负责元宵宴的巡防,只要他进了城,自然瞒不过本王的眼睛!” 九歌静静地凝着枝头寒梅许久,仰头灌了口酒,潇洒起身从树上飞了下来,片片梅花自她的衣裙上飘起,带着淡淡的梅香,在落英缤纷中,翩然落地。 “好美,”无双惊呼。君羽墨轲眸中滑过惊艳之色,看的有些晃神。 就连蓝珊也由衷赞叹道:“的确很美,花美,景美,人更美。” 九歌拂着衣袖,笑着看向无双,“你如果在这梅花树间也睡上两个时辰,保准会更美。” “我也可以?”无双眼睛澄亮。 “当然,”九歌点头,似笑非笑道:“不过,你有点暴力倾向,我不太敢让你上去。万一你心血来潮,一个激动,把我这两颗梅花树给劈断了,我找谁哭去。” “我哪有暴力倾向了?”无双不服,怒瞪九歌。 “灵紫,”九歌扬声喊道:“你来说说无双小姐的暴力壮举。” “是,”灵紫缓缓走上前,弱弱瞄了无双一眼,低声道:“无双小姐上次来玖栖院,去小姐房间坐了会,然后小姐的床就坏了。” “还有这事?”君羽墨轲眉梢一挑,看向无双。 无双摸了摸鼻子,“那也不能全怪我,还不是因为漓儿太懒了,怎么叫都不起床,我只能把她的床给拆咯。” 蓝珊掩唇轻笑,前两天她就九歌开玩笑的讲过这件事,当时也觉得无双太粗鲁了。 “原来还是我的错呀,”九歌哈哈一笑,“那我保证,以后无双美女再来的时候,我绝对不赖床了。” 无双大怒,“漓儿!” 君羽墨轲笑了笑,抬眸看向院中打闹的两人,眉眼间渐渐也染上了柔和的笑意。 “咦,漓儿,你好像长高了一点!”无双停下打闹,认真的打量着九歌,“而且还胖了些。” “我胖了吗?”九歌愣了愣,偏头问几个丫鬟。有没有长高她还无所谓,但胖了就不行,没有那个女人可以忍受自己变胖了这回事。 几个丫鬟相互对视一眼,摇摇头,她们每天都跟着九歌,就算胖了也看不出来。 “蓝珊姐,你把我养胖了。”九歌心中沮丧,幽怨的看向蓝珊。 “是比以前胖了点,”蓝珊微笑道:“你还未及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胖点也没关系呀。” “何止胖了一点,”君羽墨轲一手支着下巴,视线放肆地在她的胸前游离了一圈,笑得很欠揍,“看起来,胖了不少呢。” 九歌怒从心起,眯着眼睛看着他,举起手中的琉璃瓶就想扔过去,但最终还是强忍住了。 不是不敢,而是就算她将瓶子扔过去了,这妖孽肯定也能躲开,何必白白浪费了半瓶美酒。 君羽墨轲注意到她手中的琉璃瓶,眸色深幽,“郁小姐这瓶子里装得是祁公子酿的酒吧。” “是葡萄酒,”无双显然也认出了,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我当初向宣于祁要的时候,他都不舍得给,漓儿,他对你似乎挺……不同的。” 九歌眉梢一挑,微笑道:“这瓶酒是我用好东西换来的,一瓶酒还要换两份,无奸不商呀。” “我说呢,他就是个吝啬鬼,怎么可能愿意吃亏。”无双嘻嘻一笑,眸色渐渐恢复了色彩。 “你刚不是说街上很热闹么?”九歌将酒瓶递给灵紫,轻笑,“走,我们去逛逛。” “好。”无双点头,爽快笑道:“我过来就是想约你出去。” “蓝珊姐,我出去消消食,你需要什么就跟灵紫她们说,晚上我给你讲外面发生的趣事。” “好。” 第97章 够霸气,我喜欢 “郁小姐,你这是准备翻墙了么,”君羽墨轲睨着九歌,凉凉道:“刚似乎还有人说自己是淑女来着。” “淑女改天再当。”九歌哈哈一笑,莞尔道:“王爷是想在我这玖栖院里坐坐,还是要去忙政务了呀?” 君羽墨轲叹了叹,“为了能让郁小姐继续当淑女,本王只好屈尊,带你光明正大的走出侯府。” “如此甚好,那有劳王爷了。”九歌没有拒绝,欣然应下。虽然她翻墙也可以出去,但跟从大门走出去的意义不一样。 她还在禁足期间,有君羽墨轲在身边,她想去哪儿侯府没人敢拦。今日从大门走一遭,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也就是说她的禁足生涯差不多结束了。 元宵佳节将近,加上圣宁群雄宴将起,正如无双所说,京城是一片热闹。 年虽未过完,但精明的商家都开门营业了,街上巡防官兵也多了不少。往来不绝的人群中,大多都是带刀持剑的江湖人,三三两两走在一起,聊得都是元宵群雄宴之事。 三人出府后,九歌和无双并肩走在街上招摇闲逛,君羽墨轲也没离去,就那么不远不近的走在九歌身边,似乎想陪她们一起闲逛。 周围的百姓见君羽墨轲气度不凡,心知他非富即贵,而江湖人虽鲁莽,却也不傻,他们是来挣武林名声的,又不是来得罪朝廷重臣的。 于是,街上便出现了这样一幕,凡是君羽墨轲所到之处,人群中自会会给他让开了一条小路,就连步伐匆忙的武林门派之人,也会刻意绕过他们三人再前行。 因为有了这尊大神在,九歌就只能看热闹而不能融入热闹里面去,她无奈的扶了扶额,偏头看向身边之人,“王爷不是要负责京城的巡防吗,怎么有空在街上陪我们闲逛呢?” 君羽墨轲缓缓笑道:“你说错了两件事。” “嗯?”九歌疑惑。 君羽墨轲看了她一眼,纠正道:“第一本王是负责元宵英雄宴的巡防,而非京城的巡防;第二本王是负责巡防之事,而非要亲自巡防。” 九歌摇头,“没明白。” 君羽墨轲垂眸看着她,静了片刻,倏地笑了,“你平时看起来挺聪明的,怎么突然就变笨了?” 九歌眨眨眼睛,扭过头去问无双,“他说的那两件事,跟陪我们在街上闲逛有什么关系?” 无双看着她,轻叹道,“漓儿,你确实变笨了。” 九歌眸色不善地斜了眼她,“可以好好说话吗?” “哈哈,可以。”无双嘻嘻一笑,道:“邪王的意思就是说他不忙,有空陪我们闲逛。” “要他陪干嘛,你知道的,我跟他八字不合,万一等会我们打起来了,你拉架?”九歌瞥了眼一旁气定神闲的某人,满脸嫌弃地吐槽道。 “你们武功都比我好,我哪敢拉架,凑上去就是挨揍好不好。”无双瞅着她,顿了会,又道:“其实现在有邪王在旁边给我们开路,还是挺好的。” 九歌挑眉看着她,无声询问着。 “漓儿,你知道刚我从太傅府走到你府上,用了多长时间吗?”不等九歌回答,无双自顾自地说。 “本来只需要半柱香的路,我足足走了半个时辰,主街道上的那一段,还是从屋顶上走的,巡防的官兵以为我有什么企图,愣是追了我三条街。” “你贵为太傅之女,他们也不通融吗?” “不是不通融,而是我不敢让他们认出来。”无双叹了一声,“要是我爹知道我溜出来,还惹出这档子事,非得打断我两条腿不可。明天就该你来太傅府看我了。” 九歌哈哈大笑,竖起大拇指,“厉害了,我的姐!” “你们两悄悄话说完了没有?”君羽墨轲看向九歌,嗓音有些沉静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柔,“接下来想去哪里?” 九歌随口道:“既然街上人这么多,那就去醉仙楼吧。” “好,我们去醉仙楼,”无双连声附和,“武林十大门派的人都住在那里,肯定有热闹看,而且这个时候,宣于祁应该也在。” 无双和宣于祁相熟,喜欢往醉仙楼跑情有可原。为什么这个女人也想着往醉仙楼跑,莫非,她也喜欢宣于祁? 想到这个可能,君羽墨轲心情顿时不好了,一股火焰暗暗地滋生。 “醉仙楼早就高朋满座了,十大门派的掌门人几乎都住在里面,门口被慕名而来的江湖人围的水泄不通,你两确定能挤得进去?” “不妨事,”无双笑眯眯道:“宣于祁的浅水湾就靠着凤凰大街,我们从街上跳进去不就行了。” “跳窗什么的,太不文雅了,咱们都是斯文人,要进也得从大门进,”九歌看了看身边的两个人,轻轻笑道。 当初和无双初见时,她就是从街上跳进去的。如今看来,之前也没少干这种事,所以那天守在外面的傲古只拦花非叶,而不拦她。 “难道漓儿是想将围在门口的人,都打趴下?”无双道。 “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暴力?”君羽墨轲凉凉瞥向九歌,不阴不阳道:“你别忘了,醉仙楼的老板已经换人了。” “对哦,我怎么给忘了”无双一拍脑袋,“现在漓儿才是醉仙楼的老板,她去店里,谁敢挡路,就直接把他扔出去。” 九歌漂亮的桃花眼笑得弯弯,“够霸气,我 第98章 九歌,好久不见 一辆外表朴素无华的马车,从热闹拥挤的城门口缓缓驶来,车辕上坐着一个素衣小童和一名黄衣少女。 赶车小童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皱着眉头对马车里面的人问道:“公子,入城了,接下来去哪里?” 马车里面静了静,传来一道清冷淡漠的声音。 “醉仙楼。” “公子,听说醉仙楼已经人满为患,不如我们去松月居吧?”黄衣少女进城后,就不自觉的打量起周围的一切,听到马车里的人说去醉仙楼,忍不住轻声建议。 马车里的人没有应声。 小童偏头看向黄衣少女,“茯苓姐,去哪?” 茯苓叹了一声,“去醉仙楼。” 京城主干道凤凰大街上人山人海,马车只能走走停停,龟速前行。 茯苓小嘴撅着老高,时不时地回头看向马车里面,欲言又止。 正在此时,马车里那道清冷淡漠的声音再次响起,“茯苓,闲人太多。” “是,公子,我这就让他们走。”茯苓甜甜一笑,她就等这句话呢。 只见她从身上的荷包里取出一只精巧的药瓶,打开活塞,置于手心。 不一会儿,马车周围的行人脸色忽然变得十分怪异,纷纷捂着肚子急匆匆的散去,街道瞬间空了。 茯苓一脸坏笑的吩咐,“浮生,让马车跑起来。” “好勒。”浮生抖了抖缰绳,马儿欢腾的跑了起来,所过之处,人群皆是一脸便秘的散去。 浮生好奇问:“茯苓姐,你给他们下巴豆啦?” “这是京城,怎能随便下药!而且,就算我要下药,也不可能用巴豆那种寻常之物呀。” “那他们这是怎么了?” 茯苓盈盈一笑,指着手中的小药瓶道:“这是我新研制出来的一种药物,无色无味,可传出三丈,普通人闻了,会有很强烈的出恭之意,但只要离开三丈,就没事了,也不会在身体里面留下任何病症,用它来驱散人群,再好不过。” “那我们为什么会没事?” “傻呀,”茯苓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公子这辆马车所用的檀木都熏过解毒香,你坐在车上想中毒也难。” “噢,”浮生委屈的撇撇嘴,要是公子也肯教他医术,他就不会总是被茯苓欺负了。 马车快行驶到醉仙楼门前时,茯苓才将药瓶收好。 “公子,醉仙楼到了。” 马车里没有传来声音,茯苓和浮生对视一眼,又喊了一句,却依然不见公子出来。 两人心中都很疑惑,但也没再出声了,默默的坐在车辕上,眼睁睁地看着醉仙楼前,人群又越聚越多…… 在他们后面的街道上,九歌三人有说有笑的走了过来。 无双远远的望着醉仙楼门前密密麻麻的人群,唏嘘道,“漓儿,你家大门要被挤坏了。” “门框上的那副联子,已经歪了。”君羽墨轲抬头的望了眼,淡淡的指出事实。 “是我家店铺的大门而不是我家大门,说话说完整点。”九歌笑悠悠道:“虽然不是我家大门,但要是谁敢挤坏了,我就让他十倍赔偿。” 说着便向前走去,越靠近门,人越来越多,而且还有一辆马车挡着。 无双仰头上下看了眼,道:“那辆马车上正对着浅水湾的窗户,我觉得我们还是从那辆马车上跳进去吧。” 九歌眼角一阵抽搐,转头看向君羽墨轲,“你觉得呢?” “外面的人就这么多,里面的人应该更多,要想从大门走进去,必然少不了要摩肩擦踵,倒不如直接跳上去来的洒脱。”与其让丫头单独见宣于祁,说些他不知道的事,倒不如陪这两个女人一起上去。 无双闻言一乐,翻窗什么的,她最擅长了。 刚想纵上马车,胳膊冷不防的被人大力拽住。 她侧身,见九歌双眸直直盯着那辆马车,悠闲神情忽然也变得有些凝重,遂问:“漓儿,你怎么了?” “那辆马车……好熟悉。”九歌喃喃自语。 不顾君羽墨轲和无双疑惑的视线,径自抬步穿过人群绕到马车前面,看到车辕上坐着的少男少女时,眸色一亮,心中大喜。 “茯苓!” 听见有人在喊自己,茯苓循声望去,惊讶道:“姑娘?你怎么也在这?” 九歌点头,笑眯着眼看着她,不,准确来说是看着她身后的马车车帘,心中竟然涌起一股无法言说的激动。 那天花非叶问她,他会来吗?她虽然回答的很无所谓,很事不关己,但后来这个问题一直在脑海中反复询问,他会来吗? 如今,终于有了答案,他来了。 马车里的人该是也听到了外面的声音,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挑开车帘,露出风兮音那张如诗如画的容颜。 他看到站在马车前方的九歌时,目光微微一凝,随后探身走了出来。 身形挺拔,白衣胜雪,披散于肩头的墨发被一条银丝带绑在身后,清绝俊美的容颜一如初见,倨傲冷厉的气质高不可攀,给人的第一感觉,依然是位不可亵渎的神祗。 他一出来的一瞬间,一片肃静,来来往往的人潮都被这个风华绝代的男子给惊艳了。 九歌一时间也被震撼了,他,还是如初见时的那般夺目。 无双的小嘴张成o字型,震撼已经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这样的出场,这样的绝尘傲世男人,足以让全天下的人都成为他的陪衬。 周围的时间似乎凝固了。 风兮音在周围百姓的或惊讶、或惊艳、或震撼的视线中,缓缓走下来,目光再次落到九歌身上,清冷的薄唇,微微勾起。 “九歌,好久不见。” 九歌?多久没有听人叫过这个名字了…… 就连跟她同是穿越者的宣于祁也从未问过她现代的名字,如今,终于有人提起,她是九歌,误入时空的一抹灵魂。 再次见到风兮音,让她忽然间觉得,她已经真真实实的活在了这个时代,已经成了天奕皇朝的一员,有触感,有心跳。 “好久不见,”九歌怔神地站在拥挤的人潮里,压下心间五味陈良的悸动,浅浅微笑,“我就知道,你会来。” 第99章 齐聚醉仙楼 茯苓终于明白为什么一向喜静的公子会来这浮华盛世的京城。 原来,是因为九歌姑娘。 那日,公子将九歌姑娘送下山后,就没再提起过她了,仿佛根本就没有这个人。梅林清寂依旧,公子又如以往般沉默。 唯一不同的是,公子渐渐的,喜欢去山涧下的寒山亭里小坐了。 清冷的雪影常在亭内徘徊,深夜珠光皎白,箫声孤寂深沉,而这段箫声,最开始响起的那天夜里,从来不进生人的梅林巧好有人留宿。 风兮音的眸光在周围被惊艳的人群中扫了一圈,最后对上一双冷冽幽深的凤眸。 视线相撞时,两人的瞳仁里皆涌起一阵暗沉的波涛,气势极为逼人,周围的百姓都能感觉到这种逼人的气场,是冷厉的倨傲,是王者的威压。 “漓儿,漓儿,他是谁?”被震撼的人群中,无双是第一个反应过来,激动的扯着九歌的衣袖。 他该不会就是传说中,可以起死回生的风神医吧?虽然这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但是她一定要亲自确认下才行。 九歌收回凝在风兮音身上的视线,似笑非笑的看着无双,“你和花非叶之前问起过他,” “啊~”无双激动地尖叫一声,兴奋道:“他……他是风神医?” 九歌微笑点头。 周围的人群听到无双的惊呼,也开始骚动起来,目光灼热的看着风兮音,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原来他就是天下四公子之一的风神医呀。” “可不是嘛,如此般的清绝气韵,除了风神医,还能有谁?” “是啊,起死回生绝尘色,果然名不虚传。” …… 就在众人将视线聚集在风兮音身上时,一道豪迈霸气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樱城一别月余,风公子风华更甚,当今世上恐怕已无人能及。”楚翊尘手持长剑,傲气凛然的从对面的客栈里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男一女,看他们步伐沉稳有力,想必都是内外兼修的武功高手。 风兮音冷厉的眸光转到突然出现的楚翊尘身上,疏离而有礼道:“楚侠,别来无恙。” 楚翊尘豪爽一笑,抱拳相见。之后视线便落到九歌身上,九歌冲其微微一笑,楚翊尘颔首致意。接着又看向她旁边的君羽墨轲。 “宁王,西山寺一别,我们又见面了。” “楚盟主来京数日,本王尚未尽地主之谊,说来也是惭愧!”君羽墨轲神色微敛,抬眸淡淡地看着他,勾唇轻笑,言行间没有一丝惭愧之意。 “有劳宁王记挂,楚某身在江湖,闲野惯了,未去王府拜会还请见谅。”楚翊尘凛然一笑,说的同样也是客套话。 三人寥寥几句,便道明了对方的身份,全场百姓哗然。 本来风兮音的出现就已经够令人震撼了。而楚翊尘的到来,更是将气氛推上了另一个高潮。还未让人消化完,竟然又被告知天奕唯一的亲王,宁邪王也在这里…… 接下来便是一阵俯首叩头声。 “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京城本土百姓回过神后,纷纷跪下行礼。 那些既是激动,又是惶恐的江湖人见状,愣了会,也跟着单膝下跪行礼。 “宁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排山倒海的声音落下后,嘈杂的市集也就安静了。 醉仙楼门前,密密麻麻的跪了一地,还挺身站立的几人就显得鹤立鸡群了。 九歌和无双是随君羽墨轲一同前来的,自然不用再行礼。 风兮音素来清高孤傲,俗世之礼从未放在眼里,只见他负手而立,身姿清绝泠然。自家公子没跪,茯苓和浮生也不可能行礼下跪,不过他们二人站在马车边上,倒也不显得突兀。 楚翊尘身份特殊,代表的是整个江湖。狂放不羁的他,自然不会行下跪这种大礼。 只见他迈上前两步,双手合拳抬于胸前,按江湖人的礼节,豪爽作了一揖。身后的一男一女也是如此。 君羽墨轲眯着眼凝视他许久,倏地一笑,淡静而慵懒道:“都起来吧。” 他素来不在意这些虚礼,只是想看看那几个人的态度,结果已然明了。 街上百姓们还未起身,众人头顶上方又响起一道温和优雅的声音。 “祁还道街上为什么忽然安静下来了,竟不知是邪王殿下大驾光临,未及恭迎之处,请多多包涵。” 百姓们好奇抬头,只见醉仙楼三层的一扇门窗打开了,一名红衣墨发男子安静的立于窗边,温润如玉的五官被夕阳的斜辉镀上一层流光,俊雅的脸庞渲染成一种暖玉般的质感。 君羽墨轲掀了掀眼帘,淡淡道:“街上喧哗已久,祁公子此时才发觉,这般闹中取静,屏蔽喧嚣的境界,倒真是让本王佩服之至。” 九歌心中暗暗点头,她也觉得宣于祁看戏看得够久了。 就算现在醉仙楼的老板是她,但实质上还是宣于祁在经营打理,外面这么大的动静,他不可能现在才知道。估摸着从风兮音出现,他就已经开始留意街上的动静了。 楚翊尘现身,或许在他意料之外,按兵不动,只为仔细观察这三人间的暗涌潮流。 不过,天下四公子中,就宣于祁不会武功,却依然能与这几人齐名并肩,有过人之处自是当然。而对齐名的其他三人好奇,想暗中先探查一番,也是理所当然。 “宣于祁,你终于舍得出来了?”看到宣于祁,无双又恢复了先前的活力,大大咧咧的她没去在意别人的眼光,直接纵身从门窗跳了上去,站在窗前低头冲九歌一笑,比了个口语,接着就进到里面去了。 “邪王既已到了醉仙楼,就请上来一聚。”宣于祁看向楼下,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接着,温润的眸子望向风兮音和楚翊尘,温和的嗓音中带着客套,“在下宣于祁,想必二位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楚盟主和风神医吧。街上人多嘈杂,两位若不嫌弃,不妨上来一聚?” “楚某久闻祁公子之名,今日一见,霞姿月韵,果然不同凡响。既然阁下诚邀,楚某自当不敢谢拒。”楚翊尘对身后两人吩咐了一句,随即飞身上楼,青影极快,宛如一道闪电。 风兮音一贯冷漠寡言,对着宣于祁微微点头致意,算是打过招呼,接着看向九歌,冷厉的眸光有些许软化。 “我们一起上去吧。”九歌朝他浅浅一笑,抬头看了眼窗户,又看了眼醉仙楼的大门。觉得翻窗入户更快些,便足下轻点,身影如虹的跃进门窗。 风兮音和君羽墨轲两人对视一眼,各自隐去了眸中深意。风兮音撩开衣摆,给茯苓两人留下一句话,就消失在原地了。 君羽墨轲凤眸微眯,紫衣如鬼魅,最后一个飘进浅水湾。 第100章 被卖了还替她数钱 众人上来后,宣于祁关上落地门窗,街上嘈杂的喧哗声瞬间被屏蔽在外,效果堪比现代的隔音玻璃门。 一室简约的现代化设施让风兮音的冷眉微微上挑,冷厉的眸中闪过一丝赞叹之色。 楚翊尘星眸环视四周,也忍不住赞道:“素闻祁公子奇情妙意,独居匠心,如今一见这雅间内的精巧布置,果然如传闻所言。” “楚盟主谬赞,栖身之处求个舒适罢了。”宣于祁淡淡道。 君羽墨轲径自在窗边的软塌上坐下,双手交错,撑在下巴处,勾唇轻笑,“本王听闻,灵回之巅常年云烟缥缈,胜似仙宫,恐怕比祁公子这个雅间更具匠心吧。” 楚翊尘神色不变,语气清闲,“山间几所茅阁,怎能跟碧瓦朱甍的圣宁城相比。” “喔,是吗!”君羽墨轲淡淡地抬眸看了他一眼,“本王正好住腻了宫室楼阙,还就想找个山间茅阁暂居。日后闲暇时,拜访灵回之巅,还望楚盟主千万别拒客不见。” 楚翊尘握剑的五指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随时恭候宁王大驾。” 宣于祁看了二人一眼,微笑的转开话题,“楚盟主、风神医请坐。” “叫我风兮音即可。”风兮音淡漠声音一贯的清冷,不带任何情绪起伏。 宣于祁一笑,“好,风兄请坐。” 楚翊尘未再客套,走到君羽墨轲对面的塌上,撩袍坐下。 两人抬头间眸光在较量,一人豪放凛然,一人霸气内敛,气场势均力敌,所有暗潮都隐藏在风轻云淡的微笑中。 风兮音的冷眸只是略瞥了一眼,便走到九歌身旁的塌几上淡然坐下。 九歌和无双是坐在靠门的这边,见风兮音走过来,心情指数瞬间飙升,一边欣赏美男,一边问道,“什么时候过来京城的?” “今天。”风兮音惜字如金。 “我在府里憋了好几天,也是今天才出来的,”九歌杵着下巴,笑眯眯道:“出来后直奔醉仙楼,居然在楼下碰到你了,好巧哦。” “不巧,”风兮音静静地看着她,言简意赅,“我在等你。” 雅间内就他们两在说话,清冷淡漠的声音瞬间传入其他人耳内。 离他们最近的无双瞳仁微睁,看看九歌,又看看风兮音,明媚的眼眸中瞬间染上八卦的色彩。 其他三人的视线也都射了过来。 宣于祁一如既往的温润,楚翊尘眉心微蹙,君羽墨轲凤眸一眯,冷冽的眸子溢出震慑人心的寒光。 他这句话的意思,很难叫人不多想。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醉仙楼?”九歌摸了摸鼻子,竟然生出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风兮音看向宣于祁,语气平平,毫无波澜道:“因为祁公子那副对子被你解了。” 他虽遁于世外,却并非不知天下事。对于圣宁城里三年无人能解的对联,自然也有耳闻。 他自认解不开下联,不是因为才华不够,而是并非宣于祁要找的人。 当他知道解开下联的人是九歌时,也着实惊讶了一番,不过,在想到她吟唱的那支曲子时,又觉得理所当然。 从某种程度上来看,她的那支名为《江湖》的曲子,和宣于祁这不成律的对子,有种难以形容的相似之处。 “那副对子楚某也有耳闻,只是在下不才,不能理解其中深意,今日正好大家聚在一起,不如漓儿姑娘给我等解释一下?”楚翊尘朗声道。 风兮音偏头看向九歌,神情宁静,不再言语,视线却一直不离她,显然也想听她解释。 九歌压力山大,她不想对风兮音撒谎,但联子的来历又匪夷所思,只能保持缄默,转而看向宣于祁。 宣于祁领会她眸中意思,微微一笑,面不改色地把之前对君羽墨轲的解释重新说了一遍。 楚翊尘了然,未做多想。风兮音凝视了九歌半晌,不置一词。 无双忽然凑到九歌身边,笑得一脸暧昧,“刚才风神医说,你是特地来醉仙楼等漓儿的?” 风兮音淡淡看了她一眼,点头。 “噢,”无双拉长了声音,暧昧地挤挤眼,“那风神医和我们家漓儿是什么关系……啊!”话没落音,她忽然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搓着手臂,皱眉问:“漓儿,你掐我干嘛,好痛哦。” 九歌淡淡地递了杯茶给她,“你今天的话有点多,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谢谢漓儿,我每天话都挺多的,不妨事。”无双端过茶喝了口,又笑眯眯的对风兮音问道:“风神医,你为什么要特地等漓儿……啊!” “漓儿,你踩我干嘛?” 九歌风轻云淡地抿了一口茶,凉凉道:“你在说话之前,能不能先介绍一下你自己,人家知道你是谁么?” “是哦,”无双姑娘后知后觉的恍悟,“风神医还不认识我呢。” 宣于祁掩唇轻轻咳了两声,无双这傻丫头太单纯,跟九歌混在一起,早晚有一天会被她卖了还替她数钱。 楚翊尘目光落在九歌身上,星眸染上了点点笑意。漓儿的性格很像他最记忆中的那个女子,这样的性子,肯定不会让自己吃亏,如此一来,他也就放心了。 君羽墨轲慵懒的靠在塌壁上,静静地看着那边三个人,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狭长深邃的凤眸如一潭幽水,深不见底。 无双姑娘觉得对方是江湖人,所以她执的也是江湖抱拳礼节,一举一动,颇具英气,“风神医,在下蔺无双,是漓儿的朋友,仰慕大名已久,今日一睹真容,实乃三生有幸。” 风兮音淡看了她一眼,语气清冷,“风兮音。” 然后呢? 无双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下一句,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她觉得自己的满腔热情唰的被泼了一盘冷水,拔凉拔凉的。 都说神医脾气古怪,她今天算是领教了。 九歌笑看着她,“你之前不是仰慕楚盟主么,这么快就喜新厌旧啦?” “漓儿,”无双懊恼的叫了声,瞥着一身豪迈气概的楚翊尘,心想她可不能在楚翊尘面前落了他的面子,将来有机会行走江湖还要靠他庇护呢。 沉吟了会,扬着下巴道:“天下四公子,除了宣于祁,其他三人我都仰慕。” 宣于祁扶额,他躺枪了。 第101章 朝廷 江湖 话刚落音,安静的雅间里忽然响起一声嗤笑,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君羽墨轲有一下没一下的理着衣袖,笑意吟吟。 “‘好一个其他三人都仰慕’,可是,本王怎么就从来没在你身上看到仰慕二字呢。唔,大呼小叫的时候比较常见。” “附议,”宣于祁微微笑道:“王爷一语道明了无双的本性。” “漓儿~”无双拉着九歌的手臂,希望她能为自己说句话。 九歌淡定的将脸别到旁边,肩膀一个劲儿的抖,音色颤颤,“别理我,让我笑会儿。” “……” 风兮音看了眼身旁的女子,冷峭的眉微挑,眸中的霜寒似乎有消融的迹象。 “算了,我不说话。”无双苦着脸坐到了一边,“漓儿不帮我,我一个人斗不过两只狐狸。” 她不坑你就很不错了。宣于祁同情地看了无双一眼,不动声色的品茶。傻丫头,你难道忘了是谁将话题转到这上面来的? “宁王贵为天奕亲王,位高权重,武功傲世;祁公子乃丞相之子,富甲天下,声名远扬。然而,无双姑娘一介娇柔女子,却依然能跟这二人交好,真是让楚某刮目相看。”楚翊尘说这席话说的不卑不亢,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真的吗?能让楚盟主刮目相看,实在是无双的荣幸。”无双眼睛一亮,郁闷的心情顿时一扫而空。 宣于祁笑了笑,“祁不过一介商贾,楚盟主过誉了。” 君羽墨轲看向楚翊尘,似笑非笑,“天下间,论名声,论武功,谁比得过楚盟主。” “自三年前,楚盟主上任,天下英雄豪杰俯首称臣,登高一呼,群雄响应;灵霄令出,风云四起。楚盟主威慑之广,都已震撼朝野,不然,哪来后天的元宵群雄宴呢?” 君羽墨轲此话落音,雅间内又是一片寂静。 虽然大家都知道元宵宴的目的,但是被拿到明面上说出来,还是让众人心中一紧。 宣于祁温润的神色也染上了一层冷意,他既不是江湖人也不是朝廷中人,但当今天子同样将英雄贴送入丞相府,是何目的,大家心知肚明。 名义上是说他跻身列入四公子,理当参加。但实质上,还不是因为他掌握了天奕的经济命脉么。相爷手握重权,丞相之子揽尽天下钱财,上面那位若是还能坐视不理,呵,那他愿将手中钱财拱手相让。 无双和宣于祁相交多年,自然也明白其中利害关系,但在这件事上,太傅府是属于保皇派,就算今后的事态发展对宣于祁不利,她人微力薄,也只能干看着。 九歌对天奕朝廷与江湖之事尚不了解,但她本身就是聪颖之人,根据古代皇权独尊的观念稍作分析,便知道了其间的弯弯绕绕。 她不是多事之人,目前与楚翊尘的交情也不深厚,江湖和朝廷的局势发展成什么样,她可以漠不关心,但有一人,她不能不关心。 面上渐渐笑容敛去,偏头看向身旁的清贵男子,他会被卷进来吗? 风兮音冷厉逼人的眸光在前面三人身上转了转,俊颜逐渐森寒。 他不插手江湖与朝堂之间的纷争多年,隐于梅林,淡看浮名,为求清静。但此次却来了圣宁,既然来了,自然就是以江湖人的身份。 入京的目的可以不是因为元宵宴,然而英雄贴却送到了他手上,没来倒是无所谓,来了,岂有不参加之理,参加,又岂能不被卷入其中? 楚翊尘凝视着君羽墨轲,豪迈一笑,笑声狂放。 “自古江湖和朝堂泾渭分明,两不相干。雄心壮志者,效力于朝廷,豪情逸致者,游行于江湖,天子稳坐朝堂,侠客仗剑天涯。” “楚某不才,得四方群雄推选,登上武林盟主之位,但也只为行侠江湖,安稳四方门派。而此次元宵宴,朝廷未先通知楚某,就已经在江湖上散发英雄贴,楚某不是也未曾多说一句,就提剑过来了么?” 君羽墨轲唇角微微上翘,不冷不热道:“虽然江湖之主是楚盟主,但天奕之主却是天子,楚盟主是天奕百姓,而江湖人也是天子之民,是本王言重了,还请楚盟主不要往心里去。” 他这句话是提醒也是警告。 楚翊尘为人狂傲不羁,有没有不轨之心,尚未可知。但其武林的势力以及威望已经震撼到朝野。 他之所以创立千影殿深入江湖,一、是为寻找失踪多年的太后,二、也是想搅乱武林这谭众望所归的清水。 楚翊尘笑看着他,道:“宁王所言极是。” 然后呢?就没有然后了。 君羽墨轲凝视他,勾唇一笑,这话有点意思,令人难以揣测。楚翊尘不准备多说,他也没准备接着问,两人就这样静默对峙着,雅间内的气氛一时间有点诡异。 九歌和无双都是局外人,不好多言。而风兮音素来寡言,淡静的坐在一旁,像是个旁观者。内敛的倨傲之气不会让人将他忽略,不管世事的漠然也不会让人将火线引到他这。 宣于祁却不同了,他是主,其他几人都是客,这种几乎要被冻结了的气氛由他来打破最合适不过。 “祁见楚盟主刚才是从对面的酒楼出来,莫非是在哪里暂时栖身?”这个问题很巧妙。一下子跳过了那个敏感的话题。 “正是!”楚翊尘看向宣于祁,狂傲的气势有所收敛,朗朗笑道:“虽然醉仙楼是京城名楼,但人来人往,有所不便。客栈是用来休息的,只要能让楚某睡个好觉,住哪都行,环境差点当然也无所谓。” “楚盟主这种随遇而安的境界,是祁所不能及的。” 说起这个问题,九歌忽然想到令一件事,看着风兮音,轻笑道:“听说京城的客栈早已人满为患,你今天刚入京,应该还没住处吧?不如来我府上住些时日?” “你让他入住定北侯府?”君羽墨轲原本在揣摩楚翊尘的心思,忽闻这句话,眸色一寒,语气森然。 第102章 风谷主 九歌看向他,“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君羽墨轲脸色阴沉,“定北侯府是朝廷一品军侯,贵族世家,怎么能让闲杂人等随便入住。” “侯府门槛再怎么尊贵,那也是我们府上的事。”九歌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就算是皇上,也不能无缘无故的下旨,不准江湖人住入定北侯府吧?” 她又不是让风兮音住进王府,这是怎么这么大意见? “本王说不行,就是不行。”君羽墨轲冷哼,态度坚决。 靠,你说不行就不行,你算老几呀? 九歌气乐了,刚想出言反驳,旁边就响起一个清寒的声音。 “干你何事?”风兮音冷厉的眸光稍稍一抬,意简言骇。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让众人都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威压。有些人就有这种气场,沉默不语时不会让人将之忽略,不咸不淡的吐出一句话,却能到达一种震慑的效果。 宣于祁望向君羽墨轲,温润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沉思,是什么让他忽然变得如此冲动? 楚翊尘星眸在几人身上转了转,好整以暇地抱起剑,现在轮到他看戏了。 君羽墨轲眸光一沉,好似慢动作般扫向风兮音,“风谷主一向自恃清高,不屑与世俗为伍,莫非还真想应了她的邀请,住进定北侯府不成?” 风兮音雪衣清贵,音色清寒,“有何不可。” 君羽墨轲冷冷地眯着眼睛,缓缓站起身,欣长的身躯弥漫着一种极为狠戾的气息,似恼,似怒。 风兮音依然风轻云淡的坐着,清厉的眸光扫向他,双眉间如浸过一层冰霜。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谁也没有说话,冷厉倨傲与霸气凛冽相较量,像是在比谁的气场更加强大。 不怒而威的气势蔓延了一室,眼看这两人就要打起来,九歌第一个坐不住,事情因她而起,她总不能袖手旁观。 她前世经历过太多震慑人心的场景,此时不可能畏惧,毫不犹豫的走到这两人中间,挡住他们火光四射的视线,“喂!喂!你们两在做什么?” “我邀风兮音去我府上住,是我们侯府的事,王爷这么大意见,貌似有点奇怪吧?还有……”九歌转过身,定定的看着风兮音,“你……和你认识?” 这只是比较委婉的问法,她不但觉得这两人认识,还能感觉出这两人有仇,君羽墨轲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多管闲事,风兮音素来淡漠清冷,她很明显感觉到从他身上有一股凌厉之气散发出来。 “不认识!” “不认识!” 清冷的声音和冷酷的声音同时响起,连答案都是一模一样。九歌挑眉,当她眼瞎呢,这反应一看就知道有奸情,哦不,有内情。 “邪王刚才好像称风神医为风谷主。”无双大胆的提出疑点。 “风谷主?”宣于祁呢喃了声,他从未在江湖上听过这种称呼。 楚翊尘沉吟了会,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倏地瞳眸一紧,神情诧异,“莫非是琅琊谷?” 此言一出,一室寂静。 楚翊尘和宣于祁一脸惊疑不定的望着风兮音。风兮音眼观鼻鼻观心,淡定自若。 “琅琊谷是什么地方?”无双问,“也是武林门派吗?没听说过啊。” 一室众人没人回答她。 九歌疑惑的挑着眉,转身看向君羽墨轲。她和无双一样的孤陋寡闻,对这个世界比她还要懵懂些,琅琊谷什么的,自然也没听说过。 以她对风兮音的了解,这个冷漠出尘的男子不可能会费口舌解释,那就只能从君羽墨轲这边了解咯。 然而他此时的神色似乎有点复杂,隐隐的带着一丝懊恼。 九歌眉梢微抬,忖思着这两人之间的关系。 “走吧。”风兮音忽然站起身,拂了拂雪衣上不存在的褶皱,清冷的眸静静地看向九歌。 “去哪?”九歌一时没反应过来。 “贵府。” 九歌恍悟,连忙点头笑道,“好,” “郁小姐,”君羽墨轲冷冷凝着她,“你邀外人入府,是否要先回去问一问定北侯的意见?” “王爷说的好像挺有道理的,”九歌摸着下巴,顿了会,展颜轻笑,“不过风兮音不是外人,第一,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也就是对府上有恩。第二,他是我的朋友。” 风兮音微滞了一下,清冷的眸定定的看着她,渐有暖意。 君羽墨轲一张俊脸唰的黑了,阴冷的凤眸布满危险的光。 该死的女人,一口一口风兮音,叫的好不亲热呀! 九歌看了眼门的方向,从某块冰冷的人柱身边大剌剌的越过,回眸对风兮音笑道:“外面人多,我们走窗吧?” 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无双喜欢走窗户,上下方便,省了一大段路。 风兮音点头。 九歌对锁在自己身上的寒芒视而不见,笑着看向其他人,“楚盟主、祁公子、无双,我们就先行告退了,你们慢雅。” “好,”无双起身相送,“那我明天再去找你。” 九歌含笑点头。 宣于祁温和道:“二位慢走,祁就不远送了。” 楚翊尘起身抱拳,“风兄,改日再会。” 风兮音一一颔首。 君羽墨轲冷冽的目光如冰箭一样射向九歌,心中升起一团熊熊烈火,这女人还真拿他当透明的了? 九歌大大咧咧的打开窗户,街上喧杂的声音传来,众人只见眼前白光一闪,清冷的雪影便已消失在雅间内。 正当九歌倾身准备跳下去时,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笑眯眯的回头,“哦,对了,好像忘跟王爷告辞了。王爷请放心,蓝珊姐在我那住的非常习惯。元宵将近,你公务繁忙,就不用总来探望了,我会帮你好好照顾她的。” 君羽墨轲眸色沉了,周身戾气愈浓。 九歌没等到他爆发,眼尾余光瞥了眼楚翊尘,随即提气,潇洒地飞落到风兮音马车车辕上。 雅间内,楚翊尘在听到九歌最后那句话时,手指微动,垂下眼帘,遮住了眸中所有泛滥开来的情绪。 第103章 侯爷大嗓门 时近黄昏,又逢元宵,夜市上的人越来越多,等回到定北侯府,已是戌时。 九歌当先从马车上跳下来,与风兮音齐肩并行进了侯府,茯苓和浮生随其后。 没走几步,管家福伯匆匆迎了过来,看到风兮音先愣了一下,惊讶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小姐,你终于回来了,老爷在书房等你多时了。” “父亲找我?”九歌挑眉,“福伯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吗?” “这个老奴也不知,但老爷的脸色不大好。” “估计是因为我出府的事吧,”九歌抚额,回头看了眼风兮音,介绍道:“这是风公子,我的朋友,这几日会客居在我们府上,你先带他去沁园歇息。” 福伯还未说话,风兮音率先开口,“我陪你去。” 四个字音色平平,没有任何起伏,九歌却听到了一股暖意, “好,”她笑应着道,“那让茯苓和浮生先过去吧。” 下午在醉仙楼时,风兮音连茶杯都没碰,估计他有些洁癖,茯苓和浮生专门伺候他,自然晓得他的喜好,提前让他们去整理一下也好。 风兮音眸色略转温和,淡淡点头。 前面就是书房了,书房里燃着一盏昏黄的烛火,九歌站在门口踌躇不前,只要想到郁凌云那严苛的教女方式,她就抹了把汗,长这么大第一次有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她现在就是那等着被宰的鱼肉。 忽然感觉到身边之人投过来疑惑的目光,她抬起头,勉强笑道,“要不你先在外面等等?” 风兮音凝视着她,似乎有点不解。 九歌刚想解释什么,书房里忽然响起一道严厉的声音,“既然来了,还杵在门外做什么,难道还要为父亲自给你开门吗?” 风兮音看向书房,冷眉微挑。 九歌叹了口气,轻轻推开门,刚踏入一只脚,那道严厉的声音再次响起。 “还知道回来?”郁凌云将手中的书卷大力往桌案上一扔,瞪着九歌,厉声喝道:“让你在家禁足,你倒好,差点夜不归宿了!这都什么时辰了,晚膳都不见你人,为父的话你当成耳边风,吹过就散了是吗?” 九歌垂着脑袋,像个认错的孩子,平时的慵懒之态尽敛,抬起眼睑瞅着怒意盎然的郁凌云,嚅喏道:“父亲,风……” “风什么风,你成天就知道在外面疯!”话没说完,就被郁凌云厉声喝断,只听他大声训道:“你以前在西北野惯了也就算了,可如今是在京城,圣宁天子脚下,还能由得你胡来吗?那日宁王已经出言警告,祁公子是丞相之子,你是本侯的独女,我与相爷虽同朝为官,但一个是文臣,一个是武将,要懂得避嫌,两府尽量少走动,你倒好,成天就知道跟祁公子混一起!说,今天是不是又去醉仙楼了?” 九歌看着脚尖,如实道:“是。” “放肆!”郁凌云大手一拍桌,震得梨花书案频频颤动,指着九歌怒喝道,“你怎能如此纨绔不化,是为父平日对你管教不够,还是……是,风,风神医?” 斥责的话说了一半,忽然就卡住了。 九歌在郁凌云又开始怒斥之时,身子往旁边挪了挪,随后风兮音抬脚跨进书房,郁凌云声音顿时就软了。 风兮音眸光淡静,微抬手作了揖,“侯爷。” 郁凌云愣了会,连忙从桌案后走出来,拱手还了半礼,“不知风神医光临敝府,未及远迎,还请见谅。”接着看向九歌,语气又变得强硬起来,“漓儿,风神医过府,为何不提前知会为父一声。” 郁凌云对风兮音的到来感到很是意外。如九歌所说,风兮音能来定北侯府做客,他非常欢迎。 一是因为他救过九歌一命,是侯府的救命恩人;二是因为他虽是江湖人,却未涉江湖事,就算与之往来密切,朝廷也不会多说什么;最重要的一点是,这天下恐怕没有谁不想和一个医术超群的神医交好,尤其是他们这种身高位重之人,搞不好又是救命之恩啊。 九歌捏了捏嗡嗡作响的耳边,撇着嘴,略显无辜道,“刚才我准备说的啊,可刚提一个‘风’字,就被您给喝打断了。” 郁凌云回想起自己刚才的训斥,尴尬地咳了两声,抬眸看向书房内雪衣清贵男子,如若无事地笑道:“漓儿这孩子不懂事,老夫刚才教训了几句,让风神医见笑了。” 风兮音眼尾看了眼九歌,眉宇间如冰霜浸过的冷意稍褪,音色扬起几分暖意,“她很懂事。” 她很懂事?九歌嘴角抽了抽。 仁兄,你确定不是在夸小孩子吗? 喵了个咪,她前世活了二十多年,还从来都没人用‘懂事’二字来夸她,风兮音是把她当小孩子来哄么? 郁凌云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转开话题,“风神医此次来京,可是为了参加后天的群雄宴?” 风兮音眸光忽转冷厉,冷傲的看向前方,“是与否,有何区别。” 郁凌云微微一愣,竟然又无言以对。 九歌难得看到自家老爹一脸呆愣的模样,心中暗暗偷笑了一会,才道:“父亲,风神医今日才进京,城里的客栈都住满了,我便邀他来咱府上住一段时日,您如果没其他的吩咐,我就带他去沁园歇息了?” “如此也好,既然风神医肯赏光寒舍,就不要拘束。沁园环境清雅,最适合你这样喜静的人居住。”郁凌云说话语气平稳,神色板正,心中却是松了口气,这位神医的性格太冷漠古怪了,他实在吃不消。抬眸看向九歌,放缓了语气道:“漓儿,风神医远来是客,对你又有救命之恩,可要好生招待。” “是,那我先陪风神医去沁园了。” 郁凌云颔首,九歌退出去的时候顺带把书房门关上了,同时长长吁了口气。 月色清冷如霜,两人并肩走在通往玖栖院的长廊上,风兮音垂眸看着九歌,忽然道:“你很怕你爹?” “是呀,最怕他唠叨了,”九歌叹道,“你刚也听见了,咱这位侯爷嗓门又大,训斥起来头头是道,喋喋不休,为人子女我又不能反驳,只能委屈自己的耳朵被荼毒被祸害咯。” 风兮音抿了抿唇,“不反驳你爹,却在背后说他坏话,你的孝心,很特别。” “反正他又听不到。”九歌耸了耸肩,抬头对上那双清眸,展颜笑道,“别提这事了,走,带你去看个东西。” “什么?” “你 第104章 因为我? 月明星稀,玖栖院中灯火通明,几个丫鬟见小姐回来了,连忙迎了出来,当看见走在小姐身边的人,一个个都震撼地忘了行礼,惊艳望着院中白衣飘飘,容颜清华的男子,是……仙人下凡了吗? “这两株梅花开得怎么样?”九歌负着手站在院中,双目期待的看向风兮音,像个等待大人夸奖的孩子。 风兮音清冷的视线落在枝头蓓蕾上,眸中有淡淡光华流转,“花姿亭亭玉立,很美。” 九歌笑的两眼弯弯,“你喜欢就好。” 风兮音浅笑,“京城气候暖和,梅开二度,难得。” “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是谁家的梅花。”九歌有点小傲娇地扬起眉梢,“也许是因为知道你要来了,所以这二度晚梅才会开得如此烂漫。” 风兮音看着她,“因为我?” 九歌点点头,笑得眉眼弯弯,随后看向院中几个丫头,“当然,还有她们的功劳……咦,灵紫,你们愣在那干嘛?” 几个丫鬟被一语惊醒,慌忙上前行礼,并且也对风兮音福了一礼,“奴婢见过小姐,见过……这位公子。” 风兮音淡淡扫了她们一眼,微微点头致意。 “蓝珊姐睡了吗?”九歌目光望向偏房,房内一室黑暗。 灵紫道:“回小姐,蓝姑娘入夜时分就已经睡了。” “哦,”九歌摸了摸肚子,“那你们几个去小厨房弄点酒菜吧,夜宵清淡点就好。” “小姐和风神医还没用晚膳吗?” “嗯,你们去弄,不要惊动蓝珊姐,”九歌像是想到什么,侧眸看了风兮音一眼,补充道:“厨房里的杯盘碗筷重新换一下,做成两份。” 几个丫鬟不敢多疑,恭敬应下。 不多时,清粥和小菜就端了上来,寒风习习,偶尔有几朵花瓣落下,并不妨碍树下两人边赏花边吃宵夜的雅兴。 九歌囫囵吞枣的吃了几口就推到一边,嘟着小嘴有感而发,“嘴巴被蓝珊姐给养叼了,这可怎么办。” “蓝珊是谁?”风兮音慢条斯理的吃着点心,问的很是随意。 “呃……我院子里的一位贵客。”九歌想到他和君羽墨轲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遂没有坦言,反正她觉得蓝珊和君羽墨轲姐弟两的关系也不见得有多亲近。 风兮音没有应声,大概是对旁人不感兴趣,他拿起一块梅花糕,不吝赞道:“松软香脆,口感很好。” 九歌笑,“这也是蓝珊姐做的,她烧菜味道更好,明天你过来尝尝,保证赞不绝口。” 风兮音看了她一眼,淡淡“嗯”了一声。 “还有哦,她的琴声也非常好听。”九歌想到风兮音天籁般的萧声,心情一阵澎湃,如果明天能听到他和蓝珊合奏一曲就好了。 “你懂琴?”风兮音凝着她,清冷的眸子中满是质疑。 九歌笑容一僵,想起自己当初干的好事,就算她懂琴此时也不好意思说出来,讪讪一笑,有点惭愧道:“不懂。你……那把绿绮……还好吧?” “还好。”风兮音斜晲了她一眼,轻飘飘道:“只是断了四个根弦,无法再弹了而已。” 语气中带着若有若无的讥诮之意,九歌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她又不是故意的。 每次想起这件事情时,都是她心痛一头,心中暗暗发誓,日后有机会她一定要寻把好琴还给风兮音。 等两人用完膳后,二更的鼓声正好响起,九歌亲自将送风兮音送到沁园后才回来休息。 * 第二天一早,定北侯府门庭若市,有登门拜访的朝中权贵,有前来求医的江湖名士。但一律都被侍卫拦在门外,朝廷一品军侯的府邸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的。 京城中身份地位高于郁凌云的也就那么寥寥几个人,但那些人自视身份,不会无缘无故的来凑这种热闹,当然,有一人除外。 “花世子突然拜访敝府,可是有何要事相商?”正厅里,郁凌云坐在上位,等下人奉上茶后,才开口询问。 花非叶端起茶,有模有样的尝了口,笑得两眼弯弯,“侯爷说笑了,本公子能有什么要事,只是来找萧兄切磋武艺罢了。” 郁凌云微愣,他还以为花非叶是来找风兮音的,将到嘴边的婉拒咽了回去,改口道:“珏儿刚回京几日,不知何时与花世子攀上了交情?” “我两在樱城之时就已相交甚笃,年初一的时候还切磋了一番。”花非叶一脸诚恳的说。其实他就是来找风兮音的,但是也料到郁凌云会拒绝,于是换了种说法,反正只要能赖在定北侯府就行了。 郁凌云道:“花世子稍等,本侯这就派人去喊珏儿过来。” “本公子第一次来侯府,尚未领略过贵府的风光,不如侯爷派个下人带路,本公子亲自去拜会萧兄。” 郁凌云沉吟了会,“也好。” 定北侯府后花园里,花非叶摇着折扇,悠闲的跟在管家福伯后面,笑眯眯问:“福管家,长公主是不是也住在贵府上?” “回世子,天奕尚未册封长公主,不知你所指的是?” “哦,是本公子弄错了。”花非叶笑了两声,“本公子是说我那蓝珊表姐,她似乎是住在贵府上?” “前几天府上是来了位贵客。”福伯回答的滴水不漏。 “那她住在何处?” “暂居玖栖院。” “玖栖院?”花非叶眼睛一亮,“那快带本世子过去。” “花世子,这恐怕不妥。”福伯躬身道:“玖栖院是我家小姐的闺院,世子……” “没事,本公子和你家小姐是故交,既然来到贵府,理应该拜访。”花非叶眸子里泛着精光,一脸坏笑地补充道:“何况本公子表姐也在哪,我们多年未见,福管家总不能拦着不让我们姐弟两见面吧?” “老奴不敢。”福伯觑了眼花非叶,心中暗骂此人实在太无赖了。刚在正厅中,他绝口不提要拜访长公主,现在却拿这件事来压他一个管家。既然你们姐弟两多年未见,那你还见? 明明醉翁之意不在酒,知道风神医跟小姐交好,无非就是想去看看风神医在不在玖栖院罢了。 正厅中,郁凌云刚起身准备去书房,一名下人急匆匆的从外面走进来,“侯爷,外面有位楚公子求见?” 郁凌云瞠了瞠目,“哪个楚公子?” “小人也不知,”下人见识浅薄,并不了解江湖之事,只能如实禀报,“这位楚公子器宇不凡,在武林中似乎很有声望,他扬声一喝,聚在府门前不愿离去的江湖人纷纷散了。” 郁凌云心中一惊,“快请他进来。” 第105章 摔了个脑震荡 按官宦世家常例,正厅一般只用来迎接圣旨或接待位阶更高之人。花非叶能在正厅接待,是因为他不仅仅是肃清侯世子,还是皇亲国戚。而楚翊尘并没有实质官职在身,因此下人们将其引进东厅。 郁凌云刚从门外进来,楚翊尘立即起身,抱拳相见,“楚某见过侯爷。” “楚盟主不必多礼,请坐。”郁凌云回以一揖,抬手邀他落座。 “今早聚集在贵府门外的江湖之士,楚某都已遣散,若有扰乱到贵府安宁,楚某在此替他们陪不是了。” “楚盟主客气,门外那些人也是求医心切。只是风神医虽在敝府做客,但本侯也无权干涉他行医之事,不能帮衬之处,还请楚盟主见谅。” 楚翊尘笑了笑,也没在多客套,开门见山道:“楚某今日突访贵府,是想找风公子共谈明日群雄宴之事,若有冒昧之处,还请侯爷海涵。” 郁凌云捋着山羊胡忖思了一会,心中稍有些疑虑,面色却依旧淡定,“风神医是敝府贵客,本侯还是先派人通禀一声,劳烦楚盟主稍等片刻。” “好,多谢侯爷。”楚翊尘朗声笑道。 “楚盟主,请先用茶。” …… 玖栖院 昨晚一夜好眠,九歌今天起得也早,跟蓝珊打好招呼后,便兴高采烈的串到沁园了。 此时,风兮音正拿着本书在院子里的梨树下翻阅,清冽的晨风拂过,雪衣随风舞动,墨发三千不扎不挽,双眸透似灵泉,侧颜完美无瑕,气度绝世孤傲。 九歌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晃了晃心神,浅浅一笑,提步走过去。 “兮音,早啊。” 清悦的声音在耳侧响起,风兮音低垂的长睫微微闪动,缓缓抬起头,看向阳光下款款走来的女子,微微一笑,清冷俊颜上冰雪消融,“早。” 九歌凝视着他唇边那抹淡淡的笑容,心中有些留恋,对一个冷漠淡然的人来说,这种鲜少流露的笑容最为可贵。 “姑娘,你来了。”茯苓手里拿着一件纯白的貂皮大氅,从屋里走出来。 九歌支着下巴打量着茯苓,笑着调侃道:“一个月不见,我们的茯苓姑娘变得越发漂亮了。” “姑娘还是那么风趣。”茯苓掩嘴一笑,笑声如铃,她将手中的大氅披在风兮音的肩上后,便退到旁边站着。 九歌拽了把藤椅坐下,“你们昨晚睡得可好?” “还好。”风兮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 “谢谢姑娘关心,自然是好。”茯苓的话就比较多了,甜甜笑道:“公子的一应铺陈,洗漱用具,都是浮生从松月居拿过来的……” “茯苓。”茯苓话没说完,就被风兮音淡淡喝止。 九歌挑眉,“松月居?” 风兮音放下手中书卷,平静道:“几年前行走江湖时,在京城暂居的地方。” “你还行走过江湖呀?”九歌拔高了尾音儿。 风兮音淡淡扫了她一眼,“我本江湖人,有何奇怪?” 九歌眼角抽搐,“不奇怪。”才怪!就你这清绝无双的容颜,加上淡漠出尘的气质,还走江湖,走完一条大街都难! 昨天凤凰大街上那么多人,哪个没被他的出场给震撼到,要不是走得快,估计整条街道都要被围堵的水泄不通了。 她起床就听灵紫讲了,今天一早侯府大门闻风而来人围了一圈又一圈,还好侯府门槛高,那些人不敢闯进来。 “你在想什么?”风兮音见她神情变幻莫测,漫不经心的问道。 “我在想着,怎么才能把你拐去玖栖院?” 风兮音是个行动派,九歌话一落音,他便站起身,将书卷递给了茯苓,语气浅浅淡淡,“走吧。” 九歌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不问为什么呢?” 风兮音抬步向外走去,留下一句清冷淡漠的话,“梅开二度,还需要理由吗?” 九歌默。除了赏梅你就不能想点别的么?这么心宽,是不是只有能赏梅也可以把他拐到妓院里去呢?听说宣于祁名下有家春风得意楼,生意还挺好的,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栽几颗梅树。 花非叶到玖栖院的时候,九歌刚好出去了。蓝珊在小厨房忙着,冬楠希北四个丫鬟在给她打下手,而灵紫恰好在院中浇花。 “哟,这不是郁小姐身边的小丫头嘛,许久不见,越长越俏了。”他挥了挥折扇,痞里痞气地笑道。 灵紫闻声有点耳熟,转身看进来人时,小脸一黑,“花世子,男女有别,这是我们家小姐的闺院。” 她最讨厌花非叶这种嘴欠的桃花男了,听小姐说,他在樱城竟然还把萧将军带到青楼去了,呸,这种人太无耻了。 “本公子又不是来看你家小姐的。”花非叶傲娇地仰首,四处望了望,“小丫头,我的表姐呢?” 灵紫撇着嘴,没好气道:“这里没有花世子的表姐……” “非叶?”她话还没说完,蓝珊正好从小厨房里出来,惊疑地唤了声。 花非叶看见蓝珊时,面上一喜,“表姐,好几年不见,回京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呀。”接着转身对福伯道:“福管家,你先去忙吧,我们姐弟几年不见,有很多话要聊,待会本公子自己去找萧兄。” “那老奴先告退了。”福伯看了眼蓝珊,恭敬的鞠了一躬。长公主性格温婉,有她在花世子应该不敢乱来。 福伯离开后,蓝珊疑惑问道,“非叶,你怎么来了?” “表姐回京几日,我当然要来看你。”花非叶虽然和蓝珊见面次数不多,但对她还是从心底尊重的,就连自称也从本公子改成我了。 灵紫忿忿地看着花非叶,蓝姑娘怎么会是这桃花男的表姐呢,性格完全找不到一点相似的地方。 “非叶有心了,”蓝珊柔和笑道:“刚好我做了点心,等会一起尝尝。” “好,好久没有吃过表姐做的点心了,真有点怀念。”花非叶笑眯眯地点头,视线忽然落在院中的吊椅上,新奇的走了过去,“这是什么?” “回花世子,那是我们家小姐的吊椅,你还是坐这吧。”灵紫生怕这骚包的桃花男坐了上去,连忙上前声明。 “吊椅?我怎么没听说过呢。”花非叶摸了摸下巴,笑道:“既然是椅子,那应该也可以坐吧。” 说罢,不顾灵紫的阻拦,便要坐上去,冷不防院外传来一阵清扬悦耳的女声。 “这把吊椅上下还没固定好,花世子要坐的话,可得当心了,一不小心,被摔了个脑震荡,屁股开了几朵花,可千万别怨上我定北侯府呀。” 第106章 江湖痞子 花非叶循声望去,顿时愣住了,撅着屁股没敢坐下,也忘了起来,维持着蹲马步的姿势一动不动。 玖栖院门前缓缓走进来两个人,男子肩披白色大氅,气质清贵绝尘。女子风姿绰约轻灵,晶莹剔透的眸子凉凉瞅着他,唇边浅笑盈盈。 “小姐,风神医。”灵紫上前行礼,眼底尽是对某桃花男的诉控,气鼓鼓道:“小姐,花世子来了。” “嗯,看见了,”九歌慢悠悠地走到他身旁,悄悄拉开吊椅,同时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回魂了!” “咔”耳边清脆一声响,吓得花非叶一跳,半蹲的身子悴不及防后倾,可身后的吊椅早早就被九歌拉开,‘嘭’的一声,屁股着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哎唷~” “哈哈。” 一声欢笑声伴着凄厉的哀嚎在院内响起,灵紫捧腹笑得前俯后仰。九歌抿唇憋着笑,淡定走开。风兮音抽了抽额角,默然偏头去看梅花。 蓝珊摇摇头,笑着上前扶起花非叶,“非叶,没事吧?” “怎么能没事,尾闾骨都摔断了,”花非叶痛的龇牙,骂骂咧咧,“郁小姐,你也太狠了。” “我又没推你。”九歌无辜地看着他,“花世子这么大人了,站都站不稳,还怪我咯。” “你不把椅子拉开,本公子能摔跤吗?”花非叶揉着屁股慢腾腾的站起来,“算了,本公子不跟女人讲道理,讲也讲不清。” 蓝珊秀眉一挑,轻拍了下他后脑勺,“好好说话!” 花非叶一窒,委屈的撇撇嘴,他今天出门咋忘了看黄历呢。 “哈哈~”灵紫又忍不住爆笑出声。 “兮音,坐。”九歌抬手示意风兮音在梅花树旁坐下,自己则坐在吊椅上,悠闲的晃着,目光瞥向花非叶懒洋洋道:“花世子今儿来我玖栖院,不会就是为了在这摔一跤吧?” 花非叶觑了眼九歌,哼了哼,他不女人说话。整理好衣冠后,风度翩翩的对风兮音作了一揖,“久仰风神医大名,在下花非叶,半个江湖人。今日能在侯府巧遇,也算是缘分呐。” “不曾听说。”风兮音对这种自来熟的人一向无感,清冷的四个字,意简言赅,冷漠的表情像是在说无名小辈别跟我套近乎。 花非叶笑容僵住,要不要这么高冷。 “他就一江湖痞子,你没听说过也很正常,”九歌起身拉着蓝珊走上前,笑着介绍道:“这就是我昨晚提起的蓝珊姑娘,她的厨艺和…咳,琴技都非常出神入化,蓝珊姐,这是我朋友,风兮音。” 蓝珊素来沉稳,惊叹眼前这位清贵男子的容貌和气度同时,也不忘福身作礼,“风公子。” 风兮音略略点头,看了眼举止淡静的蓝珊,忽然问道:“蓝姑娘认为抚琴是在于修身,还是在于养性?” “这个本公子知道,”蓝珊还没说话,花非叶抢先答道:“琴之为乐,可静神虑,可绝尘俗,是以,修身养性,两者兼具。” 他虽纨绔,但好歹也是世家公子,琴棋书画自然样样精通,瞅准机会就侃侃卖弄起来。 风兮音不语。蓝珊一笑,面色沉静道:“非叶所言有理,只是真正识琴者,在乎的却不是这些。” 风兮音眉梢一挑,冷厉的眸光落在她身上,似是在等她继续说。 蓝珊浅浅微笑,“高山流水之所以流传千古,不是在于琴声,而是在于心声。抚琴之趣,在于心物相合、人琴合一。” “蓝姑娘好才情。”风兮音淡漠的神情稍缓,转眸地看向九歌,冷厉的眸中闪过一丝惋惜。 “我说兮音,你能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么。”九歌扯了扯唇角,语气带着无辜,“不懂琴又不是我的错,没那天赋我能咋办。” 蓝珊抿唇,花非叶大笑,风兮音懒得再看她了。灵紫觑了自家小姐一眼,弱弱道:“小姐,其实你和花世子在某些地方挺像的……” “哪里像?”九歌不明所以。 灵紫有点怂,不敢说。 风兮音淡淡开口,“脸皮像,都跟城墙一样厚。” “……” 欢快爽朗的笑声在玖栖院上空响起,几个丫鬟将早膳端上桌,按照九歌的吩咐单独给风兮音备了一份。 这些菜虽不是蓝珊亲手做的,但都是她亲自指导的,味道自然也不差,花非叶毫不顾形象的大快朵颐起来,边吃着还边含糊称赞着。 九歌无语瞅着他,眉梢翘的老高,一脸嫌弃。早知道她就准备三份了。 某女显然忘了,她第一次尝蓝珊的手艺时,也是这幅令人鄙弃的模样。 风兮音本来和他们是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但菜还没上全,就被花非叶粗鲁的模样给吓着了,于是乎,就端起自己的那份坐到梅花树下独食。 “我这有很多,过来一起。”清冷简洁的声音在院中响起,九歌一愣,扬眉看向风兮音,风兮音也正在看她,“过来。” 九歌愣了愣,展颜一笑,也没客套,让灵紫重新拿了副碗筷,便喜滋滋地蹭了过去。 饭后,郁凌云的贴身侍从院外疾步走了进来,“启禀小姐,江湖武林盟主楚翊尘过府拜见风神医。” 花非叶停下手中动作,轻轻呢喃,“楚翊尘怎么会突然过来?” 风兮音语气清冷,“可有说是何事?” “楚盟主说,是为商谈明日群雄宴之事。” 风兮音清冷若雪的眸看向九歌,“你的地方你决定。” 九歌微微偏过头,眼尾的余光落到蓝珊身上。蓝珊也正望着她,神色无恙,只是眸中期许之色不言而喻。 “之前在西山寺时,楚翊尘曾出手相帮于我,一直以来也未曾表达过谢意,今日他既然来了,不妨就见见?”九歌抬眸看向风兮音,勾唇轻笑。 “好。”风兮音语气平平,“让他来这里吧。” “是。”侍卫领命下去了。 “表姐,你不吃了?”花非叶见蓝珊忽然起身,不由问了句。 蓝珊道:“非叶你慢慢吃,我有点累了,先回房休息会儿。” 九歌放下碗筷,笑眯眯道:“花世子,你吃饱了也喝足了,是不是该走了?” “你还是不是个姑娘,赶人也不知道委婉点,”花非叶夹了口小菜,吃的津津有味,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见过不要脸,但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就连一旁伺候的灵紫也忍不住了,心中暗暗腹诽。 风兮音看了眼花非叶,好看的眉微微一拧,淡淡道:“他在这也没关系。” 第107章 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九歌本来有点惊讶,稍加想了想,便明白了风兮音的用意。 他和楚翊尘都是站在江湖最顶端的人,平时私下碰面也就没关系。但明天就是群雄宴,他们二人这个时候聚在侯府,朝廷定然不放心。现在有花非叶这个旁听就不一样了,众所周知,肃清候世子花非叶是宁王的人,相当于是朝廷的耳朵,这样一来,他们也不会担心楚翊尘和风兮音密谋什么了。 最主要的是这样对定北侯府好。 几人用完早膳,大概一盏茶的功夫,院外就响起了脚步声。令九歌惊讶的是,引楚翊尘进来的人,竟然是多日不见的萧珏。 自从事情说开后,她就没再想起萧珏,而萧珏也尽量不出现在她面前,细细数来,从西山寺回来,他们就没再见过面了。 如今再见这个单纯的少年,九歌不由得心生愧疚。 楚翊尘凌厉的视线在院内扫了一圈,星眸中似有暗光闪过,抱拳作礼,“风公子,漓儿姑娘。” 风兮音点头致意后,抬手请他在对面的藤椅上坐下。 “楚盟主,上次在西山寺多亏你仗义援手,否则我不死也得重伤呀。”九歌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对旁边的灵紫道:“给楚盟主奉茶。” 风兮音冷眸看了九歌一眼,微蹙眉。楚翊尘朗朗一笑,“漓儿姑娘严重了,那日是叶庄主鲁莽,楚某已经给万剑山庄下了警告,他以后绝不敢再对你们不利。” “你们?”九歌挑眉,“这个‘们’是指谁?” 楚翊尘眸色一凝,但笑不语。 灵紫恭敬的给三人奉茶,然后安静的退在九歌身后。那边,楠楠也给花非叶和萧珏奉上了新茶。 这次花非叶没有死皮赖脸的凑上来自我介绍,只是远远的给楚翊尘抱了一拳,以示尊重,而后就缠上萧珏了。 萧珏将楚翊尘引进来后也没离开,他似乎比以前更加沉稳了。任由花非叶怎么调侃勾搭,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安静的坐在院子里也没打算离开。 看样子,他是得了郁凌云的命令守在玖栖院。 也许是因为有她和花非叶在,楚翊尘和风兮音没聊什么敏感的话题,只是谈了十大门派分别来了哪些人,以及各方势力划分等问题。几乎都是楚翊尘在说,风兮音话比较少,偶尔也会插上两句,每次都是一针见血。 从他们二人的言谈中,九歌了解到一些江湖上的事。 如今武林门派,以灵回之巅为首;天山派其次;位列第三的是清墟洞,洞主卓清;接着就是万剑山庄。排行第五的是宿月宫,宫主连秋练,听楚翊尘之言,她似乎是个女的,后面的五个门派九歌没记住,她从来只对强者感兴趣。 风兮音从头至尾都表现的非常冷漠,但九歌看得出来,他默认了楚翊尘这个朋友,否则依他的性情早就甩袖走人了。 当楚翊尘问及风兮音三月份的武林大会他是否参加时,风兮音淡静喝茶,垂眸不语。 “武林大会是重新推选武林盟主吗?”九歌心中好奇,忍不住问道。 楚翊尘看向她,点头微笑,“漓儿姑娘也对武林大会感兴趣?” “初入中原,对什么都感兴趣。”九歌笑问:“今年的武林大会是哪里举行?” “樱城。” “樱城?”九歌眨了眨眼睛,“参加需要什么帖子吗?” “江湖人哪来那么多规矩,”楚翊尘朗朗一笑,豪迈道:“武林大会只是我们这些江湖匹夫推选匹夫头,任何人都可以参加,不过,只有武林名门望派才有内围坐席,其他人都在外围。漓儿姑娘如果先去,可以找楚某,灵回之巅的坐席随时为你恭候。” “好,那一言为定,到时候我一定要去凑这个热闹,”九歌扬眉一笑,又问道:“具体时间是在什么时候呢?” 楚翊尘朗声道:“樱花盛开之季,也是三月最后一天。”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情了?”风兮音蹙蹙眉,抬眸看向楚翊尘。 楚翊尘哈哈一笑,“风兄此言差矣,楚某向来喜欢爽快!” 风兮音冷哼,转眸看向九歌,“你想去武林大会?”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去玩玩嘛。”九歌淡淡一笑,又道:“对了,如果上台比擂,有没有男女限制?” “你还要争武林盟主?”风兮音挑高儿尾音。 九歌咳了声,“玩玩嘛,反正我也打不过楚盟主。” 楚翊尘哈哈大笑,“漓儿姑娘如果能打退各路英豪,那武林盟主之位,楚某拱手想让。” “楚盟主对郁小姐还真是特别啊。”花非叶摇着折扇大剌剌的走了过来,笑眯眯道:“连武林盟主之位都原意拱手想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关系呢。” “听说花世子红颜知己满天下。自己是个浪子,总以为别人跟你一样也是个浪子,这种心态该怎么形容呢?”九歌状似思考了会,似笑非笑道:“也是,佛语有云:心中有佛,看人即佛;心中有屎,看人即屎。” 花非叶一窒,讪笑,“本公子怎么没听说过这句佛语。” “因为花世子是后者嘛,”九歌缓缓一笑,调侃道:“你心中即有屎,又怎能通佛理?对吧,兮音。” 风兮音唇角若有若无的勾起,端起茶杯,淡淡地‘嗯’了声。 “漓儿姑娘还真是个妙人。”楚翊尘开怀大笑。就连萧珏和在院中伺候的几个丫鬟也忍俊不禁。 花非叶悻悻的回了坐位,他每次见郁小姐都得栽几个跟斗,这坏丫头简直比那位无良的王爷还黑心,下次碰面,他一定要绕着走。 几人聊着聊着,不觉就到了午时,楚翊尘也没打算留在这吃午饭,起身告辞时,欲言又止。 九歌余光瞟了眼蓝珊的房间,心中叹了叹,她看得出,蓝珊对楚翊尘的感情很微妙。 虽说这两人没见过几次,但蓝珊每次听别人提起楚盟主时,都很上心。早上她也是因为看见蓝珊眸中的期许,才特意在玖栖院接待楚翊尘。 可蓝珊倒好,直接憋房间里不出来,现在人都要走了,竟然还憋得住,她也是无语了。 萧珏引着楚翊尘出了玖栖院。九歌刚走到蓝珊房门前,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蓝珊看着院门口的方向,咬唇不语。 九歌轻轻一叹,淡淡道:“蓝珊姐,人生有些事,做了可能会后悔,但连做的勇气都没,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蓝珊抬眸静看着她,顿了会,疾步走出玖栖院。 “表姐,你去干嘛?”花非叶对着蓝珊的背影大声喊道。 九歌走过去,赏了他一爆栗,“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第108章 此情难消 “萧兄弟,等等。”蓝珊疾步追到侯府花园,看着前面一青一黑两道身影,沉吟了许久,方鼓起勇气扬声喊道。 萧珏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蓝珊,微微行了一礼,“蓝姑娘有何吩咐?” 蓝珊轻移莲步走近,柔声道:“萧兄弟,我有些事想跟楚盟主说,你有事先去忙吧,等会我送楚盟主出府。” 萧珏看了楚翊尘一眼,见他没有反对,便点了点头,“有劳蓝姑娘了。” 说罢,就转身出了花园。 “蓝姑娘,多日不见,近来可安好?”楚翊尘神色不变,朗朗问候。 “托楚盟主的福,一切还好,”蓝珊抿唇一笑,“上次西山寺之乱,是因我而起,一直以来,我也未曾当面表达,对楚盟主仗义出手的谢意。” “蓝姑娘客气了。” 蓝珊心中苦笑,他似乎总是这样,言谈间永远都有着令人倍感疏远的客套与寒暄。 “不知楚盟主可否陪我去碧华院走走?”碧华院是侯府里较幽静的一座院子,她搬走后,里面便空无一人,除了例行打扫,下人们也不怎么去,去那谈话,最好不过。 “蓝姑娘见谅,楚某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 蓝珊抬头迎视着他的眼睛,微笑,“在西山寺后山,我没有拒绝楚盟主的邀请,如今遭楚盟主却婉言相拒,你一向豪情,这样会不会有点不厚道?” 楚翊尘略略有点意外,没想到她态度会如此坚定,凝视着她半晌,良久,缓缓点头,“那蓝姑娘请。” 午时的阳光突破云层,洒在回廊上,暖洋洋的,但不知是不是光线太耀眼,蓝珊眼角竟闪烁出一抹晶莹的水光,楚翊尘垂着头走在她身后,并未看见,两人一路无言,直径走到碧华院。 蓝珊眨眼逼回眼角那一丝晶莹,转身坦然看向他,娴静笑道:“上次见楚盟主似乎对我那支兰花簪感兴趣?” 楚翊尘的视线落在院中一颗半老的枯树上,“当时楚某见那玉簪雕工特别,就想仔细看看,冒昧之处,还请蓝姑娘见谅。” “原来如此啊,”蓝珊轻轻笑了笑,“一根雕工粗拙的簪子竟然能入你的眼,也是稀奇呀,楚盟主知道那支簪子的来历么?” “那是姑娘之物,楚某怎会知晓。”楚翊尘神色淡淡,语气也很淡然。 “那是我的未婚夫婿送给我的最后一件礼物。”蓝珊定定凝视着他的眼睛,音色染上一丝悲怆,“与这簪子一起的,还有一尊玉人像,但因玉人像神态与我不似,他便拿重新回去雕琢,说好的第二天给我,可从那日以后,就再也没见到他了。” 楚翊尘垂下眼帘,握剑的手指紧了紧,“他去哪了?” “他去哪了?我也想知道这十一年来,他究竟去了哪里。”蓝珊惨然一笑,眸色深深地看着他的侧脸,“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他死了,可自从在西山寺见到了楚盟主,我才知道,原来他还活着,只是不愿再见我罢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 “楚盟主还记得初见时,我曾说过,你长得像我一位故人吗?” “记得,”楚翊尘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可世上男子千千万万,长得相似又能怎样?” 蓝珊咬紧了下唇,雾气弥漫的双眸,紧紧地锁在他的脸上,“巧合的是,不但长得相似,竟连名字也很相似……他的名字为‘逸’,楚盟主的名字里也有个‘翊’字。” “只是名字相同,又能说明什么?”楚翊尘看远方,淡淡道:“况且,就算姓名都一样,但天下之大,同名同姓的人自然也有。” “姓氏固不同,然……”蓝珊深吸了口气,看着他,上前一步,凑在他耳边轻轻道:“据我所知,他家族中,世代相传了一股江湖势力,名为楚天盟……楚盟主恰好姓楚,身后同样也有股庞大的江湖势力,这些,真的只是巧合吗?” 楚翊尘神情微震,凝神在周遭倾听了片刻,低头定定看向身前纤瘦的女子,“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蓝珊仰头迎视他,手指用力抓住他的衣襟,翦眸中有大颗大颗的晶莹泪珠,顺着脸颊,不断滴落,音色颤颤,“你难道忘了?我是……他的未婚妻,他从来不对我隐瞒任何事,从来不会!” 楚翊尘凝着她脸颊的泪珠,手指动了动,终究还是忍住了。 是的,他忘了。 自从那夜宫变后,他眼中心中只有仇恨,忘了那个和自己两小无猜,自己对无话不说的柔情女子,也忘了从前那个深情似水的逸太子。 天下人都以为,四十年前称霸武林的楚天盟自刘释珵登基后就解散了,其实不然,只是隐匿起来了而已。 十一年前,他能逃出东宫那场惨烈的大火,就是得盟中的几位长老相救。 人是救出来了,不过逸太子却死了。 楚翊尘将脸侧向了一边,抿紧了浅淡的双唇,静默许久,转身离开,“对不起,姑娘认错人了。” 蓝珊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猛然后退一步,视线模糊的看着越走越远的那道青色背影,凄凄喊道,“就算你忘了我,那漓儿呢?” 楚翊尘脚下一顿。 “听说你在樱城将她重伤至水后,又劳师动众的寻她,真的只是因为侠义之情吗?十一年以来,你从没去过西山寺,初三那夜你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山上,及时伸以援手?” “你怎么…看出来,她是……”楚翊尘紧紧闭上了眼睛,刚毅的身躯微微发颤。 蓝珊愣了好一阵儿,呆呆的看着停在院门口的人,悲怆的捂住了嘴巴,发出低底的呜咽声…… 他终于承认了,他终于承认了。 她的逸哥哥没有死,他没死,还活着,能安好的站在她面前,佛祖终于听到她日日夜夜的祈祷了。 纤弱的娇躯摇摇晃晃,缓缓地跪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嚎啕的哭了起来…… 楚翊尘轻缓转身,猩红的眼眶中,不再是刚才的决绝和无情,看到坐在地上痛哭的人儿,心中一阵一阵的抽痛。 他努力的挪了挪视线,最后还是忍不住,大步走上前,紧紧的抱住她…… 第109章 此恨难消 阳光终于透过厚厚的云层,照进了碧华院,空旷的院子里升起丝丝暖意。 蓝珊趴在楚翊尘怀里哀啕痛哭了好一会儿,泪水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等她再次抬起头时,一双漂亮的眸子已经哭得又红又肿,声音也有些哽咽。 “那晚在西山寺,你就已经认出了我,对不对?” “是。”楚翊尘轻轻点头。 “为什么不肯认我?”蓝珊咬唇质问。 “认了又能怎样?”楚翊尘深吸了口气,语气淡淡,“我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我,你也不是当年的国公府小姐,回不到的过去,相认了,只会更加舍不得,分开。” 他曾把她埋藏在心底深处十一年,十一年来,不去想她,不去打探她的消息,各自安好就行。 可自从那日西山一见,他的心里一下子就有了牵绊,他再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想她,不去回忆当年的少男少女。 刚才,如果他转身就走了,该多好啊……可偏偏他又情难自控的回来了,以至于现在,他抱着怀中的这个娇躯,舍不得放开了。 这是他从小就决定要娶的人呐! “身份不同,样貌变了,都没关系,没关系的……”蓝珊低低抽噎着,水气盈盈眸子凝视着他的脸,“我们此心如故,就好!逸哥哥……我再也不离开你了,我们永远也不要再分开了,好吗?” 她等了他十一年,她用她人生中最美好的韶华光阴,守护着他们的童年,如今终于相见、相认了。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管,只想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能留在他身边陪着他,慢慢老去。 “珊儿……你怎么还是那么傻。”楚翊尘眼框一阵阵的发烫,紧紧的抱住他的女孩,轻柔地抚摸她的长发,“我知道你一直都念着你的逸哥哥,可他已经死了,为什么你没有把他忘了呢,何必苦了自己这么多年?” 蓝珊连连摇头,泪水就像是珍珠断了线,“我忘不了,忘不掉,难道你忘了?我们有过婚约的,难道你忘了?你说等我们长大,就要娶我过的……” “那是当年逸太子的承诺,可他已经死了。”楚翊尘缓缓将她从自己的怀里拉开,唇边浮起自嘲的笑容,“至于那纸婚约……呵,你父亲谋朝篡位,逼死我父皇母后时,怕是忘了我们两家还有婚约在吧?” 蓝珊身子一僵,呆愣的看着他,相逢的喜悦瞬间褪尽,脑子也逐渐清明。 她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当年的他们门当户对,青梅竹马之间,而如今,他们之间已经隔了一条永远都无法跨过的沟壑。 楚翊尘垂眸,抬手轻轻拭去她脸颊的泪痕,接着退出了许些距离,提剑站起身,“年少时的承诺,忘了吧。” 蓝珊的樱唇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缓缓起身,极力稳住自己悲恸的情绪。 “当年那件事,我并不知情,等我赶过去时,宫乱就已经结束……你恨我父亲,甚至恨整个君羽家,我都能理解。我也恨我父亲的野心,所以这些年来,一直在西山寺诵经念佛,替他们赎罪……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为何不能尝试着放下?” “放下?我如何放下?” 楚翊尘看着她,问出一句极其残忍的话,“如果有一天,我复国成功,杀了你母亲,杀了你哥哥和你弟弟,你能放下吗?” 蓝珊一震,泪眼朦胧的眼眸,越睁越大,“你想复国?” “这个天下,是你们君羽家偷来的,难道不该还回来吗?”楚翊尘绷紧了身体,心中的恨意几乎要抑制不住了。 “可现在国泰民安,你若复国……无疑不是把天下百姓,再推向水火之中。”蓝珊一心一意的劝解,“逸哥哥,放下复国的念头,好吗?” 楚翊尘不语,定定地看了她良久,漠然转身。 “今天的事,你就当没发生过吧,自入京以来,你的好弟弟就一直在派人监视我,我该走了。” 蓝珊牢牢盯着他,她很想抱住他不让他走,可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了,只能再次鼓起勇气,试着问道,“如果,我愿意站在你那边,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楚翊尘苍白一笑,纵然心中再难舍,冷冷留下一句话,就决绝离开了。 “君羽家于我,先有父母之仇,再有灭国之恨,倘若在一起,叫我情何以堪?” 空气中刚升一丝暖意,又被寒风扫去,僻静的碧华院里,徒留蓝珊一人,泣不成声。 * 玖栖院 九歌和风兮音对坐在梅花树下品茶闲聊,花非叶在打了第九十九个哈欠后,终于慢吞吞的站起身,“表姐去哪了,这么久还没回来。算了,不等了,困死本公子了。” “哟,花世子不继续坐会么?”九歌笑眯眯地看向他。 花非叶晲了眼树下悠闲品茗的两位,心中忍不住吐槽,他过来本来是想和风兮音攀点交情,可这位神医竟然比传闻中的冷漠数还要高出十倍,整个下午都把他当隐形人了,再坐下去也没用。 唯一能让他心中平衡点的是,风神医对谁都那样,至少是性格原因,而不是特意排挤他。 至于郁小姐,算了,他不想跟黑心的人说话。 “郁小姐,风神医,你们慢聊,本公子先回府睡觉了。”花非叶‘啪’的打开折扇,潇洒地往院外走去。 九歌看着那个骚包的背影,眸光一闪,扬声道:“既然花世子要走,那我这个做主人的,怎么着也得送送你呀,”说着就站起身,“兮音,你先坐会儿,我去去就来。” 风兮音淡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 花非叶意外地看着九歌,有点受宠若惊。等出了玖栖院,就忍不住问道:“郁小姐突然这么好心,还真令本公子有点忐忑不安呀。” 九歌双手环胸,凉凉晲着他,“早上听花世子之言,你也懂琴?” “那是当然,”花非叶笑道:“人生八大雅事,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本公子那可都是样样精通。” “啧啧,不错。”九歌没再调侃他,随口应了一句。接着直言问:“既然你也懂琴,那知道哪有好琴么?” “郁小姐这个‘好’,是要怎么个好法?” “顶尖的好,独一无二举世无双的那种。”想了想,又道:“最好是历史名琴。” 第110章 九歌,你很好 “你早上不是说自己不懂琴么,还要那么好的琴干嘛?”花非叶诧异的看着她,问,“莫非是想送人,什么人值得你费心思送这么大礼呀?” “这是我的事,你只管告诉我哪有好琴,少废话。”九歌有点不耐烦了。 “唉,问别人事情还用这种态度,真是少见哟。” “花痞子,你今天是想被人抬着出侯府吗?”九歌似笑非笑的活动了一下手腕关节。 “宿月宫宫主连秋练手上就有把好琴,”花非叶神情一敛,不敢再啰嗦,“这次她正好也带来京城了。” 九歌斜着他,“怎么个好法?” “焦尾琴你听说过吧?” “蔡邕的焦尾?” “然也。” “好,你可以滚了。”九歌掉头就往回走。 “用完就踹了,真没良心。”花非叶嘀咕了一句,对着九歌的背影好心告诫:“江湖传闻楚盟主喜琴音,连秋练费心费力得来焦尾琴,就是为了讨钦慕之人欢心。郁小姐想要这把琴,可得当心了,那个女人不但武功超绝,还擅用毒,本公子真担心你有命去没命回呀。” 九歌脚步缓了缓,举起手对的身后摇了摇,头也没回的大步往回走去。 花非叶抬头看了眼天色,自言自语地摇头叹道:“看来京兆府尹又要头疼咯。” * 九歌刚走到玖栖院门口,就碰到了迎面回来的蓝珊。 蓝珊神情很低落,面色平静的犹如一潭死水,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萧索悲怆,死气沉沉的。 九歌蹙了蹙眉,轻轻走过去,小心翼翼的问道:“蓝珊姐,你…怎么了?” 蓝珊抬头看到她,先是一怔,接着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漓儿……” 九歌瞧见她那红肿的双眼,吓了一跳,忍住心中惊讶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哪知她叫了这一句后,就颓唐的回房了。 院子里,风兮音淡定的看着从身边飘忽行过的蓝珊,接着将清泠的视线投向九歌,眸中似有疑问。 九歌摇摇头,径自走到蓝珊房前,准备推门进去,好生安慰她一下,顺便问问出了什么事。手刚碰到房门,里面就传来一道木然的声音。 “漓儿,我想一个人静静。” “好。”九歌无奈应道,看了眼门窗,扬声唤来灵紫。 “灵紫,你在门外守着,蓝珊姐需要什么,就立即给她送进去。”说完,给她使了个眼色:有状况及时通知我。 “是,小姐。”灵紫会意。 梅花树下,风兮音拂袖起身,道:“今天是听不到蓝姑娘的琴声了,我先走了。” 九歌叹了口气,轻笑道:“我送你。” “好。” 路上,九歌神色有些凝重,静默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反往常。 风兮音习惯了她灵动狡黠、巧笑嫣然的模样,忽然见她如此岑寂,竟生出许些不适应之感,冷眉微拧,随口道:“他们是故人?” “谁?”清冷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九歌一时没反应过来。 风兮音目光看着前方,淡淡道:“蓝姑娘,楚翊尘。”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九歌抬眸看着他,不答反问。 他今天才认识蓝珊,而楚翊尘来的时候,蓝珊在房间里,后来出去也没言明去干嘛,他怎么会知道蓝珊是去找楚翊尘的? 风兮音云淡风轻的扫了她一眼,不冷不热道:“一个刚走,一个随后就跟了出去,就连花非叶也猜出来了,只是没有去点明。” “不知道,应该是故人吧。” 九歌心中一叹,她也知道,花痞子看起来虽然玩世不恭,但实则是大智若愚。他应该只知道蓝珊是去找楚翊尘了,而没猜出蓝珊对楚翊尘的微妙感情关系。 还好他走得早,否则看到了蓝珊回来时的悲怆模样,闭着眼睛也能闻出来,蓝、楚两人有‘奸情’。 风兮音垂眸看着她,音色稍转冷厉,“你会不知道?”她和蓝珊同吃同住,两人如此熟稔,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蓝珊没跟我说,我会好奇,却不会主动去问,”九歌仰头,迎视着他清浅冷厉的眸子,唇边勾起一弯弧度。“对你我不也是如此吗?” “君羽墨轲称你为风谷主,你们显然也是旧识,我虽好奇你跟他的关系,但你不说,我不照样也没问么?” “为何不问?” 九歌轻笑,“别人的事,想说自然会告诉我,不想说,即使我问了,得到的也只是个虚假搪塞的答案。” 别人? 风兮音眸光一闪,似乎觉得有点不舒服,沉默了一阵,道:“你若问,我必答。我若说,绝不会撒谎。” “谢谢,”九歌笑了笑,“你的话,我也都会信。” “你想知道何事?”风兮音淡淡问。 “什么都不想知道。”九歌看着风兮音,莞尔道,“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提起的过往,我没必要去探究。等有一天,你想说的时候,我自当侧耳倾听。” 风兮音一愣,静默地看了他许久,倏地一笑,刹那光华,“九歌,你很好。” 九歌轻快地笑了两声,“我也觉得自己很好。” 风兮音,“……” 不知不觉就到了沁园,九歌打趣了茯苓打趣几句,离开时直接潮汐阁的方向走去。 “骆儿见过小姐。”萧珏的贴身小厮骆儿看到她,连忙过来行礼。 九歌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在院外发呆?萧珏呢?” “回小姐的话,公子自西山寺回来后,就经常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呆就是一整天,也不要小的在一旁伺候,所以小的只能在院外候着了。” 九歌点点头,“带我过去。” 来到萧珏书房外,骆儿轻轻敲了敲门,书房里很快就传来了萧珏少年老成的声音,“进来!” 骆儿推开门,九歌当先走了进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萧珏的书房, 整个房间就跟他给人的感觉一样,灰沉肃穆。而那个身穿黑色衣袍的少年,正端坐在在桌案后面心无旁骛的看着书卷,听到脚步声,也没有抬起头,估摸着以为是骆儿吧。 九歌走到桌案边,扫了眼他正在读的书卷,以及叠放在旁边的几本,微微挑眉,“你在研究兵法?” “漓儿?你……怎么会来?”萧珏眼波猛地一抬,眸中的惊愣之色尽显。 “来看看你,”九歌敛去心中的愧意,笑道:“上午你去玖栖院,只坐了会就走了,下午我得空,就来看看你。” 萧珏一愣,复而低头,遮住眸中一闪而过的伤痛,“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 第111章 少年长大了 九歌眸光微闪,看向桌案随手拿起一本书,微笑问道:“你这几天都在研究兵法?” “嗯。” “怎么突然对这些感兴趣了?”九歌随口问。 “趁着现在空闲,多研究些兵法,因为等过了元宵,我就要向侯爷请命,重新调回西北了。”萧珏的语气很轻很淡,却也很坚定。 九歌心中一窒,“京城不好吗?” “繁华盛世,自然是好,”萧珏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可是,已经没有让我留下的理由了。” 他从小就在西北长大,跟戍边大军同生共死、浴血疆场近十年,将士们均情同手足。当初决定回中原,是因为眼前之人……事到如今,他留在侯府还有什么意义? 九歌顿了顿,极力稳住自己说话的声线,“爹和娘都很看重你,他们会同意你一走了之吗?” “我心意已决。”萧珏目光定定投向远方,浑身上下也涌起一股肃穆的气息,“况且,好男儿志在四方,相信侯爷和夫人不会阻拦。我从七岁起,就是一名将士,驰骋疆场是我的宿命,平沙虽无垠,但那有我的兄弟,有我的信念。”以及我人生中最美好的回忆。 九歌抿唇,心中百味交集,萧珏是她在这个世界遇到的第一个人,也是她最对不起人。她对这个少年有种特殊的感情,不想他走,但又不能过多挽留,以免他误会又生起希望。 都说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他这次若是离开,今后恐怕就没有机会再见了,这是她所不愿看到的,只希望郁凌云夫妇能把他留下。 九歌整理好心中纷乱的情绪后,抬头,笑着看向他,“这事改天再议,我们好久没切磋了,有没有兴趣陪我到院子里打一架?” “好,我也正想活动一下筋骨。” 两人同时纵身到院外,从落兵架上,一人挑起一件兵器,寒光一现,两道极快的影子便撞在一起,刀光剑影,威风凛凛。 今天九歌和萧珏拆招方式跟上次比,大有不同,上次是为了学会惯用古武,而这次她是为了找件趁手的兵器,可刀枪棍棒她全部使了个遍,都没一件合适的。 打斗中,她却发现自己的左手非常灵活,比右手更胜,或许是因为原主是个左撇子。 正想着接下来该换个什么武器,萧珏忽然道:“漓儿,你以前擅远攻,如今似乎更加擅于近战了。”九歌闻言,心思一转,随即扔掉手中双戟,换成两把匕首。 意料之中,换成匕首后的她,身手更加灵活,几个回合下来,最后竟斜身将匕首抹到萧珏颈项前了,而萧珏的银枪也正抵于她胸前…… 萧珏反手收回长枪,苦笑道:“这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败在你手下。” “哪有!平手而已,你的银枪也刺到我了。”九歌掂了掂匕首,心中暗道:长兵刃对她来说太碍手碍脚,还是适合短兵。只是,匕首似乎太短…… 算了,将就的凑合吧! “如果刚刚是在对敌,银枪刺进胸前只能重伤,但匕首抹进脖子,必死无疑。”萧珏直言不讳。 胜就是胜,败就是败,没什么不好承认了,他定目看着九歌,轻蹙眉心,“漓儿的功夫大有长进。不过,你这身刁钻诡异的伸手是跟谁学的?” 漓儿的武功跟他是一起学的,还是他指导的,没道理会那种他见所未见的功夫。 九歌动作一顿,轻笑:“偷学的。” 回到中原后,她确实遇到很多凶险之事,比如黄河遇险,林中斗无声,西山寺战叶问天……这些人的武功,可都是超群之列。 萧珏微微点头,不疑有他。 两人回到屋里喝了一盏茶后,九歌问,“你这有没有一些锋利点的暗器?” “你要暗器做什么?”萧珏疑道。 “有用,”九歌想了想,笑眯眯道:“晚上约了无双去宣于祁那偷点东西,所以要点兵刃暗器来防身。” 她觉得自己没有说谎,只是说了缩略句而已。原句是:晚上要去宣于祁的醉仙楼偷东西。 “没有,”萧珏嘴角一抽搐,道:“暗器非君子所为,况且就算你们被祁公子抓到了,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好吧,那这两把匕首就先借给我,改天还。”九歌拂了拂衣摆,就准备回去了,晚上她还有很多事呢。 萧珏送她到院外。 九歌脸上笑容渐渐敛去,呼了一口气,轻声问:“你会恨我吗?” 萧珏微愣,认真道:“不会。” 九歌凝视他,“那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吗?” 这个问题很残忍,但她却很想知道。如果可以,她会尽自己的能力去弥补他,如果不行,那她以后尽量不出现在他面前,暗中默默帮衬着就可以了。 萧珏沉默了良久,就在九歌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却听到他淡静从容的声音响起。“如果今日之前,你问我这个问题,我会觉得你是在嘲讽我,嘲讽我们这些年的感情。但现在,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今天上午在玖栖院,我控制不住自己,一直在观察着你们那边的动静。” “楚翊尘和风兮音都不是等闲之辈,一个豪迈洒脱,一个冷漠清高,但他们谈话,你却能在其间游刃有余,就像对待宁王和祁公子一样,你也能应付自如。这样的漓儿是我所不认识的,也是我所敬佩的……你长大了,不再是当年儿女情长,意气用事的漓儿。” “如今的你,才华兼备,眼界更宽……而我却一直在原地徘徊,就连武功也已经不如你了,以至于越走越远……我们之间的感情变淡,并不是谁的错,你是对的,我也是对的,但我却更加了认识自己。”萧珏长叹了一声,低头看向九歌,青稚的脸庞染上淡静的微笑。 “你刚问我们还可不可以做朋友,我诚挚的告诉你,可以。因为我喜欢的是以前那个单纯的漓儿,现在的你,太聪慧,只适合做朋友。” 听完这么长的一段话,九歌知道他是真的想开了,微微点了点头,释然笑道:“萧珏,你也越来越成熟了,我们都长大了。” “是呀,儿女情长太久,如今的我,除了空有一身蛮力,什么都不会,也是时候该填充自己了。”萧珏冲她一笑,迈着轻快的步子回书房了,整个人似乎也如释重负。 九歌回眸望着他的背影,眨了眨眼睛。 当初那个腼腆的少年长大了,沉稳的背影中,竟隐隐有了属于自己的气度和格局。 第112章 好姐妹,不言谢 傍晚的时候,九歌踩着最后一抹霞光回了玖栖院。 “小姐,刚才无双小姐来了,听说你不在,就让楠楠带她去沁园见风神医。”冬冬看到她,恭敬地上前禀报。 九歌凝眉,无双怎么来了?不过来了也刚好。九歌看向冬冬,淡淡道:“待会她回来,你直接请她来我房间吧。” 蓝珊房间里没点烛火,一片黑暗,灵紫还守在房门附近,九歌走过去,看了眼里面,轻声问:“蓝珊姐一下午都没出来吗?” “没有。”灵紫摇头,补充道:“蓝姑娘也没叫过奴婢,一直安安静静的呆在房间里。” 九歌蹙了蹙眉,“晚膳备好了吗?” “希希早就做好了,小姐是准备现在用膳吗?” “你端一份给我,我先给蓝珊姐送进去,还有,给我准备一套夜行衣。” “侯府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灵紫疑惑,“而且,小姐要夜行衣做什么?” “用来做什么,当然是去做贼,难不成穿去逛街。”九歌瞥了她一眼,“如果侯府里没有,该怎么去弄是你的事,最多半个时辰,我要看到。” “是。”灵紫很少见到小姐这么严厉的样子,压下心中的疑惑,转身就去办了。 九歌将匕首放回房间后,就端着饭菜亲自给蓝珊送去,敲了敲房门,里面没人应声,九歌推开门走了进去。 漆黑的房间里,蓝珊抱着膝盖坐在墙角。九歌将饭菜放在桌子上,点亮了油灯,偏头看向她,拧了拧眉,轻轻走过去,“蓝珊姐,你还好吗?” 蓝珊木然地转眸看着她,既没动,也没说话…… “早知道你会这个样子,当时我就不该劝你追上去。”九歌叹了一声,就地坐在她旁边。 “不是你的错,”蓝珊眼神逐渐焦距,许是太久没有说话,声音有些沙哑,“漓儿,你说是情重要,还是恨重要?” 九歌不明就里,想了会,淡淡道:“都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蓝珊问的很急,声音也很低。 九歌笑了笑,“身体最重要,想得再多,身体垮了,就什么都没了。” 蓝珊看着她,静默了一会,嘴角泛起了苦涩的微笑,“你说的似乎很有道理。” “既然觉得有道理,那就先起来吃点东西吧?你今天一天都没怎么吃。” “好,听你的。” 九歌一笑,扶着她走到桌前坐了,将饭菜都摆好,“蓝珊姐,虽然我不知道你和……他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不管怎样,千万别虐待自己。身体养好,才会有精力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蓝珊看了她一眼,轻轻点头。 如今的情况比当初要好得太多了,至少他没死,还活着。虽然他们很难在一起,但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她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放弃,她不能垮。 九歌见蓝珊笑了,便知她已经想通了,心里也不由得舒了口气。继续坐在房间里陪她闲聊了会,直到无双回来才退出来。 蓝珊心情低落,不想让无双看出来她的异样,所以也没见她,用完膳后,就早早休息了。 九歌招呼无双回到自己的房间,不一会儿,桌上已经摆好了一桌酒菜,热气腾腾的。 两人一起坐上桌,九歌先喝了口小酒,才笑着调侃道:“你这么晚过来,是不是就想在我这蹭吃蹭喝?” “才不是呢,”无双一边吃着肉,一边道:“昨天你离开的时候,我不是说过,今天会来找你玩么,可我爹今天不知怎么的,特别闲,逼着我在书房看了一整天的书,看得我头昏眼花,直到他下午被皇上召进宫了,我这才有机会逃出来找你。” 九歌吃着菜,懒洋洋道,“你要是没时间,派个人过来说下不就成了,这种小事犯不着亲自跑一趟。” “那怎么行,”无双坚定道:“本姑娘向来是一诺千金,这事虽小,但我答应你了,就一定会做到。” 九歌笑了笑,也没往心里去,抬眸看向她,认真道:“跟你打听一件事,知道宿月宫的宫主住哪么?” “她就住在醉仙楼。”无双说的漫不经心,“住在三楼雅间‘桃花湾’里。” “你确定?” “当然确定,十大门派的掌门人就宿月宫宫主个女人。她入住醉仙楼的那天,我刚好也在,当时就见一个容貌美艳的女子,被一群宫婢众花捧月的围在中间,那场面还真够气派的,出于好奇,我就打听了下,原来她就是罗刹仙子连秋练。” “罗刹仙子?”九歌若有所思道:“我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即是罗刹,为何又称仙子?” 无双放下筷子,笑道:“连秋练的武功是出了名的狠辣,但人长得却非常漂亮,美与恶的结合,不就是罗刹仙子么。” 正此时,灵紫从外面进来,“小姐,这是你要的衣服。” “好,衣服放桌上,你先退下吧。”无双看了眼桌上的夜行衣,惊讶道:“漓儿,你晚上要去干嘛?该不会要去找宿月宫的麻烦吧?” “不是找她的麻烦,只是想问她‘借’个东西。”九歌关好房门,也没避开无双,直接脱下外衣换上一身黑色的夜行衣。 “你要找她借什么?” “焦尾琴。”九歌直言不讳,走到梳妆台边将发髻拆了,然后在头顶绑成一条简便的马尾。 “你要焦尾琴干嘛?”无双睁大眼睛,“而且,焦尾琴失传多年,你怎么知道她会有?” 九歌动作一顿,凝眉想了想,花非叶应该不会骗她。随手将桌上的两把匕首插入大腿外侧,看向无双,“我出去一下,你是在这等我,还是先回府?” “虽然我不知道你要焦尾琴干嘛,但我们是好姐妹嘛,杀人越货这种事怎么能少得了我呢。” “你也去?”九歌支着下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调笑道:“算了吧,你这一身衣服太显眼了,我怕你帮倒忙。” “怎么会帮倒忙呢!”无双正色道:“京城这几天都在戒严,醉仙楼附近的巡防官兵尤为多,就算你武功再好,一旦打起来后,就会惊动他们,待会我就负责帮你引开外面的官兵。” 九歌眉心紧蹙,她似乎忘了这茬儿,定定看着无双,担忧问:“你能应付的过来吗?” 无双嘁了一声,“你也太小瞧我了,虽然我武功没你好,但对付那些官兵,还是绰绰有余。待会你得手后,第一时间撤,不用管我,我会陪他们捉捉迷藏,这样你也有足够的时间对付宿月宫的人。” “谢谢你,无双。” 无双飞扬笑道:“好姐妹,不言谢。” 第113章 侯府夜话 侯府西墙飞出两道暗影,而此同时,郁凌云刚好从正门回府。 福伯见郁凌云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心知定是有大事发生,遂低着头跟在他身后,也没敢说话。到了松竹院,刚准备退出来,却听郁凌云厉声吩咐。 “福伯,你去把漓儿叫过来,再派人把珏儿也叫过来。” “是。”福伯领命下去。 蓝氏见郁凌云脸色不好,倒了杯热茶给他,柔声问道:“侯爷,下午皇上忽然召你进宫,可是宫里出什么事?” “不是宫里出了事,而是我们府上要出事了。”郁凌云锁着眉,冷凝道:“下午本侯到御书房时,丞相、肃清候、蔺太傅等朝中重臣也都到了,就连皇后也在,本侯当时也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却不想,竟是为了商议定北侯府爵位承袭一事。” “承袭爵位?”蓝氏秀眉紧拧,疑惑道:“侯府无宗亲家眷,侯爷膝下也尚无男丁,皇上的意思难道是想过继一个孩子到我们名下?” 郁凌云肃然点头。 “有没有指定是哪家的孩子?朝中大臣也都无异议吗?”蓝氏问。郁凌云定目看向她,叹了一声,“是珏儿。” “珏儿?” 蓝氏大惊失色,眸中尽是震骇,语气微重,“皇上怎么会突然要让珏儿过继到我们名下?还……还有说什么吗?” “还有,皇后想给漓儿指婚……”郁凌云话还没说完,蓝氏神态有些慌张的问道: “如果珏儿做了侯府世子,那他是万不可能再和漓儿成亲的,皇后是想把漓儿指给谁?” “肃清侯世子,花非叶。”郁凌云手指紧握茶杯,音色沉重。 “花世子?”蓝氏心中一突,“那怎么行!花世子的人品虽不差,但那玩世不恭、风流不羁性格怎么能让漓儿嫁给他,而且,他母亲又早逝,如今肃清侯府是继夫人掌管后院,倘若不是继夫人只有一女而未生子,他在肃清侯府的日子哪能好过。” “本侯也不想,可肃清侯府与我们门当户对,朝中大臣也都无异议,还能怎样!”郁凌云心中也很烦躁,他当时就劝皇上三思,可皇上却让他不要再推辞,就凭他一人之力,还能说什么。 这时,下人进来禀报,“侯爷,萧公子带到。” “让他进来。” 萧珏一袭玄衣,大步从外面走了进来,面容刚毅,眉宇间透着沉稳,挺直的身躯在门外的夜色下,显得更加伟岸。 郁凌云看着他,脑海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让珏儿做世子确实最为合适,这孩子是他一手教养长大的,言行举止也与他年轻时颇为相像,甚至有时候,他会觉得,萧珏就是他的孩子。 “见过侯爷,见过夫人,”萧珏作揖行了一礼,“侯爷这么晚叫萧珏过来,不知是有何事吩咐?” “先坐下吧,”郁凌云指着旁边的椅子,对随萧珏一同进来的福伯问道:“漓儿呢?” 福伯神色为难,“小姐,小姐不在玖栖院……” 蓝氏问:“会不会在风神医那里?” “这个漓儿,太不像话了,”郁凌云闻言面上一恼,喝骂道:“就算风神医和她再交好,但此时天色已晚,她还知不知道男女有别!” “回禀侯爷,”福伯躬身,“老奴去沁园找过了,小姐也不在那,听说……听说小姐出府了。” “什么?”郁凌云陡然站起,一掌拍在桌子之上。“昨天才刚教训完,这还没过一天,竟然又偷跑出去,她还有没有把我这个爹放在眼里。” “侯爷息怒,”蓝氏上前安抚,随后对福伯问道:“这么晚漓儿是去哪里了?” “回夫人,老奴问过玖栖院的下人,她们也不知小姐去了哪里。” 萧珏沉默了会,道:“听漓儿说,晚上是约了无双小姐去祁公子那……‘拿’点东西。” “放肆!”郁凌云勃然大怒,又是一掌拍向桌子,可怜的桌子承受不了他的雷霆之火,被拍的四分五裂。 “这个不肖女,居然还去找祁公子,真是拿本侯的话当耳边风了,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再长大点,那还不得翻天了。” “侯爷息怒。”蓝氏劝道,“也许漓儿真的是有急事。” “她能有什么急事!”郁凌云怒吼一声,锐利逼人的眸光扫向福伯,福伯心脏狂跳,小姐这次怕是在劫难逃了。 “福伯,本候命你亲自去玖栖院守着,只要小姐回来,立刻把她关到祠堂去。没有本候命令不准出来,也不许给她食水,这个不肖女若敢反抗,侯府五百护卫任你调遣。” 萧珏脸色大变,连忙下跪求情,“侯爷,如今夜寒天冷,祠堂四壁森凉,这般处罚,是不是太过于严厉了?” “侯爷,珏儿说的对,”蓝氏也劝道:“祠堂寒意森森,漓儿若是因此染了寒症,那该如何是好。” “病了更好,省的她四处乱跑,”郁凌云冷哼,沉声道:“如果不出意外,圣旨这两日就会下来,她若能因病躲过赐婚一事,那也再好不过了。” 萧珏心头一震,“漓儿被赐婚了?” 蓝珊微微点头,将刚才从郁凌云口中得知的事情重新跟他说了一遍。萧珏听后神色大骇,“花世子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了,漓儿怎能赐给他,还有,萧珏无德无能,又怎担当的起侯府世子这般大任。” “珏儿,要不是因为想把漓儿许配给你,本侯早就会收你为义子,”郁凌云慈爱地看着他,道:“你领兵能力,朝中上下都有目共睹,倘若圣旨下来,就只能苦了你和漓儿。” 萧珏张口欲言,还想推辞,蓝氏给他使了个眼色。萧珏抿了抿唇,握拳退到一边,拧眉沉思。 …… 夜色灰沉,月满星稀,圣宁城里华丽壮观的建筑连绵起伏,而全京城除了皇宫外,最具有皇权象征的便是宁王府。 赫赫王府,威严气派,王府内院,守卫极为森严,一道花哨的身影从府中暗卫的眼皮子底下穿过,熟门熟路的直奔书房。刚想翻窗跃入,就被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拦住了去路。 “王爷的窗户只走飞禽,花世子身份清贵,请敲门而入。” 花非叶瞪着他,忿忿道:“林崖,你敢骂本公子是飞禽?” 黑衣人木着脸,“属下不敢,是花世子自己说的。” “你!”花非叶抡着拳头,就想揍人。 第114章 杀人越货时 此时,书房里忽然传来一道低沉冷冽的声音,“你要是再不进来,就滚到街上去巡防。” 花非叶出拳的动作一顿,哼了哼,‘啪’的甩开折扇,大摇大摆地推门进去了。 书房内的色泽深沉,低调中不失大气,花非叶看了眼桌案后冷酷、尊贵的男子,撇了撇嘴,找了张椅子径自坐下。 “邪王真是悠闲,明明京城巡防是你老负责,可偏偏是本公子成天在街上跑。”花非叶抬了抬脚,一脸委屈的抱怨,“瞧,这才几天呐,本公子这双腿都给溜细了。” 君羽墨轲赏了他一个眼神,视线又落回卷宗上,语气平静,“崖,把他丢出去。” “是,”书房内瞬间出现了一道暗影。 “等等,我还有事没禀报呢,”花非叶微愣,吊儿郎当的神色立刻收了起来,“王爷所料没错,今天楚翊尘确实去侯府了,还在玖栖院坐了一上午。” 君羽墨轲神色没有一丝意外,视线不离卷宗,抬手示意林崖先退下,淡淡道:“可有什么发现?” “本公子心细如发,观察入微,没什么能瞒住我的眼睛,”花非叶松了口气后,又死性不改的往自己脸上贴金子,“据本公子观察,楚翊尘和风兮音私交甚好,风兮音和郁小姐关系也很好,楚翊尘和郁小姐嘛,呃……那两人关系有点怪怪的,说不上很熟稔,但总感觉很特殊。” 君羽墨轲放下卷宗,寒芒射向他,深邃的眼波中透着丝丝冷酷的邪气,更有着属于王者的威严与霸气。 “你要是再不能说点有用的,明日起,就去大漠上数黄沙吧,西北戍军三十万,你若不能收为麾下,就别回来了。” 轻飘飘的语调让花非叶心中一悚,抬头觑了眼他冷冽无表情的俊脸,跟随多年的经验告诉他,邪王此时要么心情不好,要么是在想事情……不管是哪种,还是切记避之,少惹为妙! 接下来也没敢再贫嘴,敛了笑意,言归正传,把今天玖栖院里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的统统说了一遍,包括蓝珊追着楚翊尘离开后就没回来的事。 “江湖举行武林大会,那丫头去做什么?而且,灵回之巅门规素来严谨,从不收留外人,楚翊尘怎么会邀请她同行?”君羽墨轲微微眯着眼睛,扫向花非叶,沉声问:“你怀疑楚翊尘和蓝珊是故交?” “他们是不是故交尚不确定,但根据当时的情形推断,表姐是认识楚翊尘的,”花非叶拨了拨手中折扇,漫不经心道:“本公子出来的时候,问过侯府门卫,楚翊尘不久前才离开,而表姐一直都未出府,两人同时消失了几个时辰,若说没有渊源,打死我也不信。” 君羽墨轲剑眉紧蹙,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敲着桌沿,像是在细细思考。 整个书房陷入进了一片沉寂中,半开的窗外对着一棵松树,阵阵寒风吹过,传来树叶沙沙的响声。 周围的气氛有点沉闷,花非叶没耐性地掏了掏耳朵,忽然想到什么,笑眯眯地问:“殿下,你觉得郁小姐的功夫如何?” 君羽墨轲本来懒得理会他这个无聊的问题,但听到某女的名字,还是忍不住评价了一番,“前些日子本王见过她和江湖第一杀无声过招,那个女人身法诡异刁钻,招式凌厉狠辣,武功属上乘。” “那她和连秋练比起来如何?” “光明正大的单打独斗,她能在连秋练手底下走百招,最后会败于内劲不足。”说起九歌的武功,君羽墨轲还是非常欣赏的。 单论招式,她还不一定会败给连秋练,但若论起内功,连秋练比她长十来岁,武功自然会高出一筹。 “唉,看来郁小姐今夜凶多吉少啊。”花非叶叹了叹,自言自语的唏嘘。 “你说什么?”君羽墨轲心中莫名一紧,冷冽的眸光扫了过去,“什么叫做她会凶多吉少?” 花非叶懒懒的解释道:“她不知为什么想要把名琴,天下间论起名琴,自然要数连秋练手里的焦尾琴,等明天群雄宴结束后,十大门派的人就会离开京城,所以今晚,会是她偷琴的最佳时期,估摸着这会儿,她应该已经到了醉仙楼。” 君羽墨轲倏地站起身,眸光危险一眯,冷声道:“她怎么知道连秋练手中有焦尾?” 花非叶被他森冷的视线看得有些发寒,讪讪一笑,“她下午问我哪有名琴,然后……就告诉她了。” 最后几个字越来越轻,也越来越心虚了。 罗刹仙子连秋练在武林高手榜上排名第七,以用毒和暗器而闻名天下,就连他也不一定能在连秋练手上全身而退,何况郁小姐才十四岁,心智再怎么成熟也还是个未出阁的少女,今晚只怕要吃暗亏了。 只希望连秋练不要下死手,否则定北侯一定会把账算到他头上。 花非叶感觉头顶有一道如刀的目光直射在自己身上,心中一颤,赔笑道:“这个……王爷别动怒,到时候定北侯府怪罪下来,属下一力承当。” 书房内弥漫着一股低气压,君羽墨轲心中的怒火毫不掩盖,脸上满是戾气,“花非叶,你最好祈祷她没事!” “我……”花非叶才刚说出一个字,只觉风声飕然,君羽墨轲就已飞身掠出书房。 …… 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在漆黑夜幕的掩护下,两道暗影同时落在醉仙楼对面的屋顶上。 “无双,小心。”九歌拉上蒙面巾,轻声叮嘱了一声。 “放心,我不会有事,听说连秋练的武功超绝,漓儿,你要当心,东西到手就走。”刚才经过成衣店时,无双也潜进去换了一身夜行衣,此时,定定地看着九歌,眸中尽是担忧。 “嗯,我自有分寸。”她是来偷东西又不是来打架,东西到手自然就走。 九歌施展轻功,如幽灵一般轻飘飘的落到醉仙楼屋顶一脚,披着银白色的月光,小心翼翼地走到屋顶某处。 由于前世职业的关系,她的警觉性、判断力都很敏锐,第一次来醉仙楼宣于祁的小厮就带她从桃花湾门口经过。 如今再根据三楼厢房的设计和房间大小,她敢肯定,脚下这个厢房就是连秋练暂居桃花湾。 第115章 胸大屁股圆 九歌撩开衣摆,轻轻蹲下,悄无声息的揭开一片瓦,准备先了解屋内环境,以方便接下来的行动。 昏黄的琉璃灯火轻晃,房间内烟雾缭绕,一面屏风挡住了内室的光景,内室中央,人影若隐若现,窈窕婀娜身姿引人遐想。 九歌盖好瓦片,唇角勾起一抹坏坏的笑,佳人在沐浴?真是天助她也。 猫着身子又往前挪了一些,再次掀开一片青瓦时,就已经看到内室的光景。 内室中央巨大的木桶里,坐着一个艳绝出尘的美人,热气腾腾的水面漂浮着一层花瓣,刚好遮住了胸前的美景,如此活色生香的一幕,让同样是女人九歌也不由咽了咽口水。 摒去脑海中的遐想,视线在屋内能放东西的地方寻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床边的桌子上。 也不知是连秋练对自己的武功太自信了,还是刚刚抚完琴忘了收起来,床边的桌面上,静静躺着一把七弦琴,九歌屏着呼吸,仔细打量了会,琴身古旧,琴尾有焦痕,想来是焦尾琴没错。 目标以确定,接下来开始行动。她轻轻合上瓦片,小心翼翼的退至屋檐,左右瞄了瞄,身形如猫单手吊着梁檐,翻至窗边。 正常来说,古代窗户应该都比较,但醉仙楼却是个例外,窗户规格以及大小都是按照现代的标准来做了,除了防盗窗换成木窗以外,其他的都一致。对于九歌来说,撬开防盗窗都是轻而易举的事,何况古代这种纸糊的窗户。 只是,开窗容易,掩人耳目难,连秋练的武功并非等闲,她刚翻窗越入,房间内猛然响起一声暴喝。 “谁?!” 九歌眉心一沉,没有说话,如鬼魅般飞入内室,准备拿了琴就撤。 “大胆!” 她刚越过屏风,连秋练秀眉怒拧,一掌拍在水中,‘哗啦’一道水帘挡住了她的视线。 九歌猜出她的意图,但不能让她穿上衣服,否则她无法脱身。 凭着感觉,赶在连秋练之前,飞至床边,迅速卷起棉被和木架上的衣服,足尖一点,退至窗边甩手扔了出去,同时旋身避开紧跟而来的掌刃。 ‘砰’地一声,屏风被掌风击倒在地。 九歌边躲避着连连凌厉的攻击,边夸张的喊着,“哇哇哇,漏三点了,还不快回桶里,真特么的白……”她故意沉着嗓子,让自己声音听上去更加男性化一点。 果然,身后的攻击瞬间减弱,‘哗啦’一声水响,有人退回了木桶中,以水气和花瓣掩盖身上隐秘的部位。 “你是谁?”连秋练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怒意,愤恨地盯着九歌,美艳的脸庞看上去极其狠辣。 九歌站定看向她,双手环胸,吹了一声口哨,学着花非叶痞痞的笑,道:“在下路人甲,仰慕罗刹仙子多年,唔,刚刚竟然没能看到罗刹仙子胸大屁股圆的样子,真是太可惜呀了。” 连秋练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岁上下,这个年龄的女子该长的地方都长全了,虽然她击起了一道水帘,但九歌眼睛向来锐利观四路,隐隐约约还是看到了她婀娜美妙的身子,恶趣味的回味了一番,凹凸有致,确实很不错。 只是,她不能说自己看到了,万一把大美人激的恼羞成怒,光着身子跟她打怎么办?忽然想了想,她还从来没跟**打过架呢,可以试试! “放肆,竟然犯到我宿月宫的头上了,信不信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连秋练眸光如利剑,死死的盯着忽然出现的黑衣人,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竟然把她的衣服和能遮体的东西都扔了出去,真卑鄙。 经过刚短短的一次交手,她几乎探出了黑衣人的武功,虽然不是她的对手。但想拿下他,也得费一番功夫,只恨此时自己衣不遮体,倘若出水与他打斗,必然会被他看个精光。 要是今夜能杀了他,那也无所谓,万一被这小子逃走了,她连秋练堂堂宿月宫宫主,在武林中举足轻重,传了出去,她丢不起这个人。 “罗刹仙子想要杀我,怕是得费一番功夫,不过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在死之前,能看光仙子曼妙的身姿,在下也死而无憾了。” 九歌弯了弯眼睛,一副采花大盗的模样,坏笑道:“哎呀,要是仙子没杀成功,让在下逃了,就不妙了哦!在下不才,能拿出手的也就只有丹青,而且最擅于画美人不穿衣服的样子,还有个癖好,喜欢赠予江湖名门正派……” “你找死!”连秋练美眸森寒,怒气冲天,凌厉的劈出数道掌刃,内功深厚,气势如虹。 九歌眼睛一眯,勾着唇角灵巧闪避,嘴里还不停的念叨有词,“美人,你可千万别把墙给劈开了,万一引别的臭男人围观,在下会吃醋的。” 连秋练心中一惊,再这样下去,她还真的有可能把墙击碎,想至此,立即收住掌刃, 九歌稳住身形,冲她眨了眨眼睛,“美人还真是听话!” 连秋练又恼又怒,眸光狠戾的盯着他,想着怎样才能将他千刀万剐。九歌一副色迷迷的样子,迎上她的视线,脑海中却在想着怎么拿到她身后的那把琴。 守在门外的宿月宫弟子闻到房内声音,担忧询问,“宫主,里面是出了什么事吗?” 与此同时,也响起几道浑厚沉稳的男声,“罗刹仙子,发生了什么事?” 是住在旁边的十大门派中人,他们应该也是听到了打斗声。 虽然宣于祁的醉仙楼隔音效果很好,但连秋练刚发出的掌力可不弱,她闪身躲开之后,自然就落到墙上,住在三楼的几乎都是武林十大门派掌门人,武功深厚非普通人所能比,过来询问一番也很正常。 “宫主现在不方便见客,伯掌舵,卓洞主请回。”门外两道剑影交叉,拦住了准备冲进来的人。 连秋练凌厉的目光扫了眼门外,又盯向九歌,没有出声。 九歌嘻嘻一笑,推开窗户,单脚踩在窗台上,大有只要你让他们进来,我就立刻逃跑的意思。 连秋练漆黑的眸掠过一丝怒气,她现在身无寸缕,肯定不能让其他门派的人闯进来。但她宫中其他弟子都在二楼休息,门外只有两名看门弟子,她们绝不是这个黑衣人的对手。 就在她进退两难之际,宿月宫弟子的声音又响起了。 “宫主,你还在里面吗?” 第116章 尽出损招 连秋练阴狠的目光锁在九歌身上,倏地眼尾在房间内某处一扫,唇角冷峭勾起,扬声命令。 “刚才是我在练功,你们都退下。” “遵命!” 外面的人显然都松了口气,只听宿月宫的弟子将其他人都遣散,随后恭敬的对里面道了声,就离开了。 九歌眼眸半眯,连秋练敢如此自信,定是已经想好了后招,心中的警惕不免也提高了几分,她得尽快拿到连秋练身后的那把焦尾琴。 远处忽然传来阵阵喧哗,她心中一转,凭窗望去,茫茫黑夜中有零星的火把逐渐远去,是无双将醉仙楼附近的巡防官兵给引开了,希望她能早点脱身。 就在她分神之际,连秋练轻喝一声,一道掌刃击了过来,同时拍起一道水帘,九歌眸光一紧,纵身避开,也没了先前戏谑之心,当机立断入内室抢焦尾…… 手刚触碰到琴身,忽闻身后掌风将至,于是提气拦截,不料连秋练却是虚晃一招,趁着她全力抵挡那看似凌厉,实则不痛不痒的掌风时,迎面洒来一把白色粉末。 九歌心知连秋练擅用毒,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反手抱起琴身。 “原来你的目的是焦尾,”连秋练退至床边,狠傲的声音在房中响起。 九歌警惕的循声望去,白花花的女性胴体瞬间倒影在瞳眸中,她刚想出言讽刺,却忽然发现不对。 眼眶四周渐渐感到非常刺痛,视线也逐渐在变模糊,她眨了眨眼睛,眼前所见之物却越来越朦胧,最后,连秋练凹凸有致的身材在她视线中,也成了一道朦胧的肉色影子。 妈的,刚才的毒粉竟是给她眼睛下的。 “罗刹仙子擅用毒,果然名不虚传!” 九歌紧握的琴,倾听的前方的动静,这么快就中招了,她只自己怪技不如人。 “中了毒还能这么冷静,你也不是个普通的毛贼,说,是谁派你来的,我可以让你死的痛快点。” 连秋连对自己的毒很自信,知道他现在定然不能视物了,所以也毫不扭捏的光着身站在内室,随手拉下半透明的床幔裹在身上,冷眼望着床另一侧的黑衣人。 “你不是第一个想要我死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九歌冷冷一笑,扯下她这边的床幔,穿过琴身,系在身后。 连秋练不会让她走的太容易,接下来一场恶战免不了。 “今晚,我必杀你无疑!”狠傲的音色刚落,就挥手扫起身旁木架,直击九歌面门。 九歌飞身躲开木架,倏地耳尖一动,侧身避过紧跟而来的暗器,她虽看得不甚清楚,但也知连秋练的暗器必是含着剧毒,当下也不敢大意,拔出匕首凝神抵挡接连而来的银针,同时也不忘了往窗边挪动。 “想走!”连秋练怒喝一声,有了遮羞之物,她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只想取九歌性命。 凝聚内力,提掌,夹着一股狠绝的劲风,纵身上前拦截。 九歌经过上次与叶问天一战,知道自己这具身体的内功虽不弱,但与真正的高手比起来,还是差了一截,遂没有抬掌相迎。每一次的掌刃,都被她险险的侧身偏开,转念一想,连秋练内功比她深厚,照这样打下去下去,她迟早会落败,只能智取了。 九歌掩藏在面巾下的薄唇勾起一抹邪恶的笑,凭着感觉,左手巧妙的袭击到她胸前。 “卑鄙!”连秋练察觉到九歌的意图,又惊又怒,横掌为刃,掌风为锋,迎上劈向她的手腕。 九歌眉梢一挑,左手匕首骤松,锋利的刀尖垂直落向连秋练白皙的藕臂,与此同时,右手匕首直取她脸蛋,连秋练唯恐毁容,收手折腰躲避,九歌勾唇,左手顺势扯开她身上系着的床幔,同时足尖一勾,匕首上翻,重新握于手中。 连秋练只觉胸前一凉,大惊,连连挥出几枚暗器。 九歌眼睛中了毒,看得不甚清楚,当下也不敢横刀抵档,旋即凌空翻了一个跟斗避开暗器,稳落于倒地的屏风上。 “美人,你都光着身子了,竟然还有这么多暗器,啧啧,这些暗器莫不是都被你藏在两个白馒头里面?话说在下方才不小心碰到了美人的两颗白馒头,还真是又大又丰满呀!” 九歌笑意吟吟,将刚从连秋练身上扯下来的放在鼻尖,装模作样的嗅了嗅,“嗯,真香,可惜看不见。” 连秋练眸光布满阴霾,死死盯着尽出损招的九歌,冷艳的五官气的更是一阵扭曲。 她叱咤江湖多年,从未受过今日这种侮辱,此时恨不得过去弄死他,可她一向高高在上惯了,又怎能忍受的了自己赤身裸体的跟一个‘男子’过招呢…… “太狠辣的美人在下无福消受,这厢就不打扰你沐浴了哈。”九歌嘻嘻一笑,说着,足下一点,就飘向窗边。 房间里面烛火通明,连秋连不敢靠近窗边,眸中杀意满满,素手将床柜里的毒粉向窗边挥了过去,全数暗器皆以漫天花雨手法向九歌击射过去。 九歌唯恐后背的焦尾被击中,凝气转身,将齐发过来的暗器挡于胸前,但无力顾及毒粉,只能屏住呼吸不让自己吸入,眼睛却是越来越刺痛,耳听又有掌刃袭来,她神色一凝,将挡于胸前的暗器移至壁上,去抵挡迎面而来掌风,借力后退,退至窗边后,纵身飞入夜色…… 轻巧的身形落在大街上,微微踉跄了一下,三楼窗户大开的房间里,依稀传来了一声狠毒的咒骂。 “特么的,就知道用毒,有种追下来呀,老子还从来都没有遛过裸奔的美人呢。”九歌扶正背后面的焦尾,冷冷一笑。 连秋练的内功比她强悍太多,最后的掌风尽管被她化解了大半,但还是不可避免的受了点轻伤,按下心头翻涌的气血,想着等会回去后,再慢慢调息。 可接下来九歌犯难了,她的眼睛被连秋练的毒给伤了,在灯火通明的地方,能看见的也只是一片模糊,在黑夜中就彻底盲了,这下该怎么回去? 醉仙楼到定北侯府的路她走过几次,这下只能凭着感觉走了。 仰头望了眼三楼的厢房,以及那间窗户大开的房间,分辨好方向后,极力忽略眼眶里的刺痛她,抬步走进了夜色。 第117章 夙三,咱们又见面了 皓月当空,夜浓如墨,一条紫色身影在高耸的屋檐上驭风疾行,眼见前面就是醉仙楼,下面忽然传来阵阵喧哗。 “刺客在那里,快,快追,千万别他跑了!”一队巡防官兵举着火把从下面经过。 君羽墨轲定身望去,夜色中,一名的黑衣人正在巷陌中左右飞窜,身材瘦小,有些眼熟,他思忖片刻后,就掠身飞了过去。 看到从天而降的紫衣男子,黑衣人微愣,随后眼眸一亮,“邪王。” 君羽墨轲冷冽的视线在她周围扫了一遍,没有看见他要找的人,故而凝声问:“她呢?” “谁呀?”无双拉下脸巾,露出一张明艳飞扬的小脸。她知道自己这身装扮骗骗官兵还行,但瞒不过身边熟稔的人。 君羽墨轲蹙眉,“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哦,你说漓儿呀。”无双恍悟,疑惑道:“不过,邪王是怎么知道我跟漓儿在一起?” “花非叶说的,她呢?” “我们分头行动,漓儿偷琴,我引开官兵,不过这么久了,她应该偷到焦尾已经回去了。” 无双话刚落,巷陌口就出现了一名官兵,“头儿,他在那里!” 凌乱的脚步声在巷陌显得异常清晰,无双向后看了眼,拔腿就跑,“邪王,帮个忙,他们就交给你了,我先回家了。” 君羽墨轲晲了眼潜入夜色中的身影,站在原地没动。 巡防官兵高举着火把围了上来,领头的人一边佝腰喘着大气,一边叫道:“跑呀,你怎么不跑了,跑了七条街,终于被爷给追上了吧。” “头儿……”旁边的官兵推了推他,示意他看看眼前的那个人。 他抬头,巷陌里站着一名身穿华贵紫袍的男子,身材挺拔,五官俊美无匹,在艳红的火光照耀下,更显妖冶诡谲,冷冽的凤眸里像是铺了一层寒霜,寒芒一扫,顿时整个巷陌里都弥漫着可怕的震慑力,这是属于王者才有的霸气。 领头的人大骇,连忙跪倒在地,“王爷千岁,小人该死,竟不知是王爷大驾,请王爷赐罪。” 周围的官兵都没见过君羽墨轲,从头儿口中得知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份后,纷纷吓得瘫倒在地,请求降罪。 “没你们什么事了。”君羽墨轲扫了他们一眼,懒得再废话,足尖一点,就消失在巷陌中。 空旷的街道上一抹孤影在缓缓前行。九歌心中越来越沮丧,她还是第一次当瞎子,本以为凭着感觉能辨别方向,最后却把自己给走迷路了。 她站在原地闭目倾听片刻,想随便抓个行人带路,可站了半晌,连个鬼影都没出现。 夜已深,本来还能有巡防官兵的,可是,无双啊无双,你真是太敬业了,竟然全部都引走,咋没给我留一个涅! 忽然,头顶上方有急促的破风之声传来,九歌心中一喜,刚想纵身翻到屋顶拦截,突然觉得不对劲。 这么晚还在外面溜达,自然是有目的,而且来人轻功很高,气息平稳,想必是内功行家。莫非是连秋练穿好衣服后,心中愤恨难当,就追了出来? 想到这个可能,九歌心中一突,随即又隐身到屋檐之下。 君羽墨轲本想去醉仙楼一探究竟,看看九歌有没有脱身,刚到隔壁一条街,忽然感觉下面有人,转念一想会不会是某人,于是,便纵身跃了下来。 街道上一片清冷,什么人都没有,他刚想离去,倏地,凤眸一眯,静耳倾听黑暗中的动静。 九歌侧目看向街上的那抹暗影,视线朦朦胧胧的,看得不是太清楚,不过,那人身材挺拔,是个男子。 他久久不走,想必已经知道这里有人,能探出她的气息,武功自然不会比她低,如果她现在完好,尚可放手一搏,可如今眼睛半残了,还是先等他走吧。 君羽墨轲眸光一定,抬脚一步一步向屋檐下逼近,此人差点就瞒过他了,定然不是普通人,或许会是十大门派中的人,想至此,就要逼他现身。 脚下一蹬,数颗碎石飞扬而起,以掌风轻轻往前一拍,碎石便朝九歌面门飞了过去。 九歌瞳孔一缩,脚尖一点,翻身,稳稳落在街道上,她眯着眼睛看向夜色中的暗影,忽然觉得身形有点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为求尽快脱身,故而压低嗓子,用较男性化的声音道:“兄弟,大家都是出来办事,互不挡道。” 君羽墨轲冷眼看着从屋檐下闪出的黑衣人,身材瘦小,半张脸被蒙着,漆黑凌厉的眼睛周围,有无数暗红的血丝浮现,狰狞嗜血,给人一种杀戮之气。 听此人的语气,并不认识自己,那就是江湖中人了。 他在脑海中搜索了片刻,也找不出此人的来历,哼,既然找不出,那就扯下面巾来看看。看看究竟是何人,敢深夜在京城横行。 心中刚有这一念头,便抬手劈了一掌过去,内功浑厚的掌刃迎面击来,九歌微惊,连忙闪身避开,旋身落地后,心中恼怒,“兄弟,在下并未得罪你,何必下次如此狠手!” 君羽墨轲冷哼,懒得跟他废话,连击出数掌,掌掌狠厉致命。 九歌大惊,他说出手就出手,又快又狠,幸亏她早有防备,连连侧翻,堪堪躲过他的攻击…… 这种霸道狠戾的掌风她似曾相识,忽然,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九歌瞳眸暴睁,接连躲开攻击后,凝气全身功力,狠狠地还击了一道掌刃。 君羽墨轲凤眸微眯,身形后退几步,抬手在胸前画了个半圆,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她掌力。 九歌借机稳住身形,站定,手中白光闪现,亮出两把匕首,盯着黑暗中的那道身影,冷笑。 “真是冤家路窄呀,夙三,咱们又见面了。” 这种霸道、浑厚、狠戾的掌风,她见过两次,一次被她避开了,一次害她重伤落水,黄河浪涌,冰冷刺骨,她永远都记得那种濒临死亡的痛。 第118章 误伤 君羽墨轲倏地抬起头来,周身戾气大作,视线紧紧锁住月光之下的黑衣人,狭长的凤眸中溢满杀气,“你究竟是何人?” 江湖上见过夙三真面目的,也就只有千影殿左右使,他到底是谁? “你的债主!” 话落的瞬间,两道白刃一闪,一道黑影疾速的划破夜色,九歌掠身而上,直攻君羽墨轲上下盘。 她自知对方的武功比自己要高出许多,不一定能斗得过他,但刚才这人连出的几掌都极为狠辣,显然也是不想放她走。既然走不了,那斗不过,也要拼上一拼! 君羽墨轲不闪也不避,冷冷一哼,“不自量力。” 皎白的月光下,两道身影猛然撞在一起,一人招式强硬,一人身手灵活。九歌自知内功不足,于是就主打近战,紧紧缠住敌人,让其无法全力发挥,她不守专攻,两把匕首上下翻转,白光连闪,连绵不绝,全部瞄准他的要害。 君羽墨轲空手接招,双臂抵御。刚开始接招,还会被敌人刁钻诡异的刀法缠的有些应接不暇,但渐渐熟悉了对方招式的套路后,也就越来越得心应手了,甚至开始腾出空隙反攻。 九歌心觉不妙,出手愈来愈快、稳、准、狠,招招狠辣至极,当对方一拳狠狠地砸在她胸膛时,她也很不留情的一刀划在他臂膀上…… 两人一来一往,九歌身上有不少地方挂彩,对方却还尚未受伤,只是华贵的衣衫被划了不少口子。 “束手就擒吧,说出你的身份,本座让你死的痛快些。”君羽墨轲也怒了,他历尽百战,却还从来没有遇到像她这么难缠的人,身体滑溜的跟泥鳅似得,刚扣住就能滑开,还偏偏又有着牛皮糖的特性,怎么甩都甩不掉。 “我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束手就擒这四个字,死有何惧!”又被他砸了一拳,疼得她五脏六腑好似都绞在一起,说不出的难受,特么的真狠!喉间一甜,溢出少许血丝,挡在面巾下,她也顾不得去擦,趁对方举掌全力相迎之际,倏地改变招式,横扫一腿。 君羽墨轲微惊,翻身跃出数丈,刚落地,对方又缠了上来,呼呼呼猛刺出数十刀,招式虽狠,却也有些仓促,他锐眼探出破绽,巧力扣住对方手脉,大力一拧,黑衣人吃痛,匕首落地,同时用另一只手的匕首横刺过来。 君羽墨轲眸光冰冷,在匕首刺过来时,反手一转,大手同时扣住了两只纤细的手腕,而自己的胳膊不免也被划出了一道口子,渗出鲜血…… 他凤眸一眯,眸中戾气渐渐溢出,楚翊尘都能没让他见过血,今晚竟然会被这无名小辈给伤了,很好! 九歌本想使出一记旋风踢迫使他松手,岂料对方忽然大力将她往前一拉,她下半身惯性离地,无法使上劲…。 君羽墨轲紧扣着她的双手,飞身直径后退,同时另一只手猛击她胸膛、腹部,连环十八掌,掌力霸道,阴狠之至…… 两边的景物不断倒退,空气中飘散起浓重的血腥味,紫色的衣袍在不断地吹着,与身前的黑色衣角打在一起,啪啪作响,好似地狱中的恶魔,在张牙舞爪。 五脏六腑的剧痛已经麻木了,九歌只觉得自己眼前模糊朦胧的视线,在一点一点的变黑,耳边呼啸而过的寒风,意识逐渐随着寒风飘散。 不知什么时候,手腕上的桎梏松了,身上又被某个重物一击,身子便如破絮般飞了出去,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背后的焦尾移至胸前,紧紧抱在怀里,与此同时,后背也撞到了某个坚硬的物体,耳闻得一声细微的骨骼断裂声,还未感觉到痛,就已彻底失去了意识…… 刚才最后的几番攻击下,君羽墨轲发现与他交手的这个黑衣人居然是个女的,江湖上除了连秋练,竟然还有女人可以在他手下走过百招,此事着实让他意外,看来,花非叶那小子太玩忽职守了,以至于江湖什么时候出现了这么个人物也不知道。 他拢了拢褴褛的衣袖,深邃的眸,望了眼月光下的黑衣人,沉吟片刻,渐渐踱步走了过去。 皎白的月光下,女子凌厉的眸紧闭着,眼睛周围狰狞的血丝变黑了,原本背在身后的东西,此时却被她紧紧抱在胸前,是什么让她如此在意? 心里揣着这个疑惑,缓缓蹲下身,伸手想拿出她怀里的东西,却被她死死抱着。 “人都昏死了,力气倒是不小啊。” 君羽墨轲轻轻呢喃了一句,冷酷无温的双眸扫了眼她怀中之物,刚准备提气拿出来,抬起的手却突然在半空中,僵住了。 一阵的寒风袭来,黑衣人色泽深暗的面巾被刮落,皎白的月光下,女子姣好的容颜惨白无一丝血色,薄凉的唇紧紧抿着,嘴角血迹斑驳,与眼角黑色的血丝脉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起来极为恐怖,妖艳,凄美…… 君羽墨轲瞳眸一缩,心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抓着,心底里突然涌起一股深深的害怕,呆滞了一会儿,快而轻柔的抱起地上的女子,眸光死死盯着她,音色颤颤,“丫头,醒醒……你给本王醒醒,不许睡……不许睡听到没有!” 他轻轻拍了拍怀里人儿那苍白的脸颊,想也不想,凭着本能单手撑在她身后,真气源源不断的往她体内输送,过了好一会儿,又上前唤了两声,怀里的人儿还是没有反应。 君羽墨轲另一只手紧紧握成了拳头,骨节都泛白,强自镇定,向来深邃暗沉的凤眸中,闪过些许焦急,望了眼远方,转而又流露出一丝复杂之色,似乎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最后,他抱起怀中的人儿,足尖一点,旋即消失在夜色中。 第119章 救人 夜深人静之时,一道暗影窜进了城南的一座辉煌府邸,暗色身影速度极快,转眼间便到了一间清雅的院子,还没落地,就被一名青衣小童拦住了去路。 “来者何人?竟敢擅闯沁园。” 君羽墨轲抱着怀中的人儿稳稳落地,冷冽的视线在院中扫了眼,最后落在拦路的小童身上,“叫风兮音出来。” “既然是来求医的,竟然还敢如此嚣张!”浮生微怒,忿忿道:“我家公子歇息了,不见客,阁下请回吧。” 君羽墨轲眸光微寒,这个小童的武功是风兮音亲自指点的,倘若较量起来,也得花费一番功夫。他等的了,怀里的人等不了。 抬眸望了眼屋内,顿了会,高声喊道:“风兮音,本王有事相求,请出来一见。” “你是朝廷宁王?”浮生微惊,但依然保持着拦路的动作不变。 君羽墨轲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定目看向屋内。 不一会儿,房门从里面打开,清贵绝尘的男子从里走了出来。 凉意沁人的院子里,微风徐徐,风兮音负手而立,冷厉的眸子落在君羽墨轲身上,语气淡漠,“何事?” 君羽墨轲静默了许久,神情有点僵硬,缓声道:“救人。” 风兮音冷眉一挑,这才看向他怀中抱着的人,那人脸朝里面,身穿一袭夜行衣,看不出模样。只是一眼便收回视线。 “你我早已恩断义绝,我为何要救你的人?”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君羽墨轲头微低,语气甚是诚恳,静了会,又道:“也看在曾经同门的份上……” 风兮音面无表情,定定看着他,半晌,淡淡道:“浮生,让他进来。” “是,公子。” 君羽墨轲连忙抱着怀中的人,跟在风兮音身后进了里屋,将人轻轻放在榻上,便退到一旁。 风兮音瞧了眼他身上褴褛的衣衫,冷眸中似有惊讶之色。 “怎么是九歌姑娘?”浮生将药箱搬到塌上,望了眼躺在上面的人,不由呼了一声。 风兮音清冷的眸光一闪,大步的走到榻前,看清黑衣人苍白的容颜时,眉睫微动,默了片刻,随即抬起女子纤细的手臂为她诊脉,接着又去检查了那双已经泛黑的眼睛……最后冷眉紧紧拧了起来。 “出去!” 清冷的语气中有种让人忍不住服从的威仪,虽然没指名道姓,但君羽墨轲也知道他是在说自己,虽然心慌,但也没有质疑,望了眼床上昏死的女子一眼,寒着脸走了出去。 他却没离开,只是安静的守在院外。 过了会,浮生也出来了,君羽墨轲焦急的看了眼紧闭的门,眸色有担忧,冷声询问,“她怎么样了?” 浮生叹了一声,不疾不徐道:“眼睛中了赤尾毒,再晚几个时辰就要永远失明了。赤尾毒的毒性蔓延非常快,倘若不能根治,便会通过血液侵入五脏六腑,导致肝脏枯竭而死……” 他话没说完,君羽墨轲猛的上前,紧紧抓住他的衣领,阴沉道:“连风兮音也治不了吗?” “怎么可能,我家公子医术冠绝天下,哪有他治不了的毒……”浮生的脸都皱成一团,指着衣领,“宁王,您能不能先放手……” 浮生年纪小,心思单纯,事实都以他家公子为重,他觉得风兮音让君羽墨轲进来了,那他就要把君羽墨轲当客人,故而就没有运功抵抗,语气也颇为恭敬。 君羽墨轲也意识到自己太激动了,一把放下他,阴冷的眸光不离,语气也很不善,道:“既然能治,那你叹什么?” “我那是为九歌姑娘叹,”浮生拍了拍衣襟,闷闷道:“也不知是谁,下这么狠的手,竟然把九歌姑娘伤的如此重,胸前经脉大都被震断,肋骨都折断了三根,下手之人跟她到底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呐……咦,九歌姑娘是宁王送回来的,你知道是谁下的手吗?” “不知道。” 君羽墨轲心中生出许些愧疚,轻咳了一声,缓缓侧过身,倏地回眸看向浮生。 “你叫她九歌姑娘?” 浮生单纯点头,还未说话,却见房门开了,风兮音抱着九歌走了出来。 “公子,你去哪呀?”浮生问。 “半柱香,药材一分不少,送到玖栖院。”风兮音冷然地留下一句话,就直径出了沁园。 浮生一拍脑袋,自责懂啊:“哎呀,瞧这脑袋,尽顾着跟宁王说话,忘了去松月居拿药了。”说罢,还未向身旁之人告辞,就施展轻功离开了。 清雅的院子里,就剩下君羽墨轲一个人,他眯着眼望着风兮音离开的方向,环胸沉思。 夜,越来越沉了,满月躲进云层里,这道修长挺直的身影还是一动也不动,好似要融入夜色中,整个人都显得特别的孤寂,孤寂得仿佛不存在一样。 过了许久许久,他才径自离开。 玖栖院 风兮音抱着九歌回来的时候,整个院子里的人都惊醒了,就连听到动静的蓝珊,也急急忙忙的披着斗篷出来看看。 灵紫最先跑过来,看到九歌时吓得一跳,“小姐怎么了?小姐的眼睛怎么会这样?” “风神医,漓儿是中毒了吗?”蓝珊自然也是看到了,淡静的神情写满了着急。 “小姐……小姐怎样了?”冬楠希北四个丫鬟也聚了过来。 “让开!”风兮音语气中有些薄怒,冷厉一扫,众人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威压,不敢再围在前面,纷纷避开,让出一条路。 风兮音抱着九歌进了正房,对外面众人严声命令道:“蓝姑娘进来,其他人,准备热水。” 蓝珊听了,快步跨进房门。风兮音将九歌安置在床上,清冷道:“把门关了。” “需要我做什么吗?”蓝珊关好门,急切地走过来。 “把她上衣脱了。”风兮音清冷的眸子看着九歌,语气虽冷,但非常平静,仿佛是在说今晚的月色很不错一样。 蓝珊只是略微犹豫了会,就照做了,脱衣的动作轻柔,深怕伤了九歌分毫,最后脱到亵衣时,她就顿住了,恰巧风兮音也在此时开口。 “可以了,退到一边。” 蓝珊点头,安静地退到桌边,担忧的望着床上的昏迷不醒的女子,美丽的眼眶中,似有晶莹的液体在打转。 风兮音摒除杂念,手腕一翻,亮出几枚银针来,细长的银针竟然比绣花针还要细,看上去极为轻小。 只见他走到床边,微微闭上眼睛,捏着几枚银针,把真气注入道针尖上面,手法极快的刺入九歌身体里的各大穴位,即快又准,每针入穴后,末梢都会轻轻摇晃三下,之后就立即静止了,就犹如注了铅一样…… 待手中银针全数入穴,风兮音才转眸看向蓝珊,“吩咐下人,准备木桶,半柱香之后,九歌必要药浴。” 蓝珊惊讶于风兮音出神入化的针法,听到声音后猛的回过神,疑惑问,“九歌是谁?” “她。” 蓝珊愣了一下,不再有疑,转身就出去准备了。 第120章 医治 今晚注定是个不平夜,子时的钟声已经敲响,定北侯府中,灯火通明,郁凌云、蓝氏、萧珏以及一干奴仆皆聚集到玖栖院,院子里乱成了一团,房门却紧闭着,里面什么动静都没。 风兮音冷厉的撂下一句话,闲杂人等入内,后果自负。是以,众人虽然着急,但也不敢闯进去,只得在院外守着。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为父耳提面命了多少次,让她安生留在府里,偏偏要跑出去弄得一身伤回来。”郁凌云的脸上布满盛怒,一掌拍在梅花树上,只震得树枝猛烈摇晃,满天梅花飘飘洒洒地落下。 玖栖院的几个丫鬟脸色微变,小脸苦成一团,冬楠希北四人将视线投以灵紫,灵紫倍感压力,悄悄走到萧珏身后,扯了扯他的袖子,又指了指梅花树和房内。 萧珏蹙蹙眉,沉吟了会,正色道:“侯爷,漓儿最爱梅花,为了让这两颗梅树开花,她费了不少心思。” 郁凌云严厉的视线一扫,灵紫等几个丫鬟纷纷点头。 “哼,这么大的人了,就知道赏花弄月,丝竹管弦,简直就是在玩物丧志。”话虽然是这么说,但郁凌云还是拂开身上飘落的梅花,退离梅花树几步。 蓝氏一直看着房内动静,心中甚是焦急,听郁凌云此言,不免也来气了,愤慨道:“漓儿出府,你说他没把你放在眼里;待在府里,你又说她玩物丧志;现在人都躺下了,你还在这里斥责,如此为人父,你教她怎么听话。” “夫人!”郁凌云沉声叫一句,老脸一阵青一阵红,大步在院子里来回踱了几圈,最后拂袖坐下。 萧珏薄唇紧抿,目光紧紧盯着房门,玄色衣袍在黑夜中随风摇曳,有种说不出的沉稳和肃穆。 不知过了多久,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了,风兮音从里走出来,素来整洁的雪衣有些褶皱,霜寒的眉梢间也染上了疲惫。 他一出来,郁凌云等人就立即围了过来。 “风神医,小女怎么样?” “听说漓儿的眼睛中毒了,能治吗?” …… “毒没解。”风兮音疏离冷清的眸扫了眼众人,简洁道。 “怎么会没解,是解不了吗?”萧珏拧眉问。 世上有什么毒是风兮音也解不了的,郁凌云有些纳闷,想了会,遂问:“敢问风神医,是缺了什么药引子吗,需要哪些药材,你尽管跟老夫说。” “问茯苓。”风兮音淡淡丢出三个字后,便走到梅花树下,喝着浮生送上前的茶水,茶杯剔透别致,显然是浮生特地为他准备的。 茯苓闻声从房里走出来,身上夹带着一股浓郁的药香,裙摆湿了一截,额间也渗着密密麻麻的细汗。她晚上一直都是住在松月居,浮生去拿药的时候惊醒了她,听闻九歌姑娘出事了,于是就跟着过来了。 “茯苓姑娘,漓儿到底怎么样了?眼睛上的毒很难解吗?”众人焦急问道。 茯苓敛去眉间疲惫,甜甜一笑,“姑娘中的是赤尾毒,虽然罕见,但对公子来说,解毒只是时间的问题。” “那为何风公子说毒没解?”萧珏问。 “因为毒比较容易解,所以公子就先把它抑制住,不使其蔓延。”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郁凌云凝声问:“难道小女身上除了赤尾毒,还有其他伤患?” 茯苓点头,“姑娘被武功极为高强之人打成重伤,胸前肋骨断了两根,就连经脉也险些尽断,还好送来的及时,若不然,就算救回来了,恐怕也要卧床不起一辈子了。” “打成重伤……筋脉险些尽断?!”蓝氏猝不及防,连退了几步,差点就跌倒了,还好郁凌云眼疾手快的扶住,愤怒道:“京城天下脚下,什么人敢如此行凶?” 茯苓摊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人群之外,梅花树下风兮音眸中似有冷光闪过,漠然垂下眼敛,并未多言。 “那漓儿现在怎样?今后还能习武吗?”萧珏两颊的肌肉绷紧了一下,言语中有些紧张。 不管是以前的漓儿还是现在的漓儿,对武功都有一样的执着他,倘若那样一个恣意的人儿从今以后体弱多病,再也不能习武……这对她来说,无疑不是一件极为残忍的事。 茯苓道:“重塑筋脉并非易事,公子已经开始施救,接下来的十二时辰里,每隔半个时辰都必须行针刮骨、整络,而且中途行针之时,必须消耗自身内力为之护体,再之,每隔三个时辰熏蒸沐药一次,期间还要不停的换水,缺一次,不单前功尽弃,还会大伤筋脉自爆而亡。” 众人同时一震,不安的将视线挪向风兮音。萧珏大步走过去,单膝跪下,恳求道:“请风公子替漓儿重塑筋脉,萧珏愿当以死相报。” 郁凌云有些苍老的眼眸中,似有坚定,走上前深深一拜,“请风神医救治小女,日后如有它求,定北侯府上下必当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必!”风兮音眉梢如刀,气势冷厉逼人,扫了郁凌云一眼,漠然道:“今日群雄宴我不得空参加,你去替我转达一声即可。” 转达给谁,大家都心知肚明。 郁凌云拱手作揖,道:“风神医放心,老夫一定办到,还请你务必尽力医治小女。” 风兮音点头,转身进了房间。 茯苓对众人欠了一礼,“公子行医不喜有人打扰,侯爷、夫人还是先请回吧,姑娘若是醒了,我们再遣人通知你们。” 郁凌云夫妇虽然着急,但也知风兮音冷傲的性情,担忧的望了眼里面,再对灵紫等人吩咐几句,就带着下人们离开了。 第121章 江湖群雄 圣宁城朱雀门内,到处灯火阑珊,大红灯笼挂满屋檐,为庆祝这个与众不同的元宵佳节。沿着朱雀门一路直行,便能看到一栋栋错落有致、金碧辉煌的宫殿,那就是未央宫。 未央宫南门,巍巍筑着一座雕栏玉砌的高楼,名曰“凌云阁”,这便是今日皇帝宴请天下群雄的地方。 一队队身着重甲,手持长矛金戈的御林军在凌云阁入口处一字排开,楼台上还布置着弓弩手密切注视着下面每方坐席,声势之浩荡,气势之恢弘,让人叹为观止。 天刚一亮,朱雀门到未央宫南门的凤凰大街上,都挤满了人,满城百姓几乎是倾巢而出,凌云阁前更是人流如织,巡防官兵将来看热闹的百姓挡在两边,中间留出一条空旷的小路,仅供拥有群雄贴的江湖人行走。 十大门派中排行稍末的几乎都来了,大家齐站在南胜门门口,乱嘈嘈地互相寒喧行礼,与别派的人寒暄完后,就与自己门派中人闲聊,一致的都没打算进去。 远处走来了一行衣着统一的人,每人腰间挂着把佩剑,走起路来,虎虎生威,为首的人身披黑白相间的锦袍,手拿长剑,身上散发着一股清风道骨之气。 还未走近,群豪便纷纷拱手抱拳。 “卓洞主!” 江湖中人从不看身份贵贱,他们只崇尚实力,越是实力雄厚、武功高强的人,越是受人追捧,清墟洞在武林十大门派之中排行第三,洞主卓清的武功,仅次于盟主楚翊尘,如此声望,怎教人不心生敬佩。 卓清坦坦荡荡的还了群豪一礼,稍稍寒暄后,就准备带着门下弟子站到一边。忽然,身后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卓洞主,君山一别半年有余,听说你的功力又有精进,明日可以相约城外切磋一番。”来人是叶问天,身后跟着万剑山庄门下数十名精英弟子。 卓清微微一笑,“叶庄主剑法精妙无比,如若切磋,在下不敢言胜,只是听闻你近来受伤了,不妨等养好伤势,到三月末的武林大会时,再痛快的切磋一番。” “也好。”叶问天大笑,视线扫了眼聚在宫门口的群豪,道:“楚盟主、伯舵主、连宫主还未到吗?” 此话刚一落,空气中便弥漫起一股淡淡的清香。 卓清一笑,“罗刹仙子来了。” 空中先是飘来两条轻纱,淡淡的粉色交错飞舞而至,在半空中铺展开来,犹如桃花点点洒下,京城百姓望之,皆叹为观止。 在两条轻纱后,是一顶白色莲花轿子,轿顶是华美的流苏,抬轿子的是四个身披轻纱的女子,随着她们手中轻纱的挥舞,白色莲花轿子缓缓下降,落在众人前方。 轿帘一掀,一个艳绝出尘的女子缓缓走了出来,一袭鲜艳夺目的纱裙,高贵无比,气质如火似冰,让人不敢靠近。 “连宫主。”叶问天拱手。卓清的眸光微闪,淡淡地笑,“罗刹仙子。” “卓洞主,叶庄主。”连秋练仰起美丽脸庞,高傲地扫了眼众人,面无表情。她向来清高自傲,江湖中人也都习惯了。 过不多时,朝廷宴请的各路英雄豪杰几乎都到齐了,大家依然还站在门口相互寒暄着,都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最后,终于有人忍不住问道:“楚盟主什么时候来呀?” “不知道呀,我听说风神医也来京城了。”另一人接道。 “风神医确实来了,前些天还在醉仙楼现身,在下亲眼目睹了呢。” “那楚盟主和风神医会不会一起来呀?” “估计是吧,风神医虽然孤傲淡漠,但都已经来京城了,肯定也会来参加群雄宴。” …… “大家看,楚盟主来了。” 此言一出,聚集在凌云阁前的百姓们也纷纷仰起脖子地看了过去。 被官兵隔开的小路上,缓缓走来了六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两名男子,笑容晏晏地边走边聊着。 一人手握古剑,姿态疏狂豪迈不羁。一人面冠如玉,气质悠然温雅。 两人身后,只跟着四个人,两男两女中有三人神态严谨,另一名女子脸上挂着明艳动人的笑意,圆溜溜的大眼睛四处环顾着,看见什么都觉得有趣。 群豪看见楚翊尘,颇为激动,各大门派的掌门人率众迎了上来,抱拳齐声道:“楚盟主。” 楚翊尘爽朗一笑,朝众人颔首致意,之后又引见道:“这位是宣于祁祁公子。祁公子,这是天山派伯掌舵、清虚洞卓洞主、万剑山庄叶庄主、宿月宫连宫主……” “久闻武林十大门派掌门皆是当世英豪,今日得见诸位高贤,祁大慰平生。”宣于祁淡淡一笑,不卑不亢的抱起双拳。 天下四公子之一,国舅祁公子诸豪自是有耳闻,但对他的评价却其具有争议性。 有人不屑于他一身铜臭味;有人却敬佩他聪明睿智的头脑;有人觉得他不会武功,是一介懦夫;有人认为他最善于收买人心,以致天下能人尽揽,身边高手如云……种种之类,各抒己见,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群豪纷纷抬手还了一礼,有些是看在楚翊尘的面子上,有些却是真心拜服。 “祁公子之名,素有耳闻,身为丞相之子却不涉朝政,无心名利,实在可敬可佩。”清虚洞主卓清大步上前,拱手一笑。 宣于祁笑笑不语,无心再寒暄。 未央宫南门前,本来是有内侍迎客接宾的。可江湖中人豪气冲天,最恶心这种不阴不阳的东西,但又身处天下脚下,不好恶言相向,以至于都把他们给忽略了。 楚翊尘视线穿过南胜门前众人,抬首望向城墙内的辉煌殿宇,星眸中划过一抹的悲凉,快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只见他神色不变,朗朗开口道:“群雄宴快开始了,大家一起进去吧。” 话音刚落,堵在南门口各门各派的弟子皆往两边一分,楚翊尘看向宣于祁,宣于祁做了个‘你先请’的手势。 楚翊尘点头,未再客套,威风凛凛地走在前头,危月奔月两人随即跟上,接着就是十大门派的人。按照门派排行次序,依次紧跟其后。 宣于祁等江湖人都进去后,才不紧不慢的走在最后面。 他步履优雅清闲,可他身旁的女子却不高兴了,对着前面众人指指点点道,“宣于祁,你好歹也是相府公子,堂堂国舅,身份比这些人尊贵多了,怎么不走到前面去?” 宣于祁晲了她一眼,双手负背,道:“之前说好了,我带你过来,但一切要听我的安排。” “反正都进来了,你管我!” “好吧,既然我管不了你,那就只能让傲古把你‘请’回去了。” “得了得了,听你的还不成吗。”无双不耐烦地挥挥手,皱着眉头望了眼前面的密密麻麻、服饰各异的人影,伸手扯住身旁之人的袖子,哀求道:“宣于祁,别人后脑勺有什么好看的,我们走到前面去好不好?” “不好。” “你!”无双恼怒地瞪着宣于祁,抬起脚就想往他身上。 “无双小姐,”傲古实在看不过去,冷声道:“此处已是皇宫,正如你所说,公子是当朝国舅,相爷之子,同时手中又掌握着天奕经济命脉。如果今日走在一群江湖人的前面,你觉得皇上会怎么想,文武百官又会怎么想?” 无双微愣,偏头看了眼淡静如斯的宣于祁,低声道:“对不起,我没想那么多……” 宣于祁微微一笑,拍着她的小脑袋,道:“你向来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没想到这么多很正常。” 无双怒,“宣于祁,你可以去死了。” 第122章 群雄宴(上):孤立无援 凌云阁东面的塔端,一身明黄龙袍的君羽炅泽负手立在谯楼上,眉宇间威仪之态尽显,凭栏望去,眸光深长而久远。 “轲,看见了吗?楚翊尘的势力在江湖上,竟然已经到了如此傲然的地步,他不来,群雄不动,朝廷在那些武林中人的眼里,算得了什么。” 谯楼另一端,君羽墨轲环胸倚在石墙上,深邃的眸光幽静地望着城南方向,一座建筑雄伟的府邸倒映在瞳眸中,如晕开的墨水般流连不散。 清风撩起他宽大的紫金袖袍,将男子威严的声音传到耳边,他缓缓遥远的收回视线,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声音淡不可闻。 君羽炅泽蹙眉,回眸看向他,“轲,你怎么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他顿了会,道:“本王在想,如何能将那一潭清水给搅浑。” 不清不楚的一句话,叫人心生疑问。 “轲的意思是?” 君羽墨轲站直身,走到谯楼前,俯瞰着整个圣宁城,将城中的红墙青瓦、远处浩瀚的护城河皆尽收眼底,凤眸漆黑如墨,蕴含着一股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气。 “前朝能以江湖群雄之力夺得江山,只因当时是乱世;而如今,太平盛世间,武林群雄再起也不过是一群莽夫,稳天下在民,不在武力。一群武夫若能招安,固然是好,如若不能,那就将之势力一一瓦解。” “你想如何瓦解?”君羽炅泽眉心皱了一下,凝重道:“他们既无叛乱之举,也无任何罪行,如果冒然举兵镇压,只怕会适得其反。而且,就算事成,朕还要给天下百姓一个合理的解释,这群人在百姓中影响甚广,理由若是不能服众,到时候还会弄得人心惶惶。” “他们自己会瓦解的。”君羽墨轲轻轻一笑。 君羽炅泽抿唇,深深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再问。 …… 天奕律例,面圣不得持兵,因此,各门派掌门人的随身兵刃都交于门中弟子保管,而门中弟子则被内侍们安排到偏殿休息,楚翊尘携群雄空手赴宴,姿态凛然,毫不畏怯。 无双身份特殊,内侍们不敢拦,但傲古不一样,也被安排到偏殿中。 “此次宴会,公子身份最为特殊,倘若宴席中情势有变,该当如何?” 宣于祁斯文一笑,“就算有人看我不入眼,也不会在未央宫内动手。再者,南胜门外,百姓聚集,众目睽睽之下,群豪高调进宫,难道只是为了面子么。” “傲古,你就放心好了,再怎么样宣于祁还有本女侠罩着,不会有事的。” “那就拜托无双小姐了。” 凌云阁殿内,美酒果菜早已上桌,以江湖地位排定宴席座位,只因天子未到,依礼不能入座,是以,群雄皆站在殿中央围着他们的盟主高谈阔论,笑声朗朗,豪爽阔气。 外面响起一道威严肃穆的钟罄,接着便是内侍高呼声。 “皇上驾到——” “宁王驾到——” 殿内霎时一静,群雄互视一眼,纷纷将视线投向楚翊尘,只见他神态自若的撩衣行至到一边,仅仅站着,却没下跪,豪杰效之。 宣于祁拉着无双,退步至众人身后,站在最不起眼的位置,低眉浅笑。 明黄色的身影最先踏入大殿,身穿紫金王服的宁王稍慢半步,他一进来,视线直直射在最前面的楚翊尘身上,嘴角噙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楚翊尘似有察觉,回以一笑。 等睿帝君羽炅泽在大殿正上位落座后,按照礼节,众人则开始高呼行礼,不过行的却是江湖礼,以楚翊尘为首,群豪皆是抱拳过胸,长揖下去,不拜。 宣于祁和无双自然也就随大流行江湖之礼。 睿帝眸光微闪,面上堆满了威仪的笑容,抬手示意。 “天下英雄能在元宵佳节之际,齐聚圣宁,朕高兴之极,诸位也都是当世豪杰,不必拘于这些虚礼,果酒已备,诸豪,请入席。” “谢陛下。” 江湖群豪谢过之后就都纷纷入座。睿帝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到最近处的楚翊尘身上。 仔细看了几眼,威严笑道:“朕虽高居庙堂之上,但早就听闻江湖之首,盟主楚翊尘的英名,今日一见,果然是风采不凡。” “区区草民,何当谬赞。” 睿帝仰天大笑,“此次宴会是武林群雄宴,只为把酒言欢,诸豪尽兴就好,都不必以草民自称。” “谢陛下。”楚翊尘垂眸沉吟了一下,语气淡然。 群豪也齐声致谢。但都没把这种圣眷恩宠当一回事,俨然一副恪尽礼节,不留话柄的模样。 “本王与楚盟主之前见过几面,未曾有机会把酒言欢,今日正好可以借此机会一醉方休,楚盟主千万不要太客气了。”君羽墨轲慵懒的倚坐在席位上,意味深长的眸光落在楚翊尘身上,唇角浮起一抹浅浅的笑。 “宁王客气了,能与宁王推杯换盏,楚某荣幸之至。”楚翊尘端起酒樽,凛然对上他的视线,隔空敬了一杯。 君羽墨轲挑了挑眉,举杯相迎。 接下来睿帝又分别与宣于祁、伯溪梧、卓清、叶问天、连秋练等人客套了半晌,之后才由司礼太监高声一喊。 “开宴奏乐!” 低沉的号角声响起,凌云阁前方的高台上,五彩丝带从天而降,舞姬手执彩带翩然现身,伴着悠扬的丝竹管乐之音,时而横空而翔,时而振臂轻飞…… 凌云阁下方的人皆看得如痴如醉,而坐席在前的人却是心思各异。 酒过三巡,君羽墨轲稳坐上位,今日的他异常安静,一副什么都置身事外的样子。 楚翊尘犹如置身山野,姿态疏狂的独饮独酌,几缕随意落下的青丝在额前晃荡,叫人看不清他眸中的情绪。 卓清面含微笑,端谨正坐,眸光泛着精光,似乎在耐心的等待什么。伯溪梧和叶问天席位相邻,两人素来粗狂,摸不清盟主的意思,也看不透睿帝的欲意,只得干坐着大眼瞪小眼。 连秋练是上席坐位中唯一的女子,从进殿起,便是一身清高自傲,就连方才睿帝攀谈之时,也只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然后视线就一直牢牢的锁在斜对面的宣于祁身上。 无双察觉到对面投来的敌意,忍不住问道,“宣于祁,你跟宿月宫有什么恩怨吗?” “没有。”宣于祁瞥了连秋练一眼,语气悠然。 “那连秋练为什么总盯着你看?” 沉吟了会,他道:“或许我长得比较帅,一见钟情了吧。” “……” 悠扬管乐之声还在继续,凌云阁上的气氛却是极为诡异。 睿帝不开口奔入主题,群豪不能冒然询问,恐防被冠上一顶冲撞圣颜的帽子。江湖人都是急性子,很多人都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就在这时,殿前方忽然响起一道高冷的声音。 “宿月宫久仰祁公子才华横溢之名,今日幸会,可否请教一事?”连秋练的话单刀直入,刚落音,就引来了所有人的视线。 众人都知道,宣于祁今日是以天下四公子的身份出席,既然没以国舅爷和丞相之子的身份出现,那连秋练此言也就不算失礼了。 宣于祁温和笑道:“连宫主请讲。” “素闻圣宁城天子脚下,可以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而祁公子的醉仙楼更是京城第一楼,我等慕名入住,不想却在深夜遭窃了,祁公子能否解释一下?”连秋练语气森寒,眸光也泛着冷意。 此言一出,无双唇角的笑微凝,悄悄地抬起手撑着额角,挡住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 宣于祁疑惑道:“敢问连宫主遗失了何物?” “江湖人皆知四大名琴之焦尾琴,一年前就已落在我宿月宫手中,但昨日,我与门下弟子外出回来,焦尾琴在房间内不翼而飞,醉仙楼是祁公子的地方,你是不是应该给个交待?” “噢,竟然有此事发生,”宣于祁一脸惊讶,诚恳道:“连宫主请放心,宴会结束后,在下就立即回去明察,自当给宿月宫一个交代。” 无双眨着眼睛偷偷觑着宣于祁,一个交代,而不是一个合理的交代,弦外之音也就是可以随便找个借口,敷衍了事的意思,这招高! 其实她今儿一早,就跟宣于祁说了漓儿行窃之事,当时他一本正经的说什么杀人越货不叫他,现在却装作一副茫然的样子,还正义凛然的要抓贼……这演技,也没谁了。 “近日城内巡防严密,盗贼却能在祁公子的地方横行无阻,而祁公子又素有‘音律无需宫商徵’之称,真叫我怀疑是不是有人贼喊捉贼。”连秋练的目光忽然变得如冰剑般寒厉,语气森森,她当然也能看出宣于祁在敷衍了事。 “此言在理,”一众沉寂的人当中,卓清笑着帮衬道:“焦尾是名琴,祁公子擅长音律,自是也喜欢拨弄之物,试问天下间擅于音律的人,谁不垂涎名琴焦尾?” 坐在殿前的群豪除了楚翊尘外,其他人都纷纷点头,赞同卓清之言。 一是因为他所言确实有理,二是因为他们都是江湖盟派,比起宣于祁,大家更愿意相信宿月宫。 宣于祁温和地笑了几声,笑声中似有凛凛寒意以及些许不屑之意。 “连宫主之物在醉仙楼遗失,说是在下失责,在下无话可说,但若说是贼喊捉贼,那就是污蔑了。” “理由有三:一,府中下人可作证,在下每日黄昏之时便会回府,从不在醉仙楼留宿。二,连宫主暂居的‘桃花湾’是在卓洞主与伯掌舵的客房中间,在场诸豪皆知,在下手无缚鸡之力,又怎能悄无声息的避开众人耳目,入室取琴呢。三,既然祁奏乐不用宫商角徵羽,那要来七弦琴焦尾琴又有何用。” 连秋练冷笑,“祁公子手下高手如云,你想取得何物,怎需亲自动手。焦尾琴名贵之至,你乃商人,用途多的去了。” 昨晚行窃之人对醉仙楼环境了如指掌,所以她心中一口咬定是宣于祁派来的人。 昨晚的盗贼实在是让她恨得牙痒痒,行走江湖多年,她还从未受过此等羞辱,必须要把那盗贼揪出来,剥皮削骨,以她泄心头之恨。 宣于祁风轻云淡的抿了口酒,不疾不徐道:“醉仙楼往来之客万千,从未出现过盗窃之事,然而,却发生武毒双绝的罗刹仙子身上,也真是稀奇。既然连宫主说东西在房间里丢了,究竟是怎样丢的,能否讲明经过?时间证人有么?倘若无凭无据,非得说是在下所为,究竟又是欲意何为?有心还是无心?” 此般言辞犀利的一段话,颇为敏感,群豪也不能再相帮,一个不慎,可能就会挑起朝廷与江湖之间的事端。 而这一连串的几个问题,连秋练也无言以答。 焦尾琴是在她沐浴的时候,眼睁睁看着黑衣人偷走的,衣物还被丢到楼下以至于不能追,时间证人原本是有的,却被她赶走了,以赤裸之身与盗贼交手一事,她万万说不出口,否则,今后宿月宫还有何颜面在江湖上混。 “既然此事是在圣宁城内发生,朕也不能坐视不理,”一片沉寂中,稳坐在高位上的睿帝终于开口了,但见他偏头看向宣于祁,面带威仪之态。 “宿月宫无法提供焦尾被窃的证据,而国舅也没有洗清嫌疑的说辞,此事就该由官府来查明,醉仙楼是被窃地点,按照天奕律例,官府要实行查封,鉴于各大门派掌门也都客宿在此,那醉仙楼就暂交由官府掌管吧,待事情水落石出后,再行归还,国舅觉得如何?” 长长一段话说的在情在理,但在座众人哪个不是智勇双全,瞬间就明白了睿帝的意图。 他这是在借机将日进斗金的醉仙楼,纳入朝廷国库。‘事情水落时候后,再行归还’那要是不水落石出,成了一桩悬案,不就不用归还了么。 如此简单粗暴的行径,无疑叫人生寒。 江湖群豪虽然都知道其间的弯弯绕绕,但没人会多嘴指出来,这是皇上与权臣之间的较量,与他们无关,他们只需坐在一旁看戏就好。 无双脸上的笑意也淡了,抬头看向高座上的人,心中极为愤愤不平,但却没有立场出言替宣于祁打抱不平。 “陛下的提议,祁自当无异议。” 宣于祁抿着嘴角慢慢点了点头,未待睿帝说话,倏而话锋一转,“不过如今,醉仙楼已经不是祁的产业了,初一之时,就应诺转给定北侯府的郁小姐了,当时王爷也在场,对吧?” 睿帝眸光一动,转眸看向一旁过分安静的君羽墨轲。 “不错,确有此事,本王和无双都可以作证,醉仙楼现如今已是……定北侯府的产业。”君羽墨轲掀了掀眼敛,淡淡扫了眼宣于祁,语气波澜不惊,不带任何情绪,似乎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陛下要查封醉仙楼,祁也做不了主。”宣于祁道:“换而言之,焦尾被窃一事,实质上,跟祁没有任何关系,说起来,祁也只是客宿在醉仙楼,倘若客宿也有嫌疑,那在座的诸豪,几乎都有嫌疑吧……陛下既然说,此事交由官府了,想必诸豪应该都愿意接受朝廷调查吧。” 宣于祁语气淡静,神色淡然,丝毫没有一语惹众怒的觉察,他优雅的端起酒樽浅尝了口,笑意吟吟中,只有坐在他身旁的无双能感觉到他身上所散发出的寒意。 明明是当朝国舅,却遭天子当众排挤,群雄隔岸观火,乐得热闹。 什么叫孤立无援,说的不就是此情此景? 君不成君,何以为臣?如此君主,为何还要为之分忧? 挑起众怒了也好,这场宴席本来就该充满硝烟,丝竹管弦该停了,和乐融融的虚像也该散了,提前恢复该有状态,也好让他能坐山观虎斗。 想看笑话?好啊,那大家就一起来吧,一个人演,多无聊啊。 第123章 群雄宴(下) :朝廷招安 “原来还有这等事。”高坐上,睿帝忽然哈哈大笑道:“看来郁卿的那个女儿还是个奇女子,今天不在场,真是可惜了。” 君羽墨轲脸色微微阴沉了一下,眼角斜了连秋练一眼,眸底闪过许些狠戾之色。 楚翊尘单手给自己斟了杯酒,旁若无人的端起酒杯,展颜一笑。 “郁小姐解开祁公子所设的谜题,依奖赏得到醉仙楼一事,楚某也略有耳闻。有此事可见祁公子一诺千金,光明磊落,今日楚某受教了,来,这杯楚某敬你。” 宣于祁举杯,徐徐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群豪面面相觑,光明磊落的人又怎么会行盗窃之事,楚翊尘如此快言称赞宣于祁,显然是站在了他那边。 盟主都发话了,他们也不能再多说什么,默默喝着杯中酒,无声地揭过此事。 连秋练紧握着酒杯,凌厉的眼神透露出心底的愤怒与不甘,但也不想忤逆楚翊尘,只得认栽。 这个仇,她迟早会报的。 宣于祁堪堪放下酒杯,忽然,一根筷子从对面坐席中飞了过来,夹着一股迅猛的劲风,直罩他面门。 变故猝急,守在殿内的侍卫还没反应过来,而反应过来的人距离太远,来不及拦截。 千钧一发之际,但见宣于祁眸光半眯,凝视着迎面袭来之物,温润的俊颜面色不改,眼见筷尖就要射穿他的眉心了,就在这时,一只纤细有力的玉手从他旁边伸出,半空截住攻击之物,五指紧握成拳,制住筷身,不让它再前进一寸。 危机解除,众人将将缓过神。睿帝冷眼旁观,君羽墨轲单手支颐,不见任何动作,楚翊尘微微蹙了蹙眉,冷若寒冰扫向旁边之人。 宣于祁优雅微笑,“卓洞主,这是何意?” “祁公子息怒,”卓清拱了拱手,笑道:“听说祁公子不会武功,在下心中好奇,就想试探一下。江湖武夫,素来鲁莽惯了,还请祁公子多多海涵。” “呵,真是说得轻巧,”无双面色甚恼,怒道:“倘若卓洞主这一招没有被截下,那你是不是要置宣于祁于死地呢?” “姑娘说笑了,这是皇宫,守卫森严,在下怎敢下死手。”卓清微微一笑,道:“在下这一招看起来凌厉,实际并没用多大内劲,虎头蛇尾罢了。” “筷子被截下了,当然任由你说了,皇……” “无双,卓洞主也只是在开个玩笑而已,”无双话没说完,就被宣于祁轻声断喝,余光瞥了眼高位上的人,温润的眸望向卓清,一字一顿道:“祁确实不懂武功,让卓洞主失望了。不过,祁略通经商之道,倘若今后清虚洞财政不济,我们可以坐下来谈谈。” 卓清笑意微僵,站起身,作揖道:“卓某行径粗鲁,冒犯之处,请祁公子见谅。” 宣于祁的话其实已有警告的意味,像他们这种越大的门派,开销自然也非常多。清虚洞门下的产业向来稳定,如果那天出现了财政不济的情况,那就说明是被人刻意打压了。 除了被朝廷查封,天下间谁有那个能力和财力去打压清墟洞,大家都心知肚明。 “祁不是小肚鸡肠之人,只是这种生命的玩笑,卓洞主以后就不要再开了。”宣于祁温和一笑,眼底却是一片冷清,接着又对无双道:“食菜岂能无筷,把卓洞主的筷子还回去吧。” “好。”无双嫣然一笑,凝力集于掌心,将筷子反射了出去。 卓清面色一肃,抬起手,运功接住来势汹汹的筷子,化解筷子上的功力后,再次客套道:“多谢祁公子,多谢无双姑娘。” “刚才听卓洞主说起皇宫守卫,草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卓清坐下后,与他对席的天山派掌舵伯溪梧忽然笑问道。 “今日朕在凌云阁开设群雄宴,一来是想见见当今武林英豪,二来也是致以嘉勉之意,在座诸位都是当世英雄,有什么但说无妨,朕赐你们无罪。”睿帝对刚才发生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他命宫人为各桌斟满美酒,缓缓的笑道。 焦尾被盗,与朝廷没有任何干系,若能借机将醉仙楼纳入国库自然是好。如今得知醉仙楼是定北侯府的产业,他那就不会再提了。郁凌云刚回京,敕封定北侯以来也都恪守着君臣本分,在这种情况下,他自然不会轻易去动定北侯府。 “草民生性鲁莽,向来有话说话,若有冲撞陛下和宁王之处,还望息怒,”伯溪梧起身行了一礼,道:“方才入宫时,草民略略观赏了一下宫楼美景,发现凌云阁周围的兵力布置似乎太严密了,草民孤陋寡闻,敢问陛下,宫中每处都是如此吗?还是,只有凌云阁如此?” 睿帝笑容微顿,还未说话,身边忽然想起一道慵懒的声音。 “元宵群雄宴的巡防是本王在负责,宫闱禁地,重兵把守,有何奇怪。”君羽墨轲转着金樽,眉梢都没抬一下,伯溪梧提出的问题在他预料之中。 “宫闱禁地重兵把守却是没什么奇怪的,”对面坐席的楚翊尘朗朗笑了一声,眼神示意伯溪梧坐下,接着缓缓道:“区区南胜门,禁军八千,凌云阁上,弓弩两千人,加起来一万的兵马都够组成一方军队了,倘若不是帖子上面写的是‘群雄宴’三个字,楚某还误以为自己参加的是‘鸿门宴’。” 在座众人闻言,神色皆变,唯有宣于祁挑了挑眉,好整以暇的抱起双臂,终于进入主题了,该轮到他来看戏了。 “楚盟主还是这么风趣,不过,你想多了。”君羽墨轲浅浅一笑,分外邪肆,透出几分凌厉的霸气,“本王设禁军在此,只为保护皇上与诸豪的安全,并没有别的意思。况且,楚盟主与诸豪杰都是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进宫,难道还担心会在宫里遭遇不测?” 楚翊尘狂放一笑,“有宁王在此,楚某自是不担心身首异处,”笑过之后,又轻声问道:“只是,楚某担心宁王会不会忽然之间,变得热情起来,想要留我等在宫里住些时日?” “呃……楚盟主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本王了,”君羽墨轲似笑非笑地把玩着他的扳指,眸微垂,似在考量楚翊尘的话,沉吟了会,懒洋洋道:“此次盛会各路英雄云集,尔等千里迢迢的赶来京城,本王确实应该尽尽地主之谊,留尔等多住些时日。” 此言一出,顿时引得群豪骚动不安,纷纷交头低声议论着,之后又都把视线投向他们的盟主。 “宁王好意,楚某代他们心领了。我等虽是江湖散人,但门派中也有各自的杂务要处理,来京数日,已耽搁多时,不便再久留了。”楚翊尘冷冷地笑,眸光有一种别样的硬度。 各派掌门人闻至此,纷纷点头连声附和,都以门派杂务诸多而推辞。 君羽墨轲意味深长的扫了眼众人,唇角笑意愈渐愈深,“盟主震武林,登高一呼,群雄响应,这话果然没错。”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又令下面诸豪立刻鸦雀无声了。在朝廷眼中,他们太过于团结了,就等同于谋逆,如此大罪,谁敢多言。 “宁王多虑了,楚某只是道出了大家的共同之处而已,国有国务,家有家事,江湖各门派间自然也有不同的琐事。” 君羽墨轲看向楚翊尘,悠悠一笑,“即是琐事,那再堆积几日又何妨,诸豪聚在一起也不容易,就多留些时日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有着让人无法触起锋芒的威严。 群豪神情一变,心中气愤难当,但也不能出言反驳。身份权势摆在那,他们在江湖上再怎么声势浩荡,但在朝廷眼里,都是一介草民。 大殿内的气氛越来越尴尬、诡异,楚翊尘一双星眸犹如走了偏锋的宝剑,凌厉中带着些森寒。 眼见情势越来越僵,坐在高位上看了许久热闹的睿帝,这时才哈哈一笑。 “宁王素来喜欢开玩笑,诸位英雄千万别当真。” 群豪愣了片刻,疑惑的看向睿帝,有些摸不着头脑。 只听睿帝笑道:“今日群雄宴乃是喜事,晚上又是元宵佳节,诸位英雄可留在京城观赏烟火,也可各自回门派,去留随意,朝廷绝不阻拦。” 群豪又是一愣,沉吟了半晌,才纷纷致谢,但心中依然是忐忑不安。 楚翊尘冷眼扫向君羽墨轲,后者勾唇笑了笑,一脸本王就是逗你玩的欠揍模样。楚翊尘轻轻一哼,随即将视线投向别处。 事态峰回路转,无双也很茫然,扯着宣于祁的衣袖,低声问:“刚才还剑拔弩张,这会怎么又和乐融融起来了?” “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呗,”宣于祁唇边,淡淡地浮起一丝冷笑,“事情还没完,咱们继续看戏。” 果然,气氛才刚缓解,又听睿帝俨然道:“朕登基五载,道之以德,齐之以礼,直错诸枉,勤政爱民,而如今,朝中以文臣居多,武将青黄不接,老将逐渐凋零,新将还未露出头角,在座英雄都是当世豪杰,武功之高绝令人叹服,不知诸位英豪是否有意,为国为民做出一番大事业?” 睿帝的话,群豪虽听的不甚懂,但也知道,这是在给他们抛橄榄枝了。 大殿中一片寂静,谁也没有说话,相互大眼瞪小眼的看着。 他们都是江湖人,跟权势原本搭不上干系,而此时朝廷招揽,要说心中不动摇,不贪恋权势,那都是骗人的。 睿帝瞧众人都在犹豫,心中一喜,见缝插针。 “各位英雄皆不凡,混迹江湖,终究只是一介碌碌无为的武夫,难以流芳千古。金戈铁马,方能驰誉丹青,待百年荣归后,子孙皆光耀。如果诸路英豪有意投效朝廷,必定是天下百姓之福啊。” 过了一会,大殿下方开始有人窃窃私语,但见前面坐着的几个江湖主干人物静默不语,一时间,也都犹豫不定。 众人心里都知道,如今的江湖势力过于庞大,已经憾摇到朝廷,皇上此时招安,谁知是真的惜英雄,还是在挖陷阱给他们跳。 心性不定又恐防有诈的群豪,又不由自主的将视线投向楚翊尘。 睿帝眸光微闪,心有不悦,但依然笑意吟吟的看向楚翊尘。 “楚盟主乃当今武林之首,叱咤风云,武功傲视群雄与宁王比肩,正义凛然风流有度之姿,岂是一般武夫所能及?你若有意归效朝廷,朕亲封你为辅国上将,执掌十万大军戍守玉门关。” 此话一落,全场哗然,就连卓清、伯溪梧等人心中也为之一憾。 辅国上将正二品,一般只会册封给战功赫赫的老将,而楚翊尘只要归效朝廷,便能得此殊荣,岂不教人震撼。 “玉门关可是天奕西部的重要关隘,更是中原通往西域的必经之路,盟主初任将军之职,担当此等大任合适吗?”殿中就有人忍不住道了句,他说完这句话,连忙噤声,再说就是质疑皇上的决定了。 “楚盟主乃豪烈之人,文韬武略当世奇才,本王觉得,你是最有能力担当此等大任的人。”君羽墨轲轻轻地笑,看着楚翊尘,慢吞吞道。 楚翊尘眸色一寒,犹如慢动作般的抬起头,依然是那副大义凌然的样子,看了眼君羽墨轲,又看向睿帝,不喜不悲道:“楚某草野鄙人,资历不足,且逍遥惯了,恐负圣恩。请陛下另择他人吧。” 让他替天奕卖命,真是天大的玩笑。 睿帝不死心地劝道:“楚盟主大才,岂是一片江湖能留下的,驰骋沙场,名垂青史,岂不快哉?” 楚翊尘朗朗一笑,“陛下谬赞,楚某乡野匹夫,口无遮拦,不涉朝廷法度,我若为官,保不准明天就得罪了朝臣一干大臣,惹怒圣颜。脑袋搬家是小,遗臭万年可就大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刚才还壮志凌云的群豪,这下子都偃旗息鼓了。 他们出自江湖草莽,入了庙堂,莫说会被那些世家子弟,以及一些自命清高的文臣排挤蔑视,就连自己也不一定能在法度森严的官场久存,今天误入朝廷,也许明天就身首异处了。 睿帝心中非常火,他好不容易才劝得众人心思动摇,但却又被楚翊尘不咸不淡的一句话打回原点,龙袍下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骨节也泛白了。 “楚盟主愿为江湖之首,却对入朝为官极力推辞,莫不是存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这种大逆不道话,在座的也就只有君羽墨轲敢说,偏偏他还是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 众人心中一突,楚翊尘淡定轻笑,“宁王严重了,楚某心无大志,做武林盟主也是一时兴起,也许有一天也就归隐山林,和风神医一样,做个世外闲人了。” “一时兴起?”君羽墨轲轻笑,修长的手指敲在桌案上,一声一声的,很有规律,“楚盟主坐拥灵回之巅,手中三块灵霄令,号令群雄,又身处在江湖之远,如若也是一时兴起,想要干些什么大事业,也并非难事呀。” “宁王所言有理,”睿帝脸上也没了虚伪笑容,不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在座群豪都是文武双全之辈,江湖上也是高手如林,尔等若是心无大志,那武林中各大势力又从何而来?若是心中有志,为何不归效于朝廷?” 言外之意,你们要是真的心无大志,不想归效朝廷,那就把各自门下势力都解散吧。 在座的武林中人几乎都要坐不住了,心中忍不住破骂,朝廷果然虚伪,撕下了那层伪善的面具,就他妈的全都是威胁。 宣于祁看了眼睿帝,眸中全是讽意,又淡淡看向楚翊尘。 但见他稳坐如泰山,面不改色,眼皮都没得掀,神态悠闲地凝着自己微抬起的指尖,不疾不徐道,“楚某觉得江湖之远,庙堂之高,与心中之志向并无干系。” “江湖再远,上面也有一座庙堂,庙堂再高,也都有一片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有纷争就有门派,有各大门派,就有江湖,家国天下也好,快意恩仇也罢,长剑在腰书在袖,身归何方,心安即可,何必勉强自己。” 第124章 射杀南胜门 睿帝微微沉吟,冷笑,“楚盟主的意思是说,朕请你入朝为官,是在勉强你?” “草民不敢。”楚翊尘笑道,“只是草民真的不适合为官,请陛下明鉴。” 睿帝面上挂了些嗔色,威仪问:“在座诸豪也都不想为国为民做出一番大事业么?” “承蒙陛下厚爱,草民都是粗鄙之人,恐难为官。”群豪相互看了一眼,以卓清、伯溪梧、叶问天为首,纷纷站了起身来,拱手作揖道。 在座江湖豪杰中,除了楚翊尘依然淡静坐着,还有宿月宫宫主连秋练也没起身,她是一介女流,是不可能入朝为官,而且清高自傲如她,也不屑为朝廷效力。 “宁王弟,你怎么看?”睿帝扫向下方一干布衣,脸色极难看。阴鸷目光看了眼殿外,不留痕迹的给君羽墨轲暗示。 君羽墨轲熟视无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偏头看向宣于祁,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祁公子怎么看?” “王爷怕是问错人了,”宣于祁一脸温和的微笑,“祁既无官禄在身,也非江湖中人,能有什么看法。” 君羽墨轲微微点了点头,瞥了下方诸豪,慢悠悠地笑道。 “臣弟以为,既然在座的诸位英雄志向只在于江湖,那再勉强也无意义。皇兄求贤心切,臣弟理解,然入朝为官者,更重于忠君爱民,无法做到这两点,再高的武功与才华也无事于补,不知皇兄意下如何?” 睿帝见他的目光向自己看来,一时不明白他到底是何意思,正在犹豫间,只见楚翊尘撩袍站了起来。 “陛下如果不放心,草民这儿有个提议。” 睿帝定定看着他,“楚盟主请讲。” “江湖人崇尚武学,武林盟主更是由武功高强的侠义之士来担任,而今年的武林大会时日已定,草民素闻宁王殿下武功出神入化,届时,陛下不如派宁王殿下前来观摩一番,好让楚某也能向殿下讨教几招。” 睿帝眉头微蹙,似是在思考他的提议。 在座的英雄豪杰对这个提议却是非常惊讶,狐疑的看向楚翊尘,弄不明白他为何要宁王去武林大会。 朝廷宁邪王,武林公子楚,两人武功虽然齐名,但一个是留名于疆场,一个是成名在江湖,二人从未交过手,楚盟主何以确定自己能胜过宁王呢。如果到时候败了,那江湖诸派,不就从此效力于朝廷了么。 卓清抬头觑了眼身前之人,垂头间,眼底精光一闪。 “楚盟主的提议甚好,”随着一声长笑,君羽墨轲缓缓站起身,悠然看向楚翊尘,弯起唇角,“本王还从未参加过武林大会,到时候一定准时出现。” 楚翊尘笑看他,“好,那楚某就在樱城恭候宁王大驾了。” 凌云殿上,两个同样倨傲的男人,一人一句话,已成定局。 睿帝深知君羽墨轲自有决定,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抬了抬手,让众人都免礼坐下。 岂料,楚翊尘忽然拱手作揖道:“陛下如果没有别的事,那我等就先行告退了。” 睿帝气煞,也顾不得颜面了,怒拍桌案,“楚翊尘,你是何意思?” “草民并无他意,我等都是莽夫粗汉,实在不懂丝竹管乐,也无福享用美酒佳肴。陛下国务繁忙,我等就不再叨扰了。” 楚翊尘躬身行了一礼,又对君羽墨轲和宣于祁拱了拱手,施施然转身,大步走出凌云阁。 凌云阁殿外,几十名身披黑甲的侍卫长剑出窍,杀气森然地看着从里走出来的青衣男子。 楚翊尘眉目一抬,额前落发无风自动,锐利的星眸扫了眼拦住去路的黑甲侍卫,拂了拂衣袍,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 没有得到里面明确的旨意,侍卫们不敢冒然动手,只得渐渐后退,最后,眼睁睁的看着他身姿凛然的走出伏击圈。 殿内,群豪忐忑地觑了眼坐在上位的明黄身影,睿帝脸色阴冷,一副山雨欲来的样子,是以,众人也不敢久留,绷着身子起身,稍稍行礼后,也跟着告退。 无双抓着宣于祁的衣袖,凑近道:“我们怎么办?” 宣于祁一笑,“一起来的,当然要一起走。” 皇帝没走,赴宴之人陆续全走了,这种情况还是生平第一次出现。 “来人!”睿帝怒火攻心,牙齿气的咯咯作响,一脚踢翻身上的桌案,果酒樽盘滚落一地。 一个禁军统领打扮的人急忙奔了进来。 睿帝负手在后,威仪道:“传令下去,弓弩手准备,八千禁军全力围攻,务必将楚翊尘一干人等,射杀于南胜门前。” “是。” “等等!”殿内另一人忽然懒洋洋的开口,端起酒壶,给自己斟满一杯,淡淡道:“皇兄,让他们走吧。” “这怎么行!”睿帝冷冷道:“楚翊尘这一干蛮夫口出狂言,目无君主,今日放他们走了,天威何在。” “此时本就在意料之中,”君羽墨轲啜着酒,垂着眸,静静道:“如果楚翊尘今天降了朝廷,臣弟倒还会怀疑他居心叵测。” 睿帝勃然大怒,“他不降也就罢了,你看看他那一身嚣张狂傲的气焰,定是有大图谋,不杀他,难泄朕心头之恨。” 君羽墨轲看着他,轻声道:“皇兄是个仁政爱民的君主,楚翊尘在百姓心中声望非常之高,你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其射杀宫门下,叫天下百姓如何信服。” “天下是朕的天下,百姓也是朕的子民,朕说楚翊尘谋逆,岂容他们不信,质疑者,当诛之。” 君羽墨轲嗤笑,“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本王的口吻。”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睿帝满头火星,瞪了他一眼,对依然跪在低声等命令的禁军统领怒喝道:“传令下去,砍下楚翊尘头颅者,官阶连升三级。” “慢着!”君羽墨轲口气冷冽中透着一股内敛的王者霸气,站起身,定定地看着他,“当初说好了,江湖上的事由臣弟来处理。臣弟不插手朝堂,皇兄不过问江湖。” “可你看看,他在江湖上的势力、在武林豪杰之中的影响,已经威胁到了朝廷,朕岂能坐视不理。” 君羽墨轲深邃悠长的眸光望向远处城楼,沉声道:“楚翊尘是本王一生中最好的对手,他若有谋逆之心,本王必不惜一切代价亲手诛之,绝不会让他撼摇到你的皇位。” 睿帝微怔,“轲,朕不是这个意思,皇位原本……” “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母后吧。”君羽墨轲出言打断他,抬手行了一礼,“臣弟告退。” 行至大殿门口时,他忽然顿住,回头看了一眼。 “皇兄,你是当今天子,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之所向才是国基之根本,你的位置,由不得你意气用事。以后这样的事,还是交由臣弟这样的闲散王爷来处理吧。” 第125章 逍遥掌 武林各大门派出宫时,见凌云阁上一排排弓弩手都装上了强弩,南胜门前的禁军也开始虎视眈眈,本以为有场硬仗要打。 却不想,没过一会儿,弓弩手和禁军居然都撤了。 群雄怀疑其中有诈,是以,更加小心警惕的前行,可等走到热闹的大街上,也未见一兵一卒袭击,大家都有点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叶问天看了眼楚翊尘,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楚盟主,朝廷怎么会这样轻易的放过我们呢?”他可没忘了,出殿时睿帝还是一副瞋目切齿的模样呢。 楚翊尘冷笑,“朝廷不会姑息,是有人不想动手。” “盟主的意思是?”连秋练凝视他,轻声问。 “一个想赢又不愿胜之不武的人。”楚翊尘扫了眼众人,肃然道:“今日之事已经结束,为避免再生事端,诸位掌门还是尽早离开京城为好。” 群雄点头,纷纷告辞。大伙儿都想趁着天还没黑,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今日凌云殿前,楚盟主壮志豪情,一身是胆,祁佩服之至。”等其他人都散了后,宣于祁才带着无双慢悠悠走过来。 “宣于祁说的对,”无双笑嘻嘻道:“早就听闻楚盟主侠义风骨,不畏强权,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哈哈,两位过奖了。”楚翊尘朗声大笑,“祁公子一介文人却是一身傲骨,在众矢之的下依然谈笑风生,楚某也是佩服的紧,只可惜没机会与你痛饮一场。” “怎么会没有机会,”宣于祁微笑道:“听说今年的武林大会在樱城举行,祁三月末刚好也要去樱城谈几桩生意,到时你我再寻个机会大醉一场。” 楚翊尘哈哈大笑,“如此甚好。” “喝酒怎么能少得了我呢,”无双连忙凑过来,“日后我行走江湖,难免要仰仗楚盟主的光芒,届时还请楚盟主多多关照。” “无双姑娘客气,今后若有需要楚某帮衬的地方,在下定会义不容辞。” “就你事多。”宣于祁笑着敲了一下无双的后脑,复而看向楚翊尘,拱手微笑,“祁还有事,先行告辞。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三月末,樱城见。” “好,两位慢走。”楚翊尘豪迈道:“下次见面时,就不要再称呼楚某为盟主了,我比你们长几岁,二位不介意的话,可唤楚某一声兄长。” “一定。” 晌午过后的街道上行人并不多,楚翊尘目送宣于祁和无双离开后,缓缓回过头,仰视着巍峨的城门,站了许久也未动,额前几缕青丝被风吹起,衣袂飘飘,挺直的身影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沧桑与悲凉。 奔月见他一直保持着仰望宫门的姿势不变,与危月对视一眼,疑惑问道,“主子,怎么了?” “没什么。”楚翊尘唇边,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淡淡收回视线,“往事已矣,走吧。” * 元宵佳节,夜幕刚下,没有了江湖人的京城热闹依然不减,街上人来人往,欢声笑语,几乎没人手里拎着一盏花灯,五颜六色的,漂亮极了。 画舫上丝竹管乐不断,夜空中火花爆竹齐鸣,繁华盛世,美景万千。 城南一座巍巍府邸,紧闭的大门隔绝了外面的热闹,大门里面一片愁云惨淡。 九歌昏迷了一整天,风兮音不眠不休的给她施针诊络,玖栖院里,一片压抑。 突然,一道紫色身影从空中飘落,院子里的丫鬟们下了一跳,待看清来人的面目时,连忙福身行礼。 “见过宁王殿下。” “起来吧。”君羽墨轲冷冷地道了句,看都没看她们,就径自走进内院。 几个丫鬟暗自互视一眼,最后由灵紫大胆上前问道:“禀殿下,蓝姑娘睡了,需要奴婢去叫醒她吗?” 君羽墨轲脚步微顿,“今日元宵,她怎么这么早就睡了。” “回禀殿下,蓝姑娘从昨晚起就不眠不休的照顾我家小姐,傍晚时分,才会放歇息。” 君羽墨轲蹙眉,“你家小姐伤势怎么样?” “小姐还没醒。”灵紫恭敬回答,觑了眼他,嗫喏道:“殿下怎么知道我家小姐受伤了?” “因为就是他把你家小姐送回来的。”房门被打开,风兮音从里走出来,连续十几个时辰施针救人,饶是淡漠如他,此时也不免有些心浮气躁。看见君羽墨轲,冷厉的眸光更加不善了,“你来做什么?” 君羽墨轲浅笑,“本王为何不能来。” 风兮音冷哼,厉眸扫向院子里的几个丫鬟,清冷道:“你们都退下。” “是。” 看着几个丫鬟离开的背影,君羽墨轲凝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里是她的地方,你只是侯府的客人,怎么她的丫鬟都这么听你的话了?” “与你无关。”风兮音走到梅花树下,撩衣而坐。 君羽墨轲似乎是习惯了他说话的态度,也没生气,在他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沉声问:“她怎么样?” “伤势如何你不是最清楚的么。”风兮音冷冷一笑,清冷的视线凝视他,讥诮道:“逍遥掌,连环十八式。你下手从不留情。” 君羽墨轲眉睫一动,垂下眼帘,静默半晌,方徐徐道:“伤势虽重,但你一定能救。这次算本王欠你一个人情,日后需要什么,直说就行。” “不需要。”风兮音冷哼,他救人只凭喜好,从不看任何人的面子。 两人谈话间,玖栖院门口出现一抹红色的身影。 无双手里拿着盏花灯,一蹦一跳的走进来,看见君羽墨轲微微一讶,“咦,这么晚了,邪王怎么也在这。” 第126章 盗琴因由 君羽墨轲抬头看向她,不答反问,“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漓儿呀,”无双摆弄着手中的花灯,笑眯眯道:“宣于祁送的,怎么样,漂亮吧?” 君羽墨轲冷冷一笑,半嘲讽道:“他对你倒是挺有闲心的。” “不是送给我的,我哪会喜欢这小些玩意呀,”无双笑着解释道:“我刚和宣于祁在逛夜市,两个人逛太冷清了,所以就来找漓儿一起出去玩。宣于祁不方便来侯府,挑了这盏灯托我带过来,你们瞧瞧,这上面的图案,高山流水,意境美吧。”说完,指着花灯绣着样式的一面,一将骄傲地问道。 风兮音喝茶的动作微顿,转眸看向花灯,淡淡地抿唇,“这盏花灯,很好。” “风神医喜欢,漓儿肯定也喜欢,”听到风兮音开金口赞美,无双姑娘更加高兴了,在院子里环顾了一圈,“漓儿呢,怎么就你们两坐着喝茶?” “你说错了,就他一个人在喝茶。”君羽墨轲瞥了眼风兮音手中唯一的茶壶和茶杯,口气听不出喜怒,却有几分阴阳怪气。 宣于祁无缘无故的,送花灯给那丫头干嘛?还有,无双这丫头说的什么话,风兮音喜欢跟她有什么关系,哼。 无双看了看梅花树下气势相当的两人,决定不和他们说话。拎起花灯,抬步往里面走,“你们慢慢聊,我进去找漓儿。” 风兮音拧眉,阻拦道,“她还在昏睡。” 无双心中一跳,诧异道:“漓儿怎么了?” “问他。”风兮音眉梢如雪,冷冷地看向对面之人。他也很好奇,君羽墨轲为什么会对她下此狠手。 “怎么回事?”无双也疑惑地看向君羽墨轲。 君羽墨轲神色不动,“本王也不清楚。” “人是你送回来的,你会不知道?”风兮音冷笑,他什么时候也会敢做不敢当了。 君羽墨轲眸光幽幽地看了眼月下清贵倨傲的男子,接着看向无双,面不改色道:“昨晚你走后,本王去了趟醉仙楼,在路上碰到昏迷不醒的她,就送回来了。” 无双信以为真,粉拳紧握,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肯定是连秋练下的毒手,这蛇蝎女人昨晚把漓儿伤了,今天宴上还咬着宣于祁不放,以后有机会碰到,我一定要给漓儿报仇。”顿了会,又担忧道,“风神医,漓儿的伤势很严重吗?已经一天一夜了,怎么还昏迷不醒?” 风兮音厉眸扫了眼君羽墨轲,意简言赅道:“中毒,筋脉具损。” “什么!筋脉具损?”无双惊呼,她也是习武之人,当然知道筋脉具损的后果,呆愣了会,丢下灯笼就往房间里跑。茯苓恰好从房间里面出来,两人瞬间撞了个满怀。 茯苓没有武功,差点摔倒,还好身后的门框抵住后仰的身子。她站稳后,也顾不得去看眼前之人,焦急的看向风兮音,“公子,姑娘似乎醒了。” 风兮音眉心冷凝,他的九曲还魂针还没施完,预期之中应该要明天才会醒,怎么会这么早就醒了?顾不得多想,连忙起身走了进去。 君羽墨轲眸光一凝,二话不说也跟了进去。 小小的闺房里,一下子聚满了人。 雕花床上,女子眼睛缠上了一层白布,面若白璧,毫无血色的嘴唇轻轻蠕动,像是梦呓般,轻轻呢喃着,浓墨的青丝垂至脸颊,更显得人娇弱憔悴。 无双看着躺在床上的人儿,心中一痛,难免有些自责,早知如此,她当时应该跟漓儿一起进去偷琴。 君羽墨轲站在门口,凝视着她削瘦的脸颊,眸光深幽,握了握拳头,不敢走近,生怕惊扰了她。 “公子,姑娘刚才突然就这个样子,好像想说什么。”茯苓将被褥轻轻掀开一角。 风兮音薄唇一抿,坐在床边的椅凳上,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搭在她的手腕上,静静号脉。无双心中有些忐忑,关切问道,“漓儿怎么样了?” “脉象正常。”风兮音言辞简练。 “你们听,她在说什么?”君羽墨轲蹙蹙眉,走近几步,凝神仔细听着, 房间寂静了下来,床上的人发出一声微弱的声音。 “琴……琴……” 风兮音距离最近,听得最清楚,眉心一拧,“琴?” 茯苓疑惑,“这里有人叫什么琴吗?” “是焦尾琴。”无双略微想了一下,道:“今天群雄宴上连秋练说她的焦尾琴被盗,那漓儿肯定得手了。” 风兮音微怔,凝声问,“她昨晚去偷焦尾琴了?” “是的。”无双点点头。 “她为什么要偷焦尾琴?”君羽墨轲问道。昨晚花非叶跟他说这件事的时候,他就觉得奇怪,以他对这丫头的了解,她不是那种附庸文雅的女子,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偷焦尾琴? “我也不知道,”无双摊摊手,“因为漓儿想要,所以我就陪她去偷。” “我应该知道,”茯苓沉吟了会,猜测道:“姑娘上次在梅林,把公子的绿绮给弄坏了,这次去偷焦尾,大概是想送给公子。” 无双眨了眨眼睛,还有这种事,她怎么不知道。 君羽墨轲脸色骤然一沉,眸光阴冷的瞥向风兮音,她居然是为了他以身犯险? 该死的! 风兮音神色依旧,清冷的俊颜并没有太多的表情,浅浅垂眸,静静地看向床上昏睡的女子。 “我虽然不会弹琴,但也想见识下四大名琴长什么样,”无双的视线在房间内寻了一圈,疑惑道:“咦,琴呢?” “应该不在这,我在姑娘房里呆了一整天,也没见到任何乐器。” 风兮音眸光一闪,昨晚君羽墨轲将九歌送到沁园时,她怀里就抱着一个重物。当时他没多想,随手将东西扔到一边,就抱着她回玖栖院了,那个重物应该就是焦尾琴。 君羽墨轲显然也想到了,眸色复杂的看向床上女子。 昨晚夜色太黑,刚开始距离太远,他忽略了她背后的东西。后来被她识破夙三的身份,只把她当成千影殿的仇敌,就更没注意她身后背着的东西了。 想着想着,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阵愧意。转瞬之间,这种愧意又被愤怒所取代,这个死丫头,眼睛都瞎了还不忘报仇,招招狠辣,你就那么恨夙三吗。 茯苓看了看房间里的滴漏,轻声提醒,“公子,时辰到了,该行针了。” 一语惊醒众人,风兮音眼敛一掀,转眸看着身后两个门神。 “出去。” 第127章 迷惘 无双愣了一下,也没多问,转身就出去了,她相信风兮音肯定能治好漓儿。 风兮音厉眸扫向一动不动的君羽墨轲,赶人之意不言而喻。 君羽墨轲冷哼,深深的看了眼床上的女子,才缓缓转身,行至门口时又忍不住回眸,这一回眸,整个人都不好了。 床边,茯苓将九歌身上盖着的锦被掀开,女子姣好的胴体顿时暴露在空气中,单薄的亵衣遮不住身上的旖旎风光。 柔嫩妖娆的纤腰,白皙如雪的肌肤,美得让人炫目。君羽墨轲凤眸一暗,随后窜起了一簇熊熊烈火。 “风兮音!” 君羽墨轲愤怒的咬着这个名字,大步过去狠狠揪住他的前襟,“你在干什么?!畜……” 他话还没说完,忽见银光一闪,双臂顿时麻痹,不由松开手,低头一看,两只手臂上各插了一枚细小如丝的银针。 “你在发什么疯。”风兮音双眸冷厉如刀,语气骇人。 君羽墨轲迅速拔掉穴位上的两枚银针,阴鸷地盯着他,邪魅的瞳眸掠过一抹暴怒。 “你才疯了,你知不知道男女有别?” 风兮音脸色一沉,眸光掠过森然的寒意,“关你何事,出去。” 两道盛气凌人的视线碰撞,迸射出一阵激烈的火花,空气中硝烟沸腾。 茯苓见君羽墨轲又回来了,急忙将锦被盖上,偏头看向滴漏,顾不得房间内的战火,焦急道,“公子,时间到了,耽搁不得。宁王殿下,公子要为姑娘行针,请你回避。” 君羽墨轲凤眸一眯,看向床上脸颊血色全无的女子,握紧了拳头,甩袖离去。 玖栖院内,灵紫在给无双奉茶,看见君羽墨轲出来,赶紧福身行礼。 “邪王,刚才怎么了,好像听到你们在吵?”无双纳闷道。 黑夜中的君羽墨轲脸色阴翳,扫了她一眼,倏地狠狠一脚踹在梅花树上泄愤。 想到刚刚那一幕,他心中莫名其妙的暴躁。 粗壮的梅花树忍受着邪王的怒火,颤了三颤,原就所剩无几的梅花这下更萧条了。 灵紫也吓的震了三震,怯生生的走过去奉上热茶,硬着头皮道:“殿下息怒,我家小姐最喜欢院子里的这两颗梅花树,请脚下留情。” 小姐的梅花树还真是可怜,昨晚侯爷发怒,送它一掌,今晚宁王发怒,又赏它一脚,明晚该轮到谁了? 照这样下去,小姐醒来后,院子里的梅花树要不多就要牺牲了。 灵紫不说还好,听她一说,君羽墨轲心中怒意更甚,阴戾地盯着萧条的树枝,双眸中酝酿着一股风暴。 风兮音喜欢梅花,她也喜欢梅花。 该死的,天下那么多花她不喜欢,偏偏跟风兮音喜欢一样的东西。他是不是应该把这颗梅花树给砍了。 冷冽的凤眸里,射出刀刃般的寒光,一股火焰自心底暗暗地滋生猛长,如烈火燎原,连他自己都惊骇到了! 周围杀气四溅,灵紫惶恐跪下,心惊胆战的觑了眼脸色阴霾的尊贵男子,生怕他一个激动,就灭了小姐心爱的梅花树。 无双也察觉到了君羽墨轲今晚有点不对劲,轻悄悄地走过来,低声道:“邪王,你……没事吧?” 君羽墨轲寒芒一扫,整个院子的温度急速下降。 无双身子抖了抖,僵硬抬起手,指着外面,讪笑,“那个,宣于祁还在醉仙楼等我,我先走了。”说罢,脚下像是踩了风火轮,唰的一下就飞走了。 跪在地上的灵紫呆愣地看着无双离去的方向,心中默默吐槽,无双小姐,你开溜也不带上我,太不厚道了。 “启禀殿下,奴婢还要去准备小姐待会药浴的热水,先行告退。”灵紫说完,将茶水放在桌上,学着无双急急忙忙的溜之大吉。 远处的烟火忽明忽暗,寂静的院子里,只剩下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月夜凉风习习,逐渐驱散了他心中莫名的怒火,君羽墨轲迎风而立,紫袍尊贵无双,墨发浅浅飘舞,整个人似乎融入了冰冷的夜色中,宛如一尊威严的雕像。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打开,几个丫鬟开始往里面送热水,清贵绝尘男子缓缓走了出来。 “你怎么还没走。” 君羽墨轲站着不动,等院子里再次清静下来,才淡淡看向风兮音。 “你似乎忘了自己当初许下的承诺。” 风兮音像是想起了什么,冷眸一凝,厉声道:“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你想重出江湖?”君羽墨轲面色一寒,质问道。 风兮音一记冷眸扫了过去,抿唇不语,看样子是不屑于回答他这个问题。 君羽墨轲神色稍缓,又问,“既然不想入世,那为何还要来京城?” 夜夜很静,男子清贵的五官也很凝重,像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默了许久,才淡淡开口。 “曾经发过的誓,我不会忘,当年既然选择绝迹江湖,如今也不会再插手红尘之事。我不管你的事,你也别管我要做什么。” 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君羽墨轲的双眸里似有波光流动,视线凝在男子清冷的脸庞上,暗地里猜测他这句话的可信度。 风兮音厉眸一扫,清冷的容颜染上了点点怒意,不想再费口舌解释,径自出了玖栖院,留给君羽墨轲一道冷傲漠然的雪影。 君羽墨轲负手而立,仰头看向圆月,心中非常疑惑。 他不待见风兮音,更不希望风兮音出现在那个丫头身边,前者他知道是为什么,但后者他也说不清楚。 转头看了眼灯火通明的房间,里面传来一阵阵浓郁的药香,沁人心脾的味道缭绕在他鼻翼下,他浅浅皱了皱眉,心中的迷惘更甚。 若有所思的站了会,就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第128章 情深缘浅 夜色清冷,春寒料峭。 黑暗的房间里,有脚步声,轻微而沉稳,一步一步的,行至床榻边。 床榻上,躺着一个娴静淡雅的女子,女子已经入梦,姣好的容颜上有些许疲惫,秀丽的黛眉微微拧起,似是有什么解不开的忧愁。 楚翊尘视线紧紧凝着床榻上的女子,眸中之色极为复杂,似眷恋,似隐忍,是一种化不开的沧桑与凄凉。 良久后,他缓缓抬手,长着厚茧的手指抚过那紧皱的黛眉间,想将她的忧愁抚平。 今天下午,他本来已经出城了,但不知怎地又鬼使神差的回来了。发现君羽墨轲在玖栖院,他也没走,在院外坐了许久,直到他离开才悄悄潜了进来。 睡梦中的蓝珊感觉有双温柔的手覆在她的脸上,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美眸渐渐睁开。 男子俊逸的五官映入眼帘,她微愣,眨了眨眼睛,确实这不是梦,樱唇张了张,从喉咙里艰难的发出声音。 “逸哥哥……” 发现床上的女子忽然醒了,楚翊尘心中一惊,即刻收回手,却被她猛的抓住,想用力抽回但又怕伤着她,也就没动了。 蓝珊紧紧攥着他的手,深怕他走了,慢慢从床上坐起身,娴静一笑,如若无事般道:“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楚翊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了。不留痕迹的将手从她温暖的掌心抽回,视线也从她脸上挪开。 “我要走了。” 蓝珊脸上笑容一僵,接着又勉强的提起嘴角。 “早知道,我刚才就不睁开眼睛了。”这样,你就会留的久一点。 看到楚翊尘出现在她的房间,她心里其实非常高兴,不管昨天他如何决绝,今后是否能在一起,至少,他今夜在想她,所以过来了。 “我是说……”楚翊尘再次看向她,恍然间比刚才要疏离了一些,“我要离开京城了。” 蓝珊又是一怔,苦笑,“所以,今晚是来跟我告别的吗?” 黑暗的房间里没有点灯,皓白的月光透过窗户洒了进来,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静默了许久,楚翊尘淡淡地“嗯”了一声。 “你要去哪里?” “浪迹江湖,四海为家。” “可不可以带上我一起走?” 楚翊尘默。 蓝珊看着他,也没有再问了。西山寺的相遇,碧华院的相认,以及今晚的相离,都让她有种深深的无奈。 尽管她不想承认,但他们如今的身份是天壤之别,她虽然没被册封为天奕长公主,但也是当今天子的胞妹、宁王的嫡姐,在别人眼里,她是皇家的人。 倘若楚翊尘将她带着身边,如何向天下人解释? 如果他的身份暴露,朝廷又能容得下他吗? “漓儿受伤了。”过了许久,蓝珊轻声说道。 楚翊尘蹙眉,“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蓝珊淡静摇头,美目中浮现一抹心疼,“风神医抱她回来的时候,她就已经遍体鳞伤了。” 楚翊尘眸光看向外面,这么晚了,怪不得风兮音刚才也在。 蓝珊见他不动,疑问道:“你不去看看她吗?” “她房间一直都有人在,而且我去了也没有用。况且,有风兮音在,她不会有事。”楚翊尘忽然想到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道:“二月初七是漓儿的生辰,刚好也是她及笄的日子。到时候,你帮我把这个送给她。” “你不来……”蓝珊垂眸,“你为什么不自己送给她呢?” 楚翊尘眸光微寒,“以我目前的身份,不适合送这样的礼物给她。”他跟漓儿走得太近,对定北侯府不利。 蓝珊点点头,掀开被子从床上站起来,接过他手中的令牌,顿了会,问出心中的疑惑。 “你难道不打算跟漓儿相认吗?” “相认了又能如何?”楚翊尘看向旁边的墙壁,目光像是穿透了墙壁看着住在隔壁的人,“她如今过得很好,与其跟着我浪迹天涯,刀剑厮杀,倒不如呆在定北侯府里,平平安安的过完一生。” “你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没什么不放心的,她有武功,也很聪慧,不会委屈自己。”楚翊尘抿了抿唇,淡淡道:“我只要知道她还活,人在何方,过得好不好,就足够了。”说着,忽然定定看向蓝珊,“你是怎么知道漓儿的身份?” 昨天在碧华院他忘问了,如果蓝珊仅凭在樱城和西山寺发现的两件事,而推测出他跟漓儿之间关系,那别人或许也能想到。 如此一来,他们的身份也都会随之暴露,他自己倒没什么,但是会给漓儿引来杀身之祸。 他不希望自己的妹妹今后也在厮杀中度日。 蓝珊看着楚翊尘,浅浅微笑。 “初见漓儿时,我便觉得她似曾相识,自从知道你的身份后,我才想起来漓儿跟雪皇后……也就是你们母后,长得有七成相似。再加以你对她的态度,很容易就能推测出漓儿就是当年椒房殿里的小公主。” 楚翊尘深深地看着眼前巧笑倩兮的女子,“当年我母后入宫多年,深居简出,朝中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如果我没记错,好像你也只见过她两次。” “嗯。”蓝珊一笑,心中微微有些苦涩。第一次见面,是她初进宫请安时,第二次见面,是渊帝和皇后给她们指婚时,如今再提起,不免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的细心。”楚翊尘随口道。 蓝珊没有再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咬了咬着下唇,缓声问:“我们,下次见面会在什么时候?” 楚翊尘心中一痛,顿了顿,笑道:“随缘吧。” 随缘?好残忍的两个字呀。 蓝珊眼眶微红,倏地上前一把抱住他,那么用力,她怕这一别又是好些年。 楚翊尘浑身都绷了一下,不推也不动,深吸了口气,压低了声音。 “替我好好照顾漓儿。” “嗯。” “……也好好照顾自己。” “……嗯,你也是。” 蓝珊贪恋身前的温暖,下意识的就像收紧双臂,怀中忽然一空。 门前清风掠过,她抬头,黑暗里泪光闪烁。 第129章 醒来 第二天,玖栖院。 太阳刚出来,晨辉洒进院子,草叶尖儿上尚挂着露珠,房间里面一片喜气洋洋。 九歌幽幽睁开眼事,就像上次在梅林醒来的时候一样,浑身都不舒服,身上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嚣着疼痛,唯一不同的是,这次醒来眼前一片黑暗,让她有种如置梦境的错觉。 “小姐醒了,小姐终于醒了。”几个丫鬟喜极而泣。 蓝氏坐在床边,关心问:“漓儿,你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风神医,漓儿真的没事了吗?”萧珏站在人群外面,虽然是在问着风兮音,眼睛却往人群里面瞧。 “萧公子放心,我家公子医术冠绝天下,世上就没有他治不好的疑难杂症。”茯苓甜甜一笑:“你瞧,公子说姑娘这个时候会醒,不就真的醒了么。” 风兮音坐在门边的榻几上,看了眼里面,神色稍缓,端起桌上的汤羹浅浅品尝着,这是蓝珊刚做的,味道非常不错。 床榻上,九歌蹙了蹙眉,眼前一片黑蒙蒙,什么也看不见,耳边又尽是些聒噪的声音,吵得她头都疼了。 “好吵,能静静吗?”耳畔边的声音听起来沙哑的不像话,她都要怀疑刚才那句话是不是自己说的了。 房间内聚着的几个丫鬟噤声,蓝氏轻柔的扶着九歌坐起。仅仅一个坐起身的动作,她就已经痛的龇牙咧嘴了,额间有细汗渗出,灵紫连忙拿帕子轻轻擦拭。 九歌双手在前面慢慢摸索着,最后被一只温暖柔软的掌心包裹住。 “娘在这,苦命的漓儿,怎么总是三番两次的受伤呢。”蓝氏声音听起来又喜又忧,“回京时被狼群袭击,樱城又被人重伤落水,这次就连眼睛也伤了。” “是啊,小姐在西山寺的时候,跟什么庄主交手,也受过一次内伤。”灵紫撅着嘴,幽幽道。 “都是我的错,回京时,侯爷将漓儿的安全交给我,可漓儿每次受伤的时,我都不在她身边,”萧珏心中一紧,眸中除了自责还是自责。 榻几旁边,茯苓忍不住,低声感慨,“这么听来,九歌姑娘还真是有点多灾多难。” 风兮音舀汤的动作一顿,目光露出一丝寒意。 “娘,我没事。”九歌皱着眉,捏了捏吵得生疼的耳朵,单手在身旁胡乱摸着,“灵紫,你们有没有看到我带回来的东西?” “除了带回来一身伤,小姐没带任何东西回来。”灵紫闷声道。 九歌心中一突,想了会,开口就骂,“丫的,肯定是夙三把我的东西偷走了,混蛋。” “小姐,你碰到咱们在樱城遇到的那个夙三啦?” 九歌咬牙切齿道:“可不就是那个没品的家伙嘛,欺负半瞎子就算了,居然还偷老子东西,他奶奶的。” 风兮音眼角抽搐了一下,放下白瓷碗,清冷的声音中含杂着一丝无奈,“焦尾留在沁园。” 九歌一怔,“兮音?” “漓儿,不得无礼。”蓝氏轻声喝止,“你这次伤得极重,多亏了风神医才将你救回来,你怎能直呼其名。” 九歌干干笑了笑,没有说话,琴在就好。 “怎么不问问自己的伤势?”风兮音凝着她,缓缓走过来,其他人主动退到一边,就连蓝氏也起身站到一旁。 “不是还有你吗,”九歌凭着声音辨别方位,将脸对着风兮音,浅浅一笑,“就算我只剩下一口气,相信你也能将我救的活蹦乱跳。” 风兮音唇角掠过一丝笑意,修长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掌心,薄凉的指尖搭在她的脉搏上,“恢复的很好,接下来要静养。” 房间内众人闻言,面色一喜,一室欢呼。 九歌摸着眼前的绷带,轻声问,“我眼睛中的毒你应该也能解吧,大概多久才能重见天日?” 风兮音挑眉,“刚才怎么不问?” 一般人在醒来时发现眼前一片黑,都会先问下,她拖了这么久才问,他还以为她不在乎呢。 九歌叹息,“我昏迷前就知道自己眼睛中毒了,醒来看不见在意料之中。” “那小姐也该关心下自己的伤势呀,茯苓姑娘说你经脉差点尽断,可你醒来却只知道找什么焦尾。”灵紫嘟嘟嘴,说的好不郁闷。 “你小姐我受的这一身伤,就是为了那把焦尾,人都半残了,要是琴没了,我还不得亏死呀。”九歌很不优雅的翻了个白眼,还好眼睛蒙在纱布里,没人看得见。 风兮音眉梢有些凝重,“人都半残了,还在乎焦尾,那把琴对你就如此重要么?” “无关重要与否,这是原则,我弄坏了你的绿绮,自然要给你寻把更好的。”九歌眉眼弯弯道,说的理所当然。 风兮音没有说话,抬眸静静地看着这个明明受了重伤,还在巧笑嫣然的女子,冰封许久的心脏似乎升起丝丝温暖…… “漓儿,你昨天说去祁公子那偷东西?难道是他把你打成重伤?”萧珏忽然问道。 蓝氏惊讶,“漓儿这一身伤,是丞相府的国舅爷下的狠手?” “不会吧,”灵紫有点不相信,“祁公子看上去温文尔雅,他跟小姐的关系又那么好,为了一把琴,应该不至于吧?” 九歌听得有点懵,怎么扯到宣于祁身上了?倏地想起之前借兵器时,敷衍萧珏的话,无语的抽了抽嘴角。 可怜的宣于祁,成了背锅侠。 “娘,萧珏,你们误会了,”九歌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缓缓道:“焦尾是在宿月宫连秋练那偷的,眼睛中毒是被她阴的。回来时在路上碰到了夙三,这厮他妈……咳,伤的。” 九歌想到当时夙三狠绝的杀招,就想骂声他妈的,转念间想到风兮音也在,她还是淑女点好。 “夙三他妈伤的?”灵紫睁大着眼睛,“他妈是谁?” “口误,夙三伤的。”九歌回答的面不改色,接着摸了摸肚子,巧妙的转移话题,“有没有吃的,好饿。” “小姐昏迷一整天了,是该饿了,奴婢这就去厨房拿。”灵紫没再追问,转身就准备去厨房拿食物。 而此时,蓝珊刚好端着一碗粥,迈着莲步款款走了进来。 “我就猜到漓儿醒来会饿,所以就去熬了这碗粥,你先尝尝,”蓝珊越过众人走到床边。 “啊?粥呀?”九歌一脸嫌弃,委屈道:“蓝珊姐,我好饿,能赏点肉吃么?” 蓝珊掩嘴一笑,“不能。” “你身体尚虚,今天只能喝粥。”风兮音垂眸看着她,清贵的脸上也露出微笑来。 九歌叹了口气,“好吧。” 蓝珊舀着汤匙准备喂九歌,但被蓝氏阻止了。 “蓝姑娘,你身份尊贵,这种事还是让丫鬟们来做吧。” 楠楠连忙上前接过蓝珊手中的碗。九歌伸出手,笑道:“给我,我自己来吧。” “小姐眼睛……” “没事,眼睛看不见又不是手断了。”九歌打断她,淡淡道:“世上哪个瞎子不是自己吃饭。”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被人喂过食,自己动手吃的也会香些。 “小姐才没瞎,小姐只是暂时看不见。”楠楠将粥递给她,本来还想托着碗底,九歌没给她机会,凭着感觉,舀粥往嘴里送,吃一口后,眉梢都扬起来了, “蓝珊姐的手艺就是好。” 这碗粥是蓝珊做的? 萧珏和蓝氏皆是一愣,蓝氏连忙道:“蓝姑娘,这种事情直接吩咐府中下人就好,怎能劳烦你亲手为漓儿烹煮食物。” 蓝珊一笑,“我每天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找点事做,漓儿喜欢就好。” 蓝氏见九歌吃的津津有味,便知道这不是蓝珊第一次下厨了,面色恼愠,“漓儿,蓝姑娘是府中贵客,住在你的院子里,你怎能让她做这种粗活?” 九歌滞了滞,单手抚上额头,模样有些夸张道:“啊——怎么回事,头突然好痛。” 蓝氏心中一紧,萧珏焦急问:“风神医,漓儿怎么了,是不是赤尾毒扩散了?” 风兮音淡淡看了九歌一眼,简洁道:“都出去。” 众人虽然担心,但也没问,她们都知道风神医的怪脾气,治病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旁边打扰。 所以没过一会,房间里就只剩下九歌和风兮音两人,就连蓝珊和茯苓也出去了。 风兮音走到榻几上撩衣坐下,静静地看着她,清冷的神色逐渐温软。 “都走了,别装了。” 九歌放下抚额的手,松了口气,醒来这么久,终于清静下来了。 “知我者,兮音也。” 风兮音勾唇一笑,满室生辉,可惜没有人能看见。 第130章 世子爷郁珏 这日,约莫晌午时分,郁凌云才下朝回来,随他一同回来的还有几名内侍太监。 府内一片静谧,中门大开迎旨,提前得到消息的蓝氏带着萧珏以及府内一干奴仆从玖栖院急忙赶来。 “皇上有旨!原西北戍边左军将军萧珏接旨。” 一声尖嗓子在正厅内响起,除了重伤在床的九歌没来,府中其余人以郁凌云为首,纷纷跪在大厅中央。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原西北戍边左军将军萧珏,自小为定北侯夫妇所鞠养,又蒙郁侯亲传深受,情同父子。今,念其骁勇善战,战绩斐然,故,即日起,准孤子萧珏继嗣到定北侯膝下,改姓郁,封定北侯府世子,待百年后,继承一品军侯爵位,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虽然之前就已经得到消息,但此时听完圣旨,萧珏还是怔住了,呆呆的跪在地上,不知所措。 宣旨太监视线在厅内一众人身上扫过,见没人上前来接旨,不由催促道:“哪个是萧……郁世子,还不快上前领旨谢恩。” 萧珏反应过来,随即叩头领旨,“谢皇上恩典!” “世子爷,恭喜,恭喜呀。”宣旨太监笑着将圣旨交到萧珏手上,嘴里不忘说吉祥话。 “多谢公公。”萧珏站起身,神情有些复杂,心中百味杂陈。 “杂家恭喜侯爷、夫人,世子爷如此丰神俊朗,气度不凡,想将来一定能定北侯府发扬光大,侯爷后继有人了。” “承公公吉言。”蓝氏含笑起身,打了个眼神给丫鬟满儿示意,满儿会意,从袖中拿出几个荷包分给几名宣旨太监。 高公公笑呵呵的将最大的荷包收入袖子中,笑着问道:“定北侯夫人,请问郁小姐在何处?” 蓝氏欠身,“小女身体抱恙,病倒在床上不能前来接旨,请公公见谅。” 高公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下面这道圣旨就劳烦定北侯夫人转交了。” 蓝氏一惊,转头看向郁凌云,郁凌云低着头,一脸肃然。 萧珏也猜出下面一道圣旨的内容,面色大变,不知该如何是好。 高公公从身后的一名小太监手里,又拿出一道明黄色的卷轴,笑看众人,“侯爷、世子爷,请继续听旨吧!” 众人皆是一愣,而后再次跪地。 高公公摊开圣旨,高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定北侯之独女郁漓央性情温婉,蕙质兰心,与肃清侯府世子花非叶家世相当,身份相配,朕今……” “住口!”高公公一句话尚未念完,一声冷冽低沉的声音飘进正厅,公然打断圣旨。 众人一惊,纷纷扭头向后看。 高公公面上一怒,正想出言怒斥,却见一个尊贵卓绝的身影从正门大步走了进来。 厅内众人怔了片刻,立即行礼,“参见宁王殿下。” 君羽墨轲大步绕过跪在一地的众人,径自走到上位,从惊愣的高公公手里抽出圣旨,快速看了一眼,眸色顿沉。 但见他将圣旨合起,收进袖中,抬眸对几名太监道:“高公公,圣旨本王收下了,你们可以走了。” 几名太监皆是一懵,高公公窒了会,满脸赔笑地看向这尊突然出现的大神,“王爷,这道圣旨是给郁小姐的,您拿去了,叫奴才如何向陛下交待呀?” 君羽墨轲瞥了他一眼,如若无事的找了把椅子坐下,“高公公回宫后,如实禀报即可,皇兄那自有本王担着。” 淡淡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这天下公然拦截圣旨后,还敢如此嚣张的人,怕也就只有这一位了。 高公公脸上满是难为之色,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圣上交待他的事没办好可是杀头之罪,可眼前这尊大神他又得罪不起,这下难办了。 郁凌云等人还跪在地上,圣旨没宣完,他们起来也不是,不起来也不是,暗中和蓝氏交换了一下眼神,心照不宣的低头不做声。 虽然他们也不知道宁王此举是何意,但只要赐婚的圣旨没念完,就代表这门婚事不作数,漓儿不用嫁给花非叶,他们乐见其成,所以此时,还是充当隐形人吧。 “王爷,这个时候肃清侯府的赐婚圣旨差不多也到了,您看……”高公公躬身站在一旁,好言相劝道:“等那边圣旨下了完,这边圣旨就算没念成,日后也会补上来,王爷何必为了这种已成定局的事,和陛下闹出嫌隙呢。” “你倒是提醒本王了,”君羽墨轲冷沉一笑,半眯着寒眸看向前方,“林崖!” 话音将落,正厅门口一声风响,凭空出现一名冷酷的黑衣男子,“属下在。” “去把肃清侯府的赐婚圣旨拦下。” “是!” 林崖对主人的命令一向都是不假思索地服从,可当他纵身消失在众人视线,准备去执行任务时,才察觉到不对劲儿。转瞬之间,又回到了正厅门口。 “王爷,拦截圣旨是死罪,真的让属下去办吗?”林崖为难的看向君羽墨轲,一脸苦相。 不是他怕死,而是不想这样莫名其妙、毫无价值的去死。倘若他今日拦下了圣旨,就算主谋是王爷,皇上也会将怒火发到他身上。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所以冒犯天威这种缺心眼的事,他觉得还是由他家王爷去做比较妥当。 君羽墨轲似乎也不想太为难林崖,面色一冷,大步朝外走去。 出了正厅,便施展轻功疾速离开,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几名小太监一脸茫然看着宁王潇洒离去的背影,小心翼翼的问道:“高公公,接下来该怎么办?” “圣旨都拿走,杂家能怎么办,只能先回宫复命了。”高公公伺候在皇上身边五年,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便镇定下来,看见郁凌云等人还跪在厅中,连忙上前扶住,“侯爷,世子爷,你们都先起来吧。” 郁凌云站起身,看着高公公,劝慰道:“圣旨虽未宣完,却事出有因,陛下应该不会怪罪公公。” 高公公笑呵呵道:“多谢侯爷体谅,今日先在此恭喜世子爷,杂家还要回宫复命,就不多叨扰了。” “公公慢走。” 第131章 圣旨被抢 肃清侯府是京城里的一座百年府邸,而此时宗亲家眷、小厮奴仆等百十号人全部聚集在正厅。宣旨太监端坐在上位,连连喝了好几盏茶,神色都有点不耐烦了。 当朝肃清侯约莫五十多岁,一把胡须有些发白,神情焦灼,陪坐在主位,视线时不时的看向门外,一脸无奈之色。 “侯爷,侯爷,世子回来了。”一名小厮急急忙忙的来报。 肃清侯连忙站起声,“快让他进来接旨。” “是。” 门口,两个下人抬着一名男子快步走了进来,行至正厅将之轻轻放下,花非叶衣衫不整,脚下不稳,踉跄一下,跌坐到地上,梦呓几句,抱紧了怀中香枕接着呼呼大睡。 “世子这是怎么了?”肃清侯看见他这幅样子,神色甚恼。 “小人在春风得意楼里找到世子的时候,他就已经喝的醉醺醺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只好连人带枕一起抬回来了。” 风流世子花非叶独爱花楼夜不归宿的禀性宣旨太监也有耳闻,心中叹了一声,暗道定北侯的女儿嫁给此人真是可惜了。 “也罢,既然世子回来了,那杂家就开始宣旨了。”宣旨太监刚拿出圣旨,还未打开,又有下人急匆匆的进来禀报。 “启禀侯爷,宁王殿下来了。” 话刚落,只见君羽墨轲带着林崖大步走了进来,屋内一干人等连忙跪地行礼。 “参见宁王殿下。” 君羽墨轲冷冽的视线在厅内扫了一圈,目光落在躬身退在一旁的宣旨太监身上。见他手中的卷轴还未打开,薄凉的嘴角掀起一抹魅惑人心的弧度。 紫金衣摆从众人眼前滑过,但见他身姿凛然地走到前面,悠然抬眸,“圣旨拿来。” 宣旨太监不明状况,却也不敢违抗这尊大神的话,愣了会,双手恭敬奉上,同时口中念道:“王爷,这是给肃清侯世子赐婚的圣旨,时候不早了,陛下还等着杂家回宫复命呢。” 君羽墨轲点点头,打开圣旨看了眼,接着往身后一丢,林崖手疾眼快的接住。 宣旨太监懵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君羽墨轲瞥了眼躺在地上的花非叶,冷笑,环胸,潇洒离去。 就在君羽墨轲要离开肃清侯府的时候,本来喝得醉醺醺的花非叶倏地就从地上跳了起来,整个人就像一阵风般地追了出去,“喂喂喂,王爷,这样不太好吧,本公子的赐婚圣旨你也抢,拆散姻缘不厚道啊!” “你的姻缘就是用来拆散的。”门口隐隐约约传来一句慵懒轻狂的声音,紧接着,三人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 短短几分钟,事态来了个惊变,世子没醉,圣旨被抢,这都是些什么事呀! 肃清侯府里众人还处于晕乎乎的状态,宣旨太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地追了出去,可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哪还有王爷和花世子的人影呀。 傍晚,未央宫,御书房 “反了你啊,谁给你的胆子,连朕的圣旨也敢拦。”君羽炅泽气得脸色通红,负手站在玉阶上,视线直射下面的人,精明的眸子里都快喷出火了。 一刻钟之前,他听到传旨太监的禀报,气得想杀人的心都有,随即命人去把这个不孝弟给找过来。 这种不孝弟,天生就是跟他作对的。 刚才被截下来的两道圣旨,现已经摆在了宽大的桌案,几名宣旨太监噤若寒蝉的跪在一旁。 另一边,君羽墨轲若无其事的歪椅在白玉柱,凤眸半瞌,双手环胸,好不悠哉。 君羽炅泽看得更来气了,深呼吸了一口,还是压不下心中恼怒,不顾形象的拍案叫骂,“当初是你说要把郁卿的女儿许给花非叶,如今竟然跑去公然拦截圣旨,当着一干臣子的面,如此藐视皇权,天威何在!你你你,你到底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皇兄请息怒,这次是臣弟行事不妥,”君羽墨轲抬起眼帘来,沉吟了会,又道:“下次拦截圣旨时,一定会挑个人少点的地方。” “放肆!”君羽炅泽气的怒发冲冠,直接从玉阶上冲下来,指着鼻子斥骂道:“居然还有下次!那不如朕这个皇帝就让你来当,今后你想怎样就怎样。” “皇兄言重了,你英明神武,勤政爱民,你做天子,是天奕百姓之福。”君羽墨轲面色谦虚,认错态度良好。 “别给朕带高帽,”君羽炅泽愤愤的盯着他,咬牙切齿道:“朕再怎么英明神武,早晚有一天都会被你气死。” “皇兄放心,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君羽墨轲继续不咸不淡的奉承。 他越是这样,君羽炅泽越火,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人家直接给无视了,倏地扬起手,作势要揍他一拳。 “只要别打脸,其他地方随意。”君羽墨轲淡然的迎上他的视线,眸中似有点点笑意,“正好身上有点痒了,有劳皇兄亲自替臣弟挠挠了。” 他居然还敢嘲笑自己不会武功! 君羽炅泽怒不可遏,牙齿磨的咯咯作响,恶狠狠的与他僵持着,浑身散发着一股不可触犯的上位者威仪气势。 御书房内的太监们皆是心惊胆战,深怕天底下最具权势的两位打了起来,万一出了什么事,肯定会先杀他们灭口。 “皇兄手举了这么久,就不累么?”君羽墨轲就着旁边的椅子坐下,抬头笑道:“好了,这次是臣弟不对,绝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 “哼,这还差不多。”君羽炅泽长袖一甩,忿忿道:“念你初犯,这次朕就饶了你,若有下次,论忤逆罪处置。” 听到这句话,御书房内的太监们纷纷松了口气,而君羽墨轲脸上却没什么反应,一副‘你是皇上,你说了算’的神情。 “轲今日为何要公然拦截朕的圣旨?”君羽炅泽深谙自己这个弟弟的脾性,他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去做一件事,既然敢冒着大不韪去挑战皇威,肯定有他的理由。 “定北侯府的这个丫头嫁给花非叶那痞子太可惜了,所以皇兄还是收回成命吧。” “当初这个主意是你出的,怎么现在又反悔了。”君羽炅泽斜睨着他,“这可不是你的行事风格。” 君羽墨轲勾唇一笑,“她是个例外。” “轲难道有更好的人选?”君羽炅泽眉心一皱,垂眸看向他。 “有,”君羽墨轲单手撑着下巴,轻笑,“把她赐给臣弟。” 第132章 稀客来访 御书房里伺候的太监们都怔住了。 就连君羽炅泽也有片刻的愣神,目光牢牢的锁在君羽墨轲脸上,带着探寻的意味,像是在估量他这句话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 君羽墨轲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两指支在眉骨处,笑容清浅,“皇兄看够了吗?看够了就请下旨吧。” “下旨?哈哈哈~”君羽炅泽回过神来后,忽然仰天大笑,心中的怒火也随之笑得烟消云散了。 御书房里全是男子开怀大笑的声音,君羽墨轲也不说话,就静静的等他笑完。 过了好一会,笑声才渐渐弱了下来,只听他揶揄道:“轲莫不是对郁卿那个女儿动了凡心?” “不知道。”君羽墨轲默了会,语气有些迷惘。 他也说不上来自己到底是不是喜欢她,只是觉得,今后要是有这么个狡猾慧黠的女子陪身边应该也很不错,但要说自己会为她不顾一切,那也不可能。 君羽炅泽看他这副困惑迷茫的样子,心知他八成是喜欢上郁卿家的女儿了,当即笑弯了眼,“轲是想要赐婚圣旨是吧?” 君羽墨轲抬眸,看到君羽炅泽一脸不厚道的笑容,顿觉不妙。 果然,只听他笑吟吟道:“过些时日吧,看你的表现。倘若再敢公然惹怒朕,就别怪朕就一道圣旨把她纳入后宫了,哈哈哈~” 终于找到了自己这个弟弟的弱点,君羽炅泽感觉自己的心情瞬间海阔天空了。 “皇兄一把年纪,都可以当她爹了,亏你好意思说。”君羽墨轲并没把他的要挟放入眼睛,继续发挥着毒舌本质。 君羽炅泽比君羽墨轲大九岁,因为他没有习武,又一直忙于政务,操劳国事,所以看上去着实显老了些。 听到这句话的君羽炅泽,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不阴不阳的笑了,“凭你这句话,赐婚圣旨没了,你爱怎么折腾就自己去折腾吧,朕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别来烦朕。” 竟敢嫌他老?那你媳妇就自己去追吧。 “圣旨给不给?” “不给。” 君羽墨轲瞥了御案后的人一眼,也不行礼退安,转身即走。走到门口时,埋头批阅奏折的君羽炅泽像是想起什么,忽然问:“珊儿还是不肯回宫吗?” “不知道。”君羽墨轲冷哼,拂袖起身,漠然离去。 御案后的人脸色唰的黑了,如此跟他对着干,还有没有天理了! * 定北侯府 君羽墨轲去而复返,郁凌云心中甚为忐忑,简单的寒暄了一番便问:“敢问王爷,小女与花世子的婚事是否还算数?” 君羽墨轲神色平静,喝了口茶,“再议。” 简短的两个字,让郁凌云压在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放下了,再议就好,再议他就有时间在宫里圣旨下来之前,提前找好人家,把漓儿的婚事给定下。 “不知王爷突然到访,可是有何要事?”郁凌云问。 “听说郁小姐醒了?” 其实他上午来就是为了看那丫头,怎知碰到皇兄突然颁发圣旨,赐婚圣旨来的如此突兀,幸好他及时截下了。 “小女早上就醒了,不过王爷怎么知道小女受伤一事?”郁凌云心中感到惊讶,早上九歌醒时,他正好上朝去了,回来后又碰到宫中太监传旨,接着就耽搁下来了,所以他到现在为止都没得空去趟玖栖院。 君羽墨轲淡淡一笑,没有回答,放下茶,起身走出正厅,“本王去看看她。” 宁王要去看漓儿,这是何意? 难道……郁凌云心中一颤,不敢也不想多问,既然拒绝不了,只好亲自走在前头为君羽墨轲带路,“王爷这边请。” 中午用完膳后,九歌嫌吵,将几个丫鬟赶到院外伺候,房间里就只有她、风兮音和蓝珊三人。 蓝珊才情非常高,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深有了解,成熟如她,性情也娴静柔和,风兮音对这样的女子颇为赏识,所以两人也能聊得来。 九歌身为现代人,也算得上是见识颇广,虽然在文学上面是个半吊子,但偶尔幽默的插上一两句,活跃下气氛还是没问题的。 当君羽墨轲和郁凌云走到院外时,房间里面正好传来一阵女子开怀大笑的声音,笑声清灵,无拘无束,让人听了心情也随之好起来。 几个丫鬟见礼后,准备进去通报,君羽墨轲抬手止住,直接推开门进去。 门被推开,风兮音看了眼突然进来的两个人,眉梢都没动一下,脸上神情恢复了一贯漠然。 “轲怎么来了?”蓝珊笑着起身,微微给郁凌云行了个晚辈礼。 郁凌云脸色这才稍缓,抬手请君羽墨轲坐下,接着自己也坐到一边,视线在房间内环顾了,看了眼风兮音,又觑了眼君羽墨轲,忽然觉得有些不妥。 按照天奕礼法来讲,未出阁的女子房间里不能有外男出现,但风兮音和君羽墨轲一个是大夫,一个是王爷,他不能也不好多说什么。 罢了,进都进来了! 九歌听到蓝珊的话,眉梢一挑,“王爷怎么来了?稀客呀!” “漓儿,不得无礼。”郁凌云听到九歌调侃的语气,脸色顿时不悦。 听到郁凌云特有的严肃声音,九歌连忙端姿摆坐正,恭敬颔首,“是,父亲今日怎么也有空过来了?” 郁凌云看着眼睛上蒙着白布的九歌,心中微涩,语气也缓了些,“你重伤刚醒,为父过来看看你。” “有兮……风神医在,爹放心好了。” 九歌此时半躺半坐地卧在床上,身穿简洁的家居素服,浓黑的青丝轻轻垂下,如摇曳地流苏般,苍白的脸色掩藏不住一身风华神采。 君羽墨轲没在意她刚才嘲弄的话,淡定询问,“郁小姐身上的伤势可有好些?” 九歌眉心一蹙,敏锐的捕捉到他话中的隐藏的意思,问出跟郁凌云一样的疑惑,“听王爷的语气,好像早就知道我受伤了?” 风兮音扫了君羽墨轲一眼,嘴角扬起一抹绝对称不上笑的弧度,声无波澜,“就是他将一身重伤的你送到沁园,能不知道么。” 话落,玖栖院一片寂静。 九歌静,蓝珊讶,郁凌云惊。 君羽墨轲暗暗瞪了眼房间里唯一云淡风轻的男子,垂眸,有些尴尬地喝着丫鬟奉上来的热茶。 第133章 鸳鸯棒打 是他救了自己? 九歌怔了半晌,侧过脸,好奇问:“那天晚上已是深夜,王爷是怎么碰到我的?” “路过,见你重伤,就顺便把你送回府。” “那你有看到其他人吗?” “没有。” “难道你没有看到是谁把我打伤的吗?” “没有。” 九歌心有不忿,“丫丫的,他令堂的,不愧是只鸟人,跑得特么的贼快了。” “……”君羽墨轲静静品茶。 “漓儿,休得胡言,”郁凌云轻喝一声,连忙向君羽墨轲赔礼道:“小女口无遮拦,请王爷见谅,老臣替小女谢过王爷的救命之恩。” “侯爷客气。”君羽墨轲不动声色。 九歌见是他将重伤的自己送回来,态度也稍微好转,熟络谢道:“王爷救我一命,先谢谢了哈,今后若有需要,尽管差遣。” 君羽墨轲淡定点头,态度谦逊,“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风兮音冷厉的眸光扫过他,眼底鄙夷之色一闪而过,他还从来都不知道,这厮也能如此不要脸。 “爹,听说萧珏被册封为世子了?”九歌忽然问道。 中午两道圣旨临门的事,她都听灵紫说了。萧珏被册封世子,可以说她比任何人都高兴。 一来被册封为世子后的少年就不会再回大漠疆场,二来两人的关系也就名正言顺的变成兄妹,她心里的愧疚会因此少许些,以后说什么做什么也不担心让他心生误会。 “珏儿这孩子为父也很喜欢,让他来继承为父的衣钵,其实最合适不过。明日一早还会在宗祠举行过继仪式,”郁凌云看着她,叹道:“漓儿,这件事……委屈你了。” 九歌笑了笑,俨然一副乖乖女的模样,“圣命不可违,爹放心,我以后只会把萧珏当作兄长,当作亲人。”这是大实话。 “你能明白就好。”郁凌云点头,顿时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 君羽墨轲勾着唇角,显然对自己一手促成的事很满意。 风兮音凝眉看着九歌,冷眸中有疑色,片刻后又恢复了最开始的淡漠。 “轲,我听说还有一道圣旨被你拿走了?”蓝珊也听说了两道圣旨临门的事,她这个弟弟什么性子她最清楚不过,君羽墨轲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拦截圣旨,既然截了必有他的原因。 君羽墨轲如若无事地喝着茶,语气淡淡道:“那道圣旨是皇兄搞错了,本王只是替他拿回去而已。” “还有这么乌龙的事?”九歌半信半疑道:“圣旨也能搞错吗?” “不会的,”蓝珊摇头,柔声解释道:“一般来说,每道圣旨的旨意都是由皇上和朝中一品重臣商议后才下决定,翰林院的编修负责撰写,这种事情不可能会出错。” “这事有趣了,”九歌轻笑,既然圣旨不可能出错,那就是君羽墨轲不想让圣旨颁布下来,她开始对那道被收回去的圣旨感兴趣了,“王爷,第二道圣旨的旨意是什么?” 君羽墨轲淡定喝茶,风兮音事不关己。 郁凌云觉得这件事还是有必要让女儿知道,沉吟了会,缓声道:“是你的赐婚圣旨。” “赐婚?”九歌神情夸张的喊了出来,忽然有些哭笑不得,在西北的时候就听说皇后要给她赐婚,回京后就没音儿了,没想到这会儿又旧事重提。 风兮音转过头,冷漠地赏了她一眼神,接着意味深长地看向君羽墨轲。 蓝珊也感到很意外,疑问道:“皇上是准备把漓儿赐婚给谁?” “肃清侯世子花非叶。”郁凌云道。 “花痞子?” “非叶?” 九歌和蓝珊同时惊呼。 “非叶的性格和漓儿怎么能般配呢。”虽然花非叶是蓝珊的亲表弟,但她并不赞同这门婚事,中肯道:“非叶风流成性,如果和漓儿在一起,每天都要闹得鸡犬不宁。” “蓝珊姐,此言差矣,谁跟他闹!”九歌懒洋洋的往后一靠,凭着感觉将脸对着蓝珊,吟吟笑道:“如果皇上非得给我赐婚,我倒觉得花非叶是个不错的人选。” 郁凌云闻言,一脸诧异。 君羽墨轲危险地眯起眼睛,那臭小子什么时候得这丫头青睐了,该不会是他平时太闲了,没事总跑到玖栖院来晃悠,时间久了就入了她的眼? 哼,看来是时候把他调离京城了。 “漓儿的意思是?”蓝珊并不认为漓儿会喜欢花非叶,说这话应该有其他原因。 九歌笑而不语,风兮音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难得开口,“她的意思是,花非叶容易拿捏。” “哈哈,兮音,别说的这么直接嘛,”九歌嘻嘻一笑,笑容有些阴险,“其实,花世子还是挺可爱的。”一般痞得有贱性的人折磨起来一定很爽。 君羽墨轲眸光顿沉,冷眼的瞥着她,凉凉道:“郁小姐如此赞同这门婚事,看来,是本王棒打鸳鸯了。” 兮音,叫得好亲热啊!君羽墨轲不阴不阳地想着。 九歌似笑非笑,“貌似还真有点棒打鸳鸯的意味。” 不知好歹的女人! 君羽墨轲深邃的凤眸掠过微怒,冷冽道:“既然如此,郁小姐放心,本王等会就进宫把你的赐婚圣旨拿回来。” “小女口不择言,殿下息怒。”郁凌云大惊,慌忙起身行礼。这门婚事好不容易搁下,如今又被提起,他瞪了九歌,心有不悦,在外人面前又不好发作。 “本王意已决,侯爷无需多言,”君羽墨轲冷声道。 “殿下,万万使不得呀。”郁凌云真是被这个不肖女给气死了,回头狠狠的瞪了九歌一眼。 “王爷别急,我话还没说完呢。”九歌虽然看不见,但依稀能感觉到自家老爹心中的怒意,无可奈何地笑道,“虽然王爷在棒打鸳鸯,但两只鸳鸯凑在一起,不就是为了让人棒打的么。” 君羽墨轲拧眉,“什么歪理?” “这是真理。”九歌义正言辞。 “……” 众人缄默,君羽墨轲也无言以对。 风兮音抽了抽额角,他已经习惯了某女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蓝珊转首看向窗外的天色,语气轻柔地提醒,“漓儿,你伤势还未痊愈,该休息了。” 九歌点头,坐这么久她确实觉得有点疲惫,“王爷送我回来的这个人情,今后有机会定会报答,现在我是个半残的人,恕不远送哈。” 君羽墨轲眸光一动,深深地看着她,“你大概还需多久才能痊愈?” “呃……我也不知道。”九歌躺下的动作滞了一下,她前世很少受伤,一般来说只要不妨碍行动的伤势都可以忽略不计了,一时忘了问这个事情。 风兮音站起身,语气淡淡,“三天下床,十天复明,动武,至少两个月。”移目看向九歌,“晚上再来给你诊脉。” 郁凌云道了声让她好生休养,别再上蹿下跳了。接着就引着君羽墨轲和风兮音出去了。 蓝珊扶九歌躺下,替她掖好被角后也退了出来。 风兮音已经走了,君羽墨轲和郁凌云还站在院外。 “侯爷,本王还有事要和二姐商量。” “是,臣先告退,殿下有事直接吩咐下人即可。”郁凌云会意,对灵紫她们交待了几句,先行离去。 “二姐可否陪臣弟出去走走。”君羽墨轲目光看向闭合房门,神色沉静,像是担心打扰到房间里的人一样。 蓝珊没有拒绝,两人走出玖栖院,来到一处抄手走廊。 君羽墨轲开门见山问,“二姐认识楚翊尘?” 蓝珊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的情绪,淡静道:“西山寺见过一面,轲当时也在的。” “仅仅只是西山寺见过一面?” “恩。” 君羽墨轲轻笑,直言不讳,“元宵前一天,本王听花非叶说你们一前一后的离开玖栖院,又同时在侯府消失了几个时辰。” “是,”蓝珊坦然承认,浑不在意道:“当时我追出去是为了答谢他在西山寺出手相助之恩,你和大哥是知道的,我这人一向恩怨分明。” 君羽墨轲沉吟了会,目光凝视着她的侧脸,“这种一句话的恩情怎么谈了几个时辰?” 蓝珊面色一冷,“轲这是不相信我?” “本王想要知道一件事,有上百种方法,”君羽墨轲淡淡笑道:“如果不是相信二姐就不会直言问你了。” 蓝珊默了默,安静道:“在西山寺的那晚,我送楚盟主去后院厢房时,跟他闲聊了几句,当时便觉得他谈吐不俗,不由心生好感。以至于前些天在侯府相遇时多聊了会,聊得内容什么都有,具体记不太清了。” “楚翊尘行遍天下,见识甚广,二姐性情娴静,久居深山,与他聊得来也不足为奇,”君羽墨轲看着她,语气像是在劝告也像是在告诫,“不过,他是江湖中人,二姐乃我们君羽皇家的人,你们身份悬殊,有些事是不可能的,本王劝你和他还是保持些距离吧。” 蓝珊睫毛轻轻一颤,目光动了下,微微一笑,不再接话。 “本王还有事,改天再来看二姐。” “好。” 蓝珊站在内廊里,看着君羽墨轲渐行渐远的背影,秀眉轻蹙,陷入了沉思。 第134章 棠棣之花 侯府继嗣世子是大事,第二天天还未亮,管家福伯就开始指挥着下人张罗了。 九歌伤没好,不能下床,可她不想错过萧珏继承世子的好日子,昨晚和风兮音提起自己想来观礼时,风兮音果断否决了,说她筋脉损伤严重,不能有大动作。九歌当时想了想,连夜让人去打造轮椅,侯府里的下人办事很有效率,今天一早木制的轮椅就被送来了。 九歌唤来几个丫鬟,让她们扶自己下床,灵紫焦急的劝道,“小姐,风神医说你不能下床。” 九歌掀开被子,“我坐在轮椅上,你们推我过去,不会有事的。” 几个丫鬟皱着眉,相互看了眼,都没动。 九歌等了一会,见没人动,唇角逐渐勾起一抹冷笑,淡淡的语气中染上一股凌厉的寒意,“好,既然都不想听我的命令,即日起,你们哪来的回哪去,我只要听话的丫鬟。” 她平时是不是太好说话了,以至于这几个丫鬟都敢拿为她好来绑架她了 几个丫鬟脸色大变,连忙跪下,膝盖与地面相碰的声音清晰的传到九歌耳边,“小姐恕罪,求小姐不要赶奴婢走。” “我的话只说一遍,不想听,请滚。” 正此时,房门被人推开,风兮音迈步走进来。 几个丫鬟见到他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纷纷投以求助的眼神。 风兮音视若无睹,冷厉的目光投向九歌,“你很想去?” 清冷淡漠的声音有一种定人心神的力量,九歌听了,冷厉的神色也稍微放缓,“萧珏从小和我一起在大漠长大,今天是他人生中的一个重大日子,我不能不去。”语气虽轻,却有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风兮音静静的看着她,只是沉吟了会,就同意了。 他从身上掏出一只白玉瓶子,拿出一粒晶莹剔透的药丸放到九歌手上,“吃了。” 九歌不疑有他,什么都没问就放进嘴里,顿时满口生香,“这是什么药?如雪似莲,竟然比蓝珊姐做的梅花糕还好吃。” 风兮音波澜不惊道:“天山雪莲,可护住你的心脉。” 灵紫几个却都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天山雪莲呐,那可是传说中超级名贵的药材呀,听说重伤不愈者可以其救命,普通人一生见都没见过。风神医竟然什么都没说,就给小姐服用。他对小姐真好。 九歌咂了咂嘴巴,笑眯眯道:“这药真好吃,还有么?” “有也跟你无缘。”风兮音凉凉地扫了她一眼。 九歌刚想反驳,忽然感觉一个身影压下,瞬间,自己落入一个微凉的怀抱,淡淡的梅香扑鼻,一片黑暗的世界里,宛若有梅花自寒冬中幽幽绽开。 还未待她仔细感受,身子一起一落,人就已经坐在轮椅上了。 该死,早知道她就不叫人打造这个破轮椅了。 九歌撅噘嘴,等她被推进宗祠时,刚好到了吉时。 整个定北侯府上上下下的人都聚集在宗祠外面,蓝珊一早就来帮忙了,此时见灵紫推着九歌过来,微微诧异,目光看向随行的风兮音,有些担忧道:“风公子,漓儿能下床吗?” 风兮音简洁道:“她想来。” “漓儿,你伤势没好,为何不在房间休息?”萧珏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大步迎过来。 今日他身穿着一袭藏蓝色的世子正服,袖口是金丝镶嵌的流云纹滚边,腰束同色宽边锦带,上面缀着一枚象征身份的玉佩,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很多,以前的他,沉稳刚毅,如今的他,举手间更有一种清贵世家子弟的英气。 九歌侧过脸对着他,缓了缓,道:“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是总角之交,如此重要的日子,我怎能缺席。” 萧珏眸光一闪,深深地看着她,轻唤了声,“漓儿……” 九歌虽不能看见,却也能感觉的到他视线中的热切,淡唇微抿,展颜轻笑道:“萧珏,世上之事瞬息万变,可不管如何转变,今后的路,我们还会一起同行。不是吗?” 空气中有片刻的寂静,缓缓而来的郁凌云夫妇站在一旁,静默地看着他们。 须臾后,萧珏渐渐弯起了唇角,露出一抹温暖的微笑,“是的,棠棣之花手足之情,从今后,漓儿便是……妹妹。” 从情人变成兄妹,可以永远在一起,却与彼此的幸福无关,或许这就是有缘无分。 九歌眉间染起了笑意,真诚地喊道:“兄长。” 轻轻浅浅的两个字,却让旁边的人,无端红了眼眶。 郁凌云夫妇神色动容。蓝珊轻笑,默默垂首。而站在九歌身后的灵紫,则拿出手帕擦拭起眼角溢出的泪水,沙漠上吹笛起舞的少年少女,终究成了往事。 风兮音是唯一对这一幕无感的人,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淡淡扫了眼宗祠里里外外的仆人,只想快点结束。 仪式开始时,郁凌云搬来了郁氏的家谱,提起笔亲手把萧珏的名字添进了家谱。 福伯将点燃的香火递给萧珏,萧珏上前跪拜祖先,实行三跪九叩之礼,郁凌云正气浩然的念着郁氏宗训,萧珏一一谨记。 “我郁珏,谨记宗训,遵纲守常,传祖宗遗训,子承家风,循师友之道,行普世之德,修身齐家,建功立业,报国尽志。” 从此,萧珏不再叫萧珏,叫郁珏,不再是孤子,而是一品军侯郁凌云之子,定北侯府世子爷。 “孩儿见过父亲大人,母亲大人。”郁珏转过身,对着郁凌云和蓝珊深深地弯腰拜了三拜。 这一刻,蓝氏热泪盈眶,声音颤抖,“珏儿,娘的儿子……” 郁凌云躬身,稳稳地扶起他,“好孩子,起来吧。” 这一幕,侯府上下所有人都为之热血心中涌。 仪式结束后,几人回到正厅,郁凌云和蓝珊坐上首位,下人奉上热茶,郁珏一杯一杯地敬茶,“爹,娘,请喝茶。” 两老一一接过,蓝氏满含热泪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红封交给他。 风兮音和蓝珊在yishi就离开了。坐在旁边的九歌忽然想起什么,轻声问,“娘,按照礼节,我是不是要送兄长什么?” “当然,妹妹给哥哥送礼物,是心意。”蓝氏抿了一口茶,眼底里神色柔和。 九歌干干一笑,“那个,兄长,我暂时还没想好送什么,先欠着哈,等我想好了再补上。” 郁珏微笑道:“好。” 定北侯府册封世子一事,昨天就传遍了京城,所以今天刚走完仪式后,京城各大府邸的贺礼源源不断的就到了。 明日郁珏会去皇宫谢恩,早朝上拜见朝中官员,所以今天没有官员上门祝贺,心意到了就好。如果侯府刚册封世子,就有人巴巴的赶过来奉承,岂不惹得上面那位心生不快。 然而,凡事还就有那么几个例外。 郁凌云等人还坐在正厅闲聊,外面就有下人来报。 “启禀侯爷,相府国舅爷、肃清候世子、太傅府无双小姐过府祝贺。” 第135章 宣于祁来访 郁凌云忙让人请他们进来。 正厅外面,齐步走来三个人,大摇大摆地走在最前头的是花非叶,其次是宣于祁,青衫红袍、俊朗温雅,无双属于女客,不算上宾,此时安静地跟在宣于祁旁边,算是陪同。 郁凌云站起身,拱手寒暄道:“小国舅、花世子,二位光临敝府,本候有失远迎。” “祁是晚辈,候爷无需多礼。”宣于祁斯斯文文的作了一揖,“听闻萧兄弟今日继承侯府世子之位,特来恭贺。” “什么萧兄弟呀,现在应该称为郁世子了,小哥儿,你说是吧。”花非叶没那么多客套,上下打量着一身锦衣玉袍的郁珏,点头赞叹道:“啧啧,小哥儿今儿这一身打扮,真是仪表非凡呀。” “花世子谬赞,”郁珏抬手,不卑不亢道,“承蒙三位前来祝贺,请坐。” 郁凌云站在一旁,微笑地看看他的一举一动,捋着胡须微微点头,显然对郁珏的表现非常满意。 宣于祁和花非叶未再客套,依次坐到一旁。无双给蓝氏见礼后,见九歌也在厅里,眼睛一亮,欢快道:“漓儿,你能下床行走了?” 九歌淡淡一笑,轻拍着轮椅扶手道,“如果能走,我还坐这个干嘛。” 宣于祁闻言,偏头看向她,笑意微敛,“祁听无双说郁小姐这几天身体抱恙,不知可有好转?” “还好,没啥大毛病,养养就好了。”九歌一脸无所谓地说道,她还真不习惯宣于祁一本正经地和她拽古文。 “咦,”花非叶似乎这才发现她眼睛缠着绷带,且又坐在轮椅上,神情很是意外道,“郁小姐这是怎么了?” 九歌一笑,“托花世子的福,受了点小伤。” “怎么会是小伤呢,”无双撇撇嘴,直言道:“若不是风神医妙手回春,你这辈子都得躺床上了。” 九歌笑了笑,“不管怎样,能治好的伤对我而言,都是小伤。” 什么叫托他的福受了点小伤?花非叶摸了摸鼻子,瞅了眼九歌,心道:明明是你自找的好吧,害的本公子差点就跟着遭殃了。 “郁小姐这种积极乐观的态度,祁深感佩服,”宣于祁微微一笑,接着看向郁凌云,“听闻风神医客居贵府,想劳烦侯爷派人通禀一声,就说祁有事请见。” 郁凌云沉吟了会,道:“小国舅请稍等。” “父亲,”九歌侧过脸,笑道:“我记得兮音之前曾说想向小国舅讨教音律之事,正巧今日小国舅登门拜访,不如由我直接带他们过去吧。” 郁凌云凝眉,顿了会,随即看向花非叶,试问道:“花世子也一起去吗?” 花非叶挥着扇子,笑眯眯道:“本公子正有此意。” “那好,”郁凌云面色稍缓,移目看向郁珏,“珏儿,你陪他们一起去吧,千万别怠慢了客人。” “孩儿遵命。” 几人出了正厅,浩浩荡荡的向沁园走去。 九歌坐着轮椅,起先是灵紫在推,后来无双嫌她太慢了,夺过轮椅亲自推九歌前行。 “你们三儿怎么凑一块儿了?”出了正厅后,九歌便没什么顾忌了,舒舒服服地坐在轮椅上,饶有兴趣地问道。 无双和宣于祁一起出现很正常,花痞子什么时候跟他们是一路的了? “祁兄诚邀,本公子岂敢不来。”花非叶理所当然地笑道。 九歌笑呵呵地调侃道:“唷,你们啥时候有这么好的交情了?” “漓儿,是宣于祁叫他一起来的。”无双见九歌不信,便开口解释道。 九歌皱了一下眉头,没有说话,宣于祁看出了她的疑惑,淡淡一笑,“有花世子在,暗处的人会少些。眼睛多了,容易扎身。” 花非叶不高兴了,折扇一收,扯着嗓子嚷嚷道,“感情祁兄拿本公子当箭盾呢!” 九歌了然微笑,“你有自知之明就好。” 刚才郁凌云和宣于祁的想法该是有异曲同工之处,所以才会询问花非叶是否和他们一起去沁园。 花非叶斜了眼九歌,单手搭在郁珏肩膀上,苦口婆心地劝道:“小哥儿啊,你现在好歹也是侯府世子呀,郁小姐是你的妹妹,你看她这样,动不动就出口伤人,你作为兄长,难道就不管管么?” 郁珏风云不动地挥开他的手,语气淡淡道,“是你自己送上去找虐,怪不得漓儿。” “……”花非叶被哽了一下,照他的话说,还是自己欠虐咯? 无双笑不可抑,九歌忍俊不禁,没想到印象中的沉穆少年竟然也开始变得幽默了。 宣于祁笑着感慨道,“看,又一个护妹狂魔出世了。” 几人一路有说有笑,很快就到了沁园。不想蓝珊也在,远远的就看到她坐在院子里,手边放着把琴,却没听到琴音,想必刚弹完了。 彼时风兮音正坐在梨树下的躺椅上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后,缓缓睁开眼,一双冷厉的眸子扫向院子门口一群浩浩荡荡的人,面色微冷,似乎是在责怪来人搅了他听琴的雅兴。 “风神医,多日不见,风采更甚呀。”花非叶走进院子,自来熟地向他抱了一拳,也没期望他能理会自己,直接笑眯眯凑到蓝珊身边,“表姐,在弹琴呢。” “嗯,刚抚完一曲,”蓝珊目光看向众人,站起身,微微点头致意。 风兮音厉眸一扫,语气微寒,“怎么来了这么多人?”接着,视线又落在九歌身上,厉声道:“伤没好就别四处乱跑,不要命了?” 九歌缩了缩脑袋,虽然她看不见,却也知道风兮音后面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嘻嘻一笑,道:“早上继嗣仪式还没结束你和蓝珊姐就走了,我还有些事想和你们说呢,这不,刚忙完就来了。至于宣于祁和无双嘛,他们来找我,总不能晾着吧,所以就带他们一起来了,花非叶......嗯,是父亲让他一同前来的。” 原因她相信风兮音应该能猜到,至于讨教音律之事,那是她胡诌的,风兮音并未说过那句话。 郁珏默了会,接着解释道:“花世子、小国舅和无双小姐都是府上贵客,漓儿眼睛不方便,所以由我给他们带路。” 花非叶眨了眨眼睛,扑哧一笑,“小哥儿,这到底是谁的府上呀,你们进自己家的一个院子还要解释这么多?” “风神医对府上有恩,这些都是应该的。”郁珏知道风兮音喜静,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他必然心有不悦,如今漓儿的身体还得靠他调养,态度自然要恭敬和善些,“花世子、小国舅、无双小姐,请坐。” 沁园里有很多竹编的藤椅,几人落座后,宣于祁目光落在蓝珊手边的琴上,温声问道:“蓝姑娘手中这把琴就是焦尾吧?” 蓝珊点头,“祁公子慧眼如炬。” “原来给我拉仇恨的焦尾琴就长这幅模样呀。”宣于祁一笑,抬眸看向风兮音,缓言道:“听无双说,焦尾被郁小姐盗了去,祁就猜想,这把琴最后一定会落在风神医手上,果不其然。” “你怎么猜到的?”九歌让无双把自己推到风兮音旁边,笑着问宣于祁,“难道我就不能留着自己用么?” 第136章 等你亲口告诉我 “我们来赌一把吧,”宣于祁笑了笑,看着九歌信誓旦旦道:“你今天如果能用焦尾弹出一支完整的曲子,我便将名下全部财产,亲囊相送。” 话一落音,沁园里瞬间安静了,所有人都被这句话给惊住了,个个目瞪口呆的看了过来,蓝珊也不例外。 无双嘴巴张的老大了,就连风兮音也微微挑眉。 九歌一愣,她能感觉到周遭僵凝的气氛,可惜眼前却是一片黑,不能欣赏众人呆滞的表情。稍微顿了会,忽然勾起唇角,笑得优雅,“你就这么能肯定我不会抚琴?” 宣于祁淡淡一笑,“都拿倾家荡产做赌注了,能不肯定么。” 一片沉寂中,花非叶最先反应过来,他从椅凳上跳起来,想也不想的就叫嚷道,“祁兄,郁小姐现在看不见,莫非你是故意挑这个时候说?” 蓝珊抬目看向花非叶,柔声解释道:“非叶,这话就错了,不能视物对抚琴而言,并没多大影响。” 花非叶一滞,他当然也知道,但那时对琴技高超之人而言,倘若郁小姐正巧才刚学,只会一两首曲子呢? “国舅之言没错,”郁珏沉默了会,正色道:“漓儿从小就讨厌琴棋书画,对音律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九歌挑眉,郁珏还真够了解她啊。 无双愣了会,倏地开怀大笑气来,“哈哈,漓儿,怪不得我们一见面就很投缘,原来你和我一样,都很讨厌琴棋书画啊。” “扯淡,我们才不一样。”九歌嘁了一声,靠在椅背上慵懒的歪着头,口中含笑道:“祁少,说来听听,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弹琴?” 宣于祁看了眼周围一群等他解惑的众人,直言不讳道:“古琴是国内的传统玩意儿,你走的是国际路线,如果会民族乐,那还真是稀奇了。” 他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众人更加迷茫了,因为他们听不懂宣于祁这句话的意思,什么是国际路线? 九歌蹙蹙眉,纱布下的眸子里有讶异之色,宣于祁今天为何会公然冒出现代词? 听语气,不像是无心说出来的。 “宣于祁,你在说什么呀?”无双很是疑惑地问道。 “在说郁小姐不懂抚琴的原因。”宣于祁浅浅垂眸,语气温和。 九歌静了会,侧过头对着风兮音,笑道:“兮音,上次在梅林我曾问过你可知残皇五代,你还没回答我呢。” 风兮音淡淡看了她一眼,眉心轻拧,接着,清冷的目光落到郁珏身上。 郁珏有些不解,“风神医有何吩咐?” “人太多。”风兮音简洁道,冷厉倨傲的眉梢间尽是漠然。 郁珏很快就会意了,站起身对花非叶道:“花世子,我们好久没有切磋了,索性今日有空,不如去我的潮汐阁活动一下筋骨?” 花非叶看了眼风兮音,飒然开扇,玩世不恭的笑道:“好啊,本公子来定北侯府有几次了,还没去小哥儿的地方瞧瞧呢。” 蓝珊默了会,善解人意道,“正巧我也有点累了,如果风公子没有其他事,我先回去了。” 风兮音颔首。 宣于祁抬头看向无双,两人相识多年,无双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撇了撇嘴,握着九歌的手,闷闷道:“漓儿,我先陪蓝珊姐回玖栖院,一会儿再来看你。” “好。”九歌微笑,随即吩咐道:“灵紫,你陪蓝珊姐和无双小姐一起回去。” “是,小姐。”灵紫应道。 “几位这边请。”郁珏如来时一般,客套有礼地将众人请了出去。 沁园又恢复了宁静,宣于祁抬头看向风兮音,神色有些疑虑,“风神医也知道‘残皇五代,伶官舞后庄’的典故?” 风兮音冷厉扫向他,不答反问,“你懂?” 宣于祁唇边笑意凝住了,眸色有些意味不明,就在他准备再次开口询问时,九歌忍不住笑道:“兮音不是现代人,我刚穿过来的时候,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还是从他口中才得知这个时代处于大唐之后的平行空间。” 现代人?平行空间? 风兮音蹙眉,眸中疑色一闪而过,冷眸看向九歌,抿唇不语。 宣于祁缓缓一笑,“看来风神医不仅不是现代人,而且也不是外人。” “那当然,”九歌勾着嘴角,笑得眉眼弯弯,“祁少,你刚才突然蹦出那么多现代词是什么意思?” “在这里待得太久,腻了,想回去了。”宣于祁坦荡直言,脸上一贯的温润笑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浓的怀念。 九歌顿了下,调侃道:“感情你是寂寞空虚冷了,想找个人吐槽呢。”而同为现代人的她,自然就是吐槽倾诉的最佳人选。 宣于祁浅笑,道,“不然你以为我突然跑来定北侯府打酱油呢。”说着,转眸看向风兮音,温和一笑,笑容令人如沐春风,“风兄似乎并未因为我们的谈话而感到惊讶?”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再喊风神医就显得见外了。 风兮音看了眼九歌,声音一贯清冽,没有什么起伏,“早前就已领教了九歌匪夷所思的问题,如今只是多了个匪夷所思的人,有何大惊小怪。” 可能是因为九歌的原因,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本身就对熟识音律的人有好感,所以素来冷硬态度渐渐放温软了许些。 “九歌?”宣于祁一怔,目光转向九歌,“你在现代的名字?” “啧啧,跟祁少认识了这么久,你居然现在才问,实在是太令我伤心了。”九歌没骨头似地靠在轮椅上,漫不经心道:“既然知道了,那以后没人的时候,就叫我本名吧。每次听别人喊漓儿的时候,我就好想赏他一只又香又甜的大鸭梨。” 宣于祁朗朗一笑,“好,记住了,九歌美女。” “这才对嘛。”九歌嫣然一笑,双手在前面胡乱的摸着,“我们来了这么久,茶水都没一杯,兮音,你吝啬了哦。” 风兮音眼睑一掀,不知从哪变出两只茶杯,斟满,送到她手上,另外一只放在宣于祁面前,之后淡淡问道:“何为现代人?” 宣于祁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坦言相告,九歌连忙道:“祁少,你先别说。” “为何?”风兮音冷眉轻拧,他心知九歌并非信不过自己,如果信不过,便不会和宣于祁在他面前聊这种话题。 九歌慢悠悠的喝了口茶,笑嘻嘻道:“对你而言,现代人的意思比较惊世骇俗,我如今看不见,等我眼睛好了,能欣赏你惊讶的神色时,再慢慢告诉你详情。” 宣于祁嘴角一抽,“你这理由好强大,我给一百分。” “那必须的,”九歌理所当然道:“兮音素来淡漠,雷打不动,想要在他脸上看到多余的表情比登天还难,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怎么能白白浪费了呢。” 风兮音不禁笑了,“好,那便等你亲口告诉我。” “放心,一定会。”九歌点头,笑得欣然,侧过脸对着宣于祁,言归正传道:“祁少,你在这都呆了十年,按理来说早该适应了,怎么突然之间又想回去了?” 第137章 回去的欲望 “不是突然才有的想法,而是一直都有这想法,”宣于祁脸上惯有的笑容尽数敛去,斩钉截铁道:“这是我的心意,十年如一日。如果可以回到现代,即便放弃这里一切亦无悔。” “为什么?”九歌蹙了蹙眉,“在现代你有祁氏帝国,但在这里你也富甲天下呀。别跟我说在现代还有什么牵挂的人,再怎么牵挂,十年也足够淡了。”她顿了会,又补充道:“何况,我看你也不像个长情的。”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不是个长情的人,”宣于祁斜着她,凉凉反驳,“而且,我看你也不像个重情的,咱们半斤八两。” 风兮音抬眸看着这两人,唇角微弯,继而风轻云淡的品茶。 其实,按照他平时的性格,别人聊这种事不关己的话题他才没兴趣听,不过,宣于祁的故事似乎挺新颖的,且和她有关,所以,他不介意坐会儿。 “扯远了,回归正题,”九歌干咳一声,肃然道:“你为什么想回现代?” 宣于祁目视远方,沉默了半晌,道:“我父亲曾是前朝丞相,历经三朝两代,朝中大半文官都是他的门生或故交,而且又是当朝国丈,位高权重到连皇上都要忌惮三分,也因如此,才会将丞相府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当年,我刚穿过来时便看清楚了其中的局势,因为不想被卷入与皇权的明争暗斗中,这才没步入朝堂插手政治。但人总不能闲着吧,于是就干起了老本行——经商!” 九歌大概明白了,笑吟吟地补充着他未说完的话,“你在现代竞争残酷的社会上,就是白手起家的商业巨子。在民风淳朴的古代想从商致富更是轻而易举,然而一不小心,竟成了天下首富,如此一来,你们宣于家既掌握了朝中半数官员,又控制了天奕经济命脉,上头那位更忌惮了。” “正是如此!”宣于祁面无表情道:“现代商人和古代商人的地位有着天壤之别,况且这还是个皇权社会。” “统治者时常使绊儿,明刀暗箭防不胜防。自从跻入什么天下四公子后,就更变本加厉了,虽然无惧,却非常厌倦。”宣于祁叹了声,淡淡道:“倘若我志向再大点,不介意陪他玩玩,可是偏偏看明白了历史,习惯了过随心所欲、悠然自得的日子,压根儿就不稀罕那个累死累活的位置。” 风兮音眉梢一挑,似乎很赞赏宣于祁的话,只听他淡淡道:“话虽这么说,可是除了我和九歌,天下间不会有第三个人信。” 即便是无双,也会有几分质疑。这无关信任,是从小的观念造成。 “风兄所言如是,”宣于祁自嘲一笑,“我自成名以来,阴谋算计接二连三;所到之处,必然还暗杀不断;就算在前两天本是为江湖人设的鸿门宴上,也不忘当众拔我这半个朝臣的羽翼;西山寺之行,竟还找来刺客盟的人。呵,看来不除掉我,他誓不罢休啊。” “上次刺客盟的人是他派的?”九歌疑惑。 宣于祁点头,淡淡道:“那晚无声和一群训练有素的暗卫同时出现时,我便怀疑是他,于是派了傲月去查。” “查到了?” “什么都没有查到,线索断的一干二净。”宣于祁语声如冰,寒意森森,“这也就更加确定了,不是么。” 天下有能力有财力请出无声的人就已屈指可数,然而还能避开他消息网的,也就只有上面那位了。 九歌有些幸灾乐祸的笑了笑,“你也真倒霉,被那位看上了。”说着,语气带了点玩味的意味,道:“原来祁少是厌世嫉俗了,不喜欢这里的统治者,但又没有反了的心,所以才想离开他统治的地方。嗯,理解了。” “还有,最重要的是,我本来就不是这里的人,尘归尘,土归土,我们哪里来的,就该回哪里去,不是吗?”宣于祁没理会她话中的调侃,转眸凝视着她,沉声问道,“你我都已习惯了现代的高科技,莫非还能喜欢上这个落后的古代?” 当他从九歌口中得知自己现代的身体还活着,且现代的时间只过了一个月,回去的念头就更加强烈了。 九歌顿了顿,忍不住打击他,“你在这都呆了十年,能穿回去早就穿回去了。” “本来我也失望了,可你的到来,又将我的希望复燃了。”宣于祁笑道,“同样的墨玉和石匣将我们带到了同一个地方,这两个东西能出现在现代,那便有可能是古代流传下去的。所以,只要找到这两样东西,将其合并在一起,应该能回去了。” 九歌支着下巴,认真地思考了片刻,“这么听起来,好像是有那么点道理。” “你要回去?”风兮音看着她,语气冷然。虽然他不知道现代是什么意思,但听他们所言,也明白了那是一个与这里完全不一样的地方,难来也难去,一走,或许就是永远。 “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墨玉和石匣还是一回事,等找到了再说吧。”九歌说的很不以为意,因为她正想着另外一件事,沉吟了会,忽然问道,“祁少,十年光阴,就没有什么让你留恋的吗?” “没有。”宣于祁想都没想就回答道,“十年虽久,但如你所说,我不是一个长情的人。我父亲报效完崛汉,又效力于天奕皇朝,也不见得多有情义。即便那天我走了,过不了多久,他也就忘了曾经还有我这个儿子。” “那无双呢?作为现代人,我不相信你的情商那么迟钝,看不出来无双喜欢你。”九歌语气忽然加重,捏紧扶手,言辞烈烈,“无双性子耿直,她喜欢一个人就认真到底,如果你走了,她怎么办?而且你能每年陪她去西山寺,又能容忍她对你的骄横野蛮,想必对她也并非无意吧?” 宣于祁愣了愣,只觉得胸口一滞,过了一会,却又云淡风轻地笑道:“当人心里装满了一件事的时候,在这件事情面前,儿女私情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没有什么能绊住他想回现代的念头。 风兮音手中茶杯顿了下,眸光望向沁园外面,眉心一动,却没多说什么。 九歌冷笑,“还真被我言中了,祁少确实无情。” 宣于祁一点也不介意她话里的讥诮,淡静的眉梢带起一阵温和,“这件事暂先不提,你的眼睛什么时候能好?” “昨天兮音说要十日之后才能拆纱。”九歌也不想再跟她纠结这件事,能不能找到墨玉和石匣,还是另一回事。 感情的事不能勉强,就算找到了,宣于祁要做什么,她也没有立场阻止。 宣于祁看向风兮音,风兮音微微点头,宣于祁笑了声,道:“听说你马上就要及笄了,届时我送你一份礼物。” 九歌心中一讶,“我都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你怎么知道我马上要及笄了?” 第138章 酸了 话音将落,一个清亮的声音从沁园外传来,“当然是我告诉他的。” 宣于祁听到这个声音,身子紧绷了一下,偏过头,就见院门口处,无双手里甩着一根不知从哪弄来的枝条,不疾不徐地走过来。 “无双?”九歌听到声音,有点怔,“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蓝珊姐姐睡了,我一个人在玖栖院好无聊,于是就回来咯。”无双将一边的椅子往九歌身旁一拽,大大咧咧的坐下,笑眯眯道:“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你问宣于祁怎么知道你的生日,嘻嘻,是我早上告诉他的。” 九歌此时很想看清无双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可她再怎么睁开眼睛,眼前都是一片黑。心中虽有疑虑却不敢发问,轻轻抿了抿唇,“你又是怎么知道我生辰的?” “我爹告诉我的,”无双凑近,抱起她一只手臂,旁若无人的笑道:“之前皇上不是要给你和花世子赐婚么,礼部合八字时我爹也在场,他和定北侯是莫逆,所以希望我们也能成为手帕交,提前告诉我是为了让我准备好礼物。” 九歌缓缓一笑,“那你要好好想了,我这人很挑,如果你拿出的礼物入不了我的眼,一概拒收。” “嘁,我还懒得送呢。”无双鄙夷了看了她一眼,忽然一脸坏笑道:“我听说,昨天邪王把你的赐婚圣旨给截了,是不是真的呀?” 九歌“嗯”了一声,无双眸中露出八卦的光芒,“邪王为什么拦截你的赐婚圣旨呀?” “我怎么知道,”九歌想了想,猜测道:“或许,他昨天抽风了吧。” “哈哈哈,整个京城估计也就你敢这样骂他。”无双放声大笑。 宣于祁看着她的笑容,眸光一闪,眉宇间的温润之色一如当初,“无双,风兄喜静,你的笑声太大了,收敛点,不如他要轰人了。” 无双笑声渐消,瞄了风兮音一眼,无辜道:“风神医,不能怪我,是漓儿害我得意忘形的。” “跟我有什么关系?”九歌撇清关系。 无双轻哼,“如果不是你说话风趣,我能笑吗?” “照你这么说,风趣也是我的错咯?” 无双撇撇嘴,闷声道:“反正就是你不好。” 风兮音淡淡看了她一眼,神色平静,语气更为平静,“想笑就笑,不必压抑。” 无双眉梢一扬,傲娇的睨着宣于祁,冷冷哼了哼。 九歌袖中的手指微微一动,她怎么觉风兮音的话,有点怪怪的,“祁少,你刚才说,我及笄时会送我一件礼物,准备送什么呀?” 宣于祁目光浅浅的定格在无双身上,片刻后挪开视线,慢条斯理道:“秘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祁少以音律闻名于世,焦尾在此,可有雅兴弹奏一曲?”风兮音和宣于祁的交情来源于九歌,所以也随着她称呼。他喜爱诗词歌赋,早就听闻祁公子的音律造诣,见他们结束了匪夷所思的话题,趁着今天有空,就开门见山的邀请。 宣于祁转过身,看了眼不远处的焦尾琴,正想说话,却被无双抢先开口。 “风神医,你太高看他了。”无双额角靠在九歌肩上,凉凉道:“都是祁公子音律无需宫商徵,其实说直白点,就是不会宫商角徵羽,他连五音都不懂,哪会弹焦尾琴呀。” 宣于祁轻咳一声,没有反驳。风兮音挑眉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外。 “哟,原来祁少走的也是国际路线呀。”这下轮到九歌开怀大笑了,食指掩着下唇,乐不可支。 宣于祁品茶,面不改色,“走五十步笑百步,你也不会民族乐。”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九歌悠悠一笑,淡然的神色染上些许怀念,轻声道:“有次诺言执行任务受了重伤,一躺就是半年,那段时间她心情极其暴躁。听说古乐器可以让人修身养性,所以我就特地去学古筝,专门为她弹琴,安抚她的情绪。” 宣于祁一怔,接着看了眼无双,忽然笑了,“能成为你的朋友,是一种幸福。” 风兮音顿了顿,缓缓抬起眼帘,冷眸中有淡淡的流光晕开。无双眨巴眨巴着眼睛,看着九歌宁静的侧脸,“漓儿,诺言是谁呀?” “回中原之前,认识的一个好朋友。”九歌淡淡微笑,也许是被宣于祁感染了,她也有点想回到现代了,“从早上一直坐到现在,这副半残的身体好像有点吃不消了。” 风兮音冷厉道,“再坐半个时辰,武功尽废。” 无双一震,吓得连忙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怎么会这么严重,我看漓儿还好好的呀。” 九歌也觉得自己现在除了有点疲惫,其他挺好的呀,难道是早上那颗天山雪莲制作的药丸起的作用? 风兮音没有回答,解释他们也不懂,浪费口舌。 “你伤势未愈,今日就聊到这里,等养好伤再细聊。”宣于祁拂衣起身,“无双,我们先走吧。” 无双握着九歌的手,“漓儿,好好养伤,注意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 “好,别说的我跟个垂死之人似的,”九歌笑着调侃道,“这几天你还是好好想想送我什么礼物吧,别忘了,我很挑的哦。” “知道啦!”无双笑着的应道,瞥了眼宣于祁,“走吧。” 宣于祁拱手,“风兄,改天再见。” 风兮音没有客套,略略点了点头。 宣于祁和无双一走,沁园便沉寂下来了。 九歌坐了半晌,也没听到风兮音有任何动作,她愣了愣,讪笑,“兮音,你在干嘛?” “喝茶。” “……我是不是应该休息了?” “嗯。” 九歌又坐了会,院子里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他这是咋了?一言不合又高冷起来了? 她轻咳了一声,“你该不会要我自己回去吧?” 风兮音没有说话。 九歌苦着脸,泪了,“兮音,我现在就一瞎子,一不小心栽河里了怎么办?” 风兮音静了会,淡淡道:“古筝是什么?”沉默了会,又问:“诺言是谁?” “……”她还以为什么事呢! 九歌怔过之后,莞尔笑了,弯着唇角解释道:“古筝是现代的一种乐器,诺言是我在现代唯一的朋友,一个堪称生死之交的姐妹。” 姐妹? 风兮音唇角缓缓弯起,绝美的俊颜上浮起一抹高不可攀的笑容,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圣洁。 九歌刚想再说话,忽然,迎面扑来一股淡淡的梅香,她身体一轻,又落入了那个微凉的怀抱。 与此同时,头顶响起一道清冷的音色,“就在沁园休息,晚点我让茯苓送你回去。” “好。”九歌低下头,嗅着鼻翼下的幽香,嘴角微微翘起,这个怀抱虽凉,但很安宁,很舒心。 黑暗中,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云雾缥缈的山顶,十里梅林,花雨飘摇,落英缤纷。 第139章 拆纱 接下来的几天九歌都在养伤中度日,风兮音每天都会来看她,蓝珊也经常给她做些好吃的糕点。可以说这是她回京以来最安分的一段时间,连风兮音说她能下床走动时,她也兴致缺缺的躺在床上懒得翻身。 当时蓝珊还调笑她平日里那么好动,怎么好了之后却不愿意出们走走?九歌扯着被子往床里面一滚,被窝里传来闷闷的声音,“摸黑走路,是瞎子才会做的事,我只是个假瞎子,而假瞎子要做的事就是吃饱了睡,睡好了吃。” 听了这句话,素来没什么表情的风神医都忍不住赏她一记鄙视的眼神,懒就直说,还找那么多借口。 郁珏自从做世子后,就开始忙碌起来了,虽然暂无正经官职在身,不用早朝,但每天也得跟在郁凌云身边熟晓政事。郁凌云对他非常看重,将侯府内外大半事务都交由他代为处理,以此磨练他。 所以郁珏每天都会忙着焦头烂额,起先晚上得空后,还会来玖栖院看望九歌,可后来等他忙完杂务后,玖栖院已经熄灯了,渐渐的,九歌就很少看到他了。 宣于祁自那日离开后,就再也没来过,毕竟他身份特殊,时常来定北侯府走动对两府都不好,不过,无双还是会隔三差五地过来玖栖院坐坐,每次过来,一坐就是大半天,滔滔不绝的给九歌讲述着外面的世界。 慢慢的,九歌发现一个问题,以往她和无双聊天时,无双三句话不离宣于祁,但这几天,她形容并茂的说起过春风得意楼新来的一批姑娘;幸灾乐祸地讲起花非叶跟肃清侯吵架负起离开京城之事;也曾兴致勃勃的聊起过江湖上的纷争。 比如说连秋练在回宿月宫的途中被一个来历不明的黑衣蒙面人重伤;又比如说几天前,灵回之巅被江湖邪教千影殿围攻,楚翊尘与千影殿殿主夙三决战于飞来峰,两人大战一天一夜,最后各负重伤,不分胜负。 反正不管怎样,她就是绝口不提宣于祁这个名字,仿佛就不认识这个人。九歌虽然好奇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没有主动问出口。 后来忍不住在风兮音面前提起了这个疑惑。 当时风兮音浅浅呷了口茶,清清浅浅道:“那日,你问祁少十年光阴,有何留恋之时,无双就已经在外面了。” 九歌听了,呆了半晌,心中涌起一股自责。 无双是个要强的姑娘,对她而言,那日宣于祁的话应该就像一个巴掌,狠狠的甩在了她脸上……偏偏她还能如若无事的走进来与众人谈笑嬉戏。 风兮音看了她一眼,平静道:“无双装作未闻,其实对两人都好,同在京城,今后总要相见,免去了尴尬。” 九歌无奈的点头,叹了口气,无双对宣于祁用情颇深,而宣于祁对她也并非无意,只是,心中被那个第一给占去了大半。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千等万等,终于等来了拆纱布这一天。 从昨晚知道今天就是拆纱的日子后,九歌兴奋的一整夜都没睡,虽然她才失明十来天,但不能视物的十来天简直比寻常一个月还要漫长。 尤其是每天都有一个绝世美男坐在她旁边,而她却看不见,这种滋味别提多难受了。 拆纱这天早上,大家纷沓而至,小小的玖栖院围满了人。 来的最早的是无双姑娘,接着才是郁凌云夫妇,消失几天的郁珏也来了。紧接着,一声‘宁王驾到’,众人诧异之余连忙行礼。 不见踪影多时的君羽墨轲踩着一双紫金靴,堂而皇之的走到九歌面前,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把她的好心情一扫而空,气的想要揍人。 只听他笑吟吟道:“丫头,十来天不见,怎么变胖了许多,唔……该长的地方都长了,差不多可以嫁人了。” 九歌压住心怒火,反唇相讥道:“哎呦,王爷这是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的,一来就关心人家婚事,这是要抢媒婆的生意,准备给我介绍公子哥么?” 郁凌云听了,神色大变,连忙出声厉声喝止,“漓儿,休得放肆!看见宁王殿下还不快行礼!” 郁珏见状,急忙上前向君羽墨轲赔罪,“王爷……” 他才刚说出两个字,君羽墨轲大手一抬,示意他止声,“郁小姐伤势未痊愈,可以免礼。” 九歌听着君羽墨轲的声音,心中有些疑惑,这只妖孽好像变了。以前说话时,语气中总带着一股慵懒的邪气,怎么这次见面,却隐隐有种杀伐之气? 才十天不见,他带兵打仗去了? 就在这时,众人身后响起一声通禀,“启禀侯爷,风神医到了。” 院内除了九歌眼盲外,其余人纷纷转身向外望去。 门外走来一个雪衣男子,面庞清冷若霜,厉眸一扫,空气中立刻升起一种无形的威压,“拆个纱,怎么这么多人。” “这个……”郁凌云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环顾了下院子,主子下人加起来有二十多人,确实太多了。 “风神医息怒,”郁珏眉心一紧,道:“漓儿眼睛失明多日,今天才得以复明,我和父亲母亲都非常关心,所以就来看看,等拆下纱带确定无事后,我们会自行离去。” 无双亲昵地挽起九歌的手臂,也跟着笑嘻嘻的解释道,“我和漓儿关系你是知道的,今天她得以重见光明,我能不来吗!” 君羽墨轲义正言辞,“二姐在此,本王何以来不得。” 风兮音冷哼,从众人让出的一条路上大步走过来,冷厉的扫向他,“让开。” 冷漠的声音充满萧索之意,郁凌云等人心神大骇,纷纷觑向君羽墨轲,生怕他发怒怪罪下来。却不料君羽墨轲只是眯了下冷冽的凤眸,目光缓缓转向九歌,沉吟了会,接着就往旁边踱了两步。 众人心中皆松了口气。 这个喜怒无常的宁王突然到访,真叫他们惶恐不安。不是因为惧怕,而是担心两个同样倨傲的人强强相遇,殃及池鱼。 君羽墨轲都让开了,蓝珊和无双索性扶着九歌坐下,然后也退到一旁,将空间留给风兮音。 第140章 复明 风兮音走到她旁边,悬腕诊脉,静默了会,淡淡道:“先把眼睛闭上,我没出声之前不可睁开。” “好的。”九歌对他的话向来深信不疑,纱布下的明眸缓缓闭上,嗅着眼前之人身上散发出的幽幽梅香,浮躁的心情也随之平静下来。 周围的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这边,虽然他们对风兮音的医术很有信心,可在这关键的时候,都不自觉得紧张起来。 风兮音抬手,在纱布打结的地方轻轻扯了一下,蒙在九歌眼睛上的层层白纱便如流水般倾泻于地。 女子浓密的羽睫在眼苔周围投下一圈光影,风兮音修长的手指拨开她的眼皮,细看了一眼,接着手腕一翻,几枚细小如丝的银针亮于指缝间,指尖一动,银针打穴,动作行云流水般的赏心悦目。 无双神色担忧,想开口询问又担心打扰到他。众人神色都很焦急,却也只能耐心的等待。 这次风兮音下针速度比之前慢很多,似乎贯穿了内力,银针每次入穴,针体都会以极细微的幅度快速颤动。 九歌只觉得眼部几大穴位忽然有种又酸又胀又麻的感觉,长长的羽睫偶尔轻轻颤抖一下,手心凝出了一把冷汗,粉唇微抿,呼吸都放轻了。 眼睛上扎针还真够悬的,她若是乱动一下,扎成了真瞎子,那就玩完了。 不过一会,九歌感觉眼睛一阵轻松,黑暗的世界逐渐变白,眼穴上的银针被人取下,耳畔边,响起一个清冷淡漠的声音,干净得不染凡尘。 “可以睁开了。” 院子里渐渐骚动起来,九歌闻言,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明亮的光线有些刺眼,她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最先入目的是一片白色。 风兮音背着阳光,一身白袍,周身有一种淡而静的晨曦散开,清贵的身影益显修长挺拔,透出一种不可亵渎的圣洁,宛若蓬莱仙客。 “陌上公子如玉,举世冠绝无双,”九歌双目炯炯有神地看他,不禁唏嘘起来,“兮音,你说你怎么能长得这么祸国殃民呢!” 她说前面半句话时,风兮音淡漠的神色有许些笑意,可听到后面半句话,眼角狠狠一抽搐,冷厉道:“还想再瞎一次?” 祸国殃民,这什么破形容词。 九歌笑,笑音悦耳清灵,“别生气别生气,我开玩笑的。” 风兮音冷哼,扫了她一眼,走到一旁的榻上坐下。 “漓儿,你能看见了?”无双往前面一扑,抬手在九歌眼前左右摆动着。 九歌笑着拍下她的手,“别晃了,眼睛都被你晃花了。” 此言既出,院子里的丫鬟们齐声欢呼。 那边,君羽墨轲也低低的笑了,“她若是看不见,又怎么能到欣赏美男。” “那是。”九歌偏头看了他一眼,十数日不见,这厮看上去好像亲善了许些。她眨了眨眼睛,优雅笑道:“我刚说错了,兮音是倾国倾城,王爷才是只祸国殃民的妖孽。” 听到九歌这句大逆不道的话,郁凌云心中大骇,以为君羽墨轲会发怒,谁知他反而放声大笑起来,“哈哈,本王如果是妖孽,你就是只妖精。” 九歌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 蓝珊走过来握住九歌的手,欣喜地喟叹道,“风公子医术果真是出神入化,说漓儿今日可复明,竟然真的就看见了。” “是是,能看见了就好。”蓝氏喜极而泣,郁珏沉稳的神情也有些激动,再次确认道:“漓儿,你真的没事了吗?” “你看我这样像是有事的吗,”九歌上下打量了他一会,眨眨眼睛道:“兄长,才十几天不见,你怎么消瘦了这么多?” 郁珏不在意的一笑,“杂务太多,兴许有点累了。”蓝氏偏头看着他,语气有些心疼,“你这段时间确实太辛苦了,这都瘦成什么样了,侯爷,珏儿还小,你还是别把他逼得太紧了。” “珏儿身为世子,就该学会独当一面,本侯这也是为他好。”郁凌云严厉道,目光扫了一圈,落在风兮音身上,走过去谢道:“此次多亏得风神医的出手相救,漓儿的眼睛才能这么快复明,老夫感激不尽。” 风兮音厉眸扫了他一眼,眉心微拧,沉默不言。九歌摇头笑了笑,道:“爹,兮音不喜欢客套,你这么多礼,反而会让他心生反感。” 郁凌云一怔,想想也确是如此,肃穆的老脸上浮现出笑意,没再客套,缓声问,“风神医,请问漓儿的伤势是否已经全好了?” “外伤已痊愈,内伤需调养,两个月内,不能动武。”风兮音实话实说,不喜也不怒,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两个月不能动武?”九歌眉梢一挑,拔高了尾音,“那我岂不是还要当两个月废人?” “胡说。”蓝氏柔声喝止,缓缓走了过来,“倘若不能动武就是废人,那京城里的大家闺秀岂不都成了废人。” “漓儿好动,三天两头的就要往外跑,没有武功还真是让人不放心。”蓝珊娴静笑道。 “这怕什么,不是还有我在吗,”无双勾搭这九歌的肩膀,拍着胸脯,“漓儿你放心,以后出门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郁凌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严厉道:“漓儿不能用武也好,这两个月就在家安生的呆着吧,哪也别去了。” “好,知道了。”九歌乖巧的应了声。旁边无双扯了扯她的衣袖,“你真不准备出去玩呀?” 九歌微笑摇头。无双单纯,没能明白她的意思。 旁边的君羽墨轲却是勾唇一笑,也没戳穿她,撩衣在风兮音对面坐下,沉声问:“郁小姐的伤势已经好了,你准备何时离开京城?” 风兮音神色平静,眼神都没赏他一个,冷清道:“多管闲事。” “你想继续留在京城?”君羽墨轲眸光一寒。 “与你无关。” 郁凌云见宁王和风兮音又要杠上了,连忙开口扯开话题,“风神医,过几日便是漓儿的生辰,不如多留几日,等观完礼后再走如何?” 他本以为风兮音性情冷漠,不会同意,却不想,风兮音抬眸看了眼九歌,淡淡点头。 “也好。” 郁凌云微微一窒,笑道:“多谢风神医赏光。” 君羽墨轲脸色阴沉,冷不防的开口,“郁小姐,如果本王没记错,这次生辰刚好也是你及笄之年对吧?” 突然被点名,九歌心中疑惑,转眸看向他,“貌似是的,王爷的意思是?” 君羽墨轲抬头看着她,眸中有暗光流淌,倏地不明意义的笑了。 “本王在想,到时候要不要送你一个惊喜。” 九歌狐疑,“王爷的大礼我可不敢收,只怕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君羽墨轲悠悠一笑,“或许两者都有。” 郁凌云心中一突,忙拱手道:“殿下的心意,老臣替她心领了,你是当朝亲王,身份尊荣,小女的区区生辰,万万不敢劳烦殿下费心。” “不妨事,本王正好有空,侯爷莫非是不欢迎?”君羽墨偏头轲看向他。 郁凌云面色一僵,垂首,“老臣不敢。” 风兮音冷厉的眸光扫过君羽墨轲,暗暗思索着他的意图,这人的性格他再熟悉不过,他从来不会做无意义的事。 “无双,你和漓儿的关系最为亲密,二月初七那天,不如就由你来坐她的赞者吧。”蓝氏笑吟吟的看着无双。 “好呀,刚好我也真有此意。”无双挽着九歌的手,歪头笑道:“谢谢定北侯夫人,漓儿及笄那天,我一定会早早的过来。” 九歌左右瞧了瞧,提出自己的疑惑,“赞者是什么意思?” “赞者是为了协助正宾行礼,一般由笄者的好友或者姊妹出任,无双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了。”蓝珊笑着解释。 九歌眨了眨眼睛,她很问正宾又是干嘛的,但还是忍住了,反正到时候就知道了。 眼见风兮音脸色越来越冷,郁凌云等人知道他是嫌吵了,也没有再多逗留,客气了几句,就纷纷各忙各的去了。 君羽墨轲没坐多久也离开了,走时有点匆忙,似乎是有什么急事,反正走了更好,九歌也懒得招待这阴阳怪气的家伙。 第141章 灵霄令 出了正月后,天气就没那么冷了,接连下了几天春雨,衣服被褥都沾上了湿气,晚上睡觉的时候特别难受。 因为是下雨天,九歌伤势也痊愈了,所以无双来的也就没有那么勤快了。九歌看着窗外绵绵不断的雨就心烦,懒得不想出门,整天不是窝在玖栖院和蓝珊聊着吃食,就是去沁园找风兮音谈笑,日子虽单调,却也不失为一种宁静。 院子里的两株梅花早已凋零,其他的枝条渐渐抽出嫩芽,满院春意。 这天,九歌独自一人倚在门框上,静静看着屋檐下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站了好几个时辰,脑海里在过滤着这两个月来,围绕在她身边发生的事。 时间流逝的很快,偶尔要停下来思考人生。来到这个时空两个多月了,最开始的迷茫、小心翼翼已经淡去,几乎习惯了这里的节奏,除了偶尔会想起诺言,其他的一些都安好。 在这里,她的生活很安稳,人生不再只有打打杀杀,还有不曾感受过的亲情,纯真的友情来滋润,雨幕里忽然出现了一抹朦朦胧胧的清贵的雪影,或许,她还能有爱情吧。 明天是她来这个世界的第一个生辰,同样也是她及笄之日,笄礼的一切事务都由郁凌云和蓝氏亲手操办,她几乎没怎么参和。 明天回来很多人吧? 是该给自己正名了,让自己彻彻底底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雨雾中,蓝珊撑着油纸伞从外面回来,见九歌一个人站在屋檐下,不禁蹙了蹙眉,视线在院子里环顾了下,柔声问,“漓儿怎么一个人站在门口,灵紫和冬楠希北几个丫鬟呢?” 九歌收回思绪,看向院门口,安静微笑:“她们被母亲叫过去了,应该是为了操办明日的事吧,蓝珊姐从哪里回来?” 蓝珊走到屋檐下,将伞收起,轻声道:“去了趟未央宫。” 九歌微滞,转眸看向她。 蓝珊浅笑道:“早上你还没起的时候,大哥就派内侍把我叫进宫里了。” “蓝珊姐,你该不是要回宫了吧?”九歌试探的问。 “山野民女,何谈回宫。”蓝珊面色沉静,语气平缓,她偏头看着九歌,秀眉一挑,打趣道:“难道漓儿觉得我在玖栖院住太久了,要赶我走了不成?” “蓝珊姐哪里的话,我巴不得你一直住这呢,”九歌缓缓一笑,抬头看着屋檐上坠下来的串串水珠,道:“人呐,最怕的就是习惯,如果哪天蓝珊姐走了,听不到你的琴声,吃不到你的手艺,我想我最后可能会厌食厌到饿死。” “就你贪吃。”蓝珊嗔骂一声,笑道:“外面凉,我们是进屋聊吧,明天就是你及笄的日子了,有人托我转交你一样东西。” 蓝珊的房间布置得很是温馨淡雅,九歌半躺在榻上,手里把玩着一块玉色令牌。 令牌长三寸宽四寸,触手微凉,四周花纹繁琐,正面是一个大大的霄字,字体看上去极为气魄,也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每一笔每一画都气势十足,犹如刀斧一般,仿佛蕴含着吞天噬地的力量,似乎隐含着大意。背面是一座覆盖着冰雪的山峰,巍巍高兮,云蒸雾罩,气势无双。 “蓝珊姐,这个令牌是用来做什么的?”九歌一边细细研究着,一边疑惑问道。 蓝珊换下一身潮湿的外衫,道:“我也不清楚,只是代人转交给你。” “不是你送的?”九歌抬头,有些纳闷道:“那是谁?为什么会送我这个?” 蓝珊抿唇轻笑,“别问那么多,既然是送给你的,就先收着吧,以后总会知道的。” “好。”九歌眨了眨眼睛,都没犹豫,直接没入怀中。 蓝珊入京以来见过的人也就那么几个,送个礼物还要她来转托的人大概也能猜到是谁。 她虽然不明白楚翊尘为什么送她这块令牌,但直觉告诉她,那个豪爽的男子不会害她。 这块令牌,应该大有用途吧。 忽然,九歌脑海中似有一道光芒飞过,楚翊尘送的,带霄字的令牌,她瞳仁微睁,立刻将令牌拿出开仔细看了眼,定定地看着玉令正面那个大大的‘霄’字久久没回过神。 天下四公子之楚翊尘,灵霄令出风波起,这块令牌该不会就是传说中能号令群雄的灵霄令吧? 妈呀,这及笄礼未免也太贵重了! 楚翊尘和她非亲非故,怎么送了这么一件稀罕的玩意儿?九歌瞠了瞠目,莫非这块玉令是假的?为了混淆视听? 第142章 及笄礼:上 连下了几天雨,二月初七这天突然就放晴了,阳光明媚,惠风和畅。 一大早,几个婆子和灵紫等丫鬟就捧着洗漱用具细步进来,灵紫轻轻唤了声小姐,得到罗纱帐幔后头含糊的答应声后,才和冬冬一起将床幔撩起,分别用帐钩束挂起来。 九歌拥被坐起,长发如流水般铺泄在锦被之上,睡眼惺忪的望了眼门外,天还蒙蒙亮,时辰尚早。 灵紫手里拧好一条湿热的巾帕,满心欢喜道:“小姐,今天是你的好日子,该起床了。” “奴婢恭喜小姐。”丫鬟和婆子们齐齐行礼。 九歌接过巾帕,擦了把脸,意识也渐渐清醒过来,瞧着周围的丫鬟嬷嬷们个个言笑宴宴,面上不由得也染了几分笑意。 刚洗漱毕,就见蓝氏带人过来了,怕错过时间,赶紧让特地请来的嬷嬷给九歌梳妆打扮。 平时九歌散懒素淡,今天可不行,今天她是笄者,未行礼之前穿采衣,梳双鬟髻,等礼成之后,需换成正红的宽袖长裙。 九歌伸开双手,随着她们去摆弄,往外看了眼,“母亲,蓝珊姐呢?”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蓝珊应该也起来了,怎么这么久还没过来? 蓝氏笑道:“蓝姑娘是你今天的正宾人,已经请去前院了。” 九歌眉梢一挑,“之前怎么没听说?” 蓝氏道:“本来请了肃清侯夫人,不知为何,她昨晚忽然就病倒了,索性就让蓝姑娘给你做正宾人。蓝姑娘是天家的人,身份尊贵,举止又最为端庄文雅,你以后要多向她学着点。” “嗯。”九歌微笑,显然对这样的结果很满意。 及笄礼上,正宾人要给笄者束发加钗,她很反感别人在她头上动手动脚,但如果这个人是蓝珊,那就不一样了。她对蓝珊一直都抱有敬慕之心。除了蓝氏之外,蓝珊是唯一一个能让她当做长辈的女子。 一切准备妥当后,便见无双带着一名秀丽的小丫鬟进来了。 九歌转眼一瞧,发现她一贯的红衣长裙换成了一件鹅黄色百叠裙,裙面上绣着朵朵红花,头上梳着流云髻,眼角笑意斑驳。 “无双给定北侯夫人请安,”无双抬手行礼。蓝氏冲她温和一笑,“让无双小姐做漓儿的赞者,真是辛苦你了。” “我跟漓儿是最好的姐妹,怎么能说辛苦呢,心里快活还来不及呢。” “无双,你这身衣裳挺漂亮的哦,上面的花更是娇艳可人,哦不,是人比花娇。”九歌定睛认出她裙面上的鲜花竟然是红色玫瑰,忍不住吹了一声口哨,一脸坏笑的晲着她,“新衣服?” 无双笑嘻嘻的点头,显摆地转了一圈,“宣于祁送的,漂亮吧?” 这是和好了? 九歌挑眉,调侃道:“你今天打扮的这么漂亮,是不是想把我这主角的光环给抢走了呀。” “放心,今天你是笄者,谁也抢不走你的风采。”无双打量了她一眼,啧啧笑道:“你这一身看上去真是天真烂漫呀,跟换了个人似得。” 九歌摸上头顶的双鬟髻,苦笑道:“活了几十年,我还是第一次顶着两个包子见人。” 无双哈哈大笑,“这两个包子跟你挺称的,又圆又嫩。” “去你丫的,你才又圆又嫩呢。”九歌笑着推搡着她。 蓝氏见她们关系这么好,也忍不住笑了,“漓儿这第一套是采衣,等三加后就是正红色的笄冠服,定然可以衬出她的气质。” 九歌点头,瞥了无双,怪不得她今天换下了平日里常穿的红衣。 有丫鬟进来提醒说观礼的宾客差不多都到齐了,蓝氏检查了没什么遗漏的,便带着九歌和无双一起去正厅。 侯府嫡女的及笄礼,在京城里是一件大事,够身份的,能攀上关系的,一早都带着礼物临门。主人郁凌云在门厅处接待宾客,世子郁珏忙前忙后的打理着一切。 在唐朝之前,通常只有女眷出席的及笄礼,但天奕民风开放,很多家中无女眷未续弦的官员也都亲自前来祝贺,或者是派自家的儿子前来恭贺,目的嘛,自然不言而喻了。 厅堂都已经布置好,宴席也已开罗,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齐聚一堂,好不热闹。坐在左边的少年公子视线偶尔扫过右边的闺阁小姐,摆出自己最端正潇洒的姿态。 而坐在右边的待嫁姑娘也时不时的会瞄一下对面的俊朗公子,或羞涩胆怯,或端庄持稳,各具风韵。 被请到上位的各府夫人们都看向门外,有看热闹的,有带目的的,大家都在翘首以盼,定北侯的女儿,究竟会花落谁家。 蓝珊是正宾人,被奉上上座,能进侯府门槛的都是朝廷重臣,年纪大的夫人都认出了她的身份,态度更是恭敬有加。 年龄小品阶低的各府女眷们,也不敢太造次,大家都是明白人,能被侯府奉为上宾的人,身份自当比侯府更加显贵。 厅中的氛围有点不同寻常,蓝珊蹙了蹙眉,心中轻叹,漓儿好好的一个及笄礼,竟然莫名其妙的成了相亲宴。 第143章 及笄礼:下 九歌来的时候,蓝珊正在和旁边一位举止严谨的夫人坐在正厅上首说话。蓝珊也一改往日的朴素,今天穿的稍显隆重,一身淡青绫罗,肌肤红润丰腴,乌黑的云鬓上插着华贵而别致的金步摇,气韵典雅温柔,高贵不带骄矜之气。 蓝氏带着九歌款款走了过去,九歌躬身给在场诸位长辈行礼请安,俨然一副乖乖女的模样。作为今日的主角,当然会收到一堆长者的夸赞,她含着优雅的笑意,面不改色的一一应下。 没过多久,郁凌云和郁珏也进来了,与众人客套几句,瞧着时辰差不多,就准备宣布开始。正及此时,门外传来一阵语调高高的扬声通报:“丞相府祁公子到……” 正厅诸人面色微讶,齐齐转过身朝门外看去,郁凌云一怔,抬脚准备迎出去,脚下刚动,宣于祁含着浅笑的俊朗面容就已经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今日穿了件翦裁合体适中的暗红外袍,内衬月白色的夹衣,脚登软缎暗纹马靴,步履间有种浑然天生的优雅,俨然一副翩翩绅士的做派。 宣于祁淡淡一瞥,抬手先向郁凌云欠身致意,“祁见过侯爷。” “小女区区及笄礼,竟能让祁公子大驾光临,敝府实在是蓬荜生辉。”郁凌云客套的抬手还礼。 宣于祁微微一笑,“侯爷客气,你与家父同朝为官,他今日有要事在身,不便前来,故才托祁前来观礼。” 醉仙楼对联一事,在场的诸位都有耳闻,相府公子和侯府小姐因此事而私下关系交好,在京城也不是什么秘密。想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后,再看宣于祁今日前来观礼,便也就不足为奇了。 按照礼节,各府公子小姐纷纷起身给宣于祁见礼,宣于祁微笑的还了众人半礼,赘赘地客套了几句,就被世子郁珏请入上座,当他经过九歌和无双身边时,三人默契一笑,也未多言。 “兄长,兮音怎么还没来?”九歌在厅内环顾了一圈,低声问郁珏。 郁珏蹙眉道:“一早就派人去请了,也许风神医嫌这里吵闹,故而没来吧。” 九歌向沁园的方向望了望,心中微微有些失望。 吉时将到,郁凌云展开手中绢书,唱完一段礼后,乐者便奏起了琴曲。蓝氏柔声道:“请赞者入席。” 无双和托着盘器的灵紫走入厅堂中间,接着便是一连串的繁文缛节。九歌觉得自己跟个木偶人一样被人摆布,郁凌云说什么她就做什么,接着还要被蓝氏带的进进出出,换衣打扮,忙的跟个旋螺一样。 等到三加的时候,九歌换完最后一套宽袖长裙礼服,从东厢出来时,突然远处传来了些骚动声音,众人起初还没在意,却没想到管家福伯气喘吁吁地疾步过来,“启禀侯爷,皇后娘娘给小姐赏赐了及笄之礼,而且,而且宁王殿下来了。”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按照郁凌云的官位,郁小姐及笄皇后赏赐礼物不足为奇,可宁王殿下素来不喜欢参加此等宴会,怎么突然在笄礼快要结束的时候来了? “宁王驾到!” 正在众人面面相觑之时,高亢的喝声忽然传入大厅,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纷纷退至一边,俯身高呼。 “参见王爷。” 九歌听闻高呼声,被繁文缛节整的懵懵的脑袋瞬间清醒,循着声源望去。 门厅转角处,紫衣华贵的男子大步走入众人视线,一张妖孽的脸庞比女人还要精致三分,冷冽的凤眸幽深四海,只是一眼,便将门厅内的情况尽收眼底,当视线触及到一身明艳大红色礼服的九歌时,唇角勾起了一抹魅惑众生的笑意。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撞了一下,九歌微微一怔,他怎么来了? 君羽墨轲笑着对众人道了句免礼,然后便和主人郁凌云寒暄起来。 “今日是郁小姐的及笄礼,本王有事来迟,侯爷勿怪。” 郁凌云忙抬手笑道:“王爷肯赏脸前来观礼,是小女的莫大荣幸,岂敢怪罪。” 君羽墨轲勾了勾唇角,抬手介绍身旁侍卫呈上来的一套精致头面,“本王刚从宫里过来,这是皇嫂托本王带给郁小姐的及笄之礼。” “臣妇多谢皇后娘娘赏赐。”蓝氏带着九歌上前行礼谢恩,接着示意丫鬟将赏赐之物收下。 由于笄礼还没行完,吉时不能耽搁,郁凌云稍稍客套寒暄了几句,便请君羽墨轲上正厅观礼。 君羽墨轲看了九歌一眼,悠悠一笑,潇洒的走入正厅。 厅内前来观礼的宾客都起身相迎,大家神情都愣愣的,如何也想不明白,这位喜怒无常的邪王为何会突然乍现,前来参加侯府小姐的及笄礼。 有些公子本来还想趁着今日讨得美人归,却不想宁王忽然从天而降,他们哪敢再造次。而有些自认身份家世能配得上王府、丞相府的闺阁小姐们,纷纷摆出了自己最优美端庄的姿态。宁王和祁公子都是人中龙凤,如果能趁着今日这个机会得到他们其中一人的青睐,那今后将会尊荣无限。 “邪王。”看到君羽墨轲过来,宣于祁抬手,礼貌的打了声招呼。 君羽墨轲挑眉,“噢,年后祁公子不是最为忙碌的么,怎么今日也在?” 宣于祁一笑,“邪王不也来了么。” “郁小姐及笄,本王岂有不来之理。”君羽墨轲笑了几声,视线与一旁的蓝珊对上,由于后者不想揭开皇室身份,只是稍微点头致意。君羽墨轲也就随了她,勾唇一笑,撩袍就坐。 话落的同时,九歌刚好跟在蓝氏身后进来了,各府的公子小姐再看她的目光就有些变了,好奇有之、意外有之、羡慕有之、嫉妒有之……不一而足。 笄礼继续,灵紫端着要加的发饰立于西侧,蓝珊吟颂完祝词后,在无双的帮助下,依次给九歌加上发笄、发簪。 当加到钗笄时,她忽然从袖中掏出一支华美而雅致的簪钗,柔柔笑道:“漓儿,你及笄我也没什么好送的,这支簪钗名为‘兰心水玉’,是十几年前别人送我的,今日你及笄,我就将它转送给你,你一定要好生收着。” 九歌抬头看了眼她手里的簪钗,心中忽然有些动容,轻轻点头,“谢谢蓝珊姐,我一定会好好保存的。” 坐在一旁的蓝氏看见蓝珊手里的簪钗时,身体一震,神情有些异样,当看到‘兰心水玉’缓缓插入九歌发间的时候,眼眶顿时湿润了。 她如果知道自己亲手做的这支簪钗,能在漓儿及笄之日冠上发间,该有多高兴啊。 接着,当郁凌云念到“请正宾赐字”时,厅中观礼的宾客骤然‘嘶’了一声,目光齐齐投向厅外,不约而同的怔住了。 第144章 郁家有女字九歌 门厅处,风兮音缓缓走来,清冷的脸庞,冷厉的双眸,墨发银带,一身洁白无暇的雪缎,身上无华丽配饰,却有种说不出清贵和绝尘,纤尘不染,风华绝世。 他一出现,总是一片惊艳。 虽说君羽墨轲和宣于祁那张或妖孽、或俊挺的脸庞也很让人觉得很美,但绝对没有风兮音来得令人惊艳,他生来就带有一种淡漠疏远,高不可攀的气质,一出场总是有种撼人心神的效果。 热闹的正厅里,骤然静寂下来。 风兮音进了正厅,福伯跟在他身后,冷厉的视线直接与郁凌云对上,淡淡开口,“字我来取吧。” 清淡的语气令人不容置疑。 郁凌云一怔,不明白他此举何意,正当犹豫时,蓝氏忽然起身,温言浅笑道:“侯爷,风神医才情卓绝,又曾两次搭救漓儿的性命,是我们府上的救命恩人,今日愿为漓儿赐字,实在是她的荣幸呀。” 郁凌云想来也是,欠身为礼,拱手笑道:“那有劳风神医为小女赐字。” 跪坐在席子上的九歌眉梢挑了挑,兮音来的真是时候呀,由他为自己正名,合情合理又合规矩。 她高兴了,可是有人就不开心了。 君羽墨轲眸色暗沉,冷冽地瞥了风兮音一眼,心中颇有微辞,却没有多说什么。定北侯夫妇都答应了,旁人岂有不同意之理。 厅中众人闻言,神色各异。唯有宣于祁笑的风度翩翩,在场所有宾客中,除了两个当事人,也就他能猜到结果。 蓝珊后退一步,将正宾的位置让出来,笑着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风兮音站在原地不动,眼眸半垂,神情清冷如霜,声音淡静如水,“从古至今,论诗词歌赋,莫过于楚辞,楚辞十七卷,唯《离骚》与《九歌》最为精髓,然‘离’与‘漓’同音,故而舍之。” 君羽墨轲眸光一转,不等风兮音把话说完,直接打断道:“你的意思是要给她取字‘九歌’?” 风兮音淡淡看向他,“有何不可?” 君羽墨轲嗤笑一声,“如果非要以诗词取字,为何不则字‘楚辞’?” 别以为他不记得,元宵节前一晚他的小厮就已经称这丫头为‘九歌姑娘’了,今天说的那么冠冕堂皇,不过是为了给她正名。 其实他并非觉得九歌这个字不好,只是心中有些不忿,只要一想到风兮音和那丫头之间有着他完全插不进去的熟稔和亲密,心里就莫名的升起了一团火,各种烦躁。 九歌嘴角狠狠的一抽搐,凉凉地瞪着上座的那只妖孽,你丫的才叫‘楚辞’呢,你爹妈给你取名的时候,咋就没叫你荆轲咧? 以九歌姑娘的性子,这个时候该怼回去,但她转而想到昨晚蓝氏的千叮咛万嘱咐,忍了忍,决定还是继续保持着端庄的淑女形象。 “邪王此言差矣,祁倒认为九歌二字甚好,”宣于祁见缝插针,微笑道:“就算不论诗词,‘九’与‘久’同音;歌,咏也;久而咏之,岂不妙哉。” 蓝珊仔细琢磨了一番,轻吟道:“奏九歌而舞韶兮,聊假日以蝓乐,漓儿字曰九歌,得乐于平生,我也觉得并无不妥。” 九歌听的一个头两个大,不就是取个字吗,用得着这么麻烦么。 她前世之所以叫九歌,不过是因为年龄在特工岛排行第九,歌字辈,仅此而已,这些人一个个的还真能卖弄。 她原本也是想趁着今天以字给自己正名,没想到古人表个字居然要这么讲究,还好兮音来了,否则她可没那么好的文采。 原本热闹又喜庆的及笄礼,因为宣于祁和君羽墨轲的出现而庄重拘谨起来,后来又因风兮音的突然出现变得寂静,这会儿又因为表字而变得古怪了。 所有前来观礼的宾客都面面相觑,按理来说清贵世家嫡女出生时,字就会表好填进族谱里,及笄之时正式启用就好,怎么今日这些人还会因为表字起争议呢?最诡异的是,发起争议的那位还是一向心高气傲、不理闲事的邪王……这都算是什么事! 风兮音清眸扫向君羽墨轲,冷冷一哼,撩衣而坐,他该说的已经说了,言尽于此,接下来的事与他无关。 君羽墨轲也不再开口,坐在首位上悠闲地把玩着拇指上的戒指,似乎刚才发起争议的人不是他。 气氛渐渐僵凝了,郁凌云和蓝氏也有点尴尬,夫妻俩对视一眼,权衡之下,郁凌云率先开口打破厅堂内的诡异气氛。 “蓝姑娘是漓儿笄礼的正宾人,你来做主吧,若是认为漓儿可以表字九歌,那还请替漓儿继续行完笄礼。”说罢,暗自觑了眼坐在上席的君羽墨轲,又瞟了眼淡漠出尘的风兮音,这两人一个是君,一个是恩,都不好开罪。 好端端的及笄礼,出乎意料的事却接二连三的发生,他现在只想快点结束。心中不由得庆幸今天的正宾人换成了长公主,而她恰好又同意风兮音所言,不然,宁邪王明言不赞同的事,谁敢忤逆,谁敢继续行完笄礼。 蓝珊轻轻点头,不疾不徐的回到正宾的位置,沉静端稳的吟诵祝辞,九歌跪坐在席子上低眉顺眼的听着,当听到“永受保之,曰九歌甫”等字时,眉眼间顿时染上了笑意。 宣于祁也会心的笑了,就连风兮音嘴角也若有若无的弯了下。 接着又是一连串的缛节,郁凌云还唠叨起了训词,九歌从头至尾都挂着一张优雅浅笑的脸谱。 …… 第145章 兵器 “礼成!” 随着一声庄严洪亮的声音,厅内就开始了此起彼伏的恭贺声,九歌款款起身,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厅中宾客被郁凌云夫妇及郁珏一一请出厅堂,移步至宴厅。 直到偌大的花厅只剩下熟识的几个人时,才长长迂了口气。 “我滴个天呐,这劳什子的及笄礼,比我光天化日之下入室行窃还要累啊。”九歌哀声抱怨一句,脸上虚假的笑容尽数散去,耷拉起脑袋,不顾形象瘫倒在身后的椅子上。 宣于祁斜着她,“好好的喜事,怎么就跟盗窃连上了?你该不会是行窃上瘾了吧?” 九歌觑了眼身旁的温雅男子,闲闲道:“打个比方而已,你还当真了不成。” “漓儿,说起来你比我幸运多了。”无双见她坐下,也找了个位置坐下,站了一上午,她也累了。咕噜咕噜地地灌了口茶,才道:“当年我及笄时,正宾和赞者我一个都不认识,全程都在极力忍着,唯恐一个没忍住,一脚将在我头上动土的人给踹出去了。” 九歌唇角一扯,懒得搭理她。眼眸一转,瞥向首座的人,漫不经心道:“王爷,你今儿咋有空前来观礼呀?” “本王说过,会在你及笄时送你一个惊喜,”君羽墨轲抿了口茶,妖孽精致的五官噙起一丝浅笑,“何况,能亲眼看着你长大成人也是一件趣事。” 九歌不以为意,摊在椅子上懒洋洋道:“我这人收礼有个习惯,不贵重的不收,有雷同的不要,不入眼的转手就扔,王爷确定还要送吗?” 笄礼之前,前来观礼的宾客就已经送上了礼物,长辈们送的无外乎都是衣衫鞋袜,同辈小姐们送的几乎都是些金银首饰,而各府公子们由于礼节,清一色都是送摆件玉器。她略微扫了一眼,就全部让丫鬟们搬到小库房里去了,反正她懒得用,留着以后参加外宴时再转手送出去。 “本王送的礼物,你一定会非常喜欢。”君羽墨轲说的非常笃定,眸光看向厅外,笑吟吟道:“都进来吧。” 话刚一落,门外走进来两名侍卫,手里各托着一个三尺长的檀木锦盒。 众人皆为好奇,风兮音也抬眸淡淡看了眼,无双惊奇问:“邪王,这么大的盒子,里面是什么?” 君羽墨轲笑着尝了茶,“让寿星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漓儿,你快点打开。”无双心中好奇,拉着九歌一起奔了过去。 “无双,以后该改口了。”九歌被无双拉起来时,顺口说了句。无双一心扑在锦盒上,没往心里去。九歌踱步到侍卫面前,随手掀开盖子,眸光一闪,嘴角的玩味瞬间散去。接着又开了另一个盒子,眼睛霎时亮了起来,仔细看了会,转身看向君羽墨轲,半信半疑道:“确定是送给我的?” 君羽墨轲唇角勾起悠然一笑,“你若不信,本王就收回去了。” “别!当然要,这礼物我喜欢。”九歌回头望了眼盒子里的东西,眼中闪着光芒,巧笑嫣然道:“王爷,咱们认识这么久,总算见你人性了一把。” “你是说本王以前就没人性了?”君羽墨轲唇角抽搐一下,这女人说话怎么就那么不中听呢。 九歌笑眯着眼,“没这意思,你想多了。”你以前本来就没人性。 “九歌,盒子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竟然能让你这么意外?”宣于祁表示非常疑惑。按理来说,她一个现代特工,什么东西没见过,一般的玩意应该看不上眼吧。 “你猜,”九歌神秘兮兮地卖了个关子。 宣于祁拧着眉想了会,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遂偏头问风兮音,“风兄可能猜出?” 风兮音淡淡看了眼锦盒,波澜不惊道:“能让她这么高兴的,必定是她现在最缺的东西。” “风兄知道是何物?” 风兮音面色冷凝,眸光扫了眼君羽墨轲,接着看向九歌,“她最缺武器,缺一件称手的兵刃。” 君羽墨轲眸光一沉,意外的看向风兮音,他又没跟丫头交过手,怎么也能看出来她缺武器? “知我者,莫过兮音也。”九歌展颜一笑,双手取出长盒里的两把约莫两尺长的短刀,当即在手中转了个花式,清脆的龙吟声响,短刀出鞘,寒光凛然。一把带有内弧,刀身纤长挺直,一把带有血槽,刃如秋霜。还真不是一般的称手。 无双凝视刀身半晌后,惊呼道:“这是失传已久的西汉环首刀?” “不错,是环首刀,而且还是用玄铁与精金混合所铸。”九歌看向君羽墨轲,笑道:“这个礼物,甚合我心,王爷,谢了哈。” 在古代能得如此武器,怎能叫人不惊喜,九歌这次对君羽墨轲是打心眼里的感谢。 “看不出你们对武器都挺有研究的嘛,”君羽墨轲赏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慵懒地单手支起下巴,语气中带了点倨傲,道:“这两把是经过本王改良后的环首刀,比匕首长一尺,比普通刀身短一尺,最适合郁小姐这种身手……独特的人使用。” 九歌闻言挑眉,手执着两把短刀舞动了几下,不管是劈、砍、刺、还是挑,都非常趁手。再增之一寸则太长,减之一寸则太短,正好合身,果然是为她量身打造的。 宣于祁定睛看了好半晌,方缓缓轻声道:“我看这两把短刀,怎么有点像军刀?” “明明比军刀长半截好吧,而且还更加锋利,”九歌解释道,倏地眸光一动,看着君羽墨轲疑惑道:“王爷,我们并未交过手,你怎么知道我擅用短兵?用短兵的人,都只能近身战,你又是怎么知道我擅于近身肉搏?” 君羽墨轲一窒,他当然知道,就凭那天晚上她不要命的打法,若不是自己胜在内功深厚,兴许还会败在她手里。 不过这话暂且不能说。 君羽墨轲垂眸,淡定的喝了口茶,面不改色道:“那天你与无声在树林里交手时,本王正好在暗中观察,这才知道你擅近身攻击。” 说句实话,如果不用内功,单凭身手,凭这丫头刁钻敏捷的打法,他还真不一定能言胜。 九歌点头,表示自己理解。高手观战,确实可以从对方的武功套路中看出缺陷与不足。 风兮音双眸扫过君羽墨轲,心中极为不屑,这厮的不要脸程度又刷新了。 “宣于祁,什么是军刀?”就在众人各有所思的时候,无双忽然瞪大眼睛问道,且问题还不是一般的犀利。 宣于祁扶额,犹豫着该如何解释。九歌晲了眼他们两,轻轻一笑,解围道:“无双,先别管什么是军刀,咱们之前说好的,你送我的礼物呢?” “就知道你会惦着,少不了你的,”无双是个心思单纯的,尽管心中有疑问,但提及礼物,思绪瞬间被转移。没再纠结军刀的问题,而是笑嘻嘻的从怀中取出一卷锦帛,“喏,这是我的礼物,和邪王有异曲同工之处,我想你肯定会喜欢。” “哟,这么说我要好好瞧瞧了。”九歌笑吟吟地接过,将锦帛卷开,三把银制飞刀赫然暴露在空气中。她凝着飞刀款式,顿了会,徐徐道:“这应该是出自宣于祁之手吧?” 无双送的这三把飞刀和她在现代惯用的蝴蝶刀可以说是一模一样。蝴蝶刀是自西方传入,不可能是无双想出来的。 听她这么一说,无双比她更奇怪,诧异道:“宣于祁又不懂武功,你怎么知道这三把奇特的暗器是他设计的?” 第146章 抉择 “蝴蝶刀设计过于精密特殊,普通人的脑袋瓜子想不出来。”九歌一边把玩着蝴蝶刀,一边解释。 “漓儿,宣于祁只出了一张图纸,其他的什么都没做,你可不能太偏颇了,为了铸造出这三把精巧暗器,我是费了不少心血呢。”无双撇嘴,心中有点郁闷,她觉得漓儿及笄是大事,她想送些新奇实用的东西,所以才去请教宣于祁。 当时宣于祁给她这张图纸时,她一眼就觉得图纸上的暗器很适合漓儿,于是也顾不得铸造过程有多复杂繁琐,硬是在昨天给铸出来了,可没想到,漓儿竟然会以为是宣于祁那家伙送的,郁闷! 宣于祁温和笑了笑,坦然道:“我的确只给了无双一张设计图,没参与任何铸造过程,所以这三把蝴蝶刀还是出自无双之手。” “原来是这样,是我误会了,”九歌转眸,目光轻柔地看向无双,浅笑道:“无双,这个礼物我很喜欢,辛苦你了。” 在古代整出一枚现代的武器,过程究竟有多复杂根本无法形容。就比如说一个用来固定的精细螺丝都要打造很久……无双这傻姑娘,花费了不少心血吧! 无双眉间忧郁一扫而空,红唇边重新扬起了的笑意,“嘻嘻,只要你喜欢,我的心意就没白费。” “这种小刀对我来说,再合适不过。”九歌执起一枚蝴蝶刀,在掌心转了一圈,随手射了出去,刀身轻巧凌厉,迅若疾电,正中柱心。 她唇角一勾,提起两把环首刀,刚想再试试双刀的威力,冷不防耳边响起一道清冽的声音。 “想武功尽废,就继续!” 九歌动作一僵,偏头看向厅中的清贵男子,敛去笑容,如若无事的将两把环首刀又放回木盒,顺手拔下钉在一边柱子上的蝴蝶刀,一本正经地道:“其实我就拿出来看看而已,看一眼又不碍事。” 风兮音淡淡看着她,语气平平的开口“狡辩。” 九歌讪然一笑,如若无事的挪开视线,不自然的转动起手指蝴蝶刀。 君羽墨轲凝视着在她手上花样百变的小小利刃,眸光微微眯起,抛出一连串犀利的问题。 “郁小姐,你是怎么知道无双送的这三把小刀名为蝴蝶刀,再者,既然普通人设计不出如此精妙的暗器,为何不懂武功的祁公子能想出来?” 九歌看了他一眼,莞尔一笑,找了把椅子坐下后,才不疾不徐的开口。 “这种刀式我曾在一本古籍上见过,王爷若问是哪本古籍,不好意思,我忘了。天下书籍万万本,王爷如果有兴趣,可以去查查。” 她话音刚落,宣于祁又慢条斯理的接着道:“这种刀式图案,祁也是在前些年在行商途中偶然获得,之前与九歌姑娘闲聊时,粗略的形容了下,才得知此刀名为蝴蝶刀。” 两人的默契已经修炼到了最高境界,甚至都没有眼神沟通过,就轻易的圆出这个谎。 风兮音眼观鼻,鼻观心,一贯的冰雪作风。他自是知道内情,但不会点破。 无双对这样的事早就见怪不怪了,沁园之事过后,她就知道九歌和宣于祁之间有秘密,不过与她无关,她也不会再去探听。 君羽墨轲晲着九歌,哂笑了一声,“本王何须去查,想要知道郁小姐从小到大看过那些书籍,并非难事,你自小在西北长大,所能翻阅的书籍有限,只要问下定北侯夫人不就可以得知了么?” 类似的话敷衍一次就够了,总找这样无以查证的借口,真当他好骗呢。 九歌停下玩刀的动作,掀开眼睑,定目看着他,微笑道:“王爷今日肯赏光前来观笄礼,我深感荣幸,你送的礼物也很合我心意,我愿意收下,是想诚心交你这个朋友。若是朋友,那咱们之间就留点信任。如果王爷还是喜欢挑我刺……” 说到这,九歌抬头看向门口,波澜不惊道:“爹娘此时还在外院招待府中宾客,王爷可派人把他们召来询问一番,不管结果如何,你的大礼,我是不敢再收了。” 这段话她说的很平静,语气不卑不亢,意思也很明了。 今天她可以和君羽墨轲化干戈为玉帛,不顾君臣之礼交个朋友;也可以和以前一样,一个是身份尊贵的王爷,一个是朝臣之女,互不相干,就看他如何抉择了。 她虽然没说出来,但也知道君羽墨轲送她的两把武器是花费了心思的,单论这份量身定制的心意,她领了。加上两人曾经又并肩作战过,品性也稍有了解,交个朋友也无妨,甚至很划算。然而,她却不想成了朋友后,还要时时刻刻的提防他,那样太累了,倒不如一开始就划清界限。 正厅内很安静,大家都没有说话,宣于祁和无双默不作声的静观其变。 风兮音抬眸深看了眼九歌,又低头凝着自己的指尖,这种情景他也曾经历过,那是与她初见的时候。 那时,他在怀疑她的身份,质疑她的目的,可是这个女子很淡然很坚定的跟他说‘我,只是九歌’,简简单单的五个字,他信了,认定了这个朋友,才会有后面发生的这一切。 眼前的结果告诉他,当时的选择相信她是对的。 君羽墨轲没有说话,精致俊美的脸庞浮现出复杂的表情,双眸幽深地看着九歌,若有所思。 他一直都知道这个女人很特别,狡黠如狐,巧言令色,能打也能演,只是没想到,今天她又令他刮目相看了,他自己的风评名声他自然晓得,敢跟阴晴不定的邪王称朋友,这女人还是第一个。 “郁小姐的意思是,不想本王再查探你?”君羽墨轲沉吟了会,一针见血的指明要害。她的秘密无非就是那些叫人无法查证的事。 九歌笑了,“没有人喜欢被质疑的眼光看待。” “这话有趣,不过说来也是。”君羽墨轲点头轻笑。 冷冽的视线倏地转向宣于祁,再牢牢的锁在九歌脸上,“你跟宣于祁之间的秘密,会和其他人扯上关系吗?” “不会。” 九歌回答的非常果断,坦荡地迎上他的视线,笑道:“我跟宣于祁的事无关朝廷,无关江湖,更无关天奕江山社稷,绝不会影响到王爷所谋之事。” 他愿意坦言直问,证明已经选择了前者,交友交心,她也愿意坦诚直言相告。 “这样再好不过,”君羽墨轲清浅的笑了,看着她,低声道:“本王信你。”以后不再过问你不想说的事。 四个字不轻不重,却令在座的几人心中一震。宣于祁和无双互视了眼,皆看到对方眼底的惊讶。 风兮音眉睫轻垂,盖去眼底异样的情绪,厉眸愈发的冷。 “多谢王爷,谢王爷今日的赠礼。”九歌低眉浅笑,静了会,眸光忽然瞥向宣于祁,悠悠道:“祁少,今儿是我生辰,无双都送了礼物,以咱两的交情,你就没什么表示吗?” 第147章 因爱生恨,相爱相杀 宣于祁温润的笑,“你想要什么表示?” “我想的多了咧,不过只要能让你流油,啥表示都行。”九歌笑睨着他,食指在桌面上扣了三下,意思很明白,废话少说,礼物赶紧拿过来。 “你还是一点儿也不客气呀。”宣于祁斜瞟她一眼,微笑道:“不过现在没有,晚上再给你。” 九歌眉梢挑起,“哟,什么东西要弄得这么神秘,该不会是颗夜明珠吧?先说明哈,没意义的礼物,我拒收。” 宣于祁笑的清润,“暂不外泄。” “宣于祁,现在是午时初刻,你如果晚上再拿出来,该不会是想在侯府一直坐到晚上吧?”无双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疑惑的说。他的身份那么特殊,要是在侯府呆上一整天,侯爷不赶人才怪。 “用不着在这坐着,我们等会就出发,”宣于祁端起茶盏,垂眸吹去茶末,浅尝一口,复又放下,“风兄,下午可有时间陪我们去城外水云山上走一走?” “感情我想要个礼物,还得出去呢。”九歌故作哀怨,宣于祁看了她一眼,不答,目光温和的看向风兮音,安静地等他答复。 风兮音冷眉微微上挑,略微沉吟了会,淡淡点头。 “好。” “宣于祁,据我所知,半个月前就有人把水云山给买下了,整座山都被圈进了山腰上的水云庄内,日夜有人把守,不能上山的哦。”无双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好心的提醒。 宣于祁淡定喝茶,置若罔闻。 君羽墨轲唇角一勾,漫不经心道:“水云山地域宽广,风景独艳,天下间既有那财力又有那势力买下它的,能有几人。” 无双一哽,瞪大眼睛看向宣于祁,“难道水云山是你买下的?” “那块地我刚好看中了。”宣于祁微笑道。 无双从椅子上挑了起来,大声道:“天呐,那座山前前后后三千亩呀,又是在天子脚下,没有几万两黄金想都别想,宣于祁,你居然眼睛都不眨就给买下来了?” “挣钱就是为了花,有何不可吗?”宣于祁回答的风轻云淡。 无双神情激动的有点夸张,一只手指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长长一叹。 “漓儿说的对,有钱人财大气粗,你…真能败家!” “城郊胜景水云山,我也听说过,祁少,壕啊!”九歌忍不住摇头赞叹,“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仍,有钱人就是任性” 宣于祁但笑不语。九歌倏地偏过头,看着君羽墨轲,“王爷,如果不用权,以你的财力,能买下整座水云山吗?” “本王只是个闲散王爷,哪比得了天下首富祁公子出手阔绰。就是把整个王府卖了,也未必换得来一座水云山。”君羽墨轲杵着下巴,回答的极为淡定。 九歌很好奇,“敢问殿下,你的王府大概值多少钱?” 君羽墨轲淡然道:“不值钱。” “为什么?”无双也很好奇,赫赫亲王府,少说也能值万两黄金呀。 “因为卖不出去。”风兮音抬眸,一语道破真相。 一座亲王府,除了皇上,谁敢买? 理论好强大,众人一致默。 用完午膳后,宾客渐渐散去,九歌换下一身累赘的礼服,跟蓝氏打了声招呼,就出门了。 今天是她的好日子,而且君羽墨轲、风兮音都去,所以郁凌云也懒得管她了。 出门时,九歌把蓝珊也叫上了,他们几个年龄都差不多,又都熟识,要去玩就一起去,省得蓝珊总是一人憋在房间里。 侯府门前有两辆马车,一辆是宣于祁的,车前还是那个很有傲骨的傲古。另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将将停下,浮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恭敬的在一旁。 蓝珊受宣于祁的邀请去了他那辆马车,无双自然也跟了过去。 目送他们三人上马车后,风兮音也上了后面那辆马车,掀开车帘时,清冷的留下了一句话。 “上来。” 这句话是对谁说的,不言而喻。九歌斜着身边的某妖孽,笑眯眯道:“王爷是准备骑马,还是准备走路呀?” 君羽墨轲低笑,拂了拂衣袖,道:“晌午骑马太招摇,走路又太慢了,不过,郁小姐若是想陪本王一起走路的话,本王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抱歉哈,虽然刚用完午膳,但我还没撑着了。”言外之意,我吃饱了撑才会陪你走呢。九歌懒懒瞥了他一眼,大步向前走去,“怎么出城,王爷慢慢想,我先走一步,晚点再见。” 她走到风兮音的马车前,刚为自己掀开帘子,怎料,一抹紫影忽然从她身边经过,再抬头时,君羽墨轲淡定地已经坐在马车里面了,嘴角还扬起一个很欠扁的笑。 “郁小姐头一次替本王掀车帘,虽然帘子掀低了点,但念在你是初犯的份上,本王就不怪罪于你了。” 九歌一怔,止住动作看着他,又看向风兮音,本以为风兮音会冷言赶人,谁知他竟然坐着不动,冷厉的目光落在君羽墨轲身上,看了好一会,才转眸看向九歌。 “你想步行出城?” “不想。”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离开定北侯府,宣于祁那辆马车里是什么样的气氛九歌不知道,她只觉得她所呆的小小空间里,气氛有点诡异。 马车里很宽阔,三人各据一方,风兮音漠然的坐在中间闭目养神。君羽墨轲慵懒的斜倚在软塌上,一手撑着头,凤眸微扬,环顾着马车内的一景一物。 九歌托着腮,眸光在两人身上晃来晃去,晃来又晃去,心中的疑问在打结。 他们两人不是见面就掐,向来是争锋相对的么,兮音怎么会容许这只妖孽坐他马车?还有,这只妖孽不是眼高于顶的么,又怎会蹭上兮音的马车?不怕兮音赶人么?还是笃定了风兮音不会赶他?为什么? “丫头,再瞪几次,眼睛就掉下来了。”君羽墨轲斜了她一眼,眸光又定格在车壁上。 有风兮音在,九歌没兴趣跟他犟嘴,敛去复杂的神色,又觑了眼两人,道:“你们俩,到底是敌是友呀?” 如果是敌人,能这么融洽的处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么?如果是朋友,那他们见面又为何总是剑拔弩张? “问他!”风兮音睁开眼,眼底清冷若霜。九歌转过头,看向君羽墨轲。 君羽墨轲一笑,缓缓道:“丫头,你猜我和他,像是什么关系?” 九歌抿唇,“真要我说?” 君羽墨轲笑着点头。风兮音似乎对九歌的猜想感兴趣,挑眉看了她一眼,“但说无妨。” “醉仙楼初见,你们就开始争锋相对,显然是旧识。而王爷你素来清高,兮音也素来孤傲,现在竟然能和睦的处在同一个屋檐下,就不只是旧识了,应该是故人吧?既然曾经是故人,如今又形同陌路,只能说明一件事。” “什么事?”君羽墨轲问。 九歌咳了一声,板正道:“你俩因爱生恨,开始相爱相杀。” “……”君羽墨轲一愣,风兮音冷峻的眉眼狠狠一阵抽搐,两人同时看向九歌,一个淡定依旧,一个骤然大笑。 风兮音冷眸扫了过去,那人笑声依然不止。九歌表示很无辜,“你们叫我说的,不对吗?” “因爱生恨,相爱相杀……你用词可以再准确点。”风兮音凉凉看着她,语气森冷。 “好吧,用词不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肚子里有几点墨。”九歌抬手摸了摸鼻子,实则是为了掩饰唇角斑驳的笑意。她也觉得那八个字用在两个男人身上太雷人了,不过她就是想表达那个意思嘛。 她顿了会,不死心的解释道:“其实爱这个字呢,不一定单指男女之情,也可以是兄弟之情嘛。” 风兮音冷厉的眸划过一丝伤痛,快得几乎让人触摸不到,看了她一眼,不再言语。 君羽墨轲笑声逐渐停歇,目光落在九歌身上,别有深意。 “丫头,你很聪明,居然能答对一半。” “那另一半呢?” 君羽墨轲看向风兮音,缓缓一笑,“以后你会知道的。” “……”说了等于白说! 第148章 山间聚会 两辆马车驶出了城门,浮生把马车驾得十分平稳,以至于马车里君羽墨轲和风兮音摆上了棋局。 两人下的是围棋,九歌对此一窍不通。也许是因为今天起的早,忙碌了一上午,累了,所以闭眼侧躺在软榻上,打了几个哈欠,竟然就睡了过去。 不出片刻,女子均匀的呼吸声传出,轻轻浅浅。 下棋的两名绝色男子先后看了她一眼,落子动作很有默契的,变得轻若无声。 …… 不知行了多久,马车徐徐停下,刚一停稳,九歌就醒了,凌厉的眸子猛然睁开。 车厢内,风兮音在收拾残局,君羽墨轲刚好偏头看过来,挑眉赞叹了一声,“警觉性不错,刚到就醒了。” 听到这句话,睡眼惺忪的九歌瞬间清醒了,缓缓坐起身,看了看他们两,心中很是迷惑。她的防备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弱了,竟然能在君羽墨轲和风兮音身边沉沉酣睡,若不是马车忽然停下,她都不一定会醒来。 兴许是安逸的日子过久了,所以警觉性也不若以往。有这样的认知,让九歌很不爽,。 “丫头,想什么想的这么入神?”君羽墨轲浅浅的看着她,妖孽的脸庞凑近,凤眸中满是兴味。 九歌收回思绪,一手推开他靠近的身子,换上了一张灿烂的笑脸,“我在想,你两刚刚那盘棋局,最后是谁赢了。” “你希望是谁赢了?”君羽墨轲悠悠坐回原位,笑的高深莫测。 “无聊!善弈者,必擅谋,输赢靠策略,哪是我能希望的。”九歌淡淡瞥了他一眼,素手掀开车帘,“下车了。” 话落的同时,人也跳了下去。 马车内,两个男子对视了一眼,皆能看到对方眼底惊诧。 已经是在半山腰上,入目是一片山清水秀之景,空气中有混合着一股雨露、青草、泥土的味道,九歌走远几步,抬起手放在眉骨上,极目眺望着空山新雨后的景色,顿时心旷神怡。 来到古代那么久,她还是第一次出来踏青。 “漓儿,这的景色好看吧?”无双从另一边走了过来,也许是山上比较凉,肩上多了件水红色的织锦镶毛斗篷。 九歌望着远处起伏绵延的群山,笑着点头,“宣于祁真会挑地,如果叫我在这里住上个把来月,保准儿都不想入世了。” 面前开阔的视野,远处青山如黛,背后是一座湖,湖对面,坐落着一处山庄,山庄背靠着烟云渺渺的山峰,薄薄的雾气浮在湖面上,相当有意境。 蓝珊缓缓走近,轻笑道,“水云山景色虽好,但也渺无人烟,漓儿你这么好动,只怕在这深山里呆了三天,就要厌烦了。” 中午出府时,蓝珊听说是去水云山,随即换了一身暖和的碧色杭绸小袄,云鬓上的金步摇也换成了素净的兰花簪,整个人看上去娴静而淡然,气质清雅,柔情似水,静静地站在那,就好像要与山水融为一体了。 “人家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你们三个站在一起,倒成了不可多得的一景。”宣于祁转身看向这边,扬声笑道。接着又对傲古吩咐了几句,傲古便赶着马车往山庄里走去,浮生也跟了上去。 “论山中隐居,修身养性,谁也比不过蓝珊姐和兮音呀。”九歌偏头看向过去,眸光流连在两人身上,唇边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深意。她发现蓝珊自从回京后,就鲜少再穿白色了。 风兮音站在远处,淡看她一眼,别开视线,落在一旁的光秃的树枝上,冷眸中闪过一丝遗憾。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我,只赏寒梅。”然而,再过一阵子,梅林的花又该谢了。 君羽墨轲剑眉一挑,讥诮道:“既然如此,为何还来京城。” “我来京城,与你何干?”风兮音看着他,双眉间如浸过一层霜水,白衣墨发,袖袂飘飘,气质倨傲,清贵绝尘。 君羽墨轲冷冷一笑,负手而立,紫衣翩翩,潋滟其华,“既已遁世,又何必入世,既来京城,又何谈归隐。” 风兮音厉眸扫向他,君羽墨轲笑意清浅的迎视上,一人清冷内敛,一人轻狂恃傲,气质完全不同,气势却旗鼓相当。 “我说你两刚才在马车上,不是还和乐融融的凑一起下棋吗,怎么这会又开始针锋相对了,”九歌笑吟吟的走过去,站在两人中间,揶揄道:“瞧你两这架势,是准备打一架吗?” “如果两位要切磋,烦请下山后再打,这座秀丽的山头才刚买来,要是被毁了,祁不会少要一份赔偿。”宣于祁微笑的看着他们,声音依然温和。 九歌悠然一笑,双眸瞅着两人,风兮音和君羽墨轲同时别开眼光,一人冷笑,一人冷哼。 “宣于祁,你把我们带到这山头来,该不会就是为了吹山间冷风吧?”无双见那两人战火硝烟熄灭,才慢慢开口询问。 “欣赏景色只是其一,”宣于祁温润的目光转向湖对面的山庄,微微一笑,“喏,来了。” 众人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山庄里走出来了一群仆人,每人手里都拿着一个大件物件。他们走到近前后,宣于祁就开始指使着他们如何摆放手中大型器具。 待物件摆放妥当,众人眸中满是疑惑,唯独九歌眉梢一挑。 又有下人搬来了矮桌、木椅,糕点果鼎……等一切布置好后,空旷的山腰就成了一个聚会现场,一切具备,一应俱全。 无双惊奇的看着周边的一切,刚想开口询问,就见傲古忽然从湖面上飞了过来,足尖在水面上轻轻点过,人便已经落在宣于祁身边,怀里还抱着一个大件物品,上面用红布包裹着。 宣于祁接过,示意他把旁边的两个支架打开,然后规矩的放了上去,抬头看向九歌,朗声道:“你的礼物,过来打开看看。” “我的?” 九歌环胸走了过去,悠哉悠哉的围着两个支架转了一圈,唇角忽然勾起,心中已有猜测。 “漓儿,你快打开,让我们也看看这里面究竟是什么?” 无双忍不住催促,其他人也好奇的看了过来。 第149章 琴起 九歌展颜一笑,“好!” 话落,一手掀开红布,露出里面珍贵崭新的红木,红木上雕了精致的花纹,拉了细长的琴弦,还嵌了琴码。 无双眸光一怔,“这是……琴吗?” “不是琴,”蓝珊一口否定,蹙眉看了半晌,樱唇轻启,“有琴有柱,应该是瑟。” “也不是瑟。”君羽墨轲懒懒看了一眼,径自找把椅子坐下,“自古雅瑟二十三弦,颂瑟二十五弦,而这玩意只有二十一弦,况且板面形状、做工也不一样。” “啧啧,真没看出,咱们这位王爷也是个懂乐器的呀。”九歌眉尾一扬,有些意外。 君羽墨轲眸光转了一圈,从旁边之人身上飞快掠过,嘴角掀起了一丝嘲讽的弧度,“只有无聊之人,才好无聊之物。” 九歌眨巴眨巴眼睛,看向宣于祁,“他在说你无聊。” “说你呢!”宣于祁晲着她,“别把脏水往我身上泼。” 九歌抬头望天,哼,她才不好乐器呢。 风兮音眉梢一拧,慢动作般,瞥向君羽墨轲,冷厉的眸光好似秋霜扫过,之后声无波澜的开口,“这是古筝?” 虽然是问句,语气里却含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九歌偏过头,看着他,“你还记得?” “嗯。”风兮音略略点头。 宣于祁初次拜访沁园时,她在他面前提起过一次古筝,虽然仅一次,但是她说的每句话,他都清晰的记得。 “筝不是应该十三弦么?”蓝珊蹙眉,甚是不解。宣于祁笑着解释,“这是经过改革后的筝,音色会更加多变。” “原来这就是古筝,”经过这一提醒,无双也想起来了,走到近前仔细看了看,“漓儿,你会弹吗?” 九歌斜着她,顺手指着桌上的果鼎,“梨儿在那,它会不会弹我不知道,但九歌会弹。” 自从正名后,漓儿二字就越听越怪了,上午还跟无双说过,不要叫她漓儿,咋还不改口。 “忘了,习惯使然。”无双吐着舌头笑嘻嘻道:“九歌喊着像兄长,不如喊叫你小九吧。” 九歌笑容一滞,这句话似曾相识,诺言也曾说过,她也叫她小九。顿了会,会心微笑,“你喜欢,都好。” “那就小九了。”无双嘻嘻一笑,转而看向另一边的大件器物,疑惑道:“宣于祁,你这战鼓怎么那么奇怪?” 宣于祁淡淡道:“说跟你说这是战鼓?” “这一个大鼓四个小鼓不都跟战鼓一样么?还有外面这几个,是打更用的锣吧?”无双认真的判断着。 “打更用的锣……”宣于祁唇角一抽,凉凉道:“你也真能想!” 无双茫然,“不是吗?” 九歌幸灾乐祸的狂笑,挑眉看了眼宣于祁,一手勾搭上无双的肩膀,笑得眉眼弯弯,“来,我告诉你。这叫吊镲,这个嗵鼓,合在一起叫架子鼓,懂?” “不懂。”无双挠着额头,“什么东西,怎么都没听说过。” 九歌想了想,“呃……你知道郑和下西洋吗?” 无双摇头,更加茫然了。 “看笑话也得先把历史学好,”宣于祁斜了她一眼,凑近,低声道:“郑和是明朝的。” “我文盲,没学过历史。”九歌淡定反驳,又看向无双,微笑,“张骞出使西域你知道吗?” “小九,你真当我胸无点墨呢!”无双反驳道:“虽然我不爱看书,但我爹好歹也是太傅,自小耳目渲染,怎么可能连张骞通西域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呢!” “知道就好。”九歌咳了一声,“架子鼓就是从遥远的西方传过来的,解释完毕,其他的别再问了。” 再问她也答不上,因为在宋朝之前,西方还没发明出架子鼓。 无双,“……”她还有一肚子的疑问怎么办? “丫头,你怎么知道这玩意儿叫架子鼓?”君羽墨轲看了她一眼,接着津津有味地吃着手中的梨子。梨儿、漓儿,确实一眼,以后他就吃梨儿了。 九歌一笑,“王爷,咱们可是有言在先,你不再过问我的事。所以这些事,你就当我从野史上看到的吧。” “未雨绸缪,趁机给自己留后路,你倒是聪明。”君羽墨轲侧头瞥着她,不吝称赞道。他有预感,今后这样新奇古怪的事不会少。 九歌笑眯着眼睛看着他,一副我就留后路了,你能奈我何的模样。君羽墨轲哼了哼,不问就不问,他吃梨儿。 九歌粲然一笑,转而看向风兮音,“兮音,你的白玉箫带了吗?” 当初在梅林弄坏绿绮,之后又在玖栖院被鄙视,今天她要在风兮音面前扬眉吐气。 “带了,”风兮音明白她的意思,微微一笑,清华无双,“琴先起,箫和之。” “好。”九歌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古筝音色清脆响亮,而箫声比较舒缓平静,只要她选一支复杂的曲子,再加以飞一般的手速,就不信风兮音还能跟的上。 话说,她还没在风兮音脸上见过类似惊讶、诧异之类的表情呢! 清风阵阵的山腰上,景色甚好,无双和蓝珊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宣于祁负手站在一旁,淡淡微笑。 九歌徐徐走到筝后面,因为支架比较高,索性就站着了。她先试了一下音,按着现代的要求将琴码调正后,才开始弹奏。 右手缓缓划动琴弦,柔和宁静的音符从指尖流泻而出,如山涧泉鸣,似细雨打芭蕉,远听无声,静听犹在耳畔。 宣于祁眉睫一动,这支曲子他熟悉,是当年风靡全球的seeyouagain。 犹记得歌词:没有老友陪伴的日子,真是漫长,与你重逢之时,我会敞开心扉倾诉所有…… 是啊,一个人在这里呆十年,真的很漫长…… 但见他忽然大步到架子鼓前,将外袍一松,就在一串古筝音符沉下去的时候,执起了鼓槌。 九歌刚弹到说唱的那段时,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强烈的节奏感。她手指稍顿,漏了一个音符,偏头时与宣于祁的目光在空中接触,两人会心一笑,默契的合奏起来。 飘渺的山峰下面,薄薄雾气的湖面前方,红衣男子双手执着鼓槌,敲击的动作行云流水,潇洒轻快,连贯的节奏流畅而欢快,温润如玉的五官扬着浅浅的笑,山风拂过,衣袍清扬,如梦如幻。 在他旁边不远处,女子素衣翩然,眼睑半垂,心无旁骛的拨动着琴弦,纤纤十指上下沉浮,在细细的弦上跳跃,快而轻柔,整个人的灵魂,似乎与空灵的琴音融为一体,在山林间轻盈的翩跹起舞。 青丝拂过她的脸颊,面部轮廓像是流水淌过,弯弯浅浅,淡然宁静,在人心底里漾起了纯白的浪花。 君羽墨轲绛唇边噙起一抹温和的笑意,淡静眸光凝视在她身上。 这样的琴声,这样的曲子,能让听者的情绪从一开始就随之动容。 蓝珊似乎被飘渺的旋律勾起了某种回忆,秀眸望着远方,神情安静,背影寂寥。坐在她身边的无双并未察觉,微闭着眼睛,单手托腮,听得如痴如醉。 就在琴音将起的时候,风兮音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白玉箫,原本想听完一段后,就与之合奏,可渐渐的,却沉醉在琴音、鼓声所营造出悠远的意境中…… 况且这样清越短促、碎密如锦的旋律,并非箫声能和上。 第150章 篝火晚宴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宣于祁帅气的一收鼓槌,九歌浅笑抬起头。其他人依然沉浸在清净悠远的意境中,意犹未尽,当意识到曲子已经结束,心中顿时升起一种莫名的失落感。 “真好听,小九,再来一曲。”无双第一个反应过来,一面喝采,一面厚颜要求。 “一曲足矣,再弹一曲,指甲就断了。”九歌摩挲着手指,浅笑道。这个身体没摸过琴弦,指尖很嫩,在不戴玳瑁的情况下,指甲裂了不说,手指也会伤,她向来没有自残的习惯。 风兮音望了眼古筝,又看向她,凝声问:“这支曲子叫什么?” “see……”九歌张口就来,可话到嘴边就顿住了,眨眨眼睛,偏头看向宣于祁。 宣于祁冲她轻轻一笑,接着,事不关己的别开视线。怎么翻译是她的事,他就一合奏的。 “呃……叫……”九歌挠了挠额角,沉吟了会,道:“当我们再相见!” 风兮音眉心一皱,淡淡道:“曲子触人情肠,曲名却如此俗浅,换一个吧。” “……”歌曲翻译过来就是这个名字,怎么换?要不,她去找原唱歌手谈谈? 宣于祁抿着唇,不厚道的笑了起来。 九歌斜了他一眼,正准备说话,君羽墨轲却抢先开口了。 “阁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君羽墨轲语气笃定,唇角冷冷勾起。 众人一怔,环顾了一下四周,并没有看到他所说的人,纷纷向他投以不解的目光。 “邪王,山腰空旷,一目了然,哪有外人呀?”无双郁闷道。 君羽墨轲眸光一抬,望向山道,扬声冷笑,“楚盟主,此处山景虽好,但却是别人私宅,既然来了,岂有不出来拜访主人之礼?” 此言一落,除了风兮音淡漠清冷如旧,其他人都循着他的目光往山道上看去。 楚翊尘来了? 九歌、无双、宣于祁都非常惊讶,蓝珊除了惊讶外,淡静的眉间还染上了几分喜色。 天际被霞光染红,夕阳渐渐下沉。 青山道上,一名英俊男子打着马儿缓缓进入众人视线,青衣墨发在空中飞舞,神情凛冽而张扬。 “楚某路经此地,被悠扬灵动的琴声所吸引,还道是何人能奏出如此天籁之音,原来是祁公子和郁小姐,”楚翊尘豪迈一笑,翻身下马,独自走了过来。 “原来是楚盟主,”宣于祁是斯文一笑,身为主人的他,礼貌迎上前,拱手问候道:“自元宵一别半月有余,近来可好?” “有劳祁公子挂记,一切还好。”楚翊尘朗朗一笑,“你我元宵在宫门前分别时,不是说好了么,下次再见就得唤出楚某一声兄长了。” “好,”宣于祁一笑,作揖行了一礼,“楚兄,小弟在此有礼了。” “江湖人不拘小节,祁公子不必客气,”楚翊尘迈步走近,星眸在周围几人身上快速的扫了一圈,或点头、或拱手致意。在接触到蓝珊的眼神时,眸光连动也未动一下,除了客套就只剩下疏离了。 蓝珊欣喜的神情稍敛,也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对她不能有任何的波动。 当视线与君羽墨轲相撞时,楚翊尘星眸一动,抱拳相见,“宁王,好巧。” “确实好巧!”君羽墨轲眸光沉沉地落在他身上,悠悠道:“本王听说,灵回之巅在樱城附近,水云山距离樱城少说也有一千里,楚盟主忽然出现在此,叫人好生好奇。” 楚翊尘凛然一笑,道:“在下有事要去岭南一趟,圣宁城是必经之路,有何奇怪。” “噢?何事竟要楚盟主亲自动身前往?”君羽墨轲冷冽的视线在他身后转了转,轻笑道:“而且连一名弟子也不带上。” “江湖琐事,不敢劳宁王费心。在下独来独往惯了,不带门中弟子也是常有的事。”楚翊尘四两拨千斤的回答道。 君羽墨轲晲着他,冷冷一笑,他才不信。 九歌瞅着这两人又要怼上了,叹了口气,忍不住劝道:“我说王爷啊,来者即是客嘛,看在今天是我生辰份上,你们之间的恩怨情仇能先放一放吗?” “本王跟他能有何恩怨?”君羽墨轲不以为意道。跟楚翊尘有恩怨的是夙三,不是他。 楚翊尘抿唇,朗声道:“宁王位极人臣,在下只是一介江湖草莽,并未交集之处,何来恩怨之谈。” 没有恩怨,但他们和君羽家却有着深仇大恨。 “既然如此,那大家就坐下来一起欣赏美景,”宣于祁见这两人不再争执,上前一步,微笑道:“今天郁小姐及笄,祁特地准备了一场晚宴,等宴会散后,估摸着就已经亥时了,夜晚山路难行,所以今晚,大家不如就在我这水云庄住一宿吧,庄内一应俱全,桌椅铺陈都重新换过,等明早天亮,我们再一同下山。” “楚某刚还在愁没地方落脚,祁公子此言正合心意,那就不客气了,”楚翊尘开着玩笑,眸光转向九歌,神情恍悟,“原来今天是漓儿姑娘及笄的好日子,楚某在此先恭贺了,只是此时身无一物,贺礼就改日再补上,可好?” “楚盟主乃一代大侠,肯赏脸来参加这场晚宴,就已经是我的荣幸了。”九歌笑了笑,心照不宣道:“多谢。” 多谢他那份贵重的礼物。 楚翊尘会意颔首,不再说话。 “你那山庄看上去很舒坦,我也就不推辞了。”无双弯着唇角,笑容明艳动人。她从来都不会拒绝宣于祁的邀请。 蓝珊自然也无异议,能和楚翊尘相聚一晚,她心中高兴还来不及。 君羽墨轲就更不会走了,楚翊尘突然来京,目的不明,他今晚若是离开,保准明天又被叫到御书房问话了。 早上他去宫里要赐婚圣旨,无良皇兄不肯给。而今晚,自己还愿意在这儿做他眼睛,想想他这王弟当得还挺称职的。 某王爷显然忘了,自己在御书房里究竟有多嚣张。 现在就只剩两人没答应了。 九歌个人也愿意在山上住一宿,但她琢磨不定风兮音的想法,转眸看向他。如果他不愿在外留宿,就一起回城里。 她在看风兮音的同时,风兮音余光也正瞥向她,冷眉一拧,默了会,简洁道:“好。” 他并不喜欢客居他所,只因她无拒绝之意。 夜幕降临,雨过后的夜晚,月色溶溶,庄子里的下人们在山腰上燃起了篝火,一堆堆篝火烧得极旺,既有氛围,又热闹,而且还驱散了夜间的寒意。 几坛美酒从庄子里搬了出来,果品糕点也跟着上桌,另一边还架起了烧烤…… 清寂的山间非常热闹。 宣于祁在教无双架子鼓,两人有说有笑,有时宣于祁嫌她太笨,赏了她一爆栗,无双美女哪是肯吃亏的主儿,随即一脚又踹了回去,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宣于祁既是无奈,又是无力,被她整的哭笑不得。 蓝珊奏起了被风兮音带上马车的焦尾琴,楚翊尘撩衣坐在不远处,手中拿着一坛酒,时而喝上一口,眸光漂浮不定,但看神情,似乎在聆听着琴音…… 君羽墨轲和风兮音坐着比较近,两人似乎在搭话,不知说了什么,素来面不改色的风兮音变了脸,厉眸中透着森森寒意。而君羽墨轲却勾着唇角,笑得颠倒众生。 火堆前,九歌在烤着两条香鱼。 其实这些自有下人在烤,但她对自己烧烤手艺很有自信,想让风兮音尝尝,故而才来到这边蹭起了火。 而此时,她的心绪却被风、轲二人给吸引了,秀眉微微蹙起,暗忖,那只妖孽在和兮音说什么,咋就笑的那么贱呢,最郁闷的是,他竟然还让兮音变了脸,丫的,她都没能做到呢。 死妖孽! “王爷,你和兮音在聊些什么呢,聊得这么欢!”九歌烤好鱼后,终于坐不住了,立即走了过来,语调带了点讥诮意味。 君羽墨轲看了眼她手中的烤鱼,邪邪一笑,不答反问,“你烤了那么久,怎么就只有两条鱼?而且这份量也太小了吧。” “确实有点小,不过这两条是最新鲜的,”九歌瞥着他,妖娆一笑,“反正跟王爷你没关系。” 说着,九歌就坐到风兮音旁边,递了一条给他,“尝尝我的手艺,很不错哦。” 风兮音看了眼烤得金黄的香鱼,神色微凝,淡淡问:“能吃吗?” 他从不吃这种烤的东西,太油腻,且吃相不雅。 九歌一窒,随即咬了口另一条烤鱼以证明能吃,鱼肉下肚,皮脆肉滑,口感鲜美。她满意一笑,“喏,我刚试了,烤的很成功,你尝尝呗。” 风兮音蹙了一下眉,心有疑虑但不忍拒绝,伸手接过。 “丫头,本王的呢!”君羽墨轲看着她和风兮音之间的互动,深邃的凤眸中,火焰跳跃,压下心中堪比周边熊熊篝火的怒焰,凉凉道:“你还欠本王一只烤兔,莫不是给忘了?” “呀,你不说,我还真给忘了。”九歌眉梢一挑,回答的理直气壮,看向他,浅笑道:“王爷,不就是一只烤兔嘛,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能跟小孩子一样斤斤计较呢!” 第151章 自闭经脉 君羽墨轲脸一黑,瞪着九歌的眸光冒出杀人的光芒,为什么这个女人说出来的话总有气死人的效果呢,偏生她还能笑得那么甜美,死丫头! “本王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斤斤计较!”君羽墨轲冷冷一哼,打蛇随棍上,似笑非笑道:“既然郁小姐今天没有做烤兔,那就先拿一条烤鱼来抵点债吧。”话落的同时,魔爪迅速伸到风兮音面前,光明正大的去抢他手中的香鱼。 风兮音还想着怎么处理这条烤香四溢的鱼,听到君羽墨轲的话后,冷眸一转,有意赏给他,所以被他轻而易举的得逞了。 九歌看到他吃瘪的样子,心里乐开了花,低头津津有味的嚼着鱼肉,可当她听到声音再抬头时,某只妖孽也吃的正欢,而风兮音则两手空空,不紧不慢的掏出一只帕子,擦拭手上的油渍。 “真好吃,外酥里嫩,不腥不腻,丫头手艺真不错。”君羽墨轲吃着吃着,发现九歌双眸冒火地瞪着他,那表情似乎似乎要吞了他。 他眉梢挑了挑,又咬了一口,戏谑道:“丫头,虽然本王长得俊,吃相也迷人,但你好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这样看着别的男子不害臊么?” “王爷,难道就没人说过你的脸皮很厚么?”九歌咬着牙,一字一顿道。真想上去揍他一拳。 “之前没有,现在有了,”君羽墨轲淡定反击,唇角弯起一抹诡谲的弧度,“本王听花非叶说,你也被人骂过脸皮厚吧,咱们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了。” 九歌一滞,瞄了眼置身事外的风兮音,忿忿道:“早知道,我就该在鱼上抹一层砒霜。” 君羽墨轲眸光一眯,他有那么面目可憎嘛! “九歌,你这话就不对了。”宣于祁为逃避无双的折腾,见机蹭了过来,玩笑道:“咱两又没什么深仇大恨,你想谋害谁,可以等下山后再动手,我乃一介良民,万一某人死在山上了,岂不是在害我嘛。” “祁少体质这么特殊,死了也许就重获新生了,多陷害下也无妨。”九歌脸不红气不喘,很淡定地说,瞥了眼君羽墨轲,轻轻一哼,烧烤也懒得再吃,起身从边上的桌上搬了小坛酒过来,掀开盖子,酒香四溢。 “你身体没好,不宜喝酒。”风兮音看着她手中的酒坛,微微蹙眉。 “人之趣,各有异同,就像你不喜欢吃烧烤,而我喜欢喝酒。”九歌笑眯眯看着了他一眼,仰头就灌了口美酒。 以风兮音的性格,刚才如果不是有意想让,君羽墨轲不可能轻易就抢到他手中之物。白白烤了那么久,原来他不喜欢。 也许是她还不了解他吧。 风兮音敛眸,沉默不语。 “宣于祁,”无双手里拿着两根鼓槌,从架子鼓后面走过来,“你怎么跑这来了,我还没学会呢。” 宣于祁找了个位置坐下,斜晲着她,“以你的资质跟那暴躁的脾气,没个三五年是学不会的。” “你竟敢说我脾气差?”无双气恼,明眸一眯,手中鼓槌直接向他飞了过去。 九歌正好坐宣于祁旁边,由于抱着酒坛,只能腾出一只手替他接住就近的一根鼓槌。 眼见另一根就要砸到他额头了,宣于祁刚想侧身躲,忽然眼前白衣一闪,迎面而来的鼓槌落在风兮音手中。他缓缓收回手,细看了眼手中的鼓槌,淡淡道:“这般细长的鼓槌很少见。” “风兄,这种鼓槌是专为架子鼓设计的。”宣于祁温和解释着,接着抬眸看向无双,不喜不怒道:“说你暴力,真是一点也不假。” “我又没用内功,顶多就是脑袋被鼓槌砸出个包,你皮糙肉厚,怕什么。”无双撇撇嘴,在九歌身边坐下,笑嘻嘻道:“一直都只知道风神医医术精妙绝伦,没想到你武功也这么好。” 君羽墨轲瞥了眼风兮音,停止与烤鱼奋战,讥诮笑道:“难道你没听说过么,咱们这位风神医琴棋书画剑,诗医茶酒花,样样不落,博而精通。” “这么厉害?”无双惊讶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两眼中星光闪烁,“那风神医的武功如何?”她是个武迷,最崇拜的就是强者。 那边蓝珊的琴声落音,楚翊尘恰好听到这句话,振衣而起,旋即走了过。 “风兄如果真的是琅琊谷谷主,那么,楚某和宁王二人联手,也许能与他一战!” 静…… 清风微拂的山间,只剩下篝火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众人一片寂静。 九歌举酒坛的动作定格在半空中,宣于祁温润的神情僵住了,无双嘴巴张的可以塞下一个鸡蛋了,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朝廷宁邪王,武林公子楚,这两位都是当世顶尖的级别,天下习武之人对其高度,可望而不可及。 若是他们二人联手,还只是能与风兮音一战,不一定能言胜,那风兮音的武功又到了何种逆天的境界!? “那是以前,”君羽墨轲慵懒而低沉的声音在一片沉寂响起,他扔了已经吃干净的烤鱼,一边擦拭着手,一边勾唇笑道:“而如今,他不一定能在本王手上走过两百招。” “为什么?”无双木讷问。 楚翊尘也看向他,似乎也不解。 君羽墨轲抬眸,看了眼众人,沉思了会,漠然道:“他武功被封了。” 众人又静了,九歌下酒坛,看了眼淡漠清冷的风兮音,问道:“是谁封住了兮音的武功,既然他医武双绝,难道这世上,还有人比他更强吗?” “天下没有人能比得过琅琊谷谷主,”楚翊尘毫不犹豫的说,一言断定道:“如果风兄武功被封,只有一种可能,他是自闭经脉。” 第152章 幸为天下客 自闭经脉? 九歌、无双对视一眼,两人皆是一头雾水,目光齐刷刷的向风兮音射去,既然他武功那么好,为嘛要自残涅? 风兮音一记厉眸扫向君羽墨轲,难得动怒,冷冷开口,“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众人噤声,看来风兮音并不想解释为何自封武功。 君羽墨轲唇角一扯,漫不经心道:“想说什么,是本王的事,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管本王?” 九歌眉梢一挑,眼睛在他们身上转呀转,转呀转……现在没资格管,证明以前有资格管咯,是吧? 这两人果然有奸情呀。 “你再废话,信不信我废了你!”风兮音口气冷意渗人,透出一股内敛的狂傲之气,极为压迫。君羽墨轲的武功套数他一清二楚,想要废了他,多的是法子。 “你大可以试试!”君羽墨轲凤眸半眯,亦缓缓透出霸气来,虽然他武功是风兮音指点的,但仅凭他现在的功力,想动他,也并非易事。 风兮音对他了如指掌,他对风兮音又何尝不是知根知底。就算他医术超群又如何,最后也只能两败俱伤,平白让它人得利。 想到这,君羽墨轲抬眸看向楚翊尘,眸色泛着危险的光芒, 楚翊尘察觉到他危险的视线,坦然迎上。他这是什么意思? 想动手么?那他奉陪! 蓝珊秀眉轻蹙,不动声色的挡在两人中间。 记得轲七岁时,曾去秦岭深处寻找传说中琅琊谷,最后拜入一位名叫风桑的高人门下,如此想来,他和风兮音就是同门了,既然同门,为何有针锋相对? 蓝珊看了两人一眼,红唇微抿,沉默不言。这是轲和风公子的事,他们不想让别人知道,她自然也不会多嘴。 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九歌眨了眨眼睛,开口打破眼前的僵局,“兮音,王爷,你两这是一言不合,又准备打起来了么?” “小九,楚盟主似乎也被拉进战线了。”无双戳着九歌,示意她看看君羽墨轲眸中散发出来的寒意。 “王爷,我怎么觉得你跟谁都能有仇呢!”九歌觑向他,仇恨值这么高,一定是他嘴太贱了的缘故。她顿了会,笑眯眯道:“兮音都自封武功了,竟然还能在你手上走两百招,你也真好意思说呀!” “死丫头,你再说一遍!”君羽墨轲佯怒,凶狠的瞪着她。 “再说一遍也改不了你招仇恨的体质。”九歌摊摊手,不怕死的继续道:“以及你胜之不武的实事。” 跟一个武功被封的人打,打赢了不就是胜之不武么,打输了他也没颜面在江湖混下去了。 简短的一句话让气氛缓和下来,风兮音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弯。蓝珊轻笑,无双忍俊不禁,楚翊尘笑笑地看向她,漓儿跟他们母后真的很像。 死丫头,她那嘴巴真可以气死人不偿命! 君羽墨轲脸色阴的可以滴出水,几乎把扶拦都给捏碎,才能克制自己没有冲过去掐死她。 “好了好了,”看戏看了许久的宣于祁终于开口了,笑着起身打圆场,“晚宴还没结束,大家看在祁的面子上,有话好好说。” “我一向都好说话。”九歌笑眯着眼。 君羽墨轲冷哼,扫了她一眼,讽刺道:“是呀,一向都好说话,就是从不讲人话。” 九歌一哽,心里翻了个白眼,你才不讲人话咧。 宣于祁轻咳一声,无双幸灾乐祸,蓝珊看了眼互掐的两人,善解人意的转移话题,“今晚山风正好,周围又有美景作伴,不如我们来合奏一曲吧。” “好呀好呀,”无双击掌笑道:“蓝珊姐的琴声,配上宣于祁的鼓声以及小九的古筝,应该很非常好听。” “还有兮音的萧声,”九歌看向风兮音,轻轻笑道:“下午我琴声你还没合上呢。” 不再纠结刚才那个问题,风兮音冷厉的神情也稍稍放缓,平静道:“你那支曲子节奏急促,旋律多变,萧声难以合上。” “风兄言之有理,”蓝珊提议道:“不如我们就景写一支曲子吧。” “这个可以,”无双附和,大眼珠子一转,笑嘻嘻道:“我们总共七人,你们一人吟唱一句,我来帮你们写下。” “我反对,”九歌举起手,浅笑道:“无双,还是你来吟唱吧,我帮你们写下。” 就景写词填曲是古人的雅兴,她有几斤几两重她自个心知肚明,待会跟小燕子一样,闹出笑话就不好玩了。 无双凑近她,低声道:“小九,我不会作词,还是你上吧。” “难道我就会?”九歌瞥了她一眼,凉凉道:“是你提出来的,自己挖坑自己跳,别拉上我。” “小九,你帮我顶一顶,下山后我请你吃饭。” “免谈!” “九歌,你跟她不是好姐妹么?”宣于祁看着她们,温和的笑了,“无双肚子里的墨水在京城大家闺秀中,是最垫底的存在,难道你就不准备帮衬一把?” 九歌眨着眼睛看向无双,这姑娘文学造诣不会比她还要差劲吧!无双似是看懂了她的意思,连忙点头,一脸求救。 “啧啧!有人罩着就是不一样啊。”九歌摇头,戏虐地说。 “既然小九你同意了,那我们就开始吧,”无双嘻嘻一笑,忽然又问:“如果有人没接上,怎么办?” 宣于祁微笑道:“当然要惩罚。” “怎么罚?”蓝珊轻声问。 “罚喝酒吧,”九歌看了眼众人,她有预感,被罚的那个人肯定是她,撇了撇嘴,淡淡道:“没接上来的人,就罚喝一坛酒。”反正喝酒她在行。 “好。”楚翊尘第一个同意,他本是性情中人,罚喝酒再好不过。 蓝珊颔首,虽然她不会喝酒,但她有自信一定能接上。 无双没有说话权,风兮音默不作声,证明也没意见。君羽墨轲深深看着九歌,沉吟了会,道:“一坛太多,罚半坛酒吧。” 邪王发话,其他人自然不会反驳。九歌也乐得轻松。 月色朦胧,阵阵清凉的山风夹着篝火的热气袭来,给人一种沁澈心脾的清爽。 宣于祁绕到架子鼓后面,蓝珊坐在焦尾前,风兮音缓缓拿出白玉箫,其他人也都准备就绪。 九歌姑娘很有自知之明的抱着一坛酒,踱步到古筝前,懒洋洋的坐下。她就一配乐的,待会喝酒就行。 蓝珊指尖拨弄起一串浅淡的音符,宣于祁是山间主人,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微微一笑,吟唱道:“一角青山,诗人对酒看,多情春风眉眼小住笔尖,讨流云作赋星野对联,蜿蜒上秀才纸扇。” 蓝珊浅笑,刚准备接上,耳边倏然想起楚翊尘朗朗而洒脱之声。 “我是隔窗最轻俗人烟,懒解珠玑笔,诗文皆不沾,但爱茅檐茶半酒满闲人二三,乱称吾友昏昼不辩。” “先论江湖话本多饶一段,敲牙板留疑胜负篇,再说人间年岁藏进屋檐,惊蛰催促小雪,夕阳追着脚尖。”蓝珊轻轻吟唱,脑海中回忆起晚间,楚翊尘踩着夕阳打马而来的情景。 “幸为乡野客,天地小庐枕炊烟,青雀常衔落花来,约我一手谈……”月光下,清风里,一袭白衣,绽放出远离尘世的飘逸,风兮音仰头,清冷的眸光望着远处明月与青山相连处,“幸为山川客,举步松风接春苔,往来明月,一半借我作衣衫。” 音落之时,玉萧蓦然往怀中一收。 四周皆寂,宣于祁停了,蓝珊顿了,九歌呆了。 她仿佛看到了一种淡而静的光晕围绕在他身边,唏嘘道:“真是明月作衫,倾国倾城呐!” 清风徐来,山间寂寥,无双妹纸埋头书写,并未发现什么不同寻常,写完后,偏头望向九歌,“小九,还有呢?” 众人回过神,九歌茫然望向她,“什么?” “倾国倾城后面呀,”无双道:“你不会就这几个字吧?” 九歌,“……” “她那一句是对某人的称赞,不作数。”宣于祁暗瞄了风兮音一眼,转头看向无双,微笑道:“完全不着调,怎么能算是曲子呢,你两还真是一个水平。” “宣于祁,你能别找着机会就讽我么,”无双嘟着嘴,将最后一句划掉,翻了下前面几句,道:“只有小九和邪王没接上……” 君羽墨轲也接不上? 九歌挑眉,转眸望着他,刚好对上君羽墨轲一直黏在她身上的视线,她稍稍怔愣了一下,妖孽不想着填词,看她做什么? 只见君羽墨轲唇边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深意,缓步走了过来,拎起她身边的酒坛,笑道:“本王刚好渴了,你就别喝了,这坛酒归本王饮尽。” 说着打开酒盖,大袖一挥,仰头豪饮。 风兮音脸色一凝,冷眸加深,最后淡然地挪开视线,白衣飘飘间,带起一股清寂。 君羽墨轲三岁能诗,五岁能赋,不可能接不上。 众人也大概明白了他为何不接,其他人面色无恙,唯独楚翊尘眸中闪过恨意,衣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 当君羽墨轲喝到一半时,九歌拂袖而起,巧力夺过他手中的酒坛,优雅笑道:“王爷,你的那一半喝完了,该我了。” 不待他说话,九歌抱起坛子,仰头就饮。她那份她自己解决,用不着他帮忙。 不是她不识好歹,只是不想欠他人情。 交情不深,朋友而已。 君羽墨轲目光深深浅浅的看着她,也没再将酒坛抢过来,不领情就算了,她想怎样就怎样吧。 不过想到她和他喝的是同一坛酒,心中又莫名的生起一种窃喜。 九歌放下空坛子,脸颊泛起一丝红晕,她支了下额角,抬头看向众人,眸中带着点点滢光,清冷的红唇一勾,仿佛满山寒梅盛开,她笑道:“继续……这次我一定能接上。” 众人看了她一会,纷纷归位就坐,依然由宣于祁先吟唱,谁让他既是最懂音律,又是主人。 “风月叠肩野僧坐丘樊,怀拥长塘一鉴,蛙声坠檐。” 温和的吟唱声停下后,众人都没再接,不约而同的看向九歌,一致等她先接上,静谧的山间,只有清浅的乐声阵阵。 九歌明白众人有意向让,静了会,轻轻吟道:“集来梅上雪,小焙茶烟,与松柏化解方圆。” 梅林有雪有茶烟,这是她脑海中最深刻的一幕。 楚翊尘一笑,“我是山外最放浪形骸,坐卧红尘里,不参菩提禅。” “言至极狂,乱步河汉,天星可摘,风流俱在梦里人间。”君羽墨轲信手拈来,随口接了一句。 楚翊尘斜了他一眼,似乎是有意怼他,“先论蓬莱闻说化外神仙,云崖枕清风作冠带。” 君羽墨轲冷哼,刚准备开口,蓝珊见机打断,笑吟道:“再说人间老树纷乱鸣蝉,冶艳小红弹唱,西州到阳关。” “幸为蓬莱客,执帚扫雪红梅庵,不迎山水不迎仙,只待松鹤来。”风兮音清唱后,九歌看了他一眼,接道:“幸为人间客,争与春阴较长短,生平最贪,热闹杯酒不曾闲。” 宣于祁眸光转了一圈,都接上了,很好的曲子,那由他来结尾吧。 “江湖蓬莱各留传奇数载,又人间,风雨浸百年,我亦不解何处最可心安,全凭好风佳月,旧交新友各半。幸为天下客,相逢晴雨皆寒暄,临别点检来时路,知己半城满……” 铮铮琴声迎上,九歌看向他,淡淡一笑,“幸得天下客,与我此夜共杯盏,王孙过眼,樽前不相关。” “王孙过眼,樽前不相关。” …… 曲终乐落,无双写完最后一句,回头翻看了下,满意笑道:“都接上了,完满结束!” “无双,念一念。”宣于祁温和道。 无双点头,重新读了一遍。 大家对这支曲子都很满意,九歌也圆满了,她总算没拖后腿,于是也不忘挪揄某人。 “王爷,天下人都说你才华卓异,那么长的曲子,你咋就只有一句咧……” 君羽墨轲慵懒的靠在椅子上,勾唇笑道:“无聊的东西,有一句就够了。” 一句话引得众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九歌支着下巴笑了笑,一个人的仇恨值高,果然是有原因的。 宣于祁望了眼月色,微笑道:“九歌,你的另一件礼物来了。” “什么?” 她话一落,伴随着声声巨响,一种绚烂的色彩染透天边。 第153章 愿望有三 灰暗的天空中,团团彩色的光芒咻地一声直冲天际,然后砰地一下爆炸开来,姹紫嫣红,繁华一瞬。 “竟然是烟花,好美,”漫天的璀璨花火,惊艳了无双的眼眸,“宣于祁,你哪搞来的?” “当然是自制的,难不成还是偷的?”宣于祁笑着反问了一句。 其他人也有些惊讶,烟花在天奕皇朝并不常见,而且只有京城府衙才有。每年元宵佳节时,官府会统一燃放烟花爆竹,供帝都百姓观赏。 蓝珊不由往前走了几步,以前元宵她都是一个人在西山寺度过,寺内荒凉,何来烟火。今年元宵节,还未入夜,她就因疲惫而入梦。而见此美丽的光景,不由感慨道:“我都快忘了,自己有多少年没见过烟花了。” 楚翊尘收回视线,看向她忽明忽暗的侧脸,眸中的怜惜之色一闪而逝,随即朗声笑道:“制烟花的过程极为繁琐复杂,随时都可能发生爆炸的危险,没想到除了官府,祁公子竟也有此能力制出,不愧是当世奇人。” “楚兄谬赞,投机取巧罢了。”宣于祁一笑,清润道:“九歌,元宵夜的烟花你无缘见到,趁着今日你生辰,我送你一场繁华花火。” “这个礼物我很喜欢。”九歌安静的偏过头,勾起唇角,笑道:“交友如此,今生何憾!”你送我一场盛世烟火,我护你今世平安无恙。 “一场繁华烟火至少得烧几万两雪花银,祁公子出手就是阔绰呀!”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在轰隆的烟火中响起,君羽墨轲别有深意的睨着这两人,嗤笑道:“本王怎么不知,你们两的交情,已经好到这种地步了?” “人生得一知己,岂能用金钱来衡量。”宣于祁回答的非常淡然。 风兮音非常认同这句话,扫了眼君羽墨轲,冷厉的吐出两个字,“肤浅。” “就是,肤浅!”九歌一本正经的附和,心里笑开了花。她发现自己非常乐于怼某人。 “死丫头!”君羽墨轲怒骂。 “死丫头骂谁?”九歌立即接口。 “骂你死丫头!”君羽墨轲没片刻犹豫的回嘴。 九歌挑眉,“不错嘛,反应挺快的。” 君羽墨轲冷哼,“这种小把戏,本王三岁就玩腻了。” “你们两真的好奇怪,放着这么好看的烟花不看,非得站这儿斗嘴皮子,”无双凉凉瞅着后面几人,“真当宣于祁的钱是用来烧的呀。” 君羽墨轲斜了她一眼,傲娇的别过头。九歌仰头望了眼夜空中转瞬即逝的花火,又笑睨着她,“无双,你真聪明,拿钱造烟火,不就是用来烧的么?” 无双一怔,貌似是这个理。 “还有啊,祁少的钱是不是用来烧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呀?”九歌戳了戳她,一脸坏笑道:“女孩子啊,在还没嫁出去之前,应该多想着怎么去坑他,而不是想着怎么替他省钱,明白吗?” 无双一时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没过一会,一声恼羞成怒的狮子吼响彻山谷。 “小九,你居然敢取笑我!” “我在锻炼你的应变能力。” “滚啦。” …… 蓝珊回眸时,九歌和无双正在追逐打闹。 也不知九歌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一直躲在宣于祁身后,无双想揍她,免不了就要触碰到宣于祁,九歌又躲得巧妙,无双每次伸手拽她,最后都摸在宣于祁身上,而且还都是些敏感的位置…… 他轻咳了一声,无奈道:“你们两闹够了吗?” “宣于祁,你别说话。”无双向来大大咧咧,并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忿忿道:“小九,你给我出来!” 九歌瞥了眼宣于祁绯红的脸色,笑眯眯道:“好样的无双,继续!” 宣于祁一脸无奈,好几次想避开这两人,可二女都是有功夫底子,他哪躲得过呀。 君羽墨轲双手环胸,悠哉的看了好一会热闹,才对旁边之人问道:“你说,这丫头的坏心眼怎么就那么多呢?” “性情使然。”风兮音一定是心情很好,才会搭理他。 蓝珊是看不下去了,笑着上前劝和,“好了,你们两快别闹了,再闹祁公子就要轰人了。” 无双道:“无缘无故的,怎么会轰人呢。” 九歌抱着双臂从宣于祁身后走出来,笑吟吟地示意她抬头看看。 无双疑惑仰起头颅,正好瞧见宣于祁泛红的俊脸,微恼的神色,衣衫也凌乱了,衣襟上还有只爪子扣在上面,隔着丝滑的布料,还能感受到他胸前的体温…… 她一愣,瞬间烫着了般松开手,捂着脸,羞恼的别过头…… “小九,你怎么可以这样……”无双别过头,凶狠地瞪着她。现在回想过来,刚才她好像一直在对宣于祁上下其手,男女授受不亲,这下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我怎么样?”九歌捧腹大笑,“无双,你该好好谢谢我,不然,哪能光明正大的揩油呀,对不?” 宣于祁整理好衣衫,一个眼刀扫过去,“九歌,你的玩笑过火了!” 东道主发怒,九歌妹子不敢太嚣张,抿唇,憋住笑意,抬头望天,淡定道:“今晚的烟花真是好美呀。” 众人无语。这丫头真能装。 蓝珊摇头笑了笑,柔声道:“漓儿,今天你生辰,不如许个愿吧。” “……对着烟花许愿?”九歌一手指着天,她只听说过对着流星许愿,对着烟花许哪门子的愿望? “对着烟花当然无法许愿,”宣于祁凉凉接口,睨着她,“我竟然会为了一只白眼狼花费那么多心思,真是个赔本的买卖。” 九歌咳了声,“不带这么骂人的哈。” 宣于祁没好气道:“傲古,可以拿上来了。” 山间早就搭起了桌椅,一盘盘现烤的、备好的菜肴已经被端上桌,宣于祁礼貌请大家就坐,傲古在众人疑惑的视线中,将手中一方蛋糕置于桌中央。 “这是什么?”蓝珊问。 宣于祁淡淡道:“蛋糕。” “而且还是水果蛋糕,”九歌心中暗赞,倏而话锋一转,“不过怎么没有奶油?” “你想多了。”宣于祁呵呵一笑,“能给你做出一个蛋糕就不错了,还想要奶油。”落后的古代能有哪玩意吗。 九歌摸了摸鼻子,她好像是有点得寸进尺了。 “你们在说什么?”无双看着她,“小九,你怎么知道这是缺了……奶油的……水果蛋糕?” 君羽墨轲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唇边掠过一丝讽笑,“本王猜测,她又是在野史上看到的。” 九歌唇角一扯,“王爷果然聪慧。” 君羽墨轲冷哼,他才懒得相信。风兮音看了她一眼,风轻云淡地抿了一口茶。楚翊尘则满心宽慰,他的妹妹真是博学。 宣于祁置身事外,淡定的给蛋糕插上备好的蜡烛,点上火光,淡淡道:“许愿吧。” “这个也可以许愿吗?”无双很好奇。 宣于祁缓缓坐下,温和道:“你看着就好。” 也许是经过刚才一事,无双没再顶撞他,安静的托着腮,大眼睛直直看着九歌。 “我还真没什么愿望。”九歌挠着脑袋,求神不如求自己,她想要的她掠夺,不管是偷、抢、盗,最后都会到手,所以从还没有许愿的习惯。 “山间风很大,你再犹豫会,蜡烛就灭了。”宣于祁漫不经心的催促。 九歌看向众人,众人也纷纷看着她,眸色不一,有好奇、有期待、有深沉、有淡然……各不相同但又那么相似。 这是她前世今生加起来的第一个生日,在座的六人来时初衷也许不一样,但此时却都是真心的为她过生,尤其是宣于祁这个异世老乡。 她不说谢只因不言谢,有些东西铭记在心就好。 “人生在世,谈愿望是件很奢侈的事,既然你们给了我这个机会,那我许它一次又何妨!” 大家一笑,目光炯炯的看着她。君羽墨轲意味深长道:“愿望说出来,才能实现。” 九歌站起身,看了眼烛光,又望向天边,轻声呢喃。 “愿望有三:一愿祁少回归故里;二祝无双欢喜出嫁;三盼兮音梅林,花开不败!” 语静人声寂。 宣于祁面色微暗,无双垂首不语,君羽墨轲蹙眉,神情若有所思。风兮音冷眸凝视她,她居然知道他心中遗憾? 在场诸人中,最不能理解其意的,就是楚翊尘和蓝珊了,两人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底的疑惑。 “漓儿,除了第二个愿望以外,另外两个我怎么没听明白,”蓝珊问道:“宣于相乃京城本土人士,那祁公子的故乡也就在圣宁,又何来重归故土之意?天地有时,四时无惑,寒梅既绽于隆冬,又怎能花开不败?” 其实第二个愿望她也有点疑惑,无双是太傅之女,自当不愁嫁,若是出嫁,怎能不欢喜? 君羽墨轲眸光晦暗不明,“本王比较疑惑第一个。” 莫非宣于祁不是丞相之子?这个理由又似乎不太可能,宣于祁自成名以来,他就把他查个底儿朝天了。 九歌敛眸轻笑,“古人云:无论天涯与海角,大抵心安既是家。我这个‘故里’,是指能让宣于祁心安的地方,王爷,你应该懂得我的意思吧。” 君羽墨轲看了宣于祁一眼,直言不讳,“以祁公子目前的身份和地位来看,他想心安,的确很难。” 九歌颔首,淡淡道:“至于最后一个愿望,正因为四季有序,花无常开,所以我才称之为愿望。倘若可以凭人力实现,许它作甚?” 蓝珊默默点头,这种想法确实很符合漓儿的性情。 楚翊尘顿了会,朗声问道:“漓儿姑娘,为何不给自己许一个愿望呢?” 他们自小分别,他这个做哥哥的,从没为妹妹做过什么,时隔十几年,再次相见,若是有机会,他想补偿回来。 九歌抬眸一笑,“我的想法很切实,从来只有不想要的,而没有得不到的。” 很狂妄的一句话,但从她口中说出来,在座六人却毫不犹豫的相信了。她上次孤身一人闯醉仙楼盗焦尾,就已经证明了一切。 “九歌,”宣于祁轻敲桌子,“再不吹蜡烛,蛋糕就毁了。” “好,大家一起吹吧。” 一阵阵的欢声笑语,打破了山间的宁静,伴随一阵阵微风吹过,无双高兴的哼起了刚才的歌谣,宣于祁好心情的与她附和着…… 第154章 四年赌局 饭后,下人们撤了满桌狼藉的盘碗,奉上了清新可口的茶点。 蓝珊端起茶蛊拨了两下,浅浅微笑道:“活着二十多年,从未经历过这样的生辰寿宴,真的叫人耳目一新。” “蓝珊姐如果喜欢,等你生辰的时候,我帮你办一场。”九歌笑吟吟地抱着自己偷偷留下的一坛酒,嗅了嗅,真醇,宣于祁的东西果然都是好货。 “我没那福分,”蓝珊笑着摇头,柔和的目光扫过在座的这些人,浅浅笑道:“恐怕世上也就只有漓儿你一人,能让天下四公子毫无嫌隙的齐聚一堂。” 九歌抬头,雪亮的眸子转了一圈,楚翊尘不是为她来的吧? “我也好久没像今天这么尽兴了,嗝~”无双打了个酒嗝儿,应该是有点醉意,所以才敢站起身拍着桌子,扬起声音道,“今天是小九生辰,我们几个才有缘聚在一块,不如以后每年,嗝~小九生辰的时候,我们都在此一聚吧?” “说的轻巧!”宣于祁一把拉下她,不客气道:“这是我的山头,当是你家呢。” 想得倒挺美,办场生日宴不要钱呀,一次就已经够亏了,再来一次,谁报销? “祁少,你还别说,”九歌视线在无双和宣于祁身上来回转了一圈,仰头灌了口酒,似笑非笑道:“说不定再过几年,这座山头真成了无双的家。” “小九什么意思?”无双喝的有点懵,没听出这句话的言外之意。 九歌一笑,偏头对宣于祁道:“祁少,我们来打个赌呗。” “说来听听!”宣于祁挑了挑眉,一双眸子里泛着精明的光芒。最好是场豪赌,能让他把今天的花费都赢回来。 九歌放下酒坛,笑眯眯的站起身,“无双今年十六岁,我赌她在二十岁之前,会成为这座山头的女主人。当然,前提是你四年之内不能把水云山卖了。” 无双一愣,顿时明白了九歌的意思,俏脸微红,刚想开口就听蓝珊抢先道,“漓儿所言,我赞同。” 君羽墨轲嘴角噙着一抹玩味地笑,点头附和道:“丫头说的未尝不可能。” 说实话,他也觉得宣于祁和无双很般配。 “我也认同漓儿姑娘所言。”楚翊尘也留了几坛酒,豪饮一口,朗朗笑道。 都同意了,九歌转头看向风兮音。 风兮音冷眉一挑,意简言骇,“同意。” “大家都同意了,你们两……口子还有意见吗?”九歌笑眯眯的瞅着那一对儿,无双恼红了脸,刚想说话又被九歌一本正经的打断,“无双,少数服从多数,你抗议也无效!” 宣于祁想了会,抬眸,从容不迫的问:“赌注是什么?” 他这是同意打赌了?无双暗自窥着他,带着盈盈水汽的眸子里染上一丝喜悦。 众人一致看向九歌,赌局她开的,赌注自然也由她决定。 “我的要求也不高,假如我们赢了,到时候你就弄个与今晚一模一样的篝火晚会吧。”九歌笑道:“美景、音乐、烟花、美食、蛋糕……样样不少,当然,还要有鲜花,你懂得。” 宣于祁轻轻扣着桌子,淡淡看向众人,“你们都同意这个赌注?” 四年后还能再蹭吃蹭喝一顿,众人当然没异议,一致赞同。 “好。”宣于祁笑了笑,温和道:“如果你们输了呢?” 输了?垂眸浅笑的无双神色一僵,众人也跟着一怔。 输了就是说明四年后他们俩没在一起。 在天奕女子十五论嫁,最迟不过十八岁,无双二十岁时若没有嫁给宣于祁,那也已成他人妻,这种结局大家都不愿意看到。 九歌沉吟了会,倏地妖娆一笑,笑得那个阴险,“如果输了,我就一把火烧了你的水云庄。”再找机会殴你一顿。 感情的事她不能勉强,但必须要帮无双出一口恶气。 君羽墨轲挑眉一笑,慢悠悠道:“那本王就替你添一把火。” 宣于祁,“……”他忽然觉得这两人挺般配的,一样蛮横不讲理。 蓝珊望了眼夜幕下的青山美景,笑道:“水云山很美,倘若输了,祁公子不妨借我住一月。” 话音一落,又听楚翊尘正义凛然道:“楚某身无长物,只擅武功。如果今生唯一一次打赌没能赢,那就只好留下来陪祁兄切磋半月了。” 以这两人的功夫来看,名义上是切磋半月,其实是要吊打宣于祁半月。厉害了我的哥!九歌心中给他竖起了大拇指。 “兮音,你呢?”九歌偏头问。 风兮音淡淡看向不远处,漠然道:“那台架子鼓我看中了,届时一定会派人来搬走。” 众人一阵无语,没想到清贵绝尘的风神医还有当土匪的潜质。 听他们一个个的说完,宣于祁脸上温和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下去了,“你们这哪是在打赌呀,分明是在打劫。” “赢了就是打赌,输了就要打劫。”九歌笑得眉眼弯弯,理直气壮道:“你想选哪种?” “都不选,赌约作废。”宣于祁凉凉地扫了这群人一眼,拂袖起身,“忙了一整天我也累了,诸位请便,恕不奉陪。” 一群人联起手来坑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东道主被气走,众人默,互视一眼,他们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好歹今晚还要住人家的呢。 楚翊尘看了眼手边的几个空坛子,振衣而起,向众人拱手道:“托漓儿姑娘的福,楚某才能酒足饭饱而归,今日天色已晚,就先去庄子里休息了,告辞。” 说罢,大步流星的追上宣于祁,隐约传来一阵爽朗的声音,“祁公子,今晚的酒真是香啊,不知能否送在下几坛?” …… 两人聊着,就走到了湖上石桥。 蓝珊收回视线,拂衣慢立,柔和道:“漓儿,无双,天色已晚,我们也进去休息吧。” 无双遥遥望着进入山庄的那抹暗红背影,撇撇嘴,怏怏点头。 九歌坐着没动,抬头看向她们,淡淡笑道:“蓝珊姐,无双,你们先去休息吧。” 蓝珊很善解人意,没有再问,简单的叮嘱了几句,就带着半醉的无双回庄子了。 晚风送来了一阵凉意,九歌喝了口酒热热身子,斜睨着某妖孽,笑道:“王爷,天色不早了,你怎么不进去休息?” “今夜月明星稀,良辰甚好,若不观赏一番,岂不可惜。”君羽墨轲半靠在椅背上,双腿交叠平整地搁在另一张椅子上,唇角滑过讥诮,冷然微笑道。 九歌抬头望向天幕,的确是良辰美景,可你为嘛不进屋观赏咧。 风兮音抿了口茶,毫不客气道:“你可以走了。” 这句话是跟谁说的显而易见,可偏偏人家就不自觉。 君羽墨轲看他一眼,漫不经心道:“你觉得本王凭什么会听你的?” 眼见这两人又要掐起来,九歌忙道:“王爷,此时楚盟主和祁少兴许相谈甚欢,一个威名赫赫,一个富可敌国,你确定要在外面赏景吗?” 君羽墨轲眸光一眯,冷冷看着她,最终还是甩袖而去,却并非是因为她口中的意思。 不就是想和风兮音单独聊聊么,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没理由再从中阻挠,虽然心里很不是滋味…… 九歌仰头望着月色,嘴角的笑意逐渐变淡,轻声道:“兮音,听说水云山的风景很美,我们去山顶看看吧。” “夜色太黑,上山不方便。”风兮音目光清冷,语气淡淡。 “习武之人,没什么不方便的。”九歌一笑,拎着酒坛子径自向山上走去。 风兮音凝望月色下那抹略显清寂的背影,冷眉微拧,漠然跟了上去。 山庄所在的位置距离山顶并不算太远,两人又都是习武之人,很快便登上了顶峰。 九歌身手灵活的跃上一块大岩石,对着山道上跟过来的那抹雪色身影喊道:“兮音,快点。” 风兮音缓缓抬头,山顶上,一个纤瘦的女子迎风而立,风很大,衣袍猎猎作响,似乎要将她刮倒,而她却丝毫没有畏寒的姿态,举手投足间,不经意的流露着一种傲视天下的霸气。 溶溶月色中,万物都显得朦胧,唯有那双清冷雪亮的眸子里,闪烁着点点亮光,宛若星辰般耀眼夺目。 那一瞬间,风兮音恍惚了,直到女子清泠的催促声再次响起,他才抬起凝住的脚步,沿坡地而上。 “夜黑风大,脚下易滑,下来。”风兮音走近,看着她,语气带着种关心及担心。 “好。”九歌展颜一笑,倏地,身子一跃,直接从岩石上跳下,风兮音眸光一紧,连忙伸手接住。 “这么高你也敢跳,不怕摔着么?”温香暖玉抱满怀,风兮音面不改色,望了眼岩石的高度,语气有些恼怒。 “因为下面有你呀。”九歌弯着眉眼,嗅着幽幽的梅香,享受着这个宽厚而有些清冷的怀抱,浅浅笑道:“你会让我摔着吗?” 风兮音淡淡垂了垂眼,目无清波的看着怀中的她,半晌不语。 九歌注意到他的视线,笑弯了眉眼,直剌剌道:“当一个男人目不转睛的看着一个女人时,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女人脸上有东西,第二,男人喜欢那个女人。你是哪种?” 风兮音眸光一怔,偏过头,慢条斯理的将她放下,“哪种都不是。” 九歌站稳后,抬眸细细端详起他覆了一层月光的侧脸,双眉英气,眸光璀璨,五官深邃而纯粹,气质冷漠而孤傲。 他,真的很天人。 压下怦然心动的感觉,仰头喝了口酒,若无其事的笑道:“真的……都不是吗?” “九歌,你喝多了。”风兮音淡漠地看了她一眼,缓缓向前走出几步,在一颗半枯的老树旁边坐下。 “是吗?”九歌笑出了声,抬头望了眼明月,又低头看向手中酒坛,果断往边上抛去。‘砰’地一声,酒坛在地上摔碎了,酒香四溢。 风兮音看了眼的酒坛滚落的地方,微微蹙眉。九歌缓缓转过身,定睛看着树下男子。 “你最喜诗词歌赋,不如今晚我们就谈谈诗歌吧。” 风兮音眸中有疑惑,抬眸看向她,“你想说什么?” “想告诉你一件事,”九歌迎视着他的眼睛,双眸亮如星辰,“我想问……山有木兮木有枝……的下一句,你知道吗?” 第155章 情不自禁 风兮音依然坐着,一动不动,面色平静如水,墨发浅浅飘扬,浑身上下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月光中。 九歌站在原地,直直的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一丝表情,可他眸中除了淡然,只剩一片清冷。 她不信风兮音对她没有一丝感情,否则对世俗之事不屑一顾的他,为何会来京城。可现在,在他这种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下,她心中又有点忐忑。 喜欢这样一个如谪如仙的人,真的需要好大勇气,若是古代女子,这个时候,也许早就落荒而逃了吧。 “你真的不明白吗?”九歌直视他的眼睛,耐着性子,重新问了一遍。 风兮音眸光动了动,将手指收入了袖中,没有人知道,他此时的心情究竟有多复杂,心中有多震撼,她突然这么直接,他有点措手不及,只是他素来冷静惯了,此时也不例外。 震惊于他,只是一瞬间,片刻就恢复了。他看着她,声音淡静,“你喜欢我?” 轻飘飘的几个字,打的九歌有点懵,她顿了顿,倏地笑了。 “我认为,我表达的已经很清楚了。” 风兮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复而敛下的眉目,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又似是考量着什么,浅色的唇微抿,久久不再应话。 九歌无奈的笑了,要想从风兮音口中听到什么煽情的话,简直是天方夜谭。 她叹了口气,举止泰然的走了过去,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的直言问:“今天是我生辰,他们的礼物都送了,你的呢?” “知道的太突然,来不及准备,日后再补上。”风兮音面无表情道,不解她为何突然换了个话题。 他此次来京,并未带任何贵重之物,身上唯一珍贵的,也就只有白玉箫和她送的焦尾琴,普通之物他不屑送,也配不上她。所以只能等日后再补上了。 九歌一笑,“不用日后补上,就现在吧。” “你想要什么?”风兮音皱眉问。 “想知道你的心意!因为我觉得,我不是在一厢情愿,”九歌说的心平气和,就着半枯的老树坐下,安静道:“听人家说,两个人在一起,总要有个人主动,既然你的性格已经注定了你的行为,那就由我来吧。” 说完,她轻缓地伸出手,环住他的腰身,头枕着他的肩膀,鼻息间是那股好闻的幽幽梅香。 风兮音浑身都绷了一下,袖中手指微动,最终还是没有推开她。 心中有种微妙的感觉,他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总之,他不讨厌这个女子的靠近。 九歌见他不反抗,眉眼间的笑意变得更加柔软了,动作也不再小心翼翼,缓缓抬起眼帘,顺着他那精致的下巴往上看,目光落在那紧抿的唇线上,缓缓问道:“兮音,你喜欢我吗?” 这个答案她心中有猜测,但不敢确定,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风兮音凝眉,平静道:“为何如此问?” 他生性凉薄,说出来的话也很寡漠,不带一丝温度,更别提温情了。 九歌拧着眉心,沉默了。 喜欢,就两个字,不喜欢,就三个字。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他竟然还问她什么意思。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或许是夜色太美,也或许是眼前男子太迷人了,九歌双手扣紧他的腰,盯着那性感的薄唇,情不自禁的,一点一点的凑近…… 鼻尖抵着鼻尖,彼此的呼吸渐渐纠缠,一个带着沁人的酒香,一个透着幽幽的梅香,同样的诱人心弦。 风兮音从未被人如此靠近,一时间有些错愕,漆黑的眸中闪过一丝惊慌,就在他这愣神之际,九歌稍稍错开了些许,粉嫩的红唇便印上了他那凉薄的唇。 九歌能感受到他轻颤的身体,心跳没有来的快了几拍,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更明显了。 这一刻……风兮音通透的脑海里是一片空白,素来淡静的冷眸,像是投了一粒石子的湖面,慌乱的涟漪一圈接着一圈…… 九歌缓缓退开他的唇,隔着几寸的距离,“当言语太苍白的时候,用吻来表达想法会更加明确。”执着的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问:“现在,你明白了吗?” 她的语气很轻,鼻息间夹着酒香的热气,盘旋在他的鼻尖,似要把一颗乱了心,搅得更乱。 两人隔着很近的距离,风兮音不敢乱动,只要一动,就能再触碰上,他也没有推开,极力稳住自己狂乱的心跳,眼神漂浮了片刻,最后小心翼翼的落在她的脸颊上。 月色下,女子容颜半是阴暗,半是明亮,雪亮的眸中交织了一种迷离之态。他看着她,眸色逐渐恢复了平静,清冷的语气有些低哑,“你不该如此。” 不该如此? 不该靠近他还是不该喜欢他? 满心的期待只得到这样一个回应,九歌不由得愣住了,迷离醉意的眼神渐渐恢复清明,心中涌起一种淡淡的失意…… 良久,她轻笑,“你什么意思?” 她从不是忸怩之人,尤其是在感情上,有问题,她不想拐弯抹角,什么都问清楚了,心里有数,更好。 风兮音眉心紧拧着,这种事情他从未经历过,突然来临,打得他措手不及,此时他心慌了,意乱了,想要抗拒,又无从抗拒,这样的自己是他所不熟悉的。 所以此时,他只想逃离,想安静,想找回自己通透的思路,理清今晚发生的事情。 风兮音眼睛掠过半空,迷茫的神情隐藏在夜色中,静默了半晌,他说,“九歌,你喝醉了。” 九歌心头一窒,唇角勾起了浅浅的弧度,似笑,又似讥,“好,你说我醉了,那就醉了吧。” 话落,双手搂上他的脖子,头扬起,重新吻了上去。 风兮音瞪大的眼睛,呼吸也顿住了。 这一次,她不再是碰一下就离开,也不像刚才的小心翼翼、轻柔,而是带着一种怒意,像是发泄般撕咬,凶狠地霸占着他所有呼吸,吻得炽烈而粗鲁,直到淡淡的血腥味慢慢在唇齿间逶迤…… 风兮音吃痛,蓦然回过神,眸光一冷,修长的手指悄无声息的翻转了下,紧扣在他脖子间双手倏地松了,唇间的刺痛也停止了…… 月色笼罩的山顶,除了呼呼风声,一切都寂静了。 风兮音缓缓拔下她颈项后的银针,将她从怀里放了下来,淡淡垂眸,安静地看着她熟睡的容颜,清冷的眸子里,染上了一层很复杂的情绪。 他伸手碰了碰刺痛的下唇,指尖沾了些红色,轻轻一笑,“九歌,你不仅弄痛我了,还弄的我很乱。” …… 万籁俱寂,水云庄内灯火俱灭。 山庄门前有颗大树,树下倚着一名男子,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低沉的风吹过,枯叶拂动,沙沙作响。 君羽墨轲双手环胸,斜靠在树干上,紫金色的衣袍在夜色中随风摇曳,薄唇微抿着,深邃的眸光落在远处山道。 死丫头,干嘛去了,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 男子蹙了蹙眉,似乎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他站直身,刚准备上山去找人,忽见斜坡上,一名白衣男子披着月光缓缓走了下来,他怀里还抱着一个人,而那个人,正是他一直在等的人。 君羽墨轲眸光一沉,迟疑的走出两步,便如鸿鹄般跃出,轻踩湖水,几个起落间就落在了风兮音面前。 “她怎么了?”君羽墨轲看着睡熟的九歌,语气隐隐有着担忧。 风兮音脚下不停,语气淡淡,“睡着了。” “山顶清寒,怎么会突然睡着了?”君羽墨轲有点恼怒,死丫头要睡也该回山庄睡,怎么能在风兮音怀里睡! 风兮音没搭理他,脚尖一点,纵身掠过湖面。 刚落地,君羽墨轲就跟了过来,只见他踏出一步,拦在风兮音前面,“这么晚了,你可以去休息了,将她给本王。” 话完,不待风兮音回答,就伸手从他怀里将九歌抱过来。 怀中落空,风兮音只是拧了下眉心,没说什么也没下一步动作。 九歌睡着很熟,面色宁静,呼吸清浅,换了个怀抱连眉心都不皱一下,君羽墨轲发现她的不对劲,眸光一抬,沉声问:“你对她做了什么?” 风兮音没在意他质问的语气,淡淡道:“她伤势未愈,为防止她强行运动,我封了她任督二脉,现在她已经熟睡了,明早辰时才会醒。” 借着月光,君羽墨轲注意到他淡唇微微红肿,眸光微眯,狐疑道:“你的嘴怎么了?” 风兮音眸光一闪,冷冷扫向他,语气清寒,“你的问题太多了。” 他冷冷一哼,低眸看了眼女子淡静的容颜,留下一句话便拂袖而去。 “两个月后,你用逍遥神功替她重新疏通奇经八脉,功力要稳,否则后果自负。” 君羽墨轲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挑了挑眉,帮丫头恢复武功的事还用得着你说! 哼! 不过,听他这句话的意思,是准备走了吧。 第156章 不告而别 君羽墨轲将九歌抱回山庄里收拾出来的客房,不急不缓的帮她除去外罩的幂离,随手丢到一边,然后轻柔地将她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做完这一切后就准备离开,脚步还没迈出又凝住了,负起双手立在床边,剑眉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房间未燃烛火,一室黑暗。 片刻,君羽墨轲凤眸中升起了一层薄薄的怒意,低沉的咒骂了一声,撩起衣摆坐在床沿,抬起手重重擦拭着女子的嘴唇。 该死的!孤男寡女在一起,风兮音嘴唇红肿成那样,还能是什么原因。 这也不能怪君羽墨轲反应太慢,只因他从未与女子有过亲近,能后知后觉的想清楚原因,还是因为身边有只万花丛中过的风流花世子。 君羽墨轲跳跃着两簇火花,愤愤的暗骂着,死丫头,也不知道长点脑子,竟然让风兮音那道貌岸然的家伙占了便宜,真笨! 他一边骂着,一边不停的擦拭着,本来只想擦掉别人在她唇上留下的痕迹,可渐渐的,他竟迷恋上指腹下柔软的触感,动作也轻了些,愈发的温柔。 忽然,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恶作剧的念头,他将食指停在九歌柔软的红唇间,唇角勾起一抹邪肆的笑,轻轻点开她的下唇,悄悄地钻了进去,温润柔软而又湿润的触感让他心猿意马。 停顿了会,他似乎并不满足,指尖再灵活的撬开女子牙关,直闯而入,轻轻挑弄起她的湿濡柔滑舌尖。 黑暗中,暧昧的气氛在节节攀升。 没过一会,君羽墨轲狭长的眸,细细一眯,喉结滑动,无意识地垂眸,凝视着她凝脂般的脸颊,以及含着自己手指的粉嫩红唇,眼神暗了暗。 像是意识到什么,他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身体也开始燥热,他骤然将手指抽离,迅速站起身,神情难掩一丝窘迫,再也不敢看床上女子,紫色衣角一动,转眼就消失在房间内。 次日,天还未亮,湖畔青石板上,就已经立着一个人,白衣飘飘间,像是要乘风而去。 众人还未醒,宣于祁习惯早起晨练,刚走出山庄,就看见湖边那抹遗世而独立的身影。他眉梢一挑,踱步走了过去。 “风兄,早。” 风兮音闻声,淡漠转身,看着来人,未语。 宣于祁走近,温和一笑,“风兄也有早起的习惯吗?” “没有,”风兮音淡淡道,他是一夜未眠。 身后响起了车辙的声音,宣于祁回头,只见浮生拉着马车缓缓过来,他微讶,“风兄这是?” “我来京许久,也该回去了,”风兮音眸光望了眼山庄,语调平平,“有劳祁少代我向大家辞行。” “风兄为何不等天亮后,大家一起下山?”宣于祁眉心一紧,“你如此急着走,莫非是祁招待不周?” 风兮音摇头,淡淡道:“缘来则聚,缘去则散,早走晚走又有何区别。” 宣于祁抿唇,他昨晚听下人说九歌和风兮音上山了,当时也没在意,莫非是发生了什么他的知道的事? 风兮音没在意他在想什么,撩衣上了马车,“祁少才情卓绝,今后若是有缘再见,不妨再谱一曲华章。” “一言为定。”宣于祁知道他去意已决,没再挽留,抬起手执了个同辈礼,“风兄,后会有期。” 风兮音颔首,清冷的眸扫了眼山顶,随即放下车帘,遮去眼底的彷惶。 青山云雾袅袅,白茫一片,慢慢地,天边朝阳升起,满山的云雾渐渐稀薄,水云庄笼罩在一片晨辉之中。 “什么?兮音走了?” 正厅里,九歌非常惊讶,一掌拍向桌子,桌上的碗盘抖动了下,但无人在意。在座的几人视线纷纷投向宣于祁,对他刚才所说的事都感到非常意外。 楚翊尘咬了一口手中的馒头,细细咀嚼了几下,道:“他性情本是如此,该来的时候就会来,该走的时候就会走,从不拘泥于人情礼节。” “那他为什么要走的这么急呢?也不等用完早膳再下山。”无双握着筷子,纳闷道。 宣于祁喝了口粥,目光看向九歌,淡淡的问:“你们昨晚在山顶发生了什么吗?” 九歌脸色沉重,并不想解释太多,她凝眉道:“祁少,山庄里有马吗?” “没有,后院只有两辆马车,”宣于祁温和道:“风兄天还未亮就走了,你现在也追不上。” “追不上也要追,”九歌转眸看向楚翊尘,“楚盟主,可否借你的马儿一用?” “好。”楚翊尘很爽快的同意了,君羽墨轲蹙眉,看着她,沉声道:“风兮音都走了一个多时辰,你准备往哪个方向追?确定就不会走错路吗?” “回京城,茯苓还在我府上。”九歌说罢,就匆匆离开了。君羽墨轲眸光一眯,拂袖起身,跟了出去。 山庄后面,楚翊尘的马儿虽然高大,但以九歌利爽的身手,翻上马背并不困难。 然而,马她能上来,可马儿分外的高傲,压根不跟她一般见识,任由九歌怎么催,怎么扯缰绳,它都不肯跑起来,气的九歌很想一掌拍死它,可念及到它的主人,扬在半空中的手又顿住…… 正当九歌坐在马背上想办法时,远处奔来一骑红尘,马蹄声张狂有力,令九歌羡慕不已。 “吁——” 骑马人勒住缰绳,马前蹄扬起,颇有野性地嘶鸣一声,然后才停了下来。 君羽墨轲很是英俊潇洒地坐在马背上,微微侧着身子,单手勒着缰绳,看着九歌的视线带了一丝玩味的笑,“丫头,你从小在军营中长大,竟然不会骑马?” “王爷,你有空说风凉话,还不如指点我一二。”九歌坦然承认,别人一眼就能看出的事,隐瞒无益。 她垂眸看了眼君羽墨轲身下的坐骑,是上次去西山寺时,骑的那匹白马,似乎还有个名字,叫雪儿。 一个大老爷们的坐骑叫雪儿,真娘!九歌心中腹诽了一把,抬头道:“怎样才能让马儿跑起来?” 君羽墨轲凉凉看了眼她的马儿,夹了夹马肚驱马到她身边,嗤笑一声,傲娇道:“本王凭什么教你骑楚翊尘的马?” 九歌看着他,疑惑道:“你什么意思?” 君羽墨轲唇边露出浅浅的笑意,向后挪了点,不紧不慢道:“上来,本王带你回京。” 九歌顿了顿,也没矫情,下马再翻身上马,动作一气呵成。 君羽墨轲嘴角勾起一抹邪笑,像狐狸一般,斜睨着她的侧脸,“你不会骑马,但上马的动作倒是挺潇洒的,”他双臂绕过她,若有若无的揽着她的腰际拉着缰绳,笑问:“你这算不算是对本王投怀送抱?” “今天没心思跟你磕牙,”九歌懒得跟他扯犊子,催促道:“快点策马吧!” 她本来就心焦如焚,偏生这厮还那么多废话,啰嗦。 君羽墨轲也不生气,手中僵绳一紧,马儿没预兆的撒腿奔跑起来,九歌一惊,身体惯性后仰,后背紧紧抵在他温热的胸膛上,她刚想前倾,忽然感觉腰上一紧,她低头看去,就见君羽墨轲的一只手稳稳地揽在自己的腰肢上。 九歌皱眉,一手拍了过去,“咸猪手拿开。” “放肆,你在骂谁?”君羽墨轲眸光危险一眯,阴沉沉道:“信不信本王带着你绕山跑?”死丫头,竟敢骂他猪手。 九歌粉唇一抿,没再说话。 这厮既然敢说,自然就敢做,万一把他惹怒了,真带她绕山跑几圈,那等天黑了也进不了城。低头瞅了眼腰上紧箍的手臂,丫的,这吃豆腐吃的还真够光明正大。 算了,自己又不是没被他抱过,反正也少不了一快肉,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找到风兮音问清楚。 想到这,九歌眸色顿时黯了下来…… 迎面的风夹着一丝初春的寒意,吹拂起两人的长发,偶尔会纠结在一起,偶尔九歌柔软的发梢会扫过君羽墨轲的脸庞,留下独特的女子香。 君羽墨轲垂下眼帘,看着安分的坐在自己怀中的女子,心中升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搂在她腰间的手臂不由得轻了些,怕勒疼她。 时辰尚早,路上行人稀少,雪儿又是上等的宝马,两人很快就到了圣宁城。 街上来往的车辆行人也多了,马儿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九歌让君羽墨轲停下,自己翻身下马,拂了拂衣摆,仰头看着他。 “有劳王爷载我一程,接下来我就自己回府了,谢了。”说完也不等君羽墨轲回答,转身就淹没在人群里。 街上这么多人,她走路还快些。 君羽墨轲望着九歌火速离开的背影,摩挲着掌心残留的温度,轻轻笑了。 片刻后,他抬眸,遥遥望向京城的某个方向,深邃的眼波里涌起一丝寒意。 风兮音,你最好已经走了! 第157章 一吻成殇 九歌回府后,没有去给郁凌云夫妇请安,也没回玖栖院,而是直接奔进了沁园。 树下的那把藤椅还在,而常坐于藤椅上的人却走了……就连房间里一应的铺陈用具也不在了,整个院子里,没有一点曾经被人住过的痕迹。 九歌站在院子里,静默了许久,忽然就模糊了视线,她倔强地抬起头,望向蓝天白云,将眼眶里不该存在的东西又隐了回去,收拾好情绪后,大步走出院子,随手召来一个下人,“沁园里的东西什么时候搬走的?” 下人欠身行礼,“回小姐,大概在一个时辰前。” “谁搬的?” “是风神医身边的一名小护卫。” “……风兮音回来过吗?” “风神医在书房向侯爷辞行后就离开了,未回沁园。”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九歌咬着下唇,回头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倏地眸中浮现一丝凝重,随后疾步回了玖栖院。 “小姐,你回来了!”几个丫鬟看见九歌,连忙迎了过来,楠楠道:“小姐,风神医刚才派人送来三只药瓶,奴婢放在小姐的房间里了,还请小姐过目。” 九歌点头,冷声道:“灵紫,你去找郁珏,让他查一查松月居的位置,速度要快。” “小姐查松月居干嘛?”灵紫不解。 九歌一记凌厉的眸光扫了过去,“让你查就查,哪来那么废话!” “奴婢知罪,奴婢先行告退。”灵紫一秫,连忙退了出去。 几个丫鬟见小姐严词厉色,知她心情不好,也不敢多问,小心翼翼的侯在一旁。 九歌驻足于庭前,目光静静的望着前面两颗光秃秃的树枝,神色间是少有的黯然。她之前听茯苓说起过松月居,想必那是风兮音在京城的宅院,希望还能来得及。 梅花树下,还有几片沾了泥土的花瓣,枝头美景却已全数凋零,来时清香满园,花谢人去楼空。 呵呵,真应景。 没过多久,院外快步走进来一个人,是郁珏的贴身小厮骆儿。 “见过小姐,世子手头还有一些政务要处理,脱不开身,所以让小人前来带小姐去松月居。” 九歌淡淡转过身,“不用了,你只需要告诉我具体位置就好。” “是,”骆儿恭谨道:“小姐,城西清平街上,有一家松月客栈,松月居便是在客栈后面。” “松月客栈,怎么听的那么耳熟。”九歌蹙眉,喃喃自语,略微思索了会,但没想起来,便先放下了,刚准备施展轻功离开,顿了顿,还是大步走了出去。 打听到清平街的位置,九歌一路寻过去,很快就看到了松月客栈的招牌,这处地儿幽闭了些,来往的百姓比较少,而且也不是饭点,客栈内空无一人。 见有客人进来,小二热情迎了上来,“姑娘是打尖还是住店?” 九歌眸光扫向他,开门见山的问:“松月居在哪?” 小二哥满脸堆笑道:“小店是松月客栈,并非姑娘口中的松月居,想必是找错了吧?” “别跟我打马虎眼。”九歌看着他,冷声道:“风兮音在不在这里?” 小二一怔,回眸看向账台后的掌柜。 掌柜挥手示意他先下去,亲自迎上前,笑问:“请问姑娘怎么称呼?找风神医所为何事?” 九歌眸光在周围扫了一圈,没看出有任何暗门,视线转向掌柜,刻意咬重了语气,“你去通禀一声,就说九歌求见!” 掌柜神情一顿,接着又恢复正常,赔笑道:“原来是九歌姑娘,失礼了,失礼了。不过,九歌姑娘,实在不好意思,风神医已经离开京城了。” “离开了?”九歌冷冷一笑,一手推开他,径自跑上楼。 掌柜神情一变,连忙跟了上去。 九歌没有搭理他,寻着客房一间一间的寻找,每推开一间空房,眸中的失望便更甚了一分,掌柜拦不住她,索性也就不拦了,心中暗庆还好此时没有客人入住。 九歌推开最后一间客房,里面还是空无一人,她唇角勾起一抹苦笑。 正准备转身离去,余光忽然瞥见内室里,一面墙壁似乎有点不对劲,于是便缓缓走了过去。 “九歌姑娘,你这在做什么?”掌柜刚松下的一口气转眼又提了上来,“风神医真的已经离京了。” 九歌没搭理他,从腰侧掏出一把蝴蝶刀,用刀柄在墙壁上敲了敲,里面是空的。她转过身,寒眸直视掌柜,指着墙壁道:“打开!” 掌柜心中一突,面上依然笑意吟吟,“姑娘说笑了,墙壁如何能打得开?” “既然你不肯合作,那就别怪我破墙而入了,”九歌冷笑,三把蝴蝶刀亮于手上,正想凝气射出,不想,原本内功充盈的丹田里一片空白,发出的力道只够刀锋没入墙壁三寸,不足以震裂。 掌柜松了口气,苦口婆心地劝道:“姑娘,墙壁本来就打不开,还是算了吧。” “你想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松月客栈后面就是风神医居住的松月居么?”九歌冷眼扫向他。 “姑娘这是何意?” “我数三声,再不打开,我保证这个消息下午就会传遍京城。” 掌柜笑容一僵,略微沉吟了会,走到一旁,有规律的旋转了一下放在长桌尽头的花瓶。暗门缓缓打开,一座清静雅致的宅院出现在九歌视线内。 九歌微微抿着唇,顺着台阶一步一步的走了下去。 身后传来一道呼啸的风声,掌柜不再是一副和气的模样,凌空翻了一个跟斗,迅速落在九歌跟前,神情肃穆,伸手拦住她的去路,“九歌姑娘,公子真的已经离开京城,他素来不喜别人擅入他的房间,请回吧!” “我不进去。”九歌侧头打量着这座清雅的宅院,廊桥水榭,一应俱全。 她断定,风兮音就在其中一间内,只是,他不肯出来。 九歌在外面站了许久,房间也没传出一丁点儿声响,周围一切都非常安静,就像真的没人来过一样。 掌柜正想说话,却被九歌抬手阻断,她抬头望着对面的轩榭,平静道:“兮音,我知道你在里面。” “如果说……昨天晚上我喝醉了,那现在,总应该醒了吧。” “昨晚你问,我是不是喜欢你,我没有正面回答,而现在,我清清楚楚的告诉你,”九歌目光遥视前方,唇边浮起一抹浅淡的笑,“对,我是喜欢上你了!” “具体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在樱城,你在黄河泛舟,我在游船隔江相望时,一见钟情了;也可能是空山梅林中,落英缤纷下的那抹孤寂清影叫人心动了;又或许是因为醉仙楼前,茫茫人海中的那句‘好久不见’……”九歌鼓足勇气,坚定道:“我们见面的次数并不多,相处的时间也不长,但不管是在这里还是在现代,你风兮音,都是第一个让我心动的人。” 安静的等了一会,里面还是没有声音传来,她抿了抿唇,只好继续,“花非叶说,你隐世多年从不入江湖,那这次来京城是为何?元宵群雄宴你不屑参加,你在京城有居所却没有住,反而愿意应我之邀,客居沁园,又是为何?我不信你对我真的没有一点感觉,但为什么就不愿意表态,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说到后面,平静无波的声音也徒然拔高了,雪亮的眼睛里盛了雾气和一丝怨愤。 她都如此主动了,他还要避而不见吗? 掌柜垂着头站在一旁,神情有些复杂,眼尾余光不自觉瞟向房间,后退几步,似乎有意让九歌过去。 九歌像是没有察觉一般,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她在等,等里面的人出来。 可过了一会,院子里还是静悄悄的,房门也没被打开,好似刚刚她只是在自言自语。 “如果说,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有一百步,那我愿意走出九十九步,可是为何,你连一步都不肯迈出!”九歌紧紧咬着嘴唇,猛然转过身,眸色烈烈的看着水榭对面的房间,又等了许久,还是连一句回应都没有。 红日高悬,不知不觉到了晌午,初春的阳光洒在身上,本来应该极为暖和,可她却感到了一阵阵的寒意。 “我本性潇洒恣意,对一个人的感情也就只有一次,既然得不到回应,就当……”九歌凄笑一声,“我在自作多情吧。” 深吸一口气,缓缓后退了两步,抬起头,视野朦胧的看着天上飘动的云朵,语气逐渐变凉,慢慢变得淡然,“今日言尽于此,今后江湖再见,你我君子之交,淡如清风、流水……” 后面四个字,咬的极轻,极淡。 最后,深深望了眼紧闭的房门,依然寂静无声。 九歌自嘲一笑,转身,素淡的裙摆在原地打了个圈,人已决然离去。 “九歌姑娘……” 掌柜看了眼台阶上消失的身影,又回头望了眼紧闭的房门,叹了叹,只好再跟出去。 雅院内,清风徐徐,一切又恢复了之前的寂静。 轩榭楼台上的窗户被人从里打开,露出一张清贵绝尘的脸庞,男子一身白色,孤傲,冷漠,淡然。 “公子,恕茯苓多言,你并非对九歌姑娘无意,为何不愿出来与她相见呢?”茯苓大步从房间里走出来,抬头仰望着楼台上的白色人影,素净的小脸尽是忿忿之色。 风兮音眉心紧锁着,清冷的眼眸,似有一滩化不开的浓墨,指间掐着一块不知从何处掰下来的木屑。 “出去了又怎样,连自己都弄不懂,又能跟她说什么?” 他语气很低沉,像是在对茯苓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心若止水太久了,习惯了淡漠清冷的处事方式,忽然遇到如此炽热的感情,尽管这个女子能牵动他的心绪,但,一时间,还是会无所适从。 因此,他只能选择逃避。 第158章 初入王府 冷清寂寥的街上,九歌漫无目的地走着,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了,也不知道自己追过来的意义在哪。 活了两世,第一次厚着脸皮给人家告白,一次又一次,人家根本不稀罕,她又何必记着,是该放弃了。 清平街转角处,斜倚着一个修长身材的男人,他双手环在胸前,不羁地仰着头,漆黑的墨瞳望着天空,薄唇微抿着,脑中似在进行着什么激烈的交战,终于,他迈出一步,刚抬头,就看见九歌神情漠然的走了过来。 他唇角一勾,悠悠笑道:“哟,丫头这是打哪儿来呀?” “王爷?”九歌闻声抬头,闪了闪格外晶莹的双眼,看着君羽墨轲俊美的脸庞,兴致缺缺道:“巧啊。” 君羽墨轲等她走近,跟上了她的步伐,似笑非笑地问:“瞧你这幅沮丧的样子,吃了闭门羹吧。” 九歌一怔,他怎么知道自己干嘛去了,转念想到这是京城,遂又释然,垂头沉默了会,心中升起了最后一丝希望,目光凝着他,轻声问:“风兮音还在京城吗?” “别抱希望了,他就在松月居,不想见你而已。”君羽墨轲嗤笑一声,挪开视线,没好气的讽刺道:“这么眼巴巴的凑上去干嘛,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丢人不?” “妖孽,你能不能说点中听的,我怎样,关你毛事!”九歌本来心情就不好,被他这一激,更是火了,气的口不择言。粉拳紧握,很想抡到这只妖孽的俊脸上,忍了忍,还是将满腔怒火压下去了。 他话虽难听,却也是事实。 从昨晚到今天,她不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吗。 “不错,还会骂人,这才是你嘛,”君羽墨轲并未生气,声音中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嘲弄,道:“明明就是个野丫头,非得学人装深沉。装又装不像,把自己弄的难看死了。” 九歌眨了眨眼睛,满脸古怪的看着他,“你这算是在关心我吗?” 君羽墨轲斜睨了她一眼,脸上的笑容有点欠揍,“长得不漂亮就算了,想得倒是挺美的。” 九歌冷冷瞧着他,似乎想透过那张玩味的笑脸看穿她内心所想。君羽墨轲瞅了眼她,笑吟吟道,“怎么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本王?莫非突然发现本王长得比风兮音好看?” “给自己脸上贴金就算了,还要踩别人一下,王爷真是够自恋。”九歌不屑的嘁了声。抑郁的心情也随之好多了,伸个懒腰,闲闲道:“我不是还欠你一只烤兔么,走,请你喝酒吃肉去。” 君羽墨轲眉梢一挑,目中含着一抹调笑,“昨天吃你一条烤鱼,就嚷着在要鱼上抹砒霜,今天怎么突然良心大发,要请本王吃烤兔了。本王怎么知道兔子会不会被你抹上鹤顶红?” 九歌唇角一扯,“我是那种人吗?” “说不准。”一本正经的回答。 “……”九歌仰头看着他,“好心请你喝酒还啰里啰嗦的,爱去不去。” “你敢说本王啰嗦?”君羽墨轲凤眸一眯,语气有些沉。 九歌努努嘴,“开个玩笑,犯不着当真,” “不就是想喝酒吗?走,带你去个地方,保证什么酒都有,让你一次喝个够。”君羽墨轲哼了哼,大步向前迈去。 九歌耸了耸肩,没再多问,跟着他的脚步离去。反正她现在也不想回府。 …… 当站在比定北侯府还要庄严显赫的府邸前时,九歌顿时有些唏嘘,抬眼朝朱漆大门的上方望去,“宁亲王府”四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 她眨了眨眼睛,偏头瞅着身旁之人,“你说有好酒的地方就是这里?” “不信?”君羽墨轲侧身看着她,唇边掠起一丝笑意,“还是……不敢进去?” 九歌斜了他一眼,淡淡一笑,甩了甩袖子,仰首挺胸地台阶迈去,有空逞嘴皮子上的功夫,还不如直接用行动告诉他自己敢不敢进。 “嗯,不错,这才是疆场出来的女子!”君羽墨轲含笑地看着她走向王府大门,淡淡的语调依然不变,却不难辩出其中带着一丝阴谋得逞的快意。 宁王府里出来迎接的是一位长相憨厚老实的中年人,他身材略粗壮,眸光内敛,看见走在君羽墨轲前面的九歌时,面上闪过一丝诧异之色,稍愣了一会,随机向君羽墨轲欠身请安。 “参见王爷。” “免礼。”君羽墨轲轻轻一笑,随手指向九歌,“这是定北侯府的大小姐。” 中年人神色一凛,偏头细看了九歌一眼,恭敬作揖行礼,“老奴韩义,见过郁小姐。” “不必多礼。”九歌微笑点头致意,她并不想和王府的人太过亲近,可人家给自己见礼,总不好表现的太清高。 “韩叔,去酒窖搬几坛好酒去长林亭。”君羽墨轲淡淡吩咐了一句,回眸看向九歌,别有深意地笑道:“先说好,假如你等会醉在本王府上怎么办?” “切,你喝趴了我也不会醉。”九歌晲了他一眼,潇洒向前走去,清悦的声音继续传来,“王爷敬请放心,哪怕我真喝醉了,也绝不会赖你府上不走。” “既然如此,本王也就放心了。”君羽墨轲看着她的背影,笑容满面道,“韩叔,去酒窖搬几坛千日醉过来。” 韩叔神色微惊,抬首看了看君羽墨轲,忠厚的脸上随即露出一个十分古怪的笑,“老奴遵命。” 王爷第一次带女人回府,居然就搬出千日醉,看样子是不想让她走了。有意思! 君羽墨轲如以往一般,步履悠闲的走在前面,九歌双手环胸,惬意的跟在他后面,小脑袋左右四顾,兴致勃勃的欣赏着王府的景致。 两人绕过前院,来到王府后院,一路走来,这宁王府的门面虽气派,但里面倒没有她想象中的奢华大气,没有假山石雕,没有珍奇名贵的花种,也没有成群的奴仆佣人,反倒是处处是青松竹林,有一种独特的清幽宁静。 “王爷,品味不错嘛!”九歌冲着君羽墨轲吹了一声口哨,语气染上一丝戏虐,又道:“不过暗处这么多眼睛盯着,不怕扎身吗?” “没了内功还有这么高的警觉性,你也不错嘛。”君羽墨轲回头笑看着她,“要不要猜猜暗处有多少人?” “你自己都说了我没内功,怎么可能还猜得出有多少人盯梢呢。”察觉出暗处有人,是因为前世职业本能,但没有望远镜之类的现代高科技,她无法确定具体数字。 哎,想来在高来高去古代没有内功,还真是叫人挫败。 长林亭处在碧湖心中央,一条白玉砌的吊桥横穿而过,吊桥蜿蜒曲折,湖上风光甚好,碧湖的另一端是一片紫竹林。 两人刚进入凉亭,就有下人搬上来几坛好酒,以及几盘色香味俱全的小菜,之后便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九歌抱过一坛酒,瞅着下人们离开的背影,笑道:“你府上就没丫鬟吗,怎么连布菜的也是几个木头脸侍卫?” “王府不养闲人。”君羽墨轲优雅的吃着小菜,回答的淡而平稳。 以前王府里是有丫鬟的,但一些人存了歪念,以至于每天都有女人“偶然”出现在他面前搔首弄姿,叫人心中厌恶。索性他就做个了个顺水人情,全部送给宣于祁了。 宣于祁本来不想收,但经他稍微一提点,接着,那些女人就都被丢进春风得意楼里招揽生意了。 当然,这些九歌是不知道的。 彼时九歌姑娘嫌一个人喝酒太无聊,抱着坛子凑近君羽墨轲,笑眯眯地问:“王爷,你会玩骰子么?” “不会。”那种媚俗的东西只有花非叶会玩,他才不会碰呢。君羽墨轲夹了一口小菜,眸光晲向九歌,像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冷笑道:“劝你别打王府侍卫的主意,先不说他们会不会,首先你得叫的动。” 叫的动才怪呢。九歌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后又道:“猜拳你总会吧?” 君羽墨轲赏了她一个眼神,不咸不淡的吐出两个字,“低俗!” 九歌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单手支着额头,睨着他,“那你来说个高雅的乐子。” “好,”君羽墨轲想了想,一口答应,“你和本王各选一个双方认识的人,提问此人生平之事,倘若回答不上来或者不知道,就罚酒一杯,当然,前提是答案不能敷衍。” “听上去挺有意思的,”九歌挑眉,似是想到了什么,笑着点头,“可以试试。” “你想问谁的事情?”君羽墨轲笑意吟吟,看着她的目光就像是在引一个猎物上钩。 “风兮音。”九歌想也不想,脱口说出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名字。 “好,那本王就选祁公子。”君羽墨轲目中浮起一层浅浅的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你还是真是半点亏也不肯吃呀,”九歌眸光凉凉瞅着他,沉吟了会,改口道:“我是说,我来回答兮音的生平之事。” 她和宣于祁身上发生的事太过匪夷所思,万一妖孽等会问出敏感的话题,她若如实回答,可能会为宣于祁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至于风兮音的事,呵,自己知道的怕是还没他多! “随你。本王还是选择祁公子。”君羽墨轲勾唇一笑,心情似乎有点愉悦。原来风兮音在她心中的地位也不过如此。 第159章 灌酒 “好,那就我先吧。” 九歌顺手夹了一块肉吃,接着笑眯眯地给两人面前的酒杯斟满美酒,“你可知宣于祁为什么不会武功?” 君羽墨轲一笑,语气淡淡:“他年少时被大雪冻伤了身子骨,所以不能习武。” “这都能查到,王爷果然是神通广大呀。”九歌送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 君羽墨轲淡淡看向她面前碗大的酒杯,抬了抬眸,里面清清楚楚的写着:你可以喝酒了。 九歌会意,非常干脆的灌了杯酒,接着没骨头似的靠在椅背上,懒洋洋道:“好了,你问吧。” “风兮音是何时归隐江湖的?”君羽墨轲问的不疾不徐,眸光扫过一排排的酒坛,不动声色地拎起一坛千日醉,给九歌面前的空杯斟满,浓郁的酒香袭来,叫人醺醺欲醉。 “额……兮音不是一直都隐居在梅林吗?”九歌眨着眼睛看向他。 “哪有人生来就厌倦了俗世纷争。”君羽墨轲放下酒坛,语气带了点讽刺,“风兮音是五年前才开始归隐。” “然后呢?”九歌好奇的问。 君羽墨轲端起茶杯,掩住唇角的笑意,“然后你该喝酒了。” “嘁,喝就喝,”一杯酒换一个消息,算起来她还赚了。 九歌再次端起酒杯,一口干尽,然后这杯美酒下肚,喉咙里瞬间就感觉火辣辣的,她疑惑的盯着酒杯,哑着嗓子问:“这是什么酒,好像挺烈的。” “自然是好酒。”君羽墨轲斩钉截铁的说。 九歌狐疑地嗅了嗅,酒味香醇,确实是好酒,就是烈了些。她捏了下嗓子,抬头继续问:“王爷可知,宣于祁为什么喜欢穿红衣?” 君羽墨轲夹菜的动作一顿,沉吟了会,便优雅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接着眸光瞥向她,“为什么?” “因为他记忆中最为深刻的那天,正好是穿红色衣服。”九歌撑着额头,有些熏熏然地解释着。 “那天是哪天?” 九歌笑眯眯的竖起右手食指左右摆了摆,“该说的我已经说了,这个问题我可以不用回答。” 昨天她就这个问题,特地问过宣于祁,他说他穿越的那天,穿的就是一身红色西装,以至于到了古代,也经常喜欢穿红色衣袍,一是为了回忆现代,二是希望能在机缘巧合之下,重新穿回去。 君羽墨轲挑眉看着她有些迷糊的样子,脸上又掠过一丝笑意,“本王第二个问题跟你的这个问题有点相似,”边说着边拿起那坛千杯醉为她斟满,“风兮音在你府上住那么久,你知道他为何常穿一身白衣么?” 九歌挠着脑袋,语气有点不确定,“应该是因为他有洁癖吧。” “洁癖?” “噢,我是说他爱干净,所以喜欢穿白色。” 君羽墨轲摇头,淡淡道:“喝酒!” 九歌纳闷的坐直身,又灌了满满一大杯,接着打了个饱嗝,含糊不清问:“为什么?” 君羽墨轲意外的看着她,千杯醉是酒中之王,平常人喝上一口都要醉上三日,她这都喝两大碗了,竟然还清醒着!一名刚及笄的女子竟然也有这等酒量,着实令人惊叹呀。 “风兮音在为人守孝,孝期七年未满,所以常着一袭白衣。”君羽墨轲声音淡静,深邃的凤眸中似有一丝伤痛滑过。 九歌了然,也没心思再追问,用手敲了敲晕乎乎的脑袋,缓缓道:“接下来轮到我问了,王爷,嗝儿……你可知宣于祁的身价多少?唔,我的意思是,他名下全部产业总共值多少两银子?” 君羽墨轲挑眉,浅浅笑道:“这个问题过于刁钻,恐怕连宣于祁自己都算不清具体金额数字,你自然也不可能知道答案,所以这杯,我们要一起干。” 说罢,就拿过就近的一坛酒给自己斟上,淡淡的酒香中含杂着一丝甘醇药香,这是利于养生的竹叶青。 九歌没觉得他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劲,模糊地“嗯”了一声,端起手边的千杯醉,跟喝糖水似的一下就喝掉了。 君羽墨轲放下空杯时,面无表情地睨着她,眸中略带一丝惊讶,都喝三大碗了居然还不醉,这女人又令他刮目相看了。 “嗝儿,我怎么觉得……这酒有点不对劲儿?”九歌迷糊地拍着脑袋,喃喃自语。 “该本王问你了,”君羽墨轲轻咳一声,眸光掠过一抹笑意,“丫头,你可知,风兮音大你多少岁?” 听到这个问题,九歌似乎又清醒了点,醉眼朦胧的瞅着他,“应该跟王爷差不多大吧?呵呵,看兮音那完美无瑕的皮肤,貌似比王爷还要年轻点……” “哼,没想到你还喜欢以貌取人!”君羽墨轲白了她一眼,脸上笑意褪去几分,语气凉凉,“风兮音如今已过而立之年,而你才刚及笄,年龄只达他半数,现在应该知道他今日为何避而不见了吧?” 他知道这丫头对风兮音存了点不该有的心思,虽然没能及时制止,那就要将它点点扼杀,一分也不能残留! 他眼里融不进一粒沙子,只要是他看中的,不管是东西还是人,必须完完全全的属于自己。 九歌愣住了,难道这就是风兮音拒绝自己的原因吗?眸光投向湖边迤逦的风景,心中有点酸酸的疼和涩,回眸,拎起一坛酒,仰起头就灌了下去。 君羽墨轲眉心一跳,刚想出声制止,“砰”的一声,坛碎,人倒。他看了眼软趴趴的醉在桌上的九歌,轻轻叹了口气,“原本只想让你在王府留宿一夜,你倒好,喝这么醉,是想赖着不走了吧。” 君羽墨轲站起身,弯腰,将她轻轻抱起。九歌醉不省人事,没有一丝察觉,乖巧的依偎在他怀里,哼都没哼一声。君羽墨轲低低笑了笑,轻柔的呢喃着,“罢了,想赖就赖吧,本王养你就好。” 碧湖上,风光无限,长廊尽头,身形修长挺直的男子抱着怀中女子转进了紫竹林深处。 第160章 浪迹江湖 水云庄 连绵起伏的山丘上,楚翊尘在喂着马儿,一袭淡色的青衣在蓝天白云下,显得有些飘逸、又显得有点萧条。 身后传来几声轻细的脚步声,他眼角掠往后面,缓缓停下了手中动作,眸光淡静的平视前方,刀削般的俊颜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祁公子和无双已经在备马车,等会我们就要回京城了,你会一起吗?”蓝珊站在楚翊尘身后,看着他伫立在阳光下的背影,语气轻轻的问。 “不会,你知道,京城不是我该去的地方。”楚翊尘转过身,隔着几丈的距离,远远地看着她。 蓝珊神情一黯,垂眸苦笑,可以为漓儿庆生辰出现水云山,为什么就不肯送自己进京呢?楚翊尘像似乎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淡淡地说,“昨天和宁王所言半属事实,我确实是有事,要经过圣宁。” 楚翊尘的语气淡而无波,蓝珊听着却有另一层意思,他愿意为自己解释,证明自己在他心中还是占了一席地位。 想到此处,蓝珊心里不免升起一丝喜悦,接着又想到什么,秀眉浅蹙,关心地问:“我听无双说,前些日子,千影殿围攻了灵回之巅,你与人对战受了重伤?” “传言不实,轻伤而已,已经好了。”楚翊尘说的轻描淡写,但他的眉目间却染上了一丝凝重。 那次一战,是灵回之巅近年来损失最惨重的一次,经过一天一夜的激战后,他重新整顿门派防守时,发现山上宫殿有被人搜寻的痕迹,然而门中并未遗失任何物品。 因此他猜测,千影殿那次突然围攻上山,应该是为了后山崖洞内关押之人……那么,千影殿又是谁的势力? 江湖上,能与他打成平手的人屈指可数,而夙三也只是近几年才开始在江湖崭露头角,那日决战,他们拆了几千招,最后竟是不分胜负,他又是师出何门? “你没事就好,”蓝珊暗自舒了口气,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我该去向祁公子告辞了,”楚翊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侧身拍着马鞍,抿唇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就这样别过吧。” 说罢,就牵着马儿从蓝珊面前走过。 蓝珊心中一痛,捏紧了衣袖,想了会,蓦然转身。 “逸哥哥,等等。” 楚翊尘脚下一滞,回头看着她,眸色微微一凝,“还有什么事吗?” 蓝珊步履盈盈踏前一步,朱唇含着浅笑,“漓儿有件礼物要我转交给你,只是我没带在身上。” “她有礼物要给我?”楚翊尘疑惑道:“什么东西,为何没听她提起过?” 蓝珊敛眸,微笑道:“我将你的礼物转交给她时,她便准备了一份特殊的谢礼回给你,昨晚兴许是玩的太高兴给忘了,而今早又走的太匆忙了,她没向你提起也不为过。” “东西在何处?”楚翊尘有些好奇的问,漓儿会送什么礼物给他? “当然还在定北侯府,”蓝珊嫣然一笑,“酉时你在城外十里亭等我,我帮你去侯府取过来。” 楚翊尘微微蹙眉,沉吟了会,轻轻点头,“也好,辛苦你了。” “不辛苦。”蓝珊笑着摇头,清澈如水的眼眸里划过浅浅的流光。 山道上,楚翊尘和宣于祁告别后,就先骑马前行。宣于祁转眸看向蓝珊,见她并无失落之意,心中微微诧异,但也没多问。 三人先后上了马车,启程返京。 宣于祁先将蓝珊送回定北侯府,再送无双去太傅府,最后才回相府。 蓝珊回到玖栖院后,立刻吩咐灵紫去准备一匹快马,灵紫虽然疑惑,但还是照办。接着她就一个人回了房间,待她出来时,换了一身简便的衣服,满头秀发仅系着一条蓝色丝带,肩上还背着一只行囊。 “蓝姑娘,你这是准备去哪?”灵紫见她一副要走的架势,连忙上前询问。 “我在侯府住的够久了,是该离开了。”蓝珊回头看了眼正房,疑问道:“漓儿还没回来吗?” “小姐上午回来过,后来又出去了,”灵紫恭敬的行了一礼,道:“蓝姑娘,请你等小姐回来后再走好吗?” “不了,”蓝珊道:“灵紫,你代我向漓儿告辞吧。东厢里的东西帮我好生保管,尤其是那把琴。” “蓝姑娘,你要是走了,奴婢无法向小姐交代。”灵紫一脸为难之色,嗫喏道,“何况,要是王爷怪罪下来,我们也担当不起呀。” “是啊,无论如何,请蓝姑娘等小姐回来再走吧。”冬楠希北几个丫鬟跪成一排,齐声劝道。 蓝珊秀眉浅蹙,拿出两封信交给灵紫,“我去意已决,到时候如果轲问起,就将这封信交给他,他便不会怪罪下来。还有,晚些时候,你再将另一封信交给侯爷和夫人,我就不去向他们告辞了。”她若是去辞行,郁凌云在没有得到轲的首肯之前,不会让她独自一人离开。 “蓝姑娘……” “如果你们还当我是府上贵客,就不要再劝了。”蓝珊柔声喝止,语气中带着几分皇室中人的威严。 几个丫鬟立即噤声。蓝珊问:“马儿在哪?” “回蓝姑娘的话,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马儿停在后门。”灵紫想挽留,但又不敢惹她生气。 “照顾好漓儿。她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糕点要少放糖。”蓝珊缓声吩咐了一句,回眸望了眼院中景致,抹去心中不舍,义无反顾的走了。 日暮西垂,夕阳收起了缕缕余晖,缓缓坠入遥远的西边。 楚翊尘耐心的坐在十里亭里,抬首眺望天边夕阳落下。记得很久以前,他曾带过一名少女去了最高的山峰,看了最美夕阳,似乎还许下了什么承诺,时隔十几年,他已经不敢再奢侈了…… 身后传来哒哒马蹄声,他收敛好情绪,站起身看向来人,微微一怔。 十里亭外,蓝珊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举手间气质端凝,毫无娇弱之态。 楚翊尘神色一肃,“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昨晚做了一个决定,”蓝珊抬步走近,盈盈一笑,“既然我留不住你,那就只好陪你浪迹江湖了。” “胡闹,”楚翊尘神情里隐有薄怒,“你以为江湖是什么地方,你又不会武功,跟在我身边,有多凶险你知道吗?” “我不怕,再凶险也有你在身边。”蓝珊没有看他,把玩着胸前的一缕头发,无所谓道:“就算你无暇护我周全,与其轰轰烈烈的死去,总比行尸走肉的活着好,反正我也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满口胡言!”楚翊尘气乐了,他怎么可以看着她置身险地而熟视无睹呢!缓了缓神色,语气中带着关切,“珊儿,江湖险恶,风餐露宿,实在不适合你,你还是回去吧。” “就不回去,脚是长在我身上,我想去哪你也管不着,反正就是跟定你了。”蓝珊回答的干脆肯定,跟漓儿呆久了,也学到了几分巧舌无赖,唇角那一抹洒脱的笑容堪比夕阳夺目。 “当初真不该教你骑马!”楚翊尘眸光闪了闪,移向她一身简便的骑装,叹了口气,问,“宁王难道没有派人跟踪你?”说着,他凝神观察了下四周的动静,并无一人跟踪监视,奇怪了。 他这是同意自己跟着他走了? 蓝珊莞尔,笑吟吟道:“就是因为怕有人跟踪,才约你酉时见面。我出了侯府后,先是骑马去了客栈,让小二哥帮顾一辆马车停在后门,接着又去了茶楼换了辆马车,如此转换,绕着城内城外走了几个时辰,最后才买了匹马赶过来。” “你这样离开,漓儿没有制止吗?还有,她让你转交的礼物呢?” “漓儿不在府上,”蓝珊凑近他,狡黠一笑,“我就是她要转交的礼物。那日你离开玖栖院时,她对我说,人生有些事,做了可能会后悔,但连做的勇气都没,将来一定会后悔。所以,我现在是按照她所言,做自己想做的事。” 楚翊尘既是无奈,又是欣慰。 心中不由得感慨,她还是如年少时那般的聪慧。皱眉看了她一会,最后叹息道:“拗不过你了,走吧。” “好。”蓝珊面上一喜,立即翻身上马。 两人策马并行,灰暗的天幕下,隐隐约约传来几句交谈声。 “逸哥哥,天色已晚,我们是不是要找去间客栈休息一晚了?” “行走江湖,哪会有客栈可以随时投宿。今晚我们就睡树林,随时都可能会出现毒虫蚁兽。你若是害怕,现在回京还来得及。” “我才不怕,逸哥哥,只要有你在,不管住哪里,我都心安” 男子没有接话,过了好半晌,才淡淡道:“我叫楚翊尘。” “好,翊哥,”女子清悦的笑声响起,“翊哥,知道我为什么约你在十里亭见面吗?” “为什么?” “不告诉你。” 男子沉默了会,没有追问,扬鞭策马,“驾!” 很久以前,他听人说过一个故事:十里亭,送君十里,伴君一生。 …… 第161章 两封书信 傍晚时分,定北侯府。 饭菜已经上桌,郁凌云夫妇、郁珏三人围桌而坐,却没人动筷。 “漓儿怎么回事?昨晚一宿没归也就算了,今日回府竟然也没来松竹院请安,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郁凌云锐利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恼怒,显然是对九歌的行径很不满意。 “父亲请息怒,兴许漓儿是有什么事耽搁了,下人已经去玖栖院请了,不如等她过来后,听听她怎么说吧。”郁珏自然知道九歌今天回府没多久,又急着出去了,虽然也觉得她这般举动有点不妥,但还是习惯性的为她辩护。 郁凌云神色恼愠,重重一拍桌案,震得碗碟叮当作响,“昨日行完笄礼就不见人影了,要等到今天才能一起用个晚膳,竟然还要父母兄长等她,这礼仪规矩都学到哪去了!” “侯爷稍安勿躁,”蓝氏给他倒了杯茶,轻缓道:“也许漓儿是在等蓝姑娘吧。” 郁凌云瞟了桌上两人一眼,嗔怪道:“夫人,你也别再为她找借口了,漓儿就是这样被你们惯坏的。” 蓝氏只是笑笑,没再说话。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郁凌云以为是那个不肖女来了,正欲严声斥骂,却见灵紫独自一人轻蹑着步子走了进来。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漓儿和蓝姑娘呢?”蓝氏眸光掠过她身后,柔声问着。 “回禀夫人,”灵紫当即跪下,形容瑟瑟,“小姐……小姐还没回来,蓝……蓝姑娘走了。” “什么!这么晚了竟然还没回府?”郁凌云气急败坏,锐利的眸光瞪向灵紫,怒喝,“你可知小姐去哪了?” 灵紫身子一颤,弱弱瞅了眼郁珏,“小姐上午一回来,就请世子帮忙查松月居的位置,接着就出去了,一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她查松月居做什么?”郁凌云看向郁珏,郁珏道:“回禀父亲,应该和风神医有关。孩儿在查松月居的位置时,有人曾见过风神医身边的小厮进出过松月客栈,而松月居就在松月客栈后面。” 郁凌云有点纳闷,“早上风神医辞行后,不就已经离开京城了吗,漓儿去找他做什么?” “也许是有什么事忘了和风神医讲吧。”蓝氏温柔解释着,眸光投向灵紫,缓声问:“你刚才说蓝姑娘走了,走了是什么意思?” “蓝姑娘说,她在侯府打扰已久,所以就……就走了。”灵紫快哭了,两个主子真会玩,一个夜不归宿,一个不辞而别,却把她留在府里承受侯爷的盛怒,呜呜~ 蓝姑娘走了? 郁凌云一惊,当下站起身,“什么时候的事?你可知她去哪里了?” “请侯爷恕罪,奴婢也不知蓝姑娘为何要走,”灵紫从袖子里掏出两封信,小心翼翼呈上来,“这是蓝姑娘临走时,留下的两封信,请侯爷过目。” 郁凌云接过,打开了给自己的那封信,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父亲,可是出了什么事?”郁珏沉声问。蓝氏看向他,“侯爷,蓝姑娘为何突然要走?” 郁凌云将信递给他们,郁珏和蓝氏快速扫了一眼,神情皆是一变,蓝氏道:“当初是宁王亲自将蓝姑娘送进侯府,如今她突然离开,去向又不明,倘若有个损失,皇上怪罪下来,侯府上下怎么担当的起?” “事关长公主的安危,今晚本侯先给宁王写封请罪书函,明日早朝再向皇上禀明此事。”郁凌云看向郁珏,“珏儿,随为父去书房,等会你亲自将两封书信送去王府。” 郁珏连忙起身,“是,父亲。” 书房, 郁凌云将写好的书信交给郁珏,又慎重交待了几句,郁珏领命,刚准备退下,福伯忽然进来禀报,“禀侯爷,宁王府韩管家求见。” 郁凌云心中一惊,宁王府怎么突然派人过来了,莫非已经知道了蓝姑娘离京之事。来不及多想,沉声吩咐,“快去请韩管家进来。” “父亲,这两封信……” “不急,”郁凌云示意他候在一旁,“先听听王府派人来究竟是为何事。” “是。” 韩叔从书房外走了进来,看见郁凌云,憨厚的脸上挂满笑容,不卑不亢的行礼。 “参见侯爷。” “韩管家不必多礼。”郁凌云请他入座后,开门见山的问:“这么晚了,韩管家突然到访,可是有什么要事?” 韩叔微微一笑,“王爷遣老奴来知会侯爷一声,郁小姐在王府喝多了,恐怕要醉上几日,所以近几日就不回府了,侯爷不必担心,我家王爷一定会照顾好郁小姐。” 郁凌云怔住了,漓儿好酒他有所耳闻,喝醉了也不足为奇,奇怪的是,她怎么会醉在王府,而且听宁王的意思,他这是要把人给扣住? “韩管家,”郁珏坐不住了,腾的走上前,正色道:“家妹若是喝醉了,王爷为何不派人将她送回府上,或者让我等前去将她接回来。毕竟漓儿还是闺中女子,住在王府怕是不妥。” “想必这位就是定北侯世子吧,”韩叔不慌不忙的抬手执了一礼,淡淡笑道:“世子稍安勿躁。我家王爷说,今天有百姓亲眼目睹,郁小姐是安然无恙的走进宁王府,倘若出来时昏迷不醒,于他名声有碍,所以要等郁小姐醒了,她自己走出来,才能保全王府名声。” 郁珏听后脸色瞬间黑了,宁王人称邪王,既然都称之为邪了,那他还有名声这东西吗? 郁凌云胡子气歪了,狠狠地瞪着一脸忠厚老实的韩叔,心中不禁暗骂,你邪王府的名声要保全,那我家闺女的名声就不重要吗? 既然有百姓目睹她进王府,若是没见她出来,或者几日后才见她出来,那时候,流言蜚语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 韩叔能感觉到从对面两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敌意,干咳了声,一脸不厚道的笑着,“话已传到,侯爷若是没有其他的事,老奴先告退了。” “韩管家留步,”郁凌云从盛怒中反应过来,凉凉地瞅着他,语气颇为不佳,“蓝姑娘客居在敝府之事,韩管家想必也有耳闻,今日她突然留书离京,本侯正想向王爷禀明此事,请罪书函已交由犬子,正好让他与你一同回去。” 郁凌云说完,朝郁珏打了个眼色,示意他无论如何,也要将漓儿带回来。 郁珏会意,郑重颔首。 “老奴既然来了,书信就由老奴转交吧。”两人的一举一动都被韩叔收进眼底,他虽然惊讶长公主离京之事,但也不忘替自家王爷谋取美人福利,眸光扫过郁珏手中书信,呵呵笑道:“王爷此时已经睡下了,世子身份尊贵,更深露重的,何必多跑一趟。” 郁珏自是不肯,抿着唇与他对峙了,韩叔微微一笑, “一直以来,长公主都客居在贵府,突然之间去向不明,侯爷和世子此时应该加派人手寻找追回,书信这种小事就由老奴转交吧,否则,长公主要是有个什么闪失,侯爷怕是无法向皇上交待。” “多谢韩管家提点。”郁凌云心中一凛,神情也严肃了起来,拧眉思索了会,示意郁珏将书信交给他。 不是因为韩管家的话,而是他知道,如果宁王不肯放人,以珏儿的个性就会硬闯,到时候惹出什么祸事,后果就更加严重了。堂堂王府,愿意收容臣子之女已是恩赐,这件事一旦闹大,先不说宁王没对漓儿做什么,就算做了什么,在外人眼里,也是侯府的荣幸,他们无言申辩…… 郁珏从不会违抗郁凌云的命令,虽然心中非常不干,但还是将信交了出去。 韩叔笑着接过,“侯爷应该还有很多事要处理,老奴先行告退了。” 宁王府 静谧的紫竹林里,有一座通透清幽的宅院,君羽墨轲斜倚在窗台边的软榻上,品着香茗,俊脸含笑,安静的凝视着躺在床上的人儿。 韩叔从紫竹林里走了出来,止步在院外,恭敬道:“王爷,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人手派了出去,明日这件事就会传遍京城,话也带到定北侯府了。” 君羽墨轲笑着点头,“嗯,先给定北侯一个心理准备,免得明日被外界流言激到了。” “王爷,还有一事要禀报,”韩叔严肃道:“长公主独自一人离京了,去向不明。” 君羽墨轲剑眉一蹙,旋即坐直身,“怎么会去向不明,暗中保护她的人都干什么去了?” “暗卫将人跟丢了,已经自行去暗室领罚。”韩叔看着他,凝声道:“这里有两封书信,一封是长公主的辞行书函,一封是定北侯的请罪书。” “拿过来。” 韩叔将书信递上,“王爷,要派人去找吗?” 君羽墨轲打开蓝珊的书信,看完后微微蹙眉,过了好一会,才淡淡道:“不用了。” 第162章 流言四起 翌日清晨,定北侯嫡女郁漓央夜宿宁王府的事情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在整个圣宁城里,闹得沸沸扬扬。 醉仙楼里,几人围成一桌,聊得如火如荼。 “你知道吗,昨天下午,我亲眼看见定北侯府的郁小姐进了王府,之后就再也没出来。” “废话,我也看见了,我还有个远房表亲在宁王府当差,他亲眼看见邪王抱着郁小姐进了自己的院子。” “竟然还有这等事?难道心高气傲的邪王看上了定北侯的女儿?” “可不是嘛,听说前两天郁小姐及笄,连宫宴都不屑参加的邪王竟然还亲自带着贺礼上门观礼,要我说啊,这两人肯定有关系。” “别听他在这瞎掰,定北侯回京才两个月,邪王向来眼高于顶,不可能会喜欢上郁小姐,我猜是郁小姐喜欢上邪王了,邪王只是看在定北侯的面子上,没有拒绝而已。” …… 楼上转角处,宣于祁悠然地靠着扶梯站着,扫了一眼楼下沸腾的人群,转眸看向身边的女子,“听说你早上去了宁王府?” 无双叹了口气,“是啊,难得去一趟王府,还吃了个闭门羹。” “别说你,这个时候皇上去王府都得吃闭门羹。”宣于祁瞟了她一眼,摇头轻笑,抬步走向浅水湾。 “宣于祁,你怎么走了,”无双义愤填膺,“那些人都在背后议论小九,我们难道就这样看着不管吗?” “怎么管?”宣于祁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这件事的背后,肯定有人在推波助澜,你不让他们在醉仙楼谈论,他们也会去别的地方议论,你想怎么堵住悠悠众口?” 无双握紧粉拳,愤愤不平道,“那我们就去把幕后主使给揪出来,让他去跟百姓澄清” 宣于祁笑了,“要是能揪出来,还用得着你出手?你当九歌是定北侯捡的呀!” 说罢,懒得再站门口跟她解释,抬步进了雅间。 无双一愣,连忙跟了进去,“宣于祁,你知道谁是幕后主使?” “若不是那人故意放出谣言,王府里发生的事,寻常老百姓又怎么知道,就算真有人走漏了风声,又有谁敢议论邪王?定北侯府又怎么会撒手不管!” “啊?你是说……”无双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宣于祁点头,无奈叹了声,“傻瓜!” 又过了两天,还是没人看见郁小姐走出宁王府,流言蜚语越演越激烈,成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谈论的话题无非就是邪王和郁漓央之间不为人知的复杂关系。 百姓们众说纷纭,有人说,郁小姐喜欢邪王,所以赖在王府不肯走了。也有人说,是邪王看上了郁小姐,强行留她在王府不让走,还有人说,邪王和郁小姐两情相悦,一个是不想走,一个也不让走…… 王府里,君羽墨轲听完下人的禀报后,心情大好。 神清气爽的从软榻上起身,步履闲适地走到床边,眸光看向床上依然熟睡的女子,唇角扬起了一抹浅笑,“丫头,你在本王的床上赖了三天,是该醒了。” 说着,就从腰间掏出一个精致小瓶子,打开塞子,倒出一粒药丸,轻轻捏开九歌的红唇,将药丸送了进去,顺带还轻轻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子。 清心丸入口即化,床上女子细密的睫毛微动,是转醒的迹象。 君羽墨轲看着她,忽地邪邪一笑,撩衣上床,侧躺在她身边,狭长的眸子浅眯着,近距离端详着她的五官,连日好眠让她脸色莹润剔透,丹唇外朗,黛眉朱颜,叫人赏心悦目。 九歌缓缓挣开了双眸,视线有点模糊,朦朦胧胧间看见一张放大的俊颜,脑袋昏昏沉沉,她抬手扶在额角上,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觉。 “醒了。”声音在耳畔响起,淡淡的问候中隐藏了一丝笑意。 九歌眸光微凝,看清近在咫尺的俊脸,愣是一惊,下意识的一掌拍了过去,君羽墨轲早有防备,动作比她更快,抬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笑得眉眼弯弯,“刚醒就想动手,你这是毛病是跟谁学的?” “你怎么会在我床上?”九歌询问的同时,巧妙挣脱他的嵌制,手腕翻转袭击他脉门,君羽墨轲收掌,也巧妙一转,从旁侧扣着她的后腰,勾唇笑道:“丫头,这是王府,你应该问问自己,为什么要爬上本王的床!” “我爬上你的床?怎么可能!”九歌不信,一记手刃劈向他,君羽墨轲松手,欲扣住她的肩膀,九歌亮出蝴蝶刀在掌心转了圈,他收手,她立即翻身落地。 稳住身形后,抬头扫了眼周围陌生的环境,确实不是她的房间,好看的眉微微蹙起,“我们不是在湖上喝酒吗,怎么会突然跑到你房间来?” 佳人离怀,君羽墨轲遗憾地打了个哈欠,双手枕着脑袋,大大咧咧的躺在空了一半的床榻上,床上还残留着她馨香,真是舒服。 “那日你喝醉了后,就赖在王府不肯走了,还霸占了本王的床。”慵懒的语气与平常无异,叫人信以为真。 九歌一愣,她记得自己好像只喝三杯,就开始昏昏沉沉了,最后她抱起酒坛没喝一会,就不省人事了,按理来说她的酒量绝不仅于此,那么会这么快醉,肯定是酒的原因。 “你在我酒里下药了?”九歌恼怒地瞪着君羽墨轲,质问道,“你把我弄晕了究竟是什么目的?” “目的?”君羽墨轲琢磨着这个词儿,语气带着一丝调侃,“你认为自己有什么,值得本王对你下药?论武功,你不是本王的对手,论长相,都三天没洗脸了,你还是先照照镜子吧。论身材嘛……”他偏头瞟了她一眼,摇头轻叹,“就你这小身板,青涩的咬一口,本王还嫌牙酸!” 九歌顿时一噎,贝齿磨的咯咯作响,好想过去撕了他怎么办! 靠!要忍住,她还在他的地盘,一定要忍住。 她深呼了一口气,扭曲笑问:“好,就算酒里没下药,王爷总能告诉我那是什么酒吧?”为何她一沾就醉? “烈酒之王,千日醉。”君羽墨轲斜睨着她,丫头这幅气鼓鼓的样子还真是可爱,他缓缓收回视线,笑吟吟道:“还以为你酒量有多好,没想到三杯就醉,真是浪费了本王珍藏多年的好酒。” 九歌眸光死死地瞪着他,明明是这只妖孽搞的鬼,怎么说到最后,都成了她的错呢。 她喝醉了从不发酒疯,又怎么可能赖在王府不肯走,还霸占了他的床,丫的,居然还把她变得一无是处,本姑娘没洗脸关你毛事,死妖孽,你千万别落在我手里! 她气的别过头,外面此时正艳阳高照,她忽然想到什么,皱了皱眉,看向君羽墨轲,“你刚说我‘那日喝醉了’,那日是哪日?” “本王还以为你不在乎自己醉了多久呢。”君羽墨轲侧过身,单手支撑着脑袋,一只腿自然地曲起,玩味看着她,“那日是三天前。” 九歌惊愕,木讷道:“我……醉了三天?” 君羽墨轲笑着点头,“知道自己酒量差了吧?” “妈呀,四天夜不归宿,劳资要被赶出家门了。”她愣了会,不假思索的叫嚷了一句,撒腿就往外面跑。 人都跑进紫竹林了,还有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 君羽墨轲也没起身,悠闲的躺在床上,凝神倾听着越来越远的叫骂声。 他知道那个丫头是在骂自己,可他听了半晌,却没听懂她究竟在骂些什么。 好像是在说什么坑货吧,似乎还要爆谁菊花,坑货是什么货? 菊花怎么爆? 第163章 桃色新闻 “快看,出来了。” 九歌刚踏出王府,忽然有人高喊了一声,她抬头望去,吃了一惊。 巷子口围满人,随着她出现,人群中响起了一阵骚动,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但不敢上前,只是远远望着。 “那些百姓们都聚在这儿干嘛?”九歌打量了他们一眼,看向为她引路的韩叔,嘲弄道:“难道你家王爷想在王府门前弄个菜市场?” “郁小姐真风趣,”韩叔老脸一抽搐,转头看向路边的百姓,笑吟吟道:“兴许他们是仰慕宁王府,故而结伴前来观摩。” 因隔得远,巷子口的围观百姓听不清两人谈话,但他们见王府管家对女子恭敬的态度,便能猜出九歌的身份,交头接耳的又开始议论起来。 “是吗?我还以为宁王府是用金子做的,所以才引得百姓们驻足围观呢!”九歌心里翻着白眼,懒得听他胡诌,转身就准备走人。 忽然,一辆马车停在了她面前,一名黑衣侍卫从车前跳下来,抬手行礼,“参见郁小姐,王爷命属下送您回府,请上马车。”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激烈了,虽然没有内功,但九歌耳力也是极好,从嘈杂的喧哗中,似乎听到什么‘宁王府快要和定北侯府联姻了’之类的话。 她眉梢一挑,她昏睡的三天里发生了什么事吗?看样子,她好像错过了什么。 “郁小姐,请上马车。”韩叔踱步上前,语气略显恭敬。 九歌扫了眼巷子口越聚越多的百姓,也没推辞,提步上了马车。 周围那些百姓显然都是冲着她来的,与其被人当成猴子一样围观,还不如进马车落个清静呢。 韩叔站在王府门口,看着渐渐走远的马车,缓缓笑了。 这个消息很快就在街头巷尾的八卦圈子里传开了,道郁小姐离开王府时,王府大管家亲自恭送不说,邪王还细心的备了辆马车送她回府,俨然是王妃的待遇了。 郁小姐在王府住了三天,这三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于是京城广大群众就充分的发挥了他们的想象力,最后讨论出来的结果就是:郁小姐和邪王已经私定终身、生米煮成熟饭了…… 流言传到定北侯府时,王府的马车也停在门口了。 郁凌云被流言气的在书房里大发雷霆,郁珏趁机溜了出来,想提前给九歌报个信。 他从府里出来时,只见一名侍卫站在马车旁,轻声唤着里面的人,而里面的人却迟迟没有下来。 众人纷纷感到疑惑,难倒里面的人睡着了?郁珏蹙眉,大步走上前,扬起垂下的帘幕,马车里,空空如也。 醉仙楼 正值午时,一楼大堂里聚满了,一桌桌的客人口沫横飞的聊着这几日的流言,谁也不会去注意从门外缓步而入的妙龄女子。 小二哥忙的不可开交,掌柜只好亲自上去迎接,看见女子正脸时,微微一愣,“郁……” “祁少在吗?”九歌抬手止住他的话,仰头望向楼上。 “在,这会儿祁公子应该开始午休。” 九歌‘嗯’了声,越过他直接上了楼。满堂的宾客都在聊定北侯府的郁小姐,但真正见过郁小姐真面目的人并不多。 是以,当九歌从众人身边经过时,大家皆惊叹于她的美貌和气度,只当是哪个贵族世家走出来的名门千金,没人会将她和流言联想到一块儿。 直到她上楼后,不少好事的客人还向掌柜打探起她的身份,掌柜当然不会告诉他们,先不说九歌是醉仙楼的东家,就算是位普通客人,他也不会去泄露客人的消息。 用祁公子的话来解释,这个叫职业操守。 “郁小姐,公子正在休息,不便见客。”浅水湾门前,傲古满腔正气的将九歌拦在门外。 “傲古兄,你这是在公报私仇吗?”九歌晲了他一眼,笑吟吟道。别以为她看不出来,这木头一直都还记恨着西山寺烤野味的事呢。 傲古面无表情,“郁小姐误会了,属下只是在保护公子的安全。” “噢?是吗?”九歌笑了笑,双手悠然的环在胸前,趁他松懈之际,“砰”的一声,一脚踹开房门。 “祁少,青天白日的睡觉,容易做春秋大梦,起床了。”话落,眸光瞥向某人,一脸无害地笑着,“这么大声音,你家公子肯定醒了。我知道你也不喜欢当门神,别谢我,我一向都心地善良。” 说着,就越过黑着脸的某人,抬步迈了进去。 傲古怒从心起,额间隐隐有青筋跳动,里面传来轻微的动静,他皱眉看了眼,愤然消失在门口,走的时候居然还不忘把门关上。 “我当谁会这么暴力,原来是绯闻女王来了。”温润的声音从内室传来,一张屏风将内室和外室隔开,屏风后,隐隐有窸窸窣窣的穿衣服声音, “都十年了竟然还记得绯闻这个词,祁少前世没少看桃色新闻吧?” 九歌目不斜视,径自走到窗边软榻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润润快要冒烟的喉咙,丫的,醒来这么久,她连口水还没喝上。 “这个时候跑来串门儿,总不会是为了找我拌嘴吧?”宣于祁穿好衣服,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及肩的墨发还未来得及束起,随意的在九歌对面坐下,举手间的优雅气息浑然天成。 九歌也不废话,直接问道:“刚才我从王府出来,一路走来,满大街的百姓都在聊我和那只妖孽的八卦,这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宣于祁神情古怪的看着她。 九歌摇头,懒散的靠在软榻上,叹息道:“我醉了三天,一觉醒来,圣宁城里就变天了。” “原来你是被人坑了,”宣于祁顿了顿,渐渐笑出声来,“你身后有几本书,拿过来就知道了。” 九歌一脸狐疑,转身看向后面,不远处有几本薄薄的话本,伸长手全部拽了过来,拿起最上面一本,看见书名时,眉梢一挑。 “《寺中幽会记》、《邪王风流秘史》、《某朝王爷与某府小姐二三事》?”九歌莫名其妙地瞅着他,“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桃色新闻,”宣于祁咳了声,一本正经道:“翻开看看,有惊喜。” 第164章 第一桶金 九歌瞅了他一眼,半信半疑的打开,撇着嘴翻了几翻,越看眉梢挑的越高,粗略的看完一本小短篇,忍不住取笑道:“哈哈,没想到妖孽竟然还有这等风流韵事……” 宣于祁煮茶,但笑不语。 忽然,九歌看到一半笑容僵住了,眨巴眨巴眼睛,慢动作似的抬起头,“那个……书上这位跟他爱的死去活来的某小姐,该不会是说我吧?” 宣于祁竖起拇指,“恭喜你,答对了。” 九歌错愕,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哪个人才这么能编,纯属瞎扯淡。” 宣于祁瞥她一眼,神色淡淡道:“这几本书都是在舆论之后才出现在市面上,并非流言的根源。” “无风不起浪,我当然知道流言是从哪传出来的!” 要是没有那只妖孽的默许,这种含沙射影的书哪能在市面上发行! “祁少,”九歌忽然想到什么,看了眼书名,转眸死死盯的宣于祁,磨牙道:“别告诉我这几本书都是你的杰作?” 宣于祁动作一顿,抬头,哈哈一笑,“哎呀,被你发现了。” “我靠,有人这么坑老乡的吗?”九歌把书往他身上扔去,神色激愤不已。 宣于祁侧身避开,话本摔落至地,他心虚了一秒钟,转而反驳道:“当时事情已经在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了,这个时候出几本书百姓爱看的话本,既能控制舆论风向,又能借机捞上一笔,何乐而不为!” “这么说你还有理了?”九歌拔高了尾音儿,忿忿地瞪着他。 她知道宣于祁出书的目的,是为了帮她维护声誉,话本里的故事虽然是胡编乱造的,但里头文字内容丰富,且妙趣横生,很容易就能将百姓的言辞定论往对她有利的方向引导。 道理都明白,但心里还是咽不下去这口气。 宣于祁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我本来就有理。” 九歌瞅着他,危险地眯了眯眼睛,倏地,又出乎意料的笑了。宣于祁顿时心生不妙,果然,只听她笑呵呵道:“祁少,你利用我的八卦来挣钱,要是不分我一半,你良心过得去吗?” 宣于祁瞟着她,“你这是在变着法儿讹钱?” “要不是我住进王府,你哪来货源爆料?”九歌慷慨陈词,“分我一半,理所当然。” “脸皮厚到这个份上也是没谁了!”宣于祁摇头笑笑,道:“分你一半也不是不行,不过我想知道,你怎么会被邪王坑的这么惨?” 好歹她也曾是个国际特工,被人坑的连睡了三天,三天呐,想对她做什么都绰绰有余了吧? 话说,她清白还在么? “唉,还不是因为我失恋了。”九歌伸了个懒腰,歪歪斜斜的靠在软榻上,用一种极为无所谓的语气到:“准确的说,应该算是单恋。两世加起来第一次告白就被人拒绝了,姐姐我不开心,正巧君羽墨轲那妖孽出现了,接着就被他骗到王府灌醉咯。” “你向谁告白被拒绝了?”宣于祁意外地看着她,温润的眼眸中泛着八卦因子。 九歌敛眸,她不想提那个名字。 “是风兮音?”宣于祁见她这幅神情,已然有了猜想,好奇问:“那天晚上,你们两在山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九歌闷闷点头,“那晚在山顶,我吻了他。” 宣于祁眉梢挑的老高,等了半晌没等到下文,只好继续问:“然后呢?” “没然后了。” “风兮音这么个神仙级的人物被你非礼了,难道就没有下文了?”宣于祁更加好奇了,说话也不说完整,尤其是八卦,说到一半就卡壳什么的,最令人讨厌了。 九歌望着天花板,面无表情,“我也想有下文呐,但下文就是他一针把我扎晕了,接下来的事你就知道了,跑的连影都找不到。” 不愧是神医,有个性。宣于祁瞄了她一眼,由衷劝道:“好歹你也失恋了,能别表现的这么无所谓吗?来,哭个给哥瞧瞧,哥这手帕多,看在是老乡的份上,免费赠送。” 九歌嘴角一抽,睨着他,冷冷笑道:“好啊,那我就表现的有所谓点,手帕免了,劳烦祁少帮我把人给找回来吧!” “算了,你还是继续无所谓吧。”宣于祁风轻云淡的喝茶,目光看向她,缓声道:“如果他还在圣宁城,我一定会去帮你问问,可三天前,我和无双从水云山回京时,正巧与他的马车在十里亭外擦肩而过,茫茫江湖路,再见谈何容易。” 九歌的目光终于从天花板上移到他身上,语气冷静而平淡,“他有跟你说什么吗?” “没有,当时并不知晓他从身边擦肩而过,是傲古后来说起的。” “噢。” 九歌若无其事的转过头,继续望着天花板,不再言语。 雅间静了下来,宣于祁也没有再调侃她,安静的烹茶。 不一会,沉寂的雅间内清香袅袅,是两人都喜欢的西湖龙井,热水入壶,需冲泡两分钟,宣于祁不疾不徐的起身,从内室拿出一只盒子,轻缓地放在九歌面前。 “这是什么?”九歌淡淡瞥了眼盒子,安静的问。 “醉仙楼近两个月的盈利。”宣于祁神情温和,语气淡然,“按照你之前所说,我们五五分成,这是其中一半,账本我让人手抄了一份,在最底下,你有兴趣可以对一对账目。” 九歌起身拿过盒子,打开一看,满满的金银元宝,差点闪瞎了她的眼睛。 “我去,来到古代几个月,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金锭子,”九歌惊讶地看向他,“这总共有多少?都是我的?” 宣于祁点头,“总共五百一十两黄金,其中五百两是醉仙楼的分成,还有十两是话本子的盈利。” “五百多两黄金!”九歌唏嘘叹道,笑的眉眼弯弯,毫不客气收下了,“有钱人的钱就是好挣!这还是我来到古代的第一桶金呢。” 宣于祁笑着给她斟了杯茶,“上午本来还想着让傲古送去侯府,没想到你这会正巧来了,过来也好,顺便跟你道个别,明天我要离开京城了。” 第165章 告辞 “离开京城?你要去哪里?”九歌眉头深深皱起。在这个世界上,宣于祁是她唯一可以说真心话的人,她可以毫无保留的信任,他们沟通也不会有任何顾忌。 就像今天,她听到京中流言,心中大感疑惑,但没有回府问郁珏他们,而是中途溜下马车转道来找宣于祁求证。 他这一走是多久,她今后有心事找谁吐槽? “去巡查各州城的商行铺子,”宣于祁道:“坐商不如行商,行商不如经商。这里交通不方便,马车的速度又慢,从一座城到下一个州,至少要十来天,往年我都是过了正月就离京了,今年因为你在,所以才在京城多呆了一段时间。” 九歌淡淡点头,虽然她不懂经商,但也知道宣于祁能富甲天下,自然不可能只是偏居一偶坐享其成,在他的商业王国里,有很多弯弯道道都需要他出谋划策,不然,何以掌控天奕经济命脉。 “刺客盟的人还在暗杀你,你身边不会只有古月兄弟吧?”九歌看着他,语气中隐隐带着关心,“双拳难敌四手,这兄弟二人的武功虽高,但刺杀你的人也不弱,他们若是被人缠住或者引开,很容易就能将你置身于险地。” “我是个很惜命的人,身边当然不止他们两个。”宣于祁低眉浅笑,既然知道那人想对他动手,又怎能没点防备。他端起茶,抿了口,淡淡道:“这次无双也会陪我一起去。” “哦?是吗,一路有佳人相伴,祁少好福气呀!”九歌挑眉看着他,嘴角含着笑,眼里却无星点笑意,“只是,你这样,究竟算个什么意思?” “怎么了?”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九歌目光如炬,灼灼地射在宣于祁俊雅的容颜上,语气是鲜有的郑重其事,“你和无双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无双的性格我了解,她是个直性子,认定一个人便是一声。如果你给了她希望,却又辜负了,以她强硬的性子,最后你们会弄得两败俱伤。” 上次在沁园,她就已经说过这些话,宣于祁无情的答案言犹在耳,无双也在暗地里听到了,他们闹过一段时间别扭,后来不知为何又和好如初,还以为是宣于祁想通了,可在水云山上开四年赌局时,他却隐晦的拒绝了,而明天居然又要带着无双一起离京经商…… 如此反复,若即若离,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九歌,还记得你许下的三个愿望吗?”片刻静默后,宣于祁缓缓抬起头,仍是一派清风般温雅的神色,语气却是很认真,“如果你第一个愿望没有实现,那么,我会让你实现第二个愿望。你放心,我不是个拿婚姻当儿戏的人,在这里,如果我结婚,新娘一定是无双。” “无双如果听到这句话,一定会很高兴。” 九歌心中有个角落因为他的话柔柔一暖,宣于祁是什么样的人她也知道,一代商业巨子,一个站在现代社会最顶端的人,绝不会被外界影响,勉强自己做不想做的事。 她猜对了,宣于祁对无双并非无意,只是心中有个第一。 “我的事说完了,那你呢?”宣于祁饮完一杯茶,放回桌上,温润的眸光落在九歌身上,语气不轻不重。 “我能有什么事?”九歌摊摊手,漠然道:“一江春水付诸东流,人都已经走了,我干嘛还要死缠烂打。” 她对风兮音的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从松月居出来,她的确尝到了心痛的滋味,可以一觉睡醒后,也就那样了。 宣于祁说的对,她不是个重情的人。 “我不是说风兮音,”宣于祁看着她,亲和的语气平静无波澜,“邪王似乎对你有意思了,你难道没感觉出来吗?” 九歌一愣,随即淡然道:“没那么严重,他对我只是产生了兴趣而已。” “以前是兴趣,现在却变味了,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没注意而已。”宣于祁笑道:“其他的暂且不说,就单单说最近几天的事吧,水云庄上,他不着痕迹的陪你罚酒;夜静更深时,守在庄外等你回来;紧接着,又将设计你留在王府,放出流言蜚语……倘若不是在谋划什么,你当他吃饱了没事干呢!” 九歌神色一凝,别过头,语气淡淡:“也许只是一时的新鲜感吧。” 她说不上来自己对君羽墨轲的感觉,喜欢吧,谈不上。憎恨吧,也不至于。虽然他们一见面就要互损,经常被对方气的牙痒痒,但谁也没触碰到谁的底线,嘲弄讥诮都是开玩笑的成分居多。 “我看未必。”宣于祁笃定道,“同样是男人,我比你了解。” 九歌瞟了他一眼,“之前还有人跟我说君羽墨轲深不可测,不是个容易动情的人,怎么今天又改开口了?这是算是自打脸吗?” 宣于祁没在意她的调侃,微微一笑,“不易动情并不代表不会动情,谁让我们九歌姑娘这么优秀呢。” “唔,你说的对,”九歌莞尔,低声叹息,“没办法,就是这么优秀,我自己都害怕。” 宣于祁眼角一抽,“你自我陶醉起来,我也很害怕。” “哈哈~”九歌忍俊不禁,开怀大笑起来,笑了好一会才停下了,站起身,拂了拂衣袖,抱起一盒金锭子,轻轻笑道:“不跟你皮了,我该回去了,失踪这么些天,府里还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我呢。” 宣于祁起身相送,笑意晏晏,“定北侯雷声大雨点小,你乖乖认个错,听几句训斥,这事也就揭过了。流言的事自然有人处理,反正就是些风流韵事,也没中伤人,别往心里去就行。”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往心里去了!” 别人爱说什么是别人的事,她还不至于脆弱到被几句流言给打击到。唯一让她气愤的就是被人阴了一把…… 宣于祁送她到门口,九歌回头看了他一眼,“好不容易有个人可以说话,突然之间,说走就走了,下次见面时,一定要请我吃大餐。” “好。”宣于祁点头,很有君子风度地淡然微笑,“待我回来时,餐桌再聚,牛排、拉沙、葡萄酒一样不缺。” 九歌扬眉浅笑,“一言为定。” 宣于祁目送她离去,敛起眸中笑意,准备回雅间时,傲古忽然闪身出现。 “公子,刚才无双姑娘来了。” 第166章 无双的愧疚 九歌下来时,大堂里还是很热闹,她淡淡扫了眼,便脚步轻快的离开了醉仙楼。 “小九。” 喧闹的大街上,忽然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她回过头,只见无双疾步向她走来,红裙微扬,眸色复杂,神情是鲜有的凝重。 放在平时,无双在街上偶遇她不会是这样子,九歌微微眸光转了下,等她走到身边时,方问道:“刚才我和宣于祁的谈话你都听到了?” “嗯,”无双坦然承认,眼眶有些泛红,显然是哭过了,她移步向前,语气轻缓道:“我上去时,正好听到你们在聊那件事,就站在门外听了会……其实,自从和宣于祁认识以来,他对我虽然很好,但却总是若即若离,我经常也会有一种患得患失的感觉……今天终于得到了准确的答案,小九,你知道吗?我这一辈子都没像今天这样开心过。” 要知道,他的一切喜怒哀乐,都能牵动到她所有的情绪,他有危险时,她会紧张,比自己处身险境还要害怕,但她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出来。 不是因为羞涩,而是害怕他知道了她的想法,会远离她,两人连朋友都做不成。 她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宣于祁的,总之很久很久了。 也没有人知道,她听到宣于祁那句话时,心中到底有多欣喜。以前毫无保留的付出,都因为那句话而变得有意义;如今宣于祁尴尬的处境,她看得很明白,但有了这样一个承诺,今后不管会发生什么,她蔺无双对宣于祁,必然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虽然前面还有三个字的前提…… “说什么傻话!”九歌轻轻拍下她后脑勺,笑骂了一句,“人的一生很长,你如今才多大,今后开心的事还多着呢。等哪一天宣于祁去太傅府下聘礼的时候,你们两千万别忘了我这个大媒人哦。” 换做以前,她这样调侃无双,无双肯定会送自己一拳头。可今天,她却是很文静的垂眸一笑。 “小九,这件事……谢谢。” “之前还有人说过,好姐妹之间不言谢,见外了哈。”九歌单手勾搭上她的肩膀,眉间笑意吟吟。 “好,以后对你不说谢了,”无双抬眸看向她,倏地笑了,转而又想到什么,眸色染上一层愧意,“小九,对不起,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 “怎么了?”九歌看着她,挑眉等着她下面的话。 无双垂首,缓声道:“那日你和宣于祁在沁园谈话时,我也在外面偷听到了。” “这件事我早就知道,要说对不起的应该是宣于祁吧?跟你有什么关系?” “其实那天,我去而复返的原因是……是因为不放心你和宣于祁单独相处,所以才回来偷听。” 九歌微微一怔,略微沉吟了会,惊讶问:“你该不以为宣于祁喜欢我吧?” 无双抿着红唇,不好意思的点头。 “宣于祁是什么人我很清楚,别看他面上总是一副温润如玉,对谁都彬彬有礼的样子,但他的温和中吗,永远都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可是,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没有。” “你们虽然认识不久,但我觉得你们之间有种别人无法插入的熟稔,只要和你在一起,他眉眼间那一成不变的微笑,也会变得更加真实、亲切。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又是真的很喜欢你的性格,想和你继续做朋友,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了。” “但那天在沁园,我实在忍不住了。”无双道:“他心中有事,不想告诉别人也就算了,偏偏不顾身份和处境,眼巴巴的去侯府跟你说,还要把我们都给支开,我怎能不怀疑你们的关系,所以,就去而复返了,想听听你们在聊什么,也想知道,你这个朋友值不值得深交……可事实证明,是我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当时,宣于祁的话虽然让我很难受,但心中占据更多的,是对你的愧疚,所以才能如若无事的走进去……” 无双羞愧难当,像一个犯错的孩子,等着别人批评她,可等了半天也没听到什么训斥的话。 她弱弱抬头,暗觑向九歌,本以为会在她脸上看到暴怒、失望之类的神情,却不想,她一直在掩着唇憋笑,眼睛都笑眯成一条线了,肩膀还一颤一颤的。 她这么误会小九,小九不是应该生气吗?为什么还会笑成这样? 无双眨了眨眼睛,一脸茫然。 “你居然会以为祁少喜欢我,哈哈,如果我早点知道你有这种误会……一定就和祁少来段暧昧的奸情了,不把你气到醋意横生、忍无可忍的地步,我誓不罢休……” 九歌笑意盎然,听说女人吃起醋来很可怕,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呢。日后有机会,她一定要试试,无双吃醋,最倒霉的人肯定不会是她。 “小九,对不起,”无双以为九歌在生她气,满怀歉意道:“你一直都设身处地的为我着想,而我却一再的怀疑你,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了……” 说着,她就竖起了三根手指,然而誓言还未说出口,就被人大力按下。 “发什么誓,难道你没听说过,立誓就是为了背叛吗?我从不信那东西。”九歌忍住笑意,偏头看着她,挑眉问:“我们姐妹两的感情,需要用劳什子的誓言来维持吗?” 无双一怔,顿了会,展颜一笑,“你说的对,我们的关系是铁打的,不需要什么承诺誓言。” “这就对嘛,”九歌拉着她继续往前走,唇角弯弯,含笑道:“傻姑娘,这世上,有两件事最不能忍耐,你知道是那两件事吗?” 无双单纯的摇摇头,“那两件事?” “一是打喷嚏,二是爱慕一个人的眼神,”九歌轻笑道:“而你竟然会以为祁少喜欢我!你难道就没发现,他看我的眼神比白开水还要清澈吗?” 身处高位的人,永远都习惯去探索别人的想法和目的,但她和宣于祁用不着。 因为他们太熟了,知根知底,没有任何秘密,所以看彼此的眸光也相对单纯些,发生什么事情,交换一个眼神,两人就会有较高的默契度。 所谓蓝颜,即是如此。 “好像是这个理。”无双恍然大悟,想了想,眸光倏地一亮,“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们在山庄上聚会时,邪王看你的眼神就很不一样。” 九歌一窒,眸中似有什么莫名的情绪快速闪过,转而笑道:“不错呀,学聪明了,明明是在聊你,这么快就知道把话题往我身上引了,孺子可教也。” “小九,我是说真的,没开玩笑……”无双试图辩解,九歌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淡淡道:“这事暂且不提,听说你明天就要和祁少一起离京了?” 无双“嗯”了一声,还想再说什么,九歌打断她,缓声嘱咐道:“煽情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前路难测,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下次见面,别让我看到你受伤。” “好,你放心,我的武功虽然称不上是高手,但自保还是绰绰有余。” “嗯,就这样吧,我先回府了。” “我送你,”无双一笑,“离京前我再去你那儿坐坐吧。” “还是别了,”九歌停下脚步,似笑非笑道:“我好几天没回去了,以我老爹那暴怒的脾性,还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我,你今天就别去了,等你回来我为你接风洗尘。” 她估摸着今天回去少不了一顿臭骂,她还想在好友面前留点形象,所以,这种折颜面的事,还是关起门来,锁在房里吧。 无双没再强求,简单关怀了几句,两人就分道扬镳了。 定北侯府门前聚满了人,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 九歌大老远就看到一群人围在自家府门前,有普通老百姓,也有肃穆庄严的黑衣侍卫,人影憧憧,将街尾的道路堵着水泄不通。 她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挤到前面,抬眸望了眼伫立在府门前的百十来号黑衣侍卫,挑了挑眉,压下心中疑惑,与身旁围观的布衣百姓闲聊了起来。 “兄弟,是出了什么事吗?这些人都围在定北侯府门前做什么?” 第167章 参见王妃 “你还不知道啊,咱们那位喜怒无常的邪王向定北侯府的大小姐提亲了。” 旁边男子被女子脸上那明艳动人的笑容晃花了眼,傻傻的愣了会,红着耳根回答道。 这一消息犹如惊天大石,砸的九歌懵了三秒,不确定的问,“……向定北侯府的哪个大小姐提亲了?” “定北侯就只有一个女儿,当然是郁漓央郁小姐呀。”男子指向前面,解释道:“姑娘,你瞧见那些黑衣侍卫没,整整一百二十八担聘礼呀,统统抬进去了,而且邪王的步辇也才刚刚进去,估计这会已经在商定婚期了。” “说来也奇怪,皇亲国戚的婚事,不是应该先由皇上下旨赐婚,之后才开始纳吉纳征吗?圣旨都未下,聘礼就先到了,这是怎么回事?”旁边另一名男子疑惑问。 后面又有一人解释道:“这些日子京城里不是有传言么,我估计呀,是因为郁小姐从小在西北长大,生性洒脱,不喜欢太过于隆重讲究的仪式,所以邪王才没去宫中奏请圣旨,想按照民间习俗,凤冠霞帔、三媒六聘的将她迎娶过门……大概又怕委屈了她,所以才将正常六十四担聘礼增添了整整一倍。” “果然如书上所说,邪王宠妻如命,真算得上是一段风流佳话了。” “对呀,对呀……”周围其他人恍悟,纷纷附和着。 周围百姓们众说纷纭,九歌听得一愣一愣的,她旁边那名男子见她目瞪口呆的样子,还以为她是心生羡慕了,再看她衣着气度不凡,似是哪个名门大户人家的千金,于是大胆询问道:“看姑娘的神情,莫非你和郁小姐相熟?” 九歌没有说话,硬生生的偏头,直直盯着他,凝眉不语。男子被她盯得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道:“姑娘为何如此看着在下?莫非小生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邪王宠妻、风流佳话,你说的?”九歌竖着眉,轻飘飘的问。 “在下只是实话实说。” “阁下想象力挺不错的,值得表扬,大伙儿跟风习惯也挺强的,值得赞扬,就是……”九歌优雅微笑,扬声喝道:“太他妈的异想天开了!” 周围百姓闻言皆是一愣,还没从这句话中反应过来,就见女子大步流星的向前走去。 “见过小姐。”守在门口的小厮眼尖看见她,连忙迎上前请安,接着高声叫了起来,“还不快去通报,小姐回来了!” 话刚落音,伫立在定北侯府门前的百十名侍卫立即单膝跪下。 “参见准王妃!” 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不单围观的百姓们吓了一跳,就连九歌也是心中一震,凌厉的眸光扫向他们,倏地笑了。 “准王妃是吧!”她轻轻琢磨着这四个字,似笑非笑的问:“既然都叫我王妃了,那我的话,你们应该会听从吧?” “准王妃请吩咐。”侍卫们声如洪钟。 “好,”九歌一笑,神情骤然一变,厉声喝道:“那就全都给劳资跪着,不想走就别起来了!” 狠狠撂下一句话后,连眼神都没赏给他们,愤然甩袖离去。留下一干侍卫大眼瞪着小眼,面面相觑。起来吧,违背了未来王妃的命令;不起来吧,百十来号人跪在大门口被人围观,又有损王府威严…… 而围观的百姓们回过神后,瞬间就炸开了锅,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响彻城南大街。 第168章 邪王下聘 走进侯府大门,入目便是一排排系了红布的大箱子。 九歌淡淡扫了眼,原本波光流转的雪眸里,燃起了一簇簇跳跃的火焰,她沿着中间留出来的小路向正厅走去。而那些所谓聘礼的东西,竟然堆放到正厅还没完,又顺着两边小路,向其他地方延伸而去。 正厅里很安静,九歌刚出现在门口,就感觉到三道各不相同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到她身上,有玩味、有愤怒、有关心,唯独没有惊讶,显然是得到了下人的来报。 彼时君羽墨轲和郁凌云分别坐着中堂左右两侧,首位空了出来,郁珏端坐在郁凌云下手边,蓝氏不在。 “女儿见过父亲。”九歌冷冷瞥了君羽墨轲一眼,将手中盒子放到一旁,率先给郁凌云施礼请安。 “起来吧,这是宁王殿下,还不快见礼。”郁凌云眸中盛满怒意,碍于君羽墨轲在场,不好发作,所以只是严厉的瞪了她一眼。 九歌脚步一转,抬眸看向君羽墨轲,而后者也正在看着她,不,应该说从她进来开始,视线就没离开过她。 “郁小姐是本王的准王妃,就不必多礼了。”君羽墨轲的唇,扬起一抹浅浅的弧度,精致的五官深邃迷人。 “臣女粗拙,不敢高攀。”九歌冷笑,抬手作揖行礼,“见过王爷。” 君羽墨轲凤眸一眯,眸光牢牢锁在她身上,漆黑如夜的墨瞳里,深藏着一种不知名的情绪,淡淡笑道:“午时从王府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才几个时辰不见,就这么大火气了?” “明知故问!”九歌冷冷一笑,站直身,嗔目切齿地盯着他。要不是郁凌云在,真想上去呼一拳,她收紧了五指,耐着性子问:“王爷今日此举,究竟是何欲意?” 其实郁凌云和郁珏刚刚拐弯抹角的和君羽墨轲聊了半天,也是想问这个问题,但由于他们骨子里君臣观念太浓烈,所以才没有直言质问,而九歌此时开门见山的问,他们虽然觉得不妥,但却没阻止。 “本王是何欲意,相信京城里的百姓都知道。”君羽墨轲微笑,音色透出一股很真诚,甚至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清润好听,“准王妃,你这话问的本王好生奇怪呀!” 臭不要脸的,竟然在跟她装傻充愣! 九歌气乐了,“王爷,京中的流言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你制造这种舆论,究竟是何意图?” “流言起因暂且不提,日后本王再细细对你说,”君羽墨轲眼帘微动,将眼中的情绪遮住,语气不疾不徐,“至少流言之事假不了,若是舆论那也真不了,你留宿王府三晚是真,你与本王同床共寝也不假。” 君羽墨轲并不觉得自己的方式有什么不妥,要不是那个无良的皇兄想整他,死活不肯下赐婚圣旨,他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本来他也没那么急,但偏偏郁凌云夫妇在丫头及笄后,就开始替她物色夫婿了,还尽挑那些毛都没长全的寒门子弟……那些家伙,怎么配得上他看中的女人,想都别想,他可不想抢了一次圣旨,还要再去抢一次亲,折腾啊! 于是乎,咱们这位邪王殿下就决定,要尽早的将丫头收入自己囊中,这样一来,既省心又可以光明正大的管束她,免得成天跟其他男子混在一起…… 第169章 单独聊聊 九歌沉默地看了他片刻,整理了会思绪,冷冷道:“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好啊!”君羽墨轲很爽快的答应了。 郁凌云蹙眉,“宁王恕罪,小女不懂规矩,还是由臣与犬子先行回避吧。” 君羽墨轲还未说话,九歌连忙阻止,“不用了爹,王爷还没逛过咱们府上花园,我带他去走走,你和兄长先稍坐片刻。” 说罢,掉头就向外走去。 正厅外的穿堂连接着花园内的一座抄手游廊,游廊下方,一池荷花含苞待放,九歌心头恼怒,根本无暇欣赏荷塘美景,见君羽墨轲步履闲适的在后面慢慢逛着,顿时怒火不打一处来,大步走过去,一把拽过他转身就走 君羽墨轲扫了眼从附近经过的下人,垂眸瞥了眼拉着他袍袖的小手,唇角边勾起了一弯浅笑,任由她拉着自己前行。 “光天化日之下,准王妃这么迫不及待的,是想带本王去哪呀?”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却叫人想入非非。 九歌猛然刹住脚步,放开他的袖子,仰首瞪着他,“死妖孽,你究竟是什么意思?这样闹着,很好玩吗?” “本王还没问你什么意思呢?”君羽墨轲淡淡拂了拂袍袖上的褶皱,抬眸,轻笑道:“不是你叫本王来下聘的吗?” 九歌不可思议的瞪大双眼,拔高了尾音,“你那只耳朵听见我让你来下聘的?” 她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也不会叫他来下聘礼啊,她向来避这只妖孽而不及的好不好! “两只耳朵都听见了,”君羽墨轲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本王分明记得,你临走时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货、什么拿过来聘礼……” “靠,我什么时候说过聘礼的事!”九歌忍不住爆粗口,离开王府时一直都忙着骂他,哪来时间说聘礼的事! 呸,有时间她也不会扯到聘礼上面! 她怒力静下心,仔细回想自己当时都骂了些什么,倏地眉心一皱,他该不会是把那句‘马勒戈壁滴’听成了‘拿过来聘礼’吧? 要不要这么乌龙! “没说吗?难道是本王听错了?”君羽墨轲装模作样的想了想,似是极为的无可奈何,“你临走时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串儿,隔得又那么远,就算本王没听清楚,那也情有可原。” “放屁,流言的事还没找你算账,你居然还敢充傻装楞了!”九歌怒不可遏,瞪着他,愤愤道:“从我踏进王府到今日下聘,三天时间里发生的每件事,若不是有心筹谋,怎么可能衔接的这么天衣无缝。”以至于打的她措手不及。 君羽墨轲淡淡瞥了她一眼,若无其事的在游廊美人靠上坐下,轻轻叹了一声,“事已至此,本王也懒得再解释了,信不信由你……可有件事本王不得不说。” 他抬起一只脚曲放在条凳上,以膝盖支着手肘,五指撑着额角,慢吞吞道:“聘礼本王已经下了,你这个王妃是板上钉钉的事,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宁王府。以后如果想放屁,自己心里知道就好,如此大声的喊出来,有损王府威严,实在不成体统,要改改了。” “……”九歌磨了磨牙,该死的妖孽,做出来的事能令人发指,说出来的话能气的人吐血,丫丫的,叔可忍婶不可忍。 “死妖孽——你去死吧!” 一声长啸响彻花园,君羽墨轲一震,还没反应过来,身下的条椅竟被人活活劈断,接着肩膀受力,被人重重一推,整个人就向后翻倒…… 第170章 喜欢与否 君羽墨轲吓了一跳,抄手游廊下面是片荷花池,水不深,但全都是淤泥,掉下去就成出水泥人了。 “扑通”一声,断裂的条椅坠入淤泥,千钧一发之际,他足尖点在条椅顶端借力,纵身跃起,飘飘然的飞了上来。 华贵的紫袍一角,还是湿了一大片,滴滴答答的水珠坠在楠木地板上,一双凤眸冷酷无温,扫过半湿的紫金靴,接着抬眸,牢牢锁在九歌身上。 “死丫头,你好大的胆子!”这世上还没有人,在明知道他身份的情况下,却还敢推他。 “早就听闻王爷身手敏捷,刚刚忍不住就试探了一番,一时手痒,请王爷见谅。”九歌瞟了眼他湿哒哒的衣角,心中怒气瞬间消了大半,从容不迫的收起手中兵刃,抬头看向他,淡定微笑。 廊道与下面荷花池间的距离不足两米,妖孽海拔就有一米八了,竟然没掉进水里,真是可惜。 忽然眼前人影一闪,九歌心中一惊,暗叫不妙,刚想避开,身子就被一股凌厉强势的气息笼罩,压的她动弹不得,接着,一张俊美的脸放大在眼前,下颚被人紧紧扣住。 “敢跟本王玩阴的,你有想过是什么后果吗?”君羽墨轲眸光冷冽,阴鸷地盯着她。要不是他生性警惕,本能做出反应,这会儿就该一身狼狈了。遭人暗算不可恨,可恨的是遭不设防之人的暗算。 九歌愠怒,试着挣脱,却被他轻而易举的抵到石柱上。 如果比身手,她尚可一拼,但君羽墨轲显然是知道她的弱点,直接用强劲的内功压住她,而她内功尽失,如此一来,就毫无还手之力了。 “彼此彼此!”输人不输阵,九歌凛然迎上他视线,唇角一寒,冷声道:“这几天接二连三发生的事,王爷不是也在阴我吗?” 君羽墨轲顿了顿,冷冽的眼睛有点复杂,近距离细看了她半晌,突然问道:“听说你要参加三月末的武林大会?” “什么?”九歌还在想着怎么从他手中挣脱,一时没跟上他跳跃的思维。 君羽墨轲眼光紧锁在她脸上,又道:“定北侯会让你离开圣宁吗?就算你有办法偷偷离开圣宁,那么,又能活着走到樱城吗?” “什么意思?” 君羽墨轲自顾自地说道:“宿月宫好歹在武林十大门派中排行第五,连秋练也不是吃素的,你为了风兮音,公然偷了她视若珍宝的焦尾琴,如今你任督二脉又被封住,伤势未愈,只要离开圣宁,恐怕还没到樱城,半路上就被人给干掉了。” 话很难听,但却是事实。九歌总算跟上了他的思维,眉心一拧,冷声道:“这些都是我的事,和王爷似乎没多大关系吧!” 君羽墨轲眸光一沉,拽紧女子尖细的下巴,硬是抬起来,“原本还想邀个伴儿一起去武林大会凑凑热闹,看来,是没这个必要了。” “王爷是想带我一起去?”九歌惊讶的问,目光紧紧锁在他身上,就连下巴上传来的阵阵痛意也忽略了。 这个消息对她而言,不可谓是个好消息。 宣于祁和无双马上也要离京,到时候京城里就剩她一个人,成日无聊是不说,以她潇洒恣意的性子,在一个地方也呆不住。 而且之前她就答应过楚翊尘,一定会去参加三月末的武林大会;然,正如君羽墨轲所说,她的身手虽然不错,但却没有内功,在内功高手纵横的江湖上,再敏捷刁钻的招式也是枉然,就算没有遇上连秋练的人,要是半路与其他侠客结仇,也占不了什么便宜。 但若有君羽墨轲带她去樱城,那就再好不过了,一来身边多了个帮手,二来她那老爹就算反对也不会说出来。 “你刚不是说和本王没多大关系吗?”君羽墨轲从她瞳孔中霎时散发出的光彩就可以看出,她心动了,如此就好办了。 “王爷想怎么样?”九歌微微一笑,神色平静。 他既然说出那句话,就表明会带自己一起去。拿她的话来讽刺一下,要么是想听她道歉,要么就是想加些条件。 前者就别想了,她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不就是推了他一下么,比起他的阴招,已经算是仁慈了。至于加几个条件嘛,可以考虑考虑。 君羽墨轲手指微松,轻轻摩挲着她那光洁的下巴,眸光深深浅浅地凝着眼前清冷的容颜,勾唇轻笑,“本王想怎么样都行吗?” “当然不是,”九歌断然否决,就算是有求于人,那也要量力而行,她从来不会答应别人,太过于模糊的条件。 君羽墨轲挑眉,挺聪明的,竟然没有上当。漆黑的眸子里映出她沉静的脸,低沉的音色带了一丝愉悦。 “自古男女有别,本王若是带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行走江湖,岂不让王府和定北侯府遭人诟病?” “你想说什么?”九歌脸色严肃,心中隐隐有猜测。 君羽墨轲也不罗嗦,眉宇间染上一层柔和,语气淡静,不疾不徐道:“其实这个问题也很好解决,你如果成了本王的准王妃,不就名正言顺了。”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况且,本王只会保护自己的女人,其他人,一律无视。” 九歌心中一震,半眯着眸子,深深看他半晌,倏地笑了,凑近他的耳边,不按常理出牌,“王爷,请容我自恋一下,你这算是在追我么?” “本王为什么要追你?”奈何君羽墨轲不解,眼底滑过疑问,‘自恋’他已经知道是什么意思了,但什么叫做在追她? 九歌一笑,不急着解释,知道他最终的用意后,没那么愤怒了,抬眸淡淡瞟了他一眼,趁他思索分神之际,一把拍掉在自己下巴处作怪的手。 “听说豆腐吃多了,会影响男性能力,王爷是想将寡人有疾坐实么!” “本王从不吃豆腐。”君羽墨轲义正言辞,还以为她想溜,下意识的就要拦住她。然而九歌却并没走开,身子往后面的柱子上随意一靠,双手环在胸前,笑看着他,“好吧,就算王爷不喜欢吃豆腐。咱们换个问题,为什么想娶我?” 君羽墨轲本来就被她一堆莫名其妙的话整蒙了,还没理清头绪,她又抛下一枚炸弹,顿时被问得一愣。 为什么想娶她? 他也不知道。 他只是觉得,如果真要择一人相伴终老,那他希望,这个人会是她。 因为他不讨厌与她相处的日子,甚至还很喜欢挑她刺儿,口头挑衅,找她拌嘴,喜欢看她生气的样子…… 虽然有时候也会被她气的怒火中烧...... 久久没有听到回答,九歌也不着急,面色无恙地别开视线,看向远方。 她自认情商不低,虽然没谈过恋爱,但曾经最喜欢游戏人间,粗略明白感情是何物。 宣于祁说,君羽墨轲喜欢她,也许是有点吧,但肯定没有到非她不可的地步。就像她对风兮音一样,只是动心,并未动情。 而君羽墨轲呢,嘴上总说讨厌他,其实她知道,自己心里是不怎么抵触他,否则也不会收他送的礼物,否则也不会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去他府上喝酒,否则也不会在被他坑了后,还心平气和的站在这问他这种问题...... 不待见,只因为他嘴欠。但他们之间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甚至从内心深处,她还很欣赏他那狂傲不羁的脾性。 也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们是属于同一类人。 两人都没说话,各有所思,花园里沉静了许久,君羽墨轲低头看着她,眸光深沉似海,卷动着连他自己都看不分明的情绪。 “因为你是唯一一个有资格入住宁王府的女人。” 轻稳而沉重的声音穿过耳膜,九歌瞳眸一缩,骤然仰起头,陷入了一双深邃的眸子里。她道:“你指的是门第身份?” “这只是其中一点,”君羽墨轲凑近她,眼底溢出細碎的琉璃光芒,诡异笑声,“主要的原因是,你的性格非常符合本王的胃口。” 九歌唇角一扯,暗自翻了个白眼。当她是一盘菜呢!还很符合他的胃口,就不怕消化不良么? 第171章 一亲芳泽 “王爷,今天若我不答应,侯府门前那一排排所谓聘礼的大箱子,你会再抬回去吗?”九歌唇角含若有若无的笑意,淡淡瞥着他。 “笑话!本王送出去的东西,从来都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何况是聘礼!”他来定北侯府下聘的时候,京城百姓都有目共睹,这会差不多传遍了大街小巷,如果再将聘礼浩浩荡荡的抬出去,他颜面何存? 九歌面不改色,又问,“那侯府可以拒收么?” “你可以让定北侯试试!”君羽墨轲冷笑,以郁凌云忠君爱国的脾性,哪怕心里对他有再大的意见,也不会拒收聘礼,辱没皇室尊严。 “算了,不用试了,该怎样就怎样吧,我没意见,至于父亲那,王爷自己去说把,跟我没关系。”九歌不咸不淡的回答道。 几个月相处下来,她很清楚郁凌云是什么样的人,好几次自己当着他的面顶撞君羽墨轲,回头就被狠狠训斥了一顿。现在若让他去打皇室的脸,恐怕自己的话还没说完,就得先挨一顿臭骂……吃力不太好的事她从来都不干。 既然反对无效,不如顺其自然。 不就是下个聘,定个亲么,又不是要成亲,何况在现代,就算是结了婚那还能离呢! 为了去江湖浪一圈,她就先应着,等船到桥头时,再想办法解决。 “你真愿意嫁给本王?”君羽墨轲自然不会知道她的那些想法,听到她说没意见时,心中莫名一喜,眸光牢牢锁在她脸上,欢愉的音色中又带了几分忐忑。 九歌顿了顿,眨眨眼睛看着他,脑门上冒出几个问号,她什么时候说要嫁给他了? 只是暂时答应了这门亲事好不好,对她而言,定亲和嫁人是两码子事,嫁人这两个字离她太遥远了,她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嫁人。就算之前喜欢风兮音的时候,她也从没想过要嫁给他…… 君羽墨轲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不好意思说出口,默认了。一时间心情大好,眉宇间都是笑意,刚才差点被她推下荷花池的愤怒瞬间一扫而空,连阳光也觉得明媚多了。 他用手段娶到她是一回事,而她愿意嫁给自己又是另外一回事。 “既然你同意了,那本王是不是也可以品尝属于自己的东西了?”君羽墨轲身子前倾,缓缓凑近她,半个身子都压过来,纯男性的气息扑面而来。 突然放大的俊美脸庞让九歌一愣,男子精致妖孽的脸蛋近在咫尺,她都能清晰地数出他微翘的睫毛,凤眸深邃,犹如一汪漩涡,映出了稍显木讷的她。 鼻息间男性湿热的气息充斥在脑海,她心跳快了半拍,脑子也有点不灵光,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干嘛,君羽墨轲眸光一暗,盯着她两片粉嫩的唇,喉结滑动了几下。 终是情不自禁,俯身,狠狠地攫住两片诱惑他许久的唇。 九歌翦眸倏地睁大,神情错愕,这是什么情况? 她还没来得及推开,腰间骤然一紧,一只温热的大手按上她后脑勺,逼迫她仰起头,方便让他侵犯进攻。 第172章 商量婚事 君羽墨轲含着她的唇,吸吮轻啃,辗转缠绵,轻柔的吻变得炽烈而湿热,终是不甘浅尝,笨拙地想要撬开她的牙关……九歌死守,欲挣脱,却被他箍得更紧,手脚都被他紧紧制住,无法动弹。 “呲——” 唇边忽然传来一阵痛意,君羽墨轲龇叫了一声,一不个留神,九歌猛然推开他,迅速脱离他的怀抱,闪身到一边。 “死妖孽,你属狗的吗?多久没吃肉了,见人就啃。”九歌气息微乱,冷然的语气染上了一丝薄怒。 “你是本王的准王妃,本王想吻你想要你,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君羽墨轲眸光直直地锁住她,沉稳的呼吸,微微乱了节拍…… “靠,蹬鼻子上脸耍流氓啊你,”九歌怒极,口不择言道:“就算耍流氓你也得先学人家把吻技练好啊,粗鲁又笨拙,丢人现眼!” “你在说什么?!”君羽墨轲暗沉的眸光一怔,妖孽的脸,顿时黑了!凤眸中酝酿起一层风暴。 该死的女人,她可知道,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吻人?不感恩戴德也就算了,竟然还敢嫌弃他! 俗话说,熟能生巧,君羽墨轲阴鸷的瞪着她,恨不得再来一次,多练几下,让她看看他的技术到底好不好! 听说,男人被质疑吻技不好,就跟被质疑那方面的能力一样,非常忌讳。 九歌卡巴卡巴眼睛,深感到危机临头,毫不示弱的回瞪他一眼,愤愤甩头就走。 此地不宜久留,三十六计,开溜为上! 君羽墨轲周身戾气骇人,刚想开口,唇上又是一片刺痛,他抬手抚住唇上的伤口,垂眸,指尖沾了一点鲜红,目中阴霾散去,薄唇微动,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咬风兮音的时候,也是这么狠吗?” 语气很轻,但清晰的传入九歌耳中,她脚下一滞,在原地站了会,随即又像没听见一般,大步走出抄手游廊。 …… 正厅里 郁凌云和郁珏在商量着宁王下聘之事,门外响起一声通禀,两人立即站起身,视线看向门外。 九歌和君羽墨轲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前者随便找了把椅子,若无其事的往角落里一坐,后者悠哉悠哉的回到原位坐着。 “参见宁王。” “侯爷、世子请坐,不必多礼。”君羽墨轲斜睨了坐在角落的九歌一眼,笑吟吟的开口道,脸上的神情似乎十分的愉悦。 “谢宁王。” 郁凌云和郁珏齐齐坐下,刚一抬头,视线就双双落在他的唇上,他的唇微微的红肿,上面有一个很小的伤口,虽然距离不是很近,但他们都是习武之人,目力极好,轻而易举的就发现了。 “敢问殿下的嘴……是怎么回事?”郁凌云蹙眉。宁王在他府上受伤了,这件事可大可小…… 君羽墨轲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无妨,被只野兔抓了。” 好端端的,侯府里哪来野兔?郁珏有点茫然。郁凌云是过来人,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狐疑地看向九歌。 九歌从容不迫靠在椅子上,大大方方的让他打量着,丝毫没有羞赧的意思,整个儿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漓儿,你刚宁王商量的怎样?”郁珏率先进入主题,问出今日重点。从继嗣那日起,他对漓儿就已经没有了男女之情,现在只是站在兄长的角度上关心她。 “就逛了下花园而已,没商量什么……”九歌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眼睑掀了掀,看了眼闲适君羽墨轲,又看向郁珏,随口道:“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件事还是由父亲和兄长决定吧,我随意。” 第173章 婚事已定 “任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君羽墨轲闲闲扫向她,勾唇轻笑,“原来本王的准王妃竟然还是个遵规守礼的大家闺秀。” “那是当然,”九歌斜斜的靠在椅背上,一头长发垂至地上,双腿伸得直直的架在另一张椅上,冲他甜甜一笑,“早就说了,我一向都很淑女,王爷这么久才发现,想必是眼神不太好。” “瞧你那随性的姿态,是挺舒女的,”君羽墨轲瞥了眼她那散漫的坐姿,似笑非笑道:“侯爷,你说准王妃要是想再舒女点,是不是得搬张床来了?” “漓儿,看看你自己这幅模样,还好意思说什么淑女、大家闺秀,如此嚣张无礼,看来为父真是平日里把你惯坏了。”郁凌云侧目盯着九歌,怒喝一声,紧接着又给君羽墨轲作了一揖,致歉道:“小女口不择言,都怪臣平日里管教无方,请殿下恕罪。” 君羽墨轲端起茶品尝了一口,“侯爷言重了,她这性情,本王早就领教了。” “多谢殿下海涵,只是……”郁凌云瞟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殿下你也看到了,小女行为粗野,举止无礼,实在是担当不起王妃这么尊贵的身份,为防他人闲话,还请殿下收回成命。” 君羽墨轲喝茶的动作微顿,眼睑掀开一条缝,淡淡笑道:“侯爷多虑了,本王不在乎他人眼光,何况天底下也没人敢说宁王府的闲话。” “宁王所言差矣,”郁珏抬首看向他,不卑不亢道:“这些天京城街头巷尾,老百姓们讨论的不都是宁王府的流言么?” “谁说那是流言了?”君羽墨轲凤目斜斜扫一眼九歌,轻笑道:“令妹和本王确实是两情相悦,今日她临走时,还特地吩咐本王来侯府下聘礼,本王也是听了她的话,这才带着聘礼而来。” 此话一落,郁凌云和郁珏脸上皆是震惊之色,视线齐刷刷的看向坐在角落观战的女子。 九歌看着三人,懒洋洋的辩解,“那是王爷听错了,就算我脑子缺根弦,也不会叫你来侯府下聘。” “是吗?”君羽墨轲一笑,淡淡道:“那准王妃来说说,你临走前说的都是些什么?” 九歌一怔,不知该如何解释。她当时爆出口的都是些骂人的话,用得还是现代词。 若是在其他人面前,她还可以蒙混过关,但当着郁凌云和郁珏的面,她怎么去胡诌?郁漓央可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啊,女子脑子里有哪些存货,郁凌云这个当爹的能不知道? “准王妃莫不是无话可说了?”君羽墨轲淡淡的语调依然不变,但不难辩认其中那一丝诡计得逞的得意。 “算你狠!”九歌狠狠瞪了他一眼,挪开视线,不想看那张欠揍的笑脸。 郁凌云见她不愿再解释,锐利的双眸中多了几分疑色,难道漓儿真的喜欢宁王? “侯爷,既然本王的准王妃都不反对了,那今天就将这门亲事就定下吧。”君羽墨轲的这句话不是疑问句,而是不容置喙的陈述句。 “这……恐怕不好吧?”郁凌云紧蹙着眉,他不希望漓儿嫁入皇家那个大漩涡,但又不知道该找什么理由拒绝。 “本王的聘礼已下,侯爷觉得还有哪里不好?”君羽墨轲唇边笑意不变,轻缓的语气中却多出了一分帝王家的威严。 郁凌云语哽,瞠了瞠目,偏头看向郁珏。 郁珏到底沉不住气,定定看向君羽墨轲,义愤填膺道:“传闻邪王嗜血杀戮,性情怪僻,而家妹单纯善良,你们根本就不般配,为何还要强求这门亲事?” 单纯善良…… 九歌扯了扯唇角,这是在说她吗,她和这四个字压根就不着边吧。 虽然词儿用的很不贴切,但好歹也是在为自己说话,算了,就不去拆他台了,她还是继续看戏吧。 “放肆!”郁凌云觑了眼君羽墨轲,心中一突,对着郁珏不轻不重的喝道,“珏儿,不得无礼,还不快向殿下赔罪。” 话虽严厉,但并未真的动怒。郁珏所说的,也正是他最担忧的地方。 对于女婿人选,他觉得选君羽墨轲还不如接了之前的圣旨,让漓儿嫁给花非叶。 花非叶虽然玩世不恭,但至少他能降的住,将来漓儿受了委屈,也能为她讨回公道。如果嫁给邪王,漓儿将来过得不好,一个是君一个是臣,他便无能为力了! 一个真邪王一个假痞子,他定北侯府不求权势名利,只愿儿女能平平安安的过一生。 “臣只是实话实说,若有冒犯之处,请王爷见谅。”郁珏知道自己逾越了,惟恐连累侯府,遂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施礼致歉。 君羽墨轲慢条斯理的放下茶杯,淡淡瞥了眼好整以暇的坐在角落看戏的某女,挑眉笑道:“令妹单纯?善良?郁世子,你确定自己不是在说笑吗?” 郁珏一窒,瞄了眼九歌,垂眸不答。以前的漓儿确实单纯善良,而如今的漓儿好像相反了…… “看来郁世子并不了解自己这位妹妹,既然如此,那就由本王来告诉你吧!”君羽墨轲瞥着九歌,邪肆一笑,众生颠倒,他道:“据本王所知,令妹嘴毒心毒,狡诈如狐。编故事扯谎信手拈来,还喜欢给自己脸上贴金……整人的时候从不手下留情,动起武来,她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准王妃,你觉得本王说的对吗?” 九歌敛去笑容,看了他一眼,安静道:“这些话从你口中说出,还真是令人意外。” 在这里,她一直觉得最了解她的人是宣于祁,没想到君羽墨轲竟然也能这么了解她。 “本王是你未来的夫君,自然会先了解你。”君羽墨轲似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薄唇微翘,风轻云淡地接她的话,“虽说本王嗜血杀戮,性情怪僻,但你也是嘴毒心毒,狡诈如狐。杀和毒、怪和狐,如此结合,真是该死的绝配。” 九歌:“……”如此新奇、强大而又霸道的一番理论,她给一百分。 郁凌云和郁珏父子俩对视了眼,面面相觑,他们竟也无言以对。 君羽墨轲淡淡扫了眼厅内三人惊愣的神色,勾唇微笑,讨个媳妇儿不容易,还好他反应敏捷,足够堵住他们的嘴。 日落时分,君羽墨轲带着百十名王府侍卫如来时一般,浩浩荡荡的走了,留下一院子的聘礼,看得九歌头都大了。 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处理,就被郁凌云叫到书房狠狠的臭骂了一顿。 亲事已经定下,郁凌云知道再多说什么也无意义,训了她半个时辰,就放她出来了。 门口那一百二十八担聘礼都被郁珏给安置妥当,不用亲自处理这麻烦,九歌顿时松了口气,刚准备会玖栖院,郁珏忽然告诉了她蓝珊离京之事。 九歌愣了楞,连忙问清楚事情的经过,再略微想了一下,便得出结论,蓝珊姐大概是随楚翊尘走了。身边又少了一个好友,九歌心中虽然很失落,但更多的是为蓝珊姐开心。 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放弃锦衣玉食的生活,陪着喜欢的人去浪迹天涯…… 郁珏还跟她说了一件事。 今天一早蓝氏也离京了,走的很匆忙,都没来得及等她回府,带了几名丫鬟侍卫就上路了。 说是因为许多年没回中原,趁着府上没什么紧要的事,就想着一趟故乡祭拜先祖。这个故乡,据说是在南岭一带的山坳中。 具体位置不详,郁凌云都没去过,郁珏和九歌就更加不知道了。 第174章 何为亲情 第二天,宁王府和定北侯府定亲的事情就传遍了京城内外,不少人听到消息之后,先是震惊加愕然,接着又无不扼腕叹息。 紫衣一现邪魅生的宁邪王,那可是天奕最尊贵、最俊美、最遥不可及的男人呐。一直以来,都是京城达官权贵们最理想的女婿,竟然就这样,被入京只有两个多月的定北侯府给订了过去。 一时间,引得所有的人心里都百感交集,那些名门世家的小姐们无不极度的羡慕、嫉妒,但又对这桩亲事挑不出毛病。 宁王君羽墨轲和定北侯府的郁小姐结合,两人即是门当户对,又是郎才女貌,而且经过这么多天的传言,就连寻常老百姓也能道出两人之间,那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当然,这还是多亏了祁公子那几部话本的功劳。 皇宫里,君羽炅泽听到这个消息时,随即下了一道口谕,将君羽墨轲传到御书房。 太监都被遣了出来,御书房里只剩下兄弟二人。 里面传来君羽炅泽不停断的怒吼声,咆哮声也是一阵接一阵,外面伺候的太监们听得心惊胆战,纷纷为宁王抹了把汗。 过了半个时辰,宁王君羽墨轲终于从里面走了出来,瞧他神色,却跟没事人一样。不,准确来说,应该是面带笑意,神情盎然,举止间那叫一个翩翩然,就连步履也很闲适、悠哉。 他将手中一道明黄色的圣旨交给候在一旁的内侍总管,笑吟吟道:“高公公,这是赐婚圣旨,你即刻去定北侯府宣旨吧,记得,宣读时,要念得大声点。” “奴才遵命。” 高公公瞄了眼阴风阵阵的御书房,按照以往经验,他觉得自己这个时候还是去定北侯府宣旨比较好。因为每次陛下和宁王单独谈完事情后,只要宁王是笑着出来,里头那位就绝对在大发雷霆。 定北侯府 郁凌云接完圣旨后,又将九歌叫到书房问话了,郁珏也被叫了过去。 “漓儿,为父问你,你喜欢宁王殿下吗?”郁凌云站在桌案后,神色严肃,锐利的双眸盯着九歌,并未像以往一样怒斥她,冷静的询问着她的意见。 九歌挑眉,有点意外,“父亲为何有此一问?” “这件事关系到你的终身幸福,如果你不喜欢宁王,为父这就进宫请陛下收回成命。凭着为父为天奕立下的功劳,陛下或许会给我这个面子,大不了从今以后辞官归隐。” 九歌一怔,心中一片动容,眸光转向郁珏,只见他紧蹙着眉头,却并未出声反对,显然也是赞成郁凌云的决定。 “多谢父亲好意,”九歌先是诚恳的执了一礼,接着才淡淡道:“只是我认为,这门亲并非什么坏事,定下也无妨。” 就算现在拒了王府的亲事,日后也会有其他的婚事找上门,郁凌云夫妇总不会留着她不嫁吧。 况且对于君羽墨轲,她虽谈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只要他能跟她和睦相处,互不干扰,那有个重量级的挂名夫婿也挺好的,至少可以替她挡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漓儿,你要想清楚,宁王性情诡谲多变,不是个好归宿,”郁珏焦急的劝道:“虽然婚期还未定下,但今日若是应了这道圣旨,你嫁到宁王府就是迟早的事了。” “谢谢兄长提点,你和父亲的好意我心领了,既然今日我同意了这门婚事,那将来如果有变故发生,自然也由我一力承当。”绝对不会危及到定北侯府,九歌心中暗暗立下诺言。 以前她孑身一人惯了,做什么事都不计后果,因为她了无牵挂。然而在郁凌云夫妇以及郁珏身上,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亲情。这种不带目的的关切,真心实意的温暖,对她而言都非常可贵,也非常珍惜。 将来她不管做任何事,都一定会将定北侯府排在第一。 “你如今也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为父就不再干涉你了。”郁凌云面色沉静,看着九歌,道,“将来如果受了什么委屈,别咽在肚子里,为父永远是你坚实的后盾。” “还有我。”郁珏上前一步,坚定道:“漓儿,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好。” * 九歌刚回到玖栖院,院外忽然有名黑衣劲装的男子闪身落下,几个丫鬟吓得尖叫,刚准备喊人,就被九歌抬手制止住。 “青天白日之下翻墙入户,就不怕坏了你主子的名声吗?”九歌嘴角噙着一抹浅笑,懒洋洋的坐上吊椅,悠闲的晃了晃。她没见过这个黑衣人,但他的气息却很熟悉,每次和君羽墨轲那只妖孽在一起的时候,总能感觉到此人隐藏在暗处。 黑衣人面不改色道:“回禀准王妃,属下是从后门进来,并未翻墙。” “口才不错,跟你主子学得?”九歌斜斜晲着眼他,笑眯眯的问道。 “属下不敢。”黑衣人一副面瘫脸,板正道:“王爷让属下来通知准王妃一声,后天一早启程,请您提前收拾好行李。” “这么快?”九歌眉梢一挑,淡淡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帮我转达一声,就说我要得到定北侯的首肯,光明正大的离京。” “是。” 九歌见他依然杵在院外没走,疑惑问:“还有什么事吗?” “准王妃怎么会认识属下?”黑衣人心中好奇。刚才他进来时,准王妃竟然一语就道出了他的身份,他记得自己貌似还从没以真面目出现在她面前,她怎么认识自己呢? 九歌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把那‘准王妃’三个字去掉,我就告诉你,而且保证,今后也不再说这三个字。” “……”黑衣人顿了顿,又问道,“郁小姐为何会认识属下?” 不能说三个字,那他以后就喊后面的两个字,这样总不违规吧。 九歌不知道他那点小心思,轻轻晃着摇椅,慢吞吞道:“上次我在西山寺后山扒侍卫的衣服时,就是你差点忍不住跳出来了吧?” 黑衣人恍悟,拱手道:“属下名叫林崖,后天会和王爷一同上路……到时候,还请郁小姐手下……留情。” 话落,转身就消失在院外。 “小姐,你又要出门了吗?”林崖一走,几个丫鬟连忙上前问道。 “嗯,这次应该会出去几个月吧。” “小姐,你这一走,奴婢们怎么办?”几个丫鬟齐齐跪下,“请小姐带上奴婢。” 九歌感觉一阵头大,“江湖凶险,我现在武功尽失,自保都难,你们几个还是留在府里吧。”就算她有能力保护别人,也不喜欢这么多人跟着,一向独来独往的她,嫌人多碍手碍脚。 “小姐,你出去那么久,没个人在身边伺候怎么行?”灵紫恳求道:“奴婢会一点拳脚功夫,定然不会碍着小姐的事,请小姐带上奴婢。” 九歌想了想,点头道:“好,那就带你一起吧,其他人都留下。” “是。”一锤定音,四个丫鬟不敢抗议。 灵紫瞧了眼院外,懦懦问:“小姐,刚才那个叫林崖暗卫为何会求你手下留情呀?” 九歌一笑,拂袖起身,抬眸望了眼远方,留下一句话,转身回房了。 “因为他想到傲古了。” “……”灵紫茫然,傲古不是祁公子的贴身侍卫吗?怎么和宁王的暗卫扯上关系了? 窗台半开,微风吹动了淡紫色的纱帘,纱帘后,九歌歪躺在软榻上,面容沉静,眸光半垂,手里拿着三只白玉药瓶,把玩了许久,直到傍晚时分,忽然吩咐灵紫,连夜雇一队人去把沁园给拆了。 “小姐,好端端的,为何要拆沁园?沁园盖了还没多久呢。”灵紫一脸惊讶的问。 九歌神色平静,淡淡道,“一座空荡荡的院子,留着它干嘛,倒不如拆了。如果侯爷和世子问起,就让他们来找我。” 灵紫没再多问,领命下去了,次日一早,偌大的沁园就化为平地。 郁凌云和郁珏先后问下了,得知是九歌坚持要拆时,便没再追究了,也没派人来玖栖院问明原因。 第175章 打野战 夜色已浓,万簌俱寂。 “吁——”几声嘶鸣声响起,哒哒的马儿收住蹄子。 君羽墨轲回头看了几人,唇角带着一丝笑意,松开缰绳飞身下马,淡淡的道:“夜路难行,我们今晚就在此处休息一晚,明日再接着赶路。” “是,主人。”林崖也跟着下马,吹了一声哨子,两匹坐骑便自己跑开了。接着便自觉的去拾捡干柴。 “我靠,有没有搞错,在这里休息?”九歌扫了两眼黑漆漆的树林,满脑子都是问号。 “这里怎么了?环境挺不错的呀,你看,明月高照,星光点点,多有情调呀!”君羽墨轲笑盈盈的仰首看向空中那稀疏的星点,偶有几颗分外明亮。 “死妖孽,你这么坑人,你妈知道吗?”九歌偏头狠狠瞪着他,怒气冲冲的叫骂。 黄昏的时候,他们本来是在一个小镇上,明明可以找间客栈住一宿,偏偏这只妖孽说什么前面还有个镇子,天黑之前就能到达,还能赶上夜市,她信以为真。这下天是黑了,说好的镇子咋就变成密林了呢。 君羽墨轲眉梢一挑,抬眸看了她一眼,接着对灵紫问道,“你,解释一下,你家小姐在说些什么?” 灵紫无辜地看向九歌,摇头,“奴婢也没听懂小姐在说什么。” “噢,原来你也听不懂,”君羽墨轲叹道,“这么大的人了,说出来的话自己丫鬟都听不懂,看来准王妃的表达能力还很欠缺呀。” 他显然心情很好,瞥了她一眼,又道:“喔,忘了告诉你,普通州县日暮就闭城门了,所谓夜市,是逗你玩的。” 忽悠她的? “王爷,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欠揍!”九歌怒火中烧,愤愤问着。 “啧啧,这还没走多远呢,就开始翻脸不认人了,”君羽墨轲很无奈的说,“女人呐,果然都是善变的!” “……”九歌语塞,回想起早上妖孽就去侯府接她的时候,郁凌云原本不同意她去参加武林大会,但这厮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最后竟然让郁凌云笑呵呵的送她出门了,临走时慎重的嘱咐她早去早回,一路上都听宁王的安排,千万别惹祸什么的。她为了让郁凌云安心,就一一应诺下来。 可是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她觉着自己都不用惹祸了,单单听君羽墨轲的安排,就能被他坑的骨头都不剩…… “小姐,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咱们还是先就下马吧。”灵紫见她还在和君羽墨轲僵持,连忙从中劝和。 九歌扫了眼周边的环境,淡淡点头。 现在想折回之前的镇子也来不及了,跟妖孽发火只会被他气得吐上几升血,算了,又不是没野外露宿过,这次就当认栽,下次她一定要长记性。 昨天她闲着没事时,就独自一人去马场溜了一圈,可能是因为这具身体原本就会骑马,所以她当时只是稍微琢磨了一下,掌握好骑马的技巧,今天就能上马赶路了。 对于她短短一天就学会了骑马这件事,君羽墨轲也感到非常意外,不过更多的还是欣慰。 主仆二人将马儿拉到了树林子里找地方栓好,回来时林崖已在树林的背风处生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火堆。 火光中干枯的树枝噼里啪啦作响,九歌径自走到君羽墨轲对面坐下,挑眉看了眼他一身装束,心中忍不住赞叹一番。 这厮长相妖孽是公认的,不然何来紫衣一现邪魅生之说。但没想到他换下一袭象征身份的紫衣也这么俊美。瞧瞧那一身黑色锦袍,明明没有任何华贵的饰物点缀,竟然还能给人一种低调尊贵,邪肆桀骜的感觉。 颜值高就是好,等她这具身体长开了,肯定也是位前凸后翘的大美女。 “准王妃在想什么?” 九歌正在神游天外,耳边冷不防响起一道戏虐的声音,她定睛望去,就见君羽墨轲一脸不怀好意的笑,“你看着本王发呆了半晌,眼神里满是淫光,莫不是思春了?” 九歌一愣,也不生气,淡淡笑道:“思春是一种正常生理现象,难道王爷不会吗?莫非被我说中了,王爷是寡人有……咳,疾~” 林崖默默低头,他什么都没听见。灵紫读书不多,并没有听懂,依然心无旁骛的啃着干粮。 “既然准王妃思春了,那正好可以趁着今夜良宵美景,验证下寡人是否有疾。”嘴上交锋那么多次,君羽墨轲也不会再轻易的被她气着。 “噢,原来王爷还有在荒郊野外打野战的嗜好啊。”九歌眨了眨眼睛,继续发扬着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优良品质。 “……”君羽墨轲脸色霎时就温沉下来了,这样的话也能说出口,她到底还是不是个女人! 林崖正在给火堆添柴,听到这句话,吓得手一抖,挑起一根薪火直飞向对面灵紫,灵紫大惊,下意识的侧身躲避,薪火从她眼前飞过,在脸颊上留下一阵余热。 “差点就被打招了,林护卫,我没得罪你吧?”惊魂落定后,灵紫吓得哇哇叫嚷着。单纯的她也不懂打野战是什么意思。 “是在下失误,不好意思。”林崖瞄了自家主子一眼,他刚才什么都没听见。 “小护卫,我只说了一句话,你干嘛这么激动,难道也是思春了想打野战?”九歌瞥了眼灵紫,一本正经道:“如果你愿意为我所用,我家小丫鬟可以借你用用哦~” 林崖一脸酱肝色,垂首不应。 灵紫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有片刻的茫然,“小姐是在说我吗?” “别插嘴,继续吃你的。”九歌神情淡定,不依不饶道:“小护卫,说真的,你要不要考虑考虑?男人嘛,总会有需要的。” 林崖脸色黑青,觑了君羽墨轲一眼,低声道:“主子,属下先行告退。” 话落,嗖的一声就纵到不远处的树枝上,他有直接,自己要是再呆下去,不是被未来的王妃整死,就是被主子给杀人灭口。 第176章 很安心 “其实准王妃想要本王的人也不用这么麻烦,”君羽墨轲凉凉瞟着她,淡淡一笑,“与其让你的丫鬟来色诱他,倒不如用你自己来色诱本王,这样兴许会快些。” “王爷,劝你洗洗睡吧,我还没有到那种饥不择食的地步。”九歌白了他一眼,推搡了下灵紫,“起来,我们去找张床。” “小姐,这荒郊野外的,哪来床呀?”灵紫瞅了瞅四周,低声道:“还是在树下将就一晚吧。” “现在是初春时节,树林又是蛇虫鼠蚁活跃之地,你想陪它们睡觉就去。”九歌留下一句话,甩头就走进黑暗里。 “小姐,等等我。”灵紫连忙跟上。 君羽墨轲坐在火堆前,眸光一直瞅向不远处东走西窜的两道人影,她想干嘛?难道是想找些干柴和树叶铺成一张‘床’? 不过多时,九歌便带着灵紫回来了,两人手里各抱着一捆藤条。 君羽墨轲狐疑地扫了眼,问:“准王妃是想用这些藤条编张床?” “啊?小姐你要用藤条编床呀?”灵紫苦着脸,幽幽道:“只怕等我们做好,天都亮了。” “用不了那么久,一盏茶的功夫就够了,”九歌挑出几根粗壮的藤条,快速将其打成结,对着灵紫,“你学我这样,将所有藤条连在一起绑个死结,一定要绑牢固。” “是。”灵紫不再多问什么,学着她的方法照做。 君羽墨轲看着她轻车熟路的动作,疑问道:“准王妃能在一盏茶的功夫内,将这些藤条变成一张床?” 灵紫也很好奇的看着她。 “山人自有妙计,你们等着瞧就行了。”九歌神秘一笑,接着抬眸看了君羽墨轲一眼,顿了会,缓声问:“王爷,咱们来商量件事呗?” “说。”君羽墨轲高冷的开口。 “以后能别叫我准王妃么?”九歌试探性的问着,这厮不太好说话,她必须连哄带骗的把他这个陋习给改了。 她不喜欢被贴上‘王妃’的标签,而且每次听别人叫准王妃时,她瞬间就觉得自己老了十几岁。 “你和本王的婚事已定,称呼你为准王妃天经地义,为何不可?”君羽墨轲抬眸看着她,眉梢一挑,“如果你不喜欢,本王也可以称你为爱妃。” 爱妃? 灵紫圆溜溜的眼睛左右瞄了瞄,小姐和王爷是在打情骂俏吗? “别这么肉麻,会死人的。”九歌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王爷不介意,就叫我九歌吧。” “本王才不会和别人喊你一样的称呼。”君羽墨轲小傲娇的别过头,‘九歌’是风兮音给她取的字,他凭什么要喊风兮音给她取得名字。 九歌手中动作一顿,抬头,隔着明黄的火光,别有深意地看着他精致的侧脸。 灵紫觉得自己实在不应该再杵在这儿了,识趣的往后退了几步,隐身到黑暗中。 “江湖路远,你也不想暴露身份吧?”九歌难得跟他讲了回道理。 “换个称呼也不是不行……”君羽墨轲凝眉,缓缓地道:“不过要换我们一起换,” “怎么说?” 君羽墨轲斜睨着她,似笑非笑道,“你成天死妖孽的叫着,不拗口吗?” 九歌认真想了想,点头,“是有点拗口……”才怪! “叫我全名,君羽墨轲。”他喜欢听她喊他的名字,清泠的语调中带着一点婉转的尾音,就像一根羽毛挠在心里,带着点别样的温柔。 “没问题。”九歌干脆的答应,只要别给她贴上标签,叫啥就行,叫名字对她而言又没啥忌讳,只是,“会不会太长了点?” 君羽墨轲凉飕飕地看着她,“爱妃有意见?” “没有,”九歌果断改口,“就这样吧,以后直接称呼名字就好。” 不等君羽墨轲说话,九歌拿起将系好的藤条赶紧闪人,爱妃神马的太恶寒了,她担心自己会忍不住吐出来。 君羽墨轲挑挑眉,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忙碌起来的身影,他倒很好奇,一盏茶的功夫她能整出个什么样的床。 九歌加上灵紫,找了四颗离得较近的大树,两人合力将藤条捆在树杈上,连成一个方形,接着又交错环绕系紧,形成一个足够承受两人重量的网状,一个简易的藤蔓床就这样完工了。 “小姐,你真聪明,躺在这上面睡觉比坐在树上睡觉舒服多了。”灵紫忖掌赞叹。 九歌纵身上去试坐了下,藤蔓床很有弹性,触感也很平滑,而且也不会有蛇虫鼠蚁,确实非常不错。 “如果能再来一床棉被就更好了,”九歌美美的想着,扬声对下面喊道:“灵紫,赶了一天的路,你也上来休息吧。” 灵紫涌到喉间的话还没说出,但见眼前一道黑影快速飞过,再定目时,藤蔓床上就赫然多了一人。 “休想不劳而获,你给我下去。”九歌一记手刃朝那抹黑影劈了过去,她动作很快,可有人比她更快。 君羽墨轲侧身避开,抬手,扣住她的手腕,往怀里一收,同时身体后仰,九歌一时刹不住车,直接撞进他怀里。 腰间被人扣住,头顶响起一道戏虐的声音。 “美人投怀送抱,本王怎么舍得下去。”君羽墨轲平躺在藤蔓上,右手扣住她手腕,左手缠到她腰间,不动声色的将她摁在自己怀里。 死不要脸的,九歌瞪着他,“你不下去灵紫睡哪?” 君羽墨轲眼角斜了眼下面,淡淡道,“没听到王妃的话吗,还不快将闲杂人等隔开” “属下遵命。” 遁走没多久的林崖从树枝上飘下,瞟了眼不明所以的灵紫,一把扛起她,嗖的一声就飘走了。 “你干嘛,放开我,我要陪在小姐……”一句话还没说完,呼叫声就已经越飘越远。 九歌回过神,眨了眨眼睛,“他把灵紫弄哪去了?” “放心,不会走太远,但也不会吵到本王和爱妃就寝。”君羽墨轲双目相合,神情安然。这样躺着果然比靠在树上舒服。 “别说这么暧昧的字眼好不好,谁要跟你就寝了……”九歌挣扎着从他身上起来,君羽墨轲也没阻拦,松开手,任由她躺到一边。 九歌白了眼身旁睡得安稳的某人,心中叹了口气,还好这张藤蔓床够大,就算两人都躺在上面,也能各睡一边,互不干扰。 唉,只是可怜了灵紫,辛辛苦苦帮着做张床,被别人霸占了不说,这会还不知被林崖扛到哪颗树上生鸟蛋…… 一汪清冷的星月透过浓密的树枝洒下,也许是赶了一天的路,累了,没过多久,她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静谧的林子,原本沉睡入梦的君羽墨轲忽然睁开眼睛,轻缓的侧过身,定定看着躺在自己身边酣甜入睡的女子。 九歌睡姿规矩,睡颜娴熟,一臂枕于脑后,一臂斜放腰间,长长的黑发散放于藤蔓,像乌缎般垂下,夜风拂过,乌缎便丝丝缕缕的飘起,在空中几个荡悠,又几缕调皮的飘落于她的面颊上,随后又从如玉的脸上恋恋不舍的慢慢滑落…… 君羽墨轲目不转睛的盯着她,长长凤目微眯,眸中闪过欣赏、赞叹、疑虑,痴迷……深邃的眼波还有他自己也看不懂的深思。 早春二月,夜晚微凉,九歌没了内力护体,不一会儿,单薄的身子便冷得缩成一团。君羽墨轲拧眉,轻缓地凑近她,小心翼翼地将她拥入怀里,掌心凝气一股暖流,自背后缓缓传入她体内,直到她皱起的眉目舒展开来时,凉薄的唇边才浮开一丝轻柔笑意,接着也跟着闭目睡去。 浅浅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九歌依然缩倦在君羽墨轲怀里,仍是闭着眼睛,清冷的眉心却微微一动。 这个男人的靠近她并不讨厌,有他在身边,似乎也很安心。 既然如此,那不妨就试试吧…… 第177章 坞城 天还没亮,一行四人又继续赶路,临走前,君羽墨轲将树上的藤蔓床一掌摧断,九歌只是淡淡看了眼,未发表任何疑问。 接下来的几天,白天都会路过几个镇子,但到了晚上,君羽墨轲总有办法将她们诓到城郊密林里露宿,接着,灵紫就会被归为“闲杂人等”,被林崖利落地抗走。而某人就会借机蹭上九歌的藤蔓床,踹都踹不走。 有一次傍晚,九歌终于爆发了,在酒楼里吃晚饭后,就赖着不走,君羽墨轲只是凉凉瞥了她一眼,淡定拂袖,一言不发地打马走了。 九歌呆愣地看着那抹潇洒的背影,纠结了好半晌,长啸一声,拎起双刀又和灵紫眼巴巴地追上去了。 谁让她不认识路,不跟着那厮,等她问到樱城,武林大会早散场了。 君羽墨轲正是抓住了她这一弱点,所以才有恃无恐。他不住客栈的目的很简单,因为荒郊野外,方便与佳人同床共枕。 远处,一条长河若玉带,绕城而过,河水汹涌澎湃,河上过往船只不断。 九歌疑惑地望着这条长河,待走近时,骤然勒马,马儿长鸣一声,扬起蹄子停下来。 “小姐,怎么了?”跟在她身后的灵紫也勒住了缰绳。 “前面可是樱城?”九歌望着前面的长河,表情凝然不动。 “不是呀,听林护卫说,前面是坞城。” “坞城?”九歌神情有些惊讶,仔细看了眼这条波涛汹涌长河,红唇抿成一条线。 走在前面的君羽墨轲发现后面有异样,回头看了一眼,拨转马头奔了过来,“丫头,怎么突然停下了?” “这不是去樱城的路?”九歌转头看向他,眸光有些审视的意味。 君羽墨轲挑眉,“何以见得?” “两个月前,我从樱城回京时,并没有经过这条长河。”如此汹涌澎湃的大河,她没道理不记得。 “对哦,小姐,我们好像只在樱城境内见过一条大河,回京时,都是走的陆路。”灵紫从小在干涸的沙漠上长大,记忆中见过的水流有限,自然也发现了不对劲。 一旁的林崖抿了抿唇,不好意思的别开视线,郁小姐现在才发现,似乎已经晚了。 君羽墨轲夹着马儿走近,淡淡笑道:“你不是想住客栈吗?接下来我们要在坞城里住上几天。” “别跟我扯开话题,你老实交代,这里离樱城还有多远?” 君羽墨轲漫不经心道:“樱城在西面,坞城在东面,两城之间的距离大概有一千二公里吧。” “君,羽,墨,轲!”九歌从齿缝里迸出这四个字,冷若秋霜将临。 “本王就在你旁边,用不着叫喊这么大声。”君羽墨轲抬了抬眼睑,气定神闲。 九歌气结,好想上前撕碎他怎么办! 丫的,她当初就不该相信这妖孽。一千二公里啊,那她至少还要走半个多月,现在已经是三月中旬了,等她赶到樱城时,黄花菜都凉了。 尼玛! 这妖孽刚才还说什么来着,要在坞城住上几天,见鬼的,你一个人去住吧。 “既然王爷不准备去参加武林大会,那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吧。”九歌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丫头,先沉住气,”君羽墨轲抚额,轻叹了声,“本王向你保证,不会耽搁你参加武林大会的时间。” “灵紫,我们走!” 还沉住气?她就是因为太沉得住气了,一路上都没去过问他们的行程,以至于现在要被他气死了。 再听他的保证,那她早晚会被坑的渣渣都不剩。 “死丫头,你真的想走?”君羽墨轲眸光一沉,沉声质问。 九歌不想再搭理他,掉马回头,就要扬鞭离开。 “郁小姐息怒,”林崖见状,一马当先拦住她们的去路,“请听属下解释,坞城和樱城的方向虽然不同,但两城之间有捷径可走。” 九歌止住马,冷冷看着他,“什么捷径?” 林崖道:“我们眼前的这条长河名叫泗水河,是黄河的支流,沿河直上,便是樱城。若是乘船而上,取道泗水峡,便能在七天之内到达樱城。” “这么快?”九歌挑挑眉,怒火平息了大半,转眸看向君羽墨轲,“是他说的这样吗?” “信不信由你!”君羽墨轲冷哼,同行了十几日,一言不合就要跟他分道扬镳,现在还要他解释,凭什么。 “小姐,林护卫应该不会说谎。”灵紫斟词酌句地说道,圆溜溜的眼睛看向河上的船只,面色染上一丝期待。 她很喜欢坐在船上,看着河岸两边开阔的景色,但上次她拉小姐上船,害得小姐重伤落水,这次有宁王殿下在,应该不会出意外吧? 九歌将她眼底的情绪尽收眼底,沉吟了会,缓声道:“好吧,那就姑且再信一回。” 林崖瞬间松了口气。 君羽墨轲高冷地斜晲了她一眼,冷冷一哼,率先驱马走上泗水河长堤。 九歌望了眼长河尽头,慢悠悠地跟了上去。林崖为防她离开,只好跟在她身侧。 “小护卫,你家王爷为什么要舍近求远来坞城?”九歌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 林崖一顿,恭敬回答:“……主子的心思,属下不敢妄自揣测。” “嘴巴还挺严的呀!”九歌瞟了他一眼,挪揄笑道,“你家主子该不会是有个相好的在坞城,所以才大老远的亲自跑过来看看吧?” “……郁小姐多虑了,主子没有相好的……” 九歌勾唇笑了笑,想继续撬开他严实的嘴巴,只听得前面传来冷哼声。 “爱妃有疑问可以直接来问本王,走在河堤上说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 身侧传来闷笑声,九歌凉凉瞥了眼掩唇偷笑的灵紫,斥骂一声,策马扬鞭追上君羽墨轲…… 第178章 当归楼 坞城泗水河畔有座高楼,四檐七层,三面临水,正面临街。这便是坞城最有名的酒楼“当归楼”。 当归楼西面正对着一座巍峨山峰,那是坞城的一座奇山,名曰:契风崖。 契风崖崖顶常年积雪,崖间烟雾缭绕,高万丈,万丈深渊之下,是以险雄壮著称于世泗水峡谷,谷间河水在契风崖以及其对面两座雪山的夹峙下,四季奔流不息,气势澎湃磅礴。 一崖一峡均以“险”名天下,而以‘绝’名天下的,便是有七层高的当归楼,以及酒楼自酿的‘星光酒’和‘北斗液’。 因此,每天慕名而来的宾客络绎不绝,特别是在朝阳夕晖时分,楼前必是车如流水马如龙。 九歌站在当归楼下,抬首仰望着二楼那块雅致流畅的牌匾,眉梢微微挑起,唏嘘道:“这座当归楼该不会也是宣于祁的产业吧?” “废话!天下名楼皆姓祁,何况这还是天奕第一高楼。”君羽墨轲斜斜瞥了她一眼,走进当归楼时,又留下了八个字,“少见多怪,孤陋寡闻。!” 九歌难得才有得好心情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瞪着君羽墨轲潇洒离去的背影,眼睛里冒出了杀人的光芒,死妖孽,她早晚有一天要一刀捅死他。 当归楼虽是天奕第一楼,但楼内却看不到半分富贵华丽,楼虽是以上好木材建成,但楼内装饰却十分朴素,没有精美装潢,没有锦布铺桌,门口也未有耀目的珠帘,只有每一个客人都会需要的简单桌椅,干凈碗盘。 然而在这里,一桌一椅,一几一塌,一帘一幔都设计得别出心裁,安置得恰如其份,让人一进门便能感觉耳目一新,舒适而自在。 一楼至四楼均是雅座,五楼、六楼是厢房,七楼则是供文人骚客欣赏山水美景,吟诗作赋用的观景台。 四楼客满,九歌等人只好在三楼落座,临窗望去,景致优胜非凡。 君羽墨轲显然是此地的常客,都不用看菜牌,随口就点了店里的几道招牌菜以及坞城的特色菜。小二哥办事效率非常快,不一会儿,菜肴便上桌了,摆得满满当当的,还附赠茶果点心各一碟。 “菜已上全,几位客官请慢用。” 九歌看了看满桌菜肴,食欲大开,还没下筷子,忽然觉得少了点什么,她抬头问道,“当归楼最有名的不是‘星光北斗酒’吗?咋不点一壶呢?” “相传一壶星光酒,忘却名与利;三坛北斗液,七情皆可抛。我既无需忘名,又不用忘情,为何要点这两种酒?”君羽墨轲抬眸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吃菜。 “还有这层典故?”九歌显然不信,扬手召来小二哥,笑道:“一壶星光酒,三坛北斗液。” “好勒。” 小二哥还没来得及退下,就被君羽墨轲抬手制止,“附近有座尼姑庵,你要是想皈依佛门,明日我便送你上山剃度。” 九歌嘴角一抽搐,“我没那么想不开。” “等你忘了功名利禄、七情六欲,就想得开了。”君羽墨轲平淡道,挥手让小二哥下去。 “堂堂一朝亲王,你还信这些人云亦云的东西呀?”九歌嗤笑。 “坞城是江湖人聚集之地,当归楼人来人往,不想惹事,就注意自己的言行。”君羽墨轲语气依然淡淡。 九歌看了眼大堂,一层楼也就七八张桌子,一会儿功夫就已经坐满了人,而且几乎都是些彪悍霸气的江湖中人。 怪不得自进城后,就没听他自称本王,还以为他改性了,原来为了避免暴露身份。 九歌妖娆一笑,调侃道:“墨美人还怕惹祸上身呀?” 墨美人?是在叫宁王殿下吗?灵紫差点被米饭哽到,弱弱瞅了自家小姐一眼,艰难咽下口中食物,她什么都没听到。 林崖心头一凛,他没听错吧,郁小姐称呼主子为美人?她确定不是在调戏人家黄花大姑娘吗?再看主子不喜不怒的神色,当下忍不住替准王妃捏了把汗。 可君羽墨轲并未如他两所想的那般动怒,反而神色平静,眉梢都没挑一下。 “担心惹祸上身的不是我,提醒你一句,此地离毒瘴谷宿月宫不足百里,宿月宫常有弟子来坞城采买,你若是想暴露身份,就尽管吆喝吧,反正连秋练恨之入骨的人也不是我。”他淡淡喝了口茶,似笑非笑道。 “我说墨美人啊,你不带这样过河拆桥吧!”九歌脸上笑容一滞,哀怨道:“咱们离京时候明明就约定好了,我武功没恢复之前,你老不能见死不救啊。” 现在回想起来,盗琴的那天晚上,她似乎玩的有点过火了。任由哪个女人被那样侮辱戏弄一番,都会愤恨难当,何况连秋练还是江湖上最有地位的女人,不追杀她到天涯海角才怪呢。 如果她内功还在,被宿月宫的人追杀时,打不过就跑嘛,她又不是啥贞洁烈女,可现在她就只有两条腿,但凡一个会轻功的人,都比她跑得快。 君羽墨轲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继续吃着菜,俊美无伦的脸上浮起一丝玩味的浅笑,“刚才没过河之前,就有人不肯上桥,既然如此,又哪来过河拆桥之说。” “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能这么斤斤计较呢,是男人就要大肚点,知道不!”九歌义正言辞的反驳,丝毫没为自己的出尔反尔感到害臊,她拿起筷子,对着满桌菜肴指指点点,“来,灵紫,不跟他们说,咱们吃饭。” “你这个丫鬟自坐下后,嘴巴就没停过,”君羽墨轲语气凉凉,又接着道:“当然,你嘴巴也没停过。区别在于她是吃个不停,你是唠叨个不停。” “……”九歌侧头看向灵紫,灵紫此时正在与一块红烧肉奋战,忽觉头顶阴风阵阵,茫然抬头,就见小姐眸光不善地瞪着自己,她吓得手一抖,筷子上的红烧肉立即掉落牛肉羹中,溅了她一脸汤汁…… 灵紫烫的哇哇叫了一声,胡乱地擦了擦脸上汤汁,懦嗫问道,“小姐,我做错了什么吗?” 九歌本来是想骂她就知道吃,可看到那全是酱汁的小花脸时,抿着唇,不好意思再开口了。低头,肩膀抖动了几下。 一直充当隐形人的林崖也忍俊不禁。 只有君羽墨轲依然目不斜视,优雅的吃着盘中餐,直到用完饭放下手中筷子后,才再次开口,“丫头,我有些事情要去处理,你们先在当归楼住下,三日后我们再乘船去樱城。” 第179章 孟无缘 “好。”九歌看了他一眼,回答的非常爽快。 她就知道君羽墨轲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跑来坞城,心中虽有疑惑,但人家不说,她就不会问。 “王……公子,您不留下吗?”灵紫瞄了他一眼,低声问道:“小姐现在武功尽失,若是遇上什么危险怎么办?” 她只有三脚猫的武功,倘若遇上危险,自保勉勉强强,救人就难了。 “崖会留下。” “用不着,”九歌夹了一口菜,漫不经心道:“我不喜欢被人监视,你把他一起带走吧。” 妖孽让林崖留在她身边,保护她是其次,真正目的无非就是想看住她,以防她自己乘船先走了。 说实话,她还真有这想法。三月是樱花盛开的季节,早点到樱城,还能多欣赏几天满城的落英。 君羽墨轲没有回答她,不急不缓的继续说道,“王妃若是稍有差池,或者不见了,你知道后果!”看似平缓的语气,却是带着一股浓烈的杀伐之意。 林崖心中一凛,“请主子放心,属下誓死护郁小姐周全。” 君羽墨轲“嗯”了一声,淡淡瞟了九歌一眼,道:“称呼要改一下,不用我教你吧?” 林崖一愣,拱手领命,“是。” “小护卫,奉劝你一句,做人要讲诚信。听你家主子的命令没错,但若连人格都丢了,小心遭报应哦。”九歌淡淡扫了他一眼,微笑,“灵紫,你家小姐我好久没有活动筋骨了,手又开始痒痒了咋办?” “小姐,你看谁不顺眼,我帮你一起整他。”灵紫很狗腿地附和道。 林崖双颊一绷,正襟危坐,君羽墨轲冷冽的眸光扫过他,风轻云淡地抿了一口茶。林崖觑了他一眼,咽了咽口水,低声道:“属下绝不会违背承诺……夫人放心。” 九歌淡淡地看向他,唇角笑容阴恻恻的,“小护卫,我刚没听清楚,你叫谁夫人呢?” 林崖心中一悚,“主子,属下先去订几间上房……”说罢,一溜烟的跑了。 他咋就那么倒霉,两个主子意见不合跟他有什么关系,为嘛都要威胁他咧! “墨美人,你该给你的属下找个大夫看看眼睛了。”九歌凉凉晲了眼君羽墨轲,唇边笑意不变。 君羽墨轲挑了挑眉,“怎么了?” “算起来本姑娘如今才十五岁,尚未成年,他丫的居然叫我夫人,我有那么老吗?”九歌冷冷一哼,“灵紫,你说他是不是眼神不好?” “……是。”灵紫缩了缩脖子,还好惹到小姐的不是她。 “三位,可否搭个桌?”楼梯口,一个白衣书生走了上来,扫了一眼坐的满满的大堂,径自走到了君羽墨轲和九歌坐的地方,林崖刚刚离开,他们这桌刚好空了一个位置。 “不可。” “请便。” 两种声音同时响起,白衣书生有点尴尬,当下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君羽墨轲蹙眉,看了九歌一眼,淡淡道:“此坐有人。” “放心,他没胆儿上来了。”九歌悠悠一笑,就算林崖那小子敢回来,也得在旁边杵着。 她抬眸看向书生,这一看,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是一个年轻的公子,着一袭简单的白布长袍,清润的脸庞如未经丝毫雕琢的白玉般高洁无瑕,同样是白衣如雪,与风兮音的冷厉淡漠不同,他那一双眼睛,清澈如泉水,波澜不惊、无欲无求,偶尔垂眸一瞥,超然洒脱中又带着善意的微笑。 九歌还在惊愣中未回过神,耳畔蓦然传来一声不阴不阳的冷哼。 “夫人,回魂了!”君羽墨轲冷冷地看着她,低沉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咬牙启齿的意味。死丫头他还没走就开始犯花痴了,是不是等他一离开,她就要跟人家跑了。 九歌被他一语惊醒,当即笑眯眯地抬手,“兄台请坐。” 那书生只看一眼便知黑衣男子并不是好相处的人,本来没报多大希望,准备另觅雅座,不想这素衣女子竟欣然答应了,不由得愣了一下,方才道谢,“多谢夫人。” 九歌嘴角一抽搐,垂首时恶狠狠地瞪了君羽墨轲一眼,再抬头时又是满脸笑意。 “看兄台风姿俊朗,神态不凡,想必是出自名门吧?” “夫人太抬举在下了,在下只是一介布衣,江湖散客罢了。”白衣书生唤来小二哥,叫了两壶酒,几盘小菜,之后便抬眸看向窗外,兀自欣赏起泗水河美景。 他们这桌是三楼观景最好的雅座,这也是白衣书生为什么选择与他们搭桌的原因。 对于九歌未反驳白衣书生的称呼,君羽墨轲感到有点意外,接着又有点欣喜。而白衣书生无心跟九歌交谈,又让他觉得顺眼不少,冰冷的唇角忍不住翘起。 “兄台是坞城本地人?”九歌毫不气馁地继续搭讪着。对她而言,只有不想搭理的人,没有挑不开的话题。 “夫人何以见得?”白衣书生平静无波的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九歌见他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猜中了,接着便笑吟吟的分析起来,“原因有三,第一:兄台刚上三楼便直接走到这个位置,显然是知道此坐赏景最佳。第二:你点菜时从善如流,想必是对楼内菜品了然于胸。以上两点,就足以证明兄台是当归楼的常客。” “第三呢?”白衣书生对她的回答似乎很感兴趣。 九歌轻笑,“说句实话,以兄台的风姿,走到哪里应该都是一道风景,然而你刚上来时,满堂宾客竟无一人唏嘘,证明他们是司空见惯了,如果兄台不是本地人,只是偶尔来几次当归楼赏景,那在座宾客又怎么可能都认识你呢。” “夫人心思敏捷,慧眼如炬,在下佩服。”白衣书生展颜一笑,眉目清润,令人如沐春风,“敢问夫人……这位公子贵姓?” “墨。”君羽墨轲看了他一眼,雍容闲适的脸上勾起一丝浅笑,心情似乎很不错的样子。 “墨公子,墨夫人。”白衣书生抱拳对二人见了一礼,温文儒雅道:“在下孟无缘,今日相识,幸会幸会。” 第180章 岂教夫子强觅侯 小二哥麻溜的端上来两壶酒以及几样小菜,孟无缘客气的道了声谢。小二哥似乎有些受宠若惊笑了笑,之后便将桌上的空盘碗撤走了。 灵紫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疑惑地瞅着九歌,她们都已经吃完了,为何小姐还没打算走呢?要说小姐喜欢上了长河美景,在附庸风雅,打死她都不信…。 而此时九歌托着腮斜斜瞥向君羽墨轲,她也有点纳闷,孟无缘落座时那只妖孽还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咋就跟换了个人一般。 只见他悠哉闲适的坐在那儿,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一双凤眸凭栏眺望远处,唇畔笑意盈盈,瞧他那架势,莫不是在酝酿一腔清词雅赋? 靠,妖孽身上居然会有文人的气质,九歌仰头望天,待会儿该不会有天雷滚滚吧! “举杯一斛星光酒,手取北斗再斟来。人生自是留清名,岂教夫子强觅侯。” 清和淡静的声音伴着潺潺倒酒声响起,还真有人吟起了一首诗词,不过,声音好像是从旁边传来的。 九歌转了转眸,循着声源望去,一袭白衣,一双玉手,两壶酒。清润的脸庞依然含着浅浅的笑意,清澈的双眸洒脱依旧。 “这就是楼内招牌,星光酒和北斗液?”九歌对他的诗不感兴趣,比较好奇的事他手边这两壶酒,丝丝酒香传来,闻起来,似乎很香醇的样子。 “正是,墨夫人是否也想来一杯?”孟无缘淡而有礼的问道。 “好啊,”九歌爽快的应着,拿起一只空杯,丝毫不客气地替自己斟上一杯星光酒,笑眯眯的举樽相迎,“有诗有酒,岂能无伴?孟公子,我们走一个。” 孟无缘微愣,平缓笑道:“墨夫人所言正是,这杯无缘先干为敬。” 一杯美酒下肚,喉间顿时有中甘甜的感觉,九歌挑了挑眉,“清洌温和,这酒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烈?” “千日醉你都能喝上三大碗,区区一杯星光酒又怎会在话下,”君羽墨轲风轻云淡的扫了她一眼,转眸看向孟无缘,“好一个‘人生自是留清名,岂教夫子强觅侯’,早就听闻孟梁三子不恋功名笑武林,今日一见,果真如是。” “墨公子独具慧眼,在下叹服。”孟无缘饮了一杯酒,语气中有少许的无奈,清澈的眸中却无一丝波澜。 孟梁是如今的坞城城主,他便是城主府嫡三公子孟修,字无缘。 坞城百姓都知道,城主府的嫡三公子少小离家,一直在外游离,很少人见过他真面目。 是以,江湖上知道孟无缘的人不少,但能将孟无缘跟孟修联系在一起的人却不多。 而眼前这位器宇非凡的公子,不但能一眼看穿他身份,还敢直呼坞城城主全名,可见其身份地位也不俗。 “七弦书生孟无缘,一曲广陵散唱绝江湖,我等又非孤陋寡闻,岂会不知。”君羽墨轲淡淡看着他,冷冽的眸中夹杂着一丝探究。 孟无缘淡然一笑,世人所不知的身份都已被他道明,再被人说出江湖地位,也就不觉得稀奇了。 “墨公子竟一眼就识破无缘的身份,而无缘却不知公子是何人,看来论识人的眼光,无缘远输于你了。”孟无缘看了眼九歌,又看向君羽墨轲,直言问:“墨公子和墨夫人风华卓绝,冠盖武林,想必也不是泛泛之辈,敢问二位是出自何门何派?” 君羽墨轲眉目微抬,但笑不语。九歌仰首看向他,一个多月的朝夕相处,两人也有了默契,只需一眼,便看出他在想什么。 “孟公子的身份皆是我们自己识出,而我们的身份自然也当由公子亲自识破,这才公平,对嘛?” “既然墨夫人要无缘一猜,那就不客气了,”孟无缘疑惑地看着他们,脑海中过滤着所知的人物,像是在和他们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江湖上有墨公子这般气度风华的男子并不多,首屈一指的便是天下四公子,我本江湖人,楚盟主自当认得,与祁公子也有幸结缘,风神医我虽未见过,但传闻其雪衣绝尘,淡漠孤高,墨公子身着黑衣,且谈笑风生,自当不是。而朝廷宁邪王,一袭紫衣,潋滟风华,未曾听说涉足于江湖,况且邪王出身皇室,养尊处优,应该不会孤身在此,何况……” 孟无缘说到这,看了九歌一眼,轻轻呢喃,“邪王尚未娶妃,想必也不是吧……” 九歌捏了捏鼻子,凉凉瞥了某人一眼,不动声色的举杯蹭酒。君羽墨轲双手环胸,笑容极其淡定。 灵紫抬手掩住脸,强忍着笑意。虽然表现的有点明显,但孟无缘的注意力并不在她这边,所以也没发现不寻常。 “至于江湖上其他声名显赫的男子,在往年武林大会上几乎都已识得,没见过的也就只有寥寥几人,”孟无缘屈指数来,“刺客盟盟主楼中月有夺命阎王之称,但墨公子时带笑容,且有亲属,犯了杀手的忌讳,显然不是。天下第一杀无声,形容冷酷,杀气逼人,同样不会娶妻,可排除。千影殿的夙三脸覆铁面,从不以真面示人,且邪教众徒来无影去无踪,想必不会像墨公子这样久留于在人群当中……” 孟无缘将所知的江湖名人一一数来,但没一位能和眼前男女对上号的,心中更为惊疑了,“公子姓墨,恕无缘孤陋寡闻,从未曾听说江湖上有位姓墨的英豪。” 他猜测这或许是个假姓,但根据风度气质,也无法找出一名与他气度相同的人,而他身旁的墨夫人,更未曾听说过了。 “孟公子对江湖之事了如指掌,不愧有‘笑武林’之称,”君羽墨轲击掌称赞,笑意盈盈道:“只是天下之大,奇人比比皆是,这世间,兴许还有很多你我都不知门派高人呢。” “墨公子所言有理。”孟无缘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两人,眼底有一丝不明身份的不甘心,“敢问足下是否会去樱城参加今年的武林大会?若二位能在月末的武林大会上一展身手,今后定会名传江湖。” 君羽墨轲和九歌互视一眼,前者傲然拂袖,后者拱手笑道:“多谢孟公子好意,只是人各有志,公子不愿强觅侯,我们不逐名与利。” “墨夫人志趣之高雅,无缘佩服,得以相识,甚为欣慰。”孟无缘含笑拱手,还之以礼。 九歌莞尔,“今日就此别过,他日再见,定与孟公子共饮一壶星光酒。” “夫人说够了吗?我们是不是该去歇息了?”君羽墨轲冷不防的插上一句,特地将‘歇息’二字咬重。 当着他这个‘夫君’的面,就要与别的男子共饮一壶酒,这个‘夫人’真给他长脸。也不管身后的孟无缘是什么脸色,拉着九歌就上楼‘歇息’去了。 灵紫瞄了眼一脸茫然加错愕的孟无缘,拍拍屁股跟着闪人。 孟无缘看着三人离开的背影,顿了会,眉眼忽然浮现一抹浅笑。 第181章 勾三搭四 “死丫头,别忘了你的身份,不许再跟别的男人勾三搭四,明白吗?” 林崖订好了客房,君羽墨轲阴着脸将九歌拽进房间,随后“呯”地关上房门,低吼出自己的不满。 “我怎么勾三搭四了?”九歌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她自我感觉行为端庄,怎么就勾三搭四了呢,就算她勾三搭四,也跟他没关系好吧! 君羽墨轲冷哼,阴阳怪气道:“你跟孟无缘才认识多久?就想着下次见面,还要共饮一壶酒,不怕他在酒里下毒吗?” “嘁,当谁都是你呢。”九歌斜了他一眼,走到床前躺下,好久没有这么舒服的躺着了,她眯着眼,惬意地伸个了懒腰,闲闲道:“先不说孟无缘为何要算计我,就算他存了歹心,也得有那本事呀。我上次之所以会被你灌醉,正巧是因为心情不好,而且……也没想着要对你设防。” 她喜欢喝酒的毛病是从前世带过来的,要是轻易就能被人算计,这条小命哪还能混到穿越,早就被人干掉了。 “你是说,我在你心里是特殊的?”君羽墨轲抓住了她话里隐藏的重点,眉梢微微挑起,转眸看向她,似笑非笑地问。 九歌一愣,“扯淡,你太自作多……”情字还没说出口,眼前一道黑影却迅速覆下,接着就被君羽墨轲压在身下。 “丫头,先别急着否认,”君羽墨轲食指堵在她双唇处,凤眸笑意斑驳,“你说不想对本王设防,不就证明在你心里,其实并没把本王当外人吗?唔,怪不得孟无缘叫你墨夫人时你欣然应了,原来,你早就喜欢上本王了。” 九歌瞪大眼睛看着她,红唇轻启,下意识想要反驳,但一时间组织不上语言。 心底有种莫名的感情在不断的翻涌,窘迫又抗拒。 喜欢君羽墨轲吗? 离京之前或许只是将他当个特殊的朋友,但一路走来,形影不离的处了近一个月,夜夜相拥而眠,要说还没一点感觉,肯定是骗人的。 所有人都看得出君羽墨轲喜欢她,她也能感觉到,但他什么都没说,却想从她这里听到相关的话,怎么可能。 自尊,人人都有。 这厮嘴巴那么欠,她要是就这么承认,那今后颜面往哪搁?还不被他笑死。 君羽墨轲饶有兴趣地欣赏着她变幻莫测的神色,丫头向来巧舌如簧,现在思虑的越久,证明越是犹豫,越是犹豫,就代表了越有可能。 想到此处,他心情愈发的好,弯起唇角,非常有耐心的等着她回答。 “王爷聘礼都抬到侯府了,我要是再无动于衷,岂不叫你颜面上挂不住。”九歌微笑。 言外之意,我是看在聘礼的份上,为了你的颜面着想,才愿意担当一声墨夫人。 既然你想耗,ok,那我奉陪。 “还没嫁给本王,就开始为王府颜面着想了?爱妃真是体贴啊。”君羽墨轲一只手支起额角,另一只手抬起,不禁在九歌的脸上细细摩擦着,她的肌肤很白,很细嫩,指尖下的触感非常美妙,恨不得一辈子都不收手。 距离这么近,他可以闻到她肌肤中散发出的清香,微冷,很淡,很迷人。 这样的挑逗九歌并不陌生,但也不熟悉。 不陌生是因为她以前也经常这样调戏美男,但自己被人这般调戏还是头一遭。 白皙的浮起一抹薄红,九歌有点恼羞成怒,化掌为刀刃,猛的斩向他颈脖,君羽墨轲早有防备,偏头避开,九歌狡猾地一笑,随即抬腿袭击他胯下,君羽墨轲错愕,始料不及的翻身退下床。 “死丫头,这个地方竟然也敢碰,你知不知羞?” “我跟王爷武力悬殊,为了能脱身,当然要无所不用其极。”身上压着的重量消失,九歌大脑就开始跟上了运作,也不敢再躺着了,撩衣坐下,不咸不淡的回答道。 “以你的身法武功,想要脱身有很多办法,却偏偏选了这种,该不会是故意的吧?”错愕只是一瞬间,片刻就恢复了,紧接着戏谑道。 九歌淡淡掀起眼皮子,正好对上君羽墨轲那双深邃迷人的眸子,妖孽的脸上荡漾起一层暧昧的笑容。 换做别人露出这样的笑,定会让她觉得厌恶,偏生这妖孽的笑却带着一种魅力四射的光芒,只觉得心脏一触电,又发花痴了! “爱妃,欣赏够了吗?本王的尊容还能入你的眼吧?”君羽墨轲脸上的笑容越发得意,别人要是敢这样看他,他必定会一掌拍飞,可现在,他却非常享受这个冷静又狡猾的丫头对着他犯花痴的模样。 “勉强,勉强,”九歌回过神来,丝毫没觉得尴尬,微笑地绽放她的笑容。 君羽墨轲冷哼,不再跟她东拉西扯,拂了拂衣袍,道:“本王要走了,这几天你最好待在当归楼里,坞城是个是非之地,你武功尚未恢复,别出去乱逛。” “好,王爷慢走,早去早回。” “早去早回?这么快舍不得本王呢?”君羽墨轲倏地躬身前倾,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红润粉嫩的唇,情不自禁的凑近,欲一亲芳泽。 九歌察觉到他的意图,连忙抬手挡住,“你哪只耳朵听到我是舍不得你了。让你早去早回,是怕你耽误我参加武林大会的时间。” “狡辩。”君羽墨轲笑看着她,又道:“本王不在的这几天,你最好出息些,别看到有点姿色的男子就犯花痴,不嫌丢人吗?”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又不是丢你的人,咸吃萝卜淡操心!” “你是本王的人,本王当然有权利管你!哼,这几天你安分些,本王会让崖看着你。”君羽墨轲冷冷一哼,傲娇地甩袖走人。 第182章 春风得意楼 君羽墨轲走了后,九歌就开始在客栈里补觉,连续一整天,房门都没出过,午饭和晚饭也是让小二哥端到房里来吃,吃完就开始睡。 不是听进去了君羽墨轲的话,而是因为连续一个月露宿荒郊野外,实在是缺少睡眠了。 第二天,和灵紫在大堂用完早膳后,吩咐一句中午将午膳送进房里来,又自睡自的去了。 看到她这么安分,林崖也松了口气,为了防止挑起某人兴奋高昂的兴致,他非常有眼力的没往她面前蹭,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着想,他决定还在躲在暗处保护吧。 好不容易来到一座热闹的大城,但只能窝在客栈里,有人开始郁闷了。 中午,九歌从床上爬起来用午膳时,灵紫疑惑,轻声问:“小姐,你都睡了一天一夜,还能睡吗?” “以我的睡功,只要有一张床,就能睡到地老天荒,你说还能不能睡?”九歌打了个哈欠,眯了眯惺忪的眼,笑眯眯地说出自己的至理名言。 灵紫弱弱瞅她一眼,“听说坞城是江湖人聚集之地,既然小姐要去参加武林大会,为何不出去逛逛,先了解一下江湖上的事?” 九歌挑眉看着她,不答反问:“咱们在客栈还没呆上两天,你就寂寞了?” “才没有,”灵紫下意识的反驳。九歌也不说话,就那样似笑非笑的盯着她,最后灵紫顶不住压力,低下头,声音小的如蚊子般嗯了一下,“……是有一点。” “不是一点,是许多点吧?” 这丫头从小呆在西北,很少见世面,上次在樱城还没怎么玩,就遇险了,回京后,她出门喜欢独来独往,也没怎么带上她,这段时间连日赶路,风尘仆仆,好不容易到了点像样的城市,耐不住寂寞也很正常。 “既然想去逛街,那就去呗,我又没限制不让你出去。”九歌吃着菜,笑悠悠道。 “不行,小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小姐不出去,我也不出去。”灵紫坚定道。 九歌笑笑,不置可否。直到吃完饭后,才放下筷子起身,灵紫以为她又要上床睡觉,怎知她稍微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髻,便悠哉悠哉的走出房门。 “愣住干嘛,不是想去街上逛逛吗?走吧。”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柳绿花红,莺歌燕舞,褪去寒冬的洗礼,九歌终于见到了这个世界生机勃勃的景象。 一行三人在街上招摇闲逛,为首的女子一袭素衣,长发轻挽,双手交错在胸前,步履闲适间,有着不逊于贵公子的风度翩翩。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名随从,两名随从的神态对比非常极端,男的面无表情,一身冷酷;女的面色欣喜,满目新奇。 “夫人,街上人多喧杂,我们还是回去吧。”林崖绷着脸,沉声劝道。主子将准王妃的安危交给他,他自当要寸步不离的保护着。 九歌唇角含着一抹若有如无的笑,“小护卫,我有没有说过,不守信用的人会遭报应?” “……属下并未称夫人为王妃,算不上失信。” “是吗?”九歌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勾唇笑了笑。 在古代,凡是大点的城池,从来不缺花街柳巷这种吃喝玩乐的地方。花楼里的姑娘们见下面过往的公子,纷纷搔首弄姿风情万种地倚栏卖笑,更有甚者,一袭丝绢手帕从天而降,款款飘落在九歌的脚边。 九歌停顿下来,弯身拾起那丝绢手帕,仰头望去。 花楼上的姑娘见拾起自己手帕的是名女子,敷满胭脂水粉的俏脸上不禁一阵失望,九歌不好驳了美人的兴致,笑吟吟地转身,粗鲁地拉开林崖胸前的衣襟,不由分说的将人家姑娘的丝绢手帕塞进了他的胸襟里。 “不许仍,要不然,我就替你家主子收了。” 林崖低头瞥了自己黑色衣襟前冒出来的一块粉色丝绢,脸色霎时由青转黑,下意识的就想撕碎,身边却忽然没人了。他心中一凛,立即四顾寻找,最后视线竟然落在一家花楼门前。 春风得意楼!好熟悉的名字。 九歌仰着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块华美的招牌,眼眸倏地一转,这不就是无双当初觊觎的花楼吗。 又是祁少的产业?他还真会做生意呀,到处开连锁,哪都离不开他的影子。 “小姐,这地方是干嘛的呀?楼上的那些姑娘穿的那么少,好……好放荡啊。”灵紫面带疑惑地瞅着这条街,义愤填膺道:“不单单是楼上的,这条街上的姑娘都好不知廉耻。” 九歌诧异地晲了她一眼,随即释然,郁珏当初也不知道什么是花楼,灵紫是姑娘,就更不会知道了。 “妖孽的属下有病,这地方能为他治病。”九歌一本正经地说,抬步就准备进去,眼前赫然多了一人。 林崖快速拦在前面,愤然道:“夫人止步,主子临走之前交待过,不许你招蜂引蝶,勾三搭四。” “那是你主子交待你的,跟我有毛关系。”九歌眼角一抽,继续道:“再说,他让你防着的是男人,又不是女人,这里是花楼,不是怜人倌,瞎操心。” 最终,林崖还是黑着脸跟九歌一块儿进去了。 花楼通常晚上才正式迎客,这个时候,里面的人不多,大都是些昨晚留宿未走的嫖客。 宣于祁开的青楼不同于其他青楼,只有你有钱,男女都能进,所以九歌带着林崖、灵紫进来时,并未遭到阻拦。 跑堂的小二瞧林崖一身杀气腾腾的架势,误以为他们是来捉奸砸馆子的,当即去向老鸨禀报。 “哎哟,三位来的真是早呀,不知是想听小曲呢,还是想看姑娘们跳舞呀?”老鸨是个半老徐娘,甩着香帕,风情万种地迎了上来。 九歌笑眯眯地要了个房间,将林崖和灵紫带进去,接着就单独拉着老鸨到外面说话。 “妈妈,看到我身边那个侍从没,他呀,行房事的时候被吓到了,从那以后就不行了。今天妈妈要是能把他这个病治好,多少钱都没问题。” 说起钱老鸨的眼睛登时亮了,甩了甩香帕,道:“那你可找对人了,春风得意楼里的姑娘房中之术都是一流的,只要他是个男人,别说是被吓到了才不举,就算是天生不足,妈妈我也有办法叫他金抢不到,欲罢不能。” 九歌笑眯眯地掏出一张银票递给老鸨,“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妈妈了,这一百两是诚意金,只要能治好他的病,必定还有重酬。” 老鸨利落的收下银票,满脸堆笑,“姑娘请放心,包在妈妈我身上了。” “妈妈办事,我自然放心,”九歌眸光一动,又道:“我这属下脸皮薄,等会肯定会不好意思,劳烦妈妈让姑娘们进去之前,衣服头发指甲上,多加点催情的熏香,刚开始肯定会被被拒绝,我们要循环渐进。” 第183章 不对劲 九歌回去后,没过一会,便有七八名美貌又清纯的姑娘前来伺候。 这青楼里哪来的美貌又清纯的姑娘呢,若是放在现代便是传说中的白莲花、绿茶婊了。宣于祁做生意还是非常有手段滴。 这群姑娘们明面上说是来唱曲跳舞,可都有意无意的往林崖身上蹭。林崖全场黑着脸,任姑娘们浑身解数,无下限的撩拨,他也不为所动,反之身上的杀气越来越浓,但只要他准备动手的时候,九歌就会不咸不淡的威胁一句。 “要是想走,没人留你,但别坏了我的雅兴。灵紫,知道渡口在哪里吗?” “小姐,我刚都已经打听好了,从坞城到樱城早晚都有船,还可以自己包船去。”灵紫非常配合的说,她只是比较单纯又不是笨,看了这么久,自然明白小姐邪恶的心思。 林崖阴沉着脸,继续忍受着。九歌懒洋洋的欣赏着他压抑的神情,脸上笑意更甚。 妖孽的属下蛮有定性的嘛。 九歌吃着水果,很有耐心的计算着时间。 又听了一曲靡靡之音,林崖那张木头脸的颜色终于变了,由黑转红,呼吸渐渐加重,当他意识到情况不对时,已经晚了。 原来,不仅姑娘们身上熏了催情的香料,就连九歌刚才骗他喝下的茶水里也放了带有壮阳功效的药草。 在九歌不着痕迹的示意下,姑娘们走到林崖面前,柔软如蛇的身子依偎进他怀里,林崖心中一震,却没有第一时间把人推开,身体紧绷到了极限,不迎合也不无法抗拒。 姑娘们见状,更是百般撩拨起来,柔弱无骨从他胸前滑到腰侧,指尖轻轻剥开了他的腰带…… 房间传来一道道男女纠缠不清的声音,女子的无力娇喘,男人的厚重呼吸,带着无尽的暧昧。九歌站在门口恶趣味的偷听了会,便带着灵紫避开楼里的跑堂,大摇大摆出了春风得意楼。 花街上,回想起房间内激情四射的一幕,灵紫就红了耳根,忐忑问着,“小姐,我们这样会不会太过分了?” “似乎是有点……”九歌单手支着下巴,面不改色道:“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坏事。男人有时候就要释放一下自己,尤其是在那只妖孽属下当差,整天被奴役欺压,释放下有益身心健康。” “但里面有七八个女子,林护卫……会不会太释放了?”灵紫咽了咽口水。 九歌嘴角一抽搐,义正言辞道:“太释放又如何,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瞧那些姑娘,胸又大屁股又圆,便宜他了。” 现在是药效在发挥作用,等药效一过,应该就会结束吧。他要是还没结束,真的挨个上了,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只是,不知他身上带够了钱没有? 那么多姑娘,一百两肯定不够,当老鸨找不到她时,应该会直接问他要吧? 天色还早,九歌好心情地带着灵紫进了一家茶楼喝茶探消息。 茶楼里高朋满座,台上有说书人在说书,讲的都是江湖上近段时间发生的事。 九歌没有太张扬,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要了一壶春茶,津津有味地听起书。 “话说楚盟主身边的那位柔情似水的佳人,长得是沉鱼落雁,羞花闭月,可却不会武功。就在半个月前,横岗山黑云寨当家的看中这名佳人,趁楚盟主不备之时,将佳人俘虏到寨中,逼其与自己成亲,然而当夜,楚盟主就单枪匹马的闯上了横岗山,冲冠一怒为红颜,一夜之间将横行关东二十年的黑云寨化为平地,场面惊心动魄……” 说书人讲的非常生动,环环相扣,叫人身临其境。 冲冠一怒为红颜么?听上去好像很威武的样子 九歌边嗑着瓜子,边思忖着,才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没想到楚翊尘和蓝珊姐的感情就发展的这么快。 灵紫对江湖上的事不感兴趣,趴在一旁睡得正酣。 等到一场书说完,差不多过了两个时辰。九歌兴致勃勃的又听了一轮。 第二轮大致讲的是沉寂江湖二十年的珈蓝神教,近一个月又开始频繁活动了,据说是游历在外的多年的教主重回神坛…… 九歌对江湖上的事了解的不是很多,对二十多年前江湖上的事更不了解,但她从来都是个有始有终的人,耐着性子听完后,天就已经黑了。 “别睡了,起来了。”九歌打了个哈欠,这才伸手推了下灵紫。 灵紫迷迷糊糊的醒来,抬头看向台上,“小姐不听书了?” “说书人走了,要听也得明天来听,”九歌拂袖起身,晲她一眼,闲闲道:“瞧你这迷糊样子,想必是做了个好梦吧。但是不是也该把嘴边的哈喇子擦一擦?难看死了。” 灵紫嘿嘿笑了两声,“我刚梦到小姐带我坐船去樱城了,船上的风好大,两岸的风景好美。”说着,便抬起袖子将嘴边的口水擦干净。 九歌看着她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摇头轻叹,“坐个船就能将你美成这样,太容易满足了。” 当归楼的菜品都吃遍了,回去的路上,九歌想换个新鲜的口味,带着灵紫在夜市上找了家地道的酒楼,吃完晚饭后才开始往回晃悠。 等到当归楼时,已经很晚了,楼下几层雅座都打烊了,掌柜去后堂休息,大堂里只有守夜的小二哥趴在角落里打瞌睡,九歌和灵紫径自上了六楼客房。 夜已深,六楼非常安静,廊道上有几盏烛火轻轻摇曳,房间里都静悄悄的,整层楼都带着不同寻常的安静。 天生的警觉令九歌停住脚步,站在楼梯口,远远望了眼廊道最后面的房间,凌厉的眸微微一眯。 “小姐,怎么了?”见小姐忽然停下脚步,灵紫也站在原地没动。 不对劲! 空中有一丝丝不易被人察觉的血腥味。 九歌心中一沉,缓缓退下一台阶梯,“灵紫,你去春风得意楼看看林崖还在不在。” “小姐,都这么晚了,林护卫应该回来了。”灵紫不明所以,道:“要不我去他房间看看吧。” “叫你去你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九歌神情冷凝,语气严厉,全然没有了平时的随性率意。 灵紫怔了会,不敢再追问,有些委屈道:“是,奴婢这就去。” 说罢,转身就欲下楼,九歌忽然抓住她的手臂,沉吟道:“回来后让小二来我房里一趟,若是我不在,你就直接找掌柜,说你知道墨玉和石匣的下落,要见祁公子。见到宣于祁后,就将今天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的告诉他,听清楚了吗?” 灵紫晕乎乎地听完后,又是一愣,“小姐,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你去吧。如果遇到危险,就去城主府找孟无缘。”九歌有些顾虑的放开她。能说出‘人生自是留清名,岂教夫子强觅侯’这句话的人,想必是个正义之士。 第184章 栽了 “吱!”开门的轻响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脆,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无尽的黑暗,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九歌屏住呼吸,在门口站了会,凝神感知着里面的一切,唇角冷凝勾起。 “在下初到坞城,尚未来得及与人结怨,不知何处是惊动了阁下,竟劳烦阁下深夜大驾光临。” 房间里有人,而且不在少数,空气中还有丝丝血腥的味道,显然在不久之前经历了一场恶战。 周围依然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动静,九歌眸光一眯,双手负在背后,袖中蝴蝶刀蓄势待发,“阁下既然来了,又何必藏头露尾。要是再不现身,那我可就走了?” “惹了不该惹的人,就想一走了之,也得有那本事才行。” 一道狠傲中带着几分清高的女声在房间内响起响起,而后只听房内响起一阵窸窣波动声,接着烛火便被人点明。 昏黄的烛火忽明忽暗,床上正坐着一个艳绝出尘的女子,华丽的纱裙鲜艳夺目,高贵的气质如火似冰。 床边各站着四名执剑侍女,屋内四个角落分别站着几名侍女,廊道两边有轻微的声响。 九歌眼角淡淡地掠往两边,楼梯口几条人影一闪,窗栏外两名女子身法轻快的翻了进来,手纷纷按在长剑的剑柄上,眸光锐利的盯着她。 情势一触即发。 “阁下深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九歌微微一笑,毫无惧色地看向连秋练,不露声色地问道。 对方人多势众,显然是有备而来,她现在想走也走不了,只好先装傻充愣。 那天晚上她蒙着面,又伪装成男人,而现在是一身女装,外表看上去俨然不同,连秋练不见得能一眼认出她。只要她不确定自己的身份,她便有自信凭一张巧舌糊弄过去。 可是现实往往不如人所愿。 连秋练华袍一挥,高傲起身,冷声念道:“郁漓央,朝廷定北侯之女,自小长于西北,贞已五年腊月回京。途经樱城意外受伤,为隐世神医风兮音所救。今年正月初一,巧解祁公子所设谜题,获赠圣宁醉仙楼。我说的是吗?” 她竟然把自己查的这么清楚?九歌眯起眼睛,背脊微凉,袖中的蝴蝶刀捏的更紧,面色却依然镇定自若。 “在下不明白阁下这话的意思!” “江湖上谁人不知隐世神医风兮音最喜爱诗词歌赋,因为他救了你一命,所以你就想拿焦尾琴,还他这个人情。”连秋练眸光如利剑,直直射向她,言辞犀利,“动机和时机都有了,竟然还敢给我装蒜!” “原来阁下是为焦尾琴而来呀,”九歌眸光一凝,微笑,“听闻焦尾琴原是归宿月宫宫主罗刹仙子所有,想必阁下就是罗刹仙子吧,幸会幸会。只是,罗刹仙子就凭醉仙楼是我的,以及风兮音对我有救命之恩,就轻易断定焦尾琴是我偷的,会不会太草率了?” 既然连秋练能把她查的这么清楚,自然也有办法查到她的行踪,身份被她猜到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盗琴之事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她暂时不能承认。 连秋练眸光泛着森森寒意,“听叶庄主说,当初在西山寺时,就有人对他门下弟子自称路人甲。而当晚我盗焦尾琴的小贼也自称路人甲,你说巧不巧?” 九歌,“……” 她姥姥的,这都能查到! 该死的路人甲! 她在现代自称了无数次都没事,来古代只说过两次,竟然就栽进去了。 “无话可说了?”连秋练红艳的唇,冷峭勾起,“原本还想着怎么将你从京城引出来,可偏偏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小子,你真是找死。” “说来我还挺好奇的,你是怎么知道我来坞城了,而且还知道我住在当归楼里,让你的人提前设好埋伏守株待兔?” 九歌有意无意的扯起话题,余光扫过床边的柜子,那里面放着君羽墨轲送她的两把环首刀,心中计算这从柜中取兵器概率…… 最后她发现,就算自己取出了兵器,也闯不出去。 先不说这间房里里外外都是连秋练的人,就单单以武力值来讲,她完好的时候都不一定能和连秋练一战,何况现在内功尽失。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的话就是你的催命符。”连秋练冷冷看着她,似乎是在想着该怎么处置她。 九歌一怔,想明白其中原由后,无奈扶额。 一般来说,凡是大点的门派都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妖孽说坞城离宿月宫不足百里,也就是说城里埋了不少宿月宫的眼线。 古代消息最快的来源不是酒楼就是妓院,宿月宫里几乎都是女子,花街上的眼线就更多了。 那晚她曾用这句脍炙人口的话调戏连秋练,今天又在花街上不经意的脱口而出…… 俗话说,不作死就不会死,她是彻底的把自己给坑了。 “这个房间里还弥漫着一丝血腥味,应该是不久前经历过一场打斗吧?”九歌拧着眉,缓声问道:“我那护卫怎么样了?” 林崖是午时被她拐进春风得意楼,整整一个下午,他战斗力再怎么强悍也该回来了。回来后,第一件事肯定是想找自己算账,然而到现在都没见到人影,恐怕是出了什么意外。 “哼,别妄想再有人来救你。”连秋练广袖一挥,高傲优雅的坐在椅子上,似乎很不屑再和九歌说话,命令道:“青奴,你来告诉她。” “是,宫主。”床边一名持剑侍女道:“傍晚时分,有个黑衣人闯进了我们布下的天罗地网,不敌重伤,欲从窗逃走,最后掉入水中,身亡。” 九歌听了,心中一寒,面色有些沉寂,她对林崖有意见,但从来没想过让他死。 林崖身手不亚于完好时的自己,他都被逼跳水,她更是逃不出去了。心中渐渐涌起一阵无力感,看来今天真的是栽了。 “废话也说完了,”连秋练美眸冷厉扫向她,声音很低沉,吐字冰冷,“现在来说说,你是想自行了断,还是想慢慢的死?” “你会让我自己选吗?”九歌漆黑的眸掠过一丝寒意,冷冷一笑,“江湖上传言罗刹仙子是个蛇蝎美人,应该舍不得让我痛痛快快的死吧?” “你还挺了解我的。”连秋练冷漠道,言语之间有一种尖锐的讥讽。 九歌冷笑,刚想反击,忽然,一道水波白绫直往她面前袭来。 她心中一骇,当即侧身避开,然而白绫并没有击中她,而是撒开了一层白色粉末,她暗叫不好,立即屏住呼吸,却已经晚了,眼前一黑,身子便栽倒在门口。 连秋练一脸傲狠地扫了眼地上的人,冷沉下令。 “带走。” 第185章 太后下落 千影殿 偌大殿宇内,夙三邪肆慵懒地在坐在青铜大椅上,一枚狰狞面具将鼻梁以上的半张脸齐额遮住,面具下嘴唇是淡淡的晕红,薄唇微抿,浅浅勾起,看上去似笑非笑中又带了一种魅惑的凉薄。 大殿下方站着两名男子。 左边的男子约莫四十岁,身穿黑色劲装疾服,眼睛里闪烁着嗜血和杀气,周身弥漫着一股浓浓戾气,似一支标枪立在那里,纹风不动。 右边的男子就没他这么严肃了,一身花哨华丽的衣袍与黑暗的大殿格格不入,面容俊俏,嘴角含着一抹桃花般的笑,潇洒地挥着折扇没骨头似的倚在一根圆柱上。 “殿主啊,你也太不道德,一声不吭的就攻上灵回之巅,还没打完又挥挥袖子走人,留下一盘散沙来让本公子善后,啧啧,实在是太没良心了。”花非叶一边摇着折扇一边叹息,“唉,都怪本公子当年交友不慎呐。” 夙三睨了他一眼,唇角微弯,“你牢骚发完了没有?” “当然没有,”花非叶抬首望向殿上,一双桃花眼里露出暧昧的笑意,声音中难掩兴奋,“殿主啊,听说你老人家挑着一百多担聘礼去向郁小姐求亲了?哎呀呀,你去下聘怎么没知会本公子一声。万年铁树开花,不容易,实在是不容易。老家伙,你说是吧?” 说到后面,还以扇柄戳了戳左边的劲装男子。 劲装男子一个眼神都没赏给他,缓缓抬起鹰隼般锐利冷静的眸子,望向殿上,默不作声。 “这次善后的事,花右使做的不错,本座非常满意。”夙三斜了下方一眼,懒洋洋地放下手中函报,轻飘飘道:“能着多劳,你以后就继续在千影殿呆着吧。左使,你可以休息一段时日了。” “不是吧,又来这招?”花非叶闻言顿时站直了身子,满脸沮丧地瞅着夙三,哀声怨气道:“殿主啊,你瞧瞧,这才一个多月,本公子都瘦了一大圈。要是再来一个月,就只剩下皮包骨了。本公子好歹是从小就被你奴役,你老就忍心看着本公子这英俊潇洒、风流不凡的样貌一去不复返吗?” “一具臭皮囊而已,看看已经脏成什么样了,指不定惹了什么病!让你留在千影殿,至少不会祸及旁人。”夙三懒得再看他,打了个哈欠,轻飘飘道:“好了,你可以滚了。” “本公子才不脏呢,”花非叶一脸怨愤地反驳道:“本公子每次都是刷干净了才出花楼,便是连美人也只享用干净、未破壳儿的。” 一旁的左使似乎很不耐烦听花非叶的风流韵事,掀开眼皮子,冷冷瞧了花非叶一眼,沉声道:“右使想永远留在殿中处理事务,就请继续撒泼吧。”他的声音很沙哑,也很阴冷。 花非叶干瞪他,义正言辞道:“处理内务你的活,怎么能推给本公子呢!”话落,又觑了眼殿上方的人,撇了撇嘴,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有些不甘心道:“算了算了,还是说正事吧。灵回之巅后山有座石牢,姑母可能被关在那里……” 夙三眸光一沉,未等花非叶说完,当即坐直身子,冷沉问道:“可以确定吗?” “有八成把握,”花非叶收起折扇,正色道:“那日楚翊尘被殿主引下飞来峰,灵回之巅弟子倾巢而出,属下趁着山上宫殿无人,潜进去探查了一番,无意间发现后山有座石牢,由于时间紧迫,没来得及细探,只从石岩缝看见里面关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看不清楚容貌,凭着直觉可以断定里面关的是姑母。” 夙三眸色一沉,五指在桌案上缓缓收紧,凉薄的声音中隐含滔天怒意,“小小江湖帮派,竟敢囚禁太后,楚翊尘,你好大的胆子。” 花非叶神色凝重,思虑道:“照关押姑母的位置来看,楚翊尘随时都可以将人转移,在没有证据之前,暂时还不能派朝廷兵马攻山,以免扑了个空,激起武林群雄公愤。” “但若不集结朝廷兵马,便无法救出太后,”左使阴翳着脸,不带一丝情绪的分析出其间的利害关系,“灵回之巅建在飞来峰上,从山脚到山顶阵法重重,易守难攻。上次一战,千影殿损失惨重,短期内无力再攻。” 花非叶点头,沉吟了会,道:“如果我们有人可以光明正大的登上灵回之巅,那就好办了。届时只需提前在山下聚结兵马,等里面的人找到太后发出信号,来个里应外合,便可堂而皇之的消灭灵回之巅这股庞大的江湖势力,然后,再趁着江湖武林群龙无首,一举收复。” “办法可行。”左使沉声道:“只可惜灵回之巅从不接待外客,山道防守严密,便是教中弟子上下山都需要令牌加口令,令牌还好说,口令却是一天一个样,我们的人想混进去,谈何容易!” 花非叶轻叹一声,他也知道这不可能。 可就在花非叶和左使准备打消这个念头时,大殿上方响起夙三森寒薄凉的声音,“虽不容易,却也不是不可能。” “殿主有办法?”两人惊讶的互视一眼,难得齐声问。 夙三抿着唇,黑曜石般的眸子微眯,眼底深沉似海,看不出任何情绪,“一般人想登山拜访必然被拒,但她,应该可以。” “哎呀!本公子怎么就没有想到。”花非叶闻言眼睛一亮,可没过一会儿,又黯淡下去,“想法是好,可就算楚翊尘让她上山,她也不一定会配合我们呀。而且那石牢机关重重,一旦事情败露,楚翊尘必会杀人灭口。” 第186章 出事 “无需她以身犯险,”夙三眸光微沉,轻声道:“只要楚翊尘放行,本座便有理由陪她一同上山。” “这就好说,”花非叶眸光一闪,以折扇击拍着掌心,脸上尽显兴奋之色,“有你这只黑狐狸出马,一定能成。” 左使听着一头雾水,阴戾的面上闪过一层疑惑,“你们说的这个‘他’是谁?” “哈哈,老家伙,终于也有你不知道的事吧,”花非叶一脸嘚瑟,脸上又挂上了痞贱的笑,“不如你认个输服个软,只需对本公子说句好话,本公子就大发善心告诉你!” “哼,想得美。”左使像看神经病一样瞪了他两眼,接着望像君羽墨轲,拱手恭敬道:“既然殿主已经拿定注意,属下就静候佳音了。” 夙三颔首,也不准备对他做多解释,直接与他们商议到时候如何在山下布置兵力。 没过多时,殿外忽然传来下属来报,“启禀殿主,青龙旗掌旗使林崖求见。” 夙三沉默了会,随即道:“让他进来!” 林崖此时不是应该在坞城吗?突然擅离职守,难道是丫头出了什么事? 很快,林崖就踉跄地走了进来,冷峻的脸上有几道凝结的血痂,捂着胸口单膝跪下,血汩汩涌出,“属下……参见主子。” “哇哇哇,林崖,谁把你伤成这幅德行,告诉本公子,本公子要去谢谢他。”花非叶不可置信地瞪圆了双眼,蹲下身子打量了眼一身狼狈的林崖,心中有些幸灾乐祸。 这家伙武功不比他低,能把他伤成这个样子的人,肯定是个高手。 “出了什么事?”夙三眸光一紧,视线冷冽地扫向他。 “回禀主子,我们行踪暴露,连秋练带人埋伏在客栈……夫人有危险。”林崖将连秋连带人去当归楼之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夙三闻言,唰的一声从榻上站了起来,幅度大的将桌案上的函报撞落一地,“本座让你保护夫人,你为什么没跟她在一起?” “……属下和夫人走散了。”林崖耳根子微红,倏地,眸光一冷,“是属下该死,未能保护好夫人,这就自绝谢罪。” 说着,就抬起手重重拍向头顶百会穴。 夙三眸光危险一眯,手一挥,他整个人就向后飞去,狠狠地撞到柱上,又滚落下来,吐了口鲜血,眼皮一翻便晕了过去。 “把他带下去,先别让他死了。”夙三面色如霜,冷冷扫了林崖一眼,掷地有声的下令,“剿灭灵回之巅一事下次再议。派人传令夜亭,立即带领玄武旗两千教众赶往毒瘴谷宿月宫待命。楼左使,殿中事务重新交由你处理,花非叶,你随本座去坞城。” “属下遵命。”花非叶肃然应声。 千影殿在坞城以北五十里外的一座密林中,快马加鞭仅需半天便可进城。 君羽墨轲入了城后,直接弃马使用轻功飞往当归楼。 花非叶不再是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连忙施展轻功跟了上去。 灵紫昨晚去了春风得意楼没找到林崖后,又急急忙忙的往回赶,她猜测一定有事发生,回来当归楼后没听九歌的吩咐,让小二哥先上来,而是直接闯进六楼的上房。 房中内空无一人,她心感不妙,把当归楼上上下下所有房间全部找了一圈,还是不见小姐的人,就连林护卫也不见了。 慌乱之下,灵紫想起九歌的吩咐,深夜就将掌柜从床上扒起来,将九歌告诉她的话一字不漏的说出来,掌柜瞬间就清醒了,整理好衣冠,连夜飞鸽传书出去。 此时,灵紫就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不知该如何是好,焦急的坐在九歌房里,心中抱着一线希望,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 “砰”地一声,房门被人大力推开。 灵紫下了一跳,惊愕的看向门口,“王……公子?” “夫人呢?”君羽墨轲扫了房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森寒,如同覆上了一层冰霜,眸光危险眯起。 “奴婢也不知道,”灵紫看到君羽墨轲,即是惊讶又是欣喜,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北极星一般,声音不由得染上一丝哭腔,“昨晚我和小姐从外面回来,刚走到楼梯口小姐就将我支开,还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等我回来时,小姐就不见了,直到现在还没回来。公子,小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该死的,他才离开两天,那个狡猾丫头怎么就出事了呢。 既然有时间支开灵紫,她自己怎么不走! 真笨! 君羽墨轲暗骂一声,手握成拳,重重锤在门框上,“连秋练,看来是上次伤你伤的太轻了,记性不够深!” “上次是在荒郊野外,所以我们才能轻易得手,而这次不同,郁小姐怕是已经被带进了毒瘴谷宿月宫。”花非叶拧着俊秀的眉,轻声说道,“毒瘴谷背靠泗水峡,面临契风崖,地势险要,入口防守严密,毒瘴重重。我们又对里面的地形不熟,想要悄无声息的进去救人,绝不是件易事。” “小姐被人抓了?”灵紫听得一愣。 花非叶微微点头。 “小小毒瘴谷,还不配让本王放在眼里。”君羽墨轲勾唇,冷冽的凤眸中闪过阴寒的光,“既然敢动本王的人,就要学会付出代价。” 花非叶一怔,惊讶道:“王爷想公然带人闯进毒瘴谷?” “你有意见?”君羽墨轲寒眸扫向他,似乎只要他敢质疑一句,就要一掌拍死他。 “没有!没有!”花非叶连忙摆手,缓缓后退一步与他隔开点偷生距离,才不怕死的补充道:“千影殿和宿月宫无怨无仇,我们拿什么名义进攻毒瘴谷?” “我们当初攻上飞来峰的时候不也师出无名吗?”君羽墨轲冷笑,身上散发出的一股恶魔般的戾气,“江湖上称千影殿是邪教,邪教行事,还要什么名义!” 花非叶噤声,默默瞅了他一眼。 邪王当初千影殿成立的目的是为了寻找太后,其次是为了对付灵回之巅。而今竟然要的围攻一个毫不相干的毒瘴谷。 如此劳师动众的,到底是因为连秋练伤了他的人?还是因为郁小姐可以助他救出太后? 第187章 鞭刑 九歌不知自己睡了有多久,睁开眼时,眼前是一片漆黑。 她觉得有些难受,艰难地挪动了下身体,清晰的铁索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尤为刺耳,脑海空白了片刻,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这是被连秋练给囚禁起来了。 她真是越活越过去了,在现代世界顶级恐怖分子都拿她没办法,来到古代竟然这么轻易的就被人抓住,心中虽然有无限个吐槽,但也知道,现在不是她抱怨的时候。 多年卧底生涯,开锁是最基本的技能,无论是设计多精密的锁具,都难不倒她。 混混沌沌间,身体有些无力,她细细地摸索了下手腕上的铁链,找清楚锁孔的位置,用手指计量着锁孔的构造,如果有一根够硬度的铁丝,解开手上的铁镣轻而易举。 九歌刚想找找自己身上有没有能开锁的东西,外面忽然就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她眉心一拧,立即闭上眼睛。 黑暗的空间里,有人点起了微弱的火光。 “弄醒她。” 冰冷的声音在九歌正前方响起,她动了动眼皮子,还没睁开,冷不防一瓢冷水兜头泼下来。 藏在袖中的五指猛然握紧,她压下胸中怒意,缓慢地睁开眼眸。 这是一间密不透风的石室,四周的石壁上都挂着各种各样的刑具,像是古代审问重犯的监牢。 而连秋练正坐在石室内唯一的贵妃椅上,姿态高傲,看着她的眸光带着一种对蝼蚁般的不屑和蔑视。 她身边站着四名冷眼旁观的侍女,离她最近的侍女手上拿着一只还未放下的泼瓢。 九歌看清楚目前的处境后,唇角无奈一扯,声音粗噶地问道:“瞧这架势,罗刹仙子是来审我的?” 她昏迷那么久,连秋练想杀她轻而易举。如果是想折磨她,犯不着亲自来,随便派一个侍女就能让她吃不消。 “你该庆幸自己还活着。”连秋练冷笑,没有正面的回答她,但也没否认。 九歌视线落在对面冷若冰霜的女人身上,勾唇笑了笑,“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 “你是假傻还是真傻,都这个样子了,居然还敢犟嘴。”连秋练冷冷看着她,下令道:“把她给我吊起来。” “是,宫主。” 只见侍女走到两边墙角,同时将铁索收紧,九歌自知现在不是连秋练的对手,没准备浪费力气反抗。手腕上的锁链向两边延伸,很快她就被吊起。 身体摇摇晃晃的,有些虚浮,可能是许久未进食,也可能是被人下了药。 连秋练直直看着她,冷声问:“你和楚盟主是什么关系?” 九歌一窒,皱着眉头,“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吗?”连秋连垂眸看向指甲上的花色蔻丹,冰冷道:“青霜,你来教教她怎么听懂我的话。” “明白。” 她身边一名侍女转身,从墙上抽出了一根鞭子,其他侍女随即走开,霎时,一道皮鞭冲九歌扬来,力道十足,稳稳实实地落在九歌的身上。 宿月宫的侍女都会武功,手劲非常儿大,一鞭下来,一道血红色、深深长长的鞭痕就从九歌的脖子蜿蜒到腰腹,顿时皮开肉绽。 九歌咬紧了牙关,连一句闷哼都没有发出,她性子向来坚韧隐忍,毅力不输男子,这点痛算什么。 紧接着,便是第二鞭、第三鞭……石室中只听得见鞭子响,声声恐怖。 直到连秋练抬手,示意挥鞭的侍女停下,伤痕才没有再增添。 “现在知道了吗?”连秋练面无表情地看向她。 九歌没有回答她,视线落到刚才挥鞭的侍女身上,眸光深冷,霸气中带着一股嗜血的戾气,“你叫青霜是吧?” 青霜被她凌厉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扬声壮胆,傲慢道:“你管我叫甚!宫主在问你话,还不快回答。” 九歌森冷一笑,别有深意地扫了她一眼,转眸看向连秋练。 “听说罗刹仙子喜欢楚盟主,原本还不信,没想到竟是真的。” “废话少说,你和楚翊尘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为何会三番五次的出手救你?”自从进来后便一直摆着高傲姿态的连秋练终于不耐烦了,美艳的脸庞染上一丝薄怒,定定看着她,“灵回之巅和千影殿一战后,他竟然还特地去京城为你过生!是你勾引他?” “你自我感觉良好就算了,想象力咋也这么丰富!”九歌一怔,倏地低低的笑了,笑容讥讽,沙哑而又诡异。 连秋练骤然站起身,看着她,凝声问:“你笑什么?” 九歌抬起头,清美脸庞在幽黄的火光映衬下呈现出淡淡的青白色,她笑道:“罗刹仙子这么 第188章 报复 此言一出,石室里的几名侍女面色俱变,纷纷噤声,连头都不敢抬起,显然这件事是宿月宫的禁忌。 连秋练抿唇不语,两道目光如利刃死死盯着她,脸色更是阴沉的可怕,似乎只要她再提一句,就要杀了她。 然而,九歌却视若不见,缓缓道:“罗刹仙子不是想知道我和楚翊尘的关系吗?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和楚翊尘只有几面之缘,谈不上熟稔,不过,和他身边那位佳人倒是挺熟的。” “那个贱人叫什么名字?”连秋练一脸阴翳地吼道。 “罗刹仙子骂别人贱人的时候,为何不拿面镜子照照自己?”九歌掀睑看着她,唇角的笑意敛尽,“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那位佳人都不会武功,哪有你无敌……” “我看你是找死!”连秋练红着眼吼出一句,二话不说,抬手一掌就朝九歌胸口轰了过去。 九歌瞳眸一缩,连忙侧身避开,连秋练这愤怒的一掌猛然击在她左肩上。 “噗”,一口鲜血喷出,硬生生地溅了连秋练一脸。旁边的几名侍女吓得一震,连忙拥上前准备为她擦拭。 九歌咳了几声,唇角微勾,嘴角的血迹斑驳,“那位佳人温柔沉静,淡雅如兰,再看看你这幅肮脏的样子,除至贱无敌,你哪什么跟她比?” “臭小子,最好别再激怒我!”连秋练甩了她一巴掌,怒不可遏。 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在沉寂的石室里显得非常突兀,九歌顿时感觉到一边脸升起火辣辣的痛意,湿哒哒的发丝从肩后滑落到胸前,遮住了她的侧脸。 她缓了好一会,才平静地偏过头,慢动作般地扫向眼前一脸狠傲的女人,一字一顿道:“连秋练,这一掌我记住了,总有一天你会为自己愚蠢的行为买单,放心,不会太久。” 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被人扇过巴掌,今天所受的一切,他日必要连秋练百倍奉还。 “大胆,竟然敢直呼宫主名讳”站在不远处的青霜冷喝一声,当下一鞭挥出。 九歌眸光一闪,迅速避开,但因双手被绑无法大幅度挪动,侧脸仍被抽出了一道浅淡血痕。 “你叫青霜对吧?”九歌侧眸,阴冷地看向她,眼底隐藏的杀气在一点一点溢出,“相信我,三天之内,我若没死,你必能看见自己的脑浆。” 青霜心中一紧,视线下移,看了眼她血淋淋的衣衫,又安心下来。 “哼,就凭你现在的处境吗?”青霜嗤笑一声,心有余悸地觑了眼连秋练,当即请命,“宫主,这妖女出言不逊,让弟子杀了她吧!” “就这么杀了,岂不是太便宜她了。”连秋练眼底露出一抹与她高贵冷艳的容貌完全不符的阴毒,说出来的话更恶毒,“她吃了我的化功散,内功尽散,形同废人。先留着她这条命,到时候拿来对付勾引楚盟主的那个贱蹄子。” 九歌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唇角,半闭起双眸,懒得再刺激她。 自恃清高的连秋练从来都不允许自己身上有任何污渍,没想到此时却被人喷了一脸鲜血, 她一脸嫌恶地让侍女擦拭干净后,似乎还是很不能容忍,很快就带着几名侍女愤然离去。 铁门被关上,幽冷的石室内瞬间就只剩下了一人。 那人头发散乱衣衫褴褛,浑身上下鲜血淋漓,双手被铁链铐住吊起,点在地面上的两只脚踝也拴了厚重的铁链。 听到铁门被人上锁的声音后,她合上双眸倏地睁开,冷静的视线扫过远处的铁门,双眉紧蹙,眼底划过一抹沉思。 接着,她拖着粗壮的铁链,缓缓地后退了几步,当后背贴上冰冷的石壁时,再次瞌上眼睛,无力地耷拉着脑袋,像是昏死了一般。 四面封闭的石室内,只有一盏微弱的烛火在慢慢燃烧,被鞭伤的皮开肉绽,鲜血伴着水珠,滴答滴答的溅在地上,过了很久,伤口才渐渐凝结了。 石室外响起了开锁声,“哐”的一下,铁门被人打开,又被人关上。 细碎的脚步声缓缓走近,一道女子特有的尖锐声响起。 “还以为是什么硬骨头,竟然这么快就昏死过去了。” 那人脚步停顿了一下,再次走近,最后站定在一身污血的九歌面前,自言自语道:“昏死了也好,省得待会乱叫。” 她伸手抬起九歌的下巴,轻轻讥笑道:“就你现在幅残废的样子,我竟然还觉得你危险,真是太看得起你了。” 她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狠狠道:“既然宫主不让我杀你,那就先割了你的喉咙,挑断你的手脚筋,看你将来怎么报复!” 第189章 火烧毒瘴谷 她话一落,就准备下手,忽然,“哗啦”一声铁索的响动,她一惊,还没反应过来,眼前接连着闪过几圈黑影,正要攻击,却发现身体被一道铁索紧紧缠住,本能的想要叫喊,倏地,脖子一紧,瞬间就被什么东西给狠狠的勒住了。 “用不着将来再报复,我现在就能弄死你。” 头顶上方冷不防的响起一道凌厉的声音,青霜惊恐的瞪大眼睛,努力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方才,就在她要下手的时候,“昏迷”中的九歌猛然纵身跃起,右手一把抓住悬在上方的铁索,左腿飞快的在她头顶旋转几圈,栓在脚踝上的铁索自然随之带动,缠住她身体,最后再以燕子剪紧紧地夹住她的脖子。 此般艰难而繁琐的动作,九歌一气呵成。 人的潜能是无穷的,而且她的爆发力很强,事关生死,就算缠在四肢上的铁索再怎么沉重,她也必须将其利用起来。 由于一连串的动作幅度过大过猛,才凝结没多久的鞭伤再次裂开,鲜血慢慢渗出来,痛意也随之传来,九歌皱了皱眉,夹在青霜脖子上的左腿缓缓收紧。 青霜只觉得鼻尖呼吸越来越薄弱,脑袋逐渐缺氧,接着便晕了过去。 在她倒下的瞬间,九歌将她踢到脚下,左手缓慢松开,轻轻踩在她身上以垫高自己。 再以脚尖抽出她发髻上的簪钗,轻轻一勾,簪钗便飞至半空,她伸手接住,快速地将缠绕在四肢上的铁索一一撬开。 接着又扒下青霜的衣服,把她的里衣撕扯布条,草草的替自己包扎了下伤口,外衣随意的套在自己身上,掩住里面血淋淋的衣衫。 做完这一切后,她垂眸看了眼地上的躺尸,唇角冷冷一勾。用铁索将她绑住,再捡起地上的匕首,干脆利落的割开她的喉咙,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青霜在剧烈的疼痛中醒来,刚睁开眼就看到一脸笑意吟吟的九歌,她下意识的想喊,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反而脖子上钻心的痛意更加难忍了,想动不能动,只能惊惶的看向九歌。 九歌淡淡扫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一丝非常诡异的笑,“本来可以直接拧断你的脖子,但我却没那么做,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青霜惊恐的望着她,呆滞地点头,紧接着又不停的摇头,身体往后缩了缩,吓得瑟瑟发抖。 “摇头是什么意思,你不记得了?没关系,我记得就行。”九歌蹲下身,看着她,妖娆一笑,“我这人虽然没啥优点,但说到做到,绝不会骗人。姑娘,欣赏自己的脑浆吧!” 话落的同时,一刀插进她的太阳穴,再迅速拔出。青霜瞠圆了双目,轰隆倒下的同时,脑袋上血浆四溅。 “落后的古代没有子弹,不然我可以让你死的美观些。”九歌冷漠地看了眼她脑门上的窟窿,将匕首擦干净,转身走向铁门后。 先将铁门开了一条缝隙,外面一片漆黑,现在是晚上,真是天助她也! 铁门两边守着两名侍女,九歌略微思索了下,自己发髻、体型和青霜都不同,而且还一身的血腥味,不可能冒充她的身份,所以只能先下手为强。 铁门一开,门边的两名侍女便偏头看了过来,还没来得急问候,只见眼前人影快速一闪,两人便接连倒下,脖子上均有一道深深的血痕。 九歌扫了眼周围的环境,关她的石室是建在一座假山里面,周围都是石林。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九歌沿路避开宿月宫的侍女,在石林里绕了半天,最后终于绕进了一座华丽的宫殿,眼前有三条小路,她正愁着接下来往哪边走,忽然前面就传来几声喊叫声。 “着火了,外面着火了。” “快去禀告宫主,有人放火烧谷。” …… 宫殿里顿时一片大乱,灯火被人点明,殿口人来人往。 九歌隐在黑暗中的一方壁沿下,不敢轻举妄动。她现在不但有内功,而且还一身的伤,暗算小喽啰还可以,与人正面交锋,就是送死了。 忽然,远处几条飘来几条彩纱,九歌仰头望去,只见一个华美的人影由远及近,伴着一阵花雨,轻飘飘的落在地面上,不是连秋练是谁! 跟着又飞来了九名身姿美妙的彩衣女子,且看这几人落地时轻盈的身法,武功绝对不低于无双。 “参见宫主,参见九位长老。”宫殿里的弟子纷纷抱拳行礼。 连秋练广袖一挥,冷喝道:“可知是何人火烧毒瘴谷?” “宫主,天色太黑,我们只看见一群蒙面黑衣人,看衣着像是邪教的人。” “宿月宫和千影殿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他们为何挑衅?”连秋练身后一名黄衣女子疑惑道。 九歌认识这名黄衣女子,正是之前告诉她林崖死了的那个侍女,好像叫青奴,没想到她还是位长老。 另一名身穿青纱冷面长老接口道:“哼,邪教素来猖狂,前段时间不也无缘无故的攻上了灵回之巅。宫主,让我去会一会这群邪教狂徒。” 连秋练皱眉,还未说话,突然便有一名侍女急急忙忙地奔了过来,喘着气道:“宫主,大事不妙,千影殿的人杀进毒瘴谷了。” “岂有此理,这群邪教狂徒未免也太不将我宿月宫放在眼里了!”连秋练神情冷若冰霜,步履将动之时,石林里又奔来一人。 “禀宫主,石牢里关押的女人撬开铁镣逃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连秋练勃然大怒,“混账!她中了我的化功散,武功全失,怎么能独自逃跑?” “弟子过去的时候就青霜师姐死在石牢里,看守的两名弟子也被人杀了,看伤口都是一刀致命。” “他身上有伤,逃不了太远,必定还在宫内。”连秋练面色如冰,厉声道:“青奴,你马上带人全力搜捕,务必要把她给我捉回来,必要时杀人灭口,绝不可以让她活着走出毒瘴谷!” “属下遵命。” “其余人随我剿灭邪教。” “弟子遵命。” 躲在暗处的九歌冷冷一笑,连秋练还真对得起罗刹仙子这个称号呀,表面永远是一副冷傲清高、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其实内心比谁都特么的阴暗歹毒……好吧,她也不是什么纯良之辈,但至少她懒得装清高。 第190章 救人 契风崖山腰,一名身材挺拔的黑衣男子背风而立,墨发飞舞,衣袍猎猎。 他带着一张银质的狰狞面具,墨眸微眯,俯首便将谷里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毒瘴谷里烟雾弥漫,火势越烧越大,守在谷里的宿月宫弟子都已歼灭。连秋练还没出来,他的人也没再动,全都蛰伏在山谷里严阵以待,只等他一声令下,便可冲进去。 黑夜的山头十分静谧,穿着素来花俏的花非叶也换上了一身黑色劲装,他安静地站在黑衣男子身后,抬首望了眼天幕,一钩残月正中而挂。 “殿主,亥时将近,为什么不让玄武旗的人杀进去?”此时花非叶脸上挂着的不再是玩世不恭的笑,神情肃穆冷凝,浑身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今夜一把火烧了毒瘴谷,不仅将谷中毒物全数毁尽,还灭了宿月宫在江湖上多年的威名,以连秋练骄傲的性格,定然会亲自出来。” 夙三一身冷酷,深邃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情绪,他道:“此行目的在于救人,宿月宫殿内迷障重重,没有必要让他们做无谓的牺牲。” “也对!”花非叶暗暗点头,转眸觑了眼他。 此时,他安静站在那里,孤高伟岸的背影,像是主宰天下的黑暗之神,统领四荒,倨傲地能把所有人都踩在脚底下。 他的狠辣无情,嗜血残暴,从不用在自己人身上! 这样的主子,让人心甘情愿的臣服。 “若不进去,那……谁去救小姐?”灵紫弱弱地抬头看了眼前面两人,嗫嚅着声音问道。 下午君羽墨轲和花非叶来毒瘴谷时,她担心小姐的安危,硬着头皮跟了过来。 走到契风崖时,远远的就看到了一群密密麻麻的黑衣人,还没弄明白那群黑衣人是敌是友,不经意间,忽然发现君羽墨轲脸上,不知何时就多了一块银色铁面,身下骑得白马骤然变成一匹黑马,身上所散发出的阴暗气息,与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夙……三? 她吓了一跳,险些从马上跌下来,还好手中缰绳扯的紧。极力稳住身形后,又向旁边瞄了眼,神情又是惊,又是愣,如同白日见鬼了一般,嘴巴张得足以塞下一个鸡蛋,圆溜溜的眼睛里盛满了惊骇。 谁能告诉她这是怎么回事? 好端端的王爷,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在樱城将小姐推出去挡剑的鸟人夙三?! 不待她回过神,夙三单掌一拍马背,身体腾空而起,如鬼魅般向那群黑衣人飞去…… 一旁的花非叶回眸看了眼,淡淡地留下一句话,便跟着飞了过去。 想活着见到你家小姐,就把自己当成瞎子、聋子! “花非叶,你去救人。若没将人救出来,你也别回来了”夙三转眸睨着花非叶,一身阴冷诡谲的气息强硬逼人,周身张扬着黑暗的气场。 花非叶心中一凛,颔首道,“属下遵命。” 换做以前听到这话,他肯定会大呼某人见色忘义、重色轻友,今晚会一声不吭的领命,只因郁小姐是唯一能助他们救出太后,消灭灵回之巅的人。 “为什么不是……公子……去救小姐?”灵紫小心翼翼地问道。如果王爷真的喜欢小姐,担心小姐的安危,那他为什么不亲自去将小姐救出来呢。 夙三瞥了眼花非叶,语气中有几分讥诮的意味,“因为他打不过连秋练。” “哦,原来是这样。”灵紫一脸恍悟。 “谁说本公子打不过罗刹婆娘……只是,暂时还没有完胜的把握而已。”花非叶不服气的嚷嚷。 “有区别吗?”夙三淡漠地看向他,语气有些不屑。 “当然有区别!不能胜不代表就会输呀。”花非叶一本正经的解释道:“只要本公子在快落败的时候逃走,罗刹婆娘不就没有取胜的机会了吗?到最后,我不会输,她也不会赢,你们说说,这能叫打不过吗!” “……”夙三淡淡扫了他一眼,连扯唇角的欲望都没有了。 连秋练的武功在武林高手榜上排名第七,就算他打不过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偏生这小子还不服气,居然理直气壮的扯出这么多歪理…… 论厚颜无耻,这厮绝对是天下第一人。 灵紫抿着小嘴,垂眸盯着脚尖。 谁说她家小姐巧言善辩,比起花痞子,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正在此时,火光弥漫的山谷里,无数的五彩花瓣自空中飘飘而下,几人俯首望去。 夙三眸光一寒,铁面下的绛唇缓缓勾起,“花非叶,给你半个时辰,人没救到,你挥刀自宫吧!” 冷冷撂下这句话后,黑影便如流星般划着弧度飞了出去。 花非叶眼角狠狠一抽。任务没完成,要他命也就罢了,居然还要他命根子,什么人呐! “花世子,我能跟你一起去救小姐吗?”灵紫轻声问道,眼底尽是期待。 花非叶回眸瞥着她,“唷,还挺忠心的!只是……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是在这里呆着吧。” 灵紫撇撇嘴,默默点头。 花世子不带她,估计是怕她跟去拖后腿。早知道当初在西北大漠,她就该多跟小姐学点武功了。 见她这么听话,花非叶神情稍缓,好心警告道:“这里是契风崖,你一个人千万别乱跑,要是迷路了,小心碰上野狼哦!” 说罢,足尖一点,人便朝宿月宫轻快飞去,留给灵紫一个潇洒的背影。 第191章 围攻 “夙三,我宿月宫与你千影殿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何要带人烧我毒瘴谷?”连秋练冷冷扫了眼四周,大火渐熄,白天还绿意盎然的山谷已经沦为一片焦土,明艳的花草树木全部化成灰烬,死亡的毒物数不胜数,遍地焦虫横尸。 她气得浑身哆嗦,又怒又心疼,死死瞪着对面的黑衣人,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本座夜观星象,卜了一挂,挂意水冷金寒,大利西方;奈何命局无火,缺乏生机……”夙三环顾眼周围,显然对自己的杰作非常满意,淡淡笑道:“所以就借你这一片生机取火了。” “仅凭一句卦象,就带人犯我宿月宫?荒谬!” 连秋练怒喝一声,不再跟他多言,右手轻扬,一条白绫如银蛇呼啸而出,直扑夙三面门。 夙三唇角一勾,面无波澜地看着白绫越来越近,就在白绫要击中他人中时,倏地侧身闪过。 连秋练也没想过能一招击中他,随即双手齐挥,两条白绫犹如水蛇般蜿蜒而出,带着凌厉的杀气横扫他下盘。夙三右脚虚踏,翻身而起,翩然向后移了三尺。 堪堪落地时,但见白绫中寒光闪现,一支泛着蓝光的暗器从中飞出,他反射性的折腰后仰,暗器离脸数寸急飞而过。 还未等他站起,连秋练的白绫又如水蛇般蜿蜒袭来,夙三眼明手快,左右闪身避开,紧接着黑色衣袍一闪,数十枚铁莲同时掷出,威力迅猛。 连秋练神情一变,快速舞动白绫,却挡不住铁莲凌厉的攻势,两道白绫被其轻易削斩,铁莲势如破竹,直罩她身上各大穴位,连秋练大惊,当即旋身而起,险险避开。 随着“叮叮”几声,铁莲打在后方石壁上,尾锋穿透岩石,深深没入,可见夙三内功之深厚。 “不自量力!”夙三拂了拂衣袍,懒洋洋地笑道:“毒镖暗器照做不误,原来所谓的名门正派,也不过如此嘛!” “休得胡言!邪门歪道,人人得而诛之!千影殿作恶多端,今日杀你也是在为武林除害。”连秋练怒斥,心中甚是恼火,但不敢再冒然动手。 仅仅几招之间,她便知夙三内功之深厚远在自己之上,若是光明正大的挑战,她无论如何也绝不是他的对手。 “灭千影殿为武林除害?好大的口气,也得有那本事才行!不过......跟身份太低贱的人交手,会弄脏本座的手。”夙三冷笑一声,动作优雅地从怀里取出一双黑色手套,右手将一只手套戴在左手之上,随即右手也戴上手套,薄唇轻启,“好了,现在可以开始了。” 连秋练怒火攻心,握着白绫的手死死扣紧,冷艳的容颜被气的扭曲起来。 杀人不过头点地,在自己手下面前被人如此侮辱,任谁也忍受不了,何况向来心高气傲的她。 当下也顾不得自己是不是夙三的对手,一声怒喝,白绫一挥,便气势汹汹的杀上前去。夙三轻轻一笑,也不拿兵刃,空手与她一双白绫拆解起来。 主子已经打起来了,千影殿和宿月宫的弟子们自然也不会干看着,不约而同的拔出兵刃,寒光划破黑夜,两方人混在一起厮杀起来…… 第192章 巧计脱身 宿月宫里亮起了火把,华丽堂皇的宫殿更加明如白昼了。 连秋练走后,青奴便沉声下令,将宫殿内所有的出口戒严,一只苍蝇都不准飞出去。 除此之外,又派出百十名弟子搜宫,扬言挖地三尺也要把石牢中关押的女子找出来。 这群人的不远处,九歌眉头越锁越紧,照她们这样搜查下去,很快就能找到这个藏身的屋檐。 此地不宜久留了,但想逃出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身上的鞭伤因为剧烈的运动越来越痛,外衣重新被染红,她咬了咬牙,紧紧握住匕首,往连秋练离开的方向缓缓挪动。一边小心翼翼的躲避搜捕,一边绞尽脑汁思考着如何从重重守卫中逃出去。 不经意间回头望了眼,心中一惊,暗道不好,随即加快了步伐。 而此同时,身后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九长老,这里有血迹。”一名侍女举着火把照亮了九歌刚才藏身的阴暗处。 “墙上血迹未干,她刚才还在这里。” “九长老,这里也有血迹,”又有一名侍女叫了起来。 “是朝谷口的方向去了。”青奴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凝声道:“追,一定不能让她逃了。” …… 随着一声声喊声传入耳中,九歌越走越快,呼吸声也越来越急促不稳,垂眸看了看自己沾满血迹的左手,一阵阵痛意从身上、肩上的神经传到大脑…… 这样下去是不行了,就算没被宿月宫的人捉到,她迟早也会血流干而死。 “嘶啦”一声,九歌套在外面的衣裙被路边的荆棘撕开一角,破碎的布条上血迹斑斑,她脚下一顿,倏地又往回走了一段路,直到前面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才当机立断,躲在草林里的一块岩石后面,岩石不大,却足够掩盖住她的身形。 就在这时,青奴领着一群侍女向这边奔来,她似乎嫌速度太慢,手中彩纱一扬,轻快的从岩石外面飞过,她身后的一群侍女当即施展轻功跟了上来。 “九长老,这里有一块碎布。看料子,好像是从我们宫中弟子衣服上撕下来的。” 青奴飘然落下,凝视了一眼,冷声道:“不,上面有血迹,血色尚未干涸……那边就是谷口,不好,大家快点追!” …… 看到最后一个侍女在转角处消失,九歌动了动几乎就要麻痹的身子,顺着岩石无力的坐到地上。 除了刚出道那两年,她从来都没被人追杀到如此艰难的地步,该死的连秋练,直接把她打回了七八年前! 要不是自己内功尽失,至于会被这群女人穷追猛打,而无还手之力吗? 说来说去,都怪那只鸟人夙三。跟个盲人过招,竟然还能下那么重手!他姥姥的! 九歌正诅咒着,倏地,视线就被不远处的一片黄荆条吸引住了。 她当即脱下外衣,扯了一把嫩叶揉碎,敷在伤口上,血液很快就被止住,她心中一喜,又连续扯了好几把,直到身上伤口全部凝结了,才重新套上外衣。 刚想从岩石后面走出来,骤然眉心一凝,赶紧收敛气息,连呼吸都屏住了。 天生的警觉性告诉她,有人来了!武功造诣绝对在她之上。 这个念头刚闪完,就见一道黑影飞速的从她眼前穿过,足尖在藤条上轻轻一点,人就已经飞出了几丈远,快的看不清脸。 九歌望着那抹消失的黑影,微微拧眉,黑衣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隐隐有些熟悉,似乎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 算了,不管他是谁,还是先逃脱出去为好,否则等青奴发现自己上当,再带人回来堵住谷口就不妙了。 九歌刚走到谷口,就听到了外面激烈的打斗声,外面已经乱成一团,以至于谷口无人把守。 她能趁乱走出宿月宫,但不一定能闯出混乱的毒瘴谷。 等会势必有一战,只希望能全身而退! 第193章 打斗 夜晚的山谷更是一片黑暗,火势已熄灭,幽暗的星光下,刀光剑影连闪不断,兵刃碰撞的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里格外清脆。 山谷东面,几条人影在夜色中纵横,借着淡淡的星光,凭着习武之人稍强的目力,九歌远远地看见一身黑袍的夙三身如龙行,在连秋练以及宿月宫五位长老的围攻下,竟然还能游刃有余。 数十条白绫在空中翻飞,紧风密雨一般袭向他。而他凭借着鬼魅般的身法,轻易的就能左右闪避开来,一人对付六人丝毫不见吃力,依然有守有攻。 高手过招,可遇不可求!九歌仰头稍微观了会战,发现夙三其实未尽全力…… 以他的武功,想在天罗地网中撕出一条口子,并不是什么难事。为何还要游离在攻势凌厉的白绫间呢? 莫非是在为刚才潜进宿月宫的黑影拖延时间吗? 那个黑影潜进宿月宫的目的又是什么? 就在这时,身后风声飒然,一股杀气正逼近了自己的后背,九歌心下一惊,立即侧身避开,紧接着脚下虚晃一招,手腕一转,匕首便狠狠地刺进了偷袭的黑衣人心脏。 黑衣人闷哼一声,轰然当下。 九歌收回思绪,看着混乱厮杀中的山谷,不禁为自己汗颜了一把。 就眼前险相环生的情形,她能顾好自己就很不错了,竟然还想着别人的目的,不是在找死么! 摒去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杂念,九歌身形闪动,快速地从刀光剑影中穿过,朝山谷外面奔去。 她外面套的是青霜的衣服,虽然血迹斑驳,但在这一片混乱中毫不起眼,宿月宫弟子纷纷以为她是自己人,不但没有拔剑相向,还为她挡去了许多黑衣人的攻击……九歌对此也是哭笑不得, 眼看就要出谷了,忽然,一柄长刀有如闪电一般劈向她的头顶,剑未至,劲风已然刮得她喘不过气来! 九歌心中一紧,抬头望去,持刀之人是名蒙面的黑衣人,双眸如刀锋,看着依似乎有些眼熟。 这一刀凌厉至极,她既无内功,又身受重伤,功力、精神方面都大打折扣,若是砍下来,她必死无疑。 但坐以待毙也不是她的风格,刚举起匕首抵抗,忽然一条黄绸飞来,不偏不倚正缠住刀身,贯上内力的绸布没有被锋刃割破,相反还卷开了这本来必中的一击。 一抹黄色身影飘来,站在了九歌身前,来人还未站定,蒙面黑衣人如闪电一般,挥刀又自攻了上来。来人也不废话,催动手中黄绸全力迎敌。 九歌看着缠斗在一起的两人,唇角狠狠一抽搐。刚才还对她喊打喊杀的人,这会儿竟然还救了她一命……不错,来人正是青奴! 没时间感慨太多,九歌望了眼不远处的谷口,旋即避开打斗中的两人,猫着身子从一旁绕过…… 蒙面黑衣人刀法精湛,几个回合下来,青奴越发吃力,打斗之余,扫了眼四周,见自己刚才救下的弟子正偷偷往谷口溜去,心中不由得一怒。宿月宫竟有这等贪生怕死之辈,大敌临前还想着逃跑,实在可恨! 与她对敌的黑衣人敏锐地注意到对手情绪在转变,随即也扫向一旁,看见九歌鬼鬼祟祟的身影,误以为她绕到谷口是为了在自己背后偷袭,当下一柄飞刀甩了过去…… 第194章 老子把你给清理了 飞刀破风之声声势凌厉,九歌不敢怠慢,迅速将匕首掷出去抵挡。她知道,凭自己现在的功力,自是无法与黑衣人较量,扔出匕首是为了拖延飞刀前进速度。 果不其然,“当啷”一下,刀刀相撞,匕首被飞刀击开的同时,九歌纵身跃起,飞刀穿过她的发梢,稳稳的钉在后面石壁上。 变故突生,打斗中的青奴扭头看了过来,而九歌此时刚稳住身形,正好面对着她。 四目蓦然相对,九歌暗叫不好,青霜愣是一惊,手头上攻势也不由得慢了一拍,以至于中了黑衣人一掌,连连退出三米之远。 黑衣人刚才那一手飞刀实打实的用了九成功力,不料还是让她避开了。杀一名受了伤小弟子都能连番失手,他不禁有些恼火,也没再管青奴,提起自己的大刀,就想先解决九歌。 然而,他还未动,有人比他更快,旁边一道黄绸嗖的就挥了过去。 “贱人,还我妹妹命来!”随着一声轻喝,黄绸夹着劲风,猛然袭来。 九歌大惊,连忙跃起,身影在半空打了一个完美的跟斗,落地,刚一落地,另一道黄绸又紧接而来,九歌不敢轻敌,拼尽全身的力气再次险险避开……身上愈合没多久的伤口又开始裂开,闪避的速度愈加迟钝。 “死到临头了,看你往哪里逃!”青奴见她身法越来越慢,更是加紧猛攻,两道黄绸挥舞如鞭,狠厉无情地扫向她。 不到片刻,九歌背后重重挨了几下,嘴角有鲜血溢出,但来不及擦。她一边左闪右避的闪躲,一边思索着脱身的办法。不经意间瞥到一旁处于茫然状态的黑衣人,眼睛登时一亮,当即向他那边奔去,嘴里还念念有词。 “喂!兄台,你能称职点吗?你主子是让你来打架的……不是让你来看星星的,你杵在那儿算是什么事呀?!” 九歌边躲边喊,纵身掠到黑衣人后面。三人连成一线,黑衣人夹在中间,紧跟而来的黄绸便罩向了他的面门。 杀气迎面袭来,黑衣人眸光一沉,凝气于双臂,将大刀快速舞了起来。 正面火拼,青奴功力不及他,黄绸被大刀砍成一段一段,她急忙收回攻击,抬头扫向他身后,杀害她妹妹青霜的凶手已然跑出了山谷…… 这时,随青奴一起追杀九歌的侍女们奔上前来,“九长老,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贱人已经逃出毒瘴谷,往契风崖方向去了,快追!”青奴寒声下令,看了眼拦在谷口的黑衣人,手中黄绸迅猛的击向他,黑衣人反射性的向后跃去,避开锋芒,而青奴在他跃开的瞬间,足下一点,快速地飞出了毒瘴谷,那群侍女紧跟其后。 黑衣人愕然地望着她们离开的背影,眼底滑过一丝茫然,宿月宫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在外敌入侵的时候,突然自相残杀起来? 那个被她们追杀的女弟子看起来似乎有点眼熟,应该在不久前才见过…… 与毒瘴谷的混乱不同,宫殿里静悄悄的,花非叶捉了一名侍女,问清楚关押九歌的位置,便一掌劈晕她,飞速朝石牢奔去。 石牢里昏暗湿潮不堪,空气中泛着浓郁的血腥味,花非叶推开铁门看到地上的尸体时,心中一突,待走近发现不是九歌瞬间松了口气。 他看了眼四周,石壁上悬挂着两条冰冷的铁链,旁边挂着的鞭子沾满鲜血,他蹙眉思索了片刻,既猜出九歌已经自行逃了出去,不过,看地上这一滩滩凝固的血水,她应该受伤不轻。 忽然,他面色一变,提起轻功又快速奔了出去。 千影殿的人不认识郁小姐,而郁小姐又因黄河上的事和千影殿结了仇......这下糟了! 毒瘴谷里杀声一片,花非叶从怀里掏出一张铁面戴上,便纵身向谷外飞去,郁小姐现在身受重伤,如果出来了就一定会避开打斗离开毒瘴谷。 “大战之际,发什么呆?”花非叶老远就看到谷口赫然立着一个人,飞身过来一看,便认出是玄武旗掌旗使夜亭,随即出声喝问。 “参见右使,”夜亭转身看向花非叶,顿时恍悟,“啊,对了,年前在樱城见过她……想不到她还没死。” “谁没死?”花非叶眸光一凝,挥手挡下刺来飞剑,随口问道。 “属下也不认识她。只知道当初在樱城,她中了楚翊尘一剑,落入黄河还没死,真是命大。”夜亭凝声感慨,没想到当初在樱城郊外,对主子出言不逊的女子是宿月宫的人,怪不得主子要攻打宿月宫。 话语刚落,正想重新加入战局,不料肩膀被人按住。 “你说的是殿主和楚翊尘黄河一战最后落入水中的女子?”花非叶盯着夜亭,厉声问:“你什么时候见过她?” “刚……刚才呀,”夜亭不解右使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道:“她刚才逃出去了,跟着宿月宫九长老带人追上去了……” 花非叶一怔,“你就眼睁睁的看着她被人追杀?” “宿月宫在清理门户,我们……也要插手吗?”夜亭有点懵,一脸茫然。 “废话,要不是为了救她,大半夜的让你来活动筋骨呢!”花非叶怒目而视,恨不得扇他几个巴掌,怒喝道:“我去禀报殿主,你即刻带人追上去,要是她死了,老子把你给清理了!” “……”夜亭不明状况,依然愣在原地。 花非叶踹了他一脚,恨恨道:“呆子,那是殿主夫人,她死了,咱两都难逃一死。” 夜亭瞠了瞠目,黑影一闪,旋即追了上去。 希望来得及! 第195章 灵紫之死 夜色苍茫,山路崎岖。 九歌不用往后看也知道,青肯定带人追了上来。身上那些鞭伤虽然只是皮外伤,但经过沿路的剧烈运动,伤口不断在扩大,而疼痛也不断在加剧,鲜血则流的越来越快…… 石牢里连秋练那一掌就已经够她受的了,刚才又被青奴重创,内伤加外伤,若不是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她早该昏厥过去了。 耳边除了掠过的阵阵风声,便是自己低沉而迟缓的喘息声,她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已经严重透支了,眼前视线也逐渐变模糊,急速奔跑的步伐变得踉跄起来,脚下山路陡峭无比,越跑越艰难…… 然而,当意识到自己是在往山上奔走时,九歌顿时就清醒了。 她怎么会走上山路,等会若是被宿月宫的人追到山顶,不就走投无路了么! 该死的! 天幕中淡淡的星光已悄然躲了起来,仿佛不愿看到她的悲惨结局。 忽然,山腰上响起一丝动静,九歌辨别方向,蓦然向前望去,黑暗中一个娇小的身影缓缓飘近。 “谁?”沙哑的声音响起,九歌五指成鹰爪状,严阵以待。 “小姐?”对方沉吟了会,试探性的唤了一声。 “灵紫?” 听到声音,灵紫噙着泪,激动地扑到九歌身上,九歌“咝咝”吸着冷气,伤痕累累的身躯禁不起她这一撞,前后摇晃了一下,险些栽倒。 “小姐,你……你受伤了?”灵紫鼻端浓郁的血腥味,赶忙退开一步,凭着习武人稍强的目力,看到九歌脸上冒着豆大的汗珠,一张脸苍白如纸,胸前流出的鲜血早已染红了外衫。 “……这点伤不碍事。”九歌忍着疼痛轻声安抚了一句,低声道:“宿月宫的人追上来了,我们快走。” “怎么会有人追你,王爷……”灵紫话还没说完,山道上一阵阵风声飒然袭来,她顿时骇然。 九歌也顾不得说什么了,一把抓住她的右手,拽着她飞快向前跑去。自己已经身受重伤,就算来个普通人她都无力与之相拼了。灵紫的武功不高,杀个小喽啰还行,哪会是宿月宫九长老青奴的对手?! 一开始,是九歌拽着灵紫飞奔,但慢慢的,她透支的身体越来越虚软,步法便慢慢缓下来。 “小姐,你怎么样,能坚持住吗?”灵紫后知后觉的晓得了事情的严重性,揽住九歌提起内功连跑带飞的向山顶奔去。 “灵紫,你放开我,自己走吧。” 九歌微弱的声音响起,眼睛已有些模糊,此时竟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不由嘲笑起自己,平时谈笑杀人她,竟也有今天这束手待毙之时! “奴婢此生是小姐的丫鬟,怎能在危难关头独自逃生。” “傻丫头,等会她们追上来,我们一个都活不了。” “能陪小姐一起死,是奴婢的荣幸。”灵紫心头一暖,眼底泪光涌现,她一咬牙,抬头看向前面,更加奋力的跑起来。 灵紫的武功本就不高,带着一个人又怎能跑的过武功高出她几倍的青奴呢。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速度越来越慢,而身后已能听到那群追兵的脚步声了。 “小姐,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被捉到,奴婢先找个地方把你藏起来,然后去引开他们,过后再回来接你。” 夜色下,灵紫的脸色有些苍白,不断喘着粗气儿,没等九歌回答,就把她放到一块挨着山壁的大岩石后面。 “不行……”九歌挣扎地站起身,嘶哑着声音道:“她们要杀的是我不是你,你先上山去,等天亮后……” 话说到一半儿,声音忽然止住,她想要推开灵紫,却发现根本就无法动弹! “小姐,你的穴道过几个时辰便会自行解开。如果天亮后,奴婢还没有回来,那就等下辈子……再回来伺候小姐。” 灵紫眼中泪光闪闪,倔强的小脸带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执着和决绝,她快速解开九歌血色斑斑的外袍,猛然起身走出了去。 “不要!千万不要!”九歌心中狂喊,她杀了青奴的妹妹,去了就是死路一条啊! 仿佛听到她的吶喊一般,灵紫忽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小脸上露出一抹浅笑,眼中含着晶莹的泪水。 她道:“小姐,如果有下辈子,奴婢一定会少说话,那样就不会给小姐惹麻烦了,小姐也不会再嫌我聒噪了。” 最后入眼的是一双在黑暗中依然闪亮如星的眼眸,那眼中有无尽的不舍与晶莹的波光。 “看,那里有个影子。”灵紫刚走出去,一个尖锐的呼喊声随后响起。 “她往山上去了,大家快点跟上!” 远处,依稀传来了青奴狰狞的声音。 “你们今晚谁能杀了她,我重重有赏!” 黑夜中,九歌抿着惨白的嘴唇,紧紧闭上了双眼。 一串泪珠从微微颤抖的羽睫下滚滚滑落。 陷入昏迷前,只知道静谧的山崖上传来了声嘶力竭的呐喊,只知道岩石边有急促的衣袂破风之声飘过,只知道以后也许再也见不到了…… 第196章 影铩天下 与此同时,毒瘴谷里厮杀声不断,山谷东面,人影晃动,白绫滚滚,黑影如蛟龙。 几百招拆下来,夙三的耐心都被磨完了,余光扫了眼宿月宫入口之处,眸底闪过一丝不耐。这么久还没将人救出来,花非叶这那小子办事越来越磨叽了! 只见他右手一扬,一道浑厚霸道的掌风便劈了出去,连秋练和宿月宫的五名长老心下一惊,赶紧飞身后退,堪堪避开躲过之时,身后几块巨石直接被掌力轰炸的四分五裂,碎石飞扬,威力很是惊人。 连秋练旋身落地,虽然对眼前之人恨得牙痒痒,但也不得不看清现实,白绫一收,凝声道:“夙三,任你武功再高强,也架不住我们人多势众。今晚的账,我改天再跟你算,若是识相的话,赶紧带着你的人滚出毒瘴谷。” 她的武功在江湖上也不是泛泛之辈,但今晚和五位长老联起手来,却也只能跟他打个平手!想来这世间,武功能在夙三之上的人,恐怕也就只有楚盟主了。 倘若是放在平时,哪怕是不敌,最后两败俱伤,她也一定会全力以赴灭灭他的威风,可现在不行。 过段时间便是武林大会,届时,江湖上会根据群雄当日的实力,重新排出武林高手榜,所以在这之前,她不能消耗太多元气。 夙三一双凤眸冷冽地扫了眼周围六人,一手负于背后,一手缓缓拔出腰间长刀,刀锋出鞘,在夜色中画了一个优美华丽的弧度,遥指连秋练。 “本座生平最讨厌两种人,一种是嘴巴臭的人,说话令人作呕;一种是长得丑的人,难看还出来吓人……很不幸,两者你都占了。” 长刀在手,他周围的气势顿时变了,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开来,激荡的空气都开始搅动起来。周围六人顿时大惊失色,她们似乎都忘了,虽然打了几百个回合,看似势均力敌,但夙三从未用过兵刃。 而此时,他只拔出了一把长刀便已有了这等的威势,若是两把同时出鞘,只怕是楚盟主在这儿,也难有胜算吧! 连秋练白绫在手,眼睛死死地盯住对方的刀锋。 夙三右脚轻点,突地黑光一闪,整个人如黑色蛟龙腾至半空,长刀挥动间,刀芒耀眼,瞬间勾绘出十几道气刃,编成一张网状,直向六人冲去。 五位长老猝不及防,被这股霸道磅礴的气势压得无法动弹,毫无反抗之力地中了夙三几道气刃,强烈的冲击力将她们震飞数丈。 连秋练自然不会像几位长老那般不堪一击,她在刀刃降临之时,急忙向前窜了出去,虽然险险的躲过刀刃,但仍然被余威震得胸中气血翻涌不停,想开口咒骂,似乎又极力的压抑着什么。 夙三扫了眼下方,长刀回鞘,翩然落地,唇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讥诮道:“一招就扛不住了,还敢跟本座妄谈平手,笑话!” 这招‘影铩天下’是他绝技之一,虽然只用了七成功力,但对付她们已经足够了。 “殿主!”一声轻啸起,花非叶自厮杀的人群中飘飞而来。 夙三循声看了过去,见他只身一人,深邃的眸光危险眯起。 花非叶翩然落地,扫了眼周围碎石凌乱的场面,不动声色地上前,附在夙三耳边低声禀报着刚才从夜亭口中得知的事情,他还没说完,夙三眸色一寒,黑影闪进夜色,一句话都没留下,便如疾风般飞走了。 当夙三赶到崖顶时,那里已经堆满了断肢残骸,夜亭拔下穿透青奴的胸膛的长刀,腥红的血雨溅了他一身。 山顶上重新归于沉寂,夙三冷冷扫了眼满地尸骸,全身如坠冰窟,铁面遮住了他的神情,一双眼睛之下却藏着汹涌暗流。 “夫人呢?” …… 第197章 惘然时分魂已断 旭日东升,山水秀丽,春风拂露,朝花吐蕊,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九歌缓缓睁开眼,入目的是白如雪的纱帐,帐上绣织着几朵雏菊,碧翠素净。 “醒了?” 轻柔的问候声响起,九歌抬眸而望,措手不及地撞上君羽墨轲深邃的眼光,幽深如潭水,不见底色。 她侧目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又回到了当归楼的客房,以前每次受伤醒来,耳边总有断断续续的呜咽声,而这次却很安静,安静的令人恐慌。 “灵紫呢?”才一动,便觉得身上一阵疼痛。 “你受伤不轻,还是躺着吧,以免牵动了伤势。”君羽墨轲不着痕迹的转开话题,坐上床边俯首察看她的气色。 “我没事,灵紫呢?”九歌抓紧他的手臂,眸中仍抱有一丝期盼。 君羽墨轲深深瞟了她一眼,垂眸不做声。 九歌眸光定定地看着他,那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惋惜的神色,薄唇里吐出三个字,将她心底最后一丝幻想给掐灭了。 “她死了。” 九歌面色如雪,慢慢闭上了眼睛,心头掠过针扎般痛楚。 那个忠心耿耿又傻里傻气地小丫鬟终是以她的命换了自己的命! “她……怎么死的?”过了许久,方艰涩的开口。 君羽墨轲淡淡道:“被宿月宫的人打下了悬崖,契风崖万丈深渊,崖下是泗水激流,本王昨晚就已派人去找了,估计……消息渺茫。” 契风崖下无命存,泗水峡间断亡魂。从万丈深渊上掉进激流澎湃的峡谷里,别说是人,就算是块石头,也会被水石咆哮挤压的粉身碎骨。 简而言之,那个小侍婢多半是尸骨无存了。 他的声音淡而无情,听的人却是心如刀割。 九歌神色一凝,眸中染上一抹自嘲,看着帐顶的那几朵雏菊,恍惚间化为那娇弱胆怯的背影,就那样绝然无悔走向崖顶! “小姐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呢,都是灵紫不好,灵紫应该陪小姐一起出去的。” “小姐,灵紫的力度会不会太重?如果痛的话你就喊一声。” …… 飘渺的絮叨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如果再来一次,她一定不会觉得厌烦了。 君羽墨轲看着她悲怆的神情,目中怜惜一闪而过,声无波澜的开口道,“昨晚追上山的人包括宿月宫九长老在内,总共有三十七个,当时就被夜亭全歼,一刀致命无一幸还,也算是为她陪葬了。” 其实他并不理解九歌的情绪,在他的眼里,一名合格的属下本就该尽忠尽勇。灵紫是丫头的奴婢,保护主子的安全、为主子而死是她的责任,也是她的荣幸。 换而言之,在那种情况危急,如果灵紫没有引开追兵,反而让九歌置身于险境,那么,他会让她比死还痛苦。 想到这里,君羽墨轲又是一阵后怕,昨晚幸亏自己救人心切无暇顾及,才让灵紫跟了过去,否则,掉下悬崖的人就是她了。 昨天晚上,从夜亭口中得知她掉落悬崖的时候,没有人知道他当时究竟有多恐慌,一颗冰冷无温的心脏,瞬间就空洞了…… 这种感觉,宛如被人用一把尖刀,狠狠地插在骨头上,又遭锤凿钉。 她不能死! 当时他只有这个念头,那个放肆的女人,绝对不能死。 这个念头让他冷静下来,断然下令撤兵找人。 夜亭立即放出了撤退信号。 就在花非叶带着人赶上山时,竟在山腰上的一颗大岩石后发现了昏死过去的她。 看到她的刹那,君羽墨轲心中那股窒息般的疼痛,瞬间减淡消失了……只是看到她那血迹斑斑的衣衫,整个人顿时又被一种嗜血的冲动填满。 如果不是担心她的伤势,他定要叫宿月宫一夜之间在江湖上消失。 一宿未睡,好不容易等她醒来,而此时,看着她眼底的那抹悲凉,心中又涌起一种陌生的感觉,这种感觉名为,心疼! 他想,这辈子恐怕也就只有她能如此牵动他的心绪了。 “我累了,想继续睡会儿。”九歌的目光从纱帐上移到他脸上,微微顿了一下,缓缓闭上眼睛,她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 君羽墨轲眼帘微动,什么都没说,静默地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时,身后忽然响起一道不喜不悲的声音。 “王爷,如果找到了,请帮我在泗水河边找个地儿好好安葬她,坟头对着西北,让她能听到浪潮声,能看到夕阳,看到大漠。” 灵紫从小在大漠长大,在那里她活泼纯真,无拘无束,有着十七岁少女的本性。自从回到京城后,就开始压抑着自己的本性,行事小心翼翼,深怕做错事了……想必在她心里,也很怀念西北大漠的日子吧?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害怕看到残尸断骸。 因为她想将灵紫最后的形象,停留在她毅然转身走进黑暗的那刻。 不论时间如何消逝,这个聒噪而可爱的丫鬟——都是她永远也无法忘记的人了! “好。” 君羽墨轲平静答应着,回首看一眼,一滴清泪正堪堪滑落枕畔,瞬间就被吸干,了无痕迹。 第198章 江湖三宝 红日正中时,君羽墨轲再次走进房中。九歌已经醒了,她径自坐在床上,目光看向窗外,神情是少有的安静,寂然。 窗外正对着巍峨的契风崖,山高万丈,烟雾缭绕的山峰令人心生向往,而那高耸的悬崖绝壁却又令人望而生畏。 君羽墨轲眉心微微皱起,行至窗边,随手将窗户关上,清浅的声音打破室内的沉静。 “你伤势未愈,不宜见风。” “只是一点皮外伤,不妨事。”比起灵紫,至少她还活着。 “身体是你自己的,别逞强了!这次不仅是皮外伤,内伤也很重,”君羽墨轲踱至床边,略显关怀的语气中藏着某中侥幸,“而且你体内化功散的毒素尚未彻底清除,若不是任督二脉早早就被封住,内功修为恐怕早就散尽了。” 九歌眼眸微动,收回视线看向他,疑声问道,“我无法提起内功,是因为任督二脉被封?” 君羽墨轲默然,撩衣坐到一旁的软榻上,目光飘忽地落在房间一角,淡淡颔首,不欲多言。 九歌了然,想来是风兮音担心她强行运功才特地封了她的武功,念及此处,心中不禁自嘲起来。 自从来到古代,她貌似总在受伤,刚醒来被狼群抓伤,樱城落水重伤,在西山寺被叶问天内功震伤,元宵前夕不但把眼睛弄瞎了,还差点把性命给赔进去了,踏足江湖没多久,又被人吊起来打…… 直到现在,她才彻底的认清了,这个世界是她所陌生的。 虽然她的身手在现代算得上强悍、不管守卫多森严的地方都能来去如风,但到了这个以内功为傲的世界里,凭她这点本事,只有挨打的份儿。 没有足够的资本前,她的狂妄恣意,她的自信任性,不但会把自己逼入险境,还会害了身边的人…… 两人都没有说话,房间内又恢复的沉静,君羽墨轲眉心微拧,转眸看了过来,似乎从她苍白的脸庞上读懂了她的情绪,薄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需要安慰别人,所以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今晚我想上契风崖。”过了许久,九歌淡然说道。武林大会为期不远,等她修养三天后就更没多少时间了。 “不行,”君羽墨轲断然否决,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喙,“你失血过多,至少要在床上休息三日,以免伤口再次裂开。” 九歌沉吟了会,抬眸看向他,安静道:“我随身携带的行李中有三只药瓶,你帮我看看能不能用。” 君羽墨轲眸光一沉,不假思索地问道:“风兮音给你的?” 九歌不置可否,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自顾自地说道:“行李在柜子里。” 君羽墨轲凝视着她,定定看了好半晌,最终冷笑一声,起身走到旁边的柜子前,打开柜门,她的行李原封不动的放在里面,三只白玉瓶晶莹剔透,很容易就找到了。 “凝清定心丸,风来紫竹丹,秋白梅花散,”君羽墨轲拿出白玉瓶,一一过目后,眉梢轻挑,语气带着一丝不冷不热的嘲弄,“他对你够大方啊,响誉江湖的三宝都送齐了。” “能用吗?”九歌不关心药名,她只想知道药效对自己是否有用。 “凝清定心丸和秋白梅花散,一个是内伤奇药一个外伤圣药,风来紫竹丹更是解毒圣品,”君羽墨轲由衷赞叹,低沉的语气中也染上了一丝轻松之意,“算你运气好,有了这三瓶药,明天早上你就能活蹦乱跳了。” “能用就好,”九歌淡淡一笑,垂眸自己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道:“我只希望能在离开之前,去契风崖上看一眼。” 君羽墨轲没有接话,走到床边,拿出一颗药丸递给了她,“紫竹丹是解毒圣品,服一颗即能解百毒。” 九歌接了过来,但觉芳香扑鼻,闻到气息已是遍体清凉,她双目凝视君羽墨轲道:“直接吞下去?” “不然呢?”君羽墨轲凑近她,俊脸上掠过一丝笑意,“莫非夫人想要为夫亲口喂你不成?” 九歌淡淡斜了他一眼,没心情跟他打闹,将药丸放入口中,本想嚼一下,没想到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清香溢满喉间,过了一会儿,只觉得全身一阵舒坦,真是神奇。 君羽墨轲见她苍白的脸色逐渐回转,悬着的心也跟着放下了,他将另一只白玉瓶交给她,耐心解释着。 “这是梅花散,你等会直接撒在伤口上即可。至于定心丸……”他凝视药瓶,呆呆出了会神,方才缓缓道:“定心丸碾碎后用天山雪水冲泡效果会更佳,你内伤一直未愈,这次又是伤上加伤,不如先等半日,晚上再服用。” 说罢,就准备出去,经过半开的柜子时,似乎不经意的瞟见了什么,脚下一顿,再次走到木柜前。 九歌见他举动反常,心中一突,想要出声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但见君羽墨轲伸手从行李内侧掏出一块玉色令牌,令牌正面赫然雕刻着一个大大的‘霄’字。 他墨色的瞳仁骤然一缩,眸中光芒变利,骇然呼出三个字,“灵霄令!” 第199章 人缘太好 “你怎么会有灵霄令?”君羽墨轲直视九歌的眸光带着些许探究,漆黑如墨的眼底风云色变。 九歌看了眼他手中的令牌,复而又看向他,用极为轻淡的语气问道,“我说捡的,你相信吗?” “这是楚翊尘之物,灵霄令出风波起,岂是你能轻易捡到的。” 九歌看着指尖,无所谓道:“既然不相信,又何必多此一问。” 君羽墨轲冷冷一笑,“你和楚翊尘认识多久?他为何会送你如此贵重之物?” “我也不知道。”九歌神情不喜不怒,微微垂眸,“也许我比较合他眼缘吧。” 这句话是她心里的猜测,与她只有几面之缘的连秋练都能看出楚翊尘待她不同,她又怎会不知道。 黄河初遇时,她便觉得楚翊尘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很复杂,像是想透过她看见另一个人。 也许是因为她长得像他某个故人吧。 反正她不会自恋的认为楚翊尘喜欢自己。 君羽墨轲定定看了她一会,倏地一笑,脸色带着丝丝讽刺,讥诮道:“先是宣于祁赠你醉仙楼,再是风兮音送你三瓶至宝,接着又拿到了楚翊尘的灵霄令,丫头,你的人缘还真是好啊。” “嗯,我也这么觉得,王爷不是也为我量身打造了两把环首刀么?”九歌淡淡一笑,抬首看着他,“这么说来,天下四公子似乎待我都很好,呃,也许是因为我太和蔼可亲了吧!” 君羽墨轲本来还有些质疑,听到她的解释瞬间无语了。 “给根杆子就往上爬,还能再厚颜无耻点么?” “好,”九歌笑意不变,一本正经道:“下次听到这样的话,我会尽量谦虚低调点。” “……” 君羽墨轲看着她唇畔那浅浅的弧度,眼底不知不觉地也晕开了一抹笑意。 能让看到她如往日般的洒脱恣意,口头上吃点亏又何妨。 他垂眸,静静看着手中之物,指尖不自觉的轻轻摩挲着。 虽然不知道楚翊尘为何要送她灵霄令,但却并不影响他的计划,反而让他对那个计划多了一层把握。 “上次齐聚醉仙楼时,我曾听王爷说‘灵霄令出,风云四起’。一直以来,心中都有个疑问,为何这样一枚小小的令牌就能号令群雄?仅仅是因为灵回之巅在江湖上的地位吗?”对于这些传言,九歌都略有耳闻,不过心中却表示很疑惑。 倘若是因为楚翊尘在武林豪杰心目中的至尊地位,那也应该是‘振臂一呼风云起’,关小小的一块令牌毛线事? “你不知道?”君羽墨轲掀睑看向她,深邃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惊讶。 “西北地处偏远,消息闭塞,回到中原后又没有人对我说起过,不知道很奇怪吗?”九歌耸耸肩,回答的理所当然。 君羽墨轲挑挑眉,面不改色地将令牌又放了回去。缓缓走到榻边坐下,给自己斟茶,方淡淡道:“说起灵霄令的来历,就要追溯到前朝了。” 九歌一怔,“灵霄令难道不是出自灵回之巅吗?” “当然不是!”君羽墨轲尝了口茶,脸上掠过一丝讽刺的笑意,“江湖人虽然重义气,但并非人人都如此。倘若没有利益的驱使,有多少人会为了一枚令牌去赴汤蹈火呢!” 第200章 珈蓝神教 九歌赞同的点点头,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如果仅是因为对方的声望和名誉就去为他出生入死,怎么可能! “你刚说灵霄令是前朝之物?”九歌思忖了会,继续问道。 君羽墨轲颔首,“四十年前,崛汉开国皇帝刘释珵率领江湖群雄一统天下,朝纲稳定后就开始论功行赏。只是大多江湖人生性洒脱,不喜束缚,拒绝了高爵丰禄,心甘情愿地归于江湖。于是刘释珵取来火山岩石夹缝中的玉髓铸成了三枚玉令,以帝王之尊‘灵霄’命名,分发于江湖。并滴血起誓:见令如见君,灵霄令出,四海称臣;且持令者,除谋反大逆,一切死刑皆免!” “崛汉开国皇帝竟然这么大度?”九歌唏嘘了一下,狐疑道:“正常来说,天下初定,不是应该兔死狗烹么?难道他就不担心有些人功高盖主吗?” “看不出来你还懂兔死狗烹的道理!”君羽墨轲斜了她一眼,淡淡道:“只是别忘了,刘释珵是江湖侠客出身,江湖义字当头,一帮兄弟为他出生入死打下了江山,他又怎么会独享其成,一人坐拥天下。” 九歌对此一笑置之,“管他是江湖侠客还是世家公子。但凡身为一个帝王,该是以‘仁’治天下,重义气干嘛!能当饭吃吗?当年西楚霸王豪气冲天,还不是照样被无耻小人刘邦干掉了。要我说,刘释珵就该向他祖宗学着点,搞得这么义气有毛用,那儿子还不照着学吗。怪不得崛汉只传到二世就亡国了,还是有原因滴。” “本来是一席很有政见的话,怎么从你口中说出来就变得粗鲁不堪了。”君羽墨轲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长叹一声,似乎很惋惜道:“丫头,你就不能稍微文雅一点吗?” 九歌满口无所谓地笑了,“在下又没读过书,怎么雅的起来!”顿了会,又理直气壮地说道:“王爷,文盲和文雅虽然只有一字之别,却是差之千里哦!” 君羽墨轲扯了扯唇角,竟然无言以对。 这丫头自称文盲倒也罢了,还非得解释一番,那言外之意,岂不是说他连文盲都不如了吗?更气人的是他还不能反驳,否则,这丫头下一句话必然会是‘我可没这么说,瞧,是王爷你自己承认的’。 九歌等了会,见他不上当,顿时感到可惜,妖孽城府太深,想要套路他似乎有点困难,算了,还是回归正题吧。 “王爷,既然灵霄令是前朝之物,为何最后会落到楚翊尘手里?” 君羽墨轲闲闲瞥了她一眼,不疾不徐道:“江湖上的说法有很多,究竟是什么原因你要问他。据本王所知,当年刘释珵将第一枚灵霄令分给了建国功绩最为显赫的结义兄弟——蓝苍梧;第二枚分给了助他平定四方的药宗隐侠——风桑;第三枚分给了与他有救命之恩的回纥公主——遥珈。” “一年后,蓝苍梧和遥珈公主结合了。风桑本是隐侠,不恋红尘俗世,就将手中的那枚灵霄令送给他们当做新婚贺礼,之后就在江湖上消失了。” “再后来,蓝苍梧和遥珈公主创立了珈蓝神教。不过创教没过多久,两人就双双逝世。留下一女蓝雪吟继承教主之位。以至于最后三枚灵霄令都落在了珈蓝神教手里。” 九歌正听得津津有味,见他不讲了,只好出声问道:“然后呢?” 第201章 玉令秘密 “然后?”君羽墨轲跟着呢喃了一句,眼底迷惑一闪而过,“然后就是二十年之后的事了。” “当时还没有灵回之巅,各大门派齐聚中州,群雄逐鹿武林至尊之位。珈蓝教主蓝雪吟以一身出神入化的‘珈蓝心法’傲冠群雄,成为了武林中第一位女盟主。因其气度夭矫绝俗,同时被奉为江湖第一美人。与此之时,乡野间,有一名复姓独孤的青衣书生翩然出世。相传这位书生长相极其俊美,擅于吟诗作对,江湖人称之为独孤玉郎。” 君羽墨轲喝了口茶,声无波澜地讲起故事,“听说有一日,独孤玉郎路过南岭时误闯了珈蓝神教的地界,而常年醉心于武学的蓝雪吟早就听闻这位独孤公子才情横溢,便以礼相邀,将他请入神坛做客。后来蓝雪吟被独孤玉郎的风雅才情折服,没过多久便委身下嫁于他,两人成亲后就去独孤玉郎的家乡隐居了,名噪一时珈蓝神教从此江湖上销声匿迹了。据说有一位爱慕蓝吟雪的侠客曾想找独孤玉郎一较高低,可是独孤玉郎的家乡在哪没人知道,他寻了好几年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九歌托着下巴,暗暗思忖,妖孽的故事听起来似乎很连贯,但却忽略了很多细节,比如说蓝苍梧。 一国之君的结义兄弟,没在开国之前挂了,却手握着三枚灵霄令死在结婚之后,还拉了个老婆陪葬。而他老婆又是皇帝的救命恩人,若说这中间没有不为人知的内幕,鬼也不信。 还有蓝雪吟。 冠盖江湖的武林盟主,座下又有珈蓝神教。仰慕风流才子也就算了,委身下嫁与他倒也没所谓。但按常理来说,佳人和才子的结合,理应更加扬名万里才对,就算两人想隐世而居,也得看世人让不让才行。 珈蓝教主,独孤玉郎,两个闻名于江湖的人,从珈蓝教神坛到玉郎的家乡,难道就没一人看见吗?若是有人发现他们的踪迹,又怎么会没人知道玉郎的家乡在何处?! “王爷,说了这么多,灵霄令呢?”九歌摒除脑海中疑问,继续问道。 蓝苍梧和蓝雪吟父女的故事疑点虽然多,但那也是别人的事,和她没多大关系。她还是比较关心灵霄令的下落,珈蓝神教的东西为什么会落到楚翊尘手里? 君羽墨轲双眸微垂,心无旁骛地欣赏着茶杯,眼底却是一片认真之色,“据说三枚灵霄令都被蓝雪吟当做嫁妆一起带走了,最后落在独孤玉郎的手里。” “难道独孤玉郎就是楚翊尘?”九歌刚说出口,又随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对,年龄对不上。二十年前楚翊尘大概还没出生。” 君羽墨轲但笑不语,视线依然不离杯身。九歌没得到回应,便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他手中茶杯,仔细打量了好一会,也没发现那只茶杯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丫头如此盯着茶杯看,莫非渴了?”君羽墨轲瞟了她一眼,笑吟吟地问。 “没有,”九歌道:“见你看的认真,所以跟着瞅了两眼。” 君羽墨轲唇角一勾,“没想到你这么在意本王,连本王看过的茶杯也不放过。” 九歌一哽,“我在问你正事呢。” “本王说的也是正事。”君羽墨轲淡淡一笑,放下手中茶杯,曲起一条腿,手肘支撑在膝盖上,语气轻轻浅浅,“江湖传言,楚翊尘曾受教于独孤玉郎。” “原来独孤玉郎是楚翊尘的授业恩师啊,这么说来,师父将灵霄令传给徒弟倒也正常。”九歌微微有些惊讶。 “这也只是传言,没人能证实!”君羽墨轲嗤笑一声,道:“独孤玉郎以才情著世,楚翊尘以武功傲世,性情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谁知道他们是否真的是师徒关系。” 九歌笑,“蓝珊姐性情温和,王爷喜怒无常,其实我也时常怀疑你两是否真的有血缘关系。” “楚翊尘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帮他说话。”君羽墨轲毫不在意她的调侃,依然笑容满脸。 “楚盟主英雄气概,义薄云天,就算没给什么好处,也有人愿意帮他说话,不比某只腹黑的狐狸。何况他还送了我一枚灵霄令呢。”九歌笑意吟吟,目光扫向柜子,倏地想到了什么,问道:“前朝已经灭亡了,刘释珵立下的誓言还有用吗?如果有用,朝廷为什么不收回去?如果没用,那灵霄令不也没什么作用了吗?” “国已破,灭国之君的誓言当然无效了,”君羽墨轲淡淡道:“让天下群雄争相竞抢的是三枚玉令里的东西。” “什么东西?” “四十年前,刘释珵的武功之高除了隐侠风桑外,可以称得上是当世无敌。他将自己引以为傲的武学最高内功心法‘乾坤真气诀’,以及必杀绝技‘飞星夺日’藏进了第一枚玉令,送给了蓝苍南。将多年东征西讨所得来的金矿宝藏藏在了秦岭一带,具体位置画成一张图纸放在第二枚玉令里,送给了武功不亚于他的风桑。” “靠,一个皇帝大方成这样,怪不得要亡国!”九歌忍不住再次爆粗,好奇的睁大眼睛问道:“送给遥珈公主的玉令里藏了什么?” 君羽墨轲淡淡斜了她一眼,脸色平静,“不知道。” 第202章 师从何人 “据说第三枚玉令里的东西是崛汉始皇亲手放进去的,除了遥珈公主,没人知道里面藏的是什么。” 九歌挑眉,一副不相信的模样,“天下间还有王爷不知道的事?” 君羽墨轲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本王既非神仙又非史官,四十年前发生的事,就算不清楚也不为过吧。” “不为过不为过。”九歌嘿嘿笑了两声,继续问道:“只是天下人怎么知道三枚灵霄令在楚翊尘手里?总不会是楚翊尘拿着灵霄令在江湖上显摆吧。我觉得他不像是个高调的人啊。” “高调?”君羽墨轲蹙眉,似乎是在琢磨着这词儿的意思。 “就是张扬的意思,胡语!”九歌面不改色地说,“你也知道,我从小就在西北长大,会点胡人语言很正常。”胡说八道的语言。 “鬼话连篇!”君羽墨轲斜晲着她,知道追问也不会有结果,所以便没去深究。只听他不咸不淡道:“楚翊尘的武功大都源于灵霄令。他所使的剑法,正是当年崛汉始皇自创的‘万剑沧泽’。” 末了,他又淡淡补充一句,“而且世上也就只有‘乾坤真气’才能与‘逍遥神功’匹敌。” 只是他们都未能修炼至最高境界。 九歌定定看着他,试探地问道,“我听闻,天下就只有王爷的武功能和楚翊尘名,莫非王爷所用的就是‘逍遥神功’?” 君羽墨轲轻轻“嗯”了声。 “难道王爷师从隐侠风桑?”九歌眨巴眨巴着眼睛。这师傅来头大! 君羽墨轲眉峰一拢,“何以见得?” “你自己说的。”九歌耸耸肩,理所当然道:“你刚才说刘释珵的武功除了隐侠风桑外当世无敌,那能与‘乾坤真气’匹敌的‘逍遥神功’自然就是风桑的武功咯,若不然还有第三个人的武功能和这两人并肩?” 君羽墨轲闻言诧异了片刻,倏地笑了,“准王妃真是一点即通,见你如此的聪明透彻,叫本王甚是欢心!” 九歌被他恶寒到了,装模作样地搓着手臂,漫不经心道:“好了,故事也听完了。我现在要擦药,王爷可以出去了。记得顺便把门关上哈。” “将别人利用完了后,就一脚踹开。”君羽墨轲抬首看向她,“你一向都这样吗?” “非也,”九歌拾起床边的白玉瓶,转眸望着他,脸上的笑带着几分趣意,“我分人的。要知道有些人利用完了,得赶紧踹开。而有些人利用完了还能再阴一把。像王爷这样阴险腹黑的狐狸,自然属于前者了。” 言外之意,你应该感到荣幸。 君羽墨轲眼角一抽搐,撩衣起身,毫不留情的讽刺,“你的武功如果有你的嘴巴一半厉害,也不至于落得一身伤!” 说罢,淡淡斜了她一眼,拿起桌上的那瓶定心丸,转身离去。 六楼的另一间客房,君羽墨轲负手立在窗前,凭栏遥望着长河美景。 “夜亭。” “属下在。”窗外的一颗大榕树上,忽然出现了一个黑影。 君羽墨轲沉声道:“去把花非叶找来。” “是!” “还有,本王要在日落之前看到一瓶天山雪水。” 夜亭一愣,俯首领命,二话不说便纵身消失。 “夜亭那臭小子来的真是时候,再慢一点本公子就进去了......!要是害的本公子不举,本公子定然也要把他的给切了。坏人好事,太缺道德了”房门被一把推开,人未到声先闻。 花非叶衣冠松散,摇着折扇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只见他自顾自地找了把椅子坐下,瞄了眼窗前的那抹挺拔的背影,一脸幽怨道:“王爷,咱们先说好,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可得赔我一个美人哦。” 第203章 灵霄令出风波起 “还记得第一枚灵霄令现世时的情景吗?”君羽墨轲收回视线,淡淡斜了他一眼,懒得跟他扯犊子,单刀直入地问。 “必须记得啊!这件事还是本公子告诉王爷的呢。”花非叶像是想起了什么,原本还泛着幽怨的双眸里,瞬间溢出一抹璀璨的光彩,洋洋得意道:“三年前,楚翊尘初登武林盟主宝座之时,当着天下群雄的面,拿出了第一枚灵霄令,而本公子当时正好也在场,差点还把他手中的玉令给抢过来了呢。” 君羽墨轲挑眉,“本王怎么记得,你是差点就被他打得吐血了呢?” “……意思差不多吧,”花非叶神情严肃地说道,“要不是因为我武功差了那么一丁点,肯定能将灵霄令偷到手。” 君羽墨轲淡淡点头,清润的音线流畅而出。 “要不是因为那天夜色黑了点,你小子是逃都逃不了吧!” 花非叶笑容一僵,还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 “是想继续给自己脸上贴金,还是想言归正传?”君羽墨轲轻轻笑了笑,好心情地询问着。 花非叶叹息,要是再扯下去,自己一定会被这只狐狸带到沟里,损的灰头土脸,是以,只好收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将当年的情景一一道来。 三年前的武林大会上,楚翊尘拿出了一枚内藏‘乾坤真气诀’的灵霄令,以令悬赏天下,只为寻找一名肩后带有紫色火焰胎记的女子……天下群雄虽然大惑不解,但为了得到巅峰绝学,依然趋之若鹜。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不管是名门世家的千金小姐,还是穷乡僻壤的无知村姑,都遭到了‘采花贼’的轻薄。采花贼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光天化日之下入府偷香的,也有夜深人静后入室窃玉的…… 不管是那种,总之采花贼的行径都出乎意料的相似:扒了姑娘的衣服后,往姑娘们光洁的后背看了眼,接着就是一声咒骂,接着纵身消失了…… 虽然每次都是有惊无险,但那几个月,绝对是天奕建国以来最疯狂的一段时间,也是各地官府最忙的时候,每天都有衙役在街上窜走,然而官府门口的登闻鼓却从未停过。 就连京师也不能幸免,府中有闺女的朝廷大员都直接闹到刑部了,以至于最后惊动天子,天子下令彻查,弄得人心惶惶。 为了阻止事情继续发生,刑部向各州县发下告示,但凡捉到采花贼,一律严刑拷打后吊在城门口示众,然而每次吊在城门口的采花贼,要么就是连夜被人救走了,要么就是被人杀了…… 最搞笑的是,有时候两帮人不小心凑到一起,一方要救人,一方要杀人,于是就打起来了,当惊动官府后,这些人自然就会一哄而散,徒留吊在城门口的采花贼在夜风中寂寞飘摇。 以官差们三脚猫的功夫,岂能追得上那些高来高去的江湖人,最后只好拿犯人问话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有点眼力的人都知道,这件事是因灵霄令而起,朝廷曾下令收回楚翊尘手中的灵霄令,却被楚翊尘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回绝了。 此乃家师遗物,且又是前朝所铸,与今朝无关,岂有无缘无故交由朝廷之理! 语气之嚣张,态度之狂傲,令明堂天子恼怒不已,朝臣冲冠发指。不过确实没有能服众的理由收回,若是下旨强夺,又如何能堵得住天下百姓悠悠之口。 这件事持续了半年之久,但从没有人能真正找到肩后有火焰胎记的女子,滥竽充数的倒是不少,眼见此计不可行了,楚翊尘便发帖天下撤回悬赏令。才使一场莫名其妙的‘采花贼之案’到此为止。 也正因此事过后,才有了‘灵霄令出风波起’之说。 第204章 火焰胎记 “采花贼的案子已经过去了好些年,王爷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花非叶翘着二郎腿,眯着眼睛,笑得意味深长。 君羽墨轲神情有些凝重,不答反问,“你可知楚翊尘当年为何要寻找一名肩上有火焰胎记的女子?” “这谁知道啊!”花非叶无所谓地摊了摊手,道:“一枚能让武林中人竞相追逐的灵霄令只为寻找一名女子的下落,别说是你好奇了。悬赏令出来的时候,全天下的英雄都觉得不可思议。” 君羽墨轲凤目微眯,昂首望着长河上西坠的那轮红日,沉思了会,语气缓沉道:“花非叶,你亲自去查清这件事,不可动用朝廷以及千影殿的力量,更不能让灵回之巅的人发现,但务必要查出肩上有火焰胎记的女子和楚翊尘之间的关系。” “……有没有搞错,三年前都没人知道的事现在才来查?而且什么人手都不能用,还不能让楚翊尘发现!那叫我怎么查?”花非叶愣了会,整个人都不高兴了。 想当年,案件闹到不可开交时,皇上曾连下了几道圣旨到宁王府让君羽墨轲出面解决此事,而君羽墨轲当时人在江湖,忙着巩固千影殿的势力,哪来闲工夫管朝堂上的事呀。对那些被卷入灵霄令风波的女子更是漠然置之了。 这会忽然要插手当年的事,分明就是在整他好不好。 君羽墨轲眉心一蹙,现在去查那件事确实有点为难他。毕竟灵回之巅在江湖上的势力太过庞大,楚翊尘又非等闲之人。 三年前,他敢当着天下豪杰的面悬赏寻人,自然就有把握让人查不出他和那名女子的关系…… “王爷忽然要查当年的事,莫不是找了那名肩上有火焰胎记的女子?”花非叶虽然郁闷,但却不笨,发完牢骚后,仔细推敲了一番,倏地瞪圆了眼睛。 “那个……楚翊尘要找的女子……该不会就是……”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双眸里布满了震惊,愣愣地看向窗边的男子。君羽墨轲垂眸,他没想隐瞒花非叶,微微点了点头,证实他的猜想。 “怎么可能?!”花非叶一呆,惊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扬声反驳道:“楚翊尘要找的人怎么可能是郁小姐。一人从小生活在西北,一人从未踏出中原,不可能会有什么牵扯呀!就算……就算是定北侯也不可能和楚翊尘或者他师父独孤玉郎有关系呀!” 郁凌云出征西北之前,一直跟在先皇身边,先皇又一直忙于朝政,从未踏出京城,所以郁凌云就更不可能涉足江湖了。 “丫头身上有一枚灵霄令,若是本王没猜错,应该是楚翊尘送给她的生辰贺礼。”君羽墨轲过侧头,留下轮廓的剪影,夕阳在那张俊脸上,一半灼灼生辉,一半隐藏在阴暗中。 “拿灵霄令……做贺礼?”花非叶神情非常古怪,摩挲着下巴,喃喃自语道:“我看楚翊尘要么就是疯了,要么就是在暗中计划着什么……” 第205章 没出息! 花非叶摇着折扇,细细分析道:“灵霄令在他手上,天下豪杰会忌惮他那傲然的武功,以及灵回之巅的庞大势力,不敢动歪念。但若是被人知道郁小姐身上有一枚,不管是为了巅峰武学,还是为了前朝宝藏,亦或者是为了第三枚玉令中不为人知的秘密,必定会引来大批人马追杀抢夺……” 有人能以灵霄令号令群雄,而有人却会因灵霄令招来杀身之祸。 现在的九歌,显然是属于后者。 “本王只让你查明丫头和楚翊尘之间的关系,至于其他的事,你最好少管!”君羽墨轲一记冷眼扫了过去,这小子是越来越欠揍了,他的女人自有他保护,用得找你瞎操什么心! 花非叶被瞪的莫名其妙,茫然地摸了摸鼻子,他说错什么了吗? 须臾,他像是想到什么,眼睛倏地一亮,眉目弯起,笑得见牙不见眼。 “王爷,你是怎么知道郁小姐肩上有火焰胎记?难道……”花非叶脸上露出的笑容令人浮想联翩,“噫~你该不会看光了人家姑娘的胴体吧?” “你有意见?”君羽墨轲凤目斜斜扫了过去,冷冽的眸光带了几分危险。 “我……”刚说出一个字,花非叶便觉得如芒在背,顿时改口,讪笑道:“……哪会有意见啊!圣旨已下,郁小姐成为宁王妃是板上钉钉的事,别说是被王爷看光了身子……” 说至此,他顿了会,挤出了一抹暧昧的笑,“就算王爷想提前洞房……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对吗?” 君羽墨轲想起昨晚帮她更衣擦药时的情景,眸光暗了暗,脸上却不动声色,只见他不疾不徐的走到榻边坐下,凉凉道:“废话说完了就滚吧。” 花非叶像是没有听懂,贼兮兮地凑上前,笑着眨了眨他那双桃花眼,“王爷生性不近女色,对这种事没多少经验吧,我这有几本相关的书籍,要不要拿来给王爷过目?” “想让本王送你一程?”君羽墨轲眼角瞟了他一眼,风轻云淡地喝着茶。 “本公子还是自己走吧,怎敢劳王爷动手。”花非叶干干笑了两声,拱手行了一礼,自觉的退下。 之前有一次,他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听信皇上表兄的话,去王府劝君羽墨轲娶妻纳妾……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被无良的主子打残了三个月,就连第三条腿都差点被废了。现在想想都背脊发凉。 有了前车之鉴,自然就学乖了,每次拔毛时,都会趁着老虎快要发怒时,立马遁走。 花非叶走了后,君羽墨轲也没再去隔壁房间看望九歌,慵懒地斜倚在软榻上,剑眉微锁,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日暮渐沉,房间里没有掌灯,光线越来越暗,窗外有轻浅的风声划过。君羽墨轲瞳孔微缩,撩衣坐起身。 “进来。” 随着话落,一抹黑影从窗外飘了进来。 “禀主子,天山雪水。”夜亭双手奉上一只琉璃瓶,冷峻的声音有些沉哑,黑色外衫还夹带着一层湿气。 “不错,轻功有长进。”君羽墨轲看了他一眼,接过琉璃瓶,淡淡道:“去休息吧。” “谢主子。”不轻不重的一句赞扬令夜亭喜形于色,他恭敬施了一礼,同来时一般飞出窗外。 吃完晚饭,九歌喝了用天山雪水冲泡的定心丸后,顿时觉得好多了。原本还有些隐隐作痛的五脏六腑迎来久违的舒适感。 好神奇的丹药! 下午她给自己擦梅花散时,狰狞的伤口几乎都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而现在就只能看到一条条浅色的痂痕了。 她惊讶地看着手中的药瓶,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兮音的疗伤药未免也太神奇了吧。”简直都赶上了现代的医疗科技,而且见效更快。 君羽墨轲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脸颊那一道鞭痕上,伤口早已结痂,但看上去还是很碍眼。他眼底闪过一丝阴鸷,心中生起一种嗜血的冲动。 然而,在听到九歌的话时,杀意瞬间又被怒意取代。 “几瓶药就让你高兴成这样,哼,没出息!”君羽墨轲语气凉飕飕的,瞥了眼她脸上的伤痕,冷冷道:“好好的一张脸长在你身上真是浪费了,每次都能弄得这么丑!” “每次?”九歌没在意他话中冷嘲热讽,抚着脸颊,想了会,疑道:“你怎么知道我脸上之前也受过伤?” 上一次被毁容是在沙漠被狼群抓的,不过在入京前就好了,君羽墨轲怎么会知道? 君羽墨轲一怔,看一眼她,将碗放到桌上,“你是本王的准王妃,能有什么事情可以瞒得过本王。” “嘁,肯定是花非叶告诉你的,那个痞子嘴巴真碎。”九歌顿了顿,忍不住咒骂。 君羽墨轲闻言回头看她,目光沉静,不置可否。 “时间不多了。今晚你早点休息,明天中午本王陪你去一趟契风崖,后天便启程去樱城参加武林大会。” 第206章 山高路险,本王带你下山 契风崖南峰脚下,走来一个身穿月白色长裙的女子,迷雾朦胧的晨曦中,那个身影显得有些单薄、瘦弱。 九歌抬首望着高耸的契风崖,崖顶白雪皑皑,静寂如画,并未因有人永远安息于此而发生丝毫的变化。 抬步向山顶走去,想去看看那个带走她的地方。 崖顶很高,越走越冷。蓦然,鼻端似闻到什么,垂眸一扫,凌乱的岩石上似乎经过了清扫,但依然留下了几抹凝结的血痕,想来这里就是青奴那群人的葬身之地,留下尸体大概是被连秋练派人抬回去了。 九歌移步到崖边,居高环视,薄雾浓云萦纡的北峰脚下,几重殿宇隐现在一座宛若废墟的山谷里,谷里透露出一派萧瑟颓废的气息。 她俯瞰着那几重殿宇,眼底一片肃杀,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骨节都泛白了。 “宿、月、宫。呵!” 低低沉沉地念出四个字,视线从墟谷中收回,继续往山上走去,心中开始有一种信念在发芽。 已是阳春三月,崖顶白雪依旧。耳边风声呼啸,冷意刺骨,伫立在悬崖边的人却浑然不觉。 良久后,她席地坐下了,解开身后的包袱,拿出薄薄的一打纸钱,安静地撒下悬崖,心中一片凄然。 几天前,那还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尚未看遍世间的百紫千红,却要永远的沉睡于此。 第一次见到你,你便因我伤而落泪。你在时,我烦;你走了,我寒。 旭日东升,暖阳万丈,九歌只感觉的到冷,一袭月白的薄衣融入了雪山冰川,成为了天地间唯一一抹颜色,过腰的长发垂落至地,孤寂冷然。 远处的青山绿水,碧草花红,这一刻,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后来,又有人上山了。 白雪皑皑的冰川因为他的到来而鲜活了两分。一袭黑衣在风中款款翻飞,君羽墨轲肩上披着一件暗纹大氅,与高束的青丝同色,盛满恼怒的眼底又带着不容忽略的急切,身影快如闪电,风风火火。 他纵身跃上山顶,一眼便看到悬崖边那抹瘦弱的纤影,疾速飞过去,随手就解下肩上的大氅披在她已然冻僵的身体上。 “死丫头,穿这么少就敢上山,不要命了!”气急败坏的语气中,似乎隐藏了某种安心。 九歌缓缓垂眸,看了眼身上的大氅,勾唇一笑,“怎么会不要命。我能坐在这里,是她用命换来的,没报仇之前,我不会死。” 不轻不重的语调,瞬间就令人怒气全消。 “死丫头,你把本王的话当耳边风了么?”君羽墨轲狠狠瞪了她一眼,接着在她身旁就地坐下,冷冷一笑:“哼,本王若是没来,就凭你这副快被冻成冰雕的身体,能活着下山吗?” “上山前没想那么多,”九歌没在意他话中的嘲讽,淡淡回了一句。用几近冻麻木的手,拉紧了身上的狐裘,又道:“登上山顶后虽然冷,但我知道你会来。” 君羽墨轲一怔,本以为她会巧言反驳,却不想得到这么一句话。心底某个地方似乎因为这句话而变得柔软,面色却依然不变。 “本王昨晚过说了,今天中午会陪你一起上山,为何非得一大早就消失的不见人影?你知不知道,这里离宿月宫很近,要是被连秋练发现……就不会再那么幸运了。” 君羽墨轲本想训斥一番,但偏头就看到她苍白的侧脸,凤眸里闪过一丝怜惜,语气也就跟着放缓了。 抬手揽过她的肩膀,内力从掌心缓缓输入她体内,直到她的脸上重新恢复血色,才停止输送,然而,搭在她肩上的手却没收回,素白的手指分明又均匀,与女子三千墨色青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九歌看了眼搭在自己肩上的大手,眉心微微一拢,却没说什么,反而将头靠在他肩膀上,双目平视前方,神情淡淡,不喜也不悲,“昨晚一夜没睡,所以就想早点上来看看她。” 君羽墨轲身子僵了一下,低头看着九歌,眼中闪着复杂的光芒,却没说什么,大手却稍稍收了一下,将她揽的更紧。 远远看过去,一片雪白的天地间,那两抹黑色的人影像是紧紧地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谁也没动。 “灵紫很喜欢热闹,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像只小鸟一样话多,从来都叽叽喳喳个不停……”九歌像是在对君羽墨轲说,又像是在呐呐自语,“但后来,她似乎知道我嫌她聒噪了,开始谨言慎行,她为了我收敛自己的本性。没想到最后,还会为了我,葬身在这么一个清冷的地方……” 一滴泪从睁大的翦眸中缓缓滑落,手指飞快的拭去它。 这一细微的动作却并没有瞒过君羽墨轲的眼睛,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怀中的女子,剑眉轻蹙,凝声道:“你功力还没恢复,不宜在山上待太久,以后再来吧。” “嗯。”九歌顿了会,轻轻应了一声。 她准备想站起身,整个人却落入了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君羽墨轲帮她裹紧身上的大氅,打横抱起她,清浅一笑。 “山高路险,本王带你下山。”说完,便提气欲施展轻功,忽然,耳边飘来一个轻灵的单音节。 “好。” 他足下一顿,薄凉的唇角浮现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挑眉看了眼怀中人,猝不及防地俯首,在女子浅淡的樱唇上飞快地啄了一口,不待她反应,便衣袂翩翩地飘然而去。 不一会,山顶上便传来了九歌飘渺的叫骂声,声音很遥远,一句话还没听完整就已经消逝了。 苍茫的契风崖顶幽冷如旧,寒风呼啸而过,残留在崖边的几张纸钱被卷进深渊。 一切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第207章 莫管他人瓦上霜 待行至山脚,九歌便从君羽墨轲身上翻了下来,一边理着衣衫,一边满脸嫌弃地嘀咕起来。 “死妖孽,熏得我一身狐狸臭。”说着,又抬起袖子放在鼻尖闻了闻,然后故作夸张的挥起手,“哎呀呀,骚死了,骚死了。” 君羽墨轲懒洋洋地掀开眼皮子晲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拂着袖摆道:“知道自己骚就可以了,用不着这么大声的说出来。”语气非常淡定,像是在陈述一件实事。 九歌怒,“靠,死妖孽,信不信老衲收了你?” “嗯?”君羽墨轲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似笑非笑道:“怎么,有了宁王妃的头衔你还不满意,想让本王入赘?” “你……”刚说一个字,九歌像是到起了什么,愤怒的神情忽然就顿住,声音染上了一种低沉的伤感,“不是不满意,只是想……” 君羽墨轲挑眉,回头看着她,以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九歌驻足在原地,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又在想什么?”君羽墨轲心生疑惑,遂大步折回来,站到她身旁,轻缓的语气少了几分调侃,带了许些安抚。 九歌缓缓抬头看着他,忧郁的神色骤然一变,狞笑道:“想揍你!” 君羽墨轲心中一沉,刚想闪开,九歌便趁其不备狠狠往他膝盖上踹了一脚,接着拂袖扬长而去。 身后传来一声闷哼。 紧接着,就是男人暴戾的咒骂声。而走在前面的女子头也没回,还好心情地哼起了小调。 穿过这片树林,就能看到泗水河了,可在这时,旁边的林子里却传来了打斗之声, 九歌漠不关心的往那边扫了眼,十丈外的树林里,一片刀光剑影,显然是遇上江湖仇杀了。她只是微微蹙了蹙眉,便置若罔闻的继续向前走去。 “哟,前几天还有人说什么行侠仗义,这么快就改性子了?”君羽墨轲也往那边瞟了眼,凤眸中闪过一丝意外之色,转瞬即逝。 九歌瞅着他,淡淡一笑,“大家都是出来混的,你师父没教过你‘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么?” “好,这是你说的。”君羽墨轲打了一记响指,笑道:“自己记着就行,等会千万别管。” 九歌没听出他话外之音,自嘲地笑了笑,眼底划过一丝伤痛,快得连她自己都触摸不到。 “人贵有自知之明,就算想管闲事,也得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重。我现在功力全失,又有伤在身,过去干嘛?送人头吗?” 君羽墨轲眸光一闪,敛起了唇畔那慵懒的笑容,代之而起的是怜,自责。正想出言劝慰她,忽然,一个熟悉的斥骂声从打斗中的人群里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宣于祁,你臭虫投胎呀,走哪都能跟着一群苍蝇。昨天刚灭了一波,今天又来了一波,没完没了了。早知道跟你走一起这么累,本女侠就该一个人去行走江湖。” 紧跟着,一个朗若风吟的声音轻轻地传来,不紧不慢语调从容而优雅,让人如沐春风。 “这句话你说了不下百遍,下次记得换句台词。” “是宣于祁和无双。”九歌眼睛一亮,顿时喜形于色,浑然忘了自己刚才的话,迅速向声源方向奔去。 君羽墨轲瞥了眼她离去的背影,摇头轻叹,“女人呐!” 第208章 姐妹再见 浓密的树林里,人影闪动,十几名蒙面刺客手持利刃,围攻着一名玄衣青年及一名红衣女子。青年面色冷峻,以一把三尺青锋,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刺客中间。 而红衣女子就显得有些心浮气躁了,没过多久就被缠着她的六名刺客,逼的有点手忙脚乱了。好在她鞭法奇快,刺客一时间无法近她身。 被两人护在身后的,是一辆华贵的马车,马车车辕上还站着一名与玄衣青年有五分相似的男子,此人正是傲古。 “宣于祁,这些人都是来杀你的,你好意思让本姑娘出来挡刀,自己却躲在马车里喝茶么?还不快叫修罗七煞出来,本姑娘快扛不住了!” 无双瞥着身边攻势越来越紧密的六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身旁危机袭来,只见她右手一挥,手中长鞭卷住侧面砍来的两把钢刀,而此同时,前后分别有两把利刃同时向她罩来,让她无处可避,混乱中,无双只好选择先侧身避开迎面的攻击,却顾不了身后的偷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人群外面飞来两片雪亮的刀光,“铿铿”两声清响,大刀落地,偷袭的两名刺客手腕处,皆出现了一道血痕。 无双回首望了一眼,看见钉在树上的两把小刀时,明眸突的亮了起来,“蝴蝶刀!” 随着她这一声惊呼,林子外围窜出来一抹月白色的身影。 来人纵身跃在她身前,双手一挥,便去抓前面两名刺客的手腕,既快且准,四根手指搭上刺客的右腕时,大拇指和食指、中指跟着立即收拢。两名刺客内力顿时一窒,钢刀脱手而出。 来人在钢刀落地之前,飞速抓住刀柄,两手倒转,双刀翻飞,在两名刺客还未回过神时,给了他们致命一击,鲜血从头顶溢出,刺客齐齐倒下。 一连串的动作转眼间便完成,动作干脆利落。 “臭苍蝇,没完没了了!”来人出现的同时,无双也力运于臂,一声轻喝,被长鞭卷住的两把钢刀齐齐从蒙面人手中脱出,她随即又一挥出,两把钢刀狠狠地刺穿了两名蒙面人的胸膛。 “小九?”无双转身看向来人,惊喜的欢叫出声。 九歌也回眸看她,故作惊讶,“呀,这不是我的无双吗。” “小九,真的是你,好巧!”无双握着鞭子,快步迎上前。 九歌妖娆一笑,“人都站你面前了,还能有假?” 话刚落,忽然两人都警觉到一种杀气接近,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身旁便有庞然大物骤然栽倒,杀气顷刻间消散。 两人转眸一看,几名趁机偷袭的刺客眉间各插入了一片绿叶,直没至茎。 “一叶穿骨!好深厚的内功啊!”无双讶然。 九歌挑了挑眉,抬头望向外围,只见君羽墨轲正悠然地坐在三丈外的一颗高树上,像是发现了她在看他,视线迎来,唇角弯起了一抹讪笑。似乎是在说,本王又救了你一命,快点过来谢恩吧。 无聊! 九歌假装没看见,淡定的收回视线。 如此明显互动,无双自然也看到了。既然这两片穿透眉骨树叶是出自邪王之手,那也就不足为奇了。 “哟,一个月不见,我的无双妹子越发漂亮了嘛,”九歌仔细瞅了无双两眼,摸了摸她的长发,好整以暇地打趣道,“瞧你这幅面色红润眉眼带笑的样子,看来这段时间过得很滋润哦。” 第209章 男女欢爱,天经地义 “哪有!”无双脸上染了一抹薄红,嗔怪道:“才一个月不见,小九越来越油腔滑调了,一见面就知道拿我打趣。” “嘁,还不承认。”九歌一笑,跨过地上尸体,大步走到树前。随手将钉在树上的两把蝴蝶刀拔下收好,纳入怀中,“话说你和祁少怎么会在这?” “我也不知道,”见九歌转开话题,无双顿时松了口气,解释道:“前几天宣于祁收到了一封信,然后就急急忙忙的赶过来了。还有十天就是武林大会,谁知道他突然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做什么。” “信?”九歌眸光一闪,大概猜到什么怎么回事了。 林子里的刺客总共就十几名,这边灭了一半,傲月那边的压力也就跟着减少了,才一会儿的功夫,光天化日下前来偷袭的刺客就全部被他处理掉了。 护在马车前的傲古看到九歌,立刻俯首对马车里的人说了句什么,车帘顷刻间就被人从里挑开。 宣于祁身子微微一探,不急不缓地从马车上走下来。 眸光一转,便向九歌这边走来。 脚下陈尸满地,他熟若无睹。口中含着一抹微笑,眉眼温雅如旧,红衣墨发如故,宽大的衣摆被风轻轻扬起,举手投足之间的优雅、清贵与生俱来。 看着如此赏心悦目的一景,九歌忍不住吹了一声口哨,“个把月不见,祁少还是这么英俊潇洒。” 宣于祁笑了一下,神情尽显优雅,“哪比得上咱九歌姑娘貌若天仙呢。” 九歌上下打量着他,微微一笑,“还是祁少更加风华绝代些,瞧这一身温文尔雅、玉树临风的气质,怪不得把我家无双迷得神魂颠倒呢。” 说着还偏头挑逗性地晲了眼无双。 “小九!”无双气恼,暗掐了她一把 “男女欢爱,天经地义,你掐我干嘛!”九歌吃痛的向旁边退了一步,嘴上还不忘了调侃。 宣于祁拂着袖摆,面不改色,“我等凡夫俗子就算再怎么风华绝代,也比不上你花见花开,车见爆胎,佛见佛呆呀。”说罢,他抬首往上不远处的树枝上,笑意盈盈的问,“邪王觉得祁所言有理么?” “就她现在这幅摸样还花见花开?本王觉得,是丑的连叶子都懒得开。”君羽墨轲头都没偏,依然闭着眼眸,倚枝而躺,好不慵懒闲适。 经他这么一说,无双和宣于祁这才注意到九歌脸上那道不太明显的鞭痕。 宣于祁眉心微蹙,无双满脸关切地问道:“小九,你脸上这伤是怎么来的?” “不小心弄的,这事说来话长,改天有空再聊。”九歌抬手摸了摸脸上的疤痕,无所谓的说道。 偷偷瞥了眼树上的某人,心里不禁腹诽,你才丑呢,你全家都丑! 丫丫的!她伤势才稍有好转,妖孽就开始损了,就不知道积点口德么。 宣于祁眸光一凝,也不再追问,余光瞟了眼树上,又定定的看向她,满脸促狭的问:“你刚说‘男女欢爱,天经地义’。我瞧你现在跟邪王形影不离的,是爱上了?” 第210章 不可磨灭的伤痛 话音刚落,三丈外的树上有细微的轻响,两道深沉的视线若有若无地瞟向这边。 九歌听了,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轻飘飘的四个字让她心中猛颤,是爱上了吗? “嘁,爱个毛线呐,”她顿了会,状若无事地开始吐槽:“祁少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喜欢八卦了?不过,思维能别这么跳跃么?单纯如我,跟不上老司机的套路啊。” 宣于祁静静看着她,倏地斯文一笑,一语双关道:“也对,单纯如你都能当上二次元的老船长了,自然不会将老司机放在眼里。” “……”什么司机、二次元,又关船长什么事?无双听的一脸莫名其妙。 九歌嘴角一抽,笑眯眯道:“好久不贱,祁少嘴上功夫可谓是进步神速啊。” 宣于祁气定神闲,“好久不贱,我也快认不出你了。” …… 两人你来我往,嘴仗打的一片火热,叫其他人插不上话。 “炎炎烈日下,陪着一地死尸叙旧,还能扯那么久,你两真是好雅致啊。”树上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似乎夹杂着许些不耐烦之意。 三人齐刷刷地瞥向树上,君羽墨轲唇角挂着一丝讪笑,一双凤眸半睁半闭,带着一种刚睡醒才有的懒洋洋的神情看着他们。 “邪王言之有理,”宣于祁笑道:“晌午将至,我们先进城吧。” “我无所谓。”九歌看了眼烈日当空,顿时也觉得有点热了,打了个哈欠,“祁少,借你的马车睡个觉,听人家说春困秋乏,一点也没错。” 说着,还没等宣于祁同意,人便已经走到马车前,小手在傲古肩上重重一拍,“傲古兄,好久不见,变结实了嘛!” 傲古才没搭理她,冷着脸,淡淡挥了挥肩上的衣衫,再抬头时,她人便已经钻进了马车。 “小九,等等我。”无双扬声喊了句,也跟着钻进马车里。 宣于祁叹息,回头看向君羽墨轲,做了个请的手势,道:“邪王若不嫌弃,不如和我们一起进城?” 君羽墨轲凉凉扫过他,冷冷一哼,唇指间一声清脆的哨响,远处便奔来了一匹上好的白马。 宣于祁心下了然,淡淡一笑,“傲月,去牵我的马来。” 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他和老乡一个多月没见,仅是旁若无人地闲扯了会,而某人却因这点小事就吃醋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 风光迤逦的长河岸上,杨柳青青,三月春风剪剪,山水相望,夕阳西斜。一座七层高楼傍水相依,楼内传来女子低回婉转的吟诗声,声音凄凉,似乎心事重重。 “前瞻泗水契风山,碧连天。晚云闲。楼上高台,游子道当归。莫使匆匆云雨散,今夜里,月婵娟。 江河鸥鹭静联拳。去翩翩。点轻烟。人事凄凉、回首便他年。莫忘使君歌笑处......万丈下,深渊前。” 九歌站在窗前,水眸遥望远处重重山峰,眉眼如画,神色静然。 刚才吃完饭后,宣于祁就问起了那封信的事,其实在他收到信时,就知道肯定和九歌有关系,以她的性情,不会无缘无故的让人写这样一封信,定是出了什么事,所以,他才会急急忙忙的赶来坞城。 九歌没有隐瞒,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灵紫的死,对别人而言或许不值一提。但对她而言,是心中一道不可磨灭的伤痛。 第211章 墨玉重现 一首词吟毕,身后忽然响起了几声清脆的掌声。 “丫头今日是太白附体了吗?竟然将酒筵上传诵的酒令,吟成一首完整的词调。如此才情……装的吧?”君羽墨轲懒洋洋地倚在软榻上,眸光凝着那抹月白色的倩影,声音慵懒无比。 “王爷慧眼如炬,这首词乃是他人所作。”九歌深深望了会远处山峰,心中有什么往底下沉去……沉去……一直沉至最隐密的一角,深深的藏起来。待她转身回头时,又是浅笑嫣然。 “噢?那是谁的词?”君羽墨轲挑眉问道。 据他所知,丫头认识的人里面,最擅诗词歌赋的当属风兮音,可是,他从来不写悼亡词。 “……我也不知道……问祁少吧。”九歌眨了眨眼睛,清浅的眸光一转,视线落到宣于祁身上,面不改色的说:“我只是是偶然从他口中听得,觉得意境不错,就记下了。” 说完,她事不关己地走到桌前坐下,顺便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优雅的品起茶来。 “宣于祁填的词?”无双放下手中的点心,蓦然抬头看向宣于祁,疑惑道:“你还会吟诗作对?我认识你十几年了,怎么就从来都没见你写过一词半句呢?” 在她印象中,宣于祁只会拨算盘和各种稀奇古怪的乐器,从不喜欢附庸风雅,他哪会写什么文章呀。 彼时宣于祁正在查阅当归楼一年来的账簿,闻言缓缓抬首,风轻云淡的笑道:“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我还会吟诗作对。” “啧啧,世人皆知祁公子能谱的一手好曲,又怎么不会填词呢,”九歌看着他,笑吟吟道:“祁少,大家都是自己人,你就别谦虚了。” 自己人? 君羽墨轲挑了挑剑眉,唇角笑意更加欢愉,她说的如此自然,感情是早就把他当成自己人了,得知这一现象,他心情就莫名的好。 无双想了想觉得也对,宣于祁会谱曲,当然也能填词。 而身为当事人的宣于祁却是无辜地摸了摸鼻子,淡淡吐出一句话,“我很想谦虚,就怕苏东坡的棺材板会按不住。” “哈哈~放心,我帮你压着。”九歌半眯着眼,笑得很开怀,连日沉重的心情终于拨云见日了。 宣于祁敛眉笑了笑,不再纠结这个话题,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美玉。 “这块玉是我随身之物,以后若是再发生了类似的事情,你可以凭这块玉号令我名下所有商铺,也可以随意调动……当地名楼的所有势力!” 宣于祁有意无意地觑了眼君羽墨轲,接着便将手中玉佩抛向九歌。 “给我的?谢了哈。”九歌眉梢一挑,刚准备伸手接住,玉佩却在空中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拦截。 君羽墨轲接下玉佩,坐直身垂眸瞅了眼,轻轻一笑,指间稍微使力,玉佩又原路返回到宣于祁面前的桌案上。 “玉佩是给我的,又不是给你的,王爷此举何意?”到手的鸭子飞了,换做谁都不高兴。这货凭什么无缘无故的挡她财路?! “你是本王的准王妃,怎能随意收别人的东西,何况还是个外男。”君羽墨轲回答的理所当然。 “王爷说这话就搞笑了。要说天奕谁最跟我志趣相投,一定非宣于祁莫属。亲朋好友之间互赠礼物,就算皇上也管不了吧?”九歌冷冷一笑,先不说她还没成为王妃,就算日后当上他的王妃,她爱收谁的礼物都是她的事,这只妖孽未免也管得太宽了。 “死丫头!”君羽墨轲瞪着她,低声咒骂了一句。 九歌才懒得理他,双手击节,示意宣于祁再将玉佩扔过来。宣于祁面色不变,温润的眸光瞟向君羽墨轲,同样身为男人,他多少也能理解邪王的郁闷之处。 “本王的女人用不着别人来操心。”君羽墨轲眸光一沉,从腰间拿出一块黑乎乎的小巧物件,直接扔向九歌,凝声道:“这个,收好!” 小巧物件稳稳地落在九歌手边的桌面上,九歌垂首瞧了眼,眉心骤然一拧,迅速将小物件拿在手中仔细打量了会,神情似乎变得有些紧张。 “祁少!”她将手中之物竖起,赫然亮在宣于祁的视线中。 宣于祁瞠了瞠目,素来斯文有礼的他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之大将桌边的账簿都扫落至地。而他却看都没看,径自大步流星地走向九歌。 “宣于祁,你怎么了?”无双也跟着站起了身,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宣于祁有如此失态的举动,他怎么了。 君羽墨轲淡淡扫了眼散落一地的账簿,眸光一闪,却未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向九歌和宣于祁。 宣于祁没有回答,接过九歌手中的小物件,瞬间激动不已,“王爷,敢问这块墨玉你是从何得来?” 这块墨玉他见过,一生都忘不了。 若不是因为这块玉,他又怎么会来到这个落后的古代呢。 寻寻觅觅十余年,致使他穿越的媒介之一终于重现了! 第212章 一个条件 君羽墨轲眉睫一动,深邃的墨眸中划过一丝莫测晦涩的暗光,视线在九歌和宣于祁身上来回转了几圈,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半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无双满目疑惑的望着宣于祁,宣于祁视线却牢牢锁在君羽墨轲脸上,一张温润的脸上,既是惊喜又是震撼,眼中满是激动与难以置信。 九歌看了眼君羽墨轲,有偏头看向宣于祁,眉心轻轻一蹙,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雅间里的气氛很安静,安静的有些诡异,谁都没有出声。 许久之后,君羽墨轲不答反问,“你们两怎么会认识本王的随身之物?” 宣于祁一窒,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问题太唐突了,可是满腔欣喜的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转头看向九歌。 九歌轻抿朱唇,顿了片刻,缓缓道:“因为我曾有幸见过。” “本王从未将它公诸于世人面前,你是从何处得见?”君羽墨轲挑眉,语气中充满了质疑。 “小时候,我曾在一位世外高人身上见过。”九歌淡定的坐下,单手握起一只茶杯,不疾不徐道:“我若没记错,王爷的这块玉应该是有两块,而且两块墨玉可以合并在一起,用一方雕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神兽的紫色石匣装着。祁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上次陪无双上西山寺时,我曾在马车上跟他提起过,”说着便看向宣于祁,“没想到你还记得。” 宣于祁一怔,也跟着笑了,“天下间的墨玉珍贵而稀有,你所形容的紫色石匣更是神奇独特,我是商人,对世间珍宝最是感兴趣,又怎么会不记得。” “怪不得这些年你一直都在收集墨玉和紫色石匣,原来是因为商人本色啊!”无双恍悟,叹息感慨道。 九歌垂首笑了笑,有无双这样实诚的队友,假的也会让人信以为真。 君羽墨轲淡淡瞅着他们三人间的互动,眸中闪动着幽幽的光,一针见血地问:“那位世外高人长什么样?” 九歌从容不迫看着他,缓声道:“时间太久,我只记得他姓风,具体的模样早就不记得了。” 她在赌,赌这块墨玉的原主人是君羽墨轲的师父——风桑。 第一,这块墨玉从外表看上去非常平淡无奇,不可能是皇家之物。 第二,他这样一个连圣旨都不放在眼里的人,却将一块普通的墨玉随身携带多年,足以说明了这块玉对他而言意义重大。 第三,昨天君羽墨轲给她讲起灵霄令的来源时,每当提到风桑,他素来倨傲的神情就会变得柔和起来,言辞也颇为敬重,与刚才拿出墨玉抛给她让收好时的语气非常相似…… 三种因素加起来,让她有八分的肯定,墨玉源于风桑。 事实果然不出她所料。君羽墨轲凝眸地看了她一会,轻笑道:“故事虽然有点匪夷所思,但听起来似乎又煞有其事,罢了,本王信你。” 就算她是胡诌的,他也只能选择相信。 因为这种巧合的事本来就无从查起。以这个女人性格,只要她不想说,无论别人再怎么深究,得到的那也只是更多的谎言。 见此事揭过,宣于祁顿时松了一口气,将手中墨玉还给九歌,拂了拂袖,然后回到原位上坐下。 九歌把玩着手中墨玉,明知故问道:“王爷还没说这玉是从何而来呢?” “此玉乃本王恩师的遗物,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手持此玉,天下任何带有‘木’字的百年老店都会听之差遣。” “那比起宣于祁名下的产业如何?”无双心中惊讶,忍不住问道。 君羽墨轲淡淡瞥了她一眼,意简言骇道:“财力稍逊,物力相当,人力有余。” “没想到江湖上除了灵回之巅,还有这样一股庞大的势力。”无双瞪圆了眼,随口问道:“王爷,你的师父是谁?何门何派?” 君羽墨轲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似乎并不想回答无双这个问题。 房间又静了下来,九歌看向宣于祁,宣于祁正好也在看着她。 九歌只一眼便读懂他黑眸中的意思,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王爷可知,另一半墨玉在谁人手中?” 君羽墨轲凤眸一眯,“你问这个做什么?” 九歌捏了捏鼻子,继续胡诌:“我听说……两块墨玉合并在一起,放在紫色石匣中,会产生一种奇妙的现象,想见识见识。” “江湖传言向来不可信。”君羽墨轲轻轻笑了笑,别有深意地看着她,“不过,告诉你也无妨,但你得答应本王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第213章 线索断了 “暂时还没想到,先留着吧。等将来想到了,你记得照做就行。” “要是哪天你看我不顺眼,要我上吊自杀,我难道也得照做?”九歌凉凉瞅着他。 “你是本王未来的王妃,本王怎么会舍得让你自杀。”君羽墨轲支着下巴,懒洋洋地笑道:“如果哪天你真惹怒了本王,顶多只让你终身禁足,永远不得出王府。” 九歌冷冷一笑,直接挥手否决,“免谈!爱说不说,哪来这么多条件。” “既然你不想知道,那就算了。”君羽墨轲淡淡一笑,单手枕在后脑勺上,凤目微瞌,似乎准备小憩。 九歌冷冷扫过他,也不再开口,淡然地喝起茶。 她从来都不会答应别人太过于模糊的条件,万一日后办不到或者不想做,岂不是自打脸? 然而,她能无所谓,但有人却着急了。 “祁对另一半墨玉的下落也感到很好奇,邪王不妨说出一二,将来你有何要求,祁必鼎力相助。”言外之意,就是答应了他未知的条件。 只是君羽墨轲却不为所动,眼皮子都没掀,恍若未闻。 房间里的气氛有片刻的尴尬,宣于祁只好暗暗向九歌使眼色求助。 九歌摊摊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宣于祁抿唇,视线不离她,眼底的期待与恳求不容忽视。 估计连无双都能看出来,邪王是在故意为难九歌,他当然也知道自己在强人所难。只是别无他法了。 墨玉好不容易重现,他一定要将之聚齐,重回归现代! 九歌秀眉拢起,陷入沉思之中,过了好一会,方才开口问:“王爷,另一半墨玉和装玉的石匣在何处?” “丫头这是想通了?”君羽墨轲依然闭着眼,懒洋洋的反问着。 九歌优雅的笑道,“难道王爷还能无条件的告诉我?” 当然不能。 君羽墨轲缓缓睁开眼,眼光淡淡瞟向她,挪揄道:“不怕本王让你做的事情有违侠义道德吗?” “若真是如此,那我求之不得。”九歌微笑道:“我这人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尤其是建立在那些自诩侠义之士的人身上。” 比如叶问天、连秋练等人。 君羽墨轲唇角微微勾起,“自己许下了什么承诺,自己记得就好。” “既然九歌同意了,邪王是否可以告知我等另一半墨玉的下落了呢?”宣于祁看向他,眼中闪着复杂而急切的光芒。 君羽墨轲笑容敛去,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声无波澜道:“另一半在风兮音身上。” 话音刚落,在场众人皆是一愣。 九歌和宣于祁对视了一眼,都能从对方眼底看到一层疑色。 另一半墨玉怎么会在风兮音身上,上次他们在沁园讨论这件事时怎么没听他提起过? “墨玉不是邪王师父的遗物吗?为什么另一半会落在风神医身上?”无双作为房间里唯一旁观者,最先反应过来。 “这件事你不需要知道。”君羽墨轲微微蹙眉,语调依然不紧不慢。 无双吐了吐舌头,不想说就算了,反正墨玉在谁那跟她又没多大关系。 九歌却不同,根据君羽墨轲之前跟她讲起的前尘往事,心中已有猜测。 只是,倘若真如她所想,君羽墨轲和风兮音师出同门,那为什么两人每次见面都会争锋相对? “邪王,请问放置墨玉的紫色石匣在哪里?”与她们二人不同,宣于祁最关心的还是那两件能让他穿越回去的媒介。 “不知道,”君羽墨轲不喜不怒道:“两块墨玉合在一起便是枚完整的玉佩,当年一直都悬挂在先师腰际,从未有过什么紫色石匣。” “怎么会没有石匣?!”宣于祁一时冲动,不顾身份的喊道。 如果没有石匣,单单凭两块墨玉,他怎么能打开时空隧道? 九歌对此也感到怀疑,单刀直入的问:“是真的没有,还是王爷不想说?” 按理来说,两件东西应该是放在一起的才对,怎么会只有墨玉而缺了石匣呢。 “该说的本王都已经说了,信不信由你。”君羽墨轲凉凉扫了他们一眼,撩衣起身,拂袖离开。 “……”三人望着半开的房门,面面相觑。 “邪王怎么了?”无双一头雾水,有点莫名其妙的问,“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走了呢?” 九歌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猜测道:“应该是想起了以前的往事。” 无双疑惑,“什么往事?” “我怎么知道。”九歌大拇指轻轻摩挲着手中墨玉,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 宣于祁的视线也落在墨玉上,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寻寻觅觅十年,墨玉是找到了,石匣的线索却断了…… 第214章 坐船上路 翌日清晨,坞城外泗水河岸边上停着一艘游船,此船外形与远处河面上的船只并无二致,唯一特别的,大概是游船周身全都被漆成了黑色。 船头此时有两名年轻公子迎风而立。 左边的男子身材修长清瘦,着一身宽大黑色锦袍,黑发以一根墨色缎带束于脑后,妖孽精致的五官仿若是上帝选最好的玉石精心雕刻的绝世之作。 长长凤目微眯,抬首眺望东方初升的那一轮红日,神态间说不出的尊贵雍容,仿佛是君临天下的王者,傲然俯视着脚下的万里河山。 右边的男子身着红衣锦缎,面如冠玉,气质温文尔雅,双眸遥望岸上,眼底华光斐然,脸上还挂着一丝优雅从容的浅笑。 风扬起了他肩后半长的碎发,丝丝缕缕,仿佛能勾勒出春风的温婉煦意,惹得岸上观望的行人惊叹连连。 这两人正是君羽墨轲和宣于祁。 至于九歌和无双,本来两女是斜倚船栏而坐的,但此时却有一人直接躺在船板上沉睡入梦了。 武林大会在即,宣于祁和无双来的匆忙,未及购船。所以今日一早,便乘上君羽墨轲早前让人置办的船只一起赶往樱城。 帆起,桨动,黑色的游船在水面上晃悠悠地游走起来,岸边留下一圈圈船走过的涟漪。 阳光穿透白云,洒下浅浅金光,映得泗水河面波光粼粼,水天一色,纤尘不染,就连远处的几重险峰,也染上一层淡金色,清风从契风崖的方向吹来,似是送走了什么,又像是留下了什么。 无双坐在船栏上,满目新奇的欣赏着两岸景色,正想与人唏嘘感叹一番,却忽然发现身边的人不知何时,躺在船板酣睡起来了。 “小九,你怎么又睡,快起来看一看,从船上放眼望去,岸上的风景好美!”无双大步走过去,想将九歌叫醒陪她一起看风景。 “小九,起来了!先起来嘛,等会再睡……” 只是,不管她怎么喊,怎么挠痒痒,躺在船板上的人儿却眉头都没皱一下。 宣于祁回头时,便见无双在推搡着九歌,而九歌却不为所动,他眸光一闪,淡淡道:“无双,你别吵她了,让她睡吧。” “我才不是在吵小九呢,”无双反驳道:“船上景色这么美,我是想叫她起来一起欣赏。大好的清晨用来睡觉,多可惜啊。” 君羽墨轲回眸瞧了她们一眼,双手环胸倚在桅杆上,懒洋洋道:“劝你别费劲了,装睡的人你叫不醒。” 宣于祁眉梢一挑,转眸看向身旁之人,疑问道:“邪王这话该是从九歌口中听到的吧!” 君羽墨轲轻哼不语,算是默认了。 船上的视线越来越开阔了,游船向大河会流而去,无双眨巴着眼睛看着前面不动声色的两人,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撅了撅小嘴,起身,退至一边,也没了方才赏景的雅致。 …… 船只缓缓行驶,船身上下沉浮,微微晃动,凉爽的清风拂面,九歌闭着双眸,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两下,脑海中闪过几个画面,耳畔也跟着响起了那个熟悉而轻快的声音。 “小姐,我们还从来都没坐过船呢。今天难得遇到,反正我们已经逛完了,就去船上玩一个时辰再回客栈嘛。” “我刚梦到小姐带我坐船去樱城了,船上的风好大,两岸的风景好美。” …… 是谁,看着汪洋大河,满眼期待,是谁,心心念念,想要踏上帆船…… 第215章 我喜欢浪 游船随波逐流,迎面的风和阳光都十分的舒服。 船头,一名女子就这么光明正大的躺在船板上,完全不顾旁边还有其他男子,仿佛这个天地便是她的床席帷幔。 君羽墨轲背靠着桅杆,支着下巴像是在欣赏两岸青山美景,可眼尾的余光却一刻不停地落在九歌身上,黑瞳深沉似海,似乎在做什么决定一般,眸中闪过迷惑、犹豫不决……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转过身,举目望着大河尽头,天水一色之处。 这一刻的他,默然无语,格外的寂静,完全不同于平日那个邪肆倨傲的闲散王爷。 晨辉中,那个颀长的黑色身影如山岳般伟岩泰然,却又带着暮色时分的孤寂,仿若整个沧海桑田中,只余这一个背影。 无双和宣于祁则不约而同的坐在船头,享受着这种难得的宁静。 然而,再美的风景也有看腻的时候,何况无双心里一直都担心着九歌,视线时不时的瞟向她,红唇几番蠕动,但到嘴边的话始终没有说出口。 宣于祁看出了她的顾虑,抬起手,一巴掌拍在她的小脑袋上,“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出来,吞吞吐吐的可不是你的性格。” 无双忿忿扭头瞪他,当对上他唇角如沐春风的笑意时,恼怒顿消,缓了会,低头沮丧道:“我是想劝劝小九,但又不知从何开口……你知道的,我很少安慰别人,所以也不会安慰人,万一说错了话,反倒弄巧成拙了。” “你想多了。”宣于祁面上含着笑意,低头看向九歌,道:“像她这样的人,根本不需要别人来劝解。” 无双怀疑的看着他,“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声音插了进来。 “她是自己不肯放过自己。”君羽墨轲视线一转,先后掠过宣于祁和无双,接着定格在九歌身上,目光凝重而深沉。 “邪王所言极是,”宣于祁看向船板上的人,摇头一叹,“既然她想沉浸在过去的阴影里不肯醒来,那就让她继续躺着吧。不管怎样,痛苦的只会是她一个人,碍不着我们什么。” “宣于祁,你怎么可以这么没心没肺,平时你和小九关系不是最好的吗?现在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宣于祁心平气和道:“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接着又看了眼船板上的人,轻笑道:“瞧你这么激动,是不是觉得她躺在这里很挡路?其实我也有同感,要不……咱俩合力把她扔下去?” “嗯,是个不错的主意。”君羽墨轲笑得莫测高深,侧头眯眼看向河中波涛汹涌的浪花,“春末夏初正是河水暴涨的时候,现在扔下去,不出几日,她就能看到海了。” 宣于祁唇角一勾,点头笑道:“还是邪王想的周到。” 无双瞪圆了双眼,怔怔的看着他们,心里想着这两人是不是吃错药了,不然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 “拜托,你们在议论别人的时候,能小声点嘛!还有,就算想将我扔下去,好歹等我不在的时候慢慢商量啊。” 只听得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船板上,九歌一臂枕于脑后,一臂横在眼前,遮挡着刺眼的光线,说话时,弓起了左腿,将又右腿搭在左腿的膝盖上面,丝毫不顾及形象,好不恣意。 “小九,你醒了?”无双听到声音,连忙高兴的走了过来。 “必须醒啊。”九歌双臂一伸,娇躯一旋,淡定地站起来拍拍衣服,拂拂袖子,道:“没听他们刚才说的吗,我要是再不醒来,那你以后想见我,恐怕就得去海里捞了。” 无双扑哧一笑,她好像明白宣于祁的用意了,怪不得邪王会跟他一唱一和。 君羽墨轲看着她,唇边弯起笑意,挪揄道:“本王还以为你喜欢看海呢,所以才想着送你一程。” “不劳王爷费心,”九歌长眉一扬,微笑道:“虽然我喜欢海,但比起海,我更喜欢浪。” “浪?”君羽墨轲眸光掠过大河表面的层层浪花,凝眉不语,浪花有什么特别的? 宣于祁自然听懂了她话中的含义,笑着瞅了她一眼,不闲不淡的问,“你这算是满血复活了?” “嗯,是该醒来了。”九歌抬头看着天上变幻万千的流云,云淡风轻地勾起了嘴角。 有些人只适合藏在心里,再怎么回忆都于事无补,而且还会让身边的人也跟着消极、不痛快。既然如此,倒不如选择放下。 坞城山水相连,泗水峡浪潮不绝,有这样的风景相伴,想来灵紫在地下也是满怀欣慰吧? 第216章 无双晕船 船上只有四间房,本来另外两间是为林崖和灵紫准备的,如今这两人都不在,却平添了宣于祁几人,只好重新分配了。 君羽墨轲一人住一间是毋庸置疑的。无双用不着别人说,自发的要跟九歌挤一间。剩下的,宣于祁住一间理所当然,古月兄弟自然就凑在一间房了。 期间九歌曾单独问过君羽墨轲林崖的下落,得知林崖没死的消息时,顿时松了口气,堆积在心中负罪感也跟着减少了些。 夜幕降临后,大家都各自回房去休息了,船夫们也是撑一会儿船便要睡一会儿,游船顺着大河往东直行,桅杆上高挂着一串红色灯笼,在漆黑的夜色中摇摇晃晃,颇有些孤单。 两姐妹一个多月没见了,今晚好不容易住一起,而九歌心中牵挂的事也终于释怀,无双瞅准机会,便抓着九歌叽叽喳喳个不停,讲的都是这一个月来,她跟在宣于祁身边所见所闻的江湖趣事。 起初九歌还是饶有兴致的听着,可是她连着几天几夜都没睡过一个安稳的觉,所以到了后面,就开始越听越困了。当无双噼里啪啦的说完自己和宣于祁的事,开始问起她和君羽墨轲之间现在是处于什么的关系时,她便已经找周公下棋去了。 无双此时正精神百倍着,自是不想放过九歌,想拉她起来陪自己聊天,然后,当视线触及到九歌那张苍白得令人担忧的脸蛋,以及眼睑下一片片青黑色的黑眼圈时,美目中浮现一抹心疼之色,举在半空中的手缓缓垂下,轻柔地替她拉好薄被,接着便静悄悄的去外间的软榻上躺下了。 夜深人静,船身不停的摇摇晃晃,九歌在里屋睡得正酣,而无双却榻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不多久,只见无双猛然从榻上爬起来,速度如一阵风般奔了出去,外面凉风习习,黄河大浪滔滔,她趴在栏杆上张口就干呕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许久未曾好梦的九歌神清气爽,而本应该活蹦乱跳的无双反倒是精神很不济。 起床时,九歌见她脸色苍白,不由得担心的关怀了几句,无双以晚上没休息好敷衍过去了。九歌也没多想,劝她再睡会,可游船摇摇晃晃的,她哪睡得着啊,于是,只好陪着九歌一起下去船舱吃早饭。 君羽墨轲和宣于祁已经坐这儿等候多时了。 “昨晚,抓猫去了?”宣于祁瞧无双神情恹恹,温柔地调侃了一句,但却不难听出语气中隐藏着一层担忧。 “你才抓猫去了呢。”无双苦闷道:“要不,我们把船靠岸,走陆路吧?” 经过昨夜一宿的折腾,她宁愿骑马一路颠簸,也不愿安安稳稳地坐在游船上了。 宣于祁了然,挪揄道:“噢,原来是晕船呐。” “无双,你晕船?怎么不早说,走,我带你去船头坐坐。”相比之下,九歌就精神饱满的多了,喝了几口粥,放下筷子就准备出去。 君羽墨轲见她迫不及待的起身,眉心蹙了蹙,掀睑看向她,“你也晕船?” “少诅咒我,我身体好的很。”九歌晲了他一眼,顺手拿了两个馒头,便拉着无双出去了。 船舱内,宣于祁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慢条斯理地拿起一个白水煮蛋,在桌面上轻轻磕了磕,淡淡道:“傲月,去帮帮她。” “是。”另一桌,傲月闻言起身,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世人只道祁公子爱财,没想到祁公子还会怜香惜玉。”君羽墨轲挑眉斜着宣于祁,勾唇笑了笑。 宣于祁淡定自如,反唇相讥道:“传闻邪王诡谲难测,不也曾冲冠一怒为红颜吗。” 君羽墨轲寒光冷冽地扫了他一眼,敛眸不语。 船头风很大,无双皱紧了眉头,趴在长椅上,连话都懒得说,闭眼试图让自己睡着。 “有那么难受吗?”九歌撩衣坐在她身边,伸手一下一下的帮她顺着后背,轻柔的语气带着许些心疼。 “嗯……”无双勉为其难地睁眼,声若蚊蝇的应了句,还没待双眸合上,顿时从椅上爬起,趴在临江围栏上。 “呕” 九歌眉头紧皱,一只手有规律地帮她顺着后背,另一只手提起旁边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清茶,等无双呕完后,立即递了过去。 无双漱完口后,九歌起身帮她按着两边太阳穴,希望能缓解下。 “九歌姑娘,让在下来吧。”傲月从船舱口大步走了过来,抬手抱了一拳,不卑不亢道。 九歌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问,主动退到一边。 “无双小姐,得罪了。” 只见傲月走到无双后面,伸手就往无双后背飞快地点了几下,抬起双掌往她身体里运气,让她的气血更加顺畅一些。 没过一会,无双便觉得自己浑浑噩噩的脑袋渐渐变得清醒无比,那股不适的眩晕昏重感顿时散去大半,整个人都好了起来。 “无双,有没有舒服一些?”九歌见她气色好转,忍不住问道。 无双顺了几下胸口,笑着点头,“果然好多了,傲月,想不到你平时挺木的,关键时刻这么好使哈。” 傲月收功,面不改色道:“无双小姐要谢,就谢公子吧。” 说完,便如出来时一样,默不作声地走人了。 九歌嘻嘻一笑,冲着无双挤眉弄眼,“啧啧,咱们才出来多久啊,某祁就这么关心你,感情升温挺快的嘛。” 第217章 对他心动 无双“嘁”了一声,闲闲道:“就知道笑话我,咋不说你和邪王两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啊?”九歌眨巴着眼睛,明知故问。 “哼,少给我打马虎眼,”无双扬起下巴,悠悠道:“别以为我不知道邪王去定北侯府下聘礼的事,听说那场面叫一个声势浩大啊,整整一百二十八担聘礼啊,就连当年皇上封后时都不及这个数呢……而且,你两的赐婚圣旨都已经下了,要不是这次在坞城遇到你们了,是不是等再见面时就要我为你添妆了呀?” 那天邪王下聘太突然了,等她得到消息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人都跟着宣于祁到了京城外的十里送君亭。 早知道,那天她就不该跟小九半路分手,否则就能去定北侯府凑这个热闹……现在越想,她就越觉得遗憾,没能旁观小九的热闹,亏啊! “我当时也是迫不得已啊,”九歌脸不红,气不喘,面不改色地说道,“元宵前我答应了楚翊尘会来参加今年的武林大会,但我爹那执拗的性格你是知道的,为了能顺利出京,不得已之下才答应了这门亲事。” “真的是吗?”无双凑近她,笑的不怀好意,“我怎么觉得,就算没有邪王插手,就凭你的聪明智慧,想说服定北侯顺利出京也不是什么难事呢?” 以她对小九的了解,如果小九没有一点点喜欢邪王的话,怎么可能会为了这么点小事就答应了这门亲事呢。如果她不愿意,定北侯就算是拼了自己的达官厚禄不要,也会进宫向皇上退了与宁王府的亲事。 她听爹爹说,定北侯郁凌云年轻时,就已经有了抗旨拒婚的先例,倘若不是被先皇从崛汉渊帝手下将他给保住了,如今只怕坟头草都比他人要高了。 “你想多了,”九歌只一眼便看出了无双的小脑袋瓜里在想着什么,心知越辩解越能叫人想入非非,于是轻飘飘的丢下四个字,不想多说。 如果是别的事,也许无双真的就被她糊弄过去了,可是聊起八卦,不管是在现代还在是古代,都是女人的天性。 勾起了别人的好奇心,哪能这么轻易的就被带过。 “小九,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上邪王了?”无双直直盯着她的眼睛,笑眯眯地问道。 “没有。”九歌被她过于炽热暧昧的目光盯的有点不自在,撇开了自己的目光,斩钉截铁的否认道。 无双不信,继续追问:“那至少也应该有点心动吧?” “没有。” “不想说就算了,”无双撇撇嘴,微微转过身子,神情略带伤感,哀怨道:“亏我还当你是姐妹,对你无话不说,没想到你却对我藏着掖着……也罢,我不问了。” 九歌一顿,沉吟了会,缓缓道:“是有一点……” 无双微垂下的眼里闪狡黠的笑意,可当她抬起头时,面上又是一片淡然,她转眸看向九歌,若无其事的问:“只有一点吗?” 九歌蹙眉,双眸平直前方,凝着河面上奔腾的浪花,轻轻道:“离京前,确实只有一点心动而已。但现在……我只能说,不否认自己是有那么点喜欢他,但远远达不到非他不嫁的地步。反而言之,他对我或许也有点心动,不管是什么原因,仅限于喜欢,而已!不至于会非我不娶。” 感情的事,要慢慢来。尤其像他们这类人。 在没有明确对方是否在真心实意、倾情付出之前,一旦谁先认真,稍有差池,将会万劫不复。 “我不太明白。感情的事,感觉来了又怎么能做得了理智的判断,既然你和邪王相互喜欢,为什么不愿意相互坦诚呢?”无双本来想调侃九歌,但听了她一席话后,玩闹的心忽然就没有了。 感情的事,她虽然不是非常懂,但却深有体会。如果可以理智选择、判断,那她就不用苦苦追在宣于祁身后这么些年了。 九歌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其实,她也很迷惘。 无双沉默了会,又道:“小九,如果你还没想好要不要嫁给邪王,当初为什么还会答应这门亲事?” 九歌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小九,婚姻大事,岂能当儿戏。何况圣旨都已经下了。” 九歌淡淡一笑,完全不受这个时代的皇权威仪所影响,不以为意道:“下旨订婚了又能怎样,就算是成亲了,不是还能和离么?” “还没成亲你就想着和离了?”无双瞪大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不可以么?”九歌微微偏头,笑的云淡风轻。 “爱妃是在异想天开么,嫁给本王后竟然还想要和离,呵,简直是在痴心妄想!” 第218章 世风日下,好人难当 一道冷冽的声音插入了她们之间,夹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怒火。 九歌和无双浑身一僵,蓦然回头,只见船舱里赫然走出了一黑一红两道修长的身影。 君羽墨轲一脸阴沉,眸光扫过九歌,见她面上一副的淡然模样,凤目微微一眯,森冷的眸光中怒意更甚。 “邪……邪王?”无双心头猛跳,偷偷瞄了眼九歌,又转眸瞟向宣于祁,扯动嘴皮子干干一笑,故作轻松道:“哈哈,好巧啊,宣于祁你们……怎么出来了?” “用完早膳后当然要出来透透气……船就这么大,又没什么隔音效果,你们两聊天……还真是畅所欲言啊。”宣于祁温润的眸子里浮现几分笑意,斜斜瞥了眼九歌,潇洒自在地向前移了几步,远离危险区好整以暇地看起热闹。 无双倏地觉得,一股寒流窜过背脊,宣于祁这是在摆明地告诉他们,刚才她和小九的谈话全都被邪王听到了……糟糕了,早知道她就不追问了,这下让小九怎么收场? 无双姑娘卡巴卡巴眼睛,视线不由自主地瞄向九歌,下意识地抬脚向旁边退一步。 事已至此,她要懂得明哲保身。 “咳!王爷走路怎么也不出点声音,突然从别人背后冷冷地冒出一句,难道没听说过,人吓人,会吓死人么。”九歌手握空拳放在唇边轻咳了声,接着抬眸看向君羽墨轲,眼皮也不抖一下,若无其事地说着。 “本王走路岂会没有声音,是爱妃表白心意时太认真了,心无旁骛,所以才没有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对吧?”君羽墨轲心底冷笑,深邃的眼波在金光闪耀的阳光下,染上一股魅惑的邪气。 君羽墨轲没有说错,是她想的太投入了,否则,就算妖孽有意隐藏自己,但祁少不会武功,她不可能发现不了身后有人。 想至此处,九歌有点囧了,脸颊不禁泛起一丝红晕,却依然如无其事地说道:“喔,那也许是因为船头风浪太大了,没听到也很正常。” 君羽墨轲冷冷一哼,缓缓走近她,挺拔修长的身子把九歌紧紧抵在他和栏杆之间。 “你想跟本王和离?”低沉的声音寒气袭人,君羽墨轲盯着她眼睛,不放过她眼底任何一丝情绪变化。 就在刚才,听到她说亲口承认喜欢他时,没人知道他心里究竟有多激动、欣喜,然而,这种从未感受过的喜悦还没维持片刻,就被她接下来的话,如同一汪冷冰冰的凉水般给浇灭。 该死的女人,什么叫还没达到那种非他不嫁的地步,聘礼已下,婚事已定,她还想着嫁给别人吗? 什么叫成亲了还能和离,既然嫁给他了,那就算是到死,也只能是他君羽墨轲的女人。 红杏出墙?想都别想! 刚硬的气息扑面而来,本来就有点心虚的九歌脸上更是一阵燥热,僵着身子不自然地别过头去。 “王爷真会说笑,我跟你又没成亲,哪用得着和离。” 君羽墨轲俯身看着她,视线触及到薄红的脸,鲜嫩的唇时,盛满怒意的眸光一暗,喉结微微滑动,似是在回味其间甜美的滋味。 心随意动。 随着这个念头涌起,食指不由自主地覆上了她的红唇,正准备一亲芳泽时,一道夹着温和笑意的声音不适时地响起。 “光天化日之下,二位能否注意点形象?就算是订了亲,也要考虑考虑旁观者的感受啊。” 听到某祁的调侃,九歌蓦地回过头来,由于距离太近,红唇恰好撞上君羽墨轲的嘴角,四片唇瓣相碰,两人皆是一愣。 “(⊙o⊙)啊!”离两人最近的无双忍不住轻呼出声,随即又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 轻柔如蝉翼的触感使人心猿意马,君羽墨轲抬手扣住她的腰肢,下意识地想加深这个吻,怎知却被怀里的人一把推开。 九歌迅速退开一段距离,清清喉咙,道:“王爷,春天已过,不宜发情。” 这句话其他人也许听不懂,但宣于祁肯定听懂了,只见他忍不住噗嗤一声,差点没笑出声来。 “祁公子很喜欢打断别人的好事?”君羽墨轲凤眸一眯,狠狠瞪了九歌一眼,接着冷冽的视线扫向宣于祁,冷漠地开口。 九歌囧囧有神,心里明白他这是在迁怒,但没打算替宣于祁说话。她这老乡看戏看得也够久了,是该出场了。 “怎么会呢!”宣于祁忍住笑意,干咳了一声,温文尔雅地说道:“我只是觉得王爷所处的位置不太安全,万一等会意乱情迷,和九歌两人双双掉进河里了,那就不妥了是不。” 他说的义正言辞,一副我也是在为你们考虑的模样。 九歌斜斜晲着他,心里暗忖,这厮好演技啊!她都差点信以为真了。 “信不信本王让你先下去。”君羽墨轲瞥了他一眼,冷笑。要不是顾及到多年交情,换做是别人屡次打断他好事,早就将之扔到河里喂鱼了。 “感情是我多管闲事了。”宣于祁也没生气,摇了摇头,叹息道:“唉,世风日下,好人难当啊!” 第219章 广陵散曲 九歌嘴角一抽搐,她已无力吐槽。 “你也算好人?”君羽墨轲看了他一眼,撩衣就着九歌刚才的位置坐下,冷冷笑道:“祁公子要是算好人,那天下就没有坏人了。” 一个能在短短几年内就建起了一座偌大的商业王国、掌握天奕经济命脉的人,会是和善之辈么? 宣于祁眉梢一挑,但笑不语。他不跟欲求不满的男人一般见识。 熟悉宣于祁的人都知道,别看他表面看起来温润如风,但若论起狠绝无情,其阴狠手段绝不亚于君羽墨轲。 中午用完膳后,无双就回房里补觉了,她昨晚一宿没睡,直到傍晚时分都没醒过来。 整整一个下午,君羽墨轲和宣于祁两人都坐在船头对弈,九歌看不懂古代的围棋,也没兴趣研究,兀自抱来几坛昨天带上船的星光酒,身子一跃便坐到了船顶,极目望去,风景如画。 她手里抱着酒坛,时不时就喝一口,眯着眼睛,静静地欣赏着这难得一见的山水景色。 夕阳斜下,落日熔金,清风微凉。 远处白帆高挂,暮霭苍茫中一艘大船破浪而来,帆船看起来非常壮观,三根桅杆高高地耸立着,气势雄伟。 九歌挑了挑眉,一手拎起酒坛子,翻身跃到船头,对着还在下棋的两人喊道:“嘿,你们两看看,西边有艘大船,看起来好气派,会不会是楚翊尘的船?” “丫头,你想多了。”君羽墨轲手执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上,淡淡道:“若是艘乌篷船,楚翊尘尚且有可能在上面。” “灵回之巅不是武林门派之首吗?难道没钱造游船?”九歌表示很疑惑,正常男人都重面子,楚翊尘堂堂一介武林盟主,怎么会乘坐乌篷去参加武林大会呢,想想都觉得滑稽。 君羽墨轲别有深意地瞅了她一眼,垂眸不语。 宣于祁执起一枚白子,凝思了会,待落子后,方缓缓解释道:“楚翊尘行事谨慎低调,你看到的不管是游船还是马队,越是张扬,越是气派,就越不可能是灵回之巅的人。” “那他可真不会享福。”九歌耸耸肩,抬头望向越来越近的帆船,透过河上的烟雾,高高的桅杆上有两道人影闪动,似乎在打斗切磋。 她眸光一闪,抬手放在眉骨上,细细看了几眼,忽然觉得打斗的两人中,那名身穿白衣的男子身影似乎有点眼熟。 就在这时,铮铮琴声从那条帆船上传来,琴音宏厚,音色绝伦。距离虽远,但依然能听出跌岩起伏的琴声中,那股刚劲凌厉的攻势。 君羽墨轲落下一子,又到宣于祁。 宣于祁执子的动作因这悠远琴声而顿了下,他微微蹙眉,抬首望去,由于距离太远看得不甚清楚。 “邪王可知那艘船上是谁在与人交锋?”他面色稍显凝重,心不在焉的落下一子,语气温和依旧。 “你心中既然已有猜测,何必再问本王。”君羽墨轲头都没抬,静静看了会满盘交错的棋局,唇角一勾,拾起一枚黑子缓缓落下,“一子之错,满盘皆输。最后一子,你粗心大意了。” 宣于祁看着散乱的棋局,轻轻一笑,“祁不擅长黑白之道,能与邪王对战这么久,已是勉强,如今输了,倒也能欣然接受。” 君羽墨轲看了他一眼,翻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淡淡道:“你十六岁才开始接触围棋,短短三年时间就能有此造诣,倒叫本王刮目相看。” 宣于祁一笑置之,撩衣起站身,走到九歌身边,遥遥望向远处帆船。 “九歌,你会古筝,应该也能听得懂琴声,可听出了对方弹奏的是什么曲子?” “听旋律……好熟悉,”九歌凝神听了会,不确定道:“好像是广陵散。” “不错,正是广陵散。”宣于祁微微一笑,双目遥望前方,温声道:“傲古。” “公子有何吩咐?”候在一边的傲古大步走了过来。 “去,告诉船夫,靠近对面的帆船。” 傲古闻言,眸光瞟君羽墨轲,见他自顾自的喝着茶,并未提出任何异议,当即便拱手领命。 “是。” 傲古离开了没一会,游船就变了方向,向远处的帆船驶去,由于是顺流而下,不多时,两艘船就距离十几丈远了。 待清对面帆船上打斗正激烈的两人时,九歌稍稍有些诧异,白衣男子竟然是在当归楼与他们搭桌的孟无缘。 他此时不同于那日的超然洒脱,浑身带着一股凌厉逼人的气势,左手托着一把七弦琴,右手不停地在琴弦上拨弄,每一次拨弄琴弦都有一股雄厚力量在其中产生,琴声仿若化成了一道道利刃,狠戾无情地攻向前方与之交手的青年男子。 青年男子身着一袭黑白相间的锦袍,手握长剑,面对一把把朝着自己袭来到利剑,他施展出了一种极为诡异的轻功步法,攻守间游刃有余。 第220章 清虚洞主 “卓清?”宣于祁双眉倏地拢起,眸光望着那名青衣男子,喃喃自语,“他们两怎么会打起来?” 九歌眨眨眼睛,收回视线看向宣于祁,“你是说,拿剑的男子是武林十大门派之一的清虚洞主卓清?” “对,”宣于祁点头,“元宵群雄宴上与他照过一面,此人看起来谦虚文雅,仙风道骨,实则精于谋算,野心勃勃。” “有你说的这么差吗?”九歌悠悠笑道:“之前在玖栖院听楚翊尘谈到他的语气,感觉还好呀。” “那也只是你听着还好。”宣于祁轻轻一笑,温润的眸里浮现出一丝冷意。 元宵群雄宴前,他从未和清虚洞的人有过接触,卓清却在宴上一而再的针对他,要说是因为江湖义气,才为连秋练打抱不平,呵,当他第一次出来混呢。 “卓清在江湖上声名卓著,你却仅凭一面之缘就下此定论,不怕引起天下豪杰不满么?”君羽墨轲悠闲的坐着,脸微微侧向栏外,看了眼对面帆船上打斗正激烈的两人,不咸不淡地调侃了一句。 “他们不满关我何事。”宣于祁缓笑道:“我是商人,只图金钱,不求名利。” “哟,够霸气啊!”九歌吹了一声口哨,竖起大拇指,不吝啬送了他一个赞。 宣于祁笑笑不语,眸光继续投到对面的帆船上。 高高的桅杆上两条人影衣袂飘飞,孟无缘主攻,十指快速拨弄琴弦,奏出一阵阵肃杀之音,音符忽高忽低,变化无穷,惊得河上风啸鹭飞,浪潮起伏。 然而,卓清的武功似乎更胜一筹,面对如此密集的音攻,应付起来虽然有点吃力,却丝毫不显狼狈,偶尔还会乘其不备发出一招。 如此下来,时间一久,对孟无缘就很不利了。以琴作为武器的人本来就只擅于远攻而不擅于近攻和防守,何况对方武功还比他高出一筹。 宣于祁望着逐渐开始转攻为守的孟无缘,语气有些担心道:“傲月,你去帮孟兄一把。” “不用多此一举,”傲月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君羽墨轲淡淡道:“卓清的紫阳神功并非浪得虚名,他若是尽全力,孟无缘坚持不了这么久。反之,如果不能尽全力,他一时间也无法取胜。” “王爷的意思是?”宣于祁转身看着他。 君羽墨轲眼光瞟向那边,玩味笑道:“紫阳神功蓄劲极韧,威力势不可挡,一旦发攻,势必会帆毁船沉……你觉得他会为了取胜而选择从这儿游到樱城去么?” “……不会。”宣于祁眼角抽了抽,顿时有点同情卓清。 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明明可以取胜对手,却偏偏只能束手束脚的打,绝招不能用,还要被人逼得上蹿下跳,想必很憋屈吧? “丫头,你在想什么?”君羽墨轲虽然在漫不经心的观战,但眼角余光总会时不时的落到九歌身上,忽然见她面色冷凝,不由得开口询问。 “你们看,船头的那个人是不是连秋练?”九歌目光一瞬不瞬的望着对面帆船,扶在栏杆上的手微微发抖,似是在竭力克制着胸腔中即将翻涌而出的情绪。 第221章 看透你了 君羽墨轲眸光一闪,移目望去。 对面帆船的船头上,站着一群人,为首的是名女子,一袭华衣随风飘摆,身后还站着几名彩衣侍女和一名葛衣大汉。 视线都牢牢锁在桅杆顶激斗的两人身上,并没注意到有陌生船只靠近。 “清虚洞位处岱宗山脚,与毒瘴谷宿月宫遥遥相望。同样是活跃在黄河下游,两派之间关系密切倒也在意料之中。”君羽墨轲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嗯,宣于祁的西湖龙井就是香。 “我看他们的关系不单单只是密切,如祁少所讲,一个阴险,一个狠辣,王爷不觉得他们两很般配么?”九歌语气平缓,神情淡然如初,只是拽紧在围栏上的手,泄露了她此刻的隐忍。 “唔,似乎有那么点道理。”君羽墨轲唇角微微上翘,正准备收回视线,眸光倏地一顿,立刻就将手中茶杯飞掷出去。 “不好”,与此同时,傲月忽然大喊一声,未待他有所动作,只见玉色的茶杯如一把利剑般,飞快地穿过河面,在孟无缘身后几丈远的地方发出三声清脆的“叮”响,似是将什么不明物体的击偏,紧接着,茶杯在空中自裂开来。 如此大的动静,自是惊动了打斗中的两人,孟无缘全力发出一招,然后抱着琴翻腾而起,整个身子飘落在船顶,循着声源的位置定睛看了眼,脸色骤然一变。 “宿月宫好歹也是江湖名门正派,竟然暗箭伤人,真是卑鄙无耻!” 饱含怒气的声音随着清风传到众人耳边,九歌眉心一蹙,顺着他的视线远远地望去,只见高高的桅杆上多了三枚夺命银针,在阳光下泛着森冷的蓝光,显然是喂了剧毒的。 宣于祁自然也看见了,一贯温文尔雅的脸上浮现一丝沉怒,忽然想到什么,转过头看向君羽墨轲,只见他又拿起了一只茶杯在手中把玩,神态悠然,仿佛刚才那一幕与他无关。 “孟公子,你太抬举她们了。”九歌扬声一笑,冷冷道:“宿月宫如果也算是名门正派,那世上还有歪魔邪道么?” “……墨夫人?”孟无缘闻声,转头看了过来,面上顿时一喜,“祁兄也在?” “孟兄,”宣于祁抬首看向他,拱手微笑,“扬州一别数月,别来无恙。” 这时,连秋练也向这边看来,待看清船上的人时,神情一骇,“是你?你居然没死?” “连宫主真会开玩笑,你都还活着,我怎么舍得死。”九歌心底冷笑,连秋练大概是以为坠落悬崖的是她,所以才这么惊讶。 “好大的口气!”连秋练怒从心起,脸上掠过一丝狠辣,“既然你没死,那我今日再送你一程。” 话音刚落,一道白绫就从手中扬出。 九歌眸光一沉,不卑不亢的笑道:“连宫主这么急着动手,难道是担心我在武林大会上说出你那些卑劣的行径和龌蹉的想法?” 卓清和孟无缘停止交手后,便从帆顶飞身下来,大步走至连秋练身边,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九歌这艘游船,顿时神情一凝,抱拳相见,朗朗笑道:“原来是祁公子,好巧。” 宣于祁淡淡一笑,什么都没说,抬手颇为风度的回了一礼。 卓清未再客套,偏过头,缓声问连秋练,“罗刹仙子,怎么回事?” “那个女人杀了我宿月宫九长老,今日我便要她血债血偿。”连秋练白绫在手,环绕于周身,突然,视线转向一旁的宣于祁,扬声问道:“祁公子,按照江湖规矩,我们恩仇自了。你应该不会插手吧?” 宣于祁顿了顿,身后响起一声轻微的讥笑声,他抬手摸了摸鼻子,正色道:“俗话说,江湖事江湖了,既然是你们私人恩怨,那连宫主尽管动手吧,祁保证袖手旁观。” 靠,这是人话嘛!九歌忿忿瞥向他,低声道:“祁少,亏咱两还是老乡,说这种话,你心就不痛么?” “不能怪我啊!邪王在此,我若是插手,不就成了多管闲事?”宣于祁一脸无辜,“况且,以你家那位的小心眼,我事还没管成,反而还会惹得一身腥。” 九歌呵呵笑了,凉凉斜他一眼,“我算是看透你了。” “这么久才看透我,你眼力还有待提升呐。” “……”九歌抽了抽嘴角,正忖思着该如何怼回去,忽然,一条白绫呼啸而来。九歌脸上笑意尽褪,下意识地先推开宣于祁,紧接着纵身向边上跃去。 连秋练见一击落空,遂又补上一招,招式狠辣,欲一击致命。而这时,息偃不久的铮铮琴声再次响起。 琴声急促,如一道锋利的刀刃般横劈向白绫,连秋练未有防备,致命一击被强劲的音攻生生截断。 “孟无缘,”连秋练怒瞪他,警告道:“不关你的事,最好别多管闲事。” 孟无缘还未说什么,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忽然在黄河上悠悠响起。 “本王认识连宫主这么久,终于听你说了句人话。” 第222章 三招定生死 话落的时候,九歌身后缓缓走出一名男子,步履悠闲而惬意,背负双手,万千风华。他身穿黑色锦袍,发束白玉冠,美若璞玉的俊脸上带着一抹慵懒而闲适的浅笑。 卓清微微有些怔忪,呆了片刻,随即深揖见礼,“草民参见宁王。” “参见宁王。”连秋练顿了会,心有不甘地看了眼九歌,跟着行了一礼。 “本王微服而入江湖,卓洞主不必多礼。”君羽墨轲似乎没看见连秋练,直接忽略她,转眸望向孟无缘,半认真半玩笑道:“孟公子,走江湖这么久,你爹就没告诉过你,少管他人闲事吗,尤其是有夫之妇的事。” 孟无缘愣愣地望着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未及多想,当即拱手行礼。 “参见宁王。草民先前不知宁王身份,言语多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宁王本名君羽墨轲,怪不得他自称姓墨。像他这般风华的,世间能有几人?在当归楼时,自己若是再细想一下,便不会被他的片面之词给迷惑了。 君羽墨轲嘴角的笑意深了几分,“不知者不怪,只是,你这喜欢多管闲事的毛病得改改了。” “……”孟无缘执礼的动作一顿,他多管闲事了? 要不是他,就凭连秋练刚才那全力一击,墨夫人不死也得重伤好不好。咦,宁王未曾娶妃,何来夫人? “自己出场晚还怪别人抢了风头,嘁。”九歌心中白眼一翻,暗暗嘀咕着。 “幸好我有先见之明,才没惹得一身腥。”宣于祁的语气听起来似乎非常庆幸。 瞧他这副嘚瑟的样子,九歌也就只能“呵呵”了。 君羽墨轲斜了他们一眼,阴阳怪气的哼了哼,眸光扫向对面,唇角的笑容带起一丝凉意。 “连宫主,刚才你说……本王的准王妃,杀了你宿月宫的人?” “她是王妃?”连秋练心中一凛,下意识地指着九歌。 “放肆!”君羽墨轲眸光一寒,不知从哪变出一根尖细的木屑,嗖的一声就朝连秋练飞了过去。 铺天盖地的强大威压袭来,连秋练体内修为被压制,身体动弹不得,素来清高自傲的她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惶恐惊骇,眼睁睁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木屑就快要刺入眉心了,千钧一发之际,卓清猛然揽住她,瞬息移开了数米。 砰!木屑穿透连秋练身后的桅杆,没入舱门。 九歌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偏头,深深地看着君羽墨轲,雪眸里多了一抹难测的光芒,倏地又偏过头,红唇轻抿,神情有一丝复杂,以及动容…… 那头,卓清稳住身形后,便放开了连秋练,隔着长河,看向君羽墨轲,“敢问宁王,你这是何意?” “连宫主的手似乎不听使唤,什么都敢乱指,如此造次,本王好心准备帮她剁了,怎么,”君羽墨轲冷冷一笑,轻飘飘道:“卓洞主有意见?” “……草民,不敢。”卓清皱眉,语气不变,脸色却有些难看。 “那就好。”君羽墨轲轻蔑一笑,冷冽的眸光缓缓扫向连秋练,不温不愠道:“连宫主,你还没回答本王的问题呢。” 连秋练神色一变,心知宁王这是有意在让自己难堪,但却不能反驳,只好忍气吞声道:“九长老的死,与王妃无关,是我误会了。” 后面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一样。说话这句话时,视线一直都黏在九歌身上,眼底怨毒之色不容掩饰。 九歌优雅一笑,镇定自若地迎上她的视线,笑容很清浅,直达眼底,却达不到心。 站在她旁边的宣于祁明显地感觉到她身体紧绷僵硬,隐隐散发着一股戾气。 他认识九歌的时间不算久,谈不上了解她,但却能清楚地知道,她此时正在极力地压制着自己。 她想杀连秋练,但不到时候,她在等待时机。 连宣于祁都能发现的事,君羽墨轲自然也感觉到了,眼角余光瞟了眼九歌,似笑非笑道:“污蔑王妃之名,可不是一句误会就能了事的。” 连秋练心中一紧,她虽是江湖人,但也不是不知道朝廷法制,污蔑王妃的罪名,倘若真要追究起来,那就是藐视皇室了,想到这,心中不由得有些慌乱。 卓清迈上前一步,示意她稍安勿躁,接着拱手问礼,扬声道:“那敢问王爷想如何解决?” “还是卓洞主明白事理。”君羽墨轲缓笑一声,道:“常言道:江湖事江湖了,既然如此,那这件事就按照江湖上的规矩来解决吧。” 卓清和连秋练互视一眼,皱眉道:“请宁王明示。” “连宫主可有胆量接本王三招?”君羽墨轲淡淡瞥了他们一眼,长袖一挥,霸气凌然,“不死的话,这事就此作罢。” 连秋练深知自己不是君羽墨轲的对手,但向来清高的她又说不出认输的话,权衡之下只好求助于卓清。 “连宫主有伤在身,可否让草民替她接宁王三招。”卓清心中暗忖一番,忽然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君羽墨轲眉梢一挑,冷冷的勾起唇角,说出来的话更有着有专属于他的狂妄和嚣张。 “不用这么麻烦,你两一起上吧。” 第223章 浪打双犬 好猖狂的口气!不过她喜欢。九歌暗暗觑了眼君羽墨轲,偏首和宣于祁咬起耳朵。 “祁少,妖孽一个人干他们两个,你觉得能行吗?” 话说她还没见过君羽墨轲和谁真正的动过手,武功造诣高到哪种境界尚不可知。而对面那两只的武功听说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若是他们接下了妖孽的三招,某人岂不是自己打脸了。 宣于祁微微一笑,拉着她后退几步,有意曲解道:“我又不是你,怎么知道他‘行’不‘行’。” 九歌,“……” “爱妃若是着急,今晚就可以让你试试本王究竟行不行。”君羽墨轲斜睨九歌一眼,薄唇扬着一抹暧昧的笑容,叫人想入非非。 “……算了,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九歌呵呵一笑,若无其事的抬头欣赏起河上风景。准确来说,是在欣赏对面两人气得铁青的神情。 君羽墨轲狂妄之言撂下后,对面船头上的人就忍不住开始接头交耳。不仅连秋练气的脸色极为难看,就连素来镇定的卓清神情也变得阴鸷起来。 虽说“武林公子楚,朝廷宁邪王”,但却没人见过宁王真正与人动手。 宁王成名于战场,他兴许只是调兵遣将、临阵指挥的能力强悍,也或许只是因为地位尊贵才享此盛名,而本身的实力,压根不足为奇。 卓清向来自负武功高强,且又在武林高手榜上排行第二,近几年从没有人敢对他如此轻蔑,就连楚翊尘也未曾对他有过这般挑衅。 想至此处,他双眸中战意更甚,愤怒占据了大脑,未加细想,便应声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宁王多多指教!” 连秋练双眉一蹙,虽然知道此举不妥,但骄傲的性格不允许她低头,只好微微侧过身,俨然呈防备状态,准备作战。 “好,本王只出三招。”君羽墨轲冷眸直射卓清,唇角一勾,轻笑,“第一招,风摧鹣鲽。” 说罢,掌下一旋,凝运内力,手起手落,掌劲轰击而出,登时一股排山倒海的气势,从他身上席卷而出。 游船震荡,浪潮四起,威力猛烈无比。 卓清神情一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威压险些就将他丹田里凝聚的内功击溃,眼看两道浑厚磅礴的掌风罩面而来,他猛的一咬牙,浑身功力再度暴涨,手中长剑幻做一道巨大无比的剑影。 连秋练仿佛受到了这股气势的影响,身子被迫后退了几步,待稳住身形后,当即运功抬掌,借力与卓清。 “宫主小心!”几名侍女心急的提醒连秋练。 连秋练正全力帮助卓清抵抗这股排山倒海般的威压,无暇顾及其他,只见她掌心一翻,内劲再次推出。而此时,卓清长啸一声,长剑轰然劈下,蕴藏二人内功的剑气便横扫了出去。 两股强大的力量撞击在一起,顿时引起罡风无数,水帘盖天,两艘船皆被掀起的浪潮打退了数丈。 噼里啪啦,水帘逐渐落下。 “宫主——!”威压散去,连秋练内功消耗过度,筋疲力尽之下踉跄着倒退几步,幸好有两名侍女眼明手快的扶住她才没跌倒。 “卓洞主,你......你怎么样?” “无碍。”卓清收回功力,回首看了连秋练一眼,蹙眉宽慰道。他只是有些气息不稳,运功调转一下即可,然而,尚未等他松口气,下一招已然杀来! “第二招,浪打双犬。”水帘另一边,君羽墨轲口中轻叱,身子微微一动,黑影就已飘至空中。衣袍猎猎,墨发在风中飞舞,足尖轻点桅杆顶,仿佛站在云端,君临天下,唯我独尊。 只见他双手在胸前似快似慢地画了一个圈,掌力如磁铁般急速回旋,落下的浪花随之迸起,双掌猛的推出,滔天的大浪瞬间就向卓清的帆船咆哮而去。 狂风卷席,大浪滔滔。 卓清抬头,震惊地看着两条如银蛇般直卷而来的浪花,瞳眸暴睁,心中不由得大骇。 如此杀伐狠辣的攻势,只怕是千斤重的巨石,都能顷刻间被轰成碎屑。所以哪怕拼了命他也不能让这两股浪潮翻涌上船,否则,船毁、人亡。 但是,拦恐怕拦不住了。 就在船上众人恐慌之际,只见卓清怒吼一声,疾速飞身上前,双手合十,将浑身功力凝结于剑上,长剑隐隐泛出紫色光芒,使出清虚绝技紫阳神功的最后一式,万剑朝宗,剑气陡然冲击而出,从两波气势汹涌的浪花下方穿过,浪花凝结在一团的剑气接住,直接从船上三丈高越过,最终“轰”的一声坠入黄河,在河面上掀起一阵滔天大浪。 船身在河面上下起伏,左右摇摆不定。 对面游船之上,君羽墨轲轻飘飘地落在船头。 “没想到你能接下本王两招,很好。”他冷眸一扫,轻笑,“不过还有最后一招,卓洞主可要做好准备了!” 卓清满头大汗淋漓,以剑支撑着几近虚脱的身体,看过来的目光恼怒交加。 “宁王真是好算谋。” 他和连秋练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朝廷想要取他们性命,必须要堵住天下百姓悠悠之口,否则难平众怒。怪不得会提出按照江湖的规矩解决。自古江湖比试,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宁王这是想光明正大的致他们于死地。 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了。 “过奖。”君羽墨轲理了理衣袖,笑的风轻云淡,“卓洞主还是好好考虑考虑,如何接下本王最后一招吧。” “王爷,最后一招让我来吧。”九歌眸光扫过他们,眼里闪过一丝冷光,语气平淡的开口。 第224章 巧计沉船 此言一出,惊讶的不止卓清和连秋练,就连君羽墨轲和宣于祁都有点诧异。君羽墨轲疑惑的看向她,无声询问。 “我并非是想亲自动手,只是想……”九歌缓缓向前一步,浅浅笑问:“王爷,可否借你手下的暗卫一用?” 君羽墨轲挑眉,“你又没见他上船,怎么知道他的存在?” “直觉。”九歌神秘一笑。 由于前世的特殊身份,她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会习惯性的先熟悉环境、观察周围不熟悉的人。 昨天上船时只有他们六人和两名船夫,但晚饭时,她敏锐的察觉到船上多了一股陌生的气息。她都能发现的事,君羽墨轲不可能不知道,古月兄弟大概也察觉到了,他们知道宣于祁自然也就知道了,却一致的不曾过问,就说明藏匿的那个人是自己人。 “呵,聪明的丫头。”君羽墨轲淡淡一笑,对着空气沉声道:“既然被发现了,就出来吧。” 话音刚落,船舱内传来一声轻响,紧接着,一名黑衣男子从里飞出。 “属下夜亭参见主子,参见……夫人。”男子身材削瘦,五官冷峻,寒眸如刀锋。 “我看你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九歌抬眸打量着他,面上闪过一丝疑色。 “……属下从未见过夫人,想必夫人是认错人了。” “是吗?!”九歌歪头想了想,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却一时间却记不起来。 “丫头,你还要不要出最后一招了?”君羽墨轲凤眸一眯,转过身,迈前一步,不动声色的挡在夜亭前面。 “要,当然要。”既然想不出来,那就算了,以后早晚都会记起的。 九歌放眼看着对面,笑眯眯地扬声喊道:“连宫主,我想让这名暗卫替我出最后一招,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对于她的要求,连秋练自然是求之不得,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对方不可能会轻易放过自己,其中定然有诈。 “卓洞主觉得如何?”连秋练眸光看向卓清。 “只能如此了。”卓清说话时气息有些急促不稳,苍白的脸上浸出豆大的汗珠,明显是受了很重的内伤,“区区一名暗卫的招数,尚可抵挡。若是再由宁王出手,那你我今日就必死无疑了。” 连秋练气息翻涌,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只好扬声应下。 “九歌,你确定不是在放虎归山吗?”宣于祁一脸狐疑的看着她。 “放心,山人自有妙计。”九歌盈盈一笑,不顾他质疑的神色,径自招呼夜亭过来。 夜亭垂首走近,九歌仰头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夜亭紧锁着眉觑了她一眼,似乎很不赞同她说的。正在犹豫着要不要照她所说的办,忽然只觉得脑后凉凉的,回首一看,却见自家主子半眯着眼睛,一脸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夜亭茫然了片刻,顿时像是察觉了什么,立即向后退了几步。 “是,属下遵命。”夜亭纵身而前,抱拳道:“卓洞主,请赐教。” 说着,便拔出腰间佩刀,虎虎生风的舞了一个花式,似乎要发出什么大招。 经过之前两次重创,卓清不再轻敌,提前亮出长剑,凝气御敌。 宁王内功雄厚超绝,他的暗卫想必也不是什么无能之辈,本以为这一招会有多么凶险,可是,当他使出浑身所剩无几的内功接招时,才发现对方的招数只是虎头蛇尾,徒有花架子,丝毫未感压力,迎面扑来的招数就已化解。 卓清收剑回力,心中刚涌起一丝疑虑,意料之外的一幕发生了。 但见夜亭挑起一根长蒿抛在河面上,纵身跃下船,同时长刀在胸前交叉画了一个十字,猛的劈了出去,强大的刀气破浪而出,直扫帆船龙骨。 “不好!”卓清长眉一竖,惊呼声出,想要拔剑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况且,他体内已无任何真气。 “轰”的一声巨响,龙骨断裂,大浪骤起,帆船猛然往下一沉,船身摇摆不定,这是要沉船的迹象。 夜亭足底在长蒿上轻轻一点,整个人便如蜻蜓点水般飞回船上。 “九歌,你想沉船提前告知一声,孟兄还在船上。”宣于祁凝着对面,语气有些焦急。 “额……一不小心就给忘了。”九歌眨眨眼睛,无辜问道:“那该怎么办?” 此时,卓清的帆船已经沉了大半,船舱里的人皆争先抢后的跑了出来。清虚洞、宿月宫两派弟子四散奔走,人人自危,乱成了一团。 “孟兄,过来。”混乱中,一道温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含杂着一丝紧张。 站在船顶的孟无缘听见这道声音,蹙眉望向对面游船。 两船之间隔了十丈远,量他轻功再好,凭借自身之力也无法飞到对面,况且,由于即将沉船,河上早已波涛汹涌。 他稍加迟疑了一会,便手抱瑶琴,施展轻功向对面游船飞去。 行到一半时,游船上忽然飞来一根粗壮的长绳,他唇角一弯,连忙抓住这条长绳,长绳受力后,立即就拉着他往回收。 九歌站在船头,远远的就看见孟无缘手握长绳,足踏水面,飞快的向这边驰来,最后在夜亭留下的那根长蒿上稍微一借力,人便纵了上来。 见人上船,九歌第一时间上前打哈哈,“孟公子,咱又见面了。” 第225章 鸳鸯戏水 孟无缘稳住身形,转眸,颔首致意。 “墨夫人。” “唔?”宣于祁缓缓移步上前,略带诧异地看向九歌,“墨夫人?” “咳,这事待会再说。”九歌干干笑了两声,不着痕迹地闪到一边。 宣于祁眉梢一挑,眼角余光掠过一旁的君羽墨轲,像是明白了什么,抿唇笑了笑,不再追问,抬首上下打量着孟无缘,温声询问道:“孟兄可还好?” “还好,有惊无险。”孟无缘心有余悸地将手中长绳递给傲月,随后拱手道,“多谢祁兄、傲月兄出手相助。” “人都上船了,自然不会有事。”君羽墨轲端起桌上已然凉透茶水,浅浅尝一口,片刻后摇摇头,“不过,有些人就没这么幸运了,唉,上好的茶叶,可惜了。” 宣于祁见孟无缘无恙瞬间松了口气,眉眼间染上一抹清润的笑意,“孟兄客气了,你我之间无需言谢。” 话音将落,黄河上传来一声巨大的轰响,众人闻声,顿时停止了寒暄,同时将目光转向对面。 只见对面的帆船龙骨碎裂,偌大的船身骤然下沉。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船上各派弟子都感茫然失措,连秋练气急败坏的开口破骂,对比之下,卓清就稍显得镇定些,只是还没待他们反应过来,河水就已没胫。 “罗刹仙子,我们先上船桅。”卓清说着,纵身一跃,带着几名弟子上了船桅。 连秋练心中固然恼怒,但也别无他法,随后跟着跳了上去。 船上轻功好的弟子有样学样,等他们纷纷跃上船桅俯首再看时,船板上已是波涛汹涌,河水滚滚灌了进来。 卓清看了眼下方情况,焦急地问道,“罗刹仙子可会水性?” 连秋练惊慌地摇了摇头,还开口说话,便听得轰隆隆几声巨响,船身承受不住河水的冲击,从中间断裂开来,桅杆也随之慢慢倾斜。 清虚洞的几名弟子大惊,抱着帆桁的手一松,直直跌进汹涌的浪花里…… “不好,船要毁了,罗刹仙子,抱住桅杆,抓紧了!”卓清大喝一声,在游船坍塌之时,抬手发出一掌,雄劲的掌刃击中主桅的腰心,只听豁喇喇的几声轰响,主桅拦腰折断。 连秋练下意识地抱紧了桅杆,主桅倾倒,二人双双跌落黄河。 “王爷,我这招‘鸳鸯戏水’比你那什么‘风摧鹣鲽’高明多了吧?” 九歌目光落在远处从水里钻出的那几颗头颅上,嘴角弯起的弧度逐渐加深,隐隐透着一丝嗜血的冷意。 她四处眺望了几眼,此处远离陆地,两岸尽是高山陡峭,量连秋练的轻功再好武功再高,都只能随波逐流。 “本王早就说过,论阴人的招数,丫头当仁不让。”君羽墨轲唇角微勾,脸上的神情似乎十分的愉悦。 九歌嫣然一笑,“王爷过奖。” 两人正聊得欢快,远远的就传来一声尖锐的怒吼。 “宁王,你用如此卑劣的手段致我们于死地,就不怕天下英雄嗤笑吗?” 君羽墨轲眉梢一挑,循着声音望去,只见连秋练和卓清抱着一根断桅,被波浪一送,片刻间便只与他们相隔数十丈之遥。 两人一身狼狈,衣衫发髻都被河水冲的凌乱不堪,丝毫不见昔日群雄宴上的英姿雄风。 “就凭你们,也值得本王使手段?”君羽墨轲拂袖起身,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们一眼,语气不咸不淡,“连宫主未免也太瞧得起自己了吧!” 连秋练气的脸色铁青,张了张口,一时找不到话反驳,河上浪花一拍,险些还呛了几口水。 “呵呵,罗刹仙子莫不是间接性的失忆了?”九歌双手撑着栏杆,居高临下地看向连秋练,脸上挂起亲和且优雅的笑容。 “第三招是由我选的人代为动手,不慎毁船的是一名暗卫,难道暗卫的武功太高也有错?亦或者罗刹仙子是认为暗卫眼神不好,招数瞄偏了,所以才会如此生气?”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特地咬重了‘仙子’二字,很明显是在嘲讽。 站她身后的夜亭表示很无辜,这个锅他能不背么? 什么叫他眼神不好,明明是夫人你的意思好吧! 君羽墨轲眉睫一动,转眸看向九歌,深邃的眼波有着一层复杂,似喜似忧。难道这就是她可以叫夜亭出来毁船的原因吗? 近几年宿月宫在黄河下游一带影响深远,清虚洞在江湖上的威望也日涨船高,若没有适当的理由和借口,朝廷也不可轻易动他们。 如果今天毁船的是他,传了出去关乎的不仅仅是他在江湖的名声,更可能会因此挑起朝廷和江湖各派之间的事端。 就方才那样的情况下,她竟然还能压抑住满腔愤恨,设身处地的为他着想…… 丫头,这就是你回应感情的方式吗? 如果是,那你成功了,他无法忽略自己心中的那抹感动。 不同于船上几人的悠闲,河面浪花一拍,浮木上的人在水里扑腾了几下,再次冒出头时,连秋练手忙脚乱地抹了把脸上的水渍,口中叫骂道:“卑鄙小人!有胆就光明正大的跟我们过招,使这种卑鄙手段算什么英雄。” “论卑鄙,咱们彼此彼此,”九歌像是没察觉到她那足以杀人的眼光,挑眉讽道:“不,也许我还不及罗刹仙子一分,至少我不会暗箭伤人。” “……”连秋练气结。恶狠狠地看着九歌。 宣于祁实在没忍住,扑哧一笑,好心情地替她补充了一句,“因为你比较喜欢乘人之危。” 九歌嘴角一抽搐,歪头斜了眼他,“挺懂我的啊。” “那是,也不看看咱两是什么交……额……”话还没说完,宣于祁笑容一窒,微微眨了眨眼睛,退后一步,不动声色的站到了孟无缘身后。 孟无缘疑惑地看着他,不明所以,忽然发现一道阴冷的视线紧跟着落到自己身上,他一偏头,就看见君羽墨轲正似笑非笑地瞥向他。 准确的来说,是瞥着他身后露出来的那一角红衣。 九歌摸了摸鼻子,她啥也没看见,反正跟她没关系。 河面上,眼见远处有一波大浪拍来,卓清神情有些怔忪,赶忙仰头对君羽墨轲道:“连宫主素来心直口快,方才得罪之处,卓某代她向王爷赔不是。今日的事都怪在下鲁莽,宁王可否让我等先上贵船再赔礼道歉?” “本王担心有人借着道歉的名义上船对本王的王妃不利。”君羽墨轲懒洋洋地扫了他一眼,敛眸看向手中茶杯,“所以道歉就免了罢。” 卓清一窒,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宣于祁。 “恐怕要让卓洞主失望了。”还没等他开口,就见宣于祁温雅笑道:“此乃宁王殿下的游船,宁王担心有人行刺王妃,祁也只能爱莫能助了。” 说罢,便转过身,跟着君羽墨轲走至船板中央,不再看河上一眼。 此时,远处的大浪已然逼近,卓清两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河水卷出数十丈远。 九歌站在船头,面无表情地望着远处浮出水面的断桅,耳边依稀还传来几句尖锐的咒骂声。 “夜亭,传令下去,扬帆,行船!” “是。” 不一会儿,黑色游船便在辽阔的黄河上行驶开来。 孟无缘复杂地觑了眼九歌,嘴唇蠕动了几下,终究什么也没说。 黄河上,一切重新归于平静,宣于祁命傲月从房间里拿来一包茶叶,烹了一壶清茶。 四人围桌而坐,九歌曲着一条腿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道:“如今正是春季,山顶冰雪消融,河水大涨,不知那对野鸳鸯能不能活命。” 第226章 结下梁子 “放心,他们死不了。”君羽墨轲淡淡一笑,毫不犹豫地出言打击她,“黄河上常年有商船行舟,就算他们不劫船,也会有所谓的江湖侠士仗义相救。” 九歌无所谓地耸耸肩,她本来就没抱希望这次能杀了连秋练,不过是想先讨回点利息罢了。反而说起了江湖侠士,视线就不由得转向对坐的孟无缘。 “祁少,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九歌单手惦着下巴,满脸趣味地问。 孟无缘刚才遇险时,以宣于祁紧张的神色来看,他们二人绝不止是泛泛之交。 用现代的话来说,应该是属于好基友级别的。 能被宣于祁真心相待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定然有他过人之处。 “我十四岁第一次下江南时,便与孟兄结识。因年龄相仿,且志趣相投,后来,又有缘见了数次,便成了多年的挚友。”宣于祁寥寥的解释了一句,就将皮球抛了回来,“只是,这句话应该是由我来问你吧?” 说着,他转眸瞥了眼君羽墨轲,别有深意地笑道:“墨夫人什么时候办的喜酒,怎么也不提前说声,好歹相识一场,祁还想着给你送份新婚贺礼呢。” “……”九歌眨了眨眼睛,侧头,一脸尴尬地看向君羽墨轲。 君羽墨轲若有若无地勾了一下嘴角,事不关己地欣赏起黄河景色。 九歌暗暗叹了口气,果然是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自己惹的腥,还得自己解决。她坐直身子,左右瞅了瞅,故作茫然道:“墨夫人?祁少在说谁?船上有这个人么?” 宣于祁瞥她一眼,语气中透着几许无奈,微笑道:“无缘兄,不如由你来说说吧。” “这个……”孟无缘怔愣了一瞬,看了眼宣于祁,又看了眼九歌,左右为难。 九歌脸上挤出一抹优雅的笑,道,“孟公子,我有承认过自己是‘墨夫人’么?” 孟无缘拧眉想了想,如实道:“似乎是没有承认……”但你也没否认。 “那不就结了。”九歌笑道。 她当时没否认,是觉得没那必要。 当归楼初见孟无缘时,她又不知道对方的来历和底细,解释那么多干嘛。可谁知道世界这么小,才半个月不到,又遇上了。 “来,咱两重新认识一下,”九歌倏地站了起来,身体稍稍向前做斜,眼睛看着孟无缘,伸出自己的右手,“我叫九歌,很高兴认识你。” “这……这是作甚?”孟无缘又是一愣,诧异地看着眼前平摊开来的手掌,一脸茫然。 九歌这番突如其来的举动,顿时引来桌前另外两名男子的注目。 君羽墨轲目光扫过她,视线从她的脸上,缓缓移到那只白皙的小手上,深幽的眸子微微一眯,犹带疑色。 九歌一伸出手就后悔了。 乖乖,她这是在古代啊,讲究拱手礼和抱拳礼,这下该怎么收场? 收回手,怎么解释呢?不收回手,僵持着也不是办法。 眼珠子转了转,正想着拉回场面的法子,掌心忽然一烫,她定睛一瞅,只见宣于祁送上来一杯刚沏好热茶,嘴角含着几许漫笑,道:“女孩子要学会矜持。我这才刚沏好茶,就伸手来讨要,你也好意思!” 九歌静默了一秒,自然而然地握住茶杯,“这不是闻到茶香了么?”说着,便送到唇边,浅尝一口,“啧啧,祁少大手笔啊。君山银针这么好的茶叶,也就只有你才会随身携带。” “不错,居然还懂茶。”君羽墨轲接过宣于祁送来的茶杯,端起来轻轻嗅了嗅,唇边挑起了一丝浅笑,状似无意道:“西北大漠也有这般好的茶叶么?” 九歌一时没想到他话里的意思,随口道:“有幸尝过。” “噢?是么!”君羽墨轲侧过头看着她,笑了一下,把玩着手中茶杯,不再说什么。 等九歌发现自己的回答有问题时,就不好再出言解释了。 宣于祁轻轻咳了咳,率先打破了几人之间的沉默,看着九歌,转移话题道:“今天你和清虚洞、宿月宫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从今往后,江湖再见,要小心了。” 话虽这么说,但他脸上丝毫不见担忧之色,先是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再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事不关己的君羽墨轲。 九歌冷然挑眉,放下茶杯,笑的霸气侧漏,“结了梁子又何妨,难道我还怕他们不成!” “别忘了,你的武功还没恢复。”宣于祁斜着她,不客气地揭短,“哪怕日后武功恢复了,也未必是他们二人的对手。” “祁兄所言有理。”孟无缘点点头,附和道:“单论武功,卓清在武林高手榜上排名第二,仅次于楚盟主,何况他们还有清虚洞和宿月宫两大江湖势力。” “说的似乎有那么点道理。”九歌微微侧头,歪头睨着宣于祁,“你老要是真的担心我,刚才怎么不提?现在才说,晚了点吧?” “我不也是才想起来嘛,”宣于祁闲笑道:“不过,有邪王在,给卓清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光明正大的追杀你这个准王妃,王爷,你说是吧?” 君羽墨轲斜他一眼,没做声,算是默认。 “嘁,马后炮。”九歌对此却是嗤之以鼻。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厮在打什么注意,不就是想借她的手教训卓清和连秋练么。 她很清楚,宣于祁平时看起来虽然是温文尔雅、一副六畜无害的样子,其实这位仁兄是非常记仇的,而且护短的很。方才若不是君羽墨轲及时出手,此时只怕他身边这位基友早已身中剧毒了。 九歌瞥了他一眼,目光缓缓落到河面上,她没有丝毫的后悔或者担忧,不是因为有君羽墨轲的保护,而是她本就无所畏惧。 想她前世杀的人多的去了,不光有庞大的恐怖组织,甚至还有得罪过一些大国统治者。刺杀暗杀从不间断,她还不是照样活的好好的么。 只是在这里没有所谓的轻功和内功,还真有点头疼。 第227章 上岸前夕 无双下午醒来,得知自己错过了一场好戏,悔得肠子都青了。先是唉声叹气的骂自己贪睡,接着又痛心疾首地怨九歌不厚道,打架竟然不叫醒她。 最无辜的还是宣于祁,他就开口替九歌说了句话,立刻引火烧身,被无双姑娘劈头盖脸地数落了一顿不说,还无缘无故地挨了几拳,索性他已经习惯了,也不见动怒,就那样云淡风起地看着账簿,两耳自动屏蔽源源不断传来的噪音。 九歌对他这般淡定的功力简直是佩服到五体投地,换做是她,早就不耐烦的和无双打上一架了。 无双破口大骂了近半个时辰,终于发现自己似乎过激了点,渐渐地,咆哮声音越来越小,却又拉不下脸面向宣于祁道歉。她想,反正心中悔怨也发泄完了,于是理直气壮地抢来宣于祁刚才兑好的果酒,咕隆咕隆地喝了一口,便若无其事地找孟无缘八卦去了。 方才还张牙舞爪大骂宣于祁的无双,这会儿像是换了个人般,笑颜如花地围着孟无缘,向他打探江湖上的趣事。 孟无缘只觉得有点受宠若惊,却又不好驳了人家小姑娘的面子,只好敛住心神,耐着性子与之闲谈。 波光粼粼的黄河上,游船不快不慢的行驶着。 九歌吊着一条腿,坐在栏杆上,举目望着天边夕阳西下,一下午对着晚霞叹了千次有余。 唉!古代的游船和现代的游轮根本没法比呀,既没有现代多式多样的娱乐设施,也没有丰富多彩的活动表演。古人的乐趣只在于琴棋书画、诗酒花茶。 而这些,对于她这种毫无文艺细胞的人来说,简直是枯燥的不能再枯燥了。 前前后后能做事情也就那么多,不是吃就是睡,要么就是看君羽墨轲和宣于祁下棋,偶尔也会听孟无缘奏一曲雅琴…… 对比下来,她开始无比怀念当初和诺言乘游轮环游世界的情景,怪不得宣于祁总想着回现代,总归还是有原因的。 已经在船上呆了六日,除了将卓清和连秋练打下水的那天,便没再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可想而知,这些天她船上的日子有多难熬。深吸一口气,准备再一次叹息,身后却传来了宣于祁无奈带笑的声音。 “我说九歌呀,你整整叹了一下午,就不能歇会吗,断断续续扰的我心绪不宁,瞧,又输了一局。” 一番略带责备的话,使九歌一口气硬生生的憋在嗓子里,没法儿吐出来,她回头,见宣于祁正在收拾着一盘残局,而对坐的君羽墨轲正懒洋洋地倚在榻上,似乎感觉到她的视线,缓缓偏过头,冲她挑眉一笑,笑意倾城。 九歌蹙蹙眉,这个死妖孽,不放电会死吗,没看见她坐在围栏上么。凭他这一笑,只要自己稍微花痴点儿,这会儿铁定掉进河里了。 “输了只能说明你棋艺不精,关我毛事!”九歌敛住心神,装作没有看见,瞅了宣于祁一眼,神情恹恹道。通过这么些天相处,她大概知道宣于祁为什么和孟无缘交好了。 孟无缘以瑶琴做武器,自是擅长音律。蓝珊的琴技能得到风兮音的赏识,已经算是极好了,然,孟无缘一曲逆音杀伐的《广陵散》比她还要更胜一筹。 同样的兴趣爱好,同样不求功名利禄的人生观,磁场相近属寻常。 “你如果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么生无可恋,就不会这么说了。”宣于祁揉了揉太阳穴,对着君羽墨轲浅笑道:“王爷,天色已晚,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君羽墨轲“嗯”了一声,转眸看向九歌,撩衣起身,缓缓向这边走来,“哀声怨气的叹了几天,你不累,本王听着都累,索性明天就靠岸了。” 他们都知道九歌叹气是因为无聊。 前些天,宣于祁和无双还会好心宽慰、劝解,见九歌始终提不起什么兴致,整日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他们也就没再劝了。 任由她叹去吧,反正多吐纳几次也没什么大事。 九歌听见快靠岸了,立即打起了精神,长吁一声,双腿不由自主地立起,以最下面的一根横杆支撑起身体的重量,双手张开,拥抱着清风。 “啊!终于要解脱了。” 已是黄昏,黄河上凉风习习,衣袂随风飘舞,纤柔的身子随风轻晃,身形摇摇欲坠,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掉落河中。 “这样也敢站起来,胆子也太大了,小心乐极生悲。”君羽墨轲下意识地抬起手,扶住她盈盈不足一握的腰肢,待她稳住了身形,方不着痕迹地松了力道,却也未收手,长臂依然缠在她腰间。 “拿开你的爪子,”九歌回眸,白他一眼,“要是这也能掉下船去,我就把‘九歌’倒过来念。” 君羽墨轲笑笑,无奈收回手,“随你吧,掉下去本王可不管,” 九歌哼了哼,单手撑住栏杆,身子灵活地从栏杆外侧翻到船板上,拂了拂裙摆,转身看向宣于祁,“这年头,坐着不动都能被人嫌弃,唉,算了,我还是走吧,懒得在这碍你眼了,不服那就重新下一盘,再输可就不关我的事了。” 说罢,挥挥袖子向船舱走去。 “你去哪?”宣于祁对着她的背影疑惑问道。 “去船尾找无双切磋切磋。”帷幕落下时,舱内传来一道清悦若风吟的声音。 没过一会儿,船尾就响起了助阵的琴声。 第228章 三月樱花渐次醒 一排古老的砖墙围着一座城,两扇朱红的城门上写的两个威严的大字,樱城。 正逢三月,樱花渐次醒,树上花枝茂密,树下落英缤纷,中间宽敞街上,熙熙攘攘,人流络绎不绝。 街道尽头有一座石拱桥,拱桥横跨河水面,将河流两岸连在一起,桥下一条暗潮汹涌的河流蜿蜒而过。 不远处有个渡口,来来往往的船只不绝,辽阔的河面上,有一艘通体黑色的游船正朝渡口缓缓驶来。 九歌起来时,推开窗扉,凉凉的河风夹着淡淡的花香拂来而来,让人顿时神清气爽。 晨时尚早,河面上笼罩着一片薄雾,金灿灿的阳光折射在薄雾中,淡黄色的一片。透过薄雾,可见远方一排红粉之色。 “到了,到了,我看到渡口了!”船头上,传来无双一声惊喜的呼喊声。 九歌快步出房间时,正逢君羽墨轲也从房内出来。 “丫头,早啊。” 一袭黑色宽锦袍入眼帘,君羽墨轲伸了伸懒腰,打着呵欠,眉宇之间有疏懒的睡意尚未消散,看见九歌之后,越发显得十分慵懒,连声音都带点儿慵笑之色。 九歌侧头瞅着他,今日他并未将青丝束起,仅用一根与衣色相同的黑色绸缎,将两鬓的墨发不紧不松地绑在脑后,其余发丝随意的披在身后,直达腰际。 河上清风徐来,墨长的发带与青丝共舞,比起平素的倨傲深沉,更添一种随性的雍容闲适。 君羽墨轲见九歌看得认真,便兴味问道:“丫头今天这般花痴的模样,是不是忽然迷恋上我了?” “想多了。”九歌嗤笑一身,从他身边走过,忽然又回过头,“咦,今天起得什么风?张口闭口的‘本王’去哪儿了?” 君羽墨轲轻笑一声,正想着如何回答,一道温润的声音好巧不巧地夹风而来。 “樱城半属江湖,城内鱼龙混杂,王爷想方便行事,只能将身份先影藏起来。” 九歌抬头,见宣于祁和孟无缘也在船头,回答她的是宣于祁。 “小九,你起来啦。”无双轻快转身,理了理额前被风凌乱的碎发。 九歌和君羽墨轲一前一后的走出来,向众人打了声招呼,淡淡笑道:“怎么都这么早?还以为船上只有我最想靠岸,现在看来,有人还要心急。”说着,目光含笑地看向无双。 “我才不是心急,”无双嘻嘻一笑,兴奋道:“早就听说樱城是个繁华地,可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来樱城呢。” 九歌挑眉,抬目望向岸上的街道,眉眼微弯,“那这次来的真是季节。” 大家早上随便吃了点东西,上午时,船便缓缓靠岸了。 不等船夫套上了绳索,无双足踏栏杆,如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般,率先飞上河岸。 上岸后,她只是欣喜的站在河边观望,并未走远。 在水上飘了好几天,九歌从来没觉得陆地这么可爱过,下船后,站在地面上使劲蹬了瞪,才抬头左右打量起渡口周围环境。 看清自己所在的位置后,忽然觉得有些想笑,“竟是从这里上岸的。” 无双听到九歌的感慨声,急急忙忙地走过来,眼中的兴奋之情隐藏不住,“这里有什么不同吗?” “还好,没什么不同。”九歌目光落在一处岸边,眼底划过一丝落寞。当初就是在那,灵紫拉着她一起上了船,才会有后面那么多故事。 否则,她也不会认识翊尘,更不会认识风兮音。 “走,我们上去吧。”九歌沉默了会,唇边溢出一抹苦涩笑,抬步走向渡口的石阶。 无双性子大大咧咧,听九歌这么说,也就没多想,她现在的满门心思都扑在樱城的地域特色上了。 君羽墨轲对九歌的莫名的举动最是清楚,有些事,只能靠时间淡化了。 仔细回想来,他应该还要感谢曾经那个沉不住气的丫鬟,不然,也不会和她发生交集。 宣于祁视线落在九歌刚才看过的地方,似乎猜测出什么,微微叹口气,提步跟了上去。 孟无缘看着前面九歌的背影,眉心微蹙,似有所思。 走在樱花街上,道路两边都栽满了樱树,放眼望去,花海满城,好不壮观。 街上十分的热闹,和京城处处殿宇楼阁、红瓦高墙不同,这里的房屋大多都是些青砖黛瓦,看起来简素朴实。 樱城是天奕唯一一个不不受朝廷法制约束的地方,这里的人不会像京城的百姓一样谨言慎行,他们的生活更加随性、自在些。 “好美啊,天下竟然有这么美丽的城,我为什么就没早点来呢。” 无双一路抬头望着两边樱树,脸上尽是欢喜之色,都不知道第几次这样感慨了。 宣于祁看着她的笑颜,也跟着笑了,“现在是三月,春花才开始绽放,等四月芳菲犹尽时,花雨满城,灿若云霞,那才是樱城最美之时。” “真的吗?那我要在这里住到花雨满城之后再走。”无双抱着九歌的手臂,笑容晏晏道:“小九,你和我一起留下来吧,咱们等樱花全部凋谢后再回京。” 九歌笑,“你喜欢就好,我随意。” “呃?”无双回眸看着她,见她脸上并未有多欣喜,便奇怪地问道:“小九,你难道不喜欢赏花?不对呀,你从小在荒凉塞外长大,如今得见这般春色,理应比我更加欢喜才对,怎么反倒一脸平静?” “因为我曾见过比这更美的盛景。”九歌抬首望着花团锦簇的枝头,曾为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说的大概是她此时心情吧。 无双想了想,疑惑不解道:“你指的是漫无天际的黄沙?” “哈哈——”走在一旁的宣于祁顿时笑出声,斜眼睨无双打趣道:“你这想法真够奇葩,拿漫天黄沙和满城樱花做对比?哈哈,还是平生第一次见。” “哼,要你管!”无双看了眼他,轻轻一哼。 九歌刚才还没在意,听宣于祁这么一说,也跟着笑出声了,“是啊,你这小脑袋瓜里都装了些什么?” “这怎么能怪我,大漠除了黄沙还能有什么。”无双撇撇嘴,看着九歌道:“如果不是黄沙,那你说的盛景是什么?” 第229章 满山寒梅代飞雪 九歌深深看她一眼,眸色微凝,半晌后方轻言道:“开门清香袭人面,满山寒梅代飞雪,你能想象吗?” “前面半句倒是可以想象,后面半句……”无双眨了眨那双灵动的眼睛,惊疑问,“满山寒梅代飞雪,天下间会有这样的奇景吗?” 九歌敛眸,浅浅一笑,“既然我敢说,自然是有的。” 三千梅花若雪,树下白衣清绝。那幅唯美倾城的画面,她毕生都难忘,又怎会信口雌黄。 走在后面的君羽墨轲脚下忽然一顿,转过脸,眼光扫过九歌的背影,墨黑的眼波里幽深难辨。 “难道也是在樱城吗?”无双有点不敢置信。 九歌笑笑不再答。不是不想说,而是她也不知道。那日从山上下来,马车只行了半个多时辰便到进了城,一路上她也没留意地形,怎知梅林是不是属于樱城境内。 就在无双准备继续追问时,却听孟无缘忽然问道:“九歌姑娘说的地方,可是风神医所居的梅林?” 九歌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孟公子也去过?” 孟无缘失声笑了笑,“无缘惭愧,不曾去过。” “不止孟兄没去过,祁也不曾去过,”宣于祁迈着优雅的步子走了过来,“风兮音性情孤傲,避世而居,世人都只知道他隐于万亩梅林间,却无人知晓梅林何在。”说到这,他笑晲着九歌,叹道:“竟没想到,让你捡了个便宜。” 可不捡了个便宜,想她穿刚来这个时代没一个月,就误打误撞的住进了自己找了几年都没找到的地方。 九歌看了他一眼,出乎意料的没有反驳,视线偏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君羽墨轲,“墨美人,这些天我们住哪?” “听你方才的语气,颇为留恋,莫非是想继续住进梅林。”君羽墨轲精致的五官看不出表情,深邃如海,似笑非笑的扫了她一眼,戏谑地说。 九歌皱眉看着他,有点莫名其妙。以这只妖孽的聪慧狡猾,看不出自己是想掀过之前的话题吗? 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又扯上梅林了。 “若是你知道梅林所在,我当然求之不得。”只是稍微沉默了会,九歌像是明白了什么,忽然笑了。 君羽墨轲凤眸一眯,掠过阴险,“如今春末夏初,正值天干物燥,你就不怕万亩梅林化为滔天火海么。” “那也得有人看人家林子不顺眼,刻意放火烧山才行。”九歌挪揄地瞅着他,脸上笑容可掬。 “就算刻意放火又怎样,难不成我还会怕风兮音来找麻烦。”君羽墨轲冷哼,又不是没做过,正好上一回火烧毒瘴谷还没烧过瘾。 丫的,你老在大街上说要杀人放火时,能不能别这么理直气壮,没瞧见周围已经有人看过来了么。 九歌耸了耸肩,不想再跟他争辩,转身继续逛街。 君羽墨轲反击成功,心情意外的好,唇角微微上翘,抬起步子,不疾不徐的跟了上去。 “你们刚有没有闻到,好大的一股醋酸味儿?”后面宣于祁笑吟吟地问无双和孟无缘。 孟无缘笑着点头,“是有股浓浓的醋味儿。” “有吗?这附近有卖醋的吗?”无双没明白宣于祁的意思,左右瞧了瞧,似乎在找买醋的小贩。 宣于祁含笑的指着前面穿黑色锦袍的某人。 无双恍然大悟,笑嘻嘻道:“对,对,是有。” “祁公子,你们在我的游船上白吃白喝了七日,该还回来了。” 君羽墨轲冷冽的声音轻飘飘的响起,人却没有回头,显然是听到了他们三人的对话。 宣于祁,“……” 才刚登岸就来追账,堂堂王爷要不要这么斤斤计较。 * 街上车水马龙,熙来攘往行人马车不绝。几人一路边说笑,边向樱城醉仙楼走去。 宣于祁把无双逗得有趣,无双知道自己拌嘴的功夫不如他,正想找九歌帮着拉回一局,却发现身边的人不知何时停住了脚步,站在刚才经过的客栈前。 九歌仰着头,视线停留在客栈门前的招牌上,凝然不动的神情没有一丝波乱,只是单薄身影站起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显得有些孤寂与落寞。 “小九,你怎么了?”无双关切地走了回来,抬头看了眼,“这间客栈有什么不同吗?” 其他人也跟着走了过来,君羽墨轲抬眸望了眼客栈招牌,当‘松月客栈’四个字映入眼帘时,眸光飞快地闪动了一下。 “没什么不同,”九歌收回视线,唇边绽开一个微笑,“只是年前回京,路过樱城时,便是住在这里。” “看着还蛮舒适干净的,”无双赞了一句,又对宣于祁问道:“这间客栈是你名下的吗?” “你当全天下的商铺都是我开的呀。松月客栈……咦?”宣于祁笑着摇头,抬眸看了看客栈装潢,眉梢一挑,有些惊讶地看着君羽墨轲道:“祁看这客栈门面似乎有些年岁,记得邪……墨公子送玉珏给九歌时,曾说手持墨玉,可调遣天下所有带‘木’字的百年老店,‘松’是‘木’字偏旁,莫非这是你名下的客栈?” 君羽墨轲眸光扫过他,淡淡道:“是又如何。” 宣于祁笑,“墨公子既然有住处,何必还要让祁来安排。” 君羽墨轲没理他,深邃的目光转向九歌,语意不明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再看也无益,走吧。” “这是你的产业?”九歌看了看宣于祁,又抬眸看着他,正准备点头,脑海中突然有什么一闪过,京城清平街上,不是也有一间松月客栈吗? 君羽墨轲蹙眉,“不错。” “客栈后面是不是有一座暗宅?”九歌语气显得有些急切。 第230章 钟情已成旧时事 此话一出,其他人皆是一呆,宣于祁和无双互视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底的不解之色。 好端端的,怎么就问起客栈后面是否有暗宅? 而在场最清楚原因的,莫过于君羽墨轲了。 原本九歌在客栈门前驻足时,他便以为是因为风兮音。 这会竟真想起来了。 君羽墨轲面色略冷,凝目看着她,星眸里透着几分尖锐,像是要看穿她的灵魂。 九歌被他毫无温度的目光看得居然有点心虚,急切的神情慢慢缓和下来,身子稍稍侧开,不自在的别开视线。 “我的意思是说,这间松月客栈后面,是不是还有一座松月居?”她看着一旁的樱花树,说话声音越来越变小,明显是底气不足。 君羽墨轲不答,就那样冷冷盯了她好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些讽刺。 他唇角勾起一抹阴鸷的笑意,讥讽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这次,他绝不会让她再进去了…… 九歌一愣,定定看着他,顿时有些默然。 他说的对。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哪怕风兮音此时就在里面,自己这样闯进去算什么? 方才是一时头脑发热,所以才脱口问出,原意也许是想再闯松月居。可是现在冷静下来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管风兮音在哪,都跟她没关系了。 九歌抬首,再次望向客栈门前的招牌,倏地风轻云淡的一笑,复又转眸看向君羽墨轲,语气闲淡道:“我不是还欠你一只烤兔么,走吧。” 君羽墨轲闻言,眉心一皱,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转移话题。定目细细打量着她的脸,探究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饿了呗。”九歌轻描淡写的打了个哈欠,随即一个转身,大摇大摆的晃进了人群。 君羽墨轲站在原地,稍微沉吟了会,半晌,像明白了什么,唇角冷笑逐渐消失,再次抬眸扫向松月客栈的招牌,不明意义地弯了弯唇角,便拂袖离去。 无双一脸懵懂地看着从眼前相继经过的两人,不禁用手肘推了推孟无缘,“他们两怎么了?” 孟无缘蹙蹙眉,“在下也没看明白。” “你知道吗?”无双偏头,将目光落在宣于祁身上。 宣于祁轻叹一声,缓缓摇头。 无双以为他也不知道,正准备亲自去问九歌,才走出没两步,身后传来宣于祁制止的声音。 “别去了。” 无双回头看他,“为何?” 宣于祁一叹,顿了会,似惋惜道,“最是伤心不逢时,钟情已成旧时事。多问无益!” * 松月居 一座长亭水榭前,负手静立着一名清贵公子,三月和煦的阳光洒在如雪般白衣上,为他冷峻的侧脸凭添了一圈圣洁的光辉。 茯苓站在长亭外面,远远望着水榭里的人,心中不禁轻叹。 上次他们从京城离开后,直接回了琅琊谷。随着公子在秦岭深处的琅琊谷里待了三个月,不知怎地,三个月都没怎么说话的公子似是想通了般,出谷后直奔樱城,却没回栖梅居,而是直接住进了樱城松月客栈后的松月居。 以为公子是要参加三月末的武林大会,所以才会急急忙忙的赶回来,可是,自从三天前,他们住进松月居后,公子没提半句关于武林大会的事。 他就像现在这样,日日站在水榭亭中望着墙外客栈。从那没有焦距的目光来看,显然心不在焉。 这个样子,似是在发呆,又像是在等什么人。 浮生心思单纯,问过茯苓几次,茯苓嘴上虽说不知道,但伺候公子这么多年,公子的心思她大概也能猜出一二。 以往每年的武林大会,公子从未参加过,想必这次,也不是为了武林大会而来。 记得三天前,他们刚住进松月居时,公子第一件事便是吩咐客栈掌柜,说外面若是有人询问松月居的下落,便请她进来。 倘若没猜错,公子是在等九歌姑娘吧。 “咔嚓”松月居与客栈相连的暗门处传来一声轻响,风兮音眉睫一动,目光立即扫了过去。 暗门被打开,松月客栈掌柜大步走了进来,在长亭外止步,躬身行礼道,“参见公子,宁王进城了。” “知道了。”风兮音不着痕迹的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庭前几株樱花树上,音色冷厉依旧。 “据渡口兄弟来报,丞相府祁公子以及七弦书生孟无缘,也同宁王一起上岸。” 风兮音眸光一动,冷声道:“和他们同行的,有哪些人?” “据说随行只有两名女子,和祁公子身边的古月兄弟。” 风兮音未再说什么,静静看着庭前樱花,冷峻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波动。 “公子,属下要不要派人跟着宁王?”掌柜等了许久,也不见他有何吩咐,遂恭声问道。 风兮音静默了片刻,淡淡道:“不用。” 掌柜暗自觑了他一眼,躬身施礼,“若公子没有别的吩咐,属下就先行告退。” 见风兮音没说什么,掌柜便再次施礼,退出了松月居。 暗门缓缓合上,清幽的院子恢复了宁静,风兮音依然静静地站着,情绪似乎没有任何起落。 这时,屋顶响起一道急促的风声,紧接着,一抹灵巧的身影缓缓落在亭外。 正沉浸在自己世界里茯苓感觉肩膀忽地一重,神色一惊,转头看是浮生,不由得低声嗔怪道,“你走路怎么也不发点声音,神出鬼没的,吓我一跳。” 浮生不怀好意的笑了笑,神秘兮兮道:“你猜我刚才在外面看见谁了?” 茯苓心不在焉道:“还有一天就是武林大会,这个时候城里群雄会集,看到谁都不足为奇。” “真无趣。”浮生撇撇嘴,抬头向外望了望,道:“既然你不感兴趣,那我一个人去找九歌姑娘玩。” 茯苓闻言,连忙抓住又准备飞身离开的浮生,惊讶问道:“你说你见到九歌姑娘了?” 浮生点头,疑惑看着他,“你不是不感兴趣吗?” “我……”茯苓悄悄看了眼水榭里人,细心的她发现风兮音所站的位置貌似移动了一步,视线也若有若无的扫向他们这边。 “谁说我不感兴趣啊,”茯苓想了想,冲浮生甜甜一笑,道:“好弟弟,你是在哪见到九歌姑娘的?” “我刚回来时,就在客栈门口看到她和宁王还有祁公子。” 茯苓暗自觑了风兮音一眼,又问道:“他们有没有进来?” “没有。”浮生想了想,挠着脑袋道:“他们在客栈门前站了会,以为九歌姑娘会进来,可谁知没过一会儿,他们就都离开了。茯苓姐,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茯苓摇摇头,转身看向水榭中清贵绝尘的雪影。 此时,风兮音已转身背对他们,冷厉视线移向对面假山石上,白皙的双手收至袖间,五指缓缓收紧。 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莫非,还在气恼我那日不告而别吗? 亦或是…… 第231章 江湖至宝天蚕衣 樱城醉仙楼和圣宁醉仙楼的装潢风格相差无几。同样是三层的高八角楼,同样有名为“浅水湾”的临街雅间。 掌柜亲自招待宣于祁等人上楼,不用吩咐,便有小二哥端来各式的美味佳肴。 九歌一时兴起,拍着桌子叫来几坛陈年老酒。美酒上桌后,她一个人喝觉得没意思,于是暗暗对无双打了个眼色,复又看了孟无缘一眼,无双眸光一动,立刻会意,大刀阔斧地拎起一只酒坛子,不由分说地揪着孟无缘一起喝起来。 席间,九歌笑眯眯地不停的劝孟无缘酒,换做平时,君羽墨轲早该有意见了。而今天,他今天心情似乎很好,一面吃着桌上佳肴,一面饶有兴趣的看着桌上三人畅饮,准确的来说,应该是看九歌和无双不留余力的灌孟无缘,一反往常的没阻止。 饶是孟无缘酒量再好,几轮下来,也会觉得有点醉意。 于是乎,开始找同盟,向宣于祁求救。哪知宣于祁是个没义气的,一本正经地摆摆手,说自己待会要清算醉仙楼去年的账本,必须保持头脑清醒,实在是爱莫能助啊。 这是比较冠冕堂皇的说辞。真实原因是据他了解,九歌的酒量不能说是好,简直是吓人,而无双也不遑多让。 今天两女摆明了要灌孟无缘,就他那点酒量,若是不识趣的加入战火,一定会被这对姐妹灌的三天卧床不起,喝懵了还算好的,万一一觉睡到武林大会之后那就尴尬了。 果不其然,再没一会,孟无缘就彻彻底底的被灌趴了。 九歌瞅了眼倒在桌上大醉不醒的人,赏了无双一根大拇指,两女默契一笑,这才开始狼吞虎咽祭五脏庙。 虽然宣于祁对自己这位好友表示很同情,却知趣的没多说什么。招来傲古将孟无缘扶到隔壁雅间休息,此事算是作罢。 酒足饭饱,掌柜命小二将满桌狼藉的杯盘都收拾好,又送上了水果清茶消食。 九歌捡了一个苹果,往临窗的椅子上歪歪一坐,手肘撑着窗台,悠哉悠哉地望着楼下街道上人来人往,“祁少,你这全国连锁生意做的挺不错的呀。” 宣于祁微笑,“能得你一声称赞,想必是不错吧。” “切,虚伪!”九歌哂笑一声,用袖子擦了擦苹果,轻轻咬上一口,边嚼边抬起双腿直直的架在另一张椅上,一派散懒不羁的样子。 这个点饭时早就过了,酒楼门前依然客如云来,临着窗户还能听到一楼大堂喧杂的声音,人流量比起京城醉仙楼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见宣于祁的生意何止是不错呀,分明是招人妒忌了好不好! 再瞧他春风得意、笑容满面的样子,明明很欣慰,还硬是摆出一副谦虚的模样,不是虚伪是什么。 “就你真性情!”宣于祁偏头瞥她一眼,淡淡反驳。 君羽墨轲掀睑看了看她此刻恣意潇洒的模样,勾唇一笑,认同道:“可不。” “噢,你两难得意见一致啊。”九歌嚼着苹果,笑看着他们,颇为自恋道:“不过这倒也是实事。” “噗——” 无双没忍住,把刚喝进去的茶水全部喷了出来,还好她侧着身,不然就喷到对坐君羽墨轲身上了。 九歌挑挑眉,一个眼神不轻不重的扫过去,“咋啦,瞧你这样子,是有意见?” “没……咳咳,没有。”无双边咳边摆手。 没意见才怪。 专门出损招坑人的人,也能算是真性情?心里虽是这么想的,但她可却不敢说出口,不然早晚也会糊里糊涂的被小九整上一回。 无双拍着胸膛,好不容易顺气儿后,才缓缓抬头瞄向九歌。却见九歌也正笑意吟吟地看着她,那笑容,令她有点毛骨悚然。 “小九,早就听说樱城繁华不逊于圣宁,这次我们正好赶在三月繁花盛开时过来,”无双瞅了她一眼,有些按耐不住地问道:“不如下午再去街上走走?。” 九歌笑眯眯地看着她,一口答应,“好啊。” “不行。” 两个不同地声音一前一后的出现。 无双明亮的双眼在九歌和君羽墨轲身上转了转,一人答应一人拒绝,那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墨美人,无双邀请的是我,你反对什么?”九歌掀开眼皮子看了他一眼,两手掰着橘子,像是漫不经心的问道。 君羽墨轲深深看了她一眼,略略沉吟,道:“后天便是武林大会,各路人齐聚,城内鱼龙混杂,你武功尚且没恢复,这个时候去街上闲逛,你觉得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九歌笑道:“无双武功虽比不上你,但在江湖上也算是一流高手了。而我,虽然失去了内功,但不代表没有自保的能力。” 君羽墨轲看着她,“真的想去?” “并非我想去,是陪无双去。”不管是在现代还是在古代,她对逛街都没什么兴趣。 九歌扔开手里橘子皮,拿起一旁的白帕子擦了擦沾了汁液的手指,拂袖站起来,歪头看向无双。 “不是要出去转转吗?走吧。” 无双竖起两根手指,“就我们两?” “不然还想有谁。”九歌移目看向君羽墨轲,勾了勾唇角,“孟无缘醉了,宣于祁要看账本。墨美人想必等会也有事要处理喔?” 虽然是问句,语气里却含着一种笃定。 君羽墨轲面色平静,目光轻轻浅浅的看了她一眼,默然不语。 九歌笑了笑,让宣于祁给她们留两间上好的厢房,便和无双勾肩搭背地出了醉仙楼。 君羽墨轲凭窗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敛眸沉思了会,对着窗外做出一个手势。 宣于祁目光淡淡扫过窗前,端起茶杯,浅尝了一口,温和地笑道:“殿下是在担心什么?” “你很喜欢明知故问?”君羽墨轲回首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不等他回答便转身离去。 街上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花团锦簇的街上风景和淳朴的民风民情融合在一起相得益彰,如此独特的风土人情,毫不逊于九歌在现代见过的世界各地美景。 两人在街上漫无目的的逛了会,买了点衣服、饰品等小玩意儿,准备返程回去的时候,九歌忽然看到旁边有家铁匠铺,似是想到什么,眼前一亮,二话不说就拉着无双进去了。 铁匠铺老板是个人精,见进来的虽是两个妙龄女子,但浑身透露出来的气质更像是两个行走江湖的女侠,再看两人衣着虽朴素,但袖口领口处的做工却是精致,显然是有钱的主。 老板知道自己的生意又来了,赶忙亲自上前招呼道:“请问二位姑娘是买东西还是当东西呀?” 九歌淡淡环顾了一下四周墙壁上的各式武器,侧头看着他,道:“你们这可有……金丝软甲?” “金丝软甲?”老板一愣,疑惑问道:“姑娘指的是?” “额……就是一件可防兵刃砍刺的衣服。”九歌拧了拧眉,通常武侠电影里不是都会有那么一两件刀枪不入,水火不溶的行走江湖必备之物,难道都是骗人的? 老板凝思了会,道:“姑娘说的可是江湖至宝——天蚕衣?” 九歌眨了眨眼睛,偏头看向无双,无双也正满面惊疑的看过来,“小九,你要天蚕衣做什么?” “送人。”九歌想也不想,随口说道。顿了顿,回首看向老板:“贵店可有得卖?” 别人不知道她说的金丝软甲,她也不知道什么是天蚕衣。不过既然是武林至宝,想必用途差不多吧。 老板干干笑了两声,“姑娘真会说笑,天蚕衣乃江湖至宝,天下仅一件,小店又岂会有呢。” 九歌一想,也对。如果天蚕衣真是好东西,普通铁匠铺自然没得卖。 正想问老板除了天蚕衣,有没有其他防兵刃砍刺的衣服。却见老板细细端详了一下,试探问道,“两位姑娘是从外地来的吧?” 九歌没准备隐瞒,点了点头,算是承认。 “怪不得呢。”老板用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看着她们,“姑娘若是想买天蚕衣,不妨去长远街上的三成半拍卖行看看。” “拍卖行?”无双诧异地看着老板,道:“天蚕衣不是无极门的镇庄之宝吗,怎么会在拍卖行?” “姑娘初来樱城,有所不知。”老板热心肠地说道:“自从无极门现任门主上官承明上任后,不论是江湖声望还是势力都日益衰弱,入庄盗宝者更是防不胜防,就在前几个月,上官门主与盗宝匪徒一战,身负重伤,自知无力再护天蚕衣,于是决定将此宝拍卖换来重金,待日后山庄重振,再全力找回来。” 九歌对这些江湖秘辛向来很感兴趣,挑着眉道:“所以就拿来樱城拍卖了?” 老板笑趣道:“姑娘聪慧,一点即通。” “谢了。”九歌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塞给老板。老板一愣,看了眼手中银子,道:“姑娘还未挑选兵器,这是?” 九歌悠悠一笑,“兵器就免了,多谢老板告知天蚕衣下落。” 第232章 长远街上拍卖行 打听清楚长远街的位置后,再找拍卖行就毫不费力气了。 三成半拍卖行是一栋两层建筑,占地极为宽广,可以说是将长远街最好的一段地势都给占尽了,其财大气粗可见一斑。 时近黄昏,拍卖行要等到晚上才开始营业,可前却已人声鼎沸,大概都是冲着天蚕衣而来。 九歌和无双进了旁边一家茶馆,一面喝茶歇脚,一面候着时辰。 茶馆里,像她们一样候时的人有很多,这些人显然要更了解情况一些,不时三五成群的聚到一起,谈论今晚的某些拍品。 由此可见,今晚这场拍卖会的声势有多大了。 无双望了眼外面鱼龙混杂的人群,又看了看周围议论纷纷的大汉,很不赞同的问道:“小九,我们晚上真的要去拍买天蚕衣吗?” 她不是担心钱的问题,自己和小九都是权贵世家,身价自然不是这些江湖人可比。 她主要是担心万一小九今晚真的把天蚕衣拍下来了,以她们两的武功,能不能安全走出长远街…… “不然呢?”九歌睨她一眼,笑眯眯道:“难道我们大老远跑过来撩美男的?” 无双羞恼地推搡了她一下,“别不正经,我是说真的!” “我没说是假的啊。”九歌睁大眼睛看着她,极力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无双懒着跟她东拉西扯,直奔主题道:“小九,天蚕衣可是江湖至宝啊,万一真被你拍下,就不怕晚上回去有人半路打劫?” 并非她对自己的武功没信心,而是担心双拳难敌四手。 如果她们掏钱天价买下,最后却打水漂了,那得多肉疼啊。 无双顿了会,眼睛倏地一亮,凑近九歌,低声道:“要不我们先回去叫上邪王和宣于祁一起吧。” 这样一来,即有人出钱,又有人出力,多划算啊。 九歌斜斜晲着她,一眼就看穿了她在想什么,忍不住伸出食指往她脑袋上敲了一下,“天上不会掉馅饼,收起你的小算盘。” 无双摸了摸头,嘟囔着嘴道:“怎么啦,有人付帐你还不乐意?” “乐意个毛线,祁少付账,东西还是我的吗?”九歌喝了杯茶,淡淡道:“再者,若是让妖孽知道我要进拍卖行拍买东西,恐怕我连门都进不去。” 无双歪头想了想,以宣于祁吝啬的性格,想让他白白出血还真有点难度,“不过,为什么也不能让邪……墨公子知道呢?” “说你笨,你还真不聪明。”九歌看着她,无奈的叹了叹,“妖孽想要的东西,自有他独特的方法弄到手。你回想一下他今天的衣着装扮,显然不想让人家知道他身份,又岂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买下江湖之宝天蚕衣。据我估计,那妖孽今晚还不知道要去哪偷鸡摸狗。” 无双嘴角抽了抽,抬眸觑了眼九歌,心中暗道:也就只有小九敢用‘偷鸡摸狗’这个词形容邪王。 本来被九歌骂的还挺愤愤不平,但听着听着,也就释然了。 天奕皇朝没有宵禁,而樱城这个半属江湖人的地方更不会有,日落之后,反而越来越热闹了。 酉时三刻,三成半拍卖行准时开门,九歌立即拉着无双随人潮一起涌了进去。 好不容易挤进来后,整个大堂人声鼎沸座无虚席。 大堂东面搭了一个高台,台上铺红色地毯。 时辰还没到,只有两名姑娘在台上抚琴以助兴。 无双视线扫过大堂,见堂内坐的几乎都是江湖各门各派的高手,心中越来越觉得小九此举不妥,想着要不要强行将其拉走。 九歌收回视线,看出了她的顾虑,拍拍她的肩,宽慰道:“你不用担心,有人会保护我们。” 说着,就找招来楼内小厮,给了张钞票,直接上了二楼雅座。 二楼雅座都是用几扇屏风隔开,一方紫色薄纱整齐有序地垂挂在前面。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人在做什么,但从里面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外面。 九歌选了最里面的最后一个雅座,雅座左边是一堵墙,右边是隔壁的雅座。 “小九,等一等,”无双在雅座外面站了会,环顾四周,疑惑道:“你说会有人保护我们,人呢?” 九歌笑着挑开薄纱帘子,神秘兮兮道:“不可说。” 无双半信半疑的走了进来,“真的吗?” “骗你干嘛。”九歌撩衣坐下,笑眯眯的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无双大概是信了,走过来并排坐在她身边。 两人一抬头,便能透过薄纱看见一楼大堂人满为患。 “区区一件天蚕衣,竟招来这么多人。也不知最后会被竞出怎样的天价。”无双不禁唏嘘。 九歌淡淡一笑,扬手叫来几碟点心,以及一壶樱花酿的美酒,待小厮退下后,方侃侃而谈。 “后天便是武林大会,这个时候天下豪杰齐聚樱城,不管是为了赚个江湖名声还是为了争个武林地位,届时都会上台与人较量一番。” 她端起桌上精致的杯盏,给自己倒了杯酒,语气闲适道:“正所谓刀剑无眼,比武伤亡甚至落个残疾都有可能。上官承明此时在不缺富贵名门的樱城,拍卖这所谓的江湖至宝天蚕衣,自然再合适不过了。” 无双点头,跟着道:“这样一来,既售出天价,又让天下人知道天蚕衣从此不属无极门,免去日后的麻烦。看来那位上官门主也是个聪明的人。” 九歌喝了杯樱花酒,半眯着眼睛,边回味边笑道:“好歹也是个门主。虽然资质差了点,但也不会太笨。否则那件天蚕衣也留不到现在。” 第233章 拍卖会:(上) 时辰一到,殿内台烛俱熄,东边的拍卖台周围突然迸射出一层五颜六色的绚丽光彩,跟着,在拍卖台中间出现一道迸发着白色光芒的通道。 “啪——”只听一声响亮的拍桌子声,无双激动拍案而起,“好神奇的光芒!小九,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九歌看着拍卖台周围五颜六色的光芒,眯了眯眼睛,“应该是用某种类似三棱镜之类的东西折射出来的光。” “三棱镜是什么?”无双诧异的看向她。 九歌推测道:“如果我没猜错,拍卖台的梁上,应该悬了几颗不同颜色的夜明珠,而三棱镜的作用就是将夜明珠的光芒,折射成我们现在看到的这种效果。” 无双眼底闪过一丝惊奇之色,感叹道:“小九,你知道这家拍卖行的幕后老板是谁吗?竟然如此财大气粗,用夜明珠来照亮偌大的一个拍卖行。” “你问我,我问谁。”九歌手中把玩着杯盏,忽然眸光一顿,抬首无双,似笑非笑问,“会不会是你家宣于祁的?” 这种新奇的玩意儿,让她不得不想到宣于祁。 “小九,你在说什么,什么叫我家宣于祁!”无双脸颊微微泛红,嗔怪了一声,想也不想的挥手否决,“就他那财迷的性子,有这么多夜明珠早拿回家供着了,怎么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摆出来让人玩赏。” 九歌觉得无双说的也对,宣于祁抠门是出了名的。 就在两人说话间,一名身穿绿袍公服,头系幞巾的书生模样的人从白光通道上缓缓走到拍卖台中间,看着楼上楼下密密麻麻的人群,白净的脸上带起一抹文质彬彬的笑意。 九歌看得台中间的人,眉梢一挑,自言自语道:“是他!” “你认识?”无双道。 “嗯,”九歌点头,淡淡道:“他就是现任的樱城城主。” 无双颇有些意外,目光转向拍卖台,喃喃道:“看着不像啊。” 九歌笑了笑,不置可否。 当初在城主府初见时,她也觉得此人气质不像一城之主,倒有点像寒窗苦读的学子。 长方形的拍卖台上,樱城城主大步走到台前,笑着向四周抱拳。 “诸位晚上好,在下乃现任樱城城主曲池。承蒙无极门上官门主和三成半拍卖行当家的相邀,今晚的拍卖会由本城主主持。” “在座诸位不管是官宦世家,还是普通乡亲,亦或者是刀尖舔血的各位江湖豪杰,大家能坐在这里都是缘分。” 客套话说完,接下来就是讲规矩了。 只见曲池笑吟吟道:“在各位面前的桌上,都有一只铃铛,若有人看到想拍买的东西,请敲响铃铛,报出自己拍买的价格参与拍卖。出价高者,最终将会获得今晚的拍卖品。另外,今晚只有三件拍卖品,不管在座的诸位是否有所收获,本城主希望大家不要伤了和气。” “最后,在拍卖期间,请各位全场保持安静,大声喧哗者,将会被今晚坐镇拍卖行的高手请出去。” 曲池说话时,显然用了内功,声音极为嘹亮,响彻整个拍卖行,清晰传递到每一个人耳中。 接下来,拍卖会便正式开始了。 第一件被拿上来的物品是一柄长剑,名为“龙剑”,据说是唐代某位将军曾经持有的一把宝剑,说的神乎其神。 九歌对剑不太感兴趣,有闲工夫听人讲历史,还不如多喝两杯美酒。抬头看了两眼,便开始倚在桌上打瞌睡。 无双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但却没想买下来。她擅用鞭子,其他武器稍微了解就好,用不着拦进兜里。 最终这把剑以一千五百两被樱城当地一名世家公子给拍买走了。 紧接着,第二件物品被送上拍卖台。 当罩上面的一层红色纱布被人掀开时,台下一片寂静。 “小九,你猜那两只瓶子里面装的会是什么?”无双仔细看了会,愣是和台下其他人一样没看明白。 九歌懒洋洋的掀开眼皮子,往看了台上眼,仅一眼瞌睡虫就都跑光了。 直直坐起身,惊讶道:“看瓶子像是风兮音的凝清定心丸和风来紫竹丹。” 果不其然,她话一落,台上的人便开始向大家介绍,正是现如今江湖三宝之中治疗内伤奇药凝清定心丸,和解毒圣品风来紫竹丹。 此言一出,台下立即就是一片哗然。 现场在座的大多都是江湖人,江湖人过得都是刀口舔血的生涯,随时都有受伤中毒之危,这两种药对于江湖人来说,无外乎都是人人都渴求的灵丹妙药,可救人性命于一线间。 何况武林大会在即,这两种药想当然的比第一件拍卖品青龙剑更为珍贵。 一时间,拍卖场上一双双眼睛炙热的看向那两只白玉瓶子,根本不需要台上的人讲解,便已有人忍不住问起拍价多少。 曲池目光扫向四周,声音嘹亮的向会场叫喊道,“底价八百两,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一百两。” 在曲池话音刚刚落下的瞬间,立即响起一声声清脆的铃声。 “我出一千两。”一名赤衣大汉扬声喊道,直接加了二百两。 “我出一千一百两。” “一千二百两。” …… 刹那间,整个拍卖场中的人纷纷毫不迟疑的叫价。 九歌颇感意外,两瓶药就能交加一千两多两,那风兮音送她的三瓶药得值多少银子? 心里这么想着,嘴上也不由叹道:“果然不管在哪里,还是神医什么的来钱最快最轻松。” “哪会如你说的那么轻巧,我想风神医炼制这些药,大概也需要很多珍贵的药材,所以江湖上才会少之又少。”无双视线在台上流连了好一会,偏头拉着九歌的袖子,建议道:“小九,你说我们要不要将这两瓶药买下来?” 彼时九歌正喝着酒,听见她的话时,抬眸看向她:“你想买定心丸还是紫竹丹?” “都想要。”无双神色非常认真。 九歌眉梢一挑,缓缓放下杯子,颔首笑道,“好,那等会咱看看最终成交价。我以成交价的八成卖给你。” “……”无双愣了会,瞳孔一睁,“你的意思是说,你手上也有江湖三宝?” 九歌面不改色的点头,“不巧,刚好凑齐三瓶。” “什么!我长这么大都没见的东西,你居然有三瓶!你怎么不早说呢,好歹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嘛。”无双呆了会,回过神后,立马激动的抓住九歌的手臂晃个不停。 “别摇,再遥我就晕了。”九歌定住她的手,制止她的动作,含笑看着她,“不能怪我,你又没问。”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会有。”无双哼了哼,忿忿不平道:“太没天理了,好歹我和风神医也算相识一场,他居然送你不送我。不送也就算了,说也没说过。” 九歌默了会,淡淡一笑,戳戳她的肩膀,“你刚才不是说想买吗?还要吗?” “靠,不带你这么欺负人的。”无双气汹汹的瞪她一眼,别过脸,“不要,不买。” 就在这时,薄纱外面响起了脚步声,没一会,便有两人被请进了她们隔壁的雅座。 九歌望了眼屏风,凝神侧耳倾听片刻,只觉得隔壁两人武功不俗。 无双也发现隔壁来人了,疑惑的和她对视了眼,低声道:“已经在拍卖第二件物品,而这两人现在才到,应该也是为天蚕衣而来。” 九歌眯了眯眸子,目光看着屏风,淡淡道:“听他们气息,武功不比你低,只希望他们不是非要不可。” 台下还在竞价,从八百两直接飙到两千五百两了。不过,现在已经没什么人叫价,差不多到了极限。 “两千五百两,还有没有人继续出价?” “两千五百两目前已是最高价格了。好,两千五百两第一次。” “两千五百两,第二次。” “两千五百两第三次,成交!”曲池手中的定音锤重重敲下。 一名侍女走下台,将一张号码牌交给刚才的出价者,按照拍卖会的规矩,最高出价者只需要等到拍卖结束后,去找会场负责人兑换结账即可。 “接下来将拍卖本次会场最后一件物品了,相信最后一件物品不用本城主介绍,在座诸位也都清楚。”眼看拍卖会即将进入今晚最主要的环节,曲池脸上的笑意变得更加的浓郁。 “正如诸位所想,第三件物品乃无极门镇庄之宝、亦是江湖至宝,天蚕衣。” 第234章 拍卖会:(下) “正如各位所想,第三件物品乃无极门镇庄之宝、亦是江湖至宝,天蚕衣。”曲池笑了笑,在众人期待的视线中,一把掀开盖在托盘上的红纱布。 在九歌的印象中,像金丝软甲、天蚕衣这类的宝衣,一般都只是中用不中看。可是当看到台上那件天蚕衣时,瞬间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托盘上的天蚕衣,并非想象中类似盔甲一样厚重的铁衣,相反,这件天蚕衣看起来质地似乎非常轻便、柔滑。在夜明珠的照耀下,似乎还泛着一层淡淡的荧光。 九歌心中颇感惊奇,视线转向曲池,认真听他侃侃介绍。 “据闻,天蚕衣皆是以千年腾丝和天蚕冰丝编织而成,其间又参以极细的金丝,做工极其复杂。一旦制成后,衣衫轻便而坚固,刀枪不入,水火难侵。天下仅此一件,乃无极门创派祖师所造,是江湖罕见的至宝之一。” 此时,会场里一片躁动不安,一个个眼神狂热的看向天蚕衣,目光中闪烁出的光芒,恨不得立即上台抢下来。 可今晚拍卖会的负责人是曲池,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不论他们武功多高,势力多大,都不能在这个时候乱来,不然,就算走得出长远街,也踏不出樱城。 “江湖至宝天蚕衣,现在开始拍卖,底价一千五百两,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一百两。” 低价一出,四周就开始叫价了。 一个声音比一个声音迫不及待,甚至有些人都激动的站了起来,视线一致看着台上天蚕衣,满是一副摩拳擦掌的姿态,准备倾尽全力拍卖下来。 九歌一边喝酒,一边耐心看着下面的人叫价,视线时不时地瞟像屏风隔壁,他们也还没有加入招买行列,似乎也在耐心等着。 “小九,你不是要买天蚕衣吗?怎么还不加价呢?”无双见九歌越发的悠闲,忍不住问道。 其实她更希望九歌干脆就别买了。瞧下面那些人一副虎狼之态,万一真买下来了,她怀疑小九能不能活着带回去。 “现在还早!”九歌轻轻的敲着桌子,语气淡淡道:“现在竞价的人都是在比嗓子,真正势在必得的人都在静观其变。” 无双点点头,见九歌的目光若有若无的瞟向屏风,不禁跟着看了过去。 才一会,就被隔壁的人察觉到了。 “阁下若是有意相交,就过来喝一杯,何必总是鬼鬼祟祟的偷窥。”说话的是一个女人,冰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讥诮。 九歌蹙了蹙眉,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她是在说我们吗?”无双愣了会,歪头问九歌。 “不然你以为呢。”九歌抬头看着她,低声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人的声音很耳熟,是不是在哪里听过?” “没觉得耳熟啊。”无双摇头,眨了眨眼睛,突然问道:“说话的这个女子声音中气十足,显然身怀武功。你所认识的女子中会武功的也就那些人。难道……是宿月宫的人?” “不是宿月宫的人,连秋练和那些长老的声音我都记得。” 九歌语气十分肯定。仇敌的声音如果都不记得,她还混什么。 无双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只要不是连秋练的人就好。我可没信心能打得过宿月宫那帮疯女人。” 九歌斜了她一眼,视线看向台下。 才一会功夫,天蚕衣的价格就从一千五百两被抬到了三千多两的高价! 随着价格的抬高,竞价的人逐渐减少。而这时,隔壁的两人终于开始竞价。 “三千五百两。”喊价的是刚才说话的那个女子。 顿时,全场安静了很多。 九歌心中合计了一下,古人老百姓大多都是自给自足,一两银子够寻常三口之家一个月的用度。而三千五百两银子,足够普通老百姓花三、四辈子了。 想买天蚕衣的,大多都是常年在江湖上行走的人,这么多银子没有几人能拿出来。 哪怕是武林十大门派的掌门人,三千五百两也够他们整个门派两、三年的用度了。 所以,价格到了这里,就已经算是到了极限。 “三千六百两!”此时,二楼雅座又有人喊了一声,句末都带了点颤音。 “三千八百两。”隔壁雅座的人都没片刻犹豫,直接加了两百两。 这下,全场都静下来了。 九歌淡淡看了眼隔壁,唇边漾开一抹浅笑,在会场负责人曲池准备开口时,忽然扬声说道:“四千两。” 声音掷地有声,不容反驳。 台下的人都在心底唏嘘了一声,一楼大堂很多人抬头看了上来,估计都在猜测喊价人的身份。 九歌喊价时,无双心中不禁抖了抖。 伸手扯住她的衣袖,低声道:“小九,咱们有这么多银子吗?我出京时,身上就只带了三千两银票,你带了有多少?” 她这一路上,吃的住的,都是宣于祁的,银票还没怎么用。小九虽然从塞外回京才几个月,但她好歹也是一品军侯府的嫡女,身上的银票加起来总该有一千两吧。 希望她们身上的银子凑起来够四千两。 然而,理想总是美好的。九歌还没回答她,隔壁的人居然又加价了。 “四千一百两。” 九歌抿了口茶,慢悠悠道:“四千五百两。” 话语一出,无双只觉得心脏用力抽搐了一下,这下也顾不得隔壁的人听到了,直截了当的问:“小九,你确定身上有这么多银子吗?” 她就不信小九身上的银子会比她还多。好歹她从小就是太傅之女,一直在京城长大。圣宁城里,比她还有钱的闺阁女子屈指可数。 九歌笑眯眯的拍拍无双的手,示意她淡定。 而隔壁的人也听到了无双的话,同样的讥诮声再次响起。 “奉劝二位姑娘,如果没有这么多银子,就别不自量力的抬价。最后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否则,后果自负!” 说话的还是刚才那名女子,一语罢,只听又一次高声喊道:“四千六百两。” 语气果决,明显对天蚕衣势在必得 九歌拧了拧眉,视线定格在那扇屏风上。 明明是两个人,为什么一直都是那个女子在说话,另外一个人还没开过口。 九歌缓缓回过头,只是,她才一动,嘴巴就被无双给捂住了,恐防她再次加价。 这次不再是银子的问题了,听那女子的声音,显然是动怒了。万一待会打起来,她一敌二定然没胜算。 “四千六百两,诸位,还有没有更高的?”台下传来曲池不急不缓的声音。 “好,四千六百两第一次。” “四千六百两第二次。” “四千六百两第……” “三”字还没开口,就被一个急切的声音打断。 “四千七百两!”九歌扯了好久才把紧紧捂在嘴巴上的手给扯下,来不及瞪无双,直接喊出心中价格。 随着她话音落下,隔壁雅座的桌子猛然就被人大力拍了一下。隔着屏风,无双都能感觉到一道锋利如刀的视线射过来。 “五千两!有种你再加价。”前面一句是对着台下喊得,后面一句是隔着屏风喊得。依然是那名女子,声音夹着不容忽略的怒意。 紧接着,“铮”地一声,桌上的剑似乎被人提起。 无双心中一紧,连忙站起,右手不由自主的按在腰间长鞭手柄上。 “阁下是想动手吗?”九歌神色微冷,手指轻轻叩着桌沿,语气中笑意不变,道:“今晚来这里的人,目的都一样。按照拍卖行的规矩,出价高者,得拍卖品。阁下若是想凭武力夺得天蚕衣,那也要等到出了三成半拍卖行才行。” 果然,九歌话说完后,隔壁安静了会,接着,便传来长剑回鞘的声音。 无双提起的心也放下了,不等她坐下,耳边清悦的女声又响起。 “五千一百两。” “小九!”无双气急败坏的叫了声,视线看向隔壁,可是隔壁两人似乎没有继续竞价的意思。 台上,曲池似乎在想什么,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笑道:“还有比五千一百两更高的吗?五千一百两一次,五千一百两二次,五千一百两三次!” “成交。” 事成定局,无双吓得脚一软,不由跌坐在椅子上。九歌赶忙扶住她,换来的是一记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九歌拍拍她的脑袋,笑道:“放心,五千两银子我还是有的。” 无双不信,狐疑的瞅着她,“你哪来那么多银子?” “这么快就忘啦。”九歌笑眯眯地提醒道:“有京城那日进斗金的醉仙楼在,我怎么可能连五千两银子都没呢。” 无双眼睛一亮,是哦,她咋忘了这茬儿。 还没来得及说话,隔壁雅座的两人忽然动了,听脚步声,正是往她们这边来。 无双一惊,连忙起身上前一步,右手握紧长鞭,将九歌护在身后。 第235章 会散又见楚翊尘 薄纱帘子被人迅速挑开,一名穿劲装的女子当先跨了进来。无双当即甩出手,一条挂满倒刺的黑色长鞭出现在她的手中。 虽然没有直接动手,却已是剑拔弩张! 九歌最是镇定,起身看向来人,倏地眉梢轻轻挑起,“你是……奔月?” 没错,刚才在隔壁与她们抬价的女子,竟是楚翊尘身边的两名心腹之一,奔月。 怪不得总觉得声音有点耳熟。上一次来樱城误上游船时,夙三的人在船上发难,正是奔月替她解的围。 “正是。没想到郁小姐还记得在下。刚才是我唐突了。”奔月也看着九歌,爽利一笑,又对无双拱手抱拳道:“无双姑娘,圣宁一别数月,别来无恙。” 无双愣愣看着眼前含笑的女子,想了好一会,恍然大悟道:“哦,我记起来了,你是楚盟主身边的人。” 奔月颔首。她们仅在圣宁群雄宴那天见过一面,一下子想不起来也很正常。 九歌视线转向薄纱外面,那是一名与奔月的长相极为相似的男子,早前也在楚翊尘身边见过几次。与之略略点头,算是打了声招呼。 既然认识,就用不着兵戎相见了。无双将长鞭收起,顿时有些后悔了,“早知道是你们,刚才就不叫价了。”说着,偏头看着九歌,语气中带了点埋怨,“小九,都是你。明明三千八百两就能买下,这下好了,直接加到五千两一百两。有钱也不是这么个败法儿。” 九歌笑了笑,没有回答。眼光看向奔月,“是楚盟主让你们来拍卖天蚕衣?” 奔月点头,回头对薄纱外的追月道:“哥,如果主子知道天蚕衣最终是落在郁小姐手上,想必不会怪我们办事不利吧?” 危月冷冷的“嗯”了一声。 九歌抿住嘴角的笑意,道:“楚盟主武功高绝,世间少有对手,天蚕衣对他而言作用不大。我猜,他买天蚕衣是准备送给蓝珊姐的吧?” “郁小姐聪慧,一猜即中。”奔月赞道。 九歌笑,“既然如此,等会就劳烦你们带回去了。” 奔月一愣,与帘外的危月对视了一眼,迟疑道:“郁小姐不是……” “我买天蚕衣也是为了送与蓝珊姐。”九歌直言不讳:“年初时,蓝珊姐曾在定北侯府住过一段时间,待我如亲生姐姐。如今她在江湖上行走,正需要一件类似天蚕衣这样的武器来防身。送她再适合不过。” “郁小姐有心了。我们主子就在下面,两位可想见上一面?” “楚盟主也来了?”无双诧异问道:“那为何不上来?如果刚才楚盟主在,那天蚕衣的价格也不会被你们两个叫成天价。” 奔月笑着解释说:“今天晚上江湖人居多,主子身份不同,贸然出现必然会引起一番轰动。故而在拍卖台后面等我们的消息。是奔月耳拙,直到你们说起京城醉仙楼时,方才听出是二位。” 京城醉仙楼门前的对联三年无人能解,最后却在年初,被从西北回京不久的定北侯府小姐解开。这件事他们兄妹也有所闻,所以才过来一探究竟。 九歌淡淡一笑,没再继续客套,“那就有劳二位带路了。” 这时,离拍卖会结束已有一段时间,堂内的宾客大都散去,却也有一部分人迟迟不走。 直到九歌四人下来时,众人看了他们一眼,纷纷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 之后便没人再逗留,各自带着遗憾空手而归。 无双环顾左右,才一会功夫,四周便空无一人,不禁面露疑色。 “他们怎么都走了?”按照常理来说,不是应该等她们将天蚕衣拿到手后,趁火打劫一番吗? 九歌瞅她一眼,悠悠笑道,“狐假虎威听说过吗?” 无双眨了眨眼睛,在九歌的示意下,抬头看向前面带路的奔月,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郁小姐说这话,倒让我们兄妹二人惭愧了。”一直都没出声的危月忽然冷声开口。 四人很快便来到了拍卖台后方的偏厅,此时不光是楚翊尘在,负责今晚拍卖会的曲池也在,大概是听到脚步声,两人都站了起来,目光移向门口。 见到走在奔月后面的九歌时,楚翊尘不由得一愣。 “漓儿姑娘?” 好久没听到别人叫“漓儿”这个名字,九歌一时没反应过来,也愣怔了会,仅片刻,便学着江湖人抱拳见了一礼,“楚盟主。” 接着,视线在偏厅扫了一眼,笑着问道:“蓝珊姐没一起来吗?” 楚翊尘稍稍诧异了会,便已恢复常态,“珊儿在城外庄子里,天色已晚,我没让她跟着跑这一趟。” 一个多月没见,他依然是一袭青衣,只是肩上多了件墨绿色披风,衬得他身姿欣长,气息凛冽,内敛。 记得年初大雪时,都没见他穿过大氅披风之物,这会三、四月倒是穿上了。 按照现代的话来说,这就是单身狗和有女朋友的区别吧? 珊儿?叫的挺亲热的哈。九歌调笑道:“当日蓝珊姐在我府上住的好好的,忽然就不告而别,如今想来也是有原因的。这段时间她跟在楚盟主身边还好吧?” 楚翊尘浅浅看了她一眼,神态间带了点宠溺,“放心,她一切安好。” “好生不公平啊,明明是一起进来的,偏偏楚盟主就看到小九一人,我成透明的了。”无双双手环胸,倚在一旁的柱子上,视线在厅内扫了扫,面上看起来相当不高兴。 楚翊尘侧目看向她,哈哈一笑,朗声道:“都是楚某的错。当初水云山一别,已有月余,无双姑娘近来可好?” “不好。”无双撇撇嘴,一脸委屈道:“跟着宣于祁那家伙成天受气,且刺杀不断。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学蓝珊姐姐跟楚盟主一起行走江湖,这样既威风又省事。” 楚翊尘闻言,放声大笑,“无双姑娘真性情,难得,难得啊。” 厅内其他人也都忍不住笑出声了。 九歌晲了她一眼,无奈的摇摇头。这丫头,走到哪都不忘数落宣于祁,可怜了她那命苦的老乡。 “郁小姐,三个多月不见,身上的伤势可否已痊愈?”曲池徐徐走上前,作揖行了一礼,温和有礼的问候。 九歌抬手回了他一礼,笑道:“有劳曲城主记挂,现已痊愈。” “痊愈是痊愈了,可又添了新伤,如今是武功尽失。”就在这时,一道华丽的女声冷不防的插了进来。 曲池偏头看向无双,恭谨问道:“这位姑娘是?” “无名小卒,曲城主无需挂在心上。”九歌斜了无双一眼,抢先答道。 曲池笑了笑,心中虽不信却也没再追问,言归正传道:“郁小姐,方才可是你们拍下了天蚕衣?” “是的。”九歌笑着点头:“正想问曲城主何时可以兑换呢。” “现在即可。” 说罢,曲池召来门口的一名侍从,命他去将天蚕衣拿来,侍从领命而去。 九歌偏头,视线落在无双,软声软语道:“好双儿,借我一百两呗。” “干嘛找我借。”无双肉麻地搓了搓胳膊,回她一记表情奇怪的眼神,“你刚才不是说有五千两吗?” “对呀,我是有五千两。”九歌一本正经道:“但这件天蚕衣最后叫价五千一百两呀,还差一百两呢。” “我才不信,”无双叫道:“你有一座日进斗金的醉仙楼,怎么可能连五千一百两都拿不出来。” “怎么不可能。”九歌嘻嘻笑道:“上次和宣于祁交接时,说好了醉仙楼依然由他打理,盈利我们五五分成,每月结账,你当时是在场亲眼见证的。而目前为止,他就和我结过一次账,不多不少五百两黄金,折合成白银刚好五千两。所以这一百两就由你来代劳啦。” 无双撅着嘴,不乐意道:“凭什么他没给你就要我来代劳啊!” 九歌不语,笑眯眯地走到她跟前,摊开一只手,明摆了要钱。 无双轻轻哼了哼,很不情愿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拍在她手上。 钱到手,九歌便心满意足了。 抬头时,却见楚翊尘正在看着自己,一双星眸里也染满了笑意。见她看过来,立即豪爽道:“如果漓儿姑娘身上的银子不够,楚某愿意代劳。” “楚盟主的好意我心领了,”九歌一脸得意地用食指轻弹手中银票,吟吟笑道:“但这是我送给蓝珊姐的礼物,为表心意,还是自己买下比较好。” “送给珊儿的?”楚翊尘转眸看向危月兄妹二人,“怎么回事?” 奔月连忙上前把刚才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又将九歌的话重复了一遍。 知道原委后,楚翊尘由衷道:“珊儿何曾有幸,竟有漓儿姑娘这般为她着想,楚某在这里先行替她谢过了。” “别。”九歌挥挥手,语意不明地笑道,“咱们彼此,彼此。” 楚翊尘闻言,浅浅笑了笑,不知想到什么,又缓缓垂下眼睑,遮住眸中复杂的情绪。 侍从很快就托着天蚕衣进来了。九歌从怀里掏出一叠金票,这些是先前用宣于祁给的那盒金锭子换来的,面额都很大。 神情没有丝毫不舍,连着无双的那张一百两一并交给曲池。曲池笑呵呵地接过,粗略的看了一眼,数也没数,就命侍从将天蚕衣交给她。 九歌拿起天蚕衣,和无双一起看了眼,随手又转递给楚翊尘,“劳烦楚盟主帮我转交给蓝珊姐。” 楚翊尘也没说客套话,伸手接过,简简单单回了一个“好”字。 九歌冲他一笑,转身向曲池告辞,然后招呼无双一起走出偏厅。 “漓儿姑娘现在就走吗?”楚翊尘将天蚕衣交给奔月,便随着九歌走了出来。 九歌回眸看着他,歪头笑问:“不然等你请我吃饭呀?” “有何不可!”楚翊尘一笑,道,“听珊儿说你最是喜欢吃她做的点心,这么久没见,不妨去看看她。见到你,她一定会非常高兴。” 九歌仰头看了看繁星点点的天空,道:“天色这么晚了,改天吧。” “好。”楚翊尘稍稍沉吟了会,道:“武林大会在即,城内鱼龙混杂。你们刚拍下的天蚕衣,路上难免会生变故,不如由我送你们回去吧。” 九歌还没说话,无双连忙点头同意,“能让楚盟主相送,我们求之不得。” “这么晚让别人送,你也好意思。”九歌忍不住戳戳她的脑袋。 无双冲她吐了吐舌头,“你理直气壮的向我要钱时,怎么好意思呢?” 九歌,“……” 楚翊尘在一旁看着她们姐妹俩,忍不住失声大笑起来。 第236章 打残扔下护城河 已近亥时,街上行人不多,这个时候大家都已进入梦乡。空旷的街道上,三个人并肩走在前面,两人脚步沉稳的跟在后面。 夜风吹过,花香扑鼻。 无双不停的和楚翊尘说着行走江湖以来的趣事,一会抱怨几句宣于祁,一会又会问起蓝珊的近况。 一路上,几乎都是她在说,楚翊尘含笑听着,九歌不时也会插上几句。 彼时,无双又说起了前几天在黄河上遇到卓清将他们打下水之事。讲的那个叫口沫横飞、手舞足蹈的,仿佛她当时就在场亲眼看到了一样。 九歌任由她在夸夸其谈,步履闲适的走在一旁,神情惬意地听着,偶尔会抬头欣赏街道两边的樱花树,偶尔又仰首望着满天星空,较比偶尔擦肩而过的行人,神态间更显悠然自得。 听完无双的讲述,楚翊尘不禁蹙蹙眉,“你可知孟无缘为何会和卓清打起来?” 无双想了想,道:“好像是因为焦尾琴的事。听孟公子说,当时听到连秋练向卓清辱骂宣于祁,他实在听不过去,才会与他们动手。” 听到焦尾琴三个字,九歌眸光一顿,悠闲的笑容剎那间凝在唇边。 “原来是这样。”楚翊尘恍然地点点头。目光逐一扫过她们,好意提醒道:“清虚洞在河东一带极具声望,你们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得罪他们,日后再过河东时,怕是要多加小心了。” 无双怔了怔,不以为意道:“莫非日后我们再过河东,还要绕道而行?” “清虚洞的江湖地位虽不比灵回之巅,但其在河东的势力不容小觑。如果你们是孤身一人,还是尽可能的绕开。” 九歌眉梢一挑,没想到楚翊尘对卓清的评价这么高。 她微微侧过身,抬眸看了过去。 此时,楚翊尘也正一脸严肃认真的看着她,沉声告诫道,“漓儿姑娘,恕我直言。卓清看起来虽谦虚文雅,正气凛然。实则阴狠毒辣,城府极深,智计和野心切不可小瞧。” “这么说来,还好我当时睡着了,没在外面。”无双显然是将楚翊尘的话听进去了,抬手摸摸鼻子,似乎很庆幸的样子。 “现在知道庆幸啦,之前是谁跟我和宣于祁赌了几天的气?”九歌一笑,屈起手指就往她脑门上敲。无双及时闪身避开,躲到楚翊尘身后冲她做了个鬼脸。 九歌淡淡瞥了她一眼,抬头看向楚翊尘,颔首笑道:“多谢楚盟主告之,我自当谨记。” 楚翊尘点点头,双目炯炯的看了九歌一阵,忽然说道:“楚某今年二十有三,比你们长个几岁,如果漓儿姑娘不介意,今后不妨唤我一声大哥。” 九歌迟疑了下,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并非她多心,只是觉得自从黄河初见起,楚翊尘待她似乎太过于亲近了些。 回想初次见面时,他看自己的目光,似乎是透过自己看到了故人。 莫非,这具身体曾和他认识的人有关系? 楚翊尘见她犹豫,担心自己的话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忙又补充道:“楚某只是觉得,‘盟主’二字实乃虚衔,叫起来实在生分,枉费我们结识—场。不过话又说回来,两位姑娘都是出自官宦世家,楚某一介江湖粗人,确实担当不起……” “楚大哥这是哪里的话,我和小九绝不是你所说的那种人。”楚翊尘话还没说完,就被无双义正言辞的打断。 她歪头看了九歌一眼,嘻嘻笑道:“楚大哥乃当世侠义豪杰,声名远扬,估计小九是觉得我们高攀了,才会犹豫不决。小九,我猜的对吗?” “嗯,不错,越来越懂我了。”九歌敛去思绪,对着无双狡黠一笑,复又抬首看向楚翊尘,欣欣然道:“有蓝珊姐在这层关系在,哪怕是高攀了,我也要厚着脸皮喊你一声楚大哥。” 楚翊尘哈哈大笑了几声,言辞恳切道:“能听你们换我一声大哥,是我今生之幸。何来高攀之说!” 九歌随之一笑,没想到仅仅换了个称呼,竟然会让他如此开心,像等这几个字等了很久很久一般。 莫非自己和他真的有什么关系不成? “只可惜此时没酒,不然定要喝上几坛不可。”不待九歌多想,楚翊尘爽朗的声音又从身侧传来。 说到酒,她的兴致不雅于任何人。再次抬首看向楚翊尘时,眼底笑意也渐渐加深。 “楚大哥若是想喝酒,那等武林大会结束后,我们再一醉方休。” 楚翊尘听了高兴不已,眼眸亮如满天星辰,“那就一言为定。” 九歌勾唇,“好说,好说。” “哈哈~”三人欢快的笑声回荡在空旷无人的大街上。 夜越来越深,几人聊着聊着,很快就到醉仙楼所在的一条大街,九歌在十字交叉的街口就让楚翊尘留步。 “前面便是醉仙楼,剩下几步路我和无双自己走过去就好,你们就送到这吧。” 无双偏头望了眼九歌,只一眼便明白她的意思,当即附和道:“对,剩下的路我们自己走就好。这个时候醉仙楼来往的宾客甚多,若是被人看到楚大哥深夜到访,势必要引起一番轰动了。” “好,那我就不过去了,你们自己小心。”楚翊尘抬头看了眼远处三层高的八角楼,也明白其中道理。 遇到普通人还好,万一撞见君羽墨轲、宣于祁,或者十大门派的那些人,又避免不了一番寒暄。 他讨厌麻烦。 况且,出来这么久,也不知道珊儿睡没睡。想到蓝珊,这位生性豪迈不羁的男子眼底情不自禁的浮现一抹温柔之色。 九歌敏锐捕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用不着多想便能猜到他在想谁,弯了弯唇角,调侃道:“有劳楚大哥相送。不过这么晚了,你也快点回去吧,免得让蓝珊姐担心。” 楚翊尘低头看着她,缓缓一笑,“如果真当我是你大哥,以后就不用跟我客气。” 九歌挑眉,抬起手比了个ok的手势,也不管他懂没懂,抬脚就往前走。 只是还没走出几步,又被他给叫住了。 “等等!”楚翊尘上前一步,道:“说起珊儿,我忽然想起来了。你们明天有空吗?” “楚大哥明天有事?”无双疑惑问。 九歌侧身看着他,知道他想说什么,抬眸望了眼前面漆黑的巷子,未等楚翊尘回答。笑着反问道:“我想,蓝珊姐应该不喜欢家里不速之客太多吧?” 楚翊尘眸光向后一掠,沉声问:“不是你的人?” “是,也不是。”九歌淡淡一笑,棱模两可地说道:“他保护我,却不听命于我。” 楚翊尘眉心一冷,语气凌厉道:“宁王的人?” 九歌“嗯”了一声,淡淡道:“所以还是等后天武林大会时再见吧。帮我把礼物交给蓝珊姐,再替我向她问声好。” 楚翊尘点头答应,同时提起手中长剑,冷声道:“如果你不喜欢有人跟着,我现在就去灭了他。” 大哥你还真是行动派。九歌嘴角一抽搐,轻笑道:“不用了,他也是奉命行事。” 何况,之前还帮她教训过连秋练,做人不宜恩将仇报。 “好吧。”楚翊尘勉强答应。 “你们在说什么?”无双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不由得开口问道。 “没什么,”九歌伸手搭在她肩膀上,笑道:“走吧。” 楚翊尘站在原地,目送九歌和无双进了醉仙楼后,方回头冷冷看了眼漆黑的巷陌。许久,才转身离去。 晚上出拍卖行时,他就知道后面一直有人跟着。 原以为是九歌的人才没去理会,没想到竟然会是君羽墨轲的人。 早知道就打残了丢到护城河里,省得让他跟了一路。 第237章 殿下为何冷着脸 下午九歌离开醉仙楼后,君羽墨轲也没在楼内多做停留,直接去了千影殿在樱城郊外的一处据点,逍遥居。 “参见主子,花右使在书房等您多时了。”君羽墨轲刚到府邸门前还没进去,就有一名五十开外管家模样的老者迎了出来,显然是收到消息提前在门口候着。 君羽墨轲冲他点点头,大步进了逍遥居。 后院书房。 “啧啧,真不错。”花非叶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一面喝着下人们刚奉上的热茶,一面颇有兴致的欣赏着壁上几幅古画。 听到开门的声音,缓缓转过身,便看到一脸冷峻的君羽墨轲,“瞧邪王这脸色,莫非是刚从郁小姐那受了气?” “几天没见,骨头又痒了?”君羽墨轲瞥他一眼,走到宽长桌案后面撩衣坐下。 “我这不是在关心你吗。”花非叶嘿嘿一笑,跟着坐在右手边的太师椅上,轻佻道:“正逢阳春三月,城内繁花似锦。邪王冷着个脸未免也太不应景了。” 君羽墨轲端起桌上的热茶,优雅地尝了一口,淡淡道:“如果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那可以滚了。” “哦。”花非叶果断放下茶杯,当即起身向门口走去。 “回来。”君羽墨轲喝着茶,头也没抬,语气悠闲地喊道。 “是。”只见花非叶乖巧的应了声,忙又转身走回来。 君羽墨轲缓缓放下茶杯,言归正传道:“让你查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唉,说来惭愧,什么都没查到。”花非叶叹了叹,“啪”的一声打开扇子,边摇边坐下,面露愁容道:“不管是从楚翊尘那边着手,还是从定北侯那一家子身上查都一无所获。” 君羽墨轲用眼尾瞟了瞟他,“那你还有脸来?” 花非叶“嘁”了一声,一本正经道:“本公子如此英俊潇洒风流倜傥风度翩翩,走到哪都能迷倒一大片,怎么会没脸来呢?” “再不说人话就滚回千影殿,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君羽墨轲似乎不想再跟他废话了,目光落在案头的一沓折子上,翻开其中一本仔细查看。 “好好好。”花非叶举扇投降,一改之前不正经的样子,道:“虽然没查到郁小姐后背的火焰胎记和楚翊尘之间的关系,但在查楚翊尘身边的人时,不经意间发现灵回之巅有许多部众都是四十年前江湖第一大帮楚天盟的旧人。” 君羽墨轲眉心一锁,“继续说。” “然后我就沿着这条线索,顺藤摸瓜的查了下去,”花非叶抬头看着他,一脸认真道:“发现他们内部根基深厚,体系庞大,活动范围极广。甚至可以说他们的势力已经遍布了整个天奕。所以,我敢肯定,灵回之巅绝不是近几年才成立的,少说也有几十年的背景。” 君羽墨轲目光定定地看着他,凝思沉吟了半晌,霍然起身吩咐道:“花非叶,你现在立刻回京,替本王查三件事。” “什么,立刻回京?”花非叶神态非常夸张的大叫一声,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没脸没皮道:“殿下啊,本公子大老远辛辛苦苦的跑来樱城,就是为了看后天的武林大会。这马上就要开始了,你让我现在就回京,未免也太残忍了吧。” 君羽墨轲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冷笑道:“想是留下来也行,不过本王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更残忍。” “……”花非叶瞠了瞠目,呕得一口老血要吐出来了。拿着扇子使劲的对自己扇了扇,似乎要扑灭一团熊熊烈火似的,好半天才平息心中的懊恼和不甘。 君羽墨轲斜了他一眼,唇角微微弯起,“放心,这次让你查的事情并不难。只是当年父皇兵变时本王不在京,所以需要你再跑一趟。” 花非叶傲娇的哼了哼,一脸怨愤道:“说吧,又要本公子查哪些事?” 君羽墨轲看着他,“本王想知道当年楚天盟是否真的解散了。如若确实解散了,那盟中成员都去了何处?如若都被编入了崛汉大军之中,本王要知道是哪些兵种。” “好。”花非叶微微点头。这件事在意料之中,就算君羽墨轲不说,等武林大会结束后他也会去查。现在只是提前了而已。 “这是第一件事,”君羽墨轲目光微微悠远了一下,道:“第二件事,你去查一下十二年前,东宫那场大火中,逸太子是不是真的死了,可有人亲眼看到他的尸体。” “你怀疑当年逸太子没有死?”花非叶愣了一下,蹙眉道:“不可能啊。当年那场大火不但烧毁了东宫,还连带烧了东宫周围的几座宫殿,无一人逃生。偌大的东宫一夜之间化为灰烬,当时可是惊动了全京城的百姓呢。宣于承亲自验尸,还会有假不成?” 君羽墨轲轻笑了一下,淡淡道:“宫殿都化为灰烬了,几百具焦尸谁能辨认的出?” “你怀疑……”花非叶皱着眉头,定定看了君羽墨轲好一阵,倏地长叹一声,“那第三件事呢?” 君羽墨轲收回神情,目光凝重地平时这前方,缓声道:“父皇当年夺位时,母后在其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先帝夺位是因为国政,关皇姑母什么事?” “用你的脑子想一想。”君羽墨轲深深看他一眼,冷冷地道:“假如前面两件事被证实,母后失踪真和灵回之巅有关。那楚翊尘为何要以身犯险抓住母后,倘若是为了要挟本王和皇兄,为何五年来从不见任何动作?换而言之,他想复国,更直接的办法就是杀了本王和皇兄,而不是无缘无故的抓了母后,藏匿五年之久。” “好吧,算你有理。”花非叶呆了呆,论心思之缜密,他远比不上这只黑狐狸,“这三件事就包在本公子身上,保证会给殿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君羽墨轲点头,目光远远望着窗外的一颗梧桐树,凝思不语。 “对了,说起楚翊尘,本公子还想起来一件事。”花非叶抬首看向君羽墨轲,认真道:“殿下之前曾以夙三的身份和楚翊尘交过手。万一这次武林大会上,你两若是正面交锋,岂不时要暴露身份?” 第238章 兄友弟恭年少时 君羽墨轲和楚翊尘的武功相当,至今还未分出谁胜谁负。有道是:高手相争,毫厘之差。他们一旦交起手来,君羽墨轲根本无法隐藏实力或者是改变招式间的微妙之处。 但若不改变武功路数,楚翊尘很容易发现,宁王和夙三是同一人。 君羽墨轲垂下眼睫遮住眸色,淡淡道:“当初答应在武林大会上与他比试时,本王就想到了这一点。” 花非叶“啊”了一声,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惊讶道:“你都已经答应与他比试了?” 君羽墨轲沉吟了片刻,轻声道:“此事本王自有分寸,你要是没其他的事,现在就启程回京吧。” 花非叶平时虽吊儿郎当的,但心中自有一把秤。知道什么事是他可以过问的,什么事是他不该知道的。 抿唇看了君羽墨轲一会,耸了耸肩,叹气道:“每次都这样,事情一说完就开始撵人了,都不留本公子吃个饭。” 说着,一边摇着头,一边大步向门口走去。 “唉,都怪自己当年识人不清呐。”等最后这句话飘来时,人已经出了后堂。 君羽墨轲看着半开的书房门,无奈地摇头一笑。这小子,越来越嚣张了。 外面天色已黑,等他垂眸再看案头上的折子时,却不自觉的陷入了回忆。 山谷的小河边,是一大片翠绿的药田,一名十七八岁的绝色少年背着箩筐,缓缓走在药田间。 他一边采着新鲜的药材,一边朗声问道:“师弟,师父的逍遥神功分两部分,一部分至刚至阳,主守。另一部分至阴至邪,主攻。你先想学哪种?” “不能一起学吗?”一名七八岁的小男童从身后的树林里走了出来,口中叼着一根不知哪找来的稻草,举止间是不符合年龄的大气与成熟。 绝色少年回眸一笑,“师弟,阴阳不能同生,做人不能贪心。” 小男童明白似的点头头,仰头望着蓝天,悠悠然道:“那师兄帮我选吧。反正我都要学,只是先后的问题。” 少年将手中药草丢进身后竹篓里,走过去摸摸他的头,微笑道:“既然这样,就先学至刚至阳的武功吧。” “不要摸我头,会长不高的。”小男童可爱的撇了撇嘴,侧身避在他开头上放肆的那只手。 ”好,不摸就不摸。”少年淡淡一笑,缓缓收回手,道:“师父常年游历在外,没多少时间教我们。我昨天刚好学完了主守的那部分,可以旁边指点指点你。等我将来主攻的武功后,又能指点你了。这样一来,你也能少走点弯路。” 小男童眨着眼睛想了会,摇头道:“不,我还是跟师兄一起先学主攻的武功吧。” “为什么?” 小男童用充满纯真的目光看着少年,善解人意道:“师兄每天既要学医炼药,又要习武练功,已经够忙的了。怎么能让你再抽出多余时间教我连功呢!” 少年回眸看了他一眼,疏朗大笑了几声,“好,我们兄弟两一起学。” 时光荏苒,五年后,小男童终于学会主攻部分的武功,同时也已经长成翩翩少年。 只是山中无岁月,世上已千年。就在当日,翩翩少年突然收到一封家书,信中内容惊骇。 不等再学另一部分的武功,就匆匆告别师傅师兄出谷了。 临走时,师兄给了他一本书,上面记载了逍遥神功至刚至阳的那部分,让他先自学着,有不懂的地方,就写信回来。 但外面的世界不比清幽的山谷,能定下身心来练功的时间并不多。以至于七八年过去了,至刚至阳的武功他才学到了六七成。 想到后日的武林大会,君羽墨轲不禁皱起眉头。 只要他用至刚至阳的逍遥神功与楚翊尘对战,应该不会让他看出破绽。虽不能取胜,至少也不会败的太难看。 专心处理了一些千影殿内部事宜,案台上的烛光忽然晃动了下。君羽墨轲眸光一动,淡淡道:“进来。” 话音落时,便有一道黑影一闪而入。 “参见主子。” 君羽墨轲眼也没抬,笔下依旧不停,淡淡地问:“她们下午去了何处?” “回禀主子,”夜亭俯首道:“夫人和无双小姐只在街上闲逛了一下午,晚上却进了三成半拍卖行。” 君羽墨轲手一停,“去拍卖行做什么?” “夫人从打铁铺里得到无极门拍卖天蚕衣的消息,便在拍卖行以五千一百两的价格买下了。” 君羽墨轲挑眉,五千一百两拍下天蚕衣,她倒是挺有钱的。 早知道那丫头对天蚕衣感兴趣,他就先去向上官承明“借”来了。 君羽墨轲顿了会,目光看向夜亭,“有没有见过风兮音?” “没有。”夜亭道:“但在拍卖行遇到楚翊尘了,最后楚翊尘亲自送她们回醉仙楼。” 君羽墨轲眉心一拧,“碰巧遇到的还是事先约好的?” “看样子像是碰巧遇到的,”夜亭抬头觑了眼君羽墨轲,低声道:“而且,夫人和楚翊尘似乎都发现了属下。” “他们发现你在本王的意料之中。”君羽墨轲轻笑一声,眸光在案头的砚台上停留了片刻,徐徐道:“今后你只需负责暗中保护即可,若无性命攸关之危,可不必事事都向本王汇报。” “是!”夜亭一愣,欠身退下。 书房又恢复了宁静。 君羽墨轲凝望着桌前烛光,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弯起一丝弧度。 良久后,目光重新回到案头折子上。 第239章 相见何如不见时 翌日清晨,宣于祁洗漱穿戴完毕,就开始核算累积多日的账簿。 刚过一会,傲古忽然进来禀报:“公子,风兮音来了,正在门前下马车。” 宣于祁目光看向窗外,白蒙蒙的碧空中透着一丝红霞,太阳还没升起,风兮音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请他进来吧。” “是。”傲古欠身退了出去。 宣于祁在账簿上标记了几笔,便放下手中鹅毛笔,缓缓起身,简单的整理了一下衣冠。 走出屏风时,浅水湾房门刚好被人从外推开。 一名绝尘男子缓步走进来,白衣墨发如故,清贵冷冽依旧。 宣于祁微笑的走上前,拱手作了一揖,“风兄,两月个未见,一切安好否?” “祁少。”风兮音目光移向他,眸中冷厉之色褪去,略微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 宣于祁知道他冷漠的性情,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抬手示意他坐下,自己坐在对面的软榻上,含笑问道:“这会儿时辰尚早,风兄可用了早膳?” “嗯。” “那风兄这么早来祁这儿,所为何事?” 风兮音不语,目光复杂地看了宣于祁片刻,徐徐收回视线,心不在焉地看着前方的山水屏风。 宣于祁唇角笑意若隐若现,抬手倒了两清茶,“七分毛尖,三分樱露,饮一杯?” 风兮音淡淡点头,端起茶杯,浅尝一口。 茶水是凉的,微涩,他只是浅浅蹙了蹙眉,还是什么都没说。 宣于祁觑了眼他冷厉的面容,淡淡一笑,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问,“需要我叫她过来吗?” 风兮音眉睫一动,转眸看向他,好半晌才发出一个单音节,“好。” 宣于祁忍俊不禁,扬声唤来傲古,道:“去叫九歌过来,就说我找她有急事。” 傲古显然犹豫了会儿,接着应声退下。 其实风兮音的来意傲古禀报时他就猜到了,故意东拉西扯的,就是想让他亲口道明来意。可照刚才的情况看来,他要是不主动开口,风兮音能跟他尬坐到九歌那只大懒虫起来。 他还有一堆账目摆在里头等着处理呢,可没那么多时间耗。 “其实,那天你们在山顶上发生的事,祁略有耳闻。”宣于祁抬首看着风兮音,叹气道:“风兄,请恕我直言。既然那天你已经做出选择,今日过来又所谓何事?” 风兮音眉心微拧,看他一眼,“她跟你说的?” 宣于祁点头,认真道:“那天她喝了很多酒,把自己灌醉了三天三夜。所以就算她过来,也未必能心平气和的与你说话。” 风兮音静静看着屏风,半晌无语。 “有句话祁想挑明了说,风兄请勿怪。”宣于祁坦然道:“我与九歌虽相交时日不久,但对她的性情脾气也算知道几分。我认为,风兄对她若没有倾慕之心,这段时间,大可不必来招惹她。以免让人再生纠纷误会。” 风兮音垂下了眼帘,缄默片刻,缓缓道:“那天我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并非刻意避而不见。” 宣于祁一愣,讶然道:“这么说来,风兄对九歌并非无情?” 风兮音心中一震,霍然转头看他,想出言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从未触及男女之情,九歌在他心里,亦友亦是一名大家闺秀。 可谁家的大家闺秀会在醉后躺在男人怀里大胆求爱时,他觉得猝不及防的同时,更觉得惊世骇俗。 所以才会在猝不及防中不告而别。 所以才一直都没看明白自己的心。 这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吗? 见风兮音莫测难辨的神色,宣于祁就知道真被自己说中了。 放在几个月以前,他会为九歌感到高兴。 可现在圣旨已下,她和君羽墨轲订了亲。而且两人出京以来朝夕相对,一起经历那么多,感情或许更甚于当时的一时心动…… 三个人的感情从来都是错综复杂的。宣于祁皱着眉,正想告诉他九歌和君羽墨轲定亲之事,忽然想起了什么,神情忽然变得激动、严肃,冷不防地正色问:“风兄,听闻你手上也有半枚通体黑色的墨玉石?” 风兮音缓缓移目看向他,眼底划过一丝疑色,沉吟了会,道:“你在找墨玉石?” 宣于祁郑重地点点头,正准备继续说下去时,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紧跟着就是一个清灵的声音,其中又掺杂了晨起慵懒加怒气。 “祁少,扰人清梦是要遭天谴的。丫的,快说,一大早叫我过来究竟是有什么急事,先说清楚,要是事情不够着急,你得赔我精神损失……”费字还没说出口,就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了。 九歌眸色定定地看着宣于祁身边的那人。唇边的怒意渐渐散去,眼前浮现出一层氤氲白气。 白衣如雪,雪色倾城。墨玉般的眸子敛尽了世间所有的冷厉和沧桑,深邃浩瀚如海洋。还是那么的清贵绝尘,疏远淡漠,恍如中间隔了万水千山的距离。 九歌呆了片刻,很快就挪开视线,走到宣于祁旁边挑开一张凳子坐下,再抬首时,眉宇间的慵懒被冷冰取代,对着宣于祁波澜不惊道:“找我什么事?” 宣于祁深深看了九歌一眼,抿了抿唇,目光看向风兮音。什么都没说,意思却很明显。 第240章 我亦有我的自尊 九歌缓缓抬眸,视线也跟着落到风兮音身上,像是刚看到他一样,随口问候道:“风神医也在?几个月没见,别来无恙啊。你也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吗?” 风兮音心中一颤,目光专注地看着她,默然不语。 几个月以来,一直在脑海里徘徊不去的人儿终于在他眼前了,只是没想到,会突然觉得这般陌生。 风神医……这就是她所说的君子之交吗? 原来一句话就能抹掉之前所有倾心相待的痕迹。 “还在气我上次不告而别吗?”风兮音凝视着她,神色不动,清冷的语气稍缓。 “岂敢。”九歌一听头一偏,笑得灿烂却带嘲弄,“风神医医术绝伦,救过的人数不胜数。类似于‘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这样老套的故事必然很常见。不告而别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又怎么敢生你气呢。” “你是说,先前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报恩?”风兮音眸光一沉,拳头倏地握紧。冷厉的目光牢牢锁在她脸上,淡漠的声音中含杂着一丝冷意。 九歌被他看得莫名的有些心虚。 当初是我眼巴巴的去找你,你避而不见,我黯然神伤而归。 如今,凭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不管是在感情上,还是友情上,我都没有对不起你。 想至此处,九歌心底才涌起来的那一点点心虚瞬间化为乌有。 毫无畏惧的仰头迎视他灼灼的目光,以一种极为平静的语气道:“以前是我逾矩了,今后会改过来。” “定要如此划清界限吗?”风兮音面无表情地问,双眸沉沉地盯着她,眼底清冷如霜。 九歌一窒,别过头,错开他冷厉的视线,抬眸看向窗外,轻描淡写道:“本该如此。当初既已说好了君子之交,定不会再让你为难。” “好一个不让我为难。”风兮音冷笑一声,霍然起身,缓步走近她。突如其来的动作令九歌心中一紧,仰起首,不解地看着他。 风兮音从袖中掏出一支褐色瓶子放到桌上,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冷漠道:“清水服下这颗药丸,再让君羽墨轲帮你重新疏通奇经八脉,功力即可恢复。” 九歌一愣,惊讶的看着他,动动唇想要说什么,却发现除了冷嘲热讽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说几句致谢的话吗? 她知道,那不是他想听的。 看着风兮音转身离去的背影,九歌藏在袖中的粉拳缓缓收紧,终究什么也没说出。 “明明内心都脆弱,却执意用刺包围自己,扎痛别人也就罢了,自己疼吗?”宣于祁长叹一声,神色淡淡地看着九歌,温和的语调中透露着他独有的关心。 九歌假笑两声,口是心非道:“还好。” “还好就别笑的这么难看。”宣于祁看了眼九歌手边小巧精致的药瓶,又看向风兮音刚才坐的位置,忍不住数落道:“你也是的,像风兮音这样的清冷倨傲人,肯放下身段,大老远的跑来一趟已经是极限了,说明他在示好,可你呢,都没让人家喝口热茶,就把人给气走了。” “当初闭而不见的人是他,凭什么现在要我先低头。”九歌理所当然地道了一句,目光看着门口,淡淡道:“他有他的骄傲,我亦有我的自尊。像我们这样的人,注定是错过。” 宣于祁回眸看着她,许久后,轻轻叹道:“我不管你怎么想的,反正把人给气走了,就是你的不对。” “丫的,你坐这看那么久的戏,我都没找你要票钱呢,你居然还开始斥责我了!”九歌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狐疑道:“兮音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帮着他说话?” 宣于祁呵呵一笑,“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那么好收买啊。” 九歌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不能。”宣于祁淡淡斜着她,没好气道:“你把另一块墨玉的下落给气走了,还想我好好跟你说话?!” 九歌一愣,宣于祁不提,她几乎都忘了这事。 眸光瞟向宣于祁,心中有一丢丢小愧疚,抿唇道:“好吧。怪我咯。” “当然怪你。”宣于祁拔高了尾音,道:“难不成还要怪风兮音不该走吗?” “那我进来之前你怎么没问?” “问了,被你踹门声给打断了。”宣于祁语气悠悠,漫声道:“本想等你们聊完再问一次,可姑奶奶你没给机会,直接把天给聊死了。” 九歌,“……” * 旭日东升,醉仙楼忙碌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一楼大堂里人来人往,有打尖的也有住店的。 一名气度尊贵的黑衣公子打着哈欠,懒洋洋地踏进楼中。掌柜眼尖,立马认出这是昨日大东家身边的客人,连忙亲自上前招呼。 而此同时,楼上又下来了一名风采绝世的白衣公子。原本喧哗宽敞的大堂一下子变得十分安静且狭窄起来。 满室都是他们两人的光华,一个雪衣纤尘不染,清绝无双;一个锦衣雍容华贵,桀骜不羁。所有人都不由得抬首,一会左看,一会右看,不知要看谁才好。 黑衣男子和白衣公子也一眼看到了对方。即使大堂里还有许多的人,但他们第一眼看到的,都是对方! 像他们这样的人,就算是置身于千万人中,你一眼看去,也只能看到他们! 两人同时一愣,白衣公子顷刻间便恢复了他与生俱来的淡漠。黑衣男子眼光一冷,唇角的笑容又加深了几分,“什么时候开始,你也喜欢凑热闹了?” 这个热闹当然指的是武林大会。 “你不也来了吗。”白衣公子冷厉的扫了黑衣男子一眼,便拂袖离去。 人一离去,黑衣公子唇畔的冷笑倏然散去,目光冷冽看了眼楼梯口,大步往三楼而去。 直到两人都从众人视线中消失后,一楼大堂顿时沸腾起来,纷纷议论起他们的身份。很快就有人猜出白衣公子是天下四公子之一的风兮音。 众人哗然。 接着又有人问到黑衣公子的身份,堂内竟无一人猜得出。 唯有醉仙楼的掌柜望了眼马车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三楼那处门窗,顿时恍然大悟。 第241章 怎么都在针对她 浅水湾雅间,九歌和宣于祁正商量着墨玉的事。 忽然,“砰”的一声,房间门又被人从外大力踹开。九歌吓的浑身一颤,宣于祁直接打翻了手里的茶杯,两人瞬间被定格,呆愣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房门口。 只见君羽墨轲阴沉着脸,冰冷无温的视线快速在房内转了一圈,最后牢牢锁在九歌惊愣的脸上,眸光幽深而冷冽,看不出任何情绪。身上隐隐散发着一股充满阴森诡谲的气息,宛若黑暗中王者。 九歌愣了愣,回过神后立即回想了下从昨天到今天发生的事情,觉得自己最近没得罪他啊。 他怎么了? 等了好半响,君羽墨轲并没进来,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口,眸光森冷地盯着她。 房间的气氛愈发诡异,九歌被盯得心头有点发悚,后背也觉得毛毛的。 顿了顿,不禁稍稍斜倾了下脑袋,压低声音问宣于祁,“你说他这是咋啦?谁惹他了?” “谁惹他了我不知道,但你们算是惹着我了。”耳边传来宣于祁略带恼怒的声音。 九歌又是一愣,慢动作般地侧眸看他。 而此时,宣于祁也将心疼的目光从房门上收回来,偏头对上她的视线,素来温和的眸光染上一层薄怒,忍无可忍的责骂道:“你们两还真不愧是一对,瞧这德性!没有手吗?开门都用踹的!你们知不知道,为了能隔音,醉仙楼每间客房门都是用铁沉香木做的,倘若被踹坏了,你们给我十倍偿还!” 九歌,“……” 靠,这一个个的都咋啦,吃火药了?怎么都在针对她。 莫非怒火还能传染不成,刚才是她惹恼了风兮音,现在轮到别人来吼她了,这叫什么?一报还一报吗。 许是宣于祁的声音太过愤怒,君羽墨轲黑曜石般的眼珠子动了动,目光扫过他,又淡淡地扫了眼房门,这才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迈开两步,抬起尊贵的右脚准备将门踢上,稍稍默了会,又将那半抬的腿缓缓放下,最后还是伸手将门合上。 “刚才风兮音来了?”君羽墨轲冷漠地看了九歌一眼,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刚好就是风兮音方才坐过的位置。 九歌挑眉,怔了会,忽然反问道,“你回来时遇到他了?” 怪不得一进来就板着个脸,感情是碰到风兮音了。 九歌明白了他生气的原因。却没去想他为什么碰到风兮音会生气。 不是她猜不到,而是她不愿深入去想。 “这么早他来干什么?”君羽墨轲眉心一蹙,眯眼看着九歌。她说的是‘回来时遇到’而不是‘起床时’或者‘进来时’。证明她已经知道自己昨夜一宿未归。 宣于祁告诉她的? 九歌不语,只是垂眸看了眼桌上小瓷瓶。 君羽墨轲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眉心拧了拧,却也没再追问。稍稍沉默了会,还是觉得胸腔那口闷气不上不下,堵着他甚是烦躁。 “你们刚才说什么了?”他知道九歌不会乖巧的回答这个问题,所以这句话是对宣于祁说的。 “殿下终于想到祁了?”宣于祁掀了掀眼皮子,平静的语调中含杂了少许怒气:“既然殿下知道这是祁的房间,为何一早进来,也不让人禀报声,亦或者是敲下门?万一祁在沐浴冲凉该如何是好?” 宣于祁确实是有点动怒了。 大清早,不速之客一个接着一个,进来的方式一个比一个粗鲁。 把他这里当什么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么! 心情好的时候他可以不计较,毕竟在他心里,他们都算的上是朋友。 但今天,寻了十几年的墨玉好不容易快要重现了,可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却又失之交臂了。 风兮音隐居多年,向来行踪不定。他来古代十余年才与其见一面,今天他若是离开樱城了,难道又要等个十余年不成? 想到这里他便心烦意乱。 “听祁公子这语气,是觉得本王刚才行为不妥吗?”换做平日,君羽墨轲可能还不在意他的话,然现在,他心情亦是不好。 只见他冷冷一笑,双目平视前方,语气淡淡道:“先不说门在长在门框里,就算踢坏了又何妨。区区一块铁沉香,难道赔本王不起吗?” 宣于祁简直被他给气乐了,冷冷笑道:“好,既然殿下这么说,祁就不客气了。经你们两一人一脚,门虽然还没踢坏,至少也该修缮,多的不用赔,每人一百两就够了。” 君羽墨轲眉头都没皱下,从腰间掏出两锭银子,每锭差不多五十两,刚好成一百,随手就往桌上一扔,干脆利落的就像扔两块石头一样, 宣于祁看到亮蹭蹭的银子,眼底怒意逐渐散去不少,唇角一扬,非常不客气的收下了。接着偏头看向九歌,眸中意思很明显,该你了! “没钱。”九歌对他这副财迷的样子很是无感,摊摊手,理直气壮道:“我现在身无分文,别说一百两,一毛都木有。” 宣于祁瞥她一眼,似是想起什么了,登时一脸恍悟,“噢,我想起来了。离京前分给你的五百里黄金你都连本带利的还回来了,现在确实该身无分文了。” 第242章 领悟的不够透彻 九歌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什么叫确实该身无分文了?好像是巴不得她穷的响叮当似的。 不对,这句话怎么越听越觉得怪怪的。 九歌支着下巴稍微琢磨了下,倏地眸光一抬,视线直指宣于祁。 “你的意思是说我买天蚕衣的钱都进你口袋了?” 否则他怎么会说是连本带利的换回去了? 宣于祁端起茶杯,微微一笑,“不能说全进我口袋了,只是荣幸的分了一杯羹而已。” 君羽墨轲听了,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惊讶之色,颇为意外的看了眼宣于祁。 他知道宣于祁的产业涉及到各行各业,没想到天奕唯一的拍卖行也是他开的。 对,整个天奕皇朝只有一家拍卖行,就是设在樱城这个半是朝廷半是江湖的地方。无人见过其幕后老板,只知行内的人均称其为“轩公子”,没想到竟是这个“宣公子”。 “靠,居然真被我猜中了!”九歌诧异地盯了宣于祁好半晌,倏地一拍桌子,忿忿叫道:“要不是被无双误导,昨晚就来找你要钱了。” 宣于祁笑吟吟地看了他们一眼,似是很无奈地叹道:“看来你们几个都对‘天下名楼皆姓祁’这句话领悟的不够透彻啊。” 九歌眼角一抽,没在意他的调侃,一张脸猛然凑近他,好奇问:“我那五千两你能拿多少?” 君羽墨轲眸光一沉,似乎对她突然靠近宣于祁的行为感到很不满。 “你猜猜。”宣于祁一偏头就能看到九歌发亮的水眸,玉白的脸近在咫尺。他能感觉到身侧有一道凌厉的目光看过来,却浑不在意。 “五千一百两?”九歌抬起一只手,竖起五根纤细的手指。 现代的拍卖行商家都会收取一成的费用作为手续费,她想在这应该也不会例外,所以她那五千一百两宣于祁至少能拿到五百一十两,而她的目的就是如何将这五百一十两忽悠过来。 宣于祁一笑,摇头道:“错!偌大的一座拍卖行要是只收一成手续费,早就关门大吉了。” “两成?”九歌挑了挑眉,人家只是借用他的地盘买点东西,便要收一千两,太黑了。 宣于祁笑着摇头。 九歌心中一讶,莫非还要三成?这就有点这就有点夸张了! 君羽墨轲本欲不理她,但见她这么笨,实在忍不住冷冷地开口了,“你进拍卖行时,就没注意到门上的牌匾吗?” 这么简单的问题还要猜这么久,果然一如既往的笨。 “三成半?”九歌眨了眨眼睛,莫非她这老乡收了人家三成半的手续费? 君羽墨轲冷冷一哼,不答,算是默认。 三成半拍卖行,顾名思义,凡是拿物品进来拍卖,必须留下拍卖价的三成半。 九歌掰着手指算了会,美目圆睁,瞪着宣于祁惊呼道:“人家忍痛割爱卖传家之宝,你这啥都不做的,居然白拿了近一千八百两?” 她几个第一件拍卖品唐朝的那把名剑也才一千五百两。 宣于祁长叹一声,似是很是的无可奈何道:“他们送上门来挨宰,还能怪我不成。” 九歌唇角一扯,斜晲了他一眼,忍不住吐槽:“吸血鬼!” 君羽墨轲眉心一蹙,没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 宣于祁自然懂的,同样斜了她一眼,轻轻笑道:“天蚕衣再怎么江湖至宝,三千两也就差不多了,有人竟然花了五千多两,白送我一千八百两。你说她是不是个人才。” “俗话说,千金难买心头好,懂不懂?”九歌呵呵笑了笑。轻狂的语气像是在说:老子不差这点钱。 “那好,”宣于祁淡定的摊开手,“踹门的一百两拿来。” “……”九歌觉得跟宣于祁聊钱的问题,是非常错误的选择。最主要的是,太伤感情了。 是以,她决定不再理会宣于祁。 宣于祁也没再调侃她,轻抿一口冷茶,蹙蹙眉,忽然发现大好的早晨,被他们这么一搅合,早膳还没用。 于是唤来傲古淡淡吩咐了一声,很快就有人将早膳送上来了,各种各样的小碟子,码了整整一张桌子,不过分量却不多,刚刚够他们几个人用。比起前几天船上的白米粥和馒头,不知好了多少倍。 早膳吃得有点腻,宣于祁沏了一壶清茶解腻。 九歌想回房睡个回笼觉,走到门口时忽然站住,回头看了眼静静放在桌上的小瓷瓶,又折回来了。 “墨美人,等会有时间吗?”九歌拿起小瓷瓶走到君羽墨轲身边时,脸上挂满了魅惑迷人的笑。 “有事?”君羽墨轲挑了挑眉,心知九歌对他笑成这样必有所求。 九歌点点头,将风兮音临走时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换做平时,君羽墨轲顶多刁难几句就会答应,可今天不同,他心里还有一口闷气憋着没出来呢。 “想让本王帮你恢复功力也未尝不可。”话说到一半就没声了。 “然后呢?”为了能尽快恢复武功,九歌耐着性子问道。 君羽墨轲晲她一眼,慢悠悠的端起一杯热茶,微微吹一口气,浅尝一口,又不疾不徐的放下后,才在九歌满怀期待下说道:“今天早上风兮音跟你说什么了?” 九歌静静看着君羽墨轲,沉默了会,淡淡道:“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听我嘲讽了几句,就甩袖走人了。” “就这么简单?”君羽墨轲目光一瞬不瞬的凝在她淡静的脸上,心中半信半疑。 “信不信由你。”九歌淡淡一笑,平静的扔下一句话,就转身回房了。 君羽墨轲看着九歌离去的背影,神色有些复杂。 他不是不相信丫头,只是一想到风兮音这么早过来见她,心中总会有些莫名的烦躁。 他究竟在担心什么,亦或者是害怕什么? 第243章 武功恢复仇恨起 九歌枕着左臂躺在雕花大床上,眼睛直愣愣的望着头顶的紫色床帐,脑子里一片混乱。 今天早上风兮音突然过来,只是为了送药吗? 假如她当时说话没有句句都带刺儿,他会和她说什么? 宣于祁要的另一半墨玉会在风兮音身上吗? 假如真的找到了墨玉和石匣,他们就能穿越回去了吗?那无双怎么办? 还有那只喜怒无常的妖孽,虽然他嘴巴挺欠的,行事也霸道了些,但扪心自问,从京城一路走来,他对自己其实还蛮不错的。 如果有一天要离开这里,她会有点舍不得这只妖孽吧…… 脑海中的问题接憧而来,突然,只听咯吱一声,房门被人推开,九歌眸光微动。 当来人缓缓走进来时,眸中的凌厉瞬间散去,依然枕着手臂静静望着床幔。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恍若未闻。经过一个多月的朝夕相处,不用抬头,单听脚步声,她也知道是谁。 来人是君羽墨轲。 就在不久前,他心中还酝酿着一腔莫名其妙的怒火,但因宣于祁的一句话,心中这股莫名的烦躁和怒意全消了。 刚才九歌离开后,君羽墨轲再一次问宣于祁丫头和风兮音聊了什么。宣于祁没有正面回答他,只问了一句:殿下回来碰到风神医时,可有注意到他脸色如何? 君羽墨轲当时沉默了会,紧接着就勾唇浅浅笑了。 而此时,只见他缓缓踱步到床边,俯首看了眼懒懒散散躺在床上的九歌,淡淡问道:“他给的那只药瓶呢?” 九歌收敛起思绪,转眸看了他片刻,将攥在右手里的小药瓶抛给他。君羽墨轲抬手,轻而易举的接住。 “现在开始吗?”九歌从床上坐起身,拂了拂衣摆,仰头看着他。 “你若想要本王晚上再来,自然也是可以的。”君羽墨轲唇角弧度中带着一丝玩味,拨开瓶塞放在鼻尖下浅浅嗅了嗅,凤眸里闪过一抹暗晦之色。 陵游草? 这是琅琊谷才有的一种专修复内伤的奇药,只生长在三月初,时过花谢。而且陵游草制成的药留存的时间不长,最多一个月就会失去药效。风兮音能拿来此药,莫非他回去了? “喂,在想什么,这么入神?”九歌见他无端陷入沉思,于是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她不是没看见君羽墨轲眼底一闪而逝的异色,只是她相信,风兮音给的药不会有问题。 君羽墨轲回过神,眸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将药递给她,又转身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清水拿给她,淡淡道:“先服药,然后盘腿做好。” 九歌点点头,毫不犹豫的吞下瓶中药丸,接着盘腿侧身坐在床上。君羽墨轲静静看了她一会,移步到她面前,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快而准的点了她周身几大穴道,接着提气将内力运于双掌,凝成一线缓缓送入九歌体内。 九歌顿时感觉有一阵暖流涌入心脉,游走于各条气脉经络,虚无已久的丹田像是注入了一股清泉,渐渐清明凝聚充实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君羽墨轲轻轻浅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了,被封住的经脉已经帮你疏通了,接下来你自行调息即可。” 九歌睁开眼睛疑惑的看着他,“你是说我之前无法提起内功,是因为经脉被封了?” “嗯,先前你伤势未愈,风兮音为了防止你强行运功,索性封了你任督二脉。”君羽墨轲神色不变,语气清闲。输了那么久的功力,也不见他气息有一丝一毫的紊乱,可见其内功之深厚。 “原来是这样。”九歌垂下眼帘,神情浮起一抹黯然之色。倘若不是经脉被封,灵紫是不是就不会死?想到这里,眼底不禁闪过一丝冷意,“那从今天起,我的功力是不是完全恢复了?” “你自己的功力恢复的如何,自己感觉不出吗?”君羽墨轲斜她一眼,径自走到外间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九歌定定看着他,语气微冷,道:“王爷认为以我目前的武功,在明天武林大会上能否与连秋练一战?” 君羽墨轲喝茶的动作一顿,眸光瞥向她,“你想在武林大会上和连秋练交手?” “不可以吗?”九歌看着他,坚定道:“既然武功已经恢复,那不管明天是否能赢,我都必须一战。” “你可知连秋练的武功是上了武林高手榜的,按照江湖规矩,你若想挑战她,必须先逐一击败她下面的人。”君羽墨轲深深看了她一眼,继续道:“而且一旦上台,生死有命。你恨连秋练,她何尝不是恨你入骨,就不怕到时候把命丢台上了吗?” “她没死之前,我不会死。”九歌嘴角噙着一抹残酷冷笑,眸中微露厉辣之色,“就算输了,也要叫她付出惨痛的代价。” 自作清高的女人最在乎颜面,她要做的,就是将连秋练最在乎的东西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摧毁碾碎。 君羽墨轲看着九歌冷峻的面容,微微眯了下双眸。 自从失手将她重伤后,就习惯性的将她当做弱者保护,都快忘了丫头本身的锋芒。 虽然心中不赞同她此举,却不再出言阻拦。 既然她想上台,那便战吧,不管丫头是赢还是输,他都不会让她有事。 第244章 武林大会终开幕 武林大会,江湖上规模最大的比武盛事,天下英雄豪杰齐聚一堂,各大名门正派云集一地,比武切磋一决胜负,不单单是为了争夺武林盟主的宝座,更有甚者,是为了武林高手榜上的排名。 今年的武林大会虽是在樱城举行,但比武擂台却是设在樱城城外洛川山脚下的山庄里。而洛川山庄的主人则是樱城城主曲池。 半个月前,曲池就命人在山庄巨大的广场建了一座高高的擂台,环绕擂台周围搭了一圈青色遮阳棚,以供樱城本地贵族及各大门派有头有脸的人物起坐,无门无派江湖游侠则散坐于棚外。再外一圈就是前来凑热闹的普通平民,外圈未设坐席,只能站着远远观看。 这日上午,洛川山庄里里外外挂灯结彩,华烛辉煌,庄前广场已经陆陆续续聚集了好几百人,各路英雄相互引荐认识、寒暄闲话,大会还没开始,场面就已热闹非凡。 中午饭罢,九歌、君羽墨轲、无双、孟无缘四人才缓缓出城。 宣于祁没和他们一起去,说是下午还有其他事。众人只当他对武林大会不感兴趣,未作多想。 等他们到洛川山庄时,武林大会差不多拉开序幕了,各路英雄都已就坐,就连外围的平民也都站好仰着脖子望向里面。 “墨美人,咱们好像来晚了,现在该怎么进去?”九歌等人还在外场,看着前面乱糟糟的人头她有点头疼。抬起右手掌放在眉骨上,仰首远远望了眼内场,里面高朋满座,根本没有多余的位置。 无双踮起脚尖,两眼放光的眺望着里面,听到九歌的话,放下踮起的双脚,圆溜溜的眼睛转一圈,指着君羽墨轲大声道:“这还不简单,只要殿下亮明身份,谁敢不让道。” “你大可以试试,”君羽墨轲眸光轻轻扫一眼无双,嗤笑一声,“在场的大多都是江湖游侠,跟朝廷八竿子都打不着,你想表明身份也得有人愿意听你说,并且相信你才行。” “这个……”无双挠了挠头发,仰首看向内场,像是发现了什么般,眸光一亮,扬声道:“楚盟主认识我们啊。”话刚落音,脑袋就被人敲了一指栗。 无双吃痛的皱起了眉头,侧目瞪着九歌,“小九,你干嘛又打我?” 九歌对着曲起食指轻轻吹了口气,掀敛看着无双,笑吟吟地反问:“咱们要是能见到楚翊尘,还需要表面劳什子的身份吗?” 无双怔了怔,嘀咕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们就在外场干干站着吗?” “无双姑娘别着急,等武林大会开始后,我们再进去。”孟无缘转头看向君羽墨轲,缓缓笑问:“想必宁王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吧?” 君羽墨轲但笑不语,算是默认了。 现在进去就等于表明身份,与其坐在这一群江湖草莽眼皮子底下,听他们扯一些有的没的,还不如站在人群外静观。 “看,楚盟主出来了。”在他们前面有名大汉忽然手指山庄方向大喊一声。 场外顿时一阵喧哗,群雄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庄内走出来了一群人,正是楚翊尘及灵回之巅的弟子。 身穿绿袍公服的曲池与他并排走在中间,灵回之巅的弟子皆跟在后面。 楚翊尘的出现令坐在棚下的群豪不约而同站了起来,热血沸腾的目光一致地投了过去。曲池举目望了眼广场前聚集的人群,笑着和楚翊尘说了什么,楚翊尘笑着摆摆手,紧接着又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曲池不再推辞,足尖轻点,跃身上了擂台。 “大家安静一下!大家安静一下!”曲池站在台中间,举起双手对在场各路英雄声如洪钟地喊道:“各位武林同道,各位英雄好汉,承蒙各位驾临敝庄,曲某深感荣幸。今日天下英雄尽聚于此,乃是武林一年一度最大的盛事。此次武林大会在樱城举行,曲某不才,忝为地主,又承蒙十大门派掌门人推举,当选本届武林大会的主持。废话不多说,曲某宣布,本届武林大会现在开始。” 群豪纷纷激动立起,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但却无一人上场。 曲池用目光扫了一下人群,稍稍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既然无人愿意先上场,那不如先请上任武林盟主楚少侠为大家讲明比武规则。” 话音刚落,在场群豪立即喝彩鼓掌,人群中有一人欢呼叫道:“楚盟主侠义无双,武能服众,德能胜人,再次当选武林盟主乃众望所归!” 此言一出,群雄一致鼓掌齐呼。 “楚盟主!” 随着众人推举的声音,大家皆转身看向山庄前,尚未看清心中敬仰之人,只觉眼前青影闪过,再次定目时,楚翊尘已振衣站到擂台上。 “诸位英雄,在下楚翊尘。”楚翊尘双手抱拳,在台上转了一圈,对在场英雄见了个礼。男子眉目如星,光风霁月,谈笑间豪气万千,无不让人折服。 只听他朗声道:“年度武林大会如约而至,承蒙诸位看得起,让我楚某人站到台上得会群贤。今年的武林大会与往年一样,一则是为推举一位武功超群者、德行服众者当选盟主,领袖武林。承蒙不弃,楚某担任盟主之职三年之久,虽无大的功绩,却也使江湖重归平静,无重大厮杀与斗争。今天在场的诸位,若有人敢当大任,想挑战楚某,楚某随时恭候。” “二则是以武会友,重整排名榜。大会结束后最终胜出的十人,可荣登新一届的武林高手榜。按照江湖规矩,上一届高手榜上的排名者,需逐级挑战方能作数。最后,虽说刀剑无眼,但楚某还是希望大家点到为止,切勿伤人性命。” 等楚翊尘说完后,大会比武环节才算是开始了。 前面先上场的,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弟子,这些人来参加武林大会并不是为了武功排名,而是为了挣个江湖名声。 第245章 武林大会:(一)宁王驾临 樱城三月末的天气已经很暖和了,明晃晃的太阳高高挂在头顶,厚厚暖暖的,不少出行的人都穿着夏季单薄的衫子。 虽然此时台上的比试不算精彩,但台下的群豪却是相当捧场,尤其是外场的这些人,看着台上打得火热,也忍不住比划拳脚,时不时还爆两句粗口,激动的大汗淋漓。 九歌等人站在外围,远远的看不清楚也就算了,还被一股浓郁的汗臭味熏得头昏脑涨,紧拧着秀眉扫了眼前面一群粗狂大汉,顿时有种想回客栈洗澡沐浴的冲动。 “无双,咱去还是去前面跟楚大哥打声招呼吧。”九歌捂着鼻子,仰起头视线在内场扫了一圈,其中不乏一些熟面孔,眸光沉了沉,偏头看无双时换上了一副笑意吟吟的面容。 君羽墨轲闻言凤眸眯了眯,目光沉沉的晲了她一眼。她竟称楚翊尘为楚大哥? “好啊。”无双闻言眼睛一亮,立刻点点头。没过一会神色又黯淡下来了,看了眼前面喊得唾沫横飞的人群,蹙眉道:“不过这么多人堵在前面,我们该怎么进去呀。我可不想跟他们挤,不然咱们杀出一条血路吧?” 九歌唇角一抽,用眼角斜着她,叹了口气,一本正经的劝道:“无双,作为一个女孩子,别动不动就想着用暴力解决问题,记住,咱是淑女。” 无双,“……”当初是谁教她以暴制暴的? 君羽墨轲嘴角一扯,对着九歌气定神闲道:“你是在提醒自己吗?” “墨美人,女孩子说话的时候,你能别插嘴吗?”九歌一歪头,闲闲看着他。 “抱歉,”君羽墨轲垂眸看了她一眼,勾唇笑了笑,“忘了你是女的。” “……”九歌笑容一窒,回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侧身对孟无缘道:“孟公子,听说你一曲广陵散唱绝江湖,想必是武林中一代风云人物吧?” “九歌姑娘谬赞,”孟无缘转过头看向她,倏地一笑,“仅是一个虚衔而已,哪算得上什么风云人物。” “不管是不是风云人物,只要能在各路英雄面前说的上话就行。”九歌展颜一笑,侧过身,抬手道:“所以就劳烦你在前开路了。” “不敢当,能为九歌姑娘领路,是无缘的福分。”孟无缘谦虚笑道。他就知道以九歌姑娘的性情,不会无缘无故的奉承他人。 只见孟无缘将随身背着的那边黑木瑶琴解下,抱至手中,踱步到人群身后淡淡说了声“劳烦借过一下。”前面的人正仰着脖子看比武看得入迷,听到有人叫他们让路,回头就准备骂,当看到孟无缘清润的脸庞以及他手中的瑶琴时却是大吃一惊,瞪圆双眼惊呼了声“孟公子”,接着连忙退到一旁给他让路,同时还推搡了下前面的人。挤在一堆的人群看到孟无缘时,纷纷后退。 很快,拥挤宛如市集般的人潮中让出了一条小路。孟无缘不急着走,回过头,有礼有节的对君羽墨轲坐了个“请”的姿势。君羽墨轲视线扫过人群,眸光闪了闪,勾唇一笑,双手交错慢悠悠地走进人群。 “小九,你怎么知道这些人都会认识孟公子呢?”无双走在君羽墨轲后面,压低声音问道九歌。 九歌挑眉一笑,“猜的。” 她是想起了在当归楼初见孟无缘时的情景,像妖孽那样一个性情高傲、眼高于顶的人都对孟无缘颇为赞赏,就足以证明孟无缘七弦书生之名在江湖上,还是叫得响的。 走进内场后,眼前视线瞬间空旷起来,几人视线穿过比武擂台看向山庄前。 武林盟主楚翊尘和樱城城主曲池并排端坐于主位上。 楚翊尘身后分别站着奔月危月两兄妹,再后面是清一色的蓝衣青年,显然他们都是灵回之巅的弟子。依次坐在右首的是天山派弟子以及其掌门伯溪梧,伯溪梧下面的是清虚洞主卓清及其下寥寥几名弟子,接着是万剑山庄叶问天,宿月宫连秋练,以及其他门派的人,皆依武林排名地位落座。 左边棚下坐着的一排人九歌没一个认识的,瞧他们衣着气度较为规矩,想来是樱城显贵及江湖名望之士。 就在九歌等人打量棚下的人时,棚下的人也注意到了突然出现的他们。楚翊尘眸光一凛,当先站起来。紧跟着,之前参加过圣宁群雄宴的各大掌门人浑身一震,齐刷刷地立起身。 “盟主,怎么了?”感觉到右边一排人的动静,曲池也跟着站了起来。循着众人的视线,疑惑地看了过去。只见高高的比武台后方,缓缓走来几个人。 除了走在前面的黑衣男子不认识,其他三人都是熟面孔。 曲池的目光从无双和九歌身上一一掠过,转到孟无缘身上时稍定了会,最后落在走在前面的黑衣公子身上,喃喃道:“他是谁?” 今日的君羽墨轲依然是一袭黑色宽锦袍,腰间系着白璧玲珑带,若美玉雕成的俊脸上带着一丝春水梨花一般的笑意,就这么形态悠闲、不急不慢的走来。 “楚盟主,好些时日不见,更加英姿焕发了呀!”君羽墨轲逆光走来,一张脸尽在背光中,浅笑吟吟的,让人猜不透他笑意深处的真实含义。 “不知宁王突然驾临,楚某未及迎接,还望见谅。”楚翊尘星眸里掠过一丝快得不可思议的冷意,却被他巧妙地隐藏,大步走上前,潇洒自然的双手抱拳作礼。 不大不小的声音尤为清晰,却让坐在棚下的人都变了脸色。你看我,我看你,静谧的连议论声都没有,且都诧异的忘了行礼。 “楚盟主这是哪的话,”君羽墨轲不甚在意的挥了挥衣袖,笑吟吟地说道:“本王在京中闲来无事,便想着来樱城观摩江湖上这一年一度的盛事。只是本王不请自来,且又来迟,委实唐突了。” “殿下言重了,今日只是一群江湖莽夫聚一起,挑选莽夫头子罢了。”楚翊尘朗声一笑,言行从容得体。目光从九歌和无双身上掠过,颔首一笑。接着又微微侧身,抬手道:“几位若有兴趣凑个热闹,就请上座吧。” 君羽墨轲笑着点头,慢悠悠地踱步走进主棚,九歌和无双缓缓跟上。孟无缘看了楚翊尘一眼,拱手作礼后,等他先走,慢一步跟上。 棚帐下的人都侧身退后一步。伯溪梧和叶问天面色稍显诧异,卓清不动声色,连秋练则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九歌,面色阴冷,心中怒火滔天。 九歌早有察觉,丝毫不惧地迎上她的视线,唇角一勾,朝她嫣然一笑,眼底却是一片森寒。 从她进来开始,这道利如刀刃的视线就一直钉在她身上。也不知这女人是太妄自尊大了,还是真真恨她入骨。就算再怎么仇恨她,如此群雄聚集的场合下,竟然一点都不知收敛。 比起卓清的不动神色,连秋练未免也太沉不住气了。有这样没脑子的宫主,真不知道宿月宫是怎么排进武林十大门派之列。 想至此处,九歌不由得嗤之以鼻地勾了勾唇。正好被身旁的无双看见,忍不住凑到她耳边问:“小九,你笑什么?” 九歌晲了她一眼,煞有其事道:“刚看到了一只跳梁小丑,忍不住就笑了。” “有吗?”无双还没说话,只听到走前面的君羽墨轲面不改色道:“在哪?本王怎么没看到。” 九歌嘴角一扯,不答,心知妖孽是在明知故问。 君羽墨轲眸中笑意未改,回眸看了九歌一眼,又淡淡扫了眼杵在棚下一群人,目光扫过卓清与连秋练时,唇角笑意更甚。而后才徐徐转过身,优雅闲适地坐在了刚才曲池的位置。 就在此时,曲池踏前一步,双手合在一起,身体前倾,拱手深揖,“在下樱城现任城主曲池,见过宁王殿下。不知殿下驾临樱城,未能远迎,是下臣之罪,请殿下责罚。” 他的话一落音,坐在左侧棚帐下的一众当地乡绅顿时回过神,后知后觉的作揖行礼。与此同时,内场外场皆是一阵山呼。就连擂台上正在比试的两人也都瞬间分开,站在原地傻傻愣了会,当即单膝跪下。 “参见宁王,宁王千岁千千岁。” 第246章 武林大会:(二)千机阁主 “曲城主不必多礼。”君羽墨轲淡淡看了曲池一眼,脸上浮现一丝令人费解浅笑,而后又转眸看向场上其它人,笑眯眯道:“诸位英雄也都起吧,大家各自落座,不用太拘谨,就当本王与你们一样即可。” 场上众人纷纷起身,除了参加过圣宁群雄宴的人,在场许多英雄都只闻宁邪王之名,未见过本尊。是以,一些人落座时,小心翼翼地觑了君羽墨轲一眼,只觉得这位名传天下的宁邪王并不像传言中那般喜怒无常、深不可测,反而让他们觉得非常随和平易近人。 心中不由都想着,传言果然都是骗人的。瞧坐在上面笑容满面的宁王,多优雅贵气啊。 而对于君羽墨轲这些行为,楚翊尘似乎不以为意,神色不动地看了眼他,对着擂台上正在比试的两人朗声道:“既然宁王这么说,那你们就继续比试吧。” 台上两人互视一眼,再次对君羽墨轲和楚翊尘躬身施了一礼,这才继续比试起来。 楚翊尘撩衣而坐,曲池指挥庄丁在君羽墨轲身后加三张椅子,待九歌、无双、孟无缘三人落座后,他才将将坐在君羽墨轲下手。 君羽墨轲轻啜了口庄丁新奉上来的清茶,便将目光移向擂台。台上比试不算精彩,对于他们这样的高手来说,甚至说的上时不堪入目,然,君羽墨轲却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点点头,像是很欣赏他们的武功招式似得,每当其中一人被击下台时,他还会状似很惋惜地轻叹一声。 君羽墨轲不说话,楚翊尘面无表情地平视前方,也不开言。倒是曲池常以余光瞅着这两人,几次欲言又止。 有点眼力的人,都能看出主棚里的气氛融洽的有些僵凝。 九歌自然也感觉到了,但她不会闲着没事挑起话题。由于坐位原因,她一偏头就能看到两丈外的灵回之巅弟子,视线在那群人脸上转了好几次,像是在找什么人,最终仍是一无所获。 包括孟无缘在内,棚帐里所有人都默然无言。然而无双却没觉得周围气氛有什么不对。 只见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擂台,从一开始的各种吐槽,到渐渐地开始叫好,时不时还会跟九歌探讨比武胜的人招数绝妙之处。 对于她提出来的问题,九歌都回以三字真言,“不知道”或者“不清楚”。并非她有意藏拙,而是真心不懂。后来还是楚翊尘耐心地为她们一一解答。 解答了数次后,君羽墨轲忽然笑道:“原来楚盟主不单自身武艺超群,对各门各派的绝学竟然也了然于胸、如数家珍,倒真让本王佩服啊。” “楚某本是一介武夫,只是与各大门派的掌门人比试多了,所以才对他们的招式摸出一二。”楚翊尘面色不改,笑的淡然。 距离大会开始,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临近黄昏,洛川山下刮起了阵阵西风。 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早就不再上场,便是连那些颇有名气的门派弟子也都比试完了,现在站在台上的是武林高手榜上,排行第十的千机阁阁主龙原。 千机阁以巧夺天工的机关术响誉江湖,门派实力在江湖上排名第六。阁主龙原最擅长精密的机关制造,其自身修为并不算出类拔萃,凭借一把速度、威力达到顶尖强弩索登上了武林高手榜。 挑战他的是一名在江湖上非常有名气的刀客,然而那名刀客显然擅于近攻,而龙原手上的强弩索攻击威猛,且又极为灵活,是以近不了他的身,很快就呈现了溃败趋势。 九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龙原手中那把强弩索,心中暗叹,古人的机关制造术当真出神入化,比起现在的一些高科技武器丝毫不逊色。 “小九,你觉得以我的身手,能避得开那把强弩索吗?”无双目光牢牢锁在台上,一双眸子灼亮如星。虽然在问九歌,眸光却依然没动。 九歌淡淡看她一眼,反问道:“你想挑战龙原?” “不,我想见识下那把强弩索。” 无双话将落音,那名刀客一个不慎被强弩铁索紧紧卷住,之后如何也挣扎不开了,龙原手一挥,就将他从台上丢了下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场上不算安静,但胳膊折断的声音清晰入耳。 按照江湖规矩,排行榜上的人只要无伤无病无痛,便要继续接受下一人的挑战。是以,消耗了一点体力的龙原依然站在台上,等待下一人挑战。 很快,那名刀客就被庄丁抬了下去。然而,场中众人低声细语,如蚊群轰鸣,却无一人敢上场。 就在曲池准备宣布下一轮比试时,身后响起了一道清越的女声,“我来试试。” 众人只见眼前一道红影飘过,紧接着,一名英气逼人的红衣女子飘然落到台上。 “在下蔺无双,想领教龙阁主手中的强弩索,还请赐教。”无双抬手抱拳,清丽的容颜上挂满了飞扬明媚的笑容。 龙原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颇有君子风度的还了一礼,“既然如此,在下得罪了。” 话音才落,一道灵活而又迅猛的铁索顷刻间飞出。无双眸光一凛,翩然避开。 紧接着,长鞭出手,若矫龙般翻腾跳跃,缠绕飞舞。同时是远攻,龙原强弩索威力无穷,无双身形灵巧利落,在铁索间闪避游刃有余,一时间两人不相上下。 “无双姑娘轻功再怎么好,可内力终究是有限的。照这样耗下去,迟早会输。”孟无缘静默地看了会,就知道无双这种打法对她非常不利。 九歌自然也看出了这一点,双手紧紧的握住扶手,眉心拧成了一团,“可是只要她想到办法将强弩索定住片刻,就能轻易的将龙原打下台。” 按照比武规矩,谁先落下擂台,就算谁输。 龙原内功不算深厚,若不用强弩索,以无双的功力,一招即能将他击下台。 九歌和孟无缘说话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周围的人都能听到。 楚翊尘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君羽墨轲则是悠悠道:“丫头,假如台上的人是你,你会如何定住他手中弩索?” 第247章 武林大会:(三)无双入榜 九歌目不转睛地望着台上飞舞闪动的红影,不假思索道:“将龙原引到台侧,以长鞭缠住铁索,鞭和索缠在一起的长度刚好够绕柱两圈,再弃鞭,以掌力击之。” 虽然她的内功说不上多么深厚,但对付全靠借助外力取胜的龙原,还是绰绰有余的。 君羽墨轲闻言不由看着九歌,目光深邃,片刻后,笑着点点头道:“方法虽险了点,但听起来似乎挺不错。” “置之死地而后生,漓儿姑娘竟有此等破釜沉舟的勇气,真让楚某刮目相看。”楚翊尘朗朗笑了笑,眸光转向擂台上,“其实单论武功方面,无双姑娘身手已经算是一流高手,倘若她今日能破解龙原手中的强弩索,列入武林高手榜也叫天下豪杰心服口服。” 九歌眼波闪了下,余光不着痕迹地扫了眼一旁面色高冷的连秋练,眸光沉了沉。连秋练在武林高手榜上排行第七,按照规矩,如果她要挑战连秋练,岂不是要先打赢三场? 早知道刚才她先上场了,免得等会无双赢了,还要与她自相残杀一场。 擂台上的比武愈来愈激烈,不知无双是听到了九歌等人的谈话,还是自己想到了破解强弩索的方法,竟真用上了九歌所说的方法,左闪右避地将龙原引到武台边缘,长鞭一挥,扣住铁索,不等龙原变换招式,飞快的将鞭子绕柱两圈。 而后玉腿连环踢出,龙原下意识的以双臂抵挡,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无双狠狠一脚踢掉他手中弩机,趁着他惊愕之际,又是一拳砸向他面门,拳中带风,虎虎生威。 龙原猝不及防的吃了一拳,无双没有给他还手的机会,脚下横扫,本就站在武台边缘龙原因下盘不稳,只能跌了下去。 这场比试,用的时间最长,看起来也不算是最精彩,但最后结果却最令人目瞪口呆。 龙原从地上爬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台上无双。无双没想到自己真能赢,举目望向主棚,冲着九歌扬了扬下巴,转身将柱子上长鞭取下来。 只见她手握长鞭轻轻一抖,卷着弩机的那头直直飞向龙原,龙原一愣,伸手接住,颇有侠士风度道:“姑娘武功过人,在下输的心服口服。” 无双低首看着他,抱拳笑道:“今日能见识到龙阁主鬼斧神工的机关术,真是无双平生一大快事。” 一记响鼓,一锤定音。 曲池惊讶之余也算是镇定,一个纵身跃到台上,高声宣布,“此局,蔺无双胜,恭喜无双姑娘成功跻入武林高手榜。” 群雄惊愕,场上一片喧哗嘈杂。 “这位小姑娘是谁呀?从哪冒出来的?” “不知道啊。我也是第一次见。” “卓大侠,你知道她是哪个门派的吗?” “看她衣着,似乎并不是江湖门派的人。” “她好像是和宁王一起来的,莫非是朝廷的人?” …… 山庄里充满了群豪的议论声,喧杂的声音穿过高高的围墙飘进了洛川山里。洛川山脚下有一座听风亭,亭高两层,隐在一颗高大的梧桐树后面。 听风亭下立着两名玄衣青年,两人五官有几分相似,手持长剑,目光凌厉,小心警惕地注意着密林里的动静。 凉亭二楼窗边置了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两只茶杯,旁边火炉上氤氲袅袅。桌前坐了两名男子,一人面如冠玉,霞姿月韵。一人冷厉倨傲,绝代风华。 就在这时,亭里传来男子似叹似赞的声音。 “瞎猫碰到死耗子,居然让她赢了,晚上回去又有的得瑟了。” “你很遗憾?”回答他的,是一道清冷淡漠的男声。 “不,只是有点出乎意料。” “这壶水该烧干了,”风兮音抬眸看了眼对面之人,又转眸看向桌旁沸腾了许久的银壶,面无表情地陈述着一件事实。 宣于祁偏头看向火炉,倏地一笑,“光顾着看比武,竟忘了时间。”随即抬手掀开炉上的壶顶盖,眸光微垂,接着温和一笑:“呀,没干,还剩一半。” 风兮音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昨天晚上,傲月信送到松月居,信上只有一句话,“明日申时,邀兄品茗于洛川山下听风亭间。祁致。” 当时风兮音并未回信,但宣于祁知道他会如约而至,所以比他早到了一盏茶的功夫。 听风亭是洛川山最佳的观景位置,站在二楼上,东面遥看樱城主城门,南门正对入山口,西面俯瞰护城河,北面仰视山顶。 而洛川山庄就在登山口附近,坐在亭上,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山庄前发生的一切事情,譬如今日的武林大会。 桌上紫砂茶具刚才已过水温,宣于祁用木勺舀出适量茶叶置于茶盅底部,将沸水缓缓注入九分满,吸去茶沫,撇了初道,再泡,停少时,倒进茶瓯递与风兮音。 “按照江湖规矩,榜单入围者若没受伤,需接受不服者的挑战,也不知无双好不容易得来排名能不能保得住。” 风兮音端起清香四溢的热茶,浅尝一口,微微合目细品,回味良久后,方缓缓睁开双目看向他,“她可选择继续挑战。” 宣于祁喝茶的动作略停顿,抬眸看着风兮音,轻轻笑道:“风兄所言极是,她只要选择继续挑战,赢则进,输则伤。无论如何,榜单排名还是有的。” 风兮音不再言语,静默的尝着杯中清茶,倒像真的只是应邀来品茗一般。 庄内传来叫人听不甚清的嘈杂声,宣于祁端着茶杯,侧首望去,只见曲池纵身跃上擂台,虽听不清他说什么,但也猜到是宣布无双比武得胜之事。 “祁对江湖之事了解的不多,敢问风兄,如今高手榜排名第九的是谁?” “大漠飞鹰,寒锋。” 第248章 武林大会:(四)大漠飞鹰 庄内一片骚动,无双没理会周围轰然议论声,仰起首,神采飞扬地望向棚下九歌,得意的像是个等待夸奖的孩子。 九歌勾唇一笑,毫不吝啬的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曲池看了无双两眼,微微笑道:“无双姑娘是选择继续挑战,还是想先下台休息片刻?” 如若选择休息,接下来任何人都可以向她挑战,不伤不拒。 “我还没受伤,用不着休息。”无双自然知道江湖规矩,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来参加武林大会,好不容易上了高手榜,可不能椅子还没坐热就掉下去了,那样多损面子啊。 再说,她还想回去在宣于祁面前耀武扬威一番呢。 “好,”曲池笑着点头,目光在场上转了圈,好心提醒道:“无双姑娘,如今高手榜排名第九的是大漠飞鹰寒锋,他的武器是一把落日神弓,背负十八支玄箭,矢无虚发,威力惊人。你可要当心了。” 不等无双开口言谢,曲池朝她抱拳示意后,便纵身下了擂台。 听他这么一说,无双不敢轻敌,扫视了一眼四周的人群,她并不认识寒锋,只好扬声道:“久闻大漠飞鹰之名,今日有幸登台,特请赐教。” 话音将落,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飞跃上台。 无双移目望去,认真打量起来人。 此人身穿羌人服,头戴胡人那种尖尖的大帽,脸上长着络腮胡子,一双鹰隼般的双眸直视着她,整个人犹如沙漠上的一只苍鹰,凌厉中带着些高傲。 习武多年的感觉告诉她,此人并不好对付。 无双顿了片刻,爽利一笑,还算客气的抱拳道:“在下蔺无双,今日想领教一下兄台高招。” 寒锋冷冷地看着她,浓密的一字眉微蹙,鄙夷不屑道:“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竟然也敢挑战我。也罢!你想找死,我便成全你,出招吧。” 见过狂妄的,但没见过如此狂妄自大。 无双面色微变,心中燃起了一团怒火,她最看不惯这种不可一世的人,既然如此,她也不再废话。 “好,那就得罪了!” 只听台上一声轻喝,无双手中长鞭凌空而去,横扫寒锋面门,鞭未至,凌厉的鞭风已扫得人肌肤作痛! 而寒锋却是冷冷一笑,眼见布满倒刺的长鞭劈下时,他身形突地一变,折腰而下,在原地画了一个诡异的圆,同时神弓在手,玄箭在弦,威力十足射出一根箭矢刺向无双胸前。 无双心神一凛,连忙向一旁飞去,不待她稳住身形,只觉得身后寒芒不止。无双霍然回首,却见那支玄箭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竟然会拐弯,转变方向朝这边呼啸而来。 无双眸光顿沉,右腕一提,长鞭直裹向那支玄箭,快捷如电!却不想箭速更快,长鞭根本碰不到箭身,才一眨眼的功夫,凌厉的箭锋就已直逼眼前,无双一惊,当即凌空窜起,而近在身侧玄箭竟也直冲而上。无双来不及思索,只好先行上下左右飞身闪避…… “那是什么箭,怎么会这么邪门?”主棚帐下,九歌也有些惊讶。 她见过现代的追踪导弹,很清楚那是因为有制导系统,所以才能灵活转弯跟踪目标。而寒锋射出的玄箭显然只是一支毫无生命力的冷兵器,竟然也能对敌人穷追不舍,这种诡异的现象,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 君羽墨轲似乎看得一些乏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已半侧着身子歪歪倒倒的坐在大椅上,听到九歌的声音后,漫不经心地扫向台上,只一眼便看出箭矢的奥妙,“就凭那几只破箭,哪配得上邪门二字。” 九歌微微挑了一下眉,眸光瞥向他,不咸不淡道:“说得好像你很懂似的。” 君羽墨轲侧目晲着她,勾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道:“你以为谁都像你这般笨呐。” “……” 两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小,周围几人都能听见。 曲池嘴角一抽搐,眸光觑向九歌,抿了抿唇,想笑又不好意思笑。 孟无缘收回在台上的视线,侧目看了他们一眼,几天相处下来,这一幕很常见,他早已见怪不怪了。 而楚翊尘的目光则是落在君羽墨轲身上,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九歌觉得这妖孽很欠揍,决定不再理会他,余光在左右扫了一圈,心中有些郁闷。 如果只有楚翊尘面色如常倒也没什么,但她从孟无缘、曲池等人脸上也看不到任何对箭矢追踪感到疑惑的神情,就连楚翊尘身后的奔月和追月也是泰然自若的看着比武擂台,丝毫不觉得箭矢自动拐弯有什么问题。 这么看来,好像真的只有她不懂(⊙o⊙)… 九歌眨了眨眼睛,目光徐徐转向君羽墨轲,面上尽量保持平静,挤出一抹灿烂的笑,耐着性子不耻下问道:“殿下如果知道,不妨说说其中缘由?” 君羽墨轲半眯着眸子晲一眼九歌,淡淡笑道:“你仔细看看他右手手腕。” 九歌一愣,目光继续回到比武台上,一下子就看到寒锋右手手腕上戴着一个做工精细铁质护腕,随着玄箭不停的追逐,手腕也在身侧不停的翻动……眼力稍微好点的人都能看出,他是以手腕在控制玄箭攻击的方向。 九歌仔细看了一会,惊讶道:“是游丝!” “聪明。”君羽墨轲勾唇一笑,虽然不是正面回答,但却肯定了她的答案。 楚翊尘看向她,眼底满是赞赏。 而其他人则是面露不解之色。 除了九歌和无双这种第一次听说大漠飞鹰寒锋之名的人外,江湖上只要稍微有点见闻的人都知道,落日神弓射出的玄箭可以自发转弯,因此刚才九歌提出疑惑时,曲池、孟无缘等人包括在场的群雄都不觉得惊讶。 只是所有人都以为寒锋的箭矢跟踪术是以内力控制的,没想到还借助了外力。 孟无缘看了一眼台上,又看向身旁的九歌,率先问道:“九歌姑娘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是看出来的,”九歌笑了笑,抬起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脑袋,“靠这儿,猜到的。” 第249章 武林大会:(五)破御箭术 “噢?郁小姐是如何判断出来?”曲池似乎也很感兴趣,回过头来,忍不住插嘴问道。 “你们看!”九歌目光落到比武台上,直言不讳道:“箭矢变幻非常迅猛,不管寒锋的内功亦或者狩猎技巧多么出神入化,倘若不借一点外力,我估计,恐怕连王爷、楚盟主也无法将箭矢控制的如此随心所欲。” 而在没有任何高科技的古代,能用来借力控制物体的东西并不多。而且还能不被肉眼看见,又能被当做武器的,她首先想到的便是既坚韧又细小到透明的游丝。 瞧君羽墨轲和楚翊尘的神色,显然被她猜对了。 “漓儿姑娘所言不错,在下御箭能力的确比不得寒锋这般随心所欲。”楚翊尘哈哈一笑,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抬首一扫台上打斗中的两人,朗笑道:“这件事天下鲜少有人发现,包括高手榜上排名比寒锋靠前的一些人,都不曾看出来他的御箭术是以内力控制游丝而造成的。今日竟被你一语道破,漓儿姑娘果真是慧眼如炬,叫楚某好生佩服。” 话虽这么说,但心里更多的是欣慰。 九歌笑而不语。君羽墨轲不经意瞥了瞥楚翊尘,垂下眼帘,遮住眼里的情绪,再抬眸时,唇角弯起了一抹高深莫测的弧度。 就在几人说话的空隙间,寒锋又射出两支玄箭,加上最开始射出的那支,现在已有三支速度迅猛的箭矢在无双身后穷追不舍。 上一场的打斗时无双已经消耗了部分体力,而现在体力明显有些不支,闪躲的速度稍微慢了点,便被紧追其后的三支玄箭捆住了。 箭矢呼啸加劲,攻势更是猛烈。 君羽墨轲浑不在意地看了眼前方战局,忽然惋惜地叹了一声。 寒锋手上还有十五支箭未发,无双就已应接不暇……战局已然明了,无双挑战失败是迟早的事,只希望输得别太难看。 九歌自然也看出了无双已处下风,扶着椅把的手微微握紧,愈看愈焦急,眉心微微皱起,眼底一片担忧。 单听寒锋上台时那轻蔑的语气,便知他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唯恐他狠心下死手…… 这个念头还没闪完,又见寒锋左手弯弓一提,右腕一翻,三支箭矢同时在弦,蓄势待发。 射出的三支玄箭已经将无双逼在擂台边缘,要是再来三支,无双就不是输了那么简单。 靠,他还真敢下死手! 九歌又是担忧,又是愤怒,心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江湖规矩了。与寒锋箭矢离弦的同时,掌心一翻,三枚蝴蝶刀从手中飞出,凌厉的刀尖穿过箭矢末端,齐齐钉在擂台边的木桩上。 原本射向无双的三支玄箭箭羽处突然被削断,就如同没了缰绳牵引的野马,不再转变方向,飞快地向前方射去。因为之前撞击而偏了方向,此时箭矢正朝人群堆里飞去,所到之处,人人惶恐,纷纷仓惶后退避让…… 所幸有惊无险,三支箭矢最后尽数钉在人群避让出的空地上,震得青石地板登时开了数十条裂缝…… 变故陡升,在场的群雄都是大吃一惊。 众人还未回过神,一抹纤细的身影落在擂台上,手执一把锋利的短兵,轻而易举的化解了环绕在无双周身的箭矢,待群雄看清这名女子的身形时,她手中的短兵却不知去向。 只听到“砰砰砰”的几声清亮的声响,台上那一直追击不止的三支玄箭都垂直落在地上。离擂台近的人低头一看,三根箭矢末端的箭羽都被人削断,好利落的身手。 众人不由自主的向台上望去,高高的比武台上多了一名绝色女子,一袭紫色窄袖罗裙,腰束宽带,脚踩雪缎锦靴。与先前上场的红衣爽利女子背向而立,两人墨发飞扬,裙摆飘舞,可谓是洛川山庄里一道明丽的风景。 “小九!”无双脱险后,回头看见身后的九歌,不由得欣喜呼叫道。 九歌听到声音,侧身看了过去,正想说什么,鼻下忽然传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她眉心一蹙,目光在无双身上扫过,只见手臂和腰间的衣服破了几道口子,原本鲜红衣裙染上一层暗色。 “你受伤了!”九歌定声道,抬眸看了眼她青白的面色,连忙上前两步,又看向她手臂,因她穿着一身红衣,无法看出伤口深浅,只好关心地询问:“伤势严不严重?” “小伤而已,”无双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扬起一抹浅笑,“还好有你。”否则就不是受伤这么简单了。 刚才看到寒锋三箭齐发时,她心中顿时大骇,本以为这次不死也必重伤,没想到小九忽然出手相助,这才避免了一劫。 不愧是她认定的好姐妹,每次都能救她于危急之间。伤口虽痛,心底却是暖的。 这边无双开心了,而那边寒锋却是勃然大怒,双目冷冷直视九歌,洪声喝骂道:“哪来的黄毛丫头,竟敢搅乱比武场,莫不是活腻了?” 寒锋嘴上虽是这么说,但心中却是非常震骇,从这小丫头刚才出手的那几招可以看出,她显然已经知道了自己御箭术的奥秘,所以才会轻而易举的破解。可是一想到自己十八支玄箭一下子就被人废了六支,而且还是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小丫头片子,他就又恼又火,恨不得杀了她扳回颜面。 “曲城主,本王最讨厌乱喊乱叫的人,你觉得是你上去让他闭嘴好呢?还是由本王来让他闭嘴。”九歌的身影出现在台上时,君羽墨轲坐在椅子上歪歪斜斜的身子稍稍正了正。听到寒锋的喝骂声时,眸光倏地暗沉了下来。倘若不是现在场合不对,他一定会叫此人永远说不出话。 曲池一愣,顿时明白了君羽墨轲的意思,连忙笑道:“不敢劳烦王爷动手,此事还是由下臣来解决较为妥当。” 说罢,便站起身,笑吟吟的走前几步,抬手道:“寒大侠息怒,这位是当朝定……” “曲城主,在下只是无名小辈,不足挂齿。”曲池话未说完就被九歌打断。她行事一向都是率性而为,求个恣意潇洒,不靠他人庇护,更不会把定北侯府卷进江湖的是非恩仇。 淡淡看了眼寒锋,大步走到一旁的木桩边,取下钉在上面的蝴蝶刀,又回到无双身边,才一靠近,鼻尖的血腥味越发浓郁。 “还能走吗?”九歌见她气息有些不稳,脚下似乎也有些虚浮,想必伤势不轻。今日箭伤之仇什么时候都可以报,当前要紧的是下去疗伤。 无双轻轻摆摆手,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浅笑,“小九放心,我没事。” 九歌蹙了蹙眉,扶着她准备下台,才走出几步,又听寒锋冷声喝道:“臭丫头,搅乱了比武场就想一走了之?” “你想怎样?”九歌抬眸,冷冷看着他,语气波澜不惊,听不出任何情绪。 她不是易动怒之人,只要没触碰她底线,无关紧要的人爱怎么叫骂,她都懒得理会。 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值得她浪费口舌回噎。 寒锋看了她一眼,高傲的抬起下巴,摆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道:“我念在你年纪小的份上,也不跟你多计较。搅乱比武之事就算了,但毁坏了我玄箭之事,就自废一臂当做赔罪吧。” 此话一落,庄内群雄轰然议论。 在场所有人都看到这两名样貌国色女子是同宁王一起进来的。 然而她们不管是上台比试也好,受伤了也好,都不曾向宁王请示,宁王也不曾说过什么,这样看来,她们应该不是宁王的人了。 此时又有人提起道:“这两名女子刚进来时,一直走在七弦书生身边,她们会不会只是七弦书生的朋友?” “我猜也是,下午她们和七弦书生坐在棚下有说有笑的,看起来是旧识。” …… 既然不是宁王的人,那寒锋提这样的要求也就合情合理了。在群雄的眼中,一旦动起手来,这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定然不会是成名多年的大漠飞鹰的对手。 废一只手总比去一条命好,只是可惜了这张倾城绝色的容貌。 众人深感惋惜,换做其他人也许会怜香惜玉,然寒锋来自漠上。大漠胡人是出了名的猖獗残暴,寒锋虽不至于残暴,但身体里流的毕竟胡人血液,本性嚣张凶猛、铁石心肠。 第250章 武林大会:(六)赢他不难 主棚下,君羽墨轲嘴角勾起一抹阴沉的笑,端起一只空茶杯在手上把玩,食指抚过了杯沿,似是在考量着这个杯沿够不够锋利。 楚翊尘星眸一寒,搁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收紧,目光冷冷看着寒锋,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最尴尬的是曲池,他答应宁王替郁小姐解围,可郁小姐摆明了不想表明身份。 不表明身份他就不便太过偏帮,因为按照规矩,上了比武擂台都是生死由命。郁小姐打断别人比武,虽说是为了救人,但按照江湖规矩,还是有错在先。 他虽是樱城城主,却也是江湖人,今日武林大会,天下英雄都在此,他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 曲池心中暗叹,为什么每次只要碰到跟郁小姐有关的事,都能令他左右为难呢。 在场所有人中,最淡定的莫属九歌了,依旧面色平平地看着寒锋,不言不语。 只是她能忍,不代表无双也能忍,听到寒锋说要小九自废一臂才肯罢休,当即气急攻心,长鞭一甩,怒道:“死鞑子,你有种再说一遍。” “啪——”长鞭发出清脆的响声,无双也不顾手臂上伤口还在汩汩流着鲜血,扬鞭欲上。 而此时,九歌缓缓抬起一只手臂拦住她的去路,沉郁的目光洒落在寒锋身上,淡淡笑道:“阁下想要我一臂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我这人向来怕痛的很,自己下不了手。恐怕要劳烦你亲自来取了。” “我从不跟无名之辈动手。”寒锋将手中弯弓放回背后,侧身看向挂在墙头夕阳,似乎非常不屑与九歌动手。看得出来,他是个高傲不可一世的人。 “呵,那我与阁下恰恰相反,”九歌拂了两下衣摆,头也不抬的冷淡笑道:“我平生最喜欢挑战‘大人物’。” 寒锋闻言冷笑了下,一双鹰眸盯着九歌轻蔑道:“黄毛丫头,年纪不大!口气不小呐!不怕闪了舌头吗?” 庄内又是一片骚动,在群雄眼中,寒锋行为作风虽过于高傲了些,但今日是武林大会,凭空冒出来的九歌确实没什么资格向高手榜上的人挑战。 “我看你是怕了吧?”无双怒极反笑,视线一扫台下众人,抬手指着九歌扬声道:“想必在场的英雄都亲眼看到了,我这位姐妹刚才仅一招便破了他的箭阵,可见其身手并不在我之下,寒大侠不战,是因为不敢战吧?” 寒锋神色一恼,眼底的轻蔑瞬间化为凌凌冷光,盯着无双怒喝道:“臭丫头,我好心放你一条生路,劝你别不识抬举!” 无双哼了哼没回答他,反而低声问九歌,“小九,这个死鞑子太欠教训了,你有把握胜他吗?” 若是可以,她非常希望小九能好好灭一灭他威风。 九歌看了一眼他背后箭囊,唇角勾起,轻轻道:“赢他不难。” 并非她夸大,且不说她已经知道了破解箭阵的技巧,而是寒锋擅长远攻,她擅长近攻,交手起来还是有优势的。 “好,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无双听她这么说便放心了,转身对曲池道:“曲城主,我可否让小九代替我继续向寒锋挑战?” “这……”曲池看看九歌,又看向她,沉吟了会,道:“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按照武林大会的规矩,只要郁小姐能在拳脚功夫上胜了你,即可顶替你的位置。而你……” 曲池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意思大家都懂。 无双想也不想便道:“小九武功本来就在我之上,用不着比试,我自愿下榜。” 说着,便放开九歌的手,径自走下台后,回首看着九歌道:“小九,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九歌默了会,眼角余光从主棚右边掠过,看到某张冷艳的面孔后,唇角微弯,淡淡笑道:“好,你先下去处理好身上的伤,我一会就来。” 先借用一会无双的位置,等待会废了一个人后,便可还给她。 群雄皆是一怔,虽然觉得九歌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不可能胜得了寒锋,但人家当事人和今日武林大会的负责人都没说什么,他们作为一群旁观者能有什么意见。只希望这位小姑娘见好就收,打不过就早点下台认输,以免遭了毒手,平白送了性命。 无双点了点头,因失血过多,脸色更加苍白了。曲池见此,连忙召来庄内仆人将她扶到后院去了。接着说了几句比武点到为止、尽量勿伤人性命之类官方话,便重新回到座位上。 楚翊尘定定看着台上九歌,眸子里全是担忧,与台下群雄一样,他也觉得漓儿不会是寒锋的对手。 而在场所有人中,唯独君羽墨轲最清楚九歌的身手,能闭着眼睛让他见血的人,岂会斗不过一个大漠飞鹰? 九歌缓缓走到比武台中央,偏首斜睨一眼前方满脸阴翳的寒锋,唇边浮起一丝浅笑,“看来今日阁下是避免不了与我这个小人物动手了。” “放心,我会让你死的痛快些。”寒锋目光锐利如鹰,神情鄙夷,显然瞧不起这个凭空冒出来的臭丫头。 只是等了许久,还不见她拿出武器,遂开口问道:“你的兵器呢?” 比武场上,并非不出兵器就不能动手,而是他出手必须用箭,如果九歌不用武器,会让场内群雄觉得他胜之不武。 “对付你,无需动兵。”比起狂傲,九歌绝不输任何人。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就将刚刚还嚣张倒不可一世的寒锋踩在脚下碾压了一番。 “臭丫头,大言不惭!”寒锋大怒,那双犀利的鹰眸里闪过一丝杀气,当下也不管什么胜之不武,只见手腕一翻,便有三支玄箭扣在弦上,紧接着,三箭齐发,带着一股锐利的杀气直逼九歌而来,九歌眼中射出一抹利光,纤细的身影一动,不闪不避,直接冲进箭矢之间…… 寒锋知道她会破箭阵,是以,不给留任何她喘息的机会,跃身纵到台上一根木桩上,从上往下又是三箭齐发,势挟劲风,箭气狠辣,矢直罩九歌头顶。九歌身子本就灵巧敏捷,加上飘逸灵动的轻功,纵跃在六支速度、力度迅猛的箭矢中竟丝毫不落下风。 寒锋见此眸光一沉,右手手腕翻转更快了,而游刃在九歌周边箭矢则更快更猛了,使得台下群雄几乎都看不清箭矢,唯见一抹蓝色纤影在台上灵动飞舞,衣袂飘飞似若仙。 远处青山脚下,风兮音负手站在凉亭中,一瞬不瞬的望着比武台上那抹轻灵飘逸的纤影,清冷的目光中带了点凉意,又隐隐含着一丝复杂的光芒。 “风兄不必担心,既然九歌敢挑战寒锋,必然有一定的把握能赢。”自从九歌上台救下无双后,宣于祁就不再关心庄内的动静。直到风兮音突然站起身时,他才抬眸望了一眼。 由于他没有武功,所以听不见庄内的人刚才说了些什么,也看不清比武台上的具体情形。只是凭衣饰和身形能确定出,现在与寒锋比试的人是九歌。 风兮音不为所动,目光依旧望着比武台,过了一会,淡淡道:“寒锋不是她的对手。” “既然九歌能胜,那你又何必替她担忧?”宣于祁抬了抬眸,温和笑问。 风兮音闻言冷眉一拧,垂眸看了他一眼,抿唇不语。 以他对九歌的了解,她不是多事的人,救下无双后既可功成身退,为何要冒然替她挑战下去?虽然寒锋言辞傲慢,但却不是她真正的目标。她最终是想挑战谁? 连秋练么? 想至此处,风兮音眉心拧得更紧了。 第251章 武林大会:(七)无缘上台 比武台上,九歌招式轻灵,伸手矫健,众人只见几道白芒闪过,缠绕在她周围的箭矢便从箭羽处一根一根的被削断,直至最后一根箭矢被削断时,寒锋方从震骇中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想要拼命一搏,再次三箭连发,可是前方有两把锋利的小刀疾速飞来,直逼要害,他不得不将攻势变为避势,从木桩上凌空跃下。 九歌不待他有下一步动作,第三把蝴蝶刀在手,含劲蓄势,毫不犹豫地飞了出去,目标却不是寒锋,而是他手中落日神弓。 “伧啷”一声沉郁的闷响,寒锋手中弯弓弓弦竟然应声断了。 台下群雄一片哗然,有些人甚至惊叫出声。 寒锋神情错愕地看着手中弓弦,呆愣了许久,他这把弓的弓弦是挑以草原最健硕的牦牛牛筋编织而成,所以才拉的动玄铁制作而成的箭矢,几十年来从未断过,今日竟然被一把小小的飞刀给削断了,怎能令他不震撼。 庄内片刻安静。 君羽墨轲眯着眼睛看向寒锋手中断弓,唇角微微扬起,“没了武器的寒锋是不是得改名为大漠秃鹰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传到周围人以及台上比试的两人耳中。 大漠秃鹰? 九歌眨了眨眼睛,目光转向一脸呆愣的寒锋,忍俊不禁地笑了两声。主棚下一些心性未定各派弟子也忍不住笑出声了。 被人羞辱至此,寒锋焉能不恼。顿时也不管自己没了弓弦后是不是九歌的对手,弃弓取箭,愤怒的暴喝一声,挥着两支玄箭猛地向九歌砍来。 九歌看着他极速飞来的身影,冷冷一笑,赤手空拳迎战。 活了两世,近身肉搏她还没怕过谁。 当玄箭刺向九歌颈脖时,只见她身形一闪,同时脚下虚晃一招,紧接着一拳狠狠地砸在他的咽喉上。 寒锋闷哼一声,挥舞着双臂怒不可遏的逼攻过来,九歌身子一偏,险险地躲过他手中双箭,一手却巧妙地在他虎口上一敲,寒锋只觉得虎口一麻,双箭已脱手,被九歌轻而易举地夺了去。 寒锋大惊,九歌笑得妖娆,乘其不备,手腕一翻,毫不留情地插进他双肋,锋利的箭矢没入半截,两边肩胛顿时血流如注……。 寒锋仰天惨叫,九歌依然不罢休,纵身跃起,挥掌飞脚连环踢向寒锋胸膛,最后一脚猛然用力,直接将他踹下擂台。 群雄惊呼,纷纷后退,“轰”的一声,一个庞然大物从高空砸下,寒锋躺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很快就痛的失去了知觉。 场上一片寂静,群雄惊愕的抬起头,目光敬畏地看向站在武台中的女子,实在看不出这个浅笑若风吟的少女下起手来竟然如此毒辣,毫不心慈手软。 九歌没理会众人的态度,轻轻掸了掸衣摆,双手负在背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已经昏死过去的寒锋,冷冷道:“敢对别人下杀手,自己就要有死的觉悟。” 曲池惊讶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挥手示意仆人赶紧将寒锋抬下去疗伤,这才走到台前宣布,“此局,九歌姑娘胜。” 场下一片此局,大抵是觉得大漠飞鹰输的太出乎意料了,不止是输的太快了,最后简直是被这位小姑娘吊打,可以说是惨败啊。 看他那惨不忍睹的伤势,就算日后医好了,手臂恐怕也要废了。拉不动弯弓的大漠飞鹰必然会在武林高手榜上除名,可惜了那一生修为。 接下来,曲池按照规矩问九歌是想继续挑战还是下台休息,她击败了寒锋,跻身列入高手榜第九名,只需要接受第十名的挑战即可。 而寒锋已废,第十名依然是无双,无双此时正在庄内包扎伤口,自然没人能向九歌挑战了。 九歌低低笑了下,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继续挑战。” 曲池皱了皱眉,他看得出郁小姐不是追逐名利之人,胜一局替无双姑娘报了仇即可,为何还要挑战?心中虽有疑问,但他识相的什么都没问,简单说了两句就退回坐位上。 九歌走到寒锋刚才站的位置,从木桩上取回蝴蝶刀收入怀中,接着视线在台下一众人的脸上巡视而过,想确定下即将与她交手的是谁。 尚未等她巡视一圈,主棚下响起了轻微的动静,身后有一阵清风掠过,九歌忙回首,一抬眸,便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比武台上,响起了悠扬琴声,仅仅几个音符就消失了,像是琴师抚琴前,先弹了一个短暂的前奏一般。 “与孟公子相识多日,竟不知你是高手榜上人物,究竟是我眼拙,还你深藏不露?”九歌看着三丈外的白衣男子,颇为诧异地挑了挑眉,悠闲语调中含着一丝玩味。 孟无缘单手托着琴身,目光温和地看着九歌,斯文有礼地笑道,“并非无缘有意隐瞒,只因此事不是什么秘密,无缘以为九歌姑娘是知道的。” 九歌笑而不语,她初来咋到,对江湖上的事一知半解。因为不关心,所以不知道,很正常。 不过,当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对手是孟无缘,她还是觉得有些意外。怪不得当初在当归楼初见时,向来心高气傲的君羽墨轲会特意留下与孟无缘寒暄几句,原来是这个原因。 “事已至此,就权当切磋了,”九歌微微侧身,清浅的目光落在孟无缘手中的瑶琴上,“久闻广陵散之绝妙,今日终于有机会一饱耳福。孟公子,请赐教。” “不敢。”孟无缘微微一笑,大袖一挥,瑶琴竟然自然而然地悬浮在空中,像是下面有支架撑着一般,稳稳当当的。 只见他双手缓缓放在弦上,紧接着,指尖流泻出一阵如山泉般潺潺而流的琴音。九歌才刚听一会,还没辨别出是何曲子,便觉得体内气息有些紊乱,血气开始逆流……。 第252章 武林大会:(八)音攻之术 渐渐的,琴声愈来愈急促,九歌觉得自己身体也愈来愈膨胀,奇经八脉似乎也更混乱了一分。 尚未与人交手,就已感到不适。她出道十几年,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忽然想到音攻主要是靠高超的内力进行控制,难道与之对抗时,同样也要以内功进行反击压制么? 这个念头刚闪完,正要有所动作,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丫头,凝神守心,别被琴音扰乱了方寸。” 是妖孽的声音。 九歌一愣,抬首一看,却见君羽墨轲悠闲的半躺半靠在椅子上品茶,连个眼神都没扫过来,似乎并无异状。但九歌确定不是她幻听,刚才的声音确实存在,带着君羽墨轲独有的慵懒和魅惑。 眼中光芒一闪,突然回想起当初在西山寺的大雄宝殿里,他也曾用过这样的方法将声音单独传进她耳中,是传音入密之法。 果然,才片刻,那道慵懒的声音再次响起。 “笨丫头,发什么呆呢!还不快凝神聚气,以内功抵御琴声。” 什么鬼,骂谁笨蛋呢。 九歌心中翻了个大白眼,看在他帮自己的份上懒得计较。 在她愣神之际,耳边的琴声一直都在不依不饶,以至于她的呼吸已经越发的急促,面色也有些涨红。忙按照君羽墨轲所说,凝守心神,缓缓提气内劲在体内运行一周,将脑海中的那股浑浑噩噩逐渐驱逐,没一会便觉得轻松多了。 孟无缘见她不再为乐声所动,立即加快旋律,只听得琴声渐急,如金鼓齐鸣、万马奔腾一般,夹带着一股浪潮直卷九歌。心中空明后的九歌刚睁开眼,就看见一层层气流直面扑来,心中不禁一紧,连忙翻身跃起,几股强烈的气流从她裙摆下飞过,轰隆一声响,只见武台边缘的木桩被这股气流击的四分五裂。 好厉害的音攻。 九歌心中一凛,她只擅于明刀实战,从未与人斗过内功,眼见又是一道急流扑来,她瞳眸一缩,不知该如何抵抗这种无形的东西,只要再次飞身避让。可想而之,又有一根木桩成了牺牲品。然而,并不是最后一根。 接下来,众人眼中出现了怪异的一幕。 上一场还斗志昂扬的少女到了这一把,竟然开启了各种闪避模式。凌厉狠绝的招式不见了,唯见一抹紫色的裙带在比武台在不停地上下翻飞。 女子身法快到不可思议,却只知道一味的躲避,莫说攻击,连防守也不曾有,就没见过她接一招。 既不为琴声所伤,又不正面迎战,如此下去,这场比试三天三夜也打不完。 曲池原本笑吟吟的观战,看到后来,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认真思索了片刻,侧目看向君羽墨轲,奇怪问:“宁王可知郁小姐为何一直不肯接招?” 君羽墨轲眼角抽了一下,揉了揉眉心,“也许是不会接招吧。” 曲池愣了愣,什么叫不会接招?莫非郁小姐是念着往日的交情,不想跟孟无缘动手,所以才一味的避让,以免接招伤了两人的和气? 君羽墨轲见曲池一脸困惑,便知道他误会了,摇头叹了叹,懒得跟他解释,因为他也正奇怪着呢…… 楚翊尘对九歌还算是有点了解,武功也在她和孟无缘之上,对台上的局势一目了然。他知九歌避让并非是顾念什么交情,而是君羽墨轲那句话字面上的意思。 她不会接招! 意思就是说不知该如何与音攻对抗。 想至此处,楚翊尘不禁蹙紧了眉心,漓儿竟然不会比拼内功! 难道当初教漓儿武功的人没告诉她该如何灵活运用内功作战吗? 不止是他们觉得奇怪,就连站在远处凉亭上观战的风兮音也深为困惑。 身怀上乘内功的人怎么可能不会使用? 既然不会使用,那当初她是怎么学成的? 一旁沏茶的宣于祁不经意间瞥见风兮音眉宇间复杂的神色,以为庄内发生了什么事,遂放下砂壶,循着风兮音的视线向庄内望去。 比武台上有两人在切磋比试,一人衣袍振振,抱琴而抚,一人东闪西避,绫罗飘舞。 虽然看不甚清楚,但凭着熟悉的琴声,他能猜出其中一人是孟无缘。而与他交手另一人看衣着,显然是个女子。 能让风兮音起身为之观战的女子,只有九歌了。 两人分别处在武台两侧,抚琴的人招式连连,被攻的人翩然闪避…… 第一眼望去觉得没什么,多看两眼就觉得奇怪了,既然是比武,哪有不正面迎战的? 宣于祁是何等心思缜密之人,他虽不懂武功,但细细一揣测,就知道风兮音因何困惑了。 抿唇笑了笑,缓缓收回视线,继续沏他的茶。 古代隔山打牛的功夫可以说是神乎其技,九歌能不为其所伤就已经很不错了,若想正面拆招,总得有人告诉她怎么还手吧? 这就像打游戏一样,技能已经点满了,但操作不会,能咋办?只能先耗着咯。 如果九歌知道宣于祁的比喻,定会感动的泪牛满面,顺便上来送他个熊抱,不愧是她的老乡啊,知道她心里的苦。 她打了十几年的架,第一次打得这么憋屈。 孟无缘周围布满了琴音所凝结成的气流,她攻不进去。而她引以为傲的速度也不是盖的,孟无缘想伤她也没那么容易。 可是照这么个打发,那得打到何年何月啊。 “傻丫头,再这样打下去,不是你累死,就是孟无缘内功耗尽,气绝身亡。” 九歌正惆怅着,耳边又响起了那道熟悉的声音。她眸光一亮,边闪避边仔细听着。妖孽这个时候传音给她,不可能只为嘲讽几句,定是看不下去了,要给她支招。 果不其然,九歌堪堪避开一道气刃后,耳边再次响起了君羽墨轲懒洋洋的声音。 “本王只教一遍,好好听着。等会避开一招后,马上运气凝力,提至双臂,再意与神会,将功力推送出去。记得要快,发劲后立即收势。” 九歌拧了拧眉,听起来怎么这么复杂! 管他的,先试试再说。 这么一想,当下纵身跃到比武台另一侧。按照君羽墨轲所说,将周身气流凝至双臂,集中精力,猛地推出一掌,下一刻,她就被自己惊住了。 只见一道凌厉的气刃从她掌心发出,与迎面而来的琴刃在空中相撞,轰的一声便齐齐散开,可见掌力和琴声相抵。 群雄惊愕,小姑娘躲了那么久,咋突然就开窍了呢?还以为她会躲到天黑呢。 孟无缘似乎也没料到九歌会忽然反击,指间漏了个音符,紧接着节奏越来越密集了。 发了第一道掌力,第二道掌力就没那么难了。九歌照式发招,又送出一掌,虽然与琴刃相抵,但因为孟无缘的节奏较之前更加密集,来不及发下一掌,琴刃已到眼前,九歌连忙闪身避开。 看到九歌乱七八糟的打法,君羽墨轲凤眸里露出了一丝无奈,单手支起额头轻轻叹了声,他到底是给自己找了个爱妃,还是莫名其妙地收了个笨徒弟啊。 无奈归无奈,他最后还是将内劲外铄之法,以及发招收势之道,仔仔细细给九歌解释了一通。全程都是用内功将声音凝成一条线传进她耳中。 在场的群雄都只看到九歌慢慢的反守为攻,攻势刚猛,倒不知道是有人在暗中相教。只有楚翊尘不时地瞥了他两眼,动了动嘴唇,终究没说什么。 比武台上,孟无缘不再站在原地,而是在武台边缘踮足而行,却不是往前,而是不断往后,与那抹紫色纤影似如影随形般,相纠不放。 群雄只见两人中间白光闪现,却不知是什么东西。 琴声愈来愈激烈愈来愈尖锐,肃杀之气十足、不多久,又蓦地柔韵缓慢下来,如子夜鬼哭,如泣如诉。然,那道如网般笼罩的白光却愈来愈密集,越发的凌厉。 众人只觉得琴音与凌厉的白光一柔一刚,柔进以取势,缓退以待敌…… 突然,“铮”的一声,琴声止,两道身影同时飞退开来,各自旋身在擂台两侧。 群众定目一看,左边紫衣少女负手而立,一束高晚青丝如黑瀑,在风中扬起了浅浅的弧度。右边孟无缘侧身立于武台边缘,身子挺拔如松,一只手抱着黑木瑶琴,另一只手垂在身侧,食指间卷了一根细细的弦丝。再看琴身,赫然只剩下六根弦了。 第253章 武林大会:(九)继续挑战 孟无缘屹立不动,九歌也不再出手。两人站在台上,静静地凝望着对方。 气氛也随之安静下来。 少顷,孟无缘率先开口道:“九歌姑娘身手了得,无缘认输。” 听到孟无缘认识,九歌并未觉得高兴,反而微微拧起眉。刚才是她下手太猛,来不及收势,无意间毁断了孟无缘一根琴弦,但这不代表她就赢了。 没有人规定六根弦不能弹奏。况且对孟无缘而言,哪怕只剩一根弦,他也能照样挥发出最大的音攻威力。 孟无缘将她疑惑的神色看在眼里,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淡静地笑了笑,道:“无缘虽未受伤,但输赢已定,再战无益。下一场,九歌姑娘可要当心了。” 听他这么一说,九歌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不禁有些动容。抬起双手,遥遥向孟无缘施了一礼,“孟兄琴艺高超,九歌佩服。” 孟无缘冲她点头一笑,袍袖飘动,转身走下比武台。 群雄面面相觑,这就输了? 这场比武时间最久,也最是令人费解。众人只看到孟无缘断了一根弦,却不知究竟输在何处。 孟无缘回座位时从曲池身边经过,曲池站起身,不解看着他,直到他在位置上坐下,方一脸犹疑地收回视线。 “曲城主是觉得这场比武有问题?”见曲池不动,君羽墨轲抬眸,目光轻飘飘的落在曲池身上,笑吟吟地看着他,眼底浮起一丝趣味,语气的很是随意。却让听的人感觉到有一种无形的压力。 “宁王说笑了,下臣只是觉得有些意外罢了。”曲池勉强笑笑,接着大步走到台阶前,再次高声道:“本次比武,九歌姑娘胜。” 听到曲池的宣布,九歌面色淡淡,不见任何欢喜,更加没有沮丧。不等曲池询问,目光就已落在了右边一排棚帐下,当对上一双森冷的美眸时,眼底有星点寒芒闪现,在对方还未察觉前又很快消失了。 只见她缓缓抬起一只手,居高临下地指向连秋练,妩媚一笑,道:“连宫主,到你了。” 此时一言,庄内一阵喧哗。 有人不敢置信道:“这个小姑娘武功虽高,但已经连战了两场,怎么还要挑战?” “谁知道呢!可能是连胜两场,骄傲过头了吧。” “照这么说来,这小姑娘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些,难道她就没听说过连宫主罗刹仙子之名么。” “是啊,江湖传闻罗刹仙子武功超绝不说,用毒的功夫也属一流。就怕这小姑娘等会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在场英雄虽然有些人对九歌的身手表示钦佩,但更多的则是觉得她前两场赢得有些侥幸。 众人觉得,这位姑娘小小年纪跻身武林高手榜第八名已经很不错了,适可而止就好,怎么还要挑战,似乎过于狂妄了。 曲池不动神色的看向楚翊尘,只见他神色凝重,眼底满是担忧,于是转过身,刚准备对高台上的九歌说什么,还没开口,就被君羽墨轲笑吟吟的打断了。 “曲城主可否让一让,你挡着了本王的视线。” “……”曲池回头一看,顿时一阵无语。君羽墨轲坐在主位,正对比武台中央,而他站在台阶左侧,对着武台左边边缘,任他再胖体积再怎么大也不可能挡住宁王视线。 哪是挡什么视线,根本就是不想让他多管闲事嘛。 不管台下的人如何议论,九歌神情始终没变,依然浅笑盈盈地俯视着连秋练,隐隐带着几丝挑衅。 棚帐下,连秋练振衣而起,袖袍轻舞,高挑曼妙的身影如同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夹着几缕香风,轻飘飘的落到比武台上。 九歌嗅到那一缕淡淡馨香时,下意识摒住呼吸,一来是觉得恶心,二来是担心有毒。 想到用毒,她不禁抬手摸向自己锁骨的位置,衣服里面藏着一枚冰凉的玉石,是君羽墨轲之前给的那半块墨玉。 昨天君羽墨轲帮她恢复武功后,见她一心想找连秋练报仇,就让她将这半块墨玉贴身带上,据说可以百毒不侵。 她不是地道的古人,不喜欢随身携带玉佩,于是找来一根细绳将墨玉串起,当做项链挂在脖子上,这样既省事又不易弄丢。 “郁姑娘,当初我看在宁王的面子上饶你一命。但你可知今日是武林大会,比武台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地方。”连秋练微微抬起下巴,一脸高傲的看了眼九歌,像是长辈提醒晚辈一般,“你自恃武功过人想要继续挑战,我乐意奉陪。不过今日一旦动起手来,将是生死有命,等会千万别怪我不再手下留情了。” 一席话不长不短的话,面子里子都有了。 九歌挑了挑眉,这女人也不是那么没脑子嘛。 当着楚翊尘以及天下英雄的面,提前打好招呼,等会动手时再怎么心狠手辣,天下英雄也不会说什么,因为比武前就已经‘好心提醒’过了嘛。 要怪只能怪自己这个后生晚辈不识好歹咯。 “咦?我怎么不知连宫主曾看在王爷的面子饶过我一命?”九歌摸着下巴似乎努力的回想了下,笑得更加灿烂了:“莫非连宫主是黄河水喝多了,把脑子喝糊涂了?” “住口!”连秋练怒喝一声,转眸瞪向她,冷声道:“郁姑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可以乱讲。” “其实我一直都很好奇,当日在黄河上,连宫主因船毁而落下水后,是怎么来樱城的?”九歌像是没听见她说什么,自顾自地说着,忽然像是想到什么,瞪大眼睛惊奇道:“呀,难不成连宫主是一路游过来的?” 旁边等着观战的群雄闻言,纷纷露出诧异之色。 “臭丫头,休得胡言!”连秋练眸中燃起狠毒的杀意,不等九歌反应,衣袖一挥,几道白绫从袖中飞出,气贯绫带,带着一股肃杀之气直卷九歌。 第254章 武林大会:(十)藏兵之处 “呵,连宫主恼羞成怒了!” 九歌早有预料,讽笑一声,轻松地侧身闪过,右脚虚踏,翩然掠至另一边。连秋练见状,手腕微抖,白绫翻将过去,自上而下直扑九歌后背。 怎知九歌落地时,手中赫然多了两把锋利的短刀,在白绫罩下的瞬间,双手一挥,猛的劈向紧随其后的两道白绫。 连秋练神色一变,立即抽回白绫,却不想还是慢了一步,白绫被双刀削断了一截。 当九歌亮出双刀时,台下原本为九歌捏了一把冷汗的群雄突然想起一件被忽略的事。 台上这个出手狠辣的小姑娘虽然连胜了两场,但除了三把飞刀外,竟然还不曾拔过兵刃! 想至此,群雄惊骇,实在没想到这位小姑娘年纪轻轻,竟练就了如此高莫测的武功,尚未真正动手即已连胜两场,若是用上兵器,那她的身手该是有多恐怖? 当众人目光转向她手中兵刃,不禁有些好奇,只见被九歌握手中的兵刃极为怪异,看起来像是两把短刀,刀长约莫两尺,比普通的大刀要短上许些,却又比匕首长那么一尺。 一把刀身挺直,刃处微带弧度,一把内带孔槽,刀刃如秋霜。 正是九歌及笄当日,君羽墨轲送她的环首刀。 可惜一直都没饮过血。 “这是什么东西?”连秋练盯着她手中短兵,只是远远瞧着,便觉得森寒刺骨。 九歌唇角一冷,讽笑道:“连宫主老大不小的人了,又是混江湖的,莫不是连刀都不认识?” 群雄闻言,纷纷看向连秋练,静了一会,霎时笑声大作。 连秋连神情恼怒,她当然知道这是刀,这贱人分明是在曲解她的意思。 顿时也管不了她那是什么武器,从牙缝里挤出来六个字,“臭丫头,出招吧。” 说罢,白绫扬动,抢先进攻。 这次不似方才无章法的攻击,而是将内力倾注于白绫之上,使得白绫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在空中疯狂舞动起来。 九歌只觉得一股凌厉而强劲的气势排山倒海的压来,料得不会像刚才那般容易攻退,当下手臂一抬,将双刀抵于身前,与白绫正面相撞。 哪知被灌注了内力的白绫竟坚韧如铁,砍削不断,每次与之碰撞,都会迸发出一串火花,金铁交击之声清晰入耳。 经过前面两场观战,连秋练知道九歌擅于近攻,遂将白绫舞得比平常都要迅猛,白绫所到之处,厉风大作,每摆动一下,气势更是增强一分,根本就不让九歌靠近。 九歌清楚自己内力不如她,若是强攻,必然不敌,故而舞动身子防守闪避,见她面色愈发的狠,更是不敢大意。 比武台上,两条纤细的身影衣袂飘飞,一攻一守,招式连连,火花四溅。 一时间,谁也占不了上风。 当九歌亮出兵刃时,台下观战的孟无缘眸光微动,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方才他与九歌交手,只知道她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短兵,但她招式奇快,让他无法分心看清短兵模样,原来是一把经过改良的环首刀。 只是,她将双刀藏于何处? 即便刚才与九歌交过手,孟无缘仍不知道九歌的兵器是从哪儿拔出来的。 在场有此疑问的不止是他,包括曲池及天下群雄都很好奇九歌的兵器是从哪拿出来的。 正常来说,这么长的环首刀应该配在腰间,可她上台时,身上分明没有携带任何兵器。 “宁王可看出九歌姑娘的兵器藏在何处?”曲池目光看向君羽墨轲,面含笑意,不耻下问道,“竟然说变就能变出来,真是奇了。” 君羽墨轲听见曲池发问,俊眉一挑,笑吟吟地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曲城主都说了,她的武器是想变就能变出来,那自然藏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既然看不见,便不想让你们知道。既然不想你们知道,你觉得本王会告诉你吗?” 台上两人招式虽然猛烈,但就目前情况而言,并不算紧张。正因如此,君羽墨轲才有心情拿曲池寻开心。 想当初离京时,就见就灵紫拎了包行李,而她却两手空空。自己还曾问过,为何行走江湖不带上他送的那两把环首刀? 小丫头卖关子不肯说,还是当晚他硬挤上丫头的藤蔓床,拥着她睡觉时才偶然发现了她的小秘密。 曲池见君羽墨轲不肯说,也不气恼,目光转向楚翊尘,再次问道:“盟主可看出来了?” 楚翊尘神色不动,微微点头。 他武功比九歌高出数倍,目力又极佳,九歌三次抽送兵器,动作虽快,却瞒不过他的眼睛。 “那……”曲池眼睛一亮,可话还没说完,就被楚翊尘打断,“自己看。” 除非得到漓儿的同意,否则他绝不多言。 曲池一窒,他要是能看出,还用得着问吗,回眸与孟无缘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样郁闷极了。 君羽墨轲眸光一转,睨着楚翊尘冷冷一笑。 他对小丫头还真是与众不同啊,若非有蓝珊这层关系在,都快叫人怀疑他对丫头是不是有什么非分之想。 “我估摸着,她是将两把短刀分别绑在膝盖上。” 听风亭里,宣于祁笑眯眯地望着远处的山庄,淡淡的语气中带有三分猜疑七分肯定。 以他的目力,当然看不清庄内具体情形。远远的,只能看到台上有两个女子在比试,压根不用猜他也知道那是九歌和连秋练。 风兮音虽然能看得清楚打斗,但因为距离比较远,所以也无法看清九歌的兵器是从何而来。 不知为何,他觉得宣于祁应该知道,于是将庄内情形简单地说了一遍,顺便问出自己的疑惑。 果然,宣于祁听他说完,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风兮音冷眸中有诧异闪过,忽然回想起九歌每次拔兵时,衣袂都跟着舞动了一下,原来如此。 环首刀刀身不长,绑在膝上,又有长裙挡着一般人自然看不到。 “你是如何得知?”风兮音目光淡淡扫向宣于祁,语气清冷。 宣于祁温和一笑,笑容令人如沐春风,淡静的眉梢好似也带起一股暖风,他沉默了一会,低缓的声音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因为九歌在现代的职业,她应该是习惯将格斗刀绑于腿侧,便于暗杀。所以到了这里,一样喜欢裙底藏兵。” 现代?格斗刀?暗杀? 风兮音眉心微冷,深深凝视了他半晌,目光中带着探究。 宣于祁不以为意,双目平视着前方,面上神情有些复杂,温润的眼眸里带着许些怀念,唇边笑容虚无而又遥远。 风兮音薄唇微抿,目光转向庄内比武台上的紫色身影。 连秋练招式不断,攻势迅猛。九歌闪避的也愈发迅捷,轻灵的身影翩若惊鸿,在夕阳的余晖中上下飘舞。 风兮音凝眸看着她,只觉得那个熟悉的身影越舞越快,仿佛眨眼间便会化作一缕青烟翩然而去。 想至此,心中一紧,袖中的五指不自觉地收拢,他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升出一种名为恐慌、害怕的情绪…… 比武台上,起初九歌尚能有条不紊的应对,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体力渐渐有些不支了。 并非她身体弱,而是连秋练的内功本就比她高深不知多少,且她前面还打了两场,长时间跟连秋练抗衡下去,对她有害而无利。 正在思量之际,肩上忽然一痛,只见一枚长长的银针插在她肩头,九歌见之色变,银针上泛着蓝光,显然猝了毒。 比武前并未明文规定不能用暗器,而连秋练又是以暗器和毒术闻名于江湖,即便台下群雄看到这幕,也不会感到愤愤不平,顶多只为这个小姑娘觉得惋惜。 围绕在九歌周身的白绫里,似乎还藏杂着异动,她大吃一惊,忙纵身跃起,向旁边被削断一截的木桩上跃去。 连秋练那会让她有几乎逃出去,手腕连抖几下,白绫夭矫灵动,变幻方向朝九歌缠绕而去。 九歌因拔下肩上银针分了神,反应稍慢了点,瞬间落得下风。 连秋练见状,更是穷追不舍,白绫狂扭,矫如银蛇,逼得九歌节节后退。 第255章 武林大会:(十一) 险中求胜 因为吃过一次亏,所以接下来九歌留了个心眼,每当白绫里有毒针发出来的时候,都能险险的避开,却免不了被白绫扫到身上各处。 白绫被注了内力,坚韧如铁,尽管九歌尽力闪躲,但只来得及避开要害,还是有好几处衣裳被划破了口子,隐隐渗出了血迹。 因为白绫轻薄,所以这些伤口看起来细密,实际上造成的伤口确实极其的深,如果不及时处理,等伤口被撑开,甚至会因流血而身亡。 比台上越打越紧张,九歌越战越显败势,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 连秋练见九歌闪避速度不减,心中惊疑顿生,这个小贱人中了自己的蚀心毒,怎么还没倒下? 她又岂会知道九歌身上佩戴了百毒不侵的墨玉,将银针上的毒素压制住了,毒素仅停留在伤口表层,无法蔓延至全身。 连秋练把心一横,将身上所携带的毒粉全数洒在白绫在,两条白绫翻滚间,不断的有异香散出。九歌墨玉在身,虽不至于中毒,但露在外面的伤口却避免不了沾上毒粉,伤口愈张,血流不止。 小脸因失血过多而变的惨白,躲避起来有些力不从心了,不一会就被连秋练被逼退到武台边缘。庄内群雄替她倒抽了一口气,心中纷纷惋叹,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这个小姑娘身手虽好,却不是罗刹仙子的对手,终究要输了。 此时,连秋练胜券在握,眼底的得意之色显而易见,她觉得以自己的身份,跟这臭丫头斗了这么久,已是颜面大失了,若是再拖延下去,纵然胜了,也面上无光。 于是猛的双臂侧扫,三道暗光直面扑向九歌,同时挥舞着白绫变换攻势,从两侧包抄。 三面夹击,九歌猝不及防。 进途被堵,侧路被拦,要么重伤,要么退下比武台。 前方毒针即将逼近,情急之下九歌倒身往外飞去。眼见要落地了,危急之中,她下意识地将环首刀插进武台边缘,使得整个人吊在武台上。 幸亏武台够高,有惊无险,没能彻底地落地。 连秋练以为她败了,撤回白绫翩然地飞到武台边缘,俯首往台下一看,却不见九歌身影,心中正奇怪着,突地,一道紫色身影从武台下方旋身飞起,腾至空中。 群雄齐呼。几名宿月宫弟子看得清楚,站在棚下骇然大叫。 “宫主!” 连秋练惊得仓惶后退一步,心中暗叫不好。 九歌瞅准了这刻机会,迅速飞身而下逼近连秋练,双刀上下齐攻,招式凌厉。连秋练惊慌之余应对不瑕。想要脱身离去,却被九歌紧揪不放。想用内功将九歌震开,九歌不可能给她凝聚内劲的机会。但凡她开始运气,杀招毫不留情地袭来。 先不说连秋练只擅于远攻,单论近身攻击,可以说天底下没几人是九歌的对手。 很快,连秋练身上也多了几道口子。 九歌下手从不心慈手软,而环首刀又锋利无比,自带血槽,受伤的地方血流如注,痛的连秋练龇牙咧嘴。 台上形势瞬间逆转,庄内群雄看得热血沸腾,心想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了。 因往年武林大会几乎都一样,高手榜上永远都是那几人,来回不动。今年竟然横出了两位小姑娘,红衣似火的姑娘将高手榜排名撕开了一个口子。这个叫九歌的小姑娘更是要连胜三场了。 这可是自楚翊尘上任以来,再无前例的事啊。 比台上,连秋练流血过多,脸色渐渐发白,一袭精美的衣衫被染的鲜红,她看了九歌前两场的比试,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心里却清楚,论近身作战,三个她也未必是这小贱人的对手。照这样打下去,自己一定会死的很难看。 连秋练理智上想要认输,却无论如何也过不了心里那关,只能眸色赤红地盯着九歌,恨不得能在她身上盯出几个血窟窿。 然而血窟窿没盯出,自己身上又多了几条血注。 九歌看着她脸上因仇恨而扭曲的神色,笑容有些嗜血,也不管身上愈加疼痛的伤口,飞快地将双刀收回膝上,赤手空拳地往连秋练身上揍。 虎虎生风拳头砸在连秋练身上,连秋练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跟着痛。 贱人,她绝对是故意让自己出丑。连秋练眸光阴鹜地瞪着九歌。 九歌似乎看懂了她眼神中的恶毒,冷冷一笑,再一次狠狠挥下拳头时,附在她耳边轻飘飘的道:“你猜的没错,我就是故意不用兵器。怕一不小心就把你给弄死了。” 一句话把连秋练气的怒火攻心,反攻起来越来越没有章法,以至于自己身上红肿的面积越来越大。 没过多久,比武台就被鲜血染红,两人都成了湿淋淋的血人,浑身上下一片腥红,分不清是谁的,打斗却还在继续。 如此残忍血腥的一幕将原本还看得热血沸腾的群雄都给震住了,诺大的山庄寂静无声。群雄心想,这小姑娘和罗刹仙子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居然要用这么惨烈的打发? 君羽墨轲瞳仁狠狠地缩了缩,扶着茶盏的手越握越紧,茶盏被碾碎了一个小角,尖锐的瓷片夹在指间还没来得及射出去。 笨丫头,人死不能复生,一命换一命不就成了,何苦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 他怎会不知九歌是不想让连秋练死的太痛快了,只是看到她身上累加的伤痕时,他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觉得痛。 而楚翊尘看得也不轻松,右手按在膝盖上,极力忍住不上台制止。漓儿明明可以取胜,为何迟迟不肯住手,非得让自己伤势愈渐加重。 其实对比连秋练,九歌的伤势已经算轻的了,但因体力不支,招式越来越慢。 渐渐地,连秋练只觉得眼前发黑,身上的伤痛到麻木,几乎无力还手。明知败局已定,仍是咬着牙,不肯向自己一直以及不屑一顾的人认输。 九歌也感觉到自己身子越发的虚弱,揍了连秋练这么久,藏在内心深处的怨愤已发泄尽了,眼睛里有一丝嗜血的寒芒闪过,只见她手腕一翻,蝴蝶刀在手,对准连秋练的咽喉,准备就此一刀了结…… 然而,刀锋刚亮出来,台下骤然响起一声暴喝。 “住手!”紧接着一股狂风从侧面向九歌袭来。 九歌大骇,遍体鳞伤的她哪躲的开这样狂烈一掌,只能生生的挨着了。然,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未袭来。 因为与此同时,主棚下轰然飞出两道更为磅礴的气刃,将最先发来的那狂烈掌风尽数化解。 三道强大气流在空中相汇,轰隆一声爆炸开来,掀倒了数顶棚帐。便是余息也将比武台周围的群雄震得仰身连连后退。 站在台上的九歌和连秋练也被残余的掌风震了出去。 九歌飞退几步,担心被震下比武台,本能的想拔出双刀稳住身子,却在此时,前方飞来了一个极快的黑影,在她拔刀之时,准确无误地将她拦腰搂进怀里,男子大袖一挥,双刀回鞘。 迷迷糊糊之中,似有一道低低沉沉的声音在耳边轻喃。 “傻丫头,你怎么这么傻,何苦为了个不相干的人,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轻柔的语气中带着几许心疼,又带着一丝责骂,更多的却是某种包容。 来人胸膛很温暖,身上的气息如雪似莲,味道很熟悉,一如既往的能让她觉得安心。那一刻,九歌的心紧了又松,晃了又颤,垂眸看了一眼紧环在她腰上的手,继而缓缓仰首…… 第256章 武林大会:(十二)本王的女人 一抬头,视线便撞进了男人那双漆黑恍若星辰的凤眸,眼底还有一抹担忧之色未来得及散尽。九歌深深凝视了片刻,倏地浅浅笑了,微微动了动唇,“谢谢”两个字终究停在了喉间。 夕阳的余晖下,一名俊美男子搂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轻飘飘地落在比武台中央。 这样不协调的一幕应该很突兀才是,不知为何,群雄却觉得有种温馨之美。 九歌感觉自己双脚着地后就准备离开他的怀抱,怎知君羽墨轲手臂一收,环在她腰上的手更紧了,却很细心地没碰到她伤口。 “你伤得不轻,别动。”说着,君羽墨轲手指在她背上轻点了几下,接着九歌只觉得到有一股温和的暖流从他掌心传到了自己体内,身上的痛感顿时得到缓解。 九歌眨了眨眼睛,抬眸看了他一眼,虚弱地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安心地靠在他怀里。 比武台下方,卓清不知什么时候蹲在了连秋练身旁,一只手抱着她另一只手飞快地点了她几处穴道止血。而连秋练毫无生气的躺在卓清怀里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昏死过去了。 庄内观战的群雄看了眼卓清和昏死过去的连秋练,又看向台上君羽墨轲九歌两人,接着又看向已然从椅子上站起的楚翊尘,凑在一起小声议论起来。 “嘀嗒……嘀嗒……”有几滴血顺着九歌指尖流下,溅落在比武台上。 九歌神色不动,对此不以为意。而君羽墨轲却紧紧皱起眉,抬头看向主棚,神态不似刚才那般漫不经心,而是极为冷冽地看向曲池, “曲城主不宣布结果么?” 虽然比武胜负一目了然,但他清楚九歌的心思。她今日与连秋练比武,不单单是想打败连秋练,更想让宿月宫在江湖上颜面无存。 连秋练所在意的,都是她想摧毁的。 曲池一愣,从震撼中反应过来,忙飞身跃上比武台,拱手给君羽墨轲作揖施了一礼,便面对着天下英雄高声道:“本城主宣布,这场比武,九歌姑娘胜。”说罢,又转身对九歌抱了一拳,“恭喜九歌姑娘跻身列入武林高手榜第七名。” 台下欢呼声寥寥无几,虽然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但很多人还是不敢相信,名噪江湖数年的宿月宫罗刹仙子竟然被一个小她十来岁的后辈小姑娘给打败了。 不管别人如何想,对九歌而言,都不重要。她只是偏头看了眼在台下昏死过去的连秋练,突然笑了。 微微仰起头,望向天空,眼前一片白雾蒙蒙的。 她想,兴许是失血过多导致身体有些疲倦了。 “我有些累了,可以在你怀里睡会吗?”九歌声音有些柔和有些哑,缓缓抬起手抱住君羽墨轲的腰,将脸埋在他怀里,闭上双眼时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君羽墨轲紧环在九歌腰上的手轻轻一颤,再听他沉沉的“嗯”一声,低头微一用力便将九歌打横抱在怀里,动作甚是轻柔。 连战三场,功力耗尽,九歌是真的累极了,趴在君羽墨轲怀里,竟是不到一小会儿的时间便睡着了。 “庄里可有大夫?”君羽墨轲脸色微沉,冷冽目光扫向曲池。 “自然是有的。”曲池看了眼他怀里的九歌,关心道:“下臣看九歌姑娘伤的不轻,身上的伤口需马上处理,宁王若不介意,请随下臣来。” 说着,曲池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态度不再像之前那般停留在客套上,而是真真切切为九歌的伤势而担心。 经过刚才那一幕,他清清楚楚的明白了,这位郁小姐不仅是定北侯的女儿,更是宁王的心上人,而且,很有可能就是主子一直暗中找肩上有火焰胎记的女子。 每年武林大会都死伤无数,主子观战时从不会像刚才那般紧张,他记得在郁小姐遇险快要落败时,主子整个人几乎都坐不住了。如若郁小姐没有反败为胜,是自己不顾伤势继续比武,恐怕主子一早就会冲上台制止了这场惨烈的比试吧? 刚才卓清那一掌完全不按江湖规矩,用了十成的功力,且又出其不意,倘若主子和宁王不是提前就做好了救人的准备,任他们武功再怎么高,速度再如何快,也不可能这么及时的将人救下。 主子身边已经有了蓝珊姑娘,对郁小姐的关心显然不会是因男女之情,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郁小姐便是他们找了多年的小主子。 几个月前主子调动灵回之巅在樱城暗处所有人马找一名落水女子时,他便觉得奇怪。若是这么一解释,那所有的一切就变得合情合理了。 君羽墨轲抱着九歌经过卓清身边时,凉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唇角勾起,嘲讽道:“卓洞主真是好掌力,等会不妨也与本王切磋切磋。” 卓清心中一凛,不由得想起了前几天在黄河上的情形,当日他和连秋练两人加在一起都接不住宁王三招,虽说当时心有顾忌怕船被毁了,但仅凭那两招他也知道宁王的实力绝对在他之上,而且不止比他高一点…… 君羽墨轲不再看他,抱着九歌大步走进庄内。当务之急是丫头的伤势,她需要马上止血。 曲池同情地看了卓清一眼,召来仆人给宿月宫弟子带路,九歌是伤势颇重,而连秋练是有性命之忧,虽然他也不喜欢这个自恃清高的女人,但这是他的地方,总不好见死不救。 君羽墨轲经过楚翊尘身边时,一个眼神都没留下。 倒是孟无缘急匆匆的跟过去问了句,“九歌姑娘伤势如何?” 君羽墨轲瞥他一眼,脚下不停,冷冷撂下一句话。 “本王的女人还用不着你来管。” “……”孟无缘脚下一顿,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君羽墨轲的声音并未掩饰,足以传到楚翊尘耳中,瞬间在楚翊尘心中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 曲池见楚翊尘视线一直停留在君羽墨轲消失的地方,以为他不放心郁小姐,遂出言宽慰道:“盟主请放心,苏大夫就庄内,他的医术虽比不得风神医,但治郁小姐的伤还是不在话下的。待我先进去将郁小姐安置妥当,外面的事暂且就有劳盟主了。” 楚翊尘眉心紧拧,眸光盯着远处冷了又冷,好半晌才微微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曲池见状,不再多言,抬步进了山庄。 第257章 武林大会:(十三)九歌,对不起 洛川山,听风亭。 风兮音负手立于亭前,抬首目注于庄内,冷厉的眸光一直远远凝着君羽墨轲,直至他的背影在视线内消失。 刚才,君羽墨轲救下九歌后,他既松了一口气,又觉得他们相拥在一起如胶似漆般的画面非常刺目,不知不觉中,心中有一股火焰暗暗地滋生,如烈火燎原,连他自己都惊骇到了! “风兄如此神色,莫非是庄内发生了什么事?”宣于祁以为是九歌出了意外,忙转眸看向庄内,而此时君羽墨轲已将九歌抱离会场,比武台上空无一人。 “她受伤了。”风兮音收敛思绪,薄唇微抿,又补充道,“伤势颇重。” 宣于祁温润的眸子掠过一丝快得不可思议的讶色,皱了皱眉,推测道:“听说几日前,曲池将苏大夫请到府中做客,这会应该在庄里。风兄放心,有邪王在,九歌不会有事。” 风兮音冷眸一动,略有寒意,看着宣于祁的目光带着丝丝质疑,“你相信他?” “这和信不信没关系。”宣于祁淡淡道:“九歌是未来的宁王妃,邪王于情于理,都会护她周全。” 风兮音闻言,全身一震,脸色骤变,双眸射出两道骇人的寒芒,厉声问,“什么宁王妃?” 宣于祁一愣,抬目看向风兮音,眸中有惊讶,邪王下聘之事在圣宁城里传的沸沸扬扬,风兮音对九歌的事极为上心,虽然人不在京城,但城里总该有他的耳目吧。 “风兄不知道?”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啊。 可宣于祁哪里会知道当初风兮音离开京城后,直接回了与世隔离的琅琊谷。也并非是琅琊谷里得不到外界的消息,而是风兮音当时心神极乱,不敢正视自己的感情,所以与九歌相关的事他都没派人去查。 等他再次出谷,外界都过了一个月,武林大会的事盖过了邪王下聘的话题。因此,到现在他还不知道九歌和君羽墨轲已经定了亲。 宣于祁见风兮音一脸难以置信,便明白了他确实还不知道这件事。 身为局外人,他看得清风兮音对九歌的感情。现在突然告诉他,他喜欢的女子和别人订了亲,叫他如何能接受。宣于祁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怎么办,他好像说错话了。 风兮音喉咙处似乎哽住了一般,想问什么,却无法再说话。凝视着宣于祁许久,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一丝开玩笑的神色,可是没有,是的真! 她,居然和他定亲了。 一瞬间手足冰冷,如置冰窟。 耳边风声呼啸不停,树叶沙沙作响。风兮音呆呆地盯着宣于祁好半晌,突然问:“她同意吗?” 宣于祁想了想,当即明白风兮音口中的“她”是指谁。沉吟了片刻,淡淡道:“祁当时并不在场。” 言外之意,他也不知道。 其实宣于祁心里是清楚的,九歌应该同意了。不然以她的性情,就算君羽墨轲身份再如何尊贵,只要她不想做的事,定然有办法拒绝。 没人能逼九歌做她不想做的事。 宣于祁了解九歌,风兮音又何尝不了解。他希望九歌是无奈之下才同意这门婚事。 于他而言,只要九歌不是真心想要和君羽墨轲成亲,其他的,都无所谓。 这一刻,他甚至希望,九歌是因为自己那日避而不见,才会赌气同意这门婚事。 风兮音直直地站在亭前,背后是漫天霞光,夕阳的余温却照不到他身上。有山风吹过,雪衣微拂,长发飘舞,整个人似乎融入了这一阵冰冷的寒风中,显得沁冷无比。 又沉默了许久,风兮音抬头看着宣于祁,眸色静如幽潭,冷声道:“君羽墨轲为何下聘?” “此时还要从风兄离京那日说起。”宣于祁看了他一眼,端起茶盏打开上面漂浮着的茶叶,呡了一口,沉吟道:“那日九歌去松月居寻人未果,出来后在街上遇见了邪王,接着就去了宁王府借酒浇愁,竟不想在王府里喝醉了,这一醉就是三天三夜。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在王府留宿三晚,京中流言四起。三天后邪王为平息流言,便亲自带着聘礼去定北侯府走了一遭……待次日圣旨一下,此事就已成定局。” 宣于祁语气很淡,说的都是些明面上的东西,没有偏帮谁,也没有袒护谁。至于某人暗中策划的那些事,就算他不说,风兮音也能猜到。 听他说完,风兮音周围的气息果然更冷了,那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很是吓人。 宣于祁想了想,又道:“邪王下聘那日,九歌来过醉仙楼,曾笑言让我去把你找回来,我说你已离京,从那以后,她便再也没提起过你了。” 风兮音瞠目,眼中有着某种东西即将倾泻,他转头,泻向远处山庄。庄里一如既往的热闹,又有两人上比武台,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到他想见的那抹倩影了。 缓缓闭上眼,遮住眼底的落寞…… 原来……造成现在这种局面的人竟是他自己。 九歌,对不起。 如果……如果他现在开门,还来得及吗? 亭内两人各自陷入了沉思中 宣于祁不知风兮音心中所想,只是半敛着双目,静静看着壶上的氤氲白气,眸色有几分复杂,过了一会,终于忍不住打破亭中沉默的气氛。 “祁今日约风兄过来,其实不单是为了喝茶,更是因为有一件事,想请教风兄。” 风兮音再次睁开双眼时,心中波动已然平复,神态间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漠。 “说。” 宣于祁不在意他态度冷漠,稍微顿了会,慎重问道:“祁听说,风兄手中有一块墨玉。不,准确来说,应该是半块墨玉。是么?” 风兮音眉梢微拧,转眸看向他,不答反问:“是君羽墨轲说的?” 宣于祁点头,“风兄可还记得,几个月前在定北侯府沁园时,我和九歌曾谈及过一块能让我们回到家乡的墨玉和石匣?” 风兮音眸光一闪,如此不可思议的事,他当然记得。 只是…… 他看着宣于祁,淡淡问:“难道君羽墨轲身上那半块玉珏,就是你们一直在寻找的墨玉?” “正是!”宣于祁突然站起身,对着风兮音郑重地作了一揖,正色道:“邪王身上的半块墨玉已经送给了九歌,风兄可否将另一半墨玉交给祁?只要风兮音肯割爱,祁愿不惜一切代价作为交换。” 当初邪王说那半块玉珏能调动天下所有带“木”字的百年老店,想必风兮音手中那半块墨玉也大有用途。不管适合用途,他只要墨玉本身价值,绝不会动它背后的价值。 而且,他手中掌握着整个天奕的经济命脉,只要风兮音同意,他愿将十年心血倾囊相赠。 风兮音目光转向远处,眼里溢出一丝高深莫测的流光,沉吟了一会,淡漠道:“玉珏借你无妨,不过,现在不行。” “为何?”宣于祁语气有些急切,却也有些欣喜。风兮音这话证明另外半块墨玉确实在它手中,如此甚好,只要凑齐墨玉和石匣,他穿回现代指日可待。 “玉珏留在了琅琊谷,待我回谷后,再取来交于你们。”风兮音静静看着他,冷不防的浇了一盘冷水。 “……”宣于祁愣了好一会,才呐呐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风兄了。” 心里虽失望,但也没办法,只能再等等了。 “如果没有别的事,那我先行告辞了”风兮音看了他一眼,不等宣于祁回答,足尖一点,翩然地从亭内飞出,白玉如雪在空中翻飞,眨眼间便消失了。 第258章 武林大会:(十四)英雄折剑 无双处理好身上伤口,正准备去庄前看九歌比武,刚走出跨院就看到君羽墨轲急急忙忙地抱着一个血人进来,无双惊的瞪大眼睛,声音有些不确定的颤抖地问:“王爷,你抱的人是谁啊?” 君羽墨轲没有回答她,大步流星地从她身边掠过,一脚踢开东苑客房,将九歌放在床上。 “小九怎么会伤成这样?”无双站在原地愣了愣,连忙跟进房间。 “无双姑娘别着急,郁小姐身上这些都是皮外伤,只是失血过多,晕过去了,不会伤及性命。” 曲池早已让仆人将大夫叫来了,边说着边退到一旁,让大夫为九歌诊治。 苏大夫是一名江湖郎中,身材瘦小,须发花白,在江湖上颇有名声。他背着一个药箱走到床前,准备替九歌诊脉,刚刚伸出手,还没碰到衣角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厉喝,吓得他手一抖,连忙缩回来。 “放肆!谁让你诊脉。”君羽墨轲一个冷眸扫过去,带着浓烈的杀气,“没看到她身上全是伤吗,先止血。” 不就是诊个脉吗,这个男人怎么忽然发这么大的火?苏大夫不知道君羽墨轲的身份,只是见他气度不凡,连曲池也对他恭恭敬敬的,便知此人不会是普通人。 也罢,不诊就不诊。 苏大夫心里哼了哼,将药箱放在桌上,边拿出止血散边道:“那就请公子帮她把身上的衣服脱了吧。” 对于每一个经验老道的大夫而言,所有的病者在他们眼里都一个样,没有男女之分。更何况苏大夫已经年过花甲,眼里根本没有非礼勿视这四个字,所以他说的很是淡定。 可有人就不淡定了。 君羽墨轲神色一寒,阴沉的眸光落在苏大夫身上,周身杀气四溅,“你可以滚了,在本王亲自动手把你丢出去之前,立刻消失。” 听到这句话,苏大夫顿时火了,两道花白的眉毛拧到了一起,转过头正想斥骂几句,忽然觉得不对劲儿,他刚才自称“本王”? 天下只有一个人会自称本王,莫非他是…… 苏大夫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大跳,偏头看向曲池,曲池冲他微微点头,“既然宁王这么说,我们就先出去吧。” 苏大夫年纪大了,不知道君羽墨轲为何发怒,但他心里明白得很。抬手对君羽墨轲欠了一礼,便率先掉头出去了。 苏大夫见状,立刻不敢再多说一句话,匆忙挎起药箱快步跟了出去,好像慢一点就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一样。 江湖传言,宁邪王性情古怪,喜怒无常,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无双,你来帮她把这身血衣换下,”曲池和苏大夫一出去,君羽墨轲便从怀里掏出两只晶莹剔透的白玉瓶放到桌上,抬眸对无双道:“这是梅花散和凝清丸,一瓶外敷,一瓶内用,你替本王照顾好她。” 无双红着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殿下放心,我一定会寸步不离的守着小九。” 君羽墨轲回眸看了眼躺在床上的人儿,便一言不发地转身出去了。 曲池还在门外站着,苏大夫却不知所踪,估摸着是去西苑了吧,毕竟今天伤势的可不止九歌一个人。还有其他英雄,比如双肩中箭的寒锋,及生死未卜的连秋练。 “宁王,今日武林大会还未结束,你还过去吗?”曲池见他出来,上前两步,轻声问道。 “去,当然要去。”君羽墨轲目视前方,冷冷一笑,“再不过去,只怕有人该着急了。” 两人走出跨院,君羽墨轲忽然停下来,回头看向曲池,淡淡道:“派两个丫鬟端盆热水送进去,再拿一套干净的衣服给她。” 曲池一愣,这等小事他早就吩咐下人去做了。只是没料到,像君羽墨轲这样的人还会特意吩咐一声。 看来,郁小姐在他心中分量不低啊。 不过,经他这么一提,曲池似乎想起什么,忙点头应了声,等君羽墨轲走远后,才召来庄里的管家。 “去,将蓝姑娘请到东苑,就说郁小姐受伤了。” “是。”管家领命离去。 当初郁小姐倾尽全力拍买天蚕衣就是为了送给蓝姑娘,他虽不知蓝姑娘的身份来历,但想来,蓝姑娘和郁小姐应该关系匪浅。 不知不觉间,太阳快要落山了,天边忽然出现了瑰丽的七色彩霞,美丽的惊心动魄。 只不过今日在场的都是些江湖草莽,肚子里都没什么墨水,更不会有那份欣赏美景的闲心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台上比试的那两人身上,个个脸上尽是激昂之色。 台上那两人是楚翊尘和卓清。 高手榜上排名最靠前的两人当众比武,怎能叫人不激动 刚才君羽墨轲走后,卓清突然向楚翊尘发起了挑战。道自己的紫阳神功修炼到第九重后,一直都无法突破,所以想借今日良机,请楚盟主帮忙指教指教。 卓清说这话时,一脸恭敬和谦虚,好像真的只是希望楚翊尘能助他一臂般。 楚翊尘淡淡看了他一眼,二话不说便飞身上了比武台。 卓清面露喜色,当下也纵身上台,对着楚翊尘抱拳道:“多谢盟主愿意指点,卓某就得罪了。” 说罢,便“铮”的一声拔出腰间长剑,垂眸时,眼底又一抹暗光一闪而过。 楚翊尘静静看了他一会,将手中宝剑缓缓抬起,倏地,挥手一扔,宝剑犹如流星般向一侧飞去,剑鞘稳稳地插在一根木桩上,剑柄微微晃了晃。 “盟主这是何意?”卓清见他毫不犹豫地将兵器扔了出去,眸光微沉,心中惊疑不定。 台下群雄也大为不解,楚翊尘将手负在背后,星眸看着卓清,淡淡道:“动手吧。” 他竟然不用兵器! 是太自信了,还是根本就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卓清心下暗暗恼怒,既然他不用武器,那就别怪自己手下不留情了。 卓清眼睛闪过一丝阴沉的狠辣,挥起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剑气,直斩楚翊尘头顶。楚翊尘奋袂而起,单手在空中画了个圆,长臂往怀里一收,卓清的剑气随之撞了上去,只见掌心再轻轻往外一推,便化解了这股剑气。 台下群雄看得起劲,伯溪梧、叶问天、孟无缘等人心中顿生感慨,没想到才一年时间,楚盟主功力又精进不少。 卓清见此,当下也不再与他比拼内功,眸色一冷,右手执剑,足下轻点,带起一道凌厉的剑风向楚翊尘攻去。 楚翊尘眸光一动,侧身躲过。不得不说卓清的剑法真的很不错,由于他修炼紫阳神功,每舞一式剑法,长剑周身都隐隐散着紫色光芒,一招一式看上去,凌然而又极具风采。 众人只能看见比武台上剑影纵横,衣袂翻飞,两人翻翻滚滚拆了近百招,仍未分出高下。 像叶问天、伯溪梧等人看得目不转睛,不为别的,单单因为卓清精妙的剑诀及楚翊尘可怕的内功修为。 赤手空拳对战紫阳神功以及如此凌厉的剑势,竟然丝毫不落下风,可见其内功修为之高深。 两人斗了好一会,依然未分高下,卓清似乎有些急了,双手握着剑柄,抡起飘乎剑风,如满天水雾凝结般,形成了一堵气墙直罩楚翊尘,剑尖强力压在气墙,刃气慑人。 楚翊尘眸光略眯,微侧身,手指夹着一股力道在剑尖上轻轻一弹,罩在身上的气墙震了震,顿时四分五裂,他借此机会,脚下一滑,顺着长剑而上,卓清微惊,连忙飞出一掌,楚翊尘身子偏开,轻易躲过,同时将剑鞘从他腰间取出,动作丝毫没有停顿,行云流水。 卓清大惊,忙横削一剑,夹着浑厚的劲道。楚翊尘手指翻弹间,剑鞘已转为反握,手臂轻推,将卓清的长剑收回剑鞘。 不等卓清抽出剑,一掌从腋下击出,卓清分心不暇,侧身避开胸前一掌,却忘了剑已回鞘,楚翊尘右手紧紧握着剑鞘,注入浑厚而凝重的内力,在场耳力好的人听见了轻微的碎裂声,卓清神色也是大骇,不及多想,慌忙弃剑,飞身后退…… 楚翊尘冷哼,长臂一挥,几道白芒从剑鞘中射出,直追卓清各大要害。卓清惊慌之下璇身上飞,白芒穿过他没来得及收起的衣衫,钉在不远处石壁。 卓清落地后,回首一看,石壁上钉着一把断剑,断剑旁边还有两截。 楚翊尘竟然隔着剑鞘将他引以为傲的紫阳剑震成了三短! 卓清脸色煞白,剑被缴,且已断,他输了。 英雄折剑,输得毫无颜面! 第259章 武林大会:(十五)剑试 在场的群雄都惊呆了,定定看着楚翊尘,全然忘了欢呼。 君羽墨轲出来的时候,打斗刚好结束。 卓清一身颓废的站在比武台上,面色怆然的盯着前方石壁,石壁上插着一把断剑,有两截没入了石壁里面。 而楚翊尘手中握着一根剑鞘,傲然屹立在比武台另一边,身如渊渟岳峙。 淡淡一瞥,君羽墨轲已将庄内情形尽收眼底,冷冽的凤眸中有一丝诧异闪过。 以楚翊尘的功力震断宝剑不难,难的是他竟然隔着剑鞘将宝剑震断、而剑鞘却完好无损。这种打法世间罕见,他都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做到。看来等改天有空,他得找花非叶来练练手了。 远在回京路上的花非叶连打了个几个喷嚏,导致重心不稳差点摔下马了,他莫名其妙地吸了吸鼻子,心想自己这几日似乎太操劳,否则都快入夏了,怎么还会染上风寒呢。 “卓洞主的剑法精妙绝伦,紫阳神功更是蓄力浑然,楚某深感佩服。失手毁剑乃无心之举,望卓洞主切勿放在心上。”楚翊尘看着卓清,神色如常,仍是淡淡的语气。 “此战是我败了。”卓清转过身,苦涩一笑,躬身作礼道:“多谢楚盟主手下留情,盟主武功盖世,卓某心服口服。” 刚才那么近的距离,楚翊尘若是将夺剑鞘的动作改为借势打出一掌,他此时恐怕已经重伤不省人事了。 “承让了。”楚翊尘一拱手,将剑鞘扔向卓清。卓清不愿在台上多留,免得丢人现眼,抬手接住剑鞘,一纵身便回到棚下。 “楚盟主武功盖世,侠义无双,威震江湖!”此时群雄已经从震惊中反应过来,齐声欢呼,声震如雷。呼声此伏彼起,久久不息。 楚翊尘视线在台下群雄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站在庄门口的君羽墨轲身上,星眸微微闪动。君羽墨轲淡然地迎上他的目光,眉梢轻轻一挑,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楚翊尘薄唇微抿,静静看了他片刻,大手骤然一抬,在场的群雄渐渐停止欢呼。 “宁王殿下,”楚翊尘深深看了君羽墨轲一眼,抬起双手抱拳作了一礼,又淡淡道:“当日在圣宁群雄宴上,您我曾约战于今日。殿下如约而至,楚某亦恭候多时。不妨就让天下英雄来作证,你我一较高下,若是楚某输了,便按照江湖规矩,将盟主之位让与殿下,殿下觉得如何?” “好啊!”君羽墨轲眯了眯双眸,微微一笑,道:“既然楚盟主盛情相邀,本王又怎能推却。” 日落西山,暮色已沉。 君羽墨轲侧身站在比武台上,目光遥遥凝视着对面的楚翊尘,唇边笑意逐渐淡去。晚风拂起衣袖一角,青丝在空中张扬飞舞动,荡开一个长长的弧度—— 前方,楚翊尘迎风而立,身躯挺拔如松,衣衿翻飞,他冷冷看着君羽墨轲,眼神与脸色皆是暗暗沉沉的。只见他缓缓抬起手臂,大手一招,横插在木桩上的宝剑顷刻间便飞回手上。 下一瞬,锋利的剑刃发出“嗡”的一声轻响,刺眼的银光忽闪,长剑出鞘,直朝君羽墨轲的咽喉刺去。 青影快若闪电。 “铮——”利刃与利刃撞击的尖锐刺耳声在庄内震荡开来。 群雄举目望去,只见那本该刺破君羽墨轲咽喉的剑尖此刻正被一柄锃亮的软剑给挡住,就挡在君羽墨轲咽喉前一寸之处。剑身很薄,薄的似乎只要楚翊尘再稍稍一用力,那散着寒气的剑身就能贴到君羽墨轲的咽喉。 握着软剑的不是别人,正是君羽墨轲自己。 这一刻,君羽墨轲眼里不再是吟吟浅笑,而是冷冽,沉沉满满的冷冽。 楚翊尘面无表情,手腕一用力,将沉重的长剑往前推进一分,看明明起来是一个极为轻微的举动,两人执剑的手臂却都在隐隐颤动着,可见他们灌注到剑身上的气刃有多强。 两人手中碰撞在一起的剑颤得愈来愈猛烈,剑刃之间摩擦出的星白火花在昏沉的暮色中极为耀眼。此时,君羽墨轲身子倏地后仰,在身体后仰折成九十度时又往旁轻巧地侧开身子,手中软剑与楚翊尘的长剑拉开一条刺目的白光,最终以闪身的方式避开楚翊尘迎面一击。 “轰——”当君羽墨轲往旁闪身避开之时,他身后的一根木桩从中间由上至下被剑气劈成两半!剑势似乎还有保留,故而未波及到台下围观群雄。 不待君羽墨轲脚尖在地上踮稳身形,楚翊尘一个反手转身,长剑再次向他削去。君羽墨轲早有防备,眼中寒光一闪,手腕轻转,再次以薄薄的剑身抵住楚翊尘的剑尖,却与此同时,左手拇指稍稍拈住食指,在软剑末端轻轻一弹,剑刃铮的一声打到楚翊尘长剑身上,剑身嗡嗡一震,却是让楚翊尘握着剑柄的虎口一阵发麻,君羽墨轲借此空档,轻飘飘的往后飞退几步。 然眨眼之间,楚翊尘的长剑又紧刺而来,君羽墨轲面色微冷,足下一蹬,便倾身而上。 两人速度非常快,如鬼魅般在空中打得难舍难分。群雄根本瞧不见他们的招式,只闻风声烈烈,夹着兵刃碰撞的清锐声音,偶在能看到有星点的白光闪现,忽起,忽又灭。 渐渐的,风声愈来愈大愈来愈烈,卷削断了比武台上的栏杆,又掀起一座又一座棚顶,周围高挂的彩绸碎裂纷飞,石壁上出现了一道道深且锋利的口子,交相叠加。 忽然,群雄只见两道森白的光一同斩庄前主棚,锐利的强风扑面,孟无缘曲池等人大惊,当即闪身避让,只听轰隆一声,山庄正门那一整块墙壁轰然坍塌! 然,不论庄内卷起的剑风有多猛烈,比武场地被这凛凛剑气毁的有多严重,却始终都未伤及到在场任何一位围观的群雄,可见两人出手仍留有余地。 第260章 武林大会(十六):珈蓝现世 恍然暮已沉,一弯明月悬于天幕,屋檐下挂起了一盏盏风灯,灯中烛火猛烈摇晃而未熄,庄内仍旧一片通明。 人人睁大双眼目不转睛地望着夜色中那两道上下翻飞的人影,谁也不敢喧哗,静默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有的人是害怕错过了这生平罕见的一场巅峰对决,有的人则是不小心乱动一下就会被四周凌厉的剑风削得血肉模糊。 孟无缘和曲池退立在屋檐下,举目望着空中那一黑一青飘忽不定的身影,两人互视一眼,眉心渐渐紧拧。像楚盟主和宁王这样的高手过招,他们虽然插不上手,但还是能看明白一二。 从两人剑法及速度上可看出,他们的内功皆已修炼到了随心所欲登峰造极的境界,武功不相上下,继续缠斗下去,就算三天三夜也未必能分出胜负。 今日天色已晚,群雄还聚集于此,如此打下去终是不妥,轲在场所以人中,又没有谁有能力阻止这场巅峰对决,这该如何是好! 正及二人思量之际,忽听得远处出来一阵阵琴鼓和鸣之声,像是有数具琵琶、手鼓同时奏鸣。乐声清脆,旋律欢快,与中原曲子浑然不同,懂音律的人侧耳细辨,会发现曲子中似乎带着一种异域风情。 乐声越来越近,群雄纷感诧异,而空中那两道正绞得难舍难分的剑风忽地一顿,其中一人率先收手,与此同时往旁飞退数步,以避开迎面袭来的剑刃。 两道身影飞快的分散开来,庄内狂风骤然静止,没人再动手。 楚翊尘眸光一凛,循着乐声抬眸望去。 君羽墨轲微微蹙眉,手腕翻转间,软剑重新卷回腰上,剑柄为扣,竟与腰间的白璧玲珑带合二为一,任谁也想不到其间竟暗藏一柄随时可夺人性命的利剑。软剑重新收回腰间后,君羽墨轲这才顺着楚翊尘的视线淡淡望去。 洛川山庄外,缓缓走来十几名身着异族服饰的曼妙女子,她们皆以红纱罩面,头发编成碎辫藏在斑斓特别的花帽中,腰间挂着一串铃铛,随着轻盈的步伐,叮铃作响。 只见前面六名女子每人手中都抱着一把形似琵琶一样的弹拨乐器,乐器十分奇特,像个长柄的大水瓢,琴身长达半尺,且只有两根弦,奏出的曲子却极为美妙动听。 后面是四名敲着手鼓的少女,这手鼓也与寻常的鼓不同,鼓框仅有两只手掌那么大,鼓身圆而扁平,周围还装有许多小铁环,发出的声音清脆而响亮。 突见这群异族女子,群雄大为惊奇,见她们如此排场阵势,想必大有来头。是以等她们踏入山庄后,群雄不约而同地让开了一条路。 十名异族女子走到比武台前就开始往两边分站开来,一边五人,乐声不止。 十人将将站定,便有一名身穿淡黄色异族服饰的女子从中缓缓走出。 那女子头戴异族精美帽饰,帽顶缀缨子,长长帽带为丝质轻纱,轻纱宽大,遮于面上,纱上嵌着细细的银丝串珠帘,让人无法窥清其容貌,只露出一双美目,顾盼间带着一种岁月沉淀下的淡静。 楚翊尘和君羽墨轲互望一眼,皆看到对方面上一闪而逝的惊讶,前者眼底波光闪烁不明,后者眸中带着几分深沉疑色。 不一会,乐声忽止,曲池最先反应过来,大步走过来,在为首的那名黄衫女子身前一尺处站定,躬身施了一礼,客套地问道:“在下樱城城主曲池,不知芳驾忽然惠临敝庄有贵干?” 黄衫女子没有回答他,淡静的目光在君羽墨轲身上扫过,接着直视楚翊尘,声音柔婉却不失威严地问道:“你就是楚翊尘?” 简简单单的七个字令在场群雄脸上陡然变色,目光纷纷望向黄衫女子,神色皆含责备之意。 楚翊尘成名已久,在江湖上积威甚高,众人都称之为楚盟主以示敬重,鲜少有人会直呼其名。而这位突然驾临的女子开口便是‘楚翊尘’三个字,语气虽平和,却让群雄听着十分的不顺耳。 君羽墨轲眉梢一挑,唇角浅浅勾起,好整以暇地看向楚翊尘。 楚翊尘眸光微微一沉,面不改色地上前两步,拱手道:“正是楚某,敢问夫人尊姓大名?” 黄衫女子虽然蒙着脸,但眉梢眼角间隐露皱纹,气质沉稳淡静,可见年龄在他之上,而她刚才的语气犹似长辈口吻,那自己称之为一声夫人当不为过。 如楚翊尘所料,听他这么称呼,黄衫女子情绪未见有丝毫波动,只见她目不斜视地看着楚翊尘,不温不愠道:“敝姓蓝,创派教主名苍梧。” 这句话说得很轻柔,但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尤为响亮,满庄英雄都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愕然相顾,这位夫人姓蓝,教主名苍梧,合在一起不就是蓝苍梧么。 江湖中人再怎么见识短浅,也都知道四五十年前,助崛汉先帝打江山的蓝苍梧和风桑两位前辈。这两位前辈的名声不管是在朝堂还是在江湖,都如雷贯耳。 而当年名震江湖的珈蓝神教便是蓝苍梧与回纥族遥珈公主所创。 说起珈蓝神教,众人不禁想到二十余年前江湖第一美人蓝吟雪。虽然已经过去多年,但蓝吟雪的风姿美貌与超绝武功却在江湖上盛久不衰。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灵霄令的推波助澜,江湖上关于这位武林第一位女盟主的种种传闻更是数不胜数。 当年,蓝吟雪随着独孤玉郎消失了,珈蓝神教也在江湖上失去了踪迹。而如今,站在他们眼前这这名异族夫人却说自己姓蓝,创派教主名苍梧……那她岂不是珈蓝神教的人! 君羽墨轲唇角的笑渐渐消失,冷冽的眸子半眯起,仔细地打量着台下的黄衫夫人以及她身后十名并排站立的异族女子,眼底释放出一丝诧异,这是回纥族人的衣着装扮! 孟无缘以瑶琴做武器,在乐器方面自是有研究,他将视线放在十名异族女子手中的乐器上,心中陡然一凛,那是回纥的都塔尔琴和达甫手鼓,震撼的目光缓缓转向黄衫女子,不由失声问道:“阁下可是二十年前名震江湖的蓝吟雪前辈?” 第261章 武林大会:(十七)尾声 此言一出,满堂群雄无不吃惊,震撼无比的望向黄衫女子,神情异常激动,心中不自觉升起这一种激昂澎湃之感,她会是二十年前叱咤风云的珈蓝教主蓝吟雪吗? 岂知黄衫女子却在群雄的瞩目下缓缓摇了摇头,沉静地看了看众人,淡淡道:“蓝吟雪乃家姐,早在二十年前就已携灵霄令绝迹江湖。” 听她这么一说,群雄顿时想起当初蓝吟雪下嫁乡野书生独孤玉郎之事,不免觉得遗憾。说起独孤玉郎,众人不约而同的转过头望向楚翊尘。 江湖传言,楚翊尘是独孤玉郎的徒弟,他手握三枚灵霄令便是独孤玉郎所赠。而蓝吟雪是独孤玉郎的妻子,也就是他师母了。照这么说来,楚翊尘和珈蓝神教的渊源该是极深,那他是否知道这位黄衫女子的身份? 楚翊尘早在黄衫女子说出蓝苍梧三个字时,锐利的目光便牢牢锁在她身上,神情晦暗不明。即使现在场上所有人都将视线移在他身上,他亦无动于衷,眉眼间更是浮现一层阴冷的薄雾。 君羽墨轲淡淡看了眼台上台下的两人,缓缓移步退至一旁,本以为今天会和楚翊尘一较高下,却不料半路杀出了个珈蓝神教。 他对黄衫女子的身份不好奇,只是,珈蓝神教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二十多年,现如今突然出现在武林大会上,必然是有备而来。 一个势力庞大的灵回之巅已经让朝廷够头疼了,再来一个深藏不露的珈蓝神教……想至此处,君羽墨轲扶额,看来他那动不动就要暴躁如雷的皇兄又得寝食难安了。 众人等了半晌,楚翊尘却一直缄默无言,曲池觑了他一眼,见他没有反应,只好出来打圆场,向黄衫女子抱掌行礼,恭恭敬敬地问道,“今日乃武林大会,蓝夫人远道而来舟车劳顿,有事不妨坐下再谈?” 黄衫女子没有理会曲池,淡静的目光放在楚翊尘身上,“据说你身上有三枚灵霄令,能否拿出来给我看看?” 一语惊四座,群雄哗然,震惊之余,更多的是对传说中三枚灵霄令的期待。 灵霄令是江湖上无人不想争夺的至宝,由于三枚令牌都握在楚翊尘手上,遂无人敢强取豪夺,甚至见过的人都少之又少。 这句话换做别人来说,众人只会觉得这家伙不是疯了就是傻了,要么就是在做白日梦还没醒。可黄衫女子就不一样了,她是珈蓝神教的人,而灵霄令原本就是珈蓝神教之物,不管她在教中处于何等地位,都有理由让楚翊尘将令牌拿出来,甚至物归原主…… 就是不知道她的武功如何了。 君羽墨轲闻言眸光一动,面上却不动神色,玩味的视线若有若无的落在楚翊尘身上,像是在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将他表情上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 楚翊尘面容冷峻,没有答应更没有拒绝,只是定定地看着黄衫女子,不答反问:“敢问夫人名讳?” “我常年幽居深山,从未与外界来往,你可称我一声蓝夫人,至于何名无足轻重。”黄衫女子平静道。 楚翊尘顿了顿,他非常清楚,眼前这位蓝夫人绝不可能是当年的蓝吟雪。不管过去多少年,他不可能连自己的生母都认不出…… 然而,不知为何,眼前之人到目前为止没做出任何熟络之举,却给他的感觉非常亲切。 她究竟是谁? 楚翊尘沉吟片刻,纵身跃下比武台,大步走到蓝夫人身前,“夫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蓝夫人环顾了下周围人群,微微点头。 楚翊尘侧过身,面朝群雄抱拳道:“今日大会差不多该结束了,楚某还有事,先行告退,这里就有劳曲城主了。” “盟主请放心。”曲池极擅于察言观色,单看楚翊尘的神情,隐隐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抬手对蓝夫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庄内有安静的地方可供二位谈事,还请夫人移步……” 群雄心下均感一阵怅惘,但都很识趣的没问什么,纷纷抬手对楚翊尘躬身一礼。 曲池吩咐一名庄丁在前面带路,那十名异族女子步履轻移,两人并排跟在蓝夫人身后,行走间腰间坠的铃铛清脆悦耳。行至庄门前,危月奔月等灵回之巅的弟子也跟在楚翊尘后,很快,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消失在照壁后。 曲池转身看向君羽墨轲,珈蓝教的人来得太突然,主子拍拍屁股就走了,他可没忘了这儿还有一尊不好伺候的大神呢。 “宁王殿下,郁小姐此时大概已经醒了,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是该去看看那个不让人省心的丫头了。”君羽墨轲随手拨了拨被风吹乱的一缕头发,收回落在照壁上的视线看了眼曲池,又望向星光点点的天幕,长笑道:“珈蓝神教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二十余年,今日突然出现却是因灵霄令……有趣,有趣!” 随着音落,黑影一闪,翩然飞下比武台,群雄再次躬身施礼,等再次抬眸时,君羽墨轲早已袍袖飘动,头也不回的大步进庄。孟无缘见状,遥遥对曲池以及各路群雄抱了一拳,跟在君羽墨轲后面一同离去。 不多时,以伯溪梧为首,各派掌门人也纷纷起身告辞,前来凑热闹的樱城百姓也各自散去。没一会儿,偌大的广场前就只剩下负责善后的庄丁以及清虚洞的弟子了。 曲池走到卓清面前,斯斯文文地问道:“卓洞主,天色已晚,贵派弟子为何还不下山?” “曲城主,”卓清拱手为礼,缓声道:“卓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说不当说。” “卓洞主请讲。” 卓清坦然道:“我派与宿月宫向来交好,昨日罗刹仙子也是同卓某一起登船上岸,如今她身受重伤,不便移动,卓某想在贵庄借住一宿,待她明日伤势好转再一同回坞城,曲城主可否行个方便?” 曲池眸中亮光微闪,沉吟了会,点头答应,“庄内只剩下西苑两间客房,卓洞主若不嫌弃,本城主这就叫人为你带路。只是你也知道,敝庄今晚住有贵客,还请卓洞主约束手下弟子,夜里无事就别到处走动了。” 话里话外隐隐透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卓清一笑,“这是自然。” 第262章 故国往事知多少 洛川山庄后院有一座僻静的画楼,到了画楼前,楚翊尘以眼神示意众人守在楼外,追月和奔月分别守在楼门前,珈蓝教十名异族女子留在庭前。 画楼最里面是一间干净的书房,除了墙边满满的书架外,仅有一桌、一几、两椅,和靠窗一张长长的靠榻而已。 待两人都在椅子上坐定,楚翊尘定目看向蓝夫人,直言不讳地问:“夫人可是如今珈蓝教教主?” “不,”蓝夫人出乎意料的摇摇头,不疾不徐道:“前教主临终前尚未来得及传位,我只是代为主持教中事物。” 楚翊尘放在桌上的手一颤,眸中划过一抹伤痛,低头沉思了会,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从怀里掏出一块玉色玄令递给蓝夫人,“这便是灵霄令,夫人请过目。” 蓝夫人从他手中接过玉令,食指轻轻抚摸着牌面上篆刻的“霄”字,垂目端详了片刻,便将手中玉令递还给楚翊尘,同时问道:“这是第三枚,另外两枚呢?” 楚翊尘一愣,有些意外看着她,稍稍顿了会,接过玉令坦诚道:“实不相瞒,第一枚被我切开分化了,第二枚在另外一个地方。” 若想取出令牌里的东西,必须以锋利的玄铁将其从特定位置切开,切开后就无法还原,所以现今世间只剩下两枚灵霄令了。 蓝夫人瞟了楚翊尘一眼,缓缓点头道:“也对。渊帝不会武功,教不了你乾坤真气诀。你能有如今这身修为,只能靠自己努力修炼了。” “夫人……究竟是谁?”楚翊尘心中一震,万分惊诧的看向蓝夫人。 当年父皇化名独孤玉郎游历江湖这件事知情的人并不多,就连珈蓝教弟子也不得而知。而当初,母后是以朝中一名文臣之女的身份嫁给父皇,所以几十年来,从没有人会把珈蓝神教和前朝联系在一起。没想到这世上,除了蓝珊和丞相宣于承,还有第三个人知道他和渊帝的关系。 这个蓝夫人究竟是谁?若是前朝故人,为何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 楚翊尘眸色如寒刃,沉沉地凝视着那双素来淡静如水的美目,心中早已震骇地无以复加。 蓝夫人若有所思,沉默了半晌,方抬目直视他,“按辈分,你该称我一声姨母。” “姨母!?”楚翊尘视线微微颤了颤,震惊的眼神里带着一种难以置信,“那夫人和我母后是……姊妹?” “没错,”蓝夫人对他微微点了点头,“我与你母后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 “为何我从未听母后提起过?”楚翊尘惊讶地瞪圆了双目。 蓝夫人淡淡一笑,“姐姐是以官宦之女的身份入的宫,又岂会与人说起自身家世。” “请恕翊尘无礼,”楚翊尘眉心蹙紧,一瞬不瞬地盯着蓝夫人沉静的双眸,“夫人说,您与我母后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敢问可有何凭证?” 蓝夫人略略瞟了眼他的神情,徐徐笑道:“漓儿便是凭证。” “漓儿?”楚翊尘又是一愣,这跟漓儿有什么关系? 不等他再次发问,只见蓝夫人忽然抬起手覆到帽饰边缘,慢慢将脸上的面纱揭开,轻纱徐徐垂落,嵌在上面的银丝珠帘发出一串轻铃的响声,同时,一张素雅如莲的面孔出现在楚翊尘眼前,约莫三十七八的年龄,一张娇柔宁静的容颜含着淡淡笑意,神韵婉转优美,姿态淡雅有致。 恍惚间,楚翊尘仿佛看到了母后。在他记忆中,母后也是一名清淡幽雅如白莲般的女子,只是比起眼前之人,母后身上多了一种疏远而有礼的清冷风华。 很快,楚翊尘便从记忆中回过神来,仔细端详着眼前之人,突然觉得有点熟悉,似乎在哪见过…… 一个画面从脑海里闪过,楚翊尘眸光一紧,诧异道:“您是……定北侯夫人……” “我们只见过一面,没想到你还记得。”蓝夫人颇为意外地抬了抬眸,“不愧是姐姐的孩子,心思之缜密毫不亚于她。” 楚翊尘和蓝氏只在几月前见过一面,当时他们都在城主府等九歌的消息,碍于双方身份特殊,见面时未曾交流。况且那时大家的心思都在九歌身上,谁也不会去注意厅里人的样貌。蓝氏也是刚才在庄外才发现楚翊尘的样貌与渊帝有几分相似。 楚翊尘能记得,那是因为他的记忆力向来惊人,哪怕是与他擦肩而过的路人再次相见时,也会有几分印象,何况是和漓儿相关的人物…… “翊尘见过姨母。”楚翊尘神色微敛,毫不迟疑的站起身,朝蓝夫人作揖,语气和态度是少有的恭敬平和。看得出他是打心眼里承认了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姨母。 “快起来,不必多礼。”蓝夫人款款起身,抬手将他扶起,和善看着他的眉目,轻柔笑道:“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还是个躺在襁褓里小小的人儿,转眼过了二十年,都长这么大了。你父皇性情温厚,是个难得一见的风雅才子,而你恰恰相反,一身豪迈疏阔的男儿气概,若不仔细看,还真瞧不出是姐姐的孩子。” “姨母过奖了。”楚翊尘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明明是谦逊的表情,却又显得那么悲凉。蓝氏自是察觉到了,轻轻拍着他的手背宽慰道:“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没什么放不下的。你母后是个极聪慧的女子,有些事情她看得明白,所以临走前只是希望你和漓儿能平平安安的长大,不想你们背负太多的仇恨。” “翊尘知道了。”楚翊尘眼圈儿渐渐染上一抹带着锋芒的腥红,唇角却依然噙着淡淡的笑,“姨母,我们先不说这个,翊尘这里有一事不明,还请姨母帮我解惑。”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蓝氏柔柔地一笑,“只要我知道的,都会如实告诉你。” “当年东宫大火,我被暗卫护送出宫,无法得知宫里后来发生的事。”楚翊尘微微抿唇,提出了盘旋在心中许久的疑问,“按理来说,以母后当年的武功,哪怕是被千军万马包围,她若想带父皇逃出皇宫,应该没人能挡得住才对,为何还会与父皇一起死在宫里?还有漓儿,漓儿怎么会……成为定北侯的女儿?” “你说得很对。姐姐的武功当世无人能敌,她若不想死,天下没人能奈何的了她。可同样的,她若一心求死,天子无法阻止。”蓝氏面上浮现一层苦笑,目光幽幽的望着门外屋檐下的一盏风灯,将往事缓缓道来,“当年我得知宫变得消息,便火速进京趁乱潜入未央宫,可还是来迟了一步。宫变次日当晚,你父皇趁姐姐睡着后,饮下了君羽天协送去毒酒,驾崩于椒房殿。姐姐爱你父皇至深,不想你父皇在黄泉路上太寂寞,她将漓儿托付给我,趁我不注意时,以簪穿心而死......死前自断经脉,毫无生念。” 楚翊尘心脏如同被扎了一刀般,刺痛的无法呼吸。他就知道,以母后的武功旁人根本无法近身,保护自己和父皇完全绰绰有余,不可能会死在君羽天下手中。 可是,若非君羽天协谋朝篡位,父皇又怎会自尽? 正因他送去那杯毒酒,母后才因此殉情。 杀父之仇,亡国之恨,这口气叫他如何能咽下!他和君羽家势必不共戴天! 蓝氏此时一心沉浸在悔恨之中,并未注意到楚翊尘神情上的异样,将目光投向晦暗的天幕,深深地吸了口气,继续讲道:“姐姐死后我本想将她的遗体带回神坛安葬,可在此时君羽天协突然来到椒房殿,我担心怀里熟睡的漓儿会突然醒来大哭,只好先行出了皇宫。本以为君羽天协会封锁京城大力搜捕未央宫里失踪的小公主,却不知为何,宫里迟迟未传出搜捕的消息,我担心君羽天协是在暗中追杀,于是便带着漓儿一路隐瞒踪迹回了南岭。” 第263章 第八十九张 几经波劫谙情深 “姨母的意思是,您当时并未动过母后的遗体?”楚翊尘正听到紧要关头,见蓝氏停顿下来,忍不住出言追问,“难道你也不知道母后的遗体现今在何处吗?” “为何这么问?”蓝氏微微一愣,“当年君羽天协按帝王礼制将你父皇葬在北邙山,姐姐贵为皇后,就算与你父皇不共陵墓,也该异穴合葬啊。” “我想,姐姐是愿意陪在你父皇身边的,所以没去北邙山动她陵墓,只在神坛为她立了衣冠冢。” “母后的墓不在北邙山。”楚翊尘抿紧了嘴角,肃然道:“十一年前我去北邙山祭拜父皇是,山上只有一座新陵墓,碑文上没有母后的名字。我以为母后没死,于是派人去查,后来才知道,原来当年母后死后,君羽天协并未按照礼制将父皇母后合葬,而是将母后的遗体转至别处,我动用了灵回之巅的全部力量暗中调查,可是十几年了,至今还不知下落。” “姐姐的遗体失踪了?”蓝氏面色一变,“怎么会这样,我记得很清楚,当年在椒房殿外,我亲眼看见君羽天协进去了,姐姐的遗体必定在他手上,他为何要藏匿姐姐遗体?” 楚翊尘半低着头,没有回答蓝氏,因为他也想不出君羽天协意欲何为,所以才会用别的手段继续追查。 “既然姨母也不清楚,那就不说这个了。”楚翊尘郁郁一笑,转移话题道:“方才听您说十一年前……不,漓儿已经及笄了,现在应该是十二年前。既然十二年前您将漓儿带回了南岭,她怎么又成了定北侯的女儿?” “那是因为……”蓝氏回想起往事,轻叹一声,容色有些黯淡,“我用漓儿替了自己的孩子,这才成了侯爷的女儿。” “姨母的孩子?”楚翊尘有些意外,“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件事说来话长。”蓝夫人侧过脸,将目光从她唯一的听众脸上移开,习惯性地投向屋檐下那盏摇摇晃晃的风灯,将记忆里那些封尘的往事徐徐道来。 “当年姐姐嫁入皇宫后,我每年都会潜进宫中看望她几次。有一次出宫时,不慎被禁军中的一名副将发现,他一路追着我到了京城郊外,最终虽然甩掉了,但经此一事,他察觉到宫中守卫松懈,回去后便大力加强了宫廷的防卫,后来我想再潜进皇宫,就没那么容易了。” “可为了能见到深宫中姐姐,我百般思虑之下,只好把注意打到了那位负责宫防的副将身上,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几番纠缠下来,我和姐姐一样,陷入了朝堂这团漩涡……” 说到这里,蓝氏眼里不觉含着温柔的笑意。 楚翊尘是何等敏锐之人,略加思索,便猜出那名负责宫防副将就是如今的定北侯。他记得当年郁凌云是君羽天协手下人,没想到竟然一早就被安插在禁军中,只怪父皇当年错信逆臣,不能及时发现君羽天协的狼子野心。 “我们成婚没多久,君羽天协又给他安排了另一门婚事,对方是戍边大将的女儿。”说至此处,蓝氏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淡,渐渐染上一层凉意,“他对君羽家忠诚不二,心中虽有不满最终却还是答应了。我一气之下回南岭,回南岭没多久就发现自己有了三个月多的身孕。” “后来,我将孩子生下来了,接着又回了一次京城。一是想探望姐姐,二是想看看他新娶的娇妻。当时他已升禁军统领,皇城被防守更加严密,我想进宫就必须通过他。” “我没告诉他孩子的事情,直到在离京时,一怒之下,错手杀了他的新婚妻子,”蓝珊叹了声,道:“从那日以后,我便没再离开过神坛,直到四年后圣宁宫变的消息传来。” 听到此处,楚翊尘不禁悚然动容,“那姨母又是如何带着漓儿重新回到定北侯身边呢?” “当年带漓儿离京时,不小心泄了行踪被他发现,他竟一路追到了南岭。”蓝氏苦涩一笑,强忍住心中酸楚,“到了南岭,我便有能力抹掉一切线索。也正因如此,他猜到了我是珈蓝神教的人,便独自一人寻过来了。” 那次,郁凌云在神坛外站了七天七夜,只求见她一面。 原来当初郁凌云并未碰他那新娶的妻子,并封锁了蓝氏杀那新婚妻子的消息,直到几个月后,才对外放出消息新婚妻子猝死,之后的四年时间里,郁凌云一直在查蓝氏的踪迹,可惜当年蓝氏就如同石沉大海般,消失的干干净净,就仿佛世间就没有这个人一般。 兴许是回想到一些记忆深刻往事,蓝氏容色有些落寞,“为了姐姐的在天之灵得以安心,我便决定亲自将漓儿抚养成人,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就这样,我将自己的孩子留在神坛交给长老抚养,带着漓儿同将军一起回了当时的将军府。” “再后来,漓儿越长大越是像姐姐,我怕被朝中旧臣看出端倪,便向太后请命带着刚满六岁小漓儿借故远离京城,去了塞外边关。” 故事到此结束,楚翊尘触动情肠,心中甚为动容,他当年查母后遗体的下落时,得知漓儿还活着的消息,不惜发起灵霄令寻找她,怪不得翻遍了整个中土都找不到,原来漓儿辗转到了西北大漠。 “姨母和母后姐妹情深,翊尘感动不已,我想母后在天之灵也该安息了。”楚翊尘从座位上起身,向蓝氏深深地鞠了一礼,语气真诚道:“多谢姨母这十几年来对漓儿的悉心照顾,让您和自己的孩子分离了十几年,翊尘深感愧疚。” “逸儿快起来!”蓝氏扶起楚翊尘,微笑道:“没什么好愧疚的,既然我答应姐姐会照顾好漓儿,就一定会做到。何况,我的孩子也一直在身边,现在也开始喊我娘亲了,相不相认已经无所谓了。” 第264章 是非恩怨何时了 楚翊尘略加思索,随即问道:“姨母的意思是,定北侯世子就是您的孩子?” 他见过郁珏几次,印象不是很深,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过继到了定北侯膝下。倘若他就是姨母的孩子,那未免太巧合了。 莫非这一切都是姨母安排的? 蓝氏似乎能读懂楚翊尘的心思般,莞尔笑了笑,“你猜得不错,珏儿就是我和侯爷的孩子。” “没有哪个母亲不希望陪在自己的孩子身边,当初我决定带漓儿去西北时,就已经提前通知教中长老将珏儿带到西北,我让他们装成边塞百姓,刻意安排侯爷在战场上救下珏儿,然后再名正言顺的将他抚养在身边。” “那姨母又是如何让萧珏成为世子的呢?” “珏儿被册封世子也在我的意料之外。”蓝氏道:“早前听闻皇上要将珏儿过继给侯爷时,我便吓了一跳,以为漓儿前朝公主的身份被发现了,特地派教中弟子查探一番,后来才知道,原来封珏儿为定北侯世子是宁王的主意。我这才将计就计,劝侯爷收珏儿为继子,顺理成章的将他名字填上族谱。” 蓝氏三言两语就道明了事情的经过,可楚翊尘却很清楚,这种事情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定北侯是谁?一朝名将,曾统领三十万西北大军,运筹帷幄决计于千里,心思之缜密非常人所能及。姨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以假乱真,怎能叫他不佩服。 还好姨母只是为自己的孩子和漓儿算计,倘若她是外族细作,为母族回纥算计,定北侯还能戍守边塞十余年吗? 思索至此,楚翊尘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抬眸望着蓝氏的侧颜,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姨母,听说外祖母曾是回纥公主,可自从她去世后,江湖上就再也没有回纥族的下落,这是为何?” “这件事我本不想告诉你,既然你问起了,说出来也无妨。”蓝氏目光微微一凝,沉默了片刻,淡淡道:“你可知,当年刘释珵铸造的第三枚灵霄令里藏的是什么?” 楚翊尘摇头,“当初母后将灵霄令交给我时,只叮嘱我收好,并未说里面装了何物。” “时隔多年,前朝已灭,恩恩怨怨都已成往事,没必要再藏着了。”蓝氏似乎在对楚翊尘说,又像是在劝服自己。 “天下人都知道,刘释珵铸造灵霄令时,前面两枚玉令中藏的分别是武学内功和金矿宝藏,第三枚藏的是什么却鲜为人知。其实第三枚玉令里并没什么稀罕的东西,只有一纸和亲诏书罢了。偏偏就是这纸和亲诏书,为我们回纥带来了灭顶之灾。” 楚翊尘心中微震,有些难以置信,“难道……是祖父灭了回纥?” “正是。”蓝氏轻轻点头,事情虽然过去几十年了,但回想起来心中难免苦涩,“当年刘释珵在北方征战时受了重伤,将死之际被阿娘所救,他对阿娘一见倾心,最后阿娘却嫁给了阿爹。” “你也清楚,阿爹蓝苍梧是崛汗开国功臣,他虽未在朝为官,但在群臣中威望极高,并且深得民心。刘释珵不能明着夺功臣之妻,于是就兴师动众的铸三枚灵霄令,美名曰犒赏功臣,其实真正目的是为了让阿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收下回纥与崛汉的和亲诏书。” “当年,回纥只有阿娘一位公主,阿娘已经嫁给了阿爹,两人伉俪情深,阿娘断不可能再改嫁汉帝。汉帝便以此为由,兴师北上攻打回纥,借机给回纥汗王施压。回纥国小兵弱自然不是对手,为了防止不被汉军灭族,阿爹让阿娘带着回纥残余部落北上天山,迁至七河流域。” “阿娘非常清楚此事的后果,她不愿与阿爹分开,于是,让汗王带走了回纥残余部落中健硕的壮丁,留下无法远迁的老人和妇女一起抵抗汉军,二人最终战死天山脚下……” “直到阿爹阿娘战死后,汉帝才慢慢收兵,而回纥剩下的残支部落最后都被姐姐纳入了珈蓝教。” 楚翊尘就着昏黄的烛火看了看蓝氏的脸色,不敢再开口多问。 回纥被祖父打得四分五裂,外祖父和外祖母因此战死,十几年后,母后却嫁给了仇人之子,而崛汉是在父皇手中被灭。 世人皆说,父皇因美色声乐误国。而母后天资聪慧,若非有意为之,又岂会让父皇沉溺于后宫…… 这中间究竟是怎样的恩恩怨怨? 国之被灭,究竟是谁的错? 听完蓝氏一席话后,楚翊尘迷茫了,他不知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是对的还是错的? 画楼里,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安静。 蓝氏闭上眼睛,平了喘息,重新睁开眼睛时,眼底又是一片沉静、平和。 她转眸看向楚翊尘,声音平缓而又郑重:“刘释珵当年送给阿娘的那枚灵霄令早就被她扔进炼炉熔化了,你手中那枚是阿爹为避免欺君之罪仿铸的玄火令,外表看上去与灵霄令相似,不同之处在于背面图腾。” “玄火令背面雕刻的图腾是我们回纥族的信仰,也是珈蓝神教的教主的象征。姐姐将镇教圣物交给你,应该是希望你继承教主之位,将我们回纥一族发扬光大。” 楚翊尘有些怔神,抬头看向蓝氏,下意识地说道:“这怎么行,我是汉朝后裔啊……” 换句话说,他是回纥灭族仇人之子,如何能继承珈蓝教主之位。 尽管有了珈蓝神教便会如虎添翼,更有助于他复国。可是他怎能自私到让回纥人替灭族之人上战场生死拼杀?如果这么做了,就算复国成功,他又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母后和外祖母? 蓝氏微微皱了皱眉,一针见血道:“可你身体里也流着我们回纥人的血。” 楚翊尘抿唇,别开目光看向案上长剑,嗫嚅难言。 蓝氏见他不语,继续道:“这次我从南岭千里迢迢赶来樱城,就是为了寻找消失多年的玄火令。如今玄火令在你手上,你又是姐姐的孩子,理应继承教主之位。” 楚翊尘脸上露出为难之色,他觉得此事不妥,却又不好拒绝。沉默良久,倏地眸光一动,霍然抬头道:“对了,为何不让漓儿来继承教主之位?” 不等蓝氏回答,楚翊尘继续提议道:“漓儿今日在比武台上打败了连秋练,天下英雄对她的武功是有目共睹,由她来担当教主之位再适合不过了。” 楚翊尘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好极了,他继承祖父的楚天盟,漓儿接任外祖父的珈蓝教,对谁而言都非常公平。 “你说……漓儿在这里?”蓝氏似乎非常意外,直接忽略了楚翊尘后面的一段话,疑惑道:“漓儿不是在京城吗?什么时候过来的。她是一个人来的还是珏儿陪她一起来的?” “听说她一个月前就离开京城了,是同宁王、祁公子和无双姑娘一起来的。”楚翊尘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在前天晚上送九歌回醉仙楼的路上听她说起一二。 蓝氏蹙了蹙秀眉,侯爷向来不喜欢漓儿和宁王、祁公子两人走太近,怎么突然让她和这人一起离京呢,莫非她离京的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九歌及笄次日,蓝氏便回了南岭,并不知道君羽墨轲去侯府下聘之事,所以就更加不知道九歌和君羽墨轲订亲的事了。 楚翊尘见蓝氏许久都不回答,只好重新问道,“姨母认为翊尘的提议如何?” “不行。”蓝氏回过神来,未多加思索,便摇头拒绝道:“虽然已经过了二十多年,但珈蓝神教在江湖上的威民并不亚于你的灵回之巅,教中弟子一旦在江湖上展开活动,势必会引起朝廷注意。漓儿现在的身份是侯府嫡女,不管是她个人还是侯府,都不能卷进江湖这团漩涡里。” “……”楚翊尘愣愣的看着蓝氏,不知该说什么好。照姨母这种说法,那他坐拥两大势力,就不会引起朝廷的忌惮吗? 其实蓝氏的意思楚翊尘也明白,他能听得出,蓝氏已经将漓儿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来看待了,所以才会不假思索地拒绝。但不论是出于情理还是忠义,珈蓝神教都不应该由他来接任。 “该说的都说了,我也该走了。”蓝氏微微偏头,望了眼外面的月色,将面纱重新戴起,起身就要走,衣饰上精美的铃铛随着轻缓的动作发出一串声响。 “姨母不见见漓儿吗?”楚翊尘起身相送。 “不见了。今晚的事,你也不必告诉她。”蓝氏并不想九歌知道她的身份,侧目看了眼楚翊尘,不喜不怒道:“南陵郡外有一座默山,默山山顶有一块墓碑,对着墓碑叩七个响头,就能打开通往神坛的路。” 楚翊尘垂眸不语,蓝氏也不管他答不答应,将自己此行目的说完后,便让他留步,独自一人出了画楼。 第265章 洛川山庄见蓝珊 君羽墨轲刚回到东苑,就听到九歌房间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可怜的漓儿,上次的伤还没好全,这才多久,又添了新伤。”柔和的声音中含着几分心疼。话落的同时,房间内又传来另一名女子说话的声音。 “蓝珊姐姐放心,小九的伤势看起严重,其实都是些皮外伤,休息一段时间就能复原。” 后面这个声音清亮纯,净中气十足,显然是无双。 “殿下给的这瓶药真好用,蓝珊姐姐你看,这才多久呀,小九的伤口就已经都结痂了,我若没猜错,这两瓶药应该是出自风神医之手。”无双心大,当她知道九歌伤势不重后,一门心思便扑到了君羽墨轲留下的两只药瓶上,两眼发光地看着药瓶,言语间满是钦佩之意。 “行了,我们先出去吧,让漓儿好好休息。”蓝珊大概是觉得无双嗓门太大会把九歌吵醒,不等无双说什么,就拉着她往外走。 房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君羽墨轲抬眸望着出现在门前两道身影中的那个碧色倩影,几个月不见,蓝珊看起来消瘦了许些,气色却比以前好多了。 记得以前每年去西山寺看望蓝珊时,她眉眼间似乎总有一种抹不去的哀愁,偶尔笑的时候,也会给人一种落寞的感觉。 而现在,她虽然因担忧九歌的伤势而浅蹙起双眉,但那微微泛着红润的脸庞告诉君羽墨轲,蓝珊在江湖上漂泊的这段日子过得很好,至少比在西山寺和京城来的舒心。 “轲?!”蓝珊把房门关好,一转身,就看到院子里多出了一人。她似乎有些惊讶、错愕,眸光微微闪烁了下,有些不自然的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君羽墨轲深邃的眸光泛起几抹复杂的光芒,向前踱了几步,笑意吟吟地视线中夹杂了几许探究落在蓝珊身上,“我怎么在这里不奇怪,奇怪的是,二姐你怎么会出现在樱城城主府的别院里?” “我……”蓝珊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些猝不及防,愣怔地站在原地,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回答。 对于君羽墨轲的突然出现,无双并未感到任何惊讶,天色这么晚了,料想武林大会也该结束了。只是没想到他回来的这么巧。 “蓝珊姐姐,王爷是和我们一起来的。”无双似乎没有意识到君羽墨轲和蓝珊之间的不同寻常,亲昵的抱着蓝珊一只手臂,对君羽墨轲大大咧咧地笑道:“王爷,蓝珊姐姐一直都在这里呀,难道小九没跟您说过吗?前天晚上她在拍卖行花重金买下了天蚕衣,就是为了送蓝珊姐姐呢。” “是这样的吗?”君羽墨轲瞥了无双一眼,语气平淡无波,“无双,本王有些话要对二姐说,你今天在比武台上损耗了不少真气,先回房休息吧。” “这怎么行,小九还没醒,我要留下来照顾她。”也不知无双是真的放心不下九歌,还是不想让蓝珊一个人面对君羽墨轲接下来的问题,她似乎并不想先行离开。 “这里交给本王就好,”君羽墨轲见无双还在犹豫,唇畔渐渐匀起一丝浅淡若有若无的笑意,“要再不走,本王不介意派人送你回城。” 无双心中一沉,她知道君羽墨轲说得出做得到,自己若是还要厚着脸皮留下来,自会有暗卫出来送她离开,但是……无双不放心的看向蓝珊,低声道:“蓝珊姐姐,那我就先回房休息了,你一个人……可以吗?” “去吧,没事的。”蓝珊冲无双柔和一笑,轻拍她的手臂,以示宽慰。 无双虽然还是不放心,但也别无他法,松开蓝珊的手臂,叮嘱君羽墨轲照顾好九歌,然后乖乖回了隔壁院子。 无双离开后,君羽墨轲也不急着问什么,独自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抬头望着天空中那弯明月,月光柔柔的洒下来,给整个院子铺了一层朦胧的光辉。今晚的风中带来一丝久违的暖意,再过几个时辰就是暮春四月了。 “轲是有话要对我说吗?”院子里安静了片刻,一道轻柔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君羽墨轲视线轻轻一斜,看见蓝珊正在他对面的石凳上拂衣而坐,面上神情一如既往的淡静,似乎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君羽墨轲眸光微闪,定定看着她的眼睛,开门见山地问:“二姐离京的这段时间是和楚翊尘在一起?” 蓝珊也不隐瞒,如实承认,“是的。” “想不到楚翊尘还挺会照顾人的,”君羽墨轲浅浅一笑,像是不经意间的感慨起来,“起初得知二姐失踪的消息时,我还担心你跟在楚翊尘身边会遭遇不测,没想到才短短一个多月,二姐的精神气色竟比以前好了许多,就连衣着习惯也跟着变了。如今看来,我还得找个时间好好谢一下楚翊尘。” “轲说的哪里话,我过得如何与楚盟主并没多大干系……”蓝珊岂会听不出君羽墨轲语气中的嘲弄,垂眸看了眼自己身上浅碧色的衣裙,稍稍沉吟了会,方缓缓叹道:“二姐在西山寺住了十几年,其实早就该出来走走了。当初与楚盟主一起离京,只是为了在路上有个照应。楚盟主侠义心肠,见我一个弱女子,手无寸铁,便也不嫌累赘带着我一起上路。看尽了沿途的山川美景才知道自己在往事上虚耗了太多时间,愁闷散去了,气色自然而然就好了。” “我听说楚翊尘曾在横岗山上冲冠一怒为红颜,而这位红颜似乎就是二姐你……”说到这里,君羽墨轲暗暗觑了眼蓝珊,蓝珊低垂着眉目,整张脸隐藏在夜色下,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 君羽墨轲也不在意,左手一边有节奏的敲着石桌,一边漫不经心地继续道:“我和楚翊尘交过几次手,对他还算比较了解。很难相信他会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就 第266章 夜探洛川山庄 “江湖传言而已,我倒希望是真的。”蓝珊笑容甚是坦诚,眸中似有微光,带着一种对英雄的向往,“楚盟主的为人众所周知,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哪里称得上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呀,换做任何一名女子落难,被他碰到也会出手相救。” 君羽墨轲轻笑,“是吗?” “听轲这话的意思,是不相信二姐?”蓝珊抬眸看向君羽墨轲,神情间诧异难掩。 “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关系,主要还是看二姐心中更偏向于谁?”君羽墨轲眉梢微微上挑,笑的有些耐人寻味,“我瞧二姐的神情,似乎挺仰慕楚翊尘?” “刀剑诗酒,快意江湖,谁不仰慕呢?”蓝珊出人意料的没有否认,仰首望了望月色,从容起身,“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房休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二姐慢走。”君羽墨轲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缓缓站起身,目送她离去。 蓝珊的态度他已经清楚了,既然有意隐瞒,再追问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 不一会儿,院内就只剩君羽墨轲一人了,他收回视线,侧身看了眼身后紧闭的房门,没有进去,只是安静地站在门外,微蹙着眉心,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良久之后,二更的钟鼓敲响了,君羽墨轲抬目看着黑夜中一片寂静的山庄,沉声留下一句话,便大步离开了,黑色身影很快就融入了茫茫夜色中。偌大的庭院又恢复了安静,满院清冷,只有房间内微弱的烛火在静静燃烧着。 不知过了多久,屋檐下的风灯忽然晃动了一下,一道白色人影出现在庭院中央。 来人在院中伫立了许久,脚下刚动了几步,突然,一抹黑影从院前的大树上飞落下。 “风神医请留步。” 黑影是君羽墨轲留下来保护九歌的夜亭,只见他飞快地飘落在房门外,长臂一伸,拦住白衣男子的去路。 “郁小姐此时不方便见客,风神医请回。” “你是谁?”风兮音冷厉逼人的目光在眼前拦路之人身上转了一圈,眉心微拧。 “在下夜亭,奉命在此保护郁小姐。” “奉命?保护?”风兮音厉眸中冷冷扫了夜亭一眼,长袖出其不意地一挥,夜亭心中一凛,刚准备闪身避开,却有人比他更快,眼前寒芒闪过,自己突然就动弹不得了。一根细小的银针稳稳的封在了他胸前的穴道上。 “不自量力。”月色渲染下,男子白衣胜雪,对眼前之人熟视无睹,径自越过他,进了房间。 夜亭眼睁睁地看着风兮音从眼前走过,动了动嘴唇,却无法发出一丝声音。 身后房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紧接着又被合上了。 静谧的房间里,一盏昏黄的油灯摆放在案头上,仅照亮了外屋这一小块儿地方,里屋床榻周围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空气中还有丝丝血腥味没有散尽,风兮音进来后,就站在房门边上,穿过微弱的烛光,静静地望着床上的人儿。 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他知道,她就那里。 过了好一会,随着一声豆油灯“扑哧”一声轻响,风兮音终于动了。他看了眼案头上的豆油灯,缓缓拿起,提步走进内屋。 昏黄的烛火轻轻摇曳着,照亮了床榻周围,亦照亮了榻上女子苍白的脸庞,就连那习惯性微微弯起的嘴唇,也是一样的毫无血色。 男子素来清冷的眸光有一丝心疼,他将油灯放在床头放置衣物的矮柜上,然后静默地站在床边,凝视着床上的女子,一时间心中百味陈良。一个多月不见,谁能想到,再次相逢时,竟是争锋相对,闹得不欢而散。 气我也就罢了,只要你过得好,一切都无所谓,可你为何又把自己弄的遍体鳞伤?若是想用这样的方法来惩罚我当初的不告而别,那你赢了。 风兮音目光转向床头矮柜上那两只药瓶,伸手拿在手中轻轻晃了晃,眸光微微一动,竟然这么快就用完了。 是她用了?还是给别人用了? 风兮音蹙眉,缓缓坐在床边,将九歌藏在被子里的手拿了出来,食指和中指的指腹轻轻搭在手腕脉搏上,不多一会儿,清冷的容颜上露出了一抹凝重之色,垂眸看了眼九歌堪比白色里衣的脸庞,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稍稍沉思了会,他将九歌里衣衣袖向上卷起,露出一截藕色手臂,裸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臂光洁无痕,没有发现任何可以称之为伤痕的东西。 风兮音微抿着薄唇,移目看了眼九歌惨白憔悴的小脸,迟疑地伸出一只手,轻轻扯开了九歌里衣领口,露出里面光洁细腻的皮肤。 白皙的颈脖处,赫然有一道狰狞的鞭痕,风兮音视线微微一颤,抿紧了嘴角,又将衣襟往下扯了点,当看到锁骨那深深浅浅的鞭痕时,素来平淡无波的眸子那一刻倏地冷沉了下来,眼底深处有一抹冷冽的杀意在蔓延,可一转眼间又消失殆尽,只余下点点心疼与晃颤。 他知道她受了伤,却不知她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这些鞭痕看起来有些时日了,却不难想象,当初烙上去时,是多么的触目惊心。 君羽墨轲,你就是这么照顾她的吗? 风兮音紧紧盯着她身上的鞭痕以及今日新添的伤口,心中像是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让他险些喘不过气。 幸好这次伤势比起前面两次并不算严重,都是些皮外伤,修养几日便能痊愈,不然,他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了。 这一身狰狞的伤疤,还是要仔细处理。 半晌,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一声无奈的叹息,“你总是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叫我如何放心。” 第267章 珈蓝生死诀 蓝氏从画楼里出来时,曲池作为东道主难免要客套地挽留了一番,蓝氏婉拒,说是还有事情不便久留,简单表达谢意后便带着珈蓝神教的十名弟子连夜下山。 山间树林一片黑暗,月光静静洒在树梢上,勾勒出几个纤细的人影。一行人仿佛夜里能视物般,不撞一树一木,不疾不徐地往山下走去,步履轻盈,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整片幽静黑暗的林子里,只有腰间系着的铃铛在不停地回荡,若是有人在旁看着,一定会觉得非常诡异。 没走多久,一行十一人渐渐放慢了步伐,清脆的铃铛声也越来越小,走在最前面的女子忽然停下了脚步,身后的十名异族女子也跟着停下了,蓝氏身形不动地站在原地,眼角余光往后一掠,淡静的声音中含了些冷意。 “阁下既然跟到了这里,想必是有事找我,何不出来一见。” 等了片刻,幽暗的树林里依然没有任何动静。蓝氏侧目看了眼身后抱琴女子,女子会意,微微侧过身,五指在琴弦上重重一拨,“铮”的一声轻响,一道肉眼可见的气刃直冲左侧树林。 轰隆一声,只见气刃所到之处,数十颗树木齐齐被削断,一道人影从其中一颗树的顶端一跃而出,踩着正倒的树身,轻而稳地落在众人正前方。 十名异族女子皆往后退一步,让出一条小道,蓝氏从中间走出,沉静的视线落在那人身上,语气中听不出喜怒,“你是谁?” 对方跟踪人被发现了,也不见得有避讳,抬首正视蓝氏,抱拳作礼道:“在下清虚洞洞主,卓清。” 蓝氏蹙了蹙眉,在脑海中思索了一会,并没搜集的任何关于清虚洞的信息,显然对此人也不熟。碍于情面,只好继续问道:“阁下跟了一路,可是有事?” 卓清看着蓝氏朗朗一笑,直言不讳道:“久闻珈蓝神教威名,遥想当年,珈蓝教主蓝吟雪声名赫赫,曾是江湖叱咤风云的人物,可惜贵派一隐便是二十多年,今日有幸得见,在下不才,想讨教一下贵派高招。” 话音一落,蓝氏身后的十名异族女子当即警惕起来,纷纷抱紧了手中乐器,五指扣在琴面或鼓面,随时准备动手。 蓝氏神色平静,侧目看向对方,美眸里闪过一丝冰冷,“这么说,阁下是来挑衅的?” “在下并非有意挑衅,只是想请夫人不吝赐教。” “既然如此,阁下就请出招吧。”蓝氏随意站着,脚下形成一个不八不丁的桩,微微抬起手,示意身后蠢蠢欲动的弟子们稍安勿躁,十名抱着乐器的女子见状,只好不约而同地退后几步,将位置空出来方便蓝氏出招。 卓清心中早已跃跃欲试,双手握紧了剑柄,长剑出鞘,锋利剑身化作一道刺目的银光,划破黑夜直斩蓝氏头顶。 眼见那白芒就要劈在蓝氏头顶时,只见蓝氏冷冷一笑,扬手一弹,正好弹在卓清的剑锋之上,气势如雷的一剑竟然被这轻轻一弹硬生生的给弹偏了。 剑锋从耳边穿过,蓝氏倏地抬手,紧紧扣住卓清的右手手腕,纤腰微晃,整个人如鬼魅般向后移了一个身位,适时抬手挥出一掌,势如千钧,直击他头顶百会穴。 一招走偏,卓清骇然失色,掌风将至,他不得不转攻为守,凌空翻了一个跟斗,转眼间便飘落到蓝氏身后,同时抬手聚气,拍向蓝氏后背。蓝氏早有预料,身形像一缕轻烟般,闪避无痕。 卓清出手受挫反而更激起了斗志,纵身跃至半空,整个人如同跟长剑合为一体,带着一股惊天动地的气势向蓝氏劈了下来。四周树木在白虹贯日气势之下如狂风吹过般向两边倒去。 蓝氏不闪不避,似乎对卓清如山般的剑气毫无所觉,双手在胸前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陡然间,一道红光从双掌见发出。 这道红光和卓清剑气相比显得毫不起眼,卓清也不以为意。可是,当红光和剑气撞在一起时,突然一下子就光芒大作,一股莫可抵御的力量从红光中迸发出来,剑锋在红光蕴藏的力量之下变得不堪一击。 随着一声巨响,卓清被那股力量击飞出去,整个人向后退了十余步才稳住身形,抬首时,只见几道红光从蓝氏指尖倾泻而出,十指翻飞间,数十道红光如流星般罩面而来。 卓清大惊失色,刚刚简简单单地过了几招,他在心底已经对眼前之人的实力有了一个估量。虽然不甘心,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绝不是这位蓝夫人的对手。她的招式奇特,尤其是这古怪的红光,力量却大的令人心悸,他却在这之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卓清当下也不敢再正面迎敌,整个人上下翻滚,尽全力躲避这些如影随形的红光。 一时间,整个林子里除了树木轰塌声断裂声,便是蓝氏衣饰上急促的铃铛声。 细碎的铃声如魔音般在卓清耳畔叮叮当当的叫不停,让他难免被这噪乱声音吵的分神,一个不小心就肩胛被红光击中,整个人瞬间飞了出去,足足飞出十多米,最后撞在一颗大树上才被反弹回来,重重摔在地上,粗壮的大树晃了晃,抖下一层落叶。 ‘噗’的一声,一口鲜血从卓清口中喷出,全身的骨头如散了架般疼痛难忍,肩头传来尖锐的疼痛,像是被利剑刺穿了一般。 胜负明了,蓝氏也没想着要杀人灭口,长袖一挥,一手负在身后,淡漠的视线落在满脸是血的卓清身上,声线平静地问道:“胜负已定,你可还有话说?” 输人不输阵,卓清狠狠地擦了把嘴边的鲜血,警惕地注视着月光下的黄衣女子,“敢问夫人所用的是何种武功?” “你倒是识货。”蓝氏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也没想着要隐瞒,咬字清晰道:“此乃珈蓝轮回诀。” “珈蓝生死诀?”卓清神情浮现一丝迷茫,不由失声询问道:“这是什么武功?” 蓝氏没再理他,转身看了看周围惨遭摧毁的树林,仰首看向前方肃声道,“阁下看戏已久,何不现身一见?” 第268章 是警告也是威胁 幽暗的树林里半晌没有动静,卓清心中一惊,抬头看着周围的树林,像是在找什么。几名异族女子你看我,我看你,似乎都没发现暗中还有人在暗中跟着。 蓝氏皱了皱眉,凝神在黑暗中四下仔细扫量了一圈,还是没能确认来人藏匿的位置,难道是她猜错了? 正在思量间,倾塌的林子深处有微不可闻的响动传来,蓝氏耳尖一动,霍然转身。 “久闻‘珈蓝心法’威力惊人,乃武林中一绝,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啊。”伴着男子低沉的声音,一身黑色锦袍的君羽墨轲披着夜色从黑暗中走来,脚踩着地上的碎石发出轻微的声响,慢慢出现在众人视线。 蓝氏看清来人,面纱下的神情微变,藏在袖中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紧了一下,双目凝视着他没有应话。 卓清捂着伤口,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当听见身后有点耳熟的声音时,身体明显一僵,愣愣转身看向君羽墨轲,“宁……宁王?” “咦,这不是卓洞主吗?呵呵,好巧呀。”君羽墨轲像是才发现他,挑眉一笑,不咸不淡地打了个招呼。接着又抬眸看向前方面纱遮脸的蓝氏,“本王素闻‘珈蓝生死诀’有‘九生九死,六渡轮回’之说。今日得见,算是大开眼界了。” “民妇见过宁王。”蓝氏没有正面应他的话,微微欠身,以表礼数。身后珈蓝教的弟子见状,也跟着行了一礼。 卓清愣了愣,这才发现自己看见君羽墨轲一时震惊,竟忘了行礼,连忙也抬手深深作了一揖。 “大家都是江湖中人,无需拘泥礼节。夫人请起。卓洞主……也请起吧。”君羽墨轲抬了抬手,笑意颇深地瞧了会卓清。接着又把视线落在蓝氏身上,唇角挂起了一抹浅笑,语调慵懒道:“本王冒昧问一句,如今珈蓝神教可是由蓝夫人代掌?” “算是吧。”蓝氏颔首,并未过多客套,看着君羽墨轲沉静问道:“天色这么晚,殿下忽然出现在这荒郊野外,可是有事?” 君羽墨轲点头,也不废话,直接说明来意,“珈蓝神教销声匿迹数十年,如今再现江湖,竟然为的是灵霄令。莫非贵教想重振昔年声威,再次领袖武林?” “殿下多虑了,民妇寻找灵霄令只是为了完成教主当年心愿。”蓝氏淡静笑道:“殿下既然知道‘九生九死,六渡轮回’之说,想必对本教起源也了如指掌。珈蓝神教源于回屹,创教祖师蓝苍梧的夫人便是当年的回屹公主,教中弟子大部分都是回屹后人。如今的中原群雄逐鹿,像我们这样的外族教派,哪会有当年声威。别说领袖武林,就是想在群雄中分一杯羹也不容易了。” 这席话带了点妄自菲薄的意味,从蓝氏口中说出,让人听不出半点波澜,不卑不亢的,就好像在陈述别人的事一样。 林子里有短暂的沉默,君羽墨轲顿了顿,捕捉到她话里的关键字眼,开门见山地问道:“据本王所知,楚翊尘手中的三枚灵霄令原本就是出自于贵教,如今时隔多年,贵教教主怎么又要寻找灵霄令呢?” “此乃本教内务,不便过多透露,还望殿下见谅。”蓝氏眉眼微敛,眸光中多了一丝淡漠,“再过一会就三更了,夜路难行,若殿下没有别的事情,赎民妇先行告辞。” 君羽墨轲的目光在十名异族女子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停留在蓝氏身上,没有再为难她们,莞尔笑道:“夫人慢走。” 蓝氏轻轻点头,淡淡的看了眼卓清,带着几名教中弟子转身离开,她们的脚步看起来明明不快,然两边的树木却如飞一般从她们身边急剧往后退,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君羽墨轲一瞬不瞬的盯着她们离去的方向,冷冽的凤眸里情绪晦暗难懂。 “珈蓝神教消失多年,教中势力庞大,今日这位代为掌教的黄衫女子重现江湖,宁王怎么不多询问几句?”看见黄衫女子就这么走了,卓清似乎很不甘心,却又不敢发怒。捂着伤口缓缓走前几步,一脸不忿的模样,就好像是在替君羽墨轲感到惋惜。 君羽墨轲没有为难珈蓝神教的人,主要是有两个原因。 一是因为他今晚跟踪过来主要是想替皇兄打探珈蓝神教今后动向,从前朝遗留下来的珈蓝神教若要重出江湖,朝局都可能会跟着动荡一番,既然已经从黄衫女子口中得到了保证,珈蓝教尚无重振之心,那其他事情可以留到日后慢慢查。 二是因为刚才黄衫女子和卓清交手时,他就藏在暗中。珈蓝心法招式奇特,那接憧而来的红光威力更是惊人。在不确定自己能否破解此招之前,他不会贸然出手得罪这个神秘几十年的异族势力。 此时听到卓清询问,君羽墨轲缓缓回过神,偏过头,上下打量了一眼卓清浑身脏乱的衣着,唇角挑起一抹笑容,“看卓洞主这愤愤不平的样子,是觉得刚才输的不够惨,想再找蓝夫人切磋一局?” 语气中显而易见的嘲讽让卓清脸色有些难看,颊边肌肉紧紧跳了一下,正准备说话,却又被君羽墨轲打断,“短短七日不到,卓洞主却接二连三的惨败,若换成一般人,早就无颜见人了。也不知是谁给卓洞主的勇气,竟让你越挫越勇。卓洞主这般坚韧不屈的精神,本王实在佩服。” 卓清脸色一僵,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捏成拳,捏得有些用力致使手臂额角青筋暴起,却还尽可能的保持平静,“呵呵,殿下可真会说笑。” 君羽墨轲斜他一眼,轻蔑一笑,转身,走人。 “今夜饶你不死,回去转告连秋练,尔等日后若再敢冒犯本王的王妃,势必会有人踏平整个毒瘴谷,包括清虚洞。” 杀意十足的话在这幽静黑暗的树林里显得格外清晰,语气不带一丝感情和温度,森寒的声线足以让任何人听了都会由心底生出畏惧。 卓清心头一震,定定地看着黑夜里越走越远的背影,一直维持着紧握剑柄的动作杵在那儿久久没动。 他很清楚,君羽墨轲最后留下的这句话是警告也是威胁,他说到做到。 第269章 没资格提起师父 东苑一片寂静,偶尔有风吹过,传来树叶沙沙声。片片细叶飘落,徐徐坠在院中静止不动的人头顶、肩上。 夜亭瞪着双眼,余光不停的往房门边上瞟,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站了多久,心中焦急难安,却又无可奈何。 十里外突然传来急促的破风之声,夜亭还未来得及紧张,便见几片细叶从头顶飘下,在眼前打了一圈,尚未坠地,院内就落下了一抹修长挺拔的黑影。 “怎么了?”君羽墨轲回到东苑,一眼就看到站在庭院中央的夜亭,同时也看到了他肩上的银针,右手一挥,一股强大的气流将夜亭肩上的银针抽离出来,膝盖着地的声音盖住了银针落地声。 “属下办事不利,请主子责罚。” 君羽墨轲扫了眼地上银针,眸光一寒,抬头看向昏暗的房间,“风兮音来了?” “是。”夜亭沉声道:“进去有一段时间了,应该是在为郁小姐疗伤。” 君羽墨轲神色一肃,眸中光芒变利,下意识的就要进去,可是刚走出一步又顿住了,目光停留在窗台的烛火倒影上,沉默良久,挥挥手,示意先夜亭退下。 夜亭不敢多问,暗中瞄了君羽墨轲,纵身一跃消失在黑夜中。 君羽墨轲站在庭院中央,目光飘过窗台上时而跳跃的烛火,冷冽的目光多了几分沉思。他很了解风兮音的性情,九歌失血过多,这个时候还没醒,风兮音此时在里面无非是在替她疗伤。 既然知道了里面的情况,那也没必要担心。可就是不知道为何,总觉心中堵得慌,很烦躁,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君羽墨轲走到一旁的大树下,倚着树干,微微仰起头,望着空中一轮明月静静出神,有些事情,是该缕缕了,说清楚对谁都好。 “咯吱”一声轻响,房门被人打开,君羽墨轲身形一正,偏头望向门口的一抹白影,目光阴冷,带着一种摄人心魂的寒意。风兮音抬头,一眼就看见了树荫下的那道人影。 四目相望,风兮音淡漠的脸庞没露出丝毫诧异之色,像是早就知道君羽墨轲在外面等他似的。 “一向自恃清高的风谷主什么时候也喜欢翻墙入户了?”君羽墨轲从树荫下缓缓走出来,一贯雍雅的微笑带了几分凉意。 “与你无关!”风兮音不喜也不怒,清冷的容颜没有一丝变化,转身,将门轻轻合上,缓步走到院中,冷冷看了君羽墨轲一眼,拂袖转身。 就在他准备离去时,那道嘲弄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 “风谷主夜闯本王未婚妻香闺,怎么能说与本王无关呢?” 风兮音脚下一顿,淡漠的俊颜忽地变冷,厉眸扫向君羽墨轲,那种不怒而威的气势蔓延着整个庭院,若是普通人早就被吓得惊魂色变了。 然君羽墨轲见此,唇角的笑容却加深了几分,缓步迎过去,冷冷一笑,“风谷主虽避世而居,但也算得上是消息灵通,难道还不知道本王的宁王府和定北侯府已经联姻了么?” 风兮音眉心一拧,清晰地捕捉到他话语间的两个极为刺耳的字,略微沉吟了会,抬眸看着他,清冷的语气带着一种讥诮。 “联姻了她就会嫁?” 他很清楚,九歌不是一个能让别人任意摆布的女子,她不想做的事,谁也强迫不了。若是被逼急了,最后吃亏的是谁还不一定。他相信这一点君羽墨轲也很清楚。 是的,君羽墨轲正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当初婚事定下来后,就没商讨过婚期。可这件事情他清楚是一回事,从风兮音口中说出来又有了另一层意思。 他没忘了自己是用怎样的手段逼着定北侯定下这门亲事的。而且,那个狂妄的女人也是应为他提出的条件才答应亲事,难保回京后不会后悔。 想到这个问题,君羽墨轲就觉得头疼的紧,但脸上却未露一丝声色。 “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圣旨已下,这已是铁板钉钉的事情。”这句话君羽墨轲说完就后悔了。规矩二字用在那个胆大妄为的女人身上,似乎太苍白无力了。 果然,风兮音听到这句话只是冷冷看着他,并不说话,漆黑的眸子有一种令人恐惧的透彻,看得君羽墨轲有点心烦意乱。 半晌,风兮音冷漠地吐出四个字,“自欺欺人。” 君羽墨轲脸色一白,心中顿时生起一股危机感,凤眸里跳跃出一团火焰,视线牢牢锁住风兮音冷厉的双眸,“那你呢?你凭什么认为她会悔婚?” 风兮音一窒,眸光沉了又沉,冷冷看着君羽墨轲,久久无言。 凭什么?是呀,他凭什么觉得九歌会悔婚? 若是以前,他兴许还会有这样的自信。可是现在呢?现在他在她心里又算得了什么? 回想起当初客居定北侯府时,九歌几乎每天都会去沁园找他聊天,开心的事不开心的事无一隐瞒。就连她和宣于祁聊起那样匪夷所思的秘密时,也没想着要避开他……换做以前,几个月没见她与自己应该是无话不说的。可现在呢,只剩下冷嘲热讽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形成了这种僵局?风兮音眸中浮现出一丝迷茫,好像……好像这种局面是他一手造成的吧。 君羽墨轲只是怒极攻心,随意的反驳了一句,竟然正中要害。一丝冷然的笑意一闪而过,凝着风兮音,冷冷道:“有些事一旦发生必不可挽回,事后做再多也无法弥补。就像当初,你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却无法见他最后一面,只能永远活着痛苦中。” 风兮音脸色一沉,冷厉骇人,阴鸷地盯着君羽墨轲,“你没有资格在我面前提起师父!” “究竟是谁最没资格提起师父?”君羽墨轲冷笑,一点也不畏惧风兮音散发出的寒气。 风兮音眸光掠过厉气,冷然道:“不管是当初,还是现在,你永远都那么自以为是。” “本王喜欢怎么做,关你什么事。”君羽墨轲哼了哼,眸光转向院外,讥诮道:“夜已深,风谷主怎么来的就怎么走吧,不送!” 风兮音面色不改,深深看了他一眼,厉声道:“看在同门的份上,我奉劝一句,你好自为之吧,小心作茧自缚。” 君羽墨轲双眸危险地眯起,“什么意思?” “当你想利用别人的时候,先想想后果。”风兮音冷冷瞥着他,“难道你就问心无愧吗?” 君羽墨轲一愣,显然是明白风兮音这句话的意思。 风兮音冷哼一声,没再等他说什么,身形如烟,飘然而去。 君羽墨轲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才缓缓走向九歌所在的房间。 一推开房门,微微侧过头,就能看到安静地躺在床上的九歌。君羽墨轲缓缓走近,轻轻坐在床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清九歌的脸。 在他记忆里,眼前女子醒的时候,是爱笑的。也许嘲笑、讪笑、冷笑、甚是是假笑……可这一刻,熟睡中的她却紧紧蹙着眉,似乎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感觉她睡得很不安稳。 君羽墨轲伸出手,指尖从她紧皱的眉心划过,想要为她抚平眉头的皱褶,又怕指腹上的茧刮伤她细嫩的皮肤…。 风兮音所指的事情他又何尝没想过,只是别的没有办法,他只能那么做。 静谧的房间里响起一声轻叹,君羽墨轲深深地看了会九歌宁静的侧脸,掌风一挥,不远处的烛火瞬间熄灭,他解了外袍,随手搭在床边的矮榻上,拉开被子在她身旁躺下,小心翼翼地将她搂紧怀里,安心的闭上双眼渐渐睡了过去。 离京快两个月了,现在每天晚上,仿佛只有这样抱着她,才能睡得安稳。 第270章 所谓捉奸在床 话说无双逃难般的从房间冲出来后也没离开,就那样傻愣愣的站在东苑门口。 为什么不站在院子里面呢,只因她刚出来没多久,就在门外听到‘下去’‘压着’之类敏感的字眼…。 无双虽然未经人事,但总跟在宣于祁身后,也去过不少春风得意楼之类的地方,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想出某个不和谐画面…… 最后只好红扑扑着个脸跑出来了。 本来呢,她今儿一大早过来是想看看小九的伤势怎么样,顺便跟她说说昨晚邪王和蓝珊姐碰面的事,好让她帮着怂恿邪王早点回城,免得大家同住一个屋檐下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和麻烦。 谁知道会撞见那一幕呢? 无双姑娘很意外,也很震惊。不方便呆在里面她又没地方可去,总不能一个人先回城,于是只好站在院外等他两办完事……咳,出来。 可她等呀等,等呀等,没等到君羽墨轲和九歌,倒是把楚翊尘、蓝珊和曲池三人给等来了。 “无双,你怎么站在外面不进去?”蓝珊大老远的就看到无双在月门前徘徊,时不时的伸头往九歌的院子里张望,可就是不进去。 无双正在想着刚刚发生的事,蓦然听到声音,吓得身子一绷,转身看见是蓝珊,顿时松了口气。 “蓝珊姐,早啊。”无双客气的打了声招呼,随即又看到蓝珊身边的楚翊尘,以及长廊下缓缓走来的曲池,她愣了神,神情不由一呆,眨巴眨巴着眼睛,诧异道:“楚大哥……曲城主,这么早,你们怎么都过来了?” 楚翊尘和蓝珊闻言,侧身看向长廊处,曲池也看到了楚翊尘二人,大步走上前,朝三人拱了拱手,随后看着无双问道:“曲某刚才在屋里听到无双姑娘的叫声,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一大清早,满是贵客的东苑突然传出一声尖叫,他做为山庄主人,不管有事没事,当然都得过来看看。 而楚翊尘和蓝珊住的后院离东苑最近,两人听到叫声以为九歌出了什么事,所以也连忙赶了过来。见曲池问出他们心中的疑惑,纷纷将视线投向无双。 “叫声?”无双茫然地看着三人,迟疑了会,倏地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刚刚才松下来的神经瞬间又紧绷了起来,对着院子手足无措的比划了两下,最后干干一笑:“没……没什么事。” “没事?”蓝珊和楚翊尘疑惑地对视了一眼,心里显然都不相信。楚翊尘抬眸看了眼院内,眉头微蹙,“难道是漓儿的伤……” “不关漓儿的事!”楚翊尘话没说完就被无双一口否认。 三人一愣,齐齐看向她。无双这才发现自己太激动了,连忙又笑着打个哈哈,“我是说,漓儿没事。” “那你刚才为什么……”蓝珊没把话说完,可后面的意思三人都懂。 “因为……因为……”无双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她并不擅长说谎,又不好意思说出原因,最后只好扯了个不像样的理由,“因为我刚刚看到了一只老鼠,被吓的大叫了一声。” 说完,素来性子耿直的无双就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其实她看到的是两只老鼠在打架。 习武之人会怕老鼠? 蓝珊狐疑地看了眼无双,接着转眸看向曲池,“东苑有老鼠吗?” “这个……”曲池讪讪一笑,没有正面回答。 东苑是洛川山庄最好的客院,常年清扫的干干净净,能安排住在东苑的人,必然都是有身份的人。何况昨晚里住里面的是身份尊贵的宁王殿下,别说老鼠,就连一只苍蝇守在暗处的护卫们也不敢放进去呀。 如今跟宁王一同前来的无双姑娘信誓旦旦地说有老鼠,他能怎么反驳? 落人颜面的事他不干,落自己颜面的事他更加不干。 楚翊尘看了里面一眼,蹙了蹙眉,似乎在担心九歌的安全,稍加犹豫了会,直接越过了无双就朝着庭院走去。 无双神色一慌,连忙奔上前,拦在了院门口,“不行,现在不能进去。” 楚翊尘停下脚步,一脸质疑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说不能进去的原因。 “怎么了?”蓝珊也快步跟了过来。曲池沉吟了会,站在月门处没动。 无双咬着下唇,半响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心急如焚地看了眼房门,暗忖这么久小九和邪王应该起来了吧。 无双越是这样吞吞吐吐,楚翊尘越是觉得她有什么事瞒着。这是漓儿的院子,她拦着不让自己进去,难道是漓儿出事了? 昨天漓儿将连秋练重伤的事,而卓清晚上借故带着一干弟子留宿山庄,莫非他想趁机为连秋练报仇? 想至此,楚翊尘心生不妙,一手挥开无双,大步流星地奔向九歌房间。无双惊慌失措的转身,楚翊尘已经到了门口,她想拦也拦不住了。 房门猛地被推开,楚翊尘前脚刚踏进去,神情倏地一变,一个翻身又飞快闪出来了。 紧接着,屋内传来哐啷之声,像是几个大件物架倒地的声音。 蓝珊心中一急,浑然不顾地闯了进去,楚翊尘紧跟其后。 无双愣了愣,识趣的站在原地。 “滚!”屋内响起一声怒吼。 蓝珊吓得浑身一震,不自觉的后退了两步,刚好撞到随后进来的楚翊尘身上。楚翊尘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肩膀, “怎么……”最后一个‘了’字还没说出来,就硬生生的卡在喉咙里。楚翊尘一下子僵住了,震惊万分地盯着雕花大床上那两个交叠在一起的人影。 蓝珊一偏头,顿时惊的目瞪口呆。 她看到床上的漓儿樱唇红肿,脸颊绯红,颀长的脖颈上到处都是让人面红心跳的吻痕,一张薄被紧紧裹在身上,薄被只盖住了上半身,一角还被人紧紧捏在手里,显然是仓皇之下扯过来的,而捏着薄被一角的人就是她唯一的弟弟君羽墨轲。 此时君羽墨轲衣衫也有些凌乱,一脸欲求不满,双眸杀气狰狞,怒火冲天地盯着门口那两个不速之客……若非还有一点理智在,他几乎都想杀人泄愤了。 第271章 美人卧榻图 君羽墨轲恨恨地看了她一眼,左手捂着胸口,语气低沉又幽怨,“狠心的女人。” “哦,还能骂人那就证明没事。”九歌见他脸色没什么异样便放心了。 她昨日所穿的衣衫现已是血迹斑斑褴褛不堪,不能再用了。视线在房间里搜寻了一圈,想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衣物,最后在外间的屏风后面看到了一叠月白色的物什,走近一看,正是蓝珊昨天晚上拿来的一套女装。 蓝珊心思细腻,知道九歌不喜欢太过繁琐的衣物,特地将留仙裙的广袖改为窄袖,轻便素净,刚好合身,完全是按照她的喜好量身定做的。 “该不会是蓝珊姐亲手缝制的吧。”九歌看了眼衣袖处平整细密的针脚,非常怀疑这件衣服是出自蓝珊之手。她将衣服穿好,理理衣领,走到铜镜前。 可当看到铜镜里的自己时,九歌眼角狠狠的抽搐了一下。 铜镜里的她,哪像平时那个意气风发的她啊。素净的双颊如同抹了一层粉黛般,红润可人。似水的翦眸里带着尚未散尽的温情。 如果只是这样,那她也认了,只消再等等,这些让人想入非非的痕迹应该就能散尽。 可是满脖子的吻痕和淤青算什么事呀,这种东西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消的。 还有那鲜明的牙印,死妖孽属狗的呀,居然咬的这么狠。 九歌把衣领往上拉了拉,然不管怎么拉,蓝珊这件衣服只能遮到脖子以下,脖子以上的肌肤都暴露在空气中,这样走出去,摆明了告诉别人她今早都在房间里都干了什么好事。 说句实话,一大早差点就被君羽墨轲吃干抹净,除了羞恼她还没怎么生气,可现在看到这满身擦不掉的痕迹,九歌妹子终于发飙了。 “死禽兽,看你干的好事!”九歌贝齿咬得咯吱咯吱响,火冒三丈地冲到床边。 “又怎么了?本王可一直都坐这没动呢。”君羽墨轲被九歌推开后,就散懒地坐到了床上,浑身就像没长骨头一般倚着床靠。 衣襟松散,他也没去整理,露出大片胸膛,腹肌结实精壮,散着诱人的蜜色光泽。像是要故意引诱九歌一般,在她怒气冲冲的向床边走来时,君羽墨轲凤眸微抬,眼底暗波流淌,眉宇间尽是纨绔风流。 好一副美人卧榻图。 “快把衣服穿好,楚大哥他们还在外面等着。”九歌本来是想狠狠揍他一顿解气,可看到眼前惑人心弦的一幕时,满腔的怒火消了一半,眸光在君羽墨轲半敞的胸膛上扫了几眼,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让他们多等等又死不了。”不提还好,一提楚翊尘君羽墨轲就来气,“若不是刚才不方便,本王真想碎了楚翊尘。” 九歌无语,她不跟欲求不满的男人一般见识。 “你们古人出门不是都喜欢带什么跌打损伤的药膏吗?有没有什么药能消这个呀?”九歌指着自己的脖子问。 君羽墨轲抬眸,当看见自己留下的杰作时,眸光一暗,想杀楚翊尘的心又强了一分。 “没有。”君羽墨轲干脆果断的回道。 “怎么可能没有,”九歌不信,拢了拢袖子,道:“刚才我穿衣服时,明明看到身上的伤口一夜之间全都愈合了,还有之前的鞭痕也都没了,连条疤都没留下,难道不是你们昨晚给我擦了什么祛疤的药膏?” 君羽墨轲眉心一拧,眸光极为复杂地看着九歌,沉默了好一会,不想再欺瞒她,如实道:“那是因为昨天晚上风兮音来了。” 后面几个字他说的特别轻,但在寂静的房间里还是清晰的飘进了九歌耳中。九歌神色一僵,脸上仅存的一点怒意渐渐也消失了。 君羽墨轲深深地看着她,想在她脸上亦或者眼底找到一丝异样的情绪,可惜没有。不见喜色也不见怒色,就连意外之色都没有,只是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走出内室,将挂落上的丝布扯下来,沿着五尺多长的布角撕出一片挂到了脖子上,似乎觉得不妥,还顺着脖子绕了一圈。 这女人不会是想不开想把自己给勒死了吧? 君羽墨轲吓的从床上跳了起来,大步流星的冲过去扣住九歌的手腕,以防她有什么轻生之举。 “你在做什么?”君羽墨轲森然地盯着她,心中有股怒火在烈烈燃烧。 她就那么在乎风兮音,要为他轻生吗? “弄个丝巾挡住脖子上的痕迹,”九歌动了动手腕,见他紧紧握着不放手,于是投以询问的眼神,“你拽着我干嘛?” 君羽墨轲愣了愣,看了眼她缠在脖子山的东西,迟疑道:“你带这个是为了遮住脖子上的吻痕?” “不然呢?若不是为了遮那东西,谁愿意四月天围一块丝巾出门呀。”九歌见他手掌微微松开,连忙抽出自己的手腕,垂眸看了眼,细嫩的柔夷硬是被他给勒出了一块红印,简直是莫名其妙。 “咳……那个,你头发还没梳,本王帮你挽发吧。”君羽墨轲当即转移话题,丝毫不敢让她看出自己刚是以为她有轻生的念头才冲过来阻止。 记得当初在西山寺时,这女人苦苦哀求他帮她挽发,这次他主动提出来了,这女人应该会非常乐意吧。 九歌听他这么一说,才发现自己还披头散发着,抓了抓肩上瀑布般的青丝,漫不经心道:“你不是说男子一生只能替自己的妻子挽头发吗?既然如此,就不劳烦殿下您了,反正蓝珊姐在外面,我请她帮我梳头发。” 说罢,就转身往外走,打开房门前又回头看了眼,打量的一下君羽墨轲的衣着,一脸认真的建议:“外面那么多人在等着呢,王爷还是把自己给收拾一下吧。这样衣衫不整的,有损你尊贵无匹的形象啊。” “……”君羽墨轲差点没忍住想上前掐死她。 九歌说出这句话时,显然是知道后果的,话音一落,连忙开门溜出去了,跑的比兔子还快。 第272章 只差个仪式了 楚翊尘从房间里出来后,就定定站在院子里,紧攥着拳头一句话也不说,额上的青筋暴跳,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却碍于身份不好发作。 蓝珊担忧地看了他许久,一只手轻扶上他的肩膀,柔声劝解,“楚大哥,你先别生气,可能事情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你我都已经亲眼看到了,还有假吗!”楚翊尘回想起刚才那幕气就不打一出来,心中满是愤懑却无处发泄,倏地怒吼一声,一拳猛然打到手边的石桌上,也不知是用了多少内劲,一道道裂痕从拳头撞击处蔓延至整张石桌,不消片刻那近两尺的石桌“轰”地一声四分五裂。 无双惊得全身一抖,心有余悸看了看满地的石块,又小心翼翼地望向满脸怒容的楚翊尘,心中不禁纳闷,楚盟主从房间里出来后怎么会如此生气,可是不该呀! 不管邪王和小九在屋里做了什么让人不堪入目的事,那跟楚盟主也没多大关系呀。他这么愤怒难道是因为……无双视线向旁边挪了挪,不对!楚盟主已经有了蓝珊姐姐,不可能喜欢小九。 如果不是喜欢小九,那究竟是为什么呢?无双挠挠脑袋,量她怎么想也想不通。 “眼睛看到的也不一定就是事实,也许还有其他的原因……”蓝珊猜测道。 那一幕虽然惊人,但以她对漓儿的了解,总觉得漓儿不是一个随意的女子,或许其中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原因。 楚翊尘脸上铁青,强忍着恼火,冷冷斥道:“他是你弟弟,你当然帮他说话。” 对楚翊尘而言,任何一个人和九歌在一起,他都能接受,唯独君羽墨轲不行。君羽皇家和他们有不共戴天之仇,漓儿怎么能嫁给君羽墨轲,又怎么可以嫁入君羽皇室! 蓝珊似乎被楚翊尘脱口而出的这句话狠狠地伤到了,脸色微微一变,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她当然知道楚翊尘话外的意思,因为,这也是横在他们之间最大的一道坎,甚至,会是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只要一提起,总能将她伤的体无完肤。 蓝珊一时无言,她不说话无双也不知道说什么,楚翊尘现在满腔怒火,满脑子只想杀了君羽墨轲泄愤,更不可能说什么了。 后面进来的曲池察觉到院内气氛不对,一双精明的眸子看了看楚翊尘的脸色,又往九歌的屋子那边看了看,房门紧闭,偶尔有微弱的声音传来,不用内功的话一时也听不清,隐隐约约的知道君羽墨轲也在里面,自然也不会凝神偷听。 小小的庭院静了下来,四人各站一方各有所思,目的却都是一样的。 以至于,房门声一响,九歌前脚刚踏出来,瞬间备受瞩目。楚翊尘、蓝珊、无双、曲池八只眼睛四道视线齐刷刷的射了过来,九歌脚下一顿,茫然的视线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她是不是该撤回去,让屋里那只妖孽先出来接受众人视线的洗礼? 算了,妖孽已经被她得罪了,还是自己来吧,把脸皮放厚点就行。 九歌摸了摸鼻子,如若无事的从房间里走出来,面对众人优雅一笑,“大家早啊,哈哈,大清早的,怎么来得这么齐?” 除了孟无缘,洛川山庄里有点交情的人都来了,可不齐嘛。 “郁小姐,早。”曲池还处于半茫然的状态,没弄清楚状况的他最先反应过来,非常友好地对九歌笑了笑。 九歌回之一笑,再瞧其他三人都没反应,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不经意间瞥到了地上的碎石,心中一悚,余光瞟了眼楚翊尘,这是怎么回事? 暗暗向无双使了个眼色,希望这向来活跃的妹子出来圆场。哪知这妹子竟然没收到她的信息,依然以一种非常怪异的眼神看着她。 九歌无奈,只好继续没话找话了。如若无事地抬起双手理了理衣袖,故作轻松的对蓝珊笑道:“蓝珊姐,这是你给我准备的衣服吗?看,刚好合身,我很喜欢。” 蓝珊随着她的动作看向她身上所穿的衣服,最后视线停留在她脖子上的丝布上,微微蹙了蹙眉,“衣服是我准备的,可你脖子上缠的……是什么?” 九歌动作一僵,抬头看向众人,而众人的视线也都看向了她颈脖上围着的东西,身上的裙子是月白色的,而脖子上缠的丝布确实淡紫色的,看起来不算突兀,却很是显眼。 无双疑惑,小九怎么在脖子上缠了块丝布?楚翊尘眸光一闪,很快就明白是为什么了,于是心中怒意更甚了。曲池淡淡看了眼,心不急气不燥的等着九歌回答。 九歌垂眸看了眼,眨眨眼睛,面不改色道:“这是丝巾,早上有点冷,围脖子上用来挡风的。” 习武之人会怕冷? 在场所有人中,除了蓝珊,大家脑海中瞬间蹦出了这个疑问。 习武之人都有内功护体,若非受了重伤身子骨虚弱,风雪天穿一件薄衫都没问题。 “楚大哥和蓝珊姐这么早过来,是有什么事吗?”九歌见大家都不说话,只好率先开口打破宁静。话落,又转眸看向曲池,明显是在同问。 曲池一笑,道:“曲某是过来看看郁小姐身上的伤好些了没有?” “小伤而已,有劳曲城主挂心了,”九歌抬了抬手,笑道:“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没什么大碍就好。”曲池笑了笑,其实他从九歌的气色中就能发现她身上伤势多半已经完好,有此一问只是想为一早自己出现在这里找个借口而已。 他的记得昨天宁王不让苏大夫为郁小姐诊治,想必是随身带了治疗内伤和止血灵药,所以哪些血迹斑驳的伤口才会好的如此之快。 “漓儿,轲呢?”蓝珊看了看屋里,久久不见君羽墨轲出来,便开口询问。她可不是曲池,什么都不知道。关于轲和漓儿的事还没结束,她现在说什么,楚大哥都听不进去,也不知道等会会不会打起来。 “他衣服还没穿好,在里面呢。”九歌指了指房间,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 她原本就不是什么扭扭捏捏的人,被别人撞见那样的事,当场羞恼一会就行了。在她的潜意识里,男欢女爱本就天经地义,况且,还没发生什么呢,所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 然,毕竟不是所有女子都像九歌这么豁达开朗。 听她这么口无遮拦的一说,蓝珊素净的脸颊,瞬间红了大半。无双瞳眸一睁,震惊不已,张了张嘴巴,惊讶的问:“小九,你……你和邪王当真已经……” 话虽没说完,但后面的意思在场所有人都能听明白。 曲池眼角一抽搐,机智的不说话。楚翊尘怒不可遏的瞪着九歌,眼底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九歌瞧这些人的样子,就知道他们想歪了,正准备否认,冷不防的一道慵懒的声音从身后插了进来。 “九儿是本王的准王妃,就算与本王提前有了夫妻之实又有何妨?” 九歌眉头微微一皱,这句话她怎么听着怎么怪,似乎越描越黑了,他是故意的吧。九歌侧眸看去,只见君羽墨轲步履悠闲的朝她身边走来,衣着发髻已经整理妥当,外面加了一件黑色广袖锦袍,形容一如既往的散懒不羁,半扬起的唇角让九歌觉得很是欠扁。 无双本来是很震惊的,但听君羽墨轲这么一解释,又觉得似乎有点道理。既然小九早晚都会是他的人,那么早一点或者晚一点也就没多大关系了。 “宁王。”曲池躬身作了一揖。 “这么早曲城主也在呢。”君羽墨轲笑了两声,缓缓踱步到九歌身边,视线在神情各异的四人身上一扫而过,最终停留在楚翊尘脚边的碎石上,眉梢倏地一挑,慢悠悠道:“哟,这么多人呢,找本王有事?” 蓝珊见君羽墨轲出来,心中一紧,当即转眸去看楚翊尘。楚翊尘捕捉到君羽墨轲话里的重点,绷着脸跨步上前,眸光如刃的盯着他,“宁王刚才说,漓儿是你准王妃?” 蓝珊一顿,惊讶地看向九歌和楚翊尘。曲池神色不动,暗暗瞟了眼楚翊尘,主子怎么突然管起别人的事了? “灵回之巅消息素来灵通,怎么,楚盟主还不知道吗?”君羽墨轲淡淡一笑,似真似假的反问了一句。不等楚翊尘回答,又继续道:“现今聘礼已下,圣旨已出,本王和九儿所差的不过就是个仪式而已。” 第273章 你不是喜欢他吗 楚翊尘不敢置信地瞪圆了双眸,像是没听到君羽墨轲话中的嘲讽,耳边一直重复循环着八个字:圣旨已下,聘礼已出。 什么时候下的圣旨?谁下的旨?谁敢把他妹妹许给君羽墨轲?! 震撼的目光呆呆转向九歌,完全没有顾忌到自己当前身份,他现在只想从九歌口中听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九歌没有闪躲,坦然的迎上楚翊尘那质疑的眼神,心中不禁诧异,她不明白楚翊尘为什么会这样看着自己,他的神情有震惊,有愤怒,还带着一丝期望,这种期望就像是在等一个迷途的孩子回头一样。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升起这样的想法。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九歌勉为其难地说道。虽然不想打击楚翊尘,但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只要他派人去圣宁转一圈,轻而易举的就能查到。 九歌哪里会知道灵回之巅大多都是前朝旧部,门下弟子虽遍布天下,却有明文规定,无特殊原因不得涉足京城。 正因有此门规,所以邪王下聘之事虽轰动一时,但远在江湖的楚翊尘是至今才得知这个消息。换做任何一个人与邪王定亲,他顶多一笑置之,为什么偏偏是漓儿? 楚翊尘牙根紧咬,面色铁青。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身份,没资格在这桩婚事上指手画脚,可是他气呀! 他本以为只要漓儿过得好过得开心,他可以永远不认这个妹妹,一辈子将秘密埋在心里。 可是漓儿喜欢谁不好,为什么非得和君羽墨轲在一起,这个禽兽,还没成亲竟然就敢对她做出那样的事! 楚翊尘气的胸口起伏不定,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眼一脸无辜的九歌,不假思索地问道:“你若嫁给他,风兮音怎么办?”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问的九歌心头一颤,淡静的眼波里像是丢进一粒小石子,旋即荡起层层涟漪。她微微别过头,看向远处镀了一层金光的洛川山顶,声无波澜道:“这是我的事,与他无关。” “你不是喜欢他吗?”楚翊尘厉声问。九歌喜欢风兮音一事他是听蓝珊说起的。 蓝珊心思细腻,又长了九歌几岁,当初住玖栖院时,她便注意到九歌待风兮音与对待别人完全不同,就连那奔放随意的性情到了风兮音面前,都会刻意收敛些,尤其是水云山的那个夜晚,所有人的目光都焦距在她身上,而她的目光却只留给了那抹清冷孤寂的身影。 九歌没说话,默不作声地垂下眼睑,不反驳也不辩解,只是这么安静地站着。 “楚翊尘,你如此堂而皇之的污蔑王妃,是当本王不存在吗?”君羽墨轲负手在后,傲然地盯着楚翊尘,袖中五指成拳,凤眸冷若寒潭。 九歌对风兮音的态度一直都是他心底的一根刺,现在楚翊尘的口不择言和九歌的沉默无疑将这根刺扎的更深了。 他今天本来就不爽楚翊尘,现在更是恼怒交加。 “楚某素来心直口快,有什么就说什么,宁王不爱听却也改变不了事实。”楚翊尘凛然地踏前一步,抬眸直视君羽墨轲,眸中光芒逐渐变利。对他而言,九歌和谁在一起他都没意见,唯独君羽墨轲不行。 事实! 什么是‘事实’? 楚翊尘这两个字在君羽墨轲听来尤为刺耳,如同用一把刀尖狠狠地刺在他的心口,闷闷地发痛。他转眸看了眼垂眸不语的九歌,很想让她来告诉楚翊尘什么事实。 可是他不能开这个口,他怕开口了会听到不想听的答案。他不确定,他不确定自己和风兮音在她心底究竟谁的分量比较重? 想至此,君羽墨轲心中更不是滋味,满腔怒火无法发泄,只能转到楚翊尘身上,“昨日一战尚未分出胜负,现在正好有空,不妨再来一场?” 楚翊尘冷笑,一字一顿道:“求之不得。”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小小的庭院内戾气大作。无双和曲池站在一旁,谁也不敢上前劝阻。 蓝珊满心焦急地扯了扯楚翊尘的袖子,希望他别意气用事,可楚翊尘早就憋了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此时君羽墨轲主动挑衅,他岂会不应战。 九歌似乎也发现周围的空气逐渐变得紧张起来,抬了抬头,看向院子里沉默对峙的两人,眼珠子一转,什么也没说,率先退后几步,将地方让出来方便他两等会比试。 无双和曲池有样学样,蓝珊却急了,她以为九歌会劝上几句,毕竟眼前这种情况只有她才能劝得住。哪知她非但不劝解,还挪出位置,这不是在火上浇油吗? 蓝珊转过身,正要过去跟九歌说什么,才刚迈出几步,身后一阵疾风卷过,几缕发丝从肩后扬起飘到眼前,蓝珊一惊,当她慌忙转身时,只听到院中一阵剑刃相击声响起,满院落叶缤纷,隐隐只见寒光乍现,一黑一青两道人影交缠,却看不清他们的颜面,更看不到他们如何出招。 好快的速度!无双震惊,心中感慨。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君羽墨轲和楚翊尘交锋,虽然以她的功力也看不甚清,但也不想错过这场难得一见的巅峰比试,努力地睁大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院子上下翻飞的两道疾影。 曲池拧了拧眉,泛着精光的眼睛在院子里环顾了一圈,心中暗叹,这座东苑怕是要重建了。 “漓儿,现在该怎么办?”在场所有人中,只有蓝珊对这场巅峰比试没有一点兴趣,她脸上只有担忧和焦急。 九歌转眸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蓝珊姐别担心,看着就行。” “可是……”蓝珊还是不放心,拧着秀眉看了看缠斗在一起的两人,忧虑道:“刀剑无眼,万一伤了怎么办?” “咦?”九歌挑眉,眨巴着眼睛凑近她。 “怎么了?”蓝珊被九歌如此直白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然,眸光闪烁了一下,有些心虚的问。 九歌眼中一片浓郁的好奇,笑嘻嘻地问:“蓝珊姐,你在担心谁呀?” 第274章 君羽墨轲的逆鳞 “当然是担心……”蓝珊话说到一半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儿,狐疑地看了眼九歌,只见她笑意盈盈的瞅着自己,显然是拿她寻开心呢。 蓝珊表情顿时有点微妙,不自然地将视线挪开。沉默了会,忽然反问九歌,“难道漓儿就不担心吗?不管他们谁受伤了,可都是因为你呢。” “别这么说,他们是自己打起来的,跟我一毛钱关系都没。”九歌耸耸肩,脸上不见一丝忧虑,没心没肺地说道:“再说了,大清早一个欲火焚身一个怒火中烧,伤肝又伤肺!现在打起来了正好,等会发泄完了,大家都好了。” “……”蓝珊一脸愣怔地看着九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曲池重重地咳了两声,侧目觑向神色淡淡的九歌,心中暗忖,这位郁小姐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呀。 九歌察觉到曲池传来的目光,挑眉,偏头,回以灿烂一笑。曲池眼角一抽搐,连忙看向屋顶打斗中的两人,接着心有余悸的喘口气,还好宁王无暇顾及这边…… 这个早晨就曲池还算比较冷静,作为旁观者的他大概听出了其中猫腻,所以最能理解宁王为何突然向主子发起挑战。宁王的逆鳞是郁小姐,而主子非得拿风神医去戳他逆鳞,不打起来才怪。 蓝珊见九歌没有劝架的意思,只好求助于同样会武功的无双,希望她能有办法劝阻,那知这一看立刻被吓到了。只见无双此时双眸呆滞,面色惨白,浑身发颤隐隐有站立不稳之势。 “无双!”蓝珊大惊,正准备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但有人比她更快。 九歌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擦拭着她额上的冷汗,紧声问,“无双,怎么了?” 无双看起来似乎十分痛苦,明媚的五官都扭曲到一起,眼睛无焦距地望着前方。曲池大步走过来,看了眼无双的症状,一口断定道,“她这是走火入魔了。” 九歌心下一沉,“怎么会走火入魔?” “高手过招,瞬息千变万化,功力不济的人想要强行看清他们的招式会反噬其身,无双姑娘应该看得太过专注,以至于受了牵制而走火入魔。” “那该怎么办?”蓝珊虽然不会武功,但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不急。”曲池不紧不慢地宽慰了一声。突然左手二指并拢,闪电般在无双背上几道大穴上点了几下。伴随着这一番动作,无双脸色似乎又苍白一分,一声闷哼中,无双“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 蓝珊心中一震,连忙掏出怀中的帕子为无双擦拭唇边的血迹,“怎么会这样?” “她经脉混乱,气血逆行,只要将体内这口淤血逼出来就没事了。” “多谢城主相助。”九歌空有一身武功,但完全不知怎么运功疗伤,更没弄懂古代点穴手法。见吐出一口淤血的无双脸色确实红润了些,便也没多问。 抬首时,屋顶打得难解难分的两人已经不见了,兴许是注意到了下面的突发情况,也有可能是觉得院子太小不够他们发挥。 其实早在曲池为无双疗伤时,刀光剑影中的两人就分开了,齐齐向下看了眼,两人非常默契地同时转身,几个闪烁间就消失不见。 “他们呢?”当蓝珊发现院子突然静了下来时,屋顶早已空无一人。 “大概是跑去祸害山林了。”九歌猜测着,回眸时,无双的脸色和缓了许多,瞳眸渐渐恢复焦距。她茫然看了看围在身边的三人,才动一下就觉得体内气血不宁,脑海中一片昏沉,“我怎么了?” “没事就好。”九歌揽着她肩膀拍了两下,淡淡笑道:“知道你是楚大哥的脑残粉,但也用不着拿命去追星呀,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找谁赔我一个好姐妹呢?” “什么粉?小九,你在说什么?”无双更加茫然了,偏头看向蓝珊,蓝珊也一脸疑惑地望着九歌。 九歌笑了笑,勾起无双胸前一缕青丝,挪揄道:“乖,回客栈问你家宣于祁。” 无双,“……” “好了,戏也看完了,咱们也该去吃饭了。”九歌移目看向曲池,笑吟吟道:“曲城主,不知早膳备好了没有?” “郁小姐稍等片刻,曲某这就让下人将早膳断过来。”曲池淡淡一笑,朝三人微微拱手,下一刻就消失在庭院里。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曲池前脚刚离开,小院立马就热闹起来了。 “小九,我刚才怎么了?”无双捂着胸口,总觉得闷闷的,脑袋也有点昏沉,说话时口中一股血腥味,熏得她自己都难受。 “快,离我远点,最讨厌血腥味了。”九歌一脸嫌弃地看着无双,还装模作样的抬起右手在鼻翼下扇了扇。 “别闹。”无双推搡了下九歌,转眸看向蓝珊,希望善解人意的蓝珊姐姐能给自己解惑。蓝珊沉静一笑,将刚才的事说了一遍,无双恍悟,大概明白九歌刚才那段话的意思了,回眸深深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什么都没说。 “蓝珊姐,这是怎么回事呀?”九歌等她们说完,扬着下巴指了指满地碎石,漫不经心的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这张石桌是楚大哥一掌拍碎的。”无双解释道。 “我知道是楚大哥的杰作。”整个洛川山庄能进来这院子的只有今早这四人,曲池无缘无故不可能跑来拍桌子,无双没这能耐,蓝珊更不用说了,除了楚翊尘还能有谁? 九歌表示有点疑惑,“蓝珊姐,楚大哥今早怎么会发这么大火?呃……是我哪里惹到他了吗?” 她实在想不通楚翊尘满腔怒气究竟是从何而来。就算看到她和妖孽滚在一张床上,身外局外人的他也犯不着如此愤慨啊,搞得自己好像是他什么人似得。 不过,这么一想,九歌突然会想起黄河初见时的情形,楚翊尘第一次见到她时看她的眼神就有点怪怪的,似怀念,似悲伤,总之说不上来。 第275章 九歌的口不择言 还有,无缘无故的,楚翊尘居然托蓝珊姐送了她一枚灵霄令…… 起初她不知道灵霄令的作用还没觉得什么,当从妖孽口中得知灵霄令来源以及里面藏着的东西后,心底的疑惑更重了。 再想起当初连秋练把她抓到宿月宫,不也是因为楚翊尘待她的与众不同么。种种奇怪的事加在一起,九歌心底升起一种直觉,也许这具身体和楚翊尘之间,真有某种不同寻常的关系。 “我也不太清楚,”蓝珊微微垂眸,故作不知,“楚大哥为人仗义,大概是觉得你被欺负了,想为你讨回公道吧。” “噢,这样啊~”九歌虽然看起来漫不经心,但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蓝珊,将她面上异样的神情尽收眼底,心知她有所隐瞒,却也没有再追问。 有些事情只能靠自己去判断,没有必要打破沙锅问到底。既然蓝珊不想说,那她再怎么追问,最终得到的答案也不一定是真的。 “小九,你和邪王……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呀?”无双好奇的凑近九歌,眸光亮晶晶的,问的很隐晦,却也能让人想入非非。 “快停止你心底龌蹉的想法吧。”九歌神情淡淡地瞟了无双一眼,向来不在乎别人想法的她难得解释了一句,“我们清清白白,什么也没发生。” “什么也没发生?”无双瞥的九歌,拉长了声音,似乎不太相信。 不管在现代还是在古代,八卦都是女人的天性,饶是端庄淑静如蓝珊也不外如是。 蓝珊虽然没出声,却也是一脸好奇的看着九歌。心想,都那个样子了,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发生。 与楚翊尘不同,蓝珊自内心觉得君羽墨轲和九歌还是蛮般配的,门当户对,且又一物降一物。 如果只是无双一人好奇,九歌随随便便的就能把她糊弄过去,但蓝珊就没那么好忽悠了。想了想,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倘若蓝珊姐和楚大哥没有突然闯进来的话,也许、可能、大概、会发生什么吧……” 蓝珊和无双对视了一眼,忽然都觉得很不好意思。 无双暗忖,怪不得邪王出来的时候,看她们的眼神都不太和善,合着还是自己打断了人家的好事。 想到这,她不禁仰头看向远处山林,心中隐隐希望这一场比试楚盟主能赢,否则邪王回来又该迁怒于她了。 蓝珊循着无双的视线望去,与无双不同,她在为君羽墨轲和楚翊尘担忧。刚悬下来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漓儿,我们还是出去看看吧,刀剑无眼,打出事了怎么办?” “没什么好看的,凭他两的速度,我们追都追不上。”九歌知道蓝珊在担心什么,信誓旦旦道:“蓝珊姐放心,他们不会有事的,最多重伤,死不了。” 蓝珊心中一紧,正要说话,庄里的下人正好端着早膳进来,一同被端进房间的还有洗漱用的盆盥。 九歌回到房间,一低头就闻到了自己身上某人特有的气息,犹豫着要不要将脖子上的丝布先取下,把被某人啃过的地方用水清洗一遍,可是当看到随后跟进来的蓝珊和无双时,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小九,我虽看不清他们的招式,却很清楚,楚大哥的武功绝不亚于邪王,两人不相上下,你怎么能断定不会出事?万一他们谁不小心失手了怎么办?”无双一边用盐水漱口,清洗口中腥味,一边问出心中疑惑。 她武功虽比不了君羽墨轲和楚翊尘,却也算是一流高手,不然怎么能打败原武林高手排行第十的千机阁主龙原。 看不清招式是因为他们速度太快,但判断内功深厚的能力还是有的。 “既是高手过招,哪来失手一说。”九歌将擦脸的布巾递给下人,移步到桌前坐下。 而蓝珊此时就坐在她对面,听无双这么一问,又有些犹疑了,忧心忡忡地目光落在九歌身上,等她继续说下去。 九歌本不欲解释太多,却又不忍心让蓝珊惴惴不安,只好一边吃着早膳,一边慢吞吞道:“且不论他们两谁的武功高,单论身份而言,谁都不会下死手。” “为什么?” “你们想想啊,楚翊尘在江湖上是什么身份地位?”九歌不以为然道:“朝廷那是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如果说要杀他又或者说能杀他,哪需要妖孽亲自动手!皇上随便派个千百名暗卫或者一队兵马围剿灵回之巅,量楚翊尘武功再高也难敌千军万马啊。正所谓出师也要有名嘛,朝廷不动说明暂时不能动,既然不能动,妖孽又怎么可能下死手,又不是杀人狂魔。” 前面一番话无双和蓝珊听得非常认真,正准备对九歌刮目相看的时候,最后一句收尾的话却让她们眼角狠狠一抽。 九歌叫君羽墨轲“妖孽”她们已经习惯了,但用‘杀人狂魔’这样的词汇来形容他,真的好吗? “还有楚大哥,他更不可能对妖孽下死手了,”九歌丝毫没觉得自己措辞有问题,边啃着馒头边继续说道:“谋杀当朝亲王的罪名虽比不了谋逆,但结局也差不多,除非他活的不耐烦了或者想谋朝篡位,否则……” “咳——咳——咳!”九歌话没说完,无双突然大声咳了起来。 九歌偏头看向她,“嗓子不舒服?” 无双:“……” “漓儿,”蓝珊一脸肃然地看着九歌,皱眉道:“慎言!” 九歌一愣,看了眼在身旁伺候的下人,顿时无语,默默的啃着手中馒头啥话也不说了。 她知道,不是无双和蓝珊太过草木皆兵,而是楚翊尘的身份在江湖上确实太过超然。 这里始终是皇权社会,樱城本就特殊,四处布满朝廷的眼线再正常不过。 一旦让朝廷有了出师借口,不管这个借口是不是真的,都会给楚翊尘带来无妄之灾。 九歌离京太久,恣意惯了,且交谈的对象又是无双和蓝珊,一时间没到想那么多。 但无双和蓝珊是地地道道的古人,‘谋朝篡位’四个字对她们而言,绝对是禁忌。哪怕处于江湖再远,也不可能像现代人一样毫无顾忌的挂到嘴边。 三人用完早膳后,又喝了一盏茶,院子里还是静悄悄的。 直到九歌等的不耐烦了,准备去找孟无缘喝酒时,君羽墨轲和楚翊尘才从远处边打边向这边横飞而来…… 第276章 乘人之危也算赢 “终于舍得回来了。”九歌耳尖,最先听到动静,嘴里嘀咕了一句,不紧不慢的起身向院外走去。 屋顶上,一黑一青两道疾影仍在缠斗不休,凌厉浑厚的剑气横扫,弄得屋顶碎瓦飞扬。 蓝珊跟出来后,又一脸担忧地望向上面,以她的眼力甚至看不清两人的身影,只能听到兵刃尖锐的碰撞声,听得她心惊胆战,“漓儿,现在该怎么办呀?” 九歌摇摇头,她哪知道怎么办呐。论武功她远不如那两人,他们打斗的正激烈,自己如果这个时候冲上去阻止,不是找死嘛。 无双经过刚才之事,现在哪敢认真观看他们打斗,粗略地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转头对九歌道:“小九,看他们俩现在这情形,短时间内是分不出胜负的,不如我们先回客栈吧,今天下午我答应了宣于祁陪他去城东谈一笔生意。” “谈生意?就你?”九歌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毫不留情的拆穿她,“是你自己要跟着去吧。” “我也是为他着想啊。”无双霸气凛然道:“小九你是不知道,宣于祁就是个臭鸡蛋,走到哪儿都跟着一堆苍蝇,本姑娘是在保护他。” 九歌侧过头看着她,笑了一下,“好吧,念你护夫心切的份上,我们先回去吧。” “什么跟什么!”无双暗觑了蓝珊一眼,恼羞成怒的嚷嚷道:“小九你别乱说,我只是念在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不想他有事。” 九歌点头,笑容里带着几分通透,“嗯,我懂。” 无双哑口无言,垂眸一叹,不再解释了。 九歌淡淡一笑,没再打趣她,抬首望向屋顶,扬声喊道:“王爷,我和无双先回城了,你和楚大哥慢慢切磋啊,一定要分出胜负,千万别打成平局啊!否则这一个早上就白忙活了。” 话音刚落,屋顶上的黑影冷不防的晃了一下,君羽墨轲脚下一个没站稳差点跌了下来。就因为这一个闪神,被楚翊尘抢夺先机,一剑击至胸前,君羽墨轲眸光一闪,借力飞身后退,一边化解招式一边旋身退到九歌身旁,楚翊尘见状,当即收住剑势。 两人这才停了下来。 正如九歌所料,二人身上不见任何伤痕,只是内力消耗过多,气息有些紊乱。目光还是那么争锋相对,但切磋前所夹带的怒气却消散了许多。 “楚大哥,你没事吧?”蓝珊连忙站到两人中间,挡住他们的视线,怕他们一言不合又打了起来。 楚翊尘看了眼蓝珊,长剑回鞘,口中淡淡道:“无妨。” “怎么不打了?”九歌上下打量了君羽墨轲一会,目光在他腰间的暗扣上多看了两眼,唇角一勾,似笑非笑道:“如果我没看错,最后一招王爷退了十七步是吧?” 君羽墨轲听懂了她的意思,面不该色地拢了拢衣袖,反问道:“乘人之危也算赢?” “楚某并未乘人之危。”楚翊尘神色淡淡道:“是宁王方才自乱阵脚让楚某寻着了破绽。” “这么说,是楚大哥赢了?”无双睁大眼睛抬眸看向楚翊尘,眼底满是钦佩和崇拜。 九歌看了眼比楚翊尘还高兴的无双,轻笑道:“又不是你赢了,犯的着这么得瑟吗?” “我是为楚大哥开心嘛。”无双嘻嘻一笑,突然感到后背凉凉的,转身一看,见君羽墨轲正含笑地看着自己,她笑容一敛,如若无事地看了看天色,一本正经道:“小九,快正午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城了?” “没出息。”九歌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复而回眸看向君羽墨轲,“你是在这用完早膳再回城,还是跟我们一起回去?” 君羽墨再轲没和她们纠结谁胜谁负的问题,凉凉瞥了眼九歌,叹息道:“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楚翊尘下来后蓝珊还知道慰问一声,这个死丫头不但没关心他一句半句,反而各种冷嘲热讽。同样是女人,怎么区别就这么大呢。君羽墨轲表示非常郁闷。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岂料九歌非但没觉得自己哪里不对,还理所当然地反驳道:“你看,你一没缺胳膊短腿,二没刀山剑伤,三还知道骂人,需要人关心吗?” “……该死女人!”君羽墨轲气结。 蓝珊和无双闷笑出声。楚翊尘唇边也弯起了一抹浅浅的弧度,目光宠溺地看着九歌,漓儿这个样子,似乎并不需要为她担心什么,无论如何,她也不会让自己吃亏。 “蓝珊姐,你跟我们一起回城吗?”九歌见君羽墨轲没有等用完早膳再走的意思,于是扭头问蓝珊。 蓝珊一愣,抬眸看向众人,其他人也将视线转到了她身上,无双疑惑,君羽墨轲若有所思,楚翊尘眸光复杂难言,眼底深处隐隐有一丝困惑,他忽然之间迷茫了。他一直都不希望漓儿和君羽墨轲在一起,那他和珊儿又算什么呢? 蓝珊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余光飞快瞥了眼静默不语的楚翊尘,最后定格在九歌身上,“武林大会昨天才结束,这个时候城里的人应该还没散去,你也知道,我不喜欢热闹的,就不和你们去城里了。” “二姐也不回京城了吗?”君羽墨轲凝声问了一句。 “京城有我没我都一样。”蓝珊转眸看向他,淡静笑道:“在西山寺住了十多年,江南烟雨塞外雪都没见过,趁着还能动,我想去走走。” 君羽墨轲淡淡扫了眼楚翊尘,轻轻一笑,道:“江湖险恶,如果二姐不想回京,那本王派几个暗卫给你,以免某些人心怀不轨。” 楚翊尘眸光顿沉,眼底倏地掠过一抹冷厉的寒芒。不待他说什么,蓝珊连忙摆手拒绝,“不用了,不用这么麻烦。” “噢?”君羽墨轲挑眉,明知故问道:“为什么不用?” 蓝珊正犹豫着怎么回答,九歌抢先笑道:“哪来那么多为什么。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走哪都喜欢有人在后头跟着啊。” 话落,还意有所指的扫了眼院外某处树上。 第277章 江湖上传言四起 “爱妃经常喜欢多管闲事,若没有人中暗中保护,本王怎么放心。”对于九歌时不时的嘲讽,君羽墨轲已然习惯了,所以并未动怒,只是凉凉地瞥了她一眼,笑悠悠的反唇相讥。 九歌恶寒地打了个寒颤,抬手搓搓满胳膊的鸡皮疙瘩,不知为何,君羽墨轲喊她“九儿”的时候,她只是有点不适应,还没怎么反感。可听到“爱妃”二字时,她顿时想拿个针线把这厮嘴巴缝上。 “得了得了,”九歌整理了下面部表情,满口嫌弃的道:“知道你轻功好,爱飞就飞,放心,没人敢拦着你。” 君羽墨轲嘴角一抽,低垂着眼帘看了她一眼,“你可以曲解的再厉害一点。” 九歌气定神闲地缕了缕额前的碎发,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蓝珊也想好了说辞,沉静一笑,对君羽墨轲说道:“前些天漓儿托楚盟主送了我一件天蚕衣,我虽久居深山,却也知道天蚕衣是江湖至宝,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我在江湖上没什么仇人,有天蚕衣防身足够了。说起这件事,还没来得及谢谢漓儿呢。” “蓝珊姐喜欢就好,”九歌一笑,视线在楚翊尘和君羽墨轲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对君羽墨轲道:“想必王爷还有很多话没说完,我和无双先走了,回城等你,你慢慢聊。” 说罢,对无双使了个眼色,无双会意,对楚翊尘笑道:“楚大哥,我们先走了,后会有期。” 楚翊尘抱拳道,“无双姑娘慢走,代楚某向祁兄问好。” “这还用说。”无双非常有江湖儿女气概,大手一挥,满口应承。 楚翊尘笑了笑,目光看向九歌,似乎想交代点什么,但因君羽墨轲在场而不好说出口。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异于平常的温沉,“漓儿姑娘,世态无常人心不古,今后若有难事,可随时与我联系,楚某必会施以援手。另外,若漓儿姑娘有时间,灵回之巅的山门永远为你敞开。” “多谢楚大哥提点,有时间一定去。”九歌笑答。眸光一转,觑了眼君羽墨轲,还以为那货又会不阴不阳的讽上几句,岂知他竟出乎意料的什么都没说,半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九歌搞不懂他,懒得琢磨他的心思,侧过头看着蓝珊,平静道:“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再见,蓝珊姐若是有空,记得来京城看我。” 蓝珊点头笑道:“一定。” “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就走吧。”君羽墨轲晲了眼九歌,抬眸看向蓝珊,淡淡道:“既然二姐决定浪迹江湖,那就随你吧。今后不管遇到何事,自己好自为之吧。” 这是君羽墨轲对蓝珊除了追问和探究第一次表明自己的态度,说到底,他并不关心朝政,蓝珊和谁在一起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若是放下身份以及朝廷对楚翊尘的那些猜忌与忌惮,在他眼里,或许楚翊尘是唯一一个能让他称之为姐夫的人选。 君羽墨轲没等蓝珊应声,侧眸与楚翊尘相视一眼,转身既走。其实他并不担心蓝珊的安全问题,怕只怕楚翊尘是在利用蓝珊……若真如此,他必不择一切手段取其项上人头。 九歌意外地看着君羽墨轲离去的背影,他怎么突然之间就改性了? “小九,走吧。”无双说着就跟了上去。 九歌环顾了一下身边,茫然的眨眨眼睛,怎么成了她最后一个离开?回首对身后两人颔首一笑,转身,大步跟上前面走了老远的两人。 三人离开山庄前,曲池得到消息亲自相送。九歌忽然发现跟来时比少了一人,后来才从曲池口中得知,原来孟无缘昨晚临时有事,半夜就离开的山庄。 今年武林大会朝廷宁王亲临,本就令人震惊,怎知还冒出了两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而且都是不满二十的女子,一个打败了千机阁主龙原,一个废了大漠飞鹰寒锋,又连败武林高手榜上排名第八的孟无缘和宿月宫宫主连秋练,荣登武林高手榜第七名。这些消息短短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江湖,大家奔走相告,群雄惊叹不已。 后更有人传出,二十年前叱咤风云的珈蓝神教突然重现江湖,在武林大会上矛头直指楚翊尘,让他交出灵霄令,楚翊尘不予,只能与珈蓝神教的人深夜密谈。 此消息一经传出,立刻在江湖上掀起了轩然大波,瞬间流言四起,天下英雄议论纷纷。 君羽墨轲三人回到醉仙楼时,大堂里就聚满了乌压压的一群人,大家凑在一起争长论短,各抒己见。 有人认为珈蓝神教重现江湖,该是有信心重振雄风统帅群雄,所以灵回之巅即将要下台了; 也有人认为珈蓝神教沉寂的二十余年,实力必然大不如前,根本无法与根基雄厚的灵回之巅抗衡; 更有人认为楚翊尘师从独孤玉郎,本身就与珈蓝神教渊源甚深,而珈蓝神教消失二十年是因为群龙无首,如今找上门是想与灵回之巅联手,两派合并再次一统江湖。 “小九,你觉得珈蓝神教为什么突然出现呀?”无双和九歌都没看到和傍晚出现在武林大会上的珈蓝神教,所以此时颇为好奇的站在楼梯口听了会。大家讨论的无非是这三种可能,无双对珈蓝神教没什么了解,不好下判断,只好问身边的九歌。 其实她更想问君羽墨轲,她相信君羽墨轲一定知道原因,但一想到自己早上坏了邪王的好事,这会儿哪还敢在他面前刷存在感啊。于是她先问小九,如果小九不知道就会问邪王,这样以来,既能知道答案又不会惹祸上身,一举两得。 无双想得挺美的,可是九歌却让她失望了。 “我怎么知道。”九歌耸耸肩,漫不经心道:“珈蓝神教出现的时候,我还在沉睡在梦中呢。” 无双不像九歌对江湖之事漠不关心,她心中好奇的紧,暗暗觑向前面的君羽墨轲,示意九歌问问。 九歌一笑,对无双的暗示视而不见,跟在君羽墨轲身后抬步上楼,“去问祁少吧。他昨天虽然没去,但消息一出,他知道的一定不比我们少。” 天下哪里的消息最多最快,当然是客栈、酒楼、妓馆这些人多的地方,这些产业越高端越是被宣于祁给垄断了,从他们口中得到的消息自然比市井百姓更加准确。 走到客栈三楼‘浅水湾’门口时,九歌前脚已经伸出去了,正想习惯性地把门踹开,顿了会,忽然又默默的收回脚,抬手叩了两下房门,不等里面的人应声,就推门而入。 “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今天怎么突然知道敲门了。”宣于祁正在整理柜阁上的账簿,听到敲门声,刚抬头房门就被人推开了,见是九歌三人,微微挑了一下眉,意外的同时又透着些满意。 “这不是担心把你这精贵无比的房门给踹烂了吗。”九歌拉出一张椅子坐下,身子往后一靠,懒洋洋道:“我现在穷得很,可没有一百两赔给你。” “嗯,知错能改就好。”宣于祁调侃的笑声从柜阁后方传出来。 无双在九歌身边找了个位子坐下,扭头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讨债,“小九,别忘了,你还欠我一百两呢。” 九歌似乎对她这句话感到非常失望,摇了摇头,叹道:“就凭咱两的关系,谈钱未免也太伤感情了。” 说着,偏头看向已经坐在窗边软榻上君羽墨轲,眸光一转,笑眯眯道:“墨美人,你身上随便掏出个物什就是价值连城的宝贝,要不帮我还一下债呗?” “好。”君羽墨轲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端起炉上的热茶给自己斟了杯,唇边弯起一抹浅笑,“你现在是本王的人,欠下的债当然由本王来还。” 九歌笑容微僵,“能好好说话吗?!” “看来有故事啊。”宣于祁整理好账簿,从柜阁后面走了出来,侧眸看了眼九歌,目光停在她脖子上,眉梢一挑,笑的别有深意:“正月的时候都很少见你披狐裘,怎么到了四月天反而戴起了围巾?” 第278章 君羽墨轲的心思 “这叫时尚你懂不懂。”九歌理直气壮地回了一句,其实内心别提有多来气,话落的同时不忘用余光狠狠地刮了君羽墨轲一眼。君羽墨轲眼观鼻鼻观心,淡定自若的仿佛与他无关一样。 “你这不伦不类的搭配也能叫时尚?”宣于祁明显不信,瞅瞅君羽墨轲又瞅瞅九歌,忽然嗅到了一丝名为奸情的味道,摸了摸下巴,笑得意味不明,“我猜你是被蚊子咬出草莓怕被人看到吧?” 九歌哼了哼,“就你聪明!” 无双听得一脸茫然,眨着眼睛看向宣于祁,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小九绑在脖子上的这块丝布叫围巾呢?” 宣于祁面不改色地在君羽墨轲对面坐下,端起茶杯,呷了口清茗,淡定自若道:“围在脖子上的方巾当然叫‘围巾’啦。” “照你这么说,难道穿在身上的丝绸也得叫‘穿绸’?”无双满腹狐疑道:“这是什么理呀。” “歪理!”一直沉默不语的君羽墨轲忽然抢白,抬眸看了眼宣于祁,淡淡笑道:“无双,你认识他们两个人也有一段时间了,怎么还没习惯他们两一唱一和呢。一般这个时候,不管你问什么,只会被他们糊弄。” 无双一窒,偏头看了眼九歌和宣于祁,眸中不经意间划过一抹失落,“其实有些时候,真的挺羡慕你们……” 她和宣于祁从小一起长大,认识了十几年,也毫无怨言地陪伴了他十余年,可比起熟稔,却远远不及才认识不足半年的小九。 她可以不嫉妒,却做不到不在乎。 无双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房间静了下来,九歌察觉到她情绪上的变化,静默了会,没好气的瞪向君羽墨轲,“墨美人,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唯恐天下不乱呀?” “被你答对了。”君羽墨轲垂眸一笑。眼前因他一句话而制造出的尴尬,他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他自认不是什么大度的人,无双早上坏了他好事,这笔账他还得慢慢算呢。 宣于祁微微抬眸,看了眼沉默不语的无双,及时转开话题对九歌问道:“你不是受伤了吗?”说着,上下打量了她一会,有点诧异道:“才一晚上就痊愈了?” “消息挺灵通的呀,连我受伤了都知道。”九歌挑眉瞅着宣于祁,“还知道什么消息,说来听听。” 宣于祁看了看她和无双,戏虐道:“二位女侠的英雄事迹昨晚就传遍了整个樱城,想知道什么消息就去一楼大堂转两圈,自会有人讲给你们听。” “切,我们的八卦有什么好听的。”九歌轻轻推搡了一下无双,“你刚不是想知道珈蓝神教为什么突然出现嘛,有祁少这个现成的江湖百晓生在,不问白不问。” 无双睁大眼睛看向宣于祁,沉默了半晌却什么都没说,移目看向别处,明显没了刚才的激情。 向来能言善辩的九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越是大大咧咧的女孩,其实越敏感。 都怪那厮最贱,明知道无双最在意什么,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君羽墨轲像是听到了她心里的咒骂一样,抬头看了她一眼,复而又看向宣于祁,率先打破房间里的这份宁静,“相信昨日武林大会之事你都听说了,可知珈蓝教此番是因何而来?” “珈蓝教行踪素来隐秘,殿下都未能探清其目的,祁如何得知。”宣于祁缓缓地垂下头,顿了会,又道:“不过祁认为,一个庞大的势力突然消失自然有他的原因,珈蓝神教兴盛了二十余年,又隐匿了二十余年,如今选这么一个时间节点出现,却没在武林大会上大展雄风,反而找了个无人的地方与楚翊尘密谈,后又自行离去。从头到尾,连面都没露,可见他们并没有野心,或许,只是单方面有事找楚翊尘商谈吧。” 宣于祁一席话分析的非常对,君羽墨轲其实也是这么认为的,他不担心珈蓝教再度崛起,只是想知道昨天晚上楚翊尘和黄衫女子究竟在画楼后密探了什么。 刚才在大堂从众人口中听到三种传闻时,前面两种可能他乐见其成。不管灵回之巅和珈蓝神教谁做大,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甚至两败俱伤。 可是内心深处,他隐隐倾向第三种说法,楚翊尘手持三枚灵霄令,与珈蓝神教关系匪浅,万一两派合二为一,那朝廷也管不了出师有名没名了。 但是在出师前,他必须先弄清楚一件事,而且得加快进度不能再耽误了。 想至此处,君羽墨轲眉头紧蹙,移目看向九歌,漆黑如墨的凤眸里有一丝犹豫。 九歌此时的心绪都系在无双身上,完全没注意到君羽墨轲投过来的视线,更不会察觉到他目光中的犹疑和无奈。 然宣于祁却清晰的捕捉到了君羽墨轲微妙的变化,他拧眉想了一阵子,却没想出个所以然,因为从他的角度上看,九歌几乎没什么值得让君羽墨轲费经心思利用的。 定北侯忠心耿耿,手握三十万大军的时候朝廷都不曾忌惮,何况现在卸了兵权独有一爵位在朝。而九歌本人就更不可能对朝廷有什么威胁了,不管她再怎么聪明武功再高,那终究也只是一个人。况且,她在名义上还许给了君羽墨轲,算半个皇室了…… 整个上午,无双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不说话九歌也变得寡言。时间就在这样不尴不尬的气氛中悄然而逝。 用过午饭后,宣于祁准备出门,无双这才慢慢活跃了起来,嚷着要陪宣于祁一起去谈生意。 宣于祁笑了笑,什么都没说,随她跟着。临走前还扔给了九歌一瓶药膏,没说药膏的作用,只是笑吟吟的瞅着她颈脖,“大中午挂着个围巾热不热?这个就当本少赏你的,不要太感动哦。” “无聊。”九歌翻了个白眼,不客气的拿起药膏,一个“谢”字都没说就径自回房了。 说实话,不管在现代还是在古代,她从来都没戴围巾的习惯,若非脖子上那一排排令人想入非非的吻痕,她早就将这玩意儿当成某只妖孽撕的稀巴烂了。 第279章 强龙不压地头蛇 樱花随处落,碧草待时生。黄河一带的经济,主要以樱城为首,来来往往的生意人最多,水上航运就成了连贯东西南北的交通要塞。 因此,城内富商大都以航运起家。而航运生意中,做的最好的要数城东苏家。 这个苏家可以说是垄断了黄河西南一带的所有航运生意,而且在布匹、玉石、药铺等生意上也涉略甚广。宣于祁成名之前,樱城苏家曾是天下首富,即使现在仍是富甲一方的权贵。 而宣于祁今日要见的,便是这曾今的天下首富。苏家现任家主叫苏尧,年届中年,此人商业头脑精明,拥有十八房妻妾,其好色程度可见一斑。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宣于祁为投其所好,将约见地点定在了城东产业之一的春风得意楼。 这种地方就像现代的夜总会,酒和美女能让人熟络起来,沟通时也容易让对方放松警惕,继而获得信任。对于宣于祁而言,在这种地方里进行商业谈判最正常不过了。可对无双而言,就截然不同了。 从宣于祁踏进春风得意楼大门的那刻开始,无双就以一种质疑的眼光看着他,神情凶狠狰狞,就像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一样让人觉得不可饶恕。 宣于祁熟若无睹,带着古月兄弟,缓缓漫步进来。 男子一袭暗红锦衣丰神俊朗,唇边犹带着一丝春水梨花般的笑意,惹得堂内轻歌曼舞的女子羞红了双颊,一颗心儿砰砰乱跳。 老鸨早前收到消息,连忙亲自过来迎接,宣于祁笑着交待了几句,老鸨便领着四人上楼,进了专属雅间。 很快便有两名清纯又貌美的姑娘前来伺候,一人斟茶,一人弹着小曲。 无双瞥了这两人一眼,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无关其他,只因这两名女子穿的太少了。 薄纱披肩,红绫抹胸,穿了如同没穿,甚至隐隐若现还更加诱人。两位姑娘从老鸨口中得知眼前这位便是春风得意楼真正的主子祁公子,虽不敢太过放肆,但也希望能得到主子的青睐。 于是乎,举止神态间比平时越发的娇媚,斟茶倒酒时,故意俯身下腰,露出大半抹雪白酥胸煞是招人眼球。 无双气得牙齿咬得咯咯响,若非这里是宣于祁的地方,她非得杀人不可。宣于祁气定神闲地看了她一眼,莞尔笑道:“早就跟你说了是在这种地方谈生意,你非得跟过来。现在就受不,那待会就该吐了。” 无双眸光不善地瞟着他,“等会还有什么?” “苏尧好色之名算得上是十分响亮,你说等会还会有什么?”宣于祁悠然一笑,好心建议道:“趁着他还没来,你先出去吧。隔壁是清乐坊,你去那听听小曲,走时叫你。” “不行。”无双一口拒绝,眸光凶狠地瞪了眼旁边斟茶的姑娘,咬牙启齿,“你想把我支走,然后自己好为所欲为是吧?” 宣于祁低低一笑,斜睨着她调侃道:“我若是真想做点什么,你在这就能阻止吗?”话将落音,两个姑娘满面含羞地觑了眼男子温润如玉的脸庞,春心荡漾起来。 “宣于祁,你敢!”无双一掌拍向桌子,眸光森寒地盯着宣于祁,似乎只要他回一个字,她立马就能当场废了他。 “说说而已,别当真。”宣于祁微微一笑,淡定地喝了口茶。 无双脸色稍微好了些,冷冷地看了眼屋内伺候的两个姑娘,霍然站起身,对宣于祁道:“千万不要让我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不然……哼!” 说罢,又气势汹汹地瞪了眼沏茶的女子,那女子被瞪的委屈不已,抬眸看着宣于祁,泫然欲泣。宣于祁漠不关心地放下茶杯,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无双这才稍稍放心,轻轻哼了哼,拂袖离去。 走到门口时,还是觉得不妥,于是嘱咐傲古帮她看着里面,傲古摆着一张木头脸不应声。眼看无双要怒了,傲月连忙帮自己兄长回道:“无双小姐放心,公子不会乱来的。” “这样最好。”无双满意地看了看傲月,转身欲走,还没移开两步,就见老鸨领着几个人走了过来。 走在前面的是一名年约四十的男子,此人衣着光鲜,大腹便便,一眼看过去看着油光满面的。经过无双身边时,还色迷迷地回头看了看,无双恶心的想一拳揍过去。 也不知老鸨是有意还无意,放慢了风情万种的步伐,笑容满面地挡住他看向无双的视线,“苏老爷这边请,祁公子等了您多时呢。” “本老爷能来见他一面就很不错,让他多等等又怎样。”苏尧傲慢地斥责了一声,歪过脑袋想再看看美人。傲古已经将雅间门打开,“公子有请。” 苏尧不甘心地收回视线,不屑地瞪了眼傲古,腆着肚子走进雅间。身后四名随从同古月兄弟守在门口。 无双看见苏尧那色迷迷的样子,庆幸自己明智地出来的同时,又为宣于祁即将面对这种人而感到愤愤不平。小九说的对,富商之间是有区别的,不是每个土豪都能像宣于祁这么风度翩翩。 尤其是那种老色鬼,把宣于祁和他放一块儿对比,简直是对宣于祁的侮辱嘛! 无双忿忿地想着,回眸凝视着守在门前的几人,眸光闪动了一下,心中忽然生出一计。 陪宣于祁在里面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出来已是傍晚。 春风得意楼前的人流渐渐多了起来,无双在楼外转了一圈,找了个没人的巷子,施展轻功飞上楼顶。不知揭了多少片瓦才找到宣于祁所在的雅间,雅间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无双想看的更加仔细,只好猫着腰趴在瓦缝上,人影还没看到,肩上忽然被人扣住。她一惊,急忙挥出一掌以求脱身。 “怎么是你?”无双一仰首,正好上一张木头脸,“你不是守在下面吗?” “属下负责保护公子的安危,屋顶有动静自然要上来看看。”傲古沉声问:“无双小姐在做什么?” 第280章 做一回梁上君子 无双扬起下巴,振振有词,“我也在保护宣于祁啊。” 傲古默不作声,一双鹰眸冷冷地盯着她,看得无双有点心虚,眸光闪烁了几下,低声道:“我若不看看里面是什么情况,怎么知道他会不会有危险呢。” 傲古看了眼掀开的瓦缝,面无表情道:“在下劝无双小姐还是别看为好。” “为什么不能看?”无双微微皱起了眉头,难道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么一想,无双立即不管不顾地俯下身,透过瓦缝窥察屋里的情况。 还没看到个人影,最先入耳的是一串娇喘连连的声音,屏风后隐约能看到一对男女放浪形骸地纠缠在一起,时不时传出男人低低的粗喘和女人婉转的娇吟。无双瞬间不淡定了,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攥着拳头正准备杀进去时,余光忽然瞥见屏风外面还有一人。 移目看去,外间榻几上正端坐一名温润如玉的红衣男子,此人目不斜视,完全没被房间里火热的一幕所干扰,他低眉浅笑,旁若无人地喝着茶。 仿佛察觉到了屋顶上头来的视线,微微仰首,看了眼无双所在的方向,淡淡一笑,有几分戏虐。 无双满腔怒火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瞬间浇灭了,眨巴眨巴着眼睛,再次转眸看向屏风里面,虽然还是看不清那对男女的长相,但几乎可以肯定是谁。 默默盖上瓦片,转过头看向一脸木然的傲古,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上面就交给你了,我去旁边转转。” 傲古就站在那冷冷看着她,一声不吭。 无双再怎么大大咧咧也不可能像九歌那样没脸没皮,身为太傅之女,她从小就熟读四书五经,偷窥别人干那种事,还一天撞见了两回,饶是她心里素质再强大也有点吃不消啊。 无双妹子表面看起来虽淡定,其实心里早已羞愧的无地自容了。没再好意思去看傲古冰冷的脸,身子轻轻一跃,“嗖”的一声就跳下了屋顶。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春风得意楼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楼内高朋满座,丝竹悦耳。通常这个时候,楼内的姑娘们都在大堂接客,后院只有几个粗使的下人和丫鬟忙进忙出。 一个纤细的人影从春风得意楼后门翻墙而入,轻而易举地避开沿路的下人和丫鬟,直奔前院。最终身形轻巧地穿过喧哗热闹的大堂,悄无声息地闪进了一间房。 “臭宣于祁,为你这家伙,本姑娘堂堂的太傅之女都快成贼了。”无双一进房间就开始忿忿不平地咒骂。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有人会来这种地方谈正经生意的。也不知道究竟是投别人所好还是投自己所好。 刚刚经过楼门口时,无双好奇地往里面看了眼,这一看瞬间不淡定了。在她眼里,这里面的女人简直一个比一个妩媚风骚,来这的男人更是一个比一个如饥似渴。她虽然相信宣于祁是个正人君子,但怎么说也是个男人,又正值血气方刚的年龄,万一被哪个风骚到骨子里的女人勾住了魂怎么办? 于是乎,她决定亲自进来监督。可又不想让宣于祁发现。屋顶和房间周围都有人守着,思来想去,靠近他那个房间最好的办法就是做一回梁上君子了。 无双对屋内奢华的摆设没丝毫兴趣,站在屋中央,左右细看一番,走近靠后院的窗前,打开窗子往旁边瞅了眼,接连几扇门窗距离都不远,无双知道宣于祁在哪个屋子,纵身翻窗而出,几个闪动间,轻车熟路地钻进了一扇窗户半开的房间。 房间里有人在说话,无双来不及细听,轻轻一纵,悄悄地坐在了屋顶高高的横梁上。 “明人不说暗话,在下这次来邀苏家主过来,为的是漕运之事。”帘子外面响起了宣于祁的声音,无双循声望去,从她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宣于祁的背影,而坐在他对面的,则是已经办完事的苏尧。 此时他身上的衣襟大敞,露出肚子上的大块大块白花花的厚肥膘,上面还有数个暧昧的红唇印,无双忍住想要作呕的冲动,歪了歪脖子往屏风后面瞧了一眼,隐约的绣床之上玉体横陈。 无双捂着嘴巴极力压下胃里的恶寒,刚才还对那侍茶美人非常不满的她现在只剩下同情了。 “樱城地处黄河中流,漕运上至西北,东接坞城,南通淮江。而近些年来,黄河一带的漕运几乎被苏家商行垄断,若想在樱城行商,来往货物大多走的都是苏家航运,”宣于祁面不该死地给苏尧斟了杯茶,温和道:“现今祁名下有一些货物运输的生意,还希望苏家主今后能行个方便。” “祁公子贵为国舅爷,这等小事大可走官船,怎么看得上苏某这支草民航运。”卧在塌上的苏尧斜睨着宣于祁,傲慢笑道:“苏某船小,怕是载不动国舅爷你这尊大佛。” 天奕皇朝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能看出皇上和丞相府那点微妙的关系,各地官员都不敢在明面上与祁氏商行有来往,更不会让其借官船行商了。 苏尧接管苏家生意几十年,为人虽好色但却非常精明,这点眼力自然是有的。他这么说,无非是想让宣于祁难堪。 自从几年前,宣于祁的祁氏商行崛起后,苏家商行就慢慢走上了下坡路。商人皆势利,苏尧是个非常记仇的人,如今见宣于祁有求于他,他能给好脸色才怪。 对于苏尧轻蔑的态度,宣于祁不气也不恼,面上依然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徐徐道:“祁氏商行做到今天,酒楼商铺遍布天下,但从未插手航运生意,苏家主可知道原因?” 苏尧一愣,眸光转向宣于祁,沉吟片刻后,道:“不妨说来听听。” 宣于祁喝了杯茶,淡淡道:“有句话说的好,‘樱城最富,富在苏家。’苏家水运生意经营了百年之久,在黄河一带独大,祁若想分这杯羹,前期需砸以重金。而祁氏商行近几年才成立,以玉石、布匹、茶叶、酒楼、乐坊等生意起家,现下祁也只想巩固好当前的生意,无暇顾及其他。可是,若有人阻碍了祁氏商行的发展,商界的手段苏家主是知道的。” 苏尧不傻,宣于祁话里话外透露出他不涉足水上航运,并非没有能力去做,只是不想将精力分散出来。可是一旦自己阻碍了祁氏商行的发展,他将会不留余地的与苏家航运抗衡。 同样是商界的奇人,宣于祁的为人他自然听说过,别看他表面温润如风,但在商场上的作风却极其残酷。与之合作的人,他能给予绝对的诚信。对于竞争对手,他狠绝无情的手段令人不寒而栗。 苏尧隐隐有些不安,他听得出宣于祁是在威胁他,可自己不得不受他威胁。 宣于祁也不管他怎么想,低眉浅笑,继续道:“祁自负不缺钱财,手上又有那么点微权,将来进军水上漕运时,谁胜谁败还未可知。” 苏尧不由自主的坐正了身子,一改之前的傲慢,开口问道,“祁公子想怎么合作?” “这就对了嘛。合作共赢,何乐不为!”宣于祁莞尔一笑,抬眸看了眼苏尧,笑得无害,“在谈合作之前,还有一事希望苏家主能应允。” “祁公子请讲。”苏尧皱了皱眉,心有不安。 “祁素来有点洁癖,在商谈正事之前,想请苏家主先将衣服穿好。” 苏尧老脸一红,尴尬地咳了一声,默默地回到屏风后面,将衣服穿上。同时也不忘让床上的美人穿好衣服出去。 无双坐在梁上,若非一直紧捂着嘴巴差点就笑出声了,还好宣于祁和苏尧都不会武功,没发现梁上有人。 不多时,床上的美人穿好衣服乖乖的退出去了,无双琢磨着自己是不是也该出去了,她溜进来只是想看看宣于祁会不会偷腥,可没有偷听别人谈事的爱好。 就在无双准备原路潜回时,微微一侧身,余光不经意间瞥见横梁角落里的一团灰影,她心中一惊,连忙定目望去,冷不防对上一双极其冷酷寒峭的黑眸。 无双吓了一跳,身子一颤,险些从梁上跌了下去。 躲在横梁角落的男子见无双看过来,冰冷的脸上没出现丝毫异样神色,不惊不慌,就那样森冷地盯着她,似乎在等她下一步动作。 无双震惊过后,眼尖地发现男子一只手不动声色的按在腰间,而另一只手则一直藏在袖中。她若没猜错,腰上应该是兵刃,而袖中则是藏着暗器。 他是谁?躲在那里多久了? 横梁下方传来宣于祁和苏尧的谈话声,无双没有心思听,而那名灰衣男子似乎也没兴趣听。无双没有任何动作,他也按兵不动,两人就那样一声不响地对峙着。 “你是谁?”无双定力不及他,僵持了一会,只见她嘴唇微动,一缕细密的声音传入灰衣男子耳中。 第281章 天下第一杀无声 灰衣男子不语,只是冷冷地盯着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森寒的气息,给人的感觉像是一个冷酷无情的杀手。无双等了半晌也不见回应,心中暗忖,难道他不会武功? 不可能啊,如果不会武功怎么爬上这么高的横梁。 这下她也没想着要离开了,垂首望向外屋两人,此时宣于祁和苏尧一门心思都在如何合作共赢上,根本就想不到、也无法发现梁上有人。 无双拧着秀眉思索了会,偏头看向一脸生人勿近的灰衣男子,“你是想偷听他们谈话,还是想行刺?” 灰衣男子闻言,眸光一冷,寒峭的杀气从眼底掠过,视线牢牢锁在无双脸上,似是在探寻着什么。 可令他意外的是,无双面容沉静,脸上没一丝警惕之色,仿佛只是刚好路过,和梁下的人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也不担心他躲在横梁上的意图。 他猜想的没错,无双确实对他没有防备之心,因为在无双看来,他应该是冲苏尧而来的。 无双有想过此人会不会是来暗杀宣于祁的杀手,可是这个念头才升起,转瞬又被她自己否定了。 她刚才翻窗进来时,一直都能感觉到头顶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那种感觉再熟悉不过,就像她每次不敲门直接闯进宣于祁的浅水湾一样。傲古在屋顶将她的行动都看在眼里,只是没有出手阻止,因为她不会对宣于祁带来威胁。可是换做其他人就不一样了,傲古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一个想暗杀宣于祁的刺客进来。 无双认为除非是邪王、楚翊尘那样的绝顶高手,否则没有人可以悄无声息地从古月兄弟眼皮子底下钻进来。“半人半鬼,双剑第一”的名头可不是叫着玩的,他们兄弟若连这点守护能力都没有,那宣于祁早就死八百回了。 至于灰衣男子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呢?在无双看来,唯一的可能应该是他早就躲在这里守株待兔。 守谁? 当然是苏尧了。 因为宣于祁经常被刺杀,所以他的行踪从不外泄,更何况是谈生意这样的事。下午出来前,连她都不知道宣于祁约了谁?约在哪里?别人更不得而知了。 苏尧就不同了,这里是樱城,樱城最富的人便是他。同样的招恨体质,身边却没有古月兄弟那样的高手,而且还是春风得意楼的常客。 这个雅间是春风得意楼最上等也是最僻静的房间,想杀他的人躲在这里守株待兔最适合不过了。 无双从来不喜欢动脑,这可是她近几个月来分析问题最全面的一次,她自我感觉良好,终究却还是错了。 躲在横梁角落的灰衣男子就是冲宣于祁来的,目的就是他。 如果九歌在这里,一眼便能认出此人。当初在圣宁郊外曾和他拆了几招,那是九歌穿越后第一次与人正面交手,最后却以落败告终。 躲在横梁上的灰衣男子就是天下第一杀,无声。 无声一双冰冷没有丝毫温度的眼睛紧紧盯着无双,他从圣宁到樱城一路都在跟踪宣于祁,当然认得眼前女子,甚至知道她的身份——当朝蔺太傅之女蔺无双。 半柱香前,他还在屋顶,因为有古月兄弟在门外把守,他没有太靠近这间屋子,藏身在隔壁房间屋顶,等待一击必杀的机会。 本来没抱太大希望,可后来这个女子突然上来了,而且还引开了古月兄弟中以洞察敏锐见长的傲古的注意力。于是,他趁着门口只有傲月一人时,用了和无双一样的方法悄无声息潜进来…。 本以为这次终于可以完成任务了,就在他找准时机准备将铁莲掷出去时,窗外传来风动的声音,紧接着,一抹艳红的倩影从他身旁一闪而过,不声不响地和他坐在了同一根横梁上。 他看见这个女子,第一反应以为是自己的行踪被发现了,正准备放手一搏。怎知她坐下后就开始偷偷摸摸的往下窥,等了半晌也不见动手,无声以为她在无视自己,哪里会知道无双根本没就发现他。 好吧,杀手不缺耐心。千等万等,等无双好不容易看向他时,他已经做好了一场恶斗的准备,就连怎么从古月兄弟手中脱身都想到了,然,无双看是看到了,可压根儿就不认识他。 “你想杀苏尧?”就在无声准备先下手为强时,耳边又传来一缕细密的声音。他准备掷暗器的动作一顿,愣愣地看着无双,像是在分辨她是真傻还是在装傻。 无双见他手执铁莲,杀气外泄,不禁蹙了蹙眉。想了想,一脸诚恳地看着他,传音解释道:“别误会啊,我不是想阻止你杀苏尧,只是……可不可以晚点再动手?” 无声,“……” 无双为了更方便沟通,双手撑着横梁,悄悄往他那边挪了挪。无声眸光一沉,后背紧贴墙壁,一脸警戒地盯着越挪越近的女子,还没来得及猜出她的意图,这女子却又在距离他两尺的地方停下了。 “其实我看那个老死鬼也很不顺眼,但是我朋友正在和他谈生意,你现在杀了他,罪名就得我朋友担着了,不妨等他离开这里再动手?”无双用眼神指了指宣于祁,试探着问。 无声不做声,定定看着她,脸上冰寒依旧,脑海里却是一头雾水。 无双郁闷了,怎么今天碰到的都是些闷葫芦。傲古寡言她知道,这个人咋也一声不吭?莫非是对她的话不满意? 她琢磨了会,又传音道:“大不了等会我去引开他身边的人让你方便动手,这样行吗?” 为了宣于祁那家伙,她就勉为其难的做一回帮凶吧。 “……”无声不可思议地瞅了无双好一会儿,没放过她脸上每一分表情变化,最后终于发现,她是在说真的,她要帮自己杀苏尧…… 无声脸颊肌肉抽搐了一下,他可以说不行吗? 默默垂首,目光扫向帘子外面的两人,宣于祁正背对着他坐,此时是动手的好时机,现在出手,一击必杀,可是……斜睨了眼旁边巴巴看着他的女子,就算她误会自己是想杀苏尧,可这个时候,她会放任自己手掷暗器而不管吗? 只要她出手阻止,势必会惊动守在外面的古月兄弟,若是一个人他倒不怕,双剑合璧却难以抵挡,到时候别说杀宣于祁,脱身都难。 他是杀手,不惧死,但不能自寻死路。 无声心有不甘地扫了眼帘外笑容可掬的宣于祁,又冷冷瞥了眼无双,沉默了会,忽然轻轻一纵身,从半开的窗子跃了出去,转瞬便消失在黑夜中。 怎么突然走了? 无双眨了眨眼睛,忽然想起什么,当即随其后。 旋身落地,脚下刚站稳,便感觉到高处有一道锐利冷峻的视线直射过来。无双仰起头,对着屋顶办了个鬼脸,随后环顾了一下四周,认准一个方向施展轻功离开。 一前一后两道飞快的疾影从春风得意楼后院飞出,傲月居高临下地站在屋顶冷眼看着,眸光凝重,却没有追上去。 无双从城东一路跟到僻静幽暗的城西,累的她气喘吁吁,就在她实在没力气飞不动了,准备放弃追踪的时候,黑暗的巷子口忽然走出一抹冷峭的身影。 无双神情一喜,撑着膝盖站在原地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问道:“喂,你不是要杀老色鬼吗?怎么走了?” 那道冷峭的身影披着夜色站在巷口,目光冷凝地看着他,一只手握上了腰间武士刀刀柄…… “好吧,这次就当我欠你个人情,以后有什么难事,就拿着这个去醉仙楼找蔺无双,三天之内,我必能给你答复。”无双顺了顺气,从怀里掏出一柄精致的小刀,这柄小刀和九歌的蝴蝶刀非常相似,不过却是个残品。她实在懒得走了,抬手将小刀抛了过去。 利器迎面而来,对方下意识的抬手握住,一只手捏着小刀在原地,静默了许久,握在刀柄上的另一只手缓缓松开,转身,欲走。 “喂,等等,”无双走前两步,对着他的背影喊道,“你我在梁上相识也算有缘,我叫蔺无双,兄台怎么称呼?” “……” “喂,好歹说句话啦,人在江湖,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无声闻言一顿,脚下不动,微微侧头,寒峭的眸光掠过她,声音如人,冰冷无情,“别跟着,否则,死!” “哐啷”一声,残缺的蝴蝶刀一落地,巷口的挺立的人影如一缕灰烟般瞬间消失。 无双愣怔了会,纳闷的走到巷口,将残缺的蝴蝶刀捡起,擦了擦粘在上面的尘土,喃喃道:“连名字都不肯说,什么人嘛!” 第282章 从此后各安天涯 四月春未尽,樱花染黄昏。 九歌下午擦完药后睡了会,一觉醒来,发现宣于祁和无双还没回,君羽墨轲也不知去哪了,仿佛睡了一觉世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好久没有这种孤寂的感觉了。 此时的她坐在临窗的榻上,安静地趴在窗台上看着远处的樱花林。 落英缤纷的林间,一个身穿碎花裙的小女孩好奇的看着手里静止的彩色的纸风车,似乎在等它旋转,可是等了许久风车都没动。 小女孩撇着小嘴,似是要哭,旁边打闹的小童中走出一个男孩,对着女孩手中的风车轻轻吹了一口气,风车瞬间旋转起来……女孩看着旋转的彩色风车,红扑扑的小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男孩看着她,也开心的笑了。 当风车旋转起来时,高处一直看着这一幕的九歌唇边也浮起了淡淡的笑。 黄昏渐去,新月高悬,樱花林里渐渐起风了,附近的人家里走出一名美貌妇人,对着女孩扬声吆喝了一句,女孩连忙将风车还了给男孩。男孩目送女孩离开后,便将风车放在树下,继续和林间其他小童追逐打闹去了。 清风徐来,风车开始不停的旋转,彩色的风叶像是张开的翅膀,给绚丽的樱花林增添了一抹神奇色彩,然而,却已无人欣赏…… 九歌怔神地看了一会儿,倏地起身,从敞开的窗户飞到樱花树下,幽静无波的眸,看着树下孤零零转动的风车。 最终,像是下了什么决定,择了一个方向消失在夕阳的余韵中。 樱城松月居她不是第一次来,布局和京城松月居差不多,客栈后面别有洞天。 踏着朦胧的月色,轻车熟路地找到的内阁。 内阁很大,环形走廊,水榭楼台,应有尽有。水榭边上有一颗很高大的柳树,根深枝叶茂,正是藏身的好地方。 九歌犹豫了会,栖身落在这颗柳树上,拨开柳枝,俯首环视着周围地形。 松月居里栽了很多樱花树,正是花开时节,片片花瓣飘落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借着月光望去,像极了那晚的梅林。 白衣从梅花间翩然而下,清贵绝尘的身姿宛若蓬莱仙人。 夜很静,九歌倚在树枝上,失去了继续寻找的勇气。 侧面阁楼里有一扇窗,窗扉半开半掩着,正好对着这颗柳树。窗台上倒影着一个人影,面朝水榭,一动不动。 也不知九歌是看见了还是没有看见,她倚着树枝缓缓坐下,长长的头发垂在背后,任风撩起,浅浅飞扬。 从远处看过来,树上的这抹纤影有些飘逸,又有些孤独。 不知过了多久,窗台上的人影动了,阁楼里响起流水般的琴声,琴音沉缓,亦挫亦扬,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九歌眸光微微一晃,这首曲子她熟悉,正是那晚她在梅林寒山亭所唱的《江湖》,当时她是负气而唱,他和以箫声。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他还记得。 焦尾琴的音色清亮悦耳,渐渐地,柔和的旋律磅礴起来,萧条寂寥的尾声直击九歌内心深处。 月色清明,眼睛睁得太久,瑟瑟凉风吹得有点扎眼。 眸光闪了闪,有点涩意。 琴声停顿了会,再次响起,同样的旋律,用的却是不同的心境。第一次荡气回肠,二奏寂寥萧条,三奏平静无波澜,如死水般,微漾…… 往事历历在目,回忆触手可及,月下公子如故,人心却已不复。 当琴声第四次响起的时候,九歌漂浮不定的目光终于坚定下来,侧过头,月光在脸上留下轮廓的剪影,对着那扇半开的窗户苦涩地笑了一声,喃喃轻念:“揽花三千,不如琴萧三天……可我不懂玉箫瑶琴,注定做不了那聆听人……” 仰首对着明月长叹一声,也不管窗内的人有没有听到,身形一动,如一缕轻烟般从松月居飞掠而过,眨眼便消失了踪迹。 她前脚刚离去,阁楼上的琴音戛然而止。 窗台边,烛火轻轻摇曳,风兮音紧紧掐着琴弦,闭上眼,遮住眸中凄凉。 九歌耷拉着脑袋,走在不知名的深巷里,走了许久一个人都没碰到,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想知道这是哪,就这样漫无目的走着。偶尔仰头望一眼皎白的月光,偶尔垂首长叹一声。 两世为人,第一次心动,终于放开了手。 她想的很清楚,今晚来松月居的目的就是想找风兮音说清楚,解开这个心结,可是听到风兮音重奏那首曲子的时候,她犹豫了。 不是她心志不够坚决,而是她发现,事情也许不是她所想的那样……似乎风兮音对她并非无情…… 若真是这样,那可就剪不断,理还乱了…… 她从来不是扭扭捏捏的人,在感情上,亦是。 走着走着,九歌忽然停下了脚步,双手环胸,对着空荡荡的巷子,语气闲淡道:“墨美人,都跟一晚上了,不累吗?”虽然是个问句,但语气中却含着一种笃定。 身后有一丝轻微的异动,九歌懒洋洋地转过身,僻静的巷子里堂而皇之地多了一个人。 君羽墨轲安静的站在月光下,隔着十余米远远地看着她,深邃的凤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只余一片沉静,又好似有一丝不明意义的探究。 “站那么老远干嘛,我很可怕吗?”九歌歪着脑袋斜眼睨着他,一点都不好奇他从什么时候跟着自己的,慵懒的语气少了平素的讥诮,多了份无法言说的熟稔。 君羽墨轲看着她,沉默了会,缓缓走近。一向毒舌的他,今晚不知为何,话忽然变得很少。 九歌一反往常的没去调侃他,站在路边毫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一只手揉着脖子,道:“墨美人,我累了。” 君羽墨轲像是没听到她说什么,凤眸带着探究,细细观察着她脸上的神情,声音含着一丝不确定,“真的不在意了吗?” “我若说在意,你铁定翻脸。我若说不在意,你又不信。”九歌摊摊手,笑得没心没肺,“这个问题好难回答啊。” 君羽墨轲顿了顿,精致的五官难得出现认真的神色,仿佛下了什么决心,“只要你愿意说,本王就愿意相信。” 九歌抬眸看向君羽墨轲,唇边勾起一抹不带任何温度的笑意,“王爷信不信与我有何关系,难道我很急切的想让您相信么?” 君羽墨轲眉心微不可察地拧了一下,目光定定看着她,重新道:“只要你说,我就信。” 九歌挑眉瞅了他一眼,唇角微弯,狡黠地眨眨眼睛,轻轻一纵,冷不防地跳到他身上。君羽墨轲微微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去抱住她。 九歌双手环上他的脖子,抬头,弧度优美的下巴映入眼帘,凉薄的唇,高挺的鼻梁,墨玉般的凤眸,浓密上挑的剑眉……曾经被她吐槽无数次的妖孽今晚怎么看都觉得顺眼。 “我累了。你!抱我回去。”九歌揪着他的衣领,凶巴巴的下起了命令。 君羽墨轲一愣,不解地看了她一会,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眉渐展,眼含笑,笑得惬意无比,笑声轻快舒畅,垂眸,深深看着她,喉间欢快的溢出一个字,“好。” “这才对嘛。”九歌眼睛一眨,心满意足的将脑袋倒在他肩上。 君羽墨轲低眉轻笑,没有施展轻功,紧紧抱着怀中的人儿,迈着沉稳的步伐,向夜色中走去。 “墨美人,我重不重?”九歌趴在君羽墨轲颈窝,冷不丁的问道。 “不重。”君羽墨轲没有半分犹豫,在他看来,怀里的娇人儿轻盈得几乎没有重量。看来以后得让她多吃些。 “墨美人,你有时候嘴忒损,让人觉得很欠揍啊。”九歌闲着无聊,继续吐槽。 君羽墨轲顿了会,淡淡一笑,“九儿说话也有气死人不偿命的本领,你我不逞多让,彼此彼此。” “哈哈……”九歌畅然大笑,剎时整条街都能听到她的笑声,清澈明净的仿若山间潺潺泉水。 不知为何,她很喜欢听他叫‘九儿’。 君羽墨轲垂眸看了眼怀中的人儿,静默了片刻,毫不避讳地问出了萦绕在心头许久的疑惑,“九儿,你心里……还有他吗?” 这个“他”是指谁,他们心里都清楚。 九歌眯着眼睛想了想,口无遮拦的说道,“也许还有吧。” 君羽墨轲笑容顿时僵凝在脸上,心瞬间沉入深渊,脚下顿住了,迟迟没有向前。 不等他再追问,只听九歌继续补充道:“风兮音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可能忘了他,可却不再是男女之情了。今后,他若有事,我必拼尽全力相助,只是君子之交,仅此而已。” 君羽墨轲心中忽然有一种释然的感觉,冷冽的眸光刹那间变得柔和起来,眼波停在九歌脸上,唇畔笑意温柔,千言万语化成了三个字,“我信你。” 交错在一起的两条影子有动了,徐徐向前,夜色中传来两人的谈话声。 “墨美人,再问你个问题好不好?” “嗯。”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不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一个笑吟吟的女声问道:“你该不会是对我一见钟情了吧?” “或许吧……” “是吗?我不太相信诶。” “其实……我也不信。” “滚!” “你呢?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咦,我有说过我喜欢你吗?” “……信不信把你扔下去?” “你敢?” “不敢。” …… 月光将两个重叠身影无限拉长,细碎的谈话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夜,又静了。 皎白的月光下,高高的屋檐上,屹立着一个白色的身影,白衣胜雪,与月交辉。 男人有着清冷俊美的容颜,风华绝代的身姿,可在夜色下,却有着说不尽的落寞。素来冷厉淡漠的眸光里,有一种名为伤痛的东西倾泻而出。 “救命之恩……” 风兮音轻轻呢喃,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冰冷唇角渐渐勾起一抹遗世嘲讽的笑。 他是不是还要感谢这四个字,否则,她就会忘了他。 真是讽刺啊。 风兮音仰首,嘲弄的笑了笑,她曾说,他像梅花,是孤寂之人。 一语成谶! 一生中唯一一次心动,就这样错过了,能怨谁? 想他医术冠绝天下,竟然也有施错针的时候。 如果可以重来,那晚在水云山顶,他宁可狠狠地扎自己一针,也不该动她分毫。 一根针,断了情念;再回首,已成陌路。 如果这就是结局,他认了。 从今以后,若是有缘相遇,那便君子相交。若是缘尽于此,从此各安天涯。 风兮音深吸一口气,缓缓从腰间拿出半块墨玉,放在手中,眉目冷凝地看了会,随即收紧在掌心。朝君羽墨轲相反的方向走去。 这半块墨玉他一直都带在身上,不给宣于祁,是因为不想她离开。 即使今生无缘,我仍希望能与你共赏一轮明月。 第283章 几载悲欢轻如梦 回到醉仙楼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大堂里没多少人,只有一个值夜班的小二窝在柜台后面打瞌睡。 君羽墨轲脚步很轻,速度却非常快,当小二睁开惺忪的睡眼,人就已经消失不见了,若非看到楼梯上的两盏风灯在晃动,都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咦,祁少回来了,我们进去坐坐。”经过浅水湾房间时,里面的灯还是亮的,九歌挣扎着就要从君羽墨轲怀里下来。 “坐什么坐,他等会就睡了。”君羽墨轲淡淡地回了一句,而后又加快了步伐,把她抱进房间,抬脚将门勾上。 “不是还没睡嘛。”九歌一个翻身,从君羽墨轲怀里跳下来,转身就要出去。 君羽墨轲哪肯,于黑暗中又把她打横抱起,直接压进了床榻,声音刻意压制住体内隐隐流淌的燥热,“九儿,这么晚了,你要懂得避嫌。” “避嫌?那这算什么?”九歌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某人。 君羽墨轲呼吸有些不稳,隔着衣服在她身上蹭了蹭,“你是本王的未婚妻,将来的宁王妃,我们在一起名正言顺。” “好吧,不去就不去,我要睡觉了,你也快回房睡吧。”九歌感受到君羽墨轲的身体越来越硬,忽然有种危机感,她觉得自己不是要避嫌,而是应该避险。现在正一头狼在趴她身上虎视眈眈,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被吃拆入腹。 “好。”君羽墨轲答应的非常爽快,九歌还没来得及诧异,只见他坐起身,飞快地脱下外袍往床头榻上一扔,旋即又俯下身将九歌揽入怀中,一只手游移到她腰间的系带上,凤眸火热地看着她,“需要本王帮你脱吗?” “……”九歌愣愣地看了他好一会,一掌拍下缠在腰间的手,恼怒地踹了他一脚,道:“谁让你在这睡了!回自己房去。” “本王没有房间。”君羽墨轲看着她,一脸诚恳地说道。他说的是实话,这几天晚上,几乎都是在千影殿在樱城的据点逍遥居里处理殿中事务,索性就没让掌柜给他安排房间。而现下,就更不可能让小二给他安排房间了。 九歌瞅着他沉默了会,将身子往床头里面挪了挪,“好吧,分你半边床,但你得安分点。” “可不可以不安分?”君羽墨轲哭笑不得,温香软玉在怀,他怎么可能安分的下来。 “可以,”九歌瞧了眼窗外的夜色,淡笑道:“那你就去外面的大树上陪你的小暗卫吧。” “算了,暗卫喜欢寂寞,不希望有人打扰。”君羽墨轲苦涩的笑了笑,无奈躺在九歌旁边。 九歌见他老实下来了,这才脱掉外衣,拉过锦被盖在自己身上。君羽墨轲见状,连忙也挤进了被子,抢在九歌发怒前,一本正经道,“今晚还挺冷的。” “……”九歌无语地瞪了他一眼,将被子分他一半,然后整个人往床里面凑了凑,和外面虎视眈眈饿狼拉开一定的距离。 经过早上一事,她知道在相互表明心意后,君羽墨轲想要她的冲动会更加强烈。不想满足他不是因为她保守,更不是矫情,而是这句身体实在太小了,才刚满十五岁,还没发育完全。这么早就行房事对身体的损伤非常大,如果能忍就让他忍着吧。 房间有片刻的静谧。 被子逐渐暖和起来,君羽墨轲的身子更加燥热了,呼吸也愈来愈粗重,身子向前移了移,睁大眼睛盯着黑暗中的背影补脑着今早的事,没过一会,手,又不安分地缠上九歌的腰肢,缓缓收紧。 九歌今天睡了一下午,这会根本没什么睡意,在君羽墨轲凑近时,倏地睁开眼,眸光向下撇了撇,“想干嘛?” 君羽墨轲深深看着她,漆黑如墨的眼里带着希冀的光,有些难受地唤她的名字,“九儿……我们来完成早上未做完的事好不好?” 九歌挑挑眉,不咸不淡的问:“忍不住了?” 君羽墨轲抽了抽额角,缓缓将头埋进她颈窝,闷闷地“嗯”了一声。 九歌微微蹙着眉,眸光看向漆黑的夜色,眼底一片深沉,“如果实在忍不住了,那就说点能降火的事吧。” “什么事?”君羽墨轲心不在焉地应着,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她的脖子上,锁骨上……就在他准备继续往下时,耳边传来一道低缓的声音。 “你和风兮音曾是师兄弟?”九歌问。 君羽墨轲的吻顿住了,满含情欲的双眸有清明一闪而过,抬起头,拧眉看着九歌,像是要看穿她的灵魂般,“为何突然提起他?” 对于任何一个男人而言,自己的女人在这种时候,忽然提起了曾经最忌惮的情敌,任何兴致都能一扫而光。 “为了降火呀。”九歌眼底带了星星点点的笑,说的理所当然。 君羽墨轲认真地审视了她好半晌,确定从她眼底没有一丝余情未了的意味的后,方缓缓躺下身子,对着床顶叹息道:“坏丫头,算你赢了。” 这个问题不但能降火,还能勾起许多想要遗忘的回忆。 九歌侧着身,杵起脑袋,笑眯眯地看着他,“反正你也睡不着,说来听听呗。” 君羽墨轲没理她,闭上眼睛,装睡。 九歌见他这幅样子,难免有些奇怪,君羽墨轲和风兮音不一样。风兮音不想回答的事情会选择无视,冷漠无情地让人不敢再问。 而君羽墨轲不想回答的问题,照样能发挥他的毒舌潜质直接顶回去,看不顺眼的人,他能把人损的目瞪口呆外加无地自容。 这会儿怎么也学风兮音走高冷路线了? 九歌摸着下巴,揣测道:“该不会是……你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被风桑逐出师门了。所以才不想提起?” “有胆再说一遍,信不信本王现在就把你给办了。”君羽墨轲霍然睁开眼睛,目光凶狠地瞪着她, 九歌挑眉,很好,炸毛了证明有戏听故事。为了可以听故事,只好继续挑衅,“若不是这样,怎么每次你和风兮音一见面就要争锋相对呢?” 君羽墨轲脸色一沉,眸光阴鸷,“死丫头,就算你被逐出家门了,本王也永远不可能被师父逐出师门。” 九歌唇角一扯,“那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不认风兮音这个师兄呢?” 君羽墨轲沉默了会,转眸看着她,平静道:“真想听?” 九歌重重的点了点头。这个疑问缠绕在她心中很久了,当初和君羽墨轲不熟,所以没那么迫切的想知道。 现在她和他们都有了牵连,只有清楚问题所在,才会有办法在下次见面时,化解其中的是非恩怨。 “你说的没错,风兮音曾是本王的师兄。”君羽墨轲偏过头,看着深不见底的黑夜。 “本王七岁时,曾在一本野史上看到了关于蓝苍梧和风桑的记载,当时还只是定国公府的世家公子,从小向往江湖,想达到巅峰高手的境界,听说风桑隐居在琅琊谷,于是不远千里,独自去秦岭深处,寻找书上记载的琅琊谷。” “你七岁就敢离家出走?”九歌忍不住插了一句。歪头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了。 想她在现代三岁就被人扔到孤岛进行训练了。何况在古代,古人向来早熟,男子十五六岁就结婚了,在结婚之前外出求学也很正常。 君羽墨轲轻轻“嗯”了一声,眸光渐渐放空,似乎陷入了回忆。回忆遥远的让他连‘本王’的自称都不再提起。 “那年正是盛夏,秦岭深处布满了雾瘴荆棘,毒虫野兽随处可见。如果只被银环蛇咬了一口,算是侥幸,可当一个七岁孩童昏迷醒来时,身上挂满了银环蛇,就算没被毒死也会被硬生生的吓死。” “是师父救了我。当年他正好外出游历回谷。他从不喜多管闲事,大概是师徒缘分到了,将我救出蛇窝又帮我解了毒,还带回谷中收为弟子。他将一生所学倾囊相授,兵法策略、五行八卦、奇门遁甲、岐黄之道,以及他引以为傲的逍遥神功。” 九歌眉梢一挑,狐疑地看着他,“你还会医术?” “不会。”君羽墨轲摇摇头,淡淡道:“辨识药草非我所好。师父所有绝学中,唯独医术我没有兴趣。” “噢。”提起医术,九歌不由得问道:“那兮音又是如何拜到风桑门下?” 君羽墨轲看了她一眼,问:“你可知风兮音本名?” “本名?”九歌眨眨眼睛,“难道他不叫风兮音?” “看来他没告诉你。”君羽墨轲冷笑一声,道:“风兮音是师父在淮河岸边捡的孤儿,师父赐予他风姓,取名淮,字兮音。” “原来是这样,”九歌愣了愣,有些理解地说道:“这也难怪,没人喜欢时时刻刻的提醒自己曾是被遗弃在淮河的孤儿。” 君羽墨轲冷哼,“你倒是很懂他。” 九歌没理他阴阳怪气的腔调,继续问:“既然你们是师兄弟,理应和睦共处,怎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君羽墨轲闻言,神情微敛,看着雕花床顶,凤眸里划过一丝伤痛,隐藏在夜色中让人触摸不到。 “其实当年在谷中习武时,我们的关系也是极好。师父常年游历在外,而我习武又比较晚,很多时候都要靠他指点才能领悟书中精髓,就连琴棋书画也是在他的耳目濡染才开始学会的。” “我在谷中修习了五年,整整五年只和家中传过一封书信,告诉他们我已拜入风桑门下。忽然有一天,京城有人传来书信,这才知道外面的天下已经易主了。父皇登基四年,南方叛乱,朝中无悍将可调遣,于是想到了我这个拜在昔日战神门下的儿子,书信内容本是想请师父出山。” “可师父曾辛辛苦苦的为崛汉打下江山,虽不恋权位,却不可能对崛汉江山也没有一丝感情。他在外面游历时,便已知道江山易主,却依然待我如己出。这种事情,我怎能向他开口,但天奕危机我又不能不管不顾。” “于是我瞒着师父出谷去了战场,而风兮音送我出谷后,也开始行走江湖。那是他第一次出谷,正是年少正值轻狂,本着医者仁心他在江湖上行侠仗义,天下四公子之首——起死回生绝尘色的风神医之名,正是由此而来。天才向来自负,风兮音救的人虽多,但得罪的人更多。” “当年我在南疆征战,时常都与风兮音有书信来往。没人知道,仅用半年就一举征服南疆的神话,大多都是风兮音的功劳。没有他的出谋划策,仅凭我当年的智谋,少说要费上一年的时间。” “我班师回朝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回琅琊谷,想把半年里发生的一切告诉师父,都做好了他老人家将我逐出师门的准备。可当踏进谷中的时候,那一幕我永远都忘不了。” “那年是深秋之时,四季绿意盎然的琅琊谷竟是一片萧瑟,百亩药田被毁的一干二净,谷中尸横遍野,血迹殷然,我顿感不妙,非快地跑进竹楼时,入目的是满室狼藉,而师父……却躺在了早已干涸血泊中……” 说到这,君羽墨轲忽然没声了,房间没有点灯,九歌看不清他的表情,室内一片寂静,只能听到窗外沙沙的风声。 他不作声,九歌也不作声,虽然心中还有很多疑问,但揭人伤疤的事她不会做。就在她以为君羽墨轲不会在讲了,突然,房间内又想起了他低低沉沉的声音。 第284章 包子馒头的区别 一夜无眠。 第二天起来天已大亮,九歌穿好外衣后,对着铜镜准备梳头发,手刚碰到梳子,铜镜里忽然出现一张男人笑脸。 “本王帮你挽发。”君羽墨轲抢过她手边的梳子,修长的五指墨发中穿过,须臾,满头青丝就被挽成一个简单的随云髻,斜插一支白玉簪,清爽而不失优雅。 “唷,不错,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手艺。”九歌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君羽墨轲从身后抱着她,嗅着她的发香,唇边绽开一抹笑意,“那是当然,本王无所不能。” “得了吧。”九歌拿开缠在腰间的两只大手,站起身,瞅着他雍容俊逸的眉眼,玩味道:“王爷不是说今天返京吗,时候不早了,快把自己给收拾下吧。” 君羽墨轲眸光闪烁了一下,连忙点头。 “九儿帮本王束发可好?”他快速地将外袍穿好后,便坐在铜镜前不动了,回首看向正在收拾衣物的九歌,凤眸里流淌着笑意。 “不好。”九歌头也没抬,一边忙着收拾行李一边道:“我连自己的头发都不会梳,哪会帮别人束发。” 君羽墨轲轻笑,“无妨,本王教你。” 九歌抬头,瞅了他眼披散在肩后的墨色长发,鬓角有极轻微的僵硬抽搐,“我这双手只会拿刀拿枪,挽发束发这种高深的技能一时半会是学不会了,所以你还是自己来吧。” 君羽墨轲不死心,“九儿聪慧过人,只要愿意学,本王相信你很快就可以学会。” “没兴趣。”九歌斜了他一眼,丝毫不顾他黑下来的脸色,直接出了房间,关门前顺带留了一句话。 “我去宣于祁那等你,你尽量快点。” 君羽墨轲看着她潇洒离去的背影,脸色一阵阴郁,“死丫头,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九歌打着呵欠去到宣于祁的浅水湾时,宣于祁和无双正在用早膳。 懒洋洋地问了一声早,便自发地在餐桌前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她给自己舀了一碗粥,又咬了两口包子,抬眼时见另外两人都望着她,不由问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吗?” 无双看了眼她的头发,疑惑道:“小九,我记得你不会梳头发呀。你平时都是用一根绸缎帮着,今天怎么梳起了发髻?谁帮你挽的?” “除了邪王还能有谁。”宣于祁看了九歌一眼,唇边笑意深深。 无双目光转向门口,疑惑问道:“那邪王怎么没跟小九一起来呢?” 宣于祁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似笑非笑道:“大概是昨晚运动太激烈了,还没起来吧。” 九歌一口粥呛着了,连连闷咳。 “小九,小心点。”无双一面帮九歌顺背,一面继续问宣于祁,“什么运动?居然能把邪王累着?” 宣于祁笑了一下,淡淡道:“妖精打架,伤了元气。” “咳咳!”九歌咳嗽的更厉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眸光凉凉瞥向宣于祁,“兄台,你一大早的想象力要不要这么丰富!” 宣于祁瞅了眼她,一本正经地笑了,“正是因为一大早,所以才容易冲动呀。” “看来祁少是深有体会啊。” 宣于祁浅浅一笑,“男人嘛,都会有点。” 真不要脸,居然还好意思承认。 “你厉害!”九歌斜睨了他一眼,无言以对了。 无双一脸懵懂地左右环顾着他们,“你们俩又在打什么哑迷?” 九歌担心无双误会,又不好明说,以免带坏了她,想了会,信口胡诌道:“我们在讨论今天的太阳是什么颜色。” 无双扭头看向窗台上明晃晃的晨光,毫不犹豫道:“黄色啊。” 话刚出声,正在喝粥宣于祁差点噎着,呛得连连咳嗽。 九歌唇角一抽搐,不由朝无双竖起大拇指,“好双儿,终于真相了。” “……”无双眨眨眼睛,不明所以,她说错什么了吗?看了看咳的面色薄红的宣于祁,正准备问什么,门再次被人推开。 君羽墨轲懒洋洋从外面走进来,依旧是黑袍玉带,墨发仅用一根玉簪高高竖起,将他俊美的脸展露无疑。 “哟,都在呢。” 宣于祁抬眸一看,笑意盈盈地起身,“王爷来的恰好,不妨坐下和我们一同用膳?还是让掌柜再帮殿下准备一份?” “用不着麻烦。”君羽墨轲款款走到九歌身边坐下,无双笑嘻嘻地打个招呼。君羽墨轲点头示意,眸光瞥向九歌,“九儿不帮本王盛一碗粥么?” 九歌斜睨了他一眼,边吃着包子边道:“王爷既没缺胳膊又没断腿,干嘛不自己盛?” 君羽墨轲手指淡淡摩挲着茶杯,脸上笑的寒气森森,“好心提醒你一句,我们今日就要启程,你现在身无分文,是打算在回京之前就吃这一顿吗?” 九歌一愣,偏头看向笑容灿烂的君羽墨轲,默默拿来一只干净的空碗,盛满粥后,殷勤地递给君羽墨轲,嘴里咬着包子含糊不清道:“王爷饿了吧,请用早膳。” 君羽墨轲挑了挑眉,抬起手,又顿住,“勺子?” “在这。”九歌连忙递上。 “还有……”不等君羽墨轲话说完,九歌又给他夹了一筷咸菜,顺带拿了个热气腾腾的包子放在他碗里。 君羽墨轲垂眸,当看到包子皮儿上油腻腻的手指印时,脸上露出一抹嫌弃之色。 九歌以为他挑食,刚想斥骂却又忍住了,想了想,苦口婆心地劝道:“桌上只有包子和馒头,王爷昨晚不是想吃肉吗,你看包子带馅的,绝对比馒头更加符合您的胃口。” “噗——”宣于祁没克制住,一口粥喷出。 九歌眸光不善地看过去,语气凉凉,“祁少又呛着了?” “没,没,”宣于祁接过无双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唇,慢条斯理地拿了个馒头放君羽墨轲的碗里,“殿下,包子有肉,馒头手感好,两种食物搭配在一起,您会更喜欢。” 君羽墨轲额角抽搐了一下,瞥了瞥身边一唱一和的两人,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逻辑。 宣于祁垂首,默默喝粥。 九歌轻轻咳了一声,偏头看了眼无双,又抬眸看向窗台上,无双说得对,今天早上的阳光果真很黄啊。 第285章 小老鼠呆萌呆萌 一顿早饭就在这种不尴不尬的气氛中吃完了,因为之前和宣于祁说过他们会在武林大会后返京。所以当九歌饭后就要启程时,宣于祁也不算太意外。他和苏尧在生意上的合作刚谈妥,还有一些事情等着处理。 他不走无双自然也会留下。 来樱城时,是乘船而来,如今返京,九歌以为还会从坞城过一趟,岂知君羽墨轲突然说走陆路,理由是走陆路比较快。 九歌奇了,来的时候时间紧迫,他却诓她从坞城绕了一圈。怎么现在回去又开始赶时间了? 矫阳高挂,街上的百姓颇多。宣于祁和无双送他们出城,傲古随行保护。 几人边走边话闲聊着,九歌寻着机会,开玩笑式地问了君羽墨轲原因,君羽墨轲看了她两眼,浅笑不语。 无双偏头瞅了瞅他们,拉着宣于祁走到一边,低声细语道:“我猜邪王是想早点回京将他和小九婚期定下,你觉得呢。” 宣于祁目光飘过人群,一贯温文尔雅的笑意淡了几分,似乎在想什么,一时忘了回答。不知为何,他心中总一股疑虑,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定。 无双见他神色有些不对劲,不由问道:“难道你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宣于祁回过神,侧眸看了眼她,又看了眼人群中的君羽墨轲,微微摇头,“没有,大概是我多虑了。” “无双,你和祁少有什么悄悄话不能回去说,要在大街上交头接耳。”九歌一偏头,就见无双不知何时与她拉开了一丈距离,似笑非笑地走了过来,“你们说什么呢,怕我听到啊?” 因为临近城门口,周围人声嘈杂,无双和宣于祁又故意压低了声音,所以九歌并未听清他们在聊什么。 “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呀,”无双嘻嘻一笑,亲昵地挽起九歌的手臂,“小九,如果你和邪王的婚期定下来了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哦。到时候无论我在哪,一定会赶回去喝你一杯喜酒。” 九歌斜睨着她,大概能猜出她刚和宣于祁在说什么,轻轻在她小脑袋上弹了一下,“想多了吧你,八字还没一撇,早着呢。” “谁说八字还没一撇,”君羽墨轲双手环胸,步履悠闲地走过来,目光扫向九歌,深晦不明的眼波有刹那柔和,“无双猜的没错,回京后本王就让钦天监挑选良辰吉日,免得你成天在外面勾三搭四。” 九歌抬眸看向君羽墨轲,故作疑惑道:“不能勾三搭四,那是不是可以红杏出墙?” “爱妃不妨试试。”君羽墨轲眸光一闪,脸上却浮起浅笑,“宁王府的城墙会严实到让你怀疑人生。” 君羽墨轲和九歌相处了一个多月,经常能从她口中听到一些新鲜的词汇,久而久之便学到了一点。他觉得用这四字来形容眼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再合适不过了。 “我的人生很完美,用不着怀疑。”九歌莞尔一笑,看了看巍峨的城门,侧身对无双和宣于祁道:“好了,再走几步就要出城了,就送到这里吧。” “行吧。”无双虽然有心里准备,但离别在即,多少总会有些不舍,双手握主九歌的手,“小九,答应我,不管发生了什么,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放心吧。”九歌笑着安抚道:“坞城发生的事只是意外,我很惜命的。” 无双点点头,转头看向君羽墨轲,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她相信不用自己多嘴,邪王也一定会保护好小九的。 “道别完了就让他们走吧。”宣于祁轻轻拍了拍无双的肩膀,示意她可以放开九歌的手了。 无双依依不舍的松开手。宣于祁看着九歌,淡淡笑道:“圣宁醉仙楼上个月的分红已经给你了,身上揣着这么多钱财记得小心点。” 九歌挑了挑眉,指着君羽墨轲道,“我兜里的银子再多也比不了这位,假如路上有人抢劫肯定先劫他。” 宣于祁笑了笑,抬眸看向君羽墨轲,拱手道:“殿下保重。” “嗯。”君羽墨轲点头致意,回眸看了眼九歌,“前面等你。”说罢便向城门口走去。 九歌收回视线,看了眼无双,对宣于祁凝声道:“祁少,无双的武功虽然不低,但总归是个女孩子。你身边的苍蝇多如牛毛,无论何时,千万不能让她只身犯险。” “小九,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宣于祁瞅了无双一眼,笑着保证,“我既然敢带她出来,就一定会毫发无损的把她带回去。她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 “希望你能说到做到。”九歌点点头,正准备离去,还没转身又被宣于祁叫住。 “九歌,还有一件事……”宣于祁沉吟了会,看着她,郑重道:“一定要保管好你手中那半块墨玉,至于另外半块就交给我吧。” 九歌一顿,目光深深地扫向无双,忽略掉心中那点不舒服,点头答应。 “作为朋友有句话我不得不提醒你。”宣于祁抬首望了眼君羽墨轲的背影,稍微犹豫了会,又道:“我猜邪王此次带你离京,应该另有目的。路上一切小心,凡是多留意总没错。” 九歌抬头看了眼屹立在人群中的黑衣男子,微微蹙了蹙眉,“知道了,我会留意的。” 无双好奇地看向宣于祁,不知道他为何有此一说。宣于祁没有解释,只要九歌能明白他的意思就行。 “好了,有什么事下次见面时再说吧,京城见。”眼看君羽墨轲就要出城了,九歌不再多说什么,挥别二人,连忙追了上去。 无双和宣于祁一直悄然静立在原地,隔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直到两人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他们视野里。 无双心中忍不住失落,半垂着眸,许久不做声。宣于祁连唤了她好几声,才渐渐回过神。 “人都已经走远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宣于祁叹了一声,缓缓说道。好不容易相聚,没几天又要分离,他理解无双的心情,只是他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差不多该回去了。 无双点点头,有些闷闷不乐地跟在宣于祁身后。 四月的天气已经有点炎热了,无双仰着头,有些无精打采地看着街道两边热闹的摊位,不知是阳光太刺眼了还是什么原因,她总觉得眼睛涩涩。 路上有人牵着一匹马从她身边走过,无双定定地看着那匹马,愣了会,倏地大叫一声,“啊——” 宣于祁闻声回过头,与傲古对视了一眼,转眸看向无双,“怎么了?” “我想起来了,邪王和小九没有骑马诶,他们怎么回京呀?”无双看到马匹,忽然想起九歌临走时就肩上背了个行李,其他的什么都没带,君羽墨轲更是无物一身轻。莫说马车,连一匹马都没有,出了樱城后至少要走几十里才能到下一个镇,这么远的行程,他们拿什么代步啊。 “一惊一乍的,还以为你怎么了。”宣于祁知道无双为何忽然大叫后,顿时就不想搭理她。赏了她一个无语的眼神,转身继续往回走去。 傲古二话不说,随即跟上。 “喂,你们怎么走了?”无双连忙追上宣于祁,好心建议道:“现在去买马还来得及,傲古,你跟我一起,我们将马骑去送给他们。” 傲古看了眼无双,一脸木然,“无双小姐自己去吧,在下还要保护公子,恕不奉陪。” “你这人怎么可以这样呢。”无双回头瞪了眼傲古,愤愤不平道:“不去就算了,我一个人去。” 说着,就要去买马,刚走出一步,身后就响起宣于祁淡然温雅的声音。 “无双,回来!” “还有什么事?”无双疑惑地看着他。 “邪王怎么回京,还需要你来操心吗?”宣于祁停下脚步,瞥她一眼,淡淡道:“他们既然选择步行出城,就证明今日并不急着赶路。” 无双愣怔了一下,忽然觉得宣于祁说的有道理。而且她能想到的事,他们这些聪明人自然早就想到了。 眸光瞅了眼傲古,傲古一派镇定,目不斜视,显然也是知道的。这么看来,就她后知后觉。 无双郁闷地挠挠头,慢慢折了回来,抬眸觑了眼宣于祁,不耻下问道:“如果他们今天不急着赶路,那为什么一早就要出城呢?” “唉,我一生英明,怎么会认识你这么呆萌的丫头。”宣于祁扶额轻叹。无双没听懂他意思,眨巴眨巴着眼睛望着他,一副等他解惑的模样。 “你们昨天在洛川山庄看见蓝珊了是吗?”宣于祁反问她。 无双顿了会,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王爷要带蓝珊姐一起回京。” “是否会带蓝珊一起回京尚不可知,”宣于祁道:“但好歹是亲姐弟,邪王回京前,去告知一声理属应当。” 无双有些郁闷,掰着手指道:“早知小九是去洛川山庄,我就一起跟过去了。” 清晨的街市依旧热闹,空气中传来阵阵樱花的芳香,宣于祁边走边欣赏着街边的落英,偶尔低眸看向无双。他以前怎么不知这丫头如此重情,人都走了小半个时辰,居然还一脸郁郁寡欢的。 “听傲古说,昨晚在春风得意楼你去而复返,趴在屋顶上偷听我和苏尧谈话?”宣于祁垂眸睨了她一眼,没话找话聊起了昨天晚上的事。 “你不是都已经看到了吗?”无双无聊地抓了抓披散在肩上的头发,似乎有些懊恼。 宣于祁挑眉,故作诧异,“我记得当时看到的是只鬼鬼祟祟的小老鼠啊。难道你就是那只小老鼠?” “你丫的才是只老鼠呢。”无双抬头斜了他一眼,有点恼羞成怒,“我那是在保护你,有本女侠坐镇在屋顶保护你,你应该感到荣幸。” “哦——”宣于祁拉长了声音,看着她,浅笑道,“这么说来,有梁上君子,登堂入室窃听我谈生意,也是我的荣幸咯?” 无双一哽,以宣于祁昨晚所在的角度不可能看到躲在梁上的她啊。垂眸想了会,眸光不善地转向傲古。傲古依然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 “傲古兄弟,好歹我们也一起并肩作战过,你怎么能连这点小事都向他汇报?”无双瞪了眼傲古,心中气愤,“怪不得小九喜欢整你,活该!” 下次见到小九,她一定也要讨教个法子来整整这块木头。 “若是昨晚潜入公子那间房的只有无双小姐一人,在下必然不会无故生事端。”傲古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难得开口解释,“可是,昨晚除了无双小姐外,还有一名黑衣男子从公子房间飞出,身法奇快,不知无双小姐可认识这人?” 无双睨了他一眼,撇撇嘴,满口无所谓,“不认识。” “不可能不认识。”傲古眉心一沉,眸中含锐,“在下亲眼看到无双小姐追着那名男子一前一后离去,他身手不亚于你,他是谁?” 第286章 红衣女侠蔺无双 宣于祁似乎也有点疑虑,目光落在无双身上,若有所思。 无双白了眼傲古,没好气道:“天下高手多的去了,我怎么知道他是谁。” 刚才的帐自己还没找他算,居然还敢质问她。别说她不认识,就算认识也不会告诉他。 傲古直勾勾地盯着无双,仿佛在窥视她话中的真假性,“无双小姐,昨晚那人身法敏捷,若是单打独斗,换做是我也不一定敌得过,若不提前做好装备,恐怕会威胁到公子的安危。” “你什么意思?”无双眉心一皱,抬眼看着他。这句话她怎么听怎么刺耳。 傲古沉声道,“在下只是担心公子的安危,如果无双小姐知道此人是谁,还望告知。” 无双毫不避讳他冷然的目光,两人对峙了会,无双心生恼意,转眸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宣于祁,“你是不是也认为我没说实话?” 宣于祁瞳仁中掠过一丝浮光华影,沉吟片刻,缓声道:“我记得你昨晚出去了大概两个时辰,将近子时才回,难道……没追上?” 无双听他这么一问,莫名地觉得有点难受,他这话摆明了不信自己。无双咬着嘴唇,顿了会,还是如实说道:“昨天晚上我虽然追出去了,却并不知道他是谁。他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话,就是让我别跟着。” 傲古闻言,眸光一冷,俨然问:“无双小姐可知他为何会潜入公子那间房?” “他是去杀苏尧的,被我阻止了。”无双垂眸,遮住眼底失落。 宣于祁和傲古对视了一眼,微微皱了皱眉,“既然他从头至尾只和你说了一句话,那你怎么知道他是冲苏尧去的?” “宣于祁!”无双倏地抬头,冷冷地看向他,忽然觉得心里有股窝囊气没处发泄,“难道你也觉得我会包庇想要行刺你的人?” 宣于祁一顿,“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和傲古这算是什么?质问吗?”无双别开视线,抿了抿嘴唇,道:“傲古担心你的安危,难道我就不在乎吗?这一路走过来,我宁可自己受伤,也不希望看到你流半滴血,现在却为了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怀疑我。” 无双冷眼看向宣于祁,扬起吼声:“我告诉你,昨晚我进去的时候,那个灰衣人已经躲在横梁上了,当时外间只有你一个人,如果他想杀你,用得着等我进去吗?直接一刀砍过去,你就……” 无双说到这,突然不吭声了,愤怒地看了眼眉头紧蹙的宣于祁,甩头就跑了。宣于祁刚想追,转身时,无双的背影已经淹没在人群中了。 宣于祁站在街上,目光看着无双离去的方向,静了片刻,忽然问道:“傲古,我刚才的语气是不是太重了?” “是属下的错,属下一开始就不该怀疑无双小姐。”傲古看了眼宣于祁淡静的侧脸,心中有些愧疚,他刚才确实怀疑过无双在包庇昨晚那个黑衣人。 可当他冷静下来后,便发现自己的质疑有多么离谱。 他从保护公子那天起,就认识了无双小姐。无双小姐对公子的感情他心知肚明,十年如一日,莫说是包庇想刺杀公子的人,就算有人在背后议论公子的是非,第一个站出来的,肯定是她。 “公子,我们是否要去找无双小姐?”傲古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百姓,木头脸上露出一抹担忧的神色。 宣于祁沉默了良久,才收回视线,轻轻叹了一声,“让她一个人静静吧,我们回去等她。” 一口气跑了两条街,回头见宣于祁没有追上来,无双总算松了口气,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点委屈。 “死宣于祁臭宣于祁烂宣于祁,你丫的居然怀疑到我身上来了,活该有人看你不顺眼,活该总是被人行刺……”无双一边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嘴里一边忿忿不平地咒骂着,骂到一半忽然顿住了,她回想了下自己刚才在说什么,立即又“呸呸呸”了三声。 说到底,她终究不忍心看到宣于祁出什么意外。 无双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自己在樱城人生地不熟,除了醉仙楼她无处可去,仰首看了看日头,差不多午时了,她正犹豫着是回醉仙楼还是去洛川山庄找九歌,不经意间望见前面有一家酒楼,瞅了两眼酒楼门前挑的旗子,上面写着一个鲜艳的大字,“酒”。 正值午时,这家酒楼的生意甚好,座无虚席。 无双从外面走进来,红衣似火,艳若海棠,堂内客人都忍不住朝门口多看了两眼。 小二哥见有人进来,连忙迎上来,满怀歉意道:“这位客官,小店已经坐满了,您介不介意和其他客官搭一桌?” 无双左右扫视了一圈,发现正如小二所说,大堂里的桌子都坐满了。这个时候正是饭点,走哪都一样人多,还不如就在这和人搭一桌。 “不介意,你去安排好,只要有酒就行。” “不是小的自夸,咱店的樱花醉可是江湖上出了名的美酒,客官待会一尝便知,保证醇厚香烈。”小二笑吟吟地介绍了一番,接着在客栈里扫视了一下,将无双引进最里面的一桌,桌上坐着一名男子,短褐布衣,其貌不扬。 “这位客官,小店已近满了,可方便让这位女侠搭个桌?”小二客气的问道。 男子打从无双进来就将目光放在她身上,听小二这么一说,不由愣了会,紧接着点点头,“方便方便,这位女侠请坐。” “多谢兄台。”无双冲他一笑,也不矫作,从容落座后,对小二道:“来两坛你刚说的那个什么樱花醉,再炒两个小菜,一荤一素。” “好嘞,客官稍等,菜马上到。”待小二喊着菜名下去后,无双这才开始地打量起堂内宾客。 樱城的酒楼和京城酒楼截然不同,整个大堂里坐的都是些布衣大汉和劲衣女子,瞧那一身行头就知道是常年行走江湖的人。 也难怪,樱城本就是江湖人和商人聚集的地方,如今武林大会刚结束,大伙儿谈论的无非都是大会上的事,她隐隐还听到有人在谈论自己。 就在无双听得起兴时,共桌的男子猛地站了起来,满脸震惊地指着无双,“你是……蔺无双?” 无双刚进来时,他便觉得眼熟,听见旁桌人谈及武林大会时,倏地想起大会上成功破解龙原手中那把强弩索的红衣女子。当时他站在外围,看不清比武台上挑战者的样貌,但对红衣女子那英姿飒爽的身姿印象极深。 而眼前之人举止言行和她如出一辙,他怎能不震撼?“蔺无双”三个字几乎是扯着嗓子吼出来的,声音大的满堂宾客都能听到。 堂内顿时静了下来,大伙儿齐刷刷地看向声源方向。 无双眉梢一扬,抬头看着他,有些好奇地问,“你认识我?” 她平时都跟在宣于祁身边,除了京城里那些心怀鬼胎的朝臣妻眷,一般人的目光都会放在声名显赫的祁公子身上,很少会注意到她。这还是她行走江湖以来第一次被人当面指认。 男子本来还怀着三分不确定,听到这句话,已经敢肯定了。没想到他竟然能在武林大会结束的第二天,就和心中仰慕的女子共坐一桌。 “在下昨日亲眼目睹蔺女侠在比武台上大显身手,打败了武林高手榜排名第十的千机阁主龙原,今日有缘一睹芳容,实乃三生之幸。”男子神情激动,目光火热地看着无双,兴奋得有些吐字不清。 “没错,她是蔺无双。” “原来打败千机阁主的蔺无双竟如此年轻她?” “听说她是宁王人,怎么出现在这?” “莫非宁王也来了?” …… 当从男子口中得知红衣女子的身份时,酒楼里的人便开始交头接耳起来,与身边相熟或者不熟的人议论开了。 无双差点被男子一席言辞恳切的话唬住了,不敢置信地垂眸看了看自己,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也会成为别人敬仰的对象,这种感觉真是……太爽了。 “我只是侥幸获胜,兄台过奖了。”心中虽然有些得意,但却不至于忘形,无双抬头看着对面男子,学着江湖人爽朗笑道:“相逢即是有缘,敢问兄台怎么称呼?” 男子见无双如此谦逊有礼,不由心生好感,正准备答话,窃窃私议的大堂内陡然响起一道冷寒的语声。 “你就是蔺无双?”隔着三桌外,一名葛衣大汉站了起来,此人面容清瘦,太阳穴微鼓,一看就知道是个内功高手。 无双收敛了唇边的笑意,移目看向他,“不知阁下有何贵干?” 第287章 打架这事谁不会 一楼议论纷纷的大堂顿时安静了下来,许多双眼睛刷刷刷投向两人。那葛衣大汉上下左右打量了无双几眼,忽然放声大笑,笑声里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老子听说有人破解了龙原手上那把威力惊人的强弩索,还道是哪路英雄好汉,原来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 无双脸色顿沉,眼底隐有怒意,“听阁下这句话的意思,似乎对我打败千机阁主一事颇有微词?” “什么微词不微词,少跟老子拽文,”葛衣大汉抑住笑声,目光转向无双,出言不逊道:“小丫头,有种就和老子打一架,老子到想看看,就凭你这娇弱的小身板能接下几招。” 无双算是明白了,这家伙是来挑事的,巧了,她今天心情也不好,打就打,谁怕谁!只不过……无双眸光不善地斜了他一眼,突然端起了架子,“本姑娘好歹也上了武林高手榜,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要跟你打?” 这家伙说话太难听了,要是现在就动手,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臭丫头!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葛衣大汉闻言大怒,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将这臭丫头的脖子拧下来,但大堂里的人都看着,为了顾及颜面,他还是按下心头怒火,耐着性子道:“老子当面向你挑战,走的是江湖规矩。你今日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此言非虚,江湖上确有这种规矩。 无双在武林高手榜上排行第十,只要无伤无病,就得随时接受习武者的挑战。倘若没有原因便拒而不战,则会被视为懦弱,为江湖人所不耻,名声也会比打输了受损得更多。 无双从小就向往江湖,自是知道这样的规矩。虽然昨天中了寒锋一箭还有伤在身,但她现在心情很不爽。 “想要挑战就报上名来,我从不杀无名之辈!”无双左手按着桌面,挺身而起,俨然一副迎战的姿态。 刚从宣于祁那受完气,这会又有人找上门来挑衅,要是还能忍得住,她就不叫蔺无双了! 堂中宾客见状,连忙离座,纷纷往角落靠拢,为他们腾出一块空地。稍有点眼力劲儿的人都能看出葛衣大汉为何猝然发难。 有人惋惜看着无双,懊悔自己没有抢先出手。也有人心中暗自打着算盘,想先看看无双的武功是否真如传闻所言,如若不然,自己再动手不迟。 “臭丫头,死到临头了还嘴硬。告诉你,老子名叫燕彪,免得等会见了阎王连谁杀死你的都不知道!”葛衣大汉说着便不顾场合欺身而上,双手成拳,直袭无双胸前。 这叫燕彪的之所以向这丫头发难,并非他目中无人,只是见无双如此年轻,想来功夫不会高到哪里去,因此想仗着自己已有七八分火候的功夫踩她上位。今天堂中宾客甚多,其中更有不少熟人,如果自己能当众将其打败,便可一举登上武林高手榜,从此扬名天下。 “哈哈,好大的口气,当心闪了舌头。” 无双怒极反笑,前方两只虎虎生威的拳头夹风袭来,只见她一个侧身,轻巧避开,而后抬腿踢向燕彪腰间,燕彪也不是吃素的,凌空翻了个跟斗跳到无双身后,然后右手变招挥向无双左肩,内劲倾注于这一拳,打算一招废她一条臂膀。 无双清楚他这招的力道,当即不敢大意,双腿叉开,猛地向后折腰,避开了这凶险的一击。燕彪反应极快,见无双躲过,便手腕一翻,拳风调转,袭向无双后脑。 无双感觉到后脑的凉风,连忙俯身,双手按在地上,弹腿扫向对方下盘。燕彪急忙收招后退,无双足间一蹬,整个人便飞快的向后滑去,足足退开几丈远方稳住身形。 好家伙,武功当真不赖! 几个回合后,无双再也不敢轻敌,此人的力道相当惊人,一拳下去,不死也残。她擅长远攻,若不是和小九切磋时学了几招近战的功夫,一条胳膊差点就废了。 “臭丫头,这么快就怕了?你要是现在跪下来给老子磕几个响头,老子可饶你不死。”燕彪见无双一下子退了几丈远,于是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只要今天胜过这丫头,他燕彪就能名震江湖。 “你的武功的确不错,不过想胜我,还需再练几年。”无双冷笑一声,手腕一抖,一把长鞭赫然出现在手中。不等燕彪回答,手腕再次猛烈的一抖,长鞭从在半空中划过一条轨迹,对着燕彪“啪”的劈了过去。 燕彪一脚挑起旁边的桌子挡在身前,“砰”的一声,木桌被长鞭从中间劈开,长鞭左右一甩,劈成两半的桌子朝燕彪疾扑而下,燕彪心中一惊,连忙飞身避开,木桌直撞墙壁,碎了一地。 在无双开始反击后,燕彪就只有躲避的份儿,掀起一张张桌椅阻挡迎面而来的鞭风,没等他找到近身的机会,桌椅就被劈碎屑。 “臭丫头,果真有两下子。” 燕彪一个不留神就被抽了一鞭,鞭子上满是密密麻麻的倒刺,几乎扯下了他一块皮肉,痛的他龇牙咧嘴地怒骂一声,同时左手迅疾的探出,抓住了轰击而来鞭尾。 “哼!”无双冷哼一声,右手猛的一抽,长鞭顿时收回。 燕彪左手紧紧的抓住鞭尾,随着长鞭飞向无双,右手凝聚全身力道成拳,在靠近无双时,迅猛的砸了下去。 看着迎面罩下的铁拳,无双脸色露出一抹艳若朝阳的微笑。 看到无双的笑容,燕彪顿感不妙。 只见无双身形一闪,瞬间就在原地消失不见,待燕彪反应过来,长鞭已缠上了他的颈项,并且开始收紧。 “就你这点能耐,还敢挑战我?太他妈的丢人现眼了吧,有种再吼一句,我一个手指就能送你去见阎王。”无双一脚踩在燕彪的肩上,另一只脚抵在他后背,手握长鞭,身子凌空,眉宇间杀气尽显。 燕彪被勒得喘不过气来,顾不得鞭上倒刺,双手奋劲挣扎,却只觉得箍在自己颈上的长鞭稳如磐石,纹丝不动。 胜负已见分晓。 无双终究没有取他性命,手腕几个回旋,长鞭从他脖子上抽离。 燕彪刚脱离危险,立即就要反击,无双眼疾手快,一脚狠狠踹中他百会,而后抽身退开。 “噗——”燕彪一口鲜血喷出,眼前一黑,浑身瘫软地跪倒在地。 “蔺无双,你也太狠了!” 话音一落,便有数十人从角落里窜出,有挥刀的,有舞剑的,有雄厚的掌风,也有霸道的拳风,全向无双攻去。 这些人中不乏燕彪的好友,见他重伤昏迷,不由出手替他报仇。有些是想踩着她上位的,也有些是想见识一下排行榜上高手的武功,以提升自己的修为。毕竟江湖上出了名的高手大多都是各大门派核心人物,要么不能得罪,要么得罪不起…… 一时间熙熙攘攘的大堂里人影纷飞,桌椅砰砰,刀光剑影,打的好不热闹…… 局面一片混乱,还有人围在墙角看戏,却无一人上前阻止。酒楼被砸的不像样,掌柜和店小二事不关己地躲在柜台后面,脸色丝毫不见心疼、着急之色。 樱城是个不缺高手和富商的地方,几乎每天都会有名为切磋比试的打斗发生。 不管是仇斗还是怨斗,店家不会上前阻止,怕遇上心情不爽的高手赔了小命; 而斗殴的人打完后,也会主动留下银子做为场地损失费,该多少是多少,甚至还会多给一些,以免惹了店家幕后的富商,摊上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眼前这幕掌柜和店小二都见多了,只要没闹出人命,他们乐得看戏。 楼上转角处,有个灰色的人影靠墙站着,一双冰冷的眼睛毫无温度的射向楼下人群中闪动的女子,右手紧握腰间武士刀,清寒的眸色中似有点点犹疑。 幸好这群人的功夫并不太高,无双凭借轻快的身法在这些人中间穿来走去,游刃有余,虽不至于受伤,但时间久了,内力也会耗尽…… 无双心中一狠,长鞭在手,一挥到底,夹着浑厚的内力,毫不留情地扫向冲在最前面的几人,挂满倒刺的鞭子抽脸上,硬生生地扯下一块皮肉,堂内的哀嚎一声比一声凄惨。 她不想伤人,是他们逼得。 手中长鞭猛地一挥,瞬间缠上准备偷袭的那人腰上,一个用力,将其甩向密集的人堆里,愣是砸翻几个,使得众人胆寒不敢再上前。 “谁敢再上前一步,休怪我手下不留情。”无双站在堂内唯一一张还算完好的桌子上,怒视众人,手腕一甩,长鞭扬着鲜血在空中划出一条凌厉的弧线。 还有人手持兵刃蠢蠢欲动,但是看到无双这种即将要大开杀戒的架势,顿时都被震慑住了。 见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无双心下暗自松了口气,其实她已经快没有体力了,但她现在不能显露半分疲惫的,一旦她示弱,不光眼前这些人,角落里那些作壁的人都会一拥而上。 “小二,我的酒菜怎么还没上来?”无双扫了眼众人,凌空一跃,跳下桌子,长鞭一甩,卷来边上一条凳子,旁若无人地坐下。 回过神来掌柜和小二连忙道:“是是是,马上就来。” 饭菜早已备好,小二手脚麻利的送来两坛酒几碟小菜。但见无双像没事人一样,左手抱起酒坛子,也不用杯,直接就往口中灌,末了一抹唇,感慨道:“好酒,不愧是樱花醉。” 众人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抢先动手。 “还不走?等我请你们吃饭呢?”无双喝酒时鞭不离手,又饮了一口,这才淡淡地看向众人,众人被她眸光一扫,忽的打个冷颤。 他们和蔺无双素昧平生,谈不上什么恩怨,既然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对手,那就没必要再打下去了,有人开始找借口告辞,其他人有样学样,没一会儿,围着周围的人纷纷散去,就连那昏死过去的燕彪都被他好友给抬走了。 无双虽然在喝酒吃菜,但余光一直都注意着大堂里的动静,直到众人都走光了,她才松了口气,今天真是好险。 还是小九说得对,输人不输阵,幸亏她急中生智在气势上吓倒了他们,否则再打下去,她双拳难敌四手,必输无疑。 武林大会昨日刚结束,高手榜上横出两位不满二十的女子,这种事本就是江湖人茶余饭后的话题,如今排名第十的蔺无双突然在酒楼里大显身手,凭一己之力独战几十人,这个消息传的非常快,在无双吃饭的短短时间里,就传遍了整个樱城。 宣于祁知道这个消息后,蹙眉思索了片刻,随后似是想到了什么,瞳孔一缩,忙让傲月去将无双找回来。 当傲月赶到无双斗殴的酒楼时,酒楼已歇业重整,无双早在半个时辰前离去。 无双见天色还早,不想太早回去面对宣于祁,于是钻进了酒楼附近的一家茶楼听书,出来的时候,天已渐沉,街上亮起了几盏引路的灯笼。 樱城没有宵禁,夜市初起,街上很热闹。因为下午打了一架,晚上无双心情颇好,一边闲逛着,一边往醉仙楼所在的主街走去。 起初无双还没怎么在意,吃着樱城地道的零嘴儿走着路。可慢慢的,就发觉有些不对劲儿。她感觉暗处有人盯着,难道是下午那帮人还没死心? 无双敛了神色,走到一处人少的地方,施展轻功跃上屋顶,朝东面一栋高楼飞去。 身后响起簌簌风声,有危险在逼近,无双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闪,就见一支利箭从她身旁飞过,划破黑夜,刺向苍穹。 就在这时,一阵窸窣的声音响起,二十几个黑衣人从暗处现身,手持弯钩铁索,呈半弧形挡住无双的去路。 “锁魂楼?”无双停下身形,站在屋檐上,目光落在黑衣人手中的弯钩铁索上。自从离京起她一路上没少喝锁魂楼的人打交道,对他们的手段一清二楚。 “蔺小姐,请跟我们走一趟吧。”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冰冷的声音,无双回首,便看到身后不知何忽然出现了一名手握弯弓的黑衣人。 “还真是阴魂不散。”无双暗骂一声,锁魂楼和杀手盟的性质一样,都是花钱买命的地方。宣于祁当初建立祁氏商行时,行事作风狠绝无情,不知用铁腕手段逼死了多少名噪一时的富商,明里暗里得罪的人数不胜数,这才会有人舍得花重金血本买他的命。 锁魂楼一年只接十桩买卖,听说今年就光买宣于祁性命的就有六桩,还没加上往年那些。 “蔺小姐,没有古月兄弟,以你一人的武功逃不出锁魂楼的勾魂阵,识相的话就束手就擒吧。”黑衣人和无双也算是老相识了,很清楚她的身份,更知道她和宣于祁关系非比寻常。只要抓到她,宣于祁落入他们的天罗地网便是迟早的事。 在京城他们不敢动手,可出圣宁后,这女子要么和宣于祁形影不离,要么身边总有高手一起,这次终于让他逮着机会了。 “拿下。”为首的黑衣人一声令下,围在前方的二十名黑衣人手中弯钩铁索齐撒,如一张密网般罩向无双头顶,无双身体一躬,足下使劲,长鞭飞舞,整个人如电般后退而去,满天弯钩齐扑而上。 无双自知不是对手,飞身而起,想要抽身离去,只可惜后路被断。为首的黑衣人三箭齐发,无双大惊,前有弯钩锁魂,后有利箭夺命,这一次真的要阴沟里翻船了。 坐以待毙不是无双的风格,身形快速闪动,避开前方密集的铁索,长鞭挥舞,截断两只迅疾的利箭,可还是让第三只箭矢擦破了手臂,奇怪的血腥味充斥在鼻尖。无双第一时间发现这箭矢有古怪,才刚垂眸,眼前就已渐渐发黑…… “不好,有……” ‘毒’还没说出口,身子往下一坠,人就已失去知觉…… 第288章 纵使相逢亦不识 “带走!”为首的黑衣人扫了眼躺在地上的女子,一声令下,便有两个人飞身上前。可是,还没碰到地上的人,两人身子突然一僵,直直栽倒在地。 黑衣人一愣,还未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只听“嗖”的一声,屋檐上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名男子。 男子一身灰衣劲装,浑身透着一股冰冷的肃杀之气。 “什么人?”为首的黑衣人心中一凛,戒备的看着屋檐下立在阴影中的男子,虽然面色不变,但心头却暗暗吃惊。 此人隐匿身形的本领极高明,若非他主动现身,他们几十号人竟然无一人察觉。 灰衣男子微微抬首,扫了眼躺在地上的无双,眼神冷定的回视对方,“她,归我。” ‘她’指的是谁,在场的人心知肚明。 黑衣人闻言,纷纷亮出兵刃,严阵以待。 “那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为首的黑衣人蔑笑一声,目光如蛇一般盯住灰衣男子,厉声喝道:“杀!” 话刚落音,围在屋顶上的几十名黑衣人就默契的一拥而上。然而,弯钩铁索还没离手,屋檐上的灰衣男子忽然就从原地消失了。 为首的黑衣人还没反应过来,身后便有一道冷风疾速划过,刚准备转身,顿觉脖子上一阵刺痛,垂眸一看,脖子上不知何时横了一把锋利的长刀…… “杀手盟?”黑衣人厉声叫道。他认得这种刀,这是杀手盟独有的长刀,锋利无匹,再结合此人神出鬼没的身形,他是……无声! 黑衣人瞳孔收缩,不等身后之人发话,连忙挥退准备围攻上来的下属,“都退下。” 众人一愣,看了眼他们的头儿身后那抹双手执刀的人影,当即不敢轻举妄动。 “锁魂楼和杀手盟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如果杀手盟也想要蔺无双这只诱饵引宣于祁上钩,我们不妨合作?”同样是杀手,黑衣人很清楚自己和天下第一杀之间的差距。 虽然做的都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事,但锁魂楼的人是刺杀,正面对敌。而杀手盟的人则是暗杀,善于潜伏。盟中杀手以隐身术见长,只需躲在行刺者身边等待时机,一击必中。 据他所知,杀手盟普通杀手隐身后就不能动,一动便会露出原形。而无声不但功力深厚,在施展隐身术的同时依然可以行动,这样一来,他便能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敌人背后,杀人于无形。 这真正的杀手。 别说他们现在只有二十多个人,就算是被两百人包围,第一杀无声也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轻易逃脱。 “人我带走。” 身后响起一道冰冷无一丝温度的声音,语气却不容置喙。黑衣人犹豫了会,道:“行。蔺无双只是诱饵,你我最终目的是宣于祁,只要宣于祁死,大家都能交差。” 抵在脖子上的长刀松了一分,一道细细的血痕暴露在空气中。 无声利刃回鞘,眨眼间就闪到原地,抱起地上的人,微微侧身,露出半边轮廓,“我不喜欢有人跟着,否则,死。” 音落,灰影破空而去,不过几个闪动间,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夜色下,黑衣人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上面被锋利的刃口划了一道细细的口子,这才一会儿,就有汩汩鲜血从细细的裂口中渗出,止也止不住。 一个手拿弯钩铁索的黑衣人走到他身边,有些不甘心道,“头儿,我们好不容易才等到机会,就放他们这么走了吗?” “不让他走能怎么办?”为首的黑衣人冷冷看了他一眼,“天下没人追得上无声。” 就算追上了也找不到,除非……他自己现身。 洛川山顶 “墨美人,你在哪里?” 君羽墨轲耳边传来九歌清冽的声音,他一笑,伸手,将眼前之人揽入怀中,“在你身后。” 九歌蹙蹙眉,有些不安的握住缠在腰间的大手,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几下,“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看风景。” 九歌静了会,忽然问道:“你可知我为什么总要惹你生气?” “为何?”君羽墨轲挑眉,这个问题他琢磨了好久,一直都没想出个所以然,难得这丫头主动提起。 九歌唇角微弯,仰起头,纤手抬起,十指温柔的抚上君羽墨轲的脸,吐气如兰,“因为你丫的思想就不是个正常人!”说着十指忽地收力,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咬牙切齿道:“深更夜静的,好好的客栈不住,没事跑来山顶喝西北风,一个人喝不够,还把我也给骗上来,你说你是不是欠抽?” 空旷的山顶上,伸手不见五指,乌漆抹黑的,只闻山风呼啸。 正如宣于祁所料,今天早上他们离开樱城后,本是想去洛川山庄和蓝珊告辞的。 在君羽墨轲看来,蓝珊堂堂一个长公主,无名无分地跟在楚翊尘身边始终不妥,如果可以说服她一起回京,那是再好不过。可是,当他们赶到洛川山庄时,却被告知蓝珊和楚翊尘今天一早就走了,去向不明。 樱城城主曲池到是还在,正逢午时,理所当然的要设宴款待君羽墨轲二人,君羽墨轲竟然一反常态的留下用膳。席间才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借机询问楚翊尘的下落。 这也就罢了,可九歌还觉得他在套曲池的话,似乎怀疑他和灵回之巅有关。曲池也是只老狐狸,君羽墨轲的每问一个问题他都很热情的回答,可是说了半天一个字都不到重点,而且还让人挑不出毛病。怪不得他一个江湖人能当选樱城城主,那打官腔装糊涂的本领可不是盖的。 不过,君羽墨轲也不好糊弄的主,几番无形施压,最终确定楚翊尘带着蓝珊回了灵回之巅,而灵回之巅就在樱城百里外的飞来峰之上。 离开洛川山庄时,九歌问曲池要了两匹马,想趁着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城镇。可是还没行出十里,君羽墨轲突发奇想,硬是拉着她来爬山! 洛川山山势峻峭,壁立千仞,他们轻功并用,好不容易爬才上来,九歌累的腿都站不稳了。 当时天已渐黑,山顶灰蒙蒙的,她本以为这里会有什么宝贝,兴冲冲地放眼望去,顿时就愣住了…… 山顶光秃秃的,沟壑纵横,草木不生,鸟都不来生蛋,藏个东西都有可能被狂风吹下悬崖,除了登高望远外,她就不信这里能有什么秘密。 想让君羽墨轲给个解释,这厮偏生一句话也不说,安然无事地找了块大岩石坐下,还招呼九歌一起过去坐着。 好吧!可能要等天黑后才能看到吧。 九歌耐着性子在他身边坐下,一边喝着西北风一边等天黑,整整等了一个时辰,除了眼前越来越暗,什么都没发现。 若非双手揪住了某人的衣襟,她觉得自己会忍不往往那俊秀颀长的脖子上掐。 “咳咳!”大概是勒的有点紧,君羽墨轲咳了两声,垂首看向眼前模糊的轮廓,没理会那被揪成一团衣襟,“你不是挺喜欢在晚上登山吗?” “靠,谁告诉你我喜欢晚上登山?”累的精疲力尽,又等了一个时辰,却等到这样一个答案,九歌气的两肺直炸,本就不清明的视线这会更昏黑了。 “咦,你不喜欢吗?”君羽墨轲凝视着她,黑眸波光闪烁,“本王记得当初在水云山,你也是在深更夜静后拉着风兮音上了山顶呀。” “……”九歌微微一愣,顿时回想起及笄那天晚上的事,最想映入脑海的不是山顶一吻,而是某人甩袖离去的背影。 “天黑与否……并不重要,”君羽墨轲仰天看了一眼,继续道:“本王还记得你曾说过‘习武之人,没什么不方便’。” “君羽墨轲,你听清楚,我只说一次,信不信由你。”九歌顿了会,脸上怒意消失,清亮的眸定定看着他的眼睛,“我不否认我曾喜欢过风兮音,但那是曾经,从他不告而别踏出圣宁那刻起,这段感情就已经成了过去。” “断便是断,我从不追忆过去,对任何人都是如此,你亦如是。将来结果如何、我们能在一起多久,都是未知。能在一起,我自当珍惜。假若有一天心凉了,纵使相逢、亦不识。” 君羽墨轲没有说话,唯有一双眼睛幽静如深潭,深深看了九歌良久,长臂忽一使力,便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 他说,“我不是风兮音,所以我不会走上他的路!” 气氛有点凝重,一阵山风袭来,后背凉恻恻,冻得九歌打了个喷嚏,她吸了吸鼻子,发现自己还有帐没算。 “死妖孽,你今晚把我骗上来,就是为了水云山那晚的事?”九歌斜眼瞅着他,不敢置信道:“不会这么幼稚吧?” “死丫头,你才幼稚。”君羽墨轲当即否认,眼神不自觉地飘落到九歌身后的岩石上,面不改色道:“本王带你上来是为了欣赏风景。洛川山面临樱城,如今正值花季,俯首可见满城春色,仰目则是滔滔黄河,不信你自己看看。” 九歌无语地扫了眼周围,她是喜欢欣赏美的事物不错,如果是白天,她也相信这里视野极佳,可将万里山河尽收眼底。可现在是晚上,四周黑漆漆的,既没星光又没篝火,连只鬼都看不到,哪来的春色? “落英美景我是无缘得见了,估计过不了多久,黄河英魂倒有一个……”九歌松开手,轻轻拍了拍被她揪得有些褶皱的衣襟,笑意盈盈道:“王爷,今晚月黑风高,这要一个不小心失足坠落,那就是粉身碎骨啊!” 君羽墨轲额角跳了跳,垂首看着眼下的这张清颜,“你放心,本王要是失足了,在坠下悬崖之前,一定会拉上你。” “奇怪了,正常情况下,当遇到危险时,男人不是应该舍命救自己的女人吗,然后在临死之前,说点什么‘带着我的爱,好好活下去’之类的话。怎么到你这就完全颠倒了,自己死不说,还要拉着别人陪葬。”九歌一张脸凑近他,似乎想剥开他大脑,看看里面的结构是不是跟别人不一样。 “不是陪葬,这叫生则同衾,死亦同穴。”君羽墨轲看着她,墨玉似的瞳眸如今晚夜空,黑而深,“今生不管是阳关道,还是黄泉路,你注定要陪着本王一直走到最后。” “路还长着呢,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九歌撇撇嘴,扒开他的手,翻过身,随意的坐在地上,“说句实话,我也希望我们能走到最后。不过……” “不过什么?”君羽墨轲皱着眉,目光穿过黑夜,紧紧地凝着她。 “不过我们还是先顾好眼前吧。”九歌仰首,看着黑压压的天幕,“昨天晚上还能看到月亮,今晚就黑成了这样,我有种不详的预感。” 君羽墨轲仰首看向天空,剑眉紧蹙,正想说什么,一道闪电猛然划破漆黑的天幕…… 紧接着,轰隆隆的雷声惊雷乍然响起,雷声接连不断,山顶听得尤为清晰,可谓是震耳欲聋啊。 九歌看着天空瞪大了眼睛,嘴巴张成一个o形,“我说什么你就来什么,要不要这么听话。” 君羽墨轲也有点汗颜,果然是好的不应坏的应。 “我说墨美人,雷雨天气你把我带上山来做避雷针呢?”九歌指着天空,道:“等会一个闪电下来,咱两真得去黄泉路上走一遭了。” “闭嘴吧你。” 君羽墨轲恨恨地骂了一句,长臂一伸,捞起身边九歌,便向山下疾速飞去…… 第289章 请王爷移驾书房 山风猎猎,骤雨倾盆,大雨冲刷着黑夜,君羽墨轲抱紧了九歌,动作矫健如鹰隼般,在陡峭的山路上疾行。 因为飞行速度极快,夜风卷带着雨水直扑九歌面上,不消一会儿,九歌脸上就已凝上的一层冰凉的雨水。 君羽墨轲似有察觉,抱着九歌疾行的同时,不忘空出一只手,用湿哒哒的衣袖擦了擦九歌脸上的雨水,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怀里,之后就一直保持这个姿势不变,仿佛是想用自己宽大的衣袖为她遮住风雨。 九歌收紧环在他脖子上的手臂,闭上眼,将脸埋进这个宽阔结实的胸膛里,虽然看不见,但却可以感觉到冰凉的雨水打在他脸上的细微声。 忽然想起了初次见面的那个除夕夜,廊下相逢,雨中徒步。 同样是遮风挡雨,可这次却让她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温馨感,近在鼻尖的气息很熟悉,不知从何时起,成了让她安心、留恋的味道。 不知是君羽墨轲的速度太快,还是九歌出神太久的缘故,没过多久,大雨中隐隐约约出现了一座庄子。 当九歌觉得没有雨水落到她身上之时,君羽墨轲也在此时停下了脚步。 “九儿,到了。” 头顶响起君羽墨轲清润的嗓音,九歌从他怀里抬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盏摇摇晃晃的风灯,风灯挂在游廊下,忽明忽暗。 夜雨还在继续,雨水顺着屋檐直流而下,在青石板上积了一层水滩。九歌借着微弱的光亮,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他们正处于一座庭院里。 “这是洛川山庄?” 她记得自己趴在君羽墨轲怀里并没多久,这么短时间内能找到的庭院,只有距离山顶最近的洛川山庄了。 君羽墨轲笑了笑,神秘地摇摇头。不等他回答,游廊拐角处突然走来一行人。这行人看到他们不但不惊讶,反而快步迎上来下跪行礼。 “见过主子。” 走在前头的是一个五十上下的老者,老者看见君羽墨轲一身湿漉漉的,脸色不禁一变,关心道:“主子深夜冒雨前来,怎么不撑把伞?” “不妨事,都起来吧。”君羽墨轲将九歌轻轻放下,对老者吩咐道:“这是夫人,立刻给夫人安排个房间,再选两个伶俐的丫头伺候。” 众人闻言,纷纷转头,看到九歌时,皆是一呆。 九歌站稳身子后,见众人或惊愕或诧异地看向她,眉梢一挑,转头看向君羽墨轲。 “这是你的地盘?” “也是你的地盘。怎么样,是不是比宣于祁的醉仙楼更别具一格?”君羽墨轲唇角微弯,柔和的目光将将落到九歌身上,忽地就愣住了,瞳眸微微一眯,映出几分深沉的色彩。 此时九歌全身湿透,月白的衣裙紧紧贴在身上,玲珑曲线展露无遗,长长的墨发沾在胸前身后,一滴滴水珠从脸颊、发尾、衣摆滴落,许是受了凉又浸了冰冷的雨水,脸色苍白如玉,明眸却清莹秀澈,宛若出水芙蓉,漫不经心见却展现着魅惑诱人的魔力。 君羽墨轲似乎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形,眸光情不自禁地上下游移了会,似是想到什么,神色一变,长臂一身,重新将九歌揽入怀中,试图用自己宽大的衣袖遮住她身上若隐若现的春光。 “都给本王滚下去。”君羽墨轲眸光扫向众人,眼底染上了一层寒气。 众人不明所以,只觉得有一股冷冽逼人的寒气从脚底直窜背脊,吓得他们不敢多问,连忙噤声退下,仿佛只要走慢一步,就会被那两道如利刃般的眼光刺穿。 “老奴去给主子和夫人准备热水,祛祛身上的寒气。”老者心神一凛,眼底有精光掠过,暗暗觑了眼被君羽墨轲搂在怀里的九歌,躬身离去。 九歌此时才发现自己的窘状,垂眸看了眼自己,脸上不见丝毫羞赧之色,“又不是没穿衣服,你冲他们发那么大火干嘛?” “他们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本王没让他们把眼睛挖出来,就已经是仁慈。”君羽墨轲冷哼一声,打横抱起九歌转身往自己的卧房走去。 “让我下来,都到这了,我自己会走。” “你现在不方便。”君羽墨轲坚持。周围虽然没人,但暗处有不少眼睛,他怎么能让一身湿的九儿从外人眼皮子底下穿过呢。 雨越下越大,噼噼啪啪地打在青石板上,激起了一圈又一圈涟漪,游廊尽头便是君羽墨轲的卧房。 一路都被人抱着,身上黏糊糊的,这种感觉让九歌很不舒服,回到房间后,就想从君羽墨轲怀里跳下来,岂知君羽墨轲竟将她抱的更紧。 “怎么……唔!”九歌莫名其妙,正准备询问,嘴唇突然被堵住。 君羽墨轲俯身吻住她的唇,趁她愣神之际趁虚而入,炙热的舌叶强制的撬开她的牙关,霸道的缠起她想要躲避的舌头允吻着。 酥麻的感觉顺着脊椎往下,九歌睁大眼睛,愣怔了好一会,才挥舞着手臂将他的脸强行推开。 “身上还湿着,发什么情。”九歌瞪了他一眼,扒开禁锢在腰上的铁臂,身子往外一扭,灵活地从他怀里跳了下开。 佳人离怀,君羽墨轲不禁有些遗憾,抬眸看着眼前衣衫湿透的人,玉腿修长,腰肢纤细,性感的锁骨,窈窕的身段,若隐若现。他将九歌从头打量到脚,眸色越发的深暗,舔了舔唇,活像只偷腥得逞了的猫。 “九儿……你好美。”君羽墨轲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她的胸部,手一伸,轻勾住系在腰上的丝带,薄唇微启,笑容旖旎得几近蛊惑,“今晚我们……” “今晚我们都淋了一身雨,洗完热水澡后,记得喝碗姜茶。”九歌岂会不知他又动了歪念,不等他说完便接下去,手腕一抬,将束腰的丝带收回。 “好。”君羽墨轲伸手把她搂入怀中,低下头在她的嘴唇上轻啄了一口,“等会一起洗。” 九歌翻了个白眼,“你脑子里除了那档子事儿,能不能想点别的?” “九儿害羞了?别怕。”君羽墨轲一脸灿烂地抬手摩挲着九歌的脸颊,笑眯眯道:“反正你迟早都是本王的人,早一点,晚一点,我们都要坦诚相见。” “……”九歌无语,这厮已经彻底精虫冲脑,没法儿沟通了。 适时,屋外响起敲门声,半晌刚才那老者的声音传来,“主子,热水已经备好了。” “你在里面坐会,别出来。”君羽墨轲将九歌抱进内室,把内室与外屋之间的纱帘放下,扭头看向门外,“送进来吧。” 老者得到君羽墨轲应允后才推开门,自己没进来,让两个模样清秀的女子将泡澡用的大木桶抬进帘子后面,接着又让她们将提前兑好了温度的热水抬进来倒进大木桶里。 做完这一切,两个女子并未退出去,而是对九歌恭敬道:“热水已备好,请夫人沐浴。” 九歌洗澡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服侍,但一转眼,看到茶几边上稳坐不动的君羽墨轲,眸中波光一转,口中含笑道:“好,你们替我更衣。” “是。” 帘子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君羽墨轲心神一动,转头往里面看了眼,纱帘后燃了几盏烛台,一片透亮,是以君羽墨轲能清楚地看见帘子后九歌的一举一动,以及褪下衣服后的玲珑曲线,姣好的身段令人浮想联翩…… 光看背影君羽墨轲喉咙便是一紧,心中越发地燥热起来,情不自禁地站起身,走前两步,正准备叫那两个多余的人滚出去,可转而又想起自己先前的吩咐,眉梢不禁拧起…… 九歌褪下一身湿衣服后,舒舒服服地坐在浴桶里,似乎这才察觉到了一直黏在她身上炙热视线,回眸一笑,“王爷,你不妨也去洗个热水澡,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了,免得着凉。”说罢,还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白皙的脸蛋在热气氤氲下起了一层淡淡的粉色,很是迷人。 这绝对是故意的! 明知道他现在正心痒难耐,居然还敢引诱他! 君羽墨轲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紧紧盯着她,眸中尽是欲望的火光,恨不得现在就扑进去将她就地正法,冷冷扫了眼在里边伺候的两个人,只觉得异常碍眼。 “王爷,您衣服还滴着水,穿在身上……不难受吗?”九歌将下巴枕在光洁的手臂上,眸光亮晶晶地看着他,意有所指地笑问。 君羽墨轲袖中拳头紧握,似乎在极力忍耐着,额头上都浮起少许汗水。他懊恼的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起了反应。 该死! 再这样下去,没先狠狠地爱她,倒先把自己折磨死了。 “死丫头,你给本王等着。”君羽墨轲的嗓音都沙哑透了,咬牙切齿地看了眼雾气缭绕中的笑脸,甩袖离去。 听着房门一开一合的声音,九歌挑挑眉,都忍成这样了,竟然还没失去理智,知道要帮她关好门,啧啧,真不错。有机会她一定要再试探下他的底线。 “对了,这是哪里?”九歌忽然想起来,弄了半天,她还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呢。 “回夫人,这里是逍遥居。” 九歌蹙眉,“逍遥居是哪?” 两个女子对视一眼,其中看起来稍微大点的女子道:“请恕奴婢们不知,奴婢长这么大,从未出过逍遥居。” 九歌看了她们一眼,冷冷一笑,“好了,我知道了,你们两个去帘子外候着吧。” “是。” 外面的雨渐渐小了,夜却更深了。 “主子,要不要先去书房换身衣服?”候在游廊的老者见君羽墨轲从屋里大步流星的出来,赶忙迎上前。 君羽墨轲扫了他一眼,声音低哑道:“逍遥居不养婢子,你这么快从哪找来那两个人?” 老者一愣,随即明白那两个人指的是谁,以为君羽墨轲是对那两人不放心,忙道:“回主子,她们是老奴的两个孙女,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呵,你办事真够效率啊。”君羽墨轲笑的阴阳怪气。 “主子吩咐,老奴不敢怠慢。” 君羽墨轲冷哼一声,瞪了眼他,拂袖向书房走去。 老者被瞪的莫名其妙,抬目看着君羽墨轲离去的背影,站在原地想了半晌,实在想不出主子为何动怒。 难道是他说错了什么? 君羽墨轲在书房换洗完毕后,心想今晚定要好好教训下那个胆大妄为的女人,一脸阴沉的回卧房,站在门外推了两下房门没推开。 怎么回事?君羽墨轲蹙蹙眉,往前走几步,打算从窗而入,使劲推了两下,窗户竟然也被锁了。 “死丫头!”君羽墨轲火冒三丈,正准备破窗而入,隔壁屋子突然走出两名女子,正是今晚伺候九歌的那两人。 “见过主子,夫人已经睡下了。” 君羽墨轲扫了眼她们,挥手道:“知道了,你们退下。” 两人互看一眼,迟迟不动。 君羽墨轲脸色一冷,“还有事?” 两人顿了会,其中一人嗫喏道:“夫人说……今晚淋了雨,身体有些不舒服……。不希望被人打搅,所以……” 君羽墨轲脸色越发阴沉,“所以什么?” “所以请主子去书房过夜。”另一名女子壮着胆子道。 “死丫头,谁给你的胆子,竟敢让本王睡书房!”君羽墨轲大怒,抬掌就要将门劈开,可就在掌风距离木门只有一寸的距离时,屋里响起一道懒洋洋的声音。 “王爷,透风的屋子我可不敢住。今晚这门或者窗户要是坏了,那我就只能回醉仙楼睡了。” 听了九歌这句话,君羽墨轲的手硬生生的定住了,一双快要喷出火的双眸紧盯着房门,正在他犹豫不决时,那慵懒轻快的声音再次传来。 “一天不见,怪想我无双的,王爷说我明天要不要回城把无双一起拐回京呢,或者陪宣于祁在江湖上再玩一阵子?” 君羽墨轲闻言,目光闪动,若有所思地看两眼黑暗房间,顿了会,叹道:“死丫头,不想本王进去就直说。算了,看在今晚害你淋雨的份上,就先放过你。好好休息,本王明天再来看你。” “哈哈,心照不宣,墨美人别说出来嘛,怪损面子的。”屋里的人笑得有些得意忘形。 君羽墨轲的唇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似乎不想再跟她扯皮子,扫了眼身后的两个人,沉声吩咐道:“照顾好夫人,有事随时来向本王汇报。” “是。” 逍遥居,书房 “花非叶到哪了?”君羽墨轲坐在桌案后面,一边翻着桌上的折子,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暗中走出一道黑影,夜亭单膝跪下,“回主子,按照行程来算,花右使应该才到京城。” 君羽墨轲点头,“让他动作快点,一旦有消息,速来报。” “是!” “下去吧。” 书房内又静了下来,君羽墨轲翻了会折子,偏头从窗户看向外面黑沉沉的夜色,眼底一片凝重。 如果一切顺利,明天的今天,江湖显赫一时的灵回之巅将不复存在! 次日,九歌以为用完早膳后就会出发,岂知君羽墨轲竟说他们还要在这里住一晚,理由是昨晚他们都淋了雨,要彻底休养好了,才能上路,免得在半路病倒。 九歌鄙夷地斜了他一眼,不就是想留下咩,直说呗,居然找了个这么烂的借口。倘若淋这么点雨就病了,还练什么武功,成天捧着药罐子得了。 九歌没有揭穿他,更没问他为什么留在这,是不是在等什么。她没太多好奇心,不喜欢窥探别人的秘密,等他想告诉她的时候自然会说。 外面还下着雨,不用赶路更好,反正她也不急着回京。 第290章 平凡之中见不凡 无双醒来的时候,天色已大亮。许是躺久了,身上有些僵硬。 她缓缓坐起身,摇了摇昏沉的小脑袋,冷不防脖子‘咔嚓’响了一下,疼的她龇牙咧嘴。 这是哪里? 无双皱着眉,一边揉着酸痛的脖子,一边打量起周围环境。这是一间十分简陋的屋子,简陋到床上连张被褥都没,与其说是床,倒不如说是一块斜木板,怪不得睡得她浑身僵硬,这不,摇个头都把脖子拧伤了。 抬目望去,这屋子还挺大的,除了这张破旧的床,门边还摆着一张方桌,三把矮凳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家具。 令无双感到奇怪的是,屋子的门居然是敞开的,门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斜风夹着冷雨飘进来,让人感到一阵凉意。 她记得昨晚自己和锁魂楼的人交手,不小心中了迷香,之后的事就没什么印象了。 按理来说,锁魂楼的人抓她应该是想用她威胁宣于祁,就算没有五花大绑,也要留几个人看守。 这会儿,怎么连门都不锁呢? 无双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全身,衣服没变,除了胳膊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了外,没觉得身上有什么不对劲地方,衣服没变,就连鞋子都好好的穿在脚上。 就在无双疑惑之际,门外突然走进来一个人。无双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只见那人摘下头上的斗笠,回头看了她一眼,冷冰冰的脸上没露出半分异色。 “是你!”无双看清此人的脸后,眼中的戒备瞬间散去,面上闪过一丝激动,他不就是自己昨晚在横梁上认识的人吗,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与无双的欣喜相比,无声的态度就显得冷淡多了,一脸漠然的解下身上的蓑衣,抬手扔了一包东西给她。 “这是什么?”无双抬手接住,好奇地打开来看,里面是两个还热乎的馒头,还散发着甜香味儿。她抬眸看了眼外面的雨势,忽然笑出声了,“哈哈,你这人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没想到还挺细心的。” 无声拧眉看着她,似乎不太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无双笑嘻嘻的走过来,扬着手中热乎乎的馒头,“刚好有点饿,谢了。” 无声听了,依然是一脸淡然冷漠的样子,他将肩上的包裹随手扔到一边,接着在矮凳上坐下,拎起桌上的破水罐,给自己到了碗水,一饮而尽。 “我记得昨天晚上,我好像中了锁魂楼的迷药……怎么会在这呢。”无双漫不经心地走到门边,一边嚼着馒头,一边探身往门外看了看,原来这是一座被荒废的院子,除了这间屋子外,旁边还有一个茅舍,没猜错的话,曾经应该个小厨房。 无声拿碗的手一顿,眼底有星点寒芒闪现,在无双还未察觉前很快消失,只见他放下碗,目光冷冷地盯着破水罐,一言不发。 “是你救了我吗?”无双站在门边,凝神静听片刻,方圆两里内没有任何异动,当她确定暗中没人后,眉梢微微扬起,转身看向无声,眼里含有笑意。 无声缓缓抬起头,一脸漠然地看着她,没有回答。救人二字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一生只会杀人,就算不是杀她,也是利用她杀别人。 无双自然不知道他心里想着什么,见他一直不说话,便当他默认了,神情愉悦地在他身边的矮凳上坐下。 “你别总是不说话嘛,”无双将最后一口馒头塞到口中,郁闷地看了他一眼,忽然,一张脸猛然凑近,“认识你这么久,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就算不方便透露姓名,总该有个绰号吧?” 无声未料到她会突然靠过来,等他想避开时,却被眼前清澈明亮的水眸给吸引住了,女子特有的馨香从她身上传入鼻息间,他呆愣了会,当无双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时,蓦然回过神,随后匆忙地起身,竟不小心打翻了水罐,绊倒了凳子。 “我只是问你叫什么,你不至于这么激动吧。”无双脸上有一丝错愕,低头看了看衣袖上的水渍,还好水罐里的水不多,否则就不止袖子遭殃了。 无声看了眼她的衣袖上的湿迹,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无双见他还是不肯说,不禁有些失望,“不方便就算了,当我没问吧。” 无声一顿,抬目看向她,眼底冰霜似有消融迹象,酝酿了许久,冰冷的声音中有些不自在道:“我没名字。” “啊?”无双抬头,眼里有惊诧。无声以为她不信,只好继续道:“杀手没有名字,只有编号。” 他说的是实话。 杀手盟里所有杀手只有一个编号,杀手是为了死而生,死对他们而言,可能是今天,也可能是明天。名字对他们这些朝不保夕的人来说,是一种奢侈。 “无声”二字是江湖人取的。因为死在他手中亡魂从来都是一击毙命,死前见到他样貌的人已属稀少,看见致命利刃的更是绝无仅有。夺命无声,回首黄泉。与其说是名字,倒不如说是死神称号。 无双听了这句话,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人,那意味着是不被人知晓的存在,怪不得他不喜欢说话。 “以前没有名字,不代表以后不能有呀,”无双急中生智道:“不如你现在取个名字吧,这样我也方便称呼。” 无声沉默了会,缓缓点头,接着就那样淡淡地望着她,眼睛里的意思很明白:既然你说的,那就你来取吧。 无双有些茫然,反应过来后也不好拒绝,她从不是扭扭捏捏的人。锁着眉头想了好一阵子,回眸看着他的脸时,眼睛忽然一亮。 “我记得小九曾说过,平凡之中常常会蕴藏着不凡,而你不正是如此吗?不显露身手时,你与普通人无异,可事实上武功比我还高。你要知道,我今年可是上了武林高手榜的,像你这样的身手,我猜至少能排上前五。”无双拍着他的肩膀,一脸钦佩地称赞道。 说了这么多废话,和取名有什么关系?无声瞟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远离搭在肩上的那只魔爪。 无双才不会意这种细节,将双手放在背后,眉开眼笑地凑到他面前,试问道:“不如就叫凡吧,平凡之中见不凡,好不好?” 平凡之中见不凡? 无声蹙蹙眉,努力地想了想,愣是没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抬眸看着她明媚的笑脸,不想拂她好意,沉默了半晌,点头道:“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无双笑得眼角更弯了些,高兴地打了个响指,这可是她第一次帮别人取名字呢。虽然简单了点,但用在他身上,再适合不过了。 无声面无表情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如此高兴,难道就是因为他的名字吗? 名字? 凡? 无声垂眸,心中默念了一声,忽然觉得,这貌似是个很不错的名字。 不过天生就不擅言辞,所以也没打算道谢,看了眼无双,默不作声的拿起地上的包裹,转身就要出去。 “外面还下着雨,你去哪呀?”无双以为他要出去,而她刚好也有些闷,便想陪他一起去。 “做饭。”无声头也不回的吐出两个字,进了外面的茅屋。 他还会做饭? 无双眨了眨眼睛,有些意外地看着茅屋里忙活的人影,却没有要进去帮忙的意思。她长这么大,从来没进过厨房,进去也是给他平添麻烦。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无声就端着两盘菜从厨房里出来了,菜式很简单,一盘小葱豆腐,一盘素炒青菜。他将菜放在桌上,转身又去了厨房。 无双跟着宣于祁吃惯了山珍海味,忽然看到如此清淡的菜,忍不住有些好奇,坐在桌前,等着饭上来。 她从昨天下午起就没吃什么东西,虽然刚才啃了个馒头,但越吃越饿。 一阵白米饭的香味传来,无双肚子咕咕叫了几声,抬头看着从门口走进来无声,忽然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无声左手拿着瓦罐,右手拿着一只碗,他将瓦罐放在桌前,然后自顾地坐了下来,用木勺盛了一碗饭,拿起筷子,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 “……”无双呆愣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我的碗呢?” 无声似乎这才发现她的存在,无动于衷地看了眼她,简洁道:“厨房。” “你怎么不帮我一起拿过来?” 无声愣了会,没有回答,继续夹菜吃饭。他从来都是独自行动,没有照顾人的习惯。 “真是个怪人。”无双瞪了他一眼,认命的自己去厨房那碗,可没过一会,又空手跑回来了。 “厨房里的碗都积了好厚的一层灰,脏死了,没一个能用。”无双一巴掌拍在桌上,忿忿道:“你逗我玩是不是啊?” 无声不解地看着她,“洗干净就能用。” “我……”无双才吼出一个字,突然就没声了。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忽然想起一件事,凡放着客栈不住,却住在这么荒凉偏僻的破屋子里,难道是因为没钱住店? 再看他手中的碗和厨房里的式样一样,吃的又清淡,他却连眉头都没皱,显然是一个人过惯了这样的苦日子。 可是……能理解是一回事,没饭吃又是另一回事。垂眸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让她去洗碗就算把厨房里的碗都摔光了,她也不一定能洗好一只。 无双可怜巴巴地看了眼桌上的菜,又看了看瓦罐里的饭,突然急中生智,舀起一勺饭直接往豆腐上一盖,接着又舀第二勺…… 无声准备夹菜的动作定住了,冰冷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错愕的表情,“你……你在做什么?” “吃饭呀。”无双拿着勺子,准备就用这样吃,可是发现勺子太大了,不太方便。抬眸看向无声,倏地灿烂一笑,趁无声惊愣之际将他手中筷子抽出来,双手握住筷子的两边,轻轻一使劲,“啪”,筷子应声而断。 “哼,谁让你不帮我洗碗,活该吧。”无双理直气壮地用过的那半截塞回他手上,非常得意的冲他笑了一声后,便开始闷头吃饭。 “……”无声默默地看向手中只剩小半截的残筷,筷子上还带着竹刺,再看看对坐的人,竟然用他筷子头吃的津津有味。 他究竟遇到了个什么样的女人,居然这么彪悍。难道说,京城里的那些达官贵人都是如此吗? 想至此,无声忽然松了口气,还好他不用与陌生人打交道。 吃完饭后,雨还在下着,无双实在闲得慌,跑去茅屋找无声,说要和他切磋武功。 无声充耳不闻,连看都懒得看她,继续刷着手头的碗。 等刷完碗后,无双又问他什么时候再去杀苏尧,说是看在朋友的份上,要帮他一起完成这个任务。 无声闻言,猛地想起自己的任务。他从锁魂楼的人手中救下她,是为了杀宣于祁,可是从她醒来那刻起,他居然莫名其妙的就忘了她的身份…… “凡,你怎么了?”无双见他突然之间就变了个模样,就像昨晚一样,浑身的气息冰冷到了极点,就连看她的眼神也变得极为冷酷,似乎……有杀意。 无双摇摇头,不可能,肯定是她看错了。 无声目光紧紧锁在无双的眼眸上,过了好一会儿,仿佛下了某种决心,冷沉喝道:“走。” “……去哪?”没有来的一句话让无双有点摸不着头脑。 “宣于祁,在找你。”无声看着她,语气中有种置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寒。 他之所以会住在这间荒废的院子,是因为现在街上的客栈、酒楼、茶馆都布满宣于祁的眼线,只要她出现在街上,宣于祁立刻就能消息。 至于为什么让她走,无声不愿多想。他是杀手,这次的任务是杀宣于祁,而她,与此事……无关。 虽然昨天闹得不欢而散,但知道宣于祁在找她时,无双心中没由来的一阵欢喜和甜蜜。 臭宣于祁,看在你还知道关心我的份上,这次就原谅你了。不过,你也难得担心我一次,如果就这么回去了,未免也太掉面子了。 无双心想反正现在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不如明天再回去吧,就当给他一个教训,免得下次再胡乱冤枉人。 “找就找呗,关我什么事。”她清了清嗓子,敛好神情,故作无所谓的耸耸肩,“他现在每天只知道捧着他的账簿,我回不回去都一样,还不如在这和你切磋切磋武功呢。” 无声不作声,深深凝了她一眼,转身出了茅屋。 无双见状,连忙跟在他身后,出了茅屋后,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细细的雨水飘下来,落在脸上,冰冰凉的,没有太大湿意。 “凡,好像雨小了。”无双收回视线,没等无声回答,对着他的背影扬声道:“你等会出去吗?如果不出去,我们来切磋一下吧。” 无声恍若未闻,脚下不停,继续往屋子里走去。 “站住!”无双眉心一拧,忽然拔下腰间长鞭,手腕发力,长鞭呼啦啦的挥了出去,‘嗖’的扫向在无声前方,拦住他的去路,同时身形一闪,落在破屋门口。 “凡,你怎么就这么不近人情呢。”无双看着他,苦口婆心地劝战,“你看你,经常孤身一人,没什么朋友吧!凡是习武之人都知道,提升武功最好的方法就是实战,好不容易有个朋友找你切磋,你却迟迟不肯动手,是不是瞧不起我?” 第291章 心几烦而不绝兮 无声眸色复杂地望了她一眼,薄唇抿成一条细线,“不是……” 作为一个杀手,他从来不会轻视任何人。无论对手是谁,他都会全力以赴。 可是今天,他不想展现自己的身手。 因为……会暴露身份。 他那套被江湖人称之为隐身术的武功,其实叫做东瀛忍术。东瀛忍术是杀手盟的人从小就开始修炼一种术法,分下、中、上三忍,盟里大多数人穷极一生都在中、下忍徘徊,唯有他修炼到了上忍巅峰。 他与人对敌从不废话,可上忍巅峰神出鬼没一般的身法成了他的活招牌,一旦动手就等于自报家门。 如果无双是普通人,他不用忍术便是,可偏偏她不是!她早前就和杀手盟的人交过手,熟知他们的武功路数。 而且她本身武功就不低,正如她自己所说,好歹在武功高手榜排行第十,虽不能胜却也会逼着他不得不使出全力。 无声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不想让她看穿身份,他只知道,这是自己生平第一次在意别人的想法……难道是因为她口中的‘朋友’? “既然不是,那就动手吧。”无双才管不了那么多,听到他否认后,便要出招,扬起鞭子在空中抽了一个响花算是示警。 无声闻声回过神,抬眼便见一条挂满倒刺的长鞭如火蛇般袭来,惊得他瞳眸一缩,足下一用力,身体旋即侧着飞了出去。 “终于肯动手了。”无双欢快地叫了一声,只见她长鞭回旋,扫向屋内,卷起桌上长刀往外抛去,“凡,接住!” 无声眉头一皱,被迫接住兵刃,却没有要拔刀的意思。无双那会在乎这些,反正他武器已在手,不想出鞘的话,那她就逼他出鞘。 长鞭舞起,说打就打。 无声根本无意与她交手,鞭风呼啸袭来,他却一味的闪动身子躲避。无双看着那个不算快的灰影,顿时有些恼火,眉心一沉,手中长鞭舞动的更加迅猛了,鞭风所过的之处,雨水纷飞,泥浆四溅。 只要打的你避无可避,就不信你不还手! 对于无双的咄咄逼人,无声神色越发的凝重,再这样下去,不用忍术他就真的避不开了。 攻势越来越猛,他不能战,却也不会认输,且不说无双听不听,对他们这种人而言,没有认输二字,输就代表死。 “再不出招我就生气了。”无双这次真的怒了,舞动着长鞭直击无声胸口,带着煞煞怒意,横扫千军,周围的篱笆都被鞭风震飞,若是打在人身上,五脏六腑必受重伤。 本以为这次一定能逼得他拔刀,可是谁知,凡居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了,冷眼看着横扫而来的长鞭,右手垂于腰侧,丝毫没有要拔兵的意思。 他怎么不避? 无双神色一惊,瞳孔瞬间放大,此时收手已经来不及了。 “啪——”长鞭抽中皮肉的声音响起,清亮的声音听得人心惊胆颤,可除了这声响外,迷蒙的烟雨中,再没有其他声音。 无双吓得呼吸停顿,沿着直直的长鞭望去,他竟徒手握住了长鞭另一端,鞭上有倒刺,又凝聚了内力,她能看见握住鞭尾的手掌心肿了一片,血,顺着五指缝隙滴落,在满是泥浆的地上凝成一小摊…… 他竟敢空手接鞭。 无双震惊,尚未反应过来,只觉眼前一花,耳畔“铮”的一声响,回神时,脖子上已经架上了一把半出鞘的刀。凉意渗进皮肤,只要她随意一动就能触及到森寒的刀锋。原来无声在她愣神之际时,就已闪到她身后…… “你输了。”身后响起一道冷漠的声音,接着便是长刀回鞘声。 无双知道自己赢不了,但没想到会输得这么快,她连对方的兵刃长什么样都没看见……怎么会这样? 不,这局不算。他分明在使苦肉计害她分心,然后趁虚而入。无双回头看着他,神色微愠道:“要打就光明正大的打,你居然使诈!不行,我们再来一局。” 无声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太能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因为在他的认知里,不管是使诈,还是偷袭,亦或是趁人不备,能得手就算行,只要需达成目的,过程并不重要。 湿润的空气中传来一阵血腥味,无双似乎想起什么,垂眸一看,微微睁大了眼,他的手还紧握着鞭尾,手心沾满了鲜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算了算了,你还是别动了,我鞭子上有倒刺,先帮你取下来,你手别用力,我…。”无双话还没说完,就卡在喉咙里了。因为无声压根就没将她的话听进去。 只见他五指微松,“嗤啦”一声,竟直接将手从鞭子上扯下来,本来就很深的伤口这下更深了,刹那间皮肉外翻,鲜血直流。 “凡,你…。”无双倒吸了一口气,震惊地抬头看向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么不爱惜自己的人她还是第一次见。 无声却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冷着脸回屋了。 无双看着他的背影,眸光沉了沉,忽然想起身上还有两瓶药,是前天晚上帮小九擦药时剩下的,稍微顿了会,转身去了茅屋,没过一会儿,又端着一只汤盆出来了。 “你先别动,我帮你清洗一下伤口。”无双进屋后,将汤盆放在桌上,左右环顾了一下,见屋里并没有干布之类的东西,于是撩起自己的裙摆,撕下一截面料,不由分说的要为无声清洗伤口。 无声震惊地看着她,似乎有点没反应过来,直到无双拉起他的手,用蘸湿过的面料给他清洗时,方被面料上那冰凉的触感惊醒。回神后的他本能的想拂开贴在他手背的纤纤小手,可是终究没那么做。 这是他第一次与人在肢体上的接触,他当感受到了手背上来自她掌心的温度,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原来活人的温度是这样的,温柔的,暖暖的。 无双处理伤口的手法不算很熟练,唯一的经验还是昨天给九歌上药时积攒下来的,是以清洗伤口时手头也不知道轻重,导致血源源不断的往外流。 她拧着眉,擦了好几遍都擦不干净,直到后来没拧干布巾,不小心将水渗进伤口导致鲜血变淡时,她觉得是自己方法错了,应该先上药把血止住,再慢慢清理伤口。 无声从无双捧起自己手的那一刻就失神了,忘了他们的身份,也忘了自己的任务,只是定定地看着无双明媚张扬的小脸,希望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 在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人为他清理过伤口,伤了就是伤了,只要没死就是幸事。即便死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没人会记住一个杀手的时,他杀了,杀手盟随时有人替补上来。 她的手很温暖,她的掌心很热,那样灼热的温度让他舍不得拒绝,即使她毫无章法的清洗导致伤口剧痛,即使水渗入后会引发溃烂,他亦心甘情愿。 最多不过废一只手而已,并无妨。 可是当无双拿出一只白玉瓶给他上药时,清凉舒适的感觉让他不禁多看了两眼她手中的瓶子,瓶子上面什么都没有,洒出来的药粉却能让伤口瞬间止血。 “这是……秋白梅花散。”无声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白玉瓶,满眼不敢置信,江湖上能有如此奇特药效的外伤药只有秋白梅花散,听说可以让伤口顷刻止血,甚至还能让细小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这是我从好朋友那拿的药,忘了还给她,现在刚好用上。”无双语气淡淡道,并非她不知道梅花散的贵重,只是因为凡的伤因她而起,若非她胡搅蛮缠,他也不会徒手接鞭。 无声闻言,神情顿时一变,眸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不顾身份的握住她拿着药瓶的手,制止她上药,随即将手收回,从怀里掏出一瓶普通的金疮药,用牙齿咬下瓶塞,熟练地给自己上药。 无双不解地看着他,“你这怪人,怎么放着风神医的梅花散不用,却用起江湖郎中的药?” “好药留着救命。”无声深深看了她一眼,别开视线,凝声道。像他这种刀口子上舔血的人,最清楚手中有一瓶外伤圣药的重要性,如果用的及时,便可救命。用在他身上是一种浪费。 不用就不用,无双努努嘴儿,没再说什么。宣于祁那家伙经常被人刺杀,正好可以留给他。 抬头见无声的手不再渗血,无双再次撩起裙摆,用力一撕,很快又撕下一大块面料,一边帮他包扎着伤口,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没有带手帕的习惯,只能凑合凑合了。” 无声看了看缠在手掌上的红色丝绸,视线渐渐移到她身上,最终落在裙摆处,眸光有些闪烁,平生第一次问起与杀人无关的事,“你很喜欢红色?” 他记得每次见到她的时候,她都是一身红衣似火,尤其与宣于祁走在一起的时候,两人身上的红衣很是夺目。 无双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没预兆地扬了扬嘴角,微微笑道:“是呀,很喜欢。” 无声定定看着她眉眼间盈着的浅笑,有些愣神,反应过来后匆忙地别开了视线,耳根微红,有些紧张道:“那个……红色很适合你。” “嗯,我知道,”无双没发现他的异常,看着衣袖上醒目的红色,言笑晏晏,“宣于祁也这么说过,他说我穿红色很有朝气,正好符合我张扬的性格,而且他也喜欢红色。” 无声听到这句话后,顿时有些不是滋味,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抬头看身旁女子,只觉得她脸上的笑容有点刺眼。 他稍微静默了会,忽然道,“杀宣于祁的人很多。” 无双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似乎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他就是一只臭鸡蛋,走到哪都有苍蝇往上黏。” 无声看着她,沉声道:“如果……有朝一日他死了,你当如何?” “哈哈,他怎么会死,”无双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样,转过头看着他,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凡,你这个问题也太无聊了,自从宣于祁成名起,天下想杀他的人多着呢。上至明堂,下至江湖,不管派出什么样的高手都是有来无回,他的命那么硬,怎么可能会死?你看这么多年过来,他不但活的好好的,甚至连点小伤都不曾有过。有时连我都觉得,他是不是贿赂了地府判官,所以生死簿上没他名字哈哈。” 无声对她的玩笑话并不感兴趣,神色不变,继续定声追问:“我说如果……你会怎样?” “如果……”无双似乎有些诧异地瞅了他一眼,低头想了会,很快的摇摇头,“不会有这种如果。即便我死了,他也会长命百岁。” 无声深深看着她,不再说话,因为他已经知道了答案。因为刚才淋了点小雨,身上有些潮湿,他没去在意,移目看向门外,外面的雨停了,微微的凉风轻轻吹进,不知为何,心底竟有些失落。 只希望今天的时间可以过得慢点,等出了那道门,一切都会恢复原来的样子。 下午的时候,无双没说什么时候回去,无声更不会主动去问。 雨后的天空是静谧的,荒废的破院子里,除了无双偶尔发出的不满声,也是静谧的,这种安宁的静谧是无声一生中从未感受过的东西,如果有一天死去,再回想起来,似也没什么遗憾的。 晚饭过后,无声在茅屋铺了张草席,之后再也没出来。 无双独自一人睡在破屋子的硬板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她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宣于祁被人追杀,古月兄弟不知道去哪里了,身边一个保护他的人都没有…。突然间她们出现在一片林子里,林子里凭空出现了很多杀手,就在她挡在前面与这些杀手周旋时,人群中忽然多了一个快得看不清的身影,那个身影像一阵风般从她身边刮过,接着,她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惨叫……蓦然回首时,就看到一把锋利的大刀从宣于祁背后穿至胸膛,刺目的鲜血淌了一地…… “宣于祁——”无双撕心裂肺地大吼一声,吓得从梦境中惊醒,当看到一黑暗时,瞬间松了口气,还好只是个梦。 她心有余悸拍了拍胸口,却发现自己已是一身冷汗,睡眼惺忪间,忽然发现床边有人,抬头望去,便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凡?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无双看着黑夜中人影,心中有些纳闷。是她睡得太沉了,还是凡武功太高了,以至于他进来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 无声静静地站在距离床半尺的地方,面无表情地看着床上女子,沉默了许久,道:“刚才听见你的叫声。” “哦,没什么,只是做了一个噩梦。”无双没有多想,以为是自己的尖叫惊醒了他。 不过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悄无声息的冲进来,他速度也真够快的。过了一会,见他还杵在床边不动,无双疑惑道:“那个……我要睡觉了,你是不是应该?” 虽然她当凡是朋友,但不管怎么说终究男女有别,他听到叫声深更半夜的跑进来也就算了,既然知道现在没事了,不是应该出去吗? 她哪知道,对无声而言,深夜潜进女子闺房就像吃饭一样,是再稀松平常的事。无声此时不关心其他的事,冰冷的眸光透过黑夜紧紧凝在她脸上,“你在叫宣于祁。” 无双一愣,回想起刚才那个噩梦,蹙蹙眉道:“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谁让你白天没事跟我说什么死不死的问题。”她没好气地瞪了无声一眼,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说起来也有两天没见到宣于祁那家伙了,还怪想他了。今晚先睡一觉,明早我带你去醉仙楼用早膳,保证色香味俱全,让你赞不绝口。” 无声不语,目光冷沉地盯着无双,过了好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走进了黑漆漆的夜色中。 无双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可她却知道凡已经出去了,单手枕着脑袋躺下,闭上眼睛,唇角渐渐扬起一抹微笑。 因为天亮以后,就可以看见宣于祁了。 第292章 思伊人兮未敢言 此时已是深夜,醉仙楼三楼浅水湾内灯火摇曳。 宣于祁一手支着额头坐在桌案后面,眼皮紧闭,仿佛在思索着什么重要的事。 已经整整一天一夜没有无双的消息了,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那丫头缠在身边时整天叽叽喳喳个不停,他虽没过说什么,其实心里是嫌吵的。现在消失了,却突然觉得有些不习惯,清静一整天,静得有些可怕。 九歌走后无双在樱城举目无亲,除了醉仙楼,她没有去处,就算气还没消不想回来,那总该有点消息。可是他发动了樱城暗中所有力量,却没找到她一丝踪迹,看来是出事了。 “傲古,去查查躲在暗中的人里有哪些势力。”宣于祁缓缓睁开眼,温润的眸底一片清寒。 话刚落音,房门就被推开,守在外面的傲古大步走进来,抬首看向宣于祁,恭恭敬敬道:“公子的意思是,无双小姐已经落入那些人手中了?” “无双本身武功不弱,普通人奈何不了她,她又没什么强劲仇家,如果出现意外,一定是冲着我来的。”宣于祁平放在桌案上的手蓦然收紧,眼中涌起阵阵寒意,“不管是谁指使,敢动我的人,就休怪我手下无情!” 傲古觑了宣于祁一眼,沉声道:“如果不算单独行动的势力门派,据属下目前所知,一路跟着我们的有五批人,一批是万圣阁派出的死士,一批是锁魂楼的杀手,还有公子岭南盐商金万三和通号钱庄沈宪请来的江湖高手,以及……圣宁方面派来的人。” “这么多……”宣于祁声音沉稳响起,只见他缓缓站起身,抬眸望向傲古,“这几年来辛苦你们了。” 傲古神色不动,俯首道:“属下的职责便是保护公子的安危。” “还有一年时间,到时候是去是留,随你们。”宣于祁抬起双眸,神色微见凛冽,“圣宁派来的人不会动无双,你去查查其他四批人。” “是。” “包括暗中那些擅使迷药的江湖败类,如果无双在他们手上,不必回来禀报,直接杀了。” 傲古抬眸看向宣于祁,正准备说什么,忽然视线一凝,转眸地看向门外,“谁?” 与此同时,他飞速跑到门边,剑已出鞘,回眸看了眼宣于祁,在他点头示意下猛地打开门。 谁知门边墙角竟然躺着一个人,正是无双。 “公子,是无双小姐。” 宣于祁闻言,心中一突,急忙走了出来,当看到墙角无双昏睡的面容时,神色有些复杂,缓缓蹲下身,担忧道:“无双,醒醒。” 躺在地上的无双没有任何反应,宣于祁二话不说,轻轻将她抱起,转身回房。 傲古心生疑惑,一脸警惕地扫了眼周围,却未发现任何异常,只好跟着退回房间。 宣于祁将无双轻放在自己的床上,拍了拍她的脸颊,又连唤了几声,还是不见她有任何反应。傲古走过来,垂眸看了眼,沉声道:“她被点了睡穴。” 说罢,两指并拢在无双肩上点了两下。无双闷哼了一声,接着便幽幽转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对眼前的状况迷茫了一会儿。 “宣于祁?”当看清眼前之人时,惊得她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你,你怎么会在这?” 宣于祁听她说话中气十足,便知道她什么没事。提了一天的心终于放下了,轻轻抬手,将她额前凌乱的发丝梳理至一旁,温润的脸上恢复以往的浅笑,“这是我的房间,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你的房间?”无双睁大眼睛,伸头张望了一下周围熟悉的环境,这确实是宣于祁在醉仙楼的房间,房间里不但有宣于祁,他身后还杵着傲古那块木头杵。无双茫然地挠挠头发,口中喃喃道:“我怎么会在这里?凡呢?” 凡? 从小到大,无双身边有什么人宣于祁都认识,忽然从她口中得知一个陌生的名字,而且听语气似乎还很熟稔,他怎能不疑心。 “凡是谁?” 无双转头看向宣于祁,微微抿了抿红唇,低声道:“就是和我一起躲在春风得意楼横梁上的人。” 宣于祁眸光微动,回眸看了眼傲古,傲古神色微变,宣于祁收回视线看着她脸上的神色,唇边笑意不变,语气轻柔,“你又见到他了?” “昨天晚上我差点就被锁魂楼的人捉住了,就是他及时出现救了我。”无双解释道。 “锁魂楼!”宣于祁声音一沉,忽又轻松一笑,“你没事就好,接下来的事,交给我。” “嗯。”无双点点头,转眸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夜色,疑惑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句话应该问你自己才对。”宣于祁笑道:“刚才傲古打开门,就看到你昏睡在门外,难道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吗?” 无双摇头,“睡觉之前我明明还在一个被荒废破屋子里,醒来后就看到你了。” 宣于祁眼睛微眯起来了,看着她的神色,不像在说谎。 站在宣于祁身后的傲古顿了顿,语气凝重道:“送无双小姐回来的是一个高手,就连我也不能发现他的踪迹。” 无双愣了愣,不由猜测道:“难道是凡送我回来的?” “应该是吧。”宣于祁微微一笑,没有继续追问,将一旁的薄被拉过来盖在无双身上,“回来就好,你现在什么都不用想,先睡一觉,有什么事明早再说。” “你让我在这睡?”无双歪着脑袋瞅了瞅陌生又熟悉的床榻,顿时脸红到了脖子根,“这是你的床,我……我还是回自己房间吧。” 说着,就要起来。宣于祁连忙抬手按住她的肩,将她推回床上躺着,“不妨事,就在这睡吧。” “那你呢?” “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无双轻轻“哦”了一声,红着脸乖乖的躺回床上。 傲古早已退了出去。宣于祁细心地帮无双掖好被角,起身时,就见无双眼光很是诧异地打量着他,似想从他脸上窥视出什么。 “怎么了?”宣于祁脸上浮起那清润俊雅的笑容,比起平时似乎多了些什么。无双不擅长观察人,没看懂他笑容里的宠溺以及某种侥幸。 “你是宣于祁吗?”无双睁眼看他,声音中夹杂着不确定,因为宣于祁从来不会对她这么温柔,换做之前,她说起凡时,按照宣于祁的性格应该会追问到底,而她也做好了全盘交代的准备,哪知他竟一个字都没问,还让她今晚在他房间睡。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所以她不禁怀疑眼前这一切都是梦境。 如果不是做梦,那他肯定是被鬼附身了。 “……”宣于祁眼角抽了抽,“你要是还没醒,就再睡一会儿,没人拦你。闭上眼睛,等一觉醒来,就能认得我是谁了。” “噢。”无双听话地闭上眼睛,可能是很久没睡到这么舒适的床了,也可能是闻到被子上熟悉而又安心的味道,甩了甩脑袋中的思绪,很快便进入了梦想。 宣于祁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熟睡中的无双,长长的眼睫毛,一动也不动,安静宜人,和平时活泼好动的她完全不同,看起来十分平和柔静,宛如海棠初绽,芳华天成。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出去了。 傲古一直守在门外,见宣于祁出来,立刻抱拳行礼,“公子可是有何吩咐?” 宣于祁反手关好门,淡淡道:“无双已经没事了,告诉傲月,让他将暗处的人都撤回来,另外,再派人去查查无双口中那个叫‘凡’的人。” 傲古抬头看了宣于祁一眼,道:“请恕属下直言,那个人能将无双小姐在属下眼皮子底下送回来而不被发现,就足以证明他武功奇高。江湖上能有这般武功的人并不多,而暗杀公子的人当中,只有第一杀无声的隐身术能躲过属下耳目。所以属下怀疑,无双小姐口中的‘凡’,会不会就是无声?” 宣于祁神色一凝,皱着眉头思索了会,道:“应该不会。无双说是‘凡’将她从锁魂楼手中救出。假如‘凡’是无声,他没有理由救了无双之后,又将她回来。” “这么说来,确实不会是无声。”傲古想了想,觉得宣于祁此话有理,但暗处突然冒出一个神秘高手,他们不得不妨,“只是我们仅凭一个字就想查出此人身份,恐怕不容易。公子何不等明天一早直接问无双小姐?” 宣于祁笑着摇摇头,似乎很无奈道:“无双生性大大咧咧,且不说她知不知道此人真实身份。就算知道,也只能等她自己主动说起。倘若再追问,她一气之下又跑了怎么办?” 傲古看了眼宣于祁略带宠溺的眼神,垂首不语。无双小姐失踪两晚,公子就连续两晚没睡,就连好不容易才和苏尧谈妥的漕运上的事也无暇顾及……从在门外发现无双小姐后,公子的改变他都看在眼里,也许经此一事,公子更加看明白了自己的心思。 “还有一件事需要你们去处理。”宣于祁双目平视前方,温润的五官线条覆了一层冷意,“传令修罗七煞,从明日起,我不希望身后的苍蝇里有锁魂楼的人。” “公子……”傲古蹙了蹙眉,道:“锁魂楼是杀手组织,只要雇主的任务没完成,死了一批随时都有人替补上,就算杀了目前这批人,恐怕也无济于事。” “是吗?”宣于祁脸上浮起一丝耐人寻味的笑,目光却停驻于苍白的指尖,语气平淡无波澜,“既然如此,就让锁魂楼从此在江湖上消失吧。” 傲古微微一愣,看了眼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心中一凛,当即领命,“是!” * 夜晚的风很大,破旧的门被风吹的砰砰作响。 无声心有所思地回了这间黑暗的破屋子,屋内不再有女子的欢声笑语。里面明明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却能准确无误地找到白日所坐的桌凳,转头看了眼空旷旷的床榻,又凝眸看着手中缠着的红纱,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既然早晚要走,他不后悔趁夜送她回去,这样便不会有人知道这间屋子的位置……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的屋子里突然闪现了几道光亮,接着响雷阵阵,又下雨了。冷雨随风飘进来,有几滴雨水飘落在他掌心,那冰冷的触感令他手指微颤。 他蓦地将手放在背后,以免雨水打湿掌心的红纱。起身将去破旧的门关好,然后走到冷硬的木板床边,稍微顿了会,慢慢躺到了床上。 后半夜,他睡得很熟。 第293章 昼长人闲无聊烦 清晨,九歌迷迷糊糊地从薄被里探出脑袋时,又听到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 她皱了皱眉,眼睛都没睁开又用被子蒙住头,被子下的小脸皱成一团,什么鬼天气,雨季都已经过了,居然能还下个没完没了。烦闷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半个时辰,直到实在是睡不着的时候,才有气无力地从床上爬起来。 被君羽墨轲派来伺候她的两个丫鬟已经在外面等候了多时,听到里面的动静,便一前一后地端着洗漱用的盆子进来了。 “君羽墨轲呢?”九歌恹恹洗漱完毕后,一面吃着早膳一面随口问了句。 “回夫人,主子在书房。” 九歌夹菜的动作一顿,勾唇略带嘲讽的笑笑,然后便没再问为什么。 大雨连续下了三天雨,九歌在这里一住也是三天。 第一天她闷着头在屋里睡了一整天,第二天把逍遥居里的每个角落都转了一遍,第三天憋在屋子里发了一天呆,今天是第四天。 君羽墨轲每天都只在午饭和晚饭的时候露面,其他时间都在书房里,九歌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没去过问他这几天究竟在忙些什么,而他也没有要说的意思。 院子外面连着一座游廊,九歌站在游廊下,抬头望向远处,今天的雨势小了些,可天地间依然是白蒙蒙的一片。 她将手伸到廊檐外,掌心向上,任雨水滴落在掌心,感受着真实的凉意,眸光沉静。 雨天不宜上路,多好的借口啊。 身为一个特工,最善于临机应变和察言观色。九歌隐隐有预感,君羽墨轲这几天在忙的事和她有关,他能很好的把控自己的情绪和神情,却无法隐藏眼底飞逝而过的疑虑。 什么人能让他疑虑? 什么事能让他在这个偏僻的小庄子停留三天? “夫人,您衣服被雨淋湿了,我们回屋换换吧。”两个丫鬟见九歌立在廊下久久不动,就裙裾被雨水溅湿都没注意,只好出言劝道。 九歌回眸看了她们一眼,眸光微沉,这两姐妹说是君羽墨轲派来伺候她的人,倒不如说是监视来的更准确些。她们身怀武功,自己走哪跟哪儿,言行上没有任何不恭的地方,但是会将她的一举一动汇报给君羽墨轲,似乎还得了命令,不让她离开。 每次只要她想踏出庄子,姐妹二人总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拿各种理由来阻止。也正因如此,九歌才觉得君羽墨轲的秘密和自己有关…… 希望是她想多了。 “我去书房一趟,你们先回去吧。”九歌拿起坐凳的油纸伞,不容置喙说道。 两个丫鬟互视一眼,稍微大点的那个想说些什么,九歌却没兴趣听,撑起绘有江南烟雨的油纸伞,迈下台阶,走进雨中。 逍遥居不大,绕过两座跨院,能看到一片雨雾蒙蒙的小竹林,君羽墨轲的书房就在这片竹林后面。九歌前天就来过这,只是没有进去。 当她踏进竹林中间的羊肠小道上时,便能察觉到暗处有几双眼睛在盯着,该是得了某人的许可,直到竹林深处的抱厦清晰地跃入眼前,仍不见有人跳出来阻拦。 九歌在回廊上收了伞,毫不拘谨的推开抱厦门,抬眼间就看见两人,除了君羽墨轲外还有一个熟面孔。 “九儿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君羽墨轲见书房门被人毫无预兆的推开,面上不见丝毫惊讶之色,笑意盈盈地唤了一声。然后从书桌后面走出来。 “何止是今天有空,自从踏入逍遥居,你见我忙过吗。”九歌将雨伞放在门边,抬眸望着坐在书桌后面的君羽墨轲,目光深深幽幽。良久后,转过头,看向屋子里的熟面孔,笑吟吟地调侃道:“小侍卫,有一段时间没见了,又出来蹦跶了?” 这个熟面孔正是在坞城被九歌扔到美人堆里享受的林崖。 当初就是林崖先回了当归楼和连秋练的人交过手,她才能在楼梯口闻到血腥味,本来是想让灵紫避开一劫,没想到最后还是……心中轻叹了一声,摇摇头,甩去脑海中纷乱的思绪,再看林崖时,语气中多了一份关怀,“听说你受伤了,好的怎么样?” 自从九歌进门,林崖的脸色就很不自然,像是想起了某段难以启齿的回忆,心中阵阵发虚。听到九歌的问话,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 春风得意楼的事他还心有余悸,回话吧,不知道怎么称呼。不回吧,主子又在上面坐着,他可不想因不敬之罪去暗室领罚。 “多谢……关心,属下伤已痊愈。”林崖心中暗想,既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干脆就不称呼了,只要言辞恭敬,两位主子总不能为了这点小事记恨他这种小人物吧。 果然,九歌没在意,君羽墨轲更不会在意,他现在只关心九歌为什么突然来书房了?并非防着她,只是觉得她这一举动有些反常。 “你的心情本王理解,大概再过几天雨就会停,只要雨停了,我们就上路。”君羽墨轲从书桌后面走出来,轻柔地揽住九歌腰上,笑得像只狐狸。 他知道这丫头的好奇心不重,不喜欢过多插手别人的事情,就像她不喜欢自己探寻她和宣于祁的秘密一样。突然过来应该为了别的事,看她眼底恹恹的神色,估计是闷在屋里太无聊了。 林崖见两个主子开始话家常,顿时就想退出去,可是刚才的事情还没禀报,倒底该不该走呢?纠结了半天,他决定还是守在门外较为妥当。静默无声的退到门口后,不忘把书房门关上。 “再过几天我就发霉了,”话落的同时,九歌一把拍开腰肢上的大手,回首看了眼紧闭的书房门,接着走到一边的圆柱下,懒洋洋地靠上面,一脸的不以为意,“下次能不能换个新鲜的理由,庄子里明里暗里近百号人,我就不信弄不来一辆马车。” 君羽墨轲看了眼倒映在门上的影子,对林崖的识趣很满意,眸光转向九歌,淡淡一笑,“以九儿的性子愿意坐马车吗?” 似乎认定了九歌不喜欢坐马车,不等她回答,又道:“与其闷在马车里一路颠簸,还不如在庄子里来的自在。” “你老是自在了,我特么的憋屈啊。”九歌睨了他一眼,冷冷一笑,“坐马车赶路固然不舒服,但总比被人监视来的舒心。” 君羽墨轲看着她,袖中的手指微微一紧,脸上笑意却不变,“本王只是担心你在这里住的不习惯,想派两个人伺候你,并非监视的意思,你若不喜欢,本王撤掉便是。” 九歌闻言,眉心一拧,双眸紧紧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有点看不透他,费尽心思派两个人在她身边监视,怎么说撤就撤了? “随你。”九歌抿抿唇,也不废话了,开门见山道:“坦明了说,在庄子里闷四天,我的耐心都磨完了,雨天不宜赶路之类的借口也别说了,我知道你留在这儿有事情要处理,就像当初无缘无故要绕去坞城逗留三天一样。你要是想再留几天也行,我先回京!” 君羽墨轲眸色深了深,看着九歌一脸的平静淡然,款款走到她面前,伸手拉起她的手,似真似假道,“九儿,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难道你忍心抛下本王自己先回京吗?” “又不是生死离别,怎么不忍心。”九歌耸耸肩,笑得云淡风轻,“如果你不愿意,那我回樱城等你,你忙完了再来找我。” 据她了解,逍遥居就在樱城郊外,进城也就两柱香的时间,宣于祁和无双还在城里,有他们两还有满城的繁华热闹,总比待在这冷清的庄子里有趣的多。她就不明白君羽墨轲为什么不让她回城。 “不行。”这不,她才开口君羽墨轲就否决了。意料之中的事九歌不至于惊讶,无奈地叹了口气,淡淡道:“给个理由。” 君羽墨轲沉默一会儿,正色道:“无双那疯丫头成天说一出是一出,你若和她呆几天,早晚会被她带的乐不思蜀。还有宣于祁,你们两的秘密本王虽然不清楚,但也能猜出一二。除了本王给你的半块墨玉外,你们还在找另外一半,如果他极力相求,以你们的交情,你定会留下来同他一起寻找……你心里清楚,本王不希望你和风兮音见面。” 最后一句话音将落下,九歌不由一震,她知道君羽墨轲的身份地位注定了他的霸道,却没想到他竟然就这样义无反顾、毫不遮掩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她也知道君羽墨轲不是不相信她,而是对他自己没把握…… 对于任何人他都可以不屑一顾,就连楚翊尘、宣于祁他也可以漠然视之。唯独面对风兮音,他就没那么自信了。 从那天晚上讲起在琅琊谷学艺的往事时,九歌便能听出君羽墨轲对风兮音打心底里是带有敬意和仰慕的。能让他有这种情绪的人,世间恐怕只有这一个。 风桑的死让他对风兮音一直耿耿于怀;但对于一些本质的东西,他越对风兮音了解,越是明白两人之间差距……在他从小敬爱的师兄面前,他的狂傲、自信、骄傲、统统瓦解。 眼前的一张容颜是那般的沉静淡然,一双明眸无波无绪的静静的看着自己,神情如海般深而难测。君羽墨轲忽觉得一股凉意袭来,握着的手不由一颤。 他知道自己被她看穿了,他不是担心她藕断丝连,只是怕风兮音不肯放弃。 一旦她和风兮音单独见面,没人敢保证他还会无动于衷,便是风兮音自己,只怕也不能。 良久后,九歌平静开口:“好吧,兮音的事暂且不提,大不了不见就是了。” “九儿很善解人意。”君羽墨轲唇边绽出一丝微笑,浅浅柔柔的。 九歌挑挑眉,好熟悉的话,似乎在哪儿听过,回想了片刻,没想起来便没往心里去。 “话说回来,我回京也好,不回京也罢,反正都没什么急事。怎么听你的意思,似乎很不希望我将行程耽搁下来?”九歌稍微顿了会,凝眸看着他,一脸地认真问道:“说留下来的是你,急着走的也是你,墨美人,你究竟在等什么?” 君羽墨轲愣了愣,黑眸有光芒闪烁,随即笑道:“这都能被你猜中,九儿的洞察能力好敏锐。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可不可以再等一两天,相信本王,不会太久。” 九歌抬眸看一眼他,红唇微抿,就在她犹豫不定的时候,安静的书房里忽然响起两下敲门声,接着便是林崖的声音,“主子,夜亭求见。” 君羽墨轲眸色一凝,目光掠过九歌,略一沉吟,沉声道:“进来。” 九歌奇怪地瞅着他的脸色,什么事能让他露出这副凝重的表情。 书房门被退开,夜亭疾步走进来,对两人微微鞠了一躬,随后递给君羽墨轲一张卷起来的小纸条。 君羽墨轲没有避讳九歌,接过纸条后,便摊开来看,纸条上赫然写着八个字。 “渊帝有女,逸太子生!” 第294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上面写了什么?” 九歌原本对纸条上的内容不兴趣,君羽墨轲卷开纸条时,她双手环抱继续倚在柱子上,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抬眼时,见君羽墨轲神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她不禁有些好奇,站直身子,顺着他的视线垂眸看去。 “渊帝有女,逸太子生。”字条上只有八个字,看的九歌心里一突。 如果她没有猜错,‘渊帝’指的应该是前朝末代皇帝,而‘逸太子’应该是指崛汉太子。所以这句话从字面上的意思来看,意思是渊帝有个女儿,逸太子还活着,也就是说前朝尚有遗孤在世,且不止一位。 九歌眼光扫过君羽墨轲,这就是他最近在忙的事? 君羽墨轲似乎察觉到九歌的视线,垂眸看向她,带着丝丝探究之色,沉默片刻,缓缓问道:“你可知……逸太子?” 九歌摇摇头,漠不关心道:“头一次听说。应该是指前朝的太子吧。” 君羽墨轲没有回答,目光静静的看着他,神情间是从未有过的端严,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时一片深沉,墨色瞳眸里闪过一抹晦涩的光芒。 “怎么了?”九歌被他这种目光盯的有点心慌意乱,不知为何,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安的情绪,“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难道这上面的事情和我有关?” 这句话中隐带着一种刺探,君羽墨轲闻得此言,目光微微一闪,随即浅浅地笑了,“没有,只是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 九歌不出声,默默看着他,显然不相信。君羽墨轲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鬓角的头发,柔和道:“九儿太敏感了。你从小就住在西北,踏入中原尚不足半年,前朝的事儿能和你有什么关系!别想多了。” 九歌心想也对,这具身体从小在大漠长大,就算前朝的事再怎么错综复杂也远不到塞外去,而且细细回想一下,她和蓝氏的样貌也有几分相似,总归不可能是纸条上所说的渊帝的女儿。想至此处,便打消了心中疑虑,大概真的是她多想了吧。 君羽墨轲见九歌不再怀疑,似乎松了口气,双眸看向夜亭,语气有些冷冽,“花非叶传来的消息?” “是。”夜亭恭敬道。 君羽墨轲凤眸微眯,不动声色地将纸条收紧在掌心,手握紧张开,纸条已经化成粉末,“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夜亭余光觑了眼九歌,没再多说什么,转身退了出去。 书房门重新合上,九歌能察觉到夜亭和林崖都没走远,应该还有事情汇报,只是碍于她在所以什么都没说。 “看来是我打扰你了,”九歌微微一笑,只是眼眸微垂,掩去那一丝讪意,“我再等你三天,三日后,无论如何我都会离开这里。” “本王希望你能经常来打扰,”君羽墨轲一手揽住九歌的纤腰,垂眸深深看着眼前的娇颜,轻笑道:“该处理的事都处理好了,我们明日便可出发。” 九歌一愣,凝眉的看向他,“刚才还说要两天,怎么这么快就改变注意了?难道你留在这里数日,就是为了等花痞子那八个字?” “本王是怕九儿无聊,才决定明日启程,与花非叶那小子没任何关系,九儿可不要曲解了本王的用心。”君羽墨轲忽然不明意义地笑了笑,撩起九歌耳边的发,情不自禁地在她耳珠吮了一下,声线带着蛊人魅惑,“九儿,回京后,我们立刻就成亲好吗?” 九歌身体明显一僵,只觉得有一股电流窜过全身,愣怔了几秒,一回过神,便从他怀里巧妙地挣脱出来,“王爷,春天已经过了,别再无时无刻的发情成不?” “在本王眼里,九儿就是春天。”君羽墨轲顺势倚在九歌刚才的位置,目光落在她白皙的颈脖上,唇边笑意流转魅惑从生,“九儿身上芳香四溢,只要把你搂在怀里,就恨不能吃了。为了能早点吃到腹中,只能尽快将你娶进王府了。” 九歌呵呵一笑,懒得跟他理论。女人和男人调情,只有吃亏的份。尤其是这厮,从洛川山庄那天早上起,动不动就要发情,这种话题说多了只会引火上身。 “本来我还觉得奇怪,花痞子明明比我们早离开京城,却没赶来参加武林大会,原来是被你打发办差去了。”九歌抬眸看了他一眼,有意转开话题,玩笑道:“他那么爱凑热闹的一个人,心里估计恨死你了。” 君羽墨轲气定神闲地笑道,“他恨本王的事情多着了,不差这一件。管他心里怎么想,只要胆敢抗议,本王叫他今后再无福消受美人恩。” 九歌“噗”地一下笑开了,记得林崖开罪她时,她将人喂了春药扔进美人堆,而他则是废人命根子,看来有些地方他们还是很相似的。 “可怜的花痞子,”九歌脸上绽放出一抹灿烂的微笑,颇为同情地感慨了一下,抬头看向窗外,神色顿时欢喜起来,“墨美人,好像雨停了。” 君羽墨轲抬眸望去,墨色瞳仁里闪过几分碎光,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是的,雨停了。该出发了。” 前一句很正常,后面一句话怎么听有点怪怪的,九歌转头,细心地捕捉到君羽墨轲眼底一闪而过的凌厉,那种凌厉隐隐透着一股狠绝的戾气,让人望之心悸。 这场雨似乎停的很是时候。 接下来是什么呢? 晴空万里还是暴雨将至? 九歌脸上的笑慢慢敛去,默默收回视线,什么都没问,抬步向房门走去,“王爷继续忙吧,明天早上我在庄外等你。” “九……”君羽墨轲回眸时,九歌已经出去了,看着缓缓闭上的房门,他眸光有些复杂,面上渐渐泛起凝重之色。 或许,她已经猜到了吧! 君羽墨轲轻叹一声,没有立刻叫林崖他们进来,而是走到桌前,在案台上摊开一张白纸,整理好思绪后,执起狼毫,在白纸上整齐有序地写下一连串字体。 灵回之巅、楚天盟旧部、刘释珵、崛汉、逸太子, 楚翊尘、灵回之巅。 盯这几个醒目的字眼,略微沉吟了片刻,又在逸太子和楚翊尘中间加了一个关联甚深的名字:蓝珊。 他记得蓝珊和逸太子曾有过婚约,灭国后心甘情愿为他长居西山寺十余载,如今却义无反顾的跟在楚翊尘身后…… 所有的一切,顷刻间一目了然。 当年父皇兵乱皇城时,派人在东宫放了一把大火,整个宫殿无一人生还,竟然让逸太子逃出来了。 君羽墨轲看着‘楚翊尘’三个字,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只是不消一会儿,神情逐渐变得沉重。 转瞬间,白纸上又多了四个大字:渊帝有女。 据他了解,渊帝后宫无妃嫔,一生独宠蓝皇后,而蓝皇后膝下只有一子,从一出生就理所应当的被册封为逸太子,没想到竟然还有个女儿。 别人不知道渊帝有个女儿养在椒房殿,难道楚翊尘还不知道自己有个妹妹吗? 三年前灵霄令现世,群雄趋之若鹜,江湖风波顿起,却只为寻找一名肩上有火焰胎记的女子。而这枚胎记巧不巧就在他的九儿身上…… 若说是巧合,那么三年后,楚翊尘无偿赠她一枚灵霄令该如何解释? 君羽墨轲盯着白纸上的墨迹好半晌,渐渐皱起双眉,似乎有什么地方想不通,抬眸看了眼门外,扬声道:“你们进来吧。” “见过主子。”林崖和夜亭快步进来,躬身行了一礼。夜亭急道:“启禀主子,花右使正准备前往南岭查主子吩咐的第三件事,来回恐怕要数月,是否先行召回?” 君羽墨轲闻言,笔势一停,放下手中狼毫,抬眸看向他们,“传信给花非叶,让他放下手中之事,速拿诏书、虎符前往青州。” 夜亭一怔,“飞来峰在樱城百里外,主子为何不直接从樱城调动军马?” “樱城调军不等于打草惊蛇吗。”君羽墨轲似乎今天心情很好,才愿意和他们解释。 “主子的意思是?”夜亭和林崖对视了一眼,心疑道:“曲池有问题?” 天奕军队大多都驻扎在城郊的练兵营,樱城江湖人虽多,但想暗中调动一万兵马不被城中国百姓发现还是可行的,但无论如何调军这么大动静,城主肯定会知道,而曲池本就是江湖人,确实不好把控。 君羽墨轲轻轻一笑,笃定道:“他若不是楚翊尘的人也必为楚翊尘所用。” 武林大会上他便觉得曲池有问题,前几天去洛川山庄找蓝珊扑了个空,原本没想多做停留,后来决定还是试探一下曲池的深浅,席间故意谈论起楚翊尘的事,那老狐狸虽然圆滑,但终究还是露出了狐狸尾巴,他和楚翊尘甚至于灵回之巅关系匪浅。 林崖低头想了会,道:“若曲池不可信,主子何不从三百里外的华城调兵?青州距离飞来峰大概五百里,会不会太远了?” 君羽墨轲淡淡一笑,语气不急不缓道:“灵回之巅弟子大多是四五十年前楚天盟部众的后人,这些人不比普通江湖草莽,他们的先辈曾追随刘释珵打天下,是从战场一路厮杀过来的,华城兵力太弱,估计还没攻到山腰,楚翊尘就已经带山顶弟子撤离了。而青州位于嘉峪关后方,当年胡人入中原时,城内青云骑曾为后方主力,兵力堪比塞外雄狮,且骑兵的速度更快。本王若出兵剿灭,必然凯旋而归,不全歼不归来。” 夜亭和林崖心中大震,目光灼灼地看向君羽墨轲,眼中充满了火热的光芒。 他们听说过知道主子十三岁领兵征服南蛮之事,以前从未见过主子领兵,这次仅仅围剿一座山头,这般胸有成竹的自信,这般运筹帷幄的本领就能让他们大开眼界了。 两人都是暗卫出身,天生的职责便是躲在暗处执行任务,别说上战场,就算与人光明正大决斗的机会都鲜少。 可是,但凡男儿心里都会有一个率领千军万马上阵杀敌的将军梦,这次,他们终于可以像个将士,与敌人正面交锋了…… 在两人敬仰、震惊之际,君羽墨轲写了一封书信,并盖上了“宁亲王宝”的印章,墨迹风干后,他将信装进信封交给夜亭,“送去驿站,八百里加急递送圣宁,务必在两日内交到皇兄手上。” “遵命!”夜亭心知自己手上是一封调兵手书,只有信到了皇上手中,花右使才能拿到调动青云骑的诏书和虎符。 夜亭离开后,林崖正想汇报刚才没说的事,尚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君羽墨轲沉声道:“传令良垣,去查查定北侯年青时候的事,尤其是圣宁兵变前后,事无巨细,查明来报。” 林崖有点懵,他没听错吧,这种紧要关头,主子竟然派人查定北侯?他虽对朝廷之事不了解,却也知道定北侯对天奕是忠心耿耿啊,年青的时候是先帝的左右手,接着成为开国功臣,又临危受命被派去西北,驰骋沙场,战功累累,在西北的名望甚至高于天子。一朝回朝被皇上收了兵符,却毫无半点怨言……主子让他去这种良臣将相,未免有点不得人心吧? “林崖!”君羽墨轲久久没听到回应,浓眉不禁蹙起,语气带着丝丝凉意。 “属下遵命。”林崖虽然困惑,但心想,主子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自己只需执行即可,“主子,千影殿的事务……” “交给楼中月处理。”林崖话没说完就被君羽墨轲打断,他暗暗觑了过去,见主子凝眉静静沉思,便知他正在想事情,当下不敢出言相扰。 此时,君羽墨轲正凝声看着白纸上的几处墨迹,总觉得遗漏了什么。须臾,一抹精芒从那双深沉的黑眸中闪现,令那双墨玉色的眼睛剎时亮如星辰,再次执笔在‘楚翊尘’旁边写了三个字——灵霄令。 紧接着,空白处又出现了“迦蓝神教”“蓝吟雪”“独孤玉郎”等字眼…… 但凡对江湖之事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三枚灵霄令原本属于迦蓝神教所有,自蓝吟雪下嫁给独孤玉郎后,迦蓝神教和灵霄令就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二十多年,直到前几年,自称是独孤玉郎门徒的楚翊尘横出江湖,前朝至宝灵霄令才在武林重现。 “独孤玉郎!”君羽墨轲紧紧盯住这几个字眼,眉头微微皱起,似有些困惑。当年刘释珵起兵时,自称是汉族后裔,难道是鲜卑族的人? 想至此,君羽墨轲当即惊诧无比,为了确认心中猜想,便开口向林崖问道:“你可听说过‘独孤’一姓的起源?” 林崖不明白主子为何突然问这个,想了想,一丝不苟道:“回主子,根据正史记载,独孤姓有一部分出于刘姓,是汉光武帝的后人,因攻打匈奴失败被俘而囚禁于独山下,号独孤部,后人以其部落名命姓,直到北魏孝文帝年间,才将鲜卑族的复姓独孤氏改为汉字刘姓。” 君羽墨轲眯了眯眼睛,垂眸看向白纸上那个清晰的‘蓝’字,唇边缓缓浮现一抹浅笑,想必蓝吟雪就是渊帝的蓝皇后。 “林崖,告诉良垣,查定北候时顺便查查定北侯夫人蓝氏,切记不可让他们察觉。”末了,君羽墨轲似是想到什么,眸色沉了沉,寒声道:“调查定北侯夫妇一事,本王不希望有任何人知道,包括皇兄。” 林崖看着君羽墨轲目视自己的那种眼光,心头忽地一凛,不敢多问,当即俯首领命。 第295章 主子乐极生悲了 翌日清晨,天公作美,连下几天的雨终于停了,乌云散去,洛川山顶出现了久违的阳光。 九歌刚出院子就在游廊上遇到了君羽墨轲,仍是那一袭黑衣,眉目清浅,如一幅雨后初晴的水墨画,黑曜石般的凤眸有些幽沉,像是无底寒潭里的漩涡,让人探究不清当中深浅。 “今天这么早就起了?”九歌看见君羽墨轲的同时,君羽墨轲也看到她了,神情与往日并无二致,目光柔和,薄唇边弯起一抹愉悦的笑。 九歌笑了一下,讥诮道:“我若一觉睡到自然醒,岂不是又让你有了留下来的借口。” “本王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吗?”君羽墨轲半勾着唇角,缓缓走近她。 九歌耸耸肩,“那可说不准。” 君羽墨轲面上笑意不变,垂着的眸光却是认真的,看着九歌的脸,像是承诺般道:“九儿放心,就算本王对任何人失言也不会对你失言。” 九歌看了他一眼,缓缓别开目光,笑而不语。 她不是一个容易被感动的人,尤其是在这种对未来毫无预知的情况下。 早饭后,收拾好行李就该上路了。 庄外停着一黑一白两匹上等宝马,九歌认出白色那匹是君羽墨轲的坐骑,于是便向旁边的黑马走去,才迈出两步就被君羽墨轲叫住了。 “九儿,追风野性未除,你骑踏雪吧。” 九歌记得当初陪无双上西山寺的时候,君羽墨轲曾唤这匹白马雪儿,当时她就觉得‘雪儿’太柔弱,配不上这等上好的马儿,原来全名叫踏雪。那追风就是那匹黑马了。 她对马儿没什么研究,但知道君羽墨轲没必要为这事诓她,且白马看起来也比较有灵性些,便欣然同意了。 雨后的路不好走,官道上满是积水,马蹄踏上水花,惹得泥泞四溅。 九歌今日所穿的是蓝珊亲手为她缝制的月白色裙子,她不想把自己搞的太狼狈,所以一上午仅仅行了五十里。 前面一条河水潺潺而流,君羽墨轲说过了这条河,才算是出了樱城地理疆界。 河水很清,看不出深浅,九歌拉着缰绳在溪边踌躇了会,随后跟上来的君羽墨轲却连头都没低,就驱着追风过河,河水深及马腹,刚好可以趟过。 到对岸后,他便翻身下了马,“我们在这里歇会儿吧。” “好。”九歌求之不得,跃马过岸时,环顾了一下周围,“你以前来过这儿?” “嗯,路过几次。”君羽墨轲随口应了声,顺手从马背上拿下水囊,递给九歌,“喝点水吧。” 九歌取出腰间携带的竹筒,拿在手中示意道:“我有!” 君羽墨轲笑了笑,又将水囊放回马背上,“本王第一次见有人用竹筒喝水,你呀,怎么总能想出一些新奇的玩意儿。” 九歌仰头喝了口水,又用袖子擦了擦嘴巴,笑看着他,道:“听说过水车吗?平民百姓家都是用竹筒盛水,哪能像王爷左手持金樽,右手执玉杯。” 君羽墨轲弯着嘴角,反唇相讥,“漠北水源匮乏,粮草全靠后方运输,据本王所知,你都没去过江南,怎么知道水车这回事?” “书上看到的。”九歌摸摸鼻子,脸不红心不跳道。君羽墨轲缓缓一笑,没有戳穿她。 九歌走到一旁的树荫下,转身时,见君羽墨轲卸了两匹马儿的嚼环,放由它们去河边喝水。 正如君羽墨轲所说,追风野性未除,喝水都不像踏雪那么安分,时而嘶叹,时而刨蹄,仿佛随时都会暴躁起来。九歌疑惑地看着两匹马儿,眉心微微皱起,好像在为某件事而感到困惑。 君羽墨轲缓缓踱步过来,循着她的视线往河边看了眼,似笑非笑道:“九儿似乎对那两匹马很感兴趣?” 九歌点点头,拧着眉道:“我觉得那匹黑马看上去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君羽墨轲闻言,迟疑地看了眼追风,稍微沉吟了会,眸光一动,又马上恢复如常,只见他笑意盎然道:“除了毛色外,九儿还认得马儿长相?” 九歌想了想,摇摇头,“认人我都脸盲,何况是马。” “那就别自找烦恼了。”君羽墨轲说着,目光转向潺潺流水,唇畔笑意不变,“听说这条河里的鱼不错,肉多刺少,味道鲜美。” 九歌停下脑海中的思绪,淡淡斜了他一眼,“然后呢?” “本王想尝尝。”君羽墨轲回眸看向她。 九歌有种不好的预感,“所以?” “所以要麻烦九儿了。” 九歌没回答,就那样冷冷瞧着他,隐忍不发。 “赶了一上午的路,有点饿了。”君羽墨轲找了块干石头,撩衣坐下,得寸进尺道:“这条河的水很浅,九儿快去吧,本王在岸上等你。” 九歌瞪着他,心中窜起一团无名火,“你丫的皮又痒痒了是吧?” 君羽墨轲笑,“多谢九儿关心,本王皮不痒,只是饿了。” 九歌五指紧了紧,手中的竹筒被她捏的咯吱咯吱响,“好!很想吃鱼是吧?” 君羽墨轲点头,似乎没有发现她的怒火,面上笑容依旧。 “想吃鱼还不容易,”九歌深吸一口气平息心中怒火,脸上缓缓绽出一抹微笑,笑容有些扭曲,“我一脚把你踹下河,大鱼小虾任你挑。” 说着,就气势汹汹地向君羽墨轲走了过来,正准备踢出一记无影腿,只听这家伙懒洋洋地叫道:“林崖,本王的话没听到吗?还不快去河里捉鱼。” “是。”对岸的一颗大树上忽然窜出一道黑影。 九歌有些懵,抬头望去,只见林崖凌空一掌拍向河面,被这一掌击中的地方水花冲起两丈之高,他不知从哪折来了树枝,轰隆一声之后,人影跃起,从水花中穿过,不一会儿就落在了这边岸上,手中的树枝上串满了新鲜的活鱼。 河岸上传来马儿的嘶鸣声,九歌转头看去,追风像是被惊扰了般,开始暴躁起来,不停的抛起前蹄,貌似要冲出去。 就在此时,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哨声很有规律,没过一会儿就将追风安抚住了,马儿的嘶鸣声渐渐停歇,岸边又恢复了宁静。 从林崖出现到哨声停下都发生在一瞬间。 “……”九歌有些愣怔,不等她回过神,林崖已经蹲在河边开始洗鱼了。 适时,耳边传来君羽墨轲含笑的声音,“九儿这是要做什么?” 什么什么?九歌回眸看了眼自己,右脚还保持着踢腿的姿势,而君羽墨轲此时正扬着头,饶有兴趣的看着她,笑道:“是在练功吗?练得什么功?姿势有点奇怪。” 九歌愣了愣,有些尴尬地收回腿,轻咳了一声,振振有词道:“这叫无影腿,咳……据说可以吸收天地精华之气聚入丹田,是佛教的一门上乘武功。” “噢,原来是佛教内功心法,”君羽墨轲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果然高深,真是叫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九歌嘴角一抽搐,瞅着他,继续扯淡,“王爷是不是大开眼界了?” “哈哈……是是是……大开眼界了,哈哈。”君羽墨轲实在忍不住狂笑出声,那笑声极为张扬,都盖住了树林里的蝉鸣声,和这些天心事重重的样子完全不同,看得出他此时的心情极为愉悦。 他是开心了,九歌却不高兴,这厮刚才绝对是故意的。让林崖抓鱼就一句话的事,他偏偏整出那么多废话,分明是有意拿她开刷嘛。 死妖孽,真是欠揍啊。 耳边笑声不止,九歌脸色铁青,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突然跳起来狠狠地在他的腿上踩了一脚,“笑什么笑,再笑我废了你。” 君羽墨轲始料不及,来不及避开,痛的闷哼一声,“这又是练的什么功?” “轻功!”九歌冷冷一哼,然后非常不客气地从他身上踩了过去,“是不是再一次大开眼界了。”说罢,便找林崖弄烤鱼去了。 君羽墨轲疼痛难忍地扶着受伤的腿,抬首看着她潇洒离去的背影,哭笑不得。 林崖弄了火堆,九歌挑了几条肥鱼,又摸了随身携带的调料,等鱼烤熟的时候,君羽墨轲才款款过来。他看了看九歌手中金灿灿的烤鱼,又满脸嫌弃瞥了眼林崖递过来黑不溜秋的一团东西,顿时觉得自己刚才玩得有点过火了。 一阵清风送爽,酥香的味道飘了过来。 君羽墨轲酝酿了许久,看着九歌,笑容可掬地赞道:“九儿弄的烤鱼真香,御膳房做出来的鱼都没有你弄得酥脆香嫩。” 这是实话,九歌虽然不会炒菜,但弄烧烤的手艺绝对是一流,就连蓝珊都自叹不如。 九歌手里拿着两根叉子,正吃得津津有味,听到君羽墨轲搭讪,头也不抬的“嗯”了一声。 君羽墨轲目光落在她的叉子上,上面串着两条肥溜的鱼,烤的金黄金黄,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香气四溢的味道馋的他咽了咽口水,不死心道:“九儿,你一个人烤了四条鱼,吃得完吗?本王帮你分担一条吧?” 九歌没有回答,偏头看了眼左手的一叉鱼,眨了眨眼睛,一脸犹豫地看向君羽墨轲。 君羽墨轲见她动摇了,立刻摆出一副哀怨外加诚恳的样子,希望可以博取多一些同情,“九儿你看,林崖烤的这是什么东西,黑乎乎的一团,也不知道洗没洗干净,万一吃坏了闹肚子,还得耽搁下午的行程,九儿烤那么多,让本王帮你分担一些吧。” “……”林崖暗暗觑了眼自家主子,心中有点委屈,他烤的东西只是有点难看而已,以前主子吃的都没事,这次还没吃,就被贬低成这样,好像自己要毒害他一样,还好周围没别人,否则他十个头也不够砍啊。 九歌抬起叉子上的鱼看了眼,接着看向君羽墨轲,脸上露出了轻柔的笑意,将烤鱼送到他眼前,酥香味扑鼻,君羽墨轲心中一喜,连忙伸手接住,指尖还没碰到叉子,九歌又果断地将手收回了。 “王爷想吃是吗?很简单。” “九儿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君羽墨轲下定决心,不管九歌说什么他都会同意且办到。不仅是为了解馋,更是为了自己的承诺。 “没什么条件,想吃还不容易,”又是这句话,君羽墨轲感觉不妙。 果然,只见九歌唇边上扬一抹完美的弧度,笑得温柔可人,“鱼有,火现成,自己烤呗。” 君羽墨轲,“……” 林崖压低着头,肩膀颤抖了几下,看吧,不是不报,只是时辰未到,这不,主子乐极生悲了。 最后,君羽墨轲还是默默地咽下了林崖烤的黑焦鱼。 午后的河边很静谧,清风徐来,吹得人有些倦意。九歌吃完后,便在君羽墨轲刚才坐的那块大石头上打盹儿。 君羽墨轲瞅准了时间,趁她快要进入梦乡之时,悄悄走过去在她耳边突然击掌。九歌吓得一个激灵,差点从石头上掉下来,还好被他及时拉住了。 九歌气的怒目相向,君羽墨轲瞬间觉得心里平衡了,语气有些怡然自得,“再睡下去就天黑了,该上路了,” 好梦被搅任谁都不舒服,九歌气的挥出一拳,君羽墨轲眼疾手快地避开,九歌打了个空,咬牙瞪了他好半晌,才忿忿不平的去河边牵马。 第296章 该来的终究会来 下午继续赶路,太阳快偏西的时候,两人来到了一个小镇上。 镇子不大,就一条长街,却非常热闹,即将幕落,街边的商铺店面里依然人来人往,有经营茶叶的,摇卦算命的,卖胭脂水粉的,捏泥人的,乃至行走江湖卖艺的等等,各行各业应有尽有。行人往来其间,一派繁荣景象,就连巷子里的小贩都在吆喝个不停,一点也没收摊的意思。 九歌牵着马走在街上,饶有兴致的四下张望,最后停在了镇上唯一一家客栈门口,抬首看向客栈招牌,眉梢挑了挑,“有意思。” “只是一家普通客栈,哪里有意思了?”君羽墨轲牵着追风走近,循着她的目光看了眼门框上那块朴素的招牌,除了比较旧外,没看出有什么不同。 “你不觉得这家客栈名字很有意思吗?‘飞来客栈’,莫非客栈是横空飞来的?”九歌玩笑道。 君羽墨轲回首看她,唇角微弯,“给你讲个故事,不只这家客栈是飞来的,就连这个镇子也是飞来的。” “怎么说?”九歌听得有些玄乎。 君羽墨轲轻轻一笑,“因为……这里是飞来镇啊。” 九歌眨眨眼睛,似乎没听明白。 君羽墨轲笑而不语。 客栈里的人很多,只有一个跑堂忙前忙后,无心顾暇外面,店家见两人站在门外,久久没进来,只好亲自出来招呼:“两位客官住店吗?” 君羽墨轲点点头,从衣襟中取出一锭银子递给店家,“一间上好的厢房,再来一桌你们店里的拿手好菜。” “好的,客官里边请,”店家笑脸相迎,随即又招来一名仆役,“把这两位客官的马牵到后院去好生照顾。” “只需给白马喂点草料,黑马的脾气不好,不用管它。”君羽墨轲转身摸了摸追风的鬃毛,看着它的眼睛,笑吟吟的声音像是有魔力一样,道:“跟着雪儿去玩吧,不能伤人知道吗?” 追风似乎听懂了主人的话,眨了两下黝黑的眼睛,便安分的跟在踏雪后面,溜溜哒哒地下去了。 “真是一匹有灵性的马。”店家感慨道。 君羽墨轲淡淡一笑,迈步走进客栈。无意中偏头时,见九歌一脸诧异地看着他,不由问道:“九儿怎么了?” 九歌仔细看了他两眼,有些奇怪道:“按照你老以往的风格,只要天还亮着,就要加紧赶路;哪怕是天黑了,还能继续策马奔腾一会儿,今天怎么突然想通了?太阳还没落山就住店。真是稀奇!” 赶了一天的路,进镇的时候,她就想着不管妖孽同不同意,都要找家客栈先休息一晚。没想到这家伙今天居然改性了。她对此表示很意外。 君羽墨轲转头看她,眉间泛上了笑意,“还不是见你太累了,中午是谁来着,坐在石头上都能睡着。” “呵呵,”九歌冷笑,道,“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体贴了。” 君羽墨轲微微一笑,还想说什么,却已经到房间了。 “这是小店最好的上房,两位里边请。”走在前面引路的店家推开一扇房门,回身客气道。 两人进房间后,店家便下楼准备饭菜去了。 “下午怎么不见林崖,你把他弄哪去了。”九歌躺床上伸了伸懒腰,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扔深山老林里了。”君羽墨轲在桌边坐下,语气淡淡道:“让他去深造一下厨艺,什么时候能将野味做的同你一般美味,就什么时候回来。” “哈哈,”九歌闻言即笑出声了,“其实林崖做的烧烤不难吃,就是没掌握好火候,以至于模样差了点,是你太挑了。若想将烧烤这门技艺练得同我一样,那他惨了,没个一年半载是出不来了。” “是吗?这么说来,你是练了一年半载才练出了今天的手艺。”君羽墨轲抬眸看了看九歌,眼底带着意味深长的笑,“这就奇怪了,你入京不足半年。大漠荒芜,寸草不生,哪来的野味给你练手艺?” 九歌一愣,随即又反应过来,“谁说没有,漠上孤狼、天上大雁、空中飞鹰,只要是飞禽走兽都能烤着吃。”末了,又道:“何况姑娘我天赋异禀,用不着一年半载,三五个月就已经将手艺练出了。” “是吧,那鱼呢?”君羽墨轲笑笑,“你烤鱼的手法相当熟练,显然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练出来的,莫非沙漠里还可以钓鱼?” 九歌一噎,之后又没好气地瞪着他:“死妖孽,你怎么要什么事都喜欢追究到底,就不准我有举一反三的本事吗?” 君羽墨轲噗嗤一笑,无奈道:“好,行,就你聪明。” “那当然,”九歌眨着眼睛看着他,心满意足地笑了,接着又言归正传道:“你把林崖扔山里去了,夜亭今天好像也不在,现在你是不是身边没人了?” 从中午上路起,她便发现与往常不同。往常他们不管走到哪,暗中都有人跟着,这次竟然一个都没有,这不像他的作风啊。 “谁说没人,”君羽墨轲看着她,眸中含笑,“难道你不是人吗?” “滚粗,你才不是人呢。”九歌怒视他。 君羽墨轲闲闲地瞥了她一眼,玩味道:“刚才谁在骂我妖孽?妖孽又怎么会是人。” “……”九歌咬牙,气的鼻子都歪了,刮了他一记冷刀子,转移话题道:“听你刚才说,这个镇子是飞来的,究竟是怎么回事?有什么典故吗?” 每次调侃这家伙时,最后被气到抓狂的总是她,好在已经习惯了,不像初见时那么暴躁。 “有,当然有。”君羽墨轲挑挑眉,就着店家提上来的热茶水给自己倒了杯,笑吟吟地开口,“这个典故嘛……说来话长。” “那你就捡有意思的说。”九歌侧起身,一只手支起脑袋懒洋洋地看着君羽墨轲。她虽然不喜欢诗词歌赋,但对人文地理还是挺感兴趣的,尤其是对一些野史杂闻、稀奇古怪的东西感兴趣,说白了就是八卦。 君羽墨轲笑悠悠地睨着她,神秘兮兮道:“明天你自会知道。” 九歌“嘁”了一声,道:“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会知道了?” 君羽墨轲莞尔一笑,不予评论。 不消一会儿,房门象征性地敲了两下,接着便“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饭菜的香味飘散进来。小二一手端着饭菜,推门而入,熟练地将饭菜一一摆上桌,“客官,您要的饭菜齐了。” 君羽墨轲淡淡“嗯”了声。小二正准备退下,却被九歌叫住了。 “这位客官,还有什么吩咐?” “你可是本镇人?”九歌缓缓走过来,从怀中摸出一块散碎银子放在桌上,笑眯着眼看向他。 小二见到碎银,立时想伸手抓住揣到怀里,可手伸到一半又顿住,对着九歌殷勤笑道:“回客官,小的是本镇人,祖上几辈子都居住在此,只要是发生在飞来镇上的事,小的一清二楚,客官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说,”九歌颇为愉悦地坐在君羽墨轲对面,挑衅地斜了他一眼,君羽墨轲熟视无睹优雅,不紧不慢地夹菜吃饭。九歌轻哼一声,对小二道:“你们这个镇上可有什么传说?” 小二认真想了想,摇头侃侃道:“飞来镇位于樱城和华城之间,四面环山,行人过客都是来往于两城之间,可樱城和华城相隔不足四百里,快马加鞭一天即可到达,小镇只是个歇脚喝茶的地方,并没出过什么传说。而且镇子极小,从南到北,一炷香便可走完,镇上的人相互之间都很熟识,大大小小的事早传开,更不会有什么隐秘之事可言。” 九歌蹙蹙眉,看了眼君羽墨轲,君羽墨轲面上含笑,事不关己的继续吃饭。九歌想了会,又问道:“那你们客栈呢?‘飞来客栈’这名是如何得来?” 小二愣怔了会,道:“客官这话问得好生奇怪,小店是镇上唯一一家客栈,镇子叫飞来镇,镇上的客栈自然叫做飞来客栈。”他有些莫名其妙地挠了挠脑袋,“恕小的冒昧问一句,客官究竟是想打探什么?” “……”九歌顿时没声了,黑着一张脸看向对面那笑的极为欠扁的某人,贝齿咬得咯吱咯吱响,极力压抑自己出拳的冲动。 小二见九歌突然变了脸色,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言道:“客……客官,怎么了?大不了这银子小的不要?” 九歌一双美目喷着怒火,死死瞪着君羽墨轲,压根儿就没将他的话听进去。君羽墨轲唇角的笑意加深,将桌上的碎银递给小二,“没你的事了,先下去吧。” “多谢公子,”小二眉开眼笑地接过银子,觑了眼九歌,觉得还是这个笑意雍容的男子好相处,将银子纳入怀中后便退了出去,关门时还热情招呼了一声,“两位客官慢用,小的一会过来收拾盘子。” 房间里,君羽墨轲瞅瞅九歌,笑意盎然,“好了,想问的也都问明白了,吃饭吧。” 说着,便盛了一碗饭放在她面前,还递了一双筷子给她。 九歌接过筷子,冷冷一笑,“还吃什么吃,都被你气饱了!”说着,手指稍稍一用力,筷子应声而断。 君羽墨轲看了眼被她折断的筷子,眸色微微一暗,脸上的笑意却未减半分,“我又是哪里惹恼你了?” “刚才是谁说这家客栈有典故的?”见他明知故问,九歌更是火大,“看我恼笑话你很高兴是吧?” “哦,明白了,原来为这件事而生气啊。”君羽墨轲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一早就告诉过你,只是你听人说话只听一半,该记住的没记住,不该在意的偏偏当真了。” 九歌茫然,“你什么时候告诉我了?” “在客栈门前就说了。”君羽墨轲不以为意道,“我当时只是开了个玩笑,却没想到你竟然当真了。自己脑子转的慢,没反应过来,还怨上别人了。” 九歌愣了会,回想起他在客栈门前说过的话,顿时明白自己是被他给绕进去了。 “若不是存了想捉弄我的心思,那你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说这镇子有典故呢?” 君羽墨轲睨了她一眼,含笑道:“你自己送上门来,还不许我将计就计?” 九歌闻言,立马抄起桌上的一盘辣菜,眸光凶狠地看着他,“你再说一次试试。” “不说了。”君羽墨轲低头吃饭。他深谙玩火自焚的道理,这丫头已经在暴怒的边缘了,若是再惹她,指不定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九歌见他终于识相了,轻哼一声,将手中的盘子扔回桌上。 饭后,小二进来收拾完盘子,外面的天就差不多黑了。 九歌从窗前往下看去,黄昏时还热热闹闹的街上已经没多少人了,她抬目眺望街头街尾,正如小二所说,这个镇子不大,站在高处一眼就能看到头。她拧了拧眉,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 “咦,你怎么还没走?”九歌关上窗回身时,见君羽墨轲还坐在桌便喝茶,不禁有点诧异,她还以为君羽墨轲和小二一起出去了呢。 “这么晚了,你想我去哪?”君羽墨轲笑悠悠地看着她,不答反问。 九歌瞥着他,没好气道:“回你自己的房间睡觉去,明早不是还要赶路吗?” 君羽墨轲眸光微垂一瞬,随即又笑了,“这不已经回房了吗?” 九歌闻言一愣,忽然想起这家伙好像只要了一间房。换做平时,她顶多口头损损,心里不会有什么意见,又不是没同床共枕过。可是今天不同,一来,她赶了一天的路她累了,现在只想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睡一觉,分出半张床她睡不香。不过最主要的原因是她火气还没消。 “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出去,第二我出去。”九歌靠在窗边,目光深深地看着君羽墨轲,语气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今天三番两次在他跟前吃瘪,这会儿能有好脸色才怪。 君羽墨轲看着她,笑问,“九儿的气还没消呢?” “知道就好。”九歌冷哼。 君羽墨轲颇是为难的看着她,过了会,似是无可奈何的叹了声,“唉!好吧,既然九儿还在生气,我也就不在这讨人嫌。”接着,又叮嘱了一句,便离开了,“早点休息,明早我在楼下等你。” 怎么忽然又这么好说话了? 九歌看着合上的房间,心中有些纳闷,这家伙今天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常,究竟是怎么了?真的改性了?她凝眉思索了片刻,没想出个所以然索性就不想了。 该来的总会来,该发生的事情终究会发生,再怎么担忧也无济于事。 君羽墨轲离开后,下楼向店家重新要了间上房,房间就在九歌隔壁。小二十分热心的给君羽墨轲点了盏烛台才退下。 君羽墨轲站在床边,抬目望去,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脉,山上树枝叶茂密,浓荫如盖,在黑夜中透着一股神秘朦胧的色彩。 此时,九歌房间烛火灭了,没过多久,君羽墨轲房里的灯也熄了。 深夜,一只黑鹰从飞来镇里飞出,黑鹰飞到茫茫深山里的一片空地上,不知从哪儿掠出来两名黑衣人,一人取了绑在黑鹰腿上的信筒,打开看了眼,沉声道:“主子已经到了镇上,我们也该行动起来了。” “需要回信吗?”令一名黑衣人问。 “天亮之前回信,我们还有一夜的时间。”话音将落,两人同时消失在遮天蔽日的山林里。 第297章 谋逆罪保之不死 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九歌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下楼让店家准备早膳时,君羽墨轲已经坐在楼下了。 菜品也都已上桌,却不见他动筷,优雅从容地饮着茶,漫不经意地吸引住了众人的目光。此时,大堂里明明坐着十来人,却是静悄悄的。 像是察觉到楼梯上有人下来,专注于杯沿的目光稍稍一抬,俊美无匹的脸上绽放出一抹十分愉悦的笑,“终于醒了?坐这等你多时了,快来吃饭吧。” 众人闻言,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名样貌清灵地女子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来,相较于男子的优雅端正,这名女子就显得随意多了,站在楼梯口漫不经心地扫向了众人。 众人只觉得心口“咚”的一跳,这位姑娘的眼神太清明太透彻,仿佛只一眼便能将他们心底最阴暗的角落照亮。围观的人心神不禁慌了慌,仓皇地收回视线,该吃饭的吃饭,该结账的结账,各自忙了起来。 九歌若无其事地走过来坐在君羽墨轲面前,抬眸看了看他,边吃饭边问:“今天不是还要赶路吗?你怎么没叫醒我?” 君羽墨轲看着她,似真似假地说道:“看你太累,不忍心。” “有什么阴谋快说,否则恕不奉陪。”九歌瞟了他一眼,才不信他鬼话。刚出京赶路之时,因为不善骑马,她每天都挺累的,怎么不见他这么好心。事出反常必有妖。总之她不信君羽墨轲这一路会毫无目的。 “什么都瞒不过你。”君羽墨轲笑着轻叹一口气,给九歌夹了一筷子菜,道:“先吃饭,吃完后再告诉你。” 九歌点点头,她昨晚都没怎么吃,这会儿确实饿了。 早间的小镇不是太热闹,空气有些凉,却很清新,来来往往都是赶路的行人。 隔壁有一桌大汉结账后正准备离开,谁知道一转身直接撞在了一个人身上,正准备破口大骂时,一下子便看清了那人的脸,顿时一个抖擞,一改脸上的愤怒之色立刻点头哈腰道:“哎呀,这不是邱护法吗,都怪小人鲁莽不小心撞到您,您没事吧?” 那名叫邱护法的是个女子,性格该是极好,仿佛没看到大汉方才那一脸嫌恶之色,语气和善的说了句没事,然后在旁边的空桌上坐下,招来小二随意点了几个菜。小二退下后,大汉又狗腿的蹭了过去,“邱护法今儿这么早下山是为何事?小人可帮得上忙?” 邱护法应该认识那名大汉,也未见外,淡淡笑道:“主子派我下山来买点东西。” “山上采购一直都是由陈师兄负责,今日怎么劳烦邱护法亲自下山了?”那大汉显然是镇子上的人,以至于对镇上及周围的事非常了解。 邱护法笑了笑,简洁道:“山上来了位客人,需要置办一些女儿家用东西,所以还是由我采买比较方便。” 大汉听了似乎很诧异,睁大了眼睛道:“灵回之巅极少有外人进入,怎么突然来了位女客?莫非传闻是真的?楚盟主身边多了位美人,曾为她将横行关东二十年的黑云寨移为平地。” 邱护法看了他一眼,劝诫道:“主子的事还是少打听为好。” “是是是,小人多嘴,望邱护法勿怪罪。”大汉见邱护法神色有异,顿时后悔自己失言。正逢小二过来上菜,他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道:“再拿几盘好酒好菜过来,邱护法这顿饭我请了。” “不必了,我一会还有事,这些够了。” 大汉见状,只好作罢,挥手让小二退下,又对邱护法恭恭敬敬道:“镇上新开了几家铺子,有卖胭脂水粉的,也有卖女红的,若邱护法想去看看,一会小人给您引路?” 那个邱护法似乎对这镇子不是很熟,稍微顿了会,点头答应。 饭后,两人一块儿出了客栈,店家从柜台后面出来,亲自送他们到门口。 “这就是你的目的?”等他们走远后,九歌眸光看向君羽墨轲,语气听不出喜怒。 君羽墨轲像是早有预料,所选的桌子在客栈不起眼的角落,九歌没下来时,他面向众人自饮自酌,很容易吸引大家的注意力。等九歌入座后,刚好挡住他身子引人注目的气质,而九歌又是背对众人。是以,那名邱护法进来时,并未发现角落两人的不同,只道他们是寻常的投宿路人。 君羽墨轲静了会,点头默认。 九歌一声轻笑,放下筷子,淡淡说了一句,“好吧,你想去就去,我在这等你。”说罢,便转身上楼。 君羽墨轲紧紧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眉峰微微敛起,眼底带着沉郁的光芒。 房间门被人推开,九歌躺在床上不用睁眼也知道是谁,“放心,我说了等你便不会失信。”完了又道:“如果晚上回不来,我会在这等你三天,三天时间总够了吧?” 君羽墨轲缓缓走近她,目光有片刻犹疑,只听他道:“九儿陪我一起去可好?” “你要我去做什么?”九歌闻言即睁开眼,唇角一贯的笑有几分凉薄。 “刚才你应当听到了,灵回之巅鲜少有外人进入,我一人去他们或许不会放行,所以需要九儿陪我一同前往。” 九歌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脸上浮起一丝讪笑,“你是一朝亲王,灵回之巅势力再怎么庞大,也属天奕子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若强行上山,他们怎敢阻拦。” “你也说了是‘强行上山’。”君羽墨轲坐在床边,看着她的眼睛,如实说道:“我此次上山并非只是想接蓝珊回京,还有其他事情。若以亲王身份强闯,必会引起他们防备,如此于我无益。” “那是你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九歌漠不关心道,“况且,连你都不能轻易上去,我一没权利二没势力,他们更不会放行了。” “你可以的!”君羽墨轲看着她,凝声道:“别忘了,你身上有一枚灵霄令。众所周知,灵霄令是楚翊尘之物,所以灵回之巅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见令者如见主上,但凡灵回之巅弟子,唯持灵霄令者马首是瞻。” 九歌挑了挑眉,“这么说来,我更不能陪你去了。” “为什么?” 九歌道:“扪心自问,我与楚翊尘见面次数虽不多,但楚翊尘待我可谓是诚心诚意,没有掺杂任何利益。送我灵霄令已是信任之举,我又怎能用他对我的信任去做损害他的事情?” 虽然她认定了君羽墨轲,但不会对他百依百顺,唯命是从。如今君羽墨轲所谋之事与楚翊尘相关,她夹在中间,帮不了他们任何一个人,同样也不会帮他们任何一个人去对付另一个人,唯一能做的便是袖手旁观。 “你对他倒是重情重义。”君羽墨轲眸光一闪,脸上却浮起浅笑,“如果我说楚翊尘做了危及朝廷之事。你身为定北侯的女儿未来的宁王妃,还会坐视不理吗?” “比如?”九歌眼睛微眯,似乎不敢置信。 君羽墨轲冷笑,“比如他胆大包天,挟持了太后。” “怎么会!”九歌神情一肃,略微思索了会,猛地从床上坐直身子,目光定定看着君羽墨轲,“难道他就是花非叶传信所说的前朝逸太子?” 君羽墨轲点头,从床上站起身,负手立在房中,道:“据花非叶暗中调查,现今的灵回之巅大多都是前朝楚天盟旧部,楚翊尘出道才短短几年,便可坐拥如此庞大的前朝势力,若说与逸太子没有渊源,任谁也无法相信。” 九歌沉默了,她不能反驳君羽墨轲的话,但也无法认可。 他们君羽家夺了前朝江山,还要对前朝遗孤赶尽杀绝,这是什么道理?可能是她对皇权理解的不够透彻,在这件事上,谁是谁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孰强孰弱。 “即便如此,我也不会同你一起对付楚翊尘,”九歌顿了会,平静道:“假如楚翊尘真是前朝逸太子,那对于你们而言,他挟持了太后是大逆不道;但对他而言,你们父皇君羽天协为人臣子却谋夺了崛汉江山,不也是大逆不道吗?如今天下是你们君羽家的,你们要对他赶尽杀绝无可厚非。那他身为崛汉太子要匡扶汉室、为父母报仇就有错吗?” “你……”君羽墨轲闻言愣了一愣,不可思议地回头看向九歌,凤眸中有审视的意味,“你与楚翊尘无亲无故,为什么会如此帮他说话?” 那些隐秘的事她暂时应当不知道,既然不知道,为什么还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没有偏帮谁,只是每个人的立场不一样,所看到的也不一样。”九歌仰起头,迎视他深邃探究的目光,“你要为你皇兄稳固天奕江山,不惜深入江湖,这是你的正义。楚翊尘创立灵回之巅,一统武林是他的正义。就像当初我盗了连秋练的焦尾琴,她惨遭戏弄,想杀我灭口在情理之中。而我要为灵紫报仇,让她在天下人面前颜面扫地也没错。谁对谁错不重要,重要的是立场在哪边。” “那你呢,你的立场在哪里?”君羽墨轲逼近她,深深看着她的眼眸,带着难测的光,“楚翊尘与你是什么关系,你与本王又是什么关系?别忘了,如果他是前朝太子,而你是天奕定北侯的女儿,未来的宁王妃,假如有一天要你选择,你会选择帮谁?” 许是生气了,连自称也跟着变了。 九歌凝着他,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选择沉默。她可以不畏皇权,可以恣意妄为,但不可以不顾定北侯府…… 假如真的有一天要做出选择,她不知道。可能会站在君羽墨轲这边,但绝对做不到对楚翊尘的困境袖手旁观。 君羽墨轲见她神色出现少有的恍惚,顿时心生不忍,敛了敛神色,顺势坐在床边,轻轻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紧锁的眉目,语气稍缓,“关于立场之事暂且不提,楚翊尘是不是前朝太子本王也可以不追究。只是如今母后下落不明,为人子女,本王想上灵回之巅查探她的下落,这总不为过吧?”说到这,又抬手用指腹轻轻抚平她的眉心,浅笑道:“九儿方才提及正义,难道陪为夫寻找未来的婆婆就不是你的正义了?” 九歌本来还因他刚才一席话有些迷茫,听到最后这句调笑的话,顿时嘴角狂抽,一巴掌将他的手拍开,有些无语道:“滚一边儿去,还没嫁给你呢,什么未来的婆婆,八字还没一撇,本姑娘现在是自由身。” “呵,反正也是迟早的事。”君羽墨轲正视着她有些恼怒的神色,轻笑出声。 九歌看着他,犹豫片刻,终于妥协了,“好吧,我同意陪你上灵回之巅。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君羽墨轲眸光微闪,心中已有猜测,面上却未露出分毫异色,“说说看。” “有些事你不说我也知道,倘若楚翊尘真的挟持了太后,朝廷决计不会放过灵回之巅,最后结果会如何,没有人可以预料。”九歌抿了抿唇,目光落在眼前这张俊美无涛的脸上,郑重道:“我要你答应我,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可以对楚翊尘赶尽杀绝……哪怕他有谋逆之心。” 君羽墨轲闻言敛笑,深深看着九歌,那严肃的神色显示着她此刻再认真不过。 “你真是敢说。”君羽墨轲垂眸一笑,脸上神情却是平静中透着一种冷然,“难道定北侯没告诉过你,谋逆是株连九族的死罪吗?莫说逆犯,便是连同党也都要论以死刑,腰斩弃市。你让本王饶楚翊尘不死,就不怕惹祸上身?” 九歌直视他的目光,心头蓦然一颤,半晌无语。 其实她很想说,如果楚翊尘真是前朝逸太子,那在他眼中,你们君羽家才是逆犯,而那满朝文武几乎一半要处以死刑。 “因为是你,所以我才会说出这种话。”九歌压下脑海中思绪,笑吟吟地看着他,语气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信任,“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不管对方是什么大逆不道的罪行,你都可以保他安然无恙,问题只在于你愿不愿意。” 君羽墨轲闻言却是一笑,“你太高估本王了。” “是否高估你心里有数。”九歌语气坚定。 君羽墨轲眉梢一挑,细细端详了她一会,倏地笑了,“九儿都这样说了,本王若再不同意,岂不是要自毁在你心目中的形象了。”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九歌知道自己的要求对他而言有些过分,本来以为还会费一番功夫,见他这么容易松口,不禁有些动容。 她不担心君羽墨轲只是在敷衍她,因为以他倨傲的性格,不屑于欺骗别人,何况是她。这点自信九歌还是有的。 “是的,本王答应你,即便是谋逆罪,亦保楚翊尘不死。”君羽墨轲颇为无奈地看着她,将她的手拿到唇边吻了一下,紧紧握住,“这么做不单是因为你,还是为了蓝珊。” 九歌闻之一愣,是呀!对比她来说,蓝珊才是天底下最不希望楚翊尘有事的人。 如果将来真的发生了什么难以预测的事,第一个站在楚翊尘身边的人,肯定是蓝珊。 看来她的担忧有些多余了。 意见达成一致后,君羽墨轲退了客房,带着九歌一同前往灵回之巅。 “墨美人,你说蓝珊姐和楚翊尘会在一起吗?”去灵回之巅的路上,九歌一双明眸亮晶晶地看向君羽墨轲,脸上挂着趣味的笑意。 君羽墨轲沉吟了会,语气有些沉缓,“那要看楚翊尘了。” 第298章 云烟缥缈天空城 出了小镇没走多远,便能看到一座山峰,山约五百丈高,在那云蒸霞蔚的山顶上,隐隐约约可看见座座宏伟的建筑。 “那里就是灵回之巅吗?”九歌站在山脚下,将手搭在眉骨,仰望着云烟缥缈的山顶。 “不错,那里就是灵回之巅!”君羽墨轲抬首望了眼山顶,又回眸深深看了眼九歌,浅浅一笑,握住她的手道:“登山道还在前面,我们过去吧。” “好。”既然已经到这了,九歌也不会再矫情,任由君羽墨轲牵着向山道方向走去。 几步外有一座石碑,石碑上刻着三个鲜红的大字——飞来峰。 九歌见了这三个字,心中一动,偏头看向君羽墨轲,“这座山叫飞来峰?” 君羽墨轲笑着点头,“本王昨晚与你说飞来镇有典故,其实并非虚言。相传千百年前,此处是一片汪洋大海,有一天,一座黑压压的大山是从空中飞来将海填平,这才有了人迹,于是当地人便称这座山为飞来峰,山脚下的镇也因此而得名。” “大山从空而来,有这么神奇吗。”九歌饶有兴趣地挑眉道:“既然有这层典故,为什么昨天店小二没有说呢?” 君羽墨轲睨了她一眼,无奈叹了叹:“江湖人皆知,灵回之巅屹立于樱城百里外飞来峰上,既然知道飞来峰这个名字,又怎会没听过关于飞来峰的传说呢。” 这句话本来是个陈述句,可九歌听着总觉得他言外之意是:不能怪店小二没说,要怪只能怪你太没常识。 这厮还真是不肯闲着啊,见着机会就损她。 九歌翻了个白眼,忍不住踹了他一脚,正准备骂回去。忽然间,嗖嗖几声从树上跳下来七八个个人影,这些人清一色的朱红服饰,手持长剑仪立山道中间,“两位止步!此乃灵回之巅重地,不得擅闯。” 九歌记得第一次在黄河遇见楚翊尘时,船上有一半人都是这般朱红衣饰,显然都是灵回之巅弟子。 “敢问二位是何方高人,登山有何贵干?”为首之人见他们举止不俗,遂上前两步,彬彬有礼地问道。 九歌侧眸看向君羽墨轲,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好客气应道:“在下郁漓央,是楚盟主的朋友,今日途经此地,特来登门拜访,还望几位上山通禀一声。” 此次登山非她所愿,她不想一见面就拿出灵霄令威胁这些人,如果可以得到楚翊尘的首肯再上山,那最好不过。 那名弟子犹豫了一下,约莫是对这个名字不熟悉,视线转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君羽墨轲身上,“那这位少侠是?” “他……”九歌瞥了眼君羽墨轲,如实道:“他是朝廷宁王殿下。” 楚翊尘是知道君羽墨轲身份的,所以没必要隐瞒身份。 几名弟子吃了一惊,震惊地看了眼君羽墨轲,赶紧屈膝行礼,“参见宁王。” “江湖上没有这多规矩。”君羽墨轲蹙着眉,脸上隐有不耐烦之色。九歌看得出他是懒得和这些小喽啰废话,更不想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几名灵回弟子也不拘泥,起身后互视了一眼,不知是得了命令还是什么原因,这些人脸上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隐隐可以看出,他们很排斥朝廷的人。若非君羽墨轲的身份摆在那儿,相信他们语气也不会这么恭敬和善。 果然,只见为首那名弟子抱拳道:“灵回之巅向来不接待外客,还请宁王见谅。” 九歌瞅了眼这名弟子,心想楚翊尘派来守门的人真够有胆识啊,这才刚道明君羽墨轲的身份,就吃了个闭门羹,换做一般人谁敢啊。瞧他年纪轻轻,莫非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君羽墨轲扫了他们一眼,冷冷一笑,“本王若不见谅呢?” “啊?”那名弟子一愣,抬头看向君羽墨轲,似乎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堵得不知该如何开口。 “发生了什么事?” 几名灵回弟子正犯愁该如何应付朝廷的这尊大神,山道上忽然传来一句熟悉的声音,连忙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女子正往这边走来,看清来人后,当即躬身行礼。 “见过瑶光护法。” 九歌闻言,往回一看,原来在客栈里被大汉称之为邱护法的女子是灵回之巅的瑶光护法。 她曾听无双说起过,灵回之巅有七大护法,地位仅次于楚翊尘,分别以北斗七星命名,所以又称七星护法。 就在她思量之际,邱护法已然走近,抬手示意灵回弟子起来,接着又将视线转向九歌和君羽墨轲。 “二位是?”邱水一眼即猜出这两人身份不凡,且不说他们出众的容貌,就单看男子那一身卓然不群的气度,以及那份与生俱来的贵气,便知他们不会是普通人。 为首那名弟子连忙介绍,“禀护法,这位是朝廷的宁王殿下。” 宁王? 邱水脸色微微变了变,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看了眼身边一脸为难的看门弟子,心下已明白七八分。不卑不亢地向君羽墨轲见礼后,便直言道:“敢问宁王驾临飞来峰所为何事?” 君羽墨轲轻笑一声,淡淡的语气中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本王所为何事,需要告诉你吗?” 邱水一噎,还不及回应,耳边又响起了君羽墨轲冷冽的声音,“飞来峰虽距离樱城不足百里,但却归于华城管辖,既是在华城境内,便属王土。如今本王在山外已站多时,仍不见楚翊尘人影,这就是你们待客之道?” 说到这,君羽墨轲眸光转向山道上的灵回弟子,被他扫过的灵回弟子忽然觉得有一股寒意从头顶猛窜至全身,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因邱水到来而强硬起来的气势瞬间弱了。 “宁王所言极是,是在下考虑不周,望殿下海涵。”邱水抱拳欠了欠身,沉吟片刻,婉言道:“然而众所周知,灵回之巅从不接待外客,宁王不如移步去前面镇子里歇息片刻,在下这就派人上山,请主人下来亲自向您赔礼道歉。” 一席话避重就轻,既婉转又让人挑不出错,若非君羽墨轲是抱有目的而来,也许就真的被她这三言两语说动,去镇上等着楚翊尘前来‘赔礼道歉’了。 九歌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很难将眼前这个瑶光护法和之前在客栈见到的邱护法融合在一起。 客栈里的邱护法待人亲和友善,对地痞流氓都没什么架子。而眼前的她外圆内方,语气虽不强硬,却让人无法忽视。 “那个……邱护法是吧?容我说一句,”旁观了许久的九歌见君羽墨轲周身寒气越来越重,不由出来打圆场,笑吟吟地走到两人中间,“听说灵回之巅来了位贵客,叫做蓝珊对吗,你可知她真实身份?” 邱水目光转向九歌,没有应声。 九歌也不在意,凑近她用仅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低声笑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她其实不姓蓝,全名叫君羽蓝珊。” 邱水瞳眸猛地放大,不敢置信地看着九歌,“你是如何得知?”话落,忽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她叫什么,于是又道:“请问姑娘怎么称呼?” “哦,忘了自我介绍,”九歌眨了眨眼睛,轻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在下姓郁,双名漓央,字九歌,家住圣宁。蓝珊姐曾在我府上住过一段时间,今日上山主要也是想看看她。” “九歌——”邱水轻轻的呢喃着这两个字,似是想到什么,看着九歌的目光带了一丝惊诧,“姑娘就是在武林大会上连战三人、最终打败宿月宫宫主连秋练的九歌?” 听到邱水的话,原本对九歌还没什么印象的灵回弟子顿时齐刷刷地看了过来,眼中的光芒炙热无比,比看君羽墨轲还要敬重几分。 比起宁王尊贵的身份,江湖人更推崇高手,何况灵回之巅弟子向来对朝廷没什么好感。 “所以邱护法能带我上山吗?”九歌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出名,摸了摸鼻子,仍不忘他们此行目的。 邱护法面上有一丝踌躇之色,看了眼默不作声地君羽墨轲,很是歉意道:“并非在下刻意为难姑娘,只是主人定下的规矩不可改。不如在下请蓝珊姑娘下山来与你们一聚?” 九歌抿了抿,正犹豫着怎么说,哪知邱护法竟是个行动派,不等她回答,随手就招来一名灵回弟子,“传本护法命令,让星月门主速带蓝姑娘来镇上的飞来客栈,就说山下来了两位贵客。” “是。”灵回弟子领命,正要飞奔上山,还没跑出两步,就被九歌给叫住了,“不用跑那么急,回来!” 那名弟子站在原地,看了看九歌,又看向他们的邱护法,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九歌姑娘,这是?”邱水不解她此举何意。 九歌轻叹了声,她已经尽力了,回眸看向君羽墨轲。君羽墨轲一边理着袖子,一边漫不经心道,“九儿这么喜欢废话,那就再聊两句。等你们聊完,这些虾兵蟹将也该清完了。” “算了,我是个斯文人,不喜欢暴力解决问题,同样也不喜欢别人用暴力来解决问题。”九歌见他一副要动手的架势,连忙婉言阻止。抬眸看了眼邱水,无可奈何地从怀里一块玉色令牌。 “现在可以上山了吗?” 邱水顺着九歌的动作,看向她手中玉令,几缕阳光从树隙中穿下来,照耀在玉令上,反射出数道熠熠金光,令牌正面一个“霄”字笔画苍劲,气势十足,明处暗处所有人见之心中均是一凛。 邱水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定定看了眼九歌,二话不说,当即俯首单膝跪下,“参见主上。” 紧接着,树林里一下子踊跃出数十名灵回弟子,以及曲折迂回的山道上隐藏的无数暗卫,统统现身,加上还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弟子,全数下跪行礼,山呼声响彻方圆。 “参见主上!” 如此阵仗,如此气势,即便九歌早有心理准备,仍是被吓了一跳。 眨巴眨巴着眼睛,有些错愕地看着可视范围内突然冒出来的人,她没想到一枚灵霄令竟可以造成如此之大的轰动,连暗处的影卫都出来了,恐怕楚翊尘本人出现也达不到这样的效果吧。 君羽墨轲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凤眸渐渐眯起,心中原本还有几分不确定,此时已经可以完全肯定了。 五百护山弟子都出来了是吗? 很好! 山间静寂了好一会儿,九歌方讷讷上前扶住邱水的手,“邱护法不必行此大礼,快快起来。” 邱水犹豫片刻,缓缓起了身,恭恭敬敬地回道:“谢主上。” “什么主不主上,叫我九歌吧。”九歌有些尴尬地将手中玉令收回怀里,如果她知道会闹出这么大动静,就单独掏给邱水看了。 邱水深深看了她一眼,微垂着头,没有应声。 “走吧。”君羽墨轲忽然握住九歌的手,拉着她从邱水等人身前走过,所过之处,灵回弟子纷纷让道,莫有再敢阻者。 邱水眸色复杂地看着那两道并肩而行的背影,拧了拧眉心,似乎还想阻止,但终究没有开口。 山道上布置了许多巧妙的机关障碍,若非邱水在前面带路,九歌怀疑就算无人拦路,就凭她自身的本事,天黑了也登不上灵回之巅。 上山的路上,邱水曾提到九歌手中的灵霄令是从何而来,九歌坦言说是楚翊尘送的,邱水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便不再追问。 前方有数十块乱石,又像之前一样,邱水率先踏进去,左右各击三掌,轻轻松松地推动了几块石柱的位置,便让九歌跟上。 九歌不疑有他,前脚刚迈进去,忽然发现身边的人没了,回眸一看,十几米外,君羽墨轲慢慢悠悠地走着,好似一边走一边逛风景,看上去好不悠闲。九歌皱了皱眉,脸上神色有些晦暗。 等君羽墨轲不疾不徐地跟上来后,她伸出手缠上他的手臂,微微笑道:“王爷,快正午了,挺热的,走快点吧。” 说罢,便不由分说地拽着他往乱石堆中走去。 君羽墨轲垂眸看了九歌一眼,颔首笑了笑,什么话都没说。 有些事情,两人心知肚明。 接下来的山路君羽墨轲不再拖拖拉拉的了,登到半山腰时,三人施展开轻功很快到了山顶。 在九歌的印象之中,江湖门派要么向宿月宫那样在一个山谷里,要么占了几座山洞,好点的就建了一座山寨,总归气派不到哪去。 可当登上灵回之巅时,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 山不在高,只要视野开阔,耸立于莽莽林海之上,就会有一种照临天下的气魄,灵回之巅给人的感觉便是如此。 一眼望去,天上云烟缥缈,宫殿错落有致,万丈光芒倾洒下来,整座顶峰屹立于无数光晕之中,宫殿在流动的云气中欲沉欲浮,宛如蓬莱仙界。 “我们是上了天宫吗?”九歌异常震撼地望着眼前气派耀眼山巅,情不自禁地惊叹一声,这简直就是一座天空之城嘛。 君羽墨轲也非常震撼,面上闪过一丝惊诧之色,眸光定定地看着不远处巍峨壮观的殿宇楼阁,黑曜石般的凤眸中波光流转。 “不过是几座上不了台面宫殿而已,只因飞来峰顶景色奇异,才会显得这般壮观。”邱水瞟了眼君羽墨轲,随后将目光转向九歌,不管是态度还是语气都非常和善,让人觉得很是亲切,似乎又回到了客栈初见般平易近人。 “何尝是几座宫殿,便是连水榭楼台都打造的如此辉煌气派。”君羽墨轲看着眼前令人震撼的一幕,笑得有些清冷,“也不知楚翊尘究竟花费了多少年时间多少人力物力才建成。” 邱水像是没听出这一番意有所指的话般,抬手对两人做了个‘请’的动作,“主人此时应该在流銮殿中,二位请随我来。” 君羽墨轲闻言眸色微动,九歌倒是没有多想,兴致勃勃地跟在邱水后面,朝群厦中最高的一座宫殿走去。 第299章 灵回之巅为灵回 流銮殿 楚翊尘负手立在殿中间,目光凝视着墙上的一幅壁画,画上是一座茫茫雪山,山顶白雪覆盖、滴水成冰,山脚花红草绿,无数蒲公英飘扬。 如果他猜得没错,这座山应该是西域天山。 十二年前,暗卫将他从大火中救出,一路避开叛军耳目逃了七天七夜才脱离险境。他那时才知道,原来在距离京城千里之外的飞来峰上,还有一座巍峨雄伟不亚于皇城的山顶宫殿。 暗卫告诉他,父皇登基时,第一件事便是下令在此地建一座宫殿,楚天盟统共七千弟子,整整花了十年才建成,墙上这幅璧画是出自父皇之手,他给这座宫殿取名叫灵回之巅。 多年来,他每每坐在这座云烟缥缈的宫殿里时,都会想父皇当初为什么要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来建灵回之巅?倘若他能将精力在国政上,皇祖父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大好江山又岂会白送给君羽家? 他一方面无法忘记自己身上所背负的血海深仇,另一方面又时常为父皇不思朝政的行为感到痛心。 可这次从樱城回来后,再看到墙上这幅壁画时,困扰他多年的疑惑终于解开了。 原来,父皇建造灵回之巅并非为了奢侈享受,而是因为母后。无关风月,只是为了纪念当初在天山脚下战死的回纥族人。 说到底,灵回之巅其实是一座给逝者亡灵安息的仙宫。 “主人,宁王和九歌姑娘已经往这边来了。”就在楚翊尘沉浸在往事中时,危月从殿外走进来,沉声禀告道。 楚翊尘缓缓回过神,敛了情绪,淡淡道:“既然都上来了,就请他们进来吧。” “是。”危月领命下去。 楚翊尘站在壁画前,转身看向殿外,偌大的广场上有三个人影朝这边徐徐走来。 飞来峰方圆百里内发生的事都瞒不过灵回之巅的耳目,九歌和君羽墨轲昨晚在镇上落脚时,他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按理来说,从樱城返京并不会经过飞来镇,可既然来了,必定是有意绕路经过。 为避免有变故发生,他今日一早就传令下去,这几天不见客,除了盟内弟子,外人一律不许上山。 只是没想到,漓儿竟然当众出示了灵霄令…… 楚翊尘锁紧了眉,越是如此,他越觉得不妙。 究竟是漓儿想上山还是君羽墨轲的意思? “本王想见楚盟主一面可是真不容易,先有不长眼的拦路,又要等人通传,现在还亲自过来见你。呵,楚盟主真是好大的架子啊!”在邱水的引领下,君羽墨轲如闲庭漫步般走了进来,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楚翊尘,兀自走到一旁的席塌上撩衣坐下。 九歌跟在他身边一前一后的进来,偏头客气地向邱水道了声谢。邱水和煦一笑,抬眸看了眼楚翊尘,便垂首退至门边。 “不敢。”楚翊尘面色不变,接着抬手抱拳简单行了一礼,道:“楚某手下都是一些江湖莽夫,不懂朝廷的规矩,怠慢了宁王还请海涵。” “江湖莽夫?本王怎么没觉得。”君羽墨轲视线在殿内一扫,别有深意地笑了一下,“好气派的宫殿啊!今日本王真是大开眼界了,原本威震江湖的灵回之巅竟如此宏伟壮观,只怕比起未央宫也不遑多让。” “王爷是羡慕了吗?”君羽墨轲话一落音,九歌便笑吟吟地接了过来,转眸看向楚翊尘,嘴角斜斜一勾:“嗨,楚大哥,我们回京刚好经过飞来镇,所以就不请自来了,你不会介意吧?” 楚翊尘正愁怎么解释才不会让君羽墨轲疑心,见九歌突然转移话题,便顺着她的话接道:“楚某早前就曾说过,灵回之巅的大门永远为漓儿敞开,你能来是楚某的荣幸,自然不会介意。” 九歌挑眉,这句话她怎么听出了言外之意,她不请自来是荣幸,那妖孽呢? 来者不善吗? 其实她猜得没错,对楚翊尘而言,君羽墨轲就是来者不善。 君羽墨轲显然也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带着浅浅笑意的目光转楚翊尘,明知故问道:“这么说来,楚盟主山脚下的那些护山弟子都是派来拦本王的?” “宁王严重了,”楚翊尘神色不动,“楚某在山上放浪形骸惯了,一向不喜欢有人打扰,以至于灵回之巅从不接待外客。所以山下的弟子也并非拦你一人。” 整座灵回之巅被他父皇打造的不是仙宫却胜似仙宫,倘若被外人知晓,传到江湖上又会引起一番轰动。 人的好奇心是非常强的,届时人云亦云,山外求见的人只会源源不断,定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是吗!”君羽墨轲淡淡一笑,相当自来熟地拿起榻几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微微吹了口气,浅尝一口,似乎很满意道:“好茶,就是淡了些,楚盟主下次记得多放三片茶叶。” “我说你脸皮怎么这么厚呢,喝了别人的茶,还嫌人家茶叶放少了。”九歌斜了他一眼,走到榻几前,同样不客气的拿了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后摇摇头,“有点烫,如果能再凉点就好了。”说着,又饮了一杯。 “……”楚翊尘无语地看着殿内那两个不见外的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屋子里有一些凉茶,如果九歌姑娘不介意,不妨去我那坐坐。”邱水友善地邀请道。 她很擅于为别人着想,听九歌说想喝凉的,便想到她们刚才在太阳底下行了许久,定是有些热了。 “好啊,”九歌一口答应,看向楚翊尘笑问:“楚大哥,蓝珊姐在哪?等会可以带我去见见她吗?上次见面太仓促,都没一起吃个饭,唔,好久没尝到蓝珊姐的手艺了,怪想念的。” “她在芳华殿,一会就可以带你过去。”楚翊尘看着九歌,笑着打趣道:“漓儿,看你这副馋样子,究竟是想她还是想念她的手艺?” 九歌嘻嘻一笑,“都想。” 楚翊尘笑而不语。 君羽墨轲垂眼看着杯中漂浮的茶沫,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方才楚盟主说灵回之巅不接待外客,怎么本王的二姐又可以住进来了?” “宁王此言差矣,”邱水上前一步,脸上带着亲切敦厚的笑容,“蓝姑娘和主人性情相投,是山上的邀请来贵客,与其他人不同。” “哦,”君羽墨轲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这么说楚盟主和二姐关系非比寻常了?” “可以这么说,”邱水浅笑道:“人生难得一知己,千古难觅一知音,相信王爷身边也有这样的朋友。” 这句话好熟悉。 九歌目光微凝,曾几何时,也有人对她说过类似的话,知音难觅,呵,垂眸时唇边溢出一抹苦涩的笑,有些自嘲。 君羽墨轲并未注意到九歌神色上的异样,侧首看向邱水,忽然觉得这个瑶光护法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么温和无害,不管再刁难的问题,她都能避重就轻的回答,且又挑不出错处,让人想迁怒都难。 “蓝姑娘的事就不劳宁王费心了,她既是山上贵客,楚某自会照顾好他。”楚翊尘面色如常地看着君羽墨轲,淡然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坚定的意味。 “二姐虽未被正式册封长公主,但好歹也是皇家的人,她孤身一身住在山上,本王怎能放心。” 楚翊尘目光沉了沉,“宁王的意思是?” 君羽墨轲微微一笑,道:“本王打算在山上多留几日,想看看她在江湖上过得是否真如你们所说的那么称心如意,”说到这,眸光转向楚翊尘,笑容里多了几分深意,“不知楚盟主意下如何?” 楚翊尘神色一顿,静默地看着他,有些犹豫。邱水微微垂眸,这件事只能由主子决定,她无权过问。 “王爷,你不急着赶路我还急着回京,”一片沉寂中,九歌率先开口,她偏头看向君羽墨轲,唇角的笑带了些冷意,“我答应陪你上山,但没说要在这住,你该不会要反悔吧?” 君羽墨轲移目看向九歌,眼底有些复杂的情绪,语气极为平静,“本王答应皇兄带二姐回京,可她执意留在江湖,本王也不想勉强她,但至少要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否则无法向皇兄交代。” 一席话说的有依有据,若非事前九歌对他有所了解,也许就信了。 可是,一个连圣旨都敢拦截的人,还会怕这点小事无法交代吗? 九歌冷冷看了眼他,回过头,无动于衷道:“好,那我在京城等你。” 君羽墨轲眸色一深,袍袖下的五指微微收紧,目光定定看着她,想说什么却始终没说出口。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他不可以轻易放弃…… 须臾,楚翊尘瞟了眼九歌,缓缓开口道:“既然宁王打算留宿山上,楚某自当款待,只是江湖人习性难免粗鄙些,届时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就请宁王别往心里去。” “那是自然。”君羽墨轲抬目看向他,含笑应承。 楚翊尘又对九歌道:“漓儿不如也在山上住几日,等休整好后再回京也不迟。” 九歌抿了抿唇,沉默了会,看着楚翊尘意有所指地问道:“方便吗?” 君羽墨轲眉睫一动,瞥了眼九歌,面色有些冷凝。 “你刚才不是说想念珊儿的手艺了吗?趁着这几天多吃点,或许下次见面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楚翊尘展颜一笑,他很高兴漓儿在都不知道的情况,还能如此为他着想。 九歌眨眼看了他一会,莞尔笑道:“楚大哥都这么说了,我还有拒绝的理由吗。” 时值正午,山顶阳光明媚,放眼望去,淡蓝色的天空中白云飘荡,仿佛伸出手,就能抓住一片云絮。 出了流銮殿后,君羽墨轲似乎对山上的建筑很感兴趣,如同逛御花园一般,慢慢悠悠地走在后面,整个人看起来闲适不已。邱水也不介意,笑吟吟地跟在他身后,每当君羽墨轲目光在一处久留时,她便会热心地介绍那座宫殿是何人所住。 九歌走在前面,一边左顾右盼地欣赏着周围的景色,一边和楚翊尘说说笑笑,偶尔回眸看一眼。 走了没多久,君羽墨轲忽然在一座红白色相间的宫殿前停下了,邱水介绍说这座宫殿是空的目前无人居住,他恍若未闻,目光看着门匾,挑眉不语。 “宁王似乎对这座宫殿很感兴趣?”正在和九歌闲聊的楚翊尘似有察觉,回首看了眼,稍微沉吟了会,便大步折了回来。 君羽墨轲摇摇头,“本王只是对门匾上那串字感到有些好奇。” 九歌跟在楚翊尘身后缓缓走过来,顺着他的目光往门匾上瞧了眼。门匾上的字与其说是字,倒不如说是一种符文,扭扭歪歪的,饶是她懂十六国语言也看不明白。 “你认识上面的字?”九歌狐疑地看向君羽墨轲,不冷不淡的问道。 “是回纥文,解释出来是‘往生’的意思。”君羽墨轲移目看向九歌,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晦暗,接着,又看向楚翊尘,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楚盟主似乎也懂回纥文?” 楚翊尘眸光一动,简洁道:“略知一二。” “也对,楚盟主行走江湖多年,认识的人肯定不少,对各地语言有所了解也属正常。”君羽墨轲恍然般地点点头,紧接着又道:“只是‘往生殿’这名字太不吉利了,不像是给人住的,莫非有什么意义?” “宁王多虑了,”楚翊尘轻描淡写道:“即是往生殿,便是给亡灵住的,并无特殊意义。” 君羽墨轲一笑,转身看向往生殿,似乎想进去一探究竟。 九歌见楚翊尘脸色有些阴翳,拧了拧眉,抢先对君羽墨轲道:“好了,不就是一座宫殿吗,王爷若是喜欢,不如今晚就住在这里。” “好啊,”君羽墨轲转眸看向她,笑容可掬,“只要有九儿作伴,本王住哪里都行。” “鬼才要跟你作伴。”九歌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要进去你一个人进去,恕不奉陪。”说着,便转身向前走去。 楚翊尘见状,抬眼看向君羽墨轲,明知故问道:“宁王想进去看看?” “不了,”君羽墨轲看着九歌离去的背影,似是遗憾地叹了一声,“孔子一生说了许多废话,可有一句话算是说对了。” 邱水站在原地,望着君羽墨轲越走越远的背影,拧眉思索了会,疑惑地向楚翊尘问道:“主人可明白宁王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他的意思是……”楚翊尘顿了会,淡淡一笑,“漓儿很善解人意。” 邱水愣了愣,一脸茫然。 楚翊尘不再过多解释,缓缓收回追随九歌的视线,眸色复杂地看向往生殿。 须臾,偏过头,对邱水使了个眼色。邱水覷了他一眼,心领神会。 楚翊尘整理好情绪,抬步向前面二人走去。 快到芳华殿时,九歌不经意间看到远处有个白色人影朝水榭方向走去。 “咦,那是谁?” 君羽墨轲闻声,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凤眸微微一眯,勾唇浅笑,“熟人呢。” “废话!”九歌无语地瞥了他一眼,满口嫌弃道:“若不是觉得身影熟悉,才懒得问你呢。” 话落,也不指望从君羽墨轲口中得到答案了,身子灵活地翻出避雨长廊,迎着那道白影而去。 君羽墨轲侧身,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楚翊尘,不咸不淡地笑道:“灵回之巅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楚翊尘看了眼那道白色人影,垂眸不语。 第300章 飞来峰上遇无缘 “孟公子!”一个清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孟无缘将将回首,就对上一张熟悉而又灿烂的笑脸。 他愣在原地,微微一呆,以一种诧异的眼光看着九歌,“郁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九歌挑挑眉,“你能出现在这,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她左右瞧了瞧,见孟无缘身边没有人跟着,想来不会是客人。略加思索了会,有些狐疑道,“我说孟公子,你该不会是灵回之巅的人吧?” “他不但是灵回之巅的人,而且还是灵回之巅七星护法之一的天璇护法!”君羽墨轲步履悠闲地走了过来,抬眼看了看孟无缘,又回身对楚翊尘笑道:“楚盟主,本王没说错吧?” 楚翊尘走近,目光在孟无缘和九歌身上一一掠过,最后看向君羽墨轲,“宁王在江湖上的耳目众多,消息自然不会有错。” 九歌惊讶地瞪大眼睛,怪不得在当归楼初见孟无缘时,君羽墨轲会主动留下来与他攀谈。 现在想想,不管是坞城城主之子的身份,还是七弦书生的名声,都不足以让他一个堂堂亲王感兴趣。能引起他注目的,必与其所谋之事有关,没想到竟是因为灵回之巅…… “参见宁王!见过盟主!” 最隐秘的一重身份被人戳穿,孟无缘脸上不见一丝尴尬,依旧是淡然平静的样子,抬手向君羽墨轲和楚翊尘分别施了一礼,接着对九歌道:“郁姑娘,并非无缘有意隐瞒身份,只是认为没有提起的必要。” 九歌闻言,移目看向他,只听他继续道:“论及身份,郁姑娘乃朝廷定北侯之女,无缘一介江湖草民,即便是灵回之巅护法,也不足以挂齿。” 九歌想了想,觉得也对。孟无缘这重身份于她而言,早知道晚知道都没有关系,反正她交友交的是人,又不是身份。 “祁少知道吗?”九歌敛了神色,疑惑问道。当知道孟无缘是灵回之巅的护法后,她第一个想到的人是宣于祁。 她看得出,宣于祁是拿孟无缘当知己,毫无隐藏,真诚以待。 所以,孟无缘瞒她,她可以不介意,但不希望孟无缘对宣于祁也有所隐瞒。 “祁兄自是知道。”孟无缘淡淡一笑,柔和地目光看着九歌,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祁兄能得郁姑娘一红颜知己,实属幸事!” “你也一样。”九歌愉悦地笑了笑,似讽似赞道:“祁少这人虽然吝啬了点,但好在仗义,做事靠谱,朋友多很正常。” 孟无缘笑着点头。 君羽墨轲懒洋洋地瞥着她,语调有点阴阳怪气,“你对宣于祁的评价还挺高的啊。” “那是。”九歌回眸看他,轻轻一笑,“祁少为人正直,虽然也会不择手段,但他至少讲信誉。” 君羽墨轲凝着她,唇边笑意微淡,“九儿似乎话中有话?” “王爷想多了。”九歌若无其事地别开视线,她不想在人前驳他面子。 “漓儿所言有理,”提及宣于祁,楚翊尘目光语气中尽是赞许之情:“祁公子襟怀坦白,重情重义,值得深交。” 九歌笑着“嗯”了一声,打趣道,“英雄所见略同。” 楚翊尘微微一愣,随后开怀大笑起来。 孟无缘等他笑声停了,才疑声问道:“不知宁王和郁姑娘上山所谓何事?” 他刚才见到九歌之时,便觉得很惊讶。 灵回之巅的规矩他是清楚的,未经盟主同意,任何弟子都不得带外人上山。饶是他与宣于祁深交多年,都不曾带他上过飞来峰。只要他不提,宣于祁就算想来也不会主动开这个口。 如果只是看到九歌也就罢了,他虽不是盟中老人,但对盟主的事还是多多少少有所了解。山上有一条明规,但凡灵回弟子,皆不可与朝廷中人接触。 所以宁王怎么上来了? “孟公子身为灵回之巅护法,理应知道本王二姐此时正在山上做客,本王过来看看她,有何不可吗?”君羽墨轲转头看了他一眼,神情和语气都极为平淡。 孟无缘一噎,目光转向楚翊尘,见他神色不定,心知此事必有隐情,遂缓声道:“宁王上山看望蓝姑娘,理所应当,是无缘逾越了。” “岂止是逾越了!”君羽墨轲冷冷一笑,抬首看向楚翊尘,目光深湛,“本王想提醒楚盟主一句,虽然灵回之巅在江湖上影响甚广,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干平民百姓。飞来峰地属华城,在朝廷的管辖范围之内,本王进御书房都无需理由,何况是上区区一座山头!” 楚翊尘神色一冷,“宁王此话何意?” 君羽墨垂眸轻笑,“坦白点说,本王来你们灵回之巅,让人通禀一声是情面,不让人通禀那便是皇恩。” 九歌脸色白了白,有些不敢置信看向君羽墨轲,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在明知楚翊尘可能是前朝太子的情况下,还和他提什么皇恩,分明是在故意激怒他。 孟无缘心中也是一惊,情不自禁地去看楚翊尘,宁王此话可算是触及盟主底限了。 楚翊尘眸光顿然下沉,阴寒的视线直射君羽墨轲,浑身肌肉紧绷僵硬,袖中拳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在极力地忍耐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终是冷淡下来。 “飞来峰虽属华城管辖,但整座山脉早已被楚某买下,宁王若不信,大可派人去查。”话落,他沉默了片刻,再次冷冷开口:“我等虽是平民,却也懂得朝纲法纪。楚某行事光明磊落,灵回之巅亦无违反天奕法纪之举。宁王驾临,自当恭迎,可若楚某身体不适,不便见客,顶多担了一项失敬之罪,也不至于让宁王有理由硬闯吧?!” 九歌心中一动,偏头看向楚翊尘,只见他面容沉静,仿佛刚才一再隐忍的愤怒是她的错觉,那种安然和镇定,几乎让九歌怀疑他和逸太子毫无瓜葛,只是个不畏强权的江湖侠客。 “听楚盟主这番慷慨陈词,想来是本王多虑了。”君羽墨轲毫不在意他话语中的强硬,视线若有若无地从九歌身上飘过,像是对她说,又像是在告诫楚翊尘,“只要灵回之巅没做过任何有违朝纲法纪的叛逆之举,今后楚盟主的事,本王绝不干涉。” 楚翊尘面色坦然,“希望王爷说到做到。” 君羽墨轲看了他一眼,似真似假地笑道:“本王也不想与楚盟主为敌。” 九歌见战火平息,心中不禁松了口气。她隐隐有些后悔,今天她就不该听信君羽墨轲的话上来,担忧地眸光看向楚翊尘,只希望太后失踪真的与他无关才好。 否则以君羽墨轲的性情,此事恐怕没那么容易善终。 孟无缘见风波已过也不便多留,对君羽墨轲和楚翊尘拱手行了一礼,“既然宁王要去看蓝姑娘,无缘就不打扰了,无缘还有事,先行告退。” 楚翊尘转目看着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孟无缘颔首,朝九歌淡淡一笑,转身离去。 耽搁了一上午,来到芳华殿时,日头正烈,明晃晃的阳光洒下来,透过几颗粗壮的松树错落的在地上留下斑驳。 蓝珊听见侍女请安的声音,高兴地从殿内出来,当看到与楚翊尘一同前来的九歌和君羽墨轲,着实惊讶了一番,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很是诧异道:“轲,漓儿,你们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看你的呀,”九歌似乎发现蓝珊和以前有些不一样,情不自禁地凑上前,打量似的眼神一直在她面上转啊转,“才几日不见蓝珊姐的气色就这么好了。快让我瞧瞧,啧啧,真像一朵娇艳欲滴的鲜花。” 只见蓝珊此时气色红润,美目含情,沉静的面容隐隐带着娇羞,听到九歌一番调侃打趣的话,抬眸飞快地瞥了眼楚翊尘,而后又将头垂的更低了。 楚翊尘似有察觉,侧眸看向她,目光柔情似水。 “哈哈,”九歌细心的捕捉到两人间的情绪互动,笑盈盈地看了过来,对楚翊尘挤眉弄眼道:“楚大哥,看来灵回之巅的风水很养人啊,才几天就把我蓝珊姐养的这么水灵灵了。” 楚翊尘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视线,满脸尴尬地看向九歌,半晌不说一句话,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呀!”安静的芳华殿里响起九歌一声呼喊,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她。而九歌此时的目光则是落在蓝珊的脸上。 “蓝珊姐,你脸色红得厉害,是不是哪不舒服?”九歌眼光又落在她颈项处红痕上,一脸天真道:“好像还受伤了呢。” 君羽墨轲凤眸眯了眯,顺着九歌暧昧的眼光看去,却见蓝珊脖颈处有好几个很明显的咬痕,再加上她娇羞妩媚的神态,不难猜出到底发生什么。他顿了会,眸中怒气大起,冷冽的视线直扫楚翊尘,隐含一丝愤怒与杀气。 “漓儿!”楚翊尘忍不住唤了声,眼角余光觑了下一脸羞恼的蓝珊,轻咳一声,道:“你不是饿了吗?我这就让人把饭菜端上来。” 蓝珊闻言,连忙转移话题道:“是呀,漓儿和轲还没吃饭吧,我做了个几个小菜,一起吃吧。”说着,便急急忙忙地进了内殿,看样子是准备饭菜去了。 九歌一脸暧昧地看向楚翊尘,比了个手势,低声笑问:“楚大哥,你和蓝珊姐是不是……?” 楚翊尘脸色微红,沉默了会,用劝诫的口吻道:“漓儿,你年纪还小,很多事还不懂,等大了自然会明白的。” 九歌眨了眨眼睛,她也觉得自己很单纯。 君羽墨轲看着楚翊尘,声音冷沉的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似的,“楚翊尘,本王量你是正人君子,希望你能扛得起这个责任!” 楚翊尘看了他一眼,星眸里满是坚定的光芒,“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不管将来如何,楚某的事不劳宁王费心。” “记住你今天的话!”君羽墨轲冷哼一声,甩袖进了内殿。 九歌偏头,瞅着他冷然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家伙也没有平素看上去那么蛮不讲理。 蓝珊不知道九歌和君羽墨轲今天会来,只做了四样小菜,不过很快就有人又端来了一桌佳肴。端上来的佳肴虽丰盛,可九歌吃饭时,筷子只往蓝珊做的家常小菜里下,其他的菜都没用正眼瞧。 蓝珊见九歌吃得意犹未尽,便在饭后做了几样糕点,她才端上桌,九歌扑过来就抓着吃,没一会又一扫而光。那副狼吞虎咽、毫不矜持的样子,让楚翊尘不禁怀疑她是不是好几天没吃过饱饭了。 想至此,不由蹙了蹙眉,抬首看向君羽墨轲时,眸光有些冷,“宁王地位尊贵,武功超绝,竟然连个弱女子都照顾不好,真是叫人笑话。” 正在喝水解渴的九歌一愣,茫然地看了楚翊尘一眼,又眨巴眨巴眼睛看向君羽墨轲。 “本王又不是没给饭她吃。”君羽墨轲懒洋洋地瞥了眼她,似笑非笑道:“九儿,贪吃不是罪,可吃相难看就是你的错了。早就让你学着淑女点你不听,这下好了,你行为粗鲁成本王的错了。” 九歌默默放下杯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楚翊尘。而楚翊尘正好满目思疑地看着她,九歌哑口无言,她总不能说自己生性就是如此粗鲁吧,求救的目光转向蓝珊。 蓝珊柔柔一笑,替她解围道:“楚大哥,漓儿只是许久没吃过我做的食物,有些想念了,这才吃得急了些。”说罢,又笑着对九歌道:“离京的这段时间,我又学了一些新菜式,漓儿想吃的话,这几日可以常来。” 九歌忙不迭的点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蓝珊。一是因为她的善解人意,二是因为又可以吃到新鲜美味的东西了。 午饭过后,楚翊尘喝了几盏茶,说是自己离山多日还有积务要处理,便离开芳华殿了。他走了没一会儿,邱水就来了。 几人在芳华殿一呆就是一下午,九歌兴致勃勃地向蓝珊八卦她和楚翊尘之间的事,蓝珊耐不住她的追问,捡了些无关紧要的事说,九歌听得很是乏味。 她英雄救美,红袖添香的故事不感兴趣,口味重的她更想知道楚翊尘用了什么法子才把蓝珊拐上床的……可毕竟这话题太过私密,碍于身边人多,她终究不好意思问出口。 等蓝珊说完自己的事后,就开始问起九歌和君羽墨轲之间究竟怎么样了,九歌干干笑了声,回眸望了眼君羽墨轲。 君羽墨轲此时正安然坐在一旁榻上,面上雍容闲适,神态从容淡定,几乎一下午都保持着这样的姿态,仿佛听她们三个女人聊天是件很享受的事。 九歌若有所思瞅了他一会,拧拧眉,三言两语地把蓝珊的几个问题敷衍过去了。 傍晚时分,楚翊尘来了,几人一起在芳华殿用吃完后,楚翊尘和蓝珊亲自送他们去山上的落脚之处。 因为灵回之巅常年不接待外客,所以山中并未客院,楚翊尘派人打扫出了两栋阁楼,就在芳华殿的不远处。 前面是一片桃花林,每隔一小段距离,便挂着一盏风灯,一路沿向桃林深处的二层楼阁,像是知晓今夜会有客来,沿路的风灯正亮着。 楚翊尘走在前边,九歌和蓝珊并肩跟在他身后,君羽墨轲步履闲适走在最后面,面上浅笑吟吟。 前边的楚翊尘未说话,九歌和蓝珊也不言一语,君羽墨轲更不会主动挑起话题。 静默,更有利于他们观察周围的动静。 茂密的桃花林里有人! 九歌凝神静听,未感受到他们身上的敌意,人数不超过十个,却个个是内功高手。 第301章 话已至此你走吧 “到了,这边便是。” 楚翊尘将他们领到桃林深处,抬手指着眼前的楼阁道:“此处原本无人居住,下午我让弟子打扫干净后,依照漓儿的字给它题了个名,漓儿觉得如何?” “以我的字题名?”九歌错愕,望向阁楼上新题的牌匾,顿时有些纳闷:“云中阁,符情符景,确实不错,可是和‘九歌’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蓝珊看着她,笑道:“你的字出自《楚辞》,而《九歌》第二篇便是《云中君》。” “哦,原来是这样呀。”九歌恍悟,转头看向楚翊尘,实诚道:“不好意思楚大哥,我读书少,一时没看明白,你别见怪。” “……”楚翊尘瞥了眼她,抿抿唇,竟无言以对。他苦思冥想了一下午,才想出这个饱含寓意的名字,本来还希望她能透过这三个字发现什么,这会好了,直接用‘读书少’三个字给打发了。 君羽墨轲瞥向牌匾上醒目流畅的草书,一眼就明白了楚翊尘的用心良苦,再看九歌一脸茫然,脑海中顿时浮现四个字——对牛弹琴。 他默了默,睨了眼楚翊尘郁闷的脸色,嘴角狠狠一抽,实在是没忍住噗嗤笑出声了。 低沉笑声在静谧的桃花林里显得格外突兀,九歌只觉得有些讽刺,故而回眸地瞅着他,理直气壮道:“笑什么笑,没见过文盲吗!” “见过,”君羽墨轲强忍着笑,“刚刚见过。”说罢,身体微微一侧,正好避开她横飞来一脚。 “去你丫的,有本事别躲。”九歌恼羞成怒,抬起一拳就往他身上砸。君羽墨轲挑眉一笑,身子一闪,再次轻而易举地躲开。 蓝珊见状,连忙拉住九歌,温言相劝道:“漓儿,轲只是和你闹着玩的,别气了。” 九歌咬牙,抬眸看向君羽墨轲。君羽墨轲此时正退到了一颗桃树下,见她看过来,唇角扬起的弧度更深了,在九歌看来,这是赤裸裸的挑衅,一把拂开蓝珊的手,欲过去踹他几脚泄愤。 楚翊尘眉头一皱,走到中间轻咳几声,示意他们别太旁若无人了。 “好了,漓儿。你今天上山想必累了,早点歇着吧。”话落,又指着云中阁旁边的一栋小楼道:“这栋雅居是为宁王安排的,屋内一切均已准备妥当,宁王若有事只需唤一声,立刻会有山中弟子到门前听候吩咐。” “那还真是有劳楚盟主费心了,”君羽墨轲淡淡一笑,就势倚在身后的桃花树上,“天色已晚,本王要休息了,楚盟主请回吧。”说着,又看向蓝珊,“二姐若没其他事,也先回去休息吧,轲明日再和九儿去看你。” 蓝珊点点头,忙碌了一天,她的确有点累了,拉着九歌的手,温柔地跟她道了声晚安,便和楚翊尘离开了。 月上中天,银白的月华映着夭夭桃林,枝头花姿灼灼,在夜风中轻轻颤动,暗香袭人。 君羽墨轲已经做好了被九歌痛揍一顿的准备了,岂知九歌只是站在原地冷冷瞥了他一眼,未言一语,便转身上楼。 倚在桃花树上君羽墨轲不由站直身子,看着她默然上楼的背影,凤眸闪了闪,扫了眼周围,提步跟了上去。 云中阁不高,位置却是极好,站在二楼的廊下可以将桃林景色半揽尽眼底,倘若是在白天,诺大桃林根本无处藏人。 房间很宽敞,摆设虽朴实简洁却样样俱全,墙壁上挂有两幅画,都是画着山,一幅是雪山,另一幅是崇山峻岭。九歌没有什么文艺细胞,只觉得作画人画工很好,便移开视线看别的去了。 临窗而设的榻几放着一只白瓷花瓶,瓶中插着两朵桃花,一朵花开正好,一朵含苞待放。花瓶边上有一壶温凉的热茶,配着一只茶杯,像是特地为她而准备的。 挂着蓝色帷幔的架子床床尾摆放着一只三尺高的四角小架子,架子上放着铜盆,铜盆边搭着一块干净的棉巾。 九歌将整间屋子扫了一圈后,朝床榻走去,看了眼铜盆里正泛着氤氲的水,将肩上的行李取下放一旁的短案上。 此时,廊道外响起了轻浅的脚步声,房门未关,她抬眼望去,便看到君羽墨轲一张浅笑吟吟的俊脸。 “这么晚了,王爷不回房间休息,跑我这来做什么?”九歌一脸漠然地看着他。 君羽墨轲唇边笑意微淡,深深看了她一眼,反手关上房门,“九儿还在生气?” “没有。”九歌收回视线,不咸不淡地应道。 “本王不是说刚才的事,”君羽墨轲顿了会,换了一种口吻道:“我是指今天的事。” 九歌偏头斜了他一眼,不语,抬步往窗边的榻几走去,经过君羽墨轲身边时,眼神都没给一个,完全拿他当个透明人。 君羽墨轲见她这样,便知她是真生气了,叹了叹,态度良好地认错,“都是我的错,上山前我就应该和九儿说明白,九儿别生气了好不好?” 九歌恍若未闻,提壶倒茶。 “九儿。”君羽墨轲走到她身后,抬手圈在她腰身上,轻柔的唤了声。九歌喝茶的动作一顿,垂眸看着缠在腰上的两只手,语气微冷,“拿开你的爪子。” “好,”君羽墨轲嗓音含着笑意,“只要你不生气我就放开。” “我没有生气。”九歌淡淡一笑,语气中透着一丝迷茫,“只是觉得有些高估自己了。” 君羽墨轲蹙蹙眉,心中不由一紧,“九儿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九歌侧过头,仰首看着他俊美无双的脸庞,唇角勾起一丝冷峭至极的笑,“既然已经上山了,王爷还留在这做什么?” 君羽墨轲看着她漠然的侧脸,那一瞬间心里忽然慌乱无比,几个月前她从京城的松月居里走出来是,便是这种漠然的神情,包括这样的语气,他都似曾相识……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自己无话可说。 一切都被她看穿了,是也不是,他该如何解释? “只要你信守承诺,在你达成目的之前,我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不会向楚翊尘泄露分毫。”九歌轻缓地放下茶杯,转过身子,仰首望着他眼底来不及收拾的复杂之色,轻轻一笑,“话已至此,你走吧。” 走? 去哪? 君羽墨轲看着她眼中的疏离和冷漠,心头大震,手臂骤然用来,将她搂进怀里,仿佛慢一秒她就会消失不见。 “不,不是,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了。这么晚了,九儿想让我走哪去?”君羽墨轲抬起头,深深凝视她的眼睛,手臂上的力道却未松分毫,语气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她,“九儿,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别这样……别这样好吗?” 他知道九儿不想让自己留在灵回之巅,他可以理解,当她一天没和他好好说话时,他就想着晚上有必要解释一下了,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九儿会说着这么重的话,寥寥几语就要将他从她的世界里赶出来,这怎么可以! 他忘不了自己当初对风兮音的妒忌,他忘不了自己曾经的患得患失,好不容易才走进九儿的心里,让她重新喜欢上自己,绝不能无缘无故的又她被判死刑。 他不是风兮音,他不会选择沉默。 “好,那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九歌看着他隐隐有些狰狞的脸,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再一次睁开时,又是恢复了平静。 她不是那种意气用事的人,对待感情她向来都很理智。 她喜欢上一个人会毫无顾忌的说出来,会当面表明心意,甚至在山顶上强吻。可是一旦被拒绝后,她也不会死缠烂打。 所以当听到君羽墨轲说误会的时候,她也想将问题一件件理清楚。 第302章 误会消除情意浓 “今日上灵回之巅一事,你是不是从得知我手中有灵霄令时就开始谋划了?”九歌定定审视着他,眼底带着凌厉的光。 君羽墨轲睁大眼睛看着她,张了张嘴很想说不是,可最终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事实如此,他不想骗她,即使说谎对自己更有利。 他竟然承认了! 九歌呆呆地看着君羽墨轲,像在看一个陌生人,眸光一寸一寸冷了下去,本来还留了一丝念想,希望是自己猜错了,现在想想真是可笑至极。 “不,九儿,我话还没说完……”君羽墨轲见她神色变得越发冷漠,心中大慌,伸手想碰她的脸,却被九歌毫不留情地打落。 “你可知离开樱城时,祁少提醒我多留个心眼,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应该明白。”她冷笑,自嘲道:“可我却始终没往心里去,即使知道你有事情瞒着我……” “武林大会刚结束,你便要匆匆忙忙的回京,我二话不说就收拾行李;你说雨天不宜赶路,我什么都没问就留下来了;你说要上灵回之巅,我连一句抱怨都不曾有就陪你上来了……” “可你呢?”九歌目光空洞地望着他渐渐模糊地脸庞,口中喃喃道:“我说下山,你沉默;我想回京,你说皇命不可违,无法向皇上交差。几个月前,蓝珊姐离京时你连去向都不知道,当时怎么没想着要向皇上交差?呵……连圣旨都敢截的人还知道什么是皇命不可违!?” 这些话她一直都藏在心里,没有说不代表不知道。 自坞城登船后,接连着几个晚上,她都发现有一只黑鹰跟着在游船上空徘徊,那几天她正好闲得无聊,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时,曾多次想打下来烤着吃了,她没猎过鹰,想尝试一下,最后却还是忍住了。天亮后,她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心动,她选择相信,相信这个人所谋之事与她无关,没想到换来的却是利用…… 前世她没有爱过人,竟不知她原来还有心,会痛。 罢了,既然觉得心痛,那大家就回到最初吧,让他继续去做他的王爷,不再纠缠,不必猜疑。是非成败,都与她无关了。 “九儿,别这样,是我的错,我不该瞒你……”君羽墨轲看着她眼中溢出的苦楚和失望,心间一震,顿时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怜惜涌上心头,触动情肠。 他的九儿性子坚韧,少有这样脆弱的举动,除了灵紫坠崖的那两日外,即便是被风兮音拒之门外,她也只是表现得失意,从未像现在这般脆弱迷茫。 是因为自己吗? 一念及此,君羽墨轲心酸心痛之余,又觉得无限惊喜。这一刻他真正的感觉到九儿是在乎他的。 手臂微微一收,将她抱进怀里,轻吻着她的发旋,压低了声音解释道,“我承认,上灵回之巅一事我筹谋了许久,从查出母后可能在楚翊尘手里时就计划着上山一事,正因如此,所以当你在流銮殿里说要回京时我才会左右为难。我希望你能留下,陪我一同寻找母后的下落,可又不能让楚翊尘觉察,这才说出了皇命不可违之类的话。” “九儿,信我一次好吗?”君羽墨轲将脸埋入她的发间,在她耳边喃喃道:“即便没有灵霄令,此次灵回之巅之行也早已在计划当中,于我而言势在必行的事,何来利用之说。” 九歌目光渐渐恢复焦距,迷茫的视线一点点清晰起来,君羽墨轲抬起身,捧着她的脸,让她直视着他,语气轻柔,却无比坚定,“你若因为我和楚翊尘敌对而生气,我认了。可你若因此事否定我的心意,我绝不允许。” 她好不容易才忘了风兮音一心一意的和他在一起,怎么能说放就放! 既然答应了留在他身边,就是一辈子,不管是身,还是心,都必须在他身边。再想离开他,绝不可能!君羽墨轲眸中闪过一丝阴鸷,转瞬又消失不见,快的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九儿,如果我接近你只是为了上灵回之巅,何不在一开始知道你手中有玉令时就直接借来。”君羽墨轲敛了心神,将所有的情绪都藏在心底,仍是紧紧的抱着她,唇角边甚至浮现了一层浅浅的笑意,“傻丫头,试着回想一下,你当初连灵霄令是什么都不知道,倘若我说那东西会惹来祸端,由先先替你保管,你会拒绝吗?” 九歌茫然看着他,下意识地摇摇头,不但不会拒绝,还会在心里把楚翊尘骂一顿。 她虽然轻狂,却很有自知之明,在这个世界,她没有势力,也没有足够的资本,别人竞相争抢的东西对她而言就是祸端,只会惹来无尽的麻烦。 她这人最怕的就是麻烦,当知道灵霄令是前朝之物,牵扯到了几十年前的江湖恩怨时,就想着如何转手了。反正当时和楚翊尘也不是很熟,如果君羽墨轲主动提出要替她保管,她求之不得。 “这就对了,”君羽墨轲似乎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温热的大掌抚上她白皙无暇的脸庞,继续说道:“傻丫头,再用你的小脑袋瓜子好好想想,我是在知道你有灵霄令之后才开始对你好的吗?” 九歌愣了愣,顿时答不上来了。 仔细回想一下,从圣宁初见起,君羽墨轲对她的态度就从没变过,闲得没事时喜欢调侃她,可每当危急时刻,又总会第一时间出现在她身边。 圣宁城外和无声交手不敌时,他从天而降;在西山寺被叶问天重伤时,他急急忙忙的赶来;因告白被拒而失意时,他站在巷口里等她;想来参加武林大会却不被允许时,是他说服郁凌云带她出京;不慎落入连秋练的埋伏后,也是他第一时间赶来救她;因灵紫的死而落寞时,同样是他陪着她在冰天雪地里坐到全身麻木…… 有些事情,不去注意的时候习以为然,可一旦细想起来,会忽然间发现,哦,原来我们已经一起经历了这么多。 回想至此处,九歌忽然觉得有些心虚,抬头瞟了他一眼,想说句软话又拉不下面子,沉默了好一阵子,才憋出了一句:“谁知道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我有灵霄令了。” 话虽这么说,可语气中再无半分强硬。 君羽墨轲看着她已然缓和的神色,眼里露出喜色,紧绷的心弦如释重负,心有余悸地在她微抿的粉唇上啄了一口,“我倒是很想一早就知道,可你没告诉我呀。” 九歌心中一动,安静地看了眼他疏朗的眉目,微微垂下眼眸,“对不起,是我误会了。” 这是在向他道歉吗? 君羽墨轲愣了一愣,诧异地看了九歌一会儿,倏地低笑出声,“傻丫头,你我之间无需道歉。”说着,俯下身,轻抵着她的额头,双眸定定地望着她的眼睛,“只需要你答应我,以后发生类似的事,别再轻易说出离开的话好吗?” 九歌闻言,抬眸看向他,默了默,微微点头。 君羽墨轲笑了,与往日的笑容不同,他以往的笑多半时是嘲笑、讥笑、讪笑……可这一刻的笑却褪去了所有棱角,眉目盈盈,很轻柔,整个人清润疏朗,散着淡淡的光华,隐带一丝幸福。 九歌看着他深情的眼眸,眸光晃颤了一下,忽然抬手抱住了他。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抱他……因为她有直觉,这个男人,她不会再放手了。 君羽墨轲笑容一滞,感受到胸膛上传来温热的体温以及柔软的触意时,他愣了会,随即笑得更欢了,只觉的心中有一种名为幸福的东西满得快要溢出来了。 “九儿……”再靠近一步,手臂用力紧紧拥着她,使两颗心贴的更紧密,相互感受着那里的悸动。 炽热的吻落在她额头上,一路下滑,最后停了在柔嫩的红唇上,辗转吸允,毫无间隙深吻。 第303章 某人又要禽兽了 九歌有些懊恼,她一直都觉得吻是件很简单的事,这种事对她这个现代人而言应该不难应付,可是回应起来却相当的笨拙而生涩,牙齿时不时地会磕到君羽墨轲的嘴唇,可君羽墨轲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四唇紧贴研磨,舌尖追逐纠缠,空气间静得只听到他们急促的呼吸声,听起来倍加旖旎,令人心如鹿撞,遐想无限。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很久,直到九歌快喘不过气时,君羽墨轲才稍微退开,呼吸粗重地看着她脸上的酡红,黑眸又幽暗几分,不管不顾地扯开她单薄的衣衫,灼热的吻落在脖颈之间,粗鲁地掠夺着她的一切。 九歌只感觉肌肤上被他灼热的唇落下一个一个烙印,滚烫的,火热的,像是要把她的身体点燃,让血液燃烧到沸点,身上异常地燥热起来,心脏狂跳。 忽然,腰间的丝带一松,九歌惊惶抬眸,只见君羽墨轲大手一扯,转眼间就褪去她的外衣,露出了里面的诃衣亵裤。 几乎**着的上半身在他黑袍下映衬得更加皓白无暇,肌肤染上一层粉色,锁骨间的吻痕和这层粉色融为了一体,那是专属于他的痕迹,触手间美好的感觉,迷乱了男人的眼睛。 眼梢掠过他深色黑眸里的重重浴火,九歌心惊,她今晚只是想回应一下他的感情,可没想着将自己送出去。第一次会吃苦头是一回事,主要还是现在的她太小,身体都没长开,可不能因一时之欲而伤了身体。 她深知不能再任由君羽墨轲下去了,纤细的身子往旁边挪了挪,紧接着,柔韧的腰肢一折,便轻而易举地从他臂下逃了出来。 君羽墨轲本想把她上身最后一件的遮蔽衣物也给扯落,手臂将伸出却扑了个空,猝然转身时,九歌早已退出了三尺外,并慌乱地夺过衣服胡乱套在了身上。 “九儿……”君羽墨轲轻唤,声音沙哑透了,似乎还沉浮在感官的愉悦中没回过神来, “九你个头啊,”九歌隐忍住心中悸动,气恼地瞪着他,“你个禽兽,动不动想着发情,简直无药可救了。” 明明是斥骂的话,声音中也有恼意,但气势上却弱了几分,被挑起情欲的嗓音失去那种清亮和凌厉,比平日要媚几分,听起来还有点欲拒还迎的味道。 君羽墨轲回首看她,眸色有暗了几分,此时的她面色潮红,眼睛蒙了一层水润晶亮,满头青丝有些凌乱,额上有少许汗珠,正粗喘着气,胸口随着她深重的呼吸起伏,那若隐若现地美好弧度更令人目眩神迷。 “谁说无药可救,你就是我的药。”君羽墨轲眸色深深地看着她,眼底尽是对她不配合的诉控,神情有些哀怨,毫不掩盖自己对她的需求和渴望。 九歌被他这种露骨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垂眸看了眼自己,脸上顿时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窘迫。 此时的她衣衫半解,轻薄的诃衣下,红粉若隐若现…… 他奶奶的禽兽!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九歌脸颊绯红,连忙将衣衫穿好系上,再抬首时,眸中的晶亮染上了恼羞成怒的愤意,“你丫的混蛋,马上给我滚回你自己的窝去。” 说着,一把推开了房门,示意他赶快滚出去。 君羽墨轲瞥了她一眼,不但没出去,反而直接坐在了窗前的榻上,满脸遗憾地喟然长叹道:“唉,果然不能犹豫啊,好端端的,又错失了一次良机。” 房门打开后,阵阵清风夹杂的花香吹了进来,驱散了房间里的闷热,也吹散了九歌身上的燥热之意。 她此时正感受着凉风拂面,一时没反应过来君羽墨轲这句话的意思,抬起眸瞅着他,“你在自言自语的说些什么?什么良机?” 君羽墨轲一笑,抬手端起榻几上的茶杯,将里面的半杯冷茶一饮而尽,借此平息体内的燥热,做完这一切后,才笑眯眯地看向九歌,为她解惑道,“当然提前洞房的良机。” 九歌一阵无语,妈呀,她怎么就这么笨呢,居然问一个禽兽什么是良机,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除了色和欲,还能其他的答案吗。 不等她回答,只听君羽墨轲细数道:“算起来,这已经九儿是第四次拒绝我了,早知道刚才就不该犹豫,直接将你吃拆入腹多好。” “还有一种办法可以满足你的愿望,”九歌凉凉瞥着他,抬起手指向外面,道:“出门右转,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滚回房间睡一觉,也许能做个好梦。” 君羽墨轲惘若未闻,站起身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走向床边。九歌虎着脸,眸色不善地看着他一举一动。 只见他拿起铜盆边上棉布,在温凉的水中浸湿再微微绞干,擦了把脸,又洗了洗手,最后堂而皇之地霸上了她的床。 九歌眸中已是怒火闪烁,反手关上房门,杀气腾腾地走到床边,一脚踹向床尾,“死妖孽,回你自己房间去睡,别赖在我床上。” “离开你我睡不着。”君羽墨轲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瞧着她,没皮没脸地笑道:“九儿用不着害羞,又不是没有同床共枕过。” “鬼才跟你害羞呢。”九歌并非矫情,只是担心这厮刚才没吃到肉,万一等她睡着了兽性大发咋办,“死开,再不起来别怪我不客气了。” 君羽墨轲似乎没听到她后半句话,一只手撑起身子,笑眯眯地打量着她,“瞧,脸都红了,还说不害羞?” 九歌怒不可遏,她的脸分明是被气红的好吧!咬了咬牙,懒得跟他解释,挥出一掌向床柱劈去。 不肯起来是吧,老子砸死你。 君羽墨轲一怔,在九歌的掌风落下之前,连忙起身制止,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有些哭笑不得道:“傻丫头,这么暴力跟谁学的!把床砸坏了,不只我没的睡,你也没地儿睡了。” 九歌瞅了眼他,收回手,轻哼,“那你还不快回自己的房间。” “好了,怕了你。”君羽墨轲无奈地笑了笑,缓缓从床上起身,有坐回榻上。 九歌没再搭理他,以为他觉得无聊了就会自己走。可是,等她洗漱完准备睡觉时,君羽墨轲还安稳地坐在榻上,拿着她的杯子自斟自酌。 “九儿怎么不睡?”君羽墨轲见九歌坐在床上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不禁有点疑惑地问道。 莫非丫头后悔了,又想让自己陪她一起睡? 九歌勾唇笑道:“床对面坐着一只眼睛冒着绿光的饿狼,叫我怎么睡?” 君羽墨轲眸光转向她,闲闲道:“饿狼不是在喝茶么,放心,他已经喝的半饱了,不会再对你做什么。” “狼的话怎么能信呢!”九歌嘴角一抽搐,斜了他一眼,道:“我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像个吸血鬼,等水解不了渴时,就会对着我的血液咽口水。” 君羽墨轲眉梢一挑,“这个比喻挺新奇的。”话落,放下茶杯,起身走到她,九歌下意识地往后挪了一下,君羽墨轲顺势在床边坐下,缓缓凑近九歌,“吸血鬼?吸血的鬼吗?是不是这样?” 说着就在九歌白皙的脖子上咬了一口,没怎么用力,九歌却感到了一阵刺痛,该是要到了之前的吻痕上,她一把推开他,“给你跟杆子就往上爬,闪一边去。” “难道不是这样吗?”君羽墨轲似乎对吸血鬼很感兴趣,拧眉思索了下,似乎在研究怎么才算是吸血的鬼。 九歌向来没什么耐心,尤其是对这厮,凉凉瞥了眼他,“你到底走不走?” “走,”君羽墨轲敛回思绪,看着她,淡淡道:“不过要再等一会儿。” 现在不走却要再等一会,再等一会就子时了,他该不会是想夜探灵回之巅吧?九歌半眯起眼睛,“你又在谋划着什么?” “四年前,母后在回宫途中被歹人所劫,此事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君羽墨轲看着她,抬手将她额角的乱发别到耳后,语气波澜不惊,“如今,花非叶查到当年挟持母后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楚翊尘,我既已上灵回之巅,岂能不去一探究竟?” 九歌垂眸,久久不语。对于这件事,她没有发表意见的权利。 一边是君羽墨轲的母亲,一边是真心待她的朋友,帮谁都不对,那就只能两不相帮了。 “桃花林里有人暗中看守,你出的去吗?”凭她的武功,都能发现那些人的踪迹,君羽墨轲就更不用说了,估计连那些人所处的方位都一清二楚。 果不其然,只见他眉眼间染上了一层浅淡的笑意,目中闪过一丝冷冽之色,又成了那个狂妄不羁、倨傲自信的紫衣亲王——君羽墨轲。 “除非楚翊尘亲自出马,否则别说是灵回之巅,便是连整个江湖也无人能拦得住本王。”君羽墨轲看了眼紧闭的窗户,轻笑道:“至于林子里的那些人……并非是为了监视我们。” “既然不是监视,那楚大哥还派他们来做什么?”九歌表示很疑惑。 君羽墨轲淡淡一笑,道:“你刚才没听楚翊尘说吗,我们有事只需唤一声,立刻就会有人到门前听吩咐。” 九歌眸光一动,狐疑道:“你是说楚大哥派他们来是为了伺候我们?” “嗯,”君羽墨轲看着她,宠溺道:“你是本王的宁王妃,身份尊贵,不同凡响,需要有人在旁伺候理所当然。” “扯淡,”九歌斜了他一眼,嗤之以鼻,“派人伺候也是伺候你,跟我没毛线关系。而且,我也不信楚大哥在明知道你这妖孽上山动机不纯的情况下,还不派人十二个时辰监视。” 君羽墨轲笑了一下,“难道你不知伺候的另外一层意思就是监视吗?” 九歌蹙蹙眉,忽然想起了逍遥居里的那两姐妹,当时她们也是打着伺候的名义监视她,想到这,不由得白了君羽墨轲一眼,没好气道:“那你还出去?”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打着伺候的名义监视比暗中监视更高明。 毕竟暗中监视见不得光,搞不好还能被反咬一口。可打着伺候的名义监视就不同了,那些人只要发现不对劲,可以光明正大的现身阻拦。 就比如君羽墨轲这种,他武功高绝,避开桃林里的人溜出去轻而易举,可是那些人是打着伺候的名义来的,只要发现异常,随便找个理由就能去查房,看看人在不在里面,在的话顶多被骂一顿,无伤大雅。不在的话,那他们的意义就体现出来了。 这种事九歌时深有感触啊,当时她就看那两姐妹超不顺眼,以至于那两姐妹尽心尽力地伺候了她几天,她连人家的名字都不曾问过,至今还不知道她们叫什么。 “这不是有你吗?”君羽墨轲看着她,低声浅笑:“他们亲眼目睹我进了你的房间,只要明天早上我再从这间房出去,他们最多只能猜测我们关系非比寻常,又岂会发现我的行踪。” 九歌顿了会,做出了一副痛心的样子,表情甚为夸张,“我发现你呀,不单是一只经常发情的饿狼,还是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谁都在你掌握之中,可怜了我的清白啊,就这么被你坑进去了。” 君羽墨轲笑容浅浅地斜了她一眼,“自从洛川山庄的那个早晨之后,你以为你的清白还在吗?” 九歌缄默。好吧,她的清白早已荡然无存。 第304章 往生殿内灵位牌 月上中天,各个宫殿的燃灯都已熄灭,灵回之巅一片寂静,站在高处往下看,整座山峰十分冷清。 就在此时,一条黑影从桃花林里窜出,以鬼魅般的速度在夜色中疾行,漂浮不定地飞纵在屋檐瓦铄之上。几名灵回弟子排着小队从下方经过,只觉得今晚的风有点大,没有发现其他任何异常。 主峰的东北角有一座红白相间的宫殿,宫殿前拉了几条具有异族特色的彩带,色泽鲜艳的彩带从屋顶向外延伸,在月光的映衬下,为殿前上的朱红门匾凭添了几分神圣与肃穆。 不知何时,门匾下的几条彩旗轻轻晃动了一下,渐渐地又停了下来,仿佛是被一阵风给带动的,风过静无声。 空旷的宫殿里,只燃了几根白色的蜡烛,烛光微弱,忽明忽暗,炉上香烟缭绕,殿内一室清幽。 这里面似乎比外面要冷,时值盛夏,却隐隐透着一股阴寒之气。一阵怪风涌来,殿内挂的白色的纱幔轻轻舞动,彼时,纱幔后倒映出一个黑色的人影。 空旷的殿内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白色纱幔被人撩开,黑影缓缓走了出来。 白日从往生殿外经过时,君羽墨轲便嗅到了淡淡檀香味,果然不出他所料,这是一座祠堂。外殿一片空旷,如无人居住;内殿设有香案,香案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十几个灵位,炉里燃着三柱长香,案台上还有几根长明蜡烛。 君羽墨轲抬眸望去,借着微黄的烛光,可以看到最前面的两块紫檀牌位上分别刻着“先师独孤公玉郎之灵位”,一块刻着“师母蓝吟雪之灵位”,再后面是“一代大侠蓝公苍梧之灵位”及“回纥瑶珈公主之灵位”,其余牌位上的名字就有些陌生了。 他望着前面那两块灵位,眸色有些复杂,静了会,默不作声地朝灵位深深鞠了一躬,而后才慢慢挪近香案。 走到近前仔细一看,他发现前面两块牌位与香案上其他牌位比起来,木头成色显得暗沉一些。眉梢微微一挑,伸出两指在牌位边角轻轻划了一下,指腹赫然出现一道浅浅的刮痕。 不出所料,木牌是新的。 垂眸在香案上扫了一圈,主位后面有四条灰痕,却只有蓝苍梧和瑶珈两个牌位,应该还少了两个。君羽墨轲半眯着眼看着那两条灰痕,唇角弯起一抹弧度。 楚翊尘很聪明,知道他起疑后就立刻将灵位换新、撤走,可却忘了,时间留下来的痕迹是无法抹灭的。 即使他将灰痕擦去,常年置放物体的地方与别处总归是不一样的。 他敢肯定,在今日之前,这里还摆放了刘释珵与渊帝生母惠妃的灵位。至于换走的那两块灵位,原本该是刻着渊帝和蓝皇后的名讳。 供奉前朝皇室灵位,这嫌疑就有点大了。君羽墨轲浅笑,怪不得上午不想让他进来。 殿内静的有点渗人。 白色纱幔轻轻飘动,昏黄的烛火一跳一跳的,站在灵位前的人也一动不动的。 君羽墨轲望着灵位上“蓝吟雪”那三个字,眼底一片深沉。 他对蓝吟雪的印象不深,记忆中仅在渊帝寿宴上见过一面,而且还隔着珠帘。 犹记得那次寿宴上父皇好像有些失态,经常看着殿上的珠帘发呆,母后屡次唤他都没听到,便是连渊帝也要连唤好几声才反应过来。当时他不明白,现在回想起来,忽然觉得当时的情景很微妙,父皇对蓝皇后似乎有不为人知的情愫…… 莫非楚翊尘挟持母后与这件事有关? 君羽墨轲神色一凝,当务之急还是先救出母后,其它事日后再查。 耳畔响起了花非叶的声音,灵回之巅后山有座石牢。君羽墨轲顿了会,黑色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往生殿内。 空旷往生殿又恢复了沉寂。 须臾,殿内响起一声异动,香案后方的一块石门缓缓转动起来。 两个人影跨入石门中,男的身形伟岸,女的面容和善。 楚翊尘踏入殿中,负手而立,星眸扫过香案上的一排灵位,剑眉微蹙,眸色有些复杂。 “还是主子英明,料到宁王今晚会来此探察,提前就让属下做了准备。”邱水随后跟了出来,石门关上。 楚翊尘走到香案前,目光看向案上未来得及抹去的香灰,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可惜还是被他发现了。” “发现了?应该不可能把,江湖上都知道主子师从独孤玉郎,理所应当供奉先师灵位,宁王如何能发现?”邱水推断的同时,抬目看了眼香案,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接着又移目看向后方的几排灵位,有些迟疑道:“莫非宁王认识盟中仙逝的护法?” 楚翊尘摇了摇头,“自皇祖父平定天下后,楚天盟就退隐江湖了,连君羽天协都未必认识盟中护法,君羽墨轲更不可能认识。”说罢,便示意邱水看香案上的灰渍。 邱水走近,循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一愣,瞬间恍悟过来,头都没抬就单膝跪下,“属下办事不利,请主子责罚!” 楚翊尘拧眉看了她一眼,“事已至此,在责怪你也无用,起来吧。” “谢主子不责罚。”邱水默了默,缓缓站起身。 “此时也不能完全怪你,”楚翊尘目光落在最前面的两个灵位上,“宁王心思缜密,即便没留下香灰,也能发现其它被挪动过的痕迹。” 邱水脸色有些难看,“那该如何是好?” “无妨!”楚翊尘摆摆手,转身看向殿内舞动的纱幔,淡淡道:“仅凭几个块被挪动的灵位,他暂时应该还无法猜出我的身份,目前最主要是不能让他发现后山的秘密。” 邱水点头,沉思道:“上次千影殿突然来犯,大战后主子即发现了山上有外人潜入的痕迹。如今人已转移,地方极为隐秘,宁王应当不会发现。” “万事无绝对,不可大意。”楚翊尘眸光扫过她,稍加沉吟,冷声道:“邱水,传令下去,从即日起,东崖绝壁由天玑、玉衡、开阳三人轮流看守,切不可让宁王发现。” 同时出动三大护法看守? 邱水心中一讶,很快便明白此事关乎到灵回之巅存亡,遂不敢多问,俯首领命,“属下这就去告知三位师兄。”活落,觑了眼楚翊尘,又道:“倘若主子没猜错,隐藏甚深的千影殿与宁王有关,那么此时,宁王可能会去后山洞牢探取真相……” “那我们也该去会会他了。”楚翊尘冷冷一笑,洞牢位处偏僻,只要君羽墨轲今天能准确无误地找到洞牢,那便证明他的判断无误。 千影殿是朝廷在江湖上的势力。 灵回之巅后山,前面就是花非叶所说的洞牢了,君羽墨轲藏身在暗处观察了好一会儿,敏锐的感觉到此处比其他地方多了好些高手。 与他相比,这些人当然不足为惧,可是隐隐的,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此处灵回弟子重重,戒备森严,让他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楚翊尘应当知道,除非自己亲自动手,否则山上无人能拦得住他。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在此设重兵,未免太显眼了。 君羽墨轲眸色凝重地看着洞牢前走过的一队人马,沉思片刻,黑影一闪,飞快地向洞牢掠去。 不管是陷阱也好埋伏也罢,已经到了这里,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得进去一探究竟。 若是因为防守严密便退回去,干脆就不要上山好了。 进入洞口后,有一条幽深的甬道,君羽墨轲警觉地用石子击往甬道各个方向以试探,果然有机关。 箭雨、地刺、碎石防不胜防,他没有不顾一切地往前冲,而是等机关用尽了再慢慢通过。越往里走,他越觉得太后不可能被关在这里……然,事关母后,只要有一丝可能性,他便不得不往前。 甬道尽头是一个圆形石室,石室里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君羽墨轲燃了一根火烛,幽黄的火光照亮,真应了花非叶所说,这里关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壁上还留有斑驳的血迹。 兴许是烛光照得有些刺眼,匍匐在地上的女人动了动眼皮,艰难地抬起头来,单单只看到一片墨色的衣摆,执着火烛的人转身即走。女子痛苦地嘤宁了一声,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君羽墨轲却连头也没回,一手负在身后,不疾不徐的往回走去。 第305章 楚翊尘怎么你了 洞牢外面的空地上,陆陆续续亮起了火把,不少灵回弟子朝这边聚集过来,呈扇形排开。楚翊尘站在前面,横眉入鬓,星眸冷若月前琉璃,凌厉的目光直视洞口,凛冽而狂傲的气势教人无法忽视。 夜越来越浓重,后山一片静谧,燃起的火把偶尔响起噼里啪啦的脆响,火光照耀下,人影重重,似乎都在等待着里面的人出来。 不多时,洞牢内响起缓慢的脚步声,君羽墨轲手拿一根忽明忽暗的火烛,步履闲暇地走了出来。 “咦?这么多人呢?”君羽墨轲抬首,目光毫不诧异地扫了眼周围百十人,隐去眼里的风起云涌,俊颜上噙着一抹淡淡地微笑,“楚盟主这大晚上不睡觉,带这么多弟子出来练剑呢?” “此话应该由楚某来问宁王才对。”楚翊尘对上君羽墨轲视线,冷冷一笑,“宁王半夜不睡觉,到这荒凉的后山来做什么?莫非是楚某招待不周,或是手下弟子礼数有缺,惹恼了殿下,才使得殿下想连夜下山?” 君羽墨轲挑眉,慢条斯理地灭了手中烛火,仰首望向空中一轮明月,缓缓笑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本王见今晚月色甚好,出来赏月,楚盟主觉得有问题吗?” 周围的弟子听君羽墨轲这么说,不禁抬头望向天上,却见头顶一轮明月散发的朦胧的光,如梦如幻,美得让人惊心动魄。 年纪轻点的弟子不由有些动摇,莫非宁王今晚出来真是为了赏月? 楚翊尘却连眉头都没动一下,目光看着君羽墨轲,朗声开口道:“恕楚某愚昧,难道宁王客居的桃花林里没月亮,需要劳烦您大老远过来后山赏月?” 君羽墨轲淡淡看向楚翊尘,嘴角勾出一抹不明意味的笑容,“楚盟主有所不知,桃花林里的花繁叶茂,再圆的月亮都挂树梢后面了。本王见这里空旷,视野极佳,这才专程过来。” “宁王既是来赏月,又为何从洞牢里出来?”楚翊尘冷笑两声,“莫非洞牢里也有月亮不成?” 君羽墨轲唇角掠过一丝笑容,不气也不恼地反问道:“听楚盟主这话的意思,似乎在责怪本王不该擅自进去?” 楚翊尘眸色一沉,面上肃然,“宁王驾临敝教,楚某敬你是客,以礼相待,可此处乃灵回之巅重地,关押在里面的都是违反教规的灵回弟子。宁王就这样堂而皇之地闯进我教重地,未免也太不把楚某放眼里了!” “哦,原来这里是灵回之巅的禁地,”君羽墨轲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这么说来,倒是本王失礼了。不过话说回来,不知者无罪,楚盟主心胸宽广,想必也不会和本王斤斤计较这些吧?” 楚翊尘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若君羽墨轲与他硬碰硬,他倒不惧。可是他却摆出这副茫然无知的样子,连句略表歉意的话都没有就让自己不要斤斤计较。 照这么说,今晚他夜闯洞牢之事如果计较起来,反倒成了自己心胸狭隘了。 他本就不善言辞,今晚过来也没想着要把君羽墨轲怎么样,毕竟他是一朝亲王,自己目前只是一介平民,仅凭这点小事,还不足以让自己兴师问罪。 原本只是想给他难堪,让他一怒之下自己主动下山,即便撕破脸皮,也总比让他继续留在山上好。可谁知,他竟然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气定神闲地说出这么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好像不原谅还是他的错一样。 “既然如此,楚某也不便多说什么。”楚翊尘抿唇,冷冷看了君羽墨轲一眼,不温不愠道:“宁王远来是客,楚某不敢怠慢。只是宁王这夜间赏月的习惯还是要改改,倘若觉得桃花林不方便,只需说一声,自会有弟子带殿下前往揽月楼。” “楚盟主说的是,今晚是本王唐突了。”君羽墨轲点头微笑,一步一步走了出来,包围在周边的百十人完全没给他造成丝毫威胁,一簇簇火把腾腾燃烧,明亮的火光在他身上投映出一圈圈金红色的光晕,明晦交错、影影绰绰,显得有些近乎虚幻的不真实。 “宁王,请恕楚某说一句不敬的话,”楚翊尘见他仍是一副漫不经心地样子,眸光微冷,有一分逼人的凛冽,“灵回之巅虽是江湖教派,可山上规矩还是有的。尤其是后山,乃我教重地,机关重重,倘若伤着你就不好了。故而宁王今后想去哪里知会一声,楚某理当派人陪同。” 君羽墨轲抬眸看了眼楚翊尘,明灭的火光映得他棱角分明的脸若隐若现。只听他浅浅笑道:“那本王就多谢楚盟主了。” “应该的!快到丑时了,请宁王早点回去歇息吧。”楚翊尘看了眼君羽墨轲,随后对身后之人吩咐道:“追月,送宁王回去,倘若殿下出了什么事,唯你是问!” 追月领命,快步走到君羽墨轲身前,微微俯首,“宁王请。” 君羽墨轲淡淡瞥了他一眼,嘴角噙着笑,“本王见过你,功夫不错,就是不知道轻功如何了。” 追月微怔,抬眸时,就看见君羽墨轲神情悠闲,不慌不忙的迈动着脚步,脚下明明不快,可他每一次迈出一步,足足移出近五米,速度奇快无比,只是几个晃动间,就隐入浓浓的夜色中。追月愣了一下,连忙施展轻功追上去。 当然,能不能追上就是后话了。 楚翊尘望着君羽墨轲离去的方向,拧眉沉思,久久不语。奔月缓步上前,抱拳请示道:“主子,需要派人监视宁王的一举一动吗?” 楚翊尘敛住思绪,回眸看她,“派谁?你吗?” 奔月一窒,她的武功拎人群里算是拔尖儿的了,可是跟主子和宁王这样的绝世高手比,差的不是一分半毫,宁王想甩开她轻而易举。 瞧,她哥就是很好的例子。 “难道我们就放任宁王在山上横行无忌不管吗?”奔月看了眼通往前殿的夜色,有些不甘心道。 楚翊尘眉心皱了一下,沉吟道:“我记得无缘和宁王有些交情。” “似乎是有一些,”奔月回想了一下,道:“前些天武林大会上,天璇护法便是和宁王一同前来,据说他们在坞城就已相识。” 楚翊尘微微点头,淡淡道:“宁王身份尊贵,须有人随行伺候。从明日起,让无缘放下手中一切事务去陪宁王下棋。” “这……”奔月看着楚翊尘,似乎觉得这样有些不妥。楚翊尘目光转向她,像是看穿了她的顾虑,微微笑道:“漓儿性子活泼好动,顺便也告诉邱水,让她这几天专门去陪漓儿解闷。” 奔月眸光一亮,立即领命,“是!” 如果只派天璇护法去监视宁王,那会显得太刻意了,没准儿宁王还会借故发难。可若再派瑶光护法去陪郁姑娘,那只会证明主子待客周到。 郁姑娘与主子交好,又善解人意,即便宁王不高兴,她也会帮着劝解,有她从中调和,宁王就算想借故生事也不好发作。 当门外传来一阵破风之声时,九歌就醒了。 她虽然嗜睡,但前世养成的警觉性还在,尤其是在陌生的地方,外面稍有风吹草动就会醒来。 房门被人推开,见是君羽墨轲,九歌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瞅了眼窗外,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这么早就回了?一般做贼的人不是都要等到天亮才回来么。” 君羽墨轲不语,缓步走到床边坐下,面色有些清冷,一只手抚着九歌的脸颊,语意不明地问道:“九儿,倘若有一天本王和楚翊尘兵戎相见,你会站在谁那边?” 九歌愣了愣,从床上坐起身来,目光看着他眼底的冷意,心中一突,语气有些沉重,“你找到太后了?” 和君羽墨轲相处了这么久,她很了解他,知道他什么时候是佯怒,什么样子是真的动怒了。 一个经常对她浅笑吟吟或是被她气的怒目相视的人,突然变得这么平静淡漠,便是连语气也不带丝毫情绪,这种时候,她只觉得心里瘆得慌…… 妖孽今晚出去的目的她是清楚的,一回来就是这副模样,难道真是楚翊尘挟持了太后? 这是她最怕看到的。 “暂时还没有,”君羽墨轲语气淡淡,不等九歌松口气,又道:“但可以肯定是被楚翊尘挟持了无疑。” “既然还没找到,你怎么能这么肯定?”九歌忧心忡忡地问道。 君羽墨轲眸光复杂地看了她须臾,忽然脱了外袍,揽着她的肩膀缓缓躺下,“以后你会知道的。” “究竟怎么了?”九歌心中疑惑,趴在他怀里,抬眸看着他线条流畅的下巴。 君羽墨轲拥着她,嗅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顿了会,语气恢复如常,“本王在后山遇见楚翊尘了。” “哦,这样啊——”话是这么说,但九歌觉得有点奇怪,在灵回之巅遇见楚翊尘不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吗? 以前又不是没见过,怎么突然这副表情,她歪着头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好开口问道:“楚翊尘怎么你了?” 第306章 他一直孤身奋战 君羽墨轲蹙蹙眉,这句话他怎么就听着怪怪的呢,默了一会,反问道:“九儿觉得他能怎么本王?” “他没有对你做点什么吗?”九歌睁大眼睛问,瞧妖孽回来时的那副生人勿进的模样,肯定发生了什么。 君羽墨轲神色一愣,气急之下在她的脖子上咬了一口,“他没对本王做点什么让你失望了是吧?”说着,缠在九歌腰上大手缓缓往前游动,“既然如此,不如由本王来对你做点什么吧。” “死开!”九歌以为他又要发情,连忙抓住在自己身上作祟的手,踹了他一脚咒骂道:“死妖孽,你脑子里除了黄色废料就不能想点别的吗?” 君羽墨轲把头埋进她发间轻轻磨蹭了一下,似是很享受这种舒心的感觉,将手挪回她腰后,随口问道:“黄色废料是什么?” “就是满脑子那档子事……算了,跟你说不清楚。”九歌皱着一张脸,手心凝气,正想将他一掌拍出去,可没一会儿又收了功力。 房间静了片刻,耳边传来轻缓平和的呼吸声,君羽墨轲搂着她之后就没再动了。 九歌微微抬首,借着床前明月光看着他俊美无匹的容颜,不知何时,那幽深不见底的凤眸已经闭合了。 她微微挑眉,有些意外刚才还想发情的人竟然这么快就睡着了,莫不是装的? 九歌瞅了他半晌,很想捉弄他一下,可当目光不经意间触及到了他眼底的一层青灰色时,手忽地顿在半空,过了好半晌都没有动静。 他是不是已经好久都没睡过一个安稳的觉了? 否则怎会沾床既睡。 九歌凝着那层青灰色,眸光深邃,带着难以掩饰的心疼之色。 她一直都在怨他不该暗地筹谋不该算计自己,却从未为他想过。 正如他所说,救太后是他为人子应尽的义务,扶持皇上是他们兄弟之间的情谊,保天奕江山永固亦是他身为臣子责任。他处在那个位置上,即便是个名义上的清闲王爷,也不得不兼顾天下。 站在他的角度上来看,灵回之巅的势力的确过于庞大,坐拥一座山头,建有着不亚于皇城的宫殿,而楚翊尘又是那种桀骜不驯的人,若非他在江湖上有着深远的地位,朝廷早就扣顶谋逆的帽子派兵围剿了。 可是实际上,在灵回之巅没有任何叛逆之举前,朝廷不能无故兴兵,又不能坐视不理任其发展,就只能派人深入江湖。 天下间除了他,谁能和楚翊尘抵抗。他殚精竭虑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查到了楚翊尘前朝太子的身份,却也只是凭一己猜测,没有任何实际证据。而且太后可能还在楚翊尘手上,在确保太后安全之前,他只能孤身进入敌营。 而自己却从未替他着想过,办完自己的事就急着回京,就算知道了真相也一直站在楚翊尘那边。 如果仅是自己也就罢了,可是还有蓝珊。 蓝珊是他二姐,换句话说,太后也是蓝珊的生母,虽然没点破,但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倘若他和楚翊尘起了争执,蓝珊定是站在楚翊尘身后的。 所以他一直都是在孤身奋战。 不被人理解的孤身奋战。 九歌看着他熟睡的容颜,忽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似乎一种名为心疼的情绪从心底蔓延开来。 她一直都觉得这只妖孽的笑容看起来很欠揍,尤其是那张毒舌,每次都能把她损的怒火中烧,却从不知那张浅笑吟吟的背后是孤独。 他身边的人里,林崖和夜亭是下属;兄长是皇上,关系再好毕竟君臣有别;二姐自从认识了楚翊尘,心更向着外人;自小一起习武练功的师兄,如今形同仇人;宣于祁无双和他虽熟稔,但更多的是敬重;而自己在武林大会之前,对也他一直都保持着冷嘲热讽的态度。 算下来,同他最亲近的竟然是花非叶,可是那痞子成天油腔滑调的,让他办点事还成,说点心事指不定被他八卦宣扬……。 如此细数下来,原来他竟然连个诉说心事的朋友都没。 九歌眨眨眼睛,强忍住眼眶里的湿意,她知习武之人的感官很灵敏,怕自己打扰到他,轻轻动了动,想从他怀里抽身出来,谁知才翻过身,腰间的大手忽然收得更紧了。 九歌以为把他惊醒了,忙抬目望去,只见君羽墨轲眼睛还是闭着,眉头却微微蹙了一下,似乎很不满意她妄想离开的举动。 看着他清浅的眉目,心中不禁有些触动,竟是下意识的举动。 原来他在梦中,也不想她离开。 九歌弯了弯唇角,良久才缓缓闭上眼,就这样安静地躺在他怀里,嗅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听着耳边均匀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入梦。 夜静寂无声。 当金色的阳光洒满了桃花林时,云中阁二楼的门才‘咯吱’一声开了,九歌伸着懒腰缓缓走出来。 刚开始还没留意到,只觉得今天的阳光分外刺眼,等她彻底睁开眼往下看时,顿时惊住了。 她昨晚就知道云中阁建在一片桃花林中间,可却不知白日里竟是如此盛况,满目桃花林,花姿妖艳,灼灼其华。不同于空山寒梅的清冷,不同于满城樱花的绚丽,也不同于以往所见的桃之夭夭。 往日所见的桃花林不过再大,从高处看总归有尽头,就算没尽头也有其他的遮挡物,可眼前这片桃林处于五百丈的高山上,远处白云漂浮,阳光洒满人间,片片粉色桃花被染成金色。 放眼望去,洒满晨阳的桃花林像漂浮在云端里一般,彩云环绕,暗香幽馥,王母娘娘的蟠桃园也莫过如此吧。 “喂,墨美人,快出来看看。”九歌眼中倒映着大片的金粉色,扬声对里面的人喊了句。 “九儿清早就急着换本王何事?” 说着话音响起,房门半敞的屋里走出一个人,长发半挽半束,锦衣黑袍袭身,绛唇边勾起一抹慵懒的笑,缓缓踱步到女子身边。 九歌指着下面一片桃林,惊喜道:“你看,是不是比满城樱花飞舞更加震撼?” 君羽墨轲慢悠悠地移目望去,眸光微微一怔,眼底划过一丝惊艳。片刻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异色,目光转向九歌,似笑非笑道:“是挺震撼的。” 这片桃花林不大不小正好将云中阁围在中间,站在上面一眼望去,除了云烟缥缈彩霞环绕,再不见其它杂物,可见是有人精心设计栽种的。 有着如此盛况异景的阁楼,楚翊尘没给蓝珊也没留住自己,却独独给了九儿,是挺让人震撼的。 九歌不知道君羽墨轲此时千回百转心思,目光欣喜地看着云中花海,久久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墨美人,你说蓝珊姐有没有见过这般盛景?” “兴许见过吧。”君羽墨轲回想起昨晚蓝珊过来时,并未对这山顶桃林感到诧异,便是连问都没问一句,应该之前就来过。 九歌似乎也想到了,后知后觉地发现有点奇怪,“心爱之物理应配心仪之人,既然桃林这么美,楚大哥怎么没把它送给蓝珊姐,反而把我们安排在这里?” 君羽墨轲眸光一动,淡淡笑道:“这句话你应该去问楚翊尘。” “是要问问。”九歌点点头,目光转向桃林,眉眼一弯,倏地纵身飞起,踩着花枝轻飘飘地落在林间,摘下一枝桃花,回眸一笑,“墨美人,下来吧,我们去芳华殿用早膳。” 君羽墨轲目光微微一凝,居高临下地望着桃花林里笑靥如花的女子,记忆中她似乎从未对自己这般笑过,黛眉柔和,没有一丝调侃、玩笑之意,就那样浅浅笑着,眼底似乎也流溢着令人绚目的华光,身后三千桃林竟然都成了陪衬, 他发现,今天的九儿和以前不太一样。 以前她的笑夹杂了太多东西,从未像此刻般,纯净的令他心悸…… 九歌见他站着舅舅不动,不由再次喊道:“怎么了?难道你不想吃蓝珊姐做的早膳?” 话音将落,阁楼上的人忽地动了。 君羽墨轲的轻功比九歌高出许多,只见一阵清风夹着花瓣迎面扑来,再定目时,眼前已经立了一个人,她惊得身子一歪,还没站稳就被一只手掌扣住,紧接着黑影压下,一张俊脸在眼前放大,她还没弄清楚状况,迎接她的就是铺天盖地袭来的吻,狂热、霸道,却又不失温柔…… 九歌呆呆地睁大眼睛,有些发懵,她不明白这家伙怎么大清早的又开始发情了,莫非是漫山桃花激起了他哪颗浪漫的细胞,就情不自禁了? 贝齿被他蛮横地撬开,狂热而不失温柔的吻席卷着她,不知倦怠。 许是周围落英缤纷的景色太美,容易让人动情,九歌不由自主抬起手,缠上他的脖子,踮起脚更加主动热情地回吻他。 得到九歌的回应后,君羽墨轲像是受到鼓励一般,贪婪地想要攫取更多,一手紧紧搂着她的腰,一只手扶着她的头,舌头探进去,勾住她的…… 第307章 且携琴酒啸疏狂(一) 孟无缘踏进桃花林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一对男女在桃花雨中热情地拥吻着,男的俊美无双,女的容色倾城,两人似乎忘了周围的一切,在清晨旭阳里,在桃红花雨下,在醉舞微风中,毫无保留地释放着彼此的热情…… 这样的画面太美,美的让人不愿去打扰。 孟无缘远远地看着他们,平淡地目光中闪过一丝异色,宽袖里的拇指不自觉收紧,掐了掐食指关节,后又缓缓松开…… 须臾,九歌似有察觉,半闭的眼睛微微睁开,眼角余光掠向一旁,看到树影间的一片白衣时,意乱情迷的眸子里闪过几分慌乱,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缠绵的吻,擦着脸颊而过,落在了她的耳畔。 君羽墨轲低头亲吻着她的发鬓,缓缓睁开双眼,低眸垂望着她清丽醉人的容颜,声线有些低哑,“九儿,怎么了?” 炽热的鼻息吞吐在九歌面颊上,混杂着男子的气息,让九歌的脸有些泛红,抬眸瞪了他一眼,微微错开许些,“别闹,好像有人来了,” 说着,转头看向远处花林,斑驳的树荫下有一个人影,白衣如雪,幸好……不是脑海中那一闪而过的清贵绝尘。 君羽墨轲没错过她眼底的慌乱,凤眸中的迷乱之情渐渐变得清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整理好思绪后的孟无缘正朝这边走来。 “见过宁王,”孟无缘走到近前,不动声色地向君羽墨轲作了一揖,接着又看向九歌,温恭有礼道:“九歌姑娘。” “哈哈,原来是孟公子啊,好巧啊。”九歌满脸尴尬地打了声招呼,而后别开视线,故作淡定地欣赏起身旁的一树桃花,其实内心却在疯狂吐槽。 乖乖,已经是第二次了,为毛每次那个啥时,总能被人抓个现成咧? 莫非是时机不对? 还是说应该在那个啥之前,先注意下周围的环境,看看期间会不会有人来,提前清一清场,等一切准备妥当后,再开始意乱情迷? 九歌想着想着,忽地风中凌乱了,她怎么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按照以往的性情,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先踹那只随时随地都能发情的妖孽一脚咩?然后……然后应该装作若无其事才对呀。 她心脏承受能力素来强大,怎么这会儿,忽然懂得了害羞为何物? 对对对,这种事还不足以让她心慌意乱,至少衣服还没凌乱,比上次强多了。 她是没所谓了,君羽墨轲却郁闷极了。 缠在九歌腰间的手紧了紧,刚才差点就忍不住直接在这儿撕开她的衣服了,幸好还有一丝理智在,不然……君羽墨轲眸光锐利如针般地钉向孟无缘,仿佛要挖了他那双无欲无求的眼睛般。 孟无缘似有所察,目光看向君羽墨轲,微微一笑,毫不避讳道:“看来无缘来得不是时候,打搅了宁王的兴致。” 君羽墨轲冷冷瞥了他一眼,“既然知道来的不是时候,为何还不回避?” 孟无缘被哽了一下,有片刻的滞愣,转而笑道:“宁王恕罪,原本是想回避来着,可才刚动身,就被九歌姑娘看见了,”说着,拱手致歉道:“今日是无缘唐突了,倘若下次再撞见这种事,无缘定会第一时间回避。” 君羽墨轲冷冷一哼,阴着个脸,丝毫没有要谅解的意思。 气氛有些僵凝。 孟无缘是个书生,在他的认知里,被人撞见这种事,觉得惭愧的应该是他们,哪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做那种事的对吧? 莫说是他,但凡从桃花林外路过的人都能看到,怎么能反过来怨他不识趣呢! 见君羽墨轲仍旧是一脸不爽的样子,他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九歌也觉得这事儿不能怪孟无缘,正常来说,以她和妖孽的武功,在孟无缘踏进林子的时候就应该有所察觉,而不是让人在一旁站了好半天才发觉。 算了,不就是接个吻吗,满大街都是,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九歌自我安慰了一把后,率先岔开话题道:“孟公子一早过来所为何事?” 孟无缘见有台阶下,随即答道:“上次武林大会结束后,无缘因有急事,未等九歌姑娘伤好就先行离开了,对此一直深感歉意。索性今日无事,便来看看二位在山上住的可好?” “孟公子多虑了,”九歌环顾着周围的花雨纷飞,扬声笑道:“有这么绚彩的桃花林作伴,就算住上一年半载也不成问题。” 孟无缘点头笑了笑,“如此甚好,若有什么不习惯的尽管说,无缘也算是半个东道主,趁这几日怎么也得尽尽地主之谊,以报二位当日在船上出手相助之恩。”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是祁少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大家都是自己人,谈恩情就见外了。”九歌嘻嘻一笑,斜了眼君羽墨轲,“至于他嘛,住的不舒心自己会走,你不用管他。” 孟无缘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九歌姑娘还没用早膳吧?想吃什么,无缘这就让弟子去准备。” “不用不用,”九歌摆摆手,“我们准备去和蓝珊姐一起用饭,不知这会儿蓝珊姐起了没。” “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嗜睡?二姐作息规律,每天卯时就起了,这会儿估计用完饭开始练琴了。”君羽墨轲目光转向林间谈笑风生的那两人,眼底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冷意,面色却不变,视线落到九歌身上时,唇边弯起了淡淡的笑意。 九歌歪头看着他,“我猜不一定,蓝珊姐有可能正等着我们过去。” “二位昨日才上山,想必对山上还不甚熟悉吧?”孟无缘偏头看向君羽墨轲,客气笑道:“芳华殿离这里说远不远,说近也有一段距离,不如让无缘给你们带路吧。” “好!”九歌爽快地答应,她并非真的不知道芳华殿的位置,而是觉得孟无缘一大清早就出现在此,应该是受了某人的命令。 与其再来个不熟的人引路,还不如任由孟无缘作陪。 可能因为他和宣于祁是好友,也可能是打心眼里欣赏这个人,九歌这个眼线没感到任何不适,反而有聊有笑的,两人熟稔程度让君羽墨轲看得十分刺眼。 一路上,孟无缘对君羽墨轲昨晚夜闯后山之事绝口不提,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就如他自己所说,只是引路作陪。 等到芳华殿时,整座飞来峰都洒满了金辉,云中宫阙,好不壮观。 如九歌所说,蓝珊早早就备好了一些可口点心,自己却未先吃,而是一直在膳厅等他们。她曾在玖栖院住过一段时间,对九歌的习惯非常了解,知道她有嗜睡的习惯,于是便等到日上三竿才让人备早膳,等膳食备好了,他们也就到了。 饭后茶余,孟无缘说宣于祁送了他一副白玉棋子棋盘,一直都没找到合适的人对弈,问君羽墨轲有没有兴趣同他手谈一局。 君羽墨轲大概也是闲着太无聊了,在孟无缘几番邀请之下,便欣然同意了。 蓝珊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在棋艺方面称不上一流,她看得懂棋局,却观不透局势,索性也就不旁观了。 回首时,见九歌歪躺在榻上,半眯着眼,想睡又睡不着一副百般无聊的样子。她不禁觉得好笑,过来陪九歌说话解闷,九歌有一句没一句搭着。 她很怀念当初在玖栖院有琴有酒有梅花的光景,遂想请蓝珊抚一首曲子,蓝珊却说君羽墨轲和孟无缘在下棋,这个时候弹琴,会扰了下棋人的思绪。 九歌想想觉得也对,撑腮拧眉思忖了,忽地眼前一亮,蓦然从榻上站起身道:“蓝珊姐,不如我们把琴带上,去桃花林弹吧。既不会扰了他们,又可以回到当初在玖栖院的日子。” 蓝珊在山上闷了多日,早就觉得无聊,如今有人相陪,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她现在所用的琴虽不如风兮音的焦尾名贵,却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琴身古朴凝重,音色苍松浑厚却又不失清脆透润。 九歌对琴没什么研究,却对古物珍品还是有些了解,瞅了这把琴好一会儿,第一反应问:“楚大哥送你的?” 蓝珊笑着点头,“此琴名为‘九霄环’,出自唐朝名家手笔,漓儿觉得如何?” “我对琴没什么研究,不过……”九歌暧昧地看着她,笑意盎然道:“管他九霄环还是十霄环,我相信,只要是楚大哥送的,就算不是出自名家,蓝珊姐也会爱不释手。” 蓝珊脸颊微红,“就你油嘴滑舌。” 九歌悠悠一笑,一手抱起沉重的红木琴,一手提着两坛美酒,转身向殿外走去,经过君羽墨轲身边时,与他打了声招呼。 “墨美人,你慢慢对弈厮杀,我和蓝珊姐去桃花林小憩片刻。” “好,本王下完这盘棋就去找你,”君羽墨轲同孟无缘对弈之时,就已经留意到九歌那边的动静,原本想着同她一起回桃林,可是这局棋尚未结束,只能让她先去了。 “不用了,你又不喜欢听曲子,”九歌笑着摇头,她知道君羽墨轲喜欢这种伤脑力的东西,不愿搅了他的兴致,偏头对孟无缘道:“无缘,帮我灭灭他的嚣张气焰,至少要赢他一局知道吗?不然,明天就轮到我找你切磋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上次武林大会你故意放水,这次不大战个三百回合誓不罢休。” 孟无缘一脸凝重地看着棋盘上的局势,有些勉强道:“好吧,我尽量赢宁王一局。” “加油,我相信你!”若非两只手都拿满了东西,九歌定会竖起拳头给予鼓励。 君羽墨轲的棋艺就像他的武功一样高深莫测,世上难逢敌手。宣于祁活了两世,两世都喜欢这种运筹帷幄的娱乐,什么棋都精通,可对他却是甘拜下风。所以孟无缘想赢,还是有一定的难度。 九歌和蓝珊出了芳华殿,没走多远就看到了邱水正迎面走来,邱水待人亲善,和蓝珊的关系也是极好,得知两人准备去桃花林呷茶抚琴,醉酒啸歌,顿时也非常感兴趣。 于是,两人同行成了三人同行。 邱水抱着琴,九歌提着酒,蓝珊带上几样甜美的点心,三人来到桃花林里的石桌,有弟子奉上一壶新茶。 没一会儿,熠熠生辉的花海里有缕缕琴音入耳,袅袅不绝,余音绕梁。 伴着琴音的不但有花香,还弥漫着一阵浓郁的酒香。 楚翊尘寻着琴声走进桃花林时,就被这股醉人的酒香熏得眉头直蹙。 第308章 且携琴酒啸疏狂(二) 桃林深处,有一抹熟悉的身影,素衣云鬓,眉目娴静,白皙的双手与红木琴相映,悠扬婉转的琴音从纤纤十指间缓缓流淌,细细一听,这曲子倒是耳熟得很。 林间有人和着琴声吟唱,词曲很熟悉,好像有几句还是出自他之口,脑海中浮现一幕青山远景,空旷的草地上有一群欢歌笑语的年轻男女。噢,记起来了,这是他们在水云山上共同谱写的曲子。 琴声戛然而止后,邱水已深深的融入在优美的琴声中,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待慢慢反应过来后,忍不住站起身,由衷地赞叹道:“好一首‘幸为天下客,知己半城满,相逢晴雨皆寒暄!’词曲豪纵疏狂,意境超凡离尘,非我等平庸之辈可比拟。想不到九歌姑娘竟有如此豁达胸襟,邱水佩服!” 熟悉的琴音响起时,九歌心随意动,不知不觉地就跟着轻唱出声,直到琴声结束后,仍未回过神,听到邱水的夸赞,她淡淡笑了笑,仰首饮了几口酒,心绪早已被琴声牵引到飘渺遥远的远方,“邱护法抬举了,就凭我肚子里的那点墨水,哪能写出这种曲子。” “噢?不是九歌姑娘所作的吗?” “当然不是。”九歌仰首望着碧蓝的天空,唇边噙起一抹浅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首曲子是天下四公子共同谱写的,楚大哥也在其中。” “盟主也在?”邱水惊讶,似乎有些难以置信,“怎么可能,且不说宁王和盟主是敌手,就单拿风神医来说,他自从归隐后就极少踏出江湖。世间有谁能把天下四公子聚集在一起?” “不管你信不信,这都是事实。”一瓣桃花从枝头飘落下来,恰好落在九歌唇上,九歌含住这瓣桃花,顺势倚在树上,抬眸望着空中白云浮动,好不悠闲快哉。 邱水看着躺在树上的九歌,似乎还是不敢相信,偏头看向蓝珊,想从她口中确定答案,忽地看到旁边的桃花林里站着一个青影,她定目一瞧,顿时惊讶出声,“盟主?” 听到邱水的惊呼,九歌和蓝珊齐齐望去,只见楚翊尘不知何时,出现在她们身后,一袭青衣简素,身形挺拔如松,林间有清风扬起,吹得他额前的碎发微微晃动,时不时地遮住那双璀璨的星眸。 “漓儿所言没错,此曲的确是大家共同谱写的,我也有参与。”楚翊尘从林间走来,剑眉星目,气宇轩昂,爽朗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感怀。 邱水微微俯身,“属下见过盟主,” “大家都是自己人,不必多礼。”楚翊尘移目看向蓝珊,蓝珊沉静一笑,楚翊尘面上浮现一丝柔和之意,随即抬首看向九歌,含笑斥道:“哪有女儿家坐在树上的,还不快下来。” “楚大哥好,”九歌斜了斜眼珠子看向树下,一口气吹飞唇边桃花,笑吟吟道:“树上躺着舒服嘛。放心,我很轻的,不会压坏你的桃树。” 楚翊尘朗声大笑,“哈哈,区区一颗桃树而已,我是怕你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了。” “楚大哥莫要担心,”蓝珊站起身,从琴后面走过来,仰头看了眼九歌,缓缓笑道:“漓儿就这性子,整天上蹿下跳的没一刻安分,出嫁之前怕是改不了。” “对嘛,”九歌懒洋洋地靠在树上,一条腿垂下来悠悠晃着,“楚大哥,你也太小瞧我了,凭我的武功至于摔下去嘛。”说着,垂眸斜了眼下方,笑嘻嘻道:“况且就这点高度,便是不用轻功,我也能毫发无损地跳下去。” 楚翊尘摇摇头,无奈地笑了笑,不再同她理论。 蓝珊转头看向楚翊尘,柔声问道:“楚大哥怎么有空过来?” 楚翊尘淡淡一笑,“我刚好在这附近,听到桃花林里传来琴声,于是顺道过来看看。” 邱水很清楚,顺路只是借口,此番过来应该是刻意为之。 盟主常年都在江湖上走动,呆在灵回之巅的日子并不多,所以每次回来,大多时间都在流銮殿里处理盟中事务,直到晚饭时才回芳华殿休息。 桃花林距离流銮殿有一段距离,盟主突然出现在此,大概是为了九歌姑娘而来。 邱水能猜出,蓝珊自然也知道,仰首看向树上的人,轻笑道:“漓儿,你还是下来吧,这样看着你说话挺累的。” 可不累吗,桃花树虽然不算高,但枝头繁花锦簇,以她们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一片衣摆,以及花间若隐若现的侧颜。 “好吧,下来就下来。”九歌坐直身子伸了个懒腰,垂眼望向下面,冲他们三人甜甜一笑,直接纵身从树上跳了下来,如她刚才所言,不用轻功也能安稳落地。 枝头有几片花瓣落下,九歌拂了拂衣摆,抬眸看向楚翊尘,眼底挂满了笑,“楚大哥来得正好,我有事想和你说。” 楚翊尘看着她发间的落花,想伸手将她抚开,手刚刚抬起又缓缓落下,微微一笑道:“漓儿找我何事?” “昨日在山下发生的事……是我鲁莽了,”九歌眸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从怀中掏出一块玉色令牌递给他,“这块灵霄令并非我所能拥有,今日将它还给楚大哥,免得以后又用它做出于你不利的事。” 楚翊尘神色不动地看了眼她手中令牌,没有伸手接住也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落在一旁的邱水身上。 邱水会意,立时告辞退下。 “邱护法等等,”蓝珊看了看九歌和楚翊尘,笑道:“快到午时了,我先回去准备些食材,你们等会聊完了一起过来用膳。” 楚翊尘看着她,笑道点头,“好,辛苦珊儿了。” 邱水见状,连忙回来帮蓝珊拿琴,很快,两人就消失在桃林里。 “楚大哥和蓝珊姐的感情真好。”九歌看着蓝珊离去的方向,不禁有些感慨。 也不知他们两是有意还是无意,在外人面前一般很少交流,每每只是给对方一个眼神,而另一个人就能通过这个眼神明白对方的意思。 就比如说,楚翊尘过来后没向蓝珊打招呼,蓝珊亦不会因为他的到来而感到意外,无需多问,仅仅一个眼神交汇,便胜过千言万语。 而刚才,自己拿出灵霄令时,他也没有让蓝珊回避的意思,大概在他看来,任何事情都无需隐瞒蓝珊。然,蓝珊却知道主动回避,却并非是为了避嫌,也许因为她不关心江湖事,但九歌相信,更多的是因为两人间的默契。 无论何时,即使楚翊尘没有开口,蓝珊也能读懂他的心思,可能这就是心有灵犀。而这种心有灵犀。全心全意的信任,正是她和君羽墨轲之间所缺少的。 九歌凝目望着远方,她是不是也该学会如何全身心的信任一个人呢? 楚翊尘听见九歌的感慨,无声地笑了,他和珊儿青梅竹马的情谊,又何须言语表达。收回视线,偏头看向九歌,见她神情有些恍惚,不由笑问:“漓儿莫不是羡慕了?” “能不羡慕吗?”九歌环顾着周围景色,浅浅笑道:“瞧,又是云中宫阙,又是风雨相随,你们还真应了那句话,不羡鸳鸯不羡仙。” 楚翊尘闻言轻笑,“漓儿如果喜欢这里,不如就在这里常住,云中阁已经送给你了,这片桃花林也是属于你的。” 九歌抬眸看看他,只觉得有些看不懂他。 他们相识不过短短几个月,先是灵霄令,再是云中阁,如今连这片桃花林都直接送她了,如此厚待,如此关怀,早已超越了朋友的界限。 最让人奇怪的是,蓝珊居然没有任何意见,不吃醋也就算了,反而对她还越来越好了。换做任何一个女人,心中多多少少也会有些疑虑吧? 就拿她和无双来说,两人关系亲如姐妹,可当看到她和宣于祁打闹时,无双心里也会不舒服,蓝珊怎么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竟然还主动给他们腾出空间!未免太大度了吧。 难道只是信任的原因? 楚翊尘见九歌看了自己许久,却一句话都不说,心中不禁疑惑,“漓儿一直看着我做什么,哪里不对吗?” “楚大哥,”九歌深深看了他一眼,直言不讳问:“我们……是不是很早就认识了?” 第309章 敢闯的人必然狠 楚翊尘眸中划过一丝微光,面色却不动分毫,目光凝着九歌,“漓儿何出此言?” “因为……”九歌愣愣看着他,想将心中疑惑一吐为快,可稍稍沉吟了会,又淡淡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自打相识以来,楚大哥一直都待我极好,让我觉得受之有愧。” “其实漓儿大可不必介怀,”楚翊尘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有些凝重,“当初我失手将你打落黄河,若非风兄路过将你救起,只怕你早已命丧我手。何况……我也没为你做过什么。至于那些身外之物,权当补偿我对你的亏欠。” 世上哪有他这样的哥哥,将自己的妹妹弄丢了整整十二年,好不容易找到了,却又不能相认。 如今漓儿成了姨母的女儿,是定北侯府的嫡女,而他只是一个平民,且被朝廷视为眼中刺肉中钉,现在相认只会给她带来无尽的麻烦和灾祸…… 还是坚持那句话,只要漓儿过得好,他可以不认这个妹妹。无论相隔多远,知道她平安他就心满意足了。 九歌目光微凝,心中有了些猜测,却没有多想,唇角笑意不变,好像信了又好像不信,只是没再继续追问。她将玉令递给楚翊尘,认真道:“这块灵霄令在我手上发挥不出它的作用,可能还会招来横祸。楚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块令牌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楚翊尘淡然地垂下眼睛,目光落在那块灵霄令上,沉默了许久,久到让人以为他不会收下,九歌顿了会,正想再说些什么,可就在这时,楚翊尘又忽然抬手,缓缓地将令牌接了过去。 他拿起令牌,手指在令牌上轻轻摩挲了几下,“漓儿可知三块灵霄令背后的故事?” “听墨美人说过一些,”九歌如实道:“好像是前朝开国皇帝所铸,铸成后分别送给了风桑、蓝苍梧和瑶珈公主三人,后来蓝苍梧和瑶珈公主成亲,风桑又将自己手中的灵霄令送给他们当做贺礼,所以三枚灵霄令最终都落在了珈蓝神教手中。” “的确如此。”楚翊尘移目看着她,正色道:“既然你知道它的来历,那应该也知道里面藏了何物对吗?” 九歌点点头,满口无所谓道:“听墨美人说,前面两块灵霄令中分别藏了旷世宝藏和绝世武功,第三块嘛……他也不知道。” “宁王不知道情有可原,”楚翊尘莞尔一笑,看着九歌,凝声问:“漓儿想不想知道?” 九歌闻言一愣,抬眸瞅了他一眼,倏地笑了,“我一不贪财,二不恋权,三没野心,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顶多当个故事听,听完也就过了。” 当初君羽墨轲给她讲刘释珵、蓝苍梧和瑶珈公主三人之间的恩恩怨怨时,她也权当故事听,听完后能记得多少是多少,记不了的也懒得去回想。当时她好像还有几个疑问来着,现在却想不起来了。不是她记忆差,主要是没走心。 “漓儿就一点都不好奇吗?”楚翊尘看着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不由蹙了蹙眉头。刘释珵和蓝苍梧一个是他们祖父,一个是他们外祖父,灵霄令里的东西与他们息息相关,说白了就是祖辈们留下来的遗物,在不知道真相之前,他一直都想拆开玉令看看。 然而,玉令一旦拆毁就无法复原。为了复仇他已经毁了一块,另外两块无论如何也不能损坏。 所以他不能明白九歌的想法,为什么她会表现的这么无所谓?正如九歌也不能理解他眼底的那抹失望一样。 “故事都结局了,谁还会在意细节。”九歌耸耸肩,漫不经心道:“听说瑶珈公主曾救过刘释珵一命,如果真叫我猜,第三块灵霄令里应该藏着免死金牌之类的东西吧,”说着,抬头望着碧蓝的天空,突发奇想道:“不过也有可能刘释珵对瑶珈公主一见钟情了,在第三块灵霄令里放了封情书……不对,情书分量太轻,放灵霄令里太掉价了。” 九歌没注意到楚翊尘逐渐黑下来的脸色,大开脑洞,自顾自地构想道:“一般男人为了打动喜欢的女子,应该会说些‘以江山为聘,为你倾尽天下’之类的话,即显得自己霸气无比又能煽情,嗯,对,第三块灵霄令里八成就藏着这样一句话。” 楚翊尘见她一副自我感觉良好的样子,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这小丫头,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竟然把自己的祖父和外祖母配成一对了,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偏偏她还没说错。只是猜中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局。 “漓儿的想法虽好,可却偏离了事实。”楚翊尘轻咳了声,一脸板正道:“但凡能做开国皇帝的人,必是胸有抱负壮志凌云,不说一世英明,但决计不会在建国初期朝纲不稳时,说出‘倾尽天下’这类话。” “儿女情长之人无法在乱世中平定天下,独善其身之人也无法在百废待兴中稳固朝纲。这也是为何三人打天下,登上那个位子的却是皇……崛汉先皇。”楚翊尘目视前方,像是在对九歌说,又像是在告诫自己。 可是,话说出口后,他突然迷茫了。 脑海中浮现一张沉静的容颜,自从相逢后,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往事再次重现,就像在昨日发生的一样,清晰刻骨,挥之不去。他无法让自己漠视,无法看着她的眼泪而无动于衷,那么……他是那个壮志凌云的人吗? 最终他会走上谁的路? 九歌不知道楚翊尘此时心中所想,只觉得他这番话说得似乎有些道理。 有句话怎么说着来的,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打天下的人决计不会为了某个人或某件事半途而废,一将功成万骨枯,敢闯的人必然够狠。 “楚大哥,第三块灵霄令里藏的是什么?”九歌转眸看向楚翊尘,这么问并非对灵霄令好奇,而是好奇一代开国皇帝如何得到一个心有所属的女人,尤其是这个女人已经嫁人了,而且嫁的还是名声威望不亚于自己的亲兄弟。 楚翊尘回过神,移目看着九歌,缓缓笑了,“我还以为漓儿不会问。” “本来是没兴趣,可已经聊了这么多,如果还不知道结果,那之前的话不都成了废话。” “哈哈,说的也对。”楚翊尘展颜一笑,摩挲着手中的令牌,沉吟了会,道:“第三枚灵霄令中曾经放了一纸和亲诏书。” “咦,那也差不多啊。”九歌心中已经认定,刘释珵和瑶珈公主之间不可能只是救命之恩这么简单,如果是单纯的救命之恩,报答的方式有很多,犯不着送出一块以帝王之尊命名的灵霄令。她拧眉思索了会,很快捕捉到了楚翊尘话里的重点。 “曾经?”九歌疑惑,“莫非里面的东西还变动过?” “令中之物不曾变,变的是玉令本身。”楚翊尘没打算瞒着九歌,尘封之事虽与她无关,可作为嫡亲后辈,她应该要了解。 楚翊尘整理好思绪,将从蓝夫人口中所得知的事情娓娓道来。 除了蓝吟雪和独孤玉郎之事没说,关于刘释珵、蓝苍梧、瑶珈公主三人之间的恩恩怨怨毫无隐瞒地告诉了九歌。 初夏的阳光从花枝间透射下来,照在地上斑斑点点,正午的天气有些炎热,九歌静坐在树下,竟感到一阵寒意。 她仿佛看到了遥远的天山,天山顶大雪纷飞,一个部落的首领带着一众青年冒着大雪翻山越岭、被迫远迁;天山下大血纷飞,一队夫妇领着一群老弱妇孺奋勇杀敌,死在剑下的敌人也许是昔日并肩作战的将士。 等一切回归平静后,山顶的白色和山脚的红色相辉映,天山横尸遍野,有冻死的,也有战死的…… 一片苍茫,又是一夜大雪纷飞,所有的一切都被大雪掩埋、覆盖。没有人知道一个部落从此消失了,没有人知道昔日战神最终死在他曾经率领的将士长缨下。 南岭的神坛里燃起了圣火,侥幸活下来的妇孺围着圣火祷告,为首的却是一名不满五岁的女娃娃…… 九歌仰首望着明艳的太阳,阳光太盛,照的她眼睛有些刺痛,眨了眨眼睛,羽睫上有一层湿意,面色却无动于衷。 她能感觉的自己心中有一种凄凉、悲怆的感觉,这种陌生感觉好像是她的,又好像不是她的,眼睛酸酸涩涩的,大概是凝视太阳太久了吧。 桃花林里有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楚翊尘看着九歌,忽然问道:“漓儿去过南岭吗?” 九歌伸出五指挡在眼前,遮住刺眼的光芒,“我才回中原不足半年,别说南岭了,长江以南的地方都没去过。” “南岭很美,四季如春,”楚翊尘眸光动了一下,笑道:“漓儿有空不妨去走一走,那里还有现存的回纥人,从他们口中能探听到更多关于蓝苍梧夫妇的事迹。” 九歌目光看着眼前的一树桃花,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楚翊尘顿了会,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令,蹲下身,递给九歌,“这是蓝苍梧为避免欺君之罪仿铸的那块灵霄令,你在南岭如果遇见回纥人,拿出这个她们会以礼相待。” 九歌很是反应了一会儿,才慢慢低下头,看着手中玉令,一眼瞧过去,只觉得和刚才还给楚翊尘的那块一模一样。 她抬眸看向楚翊尘,在楚翊尘的示意下,将玉令前前后后翻看了一遍,似乎觉得有些地方不同,却又说不上来,她拧了拧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收。 楚翊尘看出她的犹疑,淡淡笑道:“漓儿放心,虽然这块玉令和灵霄令外观一致,但里面却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块仿铸品,无任何价值。”末了,他又补充道:“不过,它确确实实是蓝苍梧的遗物,对我们而言可能没有意义,可对南岭现存的回纥人而言,它就是无价之宝,所以千万不能弄丢了。” 九歌愣了会,抬头看着楚翊尘郑重的神色,木讷道:“没有价值,又不能弄丢了,那给我干什么?” 楚翊尘神色一僵,默了会,淡定道:“我见你对蓝苍梧夫妇的事迹似乎深有感触,故而想给你做个念想。” 九歌蹙蹙眉,正想拒绝,楚翊尘连忙打断她,“漓儿先拿着,等你有空去南岭,直接将它交给回纥人即可。江湖上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处理,近段时间怕是不得空,你就当是帮楚大哥送还迦蓝神教,可以吗?”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拒绝吗。”九歌撇撇嘴,垂眸看了眼手中玉令,叹了口气,将它塞进怀里。 虽然她看不出两块灵霄令有什么不同,但总归是不一样的,她相信楚翊尘所言,这块灵霄令是蓝苍梧仿铸的。只要不是真货,那她就收下了。 楚翊尘见九歌终于肯收下,俊朗的脸上笑意更深。 他不在乎底蕴深厚的迦蓝神教,也不在乎灵霄令里的金矿宝藏,只想和妹妹一起,将祖辈们的遗物永远地流传下去。 第310章 爱一个人的感觉 不知不觉就到中午了,九歌担心君羽墨轲久等,起身准备回去。楚翊尘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点头同意。 回芳华殿的路上,楚翊尘低头沉默了许久,将埋在心底许久的疑惑问了出来,“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漓儿……为什么会和宁王定亲?” 九歌有些意外他突然问及此事,偏头看他一眼,眼底里匀了些浅淡若有若无的笑意,“不是我要他定亲,是他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将聘礼抬到了定北侯府,我是在不得已之下才答应的。” 楚翊尘视线落到她脸上,沉吟道:“如果漓儿不喜欢这门亲事,我会想办法帮你退掉。” 九歌闻言一愣,停下脚步看着他,“你能退掉这门亲事?” 这么问并非真想退婚,只是有些惊讶。她虽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却也知道皇亲国戚的婚事可不是说退就能退的。 当初聘礼上门时,郁凌云都拿君羽墨轲没办法,楚翊尘势力再怎么庞大也仅限于江湖,何况还是个外人,与这门亲事扯不上任何关系。他说退就退,当君羽墨轲是死的呢? 楚翊尘却毫不在意,只见他神色淡淡道,“只要漓儿不想嫁给宁王,即便不能退婚,我也会想办法破坏这门亲事。” 九歌诧异了,歪着脑袋想了会,“我有说过不想嫁给墨美人吗?” “难道漓儿想嫁?”楚翊尘看着她,眸色有些深暗。 “几个月前确实还不曾想过这个问题,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发现妖孽对我还不错。”九歌一笑,笑容极为自然,“如果非得找个人托付终身的话,是他也未尝不可。” 楚翊尘神色一冷,“我记得当初在水云山上,漓儿的眼里还只有风兮音,这才短短几个月,怎么又喜欢宁王了?” 九歌笑容一僵,抬眼看着楚翊尘,声音淡淡道:“听楚大哥的意思,是觉得我三心二意、用情不专?”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楚翊尘这才发现自己的话过重,慢慢垂下眼帘,语气稍缓:“我只是觉得漓儿和宁王不合适。宁王性情古怪心思深沉,听说他连圣旨都敢拦截,如此猖獗行事,可见连他皇兄都不曾放在眼里,何况是你,我担心漓儿和他在一起会吃亏。” 九歌一脸古怪地瞅着楚翊尘,她竟不知道正义凌然的楚盟主还有拆人姻缘的喜好。幸好那只妖孽不在,否则听到别人这么抹黑他,不炸毛才怪。 楚翊尘见九歌神色变幻莫测,以为她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遂继续道:“漓儿,听楚大哥的话,就凭你的性情和武功,一定会遇到更适你的人选,我看风兄就不错,他身为琅琊谷谷主,想必是风桑前辈的传人,风桑前辈负有药宗隐侠之名,论胸怀与情操,近三百年来无人能与之比拟。” 说罢,他又道:“如果不喜欢,祁兄对你似乎也与众不同,身居高位却不恋权势,满腹经纶而不拘泥于朝廷,温文尔雅且又重情重义,此人值得托付终身。” 九歌神色不变,“感情对楚大哥而言,墨美人就是个不可一世的奸诈小人,我喜欢谁都行,就是不能喜欢他,是吧?” 楚翊尘凝着剑眉,看着她没有回答,很明显是默认了。 九歌有些无语,她一直都知道妖孽的人缘不太好,见谁都跟有仇似的,可却不知他在别人眼中竟如此的差劲儿…… 不是说英雄都惺惺相惜么,妖孽看楚翊尘虽不顺眼,却从未否认他的为人和能力。可是在楚翊尘眼里,他却连祁少那个满身铜臭的财迷都比不过。他们当初在水云山上立下四年赌约时,楚翊尘应当知道祁少和无双的关系。这会儿竟然希望她去撬墙角也不看好君羽墨轲,乖乖,妖孽的人品究竟是有多差? 九歌看着他,思忖了好一会才道:“楚大哥身边有蓝珊姐,应该知道什么是感情。喜欢一个人不是你说什么或者我觉得怎样就能决定的。” “我一开始是喜欢过风兮音,可现在回想起来,忽然觉得那种喜欢只是一种欣赏。每次与他在一起的时候,我都敛了自己原有的脾气,便是连说话都小心翼翼的,尽量把自己变成他所喜欢的样子。他喜欢梅花,我便在院子里栽梅树,你可知我以前从不赏花?他喜欢琴乐,我便去盗焦尾,你可知我连琴弦都不知道有几根?他喜欢诗词,我便硬着头皮去拽文,你可知我曾经最讨厌卖弄文采的人?” 楚翊尘哑然,看着九歌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和漓儿见面的次数不多,对她不是很了解,只能通过眼睛看到的去猜测,却从不知她心中所想。 “他是神医,生性孤高,遁于世外隐居山水,喜欢吟风弄月。而我只是一朵云,恣意潇洒,漂浮自在任性而为,闲暇之时时候可以在山间赏月,更多时候还是喜欢与人群为伴。我们脾性不同,喜好不同,即使在一起了,最终也会因为性格不合而好聚好散。” 九歌说完,眼神有些深暗地看了他一眼,漫步向前走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楚翊尘说这么多,也许是想纠正他抱有偏见的观点,也许是想找个人倾诉,将内心想法一吐为快。 楚翊尘跟上九歌的步伐,一时忘了身份直呼其名,“难道是因为风兮音性格太过冷淡,所以你选择了君羽墨轲?” 九歌也没在意,缓缓摇了摇头,淡淡笑道:“喜欢一个人是一种感觉,一种心情,与外人无关,总之你看到他就会笑,讪笑也好,发自内心的笑也好,开心就没错。相信这种感觉楚大哥最是清楚。” 楚翊尘该是想起了什么,眼底有柔光一闪而过,随后沉默不做声。 九歌看了他一眼,双目平视前方,继续道:“与风兮音不同,和君羽墨轲在一起我没有任何压力,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心情不爽的时候可以骂他,他也不会生气;无聊时还会陪我解闷,情绪低沉时,他虽不会安慰人,却总有办法转移我的注意力,让人再也无法淡定地消极。就是嘴巴损了些。” 说至此,九歌眼底浮现出一抹堪比漫天云霞的笑意,神情愉悦道:“不过也正因为这样,我以调侃他为乐,他以捉弄我为趣,一路上才不至于枯燥无味。” 很久以前她听过这样一句话,在感情的世界里,不是为了对方活成他希望的样子,而是有了他的陪伴,活成自己愿意成为的样子。该如何选择,一目了然。 楚翊尘眸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固执己见道:“找个能陪你解闷的人不难,我看祁兄就不错,你们两兴趣相投,脾性也差不多。” 九歌淡笑了一下,“俗话说的好,朋友妻不可欺,那好友喜欢的人也是一样。难道楚大哥希望我做那无情无义之人?” 楚翊尘拧着眉,沉吟了会,又道:“祁兄是否会和无双姑娘在一起还是未知数,况且,你能为风兄改变,又怎知他不会为你而改变?元宵前夕他能为你去京城那个是非之地,就是最好的说明,既然你当初喜欢他,就不该放弃。” “当时我也是这么以为的,所以才有了后来的闭门不见。”九歌觉得自己今天的耐心也是够足,竟然能容忍楚翊尘给她乱点鸳鸯谱而不生气,真是奇迹了。 本以为楚翊尘会就此作罢,岂知他竟一脸诧异地问:“风兄对你闭门不见?什么时候的事?” “原来楚大哥还不知道。”九歌见他一脸疑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笑过之后又长长叹道:“所以啊,你不是我,只听闻我做了什么,却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怎能固执己见一昧的说是为我好呢。” 楚翊尘沉默了,那日他和蓝珊一早就离开了圣宁,并不清楚后来发生的事。他不希望九歌和君羽墨轲在一起自是有他的原因,倘若撇开身份不谈,那个男人论武功、气魄、能力,无疑是独一无二的,他若是真心待漓儿,自己绝无二话,可偏偏他们是仇人。 先有杀父之仇,后有灭国之恨,若说这些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与后辈无关,那他就不该替他皇兄守护天奕这偷来的江山。 漓儿说得对,他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他和珊儿在一起,从未想过利用她做任何事。如果君羽墨轲能安生地做他逍遥王爷,自己也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漓儿和他在一起,可是他却利用漓儿上灵回之巅,让人不得不怀疑他和漓儿在一起根本就是别有用心。 九歌从楚翊尘变幻莫测的神色中看出了他在想什么,那些疑虑她也曾有过,后来话说开了,君羽墨轲也都解释了,对她而言,一切是误会、是巧合;可对楚翊尘而言,却是致命的危机。 她本是执着两不相帮的态度,这会儿却犹豫了,抿了抿唇,忽然很当面想问楚翊尘是不是挟持了太后,可话刚到嘴边,却见前面宫殿里走出来了一个人。 黑衣锦袍,墨发玉颜,不是君羽墨轲是谁? 九歌仰首看向门匾,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芳华殿。 君羽墨轲当然也看到了并肩走来的他们,双手环胸往墙上一倚,目光直直望着九歌,等她缓缓走近后,状似漫不经心的问道:“舍得回来了?” 九歌敛去情绪,笑看着他,“瞧王爷这架势,莫非准备去桃林找我?” “怎么说你也是本王的女人了,跟谁在一起、聊了什么,都和本王有关,何况还是个外男!”君羽墨轲目光从楚翊尘身上掠过,唇边扬起一抹肆意散漫的笑容,“本王不放心想去找你也理所当然。” 九歌瞅着他那阴恻恻地笑容,忽然觉得他很欠揍。他们昨晚共睡一屋之事想必楚翊尘已经知道了,本来没什么,被他这么一说,叫人不误会也得误会了,这家伙绝对是故意。 果然,楚翊尘闻言面色一冷,本就对他不爽,这会更是火冒三丈了,目光森森地看着君羽墨轲,“身正不怕影子斜,楚某行事坦荡,没有宁王想得那么龌龊。” “是吗?”君羽墨轲淡淡看着他,似笑非笑道:“本王刚才连打了几个喷嚏,还以为有人在背后诋毁或是污蔑本王呢,没有就好。” 九歌嘴角一抽,偏头看向楚翊尘,只见他神色有些扭曲,想反驳却又不好自己打脸,他可没君羽墨轲那么厚的脸皮。 九歌暗自笑了一下,掩去情绪,转眸看向君羽墨轲,“王爷昨晚忘盖被子了,今晚睡觉前盖好被子就不会有被害妄想症了。” 说罢,便若无其事地进去了。大老远就闻到菜香,不知蓝珊姐今天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君羽墨轲凉飕飕地看着她的背影,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这丫头总是胳膊肘往外拐,喜欢帮着别人对付自己,她究竟知不知道谁才是她的男人! 余光瞥了眼楚翊尘,冷冷一哼,转身进殿。 亲兄妹又怎样,九儿是他的人,迟早会和他站在同一阵线。 第311章 已经随遇而安了 入夜后,君羽墨轲放着自己的小楼不住,又死皮赖脸地跑来蹭九歌的房间。 九歌这会儿正忙着,没心思管他。 大热天的两天没洗澡,是个人都觉得不舒服,忙前忙后的请人抬来木桶,看着他们兑好洗澡水后,立刻就想脱下身上黏糊的衣裳去水里冲洗一番。 衣服脱至一半,忽然觉得不对劲,回眸一看,见君羽墨轲正坐在屋里风云不动地喝着茶,她连忙赶人道:“墨美人,我先洗个澡,很快的,你先出去一会儿。” 等了片刻,君羽墨轲安然不动,九歌拧眉,“再不出去,别怪我过去‘请’你了。” 君羽墨轲气定神闲地瞅了她一眼,充耳未闻,继续喝茶。 九歌怒了,将胸前衣服拢好,腾腾地走过去夺过他手中茶杯,拽起他的衣襟就往外推,动作之粗鲁让人不敢恭维。 眼见就被硬推出去了,君羽墨轲赶紧扶着门框定在门口,抬眼时,脸上堆起了肆意的邪笑,有商有量道:“九儿沐浴总得有个人伺候吧,我帮你更衣?” 九歌凉凉瞥了他一眼,指着房门道:“用不着,出去!” 这家伙脑子里打着什么算盘她能不知道?她不是一个保守的人,却不能忍受洗澡的时候身后站着一只虎视眈眈的饿狼。 可君羽墨轲却不想错过观赏美人出浴的机会,光是想想他便觉得身子开始有些燥热起来,眸中带着一丝兴奋的光芒,继续怂恿道:“要不我帮你搓背吧,你想想啊,一边泡热水浴一边有人搓背,多舒服啊,放心,我保证不会弄疼你。” “滚,信不信不现在就弄死你。”九歌抡起拳头,恨不得揍他一顿。 她算是明白了那句话,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指得眼前这只。瞧瞧,说的都是些什么话,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起来,骗鬼呢! 她衣服还挂身上,妖孽的凤眸里已经冒起了绿光,真要放他在屋里,等会指定清白不保。 “九儿别生气,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君羽墨轲不死心,笑看着她,道:“除了搓背,我还能帮你揉肩,水凉了也能再帮你催热,”说完,又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当然,如果九儿觉得一个人洗太寂寞了,我们也可以洗鸳鸯浴。” “要脸吗?”九歌气的没脾气了,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使劲把他往外一推,“请滚。” 话落,“砰”的一声就把房门关上,为保安全,又插上了门栓横,她就不信这厮还敢破窗而入。环顾了一下房间,确定窗户都关好后,又瞅了眼窗户纸上的人影,恶寒地摇了摇头。 屏风后面,白雾袅袅,一片蒸腾,九歌撩起袖子着手试了试水温,刚好合适,随即褪去衣物将整个身子浸泡在那宽大的浴桶中。 走廊上,君羽墨轲推了推门,没推开,他非常郁闷地看着阖紧的房门,“九儿,外面好冷,你让我进去好不好?我保证不会轻举妄动。” “冷就回你自己屋,没人让在门口呆着。” 房间里响起九歌欢悦的声音伴着一阵哗啦啦的水声传来,显然已经解了衣带,开始沐浴了,场面之香艳可想而知。 君羽墨轲忿忿地瞅着眼前这扇可憎的房门,明明脆弱的不堪一击,却又不能一掌将其劈开,纠结、郁闷、烦躁各种情绪交杂在一起,最后形成三个字,很不爽! 沐浴中的九歌可管不了那么多,她虽没有洁癖,却也无法忍受在夏日里接连两天不洗澡,赶了一天的路,又在野外烤鱼,昨晚睡觉时她就隐隐闻到衣服上的汗水油烟味,今日若是还不能好好泡个澡,她觉得自己会疯掉。 这个澡她足足泡了小半个时辰,直到水彻底凉透了才从浴桶里出来,穿好衣裳并洗漱好后,这才走到门边,取下门栓将门拉开。 君羽墨轲还站在门外,双手撑在阑干上,心不在焉地俯视着夜色中的三千桃树,直到身后响起开门声时,才郁郁地转过身来。 九歌此时穿着一身素白色的窄袖上衣,一条同色的宽脚裤,衣裳松松垮垮地并未系紧,长发因为洗过的缘故,有些湿漉漉的,额上与脸上还沾着几滴水珠,双颊微红,因方出浴显得愈发柔嫩,好似只要轻轻一碰便能滴出水来似的。 也许因为浴桶里放了桃花瓣的缘故,君羽墨轲觉得鼻间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是他熟悉的馨香,体内的血液又开始喧嚣沸腾了起来。 “九儿,”凤眸中有暗光滑过,轻轻唤了一声,莫名地就想将眼前的人拥入怀中好好疼惜一番。 九歌老早就瞅准了他的意图,当他才踏前一步时,当即抬手抵在他胸口,隔开一段距离,“你丫的身上全是臭汗味,我才洗完澡呢,别污染我。” 君羽墨轲闻言一愣,迟疑地看了她一眼,抬袖嗅了嗅自己的衣服,茫然道:“不臭啊。” “你习惯了自己身上的味道当然闻不出来,”九歌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松开手,走到阑干前对着林子道:“来人。” 音落,桃花林里响起一丝异动。紧接着,一名青衣弟子落在阁楼下方,神情客气,“姑娘有何吩咐?” “劳烦你们将屋里的倒掉,然后再抬些干净的热水上来。”这些人虽然是楚翊尘派来伺候他们的,但九歌说话的口气依然是客客气气的。 青衣弟子下意识地看了眼君羽墨轲,随即道:“请姑娘稍等片刻,” 九歌点头,似乎还想再交代些什么,话还没说出口,身子忽然一轻,被人单手捞了起来。她吓了一跳,正准备脱身,只觉得眼前一花,定目时竟已回到房间了。 “死妖孽,你又想干嘛,一会还有人上来呢。”九歌以为这家伙又要发情了,忍不住在他腰上掐了一下。 “嘶——”君羽墨轲吃痛地放开她,广袖一挥,房门自动关上。他黑着一张脸道,“你还知道有人要上来呢!看看你自己,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让外人看到了成何体统,快把衣服穿上。” 九歌一愣,低头瞅了瞅自己,她穿的是里衣,只有一截脖子露在外面,其他地方都包裹的严严实实,怎么就衣衫不整了? 君羽墨轲见她一脸懵懂,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死丫头,怎么就只知道防着自己,在外人面前却不长点心呢!穿着一身里衣就敢往外跑,她知不知道林子里有多少只眼睛! 廊道上响起阵阵脚步声,应该是抬水的人上来了,君羽墨轲恨铁不成钢地怒视九歌,九歌莫名其妙,她在现代一贯的装束是背心和热裤,如今穿着一身里衣,相对起来保守多了,所以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姑娘,可以进来吗?” “等着!”君羽墨轲气急败坏地瞪了九歌一眼,偏头在房内扫了一眼,直奔里屋,飞快地从九歌行李中找出一件外衫给她套上。 九歌微微蹙了蹙眉,没有拒绝,一边配合他穿衣一边吐槽道:“你们这些古人真麻烦,乱七八糟的规矩多不说,大夏天的还非得套个外衣,就不怕活活热死么。” 君羽墨轲帮她系衣带的手一顿,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九儿在胡言乱语的说些什么?什么是‘你们这些古人’?难道你和我们不是同一类人?” 九歌一怔,眨着眼睛看了他一会,没有回答。换做以前,对君羽墨轲扯谎是件很容易的事,眼睛都不用眨就能轻而易举地圆过去。 可如今,被他这样认真的注视着,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还没开始说谎她就已经心虚起来,这种情形以前从未有过。 她下意识地避开君羽墨轲的视线,理了理衣衫,偏头对门外的人道,“好了,你们进来吧。” 素来轻悦的声线突然有些僵硬,君羽墨轲心中疑惑顿生,怪异地看了她一眼,没有继续追问。 灵回之巅的弟子办事非常效率,很快就换了一桶干净的热水,待人都退下了并关上房门后,九歌才从榻上起身,“好了,你去洗洗吧,我到桃花林里走一会儿。” “这怎么行,天色这么晚,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在林子吹风?”君羽墨轲看了她一眼,唇边噙着一抹笑,“九儿就坐这儿吧,用不着避嫌,反正我们迟早都要坦诚相对。” 九歌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懒得和他废话,直接出去了。站在门外时凉凉睨了他一眼,好心替他把门关上。 君羽墨轲站在屋里,目光随着窗户纸上倒映的人影缓缓移动,等那道人影消失,才收回视线看向点着烛台的屏风方向。 屏风后热气氤氲,将房间里的温度提升不少,让人感到一股暖意,从体外传至内心深处。连着几天都未曾得好好休息,说不累那是假的,他早已习惯了这种疲惫,自己都没去在意,别人就更加看不出来了。 九儿让人再换一桶热水时,他还有些纳闷,直到热水被送进来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这桶热水是为他准备的。 他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多问什么,开心的同时又有些内疚,离京以来他一直在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有时连夜赶路,有时一停就是几天,自己感觉不到疲惫,所以也从未替身边之人着想过。 他看不见九儿的疲惫,所以也不知道她需要什么,一直以来都是口头上温情,却从未实质地为她做些什么。可九儿恰恰相反,嘴上虽然无所谓,却在用行动默默地关心他、支持他。 以前总想知道自己在九儿心中的地位,与风兮音比究竟孰轻孰重;如今再回想起来,只觉得有些可笑,他不知道自己那些自信是从何而来,拿什么去和风兮音比? 那个人至少还救过她几次性命,而自己呢,除了威逼利诱,还做过什么?两次出手重伤她吗? 君羽墨轲看着屏风后的袅袅升起雾气,神情有些晦暗,仿佛暗自下了某种决心,眸光倏地坚定起来,深深叹了一口气,没日没夜地忙了几天,是该好好梳洗一番了。 出了屋后的九歌走下楼梯,缓缓步入桃花林中,仰首望着天上的明月,神情有些恍惚。 好像很久没有想过回现代的事了。 以前夜深人静时,偶尔还有过这种念头,可却不知从何时起,这种念头越来越淡。想当初墨玉重现时,她的惊讶远大于惊喜,第一个念头不是终于可以回到现代了,而是惊讶世上竟然真有可以使人穿越时间的东西。 在坞城曾答应帮宣于祁找另一半墨玉,却在见到风兮音时,将这件事抛诸于脑后,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既然能被遗忘,证明这件事对她而言,并不重要。 貌似,她已经随遇而安了。 第312章 子不语怪力乱神 不知过了多久,阁楼上的门被人打开,君羽墨轲换了一袭轻便的衣衫从里出来,身上还带了些潮气,墨发未挽未束,就那样随意地披着。 他在走廊上没看到想见的人,便俯首往桃林望去,一眼就看到了夜色下那抹熟悉人影,俊颜上浮现一层柔和地笑意,抬步下了楼梯。 彼时九歌正仰首望着满天星空,听到身后轻浅的脚步声也不曾回头,目光有些空洞,静静地出神。单薄的背影从后面望去显得分外孤寂,隐隐透露出一股萧索之意。 君羽墨轲目光一凝,缓步走到她身后,伸手环住她纤细的腰肢,使她的后背紧紧贴住自己的胸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看上去不那么孤单。 九歌神色安静,没有之前那般活泼,也不像平时只要他一触碰就疾言厉色地训斥,眸光都没动一下,依然望着遥远的星河,语气平平道:“洗完了?” “嗯。”君羽墨轲低不可闻地应了一声,淡淡的清香充斥在鼻尖,让他有些心猿意马,情不自禁凑进九歌颈脖,轻柔地落下一吻。而后再没有其它放肆的动作,就那样抱着她,感受着把她搂在怀里的温度。 九歌动也没动,一反平常地靠在他怀里,只是微微偏过头,把后脑枕在他肩上,让自己靠着更舒服些。 君羽墨轲诧异她忽然变得如此温顺,看了看她宁静的侧脸,又顺着她的目光望向漫天繁星,“九儿在想什么?” “墨美人,你说是今人不见古时月,还是古人不见今时月?”九歌目光淡然地望着星河中央的那轮弯月,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 君羽墨轲轻笑,“九儿这话问得不合常理,古人如何能见到今时月?我虽不喜诗词,却也能猜到原句应是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其实是一样的,”九歌淡淡一笑,凝眸看着他,道:“墨美人你知道吗,世间万物、沧海桑田,什么都会变,唯独日月亘古不变,今人见得是古月,今月也曾照古人,至始至终都一样。” 君羽墨轲眸光一顿,“九儿何以得出这种结论?” 九歌看着他,笑而不语。 良久将目光转向桃林,静默了会,忽然问:“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君羽墨轲从来不信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听九歌这么问,本想像往常一样调笑她几句,可当看见她脸上显露出的犹豫和迷茫时,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心想九儿今晚怎么了?下来时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迟疑地看了她好半晌,才想到一句较为正经的话表明自己的观点,“子不语怪力乱神。” 简简单单的七个字,有依有据,在没弄明白九儿想什么之前,既回应了她,又不至于惹得她生气。 “也就是说你不信咯?”九歌狐疑地看着他,不是说古人都很迷吗。 君羽墨轲剑眉一挑,不答反问道:“莫非九儿认为人死后,还可以转世?” “谁说非得死了才可以转,就不能借尸还魂吗?”九歌一脸认真道。 “借尸还魂……我看你是太闲了才有功夫胡思乱想。”君羽墨轲最终还是忍不住损了她一句,垂眸笑看着九歌,“与其相信什么借尸还魂,还不如相信起死回生一说。” “谁有这么大本领起死回生?”九歌惊讶问。 君羽墨轲深深看了她一眼,“你忘了关于风兮音的传闻?” 九歌一愣,顿时想起了那句话,“传闻也能当真?” “传闻不都是传着传着,就当真了吗,”君羽墨轲棱模两可地笑道,随后又反问九歌,“莫非你还见过有人借尸还魂不成?” 九歌默然点头,当然见过。 按理来说,宣于祁就属于借尸还魂,他说自己十年前醒来时,身体在大雪里冻了三天三夜,冻坏了根骨,以至于无法习武。 一个正常人莫说三天,在大雪里睡一晚就冻死了。所以他和自己不一样,自己醒来前,原主郁漓央并没死,而他那身体的原主却早就去见阎王了,只留一幅躯壳给他。 这不是借尸还魂是什么? 九歌回眸看着君羽墨轲,想说又不能说,郁闷地撇着个嘴,煞是纠结。 君羽墨轲见她这表情,以为她是一时找不到借口反驳自己而生闷气,顿时笑出声了,欢愉地揉了揉她垂散的发丝,“好了,不说这些了,都是我的错,九儿别生气。管他借尸还魂还是前世今生,活着就好,何必庸人自扰。” 一语惊醒梦中人,九歌看着君羽墨轲,有些愣怔。 是啊,像她这样的人,打记事起便无亲无故,走到哪都是孑然一身,永远活在刀枪血雨里,能安然地活在世上已是幸事,何必庸人自扰管他是在现代还是在古代…… “傻丫头,尽喜欢异想天开,这下好了,把自己给弄糊涂了。”君羽墨轲见九歌一直呆呆看着自己却不言语,无奈摇头一笑,不由分说地将她打横抱起,转身往阁楼走去。 回到房间时,洗澡水和木桶已经撤走了,君羽墨轲温柔地把九歌放到床上,掌风一挥,房门应声关上。 九歌任由他帮自己褪去皂靴和外衣,期间没有多说一句话,清冷的容颜极为平静,不见任何担忧、羞赧之色。 “九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温顺了?”君羽墨轲有些诧异地看着九歌,在他的印象里,九儿防他跟防狼一样紧,何曾像现在这般乖巧。 九歌抬眸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穿着里衣往床里面挪了挪,“我今晚心情好不行啊。” 君羽墨轲挑眉,“不担心我兽性大发了?” 这个词他还是从九歌哪里学到的,每次自己心痒难耐时,她便会将这句话挂在嘴边,还有‘发情’‘****’之类的词,他不是很懂,却大概明白其中意思。 九歌看着他,笑而不语。 君羽墨轲眸光微动,也不再追问,顺势躺在床外侧,伸手抱着她,“今天上午楚翊尘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随意的语调带了几分疑惑,听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可九歌抬眸时,却看见他眸色中难以掩饰的复杂。 “什么都没说,就听他讲了一个故事。”九歌满口无所谓道,“本来我只是想找个机会将灵霄令还给他,可最后却听他讲了一段关于蓝苍梧夫妇战死天山的故事。” “你说蓝苍梧夫妇是在天山战死的?”君羽墨轲有些惊讶,显然对天山一战并不知情。 “可不是嘛!”九歌轻叹一声,把楚翊尘给她讲的故事又三言两语地转述给君羽墨轲,君羽墨轲听完后并没有过多的感想,四十年前的旧事对而言他太遥远,不管是刘释珵还是蓝苍梧夫妇,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而且崛汉和回纥族都已消失,如今是天奕皇朝,那些令人唏嘘的往事听听也就罢了,以他的性情还不至于被触动。 “所以说,你还了楚翊尘一块灵霄令后,他又送了你一枚仿铸的?”对比那些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他还是对怀中之人的事较为感兴趣。 九歌点头,“楚大哥让我得空了就去南岭走走,如果碰到回纥人,便将玉令交于他们,算是物归原主吧。” 君羽墨轲凤眸眯了眯,“恐怕此事没那么简单。” “嘁,难道楚大哥还会害我不成?”九歌有些不屑地答道。 不知为何,从西山寺再次相遇起,她便打心眼里对楚翊尘产生一种莫名的信赖,尽管见面次数不多,认识也不是很久,但对他的信任就像是与生俱来的般,不需要任何理由,也没有任何质疑。 君羽墨轲想也不想就笑道:“这点我倒是很放心,他伤害谁也不会伤害你。” “你怎么能这么断定?”九歌睁大眼睛看着君羽墨轲。她相信楚翊尘是一回事,从别人口中听到又是另一回事,尤其是从这只妖孽口中说出,他们可是夙敌呢。 君羽墨轲眸光一顿,低头深深看了九歌一眼,沉默片刻,缓缓道:“别忘了,当初在西山寺可是他救了你一命,他若想对你不利,多的是机会,犯不着送你灵霄令这么麻烦。” “咦,这不像你说的话啊,”九歌听完他一番话,疑心没减,反而更重了,“记得当初在当归楼,我只是和孟无缘多说了几句话你就炸毛了;还有宣于祁,大家都认识那么久了,可每当我们两说笑时你都要沉着个脸,就像是他欠你几千两黄金不还一样;今儿咋转性了?提起往事不但没有阴阳怪调,还帮他辩解起来,这是准备化敌为友了?” “正因为是对手,所以才知己知彼。”君羽墨轲不动声色道:“楚翊尘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他胸中自由有丘壑,谋大事者心思不会花费在儿女情长上。”说着,又垂眸看了眼九歌,唇角带起一丝笑,“况且他已经有了二姐,像你这种瘦小身板,引不起他兴趣,顶多当个孩子看待。” “我靠,才歇停了多久,嘴又贱了是不?”九歌的怒火再次被他撩起,忿忿瞪了他一眼,毫不客气的一脚踹过去,君羽墨轲早有预料地抬腿压住,同时掌心挡在胸前,一把握住她生猛的暗拳。 九歌眉心一冷,扬起一记手刀就要劈下,速度快得只能看见一道残影,君羽墨轲深知她近身战的厉害,当下也不敢大意,没有空手去接,而是身体一翻,直接从床上跃起。九歌劈了个空,抬眸时,他已轻稳地站在地上。 “唉,说实话也要挨打,而且出手一次比一次狠,九儿想要谋杀亲夫吗?”君羽墨轲看上去似乎很无奈。 九歌只是佯怒,没打算真和他动手,见把他赶下床后,便没再追击。单手撑起脑袋,侧身躺在床上看着他,神情也不像刚才那般愤怒,语气平平道:“我看你闪避的挺及时啊。” 别看她刚才只用了三招,实际上却是极有章法,先是一脚分散他注意力,再出其不意挥出一拳,最后一记手刀更是用上了内力,本想打他个措手不及,没想到还是让他全身而退了。 “都是被九儿给训练出来的。”君羽墨轲笑道。 九歌挑挑眉,“哦?那你是不是该好好谢谢我?” “没见过你这么得寸进尺的女人。”君羽墨轲哭笑不得。 九歌淡淡一笑,看了他一眼,翻身面向床里面,“好了,要睡觉了,熄灯。”说着,抬手对身后挥了挥。 房间内寂静无声,君羽墨轲耳边却传来一句话。 “去忙吧,有人来了我知道怎么办,小心点,我等你回来。”是入密传音。 “九儿……” 君羽墨轲眸光微凛,本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看了眼她转过去的背影,俊颜上渐渐浮现一层暖意。 房内微风拂过,烛火灭了。 黑暗中,君羽墨轲将肩上的墨发系起,在九歌耳边留下了一句话,便静悄悄地离开了。 “等我回来。” 半开的窗扉前有一朵桃花在空中飘旋。 不多时,门外传来轻微的动静,九歌辗转翻身,空旷的夜里窸窣声很明显,直到周围再次寂静下来后,她才缓缓睁开眼,只见半开的窗扉前有一瓣桃花。 第313章 后山树林的巧遇 灵回之巅东面有一座塔楼,塔楼屹立在飞来峰中央,左观前殿,右望后山,整座山峰一览无余。 顶端屋檐一角静静坐着一个人影,明亮的弯月挂在他身旁,可是从远处望去,却只能看到一团黑影。黑影隐在夜色中,倘若不上来查看,行走在下面巡夜弟子根本无法察觉塔顶有人。 君羽墨轲从桃林出来后,没有像昨天那样凭借轻功优势一昧地搜寻,而是找到这个至高点坐了快一个时辰,主要是为了勘察整座山脉的地形,其次是想看清暗中部署及巡夜弟子的交班时间及路线。 经过昨晚一事,他已确定花非叶所言非虚,太后就在灵回之巅。 原因无他,倘若太后不再楚翊尘手上,他根本不会知道自己此次上山地目的,更不可能提前料事如神,用移花接木之计换走了原本困在地牢里的人。 当时石牢外面守卫层层,而里面的机关启动后,竟然无一人进来查看,这已经很奇怪了,再加上石室内的墙壁上有血迹,可地上的女人却只被废了武功身上却无明显伤痕,显然先前困在里面的另有其人。 当他在洞牢里点燃烛火时,就知道自己落入了楚翊尘的圈套。并且,能在极短的时间内亲自带人围守洞外也已证明了一切。 楚翊尘很清楚,即使自己中计,碍于身份,也不能拿他怎样;于是便想当场发难让他觉得难堪,最后主动提出下山。 计谋是好,可是,你能看穿本王上山的目的,本王岂会看不穿你的意图?既然看穿了,又岂能让你称心如意! 只要不主动提出下山,量楚翊尘心中再有意见也耐他不何。 昨晚那种意外发生一次就够了,再多几次,君羽墨轲怕压制不住心中怒火提前进行计划…… 挥去脑海中思绪,目光遥望向后山,对比前殿守卫森严,那里显得异常安静,偶尔有点点星光移动,却不频繁,整整两个时辰却只有一队巡夜弟子经过,防卫松散得有些出乎寻常。 适时,黑影在夜色的掩盖下动了,快得让人只能听到一阵风声,风过无痕。 后山的风很大,借着夜色,君羽墨轲快速熟悉了一下四周环境,在他来的方向有一排石屋和暗室,石屋和暗室最后面赫然就是楚翊尘带人包围他的山洞,山洞外不像昨晚那般灯火通明,此时只有两名看守的弟子坐在洞口的石头上打瞌睡,显然里面关押的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而昨晚森严的防守也不过是个针对他圈套。 君羽墨轲望着那个不算隐秘的山洞,眸色有些暗沉,年后他曾以夙三的身份率领千影殿弟子攻打灵回之巅,意在让花非叶趁乱上山寻找太后下落。结果花非叶不负所望找到了楚翊尘挟持太后的线索,却没想到也暴露了踪迹。 现在细想起来,昨天晚上他虽没有实质损伤,但夙三的身份怕是瞒不住了。 时间紧迫,无心顾暇其他,君羽墨轲将整座后山翻寻了一遍,除了山洞这边有石屋暗室可藏人外,其他三面皆是悬崖,晚上看不清悬崖深浅,可是飞来峰山高五百丈,不用想也知道摔下去绝对是粉身碎骨、尸骨难存! 耳畔风声呼啸,四周安静的有些诡异,君羽墨轲抱着一线希望,将所有石屋暗室都搜寻了一遍无果后,又细心地勘察起后山地形,折腾了一晚上愣是没查出任何蛛丝马迹,更没找到地室暗门之类的机关入口。 天边已经微微透亮,正当君羽墨轲准备离开后山之时,突然有六七个人从前殿方向走来,从脚步声的轻重来判断,这几人武功都不低,尤其是走在前面的那名青年男子,步履沉稳,行走路来片尘不起,眼中精光含而不露,看样子是个内功高手。 据他了解,灵回之巅数楚翊尘武功最高,其次是七星护法,七星护法各司其职,并非按照地位排分,而是按照武功高低依次排列,以他推断,此人绝对在邱水之上,应该是灵回之巅七星护法之一。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君羽墨轲没有与来人正面相迎,闪身飞进后方的树林,轻轻一跃,便稳稳落在树枝上。 卯时将至,天色仍有些暗淡,青年男子带着身后几人经过君羽墨轲刚才所在的位置时,浓眉微微皱了一下,抬眼望向前方树林,脚下步伐渐渐放慢。 身后的人见他忽然停下来了,疑惑对视一眼,不由问道:“天玑护法怎么不走?” “难道林子有人?”临近的一人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能看见一片沉寂的树林,林中空无一物,偶尔有风拂过,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一切都很正常,不像有人的样子。 青年男子沉吟了会,微微摇头,“可能是我多心了。” 说罢,又看了眼树林,确定没发现任何异样后,便带着几名弟子继续向前走去。 远远的,能听到他们零碎的谈话声。 “听说昨晚宁王夜闯后山洞牢被主子逮个正着,主子还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的奚讽了他一番,想必这会儿心里正窝着火没出发泄,这才过一晚,怎么着也会收敛一些等到明晚再出来吧。” “一切还是谨慎些好!”那名被称作天玑护法的人道:“大哥说的没错,当初就不该让蓝姑娘住在上山,怎么说她都是朝廷的人,就算不向着朝廷,可终究是宁王的胞姐,难保会被宁王当借口用来对付主子,可盟主却偏偏一意孤行。果然不出所料,这才几天就将人引来了,昨晚只是个开始,接下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略带无奈的声音很快就消失在晨曦的薄雾中。 东方开始泛白,树林却不见丝毫动静。 君羽墨轲双手环在胸前,斜斜地倚靠在一颗枝繁叶茂的树杈上,冷冽的双眸透过枝叶间的缝隙,俯视着渐行渐远的一行人,起先面上隐隐有薄怒之色,渐渐地,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起来…… 第314章 闲暇作起玉女图 君羽墨轲回来的时候天还没全亮,房间里一片灰暗,他没有点灯,偏头看了眼趴在床上的人儿,唇角不禁一弯,露出一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浅笑。 看来九儿警觉性下降了,房间突然多了一个人都没察觉,还好进来的人是他。 君羽墨轲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去桌边倒了杯隔夜茶,也不嫌弃,面色淡然的地连喝了几杯,忙了一晚上,不渴才怪。 壶里的水不多,很快就见底了,他放下茶杯,想趁着天还没亮上床休息一会,才迈开一步又顿住了,垂眸看了眼自己,早上山里的雾很大,刚又在树上坐了会,衣服难免染了些潮气,摸上去有些凉意。 君羽墨轲抬眸看向床上,眉心一拧,然后宽了外袍,坐在一旁的榻上,直到身上的湿意完全干了后,才缓缓踱步到床边。 此时窗外已经泛起了霞光,床上熟睡中的九歌忽然翻了个身,面朝着墙继续睡着,君羽墨轲看着她,站在床边没有动。 没一会儿,九歌似乎觉得这样不舒服,又往里面蜷了蜷,当手不经意间触到墙壁后,便不再往里挪。 就这样,原本被占满的床一下子空出了大半边,也不知是无意还是凑巧。 不管怎样,君羽墨轲眼底的笑意更浓了,未言一语,直接脱了靴躺了下来。被九歌睡过的床沿还是暖暖的,枕上也残留着一丝余香,稍稍一吸气就能闻到。 君羽墨轲侧过身,眸光益发温柔地看着眼前蜷缩一团的背影,情不自禁地凑过去将人搂进怀里,而后才闭上双眼,缓缓入梦。 九歌醒来时天已大亮,头顶有轻浅的鼻息声,睁开眼,最先入目的是一片黑色,抬首看向君羽墨轲的睡颜,丝毫没觉得惊讶,略微迟疑了会,伸手轻拿开环在腰上的铁臂,小心翼翼地从床上起身,像寻日里一般利索穿衣挽发,一切收拾妥当后,回眸看了看床上的君羽墨轲,略微思忖了会,转身出了屋子。 期间君羽墨轲只是在九歌起床的时候微微皱了皱眉头,之后再没其他动作。 漫无边际的桃林如昨日一般绚灿,丝丝隐隐的阳光在枝头闪耀,迎面的空气十分新鲜,带着阵阵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阁楼一层有个花厅,进去时,正有一名灵回弟子在打扫,见九歌进来,连忙停下手中的事跟她打招呼,九歌客气地应了一声,随后问他哪里可以打水洗漱。 这名弟子应该是楚翊尘派来桃林伺候的,没有告诉九歌打水的地方,而是让她稍等片刻,然后自己出去了,很快就送来一盘温水,等九歌洗漱完毕,又细心地端上粥和小点心。 九歌没太客气,简单地道声谢便开动了。吃了一会儿,发现那名弟子还在,站在旁边时不时的看她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眸色微闪,故意装做没看见。直到饭后收拾碗碟时,那弟子才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九歌姑娘,快巳时了,不知宁王起了没有?是否需要派人将早饭送上去?” “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他,有需要我再叫你。”九歌笑着看了他一眼,抬步出了花厅。 天气一如既往的好,蓝天澄澈,阳光不燥。 九歌独自一人在桃林里转了几圈,景色虽美,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看久了便觉得有些无趣。 百般无聊地趴在石桌上,一边发呆一边想着,反正也回不了现代,不如趁着有时间,研究一下这个时代的历史,免得以后再听人说起时一脸懵逼。 九歌是个行动派,这个念头刚升起,便唤来一名灵回弟子帮忙找本史书过来。 她向来不是一个爱读书的人,所以也分不清好坏,当灵回弟子拿来一本《旧唐书》时,她看也没看就兴致勃勃地飞身到树上,稳住身形后,环顾了眼周围三千美景,脑海中瞬间蹦出一个词——风花雪月。 九歌长吁了一口气,心中不禁感慨,想不到她有生之年还能静下来读书。 不就是诗词歌赋吗?很简单啊。 看今后谁还敢说她是野蛮人。 九歌一边傲娇的想着,一边捧起手中的书有模有样地翻开第一页,当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时,一张脸僵透了,眨了眨眼睛,木讷好一会儿,连着又翻了几页,纵列的排版以及繁琐的字体让她哭笑不得。 记得以前和妖孽顶嘴时,她曾自称文盲,如今才知道,原来那不是谦虚,那叫有自知之明! 厚厚一本书,她居然认识不了几个字,好不容易读完一句话,语句不通的别说她自己了,叫无双她爹来都不一定知道她念的是哪一门子的经! 诗词歌赋……那是神马? 像她这样胸无点墨的人,看起书来只会出现一种情况,虚心地去向周公请教。 君羽墨轲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飞快地把房间扫了一圈,里面空荡荡的,没有看到他想见的人。 他下床,推开两扇窗,燥热的空气照面而来,心情也跟着沉闷起来,这个时候九儿应该去芳华殿用膳了吧?死丫头没心没肺,竟然也不等等他。 取来外衣穿上后便打开房门,不用招呼就有人端来温水供他洗用。 君羽墨轲一边用湿布巾擦着手一边问九歌的去向,当得知九歌没有独自一人去芳华殿,而是在桃林里看书时,脸上的阴郁一扫而光,惬意之时又带着一丝诧异,以九儿的性情会安安静静的看书?看的是武学典籍吧。 二楼的视野极佳,站在走廊上俯首望去,可将桃林里的事物尽收眼底。当在一片红艳中找到那抹熟悉的人影时,嘴角就不知不觉翘了起来。 彼时九歌正躺万千桃树的其中一颗上,金色的阳光透过花枝,在她月白的衣裙上洒下光点,犹如跳跃的金色蝴蝶,灵动而又宁静。 这个场景很熟悉,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有琴有酒有梅花的季节。 记得初见这幅画面时,君羽墨轲就想把它定格下来,可当时是梅花,他讨厌梅花。如今场景重现,理应笔墨伺候。 不多时,桃林里的石桌上铺了一张白色生宣,石桌边角放有笔墨纸砚。 君羽墨轲听说她在看书,此时站在树下一看,她的确在看书,厚厚的一本书直接盖在脸上,看的很是与众不同。 桃林里很安静,微风拂过,长长的发丝在空中轻轻荡漾,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九歌忽然动了一下,似有什么东西坠落在地,惊起一番不大不小的动静。 她皱了皱眉,渐渐转醒,明晃晃的阳光照的有些睁不开眼,适应了好一会才低头望去,原来是书掉地上了。 正准备继续睡会,忽然发现身边不对劲,抬眼望去,就在君羽墨轲不知何时站在前面,一身黑衣安静淡然,微微弯着身体,素手执狼毫,在石桌上的一张生宣上描描画画。 “你醒了?”九歌看着他,迷迷糊糊的问。 君羽墨轲对她的醒来一点也不感到意外,抬眸看了她一眼,笑笑不语,随即又低头在生宣上画了起来。 九歌从树上望下去,隐约可以看到画上的轮廓,一片红粉色中坐着一个人,而他的笔尖正落在那人脸部。 “你在做什么?”九歌缓缓起身,睡眼惺忪的问。 君羽墨轲又看了她一眼,继而再低下头,“作画。” “哦。” 寥寥数语之后,陷入了沉默。 直到九歌缓缓回过神,从树上跳下来时,君羽墨轲正好也勾勒完最后一笔,他放下狼毫,抬首对九歌招呼道:“过来看看。” 九歌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走过去,垂眸一看,瞬间愣了,“这……你在画我?” 生宣上的人赫然是她,漫天飞舞的花前树上坐着一个女子,姿态随意,青丝纷扬,她手里拎着一坛酒,唇畔笑意吟吟,彼此正侧目斜望过来,眼底的恣意疏狂轻易可见。 以眼前的三千桃树为景,却非今日的神态,笔墨浓淡得宜,神韵极佳,可以说是入木三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何时有这般风骨了。 “画得如何?”君羽墨轲偏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画上的人物,眼底露出一抹浅笑,显然对自己的泼墨很满意。 九歌收敛心神,指着画上的人道,“我什么时候拿这种眼神看人了?” 君羽墨轲笑道:“当日在武林大会上,你便是以这种神态傲世群雄。” “去你的,少给我拉仇恨。”倘若在现代,她可能会这么狂,可自从到了这里,她就收敛了很多。江湖之大高手之多,真正有资格狂傲的人屈指可数,目前绝不会有她。 九歌垂眸看着画上的人物,嘴上虽在吐槽,可心里却满意极了,想不到这妖孽画工竟如此之高,不管是人物神韵还是枝头花姿,都极为逼真,让看到画上的自己都觉得眼前一亮,说是惊艳也不为过。 君羽墨轲没听懂她的意思,却也不是很在意,兀自从身上拿出一块随身携带印章,在上面盖了一个印记。 九歌定定看着那块鲜红印记,眸光有些愣怔,“为什么还要盖上章子?” “傻丫头,这不是什么章子,这叫王印,”君羽墨轲偏头看着她,眼底带着星星点点的笑,“盖上王印就代表归本王所有。所以说,你已经是本王的人了。” 九歌斜斜睨他一眼,难得没有反驳。 君羽墨轲心情甚好,拿起生宣扬出石桌外,待墨迹一点一点的风干后,便拉着九歌一起回到房间挂了起来。 “这里是灵回之巅,不是你得宁王府,挂这不合适吧?”九歌看着自己的画像被君羽墨轲挂在墙上,怎么都觉得透着一股诡异,就好像死人被供奉起来一样,好吧,原谅她天马行空了。 “当然不会一直挂在这里,”君羽墨轲道:“先晾干墨迹,等回京后它将是本王书房里唯一一张挂图。” 想到自己的画被人摆在房间天天观看,九歌就不禁打了个寒噤,张口就道:“那到时候是不是还要在画前设个桌案,再上个三炷香?” “胡说什么!”君羽墨轲很是无语地瞪了她一眼,“你当自己是圣人呢?” 虽然他不信鬼神,却也没见过有人这么诅咒自己,亏她想得出来。 九歌耸耸肩,闭口不言。 上午没有出去,到了下午的时候九歌更懒得动,在桃林用完午饭后,就想找人比划拳脚,反正书那种高端的玩意儿她是不会碰了,文盲就文盲,又不是流氓怕什么! 灵回之巅普通弟子当然不敢和她动手,君羽墨轲那家伙不知为何,也不愿和她切磋,说是担心误伤她。九歌当场翻了个白眼,出其不意地拍出一掌想逼他出手,而此时蓝珊好巧不巧地的来了,九歌计划泡汤。 蓝珊带了一些点心,九歌又是个嘴馋的,两人聊了一下午,直到入夜才肯放蓝珊回去。 到了晚上,如昨天夜里一样,九歌帮忙掩护,君羽墨轲继续去寻找太后下落…… 第315章 流銮殿里的机关 夜幕四合,灵回之巅收敛了阳光下的绚丽和朝气,变得空旷,幽静。淡淡的光晕笼罩着碧瓦朱甍,抬头可见天幕中那轮高悬的弯月。 月色下,一队巡夜弟子从流銮殿外走过,他们前脚刚走,屋檐下的风灯突然晃动了一下,而明明,此时此刻,没有风。 君羽墨轲昨晚在塔楼上观察了近一个时辰,对灵回之巅的防守了如指掌,再加上他神鬼莫测的轻功,趁夜潜进流銮殿简直如入无人之地。 别说此时殿外无人把手,即便有人守卫,他想进来也轻而易举。 大殿内,很安静。 君羽墨轲贴身站在门边,凝神倾听片刻,待确定里面空无一人后,方缓缓走进来。 依照昨晚在塔楼上观察的情形,他本以为楚翊尘会把人藏在防守看起来并不严密的后山,以虚为实。 可是后山就那么大,他搜查了一晚上都无果,所以今晚决定来前殿碰碰运气。 以楚翊尘恩怨分明的性情,挟持母后在手上绝不会以礼相待,如果非得在前殿找个适合关押的地方,放自己眼皮子底下最适合不过。 此时流銮殿内没有点灯,借着窗外照进来的微光,可以看清里面的陈设。 台阶上有一张桌案,上面放着一沓书涵,书涵陈列很是凌乱,有些刚好被打开,有些却是半开着,乱七八糟的铺满了一整张桌子,像是许久没人整理一般,可见楚翊尘对这些东西有多么的不上心。 君羽墨轲走到桌案前,仅仅扫了两眼,便无心去翻看。 他来这里不是为了找指证楚翊尘的书涵信件,一来那些东西对他而言可有可无;二来如果真有重要的书涵也不会随手丢在这里,像他们这样的人,一般情况都是看完即烧。 桌案后方的一面墙壁上刻有祥云浮雕,雕纹复杂繁琐,透着丝丝威严。 他走近,细细观察片刻,发现祥云中间竟隐藏着一条五爪金龙,这可是象征帝王身份的图腾啊! 有这么大一个把柄在手上,此次就算灭了灵回之巅,也不怕堵不了天下英雄悠悠之口。 君羽墨轲目光沉沉地看着壁上浮雕,伸手探查一番,并未发现任何机关。 墙壁两旁有两个莲花灯,他左右看了两眼,略微思忖,凭借对机关术的研究,缓缓挪步到左侧。 而此时殿外正好有一队巡夜弟子经过,他目光掠向窗外,直到脚步声渐渐走远后,这才抬起手,扶住壁上的莲花灯,手腕微微使力,莲花灯底座果然动了。 只听得一声轻微的震动,左边墙壁上开了一道暗格,暗格不大,约莫只有书宽,一看就不是藏人的地方,君羽墨轲眼底闪过一抹失望之色。没有找到母后之前,即使知道楚翊尘再多秘密,他也不敢贸然动手。 然而,令他稍稍感到意外的是,暗格里竟然没放任何东西。 不过也对,诺大的殿阁不可能只有一个机关,君羽墨轲略微思忖了会,合上机关,继续在殿中探寻,不消片刻便在一幅壁画后发现了第二个暗格,依然空无一物。 他蹙了蹙眉,再次在殿内搜寻起来,小心翼翼地避开不时经过殿外巡夜的弟子,接着又找到了两个暗门和一道暗室,无一例外,暗门后没放任何东西,而暗室里更是空荡荡的,一眼望去,四面都是墙,连个鬼影都没。 君羽墨轲诧异了,抬眸看了看桌案上的书信,又看了看搭在榻上的一件青衫及榻几上的食盒,他敢肯定这里就是楚翊尘平时处理教务的地方,可为何所有机关后面都空空如也,干净的连一丝灰尘都没有,仿佛从没被人打开过一样。 莫非又是个圈套? 君羽墨轲心有猜忌,小心翼翼地挪步到窗边,推开窗扉一角往外看了眼,来往的脚步声依然密集,却不见任何异动,殿阁周围无人把手,更没人调兵遣将。 怪了……如果没有被发现,那楚翊尘在书房里设计了如此之多的机关暗门,为何没有用起来? 不放书信也总能放些藏品啊! 可它偏偏如同虚设…… 君羽墨轲拧着眉,悄无声息地回到大殿中央,殿内一片漆黑,黑暗中的一双凤眸却亮如星辰,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他哪会知道,流銮殿里的那些暗门并非楚翊尘不用,而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书房里设有机关这回事。 灵回之巅乃渊帝所建,山上弟子全是楚天盟教徒,他来到这里时,一切都已定型。他总不会闲着没事在自己的地盘翻翻找找吧? 君羽墨轲和楚翊尘从小所处环境不同,君羽墨轲师承风桑,自幼便熟知奇门八卦、五行遁甲,所以一眼即能看出这座殿阁的不同之处。 而楚翊尘呢,从小生于皇宫,不谙世事,自十一岁国破家亡后,便开始隐忍蛰伏、潜心习武,只待有朝一日能手刃仇人,完成复国大计。在这之前,哪会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研究那些旁门左道? 更何况,在从蓝氏口中得知天山战役之前,他对灵回之巅这座空中之城并无好感,美轮美奂的宫殿群只会让他想到父皇的穷极奢靡。 他不想承认父皇昏庸误国,可有些事实就摆在眼前……即使知道真相,也只能理解而无法谅解。 夜色愈浓,流銮殿外,一队巡夜弟子刚走不久,殿内忽然飞出一抹快到几乎看不见的黑影,仅片刻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有些事情一时半会儿想不通,就留着以后慢慢思索,当务之急是寻找母后。 时间越来越紧迫了,因山道守卫森严,他无法与山下取得联系,也不知外面情形如何了? 花非叶那小子嘴巴虽然不靠谱,但办事向来稳妥,不出意外的话,后天就该到了。 还有一天时间,兴师动众而来,可不能无功而返啊! 这天夜里,一阵疾风袭卷着灵回之巅前殿的每个角落,除了有人居住的地方只驻足在屋顶看一眼,其他尚且还是空着的殿阁无一放过,但凡怀有一线希望的地方,出来时只剩下无尽的失望。 一夜快过去了,仍然没找到丝毫线索。 有那么几个瞬间,君羽墨轲甚至想过,楚翊尘会不会和母后失踪之事没有任何关系,是自己一开始就搞错了,或者是花非叶那小子查线索时被人误导,嫁祸给灵回之巅……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仅存片刻不到,就被他的理智所挥之散尽。 江湖上谁有那个势力和动机挟持太后五年之久而不被察觉?答案一目了然。 楚翊尘的真实身份已被查明,身为前朝遗孤,即使没有正面参与,也应该知情。 更何况,用人不疑,他相信花非叶的办事能力,那小子有把握向自己禀告的事,绝非没有依据。 从最后一座殿阁里出来时,东边已经开始泛白,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君羽墨轲抬眼望着屋檐下一盏燃尽的风灯,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头望向远处,倏地身子一动,没有回桃林,而是掠向后山。 太阳没升起之前,天色还是灰暗,山上起了薄雾,朦朦胧胧的覆盖在树林间,遮挡了视线,却挡不住渐渐走来的脚步声。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位置,彼时君羽墨轲正歪歪斜斜地倚在树杈上,半瞌着双目,像是在闭目养神。 脚步声由远及近,为首的是一名青年男子,身后跟着六名衣饰相同的弟子,经过树林中央的曲径小路时,未做停留,继续向前走去。 直到几人身影消失在浓雾中,树杈上闭目养神的君羽墨轲才缓缓睁开眼睛,曲径小路上薄雾弥漫,可见度很低,却并不影响他判断刚才那行人离去的方向。 枝头的嫩叶坠下一片露珠之时,树上的人影便消失了。 这片树林的后面是后山东崖,君羽墨轲昨晚来过一次,和西南两面悬崖一样,四周光秃秃的,连块碎石都没,倘若有人站在崖边往下望,等待他的将是浩瀚无尽的深渊。 君羽墨轲施展着轻功一路疾行,速度飞快而又悄无声息,当他来到悬崖边时,那群人还没到,周围白雾皑皑,他环顾四下后,轻车熟路地飞身到距离悬崖较近的一颗歪脖树上,静待那七人过来。 第316章 悬崖下面的玄机 不多时,白雾茫茫的林子里出现了几个人影,正是昨日凌晨在林子里撞见的那群人。 正常来说,后山荒芜,应该鲜少有人,尤其是悬崖这边,光秃秃的,明面看起来根本无秘密可言。 可偏偏这群人连续两天,天还没亮就准时准点的出现在林子里,而且还是同一批人,目的真是这片悬崖,行为蹊跷,让君羽墨轲不得不起疑。 据他所知,灵回之巅自楚翊尘之下,以七星护法为尊,而那群人里,走在前面的赫然是天玑护法,在七星护法中的地位仅次于老大天枢。 君羽墨轲掩藏气息,匿身在茂密的树枝后,视线紧紧望着为首的那名青年男子,凤眸里一片沉思,后山的悬崖一眼即能望尽,究竟有什么能劳烦天玑护法亲自出动?无论如何,绝非小事。 渐渐的,这群人走近了,经过君羽墨轲所在的这颗歪脖树前,并未察觉到树上有人,只是快走到悬崖边时,天玑护法突然转过身,握紧了手中重剑,谨慎地观探起四周动静。 君羽墨轲不敢大意,当即屏住了呼吸没有妄动。尽管他武功比这群人高出甚多,却也没敢太小瞧灵回之巅的七星护法。尤其是此人,出了名的谨慎,想胜他不难,就怕暴露身份后,好不容易得到的线索又没了。 天玑似乎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凝目往林子里望去,只见一片铺天盖地的雾霭笼罩着来时的小路,静听片刻,可闻树上鸟雀啾啾而鸣,一切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动。 身后几个弟子见他忽然不走了,遂上前询问,天玑缓过心神,看了眼将明未明的天色,偏头与那弟子说了什么,接着回过身,继续向悬崖边走去。 再往前走几步就是悬崖了,他们想做什么? 君羽墨轲依然藏身树上一动不动,稍一眨眼,白雾中的人竟然消失不见了,心下不觉一紧,正想向前探勘,还未有所动作,悬崖边一缕白雾散去,模糊的人影又出现在他视野里。 影影绰绰的,虽然看不太清,但至少还在。 还好犹豫了,否则以天玑的谨慎,相信只要自己一动,他立刻就能察觉到身后有人。 想到此处,君羽墨轲正准备松口气,不料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他彻底惊呆了。 只见天玑一行人走到悬崖边,不带一丝犹豫,没碰任何东西,连绳子都没准备一根,就齐刷刷地跳崖了…… 他们竟然跳下去了! 君羽墨轲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空荡荡的悬崖尽头…… 这时天色有点透亮,崖边没有白雾遮挡,距离虽远,可他敢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也没有眼花,以天玑为首的七人,走到悬崖边没有任何异举,竟然就直接跳下去了! 前天晚上他来后山时,就对这边悬崖做了判断,飞来峰山高五百丈,山顶悬崖四面绝壁,深不见底,其中凶险可想而知。 他自认轻功比这群人强多了,却不认为自己有那个能耐从这跳下去而完好无损,别说他了,哪怕自封武功之前的风兮音来了,也没那自信在五百丈高的悬崖峭壁中翱翔,再好的轻功也要有个坚实的借力点,否则根本无从发力。 所以当看到天玑带着一群人来悬崖时,他觉得很蹊跷,猜测这里可能有自己没找到的机关暗门,甚至做好了他们凭空消失的准备;当他们临近悬崖是,他在想,也许峭壁上有看不见的铁丝将两岸悬崖连通了。 最后,他看到了,如自己所想,他们确实消失了,都跳崖了,能不消失吗? 君羽墨轲脑海中有片刻的愣怔,不过很快又镇定下来,逐渐收敛心神同时也回想起那一幕,跳崖之举看起来虽然惊险,却更好的说明一件事——悬崖下面另有玄机。 君羽墨轲思索片刻,随即飞身到悬崖边,站在天玑那几人跳下去的地方垂首看去,如昨日所见,悬崖下白雾重重,四周怪石嶙峋,耳边除去风声呼啸,只有无边的寂静,若非亲眼目睹,他实难相信这种深不见底的悬崖下居然能藏人。 忽然,白雾茫茫的悬崖下响起一阵阵飒然风声,君羽墨轲目光一凛,飞快地掠身退至后方树林。接着,就见几个人影如箭一般从万丈悬崖下飞了上来。 如此逆天之举,换做以前,他可能会觉得吃惊,可经过刚才那一幕,心中几乎已有答案,再见这一幕,倒也不觉得惊讶。 他细细打量了一下从崖下面飞上来的几人,其中有一个身穿暗色劲装的年轻男子,此人身形利落,气势俨然,绝非一般庸碌之辈可比。 君羽墨轲的目光落在他手中握着的那把剑身上,剑鞘剑柄通体呈绯红色,如果他没猜错,那把剑名为赤焰,为灵回之巅开阳护法所有。与卓清手中原持有的紫阳剑同为万剑山庄前任庄主叶斩云所铸,并称‘燎原之剑’。 可惜紫阳已毁,名燥一时的‘燎原之剑’只剩一把。 相信当日楚翊尘在武林大会上震断宝剑时,最心痛的不是卓清,反而是叶斩云的嫡亲传人叶问天。 从悬崖下面飞上来的一行人渐渐走远了,君羽墨轲坐在树上,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动作。 桃林,云中阁 九歌正在穿衣服,窗外忽然传来一阵风动,她眸光微抬,随后又继续穿着衣服,面上无一丝异样。 “今天比昨天晚回来了半个时辰,有发现?” 君羽墨轲落在窗前,闻声转头看了她一眼,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然后如昨日一般,径直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 “嗯,有发现。” “你找到了?”九歌穿衣的动作一顿,抬眸望着他,目光有些沉深。 “嗯?”君羽墨轲一脸疑惑看着她,“找到什么?” 九歌轻蹙着眉,“你不是说有发现吗?” “是啊,有发现!”君羽墨轲看了她一眼,笑着回道:“发现你比平时早起了一个时辰。” “滚!”九歌大清早就忍不住爆粗口,同时左右瞅了瞅,似乎想看看有什么可以扔过去的。 君羽墨轲看着她那张瞬间黑下的小脸,笑得好不畅快。 九歌不想再搭理他,随手扯来腰封系上,接着找来一根同色发带将满头青丝紧紧绑住,束成一把高跷的马尾,一派英姿飒爽。 “你去哪里?”君羽墨轲看着她这一身便装打扮,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今天约了蓝珊姐去飞来镇上逛逛。”九歌将垂在前边的一把头发随手扔到肩后,青丝如瀑,流泻而下,直达腰际。 君羽墨轲眸光微闪,面上笑意盎然,“昨天怎么没听你说起?” “又不是什么大事,”九歌拂了拂衣袖,从里屋走了出来,“好了,不跟你说了,这会蓝珊姐估计都已经在等我了,你今天就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正准备出门,只听君羽墨轲道:“等等,本王同你们一起去。” “你也去?”九歌转过身,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你是说陪我们一起下山?” “不可以吗?” 九歌愣了愣,连连点头,“可以!当然可以。”说着又瞅了他一眼,唇角绽出一抹笑,“就怕楚大哥知道你要下山,特地赶来恭送,然后咱就一去不复返了。” 君羽墨轲锁眉,似乎在考虑九歌所说的话,他们以看望蓝珊的借口上山,如今人也见到了,倘若一起下山,楚翊尘佯装相送,那就弄巧成拙了。 九歌看出了他的疑虑,稍加沉默,低声道:“如果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代劳。当然,前提是你得信的过我。” “如果连你都信不过,本王还能相信谁。”君羽墨轲眸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简明扼要地问道,“只是……除了二姐,还有谁陪你一起下山?” “邱水啊。”九歌不假思索地答道。话说出口,自己先顿了一下,看着君羽墨轲投来的目光,自己先没底气了,“算了,当我没说,你自己看着办吧。” 如果只有普通弟子随行,她倒是可以帮君羽墨轲捎些消息出去,但随行的不但有普通弟子,还有灵回之巅唯一的女护法邱水。 那妹子虽然和善,却不是个好忽悠的主儿,她可没信心在邱水眼皮子底下给君羽墨轲的人传话而不被发现。 九歌挥一挥衣袖,也不管君羽墨轲是否还想说些什么,麻利地出了房门,大步离开桃林。 下山时,有邱水在前面带路,山道上所设的机关根本不算什么,更加没人敢阻拦。 这次九歌没有亮出灵霄令,是以,从山顶走到山脚下,连个人影都没看到。一路上,她能察觉到暗处有眼睛盯梢,却不会往心里去,更不会多此一举地去留意暗哨所在的方位。 蓝珊曾在定北侯府住过一段时间,而且就住在玖栖院,和九歌同吃同住,两人无话不说,可今天却是她们头一次一起逛街。 以前九歌逛街的时候,一般很少买东西,在现代唯一的朋友诺言是如此;到了古代,好姐妹无双也是如此,两个姑娘走在街上,经常是走马观花地看一路,回到家后,依然如出门时一样两手空空。直到今天,她才真正领略到了什么叫女人逛街。 “邱水,你看这匹布料的成色如何?” “颜色不错,就是花纹有点繁琐,盟主喜着素淡的袍子,这匹烟青色布料就不错。” “嗯,我刚才也一眼就看中了这匹,还有那匹杏色布料,很适合你呢。” “是吗,刚好我最近想学做女工,不如用它练练手。”邱水说着,就让掌柜将蓝珊说的那匹杏色布料从货架上拿下来。回首时,见蓝珊还手里还拿着刚才那匹云锦,遂询问了句,蓝珊浅笑道:“如果我没看错,这上面的花纹是江南织锦,江南刺绣闻名天下,在北方小镇上看到很难得。” 邱水见状,大手一挥,全买了。 另外又帮蓝珊拿了匹淡绿色的锦缎,还笑着问九歌要不要也选一款,吓的九歌连连挥手,这才进店没一会儿,就拿了四匹布,再加她一匹,拿得了吗?转身朝门口随行的四名弟子瞅了眼,那四人身上手上早已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包裹。 像刚才那种情况不是第一次了,一路逛过来,蓝珊和邱水两人,不管是需要的,还是不需要的,只要觉得合适的,喜欢,也不还价,立刻掏钱,而后随行的弟子上前提货,循环往复,从无例外,看的九歌那个叫汗颜啊。 好在小镇不大,一条街从头走到尾就算逛完了,九歌心想,还好不是在京城,如果当初蓝珊住定北侯府时也这样逛街,只怕不出三天,她那小小的玖栖院就被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给霸占了吧。 到了中午,邱水提议用完午膳再回去,九歌求之不得,蓝珊当然也无异议,几人走到一家酒楼门口,九歌抬首一看,又是飞来客栈。 不过话说回来,镇上好像就这么一家稍微大点酒楼。 应该是因为邱水的缘故,掌柜看到他们几人,连忙亲自出来相迎,恭维话说了一摞,邱水好性子地应着。 好巧不巧,在落座的桌子旁边,九歌竟然看到了个熟人,而那所谓的熟人也正眉开眼笑地看着她们,“哈,这不是郁小姐吗?哎呀,本公子没看错吧,居然还有表姐。” 第317章 本公子魅力无边 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客栈内尤为响亮,引得堂内宾客一阵注目。 蓝珊循声望去,稍稍怔愣了一下,随即惊讶出声,“非叶?” 邱水不是没有注意到其他桌上的人,只是没细看。此时见蓝珊一脸诧异,不由偏头看去。 但见靠里的桌子上坐着一个年轻公子,一张脸比女人还要好看三分,桃花眼里浸着灿烂的神采,唇角扬着一抹纨绔不羁的笑意。 “咦,原来还有一个美人呢,”花非叶注意到邱水打量自己的目光,连忙偏头看了过去,眼前瞬间一亮,拎起桌上的折扇正要凑过来,还没靠近,就被隔壁桌上的四名随行弟子拦住了。 “哟,你们谁啊,居然敢拦本公子去路。”花非叶一脸惊讶地瞅着这四人,每人身上挂的琳琅满目,扔到地上都能摆摊了,他挑了挑眉,正要说话,忽听得隔壁桌传来一个玩味的笑声,“花世子这是打哪来呀?瞧这一身风尘仆仆的,掉土堆里了吧?” 花非叶听到这声音,立刻打起了精神,一抬头,看到的便是九歌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可不是嘛,刚下完一场大雨,坑里全是泥,托郁小姐的福,刚爬起来。” 此话一出,大堂内不少宾客都伸着脖子往外瞅,便是连随行的弟子也往外瞅了几眼,外面艳阳高照,街上热闹不减,客栈门前的小贩吆喝声不绝,哪有半点下过雨的样子。 别人听他胡扯,九歌却早就看穿了他这副没脸没皮的模样,懒洋洋地瞅了他一眼,悠哉悠哉地坐下喝茶。 花非叶嘻嘻一笑,淡淡扫了眼拦在身前的四人,手中折扇‘啪’地一声打开,还在扭着头往街上望的四人惊得连忙回过神,见花非叶旁若无人的往前走,顿时不敢再拦,回首看向邱水,邱水微微点头,四名随行弟子这才微微欠身让他过去。 九歌刚才一声花世子,别人可能没听清楚,可邱水就站在她身边,当‘花世子’这三个字飘进耳朵时,她眸光顿了一下,随后看向花非叶手中标志性的折扇,心中已然明了。 “原来阁下是肃清候府的花世子,刚才下属多有得罪,念不知者无罪,希望花世子不要计较。”邱水的声音不大,在人来人往的店堂里只有她们这桌才能听到。 “不计较,不计较,小事一桩,”花非叶摆摆手,一屁股坐在蓝珊对面,抬起脸来看着邱水道:“在美人面前,本公子向来宽容。” “花痞子,能别摇你那破扇子吗?一扇全是灰尘,你几百年没洗澡了?”九歌捂着鼻子,一脸嫌弃的地看着他,“话说自从认识你这痞子以来,还是第一次看见你这副要形象没形象,要气质没气质的样子。” 花非叶脸上灿烂的笑容一滞,摇扇的动作有几分僵硬,“不是啊,郁小姐,你把话说清楚,本公子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在街上走一遭,不知要惹得多少风莲少女春心萌动,怎么到你口中就成要形象没形象要气质没气质的了?” “你还别不服,瞧瞧你自己这副模样,”九歌斜斜睨了他一眼,勾唇笑道:“一身灰扑扑的袍子沾满尘土就算了,头发也乱糟糟的跟鸟窝一样,是不是因为以前穿的太华丽了,晃得人眼疼,所以走半路被人打劫了?” “靠,谁敢打劫本公子,本公子灭他全家。”花非叶冷冷一哼,语气十分张狂。没过一会,忽然发现什么,低头看向自己衣衫。 不看不知道,一看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嫌弃了,原本华美的袍子已经脏的不成样子了,可是这能怪谁,还不是某只黑狐狸逼的! 自从元宵群雄宴后,他歇过吗? 接连几个月满江湖的跑,尤其是这次,武林大会还没开始就把他扔回京城查四五十年前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好不容易查出点线索,还没找到证据又一纸书信把他从京城唤过来。 好歹他也是一堂堂世子对吧?可在那只黑狐狸眼里,自己和他那两匹马儿差不多,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最让人感到郁闷的是他貌似还更加听话,追风偶尔还会发发脾气,而他呢,人大笔一挥,寥寥几个字,他就得快马加鞭的去办。 可怜的他整整三天三夜就睡两个时辰,一路上汗血宝马都不知道跑死多少匹,这才刚坐下想喝口热茶,结果又摊上这个不省心的主儿。 你家黑狐狸不留余地的呼喝本公子就算了,本公子权当年少交友不慎;可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居然还嫌本公子脏,这都是为谁啊! 对于花世子而言,别人说什么他都能容忍,骂他家老头他都能笑脸相迎,唯独英俊潇洒这件事不能忍。 愤恨地瞪了眼九歌,碍于邱水在桌上,不方便解释,只能拿着个扇子对着自己猛扇,仿佛这样可以扑灭心中怒火似的。狂扇了片刻,似乎想到什么,瞅了眼九歌,倏地弯唇笑了。 “本公子今天衣着确实有点不济,不过这也只是今天。换做平时,那也是翩翩佳公子一个。”花非叶看上去生气,其实并非真的动怒了,纠结郁闷过后很快就冷静下来,摇扇子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摆出一个自认为非常潇洒的动作,一本正经道:“古人有诗云: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别地儿本公子不知,但在京城,但凡唱起这句诗,姑娘们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本公子,就连你家黑狐狸也得往后排。” “这我倒是相信,”九歌看了他一眼,还是用一副悠悠闲闲的口吻道,“满楼红袖招嘛,全京城的世家子弟中,就花世子往红楼跑的最勤,楼上的姑娘不招你招谁?话说楼上的姑娘那么多,你一个人睡的过来吗?” “本公子魅力无边,睡不过来又怎样,圣宁城里排着长队等爷宠幸的美人多得是!”花非叶仰着下巴,十分傲娇道。 “哦?是吗?”九歌斜睨了他一眼,轻笑,“那你得小心了,万一哪天身子被掏空了,死在女人身上,那就亏大了。” 花非叶俩眼一瞪,一口气没有提上来,差点憋死在当场。 “咳,咳,咳——”一直充当隐形人的邱水终于忍不住了,被茶水呛得狂咳不止。 她和花非叶是第一次见面,对此人并不熟,虽然对他和九歌聊的内容有些不适应,却没有要打断的意思,只是尴尬地拿起杯子,想喝口茶缓解一下,可当听到‘死在女人身上’的字眼时,顿时没忍住直接喷了出来。 九歌听到咳嗽声,面不改色地看过来,一脸关心道,“邱护法,你没事吧?” “没事……咳,我没事。”邱水也不知是被呛的还是被他们的话给刺激的,满脸通红地摆摆手。 蓝珊虽然早就习惯了九歌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性子,可此时却也有些哭笑不得,一边伸手帮邱水顺背,一边对花非叶劝道:“非叶,你都多大人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闹脾气。漓儿喜欢开玩笑你是知道的,你是男儿,又比她虚长两岁,让着点,少说两句。” “表姐,你怎么还帮她说话,”花非叶一拍桌子腾地站起来,指着九歌气得直嚷嚷,“你听听,她那是个女人该说的话吗?本公子再不济,也不至于……哼,本公子身体好得很,哪怕夜夜笙箫,照样能生龙活虎,郁小姐不信大可一试!” 九歌眉梢一挑,正要说些什么,却被蓝珊抢了先。 “莫要胡说!”蓝珊佯怒瞪了花非叶一眼,训斥道:“漓儿虽比你小,却和轲已有婚约,按辈分你应该称她一声表嫂,怎能如此不敬。” “就她?表嫂?”花非叶上下打量了九歌两眼,煞有其事地问道:“你是个女人吗?” “怎么,花世子的意思是,我长得不像女人吗?”九歌斜睨了花非叶一眼,慢悠悠地喝了杯茶,接着笑吟吟地看着他。 九歌那双眼睛,花非叶内心里形容过,笑起来神采奕奕的时候,有着三分优雅、三分妩媚,外加三分狡诈和一分不怀好意,此时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心里头不禁有点发虚,却又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面子,只好强作镇定,轻哼不答。 恰好这时小二过来上菜,就站在两人中间,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九歌并非真的生气,只是看见这痞子就忍不住地想整整他,这会儿上菜了,她便没了捉弄花非叶的闲心,拿起筷子正要夹菜时,耳边却飘来一句低低的嘟囔声。 “岂止不像女人,分明就是只母老虎,简直白瞎了一张脸。” 九歌嘴角抽搐了下,偏头时,小二已经退了下去,“花痞子,你是不准备好好吃饭了吗?” 花非叶精神一抖擞,二话不说扔开折扇,埋头扒饭。话说他貌似好久都没吃过热腾腾的米饭了。 蓝珊看着他们两,忍俊不禁地笑道:“好了,漓儿,大家都是自己人,一人少说一句,先吃饭,吃完再聊。” 九歌没有反驳,走了一个上午,她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饭间,邱水看了眼花非叶放在桌上的折扇,眉目沉凝了几分。花非叶似乎并未察觉,一边夹着菜,一边笑呵呵地询问着蓝珊近况。 蓝珊说话很有分寸,每个问题都回答的恰到好处,从离京到今天相遇,只说了她自己的事,没提到楚翊尘一分一毫,哪怕花非叶总是拐弯抹角的套话,她也能不动声色的糊弄过去。 期间九歌没插过一句话,花非叶虽然没个正经儿,但很懂分寸,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如果问了不该问的,那也是为了帮某人收集更多的消息。 当情义二字难以抉择时,她选择两不相帮。 吃完饭后,花非叶嚷嚷着要和蓝珊一起上灵回之巅看看,蓝珊自然婉拒,花非叶哀怨着一张脸,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一双桃花眼眨啊眨啊,就差滴几滴水上去了。 九歌最看不惯花非叶这副贱性了,强忍住没有开口鄙视,默不作声的低头数盘子里的玉米。 毕竟是亲表弟,蓝珊不好把话说得太重,一脸为难地看向邱水,邱水略微思索了会,淡淡笑道:“花世子常年在江湖行走,应该知道灵回之巅的规矩,山上从不接待外客,还请世子见谅。” “以前不接待外客,现在规矩不是改了吗?”花非叶眨着眼睛看向邱水,似乎很是不解道:“表姐和郁小姐能上去,还有某只黑心肝的狐狸也在山上,为何本公子上不得?” 第318章 龙骨一捻风飒起 邱水笑道:“花世子有所不知,当初宁王和九歌姑娘上山时,出示了象征盟主亲临的灵霄令,山上弟子自然无人敢拦。而蓝姑娘是盟主的人,算不得外人。” “噢……原来是这样啊。”花非叶一派了然地点点头,顿了顿,忽然两眼一睁,直直地看向蓝珊,“什么什么,我没听错吧,表姐,你……你已经是楚翊尘的人了?” 蓝珊似乎没料到花非叶话题转移的这么快,稍微愣了会,反应过来后,两颊不禁泛红,内心一片涟漪,温柔而不失体面地笑了一下,便低下头,不再言语。 见蓝珊无声默认,花非叶目瞪口呆地怔了半天,这才想起之前查到关于楚翊尘的消息,又联想起蓝珊与前朝逸太子的婚约…… 天呐,他怎么就那么聪明呢。表姐在西山寺独居了十几年,一下山就和楚翊尘在一起,这说明什么? 十几年前的旧事,他一查就能查出真相,说明自己能力超群啊! 花世子向来自恋,想明白其中关键后,冷不防哈哈大笑起来,笑的一桌三人莫名其妙。 邱水和蓝珊对视一眼,皆是一脸茫然。九歌虽不清楚这痞子为何发笑,却也不茫然,抬眸瞅了他一眼,语气淡淡道:“这么点刺激就受不了,疯了?” 花非叶面色一僵,笑声戛然而止,瞪了九歌好一会儿,不由喟叹道:“我说表嫂啊,看在黑狐狸的份儿上,你就行行好,别老别诅咒本公子成不。被你这样一诅咒,万一本公子哪天有个三长两短,谁给你家黑狐狸跑腿啊。” “没事傻笑不是疯了是什么?”九歌无所谓道,“你自己给人一种发疯的错觉,怪我咯!” 花非叶气得一噎,下意识就想拍桌子叫板,却被蓝珊及时拦下来了。蓝珊笑着给他倒了杯清茶,“好了,给我个面子,你们两都别闹了,非叶,来,喝杯茶,消消气。” “还是表姐好,”花非叶撇撇嘴,愤恨地瞪了眼九歌,不客气的接过茶水,一口饮尽后,目光转向蓝珊,笑嘻嘻道:“别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楚翊尘还挺有眼光,能和表姐在一起,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 蓝珊只是看着他,笑而不语。 “久闻花世子之名,今日得见,不想世子还有如此风趣一面,当真让邱水长了见识。”邱水高举茶杯,莞尔笑道:“这里没有酒水,邱水以茶代酒,敬世子一杯,日后江湖再见,望世子多多指教。” 花非叶哂笑一声,举杯相迎,“好说好说。” 邱水敬这杯茶的意思很明白,‘日后江湖再见’那就是要告别了。九歌侧眸看向花非叶,有些意外他竟如此痛快应下。 这痞子刚才不是还嚷着要上灵回之巅吗,怎么三言两语就被劝下了?她可不认为花非叶没听明白邱水话中的深意,既然明白,还笑的这么乐呵? 莫非等会想抵赖? 九歌瞅着花非叶,琢磨着这厮装傻充愣的可能性,结合之前对他的了解,忽然觉得这种可能性非常大。 花非叶不知道九歌心中所想,如果知道,肯定要大呼一声天地良心啊,他虽然风流,却绝不下流,答应过的事,就一定会做到,绝对不会自毁承诺,敢喝这杯酒那是因为他原本就没打算上灵回之巅。 邱水放下茶杯,像是不经意地看到花非叶手中的折扇,微笑道:“如果我没认错,花世子手中这把折扇可是龙骨扇?” “邱护法好眼力,不错,正是龙骨扇。”花非叶笑眯眯的摊开了手中的折扇,优雅地摇搧着。 邱水眸光一顿,面上笑意不变,“听花世子的意思,似乎也清楚龙骨扇的来历?” “那是当然,”花非叶一手把玩着折扇,一手端着茶盏,颇具风度地抿了口,弯着眼睛笑道:“数根龙骨瘦,一捻霜意生;飒如松起籁,飘似鹤翻空。” “什么意思?”认识花非叶以来,九歌还是第一次认真打量他从不离手的折扇。 花非叶无论是衣着还是外形,给人的感觉总是花里胡哨的,即使今天一身灰扑扑的衣袍,也难掩他浮夸的气质。 可他的折扇与他的风格完全不同,扇面简洁,左侧画着一支墨梅,右上角行云流水勾勒出一行草书——上善若水,任方圆。 九歌虽不能诠释这句话,却也明白大概的意思,目光扫向花非叶,深深觉得这句话和他扯不上半毛钱关系。 饭时已过,大堂里只剩下几桌人,除了隔壁桌的灵回地弟子外,其他人都离他们这桌比较远,遂听不清这边的谈话。 邱水看了看九歌,又看了看花非叶手中的折扇,道:“几十年前,江湖上曾出现过一位手执龙骨扇的奇人,不但武功臻至化境,医术更是精湛绝伦,且擅长奇门遁甲之术,既能领兵攘敌于千里之外,降千军臣服;又能妙手回春,救人于生死之间。当时正逢乱世,胡人入主中原,此人青衫白马历经十载,创下了无数丰功伟绩,待天下大定论功行赏之时却悄然离去。于是,后人就只能在茶楼说书中听到关于此人的事迹,花世子方才那句话,便是书中对此人风姿的评价。” 九歌眉心微微一拧,不假思索道,“你说的是药宗隐侠风桑?” 邱水点头,凝目看向花非叶,“敢问花世子与风桑前辈是何关系?” 听完邱水一席话,并不热衷江湖事的蓝珊也不由得看向花非叶。 她小时候曾听说过风桑的事迹,当时她还只是个小女孩并未往心里去,而今再次听人提起,不禁有些好奇。和九歌一样,她很清楚花非叶是什么样的人,不认为记忆中那个动不动就喜欢撒娇装可怜的小弟弟,能与一代传奇人物扯上关系。 花非叶歪歪斜斜地趴在桌子上,见桌上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忽然觉得好笑,“不就是一根龙骨扇吗,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吗?我来帮你们算算啊,”他收起扇子,掰着手指装模作样道:“风桑前辈隐入江湖时已过不惑之年,距今也有四十八年了,算起来都快九十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你们觉得他还活在世上吗?” “对常人而言,七十便是古稀,可风桑前辈医术绝伦,必然懂得养生之道,若说活到九十高寿,虽然匪夷所思,却也不是不可能。”邱水固执道,“前几年江湖上有过一段关于琅琊仙境的传闻,听说风桑前辈便隐于琅琊仙谷之中。” “邱护法所言有理,”花非叶斜睨了邱水一眼,呵呵一笑,“可惜本公子并不认识风桑前辈。” “若真如此,敢问花世子的龙骨扇是从何而来?” “本公子若说是别人送的,邱护法可相信?” “断然不信。”邱水没有任何犹豫,坦言答道。 花非叶漫不经心笑了,“那不就结了。” 九歌若有所思地坐在一旁看着他们,静默不语。 蓝珊移目看向花非叶,只见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似乎并不打算多说什么,而邱水面色冷凝,却不知该如何追问。 她微微蹙了蹙眉,沉吟片刻,猜测道:“记得有一年你随轲来西山寺看我,当时我还好奇以你的性子怎么会来寺庙,后来听轲说,他送了你一样礼物,你高兴地连家都不回黏了他几个月才被打发,莫非那礼物便是风桑前辈的龙骨扇?” 花非叶眸色一寒,眼角余光飞快地掠过邱水,随即又笑道:“表姐真会说笑,龙骨扇是何等珍贵之物,就黑狐狸那小气吧啦的性子哪会送别人,若是他得了,估计看都不给本公子看一眼。” “轲性子虽然古怪,可对身边之人……” “啊呀,赶了一天的路,好累呀,”花非叶有意无意地打断蓝珊的话,伸了个懒腰缓缓站起身,对着柜台方向大声嚷嚷道:“掌柜的,跑哪去了,还活着吗?没看到你们邱护法在这里吗,菜都凉了还不快过来伺候。” 花非叶这一嗓子吼的极为响亮,柜台后正在算账的掌柜吓的浑身一啰嗦,忙不迭地扔了算盘跑过来,小心翼翼地瞟了眼邱水,恭恭敬敬道:“邱护法有何吩咐?” “邱护法让你快去准备一间上房,备好热水和衣物,再派两个美人伺候爷沐浴更衣。”花非叶脸不红心不跳,理直气壮地吩咐道。 掌柜觑了邱水一眼,见她不做声,遂领命道,“邱护法稍等,小人这就去准备。” 说着,欠身行了一礼,便匆匆忙忙地招呼人准备去了。 期间邱水只是拧了拧眉,并未出言阻止,花非叶回过头,笑呵呵道:“早就听闻灵回之巅瑶光护法待人友善,想必不会介意吧?” 邱水看向花非叶,微微一笑,“相逢是缘,远来是客,花世子请便。” “那就多谢邱护法了,”花非叶不客气地笑了笑,目光转向街上,得寸进尺道:“本公子这次出来的匆忙,身上没带多少银子,明日若在镇上看到钟意之物,烦请护法多多通融。” “呵,听你这意思,还想买东西不给钱?”九歌有些玩味地看着花非叶。 “话不能这么说,”花非叶嘻嘻一笑,“邱护法刚说远来是客,即是客,哪有让客人掏腰包的道理。” 邱水眼角一抽,看着这不要脸的家伙,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你在镇上买东西关邱护法什么事,嗯?等等......”九歌站起身看向街上,又看向隔壁桌琳琅满目的战利品,再结合花非叶刚才所言,一脸诧异地问道,“难道飞来镇是灵回之巅的产业?” “咦,你不知道?”花非叶比她更诧异。 九歌眨了眨眼睛,茫然地看向邱水,既然整个镇子都是灵回之巅的,那她们刚才买东西为什么还件件都要掏钱? “九歌姑娘莫要奇怪,你们有所不知,”邱水看了她一眼,又看向花非叶,微微笑道:“飞来镇虽为灵回之巅所有,却并非邱水所能支配,镇上的一应账目皆由二哥掌管,便是盟主来了,买东西也得先付账。” 九歌了然,移目看向蓝珊,见她面色如常,显然是知道的。 “噢,这样啊……”花非叶犹豫了一会,道:“那本公子在客栈内的一应费用……” 邱水有些哭笑不得,若非蓝珊和九歌亲口承认,她都要怀疑眼前之人是不是传闻中那个能为美人一掷千金的风流花世子了,如此斤斤计较,不觉得有失身份吗? “花世子请放心入住,邱水会和掌柜打好招呼,你此次在飞来客栈内的帐全算在我身上。”虽然心里很不以为然,但人家毕竟是肃清候府世子,面子还是要给的。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邱护法了。反正我也不上山,就不表姐送了。还有郁,哦不,应该叫表嫂。小表嫂,回去后代本公子向黑狐狸问声好啊。”花非叶笑吟吟地瞧了眼众人,“唰”的摊开手中的折扇,大摇大摆的向楼梯口走去。 蓝珊笑着点点头,九歌不客气地挥了挥手,目送他离去。 等人上楼后,邱水这才叫来掌柜准备结账,要吩咐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楼梯口传来一个张扬到极致的声音。 “掌柜的,跑哪去了?本公子的房间准备好了吗?是不是最好的上房啊,热水呢,美人呢,都弄来了吗?爷都等得不耐烦了。” 随着声音逐渐变小,掌柜汗颜地招呼去了,桌上几人默然相视,一阵无语。 第319章 患得患失何以解 出了客栈,邱水看时间天色还早,便拉着九歌和蓝珊继续在小镇上四处晃悠,直到太阳快落山才回去。 山路难走,蓝珊没有武功,只能徒步上山,不过她在西山寺住了十年,走惯了山路,所以也不觉得累,就是脚程慢了点。 原本邱水想让随行的弟子陪九歌先上去,可九歌一直和蓝珊凑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她只好打消了这念头。 行到半山腰时,天色就暗淡下来了,邱水终于找到借口劝九歌先施展轻功回去,免得让宁王一人在桃林等急了,九歌听罢,无所谓地笑了笑,“反正已经晚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邱水虽然无奈,却也不好再劝,目光转向蓝珊,抿了抿唇,似乎想说什么,九歌见状,笑吟吟地拉着蓝珊走到前面,兴致勃勃地聊起了京城里邱水所不知的人以及事物,邱水看着前面两人的背影,便是有心插嘴也不知从何说起…… 其实九歌并非有意针对她,只因下午逛街时,邱水似是不经意地问起君羽墨轲的武功从何而来,蓝珊对楚翊尘手下的人没有防备之心,听她问起,便毫不犹豫地说出了君羽墨轲幼年时曾去秦岭深处拜师学艺一事。九歌知道是花非叶那把破扇子惹的祸,没等邱水再次发问,便拉着蓝珊去看摊贩上的首饰…… 邱水该是看出了她的意图,于是总想支开九歌找机会和蓝珊单独相处,可九歌岂是那么容易被支开的人? 从中午出客栈到现在,邱水千方百计的想从蓝珊口中探出与君羽墨轲有关的事,最后都被九歌不着痕迹地打断了,她又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直接翻脸,如此一来,只得将疑虑先行按下。 登上灵回之巅后,九歌坚持送蓝珊回芳华殿,又借着肚子饿了硬是留到了楚翊尘过来才和起身告辞。 楚翊尘本想送她,九歌打着哈欠道:“今天走了一天的路,蓝珊姐怕是累了,楚大哥你就留下来好好照顾她,省的跑来跑去让蓝珊姐好等。”说话的同时还笑眯眯地睨了蓝珊一眼,接着目光转向邱水,神色如常道:“如果你不放心,就让邱水送我回去吧。” 楚翊尘闻言,目光转向蓝珊,见她面上虽含笑,但眼底已难掩倦容,再抬眸看九歌,虽然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可眉宇间不见一丝疲惫,稍稍沉吟了片刻,便吩咐邱水送九歌回桃林。 话已至此,邱水不好再留,只得答应。 回桃林的路上,邱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九歌偶尔和她聊两句她也是漫不经心地应着,九歌懒洋洋地歪了她一眼,淡淡一笑,便不再作声。 她知道邱水在想什么,也知道邱水对她的不满。两人都不想在蓝珊面前捅破那层纸,所以刚才面上多多少少会收敛些,现在只有她们两了,便没有逢场作戏的必要了。 九歌双手抱着后脑勺,仰头看着满天星斗,心中微微叹息,还以为又能交到一个志趣相投的朋友,没想到才几天就因为各自立场而产生隔阂…… 她很清楚,这只是刚刚开始,一旦妖孽找到楚翊尘意图谋逆的证据,兵攻灵回之巅是迟早的事。 一边是情一边是义,她夹在中间。世上之事无法两全其美,届时如何抉择,只能遵从本心了…… 前面就是桃林,九歌让邱水留步,自己一个人进去就好。邱水没有多说什么,客气了两句便转身离去。 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九歌心情愈发的沉闷,思来想去,最终都化为一声轻叹。 当她转身之时,才看到前方桃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那人斜靠在树下,虽然看的不是很清楚,但九歌能感觉到他黏在自己身上不容忽视的视线,缓缓走前几步,当看清那人的容貌,心中的沉闷一扫而空,明眸中渐渐染上笑意。 黑金长袍,冷艳倨傲,不是君羽墨轲是谁? “大晚上不睡觉跑这来站岗,等谁呢?”九歌笑吟吟地看着他的脸,一边慢慢悠悠的晃过来,一边明知故问道。 君羽墨轲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眸色深沉,让人无法窥视出隐藏在眼底深处的暗潮。 “怎么了?才一天不见就傻了?” 九歌见君羽墨轲目光一直紧紧锁在她脸上却不作声,于是拿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手腕突然一紧,被人牢牢拽住,她挑眉,正欲说话,却听君羽墨轲道:“为何这么晚才回?” 语气略沉,夹着一丝怒意。 “晚吗?我觉的还好啊,”九歌随意地看了他一眼,故意撩拨他,“若不是楚大哥在,我还想在蓝珊姐那多坐坐呢。” “还敢坐!”君羽墨轲紧紧扣着她的手腕,俊美的脸阴得能滴出水来,“你知不知道本王等你了多久!” 九歌的目光落在他肩头细碎花瓣上,眉心微微一拧,忍住手腕上传来的痛意,抬起另一只手将他肩上的花瓣抚开,“你紧张什么,我又不是不回来。” 悠闲的语调让君羽墨轲瞳眸骤然一缩,双目死死瞪着她,却没有及时反驳。 以他往日的作风,自己的心思被这个女人拿到明面上说出来,他只会面不改色地默认,心情好时还会借此调侃她一番,可此时看着她脸上那漫不经心的神色,心中不禁感到愤怒。 一直以来,他觉得自己在这个女人的心里多多少少都会有点位置,可是现在突然不确定了。 既然知道他的心思,为何还回来的这么晚,她不知道自己会担心了?还说她根本就不在意? 早上说好只是下山逛逛,谁知这一去就是一整天。 山下的镇子能有多大,一条街走完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算上登山来回,午后就该回了。 他中午醒来见她还没回便开始等,从午后到黄昏,从黄昏到月上梢头,足足六个时辰愣是没见个人影,看着天色越来越暗,他心情也跟着越发烦躁,山顶到镇上就这么点破距离,爬也该爬回来了。 他想着莫非出了什么事?然这个念头才升起就被打消,飞来镇虽地属华城管辖,实际上却为灵回之巅所管控,有邱水在,不可能出意外。 没有意外却又迟迟不归……他刻意不让自己往深处去想,可呆在房间里,眼光总是情不自禁地往她行李上看,最终抵不过内心的恐慌,心烦意乱地跑来桃林外像暗处那些眼线一样傻站着。 当她的身影出现在自己视线的那刻,没人知道他心里究竟有多么激动……在没看见她身影之前,他竟然真的以为她抛下自己,一去不返了…… “墨美人,你再不放开,我这只手就要被你废了。”九歌感觉扣在手腕上的手力气越来越大,仿佛知消稍稍用力,骨头立马就能被捏碎。 换做平时,她早就自行出手解救了,可是看他脚下堆积的桃花,显然已经站这等了自己许久,相处了这么久,大概明白他满腹怒火的原因。 这么骄傲的人,竟会因为担心自己一去不返而傻傻地站在树下等几个时辰,若说心中没一点触动那是假的。 “废了也好,省得成天瞎跑。”君羽墨轲眸色阴鸷地盯着她,语气中满是狠厉。 “谁说手废了就不能出门?腿长在身上,想走照样能走。” “你在示意本王打断你的腿么?” “扯淡,你那只耳朵听出我有这个意思了。”九歌抬眸看他一眼,沉默了会,敛去唇边笑意,语气放缓了几分,“好了,别气了,今天是有事耽搁,下次我尽量早点回,呃…。你呢没事别总胡思乱想,若是我想走,当初就不会陪你上来了,” 君羽墨轲一愣,似乎没料到向来喜欢和自己唱反调的九歌会突然服软,深深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确认眼前的人没被掉包。 是啊,她若想走,当初就不会陪自己上来。 即使她不愿看到自己与楚翊尘为敌,即使在灵回之巅的这些日子她过得并不开心,即使她一直都很为难,可却从未离开…… 只是,会一直如此么? 想至此处,君羽墨轲紧扣着九歌手腕的手一劲,猝不及防地将她拉进怀里,从而紧紧拥着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平息那份压抑在愤怒下的恐慌。 “九儿……”君羽墨轲低着头,有些失神地在她耳边念道,“本王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低沉的语气中掺杂着一种后怕,九歌心里莫名地紧了一下,有些疼,想抬头看向他的脸,却被君羽墨轲以为她要离开而搂得更紧了,紧得她无法动弹,却又紧得她心安。 最后九歌也抬起了双手抱住他,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吸着他身上散发的浅浅桃花清香,轻声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自信,你在这里,我怎会走。” 君羽墨轲又是一愣,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般,缠在她腰上的铁臂瞬间松开了许些,一双凤眸紧紧盯着她,带着炙热的火光,“九儿,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你是闲着没事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祁少给我的几万两金票还在房里,我什么都没拿,怎么可能一去不回。”九歌笑嘻嘻地用一种理所应当的语气说。 君羽墨轲看着她不语,心中有一种喜悦在不断地汹涌澎湃,他从没觉得宣于祁给那些金票是九歌不走的理由,九儿是什么样人他很清楚,她能因为几十两银子耍赖不认账,也能为在乎的人一掷千金,对她而言,敛财是乐趣而不是兴趣。 真正让她留下来的,肯定另有原因。想到这个原因,一颗患得患失的心瞬间被填的满满的。他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怀里这个女人的一举一动,竟然开始牵动着自己的喜怒哀乐。这究竟是他的幸事还是不幸? “好,就当你说的有理。”君羽墨轲看着眼前的人,高兴地笑了起来,眉眼滟潋如春,身后淡白的桃花似乎都成了陪衬。 刚才还是一副凶狠的要吃人的样子,才眨眼间竟又眉开眼笑起来,变脸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吧。 正当九歌看到恍神时,身子突然一轻,再回神时人已经被君羽墨轲抱着飞向桃林深处,几个起落间就停在了阁楼二层的走廊上,整个过程快如闪电,饶是武功本就不低的九歌,也不得不为为君羽墨轲这绝顶轻功感到深深地叹服。 回到房间,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墙壁上挂的自己的画像,别说,当时还觉得画像不该挂这,这会一看,竟觉得还挺顺眼的,她喜欢画中自己那种恣意飞扬的神态,无拘无束,颇有一种天地虽大任我逍遥的味道。 君羽墨轲抱着她坐在榻上,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墙上壁画,不禁挑了挑眉,“看自己都能看的这么入迷,也不害臊。” 九歌抬眸看着他,面不改色道:“害臊?那是什么?不认识。” 君羽墨轲见她这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笑罢,俯首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嗯,你说的对,本王也不认识。” 九歌已经习惯了他动不动就喜欢揩油的行为,不但没有羞恼,反而主动勾起他的脖子,看着他俊美无暇的脸庞道:“你猜我今天在镇上见到谁了?” 君羽墨轲对她主动依偎过来的动作很是受用,虽然对她的问题不以为然,但见她兴致盎然,终究不想扫了她的兴趣,顺着她的话随意地问:“谁能让你如此高兴?” 九歌微微一笑,抬手执起他肩上一缕墨发,在指上打着圈圈把玩着,“我回中原的时间不长,熟识的人就那么几个,给你两次机会,你猜猜看。” 第320章 这货存心找茬儿 君羽墨轲垂眸看着她,剑眉微微上挑,“无双和宣于祁?” 正如九歌所说,她认识的人并不多,交好的也就那么几个,能让她白天见了到晚上还挂到嘴边的人更是屈指可数,所以君羽墨轲第一反应便是无双和宣于祁。 “不对,再猜。”九歌睨了他一眼,故作神秘地笑道:“呃……我猜他出现在镇上应该和你有关,会不会是你叫他来的?” 君羽墨轲心中一动,凝思沉吟了片刻,半晌方低声问:“他到了?” “你说的‘他’是指谁?”九歌倾身凑近他,眼里半是玩味半是探寻。 君羽墨轲垂眸看着她黑漆漆的眼睛,漂亮的瞳孔里倒映着他颠倒众生的容颜,他莞尔,唇角牵起雍容的笑意,“九儿何必明知故问。” “果真是你叫来的。”九歌轻笑一声,神色间有几分复杂,君羽墨轲抬起手抚上她的脸颊,略微粗砺的指腹扫过她柔嫩的肌肤,似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你们怎么遇到他的?”君羽墨轲问。 九歌深深地看他一眼,淡淡道:“中午在客栈里遇到的,就是之前我们住的飞来客栈。当时邱水和蓝珊姐也在,那痞子自来熟的凑过来和邱水自我介绍了一番,接着和蓝珊姐没完没了地唠叨了一个时辰,后来又不要脸地要了间客房,今晚大概是在镇上住下了。” “听你的语气,似乎对那小子意见挺大的,”君羽墨轲高挑起双眉,“莫非他还敢惹你不成?” “我倒是希望他来招惹我,可那痞子不知怎么了,虽然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可却没了以前的贱性,态度还颇为恭敬,”九歌斜眼瞅着他,挪逾道:“估摸着是因为你老的原因。” “算他识趣,”君羽墨轲笑道:“若是他敢对你不敬,本王自会帮你修理。” “呵呵,”九歌耸肩一笑,“用不着你出手,说起来那痞子也挺有趣的,就算他不来招惹我,那天有空,我也挺想整整他。” 君羽墨轲垂眸看着女子眼里闪过的恶趣,心中暗忖,那小子竟然有幸入了九儿的眼,不行,等眼前的事过去,他得好好修理修理那个臭小子,省得他成天没事在九儿眼前蹦跶。 客栈里正准备爬上床睡觉的花非叶还不知自己被某人惦记上了,狠狠地打了几个喷嚏,揉了揉困乏的双眼,想着肯定是这几天急着赶路,一天睡不够两个时辰,累出风寒了。 “那痞子原本想和我们一起上山,后来被邱水三言两语的打发了,”九歌趴在君羽墨轲肩头,用眼尾瞟了瞟他,“呃……或许他只是说说,其实并无此意。” 君羽墨轲展颜一笑,抬手摸着九歌的唇角,眼底满是宠溺。九歌见他不说话,便继续道:“本来以为他会有什么东西要托我带给你,可是直到临走时,都没见他拿出什么,就连捎句话的意思都没,若非知道那痞子是替你办事,还真以为他就一路过的。” 亏她还一直留意着那痞子的一举一动,原以为是邱水在,不方便光明正大的传话,所以从头到尾观察了他许久,没想到那痞子压根就没让她捎信的意思。 君羽墨轲似乎看出九歌脑海里在想什么,嘴角噙着一抹浅笑,“笨丫头,他要给本王的消息你已经带到了。” 九歌目光微微一凝,拧着眉琢磨了好一阵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微微抬首看了君羽墨轲一眼,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手臂一松,整个人直接从他的怀里翻身站起来。 “好吧,是我多管闲事了,既然话已带到,也就没我什么事了。” 君羽墨轲看着九歌缓缓离去的背影,心紧了紧,想起身拦住她,可是直到她走出房间,仍没有任何动作。 门外传来说话声,君羽墨轲静静听着,听到九歌只是让人在隔壁房间备热水洗浴时,方松了一口气。 房门被人推开,九歌目不斜视地走进来,自动忽略掉黏在她身上的视线,走到里间从行李中拿了套干净的衣服,便转身出去,从头到尾连个眼神都没给坐在榻上的人,完全当他不存在一样。 “九儿……”离开房间时,身后传来一声叹息般的低唤,九歌脚下微顿,继而关上了门。 君羽墨轲看着九歌再次离去的背影,唇角那抹讨好的笑意渐渐凝固,深眸里流露出复杂的神色,过了良久方缓缓垂下眼眸,目光幽沉地望着桌上的烛火,像是发呆,又像是沉思。 静寂中的时间总过得很慢很慢,君羽墨轲一动不动地坐在榻上,觉得过了许久许久,久到他快要按奈不住想去隔壁房间找人时,门外适才响起一串熟悉的脚步声。 他抬起头目光殷切地看着房门,等着房门被人推开,不消片刻,就见九歌穿着一身素净的里衣缓步进来,长发因为沾了热水氤氲的缘故,有些湿漉漉的,此刻她左手手臂挽着沐浴后换下衣服,右手拿着一块干净的棉巾,时不时地擦拭着肩上的长发。 “山间夜里寒凉,怎么不多穿点。”君羽墨轲看着她胸前微敞的衣襟,忍不住蹙了蹙眉,起身走到门口将半开的房门关上。 “我嫌麻烦,”九歌把换下的衣服扔到床边的木架上,一边拿着棉巾擦拭着边道:“何况四月都过半了,哪会冷。” “可九儿穿成这样,被外人看去了成何体统。”君羽墨轲神色十分不悦。 “怕什么,又不是没穿衣服,”九歌不以为然地睨了他一眼,道:“我让人换了干净的热水,在隔壁房间,你也去洗洗吧。” 说着,便走到外间,把桌上的一个灰色包袱扔向他,君羽墨轲下意识地抬手,稳稳接住,“这是?” 刚才在桃林里他便注意到九歌肩上背着个包袱,抱她回房后,他便把这包袱从她身上取下随手扔到一边,现下见她又把这东西扔过来,心中不免有些好奇。 九歌看也不看他,继续擦着头发一脸淡淡道:“给你买了两套衣服,你等会洗完试试,看看那套比较合身。” 一路走来,君羽墨轲身上从不见任何行李,平时换洗的衣物都是由林崖、夜亭他们准备,可这次上山,林崖、夜亭他们并未跟随,所以白天陪蓝珊逛布庄时,九歌顺便给他挑了两身衣裳。 “给本王买的?”君羽墨轲眉梢一挑,饶有兴致地打开手上的包袱,里面果然叠着两身黑色的衣裳,他取出其中一套看了眼,顿时有些嫌弃,“布料一般,款式也一般,你的眼光?” 九歌擦头发的动作一顿,瞪着他拔高了尾音,“给你买就不错了,还敢挑!” 其实她知道这两套衣服质地和君羽墨轲平时穿的相差甚远,可这已经是布庄最好的布料了,飞来镇芝麻大点的地儿,往来都是些江湖过客,哪有人会在镇上买绫罗绸缎,既然没需求掌柜自然不会进货,这点道理她就不信死妖孽不知道。 显然,这货存心找茬儿。 “不要就算了,我明天退回去,省了我一笔银子。”九歌没好气走过去,伸手就要他夺过手中的衣物,君羽墨轲侧了个身避开她,同时抬手握住九歌的手腕,眉眼含笑地看着她,“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你老不是嫌弃吗?” “嫌弃归嫌弃,可这是九儿挑的,只要是经过你手,粗布麻衣本王也穿得。” 虽不知这句话是真是假,可九歌听了神色也稍微缓和了些,正想说他识相,谁知这货又凑近她耳廓,笑得不怀好意,“九儿这么贴心,亵裤也是你亲手挑选的吗?” 九歌眯起眼看着他,强忍想一脚踹过去的冲动,“死妖孽,脸皮还能再厚点吗?” “买都买了,还不准本王说?” 话音一落,君羽墨轲早有预料地一个转身,堪堪躲过迎面砸来的一拳,九歌冷着脸看着他,“再废话一句,今晚就别回来了。” “好好好,不说了。”君羽墨轲用一种‘你别害羞,我都懂’的眼神看了九歌一眼,抬步出了房间,闪人前,还没正经地撂下一句话,“九儿别急,先去床上等着,本王去去就来。” 九歌本就憋着一肚子的气,听到这句暧昧不清的话,更是火冒三丈,收紧拳头想削人时,人早就溜的不见踪影了。 “急你个头,也不知是谁,放着自己的屋子不睡,成天赖老子床上赶都赶不走,有本事离老子远点,别回来了。” 九歌对着隔壁房间怒吼一句,随即“砰”的一声大力关上房门,似乎觉得不够泄愤,又将一根顶门杠支在横栓的下部,“死妖孽,再让你踏进来一步,我就跟你姓!” 守在桃林里的暗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远远的听到九歌一声怒吼,语气之嚣张如同一道惊雷,劈的他们差点从树上一头栽下来。 这就是让他们盟主青睐有加的九歌姑娘么? 竟然敢对宁王大呼小叫,果然够特别。 隔壁房间正在宽衣解带的君羽墨轲揉了揉耳朵,瞥了眼与九歌房间相连的墙壁,笑得好不得意。 想跟本王姓么? 很好,本王答应了。 第321章 悬于峭壁的洞穴 九歌擦干头发后,在上床前凝声静听了会,隔壁房间很安静,该是没人了,抬头看了眼窗外夜色,想来那只妖孽已经洗好离开了。 呵,真是听话啊。九歌坐在床上静静地发了会呆,便熄了灯。 正当九歌睡得迷迷糊糊时,窗外忽然刮过一阵风,似乎有什么东西钻了进来,九歌微微蹙眉,刚准备睁开眼,腰上突然缠来一只大手,吓得她一个激灵,刚要起身就被拉进了一堵坚硬结实的胸膛里。 “我靠,你是鬼吗?怎么进来的?”虽然眼前黑漆漆的看不见,可当闻到对方身上那熟悉的气息以及触碰到那熟悉的怀抱时,九歌就知道来人是谁了,放下戒备的同时,便破口大骂起来。 门上明明上了横栓,这货从哪冒出来的? 君羽墨轲抱着九歌,心平气和地笑道:“九儿睡觉前忘关窗了。” 九歌一窒,单手撑起身看了眼半敞的窗户,瞬间蔫了。 她发誓,她绝对没有故意放某人进来的意思,只是喜欢空气流通的房间,睡觉不喜欢关窗而已。 “你一个堂堂亲王,半夜爬床就不怕有失身份吗?”九歌不死心的骂道。 君羽墨轲笑了一下,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半湿的头发,并玩味道:“本来见你今天累了,不想打扰你的,可是刚才好像听九儿说你要跟本王姓,本王不愿拂了你的面子,这才不顾身份走窗户。” 靠,九歌气的想骂娘。她刚是这么说的吗?太无耻了,有这样曲解别人意思的吗?混蛋。 九歌很想揍他,可回想起之前几次动手的结果,悲催地发现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身手在这只妖孽眼里,屁都不算。 这只没脸没皮的妖孽能猜到她的招数,也能轻易的化解,伤不到他一分半毫,又不能真的动手,最后受憋屈的还是她! 九歌泪目,忿忿地翻了个身,决定继续睡觉,不理某人。 君羽墨轲一早就做好了防守的准备,不料九歌突然转身,本以为有什么后招,可等了半晌也不见她动手,遂出声问道:“九儿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可说的,”九歌拉起被子裹住自己,背对着他道:“论毒舌,我甘拜下风了。” 君羽墨轲,“……” 大概是习惯了九歌恣意张扬的样子,君羽墨轲见她突然安静下来,一时间有点无所适从,顿了顿,伸手去拨她肩上的薄被,“盖这么严实不热么?” 九歌一巴掌拍掉他的手,沉默不语。 君羽墨轲微微蹙眉,看着九歌闭紧着的双眼,目光有些许复杂,“九儿还在生本王的气吗?” “没有。”九歌知道君羽墨轲是指什么,沐浴前没有搭理他,只是因为心里确实有些不舒服,但还不至于生气。 她虽不认可君羽墨轲所谋之事,却也没想阻止。她不喜欢别人对自己的事指手画脚,同样也不喜欢过于干涉别人事。 君羽墨轲似乎不信,用力掰过九歌的肩膀,让她的脸朝着自己,搂入怀中。温热的呼吸在她的耳畔间停留,轻声念道,“九儿,有些事情……抱歉。” 九歌倏地睁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君羽墨轲,一双眸子在黑暗中更得显晶亮无比。 君羽墨轲毫不闪躲地迎接她的注视,潋滟的眸光带着柔和,“相信本王,不管今后会发生什么,定不会让你为难。” 恳切的语气让九歌心中莫名一暖,眉眼含笑地看着君羽墨轲道:“你想多了,我真没生气。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回来的这么晚吗?” 君羽墨轲挑挑眉,不动神色地看着九歌,以眼神询问。 “还不是为了你,”九歌睨了他一眼,把白天发生的事徐徐道来,“说起来我以前还从没发现花非叶手中的扇子有什么不同,今天才知道,原来那把扇子叫龙骨扇,听说是风桑前辈当年征战天下时所用的武器,对吗?” 君羽墨轲眸光微闪,缓声道:“邱水认出来了?” 九歌点头,“不但邱水认出来,蓝珊姐也认出来了。而且还无意间说出了你当年送花非叶礼物的事,据她意思,花非叶手里龙骨扇其实你送的。不过,花非叶那痞子也够义气,不等蓝珊姐讲完就扯开话题。但邱水应该猜到了,所以回程的路上,一直想从蓝珊姐口中套出你和风桑前辈的关系。” 九歌以为君羽墨轲听完后一定会想办法把这件事隐瞒起来,哪知他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便不答话了。九歌瞧他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不禁有些好奇,“你就不怕邱水知道你和风桑前辈的关系吗?一旦她知道,楚大哥必然也知道了。” “那又如何?”君羽墨轲一只手不经意地把玩起九歌肩上的头发,嘴边噙着一抹蔑笑,“难不成楚翊尘知道本王的师门后,就会落荒而逃么?如果是那样,本王倒不介意告诉他。” “你自信过头了!”九歌无语地白了他一眼。 君羽墨轲轻笑一声,抬手弹了弹她的额头,满眼都是宠溺,“傻丫头,先不说二姐久居深山,并不知道本王的师门,即便她知道告诉了楚翊尘又如何?本王的师父又不是见不得人。他老人家避世而居,修的是清闲,本王不愿提起师门,只是不想把琅琊谷与这些江湖门派并在一起,免得沾上世俗的气息,玷污了师父的格局。” 如果这席话是从风兮音口中说出来,九歌会觉得很正常,可是从君羽墨轲口中说出这番话,那味道就不对,完全不是他的风格嘛。 “看不出你还懂得尊师重道啊。”九歌斜眼瞅着他,半调侃道。 君羽墨轲也不气,反而淡淡笑道:“本王知道,九儿眼神不好,看不出的东西多着呢。” 九歌气噎,狠狠地在他腰上掐了一把,“是啊,就因为眼神不好,才看中你这妖孽。”说着,偏头看了眼窗外,“看外面天色,都快子时了,你丫的今晚不去屋顶练轻功了?” 君羽墨轲本来听到她前面半句话,心中甚是欢快,可听到她后面半句话时,顿时有些不解了,“屋顶练轻功?” 九歌很自然地点头,“你接连几个晚上在屋顶上飞来飞去,难道不是在练轻功么。”淡淡的语气中尽是嘲弄。 君羽墨轲愣怔了片刻,但很快就明白了意思,不由失声笑道:“还早,不急。” 九歌哼了哼,转过身去,不再和他搭话。 君羽墨轲白天睡了一上午,所以这会并不觉得困,而且佳人在怀,哪里睡得着。见九歌又背过身,顿时不满了,“九儿都冷落了本王一整天,这会儿不应该做点什么弥补本王吗?” “别吵,我要睡觉了。” “不行,晚点再睡。”君羽墨轲缠在九歌腰上的大手不安分的游动起来,隐隐有向上的趋势……九歌不耐烦地抓住,回头看着他,皱着眉警告道:“你想引火烧身我不介意,顶多叫人帮你多抬几桶冷水。” 君羽墨轲见九歌一脸困倦,便知道她此时真的不想,除非自己用强,否则最后难受的还是他……心中虽郁闷,但最终还是安分下来了。 很快,安静的房间里想起了九歌的均匀的呼吸声,君羽墨轲撑起半个身子,低头看着熟睡中的九歌,狭长的凤眸中倒映着女子素净的睡颜,神色宁静,清丽无瑕。 时间慢慢地流逝着,君羽墨轲黑眸深幽,看着九歌,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何时,九歌迷迷糊糊中翻了一个身,发现身边的位子已经空了,无意识地摸了摸被褥,上面还有少许暖意,她微微皱了皱眉,又继续睡了…… 灵回之巅后山 悬崖边上静蹲着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他穿着一身墨色长袍,在这将明未明的夜色中,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难以分辨。悬崖下一片漆黑,浓雾弥漫,凭他如何寻查,也发现崖璧有任何机关的痕迹。 黑夜中,男子俊美邪肆的脸上露出一抹凝思,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身后的树林里传来细微的动静,男子耳尖一动,缓缓站起身,回首时月光正好打在他脸上,不是君羽墨轲是谁? 远处隐在浓雾中的树林里,响起一串整齐有序的脚步声,君羽墨轲眼底有寒光掠过,沉郁的目光转向悬崖边的一块突岩,视线稍凝,黑色身影陡然消失在原地。 片刻后,浓雾里走出一行人,为首的仍是灵回之巅的天玑护法,与昨晚一样,快到悬崖边时谨慎地回头观察了一会,确定周围没人后,便带着随行的弟子从君羽墨轲方才所站的位置跳了下去…… 耳边风声猎猎,一行人飞下数十米后,薄雾中渐渐出现了一块凸起的岩石,天玑几人并无意外,熟门熟路地飞落到岩石上。 “谁?”适时,峭壁里传来一声厉喝。 悬崖间雾很大,天玑带着弟子走前几步,沉声应道:“是我。” “二哥?”岩石前方有一个洞穴,直通峭壁里面,开阳从洞穴出来,看清来人后顿时有些意外,抬头望望天上皎洁的明月,“还有半柱香才到换班时间,二哥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这两天过来时,我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盯着。虽并未发现有人跟踪,可心里还是有些不安。于是便提前出门,即使沿路有人监视,也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开阳闻言,脸色大变,凌厉的视线转向岩石四周,“难道二哥怀疑宁王已经找到这里了?” “先别急,应该还没有,若是被宁王知道悬崖下另有地牢,定会想方设法营救里面的人,可我听桃林里的弟子来报,他昨日一整天都呆在云中阁,并未有任何行动。” 听天玑这么一说,开阳便放下心来,“既然不是宁王,那还有什么好担心。山上到处都是我们的人,除了宁王神鬼莫测的身手不易被察觉,普通人根本逃不过岗哨的眼睛。” 天玑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江湖之大,高手众多,在这紧要关头,还是小心为妙。” “二哥说的是。”开阳虽不认同,却也未反驳,目光看向天玑身后几张熟面孔,“进去吧,他们都在里面。” “是。”来换班的弟子简单行礼后,便有序地走进洞穴。 大概担心光亮会暴露位置被崖上的人发现,所以洞穴外面没有设火把,洞口黑乎乎的,换班的弟子全凭感觉和记忆辨别方向,只有走到洞穴深处,石壁才会有几盏鱼油灯照明。 天玑和开阳两人目送换班的弟子进去后,便聊起盟内近日的杂务,殊不知就在两人说话间,一个迅疾的黑影从洞口的岩石下方飘了进去,速度奇快,饶是天玑、开阳此等江湖一流高手也只能听到一阵呼啸的风声从洞口穿过。 可是,悬崖绝壁间的风声一年四季呼啸不停,从未止歇过,又那会发现这阵风过于疾厉? 况且两人此时里洞口尚有一段距离,天未亮,雾又浓,即便他们时刻保持着警惕,也不易发现脚下的岩石里居然还藏着一个人…… 半晌后,洞口忽然刮过一阵寒风,似有什么东西从黑暗中一闪而过,正在与开阳说话的天玑听见风声,谨慎地抬头望去,只见一队弟子从里出来,是开阳的人。 天玑提着剑大步走过去,审视的目光从这几人身上一一掠过,确定没发现任何异常后,便象征性地慰劳了几句。 “兄弟们辛苦了一夜,都早点回去休息吧。” “谢天玑护法。” 开阳带着一众弟子上去时,见天玑还在洞口四处观察,遂宽慰道,“二哥不必过于谨慎,即便宁王有本事找到这,带着一个累赘也下不了山,外面风大,进里面去吧。” 天玑点点头,他正想去看看洞里的关押的人质还在不在。 虽然知道开阳所言有理,可不知为何,今天晚上他总是有些心神不宁,却又说不出原因,若不亲自进去看一眼,实难安心。 第322章 意料之外的辞别 一夜无梦,九歌醒来时,天已经微亮了,睡眼朦胧地睁开眼睛,就看见君羽墨轲穿戴整齐地坐在榻上,她不禁有些诧异,往常这妖孽回来时,只要自己还没醒,就会凑过来揩点豆腐吃,少有这么君子地坐在外间。 “什么时候回来的?”九歌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一面穿着衣服一面问道。 君羽墨轲像是没有听见九歌的话,没有转眸看她,没有出声,依然一动不动的坐在那,安静得仿佛一尊雕塑。 九歌隔着帷幔,奇怪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扯过手边的外衫套在身上,边系着束带边走过来。 “在想什么呢?大清早的谁惹你了。”系好最后一个结,九歌满意地抬起头,可是,当看清君羽墨轲的神情时,唇边还未弯起的笑瞬间僵住了。 在九歌的印象中,君羽墨轲属于那种喜欢将心事藏在心底的人,给人的感觉永远是一副桀骜佞然、倨傲不屑的样子,从未像今天这样情绪外露。 此时,软塌上的男人情绪毫不加掩饰,脸色冷冽的可怕,薄唇紧抿,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幽暗的双眸里竟透着一股子浓烈的杀意,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阴沉、冰冷。 九歌目光闪了闪,突然心头一阵狂跳,屏着一口气问道:“你……找到了?” 君羽墨轲似乎才发现她靠近,倏地转过头,满含杀意的目光落在九歌身上,当触及到女子眼底的紧张忧虑时,黑眸里的杀意渐渐隐下,面色却仍旧冰寒无比,静默了半晌,冷硬地摇头。 九歌心中一窒,垂眸看着他搁在膝上紧攥的拳头,不再追问。回到桌前,静默地梳理着头发,简简单单地挽了一个髻后,才叫人端来热水洗漱。 期间余光一直都没离君羽墨轲身上,她知道昨晚肯定发生了什么,只是他不愿说出来,更明确的讲,他不想告诉自己。 本以为他会一直这样沉默地坐着,可当送水的弟子进来时,房间里的气氛,顷刻间寒如隆冬,九歌敏锐捕捉到君羽墨轲眼底再次掀起了森然的杀意。 九歌心中一紧,不着痕迹地挡住他的视线,送水的弟子只知道宁王坐在榻上,却看不到他人,于是也没多想,只当宁王还在为昨晚的事和九歌姑娘置气,放下装着热水的铜盆后,便欠身退下了,房间被关上,屋里逼人的威压也慢慢减退。 九歌忍不住看了君羽墨轲一样,他又恢复了刚才的模样,半垂着眸子,像是忖思着什么,筹划着什么…… 昨晚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还是发现了什么? 九歌紧锁着眉心,尽管心中有无数个疑问,可是面对这样的君羽墨轲,根本没办法问出口。草草地洗完脸后,轻声提醒了他一声。 君羽墨轲过了好久,才缓缓回过神,审视般的目光落在九歌身上,双眸仿佛一潭幽深的古井,深不见底,似乎在酝酿着什么,眼底有九歌看不懂的情绪,感觉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让人心底隐隐觉得不安…… “你……”正在九歌准备开口询问时,君羽墨轲忽然站起身来,缓缓挪开目光,转头看向床边两个并排放着的铜盆,声音微哑,“明日一早,我们就下山。” “啊?”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要下山?九歌有些愣怔,心里怎么想嘴上也就直接问出来了,“怎么这么快下山?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君羽墨轲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沉默片刻,音色冷硬道:“没有。” 接着便安静走到铜盆前,打湿后面巾覆住脸庞时,瞳眸里翻滚着异常强烈的情绪,有杀意,有愤懑,有悔恨,似乎还夹杂着一份深深的歉意以及愧疚…… 九歌静默地看着君羽墨轲的背影,并非不信,只是觉得他还隐藏了什么。 君羽墨轲擦完脸后,转身见九歌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面上闪过一丝复杂神色,继而快速退去,伸出手将她揽入怀中,“本王要找的人不在这里。” 说着,低头凝视着她的脸,慢慢地俯身吻下去,极尽温柔,缠绵而炙热…… 九歌茫然地睁大双眸,不明白前一刻还冷冰冰的人,怎么又温情起来。 他昨晚究竟受什么刺激了? 静谧的晨曦从窗台照进来,整个屋子都跳跃着温暖的气息,九歌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冷冽的容颜上没有一丝情欲,虽然缠绵在一起,可身上有的只是寒意。 过了许久,君羽墨轲缓缓离开九歌的唇,如往常一样亲昵捏捏她的脸颊,低哑着声音道:“走吧,我们去和二姐告别。” 九歌眸色黯然地看着他,还没回过神来,君羽墨轲就已经放开她,独自出去了。 桃林里的桃花,比起刚上山时,凋谢了不少,橙黄色的阳光带着夏日独有的煦意,明媚的有些刺眼。 去芳华殿的路上,九歌故意他几步跟着,有些出神地看着前面黑色背影,忽然觉得这人身上除了森然的寒意外,还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悔恨,他明明站在眼前,却又仿佛非常远远,似乎陷进了某种回忆。 明媚的阳光,似乎与他无关。 和煦融合不到他的回忆和悔恨中。 九歌从没见过这样的君羽墨轲,这样悲伤的一面…… 是的,今日的他,除了阴鸷,还有悲伤。 九歌心中微微一痛,越是强大的人,越是喜欢把自己的弱点掩藏在冷漠下,她知道,昨晚一定有事发生,究竟是什么事,让他决定明天就下山? 难道他昨晚打听到太后不在灵回之巅,而是被楚翊尘藏在其他地方? 还是?九歌抬首看着君羽墨轲冷峻的背影,再回想早上那一身满满的杀意,莫非……太后已不在人世了? 两人各怀心事地走着,谁也没有开口打破这份宁静。 到芳华殿时,楚翊尘正从里面出来。 三人在门口相遇,楚翊尘不禁有些诧异,看了看已经高起日头,打趣道:“今日宁王和漓儿似乎起的有些早。” 九歌闻言愣了会,很快便明白楚翊尘的意思,紧绷了一早上的心情瞬间得到舒缓,唇边浮起一抹浅笑,正要说话,身旁有个声音抢先道:“楚盟主对本王的起居倒是一清二楚啊。” 九歌偏头,便看到一双阴鸷的眼睛直视在楚翊尘身上。 楚翊尘像是没有察觉到君羽墨轲语气中的嘲弄,朗声笑道:“宁王来灵回之巅做客,楚某若是连你平时起居都不清楚,岂不显得招待不周。” 君羽墨轲看了楚翊尘一会,也跟着笑了,“桃林里只住了本王和九儿两个人,日夜却都有百十人轮流看守,楚盟主的待客之道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楚某粗人一个,从未招待过贵客,一心想着如何保护宁王安全,却没考虑到人多反而会打扰到宁王休息。”楚翊尘看着君羽墨轲,笑声中含着些许歉意道:“江湖不比京城,桃林里伺候宁王的人都是楚某的弟兄,他们都是第一次伺候人,若有唐突之处,还请宁王能够谅解。” 君羽墨轲撩开了唇角,笑得波云诡谲,“唐突本王的人,能谅解的自会谅解,不能谅解的,大多都尸骨无存了。所以,若有不能谅解之时,楚盟主就得多多海涵了。” 面对如此明目张胆的挑衅,楚翊尘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转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 行走江湖之人多少会有些意气用事,别人可以辱骂他,却不允许有人动他手下的兄弟。更何况挑衅的,还是他仇人之子。 目光凛然看着他,凉声道:“宁王真会开玩笑!以你武功,和那些功夫不如你的人动手只会败了兴致,若当真觉得无趣,想找人切磋,楚某愿随时奉陪。” 君羽墨轲唇角的弧度更深了,淡淡看了眼楚翊尘,左手像是无意识地摩挲起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说起来,自从洛川山庄一别后,本王好一段时间没活动筋骨了,听楚盟主这么一说,倒真想好好舒展一下。” 战火一触即发,九歌看了眼神色凛然楚翊尘,又看了看笑意冷淡的君羽墨轲,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头疼地揉了揉脑门子,抢在楚翊尘答应之前一脸不耐烦地喊道,“行了行了,一大早饭还没吃就想着切磋,有完没完?!” 这两人每次见面都要弄得剑拔弩张的,烦不烦! 九歌暗叹了一声,偏头对楚翊尘道:“楚大哥,你们要切磋得到等下次了,我们今天是来向蓝珊姐告别的。” 楚翊尘闻言一愣,神情惊讶地回眸看了眼九歌,又转头看向君羽墨轲,难以置信的同时又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芳华殿 蓝珊得知君羽墨轲和九歌明日一早下山的消息后,同样感到非常诧异。 和九歌楚翊尘不同,她并不知道君羽墨轲此次上灵回之巅的目的,但很清楚,以轲的性情,突然上山绝不单单如他口中所说的只是过来看她而已。 “你们才来几日,怎么突然间就要走?”蓝珊拧着秀眉,对君羽墨轲道。 “本王离京一个多月,是该回去了。”君羽墨轲抿了口茶,淡淡笑道:“朝中还有很多事等着本王处理呢。” 九歌听到这句话,顿时一阵无语,京城谁不知道君羽墨轲是个闲散王爷,挂着个亲王名,却从不行亲王事。 皇上给他的安排差事,他回头就丢给其他人了,事后顶多去御书房喝喝茶,打打瞌睡,出来后又跟个没事人一样,真正苦的还是那些被他指使办差的官员。 楚翊尘心怀疑虑地看着君羽墨轲,虽然他并不想君羽墨轲在山上久住,可他更希望一切能在自己掌握之中。 如今事情出乎原本的预料,虽说是好消息,却让人不得不提防。 因身世原因,他向来不愿打听京城的事,在他看来,君羽墨轲身为王爷,有朝政缠身再正常不过,只是隐隐觉得事情没他说的那么简单。 昨晚从蓝珊口中得知肃清候世子花非叶突然出现在飞来镇,莫非君羽墨轲急着回京,与此人有关? 而蓝珊怎么说也是君羽墨轲的二姐,断然不会当着众人面拆穿他,将目光转向九歌,疑声道:“漓儿也急着回京吗?” 九歌一边拣着蓝珊新做好的榛子酥往嘴里塞,一边摇了摇头,嚼着榛子酥含含糊糊道:“我才不想回京呢,回京也是天天在府里呆着,还不如去樱城找无双玩。” 今天的君羽墨轲很不对劲,虽心知他急着下山必然与昨晚之事有关,准确来说,应该与太后有关,或许还会做一些对楚翊尘不利的事…… 可尽管如此,她打心底还是想站在君羽墨轲这边,只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是刚吃完早膳撑着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觉得心里有点难受,就连最喜欢的榛子酥也觉得难以下咽,就着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一口灌下,仿佛这样可以掩饰内心的愧意。 蓝珊转眸看向楚翊尘,见他目光落在九歌身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笑着替他开口道:“漓儿既然不想回京,何不在山上多住些时日,就当陪我解闷。” 九歌摆摆手,苦笑道:“蓝珊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的性格,我和王爷一起出来,若他回京了我还没回去,指不定要派人出来找我回去,与其被他抓回去臭骂一顿,还不如自己乖乖回京,免得又被禁足。” 蓝珊见九歌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侯爷虽然严厉,却并非不讲道理,到时你就说是我让你留下的,看在我的面子上,便不会再怪罪与你。” “说不准,老头子古板得很,”九歌看了眼旁边的某人,意有所指道:“当初就因为有人在他老人家面前搬弄了几句,我一连半个月都出不了门。如果这次回去再让他添油加醋地说点什么,蓝珊姐,恐怕你以后想见我,只能去定北侯府了。” 蓝珊看向君羽墨轲,却见他一脸深沉,目光看着九歌,晦暗不明,过了片刻,忽然郑重道:“九儿放心,这次回京之后,我们便成亲,到时候你想去哪里,本王都陪着你。” 第323章 楚翊尘的坚持 正常情况下,女子在外人面前说及自己的亲事时,多少会有些羞赧。然而,九歌只是面色如常地看了眼自己,便大大咧咧道:“不急,我才刚及笄,现在成亲尚早,再过个两年也不迟。” 虽然君羽墨轲之前也说过回京就成亲的事,九歌却觉得,他突然在此时提起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君羽墨轲皱着眉,看向九歌的眼神,多了一抹难测的光芒。还未说话,却见楚翊尘冷着脸,肃然道:“漓儿说的对,你还小,谈婚论嫁言之尚早。” “就是!”九歌十分赞同楚翊尘的话,虽然她心里已经认定了君羽墨轲,但十五岁就结婚,对她这种在现代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来说,实在无法接受。 就身体而言,她还没成年呢。 “楚盟主未免管的太宽了,”君羽墨轲听自进殿后一直沉默不语的楚翊尘突然插话,面上划过一丝异色,神情瞬间冷冽如霜,危险地眯起眼睛,定定看向楚翊尘,“九儿的婚姻大事,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轮不到你来多管闲事。” 楚翊尘面色骤然一变,锐利的眼光扫过君羽墨轲,握紧拳头道:“漓儿既然称我一声大哥,那我便有当大哥的责任。婚姻大事虽有父母做主,可若所托非人,我这个当大哥的岂能袖手旁观。” 君羽墨轲冷笑一声,“楚盟主出身江湖,乃一介平民,怎配做本王王妃的兄长,”凉凉睨了一眼楚翊尘,笑着嘲讽:“你也太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轲,住口!”君羽墨轲话刚落音,向来稳重端庄的蓝珊忍不住从椅子上站起身,沉静的语气中,透着一股子薄怒,“你若还认我这个二姐,就把刚才的话收回去。” “本王说的是事实。”君羽墨轲蹙着眉,冷漠道:“九儿乃侯府嫡女,兄长是定北侯世子郁珏,也是本王未来的王妃,身份尊贵,地位超然,不比公主低。” 末了,又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不过看在二姐的份上,本王便不再计较,希望楚盟主认清自己的身份,别乱攀关系,以免招来祸端。” 楚翊尘脸色铁青,星眸里跳跃着一股火光,怒视着君羽墨轲,片刻后,又转眸看向九歌,极力忍住想要说出真相的冲动。 蓝珊眸光转向他,见他神情有些不对,心中猛地一跳,顾不得的有外人在,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地安抚着,希望他不要冲动。 静下心想,轲的话虽然难听,却也是事实。 就目前的形势而言,楚大哥只是漓儿的朋友,并无身份干涉她的婚事。如果此时没沉住气,泄露出真相,不单会为他和漓儿招来祸端,还会牵连到定北侯一家,收留前朝余孽的罪名足以抄家,到那候,漓儿受得了吗? 九歌来回看着三人的或冷峻、或愤怒、或担忧的神情,心中愧意更深。 一直以来,楚翊尘都在全心全意的护着她,当初在西山寺遇险时,还曾及时出现救过她一命…… 而她呢,明知君羽墨轲接下来要做的事,可能会对灵回之巅不利,却什么忙也帮不了,甚至还成了他的帮凶…… 这样的自己,凭什么让楚翊尘不惜与君羽墨轲针锋相对? 值得吗? 我尊称你一声兄长,你竟当真。如此情义,让妹妹情何以堪? 九歌抿着唇,复杂的目光转向身旁一面漠然的君羽墨轲,这妖孽从早上开始情绪就不对劲,要么沉默不言,要么开口就得罪人…… 而刚才,一番言辞极尽羞辱,半分情面都不留,究竟为何? 以前他虽然看楚翊尘不顺眼,却从未拿身份说事,今天是怎么了? 她看一次见蓝珊姐如此疾言厉色的训斥人,而且这个人还是她亲弟弟。 九歌脑子乱成一团麻,事情因她而起,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明知道是君羽墨轲的不对,又没办法像蓝珊一样开口训斥。 楚翊尘似乎看出了她的为难之处,皱了皱眉,忽然站起身,凝声道:“漓儿,你出来一下。” 九歌微微一愣,抬眸看向楚翊尘,不知他此举是何意。 君羽墨轲闻言,神色微微一变,目光冷冽扫过楚翊尘,微微眯起的眸子跳跃着一团隐匿的戾气。 蓝珊心中大惊,忙伸手拉住他,隐晦道:“楚大哥?” “放心,我自有分寸。”楚翊尘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蓝珊担忧地看着他,见他情绪已经调整好,起码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便没再说什么。 九歌看了眼君羽墨轲,见他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楚翊尘和蓝珊间的互动,低垂的凤眸里幽暗深重,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好。”九歌视线转向楚翊尘,微微点头,站起身,跟在他身后缓步出去。 从头至尾,君羽墨轲没有任何阻拦。 当芳华殿里只剩下他和蓝珊两人时,只见他深深看了蓝珊一眼,从椅子上起身,沉声道:“二姐,今晚有件事要麻烦你去办。” 芳华殿附近有一座避雨长廊,廊下设有一座凉亭,楚翊尘带着九歌来到凉亭下,沉默了许久,终于转过身,定定看着她道:“漓儿,和楚大哥说实话,你真愿意嫁给君羽墨轲吗?” 这句话,问的很平静。 “嗯。”九歌低着头,轻轻地应道。 楚翊尘眼底划过一抹复杂之色,皱紧了眉头,又问:“非他不可?” 九歌抬头看着他灿若星辰的双眸,心中不禁有些内疚,叹了叹,道:“圣旨已经下了,定北侯府和宁王府的亲事是铁板钉钉的事,只能是他。” 话落,静默片刻,又轻道:“而且,我前几日就和你说过了,我这辈子,大概已经认定他了,不嫁他,还能嫁谁呢。” 不想回京就成亲,只是因为不想太早行房事,如果只是换个地方住,其实到哪都一样。 仔细想想,如果早点成亲搬到了宁王府,应该比住在侯府更加自由。 至少君羽墨轲不会禁她的足。 “漓儿,”楚翊尘脸色有些难看,不死心地继续劝阻,“你要想清楚,他是亲王,身边不会只有你一个女人,将来还会有其他嫔妃。”目光深沉地看了眼九歌,语气有些重,“以你的性情,难不成还想与人共侍一夫?” 第324章 九歌的不确定 九歌面色一变,抬眸看了眼楚翊尘,目光掠向不远处的芳华殿,稍稍沉吟了会,笃定道:“他不会。” 虽然他们认识的时间不算很久,但君羽墨轲很了解自己的性情,如果不怕她撂挑子走人,断不会因为这种事给自己添堵。 “你怎知他不会,”楚翊尘冷冷一笑,语气带着少有的嘲讽,“君羽家血脉单薄,传至君羽炅泽这一代,只有他们兄妹三人,即便君羽墨轲不愿纳侧妃,朝廷那些迂腐的大臣门们也会想尽办法往他后院塞人,为了延续所谓的天家香火,他多少也纳几个侧妃。” “楚大哥与他交手多次,应当知道,他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人。”九歌听完楚翊尘的话,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偏头看了他一眼,沉静道:“宁王府我去过,府里连个丫鬟都没有,如果他把你说的那些世俗观念放在眼里,怎会过了弱冠之年洁身自好?况且,以我对他的了解,除非他同意,否则谁也不可能往宁王府里塞人,便是他皇兄也不可能。” 一个连圣旨都敢公然拦截的人,还怕忤逆皇上几句话吗?! 楚翊尘顿时哑口无言,作为君羽墨轲的对手,他对此人还是颇为欣赏,单凭武功、气魄世间少有人能与之相提并论。如果他不是仇人之子,没有心中的那份偏见,他又何至于极力阻止这门亲事。 “好,就算他此时心中有你,将来呢?”楚翊尘沉默了许久,不再执着于劝诫,放缓了语气,沉声问道:“你敢保证他永远不会变心吗?” 九歌瞳眸微怔,静静看了楚翊尘一会,将目光转向不远处,“楚大哥,你相信世上有这样一种人吗?他们看似无心无情,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上心,可一旦有一天,他们不经意间动情了,就会比任何人都来得真,来得深刻……” “漓儿的意思是?”楚翊尘神情微愣,看上去有些不解,他不知道漓儿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君羽墨轲。 “未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我不敢保证他永远不会变心,”九歌半垂着眸,看着自己的手掌心,淡淡笑道:“可我却知道,我是那种要么不轻易动情,要么认定了,便是一生的人。假如真有那么一天……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让他消失……或者……我永远消失。” 她不是那种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人,不会因为君羽墨轲说什么,便相信什么。 太后还没救出,一场不可避免的腥风血雨还没来。今日的一切都透着诡异,谁也不知道明日下山后会发生什么,她亦不确定到时候,自己还会不会无动于衷地站在他那边…… 世间唯一能预料的便是世事难料,更何况,他还从未对自己做出任何承诺。 此时的九歌,心里也充满了不确定。 楚翊尘站在廊下,看着九歌阳光下姣美的侧颜,宁静无波中透着一股仿佛任何人都无法扭转的坚定,熟悉的神态与他记忆深处,那个雍容、典雅的女子渐渐重叠。 她们的容颜有七八分相似,特别是那双眼眸,笑起来的时候盛满明艳的色彩,愤怒时却又泛着无比的清冷与凌厉…… 那日,漓儿在武林大会上翩若惊鸿的身影,让他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母后独败群雄时的情景。 那时母后在江湖上可谓是名声鹊起,慕名前往南岭的英雄豪杰不知几凡,可她却爱上了没有半点武功的父皇,最后选择改名换姓、冒用她人身份嫁入后宫,至此,直到以身殉情也再未踏入江湖一步…… 明知不合适,却还是爱上了,如此深情、如此的义无反顾,当时的她,是否和此时的漓儿怀着同样的心情? 楚翊尘俊朗的容颜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悲伤,深深看了眼九歌,抿了抿薄唇,转身走到另一边廊下,不再言语。 九歌索性也不再开口,两人背对着身,静默地站着。 金灿灿的阳光照在身上,檐影却挡住了面容,过了一会儿,长廊远处响起一阵脚步声,两人闻声回头望去,就见孟无缘和邱水二人正朝这边走来。 两人看到凉亭里的楚翊尘和九歌,面上都是一讶,随即走到近前,拱手对楚翊尘道:“参见盟主。” 楚翊尘微微颔首致意,看了两人一眼,随口问道:“你们这是打哪去?” 孟无缘看了眼九歌,温雅笑道:“无缘刚从桃林过来,听说九歌姑娘和宁王来芳华殿了,便想过来看看,正巧在路上遇到准备去看蓝姑娘的瑶光护法,故而结伴同行。” 说罢,朝九歌微微一笑,以示友好。 邱水也转眸看了九歌一眼,面上虽含着笑意,眼底却夹着一丝复杂。 九歌当做没看见,笑着对二人打了声招呼,便转身对楚翊尘道:“楚大哥如果没别的事,那我先回去了。” 楚翊尘偏过头,眼底的凝重渐渐散去,轻叹了声,道:“既然漓儿心意已决了,大哥也不好再劝阻。”说罢,缓缓走进几步,抬起手,轻轻拍着九歌的肩,唇角含笑道:“此次一别,也不知何时能再见,大哥只有一句话,别让自己受委屈。” 九歌抬头看着楚翊尘,心中不觉有些触动,眼前这个人她认识也不是很久,但比起郁珏,他更像一个兄长,虽然不怎么见面,却一直默默地关心她,宽慰她,指点她。 有这样一个大哥,真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 九歌眨了眨眼睛,嘴角露出狡黠的笑容,“楚大哥这是哪里的话,谁有本事让我受委屈啊,到目前为止,还只有我让别人委屈的份。” 楚翊尘闻言,朗笑几声道:“如此大哥便放心了。” 九歌扬了扬眉,脸上笑容有些得意。 孟无缘闻言,和邱水均有些诧异,两人对视一眼,邱水疑道:“九歌姑娘要走了?” “嗯,”九歌点点头,打趣道:“明日一早就准备下山,到时邱护法可别忘了来送送我们。” 邱水眼光微微一闪,接着又笑应道:“那是自然。” “宁王也一起下山吗?”孟无缘出声问道。 九歌反问,“我都走了,他还能不走吗。” 孟无缘微微一愣,尴尬地笑了笑,“那明日一早,无缘亲自送二位下山。” “好,一言为定啊,不然我到祁少面前告你状去。” 九歌双手环着胸,唇边泛起的灿烂笑容让无缘看得有些恍惚,只是很快便回过神来,别开目光,也跟着笑了。 楚翊尘还有事,便不和他们回芳华殿了,三人告了辞,转身准备走时,他忽然叫住了九歌,“漓儿!” 九歌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楚大哥还有事?” 楚翊尘看着她的脸庞,顿了会,凝声道:“回京后,倘若发生什么变故,可随时派人传信与我,届时不管你是何身份,只要你愿意,楚大哥便带你离开京城。” 九歌愣了愣,眼角有些酸涩,重重点头道:“好,一定!” 过了会,又笑着道:“不过,用不着别人传信,如果真有那一天,我自己去找你,到时同你一起仗剑江湖,大哥可千万别嫌我累赘。” “哈哈……。”楚翊尘听罢,登时放声大笑起来,笑得是那样舒畅、开怀,笑声停止后,一如初见时那般豪迈道:“没问题,大哥答应你!” 九歌会心地笑了笑,转身向前走去,离开长廊时,抬起手随意的对着后面挥了挥。 * 回到芳华殿时,君羽墨轲正躺在庭前老槐树下的一把藤椅上闭目养神,发现有人进来,随即睁开眼看了过去,看到九歌身后跟着孟无缘和邱水时,面上并无诧异之色,应该是在他们进来之前就听到了脚步声。 孟无缘和邱水抬手对其做了一礼,君羽墨轲熟视无睹,只是将目光落在九歌身上,见她眉眼含笑,神情并无异样,便继续闭眼假寐。 九歌知道这妖孽今天心情不大好,所以懒得过去打扰他,步履闲适地朝屋里走去,还没进殿就扬声喊道:“蓝珊姐,我回来了。” 殿里没人应声,九歌以为蓝珊不在,正想去其他偏殿看看,转身时,却发现殿里东南角的软塌上坐着一个人,她后退几步,伸出脖子往里一瞧,竟是蓝珊姐。 她怎么一个人坐在那里? 九歌怀着疑惑,缓缓走进来,蓝珊似乎没发现有人靠近,依然坐在榻上一动不动。 “蓝珊姐?”九歌觉得奇怪,轻轻唤了一声,蓝珊恍若未闻,垂眸看着桌上的一盘糕点静静发呆,像是在回想着什么,神情十分怪异。 九歌紧了紧眉,准备再叫她一声,而此时,邱水正好走进来,看到九歌躬着身子站在蓝珊身前,有些疑惑道:“你们在做什么?” 邱水的声音很大,惊的蓝珊立马回过神来。看到眼前的九歌和远处的邱水,微微一愣,忙回了个温婉的笑容,“漓儿,邱水,你们来了。” 第325章 君羽墨轲的古怪 “不止我们,孟公子也来了。”九歌安静地看了她一眼,如若无事地笑道。 蓝珊若有所思地朝门外看了一眼,敛了神色,轻笑道:“好,我这就出去。”说着,便端起桌上的几盘糕点朝门外走去。 经过邱水身边时,邱水忙伸手接过,“我来就好。” 蓝珊淡淡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殿内。 九歌站在原地,看着蓝珊离去的背影,眼底一片沉思。 刚才她和楚翊尘离开后,妖孽和蓝珊姐说什么吗?是什么事情她想的如此出神?连她靠近都没发现。 不出九歌所料,整个下午蓝珊都心不在焉的,每次跟她说话都喊了她几次,她才反应过来,最后连邱水都看出她今天有些不对劲,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蓝珊笑着说,可能是昨天逛街逛太久了,所以今天有些乏。 而君羽墨轲今天不知道是搭错了哪根筋,孟无缘几次和他说话,他都恍若未闻,冷冷淡淡的,对谁都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连九歌都不例外。孟无缘只当他和九歌闹别扭了,遂没往深处想。 眼看快到中午了,孟无缘说下午还有事,先行告辞了。九歌和君羽墨轲是留在这吃完饭后,才起身回桃林的。 邱水原本想问蓝珊昨天的疑惑,可是见她一脸乏意,心想反正明日一早宁王他们就下山了,到时候多的是机会问,于是便让蓝珊好生休息,自己则明日再来看她。 蓝珊强打着精神将众人送走后,便独自一人回房了。关好门,盖上被子坐在床上,眼神没有焦距地看着被上花纹,继续发起呆…… 晚上,九歌整理行李时,君羽墨轲便跨坐在床上,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九歌察觉到他的视线,收拾之余偶尔回头看一眼,君羽墨轲神色淡淡,一直都没什么表情,眼底却是一片晦暗,谁也看不出里面盛着什么。 九歌蹙蹙眉,没有说话,等一切收拾妥当后,便洗漱上床睡觉。更衣后,转身,见君羽墨轲依然坐在床沿不为所动的看着她。 九歌表情有些复杂,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将所有的疑惑都化为一声轻叹,“水都凉了,快去洗吧。” 君羽墨轲不为所动,静静看着九歌,眸光流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从床上站起身,伸手将九歌拉入怀里,轻吻着她的额头道:“九儿,本王今晚想要你,可以吗?” 九歌一滞,脸上的表情僵住了,眼神木讷地看着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君羽墨轲见她不说话,便当她默认了,俊颜上浮起一抹浅笑,温柔地将她抱到床上,自己则坐在床边,微凉的手指在她脸颊处摩挲,渐渐滑到衣领处,指尖稍稍一扯,衣领松开,露出纤细的脖颈和锁骨…… 九歌呆怔了好一会,直到他的脸庞慢慢地在眼前放大,双唇被冰冷的薄唇缓缓覆上,才猛然回过神来,而后头往旁边一偏,避开君羽墨轲的吻。 君羽墨轲动作一僵,皱着眉,看着九歌低声道:“九儿还是不愿意?” “我……”九歌迟疑了一下,回过头,正好对上他沉静如水的的双眸,在那平静的水面下,没有任何情欲波动,眼底讳莫如深,让人探不出究竟。 九歌呼吸莫名一窒,缓缓从他身下爬出来,拢好胸前衣襟,躺到了床的里侧,从头至尾,一句话都没说,却无声的透露了自己的答案。 君羽墨轲没有阻止,依然保持半趴着的动作,微微偏过头,默不作声地看着九歌拉过被子将自己裹住。 他静了片刻,缓缓坐起身,眸光难测地凝视着她,语气缓沉地问道:“你早晚都会成为本王的女人,为什么不愿意?” 九歌抓着被子的手指明显一僵,松了丝的力道,抬眸看着君羽墨轲,语气淡淡道:“我不知道你今天是怎么了,既然你不想说,我可以不问。” 她收回视线,垂眸掩住眼底的嘲讽之意,嘴角牵起一抹凉薄的笑,平静无波道:“只是,明明心事重重,没有半分情欲之念,却突然想要圆房…。抱歉,我不愿意,你也不必勉强自己。” “九儿……”君羽墨轲下意识地抬手,似是要解释什么,俊美的脸上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愧疚,半晌后,又将悬在半空的手缓缓落下,背过身坐在床上。 屋里很静,两人谁也没再说话,窗外一片漆黑,今晚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疏疏落落的几颗星星在孤单的闪烁着。 窗外有风刮过,君羽墨轲眸光一抬,眼中划过厉色,长袖一挥,三根木屑精准地射了出去,与此同时,窗外传来微不可闻的闷哼声。 “不想死就滚远点,再敢靠近一步,本王送你们去见阎王。” 裹在被子里的九歌闻声,倏地从床上爬了起来,侧头望向了窗外,漆黑的夜色下,什么都看不见,凝神倾听,也没有任何动静,显然,周围监视的人已经离开了。 “你没打伤他们吧?”九歌担忧地问。 这么问并非担心那些人,而是怕君羽墨轲因为这点小事与楚翊尘大动干戈。 “放心,死不了。”君羽墨轲冷冽一笑,只是被击中手筋脚筋,从此成了废人而已。 九歌抿唇,心中虽有不好的预感,却没无可奈何,人已经伤了,她总不能这会跑出去道歉吧。 人都要走了,还闹这么一出。回眸瞪了君羽墨轲一眼,忿忿地躺回床上。 唉,只能等明早临走前向楚大哥解释一下了。 房内又静了下来,君羽墨轲回首,目光深深地看着九歌的背影,眸色深沉,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过了一会,九歌听到房间响起一声叹息,紧接着,有人在她身后躺了下来,一只有力的手臂环过她的腰肢,将她揽入怀中。 再然后,屋内烛火熄灭,没了任何动静。 半夜,九歌睡得迷迷糊糊时,似乎有人在她耳边轻喃,像是在说“对不起”。 她微乎其微的皱了皱眉头,刚要转醒,颈后骤然一痛,便失去了知觉。 第326章 声东击西 天还未亮,薄雾依旧环绕着山林,树梢上挂着几缕潮湿,天玑带着几名弟子如昨晚一样,提前了一刻钟前往后山悬崖换班。 眼看前面快楚树林了,天玑却突然放慢了脚步,身后的弟子以为有人跟踪,连忙仔细观察周围,却没有发现附近有人。 “天玑护法,怎么了?”一名弟子疑惑地问道。 天玑抬手,示意他别说话,自己则闭着眼睛,默默调息,凝神注意着方圆两里的动静,片刻后,倏地睁开眼,沉声道:“跟我来。” 说罢,便自顾自地朝树林里的一条小径走去,随行的弟子虽疑惑,却没敢多问,快步跟了上去。 树林深处,有人影闪动,天玑神色严肃,对身后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悄无声息地往前移了几步,躲在一颗大树后面,伸着头朝不远处的竹林望去。 身后的弟子心中一凛,藏匿好身形后,跟着看了过去。 竹林里果然有人,看身形,竟然还是一名女子。弟子们神色一变,立即握住手中剑柄,严阵以待,只等天玑一声令下。 而天玑原本一脸肃穆的神情,在看清竹林里的女子后,面上却闪过一丝诧异,眼底尽是疑惑和凝重。 这么早,天还没亮,蓝姑娘怎么会出现在这? 素来谨慎的天玑没有立刻出去,而是继续躲在暗处观察着蓝珊的一举一动。 竹林里,蓝珊一直在原地徘徊着,神态焦急,偶尔抬头望一下前殿方向,像是在等人。而时不时的,又会停下来往竹林尽头的山洞看几眼,却一直忍着没过去。 躲在树后的天玑心生疑惑,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她看的那山洞正是前几天晚上,君羽墨轲擅闯的山洞…… 今天洞外并无弟子看守,她来这里做什么? 在场的人,除了天玑外,其他人并不认得蓝珊,见天玑迟迟没给出指令,不禁有些奇怪,大家互相交换了个眼神,离天玑最近的一名弟子压低声音提醒道:“护法?” 天玑回过神,沉默地看了他们一眼,摇摇头,示意大家再等会。弟子们会意,继续按兵不动。 蓝珊和君羽墨轲的关系在灵回之巅并不是什么秘密,天玑昨天从楚翊尘口中得知,君羽墨轲今日一早便会下山,而现在,天还没亮,蓝姑娘却突然鬼鬼祟祟的出现在此处,其中必有蹊跷。 众人躲在树后,等了差不多半柱香的时间,直到天色微微泛亮,蓝珊仍然没有离去,只是频繁地看向远处叠峦起伏的前殿,神情愈发焦急。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天玑眼底也渐渐地露出一丝焦急之色,再不去后山悬崖,就要过了换班的时辰,可是…… 抬首看了眼竹林里的蓝珊,一张方正的国字脸上写满了犹豫。 开阳是他的师弟,两人从小一起习武练功,多少知道他的性情,见他没在约定的时间赶到,定能猜出自己是被其他事情绊住了。 以他淳厚的性情,在自己没赶到之前,定然不会擅离职守,如此一来,等他将眼前的事弄清楚,再去换班也不迟。 做好决定后,天玑看了眼悬崖方向,又回首看向不远处的蓝珊,心想这样一直耗着也不是办法,不如化被动为主动,直接出去问清楚。 “蓝姑娘?” 寂静的竹林里响起一个声如洪钟的声音,蓝珊吓了一跳,满脸震惊地转过身,就见天玑一行人从后方树林里,光明正大地走了出来。 “……天玑护法。”蓝珊看见来人心中一震,脸上有片刻的慌乱。 天玑仿佛刚到一般,抱拳致意后,随意地看了眼周围,目光重新锁回她脸上,“天色尚早,且后山又偏僻,蓝姑娘怎会出现在此?” 在场的弟子听到天玑对蓝珊的称呼以及态度,均是一愣,这个被他们监视了好一阵子的女子,竟然是传闻中让盟主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蓝姑娘? 这……这…… 既然她就是未来的盟主夫人,那天玑护法刚才为何还要他们躲在树后面?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竟忘了行礼。 其实不认识蓝珊,也不能怪他们。灵回之巅弟子众多,蓝珊又鲜少在山上走动,所以山上很多弟子只知道盟主带回来了一名女子,却并不清楚那女子长什么样。 如今倒是见着了,然而,这可是盟主的女人啊! 借他们十个胆儿,他们也不敢像天玑护法那样,直直盯着人看。 对盟主夫人如此无礼,若是被盟主知道了……几名弟子浑身一颤,纷纷低下了头。 蓝珊被天玑问的一怔,严肃的目光看着她心中一慌,有些紧张地把视线挪到一边,看向他身后。 而他身后,除了几名随行的弟子外并无其他人,看样子像是正好路过。 蓝珊脑海里飞快地思索了一番,眸光不经意地看了眼脚下,很快恢复了平静,笑着答道:“我前几日听邱水说,后山有一片竹林,想着如今正是春夏之交,兴许也会有竹笋,这才过来看看,果然没错,你看,这里的竹笋长得多嫩。” 说完,便徐徐蹲下身子,笑盈盈地指着裙摆边上一个刚冒出头的竹笋。 “这么说,蓝姑娘是来挖竹笋的?”天玑面不改色的问。 “趁着天没完全亮,地上还有露珠时,挖出来的笋子最是新鲜柔嫩。”蓝珊说话的语气一向比较轻柔,隐隐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天玑看了眼她手边的竹笋,语气有些沉,“既然蓝姑娘是来挖竹笋的,为何不带铁锄呢?” 若非因为君羽墨轲的缘故,他特意隐在暗中观察了许久,大概真会相信她是赶早来挖竹笋的,毕竟蓝姑娘一没武功傍身,二来脾性又好,除了大哥天枢那种顽固不化的人,一般人对她就很难起疑心。 蓝珊垂眸看了眼空无一物的两只手,娴静笑地了,“原以为竹笋露出头了就可以直接采摘,没想到还要靠铁锄来挖,哎,都怪我一时太高兴了,没想到那么多。”站起身,拂了拂裙摆上的褶皱,无奈苦笑道:“看来还是要回去取把铲子过来。” 天玑面色冷凝地看着她,也不知是碍于楚翊尘的面子上,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听她说完后,心知是谎话,却也没当场拆穿。 蓝珊心思聪敏,一眼便看出天玑不相信自己的话,虽不知是什么原因让他没有再追问,但很清楚,自己没理由再呆在这了。 抬头看了眼仍有些灰蒙的天色,想到还在殿里沉睡的人,眼底不禁闪过一抹复杂,面上带着一抹得体的笑,对众人微微颔首,转身,向前殿走去。 离开前,又状似无意地看了眼竹林尽头的山洞。 直到蓝珊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里,天玑方缓缓收回视线,偏头看了眼前方山洞,迟疑了会,抬步走了过去。 洞口无人把手,洞内仍是一片黑暗,两名弟子吹亮了火折子,一行人穿过甬道,走到最里面的牢房,牢房内只剩地上一摊污血。 里面没有人,在天玑的意料之中。 这座山洞原本是灵回之巅用来审问犯了事的弟子,审完后,要么就放了,要么就被转移到其他地方。 从山洞里出来时,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缕缕晨曦穿过薄雾照在郁郁葱葱的竹林里,美不胜收。 守在洞口的两名弟子告诉天玑,他们进去的时间里,竹林一切正常,没有任何动静。 天玑锁着眉,想不明白蓝珊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 山上能让她天还没亮,就等在这里的人,只有宁王。而这正是他最想不通的一点。 宁王曾亲自进去看过,洞牢里面并没有他想要的人,那么,他此举何意? 难道…… “不好,速速去东崖绝壁。”天玑神色陡然一变,带着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后山悬崖。 第327章 移花接木 今夜特别黑,悬崖下数十丈凸出的岩石间风声猎猎,开阳站在离洞口数米处,仰着脖子朝上方望去,黑乎乎的一片,只闻风声呼啸,等了许久,却不见一个人影。 怎么还没来? 以三哥的性情,既然昨日提早一刻钟下来,没道理今天又变回原样啊。这般反反复复,可不是他的作风!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开阳拧着眉,心中暗忖着,肩上系着的玄色大氅,在呼啸的风声里猎猎作响,不时地在半空中掀起一个又一个弧度。 当他再次仰头往山崖上望时,大氅的一侧被风吹到了前面,挡住了看向洞口的视线。 袍角在空中上下翻飞之时,一抹几近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从洞口的岩石下方飘了进去…… 风渐渐的小了,大氅缓缓旋落下,开阳神不守舍地望着洞口,一脸担忧。 山洞甬道里一片漆黑,君羽墨轲凭借着记忆,疾速地朝洞穴深处走去,没过一会儿,视线里就出现了少许微弱的光亮。他放慢脚步,沿着石壁,悄无声息地往前挪动…… 前面的甬道很开阔,有人工开凿的痕迹,璧山点着四盏昏暗的鱼油灯,再往后面是一个密封的石室。 石室没有门,只在下面开了个尺许见方的传饭口,想看里面的情形必须先蹲下身子从这个窗口往里看……可想而知,被关在里面的人,定是终年不见天日。 石室外面有六个人分散看守,其中,四个人分别站在东西南北四个角,另外两人一人守在送饭口处,一人在开阔的甬道前方左右徘徊寻查。 君羽墨轲隐在暗处,后背紧贴石壁,手里抱着一团用黑布包裹起来的柔软物体,那团物体很长,足足有人高,躺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般。 他轻柔地将怀里的这团黑布放下,抬头扫了眼甬道里的四人,右手手腕一翻,几枚银针赫然出现在指缝间。 彼时,石壁上的鱼油灯晃颤了一下,守在甬道里的六名弟子忽然眼前一花,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接着缓缓闭上眼睛,保持着原地站着的姿势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与此同时,君羽墨轲的身影鬼魅般地出现在徘徊寻查的弟子身后,右手从他颈侧缓缓放下,目光冷冽地凝视着他颈侧上的一根泛着寒光的银针,唇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 不愧是师父的得意弟子,东西果然好使,难怪被称世人为神医。 君羽墨轲回眸看向身后石壁上那尺许见方的窗口,凤眸闪过寒意,缓步走过去,蹲下身子往里看了眼,浑身戾气陡然大增……随后双手贴住石壁,上下摸索了会,神色阴翳地皱了皱眉, 他略微犹豫片刻,大步走到最里一侧,蹲下身轻轻敲了敲石壁,像下了什么决定般,面上闪过一抹坚毅,接着,盘膝而坐,开始聚精会神地行气运功。 只见他双掌抬手,在胸前慢动作般的画了个太极,而后,掌心沉缓地贴上石壁,一股强劲的气流从掌心倾泻而出,扩散至四周…… 此功法极耗内力,不消一会儿,君羽墨轲额头便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也就在此时,周围的石壁发出一声细微的声响,似有什么东西从中断裂。 君羽墨轲眉心一沉,掌力稍稍往前一推,一块半人高的石壁竟然往里凹了进去…… 大功告成! 墙裂了! 君羽墨轲冷着脸,双掌运气,推着被内力生生劈开的石门往另一侧的墙壁轻轻挪了过去……开到一半后,便矮着身子从半人高的门穿进去。 阴冷的石室里一片昏暗,地面和石壁因常年不见光而爬上了幽绿的苔藓,很是湿滑,潮湿的空气带着一股腐烂的味道,淡淡的血腥充斥在这狭窄的空间里,令人作呕。 送饭口正对的石壁下面,死气沉沉地躺着一个人,看身形可以判断出是个女人,蓬头散发,身上衣衫褴褛,全身脏兮兮的,一双皮包骨的手里还剩半个黑不溜秋的馒头。 君羽墨轲阴鸷着脸,缓缓走近,蹲下来伸出两指轻轻拨开覆在女人面部的头发,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瘦骨嶙峋的脸…… 五年了,母后消失了整整五年。 虽然他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可内心深处早以为母后早已不在人世,没想到她还活着…… 是的,还活着。 君羽墨轲小心翼翼地探了下女人的鼻息,心中没有半分欣喜,反而愤恨到了极点。 他从小离家拜师学艺,虽然与母后感情不深,却也万万没想到,记忆中那个养尊处优的女人有朝一日,会被人关进这样一个阴暗潮湿的地方来承受生不如死的折磨! 虽然瘦只剩下一层皮了,眼眶也深深凹陷的不成样子,可是那熟悉的五官,一下子就刺激到了君羽墨轲的神经,他瞳仁紧缩,似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女人,就自己一直在寻找的人,惊愣了许久方缓过神。 下意识地掀开女人破烂的袖子,两指搭在鞭痕遍布的手腕摸一下脉象,一探之下顿觉气血翻涌怒不可遏。 君羽墨轲膛红了的双目,不敢置信地将视线移到女人的膝盖处,膝盖下的两条腿扭曲地折成一团,褴褛的裙摆上沾着斑斑血迹,血迹已然凝干,显然脚筋早已被人挑断…… 刹那间,铺天盖地的寒意和杀气充满整个石室。 君羽墨轲咬牙切齿地握紧拳头,眼底惊起一摊浓烈的杀意,若非还保留了一点点理智,他绝对会忍不住去杀了楚翊尘泄愤! 不行,时间不多了,必须先救人。 君羽墨轲尽可能的让自己冷静下来,抬首望了眼外面,眼底的愤怒转化成凝重,犹豫了片刻,不敢再耽搁,起身走出石室,将刚才放在暗处的那团柔软的物体抱了进来,解开上面罩着的黑布,然后将躺在地上的女人身上衣物脱下披在上面,最后将其安置在石室的最阴暗的角落…… 把被劈裂的石头放回原处后,君羽墨轲蹲在送饭的窗口,目光深沉地望了眼石室角落里的人影,压下心中的愧疚感,重新抱起被黑布包裹的东西转身离去。 第328章 悄无声息 昏暗的山洞甬道里,六名弟子恍恍惚惚地醒来,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左右瞧瞧,山洞里昏黄依旧,一切正常。 “怎么回事,我感觉刚才就像是走了神。”守在送饭口的弟子抓着头发,一脸迷惑。 “也许是打了个盹吧,别大惊小怪的。”东墙角的一名弟子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看守任务就是这样,乏味啊。” “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在通道口徘徊的弟子看了他们两眼,大步走到送饭的窗口前,蹲下身子往里看了眼,见里面关押的人还在,这才松口气。 这弟子看样子是六人的领头,他站起身,对其他人喊道,“马上快换班了,大家别再睡了,都打起精神。” 另一名弟子看向洞口的方向,有些疑惑道:“现在应该过了换班的时辰吧?怎么还没人来换班?” 山洞外面,开阳等得有些心急,忍不住在悬崖中间的岩石上来回徘徊,虽然山顶灰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可他却总是时不时地抬头望一眼。若非盟主有令不能擅离职守,恐怕他早就按奈不住上去看看了。 听说宁王今天就会下山,莫非他这个时候还能生出什么事端不成? 不对啊,这里是灵回之巅,一切尽在盟主的掌控中,不管出了什么事,有盟主亲自坐镇,还有大哥从旁协助,三哥能被什么事绊住?就当开阳百思不得其解时,山顶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风声,有人下来了。 开阳忙抬首望去,不出所料,正是天玑一行人。 “三哥,”待他们飞身落地后,开阳大步迎了过去,上下打量他们一眼,见他们衣着整齐,没有任何打斗过的痕迹,不禁疑惑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晚才来?” “等会再跟你解释,”天玑抬手示意他先别问,随即偏头朝洞口望去,“你这边怎么样,有没有人闯入?” “没有人来,一切正常。”话落,开阳顿了会,又补充道:“三哥放心,我一直在这守着,没离开过一步,昨夜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异动。” 天玑锁着眉,回眸看了他一眼,并未因他的话松懈丝毫,沉吟片刻,带着手下弟子越过开阳,朝山洞里走去。 刚才的事太蹊跷了,若不亲自进去看一眼,他无法放心。 开阳心中疑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天玑步履匆匆,便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没再多问,跟在一行人后面快步走进山洞。 甬道深处,守在石室里的弟子们大老远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没一会儿,就看见两位护法带着人急匆匆地走来,大伙儿见状,赶紧站直身子抱拳道:“天玑护法,开阳护法。” “嗯。”天玑目光锐利地扫了他们一眼,点头致意后,便疾步走到石室的送饭口处,蹲下身子往里看去。 石室里面一片黑暗,入鼻的满是潮湿和腐臭的味道,墙角里隐隐可以看到一团黑影,他蹙了蹙眉,微微侧过身,让甬道里的鱼油灯可以照进去,接着借鱼油灯微弱的光芒看清那团影子。 “三哥,可有什么发现?”开阳在天玑起身后,也蹲下身子往里看了眼,虽看的不似天玑那般仔细,但根据蜷缩在地上之人的身形和衣物来判断,是个女人没错。 天玑摇头,把刚才在后山竹林里看见蓝珊的事说了一遍,开阳听后,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不管如何,里面的人还在就行,其他的事可以暂搁一边。 “三哥放心,东崖绝壁的机关是由大哥亲自设计,当这面石壁被人开启时,发出的轰隆之声,远近可闻。”开阳指着身旁的石壁,信誓旦旦道:“即便宁王知道这里,可想救里面的人,绝对瞒不过我们这么多人的耳目。” 天玑略略点头,“看来是我多心了。”接着看了看今晚守在甬道里的弟子们,见他们一个一个面露困意,遂温言道:“没事了,你们守了一夜,都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既然天玑护法都说没事了,他们当然不会傻到把值班时打盹的事说出来,大家相互看了一眼,各自换完班退了出去。 开阳临走前,见天玑仍是一脸凝重,不由劝慰道:“三哥不必过于担心,今日天一亮,宁王就会下山,到时候这里面关押的人盟主自有安排。” “正因如此,才更加需要谨慎啊,”天玑沉声道:“宁王此次到访灵回之巅,为何而来你我皆知,他目的还没达到,却突然请辞,必定另有原因。所以在他还没下山之前,万不能松懈。哪怕是下山了,我们也不能不防!” 开阳是个急性子,向来不喜欢分析事情,听天玑这么说,顿时觉得有些道理,看了眼石壁,皱着眉道:“这么多年的严刑逼供,都没从她口中探出蓝皇后遗体的下落,也许是真的不知道。现在风声紧了,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祸端,三哥说盟主会不会……”后面的话开阳没说出来,而是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天玑偏头看了他一眼,叹息道:“五年前盟主没有手刃仇人,现在身边有了蓝姑娘,怕是更不会下手了。” “难道就这样一直关着她吗?”开阳一手指着石壁,神情有些激动,口不择言道:“看如今的情形,宁王已经查到了灵回之巅,若不尽快杀人灭口,早晚会被他查到这里,一旦被朝廷找到出兵的借口,灵回之巅将不复存在。” “六弟,住口!”天玑瞪了他一眼,沉声告诫道:“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被大哥听到,绝对免不了一顿责罚。” 开阳一愣,脑海中浮现一张严厉的面孔,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天玑见他神情有所收敛,不忍再斥责,缓了语气道:“好了,你也守了一晚上,早点回去吧。” 开阳性子虽急,对楚翊尘却是忠心耿耿,想了想,道:“这样吧,我让弟子们点回去,我留下来和你一起看守,等宁王下山后,再回去歇息。” 天玑看着他,沉吟片刻,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也好,现在正是紧要关头,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辛苦你了。” “三哥哪里话,都是为盟主办事,自家兄弟,用不着客气。”开阳笑着摆摆手,接着出了山洞,让手下的弟子先回去,自己则和天玑继续守在山洞口。 第329章 无缘无份 天色刚刚放亮不久,桃林里就响起一阵凄惨的痛呼,声音沙哑而无力,跟着是一声怒吼,紧接着传来君羽墨轲模糊不清的咒骂声…… 守在桃林外的弟子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走近阁楼看看,却又回想起昨晚的事。 昨晚那兄弟就是因为一时好奇,才刚靠近二楼,被宁王发出的暗器打伤,以至全身武功尽失,形容废人。 正当他们犹豫之时,二楼的房门忽然被人打开,隐在暗处的弟子们齐刷刷地望去,就见君羽墨轲怀里抱着一个人,从里走出来。 隔得有点远,大家看不甚清,等君羽墨轲抱着那人走进桃林后,众人这才发现,原来宁王怀里抱着一个女人,里面穿着月白色的留仙裙,外面披着一件斗篷,头上还戴着兜帽,整张脸一半埋在阴影中,一半藏在君羽墨轲怀里。 虽然看不清是谁,但他们认得留仙裙的颜色,正是九歌姑娘平素所穿的裙子。瞧宁王的脸色,再结合刚才那声怒吼,想必九歌姑娘又和宁王吵架了。 君羽墨轲阴沉着脸,抱着怀里的人一路畅通地走出桃林,直奔下山的方向,沿途无一人敢站出来阻拦,唯有暗哨飞快地离去,应该是去向上面禀报。 直到他不疾不徐地来到流銮殿外的广场时,下山的必经之路上却站着一个人,白衣布衫,背上负着一把瑶琴,肩上的长发随晨风飘动,透着一种超然的洒脱。 君羽墨轲看见此人,凤眸微微一眯,眼底闪过一丝杀意,脚下步伐却未停,大步朝那人走去。 孟无缘面上含着笑意,待君羽墨轲走近后,抬手做了个礼,随后把目光放在他怀里的人身上,眼底滑过一丝惊讶,“这是九歌姑娘?她怎么了?” 君羽墨轲脸色阴郁,语气不善道:“被本王点了穴。”抬眸看了孟无缘一眼,接着从他身边穿过,朝下山的路走去。 孟无缘来之前就从弟子那得到消息,虽然心中已有推测,却没想到君羽墨轲会如此直接,站在原地愣了会,反应过来后随即跟上他的步伐,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他怀里的人,唇边笑意不变道:“恕无缘直言,九歌姑娘莫不是又和宁王闹脾气了?” 君羽墨轲似笑非笑地反问:“关你什么事?你们很熟吗?” 孟无缘一滞,脸上的笑有几分僵硬,片刻后,又恢复如常,“宁王说笑了,无缘和九歌姑娘因酒结缘,虽称不上莫逆,却也是君子之交。” 君羽墨轲斜睨了他一眼,冷冷一哼,未置可否。 孟无缘低眸看着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怀里的人,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劲,眼底闪过丝丝疑惑,沉吟片刻,温言笑道:“下山的路难走,宁王何不将九歌姑娘放下,有什么误会说清楚就好,一直被人这样点着穴,久了怕是会难受。” “你倒是挺关心本王的王妃!”君羽墨轲停下脚步,冷冷看着他,唇角忽然噙起一抹讪笑,“就是不知道你以何种身份来关心,灵回之巅天璇护法的声名在江湖上再有威望,也不过一介草民,坞城城主之子的身份虽然比草民地位高,却不够资格向本王提出疑问,更没资格关心本王的王妃。” 孟无缘听着君羽墨轲一番不留情面的话,脸色一阵青白交加,紧抿着双唇,双眸阴郁地看着他,不知该如何作答。 过了好一会儿,才压下心中的难堪,看了眼他怀里的人,语气平静道:“昨日无缘答应九歌姑娘亲自送她下山,虽然身份悬殊,但君子一诺五岳皆轻,即使会惹得宁王不高兴,无缘也要为之,否则将来何以在江湖上立足。” “孟公子这番话倒是挺冠冕堂皇啊,”君羽墨轲眯了眯眸,别有深意道:“就是不知道你心里是否也这般坦荡无疑?” 孟无缘眉心一皱,看着君羽墨轲道:“请恕在下愚钝,听不懂宁王的意思。” “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君羽墨轲俊美的五官染上一丝诡异的笑,看上去有些阴冷,“能坐上灵回之巅第三把交椅,还是外来的人,武功岂会不如一个初入江湖的女子?以你的功力,若非有意落败,武林大会上九儿根本没机会和连秋练交手。你明明知道桃林里有人,还非得闯入,并且故意让九儿察觉到,难道没有原因?” 君羽墨轲这番话可谓是一点情面都没留,孟无缘被他的凌厉的视线盯着心中一惊,连忙收回目光,低下头去,语气再也没有刚才那么底气十足了,反而有些心虚。 “宁王误会了,无缘只是……”话说到一半儿就没声了。 君羽墨轲原本只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可此时见他这般神态,眯起的眸光掠过一丝狠厉,容色暗沉,眉目如刀,冷冽地扫过孟无缘,“有些心思,收起来不代表没有;有些人,更不是你能够妄想的。本王奉劝你一句,做人最好有点自知之明,免得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孟无缘脸色一白,抬眸看了眼君羽墨轲,又飞快地觑了眼他怀里的人,从容的脸上终于露出少许不自然的神色,抿了抿唇,正犹豫着该怎么解释,君羽墨轲却未搭理他,径自越过他,朝山下走去。 孟无缘眸色晦暗看着君羽墨轲越走越远的身影,神思漂浮不定,藏在最深处的心思被人当面揭穿,任谁都会觉得尴尬,羞恼。 况且,她只是被点了穴,不能动弹而已,声音却可以听的一清二楚。 他以为自己只是倾慕,可是被人直白的说出来后,却无从反驳。 要知道,他从没想过能得到她,只是想着有朝一日,他能像宣于祁一样,同她畅所欲言,成为知己,如今,怕是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登山道上已经看不见君羽墨轲的身影了,孟无缘却没有重新追上去的勇气,神色黯然地收回视线,望了眼山顶,深吸几口气,原路折回。 第330章 天枢杨和 早上邱水起床时,听说君羽墨轲天还没亮便独自下山的事,心中隐隐觉得奇怪,后来听说孟无缘已经赶去相送了,方松了口气。 因为昨天答应了九歌会去送她,于是梳洗完毕后,便准备下山,看看能不能追赶上他们,可是,才到流銮殿前的广场,居然看到孟无缘迎面走来。 “天璇护法,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九歌姑娘和宁王呢?”邱水见孟无缘身后空无一人,心想,宁王不可能这么快就下山了,莫非他没赶上? “啊?”一直垂着头走路的孟无缘听到声音,忙抬起头来,见到邱水时,立即收起满心落寞,“宁王……宁王他们已经下山了。” “下山了?”邱水望了眼空旷下山路,“你没去送他们吗?” “去了……又回了。” “呃?”邱水没听明白,疑惑道:“你在说什么?” 孟无缘目无焦距地看着前方,心神恍惚道:“宁王带九歌姑娘下山了。”话落,不等邱水再次发问,便朝流銮殿的方向走去。 邱水回首看着他的背影,不解的拧起了眉心,过了会儿,又抬头望了眼山下的方向,暗忖,天璇护法都已经回了,她现在追上去怕是也来不及,不如先将此事禀报盟主,再做打算。 孟无缘和邱水一同进了流銮殿,殿内空无一人,楚翊尘还没来,两人索性便在殿内等候。 然而,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孟无缘倒是很有耐心,一直沉默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邱水却有些急了,不停地在殿内来回徘徊着,频频地偏头看向殿内,却始终不见有人过来,“往常这个时候,盟主都已经处理完了好几桩事务,今天怎么还没来?” 孟无缘闻言,缓缓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殿外,“再等等吧,也许过会就来了。” “于理不通啊。今天宁王下山,盟主就算不顾及朝廷的颜面,看在九歌姑娘的份上,也会提前过来送送他们,怎么反而现在都迟迟没来!”邱水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劲,素来和善的脸上挂起了焦急的神色,抬眸望了眼东边的窗户,日已高悬,少说也快巳时了,莫非盟主被什么事绊住了? 正当她百思不解时,殿外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以及重物掷地‘咚咚’的闷响,孟无缘从椅子上起身,两人同时朝门外看去。 进来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清癯老者,他手执铁仗,一身黑褂袍,虽然鬓生华发、面有皱纹,但整个人却极为精神,眼底精芒闪烁,浑身上下透着一种严厉和肃穆,气场比起清虚洞洞主卓清更胜一筹。 此人便是灵回之巅七星护法之首,杨和,号天枢,同样也是灵回之巅辈分最高、年纪最长之人,十几年前,东宫大火,正是他将年仅十一岁的楚翊尘从火海中救出,并护着他一路逃出京城。 楚翊尘能有如今的成就,皆是由此人在旁辅佐,可以说,灵回之巅发展至今,此人劳苦功高、功不可没。 正因杨和号天枢,所以灵回之巅才有七星护法之说,可他在盟内却不仅仅是七星之首,更有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哪怕是楚翊尘,也得敬他三分。 “盟主呢?”杨和在殿内淡淡扫了一眼,最终将目光落在孟无缘身上,语气略带严厉。 “盟主还没过来。” 杨和神色一冷,似有不悦,“这都什么时候了,身为盟主,如此懈怠,将来何以成大事!” “也许盟主被什么事耽搁了吧……”邱水不确定道。 “有事也是来流銮殿处理,芳华殿能有什么急事!”杨和瞪了她一眼,语气如霜道:“老夫劝过他多少次,如今大事未成,不要贪恋奢华和美色,他就是不听,为了仇人之女,竟把宁王往山上引,照此以往,大业早晚功亏一篑。” 孟无缘和邱水都低着头,不做声。 天枢护法不喜欢蓝珊姑娘,在灵回之巅不是什么秘密。当初天枢护法便反对盟主带蓝姑娘上山,可盟主一意孤行,硬是让蓝姑娘住进了芳华殿。为此,不惜在人前顶撞天枢护法。 要知道,杨和对楚翊尘而言,几乎是半父半师,在盟中弟子的印象中,盟主从小到大都未忤逆过天枢护法,一直都敬重有加。 而这次,为了蓝姑娘,竟当着盟中弟子的面,说出‘当初是你推我坐上盟主之位,如今若是后悔了,大可取而代之,废了我的盟主之位’这种话。 “走,老夫倒要看看,芳华殿能有什么事,能让他放下盟中事务置之不顾。” 随着铁仗咚咚着地的声音,杨和已经出了殿门。 孟无缘和邱水心中虽为盟主担忧,却无法相劝,两人互视一眼,不得不跟上去。 灵回之巅不养闲人,盟内弟子各司其职,除非有客来访或特殊情况,否则并无专门伺候的下人。 所以三人来到芳华殿时,殿外并无人把守,院内也空无一人。杨和毫不避讳地带着孟无缘和邱水二人穿过庭院,直接来到内阁。 内阁的门紧闭着,杨和回眸看了眼邱水,邱水领命,上前轻扣门。 没一会儿,蓝珊便从屋里出来,看见以杨和为首的三人,不由一愣,但很快又反应过来,温静有礼地朝杨和欠了欠身,“杨父。” 在蓝珊没有山上之前,楚翊尘便称杨和为‘杨父’。蓝珊知道眼前这位长者并不喜欢自己,甚至可以说是讨厌自己,但却感念他当初对楚翊尘的救命之恩,于是也不管他对自己的态度,依然打心底里敬重。 可是对方却看都没看她一眼,侧过头着前方,仿佛对空气说话般,声色严厉道:“盟主呢?” 蓝珊眸光闪了闪,语气有些轻缓,“楚大哥还没起……” “还没起?”孟无缘和邱水闻言,顿时感到非常诧异。作为习武之人,即便是寒霜腊月也会习惯性的早起练功,武功越是精进之人,作息越不易改变。 像楚翊尘这类屈指可数的高手,一般寅时就会起来练功,然而现在,太阳都快正中了,盟主居然还未起,这种事可是从未发生过。 杨和蹙了蹙眉,可以说他是最了解楚翊尘作息的人,这个时候还没醒,必然另有原因。他回过头,冰冷地扫了蓝珊一眼,杵着铁仗,大步跨进房间。 蓝珊静默地站在屋外,目光沉凝地看着杨和微微佝偻的身影,未曾阻拦。孟无缘犹疑地看她一眼,随即跟了上去。 邱水走到蓝珊身边,低低问道:“蓝姑娘,盟主怎么了?” 蓝珊偏头看着她,咬了咬下唇,欲言又止。两人关系向来不错,邱水看得出蓝珊的为难,看了眼屋里,低声道:“进去再说。” 房间里,楚翊尘穿着一身素白里衣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张薄被,双目紧合,脸上也泛着不自然的惨白。 杨和看到楚翊尘的样子,两条花白的眉毛愈拧愈紧,杵着铁仗疾步走过去,严厉的语气含着一丝担忧,“盟主,醒醒!”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杨和又喊了几声,楚翊尘依然紧闭着双眼,似乎什么也听不到。 “他怎么了?”杨和回过身,终于拿正眼看着蓝珊,语气却带着一种审犯人般的质问。 孟无缘也定定地看向蓝珊,而邱水因为不方便进来,所以在外面候着。 蓝珊咬着嘴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不可闻道:“楚大哥他……他中了迷药。” “什么!”孟无缘看了看楚翊尘,又看向蓝珊,似是不敢置信般道:“蓝姑娘怎么知道盟主……难道是……” 灵回之巅上的弟子中,除他以外,其余都是楚天盟的后人,楚天盟首要教条便是效忠崛汉皇室,绝对没人敢对楚翊尘下药,而他当然也不会。 这几天,山上的外人只有九歌姑娘,宁王和蓝姑娘……三人中,盟主最不设防的便是蓝姑娘,并且,也只有蓝姑娘最有可能在盟主的饮食中做手脚…… “你做的!”杨和不似孟无缘那般仔细分析,听完蓝珊的话,铁仗在地上重重一顿,便一口咬定了。 蓝珊眼底带着浓浓的愧疚,低着头,微微点了一下。 “妖女,老夫等会再跟你算账!”事已至此,杨和心中便是气极,也无事于补,当务之急是将楚翊尘身上的迷药解了。 孟无缘见蓝珊承认,心中大为震撼,很快又回过神来,连忙搬了张矮凳到床前,杨和压住满心怒火,将铁仗递给他,自己则坐下给楚翊尘摸脉。 当年刘释珵领兵征战时,曾让楚天盟中两位武功高强的将领分别去保护风桑和蓝苍梧,杨和的父亲正是这两名高手之一,被派去保护风桑。 他父亲跟着风桑身边五年,与其说是暗卫,倒不如说是学徒,短短五年时间学了不少奇门遁甲和玄黄之术。 后来崛汉成立后,楚天盟名义上是解散了,其实却成了崛汉皇室的暗中势力,盟中弟子退隐到飞来峰下,只派出少数人马在各地获取情报。 杨和从父亲那学会各种奇门遁甲和玄黄之术后,就被父亲派到渊帝身边,渊帝登基后,又派他去保护蓝皇后,后来才被蓝皇后派给了楚翊尘,从楚翊尘出生开始,便一直守着他直到今天……见证了崛汉兴亡的他,早已把楚翊尘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当他给楚翊尘摸脉时,一双年老却并不混浊的眼里,翻滚着异常强烈的怒意,颔下的一扎短须微微地颤动着,脸上写满不可置信…… 第331章 修为尽散 “天枢护法?”孟无缘见杨和脸色愈发的不对,难免有些担忧,躬下身正要开口询问情形如何,谁知杨和倏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回身时,动作大得把身后的矮凳都给踹翻了,一张老脸上满是惊骇,“妖女,你究竟对盟主做了什么?” 孟无缘没想到杨和诊完脉后反应会这么大,满脸迷惑地转向蓝珊,蓝珊一楞之下有些茫然无措,“我……我昨晚在楚大哥酒里……下了点迷药……” “混账,到这个时候了还敢欺骗老夫!”杨和半点也不信,双目死死盯着蓝珊,抬起一只颤抖的手指向她,气的浑身发抖。 “天枢护法,怎么了?难道盟主中的不是迷药?”孟无缘顿感不妙,赶紧上前扶住他。杨和愤恨地盯着蓝珊,双眸几欲喷火,“当然不是!迷药能让人修为散尽武功尽失吗!” “你说什么?”蓝珊大吃一惊,不敢置信地看着杨和,“楚大哥修为散尽?武功……尽失?” “别说你不知道!”杨和气得须发直喷,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老夫答应你,只要交出解药,尚可留你个全尸!” 蓝珊仿佛没听出杨和话中的杀意,双目直直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人,整个身子颤抖不止,脚下一个踉跄,直接跌坐在地,口中喃喃道:“不,我没有……我没有下毒…。我从没想过害楚大哥啊。” “蓝姑娘,你一个弱女子,身上不可能有毒药,如果不想害盟主,那就告诉我们,药是谁给你的?”孟无缘虽然同样感到惊骇无比,但对蓝珊多少有些了解,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谋害盟主,发生这种事,定然另有原因,心中虽然有猜测,但暂时还不敢断定。 蓝珊闻言一愣,沉默了一瞬后,缓缓抬眸看着他,原本明澈的眼睛满含着泪水,“是……是轲给我的。” 此言一出,杨和顿时火冒三丈,瞪圆双目,怒发冲冠地盯着蓝珊,若非孟无缘在一旁拦着,非得上前踹她两脚不可。 “天枢护法请息怒,事到如今,就算杀了蓝姑娘也于事无补,不如先弄清楚,盟主究竟中了什么毒,如何才能让他先醒过来。” 杨和听言,稍稍冷静了些,转眸看了眼孟无缘,继而看向躺在床上的楚翊尘,皱起眉头道:“我刚给盟主把过脉,他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内功近乎无存……”说到这,又满含愤怒地瞪了眼蓝珊,蓝珊熟若无睹,颓废地坐在地上,眸中珠泪滚滚。 杨和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继续道:“想让盟主醒来就必须先给他输送内功,以维持体内精气平衡。” “我这给盟主传送内功,”孟无缘将手中的铁仗放到床沿一角,正准备坐到楚翊尘身后却被杨和给拦住。 “让我来吧,”杨和正色道:“盟主修炼的是乾坤真气,虽然机会渺茫,但输送同样的功力,多少会助于他恢复功力。” “好,那我先将盟主扶起来。” 杨和点头,回眸看了蓝珊一眼,余怒未消道:“妖女,先留你一命,倘若盟主有什么好歹,老夫定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蓝珊轻咬着红唇,深深看着楚翊尘苍白刚毅的脸庞,红着眼含着泪哑声道:“楚大哥若有什么不测,用不着旁人动手,黄泉路上,我自会去陪他。” 杨和冷冷一哼,不再说什么,撩起衣袍,在楚翊尘身后盘膝而坐,缓缓运了一下功,双掌齐伸,抵在楚翊尘的后心处,闭目凝神,将内力度入他体内…。 蓝珊此时像是失去了生机一般,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楚翊尘,满心苦涩,后悔不已。 昨天楚大哥和漓儿出去后,轲突然告诉她,母后被楚大哥困在灵回之巅,她听后震撼无比,下意识的不愿意去相信,轲便让她今早寅时去后山竹林等他,说到时候一切自会明了。为了避免惊动楚大哥,还给了她一瓶药,说可以让楚大哥多睡上一个时辰。 她当时就不放心,特地确认了几遍,确定那瓶药对身体没有任何影响后,才会往楚大哥酒里下。她哪会料到,自己从小就关心备至的弟弟竟然会欺骗她。 这哪是迷药,分明是一瓶毒药啊。事已至此,任她再怎么后悔也来不及了。若不是她轻易就相信轲,也不会做出如此狠绝的事。 说到底,都是她的错。 就在蓝珊懊悔自责之时,楚翊尘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紧跟着,眼皮微微颤动,缓缓睁开。 看到他渐渐睁开眼睛,孟无缘立刻的惊喜地叫道:“天枢护法,盟主醒了。” 杨和掀开眼帘,看了眼身前的楚翊尘,吐纳收气。 “楚大哥,”蓝珊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还没走近,横空伸来一根铁仗将她拦住,“妖女,再往前一步,老夫马上就会让你去见阎王。” 蓝珊定在原地,尚未开口说话,就听到杨和身后传来一个虚弱无力的声音。 “咳,杨父,住手!” “盟主,”杨和听到声音,急忙转身,大步来到楚翊尘身前,孟无缘退后一步让出位置,杨和随即坐在床沿,伸手给他切脉,得知脉象已经比刚才强健了许多才稍稍放下心。 “杨父怎么在此?”楚翊尘一觉醒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环顾了眼四周,便知这是在芳华殿,再看了看杨和以及他身后满脸焦虑的孟无缘,心中尽是疑惑。 杨和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冷哼道:“我若不在此,你还不知道会被这个妖女害成什么样。” 楚翊尘皱了皱眉,看着被他拦在三尺之外眸中含泪的蓝珊,心中稍有不悦,正想下床询问,却听孟无缘道:“盟主,你昏迷了一夜,身体还很虚弱,切勿乱动。” “我昏迷了一夜?”楚翊尘质疑地看了孟无缘一眼,孟无缘也正一脸关切地看着他。 “岂止昏迷了一夜,差点被人害的小命都不保。劝了你多少次都不听,这次果真把自己搭进去了。”杨和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声叹息:“还好只是武功暂失,身体并无大碍。” 第332章 主仆离心 楚翊尘心中一震,呆愣了好一会儿才从杨和的话中反应过来,看了看身边神色各异的三人,暗暗运功,发现丹田气息不足,竟然一点功力都提不起来…… 怎么会这样? “你身体还虚弱,切莫强行运功。”杨和一手按住楚翊尘的肩膀,想要阻止他强行运功,却被楚翊尘大力拂开,“不,我不信!” 他不是练武奇才,也并非从小习武,而是从十一岁国破家亡,从深宫里被杨和救出后才开始习武,没有人知道他为了习武付出了多少努力,每日丑时便起床,勤学苦练十几载春秋才有今天的成就。 初次习武时,因为根基不稳,盟主的长老为了让他尽快继承祖父衣钵,研制了各种洗髓伐骨汤药助他提升功力。 且不说泡药浴时那种分筋错骨的痛楚,他习武所付出代价也是极其不易。 年少时,长老们根据他身体的承受能力,每日将自身的内功一点点渡给他,三年如一日,从未中断。所以,他拥有的功力并非属于他一个人,他身上肩负的,是往生殿里各位逝者亡灵的希望。 再次凝神聚气,小腹传来一阵阵刺痛,五脏六腑仿佛绞在了一起,痛得他额头直冒冷汗!然而,任凭他再怎么努力,却无论如何也提起不丝毫内功…… 越是如此,他越不甘心,越是不想放弃…… 蓝珊痛苦地咬着嘴唇,见他满头密汗却不愿停下来的样子,心里又悔又痛又悲,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抱住他,泪眼婆娑地哽咽道:“楚大哥,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听信轲的话,不该在你酒里下药……今天就是一死,我也认了,只求你别再折磨自己了……” 听到蓝珊的话,楚翊尘脸上出现了大惊!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怀里看着蓝珊,浑身忍不住颤抖起来,忍住心头的震撼和伤痛,艰难地开口,“珊儿……你……。是你下的毒?” “对不起,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蓝珊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紧紧抱着楚翊尘,悲恸地痛哭着。 “天璇,把她拉开。”杨和手中铁仗在地上重重一顿,毫不怜香惜玉地吩咐道。 “蓝姑娘,失礼了!” 经此一事,孟无缘没有片刻犹豫,弯身扣住了蓝珊的手臂,稍稍一用力,就将她从楚翊尘的怀里拽了起来。 楚翊尘木讷地坐在床上,痛苦地闭着双眼,没有阻拦,更加没多说什么。 被自己最爱、最信任的人害的武功尽失,形容废人,还有谁比他更可笑? 过了好半晌,蓦地睁开双眼,一双猩红的眼眸里充满杀意,“宁王在哪?” 孟无缘闻言,目光微凝,“已经下山了。” “下山了?”杨和皱起眉头,隐隐觉得事情有些蹊跷,盟主现在武功尽失,应该更方便他行事,怎么会急着下山? “何时下山的?漓儿可和他一起?”楚翊尘语气冷然道。 “辰时不到就下山了,九歌姑娘同他一起,”孟无缘顿了下,像是发现了什么,锁着眉道:“可是……没露过脸,由宁王将她抱下山的。” 楚翊尘斜了他一眼,思索片刻后,脸色唰地一下变了,陡然掀开被子,从床上站起来,“你是说并未亲眼看见漓儿下山,只有君羽墨轲一人?” 孟无缘想了想,点头道:“算是吧,听桃林的弟子来报,好像宁王早上和九歌姑娘吵了一会,接着点了她的穴道,呃……这么说来,九歌姑娘貌似全程没露过脸……” 说到这里,孟无缘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劲,以九歌姑娘要强的性子,即便被点了穴,也不可能一声不吭。若宁王只是想让她安分些,不可能连哑穴一起点了…… “不好,”楚翊尘神色一肃,拿起一件藏青色的外衫往身上套,同时沉声吩咐:“无缘,你随我去东崖绝壁。杨父,你立刻开启护山阵法,再派一队弟子沿着宁王下山的方向追去,希望还来得及……” 两人心知事情的严重性,当即领命,可当看到楚翊尘苍白的脸色时,不免又有些担心。杨和冷着脸,神色很是忧虑道,“这些事由下面的人去办就好,你才刚醒,就在这好好休息,等功力恢复些再说。” 楚翊尘眼神一黯,极力克制自己不去看孟无缘身后之人,“杨父放心,我只是暂时提不起内力,身体并无大碍。” 说着,便急着动身,却被杨和厉声唤住,“盟主且慢。” “还有何事?” 杨和扫了眼蓝珊,厉色道:“这个妖女心肠歹毒,枉你念及旧情,对她一片真心,她却恩将仇报,帮着朝廷给你下毒,盟主若不把她先处置了,老夫心恨难平!” 楚翊尘心中一沉,缓缓看向蓝珊,蓝珊见他看过来,眼中闪过凄然之色,唇畔勾起一抹苦笑,“杨父说的对,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奢求你原谅,因为连我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你若想杀我,我无怨无悔,只希望楚大哥你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失去武功对楚翊尘的打击虽大,但这个对他下药的人,是他从小就放在心尖上的人啊!他怎么忍心伤害她,听她这么说,心里只感到深切的痛苦。 半晌,楚翊尘抬眸看向杨和,“杨父,我们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不如暂时将她关押在芳华殿,等事情结束后再处置如何?” “盟主,成大事者,怎可有妇人之仁!”杨和怒斥道。 楚翊尘瞥了眼蓝珊,背过身,语气坚定道:“杨父应当清楚,她而充其量只是个帮凶,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另有其人!若再耽搁下去,等宁王彻底下山了,后果谁来承担!” “都到了如此境地,盟主竟然还要为这个妖女辩护,将来若想成大事,怕是难了。”杨和一脸失望地看了眼楚翊尘,自嘲般地大笑两声,杵着铁仗一步一步地向门外走去,“我老了,管不了你了。可天上的英魂都在看着,希望事情结束后,你能给盟里弟兄们一个交代。” 孟无缘看着杨和愤然离去的背影,有些犹疑道:“盟主,天枢护法虽然固执,但终究是为了灵回之巅,您这般忤逆他,怕是会……”说到这,便没声了。 有些话无需明说,他相信盟主自然能明白。 楚翊尘抿着唇,静默地看着杨和离去的方向,眸光闪烁了一下,脸上涌起些许歉意…… “走,去东崖绝壁。”片刻后,楚翊尘敛起思绪,快步走出房门,从头至尾没再看蓝珊一眼。孟无缘出门前倒是回首看了眼蓝珊,却什么都没说。 出来时,邱水还在殿外等着,见他们出来,连忙迎上前,“盟主,” 她上下打量了眼楚翊尘,见他平安无事,顿时松了口气,接着又偏头对孟无缘问道:“刚才我见大哥神色不好的出来,什么都没交代就急急忙忙的走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孟无缘没有回答她,而是抬首看向楚翊尘,邱水疑惑地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听楚翊尘冷然吩咐道:“邱水,你留下来看住里面的人,没有我的吩咐,不准她踏出芳华殿半步。” “里面的人?盟主是指蓝姑娘吗?”邱水一时摸不清头脑,抬眸转向殿内。 楚翊尘看了她一眼,不加解释,大步离去。 邱水一脸茫然,只好问孟无缘,“刚才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你们的脸色怎么看起来都不好。” 孟无缘叹了口气,“你进去问蓝姑娘吧。” 话落,也跟着赶往后山。 楚翊尘因为失去内力而无法施展轻功,来到悬崖前,只能由孟无缘带他下山。 事态紧急,孟无缘顾不得失礼,稍稍运气一提,便拉着楚翊尘一跃而下,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悬崖中间的凸石上。 已是隅中时分,开阳才和天玑道别,正准备回去休息,却在悬崖间看到突然出现的楚翊尘和孟无缘,不由吃了一惊。才将将行礼尚没来得及说句话,就见楚翊尘带着孟无缘匆忙地往山洞里面走去,神态焦急,和早上来换班时的天玑如出一辙,甚是有过之。 第333章 掉换人质 “怎么又回来了?”山洞里,天玑听到脚步声,以为是开阳去而复返,当看到一身冷峻的楚翊尘时,惊讶程度不亚于开阳。 盟主身份过于瞩目,为了不引人注意,一般都是去后山石室审刑,突然亲自来这里,肯定出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天玑没有问礼,而是直接切入主题,“盟主,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里面关押的人可还在?”孟无缘踏前一步问道。 “天璇护法放心,人质就在里面。”天玑看向楚翊尘,正色道:“今日宁王下山,属下担心出现意外,一直守在里面,未离开半步。” “对,三哥守在里面,我守在外面,任宁王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将人救走。” 孟无缘皱着眉,回眸看楚翊尘,楚翊尘没有说话,只是神色凝重地分别看了天玑和开阳一眼,径自走到送饭口前,侧身往里看去,墙角阴暗处躺着一个人,脸朝着里面,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身形。 密室里的光线很暗,根本看不清什么,可楚翊尘却觉得里面那个背影给他的感觉很熟悉,仔细思忖了片刻,目光落在那人头发上,瞳孔骤然紧缩,站起身沉声道:“打开石门。” “……是。” 众人虽然诧异,却没人敢质疑楚翊尘的命令,天玑和开阳稍加犹豫,分别走到东西两角的鱼油灯台下。 只见两人一手握着鱼油灯灯身,一手按在灯台底部,同时左右各旋转三圈,接着按住底座。 与此同时,一道道轰隆声响起,紧接着密室里发出了阵阵嗡鸣声,却见石壁上的几条纹路开始移动,没一会儿,整个山洞都响起了机械‘咯咯’滚动的声音,同时整面石壁都缓缓后移,又向左边石槽里挪动,可石壁才挪进去三分之一,突然不动了。 “怎么回事?”天玑和开阳互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底的疑惑。正常来说,只要他们不松开底座的机关,石壁便会一直往左侧移动,怎么会突然停止? 孟无缘自然也知道机关的奥秘,疑惑地走到左侧石槽前,上下勘察了一遍,发现石槽被一块石壁上一块凹进去的大石顶住了,伸手推了推这块大石,似乎还能推动。他心中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抬眸看向楚翊尘。 楚翊尘微微点头。 孟无缘眉心轻拧,在掌心凝聚起些许内力,沿着凹进去的地方,慢慢的往里面推,‘轰’的一声,大石倒下,厚重的石壁上,竟出现了一个半人高的门。 乍然出现的一幕,让甬道里的弟子,包括天玑、开阳在内,脸上统统露出了无比惊骇的神情,这个密室是天枢护法所造,从没听说石壁上另有矮门啊! 楚翊尘冷着脸,走到矮门前,蹲身检查着石壁上的切痕,像是发现了什么,苍白的脸上,顿时神色巨变。 “这种痕迹不像是用刀剑切出来的……”孟无缘一句话尚未说完,就见楚翊尘急忙穿过石门,走到密室里,一把抱起墙角的人。 “漓儿!” 听到楚翊尘惊骇的声音,众人皆是一愣,孟无缘第一个反应过来,飞快地来到楚翊尘身边,开了一半的密室里有许些光亮照进来,借着昏暗的灯光,可以看清他怀里的人,不是九歌是谁! 阴暗的密室里泛着阵阵的腐臭味,褴褛的衣衫上沾着干涸的血迹,原本姣美的脸上沾满了污泥,一双明眸紧紧闭着,身处密牢却毫无察觉。 看到九歌此时的样子,孟无缘心中一突,袖中五指收紧,不觉得感到气愤...... “醒醒,漓儿,醒醒。”楚翊尘轻轻拍着九歌的脸,试图唤醒她,可九歌依然紧闭着眼皮,没有任何反应。他摸了下九歌的脉搏,倏地皱起眉头,刚抬手却又想起什么,眼底滑过一抹黯然。 “盟主,我来吧。”孟无缘看出了楚翊尘想做什么,立即开口道。 楚翊尘微微颔首,抱着九歌侧过身,方便孟无缘解穴。 孟无缘深深看了眼九歌,伸出两指,在她肩上轻轻点了两下。许是穴道封的太久,差不多到了时辰,所以轻而易举的便解开了。 “漓儿,醒醒,”楚翊尘轻轻掐着九歌的人中,不多时,九歌便恍恍惚惚醒来。 睁开眼,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的人,便觉得头痛欲裂,尤其是颈脖处,像是被人打了似的,僵的发麻。 “我靠,是落枕了吗?”九歌揉着脖子,晕乎乎地看着周围,刺鼻的腐臭味以及昏暗的环境让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转眸看到楚翊尘担忧的面容时,才算是真正的清醒过来,“楚大哥?” “嗯,是我。”楚翊尘看着她,眼底有一丝疼惜,努力弯了弯嘴角,勉强露出一抹微笑。 九歌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很快发现不只楚翊尘在看着她,孟无缘竟然也在看她,她偏头环顾了眼周围,阴暗的环境和腐臭的味道告诉她,这是一间密室。 她怎么会在这? 楚翊尘看出了她眼底的疑惑,敛了敛情绪,柔声道:“我们出去再说吧。” “是。”孟无缘起身让路。 九歌这才发现,自己不光在一个封闭的密室里,还在楚翊尘怀里,她想从楚翊尘怀里下来时,却被他抱的更紧。 “别动。”楚翊尘低头看着她,眼底有她看不懂的情绪,像是惋惜、落寞,又像是某种在亲人面前才会流露出的脆弱…… 不不,一定是她的错觉。 楚翊尘怎么可能会有脆弱的一面,他可是威震江湖的武林盟主,一个让朝廷都忌惮的男人! 密室外,天玑和开阳听到里面的动静,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楚翊尘却已经抱着九歌从里出来了。 石壁外的光线亮了很多,众人可以清楚地看清楚翊尘怀里的人,是个女子,却不是他们看守的人。 天玑和开阳面面相觑一阵,都可以看到对方眼中的惊骇和深深的不可置信。 人质被掉换了,这是两人同时意识到的问题。 “她是谁?”天玑目瞪口呆地看着九歌,知道自己失职了,却忘了向楚翊尘请罪。 孟无缘看了眼二人,面色平静道,“和宁王一起上山的九歌姑娘。” 第334章 搜寻无果 开阳一听立马傻了眼,“九歌姑娘不是和宁王一起下山了吗,怎么会出现在……在这里?” 虽然他们没见过九歌,但对武林大会上九歌一举击败孟无缘和连秋练,登上武功高手排行榜之事还是有所耳闻,身为江湖中人,他们对这个传说中的九歌姑娘倒是很感兴趣,本想都想找个时机会会,但没想到竟在东崖绝壁的密牢里会上了。 “这该问你了!”楚翊尘目光阴沉地看着他,语气中带着少有的冷意,“从昨晚到现在,密牢都是由你在看守,你确定自己没有擅离职守?” 开阳一愣,当即单膝跪下,“属下愿以项上人头担保,从接到盟主命令开始,但凡值班时辰,从未离开悬崖半步!” 孟无缘沉吟地看了他一眼,侧身对楚翊尘道:“开阳性子虽急躁,但为人耿直,对盟主向来唯命是从,相信他不会玩忽职守。” 楚翊尘皱起了眉,语气沉冷,“若他没有玩忽职守,那任凭君羽墨轲武功再高,也只能瞒过普通弟子,如何能从他眼皮子底下切开石壁,将人质掉换?” 他睨了眼跪在地上的开阳,厉色道:“就光切开石壁所花费的时间,也够你发信号通风报信,而你呢,却对此事一无所知!让他成功移花接木,将人救走,并堂而皇之的下山了。你可知密牢里关押的人质是谁?那是君羽墨轲和君羽炅泽的生母、当朝的太后啊,朝廷找了五年都没找到,你却在紧要关头把人看丢了,我们现在是好端端的站在这,可将来会有多少兄弟因此而搭上性命你知道吗?” 楚翊尘突然发作,后面一段话几乎是用吼的,旁边的孟无缘、天玑包括其他弟子虽然知道这并非开阳一人之错,可是却没人敢插话。不是怕引火烧身,而是以目前的情况,大家都上前认罪只会把事情越搅越大。 盟主不是意气用事之人,虽然斥责开阳,但不会在用人之际责罚他。人质被救走,他们都有责任,可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如何面对朝廷的降罪。 孟无缘低着头,心中暗道,希望天枢护法那边还来得及,虽然他觉得此时追上君羽墨轲的机会非常渺茫。 “你们……在说什么?”一片沉寂中,九歌睁大眼睛,看着众人,无焦距地眸子眨了两下,缓缓地转过脸,直直看向楚翊尘,“君羽墨轲拿我掉换了你们的人质?太后?” 楚翊尘垂眸看着她,眼底尽是心疼和自责,“都是楚大哥的错,我以为他会善待你,没想到他竟然使出如此卑劣的手段,利用你来换他母后,如此虚伪之人,枉我视他为真正的对手,他根本不配!” 一句话如同惊雷打在九歌心头,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呆愣了好一会儿,慢慢的抬起手,看着手臂上褴褛且沾满血迹的衣袖,瞳眸在不停的收缩,唇角却勾起了一丝疑似笑的弧度,淡淡的,带着一种遗世嘲讽的讥诮…… 流銮殿 灵回之巅七星护法聚齐了六位,久不见踪影奔月和危月两兄妹也在,杨和杵着铁仗站在首位,其余护法依次站在后面,唯独缺了天权护法曲池。 殿上的大坐上,楚翊尘双肘撑着膝盖,身躯微微前倾,低头闭着眼,沉默不语。 刚得到消息,杨和带人启动护山阵法时,君羽墨轲就已经带着飞快地太后下山了。 据山下眼线来报,今日方圆百里内无人前往樱城和华城,楚翊尘当即下令封锁飞来镇,并派出弟子挨家挨户的寻找,却没搜寻到任何踪迹,便是连住在飞来客栈的花非叶都凭空消失了…… “这么多人都找不到,莫非宁王长翅膀飞了不成?”听着弟子们传来的坏消息,守在楚翊尘身侧的奔月忍不住喃喃自语。 她声音虽小,但此时大殿极为安静,在场又都是习武之人,耳力极佳,哪怕一根针掉地上都听得见,何况她并未刻意压低的念叨声。 守在另一侧的危月警告性地横了她一眼,奔月连忙闭嘴。天玑最是谨慎,思忖了会,道:“奔月说得对,这么多人都找不到,宁王大概不在飞来镇上。” “可前往樱城、华城的必经之路上都有我们的眼线,他也没出去啊。”奔月见针插缝道。 开阳抬眸觑了眼站在前面的杨和,心中有个猜测,却没敢开口。 过了片刻,倒是孟无缘帮他说了出来,“宁王应该知道掉换人质的事瞒不了多久,一旦被发现,我们定会不顾一切的追上他灭口,所以先隐藏在山里面,等晚上再脱身?” 这个猜测虽然大胆,可众人琢磨了一下,都觉得有道理,宁王明知道镇上都是他们的人,不可能再往镇上跑,而出去的路也被他们封住了,这个时候最容易暴露的地方反而会被疏忽,成为他最佳藏身的地方。 “不可能!”众人正想附和时,殿内忽然一道带着沧桑又极具有威严的声音。杨和回身看着众人,掷地有声道:“山里的阵法都已启动,若想藏身绝无可能!况且,他还带着一个半身残废的人。” 自始至终一直埋着头的楚翊尘缓缓坐起身,抬眸看了眼众人,低声道:“根据密牢里的切痕来判断,君羽墨轲使用的应该是逍遥神功,这世上只有逍遥神功才能有此威力,将一尺厚的石壁无声无息的切断。” “逍遥神功?”孟无缘惊讶道:“那可是五十年前药宗隐侠风桑的独门内功啊!” “难道宁王是风桑前辈的传人?”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玉衡,只听他接着分析道:“不可能吧,在我朝兴建初期,风桑前辈就已经归隐了,连先帝都不知道他的行踪,宁王只是当年的定国公之子,怎么可能和风桑前辈有联系?” “有可能!”邱水插口道:“前天我在山下集市碰到了肃清候世子花非叶,他手中拿着风桑前辈当年征战天下时所用的龙骨扇,听说是宁王赠与他的,而且根据蓝姑娘所言,宁王七岁时曾去秦岭拜师学艺,风桑前辈隐居的琅琊谷据说就是在秦岭深处。一件事是巧合,但所有的巧合加在一起,就让人不得不信了。” 听到邱水的话,众人纷纷感到无比诧异,同时却又觉得释然。逍遥神功对上乾坤真气,五十年前没分出胜负,五十年后照样打成了平手。 “盟主的意思是,宁王不但会风桑前辈的逍遥神功,还学会了他的奇门遁甲之术?”天玑抬首看了眼杨和,轻声道:“若真如此,那很有可能就藏在大哥的护山大阵里。” 得知君羽墨轲是风桑的传人后,任杨和对自己布下的阵法再自信,也不敢说是百密无一疏,厉眸扫过众人,语气略沉,“若他躲在山里,老夫倒想到一个法子逼他出来。” 众人闻言,皆投以询问的眼光,杨和看了眼殿上方的楚翊尘,招来门外的一名弟子,吩咐道:“你去把芳华殿里的蓝姑娘带来。” 楚翊尘扶在座椅上的手轻轻颤了一下,低眸看着杨和,静默不语,任由他去。 很快蓝珊就被带了过来,看到殿内六人齐聚,隐隐猜到了些什么。抬首看向坐殿上方的楚翊尘,楚翊尘却侧着身,连个正眼都没给她,蓝珊心知自己是自作自受,低下头时,眼底不免多了一丝酸楚。 除了孟无缘和杨和外,邱水也得知了楚翊尘武功尽失的消息,可殿内其他人尚不明白状况,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虽然都知道大哥讨厌蓝姑娘,但碍于盟主的面子,最多眼不见为净,怎么突然把她叫到殿上? “妖女,宁王在何处?”杨和冷眼看着她,厉声质问。 蓝珊看了他一眼,又抬眸看向楚翊尘,如实道:“今天早上有人来给楚大哥禀报,说他和漓儿下山了。” 杨和神色一怒,正要开骂,邱水立刻截道:“蓝姑娘,这里我们已经知道了。大哥是问宁王带着太后藏在了哪里?或者说,他有没有告诉你在哪汇合?” 蓝珊神情一愣,看着她的眼神带着一抹震惊,“太后?你们是说母亲?我们母亲在五年前就……是你们?” 她猛地抬首看向楚翊尘,脸上尽是震骇,“五年前,是你们掳走了母亲?” “你当真不知?”天玑看着她,反问道:“若你当真不知道,今天凌晨为何出现在后山竹林,难道不是为了帮宁王掩护吗?” 开阳踏前一步,跟着道:“宁王利用三哥谨慎的性格,先是派你在树林附近牵制他,故意引我出来等他,而自己则潜入密室掉换人质。若不是你在配合,他哪能这么轻易就将人救出?” 蓝珊闻声怔住,错愕地看着众人,晶莹的眼底透着不可思议,答非所问道:“怎么可能?楚大哥,怎么可能是你掳走了母亲?” 楚翊尘眸光闪了闪,偏头看她一眼,面无表情道:“花独影是唯一可能知道我母后遗体下落的人,挟持她更方便我行事,现在回想,我很后悔没有及时杀了她!” 花独影是太后的名字,只是鲜少有人这么称呼。 蓝珊面色惨白如纸,泪眼婆娑地看着楚翊尘冷峻的侧脸,内心升起一种矛盾交织的悲凉,站得笔直的身子终于脚下一软,瘫坐在地上,低着头,珠泪一滴一滴地滚下…… 过了好一会儿,才无力地开口道:“昨天中午你和漓儿出去后,轲叫我寅时去后山竹林等他,我去了,他却没来,后来就碰到天玑护法……你们说的事,我都不知道,更不知道什么汇合的地点。” 众人看她的样子,都觉得不像是装的。 如果连蓝姑娘都不知宁王的下落,飞来峰那么大,该如何找起? 大家脸上纷纷露出为难之色,再找不到宁王,等他带着太后回京后,威震武林的灵回之巅怕是从此要被朝廷冠上谋逆的罪名。 他们倒不是怕朝廷出兵围剿,只是一旦被扣上邪教的名字,百姓自然避之不及,如此以来,复国大业更难成了。 “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那留着你也没什么作用了。”杨和转过身,对楚翊尘正色道:“盟主,现今花独影已被救走,我们也不怕和朝廷撕破脸皮,这个妖女是宁王的二姐,我们不如把她绑在东塔上,引宁王前来营救?” 在场的人中,奔月和蓝珊最熟识,见杨和出此下策,正想帮她,还没出声就被追月一眼瞪回去了。 其他人知道真相的或者不明状况的,更不可能作声。 而蓝珊自己听后完全沉默下来,低着头,不吭一声,仿佛杨和的一切决定与她无关。 楚翊尘蹙了蹙眉,抬眸看了眼蓝珊,沉吟道:“如此对待一名女子,传出去有损楚天盟名声,而且也违背了江湖侠义道德。” “盟主多虑了,跟灭国的仇人之女谈什么侠义道德,”杨和固执道:“若盟主下不了手,就有老夫亲自动手。” 说罢,手中铁仗一迎,朝蓝珊头顶直劈下来,楚翊尘大惊,慌忙从座椅上站起,抬掌想将人救下,却忘了自己内功散尽,距离这么远,根本救不了。 千钧一发之际,门外一道残影疾速飞进来,快若闪电地出现在蓝珊身边,拦下这致命一击。 “铛”兵器相击的声音十分的宏亮刺耳。 杨和怒不可遏地看向来人,正要斥骂出声,可看到对方的脸时,斥责的话顿时卡在嗓子里了…… 第335章 真相渐出 “如果她是帮凶,那我的罪责岂不更深。”九歌抬眸看了眼杨和,手腕稍加使劲,把他的铁仗从旁架开,自己则挺身站在蓝珊身前,目光轻飘飘地扫过殿内众人,面色肃然道:“君羽墨轲是我带上山的,也是利用我才顺利把太后救走,如果追究起来,首当其冲的应该是我,与蓝珊姐无关,放了她,我任凭你们处置。” “漓儿……”蓝珊撑着虚软的身子,向九歌颤颤地伸出手。此时的九歌对她而言,无疑成了黑暗中的一抹亮光。 九歌闻声回首,就看见跪倒在地上一脸泪痕的蓝珊,她目光微微闪了闪,忽然涌起一种同病相怜的苦涩。 刚才跟着楚翊尘一行人离开东崖绝壁的密牢后,便来到了前殿,她只是呆在殿外没有进来,但里面的说话声却听得一清二楚,事情原委她心中已有定论。 蓝珊和她一样,是个无辜受害者,不知不觉成了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任其摆布。一边是亲人,一边是爱人,对比而言,这件事对她的打击更大。 “蓝珊姐,我在。”九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双刀回鞘,微微躬下身,想将蓝珊从地上扶起来。 “不,你快走,”蓝珊一把推开她,双眼红肿把她往外面赶,神态慌乱,丝毫不见平时的温柔娴雅,“漓儿,你快走,别管我,这件事与你无关,你快下山。” 她上午一直被圈禁在芳华殿,并不知君羽墨轲拿九歌掉换太后的事,九歌也没打算告诉她,低头对她宽慰地一笑,“放心,我没事,你先起来。” 说着,不顾殿内虎视眈眈的众人,径自把蓝珊从地上扶起来,安置到邱水后面的太师椅上坐下。 孟无缘看着九歌的一举一动,不赞同地皱起了眉头,“九歌姑娘,不能就这么放过蓝姑娘,你可知她对盟主做了什么?!” “不管她做了什么,伤害楚大哥绝不是她的本意,只是不小心被人蒙在了鼓里。我相信,在知道真相的刹那,蓝珊姐比任何人都要痛苦。”九歌放开蓝珊,毫不畏惧地走到大殿中央,扫了眼众人,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孟无缘身上,眼神坚定,面上一片冷凝。 孟无缘愣神地看了她片刻,忽地挪开视线看向别处,压下心头的一丝异样后,不禁将视线投向杨和。 杨和是殿内最想置蓝姑娘于死地的人,九歌姑娘却从他手里将人救下,不管有何理由,怕是都过不了他这关。 以杨和的固执和强势,此时应该愤怒交加,可当看见他脸上的神色时,孟无缘不由怔了一下。 大殿前方,杨和竟举着铁仗一动不动,目光直直地落在九歌身上,苍老的眼眸里翻滚着异常强烈的情绪,有震惊,有怀念,有悲怆……而且,还含着隐隐的泪光。 “大哥?”其他人也发现了杨和的异样,离他最近的天玑忍不住低声唤道。 近在耳边的声音把杨和从封尘已久的记忆中唤醒,他缓缓放下手中铁仗,目光不离九歌,步履蹒跚的踏前几步,定定看着她,语气颤颤问:“你……你是谁?” 众人不解杨和为何突然如此激动,大家面面相觑了一会,正想回答,殿内忽然响起楚翊尘的声音。 “她叫郁漓央,在西北塞外生活了十一年,三个月前才回京。”楚翊尘从殿上方走下来,站在杨和身边,看着九歌别有深意道:“漓儿,过来。” 九歌看着他,站在原地迟疑了会,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缓缓来到楚翊尘身边。 楚翊尘微笑地看了她一眼,为她介绍道:“他是我的义父杨和,也是灵回之巅的天枢护法。” 九歌疑惑地看向杨和,不明白楚翊尘为什么会这般正式地给她引荐此人,难道因为他是楚翊尘的义父,所以特别介绍? 杨和根据楚翊尘的话,盘算出九歌正好十五岁时,看着她的目光更加热切了,一双老眸里微微闪烁着泪花,“漓儿……郁漓央……离央,好,好啊……” 九歌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热泪盈眶的人,眉头越拧越深,这老头儿刚才还一副要打要杀的样子,怎么这会又叫着她名字激动的跟孩子一样? 难道自己和他有什么关系吗?九歌不解地看向楚翊尘,希望能从他那得到答案。 楚翊尘见她看过来,朝她淡淡一笑,却没打算解释。 九歌越发纳闷,她上山并未隐藏身份,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她是朝廷定北侯的女儿,再往上最多就是君羽墨轲未过门的王妃,可杨和连蓝珊都敢杀,可见并没把君羽墨轲放在眼里,怎么反到对她另眼相看? 殿内其他人也和九歌一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听杨和在那哈哈大笑。 唯一的知情人蓝珊隔着人群远远地看着杨和,大概明白他为何忽然发笑,也隐隐能猜测他话里的含义。 当年养在椒房殿里未及时公布天下的小公主小名叫做漓儿,而九歌几乎是和蓝皇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两人长得极像。杨和曾奉旨保护过蓝皇后一段时间,应该是认出漓儿了,所以才会那么激动。 漓央,离开未央宫,多好的名字啊! “我们认识吗?”九歌见楚翊尘不自己解惑,其他人也是一脸茫然,于是开门见山的问道。 杨和渐渐地止住笑声,再看向她时,素来严厉的老眸里多了几分对晚辈的包容,说出来的话却带了几分敷衍,“不认识,丫头你从小在西北长大,怎么会认识老夫。” 那你在笑什么? 九歌满腹狐疑地看着他,杨和仿佛看出了她心中的疑问,双眸直直落在她的容颜上,眼底有些波动,“你和老夫的一位故人长得甚是相像,若非年龄相差太多,几乎都要以为你是她了。” 九歌瞳眸微怔,脑海里忽然蹦出当初在君羽墨轲那看到的八个字:渊帝有女,逸太子生。视线缓缓移到楚翊尘身上,一个大胆的猜测油然而生,“楚大哥……有件事,希望你如实告诉我。” 楚翊尘看着她,眸光微闪,“漓儿但说无妨。” 九歌凝视着他略显苍白的脸庞,犹豫了许久,方缓缓问道:“恕我直言,我从君羽墨轲那得知,你是前朝逸太子,那我和你、和前朝……有没有关系?” 话音一落,本就安静的大殿瞬间寂然无声,在场的人虽然都知道楚翊尘的真实身份,但却是第一次被人明着说出来,而且还是一个在他们看来的外人……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九歌,和九歌不熟识的几名护法俨然做好了杀人灭口的准备,连刚刚得知九歌身份的杨和也恢复了一贯的严肃。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微妙和紧张。 楚翊尘深深看着九歌,脑中想了很久,正好开口告诉九歌实情时,殿内突然闯进来一个青衣打扮的弟子。 “盟主,不好了,方圆五百里的山上忽然出现了大量兵马,正朝飞来峰方向聚集。” “什么!”孟无缘、天玑、玉衡、开阳、邱水以及从殿上方飞身而下的奔月六人异口同声地叫道。 九歌看着跪在地上的青衣弟子,面色青白交加,忍不住咬紧了牙根...... 楚翊尘心头一沉,厉声道:“可查出是哪里的兵马?对方有多少人?谁领兵?” “来的都是骑兵,看装备似乎调动了青城军,具体多少人还没来得及统计,领兵的好像是......”这名弟子该是认得九歌,飞快地觑了她一眼,神色慌张地禀道:“是宁王。” “混账!”杨和一听,气得把手里的铁仗重重地往地板上一敲,面色冷峻地下令:“传令下去,让山上弟子都来前殿集合,山下零散弟子速速往山上聚集,六路掌旗使必须赶在朝廷兵马之前启动护山大阵。” 第336章 大战当前 青衣弟子领命下去后,殿内除了九歌和蓝珊外,其他人都是楚翊尘的心腹。 孟无缘看了眼杨和,眼底有一丝担忧和疑虑,“青城军乃嘉峪关后方主力,兵力堪比塞外雄狮,出动的又都是骁勇善战的青云骑,光凭山中现有弟子,怕是难以抵挡。” “天璇护法说得对,”天玑犹豫了一下,对杨和道:“我盟弟子虽然经过先辈们的指点,战斗素质非普通江湖豪杰可比,但并无实战经验,倘若与青云骑正面交锋,难免会落得下风。” “难道我们就坐以待毙吗?”杨和虽然知道他们分析的有理,却无论如何咽不下心中那口气,厉眸扫了眼众人,气势磅礴道:“楚天盟的先辈们当年追随太上皇在千军万马中征战天下是,是何等的威武,何等的强横!如今才过了短短的五十年,难道就把当年的男儿热血消磨的一干二净了吗?” “我赞同杨父所言!”楚翊尘此时已面沉如水,眼中杀意大盛,“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们暗地里筹谋多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推翻天奕,匡扶我汉室王朝,今日朝廷主动发兵,决不能坐以待毙!” “盟主说的对,”开阳一身正气的附和道:“虽然混迹江湖几十年,但大家别忘了,我们是崛汉皇室的家臣,是楚天盟将士的后人,就算今日不敌,死在战场上也是死得其所,如果不战而降,死后有何颜面去见盟中先辈!” 众人看着满身杀伐、气势磅礴的楚翊尘,脑子中自动勾勒起当年先辈们浴血奋战的情景,不禁生出一股豪迈之情来。 唯独孟无缘和邱水两人皆看着楚翊尘,陷入了沉思。 “大哥,就算我们能与青云骑一战,那谁来对付宁王?”当其他人意见一致,热血愤慨地准备出去迎敌时,邱水眸光复杂地看了眼楚翊尘,低声对杨和道:“先不说宁王的兵法谋略是否得到过风桑前辈的指点,凭他那一身诡谲莫测的武功,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绝非难事。” 此话一出,杨和微微一愣,被宁王突然出兵一事气得怒火攻心的他,已然忘了楚翊尘现在武功尽失,就连楚翊尘自己都忘了这回事。 “有盟主在,还怕他不成!”奔月下意识地喊道。 并不知情的其他人也纷纷看向楚翊尘。 然,楚翊尘却在大家热切的眼神中,骤然背过身,一拳狠狠的砸在了殿中央的柱子上,一声不吭地任由鲜血顺着柱子流下。 奔月等人见状,都是微微一怔。 杨和满面忧虑地看着楚翊尘,在一片沉寂中,轻叹道:“盟主昨晚遭奸人所害,身中散功散,内功尽失了。” 说着,目光轻飘飘地扫了眼人群外,眼底杀意重现。 就这样一句话,如同一个炸雷般,一下子震懵了殿内几乎所有人,原本还不明状况的众人瞬间鸦雀无声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九歌顿时想到了什么,心中一沉,目光飞快地转向蓝珊。 此时蓝珊不知是因为被君羽墨轲兵攻灵回之巅一事吓到了,还是因为过于自责和痛心,面容苍白到无以复加,整个身子有些坐不住,歪倾在身旁的柱子上。 九歌回眸,当触及到楚翊尘略显消瘦的背影时,眼眸微微发红的问道:“君羽墨轲干的?” 邱水眸色沉凝看向她,没打算隐瞒,微微点头,把今天早上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众人脸色变了又变,皆震撼无比,片刻后,蓦然回想起刚才杨和为什么非要置蓝珊于死地,难道是她下的药? 这么一想,众人不约而同的把怒气转向蓝珊。 就在这时,素来持重的追月竟第一个按奈不住,一句话都没说就拔剑杀了过去。 身起,剑落! 沉浸在后悔、自责中的蓝珊忽觉寒光乍现,还没来得及抬头,腰上骤然一紧,飞速往门外退去。追月扑了个空,二话不说又要杀去,却听殿内响起一声怒吼。 “住手!”楚翊尘迅速回身,双眸冷若暗夜琉璃,“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能动她!” 追月对楚翊尘的命令向来言听计从,心中虽极为不忿,但还是收了手,长剑入鞘时,目光依然牢牢盯着蓝珊,接着又冷冷扫了眼她身侧的九歌,不怎么说话的他,眼中带着一种与生具来的冰冷渗人。 众人看了看楚翊尘,又看了看身在殿外逆光而立的九歌和蓝珊,均是敢怒不敢言。杨和本想斥骂楚翊尘,当看到蓝珊身边的九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正及此时,一名弟子急急忙忙从九歌身边越过,直奔进殿。 “盟主,不好了,宁王带兵包围了山下,镇上的人已被控制,大军正朝飞来峰逼近。” “对方有对方人?” “将近有一万人,而且……都是骠骑营的人。”弟子想起山下情形,心头不禁发沭。 灵回之巅因从不接客,留在山上的弟子尚不足五千人,其余弟子都被派到各地据点,远水救不了近火,现在发出求援信号,等各方人马赶来,飞来峰早已被夷为平地。 楚翊尘眉间煞气大泄,五指紧收,关节的咯吱作响,鲜血淌了一地。 站在殿外的蓝珊远远看着他,心痛如刀割,轲既然会利用她给楚大哥下毒,显然已不顾姐弟之情,事到如今,怕不会再听她的劝撤兵…… 一切都因她而起,她却无力替楚大哥解围。蓝珊越想越内疚,将脸埋在九歌肩上,痛苦地呜咽着。 众人纷纷执兵咬牙,皆升起了拼死一搏的念头。 杨和看看武功尽失的楚翊尘,微微闭上了双目,再睁开时,苍老的眸里一片决绝如铁,“当初先父督建灵回之巅时,为了防止山路被人堵死,特地在后山造了一条暗道,开启机关后,会出现一条绳索,直通山腹中的暗道……” 随着这一席话落音,殿内开始躁动起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不明白大哥此时说这个做什么。 楚翊尘看着他决绝的神色,眉尖不由跳了跳,脸色瞬间寒如霜。 “等会一部分人随盟主从密道先走,另外一部分人随我留下抵御朝廷兵马……” “不行!” 杨和话未说话,就被楚翊尘一口否决,“我身为盟主,怎能在危急时刻,撇下盟中弟兄自己逃走,这种为天下人所不齿之举,坚决不可行。” 杨和脸色一僵,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厉声劝诫道:“盟主,别忘了你肩上所背负的东西,如果你死了,国仇家恨由谁来替你报?” “对,今日就让君羽小儿得志,待盟主武功恢复后,我们再重振旗鼓杀回去。”开阳跟着劝道。 “是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盟主你先走,我们垫后。”天玑道。 “无缘得盟主赏识加入楚天盟,当是一生之幸。入盟十载,却从没为弟兄们做点什么,今日迎敌算我一个,定不负所托给弟兄们争取出时间。” “我也留下。”邱水听罢,当下自告奋勇。 …… 楚翊尘听着他们一人一句,唇角挑起一抹淡淡的笑,眼底却一片冷清,“楚天盟的先辈们之所以对皇祖父忠心不二,难道不是因为‘情义’二字吗?” 但见他眼神坚定如铁,一字一顿道:“当年皇祖父创下楚天盟时,对盟里的兄弟情深义重,才换来先辈们的世代的追随,如果我今日为了逃生活命,弃你们不顾,将来有何颜面去见父皇母后及盟里的先辈们。” 事态紧急,杨和顾不过上下有别,直接声如洪钟地喝道:“当初救你出宫时,我曾答应了你母后,只要有我杨和在一日,绝不会让你有性命之忧,让你走你就走,哪来那么多废话。” “杨父,换做别的事都可以商量,唯独此事,请恕翊尘难以从命。”楚翊尘定定看他一眼,毫不示弱道。 “别争了,你们都走吧,我留下。”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一道清冷如雪的声音自殿外传来,平静无波的语气,像是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仿佛并不知道留下的后果将会是什么。 第337章 谁走谁留 众人闻声回头一看,只见九歌抬首望了眼碧蓝的天空,把缠在蓝珊腰间的手缓缓放开,大步踏入殿中。 清冷的眸扫了眼殿内众人,语气淡然道:“如果不是我带君羽墨轲上山,他今日便不会有借口兵攻灵回之巅,如果一定要有人留下来,这个人非我莫属。” “漓儿,别这么想,”楚翊尘凝眸看着她,低声劝慰道:“君羽墨轲心思深沉,算没有你带路,他也会用其他方式上山,导致今日这一切,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盟主说得对,”向来坚持己见杨和见九歌进来,神色微敛,眸光复杂地看了她片刻,严厉语气稍转柔和,“漓儿姑娘,你别太自责。近几年,灵回之巅在江湖上的势力不断扩大,声名越来越响,早已引起朝廷的忌惮,朝廷一直想出兵围剿,却碍于颜面不敢贸然动手,如今只是提前了。说起来,这是我们盟中之事,与你无关,你等会和盟主一起走。” 九歌淡淡看了他们一眼,“我不是灵回之巅弟子,不知道你们背负了什么样的国恨家仇。今日我留下,不单是为了你们,更是为了我自己。” 她想知道君羽墨轲是出于什么心态,才狠的下心拿她交换太后,更想知道他上山前承诺的一切是逢场作戏,还是为了救出太后的权宜之计。 如果之前的种种都是虚情假意……九歌抬起头,双目平视前方,清冷的眸中露出霜寒之色,那么就让一切回归原点,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 “漓儿,你知道留下来的后果是什么吗?君羽墨轲今天敢大举兴兵,必然准备了许久,如果让他得知自己扑了个空,到时候定会将怒火转移到你身上,你若留下,无疑凶多吉少。”楚翊尘见劝不动她,只能与她说明其中利害,希望她知难而退, 九歌垂下眼帘,“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 她这句话语气很淡,楚翊尘听在耳中,只觉的心中酸楚,看了她许久,好半天才道:“你怎么保护自己?尚且不说你不是君羽墨轲的对手,他想杀一个人,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事到如今,难道你以为他还会对你手下留情吗……” “如果他还在乎我的安危,就不会拿我替换人质了。”九歌唇角勾起一抹漠不关心的笑,“楚大哥无需为我担心,别忘了,我爹可是朝廷一品军候,任他再愤怒,也得回京后再问罪。” 楚翊尘一愣,凝眸看着九歌,久久未言。 殿内其他人闻言,顿时恍然大悟,他们都忘了九歌姑娘是朝廷定北侯的独女,虽然身在江湖,但对曾经戍守边塞,手握三十万大军连皇上都要忌惮三分的大将军郁凌云还是有所耳闻,不看僧面看佛面,在没有证据之前,宁王不可能把九歌姑娘就地处决。 杨和沉默地看着九歌,一双老眸里,蕴藏了太多太多的情绪,许久之后,眼底多了一丝肃穆,原本不赞同九歌决定的他,当即发话,“那就多谢漓儿姑娘了。” 第338章 天堑索道 “应该的。”九歌回眸看着他,眼神里多了一份包容和理解。 今日关乎灵回之巅的存亡,若是如楚翊尘所言般的意气用事,威震江湖的灵回之巅怕是要从此覆没了。 虽然与杨和接触不多,但九歌从他的言行中感受到,此人虽独断、固执,但却深明大义,对楚翊尘更是忠心耿耿。 二人好比霸王项羽与其叔父项梁,楚翊尘勇猛过人,也不乏谋略,致命弱点就是过于刚正。 等君羽墨轲将灵回之巅挟持太后一事公布天下,楚翊尘将彻底沦为逆臣贼子,今后的路,若没有杨和在旁指点劝诫,怕是会落得和霸王同样的下场……这些想法九歌当然不会说出口,只是同众人一起定定地看着他。 如众人所期望,楚翊尘终于没再坚持,深深吸了一口气,豁然转身,对候在殿内的弟子沉声下令,“去通知所有弟子,后山集合!” “是!” “无缘、邱水,你们负责安排各殿弟子撤往后山;天玑、开阳、玉衡,你们负责清理重要信息,有关盟中的资料一律带走,带不走就原地销毁;奔月、危月,你兄妹二人协助杨父开启天堑索道。” “属下遵命!”时间紧迫,天玑等人领命后,来不及多说什么,便急着去执行。 因君羽墨轲的原因,一直和九歌维持着表面上客套的邱水,在经过她身边时,脚下微顿,神态自如地朝她会心一笑,笑容亲善,如初见时般的平易近人。 孟无缘则是深深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终是提步离去。 很快,殿内只剩下九歌、楚翊尘,奔月兄妹和杨和五人,蓝珊无视着从她身旁经过之人带有敌意的视线,一声不吭地静立在殿外,神态略显紧张,又带着许久忧虑。 “漓儿,照顾好自己!”楚翊尘走前两步,单手用力握住九歌的肩头,低声道:“若是能顺利下山,回京时必会再经过樱城,樱城城主曲池是我的人,如果需要帮助,随时派人给他传信,他收到消息后自会全力相助。我会时刻派人打探你的消息,一旦有危险,楚大哥拼尽全力也会护你周全。” “好的,”曲池是楚翊尘的人,九歌早已从君羽墨轲那里得知,所以并未表露出丝毫惊讶,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向蓝珊,见她正痴痴地望着楚翊尘,心头一动,轻轻问了一声,“可以让蓝珊姐跟你们一起撤退吗?” 虽然是在问楚翊尘,但九歌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看向杨和。 如她所料,楚翊尘听后便沉默了。 杨和抬眼直视着蓝珊,本想厉声呵斥,可当触及到九歌投递过来的眼神时,到嘴边准备羞辱的话又咽了回去,默然了片刻,语气尽量放得平缓些,“不行,她是宁王的胞姐,把她留在身边,就等于把朝廷的眼线留在身边,这不等于自寻死路。” “天枢护法放心,我保证蓝珊姐绝不会把你们的行踪透露给任何人,包括我在内。”九歌掉头看向蓝珊。 殿门没关,蓝珊能清楚的听到里面的谈话声,九歌所言正是她心中所想,不假思索的走进来,信誓旦旦地应道:“杨父请放心,我以我的性命发誓,绝不会透露你们的行踪,更不会再伤害楚大哥一分一毫。” 杨和别过眼,冷冷一哼,显然不信她的话。 蓝珊见面,满目希翼地望着九歌,九歌心知杨和不会就这样轻易的答应,拧眉想了想,继续道:“如果天枢护法信不过蓝珊姐,就更要带她一起走了……” “为何?” “刚才我们的对话蓝珊姐听得一清二楚,如果真如你所言,她会将你们的行踪透露给君羽墨轲,就凭君羽墨轲是风桑传人这一点,找到开启天堑铁索的机关应该不算难事,若被他得知你们撤退路线,我留下来拖延的意义在哪里?” “听漓儿姑娘所言,看来老夫非杀她不可了!”杨和双目森森地看着蓝珊,隐有杀人灭口之意。 九歌敢这样说,自然早做好了准备,移目看向杨和,表明立场道:“蓝珊姐曾在定北侯府住过一段时间,待我如妹妹。今日她遭人利用,做了对不起楚大哥的事,我虽心痛却不能弃她于不顾。我留下来牵制敌军,唯一的条件便是,你们不得伤害她分毫。” “漓儿……”蓝珊心中一颤,看着九歌,轻轻叫出声。九歌抬手,示意她先别说话,自己则笑问杨和,“天枢护法可否同意?” “你在威胁老夫?”杨和眸光略转严厉,看着九歌时,脸上已有薄怒。 九歌转眸,看了眼站在一旁不做声的楚翊尘,轻笑道:“算是吧!” “老夫如果不答应呢?” “天枢护法为灵回之巅花了大半辈子的心血,对楚大哥更是忠心不二,无论为了前者还是为了后者,不会不答应。” 不说还好,一说杨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楚翊尘,楚翊尘恍若未见,低头不语。 九歌淡淡笑了笑,回眸看向蓝珊,“走吧。” 才半炷香的时间,灵回之巅上数千弟子都已聚集在后山,云雾缥缈的悬崖间,升起了一道绳索,绳索交织连接在悬崖两侧,形成梯状,直通山腹中一条不易被察觉的暗道。 因为事发突然,有些弟子尚且不明状况,就被叫到后山,空旷的后山挤满了人,掀起阵阵嘈杂的议论之声。 所有弟子在天玑等人的安排下开始有序撤退,悬崖间,一道道人影踩着铁索左右飞跃,底下是万丈深渊,上面人影穿流如织,场面看起来尤为壮观。 “护山大阵已开启,任宁王本领再高,也能困上他一阵功夫,”杨和抬眼望了望前殿,又俯首望向悬崖间井然有序撤离的弟子,拢起眉头,叹息道:“时间还很充裕,够我们撤退了。” 楚翊尘嗯了一声,抬起头,看着九歌,“真的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不了,”九歌仰首望了眼碧蓝的天空,午时将过,太阳的光线耀眼刺目,九歌微微眯了眯眼睛,隐去眼底的一抹酸涩,浅笑道:“我走了,谁来断后?” 楚翊尘拧眉道:“等君羽墨轲发现我们留一座空山给他后,最多一气之下一把火烧了灵回之巅,这又何妨……” 九歌轻笑,摇头道:“君羽墨轲上山时,见过邱水如何避开阵法,而且又刻意走慢观察许久,想破解护山阵法估计不难,所以必须要有人留下来拖延时间,其余人才能顺利撤退。” 邱水想起当初带君羽墨轲上山时的情形,顿时觉得九歌推断的有理,见楚翊尘看上去仍然不放心,遂轻言劝道,“盟主放心,念在定北侯郁凌云的面子上,宁王不会对九歌姑娘怎么样的。” 楚翊尘凝视着九歌片刻,抿着嘴角稳了稳情绪,终于不再多说什么。 其他人见状,这才放下心。 邱水感激地看了眼九歌,复又看了眼站在她身侧的蓝珊,眼底有一丝复杂。 刚才楚翊尘他们过来时,众人看见他身后的蓝珊,纷纷感到很是意外,性子耿直的开阳直接问出声了。 杨和哼了哼没有说话,径自去开启天堑机关。 楚翊尘扫了眼众兄弟愤慨的神色,把九歌对杨和说的话重复了一遍,众人虽然不满,却碍于楚翊尘的面子,没好多说什么。 大哥都同意了,他们还能说什么?灵回之巅除了杨和外,谁不是对楚翊尘的话言听计从。 等所有弟子们下得差不多了,轮到几位掌旗使时,众人耳边忽然想起一个清淡的声音。 “盟主,不如让无缘留下和九歌姑娘一起拖延时间吧。” 第339章 正面交锋 此言一出,周围出现了一阵诡异的静默,所有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孟无缘,眼底的奇怪、诧异显而易见。 杨和两道白眉微微一蹙,威严十足地问:“你留下做什么?” 孟无缘稍稍瞟了眼九歌,敛住心神,语速平稳道:“今日灵回之巅遭此危机,九歌姑娘愿意留下帮我们,已是仁义至尽,我们乃江湖中人,以侠义为先,岂能让她独自一人面对宁王的雷霆之怒?” 众人听罢,顿时觉得有理。 杨和看孟无缘的眼神里出现了一丝犹疑,神色很是严肃地道:“你可知留下来的后果?” 孟无缘垂眸轻笑,“最多就是一死,为了灵回之巅,无缘死而无憾。” 楚翊尘皱眉看着他,虽然不赞同他的决定,可想了想,最终还是同意了。 缓步走到孟无缘近前,抬手拍着他的手臂时,暗中给了他一枚金令,“保护好漓儿,一旦有危险,准你调动楚天盟暗中全部势力。” 孟无缘垂眸看着手中的金令,一时竟呆了,好一会儿,才躬身揖道:“属下定不负盟主所托,只要无缘活着一日,定保九歌姑娘安全无恙。” 可能九歌姑娘真是前朝皇室遗孤,所以才在盟主心中有这么重要的位置,孟无缘想。 因为灵回之巅和楚天盟虽说是一体,但两者间有本质的区别。前者是普通江湖势力,虽然遍布天下,但后来加入的弟子居多,达不到完全信任的地步。 而楚天盟的弟子却是前朝遗留下来主要势力,人数以万计,除了崛汉皇室一脉,谁也调不动,连杨和也不行。如今为了九歌姑娘,盟主给了他这个权利。 一阵阵的惊天动地的铁蹄声从山腰处传来,君羽墨轲的兵马近了。 其它弟子都已撤到山腹,天玑、开阳等人也开始逐一跃上铁索,飞身而下。 楚翊尘让邱水带蓝珊先下去,邱水因楚翊尘武功尽失之事,对蓝珊仍有些耿耿于怀,但回想起两人往日情谊,最终还是答应了。 临行时,蓝珊依依不舍地看着九歌,眼圈有些发红,似乎有很多话想对她说,最后却只来得及说一句谢谢,就被邱水面无表情的带上绳索,消失在云雾间。 悬崖上,只剩楚翊尘、杨和、九歌、以及孟无缘四人了。 楚翊尘凝视着九歌,眼底尽是不放心,静默了片刻,一字一句地嘱咐道:“漓儿,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你都要记住还有我这个大哥,无论你是什么身份,我们的兄妹情谊永远不会变。” 九歌看着他,眸色突转幽深,有什么东西即将浮出水面,可不知为何,她却不愿再深究。缓缓低下头,眼眶莫名地有些发潮,声音也有些暗哑,“我知道,谢谢……大哥。” 山下的铁蹄声越来越近了,孟无缘飞身跃上崖边的一块大石,瞭望远处,登山道上已经腾起了片片沙尘。 杨和也感受到了地底下传来的震动,忙催促道:“盟主,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楚翊尘颔首,复又看了九歌一眼,忽地想起什么,神色郑重道:“漓儿,回京以后,尽可能的避开太后,别出现在她面前……” 九歌一愣,“为什么?” “记住我的话,千万不要让她看见你。” 九歌满目疑惑地看着楚翊尘,一脸茫然不解,楚翊尘张口欲言,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来不及解释了!”杨和神色凝重地抓住楚翊尘的手臂,沉声道:“漓儿姑娘,后面就麻烦你了。孟无缘,不惜一切,保护她的安全。” 话落,不等两人反应,运气一提,无需绳索引路,带着楚翊尘连接几纵,直奔山腹中央。 “九歌姑娘,敌兵快上山了,我们去前殿吧。”孟无缘从大石上一跃而下,手扶瑶琴,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态。 “好。”九歌正准备走,忽然眉心一拧,回过身,看着还横在悬崖间的铁索,心中顿时做了某种决定。 只见她原地一个空旋,双刀出鞘,接着身形一闪,跃上绳索,人影直奔而下…… 孟无缘不解她此举何意,拧眉思索之际,却见九歌双脚勾住铁索,身子往下一倒,整个人倒挂在悬崖中间。旋即长刀一挥,下面的铁索应声而断,垂直坠下崖底…… 接着又见她跃到上面一根绳索,以同样的方式,刀起刀落……少顷,悬崖上可见的绳索皆已被她斩断。 孟无缘心惊,想不到她竟能永绝后患到如此地步,断了宁王继续追寻的路,却也断了自己的后路…… 前路被堵,后路被断,如果宁王翻脸无情,他们只能任其宰割。 “走,去前殿!”九歌站在悬崖边,一刀挥断最后一根铁索,仿佛也挥断了心底的难以掩盖的伤痛般,收刀回鞘,眼神坚定地朝前殿飞去。 登山道上,一声震碎天地的尖锐长啸响起,最后一个护山阵法被破。 密密麻麻的铁骑踏地而来,通过地面,传递着庄重而胁迫的杀气…… 九歌飞身落在流銮殿的屋顶上,从高处往下望,远远地,可以看到大军前方一抹熟悉的身影。 墨甲如稠,森森寒人,虽看不清面容,却可以感受到,那双邪魅的凤眸里,此时定然锐利如刀,直逼山上的自己…… 笙旗飘扬,铁骑疾奏。 碎石纷飞,震天动地。 夏日的午后,骄阳似火,九歌望着耀眼的阳光下,墨色铠甲发出的森森寒光,缓缓坐下,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有些空洞,“无缘,弹首《广陵散》给他们听听吧。” 孟无缘眸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轻轻道了声“好”。 接着在她对面屋角盘膝而坐,双手抚上琴弦,一串暗潮涌动的音符从指尖缓缓流出…… 第340章 以声慑人 登山道,马蹄声响彻整个山谷。高马上,君羽墨轲黑甲弯刀,容颜寒澈如冰,领着身后青云骑的士兵直逼灵回之巅。 花非叶手执马缰跟随其后,妖艳的桃花眼此刻正仰视着不远处的山顶,唇角跃上笑意,“这一次,楚翊尘是插翅难飞了。” “未必。”君羽墨轲肃颜正色,冷声道:“我们一路走来畅通无阻,不觉得有些蹊跷么?” “这还叫畅通无阻啊,”花非叶忍不住叫道:“想起路上那些防不胜防的机关埋伏和重重暗阵,我到现在还有些心有余悸,要不是你老人家提前探了路,大军这会儿估计还在山底兜圈呢。” 君羽墨轲眉头一蹙,正待说什么,山上突然传来一阵琴声,琴声悠扬,于此山间听来,令人心底无端升起一股浩然之气。 花非叶皱了眉头,“我说楚翊尘该不会被气疯了吧,大战将至,居然还有雅兴弹曲子……”一句话还没说完,他脸色倏地一变,“这琴声是……孟无缘的《广陵散》!” 话落的同时,身后大军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他勒住缰绳,回头一看,大军中已有数千人抱头痛苦失声,坐下的铁骑不停地嘶鸣起来,凄厉的声音中似乎有着着急,慌乱,四蹄不断地凿着地面,碎石飞扬,疯狂滚下山脉…… “孟无缘怎么会在山上?”花非叶仗着内力深厚,勉强坐在马上与那琴声相抗,只是那魔音入耳,仍然扰的他心神不宁。 “孟无缘时灵回之巅的天璇护法。”君羽墨轲面不改色地解释了一句,冷眼扫向山顶,扬声命令道:“夜亭,上!” “是!” 随着君羽墨轲的话落,一道黑色人影飞身落在了大军前方的碎石上,手中抱着一把战用琵琶,五指轻扫,铿涩铮镕的杀伐之音在大军前方响起,缓缓传至山顶,如有金戈铁马横渡,震人心魂。 “这是……”九歌闻声拧眉,只觉得琴声十分熟悉,一时间却叫不上名来。 “有人在抵御我的琴声,快到我身后来。”孟无缘目中精光四射,垂眸凝视着琴弦,手上动作逐渐加快, 九歌听言,忙站起身,却在此时,发觉脑袋一阵眩晕,整个人重心不稳,她抬目看着另一边屋角的孟无缘,摇摇晃晃地朝他走去,走到一半,脚下不慎一滑,差点摔倒,还好及时攀住了屋檐。 而脚下的瓦砾却因受力往下滑去,刚坠下屋顶,还没落地,就在半空中被两股肃杀之音声击得粉碎。 孟无缘抬眸飞快地瞥了她一眼,轻声喝道:“捂住耳朵。” 九歌一听,立刻用双手塞住耳朵,隔绝了外界的声音,这才感觉好多了。 她没敢自大,稳住心神后,随即走到孟无缘身后,眼光飘过远处黑压压的大军,蹙眉道:“迎战的是夜亭,他的功力不在我之下,需要帮忙吗?” 孟无缘听见九歌的话,神色未变,一心一意地抚琴,手上动作愈来愈快,五指飞速跳跃,琴声愈烈,宛若战鼓疾鸣,杀气冲天。 音攻之术本就是孟无缘最擅长的招式,时间一久,即便夜亭与孟无缘功力相当,却有些不敌,额上隐见冷汗,脸色渐渐有些泛白。 “看来本公子不出马是不行了。”伴着这句话落音,一曲《十面埋伏》插了进来。 只见花非叶不知道从哪找来了一把琴,翻身跃下马背,在夜亭另一侧的大石上席地而坐,与面上漫不经心的笑意不同,眼底透着一股杀伐之气,双手忽快忽慢地拨弄着琴弦,铿铿急促的破空之音,如同金铁嗡鸣,瞬间盖过了《广陵散》的声音…… 花非叶身后,君羽墨轲一双利眸如寒刃,冷冷地注视着山顶流銮殿上一抹白色的身影。 僵持了一会,山顶的琴声渐渐消沉,已呈败势,花非叶凝神运气,准备将其完全压下,忽地,几近消散的琴声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强劲的力量,飘散的音符重新凝聚在一起,声波激流,摄人心弦。 “怎么回事?”花非叶惊道。 任孟无缘功力再深,先前与夜亭较量了一场,接着又与自己较量一番,就算内功未完全枯竭,却也差不多消耗殆尽,怎么又重振旗鼓了? “有人给他助阵。”君羽墨轲眼光深沉难测地扫了眼山顶上的那抹白影,旋身跃下马背,轻飘飘地落在花非叶身后,右手微抬,轻轻搭在他肩,一股内力涌至。 花非叶精神一震,而后,琴音激荡而起,“碰碰”几声,挡在山前的树木应声而断,气劲直摧山顶…… 没坚持多久,《广陵散》声消失,君羽墨轲飞身上马,大军继续前行。 流銮殿上,九歌被内功反噬,吐血不止。孟无缘也伤的不轻,功力耗尽,又被后来的一股强劲的内力震得五脏具伤,倒在琴弦上调息了好一阵子才徐徐撑起身子。 “是宁王……”孟无缘擦了擦唇边的鲜血,回眸看向九歌,面色担忧道:“你怎么样?伤的严重吗?” “还好。”九歌抬眸看着越来越近的大军,在君羽墨轲身上停留许久,方淡淡转开眸。 孟无缘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伸手从怀里拿了张白色方巾地给她,“拿这个擦擦吧。” 九歌点头,接过帕子,胡乱的擦了擦嘴角,正想道个谢,却见孟无缘垂眸看着琴弦上的点点血珠,唇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听过高山流水吗?” 不等她回答,孟无缘双手再次抚上了琴弦,不似刚才的杀伐之音,一串清雅绝俗的琴声随风飘起,清幽而雅逸,加上抚琴人那一身白衣如雪,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让人内心阴霾一扫而空,烦闷的心情渐渐舒畅起来。 第341章 下令搜山 山道上沙石飞扬,如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坐在屋檐上的两人仿佛没听到般,一个专心致志地抚琴,一个全神贯注的聆听着。 君羽墨轲领兵上山时,心中便存有疑虑,诺大的一座山峰,一路无人拦截不说,现在都登山山顶了,仍然不见半个人影,事情已经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了。 花非叶看起来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可越接近山顶,面上的笑也越来越淡,“黑狐狸,好像不对劲噢,若非山下派了重兵把守,尚未传来有人硬闯的消息,本公子都要怀疑楚翊尘是不是已经畏罪潜逃了。” 君羽墨轲冷冷扫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浩浩荡荡的大军继续前行。 忽地,一阵悠扬的琴声随风飘来,清音渺渺,没有蕴含丝毫功力,君羽墨轲眉头不禁一皱,抬眼望去,前方数十丈远的流銮殿上有两人相对而坐。 一个白衣飘扬,轻按琴弦,兵临城下仍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另一个青衣素颜,神态漠然,闭眼静静聆听着琴音。 午后的风有些炎热,吹起青色的纱裙,浅浅地舞动,那么单薄的身子坐在高耸的屋檐上,像似风稍微大点,就能将她吹走一样。 “九儿!” 君羽墨轲心神一震,目光落在她那已然被鲜血浸湿的衣襟上,幽深的眼眸一沉,握着马缰的五指紧紧收拢,刚才给孟无缘传功的是她? 花非叶自然也看到了九歌,凝神查探了一下周围动静,除了眼前的九歌和孟无缘,方圆两里内空无一人。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他敛起神色,看了眼身侧的君羽墨轲,当即策马扬鞭,率先上了山顶,在广场前利索地翻身下马,对着屋顶上的人高声喊道:“小表嫂,好巧啊,才两日我们又见面了。” 渺渺的琴声戛然而止。 孟无缘目光淡然地望下来。九歌缓缓睁开双眸,锐利地扫过黑压压的青云骑,复又垂眸看向他,唇畔勾起一抹笑,“巧吗?我以为,今日之事本就在你的意料之中。” “哈哈,本公子又不会占卜之术,哪有未卜先知的本领。”花非叶似乎没听懂九歌话中的嘲讽,哈哈一笑,站在广场中央,左右看了看,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咦,怎么就你们两?其他人呢。” 九歌也不隐瞒,直言道:“走了。” 花非叶一愣,桃花眼眨了眨,“走哪去了?” 九歌淡淡看了他一眼,抬眸看着大军中迎风飘扬的十几面墨色大旗,唇际露出一丝飘忽的浅笑,“大军压境,你说他们走哪去了。” 当然逃了啊!花非叶笑容一滞,任他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接着问下去了。 两人谈话之际,君羽墨轲已经领兵登上了灵回之巅。 他凝眸,望着山顶层峦起伏的殿宇,与早上离去时一样的雄伟气派,却没有一丝人气,方圆数里寂静无声,隐在暗处的眼线都不见踪影,整个山顶上显得极为空旷寂静,令人无端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沉默片刻,抬手示意大军原地待令,自己则勒马上前,仰首望着九歌,才几个时辰不见,她似乎憔悴了许多,许是因为伤着的原因,面色显得十分苍白。 “刚才是你给孟无缘传功?”君羽墨轲沉声问道。 “不然呢?”九歌低眸看了他一眼,面上含着一抹笑,有点讥,有点冷,“山上就剩我们两个人,除了我还能有谁。” 君羽墨轲看着她眼底的冷意,心里百感交织。当他下定决心用九儿替换母后时,就已经料到她会生气,可是他不后悔。 尤其在石室里看到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母后时,心里的恨意更是如洪水滔天。即便楚翊尘武功尽废,不会轻易放过他。 而九儿和楚翊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虽然此事与她无关,但他做不到若无其事,只能做到不迁怒与她,心底的隔阂也许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消除。 “你受伤了?”君羽墨轲看着她衣襟上的鲜血,眸色微暗。 九歌捏着巾帕的五指不自觉收紧,面上笑意却一成不变,“是呀,还要多谢王爷手下留情。” 君羽墨轲闻言,脸上神色丝毫未变,却不再作声,只是深深地看她,一双凤眸地好似千言万语要说,又好似什么都没有,淡淡的,看不出涟漪。 花非叶察觉到气氛不对,连转移话题,打哈哈道,“表嫂啊,上面风大,下来再说呗。咦,这位就是江湖上盛传的七弦书生孟无缘孟公子吧?刚才那曲广陵散是你弹的?不错不错,如果不是夜亭老弟之前跟你对战了一场,本公子也不敢轻易言胜啊。” 孟无缘虽不关心朝政,但对风流世子花非叶之名还是有所耳闻,风轻云淡地看眼下方满面堆笑的男子,不喜不怒道:“花世子过奖!” 九歌回眸看着他惨白如纸的脸色,眼底升起一抹歉意,“你的伤势怎么样?” 当她得知最后一招出自君羽墨轲之手时,心头没来由的一阵闷痛,却忘了关心孟无缘的伤势。 刚才最后一阵琴音威力巨大,她来不及收功,是孟无缘以身为盾,拼尽全力才将琴音中的力量全部堵截在自己体内,否则,她绝不可能只是被内功反噬,受了点轻伤。 以君羽墨轲的功力,孟无缘现在肯定伤的不轻,自己非但没有第一时间为他疗伤,反倒让他忍着五脏六腑的震痛,用琴声平复她心底的愤恨。 孟无缘微微一笑,刚想张嘴说话,积留在体内气血一下子没压制住,瞬间翻涌而上,紧跟着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九歌一惊,急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你怎么样?” “没……”‘事’字还没说出声,体内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再吐出一口鲜血。九歌心中一紧,忙从怀里拿出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玉瓶,从里倒出一颗红色小药丸塞到他手里,“这是治疗内伤的药,快吃下。” 孟无缘没有半分犹豫,连看都没看仔细,就往张嘴吞下。这药十分管用,才吃下没多久,便觉得丹田之中一阵温热,体内翻腾的气血很快就平息了下来。 花非叶睁瞠着眼睛看着九歌手中的白玉瓶,一脸惊诧道:“这是……凝清定心丸?” 君羽墨轲看了眼她手中的药瓶,又盯着她扶在孟无缘的肩上的手,面色微变,眼底一片暗沉之色。 “凝清定心丸?”孟无缘微愣,抬眸看着瓶身上的一枝红梅,心底微震,“这么贵重的丹药,怎么不给自己留着……用在我身上实在太太浪费了。” “药物再贵重,哪有性命来的重要。”九歌面无表情地将药瓶收进怀里,一只手拿起琴,另一只手揽住孟无缘的腰身,在他惊惶错愕之际,轻点脚尖,飞下屋檐。 待双脚稳稳地踩到地面之时,孟无缘仍然沉浸在错愕中未回过神,九歌只当他伤势太重,没有多想。 把他安置在屋檐下的长廊上坐着,而后径自站起身,走到流銮殿前,隔着数十米的距离,双眸清冷地凝视着君羽墨轲。 “想必王爷已经察觉到了,山上只剩下我们二人,若还想动手,尽管派人上便是,虽不能以一敌百,至少还能杀两个垫背的。” “此事与你无关,”君羽墨轲微微蹙着眉,扫了眼远处殿宇,隐去眼里的风起云涌,沉声道:“楚翊尘在哪?” “走了。” 君羽墨轲对上九歌的视线,一字一句地道:“本王再一次,楚翊尘在哪里?” 九歌轻笑,“王爷难道没发现?除了我和孟无缘,整座山都人去楼空了。” 下一刻君羽墨轲耐心全失,冷声下令,“给本王搜,除了王妃,其余人等,一个不留!” “是!” 顿时间,一队队气势凶猛,威风凛凛的青云骑朝四面八方散去。原本寂静的灵回之巅一片嘈杂。 铁骑矫健,没一会儿,缥缈的天空之城上,东南西北每个角落都布散着绣着金边黑色大旗。 “启禀王爷,东面无人。” “报,西面无人。” …… 直到最后一队被派到后山的兵马回来禀报时,君羽墨轲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他翻身下马,一步一步地走道九歌面前,双眸定定看着她,语气听不出喜怒,“暗道在哪?” “不知道。”九歌从容以对,神色淡淡,并不见丝毫慌乱,所有的情绪都藏于心底,让人无法窥探分毫。 气氛,瞬间紧绷! 君羽墨轲目光深沉地看了她一眼,接着移目看向屋檐下的孟无缘,眼底掠过杀意,“花非叶,动手!” 花非叶当即会意,身形一闪,还没飞到孟无缘身边,面前忽然立着一人。 第342章 以命相挟 九歌伸出一只手,拦住他的去路,“想杀他,先过了我这关。” “小表嫂,你这不是为难人嘛,我哪敢跟你动手啊!”花非叶瞅了君羽墨轲一眼,手中龙骨扇刷的打开,隔着九歌,对孟无缘露出一个自认为潇洒非凡的笑,那笑容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有些不怀好意,“孟公子,久仰大名啊,听说你是灵回之巅天璇护法?” 孟无缘扶琴站起身,满脸戒备地看着花非叶,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索性不作回答。 花非叶也不介意,继续笑嘻嘻道:“本公子记得你父亲是坞城城主孟梁……楚翊尘谋逆的罪行已经坐实,只要与他扯上关系的人,均以私通乱党的罪名处置,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啊……如果不想连累家人,本公子这倒有一法子,要不要听听?” 九歌冷眼看着花非叶,对方却无视她,一脸友善地瞧向孟无缘,那模样像极了狡诈的大灰狼。 可惜孟无缘却不是那无知的小红帽,面色如常地看着花非叶,神情平静中透着一种冷然,“江湖儿女,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本以为花世子虽为朝廷中人,但心中自有江湖道义,今日看来,也不过如此。” 一般人被敌人当着数千大军的面如此轻视,多少都会觉得难堪,可花非叶却不是一般人,脸皮厚的堪比城墙。 但见他笑眯眯地斜了孟无缘一眼,装模作样地抱了一拳,“承蒙高看,本公子虽常年在江湖上行走,但所谓的名声,早几年就败光了,如今倒是想改,可惜劣性已经养成,只好破罐子破摔了。” 京城最有名的风流世子花非叶,确实没啥好名声。 “孟公子若再不说出叛党的下落,死的可就不只你一个人了。”不等孟无缘说什么,花非叶再次好心提醒道。 九歌挺身隔开他的视线,唇角露出一抹讪笑,“听花世子的意思,是想连我一块端了?” 花非叶连忙摆手,“小表嫂别误会,我绝对没有这意思。” 九歌冷笑,转眸直视君羽墨轲,“如果要坐实孟无缘私通乱党的罪名,是不是还有我的一份?” 君羽墨轲闻言,脸色陡然阴沉了下来,“你不想说,本王不会勉强你,但他,谁也护不了。” 说罢,懒着再等花非叶周旋,直接厉声喝道:“夜亭、林崖,杀了他。” 双拳难敌四手,孟无缘重伤在身,仅凭九歌一人之力,无论如何也拦不住武功不再他之下的夜亭和林崖,况且,还有一个在旁边虎视眈眈的花非叶。 生死关头,孟无缘面上没有一丝惧意,冷眼旁观地看着朝自己飞来的两人,手腕轻翻,瑶琴托于臂中,江湖人当有笑谈生死的慨然气概,哪怕明知不敌,他也不会轻易倒下。 铮铮琴声响起,九歌身形一扭,飞快地朝十米开外的人掠去…… 与此同时,花非叶也动了,手中折扇一开,就听“咻”“咻”几声,四五根‘龙骨刺’就从折扇中闪电射出,直袭孟无缘后背。 “砰砰砰——”三声短兵相碰的声音响起,同时,女子的冷喝伴着痛苦的闷哼声在一片混战中相继传来。 “住手!” 林崖和夜亭闻声,止住落在孟无缘脖子上的剑势。花非叶凝眸看了眼落在地上的三根‘龙骨刺’以及钉在墙上的三把蝴蝶刀,同其余人循声望去,一双的桃花眼忽地紧缩了下。 广场中央,九歌不知何时拔出了兵器,双刀直指君羽墨轲,神色难得一见的霸气,严厉。 后方的几千铁骑全部严阵以待,手中兵刃齐刷刷的指向九歌,似乎只要九歌一动手,远处的弓弩手立马会放箭。 “我虽不是你的对手,但拼尽全力,总会有几分胜算,王爷说是吧?”九歌定目看着他,神色冰冷道。 君羽墨轲阴鸷地眯起双眸,冷冽的看了她许久,寒眸扫过孟无缘,沉声道:“为一个不相干的人,你要与本王动手?” “孟无缘是为了保护我才身受重伤,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坐视不理!” 君羽墨轲眸色一暗,沉怒,冷笑,“你难道没发现,只要本王一声令下,不管是你还是孟无缘,都会被射成马蜂窝。” “你可以试试,”九歌寒眸扫了眼四周,语气淡淡道:“看看是他们箭快,还是我的速度快!” 她有自信,在箭雨落下之前能近君羽墨轲身,只要近了他身,任他千万兵马也不敢随意放箭射杀。 君羽墨轲脸色顿沉,墨眸染上极度的愤怒,却又被他狠狠地压下来,一张俊美如刻的脸森冷如阎罗,阴得可以滴出水来,他怒极反笑,“你以为本王不敢杀你?” 九歌看着他,漠不在乎地笑了,“换做以前,也许还真有那自信,可事到如今,不敢再自作多情了。” 君羽墨轲不应话,沉默地看她,眸光有一丝波动,似乎在思索她话中深意。 九歌趁他犹豫之际,回首看向孟无缘,方才花非叶射出的龙骨刺被她拦了下三根,孟无缘避开一根,还有一根刺穿了他的右肩,鲜血染红了白衣,他却无暇顾及,反而还在担心她的安危。 此时的他单膝跪地,瑶琴斜置于膝盖,未受伤的左手警惕地按在琴弦上,俨然一副攻势。 素来淡然的眸子里布满了担忧,时刻注意着大军中弓弩手的动静,仿佛只要有人放箭,不惜一切也会替她挡回。 就在她分神之际,一股疾风呼啸而来,抬眸时,手腕已被人拽住,九歌心中一惊,巧妙地挣脱,环首刀刺向对方胸前,君羽墨轲侧身避过,同时伸手扣着她的后腰,九歌旋身而出,脚往后踢去,君羽墨轲掌心顶住,化解,长臂扣住她的肩膀,九歌毫不留情一肘撞在他胸口上,君羽墨轲不动如山,硬是把她紧紧扣住。 一来一往几个回合,快、狠、准、稳!高手过招,气势逼人,分布在四周的兵马想帮忙却无从下手。 “为什么?”君羽墨轲声音沉凝,凤眸一片冰冷,极为骇人。 “放手!”九歌冷冷喝,被君羽墨轲巧妙地抱在怀里,她暂时不想大动干戈,所以只能让他放手。 君羽墨轲闻言,反而将她扣的更紧了,九歌眉目一沉,双刀交握,正要从他怀里脱身,却听他冷冷道:“你再动一下,本王立刻杀了孟无缘。” 九歌一顿,仰首愤怒地瞪着他。 君羽墨轲冷笑,趁她不察,手指在她手肘上巧妙轻弹,九歌闪避不及,两只手臂顿时麻了,环首刀“哐当”落下。 兵器离身,君羽墨轲顺势钳住她两只手的手腕,锁在她身后使之无法动弹。 “你应该知道,本王不会杀你。” 九歌功力不如他,挣扎了两下没挣脱,索性懒得做无用功,听到他在耳边的低语,嗤笑两声却不言语。 君羽墨轲微微眯起眼睛,盯着她唇畔那抹极为刺眼的笑,冷沉道:“说话!” “说什么?”九歌直视着他眼睛,语意嘲讽,“谢王爷的不杀之恩吗?” 君羽墨轲眸光顿沉,黑眸冷若寒潭,“你在生本王的气?还是怪本王把你留下独自下山?” 留下? 九歌听到这个词,顿时有些想笑,抬眸看到君羽墨轲眼底的疑问,竟然真的笑出声了。 “王爷真会用词,留下?你是指把我留在密牢里替换太后吗?” 反正事情已经挑明,她也不怕说出来,看着君羽墨轲,敛去唇边笑意,冷然道:“如果我能早点知道你的目的,当初就不会带你上山,更不会轻易就相信你许下的承诺。” 她目光空濛地落在君羽墨轲脸上,忽地又笑了笑,“现在回想起来,什么谋逆罪保之不死,简直就像个笑话,只有傻瓜才会相信。” 而她就是那个可笑的傻瓜。 君羽墨轲闻言,心口没来由猛的一紧,目光紧锁着她,“你认为本王一直在骗你?” “不然这些是什么?”九歌愤怒地扫了眼周围黑压压的大军,讥笑道:“连戍守嘉峪关的青云骑都调来了,王爷真是好大手笔。大军压境,兵临城下,当你看到我没惨死在楚翊尘剑下时,是不是感到很意外?” “他不会杀你!”君羽墨轲瞬间明白九歌脑海里在想什么,深深凝视着她的眼睛,冰冷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狐疑,“难道楚翊尘没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九歌有片刻的迷茫,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隐隐有些明白他所指的是什么。 那种事过于匪夷所思,想想自己和蓝氏尚有几分相似的容颜,她到现在都觉得不太可能,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应该是哪里弄错了。 君羽墨轲看着她眼底的疑惑,不像是假装的,顿时有些想不通了。 武功尽失,人质被救,这两件事无论是哪件,对楚翊尘的打击都非常之大。这种时候,他必然对自己恨之入骨、欲杀之而后快,可为什么还没把真相告诉九儿? 难道他还会眼睁睁的看着九儿嫁给自己不成? 正当君羽墨轲满腹疑虑之际,九歌手肘狠狠往后一顶,撞开君羽墨轲扭身脱困。君羽墨轲想拦已经来不及,九歌足尖一点,迅速飞出十米开外。 然而,就在此时,围在四周的弓弩手瞅准机会,毫无预兆的放出冷箭。 九歌对君羽墨轲动手,对于不明状况的大军而已,等同犯上作乱,按照天奕律法,根本无需指令,便可直接射杀。 驽箭如雨朝九歌落地之处射来,九歌心神一凛,本能的飞身闪避…… 与此同时,浑厚琴声再次响起,带着一股大气磅礴之势,在空气中掀起层层波浪,向九歌附近的一排弓弩手翻涌而去,数十名弓弩手被掀起…… 忽地,山顶响起一声暴喝,“住手!统统住手!” 看着万箭从林中的九歌,君羽墨轲的某根心弦跟着撼动,即将要失去的惊慌让素来绝狠无情的他身体剧震,二话不说飞身掠入箭雨中,圈过她的腰,替她挡下四面八方射来的乱箭…… “放肆,哪个再敢胡乱放箭,老子拧了他脖子!” 花非叶反应最快,飞速掠至广场中央,蕴含内功的声音在空旷的山顶震荡着。 不消片刻,箭雨骤然停歇。 众将士面面相觑,看着人群中那个一袭青衣敢对宁王动手,却换来宁王舍命相护的女子,虽很是不解,却不敢多言。 “九儿,受伤了吗?”箭雨一停,君羽墨轲连忙上下打量着九歌,想看看她有没伤着。 紧绷心弦的九歌猛然一把推开他,声音冷如冰霜,“别碰我!” 箭雨太密集,饶是她闪避及时,身上也不免多了几道血口子,加上运功过猛,带动了之前受的内伤,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君羽墨轲下意识去扶她,却被九歌吃力推开。 “你受伤了,不许任性!”君羽墨轲轻喝,冷冽的语气中饱含着心疼和自责。 九歌没有理他,回首看向孟无缘,孟无缘倾尽全力射出一道琴刃,终抵不过严重的内伤加外伤,看到箭雨一停,整个人便彻底的昏死过去。 不得不说,如果没有他刚才的及时援手,九歌伤势绝不止如此。 万箭齐发,又没有任何遮挡物,兵器也被打落,任她武功再高,不死也得重伤…… 第343章 两两相抵 九歌担心孟无缘的伤势,顾不得君羽墨轲还在身边,急急忙忙的朝孟无缘飞了过去。 夜亭和林崖非常清楚九歌在君羽墨轲心中的地位,见她过来,忙退让到两侧,不敢出手阻拦。 “孟无缘?”九歌轻唤了声,小心翼翼地把他从地上扶起,她知道他受了伤,却没想到他竟然伤的如此之重。鲜血染红的整个后背,地面上也淌了一摊血,龙骨刺几乎整根没入他的体内,仿佛生生钉在骨头上,让人看得都触目惊心。 原本平静下来的心绪顿时又绷紧了,看着他后背还在流淌不止的鲜血,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小表嫂,需要帮忙吗?” 九歌闻声抬眸,就看到不知从哪窜过来的花非叶,还有站在她身后一脸冷沉的君羽墨轲。 “不需要。”她狠狠刮了花非叶一眼,孟无缘一身重伤就是拜这痞子所赐,说是帮忙,谁知道会不会再捅他一刀子。 君羽墨轲直勾勾地盯着九歌扶在孟无缘肩头的两只手,忽地出声,语气阴厉,宛如刀刃,“夜亭,帮她拔刺。” “是!”夜亭跟在君羽墨轲身边有一阵子了,对主子的心思多少有些了解,未经九歌同意,便将孟无缘从她手里扶了过来。 九歌知道夜亭为人忠直木讷,没有花非叶那么多心眼,所以也放心地把孟无缘交在他手上,反正她就在旁边盯着,也不怕他暗中做手脚。 只见夜亭微微俯下身,一手稳稳扶住孟无缘,另一只手抵在他胸前,猛然运功,竟直接把龙骨刺从孟无缘体内逼了出来。 “噗嗤”,暗器离体,孟无缘背上黑洞洞的伤口马上如泉眼一般涌出鲜血。 “恩……”昏迷中的孟无缘脸上露出极大的痛苦之色,嘴中发出一声闷哼,似是要醒来,却又马上疼晕了。 “刺上有毒吗?”九歌一边从怀里胡乱地抓出几只药瓶,一边冷冷问道。 花非叶反应了好一会,才发觉九歌是在问他,眉梢一挑,连连叫道:“小表嫂,你可不能乱冤枉人啊,本公子才不会那么下作。” 九歌仔细看了眼从伤口里流出来的鲜血,确认无毒后,拔开一只药瓶瓶塞,将所剩无几的药粉全部倒在孟无缘后背的伤口上…… 夜亭、林崖两人目光落在被她随意置放在地上的两个白瓷瓶上,又抬眸看着她手中的白瓷瓶,三只药瓶瓶身上均刻着一枝梅花,分别为红色、粉色、白色,正是响誉武林的江湖三宝。 两人抬眸互视一眼,都露出讶色,再看看九歌不要钱似的往孟无缘伤口上撒,顿时觉得心疼。 这种江湖罕见的疗伤圣品都是在紧要关头拿来救命的,王妃居然用在别人身上,真是暴殄天珍啊。 “小表嫂,你慢点,你慢点,太多了,给他撒一点点就够了,撒这么多真是浪费了,不如给我留…。没啦?”花非叶肉疼地盯着九歌手里白瓷瓶,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直接尖叫出声,怔怔地看着九歌摇了两下,仍然倒不出来的空瓶子,嘴巴张大老大,那表情就像是吞了一只苍蝇般难受。 “死痞子,你闭嘴,吵死了。”九歌抬眸,冷冷睨了他一眼,塞上瓶塞,又从另一只药瓶里倒出一颗定心丸正要喂孟无缘吞下,便夜亭道:“王妃,让属下来吧。” 九歌默不作声地瞧了他一眼,轻笑,“你知道林崖当初为什么会被我丢进妓馆里吗?” 夜亭一愣,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提这茬儿,愣怔地转眸看向一旁的林崖,林崖听九歌突然旧事重提,脸色瞬间涨得彤红了,憋了好半天才憋出四个字,“……因为称呼。” “……”夜亭呆了呆,暗自觑了眼君羽墨轲,心里权衡着两件事那个更容易让主子动怒,沉默了片刻,忽地恭敬地对九歌摊开一只手,低声道:“郁小姐,让属下来吧。” 九歌挑了挑眉,抬眸看向林崖,“看见没,这就是他比你更受器重的原因。” 说着,便把药丸交到夜亭手中,自己则站起身,缓缓看向君羽墨轲,“多谢王爷不杀之恩,不管你是为了什么目的,这个人情我先记下了。” 君羽墨轲皱眉,“他救了你,本王饶他一命,两两相抵,用不着你替他记人情。” 九歌不为所动,抬眸看向广场上密密麻麻的士兵,冷然道:“你们刚也搜了一番,应该知道整座山都空无一人,不如趁着天还没黑,尽早收兵。” “小表嫂,容我插一句话,你可知道,你现在拼命保护的是谁吗?”花非叶凑前一步,难得正色道:“楚翊尘挟持太后,谋逆犯上,朝廷出兵围剿,理所应当也名正言顺。我知道你在生黑狐狸的气,也晓得你以前和楚翊尘关系要好。可现在不同了,灵回之巅乱党的罪名已经坐实,即便今日让他逃了,日后朝廷的兵马也会将这群乱党一网打尽,你想想你父亲,定北侯戍守西北十几年,对天奕忠心耿耿,你今日这般袒护乱党,就不怕殃及……” “花非叶!”九歌面色一变,怒喝出声,毫不留情面地打断他的话,目光冷冽地扫了过去,“我警告你,最好别拿定北侯府来威胁我!” 冷不防的一声怒吼把花非叶吓得一跳,定定地瞅了她一眼,又看看君羽墨轲,竖起折扇挡在嘴前,表示自己已经闭嘴了。 忽然之间,九歌有点理解孟无缘刚才的心情了,目光转向君羽墨轲,沉吟片刻,唇角勾起一丝嘲讽,“容我说句实话,王爷想给我安插个叛军同党的罪名,请拿出证据!且不说我从头到尾一直傻傻地站在谁那边,就单论今日之事,若非我在牢里顶替太后,你们能顺利将太后救下山吗?” 君羽墨轲呼吸一顿,回想起往日种种,再看着九歌满眼讥诮的神情,心中涌起一丝疼惜。 微微抬起手,想将其拦进怀里像以往般安慰,脑海里却又想到还在昏迷中的母后,眸光沉了又沉,静默良久,只好转移话题,看着九歌,不温不愠道:“你受伤了,本王派人送你下山疗伤。” 九歌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她现在已经分不清他这些关心是真是假了,只好不作答。 抬眸看了眼天色,日渐西垂,这么久了,估计楚大哥他们已经从暗道里下山了…… 稍稍偏过头,当触及到君羽墨轲眼底隐约可见的肃杀,便知他还没放弃剿灭灵回之巅,心中又不禁有些担忧。 后山的铁索虽然被她斩断,但却不知道山腹的暗道口有没有被封死,如果暗道入口还开着,就算没有铁索引路,以君羽墨轲的本事,找到那里恐怕只是时间的问题…… 她要不要在拖延一会? 正当九歌犹豫不决时,君羽墨轲已经替她做好了决定,“花非叶留下,夜亭、林崖,你们先带王妃和孟无缘下山。”他神色微冷,在九歌看不到的角度给了夜亭和林崖一个眼神,示意他们看住九歌和孟无缘,二人立刻会意。 林崖背起孟无缘,夜亭则走上前给九歌引路,“郁小姐请。” 既然君羽墨轲已经发话了,九歌也没有理由再赖着不走,抬首,深深看了眼他冷峻的侧颜,什么都没说,抬步下山。 经过君羽墨轲身边,耳畔响起他低沉的声音,“本王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信守承诺。” 九歌脚下微顿,心知他所指的是什么,抿了抿唇,继续向前走去。 她能理解君羽墨轲此时的心情,但却无法原谅他对自己做过的事。做了一回棋子,有些事,她已经不敢去相信了。 第344章 撤兵回城 九歌走后,君羽墨轲再次下令搜山,众将士听令,把灵回之巅翻了个底朝天,愣是没查到关于叛党的一丝踪迹。 后来还是花非叶根据地上留下的脚印,一路查到后山,后山悬崖边也留下的些许不易被人察觉的脚印。 君羽墨轲站在悬崖边缘,望着下面云烟飘渺、深不见底的深渊,脑海里回想起关押太后的绝壁密牢,心中顿时有了猜测。让人找来一根结实的绳子,正准备挺身走险时,花非叶却请命让他下去。 君羽墨轲稍微犹豫了一下,将手中长绳递给他,并叮嘱他小心。 花非叶自信满满地应了声,把绳子系在腰间,沿着陡峭的石壁,缓缓往下。没过多久,便在石壁上发现了被斩断的铁索……沿着铁索一路往下,可是下行了大概三百丈,便失去了铁索的踪迹。 经君羽墨轲提醒后,又在石壁上仔细查找了许久,仍未发现任何线索…… 君羽墨轲也亲自下来了一趟,断定峭壁上另有暗门通往山下,可是派出数十名精通五行阵法的将士在崖底以及山顶附近苦苦摸索了几个时辰,直到四幕渐合,夜色当空,仍未找出机关所在。 山顶点起了火把,整座后山被照的通明,花非叶站在君羽墨轲身后,一脸沉静,丝毫没有平时不正经的样子。 “之前还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山上几千人走的一个不剩,却偏偏把小表嫂和孟无缘落下了,现在看来,他们两留下就是为了拖延大军,好让其余人有足够的时间撤退。” 君羽墨轲对花非叶的话不置可否,目光沉沉地望着黑蒙蒙的崖底,缓慢道:“峭壁上的铁索质地精纯,绝非普通兵器所能斩断……” “如果灵回之巅真是楚天盟的旧部,有几把上好的兵器也不稀奇。”花非叶道。 君羽墨轲瞧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根据峭壁上残留的索绳可以判断出,铁索都是由上往下倾斜,可每节索绳却是从顶端被人斩断……” “王爷的意思是……”花非叶略加思索,沉吟道:“这些铁索是被小表嫂斩断的?” 孟无缘的武器是琴,任他内功再深厚,也不可能用琴刃将峭壁上足足有人手臂粗的铁索斩断,唯一的可能便是九歌。 九歌手里的武器花非叶知之甚深,因为用来铸刀的玄铁和精金还是他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后来却稀里糊涂的被君羽墨轲给骗了去,现在提起这件事还是他心头一痛呢。 “这才是她的脾性,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君羽墨轲神色复杂,抬首望着黑夜,眸光微微闪了几下,沉默片刻,忽然下令,“收兵吧。” “什么?”花非叶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眼睛看着他,“现在收兵?不找了?” “往哪找?”君羽墨轲回首,冷冷看了他一眼,“你知道暗道通往何处?或者你觉得他们还会回来?” 花非叶一愣,瞬间没话接了。 过了会,又听君羽墨轲道:“楚天盟势力庞大,少说也有数千弟子,楚翊尘不可能只有这一个据点,弃了灵回之巅还会去别处。为今之计,要先查清楚天盟其余分部,找到楚翊尘的落脚点后,才能将叛党一网打尽。” 花非叶点点头,“只要拿下楚翊尘让他们群龙无首,那些前朝旧部也就坚持不了多久,便会自行瓦解。” “看来你已经明白了,”君羽墨轲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嘴角掀起一抹邪佞笑,“那么,查寻楚天盟其余分部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听到这话,花非叶一愣,苦着一张脸道,“黑狐狸,本公子是不是哪里得罪你了?刚马不停蹄地查完前朝旧事,居然又要去楚天盟据点,有完没完啊,再这样下去,本公子堂堂一世子都快成探子了。不行,这次我坚决拒绝,你交给夜亭他们吧。” “那好,”君羽墨轲冷笑道:“你回千影殿处理积务,本王让楼左使去查。” “……”他就知道黑狐狸有法治他,千影殿的事务黑狐狸从来都撒手不管,都不知道积了多少折子,让他去处理那些堆积如山的琐事,还不如要了他的命。 花非叶欲哭无泪,只好苦哈哈地认命,“算了,查消息这种辛苦的差事还是交给本公子吧,楼中月那老家伙清闲惯了,铁定查不出什么,本公子尊老爱幼惯了,就让他好生呆在千影殿吧。” 探子就探子,反正他坚决不回千影殿那种鸟不拉屎要花楼没花楼、要女人没女人的地方,在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呆上三天,他能活活被憋死。 君羽墨轲淡淡看了他一眼,懒得戳穿他那小心思,独自朝前殿的方向走去。 就这样走了? 花非叶站在原地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的潇洒的背影,希望这位爷能回眸看他一眼,顺便发发善心,把查消息这事丢给别人,盼了许久,居然真的把他给盼停了。 肯定是改变主意了。 花非叶眸光一亮,还没来的及欢喜,夜色中突然传来君羽墨轲冷沉的声音,“留下五百人看守灵回之巅,其余兵马,暂时撤回青城。花非叶,后面的事都由你来办。” 话落,头都没回,直接朝山下飞去。 “……”花非叶目瞪口呆地望着消失在夜色中的那抹黑影,没有来地生出一股极大怨念,憋在心里都快喷了出来。 他很想大喊一句:靠,老子他妈的能拒绝吗? 可惜人走了他都没这胆儿。 第345章 不复存在 虽说飞来镇属于灵回之巅的产业,但终究是天奕国土,归朝廷管辖,青云骑入镇后,便控制了镇上的百姓,只进不出,所有人一律在家不得外出,更派出了大量的人马,把整个镇子围的水泄不通。 飞来客栈是镇上唯一的落脚点,君羽墨轲率领大军攻上山之前,先把昏迷不醒的太后安置于此,客栈里里外外都由千影殿的精英把守,与夜亭武功相当的青雀堂堂主钟黎更是亲自守在太后房间,以防叛贼突袭。 九歌下山后,就被夜亭两人带到飞来客栈。客栈里外都很安静,除了守在门口的侍卫外,再没有其他茶客。 上了二楼,夜亭推开一间门扉上雕着紫竹的屋子,请九歌先进去休息。九歌恍若未闻,跟着林崖进了楼梯口的客房。 林崖把重伤昏迷的孟无缘安置在床上,准备出去时就看到大步进来的九歌,夜亭静默地跟在她身后,一脸为难之色。 “去找到大夫来,再让人把他身上的衣服换了。”九歌走进屋,看着躺在床上因失血过多而脸色惨白的孟无缘,毫不客气的吩咐道。 林崖抬眸看向夜亭,夜亭犹豫了下,微微点头。林崖见状,恭敬地应了声“是”,便躬身退出去了,才出去没多久,就带进来一名精神抖擞的老者,老者身上背着药箱,显然是名大夫。 九歌站到一边,想等老者给孟无缘把完脉后再出去,可是没一会,房门又被人推开。九歌闻声望去,是飞来客栈的掌柜,掌柜手里拿了身干净的衣衫,大概是得了林崖的命令,前来给孟无缘更衣。 这下她不出去也得出去了。 一直低头行事的掌柜在和九歌擦肩时,不经意间看了她一眼,神情顿时大变,有些愣住了,显然还记得九歌,但却万万没想到,在朝廷的兵马攻上飞来峰后还能看到她。 满怀心事的九歌没有注意到掌柜的异样,即便注意到,也不会放在心里。 门外,夜亭见九歌出来,便又领她去刚才那间雕着紫竹的屋子。 九歌前脚刚跨进去,后脚又退了出来,抬眸看向夜亭,神色冰冷道:“没有其他客房吗?” 这间屋子显然按照某人的喜好重新布置过,格局与京城宁王府紫竹林里的房间相差无几。 “请王妃不要为难属下。”夜亭躬身道。 九歌冷冷看了他一眼,掉头往回走,自行进了孟无缘隔壁的一间普通客房。 在屋里呆了没一会,终究放心不下孟无缘的伤势,琢磨着时间差不多,正想过去看看,却在门口被林崖拦下了。 “王妃放心,孟公子的伤势已经处理好了,大夫说他只是内功耗尽,元气亏损,静养一段时日即可。” 九歌没有说话,踏前一步便要进去,林崖立刻伸手阻止她,“男女有别,王妃请回,属下会派人照顾好孟公子。” “如果我非进去不可呢?” 林崖见九歌不为所动,便有些着急了,“王妃若想进去,不如等主子回来再说,属下只是奉命行事,请不要为难属下。” 这时,房门被人打开,大夫和掌柜从里出来,看到门口的九歌和林崖,均是一愣。九歌无视他们,透过半敞的房门往里瞧了眼,看到躺在床上依然昏迷不醒的孟无缘时,稍稍安了安心,收回视线,凌厉地看了眼拦在门口林崖,转身回了房间。 她原本也只想进去看看孟无缘,既然得知他平安无事,进不进去也无妨。 天渐渐黑了下来,掌柜送饭菜进屋时,屋里还没点灯,一个人影背对着房门站在窗前,月光照在她身上,仿佛给她披了一层清辉,整个人都透发着一种淡淡的光华。 掌柜并不清楚九歌真实身份,把饭菜放到桌上,又帮她点好灯,却迟迟没有退出去。 一直静默不做声的九歌回眸,淡淡看着他,示意他有话就说。 掌柜低头觑了她一眼,吞吞吐吐好半天才压低声音问:“姑娘可是从飞来峰下来?” 九歌收回视线,继续看向窗外,没有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掌柜看着她的背影,轻声叹道:“今日一早,朝廷的兵马突然涌入飞来镇,诬陷楚盟主谋逆,镇上的百姓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闯上山,一天了,也没见山上下来个人……” 九歌闻言眸光一颤,远远看着月光下的飞来峰,微微抿了抿唇角,心中越发愧疚。 “小的前天见姑娘和邱护法同行,想必您是山中的贵客,不知现在山上情形如何,邱护法怎么样?楚盟主是否安好?” 问到最后,掌柜的声音越来越轻,仿佛怕被外面守卫听见了。 九歌转过身,看着他那张黝黑朴实的脸,两只深陷的眼睛里充满了担忧和不安之色。 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勤勤恳恳的小老百姓,靠祖上攒下来的积蓄在镇上开了家客栈,可飞来镇位置尴尬,处于樱城和华城之间,来往商客都是些达官贵人或者江湖侠客。 在灵回之巅威震武林前,客栈里三天两头就有人打架斗殴,桌子椅子通常都被砸个稀巴烂,有时还会闹出人命……为此他可没少吃官司,有一次都坐牢了,家里人花了大把的银子才给保出来。 当时客栈都快开不下去了,可就在那时,飞来峰顶忽然多了个叫灵回之巅的门派,并且其主人楚翊尘还一举登上的武林盟主的宝座。 自那以后,慕名前来的江湖侠客越来越多,却再也没人敢在飞来镇上闹事,即便有时不小心得罪了过来的官胄,只要派个人去山上通禀一声,自会有人下来替他们解决。 就这样,借着楚翊尘的声望及灵回之巅的庇佑,镇上百姓的日子才一点点好起来。 如今,朝廷打着消灭叛党的旗号出兵围剿,对于镇上的老百姓来说,无疑是个晴天霹雳! “他们会平安无事的!”九歌挪开视线,语气轻缓道:“只是从此江湖上再也没有灵回之巅了。” 掌柜听了此话,身体微微一颤,一双老眼蒙着泪意,情绪显得异常激动,“不会的,这么多年来,镇上的百姓都是靠着灵回之巅才得以存活,如果连灵回之巅都覆灭了,我们还怎么活啊?!不可能,楚盟主不可能丢下我们不管,他一定会回来的。” 九歌看了他一眼,眸光有些黯淡,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索性就不回答,回首默默地看向窗外,望着被夜色笼罩的山峰,心底苦涩蔓延。 后来,掌柜又追问了许多关于灵回之巅和楚翊尘的疑问,九歌仿佛没听见般,一概不作答,却也没赶他走。 最后夜亭进来了,冰冷地看了掌柜一眼,掌柜后背一凉,没胆儿再呆下去,暗觑了眼九歌,失魂落魄的退出去了。 掌柜出去后,夜亭看着九歌的背影,恭敬道,“王妃,主子请您过去。” 第346章 太后伤势 九歌闻言,眉心一跳,倏地转过身,目光冷厉地落在夜亭脸上,“他回来了?” 夜亭低下头,“是。” 九歌眼底有什么飞快地闪过,移目看向远处的飞来峰,依稀可见山顶有阵阵的火光往山下缓缓挪动…。 退兵了! 看来君羽墨轲和花非叶并没有找到后山悬崖下的暗道,楚翊尘和灵回之巅的弟子都已顺利脱身。 想至此,九歌神色稍缓,唇角隐约浮现出一抹欣慰的淡笑,悬了一天的心终于放下了,连缠绕于心底的愧疚感也稍稍减了几分。 “王妃?”夜亭见她一直望着窗外不为所动,于是低声提醒道:“主子还在等您。” 九歌眸光微动,回首看了他一眼,敛去神色,语气淡淡道:“回去告诉你主子,就说我现在不想见他。”末了,又补充道:“最后再说一次,不要叫我王妃!” 夜亭闻言停顿了一下,抬眸觑了眼九歌,身子稍稍前倾,低声道:“请恕属下多言,倘若王……郁小姐想知道主子为何兵攻灵回之巅,不妨过去看看。” 九歌放在窗台上的手忽地握紧,目光凌厉地看向他,沉默良久,方吐出两个字,“带路。” 原本以为是去君羽墨轲房间,没想到竟然不是。 “郁小姐里边请。” 夜亭带着九歌来到客栈最上等的一间客房外,将微掩的门扉轻轻推开,对九歌做了一个往里请的动作,自己却站在门槛外没有进去的打算。 九歌默了默,整理好思绪,抬步跨进门槛。待她进屋后,夜亭将门扉重新关上,只在守在门外。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九歌蹙蹙眉,在房间里环视了一圈,除了君羽墨轲外,还有两个人。 一个是刚才给孟无缘诊脉的大夫,正坐在床前,在给人诊脉的样子。 另一个人站在墙角,是一名她从未见过的女子,约莫三十来岁,一身利落的劲装,眼神冰冷透彻,见有人进来,目光直直地射向九歌,神态不似夜亭林崖那般恭敬,看着她的眼神带着一股子傲气,傲气中还透着丝丝探究,仿佛在掂量她的身份。 九歌没有理会她,目光转向伫立在床前的君羽墨轲身上。君羽墨轲已经褪下了白日里的黑甲,换了一身平日所穿的黑色锦袍,此时正背对着她,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也未曾回头。 过了一会儿,等大夫诊完脉,君羽墨轲方沉声问:“太后的伤势如何?” “回禀王爷,太后的伤势虽严重,但大多都是皮外之伤,草民已让钟黎姑娘上了药,再好生调理数月,应该就能恢复。只是这腿伤……”大夫低垂着头,如履薄冰道:“请恕小人无能为力,太后的腿骨已断,想要双腿复原基本不可能。” 九歌听了,面色微微一变,缓步走到君羽墨轲身后,当看清看清太后的模样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床上之人面色饥黄,形容枯槁,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臂如骷髅般骇人,整个人瘦骨嶙峋,就像身体里的精气被人抽干了一眼,若不是听大夫说她还活着,她绝对会以为这是一具尸体。 这还是个人吗? 按照君羽墨轲兄妹三人的年龄推算,太后最多不会超过五十岁,可是躺在床上的人,何止五十岁啊,连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都不如,仿佛就是一具刚从坟墓里挖出来的尸骨架……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此人就是君羽墨轲一直苦苦寻找太后。 君羽墨轲似乎早有心理准备,听了大夫所言,垂在身侧的手轻轻的颤了一下,最后紧握成拳,闭目沉默良久,才又重新睁开眼睛,移目看向床上之人,不急不怒道,“你先下去。” “是。”大夫躬身行礼后,便缓缓退了出去。 房间里恢复了最初的安静,九歌按住心神,侧目看着君羽墨轲挺直的背影,眸光有些复杂,抿着唇想要说些什么,但始终没有说出声。 过了许久,耳边响起君羽墨轲低沉的声音,“假如有朝一日,定北侯被皇兄削了爵位折磨至此,你会恨本王吗?” 九歌眸光微微一颤,抬首看向床上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太后,毫不思索答道:“会!” 记得当初她被连秋练关在密牢里鞭打时,心里就暗暗发誓,只要她逃脱了,一定不会放过宿月宫包括连秋练在内的所有人。 那时她心里就已有强烈的杀意,现在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床上之人所受的折磨,比起她曾经受的鞭伤更残酷数十倍! 就算不是定北侯,换做她身边的任何一个亲近的人被折磨至此,她就算不杀那施刑之人,也必会让其付出惨痛的代价。 “既然连你都做不到,为何还以此要求本王?”君羽墨轲语气还是淡淡的,听不出喜怒,更听出什么柔情蜜意,只有彻骨的寒意钻进骨头缝里。 九歌心中微震,抬眸看了看她,微微张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她无法为自己解释什么,更不可能为楚翊尘说话。 楚翊尘挟持太后本就是死罪,而且下手又如此残忍、狠毒,她凭什么还要求君羽墨轲对他留几分情面? 她不是圣人,君羽墨轲更不是圣人,兵攻灵回之巅仅仅是个开端,后面两人之间的斗争将无止无休。 “本王能答应你饶楚翊尘一命已是极限!”君羽墨轲隐去眼底的情绪,缓缓转过身,眸色清冷地看向九歌,语气中透着一股凉意,“如果他不识好歹,让手下的人继续出来兴风作浪与朝廷作对,就休怪本王无情!” 九歌呼吸一滞,缓缓抬眸,凝视着他冷酷的俊颜,心中愈发沉闷,想开口解释两句,君羽墨轲却不再看她,冷冽地目光移到站在角落里的女子身上,沉声命令:“钟黎,从今日起,你便是太后的贴身侍女,代替你姑姑保护太后的安危,如果再出现任何意外,就不是以死谢罪这么简单了。” 女子俯首,神色冰冷道:“属下遵命。” 君羽墨轲再次回首看向床上之人,静默片刻,迈步出了房间。从头至尾,再没和九歌说过一句话。 九歌顿了顿,偏头看了眼墙角的钟黎,又看向床上骨瘦如柴的太后,拧紧了眉心,沉默地跟在君羽墨轲身后走出房间。 出了房门口走廊,在她准备回自己房间时,忽然感觉身后有一道冷冽的视线紧跟过来,她后背一凉,回眸看过去,却见君羽墨轲站在不远的廊道上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 九歌没有说话,以眼神询问他还有什么事。 君羽墨轲冷眸阴测测的看了她好一会,语气沉声道:“你去哪里?” “回房。”九歌言简意赅地答了一句,没再停留,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从早上在密室醒来,到得知楚翊尘武功尽失;再从君羽墨轲调动青云骑兵攻灵回之巅,到刚才看见浑身是伤、体无完肤的太后;这一切都让她猝不及防,早晚截然不容的两种情形让她不知该偏向谁了…… 她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该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君羽墨轲,只想找个地方静一静,让自己好好的想一想。 君羽墨轲看着她消失在门后的背影,脸色越发的寒冷,锐利的目光落在夜亭身上。夜亭心头一悚,忙低头道:“请主子恕罪,王妃执意住在中等客房,属下不敢勉强……所以……” 说到最后就没声了,头也垂得更低。还有件事他更不敢让君羽墨轲知道,那便是孟无缘就住在九歌隔壁厢房。 晚上,君羽墨轲从山上一下来就直接去看太后,叫大夫时顺带说了一句“把王妃叫来”,然后就没别的了。估计把孟无缘忘在脑后,所以没有问及他任何情况。 既然主子不问,夜亭当然不会傻到主动去触他的霉头,于是只把话只说了一半,便没声了。 君羽墨轲此时正心烦意乱,确实没想到孟无缘这号人物,听夜亭这么说,心中虽有怒意,却没把怒气转到他身上,抬眸看向九歌的房间,眸光渐渐有些复杂。 也罢,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自己又何尝不知该何种身份面对她。 第347章 无缘醒来 一夜无眠。 翌日清晨,九歌刚出房门,就听夜亭说太后醒了,问她要不要去看看? 九歌心想,自己和太后并不相熟,而且因为楚翊尘的事,也不知该和她说什么,如果被她知道自己昨天帮楚翊尘一干人逃脱,反而还会激怒她。 想想她那不堪一折的身板,怕是经不起折腾,万一被气到了,到时候还得怪她。这么一想,索性就懒得去了。 拒绝夜亭后,九歌偏头看了眼隔壁房间,不知道孟无缘醒了没? 来到门前,正要进去看看,可是又被守在门外的林崖拦住了。 九歌今天没有昨天那么好打发,淡淡瞟了他一眼,语意凉凉,“让开!” 林崖低着头,不为所动,一幅请王妃不要为难属下的样子。 九歌冷冷地抬眸看着他,倏地笑了,“你觉得以你的身手拦得住我吗?还是说,你认为自己有把握胜我?” 林崖一顿,身子微微前倾,“属下不敢。” “看来还是想打架咯。”九歌轻笑,抬起双手,活动了一下手腕,“好心提醒你一句,第一种的结果是被我揍,第二种结果是被你主子惩罚,反正最后都一样。来,说说,你想要哪种?” 林崖稍稍愣了一会儿,之后马上明白九歌话中的意思。 他和王妃动手,结果只有两种可能,如果自己打不过王妃,那铁定是要挨揍。反之,如果自己能胜王妃,以王妃不服输的性情,定会越战越勇,到时自己难免会失手将其打伤,万一失手伤了王妃,可不是挨揍那么简单了…… 九歌没兴趣再和林崖耗下去,趁他犹豫不决之时,抬起脚,“哐啷”一声朝门踢去,房门登时被踹开。 林崖一惊,抬首就见九歌从身前走过,下意识地伸出手,然而,还没抬起又缓缓垂下,终究没敢阻拦。 房间里,昏迷了一晚的孟无缘刚醒,因为口中干渴,看到桌上有茶壶,正要起身去倒水。 冷不防地听到房门一声“哐”响,吓的他穿鞋的动作一滞,抬首望去,就见九歌大步进来,后面还跟着一脸难看的林崖。 孟无缘此时只穿了一身白色里衣,因为后背的伤口要换药,所以帮他更衣的人并未把上衣带子系好,胸前衣襟斜斜敞着,露了出半边结实胸膛…… 房间里的三人,除了九歌依然神态自若,另外两人皆是一怔。 林崖握紧了拳头,目光阴冷地盯着衣不遮体的孟无缘,手指关节动了两下,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把他从窗户丢出去。 记得当初在西山寺,就因王妃扒了侍卫的衣服,后来主子连同他一起责罚,大冬天的硬是被扔到山下圣女泉里泡一晚上冷水,早上出来时,泉水都结了一层冰了,若非他有内功护体,估计夜里就会被活生生的冻死了。 “你醒了?”九歌见孟无缘正在穿鞋,不禁挑了挑眉,看来他伤势好的挺快,不然怎么能自己坐起身穿鞋呢? 孟无缘没有料到九歌会突然进来,呆愣了片刻,回过神后,下意识地拢住胸前衣襟,慌忙地把自己塞进被子里。 九歌对他这一仓促地举动倒不介意,走前两步,望着他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色,轻声道:“你身上还有伤,最好别乱动,有什么事叫我来就好。” 听到九歌略带关怀的话语,孟无缘有些讷讷地转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因为紧张,本就干涩的喉咙更难受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有些不自在地回道:“多谢九歌姑娘,那个……我口有点干,可以帮我倒杯水吗?” 他从昨天早上出事开始,到现在都滴水未进,嗓子实在干涩疼痛的紧,说话声音也很难听,低低哑哑的。 “好的,你稍等。”九歌不太会照顾人,听到孟无缘说口渴,才注意到他苍白的嘴唇有些干裂脱皮,淡淡应了声,目光在房间内环视了一圈,正要去桌前倒水时,却听林崖道:“让属下来吧。” 说罢,不等九歌回答,很积极地走到桌前倒了杯凉茶,接着走到床边,将茶递给孟无缘时,顺带给了他一记警告的眼神。 从林崖进房间开始,孟无缘一直都有察觉到他不善的目光,只当他因为太后之事对自己心怀愤懑,于是没去在意,礼貌性地道了声谢,便十分平静地接过茶水。 喝了一杯水,孟无缘觉得好多了,虽然喉咙还是有些干,但却不好意思再麻烦九歌或者林崖。 将茶杯递还给林崖后,试着运了运内力,发现自己体内功力虚浮,心想应该是功力虚耗过度所至,行走江湖多年,他稍微通晓一些医理,知道以自己的身体状况,调养数日即可痊愈,遂没再放在心上。 除了内伤,他记得自己的外伤也不轻,龙骨刺虽然不含毒,但极为锋利坚韧,其威力不容忽视,当时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冰冷的钢刺,钉进骨头的那种穿心之痛,怎么现在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孟无缘暗忖,也许是自己昏迷了数日,伤口已经好转了。他抬眸看向九歌,温言问道:“九歌姑娘,我昏迷多久了?” “整整一夜。”九歌在他喝茶时,找了把椅子坐下,听到他询问,想也不想就答了。 “才一夜?”孟无缘显然有些惊讶,“可我的伤势怎么……” 后面的话他不知该怎么说,难道问自己伤势惨重,怎么会好得这么快?这种说法,于他而言未免矫情了些,难以说出口。 “什么?”他话不说完,粗大条的九歌便没明白他的意思,有些疑惑道。 孟无缘不知是面对九歌心里紧张,还是有其他原因,吞吞吐吐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杵在房内没有出去的林崖冷冷鄙夷了他一眼,凉声开口:“凝清定心丸秋白梅花散,两种世间难求的圣药都用你身上了,你当然没事。” 孟无缘不在意他说话语气,听后猛然睁大眼睛,直直看了他一眼,又抬眸看向九歌,“九歌姑娘,你……你……” ‘你’了半晌都不知该说什么,九歌总算明白他未说完的话,舒尔一笑,满口无所谓道:“再好药不都是拿来救人的么,想那么多做什么。” 孟无缘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微微垂下眸,“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九歌打断他,“你平安无事就好。” 孟无缘闻言,蓦然抬眸看向坐在桌旁给自己倒茶的九歌,心头狂跳不止。九歌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偏头望过去,提了提手中茶壶,示意道:“还想喝水?” “不,不,不是。”孟无缘飞快地移开眼,紧张地攥着被子。过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什么,目光深思地看了眼林崖,却没敢再往他旁边之人身上挪,迟疑了会,音色微沉,“昨天在山上我昏迷之后,可还发生了什么?” 九歌喝茶的动作一顿,知道他想问什么,目光平静地看向前方,轻声道:“放心,朝廷已经撤兵了。” 撤兵就表示他们没找到暗道,灵回之巅逃过一劫,楚翊尘他们相安无事。 孟无缘松了口气,转眸看向窗台,窗户却紧闭着,看不见外面景色,他瞥了眼周围摆设简陋的环境,心生疑虑,“我们这是在哪里?” “飞来客栈。”九歌将杯中冷茶一口饮尽,从昨天到现在,她也滴水未进。 居然还在飞来峰境内,孟无缘面上闪过一丝喜色,登时想开窗看看飞来峰顶情况,被子才掀开一半,忽地想起自己还穿着一身里衣,忙又拉起来盖住全身。 如果坐在这里的是邱水或者其他女子,孟无缘会很淡定地表明自己要更衣,请她们先出去。 可不知为何,面对九歌姑娘,他总有一种局促之感,憋了好一会,就是没好意思把‘男女授受不亲,非礼勿视’几个字说出来。 偏眸瞟了眼坐在房内没打算动的女子,双颊有些红,“九歌姑娘……你可否先回避一下?” “怎么了?”九歌一脸不解地看着他,稳如泰山在坐在房内,没有半分自觉。她认为自己现在和孟无缘就像个患难兄弟,两人坐在同一条船上,没什么事情需要回避。 莫非他其实是想让林崖回避? 想至此,九歌眸色森森地瞥了眼面无表情的林崖,希望他能自觉点。 林崖瞬间就读懂了九歌眼底的意思,同时他也很明白孟无缘想做什么,唇角狠狠一抽,差点就脱口说出‘王妃,该回避的是你’,默了默,还是委婉地说道:“孟公子准备更衣,我们先出去吧。” 虽然他看孟无缘非常极其特别的不顺眼,可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有多么想把这位毫无自觉的王妃给拽出去。 九歌眨了眨眼睛,偏头瞅了眼孟无缘一脸尴尬的神色,顿时恍悟过来。 好吧,她忘了古人脸皮都比较薄,虽然穿了一件里衣,但对他们而言,就跟没穿衣服一样。 得了,反正她只是过来看看孟无缘的伤势有没有好转,既然没事,出去就出去。 第348章 她还活着 从太后被救君羽墨轲下山,就一直昏迷着,今日一早,钟黎派人来报,说太后醒了。一夜未睡的君羽墨轲匆忙赶来,连刚回客栈不久的花非叶也急急忙忙地过来了。 一群人围在床边,太后浑浑噩噩地睁开眼,微微动了动眼珠子,似被什么刺得眼睛生疼。 花非叶心思细密,不用君羽墨轲吩咐,忙关上了窗户,自己则站在东面,以身体挡住从窗缝里射进来的晨曦。 “母后,”君羽墨轲轻声唤道。微微俯下身,想把太后从床上扶起来,伸出手却不知该碰哪里,看着她瘦的恐怖的身体,他担心自己稍稍用力就会将之折断。 太后被囚禁的太久了,醒来时神情有些呆滞,睁着一双深凹的眼睛,定定地瞧了眼前之人好一会儿,全身忽然猛烈颤动起来,声音也跟着不确定地颤抖着,“你……你是轲……轲儿?” 看着这张与君羽天协年轻时有七分相似的脸,她敢确定,眼前这个男子是她的轲儿,那个从小就天资聪颖,不用他操心的小儿子…… “是孩儿。”君羽墨轲看着自己母后那一双布满了血丝,红得可怕眼睛,心里一阵钝痛,连嗓音都带出了几分沙哑,“对不起,母后,孩儿来晚了。” 一句‘来晚了’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从遥远的地方跋涉而来,饱含了无尽辛酸愧疚,承受了多少无法想象的折磨和苦痛…… 太后嘴皮子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泪水盈眶,颤颤巍巍地双手张开,想说点什么,可声音全部哽在喉咙间,浑浊的眼珠子紧紧地锁着君羽墨轲,一脸惊惶和不敢置信,深怕自己又是在做梦。 “母后放心,这不是梦,孩儿马上接你回京,皇兄也在宫里日日盼着你回去……”君羽墨轲凤眸猩红,眼底有痛,有喜,也有悲……微微别过脸,小心翼翼地轻握着好似骷髅的手,手上没一点点肉,干枯如柴,看的他又痛又恨又怒。 “回京……宫里……”太后轻轻念叨着这两个词,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身子突然抽搐,神智似乎有些不清,“不,哀家不回去,哀家不要回宫,蓝吟雪在宫里,轲儿,你知道吗?蓝吟雪的儿子还活着,刘逸还活着……他来找我报仇了,救我,救我……” 君羽墨轲见状,忙扣住太后的颤抖的肩膀,却又不敢太用力,只好不停地安抚,“母后别怕,事情已经过去了,你来看看,这里不是密牢,别怕……” “密……密牢……”太后双唇颤抖,神智似是清醒,又似更疯癫了,仿佛想起之前所受的种种酷刑,脸色吓得惨白如纸,身子抖成了筛子。 “姑母怎么突然这个样子?”向来嬉皮笑脸的花非叶,此时脸上没一丝笑意,震惊看着几近癫狂的太后,想要帮忙,却又不敢随意触碰她枯瘦的身子,心急如焚地站在君羽墨轲身后,道:“殿下,姑母身体还很虚弱,如此惊吓怕是承受不住,得让她先冷静下来。” 君羽墨轲紧锁着眉,手上稍稍使劲,稳住她颤抖的身子,说话的语气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柔,“母后,先别激动,你听我说,蓝吟雪已经死了,十多年前就死了。她儿子虽还活着,但形同废人,再也不会对你构成任何威胁。况且有孩儿在,绝对不会再让你受半分痛苦。” “蓝吟雪死了?”太后喃喃自语了一会,忽然又呵呵大笑起来,“对,蓝吟雪死了,她自杀了,死后连尸骨都找不到,哈哈……贱人!活该死无全尸。” 君羽墨轲和花非叶闻言,心底均是一震,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惊骇。蓝皇后不是和渊帝合葬在北邙山吗?怎么会尸骨无存? “轲儿,轲儿,”太后笑了一会儿,突然念起这个让她安心的名字,情绪渐渐稳定下来,空洞的目光也有了焦距,她看着君羽墨轲道:“你说刘逸废了?他死了吗?” “还没有,他逃了。”君羽墨轲摒去心中所想,轻声抚慰道:“母后放心,孩儿一定会抓到他。” “好!好!你去把他抓回来,”太后十指紧紧地扣住他的手臂,指尖用力的几乎刺进他肉里,“哀家要亲手杀了他!要让他和蓝吟雪那个贱人一样死无全尸。” 君羽墨轲敛起双眸,眼底闪过一道微光,没有回答对太后充满仇恨和杀意的话。 “姑母放心,他的老巢已经被我们灭了,逃不了多久。”花非叶见太后情绪稳定下来,于是走前几步,蹲在床边,僵硬地挤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姑母您看看,还记得我吗?” 太后听到陌生的声音,动了动眼皮子,浑浊地视线锁在花非叶身上,虽然一时没认出他是谁,但想到他对自己的称呼,眼底浮现一抹犹疑,干枯的手缓缓抬起,“你是……非叶?” “我就知道,姑母肯定记得我,”花非叶嘻嘻一笑,重重地点了点头,轻轻握住太后只有一层枯萎皮肤包裹的手,一双风流的桃花眼微微闪了闪,似有什么晶莹的东西从中溢出,他红着眼圈儿笑道:“对,我是非叶,从小被姑母您养在身边调皮捣蛋的小非叶。” 肃清候是太后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所以花非叶是她唯一的亲侄子。 花非叶的母亲生他时难产早逝,肃清候为人懦弱,耳根子又软,娶了继室后,便对花非叶不闻不问。他身为侯府嫡长子,并非一出生就是世子,而是继母入府多年只生了个女儿,肃清候在不得已之下才把世子之位给他。 继任肃清候夫人出自簪缨门第,为人强势,进府后对花非叶这个肃清候嫡长子心怀芥蒂暗生鄙薄,却碍于颜面,不好明着出手,便挑拨离间他和肃清候之间的关系,那是花非叶才四岁,父子反目后,府中下人也开始不把他放在眼里,有些甚至会恶意刁难他,后来还是太后看不过去,因不方便干涉侯府的事,便把他收养在身边。 这也是为什么花非叶身为肃清候世子,但从来都以本公子自称的原因。 “非叶……轲儿……”太后颤巍握住两人的手,想从床上起来,双腿却使不上劲。 虽然她很早就知道自己的双腿已废,但一直都无法接受,尤其是现在逃脱了那地狱般的折磨,她忍着剧烈疼痛尝试着挪动一下藏在被子里双腿,最终仍是一个结果。 君羽墨轲和花非叶两人均是心思缜密之人,单看太后脸上痛苦、不甘心、挫败、仇恨种种交杂在一起的神情,就知道她想做什么。 “母后先别动,孩儿已经找大夫帮你看过了,我们需要先养好身体,才能开始医治腿疾。”君羽墨轲一边安抚着太后一边若无其事道。 花非叶一愣,连忙又跟着附和。 太后得知自己双腿还有救,顿时欣喜若狂,一张瘦得可怕的脸上忽然带起一抹笑容,看起来竟有些恐怖,可没一会儿,眼泪又止不住往下掉,“哀家还以为这辈子都看不到你们了,没想到……好!好啊!” 一个是她亲儿子,却从小不在身边,另一个是她养在身边多年的侄子,相当于养子。两个儿子都在身边,怎能叫人不为之感到庆幸。 太后身体还是虚着,因为情绪转变太快,又哭又笑的没一会儿便有些精神不济,为了不打扰她休息,君羽墨轲叫来钟黎,让她好生照顾太后。临走时,担心太后再次激动,于是安慰她一切事情等养好身体再说。 母子刚重逢,虽然舍不得,但太后又不忍心看着君羽墨轲和花非叶一直为自己担心,点了点头,便让他们先出去。 房间恢复了最原始安静,钟黎神色冰冷守在角落里,仿佛不存在般。 太后平躺在床上,目光空洞地看了会床顶雕花,又缓慢地侧过头,望着从窗户缝隙里照进来的阳光。虽然有些刺眼却不失明艳,缕缕光辉仿佛射进她万念俱灰的内心深处。 一直被囚禁在潮湿、黑暗中的她,该是有多久没见到这样明亮的阳光了。 颤巍巍地伸出五指,似乎想抓住什么。 阳光……她还活着…… 第349章 自作聪明 “黑狐狸,姑母的腿疾还有得治吗?” 君羽墨轲和花非叶出来后并未直接回房,而是站在临窗的走道上,前者仰首遥望天际,后者则斜倚在窗边的阑干上,形态虽懒散不羁,眼底却不乏认真及担忧之色。 虽然他不是医者,但习武之人对人体的骨骼经脉总归会有些了解,太后膝盖骨已裂,筋脉也断了,怎么可能恢复? 君羽墨轲望着窗外,沉默不言。 花非叶不是个能闲下来的人,等了一会,见君羽墨轲不回答,便继续问道:“难道你刚才是看姑母情绪不稳定,所以编个慌骗她?嗯……也对,当时的情形确实应该先安抚住她。” 他低着头,把玩了会龙骨扇,又道:“可是我们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啊,等姑母回京后,随便召个太医来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以她强硬的性子,可能还会把怒气转移到咱两身上。” 话落,忍不住拧了拧眉,半垂眼睑里的眸子闪过一抹寒芒,手中折扇紧握,腾腾的杀意在走廊上蔓延开来,毫不加掩饰。 君羽墨轲眼尾余光略略往后一瞟,“想杀人就去把人找出来,别尽说些没用的。” “喂喂喂,黑狐狸,我昨晚可是一宿没睡啊!”花非叶听了君羽墨轲的话,瞬间收起了身上所有戾气,站直身子冲某个黑心肝的嚷嚷道:“您老潇洒的飞走后,本公子在飞来峰上上下下搜了个遍,就差把山移平了,半个人影半点有用的资料都没找到,能带走的都带走了,不能带走的就给本公子留了一团火堆,你说这都入夏了,他们居然敢在屋子里点火,就不怕把整座大殿都给烧了么?” “说完了吗?”君羽墨轲回过身,目光冷冷地看着他。 花非叶背上一凉,蠕动了下嘴唇,本想斗着胆子继续为自己辩解几句,却见君羽墨轲突然移开目光,侧身看向窗外,“本王并未欺骗母后,谁说筋脉断了就不能接。” “筋脉都断了还怎么接?”花非叶瞪圆眼睛,下意识地反驳。 “只有那些学艺不精的庸医才说接不了。”君羽墨轲双眸遥望远方,负在身后的手微微收紧,沉默了会,低声道:“当初九儿被……打伤,险些筋脉尽断,后来只用了半个月就痊愈了……” “对哦!”花非叶眸光一亮,他怎么就没想到相传能起死回生的风神医! 虽然传闻会有些言过其实,但黑狐狸和风兮音是同门师兄弟,知己知彼,他说能治肯定就能治。 记得元宵节前一天,他一时多嘴在小表嫂面前提起焦尾琴的事,后来小表嫂跑去盗琴,琴有没有盗到他不知道,总之盗了一身伤回来。 因为这件事,他还被黑狐狸狠狠地削了一顿,打得鼻青脸肿,好不凄惨,连着几天都没敢出门,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憋屈。 花非叶瞅了瞅君羽墨轲沉凝的侧脸,见他一直沉默不言,抱怨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对君羽墨轲和风兮音的往事零零星星有些了解,知道他若非走投无路情不得已,是绝不愿去求风兮音的。 可世间,除了风兮音,还有谁懂得那枯骨生肉,干躯回血的医术? 花世子觑着某人,心里阴暗地想着,要怨只能怨你自己当年学武不学医,如果和风兮音一样,医武双绝,现在至于要拉下脸面去求人吗? “回想起来,那时小表嫂所受的内伤比姑母要严重多了;姑母看起来虽瘦的可怕,但除了腿上没了,其他都是皮肉伤,休养一段时日便可痊愈,并无性命之忧。而小表嫂……”花世子向来是个嘴欠的,见某只狐狸心情不好,他的心情就越发的好,于是乎,就不顾后果地在老虎身上拔毛了。 “我听说,小表嫂那次重伤不但胸肋和筋脉被人打断了,而且还中了剧毒,连眼睛都瞎了数日,如果不是风兮音那几日恰好就住在侯府,只怕早就消香玉损了。唔……说到这儿,突然觉得有些奇怪,既然小表嫂能在武林大会上险胜连秋练,那就说明她武功并不比连秋练低多少,可为什么在元宵前夕,会被打得险些丧命?难道……这其中还有其他内情?” 说到最后,花非叶认为自己无意中发现了某个不为人知的真相,以扇子顶端支着下巴,开始凝思。 君羽墨轲回眸,冷冷睨着他,眼底有霜,出语如冰,“本王交给你的事都做好了吗!” “哪有那么快,才安排青云骑回城呢,”花非叶冷不丁地抬头叫道:“黑狐狸,你说小表嫂当初重伤一事和卓清有没有关系?要知道,卓清那伪君子向来都和连秋练狼狈为奸。” 君羽墨轲脸色铁青地盯着他,唇畔徐徐有一抹寒意岑岑的冷笑牵出,“你若再说一句废话,信不信本王现在就让你狼狈不堪!” “……”花非叶一愣,忽然觉得君羽墨轲的态度很不对劲,正常来说,如果知道有人动了小表嫂,他不杀人泄愤才怪,怎么反而吓唬起他来了? 抬眸,小心翼翼地瞧了他一眼,当触及到他冰冷眼底那抹极力压制的恼怒之色时,有什么显而易见的东西渐渐浮出水面,花世子一脸愕然地眨了眨眼睛,“你……该不会……小表嫂是你……你说的太对了!” 当被一股森冷的寒气笼罩住全身,周围的空气瞬间冻结时,花世子非常机智地稳住了话头,掌风消散,堪堪逃过一劫。 君羽墨轲目光冷凝地看了他一眼,微微垂眸,如若无事地看着自己手心的纹路,语气轻飘飘的,“本王说什么了?” “眼前最重要的事,就是查清叛党各地据地,抓捕逆反楚翊尘!”花非叶一身正气,言辞烈烈道:“想当初,还以为楚翊尘是个人物,可今日再看,只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孬熊。留下小表嫂一人独自面对敌军,你说这是一个男人干的事吗?呸,真不要脸!” “有你不要脸吗?”话音刚落,身后忽然响起一道重重的关门声,紧跟着,是一个清冷且又熟悉的女声。 我靠,老子咋这么倒霉! 听到声音的花非叶欲哭无泪,僵硬而缓慢地转过身,朝几步外的女子咧开嘴角,挤出一抹比阳光还灿烂温暖的笑容,“小表嫂,早啊!” 第350章 感情利用 九歌从孟无缘房间出来时,老远就听到花非叶在背后非议楚翊尘,心中恼怒横生。站在原地冷冷斜了他一眼,丝毫不留情面道:“谁是你表嫂?我爹无姊妹,我娘没兄弟,非亲非故,你打哪冒出来的表弟?” “……”花非叶一哽,忽地又嘿嘿笑道:“表嫂别见怪,我是打你婆家来的表弟。”说着,悄悄瞅了眼身后某人。 本以为黑狐狸听了这话会很满意,哪知他仍然冷着一张脸,看不出任何情绪。双眸幽深地看了看九歌,又看了眼她出来的房间,最后落在跟九歌一起出来的林崖身上。 林崖被自家主子盯得心里阵阵发虚,脊骨乍寒。旁边这间并非王妃昨晚住的客房,可她一大早却从里出来…… 主子显然已经起了疑心,略略思索便能猜到里面住着谁。 难道他说王妃硬是要闯进去自己拦不住吗? 那主子要他何用? 九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缓缓走前几步,刚好挡在林崖前面,抬眸看了眼君羽墨轲,又刮了眼花非叶,冷笑道:“少乱攀关系,我可没有那种喜欢背地里乱嚼舌根的亲戚。” “小表嫂,你别冤枉人啊。本公子又不是只敢背地里骂,不信你把楚翊尘叫本公子面前,本公子照骂不误!”花非叶仰首挺胸地看着九歌,放慢了语速道:“什么江湖豪杰,危急时刻还不是把你扔下带着自己的人逃之夭夭,本公子说错了吗?” “花非叶!”九歌骤然喝了声,抬首直视着他的眼睛,清冷的眸子里,燃烧起汹涌的怒意,“走没走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来抱不平!当你骂别人卑鄙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你们做了什么龌龊的事!楚翊尘下手狠毒,难道你们就很纯良吗?” 花非叶神情一滞,他并不知道楚翊尘武功尽失一事,被九歌突然其来的斥骂弄得有点摸不清头脑,张了张口,却不知怎么反驳。 除了兵攻灵回之巅,他们没做啥啊,并且因为小表嫂的阻拦,导致八千青云骑都跑了个空。 他还没生气呢,怎么小表嫂倒先动怒了。 花非叶眨着眼想了好一会儿,愣是没想明白九歌为何如此气愤,偏过头,无声地询问君羽墨轲。 君羽墨轲此时并未看他,目光幽幽沉沉地落在九歌脸上,沉默了片刻,冷着脸道:“你无需指桑骂槐,本王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他说罢,双目凛凛地看向花非叶。 花非叶心中一突,知道黑狐狸这是要自己回避了,虽然他想留下来看会儿戏,但为了不引火烧身,只好先作罢。 “小表嫂,那个……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没办,先忙去了啊,我们明天见。”花非叶随便扯了个借口,没等九歌回答就准备撤,经过她身后时,顺带把不识趣的林崖也一起拽走了。 走廊上很快就只剩下九歌和君羽墨轲两人。 九歌站在原地没动,君羽墨轲看了她一眼,侧过身,望着远处高峰,一双凤眸里如同结了冰的湖面,又冷又硬,“你说的没错,卑鄙也好,不折手段也好,本王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纯良之辈。” “楚翊尘自恃武功高强,胆大妄为到敢劫持母后,罪不容诛!如果再来一次,朝廷的兵马只会更踏平灵回之巅,而不是眼睁睁的看着它逍遥法外。” 九歌从君羽墨轲的话里感受到了极其浓烈的杀意,想起房间里那个瘦到恐怖的女人,抿了抿唇,忍着情绪上的翻涌,冷邦邦地回道:“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我不管,但不要牵扯到其他人。” 君羽墨轲心神一颤,缓缓回过身,凝目看了九歌片刻,抬步走到她身边,定定看着她的眼睛道:“九儿,当日拿你替换母后,并非弃你于不顾。而是只有这样,才能在不惊动灵回之巅一兵一卒的情况下安全的走下山。本王相信,以你和楚翊尘的关系,就算最后被发现了,他也不会动你一根毫发。之所以没有提前与你细说,是因为以你的性情,绝不会同意这个计划。事实证明,本王猜得没错。” 九歌微微仰起首,迎视他的目光,“所以我就活该被你利用?” “抱歉,以当时的情形,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君羽墨轲看着她,轻声道:“如果你因此记恨本王,那便恨吧。” 九歌看着他眼底晦暗的神色,没有来的一阵烦躁,感觉有股火发不出去,憋在心里难受的慌。 昨天君羽墨轲把她叫到太后房间,虽然什么都说,但以太后当时的心态,相当于无声地对自己解释了一番。 楚翊尘把太后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君羽墨轲想灭了灵回之巅无可厚非。 无论是作为子女,还是作为兄弟,亦或者作为臣子来看,他都没有做错,甚至称得上手段高明。若不是自己和孟无缘拖延了时间,这次计划可以称得上是大获全胜。 可是,他有句话说的对,大家都不是圣人,虽说利用她救出太后只是权宜之计,但给她带来的伤害并非三言两语就能化解。 楚翊尘对她掏心掏肺,即使君羽墨轲害得他武功尽失,举兵围攻,他也没因此迁怒自己,甚至从头至尾都没有责骂自己半句。 如果自己现在只因一句抱歉就原谅了君羽墨轲,以后还拿什么面目去见楚翊尘? “我不会恨你,因为这件事受伤害最大的人,也不是我,”九歌漠然地看了他片刻,面无表情道:“你利用蓝珊姐给楚翊尘下药时,可有考虑后果?” 君羽墨轲静了会,道:“楚翊尘不会杀她。” “楚翊尘不会,那其他人呢?”九歌看着他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突然觉得很可笑。 她活了两世,从没见过这种人,利用自己的亲人陷害敌人后,居然还敢把性命交到敌人手中,如此铤而走险的计划竟然还胸有成竹,是她太孤陋寡闻了吗? 九歌笑了,别开眼,眼底尽是悲凉之色,也不知是替自己感到悲凉,还是为蓝珊感到悲凉。 她有些艰难地闭了闭眼睛,缓缓道:“你可知,蓝珊姐差点就死在杨和手中?” 杨和? 君羽墨轲眸光一寒,脑海中努力搜索着杨和这个人,却找不到与此人相关的任何信息。 九歌有些疲惫的解释道:“杨和是七星护法之首天枢,在灵回之巅地位极高,平时楚翊尘也会让他三分。他应该很早就对蓝珊姐心怀芥蒂,所以当得知蓝珊姐害楚翊尘武功尽失时,一直都想要她性命。流銮殿上,杨和突然下杀手,没了武功的楚翊尘想救也来不及,所以……”九歌抬眸看着他,神色冷峻,“蓝珊姐差点血溅大殿。” 君羽墨轲微怔,视线凝在九歌脸上许久,倏地浅浅一笑,抬起右手,轻轻地按在九歌肩上,“这不是还有九儿你吗?你和二姐相交莫逆,有你在,定能护她无恙。” “是吗?”九歌看着他含笑的容颜,只觉得一股寒意袭遍全身,深深吸了一口冷气,面色冷清地拂开搭在肩上的大手,转身即走。 下楼时,九歌脚步顿了顿,微微侧头,却倔强得不愿意回头多看他一眼,“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像你这样的人,善于利用别人的感情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能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不得不承认,你的手段的确很高明,最后都赌对了。但你能保证永远不会出错吗?”她抬目看向前方,幽幽一笑,“我祝你永远不会被感情所牵累。” 君羽墨轲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眸光深深中带着一抹复杂之色。 能把本王牵累进去的感情,也就只有你了。 第351章 梅林求药 从那以后,九歌再也没和君羽墨轲说过话,两人偶尔在走廊上遇到几次,一个熟视无睹,一个沉默不言。 就这样平静地过了几天,直到太后精神恢复了些,九歌从夜亭那里得知,君羽墨轲准备去樱城一趟。那时孟无缘也在,他说,从飞来镇回京走华城较近,为何要绕路去樱城?夜亭受他主子影响,对孟无缘心怀芥蒂,自然不会回应他,目光看向九歌,似乎等她询问。 九歌却没如他所愿,她对这件事并不上心,和以往一样,交代孟无缘安心养伤后,便独自出去了。 次日,花非叶不知从哪搞来两辆马车,马车停在客栈楼下,一群人用完早饭后就准备出发。 客栈门口,君羽墨轲安排太后上马车后,正想上楼找九歌,转身便看见她背着行囊和孟无缘一前一后的下来。 虽说和朝廷已经彻底的撕破脸皮,但孟无缘看到君羽墨轲时,还是会作揖施礼,以示敬意。君羽墨轲未理会他,视线落在九歌身上,眸色深沉而复杂。 正在门口忙活的花非叶感觉到身后的气氛不对,回头一看,见到刚从楼上下来的九歌,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小表嫂,吃早饭了没?要不我让人弄点带路上吃。” “不用了!”九歌提着包袱从君羽墨轲身边走过,站在门前看了眼街上已经上马整装待发的几十名侍卫,眉心微微一蹙,回眸看向花非叶道:“还有没有马?借我两匹。” “小表嫂,这就见外了啊,你如果想骑马哪用得着借啊,直接和黑狐狸说一声,他只需吹个口哨踏雪和追风就来了。” 花非叶说话的同时,眼光在君羽墨轲转了转,不等九歌回答,又凑到她身边,继续笑道:“不过现在已经入夏了,到了中午天气会更加炎热,小表嫂何必骑马受罪,不如去马车上歇着。” 九歌面无表情地斜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花非叶像是来了兴致似的黏在她身边,边观察这她的脸色边谄媚地笑道:“前几天姑母就说相见见你,黑狐狸知道你心情不好,所以帮你推辞了。可丑媳妇早晚都要见公婆,小表嫂何不在回京之前先打好婆媳关系?” 九歌终于受不了他的聒噪,在出客栈前顿了顿脚步,抬眸看向他,声音沉沉道:“花非叶,你有空管别人的闲事,不如好好管管自己。” “我怎么了?”花非叶微微眨一眨眼,不耻下问。 九歌冷笑,“你那只眼睛看到我要跟你们走了?” “呃……”花非叶看了看她手中提着的包袱,脸上带着惊讶,“小表嫂不跟我们一起上路吗?” 九歌瞥了他一眼,懒得回答,偏头对身后之人道:“无缘,我们走。” 当她前脚刚跨出了客栈之时,君羽墨轲终究没能忍住,低声问:“你去哪儿?” “回京。”九歌出乎意料地回答了他,语气听起来极为平静。 没马没关系,反正从飞来镇走到华城也只需半日,大不了到华城再买两匹马,总之她不想再做任何人的棋子,远离君羽墨轲,远离纷争。 君羽墨轲心神一颤,眸光阴沉地盯着九歌的背影,还没说话,花非叶却抢先叫道,“什么,小表嫂,你要回京?” 九歌反问,“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花非叶心中大声叫道。 虽然可是借他十个胆他也不敢对九歌吼,眸光转向她身边的孟无缘,语气不算友善地问:“你也和小表嫂一起回京?” 孟无缘向花非叶微微颔首,还是很客气地道,“承蒙九歌姑娘相邀,无缘也有好些年没去圣宁城了,也不知道那里是否繁华依旧。” “天子脚下,当然繁荣昌盛!”花非叶想也不想就回道,可话刚落音,又觉得不对,忙改口道:“不过这不是重点,” 他抬眼看着九歌,苦口婆心地劝道:“小表嫂,你年初时和黑狐狸一起出来,哪有一个人回京的道理,路上如果出了什么意外,黑狐狸不得发疯吗?不如和我们同行,先去趟樱城,然后再一起回京。就算有什么急事也不差这一两天对吧?” “一两天?”九歌嘴里重复着这个词,淡淡看了他一眼,又回眸看了眼君羽墨轲,唇畔勾起一抹讥笑,“从圣宁绕到坞城,接着坐船上樱城,然后是逍遥居,接着又是飞来镇,在灵回之巅住一段时间,客栈再住上一段时日,这一两天可真够漫长啊。” 花非叶张了张嘴,愣愣地看着九歌,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九歌也没打算等他回应,环顾了下安静的街道,找准方向后,才走出没五步,身后疾风呼至,手腕就被人紧紧的拽住。 “别任性,你一个人回京不安全。”君羽墨轲的声音有些冷硬。这是吵架后,第一次和她说话,语气虽沉却满带关怀。 九歌顿了顿,倏而轻笑,“难道跟着你就安全了?” 君羽墨轲蹙眉,沉吟了会,直视着她的眼睛道:“你放心,本王绝不会再让你身处险境。” 九歌面不改色,沉静的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唇角渐渐浮起一抹凉薄的笑,“多谢!只是,不劳烦王爷了,从今往后,我会照顾好自己。” 只要不再轻信别人,就不会让自己置身困境。 君羽墨轲对上她的视线,怔了一下,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慌乱。 她眼底透着一种什么都无所谓的漠然,这种神色让他仿佛回到了一个月之前,那时还没有明确她的心意,总有一种患得患失的感觉。而现在,这种感觉更甚。 似乎在不经意间,两人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又被他推远了。那扇对他敞开的心扉,也紧紧地合上了。 “放手!”九歌不愿再和他浪费时间,用力抽了抽手,想挣脱他的禁锢,最后反而被他越攥越紧,力度大的几乎要把她的手骨捏碎。 沉静的空气中蔓延着紧绷的气流,花非叶和孟无缘各怀心思地杵在两人身边,谁也没有开口打破这种气氛。 适时马车里下来了一个人,钟黎立在车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客栈前的几人,神色没有丝毫变化,语调平稳,不带感情,“王爷,太后问,何时出发?” 君羽墨轲恍若未闻,眼神沉郁地盯着九歌,即使看到她脸上露出一丝痛色,手上力度仍未放松丝毫,仿佛一旦松开,她就会像以前那般,毫不犹豫地离自己而去。 “还有几件行李没拿,你转告姑母,再过一会儿就出发,”花非叶见太后派人下来催了,也不敢再闲着,扯着嗓子叫来林崖上去搬东西。 林崖愣了愣,在花世子的催促下,一脸茫然地跑上楼,看着客房里半旧不新的陈设,不明白花世子让他上来搬什么。 过了许久,九歌察觉到握在她手腕上的力道渐渐散了,仿佛不想再跟她较劲般,缓缓地松开了,她抬眸,对上君羽墨轲深邃而忧伤的眼眸,沉默片刻,十分平静地道了声谢。 君羽墨轲自嘲一笑,仰首望向远方,目光渐渐有些漂浮,“楚翊尘中了无量散功香,天底下只有一人配得出解药,若想他武功恢复,只能去梅林求药。” 第352章 官道截杀 官道上,两辆马车在一群侍卫的拥簇下徐徐前行着,车里面,九歌郁闷地靠着柔软的垫子,再次踏上去樱城的路。 原本已经下定决心,这次说什么都不和君羽墨轲同行,可当听到楚翊尘的武功有几率恢复时,又无可奈何地妥协了。 刚才九歌掀帘上马车后,没过多久,君羽墨轲也跟着进来了,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般,他道:“你放心,既然本王在山上没杀他,现在更没必要动手。” 九歌冷冷看了他一眼,像是信了又像是没信,反正什么都没说。 初夏的午后有些炎热,骑着马守在马车外的花非叶好似安静不下来一般,上路后便一直和孟无缘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着,多半时间都是他在没话找话,孟无缘偶尔会客客气气地回一句。 与外面的不间断叨叨声不同,马车里显得十分安静。 君羽墨轲沉默地坐在九歌旁边,视线偶尔停在她身上,眸光深邃又有些复杂。九歌仿佛没有察觉般,微微闭着双眼,身子随着马车的轻轻摇晃,像是睡着了。 不知行走了多久,马车里的空气瞬间凝寂下来,闭目养神中的九歌也猛地睁开双眼,眼底一片凌厉。 与此同时,马车外的杀气瞬间大盛,一支冷箭从官道旁边的灌木丛里射了出来,守在马车前的花非叶早有预感,龙骨扇‘刷’的打开,简简单单地随手一挥,两道银光急速飞了出去,众人只听“叮”“叮”两声,那飞射而来冷箭便在空中一分为二。 “嗖嗖嗖!” 紧接着,又有无数支冷箭朝官道上射来。 “保护太后!”花非叶高喝一声,掌心一拍马背,身形便腾飞而去,快若闪电般地落在前面一辆马车车顶。 随行的侍卫瞬间散开,前后左右的将太后的马车围在了中间,手中各执刀剑当下从灌木丛中射来的乱箭。 一阵箭雨过后,灌木丛中窜出来四五十名精壮大汉,具是劲装利刃,扑上官道后,像是约好了般,只朝前面那辆马车杀去,全然不顾后面的马车。 后面这辆马车仿佛被孤立了般,坐在车辕上的林崖和夜亭都有些愣怔,一人手里拿着缰绳,另一人刀已出鞘,犹豫着是继续在这里保护主子和王妃,还是去前面帮忙杀敌…… 这次君羽墨轲所带的侍卫均是千影殿的精锐,而灌木丛里冲出来的大汉似乎也不是普通江湖客,两帮势力实力相当,混战成一团。 一时间,官道上的杀声四起,人吼马嘶,刀剑碰撞不绝于耳。 与这帮人一同冲出的还有一男一女,这两人皆以黑巾蒙面,应该是袭击行动的领头人,他们没与侍卫周旋太久,男的身形一晃,纵到马车车顶边缘,挥剑直斩花非叶面门。 花非叶脸色一凝,不敢大意,攻势一收一改,转眼已与男人交手数招。 与男人一起的女子见同伴已成功拖住对方,遂身形一跃,纵到马车前方,手握两根峨眉刺朝马车里杀去。 才靠近马车,还未来得及掀开车帘,马车里“嗖”地飞出两条装有铁爪的铁索,蒙面女子似乎没料到车里居然有人守护,反应慢了半拍,只来得及侧身避开,未想,铁索似是长了眼睛,如蛇般缠上她双臂,而末端的铁爪则牢牢实实地扎进骨血当中。 蒙面女子皱眉,抬眸望去,车帘微动,毫无预兆地对上一双异常冰冷的眼睛。 车帘后面,钟黎一张脸寒若冰霜,不带任何情绪,即使一出手就伤了敌人,脸上仍无一丝波澜,无悲无喜,只有一股冰寒之气在马车周围弥漫开来。 蒙面女子心惊之际,钟黎握着铁索的手腕一翻,致使末端的利爪扎的更深,蒙面女子痛苦地闷哼一声,她忍着双臂的剧痛,果断挥起手中峨眉刺,欲将铁索劈断,怎知对方猛然收索。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在混乱中响起,与花非叶缠斗的男子猛地回头,一眼就看到同伴两条血淋淋的手臂。 锋利的铁爪硬生生地将蒙面女子的皮肉撕开,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殷殷血流瞬间淌了一地…… 面对如此惨状,男人两眼瞬间红了,欲下去救同伴,花非叶哪能让他轻易脱身,攻击之势越发生猛。 男人不再恋战,边抗边退,正要旋身而下时,一排龙骨刺飙飞而来,男人大骇之下,在空中强行扭转身体,如流星赶月一般退避开来。 因为躲避龙骨刺,不得已飞出数米开外,再看同伴时,就见马车里那根森冷的铁索带着一股死亡之气,再次朝她面门袭去……。 男人瞳眸暴睁,当即全力施展身法朝同伴奔去。花非叶冷笑,龙骨扇再开,又是一连数道龙骨刺爆射而出,想要阻挡他救人。男子任由暗器袭来,不管不顾地纵跃到蒙面女子身前,举剑挡下铁索。 与此之时,身前寒光乍现,数发龙骨刺已到近前,可他却无暇顾及,已经做好了受伤的准备,却不料,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袭来,眼前却多了个白影,他抬眸一看,脸色顿时一变,“是你!” “快走!”孟无缘头也不回地化拳为掌,将手中的龙骨刺反掷回去,同时截断车帘里再次飞来的铁索,代替男人与之周旋起来。 男人扶着痛的几欲昏厥的蒙面女子,扫了眼马车周围横七竖八的尸体,以及还在继续顽强抵抗的其余同伴,忍住几欲发狂的心情,大声喝令,“撤!全体撤退!” 马车里的高手还没露面,君羽墨轲也还没出手,他们却已经伤亡惨重,再战下去不但徒劳无功,还会全军覆没。 侥幸存活的数十名大汉一听到指令,顿时不再恋战,纷纷朝灌木从中撤退……仓皇之中,男人扶着重伤的蒙面女子才走出几步,眼前冷不防多了一道黑影。 “走得了吗?” 看到君羽墨轲的一瞬,男人脸色瞬间大变满目惊恐,握紧了手中长剑,却没有杀过去的念头,因为实力过于悬殊,杀上去无疑自寻死路。 “楚翊尘派你们来的,嗯?”君羽墨轲站在官道边,负手而立,面色淡然地扫了眼男人以及他扶着的蒙面女子,看到那狰狞的伤口时,眼睛都没眨一下,散漫的语气中带着丝丝不屑。 第353章 放了他们 午后的阳光很烈,男人却出了一身冷汗,他没有回答君羽墨轲的问题,只是扶着重伤的同伴谨慎地后退两步,心中却是念头飞转动,一边警惕着周围情形,一边寻机会撤退。 剩下的袭击者要么在同伴的拼死保护下逃进了灌木丛不见踪影,要么已经被解决了。 官道上躺了一地的尸体,空气中血气弥漫,场面渐渐安静下来,不用君羽墨轲吩咐,侍卫主动把男人包围在中间,只等一声令下,便可出击围杀。 “不肯说吗?”君羽墨轲很有耐心地等了会,见他一直不吭声,也没了追问的兴致,眼眸微敛,沉声下令,“拿下,死活不论!” 场面再次混乱起来,尽管君羽墨轲带出来是都是精锐,但男人和花非叶交手是都不落下风,显然不是普通江湖侠客,在侍卫冲上来之时,主动发起攻击,应该是想从包围圈里撕开一条裂口。 正在和钟黎交手的孟无缘很快就注意到这边情形,暗道不好,忙摆脱与钟黎的纠缠,反身纵跃过来。 钟黎收到的命令是保护太后,只要敌人不在马车的攻击范围,便不会出手,所以不管是袭击者准备撤退,还是孟无缘要脱离了战局,她都没有刻意阻拦,更加不会追上去。 可她不拦,自然有别人拦截。 “呵,没打完还想跑,当本公子在这晒太阳呢。”守在车顶的花非叶手中龙骨扇一开,直接朝孟无缘飞了过去,龙骨扇化成一道残影,在空中划着诡异的弧度,直击对方要害。 那看似平淡无奇的折扇被灌注了上乘内功,变得坚韧如铁,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发出瑟瑟颤音。 电光火石之间,孟无缘旋身倒退,刚稳住身形,就听耳侧拳风袭来,忙又侧身避开。花非叶没给他反击的机会,抬手接住龙骨扇,随即全力展开身法,与孟无缘激斗起来。 君羽墨轲面无表情地看着渐渐在包围圈里杀出一条生路的男人,眼神中的戾气一点点的凝聚而出,袖中五指微抬,运功至掌心,气刃如巨浪排空,激猛地朝男人后背撞去…… 男人察觉到身后有强烈的掌风逼近,奈何被小鬼缠身,自顾不暇,却在此时,一道倩影从旁边窜出,挡在男人身后,硬生生地接下了这一掌,但功力似乎有点不济,虽勉强抗下了掌风,却被气浪逼得连连后退了数步,等她稳住身形,周围的厮杀声渐渐停了下来。 众侍卫看着突然闯进包围圈的女子,顿时面面相觑,招式都不约而同地停留在空中,谁也不再动手,生怕刀剑无眼,一不小心误伤来人。 君羽墨轲没有说话,双眸紧盯着来人,面色越来越阴沉、邪冷。 九歌沉默地看着他,也没有开口,一是因为不知该说什么,二则是在极力地压住体内上涌的气血,一股腥甜已升至喉间,倘若开口便控制不住。 那边缠斗的花非叶和孟无缘忽然发现周围安静下来,不由朝这边看来,当看到人群中那道倩影时,两人皆是一愣,很快也跟着停了下来。 “啊,小表嫂?!”花非叶惊讶中带有几分不安。孟无缘定定地站在他身侧,看着九歌的眸光有些耐人寻味。 “你还是想站楚翊尘那边?”过了一会儿,君羽墨轲率先询问,目光紧锁在九歌身上,凤眸染上极度的愤怒,又沉又冷。 “抱歉,”九歌压下胸腔的气血后,缓缓开口,看着君羽墨轲的目光含杂着一丝愧疚,因为受了内伤,声音有些沙哑,“我没想过站在谁那边,只是……”她眼尾余光往后略略一瞟,轻声道:“相识一场,我没办法看着他们死在眼前而无动于衷。” 君羽墨轲听了,森冷的表情更加寒酷,拳头骤然握紧,抿着唇久久不语, “放了他们。”九歌沉默了会,看着他,缓缓道:“就当我求你。” “九歌姑娘……不要,”一直靠同伴支撑着身体的蒙面女子闻言,眉睫微微一颤,艰难地抬眸看着眼前纤瘦的背影,虚弱开口,“在下贱命一条,无足挂齿……倘若盟主……也不想让你为难。” 九歌皱了皱眉,没有回应她,目光晦暗地落在君羽墨轲身上,希望他能同意。 “求本王?”君羽墨轲冷冷地笑,眸有嘲弄,“为了楚翊尘?” “不是。”九歌矢口否认,却未继续解释。 场面有些僵凝,花非叶看了眼眸光难测的君羽墨轲,一个闪身飞了过来,挥手示意周围的侍卫先退下,自己则凑到九歌身边。 “小表嫂,行刺太后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你提的这个要求……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九歌不言不语,保持沉默是金的美德。她很清楚,自己的要求说好听点是强人所难,说直白点就是异想天开。 如果今日来行刺的是她不认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她绝对不会插手这件事,可是……九歌回眸看了眼因伤口惨重再加失血过度而奄奄一息的女子,心头一阵酸涩。 可是此人她偏偏认识,还很熟悉。 当在马车里听到那一声惨叫时,就已经猜到了。 邱水! 那个让她从一开始想结识,却因立场不同而产生隔阂,后来又在流銮殿里对她表示谢意的瑶光护法。 不管是看在楚翊尘的份上还是她昔日对蓝珊姐的照顾上,九歌都没办法做到袖手旁观。 君羽墨轲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眼底的纠结、挣扎、无奈和歉意,冷硬的心渐渐软了下来。 记忆中,她本该是个轻狂恣意、潇洒自若的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眼底的笑消失了…… 从离京时开始吗?还是从那个叫灵紫的丫头死后? 不,都不是。 好像是从武林大会后,得知他和楚翊尘之间的恩怨,并且登上灵回之巅那一刻开始…… 归根到底,是他让她陷入这种两难的境地开始,她便不怎么笑了,偶尔有的也只是冷笑、讪笑、嘲笑…… 是自己抹杀了她眼底深处的笑容吗? 君羽墨轲心头微痛,深深地看了眼九歌,良久,他转眸对花非叶道:“放了他们。” “啊?放了他们?”花非叶一愣,有些惊讶,“黑狐狸,你想清楚,他们可是楚翊尘派来的,而且……” 君羽墨轲抬手打断他的话,视线转向九歌,眼光深沉难测,“九儿,这次本王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会手下留情,不过,只此一次!若楚翊尘还不肯罢休,那就休怪本王赶尽杀绝。” 九歌心头一窒,看了他许久,却什么也没说,转身看着身上布满伤痕的男人,凝眉道:“你们走吧。” “那你……” “你们还是照顾好自己吧,不用为我担心,”九歌看了看他们,苦笑道:“回去转告楚大哥,如果不想让我为难,就别再做以身试险的事。明知前面是条死路,为什么还要不惜一切的往前冲呢?” 男人一愣,微微点头,背起重伤的邱水准备离去。 周围的侍卫在花非叶的示意下,纷纷散开,男人抬头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孟无缘,又回头看了眼九歌,一句“保重”还没说出口,人群后骤然响起一道沉怒的喝斥声。 “放肆!谁敢放他们走,给哀家拦下!” 安静的官道上响起车轴被推动的声音,后面围成一排的侍卫迅速从中间往两边分开,一个神情冰冷地女子推着一把轮椅从中缓缓走出。 看到坐在轮椅上的人,君羽墨轲和花非叶顿时一惊。 “母后。” “姑母?” 轮椅上坐着一个看起来快六七十的枯瘦老人,她身上穿着一件臧红色外衫,腿上搭着一条薄毯。稍有点气色的容颜此时冷硬如冰,眼神尖锐地扫了眼正欲离开的二人,随即将视线地落到君羽墨轲身上,严厉的语气中掩不住愤怒。 “轲儿,你在做什么?此二人竟敢公然行刺哀家,如此大逆不道之举当诛九族,怎可放了他们!” 太后突然从马车上下来,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包括君羽墨轲。 本来已经决定的事,有太后插手进来,一时间便失去的控制。 幸好随行的侍卫都是千影殿的人,虽得了太后命令,但最终还是把目光转向他们的主子。 “母后,这件事容孩儿以后再和您细说。”君羽墨轲看了眼花非叶,暗暗对他使了个眼色,接着又看向静默在一旁的九歌,稍加沉吟,缓步走过去,在太后动怒之前,不容分说地拉着她的手,道:“母后,给您介绍一下,这就是孩儿尚未娶进门的王妃,定北侯郁凌云之女郁漓央。” 第354章 惊吓过度 太后看向九歌,顿时神情大变,深凹的瞳孔倏地放大,眼中的愤怒一点一点转变成诧异、震惊、恐慌…… 君羽墨轲看到太后情绪上的转变,面色微沉,像是想起什么,心底渐渐升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只见太后颤颤地抬起手指着九歌,如同见了鬼般惊悚的大喊道:“你……有鬼……鬼啊!” 一声惊叫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花非叶正在对男人打手势,示意他快走,听到声音,忙扭头看去,就见太后像是被人狠狠地甩了一巴掌,脸色唰白,浑身不停地颤抖,整个身子都有些坐不住,惊慌地扣着轮椅扶手,想往后退却怎么也动不了。 “姑母,你怎么了?”花非叶赶紧跑过来,蹲下身扶着太后问。 “鬼……有鬼啊……快带我走。”震惊和恐惧之下,连‘哀家’的称呼都变了。 与太后看到自己的惊悚不同,九歌只是眉心略微一拧,满腹诧异,不敢轻易出声。猛地想起楚翊尘临走时叮嘱自己的话。尽可能的避开太后,别出现在她面前…… 难道太后认识她? 不,不可能。 太后五年前被抓时,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还在西北,两人不可能有交集。 而且,太后并非第一个看到自己觉得吃惊的人,黄河上初见楚翊尘时,他也是一副复杂难言的样子。还有天枢杨和,原本想杀蓝珊却被自己拦下的,依照他的偏执和独断,非但没有问罪,反而还有些包容…… 不同的是后两者惊讶中带着欣喜、怀念,而太后,则是满满的恐惧。 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等九歌细想,那边太后因为过于惊恐,用力过猛,一不小心就从轮椅上栽了下来,幸亏花非叶眼疾手快地接住,才让她不至于一头栽倒地下。 “姑母?” “母后!”君羽墨轲面色一慌,忙上前扶住太后,和花非叶一起重新把她安置在轮椅上,想抽手时,却被她死死抓住不放。 “轲儿,快走,快带哀家走,蓝吟雪复活了,她来找我报仇了……”太后看着九歌吓得语无伦次,神情惶恐,紧紧抓着君羽墨轲和花非叶两人不放,声音时而尖利满是惊慌,又时而充满了怨恨歹毒,整个人都有些癫狂。 蓝吟雪? 九歌心中一突,眸色定定地看着太后,背脊窜过一股寒意。抬手摸着自己的脸,难道她和蓝吟雪长得很相似? “你说我是谁?”九歌缓缓走前几步,想从她口中得答案,解开心中的疑惑。怎知,她无心地靠近,居然把太后吓得晕了过去。 “母后,母后!”君羽墨轲轻轻推着太后,连唤了几声,却不见反应。花非叶忙探了一下鼻息又测了一下脉搏,最后才松口气道:“姑母受了惊吓,晕过去了。” 君羽墨轲眸色一深,抬首看了眼走到近前的九歌,九歌也正一脸茫然地看着他,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恐怖了,竟然还能把人活生生地吓晕。 君羽墨轲眉宇皱起,垂眸,若有所思地捡起被太后挣脱到地上的薄毯,帮她盖好后,便让钟黎带太后上马车休息。 袭击的两个蒙面人早在花非叶给他打手势时就见机逃了,随行的侍卫回归原位,君羽墨轲看向花非叶,仿佛刚才一幕没有发生般,沉声道:“继续上路,务必赶在黄河之前进城。” 花非叶点头,收起了吊儿郎当的神色,眸光复杂地看了看九歌,本想说些什么,但在君羽墨轲冷沉地视线中,默默地去马车前安排上路一事了。 君羽墨轲冷冷看向孟无缘,“到了樱城,你最好马上滚。今日之事再有下次,一律格杀勿论!” 站在一旁的孟无缘略略抬眸,看了眼君羽墨轲冷冽的脸庞,抿唇不言,藏在袖中的五指却在缓缓收紧,指骨因为太过用力而泛出惨白。 九歌皱了皱眉,偏头看君羽墨轲,张了张口,想帮孟无缘说两句却不知该说什么。无奈之下只好垂下眼帘,装作没有听见。 好累,真的好累。 这样的日子,比以前在风口浪尖上的日子还煎熬。 马车在行走,速度比刚才快多了,路并不平坦,车身晃得厉害,伴着车辙碾压碎石的声音咯咯啦啦地响。 君羽墨轲却是坐的稳如泰山,反之九歌则随着马车一摇一晃,满腹心事的她因此变得有些烦躁。 马车外的花非叶也不似上午那般,叽叽喳喳的让人生厌,马车内君羽墨轲对太后忽然吓晕一事只字不提,仿佛与她无关般,一路上相当沉寂。 酉时未到,马车就驶进了樱城。 花非叶原本提议去驿站或者城主府安歇,君羽墨轲沉吟片刻,冷冷的回绝了,也未说明是什么原因,便让花非叶拿着先前给九歌的半枚墨玉直接去松月客栈。 松月客栈虽不如醉仙楼那般人来人往,但生意也不差,大堂里坐了几桌来往商客。花非叶找来掌柜,给他看了那半枚墨玉,掌柜神色一讶,问他有什么吩咐。 花非叶笑呵呵地表明这几天客栈被他们包了,现在赶紧把大堂里的人清干净,楼上的房间也都给打扫干净,里里外外加强防范。掌柜认真地看了他一眼,二话不说就去执行,对已入住的客人不但返还房费,还赔了些银子。 当马车驶达客栈门前时,客栈上上下下都已经打点好了。 九歌仰首望着似曾相识的招牌,心底除了莫名的伤感,就是一阵恍惚。走进客栈,偏头看着靠里的一张桌子,眼睛有点模糊,唇角却浮起一抹浅淡的笑,“花非叶,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在这里见面时,有个小丫头把你认成了女人。” 这是兵攻灵回之巅后,九歌第一次主动找花非叶说话。 正在打点客栈周围防卫的花非叶愣了下,抬眸看向自己当初坐的那张桌子,点头笑道:“可不是,当时小表嫂还在背后说我坏话来着,呃……还有小哥,当时还是个腼腆的少年,被本公子带出去风流一夜后,霍然就成定北侯世子。” 九歌淡淡看了他一眼,头一次听他往自己脸上贴金,却没去嘲讽他,轻轻‘嗯’了声,便转身往外走,出客栈前,还不让招呼孟无缘一声。 “小表嫂去哪?”花非叶忙叫道。 “醉仙楼。” 第355章 借酒浇愁 君羽墨轲安置好太后从楼上下来时,已不见九歌和孟无缘的踪影。他转眸看向花非叶,无声地询问。 花非叶从周身的低气压中察觉到某人心情不好,于是没敢打诨,如实告知了九歌去向,并让君羽墨轲放心,他已经让夜亭和林崖二人跟过去了。 君羽墨轲眸色微敛,站在原地静默了会,最后什么都没说,转身上楼。 醉仙楼里,每天人流如织,时隔多日,九歌和孟无缘再次踏进来时,小二哥一下子没认出,只当普通客人来招呼。九歌直接走到柜台前,开口就问宣于祁在不在? 站在柜台后面的掌柜一愣,好生打量了会眼前的女子,愣是没认出她是谁。这不能怪他,九歌前前后后加起来只在醉仙楼住了两日,所以对她的印象并不深。 正想询问来着,却突然看到站在她身边的孟无缘。 “孟少侠?” 孟无缘在江湖上成名已久,而且和宣于祁相交甚笃,掌柜自是认得他,若非九歌挡在前面,老远就该看见了。 “孟少侠是要住店么?”掌柜从柜台后走出来,看样子是准备亲自招呼。 店里的客人听到掌柜的话,纷纷抬头看来,其中有人参加过今年的武林大会,一眼就认出了分别占据武林高手榜的九歌和孟无缘。但由于不熟,没敢上前打招呼,只是桌上低声议论起来。 本就不算安静的大堂,瞬间热闹起来。 孟无缘没理会堂内众人的目光,看了眼九歌,替她问道:“祁公子可还在樱城?” “怕是要让孟少侠白跑一趟了。”掌柜清楚孟无缘和宣于祁的交情,所以没有隐瞒,客气道:“公子离开樱城已有数日,孟少侠可是有急事?” 孟无缘没有说话,转眸看向九歌。九歌皱眉,沉默了会,问:“无双也走了吗?” 掌柜看着她思忖了会,正在犹豫之时,却听孟无缘笑道:“她和无双姑娘情如姐妹,告诉她无妨。” 掌柜听罢,这才道:“蔺姑娘没走,但出去了,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 九歌挑眉,宣于祁走了,无双却没跟他一起,稀奇了。 既然无双还在,九歌自然要等她回来,问掌柜要了间上房和些许好酒好菜,又跟掌柜的特意交代,如果无双回来了,就请她到房间里来找她。 交代完这一切之后,才孟无缘上了二楼。 时近黄昏,本以为要不了多久无双便会回来,哪知这一等就是数个时辰。等无双姑娘回来时,九歌已经趴在桌上昏昏欲睡了。 “小九!”伴随着一声兴奋不已的叫喊声,然后就听‘吱呀’一声,房门被人大力推开。 刚得到消息的无双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可当看到房内一幕时,脸上笑容不自觉地僵了一下。 房间里,九歌像是喝多了,手里抱着一只酒坛,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嘟囔着:“酒,上酒!”人却早已趴在桌上醉得不省人事了。 她脚下,躺着七八只空酒坛子,桌上的菜几乎未动筷。 而孟无缘此时正俯身站在她身旁,一只手扶在她身后,另一只手在夺她紧紧抱在怀里的酒坛子……听到无双的声音,猛地抬头,正巧对上一双明澈又饱含疑惑的眼睛。 “无……无双姑娘……”虽然什么都没做,但被人看到自己不合身份的举动,孟无缘心里不自觉的一慌,扶在女子背上的手像是被开水烫了般,飞快地拿开,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般,连忙后退几步,拉开与九歌的距离。 “是你啊,我还以为是小九和宁王来了。”无双没在意他的举动,缓缓走到九歌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又唤了两声,见她毫无反应,不由看向孟无缘,“小九这是怎么了?” “呃……”孟无缘手足无措地看了眼无双,自顾自地解释道:“她喝得有点多了,我怕她这样一直趴着受凉,所以想扶她去……去床上睡,绝无非分之想。” 无双眨眨眼睛,“我只是问小九怎么了,你解释这么多干嘛?” 孟无缘又是一呆,忽然有种不打自招的感觉,好一会儿才呐呐道:“她喝多了……” “小九怎么会喝这么多?”无双低头看了眼脚下的空坛子,满脸疑惑。在她印象中,小九虽然嗜酒,但很有分寸,一般都是想尽办法灌别人,很少把自己给喝醉了。 孟无缘微微抬头,神色复杂地看了眼九歌醉红的半边脸,眸光一紧,道:“她有心事……” “什么心事?”无双妹子不明所以。 孟无缘抬眸看了她一眼,轻叹道:“等九歌姑娘醒来你再问吧。” “哦……好的。”无双虽然满心疑惑,但看到九歌这副模样,只好把问题放在心底,“来,帮把手,把小九扶到我那去睡,晚上也好有个照应。” 说罢,伸手把九歌怀里紧抱不放的酒坛子一下子给扯出来了。 “唔......别动我酒……”酒坛被夺走,九歌瞬间不乐意了,抬起沉重的头,醉眼迷离地望着无双,好一会才认出眼前之人是谁,鼻端莫名一酸,迷迷糊糊地叫道:“无双……你来了……” “是我,小九,你醒了?”无双忙应了声,用力扶起九歌软绵绵的身子。九歌仰着脖子,朝她了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笑,“我就知道你会等我,真好,不管怎样,至少还有你……” “我们是好姐妹嘛,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在你身边。”不明状况的无双胡乱的点头,一心只想安抚这个喝得烂醉的人,没去深思她话里的意思。 站在一旁的孟无缘不知为何,听到九歌那一句沙哑模糊的‘至少还有你’,顿时有些疼惜…… “孟兄,别傻站在那了,快来帮把手啊。”转眼间,九歌又一下子趴到桌上了,整个人烂醉如泥,一动不动。无双扶着她半边身子便觉得吃力,见孟无缘还杵在旁边像快木头一样,只好再次喊他快过来帮忙,喝醉的人尤为沉重。 孟无缘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半边身子都贴在无双身上的九歌,脸色唰的红了,誓死也不过去,“男女有别,在下不方便帮忙。” “那你刚才在做什么?”很明显,无双指的是她进来时看到的那一幕。因为宣于祁的关系,她打心底把孟无缘当成自己人,所以没有见外。 “方才无双姑娘不在,在下只能失礼了,可现在……”孟无缘一脸坚决,“请恕在下无能为力。” 什么乱七八糟的,不爱思考的无双没明白,正想跟他理论几句,哪知这人说完这句话,便毫不犹豫地往门边走去,临走时,还不忘把门关上,“今晚就有劳无双姑娘了。” 看着他逃跑一般的身影,无双竟无言以对。她一个习武之人,倒不是架不起九歌,只是觉得多个人更省事些,哪知这人溜得贼快,是她太像洪水猛兽了,还是嫌弃烂醉的小九? 无双疑惑不解地看了眼大醉不醒九歌,只好认命了,半扶半抱起她,踉踉跄跄地往浅水湾走去。 自从她宣于祁走后,浅水湾就理所当然地被她霸占了。 第356章 寒梅已谢 洛川山,北峰顶,寒山亭。 万千梅树环绕的北峰顶,在西面近悬崖边的山涧前,建有一座精巧的八角凉亭,正值春夏冰雪消融之季,山涧中的瀑布飞流直下,潺潺流水绕亭而过。 亭内有人抚琴,风吹得衣袂飞扬,而那一轮皓月正当空而挂,洒下一层清辉,如薄纱般轻柔的笼在这高峰上。 淡雅绝俗的琴音在随风飞、随月舞,清幽而逸远,空静而孤寂,再加上亭中那白衣如雪,风姿清绝的人,一切如梦如幻,仿若置身仙境,深觉高处不胜寒。 “公子,柏寒来了。”琴音止歇时,在凉亭外静候已久的茯苓轻声禀道。她身后站着一个中年男子,低着头,恭恭敬敬的,听到茯苓的声音,忙弯腰做了个礼。 “参见少谷主。” 风兮音闻声,抬首注目于二人,清冷的眼眸平静无波,语气淡漠,“说。” 柏寒是樱城松月客栈的掌柜,负责收集传递樱城内外的一应消息,若是无关紧要的事,一般都是先传给浮生,由浮生告知茯苓。今日突然亲自前来,大概是有重要的事。 柏寒暗自觑了风兮音一眼,恭敬道:“回禀少谷主,二公子来了,现居于松月客栈。” 风兮音眉头轻皱,淡淡扫了他一眼,俯首看着焦尾琴,沉默不言。 二公子,这是琅琊谷的人对君羽墨轲的称呼,而风兮音是风桑的养子,所以谷中弟子一直都称之为少谷主。 茯苓已经习惯了越来越冷漠寡言的公子。抬首看了凉亭中的人一眼,跟在公子身边许久,她多少猜得出公子的心思,见他不语,便转头问柏寒,“他是一个人来的吗?” 柏寒摇头,“不是,少说也有五十人。今天下午刚进城,一来就包下了客栈,而且防守非常严密,明处暗处布满了高手。” 茯苓疑惑,“可知发生了何事?” “事关二公子,未得命令,属下不敢去查。”柏寒是琅琊谷的老人了,很早就知道少谷主和二公子不和,具体原因他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自从老谷主去世后,曾经这对感情深厚的师兄弟就不再来往了。 茯苓又看了眼风兮音,沉吟片刻,继续帮他问道:“那他身边可有跟着一名女子,呃……十五岁左右。” 静坐在凉亭里的风兮音神色终于有了起伏,眸光微微闪了一下,心口没来由得一紧,接着不自觉地抬起手,轻轻抚摸着琴身。 “好像是有个女子和二公子一起下的马车,”柏寒想了会,道:“可进客栈没多久又走了,后来一直都没回,属下猜可能是碰巧同行,从头到尾都没见那女子跟二公子说过话……” “宣于祁可还在樱城?”过了会,一直静默不言的风兮音忽然问道,边说着,修长的手指一挑琴弦,琴音空灵。 柏寒不知道少谷主怎么突然问起宣于祁,但想了想,还是从容答来,“祁公子早在一周前就乘船离开了樱城,但跟他一起来的蔺无双没走,还住在醉仙楼。” 风兮音闻言,目光移向亭外那山涧瀑布,似在思虑着什么,久久未语,星月的清辉映像在他的脸上,从茯苓的角度看去,他一半在月光中,一半在黑暗中。 柏寒知道少谷主性情冷漠,不喜多言,觑了他一眼,终于说出今晚上山的真正原因,“少谷主,二公子有话让属下带给您,”说到这,顿里会,低声道:“他请您明日下山一趟,好像是帮人治腿疾。” 风兮音依然望着山涧清泉,仿若未曾听到,继续沉默不言。 倒是一旁的茯苓感到有些惊讶,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道:“宁王求公子帮他救人?救谁啊?” “是个瘦骨嶙峋的老妪,具体属下也不太清楚,”柏寒思忖道:“不过下午二公子到客栈时,竟亲自将那老妪抱下马车,根据属下推测,可是能皇室中人。” 君羽墨轲另一重身份他当然清楚,能让二公子如此重视之人,其身份地位可见一斑。 “天奕皇室血脉单薄,能让宁王屈尊的人不多,”茯苓睁大眼睛,推测道:“莫非是太后?” 宁王和太后突然驾临樱城,放在普通人眼里也许够震撼,可在这里,回答她的是满山清风。 柏寒也觉得那老妪是当今太后,但没有确定之前,也不敢胡乱断言,抬首看向亭中清寂的身影,想知道少谷主是去还是不去? 然而,风兮音并未回答他,面色不变地收回视线,手伸向琴,看似云淡风轻地抚弄起来。 泠泠清音再次响起,和着湍急的瀑布声,在山间回荡…… 一直伺候在风兮音身边的茯苓显然已经知道了答案,无奈地叹了声,转过身,给了柏寒一个眼神,便安静地退下。 柏寒虽然疑惑,却不敢多言,直到跟着茯苓出了梅林,才忍不住问道:“茯苓姑娘,少谷主这是何意?” 尽管少谷主和二公子之间有矛盾,但他一个做下属的,两边都是主子,谁都得罪不起。不管少谷主明天去不去,总得给个答案啊,不然如何向二公子交代! “这你还看不出来啊,”没有风兮音在,茯苓可就活泼多了,偏头看了眼柏寒,耸耸肩,“公子没回你,意思就是不去呗。” “不去?”柏寒皱眉,正色道:“那可是太后啊。” “太后又怎样,”茯苓撇撇嘴,满口无所谓,“能被公子放在心上的只有那一个人,与她无关的事,公子才懒得理呢,别说太后,皇上来了也没用。” 柏寒疑道:“被公子放在心上的?谁啊?” 茯苓歪着脑子看着他,笑得一脸神秘,“你猜呀?” 公子的心思,是他们这些凡人能猜透的吗? 柏寒无语地睨了眼茯苓,他知道这丫头的性子,虽然平日笑嘻嘻的,但嘴巴严得很,想从她口中得到关于公子的事,绝无可能! 反正已经知道了公子的意思,其他的事跟他也没多大关系,天色已晚,他还急着回去交差呢。 告别了茯苓,柏寒很快就下山了, 北峰顶,山涧下。 一曲罢,风兮音缓缓走出寒山亭,仰首望着空中的皎月,眼眸露出一抹复杂之色,本以为自己放开了,可听到她的消息,总是不自觉地去关注…… 半晌后,闭上眼,心中一片凄楚。 既然走了,为何还要回来? 我已经决定放弃了,你们为何不肯放过我…… 第357章 大鱼好抓,小鱼难逮 柏寒带回来的消息在君羽墨轲的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意料之中是因为,以风兮音冷漠的性情,对别人的请求坐视不理太正常不过,何况他们之间的关系还如此僵硬…… 可是,他应该知道九儿和自己在一起,请他过来虽说是治病,却也帮他制造了和九儿见面的机会,以他对九儿特殊的感情,为何还会拒绝? 君羽墨轲看着一脸拘谨的柏寒,眸色深沉、晦涩,分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为风兮音的不识好歹感到愤怒吗?还是为母后的双腿不能恢复而感到困扰? 没有,统统没有! 只觉得拧紧的心,忽然放下了,似是松了一口气。 还好风兮音没来,否则他又无形中利用了九儿。 原来,有些手段用着用着,竟会上瘾。 当初带九儿离京,不单是为了让她同意亲事,更是为了方便行事,所以才能光明正大地去坞城提前安排好一切、自然而然地出现在武林大会上、毫不引人注意地住进洛川山庄……后来又利用她登上灵回之巅,用她替换身份救出母后…… 每当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却又有了下一次,非他所愿而又习以为然。 君羽墨轲想,他对九儿的感情,也许真不如风兮音来的纯粹。 “这可惨了,风兮音不愿下山,就凭宫里太医那几分能耐,够呛啊!”花非叶显然没有君羽墨轲那么沉得住气,得知风兮音不肯来,顿时一脸郁闷,却又无能为力。 换做一般人,管他愿不愿意,直接绑来就是。可偏偏是风兮音!先甭管绑不绑的住,派去的人能进梅居就不错了。满山梅树,看着很美,可若没人带路,绕一辈子也绕不出去,再美的景色也白搭。 话说黑狐狸倒是能破,但以他对这人的了解,若非走投无路,绝不愿向风兮音服软,虽然那是他曾经敬慕的师兄…… 君羽墨轲皱皱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柏寒先退下。 夜已深,两人谁也没去睡,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楼大堂里,四周无人,客栈大门紧闭,灯火却亮得通明。 下午九歌走后没多久太后就醒了,虽然还是有点紧张,但没有之前那么惊慌、激动。君羽墨轲和花非叶两人安抚了好一会,才慢慢镇定下来。镇定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问下午出现在她面前的女子是谁? 君羽墨轲尚在犹豫中,花非叶却抢在前头替他答了。 在他看来,这次回京后,黑狐狸就会上定北侯府提亲,既然过不了多久就是一家人,那就先替小表嫂在她未来的婆婆面前博点好感。 于是噼里啪啦的把九歌夸了一通,什么长得貌若天仙啊,什么性格活泼直爽啊,而且身手也不凡、身份也和君羽墨轲相当,但凡他觉得适用于九歌身上的词都说了个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堂堂世子转行当媒婆了。 君羽墨轲几次冷言打断,可没过多久,安静不下来的花世子又把话头接了过去,像是在极力逗太后开心,绘声绘色地讲个没完。若不是知道母后素来疼爱这侄子,他早就把这聒噪的话痨扔出去了。 而某只被定义为话痨的世子,只当黑狐狸恼羞成怒了,遂也没放在心上,反而还越发得意。因为他向来皮厚且痒,就喜欢做在老虎身上拔毛的事。 就这样,花非叶没完没了的讲了半个时辰,君羽墨轲后来也没再去阻止,只是坐在一旁细细观察着太后的神情。而太后居然也没说什么,面容沉静地听着,偶尔还会问几句关于九歌在西北的事,甚至是她小时候的事……神色一直平平淡淡的,不见一丝惊慌、恐惧或其他的异样,仿佛官道上的事没发生过一般。 只是,那双凹陷的眼眸深处,不时在君羽墨轲和花非叶看不见的角度闪过浓浓地恨意! 所有人都在粉饰着太平…… “黑狐狸,你刚可是答应姑母了,一定会治好她的腿伤,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花非叶见君羽墨轲垂眸不语,以为他有了别的想法,眼睛一转,心计上头,便开始刺激他,“嘿嘿,难不成你想亲自去梅居一趟?拉的下这个颜面么?” 君羽墨轲掀开眼帘,不冷不淡的看向他,“你今天的废话很多,让你查的事都查好了?” “哪有这么快!”花非叶惋惜道:“大鱼好抓,小鱼难逮。楚翊尘逃了,他下面的人我们又不认识。今天本来能抓几只鱼饵,哪想竟然轻易给放了,可惜可惜啊。” “是不是还有话没说完?”君羽墨轲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花非叶也不转弯抹角,直言道:“黑狐狸,不是我说啊,咱们一直这样纵容着小表嫂也不是事。今天放走了两个,而且还是当着姑母的面,幸亏没让她想起这档子事,若还有下次,包庇逆党的罪名可不是闹着玩的。” “仅此一次而已。”君羽墨轲面色微冷,沉声道:“楚翊尘若是再派人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还要本王教你吗?”今天当着九儿的面,他亦有言明。 “如果他因今日之事有所收敛呢?”花非叶问。 “那你是干嘛的!”君羽墨轲睨了他一眼,冷声道:“楚翊尘不出手,你就等着坐以待毙?” “……”花非叶嘟囔道:“这不是在查吗。” “在查你还坐这?” “呃……我派了良垣在查,他武功虽不高,但查消息绝对是一把好手。”顿了会,又道:“楚翊尘现在被逼上了绝路,为了不让咱们顺利回京,这一路应该会咬得很紧。您看您这,高手虽多,但欠个头脑聪明的指挥,所以我先留下来保护姑母,等回京后再为您老去卖命,成不?” 君羽墨轲冷冷瞪了他一眼,为这痞子的厚颜无耻感到非常无语。 花非叶无辜地摸摸鼻子,他自认为说的是大实话。 君羽墨轲没再揪着这件事不放,抬眼向窗外,面上一片冷凝,“她还在醉仙楼?” 花非叶当然知道这个‘她’是指谁,点了点头,道:“刚才林崖回来了一趟,说小表嫂今晚喝醉了,怕是回不来了。” 今日她出去,是为了喝酒? 借酒浇愁还是故意喝醉不想回来? 或许,两者都有。 君羽墨轲蹙眉,“孟无缘呢?” “黑狐狸你大可放心,有夜亭在,怎么可能让他有机会靠近小表嫂。”花非叶觑了君羽墨轲一眼,笑道:“听林崖说,他这会正在屋顶吹冷风呢,呃……据本公子推测,应该是忘了带银子,又不好意思回来,所以才赖在屋顶。”醉仙楼住一晚可不便宜呀。 君羽墨轲眼角一抽搐,懒得理会他这些没营养的推测,起身上楼。 第358章 祁少去向 九歌这一醉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醒来,头疼欲裂,喉咙干的像火烧似的。她知道这是醉酒后遗症,揉着额头缓缓起身,浑浑噩噩地扫了眼周围环境,略一思索,又继续揉着太阳穴缓解疼痛。 “咦,小九,你醒了?”无双一早就醒了,刚下楼吩咐小二打点水上来,才回房间,就看到坐在床上九歌。 九歌听到声音,偏头对上门口那张明媚的脸庞,嘴角微微上扬,“无双。” “别叫我!”无双看了九歌一眼,一张小脸板得紧紧的,佯装生气道:“昨晚我听说你来了,高兴的直往楼上冲,你倒好,还没等我回来就先喝的烂醉如泥。半个月不见,一见面就要我伺候你,哼,我不开心了。” 九歌看着她满脸不忿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弯唇,笑道:“好吧,都是我的错,不小心惹得无双女侠不快,呃……还请女侠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这次好吗?” 无双哼了哼,倔强地别开脸不理她,表示自己很生气。 九歌轻轻一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目光转向桌上的茶壶,沙哑着声音说道:“渴了,想喝水怎么办?” 无双闻言,回首瞧了眼,看到九歌略有些干裂的嘴唇,心中一软,走到桌前倒了杯茶水端过来,似乎很不情愿地递到九歌手边,撇着小嘴道:“臭小九,就知道欺负我。” 九歌接过茶杯,笑吟吟地回了句,“不欺负你欺负谁?” “啊啊!有你这样的吗!”无双怒,立刻挤到床沿扑向九歌,伸出魔爪就要挠她痒痒,九歌连忙往后退,边躲边笑道:“别玩别玩,再弄水就洒了,如果我没猜错,这可是宣于祁的房间,你确定要把水洒在他床上?” 无双手中动作一停,抬首,板着脸瞪着九歌,“那还不快喝了。” “好好好,谨遵无双女侠之名。”九歌忍俊不禁地笑了两声,不再逗她,咕咚咕咚地把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喉咙里的火烧感减轻了不少。 无双见杯子空了,二话不说又扑了上来,九歌早有准备,忙扔开茶杯反击。两个人打闹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九歌先喊停手,“别闹了别闹了,再闹下去床就要被我们弄散了。” “弄就弄散了呗,怕什么!”无双好不容易占了上风,哪肯轻易罢手。 九歌宿醉刚醒,浑身腰酸背痛,精力不如她那么旺盛,见她玩得起兴,只好调戏道:“弄散了你家宣于祁就没地儿睡了。” 话说无双这丫头真是很心宽啊,竟然会让她睡在宣于祁的房间,换做一般女孩子,对喜欢的人以及他的东西,哪愿意跟别人分享,闺蜜也不行啊。 “哼,怕了就直说。”无双骄傲地瞪了九歌一眼,收回手插在腰上,总算不再折腾了。 “嗯嗯,怕了怕了,”九歌笑吟吟了应了两声,支起身子下地穿鞋,待穿好鞋子走出两步,离床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又回眸瞅了无双一眼,继续调戏道:“怕弄坏了你们小两口的窝。” “小九!”无双恼羞成怒地叫了起来。 话音一落,只听九歌高声应道:“诶!” “滚啦!”无双气极,抓起床头的玉枕就扔了过去。 九歌抬眸一看,忙伸手接住,“我的好双儿,这个可不能乱扔啊,宣于祁的玉枕那都是高档货,碎了就不值钱了。” 说罢,顺势把玉枕拿在手心掂量了一下,眸光一转,笑嘻嘻道:“我瞧这玉枕少说也值个几千两银子,不如等会拿去当了,换来银子咱两平分,等宣于祁回来,你就说你摔碎了。对,就该这样,甚好!” “你当然好啦,”无双瞪着九歌愤愤不满道:“宣于祁那说是我摔碎的,银子却是咱两平分,哪有这样算账的。” 九歌眉头一挑,诧异地看着她,“呀,不错啊,几日不见,你还知道算账了。” 无双哼了两声,别过头,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再聊下去,吃亏的还是她。 九歌抿唇憋着笑,不再捉弄她,将玉枕轻轻地扔了回去。 无双下意识地伸手接住,把玉枕放回原位后,眨巴着眼睛看着九歌,一脸好奇地问:“小九,喝酒不是你的强项吗?昨晚怎么喝得那么醉?我回来时,你直接不省人事了。” “还说呢,我等你等了几个时辰。见不到你心烦呗,心烦就借酒浇愁咯。”九歌瞟了她一眼,走到桌前坐下,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润喉,连喝了两杯才感觉喉咙舒服多了。 回眸时,见无双张口欲言,似乎有问题想问她,九歌抢先道:“怎么就看到你,宣于祁呢?” 无双一顿,默了会,低下头,淡淡道:“他走了。” “走哪去了?你怎么没和他一起?”九歌问。 “他不肯带我,让我在这里等他回来。”无双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有些黯然,心情随之也低落了下来。 九歌深深看了无双一眼,道:“那你知道他为什么不带你吗?” 无双点点头,却没说原因,只是看上去仍然有些闷闷不乐。 九歌看着她的黯淡的神色,拧了拧眉,不知该不该继续问下去。正在犹豫中,却见无双突然跑下床,凑到她身边,一脸神秘道:“小九,我跟你说件事,你千万别告诉别人啊,包括宁王,好不好?” 九歌抬眸瞅她,没有说话,但神色间已是默认。 “你不是问宣于祁去哪了吗?”无双扫了眼房门和窗户,凑到九歌耳边,刻意压低了声线,“东南沿海地区来了一批货,他亲自接货去了。” 九歌皱眉,“什么货?” 无双轻悄悄地吐出一个字,“盐。” 九歌本来还没反应过来,正想问卖盐有什么问题,可看到无双沉重的神色后,心中顿时一惊,脑海中蹦出四个字,“私贩……” 话还没说完,无双连忙捂住她的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小声点。” 九歌点头,拉下他的手,亦是低声道:“你说宣于祁在私贩黑盐?” 她记得,古代的税收主要是盐税,只能官府买卖,不管在哪个历史时期,私人贩卖私盐都将是重罪。没想到宣于祁身为朝廷国舅,丞相之子,居然还玩这个,心大啊! “何止啊!” 无双憋在心里的话终于有了倾诉的对象,把凳子拉近了一些,几乎和九歌挨在了一起,压着嗓子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和她咬耳朵,“还记得你及笄的时候,那晚我们都去了城外的水云山,宣于祁那家伙财大气粗的放了几个时辰烟花,知道那烟花怎么来的吗?” 九歌心中有了猜疑,却不好下定论,只是瞅着无双不说话。 “就是你猜到的那样,”无双似乎知道九歌在想什么,声音越来越小,“他不但贩盐,还走私黑火!” 虽说在天奕呆了几个月,但九歌骨子里还保留着现代人的思想,贩盐和走私黑火这样事,她虽没干,但身边做这行的人不在少数。在现代,她和很多走私毒品和贩卖军火的大鳄都有利益来往,所以对这种事很习以为然,并不像无双那般心虚紧张。 “你怎么知道?”九歌一脸平静地问无双,以她对宣于祁的了解,这种凶险的事必然不会告诉无双。否则一旦被官府查到,那知情不报的罪名可不轻。 果然,只见无双脸上露出几分得意,“我偷听到的。” 九歌无语,说实话,站在好友的角度,她还真不希望无双听到这个消息。 “我觉得吧……你还是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九歌看了她一眼,道:“这种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今天你忍不住跟我说了,保准明天你还会忍不住跟别人说,照这样下去,宣于祁早晚有一天会被你玩死。” “小九,过分了啊!”无双一掌拍向桌子,站起身,义正言辞道:“宣于祁那家伙虽然很可恶,但看着从小就认识的情分上,我怎么可能害他。我发誓,除了你,我绝不会跟别人说。”说着,复杂地看了九歌一眼,又道:“你也要答应我,不能和任何人说这件事,包括宁王,原因……你知道的。” 说这句话时,她有些没底气,因为她不知道宁王在小九心底的分量。 九歌呵呵笑了笑,“管好你自己就行。” 听到这句话,无双便明白九歌是不会向别人提起这件事了,不过……她看了眼九歌淡静的神情,疑惑道:“说到这,我忽然想起来,小九,你不是和宁王回京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而且还只有你一个人。” 九歌懒洋洋道:“知道宣于祁走了你无聊,特地回来看你还不好么?” “骗鬼呢。”无双显然不行,左右瞅了瞅,道:“宁王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九歌侧眸看了眼无双,唇角微勾,笑意薄凉,“他在松月客栈。” “在哪干嘛?”无双问。 九歌也不隐瞒,“找人治病。” 宁王病了? 无双诧异,不过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果宁王病了,小九不可能还在这跟她闲聊,可除了宁王他自己,还有谁能让他不惜折回樱城呢? “谁病了?”无双好奇道。 九歌目光投向前方,面色静如止水,“太后。” 第359章 心几烦忧 “谁?太后?”无双有些愣怔,“太后不是在宫里吗?” 三年前太后意外被劫,当时禁军封城三日,却没查到丝毫线索,为了维护皇室威严,君羽墨轲奉密旨从城外抬回一顶空凤撵,并将罪名安置给城外土匪,堵住了天下百姓悠悠之口。所以太后失踪一事,除了几个心腹大臣,根本没人知道。 至于无双,她父亲蔺太傅可能是朝廷中知道内情的几人之一,但却没对她泄露。毕竟这种事关乎皇室尊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九歌摇头,把她所知道的事以及她们分开这几天发生的事简短说了一遍,无双听后,整个人就像被雷劈了一样,整个人僵愣在原地,张大了嘴巴,半天都合不拢。 过了好半晌,才慢慢缓过神,不可置信地瞪向九歌,“小九,你在说什么?楚大哥挟持了太后?还……废了太后双腿?你在拿我寻开心吧?” 九歌瞥了她一眼,没有急于解释。拎起桌上的茶壶给倒了杯水,却没有喝,而是端在手中,试着将它端平,过了一会,面上带起一抹自嘲的笑,“我也希望一切都是幻象,可现在人就在松月客栈,不信你去看看。” “怎么可能……”无双瞪圆双眼,追问道,“楚大哥为什么要挟持太后?这可是犯上作乱的大罪啊,他不想活了吗?” 九歌神色漠然地放下茶杯,语气淡淡道:“也许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 “什么原因让他这么胆大妄为?不光挟持太后三年之久,还把腿也给废了,这……这用深仇大恨来形容也不为过啊。”无双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九歌,对她的话表示半信半疑。这么大的事,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没有人会轻易相信。 九歌却没再说话,出神地望着前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会儿,房门被人敲响,小二哥送来了洗漱用的温水,接着又端上热腾腾的早膳,膳食和宣于祁在时差不多。两人简单吃了点,无双便急忙忙地揪着九歌去松月客栈,是真是假,去了才知道。 蔺良哲是先皇宠臣,在君羽天协尚未称帝之前,就在他身边效力,所以太傅夫人在世时,和太后的关系也相当好,两人性情相投、无话不说,在没有外人时都以姐妹相称,当然,那时太后还只是定国公夫人。 因为太傅夫人的关系,无双从小就对太后敬爱有加,后来太傅夫人去世了,太后对无双也是越发的疼惜怜爱。 无双性子毛躁冲动,看不惯的事就拿鞭子说话,经常惹事不断。蔺太傅身兼重朝廷重职,无心顾暇,大多时候,都是太后帮兜揽着。 三年来,太后一直称病不见客,无双屡次想去长乐宫探望她老人家都被赶了出来,有一次,甚至不惜爬墙进去,却被君羽墨轲逮了个正着,毫不留情地让侍卫把她拎回太傅府,并派来一个极为严厉的嬷嬷教了她半年的规矩,而且还有两名凶神恶煞的侍卫在旁边看着,她想逃都逃不了。 找她爹诉苦?呵呵,她爹巴不得她天天在府里不出门。 两人很快就到了松月客栈,门口的侍卫见有人想闯进来,当即上前阻拦,还没开口斥回,便看见后面慢慢悠悠晃过来的九歌,而眼前想闯进来的女子回头看了眼,一把拉住九歌的手臂,嘴里还念叨着“小九,快点!”。 侍卫们愣了愣,连忙收刀退下,并躬着身让出一条路。 不知是不有人提前上来通禀了还是凑巧,九歌刚上到二楼,便看到从中间客房里走出来的君羽墨轲。 四目相对,一人停滞了会,淡淡别开视线。另一人凝视了许久,目光渐渐移到后面上来的无双身上,“你来做什么?” 原本心急如焚的无双,听到君羽墨轲这么问,顿时面上一愣,“我……我听小九说,太后在这里,所以特地来给太后请安。” “不用!”君羽墨轲拒绝的非常干脆。 “太后真在里这啊?”无双神色微微一讶,觑了眼君羽墨轲,又收回视线瞅了瞅九歌,暗忖,原来小九刚才说的都是真的,楚翊尘挟持太后,威震武林的灵回之巅一夕之间成了叛党…… “太后醒了吗?”站在一旁的九歌沉默了许久,总算说话了,语气平平淡淡,不喜也不怒。 君羽墨轲眸光闪了闪,视线转向她,稍稍沉吟了会,低低沉沉地“嗯”了一声。 九歌顿了会,又道:“让无双进去看看吧,她是真心实意地关心太后。” 刚来过来时,无双一路上不停说起小时候的事,几乎都在讲太后对她宠爱、维护。 当时,她状似无意地问,那你会原谅楚大哥吗? 无双刚开始还不明白,等理解九歌话中的深意后,低着头想了很久,最后语气坚定地说不会。 她说挟持太后是犯上作乱的事,诛九族也不为过,如果这件事真是楚翊尘一手谋划的,那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将彻底崩塌。 她说,只有居心叵测的人,才会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这种人,死有余辜。 九歌听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心里莫名地感觉难受,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楚翊尘,亦或者是为了受牵连最深的蓝珊…… 君羽墨轲深深看了她一眼,沉声道:“你也进去?” 九歌摇摇头,她并不想进去。 一来她和太后不熟,二来担心又把太后吓晕,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三来,在心里,她视楚翊尘为兄长,而且还不惜一切地帮他,不管怎么说,终是无法面对这个被楚翊尘残忍地折磨了三年的女人。 君羽墨轲没再阻止,看了眼无双,侧过身,示意她可以进去。 “是这间吗?”无双疑惑地指着他刚从里面出来的客房。 君羽墨轲没有说话,无声地给了她答案。 无双进去后,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安静得有些令人窒息。君羽墨轲看了九歌一眼,低声问:“用过早饭了吗?” “嗯。” “本王还没吃,一起?” 九歌静了会,沉默点头。 第360章 来了走了 客栈里很安静,楼下大堂除了柏寒外再无其他人,君羽墨轲的贴身暗卫夜亭和林崖不在,连向来聒噪不停的花非叶也忙得不见踪影。 堂里本来整齐摆着十来张桌子,此时只剩下一张摆在正中央,其余桌子不知堆哪儿去了。桌上摆着清淡的早膳,君羽墨轲才坐下,柏寒便恭恭敬敬地斟上两杯茶,分别递给他和九歌。 九歌并不认识柏寒,只当是君羽墨轲的属下,在他递茶过来时,淡淡看了他一眼,便移开目光看向窗外。 刚才一路走来,满城樱花谢了不少,街上却繁华依旧,她站在人群里,看着周围说说笑笑的行人,却觉得异常寂寞和孤独。 她用过早饭,却没有拒绝君羽墨轲的邀请,没有别的原因,只因外面太热闹,不适合她。出了这扇门,她也无处可去。 柏寒正准备替二人盛粥,却被君羽墨轲抬手阻止,示意他先退下,自己则拿起桌上的空碗,兀自盛了小半碗清粥,神色平静而又淡然地放在九歌手边,“再吃点吧。” 九歌微微垂眸,看着碗里白粥,掩去眼里的情绪,轻轻应了声“谢谢。” 君羽墨轲拿勺子的手一顿,眸光难测地看着她清瘦的脸庞,强压下心中那抹异样,若无其事地把勺子放进她碗里,接着又给自己盛了碗粥,动作看上去那么的自然。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九歌低着头,盯着碗里的白粥,直到热粥凉去,也没有动过一口。 君羽墨轲仿佛没看见,自顾自地吃着、喝着,等吃完最后一口粥,这才慢条斯理地放下勺子,语气平静无波地问,“孟无缘怎么没跟你一起?” 九歌微愣,她昨天和孟无缘一起出去,理应一起回来,可今早醒来时只顾着头疼,接着和无双聊起这几天发生的事,等吃完早饭又被无双拽着出门,从头到尾都忘了问孟无缘的去向。 想至此,心里不禁有点小歉意,昨晚只顾着喝酒,把孟无缘晾到一边,完全没有顾忌他的感受,若不是君羽墨轲问起,估计到中午她还想不起这人。 九歌皱了皱眉,有些不确定道:“应该还在醉仙楼。” 君羽墨轲抬眸看了她一眼,神色不喜也不怒。 他本身对孟无缘的去向并不感兴趣,纯属没话找话,见九歌一脸茫然,只是略感诧异,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感受。 不管是感情还是在别的事上,他从没觉得孟无缘能对自己构成威胁。 安静了片刻,又道:“本王等会要出趟城,”默了会,补充说:“去梅居……见风兮音。” 九歌淡淡点头,看起来有点无动于衷。 君羽墨轲转过头来,目光锁在了她脸上,“你去吗?” 九歌眸光微凝,良久,抬眸看向君羽墨轲,勾起嘴角凉凉地笑了一下,“我去有用吗?” 君羽墨轲拧眉,不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正思索着,九歌却已起身朝门外走去。君羽墨轲心中一紧,随即站起身,轻声问:“你去哪里?” 九歌脚下微顿,而后又步履如风,头也不回道:“帮忙转告无双,我回醉仙楼等她。” 君羽墨轲紧紧盯着九歌离去的背影,眸色微沉,过了会,似乎才恍悟过来,难道她以为自己问她去不去,是想利用她让风兮音给太后治腿吗? 天知道,他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顶多以为她也想替楚翊尘拿解药,才会征询一下她的意见,哪知她竟会误解…… 呵!君羽墨轲苦笑,想必在她眼里,他早已成了那自私自利的人。 适时,花非叶正从外面回来,一进客栈就看到坐在里面的君羽墨轲,他眉梢一挑,便过来打招呼,“黑狐狸,笑什么呢笑得这么难看。” 对于君羽墨轲的笑,花世子只会用两个词形容,要么奸诈要么难看。现在显然是后者。 君羽墨轲闻声抬眸,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花非叶也不介意,笑吟吟地走近后,扫了眼满桌的膳食,目光在那碗没有动过的粥上稍稍停留了下,眼珠子一转,嘻嘻笑道:“小表嫂来了?” 樱城里,有资格和君羽墨轲同桌用膳的人并不多。而且看情形,那碗粥根本没动,敢在黑狐狸面前这么嚣张的人,除了他和姑母,也就只有小表嫂了。 君羽墨轲垂眸,依旧没有说话。 花非叶环视了眼四周,没看到人,又抬首望了眼楼上,好奇道:“人呢?该不会在姑母那吧?” 君羽墨轲瞥了他一眼,总算赏了他两个字,“走了。” “这么快,不是才来吗?”花非叶摸了摸盛粥的瓦罐,还是热的,显然走了没多久。他抬眼,认真地瞅着君羽墨轲,眼底带着几许探究和趣味,“看你这副表情,该不会还没和好吧?” 君羽墨轲瞳眸冷冽地看着他,“你很闲?” “……还好还好。”花非叶一脸淡定地坐下,摆出一副十分正经的样子,“根据逍遥居那边的消息,这几天进城的百姓和往日差不多,没什么异常。曲池这几天一直呆在城主府里,极少外出,呃……昨晚我去溜了一圈,除了他身边的几个亲信,再就是些普通侍卫小厮,没发现任何线索。” “楚翊尘呢?” “藏的很深,暂时还没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花非叶望着君羽墨轲,自信道:“但可以确定,他不在樱城。” 君羽墨轲思忖了会,又道:“京城那边怎么样?” “早在起兵之前,太后凤辇就出京了,最迟明日,消息就能传到樱城。” 君羽墨轲点头,缓缓起身,“本王要出城一趟,这里交给你。”他淡淡看了花非叶一眼,语气有点凉津津,“如有任何闪失,你就自宫谢罪吧。” “太残忍了吧!”花非叶眼角狠狠抽搐了几下,不负责任道:“就凭你这句话,如果出现意外,本公子废话不多说,马上畏罪潜逃!” 君羽墨轲斜了他一眼,权当没听见。 花非叶很清楚君羽墨轲为什么出城,见他要走忙问道:“你去能行吗?” “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君羽墨轲抬步继续往前走,心中却充满了不确定。如果风兮音决意不肯出手相救,那该如何? 九歌回到醉仙楼时,孟无缘果然还在这,见九歌独自一人回来,好奇地问无双姑娘怎么没一起回来?看来是从掌柜哪里得知她们一早就出去的事。 九歌没有隐瞒,如实照说。 孟无缘沉默了会,没有多问,礼貌地转开话题。 两人一直闲聊坐到中午,直到用完午饭后也不见无双回来,孟无缘见九歌神情恹恹,知道她最近心情不好,遂提议去黄河泛舟,九歌微一沉吟,点头应下。 第361章 三千花杀 江湖中但凡有点势力的人都能查到,风兮音住在洛川山北峰顶的梅林里,可是前来求医的人却少之又少,哪怕身患重疾命悬一线,也只敢在梅林外等着,从来没有人敢踏进梅林一步,因为进去的人没有一个能出来的,尸骨都没有被扔出来过。 世人都知道,风神医虽有起死回生之名,但与普通医者不同,他愿意出手救治时,会大发慈悲地给你一张药方,且不屑任何报酬。可当他不愿出手时,就算求医者活生生地痛死在他眼前,他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冷漠的就像一块冰,没有丝毫感情。 身为医者,他没有悲天悯人的爱好,更没有济世苍生的觉悟,性情孤僻冷傲,仿佛是一位远离尘世的蓬莱仙客,不屑任何虚名,对世间一切事物都漠然置之。 然而,有一种人能让他除了冷漠外,再生出另一种情绪,那就是未经允许擅自闯进梅林里的人。 不管你是何身份,不管你有什么情不得已的苦衷,一旦未经许可踏进梅林,死是唯一的选择。前来寻找的人,要么在梅林外苦等数日后无功而返,要么同样尸骨无存。 君羽墨轲当然听过江湖上的这些传言,他登上北峰顶,看到前方漫无边际的梅林时,未经任何犹豫,义无反顾地就走进去了。 梅林内根本道路,梅花树种的看似杂乱无章。枝头见叶不见花,但隐隐有梅香扑鼻,君羽墨轲细心地辨别了下,清香中并无毒,于是稍稍放下心,认准了一个方向,向前行走。 在他的记忆深处,琅琊谷东面也有一片梅林,左边一大片是风兮音亲手栽种的,右边一小片是他入谷后,为了学习奇门之术,不甘示弱地跟在风兮音身后种下的。 那时,他们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在各自种的梅林里布下不同的阵法进行切磋。进阵前,都会先约定好,谁能以最快的速度从对方的阵法里走出来,就算谁赢,赌注则是输的人要为赢的人洗一个月的衣服。 而最终结果是,他承包了风兮音五年的换洗衣服。 回想起来,真有点让人欲哭无泪,每次他精心设计的阵法,风兮音最多只需两个时辰就能毫发无损地从里出来。而风兮音布下的阵法,通常能将他困一整天,出来时几乎都是满身伤痕累累…… 原以为是自己修习奇门遁甲之术的时间较短,所以才屡战屡败,直到现在他才不得不承认,有时候,真是天赋这种东西在作怪。 前几日他不费吹灰之力便破解了灵回之巅的护山大阵,可现在,他已经在这破林子里绕了大半个时辰,却还没弄明白其中的奥妙。 君羽墨轲叹了一声,以他的脚程,这大半个时辰最少也走了二十里路,整座洛川山的直线距离都没有这么长,梅林占地再广也仅限于洛川山的北峰顶,显然他一直在原地绕圈。 缓缓止住步子,抬眼望向四周,旁边已有四五颗梅树上出现了自己所做的标记,他再一次的失败了! 在琅琊谷里,他和风兮音大大小小地较量过不下百次,可再一次进入他的阵法,却没有一丝熟悉的感觉,转了大半个时辰竟然还一筹莫展…… 这就是差距啊! 君羽墨轲长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仔细观察每一颗梅树,从树的位置到高矮,从形态到粗细,再细数树下碎石的数量以及间距…… 过了片刻后,脑海里终于有了点思绪。 蹲下身,捡起地上的一颗小石子,推演上一会,便站起来试着向左走了七步,再环顾四周。 果然,梅树的形态发生了变化,但地上的碎石的数量和间距则和刚才一样。 看来这里的梅树不仅方位与琅琊谷的梅树不尽相同,就连地上的碎石也是阵法之一,两种阵法相互独立的同时,却又相互联系,环环紧扣。就比如说,他刚才可能已经走出了三千花杀阵,可却因为忽略了地上的碎石,转眼又绕了进来。 幸好他所了解阴阳五行八卦之术是风兮音亲自教的,虽暂时陷进去了,但不至于误入歧途,否则还会坠入幻境,幻境才是三千花杀阵的精髓。在幻境里,任何感官都足以致命,恐惧和绝望如影随形,并永无止境的循环,最终可杀人于无形之中。 对于君羽墨轲而言,找到了阵法的奥妙,想出去就不难了。 他重新推演了一会,走到东侧的梅树下,根据推算结果熟练地摆弄好地上的碎石方位,根绝碎石所指的方向走上几步……如此反复…… 他在梅花林中忽左忽右,忽前忽后,边走边推演。 因为树下的这些碎石极小,非常不起眼,而且大多数还掩藏在泥土里,所以不小心疏忽了几次,在瞎兜了几圈发现不对后,只好回到原点,重新推演半晌。 数十次后,他终于摸着规律,理顺了思路后,几乎已经不用停下推算,走完了这几步,脑中早已推算好了下几步的走法…… 就这样,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忽地一亮,漫无边际的梅林里,出现了淡黄色的天光。 他斜走十七步,抬首望去,终于不再是望不到尽头的梅树,远处的山峦连着夕阳,落日的余晖染红了半边天际。 时隔多年,再一次从他的阵法里走出来,竟然又是一天! 君羽墨轲正感慨着,梅林里毫无预兆地突然响起了箫声,箫声悠悠飘来,低缓而深沉,在空寂的山谷中飘荡开来。 这旋律好熟悉…… 君羽墨轲扫了眼周围空荡荡的环境,拧眉思索片刻,瞳眸蓦地一缩,不好! 是梦魂曲! 梦魂曲,顾名思义,能将听到的人送进梦乡,梦内心深处的最渴望念想。 这首曲子没有攻击性,但却有极强催眠效果。 他可不想刚出梅林,被风兮音给弄晕了。 君羽墨轲心中一紧,催动内功阻住魔音入耳,并转过身,环望起四周,目光最终定格在密集的梅花树深处,万千绿叶中的一抹雪色上。 第362章 绝顶锋芒 “用这种招式对付本王,有意思吗?”君羽墨轲走近了许些,双手环胸倚在树上,抬目看着前方那抹白色身影,姿态好不慵懒。 他和风兮音一起长大,对彼此所擅长的东西非常了解,当初在琅琊谷学艺时,风兮音每次学会一种新的技能,可都是拿他来试验成效的。 虽然他不会这种惑人心弦的曲子,但从小听惯了,几乎都耳熟能详,就连身体产生了些免疫力。 吹箫之人不知是听进了君羽墨轲的话,知道梦魂曲对他无意义,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箫声持续了一会儿便渐渐消失。 梅林恢复了宁静。 粗壮的梅花树后,风兮音手执玉箫,徐徐走了出来。一袭白衣,清贵绝尘,面容清冷,目光寒澈,如冰刃一般直射君羽墨轲,“谁准你擅闯梅林!” “你的梅林本王闯得还少吗?”君羽墨轲笑驳了一句,视线落在风兮音身上,眼底有暗光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见他轻叹道:“唉,八年了,本以为会缩短差距,没想到还是和年少时一样,费了一整天的功夫才能从里出来,不过好像进步了些,你瞧,这次本王可没受伤。” 风兮音眸光微凝,素来平静无痕的心湖像被人扔了一颗小石子,激起阵阵涟漪。他冷冷看向君羽墨轲,心底的异样没有在脸上露出来,仍是一派漠然,“自己滚还是我送你?” 换做普通人擅闯梅林,就算有本事破了三千花杀阵,也不可能活着走出去。但君羽墨轲不一样,风兮音虽不待见他,却也不会置他于死地。 这与身份无关。 君羽墨轲心中有数,所以才有恃无恐,没做任何准备就孤身一人肆无忌惮地闯进来。 然而,他大老远跑过来,可不是为了破个阵法就走人。站直身,缓缓迈前一步,双目看着风兮音,单刀直入道:“念在同门一场,帮本王救一个人。” “正因如此才让你滚!”风兮音目光直视着他,语声如冰,“再不走,休怪我无情!” 君羽墨轲脸色一沉,瞳孔微微收缩,浑身绷紧,强行忍住心中恼怒,语调依旧轻松熟稔,“说起来,我们也有好些年没切磋了。五行阵法上本王不如你,但武功造诣上,你都自封武功了,难道还能胜本王不成?” 风兮音眸光掠过厉气,视线尖锐地划过君羽墨轲的脸,忽地,白影一动,整个人一缕青烟般消失在原地。 君羽墨轲心头一惊,反应过来时,厉烈的劲风已逼至身前,一根通体碧绿的玉箫直冲胸口的檀中穴,他眸光骇变,忙侧身退开两步,同时举手迎敌。 虽然对方自封了一部分武功,但这攻击速度却非常人所能及,与楚翊尘过招时,也从未这么措手不及。 两条身影飞转,眨眼间,已在这并不算宽阔的梅林里快速过了十余招。两人的速度均迅捷无比,只能看到一黑一白两条身影飞速地盘旋纠缠变换……所至之处,如卷起了一阵狂风,将周围的梅树枝丫掀了个七零八落,飞叶漫天。 君羽墨轲越打越心惊,本以为风兮音没了一部分功力,自己能占到上风,可几十招下来,他的招式竟然完全被压制了?! 不行!风兮音对他的武功太熟悉,再这样打下去,根本无法正常发挥! 君羽墨轲眸光一凛,收起轻慢之心,低喝一声,双掌翻飞,使出九成功力,将掌风舞出雷霆万钧之势,密不透风。 风兮音速度虽快,但久斗之下,内功明显不济,只要逼退他,便有反守为攻的机会。君羽墨轲瞅准机会,左手上扬,欲扣他脉门,风兮音深暗穴位,岂会让他得逞,玉箫朝下一翻,裹挟着内力的在掌心飞旋,周身的落叶被劲气带着飞舞,手无寸铁的君羽墨轲忙收掌扫向别处。 风兮音看准了君羽墨轲的招式,手中玉箫骤然定住,避开他攻势同时,猛烈挥向他后颈。君羽墨轲心头一阵懊恼,来不及变招,暗自将掌中劲道撤回运至足底,在玉箫落下之前转了个方向,腰身一弯迅速旁撤,脚下凝力,如同踩在平滑的冰上,瞬息间滑开了两丈远。 然而,才堪堪稳住身形,忽觉一股强劲的锋芒直面扑来,君羽墨轲定睛一看,白影飘至,不留残痕。 他怎么能有这么快的速度! 这一刻,君羽墨轲震惊了。 世上能让他觉得震惊和骇然的事真不多,风兮音非比寻常的速度就是其一。 他真的自封武功了吗? 不等君羽墨轲多想,玉箫已逼至颈前,心念急转间,慌忙将周身内力凝聚在右手掌心,欲赤手阻截……岂料,风兮音竟在近身那一刻,将玉箫抛出,化锋芒为两指,巧妙地点中他右腕脉门。 君羽墨轲始料未及,收手时已经完了,脉门被击中,体内真气瞬间溃散,整个身体如同遭到了重创,凝聚的内功无法抑制,如洪水猛兽四处冲撞,脚下踉跄几步,正好倒在身后的一株梅树上才不至于瘫软在地。 玉箫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垂直落下,眼前白影掠过,紧跟着,一道碧光袭近,君羽墨轲抬眸时,冰凉的玉箫已横抵在他脖子上。 握住玉箫的正是风兮音。 君羽墨轲看着近在眼前的容颜,忽然觉得无比熟悉却又无比的陌生。 十四年前,他从生死边缘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此人,当时这人正专心致志地为他把脉,见他醒来时,丝毫不吝啬自己的笑容和问候……从那之后,他便有了一个在他看来无所不能的师兄。 那时的风兮音是潇洒豁达的,是除了师父风桑外,他唯一推崇敬重的人。 可眼前之前,俊美的容颜虽能与记忆中的人重叠,但神情与气度却完全不同。记忆中,师兄看他时,面上虽淡然无波,但眼底却经常含着笑,而不像现在,只有冷厉的寒光。 站在君羽墨轲身前的风兮音并不知道他脑海里此时在想些什么,也没兴趣知道,目光凛然地看着他,眼底几乎没有任何可以被称之为情绪的东西,“封了武功,照样能收拾你!” 他的语气,有几分冷肃,且又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气。 君羽墨轲眸光闪了闪,暂时没了内功的他没打算反击,索性整个人都靠在树上,没理会抵在咽喉的长箫,无所畏惧地挑衅道:“这么自信,那就再来一场啊!” 刚才那一场,他根本没来得及发动攻势。风兮音熟知他武功,他亦清楚风兮音的招式,如果不是他抢先出手,而且速度又出乎意料的惊人,他再怎么措手不及,也不可能全程被压制。 “拿着趁手的兵器,赢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好意思吗?” 第363章 昔日兄弟 “你如果把废话的时间用在练功上,何至于这么些年才这点长进。”风兮音淡漠如霜的神情并未因君羽墨轲的嘲讽而产生任何变化,冷漠的声色没有丝毫起伏。 说罢,抵在他咽喉的手忽然放下,拂袖离去,留给君羽墨轲一道冷厉漠然的背影。 随着脖子上的威胁消失,君羽墨轲体内的气息渐渐平稳下来,缓缓站直身,负手立在梅花树下,定目看着前方越走越远的白影,唇边的笑意,渐渐淡了。 他们才交完手,百招都不到,自己甚至还没开始及反击,他竟然已试出了自己的武功深浅,并且还是在自封了一部分武功的前提下! 风兮音,你的武学修为究竟到了何种境界? 君羽墨轲微微眯起眼睛,凝眸望着快要消失在梅树后的人影,抬步跟了上去。 “这里的梅树也是你亲手栽种的吗?”君羽墨轲似乎丝毫没受刚才比试的影响,环望着四周万千梅树,不禁感慨道:“看起来比琅琊谷的梅林还大,总共有多少颗?” 他双手环胸,姿态悠闲地跟在风兮音身后,一边欣赏着山中美景,一边没话找话,仿佛花非叶附体,秒变话痨。 “根据林子的布局来看,除了三千花杀阵,是不是还能摆成九九归一阵?今日本王破了你的阵法,依照你的性情,一旦阵法被人解开,定会重新再设计一番,呵,真是不好意思啊。如果你刚在里面关闭阵源,直接让本王进来,不就省事了。” 风兮音似是没听到他的话,脚下未停,继续朝梅林深处走去,俊美的脸庞冰冷得如同三九寒冬,一如既往的冷傲孤绝。 没有得到回应在君羽墨轲的意料之中,神情看上去没有丝毫气恼,稍稍安静了下,收回放远的视线,移目看向他,黄昏的余晖洒进梅林里,映射到白衣上,仿佛给他渡了一层金光,出奇的神圣。 尽管在某一段时间里,他恨极了这个间接杀死师傅的男人,但却从未否认过他的傲气与风华。 武功臻至化境,气度清贵凌云。当今天下第一人,也不外如是。 风兮音,一个连他都由衷钦佩的人,何况那丫头……今日短暂的交手,让他更加有了自知之明。正因如此,才叫人妒忌,不安。 “风兮音,你该不会希望本王一直这样跟着你吧?虽然本王对隐居山林没多大兴致,但偶尔在深山里住上几个月还是可以的,刚好快入夏了,就当来避暑了。”君羽墨轲继续发挥着话痨精神,荼毒着风兮音的耳朵。 他很清楚,如果自己决意不走,风兮音奈何不了他。 赢了又如何,反正他不会致自己于死地。大不了就在这耗着,顶多把他弄烦了再打一架。 在不重创自己的情况下,只剩一半功力的风兮音想赶他走,还是很有难度的! 君羽墨轲摸着下巴,状似苦恼的说:“本王忘带换洗的衣物了,呃……不如就用你的吧,记得以前也经常穿你的衣服,虽说白色恶心了点,但本王已经习惯了。” 风兮音似乎被他的无赖激怒到了,骤然止住脚步,面色阴寒地回眸看向他,声音冷冽得冬天里的冰泉,“再跟一步,我毒死你。” “随你高兴,”君羽墨轲笑,“墨玉诀在手,本王百毒不侵。”说着,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一条玉坠,在两人眼前晃啊晃着。 昨天进城时,问九儿借了墨玉珏给花非叶做信物以证身份,还没来得及还给她,这会儿正好用来调侃风兮音。 风兮音被他的无耻震惊了,脸色一沉,冷厉骇人,阴鸷地看着君羽墨轲,又看了眼他手里的墨玉珏,忽地,似乎想起了什么,眼底有暗芒一闪而过,片刻后,侧身看向别处,神色略有凝重。 君羽墨轲见他不说话,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许些,沉吟半晌,直奔主题道,“只要你答应帮本王救个人,本王马上离开,并且保证,今后不再踏入梅林一步。” 他声音沉重,语气极为坚定,让人丝毫不会怀疑他所说的承诺。 若不是答应了母后,不想让她失望,他才不会厚着脸来求风兮音。 等了一会,夕阳下的男子仍旧静默不语。君羽墨轲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就听到风兮音特有的清冽声音顺着晚风传送到耳边,“好。” 君羽墨轲一愣,似乎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爽快,以他们现在冰冷僵硬的关系,他不信风兮音能这么轻易就答应帮自己救人,肯定还有其他条件。 诧异之后,凤眸紧紧盯着风兮音的半边侧脸,等他继续说下去。 果然,只见风兮音缓缓回过身,冷厉的眸光扫向他手中玉坠,淡淡地抿唇,“墨玉珏给我,我帮你救人。” 君羽墨轲目光一凝,“你要墨玉珏做什么?” 墨玉珏出自他们师父风桑之手,精巧的可以一分为二,不管是完整的还是一半,用途都一样。风兮音手中已经有了一块,为何还要他手上这块? “这个与你无关。”风兮音抬首看他,表情平静,眸光淡然,“你只管答不答应。” 他的音色淡淡的,却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威慑,这一点不亚于习惯发号施令的君羽墨轲。 君羽墨轲眸色深沉地凝视着风兮音,试图在他的脸上看出什么东西,可是,风兮音的表情是无解的,除了漠然和冰冷,什么都没有。 即使是最擅长观人与微的君羽墨轲,从未在他脸上看出任何端倪。 风桑一生只有风兮音和君羽墨轲两个徒弟,尽管二人身份有天壤之别,但在风桑眼里,同样视为己出,从未偏颇,除了谷主之位依长幼顺序传给了风兮音外,其他珍贵之物及外界势力均为二人共有,比如龙骨扇给了君羽墨轲,而凤鸣箫则传给了风兮音,墨玉珏也是如此,只有一块那便拆分开来,同样可以调动琅琊谷的全部实力为己用。 虽然他手上有半块墨玉珏,但以前从未动过。包下松月客栈让柏寒给风兮音带话,是他第一次动用琅琊谷势力,难道,仅仅因为这个,风兮音便要收回他调用琅琊谷势力的权利吗? 他凭什么?! 君羽墨轲眸中寒锋轻闪,不温不愠道:“如果本王不答应呢?” 风兮音冷笑,没有回答他,抬步朝梅林深处的竹屋走去,从头至尾没再说一句话,摆明了不答应就免谈的意思。 君羽墨轲脸色沉下来,望着风兮音的眸光掠过戾气,握着墨玉珏的手紧了又紧,最终,还是妥协了,“风兮音,你赢了!” 已经走出几丈外的风兮音闻声止住脚步,却未回首,表情仍是水波不兴,好似料定了君羽墨轲最终会答应。若非普通医者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他不会来求他。 君羽墨轲看着掌心色泽精纯的墨玉,眸中露出少有的悲凉之色,“你应该知道,本王不会轻易动用琅琊谷的势力,留着这块墨玉珏,只因它是师父的遗物。既然你想要,那就给你吧……” 说着,抬首望向风兮音,手一挥,果断地朝风兮音的背影掷了过去。风兮音站在原地未动,依然没有回首,可当墨玉珏飞至身后时,抬手一迎,便将玉珏稳稳的抓在了掌心。 “明日本王在松月客栈等你,希望你能全力医治。”话落,未再看风兮音一眼,转身往回走。 夕阳已经沉了下去,梅林里的余晖也消失了,天渐渐暗淡下来,一阵晚风吹过,带着阵阵清凉。 君羽墨轲看着前方的视线有那么一小会儿凝结未动,思虑许久,脚步缓了缓,语气淡淡道:“九儿有事想请你帮忙,但没有和本王一起过来,你应该知道为何。” 这次,再没有任何犹豫,径自朝梅林外走去。 风兮音握着玉珏的手有许些松动,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目光淡静地望着夜幕下的远山,眼底仿佛拢了千层纱帘,万重迷雾,让人望不到底。 第364章 夜里行舟 夜幕降临,漫天繁星,一条小船从波光粼粼的河面缓缓驶来。 船上是一男一女,男子身穿白布长袍,安静地坐在船尾,手执双桨,向岸边悠然划来。女子伫立在船头迎风而立,风扬起了她的长发,丝丝缕缕,仿佛能勾勒出初夏的温煦凉意,惹得身后男子频频恍神。 不久,小船临岸,划船的是孟无缘,他放下双桨,望着船头身影纤细的女子,漫声道:“九歌,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我们明天再来吧。” “明天还能来吗?”九歌目光如水地望着河边上灯火,喃喃道:“世事多变,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二人原本是乘游船出行,在船上坐了一个时辰后,九歌嫌游船人多太吵,孟无缘便租了条小船,并亲自划桨,给九歌当向导,带她领略樱城山水。 如孟无缘所说,黄河上的风景极美,迎面的风和阳光都十分的舒服,望着两岸的风土人情,九歌似曾相识,犹记得有个人,也带她欣赏过这样的美景。那是个聒噪的小丫头,正值豆蔻年华,还未曾见过世间繁华美景,就已早早的离开了人世…… 有时候她会想,如果当初没有经过坞城,如果灵紫还活着,那今天会是什么样子? 有那个呆萌的丫头在身边,也许她的烦恼会少很多。 九歌静默了一会,回眸看向身后男子,浅浅笑道:“无缘,你先回去吧,我还想再呆一会。” “你中午吃的不多,下午也未进食,再晚些,醉仙楼也该打烊了。”孟无缘微微皱了皱眉眉,撩衣起身道,“你若喜欢泛舟,明日再来也行,如果明日不得空,改天也行,只要你愿意……无缘随时奉陪。” 九歌轻笑,“今日正好有兴致,想多呆一会。” 孟无缘深深看了她一眼,轻叹道:“好吧,既然九歌姑娘决意留下,那我们再游一趟吧。” 说着,拿起双桨,准备划船,九歌忙道:“无缘,你陪了我一天,还没用晚饭,先回去吧。我只想静一静,不动浆也行。” “不可,无缘岂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没关系,凭我的身手,你还怕我有危险不成。”九歌打趣地说,随即侧身让了让,“这会无双应该回醉仙楼了,见我这么晚没回,兴许等急了,你先回去帮我给她带句话,让她先休息,不用等我。” 孟无缘顿了顿,见九歌坚持,犹豫了许久,方勉强点头同意。临走前,又交代了几句,无疑不是说些别玩太晚,早些回去之类的话。 九歌笑着应下,直到目送他离去后,才缓缓松了口气。 不得不说,有些善意,会成为负担,让人感到疲乏。 也许是她有些不识好歹吧。九歌自嘲地笑了笑。 抬首望向岸边一颗隐没在夜色中的樱树,神色变得有些复杂,皱了皱眉,语气忽转严厉,“想安稳交差的话,就别再跟着了。” 黑暗中的树梢上,传来细微的‘咯吱’声,似是有人不小心踩断了树枝所发出的声响。九歌没去理会,走到船尾拿起双桨,随意地摆弄了几下。 待小船渐渐离岸,行至水中央后,九歌便没再管它,把双桨扔到一边,让小船随波逐流。 静默地凝望了会河上怡人的景色,走到船中间,枕着手臂躺在船板上,看着满天星斗,享受着这种久违的宁静。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此时若有酒在手,该多好啊! 也许是近日思绪繁杂心力交瘁,不知不觉间,九歌竟在船上睡着了,迷迷糊糊,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悠远的箫声,万籁俱静中,低转和缓的曲调传入九歌的梦中,记忆深处,竟觉得这笑声有一种熟悉之感,心中莫名一悸。 她蹙着眉,缓缓醒来,入目的是皓月繁星,她还在船上。 本以为刚才的箫声是梦,可睁开双眼后,婉转的箫声依然盘旋在耳边,如泣如诉,悠扬怆惘…… 这是? 九歌眸光微动,坐起身巡视四周,也不知睡了多久,一觉醒来,她已远离岸边。遥望着岸上零零星星的灯火,渺小的像是萤火虫的光芒。 夜风吹起了细细的波浪,箫声未停。 九歌坐直身,凝望着河面上自东而来一艘小船,心中惊疑不定。 小船近了,船尾青灯相伴,昏暗的灯火中,有人迎风而立,玉箫在手,清音寂寥。 一时间,九歌竟看痴了,直到许久,熟悉的身影与那清冷的俊颜清晰地映入眼帘时,方才缓缓回过神来。 看着眼前绝色隽秀,临风玉立的男子,九歌目带追忆,神情有些恍惚,时光仿佛在倒流,回到了几个月前,那时还不认识他。 初见这一幕时,她心想,若能与此人相识结交一番,也不枉她古代一行! 后来相识了,结交了,却又走远了。 九歌神情变得有些复杂,看着他许久,想如以往那般勾起一抹璀璨的笑容,可是努力了许久,硬是没挤出来,最后不得不放弃,心中暗叹一声,似熟非熟地打了声招呼,“好巧啊。” 风兮音峻冷的容颜上没有丝毫变化,分不出喜怒,一双冷目凝视着九歌,眸色静如止水,过了好一会儿,才听他淡淡地吐出几个字:“有心自然巧。” 明明是一句让人倍感温馨的话,可从他口说出,却毫无温度,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九歌愣了一愣,下意识地问:“你是专程来……”话说一半,在舌尖转了一圈,改口道:“呃……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风兮音没有正面回答,看着九歌,声音一贯的清冽,不带任何情绪起伏,“听说你找我?” 自从这次回到樱城后,九歌脑子里盘算过无数次和风兮音见面的情形,却从没想过,两人再次相见,竟然是在这样的场景下。 她还没想好,如何用平静掩饰尴尬,如何开口请他给楚翊尘配置解药,他竟然率先开口询问。 “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你?”九歌心中百感交集,理了理思绪,道:“听谁说的?” 九歌发誓,它这句话只是随口一问,绝对是无心的,没有任何意思。 可是,她却忘了,忘了上一次在醉仙楼的情景,忘了她曾说过的那些伤人的话。所以听的人却听成了其他讽刺的含义。 风兮音眼底闪过厉气,眸色沉静如水地看了她一眼,手腕微动,一道强劲的气刃从长箫末端射出,‘轰’的一下击在河面上,平静的河面瞬间激起了一层巨浪。 高高的浪花翻腾而起,九歌猝不及防,来不及避开,也无处可避,活生生地被掀了一身河水,衣服湿了大半截。 “靠,搞什么!”九歌气急败坏地咒骂一声,正欲询问,却见风兮音人未动,船身却随着巨浪掀起的涟漪在河面转了一圈,刚巧避开飞至的浪花,且船头骤然变向,与九歌的小船背道驰去…… 第365章 君子之交 怎么走了? 九歌一脸茫然,愣愣地望着渐渐行远的小船,心中陡然一紧,她有一种莫名的预感,如果这次放任风兮音离去,今后恐怕真要形同陌路了。 不行,她还没帮楚翊尘拿到解药,还有两次救命之恩没还,还有事情没解释清楚……不能让他走了。 带着这样的念头,九歌跃下小船,脚尖轻点湖面,踩着河面踏波而去,幸好风兮音的小船行的并不快,几个纵身便轻飘飘地落在船尾。 船尾的青灯晃颤了两下,九歌凝眸看着船上之人,语气略带责备,“你弄了我一身湿,怎么说走就走?” “下去!”风兮音并未回首,依然背对着九歌,只是周身的气息更冷了,语寒如冰,那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很是吓人。 九歌看着船中间那抹白衣如雪的背影,两人仅仅几步之遥,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她抿了抿唇,不解道:“你不是专程来找我的吗?怎么又要走?” 她能感觉出来,风兮音这冷厉的脾气是针对她的,可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话,只是简单的问候以及询问,并没有什么不对地方,怎么就把他给惹了? 难道还是因为那天早上的事?醉仙楼的针锋相对她还记得,只是赤口毒舌的人永远不如被伤的人记得那么清晰。 “下去!我不想再说第三遍。”风兮音握紧了手中玉箫,语气益发冷峭。 九歌默了下,脚下一蹬,身子凌空而起,翻落到船头,回身看向风兮音,眼底带着探究和疑惑,“兮音,你还在生我的气?” 一声兮音,叫的很熟稔,宛如当初在定北侯府一般,她整天闲着没事就喜欢往沁园跑,每次都是人还没到,清悦的声音就传来进了。 风兮音目光深深凝在她脸上,似是想从她脸上看出讥诮的神色,寻视了许久仍是一无所获,他冷眉微蹙,沉静道:“这句话不应该我问你吗?” 他直直地站在月光下,整个人如融入这一层冰冷的月色中,沁冷无比。 九歌果断摇头,道:“发生了这么多事,如果每件事都放不下的话,早就呕死啦。” 风兮音静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似乎在分辨她话里的真假。 九歌见他不信,便继续为自己澄清,“其实那天早上不能全怪我,你在侯府住过一段时间,应该知道,我有很严重地起床气。你大清早过来扰了我的美梦,我不找你发泄找谁发泄?” 说罢,理了理半湿的衣服和黏在身上的头发,神情自若地摊开湿哒哒的衣摆,一脸无辜地补充,“瞧,又是你的杰作。” 衣摆还在滴水,溅落在船板上,朦胧的月色下,一张脸似水浸的白玉,润泽无暇,漫不经心地展现这惑人的魅力。 风兮音眸色幽静地扫了她一眼,偏过头,清冷道:“用内力把衣服烘干,以免着凉。” “湿成这样,怎么烘啊!”九歌见风兮音总算消气不赶人了,心中不禁松了口气。弯腰拧了拧衣服和头发上的水,又卷起袖子,尝试着运功烘干,因为衣服穿在身上,运功不均匀,废了好大的劲,才把贴在里面的衣物烘的半潮不湿,外衫就没法弄了。 风兮音平静看了她一眼,语气无温道:“你不会把外衫脱下来烘吗?” “太耗内力了,等外衫烘干了我就虚脱了。”费力不讨好的事九歌可没兴趣干,因为在她看来,有比自己把外衫烘干更便捷的办法…… 她速度脱下外衫,里面是一件素色长裙,虽然有点修身,但至少能蔽体,至于外面这件,垂眸看了眼手中湿淋淋地衣服,再抬眸看向风兮音,笑眯眯道:“兮音,要不你帮我弄干?” 现在正值初夏,高山雪水灌入黄河,水流湍急,浑浊物无法沉淀,是故,被打湿的外衫明明是湖蓝色的,因沾了黄河水的缘故,被浑浊物染成了黄褐色。 风兮音一向最厌恶不干净的东西,冷冷瞅了眼九歌手里拿着的外衫,非常嫌弃道:“脏了,扔掉。” “……”九歌眨了眨眼睛问,“扔了我穿什么?” 风兮音沉静地看了她一会,淡淡抿唇,“过来。” 九歌以为他愿意帮忙了,拿着湿衣服笑吟吟地走到近前,正要交给他,只见风兮音手一动,玉箫轻轻敲向她右手的某处穴道,整只手顿时麻了,手里的脏衣服直接落在船板上……九歌还没弄清楚情况,右手又恢复了知觉。 “怎么了?”她问。 风兮音沉默不语,自行解开外衣,面不改色地搭在九歌肩上,“还你的,两清了。” 九歌一愣,目光直直地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这种恩怨分明的话会从他口中说出……记得他好像不喜欢把什么事都分的清清楚楚啊。 就在她恍神之际,风兮音已经退开了两步,侧过身,眸光掠过波光粼粼的河面,负手伫立在船尾,仰首,望着夜幕上的一轮明月,不再言语。 他褪下外衣后,里面穿着一件软罗青烟袍子,质地轻柔,飘飘欲仙,更衬得他修长如玉,清冷孤寂。 这一刻,九歌有些明白了,他在和自己拉距离,保持着君子之交。 小船在黄河上摇摇晃晃的飘荡着,没了风兮音的内力驱使,又开始自东向西缓行着。 河上清风拂面,带来凉意,九歌拉紧了肩上的外袍,明明不是梅花盛开的季节,鼻间却有淡淡的幽香,她知道,这是衣服上的气息。 安静了许久,终是言归正传道:“兮音,有件事可能要麻烦你。” 语气很客套,他以前听到这种话,也许会生气,而今只是淡静道:“何事?” 九歌坐在船板上,看着风兮音清寂的身影,和那随风飘荡的青丝,斟酌道:“楚大哥中了无量散功散,你这里……有解药吗?” 风兮音闻言,心中微震,眸光忽转厉烈,尖锐地划过九歌的脸,语声有少许阴沉,“你知道无量散功散?” 九歌点头,目光偏向一旁,淡淡说道:“上次离开樱城后,我和君羽墨轲上了灵回之巅,他为救太后,利用蓝珊姐给楚大哥下了无量散功散,如今楚大哥武功尽失。” 他手上竟然还有! 风兮音面色一变,眸光寒澈看向远岸,眼底闪过一抹浓烈的恨意。 无量散功散除了他,天下无人能制,此药原本是为了医治那些练功走火入魔的人,可自从发生那件事后,江湖上所剩的无量散功散已经被他销毁的差不多了。 曾经有过散功散的人都死了,没想到,他手上居然还藏了! 真是找死! 在感觉到船上男子身上所散发的森森寒意,九歌微微侧目看着他,她很清楚,风桑死于此药,对他而言,无量散功散是禁忌。思忖许久,心中犹豫不决,好一会才鼓起勇气道:“这种毒有解药吗?” “没有。”风兮音不假思索,冷冷答道。 药都没有,何来解药! 九歌觑了他一眼,不死心地问:“那能解吗?” 风兮音抿唇不语,紧紧握着玉箫的左手骨节已经泛白,背在身后的右手微微颤抖,极力地克制着心底的恨意。 九歌看着他,目光微凝,沉默了下,轻言道:“记得那天,楚大哥得知自己一身修为尽散后,虽然很震怒愤懑,却并未怪罪蓝珊姐。要知道无量散功散是君羽墨轲借蓝珊姐的手,下到他酒里,虽然蓝珊姐并不知情,但终归是被自己最亲近的人害得武功尽失……可是,楚大哥自始至终,连一句斥责的话都没有,甚至在后来,君羽墨轲率兵攻上灵回之巅时,灵回之巅七星护法以天枢杨和为首,纷纷要致蓝珊姐于死地,还是楚大哥不顾众意保下了蓝珊姐,并答应带上她一起撤离。” 虽然她在中间起了一些作用,但也那是在楚翊尘默许的情况下,否则,杨和哪肯这么轻易就放过蓝珊姐…… 风兮音目光转向她,眼底一片沉凝,“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九歌垂下眼帘,低声道:“只是觉得,楚翊尘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都能保持理智原谅蓝珊姐,而那些历经沧桑、远离俗尘的高人,就更加不会把这种事放在眼里了。” 风兮音冷眸微闪,面色冷肃,“他全都告诉你了?” “嗯。”九歌抬眸看了风兮音一眼,微微点头。 风兮音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袖中的五指紧握成拳,冷硬的神情变幻莫测,一双厉眸里有恨意,也有怒意,更多的是悲伤、自责…… 九歌心头微痛,忽然有一阵没来由的难受,她所认识的风兮音,一直都是清高、孤傲、冷绝的…… 而不是现在这样,明明还那么的清冷、漠然,却散发着一种悲痛到绝望的气息。 作为朋友,她不该提起这件事,可是不揭伤疤,楚翊尘怎么办?他武功若一直都无法恢复,蓝珊姐今后该何去何从? 正当九歌走神之际,耳畔忽然传来风兮音清冷的声音,“无量散功散不是毒,没有解药,却并非无解。西域天荨草既可医。” 第366章 狭路相逢 “西域天荨草?”九歌有些愣神,“那是什么?” “一种生在极寒之地的草药。”风兮音抬目遥望着远方,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 九歌对药草没有研究,她只需知道这东西能让楚翊尘恢复武功就行了,只是……九歌思忖了会,抬眸看向风兮音,疑惑道:“既然生长在西域极寒之地,是不是还需派人去找?找到之后,该如何存放才不会损坏?” 风兮音面无波澜地看了她一眼,淡静道:“这些不用你担心,你只需转告楚翊尘,让他拿等价之物来交换即可。” 九歌一听,顿时明白,看来风兮音手上就有天荨草。这样最好,省得他们再派人去找,来回一趟不知道要废多少工夫。 “嗯,好的,话我一定带到。至于楚大哥会拿什么来交换,那就不得而知了。”她看了眼风兮音孤冷的身影,轻笑道:“不过世间能让你入眼的东西,怕是少之又少吧。” 风兮音眸光微动,侧首凝视了她一会,渐渐垂下眼睑,未再作答。 清风从河面拂过,夜色流动,九歌从船板上站起身,回首望了眼远岸,道:“天色不早了,该回去了,我来划船吧。” 木浆在船尾,九歌从风兮音身边经过时,风兮音静默地看了她一眼,侧身让了让。 其实无需划桨,他可以像刚才一样,直接用内力驱使船逆流而行。 可是,他现在并不想这么做。 “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九歌第一次划船,双手握着船桨,一边行船一边琢磨着如何掌控方向,耳边冷不防地响起风兮音略带关切的声音。 她一时没听清楚,只好抬起头,回了个茫然的神情,“什么?” 风兮音目光掠过她清丽的面容,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复杂,有黯然、有自嘲、也有悲凉……面色却毫无异样。 “最近还好吗?”他问。语气十分平静,不悲不喜,轻描淡写,仿佛只是许久未见的普通朋友间的寻常问候。 问者有心,听者也有意。 九歌看着他呆愣了片刻,不禁有些恍神。 最近还好吗? 回想起最近发生的事,她很说,不好! 不管是前世,还是穿越过来后,她从没有像这几天一样,心情极度压抑,愤怒却不能发泄,怨恨只能强行隐忍,自责却无从弥补,想一走了之也不行,过得憋屈又无奈…… 可是,九歌抬眸望着眼前白衣如雪的男子,经历了过往种种,事到如今,心中这些愤懑情绪还能对他倾诉吗? 告诉他,她过得不好。 然后呢? 九歌苦笑,这一刻,她突然很想宣于祁,如果这个老乡在,相信她心里的负担会减轻很多。 记得他曾说过:在这里,你说的话,只有我最明白,我想做的事,也只有你最懂,你我虽不会是彼此最在乎的人,却可以相互帮衬、相互倾诉。 当时听听也就罢了,如今想来,句句戳心。 “嗯,还好。前不久去灵回之巅见了蓝珊姐,虽然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但好在回到樱城后无双还在。而且今晚又在船上遇到你,何其的幸运!”九歌淡淡笑了笑,偏过头,若无其事地划着桨。 风兮音清冷的眼眸里闪动了一下微小的光亮,深深看了她一眼,慢慢道:“今后若有难处,可来寻我。毕竟……相识一场,无论何时,我在梅林等你。” 九歌鼻子一酸,眼眶有些发潮,抬眸凝望着他,点头轻笑,“谁说一定要有事才去找你,没事就不能去吗?你那漫山遍野的梅花,堪称天下一绝,尤其是在冬天梅花盛开之时。哦,对了,听茯苓说,梅林的阵法奇绝,世上没几个人能破,所以等我来的时候,你记得提前关闭阵法,不然被困里面了,我可就赖下不走了。” 风兮音心中微动,目光凝在九歌脸上许久,最终,唇角缓缓勾起,风华刹那,“好,一言为定!” 九歌看着他唇边尚未散去的笑容,郁积在心中许久的阴霾一扫而空,目光渐渐放远,望向他身后的天幕繁星,忽然发觉今晚的夜空格外美丽。 下弦月,朦朦胧胧的,圣洁的光辉洒在白衣上,一身清疏风骨,宛如寒梅高姿傲然。 小船快要靠岸时,九歌远远地发现岸边徘徊着一个熟悉的人影,虽然夜已深沉,看不清容貌,但从身形上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一个女子。 “是无双!”九歌微感诧异,停下划桨的动作,走前两步,遥望着岸边。 风兮音循声望去,冷眉一挑,脚下运功凝气,促使船快速朝岸边推进。 远岸上,无双老远就看到河中央有小船朝岸边驶来,虽然看不清船上的人,但这么晚还在行船,除了夜游未归的小九,她想不出谁会有这么好的闲情雅致。 果然,小船近了,船头立着一个人,正朝这边打招呼。 “小九!” 无双眼睛一亮,随即提气一纵,足尖在水面轻点了几下,稳稳地落在了船上,“小九,你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我听孟无缘说你在岸边,跑来一看,人影都没。” “无双,”眼前乍然飞来一个人,九歌未有丝毫意外,她家无双的性子就是这么风风火火。如果哪一天,无双能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她慢慢靠近,那才叫稀奇! 不过,这么晚无双还出来找她,真有意外。 九歌看着无双脸上不加任何掩饰的担忧,心中一暖,嘴角露出一抹笑,“我本来是在岸边的,谁想后来睡着了,小船随波逐流,具体飘到哪了,我也不知道。” “那你还知道回来?!”无双没好气的叫道。 “这不是有人引路吗?”九歌笑睨了她一眼,侧过身,望向身后之人。 无双一愣,这才察觉到船上还有一人,伫立在小船中央,衣衫飘扬,身影孤高而清傲。她脸上的表情有片刻的僵凝,呆呆盯着风兮音看了好半晌,方缓过神,结结巴巴道:“啊?风神医......” 风兮音闻声,侧目看向无双,眸光清冷,神情漠然,没有丝毫变化,略略点头示意,算是打了个招呼。 无双目光缓缓下移,看了眼风兮音身上内衫,又移目看向九歌,后知后觉地发现九歌外面披着一件白色外袍,外袍有些宽大,刚好裹住她玲珑的身子,这样式一看就知道是谁的。 她视线在九歌和风兮音身上转了两圈,弱弱地问,“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刚巧遇上。”九歌面不改色地答道。 无双神情渐渐变得有些古怪,觑了眼九歌,回身朝岸边看去,小手挠着脑袋,似乎在忧虑什么。 小船在风兮音的驱使下,行驶如箭,飞快地向前推进,没一会儿就靠岸了。 一靠岸,无双就拉着九歌跳下船头,朝岸上走了几步,觑了眼某处,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说:“小九,做好心理准备。” “怎么了?”九歌疑道。 无双暗自觑向风兮音,又同情地看了眼九歌,伸手指向河边一颗高大的樱花树,“宁王来了。” 她声音虽小,可周围之人皆非等闲,风兮音虽未下船,却离他们不远,自然也听到了。闻言目光一凝,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在樱花树阴影下发现了君羽墨轲修长挺拔的身影。 九歌心中微讶,抬首望去,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河边树下,君羽墨轲见他们看过来,不闪也不避,目光深深沉沉地回视了风兮音一眼,又看向九歌,最终落在她披在身上的外袍上,视线有些阴冷,沉静片刻,唇角忽地勾起一抹绝对不算是笑意的弧度。 他抬步,缓缓从树荫下迈出,不疾不徐地走到九歌身边。 第367章 死亡边缘 “九儿,去哪了?这么晚才回。”君羽墨轲在九歌面前站定,精致的五官看不出情绪,双眸深邃如海,沉沉地落在她脸上,语气轻柔,含着些许宠溺与点点责怪。 九歌抿唇,不懂君羽墨轲对她的态度怎么突然转变,自从灵回之巅一事后,他们两就没有心平气和的说过话。以至于此时听到他深情关怀的话,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没得到回应,君羽墨轲也不生气,眸光掠过她披在身上纤尘不染的白衣,眸色一深,温言道:“下船就没那么冷了,本王帮你把外衣还回去。” 话落,不容分说地掀开九歌身上外袍,不待她有所反应,便转身看向风兮音。 两人的眼光对视,风兮音面色不改,君羽墨轲唇角一冷,很是随意地把外袍扔给他,不客气地讥诮道:“怎么哪儿都能有你?下午还在梅林装世外高人,晚上竟又跑来黄河泛舟,呵,早知你今晚会在此,本王白天就用不着去梅林了。” 风兮音不动声色地接下外袍,负手敛在身后,淡淡地望了他一眼,清冷道:“我明日巳时进城,在此之前,取四两山姜茎叶混入温水浸泡双足,否则后果自负。” 说着,目光穿过君羽墨轲,看向他身后的九歌,“天荨草制药需三日,配成后不可久存,想尽快恢复便趁早答复。” 九歌一愣,微微点头,她虽然不知道楚翊尘的下落,但孟无缘应该知道,等会回去就让他尽快联系上楚翊尘。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风兮音不再多说什么,移开目光,平视远处。 小船缓退,与岸边拉开距离后,转了个方向,朝水天尽头推波逝去。 黑暗中的君羽墨轲望着飘远的小船,眸光渐渐阴鸷起来,握紧了拳头,倏地回过头,一把拽住九歌的手腕,语气不悦地问:“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温柔平静的外衣,在风兮音离去后,终于撕碎了。 站在九歌身边一直没有说话的无双,非常有自知之明的退后几步,远离战场。她是局外人,老早就感受到了君羽墨轲身上这股隐忍的风暴。 当他们在岸边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河中央的小船开始出现后,这种风暴就开始酝酿了。 九歌皱着眉,试着抽回自己的手,君羽墨轲反而将她扣得更紧。 气氛瞬间僵了,九歌见无法挣脱,只好退一步,耐着性子道:“碰巧遇见。” “诺大的黄河,碰巧遇见?”君羽墨轲冷冽一笑,唇角净是嘲讽,“你是想告诉本王,风兮音和你心意相通吗?” 九歌神色淡然,双眸直视君羽墨轲,“没有,你想多了。” “那他的衣服怎么会穿在你身上?”君羽墨轲目光落在她身上,脱下风兮音的外袍后,九歌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内衫,他们在船上到底做了什么? 君羽墨轲看得心头怒火直烧,眼眸危险眯起,阴沉地盯着九歌坦然平静的脸色,似是想从中看出一丝端倪。 九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懒得继续解释,看着被他扣紧的手腕,冷沉道:“放开。” “放你去找他吗,休想!”君羽墨轲手臂青筋暴跳,怒火无从压抑,紧攥着九歌的手一用力,将其扯到身前。 九歌面色一变,抬起左手正要劈下去,君羽墨轲早有预料,紧扣着她手腕的手倏地松开,快如闪电般地点了她的穴道,令她全身动弹不得。 妈的,又是这招! 九歌好恨自己没学会点穴的功夫,明明武力和君羽墨轲不相上下,却总栽在这一招上,都吃了多少次亏,却还没长教训,该死! 君羽墨轲双眸阴鸷地看着她,倏地抬起手,反常地抚摸起她的脸颊,凉薄的嘴角勾了勾,“本王就知道你忘不了他,准备旧情复燃了是吗?” 他语气很轻,却极其冰冷。 修长的手指,缓缓划过九歌的下颌线,盘旋在优美脖子上,眼底闪过一抹残侫,“别忘了,你可是本王的准王妃,生是本王的女人......死,也会被冠上君羽之姓!” 话落,眼眸一沉,五指骤然收拢,掐住九歌的咽喉,似要拧了她的脖子。 九歌呼吸顿时困难,没办法开口替自己说点什么,身体被点了穴也无法反抗,只能瞪圆了双眼,无一丝畏惧地看着君羽墨轲。 换做平时,看到这种坚硬、倔强的眼神,君羽墨轲会觉得心疼,可此时,心中早就被怒火和妒火充斥了,体内仿佛有一团火烧似的,一想到风兮音和九歌孤男寡女单独在船上相处了一个时辰他就彻底失去了理智,见九歌还不肯服软,凤眸火光一闪,手指力道倏地加大。 “回答本王,你是不是还打算和风兮音在一起?”君羽墨轲厉吼一声,漆黑地眼眸里盛满了怒火,仿佛只要九歌的回答令他不满意,他便就拧断她的脖子。压根就没想到,人被掐住脖子后根本发不出声音。 九歌呼吸不过来,只觉得大脑的空气愈加稀薄,眼前渐渐发黑,开始有濒死的感觉。 他该不会真要杀自己吧? 她还有好多事情没做,还没有替楚翊尘拿到解药,还没有为灵紫报仇,还没有找到墨玉和石匣,不能就这么死了。 不行,一定要想办法冲开这该死的穴道...... “王爷,你在做什么?”杵在一旁本着看戏心态的无双,总算意识到了危险,震骇地看了眼君羽墨轲掐在九歌脖子上的手,惊叫道:“再不松手,小九会死的。” 君羽墨轲听到声音,猛地回神就看到自己掐在九歌脖子上的五指,心头大惊。 他在做什么?! 正要松手,斜面忽地飞来一道长鞭,君羽墨轲下意识地错步避开,抬眸时,无双赫然立在九歌身前,睁大双眼,一脸警惕地盯着君羽墨轲。 小九是她打心眼里认定了的姐妹,尽管伤害小九的是宁王,她亦不能坐视不理。 掐在脖子上的手一松开,九歌如获新生,艰难的咳了两声,又深吸了几口气,缓过来后,忙对无双道,“无双,咳咳.......先帮我解开穴道。” 如果君羽墨轲想杀她,就凭无双一个人,绝不是他的对手。 “好,”无双转身,飞快地在九歌肩上点了几下,九歌眼珠子转了转,依然不能动弹,无双眉心一拧,运气至两指,又重重地点了几下解穴位,还是没反应。 “怎么回事?”无双错愕地看了眼自己的手,轻喃道。 “别白费力气,没用的。” 君羽墨轲森冷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九歌和无双心头均是一惊,抬眸看去,只见君羽墨轲神情冷冽地走了过来,一步又一步,走得非常缓慢。 无双忍不住有些害怕,她自知不是君羽墨轲的对手,情不自禁地想后退,可一想到身边不能动弹的九歌,又毅然踏出一步,守在她身前。 “让开。”君羽墨轲目光阴鸷地看着无双,语气冷酷无情。 无双心头一沭,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我不会再让你伤害小九。” 君羽墨轲眸光微动,冷冷看了她一眼,长袖一挥,把无双甩到了一边,目光对上九歌略带慌张的眼眸,面上闪过一丝复杂,继而俯首将她打横抱起,抬步离去。 “你带小九去哪?”无双一惊,急急忙忙地拦在前面。 被君羽墨轲抱在怀里的九歌转眸,艰难地看向无双,“无双,你不是他的对手,退下。” 君羽墨轲闻言,冷硬的心有些松动,目光滑过她清冷的脸颊,又淡淡扫了无双一眼,沉声道:“放心,本王不会伤害她。” 说罢,一个提身,抱着九歌飞快地消失在茫茫黑夜里。 无双心中一急,才追一会儿就看不到君羽墨轲的人影了,她放心不下,在周围寻找了一会,最后找准一个方向,飞身而去。 松月客栈外,有侍卫日夜看守,见无双过来,伸手拦住,“蔺小姐请回!” 无双诧异,“你们认识我?” 侍卫点头,“花世子有交代。” 上午无双来看太后时,与太后聊的甚欢,太后也非常喜欢她,遂告诉花非叶,无双如果来了,可随时觐见。 “既然知道我是谁,那还不让我进去?”无双斥道。 “太后休息了,蔺小姐若想见太后,请明日再来。”侍卫显然得了君羽墨轲的命令,坚决不放行。 无双蹙蹙眉,仰头瞧了眼二楼,看样子宁王已经回了客栈,想必怒气也消了,小九暂时应该不会有危险。 而且她就算现在闯进去,也无法从宁王手上带走小九,不如明早再来,刚好明天早上,风神医也会过来给太后医腿...... 打定主意后,无双瞪了眼门前侍卫,不屑地冷哼一声,提气离去。 第368章 惊爆樱城 翌日清晨,楚翊尘挟持太后的消息如飓风一般,惊爆了樱城的大街小巷,上至白发苍苍的老者,下至三岁孩童,全都知道了这件事。 樱城城门口的告示栏上贴了好几张画像和缉拿公文,过往的商贩、侠客无不驻足,大家拥挤的往前凑,里里外外围了三层又三层。 识字的一边看一边唏嘘,不识字的一边听一边叫骂,喧嚣吵闹之声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加激烈,樱城本就是人口大城,而今日,城门口的拥堵情况更是雪上加霜! 一夜之间,以侠义著称的武林盟主楚翊尘成了畏罪潜逃的逆犯,而威震武林的灵回之巅被视为叛党。 这个消息是在太令人震惊了,心中敬仰楚翊尘的江湖侠士们纷纷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一大清早,江湖人聚集之地的樱城,出现了前虽未有的热闹。 全城百姓都在议论这件事,连街边的小贩也不摆摊了,三两一堆坐在街角,口沫横飞地讨论着这件事,茶楼酒肆里更是爆棚,掌柜不算账,小二忘端茶,并排地挤在人群外,听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这件事的真假性。 有跟着朝廷发布的官文一边倒的,有也坚信楚翊尘为人的,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屋子人各持己见,聊着聊着便争执起来,江湖人大多比较冲动,尤其是一些粗蛮大汉,听到不顺耳的干脆懒得废话,直接拍桌子下战书,约到外面的空地上大战三百回合。 九歌站在醉仙楼二楼,居高临下地望着街头巷尾比武打架的人,面上看不出任何或喜或悲的神色。 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只是来的早或晚罢了。 无双的脑袋从窗户另一边凑过来,低头瞧了眼下面的街市,嘴里嘟囔道:“又多了两帮人,都打一早上了,有完没完!” 九歌轻笑,不知在笑什么,神色尽是悲凉,“才一早上就不耐烦了,那今后无止无休的争斗又当如何?” “哪会有无止无休的争斗!楚翊尘倒了,江湖上还有其他自诩侠义的人呢,比如说那个卓清,估计他巴不得楚翊尘倒台,这样才好乘乱上位。”无双一心观战,没听懂九歌话里的深意,只当她以为楚翊尘倒后江湖便会无主。 九歌回眸看了她一眼,未再解释,等无双看的那两人分出胜负后,便抬手关上窗户,屏蔽外界的喧嚣。 两人回到房内,无双凑近九歌,上下打量了她一会,确定她身上没有伤后,才疑惑问道:“小九,宁王昨晚把你带回去后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大半夜就过来了,他没说什么吗?” “他能说什么!”九歌坐在榻上,拿起桌案上的一本书籍,随便翻了两页,是本茶经,看样子是宣于祁的书。 “小九,估计这世上,也就你敢不把宁王当回事。”无双听着九歌不以为意的口气,不禁有些佩服。歪头看了她一眼,拿起桌上的点心,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心有余悸道:“说实话,昨晚宁王那样子,真的把我吓到了,当时我差点以为他要杀了你,还好最后收手,否则我可不是他的对手。” 九歌淡淡一笑,没有接话,目光盯着茶经,却好半天都没转动一下眼珠子。 “小九,巳时了,风神医应该来了,我们去松月客栈吧。”一早上都憋在屋子里没出门,无双有点待不住,想去松月客栈看风兮音怎么帮太后接骨。 九歌斜睨她一眼,“你是看我昨晚安然无恙,心里不舒服,想我继续被君羽墨轲收拾吗?” “啊?什么意思?”无双一愣,歪头想了想,渐渐明白九歌这句话的意思。 宁王昨晚就是因为风神医才对小九发那么大的火。这种时候,小九确实应该少和风神医接触。 想明白后,偏头瞅了九歌一眼,撇着嘴,有些郁闷道:“好吧,不去就不去。” “别这副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九歌道:“昨晚的事和你没关系,君羽墨轲看到你也不会说什么,太后今天医腿,身边正缺一个贴己的人,你正好去帮忙。” 无双抿了抿唇,有些为难道:“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这么大个人,还要人看着不成。”九歌歪了她一眼,有些无语,她心中有事,刚好想静静,所以直接赶人,“走吧走吧,想去就去,不用顾忌我。” 无双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九歌,忽地眼前一亮,“这样吧,我让孟无缘来陪你,无聊时还能弹首曲子来听。” 九歌眸光一闪,低头看书,“随你。” “好,我去找他,他应该在房间里。” 孟无缘和九歌的关系虽好,但是个守礼之人,早上三人一起用完早饭后,九歌和无双便回房了,他为了避嫌,遂没有擅自跟进来。 没一会儿,房门就被人推开,九歌不用抬头也知道是无双。 “别磨磨蹭蹭了,进来啊。” 身着简洁素衣的孟无缘站在门口,正犹豫着,大大咧咧的无双忍不住直接拽了他一把。 九歌抬眸时,就见他堪堪稳住有些踉跄的身形。 “九歌姑娘。”孟无缘见九歌正看着自己,心中不觉一紧,忙露出一个有些不自然的微笑。 “没事,坐吧。”九歌指着旁边的一方软塌,瞅着无双,笑吟吟道:“你不坐下,有人怕是不能安心离开。” “那还不是关心你。”无双轻轻哼了哼,随后对孟无缘道:“你不用太拘束,这是宣于祁的房间,需要什么直接叫掌柜。小九就拜托你了,我去松月客栈看看,一会就回。” 孟无缘犹豫了一会,微微点头,“好。” “好了好了,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了,要走赶紧走,去晚了兮音可就走了。”九歌有些哭笑不得,感情把她当孩子了,还需要人照顾。 无双抬头看了她一眼,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光芒,面上却未变,调皮地笑了笑,挥手离去。 既然小九不想让她担心,那她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吧。 房间里少了一个人,一下子就静了许久,孟无缘暗自觑了眼九歌,开始寻找话题,“九歌姑娘在看什么书?” “宣于祁的书,随便看看,”九歌笑笑,合上书籍放到桌上,抬眼看向孟无缘,也不避讳,单刀直入道:“你能联系到楚大哥吗?” 孟无缘眉心微蹙,沉吟了会道:“九歌姑娘可是有事?” 九歌点头,“昨晚你走后,我在船上遇见风兮音了,和他说了楚大哥的事,兮音同意给楚大哥配制解药,但需要一味重要的药引,名为西域天荨草,。” 孟无缘面色一肃,追问道:“西域天荨草?何处可寻?” “兮音手上应该有一株,但需要楚大哥拿等价的东西交换。”九歌简单明了道。 她有些诧异,孟无缘这个地地道道的古人竟然也不知道西域天荨草,看来这天荨草应该极为罕见,怪不得风兮音同意给楚翊尘配置解药,却不愿拱手相送。 孟无缘目光一凝,深深看了九歌一眼,忽然站起身,拱手道:“无缘明白了,多谢九歌姑娘。” “别这样,君羽墨轲兵攻灵回之巅一事因我而起,我只是想弥补一下心中的歉意。”九歌苦笑,抬眸看向孟无缘,正色道:“兮音说,天荨草制药后便不能久存,你看能不能尽快联系上楚大哥?” 孟无缘颔首,垂眸思考了会,轻声道:“九歌姑娘稍坐片刻,无缘去去就回。” “好。”九歌弯了弯嘴角,缓缓起身,目送孟无缘离开。 第369章 四方信息 本以为孟无缘这一去,少说也得一两日,没想到午时就回了。 九歌有点诧异,问他怎么这么快,孟无缘笑了笑,只说消息已经传了出去,最迟明天晚上就能收到楚翊尘的回复。九歌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昨晚一夜未眠,吃过午饭后,九歌打发了孟无缘准备休息会,才刚上床,房门就被人不打招呼的推开,跟着一个火红的倩影飘了进来。 九歌蹙了蹙眉,隔着山水屏风看着外间,在来人轻车熟路地进来之时,微蹙的眉头随即舒展开,稍显疲惫的脸上浮起一抹淡笑,“这么快就回了?” “太后要午休,没事干就回了呗。”无双进来时,随手在果盘里抓了个桃子,用袖子随意地擦了两下,便往嘴里塞。 “午休?”九歌挑眉,“兮音没去吗?” “去了,不过我到的时候风神医已经走了,”无双嚼着果肉含糊不清道:“听花非叶说,他只是摸了一下太后的膝盖骨,就刷刷刷地写下一纸东西,让宁王配齐后再找他。” 九歌疑惑,“纸上写了些什么?是药方吗?” “不知道,听说有虎骨、有麝香、还有银环蛇毒......乱七八糟的十几样,估计是给太后治腿用的。”无双漫不经心地说着,看样子她并没有见到风兮音留下的纸张。 九歌拧了拧眉,“他还说了什么吗?” “没了,就留下一张纸和一句话。”无双当时也问过,所以知道的还算比较清楚。她边大口咬着桃子,边上下打量着九歌,见九歌坐在床上,腿上还盖着薄,不禁有些奇怪,“小九,你这是刚睡醒还是准备睡啊?” 九歌偏头瞅了她一眼,“你说呢?” “呃......”无双瞧了瞧窗外正中的日头,思忖道:“应该是准备睡吧。” 九歌淡淡一笑,不置可否,掀开身上的薄被,略略整理了下衣衫,便从床上起身,走到外间的榻前坐在,掀开桌上的茶壶看了眼,便拿起宣于祁的紫砂壶,开始消耗他珍藏许久的雨前龙井。 “小九,上午我陪太后说话时,她问起了你。”无双吃完一个桃子后,便熟络地挤到九歌身边,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好奇,“我听太后说,这么久了,你还没去请过安呢。” 九歌眸光微闪,请安? 这个词离她好遥远啊。 她抬眸看向无双,面上没有一丝波动,“太后还说什么了?” “就是问我跟你的关系如何,你为人怎么样......凭咱两的关系,我当然拣好的说了,”无双笑容简单明媚,“反正都是实话,我家小九不管是性情还是武功,那都是一等一的好。” 九歌眼底闪过一抹深思,“那你可还记得太后当时是何反应?” “那还能有什么反应,经过我一番夸赞,当然是对你提起了兴趣呗,太后让你明天早上和我一起去请安。”无双亲昵地拦着九歌的肩膀,笑嘻嘻道:“怎么样?有没有感到一丝惊喜?还没回宫就已经说服了太后,等回京了,便能直接找钦天监定日子了。” 九歌睨了她一眼,半是认真半开玩笑道:“惊喜没有,惊吓倒是很大。” “为什么这么说?”无双笑容微敛,似乎不太能理解。 九歌抬目看向火炉上的水壶,皱着眉头道:“在来樱城的路上,楚翊尘曾派人行刺最后伤亡惨重,我一时心软,让君羽墨轲放了两个领头人,当时和太后见了一面,只是......” “只是什么?”无双等了会,没有听到后续的事情,忍不住问道。 九歌凝思片刻,没有正面回答,“无双,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怎么了?” “说不上来,总之我还是避开太后,尽量不要和她见面为好。”九歌有些慎重道。 无双纳闷,想了会,道:“是因为昨晚的事吗?难道你在和宁王赌气,所以才不想去见太后?” 九歌深深看了她一眼,语气有些严肃道:“如果我说,我和太后之间也许有某种渊源,你相信吗?” 不管是因为楚翊尘临走时留下的那句话,还是因为官道上太后见到她时的反应,都让她产生这种念头。 无双闻言,愣了一下,一脸迷惑,“小九,你在说什么,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在她的认知里,小九从小在西北长大,能和太后有什么渊源? 九歌凝视着她,沉默了会,偏头看向茶壶,“那你就当什么都没听到吧。” “......”无双更加茫然了。 水开了,九歌烫好紫砂壶和茶杯,分别给自己和无双沏了杯雨前龙井,茶香氤氲,清烟袅袅,萦绕在心头疑问和忧虑却随着满室香浓愈渐加深。 无双满心疑惑,还揪着刚才的话题不放,九歌端起茶杯,静心品茗,跟宣于祁平日里认真品茶时一个样,神情专注,不言不语。 无双见状,只好按耐住好奇心,不再追问了。 她还没吃午饭,原本想着回来和九歌一起吃,在得知九歌没有等她,已经和孟无缘吃过后,不免有些郁闷,最后只能独自下楼找吃的去了。 九歌乐得清静,闭目感受着留连在唇齿间的茶味,心中有些戚戚然,陪她喝茶的人却不懂茶,如果宣于祁在就好了。 晚上睡觉时,无双又想拉着九歌一起睡,九歌玩味地瞅了她两眼,问是不是宣于祁不在,晚上睡觉没人抱着,所以不习惯了? 无双起先没明白,等反应过来后,转身抓起一旁的枕头砸了过去,九歌伸手接住的同时,调笑道:“哟,恼羞成怒了,看来被我说中了。” 无双忿忿不平地瞪了她一眼,叫来掌柜让他再去准备个房间,接着没好气地把九歌赶了过去。 看来无双姑娘是自知说不过九歌,所以要用行动证明,她一直都是一个人睡而且习惯独睡。 两个房间正好相邻,无双回房前,狠狠地瞪了九歌一眼,嘴里叨唠了一句什么,砰地关上房门。 九歌忍俊不禁,回房后,看着一室的黑暗,唇角笑容逐渐淡去。 她并非有意捉弄无双,只是想一个人静静。 隔壁房里,房门合上之时,无双俏脸上的怒云瞬间散去,转过身,望着窗外婆娑的树影,眼底浮现一抹担忧与自责。 她看得出小九心情不好,却不懂她的忧虑,不能为她分忧。这样的自己,有什么资格说是小九最好的姐妹? 怪不得跟在宣于祁身后这么多年,却不如小九短短几天的相处,原来是她一直不够善解人意。 夜里,九歌一闭上眼,脑海里就不停地有思绪涌出,辗辗转转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忽然,窗外一阵风响,紧闭的窗棂被吹开一截。 一个黑影如鬼魅般飘进来,悄无声息的落地后,睡意朦胧的九歌陡然睁开双眼,心生警惕地翻身立于床前。 抬眼望去,四目相对,房间里的气氛有一瞬的紧张,当看清对方后,又逐渐变得微妙...... 第370章 讲和可好 君羽墨轲没想到九歌竟然会醒,对上她视线的那一刹那,脑海里闪过的全是昨晚荒唐的画面......尽管没做到最后一步,但该看的都看了,该碰的也都碰了。 今早醒来时发现她不在身边,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被她暗算,而是她在自己身下不着寸缕的样子...... 此时看见心心念念了一整天的人活生生的站在那里,眼前再次浮现女子姣美妖娆的胴体,幽深的凤眸一暗,全身血液都沸腾了,心跳急剧加快,强镇定住,但炽热的视线却忍不住在九歌身上游移着。 九歌没料到君羽墨轲会过来,神情有些怔忪,昨晚的事历历在目,若不是她应变及时,两人险些就做了,她向来从容坦率、落落大方,可此时被他赤裸裸的目光黏着不放,不由想起他昨晚的粗狂,心中虽恼怒,脸颊却腾腾地发热,有些不自在。 好在房间没有点灯,黑暗掩盖了两人的尴尬。 君羽墨轲捏了捏拳头,极力地克制着自己内心翻腾的欲望,直到把身体里燃烧的火焰一点一点的压下后,方故作平静地问:“嗯......还没睡?” 低沉的声音已被欲望禁锢的有些沙哑。 九歌心中一跳,紧张地盯着站在窗前动也不动的男人,现在的君羽墨轲在她眼里跟狼豺虎豹没什么区别,尤其是在这后半夜,放着松月客栈不住无缘无故地跑到醉仙楼来,一看就是另有企图。 “你来做什么?”九歌面无表情的问。 如果说之前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但经过昨晚一事,便不可能再与他平静相处。她可没忘了在河边时若非无双在,她差点就命丧这厮手里。虽然那并非他本意。 看到九歌冷漠的态度,君羽墨轲顿时回想起自己昨晚险些失手的事,藏在袖中的手越握越紧,用力之大,指节泛出青白,目光掠过她,抿了抿唇,道:“昨晚在河边......对不起,当时并非有意伤你,只是......”他别开视线,眼底闪过一抹强烈的妒忌,“本王不希望再看到你和他单独在一起,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他不后悔自己昨晚的粗暴,心里甚是还有一点惋惜。 在君羽墨轲眼底,九歌早晚都是他的女人,他只是提前行使自己的权利,唯一让他觉得不妥的,可能就是方式有点不对,他当时也想解开她的穴道,就怕她不听话...... 九歌不知道君羽墨轲此时在想什么,听到前面他突然拉下面子道歉时,心里的气多少消了一些,可听到后面他霸道又专横的话时,怒火顿时不打一处来。 笑话,他凭什么命令她! 九歌冷冷地瞧了他一眼,沉默不应。 对于昨晚之事,她不想解释,也没必要解释。 从昨晚他那一反往常的疯狂态度上便可以看出,君羽墨轲不是信不过她,更不是信不过风兮音,而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既然如此,更加没什么好说的。 事到如今,她没那兴致放低自己向他表明决心。 久久听不到回答,君羽墨轲抬眸看了她一眼,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若无其事地问,“你今天怎么没来?” 她不是知道风兮音今天回来松月客栈吗? 不管是为了见他,还是为了帮楚翊尘要解药,都不该错过这么好的机会。而且风兮音走后也没单独去找他......君羽墨轲定定看着她,突然很想知道原因。 九歌冷冷瞥了他一眼,反问道:“没去不是正合你意?” 君羽墨轲目光一顿,沉沉地看着九歌,仿佛要把她看透。 九歌暂时还搞明白君羽墨轲的来意,生怕他故技重施,不要脸地点住自己的穴道,于是也不敢放松,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视线,面色镇定,看不出任何破绽。 一片黑暗中,两人谁都没有移动,就这么冷冷的对峙着。 君羽墨轲蹙蹙眉,受不了她那警戒的眼神,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让她避之不及。他垂眸,掩盖住眼低的落寞,刚迈出一步,幽静的房间里立刻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 “别过来。”九歌紧盯着他的动作,侧过身,俨然一副防守的姿态。 君羽墨轲一愣,脚下顿了顿,抬眸看着她紧握成拳的双手,似乎明白了什么......心中苦涩悄然而上,没想到她对自己竟已防备至此。 刚才进来时,她其实睡着了吧,却被自己给惊醒了。 记得在灵回之巅时,他每晚都会出去,回来时都像今晚这般翻窗而入,同样的悄无声息,可那时,她不会像现在这般警觉。 看来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已经改变了。 君羽墨轲自嘲一笑,缓步走到桌前,拿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亮烛灯。他吹灭火折子,抬目看向九歌。 昏黄的光线下,女子青丝未挽,柔顺的散落在肩头,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一双美眸充满了戒备。 君羽墨轲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拿起桌上的茶壶摇了摇,听不见里面液体的流动,随手将茶壶放下,似是漫不经心的问:“九儿这么紧张,在担心什么?” 九歌置若罔闻,一脸漠然地站在床前留意着他一举一动,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是行动已经说明了一切。 “难道你认为本王会伤害你?”君羽墨轲强压下心中的刺痛,轻轻地笑了,只见他自言自语道:“也对,你对本王不设防备之时,本王却狠心将你刺晕,拿你去掉换人质救出母后......以九儿眦睚必报的性子,是该记恨。” 九歌皱了下眉头,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了往事。不过他所说的事,确实是这几天一直深深地扎在她心里头的一根刺。 事发之后,她不止一次的想,如果当时他提前跟自己打声招呼,说清楚事情原委,也许她会像当初同意陪他上灵回之巅一样,提出相应的条件,就心甘情愿地以身陷囹圄为代价帮他救出太后。 毕竟那时,她的心是向着他这边的。 可他却辜负了她的信任。 换做任何一个人,被枕边之人暗算,恐怕都不会轻易原谅。 因为在乎,所以记恨。 君羽墨轲倚在桌前,拿起一只茶杯在指尖碾转着,窗外幽幽的月光落入他的眼里,清晰寂冷。 “正因如此,所以本王答应了九儿的要求,没有派兵追捕叛党,没让人一把火烧了灵回之巅,还放任叛党的眼线在身边......哦,对了,” 他放下茶杯,抬目看向九歌,语调平静道:“前几日还违背母后的意愿,在众目睽睽之下放了胆敢行刺本王和母后的逆党。这些事若传了出去,本王的威信可是会大受打击,皇兄若知道了,恐怕还会降罪下来。” 九歌心中一紧,看了眼君羽墨轲嘴角有些讽刺的笑,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虽然一开始君羽墨轲是利用里她,但不可否认,他对自己的包容和付出。 因为楚翊尘,因为愧疚,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他提出了许多要求,这些要求站在朝廷的角度来看,都是包庇逆党的大罪,就算她爹郁凌云在,也不可能由着她性子来。 可是君羽墨轲却放纵她任性胡来,为她打破了自己一贯的原则。甚至是忤逆自己的母后。 想到太后,九歌心中又是一沉......孰是孰非,只因角度不同罢了。 正当九歌心神恍惚之际,君羽墨轲缓缓走到近前,俯首看着她的眼底,低低道:“所以九儿觉得,本王还要怎么做,才能换得你原谅呢?” 九歌心中一动,愣愣地看着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 君羽墨轲深深看了她片刻,忽地温柔一笑,抬手抚摸着她的脸,一如从前,在她耳边轻声道:“九儿,事已发生,多想无益,我们讲和可好?” 第371章 心结未解 讲和可好? 轻飘飘的四个字宛如一颗沉甸甸的石子,搅乱了九歌平静的心湖,她有些失神地看着他,低着声音,口气有点生硬,“你不介意我向着楚翊尘包庇灵回之巅弟子吗?” 君羽墨轲眸光微闪,旋即淡淡一笑,“不介意。” “为什么?”九歌不解的看着他,打心底里觉得这句话的可信度不高。 “九儿没看到今天早上城门口的通缉告示么?”君羽墨轲眉眼含笑地看了九歌一眼,把玩起她散碎在肩上的头发,“楚翊尘挟持太后的罪行已坐实,无需本王亲自出马,天奕各地城池都已发出官府通缉,号召武林中人相助,将灵回之巅一干叛党缉拿归案。赏金是小,趁机上位、公报私仇的大有人在,比如卓清一党......九儿初入江湖,或许还不知,武林中最不缺自诩侠义的正人君子。况且还有些想借机挣点名声的人,你包庇的过来吗?” 君羽墨轲面色淡然无波,语气不急不躁给她分析着这一事实。 九歌呼吸一窒,只要一想到楚翊尘今后艰难的处境,心中就很不是滋味。 前不久他还是人人敬仰的大侠,在武林大会上隔鞘碎剑,仅一招便已威慑群雄,可才几日就被冠上了谋逆的罪名,从此便要像过街老鼠般被一群小人追杀。 声名显赫的灵回之巅也成了一群被通缉的乱党,这个曾经号称江湖最庞大势力从今以后却只能隐藏在暗处,再也不能重见天日...... 九歌突然为楚翊尘感到很不值,不管他原本是何身份,他手里掌握着武林最大的门派,名利双全,为什么要挟持太后? 如果说他和太后有什么深仇大恨的话,大可以在抓到她之后,一刀了结了,偏偏要囚禁五年之久等君羽墨轲来救? 九歌表示不能理解。 要知道,这个江湖本该是他的江湖,却因此疏忽,再也容不下他...... “后续的这些事,早就在你的计划之中对不对?”九歌仰首,目光直直锁在君羽墨轲脸上,声音带着压抑。 “就算没有本王,等母后回京了,也会令皇兄昭告天下通缉乱党。”君羽墨轲一双幽深的眼眸淡淡地瞥了九歌一眼,勾唇笑了下,“莫非九儿认为,本王会把这件事压下?” 九歌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她从没奢想君羽墨轲会帮楚翊尘压下这件事,如果他能不插手她就该笑了,怎么可能还找他来帮楚翊尘。 “说了这么多,九儿还没回答本王。”君羽墨轲垂眸,看着近在眼前的这张深藏于心的容颜,柔声笑问。 “什么?”九歌一时没反应过来。 君羽墨轲顿了会,伸手揽着她纤细的腰,专注地盯着她,“讲和,好吗?” 九歌微愣,清澈的明眸里闪烁着飘忽不定的光芒,沉默了半晌后,才缓缓别开视线,神色淡淡道:“又没人跟你吵架,有什么好讲和的。” 君羽墨轲眉尖一动,放在她腰上的手不自觉收紧,“那你还怨恨本王吗?” 九歌摇摇头,“你想多了,我从没恨过你。太后是你生母,救她在情理当中,换成是我,难保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只可惜我和太后不熟,无法身同感受。” 君羽墨轲不理解她的意思,目光深邃地看着她,眼底划过一抹疑色。 “我不怪你利用,却为自己能被你利用而感到内疚。”九歌轻轻的把君羽墨轲放在腰上的手拿下,退后两步,坐在床边,目光看着窗外,“站在我角度,更多的是自责。” 楚翊尘本着一片诚意赠她灵霄令,她却拿着灵霄令给君羽墨轲带来便利。可以说灵回之巅今日的绝境是她一手造成的。 如果她没有去飞来镇该多好? 君羽墨轲深深看了九歌一眼,没有再说话了。 有些心结,只有时间才能解开。或者等她帮楚翊尘拿到解药后,自责也会随之减少几分。 似乎不习惯这样的安静,过了片刻,君羽墨轲有意无意地把话题转开,“九儿,母后想见你。” “嗯,听无双说了。”九歌没有意外,抬首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 君羽墨轲迈前一步,坐在九歌身边,手握住她的肩头,笑着询问道:“那我们明天早上一起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九歌没注意他的措辞,半垂眉目思忖了会,讥笑道:“你不怕她再次晕过去?” 君羽墨轲目光一凝,随即又释然,“早晚都要面对,避不开的。” 九歌冷冷一笑,没有发表意见,反正被受惊的人又不是她。 君羽墨轲望了眼窗外的月色,眼底闪过一抹精光,用余光瞟了九歌一眼,忽地脱下外袍和靴子,在九歌惊讶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躺在床上,“累了一天,好困啊。” 九歌被挤下了床,回身看着霸占在她床上的人,绷着脸问:“你干什么?” “睡觉!”君羽墨轲掀开被子盖在身上,理直气壮地回了一句。似乎觉得这个睡姿不舒服,又翻了个身,面朝里侧而卧,全程连个眼神都没给九歌。 换做九歌以前的性情,也许会沉不住气,一脚把他从床上踹下来。 可如今,不知为何,她渐渐的,没有以前那么容易暴怒,此时见君羽墨轲霸占了她的床,心中虽有些愤然,却没什么心情去和他闹腾。 回眸看了看窗前的软塌,顿了片刻,径自走过去了。 夜深人静时,君羽墨轲缓缓睁开双眼,漆黑的凤眸如同黑夜的幽潭,深不见底。 他悄无声响地翻过身,望着不远处躺在软榻上的女子,房间的烛灯未息,微弱的光染过她纤长柔软的睫毛,让她微微皱了下眉,看样子似乎睡得很不安稳。 君羽墨轲却没有起身,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静静地盯着她,贪恋地看着她的睡颜。 他很清楚,只要自己起身,便会将她惊醒。所以宁愿让她睡得不安稳,也不想被她赶出去。 自从出事后,他就没睡过一个安稳的觉。尽管现在还不能抱着她入睡,但她却躺在他视线之内,睁开眼便能看到,闭上眼也能听见让她清浅的呼吸声...... 就目前的情形,能如此,他已心满意足。 第372章 自己动手 无双是个很有活力的姑娘,向来起得比较早,简单梳洗后便出了房门。正想去隔壁找九歌,却发现她房门口笔直站着一个黑衣人。 她大步走近,上下打量了这人一眼,难免有些奇怪,“你是谁?大清早的干嘛站在小九门外?” 黑衣人面不改色道:“在下夜亭,负责郁小姐的安危。” “哦,怪不得觉得你有点眼熟。”无双恍然。 记得武林大会前夕,她和小九去长远街拍卖行时,曾担心小九拍下天蚕衣后会被人半路打劫,当时小九坚持说有人会保护她们,可从头到尾却没看到那人出现。后想起这件事时,她好奇地问过小九,这才知道原来是宁王派了暗卫保护她们。 虽然夜亭从未正面出现在无双面前,但无双本身武功就不弱,和九歌一起外出时,既然知道有人跟踪,想找到对方藏身之处并不难。况且夜亭也没有刻意隐藏踪迹。 所以她虽不认识夜亭,但对他的身形还是挺熟悉的。 “我来看看小九醒了没有。”知道夜亭是自己人,无双便没再管他,正准备推门进去,却被一只手臂横空拦下。 “郁小姐还没起,无双姑娘请回。”夜亭显然也认识无双,漠然地看了她一眼,冰冷的语气带着几分客气。 自从离开坞城,他便一直暗中保护九歌,很清楚九歌和无双的关系。对方虽不是他的对手,但也不能轻易得罪。 无双瞥了眼房门,不以为意道:“小九这个大懒虫一向嗜睡,我不进去叫醒她,她能直接睡到中午。” 说着便要进去,然后却再次被拦住了。 夜亭岿然不动的挡在房门口,面瘫道:“无双姑娘现在进去可能不太方便。” “为什么?”无双疑惑地睁大眼睛。她跟小九之间能有什么不方便的? 夜亭缄口不言。 无双想了想,忽地眼珠子一转,“莫非王爷来了?” 不然这家伙怎么守在门外,平时他可都是隐在暗处呢。 夜亭看了她一眼,依然不语。 无双见他不答,便知道被自己猜中了,她瞅了眼紧闭的房门,脸上带起了一抹笑,“既然王爷来了,我就......呃......就让小九好好休息休息。” 她收回视线,笑嘻嘻地看着夜亭,忍不住八卦起来,“宁王什么时候来的?昨天晚上吗?你在门外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他们很晚才睡的吧?” 夜亭无视她,面不改色平视前方,将沉默是金的美德发挥到极致。 “说说嘛,又不会怎样。”无双兴致勃勃地凑到他身边,背靠在门上,怕被里面的人听到,故意压低了声音,“你跟在小九身边这么久,难道她每天晚上都和宁王睡一个房间吗?他们有没有......呃......应该已经是宁王的人了吧,那天早上我还撞见了。” 无双弱弱地回想起洛川山庄的那个早晨。 那天早上,她亲眼目睹了小九和宁王衣衫不整地躺在一张床上。当时把她吓得不轻,尽管小九后来否认了,但过去了这么久,两人每天都同床共枕,怎么可能没发生点什么...... 就在无双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无法自拔时,房门猛地一下被人打开,本来挨在门口的无双惯性地往后倒去...... 按理来说,在这种情况下,她应该会倒在开门之人身上,可偏偏,开门之人像是早有预料,翩然一个侧身,轻巧地避开了。 没有人在后面接着,猝不及防间也抓不到借力点,无双惊叫一声,整个人直接一个踉跄,四仰八叉地摔在了地上...... 离她最近的两人各站一边。 夜亭依然守在门外,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而开门后又侧身避开,害她摔倒在地的人则悠然站在一边,压根儿没有扶她一下的意思。 无双一腔怨气,正要斥骂,可看清这人的脸,瞬间蔫了,只能自愿倒霉地抱着胳膊在地上哀嚎。 “哎哟,痛死了。”无双皱着个小脸痛苦地抱怨着,大概是摔狠了。 醉仙楼价格贵也是有一定的道理,地板都是用实木铺的,光滑且结实,摔在上面可是实打实的痛。 “一早就行这么大礼,有些见外吧?”君羽墨轲笑吟吟地瞥了眼坐在地上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的无双,语气颇有些幸灾乐祸。 “没事吧?”九歌一边理着衣袖,一边缓步过来。 无双正痛着,还没缓过劲来,看到九歌,立马哭着一张脸,“小九,你管管宁王啦,明知道我在外面,还不声不响的打开门,开了也就算了,也不接着点......摔死我了!” 九歌凉飕飕地睨着她,“谁让你闲着没事干,一大早就趴在门外议论别人。” 无双痛苦的神色瞬间一滞,小心翼翼地瞅着九歌,“你们都听到了?” “不想遭罪就少点好奇心。”醉仙楼的隔音效果虽好,但习武之人皆是耳聪目明,早在无双第一次要进来时九歌和君羽墨轲就醒了,后面的话更是一字不漏的听见了。 无双觑了眼君羽墨轲,嘀咕道:“哪有什么好奇心,我是来找你的,谁知道宁王也在。” 君羽墨轲淡淡瞥了她一眼,又抬眸看向九歌,浅浅一笑,却未言语。 “地上坐的舒服很是吧!”九歌看着她可怜巴巴的神色,终是不忍,弯下腰把她从扶起来,嘴上虽苛刻,动作却不失轻柔。 “嘿嘿,还是我小九好。”无双朝九歌吐吐舌,在她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软塌前缓缓坐下,屁股还疼着,但看到缓步跟进来的君羽墨轲,又不好意思去揉。 “以后要八卦也别当人面八卦,找个别人听不到的地方,随你怎么说。”九歌拎起茶壶准备给她倒杯水,却发现茶壶是空的,只好又放下。 君羽墨轲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眉心微蹙,回首给了夜亭一个眼神。夜亭颔首,恭敬地关上房门后,便下楼去找掌柜了。 “没听懂,什么意思?”无双的痛劲儿算是缓过来了,抬头看着九歌,一脸懵懂问,“我摔伤关八卦什么事?” 九歌看了她一眼,很淡定道:“意思就是你缺心眼,傻姑娘。” “不就是好奇多问了两句,干嘛还骂人。”无双摸摸鼻子,甚是无辜。 君羽墨轲听着她们两人一人一句,嘴上虽没说什么,可心里跟明镜似的。他在找了把椅子坐下,等两姐妹说完,才对九歌道:“九儿,等会用完早膳,和本王一起去看母后可好?” 九歌目光转向无双,“你去吗?” 君羽墨轲眸光微抬,循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无双顿时压力山大,看着两人,眨眨眼,“好啊。” “那就这么定了。”君羽墨轲笑,“九儿放心,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本王在。” 九歌垂眸不语。 无双茫然,“给太后请安能发生什么事?” 君羽墨轲淡淡看了她一眼,没有要回答她问题的样子。 正此时,有人敲了两下房门,在得到君羽墨轲的回应后,便见小二端着热水进来。两人洗漱后,桌上已经摆好了早膳,热腾腾的粥散发著诱人的香气,精致的器皿中装着酥黄薄脆的糕点,还有各式小菜。 用不着别人招呼,无双已经自觉的坐在餐桌前。 君羽墨轲沉沉地看了她一眼,眸光有些不善。无双有所察觉,拿着筷子的手徐徐放下,犹豫着要不要留下,却见九歌已经盛好一碗粥放在她面前,“不至于摔一下就废了吧?自己动手。” “好。”无双嘻嘻一笑,正要开动,眼前忽然横飞来一只手,紧接着,盛好的粥就飞走了。 君羽墨轲在桌前坐下,拿起勺子尝了两口,好心情地赏了无双一个眼神,淡定自若道:“没听到吗?自己动手。” 无双,“......” 第373章 作孽啊! 九歌和君羽墨轲一起出现在松月客栈时,闻风而来的花非叶感到非常意外,目光在九歌身上转了两圈,桃花眼里浮现出浓浓的笑意,“哟哟哟,小表嫂,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九歌瞅着正悠然下楼的他,笑得游刃有余,“我也很好奇你怎么还在这?” “本公子负责太后姑母的安危,能不守在这吗?”花非叶摇着他那把冬暖夏凉的龙骨扇,回答的理所当然。 “花世子也会给人当护卫?”九歌状似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以你的天赋才能,不是应该常年奔波在路上么。” “什么意思?”花非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九歌似笑非笑道:“给人跑腿啊。” “是哦,”站在九歌身边没出声的无双忍不住插嘴道:“你不说我都没注意,元宵群雄宴武林大会这些精彩的场面都没看到花非叶人影,”她认真地看着花非叶,满脸好奇地问,“以你这么爱凑热闹的性格,没道理不参加啊!武林大会时你跑哪去了?” 花非叶还没答,就听九歌闲闲道:“被人给发配了呗。” 君羽墨轲眼角一抽,瞅了眼被哽得说不出话的花非叶,又偏头看向笑意盈盈的九歌,眉梢一挑,嘴角跟着弯起了浅浅的弧度。 “靠靠靠,什么叫发配,当本公子是犯人呢!”花非叶瞪着九歌和无双,忍不住叫道:“我才说一句,你们两个就一搭一唱的还没完没了了,过分了啊。” 九歌淡淡看着他,眼角依稀有笑意,“欺负你还用得着过分?” 花非叶一窒,一脸幽怨地看向君羽墨轲,“黑狐狸,你都不管管吗?” 君羽墨轲笑得好整以暇,那悠然惬意的神情没有半点要帮忙的意思,“本王觉得九儿所言有理,把你留在客栈太埋没你的才干了,是该发配。” 九歌回眸看他一眼,没有出声。 无双闷闷笑了几声,继续对花非叶开嘲讽,“想让宁王帮你对付小九,没睡醒吧?” “滚滚滚,宣于祁不在,你个小丫头片子跟着凑什么热闹。”花非叶鄙夷地看了无双,不等她反驳,又叹着气道:“唉,几天没看到小表嫂,本来还想给你个惊喜,看来用不着了。” 九歌瞟着他,“你能给我什么惊喜?” 花非叶耸耸肩,慢吞吞地走到桌边,又慢吞吞地倒了杯茶喝,开始卖起关子,“灵回之巅一战后,小表嫂就没发现自己少了点什么东西?” 九歌心中一突,眼角余光瞟向无双,复又看向他,理直气壮地摊出一只手,“拿来。” 什么东西? 无双不解地看向花非叶,便是君羽墨轲眼底也染上点点疑色。 花非叶素来是个脸皮厚的,越是这么多人看着他,他越是不着急,又饮了一口茶,咂了一声,道:“拿什么?” “蝴蝶刀。”九歌直言不讳道。 上次在灵回之巅一战中,她为了救孟无缘,情急之下投出武器却忘了收回,后面几天心情沉郁,又要顾及孟无缘的伤势,导致忘了这回事。直到前两天想起,但她已身在樱城。 本想到时候启程回京时再去取,没想到被花非叶拿了。 “哦,原来小表嫂要这个啊,早说嘛!”花非叶似乎才明白九歌的意思,慢吞吞地从袖子里掏出三把蝴蝶刀,刚准备递出去,手伸出一半又收回来了,“不行不行,小表嫂刚才还损我来着,这要是轻易还给你,面子上多过不去啊,要知道,本公子可是很记仇的!” “那你想怎样?” “很简单,就一个请求,”花非叶看了眼君羽墨轲,笑眯眯走近九歌,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道:“你跟黑狐狸说,本公子要休息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不接受任何安排和调遣,尤其是跑腿的活,让他换个人奴役,别老压榨本公子。” 说罢,瞟了眼君羽墨轲,心想,让小表嫂来说应该没问题,他们才和好,为了讨小表嫂欢心,黑狐狸会同意的。 九歌挑眉,淡淡扫了花非叶一眼,微微一笑,偏头对君羽墨轲道:“花非叶说他要休息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不接受任何安排和调遣,尤其是跑腿的活,让你换个人奴役,别老压榨他。”不等君羽墨轲有所回应,又转眸看向花非叶,“说完了,东西拿来!” “......”花非叶一愣,眨眨眼,看着九歌,不知该作何反应。 君羽墨轲弯唇一笑,玩味地睨向花非叶,“好,本王答应,” “啊?”幸福来得太快,花非叶没反应过来。 “母后醒了吗?”君羽墨轲却没有继续给他解惑,直接言归正传。 “呃......早醒了,这会儿应该刚用完早膳。”花非叶木讷地点头,看样子还有点愣怔,似乎不明白黑狐狸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君羽墨轲微笑,从他手中拿过三把蝴蝶刀交给九歌,径自带着九歌和无双往楼上走去,行至楼梯拐角时,冷不防地飘下一句话。 “给你半柱香的休息时间,半柱香后把风兮音清单上所列的药材备齐,天黑之前本王要看到。” 花非叶一听,顿时泪流满面,他就知道没这么好的事。 风兮音所列的清单上零零种种有几十样,虽说都不是什么稀有珍贵的药材,但都是市面罕见的,很多药材还要新鲜的,他昨天在深山老林里和毒虫猛兽玩了一整天捉迷藏才收集部分,本以为今天能休息会儿,没想到还得去跟深山野兽吭哧较量。 这都是作的什么孽啊! 整个天奕能让君羽墨轲先敲门再进屋的房间少之又少,就是连皇上御书房他都有特权不用通禀直接进去的,而松月客栈里的这间普通客房就是其一。 客房外虽无人把手,但九歌一上二楼,便能察觉到周围有不下十双凌厉的视线在紧盯着自己,若非有君羽墨轲在前面带路,估计她连房门都无法靠近。 房门被轻轻扣了几声,得到里面之人的回应,君羽墨轲才领着九歌和无双进去,可见他对太后的敬重。 “是轲儿来了吗?” 九歌才进门就听到床榻的方向响起一个慈和的声音,端庄威严又不失暖意。 她抬眸看去,只见一个瘦弱的女人半躺半坐在床上,不似上次见面时那么干枯憔悴,本来瘦得可怕的身体恢复了原来的模样,脸上甚至有点圆润了。由于太久没有见过阳光的缘故,肤色偏青白,眼角有明显的细纹,但也难掩本身雍容的气质,依稀可以看出几分年轻时的美貌。 第374章 太后 房间里的光线很亮,九歌没有刻意回避,当她打量太后时,太后也很快就看到站在君羽墨轲身边的她,目光呆愣了片刻,面色渐渐趋于苍白,如初见时一样,平静的神色变得有些惶恐,转瞬又被她强忍住了,但肩膀依然有些轻微的颤动。 君羽墨轲眸光微闪,面上却一成不变,轻轻握住九歌的手,拉着她走前两步,带着柔和的笑意地给太后介绍。 “母后,这就是无双和花非叶常向您提起的定北侯郁凌云之女郁漓央,也是皇兄为儿臣钦定的王妃。” “见过太后。”在来之前九歌就打定主意,不管太后见到她是何反应,她做好自己就行了。 所以此时,连粗枝大叶的无双都能发现太后的异样,但九歌却仿佛没有看见一样,利落大方地行了礼,便退后一步,安静地立在君羽墨轲身侧。 无双不是第一次见太后,她能明显地感受到太后情绪上的激动以及慌乱,不解挠了挠脑袋,移步上前弯腰行礼道:“无双参见太后!” 太后恍若未闻,没有有任何反应,目光依然紧锁在九歌脸上,整个人都是紧绷着。她愣了下,回眸瞅了眼九歌,有些疑惑地问道:“太后,您认识小九?” 这句话仿佛触动了她某根神经,连着放在床边的左手猛地一抖,霍然转头看向无双,没多久便回过神,稳了稳情绪,如若无事地笑了,“是无双来了,你这丫头每次来都风风火火的,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无双眨了眨眼睛,没敢再追问,抿嘴一笑,瞟了眼君羽墨轲,顺着太后的话头接道:“有宁王在,我哪敢放肆。” “你怕他作甚,这不还有哀家在么!”太后笑着回了一句,又偏头看向君羽墨轲,目光最终落在他身后的九歌身上,只见她面色慈和道:“这便是郁凌云的女儿?快让哀家瞧瞧,长得倒是亭亭玉立,是个美人胚子。” 作为君羽天协的发妻,太后早在二十年前就认识郁凌云了,对他也算是比较知根知底。在得知九歌是郁凌云的女儿时,心底不觉感到困惑。 先帝未登基前,郁凌云只是定国公府的一个小小副将,并没有见过深居后宫的蓝吟雪,而眼前这个和蓝吟雪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怎么会是郁凌云的女儿? “太后谬赞。”九歌并不知道太后对自己的猜忌,听到她信手拈来的称赞,心里挺不以为然的。念及对方是君羽墨轲的生母,遂礼貌地回了一句,之后便不再多言。 无双却是极为开心,仿佛太后在夸她一般,喜形于色地走到床前,眉开眼笑道:“太后,您真是慧眼,小九不但人美心善,武功也高,而且又是开国功臣之女,和王爷简直是绝配。” “你这丫头,自己还没嫁就想撮合别人的姻缘,羞不羞?”太后半开玩笑地嗔怪了一句,接着面色平和地看向九歌,情绪再无刚才那般波动起伏,但眼底深处却夹杂着莫测的光芒,“听说先前你曾不顾自身安危,以身犯险与逆党周旋,适才让轲儿有机会从逆党手中救出哀家……你一介女子有这等勇气实乃可嘉,不愧是将门出身,说说,想让哀家如何赏你?” 九歌眉峰微拧,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沉吟片刻,正要回答,突然感觉到君羽墨轲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接着便听君羽墨轲道:“母后有心了,协助儿臣救出母后本就是九儿分内的事,估计九儿也不敢邀功领赏,对吧?” 话落之时,笑容清浅地侧眸看向九歌,眼底的神色不言而喻。 九歌蹙眉,暗自看了眼太后,收回目光,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承了。 “看来郁凌云调教了个好女儿,”太后表情很是欣慰道:“你小小年纪,能有此心,哀家甚是高兴。不过该赏的还是要赏,等回宫后,哀家便会让皇帝对你们论功行赏。” 九歌垂眸,遮住眼底的不悦。 先不说她并非心甘情愿的以身犯险,就算真有出手相助,也不是为了领什么赏赐。听这高高在上的语气,像是要给她多大的恩惠一样,那她是不是还要谢恩领赏? 不等九歌说话,只听太后又道:“有件事哀家感到很奇怪。听非叶说,是因为你在密牢顶替了哀家,轲儿才能顺利将哀家救下山,哀家想知道,你最后是如何从叛党手里逃脱?” 问这句话时,太后面上仍然含着慈和的笑,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却让九歌不得不回答她抬了抬眸,美目中波光流转凝于太后侧面,片刻后,如实道:“没有逃,楚翊尘放了我。” “此乃性命攸关之事,楚翊尘竟会放过你?”太后转过头来,面色无恙地看着她,“莫非你和他有什么关系不成?” 九歌心中冷笑,这话真是越听越刺耳了,她淡淡地看了眼太后,正思考着该如何回答,才能不诋毁楚翊尘的同时并撇清和他的关系,尚且还没理清思绪,君羽墨轲已经帮她回道:“因为二姐楚翊尘才没对九儿下杀手。” “你二姐?”太后面上露出一丝诧异,“怎么会把她卷进来?” “有件事尚未禀报母后,”君羽墨轲道:“儿臣年初去西山寺看望二姐时,在后山遇见了楚翊尘,接着二姐便答应随儿臣一起回京,但却没有进宫,而是借住在定北侯府。当时正逢元宵群雄宴,皇兄邀天下豪杰齐聚一堂欲收为己用,后来不知为何,群雄宴结束后,二姐留下一封书信,便独自离去,直到前几日,儿臣上了灵回之巅才知道她早已随了楚翊尘。” 一席话简单明了,却有依有据,饶是精明如太后也不自觉地信了。 蓝珊的事情,她这做母后的自然清楚无比,楚翊尘是什么身份那更是心知肚明,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得知蓝珊随了楚翊尘,她虽惊讶却并不意外。 她本身就对蓝珊这个女儿没什么感情,否则也不会放任她独自一人在西山寺不闻不问。 这件事还得从蓝珊的名字说起。 其实“蓝珊”二字并非巧合,而是君羽天协为了寄托他那不为人知的念想,硬是“择汝之姓,为女冠名。” 从那以后,她就当自己没生过女儿,任由君羽天协一厢情愿地带着他的女儿进宫,养在那个女人身边。这样一来,他也有了在后宫停留的借口...... 一直以来,太后心里是恨的,她便恨自己不该生下这个女儿,更恨那个冷酷无情的男人! 她无法阻止,所以一直等待时机,皇天不负有心人,最后终于让她等到了。 那个无情无义的男人筹谋一生,在他人生最巅峰之时,竟然把他心心念念的女人逼死了......当时看到君羽天协跪在地上,抱着一具死尸悲痛欲绝时,她心里真的是特别痛快,前所未有的痛快...... 第375章 冷血无情 君羽墨轲见太后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心中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走前几步,低声问道:“母后在想什么?” 太后回过神,强压下了心中翻腾的恨意,抬眸看了眼君羽墨轲,心中庆幸这个儿子长得不像他父皇,正因如此,她一直以来,都比较偏爱这个从小就很主见的小儿子。 可为何,他偏偏和这个女人有了婚约! 太后看向九歌时,眼底有寒芒一闪而逝,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问:“你和轲儿的二姐很熟?” “还好,比较投缘。”九歌意简言赅。 太后皱了皱眉,不知是对九歌的态度不满,还是因为她和蓝珊相熟。 无双见两人都没有说话,忙帮腔道:“太后您有所不知,蓝珊姐借住定北侯府时便是由小九照料,当时小九才回中原,没什么朋友,能说上话的也就只有我和蓝珊姐了。” 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太后对蓝珊的态度极为冷漠,有个女儿跟没女儿一样,还不如对她亲近。后来她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蓝珊姐从小就被送进皇宫,所以和生母不亲近。 “郁小姐从小在西北长大一事,哀家听非叶说了些。”太后深深看了九歌一眼,道:“说来也巧,你父亲郁凌云原是君羽氏的家臣,早年被先帝指了一门婚事,可新婚不到一年,原配妻子就不幸病逝,直到先帝登基,你父亲才着手娶你母亲做继室,当时正值边陲不稳,两人尚未正式拜堂成亲,你父亲就被先帝派去西北,以至于至今哀家仍未曾见过你母亲。” 九歌眸色微冷,容颜暗沉,眉目如刀地扫过太后,拳头紧了紧,强行压制着心中怒火,才没有出声顶撞。 她虽不懂古人的礼法,但听得懂太后话里的意思。 太后在告诉她,她母亲并非郁凌云明媒正娶的妻子,连继室都不算,说难听点,就是个登不了台面的侍妾,而她,当然也是侍妾生下的女儿...... 一番羞辱的话都不带一个脏字,看来她小瞧这个深宫里的女人了。 无双有些震惊地看着太后,似乎不敢相信这种刻薄的话竟是从她最敬重的人口中说出,想帮九歌说几句话,却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反驳太后,除了忿忿不平,她什么都做不了。 “母后多年未回宫,怕是还不知道,蓝氏早在年初回京时,便被皇兄封为一品诰命夫人,即便当年因战事紧急,没来得及和定北侯行拜堂之礼,但已经圣旨敕封,如今是堂堂正正的定北侯夫人。”君羽墨轲双眸深邃,定定地看着稳坐在床上的太后,微微眯起的眸子里跳跃着一团隐匿的戾气。 尽管那是他母后,但也由不得她随意诋毁九儿。 九歌偏头,深深地看着君羽墨轲,心底的怒意渐渐消散,又缓缓地低下头,被他握的手微微动了下,反握住他。君羽墨轲则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一分。 太后没有察觉到君羽墨轲语气中的冷意,因为她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君羽墨轲前半句话中,瞪大眼睛惊愣了许久,猛然地问道:“你......你说什么?蓝氏!她母亲姓蓝?” 君羽墨轲眸色微暗,沉默了会,缓缓点头,“是。” 这不是什么秘密,定北侯夫人蓝氏,回京一查便知。 太后如遭电击,脸色唰一下惨白如纸,双眸死死地锁在在九歌脸上,有些激动地问,“那她叫什么名字?” 君羽墨轲瞳眸微怔,低头看向九歌,九歌顿了下,语气平静道:“家母姓蓝,闺名淡雅。” 早在刚穿越过来时,她就已经从灵紫那打听好了这些基本信息,为得就是以防今日这种万一。 蓝淡雅? 太后神情一滞,紧绷的身子骤然放松了些,可眉心却是蹙起又舒,舒了又蹙,忽地转头扫了眼九歌清冷的脸庞,心底越发肯定她和蓝吟雪之间定有什么关系。 蓝吟雪!蓝淡雅! 是同一人还是姐妹? 太后眼底有些波动一闪而过,抬头看了眼缄默在一旁无双,慢慢收敛心间的疑虑,似是疲惫地挥了挥手,“哀家累了,想休息会,无双留下伺候,轲儿,你们就退下吧。” “是。”君羽墨轲淡淡看了眼无双,俯身做礼后,便拉着九歌准备出去。 无双一脸茫然地看着二人并肩转身的背影,有些困惑,太后为什么要单独留下她? 行至门前时,太后仿佛想起什么事,又柔声叫住君羽墨轲,特意叮嘱道:“轲儿,传哀家的命令,在追捕逆贼时,无需顾及你二姐的皇室身份,留她一命即可,其余叛党一律杀无赦。” “母后应该知道,二姐或许会以命相挟,到时怕是不好下手。” “她若如此不知好歹,那就不用手下留情。”太后声无波澜。 九歌心中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忍不住地插了一句,“所以不单要杀楚翊尘,连蓝珊姐也不放过吗?” “你虽在西北长大,但也是天奕子民,应该知道,包庇逆党者与之同罪!”太后冷声警告,眼底有一丝阴狠之色,“上次在官道上,你放走逆党一事,哀家看在轲儿和非叶的面子上没跟你计较,如今又要多管闲事吗?” “太后,您先别动怒,小九不是这个意思。”无双反应再慢,也发现了太后和九歌之间不对付,连忙轻言劝道。 “母后好生休息,儿臣会交代下去。”君羽墨轲眉心微凝,状似不悦,却没有发作。 他低头给九歌打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再管,可九歌却管不住心中那团怒火,倏地沉了双眸,有些冷然道:“恕我多嘴,太后,蓝珊姐可是你女儿,你非要做的如此狠绝吗?” 太后淡淡瞟了她一眼,低低冷冷地笑道:“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何况她一个未加册封的公主。” 九歌心中一沉,再次抬眸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大步离开这间屋子。她怕再呆下去,会忍不住冲上前去把床上那冷血的女人拎起来狠揍一顿。 出了房间后,九歌对君羽墨轲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你也看到了,你母后并不喜欢我,而且我今后,也没办法跟她和平相处。” 太后对她是什么态度她无所谓,但经刚才一番话,她不禁替蓝珊感到心寒。 有母如此,也是一种悲哀啊。 “嗯,看出来了,预料之中。”君羽墨轲看她一眼,伸手拦住她的腰,将之带回怀里,“以后你们尽量少见面,反正她也不住王府。” 九歌不反抗也不顺从,任由他抱着,静了许久,凝声问道:“那你会听她命令,对蓝珊姐下手吗?” 君羽墨轲轻轻一笑,垂眸看着九歌,柔声道:“你觉得本王是个奉旨行事的人吗?” 九歌挑眉,仰首看了看他,“谁知道,万一你不听圣旨却听懿旨呢?” 君羽墨轲认真想了想,点头道:“嗯,九儿说得对,这样看来,本王还真可能奉旨行事。” “滚,你敢伤害蓝珊姐,我跟你没完。”虽然知道君羽墨轲在调侃她,但九歌还是忍不住认真告诫。 “是吗?那正合本王之意。”君羽墨轲低头,嗅着九歌发丝间淡淡的清香,闭着眼睛笑道:“九儿放心,本王不但不会伤害二姐,也会信守当初的承诺,留楚翊尘一命。” 九歌眸光微闪,默然一笑,不置可否。 房间里,无双正要扶着太后躺下,太后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神色有些郑重,“无双,你可见过定北侯夫人?” 无双神情略微惊讶,虽不明白太后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还是如实道:“年初时我常去定北侯府找小九玩,自是见过。” “那你可还记得定北侯夫人蓝氏长什么样?” 无双想了想,道:“和小九有几分相像,但气质却不同,很端庄优雅,给人的感觉很亲切。” “只有几分相似?”太后狐疑地看着无双,似是不太相信。 无双重重地点了点头,“太后若不相信我所说的,等回宫后,可召定北侯夫人进宫,到时您一见便知。” 太后静看了她会,便失笑道,“怎会不信你,哀家只是好奇想多问两句。” 无双嘻嘻一笑,看着太后稍稍缓和下来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太后,您以前见过小九吗?” “她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回中原才几个月,哀家怎会认识她。”太后低眸看着自己无法动弹的双腿,目光寒冷如冰,语气却一成不变,“只是觉得她长得很像哀家的一个故人......” 故人? 无双疑惑地看着太后,很想知道这个故人是谁,但见太后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便不好再问。 她伺候太后躺下,又坐在床边陪着闲聊了会,直到太后面露倦怠,才起身退了出去。 房门才关上,太后才闭上的双眼又缓缓睁开,直勾勾地望了会床顶的花雕,忽地轻轻唤了声:“钟黎。” 话音才落,屏风后闪过一道人影,一个面色如霜的女子俯身站在床前。 太后用双肘缓缓撑起身子,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然后目光沉凝地看了她一眼,似是在暗示。 钟黎眸光微凛,默然颔首。 “切记,不可被轲儿看出端倪。” ...... 第376章 言归于好 按照君羽墨轲早上所说,花非叶在天黑之前应该就能备齐风兮音留下的药单,九歌心里记挂着楚翊尘解药一事,没在松月客栈久留,等无双出来后便一起回了醉仙楼,没想到孟无缘竟然不在。 无双招来掌柜,从掌柜口中得知,早上她们走后没多久孟无缘便出去了,至于去哪他没交代。 九歌思忖着,从昨天孟无缘办事效率上可以推测出,楚翊尘在樱城应该设有联络点,而孟无缘此时大概是去问消息了。 果然,下午太阳快落山时,孟无缘带回来了一方木匣和楚翊尘的亲笔书信,并转达楚翊尘的话,让九歌务必把这两样东西亲手交给风兮音。 九歌接过书信,上面写着“风兄亲启”,问孟无缘他也不清楚里面写着什么,无双表示很好奇,想拆开来看看,但被九歌阻止了。 “既然写明要兮音亲启,我们还是不要乱看比较好。花非叶那边如果能在今天凑齐药材,按照君羽墨轲雷厉风行的作风,明早就能将兮音请到松月客栈,想知道里面写了些什么,到时候直接问不就行了。” 无双听罢,虽然遗憾,却拎得清轻重,故而没再坚持。 九歌答应了君羽墨轲晚上会过去陪他用饭,临走时,又将信函交还给孟无缘,说是等见到风兮音时,直接带他过来取,暂时让孟无缘好生保管。 不管怎么说,楚翊尘现在身份敏感,她担心信函里面会涉及一些重要的内容,如果被君羽墨轲看见,免不了又是一起风波。 无双打心底里还是挺怕君羽墨轲的,所以九歌走时她没嚷嚷着要一起去,早上她就没吃饱,晚上她怕更加消化不良。 回到松月客栈时,天色已近完全沉黑,饭菜已备上桌,花非叶也在,看样子就等她了。 君羽墨轲坐在桌前,蹙着眉不知和花非叶说些什么,听到脚步声,忙抬起头,看到进来的人是九歌,唇角旋即扬起一抹笑,“还以为你不来了,快坐下吃饭。” 九歌看着他清润的笑颜,轻轻“嗯”一声,在他旁边的坐下,而对面正好是花非叶。 刚才本来还在聊着正事,可花非叶看到九歌,废话立马来了,“小表嫂怎么这么晚才来?再晚一会,估摸着黑狐狸就要去醉仙楼寻人了。” 九歌仿佛没有听见他的挪逾一般,睨了他一眼,反调侃道:“咦,花世子怎么有空坐这?东西都找齐了?” “那是,也不看看本公子是谁。”花非叶抬头挺胸,一脸嘚瑟。 “看不出来啊,办事还挺效率的嘛!”九歌若无其事的称赞了一句,夹了口菜,继续道:“怪不得总被人奴役,原来是能者多劳,现在理解了,以后也请花世子再接再厉。” 花非叶黑线一下,忍不住从凳子上跳起来,刚想要拍桌子以表示自己的不满和愤恨,才扬起手,却听君羽墨轲凉凉地来了一句:“不吃就一边去,别在本王面前上蹿下跳。” “我靠,黑狐狸,本公子忙了一天连口水都没喝,都是为了谁啊,不带你这样过河拆桥的!” 花非叶郁闷啊,他在深山老林里兜了一天,好不容易忙完了,想找人开几句玩笑放松一下,才开口就被怼回来他也认了,反正他也习惯了,哪知这还有一个帮腔的。 花非叶瞅着这二位,有点鄙视道:“你们还没成亲就打算夫唱妇随么?哦不......”他用扇子在九歌和君羽墨轲身上来回比划了下,笑得没脸没皮,“是妇唱夫随。” 君羽墨轲瞟了他一眼,没去理会。 不得不说花非叶这话正合他心意,不管是夫唱妇随还是妇唱夫随,都很中听。就看这四个字的份上,原谅他大呼小叫了。 “呵呵,”君羽墨轲无所谓,九歌却不想再听这痞子叨叨没完,眸光闲闲地睨着他,淡淡微笑,“你再啰嗦一句,信不信我揍得你三个月不能人道?” 花非叶眨了眨眼睛,他可不认为小表嫂能打得过她,只是嘛......暗暗瞄了眼正在慢悠悠吃着菜喝着汤,并在自己偷偷瞄他时,给九歌碗里夹了一块肉的某狐狸,激昂的斗志瞬间怂了。 花非叶咳了一声,缓缓坐下,拿起筷子故作淡定地扒饭,“食不言寝不语,吃饭,吃饭。” 九歌斜了他一眼,勾唇一笑,不再言语。 晚饭过后,花非叶还有重要的事要去处理,君羽墨轲不方便走开,所以在九歌准备回醉仙楼时,先是东拉西扯地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直到天色渐晚,才进入主题,“九儿,这个时候无双也该睡了,不如今晚就别回去了,留下来陪本王好不好?” “只是作陪?没动其他歪脑筋?”九歌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眼,问得直白。 君羽墨轲扬起唇角,荡漾着一抹惑人心弦的笑容,“如果九儿希望本王动其他心思,本王绝不介意。” 九歌沉吟了下,忽地淡淡问道,“明天风兮音过来吗?” 话刚出口,君羽墨轲脸上的笑容马上就凝固住了,取而代之的是阴郁,凤眸紧紧锁在九歌脸上,语气听不出喜怒,“你想见他?” “嗯,”九歌大大方方的承认,“找他拿散功散的解药,之前说好了的。”她抬眸看着君羽墨轲,展颜笑道:“说起这件事,还要谢谢你。” 君羽墨轲眉梢一动,“谢什么?” “若不是你告诉他我有事相求,还不知道要拖到何时才能帮楚大哥拿到解药。” 君羽墨轲漆黑的凤眸暗了暗,缓缓走近九歌,伸出手,揽住她的细肩,将她圈进自己的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轻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已经派人给他送了消息,不出意外,他明日一早便会过来帮母后治腿。” “好的,”九歌轻轻抱上君羽墨轲的后背,语气缓和,“那等他明日治完腿后,你再叫我。” 言外之意,便是她今晚住在这里。 君羽墨轲唇角微弯,轻轻“嗯”了声,便不再说话。 二楼厢房。 太后腿上盖着薄毯,静坐在床上,双眸没有焦距地望着被面上的刺绣,眼底一片暗沉之色。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钟黎悄无声息地从门外进来,太后眸光微抬,直直地看着她,“怎样?可有看到?” 钟黎垂首,面无表情地立于床边,“郁小姐在主上房间,属下无法下手。” “你说什么,”太后神色一变,“她住在轲儿房间?” 钟黎点头。 太后大怒,“还未嫁就已经爬到轲儿床上去了,真是不知羞耻!” 因为九歌那张和蓝吟雪极为相似脸,太后本来就对她非常厌恶,听到钟黎的禀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去,把轲儿给哀家叫过来。” “是。” 太后看了眼钟黎,又道:“你等会就不用跟过来了,哀家会尽量拖住轲儿,你找准时机,看看她肩后有没有胎记。” 钟黎默了下,恭恭敬敬地颔首,“是。” 近几日九歌心情沉闷,忘了有洗澡这回事,如今心情转好,再抬手闻闻自己的衣裳,不由蹙起了眉。天气越来越热,这衣服也是越来越臭,亏君羽墨轲不嫌弃,还总是对她毛手毛脚的。 跟堂内仅有的一名小二打了声招呼,没一会儿,就有人把兑好的热水抬进房间,倒入一只全新的大木桶里。 前几天刚到樱城时,九歌一下马车就直奔醉仙楼,而她的行李则被君羽墨轲拿上来了,正好省的她再去马车里翻找。 备好衣服,准备冲凉,可回眸一看,君羽墨轲还没出去,九歌顿时恼了,“你丫的又要我请你是吧?” 上次在梅林也是这样赖着不走,色心不改! 君羽墨轲掀开眼帘看着她,一本正经道:“客栈不比山上,贼人很多,本王留下来帮你护法。” 九歌冷笑,“客栈方圆两里,少说也有两百只眼睛盯着,能在这种严密监视下溜进来的贼人,只有你吧?” 君羽墨轲唇角狠狠一抽,还没开始为自己辩解,门外就响起一道冰冷的女声,“主上,太后请你过去。” 来的真是时候。九歌挑眉,看了眼房门,又看向一脸莫名的君羽墨轲,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君羽墨轲无奈,长叹一声,抬步准备出去时,又突然站住。 九歌疑惑,“咋了?” 君羽墨轲别有深意看了她一眼,趁其不备抬手在九歌头顶一通乱揉,等九歌飞快地避开始,头发已经有些凌乱了。 “死妖孽,你干什么?”九歌怒视着他。 君羽墨轲笑,“洗干净了在床上等本王回来。” 话音落时,人也一溜烟地跑了。 九歌骂人声和房门被关闭的声响混合在了一起,一下子就打破了连日以来冷冷清清的气氛。 第377章 信你一回 夏日里泡热水澡不是什么舒服的事,这不,九歌还没下水,额头上就已经被热气蒸出一层密密麻麻的细汗。 她坐在桌边喝了会茶,直到心情静下来,水温也渐渐凉了,才关上窗,脱去衣服坐进浴桶里。 浴桶里有一股淡淡的香草味,是镇静安眠用的。 这妖孽还蛮贴心的嘛。 九歌背靠着木桶往水里滑下几分,温凉的水立刻漫到她的下巴,掬一捧水泼到脸上,整个人顿时清爽多了。 正在这个时候,木门吱呀一声,九歌听到响声目光一凝,君羽墨轲只是嘴比较欠,但该有的分寸还是有的,没经过自己的同意,绝不会她在洗澡时闯进来。 “谁?”九歌身无寸缕,不方便起身,但她能肯定,能光明正大地从房门走进来的人,就算没有君羽墨轲的允许,也应该是他身边的人。 回首一看,屏风后是一个女人的身影,据她了解,客栈里只有三名女子,她、太后,还有被君羽墨轲派去伺候太后的钟黎。 “加水。” 不出意料,来人果然是钟黎,她手里提着一个木桶,说完来意后,不等九歌出声便从屏风后走了过来,几乎没有脚步声,只有木桶里的水细微的晃颤声。 此人绝对是个高手。 九歌满心惊疑,她自认跟钟黎并不熟,无缘无故的,她怎么会过来给自己加水? 是君羽墨轲授意的,还是太后授意的? 前者还好,如果是后者...... 九歌目光扫向她手中的木桶,眼底满是警惕,这该不是一桶滚烫的开水吧? “你等......等......” 第二个‘等’字刚落音,钟黎就直接将一桶水倒进了她所在的浴桶里,便是要阻止也来不及了。 出乎意料的是,水温刚刚好,不冷也不热。 九歌愣了一下,是她想多了?还是说水里掺杂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正当她细细分辨水质是否有不同时,忽然感觉到披散在木桶外的长发冷不防地被人撩起,九歌吓了一跳,赶紧抽身后退,蓦然转头时,正对上一双没有丝毫温度的眼睛。 “帮你绾发。”钟黎语气很生冷,不带半点情绪,就像她给人的感觉,冰冷如霜。 “不用了,”九歌将湿漉漉的长发扫至胸前,遮住水下若隐若现的春光,沉住气道:“我不习惯洗澡时有人在旁边伺候,有事我会叫你,你先出去吧。” 钟黎默然无声地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拎起木桶,躬身退了几步,和刚才一样,走路没有半点声音。 关上门时,从门缝里透过屏风深深望了眼九歌白皙莹润的后肩,冰眸底闪过一道暗芒,垂下眼帘,将门完全合上。 经过这一小插曲,九歌没心情再泡下去,速度清洗干净后,便从水里出来,擦了身子穿上干净的衣裳,遮住了肩后一块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火焰胎记。 床头矮柜旁有个木架,木架上搭了两条干净的棉巾,九歌走过去扯过其中一条,是君羽墨轲的,还能闻到他身上特有的气息。 九歌没有迟疑,放心地用它来擦拭自己本来没打湿的长发。 不多久,门外的走道上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那人在门口进立了片刻,确定里面没有水声后,放缓缓推开门。 “回来了?太后找你什么事?”九歌没有抬头,坐在床边一边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 君羽墨轲目光沉静地看了她片刻,缓缓走过去,拿起木架上另一条棉巾,包住她的发顶轻柔地擦拭着,“九儿向来聪明,不用本王多说,相信你已经猜到了。” “呵呵......”九歌停下动作,面带微笑,歪头浅问:“其实我挺好奇的,你母后为什么一看到我就激动,今天还好,虽然紧张但她极力压制了,上次在官道初见却是直接吓晕了,我长得很恐怖吗?” 君羽墨轲擦头发的手滞了滞,面色不变地笑道:“母后说你长得像她一位故人。” “噢?是吗!”九歌挑眉,似真似假道:“那我猜这故人还是个仇人。” “不管是什么样的故人,跟你都没有任何关系。”君羽墨轲看着她,认真道:“九儿,记住,不管你是何身份,也不管别人说什么,你今生注定是本王的王妃。即使将来你与母后不和也没关系,大不了就不见她便是。你嫁的人是本王,其他外界因素无需多虑。” “听你这么说,我怎么反而更不踏实了。”九歌睨着他,一脸狐疑,“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没告诉我?” “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的好。”君羽墨轲没有否认,隔着棉巾将九歌的脑袋按进怀里,语气清浅道:“该告诉九儿的事,本王绝不会隐瞒,但你想知道的这件事,不说对大家都好。” 九歌看了眼君羽墨轲复杂难测的俊颜,沉默须臾,抬眸望向桌案上飘忽不定的烛火,脑海中有什么东西渐渐明朗起来,可她却不愿意去细想...... 有时候,现实和真相之间只隔了一层薄纱,站在外面的人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里面,虽然不真切,但也不想揭开薄纱看个仔细,怕真相会令人难以接受。 算了,知道又怎样。 她是来自异世的九歌,不是原主郁漓央,干嘛非得弄得那么清楚。 “好吧,信你一回。”九歌仰起头,朝君羽墨轲微微一笑,指着自己湿哒哒的头发道:“不过鉴于你有所隐瞒,罚你把我头发擦干。” 君羽墨轲闻言一顿,低头看着九歌,跳跃的烛火照亮了她半边侧脸,平添两分柔和,他唇角一勾,浮起浓浓笑意,“好,为夫遵命。” “滚一边去,得了便宜还卖乖,德性!” “什么德性?”君羽墨轲面露疑色。 “......”九歌瞅了眼他茫然的神色,顿时狂笑不止。 夜深人静的时候,君羽墨轲侧身躺在床上,一只手撑起脑袋,一手环着九歌纤细的腰,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也不知在想什么,眉心时紧时舒...... “再看下去,死人都要被你给看活了。”九歌似是无知觉般,闭着眼睛嘟哝了一句,转过身,继续睡。 “......”君羽墨轲挑挑眉,没有说话,放下支着脑袋的手,平躺了下来,双手环住九歌的腰,将她带到怀里,闭上双眼时,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抹满足的笑。 第378章 第二百零八 神医脾性 翌日巳时,一辆外表普通无奇的马车从喧闹的人群中缓缓驶来,最终稳稳停在了松月客栈门前。 “公子,到了。”茯苓回头对马车里的人说了声,便径自从马车上跳下来,环顾了眼伫立在门外的严阵以待的黑衣侍卫,一双乌溜溜地眼睛眨啊眨啊。 这种感觉很奇妙,感觉像自己家门口被一群陌生人给围了,想进去还要先派人通禀,得到别人的允许后才能进自己的地盘。 茯苓带着一股复杂微妙的心情从浮生手里接过药箱,本想让马车里的人稍座片刻,她先上前禀报,话还没说出口,车帘就被掀开,风兮音探身从马车里走了下来。 只见他放下撩起的衣摆,带着一派清贵疏离的气场,目不斜视地走进客栈,从头至尾没有看守在门外的黑衣人一眼。黑衣人也没有拦他,而且风兮音从他们身边经过时,还立刻躬身让行。 茯苓瞅着这些人,眼底盛满了新奇,这些都是宁王的人么?挺有眼力劲儿的啊。 候在客栈里的掌柜柏寒见风兮音进来,忙上前引路,“少谷主,这边请,二公子一早就在等您了。” 风兮音略略点头,和茯苓一起在柏寒的引领下,上了二楼。 敲了门,柏寒低声通禀一声后,打开门,便将风兮音和茯苓请了进去,自己则在门外候着。 房间里,除了坐在床上双腿不能动的太后,便只有君羽墨轲在。九歌没来,花非叶昨晚一夜未归,而钟黎也许在房间的某个角落,只是没有现身。 两天前,风兮音第一次来时,太后便只觉得此人太高孤傲,不但没行礼,说话的态度更是放肆。 当时她精神不济,便没说什么,没想到今日再见,还是一副自命清高的样子。 太后脸色微微沉了一下,碍于此人能治她腿疾,故而没有发作,板起脸,语气中故意带了几分威严,“神医怎么称呼?” “您就是宁王的母亲吗?”茯苓将药箱放到一旁的桌子上,笑盈盈的视线在君羽墨轲和太后身上转了一圈,语气有点自豪地介绍道:“公子名叫风兮音,江湖人都称风神医。” 太后视线在茯苓身上一扫而过,“你是谁?” 上次茯苓没来,所以太后并不知道她是谁,她也不认识太后, “我叫茯苓,是公子的侍女。”茯苓微微一笑,亲和十足。 太后目光忽转严厉,责道:“哀家与你家公子说话,何时轮到你一个下人插嘴!” 茯苓本着一番好意,没想到莫名其妙地被斥骂了一通,她茫然地张了张口,瞧着太后凌厉的神色,顿时发现这老太太并不像普通病者那般听话......担心给公子带来麻烦,只好退后一步,满腹委屈地抿着嘴,站到风兮音身后。 “还治不治?”风兮音很反感太后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厉眸扫向君羽墨轲,似有不悦。 君羽墨轲眉头轻皱,目光看向太后,沉吟道:“母后,风兮音是儿臣的师兄,性格向来如此,况且江湖人不拘小节,请母后不要见怪。” “他是你师兄?”太后面带诧异,似是没想到君羽墨轲会和一介草民扯上关系。 “是!此事日后再与母后细说,当务之急,还是让风......让儿臣的师兄帮您医治腿疾。”君羽墨轲心底其实并不想承认风兮音这个师兄,但他深暗自己母后的性格,若不说出这层关系,怕是还要在身份礼节上计较个没完。 “原来是你轲儿的师兄!”太后自然清楚君羽墨轲小时候在秦岭拜师学艺之事,听他这么一说,再看风兮音的眼光立马变了。 这一眼望去,只觉得此人五官绝色,风姿卓越,方才让她十分反感的清高、倨傲,在这一霎,全部化为了一股舍我其谁,唯我独尊的孤傲之气。 这样的人做轲儿的师兄,倒也勉勉强强。 “风神医既为轲儿的师兄,那也是哀家的半个孩子,如此今后就不必再行礼了。”太后面色渐缓,语气慈和道:“至于哀家这双残腿,就有劳你全力医治了。” 风兮音双眸淡然无波的等她把话说完,直到房间彻底静下来了,才开始移步走到床前。 君羽墨轲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往窗边走了点,空出位置方便风兮音看诊。 风兮音默然无声地掀开太后腿部的薄被,隔着一层布料,从膝盖骨的位置一路检查到脚踝,只探一遍就收手走开了。 “怎么样?还可以痊愈吗?”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双腿若不能医好,太后心情不免有些浮躁。 风兮音不语,径自走到桌前,拿起茯苓备好的纸笔,画下了太后双腿的骨骼,以及断掉的部分,连筋脉都清清楚楚。 他将这张图纸交给茯苓,茯苓仔细地看了看,秀眉微微蹙起,“有点麻烦了,这骨头断得有些厉害,想要痊愈,要痛上好一阵子呢。” 太后看到又是这个丫头在发表言论,难免有些气愤。 君羽墨轲却是知道茯苓年纪虽小,但在风兮音的熏陶下,医术上的造诣绝不比太医院里的那些老家伙低,听她说能痊愈,紧绷的心弦瞬间松了不少。 “那要多久才能痊愈?”他知道风兮音不喜欢解释,于是直接问茯苓。 太后见君羽墨轲对她眼中那个多话的小丫头发问,满腔恼怒逐渐转为惊疑。 以轲儿的性情,自然不会跟无关紧要的人废话,这会儿竟然向这个小丫头提问,莫非她也懂医术不成? 茯苓一心二用,边埋头琢磨着图纸,边回答君羽墨轲的问题,“我只能把断了的骨头和筋脉重新接上,但什么时候痊愈却不是我能决定的。” 君羽墨轲心中一紧,“说具体点。” 茯苓把头从图纸里抬起来,偏头看向君羽墨轲,耐着性子解释道:“如果宁王能找全我要的东西和药材,半月之内我便能将你母亲腿接上,但能不能走路,要看她意志有多坚强。” 说罢,偷偷地觑了眼太后,补充道:“筋骨重塑的疼痛非常人所能承受,假如你母亲最终无法忍受这种痛苦拒绝配合,那接上了也形同虚设。” 君羽墨轲眼睑微微垂下,冷冽的眸掠过一丝凝重,沉思半晌,抬起双眸,看向太后,太后却是心存疑虑,不太敢相信这个十七八岁的小丫头。 “风神医,你意下如何?” 风兮音眉心一拧,冷眸里带了点不耐烦,“问茯苓。” “......”太后心头一怒,额上有青筋跳动,“风神医这是何意?” 风兮音没有理会她,目光转向君羽墨轲,冷声道:“该做的都做了,想不想治,随你们。” 话落,也不管君羽墨轲和太后是何反应,直接出了房门。 茯苓却没有出去,依然抱着图纸,滞留在房间里。 看样子接下来的事风兮音都交给她了。 第379章 不想治了 门才被柏寒关上,太后也不管茯苓还在房间,登时勃然大怒,目光转向君羽墨轲,沉声斥道:“轲儿,这就是你找来给哀家治腿的大夫?” “江湖人不拘小节,还望母后别往心里去。”君羽墨轲只是蹙了蹙眉,神色并未有多大变化。 太后却是极为恼怒,除了前朝那帮余孽,还从没有人敢在她面前如此放肆,看了眼杵在桌角茯苓,声音冷得不能再冷,“说好听点是不拘小节,说难点听,就是不懂礼数!若不是看在他是你师兄的份上,就凭他这嚣张的态度,哀家定不轻饶!” 听到别人这般谩骂自家公子,茯苓就算再好的脾气也会忍不住,看着一脸怒意的太后,气不过道:“太后娘娘,恕我直言,如果不是看在宁王的面子,我家公子才不会大老远跑下山给人看腿疾。你不想我们治,我们更加不想接这吃力不讨好的活。” “放肆!”太后面色铁青浑身颤抖地从床上坐起来,拍着床沿大发雷霆道:“你家公子也就罢了,你一个下人居然敢对哀家这么说话,谁给你的胆子!钟黎,掌嘴!” 话音一落,一道人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冰冷的目光看向茯苓,茯苓背脊一寒,睁圆了眼盯着正朝她一步一步走来的女子,还未走近,房内忽然想起一声低喝。 “够了!”君羽墨轲面上染上几分不耐烦,冷冷扫了钟黎一眼,沉声道:“钟黎退下。” 钟黎脚下一顿,并未立即退下,而是将目光转向太后,眼底带着一丝犹疑。 “轲儿,你这是什么意思?”太后面色冷冷地看着君羽墨轲,语气有些冷硬,“难道哀家连个下人都不能教训?” 君羽墨轲面不改色道:“母后教训下人,儿臣本不该管,但这丫头是除了风兮音外,唯一懂得怎么帮您医治腿疾之人,她的医术比起太医院那帮庸医只高不低,您确定要打?” 太后脸色一白,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茯苓,实在不敢相信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有那么大能耐,竟然比得过太医院那帮人...... 茯苓似是看出了太后的怀疑,无所谓地耸耸肩,朝君羽墨轲娴雅一笑,“宁王,您也看到了,不是我不想治,是你母后信不过我,既然这样,那我留下也没什么用了,你们慢慢聊,我先出去了。” 君羽墨轲眉心微拧,却没阻止,任由茯苓收起图纸出了房门。而太后更不可能开口挽留了。钟黎则沉默地站在一旁,充当隐形人。 “母后不在的这些年里,江湖上发生了很多流脍人口的事,等会不妨让钟黎讲给你听听。”君羽墨轲的语气透着一股子冷漠的味道,淡淡看了眼太后,缓缓躬了下身子,“儿臣去给母后准备药材,先行告退。” 一楼大堂,九歌正悠闲地靠在临窗的桌子上,像是在等什么人,双手环着胸,半眯着眼望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群,偶尔会往楼上看一眼。 又是不经意地一眼,忽然发现有人下来,顿时眉开眼笑,“嗨,早啊。” 今日天气晴好,客栈的门窗都开着,阳光亮堂堂地盈了进来,将地板都照得金灿灿的。风兮音循声望过去时,就看到半边身子都在阳光下的九歌。 她肩后的乌发被阳光淬亮,一丝一缕都像是闪着金边,明艳绚丽,很是引人注目。 风兮音清冷的眼底滑过一丝暖意,转瞬即逝,走下楼梯时,抬目望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淡淡道:“日已高悬,不早。” 九歌笑了笑,道:“这不还没到午时吗,对我来说算早的了。” 风兮音看了九歌一眼,垂下眼帘,没有接话。 他当然知道九歌的意思,记得之前住定北侯府时,她几乎每天都会睡到这个时候才起床,而起床后第一件事便是跑去沁园找他,而他也渐渐习惯了每天在这个时候等她过来...... 短暂的安静之后,九歌瞧了眼楼上,站直身缓缓走近风兮音,“忙完了?” “先调养,改日行针。” 九歌“哦”了一声,便没再问下去,对比太后的病情,她更关心楚翊尘解药的事,“有空没,陪我去趟醉仙楼呗,交换的东西回了。” 风兮音抬眸,静静地看了她片刻,道:“好。” 九歌眉眼一弯,“走吧。” “去哪?等等我啊。”两人还未动身,楼上忽然传来一个欢快的声音,紧接着是咚咚咚下楼的声音。 九歌回眸一瞧,有点意外,“茯苓?” 夜亭只告诉她风兮音来了,却不知茯苓也来了。 “九歌姑娘,”茯苓欢快地走到近前,打量了眼九歌,笑着赞美道,“才几个月不见,九歌姑娘又变漂亮了。” 九歌学着她的语气道,“几个月不见,茯苓姑娘也越来越会说话。” 茯苓吐吐舌头,偏头觑了眼自家公子,不觉就笑弯了眼睛,“九歌姑娘打算带公子去哪玩?呃......四月不适合赏樱,不如我们去郊外踏青吧。” 九歌勾唇,“谁告诉你我们是去玩啊?” “不是吗?”茯苓疑惑,“那九歌姑娘约公子去哪里?” 九歌笑笑,正要回答,却听站在一旁未作声的风兮音忽然问:“你出来作甚?” 茯苓努嘴道:“刚公子走后,宁王的母亲在背后说公子的不是,我气不过反驳了一句,她竟然要叫人打我,还好被宁王拦住了。我见势头不对,就赶紧出来了。” “太后要打你?”九歌惊讶,“你都说些什么了?” 风兮音一贯冷厉的眸光也闪过一丝疑色,不过他终究对这些不感兴趣,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算了,不说了,想起来就不开心。”茯苓顿了一下,有些闷闷不乐道:“总之,我不喜欢宁王母亲,不想治了。” 她跟随在公子身边这么多年,求医之人不知几凡,不管对方什么身份,哪个见到公子不是毕恭毕敬的。哪有像今天这样,受了一肚子气不说,还差点被人给打了,想想就气。 茯苓心里还在郁闷着,忽然听到一个凉飕飕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想治也得治,由不得你!” 第380章 神秘书信 茯苓吓了一跳,忙回过身,就看到君羽墨轲那张冷冽的脸。 她惊愣了会,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道:“宁王,你走路怎么也没个声音,吓死人了。” 跟在风兮音身边这么久,茯苓什么样的世面没有见过,受她家公子影响,对身份尊卑什么的没多大概念,所以,即便得罪了太后,她也没想多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后果,这种无所畏惧的样子,颇有点初生牛犊不畏虎的乐观与勇气。 君羽墨轲冷冷扫了她一眼,便将视线转向九歌和风兮音,目光一停顿,面色稍缓,语气却还是有些低沉,“准备出去?” 九歌点头,夜亭会告诉她风兮音过来一事,当然是得了君羽墨轲的授意,她索性也不隐瞒,坦言道:“嗯,准备去醉仙楼。” 去做什么君羽墨轲心中有数,深深凝视了九歌片刻,未再说什么,他将目光转向风兮音,面上风云不动,“你要的东西已备齐,什么时候开始治疗?” “随时。”风兮音淡淡应了声,却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茯苓则是苦了脸,“唉!药材在哪,给我看一下吧。” 君羽墨轲使了个眼色,跟着他身后的柏寒连忙把茯苓请到一边,不得不说风兮音要的药材种类还是蛮多的,整整堆满了一张桌子。 茯苓随手拿起一根虎骨瞧了眼,摇着头道:“不行啊,这根虎骨一看就知道是只幼虎,粗细和弧度弯曲跟人骨完全不符,最好要成年硬朗的母后,还有这蛇毒和蟾毒......” 她放着鼻间嗅了下,道:“还算新鲜,但有点少,而且要烘干提炼一下,不然就这样直接用,想毒死宁王母亲呢。” 柏寒眼角跳了一跳,惶恐地觑了眼君羽墨轲,不知该如何接话。 君羽墨轲却没理会这边,而是将目光重新落到九歌身上,“花非叶还没回,本王暂时走不开,让夜亭陪你一起去?” 虽然是询问,但九歌很清楚,只要她说一句不同意的话,妖孽铁定立马翻脸。 与其惹怒他,然后被人跟踪监视,还不如顺着他,让夜亭光明正大的跟着。反正她和风兮音之间清清白白,问心无愧。 醉仙楼和松月客栈隔了两条街,九歌原意是准备走过来,但出客栈时,看到坐在马车上的浮生,又看了看身边绝色无双的男人,不禁怔忪了会,心想,直接走过来的话怕是会被人围观,为了避免造成街道拥堵,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坐上了马车。 灵回之巅一夕沦为叛党的风波还没过去,马车到了醉仙楼,大堂里正值人多,风兮音的出现还是造成了不大不小的轰动,最后在掌柜的亲自引领下,几人上了二楼,这回没有去宣于祁的专属雅间,而是直接进了孟无缘所住的客房,但闻得消息的无双很快就风风火火了过来了。 “小九小九,我听说风神医来了?”这不,人还没进来,声音就先到了。 “急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九歌笑看了无双一眼,嘴上虽骂着,但还是侧过身,让开了被挡在身后的人。 彼时风兮音正风轻云淡地坐在茶桌旁的一把太师椅上,听到声音,目光淡静地看了眼傻站在门边的无双,略一点头,算是打了声招呼。 “风神医,”无双眼前一亮,虽然有些拘谨,但神情间却掩不住兴奋,“上次京城一别,好久不见了。我听宣于祁说,武林大会那天,他约了你在洛川山下的听风亭一叙,既然都来了,怎么不去洛川山庄看一看,那天我和小九都上了台,而且小九还连败了数人,如今可是武林高手榜排行第七的高手呢。” 此时房间里有五人,除了九歌、风兮音和无双外,还有站在角落里以保护之名行监视之实的夜亭,手拿着一方木匣和一封书信还没递出去的孟无缘。 夜亭默不作声,充当隐形人。孟无缘则是有些诧异,“风神医在武林大会之日去过听风亭?” 风兮音静了下,微微点头。 “去过听风亭怎么了?”九歌对洛川山地形不熟,看了眼面无波澜的风兮音,表示不解。 孟无缘笑了笑,“九歌姑娘有所不知,听风亭位于洛川山脚,位置极佳,可将洛川山庄内的情形尽收眼底。假如风神医当日在听风亭,想必对庄内的情形看的一清二楚。” 九歌愣了下,忽然想起那日,她和连秋练一战虽然最后胜了,但身上的伤势着实不轻,可第二天一觉醒来,竟然全都好了。后来君羽墨轲告诉她,风兮音来了。 当时她没多想,现如今看来,那天早上听到她一番连讽带嘲的话,他虽愤然离去,却并未因此与她置气,心知自己不愿见他,所以悄无声息地帮她疗了伤后,便悄然离去。 九歌一时间有些心慌意乱,她努力克制自己不去多想,怕一旦深入,便会多想、会摇摆,会心软、会愧疚...... “交换之物?”风兮音没去看九歌恍惚的神色,淡淡了问了句,目光则很肯定地落在孟无缘手上。 “正是。”知道原委的孟无缘忙稳步走过去,将匣子和书信放在风兮音手边的桌上,向来清润平和的神色难免有些紧张。 他不知匣子里是何物,更不知书信上写了什么,但却清楚,这里面的东西关乎盟主武功是否能恢复......倘若风神医不满意,一口回绝了该怎么办? 无双背着手站在一旁,满眼好奇地盯着匣子,心中暗忖,这里面的东西能用来换散功散解药,那定是极贵重之物,可这么小的一块方匣也装不了什么......所以会是什么呢? 楚翊尘手中的贵重之物,该不会是灵霄令吧? 在众目期待之下,风兮音没有急着打开匣子,而是看了眼桌上的书信,不疾不徐地拆开来看。 仅一眼,素来冷漠的神情逐渐有些凝重,清冷的眉目紧紧盯在薄薄的纸张,似是凝思了会,忽地,冷眉微微上挑,眸光落在已然回过神却未定下心的九歌身上,神色平静,却又透着一丝古怪。 无双妹子耐不住好奇心,瞧瞧地挪前一步,把脑袋凑前了一些,试着能不能看清白纸上的黑字。 伸着头,够着腰,好不容易才瞅到一点点,还没来得及看清,风兮音将书信往怀了一收,若有若无地瞟了她一眼,眸光冷厉如刀。 无双一点都没有被人抓到的尴尬和自觉,手足无措地摸了摸鼻子,忽地嘻嘻一笑,厚着脸皮问:“风神医,上面写着什么?” “与你无关。”风兮音漠然地赏了她四个字,便不动声色地将书信收起,重新装回信封,但没有丢到一边,而是放在桌沿,单手压在上面,像是怕被风吹走了般。 无双一窒,回头看九歌,“小九,你不好奇楚翊尘给了什么风神医吗?” 九歌听到无双对楚翊尘的称呼,不禁有些愣神。 这姑娘以前可是最仰慕楚翊尘来着,用来现代话来说,几乎是楚翊尘的脑残粉,恨不得能和楚翊尘攀上一点关系,称呼也是崇敬之至,从几何时,会这样连名带姓的叫了? 这就是大侠和叛党的区别么? 九歌看了眼被风兮音压在手下的信,又看了眼不停的对她使眼色、打暗示的无双,淡淡道:“不好奇。” 无双愣了下,转过身,瞅了瞅角落里的夜亭,红唇微启,无声地说了两个字——‘宁王’。 她想,都这样暗示了,小九应该能明白她的意思吧。 九歌阖上了眼帘,嘴角的弧度若有若无,沉吟了片刻,抬起头,问风兮音,“信上写了什么,抵得上天荨草么?” 风兮音看着她,目光沉沉,似是有话想说,但终于什么也没说,点点头,算是回答了。 孟无缘见状,陡然松了一口气,安静平和的脸庞渐渐露出了一丝笑意,盟主武功恢复指日可待了。 九歌心中虽同样欢喜,面上却没多大变化,朝无双摊摊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无双叹了口气,知道从风兮音口中探不出信息,便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径自在身侧的一把椅子上坐下,琢磨了会,轻声道:“风神医,宣于祁说,如果我看到你就顺便帮他带句话,他问,之前向你借墨玉珏一事你可还记得,什么时候能借?” 风兮音眉尖一动,“墨玉珏?” “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但他好像很想要的样子。”无双挠着脑袋,一脸茫然无知的样子。 风兮音没有回答她,清冷的目光转向九歌,如冰泉浸过的音色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暖意,“你想要吗?” 九歌愣了下,耸耸肩,“我无所谓。” 风兮音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慢吞吞地拿起书信以及匣子,清冷无波的目光在室内扫了一圈,起身离去。 “天荨丸需明日制成。墨玉珏之事,让他亲自来找我。” 出门时淡淡留下一句话,孟无缘和无双均站起身,看着男子清贵冷厉背影还没反应过来,九歌却先一步追了出去。 “我送你。” 接着,夜亭也不声不响地跟了出去。留下屋子里面面相觑的两个人。 第381章 锦书难托 夕阳西落时,在松月客栈忙了一天的茯苓提着一筐药篮子回来,一进梅林,既看见坐在小楼前的风兮音,手边的石桌上放着一方匣子和一封摊开的书信,信上压着一只碧玉萧。 有风拂过,吹起信纸一角,寥寥几笔的墨迹在夕辉之下若隐若现。 茯苓目光瞟了眼信纸,然后转回风兮音身上,微微屈膝行了一个礼,“公子。” 风兮音抬看她一眼,淡淡道,“那边如何?” “宁王手下的人办事很快,药材下午就已备齐,我打算先用药浴调理三日,三日后再重铸膝骨,疼痛肯定是少不了的,等熬过后,再请公子行针连脉。” 没有旁人在的时候,不管茯苓性子多活泼,都没办法在风兮音面前展现。人只需一个眼神,就能将她冻住,还怎么活泼热情。 风兮音点头,未再多言。低眸看着石桌上的书信,原本清冷的眸色,多了几分虚无缥缈的柔和。 茯苓见此,甚是惊奇,诧异地睁大了眼睛。自二月从京城回来后,公子脸上除了冷厉、淡漠,极少出现第三种情绪,而现在,是她眼花了吗? 那生来冷漠无情的眼底浮现的温柔是怎么回事? 她循着风兮音的视线,瞅了眼桌上的书信,眼珠子一转,壮着胆子试问:“这信是九歌姑娘写的吗?” 除了九歌姑娘,她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让公子心绪出现浮动。 风兮音眉目清浅,似是未闻,沉默了会,忽地目光一抬,冷不防地问:“你可记得,她肩后是否有一枚胎记?”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茯苓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公子口中的‘她’是谁。 年前九歌不幸在黄河落水,被风兮音救起时,重伤昏迷了几日,那几日正是由茯苓照顾。 时间有点久,记忆有点模糊,茯苓认真想了会,渐渐记起了一些,“好像是有一枚胎记,形状有点特别,瞧着像是火焰状......” 风兮音冷眉微挑,目光凝着一处,静了须臾,并不常笑的嘴角似是勾起了淡淡的弧度。茯苓有些错愕,稍微怔愣了几秒,回过神后,心中暗道:果然和九歌姑娘有关。 其实她若能细心些,便会发现风兮音这抹难得一见的笑容里有些苦涩,甚至还带着几分自嘲。 “公子怎么突然问这个?”茯苓认为公子心情应该不错,于是胆子也跟着大了几分。 风兮音抬眸看了她一眼,没有直面回答,微微仰首,目光落向远方,清冷的脸庞又恢复了平静,淡漠的眼眸中透着一种黯然。 茯苓望着自家公子,心中有些纳闷,一会笑一会神伤,公子今晚很是反复无常。她看了眼石桌上的书信,犹豫着走了过去。 在看书信前,茯苓先觑了眼风兮音,在一片沉寂中,才敢垂眸,看信中所书: “泓渊元年,蓝后诞一子,封太子;九年二月,椒房殿产女,取名漓。世事兴衰变迁,几经辗转相逢,最初难相认,最终骨肉亲! 今遭逢变故,生死难料;知兄情重,若有意,愿将吾妹托付,匣内汉玉为证,盼携手终老,勿令失所,吾将死,亦心安。 ——愚弟刘逸,字翊尘,敬上。” 这......这是...... 茯苓的表情有些震骇,呆愣了好一会儿,直到一阵风吹过,掀起桌上的纸张,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去抚平、叠起、收入信封后,才渐渐回过神。 泓渊是崛汉二世的年号,刘逸,那可是前朝逸太子的名号,楚翊尘是前朝逸太子?怪不得会挟持太后,还有‘吾妹’‘名漓’...... 她惊疑看向自家公子,双眸瞪得和铜铃那么大,“公子,信中女子该不会是九歌姑娘吧?” 风兮音细密的羽睫缓慢地掀起,声音澄澈而平静,“楚翊尘是逸太子毋庸置疑,三年前他初任武林盟主,便以灵霄令悬赏天下,寻一名肩后有火焰胎记的女子......” 说到这,偏眸看了茯苓一眼,峻冷的容颜带了许些异样的情绪,“若无意外,便是如此。” 这本该是一封求药的信,却未提半个药字,只是简单阐述了一件与他不相干的事,而他隐世而居,对楚翊尘的秘密没有丝毫兴趣,但最后几字却令他心绪难平。 盼携手终老......风兮音心中苦涩,这好像与他无关。 茯苓张了张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么说,九歌姑娘不是定北侯的女儿,是......是前朝公主。” 风兮音眉尖一动,旋即敛住心神,冷眸扫向茯苓,厉声道:“此事牵连甚广,不可再提。” 猝不及防的警告让茯苓先是一怔,转而又恍悟过来。 自古以来,但凡前朝余孽朝廷一律都是斩草除根,如果九歌姑娘前朝公主的身份被人揭晓,不但会为她引来无妄之灾,还会牵连一大批人,定北侯府首当其冲。 想明白这些,茯苓又想到自家公子,若不揭穿身份,九歌姑娘便是天奕定北侯的女儿,而且被圣旨许给了宁王,可楚翊尘信上又清清楚楚的说‘愿将吾妹托付’......这该如何是好? “那可以告诉九歌姑娘吗?”茯苓瞟了眼风兮音,小心翼翼地问道。 跟在公子身边多年,她自是明白公子的心思,看到楚翊尘这封手书,不禁为公子感到欢喜,都说长兄如父,有此信为证,九歌姑娘和公子在一起才是最名正言顺。 风兮音薄唇紧抿,凝着信封上的几个字良久,不动声色地起身,转向天际尽头的落日黄昏。 春秋往来,世事多变,所谓暗香疏影,不过孤芳自赏,待雁过无音,惜故人已远。 “知道与否,又如何?”过了许久,风兮音清冷的声音在梅林中响起,萧索的语气令茯苓心头一颤,看着眼前清寂的白影,半晌无言。 风变得有点冷,茯苓凝眸望着自家公子,夕阳的余晖映在他的脸上,清华无双的脸上被镀了一层光,他唇角有笑,却笑意沧桑,好似带着一抹无奈,萧瑟、甚至还有一丝哀伤。 她并不懂公子话中深意,心中却莫名的感到难受。 星月淡淡,萧瑟的梅花林间,男子立如标杆,夜风拂过,吹起他的衣角,清冷,苍白。 第382章 削骨之痛 连续三天,太后都在用茯苓留下的方子泡浴,九歌虽然就住在隔壁,但很识趣的没去打扰,君羽墨轲也没再提过请安的事。 而无双是个实诚的姑娘,头一天陪太后闲聊解闷时,太后就状似不经意地问:郁小姐怎么没一起来? 无双不明状况,傻乎乎地说小九就在外面,还问要不要叫她进来? 太后一听,登时有些不悦,先是指责九歌不懂规矩缺乏教养,没有来请安等等,接着又说定北侯忙于军务,而定北侯夫人蓝氏出身小户人家,想必从小到大没有人管教,她能理解等等....... 无双一脸尴尬,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便极力地举了一些她认为的优点,比如‘小九性子随和又风趣,武功高强,又为人仗义’等,可最后却被太后解读为:身为侯门嫡女却没有一点大家闺秀该有端庄矜持,只知道动刀舞剑、打打杀杀等...... 无双见此,只能闭嘴了。 下午她把话原原本本地转达给九歌,希望九歌抽个空去陪太后解解闷什么的,九歌当即赏了她一个白眼,并且指明不是她不想见太后,而是太后不待见她。 无双当时还不相信,次日再去看太后时,又故意提起九歌,说下次会带小九一起来。太后听了,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的干干净净,无双故作茫然地问怎么了?太后则不动声色地说每天泡药浴泡的有些疲惫,暂时不想见外人,等双腿恢复后再见不迟。 从那之后,无双妹子便再也没有怂恿九歌去讨太后欢喜了。虽然她有满肚子的疑问。 很快就到了接骨的日子。 这天,太后的房间里聚满了人,连消失几天的花非叶也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了,为了防止刺激到太后,九歌自觉地留在大堂,其他人都齐聚客房。 桌上备满了各式各样的药材,茯苓拎着药箱走了进来,君羽墨轲看了眼她身后,眸色有几分凝重。花非叶却是直接皱着眉问:“风神医怎么没来?” “只是接骨而已,无需公子亲自动手。”跟风兮音的冷漠无情相比,茯苓算是一个很有医者仁心的大夫。 江湖上去梅林求医求药的人甚多,只要公子不反对,她都会好心出手相助,正因如此,她的医术才日益精深。而那些被她救治的人,则认为她是风兮音派来的,以至于风神医的名号在江湖上经久不衰。 但经过几次接触,茯苓对太后着实没有好感,只因公子有诺在先,却又无意出手,她才不得不来。 房间里隔了一道屏风,君羽墨轲和花非叶急也没办法,只能候在外面,无双和钟黎在里面,主要是想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而太后早已准备好了,半靠在床上,裤腿从膝盖以下都被剪去,露在外面的双腿干枯如柴。 “丫头,你确定能行吗?”看着茯苓的一举一动,太后再次确认道,显然她还是不太相信这个不满二十的小姑娘医术能高到哪去。 “你实在信不过的话,我也没办法。”茯苓净了手,在桌上摊开的器具中选了把尖长的刀子,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动刀之前先在手中慢吞吞的把玩起来。 太后心神一颤,顿时有些紧张,“哀家要是有个什么好歹,你该清楚后果。” 茯苓挑了挑眉,她还真不知道。走到床前,准备下刀,无双突然问道:“茯苓姑娘,有没有能止痛的药?” 因为九歌的原因,在场所以人中,她和茯苓还算是比较熟。 茯苓眨了眨眼,爽快地点了点头,“有,用曼陀罗花和麝香调和成的麻醉散,可以让人无知无觉,不过可能会一睡不醒,要用吗?” 无双眼角一抽搐,抬手示意,“你继续。” 一抹不易察觉的暗笑滑过茯苓的嘴角,她瞟了眼床上如临大敌的女人,手腕一扬,刀起刀落,精准地往太后膝骨内侧深深地划了一刀,鲜血喷涌而出...... 太后痛得倒抽一口凉气,她没想到这丫头竟如此直接,而下手又如此的快狠,剧烈的痛意从双腿传至全身,尽全身力量克制着才没有叫出来。 血腥味充斥着整个房间,屏风外的君羽墨轲和花非叶渐渐有些不淡定,而操刀的茯苓却连眼睛都不带眨,先从左腿开始,来回换不同形状的刀子,深入到太后腿骨断掉的地方..... 太后痛得脸色煞白,豆大的冷汗从额间滚下,双手死扣着身下的被褥,仿佛这样能减轻点痛苦,又是一刀,剧烈的疼痛使她双腿抑制不住颤抖了一下。 “不要乱动!”向来笑脸迎人的茯苓难得严肃起来。 钟黎眼疾手快,顾不得身份,忙上前点住太后的腿部穴道,迫使她动弹不得,唯有痛得僵硬的肌肉在扭曲着。 无双看着那血肉模糊的伤口,眼眶渐渐发红,咬着唇退后几步,最终忍不住转身跑到外间,不敢再看下去。 感觉到腿肚子僵硬不堪的肌肉,茯苓瞅了眼太后惨白的脸色,医者仁心,终是不忍,从药箱里拿出一些麝香敷在伤口上,帮太后减轻疼痛的同时,但手下却越来越狠。 别无他法,这种情况必须补骨。 这个过程,就像在石缝里嵌钢筋一样,必须把两者都磨圆平了才行。虎骨她这几天都打磨好了,但还要打磨太后本身残缺的腿骨,以便与虎骨彻底吻合。 剥皮削骨之痛,痛不欲生。 太后死死咬着牙,猩红的眼眶里溢满了剧痛,终究是忍不住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响彻整个客栈,楼下大堂的九歌闻声仰首,凝望着二楼房间,眉心紧紧蹙起。 茯苓已经频繁给太后用麝香了,但太后的痛苦却一点都不减,凄叫声不断地传进每个人的耳里。 在屏风外候着的花非叶有心帮忙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站着屏风外急得团团转。不知是怕打扰到茯苓还是过于紧张,平日里废话连篇的他今晚特别的安静。 他身后,君羽墨轲定定地坐在椅子上,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可紧握的双拳和攥的发白的骨指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黑狐狸,难道就任由姑母这么痛着吗?想想办法!”花非叶心急如焚,眼底尽是担忧。 君羽墨轲眉头再度紧皱,看着屏风方向,沉声道:“钟黎,打晕母后!” “是。” 一声令下,早就有此想法的钟黎没有丝毫迟疑,冰冷着脸,抬起两指,在太后的后颈重重点了一下,嘶声停止,太后昏了过去。然而很快,又被痛醒了来,如此反反复复,直到左腿削骨完成,茯苓已是满头大汗。 削骨之后,是补骨。 疼痛在继续! 凄厉的惨叫声,一次又一次的压制,一次又一次的响起,到最后,都破了音,失了声。 当两条腿都缝上线时,太后全身被汗水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已经有些神志不清。 这一夜,终是过去了。 无双进来时,站在屏风前就迈不动脚步了,双手捂着嘴,眼泪刷刷往下掉。 茯苓忙了大半夜,整个人跟虚脱了一样,今晚是回不去了,最后还是九歌进来帮忙,才在客栈找了间房和着衣服躺下了。 房间内的血腥味久久未散,君羽墨轲和花非叶出去时,在门口遇到了去而复返的九歌,她从半敞的房门里,望了眼屏风后忙碌的人影,道:“今晚我和无双轮流照顾太后,算是尽一份力。” 第383章 思伊切切 睡了一夜,茯苓第二天醒来,精神好多了,可浑身上下还有些酸痛,身为医者,她很清楚这是疲乏过度导致的。 揉了揉眼角,勉强提起些精神,便出了房门,才走两步就看到有人正从太后房里出来。 “九歌姑娘。”看到熟悉的人,茯苓瞬间精神了几分,眉间的疲惫也消散了些。 九歌一夜没睡,反应有点迟钝,听到声音才缓缓抬头,看到茯苓,微微笑了一下,“醒了?昨晚睡得还好吗?” “不怎么好,”茯苓性子直,没和九歌客套,抬起手捶了捶自己的肩膀,有气无力的抱怨道,“忙了一夜,做梦都在帮人削骨,睡得累死了。” 九歌挑眉,“那现在是准备回去补觉?” “我也想啊,”茯苓叹道:“但事情还没忙完,现在回去,宁王母亲就醒不过来了。” 话音一落,楼下陡然传来一阵声响,是凳子被踢翻的声音。眼前人影一飘,花非叶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冷不防地出现在九歌的视线中,脸上带着难得的严肃,他盯着茯苓,急吼吼地问道:“你说什么,什么叫醒不过来了?” 同时,身后响起沉而急促的脚步声,九歌回眸,就看到从楼梯上来的君羽墨轲,身上的衣服还是昨天那件,眼底有淡淡的乌青,显然也是一夜未睡。 看上去虽然没有花非叶那么失态,但该有的担忧一点也不少,不然也不会这么快上来。 茯苓眨着眼,瞅了瞅闻风而来的两人,有些好笑道:“你们急什么,又没说不能救。” 君羽墨轲双眸沉沉地看着她,声音冷淡,“讲清楚!” “呃......怎么说呢!”茯苓屈指轻轻敲了敲脑袋,似乎不知该从何说起,看了眼九歌出来的房间,眸光微凝,“算了,你们还是进来看吧。” 四人进来时,趴在桌上睡得正沉的无双猛地睁开双眼,看到是君羽墨轲等人,忙从椅子上站起身。 “姑母醒了吗?”花非叶看了眼屏风后,刻意压低了声音问道。 无双还没来得及开口,茯苓忍不住噗嗤一笑,“昨晚用了那么多麝香,没七八个时辰,怎么可能醒!” 说着,便绕到了屏风后面。君羽墨轲犹豫了下,抬步跟了进去,九歌无双随其后。花非叶却没好意思跟进去,孤零零地站在外面干着急。 重新换了被褥的床榻上,太后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如纸。茯苓径自掀开盖在她腿上的薄被,只见那枯瘦的膝盖内侧,两条蜈蚣般的线形,看得人触目惊心。 茯苓坐在床边,捏了捏太后腿部僵硬的肌肉,示意道:“瞧,这里的肌肉都死了,想让它活过来,得用毒物刺激神经,先找回腿部的知觉,毒物的剂量不能太多,否则排不出来残留在体内,早晚都是祸根,” “毒性排完之后就能行走了吗?”无双问。 “哪有那么容易!这只是塑骨,塑完骨后还需要重铸腿部筋脉,就像九歌姑娘上回一样。”茯苓笑看了眼九歌,从昨晚带来的药箱里拿出两只药瓶递给无双,“绿色的掺半碗水,红色的直接喂。” “这是什么?”无双瞧了眼药瓶,嘴上虽问着,但已经倒好半碗水,双双给太后服下。 茯苓拿出一罐黑漆漆黏糊糊的药膏,边往太后腿上抹,边若无其事地解释道,“毒药啊。” 无双吓了一跳,手里的碗差点摔到直接太后脸上了,说话都带着颤音,“毒......毒药?”还是她给太后喂下的,这个罪名她可担不起,宁王还在边上呢! 想到这,她下意识地偏头瞟向君羽墨轲,谁知,君羽墨轲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却没多说什么。 九歌想了下,问:“用来刺激神经的?” 茯苓点头,瞧了一脸木楞的无双,调笑道:“难不成还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我和宁王母亲又无冤无仇。何况想害她还不容易,昨晚不用麝香她便能活生生的痛死。” 君羽墨轲脸色一沉,声音冷峻,“风兮音知道你废话这么多吗?” 茯苓一窒,无辜地看向九歌,九歌摊摊手,表示帮不了她。茯苓撇了下嘴,继续给太后上药。 等罐子里的药膏都抹完后,她又从药箱里掏出一张方子和三只形状不同的药瓶放在桌上。 “方子上的药材樱城药铺都有卖,弄成药浴,每天泡上半个时辰。这三个瓶子里的药,丸状内服,膏状外敷,汁状药浴,每次三滴,切不可多。七天后,我家公子会亲自过来行针接脉。” 话说完,药箱也整理好了。 瞅了眼身后的三尊木头神,茯苓百无聊赖地拎着药箱,“好了,没我什么事了,走了。” “等等。”正要出去,却被无双叫住了,茯苓回头看她,“还有什么不明白吗?” 无双指着太后腿上黑乎乎的药膏道:“这个......怎么整?” 茯苓瞧了眼,不以为意道:“风干后就不用管了,该掉的时候自然会掉。” 无双,“......” 离开客栈时,茯苓忽然开口让九歌送她出城,九歌自然不会拒绝。 门口有马车来接,上了马车后,九歌直言问,“什么事?” “公子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茯苓递给九歌一个小小的方盒,九歌疑惑地打开看了眼,里面是一颗小小的药丸。 “楚大哥的解药?”九歌问。 茯苓摇头,“公子只让我交给你,没说是什么。” 九歌一笑,凝眸看了眼手中方盒,“那便是了。” 马车摇摇晃晃的行驶着,茯苓欲言又止,眸色复杂地看了九歌良久,方鼓起勇气道,“九歌姑娘,冒昧问一句,你喜欢公子吗?” 九歌闻言心头一震,抬眸看着她,语气异常淡定,“你说的喜欢是指哪一种?” 茯苓不懂男女之情,一下子被问的有点懵,支支吾吾了半晌,方含糊不清道:“就像公子对你那样......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很特殊!虽然他从没问过,但每次我提起你的消息时,他明明听的很认真,而且心情也会随之变化,可却偏偏又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不去过问你的事,却又不停的做着与你有关的事。真的好矛盾啊,我也不知道公子到底在想什么,他也从来不会和别人说。跟在公子身边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像现在这个样子。” 这些话,茯苓憋在心里很久了,今天算是打开了话匣子,不吐不快,“九歌姑娘,你知道吗?自从年前在黄河救了你,公子整个人就变了,连最不喜欢的京城都愿意去,见了最不想见的人,而且一住就是一个月,近七年来,他笑的次数加起来都没有在京城那段日子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从京城回来后,又变成了遇见你之前的样子,甚至比以前更冷漠、更寡言,现在,他每天有大半的时间都在寒山亭抚琴,用的是你送给他的那把焦尾琴,而且永远只弹一首曲子,就是先前你在寒山亭......” “茯苓,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先走了。”茯苓话还没说完,便被九歌打断了,她攥紧了手中的药盒,掀开车帘,逃一般地冲了出去。 茯苓茫然地掀开帘子时,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已经找不到九歌的人影。 她说错什么了吗? 第384章 天权护法 喧闹的街上,九歌背着马车的方向急急地走着,像是后面有人追一般,连转了几个街角,专往狭窄的巷子里钻,直到周围的人渐渐地减少起来,回头没看到有人追上来,才机械地停下脚步。 这是一个偏僻的巷子,两头巷口连接着街道,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却没人往这巷子里看一眼。 左右两边都是爬满青苔的石墙,九歌缓缓靠在墙壁上,仰起头,愣愣的望着狭窄的天空出神,大脑一片空白,毫无思绪。 她极力的不让自己思考,不去想茯苓说的话,不去思考她口中那个人为什么矛盾......她知道自己在逃避,也知道有事根本无法逃避。可她心里很乱,就是不想去面对,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洛川山顶那一夜便是结局,至少那样,心里会好受些。 大抵还是在乎的吧! 可那又怎样,事已至此,能牵动她情绪的另有其人,装作不知道对大家都好。 九歌深呼吸了两下,理清楚思绪,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收回视线望向前方的巷口,挪着步子走了出去。 一出巷口,便看到街道对面巍峨的府邸,大门口坐着两座英气威武的石狮子,她觉得有点眼熟,抬眸看向门匾,“城主府”三个描金大字赫然映入眼帘。 曲池? 九歌脑海里想着这个人,她对曲池的印象还算蛮深,初次见面便是在这座巍峨的府邸里,几个月前,她还在城主府里住过几日。 似是想起什么,九歌目光微微凝起,将手中的药盒收进怀里,若无其事地沿着这条街上走了会,确定身后没有尾巴跟着,便找了一处人少的角落,悄无声息地翻墙进去。 城主府很大,九歌发现,整座里处处都是眼线,明哨暗哨,多不胜数。 放这么多人监视,也不怕扎身,九歌心里忍不住吐槽了一句,还好她来过城主府,对里面的环境颇为熟悉,辨明方位,轻车熟路地找了书房,在未惊动一兵一卒的情况下,从侧窗钻了进去。 当她翻身刚落地时,一把剑锋已经抵在了她脖子上,九歌面不改色地看着持剑之人,语气闲淡道:“刀剑无言,别乱指。” “郁小姐?”曲池看清来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连忙收了剑,“你怎么......怎么翻窗闯入下官书房?” “什么官不官的,我可不是来找曲城主的。”九歌理了理袖子,站起身,睨了他一眼,刻意咬重了‘城主’二字。 曲池顿了会,看着九歌,面上带起客套而疏离的笑,“恕下官愚钝,不明白郁小姐的意思。” 九歌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孟无缘这几天来过吗?” 曲池目光微滞,看着九歌不语。 九歌看了眼门外,云淡风轻地问:“你这座府邸守的还真够森严啊,暗处少说也布置了上百人吧,你的人还是......君羽墨轲派来的?” 曲池微笑,“郁小姐和宁王在一起,他没告诉你吗?” “没有。”九歌耸耸肩,玩笑道:“如果知道是他的人,就用不着翻墙进来了。” “那郁小姐翻墙入府是为何事?”曲池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似是想分辨她究竟是敌是友。 他知道盟主待这女子与众不同,但更清楚她和君羽墨轲之间的关系,在不明来意之前,断然不敢大意。 曲池怀疑九歌时,九歌已经确定了他的身份。 虽然之前只是听君羽墨轲提过一句,说曲池若不是楚翊尘的人也必为楚翊尘所用,但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是这个样子。 她和曲池总共见过三次面,一次是在城主府,一次是在拍卖行,最后一次是在洛川山庄,好巧不巧楚翊尘都在场。要说这两人没关系,打死她都不相信。 “孟无缘如果来过,那你应该知道我带来了什么。” 楚翊尘武功尽失是极其隐秘的事,灵回之巅知情的也就只有七星护法,并未向普通弟子泄露并。而曲池,能被楚翊尘派来做城主,想必在灵回之巅的地位不低。兴许孟无缘前几日就是靠他才能联系上楚翊尘。 曲池眸光一沉,定定看着九歌,压低声音吐出两个字:“解药。” 九歌点头一笑,道:“本来应该让孟无缘交给你的,但这几日,花非叶为了查楚大哥的下落,在他身边布置了不少眼线,想摆脱也不容,而我今天刚好从城主府外路过,就顺便溜进来了。”她偏头看着曲池,道:“药我带来了,但我想知道,你怎么才能确保把药交到楚大哥手上?” 曲池微眯着眸子,认真腹思忖了许久,不答反问:“郁小姐可否先证明自己的身份?” “呵,看来孟无缘什么都没跟你说,真是麻烦。”九歌淡淡笑了一下,正色道:“君羽墨轲兵攻飞来峰时,楚大哥和灵回之巅众弟子是在我和孟无缘的掩护下才得以安然撤退。够有说服力?” 曲池沉默了下,十分谨慎地问,“有何凭证?” “物证没有,人证一大堆,不信你问孟无缘呐!” 曲池皱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听九歌道:“要不也可以直接楚大哥,或者天枢杨和?哦,对了,他还想杀蓝珊姐吗?不知道你见没见过杨和,这是个老顽固啊,脾气倔的很!” 九歌叹了一声,自顾自道:“那日在流銮殿上,当着楚大哥的面都敢对蓝珊姐下杀手,还好我动作快!说起来,孟无缘邱水这些人真是没用啊,老顽固铁杵一敲,他们站在一边,连个屁都不敢放。同样是护法,差不多就行了,怎么差这么多!” 曲池,“......” 九歌瞧了他一眼,似是想起什么,微微笑道:“你不是要凭证吗,我这倒有一件凭证,就是不知道抵不抵用”说着,从腰上掏出一块玉令,在曲池眼前晃了一下,“能用么?” 曲池脸色微微一变,睁大眼睛看着令牌中间的‘霄’字,当即单膝跪下,“灵回之巅天权护法曲池,参见主上!” 第385章 意料之喜 九歌有些诧异,她料到曲池在灵回之巅身份不低,却没想到竟是天权护法,按照七星排列,天权居中,虽比孟无缘低两级,但却有着双重身份,对楚翊尘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你先起来吧。”亮出灵霄令后,出现这种阵仗,九歌也不是第一次见,稍稍惊讶了一下,便若无其事地将手中玉令收了起来。 曲池闻言,犹豫了片刻方缓缓站起身。他抬眸,深深看了眼九歌,直言道:“敢问郁小姐的灵霄令是从何得来?” “你说呢?”九歌笑着反问,“难不成还能是偷的?” 曲池一顿,略一思忖,心中已有答案,只见他俯首道:“属下逾越了。” 九歌一笑,“看样子我的身份已经证明了,接下来该你了。若没有得到确实证据,我可不敢把解药随便交给外人。” 曲池静了会,语气带着几分笃定,“若属下没猜错,解药应是呈赤红色。” 九歌挑眉,既没承认也没否认,而是转眸看着他,淡淡问:“理由?” “郁小姐可还记得去年年底,风神医从您来敝府一事?” “当然。” “风神医手中的天荨草便是那日从属下这里得到的,当时盟主也在。”曲池直言不讳。 前几天孟无缘突然跑过来告诉他,盟主武功恢复需用到西域天荨草,他一听,登时就愣住了。 天荨草? 那不是几个月前风神医拿江湖三宝中的凝清定心丸、秋白梅花散和他交换的东西吗? 这等西域奇药可遇不可求,本以为他们用不着,没想到折腾一圈,竟然又要他们再拿等价之物换回来,除了感叹造化弄人还能说什么? 九歌有些无语,“你这么有能耐,干嘛不继续拿天荨草交换呢?” “属下也只是无意中才得到一株。” “人才啊!”九歌嘴角抽搐了两下,从怀中拿出一方锦盒递给他,“呐,帮忙交给楚大哥。” 曲池面色一凝,当着九歌的面打开,果不其然,里面躺着一颗赤红色的药丸,散发着奇异的清香,与天荨草的味道一模一样。 “属下代盟主谢过郁小姐。”曲池心中再无猜忌,将锦盒合上,再看九歌时,神态间尽显恭敬,“灵回之巅一役后,盟主便只能隐于暗处,今后也不会再轻易现身,郁小姐若想见盟主,可随时来找我。” “嗯,知道了。”九歌看他一眼,道:“帮我转告楚大哥,让他照顾好蓝珊姐,还有,告诉杨和,这解药我是看在蓝珊姐的面子上才帮忙要。” 曲池笑道:“郁小姐放心,大哥不会再为难蓝姑娘了。” “为什么?”九歌对这句话表示非常怀疑。 曲池斟酌了会,缓缓开口:“因为蓝姑娘已经怀了盟主孩子。” 九歌神色一僵,愣愣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明眸里喜悦与惊诧并存,“你说什么?蓝珊姐怀孕了?” 曲池颔首,“蓝姑娘前两天忽然晕倒,盟主请大夫一瞧,这才得知,原来蓝姑娘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此事传开后,盟中上下一片喜庆,大哥非但不再为难蓝姑娘,还找来了几个信得过的丫鬟供她使唤。” 九歌挑了一下眉梢,嘴角下意识地扬起,最后忍不住笑出声了,“这么说来,我要当姑姑了?” “姑姑?”曲池疑惑地看着九歌,“郁小姐和盟主结拜了?” 九歌眨了眨眼睛,沉吟片刻,忽地淡然一笑,“没有,说说而已。” 她偏头看了看窗外,面上笑意不改,“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帮我给蓝珊姐带句话,让她好好养胎,近期不太方便,等风波过了,我就去看她。” 曲池拱手为礼,“属下一定把话带到。” 九歌应了一声,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城主府。 回到松月客栈时,无双已经走了,昨晚她们两轮流照顾太后,几乎没怎么睡,现在得知太后平安无事,估摸着回醉仙楼补觉了。 九歌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也打算回房再睡一会儿,走着走着,眼前忽然出现一个身形修长的人,九歌停下了脚步,抬眸看着他,唇角带起了一抹笑,“等我呢?” 君羽墨轲定定看着她,双眸沉若寒星,“去哪了?怎么这么久才回?” 上午茯苓让九歌送她的时候,君羽墨轲就在旁边,当然也听到了,他知道茯苓有话想单独和九歌说,而茯苓是谁的人根本不用说,心中虽不悦,但终归没说什么,只是如往常一样让夜亭暗中跟过去了。 哪知九歌突然无预兆地跳下了马车,接着飞快地穿街过巷、左拐右拐,无意之下连着马车和夜亭一起甩了。 夜亭找不到人,只能回来禀报,君羽墨轲一听,脸色顿时黑了,在他看来,一定是茯苓对九歌说了什么,比如风兮音在某个地方等她,然后九歌便跳下马车,故意甩开夜亭...... 九歌当然不会知道君羽墨轲此时在想着什么,只是看着他眼低深沉的不安,心中微涩,以前她总是不能理解,这一刻,她却有点明白为什么妖孽对风兮音那么介怀了...... 连她自己无法坚定,难怪他会胡乱猜忌。 九歌摸了摸鼻子,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不声不响地走到君羽墨轲身前,伸手抱住他的腰,却什么都没说。 毫无征兆的投怀送抱让君羽墨轲身体一僵,心中的沉怒和阴郁还未爆发就渐渐已消失,虽然有些出乎意料,却也不会辜负九歌鲜少有的主动,抬手圈住她的腰,质问的语气变成了轻柔的问候,“怎么了?” “没怎么。”九歌脑袋往他的颈窝里蹭了蹭,温温吞吞地开口,“就是想感受一下你的存在。” “......”君羽墨轲原本被九歌蹭得有些心猿意马,正愁着怎么克制,但听到她后半句话,脸色唰地变了。 这是什么鬼话,难道他平时没有存在感么? “死丫头,什么意思?”君羽墨轲黑着脸,拉开些许距离,眸光不善地瞪着怀里的女人,仿佛只要她的回答令他不满意,他便要掐死这个口无遮拦什么都干说的死女人。 “唔......好困,抱我回房睡觉。”九歌像只猫一样慵懒地笑了笑,闭着眼睛舒适地靠在身前那宽厚的肩上,任凭君羽墨轲怎么恼怒、怎么折腾,她就是不睁眼,似乎已经睡着了,但唇角若有若无的笑却出卖了她。 “死丫头!”君羽墨轲知道她昨晚一夜未睡,既心疼又无奈,一边咒骂一边认命的把这丫头扛进房间扔到床上。 第386章 行针接脉 补完骨后,茯苓便没再过来,花非叶也没闲着,当天派人去买药时,顺带带回来了个女大夫,也不知是女大夫照料的好,还是泡药浴的作用,没出几天,太后双腿的痛感渐渐消失,补骨的伤口也愈合得十分好。 无双依然每天都会来,而九歌除了补骨的那天晚上进了太后房间,后面几天很自觉的在门外溜达,太后也没说要见她。大家就这样相安无事的处着,直到七天后,风兮音来了。 仿佛说好了一般,风兮音每次来松月客栈都在巳时左右,这个时候,九歌通常刚起床,独自在大堂里吃着早饭。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当看到阳光下缓缓踱进了的那霁月清风般的人时,眼前还是忍不住一阵恍惚...... 脑海中有一些片段在不断的翻涌,黄河上初遇,一箫一苍穹,惊为天人;空山幽谷中,落英缤纷下,因梅结缘;京城醉仙楼前,茫茫人海中道一声好久不见,玖栖院内,闲谈雅趣,听琴品茶;只可惜水云山上琴箫起,万千烟火中,还没开始却已结束...... 那晚的山风很冷,现在回来起来,竟觉得好笑。 记得在松月居外,几番深情却被拒之门外时,她便说过:今后江湖再见,你我君子之交,淡如清风流水......既是君子之交,她还扭捏个什么劲儿? “来了?”九歌回过神,若无其事地放下筷子走上前,负手望着楼上,淡淡笑道:“他们都在等你呢。” 今日太后连筋续脉,事关重大,唯一不用守在床前的也就只有她了。 被君羽墨轲派在门口迎候风兮音的柏寒连忙往旁边让了让,态度恭敬道:“谷主这边请。” 风兮音转眸看着九歌,语气一如既往的淡漠,“你不上去?” “太后醒着,我上去不方便。”九歌轻笑,目光掠过站在风兮音身后的茯苓,茯苓神色无恙,见九歌看过来,冲她甜甜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煞是亲和可爱。 九歌见她这副毫无芥蒂的样子,便知那日在马车里她只是出于疑惑随口一问,可能只是有些好奇,却没有真正放在心上,更没把那日之事告诉风兮音。 风兮音冷眸凝于九歌侧面,若有所思地问:“为何?” “可能我长得有些面目可憎,太后看我不顺眼吧。”九歌笑了笑,半真半假地回答着。 风兮音凝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本恣意潇洒,何必在意他人眼光。” 九歌一愣,转头看着他,神情稍稍有些动容,半晌后方缓缓点头,“也对。” 若不是风兮音提起,她都快忘了自己以前的性情。那时她好像还不待见君羽墨轲来着,但却从没有刻意避开他,大不了就是一场嘴仗,论毒舌,她还没怕过谁。 风兮音没再说话,收回视线,径自上楼。 茯苓拎着药箱跟随其后,从九歌身边经过时,偏头笑道,“九歌姑娘,走啦,上去看看,公子续脉的手法可是难得一见哦。” 九歌瞟她一眼,唇角轻挑,“那就去吧。” 反正在楼上呆着也挺无聊的,还不如上去凑个热闹。 她想热闹,可风兮音却不是一个爱热闹的人,进门后看到满屋子的人,眉心不悦地蹙了下,厉眸一扫,语气冷冽,“看个病怎么这么多人?” 九歌前脚才踏进来,一听这话,差点又收了回去,杵在门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环顾了眼屋内,就这么呆呆站着。 房间里的人是挺多的,除了需要看病的太后,还有君羽墨轲、无双、花非叶,以及花非叶找来的女大夫。 以风兮音的武功,定然也能感觉到隐在暗处的钟黎。再加上他们三人,不大不小的房间聚集了九个人,能不多么?! “哈,这不是还没开始吗,所以我们几个先来陪姑母聊天解乏。”花非叶瞅了眼屋内,貌似也觉得人多了点,所以用‘几个’来形容,这‘几个’当然把君羽墨轲和无双都包括进去了。 然后瞅了眼身旁的女大夫,一本正经地介绍道:“这是乔霜,祖上几代均为御医,精通药理,姑母这几日都是由她照料,兴许帮得上忙。” “不需要。”风兮音眸光都没动一下,口气极为冷厉。 正准备给风兮音见礼的女大夫乔霜面色一僵,维持着屈膝的动作不知该如何是好。 花非叶自是清楚风兮音的脾性,说了不要肯定就用不着了,他干干咳了一声,挥挥手,示意乔霜先出去。 乔霜颔首,只得领命。经过九歌身边时,九歌稍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本以为她是花非叶在樱城里随便找来的大夫,没想到还有这等背景,估摸着是花非叶前些日子从京城弄来的。 整个屋子里,估计也就太后不包含在风兮音的‘这么多人’里,可她却是听了这句话后心里最不舒服的人,冷冷看了风兮音一眼,对他这副冷厉倨傲、盛气凌人的姿态甚是恼怒,不由开口谴责道:“风神医给人治病莫非还看不得?” 风兮音厉眸微抬,双眉间如同浸过一层霜水,众人都感觉有一种无形的威压蔓延,极为压迫。 房间里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无双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缓步退到门边,暗自瞟了眼君羽墨轲和花非叶,只等他们一个眼神,她便能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房间内。 花非叶其实也想偷溜,却不好意思缩的太明显,边拿着扇柄敲轻轻敲击着掌心,一边以胳膊肘推着君羽墨轲,用只有他们两才能听清楚的声音打着哈哈道:“黑狐狸,要不我们先出去?” 君羽墨轲蹙了蹙眉,抬步走出来站在风兮音和太后中间,语气沉静道:“母后有所不知,行针之道不得有毫厘之差,轻则机能受损,年寿必减,重则立杆见影,经络不通,气绝身亡。为了不影响......师兄行针,儿臣先行告退。” 太后神色微变,再看风兮音时,眼底多了许些忌惮,紧紧地捏了捏被角,目光转向其他人时又是一片慈和,但笑容却有些不自然,“既然如此,你们几个就先退下吧。” 无双一听,第一个溜出去了。花非叶摸摸鼻子,颇有风度地给太后行了退安礼,出门前瞟了眼和风兮音一起进来的九歌,弯了弯唇,挥扇而去。 君羽墨轲偏头看了眼风兮音,眸色沉沉道:“风神医,可以开始施针了。” 说罢,走到九歌身边时,抬手轻轻握着她手腕,准备一同出去,只见风兮音突然转过身,看着九歌,语气波澜不惊道:“你留下。” 九歌眉梢一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君羽墨轲却霍然回过头来,语气带着质疑,“你要她留下做什么?” “自有用处。”风兮音惜字如金,冷厉眸光一转,定定的落在君羽墨轲身上,眼底一片坦然。 君羽墨轲顿了顿,还是不放心道:“九儿不懂医术,留下用处不大,本王叫个懂医术的来帮你。” 风兮音眉间掠过一抹极为清傲的神情,眸色不变,就那么冷冷淡淡地看着他,君羽墨轲薄唇微抿,回眸看着九歌,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放开她的手,低声道:“九儿,能帮则帮,不能帮不用勉强自己。” 九歌瞟了眼风兮音,微微点头,“好。” 其实她也不知道风兮音叫自己留下干嘛,正如君羽墨轲所说,她又不懂医术,留她还不如留刚刚那个叫乔霜的。 等房间里的人都出去后,风兮音才让茯苓着手准备银针,九歌看了眼前方的屏风,犹豫了下,缓缓从门角落里走出来。 下一瞬,便能感觉到一道凌厉至极的视线投射到自己身上。 第387章 运功通脉 九歌无奈地抬起头,欠身一礼,“参见太后。” 风兮音是江湖人,身份又特殊,可以不行礼。可她是朝廷重臣之女的身份,即使心里不大情愿,但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一遍。太后本就看她不顺眼,何必在这种小事上去激怒她。 太后见九歌朝自己行礼,面上不喜也不怒,目光森冷地盯着她看了片刻,声音中带着威严和冰冷,“听说你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客栈,为何不来给哀家请安?” 九歌微笑,“未经太后许可,不敢冒昧打扰。” 太后冷笑了一声,“你一个在军营里长大的姑娘,竟然还懂得京中规矩礼仪,倒是有心了!” 九歌仿佛没有听懂她话里的嘲讽,淡笑道:“太后过奖。” 风兮音微微蹙起了眉,目光微沉地睨向屏风后的人影,冷眸深邃难测。 太后见九歌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心中自是恼怒,正欲说什么,茯苓却适时开口,“公子,可以开始了。” 床边的矮几上摊着一卷白色锦缎,其内有近百根银针,有粗有细,长短不一。 风兮音闻言,没有立即进去,而是在外间的一把椅上坐下,目光清冷地看向茯苓,“你来。” “我......我来?”茯苓微微一愣,有些诧异地指着自己。她都没学过逍遥针法,怎么能接脉续脉? 风兮音神色淡然,“我会告诉你怎么做。” “可我不会武功啊。”茯苓露出一丝难色,虽然她还没学过逍遥针法,却懂得基本原理,行针续脉不但要用精湛的针法严丝合缝,还要用内功催动调整,否则就算连接上了,也无法疏通。 “九歌能帮你。”风兮音目光转向九歌,面上静如止水。 九歌呆了下,疑惑不解道:“我不懂医术,能帮什么忙?” “等会你就知道了。”风兮音不动声色道:“开始吧。” 茯苓迟疑了下,深吸了口气,来到床前,细致地对太后讲解流程,“太后,等会我接脉时会先用药物消除你皮肉上的痛感,不过九歌姑娘运功催动筋脉时,骨缝相连处可能会酸痒难耐,到时你需忍着点,切不可随意乱动。” 太后眉头紧皱,面上有着浓浓的不悦,看着屏风外的风兮音,语气带着薄怒道:“风神医为何不亲自行针?” 风兮音面不改色,淡淡道:“不方便。” 太后僵了一僵,她当然知道风兮音这‘不方便’的意思,可医者不是应该一视同仁,何来男女之分? 况且,她也不见得这个神医是因为男女之分才不肯亲自动手...... 若不是为了双腿能尽早恢复,她真是一刻也不想见到轲儿这个姿态甚高的师兄。 什么江湖神医,不就是会点医术的山野匹夫! 只要一看到风兮音副孤冷傲然的样子,太后就十分来气。 因为那身淡然出尘的气质,像极了她恨之入骨的那个女人,而且,那个女人的女儿,似乎还和他关系匪浅! 太后瞥了眼九歌,眼帘微垂,遮住眼底一闪即逝的狠辣,语气冷沉道:“既然风神医不想动手,那就开始吧。不过话说前头,行针过程中若有什么闪失,就算轲儿求情,哀家也决不轻饶。” 一旁始终一言未发的九歌眉心微拧,不悦地扫了太后一眼,眸色复杂地看向茯苓。茯苓迎着她质疑的目光,娇俏的五官透着些许自信,“九歌姑娘放心,不会有事。” 九歌点了点头,挪步到床前,就在她走近时,太后骤然抬眸,惊恐看了她一眼,面色有些白,身体几不可见的颤抖了一下,隐有后退的趋势,奈何双腿无法动弹。 九歌眸光微闪,一脸平静看着太后,却未说话。 太后似乎发现自己有些过于激动,稳了稳心神,故作镇定道:“哀家不喜外人靠近,暂时还没你的事,你往后站点吧。” “是。”九歌淡淡应了声,便退至床尾。抬眸与茯苓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疑色。 茯苓却没想太多,她拿起剪子剪开了太后的裤腿,然后用干净的巾布给腿部擦了一层透明的药水后,半柱香后,开始行针。 一道道指令从屏风外传来,“起针足少阳,绝于阳明脉,内九针,五长四短;外十一针,七长四短。” ...... “阳陵泉,针入六分留,阳关、关阳、关陵针入五分留。” ...... “风市、光明上五寸,少阳络别走厥阴,针入二分留,七呼可灸五壮。” ......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风兮音淡漠声音如山间清泉般不绝于耳的响起,饶是太后也不敢插说一句话,一脸慎重地盯着茯苓手起手落。 茯苓虽不会逍遥针法,却不是第一次替人行针,经验颇为丰富,风兮音每一个指令,都能精细的完成,不带一丝犹豫,手法极稳,穴道也进的分毫不差,可见功夫。 伴随着一根根银针落下,茯苓额头有汗珠渗透而出,甚至因为精力高度集中,导致她精神略有疲惫,但捻着银针的手指依然灵活,稳、准、轻、快。 两炷香后,最后一根银针落下,茯苓深深吸了口气,疲惫地站起身,擦了擦脸上的汗,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神色,“九歌姑娘,该你了。” 九歌眨着眼,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屏风稳坐如泰山般的人,一脸茫然道:“该我干嘛?” “运功通脉。” 茯苓告诉了九歌四个字。这四个字对九歌而言,说了跟没说一样。她瞅着那两条扎得跟刺猬一样的腿,嘴角抽搐,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此时,屏风外响起风兮音沉静的声音,“可记得先前你武功被封,后来宁王运功你打通经脉时所用的劲道?” “记得。”九歌回想了一下,非常实诚道:“可那时我身上没扎针,现在......有点无从下手啊?”她拿自己的手在银针缝隙间比了比,为难道:“如果用力过猛,针掉了或者不小心扎深碍不碍事?” 茯苓噗嗤一笑,顿时明白了九歌的顾虑,“人之要穴,涌泉在足。筋脉我已经连上,现在需要你用内功疏通,从涌泉汇入。” 话落,指着太后的足心,明确地告诉了九歌涌泉穴的位置。 九歌拧了拧眉,抬眸看着太后,而太后也正犹疑地盯着她。 “你能行吗?”与九歌所在意的不一样,太后主要担心九歌功力不济。 九歌抿了抿唇,面无表情道:“也许吧。” 太后眸光沉了沉,冷冷盯着九歌,却没多说什么,大概是因为此时正需要九歌出力才不斥责,总之脸色一直不得缓和。 茯苓让了让身,将位置留给九歌,并提醒道:“记住,功力一定要稳,不可操之过急。” 九歌轻轻“嗯”了声,两指并拢,轻点在涌泉穴位,运转内功,缓缓从指尖流入太后身体。 第388章 太后有请 有了一次经验,这次快多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九歌便把太后右腿的筋脉打通了。茯苓收了针,说接下来只需要静养,没她什么事了。 太后一听,冷沉的脸色终于有了缓和,一种绝处逢生的喜悦从心底冒了出来。可她似乎极善于掩饰,不消片刻,又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淡淡看了眼茯苓和九歌,轻声道:“哀家累了,没其他的事你们就退下吧。” 辛辛苦苦地帮人治腿,治好后连声谢谢都没有就开始赶人,也亏得是九歌和茯苓。 一个早有心理准备,一个不拘泥于小节,两人都没怎么往心里去,九歌淡然看了太后一眼,什么都没说,欠身一礼,便同茯苓出了里间。 一出来便见风兮音不知何时,负手立在门边,显然已等待多时。 客栈大堂里,花非叶摇着扇子,来来回回地走了几百遍,俊痞的脸上挂满了担忧,眉峰紧紧锁着,时不时仰首望向楼上。 怎么还不下来? 花非叶腹诽着,这句话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念了多少遍,自己听的都烦,却又耐不住性子。 “黑狐狸,行个针要这么久吗?”花非叶回过身,看着一旁的君羽墨轲,道:“都快一个时辰,会不会出了什么事?真是急死人了!” 等了一会,得不到回应,又开始聒噪不停地叫道:“那主仆两真是奇怪,主子话少脾气大,半天磨不出一句,问多了还发火!丫头倒是话多,可她说能医就能医吗?总感觉不是很靠谱。” 他回头瞅了眼在后厨煎药的人影,嘴地嘀咕道:“年纪比乔霜还小,说起话来却头头是道,口气还不小。黑狐狸,她医术真的可以吗?该不是跟在风兮音身边太久,没见过什么世面,所以才敢信誓旦旦的保证吧?” 无双已经回去了,大堂里只有花非叶和君羽墨轲,前者噼里啪啦地念个不停,后者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无动于衷地坐在桌边闭目养神。 半天没人理,花世子又不想唱独角戏,只好使出杀手锏,瞟了眼君羽墨轲沉静的脸色,顿了顿,“呃......黑狐狸啊,小表嫂还在里面,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这么久了,你不担心么?” 话音将落,君羽墨轲眼睫微动,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却没有看花非叶,而是望向二楼。 正此时,二楼最中间的一扇房门开了。 花非叶闻声抬头,望着从里出来的三人,眼前一亮,不等三人下来,就先迎了过去。 “怎么样怎么样?姑母的腿好了吗?”花非叶很有自知之明的不去问风兮音,直接奔到九歌面前,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走在后头的茯苓。明明不信任,却又忍不住询问,这种感觉很奇怪。 九歌有些疲惫地揉着眉心,没有理会,这种事不需要她来回答。茯苓走前一步,实事求是道:“膝骨已补,断脉已连,能否恢复,只能看她毅力有多强。” “什么意思?”花非叶没明白,转眸看着茯苓,神色有些质疑,“削骨之痛都忍过来了,怎么还要看毅力?” “削骨之痛只是其一,病者五年都不曾行走,腿部骨骼早已软化,想要重新使上劲,须得逐步练习。” “就像小孩开始学走路一样?”花非叶疑道。 “差不多,但刚练习行走时,会很不适应,软绵伴着痛疼。毕竟病者现在的膝骨是用虎骨代替的,不似人骨那般契合。” 花非叶了然,正想道谢,眼前忽然多了个黑影。 “怎么样,还好吗?”君羽墨轲挡在花非叶身前,凝视着九歌,眉间拧成了川字。 九歌微笑,“茯苓刚才不是说了吗,一切顺利。” “本王是问你怎么样!”君羽墨轲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抬手握上她的手腕,拇指按在神门穴上,眉头皱了一下,不由分说地将内力从神门穴缓缓输送出去。 随着一股暖意沁入,九歌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 君羽墨轲神色凝重,看她一眼,没有说话,专心致志地将内功传入她体内,填充她消耗过度的丹田。 “当然知道啦。”得知太后无碍,花非叶废话又多了,从君羽墨轲身后探出一颗脑袋,嘿嘿一笑,“以黑狐狸的功力,莫说楼上楼下这点距离,就算相隔两里,想听他们的谈话,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九歌斜他一眼,又仰首望着君羽墨轲,君羽墨轲蹙眉,语调轻柔,“本王只是担心......母后对你印象不佳。” 话没说完,他相信九儿能明白,可相不相信又是另一回事。 九歌似笑非笑地点点头,“嗯,懂。” 风兮音抬眸,淡淡看了眼君羽墨轲,眼角余光似乎往身侧掠了下,一言不发地出了客栈。 茯苓暗自看了看九歌,抿抿唇,抬步跟上。 九歌一看,忙喊道:“诶,兮音,等等,我送你。”她抬头,朝君羽墨轲笑道,“我去跟他道声谢,一会就回。” 说罢,没等君羽墨轲反应,便飞快地抽回手,跟了出去。 客栈一侧,风兮音才上马车,九歌跑上前,跟茯苓打了声招呼,让她等会,然后掀开车帘对里面的人道:“怎么走那么快,我才转个身你就没影了。” 风兮音沉默地看着她,目光平静的好似一湖清水。 “呃......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说声谢谢。”九歌揉了揉鼻子,笑容有些不自然,“刚才一直都没机会,楚大哥的事还好有你,解药已经给他了,相信过不了多久,他武功就能恢复。” 风兮音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面色冷凝道:“我和他之事,无需你言谢。” “好吧!”九歌窒了一下,回头望了一眼,见君羽墨轲没出来,故翻身上了马车,放下车帘,低声道:“有件事想跟你确认下,你手中这颗天荨草最开始是从哪里得到的?” 风兮音看着她,缄默不言。 九歌红唇轻启,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风兮音面色无恙地静了片刻,微微颔首,并十分笃定道:“此人可信。” 九歌一愣,看了他一会,忽地笑了,偏头看着车帘,语气带着几许自嘲,“怎么感觉你们每个人知道的都比我多,也是,你们下面都有人手调动,而我只能一个人忙前忙后......” 似乎自言自语地吐槽了一句,也没想风兮音回应,径自掀开车帘,回眸笑道:“走了,以后有机会再见。” 风兮音眸光一动,深深凝着眼她,容颜一如既往的清冷,“嗯,再见。” 午后的阳光有些炙热,九歌站在原地,看着徐徐走远马车,神情有些恍惚,面上笑容却依旧灿烂。 她本以为,今日一别,终是有期,过不了多久又能相会。 后来才知道,这一转身,竟是多年以后。 自续脉那天已过了半月有余,太后双腿早在风兮音离去的第二天便有了知觉,于是便由医女乔霜扶着,在房间里练习行走。 虽然每一步都很艰难,但太后不似普通贵夫,仿佛有着习武之人的顽强意志般,竟然咬着牙,一声不吭地挺过来了。 现在更是不用人扶,都能独自走出几步。君羽墨轲和花非叶得知这个消息后,便开始筹划回京的事了。 这天晚上,九歌刚从醉仙楼回来,经过太后房间门口时,在走道上看见了向来神出鬼没的钟黎。 “太后有请!”冷冰冰的四个字叫九歌心中一突。 今天早上,君羽墨轲给太后请安后,就去了城外逍遥居,现在还没回来。花非叶在后院安排三日后回京的事,无双下午刚走...... 太后半个月都没理她,偏偏在这个大家都不在的时候找她,总感觉没什么好事。 九歌虽然有些迟疑,却并无所畏,瞥了钟黎一眼,反应很淡定,“嗯,在这,要不要通禀一声?” 钟黎冷漠地看了眼她,手在门上扣了两下,得到回应后,既开门,示意九歌进去。 与以往不同,这次进屋太后不再躺床上,而是仪态端庄地坐在榻上,缓缓喝着一碗参汤,举手间颇具威仪。医女乔霜如今专门侍奉在其侧,九歌进来时也未抬头,低眉顺目的站在一旁听候吩咐。 “参见太后。”尽管心生疑虑,但该有的礼节九歌一样不少,恭恭敬敬地行礼,态度不谦不亢。 听见声音,太后没有抬头,也没有转过脸来,依然一勺一勺地喝着参汤,不知过了多久,才将饮尽的空碗连勺子一起递与乔霜。乔霜俯首接过,恭敬地退至一旁。 似乎这才发现九歌的存在,太后优雅地转过脸来,神色如常地看着九歌,语气淡淡,“起来吧。” “谢太后。”九歌面色平静,无一丝不满。在她看来,只是多躬身抬手站了会,又少不了一块肉,如果这是下马威,那她会觉得自己以前高看太后了。 “不知太后召我来所谓何事?”九歌见太后没有率先开口的意思,便单刀直入地问道。 第389章 彻底翻脸 太后深深看了她一眼,拿起帕子轻轻擦拭着唇角,不咸不淡道,“过几日便要启程回京了,轲儿和哀家说回京后就择日子与你完婚。此事哀家认为过于仓促,你怎么看?” 九歌心中一动,早在上灵回之巅前,君羽墨轲就几次提过回京后成亲之事,她当时听听也就过去了,没想到他还真有这打算。 只是太后摆明了不赞同这门婚事,表面上征询在她的意见,其实是想让她有点自知之明知难而退吧? 说实话,什么时候完婚她还真无所谓,可太后这强硬的语气却让她不大舒服,如果顺了她的意,是不是显得自己很好拿捏?以后的日子就难熬了,她可不想开这个先例。 况且就算她今天同意延期,君羽墨轲会答应吗? 九歌想了想,飘飘一笑,“自古婚姻大事皆由父母做主,故此事须与家父商议,一切听凭长辈们安排。” 说这句话时,她微微垂首,看似带着几分羞涩,脸颊微红,其实是憋笑憋出来的。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装大家闺秀还不容易么,信手拈来啊! “难得你今日如此识大体。”太后似乎早有预料般,听了这话,并不气恼,缓缓放下帕子,瞧了九歌一眼,话锋骤转,“可哀家治腿那日,你为何又不知轻重不明事理呢?” 九歌眉梢轻挑,面上笑意不变,继续跟她拽文,“请恕九歌愚钝,不明白太后此话何意。” “那哀家就不兜圈子了,”太后神色端凝,语气也略转严厉,“那日轲儿的师兄来帮哀家治腿,以你准王妃的身份,不但自贬身份亲自将一介草民引进来,而且还和他关系匪浅,似乎早已相识,此般行为委实有损于皇室颜面,你可知错?” 果然,开始找茬了。 “太后有所不知,”九歌觑了太后一眼,不紧不慢道:“年前随家父奉旨回京时,途经樱城,不慎黄河落水,幸得风神医出手相救方安然无恙。此事传之甚广,王爷和家父皆知晓,哦,花世子和无双也知道,不信您召来一问便知。” 如果有人问九歌最擅长什么,她一定会笑着说:除了打架就是甩锅。 她懒得和太后周转,所以能往外抛的锅绝不留着。 太后柳眉紧蹙,心中似有疑云,“这么说来,那个江湖神医不但是轲儿的师兄,还是你的救命恩人?” “正是!即是救命恩人,又是王爷的师兄,更是来帮太后您医治腿疾的,岂有不亲自相迎之礼?”九歌微微一笑,不着痕迹地反将她一军。 太后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无限的冷讽自朱唇中吐出,“依你的意思,是哀家不明事理了?” 正常来说,九歌听了这句话,应该要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不能说太后错了。就算不想认这个错,也应该立刻表明‘绝无此意’,总之要给太后一个台阶下。 可她此时偏偏笑而不语装无知。 什么都不说就等同默认了这句话。其目的便是希望惹恼太后,让自己赶紧滚。 气氛有片刻僵硬,太后阴阴沉沉地看了她片刻,非但不如她所愿,还以一种长辈的口吻好心告诫起来。 “不管怎么说,你也是圣旨钦定的王妃,虽然还未嫁入皇室,但终归是侯门闺秀,整天在外面抛头露面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成何体统,传了出去不免要遭人议论。” 她轻轻拂了拂袖,右手安放于膝,坐姿端庄且俱威仪,“你母亲并非名门望族出身,纲常礼教方面难免欠缺,哀家本想早些提点你,可近日一直忙着调理身体,直至今日方才得空。” “身为侯门嫡秀,且又是轲儿未来的王妃,言行举止务必要大方得体,谨礼恭顺、知书达理、端庄贤淑缺一不可,胸襟气度亦不能狭隘,需德容兼备,切不可争风吃醋,仗着轲儿对你的宠爱娇蛮无理、胡作非为。” “哀家听说你有一身武艺?”似是口干了,太后优雅地端着乔霜奉上来的药羹,浅浅尝了起来。 九歌深深看了她良久,双眸逐渐冷沉,手在身侧紧攥成拳,半晌后方简单回了个“是”字。 太后把药羹递与乔霜,轻描淡写道:“西北战乱频繁,想必定北侯当初让你习武的初衷是想让你在战乱中防身,如今回了京城,而且马上要做王妃的人了,身边自有侍卫保护,武功留着也没用,废了吧。免得你哪天心血来潮在殿前舞动弄枪,白白让人看了笑话。” 九歌深深吸了口气,极力地压制着心中的怒火,斜眸扫了眼太后,声如寒冰,掩不住锋芒,“说废就废,凭什么!” 太后闻声,登时大怒,手一拍身旁的矮几立刻沉了声音喝道:“放肆,谁准你这么跟哀家说话,刚教你的都白教了吗?” “你教了什么?我怎么听着像是在拐着弯骂人!”九歌冷冷看着她,怒极反笑,“含沙射影的话就不要说了,谁都不是傻子。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想说什么直接点,没空听你指桑骂槐。” 她从来不是什么心胸广阔的人,能忍她逼逼叨叨这么久已经算奇迹了。 “臭丫头!别以为有轲儿护着你,哀家就不敢动你!”除了被叛党挟持的那段日子,何尝有人这么跟她说过话,太后只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面目如淬了毒般狠辣无情,眼芒如刀地划过九歌那张让她憎恨无比脸,“钟黎,将她拿下,废了她的武功!” 话刚落音,一道人影鬼魅似的出现在九歌身后,紧跟着一阵刺骨的疾风在身边甩开,九歌心神一凛,下意识地拧身闪避,仍是慢了一步,森凉的铁索抽打在背上,嘶拉一声,衣帛撕裂,弯钩在肩头抓开五条鲜血淋漓的爪痕,皮开肉绽。 九歌吃痛,几不可闻地闷哼一声,转身时,袖中飞速甩出一把蝴蝶刀,寒芒初绽,角度刁钻,钟黎猝不及防,加上距离太近,发现时利刃已逼近眼前,无奈之下只能抬手去挡。 哐当一声,铁索落下,蝴蝶刀残忍地刺入手心,穿掌而过,鲜血喷涌而出...... 钟黎双颊痛苦地抽搐了下,咬着牙硬是没有发出声音,冰冷的双眸掠过杀意,阴冷地盯着九歌,另一只手依然紧握着铁索,蓄势待上。 九歌冷冷看了她一眼,又回首扫一眼太后,太后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目光震骇,死死地盯着九歌…… 九歌不以为意,轻轻勾唇,满眼嘲讽,“我以为你是聪明人,却不想你只会在自己的世界里耍聪明。” 话罢,警告性地扫了钟黎一眼,面色不改地从她眼前经过,甩门离去。 第390章 城外夜袭 钟黎的铁爪虽无毒,却尤为尖利,肩上的抓伤火辣辣的疼。 九歌褪去外衣,本想给自己上点药,可站在铜镜前,够着头怎么探都探不到,而且伤在左肩,左手稍有大动作便能牵扯到伤口,痛得她龇牙咧嘴。 “真狠。”九歌咬着牙咒骂了声,索性懒得再上药,拿白布条简单地包扎了下,便换了身衣服出门。 前脚刚踏出客栈就遇到了不知从哪钻出来的花非叶,“小表嫂,去哪儿啊?” 吊儿郎当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九歌冷然回眸,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花世子管前管后还管我去哪不成?” “不敢不敢,只是帮黑狐狸问一问,免得他回来看不到你又要怪在本公子头上。”花非叶摇着扇子慢悠悠地走近,嗅了嗅鼻子,突然以扇掩鼻,“好浓的血腥味!” 他眉头微微一皱,把头凑近九歌,仔细地闻了闻,脸上轻佻的笑容微淡,语气难得严肃起来,“小表嫂,你受伤了吗?” 九歌斜了他一眼,调侃道:“凑这么近,不怕被削吗?” “切,黑狐狸又不在。”花非叶笑吟吟地回了一句。话虽这么说,但看九歌面色正常,确定她无事后,又自然而然地往边上了两步,他靠在门口,瞧了眼外面漆黑的夜色,道:“小表嫂要出去吗?这么晚了,外面不安全,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九歌冷冷一笑,“我倒觉得留在这里才最不安全!” 花非叶疑惑,“松月客栈里里外外围得跟铁桶似的,怎么不安全了?” 九歌没回他,只是淡淡问道:“逍遥居在哪?” 花非叶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小表嫂要去找黑狐狸?” “怎么,不方便?”九歌看着他,眼底带着一股嘲讽之色,她又不是没去过,只是记不大清了,想再确认下。 “不方便算了。”九歌睨了花非叶一眼,转身即走。找君羽墨轲又不是唯一的去处,大不了回醉仙楼。 花非叶一看,连忙拦上前,挥着折扇道,“没有没有,怎么会不方便呢。”他眨着眼睛,顿了片刻,笑容满面道:“逍遥居在洛川山西面,不太好找,要不这样,我找个人给你带路?” “不用了,有人带路。”九歌淡淡一笑,抬手把挡在身前的花非叶推到一边,踩着夜色离去。 樱城环水,即便城门已闭,想出城也可以走水路。但九歌不想那么麻烦,走到城门下,挑了个没人的地方,施展轻功直接飞出城外。 凭借着记忆,行至一处漆黑的树林时,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铿铿锵锵的打斗声,九歌心生警惕,立即藏匿气息,小心翼翼的朝前方争斗区域奔去。 只见一片灌木丛中,有数道人影激斗在一起,刀光剑影之间皆是招招狠毒。 周围的树丛血迹斑斑,横七竖八的倒了十几个尸体,血腥味浓厚,充斥着整片灌木丛,显然这里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恶斗。 九歌躲在暗处,事不关己地看了片刻,本不欲参合,可在转身时,不经意地看见刀光剑影中护着一人。 夜色如稠,看的不是很真切,她只觉得此人身形颇为熟悉。 先前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九歌藏身之处离打斗区较远,压不住心中疑惑,轻轻一跃,连跳几个树干,来到打斗区的上方,定睛朝下方一看。 被护在中间的是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夜色掩住了他赤红的锦袍,虽满身污浊,一眼看上去甚至有些狼狈,却丝毫不影响他俊雅的面容,清澈明亮的眼底除了冷意,就是杀意。 面对强敌,他的人早显败势,可他却毅然立于凶险之地,周身散发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面无一丝胆怯,更无一丝畏惧。 一个灰色人影以一种极为诡异的身法摆脱了与之缠斗的玄衣人,如幽灵般无声地出现这名男子身后,男子眉峰一凛,有所警觉,但他的躲避的动作相较习武之人而言过于迟缓,才踏开一步,一把武士刀悄无声息地逼近他的脖子。 玄衣人暴喝一声,想赶过来已来不及,周围缠斗的数人也纷纷放下抵抗,不约而同地往这边扑来...... 千钧一发之际,两道寒光从天而降,划破黑夜,十分精准地朝灰衣人头顶以及手臂刺去。 灰衣人惊觉时,闪避已来不及,手中长刀猛然变向,在空中划过一道犀利的弧度,‘叮’的一声,斩开了头顶的危机,却如何也避不开射向手臂上的锋芒. 尖刀入肉的细微声响起,灰衣人微一皱眉,竟然一声不吭,仿佛被尖刀刺穿的不是他的手臂。可当他低头一看时,冷酷无温的瞳仁蓦然放大,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出现了一个算得上是恐慌的神情。 “蝴蝶刀!”被偷袭的男子眼目手快地摆脱了束缚,一转身,便看到了刺在他手臂上的尖刀,下意识地惊呼出声,与此同时,身前多了一个纤细的倩影。 “没事吧?”清越的声音在一片杀伐中响起,带着足以定人心的关切。 宣于祁单看背影便知道来人是谁,紧绷的心弦一松,面色微讶,“九歌。” “郁小姐。”最先扑过来的两名玄衣人看到九歌,声音中藏不住的惊喜。 两名玄衣人是傲古和傲月,九歌这才惊骇的发现,这对兄弟竟然浑身是伤,惨不忍睹。 傲古半边脸皮肉模糊,仿佛被火烧了一般,在黑暗中看上去及其恐怖。而傲月竟然一直都是左手执剑,因为右边袖子断了一截,上面黑糊糊地焦成一片,下面空荡荡的......九歌心中一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右手呢? 怎么会弄的这么狼狈? 九歌心中震骇到无以复加,却没时间询问,因为傲古等人见宣于祁脱险,纷纷回身与紧逼其后的黑衣杀手继续缠斗在一起。 漆黑的灌木丛中,刀剑相击声不止。 行刺的灰衣人从震惊中抬头,隔着夜色辨清来人后,神情恢复了冰冷,不带丝毫犹豫地提刀斩来。 “宣于祁,退后。傲月,护好你家公子。”九歌压下心中诸多震骇,旋身飞起,双刀出鞘,夹着一股破竹之风,凌厉地迎向灰衣人。 “郁小姐,咳......此人是天下第一杀无声,当心他的......隐身术。” 傲月虚弱的声音在打斗声中响起,由于失血过多,本就煞白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可他依然挺身挡在宣于祁身前,如果不是手执长剑插在地上,支撑着虚弱的身体,他早就坚持不住,跌倒在地上了...... 他本就是强弩之末,正因如此,才让无声从手下轻易溜走…… 第391章 杀手盟主 天下第一杀的隐身术九歌并非第一次领教,先前在圣宁郊外的树林里两人简短的交过手,当时她对古代高来高去的武功还不大熟悉,自身内功也未融会贯通,而且手中也无兵器,以至于落了下风。 但几个月时间,身边有君羽墨轲这样的高手指点,再加上经常与无双切磋过招,能在武林大会上凭一己之力大败寒锋、连秋练这等成名高手,又岂会是圣宁郊外那个莽莽撞撞的初来者。 无声肩上的蝴蝶刀已被他被拔下,鲜血汩汩外流,可他仿佛不知道疼痛般,面不改色地与九歌拆了数招,一招一式,杀伐浑然。 “铿”的一声,锋利无比环首刀的从肩头险险划过。 尽管曾经交过手,但无声对九歌并无一丝印象,发现来者不是‘她’后,脑海中便只有一个念头。 挡路者,杀! 像是要证明傲月的话,又拆了数招,谁都没占得上风,无声神色一凝,身体忽然后退,只一眨眼,便消失在黑夜中。 若非周围杀意不减,九歌几乎以为他逃走了。 傲月心头一沉,握紧手中长剑调整了一下站立的角度,将宣于祁护在身后,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一草一木。 九歌站在原地,保持着原有的姿势,视线凌厉地轻扫左右,再屏息凝神感应四周,忽然脚下一蹬,震起数颗碎石,飞快地抄在手中,反手朝几个方向掷了过去。 碎石射空,但九歌已闻风辨得方位,猛地向后一跃,利刃迅若流星挥斩出去,“锵”地一声被一把宽长的武士刀招架住了,黑暗中无声凭空现身,冰冷的眼神中闪过一抹惊疑之色,却未有片言只语,闪身而上,恶战再次展开。 夜色下,刀气四溢,杀机满天。 除了九歌这边,灌木丛里还有六道人影战成一团,傲月扶着剑站在宣于祁身侧,眼观四路,可目光却总会不自觉的往傲古那边望去,眸中充满关切之意,却不敢随便开口提醒。 傲古那边的战况比九歌这边更为紧张,与之缠斗的是一名黑衣人,黑衣人臂上嵌着两把腕刀,身形高大,肃穆冷峻,他的招式并不花俏,身法也不算美妙,但一招一式身为简单有效,冲、斩、劈、砍,每个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只以取人要害、夺人性命为目的。 傲古剑势恢弘,身法奇快,可竟然还被他全盘压制住了,傲月见情况不妙,挥舞起长剑,将所剩无几的功力凝成一道剑气挥了过去,那黑衣人竟然也没闪躲,直接霸气硬拼,一个腕刀斩了过来,将傲月的剑气击了粉碎。 傲古瞅准机会,一个直刺,眼见就要刺进黑衣人心脏时,黑衣人竟以奇快的速度消失,傲古一惊,身后杀意逼至,只来得及运功护体,果然,黑衣人另一记腕刀已劈了过来。 “唰!”背后鲜血溢出,他顾不得疼痛,反手举剑相迎。 黑衣人攻势虽凌厉,傲古速度也不慢,招式上他虽落得下风,但黑衣人想攻破他的攻击圈也不容易。 夜风在灌木丛中飘荡,浓郁的血腥味一阵阵地扑来,战况在持续,除去九歌和傲古,宣于祁手下其余五人各自为战。 对手武功虽不高,但胜在人多、身法又离奇古怪,每战一会儿便有几人凭空消失、隐匿踪迹,为了防止这些杂兵靠近宣于祁,五人散成一排,丝毫不敢松懈地盯着各自所负责的方向。 他们虽然对自己的武功有绝对的自信,但因为人少,不敢冒然激进,所以从遇袭开始,一直僵持到现在。 九歌虽竭尽全力地与无声交战,但由于前世本能,一直都有留意周围战况。 眼下这个僵局对他们不利,傲古那边坚持不了多久,与他交手的黑衣人武功奇高,远在自己之上,若再无支援,一旦傲古倒下,宣于祁性命堪忧。 九歌身形一拧,瞬间闪到了无声身后,避开他发出的数道暗器,同时一刀刺向他后被心脏的位置,无声早有预料,脚下一动,三百六十度回旋横刀斩过。 哪知九歌竟没有任何躲避的动作,直接硬撼,一副同归于尽的模样。 而无声更不可能畏死,大刀的刀刃割裂空气,一副你不躲,那我们就玉石俱焚架势。 “小心!”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宣于祁眼见局势不妙,骤然惊呼出声。 咻! 一道凌冽刀光闪过,随即只见一个黑影忽然出现在九歌身侧,双手握着刀柄,长刀之上,架着一把武士刀锋。 “我去,背后偷袭啊!”九歌气急败坏地瞪了夜亭一眼,随即反手收刀,忿忿不平地教训起来:“这么好的机会都不知道利用,你主子知道非得气死不可。” “......”夜亭面无表情地看了眼九歌,嘴唇动了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交给你了,我去帮......”话说一半,九歌就没声了,因为眼前已空无一人,她愣了下,只能作罢,“算了,这边交给我,你去帮傲古。” 夜亭是被君羽墨轲派来保护她的,若非她故意涉险,这家伙估计还隐在暗处不肯现身。 东瀛忍术奇特,最适合暗杀偷袭,此时无声又藏起来了,她怎么也不可能把宣于祁的安危交给旁人。 岂知,夜亭竟然还不答应,“主子交代属下只负责保护夫人的安危,其余人一概不管。” “那你走吧,以后都不用跟着了。”九歌冷冷扫了他一眼,握紧双刀,仔细地观察起四周的动静。 夜亭一滞,他暗中保护了九歌这么久,对她的能力大概有所了解。如果郁小姐不想让自己跟着,甩掉他简直是分分钟的事。 如果他每次都把人跟丢了,主子那边......夜亭打了个寒噤,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他抬头,看向黑夜中身法招式奇快无比的两人,眼底闪过一丝犹疑,又看了看眼前全神戒备铁了心要插手此事的人,顿了会,身形一动,横空截下与傲古打的难舍难分的黑衣人。 “走!”一声低喝在灌木丛中响起。 傲古和这边一心防着无声偷袭的九歌均是一愣。 夜亭没有继续废话,拔刀出鞘,招式凌云地迎上那名武功奇高黑衣人。 黑衣人看见突然冒出来的人,出招的动作似乎慢了一拍,紧接着锋芒再起。 “多谢。”傲古没有过多犹豫,纵身退至宣于祁身边,厉声扫视着黑暗中的一草一木,“公子,走。” 宣于祁微微皱了皱眉,看了眼与黑衣人战在一起的夜亭,又看向九歌。 九歌点头,“先撤。他们的目标是你,夜亭知道怎么脱身。” 无声暂时消失,黑衣人被夜亭缠的一时无法脱身,其余刺客便不足为虑,九歌前面带路,傲古断后,几人很快出了灌木丛,朝城门方向奔去。 宣于祁一走,他手下的其余五人旋即撤了。 黑暗的灌木丛中,缠斗中的两个黑衣人忽地散开,一人腕刀回袖,一人单膝跪地。 “玄武旗夜亭参见左使。” “怎么回事!”黑衣人负手站在原地,冷冷看着夜亭,双眸中透射出一抹寒芒。 夜亭恭敬俯首,“刚与无声交手的女子是......王妃。” 第392章 夜起争执 东瀛忍术防不胜防,无声消失了,但他带来的威胁还在,为了防止偷袭,九歌护在宣于祁身前一边带路一边留着的前面动静,傲古扶着重伤难行傲月走在后面,小心谨慎地注意着周围。 很快就到了城门下,九歌望着高高的城墙,恨不得拍自己一巴掌。 她出城时,可以凭借轻功悄无声息地飞出来,一个人也不易被察觉,可现在他们是四个人,宣于祁不会武功,傲月重伤难行,这个时候想进城应该走水路才是,他们这赶急赶忙地跑城门下来喝西北风呢? 妈的,脑子浸水了!九歌暗骂了一声,目光扫视着四周,思忖水路该往哪边走。 就在这时,傲古突然放下傲月,纵身一跃飞到城门上,紧接着便消失在城墙后面。 九歌微讶,回眸看向宣于祁,“他干嘛呢?该不会是想帮我们开城门吧?” 宣于祁面无表情地“嗯”了声,伸手扶起傲月一步一步朝城门方向挪去。 百姓擅自开城门,未免太嚣张了吧。 九歌风中凌乱了,还在想着接下来会有后果,城门边上的一道小门竟已被人从里打开。 如此胆大妄为,她还能说什么,满怀戒备地跟上前去,只见傲古疾步从城门里走过来,谢过宣于祁后,便从他手中接过几近昏迷的傲月背在背上。 城门后站着几个守城兵,见宣于祁进来,皆是一副恭敬的模样,没有半点阻拦的意思。 九歌惊疑不定地瞅了他们两眼,直到远离城门后,方收起兵刃,低声问傲古,“你做什么了,竟然能让那些守城兵半夜三更打开城门?” 许是消耗过度,傲古双眼布满猩红的血丝,半边被烧毁的脸在夜色中显得特别狰狞,他抬头四下扫了几眼,确定暗中再无人跟踪后,稍稍放松了警惕,但手中长剑仍未回鞘。 约莫是感激九歌今晚及时出现,一反之前爱搭不理的态度,转眸看向宣于祁,在得到他的点头授意后,将一枚银制腰令推到九歌眼前。 腰令上俨然刻着宣于祁的姓名与国舅身份,且右下角有御赐印记。 九歌愣愣地伫了会,瞅着宣于祁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么简单的事都没想到,真不能怪她反应迟钝,认识宣于祁以来,就从没见过这位老乡摆出国舅爷的架子,以至于忽略了他皇亲国戚的尊贵身份。 “今晚究竟怎么回事?”漆黑无人的长街上一片寂静,九歌换了个话题。 她看了看半边脸血肉模糊的傲古,和他背上重伤昏迷的傲月,再看看满身污浊的宣于祁,毫不掩饰心中的惊讶程度,“无双说你去谈生意了,怎么会弄的这么狼狈,看你们的样子像是从火场里逃出来的。” “差不多吧,”城内较空旷,清冷的月光下,宣于祁面色苍白如血,唇上亦无半点血色,忧心忡忡地看着傲月的断肢,语气冷凝,“等会再与你细说,先找个地方给他们疗伤。” “不去醉仙楼吗?”九歌疑惑道。 宣于祁摇头,“醉仙楼名气虽大,但防守与普通客栈无异,我们伤势惨重,刺客盟的人一定会乘胜追击,现在回去等于自投罗网。” 九歌沉默了会,面色复杂道:“那去松月客栈吧。君羽墨轲和花非叶都在那,客栈被他们包下了,里里外外上百人看守,一般人不敢靠近。” “宁王?”宣于祁眉峰一凛,眼底闪过一丝异色,“你还和他在一起?” 九歌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她和君羽墨轲在一起不是很正常么。 宣于祁顿了下,语气不善道:“他不是说带你回京吗,居然这么快又回来了。” 九歌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眉心微微一蹙,“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宣于祁深深看着她,语气中带着质问:“灵回之巅一夕被朝廷兵马覆灭,楚翊尘和门下弟子成了叛党在逃,这些事你都听说了吗?” 九歌垂眸,轻轻“嗯”了一声。 宣于祁道:“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跟他搅在一起?这件事别说跟你没关系,京城醉仙楼一聚,楚翊尘对你的态度一目了然,以宁王的行事风格,不可能不利用。” 他虽不清楚内幕,但隐隐能猜到九歌在其中必定起了某种作用,不然宁王为何带着她上路。 九歌抿唇,没有说话。 不知为何,宣于祁今晚的火气似乎特别的大,只听他又道:“你回京前我曾提醒过你,宁王带你出京必然别有目的,本想让你一路多加留意,虽然不能阻止,但至少别让人当棋子利用了,只是没想到,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他和楚翊尘并无深交,除了京城醉仙楼一聚和水云山那一夜,便只在元宵群雄宴之日寥寥谈过几句,两人都是聪明人,仅只言片语,就足以了解对方的心性。 元宵那日,明知是鸿门宴,楚翊尘仍面不改色地踏入皇城,毅然拒绝朝廷招揽后,便率领群雄勇闯南胜门。虽然凌云阁上的弓弩手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没有放箭,但楚翊尘当时所展现的气魄让他钦佩不已。 同样被朝廷视为眼中钉的人,宣于祁十分理解楚翊尘的处境,若非身份敏感不方便过多来往,他早已与楚翊尘惺惺相惜成为至交了。 “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地步我也不想,但我能怎么办?”九歌抬起头,直视着宣于祁的眼睛,“你比我来的时间久,应该更能体会什么叫皇权!灵回之巅势力庞大足以撼动江湖,楚大哥不知收敛锋芒,朝廷视之为威胁,难道不对吗?他挟持太后又废了太后双腿是事实,君羽墨轲为他母后报仇带兵剿了灵回之巅又有什么不对?说到底,你我都只是一个旁观者。” “所以你就立身事外无动于衷?”宣于祁面色冷然地问。 第393章 莫逆于心 “宣于祁!你怎么就知道我什么都没做!”九歌面色一变,厉声道:“君羽墨轲确实是利用我救出太后,但不代表没有我他就不行。八千铁骑压境,兵临城下,除了沿途哨兵,山顶并无一人伤亡,你以为君羽墨轲这么兴师动众只是为了抢占一座空山吗?!” 已亥时过半,漆黑的大街上空旷无人,傲古背着傲月静默地立在一旁。宣于祁看着九歌,哑然无声,过了好一会,略含歉意道:“抱歉,这几天事情太多了,收到的信息不全面。” 九歌顿了顿,别开双眼,冷厉的神色稍缓,“没事,反正我也想找个人发泄一下。” 宣于祁抬起头,目光平视前方,安静道:“你说的对,灵回之巅在江湖上声望太大,上面那位受到了威胁,就算没有你,朝廷也会寻其他借口出兵围剿,撕破脸皮是迟早的事。” 九歌眸光闪了闪,看着宣于祁,试问道:“听你的意思,今晚的遇袭也和朝廷有关?” 宣于祁嘴角泛起了一抹讥讽的笑意,“查不出,也许吧。” 九歌神色复杂看了眼宣于祁,又偏头看向身旁遍体鳞伤的古月兄弟,心中没有来地感到一阵歉意,沉吟了会,像是想起什么,突然道:“对了,提起楚翊尘,我知道一个安全的地方,走!” 宣于祁和傲古对视一眼,都没有多问,跟在九歌身后,朝城中心走去。 站在庄严肃穆的府邸前,望着府门上方的一个巨大牌匾,两人都没想到,九歌口中安全的地方竟然是城主府。 “郁小姐,你要报官吗?”傲古茫然地问了一句。他们刚在城外遇刺,报官于情于理。 可天子派人行凶,地方官管得着吗? “谁说报官,借住不行吗?”九歌理所当然地回了句,说着便上前拍门。 大半夜拍城主府门借住...... 宣于祁和傲古面面相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拍了半天,门后终于传来动静。 “姑娘深更半夜敲门所谓何事?”大门轻启,一名侍卫探出头来,脸上带着浓浓的倦意,看了眼敲门之人,态度还算良好。 “在下姓郁,字九歌,烦劳大哥通禀一声,就说我有急事求见曲城主。”九歌瞅着这名小侍卫,心中不禁感叹曲池治下有方。 小侍卫稍稍打量了她一眼,道:“半夜惊扰城主,怕是不妥,姑娘说是有急事,可否说明?或者有何信物?” “信物......有!”九歌想到宣于祁那块腰牌,回首看着身后之人,“祁少,令牌借来一用呗。” “......”宣于祁没有说话,从傲古手中接过代表身份的腰牌递给门里的小侍卫。 侍卫接过,低头看了眼,神色不变道:“几位请稍等片刻。” 话落,便关了大门。 九歌眨了眨眼睛,偏头望向宣于祁,“他是不是不识字啊?” 如果识字,看到国舅腰牌怎么还把他们晾在门外呢? “一个门房你希望他能认识几个字?”宣于祁淡淡道:“再说,谁知道你令牌是不是假的。” 国舅爷深更半夜造访地方府衙,他听着都觉得玄幻。 垂眸瞅了瞅自己身上皱巴巴的衣服,又回首看了看站在黑暗中的傲古,心想,还好他没上前,否则,人准把他们当成不知打哪逃出来的难民了。 “令牌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他告诉曲池我来了。”九歌自信满满道。 宣于祁斜了她一眼,面不改色,“你脸真大。” 不多时,府门再次被人打开,出来的不止刚才那个侍卫,身后还跟着一位头戴方巾文士模样的男子。 “郁小姐?果真是你。”曲池看见九歌,神色微讶。 “可不,”九歌淡淡一笑,抬手指着身旁的宣于祁,“这是祁公子。” 曲池并未见过宣于祁,听到‘祁公子’稍稍愣了下,看着眼前衣衫脏乱不堪满面污泥的人,愣是没把他和天下四公子之一的祁公子联想在一起。 正犹豫着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侍卫便已递上令牌,曲池低眸一看,眼角抽了抽,连忙拱手行礼道,“原来是相府国舅公子,不知国舅驾临,下官有失远迎。” 一句典型的官方客套话让宣于祁哭笑不得。 显而易见,这位曲城主该是听到九歌的名字后,连信物都没看一眼就匆匆忙忙跑出来迎接。 看来还真没他什么事。 “曲城主请起,深夜叨扰,是祁唐突了。”形容虽枯槁,但气度还是有的,宣于祁好奇地打量了下眼前这个青年男子,颇具风度地抬手示意道。 “好了,都是自己人,客套的话就不用说了,有没有干净的房间,我们需在你这借住几天。”九歌开门见山道。 “有,郁小姐里面请。”曲池是江湖人,一出来就闻到九歌等人身上的血腥味,当即也不废话,直接将几人引到城主府西厢客院,不用九歌吩咐,又派人叫来了大夫。 这名大夫年过花甲,须发花白,看到九歌时,原本有些不乐意的神色陡然一变,似乎有些惶恐,视线飞快地在屋里扫了一圈,确认这群人里没有君羽墨轲后,方松了口气,接着又恢复了一派高深莫测的样子。 只见他背着药箱,不慌不忙地走到床前,看到躺在床上伤势惨重的傲月,眉头都没皱一下便开始诊脉。 “苏大夫,他伤势如何?”问话的是傲古,九歌、曲池以及这个叫苏大夫的皆有些意外。 “你怎知老夫姓苏?”苏大夫问。 “妙手苏圣之名十几年前便已流传于江湖,在下早年曾有幸得见您一面。” 十几年前风兮音还未出师时,江湖上风头最盛的大夫便是妙手苏圣。他本名苏易春,年轻时颇有傲气,如今已过花甲,早不复当年的威名,性情也就收敛了许些。 此时见有后辈认得他,半夜被人从床上叫起来的恼怒也少了些,伸手捋了捋白须,语气颇为凝重,“此人被黑火炸伤,断去了半只胳膊,未经治疗又强行运功与人交手,身上早已遍体鳞伤,再加上失血过多以致昏迷,幸好功夫底子厚,性命无虞,但想要恢复如常,必须悉心调养,少则半年,多则一年方能痊愈。” 怎么会被黑火炸伤?九歌偏眸看着宣于祁,满心疑惑。 宣于祁此时无心解答,听闻傲月无生命之忧,心中的千斤巨石砰然落下,可眼底的凝重之色却未减分毫。 傲古双目定定地看着床上呼吸薄弱之人,眼底有着浓郁的担忧之意,过了好一会,方抱拳谢道:“辛苦苏大夫了,人命关天,还请您多加费心。” “救人乃医者本分,自当竭尽全力。”苏大夫起身对曲池道:“床上这位侠士伤势惨重,拖不得,劳烦曲城主派两个小厮来给老夫打下手。” “那是自然。”曲池很快便招来贴身侍从吩咐下去了。 苏大夫抬眸看了看傲古,花白的眉梢微动,走到桌边,刷刷写了一个药方交给傲古,“脸上的烧伤今晚先别碰水,明早按这个方子去抓药。” 紧接着,又从药箱里掏出几只金创药分别递于傲古和九歌,“看你两面色苍白气血两亏,想来也伤势不轻,这是止血止痛的药,自己拿去敷吧。” 傲古心中一热,甚是感激。 九歌自然也不会拂了这个老大夫的一番好意,谢过之后便依言收下了。 屋檐上点了几盏风灯,把深夜的庭院照的十分亮堂。 由于是深夜,不方便细聊,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曲池留下几名信得过的仆从伺候,又依九歌所言,加强了西厢客院防卫,这才带人回东厢。 客房已备好,几人奔波了一夜,准备各自回房梳洗。 宣于祁和九歌的厢房在隔壁,不经意间抬头,发现九歌左肩的衣衫竟然被鲜血染的通红,他目光一滞,才舒展没多久的眉宇又皱在了一起,“你受伤了?怎么也不吭一声。” 九歌拿起金疮药在手中晃了晃,“吶,有药呢。” 说着,便转身回曲池派人给她收拾出来的客房。进房时,忽然被宣于祁叫住了。 九歌闻声止步,回眸看他,无声询问。 “要帮忙吗?”宣于祁问。 九歌挑眉,“想占我便宜呢?” 宣于祁淡淡一笑,凝眸看着九歌,轻声道:“今晚,谢谢。” “老乡嘛,互相帮衬,应该的。”九歌挑了挑眉,回之一笑,抬步进了房间。 第394章 皇家暗卫 城外逍遥居 夜亭刚进书房,房内骤然响起君羽墨轲冷冽的声音,“你怎么来了?” 夜亭低眉垂首,把今晚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包括替傲古截住楼中月,放走宣于祁,后又失去了九歌的踪迹。 君羽墨轲听完,沉郁的神色稍缓,敛眸思忖片刻,抬目看向同他一起进来的楼中月,冷冷斥道:“你和无声两人联手,居然连个不会武功的人都杀不了,刺客盟还谈什么一击必杀。” “今晚是属下办事不利,”楼中月低头行了个礼,肃声道:“但属下保证,一定不会让宣于祁活着回京。” 君羽墨轲冷笑,“这次商船被毁,古月兄弟被炸成重伤,战力损伤大半你们都无法完成任务,接下来拿什么保证?” 楼中月面色沉了沉,低声道:“宣于祁手下能构成麻烦的只有古月兄弟和修罗七煞。商船上的黑火被引爆时,古月兄弟为保护宣于祁,脏腑被爆炸震伤,一个毁了容受伤不轻,一个去了右臂,今后实力大打折扣。而修罗七煞今晚去了两,余下五人武功虽高,但难抗我方人多势众。一旦找到宣于祁行踪,忍者开路,无声暗杀,一击毙命。” 听他说完,君羽墨轲神色淡淡,继续处理桌上函件,语气轻淡,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这是你们的事,不必与本座汇报。” 楼中月看了君羽墨轲一眼,拱手道:“烦请殿主转告上面,再给属下一些时间。” 君羽墨轲睨他一眼,唇角一扯,“自己去说,本座懒得淌这趟浑水。” “......是!”楼中月不再说话,缓步退到一旁。 回到松月客栈时,天色已微微透亮,君羽墨轲从侍卫的口中得知九歌昨晚没回,虽在意料之中,却又有些担忧。 以宣于祁的智谋,不难猜出刺客盟背后指使人是谁,就怕那丫头知道后又把这通罪名在他身上。 虽清楚宣于祁不会回醉仙楼,但君羽墨轲还是抱着几分希望,派夜亭去看看,不出意料,他们并未出现,无双和孟无缘昨晚也未出去。 初夏的天气带着丝丝燥热,花非叶今天起的有点晚,结果一出门就看见君羽墨轲站在窗边出神,清晨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更显与生俱来的王者贵气。 花非叶瞅着他冷沉的侧脸,眼珠子转了转,摇着折扇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黑狐狸,站这干嘛呢?等着给姑母请安?”他回头看了看十步开外太后所在的客房,又俯首望了眼窗外来来往往的人流,悠悠一笑,挪逾道,“哦,不对,请安的时辰早就过了,用早膳没?” 过了一会儿,没动静。 “别不说话啊,”花非叶凑近君羽墨轲轻轻嗅了嗅,又道:“我闻到银耳莲子羹的味道了,还有桂花糕、莲花饼馅、糖蒸酥酪,真香,乔霜这丫头手艺越来越好了。” 君羽墨轲终于赏了他一个眼神,“是你想吃了吧?” 花非叶颔首,面不改色道,“我说的自然都是我爱吃的,你以为呢!” 君羽墨轲眉尖一抽,凉凉看了他一眼,“很闲?” “嘿嘿,还好还好,”花非叶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望着远处屋檐,笑容满面地感慨起来,“这几日的天气真好,阳光明媚,非常适合上路。” 君羽墨轲看着他,淡淡道:“那还不去安排回京事宜?” “昨晚就安排好了,只等后日启程。”花非叶瞟了眼君羽墨轲,倏地拿折扇拍了拍脑袋,一本正经道:“哎呀,忽然想起一件事,昨天夜里有几个重伤之人进了城主府,曲池和他们的关系似乎很密切,连夜派人去找大夫来给他们疗伤。” 君羽墨轲闻言,面色微沉,“可查出是谁的人?” “查了!”花非叶看着他,十分严肃道:“带头进去的是你的人。” “......”君羽墨轲沉默良久,冷冷瞥他一眼,“如果你的废话再多一点,本王会让你去黄河里反思一下。” 花非叶眨眨眼,很识趣地将事情原委道来。 昨晚九歌和宣于祁进去没多久,他这边就收到了消息,包括深更半夜请苏大夫看诊之事。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刺客盟前身其实是君羽氏的暗卫,除了接杀人的买卖,还有就是帮皇帝干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刺客盟明面上的盟主楼中月虽是千影殿左使,但刺客盟直属君羽炅泽所管,君羽墨轲并不插手,他只负责追查太后下落和打压江湖势力。 而花非叶只为君羽墨轲办事,他很清楚楼中月接了刺杀宣于祁的任务,但在得知宣于祁的行踪后并未第一时间告知......这其中多少看了点九歌的面子。 当然,楼中月如果主动询问,他也不会刻意隐瞒。 “她倒是聪明,知道楼中月不会明目张胆带人进城主府行刺。”君羽墨轲抬首,极目远眺,凝望着城中心方向。 曲池并非普通地方官,他是由樱城百姓自发推选出的城主,且不说在樱城的影响力,他本身就是江湖人,府里的侍卫绝非泛泛之辈。 如果刺客盟的人胆敢擅闯城主府,今后也就不用在樱城一带活跃了。 似是想起什么,君羽墨轲眸光倏地一变,沉沉看着花非叶问:“九儿昨晚为何要去城外?” 据夜亭方才带回来消息,无双和孟无缘并不知道宣于祁等人已经回城,而昨天下午,九歌陪无双去醉仙楼后,即使没回来,也不应该及时出现在城外从楼中月手中救走了宣于祁。 “想去逍遥居找你呗。”花非叶扭头,笑容灿烂,“估摸着是见你太晚没回,想你了吧。” 君羽墨轲摇头,“她并非冲动之人,若无特殊原因,不会连夜出城。”他看着花非叶,沉声问:“昨天本王走后,是不是发生什么?” “这你得问夜亭啊,本公子又不负责监视......呃,保护小表嫂。”花非叶察觉到君羽墨轲陡然森寒的目光,连忙换了个措词。不经意间,视线一转,看向另一边,沉吟道:“忘说了,昨晚小表嫂从醉仙楼回来后,姑母召见了她,不知道算不算?” “可知母后对九儿说了什么?”君羽墨轲心中一沉,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花非叶怔了怔,随即摇头道:“当时房间里只有钟黎和乔霜,听外面的侍卫说,小表嫂只在里面呆了小半个时辰便出来了,出来后先回了你的房间,然后才下楼出去。”顿了会,又道:“还有一件事,昨晚小表嫂出去时,我在她身上隐隐闻到了一丝血腥味。” 君羽墨轲神色蓦然一变,大步回到房间,花非叶心知事情不妙,连忙跟了上去。 两人在房间里发现了九歌换下的衣服,衣服上还沾着早已干涸的血迹,君羽墨轲冷冽的眸光愈发阴沉。 怪不得方才陪母后用膳时,她面色一直不大好看,好几次看着自己欲言又止。他当时以为母后又要说九儿的不是,索性当做没看见,用完饭后说还有事要处理便径自出来了。 没想到母后竟然会趁他不在,直接对九歌动手! “看这抓痕,是钟黎的夺命爪!”花非叶拿扇柄指着衣服被撕开的一处缺痕,十分肯定道。 君羽墨轲看了眼他所指的位置,心中疑虑顿生,忙把衣服摊开来看,目光倏地凝住了。 “黑狐狸,怎么了?”花非叶见君羽墨轲半晌没动,不禁出声问道。 君羽墨轲静默片刻,低声道:“九儿肩上的胎记就在这个位置......” “什么胎记?”花非叶闻言一愣,想了想,惊讶道:“难道是当年楚翊尘以灵霄令悬赏天下,要找的那个胎记?” 君羽墨轲点头,眉峰紧紧蹙起,“去,把钟黎找来。” “好。”花非叶不假思索地应了声,正要出去,才走两步,又折了回来,“找钟黎没用吧,她是钟水的侄女,钟水当年对姑母忠心耿耿,连先皇都指使不动她。就算把钟黎找来,她也什么都不会说,还不如直接去问姑母。不过......此事牵扯到前朝恩怨,话说开反而不好。” 君羽墨轲缓缓抬眸,看了眼花非叶,不置可否。许久后,方沉声道:“本王出去一趟,保护好母后。” 看着君羽墨轲匆匆离去的背影,花非叶仰望天空长长叹了口气。 或许是当局之谜、旁观者清,他有预感,小表嫂和姑母之间的矛盾怕是要没完没了,希望黑狐狸能坚持得住啊! 第395章 商船爆炸 “什么!船爆炸了!怎么炸的?”城主府西厢的客房里,传来一道惊呼声。 本以为古月兄弟身上的伤是被大火意外烧伤,没想到竟是被黑火炸伤的。 放在现代,九歌听到这样的事只会习以为常,但在科技并不发达的古代,这种事就十分震惊了。 她可以想象整船黑火爆炸时的情景,如果说火灾还有时间逃命,那火药爆炸的威力可就让人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了,反应稍微慢点便会被炸的肢离破碎、血肉横飞。 怪不得傲月他们伤势惨重,不光是为了保护宣于祁,跳水逃生后,水里余震的威力想必也是相当惊人。 爆炸沉船所产生的巨浪能将一条鲸鱼掀翻,人力又岂能抵抗。 “你一个现代人,不知道怎么储存黑火吗?偷运就算了,居然自己还在船上,又不会武功,我看你是不要命了。如果不是古月兄弟拼死相救,你先现在估计连一块肉沫都找不着!”九歌定定地看着宣于祁,只觉得非常心惊后怕,气得有些口不择言。 当初君羽墨轲拿她当人质替换太后时,她都没这么震怒。走钢丝也要走的有技巧,稍微惜命的人都不会亲自去碰黑火,牟利的方式有很多,让下面的人去也行啊,他一个走哪身后都带着苍蝇、常年被行刺的人。居然敢亲自运黑火,真是他妈的是想钱想疯了。 宣于祁温润的眸子闪动了一下,语调平静,“我命硬的很,阎王不肯收。” “呵呵,那你要挺住了,可别在阴沟里翻船。”九歌白了他一眼,假意笑道。 宣于祁淡定地看着她,声无波澜,“你如果关心我,就别诅咒我。不然我今后是好是坏,你都要负一份责。” “负什么责!跟我有毛关系啊!”九歌别过头,不咸不淡地哼了声,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宣于祁淡淡一笑,不置一词。 “话说船究竟是怎么炸的?”不消片刻,九歌又回过头,继续追问道。不等宣于祁回答,忙补充了一句,“千万别说是意外,如果在你眼皮子底下还能发生这样意外,你还活着干嘛,直接找根绳子把自己勒死得了。” “抱歉,我从不自杀。”宣于祁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淡静喝着茶。 “……”九歌嘴角一抽,她很想问,难道还有人经常自杀不成?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仔细想想,真有可能。 损人不成反被堵,九歌也不生气,用脚尖挑起一张凳子置于自己身后,架着腿坐了上去,背靠着窗,懒洋洋道:“不自杀就来说说,英明两世的祁少咋会被人害的这么惨!” 宣于祁抬眸,闲闲看了九歌一眼,不再调侃打趣,放下茶杯,徐徐说起商船爆炸的经过。 去年年底,祁氏商行下的潜龙镖局从西南地区运了一批黑火进樱城,按照天奕律法,各地黑火应由官船押送,数量也应由朝廷定制,而这批黑火由镖局运输,自然是宣于祁私下偷运。 在古代,黑火无疑只有两个用途,一是烟花谋取私利,二则可以制成火药攻城破防,烟花在年关过后便开始滞销,而制成火药对宣于祁一个商人而言,成本太高又没多大用途,所以打算将这批黑火直接转手。 早些年经商时,他偶然结识了一个叫藤原本川的东瀛人,而这批黑火转手的对象便是这个叫藤原本川的人。 众所周知,樱城在漕运上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只需将黑火运上船,便可由黄河入东海,渡至东瀛。 不知是担心被官府察觉,还是因为宣于祁懂东瀛语,藤原本川只认宣于祁,希望宣于祁能亲自将货物运到樱城和坞城交界的峡谷里,双方在那里交货。而这批黑火数量庞大,宣于祁亦不放心交由旁人,于是决定亲自押送。 他知道自己身后苍蝇多,所以提前半月反方向行船,途中每过一条支流,便换驶往不同方向的船只,直到身后的尾巴全都甩干净了,才与载送黑火的商船汇合,押往峡谷。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踪迹,他和古月兄弟一路都没有上岸,直到交货当天,才在甲板露面。 峡谷三面环山,位置十分隐蔽。 正当宣于祁在船头与藤原本川交易时,古月兄弟突然感觉到船上有一丝轻微到继续难以察觉的震动。 只因水面上多泛出了一圈涟漪,他们立刻断定有什么东西被扔上了船,兄弟二人都不曾回头看一眼,便能敏锐地察觉到有危险之物从峡谷上方逼近。 在藤原本川的目光被什么吸引过去、脸上露出惊愕震骇的表情时,古月兄弟连和宣于祁打声招呼的时间都没有,一人提起宣于祁的一边肩膀,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朝峡谷口飞去...... 嘭!嘭!嘭—— 三面环山峡谷里,响起震天动地的爆炸声,古月兄弟速度再快,也不及一整船黑火爆炸喷吐的火蛇速度,千钧一发之际,傲月提着宣于祁的手霍然松开了。 傲古感觉到手头重量一沉,忙回首望去,却看不见傲月身影,只有一股排山倒海的气刃从火海中喷出......傲古目龇欲裂地盯着火海里飞出的一截残肢,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悲痛到极点的嘶吼,便已被这股掌力推送至峡谷外...... 说到这里,宣于祁闭上了眼睛,一只手紧紧攥着衣摆,手背青筋突起,骨指青白。 “后来呢?”沉默了许久,九歌轻轻问了句,此时房间里只有她和宣于祁,所以她不怕揭别人伤疤。 “后来火势小了,我和傲古下水分头寻找......最后在峡谷口的残尸堆里找到被尸体掩埋的傲月......” “那些残尸是藤原本川和他的手下?”九歌问道。 既然傲古和傲月能在爆炸之前发现不对,那藤原本川手下的人反应也不会慢到哪去。 同样护主心切,宣于祁能活着,许是因为在火箭飞下来之前,古月兄弟就发现有东西被扔上船,抢出了一点时间,再加上傲月舍命推出的那一掌,宣于祁才能毫发无损。 而傲月还活着,大概是因为商船爆炸的伤害被紧跟身后的藤原本川等人挡住了,有人肉做护盾,所以只断了来不及收回的一只手。 宣于祁点头,缓缓睁开眼,穿过九歌身后的窗台看向对面厢房。 爆炸后,傲月本就失血过多,后来为了保护他,又在城外强行抵抗无声,以至于伤势更重,从昨晚到现在还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如果不是苏大夫信誓旦旦的保证无性命之忧,他现在也没心情坐这跟九歌闲聊。 “你不是说尾巴都甩掉了吗,怎么还有人在悬崖上放冷箭?”九歌看着宣于祁,面色有些冷沉。 “我身后的尾巴甩干净了,但别人背后的眼线......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宣于祁收回视线,缓缓看向九歌,,“藤原家族是东瀛一大显赫家族,藤原本川在东瀛的地位必然非富即贵,也许他踏入中原没多久,就被人盯上了。” 盯上他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宣于祁沉吟了下,又道:“我们一上岸,附近就有杀手盟的人在埋伏,你认为是巧合吗?” 九歌垂眸不语,顿了半晌,方中肯地说:“其实这件事也不完全是朝廷的错。你走私黑火就算了,还把黑火卖给东瀛人,怎么说也是天奕子民,身上还挂着相府公子和小国舅两重头衔,这种行为说好听点是谋取私利,说难听点就是勾结外族、通敌卖国,你不觉得贩卖黑火这件事......有欠妥当吗?” 宣于祁闻言,定定看着九歌,视线渐渐凝结,他顿了会,不答反问,“什么叫妥当?他们背地里做的这些事就很妥当吗?身为天奕子民,我本无异心,尽所能的维持平衡,对无止境的暗杀一笑置之,你教教我,什么叫妥当!” 他抬眸,望着窗外一片狭窄的天井,忽地笑了,“是不是只有妥协了,将半生心血倾囊相送才叫妥当!” 九歌深深看着宣于祁,久久不语。 她不在宣于祁这个位置上,无法体会宣于祁的步步艰辛。 作为异乡知己,她想帮朋友,却发现自己除了空有一身武功,她什么都没有。 人力、财力、势力,她还不如宣于祁,甚至都不如像卓清、连秋练这样的一个江湖门派头子。 仔细想想,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地方,离开了君羽墨轲,她算个什么?! 九歌抬头望着窗外,脑海里忽然忆起刚来到这里的情景,那是在西北大漠,漫漫黄沙戈壁上,有一群满腔热血的人。 那时也有一支支火箭从天而降,但给她带来的不是灭顶灾难,而是重生。 “你有没有想过,假如那船黑火顺利送往东瀛,到时引发战乱又当如何?”许是心底过于抑郁、沉闷,九歌声音有些空洞,没有斥责,更没有质问的意思,只是一句平平淡淡的疑惑,不带任何感情,“火药威力十足,却炸不到圣宁,最先受难的还是戍守边境的将士和周围的老百姓。朝廷待你不仁,你就要待天下不义吗?” 第396章 高手亦得,侠士难寻 宣于祁掀了掀眼帘,面无波澜地看了九歌一眼,满不在乎道:“以东瀛人目前所掌握的黑火制造技术,最多只能攻城破防,火药的射程和杀伤力不会太大,何况还隔着茫茫大海......” 他斟了一杯茶,放在手中晃出涟漪来,嘴角勾起一抹淡而凉薄的笑意,“再说,如果我想引起战乱,那这批黑火就不是卖给东瀛了,而是直接北上交由胡人。如若心情好,再给点物质上和技术上的支持,不说入主中原,但天奕的边境肯定是保不住了......” 九歌神色一僵,瞪圆了眼睛看着桌边笑容和煦的男人,忽然觉得这样的宣于祁很陌生。她没想到,竟然会从宣于祁口中听到这样一席话。 虽然她一直都知道宣于祁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手段和计谋肯定不缺,可能会为一己私利伤害他人,但绝非什么通敌叛国、大奸大恶之人。 可如今听他一番话,突然有些惊悚和不安。他话里的意思很明白,没和朝廷作对只是没那兴趣,并非没有这个能力。九歌想,如果哪天朝廷把他逼急了,他会如何反击呢? 大多情况下都是时势造英雄,到了宣于祁这,她有种英雄造时势的错觉。生逢盛世,凭一己之力,挑起祸乱...... “宣于祁,有没有人说过,你一旦疯起来,将会很可怕?”九歌看着他,心中有点发毛。 不知道从哪听过一句话,显露的越多,越不足怕。不动声色的人,定有大城府。如果说楚翊尘是前者,那宣于祁则属于后者,他的忍让绝非没有底限...... 宣于祁不以为意地笑笑,喝下一杯茶,淡然道:“说说而已,别当真了。” 九歌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举目望向窗外,对面厢房的门被人打开,傲古送苏大夫从里出来,两人站在门口说了几句,傲古突然拱手,朝苏大夫躬身一揖,苏大夫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说了一句什么,这才缓步离去。傲古神色恭谨地目送,直到苏大夫的人影消失在西厢月门后,才转身回了房间。 不知为何,九歌叹了口气,回头看向宣于祁,宣于祁却依然凝望着对面,久久都未收回视线。 “刚才苏大夫说,傲月至少要休养一年才能痊愈,这样一来,你身边只有傲古了。听无双说,你身后的苍蝇不只是上面的人,还有那些被你逼得家破人亡的仇家,城主府只能暂住,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以九歌的耳力,想听清他们的谈话不难,不提那些敏感的事情,她还是蛮担心这个没有武功傍身却仇家满天下的老乡。 宣于祁闻言,微垂双眸,掩下所有情绪,“你是习武之人,应该知道右手的重要性,傲月修的是剑,可想而知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即便伤势痊愈了,身边也需要亲近之人照顾。” 九歌听到这话,忽然觉得不太妙,脑海里回想起傲月残缺的手臂和傲古被黑布条缠住的半边脸,也不好多说什么,定定地看着宣于祁,耐心等他把话说完。 宣于祁再喝了一杯茶,语气淡淡道:“他们兄弟俩本就是因为一个赌约才答应留在我身边五年,这些年,他们为我当下的明刀暗箭已经够多了,而现在只剩一年了,就当是弥补吧。昨晚我和傲古说了,等傲月伤势好些,他们可以随时离去。” “宣于祁,你不要命了,这个时候还敢让他们走?”九歌不赞同地看着宣于祁,正要开口训斥,突然想到什么,眼底染上几分探究,“莫非你已经招揽到了其他高手?” 如今正是危急关头,像宣于祁这种善于精打细算的人,敢把古月兄弟放走,必定给自己准备好了其他后路。如此想来,九歌更加肯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眼底的好奇之色更盛。 “可以啊,这么快就找到新的帮手了!”九歌道:“这次是几个人,背景查了么?靠不靠谱?武功如何?要不要让我帮你比对比对?” 宣于祁摇摇头,“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招揽其他人。” 九歌诧异,“几个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宣于祁道:“傲古傲月这种高手可遇不可求。况且事到如今,不是知根知底的人也不能用。” “拿钱砸啊,总能找个几个合适的......”虽然觉得不靠谱,九歌还是忍不住问出声了,可能她或多或少有点仇富心理吧,尤其是面对宣于祁这种富得流油的人,不讥诮两句她心里不舒服。 “能被重酬请来之人亦会因其他事背叛于我,你希望我把性命交给一个看重金钱的人吗?”宣于祁不紧不慢地笑问。 这话她怎么听着有些别扭呢! 九歌瞅着宣于祁,沉吟片刻,想明白为什么别扭后,有些无语道:“你丫的是天下首富,居然还鄙视看重金钱的人,怎么不鄙视你自己呢!” 宣于祁睨了她一眼,笑了笑,没往心里去,目光看向窗外,继续补充道:“高手亦得,侠士难寻啊!就算招来的人信守承诺,万一又有什么其他不为人知的软肋,那我岂不是要阴沟里翻船了。” 想来也是如此,九歌不由发出一声叹息,“看来你只能自求多福了。” “不是还有你吗?”宣于祁打趣道。 九歌摆摆手,“我可没那么多时间守在你身边,”顿了下,道:“无双那丫头倒是愿意,不过我不放心。” “那就别告诉她。”话刚落音,就听到宣于祁刚毅果决的声音。 九歌斜斜看了他一眼,没有多问,摸了摸下巴,思忖道:“除了无双外,我还帮你想到一个极为合适的帮手。” 宣于祁沉默地看着她,以眼光询问。 “孟无缘啊,”九歌笑道:“你跟他关系不是挺好的么,之前在黄河上看到他和卓清比试,貌似还想帮忙来着......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他现在就在醉仙楼,而且也开始防着朝廷的人了。” 宣于祁眸光微闪,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当然。”九歌从椅子上起身,拂了拂衣摆,没打算跟宣于祁解释太多,瞥了他一眼,朝门外走去,“我去帮你把他找来,你直接问他,不过可能要晚点问,因为无双也会一起来,哈哈。” 抬步出门时,九歌随意地朝后面挥了挥手。宣于祁温雅地笑了笑,起身相送。 出了城主府,九歌双手环胸,悠闲地朝醉仙楼走去,没走几步,突然感觉到有一双炽热的视线凝在自己身上,好像要将她戳穿似的,她心中一凛,目光穿过身边来来往往的行人,凭着感觉循去。 街旁有一个僻静的巷子,巷子里伫立着一个人,离她不远也不近,三三两两的路人从眼前经过,人影时隐时现。 九歌微微愣了一下,悠闲淡静的面上升起一丝异样,那人见她看过来,亦深深凝视着她,目光如磁石,好像要把她从人群里扯出来,吸进他黑曜石的眼瞳里。 半晌,九歌敛了敛眼眸,唇角勾起一丝自嘲,熟视无睹地抬起头,朝刚才的方向走去。 君羽墨轲见状,眉峰一动,匆匆走进人群,大步跟了上去。 人声鼎沸的街道上,两人并肩而行,九歌不排斥也不主动,目光淡静地平视前方,旁若无人地走她的。 “去哪儿?”君羽墨轲本想握住她的手,奈何九歌一直环着胸,没有要放下来的意思。默了默,开始没话找话。 “醉仙楼。”九歌没有隐瞒,若无其事地回道。 “嗯,九儿很聪明,”君羽墨轲了然地应道:“这种时候,宣于祁身边正缺孟无缘这样信得过的帮手。” “你怎么知道?难不成无声是你派来的?”九歌冷冷淡淡地笑了笑,原本没在意,倏地似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什么,瞬间变了脸色,停下脚步,目光凌厉地盯着君羽墨轲,厉声道:“你听到了我和宣于祁的谈话?” “九儿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你说本王先答哪个好?”君羽墨轲看了她一眼,唇角上扬,如若无事地往前走去,俨然和九歌刚才对他视而不见一模一样。 九歌闻言,心中一寒,看来她和宣于祁在西厢的谈话被君羽墨轲听到了。 只是,他什么时候来的? 听到了多少? 九歌看着君羽墨轲的背影,眼底暗流涌动,蕴藏着浓浓危机感和警惕。 走了一会,见没人跟上来,君羽墨轲回首望去,就看这样的九歌,容颜冰冷,眼底不加任何掩饰的防备和不信任。 他唇角的弧度凝住了,压下心头异样的情绪,当做没看见,脸上继续带着笑,如若无事地问:“怎么不走了?” 九歌顿了下,缓缓跟上来,她走在君羽墨轲身侧,视线直直地锁在他脸上,“说吧,你们又想怎样。” 第397章 爱憎分明 君羽墨轲目光微凝,转头看了九歌一眼,沉默半晌,方抬起手,轻轻抚过她的左肩,柔声道,“本王只想知道......这里的伤口......疼吗?” 尽管隔着一层布料,但他却能清晰的感觉到这里的伤口并未愈合,血应该已经止住了,就是不知还痛不痛? 九歌微微一愣,明眸里划过一丝讶色,双眸定定看着君羽墨轲,有片刻的呆愣。 转念一想,她换下的衣服还在君羽墨轲房间里,钟黎和乔霜亦是花非叶找来的亲信,昨晚他虽不在客栈,但对客栈里发生的事想必都一清二楚。 “还好,习惯了就不痛。”九歌淡淡地将头转向一边,看着街旁的门庭若市的店铺,一脸麻木道。 此话并非敷衍,而是真的已经习惯了。 她来到这里还不到半年,可前世加起来受过的伤都没有这半年多。 大漠醒来被狼群抓伤,回京路过樱城受伤落水,圣宁郊外首次与无声交手时,虽然只受了点轻伤,但晚上又被叶问天打成重伤,若非楚翊尘及时出现,估计她早就交代在那里了。 紧接着,盗琴失明,回去途中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夙三重创,好不容易出京了,又在坞城被捕,虽然在武林大会上报了仇,但伤势着实不轻,听说当日和她伤势差不多的连秋练现在还没恢复,若不是风兮音医治及时,估计她这会儿也该在哪个角落躺着......跟这些伤势相比,她现在肩上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 细数下来,真叫人欲哭无泪。九歌唇角自顾自地勾起,带着淡淡笑意,有些自嘲,还有一些连她自己都道不清看不明的东西。 君羽墨轲凤眸里划过一抹疼惜,搭在九歌肩上的手指微微曲起,勉力压制住想将她揽入怀中的冲动,缓缓低下头轻声问,“母后为何伤你?” 动手的虽是钟黎,但他很清楚,钟黎唯母后的命令是从,如果不是母后的意思,就算九儿主动挑衅,她也不敢对九儿动手。 九歌闻言,稍感意外地看了眼君羽墨轲,眼底疑惑不加掩饰,他是明知故问还是当真不清楚...... 君羽墨轲一眼就能看出九歌在想些什么,耐心解释道:“钟黎是母后的人,本王不想节外生枝。” 九歌了然地点点头,收回视线,满口无所谓道:“还能为什么,我顶撞了她呗。” “母后说了什么?”君羽墨轲沉默了会追问道。虽然知道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但只有弄清楚事情原委,今后才知道该怎么应付。 “谁知道呢!”九歌没心没肺地笑了笑,“我一进去,就听她在那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鬼知道她想表达什么。” 君羽墨轲没有说话,目光深深地看着九歌,似乎要透过她淡然无所谓的双瞳窥进她层层包裹着的内心。 可能是他的视线太过灼锐,九歌有些不自在撇开头,静默了片刻,终是受不了他饱含疑问的目光,撇了撇嘴,道:“大概是觉得我不够贤惠不够温婉不配做你的王妃吧。” “就这些?” “......还想废了我的武功。” 君羽墨轲一顿,沉声问:“为何?” “估计是想让我专心研究什么是三从四德吧。”九歌打趣道:“我看我这辈子是学不会了,如果王爷想找个德才兼备的王妃,还请另择他人。” “另择他人?想得倒挺美!”君羽墨轲斜眼看着她,上下打量了几眼,认真道:“你说的对,就你这样,德才兼备是不指望了,三从四德倒还有可能。不过,等哪天你学会了三从四德,差不多该考虑失宠的问题了。” “噢?是吗!”九歌道:“那我得赶快找个机会去学!” 君羽墨轲眼角一抽,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就凭你这句话,这辈子是不可能了。” “小看我?”九歌冷冷瞟着他。 “不敢。” “哼!”九歌别过头,眯着眼环顾着四周,唇角带了点弧度,看上去心情似乎不错。 君羽墨轲的视线从头至尾都没离开过她,看见她唇角带笑,眉眼跟着弯了弯。 “九儿,宣于祁的事与本王无关,只要他无异心,本王绝不插手。”虽然知道九歌可能已经知道答案了,但君羽墨轲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 “你皇兄那里呢?”九歌沉默了会问。 “身在其位,他自有决断,本王无权干涉。”这样直白的讲出来,也许有些不近人情,但与其让九儿一个人在那猜来猜去产生不必要的误会,还不如他亲口交代清楚,即使说出来后她不理解也无妨,至少知道两人心结所在...... 九歌也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微微点头,低声道:“我明白了。” 还是那句话,不插手已是最大的退让。她沉吟半晌,淡淡道:“后天你们回京,我就不跟你们一起上路了。” 君羽墨轲心中一紧,抬眸凝视着她,沉声问:“你想留下来保护宣于祁?” 九歌摇头,“我入江湖不久,无奈树敌太多,如果连秋练和卓清那边知道我落了单,可能还会给宣于祁带来麻烦,我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一个人勉强自保,再带上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我没那么大能耐。” 君羽墨轲皱着眉头道:“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上路?” “因为我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啊。”九歌看着他,道:“我和你母后昨晚已经撕破脸皮了,与其一路相看两相厌,不如分道回京,她走她的康庄大道,我过我的独木小桥,各不相干,皆大欢喜。” “不行。”君羽墨轲不赞同道:“武林大会之后,你在江湖已小有名气,现如今没了楚翊尘的庇护,清虚洞和宿月宫的人想找你易如反掌,本王不能让你一个人回京。”话将一说完,又补充道:“即使有夜亭暗中保护,也难免有个万一。” 火烧毒瘴谷一事已让他心有余悸,他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再发生一次。 “我懂,”九歌仰首看着碧蓝的天空,淡淡的语调中带着永无止境的悲凉,“可我想去坞城,想上契风崖......看看灵紫,再过几日,就满七了......” 君羽墨轲微微愣了下,凝眸看着九歌黯然的神色,仿佛周围的喧闹与她没有丝毫关联。 灵紫,一个对他而言几乎已经忘却的人,却是九歌心里一条永远抹不去的疤痕,伤口愈合了,痛还在。 君羽墨轲心中微涩,顿了半晌,道:“好,本王陪你一起去。” 九歌一怔,侧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看你咯,只要你方便,我都行。” 君羽墨轲握住她的手笑道:“没什么事比九儿更重要。” 九歌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不悲不喜。 到醉仙楼时,掌柜把二人引上了楼,推开门时,无双见君羽墨轲和九歌一同前来,不由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后,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准备行礼时,君羽墨轲已经无视她径自坐下了。 九歌吩咐掌柜去把孟无缘叫来,随后走带无双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不用这么意外,等会还有让你更加意外加惊喜的事呢。” “什么事?”无双一脸茫然地问。 九歌笑而不语,故作神秘。 孟无缘很快就来了,见君羽墨轲也在,面上有细微的波动,稍纵即逝,转而又是一派平和,温煦有礼地朝君羽墨轲作了一揖,君羽墨轲淡淡瞥了他一眼,不理会,继续低头喝茶。 九歌无奈,只好跳出来打圆场,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孟无缘坐下。两人随意闲聊了几句,这才回归正题。 无双等了许久,当得知宣于祁在城主府时,整个人都有点懵了,“你说他昨晚就进城了?怎么不回醉仙楼呢?” 九歌瞥了君羽墨轲一眼,轻轻笑道:“因为不能回来啊。” “为什么?”无双一脸疑惑。孟无缘面上虽没什么异样,但在听到‘城主府’三个字时,心底已掀起些许微澜,目光虽落在九歌身上,眼角余光却一直在注意着君羽墨轲。 “妖孽,要不你来说?”九歌斜着君羽墨轲,没由来地问道。 君羽墨轲随意应道:“他们一行人伤势惨重,回醉仙楼等同自曝行踪,只能去城主府寻求庇护。” 孟无缘闻言,心中一突。呆立着的无双听后,本就不怎么清明的脑子“嗡”一声就乱了,愣愣地回过头看向九歌,希望能从她这听到否定的答案。可在触及到九歌复杂的目光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无双咬着唇,看着九歌和君羽墨轲,心底升起一种莫名的恐惧和恐慌,攥着拳头后退了几步,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跑了。 九歌没有去追,无双的去向屋内三人都心知肚明。没多久,孟无缘也起身告辞了,临走时,问九歌要不要一同前去。 九歌顾虑到君羽墨轲在旁,没提解药和曲池的事,只让他帮忙转告宣于祁,自己明日再去看他。 城主府 无双没走正门,一阵风似的从高高地墙院外刮了进来,才跑没多远,便有侍卫从四面八方跳出来拦截,无双脑子虽乱,目的却很清楚,直接亮明身份是来找宣于祁的,侍卫们半信半疑地叫来曲池。 曲池在拍卖行和武林大会上见过无双,虽不知她的身份,却知道她和九歌的关系,挥手遣散侍卫后,便叫来管家将她带到宣于祁所在的西厢客院。 无双离去没多久,又有下人来报,说府外有一名自称叫孟无缘的公子请见,曲池神色一变,正要出去迎接,匆匆走出书房,忽然站住了脚步,余光扫了眼四周,略加整了整衣冠,神态如常地派人将他请到前厅...... 第398章 花氏一族 无双和孟无缘走后便没再回来,九歌趴在窗前,眼睛直直地望着远处灯火,整个人都有些没精打采。 其实她下午闲着没事时,也想去城主府来着,可君羽墨轲却不准,想让她回松月客栈,九歌凉凉地横了他一眼,没有搭理他。 君羽墨轲自讨了个没趣,只好由着她继续待在醉仙楼了。 都这么晚了,死妖孽还不回,九歌打了个哈欠,不想再等了,简单地洗漱过后,直接爬上床休息去了。 不知何时,屋内响起一声轻微的动静,九歌眉尖微微一动,眼睛却没有睁开,翻了个身嘟囔道:“这么晚还来干嘛,查岗呢?” “嗯,怕你不乖。”君羽墨轲低低一笑,脱了外衣躺在她身侧,拉起被子盖住两人。 “不要,”九歌皱着眉,踢了被子,又往床里面挪了挪,感觉到身侧的动静,忙道:“别挤了,挨着热。” 确实是热,刚吃晚饭时,掌柜端来了一壶雄黄酒,她这才发现,原来快端午了,端午临中夏,能不热嘛。 君羽墨轲手僵在半空,好一会儿才缓缓收回,郁闷地看了眼躺在身侧的倩影,抱怨道:“以前只是不能动手动脚,现在连碰都不能碰了......” 九歌蓦然睁开眼睛瞪着他,“有意见就别赖这儿,回你自己房间去。” “……本王只是对这季节有意见,”君羽墨轲若无其事地躺平身子,抬起一只手臂枕在脑袋下方,唉声叹气道:“夏天太讨厌了。” “有你讨厌么?”九歌无语接道。 君羽墨轲默了默,一脸认真道:“差不多吧。” “......”九歌瞪了他半晌,硬是挤不出一句话。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难道近花非叶者,容易被他的贱性感染? 半天没听到声音,君羽墨轲偏过头,瞥了眼怔怔然地九歌,隐在黑暗中的唇角微勾,须臾后,缓缓说道:“九儿,晚上陪母后用膳时,和她说起了后日回京一事......” 九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等着他的然后。 君羽墨轲笑容渐渐敛起,侧过身直直地看着九歌,正色道:“母后的意思是,和我们一同去坞城,从坞城择道回京。” 九歌面色微变,冷然问:“她怎么会想着去坞城?” 经过昨晚一事,太后应该更恼她才对,怎么还愿意跟她一起上路,就不怕半路气到心肌梗塞么。 “九儿你有所不知,”君羽墨轲毫不避讳地正视她冷然的目光,道:“花氏一族原本是坞城权贵,乃百年清贵世家,在母后嫁给父皇后,才举族搬到了京城,算下了也有三十余年没回过家乡,今晚本王提起坞城时,母后心神便有些恍惚,想必是勾起了离乡情愁,这才想着从坞城择道,大概是想看看故园风物。” 九歌听了,有些疑惑,“你母后既是坞城人,为何会远嫁到圣宁?” 君羽墨轲笑道:“父皇年少时曾陪崛汉渊帝游历四方,与母后便是在坞城相识,两人一见倾心,不久后便结合了。” “陪渊帝游历四方?”九歌抓到了重点,眨了眨眼睛,问:“你父皇当时是渊帝的随从么?” “嗯,”君羽墨轲道:“父皇原是崛汉渊帝随从,但渊帝不思进取,登基后亦常年游历在外,朝中事务都是在父皇处理,时间一久,父皇的才干便在朝堂里显现出来了,于是渊帝更加委以重任,就这样,父皇由一名随从一步步地被敕封为定国公。” 九歌低了低眸,沉吟道:“照这么说来,假如你父皇一直都有野心,那么当初在坞城和你母后相遇,也许不是对你母后这个人一见倾心,而是对你母后所代表的势力一见倾心......” 君羽墨轲面上闪过一丝异样,眼梢轻抬,看着九歌道:“不管真相如何,这都是上一辈的事了,与我们这一代无关。” “那是,”九歌将身姿躺平,学着君羽墨轲把胳膊垫在了后脑之下,仰脸看着床顶,悠悠然道:“反正你父皇谋夺的又不是我们家的皇位,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君羽墨轲呼吸一滞,目光复杂地看着九歌侧脸,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刚碰到九歌的腰身便被她拍掉。 “一边儿去,大热天的别总想抱在一起,你不热我还热呢,再动手动脚的,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啊。”九歌轻喝。 君羽墨轲深深看了她一眼,默默地收回手,柔声道:“好了,别想太多,睡吧。” “怎么能不想!”九歌偏过头,直白道:“我可以改变主意不去坞城了么?” 君羽墨轲沉默片刻,道:“这样做未免有点刻意了吧。” “怕什么。”九歌不以为意,“原本大老远的绕一圈就是为了摆脱你母后,谁知她竟自己凑上来了,那好,她绕道去坞城,我直接回京。” “九儿!”君羽墨轲眉心一皱,厉声道,“她毕竟是我母后,是天奕太后,你可以不喜欢她,却不可不敬。” 九歌看了他一眼,淡淡收回视线,语气不咸不淡道:“大不了以后不提她就是,反正我不想跟你......不想去坞城了。” “也不想去契风崖了么?”半晌后君羽墨轲轻轻问道。 九歌瞠了瞠眼,定定地盯着床顶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眼眶有些发涩才缓缓闭上。 “睡觉。”她背对着君羽墨轲,强迫自己什么都不去想,只想沉沉地睡过去。 黑夜寂无声。 君羽墨轲无心提起此事,可又怕九歌执意不与他们同行......静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影轮廓,良久之后,黑暗中响起一声轻叹。 后半夜似乎有些凉了,空气中还夹杂着几许湿意,可却什么都感受不到。 第399章 狐狸和兔 清晨,太阳刚刚露出半个头来,宣于祁这些天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身体和精神都有些疲惫,所以比平时多睡了一刻钟,等他悠悠转醒时,一睁开眼就看到床边坐着一个人影。他吓了一跳,赶紧坐起来,才发现,原来是无双。 无双坐在塌边,双手撑腮趴在床沿,一双明亮的眸子正认真地打量着他,眼神清澈,若非亲近之人,极难发现眼底深处隐藏的倾慕和一抹淡淡幽怨。 “大清早你趴在这作甚?”宣于祁看了她一眼,眉头微微皱起,动作优雅地拉起薄被盖住身上,眼角余光瞥了眼放在木施上的衣物,正要说话,却见无双突然起身,蹭蹭蹭地跑木施前将衣服拿过来。 “城主府的丫头笨手笨脚的,傲古又在照顾傲月,我来帮你更衣好了。”无双唇角洋溢着明媚的笑,看着宣于祁的双眸褶褶发光。 宣于祁面色平静,眼也不抬道:“不用了,我自己来,你出去吧。” “用的用的,”无双继续满面含笑道:“千万别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听小九说,你脸皮厚的很呢。” 宣于祁目光淡淡地看着她,不置一词,无双却读懂了他眼中的意思,很明显,他要自己出去。 无双撇了撇嘴,没好气的嘟囔道:“好心当做驴肝肺,你以为本姑娘稀罕帮你更衣呢,还不是看在小九的面子上,哼。”说着,满脸嫌弃地瞪了宣于祁一眼,随手把衣物仍回原处,甩过头,趾高气扬地出去了。 “砰”的一声,房门被人大力合上,宣于祁凝眸看着门外的人影消失,目光讳莫如深,片刻后,掀开被子下床穿衣洗漱。 偏厅里,无双单手撑着腮,百无聊赖地挑着碟子里的小菜,不知等了多久,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从廊道上传来,她眼睛一亮,连忙抬首,便见宣于祁衣冠齐楚地踱步进来。 无双瞅了他一眼,又把眼神挪开,假装没看见。宣于祁在她对面撩衣坐下,慢条斯理地喝着下人盛上来的粥,从头至尾一句话都没说。 无双有样学样,一边喝着粥一边小口小口吃着菜,余光时不时地偷瞄着宣于祁俊雅的脸庞,唇角弧度越弯越深。 过了一会,大概觉得太安静了,终于忍不住挑起话头,“宣于祁,你们离开樱城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傲月怎么伤的那么重,还有傲古,他的脸怎么了?怎么突然带起皮面具,难道那半边脸被毁了吗?” 宣于祁夹菜的动作微顿,眸光看向无双,面色平淡,“食不言。” “好,那吃完再说。”无双爽快地应道,随即三两下将碗里的粥扒完,之后便放下筷子,坐在桌前光明正大地看着宣于祁,也不催促,就这样静静地等他吃完。 饭后,下人收拾走了盘子,换上一壶新茶,宣于祁浅浅尝了一口,剑眉微不可查地蹙了下,接着放下茶杯便要起身回房。 无双眸光一怔,腾地一下站起身,扬声叫道:“宣于祁,不是说好了给我讲这些天里发生的事吗?怎么走了。” 话落,忙不迭地跟上去了。 房间里,宣于祁任由无双在耳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自己则心无旁骛地处理这几天积压下来的账务。 说到最后,无双嘴巴都有点干了,抓起茶盏咕噜灌下一口茶,闷声道:“嘁,不说算了,大不了去问傲古,就算傲古也不说,本姑娘还不会自己去查啊,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 宣于祁翻账簿的手指微微顿了下,掀帘看着无双,视线足足停了好一会才开口道:“这件事与你无关,知道的太多了对你没好处。” 无双被宣于祁不紧不慢隐隐有些压迫的语气怔住了,睨了他一眼,不甘心道:“那为什么小九知道,而且还正好赶到出手救了你们,小九能帮忙难道我就不能吗?我武功也不差啊......” “我说过了,那只是碰巧。”宣于祁蹙眉,神色微愠,语气亦有些沉。 “怎么这么巧的事!”无双咬着唇,眸色复杂的望着他,道:“宣于祁,你到底怎么了,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吗,为什么你这次回来跟变了个人一样,连句话都不愿意跟我说,我......我就那么令人讨厌吗?” 宣于祁深深看了眼无双,又重新垂眸处理账簿,缓缓淡淡道:“你想多了,我并无此意。” “真的吗?”无双看看他,轻声问道。 宣于祁不置可否,手执鹅毛笔继续在账簿上写着算着,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显然不想多说。 无双见状,嘴角扯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讥笑,“可为什么你的事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愿告诉我,连受伤回城这么大的事我也是从别人口中得知,明明......明明我们认识在前......可为什么......为什么你的心事却只愿和小九说,是我不够善解人意还是觉得没这必要,所以不值一提......” 宣于祁眉目微动,低眸看着账簿,手中鹅毛笔停顿了许久,才不轻不重地动了一下,“你的确不如九歌善解人意,如果是她,此时便不会追问到底。” 无双身体猛地一僵,瞪大眼睛呆呆看着宣于祁,还没反应过来,门口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 “大老远就听到有人在说我坏话,干嘛呢,趁我不在想密谋造反啊!”九歌推开门,大大方方地走进来,淡淡看了看屋内二人,挑眉笑道:“大清早的,你们两怎么一个眼睛红的像兔子,一个脸沉的跟锅底一样,在吵架还是在打情骂俏?需要我回避么?” “小九......”无双一愣,回眸看着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九歌,素来明亮透彻的眼里渐渐有迷雾漫上。 “怎么了,看见我就这么不高兴吗?”九歌笑着调侃了一句,大步走到无双身边,见她眼角有泪水滑落,眉心一拧,抬手准备替她拭去,然而,无双一偏头,避开了。 她紧抿着嘴唇,默默地瞥了九歌一眼,眼底带了许些冷意,正要转身出去,九歌抓住她的手腕不让她走,同时抬头瞪向桌案后面的人,斥责道:“祁少,你把刚才的话说清楚,别莫名其妙地离间了我和无双的感情。” 显然,他们刚才的话九歌都听见了。 “我说的不对吗?”宣于祁抬头,神色依旧淡然,语调毫无起伏道:“明知此事我不想再提,换做是你,还会无止无休的追问吗?这中行径,说好听点,是不够善解人意,说难听点,就是没有一点眼力劲儿,愚蠢至此,难道还要人夸吗?” “宣于祁!”九歌怒喝一声,拽紧了挣扎着要出去的无双,厉声道:“你想气无双,犯不着拿我当挡箭牌,明知她是关心你,何必要拒人千里之外,你以为这样,她就不会被你拖累吗?” “小九,你,你说.....”无双猛然抬眸,看了看九歌,又回头看向宣于祁,面色讶异,热切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希翼和欣喜。 宣于祁眉尖一动,目光看向九歌,凝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好,是你让我背黑锅的,那我就挑明了说。”九歌偏头看着无双,勾唇笑道:“好双儿,你别听他瞎掰,他这么说,无疑是想气走你,可宣于祁,你好好想想,无双离开你就安全了吗?” 她拉着无双走前几步,半开玩笑道:“如果她今天负气回京,路上被人抓了怎么办?离京以来,你身后有多少尾巴你比我要清楚,是个人都能看出无双和你关系,拿她来威胁你不是正好吗,我如果杀手,估计也会这么做。” 宣于祁闻言,抬目看着她,没有说话。 九歌毫不畏惧地迎视宣于祁的目光,笑了笑,道:“无双对你的心思咱就不说了,你对她也并非无意,危难关头,要想着携手并进嘛,别想着连不连累的事,你问问无双,她怕被人连累吗?无双,你怕跟着宣于祁遭来杀身之祸吗?” 最后一句九歌是用喊的,声音极为响亮,大概是怕那妹子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中没反应过来。 无双听得愣了愣,偏头瞅了眼默不作声的宣于祁,随即是满满的尴尬,悄然红了脸颊,却还是鼓足勇气道:“不怕。” “那不就是了。”九歌悠悠一笑,松开她的手,走到桌边坐下,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抬头一饮而尽,心情舒畅多了。 无双走到九歌身边坐下,看着她,满怀歉疚道:“小九,刚才的事......抱歉,我没别的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 是妒忌了,还是怨恨了? 扪心自问,两者都有。无双低着头,不知该怎么说好。 九歌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道:“只是宣于祁太可恨了,你以后可别再被他骗了。” “没事,反正还有小九你站在我这边,”无双睁大眼睛看着九歌,轻笑道:“他如果欺负我,我就揍他;他如果骗我,你帮我拆穿他,好不好?” 九歌微微一笑,斜眼睨着无双,“你舍得揍他吗?” “那你帮我揍。”无双嘻嘻一笑,伸出三根手指,认真保证道:“我发誓,以后绝不会再误会你,不管别人说了或者你做了什么,我绝对坚定不移的站你这边。好姐妹,一辈子,决不食言。” 九歌懒洋洋地瞅了她一眼,淡淡笑道:“用不着你保证什么,照顾好自己就行。”偏头看了眼宣于祁,笑意不减,“我明天就走了,不可能帮你揍宣于祁,你悠着点,商人精的很,别又傻乎乎的被他忽悠了。” 第400章 临行告辞 “是哦,你不说我都忘了。”经九歌一提醒,无双这才想起太后凤架明天启程回京之事,若不是宣于祁回来的突然,加上又遇险损失惨重乱了她的心神,按照以往的习惯,这几天她应该去陪太后的。 “你现在眼里只有宣于祁,除了他还记得谁!”九歌看着她,笑得好不热忱,“可怜的我呀,料到咱无双女侠重色轻友,会把她好姐妹明天启程的事抛到九霄云外,这不,眼巴巴的跑来辞行。” “臭小九,你又拿我寻开心。”无双恼羞成怒地叫道。 “谁拿你寻开心,我说的不对吗?”九歌眨眨眼睛,扬声问:“祁少,我说错了吗?” “你还说!”无双忍不住从桌子底下朝对面踹了一脚,九歌早有预料,两腿一偏,无双一脚踢到桌腿上,疼得眉头紧蹙,好在城主府的桌子够结实只发出一声闷响而没被她踢断。 “你明日回京?”正当两人打闹之际,房间里响起一道温雅的男声,宣于祁定目看着九歌,又补充道:“和君羽墨轲一起?” 九歌唇角挂着笑,乐悠悠地瞅了眼无双,随口应道:“是啊,要来送我吗?” “送,必须送,”无双一拍桌子,抢在宣于祁前面掷地有声道:“他不去我去!总之不管多远,我都送你” “那好,你跟她一起走吧,直接送到京城。”宣于祁面色不改地看着无双,不疾不徐道:“出来这么久,再不回去你爹该担心了。” 无双有些愣,继而意识过来宣于祁的意思,见他脸上没有开玩笑的意思,顿时怒了,“死宣于祁,你又想甩开我!” 如果说她刚才还对九歌的话感到怀疑,那现在则是坚信了。 从昨晚过来带今天早上,宣于祁便没由来的冷落她,看来就是想赶她回京。 虽然不清楚缘由,可如今他身边的人伤的伤残的残,自己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祁少,你这人怎么就这么固执呢。”身为无双的好友,九歌实在看不下去了,偏头看了眼宣于祁,无奈叹道:“先不说无双愿不愿意跟我走,就算她愿意,我还不愿意勒。回京之前,我打算先去坞城一趟,你在江湖上混的比我久,应该知道那是宿月宫和清虚洞的地盘,好像刺客盟也驻扎在那边,你确定让无双跟我走?” 宣于祁略一思忖便明白九歌为何绕道去坞城,他顿了顿,皱眉道:“你一个人去?”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可不知为何,太后也要去坞城,所以现在是一大群人去了。”九歌满口无所谓地说道。 宣于祁虽是皇亲国戚,可却未入仕,又是男子,所以和太后并没有什么交集。于他而言,太后只是一个称呼而已,身份什么的他根本没放进眼里,此时他更关心另外一件事。 “九歌,墨玉可否交由我保管?”这件事他从商船爆炸后就开始斟酌了,眼见九歌马上回京,他不得不开这个口了。 这句话问的有点没头没尾,无双挠着脑袋,一时没反应过来,九歌稍稍愣了下,很快便知道他在说什么,“如果还在我这,交给你没问题,可惜不在我这了。” “怎么会不在你这,我清楚记得宁王送给你了。”宣于祁面色一肃,语气中蕴含着一丝质疑。 “又还回去了。”九歌看着他,淡淡解释道:“前几天入住松月客栈时,他好像要凭墨玉联系风兮音,后面就没给我了。” “你不会找他要吗?!”宣于祁蓦然从桌案后站起来,疾步走了出来,凝眸看着九歌,眼底染上了丝丝愤怒还带了点责怪。 他向来温和淡定,鲜少有这么激动,无双诧异看着宣于祁,愣了愣,偏头看着九歌,满脸疑惑,她还没听明白宣于祁和小九倒底再说什么。 “要来也就只有一半,还差一半,就算你凑齐了,那石匣呢,天大地大,你去哪里找?”九歌反问他。 宣于祁眉头皱了一下,静静地看了会九歌,半晌没有作声。沉默了良久,忽然偏头看向窗外远景,眼中露出坚定不移的神色,“总会找到的。” 九歌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无双,沉吟片刻,道:“祁少,你就那么想走吗?这里难道就没有一点东西值得你留念吗?” 宣于祁眉睫微动,回过头,看了看九歌,又抬眸看了无双一眼,无双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一脸茫然地回望着宣于祁。 宣于祁神色复杂,嘴唇微微翕动,似要说些什么,适时,院外传来一阵轻缓脚步声。 屋内三人闻声,同时抬头望去,就见孟无缘信步迈上廊道台阶,白衣翩翩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内。 “祁兄。”孟无缘本以为屋内只有宣于祁,最多无双也在,没想到九歌竟然也在,他有些惊讶,看了看九歌,随即微微一笑,“九歌姑娘也在。” “孟兄来了。”宣于祁收敛心神,随之一笑。无双跟着打了声招呼。九歌朝他身后望了两眼,笑问:“怎么就你,曲池呢?” “他还有事,先去忙了。”孟无缘波澜不惊的笑道,一点也没觉得九歌向他问曲池的下落有什么不妥。 昨天晚上曲池已经把九歌前几天潜入城主府赠药的事告诉他了,解药已经送到盟主的手中,而且据闻盟主武功已经开始恢复。 在他们看来,若不是有九歌姑娘向风神医求药,盟主武功绝不可能这么容易恢复,若是以前因为君羽墨轲的关系,对她心中稍稍有点芥蒂,如今绝对消散的干干净净了。 无双向来心宽,只要觉得跟她没关系的事就不会往细的想。 宣于祁却察觉到其中不同寻常的味道,目光在九歌和孟无缘身上徘徊片刻,敛了敛眸,没有过多追问。 “九歌姑娘明日回京?”简单聊了几句后,孟无缘直奔主题,他不是无双,九歌说过的话他记得很清楚,见九歌突然出现在此,便猜到她是来向宣于祁辞行的。 “嗯,打算先乘船去坞城,然后从坞城回京。”九歌没有隐瞒,大大方方的承认。 孟无缘一愣,道:“从樱城回京快则七日即可到达,可从坞城去圣宁就有点远了,而且坞城位于中原,是江湖门派聚集之地,恕无缘直言,九歌姑娘与清虚洞、宿月宫皆有恩怨,为何要置身险境舍近求远从坞城回京?” “你放心啦。”无双笑道:“小九又不是一个人去。有宁王在,卓清和连秋练没胆儿翻腾。” 孟无缘看了她一眼,又移目看向九歌,“那太后岂不无人护送?” 九歌顿了下,漫不经心道:“也一起去。” “原来如此。”孟无缘点点头,移目看向宣于祁,“祁兄,无缘受楚盟主之命保护九歌姑娘安全,既然她明日走,无缘理应跟随,只盼下次再聚了。” “你跟我一起走?”宣于祁尚未说话,九歌抢先问道。 孟无缘颔首,看着九歌笑道:“上次在坞城初见,无缘未来得及尽地主之谊,此番九歌姑娘再次光临无缘家乡,岂有不陪同之理。” “可祁少这......” “无碍,既然孟兄受人之托,那只好下次再聚了。”九歌话未说完就被宣于祁打断了,他素手给三人斟了杯茶,看着九歌,笑容晏晏道:“不用为我担心,我身边自有人保护。如果你真想做点什么,就帮我把宁王手中的半块墨玉珏弄到手,另一半......我会想办法。” 另一半在风兮音手中,经过水云山一事,他猜想九歌多半不愿再欠风兮音人情,所以他来想办法。 这件事宣于祁说的毫不隐晦,因为他知道别人即使听见了,也不会明白他要做什么。虽然旁边还坐着无双和孟无缘,但他知道,以孟无缘的性情,对别人的秘密不会过多探究,至于无双,问不问也没关系。 九歌深深看了宣于祁一眼,沉默了会,道:“好吧,你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反正你自己注意点,如果你死在这里,千万别指望我帮你收尸。” “话可别说太早,”宣于祁睨了她一眼,淡淡笑道:“我们两还不知道谁帮谁收尸呢。” 孟无缘早前就习惯了九歌和宣于祁这种嘴上不饶人的相处模式,抬眼看了看两人,微微笑道:“祁兄这段时间大可放心在城主府里休养生息,我和曲城主颇有私交,昨日便已嘱咐过他,只要你们不出城主府,外面的人绝对无法伤到你们一分一毫。” 宣于祁面上笑意不变,温言道:“那就多谢孟兄了。” 九歌眼角余光瞅了瞅孟无缘,笑笑不语。 无双静默地看着桌前三人,垂了垂眸,嘴角在三人看不见的角度里溢出一抹无奈的苦笑。 她好像看到了宣于祁所说的区别了...... 第401章 绝情之人 第二天一早,就要启程出发了。 无双说到做到,天还没亮就来了,同她一起来的还有孟无缘。 九歌昨晚把孟无缘今天会和他们一起上路的事告诉君羽墨轲了,君羽墨轲虽不赞同,却也没有反对,“嗯”了一声表示他知道了。 不管是从在朝廷的角度还是站在私人的角度上看,孟无缘在他眼里,从来都不算威胁。 早饭后,太后由无双和乔霜搀扶着从楼上下来,这是她是双腿恢复后,第一次在人前行走,步履虽有些蹒跚,但却保持着极为端庄的姿态,高髻华服,玉钗亸鬓,一派威仪。 花非叶早已打点好一切,马车停在客栈门口,随行侍卫皆俯首见礼。 九歌负手站在君羽墨轲身旁,君羽墨轲低眸问候时,她仍是一副熟视无睹悠游自若的样子。 太后顿时很不满,目光沉利地盯着她,正要开口训斥,君羽墨轲不动声色地迈前一步,隔开她的视线道:“花非叶一早就去渡口等着了,母后快上马车吧。” 说罢,亲自上前搀扶太后,太后心中虽不悦,却不会拂了儿子的好意。经过九歌身边时,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九歌面色淡然的回以一笑,太后轻轻一哼,冷然离去。 无双扶太后上马车后,便回了九歌坐的马车,君羽墨轲没有过来,听无双说,是被太后叫住了脱不开身。 马车上,九歌无双孟无缘各坐一方,聊着有关宣于祁的事,九歌见无双欲言又止,便让她有话直说。 无双瞥了她一眼,嚅嗫道:“小九,你刚才的态度似乎有点过分了。太后是一国之母,即使她不喜欢你,你也不该对她不敬。” “我有不敬吗?”九歌眨了眨眼睛,转眸看向孟无缘,孟无缘对此不置一词,笑而不语地回望着她。九歌自我反省了一下,认真答道:“我觉得我态度挺良好的啊。” “见到太后不行礼也不请安,这叫良好?” 九歌微笑,“那是因为你没看见我和她起争执的样子。” “什么!你竟敢和太后起争执?”无双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九歌“嗯”了声,不以为然地补充道:“差点还打了起来。” 无双脸色大变,惊恐地看着九歌,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她想起刚才君羽墨轲的维护,消化了会,不禁感慨道:“小九,你真是胆大包天,太后最是顾及皇家颜面,幸好有宁王护着你,否则她定然不会轻饶。” 沉吟了会,又道:“不过你若一直这样下去,早晚都会出事的。太后是宁王生母,天奕身份最尊贵的女人,连皇上也不能轻易忤逆她的意思。我觉得吧,如果你打算和宁王在一起,态度上还是改改为好,这样今后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九歌知道无双这席话是为她好,更知道她脑海里皇权至上的观念早已根深蒂固,所以没想着去纠正,简单回了一句“知道了”便转开话题。 日出东方,晨曦照在波光粼粼的长河上,碧波万顷。 花非叶站在船头,手里拿随身的折扇,对正在搬运货物的船工们指指点点,不经意间看见街上有一行车队过来,脸上顿时露出英俊纨绔的笑容,回头对身后的林崖吩咐了一句什么,便飞身而起,足尖在渡口套绳索的木桩上轻轻一点,就到了驶在前面的一辆马车前。 马车恰好停下,君羽墨轲从里面探身出来,花非叶打量了他一眼,戏谑道:“哇,黑狐狸,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谁惹你了?” 君羽墨轲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转身搀扶太后下来。 花非叶也不介意,笑嘻嘻地朝太后行了礼,道:“姑母,今早退了点潮,下面路滑,我背您上船。”说着,便将折扇收进腰间,背过身,半曲起膝盖,等太后上来。 太后俯首望了眼坑坑洼洼的渡口,脸上露出慈和的笑容,“正好哀家腿脚不便,非叶有心了。” 虽然背上背了一个人,但花非叶每一步都走的极稳,乔霜和钟黎拿着行李跟了上去。 君羽墨轲站在原地,看着花非叶进了船舱,长长的凤目微微眯起,似在斟酌着什么。 九歌从后面走过来,旁边跟着孟无缘和无双,孟无缘面含微笑,疏离而有礼。无双拉着九歌,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君羽墨轲收回视线,淡淡扫了眼孟无缘,低头对九歌道:“来了,上船吧。” 九歌‘嗯’了声,轻拍着无双的肩膀,将手从她掌心抽出来,“送到这里就行了,回去吧,帮忙转告宣于祁一声,就说答应他的事我一定会做到,叫他好好保护自己。还有你啊,别又傻乎乎地被他骗了,喜欢一个人就粘紧他,祸福与共。” “知道了,你刚才都说了。”无双看着九歌,撇了撇嘴,愁眉苦脸道:“小九,我舍不得你......” “好说啊,”九歌一笑,“舍不得就跟我一起走呗。” 无双一窒,瞟了她一眼,不说话了。 九歌睨着她,打趣道:“看,让你跟我走又不走了,还说舍不得,口不对心!” “小九,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这么笨,又不喜欢思考,看待事情都很片面,没有你在身边,感觉好像少了什么一样,尤其是在面对宣于祁的时候,总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 无双十分沮丧,眼见明眸就要溢出泪水了,九歌忙劝道:“好了,别想太多,又不是生离死别,弄得这么悲伤干嘛,告别的话都不知道说多少次了。” 她一只手挑起无双的下巴,脸上表情很是严肃,“快,给爷笑一个,不笑就叫宣于祁不要你。” 无双嘴角抽了抽,瞪她一眼,没好气道:“笑你个头,人家好不容易有点离别的愁绪,都没来得及品味就被你打消了,滚滚滚,快走吧,回京见。” 就像九歌说的一样,她们不是第一次分别了,该交代的刚在马车里都交代了,两姑娘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无双挥挥手,一副要走快点走的样子,九歌长眉一扬,回眸看了眼浩瀚壮阔的长河,身形飞起,轻盈落在船上。 一切都准备妥当,待君羽墨轲上船后,花非叶恰好从船舱里出来。 一声令下,船上的风帆蓦地摇摆,旋即在一片哗啦啦声中落了下来,不一会儿,两张风帆吃足了风,船首切划着浑黄的水面,水花翻腾激荡,涌起卷卷的波浪朝船的两侧退去,帆船疾行。 无双独自站在岸上不停地挥着手,人群中,鲜衣似火,衣摆飞扬。九歌伫立在船头,遥望岸上,唇角弯起一抹浅笑,跟着抬手挥别。 人的一生中有两种告别,一种是再见,一种是再不相见。 无双回到城主府西厢时,宣于祁如她早上离开时一样,坐在桌案后,埋头提笔写着什么。 这次不是账簿,而是一封手书。不,应该是说几封手书。 无双看着案头一沓已然装封的书信,疑惑道:“你写这么多信干嘛?给谁的?” 宣于祁落完最后一笔,拿出私印在宣纸上盖上印章后,才抬首看向无双,不答反问,“九歌走了?” “嗯,这会估计都出了樱城境内。”无双叹了声,心情有些不太好。 宣于祁点点头,等墨迹干了后,将手书装进信封里,与案头一沓书信放在一起,整理好后,道:“明日我让陨星送你回京,你去准备一下。” 无双一愣,鼓了鼓腮帮子,道:“怎么又要我回京,我不走!” “不走也得走!”宣于祁冷然地看了她一眼,淡漠道:“说了你又不懂,我现在自身难保,没工夫管你。还有,九歌的话你也别当真了,让你离开不是怕连累你,而是我答应了你爹,会把你安然无恙带回去,你走后我便少了一个负担。” “我会武功,会保护自己,才不是负担呢。”无双一脸蛮横道:“你答应了我爹什么是你的事,我才不去,小九刚走,你又要赶我回京,我说过,我不怕受到牵连,不管是谁要杀你,我都会保护你到底,你也别担心会牵连我爹,我爹是开国功臣,又是太傅,皇上不会动他的。” 这会已经说得很直白了,可宣于祁依旧无动于衷。 “你想多了。” 他站起身,走到无双眼前,双目定定看着她,素来温润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凉意,“我说句实话吧,无双,你武功虽好,可脑子太简单了,遇事又不够冷静,还好打抱不平,如若再跟着我,到时候真遇强敌,只会成为我的累赘。所以,不让你跟在身边,并非怕你受牵连,而是担心有朝一日会被你连累。” 无双脸色一白,双眼噙着泪,“你说什么?我不信,我不相信。”她捂住耳朵,别过头,颤声道:“我不信我不信,小九说过,我们要祸福与共,宣于祁,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走的!” “无双,别任性了。”宣于祁轻喝了一声,抬眸望着窗外变幻莫测的白云,冷情道:“暴雨将至,我已无暇分心,能活着回去就不错了。你......回京后,你爹会给你择一门好的亲事,我本不属于这里,也不是你的良人。” 十年前,宣于祁到这没多久就认识了无双,他一直都知道这个喜欢粘着他的姑娘是什么心思,却从来都没有正面回应过,因为他本不属于这里,他的心在另外一个世界。 九歌说得对,对这个世界,他没有一点留念或者牵绊 这是他第一次正面回应无双的感情,虽然很绝情,却是事实。 无双看着他眼底的冷静、认真和决绝,身子忍不住一软,心似乎在抽痛,脸上挂着两行清泪,明明大颗大颗泪珠在不停的滚落,可嘴角止不住上扬。 “宣于祁,我知道,你又在骗我,小九临走时让我别被你忽悠,真是太对了,我竟然......竟然差点又信了......”她吸了吸鼻子,有些语无伦次道:“你不就是想想让我回京吗,我回去就是了,宣于祁,你不用激我......我,真的,不要用这种话来骗我,我,我会当真的......” 无双捂着嘴瞪着通红的眼睛,压抑着尽量不哭出声,可仍然控制不住地呜咽着,泣不成声...... 宣于祁在她身后默默地站了一会儿,低着的眼帘落在她脸上,看着她哭红的眼睛,眸光有些不分明。 片刻后,像是下了决心般,安静道:“无双,很抱歉,本来不想辜负你的心意,可我如今,确实不能和你在一起了。” 无双揪紧了支撑着她身体的桌沿,指甲也断掉,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熟悉却又陌生的俊雅容颜,从希翼、期盼、到失望、绝望,最后慢慢的,一点点的空洞起来...... 七岁那年,她仗着太后的喜爱在宫里乱跑,椒房殿外,她撞倒了一个淡雅如风的少年。 她永远记得那个少年的模样,五官虽不惊艳,双眸却如黑曜石般明亮,辽远宽阔如深海。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撞了人,她连连抱歉。 “那我可以当做是有意的吗?”少年没有生气,而是淡淡微笑,声音平缓如水,不喜不怒。 就如现在这般,嘴里说着绝情的话,面上却一如既往地温润如玉,声音淡静,不带一丝波澜。 冥冥之中,她认识了宣于祁,并喜欢上了这样温雅淡然的他。 如今,眼前的他依然是这样温雅淡然,可她的心,却已是一片死灰一样的白。 无双没有再看宣于祁,微微仰起头,抹了抹眼角怎么止也不住的眼泪,苍白的唇,微微轻启,想说些什么,喉痛却在打结,哽咽的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只好转身离去...... 她从眼前擦身而过时,宣于祁没有拦她,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的,无声地,看着火红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如一只飞鸿般上了屋顶,决然离去...... “陨星,暗中保护她。” 这是西厢里发出的最后一点声音。 第402章 杀手之凡 天色漆黑,月明星稀,无双抱膝坐在护城河边,两只红肿的跟枣核一样的眼睛默默地望着河对岸,夜风吹起她的衣角,一缕青丝落到额前,又被吹到耳后。 “宣于祁,你混蛋你混蛋!”无双泪眼朦胧地望着城中央最大的一座府邸,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从狼狈的脸颊淌了下来,越淌越不能止。 河对岸是樱城渡口,她很后悔,为什么早上没跟小九一起走,如果走了,是不是就永远都听不到那些伤人的话? 她抱紧了膝盖,蜷缩在河边的一颗大槐树下,将脸埋进臂弯里,颤抖着嘴唇,唇边溢出了压抑的哽咽。 “小九......小九......”她咬着手臂,一边无意识地喊着九歌的名字,一边呜呜地哭泣着,在没人能够听得见的深夜里,哭得可怜又无辜...... 像一个无助的小孩,原本身边有很多玩伴,可突然之间,她走丢了,孤身一人在一座陌生的城里,找不到方向。 哭完了以后,无双捏着袖子抹掉了眼角的泪,再抬头时,眼睛依然是肿的,可心里却好受多了。 她低着头,上了岸,缓缓走进身后的树林里,蓦然间,发现前面有一道视线紧紧盯着自己,她一惊,忙抬头看去。 幽蔼深邃的树林里,郁翠环簇的树荫下,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灰衣人,微凉的月光从交错叠沓的树叶缝隙里透射下来照在他身上,一半是明一半是黑暗。 他没有刻意隐藏气息,换做平时,无双早该发现了,可今天,她心神一直都很恍惚,魂不守舍了一整晚,别说发现身后的人了,就算这人要杀她,她也没精力去应付。 “......凡?”无双睁着红肿的双眼,看了那人许久,才缓缓想起这人的名字。 这还是她取得名字,也是她第一次帮人取名。 过了良久,灰衣男子冷漠地“嗯”了一声,他左手握着一把奇特的武士刀,右手拿着一团黑布,黑布里似乎装了什么东西,鼓鼓的。 一双冰冷无温的眸子直直地看了无双半晌,突然,手一扬,将黑布扔了过来。 无双一惊,忙伸手接住。 “这是什么?”刚哭完眼睛还红红的,无双吸了吸鼻子,疑惑地打开黑布,里面装了一壶水和两个馒头,她盯着这两个馒头,愣了愣,看着无声道:“给我的?” “嗯。”无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声音有些低沉干涩,好像只会发这个音节一样。 虽然一天没吃东西了,但无双此时并没什么胃口,本想还过去,可一抬头,对上那双冰冷却夹杂着一丝丝担忧的眼眸时,又愣住了。 她看了看无声,又低头看着手中装着馒头的黑布,布上还有余温,显然被人攥了许久,她从里面拿出一个馒头,缓缓往嘴里塞,吃着吃着,又忍不住湿了眼眶。 无声虽远远站在树荫下,可视线却没离开过无双,见她又哭了,冷酷的眉尖微微一动,定定看了她许久,张了张口,好半天才艰难地挤出三个字。 “不好......吃?”他咬字很生硬,仿佛有生以来第一次说这几个字。 “好吃,很好吃,”无双一边将又冷又硬的馒头往嘴里咽,一边使劲儿的点头,胡乱地吃了会,抽泣道:“小九走了,宣......他不要我了,我以为没人会在关心我了,没想到你还在......” 夜色中的身影看起来既孤单又渺小,她泪眼汪汪看着无声,有些垂头丧气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站这多久了?在等我吗?” 无声愣怔地看着她,张了张口,不知该怎么答。 这两天他一直在樱城郊外养伤,下午进城买干粮时,发现附近里有杀手阁的踪迹,杀手阁的人出现在这里,自是为了完成任务。 都是同行,他很快就辨认出那些人和自己执行的是同一个任务,于是悄悄跟了过来,却看到她孤身一人坐在岸边哭泣,不知道为何,鬼使神差的就留下来了,还犯了杀手的禁忌刻意现身。 杀手阁的人许是见天下第一杀和他们盯上了同一个目标,觉得挟持人质无望,没多久便都退了。 事情原委说来很长,且还不能讲明其中关键,所以无声干脆闭口不言。 无双知道凡话少,而她更没什么心情追问,见对方不肯说也就作罢。 两人相隔十步远,一个站在林子外,一个杵在林子里,林子外的低头闷声啃着冷馒头,林子里的看着对方沉默不言。 过了会,馒头都啃完了,又灌了一壶水,无双便觉得很撑了,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看着无声,脸上勉强挤出一抹笑,道:“凡,我就知道你话虽少,但够义气,这个朋友算我没白交,谢了。” 无声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微微垂眸,没有说话。 无双将黑布收好,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个只有两面之缘,却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愿意陪在她身边的人,再想到自己追随了十年却无情地赶她走的人,忽然觉得万分委屈,抿了抿嘴,缓缓走近,强忍着眼泪道:“可以借你肩膀靠一靠吗?” 说着,也不管无声答不答应,便低着头凑了过去。 无声正思考着她这句话的意思,还没琢磨个所以然,见她冷不防地靠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闪身避开。 无双没想到对方会避开,身体一直往前倾,当发现不对劲时,已经站不稳了,惯性地向前扑去,而脚下又好巧不巧地踢到一根枯树枝,吓得她双臂在空中划了两下,扑通一声,还是趴到了地上,掀起一堆枯叶。 退出几步远的无声眼皮子跟着一抖,惊疑地看着突然往地上趴的无双,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哎哟,痛,”无双哀嚎了两声,将头从地上抬起来,脸颊一侧还贴了几片枯叶,红肿的眼睛瞪着前头的人,“你怎么跑了?” “......”无声疑惑地看着她,有人撞上来了不应该躲么? “不想借就说,跑什么跑,小气鬼。”无双从地上爬起来,随手理了理衣摆,忿忿不平道:“本来心情就不好,还被你戏耍,气死了。” 无声看了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刚才要干嘛,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漠然道:“我不与人接触。” “那你一般都跟什么接触?”无双狐疑地看着他,“动物?还是鬼?” 无声眸光一顿,如实道:“尸体。” 无双愣了愣,学着九歌朝他竖起一根大拇指,“你牛!” 接着便没往心里去。 正如宣于祁所说,她没什么心机,遇事也不喜欢细想,在她心里,眼前之人是她仅有的朋友,于是打心底便没对他设防,更不会思考他这句话背后的深意。 无双望着河对岸的繁华城池,眼底划过一抹悲凉,“我被人赶出来了,身上没带银子,你住哪,能收留我几天吗?” 十年追随,十年等待,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放下的。 她不想回京,也不想回城,在没有考虑清楚人生接下来的意义之前,她只想躲在一个离那人不远不近的地方,不被发现的同时,也能第一时间得知他的消息。 无声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独自出城,更不知道她今天发生的事,但却感受得到她此时心情很不好,有些消沉、也有些低迷。 心中虽有疑虑,却未多加思虑,深深看了她片刻,一言不发地转头朝树林深处走去。 “......” 怎么突然就走了,是答应收留她了还是觉得不合适所以走了? 无双茫然地看着灰色背影,有点不明状况。 感觉到身后没人跟上了,无声停住步子,回头,一脸漠然看着她。 无双呆了呆,这意思是可以借住了吗?但怎么这副表情,好像很不乐意一样。 几天后,无双知道了,他不是不乐意,而是他不会动用脸部的筋脉,天生就只会用这一副棺材脸。 * 无声的住处是一座被荒废的院子,借着月色,无双越看越觉得眼熟,猛然想起,这不是当初她住过的那个破院子吗? 记得里面还有一张斜木板床,进去一看,果不其然,还是那张木板床,但已经不斜了,应该被人修理了一番。 无双瞅了眼木板床,问:“只有一张床,怎么睡?” 无声面无表情的看她一眼,默然转身出去了。 答案不言而喻。 夜半时分,感觉到屋里辗转反侧的人终于睡熟了,无声眸色沉沉地提着武士刀,从旁边茅屋里走了出来,静静凝视了正屋片刻,转身出了小破院子。 树林里很黑,无声的脚步缓而沉,眼神与脸色皆是冷冷暗暗的。 周围一切悄然无声,忽地,几道寒刃从灰色袖子里飞出,朝前方的树梢上射去,就在这时,一道赤色人影从树顶一跃而出,稳稳地落在一颗枯倒树干上。 血剑出鞘,冷冷地凝视着夜色下的灰衣人。 “抓她对你没好处,放了她!” 无声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丝毫不为他的话所动,长刀出鞘,“叮——”兵刃碰撞的声音在黑夜中骤然响起。 刀锋与剑刃摩擦而出的星白火花起了又逝,逝了又隐,为了避免惊醒屋子里的人,无声强攻之时边不着痕迹将对手往远处引诱...... 林太密,夜太黑,他们的速度太快,根本瞧不见什么,当一切恢复平静时,天色也将明了。 小破院子里,无声回来了,衣上有血迹,身上有剑伤,刀上弥漫的血腥久久不散,他面不改色。 在正屋外伫立片刻,转身进了旁边的茅草屋。 厨房里还有点米,趁她还没醒,先熬点粥...... 院子很僻静,不会再有外人来了。 第403章 被人下药 船上的日子总是枯燥无味,日复一日的,再加上和相看两相厌的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心情多少都会有些抑郁。 还好太后腿脚虽恢复了,可还有些不方便,且逢夏季,河水大涨,帆船虽稳,但因河低暗潮汹涌,甲板上有些摇晃,所以很少出房。 行船三天,君羽墨轲每天都会去给太后请安,闲来无事时,还会在房里陪她聊天,九歌就没那么积极了,只有当太后遣人召见她时,她才会慢吞吞地过去。 两人见面,不管是她还是太后的态度,都好不到哪去,两人皆是一副不冷不淡的样子,一个说什么一个听什么。对于九歌而言,只要不伤及身边之人,小小的斥责算什么,垃圾话而已,谁没听过。她不顶撞也不回嘴,任太后怎么冷嘲热讽,她像团棉花一样,软硬不吃。 况且,有君羽墨轲在,太后说不了什么过分的话,因为每次快要越过九歌的底线时,君羽墨轲便会不动声色的出言打断。 见儿子总是维护那个女人,太后心里更气了,每天不叫过来说几句刺耳的话心里就不好受。有几次,她趁君羽墨轲不在,把九歌叫来向上次一样开始指桑骂槐。 可九歌现在心态出奇的好,君羽墨轲这几天的表现让她很满意,她也不愿意让君羽墨轲夹在中间为难,不管太后说的多难听,她都左耳进右耳出,权当没听见,低眉顺耳的,让人挑不出刺。 这样一来,便让太后觉得使不上力气,而且弄得自己心情不快,九歌如若无事地离开后,她积压了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如此以往,更加讨厌九歌了。 除了被太后召见,其他时间九歌喜欢坐在船顶吹风,一边欣赏着风景,一边听着孟无缘新谱的曲子,有时还会拎两坛美酒喝,兴致上来,也会跟花非叶斗斗嘴皮子。 花非叶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但终究是世家公子,论起毒舌的功夫,九歌前世活了二十几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说起话来荤素不忌,骂起人来更是不带脏字,几乎每次都能把花非叶损的嗷嗷鬼叫。 有时君羽墨轲也在,花非叶竟然还叫他来评理,君羽墨轲当然不会帮他了,不管是谁,不管谁对谁错,他只帮媳妇......花痞子一对一都常败下阵,以一敌二?那叫不自量力,最后结果可想而知。 可他贵就贵在脸皮厚,痞性不改,虽然每次都被九歌气得嗷嗷鬼叫,可叫完没多久,又舔着脸凑上来,乐此不彼。 估摸着也是觉得船上日子太无聊了,闲的发慌想找点乐子。 因为身份原因,孟无缘不是在房间里呆着就是跟在九歌身边,而花非叶也总是往九歌跟前凑, 一来二往的,两人便熟络了起来,抛开江湖庙堂的纷争不说,花非叶和孟无缘都属于那种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样样精通的行家,能聊的东西多的去了。 一个自来熟的,一个不拘小节,当两人就古人之趣、江湖之事聊得兴起时,连九歌都插不进去。 一阵悠扬的琴声响起,飘飘渺渺的余音荡漾在船上的每个角落。 船舱里,太后正扶着桌沿练习行走,忽闻琴声,眉头微皱,细听了会,问道:“又是楚翊尘手下那个逆党在抚琴?” 太后虽不出门,但对船上每天发生的事一清二楚,孟无缘的身份也从钟黎口中听说了,对此事她找过君羽墨轲和花非叶,并质问他们为何放任逆党在身边而不立即处死,当得知孟无缘是坞城城主孟梁的第三子时,她有些沉默了。 君羽墨轲解释说:“在没有找到足以降罪的证据前,儿臣不好随意杀害朝廷命官家属,免得让皇兄为难。” 太后似是听进了他的话,自那以后,便当孟无缘不存在,不再坚持清理逆党了。 “听琴声,似乎是。”守在门边的钟黎答道。 “哀家听你说,他似乎和那个女人走的很近?”太后由乔霜扶着坐下,若有所思地问。 钟黎颔首,“据说是被楚翊尘派来保护郁小姐的。” “是么,”太后掀帘看了她一眼,眼底划过一抹鄙夷的冷笑,“那关系确实很好了,不如哀家行行好,再帮他们一把......” 钟黎闻言,抬眸觑了太后一眼,俯首不语。 当天晚上,太后腿疾犯了,两只膝盖骨像是有针在刺一样,痛得她浑身发抖,额上冷汗直往外冒。 君羽墨轲和花非叶闻声赶来时,乔霜正在帮太后施针,屏风后面,时不时传来几声闷哼,好似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君羽墨轲紧紧拧着眉,眉宇间尽是担忧和疑虑。 “茯苓不是说没事了吗?怎么会突然病发,难道姑母今天做了什么伤到腿了?”花非叶急的团团转,望着屏风后面蜷缩成一团的人影,几乎忍不住要冲进去了。 负责照顾太后饮食起居的钟黎不知在哪没有现身,乔霜忙着施针,没空回答。君羽墨轲抿着唇,更不可能搭理他。 花非叶满心焦虑的盯着里面,想问清楚情况怎么样又怕打扰乔霜医治,只好守在外面隐忍不言。 船舱另一边,侍卫来通禀君羽墨轲太后病发时,九歌也听到了,但没有跟进去。 她在外面等了许久,见君羽墨轲一直都没出来,猜想太后病情可能有些严重,站在这里等还不如回房间里等。 桌面上有一壶茶,还是温的,九歌心不在焉地喝了几杯,坐等了小半个时辰,君羽墨轲还没回,她便先上床休息了。 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间,九歌周身已被汗水湿透,额上起了细密的汗珠,她扯了扯里衣领子,露出一大片雪白的锁骨和肌肤,裸露在外面的肌肤感受到了丝丝凉意,顿时觉得好受多了。 半睡半醒中,她似乎在做一个梦,梦到洛川山庄的那个清晨,梦里零零碎碎,乱七八糟的,一会云额轻蹙,一会儿又弯起唇角,笑从颊边生。 空气中,有一丝丝清甜不易察觉的香气飘过。 忽然,船舱里的另一间房房门突然开了,一个穿着白色里衣的人影恍惚地站在屋内,呆滞了会,循着淡淡甜香往外面走去。 他过了花非叶的房间,却不知道要走到哪去,如游魂一般在船舱了走着,经过九歌房间门口,突然站住了。 在门外伫立了会,两眼呆滞地推开房门,像是失去了意识一般,缓缓走了进去,循着香味,站在九歌床前久久凝滞。 忽而,竟弯下腰,伸手去解九歌腰间松松垮垮的系带......才将将拉开一个结,正要掀开,房间里突然窜来一抹黑影,同时带来一记掌风将床前的男子拍飞出去。 “孟公子,请自重!”夜亭瞬间出现在房间内,一双锐利的眼眸紧紧盯着被他拍到墙上又落下的男子,身上寒意骤起。 孟无缘被这一记掌风震回了神,他从地上爬起,看了眼周身环境和挡在前面的夜亭,大为不解,一侧头又看到躺在床上衣衫凌乱的九歌,眸色一惊,忙移开视线,慌乱道:“这......我怎么会在这里?” 说着,忽然感觉到身体有些不对劲,浑身上下都燃起了一团热意,体内像是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刚才看到的一幕,跟着眼光情不自禁地往床上挪去...... 夜亭面色一沉,手中长刀出鞘,赫然袭向孟无缘胸前。孟无缘大惊,忙翻身躲避刀风,手下意识地往后一摸,怎料竟然摸了个空,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只穿了件里衣...... 怎么会这样? 孟无缘一个恍神,腰际猛然飞来一阵劲风,他闪避不及生生受了一阵狠踢,换做平时,他绝不可能就这样被踢飞,可此时,身体里正有一团火在燃烧,提起内功变得滚烫起来,脑海里又浮现刚才惊鸿一瞥的画面,神思一个恍惚,竟被这一脚轻易地踢飞出去。 后背撞上了一块硬邦邦的木板,他吐了口血,坐起身时,头顶冷不防响起一道沙哑的女声。 “你们在干嘛?”九歌被打斗声惊醒,惺忪地坐在床上,迷离的双眼看了看突然出现在房间里的夜亭,又低头看着被打飞至床榻下的人,凝眉道:“孟无缘?你怎么在这?”说着,又觉得很难受,抬手敲打着自己的脑袋,“怎么回事,头怎么这么晕?” 与此之时,太后房间里,君羽墨轲和花非叶耳尖一动,都听了到船舱里的异动,两人对视一眼。 “这么晚怎么会有打斗声?”花非叶疑道。 君羽墨轲眼一眯,“你在这守着,本王出去看看。” 这时,屏风后传来太后低缓的叫声,“轲儿,你去哪?” “母后先治伤,儿臣去去就来。”君羽墨轲缓缓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他在船舱里扫了一眼,发现孟无缘的房门大开,还没细想,忽然听到了九歌的声音。当站在门前看到里面的光景时浑身僵住了。 房间里,九歌坐在床上,眼神迷离,如一汪秋水,身上衣衫半解,胸口衣襟大开,精致诱人的锁骨下露出一截鹅黄色的亵衣,而孟无缘则穿着一身里衣坐躺在床榻下面,脸色通红,带着一抹痛苦伴着柔情的神色。 “你们在做什么?”君羽墨轲的声音低低传来,阴阴冷冷的,透着一股森寒的杀气。 他如一道风般瞬间闪至九歌身前,九歌只觉得眼前一花,便被薄被团团包裹住,再抬眸时,孟无缘又飞了出去。 这次是飞向门外,后背直接撞到甲板上,九歌坐在床上都能听到骨头断裂声,孟无缘痛苦地闷哼一声,捂着脱臼手臂缓缓坐起。 “宁王......误会了......”他面色潮红,缓缓抬起头,神思恍惚地看了眼君羽墨轲,一只手扶着木墙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艰难往船尾踉跄跑去...... 孟无缘走后,夜亭正准备退下,怒火攻心的君羽墨轲这才发现房间里还有一人,偏头望着暗处的夜亭,厉声道,“你怎么也......” 话还没说完,君羽墨轲的身体就顿住了,他站在床边,九歌竟挣脱了紧紧裹在身上的被子,跪坐在床上,从背后抱住他,侧脸贴着他的脊梁,缓缓摩挲。 夜亭见状,忙低着头,退了出去。 君羽墨轲愣了会,转身绕到九歌跟前,低头看着她迷离的双眼和绯红的脸颊,似乎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忙用手贴上她的额头,触手的闷汗让他心中一惊。手还没收回,九歌忽然嘤咛了一声,舒服地蹭着他冰凉的掌心。 “九儿,怎么了?”君羽墨轲轻轻拍着九歌滚烫的脸颊,拍了好几下,九歌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秋波盈盈地看着眼前的君羽墨轲,神智有些不清,“嗯......君羽墨轲,我好难受......” 君羽墨轲看着她饱含情欲的双眼,呼吸微滞,身子有片刻的僵硬,他连忙拉开九歌,转身仔细察看房间里的物品。 九儿这个情况显然是被人下药了,是谁?孟无缘吗? 不,他没那个胆儿。 君羽墨轲回想起刚才的情形,他似乎也被人下药了,是谁敢对他们下药? 桌上有一壶茶,君羽墨轲端起来闻了下,还没辨出个所以然,床上又传来动静...... 第404章 凉意沁骨 花非叶见君羽墨轲披散着头发,衣衫也有些凌乱,顿时觉得奇怪,走近一看,见他手里紧攥着根绳子,不禁疑惑道:“你没事拿着绳子干嘛,钓鱼呢?” 君羽墨轲侧眸,冷冷扫了他一眼,目光转向绑着孟无缘的粗绳,沉声道:“注意那根绳子,别让他死了。” “谁?”难道水里还有人? 花非叶茫然地伸头出去看,恰好看到孟无缘头浮出水面换气,他诧异叫道:“孟无缘?大半夜的他在干嘛?泳水吗?他喜欢半夜泳水?” 君羽墨轲已然不想听他废话,专心注意着水下的动静,不再理会身后没完没了的话痨。 夜不知不觉地耗尽。 船尾两侧,一边绑着一根粗绳,四个时辰过去了,黎明冲破了黑暗,水里的两人由始至终都没有上来。 终于,当旭日高升,河面金光闪烁时,水面上漾起了一层层波纹,绷紧的绳子陡然松了。 “咦,怎么回事?”旁边传来花非叶的声音,君羽墨轲也发现手中绳子的重量减了。他一惊,果断地跳入河里,潜下水面。 水下有一块巨大的礁石,礁石边缘很是锋利,君羽墨轲在巨石后面看到闭眼缓缓往下沉的九歌,他心中一紧,努力地追上去,搂过九歌的腰,将她抱进怀里,缓缓上游,伸手抓住被切断的粗绳一端,带着两个人飞身而起,水花哗啦啦地落下,早有防备的花非叶连忙点足后退,但来不及收回的衣摆上仍是被溅上了河水。 “喂喂喂,黑狐狸,不厚道啊!”花非叶大惊小怪地叫了一声,正想上前找君羽墨轲理论,岂知,旁边的河面上掀起一层浪花,孟无缘从水中冲天而起,空中旋了个身,那水珠全向船上溅来,花非叶始料未及,丈高的河水从头顶泼了个透心凉。 “......” 孟无缘一个翻身,稳稳地落在船尾,理了理黏在脸上湿漉漉的乱发,定目时,便看到身边竟站着一个落汤鸡般的人,他微微一愣,“花世子?你......难道是无缘方才......实在抱歉,无缘不知花世子在此,并非有意的而为。” 花非叶嘴里吐了口河水,刚准备说话,却发现满嘴的泥沙,连连啐了几声,没好气道:“本公子知道你内功好,可你上船的姿势就不能再斯文点吗?黑狐狸两个人都没你掀的水花高,怕别人不知道你轻功好吗,显摆什么!” 孟无缘闻言又是一愣,抬眼看着浑身湿透的君羽墨轲,这才发现船尾还有两人,九歌被他抱在怀里,长袖遮了她大半个身子。 “九儿,醒醒。”君羽墨轲低着头,额前的几缕湿发挡住了眼睛,他把九歌的头按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脸颊,声音急切,透着浓浓的担忧。 九歌依然紧闭着双眼,君羽墨轲面色微变,赶紧伸手在她后背上轻轻拍了一掌,九歌皱起了眉端,吐了两口水,睁开眼睛,被刺目的阳光照的有些昏花。 君羽墨轲胸口起伏,心有余悸地抱紧了她,凉薄的下巴上水滴浑浊,他抵着九歌的额头,语气充满自责和内疚,“九儿,对不起。” “九歌姑娘和宁王这是......”孟无缘满目不解地看着他们,话才出口,眼前唰地摊开一把折扇,挡住了他的视线。 “孟公子,非礼勿视。”花非叶面含笑意地转过身,背对着君羽墨轲二人,上下打量了眼只穿着一身里衣的孟无缘,微微有些惊讶,“看你这个样子,昨晚发生了什么?” 从这句话里可以看出,花非叶对昨晚的事还一无所知。 “这个......”想到昨晚的事,孟无缘神情一下子变得有些不自然,抬首想看看九歌怎么样了,却只看到一支放大的墨梅。 船尾右侧响起一阵急促的风声,有人从他们身边飞快地经过,飞快地进了船舱。 花非叶收了折扇,笑容满面地对孟无缘道:“虽然本公子不知昨晚发生了什么,但想来不是好事。孟无缘不如先进去换身衣服,泡了一夜的河水,可别着凉了。” 孟无缘微微点头,目光复杂地看着船舱某处,顿了会,拱手致意后提步离去。 花非叶理了理被溅湿的外袍,又抬眸看了眼船尾两侧的粗绳,眸光微闪,回首看向船舱,嘴角的笑意渐渐敛去。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到房间后,君羽墨轲给两人换了身干衣,本想让九歌上床好好休息一下,九歌却一把将他推开。 举目望着自己的房间,一片凌乱,桌椅翻到一地,墙上印着大坑,显然有人在里面打斗过。桌边茶壶碎了一地,沾了水渍的木板颜色透着古怪,桌布半掀半落,床榻边最是狼藉,床单被褥都折皱得不成样子,衣服落了一地,整个房间都糟乱不堪。 昨晚的事,她零零碎碎还有些印象,房间突然进来一个人,她不是没有察觉,只是被梦中的纷乱扰了心神,没有第一时间清醒。 接着夜亭进来了,还与人在她床前打斗了一番,她睁开眼时,就看到孟无缘坐在塌边,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他应该也被人下药了。 后来君羽墨轲回了,两人疯狂缠绵之际,又有人来了。与其说是来了,还不如说是一直隐藏在房间里。 蚀魂香! 如果昨晚不是夜亭突然闯进来,里面会发生什么......不堪设想! 九歌眼里浮出浓浓的杀意,对耳边君羽墨轲的话恍若未闻,不言不语地抓起一块干巾拧了拧还在滴着水的长发,不等擦干,便从柜子翻出一根长绳,二话不说提起桌上的环首刀,杀气冲冲地往外走去。 “九儿,去哪?”君羽墨轲赶紧飞到门边,挡住她的去路。九歌压抑着满腔怒火,冷沉道:“不关你的事,让开。” 君羽墨轲皱眉,凝声道:“你身体还很虚弱,有什么事睡一觉后再说。” “睡了一觉后,你就不拦我了?”九歌看着他,冷冷问道。 “九儿,”君羽墨轲握住她执刀的手腕,低声道:“你先去休息,后面的事本王会处理。” “你?怎么处理?帮我杀了钟黎泄愤?还是剁了乔霜的手,让她再也制不成那些歪门邪道的药?” 君羽墨轲一噎,深深看着九歌,没有说话。 九歌看了他一眼,不等他回答便要冲出去,君羽墨轲手上一用力,紧紧地攥住九歌的手腕,道:“九儿,本王会帮你讨回公道。” 九歌偏眸,看着他的侧脸,冷笑一声,“如果你只是想找你母后理论一番,那就不必了。我的事,我自己解决。” “你想怎么解决?” “她怎么对付我,我就怎么还回去。”九歌眼里闪过一抹狠厉,面沉似水道:“放心,我不会用那种卑劣的手段,但必须要叫她尝尝泡一夜冷水的滋味。” 君羽墨轲面色微冷,回眸凝视着九歌,一字一顿道:“她是太后,也是本王的母后,你若把她扔进河里,就叫以下犯上!伤害太后的罪名你担当得起吗?” 九歌蓦然睁大了眼睛,抬眸怒视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失去血色,“那请问王爷,你希望我怎么做?” 君羽墨轲眉头不由得皱了皱,低声道:“交给本王处理。” “然后呢?” “本王会给你一个公道。” “什么公道?” “这你就别管了。” 九歌看着他,突然觉得好笑,“所以最后还是要息事宁人,对吗?” “九儿,别任性了。”君羽墨轲掰过九歌的双肩,直视着她的眼睛,柔声道:“这次是本王不好,本王保证下不为例,以后也会加倍留意,不让母后的人有机会接近你。而且这次,夜亭不也及时出现了吗?” 九歌冷冷地看着他半晌,似乎对他的话浑不在意,也一句话都没说,只安静地从他怀中退出来,沉声问道,“我说假如,假如夜亭没有及时出现,你会怎么办?” 君羽墨轲呼吸一滞,心中像是被人堵了块大石头,闷得他喘不过气来。 “不会有这种假设。”他道:“九歌,此生不论何时何地,本王必能护你周全。” 九歌深深地看了他一会儿,嘴角勾起一抹冷淡的笑,默默地转过身,手臂随意一翻,刀锋迅速转了个方向掷了出去,只听“噌”的一声,刀尖直直嵌入船壁中,“若有下次,我如她所愿。” 刀身颤抖,嗡嗡不绝于耳。 “胡说!”君羽墨轲低声喝道。 九歌不置一词,面无表情地将手从他掌中抽离,转身,一步一步地往床上走去,步伐虚浮,好似随时能摔下去。 泡了那么久的冷水,身体早就虚脱了,本想报完仇再休息,看来是报不成了。原本并不觉得河水冷,此时上岸后,忽然感到凉意沁骨...... 夏季黄河大涨,水质浑浊,被暗潮汹涌的河水灌溉了一夜,身上全是泥沙,口鼻也被塞的难受,她却懒得去洗。 走到床边,一头倒下,闭眼便睡。 君羽墨轲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复杂难解,隐隐带着一抹疼惜和内疚之色。 等九歌睡着后,他安排夜亭和林崖守在外面,自己则去例行请安。 房间里,太后边用膳边听钟黎汇报昨晚和今天早上发生的事,突然,房门被人推开,一抬眸就对上一张寒光湛湛的凤眸。 第405章 一触即发 “轲儿,见到哀家怎么这副表情,”太后看了眼君羽墨轲,神态怡然道:“是谁惹你了吗?” 君羽墨轲没有说话,阴阴沉沉的视线从钟黎和乔霜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太后身上,开门见山道:“母后可知昨晚九儿被人下药一事?” “有耳闻。听钟黎说,只是泡了一夜冷水,并无大碍。”太后缓缓放下碗筷,神色不满的看着他,面上带着明显的不悦,“你一早过来,就是为了质问哀家这件事?” “儿臣只是想知道真相。”君羽墨轲看着太后,语气冷凝道:“母后可知是谁下的毒?” “想来钟黎都与你说了,不错,她的确是受哀家指使。”太后淡淡看了君羽墨轲一眼,没有急着解释,而是端起桌上的茶抿了口,这才若无其事的继续道:“不过哀家并没有让她下毒,只是觉得船上气味难闻,让她随便弄点香料去去味而已。岂知乔霜这丫头竟不小心弄错了,给了别的熏香。” “是这样吗?”君羽墨轲闻言,冷冷瞧了乔霜一眼。 乔霜心头一颤,慌忙跪下,“王爷恕罪,奴婢只是一时不慎,不是故意的。” “好了,起来吧,没人怪你。昨晚哀家腿疾发作,想必你也是受了惊吓才会弄错。”君羽墨轲尚未问罪,便听太后道:“要怪只能怪那丫头命不好,别人都没事,偏偏被她嗅到了。” “不只是她,还有孟无缘,母后认为是巧合吗?” “孟无缘是谁?”太后面上带了一丝讶色,思忖片刻,恍然道:“噢,哀家记起来了,是跟在那丫头身边一个书生,他也中毒了吗?” 君羽墨轲冷冷直视着太后的眼睛,隐忍不言。 太后被他的视线盯得眉头紧蹙,压下心中恼怒,冷笑道:“哀家早就听闻那书生和郁丫头走得很近,孤男寡女总在一起,兴许中毒是假,想趁你不在一起苟合才是真。” “母后慎言!”君羽墨轲面色阴鸷,眼神中压抑着愤怒,攥紧了拳头道:“若母后并非有意下毒,那儿臣房间桌上的那壶茶是怎么回事?茶水里也藏有蚀魂香的毒性,母后难道不知吗?” “你房里的事,哀家怎会清楚。”太后面不改色道。 “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君羽墨轲的声音很冷,冷得在场三人都听得出他语气里的阴桀,“船上只有乔霜会医术,除了她,还有谁会携带这种药,而且,船上能瞒过夜亭潜入儿臣房间的人不出五个,恰巧钟黎就是这五人之一。若非母后指使,她岂敢往儿臣的茶水里下毒。” “放肆!你并未亲眼所见,如何证明是钟黎下的毒?”太后面上一怒,厉声斥道:“还有,谁教你这样对哀家说话!为了那个丫头,连母后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正顾及母后,儿臣才会当面对质,否则,”君羽墨轲扫了眼面无表情的钟黎和跪在地上惶恐不安的乔霜,语气如猝了冰一般,夹着一股寒意,“昨晚就该先斩后奏了。” 钟黎一凛,抬眸觑了眼君羽墨轲,眼底闪过一抹异色。 “君羽墨轲!”太后重重一拍桌子,气的直呼其名,脸上盛怒至极,“你的孝道呢!你皇兄都不敢对哀家这般不敬,为了那个女人,你竟要杀哀家的人!再过一阵子,是不是连哀家都要杀。” 怒音一起,钟黎立即单膝跪地,乔霜更是匍匐在地,头都不敢抬一下。 君羽墨轲眸光微动,低着头没有回答。 太后见他不说话,气的全身颤抖,“哀家白疼了你这么多年,如今你要为了那个女人想与哀家反目么?” 君羽墨轲抬眸看了眼,依旧不语。 “那女人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为她屡次忤逆母后!”太后狠狠瞪了他一眼,胸口不停地起伏着,显然怒火难消,她深吸了两口气,平息片刻后,厉声劝道:“京城里的大家闺秀比比皆是,不管是脾性还是样貌,比她好不计其数。那女人除了会点武功,其他方面一无是处,无才无德,粗鄙狂妄,哀家真不知道你究竟喜欢她什么!” “喜欢谁是儿臣的事,不劳母后费心。”见太后怒火平息,君羽墨轲终于回了一句,语气淡淡,神上亦是平静如水。 太后哼了一声,“既然如此,不妨实话告诉你,哀家被楚翊尘囚禁五年,生不如死,对早已他恨之入骨。而那个女人和楚翊尘关系匪浅,你想娶她为妃,除非哀家死了,否则以她的身份,绝无可能嫁入皇家。” 君羽墨轲沉沉看了太后一眼,没有说话。 自从九歌在太后面前大打出手伤了钟黎,太后就不止一次否决这门婚事,几乎每天都能从她口中听到九歌这如何不好那如何不好,君羽墨轲早就习惯了。 “还有一事应该让你知道,”太后见君羽墨轲面色不动,一时间也猜不出他怎么想,沉吟了会,好心告诫道:“那女人中得毒非比寻常,昨晚虽把药性强行压住了,但今晚还会发作,并且夜夜都将如此。” 君羽墨轲心头一凉,眼底翻起的惊涛骇浪,只听太后继续冷笑道:“轲儿,哀家劝你千万别碰她,她体内毒性剧烈,但凡与她交合的人,活不过十日便会枯竭而死。” “母后,恕儿臣说句不敬的话,”君羽墨轲五指捏得咯吱咯吱响,目光寒冷如冰地看着自己的生母,“你最好祈祷九儿没事,否则,失去的绝不止两个下人。” “轲儿,你什么意思?” 君羽墨轲没有回答,眼神阴冷地扫了眼屋内三人,寒着一张脸头也不回地拂袖离去。 太后见状,恨得牙齿咯吱响,更是发了好大一通火,桌上还未来得及收拾的瓷器摔得震天响。 船舱外,听到声音的花非叶急急赶来,正要进去,就看到君羽墨轲阴鸷着一张脸从里出来,“怎么回事?你又和姑母吵架了?” 有些事,九歌不知道,但花非叶却极为清楚,因为君羽墨轲每次忤逆了太后,太后都会在他面前将君羽墨轲数落一顿。 数次下来,花非叶都听得不耐烦了,直呼自己命苦,每天去给太后请安,都要被念经一样念个把时辰。 “这几日,母后有什么事,不用告知本王,你自行处理。到了坞城,你和她去城主府安顿,本王还有事,回京再见。”君羽墨轲道。 “怎么回事,这次怎么闹得这么严重?”花非叶自然知道肯定和九歌有关,顿了顿,忍不住道:“是因为昨晚的事?不至于吧。” 昨晚九歌和孟无缘相继中情毒之事他已从夜亭口中得知,虽然对太后的行为感到震惊和不解,但好在有惊无险,于他而言,这件事并不至于让他们母子关系闹得这么僵硬。 君羽墨轲凉凉看他一眼,没有理会他,直接回了房间。 午饭时分,九歌被饿醒了,君羽墨轲早有准备,叫下人上了饭菜。 饭间,两人没有说一句话,九歌并不知道上午发生的事,君羽墨轲也没告诉她,只是暗中观察着她的脸色,心中的担忧掩盖其他情绪。 晚饭后,君羽墨轲便一直盯着九歌欲言又止,九歌依然没有理会他,洗漱毕后,打算上床睡觉,才接近床边,骤然发现身体有些不对劲,体内逐渐涌起一股熟悉的异样...... “九儿,怎么了?”君羽墨轲见她突然站定在床前,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上前几步,还没靠近,九歌连忙退到角落,有些失神地叫道,“别过来......” 君羽墨轲凝着她无端绯红的脸色,心中不由一沉,轻声道:“是蚀魂香的毒又发作了吗?” “你怎么知道?”九歌瞳眸一缩,有些心慌,瞪着一双惊慌的眼睛,声音有些轻颤,“什么叫又?这究竟是什么毒?” 君羽墨轲深深看着她,忽然郑重问道:“九儿,你愿意把你终生托付给本王吗?” “我问你这是什么毒!”九歌脸色涨得通红,一只手紧紧抓着桌沿,怒目圆睁,狠狠瞪着君羽墨轲嘶吼道。 君羽墨轲的手轻轻一颤,避开九歌的眼神,声音中充满了愧疚和自责,“蚀魂香药性强烈,每日都将......发作一次。” 九歌猛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君羽墨轲,倒映在瞳孔中人影越来越近,她一步一步的后退,身体止不住的发抖。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东西,太后究竟跟她是有多大的仇,才会阴狠至此...... “九儿,别怕,”君羽墨轲在九歌的注视下,缓缓靠近,他低下头,视线落在九歌脸上,嘴角微微一弧,“本王不会让你有事......” 温凉的手抚上九歌滚烫的脸颊,她咬紧下唇,只发出一声鼻音,就将君羽墨轲狠狠推开。这次连房门都来不及出,拽起早上从柜子翻出长绳一端便纵身跳出窗外。 长绳飞快地被拉直,君羽墨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住了长绳的另一端...... 又是漫长的一夜。 天边浮现丝丝霞光之时,激流汹涌的河面有了动静,一个略显狼狈的人形踏波钻出水面,君羽墨轲心神一凝,连忙将手中的绳子往怀一扯,九歌整个身子顺势飞了上来。 君羽墨轲连忙伸手扣住九歌的后腰,将其往怀里一带,“九儿,没事吧?” 九歌脸色有些苍白,睁开的双眼,恍惚看着他,清冷的眼眸即使染上熹微的霞光,看起来依然有些无神呆木。 等恢复过来后,九歌并未像昨天早上一样急着报仇,清洗干净后,她不悲不怒地吃了早饭,在君羽墨轲惴惴不安的眼神中,自觉的爬上床睡觉。 下午时,九歌睡饱了,一觉醒来,君羽墨轲不在,她扫了眼房间,两把环首刀还在桌上,不起眼的角落里躺着一叠绳子。 装好兵刃,拿上长绳,出门时夜亭和林崖分别守在门两侧。九歌淡淡瞧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大步离开。 夜亭和林崖对视一眼,一人跟上一人去寻君羽墨轲。 太后正在房间练习行走,房门“砰”的一角被人大力踹开,她顿时吓得不轻,下盘本就不稳,这一吓,差点跌倒在地,好在身后的钟黎及时扶住。 “放肆,谁许你闯进来的?”太后看清来人是谁后,当即开口怒斥。 九歌一句废话也不多说,利刃出鞘,毫不犹豫地拧身冲上。 太后大骇,仓皇之下只能往墙角躲,钟黎飞快从后面闪出,叮零零的一声,两条带爪钩的铁索朝九歌甩了过去...... 第406章 奇耻之辱 自从松月客栈那晚开始,九歌便暗中研究过钟黎的武功套路,和夜亭林崖等人比起来,钟黎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暗卫,出手时没有一点花招,狠辣之至,招招致命,此时也不意外。 铁索划出破空之势,前端的爪钩赫然袭向九歌颈脖,竟是想绞杀。 九歌不敢大意,手中寒光闪过,身形在空中快速地旋转,边躲避钟黎的袭击,边想办法靠近太后。 铁索罩面袭来,锋利的爪钩泛着森森寒光,九歌眼一眯,身子柔韧至极的凌空翻了几翻,落地时,旋身一脚踏上身后船柱,屈膝一蹬,双刀借力向前一抵,堪堪接下这一击,兵刃相接,火花四溅,巨大冲击力震的虎口发麻。 九歌心中微震,钟黎的武功竟然比她想象的还要可怕! 更糟糕的是,她使用短兵,对方使用长兵,距离没拉近之前,想从她手中绑走太后,简直是痴心妄想。 怪不得君羽墨轲敢把太后的安危交给她一人,钟黎之强,令人生畏! 好在空间不大,不适合铁索发挥,可是数招下来,九歌依然找不到突破口,每次只能堪堪挡住爪钩夹击,不让自己负伤。 钟黎见此,注于铁索上的劲道再加三分,眼露杀意,寒光紧追不舍。 适时,船舱里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门口乍然出现一道人影。 九歌未回头,眼梢却是一弯,无视尾随身后的寒冰杀意,足点地面飞掠到窗边,同时扯下长绳,手一抖,长绳如灵蛇般卷上太后的腰间。 与此之时,寒气逼近,眼见就要穿透她后心,一个黑色疾影出现在九歌身后,千钧一发之际,两条迅疾的铁索被人空手截住。 “混账,找死!” 一声怒啸从身后传来,九歌回眸时,便见铁索被人反挥出去,重重抽打在房间央的桌子上,一时间木屑纷飞,桌案四分五裂。 “太后!” 随着一声低吼,九歌手中长绳一甩,太后瘦弱的身子便被她甩至空中,惊慌失措地尖叫了一声,来不及呼救,九歌足下一蹬,身形骤然翻转,腿携劲风击向她腰侧,一脚将其踹出窗外。 突如其来的一幕谁也没想到,君羽墨轲背对着九歌,注意力一直放在钟黎身上,甚至都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回首时,只见九歌手里拿着一根长绳,长绳另一端已飞出窗外。 彼时,花非叶正在船舱底下安排明日一早登岸之事,恍然间,就见有一团东西从上面飞了下来,紧接着,扑通一声,落入河里,浪花炸开,水声四起。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眨着眼愣了几秒,当看清从浪潮里钻出半个头又没进去的人时,吓了一跳,连句话都来不及交代,飞快地脱了外衣,从身前数十名侍卫头顶飞了出去。 这一连串动作,快如电光石火,等到侍卫们反应过来,刚还在眼前絮叨的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侍卫们茫然地回过头,就看到波涛汹涌的黄河里,有两个狼狈的人头在水面上扑哧扑哧...... 钟黎应该是不会游泳,太后被扔下去,她第一时间冲到窗边,却没有跟着跳下去,而是急的手足无措的伸头往下望。 “九儿,你太冲动了。”君羽墨轲当即明白发生了什么,走到窗一看,目中闪过厉色,正要下去救人,另一边的钟黎却抢先翻身跳了出去。 咦,她不是不会游泳么? 九歌正纳闷着,却见君羽墨轲脸上的怒气突然少了一半,抬眸看了九歌一眼,纵身一跃,跟着下去了。 此时,九歌手中绳子的分量刚好减了些,她抬眼望去,只见花非叶左手提着太后的胳膊,右手解开绑在她腰上的绳子,换了个泳水的姿势,猛地飞身而起,携着太后轻松回到甲板上。 “真是可惜。” 九歌淡漠地看了眼船下方,十分惋惜地将绳子收起,挂回腰间,回眸扫了眼房间里七零八落的桌椅家具,唇角微微一勾,收拾好兵刃,悠哉悠哉的走了出去。 甲板上,花非叶把太后从水里捞上来后,太后已经陷入了昏迷,他连忙将太后平放在地上,边喊边用手掐着她的人中,帮她缓气,“姑母,醒醒!” 从船舱里赶到甲板的君羽墨轲连忙蹲下身,伸手探了探太后的脉搏,眉峰一蹙,握住她的手,缓缓往她体内注入内力。 没过一会儿,太后猛地咳了两声,吐了几口水,才恢复了意识。 “母后!”君羽墨轲看到太后醒来,不由松了口气。 太后惊慌过度,还没反应过来,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双紫色的靴子,她浑身一颤,抬起头来,就看到一张含着笑意的脸,正要发怒,一个人影挡在了她面前。 钟黎迈前一步,目光冰冷地看着九歌,似是在提防她再次偷袭。 君羽墨轲也注意到了来人,目光落在九歌脸上,视线一凝,沉声道:“九儿,你来做什么?先回去!” 九歌看了他一眼,又淡淡瞟了眼太后,唇角一扯,道:“行,你说的,那我走了。” 说着,拂了拂衣摆,扭头便要走。 “站住!谁准你走!” 身后响起一声怒喝,九歌脚下顿了顿,似笑非笑地转过头时,太后已经怒不可遏的从地上站起来了,眼里的杀意,完全不再掩饰,“钟黎,将她拿下,立即处死。” 钟黎目光一闪,换做平时,早就动手了,可此时,微微偏头,觑向君羽墨轲。君羽墨轲面不改色道:“母后,此事儿臣自会处理,你还是先回房换身衣服吧。” 太后刚从水里捞上来,发髻散乱,头上朱钗歪斜,身上衣袍尽湿,样子颇为狼狈,但气势却丝毫不减,“轲儿,这个女人胆大包天,竟敢行刺哀家,今天若不杀了她,难解哀家心中之恨!” “什么?”花非叶眼角一跳,不敢置信地看着九歌,“小表嫂,你......不可能吧,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九歌瞧了他一眼,双手环胸,一脸淡定道:“我如果想杀她,刚才扔过去的就不是绳子而是环首刀了。” 花非叶一呆,惊愕道:“这么说,姑母是被你......扔进河里的?” “花非叶!”君羽墨轲一个冷眼扫了过去,花非叶缩了缩脖子,退到太后身边,充当隐形人。 太后何尝受过这样的侮辱,心里觉得简直就是奇耻大辱,面目狰狞地瞪着九歌,沉声怒道:“轲儿,今天不管你如何维护,哀家一定要杀了这个贱人。” “母后,此是你有错在先,若不是你纵使钟黎下毒,九儿不会对你不敬。” “看来是你护定了这个贱人?” 九歌睨了眼太后,目光微冷,“好歹也是一国之母,张口闭口就是贱人,看来你对这词不但理解很深,还身同感受。” “九儿,住口!”君羽墨轲眉心一拧,警告地看了九歌一眼。 九歌冷冷一笑,不置一词。 太后却已经忍耐到了极限,腥红了眼瞪向九歌,咬牙切齿道:“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如此出言不逊,哀家不仅要将你凌迟处死,还要将定北侯府一家满门抄斩!” 九歌停顿了半刻,转头看着她,“你若想杀我,我随时候着。” 看她这么精神,想必是河水喝的太少了,早知道,她干脆跟着跳下去,按住她的头,让她多喝点长长教训...... “你以为哀家不敢杀你?”太后目光冷得要凝出冰霜来,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她一定要这个女人死!就算碎尸万段也不能解她心头之恨! “堂堂一国之母,连蚀魂香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使的出来,有什么是你不敢的?”九歌冷冷看着太后,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一个空有尊贵的身份却难登大雅之堂的人,我不是怕她不敢,只是觉得.....她没这能耐。” “你——”太后气的浑身发颤,怒不可遏的指着九歌,手指抖了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许是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加上刚才泡了会河水受了些惊吓,两眼一黑,直接被气晕过去了。 “姑母!”花非叶惊叫一声,连忙扶住,两人都是从河里上来,谁也不怕把谁衣服弄得更湿。 君羽墨轲摸了摸太后的脉搏,皱了皱眉,对花非叶道:“带母后回房。” 花非叶点点头,抱起太后匆匆离去。 钟黎临走前,冷冷扫了九歌一眼,阴寒的眼底漾出森冷的寒意,瞳孔里的暗芒明显闪烁了几下,一言不发地离去。 九歌看着她的背影,微微出神。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杀意凛冽的目光她不是没见过,可是钟黎的目光让她来到这世上第一次感到了威胁。 “九儿,今天你过分了。”身后响起君羽墨轲的声音,九歌回首看他,淡淡一笑,“有吗?我怎么觉得还好?” 她手伸出栏杆外,似是想触摸午后的光线,闭上眼,感受了会,微微笑道:“享受阳光的日子不多了,今晚还要继续腾浪,我先去补觉了。” 第407章 登船靠岸 这天晚上,君羽墨轲没有再让九歌泡一夜的河水,晚饭过后,他便开始留意着九歌的神色。 身体热气上涌时,九歌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刚扯下腰间长绳,不待有所动作,君羽墨轲不顾她先前的警告,飞一般的靠近,以迅雷之势封住了她身体的几个穴道。 九歌神色大变,想要推开他,却发现自己丝毫也动不了,又是点穴! 身体失去重心,朝一侧栽倒下去,君羽墨轲长臂一伸,将她揽进怀里。 带着凉意的怀抱让九歌心猿意马,男人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边,随着药性发作,她浑身像是被火在焚烧一样,全身的气血都在沸腾。 “你要做什么?”九歌身体虚软地靠在他怀里,冷厉的眼眸里装满了惊怒,惊怒之下,隐藏着丝丝慌乱和恐惧。 “九儿放心,未经你同意,本王不会伤害你。”君羽墨轲把九歌放到床上,在她身前盘膝坐下,凝气至掌心,双手齐出,搭住了九歌手腕脉搏,随即一股浑然天成的真气缓缓注入九歌体内。 九歌心神一颤,真气注入时先是感觉到一阵舒适,之后却又觉得体内如火在烧,疼痛难忍;可是一会又感觉真气流走过经脉中生出一股冰寒之气,各种各样的感觉接踵而来,九歌眉心紧皱,神情痛苦不堪。 “九儿,别怕,忍住!” 逍遥神功分阴阳两部分,真气柔和舒缓,却又带着势不可挡的霸道,神功练成后,有疗伤驱毒、重塑筋骨之效。 然君羽墨轲并不精通岐黄之道,空有一身的真气,却不知该如何运转。况且他上部分才修炼一半,此时强行替人疗伤,不但使九歌承受了非比寻常痛苦,自己功力消耗的速度亦快于平常交手数倍,任凭他内功浑厚也渐渐有些支撑不住。 不消片刻,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脸色变得煞白煞白,注入九歌体内的真气也越来越薄弱。 九歌渐渐有所察觉,昏昏沉沉的睁开眼,发现君羽墨轲的脸色有些不对劲,赶忙用劲一挣,却觉得手腕上像是被禁了一道铁箍。 “君羽墨轲,我好多了,你快收手。” “别动!”君羽墨轲双手一撑,阻止她想撤回的动作,真气再度运转,源源不断的强行灌入九歌体内。 “别这样了,你身体会吃不消的,松手!”九歌沉着脸,任她怎么说君羽墨轲都无动于衷。 半个时辰后,九歌的体温恢复正常,体内的毒性终于被压制住了,君羽墨轲收起神功,睁眼看着九歌,声音听起来有些疲倦,“好了九儿,没事了。” 九歌深深看了他一眼,薄唇紧抿,“帮我把穴道解开。” 毒虽然被压制了,但她身上几大穴道依然被封着,根本动弹。 “嗯,”君羽墨轲正准备提气,眉头倏地一蹙,难受地咳嗽了几声。 “你怎么了?”九歌双目紧盯着他,担忧问道。 君羽墨轲垂在身侧的手指微曲,不动声色地咽下口中的血腥,笑着看了眼九歌,正准备说些什么,眼前骤然一黑,直接晕了过去,身子顺势向前倒去,一头栽到九歌身上。 九歌瞳眸一缩,本就虚弱的身体经他这么一压,不受控制地倒在了床上。 “君羽墨轲,你没事吧?”九歌的心紧了紧,感受到身上压着的重量,她轻轻喊了一声,见没反应,便不再出声了。 夜很静,九歌知道夜亭和林崖此时就在外面,却没有叫他们进来帮忙解开穴道。 就这样吧。 九歌望着床顶,嘴角微勾,露出一抹会心的浅笑,闭上眼眸,很快就睡熟过去。 红日东升,温煦的阳光透过窗台照在床上交叠了一夜的二人身上。 九歌动了动眼皮子,率先醒了过来,身体的穴道已自行解开,四肢也能动了,但身体依然有些酸麻,她仰起头,看着趴在身上的君羽墨轲,顿时想起昨晚之事...... 许是内功消耗过度,君羽墨轲睡的很沉,九歌动动被压得发麻的身子,慢且轻挪了挪他的身子,君羽墨轲微微蹙眉,却没有立即醒过来,而是无意识的将她抱进怀里,一只手臂紧紧箍住她的腰肢,似是想将怀里的人揉进骨子里。 虽然紧的有些难受,但九歌却没有再动,就那么看着君羽墨轲精致俊美的侧脸,慢慢抬起手,手指随着他的眉眼滑过,最后落在他的唇上。 君羽墨轲的睫毛颤了颤,环在九歌腰肢上的手臂又加大了几分力度,九歌眉尖一动,唇角微微勾起,慢慢往下倾身,在君羽墨轲凉薄的唇上轻轻印上一吻。 正要分开时,君羽墨轲忽然反手按住她脖子,再次将唇贴了上去,两人重新亲在了一处...... 日过中天,坞城里热闹非凡,正是炎炎夏日午后乘凉时,渡口上人来人往,不时有船只靠岸,或是北方来的玉石古玩,貂皮布匹,或是江湖侠客,步履如风。 河水一片波光粼粼,有行人不经意回头,远方旭日中,一艘华贵气派的帆船正缓缓驶近。 此时,宽广的渡口突然来了一队身穿盔甲腰配长刀的护城军,为首的是一名身穿靛青色官府的中年男子,稍微有点眼力的老百姓一看,便能认出此人既是现任坞城城主孟梁。 能让坞城城主亲自前来迎接的人,身份必然不同凡响。 渡口周围的酒楼上,有不少文人侠客,看到这么大的仗势,纷纷驻足围了过来,对远处的帆船投以好奇的眼光。 随着船只越来越近,渡口的闲杂人等早已清干净,孟梁挥手,示意几名近侍上前接绳索,拉船靠岸。 船刚停稳,甲板上便有木梯放下来,两排黑衣劲装的侍卫当先开道,瞬间在渡口拥挤的人流中排出一条大道来。 “这么大的派头,你也太夸张了吧。” 除开黑衣侍卫外,甲板上还站着四人,一女三男,为首的男子一袭黑衣,目色淡然,气度十分冷冽。说话的是他身侧的一名素衣女子,女子口中含着笑,往渡口四周扫视一圈,左边眉毛一挑,笑容十分慵懒。 君羽墨轲顺着她的视线朝岸上看了眼,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道:“若只是你我二人,大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第408章 探听消息 花非叶在旁笑了两声,望了眼岸上围观的一层层百姓,道:“小表嫂,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咱们动静闹得越大,暗中的人越会有所忌讳。” 九歌凉凉斜他一眼,似笑非笑道:“瞧你这嘚瑟的样子,看来这些接驾的人都是你安排的咯。” “那是自然,”花非叶扬扬下巴,风度翩翩地摇着折扇应道。 “下官孟梁,恭迎宁王圣安。”就在几人说话之时,孟梁正了正衣襟,大步上前,冲船上的人施礼道。 君羽墨轲淡淡扫了他一眼,并未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不冷不淡道:“起来吧。” 孟梁谢礼后,君羽墨轲身后走出一个白衣人,背上负着一把瑶琴,眉清目秀的样子,他大步行至孟梁身前,神色恭肃地上前躬拜,“孩儿见过父亲。” “老三,”孟梁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惊讶道:“你......你怎会和宁王一起?” “顺道就一起了呗,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船上响起一道清悦的女声,九歌笑容可掬地下了船,回头望君羽墨轲一眼,道:“你们继续客套,我就不奉陪了,有事来当归楼找我。” 瞧这架势,他们一会不是去驿站就是去城主府了,九歌可没兴趣再跟太后住一块儿,简单交代了两句,便挥手走人。 孟无缘见状,忙跟孟梁行礼道:“父亲,孩儿还有事,晚些再回府。” 说罢,便随九歌一同离去。 “黑狐狸,就这么让小表嫂走没问题吗?”花非叶问。 君羽墨轲望着九歌潇洒离去的背影,道:“有夜亭和林崖跟着,应该不会有事,”顿了顿,他道:“最多就几个时辰,再不济还有孟无缘。” 话落,身后响起拐杖落地的声音,他回首看着从船舱里缓缓出来的华服贵妇,眉头深皱,淡淡道:“先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完,进城后,母后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孟无缘对坞城可谓是相当的熟悉,有他带路,九歌不用打听就找到了坞城里最好的医馆。 医馆里的看诊的人很多,九歌和孟无缘进去后也是被年轻的小厮拦在后面,“看诊请排队。” “哟,生意很好嘛。”九歌环顾了眼四周,有所感叹道。 孟无缘看了眼里边的诊室,道:“九歌姑娘,你在此稍坐片刻,无缘去去就来。” 九歌点点头,心平气和地在后面等待。 没多久,孟无缘便出来了,朝九歌微微一笑,道:“好了,可以进去了。” 九歌瞧了他一眼,眼中带了星星点点的笑,“在坞城行事,有你在果然方便多了。” 孟无缘笑,“九歌姑娘严重了。” 诊室很简单,一张桌子两把椅,旁边还有一张木板床,大夫是名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者,满头银发,慈眉善目,在坞城素有名气。 见孟无缘和九歌进来,起身行了个礼,孟无缘抬手示意他坐下。 大夫并未过多客套,经过一番诊断后,大夫一会闭眼,一会摇头,一会抚须,一会皱眉,朝九歌看了眼,神色凝重道:“从脉象看,姑娘是中毒了。” 九歌点头,十分坦然道:“是一种媚药,名为蚀魂香,每晚都会发作。” “金大夫,此毒是否能解?”孟无缘心一提,轻声问道,神色带了些焦急。 大夫脸色似乎有些不好,“这位姑娘身上所中之毒老夫闻所未闻,实在无能为力。奇怪的是,她体内似乎有一股特殊真气护住了心脉,暂时将毒性压制了,此现象老夫也未曾见过。” 他看了眼孟无缘,又抬目看向九歌,思忖了会,道:“若姑娘担心毒性突然爆发,老夫可为你开几贴祛除心火压制媚毒的药方,但此药性寒,会损伤人体阳气,长期服用还会导致无法生孕,不知姑娘可否愿意?” “金大夫,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孟无缘追问道。 “孟公子,恕老夫医术不精,”大夫摇头叹息道:“根据病人情况来看,此毒中应该含有大量的丹阳参、五石散、玉露娇以及助情花,这些都是极为名贵的药材,怕是只有皇宫御药房才有,下毒之人,心肠之毒辣,实属罕见,想要彻底根除却是不易。” 孟无缘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后又缓缓地松开了,低眸看九歌时,眼底只余浓浓的担忧。 九歌顿了顿,勉强笑道:“那劳烦金大夫帮我开几贴能将毒性暂时压制的药。” “九歌姑娘......”孟无缘闻言微讶,不赞同道:“此药伤及身体,不可乱吃。” “不碍事,我心中有数,”九歌朝他笑了笑,示意他安心。 出了医馆,九歌手里拎了几包药,面色平静,看不出有多大的忧愁和痛苦。 孟无缘却没有她这么轻松,眉头深锁,满面忧虑。 他沉吟了会,道:“九歌姑娘,我们再去别处看看。” “你不是说金大夫是全城最好的大夫吗,他若束手无策,别的地方想必也解不了,”九歌唇角勾起一抹平淡闲散笑容,道:“我有点饿了,走,去当归楼,我还没尝够他们的星光北斗酒呢。” 孟无缘担忧地看九歌一眼,心知她说的何尝不是事实,若连金大夫都解不了她身上的毒,坞城其他大夫更不可能解了。 普通江湖大夫果然还是比不了太医院的那些人。 孟无缘想了想,有些不解道:“那晚我也中了此毒,但泡了一夜冷水后便没事了,为何你......每晚都会发作?” 九歌看了他一眼,苦笑道:“你应该只是不慎吸入了一些,而我不但吸了,还被人在茶水里下毒了。” 孟无缘心中一惊,眸光复杂地看了眼九歌,抿了抿唇,问:“宁王没去帮你要解药吗?” 船上只有他们几人,是谁下的毒很容易就能猜到。 “应该是没有解药吧。”九歌淡淡笑了下,双目平视前方,一副云淡风轻不以为意的样子。 孟无缘垂了垂眸,没再多问。 当归楼里,九歌非常豪气地叫来了一壶星光酒和三坛北斗液,又让小二把酒杯拿下去换上两只大碗,拍开北斗液的泥封,给孟无缘倒满一碗。 见他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九歌忙劝道:“毒在我身上又不再你身上,别再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啦,来,喝酒。” “记得你之前写过一首诗,怎么念来着......”九歌想了想,一拍桌子,叫道:“哦,对了,举起一碗星光酒,手捧北斗再喝来!你自己说的,还不快喝。” 说着,笑容满面给自己倒满一碗。 孟无缘看着她,无奈地笑了笑,纠正道:“是举杯一斛星光酒,手取北斗再斟来。” 九歌挑眉不满,“有区别么,不都一样吗?” 孟无缘默默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嗯,九歌姑娘说一样就一样。” “既然你承认错了,那还不自罚一碗。”九歌闻言,眉开眼笑的指着他面前的酒碗,催促他快喝酒。 孟无缘一愣,低眸看了眼面前的大碗,微微一笑,“看样子九歌姑娘又想灌醉无缘。” “谁说的,只是想请你喝酒而已,你还不乐意了?”九歌理直气壮地反驳道。 “当初在醉仙楼,你和无双姑娘车轮战把无缘灌的不省人事,那时你我并不相熟,如今也算得上是患难之交,竟然还要旧事重演,罢了,无缘认罚。”说着,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爽快!”九歌大赞一声,又给他添了一碗,并端起自己的碗,道:“来,再走一个。” 孟无缘抬眸看了她一眼,举碗碰了下,再次饮尽。 “行走江湖之人,饭前必饮三碗酒,再来。”九歌笑眯眯地站起身,一手端着碗,一手拎起酒坛再给他倒满一碗。 孟无缘嘴角一抽,抬眼看了看她举高的碗,默默喝完第三碗后,不紧不慢道:“无缘三碗饮毕,可你才喝一碗,” 顿了顿,又补充道:“一碗酒尚有半碗倒在地上。” “咦,眼力不错啊,”九歌大大方方地承认,边给两人添酒,边吟吟笑道:“行走江湖之人,饭前必饮三碗酒,我又不是江湖人。” 放下酒坛,浅浅啄了口自己碗中的美酒,再次拐弯抹角地劝起酒,“瞧,你又错了,还不快自罚一碗,不对,这是第二次犯,应该自罚两碗,下次再说错话就自罚三碗。” 孟无缘眼梢轻抬,静静看了九歌一眼,眼底划过一抹柔情,什么都说,爽快地端起两碗酒一滴不剩地饮毕。 其实他的酒量不怎么样,而且又是空腹,北斗液的后劲儿又强,五大碗下肚,便有些熏熏然了。 九歌瞅着他这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过分。 她心情不好又不是孟无缘的错,孟无缘并没惹她,为什么要对他发泄。 浅浅尝了口碗中美酒,咂了咂嘴,没话找话道:“刚才下船时,你怎么不先随你父亲回府,却跟我一道走了?” “坞城地处中原,鱼龙混杂,无缘答应了盟主要护你周全,怎能让你一人进城。”不知不觉中,孟无缘脸上浮起了一抹红晕,深深看着对面女子,唇角情不自禁地弯起,既然她想自己喝,那就喝吧。 只要她开心就好。 九歌漫不经心道:“以你的武功应该知道,有人暗中保护我,用不着为我担心。” “我想护你周全与有没有人保护你无关。”孟无缘单手撑着额角,脑袋有些昏昏沉沉了。 九歌淡淡瞥了他一眼,嘴角笑意不改,“楚大哥命你保护我,又不是叫你二十四小时跟着我,你有事就去忙,不用管我。” “对了,说起楚大哥,有件事想问问你,”九歌扫了眼周围环境,起身走过去,坐到孟无缘身边,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问:“蓝珊姐不是怀孕了吗?楚大哥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还要跟朝廷作对吗?” 孟无缘闭眼揉着额头,像是要睡着了的模样,听出是九歌的声音,心里也没设防,直言不讳道:“不知道......蓝姑娘怀孕一事让盟中上下都陷入了困惑当中。” “怎么说?” “盟主钟情蓝姑娘,此生是非她不娶,将来若成大业,百年之后便会传位给蓝姑娘的孩子,可蓝姑娘身上流的却是君羽氏的血......归根到底,最后江山又要回到了君羽后人手中。”孟无缘闭着眼睛,不假思索道。 九歌蹙眉,沉思须臾,打探道:“意思就是说,楚大哥现在没有派人刺杀太后了,是吗?” 孟无缘摇头,沉吟道:“兴复汉室和刺杀太后是两回事。” “什么意思?”九歌疑惑,行刺太后不就是和朝廷作对吗? 莫非楚翊尘和太后有个人恩怨未了? 孟无缘捂着自己的额头,慢慢睁开眼睛抬头往前看,恍惚地发现眼前坐位空了,他微微一惊,昏沉的脑袋当即清明了许些。 后知后觉地发现身边有人紧挨着自己坐,他猛地一回头,嘴唇正好擦过了什么,细腻娇嫩的触感吓的他魂飞魄散,身体飞快地往后一仰,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怎么了?坐的好好的怎么摔倒了?”九歌惊讶地看着四仰八叉地跌坐在地上的人,正要去扶他,孟无缘吓得慌忙后退,“别......” 九歌刚才正想事情想得入神,只当是他衣服或者头发擦到了自己的脸,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倒是他,摔倒就算了,竟然还赖地上不起来。 “你没事吧?喝醉了也不是这样啊?”九歌表示很疑惑。 孟无缘惊慌失措地看着九歌,原本被酒醺红的脸色更加酡红了,“九歌姑娘......我......我不是......” “他怎么了?” 孟无缘吞吞吐吐的,话还没说一半,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冷冽的声音,两人循声看去,就见君羽墨轲穿着一身玄色金绣的广袖锦袍朝这边走来。 第409章 故作平静 君羽墨轲大步走到九歌身边,淡淡扫了眼跌坐在地上的人,随口问了一句,“他怎么了?” 九歌摊摊手,“不知道,喝醉就赖地上不起来了。” “......”孟无缘酒已经醒了大半,听九歌这么说,忙从地上站起来,因为起的太急,头又有些晕,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君羽墨轲漫不经心地瞧了他一眼,点点头,“确实是醉了。”否则一个内功行家怎么连站都站不稳呢。 孟无缘一脸尴尬地看着身前两人,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总不可能说自己刚才不小心亲了九歌的脸吧。 依宁王的性情,他若敢这么说,下一秒就能直接从四楼被拍飞出去。 “你没事吧,酒量这么差?才五碗就倒了?”九歌一脸奇怪地看着他,好心建议道:“要不我让小二给你开间房上去休息一下吧?” 当归楼的客房在五楼和六楼,见孟无缘低着头,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话来,九歌叫来小二,正想让小二扶他上去休息,君羽墨轲皱眉道:“不用给他操心,他有家,喝醉了就让人送他回府。” “也对,”九歌问店小二,“你能送么?” “小的......”店小二看上去有些为难,话还没说完,孟无缘忙打断道:“九歌姑娘,不用了,我自己回府就好。” “咦,说话挺利索的啊,”九歌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鄙夷笑道:“你该不会是没醉装醉吧,这可不行,这儿还有两坛呢,不喝完不准走。” 说着,拍了拍桌上的两坛酒,不容孟无缘拒绝,非要他坐下再战。 适时,耳边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林崖,送他回府。” 九歌一回头,就看见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林崖站在孟无缘身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孟公子,请。” 孟无缘愣了愣,抬眸望着九歌,又看了眼站在她身边一身冷冽气息的君羽墨轲,顿了顿,拱手道:“多谢九歌姑娘盛情,无缘酒力尚浅,先行告退。” 九歌眨眨眼,望着他欠身离去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指了指桌上剩下的两坛美酒,对君羽墨轲道:“那这些你陪我喝?” 君羽墨轲扫了眼桌上的酒坛子,眉峰深皱,斥责道:“本王只是离开一会儿你就开始胡闹。你体内余毒未清,不能喝酒,况且是北斗液这样的烈酒。” “哦,这样啊,那我就不喝了,”九歌竟然没有反驳,还非常听话地在桌前坐下,拿起筷子随手夹了口菜吃,又指着身边的位置让君羽墨轲也坐下,待他坐下后,把自己的酒碗往他面前一推,顺带倒满酒,“既然你说我不能喝,但叫了这么多酒总不能浪费吧,瞧,这两坛,还有这一壶,你一个人干了吧,我帮你倒酒。” 君羽墨轲凉凉瞥了眼桌上满满的两坛烈酒,眼角忍不住跳了一下,喝完这些,他明天就不用起来了。若无其事地推开酒碗,扫了眼已然空了的那只酒坛子,神色凝重道:“这坛都是你喝的?” “怎么可能!”九歌嘿嘿一笑,道:“别人都是拿酒壶倒,我们是拿碗干,一壶才只有半碗,如果喝这一坛,我还能安然地坐在这儿?” 君羽墨轲瞅了眼推在他面前的两坛酒和两只大碗,淡淡道:“所以你就用这种方法把孟无缘灌醉了,现在又来灌本王。”默了会,他问:“为的什么呢?” “好玩啊。”九歌理所当然道。 夹了几口菜垫了垫肚子,忽然从旁边的椅子上拎起一大包药放在桌上,不等君羽墨轲问,便道:“喏,大夫给我开的药,能压制毒性,喝多了说是不能生育,我倒无所谓,你觉得呢?” “庸医!”君羽墨轲冷冷扫了眼桌上的药包,脸上中夹着一抹沉怒。 “人可是全坞城最好的大夫呢,”九歌嘴角勾起一抹凉淡的笑,若无其事地吃着碗里的肉,又喝了杯茶,调笑道:“只是你们宫里的大夫医术更加高明,不但能治百病,还能炼百毒,厉害了。” “九儿,”君羽墨轲心中一紧,看着九歌的目光带着浓浓的疼惜,“你若想找人发泄,本王立刻让夜亭把乔霜带来,等解完毒后,生死再由你决定。” “解毒就别了,我可不敢吃她给的药,也没兴趣拿她开刷。”九歌嗤笑一声,淡淡道:“懂医术的人哪没有,今天杀了乔霜,明天还有张霜李霜,治标不治本,浪费我表情。” 比起杀乔霜,她更乐意杀幕后的主谋。 刚才她本想向孟无缘打探楚翊尘下次什么时候行动,如果时机合适,她非常乐意加入刺杀太后的行动。 遥想当初在松月客栈,她竟然会因为愧疚和无双一起衣不解带地照顾那女人,还消耗内力为她打通腿部经脉......现在回想这些事,真想狠狠甩自己一巴掌,果然人不单纯枉少年啊。 “对了,忘问了,你母后是去驿站了还是住进了城主府?”九歌云淡风轻地问道。 想杀人嘛,自然要先弄清楚对方的行踪。 “母后和孟梁是旧识,在来坞城之前就决定去城主府借住。”君羽墨轲如实相告。 他对太后的往事并不关心,反正那边还有花非叶,他把一切安排妥当后,便出来找九歌了。此时听九歌问起,也只是随口一答。 旧识? 九歌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什么,却没有及时抓住。 太后莫名其妙的跑来坞城,究竟是为了解思乡之情,还是为了和孟梁这个故人叙旧? 前者她不相信,后者让人不得不怀疑她的真实目的。 君羽墨轲见九歌不说话,以为她还在生气,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九儿不想让乔霜帮你解毒,那等明日拜祭完灵紫后,本王陪你返回樱城。” 九歌挑眉看了他一眼,半真半假道:“才来又回去,无双会笑话我的,而且我晕船,不想再折腾了。” 她似乎吃饱了,招来小二开了间房,上楼前,脚步停了一下,转过身来,一副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过她的唇是掀开的,似笑非笑着,“记得你以前很讨厌风兮音,怎么每次一有事就想着去找他,不觉得难为情吗?” 第410章 暗潮汹涌 城主府跨院 君羽墨轲和花非叶相继离开后,太后没像平时一样午歇,而是让乔霜去把孟梁叫来。 孟梁听说太后召见自己时,并未感到意外,进来后低首敛眉的走到了一珠帘前,躬身跪拜道:“下官参见太后。” 珠帘垂地,泛着淡白的光华,让人看不清珠帘之后那人的容貌。但孟梁知道,那珠帘后坐的正是天奕最有权势的女人,皇帝生母,花独影花太后。 花氏一族原是坞城百年贵胄世家,在举族般去圣宁之前,在坞城势力极为庞大。 孟梁亦是坞城本土人,出身清贫,年少时在家乡颇有才名,与当时待字闺中的花独影有过几面之缘,后来通过科举跻身仕途,入仕后也是仗着花独影举荐方能在京城为官。 天下改朝换代之时,他因性情过于刚毅,不懂变通,被新朝权贵构陷,险些满门抄斩。后来花独影请上一任肃清候花勋出面干涉此事,才得以幸免于难。 花勋是花独影的生父,也是天奕开国功臣,朝中势力可想而知,他早在坞城时便极为欣赏孟梁的才学,又念及同乡之情,将原本要发配岭南烟瘴之地的孟梁,调遣至故乡做不知名的小官,这才只是开始,后来又动用了坞城的势力暗中扶持,孟梁这才从一介籍籍无名的小官逐步升为一城之主。 是以,孟梁虽不喜天奕朝廷的那些权贵,却对花家的赏识之恩及救命之恩铭记在心,对帘后的女人,更是敬畏有加。 “孟卿请起。”太后拿着碗盖抿了抿茶,放下茶杯后,方隔着珠帘看向帘外徐徐起身之人,道:“算下来哀家与孟卿也有三十年未见了,记得三十年前,孟卿是坞城有名的才子,后来新朝成立,孟卿却遭人陷害,从圣宁调回坞城,这其中有多少隐衷艰辛怕是旁人难以想象。” “承蒙老侯爷提携赏识,在危难之时多番施以援手,下官感激不尽,丝毫不觉其间辛苦。”话虽客套,但却是事实。孟梁拱手作揖,以表敬意。 太后微微颔首,满意地看了帘外之人一眼,语气尽显威仪,“你可知哀家召你前来所谓何事?” 孟梁眸光微动,恭敬道:“太后娘娘突然到访坞城,必然是为要事而来,若有下官能够效劳之处,下官定会义不容辞。” 孟梁为人刚正,绝不轻易承诺,即便是君羽墨轲在此,他也只会先问有何可以效劳,而非直接应诺。由此可见他对花独影的敬重以及感激之情。 “既然孟卿如此说,哀家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太后的声音稍显缓和,微笑道:“哀家想让孟卿杀一个人。此人不但会武功,身边还有高手保护,需调以重兵方能得手,不知孟卿意下如何?” 孟梁一听神经一绷,眼眸一扫珠帘后方,声音沉稳道:“刚问太后,此人是谁?” “当朝定北侯之女郁漓央。”太后抬首望着帘外的人,眸中隐有探意,“不过孟卿且放心,哀家已经查实,此人乃前朝余孽渊帝遗女,叛党楚翊尘的胞妹,待哀家回宫后,自会和皇上说明一切为其定罪。” 楚翊尘挟持太后,谋逆之事早已天下皆知,孟梁对此并不觉得惊讶,但神色仍旧紧绷着,他思忖了片刻,低声道:“那何不等定罪之后,再将此人依律例处斩?” “哀家也想等回京后再说,但此女擅长狐媚之术,轲儿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对她极为宠信,屡次为她忤逆哀家之意,哀家担心节外生枝,故决定先行处死,等回京后再行定罪。” 孟梁垂眸盯着地面,默而不语。 “此举不光是为了轲儿,也是为陛下的声名着想。”正犹豫间,太后又道:“定北侯当年从龙有功,后又戍守西北十余载,为天奕立下汗马功劳,一旦此事揭开,交由刑部审查,定北侯府必将受到牵连之罪。到时候不明真相的百姓,怕是会说皇上为巩固兵权,斩杀开国有功之臣,如果因为一个前朝余孽,让天下臣子寒心,实在是有伤国体,倒不如暗地诛杀了。” 话语间透着一股子威严之气,仿佛孟梁若不照办,便是犯了不可饶恕的死罪。 孟梁心思如电,半晌才道:“太后英明,下官定不辱命。” 不管那人是不是前朝余孽,花家与他孟氏一族有救命之恩,即使是犯上作乱、豁出性命,也要完成太后唯一一次交办的差事。 他沉吟了会,肃声问:“只是不知此人样貌如何?如今可在坞城?是派兵缉拿还是暗中斩杀?” 珠帘后的太后嘴角微扬,看着帘外俯首听命之人,沉声道:“此人你见过,正是上午从船上下来,同你儿子一起进城的那个女人。” 孟梁心中微凛,失声道:“难道犬子与她相熟?” “岂止相熟!”太后冷冷一笑,道:“有件事孟卿或许还不知道,你儿子一直在帮楚翊尘做事,不但伙同叛党挟持了哀家,还替行刺哀家的叛党掩护,放其逃脱,如若论罪,也当处以极刑。” 孟梁愕然,惊惶地觑了眼端坐于珠帘后的人,当即双膝跪地,沉声道:“太后恕罪,是下官管教不严,竟让犬子在江湖上如此胡作非为,如若此事当真,下官一定严惩。” “罢了罢了,起来吧。哀家知道你的忠心,也相信孟公子只是一时糊涂遭人蒙蔽,才犯下此等大错。”太后语意不变,眸中却透着威厉,“不过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孟公子若想早日回归正途,必须远离前朝那些余孽。倘若胆敢再做叛逆之举,哀家决不轻饶。” “不知太后需要下官如何去做?”孟梁眉头深锁,开门见山地问及要点。 “很简单,调虎离山......” 太后眼眸中凝聚出一层阴狠的寒芒,恨声道:“哀家要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离开跨院后,城主府的管家告知孟无缘回来了,孟梁黑眸中闪过锐气,当即下令将三公子禁足府中,并特意叮嘱没有她的命令,绝不能让三公子外出一步。 第411章 各方人马 当天夜里,九歌本来还很担心体内毒性发作,直到过了亥时,体内没有出现任何异样时,方相信君羽墨轲的话,蚀魂香的毒暂时被压制了。 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九歌抬眸看着躺在身侧的君羽墨轲,细挑长眉,“我之前在水里怎么运功压制都没有用,没想到你的真气这么有效,那为什么不彻底根除?”她想起昨晚君羽墨轲因消耗过度昏迷一事,不禁问:“难道很消耗功力,所以......” 君羽墨轲摇头,一双凤眸里全是歉意,“师父的逍遥神功有疗伤驱毒之效,可惜本王没修完,而且不懂医术,不知该如何融会贯通,如果是风兮音,便能事半功倍......”说着,压低了声音。 九歌面上微微一动,眼里却没有多大失望,伸手环上君羽墨轲的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他怀里,唇角弯起一抹浅笑,“这不能怪你,谁让你是师弟,一般情况下,师弟懂的永远没有师兄多。” 君羽墨轲闻言,眼中光彩更加暗淡,不自觉抱紧了怀中的人,恨恨道:“所以本王讨厌他。” “嗯,了解,比不过所以讨厌,这是妒忌心的一种表现。”九歌表示非常理解。 君羽墨轲嘴角一抽,这丫头诚实的让人想掐她。心随意动,放在九歌腰上的手果然忍不住狠狠掐了一把。 九歌闷哼一声,不甘示弱地回踹他一脚,君羽墨轲早有预料地避过,腿一抬,直接压在她的双腿上。 “本王准你掐回去。”君羽墨轲捏着九歌白皙的脸颊,嘴角上扬,笑得好不张扬。 “呵,想的美。”九歌灿然一笑,没有上他的当惹火上身,过了会,言归正传道:“你的真气能将毒性压制多久,下次什么时候发作?” 君羽墨轲轻叹一声,嗟然道:“只要真气还在就能暂时压制,具体能压制多久,本王也不清楚。不过九儿放心,等下次发作时,本王功力应该恢复的差不多了......” 九歌心中咯吱一跳,抬首深深看了他一眼,心下愀然,但她很好的将担忧掩藏于心底,唇角一勾,突然主动抬起头来,唇瓣凑上了君羽墨轲的脸,蜻蜓点水般的吻过,君羽墨轲自是不会放过主动送上来的美人恩。 暧昧的温暖气息在两人的鼻尖间萦绕开来,她的气息,拂得他心底暖洋洋的,像是三月温暖和煦的春风,吹散了郁积心头多日的阴霾。 翌日清晨,九歌上街采买了一些祭拜的物品和灵紫爱吃的东西,便打算去契风崖。 契风崖与毒瘴谷相连,九歌和连秋练素有恩怨,君羽墨轲怎么也不可能让她一个人上山。 可他功力大损,身边人手又都安置在太后身边,不敢冒然行事,在出城之前,先让随行暗卫将身边各方势力的眼线引开,然后带着九歌从西城门出,绕开毒瘴谷自侧峰上山。 君羽墨轲思虑得可谓是周密了,然而,却只防着江湖诸多门派,却不知他前脚一出城门,守在城楼上的侍卫迅速通过各种渠道把他们的去向传递出去了。 白鸽展翅高飞,米雀穿行如风,人影穿纵如燕,分别向三个方向飞去。 城主府 花非叶早上起来就收到一个消息,消息来自千影殿,据千影殿散在城内的探子来报,坞城昨晚一夜之间,汇集了不少武林高手,这些人的身份尚待查明。 花非叶皱着眉,正打算将这个消息传给君羽墨轲,分布在城主府里的暗卫又带来一个消息:孟梁今日一早突然聚集大量府兵,动向不明。 里里外外都在聚集人马,怎么看都不像是巧合。 孟梁这老家伙在干什么? 如果是平时,花非叶才懒得理会官府的事,可如今是特殊关头,黑狐狸功力有损,楚翊尘的人躲在暗处伺机待动,姑母的腿又不好,虽然身边层层侍卫还有数名暗卫保护,可就怕万一。 花非叶神色沉重,思忖半晌,决定去找孟梁问清楚。 出了跨院后,正好碰上城主府的管家,花非叶也不含糊,直接就问:“你们城主在哪里?” 管家欠身一礼道:“回禀花世子,大人刚进去拜见太后还没出来。” 花非叶一听,心中再生疑虑,孟梁一个地方官,有事也该找他商议,一大早跑去见姑母作甚? 昨天入住城主府时,花非叶原本打算住在太后隔壁的厢房,太后却嫌他太吵,说是想一个人清静清静,于是花非叶这才搬到了后面的院子。 此时来到前院,却发现原本被安置在里面的侍卫都守在外面,问清缘由后,这才得知从昨天下午开始,他们就被太后派到院外守护。 “孟梁在里面吗?”花非叶问。 领头的侍卫俯首,一丝不苟道:“刚进去不久。” 花非叶目光一凝,收敛了纨绔的形容,常年挂于嘴角的笑意也不见半分,他抬眼看了里面一眼,“还有谁在?” “钟黎姑娘。” 花非叶觉得今日之事有些蹊跷,刻意收敛起脚步声来门外。 听到里面有人在谈话,他站在门外的一根柱子后,没有进去。 “西城门传来消息,宁王和郁小姐出城了。” 是孟梁的声音。 “果然不出所料,他今天会陪那个女人上山。” 这自然是太后。 花非叶听得出,这句话透着一股子憎恨的冷意,他心中微惊,感觉有事将要发生,遂没有进去一探究竟的意思,只是站在门前默然思索探听着。 “哀家昨天交代你的事,办得怎样了?”太后问。 “附近的江湖高手都召集过来了,只是时间仓促,人数不是多,下官安插了一些护城军进去,如果只是装装样子,应该不会识破。消息昨天下午就传出去了,那边应该也会有所准备,府兵和弓箭已就绪,只需一声令下就可以出发。” “很好,孟卿办事稳妥,不愧是父亲器重之人。”太后道:“待会行刺时,务必做的真实点,轲儿手下的人可不是那么好糊弄,局面若在控制范围内,便不会及时传信示警。” “是。”顿了会,孟梁道:“不过据下官所知,花世子武功不弱,处事严谨,知道您要出去,必然会陪同一起,有他在,就怕很难造成混乱不可收拾的局面。” 太后锁眉,似乎正在思量着这件事,门外忽然想起一声微不可查的动静,守在太后身边的钟黎面上闪过一丝寒意,下一秒便如一阵风般飞了出去。 铁钩撞上龙骨扇,不但没将伞面捅破,反而被一股大力弹了回去。 钟黎心中一凛,抬眼望去,就见花非叶面无表情地立在门前。 一个惯于嬉笑的人,突然面无表情起来,是一件极其令人惴惴不安的事。 坐在主位上的太后和旁边站着的孟梁都有些措手不及,唯独钟黎,依旧一副面如冰霜的样子。 “花世子......”孟梁震惊道。 太后却猛然站起身,目光紧锁着花非叶,直切要害道:“你都听见了?” 花非叶不是君羽墨轲,他不会也不敢正面质问太后,听到里面的谈话,只觉的心惊和不能理解。 他迈步进来,扫了眼屋内环境,抬手执礼后,便问:“姑母,您明知道三皇表兄喜欢郁小姐,为什么一定要置她于死地?就不怕最后母子离心吗?” 太后脸色一沉,眸色锐利地看了花非叶一眼,眼中凝聚出一层阴影,过来好半晌,方重新坐下,皱着眉头道:“非叶,你在说什么,哀家听不懂。” 花非叶看了眼俯首站在一旁的孟梁,恭敬地问道:“恕非叶斗胆,敢问姑母刚才在和孟大人商议何时?” “既然你问了,哀家也就不瞒你,”太后轻叹了一声,转眸对孟梁道:“孟卿,你先退下吧。” “是,下官告退。”孟梁恭敬地走了出去,经过花非叶身边时,微微欠身,花非叶却没再看他。 钟黎关上房门,太后示意花非叶坐下,端起桌上茶盏浅尝了一口,缓声道:“非叶,你听错了,哀家只是想给那丫头一个教训,并非想杀她。” 花非叶拧眉,眼底带着不解之色,道:“若只是想教训小表嫂,何须兴师动众召集这么多人手?刚听您的意思,似乎想假借行刺之名,将三皇表兄从小表嫂身边引开。” “这只是权宜之计。”太后淡淡看了他一眼,缓缓站起身,钟黎忙上前搀扶。 太后趁机给钟黎使了个眼色,钟黎会意,扶着太后徐徐走到花非叶身前。 花非叶未做防备,跟着站起身,太后神色淡淡道:“你若实在信不过哀家,那待会随哀家一起就是了。” 花非叶神情一动,垂眸思忖片刻,正要说话,腰间某个穴位忽然一沉,他大惊,使劲儿地张了张口,却如此也发不出声音。 他知道,自己是被点穴了,不但说不出话,浑身上下亦动弹不得。 双目瞠圆,死死瞪着钟黎,眼底的杀意足以将她碎尸万段,钟黎却依然一副冰霜面孔,她声无温度道:“世子恕罪,属下奉命行事。” “非叶,不要怨哀家无情,要怪只能怪你不该偷听哀家谈话。”太后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对钟黎道:“为了防止节外生枝,把他送到你那去,以免他解了穴道给轲儿通风报信。” 花非叶心一沉,双目死死看着太后,太后却不再看他。 “世子,得罪了。”钟黎低声道。 花非叶极其愤怒,瞪着钟黎的双眸都喷出火了,钟黎却无动于衷,扛着他飞快地出了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太后一人,她抬眸望向远处青山,唇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 蓝吟雪,你很快就能跟你女儿在地府相见了! 第412章 风波又起 契风崖常年积雪,还没上山顶,便觉得温度比城内低上许多。 君羽墨轲和九歌都是习武之人,脚程很快,轻功并用纵行在缥缈的山林间。 阵阵夹着凉意的风拂面,驱散了夏日的炎热,两人并肩飞上山腰上突出来的一块巨岩,视线瞬间空旷起来,南瞻泗水峡,东瞰繁华坞城,仰首望去,没了树木的遮挡,山顶更显凌然威壮。 君羽墨轲紧了紧牵着九歌的手腕,提醒道:“九儿,前面岩石很滑,小心些。” “嗯,看到了,都四月了,竟然还有雪。”九歌揉了揉被山风吹得发红的鼻子,道:“没想到契风崖这么冷,早知道就带件斗篷上来了。” “是本王疏忽了。”君羽墨轲蹙眉望了望白雪皑皑的山顶,目光柔和地转向九歌,大手探上她纤细而柔韧的腰肢,自掌心送入一股温润的暖意至她体内。 九歌却不领情,拉下他的手,道:“你功力所剩无几,用来暖身子还不如留着帮我压制毒性。” “可现在才到半山腰,山顶更冷。”君羽墨轲道:“本王让夜亭回去取些衣物过来。” 九歌忙挥手,“别,没那么矫情,这点冷我扛得住。” 君羽墨轲握着她冰凉的手,眉峰微蹙,不容分说地喊道:“夜亭。” 下方的树林里窜上一个人影,夜亭翻上巨岩,恭敬道:“属下在。” “在什么在,召唤兽呢,一喊就来。”九歌瞪了他一眼,抢在君羽墨轲前面开口道:“上次是意外,内力全都被封了当然冷。” 她调动内力,在全身运转一周后,握住君羽墨轲的手,眨了眼睛,莞尔笑,“喏,我也会。墨公子如今身体虚耗,要不要帮你?” 君羽墨轲唇角一扯,勾唇笑了笑,正要说话,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尖锐的爆炸声响。 响声来自山脚下的坞城,一颗七色烟花弹自城南方向升起,半空中抹出一道光亮,在一瞬间爆炸了。 片刻后,天空中忽又升起三抹亮光,皆是一闪而逝,但足够有心人看得分明。 “是朱雀的联络弹。”夜亭神色骤变,仿佛有大事发生。 君羽墨轲凝着烟花弹升起的地方,眉头深锁,眸色幽沉如潭,没有言语。 九歌疑惑地看了他们一眼,问:“你们的人?” 夜亭点头,“朱雀负责保护太后,突然放出示警烟花,表示太后遇袭。” 九歌眼珠子一动,难道是楚大哥的人? 可他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派人行刺太后,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殿下,是否需要支援?”夜亭低声问。 君羽墨轲没有回答他,只是抬眸看一眼九歌,凤眸里闪过一丝晦暗,“九儿,母后有事,我们改日再上山可好?” “都走到这儿了,你让我回去?”九歌奇怪地看他一眼,挑眉道:“你确定我回去是帮你救太后而不是背后捅冷刀子?” 她来坞城就是为了祭拜灵紫,在君羽墨轲眼里,灵紫也许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丫头,而在她眼里,别说太后遇袭,就算太后死了,她也不会皱下眉头。 一个为她而死的人,跟一个下毒害她的人,孰轻孰重,压根儿不用想。 让她放下回去救太后?怎么听都觉得这句话逻辑有问题。 “山下是宿月宫的势力范围,你一个人上山不安全。”君羽墨轲毫不避讳地说出自己的担忧。 九歌嗤笑一声,“宿月宫如何,我还怕她们不成。” 她睨了眼君羽墨轲,淡淡道:“再说,你现在的功力还不如我,如果真有什么危险,你也护不了我。” “至少她们不敢轻举妄动。”君羽墨轲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眼底升起不满之色。 九歌笑,“那你是陪我上山,还是回去救你母后?” 君羽墨轲面上闪过一抹复杂,黑沉的双眸一瞬不瞬地看着九歌,忽地伸手将她搂进怀中,“九儿,本王去去就回,你自己小心点。” “保护好夫人!”这句话是对夜亭说的。 君羽墨轲松开九歌,最后再看了她一眼,飞身离去。 黑色的身影如一道残虹,很快就消失在茂密的树林里。 九歌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半晌后喟然轻叹一声,偏头看向夜亭,语气轻浅,“你不去?” “属下的任务是保护夫人安全。”夜亭回答的一丝不苟。 九歌飘然一笑,转身,继续上山。 不知是昨天喝了不少酒的缘故,还是这几日太疲惫了,孟无缘起来时已经快中午了,他简单收拾了下,准备去当归楼用午饭,怎料才到府门前,就门口守卫拦住。 “三少爷,没有老爷的命令,您不能出府。” “父亲为何不让我出府。” “这个属下就不知了。” 孟无缘对此感到很意外,却没有为难这些下人,而是转道去了孟梁书房,在书房外又被仆人告知孟梁一早就出去了。 以孟无缘的武功,就算不从大门走也有千种百种方法出去,可他素来孝顺,鲜少忤逆孟梁的意思,如今不明状况,更想等孟梁回来当面问个清楚。 正打算先回琴房,忽然想起一件事,抬眸望了眼跨院方向,眸色有些深暗,思虑片刻,最终决定抱着一试的心态去替九歌向太后求解药。 岂知太后竟然也出去了,不过守在院外的守卫却说,她身边的侍女还在府里。 钟黎是暗卫,很少在外人面前出现,所以对这些守卫而言,太后身边的侍女只有乔霜一人。 前院除了主卧就只有两边偏室,孟无缘不知乔霜住在哪一边,只好挨个敲问。 “在下孟无缘,有事想拜托乔姑娘。” 静等了会,没有人应,孟无缘正想去敲另一间房门,突然房间里‘咚’的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 孟无缘心生疑虑,又在门上敲了两下,“乔姑娘,在吗?” 依然没人应,却响起了粗沉的呼吸声,艰难而又急切,像是有人故意发出的一样。 孟无缘凝神静听了会,确定里面有人,可能是因为什么缘故无法说话,所以才用这种方法吸引他的注意。 “乔姑娘,恕无缘失礼。”门没有锁,孟无缘推开一看,顿时吃惊了一惊。 只见地上趴着一个人,似乎是从旁边的塌上滚下来的,脸朝地面,看不清长相。孟无缘却从衣着上认出此人。 “花世子?”他惊呼了一声,忙走过去将花非叶扶起。 花非叶唇角挂着一丝血迹,应是强行运功冲破穴道导致的内伤,见到孟无缘,忙焦急地给他使眼色,孟无缘会意,旋即解开他的穴道。 穴道一解开,花非叶立刻吐了口淤血,捂着胸口咳了几声,气息不足地骂道:“他妈的,竟敢偷袭老子,老子一定要把你先奸后杀。” 孟无缘,“......” 孟无缘有些尴尬地看了花非叶一眼,斟酌问:“......不知是谁将花世子关在此处?” “除了钟黎那个吃里扒外的还能有谁!”花非叶恼羞成怒地吼了一句,吼完之后像是想起什么,下一瞬,猛地从地上跳起来,失声叫道:“糟了,小表嫂有危险。” 孟无缘眼瞳急缩,惊慌的盯着花非叶,“九歌姑娘?她怎么了?” 在来坞城的船上,孟无缘经常听到花非叶称九歌为小表嫂,所以下意识地想到九歌。 “太后让你父亲集结了大量的人马,欲置小表嫂于死地,不行,没时间跟你说了,万一谁有个闪失我就玩完了......”花非叶一把推开孟无缘,火急火燎地冲出去了,很快就消失在了屋顶上。 孟无缘身体僵直地站在原地,惊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后,当即回房取琴,未惊动一人,便轻而易举地飞出府外。 第413章 三面夹击 南城门是往来人最多的一座城门,平时城内主街道上小贩沿街林立,非常热闹,如今却是一片兵荒马乱。 街口,百十名蒙面剑客和黑衣侍卫战成一团,杀喊声冲天,小贩们早不知躲哪去了。 混战的人群中,蒙面剑客人多势众,尤其是冲在前面的青衣人,剑法精湛,绝非普通江湖宵小。随行官兵在战斗打响没多久,就被冲散逼开,只剩数十名黑衣暗卫守在马车周围奋力抵挡。 君羽墨轲匆匆赶到时,马车已被逼出城外,他脸色一凝,几个起落便飞至马车前,一起掌风拍出,掀飞数名冲上来的剑客。 在下一波蒙面剑客围上来之时,君羽墨轲当即低喝一声,“还不现身!” 音落之时,四名影卫飘落于身前,无需任何言语,转瞬即化做四道疾影散在马车四角,冰寒之气瞬间弥漫开来,南城外杀气大盛。 君羽墨轲没理会周围的打斗声,猛地掀开车帘,见太后安然无恙地坐在马车内,这才松了口气。 “轲儿。”太后见君羽墨轲及时赶来,眼底划过一丝光亮,倏而勃然怒道:“你来的正好,快把这些胆敢行刺哀家的叛党就地正法。” 君羽墨轲视线一扫周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沉声问:“母后,花非叶和钟黎呢?” 现场混乱不堪,却不见花非叶和钟黎的身影,难怪这么容易被敌人杀得四分五裂。 “钟黎给哀家办事去了,非叶没有跟来。”太后面不改色道。 “他们都不在,母后为何独自出城?”利刃划过空气,带着破空之声随之而来,君羽墨轲抬手一斩,冷箭深深地扎在马车车辕上。 “轲儿,你这是何意!”太后目光锐利地看着君羽墨轲,神色有些不悦,“如今正是危急关头,你不想着杀敌竟然还质问哀家。” “那等回去再说。”君羽墨轲定定看了太后一眼,放下车帘,转身挡在马车前,应付四面八方而来的剑气。 与此同时,契风崖顶,雪山之巅。 皑皑雪峰上,走来两个人影,走在前面的女子一身素衣,手上拎着一个装着果品和纸币的篮子,缓缓行至悬崖边。 跟在后面的男子在距离悬崖边十步远的地方停下了,面容冷毅的看着前方孤寂的倩影,似是不想去打扰。 山顶没有立墓碑,九歌伫立在崖边,衣摆在雪风中飘扬,三千青丝随风舞动,清寂的背影如汇聚了天地间所有的孤独。 她俯首望着烟雾缭绕的悬崖,兀自发了会呆,倏而温柔地弯了弯唇角,从篮子抓起一把纸钱撒了出去。 纸钱漫天飞舞,成了天地间唯一的色彩。 灵紫,小姐我,来看你了! 你若知晓,一定很开心吧? 我要回京了...... 你陪我出来,我却没带你回去,对不起。 一滴晶莹的眼泪从眼眶溢出,滴落到雪地里,不见踪影。刹那间,连悬崖边呼啸而过的风都染上少许悲伤的沉声。 夜亭望着不远处那抹寂寥的背影,嘴唇微启,像是要说些什么,骤然神色一变。目光锐利地扫向身后,整个人顿时警戒起来。 立在悬崖边的九歌也察觉到身后不寻常的异动,当即放下篮子,走到夜亭身后,扫了眼空旷无人的雪峰,心中微沉。 “夫人,这边。” 契风崖上山有三条路,主山路直通坞城,两侧山路分别通往毒瘴谷和泗水峡。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九歌刚才是从泗水峡边的山道上来。而此时,夜亭所指的路亦是通往泗水峡的陡峭山路。 话音落时,一阵地动山摇的马蹄声从主山路由远而近的逼来,凛冽的雪风吹着危险的气息,有浓浓的杀意在逼近。 是冲她来的吗? 管不了这么多,九歌和夜亭飞快向来时的山道飞去,可才行一会,陡峭的壁岩下出现了无数人影......两人惊疑地对视一眼,同时望向另一侧山道。 不出所料,另一侧山道上传来迅疾了风声。 无需猜测来人是谁,皑皑的雪山上忽地飘来两条轻纱,一个艳绝出尘的女子携四名身姿美妙的彩衣女子轻盈地落在雪峰顶。 冰冷的空气中飘来一股若有若无的馨香,九歌眉心微微皱了一下,谨慎道:“小心香气有毒。” 夜亭低低“嗯”了一声,随即屏气静气。 “郁姑娘,好巧,又见面了。”连秋练瞥了眼对面二人,优雅地拢了拢肩上的斗篷,笑容艳丽至极。 “是啊,好巧。”九歌缓缓从夜亭身旁走出,抬眸看着连秋练,勾唇笑道:“武林大会一战,连宫主失血过多伤势惨重,今日见你神采奕奕,想来是好些了。”顿了顿,好心提醒道:“不过,连宫主这伤势才好一点,可得小心啊。” 虽不清楚连秋练怎会知道她的行踪,可如今,三条山路同时被堵死,明显是冲她来的,既然避无可避,倒不如直接面对。 不咸不淡的两句话,成功让连秋练刻意维持的优雅瞬间碎裂,原本不达眼底的笑意顷刻间结结了一层寒霜,恨不得将眼前之人剥皮抽筋以泄前辱之愤。 “贱货,死到临头了还敢口出狂言!”一名彩衣女子从连秋练身后四人中站出,满脸愤怒地看着九歌,杏目透着说不出的恨意。 九歌认得此人,是宿月宫九位长老之一,叫什么她就不得而知了。 看她这副狰狞的样子,貌似比连秋练还激动,护主也用不着这样吧? 她哪里知道,宿月宫九位长老情如姐妹,九长老青奴因她而死,青奴的妹妹亦死于她之手,再加上武林大会上,她在天下群雄面前击败连秋练,令宿月宫颜面扫地......一桩桩恩怨积累下来,人家岂止是恨她,但凡宿月宫弟子,没有一个不想将她挫骨扬灰的。 九歌不像无双那般容易激怒,听了彩衣女子辱骂的话,不但不生气,反而还淡淡笑了笑,“虽然我不知道你叫什么,但你也别把自己的名字挂在嘴边啊,会替你主子蒙羞的。” “你!”彩衣女子被噎,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目光阴鸷地落在九歌身上,有恨不得将其喝血吃肉的杀意。 当适时,峭壁下飞上几十名身法稳健的剑客,为首之人身披黑白相间的锦袍,看上去一副清风道骨的模样。 赫然是清虚洞主卓清。 夜亭当即挡在九歌身前,眼神戒备的盯着周围突然出现的两波人群,如一名武士准备随时战斗。 九歌冷冷扫了他们一眼,轻轻笑道:“卓洞主也来凑这个热闹了?” 卓清没有说话,和连秋练对视一眼,目光看向马蹄声不绝的主山道,最后才落到九歌身上,抱了抱拳,义正言辞道:“卓某收到消息,听闻郁姑娘和灵回之巅一众叛党是有关联,特来查证。” “查证之后呢?”九歌凝眸看着卓清,面上虽不动声色,心却一沉到底。 如此急遽的马蹄声逼近,连秋练和卓清不但不慌,反而更加镇定,想必来人跟他们是一伙儿的。都是来置她于死地! 三面夹击,就算她和夜亭能耐再大,也难逃一劫。 不过,动静这么大,山下的人应该会有察觉吧? 君羽墨轲下山也有一段时间了,那边快解决了吧? “如若属实,自当替天行道,以让朝廷和江湖之间的纷争局面得以平息。”卓清正气凛然道。 “替天行道平息纷争?多么冠冕堂皇的话!”九歌一声讪笑,“只怕是想公报私仇,一雪武林大会上的断剑之耻吧。” “郁姑娘入江湖不久,却也是上了武林高手榜的人,难道只会逞口舌之勇吗?”卓清反问道。 “不然呢?”九歌摊摊手,一脸实诚道:“你们这么多人,我们只有两个人,打肯定是打不过的了,不逞口舌之勇难道逞匹夫之勇吗?” “郁姑娘是怕了吗?”连秋练冷冷一笑,不屑地看着九歌,语气满满的嘲讽和鄙夷,眸中却暗藏杀机。 “连宫主这么问让我很为难啊,”九歌看上去很苦恼的样子,一摆手状若无奈道:“说怕吧,你是我手下败将,说不怕吧,以一敌百不太可能,而且还要算上和你和卓洞主两个顶尖高手,还有你们身后那些长老啊首席弟子啊,估计也不好打发。” 连秋练听到‘手下败将’四个字时胸中怒火万丈,恨不得撕烂九歌的嘴巴。 “贱人,今天不把你碎尸万段,难消我心头之恨。”若眼神之火能杀人,九歌此刻定是化骨扬灰了! “赤练仙子莫要动怒,”卓清竟好言劝道,他看了眼九歌,笑意深深,“郁姑娘这么多话无非是为了拖延时间,不如就让她再等等,至少也能死个瞑目。” 连秋练一愣,倏地明白过来,冷冷看着九歌,阴阴笑道,“好,就让她再多活一会,免得到了阴曹地府,都不知道是谁要杀她。” 那惊天动地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了,九歌已经猜到是谁通风报信,是谁幕后操纵这一切。 主山路离坞城最近,能避开君羽墨轲的耳目这么快赶来,只有官府的兵马。 她和官府的人无仇无怨,若非受人差遣,怎敢如此大张旗鼓? 太后突然遇刺,君羽墨轲下山支援,只怕也是中了某人的调虎离山计...... 想清楚这一切后,九歌决定不再坐以待毙,放手一搏也许还能撕开一道口子...... 第414章 母子决裂 雪山之巅,一道素洁的人影若矫龙游空,毫无预兆地闪到连秋练身前,挥刀如风,直斩头顶。 连秋练猝不及防,飞身避开之时一道白绫飞出,暗藏密集的毒针,狠辣无情地罩向九歌面门,九歌拧身闪至一旁,放弃攻击连秋练,转袭击身侧一名彩衣长老,那彩衣长老亦是措手不及,惊慌之下,忙旋身后退。 此时,宿月宫其他弟子已反应过来,连秋练一声令下,数十条长绸犹如一道彩虹,将九歌团团包围住。 九歌足尖一蹬,从容不迫地飞身倒退,宿月宫弟子飞快聚在山道口挡住去路,连秋练与五位长老齐上,彩绸纷飞,怎知,九歌退走后就不再攻上,而是出其不意的袭向卓清那边...... 卓清本正要去帮连秋练,岂料眨眼间,那道迅疾的人影已朝自己冲来,不,准确的说是朝他身后飞去。 卓清虽然被楚翊尘空手断剑,却是武林高手榜上名列第二的高手,对付功力不如他的九歌是足足有余。 飘忽莫测的人影从他身侧经过时,卓清一道强劲的剑风横扫出去,紫气贯虹,势不可挡。 九歌凭着敏锐的直觉,闪身避开时,却也不得不放弃先前的打算,停止袭击薄弱的右翼,转攻防守略显牢固的左翼...... 所有的招式和反击都在一来一回间完成,果断利落到不可思议,就像出手前就已预谋好退路,攻击连秋练、宿月宫弟子只是个幌子,九歌真正意图是想从卓清这边撕条口子。 陡坡下山虽险,但就目前形势而言,对她最有利......山路狭窄,对方人多势众便成了阻碍。 九歌动手后,夜亭也没闲着,在混乱之际从怀中摸出一物,趁无人顾暇他时,在彩绸可攻击范围外挥出。 烟花弹直冲上天,可却没来得及炸开,一条带爪钩的铁索精准无误地撞上,烟花弹被打偏,朝悬崖边冲去,碎石飞扬。 “钟黎!”夜亭看着来人,震惊万分。而钟黎只是冷冷淡淡地看着他,以防他再次放烟花示警。 八十铁骑冲上雪峰之巅,整齐有序地停在主上路口,领兵之人身穿一袭严谨官袍,正是孟梁。 孟梁双目炯炯地扫了眼山顶情形,如刀刻般的五官见到江湖两大门派齐聚在此围攻一人并不惊讶,刚到的他没有立即出手相帮,而是定定的看向钟黎,等候指令。 缠斗中的九歌用余光扫了眼突然出现一队人马,心生怒火的同时又感到很好笑。 幕后之人真是高明,先是把她的行踪透露给江湖帮派,再派官府人马善后。一前一后全部都是有备而来。 如果官府人马到达之前她已身亡,正好可以将罪名推给清虚洞和宿月宫。连秋练和卓清都不笨,正因为清楚其中利害,所以刚才不急着动手。 这种情况对幕后主谋而言,虽不能坐收渔翁之利,却不算太坏。 如果她命大没有死在江湖门派手中,孟梁带领的八十铁骑也是全副武装,背弓带箭,趁乱射杀一个人,绝非难事。 看样子,这次坞城之行,太后是早有预谋,铁了心让九歌有来无回。 钟黎扫清山顶情形,眼见九歌快冲出包围,一声蕴了内息的声音在雪峰顶响起: “传太后懿旨,坞城众将士听令:全力诛杀前朝叛党郁漓央,取其项上人头者,赏黄金千两。” 语气掷地有声,声寒入骨,响彻契风崖。 九歌回首望了眼铁骑前方一马当先的钟黎,唇角浮起一抹讽刺的笑,再无所期待,势如破竹地杀进人群。 同一时间,南城外。 君羽墨轲护着太后杀出重围,快到城门口时,城内又涌出一队人马拦截,武功虽不高,但胜在人多,将城门堵得结结实实。 相反,城门口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官府的人竟然迟迟没出现,城楼上的士兵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君羽墨轲察觉到事态不对劲,正及疑虑间,只见远处飞来一道人影,脚下好似踩着风火轮一般,速度快得惊人。 “黑狐狸!”人还没到,声音先到。 花非叶嗖的一声飘进人群,顺势踢翻两个截杀他的江湖剑客,如过无人之境般的冲到马车前。 “你死哪去了,现在才来!”君羽墨轲凤眸冷冷一眯,瞥了眼飞到近前的花非叶。 今天遇袭突然,城门口这些人虽没打着灵回之巅的旗号,但十有八九是楚翊尘派来的,除了他,没人敢公然行刺太后。 让君羽墨轲迟疑的是,这帮人中高手不超过十个,多数都是些武功平平之人,可偏偏胜在人多,无法接近马车竟围堵在城门口跟他们打起车轮战,是黔驴技穷了还是另有阴谋? 如此没意义的行刺对双方都是一种消耗,换做平时,单凭君羽墨轲一人就能从人堆中轰出一条血路,可恨就恨在他此时体内功力所剩无几。 四名影卫和刺客中的九名高手不相上下,剩下的暗卫疲于应付周围密密麻麻的蒙面人。 局面就这样僵持下来了。 花非叶的出现足以解开眼前僵局,可这痞子今天玩忽职守不说,一来还是副急吼吼的样子,仿佛今天遇刺的人是他一样,君羽墨轲瞧着他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的样子,真想拆了他的骨头。 花非叶见君羽墨轲的脸色阴得能滴出水来,心知他误会了,可却没时间解释,绷着脸,郑重其事道:“黑狐狸,小表嫂有危险,姑母......” “非叶!”话没说完,马车车帘蓦然被人掀开,太后厉声打断他。 “哀家遇刺已久,你为何才来?”太后看着花非叶,眼中流露着一丝丝警告的意味。心中却大为疑惑,钟黎点了他的穴道,他怎么脱的身? “花非叶,刚才的话说清楚!”君羽墨轲脸色骤变,沉了声问。他此时恰好背对着太后,没看到她眼中的威胁之意。 花非叶被太后瞪的头皮发麻,同时也被君羽墨轲盯得背脊凉凉,顶着双重压力权衡了下,最终还是选择站在君羽墨轲这边。 “今天早上我无意中听到姑母和孟梁谈话,孟梁昨夜召集多方人马打算趁小表嫂出城后行动。”一句话说的又急又快,都不带喘气的,气得太后连打断的机会都没有。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被她亲手抚养长大的侄子,会为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忤逆自己。 一阵剑风从马车周围呼啸而过,空气中再度添了几分的杀伐之气。 君羽墨轲不敢置信地回过头,深深看着太后愤恨的脸庞,脸色布满阴霾,“母后,你为什么就容不下九儿,她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让你非对她下毒手不可?甚至不惜放弃回京远赴坞城也要置她于死地,本王说句不中听的话,如果不是九儿,你现在还被困在灵回之巅后山悬崖下的密室里,永远都在暗无天日中度过。”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锐利的眼光更像是一把刀子,冷冷地刺进太后心脏。 “混账,这是你对哀家说话的态度吗?”太后气的浑身发抖,看着这个仇视她、吼着她的儿子,心中更是对九歌恨的咬牙切齿,如果不是那个女人,他们母子久别重逢,绝不会弄成今天这种僵硬的局面。 “轲儿,既然你都知道了,哀家不妨告诉你,那个女人是前朝余孽,渊帝幼女,也就是囚禁哀家五年,害得哀家双腿尽断的楚翊尘胞妹,你说说,哀家能容得下她吗?你竟然还喜欢她,为她神魂颠倒,哀家看他们兄妹两,一人意图坐拥江湖势力,一人意图在朝堂上蛊惑人心,如此狼子野心之人,莫说是立即诛杀,就算是抄家灭族也不为过。” “姑母,你怎么知道小......郁小姐是前朝遗孤?”花非叶震惊地看着太后,他曾特地查过前朝皇室,一早就知道九歌和楚翊尘的关系,但只透露给了君羽墨轲一个人,别说是太后,连皇上都不知道。 太后扫了眼花非叶,冷冷一笑,“呵,哀家怎么知道,你可知她那张脸,像了蓝吟雪那个贱人,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哀家岂会认错!” “那又如何!”君羽墨轲一声厉吼,盯着太后的眼眸爆发着一团怒火,右手紧握成拳,硬生生地忍住了掐上眼前之人的脖子上,“不管九儿是谁是何身份,今生都是本王的女人,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话落,不再再看太后变得僵硬的脸色,翻身跳下马车,对花非叶道:“这里交给你,把人送回去后马上来契风崖。” “好。”花非叶低声应道。 “轲儿!”耳边响起愤怒的吼叫声,太后看着这个不孝的儿子,怒不可遏道:“你放下母后不管,是急着去替那个女人收尸吗?!” 她眼里闪过恨意,声如寒冬道:“在你来之前,钟黎就带人过去了,还有她得罪的那些江湖门派,哀家昨晚也都派人通知了,就算她武功再高,也禁不住官府和江湖两方联手围杀,这会儿大概已被万箭穿心了。” 第415章 万箭齐发 空气中一片死寂,君羽墨轲身形晃颤了一下,俊美的脸瞬间变得苍白如纸,紧握成拳的手背上,青筋凸起,有那么一瞬间,差点就要杀人泄愤了,不管她是谁! 最终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声音中依然带了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花非叶,放出信号,令楼中月速速带人赶往契风崖!”话落,补充道:“你和他一起过来。” 花非叶一愣,看了眼周围密密麻麻、攻势却很微弱的蒙面剑客,问:“这里怎么办?” 君羽墨轲阴鸷地看了眼太后,冷冷吐出四个字,“自求多福!” 话落,完全不顾太后是何反应,尾指曲起放在唇边,一声嘹亮的哨响,城外树林里跑出一黑一白两匹马儿。 君羽墨轲飞身上了那匹通体漆黑的马儿,朝契风崖方向绝尘而去。 他一走,四名随身影卫随之消失。 与之纠缠的高手们顿时一脸茫然,相互对视一眼,举剑踌躇不前。 花非叶心思缜密,仔细望着这些人的反应,又看了看那些蒙面剑客的攻势,很快就发现其中虚张声势的成分,他忽然响起今早听到的对话,难道孟梁一夜召集那么多江湖高手,不是为了杀小表嫂,而是为了牵制君羽墨轲? 这一招未免也太高了吧? 花非叶不可置信地看向太后,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 “......姑母,我看这些人并非真想行刺,呃......你们先玩着,我去忙了啊。”他边说着边退着,话说完,登即转身,施展轻功一溜烟地跑了。 黑狐狸把姑母气得几乎要昏厥,他留下来不就成出气包了么? 花非叶觉得今天的自己,虽然有些失职,但却非常明智,从早上明智到现在。选择性地忘了被钟黎偷袭之事。 太后不愧是太后,失望和愤怒过后,她冷着一张脸,望了眼远处被白雪覆盖的高峰,命侍卫驾车赶往契风崖,随后便重新回车里。从头至尾,都没把周围的刺客放进眼里。 马车飞快地朝契风崖方向驶去,随行的暗卫很快跟上去了。 守在城门口的百十来‘刺客’顿时无人搭理,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不该追上去。 上面交代要把人堵在城外,尤其是宁王来了后,更不能让他们回城。 可现在他们居然不回城,那他们还要不要追呢? 大家正犹豫着,后面忽然响起一个玩世不恭的声音,“都愣怔干嘛,还不快跟上去。” 有人一听,立马追了上去。也有部分人循声回头,就见城楼上站着一个年轻的公子,那人手中摇着一把折扇,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见有人看他,又道:“别忘了,你们现在都是刺客,哪有放着目标逃走不追的,有点刺客素质好不好,就算是做戏,那也得做足啊。” 众人一听,纷纷觉得有理,忙不迭地朝马车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至于追赶的速度嘛,就有待商酌了。 * 钟黎一声令下,八十铁骑立即翻身下马,挽弓搭箭,顷刻间,箭如飞蝗,铺天盖地的射向九歌。九歌神色微变,挥刀如雨,一边躲避着漫天箭矢,一边提防身边突然袭来的冷剑。 好在箭雨范围甚广,不光是九歌,周围的清虚弟子都跟着遭殃,缠斗很快就停了下来,在漫天飞扬的乱箭中,所有人都自顾不暇。 卓清心中恼火,却也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难道还能说官府翻脸无情攻击盟友?可他们只是提供了消息,却没承认盟友关系呢。说官府胡乱射杀百姓?谁叫他们跟叛党挨得这么近。 “夫人!” 夜亭瞳仁一缩,正要飞身过去,却被横空劈来的一条铁索挡在身前。钟黎手握索端,面无表情道:“不能过去。” “滚!” 夜亭愤然踢开爪钩,却不料身侧又飞来一条,攻势迅猛,逼得他不得不飞身倒退,双足落地时,钟黎已闪身挡在他身前,“念在同门的份上,我不会让你去送死” “师门第一条铁令,忠主忠君。”夜亭冷冷盯着她,身体紧绷,语气森然,“你胆敢以下犯上射杀王妃,光这一条,就足以五马分尸了。” 钟黎神色不变,漠然道:“我是奉命行事。” 夜亭眸光一冷,闪跃到钟黎身前,利刃切喉,钟黎轻轻一侧身避过。 “你不是我的对手,别逼我。”向来没什么温度的声音带了点冷怒。 夜亭恍若未闻,攻击速度不减,钟黎沉沉看了他一眼,不再犹豫,挥兵相迎,招式一如既往的狠辣,丝毫不心慈手软。 风雪茫茫的崖顶,杀气弥漫,转眼间化为修罗场,打斗声、碎石激扬声、惨叫声、哀嚎声不绝于耳。 九歌眼睁睁地看着通往泗水峡的山路被乱箭封死,虽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崖上峭壁都已崩塌,狭窄的陡坡巨石翻滚,冒然下山只会被碾成肉泥。 卓清见此路已被堵死,便不再坚守,带着门中弟子往一旁的空地上挪去。 九歌岂会让他如愿,躲在人群后面,像一块牛皮糖,他们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有她跟着,箭雨便随之而降。 一些心性不足功力稍弱的清虚弟子不慎中箭,在漫天箭矢疯狂地倾泄下,很快就被射杀。 尸体躺了一路,白雪被染得鲜红,卓清气急败坏地叫道:“郁姑娘,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九歌从容不迫地拍开几根乱箭,故作不知地反问。 前世的她在枪林弹雨中都能全身而退,眼前这点箭雨对她而言根本不算什么,最担心的还是卓清这种高手,及一旁空地上虎视眈眈的宿月宫。 卓清一噎,不知该怎么回答,难道说‘你别跟着我们了,快把箭雨引走’吗? 这种难以启齿的话,就算说了也没啥鸟用,刚才他们围攻时,可没讲什么江湖道义,如今让她别祸及他的人,可能吗? 确实不可能。 九歌现在是光脚不怕穿鞋的,既然卓清把她的生路堵了,那今天无论是生是死,她怎么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卓洞主,我来收拾这个贱人!”乱箭纷飞中,突然响起一道阴冷的声音。 最担心的还是来了。 九歌心神一凛,忙全身戒备起来,不出所料,话一落音,两条白绫夹着寒风卷向她的颈脖。 白绫扑面,暗藏馨香。 九歌屏息闭气,慌忙折腰避开,同时被箭雨逼的在地上翻了个身,这一翻身就彻底远离清虚洞众弟子了。 此前连秋练担心误伤,所以宿月宫五名长老并未出手,此时卓清等人已经退出箭雨外,她们再无所顾忌。 “一起上!” 风雪送来一声厉喝,数条利如刀片的彩绸伴着密集的箭矢从天而至。 情况瞬息万变,对于九歌而言,躲过这场乱箭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然而,周围还有数条仿佛长了眼睛的彩绸,既要躲避箭雨,又要抵挡六人围攻,自然应接不暇了。 九歌苦笑,她一直认为近战是自己的优势,所以在武林大会上一举击败了连秋练,今天风水轮流转,优势在敌人那边了。 彩稠气势如虹,乱箭密集如雨,双重夹击之下,九歌反应再快,身上也不免被乱箭划开了数条口子。 她现在是宁可被箭矢或是彩绫伤的重些,也不敢被连秋练的白绫擦到。 谁知道白绫里面藏了什么毒,没有墨玉珏护体,她丝毫不敢大意,一旦沾上,也许今天就交待在这儿了。 虽然已经被逼到无计可施,但能拖一时是一时……这么久,应该快来了吧? 雪峰另一侧,夜亭心知九歌被众人围攻,情况危急,可却始终无法脱身。 钟黎的武功本在他之上,加上师出同门,对他的招式了如指掌,虽无法擒住他,但要拖住他却是轻而易举。 就在这时,山道上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夜亭和钟黎都是暗卫,敏锐度比一般人更强,很快就发现有人驰马正不顾一切地朝雪峰顶奔来。 听蹄声,仅有一人,是谁? 感受到那一马一人的不断逼近,钟黎整个人不禁高度紧张起来,与之缠斗的夜亭察觉到她气息渐渐有些不稳,顿时喜出望外,是主子来了吗? 第416章 战况愈烈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苍茫的雪山上出现了一个人影,突然听马一声嘶吼,只见一抹白影从马背上似鸟飞起,从人群后跃出。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气贯长虹的铮铮琴声。 琴声激昂,响天彻地,带着一股澎湃威力,朝万箭齐发处扫去,顶在前头的数十名士兵直接被掀飞了出去,狠狠地摔落在十数米开外。 这时,就见一名穿着白袍布衣,相貌俊秀男子,托着一把七弦琴飘落在雪山之巅。 看清来人是谁,箭雨慢慢停了。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收了弓,谁都不再放箭,担心误伤。 琴声也随即戛然而止。 “孟无缘!”卓清连秋练等人微讶,相互对视了一眼,目光难测地看向远处坐在马背上的孟梁,心中皆是一顿。 而另一侧,夜亭见来人是孟无缘而不是主子,失望之余却有几分意外之喜。 见九歌暂时脱离危险,他心神大定,逐渐开始反击,专心应战,攻击也越发迅猛,希望能快点摆脱钟黎的纠缠,过去和九歌汇合。 钟黎岂会如他所愿,既然不是君羽墨轲,她便无所顾忌。夜亭想摆脱她,她更想尽早拿下夜亭这个障碍。 崖顶的箭雨停下了,他们两人才正式开打,兵刃相击,火花四溅,斗得如火如荼,短时间内谁也占不了上风。 九歌此时自顾不暇,更没心思去关心夜亭了,扭头看向挡在身前之人,惊讶伴着惊喜,“无缘,你怎么来了?” 琴声一出时,她便知道来人是谁。 生死关头,以为最先赶来的是君羽墨轲,没想到竟是才认识月余的孟无缘。 他并不知道自己今天会来契风崖拜祭灵紫,及时找到这里,想必费力不少功夫...... 孟无缘闻声回首,这才发现九歌身上早已血迹斑斑,心头一颤,有些自责道:“抱歉,我来晚了。” “不晚,来的刚好。”九歌凝了凝眸,顺着他的视线朝自己身上看了眼,满不在乎道:“都是些小伤,没事。” 对于一个经常受伤的人而言,这点伤口根本就无关紧要。 只是放了点血而已,又死不了。 孟无缘顾不得许多,从怀里掏出一瓶金创药抛了过去,神色担忧道:“先止血。” 九歌伸手接住,看着他,轻笑一声,“谢了。” 孟无缘微微摇头,目光转向周围。 箭雨停下后,连秋练等人也暂时收了手,卓清眸光晦暗,在他和孟梁身上来回转动着,像是在思忖着什么,他身后的清虚弟子被刚才一波乱箭射得伤的伤死得死,算是损失比较惨重。 最后,才将目光落在孟梁身上,面上有些复杂,低低叫了声,“父亲。” 孟无缘早在他出现时便又惊又怒,此时见他看过来,神色不由一变,怒声斥道:“我不是禁止你出府吗,你怎么来了?” “父亲见谅。”孟无缘道:“孩儿悉知朋友有难,情急之下这才忤逆了您的意思。” “这里的事不需要你管,你马上下山。”孟梁眉头紧皱,目光寒峻看着他。太后说他和叛党勾结,他将信将疑,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孟无缘俯首,语带歉意,“除非父亲让九歌姑娘和孩儿一起走,否则,恕孩儿难以从命。” “混账,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她是前朝叛党,太后有旨尽斩杀绝,别说是你我,就算是宁王在此,也救不了她。” 孟无缘浑身一震,目色骇然地看了看九歌,惊疑道:“父亲怎知九歌姑娘是前朝之人?” 九歌正躲在孟无缘身后给伤口撒金疮药,听得此言,不禁一讶,微微抬眸,疑惑地看向对面坐在马背上的孟梁。 打了半天,她才想起太后懿旨中给她定的罪名,‘前朝叛党郁漓央’,她不是天奕定北侯郁凌云的女人吗?什么时候成前朝的人了? 许许多多的往事,从眼前一幕幕的闪过,尤其是楚翊尘对她的态度和太后第一次见到她时所表现出的震撼和恐惧,还有逍遥居里,君羽墨轲收到那八字书信时的反应...... 有些事她虽没有去深想,但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此时冷静下来,又被人当面指出,心绪顿时乱如麻。 她到底是谁? 山顶上另外两帮人也纷纷看向孟梁。 因为孟无缘的出现,他们摸不准孟梁的意思,所以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说到底,卓清和连秋练一点也不关心九歌是不是前朝人,他们只想知道,接下来还打不打。 如果今天不能杀了九歌,让她侥幸逃脱了,他日宁王怪罪下来,死得就是他们了。 旨意没完成,太后不可能会替他们说话。 悬崖顶的气氛有片刻的凝滞,风中夹着血腥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着。 孟梁定定看了眼九歌,面色肃然道:“太后已查证情况属实,为父也只是奉命行事,三儿,你快让开,否则休怪我不念父子之情。” 孟无缘缓缓回眸,深深看了九歌片刻,须臾,回过头,一字一顿道:“父亲,孩儿答应了别人,会用自己的性命来保九歌姑娘安然无恙,今日不管她是何身份,只要她身处险境,孩儿便义不容辞。” 九歌震了震,举目看向孟无缘,眸中尽是诧异以及不可思议。 这家伙竟然会因为楚翊尘一句话,为她而忤逆自己的父亲,甚至是牺牲性命......他究竟是太固执还是不懂变通? “三儿,包庇叛党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孟梁怒喝道,瞄了眼旁边和夜亭打得难解难分的人影,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警告和寒意,“为父再问你一遍,你到底让不让开?!” 孟无缘薄唇微抿,定定看着孟梁,没有言语。然,依旧抱琴立于九歌身前,用行动表明自己的决心。 孟梁气上心头,恨不得过去把这个大逆不道的儿子拉到旁边胖揍一顿。正当沉吟未决之际,耳边适时传来一声厉喝。 “都愣着做什么,想违抗太后旨意吗!放箭!” 高手过招,为保气息不乱,一般都不会轻易开口说话。 钟黎虽在与拆招,却一直有留意这边的动静,见孟梁还在磨磨蹭蹭的犹豫不决,不禁怒上心头。 她很清楚,这么拖下去对太后的计划绝对有害无利,一旦殿下赶过来,之前所有的布置都将前功尽弃,所以宁可分神被夜亭趁势刺一刀,也要打破山顶上僵持的局面。 因为钟黎的一句话,所有人都开始蠢蠢欲动。 握弓的握弓,拔剑的拔剑,兵刃相继亮出,大战一触即发。 “看来今日是在劫难逃了!”九歌手中的环首刀紧紧一握,目光凌厉地扫了眼周围逐渐逼近的人群,算上清虚洞和宿月宫的弟子,竟有百十余人,太后还真是看得起她。 九歌自嘲一笑,抬头看着身前的抱琴之人,“无缘,确定要与我并肩杀敌吗?”她面色有些凝重的提醒道:“也许会被冠上勾结叛党的罪名,祸及亲人,你想好了?” 孟无缘侧过身,目光落在她脸上,坚定中带着一种深幽,声音是那般清晰,“想好了。我父亲奉旨出兵,其心可鉴,朝廷不会治他得罪。” “老三!” 孟梁猛然翻身下马,虎眸中怒火炽烈,有不理解的复杂,更有为人父的担忧。 不等孟无缘回话,钟黎似是不想再听他们磨叽,突然返身纵跃,鬼魅般地朝九歌冲杀过来。夜亭大惊,想阻拦已经来不及,只能以最快的速度追上去。 “叮叮叮”铁索穿过空气罩面袭来,九歌眉心一沉,举兵迎上,却在此时,侧面一道琴音如利刃般隔空扫来,钟黎冰冷的眼神微动,飞快地扭腰跃起,堪堪避开琴刃,飞身落地时夜亭已追至身后,长刀一横,以雷霆之势和钟黎打斗了起来,招招直逼钟黎要害,绝不留情。 “卓洞主,一起上?”连秋练挽起白绫,眸光阴冷地看着九歌,迫不及待地询问道。 “好。”卓清当机立断,右手一挥,清虚弟子纷挥剑冲上,宿月宫众人动作也不慢,瞬时间,刀光剑影在烈日和雪山的交辉下映出强烈的白光。 九歌和孟无缘飞快地对视一眼,无需任何言语,一人纵身跃上,青锋疾刺;一人长琴横卧,音势凌人。 刹那间,白雪皑皑契风崖顶成了人间炼狱,刀光闪烁,剑气纵横,琴音高亢,杀机遍野,如泗水峡昼夜奔腾不息的滔滔河水,令人不寒而栗。 激烈的打斗声,惨叫声,怒吼声,响成了一片。 不远处,一名手握弯弓的侍卫问孟梁,“大人,还放不放箭?” 孟梁眸光紧紧盯着雪山上的那抹白影,皱着眉,沉吟片刻,肃色道:“钟大人也在那里,暂时别放箭,以免伤及无辜。” 有孟无缘的琴音辅助,九歌事半功倍,下手来极其残忍,环首刀自带血槽,每一次没入,拔出来时血肉横飞...... 这绝对是一场完美的配合,清虚洞宿月宫弟子的惨叫声和倒地声不断传来,卓清眉头泛起一股怒意,抬眸望了眼被九歌挡在身后的孟无缘,与身边之人交代道:“赤练仙子,你缠住郁漓央,我去对付孟无缘。” “好。”连秋练半空中身形一变,但见白绫翻飞,宛如利剑般,锐利不可挡地缠向九歌,九歌反射性的往边上跃去,避开锋芒。 而卓清在她跃开的瞬间,身形迅速飞起,提起手中的剑,剑锋直指孟无缘,浑身煞气十足,带着必杀的决心。 第417章 无缘之死 孟无缘心中一凛,忙蹬足飞退,同时竖琴在怀,单手勾动琴弦,边躲避卓清势不可挡的剑气,边奋力反攻。 九歌暗道不好,不管是论内功,还是论招式,孟无缘都不是卓清的对手,一旦被近身,情况就彻底不妙。正要过去拦下卓清,怎料斜空飞来一道白绫,趁她分神之暇,缠上了环首刀刀身。 “贱人,哪里跑。”连秋练艳丽的脸庞染上一抹阴冷的笑容,手中白绫一抖,数枚毒针飞出。 九歌长刀一转,如练虹划过,所有毒针叮叮咚咚全吸附在刀身上,再回刀往前一劈,毒针又暴雨般射出,连秋练忙收绫避开。 而此时,宿月宫五位长老已飞直九歌近前,数十条彩绸齐飞,九歌分身乏术,只能先应付眼前危机。 虽然孟无缘内息浑厚,长琴舞而不绝,但卓清的紫阳神功却是蓄劲极韧,剑法飘逸和凌厉。单打独斗中,卓清不但招式轻快,轻功步法更是诡异。 这次不像上次有所顾忌,担心把船毁坏。没战多久,孟无缘便一点点败于下风。 陡然间,剑势凌空劈落,威力势不可挡,孟无缘虽拼尽全力抵抗,可还是受到剑气冲击,逼得倒退出数十步才停止下来。 卓清乘胜追击,一剑演化十字剑阵,欲以十剑之威横杀。 “三儿!”战圈外的孟梁见状,心中一跳,下意识地冲上前,却被手下给拦住了。 “大人,危险。那边剑气纵横,过去必死无疑,三少爷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孟梁握了握拳,目不转睛的盯着人群中那抹白影,神色焦急又无奈。 人群中孟无缘当然不可能就这样被横杀,只见他反手提起七弦琴,大力一扫,琴底飞出七根金弦,如七把利刃般飞了出去,在空中与卓清的剑气撞在一起,轰然炸开。 十剑化去七剑,另三剑不可避免地击在身上,一朵火红的鲜花自胸膛绽放,纤尘不染的白衫浸了血色。 十几人围攻中的九歌,此时更是伤痕累累,素洁的衣衫被染的通红,脸上被溅了不少鲜血,却无暇擦拭,听到身后动静,百忙中回首,就看到重伤的孟无缘。 她转攻为守,手中双刀交于胸前,抵住迎面击来的数条彩绸,并借着彩绸攻击的力道,飞身后退,翩然落到孟无缘身边。 “你怎么样?”九歌急忙上前扶住他。 “没......” 才说一个字,胸中被强压抑的气血猛地从口中溢出。 孟无缘连忙将琴尾置于地上,支撑着消耗过度的身体。他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丝,朝九歌微微一笑,兀自摇头。 九歌复杂看了他一眼,又回首看了眼从四面八方围攻上来的数十人,眸中流露出一抹决绝,郑重道:“无缘,认识你是我此生之幸,可你不必陪我去送死,至此已经足够了。” 孟无缘抬头直视九歌,目光晦涩,似乎有什么要喷泄而出,可一张口,却又吐出大口的鲜血。 连秋练等人快追过来了,九歌松开扶着他的手,道:“如果我死了,请把我尸体给楚大哥,让他安葬。” 决然的语气中透着一股不可违抗的气势。 孟无缘心头一颤,急着要站起身,九歌却飞身离去,连秋练等人从他身边经过时,由于某种原因,并未为难,追着九歌往悬崖边飞去。 远处的卓清目光沉沉地看了眼孟无缘,又看了看另一侧紧盯着这边的孟梁,眼底闪过一抹沉思,最终决定放弃强杀孟无缘,转身随众人追赶九歌。 “不要!”孟无缘虚弱地叫了声,可却没人听到,更没有人回应。 他看着人群最前面那抹飘然的纤影,扶着琴,踉踉跄跄前行了几步,突然“噗通”一声,一道沉重的人影从远处坠落到身旁。 浓郁的血腥味传来,孟无缘转头看去,就看到夜亭捂着肩膀,脸色痛的扭曲,双眸却狠狠地盯着不远处一名女子。 他浑身上下都是伤,尤其是肩膀,深深凹下去了一大截,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挖空了,伤口深可见骨,鲜血直流, 孟无缘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就见一个面色沉冷的女子朝他父亲那边飞去。 “快......救夫人,危险......”夜亭狼狈地趴在地上,忍着肩上的剧痛,艰难地往前挪着。 那边,钟黎飞到孟梁身前,似是说了一句什么,孟梁抬头,远远看了孟无缘一眼,随即又看向悬崖边,缓缓抬起手,大力一挥,万箭齐发。 “不要!” 一生无欲无求的孟无缘,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失去的恐惧,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感觉。 他惊恐地看着箭雨所至处,脑海里一片空白,本能地抛开支撑身子的长琴,朝悬崖边冲去...... 此时,九歌已被逼到悬崖边,前面以卓清、连秋练两人为首,其余几十人围成了一个圈,将她团团包围。 “贱人,看你还往哪里跑!”连秋练白绫在手,脸的阴沉看着九歌,眉间煞气十足。 站在她身边的卓清握紧了剑,凛然道:“别跟她废话,直接杀了,免得后患无穷。” 九歌冷冷一笑,定目看着他们身后,眸色寒了寒,一脸讽刺道:“确实是后患无穷。” 耳后传来厉啸之声,卓清眉头一皱,回首望去,远处飞来密密麻麻的箭雨,如流星般朝悬崖边射来。 “不好!全部后退!”卓清暴喝一声,在箭雨降临之前,带着所有弟子全部往后退去。 九歌眼底闪过暗光,二话不说,旋即跟上。 既然要杀她,那就一起陪葬吧。 箭雨落下,又是一片惨叫,不少受伤的弟子都被乱箭射伤,卓清目睹这一惨状,顿时怒火中烧,“妈的,孟梁是吃什么的,到底会不会指挥!” 他哪里知道指挥的根本不是孟梁,而是钟黎。钟黎是暗卫出身,只知道完成任务,平素都是独来独往,哪里懂得借刀杀人。 “他这样一通乱射,究竟是想救人还是想杀人?”连秋练心生疑虑道。 “估计是想一锅端!”卓清习惯从最阴险的一面去猜测,虽然气愤难当,却无可奈何,谁叫他们跟官府打着一样的旗号。 卓清带着众人退了数丈,箭雨依然不断,他抬首一看,更是怒气不打一处来。 刚才是他们追着九歌,现在是九歌紧追他们,意欲显而易见。 “岂有此理,死到临头了还敢如此猖狂!”卓清额头青筋暴起,一脸的狠厉道:“赤练仙子,让你的人助我一臂之力,我去杀了她。” “好。”连秋练一声厉喝,长袖急舞,联合宿月宫五名长老替卓清抵挡箭雨。 卓清袭身而上,剑锋一转,向迎面飞来的九歌挑了过去。 九歌没想到他竟不顾箭雨突然改变攻势,忙飞身往旁边掠去,躲避这一剑。虽然没和卓清正面交锋,但她很清楚,自己绝不是他的对手,能避则避。 可卓清却根本没打算放过她,招式连绵不断,任九歌如何闪躲,一直在后面穷追不舍。 九歌心生绝望,她本就不是卓清的对手,还要分心应付连绵不绝的箭雨,看来今天注定要死在这里。 来到天奕才半年,她何德何能,竟被人逼至此。 又是一道凌厉至极的剑气飞出,掀起凛冽狂风,直直对准九歌的胸膛。 剑锋森寒,缭乱九歌的长发,清冷的容颜上浮现了一抹平静之色。 一切都结束了。 虽然还有好多事没做...... 只能这样了。 这一刻,九歌完全做好了准备。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替你去送死,你却无能为力。 就像一个月前的那个黑夜,毅然离去的那个背影,再来不会回来的那个人。 长剑有惊无险地从九歌手臂里侧穿过,浓郁的血腥味充斥在鼻尖,有种疼痛的感觉。 却不是从身体上传来,而是从心里向外一点点的扩散。 剑锋逼来时,一道白影蓦地出现在她眼前,紧接着,大力扯过她,将她紧紧纳入怀中。 温热的液体落在她额头,一滴滴从额头滑落到眼角,沿着脸庞而下,不断在汇集。 九歌瞪大双眼,死死盯着两人中间那把冷剑,剑刃在雪的映衬下反射着强烈的白光,刺过眼眸,酸涩的让她猛然掉泪。 头顶响起一声声的闷哼,腰间的手还在不断收紧,有些灼热,然而,却没开口说一句话。 心跳,骤然停止了。 腰间紧紧箍着的双手,缓缓松了。 远处有谁在凄吼,箭雨也停了。 周遭一切都陷入静止。 卓清一剑拔出,鲜血溅出几丈,有几滴洒在九歌脸上,黏热黏热的。 孟无缘了无生机的倒下,九歌清冷的瞳仁倏地紧缩,下意识地蹲下抱住他的身体。 除了胸前的一个血窟窿,他背上插满了箭,密密麻麻的,但他似乎毫无痛感,看上去十分安详,微闭着双眼,像是睡着了一般,牵着血丝的唇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恍如初见时那般,无欲无求。 不知何方,又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却没人期待了。 第418章 兴师问罪 “为什么?”九歌呆呆看着孟无缘俊秀的面庞,嘴唇轻颤了下,轻声低喃道。 为什么要奋不顾身的替她当下这一剑。 你我相识不过月余,交情不深不浅,危急时刻,愿意陪她对敌已是仁至义尽,为什么还要舍命救她…… 为什么这么傻? 是因为楚大哥给你的任务吗? 九歌眼里一片死寂,突然很想知道答案,可耳边除了猎猎风声,什么都没有。 那个不顾一切愿意和她并肩杀敌的人,再也不能回答她了。 崖顶的风,越来越大了,吹得她浑身发冷。 九歌感觉眼睛酸涩,是被风吹的吧? 她咬紧了牙关,紧紧闭上眼睛,眼底有晶莹的液体滴落,心里一片凄然。 契风崖,又是契风崖。 一个月前,是灵紫。 一个月后,是孟无缘。 一个个都在此地因她而死,这里是她的黄泉路吗?崖顶下的那条河莫非叫忘川? …… 君羽墨轲赶到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幕。 寒风凛冽的契风崖上,满地都是尸体,猩红的鲜血渗入了雪地里,成了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河。 午后的阳光下,白色和红色的冲击,刺目又夺人眼球。 悬崖边围了一群人,人群深处,隐约可见有个人倒在雪地上,背上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箭,鲜血沿着箭身缓缓滴落,染红了大片雪地。 难道......君羽墨轲心跳得厉害,幽深的眸子剎时涌起暗涛,身已如羽箭般从马背上纵起,急剧地悬崖边飞掠而去,恍如一束墨色闪电,转瞬即逝! 山道口的铁骑早已停止射击,听到马蹄声时,回眸只看到一匹黑色的骏马,却不知道来人是谁,唯独站在前面的钟黎脸上闪过一抹异色。 人群后方飘来一个黑影,卓清定睛大看,心中一骇,回眸和连秋练对视了一眼,皆看到彼此眼底的后怕和恐慌。 血泊里,九歌单膝跪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人的尸体,一身衣服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就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血人,凌乱的长发黏在脸上,也不嫌脏,只是低垂着头,闭眸不语,似有无限哀伤。 君羽墨轲顺着地上的尸体,缓缓抬眼望着她,眸光复杂,涩然的声音好似不是从他喉咙里发出来的一般,带着疼惜,“九儿......?” 九歌眼睫一颤,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睁开眼,目光落到君羽墨轲身上,然后清冷而毫无起伏的声音响起,“你来了啊。” 很平静的一句话,没有任何怨恨,也没有一丝斥责,安安静静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九儿,孟无缘他......”君羽墨轲低眸看了眼她怀里逐渐僵硬的尸体,才一开口,便无法再说下去。 缓缓走上前,不顾九歌满身是血,伸手抱紧她,下巴蹭着她头顶,轻声安慰,“你没事就好。” “嗯,我没事。”九歌点点头,似乎还笑了笑,可那满脸的血却让人无法看清她的表情。 此时,从人群后面跌跌撞撞地跑来了一个身穿官袍的中年男子,看到孟无缘尸体刹那,顿时有些站不稳,身形摇摇欲坠。 九歌看着来人,心中愧疚难忍,“......对不起。” 孟梁恍若未闻,愕然地望着地上气息全无的人,悲痛欲绝的跪在了地上,闭上眼,瞬间泪如雨柱。 世间最悲苦的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于孟梁而言,是他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儿子,如果不放箭,如果今早出来时,派人严密看着他,如果没有今天围剿叛党这回事,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于九歌,他同样是恨的。如果不是为了保护这个女人,他孩子有那么高武功,怎会轻易地死在别人剑下...... 可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 人都死了,他就算再后悔,就算现在立刻杀了那个女人,他孩子也回不来了。 “老三......三儿......”孟梁悲痛欲绝,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颤巍巍地从九歌怀里接过孟无缘的尸体,蹒跚起身,慢慢离去。 君羽墨轲小心翼翼地扶起九歌,冷冽地看着孟梁摇摇晃晃的背影,眸色有些深沉。 若不是孟无缘舍命救了九儿,凭孟梁今日的所作所为,就算不杀了他,他下辈子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见孟梁反应如此悲痛,卓清等人隐隐有些不安。 与连秋练看了彼此一眼,不动声色地退后数步,正准备先撤,一道冷冽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在沉寂的空气之中响起。 “怎么,伤了本王的人,这么快就要走了吗?”君羽墨轲冷冷地扫了眼卓清身后的一众弟子,那目光仿佛在看一群死人。 连秋练心中陡然一寒,抬眸看了看君羽墨轲,又瞪了眼九歌,正要说话,却被卓清按住。 他上前一步,面上挤出一丝微笑,抱拳道:“见过宁王!宁王有所不知,方才有人传了太后懿旨,说郁姑娘是前朝叛党,我等分不清其中真假,直到官府放箭,才寻思着替朝廷缉拿。” 说着,偏头看了眼九歌,微微一笑,拱手道:“如若一切都是误会,那卓某在这里给郁姑娘赔罪了,都怪卓某一时不察,听信了谣言,多有得罪,还请郁姑娘原谅。” 九歌一张脸布满寒霜,目光阴鸷地盯了他须臾,倏地笑了。 “卓洞主所言极是,今日一切都应怪那幕后指使之人,与你们......又有何干系?” 后面一句话说得极轻,极柔,似乎还带了一丝的笑意,笑容阴冷,让人无端生出一股恐惧之感。 卓清眸光一动,诧异地觑了眼九歌,心里突然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可碍于眼前形势,只好顺着台阶下,笑着奉承道:“郁姑娘大人有大量,卓某佩服。” “九儿?”君羽墨轲眉心微蹙,低眸看着九歌,似乎不理解她为何要放过伤她的人。 九歌却没有看君羽墨轲,目光沉沉地看着卓清,极力压制着内心翻滚的恨意。 君羽墨轲像是知道了她在想什么,面上闪过一抹不悦之色,握紧了她的手,偏头看向卓清,半眯起的黑眸里夹杂着一丝暗芒,锋利无比,“卓洞主倒是很会替自己脱罪!” 他冷冷一笑,淡淡道:“既然这样,本王就不追究了,你们自卸一只胳膊,权当给王妃赔罪吧。” 第419章 身份明了 卓清嘴角笑容一僵,脸色瞬间有些难看。 他堂堂清虚洞洞主,今日若只因宁王一句话,就自卸一条手臂,今后还何以立足江湖! 可是,若不答应,以宁王身份地位以及登峰造极的武功,别说断他一臂,就算废了他武功也是绰绰有余。 “宁王未免欺人太甚了。”正当卓清进退两难之际,一旁的连秋练突然站出来,指着山顶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振振有词道:“我们伤了王妃不假,但王妃也杀了我们几十人。地上躺着的,全是我宿月宫和清虚洞弟子,如此算下来,我等损伤更为惨重。宁王若要追究,应该怪那假传懿旨之人,而非我等无辜之辈。” “谁说有人假传哀家懿旨!” 话音一落,君羽墨轲尚未回答,却听得背后传来一道冰冷而又充满无尚威仪的声音。 连秋练闻言,忙转身循声望去,就看到一群黑衣侍卫拥着一名仪态雍容的华服妇人朝这边徐徐走来,身后还跟着城主府的众多侍卫,气场甚是强大。 卓清凝眸看着来人,心中微惊,偏头看向连秋练,连秋练亦是满脸震骇地看向他。 他们虽不认识来人,但听对方的自称,显然就是当今太后,未多犹豫,两人连忙退到一边,规规矩矩的地躬身让道,其他弟子也不笨,随着各自主子的动作纷纷跪下行礼。 “参见太后。”许是这四个字对江湖人而言太过陌生,以至于参拜的声音听起来都有些参差不齐。 太后自持身份,不屑与脚下这群江湖草民说话,用鼻子轻哼了声,也没叫众人起来,兀自走到人群前方,看到君羽墨轲身侧安然无恙的九歌时,眼底浮起一层冷厉的寒光,脱口而出道,“你竟然还活着。” “是啊,我还活着,让你失望了。”九歌冷冷挑眉,用讽刺的眼神瞥了眼太后,以及跪在旁边的卓连二人,扬起一抹笑,道:“仇人不曾杀尽,怎敢轻易身死。” 太后眸光一冷,正要发作,君羽墨轲眉头皱了下,不冷不淡地开口,“母后怎么来了?” 他轻轻捏了捏九歌冰冷的手,示意她先别说话。九歌浅笑一声,淡定非凡。 “见到哀家也不行礼,你眼里还有哀家这个母后吗?”太后一看到君羽墨轲,就想起他在城门口的所作所为,竟然为了这个女人,连她的安危都不顾。 原本就余怒未消,此时见君羽墨轲居然还反过来质问她,心中杀意更盛,目光直直转着九歌,语气间满是傲然,“钟黎,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带着你的人铲除前朝余孽。” “是!” 一声令下,钟黎手一挥,身后的侍卫迅速散开站成一排,手中兵刃纷纷对准九歌,气氛陡然肃杀。 九歌唇角一扯,眼底讽刺的痕迹更多了,不动声色地抽回君羽墨轲握着的手,从怀里摸出最后一把蝴蝶刀,在指尖把玩了会,似是在掂量从哪个角度射出,才能从在对方动手之前更精准的将目标击中。 大战一触即发,而此时,悬崖边霍然响起一个冷冽入骨的声音。 “本王看谁敢动手!”君羽墨轲迈前一步,目光一扫众人,低沉的语气带着不可违抗的威严。 城主府的侍卫虽然不认识君羽墨轲,却不妨碍从谈话中知道眼前之人是谁。 一边是宁王,一边是太后,都不是他们能得罪的人,而城主孟梁痛失爱子,这会儿也不知道跑哪去了,侍卫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听谁的。 跪在地上的卓连二人心中一动,暗中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底的犹疑。 按照他们本心,自然是想帮太后杀了九歌以绝后患,可太后只喊了官府那些没用的侍卫,并没叫他们动手,似乎也没打算让他们插手此事。 本来就是朝廷的事,太后不发话,他们师出无名,又不可能当着宁王的面主动请缨杀他王妃,只好先沉住气,默默地跪在后面,期盼着太后能想起他们这些江湖高手。 整座雪峰顶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太后恨恨地看着君羽墨轲,气得脸色铁青,半晌后,方咬牙道:“轲儿,为了这个前朝余孽,你今天是存了心要和哀家作对?” “儿臣只是不想看到九儿受伤。”君羽墨轲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的女人?”太后冷笑一声,转眸看着九歌,面容冷酷,语带轻佻,“你跟她有着不同戴天的杀父之仇,灭国之恨,你觉得她凭什么会做你的女人?” 君羽墨轲倏地变色,蓦然明白了什么,心顿时沉落谷底,连忙偏头看向九歌,九歌依然是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 听到太后的话,只是微微蹙了下眉,转瞬又释然,抬眸定定看着太后,面上平静无波道:“其实我一直都很好奇,你凭什么确定我是前朝余孽?难道仅仅因为我和楚翊尘的关系?” 她和楚翊尘交好不是什么秘密,在樱城住了那么久,太后若想知道,让钟黎随便找个参加过武林大会的人一问便知。 “好,反正你今天难逃一死,哀家就让你死个明白!”太后面上露出轻蔑的神色,眸光死死地盯着九歌的脸,冰冷的语气中带着彻骨的恨意,“要不是你这张脸和蓝吟雪那个贱人长得一模一样,哀家也不会这么快认出你。” 蓝吟雪! 这个叱咤风云的名字不光九歌不陌生,跪在后面的卓连二人,以及年纪稍长点的普通弟子都听说过。 二十年前江湖第一美人,神秘的珈蓝神教教主,赫赫有名的战神蓝苍梧之女,三枚灵霄令得主,百年以来江湖上唯一的女盟主......任何一个头衔扔出去都足以在江湖上掀起一阵不小的风浪。尤其是蓝吟雪和独孤玉郎的去向,至今都是武林中的不解之谜。 卓清突然想起武林大会结束的那天晚上,他冒然去挑衅自称是珈蓝神教的黄衣女子,本以为能收为己用,却没想到最后竟在几招之间就落败,比白天输给楚翊尘还惨,他当时就庆幸,好在是晚上,没有人看见,否则一天之内连败两人,他树立多年的威名要荡然无存了。 此时再听到有关珈蓝神教的事,忍不住抬头觑向九歌,心中一阵惊骇,莫非她是蓝吟雪的女儿? 有此疑问的不管是卓连二人,还有九歌,但她却不会以为独孤玉郎是郁凌云。 太后口口声声说她是前朝余孽,那她这具身体应该是崛汉皇室的人,难道独孤玉郎是崛汉渊帝? 九歌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当她从君羽墨轲那里得知楚翊尘是前朝太子后,也曾有过这个怀疑,可这也不能完全肯定吧。 “只凭长相就说我是蓝吟雪的女儿,未免也太荒唐了吧,天下长相相似的人多的去了,难道无双没有告诉你,我和定北侯夫人,也就是我母亲也很相似?”正因如此,所以即使得知‘渊帝有女,逸太子生’时,她也没往这方面想。 不对,她定北侯夫人也姓蓝,难道...... 九歌果断摇头,有些不敢相信。 如果蓝吟雪还活着,凭她的武功及江湖势力,没道理会委身改嫁给逼死自己丈夫的属下,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只凭长相当然无法确定,”太后脸色越来越冷,目光定定看着九歌,道:“你生下来的时候哀家抱过你,你可知自己肩后有一个胎记?” 九歌眉心微蹙,长在肩后的胎记她自是看不到,但君羽墨轲却不止一次帮她换过衣服。 想到这,她微微偏头,看着身旁之人,眼底尽是疑惑。 “九儿,别问了,”君羽墨轲神色有些凝重,紧紧握住九歌的手,显然不想她继续追问下去,“这些陈年旧事都与你无关,本王带你下山疗伤。” 她身上的伤口确实有些恐怖,尽管血已经止住了,可看上去仍有些触目惊心,九歌却无动于衷。 再次抽出被他紧握的手,抬眸直视太后,冷声问:“什么胎记?” “难道是火焰胎记?”卓清定目看着九歌,情不自禁地问出声。 “不错,就是一枚紫色火焰胎记。”太后瞥了眼卓清,冷笑道:“你是如何得知?” 卓清道:“草民是江湖人,对江湖事记得最为清楚,三年前,叛贼楚翊尘曾以一枚江湖人梦寐以求的灵霄令悬赏天下,为得就是寻找一名肩上有紫色火焰胎记的女子。”他瞟了眼九歌,若有所思地道:“原来这个女子竟是郁姑娘。” 太后对灵霄令什么的并不关心,只是稍稍有些诧异,听他说清原由,便没放在心上,淡淡扫了他们一眼,终于大发慈悲,“都别跪着了,起来吧。” “谢太后。”卓清一行人纷纷起身,抬眸看了眼九歌,冠冕堂皇道:“如果郁姑娘和叛贼楚翊尘是一党,那卓某身为天奕子民,理应为朝廷消灭前朝余孽。” “卓洞主所言甚是。”连秋练眸光不善地盯着九歌,沉声附和道。 卓连二人的态度令太后甚是满意,移目看向九歌,嘴角浮起一丝阴冷的笑意,“怎么样,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话都被你们说完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九歌睨了眼太后身侧的钟黎,记得有一次她洗澡时,钟黎突然进来给她加水,她当时就觉得很奇怪,果不其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不过还有件事我也挺好奇的。”九歌斜了眼君羽墨轲,往前一步,淡淡笑道:“按理来说,如果没有我,王爷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将你从灵回之巅的密牢里救出,算下来应该功过相抵。” “可自打你一见到我,就开始百般刁难,甚至使用下毒这种卑劣的手段......说直白点,你好歹也贵为一国之母,为何要自降身份不惜和儿子反目成仇,也要想方设法的除掉我这个救了你的人?呃......又或者说,其实你针对的我这张脸。” 太后和蓝吟雪有过节,这是毋庸置疑的。 可九歌至今都没弄明白,蓝吟雪究竟是杀太后全家还是挖了花家祖坟,竟然让她的恨如此之深,都能牵连到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身上...... 君羽墨轲闻言,凤眸微微眯了下,抬眸看着太后,冷峻的面庞似在思忖着什么。 太后面色微微一凝,眸光深晦直视九歌,半晌不语,久久之后才冷然道:“楚翊尘挟持哀家,密谋造反证据确凿,你说这些无非是想替自己开脱,哀家岂能听你妖言惑众放虎归山。钟黎,无需顾及宁王,直接杀无赦。” “是!”钟黎面无表情地应了声,不能君羽墨轲反应过来,一记铁索从袖中挥出,直击九歌胸口。 两人距离很近,还好九歌一直防着,爪钩飞来时,纤腰微摆,如鬼魅般地飘出数丈。 君羽墨轲见之大怒,低声喝道:“拿下钟黎。” 随着他这句话落音,四道身影攸忽而至,直扑钟黎而去。 卓清正疑惑宁王为何不亲自动手,身侧突然发出了一排细密的银针,针芒上泛着幽幽蓝光,角度刁钻,狠辣毫无余地。 九歌眼尖,迅速拔下头上银钗,斜空掷去,将毒针全数震飞,与此之时飞身倒退,正准备避开钟黎的铁索,四道人影随即挡在她身前,与钟黎缠到了一起。 “不是说要替朝廷剿杀叛党吗?还愣着这干嘛。”太后此时已面沉如水,冷冷盯着退至悬崖边的九歌,眼中杀意大盛。 “是。”卓清瞥了眼旁边没有动手的君羽墨轲,眸中暗光一闪,下一刻,便飞身而上,身轻如燕,长剑夹裹着尖声厉啸,直指九歌胸前。 “九儿!” 随着君羽墨轲惊呼声,卓清剑气已逼近。 九歌身上有伤,动作只是稍稍一迟缓,身上就已被刺出数道剑痕。 卓清自然不会放过这次斩杀的机会,长剑一挥,再次逼上。 君羽墨轲心知九歌不是卓清的对手,尽管体内功力所剩无几,仍然飞跃而至,一把揽住九歌,护在身后,巧妙地躲过了卓清的几道剑势。 终于出手了。 卓清盯着君羽墨轲,眸光一紧,咬紧牙关,不顾一切地迎了上去。 人刚冲到近前,君羽墨轲却揽着九歌飞至一旁,似乎并不打算和他正面交手。 卓清感觉自己受辱了,回首看着君羽墨轲,额头青筋直跳,“宁王为何不出招?” “怕你打不过。”君羽墨轲说得是那么漫不经心,连九歌都差点信以为真。 九歌唇角一抽,斜眸瞥了他一眼,又扫了眼和四名影卫缠在一起的钟黎,忽地目光一转,冷冷看向十丈外太后,二话不说便将手中的短刀飞掷出去,凌厉的刀风带着奔雷之势,似乎要将目标直接撕裂。 她想趁乱刺杀太后! 君羽墨轲心中一骇,小心二字还没喊出口,人就已经飞身而出。 太后瞳眸怒睁,吓得连连后退,眼见刀锋逼至近前,君羽墨轲来不及拦截,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绫横空飞来,“噌”的一声将短刀击了出去。 “大胆逆贼,还不束手就擒。”连秋练挺身站在太后身前,大义凛然地喝道。 九歌眸光一沉,凌空而起,稳稳握住被击飞的短刀,落地时目光冷冷地射向连秋练,“要你多管闲事。” “九儿,刺杀母后是死罪,别再任性了!”君羽墨轲喝止住九歌,语声之冷厉,丝毫不见平时的柔情蜜意。 九歌瞧了他一眼,云淡风轻道:“刺杀太后是死罪,难道我不杀她,就能活着下山了?” 身上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一滴一滴落下,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垂眸看着地上的乱箭,极力忍住心头酸楚和涩然,怅然道:“如果不是孟无缘,我现在都不一定能站着这,君羽墨轲,容我说句实话,你母后今天要杀我,你救不了我。” 她抬首看向人群后方,嘴角溢出一抹淡淡的笑,“看,又来了。” 山道口不知何时又出现上百人,站在前面的是一群青衣剑客,都蒙着面,像是灵回之巅弟子的打扮,但九歌知道,这不可能是楚翊尘的人。 如果是楚翊尘的人,早在和她钟黎动手时,就该上了,那时候太后身边孤立无援,可这群青衣剑客却傻傻地站那不动。 君羽墨轲回眸看了眼,确实是刚才城门口的那批人,他蹙了蹙眉,凝眸看向太后。 “母后,可否解释一下?” 尽管心中早已答案,但他仍然不想相信,母后竟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只为置九儿于死地。 第420章 恩断义绝 太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恶狠狠地盯着九歌,恼羞成怒道:“轲儿,别听她妖言惑众,你都亲眼看到了,这个贱人妄图行刺哀家,还不快速速将她拿下。” 话落,除了君羽墨轲外,山顶上所有人又开始蠢蠢欲动。 九歌扫了眼周围虎视眈眈的人,眸光掠过一抹显而易见的嘲讽,“王爷,给你看个好玩的。” “但凡灵回之巅弟子,见灵霄令如见主上。”她站在人群中间,一身衫格外显眼,倏地从怀里摸出一枚玉令,抬眼望向不远处的青衣剑客,高声道:“灵霄令在此,在场所有灵回之巅弟子听令,立即诛杀太后花独影。” 一道蕴含内力的声音悠悠响起,传遍了契风崖的每个角落,在风声呼啸的雪山上清晰可闻。 随着声音消散,山顶寂遥无声。 百十名青衣剑客中无一人动手,大家面面相觑,没有人质疑灵霄令的真假,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有灵霄号令这回事。 对比他们的无动于衷,卓清的反应看上去,还要更像灵回之巅的弟子。 至少九歌亮出灵霄令的那一瞬间,他脸上闪过了几分愕然和震惊,直到现在,目光都紧紧锁在九歌手中的灵霄令上,似是在分辨出这枚玉令的真假。 “好可惜,都没人理我,”九歌瞟了眼卓清,缓缓一笑,将手中之物收回怀里,转眸看了眼君羽墨轲,喟然轻叹,“如果不是有上次的百人山呼,我都怀疑这枚灵霄令是假的。” 君羽墨轲的眉拧成了川字,目光深暗地看了眼太后,又扫过周围聚集的一众人,最终落在九歌身上,“九儿,今日之事本王会给你一个交代,你身上伤势不轻,我们先下山。” 九歌闻言,笑而不语,凝眸看向太后。 经过刚才行刺一事,太后对九歌已是恨之入骨,欲杀之而后快,尤其是看到九歌死到临头了,还一副笑吟吟的样子,更是怒火中烧,扫了眼还在和影卫缠斗的钟黎,对身边几名黑衣侍卫道:“去,支援钟黎。” 话音一落,几名黑衣侍卫同时飞出。 “既然被你们看穿了,哀家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没错,今天这一切都是为你郁漓央准备的。孟梁是哀家的人,哀家来坞城,就是为了清理你这前朝逆贼。” 似是想起什么,太后转眸看着君羽墨轲,面容冷酷,“轲儿,就凭你一个人,休想从哀家手里带走郁漓央。” 她今天是有备而来,君羽墨轲派给她的人都被留在城主府。带出来的,都是钟黎一手训练的心腹。 “母后,别逼儿臣。”君羽墨轲转过身,目光紧紧凝在太后脸上,凤眸里散发着慑人心弦的寒芒。 太后眸光一寒,面露狠厉之气,眼底带着浓浓的怒意,“坞城众将士听令,拦下宁王君羽墨轲,围剿逆贼郁漓央。” 随着一声令下,在山道口木讷许久的青衣剑客相互交换了个眼神,瞬间卸掉伪装,如离弦的利箭般向悬崖边冲来,形成一个扇形将九歌包围在中间。 契风崖上杀气再起。 君羽墨轲扫了眼周围十几名青衣剑客,眸光一暗,正要动手,这时,耳边响起一阵破风之声。 终于来了! 卓清和连秋练等人都是江湖一等一的高手,立时也听到了动静,两人抬头望去,就见一群暗黑的影子从侧面山崖下轻跃而上,步伐轻盈,速度飞快。 领前的是名黑衣男子,一身劲装,形容冷酷,如鬼魅般闪动着身影,转瞬间就冲到了悬崖边。 “属下来迟,请殿主责罚。” 话音落时,二十多名黑影齐刷刷地落下,在君羽墨轲周围站定,脸上皆蒙着一块黑巾,黑巾掩盖下的脸只能看见一双双森冷的眼睛。 人数虽然不多,但从身法上看,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和普通官兵明显不是一个档次。 情势瞬间逆转。 “太后!”与此同时,钟黎迅速摆脱影卫的纠缠,几个纵跃,飞身到太后身前,以防这些人突然发难。 即使太后不会武功,也能看出这些黑衣人不是那么容易对付,她从钟黎身后走出,凝眸看了眼君羽墨轲身前的中年男子,瞳眸一睁,微微有些惊讶,“楼中月?”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江湖中人皆是心神一凛,连秋练震惊地看着领头的黑衣人,有些不敢置信的对身旁的卓清道:“难道是刺客盟盟主楼中月?” 卓清没有出声,直直盯着突然出现的黑衣人,若有所思。 楼中月目光凌冽地扫了眼连秋练,移目看向太后,微微抬了抬手,算是见过礼了。 他曾是君羽天协的暗卫,碰巧和太后见过一两面,但无任何交集,仅限于认识。 “哎呀,好多人呐。”一道非常浮夸的声音响起,九歌都不用抬头就知道来人是谁。 与楼中月等人从侧峰飞上来不同,花非叶是堂而皇之骑马上山的。 他早上急急忙忙地从城主府飞到南城门,又从南城门赶回千影殿召集人手直奔契风崖,如果用轻功上山,那还不得累趴。 “小表嫂?你怎么弄成这副鬼样子?”花非叶从马背上飞到人群中央,一眼就看到九歌,没办法,谁叫她一身血衣太醒目了。 九歌冷笑一声,没有搭理他。目光落在周围一群蒙面黑衣人身上,眼底闪过一抹疑惑,似是在思忖着什么。 “非叶,你怎么来了?”太后脸上布满阴霾,嘴上虽这么问,但心里已有九分确信。这群黑衣人是花非叶找来的,无端坏了她好事,真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参见姑母,”花非叶似是没看见太后脸上的阴霾,嘻嘻一笑。 接着目光在山顶扫视了一圈,最后看向被隔在人群外的卓连二人,挑眉道:“喔噢,这不是卓洞主和连宫主,别来无恙哦。” “花世子。”卓清拱了拱手。他曾和花非叶有过几面之缘,故而认识。 花非叶扫了眼他身后的几十名弟子,唇角一勾,拍打着扇子走了过去,“据本公子所知,清虚洞和契风崖隔河相望,卓洞主怎会突然出现再这?瞧时辰,应该是今早坐船来的吧?” 他斜了眼连秋练,悠悠一笑,“素闻你和连宫主交好,可也不至于跑到契风崖上私会吧,还带着这么多人,一起赏雪吗?不嫌人多碍事啊。” 卓清嘴角一抽,瞟了眼花非叶,不卑不亢道:“卓某昨晚收到一封信,信上说今早会有前朝余孽来契风崖拜祭,特带门中弟子前来清剿叛党。” “叛什么党!”花非叶义正言辞的训斥道:“先不说有没有,就算有,清剿叛党是你们做的事吗?身为一个良民,收到这种消息应该第一时间上报给官府,而不是私下行动。万一打草惊蛇了谁来负这个责?” “卓某......” “别琢磨琢磨了,这里一切由本公子接手了,你回家慢慢琢磨去。”花非叶一挥折扇,帅气的不得了。 卓清一哽,沉沉看了眼花非叶,有怒不能言。沉默了会,见太后那边也没有出声维护,心中固然恼怒,却也无法,只得拱拱手,先行下山。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不管他在江湖上地位多高,派头多大,也得罪不起一个不跟你讲理的侯府世子。何况这件事上,他们本就理亏。 临走前,连秋练恨恨地瞪着九歌,站在原地久久不动,似乎还想留下来。最后卓清拉了她一下,目光在君羽墨轲和楼中月身上一掠而过,许是说了什么,连秋练这才心有不甘地离去。 “好了,都走了,我们是不是也该散了?”花非叶偏头看了眼君羽墨轲,又看了看太后,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君羽墨轲没有回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太后,面无表情道:“母后,闹也闹够了,可以下山了吗?” “哀家没拦你,你想走随时可以走,”太后扫了九歌一眼,眸中闪过恨意,“但她必须留下!” 君羽墨轲面上微沉,厉声道:“母后,九儿并未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为何你一定要苦苦相逼?” “哀家说了,她是前朝余孽,和她兄长密谋造反,必须诛杀!”太后目光越过君羽墨轲,看向他身后的九歌,声如寒冬,声声凌人,“郁漓央,哀家看在轲儿的份上,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立即自刎谢罪,今日之事就此作罢;第二,等回京后,哀家将此事禀明皇上,届时圣旨昭告天下,郁凌云窝藏前朝余孽,定北候府一家都要因你诛连!” 竟然拿定北侯府一家的性命来威胁她! 九歌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目光阴冷地看着太后,眼底透着骇人的寒意。 “哀家给你半柱香的时间做出选择,如若不然,死的就不是你一个人了。”太后冷冷看着她,眼底毫无感情。 “无需选择!我今天就没打算活着下山。”九歌一脸漠然道,看样子早已置身事外。 “九儿!”君羽墨轲眉头一蹙,看着九歌,低声安慰道:“切莫胡言乱语,有本王在,你无需担心。” “你今天护得了她,难道还救的了定北侯府一家?”太后冷冷一笑,“包庇逆党自古都是死罪,你只是一个闲散亲王,朝中六部没有任何关系,做的了什么?” 这句话是说给九歌听的。 君羽墨轲在外人的眼中,的确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亲王,没有任何官职在身,也不用参加早朝,唯一倚仗的就是皇上的宠信。 但如果说没了皇上的宠信他就什么都做不了,那就大错特错了。 他不干涉朝政是因为不喜欢,不代表没那个能力。 世人所不知的是,南疆十万的大军的兵权还在他手上,只因没有战乱,所以未再动用。 “嗯......皇上应该不会轻易动定北侯吧。”眼见局面僵持不下,花非叶又冒出了。 他瞟了瞟太后,又瞄了眼君羽墨轲,接着煞有其事地推测道:“定北侯是天奕一品军候,先帝在世时,有从龙之功,后又戍守西北十余载,年前回京时,不带丝毫犹豫就把西北三十万大军的兵权交还皇上,这等忠心日月可鉴啊,只要没有确切的证据说他谋反,仅凭三言两语,皇上断然不会动他,就算他真的那个啥,为了稳住西北军心,也不可能抄家问斩,顶多被贬为平民,在狱里渡过后半生。” 这段话分析显然也是说给九歌听的。 君羽墨轲瞥了他一眼,忽然发现这痞子的废话有时候还是挺中听的。 与他截然不同的是,在花非叶开口时,太后就非常想冲过去撕了他那张多事的嘴。 “呵呵,是吗。”九歌很给面子地回了他一句,扫了眼众人,最后落在君羽墨轲身上,淡淡一笑,道:“有件事,想请你做个见证。” 她抬手左臂,右手手腕一转,寒光掠过,却是将袖子断成两截,“自今日起,我九歌和定北侯府,恩断义绝!所行之事,从此互不相干!” “九儿!”君羽墨轲震惊地看着九歌,事情并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她竟然要和定北侯夫妇决裂......倏地想到什么,君羽墨轲心中猛地一沉,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九歌刀锋再转,空中划了一道嗜血的弧度,刀尖直指太后,“能将我逼至此处,你也是个人才,所以,现在该算算我们的账了!” 第421章 往事昭然 “九儿,别再逞强了。”眼见九歌还要再战,君羽墨轲只好柔声劝解道:“放下武器,跟本王回去,你看你自己都伤成什么样了。”从跟钟黎交手开始,九歌身上的伤口就已经撕裂,她自己浑然不觉,不代表君羽墨轲也能视而不见。 说着,就要朝她走过去,岂知九歌手一抬,冰冷的刀锋毫不留情地指向君羽墨轲胸膛,“别过来!” 凌厉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决然。 君羽墨轲脚下一滞,不可置信地看了眼横在两人之间的短刀,眼底有错愕惊讶,还有回过神后的愤怒以及沉痛。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九儿竟然会拿刀指着他,更讽刺的是,这把抵在他身前利刃还是出自他之手。 突然好想前进一步,想看看这把由他送出去的武器会不会刺进他的胸膛。 “小表嫂,你疯了?”花非叶瞪圆了眼睛,看着离君羽墨轲心脏不过半寸的利刃,仿佛只要手稍稍抖动一下就会刺进去。 “九儿,”君羽墨轲俊美的脸上布满阴鹜,抬眸盯着九歌,一字一顿问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如果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不会有今天了。”九歌稳稳握着手中的利刃,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静,“你知道吗?半个时辰前,我一直都在等你,万箭齐发时,我在想你还有多久能到,被人围攻时,想着我还能坚持多久,我计算着每一分每一秒,孟无缘死的那一刻,我都不明白你为什么没来?” 她扫了眼周围熟悉而又陌生的蒙面黑衣人,轻轻一笑,眼神却有些空洞,“现在我终于明白。” “樱城城外惊马,差点兵刃相见;黄河之滨落水,险些丧命;元宵前一夜,本来是去盗琴的,没被连秋练伤着,却无端端被人打成重伤,在床上躺了快一个月;你说这样的人,每次见面,一次比一次惨,我居然还对他抱有期待,好不好笑?” 君羽墨轲闻言心中狠狠一颤,听她的话语如同荼靡毒药,艰难道:“你知道了?” “是啊,好像有点晚了。”九歌微微仰起头,眨了眨眼睛,把眼里的湿意逼回去,“我就说嘛,除夕宴上你一个亲王,为什么会对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感兴趣,原来我们早就见过啊。在船上,你推我出去挡剑时,楚翊尘的剑气划破的我的衣服,是不是在那时候,你就看出了端倪,所以故意接近我?” 君羽墨轲看着她,眼底有痛意,却没有说话。 不可否认,他一开始就是因为楚翊尘才接近她的,即使后来两次三番的巧遇,也是因为她和宣于祁的关系,才故意靠近。 直到后来...... 君羽墨轲垂眸,唇角弯起一抹自嘲的弧度,直到后来也在利用她啊。 花非叶听得云里雾里,想帮君羽墨轲说句话,却不知如何开口。眼睛瞄了眼一旁的楼中月,楼中月自从给君羽墨轲见礼后,就悄然退到一旁,对眼前发生之事漠不关心。 以花非叶对他的了解,只要君羽墨轲不发话,他能一动不动地在这冰天雪地里站上一整天,且不带一句话。 至于其他人,更加没胆子参与主子的事了。不管是坞城的将士还是千影殿的暗卫,一个个都跟木头一样杵着。 花非叶无奈,只好跟着充当木头人了。 雪白的世界里女子血色的衣衫格外显眼,风扬起她衣衫的裙角,长发浅浅飞舞着,孤傲的身影尽显凄凉。 九歌紧紧握着手中的兵刃,抿唇笑了笑,若无其事又道:“也许你后来确实喜欢上我了,可终究......也只是喜欢啊。” “算了,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她深深看了眼君羽墨轲,唇角勾了勾,道:“君羽墨轲,谢谢你还肯维护我,不过抱歉,我说了,我今天没打算活着下山。” 君羽墨轲瞳孔骤然紧缩,猛地抬眸看向九歌。九歌却不再看他,移目看着太后,眼底溢出一抹寒光,“孟无缘因我而死,我不能坐视不理,我体内的毒,身上的每一道伤,都需要有人来偿命。” “哼,就凭你!” 太后不屑的笑了笑,似乎在嘲弄她的不自量力,眼光扫过抵在君羽墨轲胸膛上的短刀,沉声道:“轲儿,事到如今你总该认清了这个女人的真面目吧?她和她那个自视甚高的娘一样,死到临头了还嘴硬。” “蓝吟雪是你杀的?”九歌心中一刺,根据君羽墨轲、楚翊尘以及太后三人那分别得到的消息,她已经确信这具身体和楚翊尘是亲兄妹,两人的生母同为前朝皇后,也就是蓝吟雪。 楚翊尘关押太后五年,莫不就是在为蓝吟雪报仇? 若是如此,为何不一刀杀了她? 正当九歌疑虑之际,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坚定的声音,“不可能!” 九歌眉心一拧,循声望去,就见充当了三分钟木头人的花非叶又从君羽墨轲身后站了出来。 “小表嫂,你千万别想多了。”他道:“当年蓝吟雪武功已是登峰造极,江湖上根本就无人是她的对手,所以根本不可能是姑母杀的。而且据我查实,渊帝服毒当晚,蓝皇后就在椒房殿殉情了。只是......” 说到这,花非叶似乎有什么顾及,转眸瞟了眼太后,又回头看向君羽墨轲。 君羽墨轲此时此刻的心神全在九歌身上,别说是他,山顶上百十来号人都形同无物。他现在满心满眼只有九歌。 九歌微微一抬眸,就对上他那双深暗幽沉的眸子,眼底是一片难见的哀凉以及歉意。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短刀,不动声色地退后几步,不去看君羽墨轲晦暗的眼神,目光转向花非叶。 “你继续,只是什么?” “只是......尸身却不知所踪。”花非叶看了眼九歌,若有所思地觑向太后。 君羽墨轲闻言,亦是皱起了眉,沉吟了会,猛地回头,目光直直看向太后,眼底带着浓浓质疑。 太后在听到尸身二字时,身体微微一颤,脸色闪过一丝异样,只是很快的,这点异样就冷笑所取代,“你们都认为蓝吟雪的尸身在哀家手上?” “难道不是吗!”一抹杀意自九歌眼底一闪而过,字字珠玑道:“楚大哥关你五年,如果不是为了寻找蓝吟雪的遗体,估计早就弄死你了。” “放肆!你竟然如此跟哀家说话!”太后眼底的冷意瞬间变为愤怒,她死死盯九歌,恨恨道:“你猜得没错,蓝吟雪那个贱人的尸体的确在哀家手上,想知道在哪里吗!” 九歌目光一沉,握紧了手中短刀,一瞬不瞬地盯着太后的眼睛,没有说话。 “看在你们母女马上就要在地府团聚的份上,哀家不妨告诉你。你可知楚翊尘关了哀家五年,哀家宁可承受断腿之痛也不说?”太后看了两眼花非叶,笑容有些阴森,“非叶,你从小在长乐宫长大,可还记得哀家殿里有四个人高的花坛,那花坛里的花一年四季都很艳丽对吗,可知是为何?” 只见太后嘴角的笑变得有些诡异,眼神也愈发的狰狞,“因为那几个花坛的肥料是用人肉做成的!” 太后神情有点癫狂,情绪似乎有些失控了,指着君羽墨轲大骂道:“你和你父皇真是一对好父子啊!老子被蓝吟雪那个贱人迷得神魂颠倒,为了她不惜谋朝篡位,苦心经营数十年,最后得到的却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真是讽刺至极!” “不但讽刺,还痴恋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竟然还把尸体安置在自己寝宫的冰窖里,每天晚上都抱着一具死尸睡觉,驾崩时居然还想和那个贱人葬在一起,你说,哀家怎么可能会如他所愿。” “所以你从冰窖带走了蓝吟雪的尸身?”九歌咬紧了牙关,沉沉的凝视着太后,一双眼睛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 她原本对自己的身世并不关心,不管是前朝余孽还是定北侯之女,她觉得自己并非原主,只是九歌。 可现在她由心底生出一股恨意,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将对面那个恶毒的女人碎尸万段。 她分不清这种心情到底是属于这具躯体主人的,还是属于她自己的。只觉得心里的疼痛在急剧扩增,呼吸都觉得异常难受。 尖锐的笑声响起,疯狂而刺耳,如拉错的琴弦,“不错,君羽天协把你娘的尸体保存得非常完好,所以哀家可以慢慢的折磨,那个贱人不是什么江湖第一美人吗?那哀家就拿刀子刮花了她的脸;她武功不是很高吗?那哀家就砍了她的四肢,拔掉她的舌头,她不是总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吗?那哀家就把她的肉剁碎了扔进花坛里,每天让不同的人欣赏。唯一可惜的就是她感觉不到痛。幸好她死的早,如果她活着,哀家就把她做成人彘,埋到未央宫门口,每天让人踩踏!” 花非叶瞳眸缩了缩,张大了嘴巴,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不光是他,在场所有人的脸上,都浮现出浓浓的震骇之色,千影殿的二十几名暗卫虽用黑巾蒙住了脸,但眼底却闪过一抹不可思议。 唯独有夺命阎王之称的楼中月,依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够了!”君羽墨轲怒吼一声,脸上的表情冰冷如霜。他回首看向九歌,却只看到一个红影从眼前闪过,伴着一股的血腥味,冲了出去。 第422章 生死无惧 九歌觉得她的杀意从来没有这么浓过,即使被连秋练关在密室里用沾了盐的鞭子抽的时候,即使得知灵紫死的时候,她也没有像现在这个样子,只想用鲜血来平息心里的怒火。 利刃逼近时,太后惊慌失措地退了两步,与之同时,斜面不出所料地飞来一根铁索。 “砰!” 短刀被打偏,九歌虎口被震的有些发麻,却没有任何停顿,毅然和挡在太后身前的钟黎撞到一起。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两人就已拆了数招。 太后回过神来,脸上的癫狂瞬间被仇恨取代,指着九歌声嘶力竭地喊道,“快,立刻给哀家杀了她。” 话落,最先上的是太后身边的贴身暗卫,城主府的将士显然还有些顾及,偷偷觑了眼君羽墨轲,最终还是在青衣剑客的带领下冲了上去。 契风崖上,杀戮再起。 早在九歌从眼前飘过时,君羽墨轲下意识地就准备把她拦下,可一运功,却发现自己丹田内空空如也,本就所剩无几的功力在连番恶斗中消耗殆尽,他脸上一沉,当即命令道,“花非叶,保护她。” “好!”花非叶不假思索地应了声,提气就要冲进战局,冲了一半忽然想起起什么,回头问:“保护谁?” “你说呢!”君羽墨轲瞪了他一眼,眸光如利刃般阴戾地劈了过去。 “那姑母呢,我把钟黎拦下,放任小表嫂去刺杀姑母?”花非叶反问。 君羽墨轲一顿,直直看着人群里的厮杀的九歌,沉声下令,“楼中月,保护王妃;其余人,挡住官兵。” 话音刚落,身侧黑影一闪,楼中月迅速加入了战局,完全没有花非叶那么多废话。 其余蒙面黑衣人也一拥而上,以一敌十,挡住围攻的官兵。 “那我呢?”花非叶茫然问道。 “留意全局,任何一方有所损伤,本王唯你是问。”君羽墨轲目光紧紧黏在九歌身上,看也没看他。 “我可以拒绝吗?”花非叶觉得他一不小心就给自己挖了坑。轻松的活不干,非得嘴欠,让楼中月那家伙白白捡了个便宜。 悬崖边,九歌以命相搏,从出第一招开始,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再次撕裂,她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液正在一点点往外渗,即使痛的冷汗直流,脸上也没有一丝痛苦迟疑之色,只有恨意和杀戮! 太后一声令下,周围的暗卫和青衣剑客人再次攻上来时,九歌先发制人,身体猛地向右掠去,摆脱钟黎的同时,双刀直逼最右侧两名青衣人。 森寒的尖刀利刃忽然袭来,两名青衣人反应过来忙往旁避开,可惜周围的同伴尚未散开,动作稍微慢了一步,就被凌厉的刀锋刺透前胸。 刀进刀出,干净利落,血流如注。 好快的招式,好锋利的兵器! 这群青衣剑客都是太后命人伪装而成的,虽然其中不乏孟梁连夜找来的几个江湖高手,但大多数都是些普普通通的士兵。 经过九歌知道这些人罪不致死,但是她还是丝毫不手下留情,片刻雪地里便倒了十几人,身后有一股凌厉的气势逼来,尚不及应付,来人竟然帮她挡住了钟黎的攻击。 九歌飞快地瞟了他一眼,猛地认出此人是前些天在樱城郊外重伤傲古的杀手...... 怪不得夜亭能毫发无损的全身而退。 原来是君羽墨轲的人。 无暇思及太多,既然有人帮她拦住了钟黎,那再好不过。 攻势一转,宛如地狱归来的恶魔般冲进人群里,挥兵如雨,不带任何花俏、飘逸的动作,每一刀都快准狠,所以拦住她的人,几乎都被她一刀毙命! 大片的鲜血溅落在雪地上,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鲜红的衣衫浸在午后炽烈的阳光中,刺目的光线笼罩出一层冰凉的雾霜,九歌早已杀红了眼! 一时间强大的气场以及身上强烈的杀意让坞城众将士心惊胆战,渐渐有人向后退去,宁愿和那二十几名蒙面黑衣人交手,也不敢再来惹这个浑身浴血的女子。 君羽墨轲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眸色愈发凝重,阳光下的脸色竟然比九歌还要苍白。 不多久,九歌的攻势渐渐慢了,似乎开始有些吃力。 君羽墨轲呼吸一滞,沉声喊道:“花非叶!” “什么事?”花非叶正在用心留意着战局,听到声音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快,过去打晕她” “啊?”花非叶一愣,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打晕谁?” “九儿伤势严重,加上失血过多,再这样下去......”君羽墨轲心脏窒息般一疼,轻声道:“打晕后立即带她下山疗伤,这里交给本王。” 花非叶眨了眨眼睛,凉凉道,“有此下策,你早说嘛。” 话落,身形一跃,如同惊鸿般朝九歌飞了过去。 头好晕! 有些黑衣人的帮人,九歌渐渐杀出了重围,可眼前却一阵阵地发黑,她摇摇头,抬起手用力按了下肩上的一道伤口,借住痛意迫使自己清醒些。 一道阴冷寒意逼近脖颈,九歌心中一凛,本能地矮身避开攻击,同时右手环首刀掷出,精准地刺进一名暗卫胸膛。 她无暇去看,迅速抬起手往自己身上点了几下。青衣人扑通倒下,眼前视野瞬间空旷了。 九歌止住了血,一抬头,正好撞上太后阴冷的视线。 不知不觉间,两人居然只剩几步之隔了。 钟黎和贴身暗卫都被派出去杀九歌,此时太后身边只有几名城主府的府兵。百十人乱战的山顶上,就算钟黎和暗卫有心,也很难时时刻刻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九歌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全身的力气仿佛汇聚到一处,连青衣人胸膛上的刀都来不及拔,双手稳稳的握住了刀柄,眸光一狠,身如闪电般冲了过去。 太后似乎被这一突发的状况惊到,吓得瞪大眼睛站在原地,脚上如注了铅般,不避也不躲。 “姑母!” 眼看刀锋就要刺进她眉心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道掌风由侧面袭来将刀身拍飞,强劲的掌风连带着将已然重伤的九歌一同吹飞,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一般被击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花非叶急切地冲到近前,飘然落到九歌刚才的位置,“姑母,你没事吧?” 太后惊慌失措地抓住她的手,嘴唇一阵哆嗦,还没开口说话,只听雪峰顶一道愤怒的嘶吼。 “花!非!叶!” 是君羽墨轲的声音。 花非叶愕然抬头,就看一抹黑影从身边疾速飞过。 他不是不能运功的吗? 正在狐疑中,却见君羽墨轲奔向的地方竟是悬崖,有什么东西从脑海里闪过,花非叶脸色倏变,来不及细想,跟着君羽墨轲的身影急剧地冲了过去。 太后一愣,抬首看了眼,当即厉喝:“钟黎,拦住他们!” 君羽墨轲如强弩之末般的突破,疾速向九歌飞去,眼见就要抓到她袖子,腰上忽然一紧,整个人再也前进不得,他低眸一看,竟是一条铁索。 身后花非叶腰上同样缠了条铁索。 “九儿!”君羽墨轲迫切地想要震断缠在腰上铁索,可一提气运功,五脏六腑却猛地一阵剧痛。一股腥甜的液体,涌入口中,逼得他只能徒手觑掰。 铁索忽然松动了,却不是他掰断的,而是钟黎被楼中月一掌拍了过来。 “九儿!”铁索一松,君羽墨轲立即不管不顾地冲向九歌。花非叶下意识地也想冲上去,忽然脚下被什么绊住了,他垂眸一看,眼睛登时亮了。 身后,是悬崖绝壁! 下面,是万丈深渊! 九歌不是没有意识到危险,而是花非叶那一掌用了十成的功力,她没被一掌拍晕就已是侥幸,现在人在空中,没有任何借力点,根本无法稳住身形。 忽然,有什么东西迎面飞了过来,是一把长剑,没有任何杀气,而且异常的平稳。 是花非叶踢过来的。 九歌心中一紧,在身体下坠前,足踩剑身,飞上悬崖。 “钟黎!” “住手!” “小表嫂!” 悬崖上一片大乱,太后完全忘了刚才的生命之危,大步冲上前,欲置九歌于死地,钟黎立即松了花非叶腰上的铁索,狠辣无情地击向九歌,花非叶心急之下,连踢了两把长剑出去...... 剑比人轻,几乎与钟黎的铁索同一时间到。 “不要......”君羽墨轲眼睛一阵辛辣地疼,气血翻滚,恐惧和疼痛如魔鬼拽住她的心脏。 在他惊恐的眼光中,九歌踏上第二把长剑时,也被钟黎的铁爪击中...... “楼中月,杀了她!”君羽墨轲猩红着眼,发狠地命令道,字字泣血。此时的他,如同一头猛兽,在悬崖边发出悲泣嘶厉的吼叫,可却止不住心爱之人急剧后退的身子。 生命的最后一刻,九歌脑海里益发清晰。 生无所恋,死无所惧! 但,她有仇未报! 就算死,也要拉人陪葬! 长剑飞至时,她没再想着如何借力,而是将全身内力灌注于剑身,对准悬崖上的那个发出尖锐笑声的女人,猛然掷了回去...... “不......啊......”绝望嘶哑的吼叫在崖顶响起...... 九歌心中一颤,想去看他最后一眼,可整个身体已经开始急速下降,残破地坠向崖底。 渐渐的,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隐隐约约好像有凄厉的惨叫声穿透了缥缈的云层,传到她耳边......是花独影死了吗? 第423章 成败萧何 日渐西斜,残阳泣血,晚霞染红半边天空,悲壮略显苍凉,幽暗的千影殿内,一片沉寂。 时间过得似乎特别慢,所有人的心弦都绷得紧紧的,如同满弓,稍稍扯一下就有崩断的危险。 夜,渐渐沉了…… 花非叶像是丢了魂般,两眼无神地盯着前方,直到院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瞬间回过神,视线迅速落在来人脸上,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找到了吗?” 楼中月面色凝重地摇摇头,“正值汛期,河水湍急,怕是已经被冲走了。” “那就去找啊!”花非叶低吼一声,红着眼眶道:“方圆十里找不到,那就二十里、三十里,三十里没有就去下游找。把所有人都派出去,一部分沿河打捞,一部分挨家挨户地查问,总之一定要找到,生要见人,死......死也要见尸!” 楼中月静静看了他一眼,站着不动,花非叶眸光一狠,怒道:“你是不是没听懂我的话?还在这做什么!去找啊!” 楼中月眸光一沉,没有说话。 “好,你不去......我去!”花非叶胸腔里涌起一股无法压抑的暴怒,一甩衣袖,转身就要离开。 楼中月一把扣住他的肩膀,音色冷肃,“站住!你去哪?里面的两个人不管了吗?” 花非叶愣了下,摇摇头,“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瞪着双眼,神情有些恍惚道:“我只知道,如果找不到郁漓央,我们都得死。” “花非叶,别再自欺欺人了。”楼中月沉默了会,松开扣在花非叶肩上的手,侧过身,字字犀利道:“契风崖山势陡峭,鸟兽绝迹,下面是泗水峡谷,暗石嶙峋,别说是人,就算是快石头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去,也会被激流挤压的粉身碎骨,更别说如今正是夏季......多半尸骨无存了。” 花非叶失色的唇一阵哆嗦,半晌没有回过神来,过了好一会儿,佝着身子,顺着墙壁一点点的下滑,然后颓废地坐在地上,语无伦次道:“都是我的错,小表嫂是被我害死的,如果不是我,她就不会掉下悬崖......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 浓稠的夜色中,男子蜷缩在墙角,低哑的声音中是无尽的痛苦和悔恨,他将脸埋在双掌间,肩膀微不可查地颤抖抽动着。 “当时情况危急,你也是无心的。”楼中月低眸看了他一眼,凝声道:“我让人接了几根长绳,试着从悬崖上往下找,看看能不能在峭壁上查到一丝线索......”顿了下,道:“尽管希望渺茫,但你放心,派出的人手暂时不会撤。林崖带人去沿河两岸搜寻了,一旦消息就会立即传回来。” 花非叶嗓音一哽,身心疲惫地闭了闭眼,半晌后才哑着声音道:“多谢。” “分内之事,没什么好谢。”何况,他也有失职的地方。 如果不是他看守不严,钟黎也挥不出那一记致命的铁索......偏头看了眼院内,楼中月道:“主子还没醒吗?” “没有。”花非叶胡乱地抹了抹眼角,从地上站起来,回首望着院内,苦笑道:“幸好你及时把他打晕,不然他也就跳下去了。” 九歌坠崖后,悬崖上一片混乱,君羽墨轲就像疯了一般,全然忘了刺向太后的那一剑,顺着九歌坠落的地方就扑了下去,花非叶刚好离他最近,眼疾手快地卷住他的手臂。 两人挂在悬崖边,崖顶响起太后凄厉的惨叫声,花非叶心急如焚,尚不明所以,正要把君羽墨轲甩上去,手腕突然咯吱一响,竟是被那疯子残忍地折断了。 由于剧痛,他不自觉地松了手,生死攸关之时,楼中月跳下来救了他们,并且一登上崖顶就果断打晕了君羽墨轲,接着换了一只手臂托住他。 因为先前那只手臂,在救人之后,便以常人无法做到的角度弯折着...... “你的胳膊没事吧?”花非叶瞧了眼楼中月的右臂,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感同身受。 楼中月闻言一顿,似乎这才想起手臂脱臼了的事,只见他将完好的左手搭在受伤右臂上,猛一用力,接着面不改色抬起头,“没事了。” 听到骨节交错的声响时,花非叶头皮一阵阵发麻,不由自己地摸了摸受伤的手腕,想着做人还是要对自己好点,尤其是像他这么斯文的人,还是再忍忍,留着等会让大夫来包扎一下。 想到这,花非叶眸光一黯,抬头看向另一侧殿宇,俊朗的脸上出现了鲜有的复杂之色。 楼中月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镇定道:“太后如何了?” “生命无忧,但下半辈子只能在四轮车上度过了。” 九歌坠崖时打出的最后一剑,确实如她所愿,狠狠地贯穿了太后的身体。只是由于飞出悬崖后,身体开始下降,以至于剑打低了。 当时,凌厉的剑气势不可挡,在上百人的眼皮子底下,残忍地扎进太后的膝骨,又从膝盖后冲出,活生生的削断了一条腿,血肉横飞。 情况完全出乎在场所有人预料,包括太后,前一刻还沉浸在杀了九歌的痛快中,下一刻就被断腿之痛折磨得昏厥了...... 回想起那一幕,花非叶怵目惊心过后,又有些五味杂陈。 他明明一早就发现了姑母的计划,却什么都改变不了,甚至火上浇油,间接害死了孟无缘...... 他带着楼中月及时赶到,本是为了救人,最终竟亲手将她打落悬崖。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生亦因他,死亦因他。 真是讽刺! 花非叶紧抿着唇,希望能像从前那样没心没肺笑一笑,扯了扯脸部肌肉,怎么也笑不出来。心中一片苦涩。 等黑狐狸醒来后,他离死期也不远了。 “钟黎死了吗?”花非叶突然问。 “还没。”楼中月顿了下,道:“把暗室,等主子醒来再处理。” 花非叶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因为他很清楚楼中月为何不杀钟黎。 钟黎的父亲是千影殿前任右使钟长峰,和楼中月师出同门,两人亲如兄弟,家族世代同为君羽氏暗卫,后来在君羽天协宫变护主身亡,只留下钟黎这一女。 楼中月断不可能杀害兄弟的遗孤,唯一能做的,只是不插手这件事,按照教中规矩,一切交由主上定夺。 夜深人静,千影殿的左右使沉默地站在院墙外,一夜孤独,苍凉。 第424章 后天回京 “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 “墨美人你知道吗,世间万物、沧海桑田,什么都会变,唯独日月亘古不变。” ...... “你以为本王不敢杀你?” “换做以前,也许还真有这自信,可事到如今,不敢再自作多情了。” ...... “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善于利用别人的感情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但你能保证永远不会出错吗?” ...... “阳光不暖,天将降雨,我的好日子不多了。” ...... “君羽墨轲,你可知,半个时辰前,我一直都在等你,我计算着每一分每一秒,拖延着每一分每一秒,直到孟无缘死的那一刻,我都想不通,为什么你还没到?” ...... 万丈悬崖上,她青丝凌乱,在风中猎猎飞舞,残破的衣袂,血迹斑斑,缥缈的雾气缭绕,像是踏在云端上,是那么的凄美、悲凉、决绝...... 倏地,整个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残破地跌向崖底,他奋力地爬过去,声嘶力竭的去喊,想要抓住她,哪怕一片衣角......最后,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点一点的,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不,不要! “君羽墨轲,谢谢你还肯维护我,不过抱歉,我说了,我今天没打算活着下山。”飘渺虚无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回荡着,突然感到一阵撕裂的痛,君羽墨轲猛地睁开眼睛,头脑嗡的一声,里面仿佛爆裂开,瞬间一股恐惧的感觉铺天盖地而来。 “不!九儿......不要......” 天色将明时,在院外站了一宿的花非叶听到房间里的动静,心神一凛,二话不说就冲了进去。 前脚刚踏进房门,就被迎面扑过来的人影撞的退了两步,过猛的来势让他禁不住踉跄了下,接着一股腥风扑面,衣领被人紧紧揪了起来。 “九儿!九儿呢?!”君羽墨轲死死盯着他,双眸发赤,仿佛被血染红,浸满了伤痛。 “小表嫂......她......”剩下的话吞回腹中,花非叶满含愧疚的看着他,努力压制着胸腔里的胀痛。 君羽墨轲眼眶欲裂,本来就白得像鬼的脸色又白了几分,苍白透明得可清晰看见脸颊的血管,他一把扔开花非叶,抬步就要冲出去。 花非叶一惊,飞快挡在他面前,掩去眼中的痛苦,嗓音轻颤道:“你功力还没恢复,去也没用,楼中月已经派人去找了,一有消息就会立刻传回来。” “滚开!”君羽墨轲大力推开他,像阵疾风一般冲出房门,才到院外,又被花非叶追上来紧紧拉住,“殿下,别这样了......” 他脸带悲悯和愧疚,哑声道:“契风崖那么高,下面又是泗水激流,找不到了......” “本王不信,本王要亲自去找,九儿......九儿她一定还活着。”君羽墨轲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心痛憎悔充斥着五脏六腑,撕心裂肺般,尖锐地刺激他的神经。 猛力掰开他的手,转身要走,花非叶锲而不舍地挡在他身前,沉痛地看了他一眼,噗通一声,是膝盖触地的声音,“殿下,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小表嫂,你杀了我吧。” 悬崖上,君羽墨轲本来是让他打晕九歌,带她下山疗伤,可自己竟然一掌将人打出悬崖。 做为下属,他违背了主子的命令;做为朋友,他辜负了君羽墨轲的信任,从任何一个角度而言,他都罪该万死。 君羽墨轲眼里卷起风暴,呲目欲裂的看着他,脸颊一阵剧烈的扭曲,倏地,五指伸出,如铁箍般死死扣住他的咽喉。 “花非叶!你确实该死!” 所有伤害了九儿的人都该死,包括他! 君羽墨轲已然是失去理智的疯子,指上力度骤然加重,喉咙间的空气瞬间被抽干,即使如此,花非叶依然没有半点反抗,痛苦地闭上眼睛,感受着死亡的味道。 在他以为就要解脱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破风之声,接着一声闷哼,紧掐在咽喉上的手突然卸了力。 花非叶只觉得脖颈一松,疼痛感散去,一大口新鲜空气涌入,原本模糊的意识一下子又清明了,猝然灌入打量空气,他跌坐在地上,忍不住重重咳了几声,恢复过来后不解地抬起头。 原来不是君羽墨轲突然心软,而是再次被人打晕了。 楼中月面容冷峻地扶着他的身子,低眸看了眼花非叶,道:“死是一种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主子失去理智里,你也神志不清了吗?” 花非叶抿唇不语。 “郁姑娘的死对主子打击太大,为了防止他做傻事,这几天他不会再醒。”楼中月冷然看了他一眼,沉声道:“坞城不可久留,你去准备一下,等太后伤好些,我亲自护送你们回京。” 契风崖是亡魂之地,君羽墨轲只要醒来,就不可能不去,太后在崖顶说的话他也都听到了,主子喜欢的那个女子是楚翊尘的胞妹,一旦她坠崖的消息传出去,楚翊尘也许会不惜一切为她报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灵回之巅根基未动,到时叛党涌入坞城,这里危险了。 楼中月走后,花非叶愣怔地坐在院子里发了会呆,直到太阳升起时,才起身离去。 午时过后,依然没有消息传来,花非叶治好手伤,亲自带上一队人马上了契风崖。 整整一天过去了,崖顶的血腥味还未消失,雪地上的尸体都被人清掉了,只剩下一片片的殷红血迹。 下面是万丈深渊,花非叶蹲在崖边吹了许久的寒风,半晌后,淡淡吩咐了一句,不顾属下劝阻,兀自在腰上绑了根绳子,接着手中又拿了跟绳索便纵身而下。 昨天不是没人下来找,但大多都是有去无回。 因为悬崖太深,峭壁极为险峻,绳子不是被扯断了,就是被嶙石割断。没了绳子借力,任由轻功再好也上不去,不慎坠崖的人都被泗水峡的激流冲走,有的找到了尸体,有的只剩下断肢残骸,还有的什么都没剩下......总而言之,都死了,无一幸免。 花非叶不顾生命危险,沿着悬崖而下,下了几十丈就没有雪了,半山腰的峭壁上生了古树,长了奇花,还有各种各样他不认识的植物。 到这里,速度就渐渐慢了下来,开始仔细观察着两面峭壁。 他想,可能九歌命大,挂在了某颗树上,可能峭壁某处像灵回之巅的后山一样,伸出了一块巨岩托住了她,也可能还隐藏着山洞...... 他把一切的可能都想进去了,可是从中午找到黄昏,都没发现任何线索。 夜幕高挂,点点星子落在上面,花非叶斜斜的坐在一颗树上调息了小半个时辰,继续往下......如此反复,寻寻觅觅了一整夜,腰上的绳子不知何时扯断了,却仍然无果。 翌日,黎明的曙光照进峡谷时,他悬挂在峭壁上的一颗树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黄河蜿蜒曲折的流向。 那是他一生中见过最壮观的景象。 数百米宽的河面在泗水峡间,陡然收缩成十来米的激流,两座高山隔岸矗立,晨雾空濛,其间飞瀑轰鸣不绝,激流狂驰怒号,雪浪翻飞。 花非叶默了默,身子一旋,以极其凶险的姿势倒挂在峭壁上,猛然击出一记掌风,劈断峭壁上的一颗古树。 咔嚓一声巨响,粗壮的古树轰然坠落到石乱水激的峡谷里,眨眼间就被卷进奔腾的浪花中,片刻后,重新翻腾出水面时,只剩下了半根树茎随波远去。 花非叶呆呆地盯着峡谷间奔腾不息的激流,眼睛有些发红,身体剧烈晃荡一下,脚下倏地一滑,身子猛地坠下数十米...... 千钧一发时,右手凶险地攀上了峭壁上的树枝,身体一顿,又一沉,悬挂在半空中。 此处离下方激流不足十米,身上的衣衫都被峡谷里的水雾浸湿了,鲜血顺着他的掌心冉冉而下,染红了手臂,衣裳。 花非叶咬着牙,沿着峭壁,小心翼翼地横向攀爬...... 回到千影殿,已是身心疲惫,楼中月闻讯而来,见花非叶虽衣衫褴褛,身上伤痕累累,但大多都是擦伤,性命无忧,紧皱的眉头逐渐舒了些。 “可有收获?”他问。 花非叶从双臂中抬起头来,一脸沉寂道:“后天回京。” 第425章 追查死因 七绝书生孟无缘之死在江湖上不胫而走,坞城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城主府外挂起了白幔,却没对外公布死亡原因,仿佛是一夜之间突然暴毙,惹得武林中一阵骚动云云。 消息传开的第三天,丧礼上迎来了五六个风尘仆仆的江湖人。这几人今早才进的城,过了盘查后便直奔城主府。 城主府门前屹立着两座石狮,与大门上的门匾一样,都系上了白幔,铺天盖地的白色给人一种莫名的压抑,来往拜祭的人心情无不凝重。 “吁——”龙原将马勒住,抬头望了眼门楣,对身旁之人道:“刘兄,是这儿吗?” 他问的那个姓刘的男子头上戴着一顶斗笠,五官容貌全部都遮掩在斗笠之下,听到声音,微微仰起头,凝望着大门上方的三个字,沉默许久,低低嗯了声,随即翻身下马。 龙原见状,也跟着下了马,把缰绳交给身后其中一人,“前面有个茶馆,你们去那等我。” “是。”随行的下属把马牵走后,龙原偏头看了眼身侧戴斗笠的男子,率先朝大门走去。 “在下千机阁阁主龙原,是孟兄故交,听闻孟兄不幸去世的消息,特从平洲赶来吊唁。” 守在门口的小厮愣了下,细细打量了龙原一会,让他先稍等,自己则进府禀告,没多久便出来了。 “龙阁主请。” 龙原道了声谢,回首望向身后戴斗笠的男子,低声道:“刘兄,请。” 戴斗笠的男子点点头,从怀里掏出那半截面具戴上,然后摘下斗笠,背在身上,大步跟了进去。 小厮瞧了眼他下半边线条凌厉的脸,问:“龙阁主,这位是?” “他叫刘楚,也是孟兄的故友,因脸上有伤疤,所以用面具遮挡。”龙原面色如常地解释道。 “原来如此,是我冒昧了。”小厮赔笑了下,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便走到前面去领路。 灵堂设在正堂,稍稍靠近,就闻到纸灰的味道,正堂内,嘤嘤哭泣声听得让人心生凄哀。 龙原二人迈步进屋,一眼就看到停在正中央的一口冰棺。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亲眼看到孟无缘的冰棺时,刘楚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目光幽幽地凝望着冰棺,脑子里思绪万千,心中沉重无比...... 孟梁夫妇坐在冰棺旁,两位老人面容十分面容憔悴,眼里噙满泪水,神情痛苦不堪。屋里还有两个身穿麻衣的青年男子,这是孟梁的长子和次子,其中一人跪在灵前,另一人在旁边帮衬着。 两人依礼上完香后,却未立即退出去。 刘楚眸光复杂地看着冰棺旁的孟梁,大步走了过去,“孟大人,在下刘楚,是孟兄的故交,可否借一步说话?” 孟梁抬眼看着他脸上的半张面具,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下,一语双关道:“阁下既是我儿故交,又何必遮遮掩掩,有话不妨在他面前直说。” 刘楚薄唇微抿,目光定定地看着他,沉吟片刻,握紧了拳头道:“在下无意冒犯,只是想知道孟兄的死因,好为他报仇雪恨。” 孟梁眼底划过一抹痛色,涩然道:“多谢阁下好意,我儿是不幸染病身亡,没有仇家。” 话音落,灵堂内又响起城主夫人呜呜的哭泣声,孟梁低下眼眸,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悲怆的情绪。 刘楚此时刚好站在冰棺旁,见孟梁不肯说,只好移目看向躺在棺内的尸体。 棺内之人一袭白衣裹身,整整齐齐没有一丝皱褶,骨节分明的双手交叠放在胸前,他细细看了看,眸光微微一凝,直言不讳道:“孟兄十指有伤,伤口细长,交叉相错,显然是被琴弦。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孟兄号称七弦书生,以瑶琴做武器,擅音攻,由此可见他死前曾与人殊死搏斗过。敢问孟大人,与他搏斗之人是谁?” 孟梁面色微变,从椅子上站起身,沉声道:“阁下想多了,我说了我儿是病逝,与你们无关。香也上了,阁下请回吧!” “孟兄生前与在下惺惺相惜,肝胆相照,所以在下有义务查明他的死因并为他报仇。”刘楚斩钉截铁道。 “我从不过问我儿江湖上的事,也不知道他有哪些朋友。让你们进灵堂已经给你面子了,阁下切莫得寸进尺。” “孟大人迟迟不肯说出孟兄死因,莫非另有内情?”刘楚目不转睛盯着他,语气沉稳平静,隐隐带着一股凛然之气。 孟梁眸光一沉,定定看了他许久,神色肃然,语带薄怒道:“本官念在你是我儿朋友的份上,已经对你很容忍了!不过还是要奉劝你一句,趁本官没有追究之前,你最好赶紧走!” 楚翊尘心中一讶,凝眸看着孟梁,拧了拧眉,正要说什么,一直未说话的龙原赶紧上来打圆场,“孟大人息怒,刘兄为人正义心直口快,但并无恶意,既然已经上完香,那我们先行告辞了。” 说着,便拉着刘楚匆匆往灵堂外走。 刘楚目光幽静地看了眼冰棺,又看了看孟梁夫妇,默然半晌,就在快出灵堂时,突然在门口站定,视线一扫屋内四人,郑重其事地抬起双手,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朝着屋内深深作了一揖。 礼毕,转身即走。 “父亲,”跪在灵前的青年男子看着刘楚离去的背影,有些愕然道:“他在屋外的那个深揖是什么意思?” 孟梁缓缓收回视线,凝目看向冰棺,叹息未语。 出了城主府后,刘楚便摘了面具带上斗笠,大斗笠一下子遮住了他整张脸。龙原走在他身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刚才孟梁似乎看出你的身份了。” “嗯。” “那他为何不抓你?” “......因为孟无缘。” “孟梁知道他儿子在你手下效力?” “也许。” 龙原抬起头,心不在焉地看着热闹的街市,低声问:“那盟主接下来去哪?” “继续查。” 日渐西斜,残阳似血。 坞城西郊的一间琴馆里,两个五官十分相似的人站在门边汇报今天查到的消息。 “三天前的上午,天璇护法曾在当归楼打听一名女子的去向,听掌柜描述,那名女子应该是九歌姑娘。后来有人看到天璇护法出城了,看方向应是上了契风崖。”其中那名女子道。 “在此之前,卓清连秋练分别带了门中弟子上山,孟梁也率领了大量官兵上契风崖,三方人马不谋而合,而且分别从三面山路登顶,属下猜测,应该是为了同一个目标。”旁边那名男子补充道。 “这么说,当天至少有四方人马同时在契风崖上?” 这一男一女正是追月和奔月兄妹二人,两人闻声,齐齐看向靠在窗边的龙原。 奔月想了下,道:“不止,听说后来又有一群青衣剑客追赶着一辆马车上去了。” 说着,移目看向端坐在榻上的青衣男子,“据坞城里的探子来报,马车里应该是太后。太后的人曾在南城门和青衣剑客发生冲突,后来不知为何,两帮人都往契风崖上跑。” “五方人马......”龙原皱起了眉头,“可知当天契风崖上发生了什么?” 奔月摇摇头,道:“崖上的消息被人刻意封死了,所有参加那天行动的官兵都被禁足在城主府内不得外出,我们试着抓了几个人,但还没出府就被暗卫射杀。担心把事情闹大对主子不利,所以没敢轻举妄动。” “清虚洞和宿月宫那边也没消息吗?” “卓清如今在毒瘴谷做客,他和连秋练的武功都不低,我们不敢冒然派弟子进去。” 龙原沉吟了会,问:“可知当天有哪些人从契风崖上下来?” 奔月看着他,如实道:“清虚洞和宿月宫的弟子先下山,约莫半个时辰后,城主府的官兵和青衣剑客陆续下来了。噢,对了......”当即回眸看向榻上之人,肃声道:“下山的人里多了一群黑衣人,好像是千影殿的人。”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房间里没有点灯,月光的清晖从窗外洒进来,房间里半是光明半是阴暗。楚翊尘眸光微动,缓缓站起来,从阴暗中走出,目光凛然地看着奔月,道:“那天漓儿在哪?” 奔月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追月抬首道:“只看到宁王曾出现在南城门,由始至终都没发现九歌姑娘的踪迹。” 龙原在武林大会上见过九歌,故而知道楚翊尘问的是谁,听这句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思忖片刻,马上反应过来了,“你们刚才不是说孟兄在当归楼打听完九歌姑娘的去向后,就立即上了契风崖吗?” 楚翊尘猛地抬头对上龙原的目光,瞳仁里的黑色瞬间放大...... 第426章 深刻绝望 “方才坞城的眼线来报,有人在查孟无缘的死因。”花非叶正在交代下午回京的事,楼中月突然从殿外进来,看了眼他身侧的黑衣人,面无表情道。 昏暗的大殿内,花非叶目光一凝,若有所思地抬眸看向他,“灵回之巅的人?” 孟无缘是灵回之巅的天璇护法,地位超然,如今突然暴毙,楚翊尘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还不确定。”对于行事严谨的楼中月而言,能说出这句话证明已经有八分确定的。 花非叶眉峰微蹙。 当日契风崖上太后所说之事过于惊骇,尤其是先帝对前朝皇后违背君臣之道的情愫,以及太后对蓝吟雪遗体残忍至极的处置,一旦被泄露出去,君羽皇室的颜面将荡然无存,而且有楚翊尘等前朝旧人在暗处虎视眈眈,稍有不慎便会引起天下大乱。 所以下山后,他立即将此事压下来了,命孟梁把所有知情人全部聚集在城主府内不得外出,并在府内外设了眼线,连卓清和连秋练那边也派人警告过,并在毒瘴谷外安置了人手,决计不让当日之事外泄。 “楚翊尘出现了吗?” “没有。”楼中月道:“不过今早有两个自称是孟无缘故交的江湖人去城主府吊唁,其中一人已查明是千机阁龙原,另一人暂时不知身份。” “龙原?”花非叶琢磨着这个名字,兀自道:“没听说他和孟无缘交好啊。” “也没听说他和楚翊尘有关系。”楼中月面无表情地补充道。目光转向花非叶身侧的林崖,眼底有惊讶之色一闪而逝,“找到了?” 君羽墨轲一行人到坞城后,林崖就被派回千影殿处理一些事情,并未参与契风崖一役。后来九歌坠崖,夜亭身受重伤,所以带兵寻人的事便落到他身上。 林崖摇摇头,黯然道:“属下带四旗的弟子沿着河流找了一百多里,都未曾发现夫人的下落,世子认为夫人已经......所以让属下回来。” 楼中月默默看了花非叶一眼,没有说话。 契风崖下无命存,泗水峡间断亡魂。他久驻坞城,自是清楚这句话绝无一丝夸张的成分。从九歌坠入悬崖那刻,他便知道任务失败了。 对的!对他而言,上契风崖救人只是一个任务,和他平时所接的任务没有任何区别。 在那之前,他不认识九歌,也不熟,不会像花非叶,亦或是林崖那般感情用事。 派人出去找,不过是为了安抚花非叶内心的悔恨,只是为了在主子醒来后有所交代,但他打心底,从没觉得九歌还可能活着。 别活着了,他认为找到尸体的可能性都很渺茫。 正逢汛期,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十有八九尸骨无存了。 “那天活着下山的人不少,我看瞒不了多久。”楼中月看着花非叶,冷酷道:“楚翊尘现在是朝廷缉拿的重犯,依我之见,应该可以先下手为强。” 花非叶看他一眼,道:“且不说殿下内功还没恢复,就算恢复了,怕是也没心情管这些事,你觉得凭我们两还有官府那群酒囊饭袋就能抓的住楚翊尘?” “至少可以先铲除他手里的势力。”楼中月斩钉截铁道。 花非叶沉吟片刻,垂了垂眼眸,低声道:“先放着吧。” “为何?”林崖以前是君羽墨轲的暗卫,和花非叶关系不错,听他这么说,忍不住插嘴道:“当初主子为了剿灭灵回之巅叛众,不惜从青州调兵,后来被夫人阻挠让他们逃脱了。如今叛党再次现身,何不依左使所言,趁此一网打尽?” 花非叶抬眸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令人捉摸不透,“别忘了,我们下午就要回京。” 林崖顿了顿,道:“属下认为回京之期可以延后,当务之急是剿灭叛党。” 花非叶微怒,狠狠地瞪着他道:“回京之期是你说改就能改的吗?姑母腿伤严重,需尽快回京让太医,如若耽误使伤情加重,你担当得起?” 林崖有些愣忡,太后的腿从膝盖以下都没了,能怎么耽误,难道早点回京,宫里的太医还能拿别人的腿接上不成? 况且,如果太后知道留下来是为了抓捕逆党,恐怕会更加乐意改期吧。 林崖正疑惑着,耳边冷不丁响起楼中月冷酷的声音。 “你不与楚翊尘为敌就能弥补心中的愧疚和悔恨?”楼中月神情冷峻地看花非叶,残酷地指出事实,“当日听到那件事的人不少,以他的能耐,迟早会查到郁姑娘坠崖的消息,进而得知蓝皇后被分尸之事,等楚翊尘得知一切真相后,你觉得他会姑息容忍?” “他不会查到真相。”花非叶抿了抿唇,道:“楚翊尘这个人很重情义,说直白点,就是比较意气用事,等他得知小表嫂坠崖的消息后,就不会心情再深究了。” “即便如此,郁姑娘也是因我们而死,他难道不会找主子寻仇吗?” “那是以后的事了,”花非叶肯定道:“至少在近期,他一门心思只会扑在寻人上,等想起报仇之事,我们已经在京城了。”他抬眼看向窗外,一脸平静,“而且到那时,主子的功力也该恢复了......” 以他对君羽墨轲的了解,到那时就算楚翊尘找上门,他也不会还手...... 楼中月深深看了花非叶一眼,最终也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摇摇头,淡声道:“我不过问朝堂上的事,你若执意如此,后果也由你一并承担。” 花非叶点头,“那是自然。” 确定不管叛党一事后,楼中月便开始关心起下午的行程,“回京之事都安排好了?” “嗯,姑母腿上的伤还没完全愈合,不能太颠簸,所以打算先走水运,到潼关后再乘凤辇回京,届时皇上会派禁军来接。” “太后那边如何?”楼中月问。 花非叶苦笑,“还能如何。” 九歌打出的那致命一剑虽未伤及性命,却让她成了有史以来第一个身体残缺的太后。人都死了,她心中恨意却分毫未减,反而因此事更甚。 今早花非叶本想去给太后请安,才走到院外,就听到房内传来各种肮脏污秽的辱骂声,从九歌一直问候到蓝吟雪,最后连先帝也问候到了,用词堪比市井泼妇,他站在门外驻足听了片刻,决定还是不要进去当受气包。 不过换个角度想他也能理解。 姑母靠着顽强的意志,承受了撕心裂肺的削骨之痛,忍受了膝骨关节磨合之苦,好不容易站起来,还没完全恢复,又当众被人斩去一条腿...... 这一切宛如一场噩梦,噩梦惊醒后,从此就再却站不起来了,想要锉骨扬灰的那个人也不在了,除了痛恨什么都做不了。 早知道一开始就不给她希望,不请去樱城,不请风兮音,免得承受两次断腿之痛后,又带来了更深刻的绝望...... 第427章 天逼我反 经龙原无心提点,楚翊尘当晚便派人分头行动,追月奔月兄妹连夜上契风崖顶查探线索,龙原负责在坞城附近打探消息,而他则亲自潜入宿月宫一探究竟。 虽然先前被君羽墨轲的散功散化去了功力,但有风兮音亲自配制的解药,又有西域天荨草这等奇药相助,如今楚翊尘的武功不仅完全恢复而且还更上一层楼。 凭他现在的修为,即便卓清和连秋练联手,想要全身而退亦是轻而易举。 月黑风高夜,一抹迅疾的人影顺利的躲开了守夜的弟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了毒瘴谷。 契风崖一役,除了孟无缘被乱箭穿心,九歌坠崖之外,清虚洞和宿月宫弟子亦是伤亡惨重,江湖人都知道,卓清和连秋练交好,最近又无大事,便带着门人留在宿月宫养伤。 卓清在连秋练那用完晚上,正准备回房,穿过谷内的一座假山时,突然敏锐地发现有些不对劲,下意识的往腰间一握,怎知握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进谷后就未带佩剑。 故作无事地往四周扫了一圈,虽然与平日无异,但他心中却暗升警惕,步伐比平常快了一些,昏暗的假山后,剑速比他更快。 卓清猛地一掌拍去,威力十足,却被对方轻而易举地化解,一回身,才出两招,手臂突然一麻,反应过来时,一把寒光森森的剑就架在他后颈下。 “你是谁?”卓清浑身发凉,说不震骇是不可能的。 他自认武功不俗,可来人竟然三招就将他制服,尽管有偷袭和趁人不备之嫌,但他很清楚,即使正面交锋,他也绝不是此人对手。 背后的人一直不说话,他只能感觉握着剑的手都是蓄势待发的力道,低头,借着昏暗的风灯看清剑上花纹,面上骤然一惊。 “楚......楚盟主!” “漓儿在哪?” 清朗的声音带着不可忽视的傲气,卓清心中一震,听这声音确定是楚翊尘无疑。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收紧,嘴角噙起一抹冷笑,“楚盟主现如今自身难保,竟然还敢出来。” 楚翊尘没理会他的嘲讽,开门见山道:“三天前,契风崖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卓某不知楚盟主此话何意。” 音落,身后杀气骤起,架在脖子上的剑也往里面陷入几分。 卓清瞳眸一睁,旋即反手一掌拍出,忽觉手腕一沉,紧接着便听“咔嚓”一声脆响,剧痛袭来时,冷厉的声音跟着在耳边响起。 “最后问你一次,契风崖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孟无缘怎么死的!” 生死攸关,卓清敢怒不敢言,稳了稳心神,咬牙道:“太后要杀郁姑娘,趁郁姑娘出城派孟梁带兵上山围剿,孟无缘为保护她死于乱箭之下。” 楚翊尘能出现在这儿,自然已经查到他和连秋练头上,所以卓清并未隐瞒,只是尽量将罪责推给官府,让仇恨转移。 不单单是为了此刻性命着想,更多的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准备滑动的剑顿了顿,楚翊尘冷凝问道,“后来如何?” 看来他临走时叮嘱的那句话漓儿并没有听进去,不然太后没理由杀她。 “孟无缘死后我们就下山了,并不清楚后来发生之事。”卓清默了会,又道:“不过,好像有人坠崖了......” 尽管花非叶将消息封死了,但却派出了大量人马在泗水峡间搜人,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走露。 忽然感觉到自己脖子上的剑颤了一下,卓清冷冷地扫了眼后方,正要脱身,才动手剑就被人抽走,回过身时,壁上风灯晃动,无一人气息。 卓清眯了眯眼眸,泛着寒意。才一个月时间,楚翊尘的武功居然又精进了。 他扫了眼谷口方向,心知凭他和连秋练手下的人是拦不住楚翊尘的,沉默了会,朝来时的方向快步走去。 离开毒瘴谷后,楚翊尘直奔契风崖。 此时,追月兄妹刚查到一丝线索,就听到一阵破风之声,两人一讶,正准备找地方藏身,一个青衣的身影迅速落在二人身前。 “主子?!” 雪山顶冰冷的风声呼啸,带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盈斥地鼻尖,惨淡的月光下,楚翊尘脸色苍白的吓人,他扫视了一圈,沙哑着声音问:“......可有发现?” 兄妹两对视一眼,奔月道:“如果属下猜得没错,这里曾经历过一场血战,以至于血腥味弥久不散,还有......”瞄了眼悬崖方向,低声道:“悬崖边有绳索的痕迹,而且不少,追月沿着藤绳下去看过,对方应该是在找人。” 楚翊尘身躯僵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悬崖方向,风撩起他额前的碎发,苍白的脸庞带着浓浓的震惊和恐慌,双目微微泛红,握剑的手都隐隐有些发颤,低哑的两个字从喉间缓缓溢出。 “漓儿......” 他还和她没相认,怎么会......不可能,一定不可能。 “主子,事情还未查明,不一定就是郁姑娘。”追月道。 “追月说得对。”奔月附和道:“明天我去城主府抓几个知道内情的人回来,很快就能查明真相。” 楚翊尘回头看着他们,抿唇不语。 翌日,奔月还没开始行动,龙原就带回了确切的消息。 这几日,城主府在大办丧事,但护城兵却没闲着,统统被派去黄河之滨找人,拿着画像挨家挨户的问。 龙原手下的人在泗水峡边捡到一张画像,楚翊尘看着画像上的人,身体猛地一颤,一双星眸仿佛被血染红,浸满了伤痛,心底翻滚着强烈的情绪,有震惊,有悲愤,更有难以平复的恨意。 “君!羽!墨!轲!” 一瞬间,所有的情绪都变为怒不可遏,楚翊尘只觉得气血翻涌,拎起剑就要冲出去找君羽墨轲算账,结果被奔月及时拦住。 “主子,朝廷还在通缉我们,切不可轻易现身。”顿了下,她道:“况且我们也不知宁王现在身在何处。” “城主府!”楚翊尘咬牙切齿道,眼底的恨意浓烈得近乎倾泻而出。 “城主府我去了,宁王太后都不在那。”江湖人看淡生死,龙原和楼中月一样,他跟九歌仅有一面之缘,连句话都没说过,朋友口中的陌生人而已。 偏头看了眼楚翊尘,不紧不慢道:“报仇之事暂且不急。为今之计,应该先找人,万一郁姑娘坠崖没死,被官府的人或者朝廷的人先找到,以太后的狠毒,不死也得死了。” 楚翊尘双颊一绷,霍然回头看向龙原,沉吟了会,当即下令。 “追月奔月,速调坞城分舵弟子去黄河之滨寻人,但凡碰到官府的人或者其他寻找漓儿的人,一律不要放过,统统斩尽杀绝。” “这不是公然与朝廷为敌了吗?”奔月道。 楚翊尘怒极而笑,“天逼我反,我如他所愿!” 不出几天,坞城境内就传来叛党犯上作乱的消息,据说这群乱党看到官兵就杀,却不打家劫舍,终日徘徊在黄河下游一带,闹得人心惶惶。 樱城城主府, 宣于祁早前就得到这一消息,许傲古和傲月走了,他近日闲着无聊,所以特地派人去查了此事,果不其然,和灵回之巅有关。 桌上有一封信是从坞城当归楼送来的,送来已有两天,他忙着处理手头上积压的账务和新布置的人手,直到今天才得了份闲心思拆来看。 信上白纸黑字清楚描述着楚翊尘起事的经过缘由,包括契风崖上以皇亲为首,上百十人逼迫一名女子跳崖也被有心人曝光...... 信才看到一半,宣于祁脸色唰地变了,手一抖,薄薄的两张纸掉到地上,他的嘴唇渐渐颤抖起来,不禁伸手盖住了自己的双眼,喃喃道:“劝你你不听......我就猜到......都是我的错,没拦住你......” 这一天宣于祁没有出房,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写了封信派人送到松月居。 黄昏时分,浮生驾着马车来到城主府,宣于祁和曲池打了声招呼,没让任何人陪同,独自上了梅林。 第428章 泉下有知 清泉飞瀑,深山水阁,身穿白衣的风兮音端坐在琴案前,轻挑慢捻,莹白的指尖抚过琴弦,像起舞的精灵,丝丝缕缕的调子,渐渐流畅起来。 宣于祁立在寒山亭外闭目聆听着,随着旋律起伏,脑海中呈现了一幅幅画面,感受着江湖中的侠骨柔情,刀光剑影,到最后的抽身离去,淡泊于世...... 山间清风徐徐,广袖轻扬,衣袂飘然,良久后,琴音逐渐止歇。 宣于祁意犹未尽地睁开双眼,看了眼琴案上的焦尾,若有所思道:“普通乐曲都是五声、六声、或七声的调式,而风兄弹奏的这首曲子不拘韵律,线条流畅,悠扬而随意,与本朝乐曲大相径庭。” 风兮音抬眼看他,眸色清浅,默然半晌,目光看向他身后的茯苓。 茯苓会意,颔首退了下去。 山泉边的瀑布訇然作响,驱走了夏日的炎热,送来几分凉意。 “若我没猜错,这首曲子应该是出自九歌之手。”宣于祁看着亭内的人,稍稍沉吟片刻,缓步走了过去。 风兮音未置可否,垂下眼眸,信手在琴弦上拨弄了几个音,却没有继续弹下去。 “曾听九歌聊起风兄的梅居,开门清香袭人面,满山寒梅代飞雪,”宣于祁望着亭边几株粗壮的梅树,温润的眸划过一抹伤痛,缓缓一笑,平静而寂寞,“可惜祁来晚了,无缘得见。” 风兮音眼睫微动,神色一如既往的清冷,低眸看着琴身,淡淡道:“坐。” 宣于祁仰起头深吸一口气,低声道:“风兄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风兮音深深看了他一眼,微微的点了点头,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 宣于祁静静凝视着他片刻,有些琢磨不透他此时的神情,过了好一会儿,黯然一笑,撩衣坐在长栅椅上,自嘲道:“枉我自认洒脱,可得知此事后,却抵不过心中悲怆,只想尽快逃离这里。终是不及风兄这般看淡生死,处世不惊。” 风兮音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罢了,尘归尘,土归土,人生百年,不过一抔黄土。”宣于祁收回视线,目光看向前方飞流直下的瀑布,低声道:“往好处想,也许她重获解脱,又回去了。” 风兮音眉心微微蹙了下,定定看着他脸上的伤愁,道:“此话何意?” 他不是为了墨玉珏而来吗? “算是自我安慰吧,”宣于祁偏头看着他:“风兄刚才那首曲子是为九歌而奏的?” 风兮音眸光微动,别开视线,没有回答。 宣于祁看着琴案上的焦尾,嗤笑道:“人跟人就是不一样,至少她还送了你一把琴做念想,而我,好歹是她老乡,可她除了诓我几百两黄金,什么都没留下,亏我还在为她难过,真是不值。” 风兮音顿了顿,漠然道:“损一物,赔一物,并非念想。” 她当初不小心损坏了他的绿绮,所以才盗来焦尾作为赔偿,仅此而已。 “人都不在了,还分这么清干嘛!”宣于祁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她若泉下有知,恐怕又要心灰意冷了。” 风兮音神情一呆,他刚才听到什么了? 泉下有知? 霍然转头直视宣于祁,想在他脸上找到一丝挪逾的成分,却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从来都是矜贵雍容、红袍锦衣的男子,今日居然穿着一身玄衫,束发的白玉簪也换成了简素的木簪,看上去十分肃穆沉重。 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变了衣着? “你说......泉下有知?”风兮音目不转睛地盯着宣于祁,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宣于祁微微一愣,回头看着他,目光惊诧万分,“风兄不知道九歌坠崖的消息?” 坠崖! 风兮音一股寒意从心中窜起,瞬间遍布全身,他猛地站起身,白衣翻起一个波浪,然后四周如同沉入大海一般死寂。 她......死了? 不,坠崖不一定身亡。 “哪座悬崖?”风兮音脑海里出现了一片空白,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多年养成的冷静让他很快就清醒下来,目光寒澈的盯着宣于祁,如同天山冰泉般,凌冽骇人。 宣于祁活了两世,什么场面没见过,并未被这股冷冽的气势震慑住,眸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意简言骇道:“坞城契风崖。” 契风崖...... 短短的三个字,瞬间将风兮音打入了十八层地狱,仿佛万籁俱寂,耳边訇然作响的瀑布声消失了,周围的一切好像骤然的黑下来。 那一剎那,一股恶寒由内至外,令他身形一晃,几乎站立不稳,唯有倚靠着琴案才不至于跌倒。 “风兄,你没事吧?” 宣于祁看着风兮音清绝遗世的容颜转瞬苍白到几近透明,不禁有些担忧。 迈步走到近前,打算扶他坐下,却被风兮音不着痕迹的拒绝,摇摇晃晃地坐回椅子上,有些愣怔地看着眼前的焦尾。 气血上涌,他只觉眼底发热,朦胧中有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山有木兮木有枝,下一句是什么?’ 下一句是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略掉喉间腥甜的气味,问道:“何时的事?” 宣于祁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多嘴,但都已经说了,再藏着掖着也无事于补,沉默了会,如实道:“七天前。” “......君羽墨轲呢?” “呃,没有他的消息,不过太后的凤撵已经回京了。”宣于祁冷笑一声,“他,怕是功成身退了。” 随着这句话的落音,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声音静止了,人静止了,甚至时间都静止了。 整座山谷都弥漫着一股死寂的气息。 万物俱逝,万籁俱寂。 不知过了多久,风兮音缓缓伸出手,在琴身上轻柔地抚摸着,仿佛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指尖轻轻拨动琴弦,琴弦微颤,发出几个悲戚的音节。心脏莫名的狠狠抽痛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抱紧了琴,起身离去。 “风兄留步。” 宣于祁可没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看着他清绝出尘的背影,急急喊了声。 风兮音止住步伐,微微侧过头,清冷的声音在山间淡淡响起,无波无痕,“墨玉珏乃师门之物,不可外借。如今两枚都在我手里,你准备好后,可随时寻我。” 宣于祁闻言微愣,继而笑道:“即是如此,那就先行谢过风兄了。” “不必。” 最后两人一起下了山,却并未同行。 宣于祁说是在樱城还有未完结的事要处理,风兮音将他送回城后,便去了渡口。 帆船远去,琴声幽幽。 第429章 长街巧遇 进城后,宣于祁心事重重地走在街上,一贯温雅的笑淡薄了几分,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经心地飘过人群,忽然被一个人影吸住。 街边的卖梨小摊前站着一个红衣女子,随手挑拣了几个梨,问了价后,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丢给小贩,小贩忙不迭地接住。 拎起装梨的纸袋子,无双闲走在街上,一手抓着梨凑到嘴边咬了口,嗯,水分挺足的,刚好解渴。 突然,肩上一沉,扭头就看到身后和熙如春风的男子。无双愕然一愣,脸色不由得呆滞住了,嘴里的梨都忘了咽下去。 “无双。”宣于祁眸色一深,语气陡然严厉起来,“你不是回京了吗?” 心心念念的容颜近在咫尺,无双仍然处于惊愕中。 半月未见,他清减了些,脸色有些憔悴,隐隐看得见眉宇间的愁容。目光往下,当触及到他身上略显突兀的玄色衣袍时,猛地惊醒过来。 “你......”看着宣于祁苍白的脸庞,无双明媚的眸子里染上几分关切,急急咽下口中的梨,讶色道:“你怎么成这样了?” 在她的记忆里,宣于祁十年如一日,永远都是一袭红衣,鲜少穿其他颜色的袍子,更别说发间那根简素的木簪,在她印象中,宣于祁从来就没这么寒酸过。 “先回答我的问题,你怎么还在樱城?”宣于祁沉沉看着她,不答反问。 无双一愣,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绪瞬间低落下来,冷漠地退后两步,顺势避开了那只按在她肩上的手。 “不关你的事。” 宣于祁脸色一沉,不容分说道:“跟我回去,我派人送你回京。” “凭什么你让我回去我就回去,你管我去哪。”无双冷冷一笑,抬眸看着他,笑容有些讥讽,“没有你,这些天我照样活得好好的。” 话落,转身即走。宣于祁心中微怒,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呵斥道:“无双,别胡闹了,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宣于祁,让我走的是你,让我回去的也是你,”无双积压多日的怨念瞬间转化为一股无名火,回首看着他,忽然就觉得鼻子有些酸,“难道因为我喜欢你,你就能对我招之则来呼之则去吗?” 宣于祁眉心一皱,轻斥道,“你胡说什么,我只是在担心你的安危。” 无双仰着头认真地看着他,低低笑了,“是吗?谢谢!” 她微微一用力,就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手臂,侧过身,看着远处屋顶,一字一顿道:“宣于祁,你犯了事,我不怕被你连累,我惹了祸,也绝不会连累到你。” 说着,深深看了他一眼,几个转身,便消失在人群里。 宣于祁不会武功,在无双摆明了想甩掉他的情况下,有心想追也追不上,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找了好一会儿,终是无果,当即回了城主府。 “堕尘,联系陨星,让他马上把无双送回京城。”西厢客院,宣于祁一进门就唤来暗卫沉声命令道。 “公子,陨星不是早就回京了吗?”一个长相平放的男子站在门口,恭敬问道。 自从古月兄弟离去后,跟在宣于祁身边的两名暗卫就成了这个叫堕尘和另一个叫宫玄的男子。 宣于祁摇头,“我刚在街上看到了无双。” 堕尘微微一滞,立即下去执行。半个时辰后,又回来了。 “公子,信号已发出,没有回应。”顿了会,又道:“宫玄那边传信,自从陨星走后,就和总部失去了联系。” 宣于祁面上闪过一抹沉思,陨星被他派去暗中保护无双,既然无双还在城里,岂有联系不上之理,除非......宣于祁眸光一怔,惊疑地转眸看向堕尘。 堕尘颔首,“如果陨星没有回京,那不是死了就是被人抓了。” 宣于祁心中一突,当即下令,“给你半天时间,派出樱城所有眼线,务必找到无双近日落脚之处。” “是!” 无双回到小破院子时,凡正在厨房做饭。她站在门口,看着里面忙碌的灰影,嘴角轻轻一扯,从纸袋子里掏出一个梨,高声喊道:“暗器。” 话还未落音,手中的梨子就对着他的后脑勺扔了过去。 凡头也未回,飞梨逼近时,脑袋微微一偏,‘暗器’划过耳侧时,手臂一抬,精准地握在掌心,却连看都没看,反手掷回去的同时,依然面不改色地切着菜。 “真没意思。”无双抬手接住,嘴里嘟囔了一句,转身出去了。 自从那天被凡收留后,无双就在这座小破院子里住下了,并反客为主,占据了主卧,凡依旧缩在他那小小的一方茅草屋里。 转眼半个月过去,小破院子依然简陋,不过与之前比,倒是干净整洁了不少。 篱笆墙重新翻修了一下,院内的杂草也都清除了,正屋里的桌椅板凳配备完善,还在那张又冷又硬的木板床上铺了一层薄毯,与外间相连的横梁上也挂了一帘纱幔,看上去像模像样的。 当然,无双大小姐只负责住,这些外物都是凡一手布置的,有时候,无双觉得凡虽然和以前一样,还是不爱讲话,但细心了不少,每当她觉得缺了什么的时候,第二天总会出现在眼前。 院子虽小,好在住的舒心。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无双妹子闲着无聊时,喜欢找人比武切磋,可任凭她怎么威逼利诱胡搅蛮缠,她眼中的高手凡死活都不肯和她过招,有时候被逼急了,还狠心甩了他两鞭逼他出手,他竟然也不躲,默不作声地承受着她的怒火。 呃,好吧,其实是因某人而迁怒。 这些天,无双愿意住在小破院子里而不去住客栈,一是怕被宣于祁发现她还在城里,二是因为她出门忘带钱了。 手上这几个梨子还是从凡那皆钱买的,人包吃包住不说,还要包容她偶尔的无理取闹。 无双摸了摸鼻子,虽然偶尔会觉得愧疚不好意思,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心安理得的。 朋友嘛,就是要互相帮助。 红日西斜,凡拿着根长绳和木椅在院子里的一颗大树下,不知在倒腾什么。 无双心里有事,不像以往那般活跃,安静地坐在屋顶上,双手托着腮,遥遥望着樱城方向,神色是少有的落寞,明亮的眼眸里染上一层悲伤。 以为忘了,可今天见到他后,整整一个下午,脑海里出现的都是他俊雅的容颜。 他脸色好像不大好,是不是晚上没睡好? 还有,他怎么换了衣着,最近发生了什么吗? ...... 想着想着,无双一巴掌拍向自己的脑袋,宣于祁那么对她,她竟然还关心他,魔障了么。 敛了敛思绪,俯首望向院子里,随意瞥了眼两头绑在树枝上的长绳和挂在上面的木椅,有些疑惑地喊道:“凡,你在做什么呀?” “吊椅。”凡面无表情道。 无双眸光一亮,昨天她和凡聊起了玖栖院里的吊椅,当时见他一副无动无衷的样子,还以为他没听进去,没想到不但听进去了,还开始实操了。 无双表示很意外,飞身落到树下,瞅了眼绳子上歪歪斜斜松松垮垮的椅子,失笑道:“就这样子,坐上去还不得摔死。” 凡皱着眉,不耻下问,“该如何?” “我也不知道,”无双耸耸肩,道:“反正不是你这样的,就你这根绳子,做个秋千还差不多。” 话音落了没一会,凡的眸色陡然一沉,目光冷冽了三分,林内群鸟尽散,树叶沙沙作响。 “怎么突然变了脸,”无双不明所以,“你该不会生气了吧?” 凡没有理她,耳尖一动,整个人陡然变得冰寒冷漠。 突然,四道赤色身影从远处奔来,快若闪电,嗖嗖几声,转瞬就围在了院外。 与之同时,树林里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无双回首望去,瞳眸一缩,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林子里有三个人,走在前面的竟然是宣于祁。 他怎么找过来的? 怎么会找过来! 是来寻她吗? 满心愕然还没理清,宣于祁已到近前,淡淡看了眼无双,又转眸看向她身侧之人,目光一沉,凛然道:“放了她。” 第430章 有口难言 “宣于祁!”无双眼前一亮,有片刻的欣喜,但很快欣喜就消散得无影无踪,状似冷淡地问:“你来做什么?” 两人一个在院内,一个站在院外,仅有十步之隔,仿佛又差了千山万水。 宣于祁目光在她的身上仔细打量了下,见她毫发无损,行动也未受任何限制,就连鞭子也挂在腰侧,心中顿生疑惑,微微皱了下眉,厉声道:“过来。” 此话一落,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四名赤衣暗卫同时拔兵,蓄势待上。 堕尘和宫玄亦是严阵以待,不动声色地迈前一步,将宣于祁护在中间,目光紧紧盯着凡的一举一动。 形势一触即发,无双就是反应再慢也知道他们在针对谁。偏头瞟了眼旁边身体紧绷的某人,对宣于祁道:“你们误会了,他是我朋友。” 宣于祁怔了一下,深深地皱着眉头,“他是你朋友?” 无双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怀疑和不敢置信,顿时更加火大,“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就不能有朋友?” 宣于祁没有说话,冷冷扫了眼凡,定定看着她,注视良久,方问:“你知道他是谁吗?” 无双有些愣,忽然想起里她和凡在梁上认识的经过,自己误打误撞搅黄了他的任务,后来说要帮他一起杀苏尧,这么久都差点忘了。 这么一想,气势不禁有些弱,毕竟在正常人眼中,杀手都不是什么好人,而她却和杀手做起了朋友。 “知道啊,”无双瞄了宣于祁一眼,硬着头皮道:“他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又没什么错。”顿了顿,又道:“大不了只杀奸恶,不杀好人就是了。” “所以在你看来,我也是奸恶之人?” 无双撇了撇嘴,没有回答。 “不管你如何认为,都不能留在他身边。”宣于祁深深看了她一眼,目光转向她身侧之人,顿时联想到林子里陨星的尸体,以及傲月的断臂傲古脸上的烧伤,心中杀意骤起。 “把无双带过来,其他人,死活不论!” 这批暗卫都是古月兄弟之前精挑细选出来的,武功和速度皆不弱,对宣于祁的命令更是唯命是从,话未落音,四个赤色人影已到近前。 凡的反应也不慢,人影逼近时,一手从腰上掏出三枚手里剑,呈品字射了出去,一手抓住无双的肩膀,飞退至茅屋前。 半个月的平静,让他几乎忘了自己是一个杀手,连从不离手的武士刀也丢在屋内,这种行为已经犯了杀手的大忌,幸好对方没来得及将后路封死。 “宣于祁,你在干什么!” 双方出乎意料的举动让无双不知所措,眼看赤衣人紧追不舍地冲了过来,下意识地长鞭一甩,赫然将对方逼退。 身侧灰影一动,凡飞快地跃进屋内。 无双吼道:“快让他们住手,我不想伤人。” “那你就过来。”宣于祁冷冷回了句。 无双眸光复杂地看着他,还未有所动作,身后寒风一凛,一把在日光下闪着寒光的钢刀刺了出来,又快又准,直击冲在前面的一名赤衣人心脏。 赤衣人动作也不慢,侧身一让,锃亮的钢刀从胸前划过。一击不中,凡趁机冲出赤衣人的包围,身子才落地,猛地想起了什么,回首一看,无双已被隔着几丈之外。 “你快走,我不会有事。” 与之同时,另一个声音响起,“杀了他。” “宣于祁,你别欺人太甚!”无双急叫道。 凡闻声,眸光一冷,身子斜冲,刀锋所指方向正是宣于祁。 宣于祁也没呆着,眼见刀刃袭击,急忙退后几步,堕尘挡在身前,宫玄挥剑迎上。四名赤衣人立刻冲了过去。 无双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看着被包围在中间,略显败势的凡,正想去帮他一把,可接下来的一幕让她瞬间错愕了。 五人围攻之下,凡无处可避,剑气扫荡,从四面八方迎来,凡翻滚中跳身而起,半空转了身,在之后,人竟然凭空消失了。 无双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脑海里升起一个念头。 隐身术! 他竟是刺客盟的人。 说起刺客盟,脑海里第一个出现的名字就是天下第一杀。 无双瞪大眼睛,盯着凡消失的地方,如果他只能隐身,不能移动,证明自己的猜想是错的。忽然,肩上一紧,她偏头时,身子就已被人带上了屋顶。 “走。”冰冷无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不像往日那般熟悉。 “你是谁?!”无双一双眸子瞪得溜圆,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不敢置信,还夹杂着一丝被欺骗的愤怒。 凡身体一僵,来不及任何解释,身后剑风袭来,他手上一用力,将无双抛到另一侧屋顶。旋即纵身而起,立时消失不见。 “保护公子。” 宫玄话刚出口,堕尘当即揽住宣于祁的腰一个急退。 气刃破空,宣于祁刚才所站的地方泥土飞扬。 无双反应过来时,就见半空中,一个灰色人影正背朝自己飞退而来。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手中长鞭一甩,鞭子在半空中发出一声脆鸣,重重地抽打在那人背部,皮开肉绽,就连衣服都被那阵强猛的力道和撕扯开来,狰狞的鞭痕上鲜血淋漓。 钻心的疼痛袭来,无声身形一晃,踉跄落地,抬头,深深看了眼站在屋顶上红衣飞扬的女子,眼底闪过一抹异色。 周侧危险逼近,他眼角余光一掠,两手抬到胸前,飞快地一个结印,‘砰砰’,周围火光乍响,烟消云散时,人又消失了。 宫玄立即闭目凝神,细听片刻,睁开眼时,目光望向西侧的树林。 “走了。” “公子,要追吗?”坠尘问道。 宣于祁摇头,“无声的隐身术出神入化,就算追得上,也很难将其斩杀,我们没时间跟他耗。” “属下办事不利,请公子责罚。”宫玄等人走到宣于祁身前,俯首,恭谨道。 “无声想走,天下没人拦得住。”宣于祁看了他们一眼,道:“不关你们的事,都退下把。” 赤衣暗卫闻言,互视一眼,齐齐纵身后跃,眨眼间就消失在院子里。 “还不下来,要我上去请你。”宣于祁仰头看着屋顶上的无双,语气中带了一丝薄怒。 无双还在伤了凡的震惊中没回过神,冷不防听到宣于祁的声音,心中一震,低头望向下面,顿了顿,足下一点,轻飘飘地落在他身旁。 宣于祁淡淡看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坠尘、宫玄二人跟上。 无双抬头,目光复杂的看着中间那个挺直的背影,抿了抿唇,抬步跟了上去。 “他是无声?”走到半路时,无双冷不防地问道。 “你不是知道吗?” 无双苦笑,“我只知道他是杀手,却不知他竟是天下第一杀。” 宣于祁看她一眼,眸光有些莫测,“这些日子你都和他在一起?” “......嗯。”无双低头看着脚下的枯叶,随着脚踩踏上去后发出沉沉的响声,像是在委屈地呐喊,又像是低低哭泣,她自嘲地扯起僵硬的嘴角,“怪不得他不肯和我切磋,原来是担心泄露身份。” 不过扪心自问,除了这一点,他对她是极好的,虽然话少了点,但对她却是百般容忍。 所以,他接近她,究竟是为什么呢? 以前她虽未和无声交过手,但对这个名字却是耳熟能详。 在宣于祁身边久了,会发现一个奇特的现象,只要是比较凶险难对付的遇袭里,几乎都是因为有无声出没。 因为他的功夫太过诡异,所以一旦他出现,傲月就会带几名暗卫将他从伏击圈内逼出去,战斗的地方离宣于祁少说也有几百米远。 削弱己方战力的同时,也让寸步不离的守在宣于祁身边的无双,无缘得见天下第一杀真面目。这才有了今日的误会。 “我看他并不想伤害你。”宣于祁瞥了她一眼,淡淡说道。 “我知道。”无双神情有些苦涩,“只有我不小心伤了他,他从来没有对我动过手。之前还从锁魂楼的人手里救过我。” 宣于祁深深看了她一眼,思忖道:“他就是你口中的凡?” “嗯。”无双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觑了眼宣于祁,有些别扭问:“你怎么来了?我们不是在吵架吗?” 以宣于祁的能力,找到小破院子不稀奇,稀奇的是他怎么会亲自过来?而且是明知道无声在这里的情况下。 “还有,”回头望了眼身后两个陌生的面孔,无双疑惑道:“他们是谁,傲古和傲月呢?” “他们是坠尘和宫玄,傲古的同门师兄弟。傲月重伤未愈,我提前结束赌约,让傲古带他走了。”说罢,便不再言语,似乎并没打算回答前面那个问题。 无双是一根筋通到底的性子,也忘了前面的问题,觑了眼身后两人,顺着宣于祁的话问:“你们是傲古的师兄弟?” “是。” “那是你们的武功高还是傲古的武功高?”无双没头没脑地又问了一句,明显不知何为见外。 第431章 凤撵入京 二人对视一眼,坠尘中肯道:“傲古师兄剑法精湛,内功修为精深,尤其是双剑合璧时所爆发出来的威力,当时能与之匹敌的人屈指可数。我们二人学艺不精,只能望而兴叹。” 无双点点头,若有所思道:“那有空切磋切磋?” “没空!”坠尘二人还没回答,宣于祁抢先帮他们答道。斜斜睨了无双一眼,冷声道:“修罗七煞已经为你折损了一个,你还不满足?” 无双微愣,“什么意思?” “前不久我派陨星暗中保护你,下午陨河在树林深处发现了他的尸体。” 无双脚下一顿,有些愕然地看着宣于祁,呐呐道:“你是说......凡杀了陨星?” 宣于祁点头,同样止住脚步回眸看她,“所以你还有胡搅蛮缠到什么时候?” 无双的神情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宣于祁不苟言笑的脸庞,嘴唇动了动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再度沉默。 一阵微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声,时间似乎凝滞了。 “回京,就此别过,选一个。”宣于祁定定看着她,神情冷清肃然。 简短的一句话如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霎时在无双心里惊起千层浪。 无双脸色有些发白,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从头到脚,一片冰凉。脑子里嗡嗡作响,心脏像是被什么刺穿,疼的她无法呼吸。 眨了眨眼,一滴豆大的泪水顺着左颊流下,划出一道亮晶晶的水痕。 阳光真是太刺眼了。 回京!这是无双最终的选择。 因为没得选。 树林外备好了马车,这次不是由宣于祁派人护送,走的是官道,打的是官府的名义。 “参见国舅。”曲池站在马车前,朝二人作了个揖,“蔺小姐,下官已派人送信到太傅府,并通知了沿路驿站接应。还有这些护卫,都是樱城一等一的好手,定会不辱使命,将蔺姑娘安全送回京。” 无双轻抬眼帘,恰好撞进宣于祁平静无波的眼眸里,她目光一闪,倔强地牵了牵嘴角,“宣于祁,不管你如何待我,我终是喜欢你的。” 话落,不等宣于祁回答,动作迅速地上了马车。车帘落下的那一刻,宣于祁嘴角浅淡的笑顿失。 随行的护卫朝曲池行了个礼,驾着马车朝京城方向奔去。 宣于祁微微侧身,静静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官道上天高云淡,骄阳下的人儿越行越远。 * 太阳的清辉铺满了整座圣宁城,京城南门外已经是车马辚辚,三千禁卫军列开大阵,向城内浩浩开来。城楼上旌旗翻动,与城门下列列的黄色大旗交相呼应。 禁军开道,百姓见到太后逶迤的仪仗凤撵,皆俯首相拜。一行人浩浩荡荡,行列绵延,向皇城方向缓缓而去。 无双回到京城时,正好撞到这一幕,她掀开车帘,望着人群前方身骑骏马的花非叶,沮丧多日的脸浮现一抹惊喜。 是太后的凤撵。 小九回来了! 她竟然跟小九同一日进京。 无双跳下马车,让护卫先回太傅府,自己则挤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几个起落,就跃到人群前面,正要进去,却被禁军挡了回去。 无双很少进京,而且又是女子很,禁军不认识很正常,没办法,只好对着凤撵前面高喊道: “花非叶!” 花非叶闻声扫了过来,一眼就看到人群前面红衣似火的无双,眸光一动,对拦住他的禁军道:“她是蔺太傅之女无双,让她进来。” 那个禁军侍卫一愣,连忙赔礼,“属下不知是......” “没事。”禁军侍卫话还没说完就被无双打断,纵身一跃,飞到花非叶身边,仰头看着他,面色浮现一抹愉悦的笑,“你们也是今天回京,好巧啊。” “你怎么也回京了?”花非叶扫了眼她刚才所在的人群,嘴角噙起一抹纨绔的笑,“就你一个人,宣于祁呢?” “死了。”无双没好气道。 花非叶瞠了瞠双目,反应过来后,顿时笑出声了,“这样啊。尸体埋哪了?改天有空,本公子去给他上柱清香。” “滚!你才埋了呢。”无双狠狠瞪了他一眼,回首看向后面的两辆华贵的马车,“不跟你聊了,小九呢?回去了还是在后面那辆马车?” “她呀,”花非叶笑容顿止,不动声色地散去,眼神闪去别处,漫声道:“她没回。” “那你怎么回了?”无双表示很诧异,脱口而出地问道。 花非叶拿着马缰的手一顿,低头看了看她,如若无事地放轻语气,“因为我皮够厚。” “......”无双一脸茫然。 “好了,到宫门口了。”花非叶抬首望了眼巍峨的未央宫城,利落的翻身下马,把缰绳丢给身旁一名侍卫,对无双道:“本公子还要进宫复命,你自己去玩吧。” “就我一个人回来有什么好玩的,”无双努努嘴,“反正我也没事,干脆陪太后回宫。” “不用。”花非叶连忙拦住无双,面对无双疑惑的表情,好心劝道:“太后近日身体不好,你就别去打扰了。没事就回府呆着,最近天气不大好,少在外面溜达。” 无双一愣,抬头看了看晴空万里的蓝天,表示很怀疑,“天气怎么会不好?这么大的太阳,晒不死你啊。” 花非叶干干一笑,担心无双再追问下去,指着身边的一名侍卫,道:“你,送蔺小姐回府。” 无双摆摆手,“不用了,我又不是不认识路。你只要别跟太后说见着我了就行。” 说着,瞥了眼凤撵仪仗,掉头就进了人群。 她是来找小九的,既然小九没回,那就算了。 至于太后那边,等哪天心情好再进宫请安吧。 圣宁大街热闹如常,无双回到太傅府后,意料之中被蔺良哲劈头盖脸地臭骂了一顿,本以为要被她家老头子一直训到晚上,没想到居然宫里来人了,皇上让蔺良哲立即进宫。 蔺良哲一听,那还得了,太后一进宫,皇上就来叫人,定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训人训到一半,赶紧进内室换上了朝服,临走前还不忘留下一句话,禁止小姐出府! 无双嗤之以鼻,这句话她都听烂了。除非她自愿,否则府中谁拦得住她。 瞅着蔺良哲急匆匆地背影,无双突然想起一件事,她怎么忘问宁王有没有回京? 呃......如果小九没回,宁王应该也没回吧。 第432章 无话可说 三年前太后被歹人掳走一事,尽管用了移花接木之计瞒住了天下人,但蔺良哲身为太傅,自然深知内幕。如今太后安然无恙的回京,皇上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召他进宫,必然就是为了当年被劫真相。 此事一直都是由君羽墨轲在暗中调查,蔺良哲以为会在御书房见到消失了几个月的宁王,可进了御书房后,就只看到肃清候世子花非叶以及当朝丞相宣于承,旁边还站着他的至交老友郁凌云。 蔺良哲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恭敬做君臣之礼,“臣参见皇上。” “太傅免礼。”睿帝君羽炅泽看了眼阶前众人,缓缓起身,从御案后面走出来,开门见山道:“相信诸位爱卿心中都有数,今日朕急召诸位进宫,是为了商议三年前太后被劫一事。此事真相已查明,乃是前朝余孽、渊帝遗孤逸太子所为。”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中除了花非叶之外,其余人皆是心中一震,蔺良哲惊讶道:“当年东宫大火,逸太子不是死于大火之中吗?” 睿帝眼神暗了暗,视线在宣于承身上一扫而过,道,“想来是被人救了。” 蔺良哲和郁凌云对视一眼,因为九歌和楚翊尘的关系,郁凌云不禁想起前不久颁发的告示,惊愕道:“难道楚翊尘就是前朝逸太子。” “郁卿所料没错。”睿帝偏头看向花非叶,淡淡道:“花非叶,你来说吧。” 花非叶颔首,“当年太后被劫后,我奉宁王之命一直在暗中调查此事,去年年底,也就是定北侯奉旨回京的时候,查到灵回之巅与此事有关。由于当时证据不足,担心打草惊蛇不好贸然行事,于是我便着手调查楚翊尘身世,并派人暗中跟踪他,发现灵回之巅的大多弟子都是楚天盟旧部或者后代。众所周知,楚天盟是四十年前崛汉开国皇帝刘释珵一手创立的江湖组织。” 蔺良哲捋着胡须皱眉道:“只凭这一点就说楚翊尘是前朝逸太子,未免有些牵强” “太傅所言极是。”花非叶眸色复杂地看了眼郁凌云,“但说来也巧,两个月前,宁王无意间发现郁小姐肩后有一块紫色火焰胎记,而恰好太后出事的前不久,楚翊尘曾以一枚江湖人争相追逐的灵霄令悬赏天下,也是为了寻找一名肩后带有紫色火焰胎记的女子……” 郁凌云面色一变,锐利的眸光紧逼花非叶,心中惊疑不定。 花非叶不为所动,继续道:“我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从当年侍奉过蓝皇后的一名老嬷嬷口中得知,蓝皇后和渊帝还有一个女儿,比逸太子小八岁,不知为何没有册封名号。太后当年与蓝皇后交好,曾见过椒房殿里的小公主,而且识得她肩后的火焰胎记,并证实与郁小姐肩后胎记不论是位置还是形状都一模一样。” 一听此言,御书房内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郁凌云身上,宣于承和蔺良哲面上的震惊算是少一些,郁凌云本人的神情几乎可以用惊恐来形容了。 “花世子,包庇前朝余孽之罪非同小可,你......你......” 本想问他有何确切的凭证,但刚已经说了,是经太后亲自证实,莫非还能质疑太后不成? 郁凌云抬首看向睿帝,跪着抱拳道:“皇上,漓儿从小就生长在西北军营,是微臣看着长大的,仅凭一块胎记就说她是前朝公主,未免太过于惊世骇俗,求皇上明察。” 睿帝凝视着郁凌云脸上坚定的神色,目光深深,似在思量着什么,默了会,抬手道:“郁卿先起来,此事关乎重大,朕自有定论。” 蔺良哲看了眼花非叶,微皱着眉开口问道:“花世子,除了胎记,你可还有其他凭证?” 花非叶点头,神色复杂道:“凭证有二,其一,楚翊尘对郁小姐非比寻常的态度。年前郁小姐曾在黄河落水,据目击者所言,楚翊尘当时正与人决斗,不小心伤及到郁小姐,伤口正在肩后胎记的位置,自那以后,便密切关注着郁小姐的行踪,不但几次及时出手援救,甚至来京为其过生辰,并赠以江湖人梦寐以求的灵霄令。其二,长相。据太后所言,郁小姐的样貌与蓝皇后有八成相似。为了查明真相,我从北邙山陵墓中找到一幅盖有渊帝印鉴的蓝皇后画像。” 说着,抬眸看向睿帝。睿帝示意御前伺墨的太监去拿案上的一个卷轴。 卷轴打开,白色的画布上,绘着一名绝色女子,衣饰奇特,带着一种异域风情,白裙曳地,清艳绝尘。乍一看,容颜和气质几乎与九歌一模一样。 御书房内变得鸦雀无声。 郁凌云定定看着画卷上的女子,瞳孔微不可见的收缩了一下,良久之后,目光方落到右下角的那枚红色印章上,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睿帝看了他一眼,目光转向宣于承,淡淡笑道:“丞相曾是崛汉旧臣,想必亲眼见过渊帝作画,不妨鉴定一下,这幅画究竟是不是渊帝的笔墨?” “微臣遵命。” 宣于承自进御书房后,就一直保持着沉默,此时听睿帝询问,这才走到画前,仔细辨认起来。 画轴的左上方,隐约可见两行隽逸的字体。 我欲同君游,北国至南洲。遍览九分雪,一分共白头。 观察了片刻,后退回原位,作揖道:“回禀陛下,这幅画画风细腻,笔劲凝练,画上诗文脱俗,是渊帝的笔墨无疑。” 此话一出,相当于坐实了九歌前朝遗孤的身份。 这么多巧合加在一起,任凭蔺良哲想帮郁凌云说情,也不知该从何开口。 “郁卿,你可还有话要说?”睿帝面上并无怒火,但语气中尽显威严。 郁凌云抬眸看了睿帝一眼,一撩衣摆,双膝触地,叩首道:“臣,无话可说!” “那郁卿可认罪?”睿帝负手立于殿前,俾睨下方。 郁凌云的神色很是沉寂,默然半晌,才道:“臣,无话可说!” 如果一早知道真相也就是认了,可偏偏对此事一无所知。 他征战沙场一辈子,杀伐天下封疆固土,暮年垂老,奉旨回京,却因这等惊世骇俗之事落了个包庇前朝余孽的罪名。 郁凌云心惊未平,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功高盖主,皇上为了巩固兵权刻意为之,还是确有其事,总之他一旦认罪,那包庇逆党,欺君罔上,无论哪一条,都是必死无疑。 所以他还是那一句话,无话可说。 蔺良哲看了老友一眼,曲膝下跪,道:“陛下,此事颇为离奇,若因此就治定北侯的罪,只怕会引起朝臣非议。况且郁小姐和宁王定了亲,事关皇家威严,臣以为,应将郁小姐宣进宫,当朝对质。” “臣认为蔺太傅所言有理,”宣于承沉吟了下,道:“如果郁小姐只是前朝遗孤,而无反叛之心,依照我朝律法,可以从轻发落,定北侯开国有功,为天奕鞠躬尽瘁数十载,亦可幸免。” 睿帝微微蹙眉,目光转向花非叶,花非叶抿唇,五指下意识地收紧,神情落寞道:“早在回京之前,郁小姐就坠崖身亡了。” 郁凌云闻言,猛地侧头看向花非叶,一张老脸上,皆是震怒,不敢置信,“花世子,可是你亲眼所见?漓儿......漓儿她......” “是我亲眼所见,”花非叶嘴唇蠕动了下,艰难道:“郁小姐在坞城不幸坠入契风崖,尸骨无存。” 坠崖身亡,尸骨无存。 这八个字如同一把鼎钟敲响在郁凌云头顶,震的他脸色发白,头重脚轻。 宣于承和蔺良哲皆有些愣怔,过了好一会方回过神,蔺良哲道:“陛下,这......郁小姐身份尚未查明告知天下,就已消香玉损,那定北侯这......” 睿帝凝视了眼郁凌云有些苍老的眼眸,坐回御案后的龙椅上,威严开口道:“郁卿收留前朝余孽,胆大妄为,念其没有造成大祸,故从轻发落,降为千户候,软禁府中半年以示惩戒。” 郁凌云神情呆滞,恍若未闻,跪地上一动不动。 蔺良哲不动声色地推了他一眼,郁凌云这才回过魂来,面上浮起苍凉的笑,叩首道:“谢陛下。” 睿帝又道:“至于前朝遗孤郁漓央,应除去郁家祖籍,从此与定北侯府再无瓜葛。” 郁凌云身体一颤,心中一阵钝痛,咬紧了牙根,双手撑地,低头,叩首。 “此外,召三位爱卿前来还有两件事,”睿帝从案上拿了一个折子,翻了翻,递给身侧的太监,“这是坞城城主孟梁八百里加急递上来的折子,近日黄河下游一带叛党猖獗,所过之处,杀人无数,诸卿可有何良策?” 伺墨太监恭恭敬敬地将折子拿下来,“几位大人看看。” 第433章 帝王心思 坞城境外有灵回之巅叛党作乱一事,早已在中原一带闹得沸沸扬扬,宣于承和蔺良哲虽远在京城,却皆有耳闻,草草略过奏折上的内容后,蔺良哲上前一步,道:“据奏折上所言,叛党已滋事日甚,有啸聚山林之势,既然花世子已查明灵回之巅乃前朝余孽,那便不能姑息,臣以为应防患于未然,即可派兵围剿将,永绝后患。” 睿帝微微点头,目光转向宣于承,唇边笑意不达眼底,“丞相意下如何?” “回禀陛下,臣认为,叛党作乱或许另有内情。”宣于承从容不迫的跨前一步,道:“从表奏上看,叛党一直徘徊在泗水峡往黄河下游一带,除了与缉捕官兵发生冲突,并未伤及百姓。此事多半与郁漓央之死有关,灵回之巅的人兴许只是在寻找郁漓央尸身,行为中难免带有江湖草莽气息,并非谋逆。所以臣认为,应派人前往中原,彻查此事,若能以抚代剿,必然民心所向。” “依丞相所言,难道非要等到叛贼打家劫舍,自封为王了才算作乱?” “臣并无此意,只是认为应该先探查实情,再作定断。” 睿帝扬唇冷笑,“派大臣探查实情,一来一回少说也得耽搁半个月,若真如你所讲,那倒也罢,如若楚翊尘一早就有反叛之心,难道要等到他占据中原朝廷再出兵征伐?” 宣于承捏紧了手,略微沉吟,俯首作揖道:“陛下所言有理,老臣愚钝。” 睿帝淡淡看了他一眼,目光转向一旁的郁凌云,询问道:“郁卿认为剿灭前朝叛党之事,派谁领兵较为适合?” “陛下恕罪,”郁凌云垂首俯身,道:“臣远离朝局多年,对朝中官员不甚熟悉,不敢妄下定论。” “既然如此,不如定北侯亲自领兵剿灭前朝余孽,待得胜归来,也算是以表忠心将功抵过了。”睿帝冷不防地说道。 郁凌云两颊的肌肉绷紧了一下,俯身跪地,“谢陛下厚爱,只是臣已老迈,不敢担大任。” 睿帝眸色深深地看着他,眼神略带探究,仿佛在思忖着什么。 蔺良哲见状,忙上前道:“陛下,臣倒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既能澄清定北侯的罪名,亦可为我朝增一名良将。” “哦?是何人?”睿帝双眸微眯,明知故问道。 “定北侯世子郁珏。” 一旁久久未作声的花非叶听到这个不算陌生的名字,眸光微动,悄悄觑了眼蔺良哲,又重新低眉敛目。 “郁珏?”睿帝琢磨着这个名字,挑眉道:“大漠沙如雪,少年身似雁。郁世子的统兵的能力朕确实有所耳闻。” 蔺良哲颔首,道:“陛下英明,定北侯世子原是西北戍军中盛传的少年将军,十岁就随定北侯上战场,为人处事稳重谨慎,是难得的将帅之才。” “太傅言之有理。”睿帝垂眸看着跪在地上默不作声的郁凌云,扬声道:“围剿叛党一事刻不容缓,朕封定北侯世子郁珏为讨逆将军,统兵五千,后日出征南下。定北侯可有异议?” 郁凌云嘴角动了动,终是没说什么,再次叩首道:“臣代犬子谢主隆恩。” 睿帝扫了眼下面神情各异的三人,面上露出一抹疲惫,淡淡道:“此事已定,三位爱卿若无其他事情,那便退下吧。” “是,臣告退。” 待三人退出殿外后,睿帝将手中奏折放下,抬眸看向御书房门口,脸上疲惫之色一扫而光,“非叶,依你看,朕今日的处置,是否会让定北侯寒了心?” “以我对定北侯了解,他并非贪恋权位之人,只是降了一阶,应该不至于。”花非叶沉吟道:“如果真要说不满的地方,估计是对小......郁小姐的处置。看得出,他对郁小姐的身世并不知情。” 睿帝淡淡地嗯了一声,沉凝良久方,道:“你可有查明郁漓央是如何成了他的女儿?” “查过了,可圣宁之变发动时,宫中一片混乱,蓝皇后殉情时,身边并无女婴”花非叶皱眉道:“依我推测,蓝皇后临前,应该将女儿交给了身边的侍女,或者其他什么人,但这人没有逃出去,死于乱箭之下,后来负责清理宫城的郁凌云发现了尸体中的女婴,动了恻隐之心从而养在膝下。” 睿帝略略点头,“人已死,多说无益。定北侯是父皇的亲信,一片赤诚,朕也不信他会因为此事生出异心。” 花非叶抬眸看了眼睿帝,未置一词。 如果说这句话的是君羽墨轲,他一定会反问一句,既然相信定北侯不会有异心,为毛还要将人软禁府中半年。 话说定北侯回京也才半年呢,六部官员尚没认全就被软禁府中,软禁相当于革权。在刚回京如日中天的时候没有积累点人脉,等半年出来后,谁还记得除夕宴上那个光鲜亮丽受人追捧的万户侯啊。 哦不,现在应该说是千户侯了。 花非叶不得不承认,皇上这招用的真高明,打了人一巴掌又给了颗甜枣,刚把人软禁又封了人儿子。 讨逆将军,不大不小五品官,等郁珏吭哧吭哧的爬上来后,估计郁凌云也入土为安了。 就在花非叶天马行空的时候,睿帝已拟好了一封圣旨递给身侧的宣纸太监。 “送去定北侯府,告诉定北侯世子明早不用进宫谢恩,让他好好准备,朕等他凯旋。” “奴才遵命。”宣纸太监俯首躬身,缓缓退出去了。 花非叶看了眼高公公离去的背影,低声道:“皇上,恕我直言,凭郁珏的功夫,恐怕不是楚翊尘的对手。” 年初时,他和郁珏在大街上交过手,小哥儿的武功顶多跟夜亭差不多,还不如他。他都没信心打得多楚翊尘,就凭小哥儿那一股子憨厚劲儿,真令人担忧。 “取胜并不完全靠武功,行军之道,讲究兵法策略,以弱胜强,以少胜多,若有合理的战术,活捉楚翊尘并非不可能。”睿帝面色肃然,郑重道:“定北侯世子既有少年将军之名,应该明白这个道理,这次就当给他一个机会,如能得胜,将来朕必委以重任。” “......”听了这番话,花非叶算是深有感触,他觉得自己还是适合在君羽墨轲手下打杂,至少说话不用拐七八个弯,也不用被人试探。 “宣于祁走私黑火一事你可听说?” 正及思忖间,突然听到睿帝的声音,花非叶眸光一闪,颔首道:“听楼中月提起过。” 刚宣于承在的时候,睿帝未提此事,还以为他忘了,没想到竟然这个时候提起,花非叶眼眸微垂,心中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只听睿帝道:“当年父皇派宣于承去捉拿逸太子,东宫却无缘无故起火了,现场那么多人,居然没一个去灭火。现在看来,那场大火必然就是宣于承放的,为的就是毁尸灭迹,让人以为逸太子死了。” 花非叶抿唇不语。 一朝天子一朝臣,像宣于承这样的崛汉旧臣,前后侍奉过两代君主的四朝连襟,不管多么恪忠职守都会引起皇帝猜忌,况且他的女儿还是一国之母,前朝后宫尽在他们宣于家手里。 如果只是这样,或许还能容忍,可自从几年前宣于祁一跃成为天下首富后,睿帝就对相府就已经不是猜忌,而是忌惮了。 “宣于相辉煌了大半辈子,该休息了。”睿帝双目凝望着前方,似是自言自语地呢喃了句,沉吟良久,道:“高林,去宣刑部尚书朱明、御史中丞金海和大理寺卿杜司良来见朕。” “奴才遵命。” 夜幕低垂,万籁俱寂,花非叶出宫时已经很晚了,仰头看了眼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轻轻地笑了笑。 他并未回肃清候府,而是直接去了宁王府。向来喜欢翻墙入户的他今晚居然走了正门,王府侍卫都知道他和自家王爷的关系,也未阻拦,任由他闲庭漫步似的往紫竹林而去。 清幽的宅院外站着一个人,花非叶迎了上去,微微笑道:“韩叔,辛苦了,你去忙吧。” 王府管家韩叔担忧地看了里面一眼,微微颔首,“老奴去紫竹林外候着,花世子有什么吩咐,可随时叫老奴。” 花非叶点头,抬步进了院内。 推开门,一阵淡淡的冷香扑面而来,浓郁却不令人生厌,但闻多了却会叫人昏昏欲睡。 花非叶看了眼躺在床上的人,轻轻一叹,该面对的终将面对,谁也无法逃避。 抬步走进屋内,将香炉中的熏香灭掉,又把紧闭的窗全部打开,让外面清新的空气缓缓流进房间里。 窗台上映着薄薄的光,花非叶身体斜斜地靠着窗前,仰着头望着没有月亮的夜空,夜空中只有三两颗星子,寂寥又暗淡。 第434章 浮生若梦 君羽墨轲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有空旷幽静的山谷,山谷里有一片绿意盎然的药田,药田一望无边。 每个清晨,总有一个背着竹筐的白衣少年准时出现在药田里,认认真真地尝试着田中每一味药材,举止神韵间说不尽的清灵俊秀。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少年身后多了一个傲娇又懒散的小男孩。 少年采药时,小男孩就不远不近地跟在他后面,嘴里叼着草,仰头望着碧蓝的天,时不时会说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少年却非常有耐心的应着。 山谷后面有一片梅林,那是他们修身习武的地方。 少年懂得很多,琴棋书画、天文地理、五行八卦,无一不精,对男孩更是倾囊相授。闲暇一曲,鸟兽合鸣。 再后来,他们反目成仇了。 并肩血洗江湖后,在一片废墟中,背道而驰。 时间呼啸而过,不同的画面不断在眼前穿梭,再见面是五年后。 少年成了避世而居的神医,男孩成了傲然自负的亲王。 造化弄人,傲然自负的亲王喜欢上了一个轻狂恣意女子,可女子却喜欢避世而居的神医。青天白日下,勇敢地追到神医住处表露心迹,字字含情,真真切切。 而亲王只能躲在墙角,默默地听着喜欢的女子对别人吐诉深情,指骨捏的泛白,心里像是被火烧一样,呼吸都难受。 那是从小到大目空一切的亲王,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害怕,害怕那个方方面面都比他优秀的神医会从门后走出来。 直到女子失魂落魄地走出庭院那一刻,躲在墙角后面的人才长长舒了口气。他突然发现上苍是公平的,它给予了那个男人全部的优厚,却没教他什么是情爱...... 他很庆幸。 越庆幸,越珍惜。 所以他当机立断,巧立名目把喜欢的女子和自己绑在一起。并且在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卸下了她所有的心防,几乎是畅通无阻的,走进女子心里。 俘获佳人芳心后,他竟也没忘记最初接近佳人的意图。 他想,反正他所谋之事对女子无害,他的敌人不会伤害他喜欢的人,于是,就开始心安理得的利用女子的身份暗中谋划一切。 他没想过真相会被揭开,从未觉得利用女子去对付她唯一的亲人,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 他嘲笑神医绝情错失所爱,自认为付出了很多成竹于胸,可最后,自信满满的他,竟把喜欢的女子弄丢了...... 血腥......惊悚......遥远......支离破碎的画面如闪电般,在眼前不断地冲击,循环…… 眼睁睁的看着浑身是血、狼狈至极的她,坠入万丈深渊,脑中紧绷的一根线好似突然断了,越来越清晰的痛,在骨髓中游动,不断的刺激着神经。 九儿! “九儿......”轻轻的呢喃在黑暗中响起,是那么的清晰、明显,仿佛是在梦呓,一滴泪从眼角渗出,在黑夜里闪闪发光。 悲伤,痛苦弥漫整个房间。 身后响起轻微的动静,伫立在窗前许久的花非叶知道,君羽墨轲醒了,他没有转过身,听着窗外竹叶沙沙的声音,轻轻一笑,静静等待着暴风雨来临。 入眼处是一片黑暗,浑身软绵,吃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缓缓起身,微微偏过头,借着窗外映进来的月光,可以看清这是一间屋子,很是熟悉,像极了王府的紫竹林。 “醒了?” 一个明显底气不足的声音响起,接着,一盏烛灯照亮了整个房间,花非叶缓缓往踱了两步,刚好站在床前不远,张嘴就是一句无关痛痒的话,“想吃点什么?我让人去做。” 昏睡太久,君羽墨轲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坐在床榻上,微扶了额头,猛地想起什么,霍然抬头,定定看着花非叶的眼睛,“这是哪?九儿呢!” “王府你都不认识了?”花非叶扫了眼周围,若无其事地反问。 王府......他回京了? 君羽墨轲一震,连忙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还没站稳就觉得头重脚轻,眼前一片晕眩。 花非叶早有预料,立刻跨前几步扶住他,“你昏睡了半个多月,身体虚着呢,还是坐下吧。” “九儿呢?”君羽墨轲反手抓住花非叶的肩膀,满脸阴鸷地问道。 “还在找。” 抓在手臂上的五指蓦地收紧,君羽墨轲的身形猛烈晃颤了一下,险些跌倒,花非叶急忙把他扶回床上,君羽墨轲欲站起身,却被他紧紧按住。 “黑狐狸,就你现在这副身子还想去找人,能走出王府就算奇迹了。”淡淡瞟了眼君羽墨轲青白青白的脸色,花非叶拧了拧眉,缓缓道:“已经有人在找了,你急也没用,又没看到尸体,说不定小表嫂还活着,只是受了重伤不能回来,或者......” “或者什么?”君羽墨轲睁大眸子,定定望向他,神情激动不已。 “或者不想回来。”花非叶一本正经地胡扯道。 在回京之前,他就想好了,绝口不在君羽墨轲面前提悬崖下激流拍石,可能已经粉身碎骨的事。 至于是否有人在找? 当然是有的。 但却是楚翊尘的人。 不能怪他狠心无情,只是......一想到峭壁上劈断的那颗大树,他便心生绝望。 君羽墨轲沉寂的眼睛划过一道亮光,可没持续多久又逐渐黯淡下来。 不想回来吗?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刻骨铭心的画面。 缥缈的悬崖间,浑身是血的女子全力一掌将长剑击出后,由于用力过猛,身体被推送的更远,他不顾一切地想抓住她,却连片衣襟都没摸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抹浅笑从那苍白干涩的唇畔溢出,带着遗世的讥讽和绝狠,闭上眼,平静的神情中,是一种解脱。 竟然是解脱! 难道死对九儿来说,是一种解脱吗? 谁逼她至此? 太后? 还是他? 钝痛一点一滴地侵入神经,君羽墨轲仰首,发出一阵紧接一阵的绝望哀笑。 在此夜色中,倍显苍凉。 “黑狐狸,别太绝望,小表嫂......会回来的。”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大概是没底气。一向口不择言、说话天花乱坠的花世子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还有词穷的一天。 妈的,编不下去了。 昏睡了半个多月,君羽墨轲颧骨高耸,早已瘦得不成人形了,面容也失去往日光彩,花非叶让韩叔端了碗清粥上来,坑蒙拐骗好说歹说,才让君羽墨轲吃下去了一些。 适时,竹林外面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花非叶眼眸一冷,看着急急忙忙进来的韩叔,沉声道:“韩叔,怎么回事?” “是太傅府的蔺小姐,”韩叔看了眼一旁榻上打坐运功调息的君羽墨轲,恭敬道:“蔺姑娘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不等人通禀就挥鞭冲了进来。” 蔺无双?花非叶定定看了眼韩叔,心中猛地一跳。 糟糕,无双定是从蔺良哲口中知小表嫂已死的事,所以夜闯王府找黑狐狸算账来了。 第435章 自欺欺人 紫竹林外,传来几声鞭响。 换做平时,无双可没胆量夜闯宁王府,但今晚实在是憋不住了。 当她从她家老头子口中得知小九坠崖身亡的事,整个人就呆了,震惊、错愕、不可置信。 后面的话她都没听进去,隐隐知道小九不是定北侯的亲生女儿,好像还和前朝有关,但这些都与她无关。 她蔺无双交友交的是人,不是身份。从震撼中反应过来后,她第一句话就是问‘宁王何在?’ 小九坠崖,宁王何在? 他不是一直都很喜欢小九,怎么会允许小九出事? “宁王今天和太后一起回京了。”这是蔺良哲给她的答案。 淡而平静的一句话,却让她火冒三丈,气的把碗一推,拎着鞭子直奔宁王府。 太傅府的侍卫拦不住她,宁王府的暗卫亦有所顾忌,加上她发了疯一般的打法,很快就闯到紫竹林外。 “让开!”看着眼前这群暗卫,无双胸中那股怒气来得突然又强烈,像是一切理智都被淹没了般,只想杀人泄愤。 一个常年没人住的地方都安排这么多暗卫守着,那小九出事时,身边又有几个人护着? 暗卫不为所动,冷眼看着她,好心提醒道:“蔺小姐,夜闯王府伤人是死罪,你若再一意孤行,休怪属下等无礼。” “就凭你们?”看样子无双今晚是打算豁出去了,挥着鞭子打了个空响,冷道:“打就打,谁怕谁,今晚见不到宁王,我是不会走的。” 话落,长鞭一扫,气势前所未有的高昂。 暗卫们眸色一凛,正要有所动作,突然一个华丽的声音插了进来。 “住手!” 话音传来之时,四五根龙骨刺从黑暗中射来,刺尖在夜色中泛着森森寒光。 无双神色一变,手腕一抖,长鞭在空中快速盘旋几下,把迎面而来的龙骨刺纷纷扫落,打到一旁的紫竹上,刺尖没入分毫,显然对方想以此吸引她的注意,并未发力。 她侧身,看着从竹林里缓缓走出来的花非叶,目光扫向他身后,“宁王呢?” 花非叶两指微动,手中的折扇刷的收起,“你夜闯王府,闹出这么大动静,就是为了找宁王?” 抬眸,淡淡看了眼无双周围东倒西歪的紫竹,冷笑道:“无双,这里是京城,你在江湖上沾染的那些草莽气息最好收敛一下。如此冲动行事,就不怕传了出去影响你闺誉吗?” 似曾相识的话让无双脸色唰一下就发白,耳边不由响起一道温润的声音。 我说句实话吧,无双,你武功虽好,可脑子太简单了,遇事又不够冷静,还好打抱不平,如若再跟着我,等真遇强敌,只会成为我的累赘。 心中的钝痛越发明显,无双咬了咬唇,渐渐逼回了眼角的泪水,沉凝好半晌,方低低开口,“我就这个性子,闺誉十年前就没了。” 全京城谁不知道她喜欢黏在那人身后...... “所以你就来找宁王晦气?” “如果不是为了小九,谁敢夜闯宁王府!”无双的眼眸染上了一层湿意,微微抬头,倔强地看着花非叶,“小九......是怎么死的?” 花非叶微微皱眉,正要说什么,身后突然传来君羽墨轲阴冷的声音。 “谁跟你说九儿死了!” 无双一愣,直直看着从黑暗中走出的君羽墨轲,顿了会,有些狐疑道:“难道坠崖的不是小九?” 她记得老头子好像说小九是前朝的什么人,莫非宁王为了保护小九,所以才传出坠崖身亡的事? 本是无心的一句话,却把君羽墨轲问的哑口无言,他亲眼看着九儿契风崖上掉下去,怎么可能不是她。 体内才平息下的气血又不受控制地乱窜起来,锥心的痛意像是沸腾了一样,不断的翻滚,而心口,那种针扎般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了。 花非叶眼角跳了下,黑狐狸不是在打坐调息吗?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心里渐渐有些发虚,担忧地觑了眼君羽墨轲发白的脸,发红的眼……继续圆谎道:“无双,你别激动,坠崖不一定就会死,吉人自有天相,小表嫂武功那么好,不会有事的。” “吉人自有天相......”无双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眼睛睁的大大的,不敢相信地看着竹林里的两人,“你们居然把小九的生死寄托在天相上......” 眼泪一滴一滴的掉落,没听到这句话之前,她还充满了希望,可此时,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失望,愤怒,难过,都有。 更多的是为小九感到不值! 仰起头,生平第一次敢用冷硬如刀的眼光直视君羽墨轲,“宁王,你是在自欺欺人吗......还是说......你根本就不在乎小九的死活!” 激亢的一句话如同一把利刃,狠狠插在君羽墨轲的心口上,而且又重重绞了一下,令他本就白得像鬼的脸色又透明了几分,脸颊血管清晰可见。 自欺欺人! 轻飘的四个字砸进他的耳朵,完完全全变得模糊不定起来,他眼前发黑,脚下一软,身体剧烈地晃荡一下,花非叶眼明手快扶着他,抬头瞪着无双,怒斥道:“蔺无双,你管好你自己。这么多事,难怪宣于祁不要你。” 花非叶的嘴向来很贱,而且一针见血,不留任何情面。 无双一震,好久好久才反应过来,抬起泪眼婆娑的眸子,死死盯着林中二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忽地发出一阵悲怆又带有嘲讽的笑声,“是啊,宣于祁不喜欢我,但他还是派了人护送我回京,而你们呢......”她咬了咬牙,明艳的脸庞布满寒霜,“你们连一个不会武功的人都不如!” “够了!”一声近乎咆哮的怒吼响彻竹林,花非叶一生中鲜少有这么愤怒,怒不可遏看了眼无双,赤眼厉喝,“林崖,把她赶出去。” “不用你赶,我自己会走。”无双扫了眼竹林里落下的那道黑影,收回鞭子扣在腰间,如来时一般,飞身离去,很快就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花非叶扶着君羽墨轲,满面担忧道:“你还好吧?” 君羽墨轲没有应他,缓缓抬起手,把花非叶往旁推开,一深一浅地往竹林深处走去。 忽一阵凉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带起了君羽墨轲未挽的青丝,也拂动了他身上略显宽大的衣衫。 黑色衣袍仿佛融入了夜里,也将他苍白如霜的一张脸染半是夜色半是烛火,因着风,指路的火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给人一种暗夜鬼魅游魂的错觉。 整个竹林静得只闻风声叶落。 花非叶定在竹林中,久久未动。 才回到院子,君羽墨轲便觉喉间铁锈味道越发浓重,一道道的血水从他嘴角沁出,满嘴地腥甜有点呛,他忍不住轻咳了两声,却没有去擦拭。 失魂落魄地进了房间,关上房门,倚靠着房门的身子缓缓蹲了下去,脸埋在膝间,轻轻的声音哽咽在喉咙间,没有哭声,无声无息,眼泪淌一脸...... “九儿......九儿......九儿......” 压抑而沉痛的哀嚎声断断续续,来来回回就只有这两个字,直到最后身体都僵硬了,麻木了,连灵魂都动弹不得的时候,脑海里仍是这两个字...... 翌日,圣宁城门才开启,一匹砖红色骏马以迅雷之势出了城,鞭子抽动,尘烟滚滚。 没过多久,又一匹黑马,一骑绝尘。 与此同时,宁王府的紫竹林里响起花非叶暴跳如雷的咒骂声,没过多久,花世子也出城了。 经过城门口的时候,还特地停下来,痛心疾首地把今早的守城兵斥骂了一顿,还没骂完,又甩了自己一耳光子,接着火急火燎地出了城。 守城兵们齐齐站在城门口,一脸茫然外加莫名其妙的目送花世子离去。 第436章 孤魂野鬼 “听说了吗?定北侯府家的郁小姐是前朝余孽!” “骗人的吧,天奕谁不知道定北侯是开国功臣,怎么会和前朝余孽扯上关系。” “就是就是,定北侯对朝廷忠心耿耿,一生为天奕鞠躬尽瘁,谁勾结逆党也不可能是他啊。” “我也不信,可宫里都已经传遍了,听说昨儿皇上召定北侯进宫,定北侯都亲口承认了。” “对对对,我还特地问了我爹,我爹说皇上念在定北侯忠心耿耿的份上,只降了其爵位,让他在府中思过半年,都没有依律降罪。”说这话的是刑部侍郎家的二公子,可信度非常高。 今天一早,定北侯的女儿是前朝余孽的事,只一个时辰就传遍了京中的上流贵族圈。 消息一出,震动全城。 大大小小的茶楼酒肆里聚集了不少世勋公子,消息散播的非常快,到了中午时分,若不议论几句定北侯府的事,都没人同你讲话。 “这么说宁王和定北侯府的亲事也告吹了?”问话的人显然还记得三个月前邪王下聘之事。 “那是当然,郁漓央都被逐出定北侯府了,还有哪门子亲事。” “说的也是。可没了皇亲国戚这层关系,也不见刑部来拿人啊。”问话的公子望向茶楼对面的街道,这条街道的尽头就是定北侯府,他们已经在这坐一上午了。 “拿什么人,人都死了!” “死了?”这话一出,四周所有人都围过来了,“怎么死的?” “听说是在回京的路上,不慎坠崖死的。” “这么惨?”众人面面相觑,皆看到对方眼里的质疑,却心照不宣。 ...... 这一天,在有心人的操控下,各种版本的流言传遍了京城,上至深宫庭院,官宦府邸;下至大街小巷,勾栏瓦舍,无一不在八卦,唯独八卦的源头定北侯府一派静悄悄的。 奴役小厮各干各的活儿,偶尔有几个嘴碎的婆子聊了几句,没多久,管家福伯就带人来她们逐出府了,逐的果断利落,连个求情的机会都不给。 昨天,郁凌云从宫里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等圣旨到了,才默不作声地带着府中老小去中庭接旨。 这道册封圣旨郁珏听的惊讶,蓝氏听的惊骇,唯独郁凌云面不改色地谢恩。 三人进了书房,下人被遣了出去,郁凌云不动声色地把御书房里发生的事重述了一遍,并详细描述了蓝皇后的画像,同时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蓝氏,末了,直言不讳地问,“夫人,你和蓝皇后是何关系?” 是问句,却很笃定。 画上的人不但与九歌几乎一模一样,与蓝氏亦有三分相似,尤其是那异域风情的服饰,郁凌云清楚的记得,当年去南岭寻蓝氏时,她也是那种装扮。要说她们半点关系都没有,他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蓝氏闻言,面上并无惊讶或是慌乱,郁凌云特意提起那幅画时,便知道他已经猜到了大概,这么问无非是想听她亲口承认。 如郁凌云所愿,蓝氏不再隐瞒,语气十分安静道:“蓝皇后是我嫡亲的姐姐。” “果然!”亲耳听到真相后,郁凌云并未生气,也没有被结发妻子欺瞒了十几年的愤怒,深深看着她,谓然叹道:“夫人,此时关乎重大,你若早点与我说,漓儿或许就不会死。” “你说漓儿死了?!”前一刻还十分平静的蓝氏,听到这句话,霍然抬起头,面上惊骇交加。 同样震惊的还有郁珏,他反应比蓝氏更大,刷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定定地看着郁凌云,眼里满是骇然,一时愣在那儿忘了该如何反应。 郁凌云把九歌坠崖身亡的事说了一遍,郁珏听得面色惨白,微启的双唇哆哆嗦嗦着,似想要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脚下一个踉跄,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一步,哐啷,瘫软地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蓝氏一张娇颜此时煞白煞白,身形晃了晃,眼泪一颗一颗从眼睛里滚落下来,悲戚地唤道:“漓儿......” 郁凌云走到蓝氏的身边,疼惜地将她拥入怀里,无声安慰着。 尽管漓儿不是他亲生的,却是他嫡亲的外甥女,也实打实地当做亲生女儿疼爱了十几年,不可能没有感情,只是他久经沙场,见惯了生死离别,比较隐忍克制罢了。 “姐姐......”蓝氏把脸埋在郁凌云怀里,泪眼朦胧地哽咽着,“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答应照顾好漓儿,却没有做到,还要把她逐出祖籍,连尸骨都不能好好安葬,让她彻底成了无名无姓的孤魂野鬼...... “夫人,你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这不是你的错。”郁凌云后悔不已,“都怪我,怪我信错了人,如果我不答应宁王,不答应那门亲事,也许漓儿还好好的活在世上,如果我们一回京就把她和珏儿的婚事办了,也不会出现今天的结果。” 郁珏紧咬着唇,悄然别过脸,把悲伤、痛苦、悔恨,统统隐藏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蓝氏哭声方渐渐歇止,泪眼婆娑地看了眼郁珏,红肿着双眼道:“侯爷,还有件事没有告诉你,珏儿......是你的亲生孩子。” 沙哑的声音不大,可此时书房里安静极了,不但郁凌云听得见,郁珏也清晰的听到了,他还没从沉痛中回过神来,就被蓝氏这句话震了的目瞪口呆。 郁凌云亦是震惊不已,脸上的神色僵住了,震撼地盯视着蓝氏,有些不敢相信,却无法阻止自己不去相信。 父子两惊愣的对视着,郁凌云一双虎目瞪得堪比铜铃。 他以前就发现珏儿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原以为是跟在自己身边久了的缘故,所以举止神态上有些相像,可此时,却发现不仅神态举止像,珏儿的五官也和自己年轻时极为相似。 怪不得当初在战场上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对这孩子充满怜惜,原来是因为血浓于水,珏儿是他的亲生儿子。 “父......父亲......”郁珏张了张嘴,呆呆叫了句,虽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叫。可在真相大白后,让郁凌云瞬间老泪纵横。 空旷的书房内,悲喜交加,蓝氏含着泪,把事情原委说了出来,当初实属无奈之举。然郁凌云听后,释然笑了,没有半点责备或是怨恨。 毕竟就算没有相认,他也从来是把郁珏当成亲生孩子来疼爱,栽培。 唯一让三人沉默的,是明日出征之事。 让儿子去对付武功高深莫测的楚翊尘,并不是郁凌云最担心的事。 将军不畏生死,将士不惧强敌。就算哪一天,郁珏被马革裹尸,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也只会伤心不会后悔。 因为战死沙场是每一个将士的荣耀。 “夫人,”郁凌云神色复杂地问,“我听说......楚翊尘是前朝逸太子?” 郁珏也反应过来了,有些愕然地看着蓝氏,“蓝皇后是母亲的姐姐,那他......他是我表,表哥?” 最后两个字的音带了个弧度,有些生硬,也有些难以置信。 短短半个时辰,他失去了心底最深沉的依恋,尚未从痛苦中回过神,又从一个父母双亡孤儿变成父母双全的幸儿。 非但如此,又突然发现圣旨派他去剿灭的叛党是他嫡亲表哥,而这个表哥,还是曾经的武林盟主,江湖上声名显赫的人物。 蓝氏颔首,凝眸看着眼前的父子二人,语气坚定道:“是的,所以这次出征,娘要随你一起去。” 第437章 前朝余孽 第二天,定北侯世子郁珏率领五千轻骑南下。 大军出城不久,圣宁城门口就贴上了告示,来往的百姓纷纷凑上前看,只见告示栏边站着两个士兵,有不识字者问身边的人发生了什么,那人道:“朝廷在捉拿前朝余孽呢,看到刚才出城的大军了吗,就是去剿灭叛党的。” “前朝余孽?崛汉都灭亡了好几年了,哪来的余孽?” “灵回之巅啊!”那人道:“告示上写的清清楚楚:经刑部查实,灵回之巅乃前朝皇室余孽,头目楚翊尘为崛汉逸太子。” 不识字的那人恍悟,“怪不得灵回之巅敢挟持太后,原来是前朝人想复国。” “可不是嘛,我听我爹说,圣宁之乱时崛汉逸太子被活活烧死在东宫,还是当今丞相亲自验的尸,没想到居然还活着。” 接连几日,所有人都在讨论着前朝余孽的事。通缉告示下发到各州县,并遍贴城乡,坞城更是贴的满街都是。 楚翊尘戴着斗笠,安静地坐在一家酒楼里,听着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当听到朝廷在捉拿前朝余孽等字眼时,嗤之以鼻地笑了笑,信手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 接着,又听隔桌的一名书生道:“现在不光各地官府在缉拿前朝余孽,朝廷也派了定北侯世子来围剿,最多十天大军就到坞城了。” “嘁,定北侯世子算哪个葱!”另一桌,一个江湖侠客模样的布衣大汉不屑道:“就凭京城那些勋贵公子,能打得过灵回之巅?” “阁下此言差矣,定北侯世子可不是什么只会吃喝玩乐的勋贵公子,”书生反驳道:“据说定北侯世子年少成名,十岁既上过战场,早有少年将军之名。灵回之巅不过是个江湖门派,叛党充其量就是群乌合之众,等朝廷大军一到,三五天就能将其驱散。” “少年将军顶个屁用。灵回之巅有楚盟主坐镇,别说来一个少年将军,就算定北侯亲自来也抵不住盟主十招。” “打战讲究谋略和战术,又不是比武功,仅凭一人之力,敌的过千军万马么?”书生侃侃而谈道:“昔日霸王项羽自恃勇武,不也败于高祖刘邦。自古勇而无谋者,遇强敌则兵败,项羽如是,叛贼楚翊尘不外如是。” “放你娘的狗屁!”布衣大汉见不得有人诋毁楚翊尘,一拍桌子,怒骂道:“什么不外如是,别跟老子拽文。楚盟主成名以来,统领江湖至今,群雄无一不服,哪个敢说他有勇无谋,你眼睛是让眼屎蒙了吗?” 书生看起来文质彬彬,想必是从没听过这般粗鲁的话,听到这种污秽的话,顿时气得脸红脖子粗,瞪着布衣大汉好半天都憋不出一句话来。 “楚翊尘是前朝余孽,你竟然还称之盟主,莫非你是逆党同伙?”与他同桌的男子见朋友被人侮辱,登即站起身,忿忿不平地出言相帮。 那布衣大汉识不了几个大字,却知道逆党同伙的罪名可不轻,当即啐了一声,“呸!老子行得正坐得端,你他娘的才是逆党。” 男子一听,也怒了,火冒三丈地指着布衣大汉,义愤填膺道:“人之至恶,乃辱人父母,阁下出言不敬,实乃竖子也。” “别扯些老子听不懂的,有种打一架。”说着,就拔出腰侧的那一把大刀,锃亮的刀面反光映到男子和书生脸上,森森的寒意顿起。 周围的宾客本是在看热闹,哪知道大汉突然拔刀,一室哗然,纷纷躲到角落,免得大刀无眼殃及无辜。 男子和书生也傻眼了,弄不懂明明只是口舌之争,怎么就要拔刀相向了? 什么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说的不就是这种状况么。 “阁下切莫欺人太甚。”书生瞧着那把大刀,心颤了一下,脸色极难堪道。 “一群只会背后搬弄是非的穷酸书生,老子就是看你两不顺眼,咋了!”布衣大汉似乎有些得寸进尺了,大刀一横,想给他们一个教训,刚迈前一步,却听“噌”的一声,长剑出鞘。 一道白光呼啸而至,连他额前的碎发都没吹起,就斜斜的插在了他脚尖前一寸的地面上,可见出剑之人功力高深。 “你,你是谁?”布衣大汉心有余悸地扫了眼四周,目光锐利地落在书生身后一桌的青衣男子身上。 青衣男子带着斗笠,遮住了大半个面容,左手边一碗酒,右手边一把剑鞘,剑鞘上的繁琐的花纹与布衣大汉身前那边长剑剑柄上的花纹如出一辙。 “兄台赤诚之心足见,在下佩服。”楚翊尘把酒碗拿到斗篷下,一口饮尽后继续道:“不过习武之人应锄奸惩恶,耍勇斗狠非侠士所为。” 他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拿起剑鞘朝布衣大汉走去。 经过书生身旁时,书生暗自觑了眼斗篷下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有些眼熟,却不想起在哪见过。微微抬手,准备向其作揖致谢,却听对方又道:“虽然对方出言不逊,委实难听了些,但大丈夫,能忍则忍。” 呃......是在说谁?书生呆呆地看着站定在眼前的青色背影,脑子有点短路。 不等他反应过来,便听到长剑入鞘的声音,再抬头时,竟看到对方的手按到布衣大汉持刀的胳膊上了。 接着,又是一阵兵刃回鞘的声音。 “多些兄台出言相护,江湖再见。”仍然是那个豪迈不羁的声音,语毕,便大步离去。 酒楼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布衣大汉最先回过神,满脸震惊又夹着一丝欣喜,快步冲出门去,在人群中搜寻了一阵,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那抹青影。 争执来得快去的也快,酒楼里的宾客各归各位,唯独书生还在回味青衣男子离去时说的那句话,顿了会,猛然睁大双眼,惊叫道:“楚......” 他朋友没听清楚,随口问道:“出什么?” 书生目不转睛地看着街上,正好有一队巡逻士兵从外面经过,他愣了愣,垂眸苦笑道:“出丑了。” 城门口的缉拿告示贴的十分醒目,楚翊尘站在人群中,淡淡看了会,又看了眼旁边那几张画像,不动声色地退出人群。 抬眸看向城门口,守兵们正在仔细的端详着来往路过的行人,和之前他进城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偏头扫了眼人来人往的街上,恰巧看到不远处有一辆马车缓缓驶来,看样子是要出城。 楚翊尘眸光一动,拉低斗笠迎面走了过去。 马车行到城门口被守城兵依例拦下,赶车的小童掀开一角车帘,检查的守城兵站在马车外,往里看了眼,神情忽然有些愣,直到小童放下车帘后,才尴尬地收回视线,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挥挥手,“走吧走吧。” 第438章 一丈距离 朴实无华的马车缓缓驶出两里后,车内突然响来一个清冷淡漠的声音。 “下来。” 话音落时,一个青影从车顶落了下来。 正在赶车的浮生吓了一跳,连忙一记手刀劈了过去,长剑横出,凌厉的手刀劈在结实的剑鞘上,震得手腕隐隐生痛。 “楚盟主。”浮生看清来人,微微愣了会,收回手,扭头看了眼车帘,继续赶车,不再做声。 楚翊尘摘先斗笠,探身钻进马车,朗朗问候道:“风兄,别来无恙。” 风兮音睁开眼,冷厉的眸光一扫,整个马车里好似带起了一股冷风,他直言不讳地问,“你是逸太子?” 自事发以来,街头巷尾都在传朝廷缉捕前朝余孽的消息,风兮音昨晚才到坞城,也不例外,一上岸便得知此事。虽然是问话,语气里却含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楚翊尘笑,带着少许自嘲,“什么逸太子,前尘往事不堪回首。在下楚翊尘。” 风兮音沉吟片刻,又问,“九歌与你是何关系?” 显然,他对楚翊尘的真实身份并不感兴趣,想了解的还是那个人。 “一母同胞的兄妹。”此事早已闹得天下皆知,楚翊尘不再隐瞒,如实说道。 这也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亲口承认自己和九歌的关系。 想起九歌,他唇角的笑瞬间散去,灿如星辰般的眸子染上少许伤痛,“说来可笑,漓儿虽是我妹妹,可我却从没照顾过她,更未尽过做兄长的义务,后来还要她为我们掩护,是不是很无能。” 风兮音没有回答,沉默半晌,面无表情地问:“可有消息?” “找了半个多月,音信全无。”楚翊尘知道他在指什么,微微蹙了蹙,沉重的声音中带着疲惫,如巨石一般砸在身侧之人那根紧绷的心弦上。 心弦颤了两下,嗡嗡作响。风兮音眼睫微动,清冷的神色却一成不变,只是盯着车帘看,好久都没转动一下眼珠子。 马车内沉寂了片刻,楚翊尘偏头看着他,问:“风兄是来找漓儿的?” 风兮音没有说话,相当于默认了。 楚翊尘掀开车窗帘幕,往外看了眼,皱眉道:“你想去契风崖?” 回答他的依然是静默。 楚翊尘也没在意,继续道:“契风崖我找过了,几乎把整座山都翻了个遍,泗水峡方圆几百里来回找了数十次,却没发现任何有关漓儿的消息......” 后面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虽然不想相信,可心里却不得不承认了...... 漓儿,怕是已经消香玉陨了。 一想到他寻找多年的妹妹,最后却是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心中的恨意就越发高涨。兴兵之事他还没有告诉蓝珊,不过快要瞒不住了...... 风兮音缄默不言,对楚翊尘的的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冷眸依然盯着车帘,一动不动的,绝美的脸庞亦没有半分情绪波动,完全就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马车缓缓驶进山路,楚翊尘见他听不进旁人之言,依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遂不再多言。 “多谢风兄相送,楚某还有事,先行告辞。” 出马车时,风兮音突然开口,“你若找到她,可来松月居寻我。” 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掉下来,就算不死也会重伤,这么说,无疑是为九歌设想。 楚翊尘眸光闪了下,深深看了他一眼,由衷道:“好,如有漓儿的消息,楚某会立即派人告知风兄。” 此时,他不再言谢,谢字太轻。 平时人迹罕至的契风崖,这段时间格外的热闹。 人来了一批又一批,崎岖的山路都被踩的平坦多了,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竟然被踏的所剩无几。 山顶风声猎猎,放眼望去,远山起伏,云海翻涌,风兮音负手立于悬崖边,踏前一步是万丈深渊,他立如标杆,白衣胜雪,飘逸出尘。 “公子,茯苓派人查过了,悬崖下面是一座水流澎湃的峡谷,没有落地点,您真的要下去吗?”浮生手里拿着一把用锦纶丝制成的八角大伞,有些担忧地问道。 风兮音没有回答他,凝眸望着悬崖下方一缕已然干涸的血迹,孤傲疏淡的神色似乎也带着几分死寂。 浮生看着自己公子与茫茫天地几乎融为一体的背影,心知劝解也无用,顿了顿,将伞连同腰上的一扎游丝金线递给风兮音。 “回城等我。”风兮音接过伞和金线,冷然留下一句话,便一跃而下,身如白凰,直向崖底泻去…… “公子。”浮生轻喊一声,急急跨前一步,俯首下望时,却见雪色身影已坠入云海间。 山风微透阴寒,雪色人影飘身而下,疾如星落,点突石,踏斜松,瞬间已至云下。 峭壁千仞,天堑绝壑,坠至半山腰时,山势愈发陡峭,已然无处借力。 只听“咔咔”几声,风兮音手中的锦纶伞缓缓撑开,伞骨较寻常的伞要粗一些,伞面也要比正常油纸伞大上两倍。 信手一扬,伞撑过头顶,整个人便如天神一般从天而降,白衣翩然,一股纯然的清华之气从体内缓缓流溢而出,超凡脱俗得不似凡人。 如此下坠,速度减慢了许久,更方便寻找峭壁上的蛛丝马迹。 远处夕阳散着耀眼的光辉,从空旷的悬崖间穿透而过,给山间缥缈的云雾渡上了一层金光,光芒绚丽,美得令人窒息的同时,也刺得人眼睛睁不开。 风兮音冷眸微眯,反手一扬,金线旋舞而起,绕上峭壁上的树枝,他借力反转,在空中换了个方向。 可就在他旋身之际,一个隐藏在金色的云雾间的黑色峭壁,若隐若现地出现在契风崖对面,离他也仅仅只有一丈的距离。 如果他稍微晚点转身,定能发现悬崖对面那截生得奇异的峭壁,可等他背向夕阳,再定目观察四周时,人已坠落数十丈,对面峭壁已向内屈曲,彻底隐藏在在云雾间。 换做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这也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举动,可有时候就是那么不巧。 无意中的一个转身,便是多年,或是永远。 也许,这就是他和九歌缘分。 第439章 活下去的意义 黑色峭壁一侧下面是泗水激流,另一侧往下延伸,是一片郁郁苍苍的树林,树林下面,遍地的荆棘。 此时,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狼正在树林外游走,循着气味,慢慢地朝荆棘边靠近。 荆棘边躺着一个廋弱的人影,气若游丝,似乎昏迷了。 野狼没有立即扑上去,油绿的眼睛盯着那团人影好半晌,许是饿极了,经过短暂的思索之后,压低了身子突然往前一跃而起,直接扑到了那人身上,并用前蹄压住了那人的手臂。 一声兴奋的嚎叫,血盆大口一张,就要撕下猎物的头颅,而就在此时,“猎物”猛地睁开双眼,反手抓住野狼的两条前腿,直接把它扔进了荆棘丛里。 等野狼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迎接它的是‘猎物’如豹子一般敏捷的身躯,以及那口雪白的牙齿...... 温热中带着浓重腥气的鲜血涌入了口中,虽然味道很不好,九歌却一滴都不打算浪费。 在这与世隔绝的峡谷里,能喝一口热水可不容易,更不要说血液中富含丰富的养分,是补充营养的绝佳选择。 她失血过多,补点狼血也不错。 除了味道不好,不怎么卫生之外,其实也挑不出别的毛病了。 树皮草根吃腻了,就当换个口味。 温热的血液充斥到了九歌的胃里,让她冰凉多日的体温逐渐上升,一股久违的气流也重新回到体内...... 血被吸干,野狼彻底断气,她拖着狼的尸体,进了荆棘丛。 这片荆棘丛其实是种毒草,什么毒九歌也不知道,总之她中了这种毒现在还没有死就对了。 这一切,还要从她醒来的那天说起。 那天她从悬崖上掉下来,本以为必死无疑,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很荣幸的落到树上。 伤口上的血早已凝固了,可由于失血过多,一睁开眼,就觉得头晕眼花,浑身跟散了架那样的痛。 废了好大的劲儿,她才从茂密的树枝上摔下来,那时天正黑着,身上有好几处被树枝刮伤,部分伤口也被挣开了,鲜血外流,痛的她惨叫连连。 摔下来后才知道下面竟然是一片荆棘丛,背脊被棘刺伤,她忍着疼痛,摇摇欲坠地从荆棘丛里爬起来,那时候正值黑夜,她感到阵阵痛意,却并不知道自己流的血已经呈黑色了。 抬起头,却猛然间发现一双双油绿的眼睛正在远处盯着他。 似曾相识的感觉告诉她,那是狼,而且是狼群。 她和狼一定有什么不解的缘分,以至于每次重生后,睁开眼第一时间看到的都是他们。九歌如此苦中作乐着。 可这次不比上次,她现在头昏眼花,浑身无力,别说是一群狼,就算来一只狼,她也只有被撕碎的份儿。 在这生命关头,浑身剧痛的九歌,脑袋竟是无比的清晰,发现狼群的下一刻,她便嗖嗖嗖地窜到了树上,速度比猕猴还要迅捷。 上次在沙漠里,她精力充沛可以独战狼群。 这次在密林里,她浑身是伤,是以明目张胆的欺负狼不会上树。 所以说,上天对她还是蛮好的,至少在生死关头,还帮她开了一扇窗。九歌昏昏沉沉地自我安慰着。 由于危机还未接触,任凭九歌此时眼皮子多沉重,也不敢昏睡过去,她伸手按住伤口,一边强行堵住血液外流,一边利用疼痛迫使自己清醒。 过了片刻,她发现狼群居然没有靠近,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方才跌落的位置,黑暗中什么也瞧不见,但她知道那里应该还有血。 莫非太少了,腥味不够重,所以才没过来。 也不对。 她从悬崖落下来的时候,身上伤痕累累,现在还痛着,狼群应该是那时候被引过来的,可居然没有在她昏迷的时候靠近,而是站在十丈外伺机待动...... 管不了那么多,见狼群没有靠近,九歌不禁松了口气,她就怕自己睡着后,一不小心从树下掉下来,那还不直接掉进饿狼腹中。 夜色太暗,又有密林遮挡,九歌爬上树后,才能借着朦胧的月光,勉强看清就近的东西,她发现自己爬的这颗树居然是颗果树。 早就饿的前胸贴背的九歌,当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摘了就近的几颗果子就往嘴里塞,果子味道十分酸涩,咬一口牙都能酸掉的那种,换做平时她肯定不会吃,可现在哪有给她挑的,能果腹就很不错了。 后来她才知道,树上的果子也是有毒的。不过却与荆棘的毒性相克,也就是传说中的以毒攻毒。 她吃下果子后,不知睡了多少个日夜。醒来时,狼群都散了,荆棘丛里血得颜色告诉她,她至少昏睡了三天。 一深一浅地走出荆棘丛外,仰首望着高耸如削的峭壁,她便有一种预感,自己要在这个地方待很长一段时间。 索性她前世也在原始森林里跟野兽玩过一段时间,对荒野求生并不陌生。 狼群都能活着,她还会死吗? 可能因为这片荆棘丛的缘故,除了那天所见的狼群之外,很少有其他动物从树林外经过,但九歌曾听到猛兽的吼叫,不过声音一直很遥远。 由于身上的伤势十分严重,加之一连几天都吃不到什么营养的食物,身体十分虚弱,为了安全起见,九歌不敢离荆棘丛太远。 记得前几天去找食物时,正好遇到一只豹子,她眼尖躲在一块巨石后面,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好在它自己走了,否则,九歌真有种把自己埋进土里的冲动。 手里的这只野狼,她已经盯了许久,应该是被同伴抛弃了,经常单独行动,大概像她一样,怕被其他猛兽吃掉,所以也经常流连在这片猛兽不敢出没的荆棘丛一带。 能众多狼群里脱颖而出,被她盯上,也算是这只狼的荣幸。 悬崖下面有一条水沟,九歌摸过,没鱼没虾,应该是雨天积水形成,怀里还有无双送的蝴蝶刀和行走江湖必备的火石火镰。 三把蝴蝶刀被她弄丢两把,这是最后一把,也是她身上唯一的利器。 低眸看着刀身上的浅浅的纹路,鼻子忽然有些发酸,眼角有点涩意,是什么晶莹的东西掉了下来。 她吸了吸鼻子,仰首望着暗无天日的密林,第一次想念峡谷外面的人。 如果还有牵挂,估计也就是那个大大咧咧的傻姑娘了吧。 她和宣于祁怎么样了? 那日看宣于祁的神情,似乎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所以才急着把无双送回京城。 会是什么事? 九歌没有去想,什么事都跟她没关系。她被困在这里,自身都难保。 她中了荆棘草的毒,棘草毒虽和野果的毒性相克,却有很大副作用。 从她坠入峡谷以来,变得极为嗜睡,她粗略算了下,自己每天清醒的时间最多就两个时辰,尽管她失血过多,身体虚弱,也不可能睡成这样,唯一的解释就是体内毒素的原因。 所以根本就没时间去想外面发生的事。 在清醒的这么点时间里,她要找食物,想着如何在野兽的世界里觅食,如何恢复体力,如何生存下来...... 说来也奇怪,她体内原本还有蚀魂香的毒,可从她中了棘草毒后,就再也没有发作过,她想,大概是因为荆棘的毒性更强,所以把蚀魂香的毒性压制下去了吧。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跟外面的世界脱离太久,她越来越像个野人。 与野兽作伴太久,好像连话都不会说了。 看着水中倒映的那个形销骨立的影子,枯藤缠身,双颊凹陷,满面灰白。 她生饮鲜血,饿嚼树皮,嗜毒成瘾,终日与野兽为伍......如果还能出去,她这样子,还能被称之为人吗? 既然活着都如此艰难又卑微了,为什么不去死呢? 这么倔强干什么呢? 她凭本能或者却不知道活下去的意义在哪里。 对着水中的人茫然眨了眨眼睛,有些无措,也有些难过,一股悲伤从心底蔓延,这个问题困惑了她很久很久,她一直都想不明白。 只知道每天半梦半醒间,脑海里经常会浮现一张脸......她觉得应该还有好多事没做。 可睡得太多太久,脑子有点不好使,一时想不起来了。 剥下狼皮,烤了一块没被毒素污染的肉,吃完后那种昏昏沉沉的感觉又上来了。 强忍着睡意,熟练地爬上树,摘了个果子吃了解毒,接着倒在她用树藤做的床上,闭眼睡去。 以毒攻毒伤身子更伤心智,这么下去,这副残破的身子迟早会不堪负荷地垮掉...... 彻底失去意识前,九歌想,希望明天醒来,功力能恢复一些,离开这片恐怖的毒林。 第440章 出战平叛 睿帝七年六月初,大军抵达坞城境内。休整一天后,第二天开拔。 定北侯世子亲率三千骑兵,进入黄河中游叛军猖獗一带。 黄河中游地形复杂,正值涨潮季节,水势浩大,叛军借助地形在船与大军交战,战事打响不到半柱香,定北侯世子突然下令撤兵。 两军作战,士气为先。 定北侯世子不战而退,大军虽然没什么损失,但士气大伤。 消息传到京城,朝堂之上,睿帝面色凝重,满朝大臣议论纷纷。唯有太傅蔺良哲出列,大步走到宣政殿中间。 “启奏陛下,定北侯世子久居大漠,不谙水站,及时退兵以降低我方损失,虽有损士气,却不为上策,臣以为,等定北侯世子想出破敌之法,必然会在行反攻!” 龙椅上的男子沉吟片刻,道:“爱卿所言有理。” 三日后,斥候传来的消息,叛军藏匿在坞城两百里外的迟云峰内。 当天夜里,定北侯世子带领五百精兵从后山偷袭,却不料被敌人发现,一千叛军从树林里杀出,个个都是强中好手。 定北侯世子见情况有异,一声长啸,藏在后山外的两千轻骑冲出,两个时辰后,大军安全退出迟云峰。 夜袭失败。 天上星光惨淡,几朵乌云将月亮完全遮蔽,一缕微风掠过,携来阵阵凉意,回城的士兵们具是瑟缩了一下。 郁珏骑着马走在前面,目光锐利的扫了眼周围的树林,手中银枪一扬,高喝道:“全军戒备。” 屡战屡败,士兵们的心情越来越沉重,听到将军的命令,却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忽地,一支箭从天而降,贯穿了郁珏旁边一名将士的战马。 嘶鸣声打破树林里的寂静。 将士从马上摔下来,郁珏一枪挑断迎面而来的一根利箭,高声大喊:“准备作战。” 话音落时,漆黑的树林里一群火光亮起,数不清的人影从树上或是草丛里钻出来,厮杀再声。 战局明显不利,起先毫无防备被人杀了个手忙脚乱,对方一边进攻,还一边用火箭射杀,两次连败,士气明显低迷了很多,一直在节节败退。 树林里,血腥味混合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铺天盖地。 郁珏在马上向下挥枪,枪头重重地插进了敌人的肩膀,他眉头紧锁,用力一抽,鲜血溅到他的脸上。 他抬头四处张望,见不远处的树林里站在一个腰佩长剑的青年男子,面色刚硬,一对浓眉之下,双目炯炯有神,他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战圈,神态镇定自若,仿佛对眼前的局势极有相信。 郁珏眸光一凛,反手用枪镰狠狠敲在坐骑屁股上,马儿吃痛地扬起前蹄,一声嘶鸣,郁珏扯紧了缰绳调转马头,冲进人群之中,朝树林方向杀了过去。 今夜领兵突袭的是灵回之巅开阳护法,此刻胜势已定,见郁珏不顾一切地朝自己冲来,也只以为那不过是在垂死挣扎罢了。 郁珏一拍马背,飞足踹翻身边几个青衣剑客,将他们的剑挑到空中,一舞银枪如雪,将空中的几把长剑击飞出去,剑锋直指开阳。 落下时,凌空一旋,又将迎面射来几支的利箭揽入怀中,同时脚踩枪头身子后倾,把枪身弯出一道如弓般的弧度,接着手一松,连人带枪被弹了出去。 开阳原本对迎面飞来的长剑丝毫不在意,长剑飞至时,他拔出兵器,在手中舞了几个花式,长剑被他一一被击落,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有数支利箭飞快逼至。 “蹭!蹭!蹭!”的钉在了他脚下,他惊得连连后退几步,就在这时,头顶忽然响起一阵破空之声,他心中一寒,连忙举剑相迎。 一杆银枪从天而降,他侧身一闪,全力把银枪击飞之后,颈上一凉,一柄短刀已架在里脖子上,寒意渗肤。 “统统住手!” 郁珏冷眸似剑,霜寒如雪般直射树林里,沉稳的声音不大,但足以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全场随之而凝固。 随行的士兵们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看到他们的将军仅凭一人之力就擒住了敌方的首领。 战局瞬间扭转,树林里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低迷多日的士气骤然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涨。 郁珏飞快地点了开阳身上的几大穴道,包括哑穴。 他深知自己手里的人质不是以往那些贪生怕死的高官,而是一个江湖人,万一他不要命地喊出几句意气用事的话,恐怕会对他们不利。 开阳护法的性命在对方手里,灵回之巅的人一时间都不敢轻举妄动,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挑起落到一旁的银枪,像老鹰拎小鸡一般,拎着自家护法的衣领上了马背。 “都别轻举妄动,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自会放人。” 乌云渐渐散去,朦胧的月光洒进树林,地上尸横遍野。 开阳的脸色涨得通红,面部肌肉不断抽动,郁珏却无动于衷,扫了眼地上的横七竖八的尸体,眉心微微蹙了一下,带着一千轻骑,策马出了树林。 这晚的战况被暗卫传回京城时,睿帝喜忧参半。 喜得是朝廷派出去的将领,终于在敌军面前扬眉吐气了一回。三军之中,斩将夺帅,多么振奋人心的消息,由此可见,天奕今后又多了一员虎将。 忧的是郁珏那小子竟然真的把敌人的将领给放了,而且是没有任何条件的给放了! 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真不知道郁珏那小子是缺了个心眼,还是太妇人之仁了。 这种复杂矛盾的心情没有持续太久,半个月后,当看到楼中月传回来的密信时,睿帝气得差点把桌子给掀了。 他那个混账弟弟,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打得个半死。 最重要的是,那个人还是叛军首领楚翊尘! 如果要说被揍的原因,睿帝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可问题出就出在,为了救他那个混账弟弟,生生损了朝廷两千骑兵,气得他心窝都疼。 事情经过说起来有点长,还要从郁珏的领兵战术上来讲。 由于灵回之巅的势力过于庞大,教众少说也有数万人,武功高手更是不计其数,尤其是兴兵闹事以来,分布在江湖各地的人马几乎都齐聚黄河。 而郁珏手里只有五千轻骑,最多再加上坞城八千护城兵,统共算下来,人数是差不多了,但质量上可就差远了。 于是,郁珏就开始和叛军玩起了袭击手段,派出几队轻骑天天在黄河中下游跑马,遇到叛军不正面作战,打几下就跑,倘若叛军不理他们,他们又会凑上去远远射上几箭,可一旦叛军发起攻势,他们便一骑绝尘。 这种战术虽然无赖,但非常好用。 一连半个月,叛军被他们弄的是心浮气躁,怒气冲天。但却没办法,顶多被敌军扰的时候弄死几个泄愤,出谋划策的人却抓不到。 所有人都知道定北侯世子就躲在坞城里,可叛军却不敢攻进去,那里可埋伏了八千精兵等着他们呢。 这天,轻骑兵的小伙伴们又出来闹事了,以为能像前几天一样全身而退,可这次却不小心撞到了阎王殿前。 这次领兵的是楚翊尘。 楚翊尘并非是为了针对郁珏而出现,只是听闻近日契风崖上有宁王的身影,所以才想着去找人算账。 提起君羽墨轲,楚翊尘就想将他碎尸万段。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在契风崖下守株待兔了一整天,等来了轻骑兵的同时,也等来了君羽墨轲。 看着那个形容憔悴、满脸胡渣的男人时,楚翊尘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了,当那个人看到他微微愣了一下时,他便知道自己没认错人。 马蹄声响起,箭雨乱射,一团混战中,楚翊尘猛地冲天而起,一掠一冲,长剑便狠狠地刺向了君羽墨轲。 君羽墨轲内心毫无波动地看着疾速飞来的那抹青影,漆黑的瞳孔里,逐渐映出一张与眼前之人有两分相似的容颜,忽地,唇角一牵,扯出一抹遗世嘲讽的笑,缓缓闭上眼帘,等待长剑穿胸而过。 他是她唯一的血脉至亲,死在他手下,此生无憾了。 解脱的痛意迟迟没有传来,君羽墨轲睁开眼,无波无绪看着与楚翊尘缠斗在一起的四道黑影,毫无血色的薄唇微张,声音沙哑如砾,“让开。” 抵挡楚翊尘的一名影卫手下动作猛地顿了下,稍不留神就被楚翊尘一掌打飞,另外三人依然寸步不让地挡前方。 君羽墨轲垂眸看向自己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忽略掉丹田内的刺痛,运功聚气,一记阴掌拍出,瞬间将身前的两名影卫掀飞。 打斗中的楚翊尘被他的举动惊到了,不可思议地扫了他一眼,三下五除二就将最后一名影卫拍飞出去。 两人间只剩五步距离,不远处的箭雨还在继续,山脚下没有风,太阳照在身上有点冷,由里到外都是一片冰凉。 君羽墨轲无神的目光缓缓落到楚翊尘身上,不悲不喜地看了他一眼,苍白的手轻轻抬起,覆于额前,指尖紧紧抵住眉心,极淡一笑,“兄长。” 第441章 是杀是剐,随意 “闭嘴,谁是你兄长!” 楚翊尘听到这两字时,第一反应就是以为自己幻听了,神情怔忪了片刻,剎时一层寒霜罩上,星眸中窜起的一团怒火越烧越旺。 是啊,谁是你兄长! 山道上,刚从惊愕中回过神的花非叶忍不住叫嚣着。 自从到了坞城后,君羽墨轲便开始没日没夜地流连在契风崖和泗水峡间,仿佛不知道疲惫一般,把整座峡谷都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的翻了个遍。 数十日下来,大好的一个俊美青年,被他自己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花非叶连带着受累,跟着消瘦了一圈不说,还要担心黑狐狸哪天突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 他好好的一个世子,如今跟个贴身小厮似得,一天十二时辰都得寸步不离地看着那个几近疯魔的大爷。 直到几天前,大爷突然安静了下来,一反常态躲在当归楼他和九歌曾经住过的那间客栈里,不言不语地缩在角落里,永远保持着一个姿势,用蓄满胡须的下巴抵在膝盖上,面无表情,平静的好像冬日的湖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谁也不知道冰下面是怎样的冷峭。 想来,他是绝望了。 花非叶看着君羽墨轲那木然、空洞的模样,心里跟着一阵难受,忍不住出门透了口气,再去房间看君羽墨轲时,大爷却不见了。 都不用动脑子想,花非叶暗骂一声,掉头就往朝契风崖追来。 坞城最近不太平,郁珏小哥儿带兵在周围一带平叛,朝廷的骑兵和灵回之巅的人打得火热朝天,花非叶曾远远看到过几次,却没有插手这件事。今天还没上山,大老远的又看到朝廷官兵和一群青衣剑客打成一团。 换做平时,他才懒得凑这热闹,可无意间撇见君羽墨轲也在打斗人群中,花非叶的心猛地一提,立即踏马飞了过来,还没落地,就听到君羽墨轲冲楚翊尘的喊了声“兄长”。 他惊得浑身气息一泄,下一刻就从半空中一头栽了下来,险些摔了四脚朝天,还好他身手矫健,及时稳住了身形。 以大爷的身份,怎能随便喊人兄长,何况那人还是朝廷发文通缉的叛军首领。他是想被冠上个通敌叛国的罪名,还是想奉贼为王啊! 果然疯魔了! 花非叶叹道,如果被皇帝表哥听到他的好弟弟喊楚翊尘兄长,估计会被气的怒火攻心吐血昏厥。 这厢花非叶天马行空的吐槽着,那边君羽墨轲还理所当然的解释起来了,“你是九儿的大哥,论辈分,我应该称你一声兄长。” “我从未承认过你和漓儿的关系,就凭你,”楚翊尘紧握剑柄的手微微动了一下,眼眸阴鸷骇人,语气坚硬如铁,“乱臣贼子!也敢痴心妄想?” 花非叶恍惚了一下,偏头瞧了眼身后乱战成一团的人群,究竟谁才是乱臣贼子?略一思索,好吧,对于崛汉皇室而言,定国公谋朝篡位,确实算得上乱臣贼子...... 君羽墨轲无视楚翊尘的铁青的脸色,放在额间的手轻轻垂下,静静的落于身侧,面上浮起一抹苍凉的笑,“九儿生是我的,死也是我的,生前爱也是我,死后恨也是我,不承认过又如何,一点都不妨碍她是我的人。” 什么乱臣贼子什么前朝余孽,跟他有什么关系?朝政皇权统统跟他无关,他从头至尾想要的,只有那一个人罢了。 可是,他把九儿弄丢了,无论他怎么找都找不到...... 从樱城郊外的偶然相遇,到黄河上的争锋相对,再到华灯落幕后那个共伞的雨夜,醉仙楼内的反唇相讥,西山寺里她仗义出手,水云山上的蓦然心动,松月居外,她的落寞,他庆幸...... 原来一眨眼,已经有了这么多的点点滴滴......记得那些吵闹,记得她的音容笑貌,记得她拔刀相向时的决然,也记得利刃抵在心脏时的沁骨寒意,林林总总,刻骨铭心,加起来却抵不过坠崖前那一抹释然解脱的笑。 忍住眼角的涩意,君羽墨轲无神的目光落在楚翊尘手中的那把三尺青锋上,唇角也掀起了一抹释然解脱的浅笑,“你是九儿的大哥,有权为她讨回公道,是杀是剐,随意。” 如今世上最有权取他性命的人,非楚翊尘莫属。 楚翊尘如他所愿,只恨恨说了句“一剑杀了太便宜你了”便信手一抛,连剑带鞘掷在树上,接着脚下一动,青影如风般窜到君羽墨轲身前。 君羽墨轲不闪不避,眼珠子都没动一下,任由一拳狠狠地砸到自己胸膛上,毫不手软。他听见自己骨骼断裂的声音,额上冷汗阵阵,嘴角却勾起一抹妖冶摄人的笑...... “打吧,能打死算你狠。” “你说的!”楚翊尘眼眸一凛,声色傲然,再一拳挥起,狠狠地砸在他的下颌上,君羽墨轲狂吐一口鲜血。 一旁的花非叶十分头疼地扶额,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去帮忙,帮吧,黑狐狸肯定不会领情,可能还要把他揍一顿;不帮吧,那人好歹也算是他主子,看着主子被别人揍得如此凄惨却袖手旁观,好像有点不称职...... 得咧,不称职就不称职吧。 他自认一直都不是个称职的手下,哪有手下敢对主子嚷嚷是吧?花小厮就嚷嚷过,而且是无赖的那种。 今日太阳挺大的,又快接近午时了,热的人汗流浃背,花非叶见楚翊尘只是在发泄怒意,暂时并没有杀意,干脆走到一旁树荫下,边乘凉边作壁上观。 如果被人揍一顿,他心里会好受点,那就揍吧,反正疼着又不是他。 两边战事吃紧,花小厮掏掏耳朵,好不悠闲。 打了两拳没过瘾,楚翊尘又紧紧勒住君羽墨轲的脖子,狠狠地往前一带,将他抵在山壁岩石上,一拳又一拳地揍,故意不用内力,免得没几下就把打他死了。 尽管如此,可习武之人就算不用内力,拳头也是坚硬如铁,才四五记拳头,君羽墨轲青灰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火烧般灼痛着。 君羽墨轲疯了,楚翊尘的理智也被滔天怒火烧的所剩无几。 朝廷宁邪王,武林公子楚,两个江湖上最强悍的男人疯狂的扭打在一起,不,应该说是单方面的殴打。 这是一种最原始最野蛮的打斗方式,好似谁都忘记了自己都一身精绝武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个只攻不守,一个不守不攻。 不消片刻,君羽墨轲身上就没一处完好的了,本就邋遢的脸上很快就是这一处淤青,那一块青紫,惨不忍睹,衣襟被鲜血染红一片,楚翊尘出拳时,拳头都是猩红猩红的。 花非叶都快不忍直视了,第一次看到君羽墨轲被人揍的这么惨,真是奇观啊。不过照着下去,情况不妙啊。 虽然本着看戏的心思,但手中龙骨扇已摊开,不动声色地站直身子,保持着随时都能出手援救的状态。 第442章 我们不熟 适时,一阵整齐有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花非叶眼波转动,不以为意地回首时,就看到两列轻骑扬蹄而来,山道风尘滚滚,为首的是一名白马银枪的少年。 少年面庞英秀,冷峻坚毅,墨玉般的眸子里是不符合年纪的沉着稳重,深远浩瀚如大漠孤烟,举止投足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大度和气派。 只见他身骑白马,手提银枪,月华的披风随着马儿起伏在身后猎猎飞舞,坚韧的双肩似乎扛得起整个苍穹。 花非叶不是没有见过身披盔甲的将军,却不知,当一个腼腆寡言的少年穿上盔甲后,竟然变得如此夺目。 他目光微凝,竟有些恍惚...... 阳光的照耀下,那身银白的盔甲正散发着夺目的光泽,耀眼无比的,刺得他睁不开眼,拿手去挡,微眯着眼,模糊不清视线所及之处,只看见那一人。 在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场景都在花非叶脑海里不期而现。 他打小流浪街头,长大后便混迹于江湖,见过了很多人,也去过很多地方,有人调侃问他,花世子半生风流,浪荡不羁,除了美人外,还有什么让你最难忘? 他往往笑着答道,宁王被楚翊尘暴揍的那个夏天...... 众人听言,以为他贱性犯了,故意揭宁王伤疤,却不知这其实是他真心话,只是没有说完。 那个夏天,阳光正好,有个少年,踏马而来,扰了他的江湖梦。 被围困在山脚下的士兵们还在埋头苦战,听到马蹄声时,抬头就看到谷口飘扬的帅旗。 “将军!!!” 不用等郁珏出现,只是看到空中飘扬的那个帅旗,两百轻骑士气瞬间大涨,边作战边高声大喊。 自从那晚郁珏凭一人之力,擒获敌方首将扭转乾坤后,随行出征的士兵们就开始对他无比的信服。 三军之中,斩将夺帅,连皇上都觉得振奋人心,他们身为将士们,当然更加自豪。 虽然最后把敌将放了,但此举更得军心,将士们皆认为,他们的将军言出必行,一诺千金,定是个胸怀坦荡顶天立地之人。 郁珏一马当先,人未到,便以最快的速度将山脚下混乱的局势收入眼帘,目光掠向战圈外殴打成一团的两人,眸色有些深沉,却并未理会,仿佛没看见般,眼眸扫向被困的士兵,神情冷峻,语气凌然。 “十人一组,保持队型,上!” 军令一下,数百名士兵从身后杀出,郁珏勒马在原地,凝目望着被夹击在中间的敌军,淡唇微抿,仿佛在思量着什么。 君羽墨轲今天出城走的是南城门,没有刻意隐藏行踪,郁珏如今就驻扎在坞城内,自然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 他对君羽墨轲无感,甚至还很憎恨,可对方好歹是个亲王,因为他的缘故,坞城附近一带正值兵荒马乱,百姓都不敢出城,宁王却在这个时候独自去了契风崖,万一出了什么事,他多少难辞其咎...... 正犹豫着要不要派兵保护,突然收到楚翊尘今天一早带人守在契风崖下的消息,郁珏听后,眸光一闪,当即下令出发,赶往契风崖。 除了驻在原地未动的士兵外,郁珏身边还有一个身形削瘦的蓝衣人。 蓝衣人脸上带着一张金色面具,遮住了整张脸,只看得到面具下的那双杏眼,杏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树下殴打的两人,有些复杂凝重。 “小哥儿,好久不见啊。” 混乱的战场上,忽然响起一个轻佻的声音,郁珏循声望去,正好对上花非叶那张笑吟吟的桃花脸。 花非叶见他看过来,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脚下一蹬,人便飘了过来,潇洒地落在马前,摸着下巴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啧啧赞道:“小哥儿,这身行头哪买的?不错啊,白铠银枪,穿上去精神了不说,人也俊俏了不少。改天借我试试呗,本公子长这么大还没穿过军装呢。” 刚回京的时候,郁珏只是一个小小的庶民,尽管非常讨厌此人,却不得不应付。 如今,两人同为侯门世子,身份相当,便连敷衍的心都没了,直接忽略他的废话,淡淡道了声“花世子”就挪开视线了。 花世子有些受伤,一脸幽怨道:“小哥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本公子好歹请你逛过花楼,咱还在圣宁大街上打过一架,怎么说也算得上是朋友啊,你竟然连个眼神都不给,未免太过分了啊。” “我们不熟。”郁珏面无表情地回了句,岂止是不熟,甚至说的上是憎仇恨了。 若不是花非叶世子的身份,郁珏恨不得一枪挑了他! 来坞城的这大半个月时间里,他已经把漓儿坠崖之事查了个八九不离十。凡是和漓儿坠崖有关的人,他全都想杀了! 可是,郁珏握紧了手中银枪,眼底有浓浓的悲伤一闪而过。 漓儿,对不起,我不能为你报仇...... “小哥儿,你,你没事吧?”花非叶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转瞬闪逝的杀意和哀痛,有些错愕道:“你这样对我,我都没心痛,你心痛什么?” 郁珏漠然地瞧了他一眼,冷淡的语气中透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恨意,“马上就轮到你们心痛了。” 花非叶看着他,眨眨眼睛,一脸茫然,“什么意思?” 郁珏抿唇,抬目望去,内心挣扎了一番,咬牙道:“再不救人,宁王就死了。”虽然非常希望君羽墨轲能这样被人活活打死,可他不能。 花非叶一愣,霍然回过头,就看到君羽墨轲浑身是血瘫倒在地上。 只见他双目紧阖,头无力的偏向一边,被揍的青紫的脸死白死白的,已是奄奄一息了,即使如此,楚翊尘依然紧揪他的衣襟不放,面目是前所未有狰狞,狠戾地扬起一拳,眼看又要朝君羽墨轲的头狠狠砸下去了...... 若这一拳下去,君羽墨轲还有没有命就真不好说了。 千钧一发之际,花非叶暴喝一声,六枚龙骨刺同时发出,飞快地朝楚翊尘落下的手臂打去,楚翊尘眼中寒芒一扫,揪在君羽墨轲衣襟上的手猛地松开,化为一掌,朝疾速飞来的龙骨刺拍去。 “叮......叮......叮”六枚龙骨刺全被扫落,花非叶吓的魂飞魄散,一股恐惧涌上心头,尽平生最快地速度朝君羽墨轲飞去,迅疾到只剩残影了...... 落拳的速度和他的速度谁快? 事实证明,花非叶要快些,人还没到近前,一条青绿色的带子率先缠上君羽墨轲的手臂,大力一扯,便将君羽墨轲从楚翊尘手中解救出来。 妈的,差点就来不及了! 花非叶连诅咒都没时间,抓住早就被揍的不省人事的君羽墨轲,飞快地朝郁珏奔去。 他可没自信打得过楚翊尘,希望别被他追上! 已经做好背受一掌的准备了,可当花非叶冲到郁珏身前时,意料中的一掌竟然没有袭来,连一丝凉风都没有,咋回事? 花非叶扛着君羽墨轲回头时,就见楚翊尘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蹲在那,原本要砸到君羽墨轲身上的那一拳也没收回去,依然绷直着...... 其实,他一来一回也不过半分钟的事,但这半分钟里,想打人一拳再收回手却是绰绰有余,而且以楚翊尘的速度,不可能比他慢,怎么回事? 正当此时,一阵尖锐的声响,山脚下崩出一道青烟,直冲上天。 “不好!”花非叶惊呼了一声,神色凝重道:“这是江湖上常用的流烟弹,叛军不敌,在召集人手。” 他身后直挺挺地坐在马背上的郁珏听言,面不改色地望了眼烈日下逐渐消失的青烟,微微偏过头,目光深深地望向身侧带着金色面具的人。 金面人似乎并没察觉,低眸垂首,不知道在想什么。 山道口,楚翊尘被怒火吞噬的理智渐渐回来了,眼底的猩红也消散了一些,他直直地盯着地上的一粒石子,眼神有些深沉。 流烟弹响起时,手臂也渐渐恢复知觉了,他握了握拳,缓缓收回去,站起身,望向周围。 山脚下的乱战还在继续,双方激烈交锋,他们这边已呈败势,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不少人,或死或伤。 楚翊尘皱了皱眉,空中的青烟还有一点未散,他抬眼看向十丈外的花非叶以及倒在他身上的君羽墨轲,接着看了眼郁珏,最后落在郁珏身侧的金面人身上,眼底带着怀疑和探究。 刚才那颗石子的力道之精巧绝妙,即便是他也不一定打得出,花非叶郁珏更不可能! 只有他了。 他是谁? 很快,楚翊尘就知道答案了。 青烟放出,契风崖方圆百里有无数人影蜂拥而至,浩浩荡荡的,从四面八方飞来,由于距离的远近,先后到达的人数也不一。 不消片刻,就有上百人聚集过来,有拿刀的有配剑,形形色色,将大军包围在山道入口处。 人数还在不断增加。 两个月前,是在契风崖顶围攻,两个月后是在契风崖下包抄。 同样的一座山,却换了个位置,同样的一种形势,却换了批人。 郁珏一声令下,山脚下的轻骑立即散开,青衣剑客也未纠缠。 刚才还在拼死拼活的两方,瞬间形成对峙,乱战中止。 大战,一触即发。 第443章 一挑五喔 情况危急,眼看君羽墨轲出气多进气少,花非叶忙从怀里掏出一颗护心丹,粗鲁地掐住他的下颌,强硬地给他喂下去,接着咬牙切齿地怒骂道:“黑狐狸,你如果敢这样死了,老子非把你鞭尸不可。”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货有自虐的倾向咧! 不经意抬头,发现郁珏正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看我干嘛。”花非叶疑惑,瞧着郁珏冷硬的神色,右眉轻挑,“突然发现本公子长得比你好看?” 郁珏冷冷斜了他一眼,别开视线,不屑作答。 花非叶却不甘寂寞,环顾了眼如潮水般急聚的人群,皱眉道:“小哥儿,你有把握吗?” 确定君羽墨轲性命无恙后,花非叶这才有时间注意周围环境,眼见敌兵越来越多,而郁珏一直都按兵不动,顿时有些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朝廷出兵平叛之事花非叶全程都有参与,深知我方兵力和战力都不及敌军,说难听点,郁珏从出征那刻起,就处于绝对的劣势,与叛军正面交锋完全没有胜算。 如今,楚翊尘亲自领兵,在青烟放响之时,他们就该全力发兵一举剿灭山脚下的叛党,然后迅速拍马走人。 凭楚翊尘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拦不住大军。 可这么久了,小哥儿为何还不开打? 再这样下去,叛军的人数就比他们还多了。 花非叶粗略估计了一下,郁珏此次带过来的人最多两千,而灵回之巅盘踞在坞城方圆百里内少说也有五千人......再不打就等着被包饺子了。 他还拖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呢! 花非叶心急如焚地瞧了眼身上被揍的鼻青脸肿的人,又气又无奈,“小哥儿,你究竟在等什么能说声呗,我这还有个快死的人呢。如果你有必胜的绝招赶紧使,再拖下去就完了。” 郁珏像看白痴一样看了他一眼,冷嘲的眼神像是在说,‘你当比武呢,还有什么必胜的绝招......傻不拉几的’。 “花世子可以先走。”这是郁珏说出口的话。 “后路都被堵死了,走得了吗?” “可以试试。”郁珏抬眼望向楚翊尘,楚翊尘仍站在原地未动,负手伫立于山路上,目光遥遥望着他们这边。 郁珏眼角余光掠向身侧,忽地凝声道:“花世子,你带宁王先走,我派一队人给你们掩护。” 说着,便调出了一匹马和一个百人兵团,并以眼神催促花非叶赶紧上马。 “有没有搞错,情况这么吃紧,不发信号调兵就算了,你还要调一队人走?” “当务之急,应先确保宁王安全。” “我怎么觉得你是在赶我走?”花非叶奇怪地看着他,狐疑道,“换句话说,你好像不希望我留在这?” 郁珏面无表情地反问,“花世子在不在,有何区别?” “至少可以并肩作战啊。”花非叶脱口而出。 郁珏果断拒绝,“不需要。” 坚定的语气让花非叶有些愣怔,不可思议地凝视了他半晌,心中不自觉地腾起一股怒意。怒火越烧越旺,下一刻,毫不留情地在三千兵马的面前咆哮主帅。 “萧珏,你脑子缺根弦是吧,当了将军了不起吗?老子留下来是为了帮你,你以为你是谁,手头下才几千兵就敢这么狂,信不信老子明天就能让你滚回京。” 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总有个下限,他又不是犯贱。若不是当前环境不对,花非叶真想撸起袖子跟他打一架。几个月不见,小哥儿欺人太甚了! 大敌当前,原本气氛挺紧张的,经花非叶这么一吼,周围所有士兵都有些愣怔,视线齐刷刷地聚焦过来,均是敢怒不敢言。 此话既嚣张又狂妄,可却没人敢反驳。 早在花非叶第一次凑上来时,士兵们就从他们三言两语的对话中,知道花非叶和君羽墨轲的身份,不管是哪来的世子,但天下只有一个宁王。 在场的将士中除了萧珏外,最大的官也只是个千夫长,敬重将军是一回事,可将军再大终究大不过皇权,天下谁不知道紫衣亲王在睿帝心中的分量。 花世子一怒,全场寂静。 郁珏虽不明白他为何动怒,却也不惧,只是轻描淡写道:“花世子若有这能耐,请尽快上奏天听。”出征非他所愿,他一点都不稀罕这劳什子讨逆将军,甚至十分反感。 末了,又补充道:“纠正一下,我姓郁。” 改名换姓的人多少会觉得愧对祖先,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可郁珏这句话却说得理直气壮,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淡淡瞥了眼花非叶便挪开视线,一派镇定自若的样子。 另一侧的蓝衣人听到这句话,面具下的眸光微抬,深深看着郁珏,浅淡无波的眼眸似乎含了星星点点的笑意,心中甚感慰藉。忽地,眼眸一动,笑意散尽,敏锐地朝山谷另一侧掠去。 又是一阵衣袂飘风之声传来,几条人影疾掠而至,不像先前一样停留在外,而是直接冲进人群。 首先飞落在地的是名手握铁杵的清瘦老者,接着是天玑、玉衡、开阳三位护法。四人脚一沾地,立即走到楚翊尘身前。 “盟主。” 灵回之巅七星护法,除了已死的孟无缘、重伤难愈的邱水和远在樱城的曲池,其他四位都来了。 楚翊尘眉心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目光落在为首的那名清瘦老者身上,语气十分敬重,“杨父。” 正在打量杨和的郁珏闻言,眸色一深,不动声色地偏头,望了眼身侧之人。蓝衣人带着一张面具,看不出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倒是花非叶神色有些惊讶,抬眼望向对面的青衣老者,轻轻呢喃了句“天枢杨和。” 据他了解,崛汉皇家暗卫统领也叫杨和,想来是同一个人了。 环顾了眼楚翊尘周围的四人,继而看向郁珏,唇角忽地弯起一抹讪笑,“啧啧,高手都倒齐了,难怪不要我留下,原来小哥儿是打算以一敌四,哦不,还有楚翊尘,一挑五喔。厉害啊!” 说着,还抬手朝郁珏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第444章 郁珏扫他一眼,抿唇不言。 花非叶瞧了瞧他紧握在手中的缰绳,无奈地摇摇头,口中忽然发出一声长啸。 啸声一响,四名影卫刷刷刷地落在他周围,正是刚才保护君羽墨轲反被他打伤的四人。 “保护好殿下。” 花非叶把被揍的昏迷不醒的君羽墨轲交给他们,同时不厌其烦地对郁珏道:“咱们要不要也叫点人来。” 不等郁珏回答,他便怀里掏出一枚信号弹迅速发上天,动作干净利落,快得让楚翊尘等人来不及阻止。 尖锐刺耳的声音在空中炸开时,楚翊尘等人脸上也未有任何变化,看样子也没打算阻止。 “讨逆将军?”杨和抬首望着马上的郁珏,锐利的眸子里带着丝丝探究。 他和郁珏并不是第一次见面,先前交过两次手,对此人印象颇深。 自从灵回之巅被围后,杨和便带领教众守在中原腹地迟云峰内,鲜少和楚翊尘同时外出。 潜伏了数月,得知朝廷出征平叛的消息,杨和大喜过望,他正愁没有兴兵的借口。 叛军就叛军,哪个王朝建立前不是叛军起义?等新朝建立后,再正名便是。 所以,朝廷兵马一到坞城,杨和便请命作战,利用地形优势为已方增加胜利的筹码。 于他而言,起兵的第一战至关重要。 哪知朝廷派来的将领竟然是个怂包,带着一群兵马气势汹汹的冲过来,一看铁索连船局势不妙,立刻望风而逃,一群铁骑跑的飞快,他们追都追不上。 最终虽取得胜利,杨和却并不满足,心里狠狠的鄙视了郁珏一把。 这是他对郁珏的第一印象。 两人第二次交锋是在迟云峰,郁珏带兵夜袭,同样是杨和领兵。 那夜,得到敌军偷袭的消息,杨和本以为朝廷将领终于有点头脑,这次可以酣畅淋漓的打个痛快,哪知夜袭兵马竟然没用到出乎想象,一触即溃。如果不是援兵来的及时,他那天晚上就能拿下郁珏的人头。 虽说他们这边江湖高手较多,对比普通兵马有很大的优势,可两次交锋下来,敌军将领的能力也就那样。 没经验,没勇气,更加没有悍将的血性,每次战事响起,一看打不过就立即撤兵,如此畏手畏脚,根本不足为虑。 这是杨和对郁珏的第二印象。 所以,后面的伏击他懒得参与,派了开阳前去。 开阳行事虽有些鲁莽,武功却不容小觑,对付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子,应该没太大问题。 杨和心很宽,以至于开阳被擒的消息传来时,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管过程如何,郁珏反败为胜的一役倒让杨和有些刮目相看。 他虽然老了,但并非目中无人,更不会轻视年轻后辈,仔细斟酌前两战的情形,不禁怀疑对方是故意让他们掉以轻心的。 他想深入研究地方的战术,可从那之后,双方便没再正面交战。 郁珏打起了赖皮仗,把数千轻骑分成数十支百人队伍,每天都派出来各种骚扰,战斗力不强,却让人烦不胜烦,江湖人哪受得了这般调戏,有些心性不足的人都想直接杀进城了,开阳便是首当其冲的一位...... 看着手下人每天怨气冲天,逐渐不愿出门无心应战,杨和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达到如此效果,其心计城府可见一斑。 再瞧瞧马背上那眉清目秀的少年,杨和不禁感慨,真是后生可畏啊。 郁珏不是个多话的人,尤其是在战场上,应付花非叶几句都是勉强,何况是敌军。定目望向楚翊尘,手中银枪一抖,直指苍穹。 “伏阵!弓箭手叠形,中军北上,攻!” 话音一落,激烈的杀声,战马奔腾,弓箭手就绪,箭雨齐发。 花非叶还没反应过来,郁珏已杀入敌营,长枪横扫,冲锋陷阵。 无数士兵蜂拥而上,如咆哮的洪水,汹涌澎湃,楚翊尘那边都没来的及指挥,手下弟子皆已各自为战,森冷的兵器横刺,斜劈。厮杀声响彻整个山谷。 花非叶有点懵了,实在没弄明白郁珏的想法,等了这么久,突然就毫无预兆地杀出去了,他难道还真想一挑五吗?其中包括楚翊尘。 他妈的谁给他的勇气啊! 环顾山谷,见郁珏依然骑在战马上,手中银枪挥舞如风,或挑或刺,手起手落间惨叫不断,他身姿矫健,气势凌云。 花非叶怒骂一声,一边懵逼,一边拾起旁边斜插的一把长剑,不甘示弱地冲入人群,剑气扫过之处,十多名青衣剑客翻飞而起,厮杀一片,叫喊声连天。 他真是疯了且闲着蛋疼,才会抛下被揍的昏迷快死的黑狐狸不顾,在这陪一个对他爱搭不理的人奋勇杀敌。 就在花非叶脑海里充斥着各种怨念的时候,山谷里出现了一张奇特的现象。 东南角出现了一阵蓝色的旋风,旋风在谷内纵横驰骋,所过之处,人影翻飞,惨叫四起,花非叶震惊的抬眼望去,就见那团蓝色的旋风已冲到楚翊尘身前。 楚翊尘足下一点,倾身后退,只见他手臂一迎,山坡上的一颗大树微颤,接着被掷到树上的长剑自行飞回手中。 他拔剑出鞘,正欲迎上,一杆银枪从斜面横飞而来,枪的末端握着一个身穿白甲的少年手中,眉目刚毅,不见丝毫惧意。 “郁珏!”楚翊尘有些松怔,不动声色蹙眉。 “楚表哥。” 淡淡的声音在一起厮杀呐喊中十分模糊,即便是近在眼前的楚翊尘听到这三个字,都有些不确信,瞳眸微缩,有些讶色,“你......你知道?” 郁珏不语,手腕一用力,架开楚翊尘的长剑后,便重新杀入人群。这一战必不可免,他要尽量减少伤亡。 楚翊尘并未追击,凝眸看着人群中冲锋陷阵却不打要害的郁珏,顿时明白了什么,猛的抬眼望去,就见刚才那个袭向他的蓝影不知何时扭转了方向,如狂风入境般,直卷杨和。 杨和身边的天玑、玉衡、开阳三人自是抢先冲上,只见蓝衣人巧妙虚晃一招,游刃有余地避过玉衡开阳、折腰从天玑剑下滑过,三人再想拦时,蓝影已从夹击中冲了出去。 危险逼近,杨和想也不想便一杖扫出,用了九成功力,以横扫千军之势一棍打向蓝衣人腹部,蓝衣人早有预料,身影偏行,似行云流水般从杨和身侧飘过。 杨和眸光一寒,凌厉的一爪朝对方咽喉擒去,却只触碰到一片衣角,轻如燕的身影飘忽地让人抓都抓不到。 这身法...... 杨和心头大震,却不敢相信,铁仗迅猛地朝蓝衣人腰侧劈了过去。却见蓝衣人身子凌空一起,既快又稳,铁杖从随风烈烈衣角下穿过,再次打空。 杨和心一沉,正要变招,头顶掌风已到,凌厉无比,他神色剧变,飞快侧过身,堪堪避过时,蓝衣人又如落叶般,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后。 “大哥!” 杨和并未察觉身后有人,只听三声粗吼,后背就实打实地中了一掌,绵柔而刚劲的掌力侵入体内,五脏六腑仿佛充血般的剧震痛。 三道迅疾的人影从身侧掠过,杨和神色痛苦地捂着心口,回过身时,就看到一抹蓝影在三人夹击中游刃有余,身形飘逸灵秀如穿风疾行,一招一式既有凌厉之美,又恢弘之势。 杨和一双浑浊的老眸睁的大大的,两颊肌肉在剧烈颤抖着,仿佛看见了什么震撼人心的一幕,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抹飘忽的蓝影,脸色在不断的变换,一会儿惊,一会儿喜,一会儿悲,全身的气血都在翻腾着。 不多时,天玑三人就被蓝衣人素手掀翻,衣袂轻扬,飘逸地身影转瞬飞到近前,杨和一脸骇然地盯着眼前那张金色面具,双眸暴瞠,抑制不住地失声道:“珈蓝生死决!你......蓝苍梧是你何人?” 第445章 珈蓝生死决 珈蓝生死决,五十年前乱世三雄之一蓝苍梧的独门绝学。原名‘轮回诀’,共十八式,前九式迅猛至极,后九式诡谲莫测,故有‘九生九死渡轮回’之说。 后来蓝苍梧娶了瑶珈公主,学会了回屹王族世代相传的内功心法——生死契,他将两种截然不同的武功糅合在一起,并定名‘珈蓝生死决’。 与轮回诀的诡谲不同,经生死契的融会贯通后,‘珈蓝生死决’一招一式皆具有飘逸轻灵之美,功法刚柔并济,容御百川,化万物,以内劲御敌,真真正正的杀人于无形。 自从蓝吟雪归隐后,珈蓝生死决便在江湖上消失了二十余年,认得这类武功的人不多,天下间屈指可数,而杨和却是这寥寥几人之一。 他当年追随刘释珵征战天下,有幸学过风桑的奇门遁甲之术,亦有幸领教过蓝苍梧的精妙绝学。 当年,十八式招法他只见过前面九式,就趴在地上爬不起来了。现如今,二十年过后,他重新领教到珈蓝生死决的前九式,并有幸见到第十式...... 他那一声骇然惊呼脱口而出后,蓝衣人连眉头都没皱下,手中招式不减,身法轻快卓然。看清第十式后,他后背心骤然一阵锐痛,下一刻,肩头一紧,就被人拎起,反应过来时,对方已拽着他轻而易举地跃过了天玑三人的包抄。 “都住手!”淡漠的声音夹杂了内功,响彻全场。 蓝衣人挟持杨和,站在一块高高的巨石上,前面是横行无阻的江湖高手,后面的奋力抵抗的士兵。 她一只手巧妙地扣着杨和的肩胛骨,另一只手牢牢锁住他的咽喉,冷淡的眸光如铁,轻飘飘地往下一扫,山谷里混战不休的数千人同时罢手。 局面瞬间扭转。 花非叶站在人群中仰头望去,就看到那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金色面具,以及那两根紧紧锁在杨和咽喉上白皙如玉的手指...... 他眸光一动,扫了眼周围不敢轻举妄动的江湖剑客,再偏头望了眼已然退回已方阵营的郁珏,目光微顿,有些深沉。 “大哥!” “天枢护法!” 一阵一阵蕴满了怒气的声音响起。 天玑和玉衡二人对视一眼,试图从后面绕过去将杨和救下,这个念头才升起,却听蓝衣人冷冷道:“我敢自信地说,在场所有人中,谁也没能耐从我手里把人活着救走。”末了,又补充道:“楚侠可以试试,看是你速度快,还是我手快。” 话落,掐在杨和咽喉上的两指稍稍一用力,杨和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手里的铁杖不知丢哪儿去了,蓝衣人点了他的穴道,即使他没受伤,也跑不了。 “等等,你先别动!”天玑连忙喊道,回首看向楚翊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放了他,今日之战就此作罢。” 楚翊尘面不改色地望着蓝衣人,既没有己方大将被抓的恼羞成怒,也不见任何担忧急切之色。 他手上还沾满了血,差不多都干涸了,可身上的一袭青衣却十分干净,除了有几处褶皱外,没沾一丝血迹,可见山谷里打了这么半天,他除了揍君羽墨轲揍的比较凶外,便一直置身于事外,都没有真正出手。 “盟主!不可。”其他人还没有说话,性命还在别人手中杨和倒是先叫起来了,咽喉上的两指微松,他双唇气的直哆嗦,心中非常恼怒,却没有不甘。 败在珈蓝生死决手下,他认了,可今日双方人马都已出动,他们这边人数多,战力高,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全占了。 只要一举斩获朝廷将领人头,便能大振雄风,让盟内心志不坚的兄弟们看到复国大业指日可待。 “今日若能歼灭敌军,让定北侯世子陪葬,老夫死而无憾。”望着山脚下的势力划分,朝廷兵马已呈弱势,我方胜利在望,杨和面上毫无惧意,大义凛然地喊道。 “老家伙,你想死就去死,居然还要人陪葬,是不是犯癔病了?有病早治啊。”花非叶向来是个嘴欠的,虽然这句话不是在说他,但比骂他还要严重。 他将夺来的长剑大力一掷,长剑飞了出去,‘叮’的一声,剑锋斜斜插在巨石上,恰好落在杨和脚尖前一寸。 杨和在楚天盟内一直都很德高望重,甚至在部分人心中,比后来居上的楚翊尘地位还要高。 此时见他被人如此威胁辱骂,楚天盟的弟子又惊又怒。开阳向来冲动,二话不说就一剑刺向花非叶。 “呀呀,又来一个犯病的!”花非叶嘴里嘲讽着,速度却极快,足下一蹬,便飘飘然地落在郁珏身边,这样一来,正好回到朝廷兵马阵营中。 开阳虽然冲动,却并不蠢,自然不会单枪匹马地杀过去,却也不会就此忍气吞声,愤怒地盯花非叶,激骂道:“宵小鼠辈,有胆就出来与我一战,别跟个娘儿们似的藏在大军后面。” “好啊,战就战,你以为爷不敢揍你吗?”花非叶漫不经心地从腰间抽出折扇,在手中转了一圈,讪笑一声,高声道:“爷是怕撕烂你的嘴后,你连给自家大哥哭丧的机会都没......” 话没说完,“啪”的一声,折扇猛地一开,数枚龙骨刺飞出,直袭开阳要害。 开阳猝不及防,飞快地打落三枚,还有一枚眼见就要刺穿他肩胛骨了,旁边横飞来一把青铜剑鞘,最后一枚龙骨刺坠落在地。 “花世子好歹也是皇亲国戚,怎么也学起了小人行径。”楚翊尘放下剑,抬眼看着花非叶,语气凌厉夹着着一丝怒意。这股愤怒不是因为他话没说完就偷袭开阳,而是源于九歌坠崖...... “还不是跟楚盟主学的,”花非叶笑得纯真无害,“楚盟主能趁人之危,把一个不还手的人打的半死不活,就不许别人正面偷袭一下么?” “啐,真不要脸!”开阳嗔目大喝,神色温怒已极,“你们朝廷上百人围攻一个弱女子时,可有想过什么是趁人之危,宁王咎由自取,盟主不杀他就已是仁慈,你还敢口出狂言!” 这话落时,山谷内其他江湖人都开始蠢蠢欲动了。 花非叶脸色一变,正要说话,旁边忽然射来一道如利剑般的寒光。 “说够了吗!” 郁珏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花非叶偏头看着他冷漠的神色,抿抿唇,终是没再说什么。 他忘了,小表嫂不只是楚翊尘的妹妹,也是郁珏守护了十几年的人,脑海中浮现了他们初次见面的一幕......那个羞涩腼腆,偏偏又愿意勇敢承认自己所爱的少年。 虽然名义上他和小表嫂没有关系了,可他对小表嫂的情义不比楚翊尘少。 见花非叶不再开口,郁珏冷漠的神色稍稍缓了缓,一双墨色的眸子从巨石上的蓝衣人望向楚翊尘,眼神从冷酷到沉静,“今晚戌时,滨河楼,你一个人来。” 楚翊尘眸光一闪,深深看了眼郁珏,坚定道:“好。” 说着,手一抬,阻在谷口的叛军纷纷退到两旁,让开了一条道路。 “盟主......”杨和气的脸色铁青,才厉声嘶喊出一句话,就被蓝衣人一手斩晕。 蓝衣人提着他,纵身一跃,便坐回马背上。 郁珏亦翻身上马,手中银枪凛凛,面容冷峻刻骨,“收兵!” 一声令下,残存的士兵纷纷列队,紧跟其后。 郁珏扫了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眉心皱了皱,握紧缰绳,骑着坐骑掉了个头,缓缓离去。 花非叶十分懵逼地跟在他身侧,直到出了山谷,都不太敢相信,回首望了望依然伫立在山道口,目送他们离去的叛军,疑惑道:“这就完了?” 郁珏瞥了他一眼,不答反问,“你想如何?” 花非叶瞅了眼身后的几百残兵,耸耸肩,“不想如何。” 普通士兵对上江湖高手,没被杀个精光就很不错了,他该知足了。偏头看了看郁珏身侧的蓝衣人,沉默了会,终是忍不住地问道:“小哥儿,你旁边这位姑娘武功当真不错,哪找来的?珈蓝神教的人么?” 不等郁珏回答,又够着头,朝蓝衣人笑眯眯地打起了招呼,“嘿,女侠,怎么称呼啊?” 蓝衣人的声音经过刻意掩饰,听不出是男是女,花非叶一开口就叫姑娘,倒也不知是猜出来了还是在试探。 蓝衣人拿着缰绳的手微顿,没有理他。 郁珏眉峰一拧,冷眼扫了过去,“宁王伤势不轻,花非叶不担心?” 山谷里的战事打响没多久,楼中月就循着信号弹找来了,他并没有参与激斗,派人跟花非叶说了声,便把重伤昏迷的君羽墨轲先带回去了。 此时再听人提起君羽墨轲,花非叶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个不省心的,嘴里嘟囔道,“担心什么,反正死不了,活该。” 话虽这么说,却还是拍马率先回城了。 临走前,别有深意地看了眼郁珏身边的蓝衣人,笑意不明道:“姑娘这样的高手天下绝无仅有,亏我刚还替小哥儿狠狠担心了一把,惭愧惭愧啊。” 第446章 愿他不厌弃 天色渐晚,戌时将至,迟云峰内一片沉寂,用来议事的正厅里,天玑、玉衡、开阳以及追月兄妹都在,整座屋子都弥漫着一股阴郁的气息,气氛相当沉闷。 开阳脾气素来火爆,自从白天杨和被蓝衣人带走后,他内心满满的便郁气无处发泄,眼看戌时将至,却还没想好一个营救的对策,顿时忍不住了,长剑一提,转身就朝门外走。 “开阳,去哪儿?”天玑眸光一抬,厉声喝道。 “去救大哥!”开阳头也不回地走着。 “混账,谁准你去!”知道开阳是个倔脾气,说这句话时,天玑连忙上前按住他。 另一旁的玉衡起身斥骂道:“开阳,你别犯浑了!前几天我带人试过,坞城现在防得死死的,满城都是精兵和强弩手。就你这样莽撞的性格,别说你一个人,就算带上你手下全部的弟兄,都救不回大哥。估计还没进城,就被乱箭活活射死了。” “死就死,谁怕谁孙子。”开阳扫了眼屋内众人,心中愤懑难当,“大哥虽然长了我们十几岁,却一直拿我们几个当亲兄弟看待,如今他被朝廷的人挟持,对我们而言,简直是莫大的耻辱。难道城中有埋伏就不救了吗?如果你们当中有人能把城中兵马引开,我就是死,也一定要把大哥救出来!” “别发疯了,就凭你一个人,还想抵抗珈蓝生死决不成?”玉衡瞪着他,十分不客气道:“如果你有这能耐,何须在这嚷嚷!白天交手时,就该把蓝衣人给干翻了,而不是被他三两下给掀飞出去。” 开阳听得脸红耳赤,拳头握得咯吱咯吱响,面色极其难看,顿了会,死鸭子嘴硬道:“管他什么决!我就不信,他区区一个蓝衣人还能翻得了天?” 主坐上,沉默了许久的楚翊尘忽然开口道:“能不能翻天我不知道,但对付你,是绰绰有余。” 开阳神色一滞,目光复杂地瞟了眼楚翊尘,没再接话。 蓝衣人武功之高有目共睹,尤其是那诡异莫测的身法,别说是他,估计连盟主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众人的神色有些古怪,回头看了眼楚翊尘,皆低头不言。 楚翊尘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一手拎起桌上的剑,大步往门外走去。奔月一怔,连忙道:“主子,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属下陪你一起去。” “属下也愿陪盟主一同前往。”其他人纷纷附和道。 “不必了,你们都在谷里呆着,等我回来即可。” “盟主......” 众人还想说些什么,就见一个白莲似的纤瘦女子从门外施施然走了进来。 来人是蓝珊,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 自从发现有身孕后,杨和便不再管她,任由她在楚翊尘身边料理他的衣食起居,只派了这两个丫鬟去伺候,顺便监视她。 而蓝氏,由于刚怀孕时受了刺激,情绪上有很大的波动,所以胎像一直都不太稳,稍有大动作会会出血。楚翊尘生怕她有个闪失,故而隐瞒了九歌坠崖的事,更不会让她知道自己已经公然兴兵反叛的事。 蓝珊心思细腻,虽然一早就知道楚翊尘有事瞒着自己,但她更清楚自己的身份。 最近几个月楚翊尘每天早出晚归,山谷里的弟子也在明显增多,而且经常有人受伤回来,可她从来都不过问,也不去打听,一心一意的在后院养胎。 所有人都知道,她在避嫌,担心给楚翊尘添麻烦。 此时见她突然来到前院,不光楚翊尘,天玑等人也深感诧异。 “你怎么出来了?”楚翊尘眸光微动,走上前扶住她,轻声道。 蓝珊才三个月身子,还没显怀,可能是最近孕辰反应比较大,吃的都给吐了,以至于脸色有些憔悴。 她亭亭玉立地站在门外,朝屋内众人沉静一笑,礼貌示意后,抬眸看向楚翊尘,眼底隐隐有几分担忧,“刚在后院散步,听盟里的人说你出事了,所以来看看。” 楚翊尘眸光微动,轻声道:“你听谁说的,我没事。” 蓝珊上下打量了他一会,见他确实没什么大碍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深深看着他俊逸的五官,淡淡笑道,“没事就好,那我先回去了。” 厅内不见杨和,楚翊尘身上有淡淡的腥味,刺激的她有些想吐,她却没有多问,忍住想要干呕的感觉,缓缓转身,朝院外走去。 楚翊尘看着她纤瘦的背影,眸色微深,忽然喊道:“珊儿。” 蓝珊回头,远远地看着他,屋子里昏黄的烛灯照在他身上,他刚好背光而立,身姿挺拨,伟岸卓然,她唇角不禁弯起了一抹浅浅的笑。 烛灯下的楚翊尘稍稍顿了会,凝视着蓝珊,轻声道:“我今晚不回去吃饭。” “好。”蓝珊微微点头,娴静微笑,如来时一样,带着两个丫鬟,安安静静地走了。才出了前院,一粒粒晶莹的珠子瞬间从秋水般的秀眸里夺眶而出。 泪如雨下。 她不问,并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 白天时,谷中数千弟子突然倾巢而出,大概过了一个时辰,才陆续回来。接着,整整一下午,谷里都人心惶惶。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人跟她说,能让杨和带着三位护法同时出动,她想,应该是出了什么大事。 会不会和楚大哥有关? 她故意去后院散步,隐隐听到有人在谈论,天枢护法被朝廷抓住了,要楚大哥去换人,此行估计凶多吉少...... 她听到后,惶然了。 她对朝廷出兵平叛的事一无所知,不知道杨和怎么会被抓,也不知道抓住他的是谁,更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格劝楚大哥别去...... 在君羽墨轲不念手足情分,借她的手给楚大哥下毒时,她和君羽家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了。 她现在想通了,就算哪一天,楚天盟真的起兵谋反了,她也会无怨无悔的跟着楚大哥。 只要他不厌弃。 没有想到那一天,这么快就来了。 她浑浑噩噩地在后院等了一下午,却等不到楚大哥回来,只好擅自去了前院议事厅。 她对不起他,却又贪恋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 即使怀孕了,她也非常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因为她把每次见面,都当做最后一相见。 就比如说现在,明知道他有危险,也许一去不回,可她唯一期盼的,就是在他临走前,能多看他一眼。 楚翊尘终是没有带上任何人,独自拎着剑进城了。 城门口的守卫很森严,到处都有精兵把手,哪怕是他,想悄无声息的飞进城,也要废上好大一番周折。 可他并没打算利用轻功潜进城,而是光明正大地走到城门前,在重重士兵的引领下,淡定不迫地站在了滨河楼下。 第447章 少年将军,名副其实 楼内灯火通明,门口站着一个身形颀长的少年。 刚毅的脸庞染了些许清辉,眼神坚定锐利,看到士兵中间的楚翊尘时,肃然的目光中投射出一股无法抵挡的威严。 少年将军,名副其实。 楚翊尘立身在门外,遥遥凝目看了他一眼,,抬了抬手中的剑,淡笑道,“要缴么?” 郁珏此时早已换下了白日里的银枪铁甲,一袭藏蓝色的立领锦衣在华光烛火的映衬下,更显英气逼人。 他面无表情看了眼楚翊尘手中的长剑,并未回答,抬步朝楼梯口走去,留下一句沉冷的话,“都退下,在外面守着,没有允许,不许靠近。” 按理来说,楚翊尘身份敏感,郁珏身为讨逆将军,不管是何原因,都不应该与其密探,好在经过上次树林一战,士兵们对他已是心悦诚服,心中固然有疑虑,却无人敢多言,恭敬应了声“是”,便依次退出滨河楼。 滨河楼是一座五层建筑物,规模不大,却有十丈之高,是坞城绝佳的观景之地。 郁珏带着楚翊尘直接上了五楼,轩廊尽头有一间用于歇息的雅室。 雅室门半开着,里面设了一盏灯,十分明亮。对着门的木板上铺了张席子,席子上一张矮桌,桌上用紫砂壶泡着的半壶清茶冒着袅袅香气。 矮桌后,跪坐着一个穿着紫绸的美貌夫人,听到脚步声,缓缓抬起头,目光柔和落在大步进来的两人身上,笑容温婉亲和,“逸儿,又见面了。” 看到蓝氏,楚翊尘面上并无异色,环顾了眼四周,除了郁珏,再无外人,他双手轻抬,向蓝氏行了一礼,“见过姨母。” 蓝氏柔和一笑,道:“坐。” 楚翊尘不再过多客套,冲身边郁珏颔首示意了一下,抬步走到蓝氏近前,一撩衣袍,在她对面坐下,直奔主题,“姨母和郁表弟费尽周折叫我前来,是为何事?” “为的何事我想你应该明白。”蓝氏看着依然站在门边一脸凝重的郁珏,轻声问道:“珏儿,怎么了?” 郁珏沉声道:“我担心花非叶会来捣乱。” 白天劫持杨和要挟楚翊尘时,花非叶就在旁边。郁珏看人的本领还是有的,花非叶此人看起来话多不正经,实则心思细腻,观察入微,就怕来了却不现身,躲在暗处偷听他们谈话...... 楚翊尘浅浅蹙眉,亦有此疑虑。 蓝氏看了眼他们二人,微微笑道,“他不会来。” “母亲为何如此笃定?” 蓝氏成竹在胸道:“宁王今晚会高热不退,花世子若担心他的安危,便不会来。”说着,拿起桌上的紫砂壶,添了三杯新茶,“况且外面有人守着,你们大可放心。” 话落之时,楚翊尘眼眸一抬,凌厉的目光扫向屋外。 而此时,黑夜中恰好飞来四道人影,轻飘飘地落在轩廊的四角,风声盖过,不曾发出丝毫响声。 “母亲的人?”听声音,郁珏能感觉到守在外面的人武功不低,可出征以来,他从未见过母亲身边有人保护,遂感到十分疑惑。 白天杨和曾指出蓝氏所用的武功是珈蓝生死决,可郁珏从小又生长在大漠,对江湖上的事一无所知,并没听过什么是珈蓝生死决,更不会知道迦蓝神教的存在。 蓝氏没有告诉他,看来也没打算告诉他,听郁珏询问,并没有解释,指着身侧的位置,道:“过来坐吧。” 郁珏深深看了蓝氏一眼,知道母亲有事瞒着他,却没再追问下去,撩衣坐在两人中间,侧眸看着楚翊尘,言归正传道:“今晚请楚表哥过来是我的意思,因为一些迫不得已的原因,才需要借住杨和引你过来,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说着,拿起桌上的茶杯,朝楚翊尘示意了一下,接着一饮而尽。 “表弟若想见我,可以有很多办法,为何要出此下策?”楚翊尘疑惑道:“契风崖下之战,你们明明有机会撤退,为何还要正面迎战,虽然最后姨母擒住了杨父,但也折损了不少兵马,如此得不偿失的交换,就是为了引我过来?” 郁珏点头,坦然承认,“是的,从我领兵南下,踏入中原起,与你们几番交战,其实就是为了今夜的相谈。” “你既知道我们的关系,为何还要如此大费周章?”楚翊尘看了眼郁珏,又看了看蓝氏,道:“即便目前局势紧张,你我不存在信任,可若是姨母派人给我传句话,我必然会到。” 正因为是蓝氏劫持了杨和,他才会以身犯险,孤身进城。 “并非怕你不来,做这一切,说到底,只是为了给朝廷看。” 如果可以选择,他决不会以战争为代价来演这场戏。有战争就有死亡,牺牲的那些士兵,非他所愿。他这么做,一是为了保全定北侯府,二是为了不让朝廷派更多的兵马来平叛...... 郁珏抬眼看着楚翊尘,凝声道:“此次叛乱持续了月余,双方交战数十次,各有损伤,死者过千,其实并非你所愿,对吗?” 楚翊尘眸光一闪,笑道:“表弟为何敢如此断定?” “素闻楚表哥豪情仗义,我相信你不是那种为了满足一己私欲,罔顾他人性命之人。否则白天山谷里一役,你就不会置身事外了。”前朝的恩怨郁珏从蓝氏口中听到一些,自己也查到了些。 他顿了会,深吸一口气,道:“漓儿......漓儿坠崖是一个导火索,你兴兵闹事的初衷,应该只是为了寻找漓儿。白天在契风崖下,看得出你只想杀宁王为漓儿报仇,并不想伤及无辜士兵。” 楚翊尘冷笑,道:“你说得对,我当时是想杀君羽墨轲,可现在想来,他没死也好。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实在便宜他了。既然他想寻死,说明他对漓儿的心不假,那我们更应该让他活着,活着悔恨中,生不如死!” 郁珏侧过头,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沉默了良久,才别开眼道:“漓儿的事......暂且不提,就说今天的事。” “今天我方兵马几乎全部出动,你有很好的机会可以让我们全军覆没,如果要起兵造反,应该借此向朝廷示威,可你没有。就像这些天,你从来没有带人截杀朝廷兵马一样,当然,也许你是不屑,也许......”郁珏深深看着他,轻声道:“你不想谋朝篡位,是吗?” 第448章 千里江山烽火啸 楚翊尘目色冷然看了他须臾,倏地笑了,“若没记错,在兴兵之前,我们仅有一面之缘,你无法得知我品性,何以见得我不愿作帝称王?” 郁珏沉静的面色不变,语气淡淡道:“我与表哥虽接触不多,但数月前,曾在漓儿的玖栖院听过你和风神医谈话。谈话间可以听得出,表哥生性潇洒豪迈,是至情至性之人,如果要你踩着千千万万兄弟的尸骨,坐上一个冷冰冰的帝位,我想你应该是不愿意的。” 话说到这,已经很明显了,郁珏今晚是来当说客的,他摸准了楚翊尘的性情,不管他有没有谋逆之心,这番话都足让让他动摇。 蓝氏偏头看了郁珏一眼,缓缓一笑,不动声色地给他添了杯茶。楚翊尘垂眸不语,过了好一会,方道:“接着说。” 郁珏目光沉稳,面色肃然道:“千里江山烽火啸,一将功成万骨枯。我生于西北,长于战场,见过太多尸横遍野的场面,比起今日山谷,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今天不忍出手,那明天呢,后天呢?” 他看了楚翊尘一眼,“或许我们一样,两军交战,并非你我所能决定的。我上面有朝廷督促,为保家族,不得不战。你下面也有一群以兴复崛汉为己任的忠义之士,比如杨和。” “我听说,渊帝在世时,杨和便是楚天盟的统领,在楚天盟内举足轻重,对表哥你更有救命之恩,如果他极力主张起义复国,盟中弟子必然马首是瞻,即使你对称帝没多大兴趣,可因为漓儿之事,也不会反对,于是就任由他闹去了。” 后面这段话的内容知道的人不多,应该是蓝氏告诉他的。蓝氏虽不在江湖,可迦蓝神教的势力仍在,想查明这些并不难。 楚翊尘眉睫轻动,抬首看着郁珏,猜测道:“所以你们在山谷里佯攻楚天盟弟子,只是为了抓住杨父,用他的性命来改变目前局势,甚至不惜死伤两千士兵?” 郁珏目光看向前方,低声道:“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对于山谷里的死者,我很遗憾,但不后悔。因为他们的牺牲会换来更多人的性命,若能因此化解干戈,我认为值得。” 战场上的你死我活,郁珏经历过太多,就算没有变得冷血无情,心肠也比一般人硬些。 朝廷派出五千兵马就想对付一个教众数以万计的楚天盟,还是在别人熟悉的地盘作战,完全是不可能的事。 可他出征至今,从没写书请兵支援,而是如其所愿的打了几场给朝廷看,一是为了打消皇上的猜疑,一品军侯府和前朝叛军楚天盟的关系,绝不能向外界透露分毫;其次是想以最低的代价化解这场纷争。 在经过山谷一战后,他看到了普通士兵和江湖高手的差距。说句自负的话,假如换个将领来平叛,不管是谁,他父亲也好宁王也好,没有几万大军根本无法彻底剿灭楚天盟。 历经三个朝代的江湖势力,根基深厚的根本无法想象。 楚翊尘却没有顾虑那么多,凝视着郁珏坚定的眼眸,问:“杨父在哪?” “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表哥尽管放心,我们不会亏待他。” 楚翊尘冷笑,“直接说条件吧。” 话已挑明,郁珏也不再扭捏,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一字一句道:“表哥可愿解散楚天盟?” 楚翊尘定定看了他片刻,忽地放声大笑,“表弟是在说笑吗?楚天盟是我皇祖父的心血,岂是你说解散就解散的!” 笑声有点讥,也有点冷,很快他又止住了笑,一派凛然道:“且不说我身上还背负着血海深仇,便是我不报仇,你觉得朝廷会轻易放过我们吗?解散楚天盟,说的容易,一旦解散,你让我门下万千弟子何去何从?等着被朝廷一网打尽吗!” 后面这句话的语气说得有点重了,倘若不是看在蓝氏还坐在对面的份上,即便郁珏是他表弟,以楚翊尘的狂傲不羁的性子,此时必然会提剑走人。 郁珏并没有理会他的震怒,面不改色地瞧了眼他紧握在剑鞘上的五指,仍是从容镇静道:“我说的解散并非是将门人驱逐,而是对外宣称解散,并且从此以后,天下再无人打着楚天盟的旗号在江湖行事即可。” 楚翊尘莞尔,“这又有何区别?” “区别在于上面的态度。”郁珏坦然道:“朝廷之所以忌惮你,并非你前朝太子的身份,即使你身份公布于天下,只要你是孤身一人没有复国的能力,朝廷甚至会为了取得民心,对你许以优待。可偏偏你手中握着江湖第一大帮!” “给朝廷带来威胁的是势力庞大的灵回之巅,是藏匿数十年的前朝旧党楚天盟,不是表哥你。你武功再高,凭一人之力无法掀起大得风浪。倘若楚天盟解散,灵回之巅的影响力在江湖上瓦解,皇上何至于揪着你的身份不放?更别说你门中的弟子,万千人皆无造册,一旦隐入江湖,便如大海捞针,朝廷就算想斩尽杀绝,也无处可寻。” 楚翊尘冷笑一声,“忌惮如何?威胁又如何?君羽天协谋朝篡位在先,还不准别人反击吗?孰是叛党,要看皇位上坐的是谁,若我恢复崛汉江山,他君羽一族便是名副其实的乱臣贼子。” 凌冽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犹如冷锋过境,直慑人心。 郁珏看着他,心中有些抑郁,他不得不承认楚翊尘所言是对的。自古成王败寇,谁是乱臣,谁是贼子,最终要看上位者是谁。 他静默了良久,方缓缓道:“先不论谁对谁错吧,表哥,你扪心自问,如果你坐上那个位置,会比睿帝做的更好吗?你曾为太子,可有处理过朝政,朝中六部,你知多少?外放官员,该如何制约?崛汉末年定国公摄政,他可教过你帝王的权衡之术?一旦上位,天下百姓都成了你的子民,重任在你肩上,你能维持朝局不乱,保社稷安宁吗?” 第449章 山河万里谈笑间 郁珏的语气很轻,但句句犀利,如针刺痛着皮肤,楚翊尘双颊肌肉微微颤动,面上逐渐泛白,五指掐在桌沿上,手背青筋暴出。 郁珏说得对,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君羽天协摄政,连他父皇的权利都被架空了,他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谁会放在眼里。 太子三师教他读书识字,却没他朝政之事,他当时也无心学习。后来在江湖上沉浮了十余年,一心只想练好武功报仇雪恨,从没想过他有朝一日复国成功,坐上那位置之后的事。 大概杨父也没想过吧。 楚翊尘很有自知之明,他不懂朝政,却也不白目,维持朝局不乱,保社稷安宁。简短的一句话,分量有多重,他心里十分清楚。 连楚天盟的事务都没耐性处理,何况是天下人的事。 天下和江湖不一样,武林盟主说到底也只是一介江湖草莽,像他这样的人,只适合做一个豪情仗义的侠客,锄强扶弱的义士。 他没有经世治国之才,不喜欢权衡之术,所以他不适合做帝王。 郁珏看着楚翊尘晦暗不明的神色,心知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顿了会,又道:“皇帝不是那么好当,既然你没有野心,为何还要白白牺牲手下的弟兄。战事一起,最后殃及的是无辜百姓,一旦闹大,就更加不好收场了。” “收场?”楚翊尘目光幽幽地看着他,面上浮起一抹惨然的笑,“如何收场?我也想收场。可漓儿呢,她至今下落不明,这个仇我找谁报?还有我父皇母后。君羽家于我有杀父之仇、灭国之恨,你让我放下,谈何容易!” “不放下,难道你还要继续背负着?杀了太后,杀了宁王,再杀了睿帝,然后引起天下大乱,让百姓遭殃?”提起漓儿,那也是郁珏心头的伤痛,可他更清楚自己今晚的任务,压下伤痛,毫不畏惧地直视着楚翊尘。 他是一人的兄长,也是千万人的将军。 楚翊尘愤然别过头,抿唇不言,显然无法在顷刻间放下这些积压在心头十几年的仇恨。 一直未作声的蓝氏抬眸,静默地看了他片刻,淡淡开口道:“逸儿,其实很多事情,如果你换个角度来看,也许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以接受。” 漓儿的事,她的难过不比楚翊尘少,自从来到坞城后,她也在暗中寻找,可是一个月下来,心里留存的那一丝丝渺小的希望也没了,内心痛苦从未减少,却不会在言语神态中表现出来。 她抬手给楚翊尘添了杯茶,潺潺的水声响起,清新的味道宁人心神。 楚翊尘嗅着茶香,心底的怒意和恨意渐渐散了些,他抬眸看着蓝氏,沉声问:“姨母可否明说?” 蓝氏放下紫砂壶,神色淡淡道:“且不说当年赐渊帝毒酒的君羽天协已经死了,即便他没死,站在我们回屹人的角度来看,还要感谢他。他对你有杀父之仇,可你们刘家对我们回屹人也有灭族之恨。” “我阿爹阿娘,也就是你的外祖父和外父母,都是被刘释珵逼死的,你母亲和你一样,初衷也是为了复仇,才故意接近你父皇。”她看着楚翊尘,似是有些不忍,却不得不说,“以阿姐的聪明透彻,若想辅佐你父皇,并非难事,可她没有。她看着渊帝沉迷书画不思朝政,而未劝诫一语,宁可陪你父皇殉情,也不愿为他守护崛汉江山......你觉得这一切,谁对谁错?” 楚翊尘垂首不言,浑身僵硬地跪坐席子上,一只手藏到桌下,攥着拳头,攥得紧紧的,甚至用力过度,指关节已经泛起白色。 “你可有想过,假如你杀了太后或是睿帝宁王,让一直追随你的蓝姑娘情何以堪,将来你们的孩子又该如何自处?他父亲杀尽了他的母族,他该不该报仇?就像你,身体里流的血有一半是我们回屹族的,回屹族的灭亡,与你是否有关系?若有,你如何自处?若没有,为何还要将君羽天协做的事算到他子女身上呢?” 楚翊尘缄默不言,木讷地看着蓝氏,瞳孔有些失焦,苍白的嘴唇微微抖动着,想说什么,却无话可说。 “这是一个死结,你何必要执着将它解开呢?”她端起一杯茶,送到楚翊尘身前,轻声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有些担子,背负到适合的时候,就该放下了。” 楚翊尘的眼睛有些泛红,深深凝视了蓝氏半晌,长吸一口气,伸手接过茶杯,没有说话,仰头饮尽。 蓝氏秀眉轻展,莞尔道:“阿姐生性恣意淡薄,当年不得已才入了宫闱,怀你的时候,就想把你送出宫接任迦蓝神教,可惜你是个男孩,一生下来就被册封太子。” “不是还有漓儿吗?”楚翊尘脱口而出,接着又想到什么,俊逸的脸庞覆上了一层悲伤,“难怪漓儿出生后就一直养在椒房殿未经册封,原来母亲是想让她继承迦蓝神教。” 蓝氏点头,眼底划过一抹伤痛,过了好半晌,才喃喃道,“漓儿的性情和样貌,都和阿姐很像......” 后面一句话她没说。 一样的红颜命薄。 雅室内有好长一段时间的静寂,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过了许久许久,还是楚翊尘率先打破这僵凝的气氛,他洒脱一笑,定目看了眼正襟危坐的郁珏,端起桌前茶杯,朗笑道:“郁表弟刚敬我一杯,我还没回。现在以茶代酒,这一杯,我先干为敬。” 说罢,仰头饮尽。 郁珏一笑,跟着端茶相迎,一饮而尽后放下茶杯,从席子上起身,朝楚翊尘拱手为礼,微微笑道:“感谢表哥能为天下百姓着想,今晚一别,再见不知是何年何月了,今后若有用得找我的地方,可随时给我传信。” “好说!”楚翊尘随之一笑,提剑而起,大步上前,重重拍了拍郁珏的肩膀,偏头对蓝氏笑道:“表弟如此年轻,就有大将之风,姨母好福气。” 蓝氏听言,眼角眉梢似乎都带着一层浅浅的笑意,缓缓站起身,柔声道:“阿姐有你这个孩子,也很幸运。” 话已至此,再说便是赘言。 楚翊尘走时,郁珏送他到楼下。 夜色已深,长街漆黑,郁珏负手伫立在滨河楼门口,遥遥看向远处屋檐,天快亮了。 第450章 再回首时已惘然 几个月前九歌坠崖,花非叶担心君羽墨轲想不开,所以将他打晕直接带回京。本以为只要离开坞城,就能好好劝解他,谁知君羽墨轲一醒,又千里迢迢的跑过来了。 跑来也就算了,还在契风崖那种霜寒之地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的折腾。 这一个月里,他几乎未曾好好休息过,常人尚承受不了这样的负荷,更何况是昏睡了大半个月,身子本就虚弱的他。 还能清醒着,已经是他身体的极限了,这下好了,又被楚翊尘狠狠的揍了一顿,打得几乎半死,现在更是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 花非叶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欠了这厮的,以至于在他手下打杂,被他呼来喝去十几年不说,现在还要跟个老妈子一样照顾他。 瞅着君羽墨轲那一身外伤简直惨不忍睹,花非叶就气得想骂娘。 他下午回来时,君羽墨轲隐有发热之势,到了晚上,直接高热不退,连药汁都灌不下去。吓得林崖连夜去城里提来了十几个大夫,个个都说是大凶之象,谁知天一亮,高烧竟然奇迹般的退了。 花非叶气的火冒三丈,让夜亭把暗室里关的那些庸医拎出来,一人胖揍一顿才放了。 现下,君羽墨轲闭着眼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瘦得皮包骨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几乎看不出原本模样,花非叶满腔愤恨地站在床边磨牙,如果不是见他这副了无生息的样子,真想狠狠地再补上一拳。 心绪难宁地思忖良久,忽然发现床上的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也未说话,深陷的双眸就那么一动不动地望着床顶,满目空洞,如果不是看到被子的微微起伏,简直会以为床上躺着的是个木偶。 “又是这个样子!”花非叶瞪着君羽墨轲,心里的怒火蹭蹭蹭地直往上蹿,“黑狐狸,我说你有完没完,一醒来就摆出这副样子给谁看,都几个月了,天天都是一副了无生机的样子,你以为你死了,小表嫂就能回来吗?” 君羽墨轲依旧面无表情,无动于衷,眼神空洞,好像什么都看不到,什么声音对他来说都无关紧要。 花非叶气极,这种情形他不是第一见,来坞城的这一个月里,只要君羽墨轲清醒着,都是这副与世隔绝的模样。 他以为自己习惯了,可昨晚大夫的话不停的在他耳边响起,这位病人内功虚耗严重,身体亏损过度,又积郁成疾,再不好生调养,即使外伤恢复了,日后也只需一个风寒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如果在半年前有人告诉他,一掌能拍飞十只老虎的黑狐狸,有朝一日会被风寒要了性命,他一定要把那人揍得满地找牙,可现在他不得不担心。 九歌坠崖后的这两个月,君羽墨轲是怎么熬过来的,花非叶全都看在眼里。 这厮摆明了要寻死,他能怎么办! 又不是他的命,死就死,让他去死。 可是...... 可是这货的命金贵得很,他担待不起啊! 花非叶心中憋着一股怨气无处可发,心烦意乱地在床前走了两圈,回头看着君羽墨轲,苦口婆心地道:“黑狐狸,你为了一个认识不到半年的女人,把自己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至于吗!”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花非叶一屁股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好心提议道:“不如这样,你说说喜欢小表嫂什么,我让夜亭去物色几个回来,性格也好,样貌也好,只要你说得出,我就算不能找个一模一样的,也一定给你找几个相似的。” 君羽墨轲仿佛没有听见,丝毫不为所动,整个人就跟失了魂一般,双目无焦距地看着床顶,黑色瞳孔没有丝毫的色彩,仿佛透过床顶的帷幔,看到了灰暗没有生命的尽头。 花非叶等了好一会,房间里依然寂静无声,又不好爆发,敲好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花非叶无奈地瞪了君羽墨轲一眼,叹气道:“进来!” 房门被推开,进来的是夜亭。 当初在契风崖他被钟黎打成重伤,经过两个月的调养,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昨天他同楼中月从山谷里救走君羽墨轲后,又被花非叶派去监视郁珏,刚刚才回。 夜亭进了房间,见躺在君羽墨轲已然醒来,忙俯首行了一礼,恭敬问候道:“主子,你终于醒了。” 昨晚突如其来的高热,不仅把花非叶吓得心急如焚,他和林崖也被吓得不轻。 “高兴个屁,还不如不醒。”花非叶瞥一眼夜亭,没好气道:“他现在聋了,什么都听不进去,不信你捅他一刀试试。” 夜亭心中一颤,暗暗看了眼花非叶,又偷偷觑了眼君羽墨轲。君羽墨轲依旧是那样子,一脸木然,两眼无神,漆黑的眼珠子里一片死灰。 他抿了抿唇,道:“夫人坠崖已有两月,至今下落不明,主子为此事心力交瘁在情理之中。” “心力交瘁?”花非叶嗤笑一声,“你哪知眼睛看到他心力交瘁,他现在分明是想寻死,没看见那一身伤吗?知道谁打的吗?楚翊尘!要不是老子反应快,他这会都重新投胎了。” 后面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了,话出口时,他侧眸扫了眼君羽墨轲,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丝被激怒的神色,可最终还是却失望了。 这只死狐狸,彻底是没救了。 夜亭没有接话,不管君羽墨轲现在是否清醒,即便是在背后,他也没胆子附和花非叶。 “现在生气也没用,反正他死了,咱都活不了。”花非叶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一只脚翘搭在另外一条腿上,两只胳膊往身后的桌子一撑,轻描淡写道:“为了防止他自杀,夜亭,你去卸了他两只手。” 夜亭一呆,万分惊恐地瞪大双眼,整个人处于被雷劈了的状态。 花非叶瞅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催促道,“还不快去。” “我......”夜亭愣了愣,当即单膝跪了下去,低头俯首道:“属下不敢。”给他一百二十个胆子他都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万一他自杀了,咱都没好果子吃。” 夜亭瞄了花非叶一眼,吞吞吐吐道:“可是......断了双手,主子若想想不开......也可自断经脉啊......” “是哦,”花非叶瞬间恍悟过来,放下搭在腿上的一只脚,从椅子上慢悠悠地站起身,斜着君羽墨轲,装模作样道:“你说得对,既然这样,咱走吧。” 夜亭一愣,“去哪儿?” “给王爷腾地儿,让他一个人自行了断。” “......”夜亭嘴角一抽,有点不敢回头看君羽墨轲的神色,默默地从地上站起来,看着花非叶低声问:“我们不管了?” “管什么管!装睡的人咱叫不醒,想死的人咱也拦不住。”花非叶深深看了眼君羽墨轲,嘴角的笑有几分凉薄,“黑狐狸,我知道我管不了你,可你最好想清楚,万一小表嫂还活着,你确定要一个人做孤魂野鬼吗?再者......退一万步讲,假如啊,我说假如,小表嫂若真不幸身亡,以姑母对蓝皇后所做的一切,你想好了怎么面对她们吗?” 言外之意,你有何颜面去见她们? 说完这些话,花非叶不再停留,转身就出去了。夜亭顿了顿,低头朝君羽墨轲做了一礼,也退了出去。 房门被关上,君羽墨轲依然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平躺在床上,眼神渐渐恢复焦距,直勾勾地盯着床顶的灰色帷幔,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下,一滴泪从眼角滑出,缓缓落入鬓间...... 花非叶走出房间后,唇角的立时散去,出了院子,他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眸色微深。 夜亭看出他的迟疑,低声问,“右使,主子身上还有伤,留他一个人在里面会不会有事?” 花非叶摇头,“让他一个人静静吧。” 他相信君羽墨轲能明白他的意思,他也相信,他从小敬佩的人,在任何时候,绝不会自寻短见。 死是逃避,逃避是懦夫的行为,他跟了十几年的人绝不可能是个懦夫。 花非叶眼神里,闪过坚定,回眸看着夜亭,“郁珏那边情况如何?” 夜亭一顿,敛住思绪,道:“昨天夜里楚翊尘如时赴约,寅时才走。” “谈了三个时辰......”花非叶眯了眯眼睛,道:“他一个人走的吗?” 夜亭点头,抬眸看了花非叶一眼,“属下并未发现杨和下落,但发现昨晚滨河楼里,应该还有一人。” “谁?” “尚不可知。”夜亭沉声道:“外面有人把手,武功都不弱,不像是朝廷兵马,属下担心被发现,没有靠的太近。” 花非叶默了会,倏地一笑,“那我应该知道是谁了。” 次日,楚天盟教中为救杨和,发兵攻打坞城,郁珏带领部下五百人,出其不意,半道袭击并攻破叛军。 接连几日,楚天盟多次聚兵作乱,想趁机营救杨和,郁珏领兵抵御,前后十三次战役,都狠狠挫败了叛军的气势。 半月后,叛军士气大伤,无心作战。楚翊尘向郁珏约战,以楚天盟万千教众,及杨和性命为赌注,地点定于契风崖顶。 约战当天,细雨朦胧,郁珏手持一杆银枪,孤身一人上山,两千兵马留守山下。时至黄昏,将军身披夕阳而归,无人见得楚翊尘。 翌日清晨,南城门上,郁珏亲手放了人质杨和,城主孟梁为证,坞城百姓共见。 同日午时,楚天盟宣布解散,数以万计的弟子皆入官府造册,大排长龙。 睿帝七年八月中旬,讨逆将军班师回朝,肃清候世子同行,九月底进京。 第451章 天不怜人人自怜 不知何时,天气渐渐转凉了,连续好几个晚上,九歌都被冻醒,夜风中透着瑟瑟的寒意,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 远处传来野兽的嚎叫,声音凄厉,在黑夜中尽显恐怖。 九歌枕着手,习以为常地倚在树枝上,清冷的月光透过树叶缝隙,斑驳地打在她脸上,映得她肌肤如雪,白得几近透明。 自从上次喝了狼血吃了熟肉后,她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的体力恢复了些。有了体力,她便有能力猎杀其他野兽,补充身体所需更多的养分。 随着体质增强,她的功力也在逐渐恢复,当她觉得足以自保时,便远离那片荆棘丛,不再靠食用毒果为生。 戒了毒果后,她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久,算上毒性发作的时间,她每天能清醒四个时辰。 四个时辰,足以让她沿着峭壁把这片山谷走一圈。 如她之前所料,这是一片与世隔绝的山谷,地形奇特复杂,有着最原始的森林,以及最凶猛的野兽,狮子老虎、豹子蟒蛇都不缺,唯独缺人,像她这样半死不活的人。 浑浑噩噩久了,能想起的事也不多,但九歌依稀记得,她坠下来的那座契风崖对面,也是一座高山,两山相对,所以形成了惊涛拍浪的泗水峡。 现在看来,她错了。契风崖对面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片延绵不绝的山脉。这个片始山谷,就藏在山脉之中,除了头顶的这片天坑,再无其他与外界相通的路。 想要出去,就必须上天。 以前觉得上天是个贬义词,现在是九歌每天都做的事情。 她尝试过无数次,从不同的位置攀岩峭壁,可惜天不随人愿,峭壁下面藤蔓横生,到了上面,整片的光滑如镜,即使她功力恢复到顶端状态,也上不了十丈就因无处借力而掉下来。 失败了无数次,屹今为止,她连山顶都没见过。 久居山中无岁月,一叶落知天下秋。 进来时是初夏,如今已是深秋,落叶飞满了山谷,九歌算了算,她和野兽为伍了至少三个月。 真是度日如年啊。 外面的世界如何了,还有人记得她吗? 天色渐亮,九歌仰首,望了眼前面峭壁,拿起挂在枝头的一捆用藤蔓,倾身从树上跳了下来。 这是一片树林,视线十分灰暗,头顶上方忽然传来一阵窸窣的骚动,一条黑影从树上飞速地窜下,九歌耳尖一动,一抬手,两指截住了一物。 指尖冰凉的感觉令人背脊生寒,有什么软滑之物缠上了她的手臂上,一圈又一圈,越收越紧,九歌无动无衷,连看都没看,两指用力一收,熟练地将指间之物掐断,短的一截掉落在地,长的一截还缠在她手臂上,不停地抽搐蠕动着。 九歌面无表情地从手臂上扯下,扔到一边,将手中长绳挎到肩上,抬步往峭壁前走去。 来到这段时间重复攀爬的位置,一个飞身跃上峭壁,手一伸,牢牢地抓住藤蔓,手脚轻功并用,飞快地向上爬去。 她记不得自己这是第几次尝试了。 她现在就像一台没有生命机器,每天重复运作。 峭壁下方这段生有藤蔓的地方,九歌熟悉地都能如履平地了,用不了多久,便离地数十丈,再往上又到了那光滑如镜杂草不生的地方。 刀削的峭壁上有一块突出来的石,突石上缠着一根藤蔓,垂下的一端刚好落在她头顶上三尺。 九歌飞身抓住藤蔓,却不敢太用力,一来是怕藤蔓突然断了,二来是担心藤蔓松了或者从光滑的突石上溜出,只能小心翼翼地往上攀爬...... 过了好一会儿,才来到突石位置,仰首望去,头顶上方又有一根先前缠好的藤蔓,如此攀爬数十次,直到日上三竿,先前缠好的藤蔓才到顶了。 天不怜人人自怜。她不想死,所以想尽一切办法寻找生路。 仰首望了望与天连成一线的峭壁,那是她奋斗不息的目标。 熟练地取下肩上背着的藤蔓,又扫了眼峭壁上方,看准位置,用力一甩,藤蔓宛如一条长鞭,甩出的一头灵活地缠住镜面凸出来的地方。 九歌轻轻扯了扯,确定稳固后,再次飞身而上...... 如此坚持不懈地重复了数次,本以为能将肩上的一捆藤蔓用完为止,突然,手臂一阵剧痛,接下来是心脏部位,四肢也开始剧烈的疼痛。强烈又熟悉的感觉。 痛,由内而外。 好像有尖锐的小刀在她五脏六腑里一下一下的绞动着...... 九歌平淡无波的脸色终于大变,体内一阵痉挛,她浑身失力,骤然松了手中的藤蔓。 急速坠落时带起的风,吹乱了她的头发,散乱的发丝遮了她的双眼。她的世界,一片暗黑。 “啊——”空旷的山谷中,骤然爆发出一道声嘶力竭的惨叫,是九歌失语的这段时间以来,唯一发出的声音。 绝望的声音中,不是再度坠崖的恐惧,是日复一日永无止尽的折磨...... 荆棘草和果毒的毒性发作起来,每每都能让人痛不欲生。 下坠的速度很快,可九歌却觉得有一辈子那么长,失重的身子疼得不停地抽搐着,树枝和树叶不断拍打着她的身体,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上滑出,坠了出去…… 意识模糊间,整个人重重地跌在了厚厚的落叶之上。巨大的反震力将她肺腑中翻腾的的气血都冲击了出来,温热的鲜血尽数喷在脸上...... 极限之后,脑袋嗡地一声响,人就昏死了过去,没了痛,没了任何知觉。 每一次被非人之痛折磨的快昏厥时,九歌脑海里都会浮现一句话:还有明天吗? 入秋后,山谷里行走的野兽少了很多,风吹动枯叶的声音,在空旷的树林里,显得格外萧寂。再次醒来,是被腿上一阵阵锐痛给疼醒的。 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一会,渐渐的,能够瞧见参天大树的枝叶,以及夹杂其间刺目的阳光。 九歌撑着手肘,想要坐起来,一动,全身便是一阵剧痛,不用想也知道,后背肯定被树木刮的伤痕累累。 无意间地缩了下脚,一阵锐痛传来,她抽搐着倒吸一口气,低眸看去,原来是树枝戳穿了小腿。旁边还躺了两只野鼠的尸体,是被毒死的。 她的血有毒,老虎沾到都会昏迷一阵子,至于这两只野鼠,许是体量太小了,不够分解血液里的毒性,于是毒发身亡了。 她身怀剧毒,可却还好端端的活着......这个问题困惑了九歌很久,最后觉得太深奥了,便懒得在意了。 她说过,她脑子已经迟钝了。 尖利的树枝直直插在腿上,血还在丝丝的往外渗,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九歌咬紧下唇,颤颤地伸出手,握住树枝,一用力,猛然拔了出来,五官痛得一阵扭曲,抑制不住抽声从唇齿间溢出,忍了好一会儿,她才从褴褛地袖子上撕下一块布,眼睛都没眨一下就按在伤口处。 痛,习以为然。 鲜血透过布涌出来,迅速染红了满是划痕的手指。九歌一脸麻木地按了良久,直到血强行止住,才强忍着地从树叶堆里站起来,扫了眼四周,打算去寻找药草。 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脚下突然踩到什么东西,垂眸一看,是楚翊尘送她的一块灵霄令。 不,准确地说,应该是摔成两半的灵霄令。 脑海深处,依稀浮现一句话:国已破,灭国之君的誓言当然无效了,让天下群雄争相竞抢的,是三枚灵霄令里的东西...... 浅淡的声音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似乎还含着一丝宠溺的笑意,很熟悉,也很陌生。 九歌的眼珠子动了动,眼睛有些红,眼眶有点酸,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有颗晶莹的东西情不自禁地掉了下来......她不想听到这个声音,不想回忆,刻意让自己不去想,停止脑细胞转动。 低眸,目光重新焦距,定定看着地上摔开的灵霄令和中间那团绢布。默然良久,蹲下身,把两块灵霄令捡起,重新合成一块收入怀里。 再低眸,看了眼地上的绢布,面无表情地捡起,面无表情地展开,面无表情地凝着最右侧的一行飘逸字体: 珈蓝生死决。 第452章 四朝相府一夕倾 睿帝七年,九月下旬。 未央宫御书房内,一封密函被悄无声息的送进宫,睿帝看了密函后,沉思半晌,问:“定北侯世子还有多久进京?” “回陛下,大概还需七日。”大内总管高林答道。 睿帝眼神暗了暗,拿起案头的一份折子,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仿佛在下一个很大的决心,思忖良久,才道:“召蔺太傅,刑部、御史台、大理寺卿,还有......宣于承入宫。” 高公公心神一凛,悄悄觑了眼龙案后的睿帝,恭敬应声了,便遣人传谕各府。 约莫小半个时辰,太傅蔺良哲,刑部尚书朱明、御史中丞金海以及大理寺卿杜司良陆续觐见。 丞相府离皇宫较远,所以宣于承是最后一个到。 进御书房时,他还是一贯的样子,面容清癯,神态严谨,虽然殿内的众人表情明显不同寻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凝重压抑气氛,他依然如往日般,从容不迫地走到阶前,撩衣下拜: “臣参见陛下。”平平稳稳的声音一如既往,庄严恭谨,不带任何情绪。 头叩下去,半天没有得到回应,他自然不能起身,保持着伏地的姿态,静听圣言。 一旁的蔺良哲手里拿着刚看过的一份折子,神色十分复杂,偏眸看了眼帮宣于承,想为他说上几句,却无从开口。 气氛僵持了会儿,高坐在龙案后睿帝终于发话了,“太傅,把你手中的折子给丞相看看。” “这是一个月前济州刺史递上来的折子,状告国舅于五月初,在济州境内的以权谋私、贩卖黑火、勾结外族意图不轨。事关国体,朕命刑部彻查此事,并让御史台协助,如今案宗在此,人证物证俱全,丞相可有话要说?”睿帝看了眼案头的一卷案宗,示意高林一并拿下去给宣于承看看。 宣于承脸色难看至极,极力稳住心神,双手接过高林送过来的案宗,从头到尾翻看了一遍,看到后面,已是面色铁青,清瘦的脸上浮现出浓浓的震骇之色。 骇然半晌,抬首望了眼殿上的睿帝,握紧案宗,再度伏身,以头磕地。 “陛下,是臣教子无方,才让小儿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臣愧对圣恩,自请废黜丞相之职,任凭陛下发落!” 此言一出,殿内更是一片沉寂。刑部、御史中丞屏息不言,生怕触了陛下的霉头。 睿帝眸色深深地盯着伏身在地的宣于承,静默良久,语带威严道:“丞相先别急着认罪,事情还没完。”他抬眸看向大理寺卿,道:“杜卿,朕命你查的事可有结果?” “回陛下,已有结果,这是证词,请看。”大理寺卿杜司良出身于将门,为人刚直严谨,朝睿帝欠身行一礼后,从袖中摸出一卷文书,由高公公递到御案之上。 睿帝展开文书,大致看了一眼,接着眸色晦暗地扫向宣于承,语气有些阴沉,“高林,拿下去给几位爱卿传阅一番。” 蔺良哲眉头一皱,直觉将会发生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率先接过递到他面前的那份文书,一行行扫了下去……本来还没什么情绪外露,可看到一半,心中猛地一沉,霍然偏头看向宣于承,眼底写满不敢置信。 刑部、御史中丞一一阅过后,脸上神色大变,惊得连大气都不敢喘。 只有杜司良仍是一派平静,以一种板正的语调道:“几个月前,中原黄河一带有前朝余孽作乱,逸太子死而复生,陛下命臣彻查此事原委。臣找到当年为逸太子验尸的医官,和东宫一名幸存的宫女。经过审查发现,当年东宫大火并非偶然,而是人为,放火的人是丞相手下的一名心腹侍卫。” 后面的话杜司良没有说下去,但在场的几位大人都心知肚明。 宣于承当年负责捉拿逸太子,到了东宫后,却派心腹悄悄放了一把大火,此举无疑是想毁尸灭迹,让人以为逸太子死于火场中。后来又一力揽下验尸的活,必然是为了包庇逆党。 先是儿子勾结外族,将大量黑火卖给东瀛人,后是老子欺君罔上,擅自放走前朝余孽。 如果没有发生黄河叛军作乱之事,也许还能从轻发落,可叛军造反早已闹得天下皆知,平乱的将士死伤数千人,岂能轻易姑息。 “丞相,你可认罪?”睿帝眸光锐利,俾睨着下方。他已经胜券在握,自三日前,收到宣于祁作案卷宗伊始! 宣于承跪在地上,面色青白却一言不发。 早在定北侯世子出征前,他就知道皇上已派人暗中调查十几年前的事,可他并没有想办法隐瞒下去,冷眼旁观地任由大理寺暗中追查。 该被揭发的事,早晚都会公诸于众,他一直在等这一天的到来。 唯一担心的是怕将祁儿牵扯进来,没想到祁儿比他还会惹事。 怪不得几个月会前来信让他辞官归隐,原来他更早就做好了准备。 三司官员,位于高堂之上。 三司会审,却在御书房内。 看来陛下还想为了他这个四朝连襟的权臣留些颜面...... 也罢,历经两代,当了三朝的丞相,为天下百姓该做的都做了,他也老了,只愿子女安好。 “臣......认罪,请陛下处置!”宣于承面无表情地低眸看着光洁的大理石板,语无波澜,眼底一派平和。 他曾是崛汉丞相,渊帝推心置腹的知己,为了稳固朝纲,他大开宫门,迎逆臣入宫,成了历史上遗臭万年的卖国贼。 认敌为友,背信弃义,卖主求荣,这些词用在他身上都不过分,再合适不过了。早在逸太子夜闯相府来找他时,他就该死了,偷活了这多日子,知足了。 第二日早朝,一道圣旨昭告天下。 “奉天承命皇帝诏曰:丞相宣于承包庇叛党,欺君罔上,又纵容其子宣于祁勾结外族,意图谋反,实乃谋逆之罪;诚念其有功于社稷,姑且网开一面,废其丞相之职,处以杖刑并流放儋州,终身不得回京。” “国舅爷宣于祁以权谋私,强占土地,贩卖私盐黑火,勾结外族,视为大逆不道,经三司会查,证据确凿,理当处以死刑,以儆效尤!” “其名下商行,全部由各地官府查禁,相关人等一律押回大牢收监,待审明罪行,再行处置!” 一夕之间,曾经权倾朝野的宣于相成了流放岭南的戴罪之人,富甲天下的祁公子成了在逃逆犯,日进斗金的祁氏商行都归官府所有,自此,天下名楼,再不姓祁! 朝罢,百官唏嘘。 告示一出,天下哗然。 一切都顺理成章,滴水不漏,睿帝这一招,打的天下人都措手不及,平日跟丞相府来往密切的大臣、世家公子,为了自保纷纷倒戈,历经四朝的相府轰然倒塌。 而当天夜里,宣于承在牢中饮毒自尽,被发现时,正闭目端坐于木桌,神态安素严谨,一如生前。 未央宫里,睿帝得知这个消息时,呆呆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眸中一片黯然。 其实他很清楚,宣于承断然不会有异心。 他一生为国为民,为了稳固朝纲,让百姓有个更贤明的君主,不惜在史书上将自己抹黑一笔......如果只是权倾天下,睿帝也许不会对他动手,即使放了前朝太子,但若无大错,他也会先留朝待用。 可是,还有一个名满天下的宣于祁,想尽快将祁氏商行占为己有,宣于祁就必须死。皇权不可轻蔑,断没有权势钱财皆握的朝臣,所以丞相府,他不能留...... 睿帝腰间别着一块月形血玉,这块血玉从他还是定国公府世子时,就跟着他了。血玉成色极好,是他和皇后宣玉燕的定情信物。 那时他还小,并不知父皇有谋逆之心,也不知父皇为何要他接近丞相的女儿。他只是照做了,而且很努力地去博她欢心,因为自打第一次见,他喜欢上了这个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女孩...... 睿帝取下月形血玉取下,抚摸着上面平滑的缺口,他让高林磨砚,摊开圣旨,几次提笔,最后还是让高林代拟了...... 翌日,皇帝下废后诏书,废皇后宣玉燕为庶人,安置月华宫。 未央宫里,皇后面容沉静、举止端方地接下圣旨,除了“臣妾领旨”,她还叮嘱高林“照顾好陛下。” 同样是当天晚上,夜深人静,睿帝摒退左右,独自一人从椒房殿走到到月华宫。 他在萧条的宫殿外站了许久,才鼓足勇气轻轻推开门,却只看到空荡荡的房间里,一条白绫晃晃悠悠的悬着一个单薄的身子...... 指宽的腰带上,也挂着一块上好的月形血玉,他毫无预兆地将门推开,孤寂的月光夹着萧瑟的秋风卷入室内,黑暗中的穗子一松,血玉坠落,应声而碎...... 第453章 楚翊尘下落 南下平叛并非什么大的战役,所以郁珏回京这天也相当低调,刚好赶在了九月份的最后一天,手下剩余的两千来人都驻扎在圣宁城外的校场,跟他一同进京的,除了花非叶还有一辆马车。 排场非常小,身边一个侍从都没带,以至于进城时,城门口新来的守城小兵都把马车拦下要进行盘查。 花非叶懒洋洋地骑在马上,似笑非笑地睨了眼马车前那只初生毛犊,不知安得什么心,也没阻拦,饶有兴趣地在一旁看起戏来。 郁珏不冷不热地瞥了他一眼,不欲多管闲事,面无表情地打马而去。瞧方向,是定北侯府,约莫是想先回府梳洗一番再进宫复命。 说好一起进宫,他却先走了,花非叶连忙喊了几声,本想追上去,却听到身后那只初生毛老气横秋地喊道:“马车上的人,都下来,接受盘查。” 看来不管不行啊。 “我说兄弟,你够了啊,知道马车上是谁吗,就敢这么横。”花非叶扯着缰绳,把马头转了回去,不咸不淡地睨了他一眼,挥挥手,示意林崖继续赶车。 守城小兵一愣,哪能容忍对方这么嚣杂,连忙叫人拦住,话才吼出口,后脑勺就被人狠狠呼了一巴掌,“瞎了你的狗眼,花世子的马车你也敢拦!” 一个领头模样的老兵走过来,冲新兵呵斥了一顿,接着又向花非叶赔礼道歉。新兵吓得腿一软,连忙跪在地上,“小,小,小人眼拙,请花世子恕罪。” 花非叶瞥了眼马车,轻轻一笑,不明意义地感叹道:“小子啊,算你运气好。赶上某人没兴趣搭理你的时候。” 换做以前,敢在黑狐狸面前这么横的人,花非叶仰首望了眼淡白的天空,这会儿该在上面自由飞翔了吧。 郁珏前脚一回府,还没来得及跟郁凌云说这次南下情况,宫里就来人了。 皇上召见。 御书房的龙案上堆满了奏折,以前宣于承处理的政务一下子都堆积到这来了,长方形的案台上,一边两堆泾渭分明。 正在伏案疾书的睿帝脸色有些憔悴,前几日他偶感风寒,喝了两天的药都不见成效,索性就不喝了。身子究竟是什么情况,他自个儿清楚。 不过时,御书房外的一个小太监恭恭敬敬地走进来,“陛下,定北侯世子到了。” “宣他进来。”睿帝漫声道了一句。 郁珏一身武将朝服,大步迈入殿门,目不斜视地走到阶前,规规矩矩跪下叩首行礼:“臣郁珏,叩见圣上。” 睿帝这才从案上抬起头,掩唇咳嗽一两声,哑着声音道:“爱卿免礼。” “谢皇上恩典。”郁珏面不改色地从地上起身。 这不是他第一次面圣,却是第一次在御书房单独召见。 睿帝定目瞧着郁珏,见他年纪轻轻就立功回朝,却依然能保持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心中不禁赞叹。 “郁将军此次出征南下,仅用两个月就将叛军收降,真是年少有为啊,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皇上既然封臣讨逆将军,收降叛变便是臣分内之事,臣不敢居功。” 睿帝展颜一笑,“不错,贵而不骄,胜而不恃,不愧是定北侯的儿子,果然没让朕失望。” “皇上谬赞。”郁珏风云不动。 睿帝看着他,笑道:“朕听闻你以前朝逆臣杨和为赌注,与叛军首领楚翊尘约战契风崖,如今叛军归降,楚翊尘是否已死?” “回皇上,没有。” “为何不杀?” “皇上明鉴,以臣的武功杀不了他,”只见郁珏拱手行礼,低着头道:“契风崖一战,是臣败了。” 睿帝笑容一敛,语带质疑,“即是你败了,楚天盟为何还会解散?” “回皇上,楚翊尘约战走的是江湖规矩,未经朝廷许可,臣应战,仅以代表个人,即使输了,也无权释放重犯杨和,唯有一死,以全信诺。” “那为何还会有今日结局?” “因为臣和楚翊尘做的不是赌注,是交易。楚天盟解散,人质归还;臣死,杨和死。” 睿帝凝目看着郁珏,心中疑惑更甚。 郁珏说的这些,他几天前就从楼中月的密函中得知,却想不通,楚翊尘为何会为了一名属下做出如此大的牺牲,甚至不惜解散楚天盟。 “皇上有所不知,”郁珏看出了睿帝的疑惑,沉声解释道:“杨和曾是崛汉开国皇帝刘释珵的部下,在楚天盟里的地位举足轻重,况且据探子了解,他与楚翊尘有救命之恩,楚翊尘私下里称之为杨父。” “所以你一开始就有意劫持杨和?” 郁珏点头,“江湖中人,情义大于天!楚翊尘是,楚天盟内的教众更是如此。他们曾多次尝试营救,最终无果,只能妥协。而且,” 他看了眼睿帝,沉默了片刻,道:“臣答应了楚翊尘,只要他放弃复国,解散楚天盟,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臣便撤兵,不再追究逆党之事,还会放了杨和,并将......将他妹妹生前之物交与他,好替......死者立个衣冠冢,让她安息。” 话落,不禁低下头,坚定的眸里闪过一抹痛色。 睿帝一怔,仍然有些不相信,“仅此而已?” “是!”郁珏斩钉截铁道:“据臣了解,楚翊尘一开始就是为了寻人,否则楚天盟上万教众也不会只在黄河中下游一带活动。” 睿帝默然,忽然想起宣于承的话,那时他一心都想着如何瓦解丞相府,不管是在朝堂上还是私下里,都习惯性地否决宣于承的谏言。即使如此,他心里还是装着百姓。 郁珏此次出征虽然大捷,却也折了三千将士......如果一开始采纳宣于承的意见,派人彻查劝降,也许就不用牺牲这些将士。 心口突然有些闷,睿帝掩口剧烈咳了起来,内侍公公连忙递上一杯润喉的热茶,睿帝喝下后咳嗽便减轻了,脸色却依旧很苍白,淡淡看了眼郁珏,不喜不怒地问道:“这就是你收降叛军的办法?” “是。” 睿帝眉头一皱,目光严厉地看了郁珏一眼,“你可有想过,万一放了人,楚翊尘却出尔反尔该当如何?” “回皇上,臣能抓杨和一次,便能抓杨和第二次。”郁珏一身冷傲,却不失恭敬。言外之意就是不怕他反悔。 如此自信果敢,非一般人所能及,尤其是那股子傲然烈骨,只怕京城里的世家弟子里找不出几个来,睿帝见之,非但没有感到不悦,反而生出一股欣赏之情。 “既然郁将军这么有把握,朕姑且相信你,不再追究你擅作主张的事了。”睿帝以一种激赞的目光望着郁珏,脸上露出笑容:“叛军投降,潜伏多年的楚天盟一朝解散,此事郁将军功不可没。朕奖罚分明,这样吧,即日起,朕封你为禁军副都统,协理赫大统领,掌管五万禁军,保卫皇宫安全,如何?” 郁珏眸光一抬,撩衣下跪,“谢皇上隆恩。” “爱卿请起。”睿帝淡淡一笑,又咳了几声,方问:“你可知楚翊尘现今人在何处?” 郁珏顿了一下,道:“应该去了北邙山。” 北邙山,那是渊帝陵墓所在地。 睿帝心中虽有猜疑,面上却未露端倪,恰好在此时,内侍突然进来禀报,花世子求见。睿帝一听,顿时有些惊讶。 花非叶和君羽墨轲一样,并没有入朝为官,身上连个闲职都没有,而且一向不喜欢进宫。若非睿帝传召,他两能在江湖上浪荡的一整年不踏入皇宫一步,这会突然求见,真是稀奇啊。 莫非是他那可恶的弟弟有什么事?如此一想,睿帝忙道:“让他进来。” 郁珏和花非叶向来不对付,因为九歌的事,对他更是憎之入骨,一听他也来了,当即躬身道:“既然皇上还有其他事要处理,容臣先告退。” “嗯。郁将军一路舟车劳顿,早些回府歇息吧,明日再上任不迟。”睿帝温和地关怀了一句,便许他退下。 出殿时,刚好和迎面进来的花非叶打了个照面。 花非叶看到郁珏,眼前一亮,连忙凑上前道:“小哥儿,不够意思啊,路上说好了一起进宫,你怎么能一个人来?本公子又不跟你抢功。” 郁珏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也未做停留,大步出了御书房。 见过高傲的,就没见过这么高傲了。花非叶心中气恼,瞪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恨不得追上去找他打一架。 进了御书房后,也没行礼,气呼呼地指责道:“皇上,你看看他那德性,跟他说话他还不理人,板着一张脸,搞得好像我欠了他的一样。” 花非叶小时候养在太后膝下,和睿帝君羽墨轲两个表哥的关系打小就好,而且他没在朝为官,君臣之别并不明显,小时候随意惯了,长得后也没怎么改,睿帝重亲情,所以随他去了。 反正这宫里最不缺规规矩矩的人。 “岂知是欠,你将郁漓央打落悬崖,他没对你动手就很不错了。”睿帝斜了他一眼,抿着唇咳了两声,又端起案头的润喉茶,揭开茶盖轻轻喝了口。 花非叶一窒,撇了撇嘴,十分郁闷道:“皇表哥啊,您老行行好,别再提这茬儿了。为了这事,黑狐狸差点拧了我的脖子。” 第454章 痞子无赖花世子 睿帝一笑,不置一词。 虽然最近总提到郁漓央的名字,可他对此人印象并不深,只在除夕宴上远远见过一面,早就忘了对方长什么样。可那女子好像深得他弟弟喜爱,不惜为了她拦截圣旨。 “宁王回京了吗?”睿帝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嗯,回了。”人回了,心丢了。 睿帝不知内情,听花非叶这么一说,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他倒好,一走就是半年,回了也不来见朕,倒真是越发狂妄了。” 花非叶摸摸鼻子,没有接话。 睿帝扫他一眼,迁怒道:“你进宫做什么,又是来传话的?” 这半年里,君羽墨轲有什么事,几乎都是花非叶帮传话,比如上次调遣青城兵马围攻灵回之巅,君羽墨轲一封信就把他打发了,后面失败了他也没个回复,连句话都没,睿帝怎能不恼火。 花非叶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进宫的初衷是想帮郁珏解围来着,他知道楚天盟解散之事中间有猫腻,而他皇帝表哥向来多疑又精明,肯定也能看出其中的不同寻常,况且坞城还有楼中月那个眼线在。 可他刚才进来时,特意瞄了下睿帝神情,见他眼底并没有猜忌之色,应该是被郁珏小哥儿说服了。 想到这,他又不得不佩服,初次见面,只觉得那人纯情又腼腆的,而如今,倒是几次三番叫他刮目相看。 睿帝瞧着花非叶一张春心荡漾的脸,心头止不住恶寒,“非叶,朕问你宁王的事,你在想什么?” 如果他露出这副表情,脑海里想得却是他那没心没肺的弟弟......睿帝脸色瞬间不好了,冷冷盯着花非叶,眼底一片沁骨的寒意渐渐蔓延开。 不明状况的花非叶猛然间抬头,就对上睿帝一张阴寒可怖的脸,那眼神,无比的诡异,让人背脊生凉寒毛直竖。 发生了什么? 花非叶茫然眨眨眼睛,仔细回想了一下睿帝刚才的问题,连忙道:“皇表哥息怒,黑狐狸这几个月跟走魂了似的,谁都不搭理,哪有空叫我传话。” 睿帝一顿,眼底的寒意散了些,看着花非叶,推测道:“因为郁漓央的事?” “可不是,刚把他送回宁王府,连下马车都差点摔了一跤。”花非叶叹气道:“黑狐狸的身体亏损的太严重了。之前为了给郁漓央驱毒,功力差点耗尽,后面就再也没有好好休息过,要么昏睡不起,要么没日没夜的折腾,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啊。” 说起来,他突然非常想念被君羽墨轲呼来喝去的日子。 骨头也有些痒了,现在嘴欠的时候都没人敲打。 花世子表示好寂寞。 “为了一个女人就寻死腻活,真是出息了!”睿帝十分不以为然,扫了眼花非叶,冷冷道:“还有你,你跟在他身边这么久,怎么不劝劝他?” “也得劝的得了啊,”花世子感到非常无奈,“皇表哥你是知道的,郁漓央的死跟我脱不了关系,先前黑狐狸还想弄死我来着。” 说着,又叹了声,“不过现在,他连弄死我的兴趣都没了。” 睿帝冷着脸,瞧着花非叶,正要说什么,刚退出去不就内侍又进来了。 “启禀皇上,太后来了。” 花非叶一听,反应非常大,“姑母?”他抬头望向睿帝,满脸震惊,“姑母怎么来了?” 大概是因为断了一条腿,有损威仪,所以太后自从回宫后,就一直在长乐宫养伤,伤养好了也鲜少出来,平时都是睿帝去给她请安,这还是她回宫后第一次出来。 睿帝没有回答花非叶,连忙让内侍去请太后进来。 过了一会儿,殿门外响起轮椅的声音,睿帝连忙从龙案后走下来,迎着太后走了过来,由于走的急,又忍不住剧烈咳嗽好一会儿,才施礼道:“母后身体不好,有什么事派人和朕说声,朕过去就好,怎么能劳您过来。” 一句话便能听说睿帝是个非常孝顺的人。 “听说皇上病了几日都没好,哀家担心,所以过来看看。” 太后是做凤撵过来的,凤撵一直抬到御书房外,此时坐在一把梨木制作的轮椅上,腿上盖了一条薄毯,遮住膝盖以下部分。 如果仔细观察可以发现,薄毯半边起伏,半边却是垂平的。 “劳母后挂心,朕只是偶染风寒,并无大碍。” 太后看着睿帝苍白的脸色,紧紧蹙了蹙眉,柔声关怀道:“泽儿,你为国事操劳是好事,但也该注意身子才是。” 说着,视线一扫,正要训斥睿帝身边伺候的内侍,却一眼看到杵在角落装蘑菇的花非叶,脸色顿时不大好,“非叶?” 既然被看到了,花非叶也不好再躲,笑嘻嘻地从睿帝身后走过来,恭恭敬敬地问候:“姑母好。” 这还是回宫以来,花非叶第一次见太后,他觑了眼太后气色,跟回京之前比,有些黯淡无光,精神也有些颓靡。按理来说,不应该这样,回宫后日子应该会更加舒坦,可偏偏太后看起来,还不如去坞城之前那么神采奕奕。 究竟是为什么,花非叶多少能猜到一些。 听说太后近来脾气越发不好了。 也是,明明是一国之母,该受万人敬仰,却被人暗无天日地关了五年,好不容易被救出来,却只能深入简出,日日坐在长乐宫里不出来,能不暴躁吗? “别叫哀家姑母!”太后冷冷睨着花非叶,幽冷的声音却是突然一沉,“你现在是翅膀硬了,连哀家的话都不听了,在坞城你帮着叛贼来对付哀家,这帐还没跟你算,你倒自己先躲起来了,几个月都不见人影,哀家就算养条狗也知道看门,而你连狗都不如,叫都不会叫。” 花非叶脸色一白,袖中的拳头握紧,抿唇不言。 睿帝蹙了蹙眉,插言道,“母后别动怒,坞城之事朕听说了一些,非叶只是是奉命行事,怨不得他。” “奉命,奉谁的命!”太后怒道:“别跟哀家提那个不孝子,哀家没有这个儿子!” 如果说坞城的事让太后心中恼怒,可回京后的这几个月以来,就已经叫太后心寒了。 自从契风崖一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到君羽墨轲的面,音信全无,就算她腿断了,在床上痛得死去活来,也不见他派人来问候一声,根本就不管她死活。 这个不孝子,一提起来太后就气的浑身发抖,对九歌的恨意越发深,恨不得把她和她娘那个贱人一样,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花非叶面无表情地退后,权当听不见。 睿帝好生安抚了许久,太后才渐渐消了怒气,可怒气一笑,又说起册立新后的事,而且没完没了,一连提了好几个重臣之女,显然做足了准备,今日就是为立后一事来的。 这下睿帝也不好受了,劝不住,便捂着嘴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太后听得眉头直皱,当即让内侍去宣御医。 太医很快就来了,睿帝借病,让太后先回宫,太后也不愿让外人看到自己这副残缺的模样,没待多久便走了。 他前脚一走,睿帝便从榻上起来,挥挥手,让太医去一边待着。 花非叶凑上前,睨着他,不咸不淡道:“皇表哥不咳了?” “闭嘴!”睿帝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苍白的脸因为刚才的剧烈咳嗽变得通红,眼睛里也染了几条血丝。 花非叶努努嘴,“虽然知道是假的,但皇表哥咳的那么逼真,不关心一下,会显得我很不厚道。” “咳咳——”睿帝一怒,心中憋了一口气没上来,喉头一痒,这下是真咳了。 花非叶见状,连忙递上一杯热茶,伺候睿帝喝下后,方摸着鼻子,“得了,我看我在宫里挺多余的,还是先走吧。” 睿帝眉峰一蹙,看着他道:“母后刚才只是气话,你还当真了。” “不管当没当真,黑狐狸那总要人看着。”花非叶满口无所谓道,他放下杯子,跟内侍交代了声,便出宫了。 御书房里,睿帝忽然想起什么,屏退了殿内侍从,对着空气,哑着声音道:“传信楼中月,让他去北邙山盯着楚翊尘,如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 傍晚时分,睿帝以身体不适为由,派人召君羽墨轲进宫,传谕太监去了宁王府,连人都没见着就被挡了回来,说是宁王今天刚回京,一路舟车劳顿,身体不适,无法面圣,改日进宫请罪。 睿帝纵然心中恼怒,却也无可奈何,心浮气躁地处理了一晚上奏折,第二日再召,这下好了,直接称病。 君羽墨轲有没有病睿帝不知道,但他确确实实被气病了,本来只是咳嗽,当晚被气得发了低热,喝下御医送来的药后,睿帝还不忘让他去宁王府,也给君羽墨轲断断脉,看他究竟患了何病。 御医回禀,“失魂症,也称相思病。” 什么狗屁相思病,睿帝心里暗骂了声庸医,三日后,病才刚好就微服出宫,直接杀到了宁王府。 第455章 北邙有坟名念漓 宁亲王府处在京城最豪华的地段儿,离皇宫不远,睿帝当初赐这座府邸的时候,初衷是想让君羽墨轲方便随时进宫。 可这家伙现在架子是越来越大了,圣旨都传不进宫,想见他还要他堂堂一天子亲自登门,睿帝能不怒么,心里揣着一团火,连通禀都不用就直接杀进去了。 宁王府里一片愁云惨淡,侍卫们都见过龙颜,不敢懈怠,毕恭毕敬地跟在后面,等得到消息的管家韩叔急急忙忙的赶来时,睿帝已经轻车熟路地走到了紫竹林外。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紫竹林,对他弟弟的住处还是有点印象的,远远地就看见君羽墨轲的院子里多了两颗梅树,看树干似乎有些年份,不像是刚种的。 睿帝心中疑惑,于是问:“那两颗梅树是何时栽的?朕记得宁王并不喜欢梅花。” “回皇上,不是新栽的,是前两天花世子带人从定北侯府的玖栖院里移过来的,为此还和定北侯世子大打了一架。”韩叔是王府老人,亦是当年定国公府的旧臣,语气恭敬却不显得卑微谄媚。 睿帝皱了皱眉,道:“哪里没有梅树,需要他去定北侯府抢,花非叶是太闲了吗?” “花世子说,用定北侯府的东西能缓解王爷的病情。”韩叔一本正经地回答。 睿帝扶了扶额,有些头疼。 定北侯郁凌云虽然被他禁足在府,但好歹是开国功臣一朝良将,被人堂而皇之地抢到府上,简直是赤裸裸的侮辱,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皇家授意的...... “去,叫花非叶来见朕。”两个弟弟,真是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韩叔看上去似乎有些为难,“皇上......现在吗?” “怎么,他不在府上?” 京城的上流人士都知道,肃清候父子不和。所以,身为肃清候世子的花非叶很少住在自家府里,要么终日流连在花街酒肆,要么一去江湖几月不归。如今君羽墨轲这个样子,以花非叶的脾性,不是应该留宁王府里看着他么? “皇上有所不知,最近花世子和郁世子干上了,每天都要去定北侯府里找他打上一架,然后再带一些玖栖院里的东西回来,这不,才两三天的功夫,连树都搬来了。” 睿帝眉尖跳了跳,“你是说他又去定北侯府闹事了?” “正是,今早天一亮就出去了。”韩叔如实交代。 睿帝怒了,“这混小子!真是越来越胆大包天了,定北侯府岂是他能胡来的地方!赶快派人去把他找回来。” 皇上都发话了,韩叔也不敢耽搁,连忙招来几名侍卫,让他们赶紧去定北侯府找人。 君羽墨轲从小在琅琊谷长大,不习惯让人伺候,所以紫竹林里也没什么下人。 睿帝进了院子,也不让韩叔通禀,大步流星地去了主屋。 韩叔瞅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正想说些什么,睿帝就已消失在门后面,很快又从主屋出来,冷着脸问:“宁王呢?” 韩叔轻咳一声,抬手指着院子里的新抢来的那两颗梅花树。睿帝抬眼望去,发现粗壮的树干后面安安静静地坐着一个人。 就如韩叔所言,定北侯府的东西能缓解君羽墨轲的病情,也正因为有了这两个梅树,君羽墨轲才会破天荒地从屋子里出来。 深秋的梅树将绽未绽,稀疏错落的枝条歪歪轻斜着,君羽墨轲安安静静地坐在地上,脸上一片木然,眸光空洞,他曲着一条腿,半边身子靠在树干上,不言不语,垂着眸,痴缠地看着放在腿上的一卷画轴。 蓄满胡渣的脸上,是一片死寂般的青白。 往日的优雅、雍容、懒散、深沉,邪肆之气,统统不见了,整个人,了无生机! “三道圣谕都召不动你,朕还以为你死了。”睿帝沉着脸,大步走了过去,扫了眼他这副颓废样子,顿时怒火不打一处来,“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居然还坐在地上,成何体统!” 他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可看到君羽墨轲时,心中的愤怒瞬间带上了一层震惊和不可思议。 坐在地上的这个人还是他那倨傲猖狂的弟弟吗? 整个人形销骨立,瘦的不成人形,一身颓靡的气息,没有丝毫往日的意气风发,如果不是那熟悉的五官还在,他都有点不敢相信眼前之人,是除夕宴上那个紫衣一现光彩夺目的宁邪王了。 许是看到君羽墨轲这个萎靡不振样子,终是有些心疼,睿帝缓了语气,脸上的怒意渐渐散了些。 “好了,人都已经死了,你也用不着糟蹋自己,早点节哀顺变,回来帮朕分担一些朝务。”睿帝不懂安慰人,但威严的口气软了几分,他长叹一口气,道:“自从相府被炒后,朕忙得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你也别闲着了,就算不愿入朝为官,在幕后帮朕处理政事点也行。” 等了片刻,没有回应,睿帝又问:“丞相之位不可空得太久,你觉得由谁来接任比较合适?” 仍然没反应。 睿帝瞥了他一眼,有些恼了,“你哑巴了吗?朕问话你也敢不答!” 这句话问的有点无力,因为君羽墨轲不回他的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依然一脸木然,一片空洞。 睿帝见此,心底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又蹭的亮了起来,蹲下身,揪着他的衣领喝道:“君羽墨轲,你给朕醒醒!不就是死了一个未过门的王妃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大嫂也自尽了,她是朕青梅竹马的皇后,活生生地死在朕的眼前,朕都没一蹶不振,你有什么资格寻死腻活。” 君羽墨轲眼睫一颤,双目无神地抬眸看着睿帝,没有说话。 睿帝见他终于有点反应了,虽然反应不但,但也让人松了口气,松了他的衣领,转身坐在他身边,可能是因为在君羽墨轲面前,所以也没顾忌帝王形象。 韩叔知道睿帝和君羽墨轲兄弟情深,不会真的伤害他,一早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院子里突然静了下来,深秋的风轻轻地吹过,浓绿竹叶沙沙作响。 兄弟两围着梅树安静坐着,睿帝抬起手,撑着额头,憔悴的脸上不自觉浮现出一抹悲痛。 “燕儿死了,是朕逼死的。相府被炒,宣于承畏罪自尽,以她刚柔的性子,怎会独活。”他哑着声音道:“可是朕真的没想过要伤害她,那天晚上,朕想去劝劝她,可推开门已经来不及了......” 睿帝仰起头深吸了口气,道:“朕贵为天子,眼睁睁地看着所爱之人在自己眼前死去,却无能为力,最后连个的牌位都不能给她,死后更加无法跟她合葬。帝王尚且身不由己,你又有什么可怨的? 君羽墨轲深深看着稳放在膝盖上的画卷,只觉得鼻息下的空气那么的稀薄。窒息般的难受。过了半晌,嗓音有些涩然嘶哑:“你活该。” 相府被炒,皇后自尽,睿帝活该。 九儿坠崖,尸骨无存,他也活该。 兄弟两都是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 睿帝偏头看他一眼,君羽墨轲面无表情,木然褪去后,便是死一般的沉静。 心头沉沉的痛。 活该么? 睿帝笑了,笑容戚戚然,“可朕并不后悔,如果能重来一次,朕可能会早点去月华宫,但不后悔处置了宣于承。现今国库空虚,急需资金调度,祁氏产业朕势在必得,所以宣于祁必须死。” 君羽墨轲垂眸看着眼前的画,全无感觉,并不想应他。 睿帝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这才发现君羽墨轲一直在看的是幅仕女图。 画上有三千桃树,笔墨浓淡得宜,只见落花缤纷的树上斜倚着一个女子,手里拎着一坛酒,唇畔笑意吟吟,彼此正侧目斜望过来,神情疏狂,眼底恣意懒散。 这便是轲儿喜欢的人么? 气质如华,颇具风骨,果真是个不错的女子。 睿帝眸光微动,缓缓站起身,伸手拿过君羽墨轲膝上的画卷,想仔细欣赏一番,他认得出,这是君羽墨轲的笔墨。 眼前突然一空,君羽墨轲呼吸一窒,漆黑的眸不再似死寂、木然,而是急切、慌乱,唰的从树下起来,飞快地从睿帝手中夺过画卷,一脸阴鸷瞪着他,杀气狰狞。 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人敢在睿帝手上抢东西。睿帝恼火地看着君羽墨轲,刚熄灭了一点的怒火瞬间又涌上来,“混账,你这是什么态度,朕看一眼都不行吗?” “不行!”君羽墨轲斩钉截铁。 这是九儿的画像,她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也是他唯一的念想。 仅存在这世间的容颜,对他而言,比命还要重。他都不敢碰一下,怕弄脏了。别人更不行,他皇兄的也不可以。 谁都没资格碰九儿一下! 睿帝勃然大怒,“放肆,君羽墨轲,朕看你是反了,天底下还没有朕不能碰的东西。拿来!” 君羽墨轲阴沉地看他一眼,不顾睿帝脸色难看,当着他的面将画卷收起,紧紧地握住手中。 “你没资格!” 低低哑哑的四个字在耳边响起时,睿帝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不可思议地盯着君羽墨轲,忽地扬起手,一巴掌狠狠地掴在君羽墨轲的脸颊上。 “君羽墨轲,你疯够了吗!给朕清醒点!” 君羽墨轲的脸,很快就浮起了一个红红的五指印,他抬眸,狠狠地剜了睿帝一眼,脸上是疯狂之色,黑眸里仿佛住了一只厉鬼,阴沉如魔。 “本王的事,不用你管!九儿的东西,擅动者死。” 这是君羽墨轲连续几个月来,说过最长的话,冰冷的语气带着一股肃杀,任谁也不会怀疑话中真假。 说罢,转身即走,果断回了房间,完全无视睿帝已然气得扭曲的脸。 睿帝一腔怒火憋在心里,差点喘不上气来,最终还是忍住了没进去找君羽墨轲算账。 他堂堂天子,不跟疯子一般见识。 韩叔把花非叶找回来时,睿帝已经走了。如来时一样,脚步如风,怒火冲冲。 第二天,睿帝召花非叶进宫,把对君羽墨轲的怒气统统撒在他身上,最后又狠狠地告诫了一番,命他今后不可再去定北侯府滋事闹事。 花世子表示很无辜,他才没有闹事,只是觉得小哥儿好玩,想撩拨他一下而已。 过了几日,睿帝收到楼中月的回信,信上说他赶去北邙山时,北邙山上已经失去楚翊尘踪迹。他在山上搜寻了数日,发现渊帝陵墓边上多了一座新坟,附近的守墓人称之为——念漓。 睿帝没有告诉君羽墨轲这件事,并且派人叮嘱花非叶,也别告诉他。 在他看来,君羽墨轲已经疯了,如果知道这座坟茔的存在,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傻事。 所以还是让他老老实实地呆在府了,消沉也在府里消沉。 算是给他的自甘堕落留个虚无缥缈的念想。 第456章 孟津镇上遇故人 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原本应该秋高气爽的早晨,却刮着呼啸的北风。 无双牵着马儿在黄河边寻寻觅觅了半年,从中游走到下游,从左岸找到右岸,从沿河小镇,问到河岸大大小小的村庄。 如果刚好碰上黄昏,渔民们满载而归时,会热情地邀请无双去家里做客,几番闲聊之下,深夜里,简陋的茅屋往往会响起几声叹息。 后来,黄河一带的渔民几乎都知道,岸边有个牵着马的红衣女子在寻找她妹妹,听说她妹妹是在六月涨潮时被大水冲走了,找了半年还没放弃,可见姊妹情深。 姐姐也就十七八岁,她妹妹能有多大? 死的人可惜,活的人也可怜。 波澜壮阔的黄河水渐渐平静下来了,两岸出现了高低不平的浅滩,放眼望去,土黄一片。 当河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碎冰时,冬天就到了。 冬至这天,无双来到一个叫孟津的小镇。 这个镇子她来过几次,是豫州境内非常偏僻的一个地方,一年到头看不到几个外人,民风非常淳朴。 可能是天将欲雪的原因,朴实的街道上没几个人,眼见身上的盘缠不多了,为了省钱,无双只好去镇上的火神庙借住。 一想到火神庙那个四壁皆空的屋子,无双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拢了拢肩上的鼠皮披风,心想,今日冬至,晚上还有可能会下雪,要不找间客栈吧? 一只手牵着马缰,一只手紧紧攥着荷包,伫立在客栈门前良久,终是做不下决定。 身上就这点钱了,住了客栈后,她明天吃什么,无双纠结的想着。 “姑娘可是有什么难处?” 一个爽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无双觉得有点熟悉,回头一看,顿时愣了一愣。 “无双姑娘?”楚翊尘显然也有些意外,他和无双只见过几面,由于九歌的关系,倒也没忘,回忆了半晌,才叫出这个不算熟悉的名字。 无双回过神,惭愧地低了低头,有些别扭地喊道:“楚大哥。” 为什么会惭愧,还要从太后刚被救出的哪会儿说起。 楚翊尘曾是无双最敬仰的江湖侠士,可在得知太后被他私自关押了三年之久、又被他废了双腿时,多年的敬仰瞬间转变成不可置信和不能理解。 她对楚翊尘有过一段时间的偏见和蔑视,认为自己看走眼了,此人表里不一,根本不配被称作侠士,但随着九歌坠崖、逸太子的身份公之于众,先前的偏见和蔑视便荡然无存。 宣于祁说的对,她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很多事情她不会去深思,也不喜欢各种猜测推想,她的世界很简单,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全凭心情。 就像现在,因为九歌的真实身份,她随之称楚翊尘为大哥。 楚翊尘并不知道无双心中所想,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武林大会的时候,他记得无双是漓儿为数不多的好友,既然如此,那便是他的朋友。 “无双姑娘是路过此地吗?”楚翊尘见无双一身风尘仆仆,再联想到方才的情形,便猜到她可能是囊中羞涩。 知道是一回事,说不说又是另一回事,他笑了笑,委婉道:“看天色马上要下雪了,此时赶路也不方便,无双姑娘不如先到我家休整一晚,明日再上路。” 无双神色有些古怪,支支吾吾道:“那个......我还是住客栈吧。” “这个镇子小,客栈简陋,你一个姑娘住不方便,况且珊儿正怀着身子,让她来看你也不太方便。” “珊儿?是蓝珊姐姐吗?”无双一愣,震惊地看向楚翊尘,“你说蓝珊姐姐怀孕了?” “嗯。”楚翊尘点头,想到蓝珊,璀璨的星眸里不自觉地流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还有三个月就要生了。” “这么快!”无双一脸讶异惊奇,由衷的为蓝珊感到高兴。蓝珊姐姐清苦了十几年,终于如愿以偿地和心上人在一起了。 没过一会儿,无双又有些难受,似是想到什么,眼眶不自觉的红了。 小九和蓝珊姐姐关系最好,之前还不惜花重金为她拍下天蚕衣,如果知道蓝珊姐姐怀孕,怀得还是她大哥的孩子,应该会很开心吧。 无双仰首望天,心中怅惘不已,小九,你在哪里? 你知道吗?你快做姑姑了。 一阵寒风吹过,吹散了无双的青丝,半年的奔波让她成熟了不少,近看,竟多出了一丝沧桑憔悴。 楚翊尘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他和无双也不是很熟,简单聊了几句,见无双不再开口,也没话说了。 回去的时候,他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无双牵着马儿,心情低落地跟在后面。 小镇的东北角有一座六进宅院,院落位置很僻静,看上去也很普通,占地却极广,在孟津这种小地方,算是大户人家了。 门匾上写着“刘宅”,很常见的姓,无双略一思忖,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自从楚天盟解散后,楚翊尘便隐居于此,杨和天玑等人也住在这里,不为其他,只因这里离北邙山近,方便随时上山祭拜。 北邙山在豫州境内,离孟津也就五十里的样子,早在十几年以前,渊帝下葬没多久,孟津这个小镇就迁来了一批外乡人,而这些外乡人便是楚天盟的旧部。 灵回之巅毁了还有迟云峰,迟云峰暴露了,还有孟津镇。 所谓狡兔三窟,就是这个道理。 蓝珊怀孕有六个多月了,较爱酸食,楚翊尘今天上街便是去为她买酸梅。 看见无双时,蓝珊神情非常惊讶,但也十分欢喜,挺着肚子迎上来,握住了无双的手。 “无双,你怎么有空过来?” “蓝珊姐姐。” 无双和蓝珊虽然没有跟九歌那么亲近,却也是打小就相识,并不陌生,她看了眼楚翊尘,淡淡笑道:“我路过这里,刚好碰到楚大哥,才知道你在这里。” 事过境迁,故人再见,虽不复往昔,却也欢喜。 蓝珊今日穿了件青色茶花穿蝶长袄,外罩狐皮斗篷,清秀的脸上有淡淡的红润,许是怀孕的缘故,看着比以前丰腴了些,眉宇间常年不化的忧愁也被温柔平和取代,瞧着更具风韵了。 只这一眼就能看出,蓝珊在孟津这段日子,应该几十年来,过得最舒心的一段时光。 与之一对比,无双不由得就想起了九歌,彷徨,忧伤,悲痛,蜂拥而上,下一瞬,眼泪就掉下来了。 楚翊尘来孟津没多久,就把九歌坠崖的前因后果都告诉蓝珊了。 蓝珊初闻这个噩耗时,悲痛交加,几欲昏厥,好在她向来外柔内刚,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没让自己一直沉浸在悲伤中,却强打着精神和楚翊尘一起上了北邙山,立下那座衣冠冢。 见无双突然哭泣,蓝珊转念一想,便猜到原因,她颦了颦眉,轻轻地擦拭着无双脸颊的泪水,柔声安慰道:“无双,别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漓儿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你为她一直痛苦下去。” “不!我不相信,小九没有死。”无双擦去眼泪,别过头,语气坚定道。 浓浓的悲伤蔓延。 蓝珊还怀着身孕,楚翊尘担心她受到影响,连忙上前扶住她。蓝珊回头,勉强一笑,示意他别担心。 “无双姑娘,你和漓儿的情谊让我这个当大哥的很欣慰。”楚翊尘看着无双,凝声道:“没有人愿意相信漓儿死了,我们都不愿相信,契风崖上下,我来来回回找了无数遍,前后几十批人,在黄河边上找半年都没找到一丝线索......事实虽然残忍,却不容我们不相信。” 无双一脸落魄,“可能小九被人救了,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养伤......” “养伤养了半年,半年都不能对外联络吗?” “可能......可能那个地方很偏僻,无法跟外面联络......也可能,小九故意躲起来了,不愿被我们找到......” 楚翊尘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无双捂着嘴,低低呜咽出声,“总之我不相信,小九那么聪明,武功那么高,鬼点子有那么多,不可能就这样......就这样......”那两个字她说不出口。 “如果你一定要自欺欺人,那就继续找下去吧,找到你愿意相信的那天为止。”楚翊尘叹了口气,叫来一名下人,让他们带无双去客院歇息,好生招待。 蓝珊不忍地看了眼无双,顿了顿,伤怀道:“无双,我们在北邙山帝陵边上,给漓儿立了一座衣冠冢,你如果愿意,可以去看看她。” 无双全身一震,猛地回头看向蓝珊,眼睛瞪得大大的,整个人像座雕塑般,直直盯了她好半晌,骤然间,两行清泪滚滚而下,咬着的下唇溢出悲拗哭音:“小九......小九......” 空气忽然寒冷刺骨,原来外面开始下雪了。 第457章 唯恐一别又无期 北邙山山势不高,没有峭壁嶙峋,唯有秀气和宁静,伊、洛之水自东而西沿着山脚缓缓流过,从秦相吕不韦开始,历朝历代许多帝王将相都将陵墓安在此处,古有诗云“何事不随东洛水,谁家又葬北邙山?”,又有人说“南桥昏晓人万万,北邙新故冢千千”。 由此可见,邙山墓葬之稠密。想在这片数十万计的坟冢里,寻找一座无名无姓的孤坟,是何其之难。 昨晚西风刮了一夜,漫漫大雪覆盖了整座山脉,高低不平的土岭上,走来了一个纤瘦的女子,冰天雪地中,那个身影显得有些单薄、渺小。 沿路问了几个当地村民,无双找到了山腰之上的渊帝陵墓,松了马缰,一深一浅地走到陵墓前,视线稍稍往后移了移,就看到陵墓侧面,那座新堆起的坟茔。 墓碑无名无姓,只写着两个简单的大字——念漓。 迈开似有千斤重的腿,一步一步走近,无神的双眸呆呆凝视着碑上的文字,那一刹那,泪不受控制的汹涌而出,一落下,便被刺骨的冷风吹得破碎。 身上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离,无双萎顿的跌坐于地上,颤抖地伸出手指,轻轻点着墓碑上的刻字,肩膀无法抑止的剧烈颤动。 小九......小九...... 圣宁街头的相遇,眨眼间已过去一年,半年的打闹嬉戏,半年的寻寻觅觅,再相见,一个在坟里头,一个在外头。 无双的泪如脱线的珍珠,滴滴滚落在白雪皑皑的石碑上,脸颊和鼻子在寒风里被冻得通红通红,纤长的睫毛上落了雪花,轻轻颤着,头发被风吹得凌乱,苍白的嘴唇微微发抖。 小九......呜呜……呜呜…… 时间渐渐流逝,夕阳最终淹没在星罗棋布的古墓冢之后,大地灰暗下来。 无双呆呆地立在墓碑前,仿佛石化了般,一动也不动。 灰沉的暮色中,有两匹马一前一后慢慢走来。 骑马走在前面的,是一个长着娃娃脸的女子,看到坟前的无双,与身后的男子对视了一眼,利落地翻身下马,道:“无双姑娘,在下奔月,蓝姑娘担心你,让我来带你回去。” 无双睫毛一颤,抬眸,扭头,淡淡望去,默了好一会儿,红肿着眼睛道:“我认识你们,上次见面是在樱城的拍卖行,小九也在。” “是啊,一晃半年多了。”奔月缓缓走近,站在她身后,凝眸看着墓碑,心中不禁叹息。不远处的危月依然静坐在马上,目光深深地看着立在坟前两人,拽了拽缰绳,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奔月侧眸看着无双,道:“无双姑娘,我们回去吧。” 无双静静看着墓碑上的“念漓”的二字,眼底有泪水打转,“我想多陪陪小九。” “明日再来也不迟,”奔月道:“天马上就要黑了,这里都是坟墓,晚上会很冷。” 古人敬鬼神,无双亦是。 尽管心中不舍,却也不敢独自一人在墓地里过夜,身体被冻麻木了,她稍稍运功回了下暖了,缓缓退后一步,膝盖忽地一软,险些栽在雪地里,奔月眼疾手快地迈前几步扶住她,“雪厚,小心点。” 无双点了点,说了声谢谢,又抬眸看向墓碑,吸吸鼻子,呜咽道:“小九,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可是第二天,无双并没有如约而至。 回孟津的路上,她冷不防地从奔月口中听到了相府被抄、宣于祁被判死刑的惊闻。 明明是三个月前的事,可无双这半年来,为了寻找九歌,一直游走的黄河边上的偏僻小镇里,对外面发生的事根本无从关注。 刚得知这个噩耗,眼前忽然一黑,险些从马背上栽倒了下来。夜风呼呼地吹着,有些割脸,无双却浑然不觉,情不自禁地勒住缰绳,六神无主地坐在马背上,奔月唤了她好几声,都没回过神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调转马头,火急火燎地往洛阳城里跑去。 奔月、追月兄妹不明所以,两人对视一眼,奔月打马跟了上去,追月则先回去将此事禀告楚翊尘。 洛阳是豫州境内最繁荣的一座大城,城里酒楼客栈、青楼茶馆样样齐全。无双赶到时城门已闭,她当即弃了马,使用轻功飞入城内。 夜已过半,长街漆黑,唯有花楼灯火通明。 春风得意楼,花楼之最。 这夜,无双公然闯入,扬鞭砸了场子,楼内嫖客火速散去,她一脸阴翳地揪着老鸨,逼问宣于祁的下落,威逼利诱才得知,此处早已归官府管辖。 醉仙楼,天下名楼之首。 无双疯了般冲到三楼,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宣于祁在每座醉仙楼内设的那间独特厢房......蓦然间,整座醉仙楼的格局好像都便了,掌柜也是新来的,一问三不知。 无双找遍了洛阳城内所有祁氏产业,钱庄、当铺、粮行、糟坊、银号、布庄、茶馆、饭店、妓院等等,她一一敲门,无论是打烊了的还关门了的,只要形似祁氏产业的店铺,她全部问了个遍。 手敲肿了,嗓子问哑了,失望接着失望...... 有些店面是新接手过来的,有些伙计不清楚幕后东家,掌柜们知道的答案千篇一律。所有祁氏产业都成了官店。 天下经商之人,竟然不识祁公子。 无双懵了,江湖之大,她已经不知道该去哪儿找宣于祁了。 又下雪了,寒风刺骨,身上的斗篷早不知掉哪去了,无双傻傻地站在漆黑长街上,在漫天飞舞的大雪中失去了方向。 奔月上前安慰她,无双精疲力尽地蹲下,抱着膝盖忍不住呜呜哭出声。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好像一转眼,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人,被人遗弃、被人抛下的那个。 谁能告诉她,究竟为什么? 她做错了什么,要被所有人抛弃......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无双回到了孟津。 楚翊尘正准备去街上给蓝珊买点酸食,就见无双急急冲进来,膝盖一弯,冷不防地在他身前跪下。 楚翊尘愣了一下,诧异地看着奔月,奔月摊摊手,表示自己的也不清楚。 “无双姑娘,发生了何事?你先起来。”说着,便以眼神示意奔月将她扶起来。 无双惨白着一张脸,哀求道:“楚大哥,你能帮我找到宣于祁吗?” 楚翊尘眉心一皱,“祁公子失踪半年,天下无人知其行踪,连官府的人都找不到,你为何要寻他?” “因为我放心不下。”无双咬着唇,道:“尽管知道他没被朝廷抓到,可一夕之间,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若没有亲眼看到他,我无论如何也不放心。” 楚翊尘看了她一眼,沉吟道:“无双姑娘,不瞒你说,楚天盟早已解散,仅凭我一人之力,想在诺大的江湖里找一个人,怕是容易!” “不,我相信你能找到!”无双定定看着他,“楚大哥,求求你,求你帮帮我,除了你,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帮我。就算......就算是看在小九的份上,你帮我找一找宣于祁,好吗?”说到后面,又要跪下来了。 楚翊尘不动声色地退后两步,看着她憔悴不堪的脸庞,蹙了蹙眉,“无双姑娘,你别这样。你是漓儿的朋友,能帮我肯定会帮,可是......”顿了会,长叹一声,“好吧。就当是替漓儿来帮你一次。我先派人去查查,能不能找到再说。” 无双面上一喜,连忙谢道:“只要楚大哥你愿意找,就一定能找到。” 盲目的信任让楚翊尘无端生出许些压力,他没有回答无双,只是在接下来几天,派出了几批人去江湖上暗中寻找宣于祁的下落。 当初楚天盟解散,只是解散了一部分。后加入的都去官府重新造册,而从前朝遗留下来的旧部及其后人,依然守在各个分部,也就是狡兔的数不胜数的窟穴,或在隐在山间,或在闹市里,更有甚者像曲池那样直接在朝廷为官。 可不管下面的人怎样,楚翊尘的野心是淡下了。尤其是在蓝珊怀孕的这几个月里。 查了几天,就连楚翊尘都不得不佩服宣于祁藏身匿迹的本事。 自从事发后,他并不事完全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反之,江湖上还经常会出现他的行踪,只是这些行踪都很飘忽,一会儿出现在遥远的漠北,一会出现在江南的茶楼酒肆,还有人说在南岭的烟雾迷障里发现宣于祁的踪迹。 半年的时间里,宣于祁出现在天奕的大江南北,更奇葩的是,他还能同时出现在三四个地方......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如此下来,再有人说发现宣于祁在哪儿哪儿哪儿的时候,官府都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几个月后,朝廷撤了悬赏,告发的人少了,宣于祁的行踪居然还经常出现在茶楼酒肆里......恐怕除了宣于祁本人,谁也弄不清其中真假。 就在无双万念俱灰的时候,楚翊尘忽然收到消息,在华城发现宣于祁的踪迹。 无双得知后,竟然也开始怀疑消息的可信度了,这段时间,她可没少跑地方。 可是怀疑归怀疑,不管是真是假,她都会去,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要试一试。 如果不能亲眼看到宣于祁平安无事,她就怕会像小九那样......说好了再见却是永远,一别之后,就成了再也找不到的那种。 这次和之前有所不同,楚翊尘将密信交给无双的时候,信誓旦旦的向她保证,这次消息一定是真的。 因为宣于祁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飞来镇。 飞来镇,那是他的根基所在,镇上连个三岁小孩都是楚天盟暗中培养的人。如果这样的消息都能错,他干脆彻底归隐田园算了。 等无双到了飞来镇时,宣于祁已经走了,她还没来得及失望,楚翊尘又派人给了她更明确的位置:洛川山,北峰顶,梅居。 第458章 等到天地梅花开 大雪来的时候,梅花就开了。 去年梅花盛开时,从不接外人的梅居住进了一名女子。茯苓记得,当初在河边发现九歌姑娘时,她已经奄奄一息了。 如果那时,她没有擅作主张把九歌姑娘带回梅林,或者没有请公子出手相救,后面这些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又是一年冬天,今年冬天格外的冷。 哪怕是平生最喜爱的梅花开了,公子眉间仍然不见一丝慰藉之色,反倒是更加的清冷、幽寂、悲凉,像是冬夜里寥寥无几的星子,一眼望去,寒意能沁到骨子里。 看着落英深处那抹愈渐清瘦的剪影,茯苓有些担忧,也有些自责。当初她不该请公子帮忙的。 没有公子,凭她的医术,想想办法照样能救回九歌姑娘的性命,只是往后身子骨会弱些。 现在回想一下,弱些可能更好,那样她家人便不会允许她离京,不离开京城,又怎会坠崖? 同样的,公子也不会知道,世上还有一个叫九歌的女子。 既不相识,何来牵挂? 茯苓叹了口气,以为今天冬天就这样了,要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压抑中渡过这个隆冬。可世上有些事,总会那么出人意料,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般,该走的人会走,该来的人会来,是平行线还是交叉点,谁也没办法预料。 花满枝头时,梅居里来了一位客人,无人下邀,无人欢迎,他不请自来。 三千花杀阵启动时,梅林的主人竟然亲自去放行。 来人是朝廷重犯宣于祁,许是为了避人耳目,他褪下了标志性的锦衣红袍,一身朴素的便衣遮不住他与生俱来的清贵之气,眉目淡然,即使被困在阵中,依然不急不躁。 “许久不见,风兄似乎清减了不少。”宣于祁负手立于花间,抬眼端视着十步外之人,薄唇微微上扬,带起三分笑,温和而礼,熟稔之度恰到好处。 风兮音凝眸看着他,没有跟他寒暄客套,单刀直入,“准备好了?” 这句话问的没头没尾,但宣于祁却知道他在指什么,微微一笑,道:“人早就准备好了,东西还没找齐。”接着谓然一叹,满目怅然道:“半年的时间,我寻遍了大江南北,都没找到我想要的石匣。” 说罢,瞧了眼风兮音,又笑着补充:“就像之前的十年,我网罗天下玉石,墨玉石至今仍未到手一样。” 温和的声音在梅林里响起,打破了半年来的清寂,远处的茯苓有些不适应,风兮音亦是皱了皱眉,眸光泠然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宣于祁知道梅居不欢迎外人,风兮音能来见自己,多半还是因为九歌的关系,即使如此,他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淡淡笑了笑,似是而非道:“风兄见谅,祁今日过来是有其他事相求。如今朝廷下旨缉拿,各地官府都在派人抓我,祁一介商人,手无缚鸡之力,又居无定所,想在梅居借住几日避避风头,你看可否?” 风兮音深深看了他一眼,侧过身,举目望着前方寒梅,语气一如既往的冷厉,“不必试探,我没有你要石匣。” 销声匿迹半年的人,突然跳出来说无处藏身,可能吗? “风兄并不知祁要找的石匣长什么样,也许你见过却不曾在意。”宣于祁说。 他在坊间找了十年都没找到,不得不将希望再次寄托到风兮音身上。 墨玉和石匣应该是一体的,风兮音和君羽墨轲的师门能有其中一件,另一件或许也在他们手中......就算没有,应该也能从这里找到一丝线索,总比他一直在茫茫江湖上大海捞针的好。 见风兮音仍然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宣于祁不得不使出杀手锏,温和一笑,淡淡道:“祁自认生得不叫人反感,刚好又懂点音律,与风兄趣味相投......而且,还和九歌来自同一个地方,她懂的东西我也懂,虽然不可替代,但总归对了点风兄的脾性,何乐而不为呢?” 风兮音神色不变,沉沉看着他不语。 宣于祁拿不准他的意思,顿了会,眨着眼睛笑道:“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我对男人不敢兴趣。尽管风兄有倾国之姿,风华绝代,但大可不必担心我会骚扰到你......呃,说惊扰也许会委婉一些。” 很轻浮的话,却没有一丝轻佻的意味,能听得出其中玩笑的成分,一本正经的语气让人生不出反感,带着似曾相识的风趣。 风兮音神色微动,冷厉眸光一转,默不作声地走了。 宣于祁挑眉,笑吟吟地跟在他身后。 出了花杀阵,茯苓过来招呼宣于祁去一旁的竹楼歇息,离去时,宣于祁终是忍不住问出声,“你上次去坞城,可有找到什么?” 风兮音心弦一颤,眼梢轻轻地往上抬,看了眼宣于祁,浓密的长睫缓缓垂下,遮住眼底的伤痛。 宣于祁微微愣怔,心理仅存的那点希翼都没了,抬眼望向远处,过了好一会儿,凄然笑道:“若有轮回,应该还能再见。” 一连下了几天雪,终于放晴了。 化雪时温度尤为低,山中又极为酷寒,宣于祁前几日下雪时,还会在梅林里走走看看,有时还会在寒山亭和风兮音论琴品茶,可今天却连门都出不了。 屋子里放了三四个上好的兽金碳盆,炭火将整个房间都烧地热烘烘的,可他的脸上却依旧是透着一股子不同寻常的惨白。 茯苓进来送饭时,发现了他的不对劲,诊了脉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初来深山,不适应山里的寒气,引发了身体里寒症。 宣于祁这具身体小时候曾被大雪掩埋了三天三夜,原主就是这样被活生生冻死的,他机缘巧合地穿过来,继承了这副被冻坏根基的身子骨,也继承了身体里遗留下来的毛病,调养了数年才让他看上去跟正常人一般无二,没想到上山没多久就病倒了。 风兮音听到消息,过来瞧了眼,什么都没说,留下一张药单就走了,行事作风自始至终都不近人情,不惹凡尘。 第459章 故人是否会归来 宣于祁盖着厚厚的被子躺在床上,见风兮音从进来到出去都是一副淡然无波的神色,不禁问:“茯苓姑娘可是风兄这是何意?莫非这张药单能根治我身体里的病?” 他被寒症折磨了十年,每年都会复发一两次,复发时整个人都会虚软畏寒十几日,对于商人而言,最讨厌的就是无所事事躺在床上,那样会让他觉得颓废,在浪费生命。如果能根治,当然求之不得。 茯苓看了药单,莞尔笑道:“祁公子,这上面都是些普通治疗伤寒的药。你身体底子早就冻坏了,能被调养成今日这样,已经很难得了,想痊愈,怕是只能脱胎换骨。” “怎么脱胎换骨?”宣于祁疑惑,不耻下问。 茯苓噗嗤一笑,“那要等你修仙得道后,才能转凡胎为圣胎,换凡骨为仙骨了。” “......”那他还不如继续琢磨着怎么回去。 宣于祁不太自然的抬手拢在唇边,轻咳一声,又故作没事人般。 话说这几日,他仔细观察了梅居里所有的器件,都没发现任何有关石匣的线索,就差没去风兮音房间里找了。 难道在风兮音房间里? 细思没多久,又捂着嘴咳了一阵,这次是真的不舒服了,脸上一时褪去血色,惨白如纸。茯苓见状,连忙给他倒了杯热茶,紧接着交代了一声,便去煎药了。 梅居没有下人,她以前只需伺候公子,现在需要伺候两位公子,虽然忙了些累了些,但至少自从祁公子来了后,梅林里有了生气,不再死寂死寂的。 在此之前,她真担心自家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哪一天,就要辟谷成功,修炼得道,羽化登仙了。 就在宣于祁寒症发作的这几天,洛川山的北峰顶,又迎来一人。 来人是无双。 无双虽然收到楚翊尘的信函,却并不知道梅林所在。北峰顶很大,加上大雪封山,她走了很多冤枉路,花了好些天才找到这片梅林。 楚翊尘信上有提醒过她,风兮音的梅林设有阵法,切不可乱入。所以当她找到梅林后,没有脑子发热地闯进去,而是打算找个人帮忙通禀一声。 梅林从不接客,外面又无人看守,传话的人不好找,无双杵在梅林外,吹了一天一夜的冷风,终于在翌日清晨看到了一个熟人。 是刚从山下上来的浮生,他赶着一辆马车,像是来接什么人。 无双眼前一亮,飞快地迎了上去,第一句话就是问他有没有看见宣于祁。 浮生这段时间并没有山上,所以也不知道宣于祁在梅居借住的事,他对无双还有些印象,客套地聊了几句,答应帮她通传一声,至于公子让不让进,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浮生将马车停在外面,独自进了梅林,把无双在梅林外求见的事告诉茯苓,茯苓微微讶异,让浮生等会,自己则去禀告公子。 她来到后山,后山清寒,这里的梅花开得最为灿烂,梅林里影影绰绰地闪动着一个孤伶卓绝的人影,初阳洒在白衣,淬成流光,琼华如霜。 旁边的梅树下还放着一个竹筐编制的篮子,篮子里装满了花瓣,色彩鲜艳,美丽夺目,显然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茯苓有些纳闷,而且纳闷了好几天。她不知道公子为何突然有了闲情雅致,一改往常的在梅林里摘起花来......怎么想都想不透。 昨天还问过祁公子,本以为祁公子多少能猜出一些,可祁公子却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茯苓收起心中感慨,看着梅林深处那片雪白的衣角,轻声禀道:“公子,无双姑娘来了,在梅林外求见。” 回答她的是簌簌落花声,过了半晌,风兮音提着一只竹篮,从梅林深处徐徐走了出来,抬眸看了她一眼,声无波澜道:“浮生可来了?” “刚到,正在竹楼等您。” 话音落后,又是一片寂静,风兮音越过她,走到梅树下,提起另一篮梅花朝竹楼走去。 茯苓轻轻一叹,缓缓跟在后面。 竹楼前,浮生见风兮音过来,忙上前行礼,风兮音面色清冷地把手中的篮子轻轻放在石桌上,抬步上了小楼。 彼时,宣于祁正靠在床上看书,屋子里暖烘烘的,他脸上带着些病态的红晕,听到开门声,抬头看去,就看到多日不见的风兮音,他笑了笑,调侃道:“稀客啊。祁病了这么些时日,风兄也就第一天来看过。如今病快好了,风兄这才来第二次,莫不是担心被传染了?” 风兮音瞥了他一眼,面色不改,“我要出去一段时间,茯苓会留下,有事你吩咐她。” 宣于祁挑眉,“风兄打算去哪儿?” 风兮音没有直面回答,自顾自道:“无双来了,在梅林外。病好后,是走是留你自便。” 宣于祁目光一怔,看着风兮音,微微蹙起了眉,低头沉吟了片刻,神色肃然地问:“她来多久了?” 风兮音不语,茯苓答道:“我听浮生说,无双姑娘好像昨天就到了,应该是顾忌梅林里的阵法,所以才不敢擅自闯入。” 宣于祁抬起双眸,默然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无双姑娘和公子没什么交集,我想她应该是为了祁公子你来的,”茯苓看着宣于祁,笑问道:“祁公子,可否需要带她进来?” 宣于祁静默片刻,摇头道:“不用,让她走吧。” “这是为何?”她记得无双姑娘和祁公子关系很好,既然人家都千里迢迢的找到梅林了,为何不肯相见? “没有为什么。”宣于祁垂眸看着树上一行篆体,语调平淡道:“如果她问起,就说我不在。” 茯苓微微颦眉,劝解道:“如今朝廷正在通缉你,无双姑娘能找到这里,必然花费了不少精力,祁公子若是因为大病未愈而不愿相见,我可让她在附近的竹楼住上一段时日,等你病好了再见不迟。” 反正公子要出去,梅林里多一个人也不会吵到他。想到这,茯苓偏头觑了眼风兮音,见风兮音面色无恙,并未有反对的意思,心中不禁欢喜。 梅林又能热闹上一阵子了。 “多谢茯苓姑娘的好意。”宣于祁敛眉轻笑,“不过,我并不想见她。” 茯苓微讶,有些诧异地望着宣于祁,好半晌没有声音。 风兮音若有所思的看宣于祁,似是勾起了记忆中的某根心弦,神色有些触动,别开眼,深深吸了口气,冷声道:“你会后悔的。” 当初拒之不见是他此生追悔莫及的事。 宣于祁微笑,“可能吧,等后悔了再说。” 风兮音略略瞟了一眼他的表情,抬步出了房间。 静静站在小楼上,俯首望着眼前一片浩瀚如烟的梅林,有个遥远的声音在耳边轻喃细语:愿望有三,一愿祁少回归故里;二祝无双欢喜出嫁;三盼兮音梅林花开不败! 若能如你所愿,等到天地梅花开,故人是否会归来? 北峰顶上,无双左等右等,终于见有人出来,连忙迎了上去。瞧见那一袭不染纤尘的白衣,她有些怔忪,“风神医?” 风兮音眼尾淡淡扫了她一眼,抬步向马车走去。 无双愣了会,急忙跟上,拔高了尾音道:“风神医,宣于祁在里面吗?” 风兮音不答,无双大胆地跨前一步,拦身挡在他面前,咬着唇,小心翼翼道:“风神医,我只想知道宣于祁在不在里面,如果在,你可不可以看在小九的面子上,让我进去见他一面?” 风兮音凝眸看着她希翼的眼睛,沉默良久,没有任何婉转,直言不讳道,“他不想见你。” 简单明了的五个字就像用刀刺进无双的心里,她脸色白了白,鼓起勇气,颤声追问:“有说为什么吗?” 风兮音没有回答,只是用行动告诉了无双为什么。 他侧眸,淡淡看了眼浮生,浮生会意,微微点头。 只见他目光往远处一扫,轻轻放下手中的两个竹篮,脚下一蹭,嗖地斜掠飞射而出,瞬息就是十几米,朝不远处的山石后扑去。 不一会儿,四周就传出一些动静,有兵刃相撞声,也有闷哼倒地声,震得光秃秃的树杈上,白雪簌簌往下落。 无双身躯一震,猛地回头看去,就见不远处的山石下,横七竖八地倒着一些黑衣人,不知是昏迷了还是死。枯树后,浮生还在和几人激烈交手,掌风和剑气旋成一团,不消片刻,黑衣人尽数倒下。 浮生拧身掠了回来,稳稳地落在风兮音身后,如若无事地提起地上的两只竹篮。风兮音什么都没说,提衣上了马车。 浮生口中发出一声锐啸,应该是在叫什么人,接着把装满花瓣的竹篮放到马车上,回头看向无双,有些惭愧地笑道:“我还以为这些人是来保护你的,所以刚没动手。” 无双听他这样说,脸色立时白了几分,目光有些呆滞,眼神飘忽不定,就像失了魂一般。过了好一会儿,倏地惨然一笑,面色如雪,慢慢闭上了眼睛。 梅林里走出一个人影,是闻声而来的茯苓。 浮生跳上马车,对着梅林扬声道:“茯苓姐,外面这些尸体就交给你了。” 说罢,便赶着马儿下山了。 马车车轮压着地上厚厚的积雪,咯吱咯吱的,像是一种无情的嘲笑声。 第460章 凄风淅沥飞严霜 数九寒天,山谷里万籁俱寂,秃枝上积满了许多雪花,唯一的河面也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冰层边直挺挺地躺着一个人,半个时辰过去了,毫不动弹,像是已被活活冻死了。 “呖——” 嘹亮的鹰呖于峡谷上空响起,在幽深寂静的峡谷里显得格外尖锐刺耳。 一只体型雄健的苍从悬崖侧面的针叶林里钻出,在山谷上空展开巨大的双翼,一边盘旋一边窥望着地面。 似是找准的目标,有力的翅膀使劲煽动了几下,跟着就是一收。 “呖——” 又是一声尖锐的鹰呖,矫健的苍鹰如一只离弦之箭,呈直线往深深的悬崖下猛扑! 它的目标很明确,是河边那个昏迷不醒的人。 眼见一只利爪就要刺穿猎物的胸膛,它另一只利爪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欲先将其腹部剖开,吃掉鲜嫩的心、肝、肺等内脏部分,再慢慢撕裂、啄食。 可就苍鹰向猎物伸出利爪的瞬间,冰封的河面上闪过一道寒光,一把白芒从它后方飞来,直捅腹部。 危险逼近,苍鹰性甚机警,立刻察觉到,它敏锐地展开双翅使劲扇动了一下,巨大的鹰身像被打偏的箭矢般,紧擦着白芒边缘掠过。 躺在地上的“猎物”猛地睁开双眼,掌心往地上重重一拍,身子凌空飞起,她手握白刃,朝苍鹰的翅膀狠狠扎去,动作迅疾,速度极为惊人。 而苍鹰的速度也不容小觑,知道上当后,瞬间做出反应,双翼猛烈的煽动两下,硕大的身子则在开阔的河面上沿直线滑翔,很快就穿行进光秃秃的树丛里。 但身后的“猎物”依然紧追不舍,转瞬间,一人一鹰便在林缘开阔的上空飞行了几百米。 九歌逮这只鹰逮好久了,想尽了各种办法,却没能伤它分毫。 这只畜牲比一般的苍鹰还要机警、敏锐,十分有灵性,飞行的速度更是惊人。如果用现代的方法来计算,它平均每秒能飞出二三十米开外,根本人类所能比拟。 九歌追杀了它数次,最疯狂的一次是绕着山谷锲而不舍地追赶了十几圈,直到最后精疲力尽地瘫在地上才罢休。 想到那次,心中就十分恼火。 这只畜牲当时明明有能力摆脱她,偏偏逗她玩了那么久,等她内力消耗的差不多了,又挑衅的围着她打圈。 转了几圈,见她没兴趣再追了,便嘲讽般的“呖”叫一声,接着双翼一展,像打了胜仗般,雄赳赳地冲上天际,消失在雪花飞舞的峭壁上方。 九歌仰首看着钻进云层的苍鹰,心中冷笑,饶是旗开得胜,这只机敏的畜牲也没胆儿山谷树林里待着。 说句不谦虚的话,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九歌俨然成了这片峡谷里的王,屹然站在这片食物链的顶端,管它猛虎雄狮,野兽饿狼,看见她都得绕道。 有不长眼的往上撞,很好! 最近在练珈蓝生死决,正愁没实战的机会,信手拍飞一头猛兽嫌不够,九歌深深的迷上了动物学解剖。 记忆回到那个凋敝萧条的秋末,她在枯木林里猎了一头野狼,像往常一样拖到河边处理,处理的过程中,无意间在狼腹中摸到一个硬物,平时的她不会有兴趣去看,可这次,竟然鬼使神差的割开狼胃,从黏糊的胃液里掏出来看,依稀辨得出是一块玉佩,很普通,却似曾相识。 背脊窜过一阵冷意,她脸色唰一下就发白,把玉佩放河里洗干净,放到阳光下仔细辨认,玉佩的背面刻着两个小小的篆文——灵紫。 熟悉又陌生的两个字,她几乎已经忘记了这是一个人的名字。 玉佩在狼腹里,那人呢? 除了被野狼撕裂吞噬,还能有什么解释? 九歌想不出,也没心思想,低眸盯着脚边的野狼尸体,双眸迸出仇恨的光芒,胸口剧烈的起伏…… 阴风卷过,杀肃起。 那个下午,山谷里的腥臊味极浓,随着阴风狂飙而过,一道掌风朝前方树林里劈下,登时野兽逃窜,惨叫顿起。 那个秋末,山谷里的野狼残肢遍地,猩红飘曳,劲风不断,九歌失去了理智,怒极而招式凌乱,杀得天昏地暗...... 明明只能清醒四个时辰的她,那天走火入魔般的杀了六个时辰。从午时到午夜,山谷里发出一道道震彻云霄的嘶吼,听得人心底发寒。 当黑压压的野狼尸体,堆积了整座山谷时,她倒在了一片残肢断骸中。 那一夜,天地无光,草木泣血。 那一次,九歌睡了很久很久,久到醒来时,大雪纷飞。 她从尸堆里爬出来,一步一踉跄地出了树林,仰头望着漫天大雪,想运功取暖,却发现体内真气尽散。 一天后,又奇迹般的恢复了。 而且从那以后,她每天能清醒六个时辰。 本以为是珈蓝生死决压制了体内的毒性,后来才慢慢发现,原来每一次力竭过后,都会昏睡很长一段时间,醒来时,还会暂时失去功力...... 最先只需一天便可恢复。 后来是两天,三天...... 换而言之,她每次疯魔都是以透支体力为代价,可能哪一天,透支完了后,就一睡不起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九歌此时并没有发现身体的不同寻常。 总之自那天后,山谷再无野狼。 而这头苍鹰之所以让九歌感兴趣,是因为它食了她一块肉。 不是她学佛祖割肉喂鹰,她没那么高境界。 话很长,还要从她体内那两种相生相克的毒性来说。 九歌每天昏迷沉睡的六个时辰里,都是没有知觉的,像是一具彻彻底底的尸体,哪怕被猛兽一口一口的撕了,也不会被痛意惊醒。 所以她每次昏睡前,都会为自己找好栖息之所,以防毒蛇猛兽袭击。 随着冬天到来,山谷里的野兽逐渐稀少,她便没那么警惕了。 一次在树上沉睡后,醒来时,发现手臂很痛。 不同于毒性发作时的钻心之痛,是那种被剥皮削骨的刀割钝痛。 垂眸一看,果然是被削皮了,整条胳膊血肉模糊,一块肉被活生生的撕扯掉了,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淋漓。 手臂上还立着一头硕大的苍鹰,很荣幸,那尖锐的爪子没把她内脏挠碎。 在这片弱肉强食的原始山林里生活了半年,九歌对这种情况早已习以为然,没有恐惧,没有慌乱,更加不会害怕,手腕下意识地一抬,狠狠地一掌斩过去。 很可惜,由于剧痛,动作慢了,被它逃掉了...... 苍鹰翱翔在天际,空旷的山谷里传来一阵阵回音,不知是落了单还是什么原因,竟然也没飞走,自此在悬崖上盘踞下来了。 冬日在山谷里游荡的野兽极少,而苍鹰是肉食性猛禽,九歌亦需要肉食维持体力。 从那以后,这一人一鹰就斗起来了,谁先弄死谁,谁就是那腹中餐。 第461章 苍鹰上击翻曙光 再往前面是九歌当初掉下来的荆棘丛。 已是严冬,遍地的棘草还在,草径长满刺,很长,生在荆棘里的树上还结着红色果子,在万物萧条中,美得嗜血。 苍鹰看着荆棘林里的红果,似是嗅到了危险的气息,短圆的翅膀和尾羽轻轻一动,改变方向,朝悬崖上方飞去。 九歌好不容易设圈套将它引下来,岂能轻易放它上天,只见她从树梢上飞跃而出,半空中一掌挥出......与之同时,手中白刃朝上方悬崖射去。 苍鹰的反应真叫迅疾,察觉到身后凌风逼至,双翼骤然一展,直飞上天,凌厉的掌风扫过尾羽击向悬崖,碎石飞扬。 “呖——” 又是一声鹰呖响起,不同于先前的尖锐洪亮,这道声音透着一种惊慌与凄厉。 九歌飞到悬崖上方一块嶙峋的岩石上,抬头向空中望去。 就见那只刚才还威猛不凡的畜牲,突然如失重的车轮般,旋转坠落在悬崖中间生出来的歪脖树上。 预判攻击中了! 锋利的蝴蝶刀穿透了苍鹰的左边翅膀,鲜血滚落。 也就在这时,九歌足尖在岩石上一蹬,身子轻如雨燕,朝苍鹰斜飞过去...... 这只鹰非常有灵性,见相斗月余的敌人朝自己扑来,顿时不敢久停,吓得翅膀使劲儿地扑腾几下,巨大的鹰身从秃枝上冲出。 由于翅膀受伤,一时失重,像旋螺般往下坠了几米,接着振翅一挥,猛地向上蹿起,在敌人逼近前,一飞冲天! 点点血滴和折落的黑羽毛从空中一起飘下, 九歌轻飘飘地踩在苍鹰刚停留的秃枝上,伸手取下钉在峭壁上的蝴蝶刀,随即调转过身子,仰首望了眼仓惶逃离的苍鹰,目光有些凶狠。 又慢了一步。 只见一团硕大的黑影沿着悬崖边一划而过,带起阵阵劲风,迅速朝崖顶冲去,眨眼间,便消失在云层后,不见了踪影。 九歌双目微眯,眼底透着不甘,只差一点点!如果速度还能再快一点,这次必能将那头畜牲生擒。 轻功还不够,要继续加练。 目光转向峭壁,冰冷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静默了半晌,方缓缓收回视线,无意间垂眸,忽然发现悬崖下方的荆棘丛里,奇异地铺了一层色彩。 纵横交错的荆棘从里,竟然落了一层色泽鲜艳的花瓣,红色毒果点缀其间,放眼望去,遍地盛开,妖娆凄绝。 一阵冷风吹过,刮在九歌的脸上,有些刺痛,她浑然不觉。 脑子里一片混沌,目光愣怔地看着荆棘从里的花瓣,有心下去辨认一番,却又不敢靠近。 如今这座山谷里,能让她忌惮的东西,只剩这片荆棘丛了。 刚掉下来时,这片荆棘丛是她的立锥之地,而如今,却成了她不敢踏足的地方。 棘草的毒性实在太强了,她好不容易才戒掉,倘若一不小心再被刺到,又要吃树上的红果解毒,吃了红果便会沉睡......等醒来后,棘毒发作,痛不欲生。 如此循环往复,她真的怕了。 正当九歌犹豫是否要下去的时候,忽然,有什么东西轻轻飘地落在她头顶、肩头......带来一阵阵清香,熟悉又难忘。 她瞠了瞠目,呆呆地站在峭壁中间歪斜出来的秃枝上,一动也不敢动,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直到一片粉红色的花瓣从眼前静静飘落,她才真正看清,是梅花。 飘飘洒洒的粉红色雨点从悬崖上方落下,九歌心中微颤,是悬崖上生有梅树,还是....... 仰首望向上方,雪后初晴,天空是湛蓝色的,可她看不见,她眼里只有漫天花雨,一片花瓣轻轻落在她脸上,痒痒的,她不敢去碰,清冷的眼眸一片苍凉。 冬日的契风崖顶,总是一片冰天雪地的景象,视野所及之处,天地万物皆是白茫茫的,寒风呼啸,飞雪连天,萧索席卷了整座冰川。 风兮音身披雪白貂裘大氅,立于悬崖边,墨黑的碎发被寒风吹得在空中翩飞起舞,洁白的长袍下,有两只竹篮,一只空了,一只还盛着半篮花瓣。 突然,悬崖下方,传来一声鹰呖。不一会儿,便看到一团黑色的东西出现在缥缈的云雾间。 伴随着尖锐嘹亮的叫声响起,黑影如离弦的箭般,不断地向上仰冲。 浮生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风兮音旁边,闻声俯首看去,黑影近了,果真是一只雄健的苍鹰!飞上悬崖后,便在空中不停地盘旋着,似是在找着地点。 忽然,左边翅膀猛地一萎,整个身躯便从悬崖对面斜冲过来...... 浮生瞳眸一缩,连忙抬臂护在风兮音身前。 好在苍鹰并没有扑向他们,横冲到契风崖后,不受控制一头扎在了不远处的雪堆上,跟着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浮生不敢懈怠,身体依然绷紧着,盯着雪地上那团黑影观察了会,轻声道:“公子,它好像受伤了。” 风兮音抬起了眼帘,侧眸看去。 便看到一只硕大苍鹰正蜷缩在冰寒的雪堆中,尽管受了伤,眸中机警、锐利丝毫不减,冷冷盯着他们,像是在警惕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黝黑的翅膀还在不停扑动着,像是想飞,却无论它怎么挣扎,都动弹不了,并且随着它挣扎的动作,伤口处的血汩汩往外流,整洁的雪地上瞬间殷红一片。 这是一只在迁徙途中,落了单的苍鹰。 它被同伴们抛下,受了重伤,孤单无助却丝毫不显弱态,是个攻击性很强,而且又骄傲、倔强的家伙。 风兮音目光一凝,盯着它看了半晌,越过浮生,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公子,”浮生低声提醒道:“苍鹰性劣,小心!” 风兮音没有理他,默然靠近。 苍鹰凶狠的呖叫了一声,褐色的利眸死死盯着他,翅膀不停地扑哧着,神态凶猛无比,像是在恐吓,又像是要逃走...... 风兮音深深看着它,清冷如雪的眼眸里,混杂着一抹忧伤、怅惘、疼惜之色,他锁住了苍鹰正在流血的伤口,从怀中掏出一只药瓶,屈尊降贵地蹲下身,撒在它受伤的翅膀上。 “公子......”浮生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素来冷漠无情的公子何时有了悲天悯人之心,竟然会亲自为一只畜牲上药?他没看错吧? 还是说那是瓶毒药? “别动。”清淡的声音在雪峰顶响起,不是在和浮生说,是在对那只受伤的苍鹰说。 浮生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他深刻的怀疑那只来历不明的苍鹰和公子有什么不清不白的关系。 记得茯苓姐说过,宅心仁厚这个词儿可是跟自家公子没半点关系呢....... 苍鹰许是没有从风兮音身上感觉到杀气或者威胁,听到那清冷如山泉的声音后,果真不动了。 “公子,”浮生撑着伞,走到风兮音身侧,瞅了眼雪地上那只硕大的鹰,有些结巴道:“公子要......要帮它包扎吗?” 最后一个字还带了弧音,彰显着他到现在都觉得难以置信。 风兮音垂眸,淡淡扫了眼那只受伤的翅膀,缓缓摇头。 浮生见状,便不说话了。 白色的药粉撒在伤口上,外涌的鲜血很快就止住了,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愈合起来。 苍鹰歇了会儿,慢慢恢复了力气,一双黝黑的大翅膀在雪地上啪啪扑扇两下,就轻快地飞了出去。 扑哧扑哧地空中盘旋了两圈,又落在悬崖边的竹篮上,钢钩般的鹰爪牢牢钳在竹篮边缘,锐利的眼珠子警惕地注视着雪堆前那个救它的白衣人。 明明只是一只飞禽,可那神态架势,威武又镇定,似乎还能审视出好人坏人般。 风兮音不疾不徐地站起身,信手拂了拂斗篷上的雪星子,清冷的目光看向苍鹰爪下的竹篮,慢步踱了过去。 浮生举着伞,连忙跟上。 苍鹰生性警惕,尽管那人刚才救了它,依然不敢离的太近,风兮音动,它也动了,锋利的爪子在竹篮边缘移了几下,陡然平地飞起。 飞起时,爪子还紧紧钳着竹篮,仿佛当成了它的猎物。 “呖——” 冰天雪地中,再次响起一声尖锐的鹰叫,声音洪亮清越,仿佛在向风兮音致谢。 “畜牲,那是我们的竹篮......”浮生随手抓起一把雪,朝苍鹰掷去。 翱翔在空中的苍鹰十分机敏,身子一斜,便轻而易举地躲了过去,不等浮生再出第二击,尾羽一抖,在他们头顶盘旋了一圈,猛然加速,朝悬崖下方俯冲而去。 沿路还洒下一些花瓣,随着寒风卷起,在空中飘飘扬扬,一时间幽香漫天。 浮生冲到悬崖边,望着被云海吞没的黑影,口不择言地怒斥道:“禽兽就是禽兽,救了它连个表示都没,竟然还走了拿我们的东西,太气人了!” 浮生愤愤不平地回头看风兮音,想寻求一丝共鸣,风兮音却没理会他,脸上的神情始终是淡淡的,垂眸看着云雾缥缈的悬崖,默然不语。 空中落梅加着雪花,零星地飘落在他的肩头,他浑然不觉,没一会儿,又被卷入悬崖,坠进深渊。 契风崖顶,大雪纷飞,与世隔绝的峡谷里,冷风瑟瑟, 九歌静静地坐在峭壁中间的一颗歪脖树上,背倚悬崖,面临深谷,上不见天,下不着地。 从午后到黄昏,没有动一下。似乎被凝成了一座雕像,孑然一身守在这空旷无人的世界里,不知何去,不知何从。 晚来风急,寒意刺骨。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熟悉的鹰厉在山谷响起,九歌眼睫微动,抬眸望去。 本是不经心的一瞥,却蓦然怔神。 第462章 那年落花雨成伤 苍鹰平展双翼,盘旋在山谷上方,不停地发出一声声呖啸,声音尖锐,似是在向她挑衅。 九歌神情微震,霍然站起身,目光牢牢地锁在鹰爪下方,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翻涌而出...... 那只竹篮......是谁的? 还有它的左翼,明明被她一刀贯穿,才半天时间,怎么好得这么快! 九歌心脏狠狠的收缩了一下,五指用力的收紧,极力克制自己不要冲上去。 纠缠了一个多月,她深知那只畜牲的脾性,别看它现在在那耀武扬威,可只要她一靠近,立刻跑的比谁都快。 唯一的办法就是等! 等到它耐不住寂寞,自己下来。 如她所料,傲娇的苍鹰见没人理它,以为是自己飞太高了,盘在树上的那个人类上不来,于是便降下一些。 盘旋了几圈,见那个人类还不动,顿时脾气上来,沿着峭壁飞到敌人头顶,爪子骤然一松,抢来的那个东西便直直砸向敌人头顶。 竹篮从天而降,半篮花瓣纷纷扬扬地倾洒出来,像漫天飘舞的雪花般,夺人眼目,叫人猝不及防。 原本不是悬崖上有梅树,是......他来了。 兮......音...... 九歌怔怔地看着梅花雨,苍白的嘴唇动了一下,迟迟没出发出声音,熟悉的两个字哽在咽喉里,面容甚是悲怆。 一阵山风呼啸而过,半空中坠落的竹篮十分轻,被吹偏了一些,不轻不重地砸在了九歌的肩头。 九歌浑身一颤,连忙伸手去接,冰凉的触感让她心中生出一些异样,半年了,这是她唯一接触到外界的东西。 还有它...... 仰起头,望着盘踞在悬崖上的那只苍鹰,仿佛在一直灰暗的世界里骤然看到了一丝光亮。 如果它能帮她传信,那么......一定会下来找她...... 想到这,心平静无波的心湖深处,瞬间泛起一阵漩涡与震荡,还有一丝丝久违的欣喜。 九歌眸光一动,当即纵身跃起,整个人如同一道流星般,娴熟地攀着突岩,向高空飞掠。 苍鹰不明真相,见敌人朝自己飞速奔来,连忙煽动翅膀,斜着扑到峭壁的另一边秃树上,并随时做好上飞的准备。 它知道,那个人类的速度虽快,但飞到一定的高度后,便无处借力,从而会摔下去,所以它并不担心。 九歌的想法与之截然相反,她现在有求于鹰,不想惊到她,所以没有靠的太近,踏上一块突岩上,背贴峭壁,拿出方才顺手折下一根十分粗的树枝,三削两砍做成了一根竹签,并用蝴蝶刀在上面刻了几个字,抬首望向盘踞在十米外的苍鹰,生硬地咬出几个字。 “送上去,给你肉吃。” 语罢,也不管苍鹰有没有听懂,径自将手中树枝扔了过去,并特意收敛戾气,控制了力道,尽量不让它感觉到威胁。 那只傲娇的鹰赖在这山谷里,跟她捉了一个月的迷藏,应该知道,如果她要动真格,树枝的飞出去的速度绝不可能那么慢。 果不其然,树枝飞出去,苍鹰翅膀动了下,却没立即飞走,警惕地注视了会迎面飞来的树枝,仿佛判断出了那根树枝的力道不足以伤害自己,故而继续不动如山地盘踞在高空,无动于衷地看着枝丫从它爪子边经过,然后呈抛物线往坠落,然后继续盯着那个妄想伤害它的人类。 一人一鹰,就这样贴在悬崖上,冷冷对视着,一个气的胸口起伏,一个站着不知所谓。 九歌知道自己心急了,可机会就这一次,能不心急吗? 反观那只苍鹰,深褐色的眼珠子居然眨了两下,仿佛在郁闷的想:这个人类今天好奇怪哦,瞄头不准就算了,竟然也不追它了,难道怕它了? 九歌忍下想拍死这头蠢鹰的冲动,居高临下地俯视了眼山谷,倾身飞向一片树林。 不一会儿,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根刻了字的树枝,上面串了两只麻雀,鲜热的血还在一滴一滴的往下流...... 她像刚才一样,身如轻燕地攀上峭壁,仰首望了眼那头蠢鹰,再次将树枝扔了过去。 不出所料,那头骄傲的苍鹰看见树枝上串了麻雀,视线骤然变得犀利起来,黝黑的翅膀一扇,硕大的身子便从树枝上飞出,钢爪精准无误地抓住了树枝...... 九歌心中一喜,唇角还没来得及荡开,只见苍鹰沿着飞行的路线,直径地冲进一片针叶林里,不见了踪迹。 九歌愣了愣,吹了会西北风,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把那头蠢鹰揪出来,然而,不消片刻,那头蠢鹰又出来了,眨眼间便冲上峭壁,落在刚才盘踞的枯树上,爪子沾了血,却是空荡荡的。 估计是吃完猎物后,就把树枝丢了。 九歌看它时,它尖尖的鹰嘴还张合了一下,似乎在告诉她,它还没吃饱。 对于一头肉食性的猛禽而言,两只麻雀是不够吃。 可就怕它奶奶的喂饱了也不干事! 九歌深吸了一口气,决定给这头蠢鹰最后一次机会! 飞身去树林里又弄了一串麻雀回来,并把一头削尖,警告地瞪了眼那头“蠢蠢”欲动的鹰,手腕一用力,把树枝当做箭矢,朝悬崖上方直射而去。 苍鹰呖叫一声,双翅一展,闪电般地冲了上去,很快就消失在乌蒙蒙的天色中。 九歌舒了口气,她在树枝末梢绑了一缕长发,只要那头蠢鹰带上去,悬崖上的人定然会发现其中玄机。 算一算,她昏睡的时间快到了,环顾了眼四周,正想找个安全却显眼的地方安顿一晚,忽然,浓云深处传来一声呖叫,清越的声音越来越近,九歌暗道不好。 蓦然仰首望去,果然,那头蠢居然回来了。 比较欣慰的是,这回树枝没丢,紧紧钳在爪子上,盘旋着向下面望来。 一人一鹰遥遥相视良久,九歌还没怎么动,那家伙到先动了,像刚才扔篮子一样,沿着峭壁飞到九歌头顶上方,然后将爪子上的树枝松开,接着落在一直盘踞的树枝上。 圆溜圆溜的眼睛盯着九歌,尖利的鹰嘴又动了下,似是在催促她赶紧去猎麻雀。 九歌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手指关节被捏得咯吱咯吱响,粗壮的树枝快砸在头顶时,她迅速飞起,伸手一把抓住,带着十成功力,踩着峭壁,朝高空中的苍鹰迅疾飞去...... 晚风呼啸,悬崖上,杀气四溢。 苍鹰看着突然冲上来的九歌,似乎有些愣怔,直到被削尖了的树枝刺到眼前时,吓得它赶紧展开双翅,使劲扇动了一下,巨大的鹰身好像俯冲而过的风筝一般,紧擦着迎面扑来九歌掠过。 九歌足尖在壁石上一蹬,跟着就调转了个方向,手握利刃,朝苍鹰脖子扎了下去,冰冷的目光凌厉而凶狠。 既然这么蠢,那留着它也没用。 眼见脖子就要被利刃刺中,千钧一发之际,苍鹰拼命地扇动着翅膀、仓惶地向灰暗的空中飞去。 九歌一手扣紧石壁,飞速地向上攀爬,爬了十几丈,峭壁陡然变得光滑,一脚踩上去,整个身子都不受控制地往下坠,她抬头看一眼仓惶逃离的苍鹰,苍鹰已飞远,看来是追不上了。 天色一点点的黑沉下来。 九歌孑然一身地站在峭壁中间的突石上,夜风将她黑长的头发吹了猎猎作响,猩红的眼睛好似两轮血月,俯瞰着脚下这片恐怖的黑空。 不知过了多久,眼底的杀意渐渐散去,脸上的光芒,亦随着时间推移,一点一点的黯淡下去,如之前一样,一脸麻木不仁,仿佛世间万物,都与她无关。 夜深了,天上最后一丝曙光被黑暗完全笼罩了。 山谷上又传来一道鹰呖,凄厉的叫声,在黑暗中显得极为恐怖渗人。 悬崖中间有个人造山洞,洞口设了一层栅栏,阻隔外界一切。 苍鹰落在洞口旁边的一颗枯树上,锐利的眸子紧紧地盯着栅栏前的那根粗枝,过了良久,突然飞过去,伸长脖子把那根粗枝叼了出来,接着巨大的双翼,冲上了天。 契风崖顶的人迹被大雪覆盖了,苍茫的夜色下,一片萧肃、冷寂。 苍鹰在雪峰顶来回盘旋几圈,不见一丝生命迹象...... 白茫茫的雪山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一样。 十日后,风兮音回到梅居时,北峰顶的梅花依旧开得灿烂。山顶的斜坡上有几间茅舍,是每年前来求医的人盖的。 马车的声音在山道上响起时,茅舍里就跑出来一个火红的人影,浮生偏头望去,刚好和无双的视线撞个正着。 “是风神医回来了吗?”无双看了眼马车,开门见山的问。 浮生没有直接回答,简单问候了一声,便将马车停在梅林外。 风兮音探身从马车上下来,一身的雪色貂裘,益发衬得他身形挺拔修长,面容清贵绝尘,神色一如既往的冷厉。 无双小心翼翼地走近,瞟了眼着他的背影,嚅嗫道:“风神医,我知道宣于祁还在里面,你......你能不能带我进去,我保证不会到打扰你。” 说着,信誓旦旦地竖起三根手指。 风兮音冷厉的目光转向她,凝眸不语。 “对不起,上次是我的错,我大意了。”无双垂下双眸,忏悔了片刻,又道:“不过你们放心,这次绝对没人跟着。那天你走后,我去别的地方转了几天,把跟着我的人全都引开才敢上来。” 风兮音深深看了她一眼,沉吟须臾,抬步进了梅林。 无双紧紧抿了下嘴唇,看着他的背影,想跟上去又怕被赶了出来,正踌躇着。走在三千梅花中的风兮音忽然止住了脚步,默然回首,静静看着她。 无双有点茫然,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适时,耳边忽地响起浮生的声音,“无双姑娘,公子在等你呢,还不进去。” “啊?”无双一愣,呆呆看了眼浮生,反应过来后顿时喜形于色,连忙快步跟了进去,连茅舍里的行礼都没拿。 第463章 见过最美的风景 无双亦步亦趋地跟在风兮音身后,不敢抬头乱看,怕不小心唐突了这位冷漠到不近人情的神医,但只要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宣于祁了,心情就抑制不住地欢喜,嘴角扬起一抹轻快的笑,真的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进了梅林深处,鼻翼间的馨香越来越浓,让人忍不住抬头望去,仅一眼,无双心跳蓦然快了两拍。 原来不知何时,她竟然已经站在了万千梅花中间,目光所及之处,花姿妖艳,满目绯红。 见惯了万物萧条的冬季,突然看见人间竟有如此色彩,饶是神经大条的无双,竟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梅林里偶尔有风,花雨随风而起,在半空滚动,宛若一条流光溢彩的红粉绸缎,绚烂,飘逸,灵秀...... 一时间,无双看呆了,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站在梅林间,眼底是震撼,脸上是惊喜,笑容越发灿烂,一改半年来的沧桑,如初见般明艳动人。 过了一会儿,似乎想到什么,脸上的笑容忽地一滞,眼眸中染上几分沉痛之色,注视着眼前飘飞的花瓣,眼睛轻眨了两下,两行泪水瞬间从眼眶滑落,悲伤来的猝不及防。 风兮音回首看了她一眼,清冷的容颜不改,平淡的声音中带着不可逾越的疏离,“不走就出去。” 无双一怔,连忙擦干眼泪,收回思绪,快步跟了上去。 走了一会,像是在跟风兮音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只听她喃喃道:“时间过得好快,去年三月刚到樱城的情形仿佛就在昨日,记得那时,我被满城樱花所震撼,小九却不以为然,她说她曾见过比花开满城更美的盛景,我当时还质疑了一番......” 无双望着花开十里,漫山红遍的灼灼芳华,内心涌起一丝悲凉,脸上却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现在信了,小九没骗我,天下间果然有满山寒梅代飞雪的奇景。”她深吸了口气,轻轻笑道:“一直都来得没有告诉她,其实她说的话,我都相信。” 即使是假的,她也相信是有原因的。 可能世上所有人都觉得她大脑简单,容易敷衍好欺骗。但小九不会,小九是那种嘴上总是笑她傻,实际上却一心一意为她好的人。 如果她还在,该多好...... 风兮音沉默不言地走在前面,听到无双提起那人时,不疾不徐地步伐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垂下眼眸,看着地上残败的落花,目光清清浅浅,带着凄凉的笑...... 如果说,梅林是你见过最美的盛景,那么,梅林里的你,则是我见过最美的风景。 茯苓站在阁楼上,看到梅林里徐徐穿动的白影时,连忙跑了下来,此时风兮音刚好出了梅林,她连忙迎上前,欠身为礼道,“见过公子,公子何时回来的?” 风兮音没有回答她,淡淡“嗯”了一声,回眸看一眼无双,道:“带她去见宣于祁。”话落,抬步上了自己的居所,一栋简练雅致的竹楼。 无双看着风兮音离去的背影,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茯苓这几天虽然没有出梅林,却一直都知道无双在外面,由于公子不在,她没权利擅自放人进来。 不过看在无双和九歌的交情上,她曾和宣于祁提过几次,如果宣于祁开口让无双进来,等公子回来她还能推说两句,可宣于祁却当做没听到一样,一直都恍若未闻,她也就只好故作不知。 此时见无双同风兮音一起进来,倒也不惊讶,看一眼阁楼方向,笑着解释道:“无双姑娘莫怪,公子一直都是如此,对世间一切都不甚在意,鲜少有人能入他眼,我也不例外。” “那小九呢?算不算?”无双好奇地问道。 茯苓愣了下,“你是说九歌姑娘?” 无双点头,茯苓顿了顿,过了片刻,浅浅笑道:“如果九歌姑娘还在,公子的态度大概也会如此。但有些地方,倒底是不一样的。” 无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环顾了眼四周,望着旁边一座小楼没有说话。 天色有些暗沉,小楼二层偏右的一间房里点了盏灯,会是宣于祁吗? 茯苓循着她的视线望去,莞尔一笑,轻声道:“无双姑娘不是想见祁公子吗?就在那里,随我来吧。” 没见面之前,满脑子都想着要尽快找到他,可当要见面时,无双急切的心绪突然平静了下来,上了小楼,看着前面那间明亮的屋子,突然有些自嘲。 当初宣于祁对她说了那么难听的话,她为何还要厚着脸皮不顾一切地找过来,此时进去,该说什么?如果又是冷嘲热讽,岂不是很难堪。 茯苓并不知道无双和宣于祁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她向来是个善解人意了,见无双一脸黯淡的的神色,便猜到她怕是有为难之处,当下也不好再跟着了,停下脚步,轻声道:“祁公子就在那间房里,我还有事,就不进去了。” 无双看着茯苓去了竹楼,猜到她应该是去见风兮音了,抬目看着前方,攥紧拳头,步履缓沉地走到门外,正准备敲门,还没抬起手又徐徐放下了。 怎么办?她还没想好如何面对宣于祁。 回首看着一眼望不到边的梅林,心中一片哀戚,如果小九在,该多好? 别的不说,光宣于祁这件事上,就不知明里暗里帮了她多少...... “都上来了,干嘛不进来,优柔寡断可不是你的性格。”忽然,屋里传来宣于祁不急不缓的声音,带着温雅的笑意,低缓而柔和,仿佛拨动了无双身上的某根弦,令她心中一震,浑身都有些僵硬。 过了好一会儿,方定定心神,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宣于祁正坐在窗前的书桌后看书,经过茯苓的悉心照料,他体内的寒症已经压下去了,但没有根除,脸上还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苍白,在案头烛光的映衬下,显得十分憔悴。他侧对着无双,从门口的角度上看去,整个人都比以前更加削瘦了。 无双心中有些闷痛,看着宣于祁的眼神充满了内疚和疼惜,她并不知道宣于祁寒症复发的事,单纯的以为是受了沉重的打击才会变得如此枯槁憔悴。 家族被炒,父亲死于牢中,半生心血统统都被朝廷没收,还有他的姐姐,从一国之母跌到冷宫,最终被一匹白布裹着抬出皇宫,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谁身上都会受不了,何况是自尊心极高的他。 “昨天听你说风兄快回了,大概何时?”宣于祁正在看一本《阴阳历》,手里还拿着一支笔边看边埋头誊写。 这是本书是他前几日在风兮音书斋里无意中发现的,上面记载了从古至今有关天地阴阳五行,星脉宿象异变等奇闻异事,虽然不知是否属实,但他将重要节点一一记录下来,并发现了其中玄机。 如果他推算的没错,最近的一次天象异变是在前年年底,睿帝贞已年,十二月,差不多正是九歌穿越过来的时间。 无双一听便知宣于祁把自己当成茯苓了,到了不恼,接着他的话道:“已经回了。” 宣于祁闻言,手中的笔一顿,落下一滴乌黑的墨,抬起那幽深的目光看向无双,将狼毫放在笔搁上,语意不明道:“你怎么来了?” “自然是风神医带我进来的,不然就凭我的本事,怎么可能出得了花杀阵。”无双本来还有点别扭和纠结,可在推开门看见宣于祁的一刹那,所有的心结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她将手背在身后,故作轻松地走了进来,环顾了眼四周,屋子的陈设十分简陋,一床一柜,一桌一榻,除了案头的插着的一束梅花外,没有任何装饰物,完全不像宣于祁以往轻奢华贵的风格。 一想到这,心里又有些抽疼。 曾经无限荣华的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所以这次,说什么也不离开了。 宣于祁皱眉,沉声道:“为何不在京城待着?” “京城待着多没意思啊,”无双漫不经心道:“反正我家老头子又管不了我,想出来就出来呗。” “你老大不小了,蔺太傅没给你安排亲事?” 等过完年,无双满十八了,按照天奕正常婚嫁年龄,女子像她这个年纪,孩子都该在地上爬了。可无双贵为太傅嫡女,却连门亲事都没定,原因大家心里都很清楚。 换做以前,她喜欢宣于祁,如果两情相悦,身份地位倒也般配,可如今,宣于祁是朝廷缉拿的罪犯,以蔺太傅对君羽氏的忠诚,断不可能把女儿嫁给一个冠有谋逆之名叛臣。 既然他们之间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的了,蔺太傅理应替无双定下门亲事,不管她愿不愿意,先叫她收收心...... 宣于祁哪里会知道,无双自从半年前去契风崖找九歌后,便再也没回去,蔺太傅曾派人来找过她,最终都被无双一根长鞭给打发了,直到后来,她开始行走在人烟稀少的乡野村落里,蔺太傅就是想找也找不到了。 第464章 心悦君兮不敢言 “有啊,怎么不安排!”无双并不想跟宣于祁说寻找九歌的事,她在榻上坐下,掰着指头一一数到,“靖远候府的世子,太尉大人的孙子,文昌伯的儿子,还有去年的新科状元韩世清,御前掌管宫廷的郎中令......名单列了十几份,我看都看不过来,对了,花非叶都被列进去了,一眼看他的名字,我差点把名单扔进炭盆里了。” 一席话说的眼睛都不带眨的,末了,还煞有其事地补充道:“不过我猜老头子只是拿他来充数,估摸着是叫人把京城里所有未娶妻的世家子弟都搜集过来了,不管我看中哪个,他都会立即上门求亲,弄得好像我嫁不出去一样。” 宣于祁面色沉静地看着她,淡淡问:“那你呢,可有相中的?” “没有,你知道我挑人眼光高,品性好的武功都太弱了,武功好的性格又太鲁莽,我可不想嫁给一面镜子,天天对着照,烦也烦死了。” 宣于祁看了看无双,微微蹙眉道:“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喜欢的人啊......”无双摸着下巴,第一次认真地思考起这个问题,“首先不能太丑,其次还要能说会道逗我开心,再则嘛,不说是好人,但也不能灭绝天良,像花非叶那样花心的纨绔世子我坚决不要,还有就是脾气要好,身高嘛,最好能高我半个头,如果有担当,有责任能才华横溢就更好了。” 眼角余光飞快地瞟了瞟宣于祁,怕他误会,又郑重其事的补充道:“最重要的是,武功一定要好,不说以一敌百,至少也能以一挡十,身手不凡是基础,起码要高过我,不然要他干嘛?!” 宣于祁深深看了无双一眼,眸光微垂,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沉默良久,道:“依你所提的要求,我倒有一个人选。” “......谁?”无双神色一僵,有些发愣,她觉得自己的要求已经够高了,就算天下真有这样的人,也只会存在于江湖上,而不是京城那群勋贵公子中。 她的武功可是上了武林高手榜的,出身清贵世家的公子,如果有这样的和武功,哪个没点傲气没点脾气。 真论下来,曾经的天下四公子都没一个能达标的,宣于祁就不说了,单论武功他就能一边凉快去,楚翊尘娶妻了也不能算,宁王和风神医,无双想一想身上的寒毛就直竖,前者她高攀不起,后者更不是她这等凡人可亵渎的。 “郁珏!”宣于祁稍稍停顿了一下,凝声道:“论人品,郁珏不骄不躁,品性纯良;论能力,他沉着持重,年少成名;论武功,能和花非叶打成平手,绝不会逊于你;再看身份和年龄,亦和你相当,如果要在京城世勋子弟里选出最有潜力的人,他万里挑一。” 如果不是心里住了人,郁珏自然是最好的夫婿人选。 无双看了眼宣于祁,深吸两口气,笑得有些哀凉,“既然你觉得好,那等我回京,就和老头子说说这件事。” 宣于祁抬起眼帘,看着她黯然失色的脸庞,她不是一个擅于隐藏情绪的人,眼底泛着酸楚与苦涩,面上却努力保持的微笑,笑容十分难堪,即使是心肠冷硬如他,不禁也有些心软、愧疚。 十几年的朋友,他岂会看不出她心底在想什么......倘若一直留在这里,可会实现当初向九歌承诺的事。他若娶妻,新娘一定是无双,不管什么身份,只要他愿意......不得不说,有时候想给一个人幸福,与爱情无关,喜欢、合适就行了。 可是,既然决定走了,那就不能再拖泥带水。 给她留下任何念想,最终都会害了她。 宣于祁别开视线,语气缓和道:“不必勉强,我只是给个建议,喜不喜欢你自己决定。” 郁珏各项品质却是很优秀,但每个人眼光不同。他不会对无双说出‘我都是为了你好’这样的话。 作为朋友,对无双的事,他只有建议权,没有决定权。 说到底,无双是个好女孩,可惜不是他的女孩。 “嗯,好的。”无双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椅身靠在软塌上,定定的望着天花屋顶,明亮的眸子闪了几下,长长的睫毛动了动,眼睛有些酸涩。 她没有哭,因为她知道哭了也没用。类似这种事,她早该习惯了。 房间里很静谧,窗外有缕缕梅香飘进来。 两人都沉默了片刻,还是宣于祁率先打破沉寂,“听说你在梅林外住了有一段时间,怎么找到这里的?” 无双心中又是一痛,偏头看他一眼,笑意发深,“你知道我在外面啊,我以为你不知道呢。” 宣于祁看她一眼,声音淡淡道:“梅林乃他人居所,我只是客居于此,无权让任何人进来。” “哦,这样啊。”无双勾了勾唇,像是信了,又像是没信,总之没有深究到底。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依然倚在榻上,看着宣于祁,漫声道:“我来看梅花的。今年入冬时,突然想起小九曾说的‘满山寒梅代雪飞’的盛景,于是就想来看看,恰好在北邙山遇见楚大哥,他告诉我梅林位置,我闲来无事就找过来了。” 宣于祁有些意外地瞧了无双一眼,没想到半年不见,这丫头成熟了不少,知道给如何自己搭台阶了...... 既然没捅破那层纱窗,他便不好再冷面相对。从桌案后起身,给她倒了杯热茶,学着她方才的语气,缓缓一笑,“这样啊。” 她不说,他更不会说,只等出了这道门,便各奔东西。 无双不知宣于祁心中所想,凝着他脸上那抹一如初见般温润和煦的笑容,目光有些痴缠眷恋,真的好久不见了。 才短短半年,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他身上熟悉的红衣锦袍不知何时,换成了素衫简裳,敛去了十年来的风华和光彩,成了这世间最寻常不过的人。 而她,身上的红衣短袍也染了风霜,褪去了色彩,早已不复往日骄纵明艳。 见宣于祁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疏离、冷淡,无双连忙移开视线,回想到刚才的话,提起北邙山,不禁又道:“北邙山上有一座坟茔你知道吗?” 宣于祁回到书桌后坐下,提起笔,面不改色地反问,“窗外有一颗梅树你知道吗?” 无双一窒,抬眼瞧着窗外数以万计的梅花树,怔了会,倏地笑出声了。 笑容十分开怀惬意,是她踏进房间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而笑。 时隔这么久,再一次被宣于祁调侃,这种感觉真好。 可笑过之后,也更加难过了。 她想,宣于祁大概以为自己指的是渊帝墓,才会这么不以为然......既然他不知道楚翊尘帮小九立了衣冠冢,那她再提‘念漓’,就是徒增伤悲了。 侧眸看着宣于祁苍白的脸色,想想还是算了,知道又如何? 逝者已矣,生者能做的,不过添一柱清香罢了。 竹楼里。 风兮音坐在琴案前专心致志地在擦拭着焦尾。茯苓在向他汇报宣于祁近况。 “公子下山的第四天,祁公子体内的寒症就压下去了。病好后,就如公子在的时候一样,让我陪他去看每个房间的布局,像是在找什么。” 风兮音头也不抬,淡淡道:“可有找到?” “就是没有才叫人奇怪,”茯苓百思不得其解道:“他对那些奇珍异宝、古玩字画都不感兴趣,只看各种匣子,不管是名贵的还是低廉的,都要拿起来仔细翻看一遍,而且也不避讳,在梅居里没有找到,就问我琅琊谷里有没有紫色的石匣,还问能不能进去看看。” 风兮音面上没有什么表情,道:“一无所获?” 茯苓点头,“是的,找了几天,最后什么都没拿,只是去书斋里找了本稀奇古怪的书回房间看。” “书名?” “《阴阳历》”茯苓从善如流。 尽管公子吩咐过,不必限制祁公子出入,但宣于祁每进一个封闭的场所,都会叫她一起,还会就房间的摆设给她讲一些新奇的东西,在别人信任他的时候,他也将分寸拿捏的很好。 虽然是在别人的地方找东西,却不会叫主人家反感,行事间坦荡无疑。 正因如此,她才会宣于祁这些天的举动了如指掌。 过了片刻,没有听到风兮音询问,茯苓就知道,自己该退下了。 下午的时候,宣于祁过来还书,顺带问风兮音外人能不能进琅琊谷。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宣于祁也不泄气,又问风兮音能不能将墨玉珏给他看一眼。 墨玉珏是师门信物,风兮音从来都是随身携带,未多迟疑,便将两块墨玉珏拿了出来。 宣于祁神色凝重的辨认了片刻,在得到风兮音同意后,小心翼翼地将两块墨玉珏合上,没有任何反应。 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宣于祁心想,也许不光要找到石匣,还要再去证明一件事。 第二天一早,他便向风兮音辞行了,墨玉珏依然留在风兮音手里,他如来时一样,身无一物,只带了昨天誊写完的那份手稿。 风兮音让浮生送他,宣于祁没有拒绝,表达了谢意后,只道自己还会再来一次,下次来,梅林里一定会出现世间罕见的天下奇观。 风兮音未置可否,目送他离去后,吩咐茯苓,“派人跟着他,必要时,救!” 茯苓疑惑地觑了公子一样,没有多问,转身去后山传信了。 风兮音目光微垂,看着掌心合在一起的墨玉珏,白玉般的脸庞清冷如雪,厉眸逐渐变得深邃、空远。 若此物有灵,或许他亦可随去。 只是,那时候,那个地方,还有他要寻的那人吗? 第465章 会卑微到尘埃里 梅林外,宣于祁上马车时,刚好看到无双背着行李从不远处的茅舍里出来,她肩上披上了一件织锦鼠皮斗篷,白色的绒毛在颈间团簇,衬的肤色有些苍白。 两人视线撞了个正着,宣于祁眸色沉了几分,唇角却依然含着淡淡的笑意,目光深深浅浅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无双倒是很坦然,咧嘴一笑,帽檐下的眉目明艳秀丽,颊边的酒窝若隐若现,她露出一个十分诧异的表情,“咦,好巧啊。你也准备下山?” 早上宣于祁向风兮音辞行时,无双并不在边上,不过,她是习武之人,就算隔了一面墙,想听自然能听到。 此时来个偶遇,倒是机智。 宣于祁轻笑,“你不是来赏梅吗?怎么不多住几日?” “看一眼就行了,风神医喜欢清静,住太久了会惹人嫌的。”无双面不改色地笑道,提了提肩上的行李,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偏头问浮生,“我的坐骑在山下,方便载我一程吗?” 浮生点头,“那是自然,无双姑娘请上马车。” 无双道了谢,看都没看宣于祁一眼,径自掀开车帘坐进马车内。 宣于祁看着落下的车帘,眸色微深,思忖良久,最后还在浮生的提醒下探身上去了。 前两日刚落雪,积雪尚未消融,马车外寒风凛冽的吹。 无双掀开车帘一角,所看到的便是一片片白皑皑的雪山,山川树木形成一色,山林间人鸟声俱绝。 宣于祁自上了马车就闭目养神,压根没有张开过眼睛,于是乎马车走了大半天,两人一句话也说不上。直到发觉有寒风灌进来,他才蹙着眉,缓缓睁开眼。 无双一抬头,正好对上宣于祁幽深的眼眸,目光落在他青白的脸上,忽然想起他身体不好,连忙放下帘子,有些难过道“对不起,我忘了你畏寒。” “无妨。”宣于祁不冷不淡地回了两个字。 无双神色微凝,瞧了他一眼,嘴角扯起一抹苦笑,状似漫不经心地问,“接下来你打算去哪了?” “去该去的地方。”随意的敷衍了一句,宣于祁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马车里很静,气氛有些冷凝,无双抿了抿唇,没再打扰他,听着外面风声呼啸,她时不时地会偏头看他一眼,瞧了眼他身上的灰色大氅,又瞧了眼他苍白如纸的面色,嘴唇几番轻启,却始终没再说什么。 关心也要有个资格,他明显不想理她,她还能说什么。 一路无言,马上下了洛川山后,车帘外的浮生问道:“祁公子,接下来去哪里?” 宣于祁睁开眼,淡静的目光看向无双,“你去哪里?” 无双有些没反应过来,斟酌道:“呃......进城吧?”说完,又反问,“你进城吗?” 宣于祁微微一笑,没有回她,直接对外面的浮生道:“麻烦你先进城。” “好的。” 待马车行到城门口,宣于祁含笑地看着无双,轻声道:“我不方便进城,就送你到这里了。” 无双愣了愣,不假思索道:“你不进城吗?” 宣于祁还是那句话,“我不方便进城。” 无双有些懵,顿了会,呐呐道:“不如先送你吧。” “不管如何相送,终有一别。”宣于祁看着她,眉宇间染着如今很少见的温柔,“无双,很高兴认识你,今后多保重。” 无双怔怔地看着他,她以为自己习惯了,已足够坚强,可当再次从他口中听到离别的话时,心中忍不住一痛,光彩的眸眼瞬间蒙上了一层雾水。 她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垂下眼眸,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嗯,多保重。” 车帘被掀开,凛冽的寒风灌了进来,将车厢里原本的暖意驱散,空中透着刺骨的冰凉,宣于祁止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将手缩进袖子里,目光深深地看着无双近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过了良久,谓然叹了口气。 有些伤痕,是交给时间平复的,无双还年轻,相信终有一天,她再想起他时,只记得当初的伤痛,却想不起当时痛的感觉。 如此最好。 无双如冰雕泥塑般的站在城门外,痴痴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周围的行人来来往往,她站在喧闹中,感到孤独。 一阵寒风拂到面上,令她原本哀凉的心绪渐渐变的平静,天空下起了雪,她望着驶向苍茫天际的马车,无端生出一种思念、担忧、心疼。 前路凶险未卜,他一个人,该怎么走? 仰首望着漫天飘雪,忽然觉得自己好没骨气,即使宣于祁那样对她,她痛过之后,还是会为他担心,为他心疼......没办法,谁叫喜欢他呢。 樱城三十里外有一座山庄,庄子不大,位置有些偏僻,里面住着一户四口人家,约莫天黑时,山庄外停了一辆马车,主人家亲自出来相迎。 宣于祁向浮生致了谢,目送他离去后,才随主人家进了庄子。 西院客房,宣于祁看了眼站在身前的四人,低声道:“堕尘、宫玄,明日你们随我去一趟圣宁,瞿叔瞿嫂继续留在这里,一切按照原计划不变。” 四人对视一眼,俯首领命。 “傲古傲月那边如何?”宣于祁问。 “公子放心,一切安好,”那个叫瞿叔的中年男子道:“前几日傲古来信,说傲月的左手剑小有所成,二人可随时待命。” “不到迫不得已,不要惊动他们。”宣于祁呷了一口热茶,道:“回信让他们好生休养,休养好了就去做自己的事,不用顾虑我。” “是。” 忽地,瞿叔耳尖一动,立时抬头望向屋顶,下一秒,身后两个人影同时冲了出去。 很显然,堕尘和宫玄也听到了动静。 不一会儿,屋顶上就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宣于祁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目光看向院外,沉声问:“瞿叔,来了多少人?” 瞿叔拧着眉,斩钉截铁道:“只有一人。”凝神听了会,又补充道:“使用长鞭,是名女子。” 宣于祁眸光一动,隐有无奈之意,他缓缓坐下,镇定自若地喝了杯热茶。 很快,堕尘和宫玄二人就推着一名女子走进来了,瞿叔瞿叔退到一边,宣于祁凌冽而又淡漠的双眸扫了她一眼,将她的狼狈尽收眼底,“你跟踪我?” 无双身上有几道剑痕,右边袖子被割破,宣于祁看过来时,她目光闪躲了一下,别过头,辩解道:“才没有,我只是刚好路过。” 话音略滞,显然受了些内伤。 “从屋顶上路过?”宣于祁质疑道。 无双低下头,抿唇不语。 宣于祁看着她,声线有些冷清,“你自己走,还是要我赶你走?” 无双脸色一白,蓦然抬头看着他,对峙良久,忽地冷冷一笑,扬声斥道:“宣于祁,你一定要这么无情吗?好歹相识一场,就不能好好说吗!我不过是担心你的安危,所以才想着跟过来看一看,现在都这么晚了,你让我走,我走去哪?外面风雪交加,你要我活活冻死吗?” 房门还开着,宣于祁瞟了眼外面的风雪,皱了皱眉,“那就住一晚,明早自己走,别让我赶你。” 无双哼了哼,“走就走,你以为我稀罕住在荒野破村子里呢。” 话是这么说,但她心里另有想法。刚在外面听宣于祁说明天要去圣宁,知道目的地还怕找不到借口同路吗? 宣于祁扫了她一眼,淡淡道:“瞿嫂,给她安排间房,再拿些金疮药帮她处理下伤口。” 无双闻言,瞥了眼房间里的那名中年妇女,低着头努努嘴,尽量让自己脸上看起来没有异样。 翌日,大雪停了,湿冷的寒风卷过,吹得树梢上的积雪簌簌往下落。 偏僻的庄子里,走出一名女子,手里牵着一匹骏马,回首望了眼山庄,翻身上了马背,毫不留恋地朝樱城方向奔去。 路过一片树林时,她弃马飞身上树,接着便往回飞。 一个时辰后,又有一辆通体简素的马车从山庄后门驶出,沿着蜿蜒的山路,徐徐地朝华城方向而去。 晌午时分,马车行驶到官道旁的一处茶棚前。 宫玄挑开车帘,坠尘率先走下来,接着缓缓下来一名削瘦的公子。 这公子身上穿着厚厚的狐皮斗篷,面色蜡黄,眉宇间尽显疲态,一见便有弱症在身。他握拳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两声,由身边护卫模样的男子搀扶着,一步一喘走进茶棚。 天气酷寒,茶棚里喝茶的人不多,病弱公子还没坐下,突然察觉到背后有一道炙热的视线紧紧锁住自己。 回首去看,却见一名红衣女子正神色晦暗地盯着自己,目光一动也不动。 病弱公子眼底闪过一眼暗色,别过头,咳嗽骤然加剧,他身旁的护卫冷冷看了眼茶棚角落的红衣女子,而红衣女子也正在看他,脸上露出诧异地神情,霍然站起身,指着他们道:“是你们......” 坠尘眼底闪过寒意,冷冷打断她的话,“我们与姑娘并不相识,姑娘认错人了。” 无双一愣,瞟了眼他身侧的病弱男子,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那边去停马车的宫玄刚好过来了。 一进茶棚,便发现气氛不对,茶棚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家公子和角落那名红衣女子身上。 那名红衣女子看到他,顿时幡然醒悟,“噢,我记起来了......你叫宫玄。”虽然昨晚还在屋顶打了一架,可这名字她只听过一次,不免忘了,回忆了好久才想起来。 说着,又看了看茶棚里面的病态男子和坠尘,可在心里的那三个字险些就要脱口而出。 病态男子倏地眸光一抬,一记警告的眼神扫了过来。无双神情一滞,余光瞥了眼周围,连忙把即将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事发突然,病态男子一行三人没有久留,简单垫了腹后,便上了马车,继续出发赶路。 无双望了眼远去的马车,连忙结账跟了上去。 官道上一片冬季颓败之气,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四面八方涌出了十余名黑衣人,二话不说,拔剑冲上,来者各个都是高手,蒙着面,一身劲衣,显然都是有备而来。 外面赶车的宫玄早有戒备,当即掏出几枚烟雾弹往空中一撒,勒紧缰绳从黑衣人中间冲出一条口子。 与之同时,四名赤色人影从官道两旁的树林里冲出,拦身接住了黑衣人的去路。 官道上,厮杀声响起,四名赤衣人剑法精妙,却禁不住对方人多,很快就有两名黑衣人趁机溜了出去。 两名黑衣人身法极快,转瞬就追上了马车,一人猛地冲向前,凌厉的掌风击出,另一人手持长剑,朝车厢后刺去。 轰得一声巨响,马车里飞出两道人影,与之同时,车厢在掌风和剑气的夹击下,被震的四分五裂。 坠尘带着宣于祁,飞落到官道一旁,宫玄立即冲上。 寒风萧瑟,官道上剑气四溢。 无双赶到时,只看到一地尸体,宫玄屹然站在官道中央,手中长剑还滴落着鲜血,其余四名赤衣人亦是如此。 无双惊疑不定地扫了他们一眼,目光落在官道旁那名病弱男子身上,“你......是你吗?你怎么样,没事吧?” 宣于祁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语意萧索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无双顿了下,道:“我回京啊,刚好路过那个茶棚,看到宫玄和坠尘,就猜到应该是你。” “这么巧?”宣于祁冷声质问,“你今早不是去了樱城?从樱城回京会经过这条路?” 无双微微垂首,神态不自然地将额间的几缕碎发别到而后。 宫玄冷冷看了她一眼,收剑入鞘,抬头望向宣于祁道:“公子,行踪既然已经暴露,敌人就一定会派出第二批人来,此地不宜久留,应尽快撤退。” 宣于祁颔首,面色凝重道:“这一批人只是先来试探,真正难对付的还在后面。” “行踪怎么会突然暴露?”无双觑着宣于祁,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是一直都隐藏的很好吗?” “废话,还是因为你!”坠尘瞪着无双,语气中满含怒意,“这半年来,公子凭借易容术走在官府门口都没人认出来,这下好了,不止公子,就连我们都暴露了。” 第466章 唯有杀之而后快 无双错愕,不敢置信地摇头,“不,这不可能,不是我。”她瞪大双眼,目光坚定地看着宣于祁,“宣于祁,我敢确定,绝对没有人跟踪我。” “早上离开庄子后,我只是装装样子跑出几里就返回了,然后一直跟在你们后面,路上没有碰到任何人,为了确保安全,我还仔细检查过,沿路没发现任何埋伏的迹象。”无双思索了下,道:“除非......是像楚大哥那样,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否者我不可能不知道。但若那样的高手,也不用等到现在才动手。” 坠尘冷冷盯着她,不死心地问,“可你为何会出现在茶棚里?” “我......”无双面色一僵,抬眸觑着宣于祁,宣于祁身披狐裘,静然立在官道边,对二人的争执无动于衷,一派风吹不动。 无双抿着唇,道:“因为我看见你们上了官道,也知道你们要去京城,那个茶棚是去京城的必经之路,就算你们不下马车,我也能装作和你们巧遇。” “你可真是煞费苦心啊。”坠尘句句不离嘲讽,仿佛对无双抱有很深的成见。 无双狼狈的低下头,她无话可说。 煞费苦心吗?是吧。 面对宣于祁,她从来都是煞费苦心,却也无济于事。 “公子,什么都没发现。”就在两人争执间,宫玄在地上黑衣人的身上翻了一遍,没找到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宣于祁仿佛早有预料,淡淡扫了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神色平静道:“从我们露出端倪到这批人出现,前后不过半个钟,估计是临时召集的,身上不会有什么实质的线索。” 就算有,又能如何?想他死的,无非不过那些人。 “公子说的是,属下愚钝了。”宫玄整理好散落在马车周围的行李,看着宣于祁,十分愧疚道:“马车已毁,接下来一段路,可能需要公子步行。” “不妨事。”宣于祁抬首望了眼耸立在远处的城墙,拢紧了肩上的狐皮斗篷,道:“行踪已经暴露,华城是不能进了,飞来镇想必也不会太安全,” 说着,偏头看了眼身侧的树林,缓声道:“若我猜得没错,穿过这边树林便是汾河,我们先走水路到河津,再过黄土丘陵入象山,等翻过象山,差不多就能看见渭水了。” 坠尘、宫玄二人对视一眼,不再多言,连忙收拾东西准备上路。 寂寥无人的官道上,冷风呼呼的吹,连带着空气中的血腥味都被吹散了。 无双看着宣于祁走近树林的身影,紧紧捏了捏衣角,不知该不该跟上去。 她咬着唇神色黯然,像是一个被遗弃的小孩,孤零零地站在路边上,脚下是两具死尸,淌了一地的鲜血。 萧肃的树林里,走在前面的宣于祁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无双,目光沉静如水,“费尽心思跟着我,又不想走了?” 无双愣了愣,有些呆住了,瞪圆眼睛定定看了宣于祁半晌,回过神后,也不问原因,带着满心欢喜,忙不迭地跑过去了。 好高兴,他没有丢下她。 昨日下了场雪,树林里一片洁白,宣于祁不会武功,走在雪地里,步伐难免迟缓了些,坠尘和宫玄二人寸步不离地跟随左右。 无双嘴角扬着笑,心情愉悦地走在最后面。积雪踩在脚下发出嘎嘎吱吱的声音,她一步一步地踩着宣于祁的脚印走,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满足。 瞧着雪地上被她踩深的脚印,蓦然想什么,回首一看,神色倏地大变,“宣于祁,有脚印......” 她指着身后雪地上几串长长的脚印,脸色难看至极。 如果有人追上来,看到这些脚印,不用想就能找过来。 前面三人闻言,回头看了一眼,面上无任何异色。 宣于祁淡淡道,“自会有人清理,走吧。” 无双眨了眨眼,不由想起先前看到的那四名赤衣人,难怪他身边那两人都没在意呢。 正想着,耳边突然响起坠尘鄙夷的声音,“一惊一乍,怪不得会惹事。” 无双一窒,抬头看时,那个总喜欢针对她的人已跟上了宣于祁的脚步。 无双撇了撇嘴,暗自瞪了他一眼,心想,看在宣于祁的面子上,她不跟贱男斗。 正如宣于祁所料,出了树林便看到一条河,这条河叫什么无双不知道,她只知道水路是行不通的了。 一来没有行船,二来河面结了冰。 四人沿着冰河,一路向西,又走了一段时间,数九寒天,宣于祁身子有些受不住,趁几人休息的时候,宫玄不知从哪找来一辆马车,无双瞧着宫玄,又瞧了眼那厢什么都不做就知道鄙视她的坠尘,心想,同样是傲古的师弟,差不多就行了,怎么会差这么多? 有了马车,后面的路就好走多了,原计划的水路变成陆路,依然是去往黄土丘陵。 天快黑的时候,路过一座荒废的破庙,宫玄原是打算去前面的镇上找间客栈给宣于祁休息,但宣于祁却说现在还不能去镇上。 他对沿途的地方非常熟悉,说前面是汾河镇,隶属忻州管辖,忻州背靠雁门关,镇上必然有精兵留守,去了等同自投罗网。 于是乎,素来享受惯了的贵公子只能屈就在这座破庙里。 宫玄任劳任怨地生起了火堆,啥都不做的坠尘却十分的愤懑,狠狠瞪了无双好几次,终是忍不住问:“公子,属下不知您为何要带上她,若不是她,我们的行踪便不会这么轻易暴露。”不暴露,也不用在风雪天露宿荒野。 无双一听,顿时不满了,“都说了没人跟着我,你怎么就不信。” 她抬眸,瞪了眼身边这张仅有两面之缘陌生的面孔,忿忿道:“坠尘是吧?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看我不顺眼,但你要知道,我认识宣于祁比你早多了,如果你师兄傲古在这里便知道,纵然天下人都会害他,但是我不会......” 宣于祁的命比她的命还重要,她怎么可能舍命不顾? 无双心里憋屈,默默瞟了眼心底的那人一眼,后面这句话没敢说出口,怕他又要赶她走。 “不是你会是谁?”坠尘是个固执了人,认定了的事很难改变,他睨着无双,冷哼道:“我自信我的易容术,绝无可能让人看出端倪,否则公子这半年怎可能在江湖上行走,却未走漏半点风声?” “嘁,谁知道呢。”无双撇着嘴,不屑地嘟囔了一句,感情这家伙就会易容术。 宣于祁揉了揉眼角,轻叹一声,“你们别吵了,不是她。” 无双愣了一愣,盯着宣于祁,木讷道:“你相信我?” 坠尘急了,瞪她一眼,紧紧的抿着嘴唇,想斥驳却又不好忤逆宣于祁的样子。 “如果不是她,敌人如何能识破公子的乔装?”问话的是宫玄,显然他也怀疑是无双暴露了他们的行踪。 “不需要识破,怀疑就够了。”宣于祁侧过头,淡淡看了眼无双,深谙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情绪,“对方应该是查出我半月前曾出现在华城,故以华城为中心点向外延伸,而刚好那个茶棚里就有他们的眼线,可能是路过的客商,也可能是那个店家......总之是对我们起了疑心,所以才会派人来试探。” 话说到这,温和的语气中浮现出几分森寒,“不然,只派来十个人就想取我性命,未免太天真了。” “万一不是呢?”坠尘问。 “那便不是了。”宣于祁看了他一眼,笑意无温,“对于上位者而言,都是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坠尘一愣,随后哑口无言。 无双深深看了宣于祁一眼,低下头,心中愧疚难当。 虽然宣于祁没有直接说出来,但她却听明白了,是她在茶棚里异样的举动让敌人起了疑心,这才派人试探。 居然又是她...... 一夜无眠。 快到天明时,宫玄猛然惊醒,接着无双也警惕地睁开了眼睛,坠尘擅长的显然不在武功,他是三人中,最后一个听到异动的。 没过多久,宣于祁也醒了,虽然他并未听到声音,但明显感觉气氛不对。 “坠尘,保护公子。”宫玄神色冷肃地留下一句话,便“嗖”的一声窜了出去。 很快,破庙外就有打斗声传来。 无双握紧长鞭,下意识地站在宣于祁身前。宣于祁缓缓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袍,淡淡扫向门外,温润的双眸里浮出一抹凌厉之气。 约莫一刻钟后,打斗声就停了。 宫玄推开门,俯首站在门外,“公子,清理完毕。” 宣于祁淡淡问:“多少人?” “十人。” 宣于祁眉目微垂,低喃道:“看来他们分开行动了。” “属下也是这么认为。”宫玄道:“这些人的招式和昨天的黑衣人的招式差不多,武功中等偏上,是同一批人。” “他们只是侦察兵,真正的高手还没来。” 无双皱着眉,回头凝望着宣于祁的眼睛,十分疑惑道:“你手上的商行不是都交出去了吗?他们为什么还要杀你?” “说你天真你还真不谦虚。”宣于祁轻笑一声,抬眸看着她,神色微见凛冽,“交出去就没事了吗?十二年前,我不一样是白手起家。他很清楚,若我想东山再起,没人拦得住。唯有杀之而后快,才能叫人安心。” 无双抿唇,不说话了。 “公子,对方既然找到了这里,附近应该还有其他同伙,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上路吧。” 宣于祁点头,未有迟疑,他虽不惧,却也没傻到坐着等人杀上门。 一行人快步出了破庙,破庙外一地的尸体,宣于祁眼睛都没眨一下,视若无睹地上了马车。 无双上去前,回首看了眼地上的黑衣人,目光有些复杂,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怅然,隐隐有些担忧。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忧什么。 一路上,又遇到了几波小规模的袭击,每次只有十余人左右,但几乎每天都会遇到。饶是无双也知道,他们的行踪是彻底暴露了。 风雨将至。 第467章 做忍者的杀手 宣于祁本身不会武功,身边又有不少高手保护,这样的队伍算是非常显眼。而且自茶棚之事过后,对方应该已经知道他身边有易容高手,所以从汾河镇开始,每个重要路口都设下关卡开始严密盘查。 同时还暗中派出了不少黑衣人沿路追踪,并把消息放给了宣于祁以前行商时结下的仇家,仅仅半个月时间,追杀宣于祁的四方人马已多达十几批。 这天,又是一场厮杀。 厮杀声停止后,林中雪道上倒下了大批行刺者,人血与马血混流在雪地上,红白相映,怵目惊心。 宫玄神色凝重地扫视着周围,确定四周无人后,才渐渐放松警惕,大步走到宣于祁身前,语气隐隐有些担忧,“公子,刺客越来越多,而且真正的高手还没到,以属下一人之力恐怕无法应付,您看可否派人给师父传信,请他派人前来支援?” “好。”宣于祁淡淡扫了眼林中猩红刺目的场景,沉声道:“坠尘,这件事由你去办,让他们派人回去,切不可飞鸽传信。” “这是为何?”坠尘看着宣于祁,恭声道:“前面就是黄土丘陵,派人回去,一来一回少说七日,如果直接传信,不出四天援兵必到。” “笨呐,没看到沿路都是追兵吗?万一鸽子半路被人拦截了怎么办?”无双手握长鞭大步走了过来,那条布满倒刺的长鞭上,还有几点鲜血正无声向下滴落。 坠尘这才发现自己问了句废话,偏头睨了眼无双,心里有些不甘心,却又没话反驳,只好当做没听见,“公子放心,属下这就去办。” “这还差不多。”无双扬着下巴,继续接话。 坠尘怒叫道:“你不说话会死吗?” 无双笑一笑,“自然不会。” 坠尘气结。 “好了,别闹了。”宣于祁皱皱眉,偏头看着她,“一路小心,别被人跟踪了,尽量在天黑前赶回来。” “是。”坠尘忿忿瞪了无双一眼,扭身而去。 这家伙的武功不咋地,但轻功和易容术却修得登峰造极,转瞬就不见人影了。 无双咂咂嘴,跟在宣于祁身后上了马车。 等马车继续前行后,守在宣于祁周围的四名赤衣人纵身一跃,瞬间隐进暗中。 半个月的朝夕相处,无双又恢复了那直来直往的性子,看着宣于祁,好奇地问:“宫玄口中的师父是谁啊?我认识吗?” “认识。”宣于祁淡淡看她一眼,道:“瞿叔,可还记得?” 无双连忙点头,半月前还见过一面,怎么不记得。脑海里浮现出一张朴实无华的脸,没想到那人竟是傲古他们的师父。 “对了!”无双又道:“刚才坠尘不是说从这里到庄子,一来一回少说七天吗?你怎么让他天黑之前就赶回来?” 宣于祁很有耐心地答道:“他只是去城里传个口信,半天来回足矣。” 口信? 无双眨了眨眼,一脸茫然道:“你名下的产业不是尽归朝廷了吗?” “朝廷只是缴获了明面上的产业。” “这么说,你在天奕各个城池里仍有势力?” “不然呢?”宣于祁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她,“明知朝廷要对付我,还把所有的底牌都摊到桌上?你当我傻还是你蠢?” 无双窘迫,耷拉着脑袋道:“好吧,我蠢。” 宣于祁斜睨她一眼,笑笑不语。 马上快过年了,天气虽冷,却已经没有再下雪。 这几日来,他们走的都是人烟稀少的小路,路上有些颠簸,好在马车里垫了一层厚厚的毯子,才不至于颠得难受。 日落时分,马车经过一片树林丛生的山路,山林里一片寂静,唯有车轱辘滚在地面上咯吱咯吱的声音。 行了一会儿,马车渐渐放慢了速度。负责赶车的宫玄虽然没有说话,但无双敏锐地察觉到一种不寻常的气氛。 耳边传来轻微的动静,有什么东西轻飘飘地散落在马车四周,无双知道是那四名赤衣影卫。 她凝了凝神,不自觉地握紧缠在腰上的鞭子,低声提醒道:“宣于祁,小心。” 宣于祁略略看她一眼,眸光冷了冷,微微抿住嘴角,面色沉静地凝视着前方车帘。 幽静的树林里,风声一动,十多名蒙面灰衣人立时从天而降,瞬间将马车包围在中间。 几道劲风呼至,阴暗的树林里,数枚手里剑迎面射来,宫玄早有准备,手腕一动,长剑出鞘,“叮叮”几声,数枚手里剑全被击落。 林中寒光一现,杀气大涨。 灰衣人同时冲上,赤影挥剑相迎,转眼间,双方便激斗搏杀起来。 与之前的行刺不同,这次来的,是一群训练有素的杀手,均三两成群,冲到马车前,如同疯虎,全力拼杀,手起刀落,既快又狠,毫不手软。 这是一场残酷的厮杀,灰衣人以压倒般的优势,群攻四名赤衣影卫。 危急关头,四名赤衣影卫气势如虹,全不将生死放在心上,在敌众我寡的情形下,抱着与同归于尽的念头,跟十几名职业杀手斗的旗鼓相当。 这时,一道灰色的疾影,无声无息地从树上飘落,宫玄只感觉身后一道寒风飘来,脖子传来一丝冰冷凉意。 顷刻间,一阵从未有过的恐慌与绝望袭来,宫玄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思考,凭着三十多年习武的直觉,条件反射地扭过头,同时剑锋从身侧切出,巧妙地刺向对方手臂。 下一瞬,身后寒意一褪,颈项传来一阵刺痛,不用看他也知道自己颈项右侧多了一道血口子,没时间细想,头顶突然一道劲风逼至,宫玄飞快地一纵身,跳落地上,霍然抬头时,就对上一双冷酷漆黑眸子。 “你是......无声?” 虽然不认识此人,但天下第一杀之名,对于任何一个江湖人都是如雷贯耳。如此神鬼莫测的身法,再配上那一击必杀的绝招,天下除了无声,没有第二个人。 如果不是他反应够快,现在已是尸体一个。 宫玄看着眼前这个八风不动的青年男人,还没从死里逃生中恢复过来,猛然发现不对劲......他顶替了他的位置,站在马车上! 与马车里的宣于祁仅一帘之隔...... 凭宫玄的速度,这个时候是绝对拦不住无声的,而且无声也不会有他那么多的感慨。 杀手最珍惜时机,无声只知道,这是自己追杀宣于祁一年来,离他最近的一次......没有丝毫犹豫,武士刀握紧,就要刺进去时,一条赤色长鞭如灵蛇般从车帘内飞出,迅速缠上刀身。 紧接着,一道凌厉的劲风从马车内击出,无声下意识地飞身后退,才落地,便看到他刚才站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一个身穿火红长裙的女子。 张扬明媚的容颜,清澈灵秀的杏眸,高挑纤瘦的身形,一头乌黑的长发伴随着衣裙,在冷风中飘荡。 无双手握长鞭,一动不动地站在马车上,目光冷凝地望着长鞭另一端的男子。 这个人是她为数不多的好友,是除小九之外,她最信任的朋友。 是他,曾在她最悲伤、最无助、最迷茫的时候收留了她。给了她一个遮风避雨的住所,虽然那只是一个荒废的破院子; 她记得他给她做饭时的情景,也记得他上房修瓦的情景,还记得那个用木板做的吊椅,更加记得她在背后抽他的那一鞭子。 他是杀手,她无所谓。 他要杀宣于祁,万万不能。 赤色长鞭在空中绷直,无双右手一抡,红色衣裙夜色下舞起一团光影,疾往旁侧飞了出去......女子出现的那一刻,冷漠无情的杀手有些愣怔,他接到任务后就赶了过来,却没想到她会在里面。 那天,她伤了他。他逃走后,又悄悄跟上去了,看着她上了马车,陪同马车一路向西。 她......不是回京了吗? 并不灵光的脑海中浮现这个疑惑时,缠在武士刀上的长鞭骤然发力,他便随着那道火红的人影凌空而起,被带到十步外的树林里,然后听到: “这里交给我,快带宣于祁走!” 急切的声音中透着浓浓的担忧。 他知道这句话不是对自己说的,也知道她不是在担忧自己,而是因为有他在,才担忧。 “那你呢?”宫玄护在马车边上,一剑刺开身侧的灰衣人后,抬眸望着树林深处的两人,心里很清楚这次来的敌人有多难对付。 “别管我,快走。”无双头也没回,目光冷冷盯着眼前之人。 宫玄还在犹豫中,年轻的杀手已经回过神来了,他清楚的记得这个女子,也明确的记得自己的任务。 手腕一用力,刀身从长鞭中抽出,几乎不带任何留恋地冲向马车......那里有他此行的目标。 身后一道凌风紧追不舍,长鞭倏地弹出,紧紧地缠在了他左臂上,接着又听见了女子尖厉的吼叫声: “走!” 宫玄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犹豫,飞快地跃上马车,手中缰绳一抖,马儿嘶鸣一声,飞快地跑了起来。 其余灰衣人想拦,却被赤衣影卫齐心协力地阻止开来。 风掀开车帘一角,露出一张俊雅如玉的脸庞,宣于祁侧首望向树林,目光清浅地看着伫立在寒风中那抹纤长的身影,眼眸晦暗难明。 “宣于祁,等会我拦住无声,你先走。” “不行,你不是他的对手。” “放心,没事的。相信我!” 这是他十年来第一次相信无双。 却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让她以身犯险...... 马车很快就消失在山路上了,树林里的搏斗还在继续。 担心对方追上去,无双手臂用力,缠在无声左臂上的长鞭骤然收紧。 长鞭上挂满倒刺,深深地扎进血肉里,鲜血浸湿衣衫,汩汩向外流淌,滴滴溅落在地上。 无声扭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树林里的女子,火红的裙摆依然在夜风下翩翩舞动,俏丽的脸蛋冰冷至极,熟悉的容颜,不熟悉的神态;熟悉的身影,不熟悉的相处方式。 火红的鞭子紧紧缠在手臂上带着灼烧的剧烈痛楚,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痛意……依然木着一张脸,没有任何表情。 身后一片刀光剑影,激烈的厮杀交织成一团,他是杀手,他的任务还没完成,他......手腕一翻,几道冰冷的寒光从袖中飞出,凌厉地射向对面。 手里剑划破夜空,迎面射来,无双瞳眸微缩,长鞭回旋,转身避过,回首时,眼前已空无一人。 脚下泥土陡然松动,无双心中一凛,足尖一点,翩然离地,就在此时,一阵森寒的刀光在她刚才所站的位置出现,接着刀锋一转,直击向上。 无双飞退数步,双足在身后的大树上一蹬,倾身迎了上去。 冷鞭飞舞,幻出漫天赤色红影,兵刃相撞,一道道零星的火花四处激射。 昏暗的树林里,一片混乱。战况激烈,杀气迸射。 马车一走,赤衣影卫再无所顾忌,打法瞬间奔放起来,身如残虹,疾速窜动,剑气四溢,招招夺命。 树林里的灰衣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良久之后,只有两人肃然屹立在尸堆中。 今夜之战,四名影卫折了两人。 生还的二人目光扫向树林,未做丝毫停留,飞快地朝马车消失的方向追去。 保护主人是影卫的天职,他们没理由留下。 血腥弥漫的树林里,仍有两条人影在激烈的缠斗。 无声号称天下第一杀手,绝非浪得虚名,无双不是他的对手,这点毋庸置疑。 两人能纠缠这么久,只因他一直都没使出必杀技。按照他一贯的风格,每次出招只会速战速决,绝不做无谓的争斗。 可这次,目标撤离后,他没有立刻消失,反而如一个英勇的武士般,与眼前之人光明正大的决斗着。 林中乱战停止了,这场残酷的刺杀也逐渐接近最后的尾声。 长鞭挥舞如风,密集的残影如一张赤色的光网,铺天盖地的罩了下来,只见光网中的人身影闪动,疾速避开红光来势,陡然间,一个雀落,灰影坠地,凭空消逝。 无双心中一震,来不及反应,耳边风声呼至,她扬鞭挥去,只击中一方灰布,待她看清时,一把寒湛的冷刀已横在她脖子上,距离咽喉只有两寸,刀柄稳稳地地握在一只冰凉的手中。 两人并肩而立,面朝不同方向,无双看不见对方表情,但不用看她也知道,那张冷酷的脸定是波澜不惊,就跟以往杀人一样,不惊不惧,不喜不悲,没有任何情绪。 只是这次,他停手了。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职业刺客也会手下留情。 寒意褪尽,杀气散去,横在脖子上的刀锋缓缓抽离…… 当耳边传来归刀入鞘声音时,无双神色动了一下,轻轻眨了下眼睛,语气低缓道:“谢谢。” 对方没回,树林一片沉寂。 冰凉的空气中夹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前方残尸断骸遍地,无双目光有些飘渺,不自觉的回想起那段安稳的日子,她缓缓道:“记得那段时间,我费尽心思想和你比试武功,甚至失手打伤你。可谁知道,第一次切磋就要以命相博。” 回过头,淡淡看着眼前这张平凡的侧脸,抿了抿唇,低声笑道:“好了,这次不需要你认输,是我输了,输的心服口服。” 无声微微抬起头,瞟她一眼,垂眸不语。 他向来话少。 无双看着他,脸上浮起复杂的表情,沉吟良久,轻声问:“念在朋友一场,你……可以不杀宣于祁吗?” 无声眸光一动,不带丝毫犹豫,冷着声音道:“不能。” 回答的极为果断,语气斩钉截铁,让无双有片刻的惊愣,“为什么?你和他有仇吗?” 顿了会,漠然道:“没有。” “那为什么一定要杀他?” “任务。” “不接这个任务不行吗?” 无声静静看了她一眼,默然摇头。 “为什么?”无双不死心的追问。 “因为我是杀手,也是忍者。”这是无声的回答。 做忍者,需要绝对的服从命令;做杀手,要有舍得成仁的觉悟,很不幸,他都是。 正因如此,他没有选择任务的权利,只有下定完成任务的决心。 决心坚定,人死已生。决心动摇,人生己死。 无双从小向往江湖,不用别人解释,她知道什么是忍者。抬眸看了眼无声,深吸一口气,道:“如果非要如此,下次见面就是敌人了。” 年轻的杀手看着她,没有回应。 无双将长鞭卷起挂回腰间,淡淡笑道:“这么说也不对,杀手无声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敌人,我的朋友,叫凡。” 无声身体一僵,看着女子转身就要离去的身影,他心中顿沉,人生第一次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质问出声,“宣于祁是逃犯,你为什么帮他?” 无双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一眼,一抹轻淡适宜的微笑浮上清丽无瑕的容颜,“因为我喜欢他啊。” 以前遮遮掩掩怕被人看出来,却不知早就成了公开的秘密。 蔺无双喜欢宣于祁,认识他们的人都知道。 不说,是因为那个人不喜欢听,然而,此时他不在,还有什么是羞于说出口的? 无声双颊绷得死死的,握着刀身的手一紧再紧,终是忍不住将深藏在心底的话脱口问出:“可以不喜欢他吗?” “……不喜欢他?”大概是把对方还当做朋友,听到这句话,无双歪着脑袋想了下,淡淡笑了,“我也想,可我做不到啊。追逐他的脚步是我十几年来不变的目标,一个人如果连目标都没有了,她怎么活?” 夜风吹起她长长的发丝,遮住了她的眼眸,却没有遮住唇边那抹明艳动人的浅笑。 青年杀手默默凝着她,目光深晦难懂,冷酷的脸上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 静默须臾,无双似乎从他眼里看到一种不知名的伤痛。 杀手也会忧伤吗? 她微微皱眉,有些担忧地问:“你没事吧?” 对方嘴角轻抿,心不在焉地别开视线,迟疑片刻,冷声提醒道:“盟主有夺命阎王之称,他在来的路上,你小心。” 说完这句,漠然转身,抬步朝黑暗中走去。 无双一愣,连忙喊道:“那你呢?下次见面会手下留情吗?” 黑暗中的人影顿了顿,凛冽的寒风带来他冷漠而坚定的声音: “不会。” 第468章 废了她的武功 无双沿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追赶了数十里,没有发现任何有关宣于祁的踪迹,天色已经完全漆黑,空旷的野地里寂静阴冷,寒风在耳边呼啸着,她望着苍茫的大地,不知道该去向何方。 悲哀啊,又被丢下了! 不,说丢下也不对,这次是她让宣于祁先走的。 其实她也能理解,为了防止被刺客跟踪,宫玄自然不会留下任何被人追踪的线索。 可就是忍不住失落、沮丧。 仔细想想,她跟了宣于祁那么久,却对他还有他身边的人竟然一点都不了解,还不如影卫,至少影卫随时都能找到自己主人。 正当无双感到孤独无助的时候,冷不防身后响起了轻微的动静,她猛地回头,就看见一个赤红色的人影笼罩在阴暗的树下。 “公子派我来接你。”冷漠无情的声音让无双有些怔忪。她神情呆愣地看着树荫下的赤衣影卫,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等跟在影卫身后,来到附近城镇上一座名叫“山海天”的酒楼门前时,仍有些惊疑不定。 一是对宣于祁会特意派人去找自己而感到惊讶,二是对宣于祁敢住在这么大的一座酒楼里而感到震惊。 这应该是城中最大的一座酒楼吧? 明知道有人在追杀他,居然还敢明目张胆的住进城里,不要命了吗? 无双嘴里嘀咕了一句,心里却抑制不住的高兴。快过年了,酒楼门口挂上了两盏明亮的红灯笼,像是专门为她留的灯一样。 脑海里回想起影卫那句话——公子派我来接你。 明明很普通,可是从宣于祁口中说出,成了她此生听过最深情的话。 推开门,看到宣于祁的刹那,无双心中动容,眼睛一下子就起了雾,嘴角却绽出一抹灿然的微笑,“这么晚怎么还没睡?” 房间里,除了宣于祁,宫玄和坠尘也在。坠尘大概是得知了傍晚树林遇袭的事,望向无双的目光十分复杂,不再像之前那边鄙视轻蔑。 夜已过半,宣于祁盖着一张薄毯,端静地坐在榻上,应该是在想事情,听到开门声后,连忙抬头看去。 神色没什么异样,眼底却隐隐有些担忧,仔细打量了无双片刻,见她面色红润,身上看不出任何伤痕,方缓缓舒了口气,他起身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放心,说了不会有事,”无双抬起手臂,笑嘻嘻道:“你看,毫发无损。” 话落,又原地转了一圈,红色的裙摆在空中飘起又落下,没有任何血腥味。 宣于祁淡淡笑了笑,缓缓走到桌前,盛了碗汤,温笑道:“饿了吧?我让人准备了饭菜,还热着,吃点吧。” 无双本来没觉得饿,看到递到眼前的汤和满桌的菜时,才后知后觉得地发现,这几天一直忙着赶路杀敌,几乎没怎么吃热汤热菜。 再加上今晚心情出奇的好,顿时胃口大开,也不客气,伸手接过宣于祁递过来的汤,坐在桌前,拿勺子舀了一口送进嘴里,汤的味道很好,滋补醇厚,清爽可口。 一口气把汤喝完,抹了抹嘴,心情大好的对宫玄和坠尘道:“你们不来吃点?” 宣于祁笑道:“他们吃过了。” “那你呢?” “等你。”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落在无双耳里,胜过了千言万语,脸上的笑意更浓,给自己和宣于祁各盛了碗饭,一边吃着一边问道,“你们怎么敢进城,还住客栈?不会被发现吗?” 宫玄解释道:“刺客盟的人最善追踪,住在荒郊野外更容易被他们发现,所以公子决定进城,就算被他们发现,总会有些顾及。” “那我们明天早上怎么出去?城门口肯定会有盘查的。” 宣于祁轻笑,“你觉得官兵和刺客盟的杀手,哪个容易对付?” 无双眨眨眼睛,瞄了眼屋内三人,不说话了。 宣于祁喝着汤,状似随口问:“你和无声关系很好?” “呃......以前还行,今后就不知道了。”说到这,脑海里突然想起无声临走时留下的那句话,他口中的盟主是刺客盟盟主楼中月吧? 楼中月的名字她听过,但不怎么熟,偏头看了眼宣于祁身后的宫玄坠尘二人,凝眸未语。 “我记得你曾叫他凡?”宣于祁又问。 无双点头,十分坦诚道:“之前和你说过,我和他是春风得意楼的梁上认识的,当时以为他是去杀苏尧,呃......没想到......他竟是无声。” 后面一句话越说声音越小了。 记得那时候还为了凡的身份和宣于祁大吵过一次,当时她信誓旦旦的保证,凡不是去杀宣于祁,而且还斥责宣于祁居然怀疑到她头上......现在想起来,倒有点无地自容了。 “傻丫头,别胡思乱想了。”宣于祁看出无双的窘迫,笑着劝慰:“那天晚上如果不是你在梁上发现无声并阻止他,我早就成了他刀下亡魂。” “算了,其实我很清楚......”无双埋着头,心中百味杂陈,“如果不是我任性跑到屋顶上引开了傲古,无声根本不可能有机会溜进去,说到底,还是我的错。” “那就当将功抵过了。”宣于祁给她夹了块肉,温柔笑道:“不早了,吃完饭就去睡觉,明早还要继续赶路。” 提及赶路,无双目光一顿,偏头问坠尘,“你们师父大概什么时候能到?” “最快也要七日。”向来不爱搭理她的坠尘一反往常的答道。 无双皱了下眉,沉吟道:“你们听过夺命阎王的名号吗?” “自然听过!无声追魂,阎王夺命。被他们任何一个盯上都是麻烦!”宫玄定眸看着无双,凝声问道:“无双姑娘为何突然提起他?” “因为......”无双觑了眼宣于祁,有些不忍说出口,“他好像在来的路上了。” 宫玄心神一震,“你怎么知道?” 无双低着头,轻声道:“无声说的,我想他应该不会骗我。” 宫玄坠尘闻言,神色顿时大变,二人互相对视一眼,视线齐刷刷地看向宣于祁,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坠尘迟疑地轻呼出声,“公子......” 宣于祁眉眼轻轻敛着,神色淡漠,看不出任何情绪。 无双暗自觑着他拿汤勺的手,在她说楼中月已经在来的路上时,很清楚的看到他手指微微曲了一下,悄悄收紧又缓缓松开,面上虽然不在意,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的。 “你们也觉得很难对付吗?”无双回头问那两人。 宫玄蹙眉不语。 坠尘道:“不是很难对付,是根本不是对手。”他看了无双一眼,握紧拳头,“就如你今天看到的,一个无声就能令我们损失惨重。再加上一个刺客盟盟主楼中月......不遇到还好,一遇上就真见阎王了。” “那……那怎么办?”无双呆呆看着二人,脸上血色瞬间褪的一干二净。 坠尘摇头,“当初傲古和傲月师兄双剑合璧都不是他们二人的对手,我们就更没办法了。” 无双脸色煞白,偏头看着宣于祁,心中乱成一团。 三人谁也没再说话,房间安静下来了,空气中透着一丝压抑和凝重。 宣于祁抬眸,平静地看了他们一眼,忽然笑了,笑得云淡风轻,“你们都怎么了?敌人还没来担心什么?就算到了那一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办法应对的。” 宫玄和坠尘二人顿了下,齐声道:“都怪属下武功不济,不然......” “不然什么?”宣于祁打断他们,语气淡淡道:“你们武功已经很不错了,天下有几个人能到达楼中月和无声那种境界?屈指数下来,怕是也不出五个。” 无双一脸担忧地看着宣于祁,沉默片刻,提议道:“宣于祁,要不我们兵分两路吧,一路负责引开追兵,一路负责保护你,直到安全位置。” 话音一落,宫玄连忙抬头,肯定道:“此计可行!” “属下也觉得可以,”坠尘看着宣于祁,思忖道:“我易容成公子,和宫玄一起负责引来追兵,公子和......”偏头看着无双,神色有些复杂,“如果你和公子一起,能保证公子的安危吗?” “能!”无双目光坚定的看着他,斩钉截铁道:“我保证,就算我死了,宣于祁也会好好活着。” 宣于祁眸光微动,抬眸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宫玄迟疑了下,否定了坠尘的想法,“恐怕还不行。” “为什么?”无双瞪大眼睛问。坠尘亦道:“在师父没来之前,这是唯一能摆脱刺客盟的办法,为什么不行?” 宫玄看了眼宣于祁,目光落在无双身上,沉声道:“刺客盟追杀公子已久,很清楚公子和无双姑娘的关系,如果只有我们两,敌人不一定会中计。” “那你和公子一起,我和......她一路?”坠尘看了眼无双问道。 宫玄摇头,“无声见过我,今天我差点就死在他手上。”默了下,定声道:“最好的办法是,我和无双姑娘乘马车南下,坠尘和公子再找一辆马车继续西行。等过了渭水抵达下邽时,应该就能与师父他们汇合。” 末了,又看着坠尘,补充道:“敌人没见过你,应该还不知道你的存在。你擅长易容,和公子两人同行,绝不会引人注目。” 坠尘点点头,不吝赞道:“嗯,还是你想的周到。” “公子和无双姑娘觉得如何?” 无双侧过头,深深看着宣于祁,从感情上来见,她非常不想和他分开,但是为了他的安全,这是最好的办法。 只要你好,我都可以。”无双眉目含笑道。 宣于祁沉默,他何尝不知这是最保稳的法子,可是,他安全了,那他们吗? 一旦被刺客盟的人追上,能安全脱身吗? 没人愿意将自己的性命寄托在别人的生死上面,他亦是。 如果,他能像九歌那样,练得一身古武该多好? 可是这具破身子......宣于祁垂眸看着地面,迟迟没有回应。 “刚还说我胡思乱想,你不也在胡思乱想吗?”无双看得出宣于祁的担忧,扬声一笑,道:“宣于祁,你别小瞧人啊,我既然能从无声手下毫发无伤的逃出一次,就能逃出第二次。你可别小瞧了我们的友谊,当初因为他跟你叫板可不是白叫的。” 宣于祁看着眼前这个明艳洒脱的女子,就如同看九歌一般,心中生出些许羡慕。他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像她们姐妹一样恣意潇洒。 她们两都有洒脱的资本,而他没有。说直白点,他就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走哪都要人保护,这也成就了他为什么工于心计,喜欢玩弄阴谋手段,因为这是他活在这个世间上唯一的筹码。 宣于祁从没承认过自己是一个好人,他无心也无情,所以沉默良久,他同意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无双和宫玄就乘着他们之前的那辆马车出城了。 就如宣于祁在马车上的时候一样,一路都小心翼翼,并且抹去了马车行过的痕迹。 很幸运,走了三四天,都没遇到刺客盟的人,倒是来了几批向宣于祁寻仇的昔日商场上的死对头,但都被无双和宫玄轻而易举的打发了。 这天,宫玄停下马车在河边休整时,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他的眸子锐利的扫向四周,不动声色地走向河边,想将正在喝水的马儿牵走。 就在此时,数四道灰影如利箭般从水中冲出,抬眼便见漫天刀光朝自己劈来,宫玄早有预料,连忙拔剑相抵。 与之同时,地底下凭空窜出四五条灰影,丝毫不做停顿,手执利刃直奔马车。 寒光乍现时,马车里飞出一条赤红色的冷鞭,紧跟着,一个火红色的人影冲出,废话不多说,一照面就打了起来。 对方只有十人不到,但来的都是高手,打了片刻,无双、宫玄二人竟然已成败势,本以为能再多坚持一会,怎知此时,树林里飞出一道挺拔的黑影,转瞬就来到宫玄身后,宫玄猝不及防,正欲转身相迎,一剑还未刺出,胸前猛地中了一掌,下一瞬,人就飞了出去。 “小......” “心”字还没喊出口,那边无双就已倒下。 她身边站着一名形容冷酷的灰衣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在她倒下时,不动声色地用刀身接了一下,防止她撞到身后一名蒙面灰衣人的刀锋上。 无双没有受伤,只是被点了穴。 暗中偷袭,一击必中,这才是杀手无声最擅长的招式。 楼中月回首看向他们,眼光沉沉地扫了眼无声,隐有不解之意。 “凡,你......”无双瞪大眼睛看着眼前之人,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指责吗?但他们说过了,下次见面就是敌人,不会手下留情。 身份不同,处境不同,谁也没资格恨谁。 无声对她的震惊视而不见,扬起手,用力一挥,数枚手里剑从袖中飞出,夹着阴厉的寒风精准地射向马车。 只听“嗖嗖”几声闷响,锋利的手里剑从车帘射进,车厢后面射出,如箭矢般疾速飞向远处树林,再不回头。 无声目光一闪,楼中月眉心微沉,手腕翻动,一道凌厉的掌风击出,车厢瞬间四分五裂,里面空无一人。 “宣于祁在哪?” 楼中月脚下一动,下一瞬就到了无双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底杀意尽显。 他虽为君羽墨轲效力,但和无双素未谋面,更加没有任何交情。 上面下了任务,不能让宣于祁活在世上。所以在他眼里,无双只是一个阻碍他完成任务的蝼蚁,这种人一旦没了价值就可以杀了。 此人浑身散发着一种死神降临般的气息,无双心中有些发悚,默默看了眼无声,低声道:“他先走了。” 楼中月冷冷看着她,缄默不言。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空气中充斥着死亡的气息,无声暗自觑了楼中月一眼,朝周围的灰衣人打了个撤离手势。 灰衣人正欲撤离,却被楼中月制止了,他冷冷扫了眼无声,一双森冷的眸子紧紧盯着地上不能动弹的女子:“你是蔺无双。” 语气极为笃定,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刺客盟接刺杀宣于祁这个任务一年多了,对目标身边之人早就查的一清二楚。 “你想做什么?”无双心慌地看着他,对面杀手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唯一让她稍微安心的是无声在旁边。 虽然他没说过一句话。 楼中月望着她片刻,撩衣蹲下,长手一伸,拽住她手腕。无声眸光一深,握刀的手紧了紧,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你要做什......唔!” 话还没说完,只见楼中月一手捏住她的下颚,往她嘴里仍塞了一颗不知名的药丸。 接着,腕上那只冰冷的手倏地一沉,无双便感觉体内的功力不受控制地一点点消逝,她隐隐意识到什么,惊恐地看着楼中月,汗珠大颗大颗的从她的额头上流了下来。 “凡......凡......救我......救我!” 惊慌、害怕、恐惧的声音在河畔颤颤响起,无双无助地看着旁边的年轻杀手,滚烫的泪珠从她狼狈的脸颊淌了下来,越淌越不能止。 她做梦都想不到,敌人居然会废她的武功...... 第469章 听到女子痛苦的求救声,一直袖手旁观站在边上的无声终于忍不住了,一咬牙,猛地出手按住楼中月的手臂,“盟主,她爹是朝廷重臣。” 言外之意,不能杀。 楼中月瞥了眼阻挡在眼前的那只手,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无声瞳眸微缩,不敢违抗,缓缓松开...... 无双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全身的力气好像被人一点一点的抽干,最后感觉自己完完全全跌入了黑暗的深渊,似乎永远都爬不起来。 整个世界除了恐怖,就只有可怕的冰冷。 刹那间就毁了一个人十几年勤修苦练的内功,楼中月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起身掸了掸衣摆上的泥土,一派傲然道:“杀手就是与官斗,别说你不懂。” 无声不语,低头看着昏倒在地的女子,蹲身探了她的脉搏,心底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比当初被人一刀扎进肩胛骨还痛,这种陌生的感觉,让他惊愕。 楼中月并未理会无声,抬眸看着河边受伤昏迷的宫玄,淡淡道:“把他弄醒。” 河边的一名灰衣人点头,手起刀落间,宫玄身上多了一条口子,汩汩的冒着血。 宫玄被痛醒,一眼就看到旁边躺在地上昏死过去的无双,他连忙扶剑站起身,目光死死地盯着楼中月,“你把她怎么了?” “放心,还没死。”楼中月道:“只是废了她的武功。” 宫玄如遭当头一棒,脑中一片轰鸣,不敢置信地看向不远处躺在地上的无双,实在难以想象,一个习武之人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看着自己体内的功力一点一点的消失殆尽...... 他怒沉着脸,目光如寒冰,凶狠地盯着楼中月,“是你做的?” 楼中月淡淡看了宫玄一眼,此人中了他一掌,就算站起来也不过是强弩之末。懒得跟他废话,直奔主题道:“回去告诉你主子,我在韩州城外的渭水河边等他。” “做梦!休想让我为你这个魔头传信。”宫玄忍着身上的剧痛,手中剑锋一转,飞快地刺向楼中月。 楼中月压根就没把宫玄这点攻击放在眼里,冷冷凝着迎面飞来的剑锋,眼睛都没眨一下,剑锋逼近时,微微一个侧身,出招极快地扣住他的手腕,轻轻一拧,“咔嚓”一声,长剑落地。 河边响起一声痛苦的惨叫。 楼中月面不改色,继续道:“我耐心不好,只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内没看到宣于祁,蔺无双的项上人头会送到太傅府。” 话落,手上一用力,直接将宫玄丢了出去。目光冷冽地扫过无声,什么都没说,足下一点,飞身离去。 灰衣人来得快去的也快,不消片刻,河边就只剩下身受重伤宫玄和那匹拉马车的马儿。 宫玄握着剑,从地上缓缓爬起来,望着灰衣人消失的方向,神色一片黯然。 仅在楼中月手下过了两招,他明显感觉了到差距。 此人,绝非他能对付的。 作为贴身近卫,宫玄想找自家公子并不难。 摆脱各方跟踪后,不出两天时间,便跟上了宣于祁和坠尘,宣于祁此时在华阴郡,离圣宁不过两百里,如果脚程快点,在明日城门关闭之前就能进城。 而楼中月约的地方在韩州城,和华阴郡过去,也只需一日时间。 话说,自从无双和宫玄引开追兵后,宣于祁这边非常平静,两个人赶路自然不会引人注意,况且坠尘还帮自己和宣于祁都易容成两兄弟,官兵盘查时,两兄弟就说是去京城探亲,守城兵一听很快就放行了。 因为在人们潜意识里,宣于祁是朝廷要犯,绝不可能傻到去京城送死。 于是乎,宣于祁又像之前一样,光明正大的走在官府门口,问街边小贩附近有没有好点的客栈。 舒适清闲的日子回来了,才短短几天,宣于祁消瘦的下巴竟圆润了不少,换上一袭月白色的长衫,腰坠一枚羊脂玉,又成了一位温文尔雅的谦谦公子。 宫玄找到他们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两人像前几天一样,找了家客栈住下。这家客栈的名义上东家是瞿叔,实际上不用多说。 宫玄站在客栈外,迟迟没有进去。 他在犹豫。 如果公子知道无双姑娘被抓后,定然不会袖手旁观,但楼中月武功造诣之高他依然见识过了。 别说只有他和坠尘二人,就算师父来了,也无法保证能在夺命阎王楼中月眼皮子底下全身而退。况且,他身边还有一个神出鬼没的无声。 “宫玄?” 正当宫玄踌躇不定时,突然听到有人叫他,回头一看,竟是傲古和傲月兄弟,身后还跟七名身穿劲装的男子。 他认得这四人,是庄上的下人,也就是师父教出来的影卫。 “傲古、傲月师兄?呃......”宫玄朝后面四人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他并不记得这四人的名字。 “你站这做什么?”傲古脸上戴着半张银色面具,刚好遮住被黑火炸伤的地方。 而傲月则披着一件黑色披风,挡住了残缺的右臂,假如不把披风撩起来,和正常人倒也一般无二。 如果只看这兄弟两的外形,走到哪都会惹人注意。 但如果是六人同行,而且都披着一件黑色披风,即使是引人注目,也不会往当年寸步不离的跟在祁公子身边的古月兄弟身上想,最多以为是江湖上某个新成立门派组织。 说起江湖,自从楚翊尘走后,江湖上便群龙无首,有些人倒想借机上位,如卓清、叶问天等,但不管是谁上位,总有人不服,是以武林盟主之位就此空置了,群雄一致决定等开春后,再比武论英雄。 很多自命不凡的江湖侠士借此开宗立派,打算先赢点江湖声望,等到武林大会时,再一举拔得头筹。 好了,话题扯远了,回到客栈门口。 几番交谈下来,宫玄从傲古口中得知他们也是刚到华阴郡。既然看到了,如果不一起进去就说不过去了。 一行人像普通江湖游客般向店家要了几间客房,随后问明宣于祁的住处,敲开房门,开门的自然是坠尘。 宣于祁看到傲月两兄弟时,并未感到惊讶,算算时间,也该到了。 对于瞿叔为何没来,宣于祁也没觉得疑惑。 瞿叔归隐多年,早就不问世事了,这些年瞿嫂身体又不好,他断然不可能抛下妻子到处奔波。但又念及当年的恩情,放心不下宣于祁,这才不得已惊动了他最不愿麻烦的古月兄弟。 才半年不见,大家都没怎么变,宣于祁看着傲古脸上的银制面具,以及进了房间还穿着披风的傲月,眸中闪过一抹让人看不懂的幽暗之色,接着笑容和煦地问起两人近况。 简单聊了几句,忽然发现宫玄神色有些不对劲,宣于祁抬眼,淡淡扫向他,“无双怎么没和你一起回?” 宫玄心中一跳,隐隐有些不安,低着头,沉默良久,将他和无双在河边遇袭的事情如实说了一遍,包括无双被擒,武功被废,楼中月要宣于祁亲自去换人的事。 说前面遇袭的时候,宣于祁的神色尚且平静,等说到无双武功被楼中月废了的时候,宣于祁眉睫一震,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了,默然敛下眼眸,温润如玉的眼眸里渗入一股凛冽的寒意。 傲古和傲月心中也深感震惊,兄弟两都是从鬼门关走过一次的人,尤其是傲月,他当初断臂,差点就以为自己今后会变成一个废人,回想起那种痛苦,简直令人生不如死。 正因如此,在宣于祁还没表态是否要去韩州城时,他第一个站出来,为无双说话,“公子,蔺姑娘这些年跟在您身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属下认为于情于理都不能袖手旁观。” “但我们好不容易才摆脱追兵,公子这个时候如果再返回韩州城去救无双姑娘,先不说能不能从夺命阎王楼中月手中救出来无双姑娘,就算救出来了,身份势必会再次暴露,到时候又是无止境的追杀。要知道,这里离京城很近了,公子行踪一旦泄露,不出三日,朝廷兵马必到。”说话的是坠尘。 之前因为林中遇袭的事,让他对无双的态度稍微有所改观,同样也为无双被擒、武功被废的事感到惋惜,但这并不代表他同意公子以身涉险去救她。 那个女人充其量只是公子身后的一个小跟班,和他和宫玄没什么区别。如果今日被抓的是宫玄、或者是他,他相信自己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杀手盟在江湖上兴风作浪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把官府放在眼里,定然不会顾及蔺姑娘的胜负,假如公子明日不去,蔺姑娘必死无疑。” 傲古目光沉沉地看了眼自家兄弟,又抬眸看向坠尘,低声道:“公子,江湖人皆知,刺客盟盟主行事狠绝,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傲月说的没错,而坠尘担心的事也有道理。” “时至今日,公子的身份断然不能暴露,但蔺姑娘也不可不救,属下认为,不如从我们当初选出一人,易容成您的样子去救蔺姑娘,等把人救出来后,直接将她送回京城,刺客盟的人如何都不可能再闯进太傅府拿人,这样一来,便没了后顾之忧。” 片刻静默后,宣于祁抑制住了自己跌岩起伏的心情,抬眸看了眼傲古及其他三人,目色沉冷道:“楼中月没那么容易上当。” 易容伪装这种招数,只能骗骗普通人,稍微精明谨慎些的人,轻易就能看出破绽。 每个人的气质和行为举止都大不相同,楼中月见过他,虽然只是樱城郊外随意的一扬眸,但凭借商人敏锐的直觉,他能从楼中月那双鹰利的眸子里感受到浓浓的探究。 他们这种人,看人绝非只看外表,剥离表象后,真正引人注目的是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气质。 环境造就一个人,世间很多东西是模仿不来的。 “公子的意思是?”傲古问这话时,隐隐猜到了什么,果然,只听宣于祁道:“今天先休息一晚,我们明早出发。” “去哪?”坠尘似乎还没明白。 宣于祁看着他,字字清晰道:“韩州城。” 不管坠尘如何反对,到了第二天下午,依然随着众人出现在韩州城内。傲古带来的影卫都藏在了暗处,几人没在城内过多停留,随便找了家酒楼用完饭后,便按照约定的时间,直奔城外渭水河。 渭水河边,一名灰衣人悄无声息地落在楼中月身后,恭声禀道:“盟主,他们出城了。” “多少人?”楼中月负手立在河边,鹰隼般锐利冷静的眸子望着远处,冷冽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 “一行五人,暗中九人。” 楼中月转过身,冷冷扫了眼周围十数人,语气森寒道:“再让宣于祁逃了,全部自断一臂,包括我在内!” 众人心头一悚,斩钉截铁喊道:“誓死完成任务。” “盟主,对方明知我们在这等他,会不会有备而来?”刚才那名灰衣人问。 楼中月定定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抬眸望向不远处的一男一女。 无双浑身无力地靠在石头上,面如死灰般黯淡,眼睛似乎被蒙上了一层雾水,空洞绝望地望着前方。 快三天了,自打那天中午在这里醒来,天黑了两次,如今又暗了,听说他们是在等宣于祁。 无双不知道宣于祁会不会来救她,但她希望,他别来! ......尽管会伤心、难过、痛苦,可对她而言,宣于祁的命比她所有负面情绪加起来都重要。 但偶尔又会忍不住想,如果宣于祁明知这里有危险,还不顾一切的来救她,她会怎么样? 高兴、欣慰、幸福......自然会有,但更多的是害怕。 她不希望被宣于祁看到自己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更不希望自己会害得宣于祁陷入险境。 无双想,如果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去,该有多好。 死,不可怕,只是此生爱得太深,遗憾很多,她心里有些不舍罢了,所以三天来,她在生与死之间不断的挣扎徘徊,直到现在还没下定决心...... 浑浑噩噩间,一只水囊送到眼前,无双眼珠子动了动,麻木不仁地看着眼前这张平凡冷酷的面孔,尖廋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起伏,双目呆滞无神,不蹭不怒、不喜不悲。 这三天里,无声时不时会来看她,会给她送水、送饭,还会陪她坐一会儿,但没说过一句话,他送来的东西她也没有吃一口......因为在无双眼里,那个在她最孤单、最无助时陪着她的凡已经死了。 眼前这个人是杀手无声,他想取宣于祁的性命,所以她不要他任何东西。 他们是敌人。 这是自己亲口说过的话,所以无双不恨他。就算真有怨恨,也只恨自己识人不清...... “头儿,盟主叫你过去。”一名灰衣人走过来对无声道。 无声回首望向不远处的楼中月,躬身将水囊放在石头边上,深深看了眼无双,沉哑着声音道:“宣于祁来了。” 无双嘴唇一抖,猛地抬头,惊恐地看着他。无声默然垂下眼帘,转身朝楼中月走去。 无双闭上眼睛,想听听楼中月和无声在商量什么,正打算提气却发现丹田里一片沉寂。 直到现在,她还没习惯自己武功被完全废了的事实。 远处楼中月和无声不知聊到什么,齐齐抬头看向无双,前者只是淡淡一瞥,后者则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冷酷的眸中闪现出一抹让人看不懂的悲哀之色。 无双忽然感到全身发冷,一股无形的恐惧包围着自己,她吃力地坐直身子,偏头看向身侧,石头下面有水有食物,她抓起就吃。 什么恩怨情仇,在跟宣于祁竟然会冒着生命危险来救她的消息比,太微不足道了。 无双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掉,欣喜之余却更加害怕、畏怯,狼狈不怕,就怕这副虚弱的身子却拖累他们,她担心在紧要关头,自己走到宣于祁面前的力气都没有...... 第470章 花凋 黄昏时分,渭水对岸的山坳上夕阳正缓缓下沉,金色的阳光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颇有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意境。 西过渭洲,见渭水思秦川。 这是宣于祁两天前乘船过河时发出的感慨,古人是见渭水思故园,他是见渭水思故国。 如今为了故人,暂时先放下故国...... 前面不远处的空地上,一群蒙面劲装的灰衣人正漠然地站在那里,为首的是名面容冷肃的黑衣男子,抬眸望过来时,鹰利的眼眸里带着一种审判之芒及浓浓的杀伐之意。 “公子,小心。”傲古、傲月一眼看见那人时,全身的肌肉瞬间紧绷起来,眸光警惕,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兄弟二人都在楼中月手下吃过亏,深知此人的厉害,不得不谨慎。 不动声色地迈前一步,严阵以待地守在宣于祁身侧。宫玄坠尘二人敛色屏气地跟在后面,目光戒备地扫视起周围。 夕阳余晖撒在渭水河岸,空气骤然紧张起来。 宣于祁温淡的眸子微眯,凝视着远处那一排杀手,挺直了背脊,不疾不徐地走过去。 来到近前,没有任何寒暄,开门见山地直奔主题。 “人呢?”宣于祁淡淡看着楼中月,不温不愠的开口,清浅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楼中月一袭黑衣疾服,负手站在河边,目光冷肃地凝视着中间那名白裘乌发男子,审视良久,眼底寒气不散,嘴角弧度略有似无地扬起。 “带上来!” 岸边的大石下,无双看着眼前这名眉目阴冷的灰衣人,眸光滑过疑色,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眼,憔悴的面容上闪过惊异,“你不是无......” 话没说完,那名形似无声的灰衣男子眼底闪过寒光,右手一动,飞快点住她身上的两大穴位。 一瞬间,无双全身的血液似乎都不再流动,整个人定定的坐在那里,连开口说话都不能,也不能动。 正当她微懵之际,肩膀一沉,被人大力钳了起来,无双痛苦地皱着眉头,侧目看着那张与无声相似的脸庞,心中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敢肯定,这个人绝对不是无声! 两人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半个月,她不可能认错。 他为什么要冒充无声? 这个疑惑在无双看到宣于祁刹那,登即明白了。 他们想利用这个人引来宣于祁身边的战力,而真正的无声却藏在暗处,待宣于祁身边无人时,一击必杀! 想到这个可能,无双浑身都开始颤栗起来,由于紧张,苍白的脸色逐渐变得潮红,眼眸中浮起层层的雾气,目光死死盯着宣于祁,有惊恐,也有慌乱。 宣于祁凝视着灰衣人手里的人质,神色格外的静然,完全不同于平日里那个温雅怡人的贵公子,漆黑的眸里闪过一丝寒意,眼光凝视着楼中月,一股冷冰的气流在渭水河边浮动。 夕阳幕落,寒风渐起,楼中月余光向宣于祁身侧两人撇去一眼,冷肃吐出一个字,“杀!” 真正的强者下令,无需多言,简洁有力的一个字,气势铺天盖地。 楼中月不是一个喜欢按照常理出牌的人,也不喜欢废话,要求交换人质或者利用蔺无双逼宣于祁自杀这种事他不会去做。 以他对宣于祁的调查和了解,眼前这个看似温润如玉,实则冷血阴险的男子能亲自来,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一个聪明的商人,永远离不开自私自利,至少在某个方面,比如生命。 宣于祁绝对不是一个肯为别人而自寻死路的人。 他劫持蔺无双,要挟宣于祁。既然对方敢来,他也不能言而无信。 把蔺无双带出来就足够了,真正想杀宣于祁,必须用最野蛮的办法。 话音一落,刺客盟的杀手就动了。 如夺命修罗般,嗜血、狠厉、瞬疾地扑向对面清雅男子。 与此同时,宣于祁身后亦然落下九道如鬼魅般的身影,个个出手狠厉,毫不犹豫,一致扑向刺客盟的一众杀手。 萧寂的渭水河畔,厮杀声响,残阳已逝,杀气纵横,灰黑的大地上,刀光剑影闪烁,兵刃相击,血肉横飞。 己方强,敌不弱,以身手而言,影卫和灰衣刺客势均力敌。 中间,风起云涌,两边,风吹不动。 渭河边上,楼中月依然伫立在原地,如一杆挺直的标枪般,纹丝不动。他冷冷看着前方混战中的人群,眸光深沉,也很沉静,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旁边形似无声的灰衣人也没动,一手扣在无双肩上,一手紧握着武士刀,阴冷的目光穿过人群,一瞬不瞬地落在宣于祁身上,神色森然,仿佛在暗中策划着一场完满的刺杀行动。 可是,按照目前这种局面,是不可能的。 傲古、傲月以及宫玄、坠尘一直滴水不漏地守在宣于祁身侧,别说刺杀,靠近都难。 敌人在思忖,宣于祁也在斟酌。 如果一直这样僵持下去,他相信没人能他近身。 可自保不是他此行的目的。 无双还在对方手中,如果不救,今日之行没有任何意义。 宣于祁深深瞥了无声一眼,眉尖染上了一层冷意,道:“按计划行动,救人!” “是。” 语毕,除宫玄外,其他三人如冷箭般,纵行暗夜,横冲而去。 傲古手中的剑,豪迈,浑厚,很快就摆脱了杀气凛然的灰衣人,凌厉地刺向河边两人。傲月的左手剑亦练的炉火纯青,与兄长一起跃出重围,力攻无声和楼中月。 他的剑势比傲古更为磅礴,有横扫千军之气,因为与救人的计划相比,他身上还背负着断臂之仇! 两人速度已经很快了,但有人比他们更快。 一个白色身影在人群中穿纵,速度如鬼魅般,刀光剑影不沾身,手腕一扬,两颗石子从袖中飞出,抢在古月兄弟剑气落下前,朝扣在无双肩上的手臂疾打过去。 挟持无双的灰衣人眸光一闪,旋即松手结印,身影骤然消失。 坠尘也不含糊,手中银线入小蛇般疾飞而至,在无双身后的空气冲缠绕一圈,接着用力往怀里一拉,一个灰色人影凭空显现,猝不及防地撞在无双身上。 外力攻击是隐身术的破解之法,一触即现。 坠尘武功不算一流,但轻功却练得登峰造极,转瞬飞到灰衣人身前,赶在灰衣人武士刀落下之前,一手捞起无双掠了出去。 适时,傲古和傲月的剑气飞至,带着排山倒海之势,一道击向灰衣人,一道扫向楼中月 空气中,凌厉的风声似乎带来了死神的召唤! 剑风落下时,灰衣人拔刀相向,奋力相迎,而站在河边始终没什么表情的楼中月终于,动了! 身形一闪,黑色身影迅速后移,飞退至渭水河上,凌厉的剑气在平静的河面激起千层浪,浪花未落,黑影破浪而出,双臂一展,腕刀出袖,疾速割向傲古咽喉,速度快若闪电。 傲古一惊,偏身一闪,锋利的腕刀,险险挨着脖子,自咽喉前三寸飞过。 高手过招,永远都是精准到只差毫厘。避得开,再斗,避不过,死! 那边,坠尘捞起无双后,飞快解了无双的穴道,便将她往宣于祁的方向一扔,接着手中一扯,便将闪到傲月身后隐匿状态的灰衣人拉出原型。 下午在城中客栈里,宣于祁制定了救无双计划,傲古武功最高,主攻楼中月;坠尘速度最快,由他来牵制身法诡异莫测的无声,但是,仅凭两人显然不可能是敌方对手,所以需要傲月两边配合。 单论武功,傲月和无声不相上下,可对方不一定愿意跟他打,如果无声要走,趁乱刺杀宣于祁,他拦不住,所以坠尘救下无双后,必须留下。 自从保护宣于祁以来,把擅长隐藏的无声分离在刺杀范围外,永远是古月兄弟的第一选择。 而今,又多了一个人。 夺命阎王楼中月更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威胁。 凭借坠尘的功力,根本不足以将无双抛到宣于祁身边,而无双本身内功尽失,能维持身体平衡,稳稳落地不被摔伤,就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 耳边不断传来兵刃相撞的声音,无双不小心被卷入了人群中,刀光剑影随之而来,凭着直觉偏头,她躲过了刀风,好歹学过武功,曾经也是一等一的高手,没了内功,她反应还在,身子在地上一滚,迅速站起来。 还好刚才努力吃了食物,补充了一些体力,能敏捷地躲过几招。但并不代表她能脱离这种危险,周围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虽然有影卫出手相救,但面对残酷的厮杀,大家都应接不暇。 没过一会儿,身上不可避免的被刀锋划出几条口子,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袖。无双心中担心着宣于祁,只是哼了一声,又偏身闪过随之而来的刀锋。 宣于祁望着人影闪动中,那道显得异常迟缓笨拙的身影,心中微微一痛,沉吟须臾,低声道:“去,把她带出来。” “属下负责保护公子,不能离开。”宫玄虽然也在为无双担心,但没有冲动,她看着人群中那个狼狈的身影,目光复杂道:“无双姑娘可以保护自己,会没事的......” 话说到最后,语气很轻,显然不是很确定。但他清楚,自己有更重要的任务。 宣于祁目光一顿,又看了片刻,见无双身上又添新伤,随即冷声道:“她武功尽失,如何保护自己,再不去她会没命。” 宫玄心中一突,深深看了眼宣于祁,又警惕地扫了眼周围及河边缠斗在一起的五人,当即下定决心,先救无双。 他有自信,凭自己的武功,想从人群中抽身还是很容易的。 “公子小心,属下去去就来。” 话落,宫玄飞身掠进人群,转瞬来到无双身边,一剑挑开刺向她的冷刀。 虽是死里逃生,但无双看到前来营救她的人,脸上非但没有露出半点喜色,反而瞬间刷白如纸,她盯着宫玄的背影,惊慌喊道:“你怎么来了,谁保护宣于祁?” 宫玄挡开刺来的刀锋,迅速解释道:“公子不会有事,快走!” 无双一震,抬眸望向十步外的宣于祁,不,准确地说是望着他身后松动的泥土,当即撕声喊道:“宫玄,快去救宣于祁。” 宫玄回头一看,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宣于祁身后出现一道不可能出现的灰影,手中长刀已伸向他颈喉。 无双看的眼眶欲裂,无视周身刀剑,尽最快地速度冲去。 宫玄大吼一声,挡开刺来的几道光影,纵身一跃,飞扑过去。 宣于祁没有武功,并未发觉有人靠近,但他非常聪慧亦十分警惕,看到无双恐慌的神情和宫玄剧变的脸色,商人天生的敏锐让他察觉到身后有危险。 一个下意识地拧身,朝旁边疾退数步,犹豫行动过于仓促,脚下一个错步,狼狈地跌倒在地。 也正因如此,险险避开无声的夺命一击。 凌厉的刀风,几乎紧贴着他的耳畔划过! 锋利的刀锋削掉一缕墨发,脸庞被无形色锐气所伤,颊边一阵生疼! 所有的一切,都在诠释着两个字:惊险! 空气,骤然的静止! 然,下一刻,却是加快了速度的运转! 不到任务完成,无声绝不放松,手一动,改变刀锋方向,再挥一刀。 就在这个时候,一把长剑横飞而来,堪堪架住他的刀锋。 握着握着利剑的手,一个巧妙地施力,挑开他的刀锋,紧接着,剑舞如风,想将对方逼出去。 怎知,被震开的无声借势一个蹲身,结印,瞬间消失不见。 宫玄愕然。 忽听有风从身侧飘过,他耳尖一动,一剑斩去,只劈断一截灰布。 无声现身,可下一瞬间,左手又快速结印,再次消失。 “宣于祁!” 身侧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宣于祁蓦然偏头望去,就见一个浑身浴血的红影竭力冲过来,他对上了一双猩红的眼眸,与之同时,感觉到一股渗人的凉意直逼后脑勺。 尚且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见奔至眼前的红影纵身一跃,如一只火凤凰般,张开双翼扑向他……身后! 耳边响起利刃刺进肉体的声音,有滚烫的鲜血溅到他后颈上,他看见宫玄震惊地瞪大眼睛,看到他眼底倒影出的寒光。 但没感觉到痛。 宣于祁呼吸,几乎停顿。他愣怔地转过头,瞳眸不可置信地睁大,在他头顶一尺的上方,定格着一截森冷的寒芒。 寒芒贯穿了无双的身体,刺穿心脏,血流不止。 所有人都停了下。 那个神出鬼没的忍者兼杀手,也停下了。 他瞳眸剧缩,冷酷无温的脸上露出类似骇然、恐惧、难以置信的神色,可他好像不会用这些复杂的表情,面部神经错乱着,整张脸都显得扭曲。 握刀的手开始颤抖,他不敢动,更不敢拔…… 无双眼光血红,死死地盯着眼前惊惶无措的人,脸色惨白如纸,却无损她的美丽,嘴角溢出鲜血,她凄艳一笑,字字清晰坚定,“我说过,就算......我死了,宣于祁也......也会活得好好的。” 残破的身体逐渐失重,摇摇欲坠,惶惶不安的年轻杀手瞳眸一惊,慌忙缩回手…… 身体开始无力后仰,却没有倒在地上,有人接住了她,无双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淡雅的气息混合着血腥味充斥在鼻翼,她从没觉得鲜血的味道这么好闻。 凄绝的笑容跃上她的唇角,痴痴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眼里流露出一种很美丽的幸福。 “宣于祁……你能来我真好高兴……” 她骗的了别人,但骗不了自己,看到宣于祁的刹那,她先是震惊、喜悦,然后才是惶恐、担忧。 很高兴,在生死关头,宣于祁没有抛下她。 宣于祁颤抖的抱着无双,震惊地看着她胸前的长刀,触目惊心的血液像是要流尽的生命,一点一滴地消失。 刀锋深深没入身体,谁都不敢拔。无声不敢动,他亦不敢碰。 无双很傻,他一直都知道,却没想到她为了他,竟傻到连命都不要。 宣于祁痛苦闭上双眼,睁开时,只剩满目悲楚和怜惜,他没有问她为什么要舍身挡剑,答案他心知肚明。 “宣于祁,我死后……把我葬在北邙山好吗?”无双知道自己要死了,她想陪着小九,她不想被人抛下,她怕寂寞,她说:“就葬在小九旁边,好……姐妹,一辈子……” 宣于祁心中钝痛,悲戚地凝着无双透明的脸颊,深深点头,声音暗哑,“……好。” “还有……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从小时候……第一眼看到你开始,好久好久了……”无双的声音有点破碎,惨白的唇冰冷颤抖,眼角溢出一滴晶莹的泪,缓缓落入鬓间。 自从那天把目光落到他身上,就再也不想别的事。 他是她穷尽一生追逐的人。他是她的命,她岂会舍命不顾? 无双极力睁大眼睛,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而是想贪恋地看清眼前之人,想将他的容颜刻入灵魂,等来世再继续寻找…… 来世她要找到他,不是为了爱上他,而是为了遇见他……无双一直都知道,宣于祁不喜欢自己,所以若有来世,她不会再纠缠,远远看着他幸福,足矣。 一旁的宫玄惊愣在原地,震骇地看着眼前一幕,耳边突然响起一句话: 纵然天下人都会害他,但我不会。 她为了保护宣于祁连命都不要了,又怎能舍得伤害他。 暮色苍茫,晚风拂过,吹起了谁的长发,迷蒙了无双的眼眸,清隽的容颜变得模糊,眼皮逐渐加重,她知道自己快死了,但她还有一件事要做…… 两只手缓缓抬起,吃力的握住插在胸前的武士刀刀柄,她听到有人在唤“无双”,暗哑的嗓音传入耳中,带着异样的温柔和悲痛。 恍惚中,她对上一双哀痛的眼眸,她虚弱地笑了,唇角溢出残破的笑容时,双手猛然一沉,用尽全身力气拨出胸口的长刀…… 喷涌而出的鲜血溅在宣于祁脸上,滚烫异常,他尝到了鲜血的味道,心中悲恸难忍,惊骇的看着无双,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无双浑身痛到麻木,眼前一片漆黑,看不见宣于祁,看不见世间万物,凭着直觉艰难起身,长刀支起摇摇欲坠的身体,她面朝前方,膝盖一沉,重重跪在低声,拼尽最后一丝生命力,对那个失魂落魄的杀手道: “求你……别杀……宣于……祁。” 音落,眼睛一闭,脑袋无力垂下,光洁的额头沉沉瞌在刀柄顶端,再也没抬起来了。 至死,依然保持着卑微的姿势...... 在悲凉宁静的虚无中,无双耳边响起一个温淡而遥远的声音:在这里,如果我结婚,新娘一定是无双。 好遗憾,再也等不到了。 第471章 宣于祁锒铛入狱 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或许宣于祁永远找不到答案。 眼前的红色背影是那样死寂,风卷起她的长发,她寂然跪在地上,手扶刀柄,一动不动。安静得犹如一尊雕像,苍白的脸颊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下,凄美而神圣。 宣于祁神色不再镇定,清隽容颜血色尽褪,只留下震骇、悲怆和一丝茫然。 他一步一步地靠近,握紧无双手里的武士刀,缓缓抽出,随手掷到一旁,轻轻地将她揽进怀里,感觉她逐渐变冷的身子,更是将她搂得死紧。 “傻丫头,你喜欢谁不好,为什么偏偏喜欢我?”他低下眼眸,定定望着无双脏兮兮的脸庞,那明亮的眸子紧紧闭着,睫毛再也不会颤动,那失去血色的唇,再也不会喊着他的名字。 一切,都结束了。 顿了片刻,宣于祁恍惚一笑,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唇角勾着一抹悲凉的笑。 抬起手,小心翼翼擦拭着她嘴角的污血,喃喃道,“认识我这么久,你不知道我没有心吗?” 爱上一个没有心的人,开始即是结局。 是无双的悲剧,也是他的悲剧。 无声呆若木鸡地望着宣于祁怀里的女子,满眼都是慌乱,满心都是骇然。 追杀一年多的目标就在眼前,武器触手可及,可他却连暗器都发不出,行凶的右手止不住的颤栗。 脑海里浮现女子临死前的那一跪,仿佛一把尖刀,狠狠地插在他心上,鲜血淋漓。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失手杀了她,更没想过,她为了宣于祁,不但不要命,连自尊都不要了。 生命的最后一刻,她跪下哀求他,不要杀宣于祁...... 无声眼神颤动,一阵痛彻心扉的疼痛袭来,身体摇晃,几乎就要站不稳。 旁边乱战中杀手不明状况,见领头突然停手了,也跟着停止了。 九名影卫身上各负有伤,但依然尽职尽责地守在宣于祁身前,目光紧紧盯着前方一群刺客,谨防有变。 那边的冒牌无声不是傲月的对手,在坠尘的配合下,忍术根本无法发挥,很快就败下阵来。 楼中月以一敌三,纵然武功再高,也没有三头六臂,能同时盯住三个人。 傲古在听到宫玄惊恐的吼叫声时,心中横生不妙,趁楼中月被坠尘绊住的功夫,立即从战局中抽身出来,可等他赶来时,已经迟了。 看着宣于祁怀里静静躺着的女子,傲古眼里浮现出不输于无声的骇然。 “无双姑娘她......”尽管已经知道了答案,但无论如何都说不出。 宫玄愧疚的低下头,十分自责道:“无双姑娘为公子挡了一刀。” 说到这,视线猛地扫向无声,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愤怒和恨意,手腕一动,一剑气势如虹向无声刺去。 而无声恍若未觉,一脸冷然地看着迎面刺来的利刃,避也不避。眼看就要死于宫玄的剑下,千钧一发之时,一记阴戾的掌风从斜面拍来,速度快到宫玄根本来不及闪避。 本以为会被击飞,突然腰上一紧,身子就被人拉了回去,堪堪避开这一击掌风。稳稳落地时,凝神望去,只见楼中月已然站在了无声身前,斜目睨他一眼,冷冷斥道:“任务没完成就敢寻死,废物!” 话落之时,身边落下两道人影,是紧跟过来的坠尘和傲月,坠尘手指一动,缠在宫玄腰上的银线便撤了回去,三人并肩站在宣于祁身前,目光警惕地盯着楼中月。 刺客盟的杀手本来还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可一看到楼中月,皆如潮水般聚了过来。 他们一动,影卫立即跟着动了,以楼中月为中心,双方冷冷对峙起来。 月光照在兵刃上,反射出一道道森冷的寒光,血腥的夜色又添了一丝冰冷,本就已经剑拔弩张的气氛骤然变得更加紧张。 而就在此时,肃然无声的渭水河畔,响起一道温冷的声音,“都退下。” 宣于祁抱着无双的身子,温度逐渐退去,只余冰冷。他手一用力,站起身,横抱着无双,面无表情道:“备车,去京城。” “公子?”傲古持剑立在宣于祁身旁,闻声侧眸,不可置信的叫了一句。 这个时候回京,岂不是自投罗网! 宣于祁并未看他,抬首望向楼中月,剑光给他的脸镀了一层幽冷的锋芒,黑发如墨,白衣清寂,他道:“让你主子腾间牢房了,我明晚入住。” 话落,抱着无双的尸体,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渭水河畔。 傲古等人握着剑,跟着往后退去,同时戒备着楼中月的一举一动。 楼中月别有深意地望了眼宣于祁离去的背影,双手往后一收,腕刀回袖,接着傲然扫了眼全场,抬手打了个手势,身后一众灰衣人立时散去。 再然后,也不管傲古等人是何表情,大步跟在宣于祁身后,亲眼看着他上马车,一路朝京城方向缓缓驶去。 连夜赶路,翌日中午,马车还没进京,一只黑鹰便飞入了宫城。待到下午,大街上马蹄声声,刑部兵马穿行,百姓一阵骚动。 时近黄昏,宣于祁的马车刚到圣宁城外,就被大批官兵截住。 车帘掀开,一名面冠如玉的男子缓缓下了马车,仰首望了眼城门上方的“圣宁”二字,嘴角浮现一抹凉薄的笑。 转身,从马车里轻轻抱出一名女子,还是那身血迹斑斑的红衣,身体已然僵硬,发髻松散,青丝散落脑后。 刑部衙役见自己被无视,登时大怒,厉声呵斥道:“大胆罪犯,还不束手就擒!” 话落,哗啦啦,一阵盔甲相碰声响起,城门口五十名精兵立即上前将宣于祁围在中间。 宣于祁身边除了一名马夫,再无他人,傲古等人不知哪去了,就连暗处的影卫似乎都没跟来。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其中不乏认识宣于祁的世家公子。 昔日,凭借经商头脑和音律才能跻身天下四公子,敢与宁王争辉的祁公子是何等风光,如今,才短短一年却成了阶下囚,岂能不叫人唏嘘。 拥堵的城门口充斥着嘈杂的议论声,宣于祁恍若未闻,神色冷然地抱着无双的尸体,一步一步地朝城中走去,马刀近在眼前,他面不改色。 由于上面命令,又有百姓在场,刑部官兵不敢轻易动手,以免伤及无辜,宣于祁走一步,他们退一步,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朝廷缉捕的重犯堂而皇之地踏入京城。 年关将近,正是最忙的时候,圣宁大街上人头攒动,往来车马络绎不绝。 一名男子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行走在大街上,身后还跟着一群刑部官兵,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城,引来许多百姓驻足围观。 经过圣宁醉仙楼时,门口那幅奇怪的对联还在,楼内高朋满座,宣于祁面上没有任何异样,目不斜视地继续前行。 太傅府位于城东,和刑部是同一个方向。 当宣于祁抱着无双的尸体,出现在太傅府门前时,门口的守卫们一个个都惊呆了。 “祁......祁公子?” 宣于祁淡淡瞥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整个人都是沉寂的。 仰首望着厚重大门上那三个儒雅的大字,目光沉静看不出情绪,正是这种冷静而寻常的态度最令人畏惧。 刑部官兵围在左右,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将犯人拿下。 就在这时,宣于祁手臂牢牢圈紧怀中之人,双膝一曲,对着太傅府大门,直挺挺的跪了下去,“请禀告蔺太傅,宣于祁求见!” 门口守卫、刑部官兵以及围观的京城百姓看到这一幕,同时瞠目结舌。 一名守卫匆匆跑了进去,片刻后,蔺良哲身着半旧的家常服,从照壁后缓缓出来,站在门口,一眼就看到了宣于祁怀里浑身是血的人,苍老的脸色瞬间一白,声音有些不确定地颤抖地问:“你......你怀里抱的是谁?” 宣于祁动了动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悲切的目光落在无双灰白的脸上,仿佛被血染红,浸满了伤痛。 蔺良哲震住了,当即三魂丢了七魄,身子剧烈摇晃了一下,门卫连忙上前扶住他,“老爷......小姐她......” 此话一出,不清楚状况的人也都明白了,男子怀里浑身是血的人是当朝蔺太傅之女,京城最明媚张扬的女子——蔺无双。 喧杂的人群一瞬间安静下来,不可思议地望着宣于祁怀中的女子,不由得悲伤起来。 这么年轻的姑娘,可惜了。 蔺良哲回过神,一把推开门卫,颤巍巍地走上前,浑浊的眼珠子震骇地看着无双胸前的血窟窿,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宣于祁抬首,凝目看着他,语气诚恳而悲切,“无双是为我挡刀而死,此罪难消,太傅若想为无双报仇,祁这条命在这,任凭处置。” 蔺良哲心中悲痛到极点,老泪纵横望着宣于祁怀里的人,戚戚然道:“来人,接小姐回府。” “是。”一名护卫走上前,小心翼翼地从宣于祁手中接过了无双的尸体。 宣于祁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想说什么,蔺良哲却没有看他,佝偻着身子,由护卫扶着进府。 厚重的大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界一切。 宣于祁在门外跪了许久,直到天黑时分,才被官兵带上镣铐,送进了刑部大牢。 第472章 江山犹是昔人非 第二天,朝廷在逃重犯宣于祁,一进京就被缉拿归案之事,在圣宁城里传开了。 睿帝龙颜大悦,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称赞刑部办事效率。同时又为蔺无双之死感到惋惜,大臣随之附和,无不激愤地谴责宣于祁大逆不道、累及无辜。 由于立春刚过,年关在即,按照天奕律法,在每年的立春之后一直到秋分,不能执行死刑。 是以,睿帝下令,将宣于祁暂关刑部死牢,待秋后问斩。 两日后,太傅府门前挂上了各种白纱和挽联,灵堂设在偏厅,睿帝为了安抚蔺良哲,破例追封无双为县主,赐号南陵。 圣旨一出,不少朝中重臣妻眷都来为无双上香,假哭上一声以表哀思。 定北侯一家子也来了。 比起其他大臣家眷的虚情假意,同样经历过丧女之痛的郁凌云倒是特别身同感受。 原本已从阴霾中走出来的三人,在看到无双庄重肃穆的灵堂时,心中的悲苦和愧意丝毫不亚于蔺良哲。 上了香后,郁凌云私下里劝慰蔺良哲,“比起死后连尊牌位都不能有的漓儿,无双丫头是个有福的。” 如果这句话是出自别人之口,蔺良哲绝对没有好脸色,可是,看着老友深埋在瞳孔里的哀伤,不由悲从中来。 他只见过郁漓央一面,差不多是在去年的这个时候,记忆中,那个乖巧慧黠的女娃比他家双儿还要小两岁,却是同样芳华早逝,命运何其悲惨,苍天何其不公! 祭典在上午,下午封棺,棺盖合上的那一刻,蔺良哲因悲伤过度而昏厥过去,直到第二天才正式下葬。 睿帝七年腊月二十九,无双棺椁被送往西山寺,葬在其母蔺江氏墓旁。 翌日除夕。 今年的除夕宫宴照样是歌舞升平,但朝中大臣总觉得分外冷清,抬眼望向大殿前方,竟有种空荡荡的感觉。 朝中从一品的大臣中,太傅蔺良哲刚经过丧女之痛,睿帝准其告假守灵;前任丞相宣于承自鸩后,相位一直空缺至今;年轻一辈中,宁王君羽墨轲坐席空缺;曾经的国舅爷宣于祁尚在狱中;肃清候世子花非叶大概是钻到哪个美人窝里去了;就连去年新任的定北侯世子今晚也刚好当值...... 而太后,自从回宫之后,性情就变得十分孤僻,常年深居在长乐宫内,鲜少出来,这种人多口杂的盛会更不会参加。 放眼望去,跟去年相比,今年的除夕宫宴基本物是人非。 就连最上方的人,也由双变成单了。 高高的大殿上,睿帝端坐龙椅,一身明黄皇袍,头戴金玉冕旒,深沉的眼眸里盛满了威严,身侧却空无一人,他手执夜光杯,目光悠寂地望着殿下歌舞,神情不喜不悲,心绪内敛,没有任何波动。 陌上花开蝴蝶飞,江山犹是昔人非。 环顾左右,他当真成了孤家寡人。 宫宴尚未过半,睿帝就早早退了,回到后宫,竟有些茫然,不知该去向何处,椒房殿内一片漆黑,屋檐下琉璃灯火的光辉映进他精明睿智的眼眸中,显得分外冷清。 天快亮时,皇城门口的郁珏终于交班了,回府时,刚好路过醉仙楼。 醉仙楼门前,那两块阴沉木还在,上面刻着一行简易的字体,形成了一副不讲究词性的对联......郁珏目光晦暗,默然立在门前,凝望着下联上的一行字,心中思绪万千。 忽然,肩膀一沉,一股刺鼻的媚香混合着浓浓的酒香从身侧传来。 “哟呵,这不是小哥儿吗?新年好啊,大年初一都能遇到,缘分啊。” 花非叶不知从哪冒出来,左手拿着一只酒坛,右手搭在郁珏肩上,特别自来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关系多好似的。 郁珏蹙眉,屏息退后两步,不动声色地避开他搭在肩上的爪子,客套地寒暄了一句,“花世子。” 花非叶并没在意他冷漠的态度,反正都习惯了。 斜眼睨着他身上威风凛凛的禁军统领盔甲,笑得阴柔而灿烂,“瞧你这身装扮,刚交班吧?不愧是皇上眼前的红人,除夕夜都忙着当值,辛苦啊。” 此时天还没完全亮,街上没什么人,显得异常空旷。 郁珏抬眸,瞥了眼他颈脖上一枚暧昧的红唇印,淡淡道:“花世子也辛苦了。” 花非叶起先还不明白,循着他的视线往自己身上瞧了眼,声手抹了下颈脖,低眸一看,指尖上沾了一块红印,顿时有些尴尬,正正经经地咳了一声,道:“小哥儿别误会,昨晚我本来是在宁王府陪黑狐狸守岁来着,但那家伙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半夜下雨时,突然把我给赶出来,我是无处可归才去......呃,但保证什么都没有发生。” 郁珏转身即走,“你不必对我解释。” “喂,小哥儿,等等啊。”花非叶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郁珏蹙蹙眉,实在不能忍受他身上那股刺鼻胭脂味,加快步伐,想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健步如飞地穿过一条街,哪知花非叶竟不死心,像牛皮糖一般又凑了上来,“喂喂喂,别走这么快啊,大年初一赶着投胎呢。” 嘴贱至此,郁珏竟也不恼怒,可能是废话挺多了,已经免疫了吧。 走了几步,一股靡丽的香气随风飘了过来,他心中倍感厌恶,抬手掩住了鼻子,没有说话。 花非叶多聪明啊,如果这样都不明白郁珏什么意思,就白在君羽墨轲什么混这么些年了。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随即脱下华丽的外袍往街边一扔,“好了,这下该没味道了。” “腐朽在于自身,而不是外物。”郁珏淡淡斜他一眼,放下手,步履不停。 “嗯,有道理!”花非叶重重点头,深以为然,“就冲小哥儿你这句话,改天有空,我得去学学怎么修身养性。” 郁珏恍若未闻,面色如常的继续走路。 褪去外衣后的花非叶,只穿了一身轻薄的内衫,神态自若地走在大街上,清凉的晨风扑面,吹得衣袍广袖翻飞,他也不觉得冷,懒洋洋地伸了一个懒腰,看着郁珏,斜眉上挑,“刚见你在醉仙楼门口站半天,干嘛呢?” 说着,突然恍悟道:“噢......想起来了,醉仙楼门口那幅下联是小表嫂解开的,小哥儿,你该不会是睹物思人了吧?” 郁珏懒得搭理他。花非叶又道:“说来也奇怪,才短短一年,感觉整个京城都变样了。”他双臂环在胸前,自顾自道:“就比如说醉仙楼,没有宣于祁坐镇的醉仙楼总感觉缺了点什么。唉,还有无双那丫头,可惜了。” 郁珏眸光一动,低头不语。 花非叶偏头看着他,试探地问:“当初我们一群人,如今就只剩下咱们两了,刚好又碰到,不如去喝两杯?” “没空。”郁珏果断拒绝,不想和这痞子有太多交集。 “噢......这样啊......”花非叶略带复杂地看着他,径自点点头,也没说话了。 两人并肩走了会,郁珏突然停下脚步,道:“别跟着我。” 花非叶一笑,“想多了,谁跟着你,这不顺路吗。” 话虽这么说,可前面转弯就是定北侯府了,而且只有这座府邸。 显然有人在睁眼说瞎话。 “你去哪?”郁珏冷冷瞥他一眼,凉声问。 “去给定北侯拜年。”花非叶拎起手中一坛美酒,笑得桃花满面。 “时间还早,父亲没回。”按照天奕习俗,大年初一这天,三品以上的大臣都要在天坛陪皇上祭天,定北侯这时候自然不会在府上。 本想把这痞子打发走,然而,痞子是那么好打发的吗? “没关系,本公子有的是时间。”脸皮厚是花世子的一项优良品质,说着,大步朝定北侯府走去,比进自己家还轻车熟路。 三天两头往这里跑,能不熟么? 尽管郁珏知道这痞子压根儿就不是来给郁凌云拜年,而是存心跟他对着干,他也没办法,还是得好生招待着。 谁叫他还有重世子的身份呢。 自从太后回京,肃清候府的地位跟着水涨船高,大年初一肃清候世子亲自过府,说什么都没道理赶人。 进了定北侯府,身强体壮的花世子突然说有点冷,郁珏没办法,不可能给他穿下人衣服,只好把人带回潮汐阁,给他拿了件外袍,自己也换了身蓝氏一早为他准备的过年新衣。 花非叶穿着一身藏蓝色的云锦,心情出奇的好,就连郁珏把他晾在潮汐阁一上午,他也没生气,还反客为主,在郁珏的书房里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等到晌午时分,郁凌云回府,花非叶才不得不出来。以晚辈的身份给郁凌云拜了年,又留下来蹭了个午饭,之后便没理由留下了。 把花非叶送走后,郁珏便回松竹院陪郁凌云夫妇。 蓝氏看着跪在身前给自己拜年的郁珏,脑海中浮现出去年今日的情形,那时给她拜年的是两个人,现在却只剩下珏儿一个孩子,而另一个......想到这,蓝氏心中一痛。 她好后悔当初在洛川山庄没去见漓儿,如果去了,是不是就能把漓儿安全带回来?就算身份泄露,不能留在京城,还可以让她去南岭,等风声过了,改个名换个姓照样能好好活着...... 情绪是个奇怪的东西,很能感染,尤其是在前两天去太傅府祭奠过无双后,越接近除夕团圆的日子,整个定北侯府越是弥漫着一股哀伤、沉痛的气氛。 这个年,是过不好了。 郁珏出了松竹院,若有所思地望向东南方,少年老成的脸上蒙了一层复杂的神色,思忖片刻,去酒窖拎了两坛上好的美酒出府了。 天牢这个地方,不是世上最阴森、最恐怖的地方,但绝对是世上让人感到落差最大的地方。 尤其是对宣于祁这种享受惯了的人来说。 空气中夹杂着泥土与木头腐烂的味道,还是那身沾了斑驳血迹的白衣,手脚带着铁链,乌发铺了满肩,他优雅地坐在墙角,将手肘撑在膝上,修长的手指支在额际,凝神闭目,面色很是安宁。 第473章 时间地点经纬度 牢房外的长廊里响起一串脚步声,有人来了。 宣于祁眼睫颤了两下,却没睁开,继续闭目养神。 天牢的狱房都是单间,灌浆而筑,结实异常。尤其是宣于祁这间,像是唯恐有人来劫狱般,提刑司把他安置在牢房的最底层,连个高窗都没有,空气很不通畅,每个角落都飘着一股阴冷发霉的味道。 好在是冬天,蟑螂老鼠这种东西倒是比较少。 栅门哗啦啦响起,是开锁的声音。 “郁世子请自便,小人在外面等您。”一个毕恭毕敬的声音传来。 宣于祁精通音律,对声音十分敏感,虽然没睁开眼,但听出了是牢头的声音。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淡然而平静,牢房里的视线很暗,直到栅门外那抹挺拔的人影进来,他才相信自己没有听错。 眼底有诧异一闪而过,接着慢条斯理地从墙角堆积的稻草里站起来,冲来人温和一笑,“想不到还会有人来看我,而且是你。” 郁珏看着眼前这个气定神闲的男子,除了形态狼狈些,气质风度与去年今日初见时,并无二致,心中不免升起一丝激赞之情。 “祁公子。”郁珏面色如常地问候了一声,语气平稳,淡然无波。 反手关上栅门,也不嫌脏,找了个有草堆的地方撩衣坐下,将两坛酒及一个油纸包放在地上,抬首问:“介不介意?” 宣于祁深深看了他一眼,斯斯文文地一笑,优雅地迈前两步,与他面对面坐下,理了理缠绕在身边的锁镣,低眸看着酒坛道:“拿坛干是九歌的习惯,我这人挑剔,有杯子吗?” 郁珏看他一眼,低声道:“抱歉,没拿。” “好吧,那就粗鲁一回。”宣于祁拿起一只酒坛,揭开酒塞,深深嗅了嗅,浓郁的酒香味令他陶醉不已。 “金风玉露,一相逢的酒。”他浅浅尝了口,神情有些意外,“咦,是去年我送九歌的那批。” ‘一相逢’曾是宣于祁的私人酒坊,酿酒的手艺与普通酒坊不同,掺杂了一些现代的技术,就像之前的葡萄酒的一样,都是市面上没有的。 而‘金风玉露’其实是一种果酒,度数不高,由于九歌好酒,所以宣于祁当初特地给她制了一批蒸馏酒,蒸馏酒的度数可比果酒烈得多了。 郁珏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拿起另一只酒坛喝了口,并没发现有什么不同。 宣于祁见他面露疑色,遂笑着将制酒的原理及不同之处解释了一遍。至于郁珏有没有听懂就跟他没关系了。 如他所料,解释完后郁珏眼底的疑惑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愈渐加深。 宣于祁笑了笑,打开地上的油纸包,捡起一块点心优雅地吃了起来,“今日新年,郁世子怎么有空来看祁?” 显然他并没有继续解惑的意思。 郁珏也不在意,收敛心神,坦然道:“早上路过醉仙楼,突然想起你和漓儿的交情。”顿了会,低声道:“如果她还在,想必前两日就会来看你。” 宣于祁挑眉道:“世子这叫爱屋及乌?” 郁珏摇头,“我代漓儿来的,这两坛酒是她生前最爱,如果要和人分享,我能想到的只有你了。” 本来还有蔺无双,但,不可能了。 宣于祁凝神半晌,侧头看向郁珏,有意的问了一句,“听闻九歌被葬在北邙山上?” 郁珏心中一震,目光染上异色,“祁公子听谁说的?” “你不知道?”宣于祁看他一眼,笑得闲淡凉薄,“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但无双生前遗愿,希望能葬在北邙山九歌墓旁。” 郁珏目光微动,别开视线,默然半晌,方答道:“蔺小姐已经下葬了,棺椁前日送往西山寺,与太傅夫人的灵位安置在一起。” 宣于祁闻言,眼底笑意散尽,仰头喝了口酒,不再发一语。 “你回京很是时候,刚好过了立春,按照天奕刑律,问斩之期延迟到了秋分后。” “看来我很幸运。”宣于祁一边吃着热腾腾的点心一边喝着美酒,回答得很是漫不经心。 “可有何打算?” “世子指什么?” “出去。” 宣于祁悠悠一笑,“大牢又不是我开的,怎么出去?” 郁珏目光深深地看了他良久,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般,道:“你若信得过,我可以帮你。”默了会,补充道:“只限于暗中。” 以宣于祁的谨慎,此次回京不可能毫无准备,手下应该还有一帮人正在筹划着如何救他,唯一欠缺的是消息,郁珏能帮宣于祁给外面传递消息,但不会出面。 宣于祁似乎有些意外,看着他的目光含了许些深意,“为什么?” 他和郁珏不过点头之交,如果不是九歌,两人不会有任何交集。按理来说,九歌走后,他们这点浅薄的交情应该就断了,今天能来看他,已是出乎意料,可没想到,居然还愿意出手相帮...... 对于宣于祁这样喜欢精打细算、利益至上的商人而言,郁珏此举可谓是非常不明智,搞不好就是欺君之罪,赔掉整个定北侯府。 郁珏当然也有想到这点,所以才会说只限于暗中,他看了眼宣于祁,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低声道:“如果漓儿还在,她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宣于祁一怔,目光望向石壁上微弱的烛火,飘忽笑了,“我倒觉得如果她在,我现在应该已经少胳膊断腿了。” “为何?”郁珏眉心微蹙,似有不解。 宣于祁敛眸看向地面,嘴角噙起一抹讽刺的笑,却未言语。 郁珏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对他话里的深意并非很感兴趣,不,应该说他本身对宣于祁的事没有任何意见和好奇心。 比如说相府被抄,他平叛回京初闻这个消息,只是稍微感到惊讶,却没往心里去。若非九歌的缘故,宣于祁是生是死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见宣于祁不愿多说,郁珏便没继续深究,撩衣站起身,拂了拂袖袍上的草屑,不矜不伐道:“牢头我打点过了,有事让他去侯府捎个信,届时再来看你。” “多谢!”宣于祁未多客套,礼貌性地起身相送。 牢门被打开,看着郁珏转身离去的背影,宣于祁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蓦然想起自己来京城的初衷,情急之下忍不住直呼其名,“郁珏,等等!” 郁珏身形一顿,回首看了眼宣于祁,接着有意无意地向牢房外漆黑的走道上瞟了两眼,凝神静听片刻,确定四下无人后,方沉声道:“祁公子请讲。” “我曾听九歌说,她刚来......她从西北回京前一晚,曾被狼群围攻?”宣于祁神色郑重地看着郁珏,凝眸思忖片刻,直言不讳地问道。 郁珏眼中闪过诧异,稍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本以为他想说逃狱之事,没想到竟然问起漓儿的事,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如实相告。 “不错,那次情况十分危急,沙漠上不知为何突然间出现了大批野狼,若非我和父亲及时赶到,漓儿恐怕凶多吉少。” 时隔一年,每次回想起这件事时,他都心有余悸。 “在那之前,沙漠上可有出现过类似的情形?”宣于祁问。 “沙漠深处有没有我不太清楚,但大军扎营地一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郁珏十分笃定道:“将士们在驻扎前会先对附近地形进行勘察,如果发现周围有狼群出没的踪迹会及时向上面汇报。” “这么说,狼群很可能是因为感应到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才会连夜聚集迁徙。”宣于祁心有猜测,凝住目光紧紧盯着郁珏,“世子可记得当天晚上,沙漠是否出现过什么异象,比如天狗吃月、九星连珠等?” 郁珏愣了下,宣于祁不提,他几乎都忘了。 那天晚上,若不是看到东方天出异象,心中觉得不安,他也不会违反军规连夜出营去找漓儿...... 想至此,心中疑惑更甚,定定看着宣于祁,凝声道:“不错,那天晚上的天象极为奇特,星云汇聚,光芒万丈,祁公子是如何得知?” “我……”宣于祁有些愣神,一时间答不上来,也没心思作答,满脑子都是怎样才能结合天象穿越回去的事,半垂着眼眸,心思千回百转。 郁珏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没什么反应,等他反应过来后,张口便问:“你还记得具体日期吗?” 语气十分急切,像是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 郁珏奇怪地看着他,满脸困惑,实在想不通天象异变跟他目前的境况有什么关联。 宣于祁知道自己很失礼,但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见郁珏不语,以为他不记得,忙跨前一步继续追问道:“郁兄,你仔细想想,这件事对我非常重要。天象发生异变的时候,有没有其他不同寻常的地方,日期、时间还有经纬度你可记得?” “经纬度?”郁珏眉心一拧,越来越弄不懂宣于祁究竟想做什么。 宣于祁神色一滞,思绪逐渐回笼,看着郁珏默然半晌,不知该如何解释。 “我不懂什么是经纬度,但时间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刚好是腊八节。”郁珏沉吟了下,道:“具体时辰约莫在亥时三刻左右。” 宣于祁眉尖一动,忖思须臾,又归于平静,目光复杂地看了眼郁珏,忽地后退一步,长长的铁镣随着他的动作哗哗作响。 只见他抬起双手,合于胸前,非常端正,亦非常温文尔雅地朝郁珏作了一揖。 郁珏皱着眉道:“祁公子这是何意?” “世子方才所言,对祁意义重大。”宣于祁凝目看了他片刻,别有深意道:“近日天气干燥,世子出门在外,切记小心火烛。” 郁珏眉毛跳了两跳,“祁公子似乎话中有话。” “并无。只是念在世子前来看我的情分上,多嘴提醒一句而已。”宣于祁淡淡为笑,没有过多解释,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郁珏深深凝了他一眼,再无话说,转身出了牢门。 牢门被关上了,铁链发出沉闷的声响,一片潮湿阴暗中,宣于祁从怀中掏出两张保存完好的宣纸,借着石壁上微弱的烛火,细看着上面誊写的记录,心中暗暗推算下一个时间点。 第474章 上元之夜的爆炸 同样是大年初一,睿帝祭天回宫后,先去长乐宫给太后请安,接着便回了太极殿,坐等君羽墨轲进宫拜年。 从午后等到黄昏,再到夜幕降临,后宫嫔妃来了一批又一批,可君羽墨轲却连个人影都没。睿帝按捺不住,连夜出宫去了宁王府。 宁王府里发生了什么无人得知,等第二天清晨,睿帝回宫时,眼角以及嘴角处泛着些微墨色的淤青,像是被人打了一样。 皇上被人打了,这可是天大的事,搞不好年还没过,就要血流成河。可结果偏偏出人意外,睿帝居然忍气吞声地把这件事压下来了,连御医都没传唤,只让贴身内侍去御药房拿了些消肿祛瘀的药,摆明了不想声张。 虽然太监总管高林严令宫中,不准向外传这件事,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谁下狠手大家心领神会。 至于说宁王为什么会和睿帝大打出手,唯一知道内情的人除了宁王府的侍卫就只有花非叶了。 自从紫竹林里,那两颗从玖栖院移植来的梅花树盛开时,君羽墨轲就病了,患了一种很严重的癔症。 他经常能在梅花树下看到九歌的身影,有时候陪他喝茶,有时候倒在他肩头小憩,有时候懒懒散散的躺在枝头,边饮着美酒,边漫不经心地望着天边的云彩,月白色的衣裙像朵浮云,在空中随风飘荡,摇曳生姿。 君羽墨轲分不清是幻想还是现实,每当看到九歌出现在落英缤纷的梅花树间,他呼吸都放轻缓了,生怕惊扰了她...... 梅花初绽时,大雪随之而来。 一天清晨,花非叶冒雪前来看君羽墨轲,还没进紫竹林,就看到一朵朵梅花在雪中飞舞。 也不知是在院子里起舞,还是舞在人的心尖上。 寂寥的梅花树下,倚靠着一个人,身上早已落满了银白雪花,仿佛已经成为了树木的一部分,茕茕一人,气息凋败。 显然这人已在三尺厚的雪地里睡了整整一夜。 花非叶吓得魂飞魄散,上前一探,还有脉搏,二话不说连忙往君羽墨轲体内里输送真气,废了好一番劲儿才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从那天起,君羽墨轲身边就开始有人寸步不离的盯着,后来暗卫们发现他经常抱着一幅画,在梅花树下发呆、沉睡,有时还会柔情蜜意地看着画上之人温柔浅笑...... 韩叔和花非叶找来御医,御医在仔细诊断过之后,终于下定了结论,“宁王患有严重的癔症,因思念成疾而常常导致幻想。” 君羽墨轲知道后,仍然无动于衷,他既不医治也不喝药,宁愿活在幻想中。 幻想中的九儿虽然从未说过话,但一直都静静地陪着他,有时候,他会小心翼翼地抱着她,感觉她在他怀里的满足感和欣慰感…… 睿帝来的那天晚上,君羽墨轲正在梅花树下,陪心爱之人饮酒。 酒过三巡,佳人巧笑嫣然,君羽墨轲颤抖地抬起手,正要触碰她的脸,和她道声新年快乐,怎知天外突然传来一道冷怒的声音,把佳人惊散了。 琉璃灯火下只剩一幅栩栩如生的仕女图,画中女子全然没有刚才生趣灵动。 君羽墨轲心慌意乱,闭上眼睛再一次睁开,眼前空无一人,到嘴的祝福和思念还没说出口,她怎么能走...... 肩膀突然被人紧紧扣住,他猛然回首,愤然对上一张与自己有两成相似的容颜,那人怒形于色,他亦怒不可遏,抬手就是一拳砸了过去,面前的人被砸翻在地上......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大年初一,昔日情同手足的两兄弟怒目相对,如果不是花非叶这个劳碌命的痞子闻风来得及时,就凭睿帝那三两下子的功夫对上处于盛怒状态下的疯子,应该会被抬着出府...... 不管怎么说,睿帝这次是真的恼了,差点就要下令处置君羽墨轲,花非叶却突然告知君羽墨轲得病的事。 睿帝起初并不信,连夜就让高林去跟御医查证,得知真相后,恨不得拿把锤子把那可憎的弟弟脑袋敲碎。 以前频频惹他动怒的人,至少是个正常人,如今却是个身患癔症的疯子,他总不能跟个病入膏肓的疯子一般见识吧! 这个新年,睿帝过得很是恼火。 天子不高兴,文武百官都跟着不好过,明明还在休朝期间,皇上却异常勤政,今天宣这个尚书入宫,明天宣那个大人来御书房,像是要把年前积压下来的朝政全都处理完一样,就连那些没被召见的低阶官员都不敢太招摇,随时都要做好宣召进宫的准备。 正月初三过后,整个京城都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就好像一座大石头压在文武百官心头,让所有人都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直到元宵节这天,一场震撼全城的暴风雨终于来了。 元宵节又称上元节,很多实行宵禁的朝代在这天都会取消宵禁,天奕也不例外。 正月十五前后三天里,圣宁城坊门不闭,街上张灯结彩,百姓通宵达旦,处处可见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 天还没黑,京城大小府宅屋檐下的一盏盏花灯就迫不及待亮起来了,朱雀大街上人流熙攘,火树银花遍地,各处池塘上也飘起了点点河灯,灿似星河。 马上快到戌时了,年轻的公子小姐们纷纷停下脚步,满眼期待地望向南方,因为每年上元佳节这天,京兆府会在护城河边放起烟花炮竹供百姓观赏,与民同欢。 “砰——” 戌时一到,一束红色烟花直窜上天,在夜幕中,开出朵朵红色的花。 随着全城老少的欢呼声,南城外的护城河边又传来一阵声响,“砰——” 这次声响不同于刚才,天空未见花火,地上却震了一下。百姓们惊讶,诧异,嘈杂议论声还没响起,又是三声震天巨响。 “轰!” “轰!” “轰!” 伴随着巨响,但见南城外,如蘑菇云一般的烈焰巨柱腾空而起,足有十丈高。 地底下传来明显的颤动。 全城惊骇,百姓翘首看向火光冲天的方向,不知所措的惊呆了。 尚没弄清楚状况,又听爆炸声响,带着不可遏止的烈火腾空而起,在高高的城墙外掀起滚滚烈焰,照亮了圣宁城的一片天。 “轰隆”一声,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厚重城墙轰然坍塌,一阵骇人热浪席卷进城,高速朝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城门上的房屋顷刻间着火,夜风拂过,火势越旺,犹如一条条择人而噬的火龙,毫无预兆地席卷而来。 “不好,着火了!” 随着一声惊恐的呐喊,城中一阵骚乱,人潮拥挤的大街上,百姓们慌不择路的奔跑着,有人被推倒,有人被踩踏,有人房屋被毁,有人葬身火海,凄厉的惨叫喧天。 圣宁城内一片混乱,很快京兆府尹就带兵赶了过来,但火势太大,来不及扑灭,只好征调百姓帮忙,一面扑火一面强拆周围的房屋,做出隔离,让火势无法继续蔓延。 没多久,禁卫军也来了,领军之人正是今晚当值的郁珏。 有了禁卫军帮忙,刚好又靠近河边,火势很快就被止住了。 城门口被大火波及的地方一片狼藉,火势虽被灭了,但余烟未散,放眼望去,倒塌的城墙,烧毁的房屋,到处都是断壁残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臭味。 远处一盏被烧毁的灯笼上还有残留的明火窜出,被巡视的禁卫军泼水浇灭。 郁珏游目四周,最后望向城外,南城墙被毁了一段,从残垣处远远望去,河边的烟花炮竹早已被炸的粉碎,上空浓烟滚滚,硫磺味冲天。 他实在是无法将眼前所见的悲惨状况,跟被关在刑部大牢里,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联想在一起。 第475章 暗地里搅弄风云 刑部大牢在城东,和南城门相距不是太远,爆炸声响起时,牢房底下虽然听不到声音,但可以察觉到一丝轻微的颤动。 正在喝酒划拳的狱卒们也感觉到了,热闹的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 “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 “会不会有人劫狱?”一个新来的狱卒嚅嗫问道,其他老狱卒们面面相觑。 “臭小子,胡说什么,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劫刑部大牢!”牢头李哥凉凉瞥了他一眼,扔开酒碗,随便指了两个人,道:“你们几个,走,跟我出去看看。” 李哥带人走后,其他狱卒也不敢再闲着,纷纷各就其位,按例寻查起来。 刑部大牢最底下的一间死牢,由于郁珏的关系,牢房里多了一张矮桌和棉被,近日伙食也跟着改善了些。 一个狱卒站在栅门外,拿起油灯往里面照了照,见阴暗的牢房里,犯人正在安安分分地躺在新铺的棉被上,随即放心的离开了。 黑暗中,宣于祁头轻轻地枕着手臂,看似安睡,眼睛却睁着,目光沉静地望着天花板,一股凛冽的寒气凝聚于眼底,流转着骇人的锋芒。 寂冷的空气中,顿时多出了几分肃杀。 狱卒的担忧是多余的,半个时辰过去了,刑部大牢里一如既往的悄无声息,并没有人劫狱。 但外面的世界,已经乱成一团。 原本繁华热闹的上元佳节,被突如其来的一场爆炸弄的人心惶惶,不仅坚实的南门城墙震塌了,还烧毁了十几家房屋,死伤民众数以计百,爆炸发生之时,在一片混乱和拥挤中,被人群踩死、大火烧死的百姓不计其数。 消息传进宫里,天子震怒,连夜下令彻查此事。 于是,这个本就不平静的元宵上元夜,更加不平静了。 按天奕律例,烟花炮竹由户部下面的制炮坊统一制作,每年护城河边的烟花也由官府派人燃放。 经过户部连夜彻查,爆炸的原因是由于第一束花炮封口堵塞,导致烟火横飞,引发了周围上百车炮竹,从而失火产生爆炸。 当然,如果仅是如此,爆炸地点应该只在城外,不可能震塌了城墙。可问题就出在,爆炸的不单只是城外烟花,还有城门边上一座私人黑火库。 圣宁主干道的后巷,有一块地面被炸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直到现在还不时的冒着浓烟,周围的建筑物全都被夷为平地,旁边的城墙摧毁的最为严重。 若不是事故发生,需要清理现场,谁能想到天子脚下,竟然还隐藏着一个黑火库。 睿帝得知此事后,既惊骇又震怒,从正月十六开朝到正月二十,仅仅五天时间里,就有大批官员因此事落马。京兆府尹玩忽职守,致使惨案发生,首当其冲。 这里不得不说一下,落马的官员,大多都是崛汉遗留下来的旧臣,其中至少一半是宣于承的门生。 如今国库充盈,朝廷拨了一笔款给百姓们重新修建房屋,就连坍塌的城墙也在十日内修砌完毕,并且还在外墙重新筑了一层,比起原来更加牢固。 一个月后,由爆炸引发民怨民愤逐渐平息。 但睿帝的脸色依然不大好,因为黑火库的主人至今仍未查出。 经过一番调查,那座装满黑火的房屋是在爆炸的前一个月,被一个姓胡的北方商人临时租下,而原来主人却命丧火海,以至于这件事根本无从查起。 这桩令人羞怒憎恨的元宵爆炸案,成了睿帝登基以来的一大败笔,本以为能就此揭过,可没想到,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睿帝八年,三月初,一封从洛阳来的急报送到睿帝手中,天奕最大的粮仓——含嘉仓里的屯粮居然在一个冬季全发霉了。 此事无疑是石破天惊,震惊朝野。 三月开春正是播种的季节,距离秋收还有大半年时间,此时粮仓出事,无疑撼动了国之根本。 再者,历代君王都很清楚,民以食为天,所以在设计粮仓时,要求必须防水防潮防鼠患,而且日夜都会有人把手,想要破坏根本不可能,除非...... 除非米粮在送进粮仓前被人做手脚了! 可怪就怪在这里,如今天下至少有三成的粮行都握在官府手中,谁会有那么大本事,居然能在官粮上做手脚! 来不及细想,睿帝收到消息后,随即命中书令马博远亲下洛阳彻查此事,同时又令户部及各地官府重新储备粮草。 幸亏现在不是战时,对粮草的需求没有那么紧迫,否则强行征粮必然会引发民愤。 如果说元宵炮竹爆炸案是意外,含嘉仓米粮发霉案是巧合,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一桩案子,则不得不让人怀疑,幕后有只黑手在操纵着一切。 话说来很长,还要从天奕的四大钱庄说起。 在宣于祁成名前,天奕并没有钱庄这一说法,连银票都没有。大家出门买东西都揣着重重的金子、银子,尤其是达官贵人,买贵重之物时,都要推着一车金子去。 宣于祁刚穿过来后,一眼就看到了其中商机,他在京城里开了第一家钱庄——景洪银号。 起初大家并不信任,直到祁公子之名打响后,银号这才有了生意。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发现钱庄随到随取的便利性,敢存钱的人也渐渐了。 朝廷见此,随即以官府的名义开了万宝钱庄,由于缺乏对银票的认知,便让宣于祁和户部几名官员一起担任监官,主持银票发行,有了官府的参与,银票的使用就越来越广泛了。 到目前为止,除了景洪银号和万宝钱庄,樱城的清字号以及江南的惠丰银行均是信誉度极高的钱庄。原因无他,单看名字就不难想象,这两家最初也是出自宣于祁之手。 现如今,都归官府所有。 而第三桩轰动全城的案子,恰恰出在钱庄上面。 四月中旬,户部整理四大银庄的账目时,震惊地发现钱庄里的存银居然比去年这个时候,整整少了五千万两黄金,相当于国库近九年来的总收入。 这个数目不可能不惊人! 假如这些银子是被存款人取走了那还好说。可经过户部调查,发现五千万两黄金全都是近半年才被人从全国各地钱庄一点点取出。 户部各位官员对此事深感质疑,敏锐地意识到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于是派出负责监造银票的工匠下各地查明,这才发现,钱庄里收回的大量银票,居然是伪造的假票。 这些假票造的极为精细巧妙,不管是纸张、图案、印押还是印章,全都能以假乱真,就连刻错的字体几乎都一模一样! 若不是万宝钱庄的银票用得是官印,尺量出现细微的差别,就连监造官都没办法分出真伪。 正因如此,现今天奕的四大钱庄,只剩万宝钱庄的存银能维持下去,其他三个钱庄的库银早已所剩无几。 据去年官府统计,四大钱庄里汇聚了民间半数银子,但如今只剩下一成,却有四成的银票在外面! 如果此事曝光,天下岂不就乱了? 户部尚书得知此事后,整个人都快急疯了,派人查了七八天没查出个结果,便不敢再耽搁,顶着乌纱帽被摘的风险将此事密奏睿帝。 睿帝一听,眼前一黑,差点气晕过去。 屯粮发霉案还没解决,又来了个伪造官票案,如果还不知道是谁在幕后捣鬼,那当什么皇帝,不如趁早退位让贤算了。 打发走户部尚书后,睿帝再也坐不住了,斟酌须臾,便换衣出宫了。 宣于祁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刑部大牢里几个月,有点分不清今夕是何年,直到前几日,手臂被蚊子叮了几个红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入夏了。 随着夏天的到来,牢房里开始有了蟑螂老鼠。 尽管活了两世,但向来享受惯了的他,从没跟这些东西打过交道,虽然不害怕,但恶心是肯定的。 接连几天都没什么胃口,整个人瘦得只剩皮包骨了。 昏昏沉沉中,阴湿的走廊外有脚步声靠近,宣于祁很颓然,精神十分不济,就连听到牢门打开的声音都懒得睁开眼,靠坐在石壁前,时不时挠一挠发痒的手臂。 牢房门被打开,栅门边上,睿帝冷冷地盯着角落里那个形容邋遢的男子,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狐疑,似乎不敢相信,眼前之人是昔日位居天下四公子的祁国舅。 几个月没梳洗,宣于祁身上那袭白袍早已成了一团皱巴巴的灰衫,满头乌丝蓬松得跟鸟窝一样,乱糟糟的,连胡子都长了一大截,形容极其狼狈,早不复以往风度翩翩的模样。 如果放面镜子在眼前,估计连他自己都不认识镜子里那个一脸虬髯的邋遢大汉。 察觉到门口的人一直没走,恰好又被蚊子吵得实在烦了,宣于祁无精打采地睁开眼睛,“狱卒兄弟,蚊子有点多,能不能弄点艾草过来?就当......” 话说一半就顿住了,宣于祁双眸微眯,盯着来人半晌,忽地笑了,“我当时谁呢。一年多不见,险些没认出来。不介意就随便坐,我实在是懒得动了。” 说着,伸手挠了挠手臂,完全没有起身行礼的意思。 正如他所说,懒得动了。 第476章 古代的经济危机 睿帝负手站在栅门前,居高临下地睨着宣于祁,威仪的脸庞看不出任何喜怒,心中却五味杂陈。 他抄了相府,逼死宣于承,没收了祁氏商行全部产业,如此深仇大恨,宣于祁见到他,没有愤懑,也没一丝憎恨,反而一派平静淡然。 除了态度轻慢了些,没有礼数外,竟然挑不出丝毫毛病。 看着宣于祁一如既往的温雅闲淡模样,生性多疑的睿帝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别有用心? 不,错了,不是别有用心,而是已经居心叵测了。 “含嘉仓米粮发霉,钱庄银票盗印,还有元宵烟花爆炸案,是不是你做的手脚?”睿帝目光沉沉地盯着宣于祁,开门见山地问。 今夕不复往日,对一个死囚根本用不着客气。 “皇上抬举了。”宣于祁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摊开手,晃荡着他那都快皱成一团的袖子,“你看我这样,能搞什么鬼?” 睿帝忍住胸口翻腾的气焰,冷哼了声,“别在那装傻充楞!除了你,天下还有谁能做出能以假乱真的银票?” “户部监造官啊。”宣于祁嘴角噙着一抹笑,自然而然地答了句。 睿帝冷冷看着他,没有说话,那表情,摆明了不信。 宣于祁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似是无可奈何道:“好吧,知道你不信。想听实话也行,但你得答应我两件事。” 睿帝眸光微动,直勾勾的盯着宣于祁,语气俨然,“你以为这样朕就会放过你?元宵爆炸案死伤百人,牵连甚广,就算朕赦你无罪,天下百姓也不会答应。” “天下百姓答不答应我不知道,但你一定不会答应。”宣于祁睨了睿帝一眼,冷嘲道:“皇上杀我之心,十年如一日。对于这点,我从未怀疑过。” 睿帝眼眸一眯,深深看着宣于祁,并未反驳,直言问道:“既然你都清楚,何必多此一举!” “皇上问都没问,怎么就肯定我是多此一举?”宣于祁看着睿帝,笑着纯洁无害,“我的要求很简单,只想冲洗下换身衣服而已,很难吗?” 睿帝眉棱一跳,讳莫如深地望着宣于祁,语带质疑道:“还有一件事呢?” “好说,”宣于祁慢悠悠地从墙角堆积的稻草上站起身,拖着脚镣挪动了下,随意地扫了左右两眼,道:“这里又脏又湿了,皇上看是否可以让狱卒帮扫下?也不用太整洁,只要没有蚊子蟑螂老鼠就成。” 睿帝眉心深拧,似是不信,“仅此而已?” 宣于祁笑,“你如果想多答应我几件事,我也不介意。” 睿帝冷睨他一眼,无视后面这句话,“好,朕答应让你临死前,过得干净舒服点。” “那我是不是可以去换身衣服了?”宣于祁抬起双手,目光从腕上的两只镣铐上淡淡掠过,眉眼间笑意吟吟。 睿帝剜了他一眼,阴翳的眼眸中火焰跳跃,过了片刻,似是想开了,愤愤一甩袖,转身出去了。 没多久,牢头便带着几名狱卒过来了。 手铐脚镣被解开,宣于祁转了转手腕,边活动着筋骨,边跟在狱卒身后,不疾不徐地出了地牢。 外面的阳光很明亮耀眼,青天白日下,腕上的勒痕和淤青显得十分恐怖,宣于祁却视而不见。 他已经很久没见到这样明晃晃的光线了,眼睛被刺得生疼。抬起手遮在眉骨上,半眯起眼眸凝望远处高耸的屋檐,璀璨的眼眸里潋着些许暗芒。 刑部大牢和衙门设在一起,方便提审犯人,后面有一个休息室,沐汤已备好了。 几个月没沐浴,宣于祁浑身上下都黏糊难受的紧,前后换了三桶水,若不是睿帝等的不耐烦,派人来催了三四次,估计他还在水里泡着。 洗了一个时辰,宣于祁是清清爽爽了,可睿帝却十分恼火了,除了他那不成器的弟弟,还从没人敢让他等这么久。 刑部偏厅,睿帝气势威严地坐在主位上,手边的茶已经换了七八盏,他心中的怒火也涨了七八丈。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六名衙役押着宣于祁朝这边走来。 说着押着,可看着人群中间宣于祁那不紧不慢的步伐,睿帝顿觉气血翻涌怒不可遏,还好他武功不高,没多少内力,不然手底下的桌子定要四分五裂。 “参见皇上。”宣于祁换了一身灰色麻布衣,细碎的头发有些短,有着刚剪过的痕迹。想来是他嫌原本长发又脏又乱,懒得整理,索性一把剪了。 他心情似乎极好,进屋后,居然还慢条斯理地给睿帝执了一礼。不过也仅限于此了,不等睿帝发话,便放下手,自发站直身子。 睿帝大老远出宫一趟,自然不是来纠结这点礼数。 宣于祁本就是死囚,就算再给他冠一个犯上作乱、目无法纪的罪名也无济于事。 神色阴翳地扫了他一眼,视线掠过他的短发,眸光惊疑不定,古代有断发如断头这个说法,断了一次发就相当于死了一次,见宣于祁突然削了发,睿帝难免多想,压下心中怒火,冷冷道:“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想告诉皇上一件事。”宣于祁笑了笑,走到桌前,为自己倒了杯茶,轻饮了一口,道:“皇上刚问烟花爆炸、米粮发霉和银票盗印三件事是不是我做的手脚,我承认,这三件事虽不是我亲力亲为,却是与我有关。” 睿帝眸光一冷,目光扫向门外衙役,心中杀意顿起。 宣于祁恍若未觉,把玩起茶杯,自顾自地笑道:“在下不才,是个平庸之人,除了经商什么都不会。祁氏商行是我无心玩出来的,有人想要,为了免去麻烦,我愿意拱手想让。” 顿了会,又道:“可偏偏那些人却自以为是,天上馅饼掉到手里不满足,还要得寸进尺。也行,别的事情我不敢说,但我的东西,我能一手创建,自然也可以轻而易举的毁掉。” 如果只是礼数问题,睿帝可以当做没看见,反正他是个将死之人了。可听见这个将死之人当着他的面,如此明目张胆的指桑骂槐,身为天子,怎能容忍! “放肆!” 睿帝一掌拍桌,霍然站起身,眸光死死的盯着宣于祁,脸上的肌肉在愤怒而紧绷,“宣于祁,你是在威胁朕?” “呵,这就叫威胁了?”宣于祁瞥了睿帝一眼,旋即又挪开视线,仿佛对那人不屑一顾,“外面世道如何,皇上比我更清楚。刚听你说起银票盗印之事......” 说到这,嘴唇微微翘起,闲淡地笑了下,“不得不说我手下的人还是挺能干的,本以为要等到夏末,没想到提前了几个月。”伸手拎起茶壶,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漫不经心道:“烟火爆炸之事只是个开端,米粮发霉在盛世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皇上可知,银票盗印意味着什么?” 睿帝眉心皱了一下,眼底带着猜忌,眸光阴鸷地盯着宣于祁,抿紧了唇未作反应。 宣于祁也没期望他回答,偏头望向门外蔚蓝的天空,目光殷殷,语气安静而遥远,“有个词你应该没听说过,这世上除了战争能引起动乱,还有个东西也能对民生造成严重的破坏力,经济危机,懂吗?” 睿帝心中一突,虽是头一次听这个词,但“经济”和“危机”他不陌生,这二字的结合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有话直说,朕没空听你打哑谜。” 猜忌是每个皇上的通病,不管睿帝铲除异己的手段如何残忍、冷酷无情,但他心怀天下百姓不假,听到“民生”和“动乱”二字,心头熊熊燃烧的怒火瞬间被浇灭了大半。 银票盗印之事尚未公开,如果能及时将黄金寻回,或者重新打造一批黄金来抵扣,不知是够行得通? 宣于祁似是看出了睿帝的想法,唇角微弯,悠悠一笑,“如果我没估错,到目前为止,四大钱庄收回的伪银票应该超过了五千万两黄金,这个数目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刚好是全天下五分之一的钱财。” “当然,黄金都由朝廷铸造,皇上一声令下,户部开始铸银,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区区五千万两根本不在话下。但皇上可想过新铸银投入坊间的后果?”宣于祁嘴角噙着笑,在屋内踱了几步,像是在欣赏这简陋的屋子一般,晃悠了一圈,视线停在主坐,落在睿帝身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来帮陛下分析分析吧。” “天奕建国不足二十年,民间现流通和使用的货币以黄金和白银为主,银票是近几年才被百姓信赖,相应的黄金白银交换对等的银票,这样刚好维持市场平衡,想必这些皇上都懂。” “但你和户部的官员有没有想过,一旦重新铸造大量的黄金白银投入民间,就相当于打破了这个平衡。想知道为什么吗?” 宣于祁笑道:“因为那时,先前被兑走的五十万两黄金也会陆续流出,到时候的局面就是:天下有十成的钱财,却只有八成的货物,如此一来,物价就会随之上涨。” “这还不算严重的,别忘了,伪银票还在呢,除了监造官,我敢保证天下没人辨得出真假。如果有人拿着这些伪银票暗中操纵,用不了几天,四大钱庄就会失去信誉。” “当然,你可以说大不了不用钱庄了,一切回到十年前,大家继续用金子银子交易,虽然不方便,却是个办法。” 说到此处,宣于祁停顿了下,瞧了眼睿帝愈渐阴沉的脸色及额头跳动的青筋,用闲淡无波却又极具引导性的声调继续分析道:“办法分两种,一个能解决问题,一个只能解燃眉之急,罢用钱庄属于后者,因为在前不久,含嘉仓储存的十万担米粮可都报废了哦。” “宣于祁!!!”睿帝怒吼一声,双眸如刃,狠狠的扎在宣于祁身上,却未入皮肉分毫。 如果前面他还有侥幸之心,认为户部会有解决之法,可宣于祁提醒到这里,即使他再没有经济头脑也该想到后面引发的事了。 钱财说破天,也只是一种交易的货币,真正能安定民心的,一定是粮食。 民以食为天!百姓吃不饱,给再多的钱财都是枉然。 可如今粮仓无米,朝廷也在向民间购粮,而银票一旦失去了信用,百姓不收,朝廷除了强硬征粮,就只能铸银。 但正如宣于祁所说,民间的钱财一旦超过货物存量,物价必然上涨,物价一涨,普通老百姓买不起粮,食不充饥,便会引发混乱,朝廷想赈济得先花大量的金钱向民间购买物资,这样一来,就成了死循环。 到时候,市场将面临货少钱多,物价飞涨的混乱境地,而天下,也就乱了。 第477章 我有王妃,在那。 被天子一声怒吼,换做普通人早就吓得腿软了,可宣于祁却益发的淡定,抬眸斜斜睨了睿帝一眼,唇角一弯,“皇上别那么大声,祁听得见。” 他垂眸看着手中青瓷茶杯,微微笑道:“容我不客气地说一句,论经商手段,我所会的,是你们望尘莫及的;论国民经济,我的观念至少比你们超前一千多年,就凭户部那些人的头脑,根本没资格跟我斗。别不相信,我没心情骗你。” 睿帝气得脸色涨红,胸口剧烈的起伏,目光死死盯着眼前那个风轻云淡的男子,过好一会儿,才将心中怒火压下去,“宣于祁,你弄出这么多花样,无非是为了脱罪,好,朕答应,只要你和你手下的人不再兴风作浪,并将那五十万两黄金归还钱庄,朕饶你不死!” “多谢皇上大恩大德,”宣于祁直视着他,突地一笑,“可是祁对坐一辈子牢没多大兴致。” 睿帝咬牙,“朕会放了你。” “噢,那就是幽禁了。”宣于祁了然地点点头,“抱歉,我还提不起兴致。” 睿帝眸光一眯,“那你想怎样?” “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宣于祁撩起衣袖,淡淡看了眼上面的几颗红疹,伸手挠了挠,无所谓道:“距离立秋还有两个月,两个月的时间,足以看到天下大乱了。” 睿帝勃然大怒,“宣于祁!你再敢狂妄,信不信朕立刻下令把你五马分尸了?!” “信啊,怎么不信,你是天子,你说的算。”说及生死,宣于祁连眉头都没动一下,斜眸看着睿帝,温煦的笑容一如既往,“只是你有没有想过,我死后,市场会变成什么样子?” 眼前的局面并非无法破解,只是等朝廷那些连经济危机是什么都不懂的官员想出办法来,市场早就乱了。 百姓的日常温饱无法得到保障,杀伤劫掠就会层出不穷,一旦地方出现动乱,朝廷势必要派兵镇压,如此一来,即便是在盛世,生活在最低层的老百姓也会揭竿而起。 “不管变成什么样,也和你无关了!”睿帝就不信,凭宣于祁一人真的能控制天奕经济命脉,目光扫向门口的衙役,沉声下令:“来人,把宣于祁押入大牢,不准给他饭吃,每天只喂一点水,没有朕的旨意,谁都不许探望。”说着,恨恨扫了他一眼,语气冰寒,“包括定北侯世子!” 显然,他一早就知道郁珏去地牢看过宣于祁,并有意提起,打算以此作为威胁。 可是在宣于祁眼里,睿帝此举显得极其可笑,郁珏和他是什么关系?连朋友都称不上,还不如樱城首富苏尧,至少有利益纠葛。 他是一个无心无情的人,如果这么容易被人威胁,那当初死的人就不是无双而是他了。 抬眸瞟了眼睿帝,轻肆一笑,没有任何解释或者求饶,缓缓放下茶杯,自行跟在衙役身后,如闲庭漫步般再次踏入了地牢。 他是清闲了,但有人却忙坏了。 睿帝回宫后,立即召见了户部尚书和两位侍郎,还有监造银票的官员及朝中从三品以上的诸位大臣,连夜商议银票盗印一事,最终决定由刑部接手此案,先追溯假银票的来源,然后一网打尽。 可还没着手调查,不知道怎么假银票之事就在民间传开了。 据说是有人拿着银票去钱庄兑银子,这张银票跟第一批不一样,经掌柜仔细辨认,确定是假的,可没过多久,又有人来兑银,同样是假票,谁都没想到,假票一夜之间,会在老百姓手中横行。 事情一爆发,手中有银票的百姓纷纷来钱庄兑银,而钱庄所剩银两本就不过,不出一天,银子就被兑的一干二净。 到了第二天,手里持有真银票的兑不出白银;拿假银票的就更别提,手头只有一两张的还能自认吃了个哑巴亏,可满手都是假银票的人,那真叫哭爹喊娘。 大家想尽办法把银票花出去,可商贩们也不傻,要么不收银票,要么就是提高物价。 平时一百两银票能换一百两银子,现如今,却要打个对折;这还算好的,两日后,一百两银票居然连十两银子的东西都买不到,到了第三天,要一千两银票才能兑十两银子的东西。 假票的横行令本已混乱不堪的市场,更是雪上加霜,物价一日三变,朝廷购粮一事只能暂搁,户部官员追溯假票、辨识真票、印制新票、铸造官银忙的脚不沾地,兵部则帮着京兆府维护京城治安,而刑部大牢早已关满了疑似贩卖假钞之人。 刑堂里的审讯从早到晚就没停过,凄叫声、哀嚎声一天比一天惨烈,但最该审讯的人,此时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几天没吃饭,宣于祁瘦得只剩皮包骨了,有气无力地坐在地牢角落,背贴着墙,昏昏沉沉间,听到隔壁牢房传来的哀嚎声,虽觉得吵闹,却连眼皮子都懒得睁开,只是蹙了蹙眉表示自己的不满。 外面乱成什么样了他不清楚,唯一知道的就是牢门被人打开了,传来铁索哗啦啦的声响。 “把他带出去。”是牢头李哥的声音。 接着,宣于祁感觉自己被人架了起来,押着他往外走。其实他饿的浑身无力,但还是可以勉强行走,但那样很费力,索性装作昏迷不醒。 出了牢房,他被塞上了一顶软轿,等出来时,又被两个孔武有力侍卫架进了一个亮堂的屋子,朦朦胧胧间,他看到了一丝明黄的色彩,耳边响起饱含愤懑的声音。 他恍若未闻,丝毫不顾及仪态,侍卫手一松,他顺势往下滑,跟没骨头似的倚坐在门边上,眼睛似睁非睁,任由耳边质问声不断,他自睡他的觉。 “陛下息怒,想必他是饿晕了。”户部尚书看了眼门边形销骨立的男子,回身禀道。 睿帝立在阶前,居高临下地俾睨着门口那人,愤愤一甩袖,对身旁的高林道:“去,带下去给他弄点吃的来。” “是。” 高林命人把宣于祁抬到御书房外面的偏室,拿了些糕点来放到他面前,怎知他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高林以为他睡着了,低声叫了两句,宣于祁睁开一只眼皮子,瞧了瞧一旁内侍手里的糕点,又重新闭上了。显然是这种干巴巴的东西不感兴趣,尽管这是做给皇上的点心。 高林实在想不到都饿成这样了,居然还有心情挑三拣四,无奈之下,只好叫内侍去弄些粥来。 等粥端上来,不用提醒,闻到香味的宣于祁自己睁开眼睛,虚声了谢便从内侍手中接过来一勺一勺吃着。吃完后又让再去弄一碗,并且还提要求了,第二碗可以带点荤的,不然等会没精神回皇上的话。 高林目瞪口呆,终于知道陛下为什么会被一个死囚犯气的寝食难安,终归是有原因的。 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再回到御书房时,总算不用人抬,宣于祁穿着一身脏袍,还没进殿,便将殿内的情形一览无余。 睿帝高坐在御案后,户部的几位大人立于阶下,个个愁眉苦脸,虽不清楚原因,却也猜得差不多了。 看到他进来,正在议事的几位大臣立即歇声,视线齐刷刷射了过来,目光叫一个复杂啊。 宣于祁冲众人微微一笑,感慨道:“好热闹啊。” 礼部尚书愤恨地瞪着宣于祁,敢怒不敢言。外面都快闹翻天了,他倒好,跟没事人一样! 不等睿帝审讯,一名耿直的朝臣站出来,指着宣于祁,劈头盖脸地骂道:“宣于祁,你捣毁粮仓、盗印银票,让假票在民间横行,致使物价飞涨,你可知此举害苦了多少百姓?” “这些是朝廷的事,与我一个死囚有何关系?”宣于祁淡定自若地反问。 “难道不是你派人在捣的鬼?” “这位大人有证据尽管拿出来,空口说白话谁都会。”宣于祁抬眼看着睿帝,淡淡笑道:“如果皇上和诸位大臣一定要将此事算在我身上,我也不介意,关在牢里都能留名千古,这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你......你......”你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是啊,谁能相信一个被关在死牢里的人能搅出这么大风浪,闹得人心惶惶,让整个国家的经济财政都跟着下滑。 史书上如果添上这一笔,不但让宣于祁名流千古,还会让睿帝和他们这些朝中官员遗臭万年。 几天前,睿帝领教过宣于祁的巧言令色,且气得不轻,所以今日把宣于祁召来,并不打算跟他争论,看了眼殿下几位大臣,道:“新铸官银之事诸卿都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其他事明日早朝再议。” 皇上发话了,户部几位大臣便不敢再留,当即躬身退了出去,经过宣于祁身边时,都不忘抬眸狠狠瞪他一眼。 宣于祁视若无睹,目光看着前方,唇角笑意微微。 等大臣都退下后,睿帝又屏退四下,直到御书房内只剩他和宣于祁两人,方单刀直入道:“说罢,你的条件,要怎样才肯罢休?” “没有条件。” “宣于祁!朕的耐心不多,别逼朕杀你。” 宣于祁淡淡一笑,“真没条件。” 睿帝藏在袖中的手指气的发抖,怒视他的双眸几乎能碰出火来,“那你搞出这么多事,弄得民不聊生,若不是为了脱罪,究竟意欲何为?” 宣于祁抬眼看向睿帝,目光落在他腰间系的一块月形血玉上,沉吟片刻,低声问:“知道无双是怎么死的吗?” 睿帝一怔,他当然知道无双是怎么死的,正因如此,才会追封她为县主。否则她既不是皇室中人,又非功勋后裔,如何也不可能跟皇室扯上关系。 心中的怒焰仿佛被一记铁锤狠狠敲了下,登时灭了不少,他眸光微眯,狐疑地看着宣于祁,“难道你是在蔺无双报仇解恨?”冷笑一声,道:“如果是这样,那你最应该恨的是你自己!” “对,我不否认无双是因我而死。”宣于祁目光直视睿帝,语意冷凝,“所以我们都有责任。收押入狱,任你宰割,是我付出的代价;而你的代价,自然是你最看重的东西。” 这句话说的很笼统,每个皇上看重的东西都不一样,比如暴君最看重权威,而相反,明君最注重民生。 睿帝虽不算什么英明神武的皇帝,但受君羽天协影响,称得上是勤政爱民的贤君,听宣于祁此言,再结合目前局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百姓安稳。 “宣于祁!”睿帝阴鸷地看着他,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你还真想闹得天翻地覆?” “有那能耐,为何不可?” 睿帝大怒,“你敢!” 宣于祁微微一笑,双手互握于身前,目光淡然,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事已至此,可见结果。 如果说第一次交谈是睿帝不肯服输,那第二次就是宣于祁不识好歹了,明明可以无罪释放,可他偏偏不提。 谁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难道真想被秋后处决吗?或是把牢底坐穿? 睿帝百思不得其解,让人把宣于祁押回刑部大牢后,在御书房内踱步数回,终是忍不住出宫去了。 登基八载,君羽炅泽一直都有个习惯,当遇到棘手的事,或者想不通的事,都会让君羽墨轲帮他出谋划策。 以前是直接召君羽墨轲进宫,可现在他心知召不进来,所以连试都懒得试,有事就直奔宁王府。 宁王府的大门谁都能拦,就是不敢拦睿帝,天子到访,怎敢怠慢? 睿帝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紫竹林,如韩叔所说,他那不成器的弟弟又在犯癔症了。 树上的梅花早就凋谢了,可君羽墨轲却固执地坐在树下,左手拿着块紫色玉石,右手握着一把刻刀,尖利的刀锋再玉石上描描画画,仿佛在雕刻着什么,神情异常专注。 淡淡的夕阳洒在他脸上,密长的睫毛在眼睑下覆了一层阴影,遮着那淡而平静的眸光,清瘦的容颜认真又憔悴。 “在雕什么?”睿帝走到君羽墨轲身边,看了眼他手中的玉石,挑眉道:“像个匣子,送人的?” 君羽墨轲没理他,头也没抬,拿着刻刀小心翼翼地雕着一种古老的图腾。 睿帝仔细辨认了下,讶异道,“龟蛇同体,是四神兽玄武?” 君羽墨轲眸光未动,刻刀不停,依旧未答。 睿帝这次来是有求于人,耐心特别的好,也不顾及天子威仪,在君羽墨轲身边的空地上撩衣坐下,淡淡道:“银票被盗印的事听说过吗?如今整个天奕都是经济萧条,地方乱成一团,朕忙的头都大了,你倒悠闲,居然躲在府里玩起雕刻了。” 没人回答他,他又自顾自道:“假银票的来源朕派人查过,大多都来自祁氏产业,相当于是从官府的店铺里流出来的,刑部抓了些人严刑拷问,怎么都寻不到源头,那些假银票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而消失的五十万两黄金下落全无,市场混乱不堪,为了安抚民情,户部新铸了十万两官银,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银票已经失去信用了,如果市面上流通的官银再超量,老百姓怕是连银子都不相信,到那时,估计只能以货换货了。” “这件事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是宣于祁做的手脚,可朝廷却苦于没有证据证明是他做的,朕私下审了他两次,他不承认也不否认,就连条件也不谈,软硬不吃,一心求死,这种人最难拿捏!” “事到如今,朕已无计可施了,所以你来替朕想想,怎么让经济重新恢复。”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雕刻声,睿帝扭过头,定定看着君羽墨轲,语重心长道:“轲,你想做闲散王爷,朕不反对,但身为皇室子女,到了危急关头,天下百姓你不能不顾。” 君羽墨轲恍若未闻,睿帝恼极,伸手想去夺他手中的玉石匣,却被君羽墨轲一掌拍开,力道之大,震得睿帝虎口阵阵发麻。 “朕来找你是商量正事的,难道在你心里,天下百姓还抵不过这一块破玉石吗?”睿帝怒道。 君羽墨轲抬眸,平静地望了他一眼,声无波澜道:“不该碰的,别碰。” “画不能碰,石头也不能碰,朕看你是疯了。” 君羽墨轲垂眸,不置一词,直到最后一刀刻完,方低声道:“九儿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东西。” “又是那个女人!”睿帝怒极攻心,双眸都能喷出火来,“再这样下去,朕马上下旨给你订一门亲事。母后说的对,就该给你找个王妃。” 君羽墨轲手中动作一顿,徐徐抬眼,目光深凝地望向屋内的一副壁画。 “我有王妃,在那。” 睿帝循着他的视线,望了眼屋内,又回头看向他。 君羽墨轲的神色异常平静,看不出一点哀伤,也看不出一丝绝望,但睿帝很清楚,他这弟弟不是从痛苦中走出了,而是悲哀绝望到麻木了。 他沉迷于过去已经成了一种病态。 这种掀不起任何波澜的平静,叫死水微漾。 “好了,此事暂且揭过。”睿帝没勇气和君羽墨轲再打一架,所以很识相地转移话题,言归正传道,“朕不碰你这块破石头,但你得想法子帮朕敲一敲宣于祁那块顽石。” 君羽墨轲恋恋不舍地收回画上的眼光,轻描淡写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废话,朕当然知道。”睿帝抿唇,“可蔺无双已经死了,难不成找个法师把她请出来。” 君羽墨轲神色未动,低眸看着石匣,指腹轻柔地抚着上面的刻纹,平静道:“她还有家人。” 一语点醒梦中人。 如果说还有谁能劝的了宣于祁,一定非蔺良哲莫属了。 无双的死,宣于祁可以记恨任何人,却唯独怨不了蔺良哲,反之,他若有丝毫愧疚之心,便不会拒绝蔺良哲的请求。 睿帝愣怔了片刻,忽地开怀一笑,大力拍了拍君羽墨轲的肩膀,感激的话来不及多说,急急忙忙地出了宁王府。 本想召蔺良哲进宫,可思忖片刻,决定亲自登门。 第478章 烟花再起琴幽扬 自从无双死后,蔺良哲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原本乌黑的头发已是银白一片,整个人显得极为苍老。 他仍在朝为官,当然知道银票盗印之事,只是此事并不归他管,他也无心揽责,每日早朝,只是静默在一旁,对百官争执之事不置一词。 和他一样的还有郁凌云。 一朝天子一朝臣,自从相府被炒后,他们这些老臣全都低调了起来, 今日睿帝突然登门,即使他精神再不济,也得亲自出来接待。 正厅里,睿帝坐在主位,侧眸看着下方的蔺良哲,目光有些复杂,原本要说的话一时间居然难以说出口,等下人奉了茶,蔺良哲恭声询问时,方缓缓道明来意。 听说要去见宣于祁时,蔺良哲有些愣神,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身为臣子,他自然不会忤逆君意,别说让他去劝服害死他女儿的人,就算杀了他,他也不会多说一句。 刑部地牢,一大早又有人来探监了。 听着逐渐走近的脚步声,宣于祁嘲讽地勾了勾唇角。 地牢里的视线很昏暗,石壁上的油灯散发着幽黄的烛光,栅门被打开,宣于祁漫不经心地斜眼望去。 本以为是睿帝或者来提审他的狱卒,却不料竟然是个形容枯槁,气息比他还颓废的老者。 如果是别人,哪怕来的是睿帝,宣于祁都懒得动一下,可偏偏是蔺良哲,一个他最不愿见的人。 他不愿看见蔺良哲,蔺良哲又何尝愿意见到他。 看着眼前这个清秀瘦弱的年轻人,蔺良哲心中百感交集。 当初,无双和宣于祁来往密切时,他就非常反对,因为从那时起,他就不看好这个年轻人,甚至一早就料到了宣于祁会有今天的下场。 他是读书人,思想较一般人更加古板,士农工商,在古代,像他们这种满腹经纶的学者,最瞧不起的就是商人。 所以在蔺良哲看来,宣于祁出身相府,又是国舅,比起寒门学子仕途更为通畅,就算他不愿考取功名,也能凭借尊贵的身份在朝中谋取一官半职,可偏偏他自甘堕落,跑去经商。 是的,在蔺良哲眼里,宣于祁经商是一种堕落的行为,不管他成就如何,只要行商就狠狠贬低了自己的身份。 并且在宣于祁生意越做越大时,他就猜到会出事,还看在同朝为官的情分上曾私下劝过宣于承。 可最后,相府终究难逃一劫。 还连累了无双。 想到他孩子年纪轻轻都没来得及出嫁就消香玉陨了,心中不免一阵抽痛,望着宣于祁的视线跟着模糊了,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就那么怔怔的,无焦距地望着。 “蔺太傅。”宣于祁从草堆上站起身,低着头,神色复杂地执了一礼,便没说话了。 好半天,蔺良哲才回过神来,佝偻着身子,在宣于祁对面盘腿坐下,深深凝了他许久,方轻声问了一句,“你可知我为何而来?” 宣于祁默了下,低声道,“知道。” 蔺良哲看了他一眼,视线移向别处,浑浊的眸光再次黯淡几分,“陛下说这一切都因无双而起,是吗?” 宣于祁又顿了会,坦诚道:“不全是。” “老夫猜也是。”蔺良哲悲怆一笑,语气有些苍凉,“如果你可以为双儿做到这种地步,那个傻丫头也不会追逐你十年,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宣于祁低眸,缄默不语。 “都说祁公子温润如玉,但老夫知道,你是个冷情的人,对朋友如此,对亲人亦如此。当初你若有半分为宣于相和前皇后着想,相府便不会落得今日下场。” 蔺良哲长长叹息,扶着身后的牢木,缓缓站起身,语气有些虚浮,“你放心,老夫不是来说教的,也不会拿双儿的死要求什么,只是为了黎民百姓,希望你能尽早收手。” 宣于祁眉目低垂,不言不语,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思绪,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没听进去。 蔺良哲虽不喜欢与商人打交道,但从未否决过宣于祁的聪慧和才能。 关在牢里数月,不与外面联系,却能把天奕经济命脉玩弄于股掌之中,让朝廷百官都束手无策,可见城府之深和洞察先机的本领。 他这样的人心思之缜密,意志之坚定绝非常人所能及,如果不是自愿,谁都没办法逼迫威胁他。 所以蔺良哲并不准备多说,话到此处,阐明来意即可,再多的只能让他自己去想通。 “当今皇上虽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却是个爱惜子民的君主,皇权不可侵犯,但为了百姓,他愿意妥协,而你......” 商人自私自利这话,蔺良哲没有直面讲出来,偏头看了眼宣于祁,摇头轻叹一声,转身出了牢房。 昏暗的走廊里传来他沉重的脚步声,以及那苍老、疲惫的声色,“兵连祸结,权势相争,快意之斗,苦的都是老百姓啊!到底孰是孰非呢?” 幽暗的牢房里又静了下来,宣于祁像蔺良哲刚才一样,在草堆上盘腿坐下,低眸看着地面,几络凌乱的短发垂在额前,漆黑的双眸里讳莫如深,俊朗的面容霎时暗沉,两颊青白,无一丝血色。 傍晚的时候,宣于祁说要见睿帝,如果是普通囚犯,狱卒必然会奚讽一番,可这人是曾经名噪一时的祁公子,狱卒原本就不敢怠慢,何况上头还一早就吩咐过。 为了不像昨天一样有辱圣目,这次进宫前,宫里来的侍卫们先带宣于祁去梳洗一番,又吃了些东西垫腹,半个时辰后,才衣衫整洁地出现在御书房里。 御书房里只有睿帝一人,就连带宣于祁进来的高林也退出去了。 毕竟是和罪犯讲条件,睿帝并不想太多人知道今晚谈话的内容。 不管是为了顾及面子还是里子,昔日郎舅二人再次见面,不似前两次剑拔弩张,而是心平气和的静下来就事论事。 目前市场最大的问题是伪票横行之事,散出去的伪票如同泼出去的水,无论如何都收不回了,但宣于祁告诉了睿帝辨识假银票的最简便的办法。 用火! 所有假银票只要用火一烤,票面中间就会出现一个黄色的十字。就像去年圣宁醉仙楼门前的那幅对联一样。 这个方法上至钱庄,下至百姓都适用,无疑是辨识、消灭伪票的最好办法。但宣于祁有保留,并没有说出伪票来源以及制作的地方,他只承诺,在性命无忧的情况下,市面不会再出现伪银票。 睿帝知道他在为自己留后路,逼问也没用,索性不在问了。 户部已经在研制新版银票,等新版银票投放市面,宣于祁手里的伪造银票便是废纸一张。 第二件事是被假银票兑走的五十万两黄金,宣于祁说会在一年之内陆续归还钱庄,并且不再取用。 此事一样有所保留,一来是为了躲避官府的追查,否则一下子归还五十万两黄金,岂不是太引人注目了。 第三件事则是含嘉仓十万担米粮一案,此事宣于祁只交代了米粮发霉的原因,并没答应要归还大米。 由于部分大米在上缴官府前做了手脚,不用空气和水分,一个月后自身会变质霉变,从而产生细菌,感染了仓内其他米粮。 睿帝听得一知半解,他自然不知道什么是细菌,这也不是他关心的重点,他最想知道的是,做了手脚的大米究竟是从何而来? 几番深究之下,宣于祁只是笑而不语。 他若告诉睿帝自己是怎么做手脚,伪银票如何被散出去而不被官府查到,那等市场平静,他的死期也就到了。 这些都是他的底牌,怎么可能把底票告诉一个想取他性命人!? 有些东西,不是摘了个招牌,换了个名字,就是完全易主。 他经营十年,每个行业、地方、商铺若没有心腹盯着、谋划着,何以将产业遍布各个领域。 真当他只是算算账,出出点子就能富甲天下吗! 睿帝和户部官员大概也能想到这点,可是那又如何?他能把祁氏商行所有掌柜、下人、工匠都换了吗?就算换了,还能不招? 行行业业的人就那么多,离了这家还有那家,有本事的人还怕谋不到一个重要的岗位? “朕怎么知道你不会出尔反尔?”尽管祁公子信誉在天奕是出了名的好,但睿帝还是忍不住问。 他并非不相信宣于祁的承诺,而是有后顾之忧。 宣于祁的话都只说了一半,确实可以解决问题,但他若想再制造问题,也是轻而易举。 “该说的我都说了,信不信由你。”谈到最后,宣于祁反而轻松下来,他笃定睿帝只能答应。 正如蔺良哲所说,他是爱惜子民的君主,不会任由百姓处在水深火热中而坐视不理。这也是他唯一可利用的。 自私?卑鄙? 他不否认。 如他所料,睿帝只思忖了片刻,便答应了宣于祁的要求,归还城外水云山,放任他自由。 不过为求谨慎考虑,在民间恢复正常秩序前,睿帝会派人寸步不离的监视宣于祁。 宣于祁笑了笑,很爽快的同意了,并明确地告诉睿帝,监视期间他会一直住城外水云山庄,有事可以随时派人找他,并非常欢迎睿帝上山赏景。 本就心存疑虑的睿帝一听这话,顿时气的牙痒痒,如果不是和解了,他非得派人打他五十大板不可。 一想到这事,睿帝又郁闷了,这家伙被关在刑部半年,怎么就没让人抽他几百盐水鞭子呢? 谈判就此结束,谁也没提元宵爆炸案一事。 第二天清晨,一辆马车缓缓行驶在永宁大街上,宣于祁掀开车帘淡淡望去,往日这个时辰正是百姓赶集的时候,街上的商贩吆喝不断,可如今,安静异常。 宽阔的街道两旁,小贩寥寥无几,十家商铺有一半是关着的,银票失去信用,经济下滑,导致很多店家连房租都付不起,原本热闹的永宁大街,变得十分萧条。 这是一场死囚与帝王间的较量,事关生死,时间只有几个月,所以损伤最严重的是天子脚下。 受苦受难的,也是天下脚下的这些勤勤恳额的小老百姓。 马车上了水云山,稳当的停在半山腰,宣于祁站在空旷在草地上,望着眼前山清水秀的美景,竟然恍如隔世。 远处青山如黛,山庄前的一弯湖水微波荡漾,耳畔仿佛响起一群年轻男女的欢声笑语,有悠扬的琴音,清越的筝响,空灵的箫声,还有密集连贯的鼓点声...... 山庄里积了一层灰,宣于祁打开主卧的一个暗格,取了十两银子出来,去城里雇了几名奴仆,顺带又买了些家用回来。 当天晚上,水云山庄上放起了烟花,五颜六色的花火照亮了一方天幕。 已是夏末,烟花存量不多,仅仅持续了一刻钟便停了,但柔婉清幽的胡琴声,却在山间孤独地响彻一夜。 睿帝收到暗卫来报时,原以为他只是在宣泄情绪,纪念故人。 直到几个月后,市场平静下来,假票逐渐消失,方后知后觉的明白,那夜的烟火和琴声,不过他给手下发的信号而已。 光明正大的引人注意,同时又让人掉以轻心,即使有心也无迹可查。宣于祁,一个心思缜密、头脑精明商人,心计和手段绝不亚于朝中那些玩弄权术的官员。 直到这一刻,睿帝才有点相信,或许他由始至终,真没什么谋朝篡位的野心。 第479章 春夏秋冬又一年 这个夏天九歌犯了一个错,她想着既然没办法从悬崖上面上去,不如反其道而行,从下面走。于是她花了半个月时间,在峭壁脚下挖了个深坑。 山谷里有树木,地底下有水是毋庸置疑的。 可万万没想到,地下水和泗水支流的水是相连的,不仅如此,山谷里的水位竟然比峭壁外的河水水位低了数十丈! 结果可想而知。 还没来得及把地底凿通,只剩下一层稀松的土壤时,河水居然自行冲破阻碍,如泉眼般喷涌而上。 此时正是洪水期,地底一通,泗水河澎湃的激流就像银河开了闸般,一股脑的冲进来,河里的鱼、虾随水而上。 一夜间,绿意盎然的山谷汇成一片汪洋,淹死了许多野兽。 这之后,又连下了几天暴雨,等天放晴时,山谷里已是浮尸一片,臭味熏天。 九歌站在悬崖中间一座凿出来的山洞前,俯首望向下方,生长在峭壁上的花草藤蔓被摧残的所剩无几。 然而,被大水淹没的山谷里,拿些生命力旺盛的树木竟然还顽强的活着,比如那片荆棘林和毒果树,竟然从浮尸堆里开出花来。 这个夏天无疑是最难熬的,山谷里的河水被野兽尸体污染,自然不能再喝,还好夏季多雨,九歌在山洞里劈了个坑专门用来存水。而能填腹的东西,除了偶尔从悬崖上方飞过的鸟兽,就只剩生长在峭壁上的野树树皮了。 等秋天的时候,崖壁上的草木都凋零了,山谷里的河水却还没退,九歌就只能靠猎飞禽作衣食。 为了更方便捕猎,她做了两把十字弩,以虎筋为弦,弩箭虽是用树木做的,但经过改良,射程与穿透力足以猎下高空的鹰和大雁。 快入冬时,悬崖上飞来一只苍鹰,那天九歌正攀爬在峭壁上射猎,见有一只体型硕大的鹰朝自己直面扑来,毫不犹豫地开了弓,那只鹰的身形极为矫健,见利器飞来,展翅就往高处飞去。 九歌眼眸一眯,娴熟地开了双弓,一弓三箭,六箭齐发。 那只鹰倒也机智,展翅横飞,居然巧妙地从六根箭矢中间穿行而过,可还来不及炫耀,就栽在了藏在六根箭矢后的蝴蝶刀上。虽是躲过了要害,但却被击中了翅膀。 随着一声凄呖的锐叫,便直直地从空中坠了下来。 九歌凌空接住,硕大的身躯压的她手臂一沉,苍鹰还想挣扎,却被九歌一把擒住翅膀带回了山洞。 架子上的火还没熄灭,九歌干脆利落地拔下苍鹰翅膀上的蝴蝶刀,正准备割喉放血时,却听苍鹰不停的呖叫,锐利的眼睛一直盯着她,仿佛在向她诉说着什么。 九歌眼角一斜,瞅着苍鹰头上几缕白色的鬃毛,突然觉得有点眼熟,仿佛在哪儿见过? 自从坠入山谷后,她脑子里只想两件事,一是吃,二是怎么出去。就连练珈蓝生死决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能够出去。 长久下来,脑袋便不怎么灵光了。 好半天才想起来,这不去年年底趁她熟睡之际,在她手臂上撕下一块肉蠢鹰吗。 飞走了半年,眼看要入冬了,居然又回来了。 上次见它记得是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傍晚,那个傍晚,山谷里下了梅花雨。它被她打伤了,可伤口才一个下午,就奇迹般的愈合了...... 那次,她差点就可以和外界联系上了,如果这头蠢鹰配合,兴许她早出去了...... 越想九歌心中杀意越浓,手上力道渐渐加重,仿佛要折断那双黑黝黝的羽翼般。 感觉到来自身边这个人类的威胁,苍鹰嘶呖地叫个不停,翅膀奋力扑哧,竟然从九歌手里挣扎出来。 硕大的身躯重重地摔在地上,由于用力过猛,鲜血不断从伤口上涌出,淌了一地。 九歌阴冷地扫了眼,一团气流凝聚于掌心,五指微微一动,就在快要击出去时,眼角余光倏地扫到山洞里侧盛满野果的竹篮,眸光顿沉,默了会,旋即收住功力。 苍鹰颇具灵性,感觉到周围的杀气骤然消散,眼前的威胁突然出去了,这才慢慢停止扑腾。但翅膀上的伤口极深,让它动也动弹不得。 孤零零地流了会血,胸脯起伏越来越弱时,威胁又回来了。苍鹰虽然无法动弹,眼神却一如既往的犀利,目光中满是凶狠。 九歌再不济,也不会被一头受伤的畜牲吓到,冷冷瞥了它一眼,走近蹲下身,拿起刚从外面采才来的止血药草,还没开始动作,苍鹰却十分警惕,翅膀一动,锋利的爪子就在九歌手臂上抓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一股鲜血从手臂中流出,血,是黑色的。 她的血有毒,食之,轻则昏迷重则死。 九歌面无表情地扫了眼,字字沉冷,“再动喂到你嘴里。” 苍鹰曾在这片山谷里盘旋了一个冬季,自然记得那片荆棘丛和毒果的味道,仿佛感受到了来自鲜血和眼前这个人类的双重危险,顿时不敢再动了。 九歌将受伤的手臂缓缓收回,抓起一把药草稍稍运功碾成碎末,敷在伤口上,又瞥了眼躺地上奄奄一息的苍鹰,同样给它上了药。 她的善心不多,只这一次。 上了药,是生是死,与她无关。 晚上睡觉时,九歌把那头受伤的蠢鹰扔到山洞外面,不顾它凄哀的呖叫,一把关上木制栅门,并且关得严严实实。 她每天要睡六个时辰,睡沉后,除非时辰到了,否则就算把她分尸了她也毫无知觉。 所以,别说是头凶狠的苍鹰,就算是只麻雀,她也能救不能留。 她不想留,苍鹰居然还不愿走了。 不知又是迁徙落单了,还是故意找来这里过冬的,苍鹰伤好后,又开始在悬崖上空盘旋逗留,仿佛知道九歌不会杀它,还跟她抢起了食物。 有飞禽路过时,鹰总是比人类要敏锐的多,每当九歌弩箭射出,它总能抢先一步,将猎物抓到手,然后嚣张而去。 有时九歌被气极了,会朝它射出几箭,终究不是真的存了杀意,是以都被苍鹰敏锐的避开了。 等到山谷里的河水都褪了,便迎来了冬日的第一场雪。 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九歌平静无波的心绪无端生出几许悲凉,又一年。 今年这场雪来的有些迟,它告诉九歌冬天到了,却没给她任何准备。 山谷里的野兽都灭绝了,不但无法狩猎,也没有动物皮毛抵御寒冷,只剩一件去年的虎皮外衣取暖。 这个冬天,九歌饥寒交迫。 她曾尝试从地底下挖出来的那个通道出去,刚下水,还没游到底下,四肢就被冻得麻痹了。 因为受寒,后来生了一场病,在无医无药的情况下,她只能拼命运功,用珈蓝生死决驱逐体内寒气,但她不病还好,一病身体里的毛病都出来了。 棘毒一日发作数次,她躲在山洞里痛不欲生,寒气驱逐后,她体内的真气便消失了。 没有内功,她连山洞都出不了,以至于错过了东边绝壁下,那场纷纷扬扬的梅花雨。 她虽没看见梅花雨,却知道风兮音来过了,因为第二天,苍鹰带回来一个竹篮,和山洞里那个一模一样。 在她失去功力的几天,那头蠢鹰更蠢了,抓到猎物不在外面吃掉,居然带回洞口存着,像是要留着慢慢吃一样。 九歌就喜欢它这种蠢劲儿,因为等它再出去猎物时,九歌会打开栅门,把它收藏的猎物没收,就当房租,不对,应该说是洞租。 等到三、四月份,天气没那么冷了,泗水河的还没开始涨起来时,九歌出去的时候也就到了。 为求稳妥,她先下水试了几天,等终于能适应地底下冰冷的水温和水压时,便开始计划了。 珈蓝生死决有一个妙用,当发挥到极致时,可以闭气两刻钟。 也就是说,她最多能在水里闭气两刻钟,两刻钟的时间从山谷里游到地底下,然后认准方向,穿过这座山脉,进入泗水河的漩涡,最后在强大的水流冲击下,钻出河面。 其中任何一个环节有丝毫差池,两刻钟后,她必死无疑。 这是一条不归路,九歌决定放手一搏。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和煦的阳光照在山谷里,一片死寂,空中响起一声嘹亮的鹰呖,硕大的苍鹰在悬崖上方盘旋着。 河水十分沁凉,补充好体力,九歌毅然下水了。 第480章 九歌归来 泗水河下游的小镇上,来了一个古怪的女人,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布,只裹着一层兽皮,胳膊和腿都露在外面,过膝的长发黏哒哒的散在肩后,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湿漉漉的。 刚才下过一场雨,地上还没干,她没有穿鞋,光着脚走在青石板路上,仿佛感觉不到凉意,低着头,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 周围的行人对她指指点点,一些男人的眼神从讶异到放肆,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窃窃私笑着。迎面走来一个牵着孩童的妇人,远远的就听孩童在问:“娘,她为什么会穿成这样?” 妇人赶紧把孩童拉到一边,瞟了眼走街中间的古怪女人,声色俱厉地告诫道,“一看就是个坏女人,孩子,你可千万不要学。” 旁边卖菜的婆婆摇头叹息,“好好的姑娘家,太不知检点了。” “可不是!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如此伤风败俗,不知羞耻!”一名老者附和道。 一路走来,类似这样的唾骂声不断地落入九歌耳中,她却恍若未闻,神色不喜不悲,仿佛说得不是她一般,一直低着头,漫无目的的走着。 这是她两年来,第一次行走在有人气的地方,尽管周围百姓无一不是在议论、唾弃她,但她依然凝神静听,将周围三十米内的声音一字不漏地收入耳中。 她知道自己这身装束在古代很伤风败俗,但她一没钱,二不认识路,想问人哪里有成衣铺,都不知该如何沟通。 在山中与野兽为伍太久,她几乎连人类的语言都不知道该如何组织了。 无意中路过一家店铺,明明走过了,但九歌突然发现什么,又缓缓倒了回来,偏头看向街边一家店铺。 锦绣坊 名字很大气,店里的颜色也很绚丽,掌柜在柜台边上打着算盘,见有客人进来,连忙迎了出来,“姑娘,做衣裳吗?” 不轻慢也不热情的态度,语速适宜,对九歌而言刚刚好。她瞧了眼掌柜,不动声色地退后两步,拉开三尺距离,随后微微点头。 掌柜并未在意,看了眼九歌的衣着,接着问:“瞧姑娘这身打扮,是要买身成衣?” 九歌顿了下,颔首作答。 “成衣都在这边,姑娘喜欢什么款式?”掌柜把九歌引到柜台旁边的一排架子边,对店内现有的成衣款式做了个介绍,半天没听到回应,顿时觉得奇怪,“姑娘不会说话吗?” 九歌默了会,轻轻吐出一个字,“会。” 语气有些冰冷生硬,却让掌柜松了口气。 这么漂亮的姑娘如果不会说话,那就太可惜了。才放松没多久,心又提起来了,瞧了瞧九歌的装束及狼狈的外形,试问道:“那你有银子吗?” 九歌是个坦诚的姑娘,连犹豫都没有,便诚恳摇摇头。 掌柜一愣,刚准备骂人又把话收回去了。 瞅着眼里这个衣不蔽体的小姑娘,赶她出去又有点于心不忍,犹豫片刻,好心道:“姑娘是路过这里吧,看你怪可怜的,这样吧,我闺女跟你差不多大,不如我把她的衣服送一件你穿?” 九歌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摇头。 她曾与野兽为伍,对气息十分敏感,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会立刻警觉,如果穿别人穿过的衣服,她没有安全感。 掌柜见这小姑娘竟然如此不知好歹,顿时有点生气了,“既然姑娘不愿意,那就去别家吧,老叟做的是小本买卖,店内从不赊账。” 说罢,便打算回柜台继续算账,才走出两步,眼前突然一花,接着腰上一麻,便动不了了。 张了张口,居然也发不出声,以为是那姑娘做了手脚,定睛一看,那姑娘竟然还在原地,仿佛动都没动。 九歌淡淡看了掌柜一眼,又歪着脑袋扫了眼店内环境,默不作声地走到门边,关上店门,再插上横栓,在掌柜惊恐的眼神中,绕到他身后。 架子上摆满了各种款式的成衣,九歌挑了件样式最简单的素色长裙,也不避讳,背对着掌柜换上了。 简单的款式穿起来也方便,换好后,走到掌柜身前,面无表情地问:“好看吗?” 掌柜被点了穴,当然不可能回答,九歌便当他默认了。 又扫了眼店内,墙角挂了一件赤色披风,火红的颜色是那样朝气蓬勃。九歌摸着袖中的蝴蝶刀,缓缓走近,拿起披风轻轻嗅了嗅,是新的。 于是理所当然披上了。 接着在一匹红布上撕下一块布条,将鬓边半干的长发系到肩后,然后拿下门上的横栓,堂而皇之的走了。 她前脚刚走,掌柜的穴道后脚就被解开了。 青天白日之下,掌柜哪吃过这等亏,那件披风可是他的镇店之宝啊,是留给闺女出嫁时的嫁妆,居然被一个十六七岁小丫头骗子抢走了,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公然穿走的,强盗啊! 掌柜冲出门,没看到那丫头的踪迹,又找了两条街,结果一无所获,只能认下这个哑巴亏。 人呐,果然不能看外貌,越单纯越漂亮的姑娘,越他妈的有欺骗性! 夕阳西斜,九歌走在一片茂密的树林里,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她在找地方睡觉。 出了山谷,有一点不好。 她每天都会沉睡六个时辰,六个时辰里雷打不动。 为了确保沉睡期间不被人打扰,她不敢住客栈,不敢住在人多的地方,所以离开成衣店后,便出了小镇。 她脑子已经开始昏沉了,要尽快找到地方栖身。 春天的树林最是静谧,没有蛙鸣蝉噪,璀璨的夜空中,繁星点点,树上的人却看不见,她已经沉睡了。 出谷后的第一天,风平浪静。 第二天,九歌从沉睡中醒来,刚准备下去,远处传来了一阵说话声,有五个人正朝这边走来,听气息,都身怀武功,应该是江湖人。 九歌才刚出来,对江湖上的事一知半解,暂时也不愿与人沟通,打算等那些人走了再下来。 “老三,你刚从樱城回来,说来听听,今年武林大会上又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人还没走近,声音便先传进了九歌耳中,原本不甚在意,可听到‘武林大会’四个字,瞬间勾起了许多早已在脑海中尘封的往事。 “嘁,自从楚盟主走后,江湖上能发生什么大事。都跟去年一样,武林高手榜上的排名动都没动。” “老三说的对,啥玩意儿没有,害老子白跑了一趟,明年打死都不去了。” “老大,看来咱们没去是对的。” “甭管他对错,老子就看不惯卓清那屌样!还卓盟主,我呸!不是伯掌舵年纪大了,懒得跟他争,就凭他那道貌岸然的熊样,能当上武林盟主!?他连给楚盟主提携都不配。”看来那老大和当年的无双一样,是楚翊尘的终极粉丝。 “谁说不是呢!按规矩,武林大会都应该由樱城城主主持,卓清那个怂货,连曲池都请不动,还好意思召开武林大会,真不嫌丢人。” “丢人的可不止这些,老三,你发现他看宿月宫那毒妇的眼神没,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别提了,一说就来气。老大您是不知道,宿月宫那群用毒的娘们,居然成了武林三大门派之一,把万剑山庄都给挤下去了,您是没看到,当时叶问天那脸几乎黑成炭了。” “对对对,武林大会还没结束,万剑山庄就提前离场了,往年楚盟主在时,可从没发生过这档子事。” “老二老三,都别说了。”此时五人已然走近,说话的是五人中最矮的那个,他扫了眼周围,道:“你们回来了,卓清应该也回了。附近是清虚洞的地盘,小心被他们听到。” “听就听到了,老子还怕他们不成。” 这句话越说越小,显然底气不足。 矮子瞥了他一眼,正准备说话,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穿着赤红色的披风,头上都着兜帽,遮住了脸,分不清是男是女,乍一看还怪吓人的。 其他四人显然也看到了,立即停止了交谈,手纷纷握上腰间兵器。 “臭小子,大白天装神弄鬼,吓唬谁呢?”一人喝斥道。 树林里有片刻的沉寂,就在五人等得不耐烦准备骂人时,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清凌又带着点艰涩的嗓音,“清虚洞,在哪?” 五人一愣,没想到竟然是个女的。 既然是女的,便没什么好紧张的了,互视一眼,纷纷松了武器。 老大瞧着女子,问:“你去清虚洞做什么?” 半天没等到回答,五人面面相觑,老三想了想,猜测道:“你是去找卓......卓盟主?” 女子默了会,点头。 “如果是找卓盟主,姑娘就别去清虚洞了,白跑一趟。”老三热情道:“去归临渡吧,卓洞主昨天送连宫主回了毒瘴谷,要回也是坐船回,你现在去,没准还能碰上。” 女子没有说话,抬眸淡淡看着他。 五人这才看清女子的容颜,不得不说这女子模样长得极好,薄唇殷红,肤色极其白皙,眉目清冷,长睫下,瞳子漆黑,就是脸有些削瘦,无端添了些病态。 莫非她找卓清是为了看病? 不对啊,看病应该找风神医,找卓清算哪门子鸟事。 还没想明白,前面残影一动,旋即消失了,和刚才出现时一样,从头到尾没有一点声音,身法诡异莫测。 五人目瞪口呆,老二结结巴巴地问,“老老老老大,她......她是人是鬼?” “是......是人吧?” 第481章 报仇第一战 归临渡在泗水支流跟黄河交界的地方,与坞城隔河相望。 由于时辰尚早,笼罩在河面上的薄雾还没完全散去,站在渡口远眺,隐约可以看见远处一座奇险的山峰屹立在云层中。 清晨的阳光洒在峰顶,白皑皑的雪峰熠熠生辉。 九歌面无表情地站在河边,远远望着山峰,不知发了多久呆,终于等来了一艘大船。 大船穿过薄雾,朝渡口缓缓驶来,栏杆边驻守着十几名弟子,个个腰间配着把长剑,气势十足。 九歌将放远的视线收回,淡淡扫了眼船上飘扬的武林盟主大旗,微微垂眸,过了片刻,从容不迫地转身,朝后方的树林缓缓走去。 树林里有五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九歌只是瞥了一眼,便兀自找了个大树靠在上面坐了下来。 如此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大船这才靠岸。 哐铛一声,船板放下,数名衣饰统一的弟子陆续下来,分站在船两侧。接着,才是现任武林盟主卓清。 卓清看上去和两年前差不多,身穿黑白相间的锦袍,手中握着一把古朴的黑色长剑,出来后,先站在甲板上望了眼渡口方向,接着有望向树林,不知发现了什么,眉梢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接着回过身,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他身侧还有一名青年男子,三十岁上下,腰侧插着一把精巧的强弩索,这个人九歌认识,是千机阁阁主龙原。 去年年底卓清亲自到访千机阁,请龙原帮他铸一把长剑。 龙原如果还想在江湖上混,自是不能推脱,索性花了三个月时间帮他量身打造了一把剑,正是卓清手中那把,名为“青炼”,正中下怀。 于是今年武林大会结束后,卓清十分热情的邀龙原到清虚洞做客,龙原推脱不掉,这才跟着来了。 “这里属于清虚洞的范围,还是卓盟主先请。”龙原客套地回了一句。 卓清开怀一笑,没再推脱,气势俨然的从船上走了下来。 龙原偏头,瞟了眼卓清的背影,唇角轻轻一扯,缓步跟在后面。他身侧还有两名千机阁的弟子。 下了船,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树林走来。 还没进树林,卓清便停下脚步,抬眼望向旁边茂密的枝叶,肃声道:“几位兄台,既然来了又何必躲躲藏藏,出来吧。” 话音落下没多久,五个身形健硕的大汉自觉地从树林里出来, “卓......卓盟主。”五个人瞟了眼卓清,心不甘情不愿地叫了声,又偏头望向周围,仿佛在找什么一般。 卓清疑惑,环顾了眼四周,正准备问话,突然,前面树林里传来了一阵清清浅浅的脚步声。 大家听到动静,立刻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穿赤色披风,头上戴着大红兜帽的人缓缓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每迈出一步仿佛都踩在众人心上,明明悄无声息,却让众人心头一颤。 龙原盯着那人身形,眸光微眯。他断定,此人如果不是武功极高,就是藏匿身形的本事极为了得。 因为刚才,别说是他,就连卓清并没有感知到此人的存在。 也就是说,如果她不主动现身,在场没有任何人能发现她。 如今江湖上有这等身手的人,不是销声匿迹了就是归隐了,绝无可能出现在这里。 龙原能猜到的事,卓清自然也清楚,压下心中诧异,冷冷看着来人,“你是谁?” 你是谁? 所有人脑海中都浮现这个疑问,包括九歌。 可能是因为体内毒素的关系,很多事情如果不去想,她便选择性的忘了。 就像现在,突然听到别人问她是谁,她便有些松怔,过来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叫九歌。 这不能怪她,因为实在是太久没人叫过她的名字,更加没有人问她这个问题。 以至于她想起这两个字时,居然感到一丝陌生。 等了半天,对方都说话,卓清不禁有些恼火,但身边有外人在场,多少要自持身份,遂耐着性子道:“阁下是找卓某吗?” 九歌闻言,微微抬头,大红色的兜帽下,露出了半张脸,模糊了轮廓,却能辨出是个女子。 但这次不等她回答,有人帮她先答道:“对对,她在渡口站了一个时辰,就是在等你。”说话的是老三。 龙原微讶,眉梢一挑,“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刚才找我们问路。”五名大汉十分心虚地觑了眼九歌,心中开始打鼓。 以这姑娘诡异的武功,定是听到了他们方才辱骂卓清的话,才会跳出来找他们问路。 不知道会不会告状? 其实他们跟过来的原因很简单,江湖人崇尚武学,凭九歌刚才展现出的身法,任何一个会武功的人都应该感到好奇。 “等我?”卓清回首,打量了眼站在十步外的女子,仔细回忆自己近来接触的女人,除了连宫主和宿月宫的弟子,并没有其他人,正疑惑着,却见那人突然伸手摘下兜帽。 浓密的睫毛轻轻抬起,直直望向前方,漆黑的双眸,像是上古的璞玉,清幽而又冰凉。 “是、是你?”卓清微愣,而后,大惊失色,“你居然还活着!” 龙原起先只觉得这女子长得好生熟悉,像是在哪见过,过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想起来,这不是两年前在武林大会上打败连秋练的郁小姐吗? 她,不是坠崖死了吗? 清虚洞的弟子中,有不少人都认识九歌,更有几人还参加过两年前契风崖顶的围杀,虽然没看到最终结果,但清虚洞和宿月宫所有弟子都知道,眼前女子最后的下场是被打下悬崖...... 契风崖!那可是万丈深渊啊!就算没被摔死,掉下去后也被泗水峡激流冲击的粉身碎骨,怎么可能还活着! 在场人中,唯一还能保持淡定的,也就那五个来凑热闹的大汉了。 九歌对这些人的震骇并不敢兴趣,相较而言,她更感兴趣卓清的称号。 “卓......盟主?” 清凌的声音,如同契风崖顶呼啸而过的雪风,冷而空灵。 卓清压下心中震惊,用余光瞄了眼身侧的龙原及那五兄弟,思忖半晌,居然友好的打起招呼。 “郁姑娘,别来无恙。”顿了会,又道:“你找卓某,可是有何事?” “杀了你!” 这次九歌没有丝毫犹豫,连想不带想,在第一次听到“卓清”二字时,脑海里便只有一个念头,杀! 昨天她还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但今天,她终于弄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想出谷。 报仇! 她活在这个世上,一无所有,只剩报仇! 第一个是卓清,第二个那就是连秋练了,还有第三个,第四个...... 卓清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嘴角情不自禁地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 不是他自信,而是经过之前几番较量,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是她对手,倘若现在四下无人,他不介意将这女人除之而后快.....但今天龙原和其他人在场,如果他此时对一个女子下毒手,传到江湖上有损他声誉。 “郁小姐,你我之间并无深仇大恨,当初也只是奉旨行事,如今朝廷已取消通缉,卓某便没有理再与你动手了。” 话说的很是冠冕堂皇,换做以前的九歌,兴许会反唇相讥几句,势必在众人拆穿他虚伪的面目。 可如今,九歌没心思跟他绕弯子,定定看了他一眼,掌心一翻,几片绿光飞出,带起刁钻而狠辣的弧度,朝卓清射去。 卓清猝不及防,仓皇之下只来得及避开两片,却被第三片树叶划伤脸侧,伤口极深。 “郁姑娘一定要跟卓某切磋?”语气染上了一丝愤怒。被人公然挑衅,如果还能忍就不是卓清了。 九歌抬起一只手,解开披风系带,赤红色的披风滑落在地。她漫不经心地扫了卓清一眼,语气不疾不徐,“江湖挑战,死伤,算我的!” “好!那卓某就得罪了。” 卓清目光阴冷地看着九歌,“呛”的一声响,拔剑出鞘,剑锋斜直大地。 清虚洞弟子纷纷退后,来凑热闹的那五兄弟见有人比武,还是武林盟主和一个身法诡异的女子,顿时精神大作,连忙退到一旁观战。 而龙原却在替九歌担忧。 卓清虽然是个伪君子,但武功并非浪得虚名,手上还有一把为他量身铸造的‘青炼’,更加如虎添翼。 反观郁姑娘,两手空空,什么武器都没有,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她丝毫少胜算! 卓清当然也这么认为,所以,他在等九歌先出手,然后他才好光明正大的‘回敬’。 九歌没有让他失望,身形一闪,人已至。 明明在十米开外,转瞬就到了近前,快得让所有人都以为自己眼花了。卓清也不例外,才刚准备出剑,呼啸的掌风已拍至肩上......这怎么可能! 已经失去先机,没时间多想, 紫阳神功蓄劲,韧气爆发,一股强大的气势,席卷向九歌,带着势不可挡的威力,九歌折腰一拧,如同一道闪电般,飘至卓清身侧,卓清早有预料,锋利的剑芒斩去...... 谁料,竟然斩空了。 身后寒风逼至,卓清惊慌之下,飞身而起,却在此时,一道凌厉的掌风从上空袭来,直接拍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这下,不但卓清被拍懵了,就连周围旁观的众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天下怎么会有如此神鬼莫测的身法! 第482章 卓清之死 天下怎么会有如此神鬼莫测的身法! 从他们的视角看,就在刚才那一瞬,卓清周围出现了无数个残影,分布在四面八方,就连他们都分不清,敌人究竟在哪里。 有人愣愣地问了一句,“她这是什么武功,好诡异......” “不是武功,是速度。”回答他的是龙原。 龙原是千机阁主,在江湖中也是排得上号的高手,不论是眼力还是见识。比他们自然要强上许多,可这许多也仅限于辨出九歌真身,却看不清她是如何出招。 旁观者尚且如此,何况当事人。 卓清被这一掌震得头脑发昏,好在对方功力与他相当,尚且能运功阻挡。紫阳神功运转,真气迸发而出。 轰! 一道无形光圈带着巨大气势,向四周冲击开来。九歌眸光一沉,半空中的身子飞速退闪出去。 卓清终于寻得先机,压下胸中翻腾的气血,手腕一翻,剑锋夹着一道紫光,凌厉的刺向九歌。 他虽自信,却不自大,经过短暂的较量,心知眼前女子功力已非从前,她不知从何处练就了一身超凡的速度,别说是自己,就连昔日的楚翊尘都望尘莫及。 比试才开始,他便受了伤,如果还顾名声,那才会真正的颜面扫地。 他宁可重伤一个弱女子,也不愿被一个十七八岁的黄毛丫头打成重伤。 剑锋呼啸而至,紫光气势如虹,九歌眸光微怔,有些恍惚,两年前在契风崖顶,她被这种剑法刺遍体鳞伤,而如今,越看越觉得破绽百出。 慢了, 太慢了。 她当初居然差点就死在这么慢的剑法下......九歌陷入了沉思,却不妨碍她的速度跟下意识的动作。 危险逼近,出手抵挡,早已成了她本能的反应。 动作虽慢了一拍,但仍然轻而易举的避开了。 一击未中,却抢下了发动攻势的机会,卓清挥剑如雨,划出一道道犀利的剑芒,剑芒势如破竹,不断地朝九歌飞冲而去。 九歌紧盯着剑网,眸光淡定如故,身形疾退间,五指一旋,仿佛俘获了天地精气般,一团洪涌的气流汇聚于掌心,陡然间,猛地一掌轰出。 此刻那气流在掌击出去的刹那,幻化成一朵红色的蔓珠沙华,突然,一道剑气从花蕊穿心而过,曼珠沙华碎裂,红色花瓣碎成九道不起眼的红光,和铺天盖地的剑气相比,渺小而又微不足道。 卓清见此,忽然觉得有些熟悉,当红光和剑气撞在一起时,他浑身一震,脸色大变,这是...... 随着一声巨响,树林里红光大作,一股狂猛的力量从红光中迸发而出,周围树木轰然倒地,剑气被吞噬,片片赤红花瓣如流星射日般朝卓清飞去。 卓清仿佛知道是这种结果,在红光逼至时,急忙飞身后退,九道赤芒却如影随形......旁边观战的众人都惊呆了。 又有人喃喃出声:“好、好诡异的武功。” 这次龙原没有话反驳,饶是他堂堂一派之主,此时也只有瞠目结舌的份。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朵小小的曼珠沙华,竟然有排山倒海之威...... 这是什么武功?他们不知道,但卓清见过。 迅猛招式加诡异莫测的身法唯有珈蓝生死决。珈蓝生死决共十八式,据说前九式能度众生,后九式能渡轮回,故有九生九死,六渡轮回之说。 曼珠沙华,彼岸之花,很显然,九歌用的是后半式。 她要他死! 明白了这点,卓清连震骇的心情都没了,剑舞如风,拼尽全力抵御环绕身侧的数道赤色寒芒,剑锋与红光相撞,气息不稳的他,被震的后退了几步。 才稳住身形,突然,背心一凉,只觉得一股强横的力量,狠辣地轰在他的后腰,恐怖的力量排山倒海侵袭而来,五脏六腑仿佛都被震碎般的疼痛袭遍全身。 剧痛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再也压制不住,“噗!”一口鲜血从嘴中喷出,卓清双目之中发出狠辣的光芒,口中发出一声怒吼,反手一挥,长剑狠狠地斩向身后。 九歌手一抬,紧紧扣住他的手腕,身影如鬼魅般,凌空轻翻。“咔嚓”,骨节错位声响,长剑从手中脱落,九歌下意识地伸手接过,同时旋身,一脚踹在卓清胸膛,直接将他踹飞了出去。 一旁观战的众人早已被惊得目瞪口呆,直到重物落地声才将他们中震撼中惊醒。 “咳咳......”从树上反弹下来,卓清又吐了口血,感受到胸前一阵剧痛,稍稍一动就痛,看来是骨头断了。 胜负已分,他败了。 卓清脸色十分难看,却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忍着剧痛抬头望向九歌,哑声道:“咳......是我小瞧你了,没想到你居然学会了珈蓝生死决,谁教你的?” 九歌漠然看着他,不置一词,举起手中长剑,横在两人眼前,默了会,将全身功力注于剑身,一道肉眼可见的红光在剑身游动...... 龙原心中一滞,惊道:“不好,她要毁剑。”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 谁都知道这把剑是卓清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上面还刻有‘青炼’二字,意义非凡,决不能让她毁了。 “不能让她毁剑。”清虚洞弟子怒喝一声,纷纷拔剑冲了上来。 九歌冷眼一扫,侧过身,脚下猛地一蹬,一股无形的气流在地上扩散开来,冲在前面的几名弟子一个不慎,就被这股强大的力量掀翻。 等下一波人冲上来时,几声清脆的断裂响声让众人生生顿住了脚步。 卓清一脸阴戾,用杀人的目光死死盯九歌,恨不得见她碎尸万段。 剑断了。 再次被人断了。 上一次是侮辱,那这次呢? 九歌用行动告诉卓清这次代表什么,冷冷看了他一眼,掌心聚力,将两截的短剑从地上吸气,接着,用力一挥,两截断剑如同开了弓的箭,直直地刺向它们的主人。 锋芒破空,迅猛而势不可挡。 谁也没想到九歌会突然下杀手,所有人都惊呆了,有人惊呼“洞主”,有人大叫“盟主”,可是凭在场人的武功,就算想阻止也来不及。 而卓清,从看到九歌使用珈蓝生死决开始的那刻,就知道她对自己有了杀心,所以一早就防。 他身上骨头多出断裂,无法动弹,体内功力又所剩无几,想活着,必须保住要害。 可两截断剑,一截上刺咽喉,一截下刺心脏,生死关头,他耗尽体内最后一点功力,将刺向咽喉的断剑生生击偏,同时忍着剧痛侧过身。 “噗嗤!”利刃生生没入胸口,鲜血喷涌而出,好在是左边。 剧烈的疼痛伴着死里逃生的喜悦,喜悦还没涌上心头,额前突然感到一阵清凉,根本来不及抬头看,一切就终止了。 一把寒光冷峭的蝴蝶刀从卓清眉心没入。 随着那抹谁都没看见的流光没入,卓清的身体就直直向地面倒去,嘴角的劫后重生的笑还没来得及扬起,就毫无预兆地倒下了。 他瞳孔瞪得大大的,估计到死都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九歌在山谷里养成的管用的手法,隐藏在夺命一式后的一击必杀。 屡试不爽。 在卓清倒下的同时,九歌一步一步的缓缓走到他的身前,没有人敢拦她,甚至都没人反应过来。 唯有龙原神色冷肃地看了地上卓清一眼,又定定看着行凶之人,眸光晦涩,像是思忖着什么。 他看见行凶之人蹲下身,从死者眉心拔出那把致命的钢刀,而后,他听到了一句清清冷冷,带有讥诮的质疑声。 “盟主?” 一阵诡异的冷寂后,树林里爆发出强烈的讨伐声,清虚洞弟子神情激愤,纷纷拔剑,要为卓清报仇。 九歌抬眸,淡淡扫了他们一眼。 一阵寒意在众人心中蔓延,围上来的弟子纷纷一愣,又不动声色的退了几步。 有人放出狠话,说他们清虚洞堂主绝不会善罢甘休;还有人说要请让天下群雄一起围剿九歌;九歌只淡淡说了一句,便叫他们没声了。 “你们是在提醒我杀人灭口?” 说罢,不顾众人愤慨又难堪的脸色,脚下一动,便轻而易举地出了包围圈,众人回头,连带消失的还有地上的那件赤红色披风。 “龙阁主,你一定要替......咦,龙阁主呢?”众人在树林里东张西望着,千机阁的几名弟子还在,龙原却不见了。 突然,一名清虚洞的子弟指着渡口方向,惊呼道:“喂,快看,我们的船走了。” 第483章 复仇第二战 九歌站在船头,目光沉静地眺望着远处城池,脑海中闪过许多纷乱的画面。 那座城给她的记忆并不好,两次踏入,她都像案板上的鱼肉般,被人伤得体无完肤,都要靠别人舍命相救,才能死里逃生。 灵紫,一个傻里傻气的丫头,是她来到这个世界最早触动的人,退场的也最早。如果不是在山谷里无意中发现那枚玉佩,她几乎快忘了,曾经有这么一个人,为了保护她甘心赴死...... 不对,好像还有一个。 也是发生在那座白雪皑皑的山顶上。 记得那天,山顶的雪是红色的,血流成河。她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也不记得有多少人想杀她,唯独没有忘记那场铺天盖地的箭雨,有几滴血从额头滑落到眼角,沿着脸庞而下,在脚下汇聚成河。 一个连念起的他名字,都感到陌生的人,居然会舍命救她,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 孟无缘临死前,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完,敌人一剑刺入心脏,要了他的性命。所以今天九歌也很痛快,一刀正中眉心,干净利落。 旭日当空,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凉风习习,九歌抬眼望着前方,目光幽静,“我不喜欢被人跟踪。” 船上十分安静,除了船底两个掌舵的艄公,四下空旷无人。 九歌也不急,神色清寂地望着河上风光。过了片刻,身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龙原掀开帘子,不疾不徐地从船舱里出来,看了眼九歌的背影,缓声问道:“郁小姐可还记得在下?” 九歌恍若未闻,连头都没回,更加没有回答,她对旁人的事向来不感兴趣。 “在下龙原,是千机阁阁主,曾在两年前的武林大会上与郁小姐有过一面之缘。”龙原自我介绍道。 九歌并不在乎他的身份,只想知道他的目的,缓缓转过身,目光无温地看向龙原:“你来替卓清报仇?” “在下武功粗浅,岂敢向郁小姐挑衅。”话虽有些恭维,却是大实话。 单论武功,两年前他就败在无双手下,连跟九歌交手的机会都没,更何况是现在。 九歌静静看着龙原,默然不语。 既然不是来寻仇,为何还要跟她上船? 龙原看出了九歌眼底的质疑,却没有过多解释,他和眼前的女子并不熟,对方怀疑自己情有可原。 “郁小姐可还记得楚翊尘楚盟主?” 他丢下树林里的烂摊子,急急忙忙的跟上来,不为别的,就想替好友试探一下。 如果对方连楚翊尘都不记得了,那可就太伤人了。 不过还好,对方似乎并没忘。 九歌眸光微动,深深看了他一眼,低眸不语。 “我与楚盟主有几分交情,两年前刚得知你坠崖的消息时,楚盟主派出了门下所有弟子在泗水黄河一带寻人,在下也曾出过几分绵薄之力。”龙原道:“当时楚盟主正在被朝廷通缉,由于寻人的动静闹得太大,惊动了朝廷,朝廷派出大军南下围剿,双方苦战数月,直到八月中旬,南下平叛之事才以楚天盟解散告终,黄河寻人也因此告下一段。” 九歌微微一呆,楚天盟解散了? 怎么会? 九歌眼中写满不敢置信,有些惊愣道:“后来?” “没有后来,就这样结束了。” “楚、翊尘呢?”九歌心中生出一丝恐惧,嗓音有些艰涩。即使被被野兽包围,内力尽失时,她也没有这么害怕过。 “消失了,江湖上传是被讨逆将军打下契风崖了。” 九歌心神一震,霍然抬首望向龙原,周身戾气大作,正要问谁是讨逆将军,却见龙原继续道:“但据在下所知,他携蓝姑娘归隐了。” 九歌紧绷的身子一松,目光沉沉地看着龙原,沉吟半晌,忽地转过身去,伸手扶着栏杆,抬眼望向远方,没再作声。 “郁小姐不想知道楚盟主的下落吗?”龙原问。 九歌静默良久,轻声道:“活着就好。” 她对自己、对在乎的人,要求都不高,活着就好。 以前她只把楚翊尘当做朋友,交情不深,无意放在心上。可自从得知真相后,她想了很多,正好也有时间想。 坠落谷底后,她午夜梦回中,也曾期盼过有人能来救自己。 那时,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别人,而是楚翊尘。 当众叛亲离、被逼入绝境后,还有谁能毫无目的、不求回报的地对她好,除了楚翊尘,她想不出第二个人。 因为血缘关系、骨肉之情,所以他是唯一会不惜一切寻找自己的人。 可以这样说,就算她得罪了天下人,能站在她身边,不去斥责她,还心甘情愿护她安危的人,世上也就只有楚翊尘了。 明白这一点,那他为了找自己而牵累整个楚天盟......便没那么难理解了。 有个哥哥是件很幸福的事,有个重情重义的哥哥更是荣幸,而有个楚翊尘这样的哥哥,则是十倍的幸福加上十倍的荣幸,再加一点窃窃欢喜的庆幸。 “听说北邙山上有一座墓碑,名为念漓,是在楚盟主归隐不久后新立的。”见九歌不再说话,仿佛又对周围一切漠不关心的时候,龙原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 九歌眸光一滞,顿了会,道:“谢谢,忙完后,我会去。” “去找楚盟主?”龙原笑问,“需要在下带路吗?” 言外之意,他知道楚翊尘在哪里。 “不用。”九歌没有领情。 “你知道楚盟主在哪?”又是一阵沉默,龙原都已经习惯了,好心提醒,“如果没人引路,只怕不太好找。” “碑上有字。” 本以为不会回答,没想到又冷不防地冒了一句。 龙原有些愣,感情说了半天,她是要去找墓碑。可是人还活着,找墓碑做什么?想了想,恍然大悟,是应该撤掉。 从归临渡到坞城并不远,过一条河就到了。 下船时,九歌问了龙原一个问题。 对龙原而言,一个经常沉默寡言的姑娘居然会主动找他说话,不禁觉得十分新奇,于是知无不言。 好在九歌的问题并不刁难,她想知道坞城最大的兵器坊在哪里? 别的店铺龙原可能不清楚,但说到兵器,那是再熟悉不过了,如数家珍般地列举了城中几大作坊,九歌听得头晕,微微颦了颦眉,问:“哪家名气最大?” “轮名气自然是核武堂,可在下却觉得......”话还没说完,眼前的人径自下了船。 龙原连忙跟上去,纵身一跃,便飞落至九歌身边,脚还没落地,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冷凝无比,仅一眨眼间,九歌便如避蛇蝎般地闪出了十步外。 龙原还没反应过来,退离十步外的九歌倏地偏头,眸光戒备地扫了他一眼,低低说了句“别跟着我”,接着几个闪身,便消失不见了。 龙原为此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不是怀疑九歌,而是怀疑自己,他有这么可怕吗? 还是说他很令人生厌,亦或是面目可憎? 如今,放眼天下,恐怕没有人的轻功能胜过九歌了。 想追上她,是件不可能的事,可龙原并没有因此感觉沮丧。 追不上总有别的办法,如果提前得知对方的去向,找人还不容易。 九歌入了城,便将披风上的兜帽戴了起来,街上的人很多,她尽量挑人少的地方走,但时不时仍然有行人从她身边路过。 就这样,一路紧绷着身体和心绪,直到进了核武堂,才稍稍放松下来,核武堂是一间很大的兵器铺,铺面设计非常超前。 本来九歌不太确定,看到柜台前似曾相识的‘核武’二字时,唇角翘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 “女侠,挑兵器吗?本店枪矛刀剑、棍斧弓弩应有尽有,你想要什么样的武器?”一名伙计热情的迎了上来。 后面发生了什么,就不叙述了,等龙原赶到核武堂时,青天白日之下,核武堂的大门居然是关着的,门口挂了块暂停营业的木牌。 好好的生意不做,这么早就打烊了。 龙原不由仰首望向日头,炽烈的太阳光刺的两眼冒金星,正打算离去,突然发现店门里面好像有人。 他狐疑地推开门进去,只见掌柜和伙计摆着一个奇怪的姿势,一动也不动的。见有人进来,一激动,眼珠子都快转出来了。 龙原扫了眼店内,兵器架空了一排,柜台后的暗器阁也空了大半,连墙上的弓弩都少了几把,一眼看过去,十分不对称。 “掌柜,发生什么事了?”龙原解了二人的穴道,明知故问道。 “多谢大侠相救,”掌柜穴一解开,顿时怒不可遏地骂起来,“大侠有所不知,刚来了个杀千刀的女贼,一进来就点了我们的穴道,然后将店里的刀剑一劫而空......” 说着,神情激愤地走到兵器架前,又急又怒道:“大侠你看,这里兵器全劫走了,还有柜台后的一批柳叶飞刀,足足几千银子啊!” 看得出,掌柜十分肉疼,简直是欲哭无泪。 伙计可能是不想干,所以又补上一刀,“何止这些,墙上原本有两把十字弩,是上个月刚从千机阁进来了货,一把一千两,也被抢走了。” 掌柜一听,想死的心都有了。可人都走一盏茶了,还能追上不成。 明知不能找到,居然还跑到街上前后看了看,最后被街上车水马龙的人流打败,又悻悻的进来了。 龙原干干咳了声,道:“打劫的人可有说过什么?” “这叫打劫吗!分明是抢劫!”掌柜激愤道:“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打家劫舍,还有没有王法了!” “就是,抢劫抢到官府的店铺了。”伙计附和道。 “笨啊你,那女贼根本就不知道这是官府的店铺,临走时还说什么‘告诉宣于祁,这些东西是他老乡拿的’,龟孙子!她从山旮旯里出来的吗,宣于祁早百年就是个穷鬼了,他老乡算个老几!京城来的就了不起啊!” 掌柜嘴里不停的骂骂咧咧,显然被气的不轻。 龙原掏掏耳朵,呆下去也没用,索性就出来了。 用过午饭后,又在街上溜达了一会,思索着九歌接下来会去哪里,无意中看见街上有几名彩衣女子,都穿同样的衣饰,是宿月宫的弟子。 龙原似乎想起什么,立即买了匹马,往城外跑去。 等他赶到毒瘴谷外时,意外地发现,谷内居然一片平静,别说厮杀声,就连一丝血腥都没有。 山谷门口有几名看守的弟子在闲聊,看样子什么都没发生。 就连卓清的死讯,也还没传过来。 龙原看了眼天色,心想,也许会在晚上行动。于是他在山谷外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坐等。 天黑时分,终于有人来了。 不是九歌,是清虚洞的一位堂主。龙原看着他进去,没多久,又出来了。跟他一起出来的还有连秋练和宿月宫两位长老,一行人急急忙忙的往渡口赶去,看样子,应该是去清虚洞。 龙原沉吟片刻,悄悄跟了上去。 毒瘴谷里一夜相安无事,翌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进山谷时,谷外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看守谷口的弟子站成一排,冷冷看着前方的古怪女子,厉声喝斥道。 九歌眉目低垂,大红兜帽下清丽无双的脸沉静如水,一双清冽的眸子有着肃杀的冷静。 气氛,一阵诡异。空气,透着危险。 彩衣女子们相互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杀意。 先下手为强! 长袖一扬,手中毒针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噗嗤”一声,胸口突然剧烈的疼痛,垂眸一看,利箭穿心。 轻淡的阳光穿过薄雾,洒落在山谷里,谷中奇花毒草在阳光的照耀下,色彩斑斓。 谷口传来一阵痛苦的闷哼,看守弟子无一幸存,九歌手持双弩,堂而皇之的踏入毒瘴谷。 半刻钟后,‘有人闯入’这句话终于被穿了出去,谷中顿时乱成一团。 不多时,慌乱声,惨叫声,怒吼声,箭矢穿透骨肉声,兵刃相接声源源不断,响彻整个山谷。 第484章 被迫跳崖 但凡在江湖上混的,哪个教派的山门外不设点机关,毒瘴谷也不例外。当‘有人闯入’的消息传出去后,谷中的机关便触动了。 壁沿上的小孔释放出绿色烟雾,地上无数疯长的藤蔓爬出,九歌一早就做了准备,屏住呼吸,扔出随身携带的两只酒坛,接着弃了双弩,抽出两把长剑,“刺啦”,几道刺耳的声音响起,剑身摩擦出火花,微弱火星子落在洒了酒的藤蔓上,火势瞬间高涨。 “不好,着火了!”有人慌慌张张的叫喊道。 春天正是万物生长的季节,新生毒草树木被引燃后,便无休止地愈烧愈烈,噼里啪啦的,呈燎原之态向四方蔓延开来。 迎面有一批人赶来救火,九歌掏出身上的柳叶飞刀,手一挥,尽数撒了出去,刀尖正中要害,十几人瞬间毙命。 她本是冷酷无情之人,对待仇人,从不手软。 大火迅速蔓延,没多久,毒瘴谷便化为一片火海,期间却无一人赶来救火,原因无他,九歌霸气凛然地守在宿月宫大门口,出来一批,她灭一批,直到没人敢出来时,她便收起双剑,无所畏惧地走了进去。 宿月宫里早已设好了埋伏,九歌才出现,数十道寒光从四面八方激射而来,房梁上,屋顶上,假山后,巨石旁,一瞬间,绸带翻飞,杀气狰狞。 九歌抬眸,冷澈的双眸,宛如寒冰,如地狱归来的修罗,浑身杀气正浓,剑出,旋身而起,几十把柳叶飞刀从赤色披风中射出,迅疾如电,向周围横扫而去。 剑光四起,寒芒无情。柳叶飞刀,例无虚发。 仅仅片刻钟,宿月宫内惨叫连连,尘土飞扬。 远处指挥的五名彩衣长老见状,既惊恐又恼怒,见火红披风飘落,八长老青霞捕得先机,率先攻了上来。 其他四位长老见状,二话不说,一同发起攻势。 一道道毒针密集如雨,数条白刃从天而降,一股脑子全都击在火红的披风上。 五人合力,本以为万无一失,怎料,射出去的毒针居然毫无阻碍地穿过披风,直直钉在后面假山石壁上,里面的人,不翼而飞...... 就在大家惊疑之时,突然听到一声惨叫,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八长老青霞胸膛正正插着一把利剑,鲜血顺着胸口跟溪水似得汩汩流下,直到倒在地上的那刻,脸上仍是一片茫然。 “四长老,小心!”不知是谁,惊吼了一句。 四长老一愣,回过神时,只觉得脖子一凉,紧接著,从她脖子喷出来的血雾模糊了她整个视线。 众人大骇,还没反应过来,忽觉得眼前一花,似有残影闪过,紧接着,又听“噗嗤”两声,是剑刺进身体里的声音...... 五长老被人一剑穿心,六长老被一剑割喉。 随着两人身子慢慢倒下,一张冷酷秀美的脸庞赫然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九歌眼眸微垂,双手各执一把三尺青锋,寒光凛冽,鲜红的血液沿着锋利的剑尖一滴一滴淌下,积成两汩洼池。 “你......你是谁?”七长老青荷握紧白绫站在人群前方,眼中满是忌惮。 九歌抬眸,静静看着她。 四目对视,都觉得彼此看着眼熟,不同的是,九歌没有去想对方的身份,面上无喜无悲。 而青荷则盯着九歌看了半晌,猛然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你!” 不等她把话说完,只见九歌手腕一翻,一柄长剑闪电般的飞出,夹着一道红光,贯穿了青荷的咽喉,当场毙命。 宿月宫内,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连秋练在哪?”清冷的声音在众人耳畔响起,九歌淡淡扫了眼余下的人,全部都是陌生面孔。 众人相觑一眼,一个胆子稍大点的女子战战兢兢道:“宫......宫主去......去清虚洞了。” 九歌冷眉微蹙,沉吟片刻,信手一挥,长剑飞出,深深扎入一旁的石壁当中,无数碎石纷纷坠落而下,发出一阵“哗啦啦”石块滚动的声响。 众人心中一悚,你看我我看你,皆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惊恐和慌乱,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几步,见九歌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又退了几步,接着,仿佛确定了敌人没有赶尽杀绝之心,立即朝宫门口一拥而去。 不多时,光鲜亮丽的宿月宫内,便只剩下九歌一人。 她偏头,扫了眼前方美轮美奂的阁楼殿宇,又静静看了会屋檐上的灯火,半刻钟后,等她出去时,身后浓烟四起,火光冲天。 正午时分,连秋练率人赶回来时,就看到山谷里一片狼藉,辛辛苦苦栽培的毒物一夕之间全部化为灰烬,谷中三百弟子,无一活口。 抬眼望去,宿月宫上方硝烟弥漫,雕栏玉砌的宫殿变成了断壁残垣,烈火熊熊烈烈燃烧着。 “是谁干的!究竟是谁!”连秋练怒不可遏,扬手一挥,一条白绫从袖中飞出,击向身侧峭壁,碎石飞扬。 “宫主息怒。”一名彩衣长老低声劝道,正要说什么,恰在此时,一阵清亮的木叶声在山谷中响起。 众人心中一震,不由循声望去,只见三丈外的高树上,有一个素衣女子倚枝而坐,长长黑发直直垂下,白皙如玉的脸庞被火光映的通红,手中拿着一片碧绿的树叶,抵在唇边,半闭着眼,丝丝扬扬地吹着。 能跟随在连秋练身边的弟子,自然都是她的心腹。在场人中大多都参加过契风崖一役。但人总是健忘的,两年时间,可以忘掉很多事,忘了那天,她们是如何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逼入绝境。 众人看到树上女子,只觉得一阵熟悉,却想不起她是谁。 就连连秋练一时间居然也想不起曾经最憎恨的敌人姓甚名谁。 “你!” 似乎不敢相信,连秋练盯着树上女子,竟然一时间哽住了喉咙,只有抬起的那只手颤抖不已。 随行赶回来的众弟子看到宫主反应如此激烈,不管想起来的或者没想起来的,以三位长老为首,纷纷亮出兵器,严阵以待起来。 “郁漓央!”过了好一会儿,连秋练方咬牙切齿的吐出这三个字,双眸死死盯着九歌,恨恨道:“你果然没死!” 仿佛吹累了般,婉转的木叶声戛然而止,九歌放下木叶,偏头望了眼下方一群衣着鲜艳的女子,未置一词。 连秋练赶回来的速度真是出乎意料的慢,她在这等了三个时辰,如果再晚两个时辰,恐怕又得拖到明天。 她做事,喜欢速战速决,拖着影响心情。 还好,她赶回来了。 赶回来送死了! 九歌低眸,看了眼手中木叶,漫不经心地把玩了一圈,忽地两指一弹,陡然掷了出去。 连秋练自看到九歌起,便一直提防着,绿光袭来时,她眉毛都没皱一下,手一挥,白绫从身前飘过,将木叶挡了下来。 动作行云如水,可万万没想到,白绫落下时,却不见树上之人,二长老是第一个发现,“宫主,她、她人呢?” 连秋练冷冷扫了眼,厉声喝道:“贱人,有种闯到我的地盘来,就给我滚出来,别躲在暗处装神弄鬼。” 话刚落音,众人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 “找我吗?” 声音来自身后,连秋练下意识转头,正对上九歌冷而清澈的眼眸。 然而,不等她反应,九歌就已经一掌袭来。 连秋练大惊,急忙闪身后退,与之同时,几声娇喝声响起,数条凌厉的彩绸迎面飞来。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九歌振臂一挥,袖袍飘扬,十来把柳叶飞刀从袖中疾飞而去,三位长老闪避不及,只好硬着头皮正面抵挡。 宿月宫大多都是女弟子,武功讲究姿势漂亮美观,动作花俏好看,缺乏严谨性,而且用白绫做兵器有两个最大的缺陷,一是不擅近攻,二是功夫不到家会阻挡视线。 尤其是至强者面前,这两点缺陷便会不断的放大。 九歌利用的就是这两点缺陷,飞刀射出之时,寒光一闪,双刃出鞘,斜身一拧,便疾速移到左边一名女子身侧,剑光闪动间,‘嗖‘的一声,剑锋狠绝地刺进敌人胸膛。 不等此人倒下,旋即又寻找下一个目标,剑如其人,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午后的山谷里,翻飞的彩绸中闪动着密集如雨的剑光,犹如暗夜中起舞的精灵,轻灵飘逸且威力无穷。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山谷里翻滚的百十条彩绸便如落日余晖,一点一点的沉下去了。 直到最后,遍地横尸,只剩下连秋练一人时,仍然沉浸惊骇中,完全不敢相信自己亲眼所见。 “你......怎么会?!” 她怎么会变得这么厉害! 九歌抬眸,淡淡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废话,出剑迅速,身形快若一道白电,风一般掠至连秋练身前,寒光乍起,几番缠斗之下,连秋练越战越吃力...... 论内功,九歌的内功并不比连秋练强多少,让人应接不暇的,是那诡异刁钻的身法,以及变幻无穷的招式。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九歌重出江湖,在速度这一项上,已经快到了极致。 更令人心生绝望的是,无论连秋练洒出什么样的毒粉毒针,对眼前之人居然没有任何作用,就像上次武林大会般,百毒不侵。 连秋练心中震撼无比,稍稍恍了个神,忽然,一道寒光从眼前一掠而下,她大惊,来不及闪躲,唯有用手将那把鲜血淋漓的剑刃紧紧握住。 鲜血从锋利的刀刃上喷溅而出,九歌毫不手软,顺势一掌拍向连秋练的胸口,手上蕴含的劲力滂泊冲出。 连秋练只觉得喉头一阵腥甜,没能忍住,终究还是喷出一口鲜血。九歌瞳眸微闪,侧身转腰,飞快地避开,同时指尖翻弹间,剑柄已转为反握,如同携着一把锋利的匕首,疾速上挑一剑。 剑锋切入连秋练来不及收回的手腕,鲜血溅起,伴随着凄惨的厉叫。 九歌眼睛都未眨一下,眉心一沉,一枚柳叶刀飞出,狠狠扎入她另一只手腕脉。 猝然之间两股钻心之痛袭来,连秋练惨叫声愈演愈烈,美丽的脸庞痛得扭曲起来,折射出极度的痛苦、绝望,狰狞了五官。 腕筋已然被重创,想要恢复,除非找到像风兮音那样的神医帮她重新连筋续脉。 可惜九歌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谷中有风吹过,一股浓浓的烧焦味冲入鼻中,九歌微微皱下了眉,抬眸看着连秋练,静静道:“想活命吗?” 连秋练惨声一顿,蓦然回首,冰锋般的目光直直地割向九歌,咬着牙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因为她不信这个贱人会好心放过她。 九歌不管她是如何想,信手一挥,将长剑掷到一边,兀自道:“给你两个选择,一,带着你的手下上路,二,从契风崖上跳下去。” 连秋练面色青紫,不知是气的还是痛的,死死盯了九歌好半晌,只想知道一件事,“你的武功......是从哪学的?” 她不是卓清,无缘得见珈蓝生死决,除了宁王逍遥神功和楚翊尘乾坤真气,她想不出,世上还有何种武功,居然让她败的毫无招架之力。 九歌回眸看了她一眼,不紧不慢道:“如你所想,掉落悬崖,大难不死,习得神功,”末了,又补充道:“你也可以。” 连秋练眉尖一跳,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九歌,仿佛是在探究她话里真假的成分。 九歌却不再看她,抬首望向不远处的契风崖,神色一如既往的沉静,“我数三声,想好是自己走,还是我送你。” 话落,白光乍现,一支柳叶飞刀赫然出现在手中,蓄势待发。 事已至此,根本不容连秋练选择。完好时,尚且不是九歌的对手,况且已经武功半废的她。 人,都是有求生的念头。如果可以活着,没人会选择死,哪怕只有一线生机。 连秋练选择前者,正合九歌之意。 冰天雪地的山道上,两个女子一前一后的朝悬崖边走来。 走在前面的人一步一回头,踉跄的步伐,手腕上的鲜血淌了一路,因失血过多,脸色变得惨白如纸,故作坚定的眼眸里写满了恐慌,越近悬崖,怯意越深。 上山的路上,连秋练不止一次想逃跑,费尽心机,却无论如何都逃不出九歌视线范围外。 只能怪实力悬殊太大,每当她才有所动作,便被九歌信手打来的飞刀逼得不得不往山顶走。 反击? 别开玩笑了,她体内真气溃散,能拿起白绫就不错了。 契风崖顶,故地重游。 凛冽的山风刮起的雪雾还是夹着刺骨的寒意,就连习惯早已严寒的九歌,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不是身冷,是心冷。 猎猎的寒风吹乱了她的长发,记忆中的血流成河已成往事,两个冬天过去了,大雪不知下了几场,所有的丑陋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目光所至处,白雪皑皑。 清朗的艳阳高照,映在洁白无瑕的雪地上,刺得眼睛生疼。 收回凌乱的思绪,抬眸望向连秋练,清丽的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不喜也不怒。 没有复仇的快感,没有凌迟仇人的快意,九歌的眼神里,看不到人类该有的感情,全是冷漠,看着连秋练的目光像是在看一根枯木或者一块石头,毫无情绪。 正因如此,才叫人不寒而栗。 连秋练被逼无奈,站在悬崖边,低头望了眼底下云雾缥缈的深渊,陡生毛骨悚然之感。 “跳下去真的不会死?”许是惊吓过度头脑发昏,她居然问起九歌这个问题。 而九歌,竟然还回答了。 抬眼,神情淡漠地望了眼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漫不经心道:“我不是还活着?” 她还活着,就是最好的证明。 相当于无声地告诉连秋练,跳下去,不但不会死,还能习得神功。 连秋练半信半疑,探出一只脚,缓缓迈前一步,可是只要一低头,看到下面的万丈深渊,再联想到泗水峡日夜奔腾不息的激流,身上每一寸肌肤都开始颤栗起来。 耳边,阴风呼啸,吹人心寒,面临死亡,大多人都是恐惧的。 昔日自视甚高的连秋练也不例外。 九歌今天的耐心特别的好,尤其是对待连秋练。 收回视线,缓缓走前两步,大红的披风曳地,铺在皑皑白雪上,张扬而妖娆。 “相信我,水底别有洞天,等你出来后,就能报仇了。” 平静无波的劝词,差点就让人信以为真了。 “你会那么好心?”连秋练十分质疑地看着她。若不是武功不济,不是眼前之人的对手,她绝无可能同昔日仇人如此心平气和地说话。 “信不信结果都一样,你没得选。”九歌走到距离连秋练十丈距离的悬崖边,略微偏头,微微一笑,恍若冬末春初,乍暖还寒。 简短的一句话,道出了事实。 如果此时再逃跑,连秋练相信,只要她一有动作,对方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送她一程。 与其被人打落悬崖,那还不如自己跳下去。 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仿佛下定决心,连秋练恶狠狠地瞪了九歌一眼,厉声撂下一句狠话,“等我回来时,就是你的死期。” 随后,眼睛一闭,纵身跳下去...... 九歌静静立在悬崖边,低眸凝望着下方,看着渐渐消失在云层里的人影,过了许久,轻飘飘地说道:“我的死期,你是看不到了。” “呖——” 眼看时候不早了,就在九歌准备离去时,一声嗥鸣从悬崖下方传上来。 九歌眸光微动,回眸望去,只见一个硕大的黑影煽动着翅膀,从悬崖间浓浓的云雾中钻了出来。 苍鹰冲破云层,朝契风崖顶呼啸而来,在雪峰上来回驰骋了两圈,接着盘旋在九歌头顶。 九歌仰首望了眼,冰冷目光中闪出杀意,手腕一翻,两指便多了一把锃亮的飞刀,还未有所动作,头顶上方突然落下两个金黄的果子。 九歌眉心微拧,伸手接住,是两个枇杷,上面还有浅浅的爪痕...... 苍鹰的嗥鸣声尖锐嘹亮,在空旷的雪峰顶经久不衰。 九歌低垂着眉目,看了枇杷好半晌,手指倏地一曲,收了飞刀,默不作声地朝山下走去。 夕阳西沉时,九歌在契风崖山腰找到一个山洞,沉睡前,她挪了块巨石严严实实地抵在洞口,只留了一条透气的缝隙。 入夜后,巨石上飞来了一只苍鹰,硕大的双翼收缩笼在背后,黑暗中的鹰眼锐利透亮,如一名放哨的士兵般,十分警惕地盯着周围的一草一木。 第485章 消息传开 清虚洞和宿月宫两大门派如今风头正盛,又地处中原,宿月宫被灭门的第二天,消息就传开了。 武林盟主卓清在回清虚洞的路上被人杀害,毒瘴谷宿月宫一夕之间化为灰烬,赤练仙子连秋练不知所踪,接连两件惨案在江湖上掀起了轩然大波,引得其他江湖门派掌门人人自危。 盛传是一名女子所为,却无人见过她真面目,凶手目的如何也无人得知,只闻身手诡异莫测,武功出神入化。 有不少自诩正义的武林人士宣称要替天行道,不管凶手究竟是何方神圣,目的如何,都要替卓盟主报仇。 也有不少英雄侠客认为,杀害卓清的女子是按照江湖规矩上门挑战,刀剑无眼,卓清赔了性命是他技不如人,不算逾矩。而且,武林盟主之位,向来强者居之,卓清居然死在一名女子手下,就说明他根本堪当不了盟主的大任。 还有宿月宫被灭门一事。 到目前为止,根本没有证据证明是同一人所为。以龙原为首的一些江湖地位举足轻重的掌门认为,仅凭一人之力就想灭掉一个根基深厚的门派,除非她有翻天的本事,根本否则绝无可能。 一时间,江湖上谣言四起,众说纷纭。 那些担心会同样遭到灭顶之灾的各大门派心惊胆战了几日,却没有发生任何事,也没有听到任何不利传言,继宿月宫被灭门后,整个江湖都风平浪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般,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江湖能平静,但官府不能平静。 宿月宫属于坞城管辖范围,一夜之间,死者多达三百人,几乎都是一击毙命。坞城城主孟梁亲自彻查此事,发现凶手用的兵器都是出自核武堂。 想当年,天下名楼都姓祁,核武堂和当归楼一样,原本都是宣于祁的产业,后来相府被抄,宣于祁沦为罪犯,这些产业就都归官府所有。 前些天,核武堂的掌柜上报衙门,有个女子公然劫了一批武器。当时孟梁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坞城江湖人士居多,高手不知几凡,有些被逼入绝境的高手做出此等不道德之事,也是能理解的。 只要没有死伤,便会交给下面的衙差处理了,能捉拿归案固然是好,不能的话,官府也不差这点钱。 可如今,牵扯到如此惨烈的灭门之案,孟梁必然要亲自审理。 “她说‘告诉宣于祁,是他老乡拿的’?” 城主府偏厅里,孟梁派人叫来核武堂的掌柜和伙计,问起店里被抢的经过,掌柜愤愤不平地把当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来,孟梁一针见血的抓住了重点。 “回城主,千真万确。她好像并不知道宣于祁早已成了一介庶民,抢东西抢得理所当然,语气也理直气壮,貌似......貌似和宣于祁挺熟的样子。” “和宣于祁很熟?不知道相府被炒?”孟梁皱着眉,细细思索起来。 相府早在一年前就被抄了,当年通缉宣于祁的告示贴满了天奕各大城池,这么说来,她至少有一两年没和外界接触......假如卓清的死和宿月宫被灭门是同一人所为,那么就证明此人不但认识当年的祁公子,还和卓清、连秋练二人有着深仇大恨...... 孟梁似乎回忆起什么,倏地一惊,沉声问道:“你两可记得她长什么样?” 掌柜和伙计对视一眼,掌柜嗫喏道:“长得挺漂亮的,看上去十七八岁,披着一件红色斗篷,不太喜欢说话,也不喜欢跟人接触。” “掌柜说的是,”伙计立即附和道:“那天她进来时,小的照例迎上去,她一下子就退出三尺远,好像......好像非常怕被别人靠近。” 孟梁想了想,立刻派人叫来画师,让画师照着掌柜和伙计描述的样子,画出了当日抢劫者的画像。 等掌柜和伙计端详着画像,觉得那女子差不多就长这样的时候,画师拿去呈给孟梁看,只一眼,孟梁便惊呆了。 过了没多久,突然接到下人来报,今日孟家祖坟来了个古怪的女子,说是三公子以前的朋友要进去拜祭。守坟的下人们见她只身一人,便放她进去了。 孟梁听后心中一震,追问女子去向,下人说那女子上了一炷香,在坟前站了没多久便走了,看方向,似乎朝西北边去了。 当天夜里,孟梁左思右想,写了一封密函派人送去京城。 年少时欠下的恩情到这里,也差不多该还清了。 这是他最后能做的,至于能不能交到太后手上,就跟他无关了。 京城,宁王府。 花非叶拿着楼中月传来的信火急火燎地进了紫竹林,左右环顾一圈,见院子里没人,便冲进了房间,连门都不带敲一下,反正敲也没人应。 果不其然,床上安静的躺着一个人,满脸胡渣,两眼空洞的望着床顶。听到有人进来,既不说话,也没动一下,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一般,就那么死气沉沉的躺着。 花非叶瞅了他一眼,满心的激动瞬间化为乌有,习以为然地找了把椅子坐下,兀自倒了杯茶,一口饮尽后才慢吞吞道:“黑狐狸,大消息,知道出什么事了吗?”他拿着信在眼前比划了下,笑眯眯道:“给个提示,江湖上的事,对你来说,绝对算是好消息。” 君羽墨轲仿佛没听到,眼珠子都没动一下,默不作声地望着床顶。 花非叶也不在意,自顾自道:“还记得卓清吗?就是那个去年刚上任的武林盟主,哈哈,他死了,在自己的地盘被人一刀毙命,你说惨不惨。还有宿月宫,连秋练你总记得吧。之前为了救小表嫂,咱们还带人烧过她的毒瘴谷。” 提起这事,花非叶似乎特别幸灾乐祸,“当初一把火没烧尽,这次连带宿月宫都一起烧了,宿月宫那九个虚张声势的长老,两年前夜亭杀了一个,这次被人干的一个不剩,连锅都给端了,弟子死的死逃的逃,连秋练不知所踪。我觉得吧,要不就是死在哪了,要不就是被人抓去生不如死了,听说是名女子所为,你觉得会是谁?” 话说到最后,故意留下一个悬念,想吸引君羽墨轲的注意力,可君羽墨轲像是什么都没听进去,还是那样不言不语。花非叶兴致勃勃地说了那么多,对他来说,连耳旁风都不算。 由始至终,完全无视屋里多的那个人。 花非叶自讨了个没趣,百无聊赖地叹着气感慨道:“本来还想跟你说说小表嫂的消息,既然你不愿意听,就当本公子没来。本公子走也,你可千万别留我啊。” 说着,便从椅子上起身,作势要往外走。才走出几步,“嗖”的一声,一支束发用的玉簪从眼前飞过,深深地没入墙壁之中。 花非叶眉尖一跳,斜眸睨去,就见一直动都没动过的君羽墨轲,不知何时从床上坐了起来,狭长的凤眸死死地盯着他,眸光阴鸷,面色冷如阎罗。 第486章 四方云动 “啧啧,说了别留我,你居然出尔反尔。”花非叶斜了君羽墨轲一眼,打心底里鄙弃。两年多了,每次只要提起小表嫂,这家伙立马就能起死回生。 君羽墨轲对他的废话丝毫不感兴趣,一脸阴鸷地看着他,漆黑的双眸里,杀气狰狞。 换做以前,花非叶还会继续埋怨几句,但此时,他毫不怀疑自己如果再啰嗦两句,下一秒就会被拍飞出去。谁叫他招惹的是个疯子呢。 不是骂人,是真的。连太医都鉴定过了,君羽墨轲精神上有点问题,每当情绪激动时就会行为失常,伤人也伤己。 “行了行了,别瞪了,说还不行吗。”花非叶摇摇头,表示很无奈,“半月前,卓清在回清虚洞的路上,被人杀死在归临渡。紧接着第二天,宿月宫又被人灭门。江湖传言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子所为。楼中月已查明,传言属实。” 本来是一件激动人心的事,可诉说的对象不同,以至于越说越没劲。 花非叶回到桌前坐下,瞥了眼君羽墨轲的神色,似笑非笑道:“虽然目前没有证据证明那个女子就是小表嫂,但江湖上和卓清、连秋练都有仇的人可不多。而且凶手又是一个跟小表嫂年纪相当的女子。据小道消息,宿月宫被灭门后,有人在泗水河边发现了连秋练的尸体,尸体多处骨折粉碎,像是从高处摔下造成的......啧啧,这种死法,真惨啊。如果不是有深仇大恨,绝对做不出。” 君羽墨轲紧紧按在床沿的手指轻轻一动,阴鸷的眼眸中划过一丝亮光,仿佛灰沉的乌云中射出一道阳光,那么醒目耀眼。 “九儿......”沙哑又带着一丝干涩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因为房间太大,这抹忐忑却又带着期盼的嗓音似乎也被无限放大。 “唷,终于肯说话了。”花非叶往椅背上懒懒一靠,笑吟吟地讽刺了一句。 君羽墨轲唰地站起身,由于太激动,险些没站稳,高大的身躯摇摇欲坠了一下,稳住身形后,二话不说就往门外冲去。 “喂喂!”花非叶脸色一变,急忙跟了出去,一把拉出君羽墨轲的胳膊,强力阻止道:“你急什么,知道人在哪里吗?你就这样冲出去,去哪儿?去大街上找?你觉得小表嫂会在街上等你?” 君羽墨轲一怔,猛地看着他,“你知道九儿在哪?” “楼中月没说,不过已经派人去查了。”花非叶竖起手中的信纸在君羽墨轲眼前晃了一下,十分坦然道。 如果杀害卓清和连秋练二人的女子真是小表嫂,那绝对是大大的好消息,一时找不到没关系,总归会查出蛛丝马迹。 可是君羽墨轲却不想等了,两年了,好不容易有了九儿的消息,不管是真是假,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他都不能放弃。 归临渡......归临渡在哪?宿月宫......宿月宫在哪?坞城! 对,就是坞城,他要去坞城。 君羽墨轲满是血丝的瞳仁里蒙上了一层猩红,倏地抬起一掌,毫不犹豫地朝花非叶的手腕狠狠劈去。 这一掌劈下去,手就废了。 花非叶心神一凛,飞快地松了手,同时迅速退开两步,抬起头,正要开口破骂,就见眼前人影一闪,一阵疾风掠过,再定目时,君羽墨轲已经飞出了紫竹林。 “他奶奶的,真是个疯子!”花非叶咒骂一声,急忙施展轻功,跟了上去。 未央宫,御书房。 去年这个时候,整个朝廷都在为京城爆发的经济危机头疼,不光户部官员每日每夜急的寝食难安,就连睿帝满头乌发也被揪掉了不少。 现如今,时隔一年,民间的伪票都已被销毁干净,被假票兑走的五十万两黄金也慢慢归还钱庄,而且在宣于祁收手后,刚好是秋收时节,朝廷的粮仓重新囤积起来,市场早已恢复了平静,京城也拾起了昔日的繁荣昌盛。 天下安定,百姓富足,睿帝心情便跟着好转,提起笔来都是轻快的。 正在专心致志的批阅奏折,突然一名太监匆匆进来躬身禀道:“启禀皇上,刚才王府侍卫来报,宁王出城了。” 睿帝眼光一抬,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宁王出城了?” “是。” “什么时候的事,他一个人出的城?” “大概半个时辰前,同行的有花世子和两名暗卫。” 睿帝狐疑地看着阶前那名太监,脸上的惊讶毫不掩饰,“他是横着出城的,还是竖着出城的?” 横着出城是被人敲晕了强行给带出去,竖着出城是自己醒着走出去。睿帝怀疑是前者。 不是他有心诅咒自家弟弟,而是对君羽墨轲居然会离开他那一亩三分的紫竹林感到深深的震惊。 他那个没出息的弟弟在屋子里窝囊了一年多,连王府大门都没出过,居然还知道出城? 认识路不? 太监不明白睿帝话中的含义,愣了一下,傻头傻脑地禀道:“回陛下,宁王是骑马出城的。” 居然还知道骑马,不会半路摔下来吧。 “传话的人可有说他去哪?”尽管嘴上挺不以为然,但睿帝打心里还是很在乎他这唯一的兄弟。 太监恭声道:“好像是去中原了。” 没事去中原做什么? 睿帝正疑惑着,又有一名内侍进来禀道:“陛下,长乐宫宫女传信,太后请您过去一趟。” 睿帝听言,微微皱眉,估计又是劝他立后。 尽管心有不悦,但睿帝是个孝顺的皇上,批完剩下的奏折后,便踩着夕阳去了长乐宫。 “儿臣给母后请安。” 长乐宫正殿,太后面容冷酷,手里紧紧攥着一封书信,眼中隐有恨意。 桌上新沏好的热茶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却压不住长乐宫中的冷意。 久久没听到回应,睿帝忍不住抬起头,看了眼太后,轻声问:“母后,怎么了?” 太后呆了半晌,缓缓回过神,目光落在睿帝脸上,冷声道:“皇上,楚翊尘一党前朝余孽你不再追究了吗?” 睿帝微讶,在他印象中,母后鲜少会过问朝政,怎么今天突然问起前朝之事。尽管心中疑惑,但还是如实说道:“黄河叛党作乱一事早已平复了,前朝势力楚天盟也都解散了,楚翊尘下落不明,是生是死谁也不知。如果再追究下去,搞不好就会弄得百姓人心惶惶。”淡淡看了太后一眼,低声问道:“母后怎么会突然关心起此事?” “哦,没什么。”太后目光闪烁了一下,低眸看着膝上盖的薄毯,静了片刻,又道:“今天请皇上过来,主要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睿帝眉心微皱,轻声道:“母后请讲。” 太后沉吟了一会,道,“轲儿年纪不小了,哀家琢磨着,是该给他指一门婚事了。” “给轲指婚?”睿帝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太后点头,“你父皇像他这么大时,你都可以在地上走了。轲儿如今二十三了,是该有个王妃了。” “可......”睿帝呆愣了好半晌,才道:“可是他会同意吗?” 君羽墨轲是他胞弟,他还能不了解。为了一个女人都快走火入魔了,怎么可能会另娶他人。 假如给他强行指婚,就不怕大婚当日,血溅高堂吗?! 睿帝越想越觉得非常可能,君羽墨轲那个疯子,连他都敢打,还有不敢动! “事关轲的终身大事,母后不如先问问他的意见。”睿帝委婉地劝道。 如果真要给君羽墨轲指婚,指婚的女子定然要从朝中重臣里挑选,不管选定哪家小姐,万一在大婚之日命丧当场,朝中还不得闹翻天。 “他能有什么意见!”太后冷冷道:“轲儿被一个妖女迷惑了心智,依哀家看,必须给他娶一门王妃,也好叫他收收心。” 睿帝皱着眉,默了半晌,道:“京城中身份地位,能配上轲的适龄小姐不多,母后可有合适人选?” “在你来之前哀家就已想好了,”太后稍稍放缓了语气,道:“絮儿吧。虽然是继室所出,但也是哀家的侄女。轲儿和非叶关系那么好,想必和絮儿也能合得来。” 太后口中的絮儿名叫花非絮,是花非叶同父异母的妹妹,但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肃清候父子两的关系可是比陌生人还不如。 肃清候世子花非叶宁愿留宿青楼也不愿回肃清候府,跟他那同父异母的妹妹更是打小就不亲近,两人在大街上碰倒可能都不认识。 睿帝嘴角一抽,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可是太后不知为什么,好像铁了心要给君羽墨轲指婚,任凭睿帝如何劝解、转移话题,都揪着这件事不放。 最后被逼的没办法了,想着肃清候虽是皇亲国戚,但也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闲爵,真出了什么事,倒也不会影响朝纲。 而且万一如母后所说,他那窝囊的兄弟只是一时魔障,等有了新王妃后,可能真会从魔障中慢慢走出了。 最重要是,君羽墨轲确实老大不小了,总不能任由他一辈子这么颓废下去吧。 这么想着,睿帝便全了太后的心愿,等明天问问肃清候的意思,便把花非絮指给君羽墨轲。 同一时间,孟津镇东北角的刘宅来了一位客人,是主人家的故友。 楚翊尘出来时,怀里还抱着个一岁多小女孩,小女孩不怕生,看到厅里的客人,小嘴一咧,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 “楚兄,一年多不见,别来无恙。”龙原看见楚翊尘,连忙起身迎上前,看着楚翊尘怀里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挑眉道:“这是你闺女?” 女孩的五官和蓝珊有六七成相似,一样的精致美丽,活脱脱美人胚子。 楚翊尘笑着点头,对怀里的小女孩柔声道:“倾情,叫叔叔。” “叔、叔。”一岁多的小女孩,说话并不流畅,但咬字还算清晰。 小倾情睁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嘟着小嘴,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从没见过的叔叔,心想,这叔叔长得真丑,没她爹爹一半好看。 龙原看着可爱的小倾情,像是想起什么,十分内疚道:“哎呀,楚兄,这次小弟来的匆忙,忘了给孩子带见面礼,实在是抱歉。” 不给礼物的叔叔都不是好叔叔,小倾情默默地把脑袋埋到爹爹怀里,不想再对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叔叔笑了。 “小孩子要什么礼物,龙兄见外了。”楚翊尘爽朗一笑,接着又看了眼一身风尘仆仆的龙原,疑声道:“龙兄这次来,可是有何要事?” 龙原点头,沉默地看向倾情,楚翊尘立刻会意,派人叫来奶娘,把小倾情抱下去。 小倾情乖巧地趴在奶娘肩头,噘着嘴看着爹爹英俊的脸庞,满心满腹的委屈。果然是个丑叔叔,不但不给礼物,还抢走了爹爹。 回了后院,小倾情从奶娘身上爬下来,蹬着两条肉嘟嘟的小腿去找娘亲。 “娘亲......娘亲......” 蓝珊正在小厨房研究新糕点,听到女儿的声音,掀帘走了出来,唇边勾起浅浅的弧度,在昏黄的晚霞下衬得她愈发的娴静柔和,已经身为人母的她浑身散发着一股成熟的风姿,十足的美丽优雅。 “倾情怎么撅着个嘴?又不开心了?”蓝珊蹲下身,轻柔地抱住女儿,眉眼间的温馨幸福清晰可见。 小倾情红通通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娘亲,“娘亲,有坏人,抢爹爹。” 家里有客来访,身为女主人的蓝珊自然知道,轻轻一笑,纠正道:“是龙叔叔,不是坏人。” 倾情不服,握着小粉拳,执拗道:“抢爹爹的,都是坏人,坏叔叔。” 母女两一人一句,正聊得热闹,楚翊尘突然大步流星地从月门后走来。 “珊儿,我出去几天。” 蓝珊秀眉微颦,“江湖上的事?” “是,也不是。”楚翊尘定定看着蓝珊,沉声道:“珊儿,漓儿可能没死。” 蓝珊浑身一震,“漓儿没死?你......你听谁说的?” “龙兄亲眼看见了漓儿,就在坞城。”楚翊尘神色肃然,“我必须亲自确认,你放心,最多不出半月就会回来。” 说着便急匆匆地回房间收拾行李,出来后,伸手摸摸倾情的小脑袋,柔声道:“倾情好好陪着娘亲,爹爹很快就会回来,有什么事就去隔壁找杨祖父,知道吗?” 倾情以为爹爹只是去镇上一趟,没多久就回来,懵懂地点点头,“好,倾情知道,爹爹快去快回。” “楚大哥,快去吧,”蓝珊红着眼睛,颤声道:“我和倾情在家等你,等你带着漓儿回来。” 楚翊尘深深看了她一眼,重重点头,用力抱了下母女两,随即大步出了月门。 “娘亲,爹爹去给倾情买糖糖吗?”倾情歪着脑袋,好奇地问。 蓝珊吸了下鼻子,呜咽道:“不,爹爹去找姑姑。” “姑姑?山上的姑姑吗?”小孩子的眼睛是最干净的,感觉也是最敏锐的,尤其是对亲近之人,倾情拉着蓝珊的衣袖,稚声稚气地开解道:“娘亲想姑姑了,娘亲不哭,倾情陪着娘亲。” “娘亲没哭,倾情乖。”蓝珊蹲下身,轻轻抱着倾情,两眼泪流不止。 过了两天,洛川山上的梅林深处,同样收到了消息。 天气越来越热,入夏之后,赶夜路的人开始多了。 第487章 擦肩而过 自从出了京城,君羽墨轲这疯子又像两年前那样,完全不知道疲惫是何物,没日没夜的赶路。 花非叶好久没这么折腾了,累的全身都快散架了,随行的夜亭和林崖二人亦是,七天七夜不休不眠,饶是精力和体能再好的人都受不了。更何况像君羽墨轲在屋子里这种颓废了两年的人。 之所以还没倒下,完全是凭着一股子毅力在吊着,一旦那股支持的他的信念破灭,后果不堪设想。 单挑打不过,群殴又没那胆儿,只能苦口婆心的劝解。可花非叶一张嘴皮子都快磨皮了,换来的不是一记冷刀就是一掌,气得他肝疼,不止一次想撒手不管,放任这个疯子自生自灭,可偏偏他命不好。 万一君羽墨轲真有个三长两短,不但皇上那没发儿交代,他自己都不会放过自己,谁叫他生来就是个操碌命。 专替别人操碌,自己已经累的半死不活了。 最后被逼的实在没招了,花非叶心一横,去药铺弄了瓶蒙汗药,趁君羽墨轲不注意时,一滴不剩地全倒进他水囊里。 这下,甭管君羽墨轲功力再深厚,才拉起缰绳,人就跌下马了。 夜亭眼疾手快地飞奔过来接住,将君羽墨轲放到一颗大树脚下,皱着眉问:“右使,这样不会有事吗?” “不这样才会有事。”花非叶恶狠狠地瞪了夜亭一眼,言辞烈烈道:“咱们出京七天,他大爷跟赶着投胎似的,马不停蹄地赶了七天路,这么折腾下来,老子都快累死了,他还能好?” 花世子发起火来,从来都是口无遮拦。他有胆子骂,夜亭和林崖可没胆子接。二人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回。 花非叶没好气地扫了他们一眼,翻身下了马,本想找个地儿休息休息,不经意间,瞥见君羽墨轲的坐骑追风正不住地喘着白气,登时身同感受。 慢悠悠地走上前,抚摸着他的鬃毛,十分好心地安慰道:“好家伙,居然没断气,真是难为你了。” 追风不会说话,只能呼呼喘气以作回答。 夜亭和林崖暗自觑了一眼,总觉的这话听得有点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跟他们说。 居然没断气,大家都不容易。 休息了一下午,三人都歇够了。 天快黑时,林崖去猎了两只野兔,又生了火,吃饱喝足后,夜亭忍不住担忧起来,“右使,您看主子什么时候能醒。” 花非叶十分惬意地倚在树上,斜斜瞥了眼君羽墨轲,打着哈欠道,“急什么,该醒的时候自然就醒了。” “如果明早还不能醒呢?” “那咱就继续歇着。” 夜亭眼角一抽,与林崖对视一眼,二人不禁暗想,右使心真大啊。 花非叶往水里下药时,他们就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整整一瓶的分量啊,右使大人毫不含糊,倒得一干二净,他们非常有理由担心主子会睡上三天三夜。 到了晚上,夜亭和林崖二人轮流守夜。 夜深人静时,树林里有一阵疾风传动,负责守夜的林崖仰首望去,透过浓浓的黑夜,隐约可以看见高大的针叶树上,盘踞着一头苍鹰,身形很健硕,应该从别的地方飞过来的,遂没往心里去。 过了一会儿,花非叶倏地睁开双眼。 “右使,怎么了?”林崖低声问了句。 习武之人向来浅眠,夜亭立刻就警觉了,猛地睁开眼,扫了眼周围,并没察觉到有什么异动。 花非叶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抬眸看向上方,沉利的桃花眼中,暗芒流转的眼眸。 夜亭和林崖循着花非叶的视线看上树梢,二人思忖片刻,林崖不解道:“只是一头苍鹰,刚刚飞来的,有什么不对吗?” 花非叶静了片刻,收回视线,看向二人,凝声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只畜牲像是在监视我们?” 二人微微一讶,互视一眼,夜亭拧眉道:“但凡苍鹰都喜欢隐蔽在树枝上窥视猎物,尤其是针叶林里。会不会是右使多心了?” 花非叶嘴角噙起一抹淡淡的笑,道:“希望是吧。” 说着,不等二人有所反应,袖中寒芒一闪,一根龙骨刺以迅雷之势从折扇中电射而出。 夜亭林崖均是一震,立即抬首忙去。如此迅疾的速度,又是在漆黑的夜间,在他们看来,苍鹰必死无疑。 怎料,盘踞在树枝上苍鹰察觉到危险,尖利的龙骨刺逼近时,只见它双翼一展,嗖地一声便飞了出去。 花非叶眸光一眯,手中龙骨扇一开,又听“咻”“咻”几声,四五根尖利的龙骨刺疾速射向苍鹰。 四面包抄,非一般人所能闪避。 可这只苍鹰非常有灵性,羽翼微动,侧身翱翔,快而灵活的从利刃中穿过,轻而易举地避开了敌人的致命一击。 “靠,成精了!” 居然连只鸟都打不中,真是越活越过去了。花非叶不信这个邪,足下一蹬,立即飞身而起,朝那只苍鹰扑去。 苍鹰不是第一次被人追击,早就躲出经验了,御风疾行闪避身后紧跟而来的利器。 连续三次都没打中,这下里子面子都挂不住了。花非叶叱喝一声,似乎铁了心,一定要抓到这只畜牲不可。 漆黑树林里,苍鹰疾速穿梭,花非叶穷追不舍。 夜亭林崖目瞪口呆地望着头顶飞来纵去的人影,不得不说,右使真是天大的兴致啊,半夜不睡觉,追着一只鸟飞来飞去...... 说好的断气呢? 真是难为他了。 同样的一片树林。 树林东面有一颗大槐树,槐树上坐着一个人,茂密的枝叶遮住了她的身形,凑近看,隐约可以看见一件暗沉的红色。 红色的斗篷盖住了那人的身子,她头上戴着兜帽,遮住了整个容颜。身形很弱小,应该是个女子。后背在树干上,双腿曲起,额头抵在膝盖上,整个人孤独的蜷缩着。 远处疾风穿来时,她没有任何反应,维持着垂首抱膝的姿势,一动不动,像是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呖——” 一声嘹亮的鹰呖声在漆黑的树林里响起,尖锐的有些刺耳。就算是两里外的夜亭林崖,都能听到回音。 苍鹰在空中盘旋了两圈,硕大的翅膀不停的煽动着,下面没有任何动静,它又发出两声鸣叫,像是在发出某种示警。 花非叶暗暗称奇,追了那么久,都没听它哼一声,怎么到这就叫个不停了。 莫非它想在这配偶? 花非叶长这么大,还没看到苍鹰是怎么配对的,顿时觉得好奇,飞身落地后,仔细地扫了眼四周,并没发现有第二只鹰。 而先前追的那只,自从到这后,便一直站在一颗槐树梢头,犀利的鹰眸机警地盯着他,像沙漠上的哨兵般,全神贯注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莫非这只鸟有主? 怀着这个疑惑,花非叶闭上眼睛,感知起周围的一切。 果然有人。 睁开眼,找准方位,不疾不徐地走到槐树下面。 浓密的树林里,隐隐绰绰可以看到一团红布,花非叶凝眸看着许久,凭他多年流连勾栏酒肆的经验可以判断出,藏在树上那人绝对是个女子。 “一个姑娘家,大半夜睡在荒郊野外可不安全哦。”花非叶嘴角含着笑,似是自言自语地感慨了一句。 然而树上那人像是睡着了般,一动也不动。 花非叶眸光微闪,不动声色地打开折扇,风度翩翩地在身前扇着。 “在下既然来到此处,想必也是缘分,姑娘何不下来一见,就当交个朋友?” 等了片刻,还是没有动静。 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清浅平稳的呼吸声告诉花非叶,树上的女子确实在沉睡。 按理来说,孤身一个女子在江湖上行走,不可能没点防身的功夫。 就算真没半点武功,但经过刚才的鹰呖,再加上他刻意放大的声音,就算睡的再死也不可能不醒...... 苍鹰还在树梢上盯梢,树上的人却怎么叫都叫不醒。 这片林子处处透着诡异,花非叶有心上去一看,才有所动作,一道疾影倏地从树梢上俯冲而下。 鹰呖声格外的刺耳尖锐,花非叶急忙闪身避开,才刚落地,那只苍鹰就跟中邪了般,又直冲过来,仿佛势必要将他驱走一样。 杀这只鹰虽然要废一番功夫,却也不是不可能。可是照目前情况来看,这只有主的鹰,他跟人无冤无仇,杀了未免太过分了。 他向来就有怜香惜玉之心,何况对方还是个女子。 这么一想,花非叶便没再逗留,如那只鹰所愿,麻利的走了。 他回来时,君羽墨轲还是昏睡,夜亭和林崖神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空荡荡的两只手,林崖嗫喏了半天,鼓起勇气问:“那只鹰呢?” 花非叶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走到之前的大树下坐下,坦坦荡荡答:“放了。” 那你刚才还追得起劲儿? 二人对视一眼,谁都不敢把这句话说出口。只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睡觉。 不过这次睡觉的人换成林崖了。 夜亭的担忧很对,蒙汗药的效果非常厉害,也可能是连续几天日夜赶路心神疲惫的原因,第二天君羽墨轲仍然没醒。 可事情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林崖在前面的镇上买了一辆马车,几人继续赶路。 临走时,花非叶故意绕路经过东面那片林子,槐树上空荡荡的,树上的人不知何时离开了。 苍鹰也不见了踪迹。 花非叶十分惋惜地轻叹一声,骑着马儿,晃悠悠地出了树林。 一行人走后,树林深处走出来一名女子,偏头望了眼马车离去的方向,目光清寂,沉静如水,荡不起丝毫波澜。 中午的时候,君羽墨轲还是没醒,但花非叶收到一封楼中月传来的字条。 ‘追查无果,不知所踪。’ 简单的八个字,使一向聒噪不停的花非叶沉默了许久,他没把字条上的内容告诉夜亭和林崖,凝了眼马车,最后回了四个字。 “制造线索。” 第488章 崖顶相遇 孟津镇在黄河下游,沿河往上走,大概十天左右便能抵达归临渡。 “楚兄,卓清就是在这里被杀的。” 渡口边的树林里,到处都是踩踏的痕迹,相信这些天来追查凶手的人不少。 有龙原陪同,楚翊尘很快就找到了当日打斗的地方,下了马,仔细勘察起周围的断木。 根据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很快就发现断裂的树木不但有被剑气扫过的痕迹,还有被刀风削过的迹象。 卓清惯用剑,剑气应该是他的,刀风莫非是漓儿? “龙兄,卓清可是死于刀下?” “对,一刀正中眉心,当场毙命。”卓清死时,龙原就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所以记得非常清楚。 仔细扫了眼树林里横七竖八的刀痕,顿时觉得不对劲,“但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些刀痕,和卓清的死没有任何关系。” “那天我就在现场,看得非常清楚,杀卓清的女子除了最后一击毙命的手里刀,没再使用过其他武器。” 楚翊尘神色一肃,“你能确定?” 龙原郑重点头。 “那这些痕迹是从何而来?”此行除了楚翊尘和龙原二人,还有追月奔月兄妹。兄长追月向来话少,但妹妹奔月却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的性子。 龙原想了下,道:“如果我没记错,郁姑娘好像惯用双刀。” 前年武林大会上的情形历历在目,但凡参加过的人,都对九歌那两把不知藏在何处的环首刀有些印象。 “你的意思是郁姑娘?”奔月问。 龙原摇头,非常肯定地重申道:“郁姑娘当日并未使用过长刀。” 奔月一听,更加迷惑了,“这些刀痕细密而长,可见对方使用的极有可能是类似于环首刀的武器,如果不是郁小姐,还能有谁?” “有人想栽赃嫁祸。”楚翊尘凝声道。 他与龙原相交多年,龙原不可能也没必要说谎。 如果当日漓儿并没有使用武器,而这些刀痕又和紫阳剑气纵横交错,很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目的无非是想把凶手和漓儿联系在一起。 “追月,销毁线索。” 龙原偏头瞥了眼楚翊尘,很想说这不叫栽赃嫁祸,卓清本来就是郁小姐杀的,他都亲眼目睹了,还能有假不成。 不过罢了,他能理解楚翊尘。 江湖上最不缺自诩正义的人士,一旦这些线索被别人发现,郁小姐很可能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过了河,便到了坞城地界,楚翊尘几人没有进城,直奔毒瘴谷。 比起树林里的残枝断木,毒瘴谷里可谓是惨烈多了。 据说宿月宫被灭那日,大火烧了一天一夜,谷中毒物尽毁,宫殿被烧成废墟,由于动静闹得太大,先后引来了官府和不少江湖人士。 等楚翊尘一行人赶到时,所有线索证据该拿走的都拿走了,不能拿走的也被毁得一干二净,整座毒瘴谷只剩下残垣绝壁,唯有谷外一排新立的土坟尚且完好。 四人在谷内搜寻了一遍,除了追月在角落里发现几把柳叶飞刀外,其他人一无所获。 “走,去崖顶看看。” 如果真是漓儿重生归来,既然到了契风崖脚下,不可能不上崖顶看看。怀着一丝希望,楚翊尘带着龙原等人上了契风崖。 一路上,没有发现九歌停留过的踪迹,却在崖顶看到了故人。 “吁——” 楚翊尘深深看了眼站在悬崖边的白衣人,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带着龙原三人大步走上前,朗声道:“风兄,好巧。” 天上流云飘动,远处山峰巍峨,风兮音负手而立,从不离身的玉箫,静静地别在身后的玉带中,在微沉的天幕下,散发着莹白的光晕。 一年多不见,他几乎没什么变化,还是那样清冽冷漠,不惹凡尘。 “楚兄。” 清冽的声音在雪峰顶淡淡响起,在场除了楚翊尘外,另外三人和风兮音并不熟悉。 龙原抬眸,仔细打量了下眼前的白衣男子,抱拳为礼道:“千机阁龙原,见过风神医。” 许是看在楚翊尘的面子上,素来孤傲不喜与外人接触的风兮音移目看向龙原,略略颔首算是致意,却未多言。 公子都动了,浮生觉得自己也不能干站着,遂抬手,朝四人抱了一拳。奔月轻笑,拱手回礼,追月点头示意。 “时隔两年,没想到竟然又在此处遇见风兄。” 上次见面是在坞城城外,那时楚翊尘还是朝廷通缉的逆党。当时城门口查得正严,他随便找了辆马车蒙混出城,没想到那辆马车的主人竟是风兮音。 当时他们都在用各自的方法寻找同一个人,两年后,又因同一个人在此相遇。 风兮音只听马蹄声,便能猜到上山的人是楚翊尘。而楚翊尘在山顶看见风兮音也没感到任何意外。 九歌的朋友不多,过了那么久,还能因为一丝捕风捉影的消息远赴契风崖的人,无非就那么几个。 与楚翊尘不一样是,风兮音并未过多寒暄,直奔主题地问道:“楚兄可有消息?” 楚翊尘点头,言归正传道:“卓清被杀当日,漓儿曾去坞城核武堂拿了一些兵器,其中就包含这种柳叶飞刀。”说着,便从怀中掏出几只柳叶飞刀,“这些是在毒瘴谷发现的。” 风兮音一震,不可置信,“如何证明是她!” “龙兄亲眼所见。”楚翊尘偏头看向龙原。 龙原愣了一下,虽然不清楚风神医为什么也在找郁姑娘,却还是将事情原委如实道来。 “今年武林大会结束后,在下受邀去清虚洞做客,随卓盟主一行人才刚抵达归临渡,却被一名身披斗篷的红衣女子拦住了去路。那女子便是郁小姐,在下亲眼所见。” 风兮音瞠着双目,声音清寒低哑:“你敢确定?” “绝不会有假。”龙原看向风兮音,并不隐瞒,“在下不但亲眼目睹了郁小姐诛杀卓盟主的全过程,还同郁小姐一起乘船到坞城。在船上也曾旁敲侧击确认过郁小姐身份,她记得楚盟主,得知楚盟主被讨逆将军打下契风崖时,身上散发出的杀气不会有假。” 风兮音看了眼楚翊尘,又定定望了龙原好半晌,极力把持才稳住了心神。 默然转过身,慢慢低下头,望着脚下的万丈悬崖,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了起来,又缓缓放开。 凛冽的寒风呼啸,拂起他细碎的墨发,衣袍猎猎作响。 楚翊尘走前几步,临峭壁悬崖,与他并肩而立,清亮的目光遥望远方,“风兄,虽然我们还没找到,但漓儿还活着,还记得大家。等她办完事,一定会来找我们。” 清朗而坚定的声音在山间回荡,风兮音眼睫微颤,缓缓偏过头,凝目看着楚翊尘刚毅的神色,抿唇未言。 无言地又静立了片刻,回眸看向龙原,音色轻缓:“她还好吗?” 龙原顿了下,点头,“除了不爱说话,其他的,还好。”侧眸望了眼楚翊尘,轻笑道:“郁姑娘不知从哪学了一身诡异莫测的轻功,速度快的惊人,我就是这样被跟丢的。楚兄,我敢保证,如果郁小姐想走,就算你在也不一定留得住。” 那天他看得很清楚,郁小姐能杀卓清,主要是以快取胜,她的武功招式虽然飘逸迅猛,但爆发力不足。制胜关键不是那朵气势如虹的蔓珠沙华,而是背后突袭的那一掌。 先用九道红光吸引了卓清的全部注意力,然后近身重创卓清,接着夺剑、断剑,以断剑为幌,暗藏精刀,。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而准,准而狠,没有任何思考时间,仿佛演练了千万遍,全凭下意识反应,一击必中,一中必杀。 风兮音敛了神色,终于抬起双眼,静然抬眸,看向楚翊尘,“楚兄,告辞。” “这么快?”楚翊尘微愣,“虽然漓儿还活着,可如今不知去向,你难道不想见她一面?” 风兮音冷冽的目光遥望前方,语气清寂涩然,“若有缘,自会相见。” 他就在梅林,她若想见他,自然会来。 若不来,那便不见。 说罢,转身朝山下走去,雪白的身影仿佛融入铺天盖地的雪色中,山风冰凉,拂起他细碎的墨发,冷然的背影多了几分清寂。 “楚兄,”龙原看着雪地上那抹越走越远的白色人影,低声问道,“既然都来了,风神医为何不再找下去?” 楚翊尘收回视线,目光凝在龙原的脸上,轻叹道:“他一直都这样,默然付出,不问结局。” “什么意思?”龙原听的云里雾里。 奔月笑,顺口接道:“就是说风神医不主动。” 什么主动?不知前因后果的龙原一脸茫然。 江湖人都知道,风神医住在洛川山上的梅林,鲜少外出。这都千里迢迢来找人了,还叫不主动? 想到这,龙原突然有些好奇,风神医向来清高淡漠,怎么会来找郁小姐?莫非有什么关系? 可郁小姐不是宁王的人么? 就在楚翊尘上山不久,契风崖下,又来了一群黑衣人,为首的是个形容冷酷的中年男子,一行大概二十来人,皆守在毒瘴谷外,没有进谷,像是专门过来为了迎接什么。 第489章 郎舅相逢 黄昏时分,谷口前的山路上,由远而近的传来一阵车轮声。 楼中月最先警觉,扭头望去,就见一个身穿短褐的少年赶着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朝山下缓缓驶来。 守在谷口的黑衣人立时严阵以待,纷纷握紧手中佩刀,目光紧盯着前方的马车,只等一声令下,便能发动攻击。 正在赶车的浮生也发现了山下的异动,记得早上上山时还没有,这会是从哪冒出来的。 稍稍思忖了会,没想出个所以然,遂向马车里的人汇报道:“公子,毒瘴谷外有一群黑衣人,不像是楚盟主的部下。” 在浮生的眼中,楚翊尘光明磊落,而这些人大白天的个个蒙着脸,任谁看见都会觉得来者不善。 “别管。” 马车里响起风兮音淡漠的声音,浮生恭敬地应了声是,便当做没看见,目不斜视地赶车。 可在这个江湖上,很多时候你不招惹人,人也会来招惹你。 楼中月定定望了眼山道上的马车,思忖片刻,沉声道:“拦下。” “是。” 话音一落,便有两名黑衣人从谷口纵身而出。 两道森冷的寒光迎面袭来,浮生脸色微变,手中马鞭一挥,飞快地卷上黑衣人刺来的长刀,一拉一甩间,轻易就将两名黑衣人击了出去。 “你们是谁?”浮生勒紧缰绳,停下马车,疑惑望着楼中月,心中郁闷无比。 他赶车赶了十年,第一次遇到有人敢拦公子的马车。 知道马车里是谁吗就敢往上撞,真是活腻了。如果茯苓在,管他谁对谁错,先撒出一把痛痒粉再说。 楼中月并未见过风兮音,所以也不认识浮生,冷冷睨了他一眼,似乎没想到一个看起来不满二十的少年竟会有如此深厚的功力,臂腕微不可查地动了下,正要有所动作,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谷口的黑衣人偏头望了眼,旋即站直身,目光陡然变得肃然起来。 浮生循着众人目光望去,就见东面树林里跑出四匹骏马,一路尘土飞扬。 直到马儿跑近后,这才看清楚来人。微微怔了一下,回头对马车里的人低声道:“公子,是宁王。” 马车里没有回应。 前方传来马儿的嘶鸣声,君羽墨轲右手轻拍马背,纵身一跃,颀长的身形化作一道黑色疾影,转瞬飞至近前。 寂静的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幽冷之气。 谷口的黑衣人神情皆是一肃,个个低眉俯首。 楼中月大步上前,恭声道:“殿主。” 君羽墨轲看了他一眼,薄唇冷抿无情,一双漆黑的墨眸扫向四周,最终定格在浮生身上,接着又移向他身后的车帘,眼中寒意越发浓重。 浮生跟在风兮音身边多年,自然清楚宁王和主子的关系,虽然不是很熟,却还是跳下马车,恭谨地执了一礼,“宁王。” 君羽墨轲没有应他,面容冷峻地盯着马车,掌心聚气一挥,一股强劲的风直冲车帘。 劲风拂过,浅浅掀开车帘一角。 君羽墨轲呼吸微滞,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马车内,恰恰撞上一双冷若寒星的眼眸。 四目对视,一人面容冷峻,一人清漠如雪。旋即,车帘落下,挡住了随后而来的目光。 “吁——”花非叶勒住缰绳,疑惑地望了眼前面的马车,又看了看静立在一旁的浮生,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两年前曾在定北侯府见过此人。“是你?你不是风神医的小跟班吗?” 浮生颔首,淡淡道了声,“花世子。” 楼中月及身后的一群黑衣人皆是一震,纷纷侧目望去,原来是风神医的人!怪不得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功力。 “走。” 马车里传来冷淡的声音,浮生应了声“是”,坐上车前,正准备打马离去。可就在这时,破空之声大作。 一把长剑从远处急速飞来,其速度之快无可比拟,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不好!黑狐狸小心!” 伴随着花非叶的惊呼,“叮”的一声,金属相击之声乍,火光四溅。 长剑被击飞出去,而正面抵挡这一击的楼中月亦被震出数米远,嵌在手臂上与之相击的腕刀轻颤不止,可见剑势之迅猛。 与之同时,山路上飞来一道青影,凌空一跃,轻而易举地接住了剑柄,接着翻身落地,稳稳的落在马车前方,侧身横跨一步,阴寒锐利的双眸直直射向君羽墨轲,眸中杀意不容忽视。 花非叶微微一讶,“楚翊尘!” 一阵刀剑出鞘声响起,黑衣人纷纷亮出兵器,肃杀之气瞬间蔓延开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黑衣人对楚翊尘不陌生,楚翊尘看这些黑衣人亦觉得眼熟。 此时,龙原和追月奔月三人飞了过来,落地后,望了眼对面的一群蒙面黑衣人,奔月震惊道:“千影殿!” 楚翊尘眸光一凛,冷眼望向君羽墨轲,沉吟片刻,厉声道:“你是夙三?” “关你何事!”君羽墨轲面无表情地看着楚翊尘,眸光冷硬至极。 “君羽墨轲!”楚翊尘仿佛从齿缝里挤出这死个字一般,眼内寒光连闪,全身杀气大涨,“你个无情无义的小人!” 音落,整个人便如离弦之箭般朝君羽墨轲飞了过去。 君羽墨轲凤眸微眯,立在原地,不为所动。 剑光闪至时,眼前黑影一闪,楼中月挺身飞起,果断地迎了上去。 刀光凌冽,剑气纵横。 夺命阎王楼中月,早前二十年前就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不过因为是杀手身份,故而和无声一样被武林高手榜除名。但这并不影响他实力。 尽管对手是楚翊尘,一时间也难以见分晓。 两人的速度均是极快,转眼间便拆了数十招。 君羽墨轲扫了眼远处的龙原三人,沉声道:“楼中月,住手。” 话音落下没多久,空中缠斗的二人兵刃相击,“砰”!火光迸起,楼中月顺势飞退。 楚翊尘本想紧追,却不料侧面忽然飞来一记凌厉的掌风,刚好拦住他的去路,连忙收招,旋身落地。 “你什么意思?” 君羽墨轲淡淡看了他一眼,神色不温不愠,“本王不想跟你动手,也请楚盟主见好就收。” 第490章 合击 君羽墨轲淡淡看了他一眼,神色不温不愠,“本王不想和你动手,也请楚盟主见好就收。” 明明是一句客气话,但从君羽墨轲口中说出来,似乎夹杂了一丝轻蔑的意味。 楚翊尘本就看他不顺眼,再听这话,顿时怒不可言,手中长剑一紧,正要发作,肩头突然一重。 “楚兄,稍安勿躁。”龙原大步上前,一把按住楚翊尘,目光转向君羽墨轲身后的楼中月、花非叶及夜亭、林崖等一行黑衣人,眸中深意不言而喻。 对方人多势众,一旦打起来,吃亏必然是他们。 楚翊尘何尝不知道,可看到君羽墨轲,就想起漓儿坠崖之事,胸中憋着一口怒气,实在是忍不住。 “君羽墨轲,不管你来毒瘴谷地目的是什么,我警告你,从今以后,你最好别再插手漓儿的事。”楚翊尘握紧双拳,定定看着他,语气冷而坚决,“漓儿是生是死,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君羽墨轲脸色骤然一沉,眸中掠过一抹怒色,“闭嘴!九儿是本王的人,不用你多嘴。” 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评判他和九儿的关系,楚翊尘也不例外。 九儿是他的人,毋庸置疑! 楚翊尘冷冷一笑,睨了眼君羽墨轲,讥诮道:“宁王好大的自信!即使九儿曾经和你有过婚约,那也是过去的事。如今她已从郁府族谱剔除籍名,不姓郁,更不是你的王妃,跟你、跟朝廷没有半点关系。” 他并不清楚漓儿是否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总之他已经下定决心,等找到漓儿后,就告诉她一切。 她是前朝公主,崛汉后裔。 祖父刘释珵乃崛汉开国皇帝,外祖父蓝苍梧是平定天下的三大枭雄之一,如果愿意,她便是回屹圣坛迦蓝神教的继承人,被剔除郁姓,还能姓刘,这是她本姓,也可以随母姓蓝,或者和他一样,冠以楚姓。 总而言之,他绝不会让漓儿成为一个无依无靠、无名无姓的人。 “楚翊尘!”君羽墨轲厉吼一声,目光阴鸷地盯在楚翊尘身上,“看在九儿的份上,本王不杀你,识相的赶紧滚。” “宁王想杀人?巧了!楚某也想找人泄恨。”楚翊尘青锋一扬,剑指大地。 日暮西垂,山谷外,阴风大作。 君羽墨轲周身气势凌然寒烈,长发狂乱飞舞,阴鸷的双眸宛如刀刃,一刀一刀地剜着眼前这个和九儿有两分相似的脸,心神和理智都在杀和不杀之间徘徊。 局势,一触即发。 眼看君羽墨轲被激怒了,花非叶赶紧跳出来打圆场,“诶诶,黑狐狸,我们是来查线索的还是来打架的,天都快黑了,到底还进不进去?” 君羽墨轲闻言一怔,下意识地偏头看向毒瘴谷,谷中满目疮痍,被大火烧过的痕迹显而易见,状况极为惨烈,一眼就能看出是仇杀。 如今的江湖,与宿月宫连秋练有仇的人不少,可是敢如此明目张胆下狠手的人却不多...... 心中的念想被放大,君羽墨轲冰寒的眼眸中划过一丝亮光,仿佛晨曦时射出的第一道霞光,充满希望,“九儿......” 花非叶长吁了口气,他就知道,只要黑狐狸快发疯,提小表嫂保管有用。偏头看向楚翊尘等人,悄悄递了个眼神,示意他们快走。 龙原是个明白人,最先会意,勾搭着楚翊尘的肩膀打算把他带走,怎知楚翊尘冷不丁的来了句,“哼,别痴心妄想了,漓儿早就走了。就算没走,断然也不会出来见你。” 冷硬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嘲讽,可却没人在意。 在场无一不是心思缜密之人,瞬间抓住了他话中的关键。 漓儿早走了......言外之意,她还活着? 这下不光是君羽墨轲,就连花非叶等人都是一震,他们都没有确切的消息是九歌所谓,楚翊尘为何敢如此肯定? 如果只是虚张声势,为什么语气中听不出丝毫悲痛或者哀伤? 花非叶回眸看向楼中月,楼中月眸中的震惊之色不比他少。 “楚盟主的意思是,灭宿月宫满门的人莫非真是郁小姐?仅她一人?” 尽管楚翊尘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多年,但江湖人还是习惯他为盟主。不只是武林盟主,也是楚天盟盟主。 虽然楚天盟名义上已经解散了,但余威还在。 楚翊尘别开视线,没有说话。 卓清之死以及宿月宫被灭门两件凶案,漓儿做得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一丝线索,而如今,官府和江湖群雄正在追查此事。他身为兄长,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 可在其他人眼中,楚翊尘不说话,无疑等同默认。 君羽墨轲修长的身形颤了颤,险些跌倒,幸好花非叶眼疾手快的扶住。君羽墨轲一把推开他,猛然回头,目光死死锁在楚翊尘脸上,“九儿......还活着?你......亲眼所见?” 楚翊尘冷冷瞥了他一眼,眼神讥嘲,“跟你有关系吗?” 话音落后,长剑归鞘,转身即走。 追月奔月二人随即跟上。 龙原暗自瞟了眼君羽墨轲,摸摸鼻子,跟着离去。 等了两年,好不容易有了九歌的消息,君羽墨轲怎么可能会轻易放他们走。呆愣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好一会儿,霍然回过神,随即沉声下令, “拦住他!” 花非叶还沉浸在九歌活着的消息中没反应过来,楼中月已不假思索地冲了出去,身后十多位黑衣人的动作亦没慢多少。 关键时刻,职业下属和兼职下属的区别瞬间就突显出来了。 夜亭和林崖跟花非叶混久了,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直到眼前黑影一闪,主子都冲出去了,他们这才后知后觉地攻上去。 黑衣人的攻势来的突然,而楚翊尘等人的动作也不慢。 楼中月的掌风逼近时,楚翊尘当即挥开左右,侧身一让,利剑出鞘,浑厚的乾坤真气透剑而出,带着横扫千军之势,以掩耳不及之势疾速斩向楼中月。 楼中月驰骋江湖几十年,也不是吃素的。 “噌!噌!”两声,寒光乍现,双臂上的腕刀弹射而出,左臂强熊接招,右臂横扫,以一种极为强硬的姿态刺向楚翊尘的脖颈...... “楚兄!” “主子!” 第491章 同归于尽 龙原三人大吼一声,正要过来帮忙,黑衣人已然逼至,十几人散成一排,故意将他们分开。 追月奔月武功不弱,一般高手困不住他们,兄妹二人合力很快就冲出了包围圈,怎料,两道黑影扑至,刀剑相击,拆了数招后,追月兄妹瞬间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千影殿两大掌旗使。 想当年,灵回之巅和千影殿斗得如火如荼,他们四人可没少交过手,以往都是蒙着面,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对方真面目。 双方武功都不弱,又是知根知底,这下想脱身就有点难了。 而一旁的龙原强弩索早已甩出,铁索纵横飞舞,一般人根本近不了身,可是,由于自身功力缺陷,他自保有余,想要分出精力帮楚翊尘或者追月兄妹就没那么容易了。 日已西沉,天上的霞光渐渐暗淡下来,山谷前一片昏暗。 左边十几人围攻,一片混战。 而右边,君羽墨轲毫不犹豫地加入了战局,与楼中月强强联手,似乎铁了心要拿下楚翊尘,掌风如雷,气动山河,一招一式强横无比。 按照江湖上的规矩,他们这种打法实在有些卑鄙。 可君羽墨轲行事作风素来狠绝,当初为了救出太后,连九歌都能利用,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的? 至于称之为夺命阎王的楼中月,那就更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了。他的一生中,从没有心慈手软、手下留情这类词。收到命令的他,脑海中只有四个字,完成任务。 饶是楚翊尘武功再高,被两个绝顶高手围攻,想取胜根本不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处境逐渐艰难起来。 情况瞬息万变,君羽墨轲和楼中月武功虽高,但都不是善于配合的人。对手只有一个,两人却各自为战,不免会发生干扰。 终于,楼中月密集的攻击出现了一丝细微的破绽,楚翊尘细心捕捉到,并瞅准时机,注内力于剑身,飞快刺了出去。 距离不足两尺,他有自信将楼中月重创。 可就在这危急时刻,身后一道掌风逼至,带着雷霆之势,若被击中,他不死也伤。 无奈之下,只好放弃攻势,强行收招,整个人旋身而起,倒飞出去,堪堪避过这道掌风。 身体还没落地,楼中月腕上锋芒已至,楚翊尘心中一凛,趁着剑上余威尚在,剑尖点地,剑身犹如长弓般弯曲,铮地一声挺直,力道反弹,楚翊尘顺势凌空转身。 才刚落地,眼前人影一闪,君羽墨轲转瞬飞至,一拳重重地轰在他的胸前。 如此快的速度,如此密集的攻势,就算楚翊尘看到,也来不及反应,隐约听到咔嚓一声,清晰地听见了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 剧痛之下,他手腕一动,剑走偏锋,朝右下侧斜刺而去,直攻君羽墨轲下腹。 原本只要退开,就能避开这一剑,楚翊尘的本意也是想借此脱身,可谁知,君羽墨轲竟然不闪不避。 一招擒拿手扣住楚翊尘的双肩,利剑入体的同时,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双手猛然发力,将楚翊尘连人带剑甩了起来,横空挪移一百八十度,“砰”地一声重重摔在谷口前石壁上。 “说!九儿在哪?” 腹部被利剑开了一条口子,鲜血直流,君羽墨轲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般,双目赤红地盯着楚翊尘,一只手死死地抵着他的颈脖逼问。 楚翊尘冷冷一哼,不顾嘴角溢出的鲜血,剑锋回旋,狠绝地刺向君羽墨轲胸口。 一旁楼中月眸光顿沉,立即闪身上前,双刀一展,稳稳地架住长剑的攻势,接着巧妙一拧,利落地将剑绞飞出去。 “卑鄙!” 楚翊尘怒斥一声,反手一掌拍向石壁,猛然窜身而起,一记旋转腿狠狠地踢在君羽墨轲肩上。 君羽墨轲全部心神都扑上九歌的下落上,一时防备不及,身体也撞上对面的石壁。 楼中月眸光顿沉,正要上前帮忙,却被及时赶来的花非叶拉住,“先别动。” “为何?”楼中月冷声问了一句,花非叶却没再答,定目看向前方激斗的二人。 只见君羽墨轲猩红的眼眸风暴狂飙,化掌为拳,凶猛地砸向楚翊尘的胸膛。楚翊尘不甘示弱,抡起拳头就朝他脸上砸...... 石壁前掌风四泄,拳风不断,一个回合下来,两人各负重伤。 楚翊尘不想闹出人命,打算就此作罢。可君羽墨轲却失去了理智,胸膛正中一掌,五脏剧痛,他眼睛都没眨一下。 趁势扣住楚翊尘的手臂,狠狠的往石壁上一抛,不等楚翊尘回过神来,迅猛窜上,两道拳风直击他胸膛,蕴藏内功又带着一股巨大的蛮力, “说!漓儿在哪?” 背脊撞上石壁又受了两拳,楚翊尘疼得五脏六腑都卷缩起来,吐了一口鲜血,不等痛苦缓解,当即抓住君羽墨轲的手臂,脚步转过,反身一拧,将之死死抵在石壁上。 “君羽墨轲,别再发疯了。”楚翊尘嘴角挂着血,严厉警告道:“过去的事我既往不咎,你最好趁早死心,记住!漓儿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滚!”君羽墨轲野兽般嘶吼一声,五指张开,扣住楚翊尘的手肘,就要将其折断,楚翊尘心中一凛,急忙巧妙避开,却被君羽墨轲扭转过身,再次擒住,抵在石壁上。 身体和凹凸不平的峭壁相撞,闷响,痛着楚翊尘眉心紧蹙,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阵猛扯狠撞,君羽墨轲按着他的头,狠狠的砸向墙壁…… 鲜血直涌。 可君羽墨轲视而不见,双眸都在发红,厉声嘶吼道:“九儿是我的,是我的,你去死,给我去死。” 说着,又是一阵撞击,楚翊尘后脑出血,撞得头晕目眩。 君羽墨轲疯了般,不但没有松手,一只手还掐住了他的咽喉,边掐边拿着楚翊尘的头颅往死里撞...... 凹凸不平的峭壁上,蜿蜒出骇人的血迹…… 疯子! 楚翊尘咽喉被掐住,呼吸困难,为求尽快脱身,迅速还击君羽墨轲两掌。可君羽墨轲仿佛五官尽失,感觉不到任何痛苦,除了抑制不住的一口鲜血喷在楚翊尘脸上外,身体却纹丝不动。 掌风在继续,撞击也在继续。 可疯子的力气格外的大,毅力也格外坚强,任凭受了怎样的重击,君羽墨轲就是不放手。 脸上露出疯狂的神色,双眸沁出无数血丝,掐在楚翊尘咽喉上的五指力道,骤然加大,“去死吧!只要你死了,漓儿就是我的了。” 眼看快到生死关头了,楚翊尘下定决心,豁出去了,抬手一伸,猛然扣住的君羽墨轲咽喉。 由于站的位置不同,花非叶立刻发现了楚翊尘的动机,心中一震,惊吼道:“不好,他们要同归于尽!” 楼中月瞳眸一睁,急忙和花非叶一同飞身上前阻止。 他们快,可有人比他们更快。 一抹白影从山谷前掠过,速度快的让人看不清,接着,就看到山壁前出现了第三个人。 风兮音 花非叶脑海中刚闪出这三个字,还没看清他怎么出手,缠斗在一起的两个人就被轻而易举地分开了,君羽墨轲更是被他不客气的丢了出去。 楼中月纵身一跃,飞快地接住君羽墨轲坠落身体,花非叶来不及多想,急忙上前扶住。 楚翊尘可就没这么好了,后脑被撞得鲜血直流,两眼发昏,失去支撑后,因为过度缺氧,身子踉跄了下,眼前一黑,就要往地上栽。 风兮音眼眸微动,默不作声地搭手扶了一下。 “咳咳,”楚翊尘剧烈地咳了几声,一手扶着石壁,稳住身形,看了眼突然出现在身前的人,声音沙哑,“多谢。” 风兮音松开手,从腰间拿出一只小瓷瓶递给他,楚翊尘笑了下,再次虚声道谢。 “风、兮、音!”阴冷暴戾的声音在峭壁下方响起,君羽墨轲面色狰狞盯着石壁前那抹一尘不染的身影,周身戾气大作。 比起楚翊尘,他更想杀风兮音。 但凡和他抢漓儿的人,都得死。 风兮音淡淡回身,凝眸看了他须臾,神色微动,“你有病?”虽是疑问句,语气却是十分笃定。 听起来像是骂人的话,可在场人中,除了已经疯到神志不清的君羽墨轲,其他人都知道,有起死回生绝尘色之名的风神医从来不屑口角之争。 楚翊尘浑身都是伤,扶着石壁才能勉强稳住身形,听到风兮音所言,不禁侧眸看着一身戾气君羽墨轲,脸上浮出一抹疑色。 仔细回想一下,君羽墨轲刚才的举动确实极度不正常。虽然他看起来浑身是血,伤势惨重,可这些都是外伤,休养几天就好了。 君羽墨轲不同,他刚才那几掌用了九成功力,着实不轻,原意只想逼退君羽墨轲,可这疯子,避都不避,一心只想杀了他。 不对,说下杀手还有点牵强,身为当事人的他最清楚,君羽墨轲开始应该只是在泄愤,最后才动了杀心。 刚才暴力凶残的一幕大家都亲眼目睹,楚翊尘能想到,其他人也能想到,就连一心向主的楼中月都忍不住瞟了眼君羽墨轲,眼中疑虑显而易见。 最清楚状况的花非叶暗自觑了眼君羽墨轲,识相的没有说话。 他本来就一身腥,还没擦干净呢,可不想再惹祸上身了。 第492章 不管多久 君羽墨轲看着风兮音的眼眸里有着疯狂的恨意,神色阴鸷狰狞,脑海中一片混乱。 耳边不自觉地响起一个能让他窒息的声音。 声音很轻很浅很淡,也很坚定,是一个轻狂大胆的女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向一个对她避而不见的男人吐露心事。 她说,她知道他在里面,她说,她喜欢他,还说,他是第一个让她心动的人...... 铺天盖地的妒忌和恨,宛如雪山崩发,暴风雪席卷而来。 那些被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记忆和恐惧,如潮水涌来,君羽墨轲本就所剩无几的理智在一点一点的被吞噬,直到完全丧失理智。 他忘了眼前之人也曾是自己最敬重的师兄,也忘了他刚说过什么,暴戾的瞳仁一寸寸被染得通红...... 一直注意他的楚翊尘见君羽墨轲情况不对劲,暗道不妙,立即站直身子,暗暗提防起来。 风兮音也发现了君羽墨轲的情绪愈来愈暴躁,眸光清冷地看着他,不动声色地握紧腰间玉箫。 “黑狐狸,你没......”花非叶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君羽墨轲的暴喝声打断。 “杀了他们!”森冷的声音带着阴鸷的寒意。 眼前这个男人不但害死了他的师父,还要抢走他心爱之人。 他们是仇人! 深仇大恨! 此时,君羽墨轲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只有把这两个男人统统杀了,九儿才会完完全全属于他一个人的。 花非叶顿了下,没有动。不知从哪听到这样一句话,世上有一种疯狂,叫做六亲不认。 他今天算见识到了,说的就是黑狐狸现在这个样子。 如果现在动手,如他所愿把把风兮音和楚翊尘给杀了。 那甭管小表嫂是否活着,和黑狐狸算是彻底玩完了。 花非叶深暗其中道理,楼中月何尝不知。 他效忠君羽皇室,对君羽墨轲向来唯命是从,但这是他第一次犹豫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君羽墨轲现在的情况,可以说是处于一种极度疯狂的状态,显然是被风兮音说中了,他身体有病! 如此一来,那就更不能动手。 哪个急需诊治的病人敢得罪神医? 不是找死么! 可有人就是那么例外。 他和花非叶尚在犹豫中,他主子已经冲出去了,拖着那副残破的身子......结果可想而知。 虽然身负重伤,但君羽墨轲的速度依然不慢,眨眼就窜到风兮音身前,五指张开,直取风兮音咽喉。 风兮音眼眸微冷,不闪不避,在劲风逼近时,侧身一让,抬手,擒住君羽墨轲的手腕,反向一拧,飘然绕至身后。 扣着他的手脉顿了会,眉心一蹙,待君羽墨轲背着身,一记返拳砸来时,风兮音果断松手,一掌将他拍晕了。 楼中月本想上去帮忙,可从君羽墨轲发起攻势到晕倒,不过一息之间,等他反应过来时,君羽墨轲已经昏过去了。却没有立刻倒地,而是被风兮音托住了。 “先别动。”花非叶拦住准备上前的楼中月,低声道:“等等。” 楼中月诧异,凝眸看去,只见风兮音将君羽墨轲平稳地放到地上,使他盘膝而坐,接着两指一合,不知从哪变出数枚银针,手速飞快,几针齐发,插于君羽墨轲身前各穴之处...... “他在做什么?”虽然心中已有答案,但楼中月对风兮音不了解,顾及到君羽墨轲的安全,忍不住问道。 “应该是在给黑狐狸治病吧。”花非叶虽然也和风兮音不熟悉,但却清楚君羽墨轲和风兮音之间的关系。 他们师出同门,即使有隔阂,也不会互相残杀。 当然,疯子做出来的事不能算。 君羽墨轲如果清醒着,绝不可能对风兮音下杀手。 “咦,风神医是在给黑狐狸传功吗?”花非叶见风兮音用完针后,便轻轻一掌打在君羽墨轲肩上,像是在给他运功疗伤的样子。 可惜静了半晌,没人回答他。 楼中月凝神注视着风兮音的一举一动,掌中蓄气随时待发,以防不测。 主子们都停下来了,另一边的打斗没持续多久也停了。 追月兄妹飞快窜至楚翊尘身旁,见他浑身是血,模样是罕见的狼狈,不禁担忧道:“主子,你的伤......” “无碍。”楚翊尘挥挥手,看了他们一眼,见二人毫发无损,又移目看向紧随而来的龙原,“龙兄可有受伤?” “我没事,楚兄似乎伤势不轻。”说着,随即从怀中掏出一瓶金疮药抛给楚翊尘。 尽管楚翊尘已经有了风兮音给的药,却也没拒绝龙原的好意,扬手接过,简单道了声谢。 一盏茶后,风兮音收了手,取回君羽墨轲身上的银针,任由他失重缓缓栽倒在地。 夜亭林崖二人身形一动,连忙冲过去扶住。 花非叶上前两步,试问道:“风神医,黑狐狸的病治好了吗?” 楼中月眸光一动,看了眼花非叶,又抬眼看向风兮音,冷酷的脸上写满了疑惑。 “没有。”风兮音负手立在石壁前,抬眸看了眼前方聚过来的一群黑衣人,回答的干脆又果断。 花非叶一滞,“那您刚才?” “治内伤。”风兮音语气淡淡道。 如果可以,他绝对不会管君羽墨轲的闲事。 可今天他若不管,君羽墨轲的武功怕是要废了。 本就是一副里忧外患的身子,若非有逍遥神功护体,就凭楚翊尘那几掌,能活活将他打死。 伤及肺腑而不自知,再加上气血郁结于心,不及时修复疏通,今后即使活着也是个废人。 风兮音无意久留,回眸看向楚翊尘,“进城?” “好。”楚翊尘外伤惨不忍睹,暂时是骑不了马,由追月扶着上了风兮音的马车。 “风神医留步,”花非叶及时叫住风兮音,指着自己的脑袋比划道:“黑狐狸这也有问题,可否一起看看?” 风兮音眸色冷肃地看了眼君羽墨轲,厉声道:“治不了。” 花非叶心中一突,“怎么会治不了?” 如果连风兮音都说治疗了,那天下就没人能治了。 “心有病,无药可医。”风兮音留下一句不明不白的话,撩衣上了马车。 君羽墨轲这种失心疯,是个大夫都能治,就是时间会花费的久一些。 可若病人自己不想好,那一切都是白费。 他不会把精力浪费在一个治不好的病人身上,更何况是他不想看到的人。 回城的马车上,楚翊尘自行处理好外伤后,自嘲道:“今天若不是风兄及时出手,我和君羽墨轲恐怕已经同归于尽了。” 风兮音淡淡抬眸,语意沉凝,“你不会死。” 楚翊尘微讶,“风兄为何如此断定。” 风兮音深深看了他一眼,低眸不语。 楚翊尘思忖了会,像是明白了什么,会心一笑,没有说穿。 车厢里静默片刻,楚翊尘低声问道:“风兄可知道珈蓝生死决?” 风兮音淡淡点头。 他师承风桑,对五十年前的乱世三雄自然不会陌生。 “我听龙原说,漓儿在杀卓清时,曾使用过珈蓝生死决。” 风兮音眸光一凝,侧目看着楚翊尘,“她怎么会失传的武功?” “有两个可能,第一种是她当初掉下悬崖后,被迦蓝神教的人救了,从而学会了珈蓝生死决,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大。” 朝廷出兵平叛时,他见过姨母,如果漓儿被珈蓝神教所救,姨母不可能不知道。 “第二种则是从灵霄令里拿到的。”楚翊尘毫不隐瞒道:“当初漓儿做客灵回之巅,我送了她一块灵霄令,那块灵霄令是由蓝苍梧前辈亲自打造的,作为珈蓝神教圣物代代相传。” 风兮音定定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楚翊尘也没有卖关子,坦言道:“漓儿坠崖的前因后果我大概查清楚了,她有三个仇人,已经死了两个,剩下那个人凭她一己之力,恐怕难以得手,所以要需要人帮忙。但你我都很清楚,漓儿的朋友并不多,据我猜测,她既然知道了灵霄令的秘密,应该会去迦蓝神教,借助手下的力量,杀最后一个仇人。” 风兮音沉默须臾,道:“她如何得知珈蓝神教所在?” “我曾告诉过她,虽然没有直说,但以漓儿的聪明,相信她会明白的。所以我打算去南岭找她,不管她想做什么,都会帮她一起完成。” 风兮音看了他一眼,不做声。 “楚某是一介粗人,有话喜欢直说。”楚翊尘沉吟片刻,定定看着风兮音,正色道:“风兄的为人品性,楚某一直都很敬重。等找到漓儿后,我想把她交给你,不知风兄意下如何?” 风兮音放在膝上的手指轻轻一颤,蓦然抬首看着楚翊尘郑重其事的神情,愣然半晌,慢慢低下头,收回放在膝上的手,不动声色地在袖中握紧,又缓缓松开。 “风兄有什么为难之处吗?”楚翊尘俯低身子,看着风兮音的眼睛,疑声问道。 过了一会,风兮音抬起眼眸,静静平视前方,轻声道,“此事不在我。”” 楚翊尘怔了下,有点没明白过来。 而恰在此时,马车不已经进了城,停在一家棋馆门前,奔月的声音从车帘外传来。 “主子,到了。” “好。”楚翊尘淡淡应了声,回眸看着风兮音,“风兄,楚某今日所言,绝对都是出自肺腑,而你对漓儿也并非无意,为何不一起去找她?” 风兮音眸色复杂地看着他,久久未言,似在平息自己冰火两重的激荡情绪,最终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感谢楚兄好意,在下心领了。” 低眸看着指腹间的薄茧,无言地又静默片刻,直到楚翊尘心中惋叹,准备下马车时,这才抑制不住,轻轻交代了一句,“如果找到她,请转告她,我在梅林等她,不管多久......” 第493章 忐忑 根据花非叶的传信,楼中月在宿月宫及卓清死的树林里放了一些线索,原本是想迷惑君羽墨轲,给他制造一个九歌还活着的假象。但经过楚翊尘和风兮音这一搅和,看来是用不上了。 君羽墨轲还在昏迷,谁也不知道他醒来后会不会继续发疯,为了安全起见,花非叶和楼中月直接将他带回了千影殿。 当天夜里,花非叶收到一封从京城传来的加急信件,以为会和九歌的下落有关,打开一看,顿时傻了眼。 皇上下旨将花非絮赐婚于宁王,六月初完婚。 由于光线较黑,花非叶粗粗略过,一不小心就看走了眼。 ‘絮’字看成‘叶’字,吓得他脚一软,“砰”的一头撞到门框上,撞得他七荤八醋,痛得那个叫龇牙咧嘴,抬手一柔,额头瞬间肿了一大块。 缓过神后,稍稍细想,觉得皇上表哥不可能这么荒唐,拿着信纸凑到烛光下一看,这才发现最后一个字不同。 如果不是前面两个字,他还真想不起花非絮是谁。尽管如此,但一想到有人和他名字相似,而且还是个女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收起纸条,望了眼隔壁房间,心情更不好了。 皇上表哥简直是吃饱了没事找事,居然会给黑狐狸指婚,是不是嫌他病得太轻了? 隔日一早,君羽墨轲醒了,出乎意料的是,居然没有发疯,脑子也清醒了。 起床时,全身都在痛,尤其是胸口,像是被大石碾压过般,他紧蹙着眉,扯开衣襟一看,胸前全是掌印。 昨晚山谷前发生的事,零零碎碎地在脑海中掠过,他一惊,猛然想起什么,急着要下床,就在此时,房门被人推开了。 “唷,醒了。”花非叶站在门口认真地看了眼君羽墨轲的神色,‘唰’的打开手中折扇,风度翩翩地走了进来,轻佻地出声,“殿下昨晚睡得可好,有没有梦到阎王?” 君羽墨轲冷着脸,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开口就问:“楚翊尘呢?” 花非叶低垂着眼帘看了他一眼,肆意笑道,“杀了。” 君羽墨轲心中一突,瞠了瞠目,“谁杀的?” “还能有谁!”花非叶晃悠晃悠地走近,谓然叹道,“殿下您老人家不但要杀楚翊尘,还要杀风兮音,妥妥的六亲不认啊。” 听着花非叶轻慢的语气,君羽墨轲眸光一转,冷冷看着他,“你再胡说一句试试!” “哪有胡说,全是事实!”花非叶瞪大眼睛,极力证明自己所言非虚,眼看君羽墨轲的脸色越来越阴鸷,生怕激怒了他,旋即勾唇笑道:“不过没杀成,反倒是风神医,还出手救了你一命。” 风兮音走后,楼中月给君羽墨轲把过脉,确实如他所说,若不是搭救及时,黑狐狸还真有可能重伤不愈而亡...... 君羽墨轲紧蹙着眉,没有说话,但紧绷的心弦终是松了下来。 “现在知道后悔了,昨晚那股疯狂劲儿呢?”花非叶斜眼睨着他,脸上挂着调侃的笑容。 君羽墨轲眉目一沉,侧眸扫向他,冷厉的凤眸射出一束寒光,即使重伤在床,不怒而威的气势依然不减分毫。 花非叶是个识趣的,爱开玩笑是一回事,但知道适可而止。淡淡瞧了瞧君羽墨轲的气色,在床尾的椅子上撩衣坐下,悠闲地翘起一条腿,言归正传道:“我这有一个好消息跟一个坏消息,殿下想听哪个?” 君羽墨轲对他的好消息跟坏消息都没兴趣,收回视线,在床上盘膝而坐,开始运功疗伤。 花非叶微微一讶,对君羽墨轲此举深感意外。 原本以为黑狐狸只要一醒,又会急着找小表嫂,没想到居然知道运功疗伤......好现象啊!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君羽墨轲苍白的脸色逐渐好转,花非叶十分欣慰,难得静下来在一旁护法,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便命人将早饭端进来。 用完饭后,等君羽墨轲把药喝完,花非叶又开启了话痨模式,“殿下今日这么反常,是急着把伤养好去找小表嫂吧?” 君羽墨轲冷冷扫了他一眼,“你可以滚了。” “不急。”花非叶摆摆手,笑眯眯道:“还是刚才那个问题,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殿下想先听哪个?” 君羽墨轲阴恻恻地看着他,本来一掌将他拍出去,倏地想到什么,神色巨变,眸光一动不动的锁在花非叶脸色,气势冷冽骇然,“你有九儿的下落?” 花非叶挑眉,领悟道,“看来殿下是想先听好消息。”深深看了眼君羽墨轲,缓缓一笑,“被你猜对了,好消息就是,小表嫂如果活着,下月初应该会出现在京城。” 君羽墨轲全身一颤,定住视线,怔怔地望着花非叶,整个人像是被定格了一般,愣了好半晌,苍白的唇间颤巍巍地喊出两个字。 “九儿......” 话落,猛然回过神,倏地窜到花非叶身前,死死扣着他的手臂,“说!九儿现在在哪!” “别急,还有一个坏消息呢。” “花非叶!”君羽墨轲大吼一声,额角青筋暴突,眸色森冷恐怖,“再啰嗦一句,信不信本王立刻杀了你!” “别别别,我说,你先冷静!”眼看君羽墨轲又要发作了,花非叶不敢再耽搁,“我们暂时并没有小表嫂的消息,但昨天收到京城来信,皇上给你指了一门亲事,下月初完婚,圣旨已出,过不了几天就会传遍天下,如果小表嫂还活着,肯定会去的。” 君羽墨轲寒眸一眯,“胡说什么!什么亲事?” “别瞪我,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想知道前因后果,咱得回京问皇上。”为防引火烧身,花非叶毫不犹豫地把锅推出去。反正他不背,他只是个传话的。 君羽墨轲冷冷看了他片刻,松开手,转身,移目望向别处,久久未动,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低气压。 花非叶歪着头,瞟了他一眼,兀自猜测道,“如果是皇上下旨,韩叔恐怕拦不住。等我们回京,估摸着王府已经挂满了喜绸,要是被小表嫂看到,估计会气得把王府给拆了。” 君羽墨轲幽深的双眸里有什么飞快闪过,墨瞳收缩,淡唇紧抿成一条线,“你觉得......九儿会去?” 什么亲不亲事,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只关心假如九儿活着,知道了这件事,会不会去...... “为什么不会去?”花非叶扬声反问。 君羽墨轲看他一眼,不由自主地垂下眼帘,缄默无言。 如果真像花非叶所言,他绝对会欣喜到发疯......真到那时,别说拆一座王府,就算把整个京城拆了都行。 花非叶瞧着君羽墨轲晦暗莫测的神色,像是明白了什么,思忖半晌,起身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黑狐狸,放心,假如杀卓清和连秋练的人真的是小表嫂,那么她一定会去。” 君羽墨轲心头一颤,转眸看着他,“何以肯定?” 花非叶眸色沉沉,一字一顿道:“因为姑母也会去。” 第494章 当我们再相见 夏天到了,天黑得越来越晚。 已是酉时三刻,太阳却还没有落山的意思。 随着离圣宁城越来越近,沿路的行人也越来越多,就连树林里,也不乏会遇到一些出门游玩的世家公子和千金小姐。 半个时辰前,九歌就开始找栖身的场所,可不管在哪,附近都会有人。她担心沉睡后被人发现,只好强行催动功力,加快血液流动速度,极力保持清醒。 这样做非常伤身体,而且会使积淀在血液里的毒性发作,到那时,又要承受被分筋错骨的剧痛。 林子里时不时传出人的欢声笑语,九歌拉低兜帽,默不作声地从旁边穿过。 “哎,姑娘,可不能再上去了。” 身后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九歌恍若未闻,继续往前。 那个声音又叫了几句,中间还掺杂着一些其他的声音,直到有人喊:“前面红衣服的姑娘请留步!” 九歌脚下一顿,不确定是在叫自己,回头看了附近的人一眼,听到有人对着她指指点点,“这姑娘,叫了她那么多次都没应,莫不是听不见?” “别说了,正朝咱两看呢。” “是吗?哟,小模样长得还不错。” ...... 正此时,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从人群中走出来,还没靠近,九歌率先后退数步,抬眸警惕看着他,“刚是叫我?” 那男子点头,指着前面的山坡,好心提醒道:“姑娘,别再往上走了,这座山被人包了,严禁出入。” 九歌眉心微拧,抬头望向山顶,入目的是一片山清水秀之景,半山腰上的春花烂漫,用风水大师的话来说,可谓是地灵人杰。 如果她没走错,再往西行五里,就能看到圣宁城城墙。天子脚下,这么大的一块山头居然还能被人承包,真是稀奇。 年轻男子仔细打量了下九歌,斯文有礼地问道:“姑娘是第一次来圣宁吗?” 九歌抬眸,淡淡看了他一眼,平静道:“不是。” 说罢,便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等她走远后,人群里又响起议论声,“居然说不是第一次来圣宁,你信吗?” “为什么不信?” “你傻啊,住在京城的人,谁不知道水云山被人包了。听说包下它的人来头还不小,连京兆府的李捕头都不敢上去。” “你怎么知道?” “李捕头是我堂哥,我能不知道!” “......”周围的人无言以对了。 而就在此时,刚刚离去的女子竟然去而复返。 “你说什么?”九歌瞪圆双眸,紧紧盯着被围在人群中间的男子。 男子非常自豪道:“李捕头是我堂哥,”说着,看了眼孤身一人,浑身上下连件首饰都没有的九歌,疑惑道:“难道姑娘有什么难处想要报官?” 九歌凝眉,看着他片刻,轻声问:“这座山叫什么?” “连水云山都不知道,还说不是第一次来。”旁边围观的人纷纷看向九歌,又开始交头接耳的议论着。 唯独那名男子面色如常地答道:“这座山叫水云山,听说两年前,天下四公子曾齐聚于此,烟花爆竹放了一夜,直到后来被朝廷收回,开放了一阵子,可没过几个月,又被人买下了,从此严禁出入,一直到今天。” “姑娘,你怎么了?”男子说完,见问话的姑娘一直呆在原地,不言不语,以为是出了什么事。疑惑地走上前,还没靠近,眼前人影一动,再定睛时,那姑娘已经站在了十步外。 “谢谢。”九歌低下眼眸,朝他点了下头,接着转身离去,速度快的让人瞠目结舌。 “好、好快!一定是个江湖高手。” 青葱翠绿的水云山上,百花齐绽,远处青山如黛,近处湖水微波荡漾,湖对面,坐落着一处山庄,还是记忆中的模样,丝毫未变。 天际正好一轮夕阳染红的霞光,正缓缓沉沦。淡淡的余晖,笼罩着整座山庄,那景色,很美。 湖光山色,风景如画,美得让人感觉不真实。 九歌没有进去,在湖边站了许久,任由真气在筋脉中横冲乱撞,紧接着,全身的气血开始逆行,嘴角渗出一丝鲜红的血液,九歌眸光一滞,立即运功再次强行压制住。 没过多久,天色就渐渐暗淡下来了,山庄里亮起了烛火,指引着迷途人寻找回家的路。 一年的时间,宣于祁坐牢时,差点被整垮的身体已然恢复如初,清雅如玉的脸庞又圆润回来了。 他穿着一身半旧的衣衫,正专心致志地俯在书桌前,左手拿着自制的标尺在纸上精密的测量,右手握着一根又短又粗的炭笔描描画画,清润的脸庞在烛火的映衬下,更显得俊逸非凡。 就在此时,屋外响起一首悠远绵长的小调,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又似乎近在咫尺,是木叶发出的声音,细细长长,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座山庄里只住了两个人,除了宣于祁自己外,还有一个负责洗衣做饭的老妪。 老妪一把年纪了,不可能有闲情雅致吹树叶,这声音究竟是从哪来的? 正疑惑着,突然发现小调的旋律有点耳熟,仔细一听,宣于祁心头大震,手一颤,“啪”! 标尺和炭笔统统掉落在地。 来不及捡起,立刻冲出门外,环顾四下,空无一人,但耳边清澈悠扬的小调还在继续。 绝不是幻听! 宣于祁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沿着小路,快步走到湖边,视线一路搜寻,从周围的柳树找到对岸,却没有要找的踪迹。 这时,柔和宁静的小调停了。 宣于祁顿时止步,站在原地,唇角微微抿起,心头间涌出一股酸涩之意。 他相信刚才的曲子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在等吹曲人出现。 果然,寂静的夜里,响起一个久违的声音。 “祁少。” 晚风吹过,岸边杨柳沙沙作响,夏夜的风夹杂着阵阵暖,清越的声音驱散了不少燥意。 宣于祁眼中露出奇异之芒,忍不住握紧双拳,迫使激动的情绪平静下来。 过了片刻,缓缓回过头,凝目看着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后的人,唇角浮出一抹愉悦的笑,“你所奏的曲子,只有这首最好听。” 当我们再相见! 第495章 其他人呢 今晚的夜色很美,清澈的湖水在月光的映照下,波光粼粼,偶尔有风将岸边的柳枝吹起又吹落,夹杂着草木的清新和淡凉。 宣于祁一袭湖色长袍,衣袖盈了晚风,墨发细碎柔软,披染了一肩,温润的面上,白玉微莹,眉眼如初,岁月如故。 九歌目光落在他齐肩的短发上,面色平静,问:“剪头发了?” 宣于祁静默片刻,低眸看着肩上的碎发,笑着点头,“嫌麻烦,所以剪了。而且,我们那的男人不都流行短发么。” 九歌淡白的唇角浅浅上扬,白皙尖瘦的下巴处,有随风而过的两缕发线,在眼前飘荡摇曳,月光如水,浸染了一身。 有一种久别重逢,无需惊讶,不用过多问候,笑着聊几句寻常,足以。 “吃过了吗?要不要帮你下碗面?” 宣于祁面上含着笑,语气平和熟稔,仿佛对面站着的,不是生死阔别的故人,而是出去一天刚刚才回来的老友。 九歌柔和一笑,正要回答,倏地眉心一蹙,苍白的脸色透明了几分,痛苦地佝起身子,抬手抚上胸口,抿着唇像是在极力忍受着什么。 宣于祁心思细腻,很快就发现她的神情不对劲,连忙走上前,“你怎么了?” “有点累,想睡觉。”九歌咬紧下唇,努力保持着清醒。 宣于祁眉心微蹙,担忧地看她一眼,没再多问,利落道:“山庄里有干净的房间,你跟我来。” 说着,就要上前扶九歌。可他才靠近,九歌下意识就紧张起来,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立即闪避,只是摆摆手,轻声道:“不用,我能走。” 宣于祁并没发现这个细节,微微点了点头,走在前面带路。 山庄规模虽然很大,但房屋几乎都建在一起,书房隔壁就是一间干净的空房。 房间里很暗,宣于祁点了蜡烛,当明亮的烛火照亮整个房间时,九歌淡白的脸色有些微妙。 恍惚了好一会儿,直到宣于祁轻轻叫了她两声,才回过神,低低道:“祁少,我睡觉时不喜欢有人打扰......”顿了会,又道:“还有......到了时间我自会醒,明早不用叫我。” 宣于祁偏头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好好睡吧,在我这里,没人会打搅你。” 尽管心中还有很多很多疑惑,但他知道,现在不是问的时候,道了声晚安,便出去了,离去前,随手带上房门。 房间里的烛火,在明明晃晃的燃烧着,九歌站在门口,看着房间里的一应摆设,恍如隔世。 一步一步地走进屋里,目光落在右侧的雕花大床上,烟青色的帷幔,整整齐齐的被褥,还有床头的绣花枕,一切是那样的熟悉又陌生。 风餐露宿一个多月,这是她出谷以来,第一次住进头顶盖瓦的地方...... 静谧的夜晚,悄无声息,有人一夜沉睡,有人一夜未眠。 天色渐渐亮了,山头霞光成采,漫山遍野绿意盎然,沉睡的人还没醒,一夜未眠的人依然神采奕奕。 宣于祁今天心情格外的好,连去湖边晨炼的时间也比平时早了小半个时辰,刚好碰到下山买菜的佣人李婶。 “李婶,下山买菜呢,多买点,今后做饭做双份。” “是,公子。”李婶伺候的宣于祁一年多,从没见他和别人接触过,不免觉得奇怪,多嘴问了一句,“庄里要来客人了吗?” 宣于祁笑,“不是客人,是故友。跟我一样,远道而来的故友。” 李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主人家的事,她做下人的不需要知道太多。 等到辰时过半,早饭就做好了。 宣于祁在厅里等了半天,都没见九歌的人影,抬头望了眼窗外的艳阳,忽然想起以前的事。 九歌这个大懒虫贪睡,太阳不上三竿起不来的,莫非两年过去了,毛病还没改? 这么一想,宣于祁便没再等下去,自个儿先吃完后,便去了书房他打算下午带九歌去看个东西,给她一个惊喜。 九歌醒来时,日已中天,睁开眼,坐在床边看着眼前的一应陈设,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又有种如梦初醒的错觉,怔然半晌,披上斗篷,出了房门。 山庄里的景色似曾相识,两边的墙头缝里爬满了绿色藤蔓,暖风一拂来,径上的绿叶便轻轻摇曳,与墙上薄薄的青苔相得益彰。 阳光金色纯粹,洒在脸上暖洋洋的,九歌闭上眼睛,用心感受着此刻的悠闲,不多时,长廊上传来脚步声,倏地睁开眼,偏头望去,就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正朝这边走来。 下意识想回避,快速迈前一步,倏地愣怔了,低眸看着手心,神色有些茫然。就在这时,身后“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 “你、你是谁?”李婶在山庄里住了一年,第一次看到陌生人,也不知是怎么进来的,顿时有些惊慌。 九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眉心微蹙,心里也在想,她是何人,怎么以前没见过? 正此时,旁边一间房门开了,听到声音的宣于祁大步出来,一眼就看到院子里的九歌。 “醒了?”宣于祁冲九歌温和一笑,不等她回答,转头对李婶道:“她是我老乡,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去做饭吧。” 李婶恭敬应了声,捡起掉落的扫帚,临走前,又觑了眼九歌,低下眼眸出了后院。 九歌看着她的背影,蹙眉道:“她是谁?” “庄里洗衣做饭的仆人,叫李婶。”宣于祁看着九歌,微微笑道:“有什么不妥吗?” 九歌默然半晌,微微摇头。 宣于祁望了眼李婶离去的方向,眼角笑意融融,“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九歌抬目看着他,沉吟片刻,问:“其他人呢?” “谁?” 九歌顿了会,抿唇道:“无双、傲古、傲月,以及保护你的人。” 她昨晚上山时就觉得奇怪,路上没人盯梢,到了湖边,整个山头都静悄悄的,诺大的山庄里,似乎只有他一人,连下人恐怕也只有刚才那个叫李婶的。 以宣于祁的身份,不该如此。 第496章 无双走了 宣于祁眸光微凝,偏头,静静看了九歌半晌,倏地一笑,“怎么你先问起我了,应该是我先问你才对。”侧过身,打开书房门,“有什么事进来再说。” 九歌看他一眼,抬步进了书房。 在九歌的记忆中,宣于祁是个整洁的人,可踏进书房后,登时愣了下。 房间里大大小小的稿纸,铺开一地,到处都是画过没画过的纸张,略略一扫,就能看到上面的点点线线。 墙壁上挂满了星图,包罗万象,九歌愕然,宣于祁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天文地理了? 狐疑地瞥了他一眼,捡起脚边的一张稿图,细细看了会,诧异道:“你在研究地球坐标?” 宣于祁看了眼上面的几道公式,有些意外“你也懂几何?” 九歌摇头,“只看得懂坐标。” 宣于祁莞尔一笑,还以为能找个助手呢。 他走到桌边倒了杯温水,又拿出几样点心,淡淡笑道:“先来垫点肚子,等会吃完饭后,带你去个好地方。” 九歌抬眸看着他,大概猜到是什么事,遂没再追问。 缓步走到桌前,看着桌上的糕点,情不自禁地捻起一块糕点轻尝了口,神色有些怔忪。好久没吃过甜食了,都快忘了酸甜苦辣的滋味...... 宣于祁有意无意地观察着九歌神情上细微的变化,眼底划过一丝疑色,思忖片刻,若无其事地笑道:“瞧你这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我的点心很难吃吗?”说着,装模作样地尝了一块,兀自点头赞道:“味道还不错。” 宣于祁睨了眼九歌,撩起衣摆,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笑着调侃道:“我看不是点心难吃,是你太挑了!话说这两年你去哪了?怎么会把嘴巴养得这么挑?” 九歌眸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淡声道:“不难吃,是太久没吃到了。” 宣于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过了片刻,放下茶杯,道:“好吧,虽然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还是要跟你道声歉。” 九歌疑惑,“为什么道歉?” 她并不觉得自己经历的一切和宣于祁有什么关系。 可宣于祁却有些内疚,目光复杂地看着九歌,正色道:“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你出事了,当时我自顾不暇,所以没去找你。后来又被朝廷通缉,不方便露面......再到后来,所以人都说你死了,我也就信了。” 他低眸看着手中茶杯,自嘲一笑,“刚认识那会,我曾说过,在这举目无亲的异世,我们要互相帮衬,可知道你坠崖的消息后,我却无能为力。抱歉,食言了。” “这事跟你没关系。”九歌从没怨过宣于祁。而且,她还不止一次的提醒过自己要小心! 她当时听进去了,到后来,又放松了警惕,一次又一次,最后自食苦果,怨不得别人。 说到底,是她自作自受。 “这两年有很多人都在找你。为了给你报仇,楚翊尘将黄河一带闹得天翻地覆,后来朝廷出兵围剿,双方僵持了两个多月,最后以楚天盟解散告终。” “我知道。” “你知道?”宣于祁有些意外,“那你怎么今天才出现?” 九歌抬眼看着宣于祁,沉默片刻,唇角勾起一丝苦涩的笑,“因为出不来。”深吸了一口气,将记忆中,不堪回首的往事娓娓道来: “契风崖下面有一座山谷,连着绵延的山脉,四面都是悬崖峭壁,,只有上面一个出口。我曾尝试过各种途径,可壁面太光滑,上到百十丈后就无处借力,运气好点,掉到树枝上,戳个遍体鳞伤。运气不好,直接掉到地上,每每摔个半死。” 为了不被摔死,她只能拼命的练习轻功。 就像被推出鸟巢的幼鹰一样,想活着,就必须学会在绝境中飞行,不然,迟早会被摔死。 宣于祁神色动容,看着九歌的目光带着怜惜,默然半晌,轻声道:“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九歌侧眸看了宣于祁一眼,唇角带着一抹悲凉的笑,“上面行不通,还有下面啊。大概在去年这个时候,我把谷底凿穿,泗水河的水涌进来,淹了整个山谷,现在想起来,还真是壮观。” 那时的山谷,一片汪洋,浮尸遍野,臭味熏天,现在回想起来,似乎还能闻到一股恶臭味。 “我在峭壁上住了一年,直到今天春暖花开时,河水没那么冷了,便从水里游出来了。” 她的语气很轻,但宣于祁能感觉到字里行间的沉重。 ‘便从水里游出来了’,一句话说的简单轻巧,其中凶险却是别人无法体会的。且不说水里令人无法承受的气压,光是闭气的时长,就不是普通人所能做到的。 山谷连着绵延的山脉,万一没有找准方向,死后连尸体都浮不出来,永远被压在大山底下,即便找准了方向,也有可能被水底的藻类缠住,被不明水生物袭击......各种情况都有,绝非人所能意料! 总而言之,走水路,就是一条不归路。 九死一生。 宣于祁双眸定定地看着九歌,向来能说会道的他,今天竟然无言相慰。 九歌也不需要他安慰,虽然眼眸中盈上了一层水气,但神情仍然是静静的。 这两年的经历,如果一定要找个人倾诉,这个人非宣于祁莫属。 只有在宣于祁面前,她才开的了口,说着自己所承受的苦难,非人的过往。 不需要怜悯,也需要同情。只是他刚好问起,她刚好愿意说,仅此而已。 顿了须臾,从怀里摸出一物,凝了半晌,低低笑道,“多亏了这把蝴蝶刀,我才能在谷底生存下来。” 正因如此,她感到孤独的时候,脑海里第一个想起的人往往是无双。抬眸看了眼墙上的星象图,目光凝了凝,转而看向宣于祁,“无双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宣于祁眼波轻动,沉吟了片刻,也许是不想隐瞒,也许知道瞒不住,所以实话实说,“无双走了,走了有一年多。” 九歌怔怔地看着他,有些没听明白,“去哪了?” 第497章 告知往事 宣于祁眸光微抬,凝望着墙壁上的星象图,面上浮出一丝淡淡的笑,笑容极悲,“在有星星的夜晚,你抬头往天上看时,最亮的那颗星就是她。” 九歌愣住了,顺着宣于祁的视线,呆呆地看着星象图,脸上尽是不敢置信的神情,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蒙上一层白雾,一点一点的,模糊了她的视线。 愣怔半晌,缓缓偏头看向宣于祁,声音艰涩,“你说......无双......死、了?” 宣于祁仰头望天,深吸一口气,紧紧地闭了一下眼睛,道:“她替我挨了一刀......”死的悲壮而凄凉。 他永远都忘不了无双临死前的那一跪,那一声卑微的哀求。 她追逐了他一生,喜欢了他一辈子,终究在他心里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失去她,可能今生再也不会遇见第二个她了...... 有什么滚烫的液体,掉落在自己手背上,九歌浑然不觉,眨了眨眼睛,泪水不断的往下流,神情却是一片木然,脸上是震惊,是不可思议,面容悲怆难忍。 “这两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一出来,世界都变样了。 她所经历的苦难,全都是自作自受,可无双那个傻丫头做错了什么? 怎么会连命都搭进去了? 宣于祁心中满是愧疚和悔恨,视线落在九歌身上,俊雅的容颜浮现一层淡淡的凄凉,“上次商船爆炸后,朝廷得知我贩卖黑火的消息,借机查抄了相府,丞相府所有人都遇难。” 忆起往事,宣于祁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他和宣于承的感情并不深,和皇后宣于燕更是只见过寥寥几面。 这两人虽然名义上是他的父亲和胞姐,可除了血缘关系外,一家人几乎没怎么说过话,陌生的比旁人还不如。 哪怕知道他经常被人刺杀,宣于承也没有任何举动,从未向他问及过此事,更加不会派人彻查。 或许,宣于承很早就料到自己有这么一天,为了不牵连拖累他,有意疏远,父子两互不干涉。 九歌呆怔看向宣于祁,喃喃道:“所以你现在?” “如你所见,一无所有。”宣于祁面上故作轻松,唇边浮起自嘲的笑:“出了这座山庄,也许明天就暴尸荒野。” 以前经商时树敌太多,而今身边都是皇上的眼线,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傲古坠尘他们是不会再现身了。如若下了这座山,即使睿帝不杀他,任何一个会武功的仇家,都能取他性命。 九歌的神色僵住了,脸色苍白得可怕,心中悲坳的情绪变成了惊骇,震撼,眸光空洞地看着前方,定格了半晌,像是想到什么,面色倏地一变,侧眸,紧紧地盯宣于祁,身上迸发出浓烈的寒意,“凶手是谁?” 宣于祁垂下眼帘,低声道:“杀手盟,无声。” “幕后主使?” 宣于祁眸光一怔,深深看了眼九歌,道:“别想了!这里不是我们生活的那个社会。” “先不说你能不能得手,就算得手了,然后呢?天下大乱吗?我们可以不在乎,但别人呢?当今朝廷对君羽家最忠心耿耿的两人,一个是无双的父亲,蔺太傅,另一个,定北侯郁凌云!你能与他们为敌吗?” 九歌瞳眸一瞠,愣了愣,放在桌上的手紧握成拳,指尖微微抽搐了两下,极力压制着心中的愤懑和憎恨,若不是体内功力尽失,桌子定然粉身碎骨。 宣于祁看着她,轻叹道:“至于无声那边,打从无双死后,他便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人不见人,死不见尸,恐怕只有刺客盟的楼中月才知道他的下落。” 九歌心中一动,眉头微蹙,“楼中月?” “你认识?” “听名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听过,就是想不起来。 宣于祁想了下,低声提醒,“楼中月是刺客盟盟主,当初在樱城外的灌木林里,你应该见过。” 九歌深深看了眼宣于祁,低头沉思起来,想了没一会,眼前视线一模糊,头开始隐隐作痛...... 每次运功过度,内力尽失的时,身体都会出现各种反常的情况。 有时是毒发,疼痛无比;有时是手脚麻木,毫无知觉;这次算是轻的了,只是头疼。 九歌回过神,伸手捂住自己的额头,沉沉地拍了两下。宣于祁疑惑看着她,“你怎么了?” 九歌抬起手扶着额角,尽量将声音放平,“没事,老毛病了。” 宣于祁眸中闪过疑色,还想再问什么,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公子,午饭备好了。” “好,马上就来。”宣于祁扬声应了一句,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九歌,“一会吃完饭,让李婶下山去给你请个大夫?” “不用,”九歌轻轻摆了摆手,道:“我的病,大夫医不好。” 说着,缓缓站起身,抬眼看着前面,视线有点模糊,微微闭上双眼再睁开,如此反复了一会儿,终于清晰了。 “走吧。先吃饭,其他的事,过两天再说。” 等她功力恢复,再谈报仇之事。 宣于祁的视线,稳稳的凝在九歌的脸上,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面上闪过一丝复杂,眼底隐隐有些担忧,几次欲言又止。 九歌回过头,冲他微微一笑,“放心,真没事。” 宣于祁叹了一口气,终是没再说什么。 他知道,九歌对自己有所隐瞒,不说多半是怕自己担心,他又何尝不是。 无双临死前武功被废,相府被炒另一层原因是因为宣于承曾经掩护过前朝太子,也就是楚翊尘,这两件事都已经过去了。 说出来,徒添伤悲。 用完饭后,宣于祁提议去山上走走。 瞅着他眼底掩藏不住的雀跃和光亮,九歌大概猜到和什么有关了, 不管是在两年前还是现在,能让宣于祁喜形于色的事情没几件,而让他兴奋又期待的事,除了穿越回去,别无其他。 第498章 如果能活着 水云山北坡有一块相较平坦的地势,两年前,九歌走过这条路,记忆中应该种满了树,而现在被伐的所剩无几。 剩下的几颗独苗上面缠了一条长长红线,红线在树与树之间来回牵绕,刚好在北坡圈出一块空地,这还不止,有些红线沿着剩下的独苗蜿蜒到山顶,远远望去,就好像在山坡与山顶间,搭了一座红色彩桥。 九歌疑惑地看着宣于祁,“你的杰作?” 宣于祁笑着点头,“看出是什么吗?” 九歌瞥了他一眼,面不改色地陈述道:“树上牵红线,你想当月老。” 宣于祁唇角一扯,“如果我是月老,第一个给你牵红线。” “谢谢,不用。” 宣于祁笑了笑,抬首望向山坡上纵横交错的红线,道:“那是我圈出来的一块地,不出意外,明年三月,这里将会出现世人罕见的天象奇观。” “九星连珠?”九歌不假思索地回道。 “九星连珠三年一次?”宣于祁斜眸睨她一眼,不客气的鄙视道:“电影看多了吧?” 别人可能不明白他的意图,但他不信九歌会不知道。 九歌瞥她一眼,表示自己很无辜,‘九星连珠’是她唯一想到的天象奇观,电影上不都这么演的么? 不过这话她没说出了,免得坐实宣于祁的鄙视。 “你书房里挂那么多星象图,就是为了研究这个?”九歌不想扫宣于祁的兴致,问了个比较有水平的问题。 “算是吧,但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宣于祁看着九歌,神色忽转认真,道:“一年前,我在风兮音的梅林看到一本《阴阳历》,上面记载了有关天地阴阳五行,二十八宿变换规律以及近几百年来的奇闻异象。我根据书上所载进行了推演,发现最近一次天象异变在睿帝贞已年十二月,和你穿越过来的时间非常吻合!”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我问过郁珏,在你被狼群袭击的那天晚上,沙漠上确实出现过星象异变,他亲眼所见。” 九歌眸光微抬,定定看着宣于祁,“你怎么能确定,下次星象异变就在这里?” “算得啊,”宣于祁道:“二十八星宿按其方位,对应四象,分为东、南、西、北四宫,对应季节,可占风雨阴晴,我在梅林时,按《阴阳诀》所记载的星宿运行规律,大致推算出下次星象异变地点在陕塬以西的泾渭平原,这才冒险离开梅林,来了京城。” 在狱中半年,不受外界干扰的情况下,他进一步推算出具体位置,就在圣宁十里外的山脉上。这才和睿帝谈条件,要回了水云山。 而当初,正因为看出这里风水极佳,才花重金买下。 九歌对宣于祁怎么推算出来的并不感兴趣,只对一点非常好奇,“你懂天文知识?” “难道你不懂?”宣于祁面不改色地反问一句。仿佛天文地理是人人都应该知道的常识一样。不懂才叫奇怪。 九歌面无表情地看了宣于祁一眼,别过头,不想跟他说话。 宣于祁不动声色地瞧着九歌故作淡定的神情,眼中带了星星点点的笑,抬手擦了擦鼻子,若无其事道:“我是商人,最信风水。在现代时,研究了几年易经,到了这里,也喜欢和钦天监的人来往,所以对天文地理,五星运行略知一二。” “按你的推测,明年三月星象异变之时,便会扭曲时间,打开时空之门,再穿越回去?”九歌淡淡一语,言明关键。 宣于祁敛了神色,抬眼望向远方,凝声道:“古人有句话讲的很对,做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星象只是‘天时’,还缺‘地利’!” “你是说墨玉珏和石匣?” 宣于祁郑重点头,“墨玉珏我不担心,两块都在风兮音那里,他答应过,到时会借我一用。最主要的还是石匣,至今仍然没有下落。” 九歌默了会,开始说风凉话,“你能推算出星象异变的地理位置,就不能算出石匣所在?” “能,怎么不能!”宣于祁斜她一眼,轻笑道:“我不但能算出石匣所在,还算出了这两年你被困在契风崖下的山谷里。怎样,厉不厉害?” “你还可以再厉害一点。用什么媒介,直接推算出时间隧道的位置,把自己送回去得了。” 宣于祁点头,“正有此意!” 九歌抽了抽额角,继续言归正传,“我粗略估量了一下,红线圈出来的范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从北坡起点到山顶终点,少说也有五、六里,星象异变的时间会持续多久?够你从这跑到山顶吗?或者说,够你从山顶跑下来吗?” 最后一句话,带了点弧音和质疑,清淡的语气中,有几分微不可查的调侃之意。 “还有半年时间,我会把范围继续缩短。”宣于祁觉得很伤神,就会欺负他不会武功。他的事,他自会比幸灾乐祸的人更加上心。 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一件事,斜眼睨着九歌,“到时候,你一起走吗?” 九歌呼吸一滞,低眸看着足下,淡淡道:“如果能活到那个时候,就和你一起走。” “什么意思?”宣于祁心中顿沉,眸色深深地看着九歌,“你到底怎么了?” 九歌飘忽一笑,缄默不言。 这时,天空突然响起一声鹰呖,呖声青脆嘹亮,震耳发聩,响彻空山。 第499章 你的斯文呢 说是要把鹰给烤了,等到了晚上,桌上并没有这道菜。不是九歌舍不得,而是宣于祁觉得这头苍鹰挺有灵性的,烤了可惜,于是留在庄外看门。 夜深人静。 未央宫的御书房内,一名黑衣人跪地禀报水云山今日的动静,睿帝神色冷肃,眼带犹疑,“你说有人上了水云山,还是个女子?” “是。”黑衣人恭敬道:“据属下观察,那女子似乎和宣于祁很熟,两人一起上山,路上有说有笑。” 睿帝拧眉,“还发现什么?” “宣于祁叫她九歌。”黑衣人不敢隐瞒,据实汇报:“奇怪的是,守在山上的暗卫谁都没有看见她上山。” 九歌...... 睿帝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思索片刻,竟然没有丝毫印象。 他记得宣于祁身边的护卫叫傲什么,从来没听说过有个叫九歌。 “派人暗中跟着这个女人,一旦她有何异动,或者跟谁见面,立刻来报。”睿帝沉声下令道。 “是!” 第二天,九歌醒来时又是日上三竿,宣于祁笑着调侃道:“你还真能睡,一天睡六七个时辰,头不痛?” 九歌漫声道:“痛,但不睡会更痛。” 宣于祁瞥她一眼,敛了笑,神色认真道:“不是我有意打探你的隐私,但这样下去真不是办法。有病早医,你没看大夫,怎么知道治不好呢?” 九歌直直看着桌上的茶盏,声无波澜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好吧。”宣于祁无奈应道:“驴不喝水我总不能强按头。总之一句话,等你想说的时候,我洗耳恭听。” 九歌抬眸,看着宣于祁的眼睛,“好!” 宣于祁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反正你闲着没什么事,陪我去京城转转呗,我都好久没下山了。” “去做什么?” “给你买衣服,”宣于祁瞥九歌,一脸嫌弃道:“瞧你这一身寒酸样,从头到脚连个像样的配饰都没,走大街上都不好意思说认识你。” 九歌瞟着宣于祁身上半旧的长袍,反唇相讥,“你也没好到哪去。” “那是哥没去买。”宣于祁扯下腰间上好成色的白玉,随手扔到桌上,“瞧,哥有配饰,你有么?” “没有。没钱。” “那还愣怔?走呗。” 宣于祁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袋银子,抬手朝九歌一扔。九歌伸手接过,淡淡看他一眼,唇角微弯,正要答应,却听宣于祁道:“跟我出门,麻烦肯定是免不了的,刀剑不长眼,到时候记得帮我挡挡,这袋银子就当报酬。” 九歌笑意顷刻淡去,抬首看着宣于祁,顿了会,垂眸道:“过两天再去。” “为什么?” 九歌没有回答,将银子放在桌上,兀自出去了。 宣于祁疑惑,怎么了?刚还好好的,难道他说错了什么? 仔细回想一下,没有啊。 三日后,九歌像往常一样,从沉睡中醒来。坐起身,揉了揉额角,突然发现没那么沉重了,抬首望向窗外,视线也比前两天清晰,闭上眼睛,凝神静听,隔壁炭笔写字的声音窸窸窣窣的传来...... 九歌长睫轻颤,睁开眼,看着室内已然熟悉的环境,苍白的脸上,晕开淡淡的浅笑。 书房里,宣于祁正在解一道几何题,尽可能地缩小红线范围。突然,‘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人大力推开,抬眸看去,就见九歌站在门口,一脸认真的看着他。 宣于祁有些意外,“今天气色看起来不错,精神也不错,知道踢门了。” 九歌看了眼木门,道:“没有踢。” 她是一掌拍开的。 宣于祁淡淡笑了两声,见九歌依然站门口不动,再次调侃道,“站那干嘛,当门神呢?就你这身板,风一吹就找不着了,还不进来。” 九歌看着宣于祁,唇角微弯,接着,身形一动,只见门口残影一闪,整个人赫然消失了。 宣于祁微愣,目瞪口呆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刚站那的人仿佛真被风刮走了一样。 “去京城?” 清冷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宣于祁蓦然回首,就见九歌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他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了好一会儿,惊疑道:“你会忍术?” 在他记忆中,擅长神出鬼没,消失时,连个影子都找不到的人,只有杀手无声。 九歌摇头,宣于祁惊讶,“那你这是?” “轻功,”九歌顿了会,搬出当初糊弄连秋练的那套,面不改色道:“我掉落悬崖后,大难不死,在谷底习得神功,出来......大杀四方......” 宣于祁眼角抽了抽,“你还能再扯一点吗?” 九歌笑,“好,路上扯。” 下山的路上,九歌和宣于祁说起在灵霄令里,意外发现珈蓝生死决的事,起初宣于祁还不信,只是含笑静静看着九歌,虽然没说话,但玩味的眼神已经出卖他了。 除非拿出证据,否者这些狗血的事,真的很难令人相信。 九歌摸着怀里的灵霄令,思忖了会,终究忍住没有拿出来,面无表情地转移话题道:“走快点吧,尽量在天黑之前赶回来。” “急什么!”宣于祁悠悠闲闲地睨着她,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道:“想不想去春风得意楼逛逛?我请客。” 九歌淡淡瞥了他一眼,“不好意思,没有零件。” 宣于祁眼珠一转,似笑非笑,“别担心,我帮你找个有零件的。” “留着自己用。”九歌面不改色地补充道:“男女通杀,你行的。” 宣于祁一愣,差点被自己的唾液呛到,轻轻咳了咳,正色道:“严肃点,咱们在赶路。” 九歌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快到山下时,宣于祁突然走近,凑到九歌耳边,低低道:“身后有尾巴吗?” 九歌下意识地绷紧身子,皱眉道:“难道不是你的人?” “废话!”他的有人话,还要让她来帮忙挡剑? 九歌眸光微冷,问:“杀吗?” 宣于祁看她一眼,神色陡边严肃,一本正经的教育道:“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能动不动就打打杀杀?斯文点,知道吗?” 九歌偏头,冷冷看着他那张俊脸,忍住抡上一拳的冲动,沉声道:“你说怎样?” “甩掉吧。” 九歌微微一笑,一把擒住宣于祁的肩膀,不等他做好准备,脚下一动,几个纵跃间便飞出十里外。 即使带着一个人,速度仍然快如鬼魅,挂着一道残影,忽上忽下,飘移不定。 突然失重,宣于祁还没适应,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眼前事物,飞快的往后逝去,快得看都看不清,闪得他头晕眼花。 等双脚着地时,一座威严的城门赫然立在眼前,周围车马来来往往。 宣于祁却无心去看,整个人天旋地转,两眼发黑,身子摇晃了几下,像是连站都站不稳...... 九歌一脸漠然地立在边上,冷眼旁观,直到宣于祁身体忍不住后仰,差点就要摔倒时,才好心伸手扶了一把。 “众目睽睽之下,你的斯文呢?”九歌问。 宣于祁:“被狗吃了。” 第500章 你没死? 圣宁这座城,九歌并不算熟悉,前后只待了两个多月,大部分时间还被禁足在府里,走过最长的路,是从忠义定北侯府到醉仙楼的路。 记得那段路叫凤凰大街,是圣宁城最繁荣昌盛的地方。如今,他们从城门进来,城门口的街道虽然宽敞,却也陌生。 街道上车如流水马如龙,高一声低一声的吆喝重重叠叠,每当有行人从身边经过时,九歌总会很紧张,准确的说是警惕,山谷里养成的习惯一时半会难以更改。 宣于祁走在前面,悠哉悠哉地环顾着街道两旁的商铺,哪些是新开的店,哪些是原来的老店,哪些是换了个招牌却没换药的店,他往店里面淡淡瞟一眼,便一清二楚了。 突然发现身旁少了人,一直走在身侧的九歌不见,莫非人多挤丢了。 就在宣于祁驻足寻人时,一个不明物体直接蒙头撞在他背上,回首一看,只见一个带着兜帽的古怪女子正低着头,站在他身后不足一尺的地方。 “怎么不走了?”九歌眼眸微抬,疑惑地看向宣于祁。 “找你啊。”宣于祁看着她,有些奇怪,“大热天的,带个兜帽做什么?” 九歌顿了下,低声道:“人多。” 宣于祁呵呵一笑,“这是京城,人还能少?”话刚说出口,忽然想到什么,赶紧收住话头,深深看了眼九歌,谓然道:“唉,算了,你不喜欢那我们就挑人少的地方走。走,先去给你买衣服。” 说着,便朝一旁人少的横街走去,九歌抿了抿唇,低着头,亦步亦趋地紧跟其后。 两人进了一家成衣店,不用九歌挑选,宣于祁对店内华丽堂皇的新衣和配饰一通指指点点,试都没试,就让掌柜统统包起来。一幅财大气粗的豪爽气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府上的王孙公子。 想当然,掌柜就是这么认为的,一边指使着伙计仔细点,一边笑着问道:“公子,这些衣物包好后,送到哪家府上?” 宣于祁道:“不用送,包好了就拿过来。” 掌柜愕然,看了看宣于祁,又看了看他身后‘身娇体弱’的九歌,诧异道:“公子打算自己拿回去?” 宣于祁笑吟吟地反问:“不行吗?” 掌柜干干笑了两声,“行,当然行。”只是你不嫌丢份么? 拎着这么一大包的东西逛街,宣于祁当然不嫌丢份,反正又不是他拿。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九歌睨着宣于祁的眼神,带着凛凛寒光,“你故意的!” “故意什么?”宣于祁一脸无辜。 九歌冷冷看着他,没有说话。 宣于祁觑了眼她阴冷的脸色,又看了看她肩上胀鼓鼓的包袱,一脸惊奇道:“天呐,你怎么跟逃难一样!背着这么大的包袱逛街不累么?被人抢了怎么办?” 九歌眯着眼眸,面色沉静的看着他,依然不语。 “本来我还说先寄放在成衣店,等回去的时候再来拿。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喜欢我给你买的衣服!”宣于祁叹了下,无奈道:“罢了,拎就拎着吧,反正没人认识你,开心就好。” 本来还能心平气和的九歌,听到这句话,脸色瞬间黑了,阴恻恻地盯着宣于祁,手指关节捏的咯吱咯吱响。 宣于祁眼角跳了跳,弱弱地摸了摸鼻子,事不关己道:“如果你不想拎,现在放回去,也许还来得及。” 九歌眸光一闪,恨恨瞪着他,咬牙启齿道:“祁少,你真不愧是招苍蝇体质!如果哪天横尸街头,我一定记得帮你收尸!” 说着,愤然转身原路返回成衣店,迎面走来三两个结伴的行人,她避也不避,直直地从中间穿了过去......宣于祁望着人群中那抹红色的纤影,淡淡笑了笑。 而就在此时,人声鼎沸的大街上,突然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清晰入耳。 “祁公子?” 人们总是善忘的,随着时间的推移,祁氏商行的没落。这年头,还叫他祁公子的人真不多。 宣于祁回首望去,就见不远处的高头大马上坐着一个半生不熟的人。 郁珏! 如果没记错,郁珏如今应该是在皇宫担任禁军副都统之职,这个时候在街上遇到,想必是刚从宫里回来。 “郁世子,好巧。”宣于祁淡淡看了他片刻,礼貌地问候道。温和的语气恰到好处,不熟络也不生分。 郁珏愣怔地看了他一会,原本只是觉得路边的那个背影很熟悉,这才叫了一声,没想到竟然真是宣于祁。 去年经济危机爆发时,睿帝虽然妥协了,但并没有下诏书判宣于祁无罪。 在世人眼中,宣于祁不但仍然是罪臣,而且还是个已死之人。 去年秋天的时候,刑部找了个跟宣于祁有几分神似的死囚,代替他被推出午门处决了。 正因如此,郁珏才非常震惊。 翻身下了马,牵着缰绳大步走到近前,双目紧紧盯着宣于祁,不敢置信道:“你没死?” 宣于祁笑了一下,“世子不是亲眼看见了吗。” 郁珏眉心微凝,倏地,脸色大变,压低声音问:“你逃狱了?” “算是吧。有人费尽心思想帮我金蝉脱壳,我总不能赖在牢里不走吧。”宣于祁笑看着他,道:“不过此事关乎朝廷颜面,世子还是当做没看见我吧。” 郁珏皱眉,“那你还留在京城?” 对于曾经名噪一时的国舅爷祁公子而言,京城绝对不是隐姓埋名的好地方。 但凡达官贵胄,几乎都认识他。今天能走街上遇到郁珏,明天也能遇到其他人。 宣于祁笑道:“世子多虑了,我一直住在山上,今天才进城。” 郁珏顿了会,眸色一深,“是为宁王大婚而来?” “宁王大婚?”宣于祁微讶,“跟谁大婚?” 郁珏定定看着宣于祁的神色,不像是作假,莫非他不知道? 可最近京城只有这一件大事,如果不是为了此事,那冒险来京城做什么? “城门口有文书,祁公子感兴趣,可以自己去看。”既然宣于祁不知道,郁珏便不愿再提。 当初漓儿和宁王定下婚约,虽然他和父亲并不同意,但漓儿自己愿意,而且聘礼已下,京城百姓共睹,他们也就只好应下这门亲事。 可如今,漓儿去世不足三年,宁王便要另娶他人,如此薄情寡义之人,他不屑多说。 宣于祁想了一下,刚才进城时,他并没留意城门边上的告示,相信九歌也没看到,否则定不会有心思跟他置气。 正当宣于祁庆幸着,突然想起,九歌只是去成衣店放个东西,应该很快就回来了,怎么会这么久? 下意识地抬头望去,神色一僵,整个人都愣住了...... 第501章 不记得了 郁珏循着他的视线扭头看去,只见十步外站着一个红衣女子,女子头上的风帽拉得很低,低得叫人瞧不清她的容貌。 仅是如此,倒也不稀奇,诺大的京城,什么样的人看不到?! 可宣于祁瞬间僵凝住的表情就令人觉得奇怪了,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隐隐在担忧着什么。 郁珏看了眼前方古怪的女子,低声问:“祁公子认识?” 宣于祁眸光复杂,犹豫着要不要说出真相,可就在此时,女子缓缓走近,在两人三尺外站定,低眸垂目,恭声道:“公子,该走了。” 声音压得很低,感觉不到丝毫情绪上的异动,幽静的语气波澜不惊。 宣于祁看了她片刻,眼底闪过一丝异色,疑惑看向郁珏,斟酌道:“她是我朋友。” “朋友?”郁珏狐疑地看着他,这是朋友的态度? 朋友会叫他‘公子’? 宣于祁淡淡一笑,不动声色地补充道:“保护我的朋友。” 他和郁珏并无多少交情,既然九歌不想相认,寒暄到这便差不多了,宣于祁拱手告辞,“世子先忙,祁还有点事,就不打扰了。” 说罢,抬步便走,经过九歌身边时,低眸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继续往前走。九歌低着头,跟随其后。 郁珏定目看着宣于祁离去的身影,又看了看他身后的红衣女子,站在原地沉思半晌,直到两人的身影被街上的人潮淹没后,才牵着马儿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宣于祁和九歌一前一后走了许久,等拐过一条巷子,走到隔壁街后,方缓了脚步,和九歌并肩而行。 “为什么不和他相认?” 这个他自然是指郁珏。 同是穿越者,他如今在天奕,可以说是举目无亲,无牵无挂。 但九歌不一样,九歌在这个世界还有血脉至亲,时时刻刻都有人牵挂着她。 从某个角度而言,九歌比他幸福得多。 宣于祁侧眸,直视身旁之人须臾,缓缓道:“去年我入狱时,郁珏曾帮过我。以我和他粗浅的交情,不至于让他甘愿冒此大不韪......明眼人都知道,他是爱屋及乌。” 九歌眉睫微动,偏头,静静看了宣于祁一眼,道:“在世人眼中,郁漓央已经死了。”别开视线,默然半晌,又道:“既然失去过一次,何必再让他们痛苦第二次。” 宣于祁拧着眉头,轻声问道:“你确定不打算回去?” “回去。”九歌抬眸直视着宣于祁的眼睛,坚定道:“跟你回去!” 换做之前,听到这句话,宣于祁倒不会多想,可现在,不禁有些担忧,深深看了她一眼,低声问道:“郁珏的话......你都听到了?” 九歌垂眸,默不作声地走在他身旁,恍若未闻。 宣于祁的视线,一瞬不瞬地停留在九歌素淡的容颜上,她越是平静,他便越是肯定。 九歌听到了——君羽墨轲即将大婚的消息。 宣于祁微微蹙眉,不知道该说什么。 爱字伤人,可他从没经历过。怎么安慰九歌,是一门学问,却不是他主修的课程。 “别难过了,一个王爷算什么,等咱们回去后,他就是个作古的人。”宣于祁用自己的方式劝慰道:“到时候,我办个高端晚宴,邀请全球精英,各界青年才俊随便你挑。” 九歌眼帘微掀,淡淡瞥着他,“你哪知眼睛看到我难过了。” 宣于祁有些愣怔,“宁王大婚,你不难过?” “为什么难过?”九歌反问。 宣于祁顿了顿,低眸看着九歌的眼睛,疑声道:“你不是喜欢君羽墨轲吗?” “是么,”九歌抬眸看着前方,漫不经心道:“我怎么不记得了。” 宣于祁双眉微挑,看了九歌片刻,倏地一笑,“好吧,是我记错了。” 接下来,两人要去的地方是京城第一名楼——春风得意楼。 准确来说,是宣于祁要去,九歌只是他临时雇来的跟班。 为了掩人耳目,两人在进去前,稍稍做了修饰,宣于祁在下巴上贴了两络胡须,不熟的人短时间内,还真辨不出。 九歌就直接多了,直接往脸上扣个面具,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尖尖的下巴。 下午时分,春风得意楼不像晚上那般高朋满座,两人还没进门,就有各式各样的姑娘迎了上来,脂粉帕香四溢,熏得九歌直皱眉。 反观宣于祁,像是这花街柳巷里的常客,薄唇半挑着,眼眸里的温情笑意看得人直心神荡漾。 老鸨风情万种的迎上来,与宣于祁调侃了一番,又看了眼他身后的九歌,道是女子不能进入。 宣于祁笑吟吟的给出一锭银子,瞬间封住了她的嘴,并且又给出一锭银子,点名要召京城第一名妓——白渺渺。 在老鸨的引领下,两人进了第一名妓的香房。 奢靡的房间里,桌椅是上好的红木,绣床散发出诱人的甜香,里面一间外面一间,不亚于侯门相府的主卧厢房。 送走老鸨后,九歌寻了块地儿,漫不经心地倚在角落,斜眼睨着宣于祁,想观摩一下他怎么跟那紫衣女子调情。 紫衣女子是个性感的美人,红着脸瞥了眼九歌,娇羞不已,“公子,您的随从......” “不打紧,自己人。” 紫衣女子微微抬眸,仔细地看了眼九歌,这才引宣于祁走到里间。 珠帘落下,两人走到纱幔后面,九歌神色淡定,冷冷地盯着珠帘后的两个人影,亲眼看见人影在床上交叠。 接着,纠缠不清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女子无力娇喘,男人厚重呼吸,带着无尽的暧昧。 九歌眉心一拧,闭眼感知片刻,等再睁开时,眼眸深处尽是疑惑。 这间房里只有两个人,她和床上的紫衣女子。 宣于祁不见了。 房内有机关! 连她都给瞒过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纱幔后又出现了两个人影。 宣于祁衣冠整齐地出来了,九歌定定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他脖子上暧昧的红印,别有深意地问道,“事情办完了?” 宣于祁面不改色地点头,“完了。” 九歌看着他,十分中肯的点评,“真快。” 宣于祁嘴角一抽,他怎么觉得这话有歧义呢。 第502章 琅琊石 两人出了春风得意楼,宣于祁似乎心情很好,带着九歌绕道去隔壁街的一相逢酒庄,买了两坛她最喜欢的金风玉露。 东西自然都是九歌拎。 宣于祁两手空空,闲庭漫步般地走在街上,见九歌迟迟不说话,便道:“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问什么?”九歌侧过脸,面不改色道,“问你怎么这么快?” “......”宣于祁,“能换个词吗?” 九歌认真想了想,纠正道:“这句话没有用词。” 宣于祁无语望了望天,坦言道:“讲真的,我并不欣赏你的冷幽默。” 九歌无所谓的耸耸肩,她只是实话实话,并不需要别人欣赏。 “算了,败给你了。”宣于祁叹了口气,本想找人分享喜悦,怎知对方不感兴趣,他能咋办,只能自顾自的说了。 “有件事之前跟你提过,从来到这后,我便一直派人寻找墨玉和石匣的下落,找了十多年,墨玉已经出现了,但石匣还一无所踪,于是我便换了个角度想。” “我们看到的石匣,是几千年后的成品,可能在几千年前,还只是一个尚未雕琢成的石头。一直以来,是我们找错了方向。于是这两年,我一边让人暗中收集石匣,一边派人打探近百年,神州大地有没有什么奇石出现。春风得意楼虽然已归朝廷,但里面大多都是我的人。朝廷要顾及声誉,不会对妓馆进行严查,刚好方便我行事。” 白渺渺房间和暗室机关,不用宣于祁说,九歌早就猜到了。 就算没猜到,她也不会过问宣于祁的隐私。 不管宣于祁是真招妓,还是假招妓;亦或是他借招妓之名,避人耳目去了哪里,跟她都没有关系,她也无权过问。 所以听完宣于祁的解释后,九歌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便没再说什么。 宣于祁有些郁闷,十分无奈道:“老乡,听到石匣的消息,你就不能表现的喜悦点?” 九歌想了下,很给面子的问:“有下落了吗?” “没有......” 话还没说完,只是停顿了下,又是一声“噢。” 宣于祁欲哭无泪,这天真没法儿聊了。 本来是一件激动人心的事,到她这里,瞬间就能将人高涨的热情浇个透心凉。 记得以前的九歌不是这样啊。 这两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连做人基本的好奇心都没有,无不无趣?宣于祁想了一会,没想出个所以然,便放弃了。 他轻叹一声,继续道:“虽然石匣还没有下落,但听说,百十年前,天上降下一块奇石,坠落在秦岭深处。傲古他们去查过,据当地百姓所言,传说奇石降落位置在琅琊谷,所以又称琅琊石。” 琅琊谷?琅琊石? 怎么听着那么耳熟? 九歌沉吟片刻,倏地瞳眸一睁,霍然抬头看向宣于祁。 “呀,不错啊,终于有点反应了。”宣于祁瞅着九歌惊疑不定的神色,眉梢微扬,稍稍有些欣慰,“如你所想,墨玉和石匣应该同为一体。既然墨玉在风兮音手中,石匣必然也在琅琊谷内。” 后面这句话说得十分笃定,温和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欢愉。 九歌默了一会,继续泼凉水,“万一还是块原石怎么办?” 宣于祁闻言,并未恼怒,悠悠笑了下,开始卖弄起他的才华,“原石就原石呗,我要的是物质本身,不是表象。” 世间万物,都有其定律,如果真是他要找的东西,其作用绝不可能受外形的影响。 九歌不置可否的看了眼宣于祁,没有多说什么。 在回去这件事上,宣于祁研究了十多年,用不着她发表任何意见,只需要坐享其成就行。 回到成衣店拿了衣服后,天色便不早了,宣于祁提议去吃点东西,晚上一起逛夜市,九歌却急着回去,宣于祁无奈,只得随她。 出城的时候,城门边上的告示栏前,围着一群人,隐隐传来‘宁王’大婚’等字眼,九歌顿了顿,停下脚步,往边上看了眼,随后缓缓走近告示栏,站在人群外面,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皇榜上的内容,由始至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宣于祁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少了什么,扭头一看,身边没人了。他站在原地,环顾四下,当看到告示栏前的那抹红色身影时,眉心微蹙,抬步走了过去。 “不是说忘了吗?”宣于祁站在九歌身边,循着她的视线望向告示栏,毫不避讳,开门见山的问。 九歌眸光微动,偏头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抬步朝城外走去。 宣于祁偏头看了眼她的背影,又看了眼告示栏上那抹鲜明的色彩,眨了眨眼,抬步跟了上去。 出了城,两人并肩行了会,九歌突然出声道:“太后会去吗?” “什么?”宣于祁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九歌默了下,道,“宁王大婚。” 宣于祁垂眼看了她一眼,思忖片刻,道:“应该会吧。” 第503章 相见不相识 十里亭内,宣于祁正因为九歌事而有些心不在焉,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下意识就回头望去,当看见官道上的花非叶时,顿时有些愣怔。 而那厢,由于花非叶突然掉队,夜亭在君羽墨轲的授意下,调转马头,跟着折了回来,“右使,怎么了?” “呵,看到熟人了。” 花非叶笑着应了句,接着一蹬马鞍,纵身从马背上飞了出去,转眼便落在凉亭外,动作之快让宣于祁都来不及反应。 好在九歌警觉,察觉到有人过来,当即抬眸望去,一眼便看清了那张桃花般的笑脸,清冷的眸光闪了闪,在花非叶看过来之前,一手拿着包袱,一手拎着两坛酒,无声无息地退到宣于祁身后,同时将风帽拉得更低了。 花非叶瞥了眼亭内二人,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唰地打开折扇,边摇边晃道:“祁兄好兴致啊,带着美人出来郊游呢?” 宣于祁定定看着他,镇定自若地笑道:“祁今年头一遭下山,哪比得上花世子自由自在。” 方才花非叶喊他时,声音里无半点惊讶之色,显然知道他还活着。再听说话语气,没有半点疑惑,必然也知道他就住在京城郊外的水云山上。 抬眸看了眼官道上的夜亭,以及不远处黑骏马上的颀长人影,脸上笑容微微一滞,很快又恢复了常态,温文尔雅地笑问:“看花世子这风尘仆仆的样子,是急着回京喝宁王喜酒吧。” “差不多吧。”花非叶笑了笑,神态悠然道:“算算日子,好像就在后日吧。祁兄那天有空么,要不要去王府凑个热闹,也许有惊喜哦。” 身后的衣衫被人轻轻扯了一下,像是在暗示着什么,宣于祁眼角余光往后一掠,默了片刻,轻笑道:“多谢花世子好意,但祁是已死之人,出现在宁王的婚礼上,怕是不太吉利。” 说是不吉利,更多的是不想惹麻烦。 而花非叶也只是随口一说,宣于祁去与否他并不怎么在意,眸光瞟向他身后之人,神色微微一讶,半真半假道:“这位姑娘看着挺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九歌对这种话完全免疫,眉头都没皱一下,默不作声地站在宣于祁身后,充耳未闻。 宣于祁看了花非叶一眼,笑着调侃道:“试问花世子看哪个姑娘不觉得眼熟呢?” “祁兄说这话我就不高兴了啊!”花非叶义正言辞的辩解道:“姑娘分两类,美人才会觉得眼熟,其他的本公子一概不认识。” 宣于祁淡淡挑眉,回眸看了眼低着头罩着风帽九歌,不耻下问:“像这种完全看不清长相的呢?” “那就是真的见过。”花非叶十分严肃的肯定道。 偏头看了眼九歌身上火红的披风,欲上前一探究竟,却被宣于祁伸手拦住,“世子想多了,她是祁的随从,出师前一直在山中修炼,近日才来京城,你们不可能见过。” “噢?是吗?”花非叶抬眸看他一眼,又看向九歌,似笑非笑道:“姑娘是不是养了一只鹰?通体黑色,还挺有灵性的。” 宣于祁心中一动,移目看向九歌,九歌也有些惊讶,尚未思及清楚,便察觉到有陌生气息靠近。 原来是花非叶趁宣于祁不察,身子稍稍一偏,便绕过他凑到九歌身边,才看到一截苍白的尖下巴和淡的几近无色的薄唇,忽地眼前人影一动,一眨眼间,便闪出凉亭外,尽管手上拎着一个大包袱和两坛酒,却丝毫不影响她的速度,快得连个残影都看不到。 花非叶愕然,摇着扇子的手僵了僵,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远处的官道上,君羽墨轲等得十分不耐烦,正打算先行进城,无意中回眸一瞥,却看到了如此不可思议的一幕,幽深的眸光沉了沉,随即勒住缰绳,抬眸望了过来,探究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紧盯着斜坡上那道明艳的人影。 静默半晌,花非叶终于找回思绪,瞪大眼睛看着伫立在亭外之人,心中开始盘算着江湖上能有此轻功之人。 “游丝无力,踏水无痕,你是千面郎君坠尘?”话刚问出口,又觉得不对。坠尘是男人。 而眼前之人,虽看不见容貌,但他敢断定是个女子。 按理来说,武功卓绝的女子应该更出名才对。可江湖上为什么从未有过此类信息? 莫非真是刚出师? 移目看向宣于祁,眯了眯双眼,像只狡猾的狐狸,“祁兄,你又是从哪网罗的高手,居然还是个美人,怎么称呼啊?” 宣于祁对上花非叶狐狸般的笑眼,垂眸一想,云淡风轻道:“她是傲古的师妹,名叫......傲代。” 据花非叶所知,傲古和千面郎君坠尘师出同门,这么一想,她和坠尘的轻功很有可能是同出一脉。 可傲古为什么没? 像突然发现了什么,花非叶唇角笑容一滞,看着宣于祁,不由玩味道:“傲古,傲代......古代?你逗我玩呢?” 宣于祁抬眼看着花非叶,面不改色道:“花世子爱信不信。” 花非叶挑了挑眉,悠悠一笑,“信也行,不过......赢了再说。” 话落,手中龙骨扇一挥,暗芒齐发,几根龙骨刺朝亭外之人电射出去。 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攻击,九歌早就习以为常了,站在原地,头都没抬一下,在龙骨刺逼近时,扔掉右手包袱,抬手一扬,轻而易举将之挑飞出去。 紧跟着,空中一道白光旋转而至,如飞斧般,直削九歌面门。 九歌手无兵刃,只能折腰避让,扇面带着一股劲风,从眼前飞快划过,就在它回旋之时,九歌信手一掌,携着破空之势,比折扇更快地飞向花非叶。 花非叶眸光一紧,当下凌空翻身,堪堪避过,随后接过折扇,向身侧一扫,“咻”地龙骨刺发出,近在咫尺的距离,九歌眼珠未动,间不容发之际,她竟然巧妙地擒住龙骨刺尾端,反手一挥,朝花非叶背心扎去...... 速度之快让花非叶招架的相当吃力,手中折扇上下翻飞,好不容易避开,又被气势凌云的掌风逼得节节后退。 宣于祁站在一旁,静然观战。虽他不懂武功,但身边高手环绕,多少还是看得出谁占上风...... 抬眼望向官道上,却见官道上那人竟然还没走,而且也在看向这边。沉吟片刻,道:“傲代,天快黑了,不要恋战。” 正在缠斗中的九歌听见宣于祁的提醒,左手携着酒坛,右手握着龙骨刺,攻势愈渐生猛,接二连三出招,速度快的惊人,花非叶明显开始招架不住,后背和手臂被自己的龙骨刺划出几条深深的血口子...... 等他应接不暇之时,九歌本想就此收手,突然,身后一道凌厉的掌风直直劈过来,磅礴的气息熟悉而又陌生,九歌无暇去想,迅速将手中龙骨刺甩了出去,却被来人轻巧避过,刚好还击,一只有力的手落在她削弱的肩膀上,五指扣在了骨架上,像是要将骨头捏碎般。 “珈蓝生死决!你是谁?” 沉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惊得九歌身体猛然一怔,直直僵住了。 如果说发觉掌风的时还未想起,听到声音后可以自欺欺人,但气息却叫人避无可避。 这两年,鲜少有人或者其他生物能离她如此之近,所以她对气息特别敏感。 她讨厌别人靠近,更讨厌鼻息间这股似曾相识的气息。 这个气息很熟悉,熟悉得才仅仅片刻,便能触发了许多尘封在内心深处不愿想起的人和事。 一切灾祸和苦难的源头都与之相关。 虚伪的感情,愚蠢的信任,狰狞的面孔,血淋淋的结局......她永远记得,因为这个人,自己差点踏进死亡中,万劫不复! 愤怒和憎恨交加,浑身都开始颤栗,煞白的脸被遮挡在了面具之下,藏在风帽之中,没有人看见,她亦没有抬头。 手中酒坛一挥,狠狠砸向身后之人。 两坛液体,不想被溅的满身都是,只得松开。 可再想去抓,就没那么容易了...... 酒坛应声而碎,凉亭内醇香四溢,两记掌风劈出,对君羽墨轲而言,并不算威胁。 随手化解后,定睛时,只见一片残影,划出一道诡异的弧度,转瞬飘入进亭内,在宣于祁尚未回神之际,迅速抓住他的肩膀,朝夕阳的坠落的方向飞去,几个纵跃,逐渐远去,化为黑点,消失在视野内。 退得干净利落,毫无留恋。 速度快的匪夷所思。 脚下的酒液慢慢扩散,香气更加浓郁了,等花非叶反应过来时,亭内已空无一人,他满脸惊讶道:“走了?” 没有人回答他。 君羽墨轲若有所思地望着西方暗沉的天幕,既惊讶于她的速度,心中同时生出一丝异样。 低眸看着自己的掌心,刚扣住那人肩膀时,明显能感觉到她全身突然僵硬起来...... 她是谁? 在紧张什么? 十里亭内有片刻的沉寂,夜亭和林崖赶了过来,看到花非叶身上的伤口,顿时有些诧异,“右使,你怎么受伤了?” “你两眼瞎了,这叫伤?明明只蹭了点皮好吧。”花非叶坚决否认自己挑衅不成反被虐的事。 深深嗅了嗅鼻间醇厚的酒香,缓解了下郁闷的心情,见君羽墨轲杵在一旁不说话,忙岔开话题,“黑狐狸,刚听你说什么珈蓝生死决,难道那女子用的是蓝苍梧的珈蓝生死决?我胆小,你可别吓我啊。” 夜亭林崖闻言,均是一惊,齐刷刷地看向君羽墨轲。 君羽墨轲却没有理会他们三人,独自沉思须臾,像是发现什么,微微一震,瞳眸猝不及防的收缩,霍然抬头看着前方,“九儿......” 第504章 我只想报仇 是九儿,一定是九儿! 只有九儿见到他才会紧张,只有九儿才可能会珈蓝生死决......和她在一起的人是宣于祁,九儿和宣于祁关系向来很好......一定是九儿! 君羽墨轲越想越激动,冷冽的神情中露出一抹癫狂,刚要朝九歌离去的方向冲去,却被人一把拉住。 “回来!无缘无故的又是发什么疯!”花非叶眼疾手快地将君羽墨轲拉回来,板着脸,不顾身份地斥道:“黑狐狸,你清醒点,那人怎么可能是小表嫂!以小表嫂的武功,能这么轻易从你手下逃脱?还带着一个人?” 夜亭和林崖对视一眼,也觉得不可能是夫人。尤其是夜亭,他跟在九歌身边的时间比较久,两人还切磋过。 抛开身份不谈,单论武功,夫人的武功和他相差无几,就算这两年有什么奇遇,也不可能变得这么厉害。 花非叶正因为明白这点,所以才会拦下君羽墨轲。 可君羽墨轲现在只要一遇到和九歌有关的事,就会变得异常激动,他双眸发赤,抬手一掌劈向挡在身前花非叶,花非叶一惊,赶紧侧身避开,回首时,只看到一抹迅疾的黑影。 “死疯子!追得上老子跟你姓!” 花非叶望着君羽墨轲离去的方向,气的口不择言,斜眸扫向旁边二人,随口撂下一句话,便施展轻功跟了上去,“你们两在这等着!” 日已沉,天色已晚,君羽墨轲不管不顾地沿着九歌离去的方向寻了十多里,眼看就要出圣宁地界了,却没发现任何踪迹。 花非叶找到机会就开始冷嘲热讽,“看,连你都追不上,可能会是小表嫂吗?” 瞅着肩膀上已然结痂的伤口,他愈加确定自己的想法,“以小表嫂的武功,正面交锋最多也就和我打成平手,怎么可能把我伤成这样。” 最可恨的还是用龙骨刺伤的,居然被自己发出的暗器打伤,奇耻大辱啊! 找了这么久,却没找到一丝线索,君羽墨轲有些泄气,站在原地失神半晌,听到花非叶的话时,恍恍惚惚地回头,看了眼他身上的伤口,眸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涌,最终又被压下去。 花非叶说得对,那般神乎其技的轻功,少说有三五十年的功底,九儿只失踪两年,武功不可能进步的如此神速。 可不是九儿,又会是谁? 回到十里亭后,君羽墨轲偏激的神色逐渐恢复平静,但仍然不死心,命令夜亭速速去查宣于祁的下落。他一定要弄清楚那人究竟是不是九儿。 花非叶觉得这家伙是无药可救了,唉声叹道:“黑狐狸,在世人眼中,宣于祁已经死了。咱们总不能明目张胆的查一个死人的下落吧?” “右使......”夜亭想了下,正要说什么,却被花非叶堵了回去,“右什么使,没看到老子受伤的吗?” 他抬起手,将结痂的伤口对着林崖二人,“快帮老子上药啊,痛死老子了。” 嘴说着疼,脸上却没有半点疼痛之色,林崖和夜亭暗暗看他一眼,又觑了眼君羽墨轲,不再说话,从怀里掏出伤药帮花非叶包扎起来。 君羽墨轲冷冷扫了花非叶一眼,什么都没说,敛回视线,大步离去。 瞧这意思,便是要继续寻找宣于祁的下落。 待他走远后,夜亭低声问:“右使为何不让说?” 宣于祁就住在城外的水云山上,别人不知,花非叶会不知道么? 显然是不想告诉君羽墨轲。 花非叶收回手,放下袖子,漫不经心道:“天都这么黑,老子身上还带着伤,没兴趣陪他继续疯。” “可是.....” 夜亭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花非叶十分不客气的打断,“没什么可是,等过两天黑狐狸情绪稳定了,我再寻机会告诉他水云山上的事。” 宣于祁跑不了。 至于他身边那红衣女子,应该就是他被苍鹰吵醒那晚在树林里看到的人。 她居然会珈蓝生死决! 记得小哥儿身边也有人会,宣于祁入狱时,小哥儿和他走得挺近,莫不是知道他没死,念在小表嫂的份上,便把人派给了他? 出凉亭时,正在想事情的花非叶差点被什么东西绊倒,低眸一看,是个包袱,好像是宣于祁他们落下的,捡起来翻看了一眼,全是女子的衣服首饰,应该是那红衣女子的东西。 随手将包袱给了林崖,让他先拿着,等改天上山给宣于祁带过去,好歹相识一场。 水云山上,九歌放下宣于祁时,宣于祁一个没站稳,直接跌在草地上。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冲动,晕头转向地从草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一颗树下,捂着胸口呕了好一阵,才慢慢缓过来。 从十里亭到水云山上,短短十几里路,就跟要了他的命一样,不是他娇弱,而是九歌使出的轻功,绝非常人所能忍受的。 以前傲古也带他飞过几次,稳稳当当的没有任何问题。 但九歌的轻功,跟别人的轻功完全不一样,时而上窜时而俯冲,跟坐云霄飞车一样,惊险又刺激,吓得人心肝肺齐飞。 宣于祁脸色苍白地扶着树干,冲九歌无力吐槽,“我说你下次能慢点么?赶着投胎呢。” 回来比去的时候还快,像是有鬼在后面追一样,眼睛都被闪瞎了。 九歌看他一眼,淡然问道,“没事吧?” “站都站不稳,你说有事么。”宣于祁送了她一个白眼,松开树干,摇摇晃晃地寻了块干净的地儿坐下,扶着额头道:“九歌啊,不是我多事。君羽墨轲出现在你身后时,你连头都不敢回,跑的比兔子还快,就这样还想去大闹婚礼?有勇气进去吗?” “没有不敢,只是不想打草惊蛇。” “别跟我解释,你自己相信就好。”宣于祁看着九歌不喜不怒的神色,淡淡笑道:“作为朋友,我只是好心提醒,至于能不能听进去,那是你的事。” 九歌想做什么,他拦不住,也无权去拦。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如果她一意孤行,后天还是坚持要去,除了静待消息,就只能替她祈祷了。 九歌默了默,抬眸看向宣于祁,如冰泉浸过的音色带了几分肃杀,“我只想报仇。” 宣于祁挑眉,夜色的熏染下,男子眸色意味深长,整个人看起来俊雅至极,带着一种旁观者清的睿智通透,“也许这是一个原因,但不全是。” 报仇只是其一,更多的是余情未了。 九歌深深看他一眼,未置一词,越过他,抬步朝山庄走去。 时间到了,她要睡了。 空旷的草地上,宣于祁仰首望着星空璀璨的天幕,有人想自欺欺人,旁人如何劝得住。 第505章 大婚之日 未央宫,太极殿后殿,睿帝正准备更衣就寝,突然一名内侍快步进来禀道:“陛下,城门口传来消息,宁王回京了。” 早前在太后的逼迫下,颁布赐婚圣旨时,睿帝并没有派人通知远在千里之外的君羽墨轲。强行赐婚他已经很过意不去了,至于君羽墨轲愿不愿接受,或者能不能及时赶回来成亲,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国家大事已经够忙了,他可没多余的心思跟疯子耗,无良弟弟的事就由母后去操心吧。 可不管归不管,行踪总要掌握的。 君羽墨轲能赶回来,他着实惊讶,惊讶之余又有些担心,“什么时候进京的,回府后没闹事吧?” 说着,抬眸看向殿外,那浑小子会不会大半夜跑宫里来找他算账。 “回陛下,就在半个时辰前,和花世子一起进的京。”顿了下,恭谨道:“但没回宁王府,而是在王府附近的一家客栈住下了。” “在客栈住下了?”睿帝诧异。 “是。”内侍低着头,细声道:“听说宁王到了王府门口却没有进去,只站了会便去了客栈,原因不明。” 睿帝何其聪明,听内侍这么一说,随即问一旁伺候的高林,“王府外的红绸可有挂上去?” “回陛下,太后今日刚命人挂上去了,如今的宁王府,里里外外铺满红绸,十分喜庆。” 这桩婚事,睿帝并不觉得能成,所以没怎么上心,可太后却十分的热衷,赐婚圣旨一下,马上命礼部和内务府操办。 但没有得到君羽墨轲的许可,王府内一片平静,管家韩叔不让任何人出入王府,这样一来,就没办法布置喜堂。 内务府和礼部的官员哭诉到太后跟前,太后一听,顿时怒了,鲜少出宫的她当天就摆驾王府。韩叔拦得了六部官员,却拦不住皇上和太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冷肃的王府开始张灯结彩起来...... 如果王府里一片喜庆,君羽墨轲不愿看见,倒也在在情理之中。 可既然不想接受这门亲事,为何还要回来? 睿帝百思不得其解,思忖须臾,忽然问道:“太后可知宁王回京的消息?” “想必已经知道了。”内侍低声道:“如今王府内外布满太后亲兵,宁王出现在王府外,必然瞒不过亲兵眼线。” 睿帝微讶,“太后的亲兵怎么会在宁王府?王府没人了吗?” “这......”内侍惶恐道:“陛下恕罪,奴才不知。” “太后今日何时回的宫?”睿帝又问。 高林躬身道:“回陛下,晚间收到宫人传信,太后近日都会住在王府,待宁王大婚后,再行回宫。” 不回来了? 睿帝闻言,深感意外。 这些天,母后有空便会去宁王府替轲操办婚事。 尽管从皇宫到宁王府只有两条街,但有凤撵被劫的前例在,他担心旧事重演,所以每次母后出宫时,必然会派禁军护送,暗中也会有大内高手保护。 也就是说,如今宁王府不但有太后亲兵,还有禁军和大内高手...... 不光如此,就在今早,他去给母后请安时,母后还问他要了一道手谕,要求兵部给随行的禁军都配上弓箭,当时他以为母后是过于小心谨慎,并未往心里去,现在想来,不得不怀疑母后真实意图...... 动用亲兵,武装禁军,这么大的阵容,真的只是在给轲操办婚礼吗? 睿帝拧眉深思片刻,凝声道:“高林,派人看着宁王府,有任何情况立即来报。” 直觉告诉他,母后逼他下旨给轲赐婚之事,恐怕没那么简单,沉吟片刻,又道:“还有宁王那边,也派人看着。另外传信花非叶,让他好好盯着宁王,如果后天婚礼上发生什么变故,可直接将宁王打晕,朕恕他无罪。倘若宁王发疯伤了人,朕拿他是问!” 高林一愣,见睿帝神色严肃,连忙俯首领命,“是,老奴这就去办。” 六月初六,宁王大婚,全城庆贺。 平素庄严冷清的府院里挂满了红绸带,奴仆下人穿行,紧张地准备着,迎接即将过门的新王妃。 尽管时辰还早,肃清候府的花轿都还没出门,但宁王府却已是人来人往,前来祝贺的宾客络绎不绝,随便掉下一块砖头,砸中的不是皇亲国戚就是朝廷重臣。 可宾客进府后,来来往往负责接待的都是下人,等了小半天,连宁王的身影都没看到,众臣议论纷纷。 记得两年前,邪王去定北侯府下聘时,整整一百二十八担聘礼,上百名黑衣侍卫堵在侯府门前,引来京城半数百姓驻足围观,那场面极为隆重,凡是见过的人都记忆犹新。 后来郁漓央前朝余孽的身份爆出,定北侯府虽幸免于难,但这门亲事算是废了。而今太后做主,为宁王重新择了一门婚事,可却没有当年那么兴师动众,连聘礼也是由内务府直接抬到肃清候府,宁王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 从圣旨赐婚到今日大婚,全程都是礼部在操办,宁王府的人几乎都不曾参与过,一切都中规中矩。 同样是侯府,后者还是皇亲国戚,可这中间的区别,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倘若不是天家赐婚,太后出面压着,对于这桩婚事,京城里早就传出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了。 “听说宁王上月离京了,似乎还没回来。” “消息准确么?如果宁王不在京城,为何还将婚期定的这么急?”从下旨赐婚到今天,一个月都不到,寻常官宦人家都没有这么赶。 “张大人还请慎言,婚期是太后定下的,钦天监合过八字,宁王和肃清候府的花小姐乃是天作之合。” 一旁的角落里,郁珏抬眸朝这边看了眼,冷冷放下茶杯,兀自出去了。 如果不是父亲身体抱恙,他绝对不会来。 别人眼中天作之合的亲事,在他看来,就是个笑话。 同样当做笑话来看的,还有另外几人。 王府必经之路上一家客栈二楼,花非叶坐在窗前,望着前面摩肩擦背的人流,笑眯眯道:“林崖,看,前来祝贺你主子大婚之喜的马车都停到客栈楼下,王府自建成以来,还从未如此热闹,想不想回去看看?” 林崖看了眼王府门外来来往往的人群,又看了眼笑容满面的花非叶,淡淡道:“右使若想回去就请自便,没人拦你。” “光本公子回去有什么用,要回也是跟新郎一起回去啊。”回头看向君羽墨轲,笑得春风满面,“黑狐狸,本公子的妹妹肤若凝脂我见犹怜,你确定不考虑考虑?” 君羽墨轲斜身偏坐在榻上,目光专注地看着桌上的滴漏,对花非叶的话充耳未闻,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花非叶自讨了个没趣,觑了眼他冷肃的神色,又沿着他的视线看了看桌前的滴漏。 巳时了,还有一个时辰......如果到午时还没人来,估计就不会出现了。 不会出现...... 无论是什么原因,都不是黑狐狸能接受的。 第506章 二拜高堂 水云山上,九歌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宣于祁拿钱。 单枪匹马闯入敌营总要先做点准备,自己实力如何她心里有数,杀人要武器,她身无分无。 宣于祁不想当这个冤大头,更不想助纣为虐,淡淡回了句没钱,便埋头继续干自己的事。 九歌瞥他一眼,自行从书桌后的抽屉里拿出一袋银子塞进怀里。宣于祁见她如此不客气,很是无语,忍不住讥讽:“杀人还起这么晚,就不怕等你赶到时,天地都拜完了?” 九歌偏头看着他,神色冷淡至极,“那又如何。” 宣于祁挑挑眉,未置一词。 出了山庄,盘踞在湖对岸的苍鹰雄飞而起,扑扇着翅膀冲向九歌,奔至近前时,双翅一收,熟练地落在九歌的肩头。 九歌斜眸瞅了一眼,擒住苍鹰黝黑的翅膀,面无表情地扔出去,动作之粗鲁可以称得上是虐待,可这只鹰似乎还很开心,清脆地呖啸一声,张开双翼,振翅高飞,像是游耍般在九歌头顶转了两圈,又徐徐下落,威风凛凛地立在她肩头,锐利的鹰眸,环顾了眼四周,十分挑衅地盯着一侧的宣于祁。 宣于祁不是花非叶,即便再无聊,也不会跟一只飞禽见识,笑吟吟地睨了眼九歌肩头这只傲娇的鹰,啧啧称赞,“才训练一个下午就这么听话,等你哪天走投无路,可以去当驯兽师了。” 九歌看他一眼,又瞥了眼肩上扁平的鹰头,默然不语。 过了桥,来到湖对面,宣于祁看着九歌,唇边笑容微敛,轻轻问道:“非去不可吗?” 昨天九歌在训鹰时,他便在一旁极力劝解,可她一句都听不进去,说再多也只是浪费口水。 饶是如此,他依然不能理解九歌的想法。 在他看来,最多再过半年他们就能回去了,为什么非得在这个节骨眼上一意孤行。 报仇真有那么重要吗? 宣于祁定了定神,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九歌,语重心长道:“刺杀太后你想过结果吗?成功了,便是与整个天奕为敌;失败了,便是诛九族的罪名,连帮你收尸都成问题......” 九歌闻言,漫不经心地笑了,“你不是说我被定北侯府除去籍名了吗,既然如此,我孑然一身,还怕诛九族?”抬眼望向远方,唇角笑意越发凉薄,“至于尸体就更无所谓了,死都死了,还怕五马分尸吗?本来无一物,便是挫骨扬灰了,又有何妨?!” 宣于祁凝着她清寂的脸庞,彻底无话可说了。 九歌回眸,深深看了他一眼,淡淡笑道:“看在这袋银子的份上,还你一个人情。风兮音欠我一个生日礼物,如果我没回来,你帮我向他要。” 说罢,留下一抹浅淡的微笑,顷刻间便化作一抹黑点消失在宣于祁的视线中。 寂静的山腰,宣于祁依然凝眸望着九歌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过了好半晌,方收回视线,长长叹了口气。 朱雀街上,大红的喜炮被高高挂起,一串一串噼里啪啦响得欢,街道两旁站了满围观的百姓,人人脸上都是眉开眼笑的,繁华的圣宁城中,鲜有这般热闹的婚礼。 迎亲的队伍从街头排到街尾,沿街的茶楼酒肆上,系满了无数条红色绸带,将喜庆之意妆点的满城都是。 九歌站在屋顶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拥挤的人潮跟着迎亲队伍,缓缓朝这边涌来,眉宇间透着寒意,眼底冷芒一点一点结成冰霜。 鞭炮声源源不断,苍鹰受了惊,落在肩上的爪子越嵌越深,锋利的勾爪刺破衣衫,深深地钳进肉里。 刺痛之意传来,九歌心绪微敛,俯首望向下方,目光落在人潮中间那顶华贵的八抬大轿上。 喧天的锣鼓声震耳发聩,苍鹰的利爪越收越紧,九歌眸光微沉,冷冷扫了它一眼,猛然抬手,揪住一边翅膀,信手一抛,毫不留情地将它扔了出去。 苍鹰受惊,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 “呖——” 嘹亮的鹰啸在鞭炮中显得格外刺耳,全城百姓皆惊,纷纷仰首望去,只见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从高耸的屋顶上如流星般划过...... 竟然是只鹰! 喧嚣的圣宁城里,哪来的塞外雄鹰? 正当众人以为自己眼花之时,却见那头黑色的大鹰又从另一侧屋顶展翅飞回,伴声声呖叫,翱翔在花轿上方,似乎在寻找什么,竟徘徊不去。 京城百姓久居闹市,鲜少见过这么大的苍鹰,不禁觉得新奇。 正当众人仰首望天时,长街上不知打哪吹来一阵清风,将人群中央的花轿轿帘掀开一角,不等人察觉,又悄无声息地落下。 轿帘落下没多久,街道两边的巷子里,数名黑衣人一涌而出,轻盈地跃上屋顶,搭箭上弓。 “嗖——”数道箭矢破风疾行。 危险袭来,苍鹰动作丝毫不慢,硕大的翅膀抖动两下,瞬间调节方向,在箭矢逼近时,一飞冲天,速度快若闪电,仿佛演练了无数遍。 直到黑色流星远去,消失在云层后面,百姓们才纷纷缓过神来,每个人脸上都惊异无比,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七嘴八舌地热议起来。 喧闹的街上,有人不经意的抬头,发现屋顶射箭的黑衣人也不见了,问了周围的人才知道,原来是肃清候府的影卫。 “不是说肃清候只会吃喝玩乐吗,怎么突然变聪明了,知道派影卫暗送护送迎亲队伍?” “能不长点心吗,朝中多少大臣想要让自家女儿攀上宁王府这颗高枝,万一在送亲途中出了什么意外,毁了这桩婚事,肠子都得悔青。” 喧闹的大街上众说纷纭,不消片刻,锣鼓声伴着唢呐声响,很快就盖过了周围嘈杂的议论声。 八名孔武有力的大汉合力抬起一顶花轿,即使重了些许,也不易被人察觉。 鼓乐轰轰,迎亲队伍浩浩荡荡的向前走去。经过客栈楼下时,便慢慢停了下来。 花非叶倚在窗前,望了眼前面停在王府门前的花轿,又看了眼挤满整条街的嫁妆,忍不住赞道:“瞧这阵仗,老头子是下了血本啊。” 说着,偏头看向君羽墨轲,不怕死地挪逾道:“黑狐狸,新娘子都送到府门口了,真不打算回去看看?” 房间里半晌没有回应,君羽墨轲静坐在榻上,对花非叶的话恍若未闻,晦暗的眸光期盼地望着窗外,望着那拥挤的街道,视线在人群中不停地搜寻着。 他薄唇抿成了一条线,俊逸绝美面容紧绷着,冷冽的双眸里有隐忍,有恐惧,还有快要抑制不住的暴戾。 花非叶看着他,谓然轻叹,估计再过一会儿,某人就要走火入魔了。按照皇上表哥旨意,是现在把他敲晕呢,还是等会把他砸晕? 这边正在犯愁,那厢花轿已临门。 在一片唢呐声、鞭炮声中,一身红色嫁衣的新娘子由着身旁的嬷嬷搀着下了花轿。 许是嫁入王府过于欢喜,嬷嬷明显感到新娘子身体十分僵硬,遂笑着安慰道:“王妃别紧张,大家都等着你,今天婚礼由太后亲自主持,这等殊荣可是连前皇后都不曾享有呢。” 新娘子的手臂颤抖了一下,似乎有些激动。 嬷嬷见机又多说了几句恭喜的话,在一片祝贺中,迈火盆进了王府。 王府很大,蒙着盖头不知走了多久,等周围喧哗声渐渐静止时,便进了厅堂。 厅堂里,一身华服的太后端着不苟言笑的面容,正襟危坐在主位,新娘进来时,脸上的神情也没多少变化。 满堂宾客面面相觑,饶是他们再见多识广,当看见身穿凤冠霞帔的新娘在一个嬷嬷引领下迈入喜堂,多少都会觉得怪异。 大婚之日不见新郎踪影,放在民间都是罕有的事,对于注重天家威严的皇室而言更是头一遭。 既然宁王不在,为何还要急着筹办婚礼,莫非有隐情? 众人纷纷望向太后,太后仍是一脸肃穆,眼眸定定地看着盖着红盖头的新娘,不言也不语。 气氛有些尴尬,傧相觑了眼太后,又看了眼新娘,整理一下衣襟,清了清嗓子,高喊道:“一拜天地。” 在嬷嬷的引领下,新娘手执红绸,面朝大门僵硬地跪下,磕了一个头随后站起身。 傧相又道:“二拜高堂。” 仍然是在嬷嬷的引领下,新娘缓缓转过身面向太后,正将盈盈跪下之时,指间白光一闪,数道寒芒自双袖中疾射而出,流星闪电般直射太后咽喉。 突如其来的攻击,任谁都无法预料,满堂宾客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都不曾反应过来,岂知坐在高堂上的太后,竟以迅雷之势,在距离咽喉几寸之处,以手掌硬生生的挡下了刀片。 掌心被刀片刺穿,鲜血流淌不止,太后大骇,惊喝道,“来人,有......” ‘刺客’二字尚未说出口,眼前红影一闪,反应过来时,一把锋利的钢刀已然没入心脏,紧接着,用力一绞,剧烈的疼痛袭来,胸前鲜血如注...... 第507章 仇人见面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太后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她抬起头,死死盯着九歌,嘴唇噏动了两下,似乎想说什么,半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艳红的血液沿着刀刃滴滴答答的落在地板上,九歌面无表情地握紧手中沾满鲜血蝴蝶刀柄,冷漠地看着眼前之人,怎知竟在此人脸上看到几许惊骇、茫然之色...... 不对! 这不是太后。 当九歌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晚了。 四周宾客们皆已从震骇中回过神,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有人行刺太后!”下一瞬,整个喜堂乱成一团。 不会武功的文官、家眷亲属惊恐尖叫,骇然失色,急忙朝门外冲去。 几名武将虽未携带兵器,但眼睁睁的看见太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公然行刺,哪还能忍,纷纷面露凶色,抡拳冲上。 九歌耳闻风动,头也未回,迅速抽出‘太后’胸前的蝴蝶刀,侧身击出一掌,无形的气浪将众人掀翻在地。 一片混乱间,外头响起一串急如骤雨的脚步声,埋伏在王府里的禁军全数出动,将整个喜堂围得水泄不通。 九歌扫了眼外头攒动的人影,眸光微冷,抬首望向屋顶,扯下墙上红绸用力一挥,被灌注内力的绸布如利箭般冲破屋顶。 赶在禁军冲进来之时,九歌足下一蹬,瞬间如同一道流星般的瞬间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看着主位上已然断气的‘太后’,还未来得及退出去的宾客彻底惊呆了。 屋顶上,九歌才现身,尚未辨清方向,瞬间被四周屋脊上的百名弓弩手包围,箭已上弦,只待一声令下。 就在这时,西侧的长廊上,响起轮椅滚动的声音,轱辘碾压着光滑的木板,声音规律而缓慢,在一片嘈乱中并不明显。 可府中惊魂未定的文武百官,却因为轮椅上坐着的人,渐渐安静下来了。 “太......太后......” 不知是谁突然惊恐地叫了一句,全场瞬间鸦雀无声。 每个人脸上皆露出惊愕之色,忍不住回头望了眼喜堂,又望了望长廊下身穿暗红凤袍的太后,久久未反应过来。 两年了,一直以来都相看两相厌的二人心中都涌起了滔天的恨意,一个是断腿之仇,一个是杀身之仇,皆不共戴天! “郁漓央,你果然还活着!”率先开口的是太后。 自从收到孟梁的密信后,她费尽心思让睿帝给君羽墨轲赐婚,又大肆宣扬,闹得天下皆知,就是为了引出九歌。 只要这个女人活着一天,她就一天都寝食难安。活了大半生,从来都没有如此的想杀一个人,狠狠的,削皮剥筋,挫骨扬灰! 尽管如此,但太后从未小瞧过九歌。 当年,她亲眼见过蓝吟雪可怕的身手,如今又听闻这个贱人仅凭一己之力便灭了江湖上的一大门派,而且还连杀了武林中两位高手,武功比起两年前,定是有所精进。 所以出宫这半个月以来,她一直用的替身,就是为了以防不测,幸亏如此,才逃过一劫。 九歌左手攥着红绸,右手握着沾满鲜血的蝴蝶刀,侧身立于屋顶,目光如剑,直射长廊下那华衣妇人。 若非守在她身边的一群黑衣暗卫,加之距离太远,手中这把一击致命蝴蝶刀早已掷了过去。 在场宾客认识九歌的寥寥无几,乍听到‘郁漓央’三个字,都感到一阵陌生,可稍稍一思索,便猜出此人是谁。 “郁漓央?莫非是两年前和宁王定下婚约,后又被逐出定北侯府的那个女子?” “想必就是此人。” “听说还是前朝余孽呢!” “对,就是前年黄河叛党首领楚翊尘的胞妹。” “原来是叛党余孽,难怪胆大包天敢行刺太后。” “哼,楚天盟都被灭了,就凭她一人还能翻出什么浪。” ...... 适时,一名武将模样的人从宾客中站了出来,指着屋顶上的九歌高喝道:“妖女,陛下仁慈放你一条生路,你胆敢在宁王大婚之日假冒王妃行刺太后,此等罪行实在当诛!” 九歌转眸,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像在看蝼蚁般,毫不客气道:“就凭你?配吗!” 接着,抬眼看向太后,目光掠过轮椅下方空荡荡的位置,唇角一勾,冷嘲道:“看来两年前那最后一剑射偏了,居然只断了你一条腿。” 太后闻言面色一变,看着九歌的眸光十分凶狠,暴怒之意尽显。 未等她开口,在场宾客中,总有人替她斥骂出声。 “大胆妖女,休得狂言。太后面前,岂容你放肆。” “无知小儿,还不快下来束手就擒!”一名蓄着山羊胡的文官附和道。 九歌淡淡扫了他们一眼,冷声一笑,摊开手,旋身一震,身上外罩的凤冠霞帔应声碎裂,三千青丝如瀑布般倾洒而下,苍白削瘦的脸庞冷艳至极,那双本来就毫无温度的眼眸顿生锋芒,眉宇间峭若冰霜。 褪去醒目的大红喜服后,露出里面月白的衣裙,细带轻束的腰间,左右各悬两把长剑,腿上扣着匕首和短刀,如此全副武装,显然是有备而来。 太后早就不想跟她废话,几乎在同时,扬手一挥,“放箭。” 冷酷的声音将落,顷刻间,数不清的箭矢从四面八方飞射而来,携着呼啸风声,就像两年前的契风崖一役般,迫不及待的欲置她于死敌。 今夕不复往日,似曾相识的场景,九歌面无一丝惧意,扬手一挥,长长的红绸随风招展,如灵蛇般围绕在四周,将射来的羽箭反逼回去,只听得四周屋脊之上闷哼惨叫声连连。 下面的宾客见状又开始乱成一片,有慌不择路的,有躲进屋里的,有急着出府去搬救兵的,惊叫声四起,府内人仰马翻。 太后眼光锐利地扫了眼庭前乱糟糟的一幕,皱着眉道:“李镶,你带几个人把百官都护送出去。” “属下遵命。” 随着音落,数名黑衣人跃入人群,很快就稳住了庭中混乱的局面,引领着观礼宾客朝府外涌去...... 第508章 情况有异 本是大喜的日子,转眼间竟如战场般乱箭横飞,仰首望去,只见房屋上倩影蹁跹,艳丽的红绸成了最坚韧的武器,上下翻飞如蛇,将万千箭雨封锁在外。 事到如今,明眼人都能看出,什么宁王大婚多半只是个幌子,太后真正的目的其实是想借此引出叛党一网打尽。甚至不惜以自身为诱饵,布下陷阱,就是为了等猎物自投罗网。 不得不说叛党武功当真是厉害至极,几轮箭雨下来,禁军死伤成片,她竟然还毫发无损,一些崇尚武力的将军不禁心生佩意。 可尽管如此,依然没几个人看好她。 只因此时,王府内外布满大量禁军,围得跟铁桶似的,任她有翻天本事,总会有精疲力尽的时候,到那时,必死无疑。 似是在印证众人的猜想,四周屋檐上,一批弓箭手倒下,便有新的一批替补上去,仿佛打定主意,要用车轮战将九歌耗死。 随着时间的推移,禁军死伤愈渐增多,浓烈的血腥味在王府上空四散飘溢,引得庭内众人频频作呕。 而九歌挥舞红绸的动作也逐渐慢了,因为体质特殊,她本就不适合长久作战,如此损耗怎会不累?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眼角余光飞快地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红绸一抛,携着强劲的内功,猛然掷了出去,与之同时,‘锵’的一声,从腰侧取出双剑,紧跟红绸之后,冲出包围圈,势不可挡地杀入敌营。 另外三方禁军见状,立即停止射箭。 箭雨停了,九歌却越战越勇,挥剑如风,以一敌众,从容不迫。 时至晌午,明灿灿的阳光和刀光剑光交相辉映,晃得人头晕眼花。 闷哼声、惨叫声跌宕起伏,不断有人从屋顶上摔落滚下...... 战况发生转变,太后却不肯罢手,一声冷喝,围堵在四周的禁军当即弃弓换剑,蜂拥而上...... 如此大规模的阵仗,若在京城其他地方上演,无需一盏茶的功夫便会京兆衙门,可这里是宁亲王府,给京兆府尹一百个胆儿也不敢派人乱闯。 况且诺大的王府中,高耸的碧瓦朱檐隔绝了一切,里面打的火热朝天,从府外看去,仍然是一片平静安详。 再者,今日宁王大婚,全城同贺,长街上人声鼎沸,鞭炮声不绝于耳,半空中红绸飘扬,盛况空前,无不在诠释着什么是普天同庆。 然而,被全城百姓庆贺的对象,却已心如死灰。 长街对面的客栈里,君羽墨轲面无表情,清隽的脸上有一种死寂的白,漆黑的眼眸一片沉静,毫无焦距地凝望着远方。 满城百姓的欢乐,似乎与他无关。明媚的阳光照不到他身上,一股悲凉的气息从他身上扩散开来,糅合了思念,夹杂着难以平复的哀伤。 向来话多的花非叶似乎是被这股悲伤感染了,居然一声不吭地站在后面,既没有出声安慰,也没有胡聊乱侃。 不说话是因为他发现自己错了,而且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他不该劝黑狐狸回京,更不该告诉他小表嫂一定会来。 卓清和连秋练是谁杀的,至今都无人得知。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行凶之人是小表嫂。只是这两人刚好和小表嫂有过节,所以他们便认定了。 他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哪来的自信,觉得小表嫂一定还活着? 更不知道自己凭什么认为,小表嫂一定会来阻止这场大婚? 吉时已过,在天下人眼中,这场婚事算是已成,可他们等的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若还活着,为什么不来? 若已死,王府门前的花轿又是怎么回事? 人去不足三载,便有新人过门,黑狐狸情何以堪! 想至此,花非叶恨不得甩自己几个耳光,都怪自己出的馊主意,可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抬眼看着君羽墨轲的侧脸,心中浮上了几分不安。 “黑狐狸,你别想太多,也许......小表嫂并没有看到皇榜告示,你知道的,她以前并不怎么喜欢凑热闹。” 花非叶斟酌着用词,尽可能的安慰着。 可君羽墨轲却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九儿是不喜欢凑热闹,但她睚眦必报。 如果还活着,在有能力杀卓清灭宿月宫满门的情况下,不可能不找来当初逼她坠崖的罪魁祸首报仇。 如果来了,却没选择在大婚之前...... 或者来不了...... 君羽墨轲闭上双眼,不敢再往下想,强忍住眼中酸涩,任由一股沉沉的悲戚从心底涌出,蔓延到整个胸腔都是。 心在抽搐的疼着,一下一下的。 缓了好一会儿,方睁开双眼,一入目便是满城飘扬的红绸,颜色十分鲜艳,然此时看来,却显得无比讽刺。 君羽墨轲心头一痛,眼底闪过一抹厌恶,“告诉韩叔,今夜烧府,不相干的人,全部丢出去。” 烧府? 不至于吧! 花非叶惊到了,连一旁夜亭和林崖都有些愣,三人不由自主地望向前面尊贵庄严的府邸,虽然门前那些彩绸看起来确实有些碍眼,但怎么说也是皇上御赐的亲王府,岂能说烧就烧! 花非叶仔细打量了眼君羽墨轲,见他神色尚且平静,正想出言劝诫,却听林崖突然道:“好像有点不对劲。” 屋内三人闻言,心中皆是一动,君羽墨轲双眸一睁,猛然回头看林崖,然而最先问出声的却是花非叶,“哪里不对劲?!” “王府门前换了一批守卫,全是不曾见过生脸。” “林崖说的对,属下也不曾见过那些人。”夜亭抬眼望向不远处的府门,凝声道,“而且从午时过后,就再也没人出来也没人进去。” 花非叶神色一肃,“你确定?” 夜亭郑重点头,“不仅如此,从早上到现在都没看到韩叔,新娘下轿时,出来迎接的也是个生面孔。” 按照天奕礼俗,迎接新娘下轿的人就算不是新郎,也得是有点身份的人,宁王府里只有君羽墨轲一个主子,韩叔是王府管家,负责府中一应事务,相当于半个主子,可王爷大婚这么重要的日子里,竟然连个面都没露过,怎叫人不奇怪。 即使不满这桩婚事,但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也不可能从头到尾连人影都没出现过...... 花非叶看君羽墨轲一眼,心知在九歌没有出现之前,他是不可能回去。 王府里里外外都被挂满红绸,看着就叫人恶心,如果再看到喜堂和所谓的新娘,保准会控制不住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于是自动请缨,“黑狐狸,事情有点怪,我和夜亭先回去看看,倘若情况有变,以三根龙骨刺未信号。” 君羽墨轲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微微颔首。 有能力更换他王府里的侍卫,除皇兄外就只有母后。他不知道母后在搞什么花样,也无心去深究。 算下来,有两年没过那人了,似乎也没有见的必要。血缘亲情什么的,在九儿坠崖的那一刻,就断的一干二净。 与他而言,世间万物无足轻重,唯有九歌二字,铭刻心中。 日日思之如狂,念之痛入骨髓。 花非叶并未发现君羽墨轲的异样,喊了声“夜亭,走。”便纵身飞出客栈。 夜亭一个快步,当即跟上,两人没走大门,直接穿檐入府。 第509章 他会怎么做? 还没进府,就听见一阵乒乒乓乓的兵刃交击声,果然出事了。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宁王府闹事! 吃惊不已的花非叶加快速度,几个纵跃,轻而易举地避开了守在门前的侍卫,如过无人之境般穿庭而入。 此时正厅前,黑压压的挤满了人,上百名禁军将整个庭院围得水泄不通,不仅如此,四方还有高手镇守,缠斗声从屋顶上传来,花非叶和夜亭二人悄无声息地落在众人后方,举头望去,就见一群人在屋顶上打得火热。 刀光剑影纷扬不断,劲气之凶猛,几乎要把屋顶震塌了。 若非见此情形,谁能想到,外面看起来一派平静的王府,里面竟已打的如火如荼。 放眼望去,人还不少,诺大的庭院被塞的满满的! 眸光掠过前方的一众劲衣侍卫和分布在四周百名禁军,都是生面孔,王府的侍卫居然全换了! 发现情况不对劲,夜亭第一时间便凝神感知周围,须臾后,神色沉重道:“右使,不仅侍卫被换了,暗处的影卫也都被撤了。” 几乎不用多想,除君羽墨轲外,能在王府里擅自调兵遣将的无非就那两位。 花非叶视线一扫,很快便看到庭院右方长廊下坐着一名神情冷傲的妇人。 果不其然,是太后。 是谁竟然能让姑母在黑狐狸大婚的日子里,动如此大的干戈? 这个疑惑一浮现,都没细想,花非叶便惊呆了,猛地抬头望向屋顶,就见一抹蹁跹的倩影在几十人的围攻下,飞快地闪动着,身形极为飘忽,招式却迅猛无比,纵横在杂乱的人群中,一时间竟然难以看清。 “砰!” “砰!” “砰!” 就在他惊愕之时,屋顶上两道煌煌剑光交叉相错,“唰”一声,气刃喷薄而出,硬是在密集的人群中撕开一道口子,靠近屋檐的禁军被剑芒所伤,接连向后倒飞...... 一片混乱中,只听“嗖”的一声,一道箭矢夹着疾风,朝对面长廊下呼啸而去。 电光火石间,一名劲衣侍卫连忙跃身而起,凌空一脚将迎面而来的利箭踢飞出去,却不知其后竟然紧跟一箭,猝不及防地撞到他心口,一击毙命! 与之同时,一抹白影如闪电般从屋顶上疾驰而下,双剑一拧,刺翻飞身迎上来的两名亲卫,身形尚未落地,便从袖中甩出一道锋芒,带着破风声斜飞而下,撕裂着空气,直逼长廊下的太后。 “小心!” 急切的叫声不知从何响起,满庭宾客皆惊呼出声,有人眼尖,迅速开弩,利箭从侧方飞射而至,欲将其打偏,却听‘噌’的一声,竟被其所携劲力震飞出去。 锋芒之威,势不可挡。 就在这危急时刻,一面突兀的折扇自人群后方横飞而至,速度同样快得惊人,“砰”的一声轻响,两把利器相击,携着清脆的余音,各自震飞出去。 险些刺中太后的锋芒被打偏钉在一旁的柱上,随即一道人影从人群后方窜出,扬手一伸,精准无误地接住了空中不断旋飞的折扇。 等他潇洒落地后,微一抬首,便看到钉在柱子的暗器,瞳眸顿时一缩,“蝴蝶刀!” 尽管心中已有猜测,但看到这把世间绝无仅有的暗器后,仍然感到震惊无比,呆呆地偏过头去。 只见喜堂前,一个白衣女子手执双剑临空落下,足底还卷着发力时震起的尘土,似是不满他截下刚才那本该命中的一击,清透的眸子在阳光下散发着琉璃般冰冷的光芒。 “小、小表嫂......”花非叶不敢置信地看着九歌,声音居然有些艰涩。 九歌神色未动,一双眼睛仍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非叶,你怎么来了!” 一个严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猛地拉回花非叶的思绪,回头,正对上一张冷酷威仪的面容,“姑母。” 方才险些就要被蝴蝶刀击中,可太后脸上却并未出现劫后余生或是恼怒之色,神色沉静地看了眼花非叶,又扫了眼周围,似是想到了什么,面上泛起寒意,“今日之事你别插手,退下!” “可是......” “没什么可是!”太后厉声打断花非叶的话,目光警告地看着他,“别忘了你是谁养大的,哀家的命令你也敢不听?!” 说罢,眼神掠过九歌,扫向她周围的侍卫,声音十分阴沉,“还在等什么,杀了她!” 一声令下,满庭愣怔的侍卫们再次一拥而上。 九歌早有防备,双剑一旋,如幻影般朝四周卷了过去,庭院前,又一次激烈地打起来。 经过刚才一番缠斗,即便不会武功的人,都看出今天这个大闹婚礼的前朝逆党不一般,在数十人围攻之下,竟然还能毫发无损,可见其武功之高! 此时战场从屋顶挪到地上,刀剑无眼,随时都可能殃及鱼池,一时间角落里的宾客人人自危起来。 看着前方混乱的人群,花非叶的眉头拧成一块,深知凭自己一人之力根本没办法阻止这场混战,扇中龙骨刺已出,却迟迟没有发出信号。 他在犹豫。 看庭中架势,姑母显然是有备而来,今日非得治小表嫂于死地不可,断不可能停手。而从刚才蝴蝶刀发出的时机和劲道也能看出,小表嫂想杀姑母之心亦十分坚决。 一个是断腿之恨,一个是杀身之仇,绝非三言两语就能化解,如果此时把黑狐狸叫来,看到旧景重演,他会怎么做? 一个连师兄和大舅子都想杀的人,花非叶深深的怀疑,万一被逼疯了,会不会不管不顾地弑杀生母? 正当犹豫不定之时,突然觉得身边少了点什么,蓦然回头看向庭院外,原本应该在那的夜亭已不知去向...... 糟了! 这个念头刚升起,空气中突然流动着一种即将酝酿爆出的异流涌动,花非叶的脸色唰地一变,猛地抬头。 庭前光线骤然暗了几分,十几道强劲的气刃从天而降,如陨石坠落般朝九歌周围的禁军砸去,强烈的冲击力瞬间将众人震飞数丈。 影铩天下!君羽墨轲的绝技之一。 花非叶瞪大眼睛仰头望去,就见一抹黑影从长空中翩然落下,宛如天神降临,带着迫人的威压,席卷八方,可他眼中,却只有一人。 烈日当空,忽察觉到暗影落下,尚未看清来人的九歌猛然一惊,几乎是条件性反射地飞了出去。 本是无意之举,可恰好落到长廊前,眼看仇人就在十步开外,九歌眸光一冷,正要提剑杀过去,突听得“哐当”一声。 是剑掉到地上。 铿锵颤乱的声音在满地哀嚎惨叫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九歌眉心轻蹙,略一回眸,直接撞进一双漆黑的瞳孔里...... 她微微一怔,整个人都僵住了...... 第510章 谁敢动手 “是宁王!” “宁王来了。” 宾客中响起几声此起彼伏的惊喊,纷乱的场面一下沸腾起来,有人面露喜色两眼放光,有人如负释重的松了口气,有人满怀欣喜交头议论...... 可不出片刻,‘哐啷’一声响起时,满庭的喧哗戛然而止。众人抬头往前一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方才震飞禁军的数十道气刃是从何而来,在场宾客瞬间鸦雀无声了。 转眼间,场面又静下来了。 匆匆赶来的君羽墨轲瞪大双眼,视线只灼灼于眼前那抹艳色上,一眼,便已令他瞳孔寸寸缩紧。 脚下尸横遍野,被气刃掀飞的人哀嚎不绝,这些都与他无关,他的世界只剩下那一人,眼睛死死地看着她,动都不动一下。 血色尽褪的脸上有震惊,有难以置信,心跳的又快又猛,生怕眼前一切又是幻觉,是比以前更真实的幻觉。 见她突然从他身边飞快离去,从心底蔓延的恐惧让他浑身都开始痉挛,剑不受控制地掉在地上,似是听到他心底千呼万唤,她终于回过头......呼吸瞬间停滞…… 九儿......真的是九儿!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却按奈不住心中的狂喜,唇蠕艰难地动了几下,想喊一声心中喊到绝望的这两个字,可却哽咽在喉咙中,怎么都发不出声。 她没死,她回来了,是九儿回来了...... 九儿...... 君羽墨轲目光灼灼,几乎是贪婪地看着九歌,无意识地挪动脚步,轻轻踩着掉落在地上的软剑,一步一步地靠近她,想将她紧紧的搂在怀里...... “站住!”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九歌。几天前,十里亭的惊鸿一瞥让她落荒而逃,今天她下定决心来了,便料到了这一幕。 既然活在世上,那么早晚都会相见,尽管有些仓促,但总是要面对的。 视线相触的一瞬间,不可能不震惊,却在意料之中。 紧张,难堪、憎恨,恼怒,发狂......原以为会有情绪统统没有,时隔两年,再次相见,她前所未有的平静。 平静地看着他,静静的对视,视线中的他和记忆中几乎一模一样,霸气狠绝,仍是一派举手投足宛若帝王的气派,然而少了两年前的狂傲不羁,多了一份岁月沉淀后的凝练和淡泊。 短短两年时间,两人变化都不会太大,只是清减了些,或是那深眸中,多了一抹沧桑和孤独,再是那清丽的容颜上,多了几分冷漠和决绝。 看着他一步一步的走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伸直手,把剑横在两人之间。 “别动!” 冰冷的语气没有丝毫温度,眸中下意识流露出的戒备神色,如一把刀,深深扎进君羽墨轲心里,激动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 她认为自己会伤害她? 愣怔地看了眼抵在胸前的剑锋,君羽墨轲面上闪过一抹惊愕,讽刺夹杂着痛苦。 眼前一幕何其之熟悉啊,两年前的契风崖顶,和现在几乎是同样的情形,同样身处险境,在生死关头,九儿手中的刀锋毫不留情地指向了他。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那一次,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坠落崖底却无能为力。那时被刀锋所指,他还会觉得愤怒,而现在,只感到深深的悔恨、思念和钝痛,痛得他窒息,难受。 眼眸微微红了,压下喉咙里涌上来的酸涩,强忍着心中疼痛,缓缓抬眸,目光温柔眷恋看着九歌,唇角忽地弯起一抹浅笑,接着阳光顿冷,眼中划过决绝,果断地迈前一步......如果这是他欠她的,那就来吧。 “黑狐狸!” “王爷!” “轲儿!” 一片惊呼中,眼看剑锋就要刺入君羽墨轲心口,情急之下长剑骤然往后一缩,九歌握着剑柄猛地退了一步,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疯了吗?竟然连命都不要了。 就在所有人都惊魂未定时,君羽墨轲居然笑出声了。 “呵呵。” 愉悦的笑声带着一丝淡淡忧伤和眷恋,声音有些颤抖,也有些沙哑,他笑着说,“九儿,你心软了。” 两年来每当午夜梦回时,九儿手中的剑曾不止一次的刺进他胸口,可刚刚没有,她收手了...... 所以说,她还爱着他,对吗? 像是发现了什么,男人死寂已久的心突然间变得雀跃,连带着灰暗的眸子也变得明亮无比,像是本来快要死去的人,看到了生存下去的希望,阳光下,俊美的脸庞熠熠生辉。 距离他们不过丈余外,看到这一幕的太后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一双冷眸直直盯向九歌,眼中杀气越来越浓。 目光转向九歌身后的三名黑衣亲卫,在花非叶看不见的角度,递给他们一个肃杀的眼神。亲卫会意,不动声色地握紧手中兵刃,趁九歌不备,拧身扑了过去。 剑气凌厉,直取要害。 花非叶就站在太后身边,黑衣亲卫一动,他立刻便看了,大吼一声“小心”,想冲过去却来不及。 三人逼近时,九歌微一抬眼,手中长剑反掷,回旋如风,瞬间割断一名亲卫咽喉,同时翻身而起,躲过另外两人攻击时,双臂往下一沉,长剑地刺穿二人头颅,拧身落地时,本欲射向三人手腕的龙骨刺打空,钉在了一旁的石壁上。 瞬息之间,便夺取三人性命,如此干净利落却又十分残忍的一幕,令躲在角落的宾客们目瞪口呆。 便是君羽墨轲也没反应过来,他站在九歌身前,视角恰好被挡,并没有看到后面的攻击。 然而,这种背后偷袭对九歌而言,说是弱智都过奖了。 一个常年与毒蛇猛兽为伍的人,若在手中有兵刃的情况下,还能被人偷袭伤到,她早就尸骨无存了。 “还在等什么!杀了她!”长廊下响起一声冷喝,太后冷冷盯着九歌,阴狠的目光中带着浓烈的恨意。 为了引出这个女人,她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做准备,不惜出动亲卫,问皇上调用禁军,绝不能半途而废。 就在一众禁军要围上来之时,君羽墨轲眸光一冷,凌空一掌将冲在最前面的身一排禁军掀飞,冷眼一扫,沉喝道:“谁敢动手!” “轲儿!”太后厉喝一声,抬眸看着君羽墨轲,眼中满满的警告,“她是前朝叛党余孽,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行刺哀家,此等罪行,五马分尸都不为过,你若再胡来,休怪哀家不客气。” 君羽墨轲眸光一转,冷冷直视着太后,斩钉截铁道:“今日有本王在,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九儿一分一毫。” “如果哀家今天一定要她死呢?” “你大可试试。”君羽墨轲说着抬手一伸,落在地上的软剑飞入手中。与之同时,藏身在暗处的夜亭林崖二人飘然现身,落在君羽墨轲身后,右手握上腰间兵刃,眼观四方,严阵以待。 花非叶眉心微蹙,抬眸扫了他们一眼,又看了眼立于庭中的九歌,半垂的眸中似是有什麽东西迅速闪过,却又立刻湮灭无形。 “轲儿!为了这个贱人,你几次三番忤逆哀家。但你有没有想过,她值得你这么做吗?”太后愤恨地瞪了眼君羽墨轲,气得浑身发颤。 这个忤逆子,为了一个贱人生的女儿,一次又一次的忤逆她,换做旁人,不知死了多少次,而她又何必在这跟他废话。 君羽墨轲面不改色地看了眼太后,什么话也没有说。 太后目光阴鸷扫过一旁默然不语的九歌,忽然唇角一扬,泛起森森笑意,“郁漓央,你体内的蚀魂香毒解了吗?哀家很好奇,这两年来你究竟和多少男人好过?” 第511章 自降身份 就这样一句话,仿佛一道惊雷劈在君羽墨轲的头顶,双目猛地瞠圆,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煞白......不光是他,就连花非叶都是心头一震,若非太后提起,他都忘了小表嫂坠崖前曾身中蚀魂香毒。 这种药十分歹毒,药性持久无解,每日发作一次,唯有与人交合方能解,但与其交合之人活不过十日。 尽管不愿相信,但却不能不怀疑。 当初黑狐狸耗尽全身功力,也只能勉强把小表嫂体内毒性暂住压制,可越是如此,积攒在体内的毒性一旦爆发,就不再是简单的冷水可以压制了,如果不找异姓通过交合的办法转移,中毒之人便会血爆而亡。 所以这两年,小表嫂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思虑至此,花非叶看向九歌的目光变得有些晦暗难明。 在场宾客中不乏一些见多识广的人,哪怕不知道蚀魂香是什么,但听到后半句话,多少也猜了到些。 仅仅片刻间,满庭宾客原本就不怎么友善的目光变得更加嫌恶了,仿佛她站在这里会脏了大家眼睛似的,鄙夷、嘲笑、不屑、唾弃...所有的声音交杂在一起,什么残花败柳、人尽可夫、虚有其表......各种污秽的言论不堪入耳。 一旁的夜亭林崖二人脸色都十分难看,相互对视一眼,正犹豫着要不要制止,忽觉周围气势暴涨,久未作声的君羽墨轲终是忍不住反手一扬,一道强劲的风刃自袖中发出,朝宾客身后的石壁席卷而去,轰隆一声巨响,石壁瞬间碎成无数块,湛湛飞扬。 “全都闭嘴!”君羽墨轲几乎是咆哮出声,目光扫向众人,眼底带着煞煞怒意,隐隐有些发红。 满庭宾客皆是一惊,宁王喜怒无常,众人早有耳闻,心有余悸地瞟了眼身后坍塌的石壁,识相地闭了嘴。 君羽墨轲冷沉着脸,浑身都散发着一股萧杀之气,攥紧拳头缓了好一会儿才抑制住身体的轻颤,微微抬眸,怔怔地望向九歌,嘴唇轻轻颤动,似乎想说点什么,但不知因何缘故,话到嘴边终是没有问出口。 场面顿时静了下来,太后定定看着站在庭中止步不前的君羽墨轲,嘴角扬起一抹得逞的笑,她倒要看看,这回还有谁护着那贱人。 “说完了吗?”忽然,一个清冷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在庭院中响起。 就在所有人都静默无声时,一直都没有出声的九歌却在此时开口了。 她抬眼环顾四周,眼底没有丝毫波澜,似乎没有听见方才的污言秽语,平静的超乎寻常。 似乎太后的话对她没有半点影响,众人在背后议论辱骂时,她便冷眼旁观地看着,不反驳也不辩解,由始至终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不惊不怒,无喜无悲。 和多少男人睡过很重要吗? 九歌并不觉得。 眸光转向身后,淡淡扫了眼方才喋喋不休的一群人,又回眸看向长廊下的太后,偏着头,似乎很是疑惑。 “你好歹也是一个太后,死到临头居然关心起仇人跟多少男人睡过?是不是孀居多年,太寂寞了?” 太后闻言笑容一僵,很快便维持不住了,目光猛地射向九歌,眼神阴鸷的像是要吃人一样,一张脸青白交错十分精彩。 九歌却没那闲情雅致欣赏,低着头,拿袖子轻轻擦了下剑锋上的血,继续火上浇油,“说来我也很好奇。花独影,我是杀你全家了还是挖了你祖坟?以至于让你不惜自降身份,跟个市井泼妇般满嘴污言秽语。” 接连两句惊人之语,让本就安静的王府更加寂然无声了。 文武百官目瞪口呆地看着庭中那个纤弱的身影,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 太后的全家......那可是包括皇上在内的整个君羽皇室啊,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估计全天下也就九歌敢说出口,还说得如此漫不经心。 在场所有人中,除了君羽墨轲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外,其他人都被劈的外焦里嫩,一个个傻站着,不知该作何反应。 太后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亲自上前撕了这个牙尖嘴利的贱人,她紧紧攥着轮椅扶手,深呼吸却压不住心中怒火和恨意,抬起一只颤抖的手指向九歌,咬牙切齿道:“郁漓央,你不过就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婊子,有什么资格让哀家自降身份!今日哀家便要让你和你那贱人娘一样,就算有人护着,照样死无全尸!” 九歌脸色一白,猛地想起当初在契风崖顶太后怒极之下说的那番话,如果是真的,那么她生母的遗体至今还被埋在未央宫门口任人践踏...... 心脏狠狠一抽,一股无边的恨意涌上心头,她不知道是这具身体的还是自己的切身感受,紧握着剑柄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冷眸看向廊下那个面目狰狞的女人,眼中杀意万钧,手中寒光一闪,冰冷的长剑再度刺向太后。 十步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呼啸的剑锋刺来时,太后瞳眸蓦地一缩,眼见利刃逼近,危急关头四名贴身护卫迅速腾空跃起,“当”的一声,兵刃相击的清鸣声再次响起,五道人影瞬间缠斗在一起。 危机解除,太后霍然回过神来,厉眸扫了眼包括君羽墨轲在内的庭内众人,沉声下令,“来人,叛党犯上作乱,就地诛杀。” 话音一落,围在王府四周的禁军尚且有些犹豫,然只听太后调遣的数十名劲衣亲卫毅然冲了上来。 场面顿时失控,王府里再次乱作一团。 “殿下,怎么办?”在太后提起蓝吟雪时,经历过契风崖一役的夜亭就知道糟了,果不其然,势单力薄的夫人居然率先发起了攻击。 接连的刺激让君羽墨轲脑海中一片空白,当九歌提剑刺向太后时,他居然毫无感触地在旁边看着,直到太后下令诛杀九歌时,才将将反应过来。 目光紧紧盯着人群中那抹飘忽的白影,随着打斗愈渐激烈,漆黑的眼眸里渐渐盛满戾气。夜亭见状,顿觉不妙,根本来不及说什么,眼前黑影一闪,目光紧循过去时,就见九歌身后一排劲衣亲卫被掀了出来。 有了君羽墨轲的加入,九歌压力骤减,打斗之余眼角余光不时向瞥向人群后方,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暗芒,又回眸扫了眼护在身后之人,眸光微微一冷,忽地,身形急窜而起,正在与之交手的两人始料未及,一刀挥去,直接劈向君羽墨轲身后。 与人激斗之中君羽墨轲察觉到身后劲风逼至,下意识地侧身一让,却只来得及避开一刀,另一刀直接贯穿了肩膀,剧痛袭来,君羽墨轲连眉头都来不及皱一下,猛然回首,只见九歌身如鬼魅般朝长廊下飞去,同时剑锋旋转,双剑齐齐掷出,将试图阻拦的数人击飞,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再想拦截时,她已出现在太后身前。 一旁的花非叶被九歌的速度惊到了,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还没回过神来,突听得几声惊呼厉吼,连忙定睛一看,却见九歌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正对着太后的心脏狠狠刺了下去。 噗嗤! 黑红的鲜血,喷涌飞溅。 所有人都惊呆了。 距离最近的花非叶凸起一双眼珠子,又是震骇,又是惊诧。 第512章 刀光血景 匕首刺出去的同时,一抹幽光从眼前闪过,九歌身体往下一沉,避开要害,电光火石之间,手中力道像是被什么绊住,胸口却是一痛,低头下看,只见左胸处正插着一把利刃,剧痛随之而至...... 然而她脸上却没有丝毫痛苦之色,手中力道一重,再次沉下,仍然未入分毫。 “你......”九歌微微瞪大双眸,不可置信地看着抵在太后胸前匕首,有惊骇、诧异,还带着一丝丝茫然。 就在她失神之际,太后又将匕首往九歌身体里狠狠捅了一下,用力一绞,大片暗红的鲜血瞬间就流了出来,这样还不够,又想拔出匕首再捅一刀,九歌断然不会再给她这个机会,迅速一掌不偏不倚地拍在太后胸前,只听一声惨叫,太后连人带轮椅直直飞了出去。 霎时满堂宾客皆惊呼出声,花非叶心下一震,连忙纵身跃出接住太后,轮椅却不可避免地撞到对面墙上,哐哐几声巨响,砸得散了架。 “姑母?”稳住身形后,花非叶紧张地唤了一声,生怕太后有个闪失,那他也就玩完了。 然而九歌情急之下拍出的一掌看起来凶猛凌厉,其实并没有多大力道。 激战这么久,她本就是强弩之末,现在又被太后捅了一刀,内伤外伤自顾不暇,一掌将太后拍出去时,插在胸口的匕首也顺势被拔了出去。 匕首一离开她的身体,整个人随之往后一仰,差点就一头栽到地上,好在及时抓住旁边的柱子,堪堪稳住身形。 君羽墨轲站在后面,由于角度的原因,只看到太后被击飞出去,并没发现九歌受伤。 眼见长廊边上的数名亲卫跃起,欲从九歌背后偷袭时,他不顾肩上刀伤,不假思索地闪身上前,剑花舞动间,便将众人击倒在地。 长剑一横,挡在九歌身后,厉眸扫向被禁军护在角落里的一群宾客,不怒而威的气势令人胆寒。 “全都滚出去。” 冷冽的声音中带着不容质疑的压迫感,显然后面的事不想被太多人看到。 在场文武百官都知道宁王喜怒无常,连圣旨都敢公然拦截的人,更不可能把他们放在眼里,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非常识相的告辞了。 有君羽墨轲发话,禁军们也不敢阻拦,倒是有几个慷慨激昂的大臣,离去前纷纷扬言要将捣乱王府,胆敢行刺太后的叛贼就地正法,君羽墨轲只给了夜亭一个眼神,这些顽固的大臣便可以连路都不用走,就直接被人提着衣领拎出去了。 短短片刻间,上百人就一拥散尽,君羽墨轲回首时,见九歌身形一晃,像是要摔到,条件反射地冲上前想扶住她,谁知九歌发觉有人靠近,亦是条件反射般纵身退出长廊,由于动作太大,胸前伤势加重,鲜血喷涌而出,从指缝间不断溢出。 君羽墨轲瞳眸一缩,这才发现九歌受伤了,沙哑的声音有些颤抖,“九儿......” 尚且不明状况的他抬眼看向太后,却发现被仇人近过身的太后居然毫发无损......他知道绝不可能是九儿突然心软,手下留情,一定有其他原因。 不管是什么原因,他都无暇顾及,仿佛忘了自己肩上的伤口也还在流血,疾步冲出长廊,想先帮九歌止血。 怎料九歌往后一退,霍然抬起手,再一次将武器横在两人之间,虚弱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别、过来......” 说话间,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这次不仅仅是伤口痛,还有五脏六腑,好似有尖细的银针刺着她的每一根筋脉,四肢也开始剧痛,体内一阵痉挛,熟悉地痛感骤然袭来,九歌痛苦地弯下腰,紧握着匕首艰难地撑在地上,膝盖砸下,任由剧痛占据全身...... “好,我不过去,你别动......” 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心慌意乱导致,君羽墨轲的身形有些晃颤,呆呆看着跪在地上紧咬着唇一声不吭的九歌,散落的长发遮住了她惨白的脸庞,也遮住了她痛到扭曲的神情。 他只看得见满地斑驳的鲜血,却不知她正在忍受着非人的剧痛,尽管如此,心依然疼得窒息,情不自禁地往前迈一步,又艰难地顿住,他怕靠得太近惊扰了她。 “哈哈哈哈,真是天道好轮回啊!” 一阵尖锐刺耳的笑声自身后传来,太后目光讥讽看着九歌,脸上有浓浓快意和恨意,“郁漓央,知道自己会怎么死吗?到了黄泉路上,千万别忘了好好谢谢你那贱人娘啊。” 听着太后笃定的语气,花非叶眉心一拧,他刚才看的清清楚楚,姑母那一刀并未伤到要害,除非......猛地偏头看向掉落一旁的匕首,神色骤然大变,“不好,匕首上有毒!” 君羽墨轲一愣,霍然抬首看向九歌,有好几分钟,属于呆滞的状态,反应过来,那种再度失去的绝望和恐惧瞬间袭遍全身,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如今凝固了般。 死寂的庭院里,只有太后疯狂而尖锐的笑声仍在继续。 “没错,匕首上淬了毒,用死尸培养成的剧毒!只要沾上一点就能致命。”太后眸光阴鸷,森冷的笑,“郁漓央,你可知这具被做成花肥的尸体是谁?选择这种死法,你也算死得其所了。” “花、独、影!” 九歌沉声怒吼,紧握匕首的手在剧烈颤抖,双眼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眼眸深处燃烧着前所未有的杀意,“你以为这样就能弄死我吗?!” 她连血都是黑的,还怕毒吗! 眸光掠过太后那张恶心狰狞的脸,伸手摸出绑在腿上的另一把匕首,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手握双刃缓缓站直身。 想弄着她,还早! 目光一扫四周将她重重包围住的禁军以及黑衣亲卫,最后徐徐落在身前一丈开外的人脸上,淡色薄唇因为沾了鲜血而显得绯艳无比,衬得那张冷淡清丽的容颜更加苍白,她面无表情道:“君羽墨轲,两年前你护不了我,两年后,你一样护不了我。不想死,就滚远点!” 冰冷无温的一句话,像是一把刀子,先是狠狠地剜开君羽墨轲的心脏,鲜血淋漓,然后疯狂的切割着所有的神经,痛得他几乎难以站立。 脸上的疼惜和无措瞬间散尽,冷峻的面容变得惨白无比,心口痛,呼吸更痛。 从见面到现在,九儿只跟他说过三句话,一句比一句残忍。 不想死,就滚远点! 耳边不停地回荡着这句话,像是在被人凌迟......他离死不远了。 君羽墨轲会将九歌的话听进去,但太后不会,在她眼里,九歌已经是个死人了,可即使如此,她也不想给九歌说遗言的机会。冷冷扫一眼九歌,脸上尽显阴狠之色,“都愣着干嘛,杀了她!” 话音落下,四周早已做好准备的黑衣亲卫一冲而上,足足数十人势头迅猛的向九歌袭来。 “小表嫂......” 花非叶惊恐望去,但见九歌血色衣裙一振,似有一道劲气从全身卷过,首当其冲地挡住了欲上前护住她的君羽墨轲,接着身形一晃,突然向四周散落开去......骤然间,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满场不知出现了多少个九歌的身影,飘忽不定的影子在人群中疯狂奔走,令人眼花缭乱,一道道血花飞溅而起,一个个黑衣人轰然倒下...... 花非叶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刚冲上来准备帮忙的夜亭林崖二人瞬间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显然不知该从何处插手。 就连君羽墨轲都没反应过来,带着满心的震撼,目不转睛地盯着乱战中的倩影,一时间竟分不清哪个是真的! 刀光血景中,只见倩影纵横。 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被数十人围攻,竟然没落半点下风。 饶是太后这种不懂武功的人,都觉得可怕。阴鸷的脸色终于变了,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恐惧的念头,开始有些坐立不安了。 当最后一名黑衣人倒下时,满场飘忽乱走的倩影几乎在同一时间从四面八方收回,凝聚成一个完整的人形。 素白的衣衫彻底染成了血色,不仅浑身上下是血,五官都在流着暗红的血,散乱的长发在空中狂乱飞舞,闭着眼,颦着眉,脸色苍白得透出灰青,看上阴森而诡异,恐怖至极。 第513章 红光再现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眼里满是惊恐,愣愣地看着庭院中间那个宛如修罗的血影,不觉后退几步,一时间谁都不敢上前。 “黑狐狸,你确定她是小表嫂吗?”花非叶不知何时放下太后站到君羽墨轲身侧,惊魂未定地望着中间浑身是血的女人,有些语无伦次。 他敢肯定,凭刚才那股凶猛强横的威势,就算黑狐狸和楚翊尘两人强强联手都擒她不下。 小表嫂绝不可能有这样的身手。 如果有这等武功,当初何至于会被区区几百人逼下悬崖? 哪怕失踪的这两年再怎么勤学苦练,也练不出这等超乎常人的速度。 是的,速度! 凭他的眼力,还是能看出那些令人骇然的分身是速度突破到极限时,所产生的残影导致。 拥有这种速度,天下已无人能敌。 君羽墨轲对此也是深感震惊,但他的震惊和花非叶却不尽相同,看着九歌超乎寻常的发挥,他心中生出一种恐惧,这种恐惧源于对武学了解至深的感触...... 正道武学绝无可能做到刚才那一幕,只有一个可能,九儿走了某种偏门,用某种不为人知的秘术,在短时间内将功力提升数倍,有万夫莫当之勇。 可这种完全不计代价的爆发,根本就不是普通人身体所能承受的,一旦力竭后果不堪设想...... 像是在印证他的猜测,停下来后九歌嘴角不断有鲜血溢出,身体颤栗不止,好似随时都会倒下,君羽墨轲下意识地冲上前,刚触碰到她的身体,忽听一声惊叫:“小心。” 话音响起时,手臂猛地一痛! 尖锐的匕首毫不留情的刺穿了他的手臂,反应过来时,手臂上已经多了一个窟窿,鲜血唰地一下狂涌而出,让他脸色瞬间煞白...... 花非叶一个箭步冲上前,飞快地夺过九歌手中匕首,顺势一掌拍出,力道不大,却将九歌拍得向后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地退了数步方稳住身形,重伤之下显得十分狼狈。 “小表嫂......”花非叶手抬了一下,想拉住九歌,最终连衣角都没碰到。 九歌抬起头,赤红的眼眸里,布满了嗜血的屠杀,五官还在流血,脸上所有能看到血管的地方都有点点血珠渗出,让人不觉胆寒,若非午时刚过太阳正盛,几乎要怀疑她是人还是鬼了。 凌乱的发丝被风扬起,冰冷的目光穿过二人,射向人群后方的太后,嗜血的双眸沁出一抹沁凉的妖光。 太后被她盯得心中一寒,情不自禁地想要后退,奈何缺了一条腿动不了,一想到这条腿是怎么断的,顿时恨意滔天。 为了引出这个贱人,她准备了整整一个月,绝对不能前功尽弃。 满腔的杀意和憎恶掩盖了方才那一幕带来的恐惧,太后双拳在袖中紧握,声色俱厉道:“别以为这样就能逃出去,既然杀不死你,那哀家就让你尝尝万箭穿心的滋味。” 说话之时,扬手一挥,先前伏击在屋檐上的硬弓手迅速弯弓搭箭,顷刻间数不清的箭矢朝她飞射而来,携着呼啸风声,似乎要毁灭她所有的生机。 君羽墨轲大骇,全然不顾身上的两处伤口尚在流血,立即飞扑至九歌身前,扬手挥剑,将四面八方射来的箭矢尽数打落在地,花非叶和夜亭林崖三人见状,连忙上前帮忙。 四人各守一方,形成一个合围之势,拦下漫天箭雨,将九歌护在中间。 放箭的硬弓手一看是宁王和花世子,气势瞬间弱了,都不用叫停,自发地停下了射击。 君羽墨轲虽不在朝,但当年征战南蛮时留下的积威仍在,就算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射杀宁王。 太后怒急攻心,因为牙关紧咬,面上的青筋和肌肉都在抽动,眸光如刀子般割向那个从出现到现在,连正眼都没看过自己的不孝子,真是恨不得将他一块乱箭射死算了。 箭雨一停,君羽墨轲立即回眸,身后哪还有人啊。 “在上面。”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抬首看时,九歌已挂着一道残影朝右侧屋檐飞去,太后脸色一变,厉声道,“开网。” 话音一落,一面金丝网从右侧屋檐上飞出,迎面罩向九歌,九歌眸光一沉,匕首在胸前用力一划,一道气刃飞出,本欲强行突破,哪知此网竟然结实无比,强劲的气刃劈上去,连一根金线都没斩断。 “天丝网!” 这句话出自林崖之口,因为天丝网是王府的东西,原本应该在韩叔手上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 “去后院看看。”花非叶显然也认出来了,如果没猜错,韩叔和王府的侍卫应该被姑母禁在后院。 就在两人说话间,九歌已被天丝网束缚住,并非不能挣脱,但要一定的时间。太后怎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当即下令。 “快!放箭!” 只是一瞬间,万箭齐发...... “不要!”君羽墨轲声急色厉,那漫天的箭雨在他眼里,好似冰凌,根根扎在他心中,他大骇,恨不得把屋顶上放箭的人一个一个的撕碎。 不假思索的飞身而起,差一点就能接住九歌,突然,一道强横的劲气从天丝网中狂涌而出,荡出一圈气刃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君羽墨轲猝不及防,和四周飞来的箭雨一同被这股强大的气刃冲飞出去,花非叶脸色一变,连忙掠身接住。 就在这时,左侧屋檐上响起一阵惨叫声,三十名硬弓手背后遇袭,毫无防备地被一股气浪掀飞。 众人抬首望去时,只见屋顶之上,飞来一名身穿黑衣的蒙面男子,手中长棍凌空一扫,带着横扫千军之势,将剩余的硬弓手尽数击飞,接着扬手一挥,甩出一条红色长绸,直卷被困在网中的九歌。 霎时间,只见天丝网中白光连闪,撕拉一声,网破。 九歌低眸望向下方面目狰狞的女人,沾了血珠的脸冷若冰霜,宛若嗜血的修罗,正准备放手一搏,腰间突然一紧,一条红绸将她牢牢拴住,接着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 太后心下一突,单脚一撑,站了起来,怒指九歌冷喝道:“别让她逃了!” 话一落音,残余的黑衣亲卫蜂拥而上,如豺狼虎豹般朝九歌扑飞而去,试图将人拦截下来。 屋顶上的蒙面男子见状,当即转身,拽紧红绸,纵身飞了出去。 “九儿......” 眼见九歌被扯的离自己越来越远,君羽墨轲瞬间惊慌起来,一把推开花非叶就要追上去,又被他用力拽了回来。 “你冷静点,小表嫂此时走了未尝不是好事。” “不......不能走......”君羽墨轲疯了般,视线死死盯着九歌,看都没看花非叶便一掌劈了过去,花非叶一惊,被迫松手,君羽墨轲拖着残破的身子,正要追赶上去,却被眼前一幕惊住了。 只见在空中疾速飞退的九歌双手在胸前画了一个圈,像是结印般做了个奇怪的手势,陡然间,一道红光从双掌间发出。 并不起眼的一团红光朝紧追不舍的一群人击去,黑衣亲卫不以为意,刀光劈出,和红光硬撞在一起,霎时间,空中光芒大作,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从红光中迸发,片片宛如花瓣的光芒,像天女散花般朝众人撒下,但凡被击中的人,无一例外都倒飞出去...... 似曾相识的一幕让花非叶瞪大了眼睛,“这是......?” 君羽墨轲脸色变了变,没有回答,不管是什么,他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九儿离开他的视线,不知是气血上涌太急,还是受伤太重,刚一提气,眼前猛地一黑,突然晕了过去。 花非叶眼疾手快地接住他,再抬首时,空中已不见九歌踪迹。 第514章 我来晚了 喧哗的厮杀恢复了平静,诺大的王府里一片狼藉,数十名武功高强的亲卫死的死,伤的伤,太后狰狞的脸色露出一丝惊恐,呆呆地看着空中尚未消散的片片红光,脸色惨白如纸。 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人已经不见了......想叫人追,可是哪还有人能供她使唤,望着被掀翻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的一众亲卫,顿时气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她苦心积虑设下今天这个圈套,就是为了击杀郁漓央,没想到居然还是让她逃了。 尽管知道珈蓝生死决有多么可怕,但她仍然不敢相信,上百名弓箭手、七十号御林军再加上君羽天协留给她的亲卫,居然连一个身中剧毒的人都拿不下,废物,都是废物! 难以抑制的怨恨和愤怒如烈火一般,在胸中熊熊燃烧,太后神色阴鸷地扫向场内其他尚且完好的禁军,咬了咬牙,硬是忍住没有下令他们追。 那么多精挑细选出来的大内高手都拿不下,叫这群普通士兵去追跟送死没多大区别。 与之同时,通往后院的连廊上,管家韩林带着一批人大步流星地赶了过来,跟在一侧的还有林崖。 此时庭中禁军还未散去,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群黑衣人,屋顶上落满了箭,左侧墙上也凌乱地插着一些箭矢,韩林只是淡淡瞥了眼,脸上并未露出多少惊讶之色,想来是猜到了。 视线在庭中环顾一圈,当看到浑身是血的君羽墨轲时,平静的神色这才有了些许波澜,“花世子,王爷这是......” “放心,死不了。”花非叶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一脸嫌弃地将人推给他,“只是再不处理下伤口,离死也差不多了。” “啊——”韩林一愣,惊诧又茫然地接过君羽墨轲,伸手探了下他的脉搏,登时脸色一变,是谁竟然将王爷伤的这么重。 没时间多想,连忙命人去把府上大夫找来,接着又迅速派身后两名亲信把君羽墨轲送回紫竹林,刚要跟上去,又被花非叶叫住了。 “韩叔,府里弄这么乱,不派人清理下吗?” 清理只是其次,主要是得重新布置一番,诺大的王府,居然全部都是禁军,真是前所未见。 “呃,这个......”韩叔偏头看了眼太后,话没说完,但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花非叶眼眸微微一闪,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太后。今日之事到底是什么情况,他大致已经猜到了。 姑母应该是从哪里得知小表嫂还活着的消息,于是利用黑狐狸的婚事,故意设下陷阱引小表嫂上当。 为了避免韩叔通风报信给黑狐狸,便把他和府中暗卫全都拘禁在后院,并且派人看着。 韩叔虽深得黑狐狸信任,但在太后面前,只是一个小小的管家,在没得到任何指示前,外面闹的再怎么凶,他也不好违抗懿旨出来看看。 直到从林崖那得知黑狐狸的消息。 主子都敢跟太后对着干,他还顾忌个啥。 急匆匆地带人赶出来,以为能帮上个什么忙,没想到主子竟然倒下了,而闹事的正主还没人走,身份地位摆在那,他也不好赶人,只能当做没看见。 花非**能理解他的难处,准确的说,是身同感受。 因为他也不敢太忤逆太后,质问的事留给黑狐狸吧,他现在只想把太后安全送回宫交差了事。 “姑母,我先送您回宫吧。”尽管小表嫂已身受重伤,但谁知道她不会躲在回宫的路上,趁太后身边没人时,闪出来给她致命一击。只有亲自护送他才安心。 “你还有脸跟哀家说话!”太后冷冷看了他一眼,怒形于色,“是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公然维护叛党?那个忤逆子疯了,你也疯了不成!” 刚才放箭时,若不是有他和那个不孝子护着,说不定郁漓央已被乱箭射死,根本等不到有人来救。 “我那不是担心王爷被乱箭射伤吗。”花非叶表示很无辜。 每次黑狐狸犯事,最后背锅的是他,出气筒也是他,姑母如此,皇上表兄更是如此。见太后脸上怒意更甚,花非叶赶紧转移话题,“姑母今日可是穿了天蚕衣?” 虽是问句,但心中早已肯定了。 若不是穿了天蚕衣,就凭小表嫂刚才那致命一刀,姑母怕是已经命丧黄泉了。 果不其然,太后闻言一滞,脸上怒火瞬间消去几分,别开视线,冷哼不语。因为她身上所穿天蚕衣正是花非叶送的。 当年灵回之巅覆灭后,花非叶从芳华殿里寻得这件刀枪不入的宝衣,想着是蓝珊的东西,于是顺水推舟送给了太后,没想到在两年后的今天,竟然救了她一命...... 幸亏九歌不知道这其中的前因后果,不然真得气的吐血。 然而,虽然没有吐血,但现在的情况,也不比吐血轻。 在距离王府不远的一条偏僻小巷里,九歌刚落地,便将匕首对准了身侧之人脖颈上的大动脉,没有立刻下手,是因为她知道,此人救了自己。 黑衣人也没有废话,迅速拉下黑巾,“漓儿,是我。” 是个很急切的男子声音,有些熟悉。 九歌用力摇了一下头,想看清眼前之人,可视线却越来越模糊,体内如针扎般的痛苦的越来越强烈,每一寸皮肉,都像是被在火上炙烤般,越来越多鲜血从五官渗出,直到最后七窍流血。 “漓儿!” 随着一声惊恐的叫声,虚软下去的身体被人接住,恍惚间,她听到有人在耳边满含歉意道:“对不起,漓儿,我来晚了。” 悔恨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怜惜在耳边回荡着,有些虚无,有些缥缈,眼前突然浮现一片火光,火光中的少年手持银枪,横扫在沙漠狼群中...... 她好像想起是谁了。 努力的睁大眼睛,想将此人看得清楚,眼皮却越来越沉重,狭窄的视线内,越发的朦胧模糊。 刺鼻血腥味越来越浓,灭顶的剧痛袭来,她的眼眸骤然合上,鲜红色的画面顿时终结眼前。 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黑色,也失去了声音。 闭眼的那一瞬,她轻轻呢喃了一句,“水云山......” 第515章 善后之事 送太后回宫的路上,花非叶不敢有丝毫懈怠,寸步不离地守在凤撵旁边,生怕九歌又从哪儿冒出来杀的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好在一路相安无事,凤撵平安抵达宫城。只是没想到他前脚刚进宫,后脚就接到了睿帝的召见,显然已经知道了今日王府里发生的事。 也对,明明是普天同庆的大喜日子,却无缘无故死伤那么多禁军,今天的宁王府可以说是个小型的战场了,睿帝总得给外面一个交代,不方便找太后当面之人,只好先拿他是问了。 御书房里,花非叶把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没有偏帮任何一方,那么多侍卫都看着,根本没办法扯谎。 睿帝听后,难得没有冲他发火,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问:“宁王伤势如何?” “不妨事。只是中了两刀,受了点内伤,加上急火攻心晕过去了,一时半儿醒不了。” 花非叶说完这话时,清楚的感觉到头顶的视线越来越冰冷渗人,摸了摸鼻子,非常识趣的补充道:“醒不了也好,不然又要把京城闹得鸡飞狗跳......呃......我的意思是,王爷现在休息下也好,养足精神才好找人嘛,呵呵!” 睿帝冷冷一哼,“你倒是心宽!” 花非叶继续呵呵,他也就只有这时候心宽,等黑狐狸醒了,他还得满京城上蹿下跳的寻人。 “这件事皇上准备怎么处置?”虽然黑狐狸越来越不厚道,但他向来重情重义,决定先探探睿帝口风,接下来才好应对。 睿帝自然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事,郁漓央公然行刺太后,满朝文武百官有目共睹,就算想袒护都不行。 低眸思索了会,对一旁的内侍道:“传旨廷尉府,缉拿前朝余孽郁漓央。让他们自己把握分寸,不可大张旗鼓,以免惊扰百姓。” 花非叶眉心一拧,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被睿帝一眼瞪了回去,只听他又道:“至于画像,凭宁王那眼神,估计长相也就那样,画丑点吧。” “是。”内侍心领神会地下去了。 花非叶眨了眨眼,没再接话。 等从宫里出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花非叶心不在焉地街上溜达了会,没有直接去宁王府,而是转道去了定北侯府。 这两年里,花非叶来定北侯府的次数不可谓不多,所以侯府看门的侍卫都认识他了,以前还会让他在外稍等,先派一人进去通禀,后来来的次数多了,就直接让他进去了。 反正这货是个不讲理的,人不见他他自己也能翻墙闯,干脆让他从正门走,至少还能让人有个心理准备。 这次和往常一样,看门的侍卫行了个礼,便要带他进去,可花非叶却偏偏没有进去的意思,随口问了句,“你们世子在府里吗?” “世子去参加宁王婚礼,还不曾回。” 花非叶仔细观察了下他们的神情,确定他们没说谎后,淡淡“哦”了一声,便转身走了。 来定北侯府前他还只是猜测,现在几乎可以确定了。 救走小表嫂的蒙面人是郁珏。 或许太后和君羽墨轲一时间还想不到,但只要静下心,稍稍回想一下中午的情形,很快就能怀疑到郁珏身上。 宁王大婚定北侯府肯定会有人参加,只要查下礼单就知道郁珏今天去过王府。可在现在一片混乱时,他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定北侯府和郁漓央关系匪浅,郁漓央死而复生,在喜堂上公然行刺太后,此等大事郁珏没有现身本就可疑,何况她还被人救了...... 救她的人虽然蒙了面,看不清长相,但花非叶看他第一眼时,就不自觉地和郁珏重合在一起了。 习武之人的特点真的很难改,尤其像他这种正义凛然的将士,耍棍的招式和舞枪的姿势几乎一模一样,像花非叶这种有事没事就经常喜欢往他枪上撞的人,看不出才怪呢。 好在小哥儿挺聪明的,没有泄露身份,救了人也没往侯府带,就算太后回宫想清楚,怀疑到定北侯府身上,也没证据。 可这样一来,小表嫂会被他藏到哪儿呢? 一边想着九歌的下落,一边往王府晃去。刚到王府门口,就听到一阵吵闹声,走近一看,原来是他老子。 今日之事京城贵族圈里传遍了,大家都在议论当时情况如何凶险,刺客武功如何厉害,以一敌百不落下风,太后差点就被行刺了云云,全然忘了今日真正的主角。 大喜之日,新娘子换成了刺客,新郎成了帮凶,那真正的新娘子呢?也就只有肃清候府的人会关心了。 太后一走,韩叔便将王府内外重新整治了一遍,看门的侍卫也换了回来,以至于肃清候来寻女儿时,被侍卫丝毫不给情面地堵在门外。 “放肆,本候是宁王的岳丈,岂是你们能阻拦的!” 看着肃清候气势俨然的样子,花非叶觉得有些好笑。他那懦弱的父亲,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义凛然了。 记得四岁那年,母亲忌日当天,他就因为顶撞了现任肃清候夫人一句,便被他这好父亲用鞭子抽的浑身是伤,在这之后,每次继母看他不顺眼时,不是弄得身上伤痕累累,就是被关在祠堂三天三夜连口水都没得喝...... 唉,往事不堪回首啊。 花非叶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站在身后,看着肃清候跟门口侍卫们争论的脸红脖子粗。 “啧啧,真是越活越过去了,跟个侍卫都能吵得这么凶。” 突听到身后传来一句熟悉的嘲讽声,肃清候一回头,就看到正一脸玩味看着他的花非叶。愣了会,旋即大怒,“逆子,这是你跟为父说话的态度吗!” 花非叶睨了他一眼,没有搭理,慢悠悠地走上前,肃清候身后的侍从和王府门口的侍卫看到他,皆恭敬行礼。 “世子。” 花非叶点点头,目光穿过众人,望向迎面走来的韩叔,开口就问:“王爷醒了吗?” “还没。”韩叔轻轻地应了一声,看上去十分平静,显然大夫看过后,君羽墨轲只是轻伤,并没有大碍。目光转向被拦在门外的肃清候,不卑不亢地执了一礼:“见过侯爷,听下人说侯爷是来寻花小姐,实不相瞒,花小姐并不在府上。” “这不可能,本候是亲眼看着小女上了王府的花轿,就算今日事情有变,王府也该给本候一个交代。”肃清候板着脸,端起亲家身份道,“何况小女已嫁入王府,是你们的新王妃,王妃被歹人所劫,你们就不该派人去找找吗?” “侯爷此言差矣。”韩叔微笑道:“众目所见,今日并未礼成,也未有人看见花小姐踏入王府,和王爷更加没有任何干系。至于花小姐的下落,我等无权过问。” “小女是太后钦点的王妃,岂能有假!”肃清候气得脸红耳赤,嘴边半截胡须一抖一抖的。 韩叔从容不迫道:“然我家王爷尚未成亲,何来王妃?” 肃清候一哽,两眼直直瞪着他,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他生性懦弱,本就不善言辞,这次不是肃清候夫人逼着紧,他哪敢上门找宁王麻烦啊。 一旁的花非叶瞥了他一眼,唇角一扯,偏头问守门的侍卫,“花轿在哪?” “那里!”侍卫指着王府斜对面的一条巷子,道:“韩叔让我们送去内务府,刚准备动身侯爷便来了。” 花非叶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韩叔,调侃道:“不愧是黑狐狸最倚重的人,动作快啊。” 说着便朝花轿走去,肃清候虽不明状况,但隐隐猜到,连忙跟了过去。 花非叶站在轿门前,拿扇子挑开帘子往里看了眼,只见一个面容姣美的女子正歪着头倒在里面。 虽然不大记得模样,但看着那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容颜,是花非絮无疑。 伸手探了下鼻息,居然只是被打晕了,可惜啊。 “呐,里面,自己抱回去吧。” 花非叶好心地替他将帘子掀开,肃清候往里一瞅,顿时脸色一变,连忙扑上前一把抱住,老泪连连,“哎哟,我命苦的絮儿啊。” 看花非絮身上只有一件里衣,连忙抓起一旁红色披风盖在她身上,刚把人抱出来,披风就被人扯了。 “你——你这个逆子,还不快放下!”肃清候怒不可遏地瞪着花非叶,若不是这小子翅膀硬了他已经管不了,真想一巴掌甩过去。 花非叶没理他,目光变幻不定地盯手中披风,凝眸看了会,转身便走了,披风也带走了。 肃清候死死瞪着他的背影,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恨不得能这样将他瞪穿了......最后无奈,只能连人带花轿一起抬回侯府了。 第516章 祁少不开心 午时过后,正是街上人最多最繁忙的时候,为了防止有追兵,郁珏废了好一番功夫才掩人耳目出了城。 他虽没有去过水云山,但在京城生活三年,多少也听人提起过。抱着重伤昏迷的九歌一路疾行,约莫走了半柱香才看到山腰处的庄子。 莫非漓儿失踪的这两年一直住在城外的山庄里? 不明真相的郁珏怀着满心疑惑,飞快地朝山庄奔去。 刚到湖边,一团巨大的黑影从对面屋檐上猛扑过来,速度快得惊人。 郁珏心中一惊,连忙倾身避让,‘嗖’的一声,迅疾的黑影从眼前飞快的闪过。 竟是一只苍鹰! 京城乃人群聚集之地,哪儿来这么大的鹰? 不等他细想,堪堪从眼前闪过的苍鹰又飞了回来,势头凶猛,速度奇快。 郁珏脸色微变,脚尖一蹬地,足底生风般朝着后方疾退而去,哪知这只鹰竟跟疯了一样,扑煽着双翅,穷追不止。 郁珏怀里抱着九歌无法还击,只能一昧的闪避,与之周旋片刻,眼光扫向湖对面的山庄,闪身避开苍鹰凶猛一击的同时,踏水飞了过去。 眼见就要飞进院墙了,紧追其后的苍鹰忽地发出一声呖啸,尖锐的叫声响彻整座山峰。 好有灵性的苍鹰! 他在漠北长大,对大雕雄鹰这类猛禽早已司空见惯,却从没见过这么有灵性的鹰。 这般嘶啸不断,是在给山庄里的人通风报信吗? 庄内,正俯在案头量算的宣于祁突闻啸声,笔端一顿,凝眸望向门外,放下手中物什,快步走了出去。 山庄里空间较小,又有房屋遮挡,苍鹰似乎知道不能像在湖边那样横冲直撞,于是没有冒然下来,却也没离去,一圈圈地盘旋在屋顶,啸声不止。 庄内的郁珏正焦急如焚,根本没时间理会盘旋在头顶的危险,抬首环顾四周,空荡荡的。 这么大的山庄,居然连个下人都没有,难道漓儿是一个人住在这里? “请问有人吗?”情急之下,忍不住高喊出声。 话音刚落,身后便响起一个疑惑的声音。 “郁珏?” 宣于祁一出现,屋顶的鹰就不叫了。郁珏猛地回头,看到他时有些惊讶。 “祁公子?你住这?” 前两天街上巧遇,宣于祁说他一直住在山上,当时郁珏并没深问,没想到竟是水云山,和漓儿住一起。 “嗯。”宣于祁淡淡应了一声,视线落在他怀中的血人身上,目光微微一闪,“这是......九歌?” 郁珏郑重点头,“她受了重伤,必须尽快治疗。” “跟我来。”宣于祁神色一肃,没有多问,转身朝长廊深处走去。 郁珏二话不说急忙跟上。 房间里,看着床上浑身是血的九歌,宣于祁神色有些凝重,“怎么会伤的这么重?” 郁珏锁着眉,忧心忡忡道:“这件事等会再说,漓儿伤的很重,处理伤口要紧。” “嗯。” 房间静默了片刻,两人站在床前大眼瞪小眼。宣于祁疑惑,“不是要处理伤口吗?” “是,所以要去找大夫。”郁珏也疑惑,目光催促。 宣于祁脑子有片刻短路,愣了会才道:“意思是让我去找?” 郁珏皱眉,“这是你的地方。” 言为之意,你不去找我怎么知道大夫在哪。 又是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宣于祁十分严肃道:“山庄里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大夫。” “什么!”郁珏一听,脸色腾得变了。 漓儿昏迷前说了句水云山,他还以为山上有高人能救她性命,没想到只有宣于祁一个人! 宣于祁既不懂武功也不懂医术,怎么可能救得了漓儿! 想明白这点,郁珏再不废话,连忙撩衣坐上床,扶起昏迷不醒的九歌,给她输送内功疗伤。 见宣于祁还站在这,顿时有些急了,“麻烦祁公子下山给漓儿找个大夫好吗?” 宣于祁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你确定我找回来的是大夫不是追兵?” 他虽不清楚事情经过,但总归知道九歌下山的目的。看她这一身伤,多少能猜到一些。 若没猜错,这会儿估计全城都戒严,他一个已死之人突然出现在城里,万一被人发现,带回来的就不是大夫而是官兵了。 郁珏很快也想到了这点,心中又气又恼,不是气宣于祁,而是气自己,居然没在城里先找个大夫把伤口包扎一下...... 现在懊悔也不是时候,郁珏收了功力,刚要抱起九歌,却听宣于祁道:“这会儿回城还出得来吗?” 郁珏顿了下,没理,轻柔地抱起九歌,正要离去,又听宣于祁来了句,“凭九歌和你们的关系,定北侯府不安全吧?” 郁珏一怔,再次顿住了。 宣于祁瞥他一眼,继续补刀,“住客栈你放心吗?人多眼杂就不说了,通缉告示一出,你敢保证掌柜和小二不起疑心不去告密?” “......” 郁珏脸色有些扭曲,沉默须臾,不甘心地把九歌重新放回床上。 “我去去就回,还请祁公子照顾一下漓儿。”沉闷的声音可以听出他内心的压抑。 宣于祁睨了他一眼,淡淡点头,“好说。” 郁珏不再迟疑,迅速打开门,前脚敢踏出房门,那道温温凉凉的声音再次响起。 “哦,还要你帮个忙。后院有个下人在做饭,附近应该也有两个眼线,都是朝廷的人,打晕还是杀了随你,辛苦了。” “......” 如此重要的事,居然现在才说,还是用这么淡然的口气说出来!! 如果不是漓儿还等着救命,真想揍他一顿。 郁珏怒火中烧地看了眼宣于祁,不再跟他废话,攥紧拳头,飞快地朝后院奔去。 没过一会儿,庄外又传来苍鹰的呖啸,这回只叫了两声,便静下来。 宣于祁深深看了眼床上的九歌,出去了片刻,回来时左手拿着一件崭新的里衣,右手握着两只药瓶。 走到床边站了会,长长一叹,放下衣服和药瓶,又去后院打了一盆干净的热水回来,胳膊上还挂着一坛酒。 为了打这盘热水,他袖子都湿透了,外衫也湿了,脚还被烫了,可见多么不容易。 “真是见鬼了,本少活了两世都没伺候过人,第一次居然奉献给姑奶奶你了!我跟你很熟吗?!尼玛,越想越气!” 宣于祁一边骂着一边把热水放到床边,接着脱去湿漉漉的外袍,又毫不避讳地把九歌身上血淋淋的衣物给扒了。 扒得只剩下一件亵衣,他面不改色。 瘦得跟竹竿一样,还没他有料。 宣于祁一脸嫌弃。 他脱衣服的动作不算轻柔,大概是碰到伤口了,这不,凝涸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了,瞟了眼九歌的脸色,苍白的跟纸一样,都能看到皮肤里血管。 都这样了,居然连眉头都没皱下,究竟睡得有多死啊。 嘴里吐槽着,手下却没停,拿酒给九歌肩上的血窟窿消了下毒,接着把之前拿来的药一股脑地撒在伤口上,撒得他的心都在滴血。 这可是他花重金买来的秋白梅花散啊。 就这样,一千两银子没了。 瞧她了无生气的样子,估计也受了内伤,再喂两颗凝清定心丸。 尼玛,两千两没了。 宣于祁整个人都不好了,恶狠狠地瞪着九歌,咬牙切齿道:“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你几百个亿,所以这辈子你来整我!” 说着,伸手掐了下九歌尖瘦的脸颊,终是没有用太大力,便认命地给她擦身上的污血。 居然都是黑的,不会中毒了吧! 宣于祁心脏狠狠抽了下,再次凶狠地瞪了眼九歌,从怀里掏出一颗白玉瓶,只剩一颗了,尼玛! 三千两没了!! 我靠! 岂止三千两啊!江湖三宝!有市无价啊! 宣于祁心都碎了,扯过刚才拿来的干净衣服,胡乱给九歌套了进去,便揣着三只空瓶子出去了。 再不出来透透气,他会把自己憋死。 肉疼啊! 第517章 毒已入骨 等郁珏返回城时,京城已经戒严了,太后在宁王婚礼上遇刺之事早已在坊间传开,全城百姓议论纷纷,有好事者跑到宁王府门前围观,上午还门庭若市的府邸,转眼间除了冷寂,就只剩一扇威严赫赫的朱漆大门了。 门口的红绸全都撤下了,连条丝线都没留下,一切平静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若非全京城就这一座王府,大家都要怀疑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真走错地方了吧? 亲眼目睹了早上迎亲盛况的百姓们深深地怀疑着。 郁珏当然不会来宁王府,如果可以,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踏进王府一步。 路过城门时,看见一大群人正围着告示栏说道着什么,他不是一个爱凑热闹的人,可听到某些字眼时,心下一突,连忙凑了过去。 上午还贴着宁王大婚的皇榜变成了一张通缉令,匆匆扫了一眼,和宣于祁所料差不多,官府正在满城缉拿漓儿,幸亏没带她进城,不然就成了自投罗网。 当看到通缉令上的画像时,郁珏眼角一抽,险些没认出来,认出来后恨不得将画师拉出来狠揍一顿。 居然把漓儿画得这么丑,真是眼瞎了。 气愤归气愤,他当然不可能去找官府澄清,毕竟这种误会对漓儿是有利的。 进城之前,郁珏本想请府上的大夫去给漓儿疗伤,可还没回到侯府,便敏锐地发现侯府竟已被人监视了,如此一来,只能找外面的大夫了。 为了避免泄露行踪,郁珏寻了一家百年老店,跟店家说是要去京城五十里外的镇上出诊,至少三日方能归,有银锭子开路,店家很快便同意了。 两人各自出城,约在城外的十里亭汇合,店家当然会有疑惑,郁珏不擅长说谎,同样让钱大爷开路。 等到了水云山脚下,大夫再次提出疑惑时,郁珏便没那么好说话了,直接拎着他的胳膊,一路轻功带上了山。 “漓儿怎么样了?”一回到山庄,郁珏便扔下大夫,迫不及待地问宣于祁。 头顶苍鹰盘旋,呖啸不止,宣于祁仰首望去,打了个九歌训鹰时常做的手势,苍鹰这才飞入屋檐,隐去了踪迹。 “下次来走正门,别总翻墙入户。我一个喜静的人,天天被只鹰吵,吵得头疼。”宣于祁义正言辞地训斥了一番,偏头瞥向被扔到一边险些跌倒的大夫,深有体会地同情了一下。 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这些会轻功的人都喜欢拎着别人走,飞来飞去的很潇洒吗? 郁珏见他正事不说,尽扯些没用的,火气腾得又来了,“不喜欢就把它杀了,杀不了我帮你!” “好啊。”宣于祁答应的十分爽快,“爱杀不杀!杀了后回头跟九歌说声,她应该不会怪你。” 反正不是他养的,况且之前九歌也想杀这头鹰来着。 尽管他说的是大实话,但郁珏却听出了些许嘲讽的意味。 竟然是漓儿养的鹰......愣了片刻,很快便反应过来了,气结地瞪了眼宣于祁,没再接话,回头扫向惊魂未定的大夫,一把扯住他的手臂,“你跟我来。” 可怜的大夫刚刚缓过来,又被郁珏连拖带拽地拉进九歌房间。刚一进门,便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闻着浓郁的血腥味,郁珏心中一紧,大步冲到床前,只见床上的血人儿不知何时,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原来的脏衣服被人随便搭在架子上,床头边上还放着一盆凉透了的血水,看样子是被人清理过了。 山庄里不是只有宣于祁一个人么? 谁帮漓儿换的衣服? 略一思索,反应过来后脸色一白,霍然回头望向门外,双眸里迸发着熊熊烈火,因为愤怒,五根手指头捏的咯吱咯吱响。 大夫见郁珏突然摆出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当即吓了一跳,悄悄觑一眼床上双眸紧闭的女子,抱紧药箱弱弱地问:“公子,是给这位姑娘看病吗?” “嗯,有劳大夫了!”郁珏沉沉应了一句,攥紧拳头大步流星地出了房门。 院子里,宣于祁正负着手,悠闲悠闲地往屋里晃,忽然一道疾风扑至,尚未看清来人,面上便狠狠受了一拳,这一拳威力不小,下手极重,当场就将他揍翻在地。 脸上随即传来火辣辣的疼,宣于祁有些懵,还没搞清楚状况,胸前衣襟猛地被人拽起,映入眼帘的是郁珏那张狰狞的面孔,还有他再次扬起的拳头。 “郁珏!没事发什么疯!”宣于祁怒吼一声,他深知自己抵挡不了这一拳,却也不能白白受了,拳风砸下来时,他也扬起手,狠狠地揍向郁珏的下颚。 两人同时受力,各自踉跄退了几步,郁珏不肯罢休,再次冲上。宣于祁气得两眼冒火,奈何不懂武功,又是硬生生的挨了一拳。 妈的,真当老子好欺负呢! 宣于祁目光一沉,反身一记侧踢,狠狠地踢向郁珏头部。这是九歌早前教给他的一招散打功夫,对付这种疯狗最好使。 郁珏没料到宣于祁竟会有这一手,一时防备不及,被踢个正着,身子狠狠地撞在墙壁上,下一瞬,咽喉就被人死死扣住了。 “郁珏,你脑子有病吧!我哪得罪你了吗?没事耍什么狠!” 尽管不会武功,但宣于祁的气势却丝毫不减,两指精准无误掐在郁珏颈脖气管处,温文俊雅的脸被揍的鼻青脸肿,看起来有些惨不忍睹。 反观郁珏,虽然只有下巴上一块淤青,但咽喉被人扣住,若是正常作战,已然处于下风,可嘴上却不甘示弱,“宣于祁,本以为你是个翩翩君子,却没想到你竟然是个道貌岸然的小人。” “我是什么样的人关你什么事!” 虽然不清楚郁珏在说什么,但宣于祁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他和郁珏本来就不熟,自己是什么人还轮不到一个不相干的人来评论。 “看在九歌的面子上,这次算了。如果再发疯,滚远不送!”宣于祁沉沉扫了郁珏一眼,松开掐在他咽喉上的手,理了理衣摆,抬步进房。 郁珏恨恨地看着他的背影,忽地眸光一闪,脑海里闪出一个荒谬的念头,在这之前,山庄里只有他和漓儿两人,难道他们...... 房间里,大夫正在给九歌诊脉,随着时间的推移,眉头越皱越紧,脸上神色也愈加凝重。宣于祁进来时,就看到他这副愁眉不展的样子,立刻察觉到失态不对,但不好打扰,只能站在一旁等大夫诊完脉。 “奇怪了。”过了半晌,大夫方缓缓睁开眼,神色古怪地看了眼床上的九歌,低声道:“公子可否让人拿一碗清水过来?” 清水? 宣于祁偏头望向一旁的茶壶,问:“茶水可以吗?” “也行!” 宣于祁端来一杯茶水,只见大夫拿出一根银针,往九歌指尖刺了两下,然后用力一挤,暗红的鲜血滴落在清透的茶水中,竟然久久都不散开,差不过两分钟后,才从暗红变得乌黑,渐渐地,将整杯清水都染的污浊不堪。 宣于祁顿感惊奇,却又十分不安,“这是怎么回事?” “老夫也觉得奇怪,病人身中剧毒,而且早已侵入骨血,居然还能活着,真是不可思议。” 第518章 拦住他! “老夫也觉得奇怪,病人体内的毒性早已侵入骨血,居然还能活着,真是不可思议。” “你说什么!”郁珏刚整理好心情从外面进来,却不想一进门就听到这样的话,一怒之下,大步冲上前揪住大夫的衣襟,“什么叫居然还活着,你到底会不会医!” 老大夫一路被拎上山,早就对郁珏心有余悸,冷不防地被他提起来,且不说衣襟捆住脖子,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单看郁珏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就吓得直打哆嗦,“咳咳......放......放手!” 眼看大夫被勒的脸红脖子粗,宣于祁连忙劝道:“再不松手他就没命了,听他把话说完吧。” 郁珏今天的火气特别大,但不管怎么样,最关心的还是九歌的伤势,冷冷扫了眼宣于祁,手一甩,毫不客气地将大夫扔到一边。 大夫踉跄地退了几步,腿下有些发软,宣于祁好心上前搭他一把,“病人中了什么毒?先生可有办法医治?” 老大夫脱力跌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一边喘着大气一边用余光觑着郁珏,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等他缓过来后,小心翼翼地对宣于祁道:“实不相瞒,病人究竟中了什么毒老夫也不清楚,只是根据她的脉象推测,短时间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只是......” “只是什么?”宣于祁问。 大夫偷偷瞄了眼郁珏,缩了缩脖子,似乎不敢再说下去。 宣于祁蹙眉,看都没看郁珏一眼,冷声道:“如果实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就先出去!发火解决不了任何事。” 郁珏咬紧了牙关,杵在原地不动。 宣于祁叹了口气,对大夫保证道:“放心,他不会动你,有什么就说吧。” 大夫看了看宣于祁脸上的几处淤青,对他的话表示深深的怀疑,正犹豫着,耳边忽地响起一声怒喝。 “再敢吞吞吐吐,我捏碎你的骨头。”郁珏威胁道。 大夫浑身一震,惊恐地望着郁珏,不敢有片刻耽搁,忙不迭道:“恕小人直言,病人先是身受重伤,筋脉受损,后又失血过多,再加上体内积压已久毒性,只怕就算醒来,也命不久矣。”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大夫已经从凳子上窜起来,躲到宣于祁身后了。 可是,以郁珏的武功,别说一个宣于祁,就算十个宣于祁站在他面前也挡不住,箭步冲上前,直接把大夫推到墙上去了。 “不可能!一定是你诊错了,漓儿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会命不久矣!你再仔细看看!”说着,又粗暴地把大夫拎到床前,硬是要他重新诊脉。 老大夫只好抖着手再次搭上九歌的脉搏,细数无力的脉象,时断时续,一看就知道命不久矣。 “大侠,小人说的都是实情,若有半句欺瞒,叫小人不得好死。”大夫哆嗦着身子,狠心举指,对天发起誓。 “就算是中毒了,难道没有解药吗?你个庸医,一定是你医术不行,再敢胡说八道我杀了你!” 郁珏显然被怒火冲昏了头,手一用力,伴随着“咔嚓”一声闷响,老大夫惨叫一声,痛得连声求饶,一旁的宣于祁实在看不过去,上前扯开郁珏,“你冷静一下!杀了他就能解九歌身上的毒吗!” “我冷静,漓儿生死未卜,你要我怎么冷静!”郁珏双目通红地指着床上的九歌,情绪失控地冲宣于祁吼道:“你和漓儿在一起就是这么照顾她的吗?她身中剧毒,你怎么不早点给她找大夫,还让她单枪匹马地闯进王府行刺太后!你到底有没有人性,你知不知道漓儿差点就回不来了!” 想到今天在王府里见到的一幕,上百支弓箭齐齐对着漓儿,郁珏心中便感到一阵恐惧,如果他动作稍微再慢一点,此时的漓儿已经被万箭穿了心。 这种时候居然还叫他冷静? 怎么冷静的下来! 宣于祁的震骇一点也不比郁珏少,只是他素来冷静惯了,除了脸色略显苍白,声音仍是那么平稳沉静, “我只猜到她身体有恙,没想到.......竟然这么严重。” 怪不得她说如果还活着就跟他一起回去。原以为她是担心行刺太后失败后,有去无回,没想到竟是这种情况。 这两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是因为这种毒性,所以她每天都要沉睡十二个小时之久吗? 可刚才不是已经给她服过风兮音的紫竹丹了吗? 紫竹丹能解百毒,怎么会没有用!? 大夫自然也知道紫竹丹的功效,可江湖三宝是何等的珍贵稀有,像他这等市井小民也只是听说,并没有真正见过。 宣于祁问起时,他只能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归根结底还是病人体内的毒性太霸道了,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解毒圣品紫竹丹这种东西,更是超出了他的认知。 “都怪小人医术不精,对病人体内的毒性一无所知,留在这也无济于事......”像九歌这种情况,老大夫完全不介意承认自己无能,小心翼翼地瞟了眼郁珏,弱弱道:“公子还是另请高明吧。” 说着,便拎起自己的药箱准备开溜,还没迈出门又被郁珏给拦住了。 “你留在山上,哪儿都别去,银子一分也不会少” “这......这是为何?”老大夫提心吊胆地问。 郁珏没有回答他,目光冷冽又复杂的看向宣于祁,“漓儿交给你了,我明天会带人过来。” 话落,冷冷扫了眼老大夫,转身离去。 夜深人静,宁王府。 君羽墨轲从梦中惊醒,茫然地望了会床顶帷幔,等脑海里闪过今天发生的事时,直接一个翻滚,利落的冲床上跳下来,由于动作太急,“哐啷”的一声,踢翻了摆在床前的一张凳子。 房间内,坐在桌前处理奏折的睿帝闻声抬头,就见君羽墨轲如一阵风般疾刮出来,口中还在喃喃喊着“九儿。” 屋内点了一盏昏黄的烛火,君羽墨轲抬头一看,不是九歌,转身便冲了出去。 睿帝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无视,旋即站起身,沉声喝道:“拦住他!” 第519章 我知道宣于祁在哪 房门刚被打开,屋外便落下四个人影,个个身手矫健,武功高强,赫然是睿帝的贴身暗卫。 狭窄的房门瞬间被堵住,君羽墨轲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掌轰出。四人不闪不避,飞快地迎了上来,霎时间,房门口劲气大作。 眼看门框都要被拆掉了,睿帝不耐烦地斥道:“轲,你今晚敢踏出这扇门一步,朕明天一早就能让你看到郁漓央的项上人头。” 君羽墨轲身体一僵,猛地回头望向睿帝,清瘦的脸庞布满阴戾,语气更是前所未有的冷狠骇然,“你敢伤九儿一分一毫,我杀了你。” “混账!”睿帝厉喝一声,怒不可遏地斥道:“就凭你这句话,郁漓央死有余辜!” 君羽墨轲眼中凶芒一闪,双拳夹着劲气,毫不犹豫地朝睿帝砸了过来。暗卫就在两旁,岂能让他得逞,几乎是同时冲上前阻拦。 三道人影迅速纠缠在一起,屋内拳风四起。 睿帝气的额角青筋直跳,强忍着心中怒火,沉声喝道:“让他过来!只要他今天敢下这个手,朕说到做到!” 话一落音,挡在君羽墨轲身前的两名暗卫迅速退开,君羽墨轲挥拳的动作一僵,两眼阴鸷地盯着睿帝,半天没有作声。 睿帝冷冷扫了他一眼,抬手一挥,暗卫躬身退了出去。 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凝重,君羽墨轲不说话,睿帝也不想搭理他,缓步走到桌前,从药罐子里倒了一碗药出来,声音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喝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呛鼻的药味,君羽墨轲倔强地别过头,对他的话恍若未闻。 睿帝也不气恼,凉凉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不喝也行,那就耗着,朕今晚有的是时间。” 君羽墨轲心中一顿,沉沉看了眼睿帝,问也不问,直接走到桌前,端起碗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没感到任何不适。 “这才像话!”睿帝轻轻一哼,脸上的怒火终于消散不少,可还是忍不住训斥道:“记着,以后再敢出言不逊,朕决不轻饶!” 连弑君的话都敢说,换做其他人,早就该格杀勿论了。 君羽墨轲面不改色地看着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睿帝大概是习惯了,只要君羽墨轲不顶嘴,就当他听进去了。反正想多了是给自己找不快,他倒乐意往好处想。 以前如此,现在更加如此。 “你的心思朕很清楚,郁漓央死而复生,你急着去找她。可你知道去哪找吗?” 君羽墨轲愣了一下,沉冷的双眸闪过一丝迷茫,片刻之后,霍然抬头望向睿帝,沙哑的声音骤然急促起来,“九儿在你手里?” “她若在朕手里,明天一早就该推出午门问斩了。”睿帝淡淡看了眼君羽墨轲,道:“郁漓央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行刺母后,若非看在你的面子上,朕绝对不会轻饶!” 君羽墨轲抿唇,攥紧拳头,没有说话。 睿帝道:“今晚来就是想告诉你,朕已经传旨廷尉府缉拿了,如果你能赶在他们之前找到郁漓央,就把人看住了,别再放她出来惹事!一旦被人发现了,别怪朕不帮你。” 行刺太后是死罪,况且还有朝臣亲眼目睹,包庇至此已是仁至义尽,若把事情捅大了,不管是对母后还是对文武百官都不好交代。 “还有,找人的时候最好收敛点,别为了一个朝廷通缉的罪犯就把京城搅的天翻地覆,若闹得百姓人心惶惶,朕一定秉公处理。” 这也是他今晚连夜出宫赶来宁王府的主要原因。 以前君羽墨轲行事作风虽然狠绝果断,但还知道分寸,而现在,就是个疯子。一碰到郁漓央的事,理智全都被狗吃了。 就像刚才,若非他在这镇着,这家伙已经不知道去哪发疯了。 大半夜的,最先遭殃的肯定是定北侯府,其次是各大酒楼客栈,到最后,恐怕整个京城都不得安宁! “朕说的你听到没有?”睿帝眯着眼睛看着君羽墨轲,语气中全是警告,隐隐带着久居上位者才有的威严。 对这个弟弟他是无奈的,鲜少会用这种语气跟君羽墨轲说话。 如果只是为了郁漓央,他完全没有必要操这个心。他对郁漓央可是没有半分好感。一个胆敢行刺太后的女人,处以凌迟都不为过。 但偏偏她是轲喜欢的女人。 这两年,就因为这个女人,轲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般,浑浑噩噩的活着,看着君羽墨轲日益颓废的样子,他既恼火又自责。 有时甚至会想,假如当初没有召郁凌云回京复命的话,君羽墨轲也许这辈子都不会遇上郁漓央。 他很确定,他不喜欢现在的君羽墨轲,他宁愿这个最疼爱的弟弟像以前那样邪肆不羁的活着,也不愿看到他这副为情爱所困的样子。 可感情这事,真的没法说...... 他这辈子亏欠了太多人,尤其是在感情上......或许正因如此,才不忍心让君羽墨轲跟他走一样的路。 君羽墨轲淡淡偏头看了眼睿帝,什么都没说,默然转身,留给他一个冷然决绝的背影。 房门被打开,君羽墨轲转瞬失去了踪迹。 这次睿帝没再阻拦,自己的弟弟他了解,那个眼神就代表他知道了,如果不答应,便会充耳未闻,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好吧。他这个的弟弟,向来目中无人。 郁闷地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这疯子现在还病着,万一在路上遇到哪个古板的大臣挑衅了几句,他一怒之下把人给杀了怎么办? 这是京城,可不能让他胡来。 “归一,跟上宁王!赤炎,去把花非叶找来。” “是!” 伴随着睿帝话落,两道疾影同时飞出紫竹林。 收到消息的花非叶正往定北侯府赶,却在定北侯府的高墙外,遇到刚从玖栖院出来的君羽墨轲。 见他阴郁落寞的神色,不用想就知道九歌并不在玖栖院。当然,就算不看君羽墨轲的神色,花非叶也能猜到,去定北侯府找人肯定一无所获。 如果是以前的黑狐狸,定然也不会来定北侯府找。 稍稍动点脑子就能猜到,以小表嫂的性情,怎么可能会在这种时候回定北侯府连累郁凌云一家。 可惜啊,曾经阴险腹黑的狐狸颓废了两年,脑子锈了。 “接下来怎么办?”花非叶看着君羽墨轲的背影,怀着一种看好戏的心情问道。 君羽墨轲沉着脸,冷冷地扔下一句话,“传令千影殿,寻找宣于祁的下落。” 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 花非叶有些诧异地看着君羽墨轲,“你怎么敢肯定小表嫂会和宣于祁在一起?” 君羽墨轲脸色一寒,回眸看他,眼神阴冷如毒蛇。 花非叶后背一凉,有些讪讪地嘟哝,“问一下也不行么。” 感觉到头顶的视线愈加冰冷,花非叶立马回过神,“呃......不用找了,我知道宣于祁在哪。” 第520章 不速之客 宣于祁一夜没睡,天还没亮时,便拉着老大夫上山逮了两只野兔回来,一只扔到厨房准备给九歌补补身子,另一只打算拿来当小白鼠做个实验。 山庄里唯一的下人不知道被郁珏弄哪去了,所以做饭这项艰巨的任务就交给老大夫了。老大夫稀里糊涂地被宣于祁当仆人一眼使唤,居然也没怨言。 没办法,谁叫咱祁大爷有钱,又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想让他做饭那是不可能的! 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已经六个时辰过去了,不知道是失血过多还是体内毒性的原因,九歌仍在昏睡。 宣于祁凑上前,瞧了瞧她苍白的脸色,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这趟穿越之旅已经够惨了,整整一个轮回,从富甲天下的国舅爷玩到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回想起来就觉得辛酸,没想到九歌比他更多姿多彩,才三年就要把命给玩完了...... “不是自己的身体也不能这么糟蹋啊。”宣于祁摇着头把手中的笼子放到桌上,笼子里面装着一只灰色的兔子,缩着身子窝在角落,毛茸茸的鼻子一吸一蹙,两只眼睛十分灵动,耳朵时不时地抽动一下,看起来十分可爱。 然而宣于祁却没什么怜爱之心,拿起放在笼子上面的一根胡萝卜,在桌边的茶杯里沾了沾。 茶杯里的水是暗红的,里面滴了几滴九歌的血,按照老大夫的说法,这杯茶水应该有剧毒。他并非不信,只是想看看九歌体内的毒究竟有多霸道。 一夜的时间让茶水里的血腥味几乎都散了,但沾了茶水的胡萝卜却瞬间变成褐色,看上去十分异常,可惜兔子是个色盲,只是在胡萝卜上嗅了嗅,便毫不犹豫的张嘴啃了起来,估摸是饿了。 吃着吃着,突然间,它的动作戛然而止,宛如定格般缩在笼子里一动不动,须臾过后,身子微微颤抖了起来,鼻子也在用力的一张一合,红通通的眼睛里布满了痛苦之色。 约莫两三分钟,兔子眼中的神色尽失,眼一闭,没了声息。 宣于祁诧异地看着手中只啃了一小节的胡萝卜,有片刻的愣怔,回过神后,忍不住用胡萝卜在兔子身上捅了捅,没有丝毫的反应。 这就死了? 才啃几口啊,还是被稀释过了的! 回首望向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九歌,宣于祁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不是他想诅咒九歌,但这么强悍的毒,可以说是见血封喉了,她怎么居然还好端端的活着? 而且根据大夫所言,这种毒在她体内已经不止一两天了,莫非九歌体质特殊,毒性在她体内形成了某种平衡,所以一时半会儿要不了命......再或者,由于中毒时间太久,毒素在体内积压变异了,不但不会要命,还把身体弄变异了,才有那非比常人的速度? 大概是星象图研究多了,宣于祁的思维有些发散,正脑洞大开着,忽然听到庄外响起一声极为嘹亮的鹰呖,想来又有人上山了。 本以为是郁珏,可等了会,仍然不见他进来,宣于祁瞧了瞧窗外蒙蒙亮的天色,突然有些心神不宁。 这么早,城门还没开吧...... 山庄外的翠湖边上,夜亭和林崖望着在盘旋在头顶鸣叫不停的雄鹰,竟然觉得有些眼熟,像是在哪见过。 正思忖着,只见雄鹰尾翼一抖,骤然飞扑而下,锋利的爪子向他们这行人疾速抓来。 君羽墨轲眉峰一皱,手往腰间摸去,寒光一闪,软剑出鞘,险些就要刺入苍鹰腹部,一旁的花非叶连忙喊道:“别杀,可能是小表嫂养的。” 君羽墨轲眸光微动,飞快地侧开身子,欲转攻为守,避开鹰爪攻击。 而那头鹰颇有灵性,仿佛察觉到危险,剑芒乍现时,尾部羽翼一动,迅速调节方向,伴着一声嘹亮的呖叫,飞冲上天。 林崖和夜亭顿时发现为什么觉得眼熟了。 “是那天晚上的苍鹰!”夜亭十分肯定道。 “你见过?”君羽墨轲心思一动,偏头看向他。 夜亭点头,“一个月前,在去契风崖的路上,右使还连夜追杀过这只鹰。” 君羽墨轲微微蹙眉,他怎么不记得? 侧眸望向花非叶,花非叶眼角一跳,冲夜亭急吼吼道:“靠!别瞎说,本公子只是陪它玩玩,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追杀它了?” 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夜亭和林崖对视一眼,奈何身份不够又打不过,只好装作没听见。 就在几人说话间,一阵“嗤嗤”的破空声响起,众人一惊,急忙从马上纵身而起,头也不回地飞落到地上。 迅疾的风声从身后掠过,众人回首时,只见那头凶猛异常的苍鹰在半空中打了个圈,又疾速旋飞回来。 硕大的羽翼宛如两把锋利的钢刀,向人群里快速削砍而来,众人生怕误伤,不敢还手,连忙飞身闪避。 随行而来的十数人瞬间被打散开来。君羽墨轲眉峰微拧,足下轻轻一蹬,几粒石子腾空升起,掌风一挥,被灌注内力的石子飞速击向那头黑色巨鹰。 “呖——” 尖锐刺耳的鹰嗥声在山腰上凄厉响起,苍鹰一边翅膀被击中,吃痛地向前俯冲而去。 湖对面的宣于祁刚踏出山庄,便看见一只黑色大鸟朝自己飞扑而来,惊得他瞳眸一缩,连忙打了个手势,苍鹰双翼一抖,擦着他的手臂飞过,在低空中盘旋一圈,双翼轻收,徐徐落在宣于祁肩上。 忽如其来的沉重感令宣于祁身体一僵,心中顿生不安。 这头蠢鹰怎么跑到他身上来了? 眼角余光往肩上瞟了瞟,僵着身子有些不敢动,生怕这头蠢鹰没站稳,一爪子直接戳到他眼睛里了。 湖对岸的君羽墨轲往这边看了眼,眸光一动,直接施展轻功,踏水飞来。其余人有样学样,几个纵身,便稳稳飞落在山庄门前。 花非叶迈前一步,望了眼宣于祁,又向看向立在他肩头的苍鹰,神情有些惊讶,“这只鹰居然认你?” 宣于祁缓缓抬首,望向身前这群不速之客,看了眼花非叶,最终将目光落在君羽墨轲身上,唇角一弯,微笑道:“宁王,花世子,别来无恙。” 第521章 九儿在哪? 前两天在京城外的十里亭里,三人匆匆打了个照面,所以此时再见,宣于祁并没有感到惊讶。 他住在水云山上,别人不知道,但眼前二位肯定知道。 在相府被抄之前,若不算上九歌的关系,就他个人而言,其实和君羽墨轲并没有多少交情,顶多也就点头之交。 后来相府被冠上通敌叛国的罪名,他这具身体的父亲宣于承服毒自尽,胞姐宣玉燕上吊自缢,这些事虽不是君羽墨轲亲手所为,但看见他那张和睿帝有几分相似的脸庞时,宣于祁心中总归不会太愉悦。 “天色才放亮,宁王便带着这么多人来水云山,可是有何指教?”望了眼东方徐徐升起的朝阳,宣于祁故作不知。 君羽墨轲目光如炬,定定看着他,没有任何废话,开门见山地问:“九儿在哪?” 宣于祁笑了下,像是感慨般,道:“看来宁王已经知道九歌死而复生之事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君羽墨轲能找到这里,便证明已经知道九歌还活着的消息了。既然如此,他就没有隐瞒的必要,微微垂了下眸,唇边泛起一丝浅笑。 “听闻宁王昨日大婚,九歌下山给你道喜去了,难不成殿下新婚太忙,没有看到她?”宣于祁不动声色地反问。 一旁的花非叶闻言,心中当即顿了顿,莫非昨天郁珏没把人送过来? 若没把人送到宣于祁这里,还会送去哪儿? 君羽墨轲冷冷看着宣于祁唇角的微笑,眼底滑过一丝的锋芒。 昨天九儿身受重伤,却没有回定北侯府,除了定北侯一家,整座京城里,她认识的人就只剩下宣于祁了。 而且他敢肯定,前几天在十里亭用珈蓝生死决打伤花非叶的人就是九儿!那时九儿便和宣于祁在一起,他两一定有联系。 哪怕此刻不在水云山,宣于祁也是最有可能知道九儿下落的人。 想至此处,君羽墨轲心中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愤怒,垂在身侧的五指逐渐收紧,语气森然,透着一股狠意,“宣于祁,你最好说实话,本王不想杀你!” 宣于祁似乎并未察觉到他话中带来的威胁之意,淡淡看着君羽墨轲,笑容可掬道:“宁王说这话不觉得好笑吗?九歌下山给你道喜,结果一去不回,祁没问你她在哪里,你却跑来找祁要人......莫不是九歌在殿下的婚礼上,得罪了某个位高权重者,被人悄无声息地抓了?” 单就这番话而言,宣于祁似乎真不知道九歌的下落,话中‘某个身份尊贵的人’无疑是指太后和睿帝了。 但花非叶很清楚,救走九歌的人是郁珏,她绝不可能落在太后手中。至于皇上就更不可能,他若想抓九歌,昨晚还用得着将奏折带到宁王府去批阅?! 难道小哥儿把人救出来后,就分道扬镳了? 不太可能啊。 花非叶望着宣于祁,把昨天王府里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最后说到九歌被人救走时,碍于君羽墨轲在边上,便没说就九歌的蒙面人是郁珏。 不然等会没找到人,他又跑去大闹人家定北侯府了。 宣于祁听完花非叶的解释,目光微凝,“难不成花世子认为祁是救走九歌的蒙面人?”他摊开双手,漫声笑道:“祁若有这本事,还会被困在水云山上寸步难行?” 花非叶眉心轻蹙,不说话了。 “祁公子不会武功,但傲古和傲月兄弟却可以做到,还有轻功卓绝的千面郎君坠尘,听说他也在你手下效力。不知他们现在人在何处?”夜亭凝神环顾四周,并未察觉到暗中的眼睛,遂上前一步问道。 宣于祁瞥他一眼,笑而不语。 他手下那些人在操纵着他暗处的产业,睿帝不敢杀他,就是因为这些人的存在,他怎么可能会将手中危及性命的筹码透露给外人。 哪怕是九歌问起,得到的也只是一抹微笑。 当然,九歌懂得轻重,并不喜欢过问别人隐私,这也是他最欣赏的一点。 但凡聪明点的人,都能看出宣于祁笑容里的深意。 夜亭抿了下唇,没再追问。 日渐升起,一缕霞光,照在宣于祁的侧脸上,给他温润如玉的脸庞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辉。 他孤身一人,从容自若地站在山庄前,与君羽墨轲这边十数武功高强的暗卫相比,显得十分单薄,可气势上却未输分毫,由始至终,风轻云淡。 君羽墨轲眸色深深看着宣于祁,他对宣于祁并不熟,无法从他言语或是神态上分辨出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也没兴趣分辨,从头到尾他只关心一件事, “本王最后问你一次,九儿在哪?”沉冷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杀伐之意。 他的耐心已耗尽,如果宣于祁还想继续跟他打哑谜,那么他不介意使用粗暴的手段。 宣于祁由始至终微笑着,那笑意却不达眼底,甚至带着一丝丝讥诮,“宁王问错人了,在下不知。” 君羽墨轲眸光一沉,冷声道:“好,那就去王府慢慢想。”有宣于祁在手上,他不信九儿会坐视不理。 夜亭闻言,扬手一挥,两名暗卫立即飞身上前,“祁公子,得罪了。” 宣于祁淡淡看了眼身侧二人,轻轻一笑,笑得别有深意。 花非叶看着他唇角的笑意,只觉得心中不安,再看看一边阴寒如冬的君羽墨轲,沉吟片刻,低声道:“黑狐狸,有话好好说,宣于祁手里握着天奕经济命脉,户部到现在都没有查到根源,这种时候,还是别轻易动他为好。” 君羽墨轲睨了他一眼,森冷的表情更加寒酷,“本王不是皇上,不涉朝政。在本王这里,他动静闹得越大,只会离死更近。” 冷肃的一句话说得毫不掩饰,不只花非叶能听到,站在对面的宣于祁也能清楚的听见。 抬眸望着君羽墨轲脸上半是阴冷半是残佞的神色,他忍不住冷笑,“听宁王这么说,祁倒是很好奇,你会如何杀了我?我死之后,九歌又会如何替我收尸!” 宣于祁神色不动如山,语速不紧不慢地说道:“若论在九歌心中的重要程度,祁有自信胜过这里任何人。至少她从崖底出来第一个找的人是我,而不是殿下你!” 一番挑衅的话语令花非叶感到极度不妙,暗暗觑向君羽墨轲,果然见他冷酷的神色逐渐变得疯狂起来。 阴鸷的凤眸扫向宣于祁,君羽墨轲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恐怖的愤怒,“你想知道自己怎么死的是吗?好!本王现在就成全你!” 话落,便见黑影一闪,如鬼魅般欺至宣于祁身前,眼看凌厉的掌风将要拍下,远处忽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喝斥声。 “住手!” 第522章 风雨如晦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君羽墨轲全身一震,动作僵硬缓慢地抬起头,呆怔地望向宣于祁身后,脸上阴戾暴怒的神色瞬间散的一干二净。 就看到山庄里的环廊下,快步走来一道纤瘦的人影,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肩后,身上穿着件宽大的素白衫,没系腰带,只是松松垮垮地拢在身上。 宣于祁回首看见来人,眉心微微一蹙,醒得真是时候,害他白白浪费了那么多口舌。 花非叶闻声上前,刚好看到从山庄里出来的九歌,微微愣了下,有些惊讶地轻呼出声。 “小表嫂......” 一语惊醒梦中人,君羽墨轲眸光一怔,猛然回过神,失而复得的狂喜占据了他整个心神,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冲上前,想将九歌紧紧抱在怀里,九歌早有防备,一连退后数步,无情地和他拉开一段距离。 “......九儿?”低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茫然不解,君羽墨轲似乎没想到九歌会躲开,呆呆地看了她片刻,整颗心又变得激动起来。 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他不是在做梦,九儿回来了!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 这是真的! 他从不信神,这一刻却无比感谢老天,谢谢老天爷将九儿还给他了。 他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会让九儿受到任何伤害。 与君羽墨轲的惊喜若狂相比,九歌显得平静多了,无动无衷地看了他一眼,转眸望向四周,只一眼,便将庄外的情形尽收眼底,清冷的目光穿过君羽墨轲,落在宣于祁身前,缓声问,“受伤了吗?” 宣于祁轻笑着摇了摇头,视线落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眉宇间带着几分担忧,“你伤还未愈,怎么跑出来了?” “无碍。”九歌淡淡回了他一句,目光转向他身侧的两名暗卫,眼中闪过一丝凌冽的寒意。 其实她醒了有一会儿,在床上调息片刻后便去隔壁书房找宣于祁。书房里没看到人,以为他去山上勘察地形去了,正要上山找他,却听到庄外的谈话声。 来人是君羽墨轲,虽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但有一点很确定。 她不想和此人再有任何关系! 所以她没有立刻出来,而且躲在环廊后面,打算见机行事。 如果宣于祁能把这些人打发走,那再好不过了,岂知这些人竟然不由分说要把他带走。 当时九歌险些没忍住,后来转念一想,倘若只是被带去王府,倒也无妨,最多被困上几天,等自己武功恢复后,救他轻而易举。 谁料,君羽墨轲突然下起了毒手。 那一掌对于不会武功又没有丝毫内力护体的宣于祁而言,几乎可以致命了,她怎能坐视不理,这才逼不得已现身。 收回脑海中的思绪,缓缓抬首,漠然望向君羽墨轲,冰冷的声音不带情绪,“找我?” 君羽墨轲整颗心狂跳不止,漆黑如星的双眸一眨不眨的注视着眼前的人,仿佛全世界就只剩下她一个,差点连呼吸都忘了。 发觉眼前之人正在看着自己,好不容易克制住的心情瞬间又变得激动起来,他忘了刚才被拒绝的一幕,飞快地闪身上前,迅速扣住九歌的肩膀,将她紧紧拽进怀里,死死的搂住,似是要将她融入骨血。 “本王不是在做梦!不是在做梦!九儿你没死!你真的没死,你为什么不回来,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感觉到九歌身上的温度,君羽墨轲浑身血液都开始沸腾起来,一股狂喜从心间窜至全身各处,说话也变得语无伦次,嘶哑的声音中有惊喜、安慰、还一丝他未曾察觉到的癫狂。 “九儿,你不在的日子里,我每天都在想你,吃饭时耳边会响起你的声音,睡觉时梦里经常能看到你的身影,每天每夜,都能看到你出现房间的每个角落......” “他们说我得了一种病,幻想症也好,失心疯也好,我不在乎,只要能看到你,我愿意一直病下去。” “可是那些幻影每次都不说话,一直都是我在说,我想你想到发疯,我做梦都希望你能跟我说说话,恨我也好,骂我也好,只要能听到你的声音,我就心满意足了。” 沙沙哑哑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诉说着自己的思念,完全忘了旁边还有其他人在场。 宣于祁和花非叶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尴尬。 前者深深瞥了眼君羽墨轲的背影,低下眼眸,遮住眼底思绪。后者则轻咳一声,回眸瞟向身后默不作声的众人,偏头对夜亭低声道:“别杵这了,去湖边等。” 夜亭微微颔首,朝身后众人打了个手势,众人会意,片刻后,随行而来暗卫全都退到湖对面去了,包括宣于祁身侧的两人。 正准备走的林崖见花非叶还站在那,不由低声问道:“右使不过去吗?” “我们都走了黑狐狸身边不就没人了吗?”花非叶义正言辞道:“你们先过去,本使需要留下保护王爷。” 确定不是留下来看好戏? 林崖和夜亭十分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声便飞身离去。 “九儿,别再留下我一个人了好不好?以前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我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谁敢动你我杀谁!别离开我了,好吗?”说到最后,君羽墨轲只觉眼眶发涩,声音都在颤抖。 他再也承受不了失去九儿的痛苦了,这一次,说什么他也不会放手,上穷碧落下黄泉,风雨如晦,生死相随。 第523章 惊骇之事 “说完了吗?” 九歌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仿佛紧紧抱着自己的是最路边的陌生人,和她没有丝毫关系,甚至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在君羽墨轲急急扑过来时,她下意识地想避开,像被毒蛇猛兽袭击的刹那,不用眼睛看也能分毫不差地闪避。 这是两年来,她在山谷里为了生存,而锻炼出来的本能反应! 可惜慢了,近乎无存的内力限制了她的速度。 不属于自己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她心中升起一种浓烈危机感,想尽快挣脱君羽墨轲的怀抱,又担心肩上的伤口会裂开,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 那悲伤恳切的声音不停地在耳边响起,换做以前听到这些话,她也许会被感动,会不忍心他继续自责而选择原谅。就像他之前每次示弱后,自己就会心软一样。 然而,不可能了。 她以为自己忘了,可再次相见时,又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些早已模糊的过往。 这两年噩梦的根源,要从他利用自己救出太后说起。 他借用蓝珊的手害得楚翊尘武功尽失,并且带兵大举进攻灵回之巅,如果不是后山有一条天堑索道,或许今天楚翊尘已经成为朝廷的阶下囚,又或许被暗中毒害了也说不定...... 当初并不知道自己和楚翊尘的关系,所以在他跑来示好,主动讲和后,便轻而易举的冰释前嫌了。 可他知道! 从收到花非叶的传信后,他便知道自己和楚翊尘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但在第二天,他毅然决定启程上灵回之巅...... 他接近她,从一开始便动机不纯。 可笑她九歌,自诩两世聪明,不想也有被人骗得团团转的一天。 恨吗? 那天在契风崖得知真相,尤其是知道了他是夙三时,她固然愤怒到想要杀人,可当时她被逼得前无去路,后无退路,自身都难保,能活下就是千幸万幸,哪来时间去跟他计较。 说不恨,肯定是假的。 但要说多恨,也不过是带着被欺骗的不甘,和对他当初所作所为的失望罢了。 真情假意各有多少?她早已经不在乎了。 此时再听这些触动情伤的话,心中竟然没有半点波澜,连憎恨也没有了。 大概是因为毒已入骨,自晓时日无多,爱恨嗔痴怨什么的,都太奢侈了吧。 “说完了就放开!”九歌的全部心神放在紧紧箍在腰间的那双铁臂上,身体变得十分僵硬。 她讨厌有人靠近,尤其是眼前之人。 曾经就是因为没对他设防,所以被顶替到灵回之巅后山的石牢中,若非对方是楚翊尘,是她一母同胞的哥哥,当时下场可想而知。 说到底,还是自己太笨了,被人利用了也浑然不知。 君羽墨轲心中一痛,两年了,他总算听到九儿开口和他说话了,可一开口却是让他放开,他不想放,也不敢放,生怕一松手九儿就会消失不见。 他真的怕了。 这辈子没害怕过什么,唯独害怕她会再次离他而去。 “不放!”君羽墨轲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了,语气却十分坚定,一字一顿道:“九儿,你休想再离开我,我不会放手,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放手!” 九歌心静如水,恍若未闻,见他不肯放手,便强硬地挣扎起来。可越是如此,君羽墨轲越是将她箍得更紧,几乎要把她腰勒断。 宣于祁见状,皱着眉道:“九歌身上还有伤,小心伤口裂开。” 像是在印证他的话,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君羽墨轲心中一紧,猛然将九歌从怀中拉离,素白的衣衫上渗出一片暗红的鲜血,生生刺痛了他的眼睛。 “九儿,我,我不是……大夫,大夫呢?”君羽墨轲瞬间慌了手脚,他忘了九儿身上还有伤,他从没想过要弄伤九儿,“快,快去把大夫找来。” 后面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好,我这就去。”太后刺中九歌那一刀有多深,君羽墨轲没看见,但花非叶却是亲眼目睹,他记得刀上还被抹了剧毒。 事关性命,来不及多想,花非叶急急应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去,却被九歌冷声喝住。 “不用。”九歌面若凌霜地看着君羽墨轲,掰开他的手臂,一步一步地退到宣于祁身旁。 君羽墨轲生怕伤着她,不敢再用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 “你先进去,这里有我。”宣于祁低眸对九歌道,她穿着他的外衫,宽大的衣服罩在身上,让她整个人看上去都羸弱不堪,晨曦中,一张半透明的小脸泛着冷冷的瓷白,嘴唇不见血色,明显失血过多。 昨天虽然给她用了梅花散,但胸口的那处刀伤实在太深了,再好的药物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就让一道深可见骨的窟窿愈合。 九歌摇摇头,她怎么可能让宣于祁独自面对君羽墨轲,伸手点了伤口附近几处穴道止血后,抬眼望向君羽墨轲,冷冷道:“如果是来替你母后报仇,就尽管动手。如果不是,带着你的人马上走,这里不欢迎你。” “不,我不会走。”君羽墨轲双眸紧紧看着九歌,语气近似于哀求,“九儿,我知道你恨我,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甚至杀了我,怎么都好,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千万不要离开我......” 站在一旁的花非叶愣住了,他从没见过君羽墨轲这么低声下气的样子。 在他印象中,即使君羽墨轲错了,也绝不会委屈自己去讨好别人。他从来没有因为任何事向任何人低过头,对皇上如此,对太后如此。 他曾经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哪怕是被楚翊尘揍的快要死了,也是因为他一心求死,只是想借和小表嫂有血缘之亲的手,成全自己而已。 “事到如今,你认为我们有可能在一起吗?”九歌淡淡看着君羽墨轲,心静如水,语气冷漠异常,“很荣幸你还记得我,只是抱歉,于我而言,你只比陌生人强一点,因为你是我仇人之子。” 君羽墨轲身体一僵,脸色慢慢地惨白起来,这句话对他来说,仿佛又死过一次,本以为不能再疼痛的心,又一次翻天覆地绞痛起来。 他是她仇人的儿子......是呀,辱母之仇,杀父之仇,灭国之仇!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她什么都知道了...... 她要离开他了。 九儿不要他了...... 一想到要失去九歌,君羽墨轲心中顿生恐惧,痛苦绝望疯狂而至,浸没了他的思维理智。 不行,不可以,不可能,他不准! “九儿,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绝对不会。”君羽墨轲神色有些发狂,盈满戾气的眼眸扫向宣于祁,带着一种狠绝的毁灭之意,“你要是敢走,我立刻杀了他!” 九歌眸光一凌,冷冷看着君羽墨轲近乎疯狂的脸,不动声色地将宣于祁挡在身后。 宣于祁似乎也被君羽墨轲的话惊住了,看着他那张狰狞又充满杀机的眼眸,丝毫不怀疑他话中的真假。 这人疯了,居然真动杀心了。 花非叶脸色微变,暗道不好,连忙上前打圆场,“小表嫂,这两年发生了很多事,你可能都不知道。黑狐狸他精神有点问题,发起疯来连皇上都敢打,你还是不要再刺激他了,有什么话我们回王府再说。” 君羽墨轲从来就不介意别人说他精神有问题,他自己心里也清楚,甚至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所以拒绝医治。 记得当初在契风崖下,风兮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他有病,他也只当做一句废话,并不会因此愤怒发狂。 唯一能刺激他病发的,只有九歌。 所以花非叶不怕说,他巴不得让九歌知道,然后跟他们一起回王府。这样他还算是立了一功。 可事实并不像他想得那么美好,九歌闻言后,只是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并没有太大反应,默不作声地看了君羽墨轲片刻,转眸望向他。 “小表嫂?”九歌琢磨着这两个字,冷冷笑出声了,“你昨天没听花独影说吗?我身中蚀魂香毒,非男人不可解。你觉得这两年,是你玩过的女人多还是我睡过的男人多?” 花非叶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九歌,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一定是他听错了。 小表嫂知道她在说什么? 难道她真的已经......如果真是那样,叫黑狐狸情何以堪? 花非叶下意识地偏头去看君羽墨轲,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却听那个女人还在旁若无人般,继续地说...... “整整两年,七百多天,就算我七天换一个男人,加起来也有一百多个,每个和我好过的男人至少会有三五个兄弟姐妹,如果这些人都叫我表嫂的话,那我的表弟可以从城门口排到你们王府了。” 第524章 离开的代价 空气瞬间凝滞了,场面变得沉重,死寂起来。 君羽墨轲身上的暴戾之气瞬间消失殆尽,脑海一片空白,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被冻结了,仿佛在寒冬腊月时被埋进冷雪里一般,毫无知觉站在那儿,整个人都僵住了。 九儿...... 男人的眼睛里,有一种无以名状的骇然、惊怒,更有苍白无力的慌乱和愤恨。 他怔怔地看着九歌,只觉得五雷轰顶。 不,九儿一定是在骗他。 一定是! 他的唇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可所有的声音都哽咽在喉咙中,瞠圆的双目,已是一片空洞。 “小表嫂,你刚才说的话都是借口对不对?”花非叶吃惊过后,毫无顾忌地问出君羽墨轲不敢说出口的疑惑,他目光转向九歌身后之人,眼中多了些许寒意,“如果是担心王爷伤害宣于祁,大可直白的说出来,只要你一句话,王爷定然不会动他。” 别人不知道,但他很清楚,这两年他是亲眼看着黑狐狸是怎么熬过来的,刚才那番话对黑狐狸而言,简直比诛心还要狠。 九歌没有理会花非叶,面无表情看向君羽墨轲,音色沉稳而平静,“蚀魂香的毒性你很清楚,是真是假,需要我细说吗?” 君羽墨轲明显一愣,当初他几乎耗尽了全身功力,才勉强帮九儿把毒性压制住,正因如此,在契风崖顶才会眼睁睁地看着九儿被人围攻而束手无策。 心,痛到了极点,痛苦剥夺了他的呼吸,愤恨、凄楚、悲怆、茫然,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染红了双眸。 “黑狐狸,你......” 离君羽墨轲最近的花非叶能清晰的感觉到,一股浓郁的悲伤和绝望将他笼罩,本想安慰几句,可话还没说出口,就已经说不下去了。 发生这种事,说什么都晚了。 下毒的人是姑母,就是想泄愤都不可能。 “你放心,今天的一切我会当做没有发生过,不会辱没你的身份,从今往后我们也不会有任何牵扯。倘若有,也只是仇人。”九歌沉静地盯着君羽墨轲猩红的眼睛,仿佛在看陌生人一样,漠然,冰冷,没有丝毫情绪起伏。 两世为人,她向来睚眦必报。从山谷里醒来的那刻她便发过誓,如果能活着出来,一定要叫仇人血债血偿, 卓清连秋练已死,只剩太后花独影了。虽然昨天刺杀失败,但不代表结束,只要她活着,早晚会让花独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等取了太后的项上人头,就算君羽墨轲不杀她,朝廷也不会放过她。 今生,他们注定是仇人。 宣于祁眸光复杂地看着九歌,他不确定九歌对君羽墨轲是否还存有余情,但他很清楚,九歌消失的这两年里,一直被困在契风崖下的山谷里,一个人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绝不可能像她说的那样和上百男人有染。 不惜自毁清誉的目的多半是为了保护他,可能也想借此摆脱君羽墨轲的纠缠,对此他没有任何疑议。 别说九歌说的都是假的,即使是真的,他也不会太意外。在他那个时代,私生活糜烂的人多得去了,听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可这里不同。 这里女子的清白比性命还重要,尤其像君羽墨轲这种皇室身份的人,比寻常老百姓家更加看重未来王妃的名节贞操,九歌一番话算是彻底断了他的念头。 本以为他会难以接受,备受打击之下,仓皇离去。 这是九歌期望的结果,也是宣于祁和花非叶都能预料的事情,花非叶甚至已经做好了打晕他的准备,可事情却没有像他们所想的那样。 君羽墨轲不但没有仓皇离去,反而向前迈开了一步,似是没有站稳脚步一个踉跄,几乎跌倒,花非叶慌忙扶着他,却被粗暴地推开。 他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九歌,步履僵硬、缓慢地走在九歌身前,伸手想去触碰她的脸,却被九歌避如蛇蝎般地躲开了。 君羽墨轲眼底滑过一抹痛色,脸上却没露分毫,暴戾的情绪从最初的惊悚骇然,到慌乱无措,到瞬间的愤恨不已,直至现在,变得麻木空洞。 他没再强求,九儿不喜欢他触碰,不碰就是了。 缓缓放下抬起的手,将微微颤抖的指尖藏进袖中,努力牵起唇角,冲九歌露出一抹苍白又讨好的笑,“不管发生什么都已经过去了......九儿,只要你能回来,我就心满意足了。” 嗓音沙哑,语气轻微薄弱,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是的,对他而言,没什么比九儿还活着更重要。 只要九儿还活着,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触手可及,他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什么都不去计较。 她回来了就好。 做不了九儿第一个男人又何妨,他是最后一个便行了。 花非叶满脸诧异地看着君羽墨轲,不太相信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之前也就算了,可现在郁漓央既已失身,再留在身边显然不合适。以黑狐狸的身份地位,要什么样女人没有,何必把一颗残花败柳留在身边让自己难堪。 况且就算他不介意,不在乎别人的闲言碎语,可无论如何也过不了皇上太后那一关。若是被朝中大臣知道,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郁漓央淹死。 此时花非叶已经打心底里地觉得九歌配不上君羽墨轲了。 这种女人,当弃则弃。 好在对方回答正如他所愿。 “可我不想再看到你。”九歌一脸冰冷地看着他,语气凌厉依旧,“找我只是你的执念,现在看到了,你可以走了。” 君羽墨轲神色一僵,心痛至极,目光痴缠地看了九歌良久,反常地笑出声了。 “九儿,不管你说什么,别再妄想离开我了,我不会答应的。”他似乎听不懂九歌的话,也听不进任何人的话,就像九歌所说,他心中有执念,这种执念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放下。 他宁愿废了九儿的武功,不惜一切代价将她囚禁在身边,宁愿她恨他一辈子,也绝不会放她离开。 “如果你想离开,我不敢保证会做出什么,但结果一定不是你能承担起的。”君羽墨轲如同宣誓一般,坚定而沉冷的语气让九歌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他脸上挂着极端扭曲的笑容,眼里带着可怖的血丝,言语中透着一股子不容忽视的狠意。 “九儿,别试着离开我,否则任何一个跟你有关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除非我死!” 九歌一震,沉沉看着他,眼中有惊,有怒,更多的是不能理解。然而,不等她反应过来,君羽墨轲最后一句话将将落音,蓦地一抬手,出指如电点住了她的穴道。 九歌始料未及,顿时动弹不得,只能僵站在原地,睁大双眸死死瞪着眼前似疯非疯的男人。 “九歌......”宣于祁心中一惊,刚要站到九歌身前,动作却慢了一步,君羽墨轲抢先将九歌拉进怀里,紧紧抱住,发觉有人靠近,眼梢一抬,看向宣于祁的眼神中带了层层杀意,“滚!” 第525章 宁王好走 宣于祁眉心一跳,深深看了君羽墨轲一眼,又抬眸望了眼湖边一众黑衣暗卫,放在身后手紧了紧,脸上不露声色,心中却已千回百转。 看形势君羽墨轲显然是下定决心要带走九歌,凭他现在的能力,绝无可能将人拦下......可有一点他很疑惑。 虽然不会武功,但他很清楚,凭九歌前两天使出的轻功,除非她愿意,否则没人能靠近她,更不可能抓住她,但今天她从头到尾都没出手反抗。 难道是伤势太重,提不起内力? 亦或者是因为体内的剧毒,武功暂时废了? 宣于祁忽然想到九歌刚回来的那几天,似乎一直都没有用过武功,自己最开始说要下山时,她面露难色说要等几天,等几天后提出可以下山时,也正是第一次见她使用武功...... 莫非她体内的剧毒虽未致命,却改变了她的体质,以至于武功时有时无,而且还容易嗜睡? 就在宣于祁心中疑虑之时,被点了定穴九歌不能动弹的突然道:“祁少,等我几天。” 君羽墨轲并未封住她的哑穴,所以可以说话。 宣于祁眸光微凝,缓缓应了一声,“好。” 君羽墨轲脸色微变,一记冷眼扫过去,锋利如刀的视线带着十足的警告意味。 宣于祁神色不动,回以淡然一笑,“宁王好走。” 君羽墨轲眸色微寒,强忍住心中的杀意和冲动,没再理会他,将怀中的九歌打横抱起,无视身后的花非叶,施展轻功飞到湖对面。 夜亭等人见状,立即迎上前来,由于湖边距离山庄有一段距离,而他们又刻意回避,所以并没有听见九歌刚才的话,对她的态度亦如从前那般恭敬有加。 “见过王爷、王妃。” 君羽墨轲紧紧抱着九歌,脚下未停,大步朝山下走去,只冷冷留下一句话,“看住宣于祁!” “......是。” 对此结果宣于祁早有预料,偏头看着还在庄前傻站着的花非叶,轻笑道:“花世子不用跟上去吗?” 花非叶眸色复杂地看着他,又望了望山道上早已不见踪影的君羽墨轲,向来话多的他竟然什么都没说,兀自施展轻功离去。 水云庄前,宣于祁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身旁几尊门神,笑着道了声,“辛苦诸位了”。不等众人回应,便转身进了山庄。 约莫半个时辰后,太阳从东边冉冉升起时,郁珏就来了。 昨天临走时他说会带人来,带来的却不是郎中,而是定北侯夫人——蓝氏。 尚未靠近山庄,蓝氏就敏锐地察觉到庄外埋有眼线。在不明情况之前,以他们的身份还是避开为好。 山庄里一派清静,母子二人直接绕到后院翻墙而入。郁珏带着蓝氏轻车熟路地进了九歌的房间。 房间里空荡荡的,床上干净无折痕,连桌上的兔笼也被收走了,就像不曾有人住过一般。郁珏脸色大变,整个都慌了,还是蓝氏最先反应过来,凝神静听片刻,目光看向右侧墙面,“人在隔壁!” 郁珏一怔,疾步冲到隔壁书房,推开门便看见宣于祁正在收拾桌案上的器具,立刻心急如焚的问出声,“漓儿呢?” “走了。” 书房门被推开时,宣于祁抬首看了眼,见是郁珏,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整理起手中的图纸。 郁珏心中一突,快步冲上前,沉声问:“去哪了?” “宁王府。”宣于祁将图纸卷起放到一旁的卷缸,回身看郁珏时,不经意发现门口不知何时又站了一人,稍稍愣了下,好半天才想起此人是谁。 “见过定北侯夫人。”宣于祁抬起手,从容不迫地执了个晚辈礼。他和蓝氏只有两面之缘,如果在街上碰到也许还认不出,还好是跟郁珏一起来的。 昨日九歌大闹宁王府一事,蓝氏已从郁珏口中悉知。尽管九歌闯下了滔天巨祸被朝廷发文通缉,但只要还活着,这些都不是问题。大不了带她回珈蓝神教,从此隐姓埋名或是彻底换一个身份重新开始。 “祁公子不必多礼。方才你说漓儿去宁王府了,这是怎么回事?”蓝氏凝声问道。昨日不是行刺失败了么,为何还会去宁王府? 宣于祁没想隐瞒,简单明了道:“半个时辰前宁王亲自上山将九歌强行带走了。” 如果问话的人是郁珏,宣于祁可能就这一句话打发了,可对长他一辈的蓝夫人,多少还是有些礼节性的敬意,轻声补充道:“他们人多势众,在下一介平民没能拦住,请夫人海涵。” 蓝氏眉心微颦,还没说话就被郁珏抢了个先。 “宣于祁,你怎么能让宁王带走漓儿!”郁珏一把揪住宣于祁的衣襟,怒目相视,“你到底还是不是男人!眼睁睁地看着漓儿跟其他男人走,居然还能无动于衷?!” “......”宣于祁一时间没明白他话中含义,坦直道:“宁王武功深不可测,就算你当时在场你能拦住?” “就算拦不住也不会像你一样,放着漓儿不管,还悠闲地躲在房里整理字画。” “嗯,你厉害,那请你现在去宁王府将人救出来。” 郁珏瞳眸一睁,怒不可遏,却找不到任何话来反驳。 如果只是他一人,为了漓儿他万死莫辞,可以他现在的身份,先不提能不能从君羽墨轲手中将人救出来,就算能顺利救出,怎么将人带出城都是一回事! 更别提万一救人失败被抓住,整个定北侯府都要背上包庇逆贼的罪名...... 这种罪名不是他一人就能扛下来的。 郁珏瞪了宣于祁半晌,最后还是无奈地松开他的衣襟。 宣于祁斜他一眼,掸着皱起的衣领,淡淡道:“人都走了,生气也无济于事,等过几日九歌身体恢复后,不用人救也能自行从王府出来。” 说着,偏头看向蓝氏,温和一笑,“夫人请放心,一旦有九歌的消息,祁定会派人上府报信。” “那就有劳祁公子了。”蓝氏此行是为了见漓儿,既然漓儿不在,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冲宣于祁点头示意后,转身朝门外走去。 “珏儿,走吧。” 郁珏愤愤看了眼宣于祁,临走前,咬牙切齿地道了句:“漓儿真是眼瞎了,居然会看上你这种无情无义之人!” “......”宣于祁怔了下,茫然地看着消失在门口的二人,这句话他听着怎么有点奇怪,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第526章 遍布伤痕 从昨天下午起,朝廷捉拿重犯的消息就在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了,刑部官兵正在挨家挨户地搜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进城之前,花非叶派人找来了一辆马车,宁王的马车自是没人敢拦,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王府门口。 “到了。”花非叶跳下马车,把缰绳扔给一旁的侍卫,径自走到右侧石狮前,懒洋洋地往后一靠。 马车里,君羽墨轲正贪恋地看着怀里这张安静苍白的小脸,听到外面的声音,放在九歌腰间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眸光掠向车帘,外面人影重重。他顿了顿,俯在九歌耳边轻轻呢喃道:“九儿,到家了,本王带你下去。” 九歌双眼紧闭,恍若未闻。 君羽墨轲也不在意,脸上浮起一丝轻柔的浅笑,倾身将她抱起,缓缓走出马车。 外面候着一干侍卫和王府的下人,管家韩林站在最前面,见君羽墨轲抱着一名女子下来,举止还那么亲密,眼睛瞬间一亮,连忙笑着迎上前。 “参见王爷,这位是?”韩叔低头看着九歌,明知故问道。 君羽墨轲偏头看了韩林一眼,斩钉截铁道,“王妃。” 韩林眸光稍抬,不假思索地行礼,“老奴参见王妃。” 君羽墨轲微微点头,抱着九歌抬步朝门口走去。 路过石狮前,一旁的花非叶冷不防地来了句,“强扭的瓜不甜,总不能一辈子都点住她的穴吧?” 君羽墨轲脚下一顿,猛然偏头看着他,眼底一片冷肃。 “瞪我也没用。”花非叶丝毫不畏惧,手抚着折扇上的玉石,不咸不淡地回看了一眼,微笑道:“且不说她昨天在王府里是如何大发神威,就单论前两天十里亭外,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人,都能轻而易举地从我们眼前消失......这样的轻功,你拦得住吗?” 君羽墨轲身体一僵,冷冷看了花非叶半晌,没有说话,大步进了王府。 花非叶漫不经心地看着那冷峻的黑影,唇角的笑容渐渐变淡。 “花世子,可是发生了什么?”韩林不解看着他,眉心微皱,“看你似乎对王妃有意见?” “不是有意见,只是......”花非叶扭头看他一眼,目光有些犹疑,“算了,她也是无辜的。” “花世子说话向来口无忌惮,什么时候也变得吞吞吐吐的了?”韩林奇怪地看着他,这家伙早上不是还好端端的吗?吃错了什么药? 花非叶耸耸肩,没有回答,挥开扇子,慢悠悠地进了王府。 紫竹林里万籁俱寂,微风扑过一阵炎热,九歌缓缓睁开眼,首先入目的是两颗粗壮的老树,光秃秃的树干上长着一簇簇绿叶,一眼望去有些似曾相识,不等细看,便被人抱进屋里。 君羽墨轲将九歌放在床上,掀开被子想给她盖,又怕将她热着,伸手摸了下九歌额头,不知何时竟然沁出一层细汗,他迟疑了下,开始解九歌身上的衣衫。 “你做什么?”九歌猛然睁开眼,眸光如冰,直直扫向他。 君羽墨轲唇角含笑,语气轻柔,“你出汗了,本王帮你把衣服脱了。” “不用。”九歌看着他,沉默了稍许,道:“你把穴道解开,我不走。” 君羽墨轲手中动作一顿,缓缓抬起眼眸,凝视了九歌半晌,轻轻一笑,“好。” 话说完却没有立即给九歌解穴,而是抓住她一只手,在唇边吻了吻,轻柔地道了声“等本王一会。”便转身出了房门。 回来时,君羽墨轲手里拿着一只精致小瓷瓶。 他拿来一杯温水,坐在床边,当着九歌的面将小瓷瓶里的白色药粉倒进茶杯里,接着将九歌从床上抱起来,轻轻地揽在怀里,扶着她的肩给她喂药,“九儿,来,喝了本王就给你解穴。” 他将茶杯放在九歌嘴边,神色看起来与之前并无二致,仍是那么深情且小心翼翼。 九歌深深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问,顺从的张开嘴,喉咙微动,毫无顾忌地将茶杯里的水一饮而尽。 君羽墨轲似乎没反应过来,有些愣怔地看着她,惊诧她竟然什么都不问就喝了,莫非是出于对他的信任,相信自己不会伤害她,还是,只想单纯地解开穴道...... 如果是前者,他一定会欣喜若狂的,如果是后者......君羽墨轲沉下眼,默不作声地看着九歌。 九歌不解其意,正准备让他解开穴道,肩膀骤然一紧,被他扣住拉入怀中,俯身攫住她的唇舌,唇齿疯了一般和她交缠着。 九歌心中一震,想要推开他奈何动弹不得,清冷的双眼里燃烧起怒焰,没有任何犹豫,朝着辗转在双齿间的唇舌用力地咬了下去,很快,她便尝到了强烈的血腥味。 本以为咬了他,他就会松开,没想到他不仅没放开,还吻得更狠更猛,好似饿极的狼,终于寻求到他的食物,拼命的,贪婪地享受着食物的美味,直到血腥味在嘴里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他那熟悉到窒息的味道。 呼吸,顿沉了,心心念念到发疯发狂的人就在怀里,从踏进房间时,他就恨不得将她严严实实的裹藏起来,彻底占为己有,仿佛失去理智了般,君羽墨轲的动作粗鲁得吓人,一点怜香惜玉都没有,只有狠狠的掠夺…… 忘了九歌早上说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忘了她体内的剧毒,君羽墨轲压在九歌身上,手稍微一用力,衣服碎裂的声音顿起。 女子的肌肤,尽露眼底…… 君羽墨轲整个人却僵住了,低头看着九歌身上纵横交错的疤痕,脸上写满了震惊,不可思议。 密密麻麻的伤痕几乎布满全身,新伤加旧伤,像是一条条丑陋的蜈蚣,爬附在这具瘦弱不堪的躯体上,还有肩上那处狰狞的刀伤,暗红的血色刺痛了他的眼眸,连灵魂都为之颤抖。 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会伤这样! 君羽墨轲突然抬头,眼眶通红,“谁伤的!” 嘶哑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愤怒,像一只被激怒的猛兽,眼神嗜血充满杀意,可怕极了。 第527章 两个牢笼 “先解穴。”九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 君羽墨轲愣了下,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荒唐事,手忙脚乱地将她胸前衣襟拢起,解开她穴道的同时,嘴里一边喃喃地说:“对不起九儿,你别生气,我......” 穴道一解,根本不容他说话,九歌急忙一个翻转,迅速从他身下滚了出来,转眼便退到床的最角落。 君羽墨轲一僵,缓慢地缩回自己的手,僵硬地偏过头,看着九歌冰冷的脸,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 明明在意料之中的事,可他还是会期待,自欺欺人地装作没有看见她眼中由始至终的防备和疏离,到最后,终是他痴心妄想罢了。 他把人带回来了,可是他们之间,却隔着一道无法填补的鸿沟。 他知道九儿恨他,如果给她一把刀,她一定会狠狠地插进他心脏,毫不犹豫的。 君羽墨轲深吸一口气,强自压下心中的悲痛,缓缓从床上下来,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直到九歌眼中的戒备有所松懈,才停下脚步。 “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尽管心中已经痛到无以复加,但君羽墨轲脸上却未显露分毫,他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可声音却无法掩饰,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抖。 “想知道吗?” 九歌漠然地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从床上下来,在君羽墨轲惊愕失色的目光中,背过身,脱下了身上残余的衣服。 如果说前面纵横交错的伤痕,让君羽墨轲看的怒火燃烧,那背上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伤疤,用惨不忍睹来形容都不为过。 纤瘦的后背上,数十条长长的锯齿形伤口,一条叠着一条,新鲜的痕迹下面还叠着陈年旧伤,最长的一道从左肩一直贯穿到右腰下,其间大大小小的伤口无数,整个后背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 这些伤痕,有昨天的刀伤、剑伤,有飞禽走兽抓伤的,有石头硌伤的,有树枝刮伤的,甚至还有针孔般密集被荆棘所刺成的伤疤。 君羽墨轲只觉心中像被数把尖刀反复插刺般,痛的快不能呼吸,身体不停的颤抖,眼前有些发黑,几乎就要站立不稳,还好眼疾手快地扶住了门框。扣在门框上的手由于用力过猛,骨节都泛白。 等他慢慢缓过来时,九歌已扯下的床边的帷幔,随意地裹在身上,遮住了触目惊心的一幕。 回首再看着君羽墨轲,神色无悲无喜,无怒无怨,仿佛那些伤疤不是伤在自己身上。 不知道痛,所以没有恨。 “这些伤疤就是我活下来的代价。至于怎么来的......伤口太多,记不清了。” 坠崖之前她就已经身受重伤,再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即使有大树遮挡,也不可避免的会都树枝刮伤,而且山谷里没有草药,伤口只能自行愈合,这样一来,每道伤口都会留下一条疤,加上后来被野兽抓伤,爬悬崖时的硌伤,摔下来的划伤......林林总总凑在一起,她如何记得。 君羽墨轲一手撑着门框,一手紧紧捂住心口,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他咬紧牙关极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拼尽全力不让自己在九儿面前再度失控,可心底悲坳、愧疚、自责快要将他淹没。 九儿...... 他的九儿...... 这两年她是怎样活过来的?遭受了多大的罪,忍受了多大的屈辱...... 君羽墨轲的手在颤抖,指尖不停的颤抖,声音都被哽咽在咽喉中,他想过去将九歌紧紧抱住,又害怕触碰,五指深深嵌入门框里,都攥出血了才令自己的情绪不发疯。 他一脸颓废的从房间里出来,一步一步走得很缓慢,由始至终的冷漠,遍体鳞伤的疤痕,无法言喻的愧恨,仿佛剥夺了他五十年的生命,步伐瞬间苍老。 夏日的热风吹过,君羽墨轲身体踉跄一晃,喉头一阵腥甜,张口喷出了一口鲜血,整个人跌坐在地上,痛苦地捂着头。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怎么弥补九儿......他怕失去九儿,害怕解开穴她就走了,那种失去她的恐惧,如在漫漫长夜中看不到光明。 所以刚才,他狠心废了九儿的武功...... 当九儿喝下那杯掺了散功散的茶水时,他便坠入了永无止境的黑暗。 断了九儿的念头时,也断送了自己的幸福。 后悔吗?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建了一座密不透风的地牢,把九儿残忍地关进去了,而在更深的一座地牢里,他垂死挣扎...... 花非叶进来时,就看到君羽墨轲面对着房门,一身颓废地坐在地上,眼里没有焦距,神色也有些涣散,仿佛放空了自己。 花非叶扫了眼空荡荡的院子,又看了眼君羽墨轲身后半敞开的房门,人都带回来了,怎么还跑外面来了? 难道真被他说中了? 不对呀,如果人跑了,黑狐狸还会乖乖坐这? 花非叶凝神倾听了下,房间里有人,看来没走,那他怎么跑外面坐着? 该不会吵架了吧?看这两人的情况,倒是很有可能...... 花非叶用折扇敲了敲下巴,事不关己地说起风凉话,“怎么跑门口来坐着了,被赶出来了?啧啧,郁小姐什么的性格你最清楚,现在是受了伤,等伤一好,不得想方设法杀姑母报仇吗?” 他抬头看了眼房门,学着君羽墨轲撩衣坐在台阶上,也不管九歌能不能听见,直言不讳道:“既然决定把人留在身边就得看牢了,万一让她跑出去杀了姑母,你两便真成仇人了,到时候就是你想护,皇上表哥也容不得你了。” 君羽墨轲眉睫一颤,麻木的神情有所松动,扭头看了眼花非叶,淡唇轻启:“她不会。” “你就那么肯定?”郁漓央杀姑母之心,即便是花非叶这个外人都看的深深切切,他就不信黑狐狸感觉不到。 “我给她喝了散功散。” 第528章 独角戏 君羽墨轲两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房门,跟失了魂一般,轻描淡写地交代着自己的罪行。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因为他不怕被九歌听到。 如果九歌这时候跑出来给他一刀,他一定会笑着让她多捅几下,只要她愿意。 可事实却没有如他所愿,房间里没有任何动静,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安静的出奇。 花非叶难以置信地看了眼君羽墨轲,又抬头望向半敞的房门,他敢保证,只要里面的人没聋没睡着,就一定能听见黑狐狸刚才的话。 习武之人,尤其是到了臻至化境、天下无敌的境界,得知自己武功被废,怎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难道真的睡着了? 花非叶差点没忍住想进去看看,他确实也这么做了,可才站起身,就被君羽墨轲拦下了。 “你就不怕她出事了?”即使花非叶现在对九歌心生嫌隙,却也忍不住担心她的安危。 毕竟以前两人也算相交甚笃,如果没有发生那种事,论身份论背景,论武功论性情,能配得上黑狐狸的人,也就郁漓央了。 君羽墨轲垂下眼眸,没有说话。大仇未报,他知道九儿断然不会寻死。 花非叶偏头瞅着身侧这张麻木无仁的脸,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个疯子先前借蓝珊之手废了楚翊尘的武功,现在又用同样的法子废了郁漓央的武功,连他这个外人都看不过去了。 好吧,其实也有他的责任,明知道这个疯子有病,做事容易偏激,刚在门口还出言刺激他。 可天地良心啊,他只是好心提醒一句,没想到这疯子还真敢下手! 花非叶到现在仍有些不敢置信,凑近君羽墨轲,压低声音道,“说句难听的,小表嫂才消失两年,武功就突飞猛进,其中艰苦可想而知。你一下子说废就给废了,不怕她从此恨你入骨?” 君羽墨轲眸光一凝,麻木无仁地抬头,定定地看着房门良久,道,“恨就恨吧。” 如果九儿真能恨他入骨,何尝不是一件幸事,至少这辈子永远都会记得他。 花非叶叹息,这疯子已经魔障了。 本以为他只是对别人狠,现在才发现他对自己更狠。为了留下郁漓央,不惜废了她的武功囚禁起来...... 可是这种做法真的合适吗? 花非叶有些迷茫,疑惑地看了君羽墨轲半晌,终是没话说了。 一阵微风拂过,竹林里的叶子沙沙作响,午后的阳光洒在君羽墨轲身上,仿佛笼罩了一层永恒的光,似一尊亘古的雕像。 花非叶长长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他很清楚,君羽墨轲现在听不下进任何劝解,如果时间可以静止,他大概想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心爱之人在屋里,他在屋外,抬头可见,触手可及,假装岁月静好。 房间里,九歌安静地坐在床边,像是睡着了,一直阖着双目,当听到君羽墨轲亲口承认她喝的那杯茶掺了散功散时,也只是颤了颤弯长的睫毛。 不是不在意,而是她现在根本没法确定散功散对自己是否有作用。 她体内有毒,各种毒,渗入了五脏六腑,融入了奇经八脉,流出来的血都剧毒无比,不但能稀释蚀魂香,还能抵抗太后涂在匕首上的毒,所以她不确定散功散对自己是否有作用。 即使散功散不是毒,她如今也没有功力可散。因为在今早醒来之时,她体内真气就已消失的一干二净,否则她也不会让君羽墨轲轻易近身。 她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最开始真气散尽后,休养一天就能恢复,后来是两天,三天......最近的一次,是在水云山上遇到宣于祁的那个晚上,由于她强行运功推迟了昏睡时间,导致心脉受损,所以第二天醒来时功力尽失。 那次用了将近一周的时间才恢复功力,按照以往的规律,可能会延缓几天,最迟不会超过两周,不然...... 九歌捏着被子的手紧紧的缩起,如果真的无法恢复了,她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手刃那个毒妇。 不知过了多久,隐隐察觉到有人进来,九歌猛地睁开双眼,进来的人是君羽墨轲,手里还拿着一个硕大的包袱。 九歌认得那个包袱,如果没猜错,里面全部装着她的衣服首饰。 君羽墨轲在进门之前便整理好情绪,将所有悲戚和黯然压在心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唇角带着一抹讨好的笑,道:“九儿,这是前两天你在十里亭落下的,看看有没有少。” 九歌恍若未闻,安静地坐在床上没有任何动作,默不作声的看着他,眸光如利剑,寸寸冰冷如霜。 这个人已经不是她认识的君羽墨轲了。不,应该说她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以前自以为了解他,其实一直被利用,她以为他对她至少是有点感情的,所以毫不犹豫的喝下了他给的茶,却没想到,茶不致命,但比致命更加可怕。 她永远都猜不到他在想什么,从前是,现在也是。 君羽墨轲似乎没看到九歌眼中的冷意和防备,兀自解开手中的包袱,将里面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还认真挑选了一番,最后选了一套浅蓝色的衣裙。 “穿这件吧,记得除夕宴上第一次见九儿时,便是穿着浅衣蓝衫。”君羽墨轲似乎对自己挑选的衣裙非常满意,笑意盈盈地拿到床边,本想亲自帮九歌穿上,九歌却下意识抱紧被子,警惕地退到了角落。 君羽墨轲唇边的笑僵了僵,目光中闪过一丝悲色,他将衣裙放下,又若无其事地退到了桌边,亲自将九歌的衣物一件件整理好,放进柜子里,和自己的衣袍混在一块。 接着回头看着九歌,轻柔道:“九儿饿了吧?先穿好衣服,我叫人上菜。” 说完就出去了,顺带关上了房门,从头至尾都像一个人在自言自语般,没有人回答他。 九歌垂眸看着床边的蓝色衣裙,沉吟片刻,径自下床,从柜子里重新拿了一条,顺便将自己的衣物重新装进包袱里,扔到房间角落。 第529章 画中女子 君羽墨轲再次进来时,九歌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墙上的一挂图,见她身上穿的是件素白的衣衫时,君羽墨轲的微微怔了下。 转而看向里面,一条淡蓝的衣裙静静的躺在哪,孤零零的,仿佛被主人遗弃了般。 君羽墨轲站在原地,默了片刻,方徐徐走到九歌身后。 似乎知道九歌的习惯,他在她身后七尺处,不敢靠前,不想退后。 目光顺着她的视线,望向墙上的挂图,眼中流露出一丝怀念和柔情,“这幅画是在灵回之巅上作的,九儿还记得吗?” 当初在灵回之巅上,他一时兴起便以桃林为景,给九儿作了一幅画。记得九儿当时看了十分欢喜,后来他把这幅画带回了王府。 九儿不在的这两年里,正因为有这幅画,他才能熬过那段孤独绝望的日子。他曾日以继夜地期盼九儿能回来,回到他身边,如今愿望终于得以实现。 九儿回来了! 就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 他很想上前紧紧搂住她,再也不放手......可却不能。 九儿不喜欢有人靠近,她抗拒一切事物,包括他! 君羽墨轲的视线,慢慢落在了九歌的身上,悲凉的目光中,掩藏着入骨的痴缠。 九歌似乎没有听到身后的声音,默不作声地看着画上的女子。 画上的女子十分耀眼,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拎着酒坛,姿态随意地躺在万千花海中,神采是那么的飞扬,眼底的恣意疏狂又是那么的轻易可见。 她是谁? 这个女子她见过吗? 九歌眸色微微一闪,突然转过身,没有看身后君羽墨轲,直接绕过他,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九儿在找什么?”君羽墨轲回过神,轻声细语地问了句。 九歌没有回答,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落到屏风后的一面铜镜上,她默默地走过去,静静地铜镜里的女子,铜镜里的女子也在看着她。 明净的容颜和画上的人一模一样,却没有画中人那般神采飞扬,眼底是清冷,眉间是淡漠,唇角没有那着若有若无的笑,只剩一张苍白如纸的尖瘦脸庞。 君羽墨轲蹙紧了眉,仿佛猜到九歌在想什么,刚要说话,却听九歌突然开口道:“你喜欢的人在画上,我不是她。” “九儿,你在说什么?”君羽墨轲稍稍愣了下,抬眼看着九歌,道:“画上的人不就是你吗,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你。” 九歌回首看着他,神情漠然,“你喜欢的,只是你想象中的九儿,也可能是以前那个九歌,但绝对不是现在这个九歌。” 镜子里的人变得连她自己都不认识了,更别提君羽墨轲会认识,不认识又哪来的喜欢。 “不......不是的,”君羽墨轲一个劲儿的摇头,他不明白九儿的意思,哪怕明白他也不认同。 “九儿,我承认你和以前是有些不同,消失的这两年里,你一定吃了很多苦,经历了很多我不知道的艰辛坎坷,所以性情会大变,养成了以前没有的习惯,这些我都可以理解,可以去适应。但你不能否定以前的种种。你的样子没变,记忆没变,身体里的灵魂也没变,你还是你!是那个会笑、会生气、会伤心难过、爱憎分明的九儿。” 君羽墨轲越说越激动,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了,他敢确定,眼前的九儿就是那个让他思念入骨,想到发疯发狂的人,他不容她不承认。 情急之下,君羽墨轲大步走向九歌,迫切地想将她抱紧在怀里,想真真切切地感受她的存在。但九歌却不允许,抢在君羽墨轲靠近之前,疾步后退。 他急步向前,她急步往后退。如此百般防备的模样让君羽墨轲心痛如刀割,他不忍心再逼她,只好停下脚步,僵站在原地看着心心念念的人儿有苦难言。 九歌松了口气,她现在武功尽失,倘若君羽墨轲真要做什么,她也无可奈何。 “以前那个九歌已经死了,现在站你面前的人,可能也已经命不久矣,不想再承受一次失去的痛苦,就离我远点。”九歌无动于衷看着他,眼中尽是冷漠。 她自己的身体她很清楚,她活不了太久,如果报完仇后还没死,她会选择和宣于祁离开这里,从此告别这里的一切。君羽墨轲所说的一切,在她看来,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不,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君羽墨轲死死盯着九歌,沙哑着声音像是在发誓般,一字一顿道:“如果有一天倾尽所有也留不住你,我会先杀了你,然后自杀。这样我们都不会痛苦了。” 从早上把九歌接回来到现在,这个念头就不止一次地出现在他脑海里。 他甚至在想,等九儿体内蚀魂香毒发作了,他就什么都不顾了,和九儿缠绵七日。等七天后毒发,他会先杀了九儿,然后再自杀。 这样他便是九儿生命中最后一个男人,死后也能如愿以偿地葬在一起。 生同衾,死同穴,这是他和九儿最好的结局。 九歌眸光微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君羽墨轲,她从没想到君羽墨轲居然会有这么可怕的念头。 记得早上在水云山上,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有病,经常会出现幻觉,当时她不以为然,现在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他堂堂一个亲王想囚禁她的办法多的是,竟然选择用最狠绝的方式,直接废了她的武功......倘若是想省事,也行得通,毕竟废去武功的是她,于他而言没有任何损失。 可现在居然会不假思索地说出这么疯狂的话......杀了她然后自杀! 只是想留住她...... 换做以前的他,即使遇到再大的困难,也绝不会用自寻短见来解决问题。 如果不是在危言耸听,那就一定是精神有问题。 九歌凝眸看了他片刻,沉声道:“你该看大夫了。” 话落,转身朝门外走去。 她几乎可以肯定,君羽墨轲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她没兴趣和一个病入膏肓的人理论。 房间里,君羽墨轲呆呆看着九歌的背影,微微愣了一下,九儿......是在关心他吗? 反应过来后,眼底猛然划过一丝亮光。 是的,一定是! 一想到九儿会关心他,君羽墨轲眼眸逐渐亮了起来,目光炽热看着庭院中那个熟悉的身影,绝色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欣喜若狂的笑容。 九儿在关心他...... 第530章 物已非物 此时厢房里已经备好了饭菜,无需别人指引,九歌寻着饭菜的香气自己找过去了。两年谷底生存,激发了她动物天生觅食的本领。在大仇未报之前,她不会让自己出现任何意外。 饭桌全是九歌以前爱吃的菜,君羽墨轲不敢靠她太近,于是坐在对面。 好在桌子不大,他站起身也能够着,便不停地给九歌夹菜,直想把她的身体补回来,现在的九歌,真的太瘦了,感觉风一吹就倒一样。 不一会儿,九歌碗里就堆了满满的菜,她淡淡看了眼,没有领情,而是自行盛了清碗喝。 君羽墨轲夹菜的手顿了下,低眸望向九歌,见她脸色苍白无血色,这才想起她身上还有伤,顿时心生懊恼满怀歉意道:“对不起九儿,忘了你身上还有伤,你等会,我这就让人准备些清淡的菜上来。” 说着,连忙命下人去准备,同时派人叫来管家韩林,命他火速去找太医来给九歌治伤。 韩林领命正要下去,却被九歌出声阻止了,她头也没抬,淡然无所谓道:“不用麻烦,我没事。” “不可以!”君羽墨轲严声制止,看着九歌心中满是内疚,“你身上有刀伤,必须尽快上药,对不起,是我大意了,早上伤口还裂开,我却现在才想起,”说到这,又偏头望向韩林,沉声催促道:“还不快去。” “是!”韩林当即领命下去。 九歌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眼里却闪过清晰的不屑和反对。 韩林做事非常效率,饭还没吃完,太医就来了。然而九歌下定决定的事,又岂会轻易动摇。 她自知脉象混乱,瞒不过太医,如果让太医把脉,定能看出她体质不同寻常,并非被怕人知晓,而是不想让君羽墨轲知道。 等安安静静地度过了这几天,武功一恢复,她便离开王府,届时再寻找机会复仇。 九歌不想治伤,君羽墨轲就是心急也没办法,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不愿再勉强九儿做任何她不想做的事。 站在屋外劝了半天,见九歌一直把自己锁在屋里一声不吭,最后只能让太医留下一些治疗外伤和内伤的药方便让他走了。 话说太医走时,韩林试探地问君羽墨轲,是否要让太医也给他诊下脉? 君羽墨轲恍若未闻,静静地望着房门发呆。 韩林爱主心切,见君羽墨轲没有拒绝,便给太医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快过去诊脉。 太医哪怕在不愿意,也不能装作没看见,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可才碰到君羽墨轲手臂,就被他一个眼神吓得浑身哆嗦,接着一个冷冰冰的“滚”,让他如临大赦般一溜烟地跑了。 太医院里人人都知道宁王身体有恙,但没一个太医敢给他诊治,即便是得了皇上口谕,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病人不肯配合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这病刚好是精神上的病,受不得刺激。 万一有哪个不长眼的说错了什么激怒宁王,人一个恼火把他们全杀了,刑部也没那个胆子去治宁王的罪,如果传到朝堂,皇上更多的只会斥责太医言行不当,或是医术不精......所以说啊,太医这个职业不好当。 整整一个下午,九歌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哪也没去,直到黄昏时,头就开始隐隐作痛。一般出现这种症状,便说明她沉睡的时间快到了。 以前一睡是六个时辰,现在通常能睡七个时辰。睡着了虽然不会饿,但身体每天所需要的营养却不能少,她得先填饱肚子。 君羽墨轲在门前的梅花树下坐了一下午,听到房门被打开的声音,连忙抬头望去,看见九歌时,精神一振,当即站起身,脸上露出一抹浅笑,“九儿出来了,是不是有事?有什么事你跟我说,我立刻让人去办。” 九歌淡淡看了他一眼,目光转向另一侧厢房,没有闻到饭味,算算时辰,申时还未过,怕是厨房还没生火。 “是饿了吗?”君羽墨轲见九歌的望着中午用膳的厢房发呆,不用猜也知道她在想什么,旋即唤来竹林里的侍卫,命其送些糕点过来,“九儿先吃些糕点垫一垫,我让人尽快上菜。” “谢谢。”九歌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正准备回房,眼光不经意间扫到了君羽墨轲身后的两颗梅树。 她终于发现为什么会早上进来时,会觉得庭中这两颗梅树有些似曾相识了。 早上匆匆忙忙中瞥了一眼没有认出,而此时再看,两颗梅树不管是粗壮程度还是树与树之间的距离,都像极了记忆中梅花盛开的玖栖院。 虽然她只在玖栖院中住了短短两个月,但对院中的两颗梅树印象极深,记得那两个月,她几乎每个中午都会在树下小憩,饮酒听琴,嗅着花香和几个叽叽喳喳的丫鬟胡侃着,那是她三年来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九儿是不是觉得这两棵树很熟悉?” 君羽墨轲见九歌望着院中两颗梅树发愣,立即笑着解释道:“这是玖栖院里的两棵梅树,一年前花非叶跑去移过来的。年初的时候还开了满树的花,和九儿当初坐树上饮酒时一模一样。” 那时,他仿佛在片片纷飞的花瓣中看到了九儿,就像当年迈入玖栖院的那个午后,九儿躺在树上倚枝而眠,朵朵梅花沾衣,静谧而美好。 他想,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的心门就为九儿打开了。 只因她不经意的一个瞬间,惊艳了他余生时光。 夕阳的余晖下,嫩绿的树枝被镀上一层火红的亮光,宛如梅花般绚丽、静美。 九歌眸光微动,凝眸看着君羽墨轲,轻声问,“我爹和......”顿了下,改口道:“定北侯府没人拦他吗?” 君羽墨轲深深看了她一眼,摇头道:“听说和郁珏打了一架,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他知道和郁珏打了一架,还是因为移植过来的那几天,花非叶天天在他耳边各种埋怨,虽然无心听他废话,但多少会有些印象。 九歌默了下,没再说话。 花非叶行事作风虽然嚣张,但他心思缜密能说会道,脸皮又奇厚无比,郁珏那种正直的人自然拦不住他。 而郁凌云又有着根深蒂固的忠君思想,对肃清候府这种皇亲国戚自是会让着几分,何况背后还有君羽墨轲,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见。 想来真是可悲,她活着报答不了郁凌云夫妇的养育之恩,死了却还给他们添麻烦。 好歹也是一品军候府,连府里的树都被人连根拔起给挪走了,也不知当时传出了怎样的流言蜚语...... 玖栖院恐怕已经荒废了吧? “九儿不开心吗?”君羽墨轲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九歌的神色,细心地捕捉到了她脸上一闪而逝的伤感和悲痛,心顿时也跟着提起,吊在心口,生出几分忐忑。 九歌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回身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很快侍卫就送来了糕点,君羽墨轲亲自端到房间,九歌尝了两口,晚饭也没吃就睡下了。 入夜后,君羽墨轲守在九歌床头,她睡得沉,他看的痴。 九儿醒着的时候,他不敢有任何动作,现在九儿睡着了,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地看着她了。 窗外月明星稀,床上的人儿呼吸平稳,君羽墨轲俯身,悄悄地在九歌耳边轻声唤着: “九儿。” “九儿。” 她紧闭了眼,怎么喊都不醒。 君羽墨轲笑了,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躺在她身侧,小心地抱紧,嘴角弧度越扬越深。 一夜好梦。 第531章 操碎了心 御书房里,睿帝边批阅着奏折,边听暗卫汇报宁王府今天的情况,从头到尾听得面不改色。 在这位皇上眼中,只要君羽墨轲不给他惹麻烦,郁漓央的事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爱怎么折腾随他去。 只是没想到那小子动作还挺快的,不到一天就把人找到了,让他帮着处理朝政时怎么不见有这么高效率? 成天到晚不务正业,还好江山没交到他手中。睿帝心中暗暗腹诽了一句,脸上却不动声色,头也没抬地问了句,“进王府郁漓央前藏在何处?可与定北侯府有联系?” “回皇上,藏在水云山,到目前为止和定北侯府尚未有联系。”暗卫恭敬地将事情经过细细禀明,“今天早上宁王离开王府后,确实去了趟定北侯府,但未找到人。后来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亲自带人上水云山从宣于祁手里把人接进王府,在这之后王府再无人进出。” 郁漓央在宣于祁手中? 睿帝放下奏折,拧紧了眉心,“除了郁漓央之外,水云山庄里可还有其他人?” “回皇上,还有一名郎中,属下查过郎中底细,此人身家清白,不会武功,先前也和宣于祁没有任何接触,应该是临时从京城里请的一名大夫上山给郁漓央治伤。。” 睿帝沉吟片刻,又问:“郁漓央在宁王府一事可有其他人知道?” “消息藏得很紧,除了宁王身边的人和宣于祁之外,再无其他人知晓此事。” 臭小子总算做了一件让他省心的事,睿帝舒了舒皱起的眉心,重新拿起奏折,漫不经心道:“宁王府那边继续盯着,再一个交代花非叶,让他这几天别乱跑,就留在王府看着宁王,倘若宁王闹出什么动静,朕唯他是问。” “属下遵命!”暗卫恭敬领命后,抬首觑了眼睿帝,似乎还有话说,顿了顿,低声道:“皇上,属下还有件事,是和宣于祁有关,不知当不当说?” 睿帝翻阅奏折的手一顿,抬眼看他,“说。” “属下在搜查水云庄时,发现庄里的下人和负责监视宣于祁的暗卫统统不见了,而且也联系不上,应该是出事了。” 睿帝眸光一变,沉声道:“庄里不是只有宣于祁一人吗,他又不会武功,怎么会出事?” 暗卫俯首未语,显然也不太清楚。一旁侍奉的高公公道:“陛下,听花世子说,郁漓央昨日在王府中以一敌众仍不落下风,会不会是她做的手脚?” 睿帝昨天没有去现场,只知道九歌身负重伤逃走了,却不知伤势究竟有多重,如果是她害怕行踪泄露,所以杀了那些暗卫灭口,倒是不无可能。 高公公见睿帝神色稍缓,遂低声问道:“陛下,是否要派人查一查?” “不必了。”睿帝摇头,唇角浮起一抹无奈的笑。 以宣于祁的精明,恐怕早就知道有人在暗中监视,所以这一年里除了郁漓央,他没和任何人来往,仿佛与世隔绝般,从容地住在水云山上。 睿帝想,他应该是有能力摆脱那些暗探,可却没有这么做,不是担心被朝廷拘捕,而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因为他从来就没想着跟朝廷对着干,以前可能只是做点小本生意,后来一不小心做大了,给自己惹麻烦了,于是干脆不干了,保证自己性命无虞后,便安安稳稳地呆在一个地方,这比四处奔波强多了。 以前听皇后说她弟弟不恋权势时,睿帝并不信,可自从京城出现经济危机后,他渐渐的开始有点相信了。 他相信宣于祁的头脑、心计和手段绝不亚于朝中任何一位官员,可却不恋权势,不屑官爵,甚至对钱财,也并不如传闻中的那么视财如命。 如果说对宣于祁还存有疑虑,那他现在唯一感到疑惑的是:宣于祁到底想要什么? 或者说对什么感兴趣? 这个问题一时半会儿肯定是弄不明白,睿帝也没那么多闲情功夫去猜,在高公公问是否还需要派人继续监视的时候,他摸了摸腰间的悬挂的一块月形血玉,凝眸轻叹道:“不用了,让他去吧。” 只要宣于祁从此本本分分,那么,保留宣于家这最后一点血脉也未尝不可。 这已经是他唯一能为燕儿做的了。 高公公跟在睿帝身边十多年,对他的习惯了如指掌,见他在抚摸着月珏,便知道他又想起废后宣于氏了......于是悄悄退到一旁,不再作声。 暗卫同样是睿帝的心腹,见此皇上开始埋头批阅起奏折,便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烛台上火光摇曳,给空旷的大殿平添的数分孤独,约莫过了半刻钟,御书房中又睿帝威严而略带疲惫的声音,“长乐宫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回陛下,太后今天早上退朝后召见了周廷尉,命其三日内务必将郁漓央缉拿归案,并且派出了身边的亲兵,说是协助办案。” “有派人看着宁王府吗?”睿帝淡淡问了句。 “有,但被王府暗卫打残仍回来了,太后为此事气得不清。听说下午肃清候还带着花小姐去长乐宫哭诉,想请太后出面让宁王把花小姐接回去,太后正在火头上,自然没管这事,推脱身体不适让肃清候来找陛下。” 睿帝眉梢微抬,饶有兴致地睨了眼高公公。看来母后并没有把轲这门婚事放在心上,不然也不会让肃清候来找他。 肃清候虽有爵位在身,但他生性懦弱,不谙朝政,所以手中并无实权。尽管是他和君羽墨轲的亲舅舅,可在他们年少时期就鲜有来往。 而且,这舅甥关系中间还隔着一层君臣呢,若无大事绝不敢来求见他。 就算真有大事,以他胆小怕事的性格,恐怕也会先在家踌躇三天。 三天后来不来又是另一回事。 翌日,天高气爽,艳阳高照,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房间,屋里暖洋洋的。 君羽墨轲醒来时,九歌还在沉睡,他一睁开眼,便看到九歌白瓷般的侧脸,刹那间,眼中惺忪散尽,目光有些呆怔,似乎不清梦境和现实。 闭眼,再睁开,那么真实的脸就在他面前,忽地,整颗心都怦怦跳起来了...... 昨天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九儿真真切切的回来了。 第532章 解散千影殿 寂静的空间里,耳边尽是她的呼吸声。君羽墨轲颤巍巍地伸出长指,用指腹轻柔爱怜地触碰着她的脸,脸颊冰冰凉的,是那么的平滑、柔腻,玉石的触感。 这是两年来从未有过的真实感觉。 “九儿......”失而复得的极尽喜悦让君羽墨轲声音有些哽咽,眼睛也酸涩的厉害,幽深的凤眸里流露出温柔无比的爱恋,尽情又贪婪地看着他心心念念到发狂的人儿。 时间仿佛静止了般,君羽墨轲的心中渐渐生出一片情愫,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九歌,微微俯首,轻轻地触碰着她的唇,动作小心又谨慎,生怕惊醒了她。 顿了会,见九歌没醒,这才轻启薄唇,含住了她的,在她唇上反复辗转厮磨,一点点的贴合的越来越紧...... 一只手慢慢滑至腰间,刚覆盖住那柔软的一团,然而就在这时,门外极不合时宜的响起了一阵清脆的叩门声。 “黑狐狸,日上中天了,醒了吗,我进来了啊。”花非叶百无聊赖地敲着扇子在门外肆无忌惮的嚷嚷着。 话说他在黑狐狸身边十多年,还从没有过敲门的习惯咧。 如果不是猜到九歌会在里面,按照以往的性格,肯定直接推门进去了。 本以为自己今天这么善解人意,大概会得到几句赞赏,可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出来。 没醒吗?不可能啊。 花非叶仰首看着了眼天上明艳艳的太阳,难道是自己声音太小没听见,还是人都出去了,疑惑地看向屋内,正准备再喊一声,房门却在此时从里打开了。 “哟,出来啦,还以为你......”花非叶看着从里出来的君羽墨轲,正打算调侃几句,却被他沉声打断,“闭嘴!” 花非叶一怔,识相地闭上嘴巴,目光往君羽墨轲身后瞟了瞟,眼珠子一转,又忍不住压低声音问:“呃......郁小姐还没醒?” 君羽墨轲脸色极度阴沉地瞪了他一眼,回过身,轻轻地把门关上。 莫名其妙遭受一记冷眼的花非叶觉得没人比他更惨了。 昨天晚上在春风得意楼里听曲听得正欢,突然冒出一个暗卫,说是传皇上口谕,让他赶紧回去看着黑狐狸,不然还要拿他是问。 真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啊!人武功比他高,身份比他高,发起疯来六亲不认,岂是他管得着的。 他算啥?说好听点是兄弟,随时都能插两刀的那种。说难听点,就是个属下,主子要做什么,他一个当属下的除了听从,还想指手画脚不成? 命苦就算了,还偏偏不走运。 这都什么时候了,韩林那老家伙不是说两人昨晚酉时就睡了吗?这都七个时辰了还没睡醒,怪他咯! 花世子心里有苦,正伤心着,突然察觉到一道阴冷的视线在牢牢的盯着自己。他背脊一寒,顺着视线望去,君羽墨轲不知何时已走到紫竹林中,正冷冷地望着他。 花非叶心中一凛,回首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二话不说赶紧跟上君羽墨轲。 正主都出去了,他还赖里面,想干啥咧?! 紫竹林中有一座观景亭,距离院子不远,坐在里面可以清楚地看到周围一切。 君羽墨轲率先进去,负手站在亭中,抬眼望着院子中那扇关上的房门,意简言赅道:“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皇上让我来看着你呗。”花非叶是个坦直的人,就喜欢说实话。 他悠闲地走进亭子,伸手摸了摸桌上的茶壶,还是热的,径自坐下倒了一杯,喝着茶继续道:“顺带问一句,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难道就这样金屋藏娇一辈子,什么都不管,躲在府里当个逍遥王?” 说实话,他不喜欢这样的君羽墨轲,当初让他心甘情愿追随的人,是那个十三岁上战场,仅用半年时间就一举收降叛军的不败战神;是那个明明可以登上帝位,却心甘情愿放弃江山,率群臣跪拜兄长为君的宁亲王;是那个身在京城却早已名扬天下,和江湖人最崇敬的武林盟主齐名的宁邪王;也是那个为寻找太后下落,深入江湖一手创立千影殿,武林正道口中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夙三。 短短两年里,不光君羽墨轲变了,整个江湖好像都重新洗牌了。 音律无需宫商徵,起死回生绝尘色;灵霄令出风波起,紫衣一现邪魅生。 当年名声最响非天下四公子莫属。 然而相府被抄,在世人眼中祁公子已死; 灵回之巅被灭,楚天盟解散,楚翊尘生死未明; 再说宁邪王,当年带兵攻上飞来峰,宣告天下楚翊尘是叛党时,可谓是轰动了整个江湖,可从那之后就销声匿迹了,无论是朝堂还是江湖,都没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曾经名噪一时的天下四公子到现在几乎已无人再提起。 若说有,也就只剩一个风神医了,至今上梅林求医的也大有人在,可通常出现的是个叫茯苓的小姑娘,见过风神医的人寥寥无几。天下人都知道,风神医早在多年前就不问世事了。 花非叶心里盘算着江湖上的十大门派,卓清一死,清虚洞实力大减,直接掉到第九;如今为首的是天山派,掌舵伯溪梧武功还行,为人又宽厚,颇得人心。其次是万剑山庄,接着是新进门派飞鹰堡和流光雪,再往后便是龙原的千机阁。比较有意思的事,江湖上的人近两年好像都迷上的机关术,以至于千机阁势力大涨,从先前十大门派的最末一跃到前五...... 再往后的几个门派,花非叶一时间连名字都想不起来,也就不足为虑了。 他琢磨了会,想着君羽墨轲做了两年的行尸走肉,恐怕是还不了解外面现在是什么样,便把这两年来江湖上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和以前楚翊尘连任四年武林盟主,灵回之巅一家独大相比,江湖现在的势力均衡多了,十大门派虽然有先有后,但前三个几乎相差无几,唯一让人意外的是:现任武林盟主竟不属于任何门派,然而却是一城之主。 往届武林大会樱城城主曲池只做主持,从未上台比试过,哪知去年武林大会被天山掌舵伯溪梧请上台切磋,直接一战成名了。 虽然逾越了规矩,没有和其他九位高手比试,但曲池的声望在江湖上却是响当当,加上伯溪梧有心谦让,于是便成了新任武林盟主。 “黑狐狸,我们千影殿要不也去弄个武林盟主来玩玩?你如果不想出面,我替你出面,虽然不知道曲池到底武功怎样,但试试就知道深浅了,就算本公子败了还有楼中月呢。”花非叶一脸期待看着君羽墨轲,越说越觉得这件事大有搞头,其实只是闲不住了而已。 君羽墨轲沉吟片刻,神色平静道:“当初我入江湖,创立千影殿,一是为了追查母后下落,二是为了瓦解武林一家独大的势力。如今灵回之巅已成空巢,楚天盟解散,楚翊尘携妻归隐,江湖三足鼎立实力均衡,近几十年内,出不了第二个灵回之巅,所以千影殿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你想解散千影殿?”花非叶脸色一变,刷的从石凳上站起身,不敢置信地看着君羽墨轲,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君羽墨轲回眸,淡淡看着他,“任务完成了,还留着做什么?” “可......可也不能说解散就解散啊,千影殿教众三千,解散了你让他们去哪?” 君羽墨轲神色不动,“哪里来哪里去。” 千影殿教众由三部分组成,一是君羽墨轲亲手训练出来的心腹,二是睿帝调给他的皇家暗卫,三是江湖上一些亡命之徒。之所以被武林中人称为邪教,正是因为教众鱼龙混杂,只要有特殊技能或是武功高强,不管做过什么奸淫掳掠丧尽天良的勾搭,都能在教中得到保护,逃避正派人士追杀。 花非叶一滞,呆呆的看着君羽墨轲,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从小就跟在君羽墨轲身边,自然知道千影殿创立的初衷,如今任务是完成了,就这么解散,怎么都会觉得不甘心。 当初创教时,可是花不少心血,光是收留那些亡命之徒后怎么有效管制、利用,就耗费了不少人力物力。 “万一以后江湖上又出了什么乱子,需要派上用场呢?”花非叶不死心的问。 君羽墨轲目光平视前方,语气波澜不惊,“记得楚翊尘说过一句话,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有纷争就有江湖。” 他说,“江湖和朝廷原本就是两个不同的体系,朝廷维系天下秩序,让百姓安居乐业,却管不了人与人之间的摩擦,有摩擦就有争斗,有争斗就会拉帮结派。各色各样的人和大大小小的帮派构成了江湖,喜欢打打杀杀的永远只是江湖中一小部分人。只要没有威胁到官府,危及到天下秩序,朝廷无需干涉。” “......”花非叶看着君羽墨轲,神色有些动容,是这样吗? 听着好像是这个理。 江湖已定,再插手确实起不了什么大作用。就算他拿到了武林盟主又怎么样,让江湖归顺朝廷吗? 江湖人本就是天奕子民,何来归顺一说? 当初灵回之巅一家独大,天下英雄豪杰皆敬之,加上楚翊尘手中握有灵霄令,轻而易举便能号令群雄,威慑之广已震撼朝野,这才有了千影殿。如今威胁不复存在,千影殿似乎确实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第533章 当做兄弟 君羽墨轲神色微敛,回首看向花非叶,下了最后一道命令,“一会传书楼中月,千影殿解散,自己人分到各地别院,暗卫重新归还交给皇兄,其他人随便。” 花非叶面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默了会,俯首听令,“属下、遵命!” 散就散吧,反正他也不喜欢管事。 竹林里有片刻的沉寂,花非叶重新坐下,端着茶杯长长叹了口气,像是想起什么,心头一动,抬眼看向君羽墨轲的背影,转眼又变得嬉皮笑脸起来。 “黑狐狸,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千影殿解散了,那我以后就不是您老的属下对吧?” 君羽墨轲斜斜瞥了他一眼,神色木然,半晌没声。 花非叶以为他没兴趣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正准备转移话题,却听他道:“从来就没把你当做下属,是你自己一直以属下自居。” 我靠,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是他的错? 咦......等等! 花非叶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理解错方向了,怔怔地抬起头,“你刚说什么?呃......你从来没把我当做下属?” 最后一句话带了点弧音,似乎有些诧异,却又莫名的有点兴奋、喜悦,他说,没把自己当下属,呃......那一直都当自己是什么? 花非叶眼睛眨了眨,突然很想知道答案,不,应该说迫切的想从君羽墨轲口中听到答案...... 君羽墨轲转过身,淡淡看着他,唇角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只见他走到桌前,翻手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杯来朝花非叶举了举,此刻花非叶哪来兴致饮茶,一门心思都扑倒君羽墨轲的答案上,迫不及待地追问道:“等会再喝,先说说你一直把我当什么?说来听听嘛。” 君羽墨轲唇角微微上挑,一口喝尽了杯中茶水,将茶杯往桌上一扔,抬步出了凉亭。 “喂,别走啊。”花非叶旋即跳起身,才追出一步,又连忙转回来,把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这才扔了茶杯飞快地跟上去,“黑狐狸,说来听听嘛,又不会少块肉,你没把我当属下那当做什么?” “没大没小,真是聒噪。”君羽墨轲揉了揉耳朵,懒洋洋道:“叫声表哥来听听。” “......”花非叶眉梢一挑,嘴角扬起一抹愉悦的笑,虽说心中得意极了,嘴上却不承认,“切,想得美!” “发发号令就算了,你有做兄长的样子么。再说,就算叫表哥,你也是小的那个,小表哥。” 君羽墨轲笑了笑道:“嗯,乖。” 今天的阳光似乎格外的明媚,明媚到花非叶哪里都没去,就屁颠屁颠地跟在君羽墨轲身后。 君羽墨轲在厢房洗漱时,他也满面春风地跟在后面看着,边把玩着折扇,边喋喋不休的,总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 不过他声音放的很小,即使再得意,也不敢吵了某人的心头宝。 “早上的问题还没回答呢,千影殿都解散了,你今后有什么打算?真准备什么事都不管了,天天留在府中陪着郁小姐?” 君羽墨轲迟疑了下,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一件黑色锦袍穿上,一面拢着衣袖,一面低眸沉思着。 花非叶却没有让他一个人静静思考,直言不讳道:“郁小姐体内还蚀魂香毒,也不知道下次毒发在什么时候,我昨天问了下太医院里的那帮老家伙,竟然没一个说得上来,更别说能解。你看要不要带她去梅林一趟?” 君羽墨轲眼眸动了动,默不作声地看了眼花非叶,未置可否。 花非叶抿了抿唇,略一思考,便想到除非万不得已,否则黑狐狸不会让风兮音和郁漓央见面。 不止是风兮音,还有楚翊尘。 一切有可能把郁漓央从他身边带走的人,他都不见。 不但不见,甚至连消息都不会放出一丝一毫。 可这样的话,就没人能帮郁漓央解毒了。等毒性发作的时候,难道再给她找个男人......花非叶突然一个激灵,悄悄觑了眼君羽墨轲,赶紧摇头甩去了这个念头。 罢了罢了,这不是他该操心的事。 “郁小姐的事暂且不说,千影殿解散了,从今以后我们不再插手江湖上的事,那朝堂上的事呢,也不过问了?” 君羽墨轲凝眸,沉吟了一会儿,漫声道:“虽说皇兄算不上一位雄才大略的帝王,为巩固皇权手腕也有些雷厉风行,但从他登基以来,一直励精图治、勤政爱民,将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条,使百姓免受战乱,安居乐业。虽算不上是丰功伟绩,但总体来说,不失为一位英明的君主。” 花非叶点头,他从没否认过这点,但皇上表哥英明和他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那你呢?”花非叶不客气地问:“因为皇上勤勉,所以你就有理由做个逍遥王?” 君羽墨轲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正面回答,“我一直都知道皇兄会是个好皇帝,比我更适合那个位置。如今朝纲稳固,举国安宁,朝廷不需要我。” 花非叶了然,先是把皇上表哥猛夸一顿,然后理所当然的做甩手掌柜,他算是听明白黑狐狸的意思。 不是他不理朝政,而是朝廷不需要他。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如果再劝就该是自己的不是了。 花非叶觉得自己这心,操的有点过了。虽说不想黑狐狸一直这么颓废下去,但假如哪天,黑狐狸变得和那些朝臣一样,每天天还没亮就去上早朝,下朝后回到府里有堆积如山的公务要处理,他都会觉得不适应。 像他们这种沾染了江湖气的人,放浪形骸惯了,再上朝做官就有点不伦不类了。 眼看快午时了,房间里居然还没有动静,不止花非叶觉得奇怪,君羽墨轲也有些担心,匆忙进去一看,见九歌还在床上睡着,顿时松了口气。 不过已经快睡了八个时辰,怎么还没醒? 莫不是昨天累着了? “九儿?”君羽墨轲走到床前,轻轻唤了声,见九歌依然一动不动,遂在床边坐下,伸手探向她的额头,并没有烧。 第534章 冰肌芙蓉膏 君羽墨轲皱了皱眉,正准备探脉,花非叶突然跟进来了。 “郁小姐还没醒吗?” 君羽墨轲手一顿,霍然回首,只见花非叶已经大大咧咧地走到他身后了,两眼直直地盯着床上的九歌。 一早上心情都很好的君羽墨轲脸色瞬间黑了,几乎是低吼出声,“谁准你进来!滚!” 花非叶身子一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黑狐狸的房间他打小就经常来,还用问吗? 呆呆看了眼床上只穿着一件里衣的九歌,心思一转,旋即反应过来。 “好好,你别激动,我马上滚。”话音还没落,人便赶在君羽墨轲发怒前,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由于跑的太急,忘了把门关上,等花非叶想起,再准备回来关门时,君羽墨轲已经出来了,负手站在门口,一双黑沉的凤眸冷冷盯着他,像刀子般,要在他脸上活活戳出来两个窟窿。 花非叶摸了摸鼻子,这种事纯属自己缺心眼,又不好再提,连道歉都只会越描越糟糕,聪明如他脑筋一动,干脆转移话题。 “那个......太阳挺大的哈。”他将折扇遮在头上,仰首望着天,一本正经道:“都快午时了,郁小姐怎么还没醒,会不会是身体不舒服?还是伤势太重导致,要不我去找个太医来看看?” 说着,偷偷瞅向君羽墨轲。 果然,一提到郁漓央他脸上乌云瞬间散去,拧眉思忖片刻,道:“好,让韩叔去。” “没问题,我这就去找他。”花非叶对此事表现的非常积极,正要抽身闪人,又被君羽墨轲叫住,“回来!” “哦,”花非叶连忙转过身,姿态良好,“还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我马上去办。” 君羽墨轲睨了他一眼,凝声道:“我记得年前高丽进贡了几盒冰肌芙蓉膏,对祛疤消痕有奇效,你进宫一趟,去找皇兄要来。” “你要冰肌芙蓉膏做什么?”花非叶没由来地问了句。这玩意儿一般也就赏给后宫嫔妃,说是可以祛疤消痕、润肤香肌,难道黑狐狸想拿这玩意儿讨郁漓央欢心?以郁漓央的喜好,估计够呛。 君羽墨轲双目沉沉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呃......那我先进宫要一只试试,如果皇上不肯给,就只能您亲自去要了。”花非叶说的很直白,因为据他推断,如果皇上知道是黑狐狸要拿玩意儿,铁定不会给。不是冰肌芙蓉膏有多金贵,而是他要君羽墨轲自己去找他。 “不是一只,是全部都要。”君羽墨轲冷声道。九儿身上几乎遍布疤痕,一只肯定不够。 花非叶唇角一抽搐,瞟了眼君羽墨轲,态度十分恭敬,“很高兴您老人家这么看得起小人,但皇上他老人家就不一定有您这么好的眼光,无官无职的我能要来一盒就是极限,如果全部都要,估计得您亲自出马。” 开玩笑,当国库是他家的? 他如果去开这个口,要来的绝对不是冰肌芙蓉膏,而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当然,骂的人肯定是黑狐狸,但受的人是他啊。 君羽墨轲拧了拧眉,正犹豫着,身后房门突然被人从里打开了。 刚睡醒的九歌头有些疼,眼睛也隐隐生疼,但更难受的肚子,饿的疼。 她昨天睡得早,只了吃一顿饭,前天也是,而且身上还有伤,功力又没恢复,再好身子底也禁不起这么折腾。 听到开门声,君羽墨轲急忙转过身,只见九歌双手揉着太阳穴,气力虚浮地问他,“有吃的吗?” 君羽墨轲一怔,顿时想起九歌昨晚还没来得及用膳就睡了,今天又这么晚起,醒来肯定饿了,当即唤来下人,让他们快点去准备,又命人端来热水让九歌先梳理洗漱。 转眼间,清寂的庭院就热闹起来,下人们进进出出,被晾在一旁花非叶看得好不适应。 因为君羽墨轲自小在琅琊谷长大,喜欢清静,不喜欢人伺候,所以身边只有侍卫,下人们都在竹林外,未经允许,一律不许进紫竹林。 现在九歌住进来了,竹林有了女主人,韩林这才安排了几个丫鬟进来伺候。这些丫鬟都经过了严格的挑选和调教,聪明机灵,手脚勤快,不会动什么歪心思。 花非叶边兴致勃勃地打量着进进出出的几个丫鬟,边凑到君羽墨轲身边问,“还请太医吗?” 君羽墨轲知道九儿不喜欢自己靠她太近,所以没有进屋,而是站在院中,隔着窗户,静静看着屋里的人,听见花非叶的话,微微沉吟了下,道:“不用了。” 九儿不想让太医诊治,来了也没用。 “那个什么什么膏还要吗?” 君羽墨轲垂眸,昨晚他给九儿伤口上药,看到那一道道狰狞的疤痕时,心几乎痛到无法呼吸。他不知道九儿身上那些伤到底是怎么来的,九儿也不肯告诉他,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弥补。弥补自己的罪孽。 是他没有保护好九儿,九儿受伤时他无能为力,但他绝不允许那些伤疤像烙印一样跟着九儿一辈子。 “等会用完膳,我进宫一趟,”君羽墨轲抬眸,定定地凝望着屋里那抹倩影,沉声道:“你留在这看着九儿,她想做什么都行,但在我回来之前,不能让她离开王府。” “有本公子在,你尽管放心去吧。”花非叶打开折扇,轻轻摇晃,摆出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道:“没准我还能帮你在她面前说几句好话呢。” 君羽墨轲脸色一沉,冷眼看向他,“谁准你跟九儿说话。” 花非叶眨眨眼睛,觉得黑狐狸这火气来得也太莫名其妙了,又不是不认识,说两句话还不行了? 不行他还非得说! 花非叶心里暗暗地想着,嘴上却道:“算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在远处看着总行了吧。” 君羽墨轲点头,“现在就可以去了。” 花非叶,“......” 我靠,亏自己早上还被他一句不清不楚话的给感动了,真他妈眼瞎了,不然就是眼前这家伙被掉包了,听听这冷漠的语气,瞧瞧那一脸嫌弃的神态,和早上在亭子里的根本不是同一个人嘛。 走就走,老子才不想呆在这。 花非叶愤恨地想着,正要离去,忽然见君羽墨轲脸上绽出一抹柔和的笑,以为他刚才是在开玩笑,要开口留自己,哪里他满面堆笑的从眼前走了过去。 “九儿,饭菜准备好,在这边。” 温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若不是这间院子只有两个男人,花非叶完全不敢相信这会是君羽墨轲的声音。 他大爷的!见色忘友的死疯子! 第535章 细说往事 吃完饭后,九歌没有像昨天一样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而是坐在院子里的梅花树下,望着枝上的叶子发呆。 阳光透过树隙洒在她的身上,落下斑驳的小光点,明晃晃的,微热的风吹在身上,有些燥热,她脸色依旧瓷白瓷白的,身影淡得就像是珍藏了多年的水粉画。 君羽墨轲站在身后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生怕一眨眼她就会从眼前消失般。 患得患失太久了,即使知道九儿回来了,却还是那么小心翼翼,说话都不敢太大声,生怕惊着她,更怕惊醒了自己。 看了许久许久,心知不能再拖下去了,这才不舍的收回视线。 他没有告诉九儿自己进宫之事,不想让她知道自己不在府中,害怕她会想尽一切办法逃走。 离开竹林时,君羽墨轲厉声警告花非叶,“如果我回来时九儿不在,你可以去死了。” 真是啰嗦,他至于连一个武功尽失的人都看不住吗?如果看不住,用不着别人降罪,他自己先撞树自杀。 花非叶不以为然掏了掏耳朵,看都没看君羽墨轲一眼,懒洋洋道:“知道了,你就安心的走吧。” 君羽墨轲蹙着眉,远远望了眼竹林深处的模糊人影,终是转身离去。 花非叶斜斜倚在一根竹子上,心里估摸着时间,觉得黑狐狸应该在去皇宫的路上了,这才吐掉嘴里叼着的一片竹叶,兴致勃勃地朝院中走去。 “郁小姐,中午好啊。” 爽朗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九歌微微闭上眼睛,静坐在梅花树下,充耳未闻。 花非叶也不在意,他将手中的一幅画轴放到桌上,摇着折扇大大咧咧的走到九歌身前。 九歌眉心微皱,仍旧闭着双眼道:“离我远点。” “好歹也算是朋友,别这么不近人情嘛。”话虽是这么说,但花非叶却听话地后退了几步,拉开一段距离后,道:“郁小姐,如果我没猜错,前天从王府救走你的黑衣人是郁珏吧?” 等了一会儿,见九歌没有任何动静,花非叶莞尔一笑,“你放心,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问问。我和小哥儿关系还不错,在契风崖下还一起并肩作战过了,别说,小哥儿穿上盔甲还真是英俊的,像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郁珏去过契风崖?”九歌睁开眼,冷冷看着他。 她只知道楚天盟解散了,却不知带兵剿灭楚天盟的讨逆将军就是郁珏。 花非叶滞了滞,突然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本来只是想套下近乎,现在后悔也无济于事,顿了会,唇角一弯,“郁小姐坠崖后生死未明,小哥儿当然会去寻你。不止小哥儿,那段时间去契风崖找你的人可多了,楚翊尘也去了。还有黑狐狸,你掉下去后,他二话不说就跟着你跳下去了,我冲过去拉住他,他却不要命地想挣脱,眼看快要拉不住,我就直接把他打晕了,不然这会儿肯定摔得粉身碎骨了。” 九歌恍若未闻,目无波澜地看了他一眼,重新闭上眼睛。 “你别不信,我说的都是真的,”花非叶脸上的笑容尽数散去,忍不住把当时发生的事一一道来,语气是少有的严肃。 自从九歌坠崖后,千影殿几乎全教出动,把契风崖翻了个底朝天,上上下下来回不知道找多少趟,就是没发现她的踪迹,后来不得已他才把君羽墨轲弄晕带回京城。 回到到京城后,刚君羽墨轲弄醒,他又拖着一副残破的身子,发了疯似的往坞城跑,怎么劝都劝不住,明知泗水峡那么大的水流,生机渺茫,但他一直没放弃,每天都在契风崖来回寻找,连峭壁上有多少块突岩都能数清了。后来还遇到楚翊尘,被他打去了半条命,内伤加外伤,养了两三个月才慢慢养好。 花非叶不希望九歌一直误会君羽墨轲,将这些事说的非常详细,连无双单枪匹马地闯到紫竹林找君羽墨轲算账的事都说了,唯独没提自己也曾冒着生命危险下崖寻人...... “郁小姐,我知道你恨太后,但黑狐狸是无辜的,他的心从始至终都向着你。” “出事当天我听到太后和孟梁的对话,但被钟黎偷袭点了穴道,后来被孟无缘发现了。我们分兵两路,他去契风崖寻你,我去找黑狐狸。你是不知道,当初太后正被一大批刺客围攻,黑狐狸知道你出事后,不惜和太后决裂也要赶去救你。印象最深的是我问他太后这里怎么办,他只回了我四个字,自求多福。” 九歌长睫轻轻一颤,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曲起,脸上却没有任何异样,依然静如止水。 花非叶不管她有没有听进去,撩起衣摆在她对面坐下,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愧疚,“其实你最该恨的人应该是我,如果不是我那一掌,你也不会坠下悬崖,对不起。” 最后三个字在他心中藏了两年,虽然君羽墨轲没有怪过他,但他心里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每次看到郁珏时,他心里就充满了内疚,所以他总是去撩拨郁珏,心甘情愿的被他骂,被他揍,似乎这样心里会好受一点。 九歌缓缓睁开眼,面不改色地看着他,沉默良久,心静如水道:“与你无关。” 坠崖之事她从没怪过花非叶,即使没有他那一掌,她也在劫难逃。说来可能还要谢谢他,如果不是他提出的那几剑,自己可能还伤不到花独影,更不可能断了她的腿。 说了这么多,见九歌终于愿意回他一句,花非叶脸上不禁浮出一抹笑,“还以为你不会理我呢。” 像是想起什么,他从腰间掏出一把精巧的钢刀,伸手递给九歌:“这是你当初在船上伤钟黎的蝴蝶刀,你出事后,钟黎就被关起来了,后来被黑狐狸处置了,这把刀刚好落到我手上,现在物归原主。” 九歌愣了几秒,缓缓伸手接过,拿在手上看了半晌,眸光似乎有些呆滞。 她从怀里摸出另一把,将两把刀并在一起放在掌心,银白的刀锋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照得人眼睛隐隐发涩。 花非叶见她神色突然间变得悲凉起来,轻而易举就猜到她想起了谁。 不单是九歌,换做任何一个人想起无双都要忍不住叹息,她才十七岁,那么年纪轻轻就走了,都没来得及跟她那头发花白的爹道声别。 “听说无双曾在黄河下游找了你整整半年,后来得知相府被抄的消息,才去找宣于祁。”宣于祁不想让九歌知道的事,花非叶却在不经意间告诉她了。 九歌周身冷漠的气息一下子变得哀凉起来,眸中难掩的悲坳,她闭上双眼,攥紧了手中的两把蝴蝶刀,一颗晶莹剔透的泪水从羽睫下方默默地滚落,淡白的嘴唇轻轻颤抖着。 花非叶静静地坐在一旁,没有打扰她,仰头望着天空,今天的阳光确实刺眼极了。 过了许久许久,他听到九歌问,“无声在哪?” 冰冷的语气中,充满杀意。 花非叶心中一顿,别有深意地看着九歌,“自从无双死后,无声就消失了,连杀手盟的楼中月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可能已经死了吧。” 似乎不想深聊这个话题,花非叶突然从地上站起身,笑着对九歌道:“先别想着报仇,除了这把蝴蝶刀,我还带了个东西给你。” 说着,走到一旁的桌子上,拿起刚带进来的画轴,在手心把玩了一圈,神秘兮兮道:“猜猜这是什么?” 九歌瞥了一眼,没兴趣理他,收起手中蝴蝶刀,准备回房,却被花非叶眼疾手快地挡在跟前。 九歌当即后退几步,语气微冷,“让开。” “先别急,就耽搁一会,这东西你肯定感兴趣。”不等九歌回答,花非叶手腕一抖,唰地一声,将画轴在九歌眼前展开。 当看到画中人物时,九歌瞳孔微不可见地收缩了一下,静静注视良久,目光落在右下方的印鉴上,半晌无言。 花非叶见九歌的神色凝重,便知有戏,他笑了笑,道:“郁小姐,如果你能答应我一件事,这幅画便送给你。” “说。” “很简单,让黑狐狸治病。” 第536章 我要成亲 午时将过,睿帝刚和新任丞相商议完朝事,正准备去用膳,一名内侍突然急急忙忙地进来报,“启禀陛下,宁王求见。” “谁求见?”睿帝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地看向内侍,神色少有的失态,“宁王?他还知道进宫?” 这两年里,他不知道召了君羽墨轲多少次都没把他召来,圣旨对他都不管用,怎么这会自己跑进宫了? 虽然觉得惊讶,但人来了总不能不见,睿帝按下好奇心,重新坐回到御案后,让内侍赶紧叫他进来。 君羽墨轲踏进御书房时,睿帝正拿着一本奏折,当做很忙的样子在批阅,他顿了下,俯首行礼,“见过皇兄。” 睿帝闻言,不动声色把头从奏折后抬起来,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看了眼君羽墨轲。 臭小子一天不见居然跟变了个人似的,之前去王府见他,总是一副衣冠不整,蓬头垢面的样子,满身颓废的气息,让人在他身上看不见丝毫的生气。 这会儿倒是挺精神的,常年披散的墨发竟然舍得用一根白玉簪束起来,邋遢的胡须也剃干净了。一袭锦致笔挺的暗纹锦袍,脚蹬黑金靴,绝美的面容透着几分冷冽,狭长凤眸灿若星辰,仿佛从前那个不可一世的妖孽弟弟又回来。 睿帝有些恍惚,回过神后,轻轻咳了声,一本正经地放下奏折,看着君羽墨轲冷笑道:“什么妖风把你给吹来了?” 他这个弟弟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突然跑来定是有所求。睿帝暗暗下定决心,不管君羽墨轲求什么,他一概不答应。 君羽墨轲没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听闻年前番邦进贡了几只冰肌芙蓉膏,希望皇兄能赐予臣弟。” “你要冰肌芙蓉膏做什么?”睿帝有些好奇,随口问了一句。 君羽墨轲也随口答他一句,“自有用处。” 臭小子,要东西还这么嚣张! 睿帝没好气地看着他,耐着性子把话问完。“除此之外呢?” 能让他亲自进宫一趟,恐怕不只是为这一件事而来。 果不其然,只听君羽墨轲眸光定定地望着他,语气铿然,掷地有声,“我要成亲。” “想都别想,”睿帝一拍桌子,毫不犹豫地否决,“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劝你早点断了这个念头,不可能!” 他大步走到台阶前,扬手一挥,让内侍全都下去,像以往一样,只留高林一人在旁伺候。 高林低着个头,悄无声息地退到角落里,非常有经验的充当着隐形人。 等内侍们都下去后,睿帝终于懒得伪装了,走上前就是一通训斥。 “朕看你的面子上不动郁漓央就已是最大的极限了,你还想娶她!怎么娶?她在你府上公然行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刺杀你母后,是官府正在全力缉拿的逆犯,你是想敲锣打鼓的把一个罪犯抬进王府,还是想天下人戳着你的脊梁骨骂你不忠不孝?” 君羽墨轲微微垂眸,语气轻淡,“别人的看法与我无关,我只要九儿。” “混账!我看你是被那个妖女迷得神志不清了。”睿帝气的脸色铁青,恨不得一巴掌把他给打醒,“郁漓央究竟给你下了什么迷药,让你对她如此死心塌地!她不只是行刺母后,还是前朝皇室遗孤,叛党楚翊尘的妹妹!你想想,就算朕不反对你娶她,母后会答应吗?别忘了,母后的腿就是废在他们兄妹两手上,她若知道郁漓央藏在你府中,还不得想尽一切办法逼你把人交出。” “想让我把九儿交出来,痴人说梦!”君羽墨轲看了睿帝一眼,抬眸平视前方,语气冷冽,“当初为了救她,我不惜和九儿反目成仇,后来又请风兮音帮她治疗腿疾,九儿还为此消耗了大半功力,可她做了什么?” “想尽一切办法找九儿麻烦,使出卑劣的伎俩给九儿下那种毒,联合江湖人对九儿赶尽杀绝,利用我的婚事、在我府上设下埋伏......如果她不是我们母后,我绝对会用一千种一万种办法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放肆!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睿帝大怒,忍不住直呼其名:“君羽墨轲,你给朕清醒清醒,母后可是你的生母啊!你想背上一个大逆不道的罪名吗?!” “那又如何!”君羽墨轲霍然偏头,冷冷看着睿帝,“她眼中只有仇恨,没有我这个儿子。在她想方设法引开我,另派人围杀九儿时,我们母子情分就断了。” 睿帝心中一震,盯了君羽墨轲半晌,见他眸色清明,面容沉静,便知他说这些话时,一直都很清醒,没有发病,更加不是意气用事。 这是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他恨母后,只因她是他生母,所以没有动她。 睿帝张了张嘴,想劝他,却不知从何劝起。 君羽墨轲从小到大都很固执,认定的事情就不会改变。 他七岁想去秦岭学艺,于是独自一人去了;他十三岁想上战场,结果半年凯旋而归;他告诉父皇不想继承皇位,之后就再也没有异心;他说能找到母后,可以帮朝廷解决灵回之巅,他做到了...... 睿帝转过身,望着空旷的大殿良久,似是不想再从他口中听出大逆不道的话,于是转移话题,“你想和郁漓央在一起,朕不反对,但你不能娶她。在世人眼中,宁王可以没有王妃,但不能娶一个前朝逆犯为妻。” “我可以给九儿换个身份。”君羽墨轲道。 睿帝冷笑,“你对郁漓央有多痴情,别人不知道,母后也不知道吗?” 只要君羽墨轲成亲,不管对方是谁,母后一定会查个究竟。身份查不出来,样貌还不认识嘛? “况且,现在所说的一切,只是你的一厢情愿。郁漓央怎么想的,她愿不愿意嫁给你,又是另外一回事。”睿帝虽没有见过九歌,但却可以猜到,郁漓央既然敢在王府公然行刺太后,就证明她并没有想过和君羽墨轲会有将来。 君羽墨轲显然明白这一点,两颊的肌肉绷紧了一下,低眸看向地面,没有说话。 睿帝唇角微弯,侧身看着他,淡笑道:“冰肌芙蓉膏朕可以给你一只,不过你得答应朕,配合太医把病治好。” 君羽墨轲只听到了他前面一句,偏头,目光炯炯地回视着他,“一只不够,我全部都要。” 睿帝嘴角的笑僵住了,怔怔看了他两秒,登时大怒,“你当朕的国库是你王府后院呢,还全部都要,怎么不直接把国库搬走呢!” 臭小子,一定是看自己不答应他的婚事,故意在得寸进尺。 他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早知就按照先前决定的,不管他什么求情,统统不答应算了。 君羽墨轲丝毫没将睿帝的怒火放在眼里,淡淡看了他一眼,道:“要那么多金银玉帛没用,如果还有其他祛疤消痕的药膏,倒是可以一并给我,上好的疗伤止痛药也行。” “止痛药没有,上好的鹤顶红有一缸,你要吗?” 君羽墨轲嘴角一抽搐,缄默不言。 睿帝恨恨瞪了他一眼,一甩衣袖,“滚,朕不想见到你。” 君羽墨轲充耳未闻,镇定自若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高林,把宁王撵出去。”睿帝满面怒容地回到御案后,敛起一本奏折,看不下去也在看。 高林一脸为难地抬起头,看了眼睿帝,又巴巴望了眼站台阶下君羽墨轲,摸不准陛下究竟是什么意思。 叫他看来,冰肌芙蓉膏虽然稀有,却不是什么珍贵的玩意儿,全部都给宁王其实也无伤大雅。陛下生气,只怕是被宁王这嚣张的态度给气的。 宁王也是的,两年不来御书房,一来就惹陛下生气,明知道陛下最疼他这个弟弟,说两句好话就能把东西拿走,却偏偏摆出一副强硬的姿态,倒是叫他好生为难。 高林心里琢磨了会,当做没听见,睿帝也没再叫他,就在那看奏折,只是半天都没执笔批阅。 至于君羽墨轲,那就更有耐心了。见皇兄在忙,便不再打扰,自行在殿中找了把椅子坐下,可能是在地上坐惯了,他支起一条腿,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 睿帝不动声色地瞄了他,不看还好,一看连都气红了,将奏折重重往桌上一拍,刚要站起来斥人,却见一名内侍颤颤巍巍地进来了,显然被刚才的声响吓到了。 “启禀陛下,廷尉府周大人求见。” “怎么这个时候来,”睿帝皱了皱眉,道:“让他进来。” “是。” 没一会儿,御书房门口就出现一位穿着深色官服的中年男子,进来后一直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行完礼后,这才发现殿中居然还坐着一人。 谁这么大胆,居然敢在御书房里坐着,一只脚还踩在椅子上! 周大人惊讶不已地侧首望去,在看清那人面容时,心中不由一楞,随即躬身行礼,“微臣参见王爷。” 君羽墨轲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睿帝哼了声,冷冷道:“不用管他,爱卿求见朕所谓何事?” “启禀陛下,微臣奉旨缉拿的前朝逆犯,派出重兵在京中搜寻三日一无所获,料想那行刺太后的歹人已逃离京城,特请陛下恩准微臣扩大范围搜索,并派发通缉令到天奕各城......” 说着说着,忽然察觉到一道阴冷的视线落在自己后背上,蓦地打了个冷颤,僵硬地转过头,不料对上一双阴鸷的凤眸,吓得他三魂俱散,连接下来要说的话都忘了。 周大人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了,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宁王...... 睿帝没好气地瞪了眼君羽墨轲,敛去神色,面带威严道:“根据当日随太后出行的禁军所说,逆犯受了重伤,跑不了太远,周大人可派人在京城郊外搜寻,但切记不可扰民。” “可是......”周大人似乎还有话要说,却被君羽墨轲冷冷打断,“堂堂一个廷尉府,掌管着五百精兵,却连一个身受重伤的人都抓不住,还要把通缉文派发到各城镇去,是为了彰显你们无能吗?” 周大人脸色一变,连忙跪下,“宁王所言极是,是微臣办事不力,请陛下恕罪。” 睿帝轻轻咳了一声,道:“逆贼胆敢在王府行刺太后,还能全身而退,证明有一定的本事,此事不能全怪爱卿,爱卿请起。” “谢陛下。”周大人缓缓起身,振振有词地表示一定会尽快将逆犯缉拿归案,临走时却感觉那道阴冷的视线居然还黏在自己背后,吓得他一刻也不敢多待,哆哆嗦嗦地出了御书房。 “走了,还看!人都被你吓成什么样了。”睿帝瞪着君羽墨轲,气不打一处来。 君羽墨轲轻轻摩挲着指腹,淡淡道:“我在考虑是不是要把此人打得出不门,他才会长点眼力。” “混账,周大人是朝廷三品重臣,岂是你乱来的。”睿帝两眼都快喷出火了,语气十分不善,“朕说了,不想见到你,快滚出去。” “冰肌芙蓉膏给我,我马上走。” “朕不给你,难道你还想赖在御书房不成?” 君羽墨轲若无其事地看着睿帝,唇角挂起一抹诡谲的微笑,“还是皇兄懂我。” 睿帝气结,想斩他的心都有了,忿忿不平地瞪了他好几眼,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最后还是拿他没办法,只能妥协,命高林去把冰肌芙蓉膏拿来。 眼看午时快过了,他还没开始用膳,一会儿还要和户部几位大臣商谈国库上半年收支的事,总不能让这小子一直坐这吧。 混账,自己在府里闲着没事干,还要跑来膈应他。 睿帝倒是愿意让君羽墨轲一直坐在这里,可大臣们受不了啊,就他那阴森森的两只招子直勾勾地往人身上一瞅,哪个还能沉下心思禀话。 等一盒十二只冰肌芙蓉膏拿到手,君羽墨轲果然不再呆下去了,心满意足地道了声,“多谢皇兄。” 睿帝哼了哼,居然还会向他道谢...... 不错,没白疼他。 好心情没持续多久,睿帝刚用完膳回到御书房,便有翰林院负责编修玉碟的官员跑来哭诉,宁王方才闯入翰林院,不顾众人阻拦,硬是将皇家玉碟给修改了。 睿帝闻言大惊,玉碟记载历代皇族族谱,岂是他说改就能改的! 迅速接过高林呈过来的玉碟,打开来看,前面都没什么变动,只是在后面皇室宗亲关于他的那一栏补充道: 宁亲王,君羽墨轲,于睿泽贞已年腊月三十成亲。 正妃,崛汉王朝泓渊帝刘玉之幺女,漓。 嫡配也。 第537章 何为般配 正午的太阳很烈,熏风中带着融融热意,往来的太监、宫女们个个热的汗流浃背,君羽墨轲却是一路春风满面,唇角盈着欢愉的笑,连带着步伐较平时都要轻盈许多。 快出宫门时,一个侍卫突然赶急赶忙地跑来,说是传太后口谕,请宁王殿下前往长乐宫一趟。 换做往日,君羽墨轲接到太后的懿旨估计连理都不带理,可今天他心情好,玩味睨了侍卫一眼,笑着道,“回去禀告一声,今后别再来烦我了。倘若有下次,当心有来无回。” 侍卫心中一凛,吓得脸色苍白,缩在原地吭都不敢再吭一声。 君羽墨轲淡淡一笑,不做半刻停留,携着从睿帝那诓来的一只盒子贡品飘然离去。 回到王府后,直奔紫竹林,彼此花非叶正坐在庭院中独自品茗,瞅见君羽墨轲时,懒洋洋地打着招呼,“唷,这么快就回了?” “不是让你呆在外面吗?”君羽墨轲眸色幽幽地瞥了他一眼,目光扫向旁边的两株梅树,空无一人,心中顿时一沉,“九儿呢?” “房间里。”花非叶浅浅呷了口茶,神情惬意。 君羽墨轲不再看他,径自进了房间。花非叶唇角微弯,笑吟吟地盯着杯中茶沫,心中在默数一二三。 不出所料,才念到二,房间啪的一声清响,像是什么东西掉到地上了,之后君羽墨轲风一般地卷了出来。 “花非叶!你把人看哪去了?!” “哦?不在里面吗?”花非叶缓缓抬头,看着君羽墨轲慌乱的神色,强忍住心中想笑的冲动,面上故作惊讶,“我看着她进房的啊!” 君羽墨轲脸色骤变,森冷的双眸中涌现一抹最原始的暴戾,攥紧拳头,没心情和花非叶废话,正准备召集守在林中的百名暗卫,却听花非叶慢悠悠地来了句,“谁说在你房间啊......” 君羽墨轲身躯一顿,转瞬闪身冲进膳房,出来时,脸色阴鸷的吓人,情绪已经处于暴怒边缘,“花非叶,你在找死吗?” 花非叶眨了眨眼,他话还没说完呢,抬头看向君羽墨轲,弱弱地指向主卧旁边的厢房,“郁小姐说你的房间住不惯,让我把东西东西收拾一下,搬这边了。” 君羽墨轲阴晴不定地看他一眼,二话不说又进了次卧。 这次终于没走错。 房间里,九歌静坐在桌前,定定地看着一幅画,画卷平铺在桌面上,桌沿放着一杯清茶,茶已凉透却丝毫未动。 房门被人大力推开时,她面不改色地抬首,正好对上了一双惶恐的眼眸,眼底有些赤红,像是盛怒的前兆。 房间里有些静寂,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九歌默不作声的收回视线,将桌上画轴卷起,复又端起桌沿的茶杯,轻轻呡了一口,问:“有事?” 君羽墨轲怔了下,周身的戾气一点点散去,他直直盯着九歌,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用十分轻柔的语气问,“九儿怎么搬这边来了?” “隔壁是你的房间,我住不惯。”九歌一如既然的坦直,全然不在乎自己说出来话是否伤人。 君羽墨轲脸色一僵,眸光复杂地盯着九歌的眼睛,看了半晌,目光渐渐落到桌上的画轴上,如若无事地转移话题,“我刚进来时见九儿正在看这幅画,是隔壁墙上挂的那一幅吗?” 九歌不语。 君羽墨轲凝眸望向桌面,发现画轴的颜色与尺寸和自己那幅略有差别,心思一动,缓缓走前几步,正想将画轴打开,却被九歌一把在按住,“此画你不配碰。” “......为何?” 九歌偏头,眸光如刃的看着他,一字一顿道,“画中人是我生母,前朝渊帝遗物。” 在看到这幅画之前,她对自己的身世并不关心,她没见过蓝吟雪,不知道国恨家仇是什么滋味。 她是孤儿,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所以在看到这幅画时,看着画中那张与自己又七八成相似的面容,眉宇间近乎一模一样的神态,突然在某个瞬间,觉得自己和画中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仅仅是因为容颜相似,而是与那双冷艳的双眸对视时,来自灵魂深处的触动...... 蓝吟雪。 看着画中人,念着这个名字,她渐渐地,从心底开始肃然起敬。 正神色恍惚间,心底蓦然一沉,像被一道惊雷击中,劈开她险些遗忘的记忆。 契风崖上狂风呼啸,一个神色狰狞癫狂的女人在上百人面前,大肆宣扬着她如何践踏别人尸体,如何做人彘,如何拿别人的血肉做花肥...... 若非体内功力散尽,提不起丝毫气力,九歌恨不得立即冲进皇宫,将那个毒妇生剥活剐。她活了两世,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现在不仅是想为自己报仇了,更想洗刷那些惨绝人寰、令人发指的屈辱! 她改变主意了,一刀杀了花独影未免太便宜她了,她一定要叫她尝尝,什么是生不如死! 君羽墨轲眸色晦暗地看着九歌,她眼中的杀意与憎恨清晰可见,他知道九儿在想什么,可他无法阻止,也无能为力...... 国恨家仇,辱身逼崖,旧账未清又添新仇,他们之间隔着一条永远无法迈过去的沟壑,随着他给九儿服下散功散的那一刻开始,这条沟壑不但越来越深,也越来越远。 低眸看着桌上那幅画,君羽墨轲缓缓勾起嘴角,带着一抹遗世的讥讽,刚才在御书房里皇兄口口声声说九儿是前朝余孽,那他们呢? 他们算什么? 一个是前朝余孽,一个是乱臣贼子。 真是般配极了。 君羽墨轲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般,颓然的出去了。 他关上房门,一脸麻木地坐在花非叶方才坐的地方,花非叶应该是听到他们谈话,知道自己闯祸了,在君羽墨轲出来时,就麻溜的跑了。 九歌那幅画怎么来的,君羽墨轲不用问,猜也能猜到,他没有找花非叶算账。 罪不在物品,而是一直都存在。花非叶所做的,只是给了一件本就属于九儿的东西而已。 晚饭的时候,九歌没有出来,君羽墨轲在门外唤了几声,见九歌没应,便以为她心中恨意还未平息,不好再打扰。 待到夜深人静九歌睡着时,君羽墨轲这才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月光洒了一地,满室清辉,他静坐在床前,痴痴地望着床上的人影,良久后,轻轻点了九歌的睡穴,解开她的衣衫,拿出今日讨要来的玉膏,小心翼翼地帮她擦着身上的伤痕。 看着那一身触目惊心的伤疤,君羽墨轲的心都是颤抖的。 连呼吸也不敢用太重,生怕弄疼了她。 第538章 石匣现世 花非叶是个闲不住的,一大早又往紫竹林跑,美滋滋地蹭了一顿饭后,也不见他走,就守在院子里,缠着和君羽墨轲下棋。 君羽墨轲索性无事,便陪他手谈了几局,即使有些心不在焉,但想虐花非叶,还是轻而易举。 花非叶输了棋局倒是无所谓,只是眼看日头渐高,便有些坐不住了,瞧了眼君羽墨轲身后的房门,状似无意地问:“郁小姐还没醒吗?” 她答应自己的事还没做到呢,该不会想赖账吧。 君羽墨轲闻言,闭目凝神片刻,睁开眼后,微微摇了摇头。 “看这日头,今天又要一觉睡到午时了。”花非叶漫不经心地看着棋盘,随意落下一子,“她昨天什么时候睡的?” 君羽墨轲微微拧眉,九儿昨天下午一直都没有出过门,具体何时睡下,他也不太清楚。思忖片刻,推测道:“我昨晚亥时进去,九儿已经睡着了,大概戌时吧。” “戌时......”花非叶琢磨着,“假如和昨天一样,郁小姐将近午时才醒,那就是睡了八个时辰......八个时辰!”他倏而睁大双眼,感到十分惊奇,“普通人一天也睡不了八个时辰啊,郁小姐是习武之人,睡眠应该更浅才对。难道是散功散的副作用?” 君羽墨轲心中一紧,抬眼看着花非叶,黑沉的双眸里晦暗难测。 昨晚给九儿上药时,她身上的伤口都已结痂,按理来说应该不会有大碍,可为何连续两天都起得这么晚? 而且再仔细想想,确实很奇怪。 九儿白天醒着的时候,非常警惕,自己稍稍靠近一点,她立刻就能察觉。可到晚上睡着后,居然又十分迟钝,任由自己将她搂在怀里,一动都不动,若非呼吸尚且平稳,脉搏尚存,其余特征几乎和死人无异。 莫非真如花非叶所说,散功散不但能让人失去武功,还有其他作用? “要不找个太医来看看?”见君羽墨轲不说话,花非叶眸光微动,笑着建议道。 君羽墨轲沉吟片刻,道:“九儿不喜欢有人靠近。” “那就趁她晚上睡着后,再让太医过来呗。反正无知无觉,她也不知道,不会怪你的。” 君羽墨轲淡淡看他一眼,默不作声的落下一子,相当于同意了。 花非叶心情大好,耽搁了两年,终于有机会让黑狐狸治病了。 九歌醒来时,房间里空无一人,她警惕地扫了眼屋内环境,正准备下床,突然像是察觉到什么,抬起手臂放在鼻尖嗅了嗅,眉心微微皱起。 偏头望向门后,横栓还在,可窗户却是开着的。 她检查了下自己的身体,和昨天一样,没什么大碍,功力也没有任何恢复的痕迹,只是身上的疤痕似乎淡了不少,隐隐还能嗅到一股奇特的异香。 九歌若有所思地望了眼窗外,穿上衣服出了房间。 听到房门打开,君羽墨轲立刻抛开棋局站了起来,看见九歌时,脸上瞬间扬起一抹柔和的笑,仿佛昨天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九儿,醒了?” 九歌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略略点了点头。 “郁小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花非叶一脸痛心疾首地看着九歌道,“你说你早不醒晚不醒,偏偏在我快要赢了的时候才醒,存心的吧?” 说这话时,他手里正拿着一颗白子,而棋局上的白子已被黑子杀的片甲不留了。 九歌不懂围棋,所以辨不出他话中是真是假,即使辨得清也不会搭理,仰首看了眼日头,问:“现在什么时辰?” “和昨天一样,快午时了。”花非叶笑意盈盈地看着九歌,留意着她脸上每一个表情的变化。 换做任何一个人,知道自己一觉能睡八个时辰,都会感到惊讶。 君羽墨轲也深深地看着她,眼里带着探究。 唯独九歌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像是在意料之中般,没有任何情绪。于她而言,沉睡时间只比以前多了一个时辰,尚在承受范围。 花非叶和君羽墨轲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疑惑。花非叶没有那么多顾忌,直言不讳地问出声,“看郁小姐的神色,似乎并不惊讶?” 九歌自然知道他在指什么,本不欲解释,可转眼看到君羽墨轲担忧的神色,怕他又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为了避免麻烦,于是随口扯了个幌子,“练珈蓝生死决的人容易嗜睡。” 花非叶一怔,满脸惊奇地问君羽墨轲,“还有这样的武功?” 君羽墨轲微微蹙眉,显然也不太清楚。 他没有接触过珈蓝生死决,只听师傅曾经提起,珈蓝生死决融合了回屹族的最高心法,修炼方式和出招特点与中原武功大相径庭,却不知修炼此功竟然还会让人嗜睡。 君羽墨轲目不转睛地看着九歌,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些端倪,然而九歌始终都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实在无法从中辨出她话里真假。 看来只能找迦蓝神教的人了解此功了。 兴许楚翊尘也知道。 吃完饭后,花非叶仍然觉得这种事有点匪夷所思,从来没听说过练功还能让人嗜睡的,莫不是练得走火入魔了? 他找着机会,趁君羽墨轲回房间拿东西的一小会儿,凑到梅花树下,半信半疑地问九歌:“郁小姐,你功力不是已经消散了吗?怎么还会嗜睡呢?” 九歌凝眸,正思索着要不要回答,或者该如何回答。却听花非叶一个人在那自问自答道:“莫非只有练过珈蓝生死决,就算武功废了,嗜睡的特点也会跟其一生?” 九歌缓缓侧过头,定睛着他,“你说出了我一直都没想通的问题。” “......”花非叶呆了呆,有片刻的失声,好在他没有忘记正事,赶在君羽墨轲出来之前,道:“算了,不说这些,你昨天答应过我一件事还记得吗?” 九歌默了会,点头。 花非叶唇角一弯,正要说话,却听身后响起一道冷冰冰的声音,“花非叶,你在做什么!” 花非叶浑身一震,连头都没回,就蹭蹭蹭地后退步,待与九歌拉开一段遥远的距离后,这才笑眯眯地回过头,“黑狐狸,郁小姐刚才跟我说,你情绪经常不稳定,是不是身体有什么问题,还说有病早医,让我去给你找大夫呢。” 君羽墨轲眸光一怔,猛地偏头看向花非叶。花非叶面不改色地指天发誓,“真的,绝无虚言。” 君羽墨轲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九歌,低哑的声音中掩藏难以言喻的欣喜和希翼,“九儿,花非叶说的是真的吗?” 九儿在关心他? 会吗? 九歌面不改色抬头望去,只见花非叶站在君羽墨轲身后各种疯狂打手势,神色极为夸张,就差跪地请求。 九歌觉得有趣,单手支着下巴,无动于衷地凝视着他。 姑奶奶,你别一直看着我啊。 花非叶都快哭了,好想溜之大吉肿么办。 君羽墨轲见九歌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后,眉梢微拧,旋即回首,就见花非叶一脸淡然地趴在那抠墙,见他望过来,便若无其事地站直身。 “好吧,知道你嫌我烦,我去找大夫,你们先聊。”说着,一溜烟地冲进紫竹林跑没影了。 君羽墨轲嘴角抽了抽,觉得这小子莫名其妙,撵他时,他死赖着不走,不撵他时,他跑的比谁都快。 到底谁有病? 九歌望了眼消失在竹林里的身影,又回眸淡淡看了眼君羽墨轲,顿了会,凝声道:“如果有病,还是趁早医治为好。” 她知道自己变了,性格和以前有很大不同,但不管怎么变,有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永远不会改变。 那幅画既然是从花非叶手里接过来,而不是直接抢过来的,那么就一定会信守承诺。 也许等君羽墨轲病好了,便没了那股子执念,从此不再纠缠她。 君羽墨轲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直直地盯了九歌许久,瞳仁从震惊、难以置信,到最后的狂喜。 只见他人影一动,直接闪到九歌身前,不容分说地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低哑的声音中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好,听你的,我马上让人去请太医。” 话音落后,当即唤暗卫,让他叫韩林立刻进宫去请太医。 九歌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眼,正准备回房,无意中瞥见他手中攥着一方物什,像是个紫色匣子。 紫色匣子?! 九歌心中一突,绷紧了声音道:“可否给我看下你手里的东西?” 君羽墨轲深深地看着她,神色愈发柔和,唇角浅浅往上翘起的弧度里漾着柔暖笑意,“好,本来就是准备送给你的。” 说着,便将手中的匣子递给九歌。 九歌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手中的石匣,整个人都呆住了,半晌都没伸手去接。 “九儿不喜欢吗?”君羽墨轲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九歌的神色,心中难免有些忐忑。 九歌抬眸看他一眼,复又低眸看着他手中的匣子,不可思议地伸手接过。 紫色的匣子拿在手中,比木头重但又比金属、玉石轻些,表面十分透亮,可以清楚的看到匣子周围分别雕刻着四只古老神兽,像是古书上的青龙,白虎,玄武,朱雀……最引人注目的是四只神兽中间的一只紫色蛟龙,雕工清晰,栩栩如生。美中不足的是,蛟龙上面有两个圆形缺口,缺口对应的地方恰好就是这只紫蛟龙的一双眼睛...... 第539章 心病难医 这不正是宣于祁费尽心思找了十多年都没找到,那个可以扭转时间的紫色石匣吗! 九歌生怕自己认错了,拿起石匣放在眼前仔仔细细端详了良久, 没错!和当初诺言送给她的石匣一模一样。 “你从哪里得到的?”九歌攥紧石匣,一脸震惊地问君羽墨轲。 “记得九儿第一次见到墨玉珏时,提过什么紫色石匣。我不知道你要的石匣长什么样,于是自己做了一个,你看喜欢吗?”君羽墨轲眸色柔和地看着九歌,眼底闪烁着的期翼光芒,还夹杂着几分不安。 以前他送过九儿一块墨玉珏,后来为了帮母后治疗腿疾,又把墨玉珏拿回来给了风兮音,为了弥补心中的歉意,所以九儿不在的两年里,他亲手雕了这个石匣,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亲手交给她。 如今心愿终于得以实现,他不禁有些担忧,看九儿的神情,似乎并不大高兴,是不喜欢? 还是因为他送的,所以不喜欢...... 然而九歌脑海里根本没有‘喜不喜欢’这四个字,全部心神都被他前面一句话所吸引。 他说......是他亲手做的? 什么时候做的? 怎么做的? 世间除了她和宣于祁之外,再没有第三个人见过石匣上的图案,君羽墨轲怎么知道? 九歌尝试这用指腹摸了摸图案上的棱角,确实还很粗糙,像是新雕完没多久。 这怎么可能! “你怎么知道我要的是这种图案?”九歌仰起头,睁大眼睛看着君羽墨轲,全然没发现两人还保持着刚才的距离,近的只要君羽墨轲伸手,就能将她揽进怀里。 “九儿的意思是,喜欢石匣上的图案?”君羽墨轲眼神里透着一丝异样的光彩,神情看起来似乎比她还激动。 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好吗?而是她在找的石匣就是这种图案! 她和宣于祁在现代见过的也正是这个紫色石匣! 九歌眸光定定地看着君羽墨轲,在他眼中看不到任何弄虚作假开玩笑的成分,震惊地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如果真如君羽墨轲所说,石匣是一刀一刀亲自雕琢出来的,那么在他之前肯定没有出现过,如果没有出现过,那现代的石匣又是怎么来的? 九歌脑海中突然闪过什么,呆呆地看了看手中石匣,又怔怔地盯着君羽墨轲,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莫非......几千年后的石匣就是出自君羽墨轲之手? 突如其来的猜测,让九歌脑子有些发懵,一时间难以消化这种出乎意料、又非常不可思议的事。 “这个石匣和墨玉珏有说什么关系?”九歌惊疑不定地看了君羽墨轲好一会,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 君羽墨轲见九歌一直在追问石匣的来历,渐渐地,也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深深地看了眼九歌,尽管心有疑虑,却还是如实道来。 “墨玉珏是师门信物,少说也传承了上千年,而雕刻石匣的琅琊石是一百年前从天而降的一块紫石,就坠落在琅琊谷后山,一直都没人动过,我见紫石的材质和色泽特殊,便带回京中玩赏。” 他雕琢这方匣子之前,选了十多块上等玉石,都觉得不合适,无意中瞥见摆在角落的琅琊石,正好想起九歌说的石匣也是紫色的,这才决定用它。 九歌目无焦距地落在君羽墨轲脸上,冰冷的眼眸中泛着几许茫然。 前两天宣于祁说,百十年前天上降下一块奇石,坠落在秦岭深处,她当时和宣于祁一致以为墨玉和石匣应该同为一体,谁知竟然没有任何关系...... 石匣九歌收下了。 这东西很有可能让她回到现代,没理由不收。如果能找宣于祁再确定下就更好了。 只是一想到自己目前所处的环境,还是等武功恢复再说吧。 今天已经第三天了,若无意外,需再忍几天...... 没过多久,太医就来了,跟太医一起来的还有管家韩林,花非叶这会儿不知跑哪儿去浪了。 可能是因为君羽墨轲终于答应治病了,韩林把太医带进紫竹林后,不像以前那样马上就走,而是恭敬地候在一旁,看是否能帮上什么忙。 九歌本来觉得没自己什么事了,掉头就要回房,却被韩林叫住。 他瞟了眼身侧正一脸暗淡地盯着九歌的君羽墨轲,十分恭敬道,“还请郁小姐留步,等太医给王爷诊完脉后,您再回房也不迟。” 别看王爷现在安安分分地坐在床上让太医诊脉,等郁小姐一走,谁知他还会不会配合。 很有可能郁小姐前脚一离开,他后脚就把人给赶了。 再看太医那唯唯诺诺的样子,更加靠不住。 九歌何尝不知道韩林的想法,想着自己刚拿了君羽墨轲的东西,而且又答应过花非叶,便无声应下了。 抱臂倚在门框上,无视他投来的视线,双目望着庭中梅树,想着武功恢复之后的打算。 那厢,正在给君羽墨轲把脉的太医像是遇到什么难题般,眉心渐渐皱起。一旁的韩林等太医收回手后,急忙问道:“王爷病情如何?” “王爷得的是心病,脉象非常混乱,精神上患有很严重的疾病,一旦受到刺激便会爆发,而且......” “而且什么?”韩林看上去十分担忧。 太医暗自觑了眼君羽墨轲,君羽墨轲却连个眼神都没给他,静静地看着倚在门边的九歌,唇角还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太医迟疑了会,慢吞吞道:“恕微臣直言,王爷的病情拖了太久,情况比以前更加严重,如今脉象紊乱,忽强忽弱,呈现身体早有衰竭之象,长期以来应该都是靠着一股执念,勉强维系生命。” 韩林一惊,心慌无比,“陈太医可有办法医治?” “心病还须心药医,如果能解开王爷的心结,避免受到刺激,再配以金针刺穴之法,少则几个月,多则半年即可痊愈。”太医详细地说道:“不过......在治疗期间,王爷还需保持心态平和,切忌焦躁忧虑,不可大喜大悲,方能见效。” 说到底,还是要病人配合才能医治。 韩林神色隐隐有些复杂,侧眸看向君羽墨轲,又循着他的视线望向站在门口的九歌。 九歌似乎也没想到君羽墨轲的病会这么严重,眼底滑过一丝惊讶,偏头看过来时,刚好对上君羽墨轲的视线。 君羽墨轲在得知自己病情时,只是微微蹙了蹙眉,神色看上去并没有太大变化。 见九歌看过来,眉眼一弯,笑着宽慰道:“我身体并无大碍,这个老家伙只是在危言耸听。” 九歌眸光微动,没有说话。 韩林深深看了九歌一眼,回眸对太医道:“那就有劳陈太医了,现在就开始吧。” 太医见君羽墨轲没有反对,遂从药箱里拿出一包银针,恭恭敬敬道:“王爷请勿动,微臣得罪了。” 说着,便站起身,以银针旋转一点点地刺入君羽墨轲头顶百会穴,接着又在太阳穴两侧、头顶神庭穴和眉间的印堂穴分别落入四枚银针。 金针入体之时并没有什么痛感,可过了一会,被扎针的部位渐渐变得又涨又热,君羽墨轲渐渐锁紧眉,强忍着用内功将金针震出去的冲动。 韩林在一旁看的心惊胆战,生怕他一掌把太医拍飞出去。幸好有九歌在,君羽墨轲方能静心静气的闭着双眼沉下心。 约莫半刻钟左右,太医便将银针一根根地拔了出来,又开具了一份调理的药方让按时服用,并嘱咐君羽墨轲,即日起情绪不可有太大波动。 带他唠叨完毕后,韩林这才将人送出去,路过九歌身边,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躬身,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 九歌略略点头,默不作声地看了眼君羽墨轲,抬步回房了。 傍晚的时候,花非叶从韩林口中得知,下午有太医过府给君羽墨轲看病,还留下一张药方时,高兴的连给九歌找大夫看诊的事都忘了。 不过,就算记得也没用,九歌沉睡前,将屋里的门窗全都从里紧紧锁上了,除非强行打破,不然连君羽墨轲都进不去。 一连持续了两晚,君羽墨轲按奈不住了,门窗不让进,他便上房揭瓦,从屋顶进去,早上出来后,又将屋顶恢复原样。 这种情况只持续了一次,第三天他让花非叶想办法带九歌离开紫竹林一会,但不能离开王府,自己则命人在正屋和厢房见开个了机关巧术。 花非叶干这种事最在行,从一相逢拎了几坛金风玉露回来,故意投其所好,趁君羽墨轲不在,把九歌约到湖中心的长林亭喝了一下午。 等九歌回到紫竹林时,院子里安静如初,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太医仍然每天来给君羽墨轲施针,今天下午九歌不在,君羽墨轲心情似乎也很好的样子,神态自若地坐在那让太医施针。 九歌像以往一样,不冷不淡,没有理他,回到房间时,略略扫了几眼,目光定格在右侧墙壁上,微微蹙了蹙眉,心里盘算着日子。 六天了。 应该快了。 第540章 打破宁静 这天早上,花非叶又来紫竹林串门了,一边喝茶,一边跟君羽墨轲汇报千影殿解散后的事。 教众弟子已尽数散去,楼中月回了杀手盟,除了夜亭和林崖,另外两个掌旗使被派到各地山庄,而千影殿总坛,直接一把火焚了。 只有遍布各地的情报网还保留着,日后江湖上若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仍然能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君羽墨轲对此未置一词,花非叶办事他向来放心,没什么好说的。 两人在亭子里聊了一上午,眼看时候不早,九歌快要醒了,花非叶突然道:“黑狐狸,今天是第七天了。” 经过这几天的治疗,君羽墨轲的病情渐渐稳定了,精神和气色也都好多了,虽然看着不甚明显,但浑身的暴戾、颓唐之气已经开始减少,给人的感觉不再像以前那般阴气沉沉的。 他微微抬眸,不解地看着花非叶,“第七天怎么了?” “蚀魂香毒啊。”花非叶神色间有一丝认真和凝重,不像刚才那般嬉皮笑脸,“郁小姐住进王府的这段时间,好像一直都没有发作过......当然,我不是说没发作有什么不好,只是照她之前所说,每七天都要换一个男人,今天已经第七天了。” 君羽墨轲瞳眸一睁,心中大震,霍然抬首看着花非叶,眸光闪烁不定。 花非叶不说,他都差点忘了九儿体内还有蚀魂香毒。 实在是因为九歌这几天看起来太正常了,胸前的刀伤已差不多痊愈,身上的疤痕也淡了许多。除了不爱说话,脸色苍白了些,其他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你是说九儿今晚可能会毒发?”若真如此,他就算死也不会让九歌有事。 “别急,我只是推测而已。虽说郁小姐在王府已经住了七天,但来王府之前她一直住在水云山上。我让夜亭查过,水云山上除了宣于祁外,再无其他人。宣于祁肯定不会以身试毒,所以我猜测,郁小姐体内的情毒很有可能在来京后,就没有发作过。”花非叶一边说,一边小心的观察君羽墨轲的神色,生怕一个不小心,刺激到他。 君羽墨轲闻言,眸光微动,“从我们在十里亭见到九儿至今,差不多已有半个月,难道她体内的情毒已经解了?” “说不准,”花非叶沉吟道:“你我皆知,蚀魂香毒性之烈非寻常情毒可比,郁小姐能将其压制必然废了一番功夫。如果是借外力将此毒彻底解了,固然可喜。但如果只是全凭自身内功压制,这几天很有可能会复发......哦,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这几天晚上最好留意一下,但也别太紧张,可能正如你所说,郁小姐体内的情毒已经解了也说不定。” 君羽墨轲没有理他,抬眼望向庭院方向,眸中担忧尽显。 没过多久,九歌便醒了,虽然看上去与平常无异,但君羽墨轲心里总是七上八下,无法安定,生怕九歌有什么意外。 下午太医来给君羽墨轲施针时,君羽墨轲不顾九歌反对,强行点了她的穴道让太医把一把脉。 普通大夫诊完脉后,尚且知道九歌中毒了,太医自然也不例外。只是这脉象蹊跷,毒素侵入骨髓却还活着,实在叫人匪夷所思。 宫中太医都非常有眼力劲儿,虽然不知道九歌身份,却也知这女子在宁王心中的地位。既然说不上所以然,只好捡轻的说,“这位姑娘是中毒了......” 君羽墨轲心中一紧,本以为九儿体内的蚀魂香毒已经解了,没想到还在。不等太医把话说完,便急忙问道:“可有办法解?” 太医满眼诧异地看着君羽墨轲,见他脸色虽难看,却没未感到意外,便以为在自己之前,已有太医给九歌诊过脉,既然宁王已经知道了,那他就只能实话实说了。 “这位姑娘所中之毒微臣生平从未见过,不敢妄断,还请宁王恕罪。” 君羽墨轲皱眉,“这毒难道不是出自宫里?” “此毒奇诡阴损,绝非出自宫廷。”太医信誓旦旦的保证。 君羽墨轲心想,蚀魂香阴损至极,确实不像宫廷大内会配制的东西,于是又问太医何时会发作。 太医不敢把话说太死,尤其是宁王病情尚未痊愈,受不得刺激,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说这位姑娘命不久矣,再三斟酌后,只道毒性已侵入骨血,随时都可能会发作。 君羽墨轲脸色一沉,虽说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了,但听到这样的话,难免有些不悦,双眸死死盯着太医,恨不得将这个一问三不知的老东西扔出去。 正要发作,只听九歌冷冷道:“问完了吗?” 君羽墨轲一怔,循声望去,九歌正躺在床上冷冷地看着他。他立即过去帮九歌把穴道解开,“对不起九儿,我只是担心你。” 穴道一解,九歌片刻都没迟疑,迅速从床上下来。低下眼眸,别有深意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太医,道:“出去。” 太医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又觑了眼君羽墨轲,忙不迭地拎着药箱跑了。 从这之后,君羽墨轲生怕九歌突然毒发,更加寸步不离的看着她,并反复试问九歌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得到的永远都是一记背影。 过了两天,定北侯世子郁珏突然上门拜访,说是受父之托来看望宁王。 如果不提当年邪王下聘之事,君羽墨轲和定北侯府可以算是没有任何交情,明眼人都知道郁珏此次前来的目的。 换做以前,不管来人是谁,君羽墨轲一概不见,王府避免谢客多年,可这次他却特意问了九歌。 如果九歌开口要见郁珏,即使君羽墨轲心中有一千个不乐意,也会勉强答应。 谁知九歌却道:“我和定北侯府早已没有任何关系了,见不见是你的事。” 说这句话时,她静静地看着紫竹林外,神色波澜不惊。 “郁小姐住进王府这么久,小哥儿却现在才来,多半是有要事,确定不见吗?”正及午后,花非叶刚好也在,听说郁珏来了,他心中一动,多嘴插了句。 九歌未答,目光遥遥地望着城南方向,面色疏冷而清淡。 花非叶顿了会,自己出去了。 君羽墨轲担心的事,始终都没有发生,九歌在王府相安无事地度过了十多天,直到第十四天中午,君羽墨轲像往常一样,边和花非叶在院子里下棋,边等九歌醒来。 突然,房间里响起重物落地声,伴随着一阵阵痛苦的闷哼声。 君羽墨轲一惊,来不及回房开启石门,一掌劈开房门,直接破门闯入。 房间里,九歌不知何时从床上摔了下来,双手紧紧捂着额头,面色惨白,表情痛苦,卷着身子不停地在地上抽搐着...... 第541章 离开王府 “九儿!” 君羽墨轲瞳眸微缩,急忙冲上前将九歌从抱起,明显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不停的颤抖。 “九儿,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是不是毒性发作了......”低哑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恐慌。 九歌像是没有听到般,痛苦地倒在君羽墨轲怀里,尖瘦的脸,一片惨白。身体像是分筋错骨了般,正在承受着非人的折磨。她却死死地咬住牙关,倔强地不想发出半点惨叫。 越是如此,君羽墨轲越加心痛,他猛然回首,冲花非叶吼道:“快!快去找太医!” 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今天怎么会这样!花非叶震惊地看了眼九歌,心知情况危急,不能耽搁,连忙点头,“好,我这就去。” 说罢,当机立断地往外跑去。 “九儿,你忍忍,太医马上就来。”君羽墨轲手足无措地看着九歌,轻柔的语气中满是心疼。 他半跪在地上,不假思索地将九歌扶起,手掌抵在她后背,小心地输送自己的功力,希望可以帮九儿减轻痛苦。 然而此时,九歌的身体就像一个无底洞,无论他如何向里发送内力都没有丝毫用处,反而还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抵触。 君羽墨轲不信,将九歌扶稳,盘膝坐在身后,双掌同时推送,浑厚的功力在房间内带起了一阵风,吹得架子上的花瓶东倒西歪。 很快,情况就发生了改变。 九歌体内渐渐出现一股气流,虽然还很微弱,但却开始吞噬君羽墨轲的内力,随着这股气流四处涌动,君羽墨轲的内力吞噬的越快。 照这样下去,就算内力再深厚的人也顶不住! 但君羽墨轲没有片刻停顿,不断地往九歌体内输送自己的内力,没过一会儿,额上便渗出涔涔细汗,唇色渐渐发白....... 直到九歌体内飞速游走的气流开始壮大,汇聚奇经八脉时,只听她一声大吼,一股磅礴的气体从她体内冲出,如旋风般向四周震荡开来。 突然而来的变故让君羽墨轲措手不及,来不及闪避,直接被这股气体冲击出去,狠狠地撞到身后墙上,一口鲜血自他嘴里吐出,他却浑然不觉,视线死死地盯在九歌身上。 九歌像是发疯了般,突然发出一声咆哮,抡起一拳砸向地面,力道倾泻,掀起一阵狂风,将屋内一应桌椅器具震得七零八落,大理石地板如一张开裂的网,在中间形成一个凹陷。 君羽墨轲震惊无比,九儿的武功不是失去了吗?情急之下正要上前,可才迈开一步,身子一个趔趄,差点栽在地上! 他体内真气消耗巨大,功力亏损严重,又被九个爆发出来的气刃如此近距离的击中,若非凭借着毅力强忍着,早就该昏死过去。 “啊啊啊......”房间里响起声嘶力竭的惨叫声,九歌额上布满青筋,五官因过度的疼痛而扭曲在一起。 荆棘草的毒性又开始发作了,剧烈而急促的痛苦袭遍全身,好似几把钢刀在她身体里狂削猛砍,一刀一刀砍在她的骨头上。 那种生生撕裂骨血的疼,让她再也无法隐忍,重重摔倒在地上,双手痛苦地捂着头,不停的在地上翻滚着。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声刺着君羽墨轲神经,他宁愿自己承受这份残忍的折磨,也不愿看到九歌在他面前如此痛苦。 “九儿......九儿......”他死死撑着桌子不让自己倒下,挣扎地朝九歌走过来,才刚靠近,又被九歌无情的一掌掀到角落。 “滚!滚!滚!”九歌目露凶光,疯狂地尖叫着,像一只受了伤的野兽,嘶吼,咆哮,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害怕被任何生物接近。 体内毒性横肆,嘶哑的痛吟在喉间漫溢,她头发散开,脸色苍白如鬼,痛苦的神色渐渐转为疯狂,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抡起拳头拼了命地敲打地面...... 本就红肿不堪的手瞬间变得鲜血淋漓,红红的拳印印在墙壁上,看得君羽墨轲目眦欲裂。 “不要......九儿不要......”君羽墨轲墨色瞳仁睁到极限,手指骨节凸起,艰难地撑起身,捂着胸口,口中鲜血漫溢......怎么会这样! 这绝对不是蚀魂香毒,九儿为什么会如此痛苦?她到底隐瞒了自己什么? “黑狐狸,太医来了......”就在这时,门外突然闪进来一个人影。话还说完,就被眼前的惨状以及九歌失控的样子惊到了。 花非叶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房里里血腥的一幕,愣怔了片刻,直到耳边响起君羽墨轲虚弱的声音。 “快,把九儿打晕!” 花非叶一听,连忙偏过头,看到旁边身受重伤的君羽墨轲时,当即吓了一跳,“谁把你伤的这么重?” 他把太医扔到一边,冲过去将君羽墨轲从地上扶起,眼睛却不离正在疯狂敲打地面的九歌。 “郁小姐这是怎么了?” “先别问,快去把她打晕,别让她再伤害自己。”君羽墨轲眸色痛苦地看着九歌,眼睛布满了血丝,眼底猩红一片。 花非叶看他一眼,正要回一句“好”,却见九歌猛然从地上起身,仰起头,长啸一声,双臂一振,身上隐有一股强悍的内劲自体内向外发出。 轰! 一股狂风在房间内席卷开来,周围桌椅床柜尽数被震四分五裂。 在气刃扫过来时,花非叶眼疾手快,连忙运功抵挡在前,最终虽得以化解,但运功过度,生生的逼自己吐了一口鲜血。 刚被拎过来扔在一旁的太医就没那么好运了,直接被震晕过去。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目光所及之处,一片凌乱,桌椅床柜全都倾塌,空中还有片片木屑飞扬。 九歌突然不动了,安静地站在废墟之中,脚下一片狼藉。手上的血缓缓滑落,滴答滴答的溅在地上,与地面斑驳的血迹混合在一起,一点点地渗入碎裂的大理石缝中。 空气中散发的腥甜的味道,花非叶神色惊骇地看着九歌,随手抹了下嘴角的血迹,将君羽墨轲从地上扶起。 “九儿......”君羽墨轲双眼赤红,一瞬不瞬地盯着九歌,沙哑而颤抖的声音能让人听出他内心深处的恐惧不安。 九歌空洞的眼眸里突然划过一丝光亮,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慢慢抬起头,极致痛苦之后,苍白的面容上,只剩一片沉寂。 “郁小姐,你武功恢复了?”花非叶看着她,脸上尽是难以置信。 九歌没有回他,目光缓缓落在君羽墨轲身上,沉默片刻,语气轻淡,“谢谢。” 君羽墨轲心中一动,唇角微微扬起,“只要九儿没事就好。” 声音中尽显虚弱疲惫。 九歌眸色深深地看着他,脚下一动,下一刻人便出现在君羽墨轲身前。 君羽墨轲一惊,胸中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还没来得说话,只听九歌道:“好好养伤,后会无期。” 话音一落,出手如电般一记手刀劈向他颈脖处。君羽墨轲根本没力气抵抗,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立即昏了过去。 花非叶大惊,连忙将君羽墨轲扶住,“郁小姐,你在做什么?” “想我把你打晕,还是想给他疗伤?” 花非叶顿了下,皱眉道:“你想走?” 九歌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立即回答,随便找了件外衣穿上,又走到倾塌的床边,一掌将上面的断木掀开,拿出被压在下面的画轴和石匣,回眸看花非叶时,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漠。 “叫他好好养病,别再找我了。” 花非叶一怔,刚要说话,只觉得一阵风飘过,房间里已经没有九歌的身影。 第542章 狡兔三窟 要说京城郊外哪里风景最美,自然非水云山莫属,悠悠绿水为翠墨,点点青山任挥毫,山间往来的风也带着一股子清凉与安宁。 碧绿清透的湖边,宣于祁悠闲地坐在一颗柳树之下,手里拿着钓鱼竿,边举目欣赏山间美景,边静等鱼儿上钩。 突然一阵风从他身后掠过,扬起了他及肩的碎发,青丝飘动,凌乱地搭在鬓边,宣于祁眼眸微动,即使不会武功,也能发现身后站了一人。 “钓了多久?怎么一条鱼都没。”淡淡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隐隐带着几分鄙夷。 “没人给我备鱼饵,只能愿者上钩了。”宣于祁脸上没有丝毫惊讶,唇角弯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说着,便把鱼竿往上拎了拎,果然,一截细细的金钩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大概是觉得自己不是姜太公,这样钩不到鱼,索性就懒得钓了,把鱼竿放到一边,缓缓从矮凳上起身,回首看到九歌时,眉眼间尽是温和的笑意,“等了你半个月,怎么才来?事情都忙完了?” “还有一件大事未了,”九歌凝眸看着他,“但在做这件事前,要先确保你安全。” 宣于祁了然地点点头,“想不到我竟成了你的软肋。” “准确的说,应该是我把你连累了。” 宣于祁笑了笑,“都一样。” 水云山庄不能呆了,九歌陪宣于祁回庄里拿了点东西就下山了。 下山的路上,宣于祁见九歌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不禁有些疑惑,“后面没人跟踪吗?” 上次君羽墨轲走时,留下了一队暗卫监视他,虽然从来没有露过面,但天天被几十双眼睛盯着,是人都能察觉。 九歌看了他一眼,面不改色道:“很快就没有了。” 宣于祁眉心一跳,“不会吧,又来?” “嗯,很快。”九歌盈盈一笑,伸手圈住宣于祁的腰,足尖轻点,带着他纵身飞起,速度快到了极致,连残影都看不到...... 宣于祁只感觉耳边风声急促,身子完全不受控制,像是在坐云霄飞车般忽上忽下。 他紧紧扣着九歌的手臂,不是害怕,而是想叫她赶紧停下来,再不停休怪自己往她身上吐了。 “忍着点,快到了。”耳边依稀传来九歌的声音,宣于祁恨不得把她按到树上。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脚终于落地了。宣于祁已经被风吹得睁不开眼了,脑中一片空白,只剩天旋地转。 “呕!” 一股恶心的感觉从胃部翻涌上来,宣于祁实在忍不住,直接干呕起来。 “有这么夸张吗?”九歌站在一旁瞅着他,实在有些不能理解。 宣于祁凉凉地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自己去体会。 九歌抿抿嘴角,说起了风凉话,“不就是速度快了点,颠簸了点嘛,我感觉还好啊。” 宣于祁翻了个白眼,实在不想搭理她,扶着大树缓了好一会儿,方抬眼打量起四周。 此时他们正在一片树林里,往东边望去,隐隐能看到一面城墙。 怎么跑到西城门来了?水云山坐落在南城门外,如果要进京,按理应该走南门啊。 九歌看出了他的疑惑,淡淡解释,“走南门容易暴露行踪。” “所以你就拎着我绕一大圈?” “反正又不用你走路。” 宣于祁气结,他宁可走路也不想被人拎来拎去。凉飕飕地瞥了眼九歌,讥诮道:“怕暴露行踪怎么不把那些人杀了?” 九歌像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凝眸看了他一眼,转移话题道:“你在京城有没有落脚的地方?要隐蔽些的。” “上次带你去了啊,妓院,敢不敢住?” 九歌拧眉,显然不想去人多的地方。可事到如今也没办法,满京城都是通缉她的官兵,只能凑合了。以她的轻功,想一个人进城并不难,但是带上宣于祁就有些引人注目了。 两人商量了一会儿,决定分开进城。 刚好排队的人群中有一队南方来商队,车车马马十几号人,宣于祁发挥他的经商口才,把商贩头忽悠得一愣一愣,进城时还滔滔不绝,让人以为他跟这些商贩是一起的,官兵盘问了几句就放行了。 至于九歌,那更不用操心,熟练地往马车低一钻,等进城后,又悄无声息地跳出来,除了宣于祁之外,谁都没有发现马车旁边何时多了一个人。 宣于祁把一群商贩打发走后,回头对九歌感慨道:“老乡啊,咱两好歹也是千年后的现代人,怎么到古代就混成了通缉犯呢?一个人上榜就算了,两个人还一起上榜,没天理了。” 九歌斜眼瞅着他,“你都是个死人了,哪来的榜给你上?” 宣于祁切了一声,毫不留情地揭她伤疤,“哥上榜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山旮旯里呢。” 九歌耸耸肩,对此表示无所谓。 两人像上次一样,稍微乔装打扮了下,便大摇大摆的进了春风得意楼。 宣于祁出手大方地给了一锭银子,老鸨笑容满面地把他们带到京城第一名妓的香房。 房门关上,两人被引到罗纱帐后,九歌终于知道宣于祁上次是怎么消失了。 床下面有个机关,白渺渺不知道在床头动了什么东西,床板竟然开始翻动。宣于祁带着她在床板彻底翻过去之前跳了下去。 九歌只觉得眼前一黑,像是进了间暗室,四周没有一扇窗,墙顶镶了颗夜明珠,在黑暗里散发着幽光。抬首时,上面已被封住,看不到丝毫缝隙。 “这间暗室在名妓房里,万一被其他嫖客碰到机关怎么办?” “开启机关需要特殊方式,哪能一碰就打开。”宣于祁从怀里拿出一枚玉佩,在九歌面前示意了下,接着放到石壁上的凹槽里,轻轻转动几下,哗哗一声,地上随之出现一方暗门,“瞧,就算有人不小心进来了,没有玉钥也只能被困在这里等死。” 九歌看了眼四周,道:“石壁不能打破吗?” “如果碰到像你这么暴力的人,当然可以,但暗室结构特殊,损坏一处就全塌了。”宣于祁一脸认真看着她,“要不我先下去,你在这试试,如果成功了,连坟都不用挖就可以入土为安了。” “嗯,你试试,我先下去。”九歌淡定从容地回了他一句,率先下了暗门。 暗门下面是一条通道,也不知道通到哪里,宣于祁下来后门就自动关上了。九歌走在前面,没走多久,居然出现了两条岔路。 宣于祁带她走的右边一条,边走还边解释左边是通往护城河的,以前用来走私黑货,现在可以用来逃命,尤其适合九歌这种准备把京城搅得天翻地覆的人,等被官兵逼得走投无路了,就能从这左拐到护城河,避开追兵走水路,直接南下到中原。 九歌懒得跟他瞎掰,问起了眼下的事,“这条路是通往哪的?” 虽然地底下分不清方向,但根据走的步数,可以判断出他们还在京城。 “一个你来了就不想走的地方。”宣于祁神神秘秘地笑道。 此时刚好到了通道尽头,宣于祁像刚才一样,将玉钥放到石壁上凹槽里,轻轻转了下,轰轰一阵轻响,石壁自动打开,里面又是一间暗室。 这间暗室不像刚才那般空旷,四周放满了书架,书架上全是账本,石门在东南角,旁边有一个拉铃,宣于祁走过去轻轻拉了下,没一会儿,石门就开了。 一个长相清秀的男子匆忙走了进来,见到宣于祁时,恭敬地抬手施礼,“见过公子,公子怎么突然来了?” “被人连累了,来你这避难。”宣于祁煞有其事地说道。 男子神情微讶,“现如今谁能连累公子?”不应该是公子连累别人吗? “还能有谁,她呗。”宣于祁直指九歌道:“认出来了吗?城门口还贴着通缉令,抓到赏金千两。” 男子闻言看向九歌,脸上虽有讶色,但更多的是疑惑,“你就是郁姑娘?” “我们认识?”九歌看着他,并不记得自己见过此人。 “你们不认识,但你认识他师兄。”宣于祁笑了笑,道:“介绍一下,他叫坠尘,傲月的师弟。” 坠尘抱拳笑道:“久仰郁小姐大名,就冲你敢行刺太后,我坠尘交定了你这个朋友。” 九歌微微颔首,淡淡道了声“你好”。 宣于祁嘴角一抽,对坠尘道:“出去聊吧,我们这几天可能要住在你这了。” 暗室外面是一间书房,书房不大,里面一张软塌,外面放着一张桌子,中间用书架和屏风隔了起来。 三人坐在房间里聊了一会儿,忽然有一股醇冽的香气飘过来,九歌用鼻子深深嗅了嗅,终于明白宣于祁为什么说她来了就不想走了。 “这里是一相逢?”九歌正色问道。 “答对了一半,”宣于祁喝着茶,莞尔笑道:“这座院子的主人是一相逢的老板,酿酒的屋子就在隔壁,酒坊在前面。” 九歌拧眉,“你的产业不是都被朝廷没收了吗?” “是呀,我没说这是我的产业。”宣于祁笑了笑,道:“一相逢在被我收购之前就是京城里的一家百年老店,酒坊的老板是坠尘的叔父,后来我入狱了,朝廷没能耐吞下我的全部产业,为了彰显仁德便把这座酒坊还给了原东家。” 九歌看了眼坠尘,道:“所以绕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了你的手上。” “郁小姐说错了,如今一相逢和公子没有任何关系。我叔父也不认识公子,即便认识了,也绝对没什么好感。” 九歌疑惑地看着坠尘,眼中带着一丝询问。 坠尘笑道:“公子当年用了一些手段来吞并一相逢,我祖父直到死都恨他入骨,这样的关系又怎能好。” “既然如此,为何你还要替他效力?” “这是两回事。”坠尘道:“我父亲生前是江湖人,我也是江湖人,公子于我师父有恩,待人温恭宽厚,能替他效力是我的福气。况且,江湖人常道,相逢一笑泯恩仇,有缘相遇就是朋友,哪来那么多恩恩怨怨。” 九歌眸光微凝,深深看了他一眼,迟迟没有说话。 江湖一笑泯恩仇,那么容易吗? 第543章 动手前夕 从王府出来,到把宣于祁接下山,接着又进城、过暗道,折腾了一上午,九歌连口水都没喝过,既然知道了这里是一相逢,如果不喝它三坛金风玉露,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坠尘是个爽快人,听宣于祁说九歌最嗜酒,当即跑去酒窖搬来几坛,又去街上买了几盘小菜,三人围在桌前喝了个痛快。 等吃饱喝足后,九歌大方地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什抛给宣于祁,宣于祁醉意惺忪的接过,慢悠悠地拿眼前一看,几乎要以为是自己酒喝多了,出现幻觉了。 他连忙坐直身,擦了擦眼睛,将放在手心认真研究了半晌,才敢确定这就是他寻寻觅觅找了十多年的紫色石匣。 “你从哪里得到的?”宣于祁霍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脸惊喜地盯着九歌,神态之激动比起九歌第一次见到石匣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九歌泰然自若地看着他,把前些天从君羽墨轲口中得知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这下不止宣于祁,坠尘都觉得不可思议。 公子找这个匣子找了十多年,画出来的图纸和石匣上面的图案一模一样,他年少时闯荡江湖还随身携带着,怎么可能是宁王这两年才雕出来的? 难不成公子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坠尘满脸惊讶地看向宣于祁,宣于祁则一脸震惊地望着九歌,复又低眸看了看手中石匣,和记忆中一样,石匣四周分别刻着四神兽,中间围着一只蛟龙...... 等等! 像是发现什么,宣于祁蓦然睁大双眼,在古代蛟龙是亲王的象征,整个天奕,除了君羽墨轲,谁敢用一只刻着四爪蛟龙的匣子? 这么简单的问题居然现在才想到,亏他还自认聪明。 不过好在东西已经找到了,时间和地点也都确定了,只差墨玉珏了。 宣于祁问九歌何时出发去梅林,九歌垂眸思忖了下,郑重道:“一切顺利的话,大概后日。” 宣于祁知道九歌想做什么,刚开始还劝过,可惜没劝住,索性就不阻拦了,还让坠尘帮她一起行动。 坠尘虽然算不上一流高手,但轻功和易容术却叫一般人都望尘莫及。 还记得花非叶在十里亭内,第一次看到九歌的轻功时,便以为她是千面郎君坠尘。 九歌当时对这个称呼没什么印象,事后也忘得一干二净,直到下午坠尘帮她和宣于祁改头换面了一番,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看着镜子里这张平凡无奇的脸,她觉得就算自己现在站在官府门口去,也没人认得出来。 易完容后,九歌看时间还早,便和坠尘一起上街买兵器,从兵器行出来又去了趟医馆。 这家医馆在京城里颇有名气,大夫医术不差。九歌在把脉时,便把自己的情况说了一遍,她不奢望大夫能解此毒,只想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在不用消耗内力的前提下,把清醒时间调整到晚上,以便于明晚行动。 大夫见九歌年纪轻轻却中了如此奇诡之毒,心生怜惜,勉为其难地仔细研究了半晌,终于想出一套金针封穴之法。 使用此法可以延缓血液流动,让昏睡时间提前,只要睡够相应的时辰避开毒素侵扰,就对身体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九歌确定此法可行后,向大夫买了一套银针。等回到酒坊,随便吃了点东西,便让坠尘帮她施针入睡。 这一觉估计要到明天晚上了。 王府里,差不多被九歌毁了的厢房已被下人打扫干净了,花非叶头疼地坐在门口台阶上,一边抱怨自己命苦,一边想着待会怎么和黑狐狸交代。 站在一旁的夜亭和林崖两人同样愁眉苦脸地想了半天,却想不出一个好办法。 他们两人本来是在水云山上监视宣于祁,中午看到九歌突然出现在山上时,都感觉事情不对。于是一个人回来禀报,另一个人继续监视。没过多久,另一个人也回来了,而且做好了受罚的准备。 花非叶当时正忙着给君羽墨轲疗伤,哪里心情管他们啊。等忙完之后,见夜亭和林崖双双站在院外,不用问也知道发生什么了。 他虽不清楚九歌喝了散功散后,为何还能恢复武功,但有一点他敢肯定。 恢复武功后的九歌没人挡得住。 所以九歌走时,他连拦都没拦一下。 明知不是对手还凑上去,那不是找打吗? 现在问题来了,人已经不知去向了,等黑狐狸醒来该怎么交代呢? 花非叶斟酌了会,道:“夜亭,你去北邙山渊帝陵一趟,如果看到郁漓央,就传信回来,然后死皮赖脸地跟着她。” “世子如何确定夫人会去渊帝陵?”夜亭和林崖都表示非常疑惑。 花非叶叹了口气,“郁漓央在契风崖杀了连秋练后就直奔京城,应该还没见过楚翊尘,她和楚翊尘是亲兄妹,肯定会去找他。你们之前不是查到楚翊尘隐居在洛阳吗?如果郁漓央去找楚翊尘,楚翊尘没理由不带她去祭拜渊帝。” 夜亭恍悟,过了会,又有新的疑问,“楚翊尘隐居之事极为隐秘,夫人怎会知道他在洛阳?” “笨呐!她身边不是还有宣于祁吗,你以为宣于祁躲在水云山上身后就没势力了?如果是这样,皇上早就宰了他。” 眼看君羽墨轲快醒了,花非叶心里越发的烦躁,打发走夜亭,又回眸看向林崖,“等会黑狐狸醒了,我说什么你就应什么,实在不知道就别说话。” 林崖顿了顿,微微颔首。 差不多傍晚的时候,君羽墨轲就醒了,发现床边没人,浑身骤然一个冷颤,立刻转动床头的机关,书架后面开启的一道暗门,他连衣服都没穿好,就匆匆跑进去,房间里空无一人。 九儿呢? 花非叶正坐在门口和林崖说话,听到后面轰轰的声音,诧异地回过头来,就看到君羽墨轲衣衫不整地站在身后。 “你醒了?” “九儿呢?” 两人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然而脸色却是千差万别。 花非叶稳了稳心神,看着紧张无比的君羽墨轲,神色不惊道:“郁小姐让你好好养伤,她先去北邙山一趟,祭拜完渊帝就回来。” 第544章 行动开始 君羽墨轲愣愣地看了看花非叶,又呆呆地看着空旷的房间,猛然想起昏迷前九歌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后会无期...... 不,不可以! 君羽墨轲眼睛里充满了惊慌,害怕和恐惧,他没理花非叶,穿着一身里衣就往外面跑,经过门口时被花非叶一把拽住,“你穿成这样想上哪?我说了郁漓央会回来。” “不,我不信,九儿走了,她说后悔无期,她不会回来了,我要去找她......”君羽墨轲失神地摇着头,双眸赤红,空洞的可怕。 “怎么找?上哪找?就算知道她要去北邙山,以你现在的情况,你追得上吗?你把所有的功力都传给她了,剩下不到三成,连我都打不过了,还想拦住她?” 花非叶怒了,跟在君羽墨轲身边这么多年,不管他做什么事,他从来就抱怨抱怨,不会真的违抗,更别提他对发火,但这次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他不能理解的看着君羽墨轲,说出来的话更是半点不客气,“如果你要传她功力,当初为什么还把她武功废了!既然废了,为什么又多此一举帮她恢复?好了,现在人走了,你又急了。你就不能为你自己考虑考虑吗?为了一个根本不在乎你的人,非要把命给断送了才甘心吗?” 君羽墨轲微微愣了一下,空洞的眼神渐渐有了焦距,脸上的慌乱之色转变为惊讶,似乎没想到这次给九儿压制毒性,竟然会失去大半的功力。 失去的理智慢慢的回笼,情绪从惊慌到平静,他转眸看着花非叶,依稀想起自己给九儿输送真气的情形。 一开始如石沉大海,毫无反应,后来九儿体内出现了一股诡异的气流,开始不断地吞噬他的功力......当时情况危急,他没有多想,现在回忆起来,确实耗损了大半功力。 可这又如何? 武功没了还可以从头再练,为了九儿,便是送掉这条命他也心甘情愿。 “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你不用管。”君羽墨轲神色恢复了平静,目光落在花非叶身上,语气沉缓,“你说九儿去了北邙山?” 花非叶一听这话,便知他是彻底无药可救了,无奈的叹了口气,将之前酝酿好的话在心里重新过滤了一遍,道:“说了你又不信,郁漓央看你功力损耗的厉害,所以才把你打昏,担心你有事,还给你运功疗伤,不然你哪有这么快好。” 君羽墨轲眸光微动,看着他的眼光充满质疑,“既然如此,九儿为什么还会走?” “她说还有很多事没做,不能一直呆在王府,总要去渊帝陵前祭拜一下嘛,然后再去找楚翊尘,他们兄妹至今还没相认呢。” “那为何不等我醒了再走?” “你醒了会让她走吗?”花非叶偏头看着他,面不改色地反问道。 君羽墨轲微微蹙眉,移目看向林崖,“不是让你在山上看着宣于祁吗?怎么在这。” 杵在一旁充当好久的林崖见君羽墨轲突然发问,不禁一愣,正准备回话却被花非叶截了去。 “郁漓央担心你醒来看不到她,又会去找宣于祁的麻烦,所以把宣于祁一起带走了,放心,有夜亭跟着呢。” 花非叶淡淡瞥了眼林崖,脸不红心不跳的继续编,“夜亭曾在契风崖跟她一起出生入死过,所以她不会伤害夜亭,林崖就不一样了,太没眼光,不讨人喜。” 林崖暗自觑了他一眼,心里开始犯嘀咕,说得好像你很讨人喜欢似的。 君羽墨轲静静地看着林崖,想起当初在坞城停留时,九儿确实不大喜欢林崖,可即便如此,他对花非叶的话仍然半信半疑,“你刚才说九儿会回来?” “对呀,办完事就回来”花非叶一脸肯定道,至于什么时候能办完事就不得而知了。 君羽墨轲眸光深凝地看着他,迟久未言。 花非叶摸了摸下巴,看上去十分费解,“你刚才说什么来着,郁漓央跟你说后悔无期?什么时候说过,我怎么不记得。她只说让你好好养伤啊,不信明天陈太医来了你问他,当时他也在,郁漓央是等你施完针才走的,我拦也拦不住,只能让夜亭跟着了。” 君羽墨轲冷冷看了他一眼,又抬首望向远处,沉默良久,道:“若收到夜亭传信立即拿来。” 说罢便转身回房了。 林崖站在门口,呆呆看着重新合上的石壁,不由凑到花非叶身侧,压低声音问:“主子相信了是吗?” 花非叶偏头,淡淡看了他片刻,轻轻一笑,未语。 月色清幽,夜深人静。 京城一隅的宅院里,宣于祁倚坐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细细研读,柔和的烛光照在他脸上,透着珠玉一股温润的光芒。 在他身后的书架内侧,有一个暗门,暗门上开了一个小方洞。方洞内,九歌眉心轻蹙,幽幽转醒。 这一觉睡得很是漫长,漫长得好似无休无止,直到醒来时,仍然还有些昏昏沉沉。 九歌睁开眼,静静看着暗沉的石室,过了须臾,才想起这是哪里。 墙上的拉铃轻轻响起,宣于祁神色一动,连忙放下手里的书,缓缓打开暗门,“醒了?” 九歌轻轻捶着脑袋,眼神依旧带着惺忪之色,“我睡了多久?” 宣于祁估算了下,道:“大概十六个时辰。” “不多不少,还真是准时。”九歌苦笑,抬眼看着宣于祁,“有吃的吗?” 宣于祁笑了笑,指着桌上准备好的糕点和酒水道:“有,不过都冷了。” “能垫肚子就行。”九歌也不嫌弃,坐下就拿着吃,比山谷里的草根树皮好吃多了。 宣于祁看着她的吃相,不由摇头一笑,摸了摸茶壶,还是温热的,于是给她倒了杯。 “慢点吃,有时间。”边说着,边撩起衣摆在她对面坐下,“进宫的方式我帮你想好了,直接硬闯太危险,一不小心就被乱箭射死在宫门下,而且这个时候四大门都紧闭,宫墙上日夜都有禁军守卫,任你轻功再好,也会被发现。” 九歌看着他,问,“你有什么妙招?” 宣于祁温和一笑,“可能要委屈你了。”他垂眸看了眼九歌手里的莲花糕,缓声道:“皇宫里的夜香,一天两倒,凌晨一次,傍晚一次,由皇宫里的小太监,将各宫夜香集中放到车上,运到皇宫的偏门门口,再由等在门外的一名农户拉走。” 九歌嘴角一抽搐,放下手中的吃食,淡淡道:“你想让我扮成拉夜香的农户?” 宣于祁笑,“农户是特定的,如果你想易容成他也可以,不过这是下策,容易引起别人怀疑。” “那你的办法是?” 宣于祁看了她一眼,轻轻笑道:“我让坠尘查过,农户在每晚寅时左右会拉着粪车经过西大街,大概在寅时三刻抵达皇宫偏门。你可以提前躲在粪车下面,等到了皇宫偏门,再悄悄出来。” “虽说偏门也有禁军守卫,但通常这个时候,禁军会稍微走远一些,而且在倒夜香时,没人会往这边看。以你的武功,想趁着人多眼杂溜进宫应该不是难事。” “你是故意的吧?不能等我吃完再说吗?”九歌皱了皱眉,将手边的吃食推得离自己远一些。 虽说宣于祁的办法比硬闯宫门可行多了,但吃东西的时候听这些,总会让人觉得煞风景。 “五谷轮回之物,你又不是没有。”宣于祁温文尔雅地端起茶杯,正准备往嘴边送,不知何故又放下,“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成不成就得看你的了。” 他缓缓起身走到桌前,道:“你昨天买的兵器都在这,另外还让坠尘给你准备了一套夜行衣,呃......这是鼻棉,祝你好运。” 九歌看了眼桌上的一应物什,又移目看向宣于祁,低声道:“谢谢。” 宣于祁点点头,复又看了眼屋角的滴漏,微笑道:“现在子时刚过,还有一个时辰,你可以慢慢吃,不够我让坠尘再帮你弄点。” 九歌眉峰一跳,破骂出声,“宣于祁你大爷!” 尽管心有不忿,但耐不住人体本能的需求,最后多少还是吃了点。 约莫丑时过半,九歌便换上衣服,配好武器出门了。 离开宅院后,她没有立刻动身去西大街,而且绕道去了一趟定北侯府。 松竹院外,一抹黑色的身影几乎融入了夜色当中。 九歌在院门口站了许久,直到时间不多了,她倏地弯下膝盖,对着院门深深磕了三个头...... 之后又去了一趟潮汐阁,在窗前放了一枚赤玉,上面依稀刻着‘雪梅含韵’四字篆文,又搁了把匕首在旁边,这才悄无声息地离去。 第545章 殿外花坛 寅时三刻,距离天亮还早。 街道上见不到一个人影,天上的月光被乌云遮住了一半,略微有些暗淡。 一名老汉推着辆木车平平缓缓的朝皇宫偏门走来。守门的禁军见木车走近,直接打开了宫门。 再过一会儿,便有十几个小太监拎着一桶桶满满的、快要溢出来的夜香桶匆匆忙忙地朝这边走来,屎尿味隔老远就能闻到,守门的禁军纷纷捂住口鼻,躲得远远的。 安静的宫门口一下子热闹起来,倒夜香的太监们来来往往,浓浓的恶臭味熏得人睁不开眼。 一片忙乱中,谁都没有注意到有一团黑影从人群中飞快地掠过,转瞬闪进了宫门。 皇宫里静悄悄的一片,不时有成队的禁军举着火把巡过。 等下面一队巡逻的禁军走远后,九歌这才从建筑顶上飞下来,藏在一处漆黑的宫墙下。 她只来过皇宫一次,而且还是在两年前,早就没什么印象了,好在宣于祁给她画了一份地图。 地图上面清楚地标记着皇宫偏门的位置,以及太后寝宫的方向,甚至连哪座宫殿外面有人看守,巡逻卫会从哪里经过都标的一清二楚。 不愧是当过国舅爷的人,对皇宫了解的跟自家后花园似的。 九歌辨识完方向后,随即把地图纳进怀里,正准备行动,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异味。 她皱了皱眉,低头在自己身上嗅了嗅,瞬间黑了脸。 宣于祁他大爷的! 绝对是故意的! 九歌一边在心里忿忿不平地骂着,一边拉上面巾纵入高耸的屋檐...... 月色幽凉,长门清寂。 一条黑影如同鬼魅般飘落在长乐宫外,紧贴着宫墙,掩身于黑暗中,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门口禁军三十六人,暗中十九人,气息沉稳,功夫不弱。 如果要做掉,势必会引起不小的动静,万一招来大队人马,她能不能逃掉都成问题,更别提报仇雪恨了。 思忖片刻,九歌决定还是先进去。只要一刀把那个毒妇解决了,后面会如何她无所谓,大不了赔上这条命。 但前提是,花独影一定要比她先死! 长乐宫里面是什么样九歌没见过,但古人有个毛病,就是主殿一定会设在正中央,无论是建筑还是格局,都要比偏殿气派、华丽,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尊贵身份。 所以,想在诺大的长乐宫里找到花独影的居所非常容易,站在高处放眼望去,哪座殿宇最恢弘气派,哪里便是太后寝殿。 唯一让九歌意外的是,花独影的寝殿并不如宫墙外看上去那般金碧辉煌,里面的建筑非常朴素,殿外种满了各色各样的鲜花。 尤其是宫殿门口的那两坛,花坛足有半人高,里面的花争奇斗艳,颜色也不一,有深红色,红色,白色,黄色...... 九歌认得那种花,叫做夹竹桃,花大艳丽、四季常开,很多人会种在院子里观赏性,可惜越美的东西越是不能碰。 这种花含有剧毒,从根到叶,无一不毒,比起鹤顶红不遑多让,一旦误食便能轻易致死。 什么样的人配什么样的东西,也就只有花独影那种人,才会把这种花种在寝殿门口。 九歌心中嗤笑,正准备潜入寝宫,下一刻,像是想起什么,脸色猛地一变。 花坛...... 有观赏性...... 有毒? 九歌惊骇的瞪大了眼睛,脑海中不断地回忆起两个画面...... 一是契风崖顶那个疯女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得意地说着她是如何将别人尸体拿做花肥...... 二是王府刺杀那天,她用一把涂了毒的匕首刺中自己后,发出的那一阵阵几乎疯狂到极致的尖笑。她以为她必死无疑,她说匕首上淬了毒,用死尸培养成的剧毒,还反问她,可知这具被做成花肥的尸体是谁? 九歌红着双眼,面色铁青地望着寝殿外那两坛花姿艳丽的夹竹桃,满眼满脸流露着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恨意。 她生平第一次如此恨一个人,恨不得马上冲进去,用刀子把那个毒妇身上的肉一块一块的割下来,扔在地上任人践踏! 一刀杀了她,实在太便宜了! 九歌死死咬着牙,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抬眸望着漆黑的宫殿,眼底闪过阴毒。 原本只是计划潜入寝殿一刀结果了她,现在九歌改变主意了。 她藏在暗处,凝神感知四周,共有八名亲卫分守在东南西北四个角落...... 睡觉也要这么多眼睛盯着,不怕做噩梦么? 九歌眼中闪过一抹寒芒,从怀中掏出一把尖钉,身形一晃,轻得像团烟似的,摸到距离最近一个亲卫身后,捂住嘴,一钉拍向百会穴,直接贯穿。 出击如电,下手精准,没有半点声息...... 杀人不见血的方式,她在现代用得多了。 她将死透了的亲卫放到一边,用树干或者墙壁支撑着,让他从远处看上去和活着没区别。 接着下一个...... 第546章 大仇得报 敌人在明我在暗,如此反复,不消片刻,九歌便把藏在暗处的亲卫一一解决了。 时至今日,对付这些人,根本花不了多大的力气。 况且任谁都没想到,竟然有人敢擅闯皇宫! 想当年楚翊尘也只是在宫外袭击凤撵掳走太后,君羽墨轲没料到,花非叶更加没往这处想...... 一阵冷风拂过,九歌从屋顶上飞掠而下,轻盈的落在殿门口,眸色幽深地看了眼身侧两坛夹竹桃,握紧拳头迈开步伐朝前走去。 守夜的宫女正靠着殿门打瞌睡,九歌路过她身边,手里飞出一枚银针,精准地刺进她的睡穴。 轻轻推开半掩着的殿门,缓缓走近寝殿。 此时天还未亮,殿内光线很暗,只有东角的烛台上几根蜡烛亮着。 阵阵清凉的夜风从窗户吹进来,层层纱幔在风中浮动着,视线透过纱幔,隐约看见太后侧着身睡在床上,还不时的打鼾。 九歌眸子里杀气一闪,掀开幔帐,一步步地靠近床榻...... 太后的睡眠向来浅,睡梦中忽然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猛的睁开双眼,见床头有个身影,不禁脱口大叫,刚张开口就被人用东西塞住了嘴巴。 她大惊,连忙伸手想将嘴里塞的东西拿下来,却见眼前寒芒一闪,速度快得让人看不清,接着,两道血花像雾一般同时迸起,剧痛从双手腕部传来,令她几乎要昏厥过去...... 嘴里被塞了东西叫不出声,只能拼命地在床上挣扎,痛得全身痉挛。 眼前盖下一道暗色的阴影,等看清来人面目时,太后整个人如遭电击,脸色瞬间煞白。 “这次还是替身吗?”九歌嘴角勾起一抹邪佞笑,俯身盯着她的眼睛。 瞬间瞪圆的瞳孔里流露着惊恐、难以置信、震骇万分,以及随之而来的滔天恨意。 是花独影无疑。 也对,全京城都是缉拿她的官兵,谁能想到她居然自寻死路,胆敢往皇宫里跑呢。 太后赤红着一双眼睛,怒视九歌,吃痛地伸出手,想将眼前这个贱人活活掐死,可两只手好像除了痛再无其他知觉,无论如何她使劲儿都抬不起来,像被树舍弃的叶子,无力地往下垂落。 “想知道为什么抬不起来吗?”九歌斜了眼她腕上血淋淋的伤口,微微笑道:“手筋都给挑断了,你还怎么掐我?” 太后惊惧地瞪大眼睛,全身都开始颤栗起来,她拼命的在床上挣扎着,想将嘴里的布条吐出来,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前所未有的恐慌爬上心头,她侧目望着殿外,用力的蹬着一条腿,尽可能的制造声音,想引起外面的人注意...... “还敢动啊,看来你这条腿也不想要了。” 太后像是意识到什么,惊恐万分地瞪着九歌,森寒的凉意从脊背弥漫至全身。尽管对这个贱人恨之入骨,却无法掩饰眼中的害怕。 九歌淡淡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手起刀落,伴随着痛苦至极的呜咽声,再次将花独影的脚筋尽数挑断。 “呜......呜......” 凄惨的呜咽声在寂静的大殿里听来格外清晰诡异,太后痛的冷汗涔涔,死死咬着嘴里的布条,浑身都在剧烈的颤抖着。 “怎么样?还叫吗?要不要把舌头也一并割断?”九歌笑意盈盈地弯下腰,一只脚踩在床沿,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蝴蝶刀,刀身沾染了鲜血,血水沿着刀锋滑下,滴落在太后脸上,黏糊且温热。 太后红着眼,死死瞪着九歌,目眦欲裂,连嘴里塞着的布条都咬烂了,喉间发出粗粗的低吼,只想把眼前这个贱人剥皮抽筋剔骨吸髓,一口血一口肉慢慢嚼细了咽下肚去。 越是挣扎血液流动的更快,九歌下手干净利落,就是不想让血腥味引来宫外的禁军,奈何伤口太深,表面看虽然只有一条细长的血痕,但一挣扎瞬间就裂开了。 鲜血汩汩流出,渗得满床都是,将她一身紫色里衣染得通红。 九歌微微蹙眉,看来要尽快解决了。 “上次在契风崖顶,你好像很得意,说是用刀刮花了别人的脸,对吗?”九歌在刀身上吹了一口气,锋芒一转,当即对准了太后,“要不你也感受一下脸被刮花的滋味?” 太后霍然抬起头,目光对上九歌阴寒的双眸,四肢的剧痛让她忘了当前实力悬殊,眼中露出一抹凶光,宛如一只发了疯的野兽,爆发出一生从未有过的强大力量,上半身猛地从床上弹起,想弄死这个蛇蝎女人,可还没碰到九歌衣角,就被她轻轻一掌拍下去了,再想动弹时,却被九歌一脚踩住胸口。 “这些都是你欠别人的。”说着,刀锋一沉,迅速在太后脸上挥动几下,她没有变态的太好,只划了三刀,但刀刀深可见骨。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郁漓央,你不得好死! 太后竭尽全力地挣扎着,满腔的愤恨无法宣泄,但心头却早已汇聚了滔天的恨意,神色扭曲凄厉,犹如厉鬼,不停在呜叫着,一遍又一遍地咒骂着九歌。 郁漓央!!!! 她好恨为什么当初就没杀了这个贱人!为什么每次带了那么多人都能让她跑了! 这个贱女人竟然敢如此对她,就算把她挫骨扬灰也难解心头之恨! 郁漓央,哀家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九歌像是能听懂她呜呜乱叫,目光冰冷看着她,一字一顿道:“放心,你不会做鬼的,我也不会杀你。你是一国之母,是高高在上受万人尊敬的太后,我会让你好好的活着,等千百年后,人们翻阅历史时,都会知道你这个手脚尽断、四肢残废的国母。” 九歌就着太后衣领擦了擦刀身上的血迹,接着缓缓一笑,轻描淡写地说:“花独影,你将成为史上最令人同情的太后,可千万别寻死啊。” “呜......呜......呜......”太后显然被这番话刺激到了,脸色煞白煞白的,空有满腔的愤恨却说不出一句话。 她忘了四肢传来的剧痛,拼命地挣扎着想从床上起来,脑后整齐的发髻被撞散,凌乱地披在沾满鲜血的床上,脸上三刀血痕阴森恐怖,活活像是一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女鬼,完全没有往日的端庄威仪。 寝殿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了,没时间再耗了。 九歌看着床上这个被自己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女人,突然觉得这种人,根本不值得自己赔上性命。 临走前,还有最后一件事。 她不希望这个毒妇今后再说出半句关于蓝吟雪的污言秽语! 这张嘴,留着是祸害。 九歌瞳眸紧缩,寒芒掠过,左手抽出太后嘴里的布条,右手一刀下去。太后惊骇地瞪大瞳仁,甚至连最后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刀锋便无情的割了她的舌头...... 顿时间,鲜血溅了九歌一脸,甚至她的肩膀和手臂,让她看起来像个索命的魔鬼。 郁!漓!央! 一阵生不如死的剧痛感瞬间袭遍全身,太后再也支撑不住了,两眼一翻,直接痛晕过去。 九歌眼光如冰刃般看了她片刻,收了刀锋,转身离去。 殿外的守夜宫女被点了睡穴,仍在沉睡着,九歌扫了眼身侧的两株夹竹桃,一记掌风劈去,花坛瞬间四分五裂,枝随树倒,泥土散了一地。 九歌冷冷看着满地的泥土,双眸冰冷,宛如寒冰,正欲离去之时,眼角余光像是不小心看到什么,心中一震,连忙走过去在泥土上刨了两下,一截人骨赫然映入眼帘。 与之同时,宫墙外响起了急促脚步声,应该是听到里面的动静或是闻到血腥味了。 情急之下,九歌来不及细挖,飞速进屋找来一块干布。接着抬手一掌拍向地面,满地泥土瞬间被震飞,纷扬的土壤中,出现了数个或长或弯或圆的硬物。 九歌也不管是不是,以最快的速度接住,尽数收入囊中。 密集脚步声越来越近了,隐隐还能听到盔甲与兵器的摩擦声,殿前外出现一片火光。 九歌眼底暗芒一闪,回首望向殿内,三枚柳叶飞刀射东角烛台,烛台应声而断,烛火飞出,撞向一侧纱幔,纱幔瞬间燃起,顿时殿内火光弥漫。 当时是,四周突然一亮,刺得她的眼睛有些花。 “什么人!” 伴随着一声厉喝,“嗖嗖!”几阵凌厉的风声朝九歌射来。 九歌身子一飘,闪瞬纵上了屋顶,身后紧跟着数支利箭,她头也未回,背着包袱纵身跃入黑暗之中。 “有刺客!抓刺客” “不好了,走水了!” “长乐宫起火了,快来人救火!” “有刺客闯进皇宫,抓刺客!” 此起彼伏的高呼声打破夜晚的宁静,不消片刻,整个宫城的禁军都惊动了,皇宫瞬间亮了起来。 第547章 被困宫闱 此时已近卯时,天色渐渐朦胧微亮,九歌甩了身后的追兵,背着包袱在屋顶上纵跳飞跃,速度灵敏快捷,让人难以看清。 正及行到长信殿上方,突然,迎面飞来一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大胆刺客,竟敢擅闯宫闱!”随着一声高呼,一记凌利刀光飞速刺到九歌眼前。 九歌眸光一凛,连忙侧身避让,大仇已报,她不想和不相干的人做无谓的纠缠,身形一闪,转眼便众到另一边屋顶。 来人是禁军大都统赫刚,也是郁珏的顶头上司,手里掌握五万禁军,负责宫城治安,今晚刚好是他值班,听闻长乐宫有刺客,急忙火速赶来。 见刺客轻而易举就避开了自己的刀锋,惊讶之余旋即追了上去。 岂料刺客轻功卓绝,转眼便掠至下方,赫刚脸上闪过一丝错愕的神情,但很快就消失了,扬声高喝,“拦住他!” 一声令下,长信殿的侍卫蜂拥而上,立即将九歌紧紧包围。九歌无奈,只好挺身相迎。 宫灯下,刀光剑影闪烁,刀气纵横,剑气破空。 激烈的打斗声引来了禁军,侍卫如潮水般涌过来,攻势越来越强, 九歌手执双剑,招式凌厉狠绝,以一敌众虽不落下风,却无心恋战。一剑扫开身前数人,正欲飞身离去,忽觉身后寒风逼至,她瞳孔微缩,敏捷的转身避开了刺向后背心脏位置的刀。 刀锋从眼前擦过,扫掉了九歌几根头发。九歌冷冷扫了眼身后之人,凌空飞踢一脚,劲风凌厉,赫刚深知刺客武功绝不在自己之下,顿时不敢大意,横刀于胸前抵挡。 岂料刺客并不想伤人,足尖在刀身上轻轻一蹬,借助刀面反弹之力,身如箭矢朝屋顶飞去,赫刚暗叫不好,急忙紧追上去,可刺客早已消失在朦胧的晨曦中。 得知消息的睿帝火急火燎地从太极殿赶来,看到的却是一片慌乱,“刺客呢?” 冰冷的声音响起,不怒而威,不寒而粟。 “请陛下恕罪,属下无能,让......让刺客跑了。”赫刚单膝跪下,目光直视地面,表情苍白而无奈。 “可有看清刺客样貌?” “回陛下,刺客身穿黑衣,蒙面,属下未曾看清,此人武功甚是了得,速度又奇快,属下一时大意让他跑了。”赫刚低着头,肃声道:“请陛下放心,属下已派人在各宫门严加防守,刺客绝对逃不出宫门。” 睿帝冷冷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传朕旨意,封锁宫门,严令任何人进出。擅闯皇宫者,一律杀无赦。” “是。” 站在后面的高林抬眼望向天际,东方已见曙光,顿了会,恭敬问:“陛下,今日早朝还上吗?” 睿帝拧眉,沉思片刻,道:“传令文武百官,今日早朝作罢,改为午后议事,”他低眸看着赫刚,冷声道:“赫统领,今夜刺客闯宫,你已失职,若还捉不到刺客,禁军统领的位置也不用坐了。” “是!”赫刚连忙领命下去,带兵去各宫搜索。 “太后那边如何?” 高林犹豫了下,道:“回陛下,听侍卫来报,凤仪殿着火了,太后情况怕是不容乐观......” 什么叫不容乐观!睿帝脸色骤变,冷冷看了他一眼,急忙往长乐宫方向去。 皇宫偏门 等九歌按照原路飞回时,宫门已经关闭了,高高的宫墙上驻守着上百名禁军,个个手持弓弩,严峻以待。 九歌心知越耽搁下去,对自己不利,如果放手一搏,没准还能闯出去。做好准备后,拔出双刃直接朝宫门杀去。 才一靠近,刹那间,宫墙上箭如雨下。 成千上百支箭羽对准九歌铺天盖地的疾射而来,守卫宫城的禁军不比太后上次带到王府的侍卫,人数上不光多上十几倍,而且个个骁勇善战,装备精良。 九歌孤身一人,而且在宫门下方,万千箭雨对准了她,处境非常不妙。 这种情况下根本无法硬闯,只能一个劲儿的躲避四面八方射来的箭雨,她曾尝试用内功将箭矢震回去,怎料箭雨太过密集,一个疏忽,肩膀险些中了一箭。 体内的气息开始浑浊,挥剑的动作渐渐缓慢,幸好她得了君羽墨轲一半的功力,再加上轻功绝伦,速度奇快,暂时没被万千箭矢射中。 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即便她有三头六臂,也挡不住对方的车轮攻势,被逼无奈,只得暂退。 她前脚刚撤,赫刚后脚就带着一批精兵赶到,听说刺客刚刚逃走,二话不说连忙带人追赶......但以他们的速度,怎么可能追得上九歌。 只消片刻,又被甩的无影无踪。 赫刚心下气恼,当即下令,严密彻查着皇宫每个角落。 清晨的宁静彻底被打破,各大寝殿的宫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来,无论皇子妃嫔还是仆婢,全都被惊醒,得知宫里有刺客,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然而,禁军大张旗鼓地搜查了半个时辰,居然一无所获,没抓到人不说,连刺客长相都没人知道。 凤仪殿内,睿帝大发雷霆,将赫刚狠狠训斥了一顿,又命人把昨晚当值的太监宫女以及侍卫暗卫全部关押入狱。 一大清早,太医院所有太医奉召进宫,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时,但突然封禁宫闱,又有禁军沿路护送,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进凤仪殿时,每个人脸上表情都十分凝重,大家自顾不暇,更无暇顾及身边之人,以至于进来的太医中不知何时少了一位也没人发现。 皇宫的西北角,有一座偏僻的宫殿,外面看上去十分荒凉萧条,断壁残垣的景象在深宫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一年前有个风华正茂的女子在此处了却了生命,空荡荡的屋子里,除了残破的桌椅床板,梁上还挂着一条白绫,上面积了一层灰,墙角四处结满了蜘蛛网。 这座荒芜的宫殿,不知道吞噬了多少灵魂,听说半夜三更时,里面会传来女人的哭泣声,久而久之,就成了人人谈而色变的禁地。 换做平时,巡逻卫也不会路过这里。 而现在,皇宫大力搜捕刺客,上面有令,任何一个地方也不能放过,连御书房都查过,这地方自然不能幸免。 房门口的白绫被风吹得一晃一晃,让人有些瘆得慌,被派来的侍卫按部就班地检查了一遍,没什么发现迅速就离开了。 这种地方,谁都不愿意多待,也没人觉得刺客会找到这里。 可很多事情,却偏偏和人们想法的背道而驰。 侍卫刚走没多久,一抹黑色身影便从屋顶跳了下来,她手里拿着一张图纸,和宫殿上方破败的牌匾对照了下,是月华宫没错。 记得昨晚出发时,宣于祁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如果宫门被封,无法硬闯,就去月华宫。” 九歌皱了皱眉,这里除了偏僻点,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宣于祁为什么要她来这里? 难道里面有通往宫外的机关暗道? 想至此处,九歌连忙进屋里里外外的翻找了一遍,却没找到任何类似机关暗门的东西。 宣于祁那家伙不会耍她吧? 或者觉得这里比较偏僻,单纯的让她过来躲避追兵? 九歌想了想,觉得不可能,别人不知道但宣于祁不可能不清楚,她曾是特工,接触过专业训练,只要她想,现代的人肉搜索都找不到她,更何况宫里这些禁看不禁打侍卫。 呵,能困住她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若不是背了这么大的包袱太过引人注目,她早有办法就混出去了。 正及思忖中,突然发现外面有人靠近,而且......好像只有一人。 九歌眸光一动,扫了眼四周,悄无声息地藏到横梁顶。 一阵疾风吹过,有人进来了,看身法,轻功还不错,至少比那个什么禁军大统领强多了。 再看那一身熟悉的官袍以及挎在身侧木箱,好像还是个太医...... 这会儿太医不是应该都去长乐宫报道么? 怎么会来这? 原本打算把人做掉的九歌突然来了兴致,静静地观察起下面的人。 那人似乎在找什么,环顾一圈没看到,又跑去外面找了一圈,没多久又进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张图,嘴里念念有词,“月华宫,没错啊。” 九歌居高临下地瞧了眼他手里的图纸,眉梢一挑,两手一松,悄无声息地落到了来人身后。 “是在找我吗?” 来人闻声,眼睛一亮,霍然转身,“郁小姐。” 九歌抬眼看着他,不认识,又细细辨别了下他的声音,也不熟悉,但这些都无所谓,低眸看了眼他手中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地图,问:“你是宣于祁的人?” 来人一怔,顿时哭笑不得,抬手撕下脸上人皮,声音也恢复了原音,“郁小姐,是我。” 第548章 宫外救援 宫城封禁,早朝暂缓,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隐瞒的住。 天一亮,长乐宫遇袭凤仪殿被烧之事就传了出去,瞬间如巨石落湖般,在朝臣圈里掀起了千层巨浪。 定北侯府 郁珏像往常一样准备去宫中值班,穿戴完毕后,经过廊道时,突然发现窗户上放着一把匕首,他走进一瞧,当看到窗前的赤玉时,心中微微一震,来不及细思,又急忙去了松竹院。 自从九歌前朝余孽的身份被揭穿,收养她的定北侯府也因此受到牵连,从万户侯降成了千户侯不说,郁凌云的官职也被罢免了,若非有赫赫功绩傍身,只怕早就去牢里蹲着了。 好在后来郁珏平叛有功,被封为禁军副都统,协助掌管五万禁军,定北侯府这才没有就此落寞。 现如今,郁凌云算是提前告老还乡了,虽然拥有爵位,却没再参与朝政,彻彻底底成了一闲人。郁珏匆忙赶来时,他和蓝氏才刚起床。 郁珏在院外心急如焚地等了会,待二人出来时,急忙拿着赤玉冲上前问,“爹、娘,您们看下,这枚赤玉是不是当初送给漓儿的那枚。” 听到九歌的名字,郁凌云和蓝氏皆是一惊,赶紧接过来仔细辨认了下,郁凌云正色道:“不错,这块赤玉和你身上的玉原是一对,上面的字样还是我亲手刻的。” 郁珏闻言,神色蓦然大变,连忙摘下挂在脖子上的玉佩放在一起对比,除了字样不同,形状和色泽果然都是一模一样。 “珏儿,这枚玉佩怎么会在你手里,漓儿呢?”蓝氏惊讶的问道。 “孩儿也不清楚,今早起来就看到这块玉被人放在窗台上,还有这把匕首。”郁珏拿着手中的一把匕首示意道。匕首精巧,尖锋利刃,像是被人刻意打磨过,非常适合随身携带。 他思忖片刻,非常笃定道:“若没猜错,漓儿昨晚应该回来过。” 蓝氏一震,神色隐隐有些激动,“什么!你说漓儿回来过?她回来了怎么不来见我们?” 郁珏抿唇,没有说话。 “你们不是说她在宁王府上,怎么会出来?”郁凌云面色微怒,厉声道:“外面那么多官兵都在抓她,还到处乱跑,真是胡闹!珏儿,你上午请个假,带几个人快去把她找回来,路上小心点。” 郁珏也正有此意,重重点了点头。离开松竹院后,叫来贴身小厮骆儿,让他去宫门口和赫大统领报个病假,自己则去了王府。 漓儿为什么会突然离开王府,是宁王放她走还是她自己偷偷跑出来的?这些要先查清楚才好出推断她的去向。 宁王府 君羽墨轲昨晚一夜没睡,今天一早,天还没亮又开始在竹林里练功,瞧他那一身杀伐劲儿,花非叶都没敢靠近,悠闲地坐在亭里吃着糕点喝着茶。 突然一名侍卫进来禀报,说是定北侯世子求见。 花非叶一讶,这么早小哥儿不是应该进宫当值吗?怎么又来王府了,难道有事? 他望了眼那边生人勿近的君羽墨轲,心想还是自己去吧,黑狐狸本来就看小哥儿不顺眼,小哥儿也是个冲脾气,万一两人一言不合打起来了,那就难办了。 理了理衣衫,花世子摇着折扇,一副潇洒地出来迎客,“才几天不见小哥儿又想我了?” 郁珏一听这声音就烦,转身就想走,迈开几步又忍不住回头。 他来了两次宁王都拒之不见,看来想知道漓儿的消息,就只能从他嘴里套了。 “你们从城外带回来的人还在吗?”郁珏问。 此时是在街上,虽然附近没人,但谁知道暗中有没有眼线。 “唷,小哥儿的消息很灵啊,居然知道人不在了。”花非叶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悠悠笑道:“这么早跑过来,应该是想知道她去哪了吧?请我喝酒啊,喝完我就告诉你。” 郁珏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正当犹豫不决中,又听他贱嘻嘻地说:“不相信是吧,不相信我找廷尉府周大人去,他肯定乐意请本世子喝酒。”说着,作势便要走。 郁珏心中一紧,听他的意思,难道是宁王把漓儿放走的? 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要把人带进京! 王爷就可以捉弄人吗! 还是说,他一开始是为了报复漓儿?拿漓儿来威胁楚翊尘? 想至此处,郁珏顿时怒从心起,强压下心头的恼火,低声道:“等等。” 花非叶眉梢一挑,笑得两眼弯弯,“怎么,想通了?” 郁珏蹙了蹙眉,正准备说话,突然街上响起一声高呼。 “世子。” 郁珏回首时,只见骆儿骑着马急急忙忙地赶过来,跑到近前,连忙跳下马。 “世子,出事了,小的刚才拿您的腰牌去皇宫,禁军说宫城被封了,上面有令,不准任何人出入。” 郁珏眸光一凛,宫城被禁兹事体大,除了皇上没人有这个权力。 “可知发生了何事?”问话的是花非叶,他从小就在皇宫长大,比郁珏更清楚封禁宫闱的严重性,该是想到什么,脸上的笑意瞬间散尽。 骆儿跟随郁珏许久,自是认得花非叶,见自家世子没反对,遂回道:“听说宫里遭刺客了,有人放火烧了凤仪殿,赫大统领正在全力追捕。” 有刺客烧了凤仪殿? 凤仪殿是太后的寝殿,谁这么大胆子...... 不好! 郁珏脸色一变,当即跃上马,绝尘而去。 “世子......”骆儿连忙追了上去。 王府门口,花非叶脸色十分凝重,全然不见方才的嬉皮笑脸,他望着郁珏离去的方向沉吟须臾,复又回眸看向王府,眉心深深拧起...... 皇宫,月华宫 看清来人的真面目后,九歌非常惊讶,“你怎么连声音也变了?” “哈哈,这才是易容术真正的奥秘。”坠尘朗朗一笑,将身侧的药箱放在桌上,一边打开一边道:“公子真是料事如神。今天早上你走了没多久,他就让我来宫门口接应,说以你的性子,不闹出点动静绝不会善罢甘休。果不其然,天还没亮,皇宫就禁严了。” 九歌淡淡一笑,看了眼他的药箱,上面一层是治疗内伤和外伤的药,应该是给她准备的。下面一层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是用来易容的材料。 难怪会扮成太医,一来这种时候只有太医才能进宫,二来也只有太医随身携带箱子才不会引人注意。 “郁小姐,有什么事等出去再说,公子还是在外面等着。”坠尘准备好材料就开始催促了。他武功不算高,如果被人发现,只有逃命的份儿。 “这里面的东西我要带出去,有办法吗?”九歌把身后的包袱放到桌上。如果不是为了带这里面的东西,她早就跑了。 坠尘看着占据了半张桌子的包袱,有点犯难,“一定要带吗?” 九歌郑重点头。 坠尘皱了皱眉,问:“里面是什么?” 九歌,“骸骨。” “......”坠尘微愣,诧异地看了眼包袱没过多问,实事求是地说道:“如果是平时还好说,可现在皇宫正戒严,带这么大的包袱出宫肯定会引起怀疑,除非......易容成皇上。” “可以,那就易容成皇上。”只有皇上的东西才没人敢检查。 “我只是说说而已,郁姑娘你还真敢啊。”坠尘嘴角一抽,不愧是敢行刺太后的人,胆子忒大了。 九歌面带疑惑地反问:“为什么不敢?” 坠尘汗颜,“皇上目标太大,容易引人注目不方便脱身。而且现在太后生死未明,皇上出宫不合情理,最重要的是,我没见过皇上。” 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如何易容? 听坠尘这么一说,确实不太可行。 可除了皇上,还有谁是禁军不敢检查的呢? 九歌思忖了会,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一张熟悉的脸庞,刚想张口又咽了回去。 抬眼看向坠尘,希望他能想出别的办法。 “现在宫城禁严,除了太医的药箱,不管带什么东西肯定要求检查......如果把这么里面的东西分开放呢?里面是骸骨......人骸......有了。”坠尘眼前一亮,道:“郁姑娘,能委屈一下这堆遗骸吗?” 九歌看着他,“有办法了?” 坠尘点头,“不过需要找一个身材魁梧的人,最好宫门口的禁军都认识。” 九歌想了下,眸光一闪,“还真有这么一个。” “我认识吗?”坠尘问。 九歌淡笑,“抓来就认识了。” 朱雀门是皇宫正南面,也是朝中大臣出入的地方,巡逻的禁军尤为勤快。 此时刺客尚未抓,角楼上和宫墙附近上站满了强弩手,森森箭矢居高临下的指着空旷的前殿,一旦出现任何异常,立刻就能将目标射成筛子。 郁珏打马赶到时,宫门仍然紧闭。 他抬首望向高高的角楼,亮出腰牌表面身份后,直接施展轻功飞了上去。 “参见副统领。”一名校尉打扮的侍卫恭敬行礼。 “发生什么事,宫门为何紧闭?” “回副统领,宫中出现刺客,赫大统领传令,封闭城门,不准任何人进出,倘若有人擅闯,格杀勿论。” “刺客抓到了吗?” “还没有,赫大统领正带人在各宫各殿搜查。” 郁珏眉心紧蹙,抬眼望向远处,却见太极殿前方出现了两个人影,正朝角楼这边大步走来。 第549章 巧计出宫 “是赫大统领。”校尉显然也看到了太极殿前方的两个人影,对周围的强弩手做了个手势,示意别放箭,而后对郁珏道:“副统领,我先下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 郁珏今天一早原本是打算来宫中值班,后来看到九歌留在窗台上的信物,连衣服都没换,就匆匆忙忙赶去王府了,所以此时仍然是一身戎装。 算算时间,现在刚好到了换班点,他出现在这里倒也理所当然。 待远处的两个人影走近后,郁珏和校尉连忙上前行礼,郁珏开门见山地问:“赫大统领,听说宫里有刺客,抓到了吗?” 赫刚稍稍看了他一眼,双手负在身后,淡淡道:“还没有。” 郁珏眸光一转,隐隐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抬首看了眼赫刚,又看了眼站在他身后的御医,凝眸未语。 要知道赫刚出自寒门,从小小的百夫长一路摸滚打爬到今日,靠的都是自身的努力,平时最看不起的便是郁珏这种世家公子。 带兵出去扫个匪、平个乱,回来就当上了禁军副都统。一个不满二十的毛头小子能有多大能耐,多半还蹭别人的功劳。 因为心中存有偏见,所以赫刚对郁珏向来没有好脸色,通常不是呼来喝去就是爱答不理,像今天这般心平气和地说话还是头一遭。 一旁的校尉神色似乎也有些意外,暗自觑了赫刚一眼,恭敬问道:“大统领突然过来可是有何吩咐?” “本统领奉旨去宫外抓药,快叫他们把门打开。” “是。”校尉迟疑了下,正准备让人开门,却被郁珏出声制止了。 “且慢!” 郁珏性子刚直,哪怕知道对方看自己不顺眼,但该问的还是要问。 目光探究地看了一眼赫刚,又望了眼他身后的御医,肃声问:“属下有一事不明,敢问赫大统领,宫里有御药房,为何还要去宫外抓药?” 赫刚神色微顿,下意识地回避了郁珏的目光,但语气听起来仍是一派沉稳,“宫里存药用完了,太后病情危急,耽误不得,赶快开门。” 郁珏听罢并未照做,而是转眸看向他身后一直沉默未言的御医,“张太医,不知宫中哪几味药材用完了?” 那张太医的身形十分削瘦,肩上背着个药箱,自打走近后便一直低着个头,半点声音也没有。 听到有人问自己话,这才缓缓抬起头来,视线在郁珏腰间的匕首上滑过,默了会,不紧不慢道:“回郁将军,太后的药方中尚缺一味药引,名为赤玉散。” “此药有何功效?” “赤玉入药,可养心养血。” “赤玉?”郁珏拧眉,轻轻念着这两个字,刹那间,像是想起什么,猛地瞪圆双眸紧紧看着御医。 正常情况下,一个小小的御医突然被禁军副都统这么盯着,多少都会觉得不自在,可眼前这位御医脸上并不见惊慌之色。 郁珏猛地望过来时,他目光平静地回视过去,视线落在郁珏的脸上,眼底一片晦涩。 郁珏呼吸一滞,张了张口,‘漓儿’两个字差点脱口而出,刚到嘴边又卡了回去,堵在了喉咙里不敢喊出声。 “郁将军可还有什么要问?”御医深深看着他,不动声色地问道。 郁珏猜的没错,御医正是九歌改扮的,旁边这位禁军大统领也是坠尘易容伪装的。 真正的赫刚被九歌和坠尘联手绑了起来,扒光了衣服后,直接打晕塞在月华宫的床底下,等侍卫再去搜查时,估计他们已经逃出京城了。 本以为计划万无一失,却不料竟会在宫门口碰到郁珏。 记得半月前和宣于祁闲聊时,曾经听他提起过,郁珏当上了禁军副统领,宣于祁入狱时还去看过他,可九歌却从没想过要找郁珏帮忙。 她很清楚,如果此时自己亮明身份,郁珏不但不会为难她,还可能会帮她一起逃出皇宫。 可她却不想郁珏背上与刺客同谋的罪名,更不愿再连累定北侯府。 思虑至此,九歌明面上虽在问郁珏,暗地里却在给坠尘入密传音,‘郁珏,禁军副统领,赫刚下属。’ 坠尘耳尖一动,瞬间恍悟,再看向郁珏时,脸色立刻就变了,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 “郁将军到底有完没完,本都统出宫什么时候还需要你来批准!”他偏头看向一侧的校尉,沉声道:“立刻开门,延误了太后的病情,你我都担待不起。” 校尉脸色微变,顿时也不管郁珏是否还有话要问,急忙去喊人把宫门打开。 坠尘重重哼了一声,看都不看郁珏一眼,便大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郁珏没再阻拦,目光直直的落在九歌身上,张口欲言,最终又忍住了。 九歌收回视线,宛如陌生人般,目不斜视地跟在坠尘身后从他眼前经过。 那一瞬间,郁珏双颊紧绷了一下,似紧张,又像是担忧,有声音迫切地想冲破喉咙,然而一切尚未露出端倪,就又全部隐去了。 漓儿...... 他呆呆地看着九歌的背影,心里泛起了失落,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久久未动。 宫门正要关闭,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只见朱雀大街上,一个黑色人影正不顾一切地朝宫门这边策马飞驰而来,守门禁军连忙竖起兵刃,严阵以待。 天奕律例,未经陛下特许,任何人不可在皇城内纵马飞驰,否则一律依照宫变死刑论处。 是谁? 竟敢如此猖狂无视天奕律法! 等马儿驰近了,戛然止于宫门口时,禁军们顿时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拿下。 “他是谁?” 宫门边上,九歌二人尚未离开。坠尘虽是江湖人,但家却在京城,对皇城的律法多少也清楚一些,见有人竟敢在朱雀大街上纵马疾驰,不由心生诧异。 九歌没有回答,幽静的视线落在那人身上,眼波微晃,敛着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情绪。 此时,一阵疾风从远处刮来,人还未到,声音就先飘了过来,“黑狐狸,你急什么!都说了不一定是郁漓央。” 伴随着声音落下,一个花哨的人影如流光般冲至马前,来人是花非叶。而敢在皇宫门口纵马飞驰的人,除了宁王君羽墨轲还能有谁。 “再说,就算是她,你来了又能怎样!你把武功都传给她了,她却拿着你的功力来杀你母后,这种无情无义的人,死不足惜,根本不值得你为她劳心劳力。” 第550章 缘悭一面 君羽墨轲神色阴冷,绝色的面孔上覆了一层寒冰,他没有理会花非叶,仅是居高临下地看他一眼便松开鞍绳,由马上跳了下来,视若无睹地越过他,朝宫门口疾步走来。 眼看宁王要进宫,侍卫们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上面有令,封闭宫城不准任何人进出!他们不敢违抗命令,但更不敢得罪宁王这尊煞神。 情急之下,为首的校尉连忙偏头望向宫门一侧尚未离去的大都统,希望能得到一点指示,哪知大都统丝毫不关心他们的处境,事不关己地歪着个头,不知在和身边的御医说些什么,神情有些焦急,像是在催促什么。 那御医也是胆大,看官服明明只有七品,却连正二品的禁军大都统都不予理会,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宁王,脸上不见丝毫畏惧和敬意。 看他年纪轻轻的模样,估摸着是初生牛犊不识虎。 大都统靠不住,只能靠自己了。校尉无奈,鼓足勇气硬着头皮上前拦道:“参见宁王。宁王留步,皇上有旨,让我等......宁王!” 君羽墨轲不等他把话说完,便直径地越过他,朝宫中大步走去。 校尉心中一慌,赶紧追上去,正犹豫着要不要让禁军将其拦下,突然,一只手臂横挡在君羽墨轲面前。 “皇宫禁严,宁王请回。”郁珏不卑不亢地站在君羽墨轲身前,神色刚毅,沉利的双眸中,透着一丝丝敌意。 三年前,他从定北侯府带走了漓儿,并信誓旦旦地保证,不会让漓儿出现任何意外...... 可是最后,他一个人回来了,不但没有安然无恙的把漓儿送回来,还给漓儿安了一个前朝余孽的罪名,害得漓儿坠崖不说,连姓氏都给剥夺了。 初闻真相时,若非父亲和母亲拦着,他险些就冲进王府为漓儿报仇了...... 君羽墨轲深深看了眼郁珏,冷冽的目光里泛起一丝波澜,然而只是一瞬,转眼便消失无痕。 “刺客在哪?” 他不是没有看到郁珏眼中的敌意,可那与他何干?他只知道,假如刺客真是九儿,眼前之人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郁珏眸光一闪,下意识地瞟了眼不远处还没走的两人,抿了抿唇,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微妙的表情,“尚在搜查。” “还查什么!天都亮了估计人早跑了。”不等君羽墨轲开口,花非叶的声音自后方传来,他扫了眼门口的禁军,道:“你们有谁见过刺客真面目?可知刺客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如果藏在你们中间,你们谁能认得?” 此言一出,城门口一片骚动,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开始怀疑起对方...... 郁珏拧着眉头,冷冷地直视着花非叶。 花非叶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偏头看着君羽墨轲,语重心长道:“黑狐狸,你别一碰到郁漓央的事就理智全失了好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刺客真的是她,你该如何面对?还想千方百计地护着她吗?她凭什么!你为她做的已经够多了!说到底,当年她坠崖跟你有什么关系?想杀她的是太后,你除了利用她从楚翊尘手里把人救出来,没做过任何对不起她的事。她郁漓央有什么资格恨你?” “闭嘴!”君羽墨轲怒斥一声,愤然一掌拍向花非叶胸口。 放在以前,这一掌能直接将他拍飞出去,而现在,他却可以不闪不避地站在原地,硬生生地扛下来。 “你看看,为了她,你现在还剩多少功力?”花非叶嘴角淌下一缕鲜血,他随意的用手背抹去,视线由始至终没有离开君羽墨轲。 君羽墨轲神色微动,低眸看了眼自己的手掌,沉默半晌,低声道:“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他侧头,目光沉沉地看着花非叶,“你只需记住,九儿是我的人,任何人都没资格对她说三道四。” 花非叶气结,握了握拳头,恨不得还他一掌。 君羽墨轲没再理他,抬眸直视郁珏,“闪开。” 郁珏顿了顿,看着君羽墨轲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不解,视线再次掠过宫墙一侧,缄默片刻,终是让出一条路。 宁王封号取自“圣宁”,名义上代表永不就藩,实则是封地。 整座圣宁城里,没有他不能去的地方。 进宫时,君羽墨轲斜了眼花非叶,“长幼有序,‘郁漓央’三个字不是你该叫的。” 花非叶一怔,反应过来时,君羽墨轲已经进了皇宫。 他不像君羽墨轲那般,在皇宫禁严的情况下,还能肆无忌惮地进宫。除非硬闯,否则禁军肯定不会放行。 妈的,自己一身伤,还来教训他! 花非叶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咬了咬牙,冲着君羽墨轲的背影喊道:“死狐狸,如果你还稍微有点理智,这时候担心的就该是你母后!” 自从郁漓央死而复生,武功本就变得深不可测,现在又有了黑狐狸一半的功力,倘若潜入长乐宫的刺客真的是她,绝对不会手软。 君羽墨轲像是听到他的话,又像是没有听到,脚下的速度稍微一滞,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君羽墨轲进去后,宫门马上就关闭了,守城的侍卫都已回到原位待命,只有郁珏仍然站在原地,拧着眉,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方才听你说,宁王为了漓儿......失去武功了?”他看着花非叶,凝声问道。 “我有说过吗?”花非叶眨眨眼睛,像是在回忆自己刚才说的话,忽地心思一转,盯着郁珏眼睛,道:“对了,刚黑狐狸问你刺客在哪时,我见你有点犹豫,是不是知道什么?” 他环顾了眼周围,目光定格在宫墙的偏角处,刚才只顾着拦黑狐狸,忘了那里还站着两个人,长什么样没看清,怎么一会儿就不见了? 郁珏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宫墙角处空无一人,脸上没有任何波动。 从他出来发现九歌还没离开,视线就一直注意着那边,九歌什么时候走的,他一清二楚。 “我看你刚才好像朝那看了眼,那里原本站着两个人来着......”花非叶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低声推测道:“该不会......” 郁珏脸色一肃,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急于辩解,纵身一跃,兀自上了角楼。 花非叶眉梢一挑,望了眼城门上的郁珏,又瞥了眼空荡荡的偏角......那两个人是什么时候走的? 第551章 兄弟对峙 凤仪殿内,太监宫女侍卫跪了一地,睿帝也没心思管,蹙眉抿唇站于屏风外,看着里面忙得焦头烂额的太医,心中既是震惊又是恼火。 御医们方才已经向他禀报了太后的伤情,手脚筋脉皆被人用利刃割断,手段之残忍血腥令人不寒而栗,想治愈是不可能的了,幸好发现的及时,算是捡回了一条命,可却落下了终生残疾...... 一想到这些,睿帝就躁怒不已,登基七载,他从未见过如此猖獗的刺客,正当满腔怒火无从发泄之际,一名小太监毕恭毕敬地进来禀道:“启禀皇上,宁王来了。” “宁王?消息倒是挺快,亏他还记得来凤仪殿的路。” 无事不登三宝殿,那小子找他从来就没好事。睿帝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忽地想起什么,瞳孔重重一缩,眸中寒锋闪过,凝思片刻,耳边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抬眼望去时,却见君羽墨轲不等太监通禀,就兀自闯进来了。 和预料中一样,殿内一片狼藉,东墙角有被大火烧过的痕迹,地上还残留着用来灭火的水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焦味,隐隐还夹着一丝尚未散去的血腥味。 君羽墨轲目光穿过睿帝,望向屏风后,里面正在讨论太后伤情的御医们纷纷静了下来,面向屏风外俯首见礼。 君羽墨轲没有作声,视线落在床榻上的一方虚影上,默了片刻,方收回视线向睿帝问安,“见过皇兄。” 睿帝冷冷盯着君羽墨轲,板沉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听说宫中有刺客,臣弟特来看看。” 睿帝神色微寒,“你知道刺客身份?” “不知。” “你会不知?”睿帝骤然拔高了语调,隐约之间透着一股凌厉的怒意。 君羽墨轲面不改色,语气一如既往地沉静,“刺客还没抓到,臣弟又怎会清楚。” “少跟朕装糊涂,你多久没来长乐宫了,普通刺客能惊动你!”睿帝最见不得他这副沉稳淡定的模样,以前是,现在更是如此,懒得再跟他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地问:“说,郁漓央在哪!” 君羽墨轲心头一沉,“皇兄此话何意?” “混账,你到底还想包庇郁漓央到何时!”睿帝眼锋如刃,死死地钉在他身上,完全不顾身后还有太医在场,厉声斥道:“朕只问一句,郁漓央还在不在你府上?” “刺客还没抓到,皇兄有何证据断定此事是九儿所为?” “你出现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据!”睿帝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咬着牙强忍的怒火。 以前是他太纵容君羽墨轲了,也低估了郁漓央的能力和胆量,才让她有机会做出这等胆大包天之事,擅闯皇宫不说,竟然还火烧了凤仪殿,杀了数十名大内高手。 最可恶的是,她身为朝廷通缉重犯,居然无视官府通缉,不怕死地往皇宫跑,还对太后下如此毒手,分明是将皇家威严视若无物。若是不将其捉拿归案、处以极刑,今后还何以治天下。 君羽墨轲皱了皱眉,以九儿现在的武功,擅闯皇宫刺杀太后不是难事,可只要没有人赃并获,他绝不会相信...... “皇兄仅凭这点就下定结论,是否太过武断了?” “放肆!君羽墨轲,你眼里除了郁漓央难道就看不到别的吗!”睿帝在位多年,早就养成了一言九鼎说一不二的脾性,何尝被人这般公然质疑过,君羽墨轲这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这里是凤仪殿,墙角那些残垣断壁你看不到吗,一屋子的太医你也看不到吗?你说宫里出了刺客所以来看看,可你从踏进来到现在,可有关心过一句母后?朕问你,你到底还懂不懂什么叫做孝道!”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素来疼爱这个弟弟,为了树立君羽墨轲在朝中的威信,从来都没有当着外人的面训斥过他,这次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屏风后的太医们全体吓得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侯在一旁的太监宫女更是直接俯身在地。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君羽墨轲抬眸,深深看了睿帝一眼,又望了看屏风后的一排御医,说出来的话显得十分凉薄,“有那么多御医在,想死也难。” 他进殿时便能感觉到床上之人薄弱的呼吸声......只要性命无忧便不关他的事。 “你再说一遍!”睿帝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风云不惊的男人,仿佛里面筋脉尽断、重伤昏迷的人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那可是他的生母啊,他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君羽墨轲凝眸,语气清淡,“如果刺客行刺成功,凤仪殿不会这么安静,皇兄也不会站在这里发脾气。” “混账!”伴着一声怒吼,睿帝挥手扫过桌面,只见案上的茶馔器皿摔了一地,他怒视着君羽墨轲,压抑已久的怒气轰然爆发,大步冲到近前,抡起拳头就往他脸上砸。 君羽墨轲虽然没了功力,但想避开这一拳也是轻而易举,可他没有躲,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硬生生的挨下了! 这一拳力道很足,砸的他右脸瞬间起了一块淤青,嘴角溢出丝丝血迹,可他却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两眼定定地看着睿帝,面色一成不变。 天子震怒,满堂皆惊,屋里屋外的人齐刷刷的全都跪下了。 整个凤仪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空气瞬间凝固。君羽墨轲独站在大殿中央,显得格外突兀。 “如果刺客真是九儿,这一拳就当是为她请罪,皇兄若是觉得不解气,多少拳我都受得。” “君羽墨轲!”睿帝怒不可遏,死死瞪着君羽墨轲,睿帝胸口剧烈起伏着,似乎在极力的压制自己的怒火,“全都给朕滚出去。” 话音一落,殿内所有人皆是一震,等反应过来后,顿时忙不迭的退了出去。 殿门被关上,殿内便只剩下睿帝和君羽墨轲兄弟二人。 睿帝攥紧拳头,恨不得再狠狠地给他几拳,可终究还是狠不下心,瞪了他良久,忽然,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气般,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算了,跟你说再多也无用,你自己进去看看吧。”睿帝一边用手扶着额角一边有气无力地说道。 他不知道轲和母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更不清楚轲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可但凡他还有一点点的人性,多少也会觉得愧疚和心痛吧。 第552章 裂痕 进宫前君羽墨轲一心记挂九歌,并没考虑到被行刺的人会不会有危险,直到进殿看到满屋子御医时,他才后知后觉地猜到被行刺的那人应该受了重伤,或许会危及性命,可只要不是一招毙命,最多也就吃点苦头,宫里这么多太医,总能救回来。 在君羽墨轲看来,太后不值得同情。 因为她,九儿受的伤还少吗? 可有谁给九儿诊治过? 九儿体内的毒,到现在还没彻底清除...... 遍布全身的伤疤,哪条不是自己痊愈的? 失踪的两年里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性情大变,没人知道。 所以,只要太后性命无忧,他便不会多看一眼。 可他却忘了,他的九儿从来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对仇人,她睚眦必报。 缓缓步入屏风内侧,当看清躺在床上那个面目前非的女人时,君羽墨轲愣住了,俊美的脸上露出惊骇、错愕的神情。 他虽然不会医术,但习武之人对人体穴位和筋脉总不会陌生,只消一眼,便看出那些缠满纱布的伤全在要害,虽不至于毙命,但四肢尽废却是必然。 因为伤情惨重,太医们急于治疗,一身血迹斑驳的里衣还没来得及换去,脸上的刀痕深可见骨,脸颊的皮肤被人用刀子剜的皮肉外翻...... 嘴里还在不断的往外渗血,而桌上银盘里,赫然放着一截血肉含混的舌头...... 君羽墨轲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煞白,不是被吓到,而是不敢相信。 在亲眼看到如此惨烈的一幕前,他虽然怀疑九儿,但心里仍然抱着一点点的期待,也许是他想多了,弄错了,九儿早就离开京城了,刺客不是她...... 可现在,连最后一点希望都被掐灭了。 若非深仇大恨,谁会下此狠手?一刀了结了岂不是利索。 耳边忽然响起九儿说过的话:恨一个人,杀了她其实是仁慈,要她饱受折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那才是真正的狠毒。 堂堂一国之母,容颜被毁,四肢尽废,舌头被断,连命令的下人能力都失去了。即使伤势痊愈了,也只能像个废物般,永远的躺在床上,没有一点自理能力,只有依靠别人才能活下去...... 普通人尚且无法接受,更何况她是太后。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女人做出来的好事,你为她失魂落魄,为她和母后反目成仇,她呢,她心里可有你?醒醒吧,如果她对你有半点心思,何至于下如此毒手。” 这是睿帝最气愤的一点。他这个弟弟从小就心高气傲,难得喜欢一个人,为了那个女人,变得六亲不认,不惜与自己生母为敌...... 可是那个女人呢? 失踪两年,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大闹王府,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公然行凶,此等大罪本就该诛,他看在轲的面子上,好心放她一马,谁知那个女人竟然丝毫不知悔改,居然胆大包天地往皇宫里跑...... 当她潜进凤仪殿狠下毒手的那一刻,挑断的不仅仅是仇人的手脚筋脉,更把她和轲之间的情分断的一干二净。 也许在她眼里,这些只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睿帝原本憋了一腔怒火,可当看到呆站在床前,一脸惊然而又不知所措的君羽墨轲时,突然骂不出声了。 殿内一片死寂,君羽墨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床上面目前非的女人,神情有些呆滞,心中有什么在颤抖着。他缓缓抬起手,似是想触碰那无力垂放在床沿的手腕,才伸出一半,又顿住了。 木然地偏过头,呆呆地望向东侧烛台,那里有被大火烧过的痕迹,地上用来灭火的水渍还没来得及清扫......目光所至处,尽是废墟。 恍惚间,耳边传来一阵叹息声,抬起头,看到兄长嘴唇在动,像是在对他说话,可他却听不见,整个世界仿佛失去了声音,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忘了自己来皇宫的目的,也忘了床上那个面容丑陋、四肢不全的女人和他有什么关系,只是凭着本能,麻木的,一步一步的朝殿外走去。 身后该是有人在叫他,可是当他回首时,却只看到无穷无尽的绝望笼罩。 南城门外,花非叶还没走,跑在角楼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跟郁珏闲聊着。郁珏今天居然没觉得不耐烦,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特别的安静。 突然,正前方缓步走来一个身影,花非叶刚开始还没认出,等人走近了才发现是君羽墨轲。 守城卫们也认出来人,无需吩咐,恭敬地打开宫门。 花非叶站在高处左看右看没看到九歌的身影,于是从角楼上飞了下来,正要开口询问却发现君羽墨轲有些不对劲,唇上毫无血色,苍白的容颜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眼睛里是完完全全的虚无,空然。 他心下一沉,顿觉不妙,遂改口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君羽墨轲慢慢抬起头,目无焦距地看了花非叶片刻,什么都没说,摇摇晃晃地走了。 行走中身形几欲坠倒在地,最终却还是稳住了,抬步跨出了宫门。 此时已经是巳时,朱雀大街上开始热闹起来,周边人来人往,马车络绎不绝。 君羽墨轲忘了自己是怎么来的,失魂落魄地走进人群中,突然觉得很冷,他仰首望向头顶的太阳,阳光很耀眼,刺得眼眶有些酸涩。 伸手去挡,阳光照在掌心,可却感觉不到温度,手指似是被冻的微微颤抖。 又是六月,为什么每个六月他都会觉得冷? 更绝望的是,这次竟比两年前还要冷。 第553章 离京 京兆府尹在天子脚下,消息向来灵通,太后遇刺之事虽然还没传到宫外,但一大早发生封闭宫城、早朝暂延此等大事,府尹敏锐的察觉到事情不妙,当机立断下令,全城戒严。 京兆府里的衙役倾巢而出,大街小巷遍布巡逻卫,进出城门的人,上至达官贵族,下到平民百姓,一律要求仔细盘查,但凡发现可疑人士,不问缘由,先逮捕了再说。 城门口排起了长队,一直延伸到百米开外,百姓们手里拿着路引和官府盖章的户籍,战战兢兢地等着出城。 九歌脱了那身太医服,头戴着一顶斗笠,混在人群里,虽然不是很显眼,却有些犯难。 说来挺好笑的,她发现自己没有路引,更加没有官府盖章的户籍。 以前和君羽墨轲在一起的时候,进出城要么刷脸,要么刷令牌,从来没哪个不长眼的官兵和衙役敢检查他们的户籍...... 或许以前她是有的,可现在,当真是个黑户了。 环顾周围,想着要不要从路人身上顺一张过来,凭借坠尘的易容术,蒙混过关应该不难,可没一会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现在城内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百姓们都急着出城,哪个不是把路引和户籍早早的准备好拿在手上,这时候引起轰动,无疑自投罗网。 况且她身后还背着一堆骸骨,这么大的包袱,难免要打开搜查...... 正当九歌打算像前两天一样,找辆可以藏身的马车直接混出城时,一旁的坠尘突然轻声道:“郁姑娘,走这边。” 离开宫城后,坠尘便脱下了那身招摇显眼的禁军大统领皮囊,并将蓝吟雪的遗骨从甲胄中取出还给九歌。 二人本想趁着消息还没传出宫前尽快出城,谁知京兆府尹这么快就警觉了,出宫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街头巷尾便布满了官兵巡视盘查。多亏了坠尘的易容术,否则寸步难行。 前面出城的是一辆马车,官兵正拿着刀柄敲击车壁和底板,九歌远远看了眼,不动声色地从人群中退了出来,跟在坠尘身后,七拐八拐地绕到了一条僻静的窄巷,翻过院墙后,便看到一座张灯结彩的红楼。 不出所料,又见春风得意楼。 前两天宣于祁还调侃她,说她被官兵追的走投无路时,可以从春风得意楼底下的这条暗道逃生,果然被他一语成谶,皇宫被她搅得天翻地覆,官兵满大街的抓人,城门终于出不去了。 好在陆路走不通,宣于祁给她备了条水路。 从暗道里出来,外面是一条河,两岸的树丛草丛将河面遮挡得时隐时现,窄窄的河面上飘着一只乌篷小船。 船头站着一名男子,身着墨蓝广袖长袍,玉冠束发,完全陌生的容颜却有着一双熟悉的眼睛,看到从草林里钻出来的两人,隽秀的脸上浮起温雅的笑意。 “来了?” 不知为何,再平常不过的两个字,落在九歌耳中,竟让心神都为之一动。恍惚中,耳边又响起了那句话,‘我不会为你上刀山下火海,但只要你有困难,消息到,人到!’ 看着船上那张易了容十分陌生的脸,九歌有片刻的恍神,顿了片刻,方轻轻应了声,“嗯,来了。” 这次她没有再说谢谢。 记得他说过,同在异世,何须言谢。 突然间,很庆幸! 没有多余的寒暄,两人快速上了船。 坠尘自觉地拿起桨,轻轻扳了两下,小船瞬间离了岸,平稳地飘向河中央。 九歌放下背上包袱,在宣于祁对面坐下,望着前方波光粼粼的河面,思绪随风飘了很远。 天上的白云漫无目的地飘着,岸边的杨柳轻抚着大地的脸庞,远处水天一色,纤尘不染,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随时视野愈渐开阔,心中竟然越发悲凉。 仿佛每次坐船,都是在她最落寞的时候....... 怀中揣着一块旧玉,腰间藏着两把精巧的蝴蝶刀,她运转着体内充盈的真气,心却空了。 “公子,去哪?” 船上有人在问,宣于祁却没有立刻回答,平静温和的目光落在九歌身上,凝然良久,问:“事情都办完了吗?” 九歌侧眸看他,微微点头,“大仇已报,恩怨已请,是时候回去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放的很轻,好似河面的风都可以将这些声音带走似的。 宣于祁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多问,偏头对坠尘道:“去樱城。” 时间已经推算好了,地点也大致确定了,紫色石匣就在怀里,就缺风兮音手里的墨玉珏了。 “里面装的什么?”宣于祁视线落包袱上,语气带了点好奇。 他记得九歌进宫时两手空空,怎么出来还带着这么大的行李,莫不是从皇宫里顺来的? 九歌顺着他的视线低眸看了眼,轻声道:“骸骨。” 宣于祁微讶,“谁的骸骨?” “郁漓央的生母,蓝吟雪的遗骸。” 宣于祁怔了怔,抬眸望向坠尘,坠尘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蓝吟雪的遗骸为何会出现在宫里。 九歌没打算解释,毕竟这种事说出来,不光是对死者不尊重,还是对她和楚翊尘的羞辱。 “你知道渊帝葬在哪吗?”九歌忽然问。 宣于祁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两现在都是朝廷侵犯,随身携带着一堆骸骨太引人注目了,应该尽早让死者入土为安,最好的办法便是和渊帝合葬。 “知道,葬在北邙山......”说起北邙山,宣于祁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等他捕捉到时,唇角的弧度瞬间僵住了,那双融了日光的双眸,突然有些呆滞,一股浓浓的愧疚之感油然而生...... 他好像忘了一件事。 无双...... 那个深爱他的女子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恳求他,让他把她葬在北邙山,葬在她最亲近的好友旁边,他亲口答应过的......居然离奇的忘了?! 是不是他从来都不怎么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所以连她生命中最后的请求都忘了。 那个可怜的女孩,在最美的花季,为了自己心爱的人连性命都可以不要,可她爱的人却连她最后的遗愿、一点点简单的事都无法做到。 是她痴心错付,还是他太薄情寡义了? 宣于祁沉默了,整个人都安静了,九歌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没有听到,等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时,便无心再与九歌闲聊了。 “先去趟洛阳吧。”宣于祁轻轻念了声,抬眼望向波澜壮阔的河面,清润的脸庞像是染了尘灰,黯然苍凉。 日头渐盛,阳光洒在身上,带来阵阵潮湿的热浪。 九歌的生物钟到了,用不着宣于祁交代,兀自钻进乌篷,在角落的木箱里找到一袋干粮,垫完肚子后,便沉沉睡了。 这一觉,又会很久。 睿帝乙亥年六月,长乐宫遭袭,凤仪殿被烧,太后遇刺,身受重伤,此等大事无论如何都是瞒不住的,一经传开立即轰动朝野。 更令人震骇的是,刺客行刺后竟然不知所踪。 三千禁军彻查了一早上,闹得宫内人心惶惶,居然连刺客的影子都没见着。 最后一队侍卫搜查月华宫时,发现了被人打晕过去的禁军大统领赫刚。 当时这位禁军大统领可谓是十分狼狈,全身上下被人扒的只剩一件中衣,高大魁梧的身子被一条白绫绑的结结实实,若非搜查的侍卫发现悬在门口的白绫不见了,都很难发现被塞在床底下的大统领。 而就在半个时辰前,南门传来消息,禁军大统领携一名太医出宫了。 事已至此,再明朗不过,刺客冒充赫刚利用金蝉脱壳之计早已逃出了宫闱。 睿帝闻报后龙颜大怒,宫闱遇刺,受害之人还是当今太后,不管刺客是谁武功多高,禁军都难逃其咎,禁军大统领赫刚首当其冲!! 换做平时发生这等有辱天威之事,将赫刚革职查办都算轻的。可这次,睿帝虽震怒,却只是将赫刚痛骂了一顿,再命人廷杖五十,责令他十日内将刺客捉拿归案就算完了。 事后朝中大臣纷纷不解,御史连夜上书弹劾,无论廷臣如何议论,睿帝就是不免赫刚的职。 犯了这么大的错还没被贬,别说朝中大臣,连赫刚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当他在月华殿被下属叫醒时就做好了入狱的准备,谁知陛下竟一反常态,非但没有革他的职,还将原本应与此事无关的郁珏以‘怠忽职守造成刺客逃脱的’罪名给禁足在府了......这般出乎意料的操作,只能解释为圣意难测了。 然而,无辜受牵连的郁珏却心知肚明。 虽说禁军没有看清刺客的脸,刺客身份尚未被确认,但凡是知道点内情的人,都能猜到刺客是郁漓央无疑。 除了她,还有谁敢在宁王大婚之日独闯王府,当着朝臣的面公然行刺太后? 除了她,还有谁会冒着大不韪的风险潜进皇宫,不为杀人却要选择那种残忍的手段折辱? 郁珏不知道漓儿身上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她究竟背负着怎样的深仇大恨......从他违背圣命私放刺客出宫的那刻起,漓儿就再也回不来了...... 皇上让他禁足,除了没有抓到他私放刺客的证据外,多少还是给了定北侯府颜面。 不过,这恐怕是最后一次了。 城门口的告示栏上,逆犯的画像全部焕然一新,通缉榜文已下发到各个城池,通缉令上清清楚楚的画着九歌的模样,若真人从身边走过,即使是普通老百姓也能一眼认出。 花非叶从宫里出来时,带了一张榜文给君羽墨轲。君羽墨轲看也没看,躲在阴暗的房间里,连门都没打开。 这间屋子已经三天没见到阳光了,屋里酒气冲天,男人冷硬的下巴长出青渣,双瞳布满血丝,黑扑扑的长袍更衬得他落魄潦倒。 花非叶隔着一扇门,坐在门槛上跟他说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水云山上的暗卫来报,宣于祁不见了。几天前被一名高手劫走,他们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长什么样就被打晕了。 因为宣于祁在名义上已经是个死人,不能光明正大的捉拿,睿帝便暗中传信楼中月,命他全力追查宣于祁下落,发现踪迹后,他及他身边的人,一律格杀勿论。 似是笃定了劫走宣于祁的人就是九歌,睿帝命杀手盟倾巢出动。这次是铁了心要将那二人诛杀了。 放在以前,听到任何有关郁漓央的消息,里面那人肯定坐不住,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急吼吼的往外冲...... 可这次,屋里静悄悄的,似乎没有听到。看上去,是那么的漠不关心。 花非叶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犹豫了下,低声道:“还有件事应该告诉你,太医说,姑母伤势很重,可能撑不过今晚。” “啪!” 静寂的房间里传来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落到地上,空气中的酒味更加刺鼻了。 屋里传来沙哑的低笑,似野兽悲鸣,随之响起的是一声声清脆的撞击。 满地的酒坛全部被君羽墨轲踢翻、打碎,他捂着头,身体痉挛抽搐,冷硬的脸因痛苦而扭曲。 悲痛、挣扎、内疚、悔恨......各种情绪一拥而来,手上鲜血直流却没有任何感觉,就那样,醉醺醺的倒在地上,蜷缩在一堆碎片里。 墙上的那幅画还在,君羽墨轲远远看了眼,目光悲怆凄然,最终绝望地阖上双眼...... * 当晚亥时,一阵沉重绵长的钟声响彻京城,将整座圣宁城从夜里惊醒。 老百姓纷纷从床上爬起来,匆匆忙忙地奔到门外,等察觉钟声的来源后,俱是一脸震惊...... 睿帝七年夏,天奕皇朝第一位太后薨于长乐宫,享年四十九。 第二天,京城内外一片缟素。 朝中文武百官皆换上了孝服,巍峨浩荡的未央宫,一片肃穆。宁王府里亦是满布白幔。 记性好点的人可能会记得,六月初时,宁王府的门楣上挂的还是喜庆的红绸呢...... 第554章 小镇奇遇 当九歌得知太后薨逝的消息时,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了。 自打从京城出来,她身体状况就发生了改变,准确的说,应该是体内的毒素变得更加不可控了。 以前她沉睡时间都是固定的,大致可以推算自己何时清醒,可现在变得越发不规律。有时一觉能睡上两三天,有时睡了两三个时辰就醒了...... 比如上船的那天,她连睡了三天三夜,任由宣于祁怎么叫都叫不醒,若不是鼻息尚存,宣于祁都要以为她刚报完仇就一命呜呼了。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岸给她备一副棺材,她又自己醒了...... 更神奇的是一清醒便是两天,整整二十四个时辰不带打哈欠,油灯也不是这么个熬法啊。 宣于祁觉得自己挺倒霉的,在水云山上窝了两年,好不容易突发奇想决定下山,本以为自己带了个无人能敌的高手上路,沿途任他怎么嚣张拨扈高手都能护他安全无虞,谁知摊上这么个不靠谱的,动不动就能睡到不省人事。要不是念在同乡的份上,他早就想丢下走人了。 倒霉归倒霉,幸亏他从来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单一的某个人或事上,既然老乡不靠谱,那咱就委屈点,低调便是。 为了避开官兵,他们干脆不下船,沿黄河一路而下,绕开停检地段,在水上漂了半月有余,终于到了洛阳。 抵达洛阳时,某个能睡的猪刚清醒不久。 渡口边有官兵盘检,坠尘事先给船上两名通缉犯易了容,宣于祁不知从哪掏出三张户籍,竟然瞒过官兵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城。 洛阳城是中原最富庶的城池,城内店铺云集,一派繁荣,街上人群熙攘,车水马龙,不时有官兵从中穿梭而过,维护着城中治安。 奇怪的是这些官兵腰上都缠着一条白布,像是在为谁服丧,而城里虽然热闹,但经过乐坊时,里面竟无半点丝竹管弦之声。 朝廷那些人究竟会不会做生意,连音乐都没有还怎么留住客人?! 白瞎了他当初一番心血。 前面有家落脚的客栈,客栈里人声鼎沸,想打听点消息坐在大堂里再好不过,随便和隔壁桌的人聊上几句,都能套出点信息。 可九歌不喜欢热闹,更不喜欢与人接触。自从上岸后,便一直带着个斗篷跟在宣于祁身后,宣于祁走她走,宣于祁停她停,一路上连头都没抬起过,显然不想与外界有任何关联。 宣于祁向来心细,边问小二要了间厢房,边让坠尘去打听打听近半个月来发生的事。 没过多久坠尘便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惊动人心的消息。 “公子,打听到了,现在正是国丧期间。”说这话的时候,他偏头看了眼九歌,低声道:“太后薨了。” 半个月前他们从宫里逃出来后就没再提过宫里发生的事。 九歌到底有没有对太后下杀手,宣于祁没问,他对此不感兴趣。即便是听坠尘这么突然一说,也只是感到一丝丝新奇。移目望向九歌,眼里带了点惊讶,更多的是钦佩。 显然,他和坠尘想的一样,以为太后是死于九歌之手。 九歌拿茶杯的手顿了下,呆怔了好一会,藏在斗篷帽檐下的眸子直直望向坠尘,“什么时候?” “半个月前。”坠尘道:“诏书上写的薨逝时间是在我们出京后的第三天,称是突发急症,暴病而亡。” 九歌瞳孔微微缩了下,似乎有些意外,定定看了坠尘半晌,最后像是若无其事般,轻轻应了声“哦”,接着低下头,继续刚才喝茶的动作。 宣于祁和坠尘对视了一眼,前者忍不住感叹,“还以为你对某人余情未了,没想到最后还真敢下手......唉,女人呐!” 九歌对宣于祁的话恍若未闻,仿佛再没有任何事情能打扰她的波澜不惊。整张脸藏在斗篷下,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 太后不是她亲手杀死的,却和她脱不了干系。 那么高高在上的人,一夜之间从天堂跌进地狱,还是重蹈七年前的覆辙,被最憎恨的人在自己的寝殿里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不但四肢被废,连舌头也被割了,从此身不能行、口不能言,与废物无异。 更可悲的是,这种废物还会留名青史。 活得越久,史书上笔墨就越多,留给后世的笑柄谈资也更长。 这种人,没了求生欲,即使活着也活不长了。 太医救不了她,风兮音也救不了! 医术再高的人也救不了一个一心想死的人。 余情未了? 是恩断义绝吧。 夜里,九歌坐在屋顶,仰首望着满天繁星,突然想起多年前的一个傍晚,有人执意带她上山顶看星星,最后等来的却是一场狂风暴雨...... 原来从那时,就已注定结局。 第二天又是个晴天,九歌错过了这日的阳光。从清晨到幕落,从幕落到黎明,一直沉睡着。直到第三天太阳升起她才缓缓睁开眼。 醒来时房间里坐着一人,是宣于祁。 九歌没有问他什么时候进来的,宣于祁也没告诉她这一觉又睡了多久,连问候都没有,见她醒来,便下楼让小二把饭菜端进来,两素一汤,没有荤腥。 用完早饭后,坠尘牵来一辆马车,三人靠着假户籍出了城。只行了半日路,便到了一个叫孟津的镇子。 这个镇子人很少,一路走来也没有官兵盘查,眼看离北邙山越来越近,九歌不知为何,突然把脸上的人皮面具撕了。宣于祁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多半是猜到原因了。 如果连给亲人上坟都带着一张假面具,他想不到世上还有什么是值得敬重的。 马车停在一家客栈前,三人决定先在此处用过午饭后再继续赶路。 大概是镇子比较偏鲜少有外人经过的原因,客栈门口没有小二迎接,店主兼做跑堂,正在给一桌客上酒。 那桌客也是店里唯一的一桌客人,其有一名老者,神色虽然祥和,眼中却闪烁着精芒,一股凌然傲气由内而外散发出来,显然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与他同桌的还有另外一名中年男子,观其神情举止,多半身怀武功。 宣于祁远远看了眼便收回视线,环顾四周,在斜对角的桌子掀衣坐下,也不急着喊店家过来,等人忙空了自然会主动招呼他们。 九歌戴着斗篷亦步亦趋地跟在宣于祁身后,见他坐在大堂里,微微有些诧异,低着头瞥了眼四下,见附近没人,这才稍稍放心。 正准备坐下,腿上突然一重,心也随之提了起来。 一低头,只见脚边趴着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孩,一身粉粉嫩嫩的颜色,梳着两个丫髻,发带从耳畔垂下,缀着一朵扎成的淡色小花,乍看有几分俏皮。 九歌却顾不着眼底的俏皮和粉嫩,脚下意识地往后抽腿,由于速度太快,险些把这个不明之物掀飞出去。 粉团子情急之下伸出两只爪子,在空中胡乱一抓,竟让她抓到一截救命红袍,非常幸运的把仰姿变成了坐姿。 小屁股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咚”的一声闷响让九歌忍住了拍出一掌的冲动。 低下头,正对上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眼睛下的小嘴瘪了瘪,似是有什么晶莹透剔的西要兜不住了,就在九歌以为她要哇哇的哭出声,小家伙突然怔住了。 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九歌,像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眼睛瞠得大大的...... “倾情怎么坐在地上?”这边的动静虽然不大,却惊动了前面那桌客人,桌上的中年男子在小女孩倒地时就扔下碗筷朝这边抢来。 走近后,将小女孩从地上抱起,一边拍去她身上的灰尘一边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九歌趁机收回衣角,退后一步,宣于祁也适时站起来,挡在她身前。 视线被阻断,小女孩眨巴眨巴眼睛,懵懵懂懂地转过头,泪眼汪汪地看了男人一眼,似乎才记起还有哭这么回事,小嘴倏地一瘪,眼泪一落,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小女孩似乎并不是这个男人的女儿,抱着的姿势本就笨拙,女孩一哭他瞬间慌了,弄不清楚缘由只好不停地安慰哄劝,“哦乖,倾情不哭,不哭......” 这时桌上的老者也坐不住了,杵着铁拐,沉稳有力地朝这边走来。 “倾情怎么了?”人还没到声音先到,语气中藏着几许对肇事者的质问。 “不知道啊,也许是哪里摔倒了吧。”中年男子有些无措地轻拍小女孩的后背,大概是想安抚,可小女孩反而哭得更大声了。 老者的视线落到宣于祁身上,神色颇为严厉,似乎正在等他解释。 宣于祁脸上的表情有点微妙,这是他生平第一次遇到小孩在自己面前哭,而且还哭的如此惨烈,更为难的是接下来貌似还要他来解决...... 他不动声色地回过头,瞥了眼躲自己身后的肇事者,居然早已退避三舍,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与她无关。 感情这小孩是他弄哭的? 第555章 舅母?祖母? “呃......老人家,实在不好意思。”尽管心里已经把九歌暗骂了千百遍,但面上还是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在下与......舍妹路过此地,只是想进来歇个脚,无意伤了......呃这位小姐,舍妹性子孤僻不善交流,在下代她向您道歉。” 老者蹙了蹙眉,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一男一女,男的举止端正,温文尔雅,多半是哪个世家出来游玩的公子。女的虽看不见脸,但是那浑身清冷的气质,却让人无法忽视。 看两人截然不同的气质,要说是兄妹,他断然不信,但行走江湖之人冒用身份隐姓藏名倒也能理解。 老者沉沉地看了二人一眼,无意追根究底,只是就事论事道:“令妹方才藏招的动作老夫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幸亏及时收住了,如若不然,休怪老夫不客气。” 宣于祁笑了笑,并未多说什么,微微抬手做了一礼,聊表歉意。 老者看着虽不好相处,却不是个胡搅蛮缠的人,简单责问两句后,便转身去抱小女孩。 “乖,倾情不哭,爷爷抱。” 小女孩可怜兮兮地瞅了瞅老者,哭声渐渐止住了,抽抽搭搭地叫了声“爷爷”,随即张开双臂扑进老者怀里。 老者该是很疼爱这女孩,原本严厉的神色转眼间和善了许多,嘴里边安抚着小女孩,边杵着铁拐朝座位走去。 中年男子如释重负般地跟上,临走时看了宣于祁一眼,微微点头算是致意。 坠尘安置好马车回来时,刚好看到两个陌生人抱着一个小女孩从宣于祁身前离去,“公子,发生了什么事?” 宣于祁眼睛朝九歌一睇,语气带了几分玩味,“有人欺负小朋友,小朋友家人找我们算账来着。” “......”坠尘疑惑地看向九歌,一脸惊讶的样子。 九歌微抬起头,目光穿过斗篷的帽檐,默默看了宣于祁一眼,没有作声。 人是自己扑上来的,跟她有什么关系?九歌不解,侧首瞧了眼不远处被老者抱在怀里的小女孩,小家伙嘴巴虽然还撅着,好在已经不哭了。 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湿漉漉的眼睛远远盯过来,像是受了惊,嘴巴一张又哭了起来。 宣于祁站起一旁不厚道的笑了,“从来不知道你长得这么凶神恶煞,小孩子见了就怕。” 九歌没有理他,转过身,背对着后桌坐下。 本以为这场闹剧到此就结束了,谁知还没完。 客栈里安静了一会儿,酒菜上桌后,两边各吃各的都无意搭讪。 突然,九歌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的靠近,脚步轻缓,不像是成人。 她抬头看向宣于祁,宣于祁就坐在对面,对她身后的情况一目了然,若有危险必然会有提示。 但见宣于祁挑眉瞧着她侧后方,嘴角衔着一抹浅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坠尘的视线也望过来了,想开口和九歌说些什么,宣于祁敲敲桌子,示意他别说话。 九歌心思微动,顺着两人视线朝后侧看去,只见一个矮矮小小的身子正藏在凳子后面,长凳挡住了她半张脸,露出来的半张粉粉嫩嫩的,小眼睛还有些红肿,玻璃球般的眼珠子正巴巴地盯着九歌,一副好奇又怯生生的模样。 “......” 刚不是还怕她怕得要命么,这才过多久,怎么又凑过来了? 九歌想不通,大眼瞪小眼地瞪了会,见小孩没有再靠近的意思便不再理会,收回视线,继续吃桌上的菜。 好一会儿,小孩还躲在凳子后面迟迟不走,那边两个大人竟也不过问,似乎只要不把小孩弄哭他们就懒得管。 九歌坐不住了,冷冷地瞥了那小孩一眼,沉声道:“走!” 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很酷很冷也很有威慑力,小孩听后,要么立马哭,要么愣会再哭,反正不管怎样总能把那边的大人引过来。 她已经做好了耳膜受罪的准备,谁知恰恰相反,小孩不但没有哭,反而惊奇地睁大双眼,小嘴也不自觉地张开,像是看到了什么了不起的事...... 桌上另外两人都觉得奇怪,宣于祁看了眼小孩,又看了眼九歌,摸着下巴一副人畜无害地笑道:“小妹妹,告诉哥哥,你是不是认识这个姐姐?”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这小姑娘表现出来的样子似乎对九歌极为感兴趣。 刚才哭之前就看着九歌愣了会,现在哭完了又巴巴地蹭过来,看一眼不够,还赖着不走了。 小姑娘闻言,圆溜溜的眼睛在眼眶里咕噜噜地转了一圈,扭头望向宣于祁,在众人的期待下,用软软糯糯的声音、含含糊糊地吐出五个字:“旧母......灰、需话。” “......” “......” “......” 三人面面相觑地看了会,宣于祁眉头挑的老高,“她说什么?” 坠尘不确定道:“舅母?会说话?”话落,两人目光齐刷刷地盯向九歌。 九歌拧眉,低头看向小女孩,她被困在崖底两年,与世隔绝,这小孩才三岁不到,不可能认识她,更不可能有什么瓜葛。 宣于祁眨了眨眼,突然放下碗筷,起身走到小女孩面前,饶有兴致地指着九歌问:“小妹妹,你唤她什么?” 小女孩瞪着大眼睛疑惑地看着突然靠近的陌生人,有些不知所措。 “小妹妹别怕,哥哥不是坏人。”宣于祁浅笑盈盈道:“哥哥只是想知道你刚叫她什么?” 小女孩轻轻抿了下嘴角,仰起粉嫩的脸看了九歌一会,突然摇摇晃晃地蹭上前,拽住九歌一角衣裙,回头对宣于祁道:“祖母......” 这次咬字十分清晰,声音也特别清亮。 客栈里本就安静,这一声几乎传到每个人耳中。 那边桌上的老者和中年男人闻声,纷纷望向这边。连店家也从一旁的账簿中抬起头来。 向来能说会道的宣于祁一时间竟有些语塞。 见过认错娘亲的,没见过认成祖母的。他抬眼看着九歌清瘦的脸庞,在红色斗篷的映衬下,虽然有些苍白憔悴,但和苍老是绝对沾不上边的,怎么就给认成祖母了呢? 宣于祁嘴角的弧度要弯不弯,愣怔地好一会儿,最终还是高高地扬上去了,朗朗笑声在客栈中传开,毫不避讳。 九歌面无表情地睨着眼前捧腹大笑的男人,又瞥了眼身前拽着自己衣角一脸天真无邪的小女孩,突然有种打死这两人的冲动。 一个敢说,一个敢笑,他们商量好的? 感觉到九歌身上隐隐散发出的寒意,中年男子担心小女孩安危,连忙上前打圆场,“稚子童言无忌,姑娘切莫放在心上。” 说着,不顾小女孩意愿,轻轻将她从九歌身边拉开。 九歌收回衣角,转过身,没有理会。 男子碰了个钉子,面子有些挂不住,只好移目看向宣于祁,宣于祁好容易止住笑,道:“无妨无妨,舍妹虽孤僻,却不是计较之人,况且小姑娘还这么可爱......”他视线落在小女孩脸颊上,有种想要捏一捏的冲动,但还是忍住了。 两人随口客套几句,中年男子便将小女孩带回座位。 九歌担心小女孩一会儿又莫名其妙地跑过来缠她,索性就不吃了,先去马车上等宣于祁他们。 三人离开孟津镇时,宣于祁一脸钦佩对九歌道:“看不出来啊,才两年不见,都开始做奶奶了。” 九歌抬眸,狠狠赏了他一记眼刀。 第556章 倾情的秘密 正逢七八月,莲蓬熟的刚刚好。蓝珊想做点莲子羹给大家尝尝,于是等倾情出门后,便也拎着篮子去了河边。中午回来时,恰巧在门口碰到三人。 “娘亲......”倾情看到蓝珊眼睛一亮,连忙从杨和身上爬下来,迈着两条小短腿咚咚咚地扑到蓝珊身前紧紧抱住她一条腿,小脸先是埋进衣裙里蹭了蹭,跟着仰起脑袋,甜甜喊道:“倾情想娘亲。” 瞧小家伙的神情,红扑扑的脸上尽是兴奋之色,不知道的还以为跟她娘亲分开了好几天。 “倾情今天乖不乖?有没有给爷爷和玉衡伯伯闯祸呀?”蓝珊先是向一同回来的杨和跟玉衡打了个招呼,接着蹲下身,温柔的摸着小家伙头顶上的两团丫髻。 小家伙对娘亲的问题很不满意,小嘴一撇,十分委屈道:“娘亲坏,倾情不闯祸。” 她扭头望向杨和,黑漆漆的大眼睛里透着无辜,一副爷爷您快给倾情作证的模样。 杨和素来疼爱倾情,别说倾情今天没闯祸,就算惹了事他也只会包庇纵容,再把帐算到别人身上。 比如今天客栈里发生的事,明明是倾情不懂事自己蹭到别人身上,那人只是下意识地闪避,并没有做出任何无礼之举......他在座位上看清楚了一切,却仍然把问题归咎于旁人而不会责骂倾情一句。 这种教育方式也许不好,但老人疼爱孩子总是这么不讲道理。 比如现在,他也会无端斥责蓝珊,“倾情还小,哪知道闯不闯祸。你作为她的娘亲,教导没错但不能过于严厉,会给孩子造成阴影。” “杨父说的是。”蓝珊温柔一笑,没有辩驳。虽说心里不是很认可,但不会说出来。 这么多年了,杨和对她的态度仍没有太大改善,主要还是因为她和君羽皇室的关系。灭国之仇啊,哪有那么容易消除。 尽管她早已和君羽皇室断清关系,但血缘这种东西是无法更改的。 在蓝珊看来,杨和不喜欢自己情有可原,但没有把这种恩怨延续到下一代,对倾情的疼爱从来都是毫无保留,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让她尊重了。 况且楚翊尘不在家的这两个月里,幸亏有他和玉衡等人轮流帮着带倾情,不然凭自己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 别看小家伙才两岁多点,闹腾起来能让人一个头两个大,而且又非常黏人。比如现在,看到娘亲后,坚决不再要别人,尽管娘亲手里拎着蓝珊没办法抱她,她也要牵着娘亲的裙角走到哪跟到哪。 蓝珊无奈,只好带倾情一起去厨房。 在厨房还没呆一会儿小家伙就不耐烦了,原因是厨房里不论器具还是食材都放的很高,小家伙什么都够不着便不愿再多呆。扯着娘亲的衣裙非要娘亲陪自己去前面玩。 蓝珊想把新摘回的莲子剥完,便好声哄道:“倾情去找邱水姨玩好不好,娘亲忙完就去找你。” “不要,”小家伙脑袋摇的就跟拨浪鼓似的,“上次弄伤了邱水姨的手,倾情难过。” 蓝珊一笑,捏了捏小家伙的脸蛋,道:“邱水姨说了不怪倾情的。她手臂上是旧伤,不是倾情弄伤的。” 小家伙似乎还是很难过,低着头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仰头看了蓝珊半晌,突然神秘兮兮道:“娘亲,倾情告诉你一个秘密。” “哦?”蓝珊剥了颗新鲜的莲子,用小刀切了一小片喂到她嘴边,“倾情想告诉娘亲什么秘密?” 小家伙乖巧地张口,边吃边含含糊糊地说道:“偶看到旧母了......” 蓝珊唇角一弯,脸上丝毫不见诧异,“倾情又去祠堂啦?”说着,掏出手帕轻轻擦拭她嘴角的口水。 “不系齐堂,和爷爷看到的。” “是和爷爷一起看到的?”虽说是自己亲生的,但小孩子说话从来都是有头没尾,蓝珊一时间没明白她的意思。 只见小家伙先点头,又摇头,抿抿小嘴一脸认真道:“爷爷没看到,偶看到了,祖母还会需话。” 说最后一句话时,声音居然还放小了,像是在说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蓝珊看倾情的样子不像是在说假话,而且这么大点孩子也不会撒谎。她仔细想了想,柔声问:“倾情上午一直和爷爷在一起,为什么只有倾情看到了呢?” 小家伙眨着眼睛应该是在理解这句话,等理解意思后便举起手,在自己脑袋上比划起来。 “衣服大,爷爷看不到。”接着又指指自己的脸蛋,有点小骄傲道:“偶看到,和齐堂、画上一模一样。” 说到这,小倾情突然又沮丧起来,嘟嘟嘴向娘亲埋怨道:“祖母、好凶,不喜欢倾情。” 一串话说的断断续续,蓝珊却是越听越不可思议,目光从平静到惊讶,思忖片刻,握紧倾情的小手问:“倾情,告诉娘亲,你是在哪里见到和祖母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外面,爷爷喝酒、看到的。”小家伙显然还不知道什么是客栈,歪着小脑袋十分乖巧地回答。 蓝珊一怔,来不及追问,当即抱起倾情朝前院跑去。 前院有一处凉亭,凉亭里玉衡摆上棋盘准备和开阳手谈一局,一旁的杨和也沏了壶茶准备观战,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众人抬头,只见蓝珊抱着倾情从屋檐下急匆匆赶来。 “何事如此惊慌?”蓝珊刚进凉亭杨和便出声问道,自从倾情出生后,他们还没见蓝珊如此失态过。 蓝珊也不废话,直接道:“倾情说你们在街上遇到漓儿了。” 漓儿? 杨和疑惑,显然还没反应过来漓儿是谁,偏头看向玉衡和开阳,两人也是一脸茫然。 “就是渊帝幺女,漓公主!”蓝珊急急解释。 三人闻言皆是一惊,玉衡和开阳反应还稍微小点,杨和却是直接站起来了,看一眼蓝珊怀里懵懵懂懂的倾情,目光如炬道:“倾情如何认识公主?” “倾情说在街上看到一个和蓝皇后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杨父您是见过漓儿的,漓儿长相与蓝皇后有九成相似,所以我猜倾情看到的应该就是漓儿。” 杨和在脑海里快速把今天遇见的人过滤一遍,并未发现有人和蓝皇后相似。他转头望向玉衡,玉衡想了想,惊疑道:“难道是客栈里那个女子?” 当时那人带着兜帽,而且一直低着头背对着他们,从头到尾都没露出真容,所以他们并不清楚那女子长什么样。可是倾情能看到,她个子矮,一抬头就能看清那女子长相...... “难怪倾情明明害怕还要往那女子身边凑......”玉衡起身看着杨和,回忆道:“大哥,当时倾情好像还叫了声‘祖母’?” 杨和眉心一拧,随即肃声道:“开阳,你速带人去一趟城门,查下中午是否有两男一女出城,如有发现定要追上。” “好,我这就去。”开阳曾在官道上和九歌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情况混乱,邱水受了重伤,若非九歌突然出现,他们必死无疑。 “玉衡,你回一趟客栈,看是否能查到有关这三人线索。” “是。”玉衡虽然和九歌没有交集,却知道那是盟主的胞妹。 当年为了寻找她,盟主不惜起兵,带人在黄河中下游找了数月,直到今日,仍然是一有线索不管是真是假都要亲自跑一趟。 如今人也许就在附近,他们岂能视之不理。 “这里离北邙山不远,漓儿会不会去北邙山?”蓝珊仔细一想,迅速推断道。 杨和看她一眼,旋即又派人去叫邱水,让她带人速去一趟北邙山。 蓝珊连忙拦住,自行请命道:“杨父,邱水手上有伤骑马不方便,还是我去吧。我和漓儿也熟,一定能将她带回来。” 杨和沉吟片刻,点头答应,由于不放心她的安全,所以又安排了几名武功好手陪她一起前往。 “娘亲......”倾情知道娘亲要出门却不带上自己,心里十分难过,可怜巴巴地望着娘亲,眼睛红红的却强忍着眼泪不落下,换做平时娘亲看到自己这样肯定会回过头来哄她,答应她所有要求,可这次娘亲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就急匆匆地走了。 倾情心里委屈,原本是强挤出来的眼泪突然就憋不住了,滚烫的珠子一颗一颗地往下落,嘴里断断续续地呜咽,“爷爷......娘亲、不要倾情了......” “倾情不哭,娘亲去找姑姑了,她们很快就会回来。” 第557章 守墓人 正是午后,烈日当空。宣于祁倚在马车里昏昏欲睡,约莫行了半个时辰,马车突然停了,车帘外传来坠尘的声音。 “公子,到了。” 九歌闻言,掀开车帘朝外望去,只见绿草茵茵的山峰上墓碑成群,她不禁皱眉,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宣于祁打着哈欠懒洋洋地下了马车,抬首看到山头成千上百的坟墓,脸上没有半分吃惊,只是眯了眯眼,让坠尘拿把伞过来。 九歌见宣于祁神色淡定,以为他知道渊帝陵的位置,于是没有多问,从马车里取出一个包袱挎在肩上,再带上一壶水,一点在镇上买好的果品。准备妥当后,便以眼神催促宣于祁赶紧出发。 宣于祁见九歌拿这么多东西,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自顾自地撑起一把伞遮阳,再从腰间抽出一柄折扇,刷地打开摇上一摇,清风徐来,好不凉爽。 九歌瞅了眼,倒也没有不开心。 这货向来享受惯了,大热天的不睡午觉,能陪自己跑来这孤山野岭找墓已属不易,要求再多估计就不干了。 烈日炎炎之下,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半柱香,九歌渐渐地发现不对,他们好像一直在绕圈子,抬起头四下望了望,果不其然,自己并不在山道上,而是站在一座座耸立的坟堆中。 好在是中午,头上顶着烈日,如果是在黄昏或者晚上,灵幡在空中荡,阴风在背后吹,放眼一望,坟墓扎堆,任谁也会觉得渗人。 再看宣于祁,此时正站在一座相较宏伟陵墓前晃晃悠悠地摇着折扇。 那就是渊帝陵? 九歌面上一肃,情不自禁地摘下兜帽,缓缓走过去。 然而,还没等她靠近,宣于祁居然又跟没事人一样继续朝前走去。 什么情况? 九歌微微一怔,快步走到墓前去看碑文,只见碑上刻着‘大隋长城县公南陈后主叔宝墓’,不是渊帝陵。 宣于祁到底在搞什么,一路上像这样走走停停了很多次,他跑来坟场观光旅游么? “还有多久?”想来想去,九歌终究无法保持沉默。 烈日当头,她又不像某人还有伞遮阳,早已热的汗流浃背了。 “什么?”宣于祁听到九歌询问,回头时居然露出一脸茫然的神情。 九歌蹙眉,“渊帝陵。”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只听宣于祁理所当然地答了一句:“我怎么知道。”接着转过身,继续边走边扇风解暑,“这不是正找着么。” “......”九歌五指缓缓收紧,有种一掌把这厮拍飞的冲动。你不知道早点说会死吗,摆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还以为你丫的知道。 天气本就热,一生气更让人怒火中烧,可又不好直接发泄出来,追根究底找渊帝陵本来就不关宣于祁的事,他也没说自己知道,只是摆出一副心中有数的样子......怪只怪自己习惯性的依赖他了。 想明白这点,九歌的情绪很快就平复下来,抬眸看了眼宣于祁的背影,走上前道:“既然都不知道,何不找人问问?” 毕竟是前朝皇帝陵,熟悉这一带的百姓应该清楚。 “好啊,你去找人,我继续找坟。”宣于祁满脸的无所谓。一路走来荒无人烟,他可没有在坟山上找人的本事,找鬼倒是有可能。 相处这么久,九歌自然了解宣于祁的脾性,一听这句话就知道什么意思了,环顾四周,确实空旷无人,可不代表整座山都没人。 仰首望了眼山顶,九歌将肩上包袱和手中的祭品统统卸下丢给宣于祁,留下一句“等我。”下一瞬,人便消失在原地。 突然被塞了满怀的东西,宣于祁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对九歌惊人的轻功早已习以为常,只是这说走就走的速度还真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等他回过神时,山坡上已不见九歌踪影,无需细想便猜到九歌做什么去了,所以也不急。 周围全是低矮的坟堆,没看到有阴凉的地方,于是宣于祁懒得再动,将怀里的大包小包就地放下,毫不见外的找出水囊喝上两大口,觉得热意未消,又从包裹里摸出一只大鸭梨,也不嫌脏,用袖子擦了擦便咔嚓咔嚓地啃起来。 九歌回来时,宣于祁仍站在原地,肩上扛着伞,手里的鸭梨还没啃完,察觉身边有人影落下,眉头都没跳,“哟,这么快。” 九歌抬头一看,瞬间感到无语。 这货站在坟堆里吃着给死人带的祭果,居然还能这么悠闲,就不怕晚上做噩梦? “有什么发现?”咔嚓一声脆响,听得出水分十分充足,宣于祁似乎对这只梨子很满意,边点头边含糊地问。 山顶来回一趟,九歌脸上已见薄红,额头上细细汗珠沁了出来,语气却依旧平稳,“山顶右侧有茅屋,应该有人住。” “哦?”宣于祁有些意外,没想到竟然有人敢住在坟山上。咔咔几口迅速把梨子啃完,一手撑起伞,一手掏出帕子抹了下嘴,“走,上去看看。” 九歌凉凉瞥着他,没有动。 宣于祁眨眨眼睛,顺着九歌的脚下看向两个包裹,脸上露出恍然大悟般的神情,“看你跑的那么辛苦,我帮你拿一个吧。” 说着,非常绅士风度地拎起地上相较小的那个包裹,大的留给了九歌。 九歌看了看,没有多说什么。 邙山虽然不高,可他们刚才一直在山脚下兜圈子,徒步到山顶估摸着还要半个时辰,九歌不想浪费时间,抓住宣于祁几个起落便到了她所说的茅屋前。 宣于祁是一回生二回熟,习惯了九歌的速度,落地时虽有点不适,却不会像以前那般天旋地转。 深吸了几口气,稳住身形,抬头见茅屋门口的篱笆上还晒着衣服,不免有些惊讶,“还真有人住!” “应该是守墓人。”九歌推断道。 她刚在山顶上看到了很多规模非常大的墓,想来是贵族墓群,会安排守墓人不足为奇。 宣于祁点点头,走近茅屋喊了几声,没有人应。 九歌站在他身后凝听片刻,顿时有些失望,“里面没人。” “如果是守墓人,那就不会走太远,”宣于祁望了望四周,道:“与其我们自己在山上乱转,不如进去等等,估计一会就回来了。” 只能如此了。 篱笆外的柴门没有锁,茅屋门也是虚掩着,用篱笆围起来的院子里有一颗大树,树下吊着一张带靠背的木椅,说是秋千也不是像,宣于祁第一眼看过去,竟然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见过,想不起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茅屋。 里面陈设十分简陋,一张床,一方桌子,两把凳子,除此之外就是些朴素的衣食用具,奇怪的是屋内茶具碗具都是成双份,床却很窄,只能容一个人睡。 莫非这里还经常有客人来? 宣于祁不可思议地想着,桌上有只茶壶,他先是触了下壶身,接着打开壶盖,里面水已见底,正要和九歌说什么,却听九歌抢先道:“有人来了。” 宣于祁眉梢微挑,顺着九歌的视线朝右边的窗外望去,只见远处一个头戴斗笠的男人从山坡下走来,肩上挑着一担水,显然是刚取水回来。 九歌和宣于祁互视一眼,缓缓走到院外。 没多久,篱笆门被推开,一个身着灰衣的男人挑着两桶水进来,左手扶着担子,右边手臂空荡荡的。 大概察觉到院子里有人,男人陡然抬起头,冷利的目光从斗笠下射出,与宣于祁打量的视线正好撞上。 宣于祁易了容,除了九歌和坠尘,没人认识他这副面孔。 因此男人见到他时,脸上没有任何异样,只是神情十分冰冷,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而宣于祁却是神色大变。 “无声!!!”一向沉稳平和的宣于祁几乎是横眉怒目地喊出这个名字,语气中带着强烈的震惊,随即化为滔天怒火。 九歌眸光一闪,霍然想起什么,动作比大脑更快,‘无双’二字刚浮上脑海时,掌风已袭至敌人身前。 无声杀手出身,天性警觉,察觉危险逼近,身子猛地一侧让过对方掌风,由于速度迅疾,扛在肩上的两桶水唰地溅出。九歌丝毫不避,化掌为爪,五指穿过水帘直取无声咽喉,势道劲急无伦。 无声大骇之下,长担飞快旋至颈前,挡下九歌这一击同时,身形速退一步。 “咔嚓!” 长担应声而断,九歌穿过水帘,无声原地消失。几乎就在他消失的瞬间,九歌骤然闪至几步外,回旋一脚踢向空中,但见空中人影乍现,无声凭空跌落。 “怎么可能!”干涩的声音中藏着深深的震骇。无声显然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竟然有人能将他从隐身状态打中并击落。 “没什么不可能。”九歌冷冷看着他。 隐身状态的确不好找,但只要速度比他快,在他隐身的瞬间,判断出他移动的轨迹,打中并不难。 “听说你杀了无双!”九歌手腕一翻,蝴蝶刀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寒光。 无声身躯一震,眸光转向九歌手里的刀锋,冰冷的脸上露出异样的神情,“你是......小九?” 当初刺杀宣于祁时,无声见过九歌两次,也知道她和无双的关系,但不知道她叫什么。 他只记得那人口中经常叫着小九,开心时、难过时都会把这个名字念在嘴边,甚至临死时,最后的遗愿也和这个名字相关...... 第558章 遗愿 小九...... 乍然听到这个称呼九歌有些恍惚,上次被人这么叫是什么时候? 一年前?两年前?还是三年前? 记不清了。 总之是好久好久以前,久到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记忆中那个声音每次喊‘小九’时,不是带着惊喜就是夹着欢悦。就像她每次听到这个声音回头时,看到的都是一张飞扬的笑脸。 无双...... 是傲雪凌霜的霜? 不,是天下无双的双。 那是她们第一次相见,所有的故事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从京城到江湖,一起在武林大会上一战成名,却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草草结局。 说好了,好姐妹一辈子。 谁想到,原来一辈子竟这么短。 “九歌!” 一声轻喝将九歌从回忆中拉出来,是宣于祁。 宣于祁见九歌突然怔住,不由出声提醒。 他和九歌不同,他亲眼目睹了无双的死,亲眼看到傲月的手臂被人一刀斩断,鲜血淋淋。也曾亲身经历大爆炸,在一片汪洋中死里逃生。樱城外树林里的埋伏令他险些丧命,多年栽培的手下死的死伤的伤...... 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眼前这个相貌不扬之人!无声! 前两年他派傲古追查此人下落但一直都了无音讯,没想到竟会在今天碰到! 当九歌亮出兵刃时,他以为此人必死无疑,没想到九歌居然停下了。 这可是天下第一杀手啊,最擅长捕捉时机杀人于无形,这个时候愣神岂不是把性命送到人刀口下! 九歌抬起头,冷冷看了眼无声,并没有宣于祁的担忧。 在崖底养成的警觉让她对危险有超乎寻常的感知,之所以放任自己神游是因为她并没有察觉到危险。 是的,空气中没有任何剑拨弩张的气息。 眼前这个号称天下第一杀的杀手身上没有任何杀气,只是很平静的看着她,不,准确的说,是看着她手中的蝴蝶刀,目光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似隐忍,似悲伤。 九歌没有手下留情,在对方的注视下,蝴蝶刀甩手而出,直指无声面门。 利器逼近,无声不闪不避,面无表情的脸上没有任何起伏,只有麻木的平静。 正及此时,一把黑色长刀从不远的树林里呼啸而来,带着炙热的劲风似想赶在蝴蝶刀命中前将之击飞出去...... 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黑色长刀自利刃尾部擦过,丝毫影响不了它飞行的速度。 噗! 刀锋不偏不倚,正中眉心!殷红的鲜血流淌而下,男子轰然倒地。 与之同时,一道黑色人影飞快掠来,落地时正好看到无声倒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蔺凡!”来人惊慌上前想查看无声状况,只见刀锋没入过半,必死无疑。 他旋即偏过头,正想问罪,可当看清凶手的面貌时,质问的话瞬间咽在嘴里,半天没吐出一个字。 来人不仅九歌认识,宣于祁也觉得眼熟,这不是君羽墨轲手下的暗卫吗,难道宁王来了? 宣于祁心中怒火随着无声的死逐渐散去,此时想到君羽墨轲,心中不禁一沉,连忙看向周围,荒无人烟的坟山上除了他们几个再没看到任何人影,莫非隐在暗处?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宁王哪次看到九歌不是急吼吼的扑上来,怎么可能让手下的人现身自己却藏起来。 “你叫......夜亭?”想让九歌出声是不可能的,宣于祁只好代为询问了。仔细回想了下,应该是这个名字。 夜亭激动啊,在坟山上暴晒了半个多月,终于把郁小姐给等到了。正愁不知道怎么开口,突然听到一个询问的声音,偏头望去,不认识。可这不缓不慢的声音却有些耳熟,认真想了想,有些狐疑道:“你是祁公子?” 能让郁小姐随之同行的人,似乎除了祁公子再无他人。而且祁公子手下有千面郎君坠尘,想要换张脸不算难事。 宣于祁没有否认,因为没有必要。看了两眼身前这个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的男人,淡淡问:“宁王也来了?” 话音落时,他明显感觉到九歌的身体僵了下。 提及君羽墨轲,夜亭激动澎湃的心情像是被人浇了一盆凉水,神色瞬间平静下来,目光往宣于祁身侧挪了挪,虽是在和他说话,实际却是想说给九歌听。 “主子为了给郁小姐疗伤,损耗了近一半的功力,我离京时他尚在昏迷。” 九歌恍若未闻,低着头,神色没有丝毫波动,仿佛与这件事无关。 夜亭顿时为主子感到不值,却不好多说什么。他非常清楚主子和郁小姐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恩怨情仇谁是谁非,早已没有定论,如今剩下的,只是各自的执念。 他只是一个奉命行事的暗卫,花世子让他来北邙山找郁小姐,如今人等到了,他接下来该想的是以什么理由跟在郁小姐身边。 看到九歌后,地上的尸体就被夜亭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可宣于祁没忘。 “你认识无声?”宣于祁转眸望了眼插在地上的长刀,虽然是问话,语气却含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夜亭愣了下,顺着宣于祁的视线看到自己的佩刀,这才想起自己刚刚在情急之下举动...... 不错,他确实认识无声。 千影殿没解散之前,他曾是千影殿掌旗使,楼中月和花非叶分别为左右使,同时楼中月也是杀手盟盟主,而无声则是杀手盟的头号杀手,两人虽无交情,但总归认识。 这还只是其次,真正让他出手相救的原因是这半个月来,他一直吃无声的喝无声的,虽然还是没有说过几乎话,但关系总比以前缓和些,正因如此才会出手相。 否则他堂堂一名亲王近卫,没理由去救一个朝不保夕的杀手。 面对宣于祁的质问,夜亭点头承认,抬眸看了眼九歌,又看了看面色微冷的宣于祁,叹了口气:“其实......如果是为了给无双小姐报仇,你们根本没必要杀他。” 从杀了无声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九歌在听到这句话时,缓缓抬起了头,用疑惑的目光看向夜亭,等他继续说下去。 “无双小姐究竟是为何而死祁公子你很清楚,真正杀害无双小姐的不是无声,他只是一把刀,而这把刀却握在别人手上。” 夜亭走到无声右侧,从他衣服下拉出一截空荡荡的袖管,“这只手臂是他自己砍下的,只因这只手错杀了无双小姐,连他自己也无法原谅。” 九歌蹙眉,在她印象里似乎从没听无双提起过无声,可听夜亭的意思,无双不止认识无声,而且还关系匪浅? 怎么回事? 九歌不解地看向宣于祁,宣于祁也是一脸茫然。 回顾过往发生的一切,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带人去樱城郊外的一所破屋子救无双,那时无双便是和无声在一起,而且不惜与自己为敌极力护他...... 难道是那时候他们就认识了? 对了,无双当时好像叫他......叫什么来着? “他和无双是什么关系?”见宣于祁久久不说话,九歌只好问夜亭。 夜亭摇头,“不知道,他从来没有说过,只是前面给无双小姐立了一座衣冠冢,固执地守在这里。” 这里有无双的衣冠冢? 九歌心中大震,“衣冠冢立在哪?” 夜亭指向自己来时的树林,“在那边。” 九歌闻言,迫不及待地看向宣于祁。宣于祁眸色有些复杂,朝夜亭所指方向看了眼,低声道:“去看看吧。” 夜亭在前带路,九歌紧跟其后。 宣于祁临走时,低头看了眼地上早已死去的人,蹲下身,拔下他额头上插的钢刀,鲜血汩汩流了出来,触目惊心的伤口之下,男人的神情并不痛苦,平凡的脸上流露出解脱般的笑...... 是笑吧? 那脸部弯起肌肉看着生硬,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满足。 树林前面有一块宽阔的空地,放眼望去,最先入目的是一座规模相当大的陵墓,陵前的墓碑高耸,看着十分宏伟。 无双的衣冠冢就立着这座陵边上,中间还隔着一座坟茔。 九歌缓缓走到坟前,这是一座孤坟,坟上青草葱葱,没有一根枯死,也没有杂苗,显然有人时常清理。 坟前没有立碑,如不是有人带路,她和宣于祁就算经过这里也不会多做停留。 谁能想到这样一座孤坟下面沉睡的是一个才刚满十七岁的少女呢? 对不起,无双,我来晚了。 记得刚从崖底出来时,曾听别人说楚翊尘在北邙山上给她立了一座坟,她说她会来;接着在宫里发现了蓝吟雪的遗骸,她为找渊帝陵而来;然而她登上北邙山,第一个祭拜的却是无双...... 宣于祁告诉她无双死讯时,她满心满脑都被仇恨占据,首先想到的是替无双报仇,从没想过也许无双要的并不是帮她报仇....... 她是她在黄河岸边苦苦寻觅半年多的小九啊! 如果小九活着,无双最希望的一定是想小九能来看她,陪她说说话......她那么一个神采飞扬的人,怎么会希望身边的人活在仇恨当中? 泪水无声滑落,沾湿了脚下的泥土,九歌知道无双一定不希望看到自己哭,可是她拼命地强忍,泪水就是止不住,她背过身,仰起头望着天空,视野一片模糊...... 和九歌相比,宣于祁显得十分寂静,他在坟前站了一会,把伞和身上的包裹轻轻放在地上,九歌背过身时,他向前迈出几步,就着坟茔缓缓蹲下来。 伸手抚那坟上新长出来的青草,眸光是前所未有的哀凉,“九歌,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无双的遗愿?” 轻柔的语气像平常那般慢条斯理,他没有等九歌回答,而是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无双走的时候躺在我怀里,她对我说,等她死后把她葬在北邙山,就葬在你旁边,我答应了她......却没有做到......” “不但没有做到,反而把她带回京城交给她爹......让她爹爹抱着自己女儿凉透了的尸体、一步一步走进家门,从那以后,就没再见过她了。我知道蔺太傅把她葬在西山寺,可是从来都没有去看过她......如果不是这里有座衣冠冢,也许永远不会来看她......” “你说她是不是看走眼了?”宣于祁唇边浮现一抹轻笑,笑得十分悲凉,“她居然会......呵!会喜欢我这样的人,连路边遇到的杀手都不如......” 九歌没有说话,只是擦掉脸上泪迹,正过身来,静静地望着爬满青草的孤坟,以及坟前半跪的男人。 夜亭站在远处,没有跟过来,坟前的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阳光照在身上,没有一丝暖意。 过了许久,宣于祁长长吸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拂了拂衣摆上的尘土,目光转向旁边那座气派的陵墓。 “那应该就是你要找的渊帝墓,”说着,又收回些许视线,看着立在中间的矮坟,轻声道:“这座大概是你的。” 他没有做到的事,那个手刃无双的杀手却做到了......究竟谁才是害死无双的罪魁祸首? 九歌微微皱眉,往边上走了几步。 果然,无双旁边的矮坟前立着一块大理石墓碑,上刻‘念漓’。 九歌不知道别人看到自己的坟墓是什么感受,总之她没感到有任何突兀,尤其是立在无双墓和渊帝墓中间,她竟觉得理所当然。 左边有家人陪伴,右边有好友相随,假如真能在这地底下长眠,她认为是幸事。 “借你刀一用。”九歌在自己坟前站了会,突然朝夜亭喊了一句。 夜亭微愣,有片刻的犹豫,但想了想,觉得郁小姐不至于自尽,便拔出佩刀递了过去。 长刀在手,九歌缓走到自己的墓碑右侧,霎时,只听‘砰’地一声,寒光闪过,上等的大理石从中间被分成两半,切口整齐,不亚于工匠精心雕琢打磨。 “郁小姐这是做什么?”夜亭惊讶,从来没见过有人毁自己的坟墓。 呃......这么说不对,应该说就算想把坟推了,也不至于把墓碑从侧面切开,虽然这么切有一定的破坏,但整体没什么影响。 九歌没有回答,沉默地将长刀扔回给他,然后把分出来的一半石碑立到无双坟前,右手按在上方,沉沉一压,碑底七分入土。 伸手在腰间摸了下,倏而一愣,目光转向树林,正准备说什么,却听宣于祁道:“你还有其他事没做,我来吧。” 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把利刃,正是九歌的蝴蝶刀。 九歌没有阻拦,退开两步,深深望向旁边那座占地极广的陵墓,缓缓走了过去。 作为一代帝王,哪怕是亡国君,但碑文上该记载的内容一样都不会少。九歌走近,只见高大宏伟的石碑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碑文,她没有细看,从墓主名号上辨认出是渊帝墓,双膝一弯便跪下了。 她对于这具身体的亲生父母没有太多感情,但跪下磕头是对逝者最基本的尊重。 渊帝墓的陵体十分高大,外围取白砖砌了一层墙,墓口处设有石麒麟,想来是可以打开的,九歌不知道机关在哪,试了几次没反应便放弃了。 她在陵体的右侧刨了个深坑,把蓝吟雪的骸骨放进去,然后再将泥土合上。夜亭本想过来帮忙,却九歌冷冷斥退,只好站在一边静静看着。 这堆散碎的骸骨看着应该死了十多年,会是谁的?夜亭认真思索着。 封上土后九歌做好标记,正要起身去找宣于祁,突然眼前一阵漆黑,脚下踉跄了几步,一股熟悉的睡意涌上来。 “宣于祁!”九歌一手扶住陵体,仓皇喊道。 “郁小姐,怎么了?”夜亭就站在一旁,瞬间发现九歌的不对劲。 无双的墓碑早就刻好了,宣于祁正犹豫着要不要留下立碑人的姓名,突然听到九歌在叫唤,当即抬头看去,只见一道人影瞬息间冲至自己身前,还没反应过来,肩上就是一紧,再接着,就是一阵云霄飞车般的冲刺...... “郁小姐!”夜亭立即提气跟上,可是等他飞出树林时,连人影都看不见了。 九歌的轻功那可是连君羽墨轲都追不上,花非叶居然让夜亭把人看紧,真是太难为人了! 第559章 不想见故人 九歌和宣于祁上山后,坠尘便把马车停到一旁的林荫树下,百无聊赖地坐在马车前欣赏着周围并不咋地的风景。 等了不知道多久,山道上还是连个人影都没。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而且现在离清明重阳远着,估计也没什么人会这个时候上山祭拜。 正这么想着,东面的泥土路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坠尘偏头望去,只见一行七八个人正朝这边纵马奔来,不一会儿就到了眼前。 跑在最前面的是个妇人打扮的女子,神色焦急,似有什么要紧事。 正如坠尘所想,此时非扫墓祭祖时节,山脚下停了辆马车,着实引人注意。 这群人刚到山脚下后,就匆忙围了上来,其中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骑在马背上,冲坠尘抱拳道:“小兄弟,刚才有没有看到两男一女上山?” 看这些人衣着谈吐虽不像什么过路土匪,但坠尘还是不敢大意,跳下马车,仔细打量着这些人,不动声色地问:“几位找人?” “小兄弟所言不错,我们是前面孟津镇上的居民,听说有故人从镇上路过,这才匆匆寻来,敢问小兄弟刚才是否看到有人上山?” 见对方以礼相待,坠尘不好不答,“不瞒几位,在下坐这在已有半个时辰,除了我家公子外,并未看到其他人上山。” 男子认真看了坠尘一眼,见他神情不像在说假话,于是回头看向同行的那名妇人打扮的女子。 那女子颦眉沉吟了下,忽然翻身从马上下来,她的动作略显生疏迟缓,但观其一举一动皆显从容大方,绝不是普通的乡间妇人。 “不知你家公子贵姓?”女子走上前,启唇问道。问题虽有些突兀,但她询问的语气却并不会让人觉得无礼。 通过对方的言行举止,坠尘可以判断出这个女子不会武功,所以也没有太过防备,思忖了下,简单地报了一个姓氏,“祁。” “哪个祁?”女子扬声追问。 这一深究,就让坠尘有些为难了。 祁这个姓氏虽然不算少,但也不常见,硬要把这个姓和曾经富甲天下的国舅爷祁公子连在一起也不是不可能。 况且现在正是特殊时期,各郡县都贴着缉拿郁小姐的公文告示,而当年祁公子可是非常慷慨地送了一座日进斗金的醉仙楼给郁小姐,这两人关系有多好傻子也能猜出,说出来难免叫人生疑...... 坠尘正考虑着要不要隐瞒一下,突然听到有人惊喊,“那是什么?!” 人群中的一名青衣壮汉望着山腰方向,满脸惊诧之色。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一阵疾影从山林间窜出,如大鹏鸟般直扑而下,转瞬便落到离几人不远的空地上。 从在山顶出现到落在眼前,基本就是一眨眼的时间。就在众人纷纷露出惊奇之色,坠尘却在心中暗叫不妙。 真是早不下来晚不下来,偏偏赶在有人的时候下来。 换做平时易了容还好,可郁小姐刚上山时就没有易容,这时候更不可能易容了,不但没有,居然连兜帽都没带! 坠尘瞟了眼身前这群不明来意的人,还好,都沉浸在刚才那场惊艳卓绝的轻功中没回过神来。 正当他松口气准备过去提醒九歌赶紧把兜帽带上时,身侧之人突然背对着他往前迈了一步,堪堪挡在他身前。 “漓儿!” 一个惊喜交加的声音在北邙山脚下响起,激动中明显带了一点颤音,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只见人群中,那名年轻的妇人比坠尘更快一步冲向刚从山顶下来的两人。 这两人正是九歌和宣于祁。 此时九歌睡意上涌,迷迷糊糊中,突然听到有人在喊这个久违的称呼,说实话,她对这个称呼其实挺陌生的,如果不是在京城遇见郁珏,她都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名字叫郁漓央。 念漓。 她突然想起山顶上的那块墓碑,再定睛看向朝自己快步跑来的人时,一下子愣住了,尖瘦苍白的脸上浮出一抹震惊,“蓝......蓝珊姐......”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蓝珊,更没想好该怎么面对这些往日的故人。 所以当有人告诉她,楚翊尘在北邙山给她立了一座坟时,她想到要来祭奠,却没想过去见楚翊尘。 与世隔绝太久,她已经习惯了不和人打交道,也不知道该抱着怎样的心情去见那位与她有着血缘之亲的兄长。 喜悦、紧张、激动、兴奋......这些久别重逢的情绪她似乎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用了,如果和楚翊尘见面时,她表现的很平静很冷淡,会不会伤了那个还未来得及相认的兄长? “漓儿,我就知道你一定没死,你不会有事的,你一定不会有事的......”蓝珊紧紧抱住九歌,既是高兴又是激动。 九歌与她截然相反,蓝珊喜极而泣,一边笑一边抹着眼泪,九歌却是一副呆愣的神情,不逃避不抗拒也不主动,双手垂在身侧,任由蓝珊抱着。 头越来越昏沉,眼皮子越来越重,九歌再也撑不住了,闭上眼,歪着脑袋倒在蓝珊肩上,沉沉睡去。 “漓儿?”突然感觉肩上一重,抱着的人浑身脱力般直朝自己压来,蓝珊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九歌,可是凭她的力气根本托不住一个与自己体重差不多的人。 就在九歌快从她怀里滑下去时,身侧突然伸来一只手,拉住九歌的胳膊往怀里一带,便将人揽了过去。 “漓儿怎么了?你......是?”蓝珊偏头,看向旁边这位素未蒙面的男子,想起他刚才是和漓儿一起从山顶下来,两人应该认识,不禁猜测起他的身份。 只见此人微微一笑,笑容竟有几分似曾相识,他颔首问道:“蓝姑娘,多年不见,楚盟主可还好?” 蓝珊一愣,脸上露出震惊之色,扭头望向与自己一同前来的七个人,那七人听到男子提起楚翊尘时,心中均是一凛。 唯独坠尘面不改色地从人群后方大步走过来,“公子,我来吧。” “好,先带她去马车里。”男子将九歌交给坠尘后,转头看向蓝珊,眼底滑过一抹笑意,“蓝姑娘,不如先去贵府?” 蓝珊猛然想起坠尘刚才说过的话,他家公子‘祁’,再看此人脸上似曾相识的微笑,哪个‘祁’已经不言而喻了。 “原来是国......是祁公子!怪不得呢。”蓝珊怔怔看着宣于祁,似乎还是有些不敢置信。毕竟她不是江湖中人,不知道有易容术这种东西。 不过她和宣于祁本就没什么交集,所以也不好询问太多,回头看向抱着九歌朝马车走去的坠尘,脸上升起了一抹担忧之色。 “祁公子,漓儿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睡着了?” 在蓝珊心里,宣于祁变得面目全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漓儿怎么突然就昏倒了。而且看他和他属下淡定从容的样子,显然是知道内情的。 “这件事说来话长,先去你府上吧。”宣于祁唇角的笑容渐渐消散,看着坠尘的背影,眼底深处隐隐有一抹凝重。 话已至此,蓝珊便不好再追问,转身招呼和他一同前来的七人,宣于祁上马车时,听到有人在问蓝氏:“她就是小公主吗?确实和皇后有几分相似。” “岂知是几分相似,根本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好吧。”蓝珊还没回答,就有人开始反驳。 “我倒觉得不像。虽然没见过皇后真人,但那女子也太瘦了,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哪有画上人物半分风采......” 听到这里,蓝珊心中一阵酸楚,当即弃马钻进宣于祁的马车里。 一路上,蓝珊抱着沉睡过去的九歌,一句接一句地询问宣于祁九歌这两年的遭遇,宣于祁就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 几乎都是在说近几个月发生的事,蓝珊久居孟津,深入简出,消息闭塞自然不知,她似乎也没看过告示,不知道太后薨逝的消息。宣于祁是个聪明的人,见蓝珊还不知道于是就跳过这段没说。 至于蓝珊问起九歌坠崖后是如何死里逃生时,宣于祁也是知之甚少。 九歌在契风崖下到底经历了什么,这两年是怎么活过来的?她不愿说,世间没人知道。 第560章 隐瞒 倾情很不开心,她觉得娘亲不爱自己了。今天一早把她打发给杨爷爷,中午回来还没和娘亲说几句话,娘亲就匆匆忙忙地把她丢下不知去向,到了下午黄昏时分,她坐在花厅门口的台阶上,千盼万盼终于把娘亲盼回来了。 当时和娘亲一起回来的有好多人,都围在一辆高高大大的马车前不知道做什么,小倾情站在台阶上,一眼就从乱哄哄的人堆里找到从马车里下来的娘亲。 倾情高兴啊,连忙撒开邱水姨的手,迈着两条小短腿跑过去迎接娘亲,旁边的人都不敢拦她,她兴冲冲地抱住娘亲的腿,本以为娘亲会像以往一样蹲下来和她说话,谁知道落入耳里的竟然是:“邱水,快把倾情抱走。” 然后她整个人便腾空起来了,被搂进一个陌生的怀抱里,没有娘亲怀里舒服,更没有娘亲身上好闻。倾情顿时觉得委屈,张开嘴哇的哭出声来,虽说没有眼泪...... 换做平时,只要她一哭肯定就会有人来哄她,如果娘亲在身边,也会过来轻言细语地讲一些她听不懂的大道理来安慰她。 不过这次,不但娘亲没有过来,连抱着她的邱水姨也没有及时安慰她,反而一脸欣喜地望着娘亲那边,急切地问:“是郁姑娘吗?夫人,你真的把郁姑娘带回来啦?太好了。” 接着马车里走下来一个长得还挺好看的人,怀里抱着个看不见脸的大姐姐。 倾情听不懂娘亲和邱水姨在说什么,总之两人都是一副高兴的样子,连旁边那些她认不太全的人也都是一脸好奇又欢快的模样。唯独自己一个人在卖力的哭,虽然依旧没有眼泪。 这时,杨爷爷杵着拐杖从屋里走出来,应该是被自己的哭声惊动了。 热闹的场面渐渐安静下来,爷爷出声问了句,娘亲先是一脸高兴的对爷爷说了什么,接着又没那么高兴了,大概是因为爷爷皱了下他那两条花白的眉毛。 倾情猜爷爷肯定是见自己在哭,所以才不高兴,平时只要他不高兴,爹爹也得让三分。 既然有了靠山,倾情当然得配合,于是越哭越大声,并且奋力挥舞四肢,挣扎着要从邱水姨身上下来。 杨爷爷果然注意到自己,并立刻走过来从邱水姨怀里接过自己,“倾情怎么又哭了,乖,好孩子不哭。” 这句话她听懂了,爷爷在哄自己,接着转身,用十分严肃的和娘亲说话。 以往爷爷用这种神情和娘亲说话时,娘亲都会依从,等爷爷说完后,娘亲就会很温柔地过来抱自己或是牵着自己的小手一起离开。 倾情以为这次也不例外,于是止住哭声,眼巴巴地望着娘亲,她等着娘亲过来向自己伸手,也做好了扑到娘亲怀里的准备。 哪知道爷爷话刚说完,娘亲点点头,然后掉头就走,不但自己走,还招呼刚才从马车上下来的那个大哥哥一起走,接着邱水姨也跟过上了。 不一会儿,人都散了,就只剩下她跟爷爷孤零零地站在家门口...... “爷爷......我要娘亲。”倾情撅着小嘴,眼睛里含着泪花,一副委屈又倔强的模样。今天一天娘亲都丢下她好几次了,什么事都比她重要,娘亲是不是不爱她了...... “倾情乖,娘亲在忙,一会儿忙完就来抱你。”杨和一改平时严肃模样,忙轻声哄安。 倾情不相信,瞪圆双眼眨巴地看着杨和,不消片刻,便呜咽地啜泣起来...... 了解倾情的人都知道,这小丫头受了委屈通常哭声越大就越假、越没事,往往真正难受时都是紧紧抿着小嘴呜咽啜泣着。 这下真的哭了,眼泪哗哗地往下掉,哭声虽不大,却让杨和心疼不已。 倾情很少会哭的这么伤心,毕竟楚翊尘和蓝珊就这一个孩子,又是女孩儿,从小都是娇生惯养被那么多人宠着长大,习惯了大人都围着她转,突然被忽视难免受不住。 可是也没办法,郁小姐坠崖三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现在突然出现但又昏迷不醒,蓝珊肯定没时间管她。 而楚翊尘自两个月前出门找人,至今一直未归,现在人已找到,杨和也得派人传信知会一声。 并且太后薨逝的消息蓝珊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这两年虽未踏出孟津半步,但对外面发生的大事一清二楚,洛阳城里的通缉告示自然也有所耳闻。 现已确定半月前潜进皇宫行刺太后的刺客就是漓儿公主,那么漓儿公主的行踪决不能被官兵察觉,更不能让外人知道她曾出现在孟津......如果让官兵找到孟津,找到刘宅,那可真是一网打尽了...... 事态严重,楚翊尘不在,这些事便统统要杨和来处理。杨和素来都是以大局为重,虽然不忍心,但还是派人叫来奶妈,让奶妈把倾情抱下去。 倾情也许已经察觉到今天是不会有人理会自己一个三岁小孩的情绪了,也许是因为悲伤过度,奶妈抱她回房时,她也不闹了,只是咬着手指默默垂泪,十分惹人怜。 一时间,刘宅上下因为九歌的出现而忙碌起来,明面上只是家里多了三个客人,可暗地里都动了起来。 傍晚时分,后院收拾出来的厢房里,饭菜已上桌,九歌却怎么叫都叫不醒,宣于祁早就劝蓝珊省省力气,蓝珊不信,可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她不信。 关于九歌为何突然昏睡,她下午问过宣于祁,宣于祁了解九歌,心知以她的性子必然不想让蓝珊为她担心,可她症状又如此明显,全部隐瞒反而让人更加起疑。 于是宣于祁避重就轻的解释九歌在悬崖底下中了一种会让人陷入昏睡的毒,中毒者每天至少要睡上八个时辰,有时两天连在一起能睡十六个时辰,昏睡时由于山崩地裂,雷打不动。唯一的好处就是不致命。 蓝珊闻言惊骇不已,当时就想找大夫来替九歌诊脉,看能不能解这种闻所未闻的奇毒,宣于祁却说在京城已经找大夫看过,而且宁王也找了太医替九歌诊脉,连太医都对这种毒束手无策。 所以他们此行是准备去梅林,想找风兮音看他能否解此毒,如果连风兮音都解不了,那世上便无人能解了。 因为九歌体内的奇毒,蓝珊一宿没睡,也没有回房看倾情。夜里就陪在九歌床边想等她醒来,可是直到第二天下午九歌都没有一丝清醒的迹象。 蓝珊再也坐不住了,不顾宣于祁劝阻,执意派人去找大夫,自己则去了趟隔壁的府宅想请杨和来帮忙看看。 第561章 且行且珍惜 不等蓝珊把大夫找来,九歌已经醒了,醒的时机刚刚好,再晚点宣于祁就瞒不住了。 她睁开眼时,宣于祁刚好出去了。离开的时候门没关上,估计是一会就回来。 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个矮矮的身影从门缝里偷偷溜进来,进来后先在房间里东张西望了会,等认准方向便鬼鬼祟祟地往床边摸去,细碎的步子轻悄悄的。 九歌久睡方醒,头还有些昏昏沉沉,一时没发现屋里多了个人,等发现时刚好对上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九歌眨了眨眼,对方也愣愣地眨眨眼,小巧的嘴巴还微微张开,像是被吓到了般,眼睛略慌乱地瞪着。 是之前客栈里遇到的女孩。 怎么会在这? 九歌微微拧眉,扫了两眼自己所处的环境,很陌生,这是哪?她记得昏睡前看见了蓝珊姐,难道现在在蓝珊姐家。 “你是谁?”九歌问杵在身前差不多有两米远的小女孩。 和之前看到时一样,小女孩扎着两个双丫髻,身上穿着粉色齐胸襦裙,小巧的脸上五官十分精致,一双大大的眼睛充满了灵气,里面盛满了九歌从未有过的天真无邪。 “我是楚倾情。”小家伙脆脆嫩嫩的声音十分好听,她可爱地揉揉鼻子,有样学样地问:“你是谁?” “......” 这小家伙顶多也就三岁吧,被一个三岁毛孩一本正经询问名字,九歌顿时有些不适应,默了默,如实道:“我叫九歌。” 小家伙‘咦’了声,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他们都说你是姑姑,娘亲也说你是姑姑,”她瞪大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九歌,十分好奇地问:“你不叫姑姑吗?” “......”小家伙每次出言都能把九歌噎到,真是童言无忌啊! 九歌静默无声地看着眼前这个还没有她膝高的小丫头片子,原来竟是蓝珊姐和楚大哥的孩子。 “你娘亲呢?”九歌不知该如何回答倾情的疑问,索性换个话题。 倾情看了看房门,语气稚嫩道:“娘亲出去了。” 九歌又问:“那你爹呢?” “爹爹?”倾情挠着头想了想,不怕生地走到九歌跟前,“娘亲说爹爹去找姑姑了。” “......”九歌沉思片刻,拿手拍了两下额头醒醒脑,不顾身边正瞪大眼睛仔细打量她的小女孩,兀自起身朝房门走去。 刚到门口恰好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接着房门被人推开,蓝珊领着杨和进来,旁边还站着宣于祁。 “哦?醒了?”最先出声的是宣于祁,他站在房门外侧,看到九歌时眉梢一挑,语气隐隐带了几分欢愉。 “漓儿,你终于醒了,太好了,我还以为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蓝珊满面欣喜地冲上前,紧紧握住九歌的手,有太多的话想说,一时却难以组织语言了,只好语无伦次地念着没事就好。 九歌先是看了宣于祁一眼,接着看向蓝珊,嘴角微弯,淡淡扯出一丝笑,“是我,蓝珊姐,我回来了。” “好!没事就好,回来就好。”蓝珊轻轻拍着九歌的手臂,声音有些喑哑。接着转过身向九歌介绍跟她一起进来的杨和,“漓儿,这是杨父,你们之前见过的,在灵回之巅上,还记得吗?” 九歌抬头看向门口杵着铁拐双鬓斑白的老者,老者那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一丝柔和,面含微笑道:“郁小姐,先前多有误会,你别忘心里去,今后不介意的话,可以叫老夫一声杨伯伯。” 说实话,九歌并不记得眼前之人,只觉有些面熟,也许是见过,但印象不深。 此时见老者满面慈祥,语气熟稔,也不好拂了别人一片善意,于是微微点头,算是答应了。 蓝珊一笑,正要说什么,便觉裙角被人轻轻扯了下。 “娘亲......”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倾情万分可怜仰着小脸,看着娘亲,小嘴巴一瘪一瘪的,眼瞅着就要哭出来了。 “咦?倾情也在?”蓝珊这才发现房间里还有倾情,惊讶的说了声。 倾情一听,一颗幼小的心灵即是委屈又是难过,娘亲眼里果然已经没有她了。 “我一直都在,只是叫娘亲娘亲不应。”倾情眸中的水雾越积越多,浓密的长睫也沾染上湿气。 “倾情别生气,都是娘亲的错。”蓝珊连忙躬身将倾情抱起,一面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一面转头对杨和道:“杨父,祁公子说漓儿中毒了,您见多识广还请您帮忙看看是什么毒,有没有办法解。” “娘亲!”倾情脆生生地叫着,显然很不满娘亲又把自己给忽略了。 “嗯,倾情乖。”蓝珊垂眸冲倾情笑了下,又抬头对九歌道:“漓儿,你快到床上坐着,让杨伯先替你诊诊脉。杨伯年轻时曾在风神医的师父风桑前辈手下呆了一段时间,论医术不比宫中太医差。” 九歌眸光一动,扭头看向依然杵在门口的宣于祁。 宣于祁一脸无辜地摊摊手,表示不关自己的事。九歌略一思忖,便猜到是哪里露出破绽。 确实不能怪宣于祁,要怪只能怪自己症状太明显了。 “谢谢,我没事。”九歌朝杨和颔了颔首,接着又向蓝珊解释:“蓝珊姐不用担心,我没事。” “可是你......”蓝珊秀眉紧锁,显然不放心。九歌打断她的话,微笑道:“我只是比常人嗜睡了点,身体并无大碍。” “郁小姐真没事吗?”杨和看着九歌苍白的脸色,心里十分怀疑。 九歌摇头,“没事。”语气清淡,却十分坚定。 蓝珊还想在说什么,却被宣于祁抢道:“既然九歌不想看就别再勉强了,她睡了那么久刚刚才醒,不如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饭菜都要凉了。” 九歌瞧了宣于祁一眼,顺着他的话道:“确实饿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蓝珊还能说什么,只好招呼众人一起去膳堂吃饭了。 等到吃饭时,一直忙着叙旧的蓝珊这才想起给九歌和宣于祁介绍倾情。 “倾情,快叫姑姑。”蓝珊柔声对倾情道。 倾情瞥了九歌一眼,低着头扒饭,没有出声。 她不喜欢姑姑,就是因为有了这个姑姑,娘亲才会不理她。 蓝珊自从见到九歌后,不是兴奋过头就是担忧至极,一时忽略了女儿的感受,直到此时也没发现倾情心里的小九九。 她只觉得奇怪,女儿平时都挺乖的,怎么突然不听话了? 弄不清楚原委的蓝珊又好言好语地催促了几声,倾情抿着小嘴,愣是一声不吭。 蓝珊无奈,只好替女儿向九歌表示歉意。 九歌活了两辈子,倒不至于和小孩置气,笑着说:“之前在房间里叫过了。” “是吗?”蓝珊惊讶,低头看了看倾情,心中不大相信,以为九歌有意为倾情开脱。 九歌也不再解释,专心吃饭。倒是宣于祁见倾情长得十分可爱,看着又乖巧伶俐,忍不住逗道:“倾情是吧,看这里,给你个好玩的。”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串黄金如意锁,下面挂着三个铃铛,掏出了时叮叮当当的,显然是特地给倾情的准备。 倾情好奇地抬头,看到吊坠时眼睛登时一亮,“哇,好漂亮。” “觉得漂亮送你。”宣于祁笑着将如意锁递给倾情,倾情连忙探起身,够着小手去接。 蓝珊虽然好奇宣于祁怎么会有小孩子的玩意儿,却也不忘教导孩子,“倾情,快说谢谢祁叔叔。” “叫哥哥。”不等倾情出声,宣于祁立即纠正道。 这次倾情终于不负蓝珊所望,脆脆甜甜地喊道:“谢谢祁哥哥!祁哥哥正好” “嗯,乖!”宣于祁摸摸倾情的小脑袋,笑得十分欣慰。 蓝珊真是哭笑不得。 唯有九歌面不改色地睨了眼宣于祁,给他一个不要脸的眼神。 吃完饭后,只有九歌和宣于祁时,九歌无情地讽刺他,“倾情哥哥,你是不是也该叫我一声姑姑?” “呵,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宣于祁一脸淡定地指正,“倾情叫你姑姑了吗?我怎么没听到。” 九歌“......” 就这样,九歌和宣于祁在孟津住了下来,不是他们不想走,而是蓝珊极力挽留,说是至少要住到楚翊尘回来。 两个多月前楚翊尘刚得到九歌死而复生的消息,便立刻启程去了坞城,后来又转去了岭南,估摸着在看到通缉告示后又会转去京城一趟。 杨和派出去传信的人一直都没消息回来,大概是还没找到楚翊尘。 在刘宅小住的这段时间,九歌和宣于祁又去了一趟北邙山,蓝珊也一起去了。 她在得知为漓儿修的坟边上那座无碑墓是无双时着实大吃了一惊。 两年前初闻无双死讯时,蓝珊伤心难过了许久,但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一个月后在北邙山上、漓儿墓旁,新起的无碑墓竟是无双的衣冠冢。 这次上北邙山时,夜亭已经不在了,不知是回京复命了还是无声死后便没人给他准备伙食,这会儿刚好下山买东西去了。 与念漓坟对应,旁边这座坟前新立碑上刻着‘思双’二字,出自宣于祁之手。 祭过无双后,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因为九歌找到了蓝吟雪的遗骸,所以这次杨和、玉衡等楚天盟的旧部也来了,他们自然知道打开渊帝陵的机关,等将蓝皇后跟渊帝同穴合葬后,杨和突然问起九歌,是在哪里找到蓝皇后的遗骸? 九歌只说是在长乐宫发现的,并没有告诉他们骸骨被分尸埋在凤仪殿门口的花坛里...... 日子过得很快,九歌和宣于祁在孟津住了快一个月,楚翊尘还没有回。 眼看已经入秋,从孟津去樱城还要一个月的行程,而且樱城在西北,西北下雪找,如果碰到遇到下雪,大雪封路,可能还不止一个月的行程,届时还要返京...... 宣于祁等不及了,和九歌几经商量过后,决定过两天就出发。 九歌以入秋后,身体越发不适为由向蓝珊辞行,说是想早点去梅林请风兮音帮忙解毒,蓝珊终归还是担心九歌的病情,奈何九歌又不肯让别的大夫诊治,以她的性格,在没得到九歌同意,即使在担心也不会趁九歌昏迷时强行安排人诊治。 于是便没再挽留,只是在九歌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又不厌其烦的摆脱宣于祁帮忙照顾九歌。 若不是倾情还小,楚翊尘又不在家,估计蓝珊也要跟着一起上路了。 临走时,小倾情终于肯叫姑姑了,九歌第一次做人长辈,又不像宣于祁那般有钱,随随便便一出手便是黄金,她身无长物。 在身上仔细摸索了下,最后把当初楚翊尘交给她的灵霄令送给倾情了,并且告诉她一定要收好,千万别丢了。 第562章 好久不见 今年冬天来的特别早,霜降还没到,樱城就下起了大雪。 银装素裹的街道上,枯枝积雪渐厚,寒风吹过,枝丫折断,积雪纷纷洒落。彼时城门口迎来一辆马车,马车的车轮压过地上的枯枝发出“吱呀”的声音。 马车里,宣于祁侧首看了眼倒在自己肩头沉睡的九歌,微微叹了口气,命坠尘先找家客栈落脚。 此时天色尚早,如若不进城,沿着官道一直往北走,可以赶在天黑之前到达洛川山。洛川山的山势不算特别高,而且山路宽敞,晚上赶路虽不方便,但也不会有什么危险,顶多就是行的慢点罢了。 在宣于祁看来,能尽快赶到梅岭他绝不想多拖延一刻。一来是担心九歌的身体。这段时日越往北方走,随着天气越寒,九歌沉睡的时间也越来越久。 自从上路以来,她每次清醒的时间就没超过三个时辰,睡得话最长却能一睡三五天。宣于祁已经没有让九歌保护自己的心思了,现在只能祈祷她能平安活到明年三月份吧。 二来他担心夜长梦多,唯恐生变。假如风兮音不在梅林,那就不止扑了个空,还严重影响他接下来的计划。 照宣于祁的本意是不进樱城直接上洛川山的,可是九歌在昏睡前特意交代过,她想醒着上梅岭。不止提过一次,几乎每次睡前都会提醒宣于祁。 宣于祁终归是如了九歌所愿,他命坠尘在樱城随便找了家的客栈,一住便是三天。 三天后,九歌醒来,不等吃完饭,直接收拾行李上路。体力什么的马车上慢慢补充。 今天刚好霜降,雪停了,路上的积雪化开不少,行路并不如何艰难。 直到进了洛川山,山路崎岖坎坷,马车行速减缓。而且山上的温度比下面要低许多,路上积雪没化,还结了一层冰。继续坐马车上山,不但费事,甚至还会有危险。 最后宣于祁决定由九歌带他施展轻功上山,坠尘在原地停留半柱香,如若半柱香后他们没回,那坠尘便可以先回去了,等天气放晴、积雪化了再行上山。 “准备好了吗?”九歌望着宣于祁,面无表情。 宣于祁肩上披了件貂皮斗篷还不算,又从马车里拿了件厚厚的大氅,直到把自己包裹成一个粽子,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觉得不会再冷了才对九歌犹豫道:“好了。” 说着抬头看向九歌,见九歌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红色斗篷,刚准备提醒她山上寒冷,让她多穿两件,嘴才刚张开,人就被带着飞起来了...... 刺骨的寒风迎面砸来,就像刀子在刮一般,嘴里被灌了几口寒风,直接凉到了五脏六腑,忍着被呛到咳嗽的冲动,宣于祁赶紧把嘴巴闭上,又把眼睛闭上,紧着个眉头,就像坐过山车一样,本来也就几分钟,他硬是感觉像是过了半小时一样漫长。 等双脚稳稳踩地时,他整张脸已经冻得僵硬麻木到不像自己的了。 还好他提前有准备。 从斗篷下拿出一葫芦烧酒,笨拙地举起喝了两口,温酒下肚,寒意瞬间消散。不等身体也跟着暖和起来,宣于祁便把葫芦递给九歌,“要不要来点暖身。” 九歌没接,也没看他,目光望着前方万千梅花树,脸上的表情有点僵硬,不知是被冻得还是怎么的,宣于祁唤了她好几声都没应,等她反应过来时,接过宣于祁递来的酒喝了口,酒还他,低声道:“走吧。” 她率先迈步,缓缓走进梅林。 已经下过一场雪,天气虽冷,但寒梅还未开。枝头花芽含苞欲放,晶莹洁白,幽香暗浮。 这次换宣于祁跟在九歌身后了,他环顾四下,望着枝头花苞,虽不是第一次来,也不是第一次欣赏如此美景,但置身于万千梅花中,嗅着淡淡的幽香,仍然觉得心旷神怡。 梅林中设有阵法,起初入阵,一直在原地转圈,两人虽然都没做记号,但对重复出现在身边的树形还是有印象的。 即便如此,九歌和宣于祁仍然一个比一个淡定。因为阵法启动后,设阵之人必然有所察觉,届时自然会派人过来查探。 良久之后,九歌并未察觉到有人靠近,但阵法似乎变动了,当他们走到梅树岔口时,便会有一颗梅树仿佛长了脚般,往旁边挪动一下,让出一条小径。 九歌和宣于祁没有犹豫,顺着这样的提示,弯弯绕绕地走了好一会,渐渐进入梅林深处。 等终于看到梅林深处的小楼时,九歌顿了下,站在原地沉默良久,迟迟不前。 “既然来了,就别犹豫了。”宣于祁站在她身后淡淡道:“相信他等你很久了。” 九歌眸光微动,抬首望向远处小楼,再不迟疑,疾步走了过去。 “这才对嘛。”宣于祁微微笑了下,却没有再跟上去,而是双手抱臂,闲庭漫步般的从左边绕了远路。 穿过万千梅林,视线豁然开朗。小楼前空无一人,右侧三四颗梅花树间,设有一石三石凳,宛如初见时模样。 第一次见风兮音,他便站在这里。 而这次,换做她在梅花树下,他站在竹楼上。 竹楼二层,风兮音一袭雪衣,凭栏处,负手而立,修长的身体挺的笔直,凝眸深处,倒映着漫山芳华。 他一身清寒,如傲雪凌霜的寒梅,不知在这站了多久。 也许从九歌和宣于祁踏进梅林起,也许是从九歌进入樱城起,毕竟他在樱城是有耳目的,还有可能是从通缉告示出来的那天,他便站在这了。 或许更久...... 此时再见,两人神情至少从表面看起来均无异样。九歌仰首,望着竹楼二层,唇角动了两下,缓缓弯起。 风兮音俯首望着她,目光沉静如水,神色波澜不惊,唯有藏在身后的手指微微弯曲,甚至颤了颤。 静了半晌,最先开口的是九歌,“兮音,好久不见。” 轻浅的语气中藏了几分欢愉,仿佛是相识多年的老友久别重逢,虽然恍如隔世,但终归如期而至。 第563章 你是九歌 如期而至。是这样吗? 望着林间那个低眉浅笑的女子,风兮音眼前闪过很多不同的画面。 时光呼啸而过,回到了两年前松月客栈外的告别,他说再见,她也说再见。可差点就再也不见......还有黄河之滨上有意而为的‘巧遇’,那是他们冰释前嫌的地方。在之前,她说过一些极度难听之言,他做过一些遗憾终身之事。 两年过去了,很多当初会在意、会觉得失望、会后悔的事都成了他最珍贵的回忆。 本以为再也回不去了,本以为今生再也不会相见,可偏偏她又那么恰好的出现,安然无恙地站在他最爱的梅树下说‘好久不见’。 轻轻浅浅的四个字让风兮音记忆犹新。 他永远记得第一次和九歌重逢时的画面,喧闹的长街上,人来人往,他一眼就在人群里找到了她,与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九歌,好久不见。 是巧合吗? 风兮音不想深究,只是细细回忆着她当时的反应...... 一片梅花悄无声息地落在九歌肩头,九歌缓缓低眸,正准备拂去,恰在此时一阵冷风吹了过来,洁白的花瓣被卷上空中,悠悠地,打着转。 竹楼上传来清晰沉缓的脚步声,九歌抬眼望去,见风兮音正踩着竹阶自楼上下来,一步一步地走向她,最后在她身前三尺处站定。 “我知道,你会回来。”一个熟悉而冷漠的声音淡淡响起。 风兮音.......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没变。 依然是那么孤冷清傲,就站在眼前,却还是那么淡漠疏远,高不可攀,似乎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嗯,回来了,虽然有点迟。”九歌抿唇轻笑,尽量表现的轻松自然些,好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没那么僵硬。 可风兮音不是蓝珊,行医者最是擅长察言观色,这么近的距离,他轻而易举就能发现九歌神情里的刻意和笑容中的勉强...... “不想笑便不必笑,你是九歌,没人能勉强你。” 声音清冷低暗,不带任何情绪,仿佛是在陈述一件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的事。 确实无关。 可风兮音不想从九歌脸上看到任何刻意、虚假的神情。 男人冷厉的脸庞闪过一抹深黯的神情,说完这句话后他便没有再看九歌,侧身望向竹楼前另一条小径,宣于祁正从其间的梅花中缓缓踱来。 等他走近后,风兮音神色平静地问:“你没死?” 冰冷的声音一贯的没有任何温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宣于祁有仇,盼着宣于祁早死。 同样是人,对九歌就是‘知道她会回来’,对自己就是‘还没死’?虽然差别有点大,但宣于祁还是十分从容地回答,“嗯,还活着。” 可不还活着嘛。 丞相府祁公子的死讯都传遍天下了,他还努力的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搞事情。 “好歹是故人重逢,风兄不请我们进去坐坐?”宣于祁松松肩上的大氅,裹这么臃肿还真让人不舒服。 风兮音闻言,转身朝屋内走去,虽然口上没说,但意思很明显。 “进去吧。”宣于祁朝九歌招呼了一声便没再管她。 九歌脸上笑早已敛去,目光深深望着竹楼前那抹清逸绝尘的雪影,默了默,抬步跟上去。 竹舍里虽不透风,但没有燃火炭,与外面的温度相差无几,宣于祁进屋后颇为熟练地去耳室搬了个炉子过来,接着点燃炉火就坐在旁边,等室内温度上来后便脱下身上厚厚的大氅和斗篷。 风兮音坐在主位,一直沉默不语,九歌便也没有说话,尽看着宣于祁在忙活,等他开始悠闲地给自己倒桌上的热茶时,九歌忍不住问:“你对这里好像很熟悉?” “那是!毕竟住过一段时日。” 见九歌一脸狐疑,宣于祁也没有卖关子,笑着说:“你坠崖没多久我就被朝廷通缉了,可怜我一介文人手无缚鸡之力,只好到风兄这来避避。” 说着他看了眼冷然不语地风兮音,又收回视线看向九歌,“所以你要替我好好谢谢风兄,不然你老乡就得露宿街头了。” 九歌只当没有听到后面那句话。 谁都可能流离失所、露宿街头,包括她。但宣于祁除外,这厮连易个容都要扮翩翩佳公子,怎么可能会在街头当流浪汉。 没有理会宣于祁,九歌偏头望向坐在上位的风兮音,沉默须臾,低声道:“坠崖之后我便被困在山谷里,一直都没有和外界联系,刚才是不知用何种心情面对你,所以才会......抱......” 最后一个字没有说出口。她突然想起,风兮音或许也不喜欢别人对他说抱歉。 “谷底?”风兮音惊讶,他亲自下过契风崖,在下面并没看到什么山谷洞穴,只有奔流不息的河水。 而且楚翊尘和君羽墨轲的人也不止下去找过一遍,大家都没有发现,所以才会以为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九歌没有隐瞒,将崖底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和之前对宣于祁说的差不多,只是省略了自己在那种不毛之地求生的过程及细节。 “兮音,我在谷底,看见落花雨了。” 说完山谷里的情况后,九歌忽然抬首,眸光定定地看着风兮音,低缓的语气中,有种深凝的感动,“是梅花。” 虽然是被风刮进谷底,只有几十片花瓣,不足以被称之为花雨,但九歌可以想象出,悬崖上,那梅花纷飞的绚丽景象。 风兮音一怔,幽暗的眼底有波光流转,“也许是悬崖上生有梅树。” “我开始也以为是悬崖上有梅树,”九歌笑,这次是发自内心的微笑,“可是那天,我还看到一个竹篮,和那只一样。” 九歌目光望向宣于祁旁边案几上的一个竹编篮子,眉眼处带着温柔笑意。 那场梅花雨是她在崖底见过最美的景色,让她知道自己还有亲人、有朋友,有人在悬崖上等自己,等着她回去...... 可惜第二年错过了。 “这不是茯苓平时用来收集花瓣的竹篮么,好像都是她自己编的。”宣于祁顺着九歌的视线望去,不禁脱口而出。 第564章 两种毒性 风兮音没再否认,只是抬眼望向九歌,与她对视良久。 即便是久别重逢,他的话也不比以往多,清冷孤僻的性格,年深日久的隐忍,注定了他只会将所有的深情统统埋藏在心底,永远不会说出口,不会向任何人说起,包括九歌。 几年不见,她清减了很多,那张脸瘦的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脸色毫无血气,呈现出不正常的苍白...... 她说崖底有山谷,却没说那是万丈深渊,她说谷里有野禽为食,却没说坠崖前她已身负重伤,性命都难保又是如何猎野兽?她说她大难不死还习得神功,可为何用了将进三年时间才出来? 而且这次出来,她完全变了人。 原本的她恣意洒脱、风趣优雅,可这次回来,她不但不爱笑了,话也少了,整个人都没以前那么有生机。 风兮音双眸幽沉,怜惜的目光掠过九歌苍白的面庞,薄唇微动,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问起。 “兮音,你在崖顶是不是见过一只受伤的鹰?”九歌像是想起什么,突然问道,有意无意地打断了风兮音即将问出口的话。 风兮音微怔,疑惑地看向九歌,宣于祁却比他更惊讶。他可是除九歌外与那只鹰接触最多的人,深知那只鹰非常有灵性。 “风兄也见过?”他先是看了九歌一眼,又惊讶地看向风兮音。 风兮音略一思索,便想起九歌坠崖的第一年,他去山顶看她时,数九寒天一只受伤的黑色大鹰突然从崖底飞窜上来,仿徨无助地坠在他旁边,他本无太多怜悯之心,可当时的画面让他想起曾经在此地孤立无援的另一人...... 救鹰是一闪而过的念头,除了浮生外无人知晓,九歌怎么会知道? “你养的?”寒冬十二月,北方少有鹰,而且两年都曾在崖顶出现过,风兮音不觉得是巧合。 “不算,只是刚好认识,它的伤是我弄的,后来见它伤好的很快,又携一篮梅花从崖顶下来,便知是你来了。可畜牲不懂人语,我用了很多办法都不能叫它帮忙传信。” 风兮音眼眸微动,眼底闪过些许不可思议,以及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深黯情愫。 他没想到无意救下的一只鹰竟然会和九歌有这么深交集,就像他下过悬崖,却不知苦苦寻觅之人就在悬崖的另一侧...... 他偏过头,眸色微带异样地看了九歌一眼,其实算下来,他比任何人都先认识她,也是第一个知道她叫九歌的人。 可从头至尾,他一直在错过...... 火炉里的炭在慢慢燃烧,屋里渐渐暖和起来,却再一次安静下来。 轻描淡写地说完这两年经历,九歌便沉默了,若非身边是风兮音和宣于祁二人,恐怕她会更寡言。 抚了抚额头,突然感觉一阵困意上涌,她手肘撑在桌面上轻轻揉着眉心,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疲惫。 “不舒服?”风兮音话虽少,视线却无时无刻不凝聚在她身上。 “大概是困了。”宣于祁替九歌答道,“不如让她先去休息,有没有房间?”他抬头望向风兮音,风兮音拧眉,深深看了九歌一眼,声无波澜道:“楼上。” 宣于祁挑眉,他记得自己之前来梅林借住时,是住在旁边一座小楼,怎么到九歌就直接住到主阁楼上了? 没有多问,宣于祁起身走到九歌边上,轻轻拍着她的肩问:“还能走吗?” 九歌微微侧首,想瞧他眼睛却睁不开,单手支着额角,沉沉睡了过去。 宣于祁估算着时间,觉得差不多是该睡了。他习以为常,可风兮音却面露凝重之色。 大步走到九歌身侧,低眸看了眼九歌紧闭的双目,近看很容易便能发现她脸色苍白中,隐隐透着乌青。 “她中毒了?”虽是问话,语气却十分笃定。 “嗯,先把她送回房间吧。”宣于祁说着,却丝毫没有要伸手的意思。 风兮音没管他,低眸看了九歌片刻,以极其轻柔的姿势将九歌缓缓揽入怀中,微一俯身,单手抄起她的膝弯,转身迈出厅堂。 从旁边的竹阶上二楼时,仿佛怕惊醒了怀中之人一般,风兮音的步履轻快而平稳,腰杆挺得笔直,身形如风,无一丝僭越之举,等走到九歌曾经住过的厢房门口,方抬起矜贵的腿,十分不雅地踹开房门。 跟在身后的宣于祁挑了挑眉,唇角弯起一抹若有若有的笑。 主阁的厢房与客楼厢房并无二致,只是看着似乎更干净些,宣于祁随手在桌案上轻轻一抹,指腹干净无痕,显然时常清扫。 另一边,风兮音将九歌轻放到床上后,便撩衣坐在床边伸手为她诊脉,同时抬眸仔细地端看她的脸色。 宣于祁凑上前,见风兮音神色冷峻,眉宇紧锁,唇畔的笑意立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担忧。 “窗前柜内有一只红色药瓶,取来。”冷彻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宣于祁眨眨眼睛,确定是在和自己说话,愣了会,茫然地走到窗前,翻了几个抽屉才从一堆瓶瓶罐罐中找到一个红色小瓶子。 “是这个吗?”宣于祁走到近前,将药瓶放到风兮音眼前。 风兮音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只白玉杯,杯里盛了半杯蓝色液体,床头的矮凳上还放着一只被打开的药瓶。 只见风兮音用指尖在九歌尾指上一划,指腹瞬间出现一道血痕,浓黑的鲜血滴入茶杯,非但没有融化,反而更加凝聚,如黑色珍珠般沉入杯底。 “倒一滴。”他将茶杯交给宣于祁,随后从怀里掏出一只小锦盒,将里面莹白的膏体涂到九歌指腹上,伤口瞬间愈合。 “咦,水变清了。”将红色药瓶里的液体倒入茶杯没多久后,宣于祁惊呼出声,可没吃惊太久,沉在杯底的珍珠突然融化,眨眼便将一杯清水染成赤黑色。 “怎么回事?”宣于祁一头雾水。 风兮音目光沉沉地看着茶杯里浑浊的液体,语气冷冽,“血液里有两种剧毒,毒性极端且相克,因此未立刻毙命。” “可有解?” 风兮音目光幽黯地看了九歌半晌,将她的手轻轻放回去,拉过一旁被褥替她盖上,没有正面回答宣于祁,反是问:“说下她的症状。” 宣于祁顿了下,觉得对风兮音无需隐瞒,于是实话实说,“就目前看来,除了嗜睡好像也没别的症状。她体内的毒我找大夫看过,只知无解却不知竟有两种毒性。” 说完,宣于祁又有点疑惑,“既然毒性相互克制,为何我给兔子喂九歌的血,只一口就当场毙命了?” “血液里有两种毒可以制约,但同时摄入,堪比砒霜。”风兮音淡淡解释了一句,目光不离九歌,神色愈显凝重,“她每日清醒时长?” 宣于祁想了想,道:“几个月前她刚来找我时,每天能清醒四个时辰左右,而且清醒时间很固定。后来为了潜进皇宫,用金针刺穴之法改变作息,从那之后作息就变得很混乱,有时一睡几天,醒来后能精神六七个时辰,有时两个时辰都熬不住。尤其在入冬之后,最近这半个月,她每次清醒时间不超过三时辰,最长却能一睡四五天。除此之外,好像还......不太记事,来樱城的路上,我偶尔会和她聊起以前的事,很多她都不记得。” “可有用药?”风兮音问。 宣于祁摇头,“她应该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所以一直不肯给其他大夫看,在孟津小住时,蓝珊劝过很多次她都坚持不让别人诊脉。” 风兮音冷峻的面容滑过一丝幽微的神色,目光停留在九歌身上许久,才问:“除此之外呢?” 宣于祁仔细想了下,突然道:“功力猛增算不算?” “珈蓝生死决?”风兮音不假思索地回道。刚在楼下九歌并没有隐瞒她从灵霄令中习得珈蓝生死决之事。 “我总觉得不单是因为练了珈蓝生死决才功力大增。想必你已听说,她出来后凭一己之力杀了卓清,灭了宿月宫满门。杀卓清可以说是侥幸,可一夜之间灭宿月宫满门就有点可怕了。我虽不懂武功,但也知道凭九歌以前的功力,十个她都不可能做得到。要说珈蓝生死决能在短短两年将一个人的功力提升十倍不止,我是不信。”宣于祁一脸认真道。这种武功如果真的存在,未免太有违天理了。 过了会儿,又补充道:“另外九歌的轻功也很诡异,刚从洛川山下到山顶连半刻钟都不用,冰天雪地通行无阻。之前在京城,她带上我几息之间便能将君羽墨轲甩掉,这等轻功风兄也无法做到吧?” 宣于祁定目看向风兮音,不出所料,当风兮音听闻九歌能在几息之间甩掉君羽墨轲而且还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时,峻冷的脸上也不禁闪过一丝惊异之色。 他掀开一截被褥,伸手覆上九歌的肩,用内力探明她的气海及周身,而后收回手,重新帮她把被褥盖上,“功力确有提升,但气息不稳,尚不能与卓清比肩。” “那她如何杀掉卓清?” 风兮音未立即回答,起身走到案几前,执笔在纸上迅速拟出数十位药材,随后出了房门。 “浮生。”音将落,梅林中跃出一道人影。 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走到小楼前,仰首望向二楼清贵无双的男子,“公子何事?” 风兮音递出手中纸张,“备齐。” 少年闻言,飞身落到二楼从风兮音手里接过纸张,打开一看,全是珍稀药材,这还不算,其中有几味药材连琅琊谷都没有,还得派人去找...... “公子怕是要登上几日。”浮生皱着眉,眼中几分为难。 “无妨。”风兮音看着他,肃声道:“再传信茯苓,命她速回。” “是。” 浮生走时,忍不住扭头朝房间里面望了眼,只看到宣于祁站在门内侧冲他点头微笑,浮生连忙颔首还礼,不再多留纵身离去。 风兮音转身,静静地看着宣于祁,宣于祁会意,从屋里走了出来,顺便关上房门。 “据你所说,九歌应是练出某种出神入化的轻功。轻功迅疾,速度亦快,招式则变化无穷。”风兮音迈步走在前面,边下竹阶,边回答他方才提出的疑惑。 宣于祁细细一想,随即了然。不会武功的他,对唯快不破的道理还是懂的。跟着下了几步台阶,又关心起九歌的病情,“九歌身体如何?体内的毒能解吗?” 风兮音步履微顿,袖中五指缓缓收拢、攥紧,“尚不知所中之毒。” “连你也没见过?”宣于祁惊讶。 风兮音冷彻的目光扫向远处梅林,未置一词。 宣于祁叹息,“好吧,世界之大,奇毒之广,只能慢慢研究了。” 第565章 旧事再提 风兮音行医几十年,不是第一次听这种话。对他而言,这句话通常都是一句废话。 世间鲜少有他医不了的病情,只因他性格孤僻冷淡,一般人都不会轻易求到梅林,能求上梅林的必定是普通大夫治不了的疑难杂症,最后走投无路了才抱着一丝希望找到他。 然而在他看来,这些所谓的疑难杂症根本就是胡说八道,是医者为自己的医术不精扯的借口。 所以,每当别人问他这病还有没有得治或着还能活多久时?他都不屑于回答,最多扔下一句‘死不了’。 可这次,他犹豫了。 非但没有说出这三个冰冷的字,更不知该如何回答。 并非因为宣于祁问的是那人,那个他此生都不可能不屑一顾的人......不回答纯粹是因为这个病情。 圣宁城里那个曾帮九歌诊过脉的大夫说的没错,九歌身兼两种剧毒,脉象混乱时有时无,能活着已经是个奇迹,想要解毒,谈何容易?! 扪心自问,风兮音此时也没有绝对把握。 能否解此毒?要试过才知道。 沉默良久,风兮音眸色坚定,斩钉截铁,“她不会有事。” 清晰简短的五个字掷地有声,像是在对宣于祁说,又像是在告诉自己。 宣于祁抬眸看了风兮音一眼,没有说话。 无言下到一楼,风兮音不再理会宣于祁,径自朝书斋走去。 两年前,也是这样的冬天,宣于祁曾在梅林借住过一段时间。风兮音知道他借住的目的,并没有限制他自由。那时宣于祁闲来无事就喜欢到处遛弯,不但把小楼的每个角落都逛了一遍,就连梅林里堆彻的石头都不放过,对这里的环境可谓是摸的门熟。 此时虽然没人招呼,但想找间厢房休息还是很容易的,如果他稍稍知趣点,便知风兮音此时并没有心情理会他,可犹豫半晌,还是跟着风兮音一起进了书斋。 “何事?”风兮音冷声问。他知宣于祁不是没眼色的人,若无要事绝不会无缘无故跟过来。 “其实此次过来叨扰风兄,并非只是为了九歌体内的毒,”宣于祁收敛神色,开门见山道:“两年前风兄曾答应借祁墨玉珏,不知是否还算数?” 若非九歌死而复生,宣于祁相信风兮音不会拒绝。穿越之事虽离奇,但自己是否能成功,于风兮音而言并无大碍。 可现在情况变了,九歌回了。他不确定风兮音会不会让九歌从这个世界消失,尽管消失的方式听起来匪夷所思。 “你都准备好了?”果然,风兮音闻言先是眉心一拧,诧异闪过之后,语气十分清厉。 宣于祁郑重点头,如实说:“预计明年三月,具体日子我还没确定,但只要有墨玉珏在手,等到恰当的时间在恰当的地点,就能打开时空之门,回到我们那个时代。” 我们? 风兮音目中闪过一丝微妙之色,迟疑片刻,淡淡地抿唇,“不是还要个匣子?” “找到了。”宣于祁简单答了一句,没有说是怎么找到的,他猜风兮音也不会过问。 风兮音确实没再深问,漠然走到书架前找出一本古朴的医书,一边翻阅一边泠然道:“当务之急是九歌体内的毒,此事解毒后再议。” “如果解不了呢!”宣于祁道:“风兄,我相信你医术卓绝,能治天下名医所不能治,但生老病死乃世间常态。九歌体内的毒能解固然是好,若不能解,这何尝不是一条违背人间法则的退路。舍去病体,灵魂归位,她仍然记得这里的人,记得这里发生的一切。” 风兮音眸光一顿,修长的手指落在翻开的书页上,停滞许久,缓缓道:“我会解开她体内的毒,届时去留随意。” 话已出口,以风兮音孤傲的性格,便不会再反悔。宣于祁放心了,抬手一礼,端雅道:“多谢风兄。” 言罢便不再滞留,转身飘然离去。 九歌这一睡又是好几天,昏睡的第三天茯苓回了。 从宿月宫满门被灭,几乎所有与九歌相熟的人都猜到是她所为时,风兮音便回到梅林,像以前一样不过问也不派人追查九歌的下落。 他不查茯苓急啊。茯苓心思灵巧,对公子的心事一清二楚,可公子的性情从来都不是偏执主动型,只好她代劳了。 琅琊谷的势力都在公子手中,公子不下令,茯苓便叫不动人,只好独自一人寻找。她借着下山出诊的机会四处打探九歌的下落。当看到各地官府张贴的通缉令时,她立即传信给浮生让他告知公子,希望公子能派人抢在朝廷之前找到九歌姑娘。 可浮生回信息说,公子看完信后无动于衷。 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茯苓敢肯定,公子对九歌姑娘有着非比寻常的情愫。 可让人不解的是,九歌姑娘活着时,公子漠不关心。人死了,他不惜冒着性命危险亲下悬崖寻找。等人死而复生,他又开始不闻不问了...... 饶是跟随风兮音多年,但这下茯苓也看不懂公子的心思了。 直到几日前浮生传信:公子命尔速回。 茯苓不明所以,匆匆赶回梅林,不费吹灰之力就见到她最近几个月四处寻觅之人,尚且来不及替公子高兴,立刻又被告知九歌姑娘身中奇毒。 她本身就精通医术,仔细一号脉便知九歌姑娘中毒之深。 “茯苓姑娘,怎么样?九歌体内之毒可有解?” 茯苓刚和风兮音商议完解毒之事,正准备去丹房制药,便见宣于祁从梅树下的那方石桌前走来,月光在他身后,流银泻辉,撒满了那及肩短发,照亮他半边温雅容颜。 “不好解。”茯苓知道公子是不可能与别人细说九歌姑娘的病情,所以祁公子会过来问她。 “九歌姑娘所中之毒世间罕见,而且两种毒素的毒性十分迥异,几乎是一阴一阳才得以相互克制,虽然两种毒性相当,达成了短暂的平衡,但却不利于我们用药。若是先用阳刚药物压制阴性毒素,会立刻激发九歌姑娘体内的阳性毒素,反之阴性毒素扩增。” 宣于祁皱眉,“也就是说,不管先解那个毒,都会导致九歌体内毒性失衡.而只要失去一种毒素,另一种毒素便会马上反噬......” “是这个理,”茯苓看一眼宣于祁,忧心道:“听公子说你用兔子求证过,兔子沾到九歌姑娘的血很快就死了,这还只是一点血,九歌姑娘现在浑身都是毒,而且早已深入五脏六腑,一旦失去平衡,只怕比兔子更快。” 宣于祁思忖须臾,犹疑道:“如果把两种毒当成一种毒,一起解呢?” 茯苓笑,“祁公子所言不错,公子这几天研究的便是这种法子,尝试练制中和药物、以汤炙之术排出九歌姑娘体内双毒。” “那就有劳姑娘了。”既然想知道的都了解了,宣于祁便不再耽误茯苓去制药,侧身让开去丹房的路, 茯苓抿唇一笑,从他身前走过,等背对宣于祁时,眉眼处浮现浓浓的愁容。 道理虽是这样,可想要解毒岂是这么容易。 先不说中和药物不好调制,就算调制出来,药性也不会太烈。可九歌姑娘体内是两种极度之毒、且立竿见影,温良的药物只怕不会太管用...... 这还只是其一。 退一万步说,毒素真解了又能怎样?刚说了,九歌姑娘体内的奇毒早已深入五脏六腑,强行驱毒不免伤及经脉,不巧的是她经脉之前本就被人打断过一次,好容易恢复又接二连三的劳损重伤......这次真的是毒解了,也非寿相。 第566章 古法排毒 汤炙之术是一种失传已久的禁术,主要操作方法便是将十二片新烧制的铜片,以自身内力贴入病者三焦经十二个穴道。 略通医术之人皆知,三焦总领五脏、六腑、荣卫、经络、内外左右之气。所谓三焦通,就是内外左右上下皆通的意思,并于周身灌体,和内调外、荣左养右、导上宣下。练武之人都明白,内功运气,走三焦经一脉,最是凶险异常,稍有不慎便容易走火入魔。 如今为解九歌姑娘体内奇毒,公子欲以内力炙热铜片,然后贴入人体三焦经十二个穴道,再佐以药汤烹煮,银针隔绝中极、天突、肩井三处穴道。 这三种疗法同时使用十分罕见,宣于祁不会武功也不懂医术,茯苓便没与他细说。 但只要会点武功会懂点医术的人都清楚,这三种疗法根本风马牛不相及,想将其融会贯通并行之有效,非医术、武功双绝者不能。 茯苓行医十载,从未见有人将这几种疗法同时施加于一人身上,公子虽然早有研究,却从未真正用过。 若按常理推断,这几种法子,无论施针、贴铜片仰或烹煮,所行穴道,均令人痛楚异常,便是身体强健之人,这么折腾下来,怕也难以抵挡,何况是九歌姑娘这种早已七劳八损、不堪负重的身躯? 茯苓心道,或许正因为九歌姑娘病理特殊,昏睡后便无痛无觉天塌不动,如同死人一般五感尽失,如若不然,这番痛楚受下来,便是她毅力惊人尚能忍受,身体五感也承受不起,必定活活痛死过去。 如此极端的疗法,风兮音没有擅作主张,这些天除了让茯苓准备相关药材外,便一直在书斋研究记载这种疗法的孤本医书。 这日,樱城又下了一场大雪,洛川山上的梅花一夜怒放。 在这个梅花盛开的雪夜,九歌被幽幽的清香唤醒,睁开眼,望着素白的帐帘以及屋内精致的陈设,她有点恍惚,有种分不清今夕是何年的感觉。 因为刚睡醒,脑袋还昏昏沉沉的,仿佛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愣愣地看了两眼屋内环境,目光望向纱帘外那扇紧闭的房门,心想,一会儿是不是有个身穿橘黄鹅毛长裙的女子从哪进来。 等了许久,没有动静,她抓过一旁的斗篷,随意披在肩上,而后走出房门。 门外的景色与她脑海中一模一样,满山梅花齐齐绽放,树下落英缤纷,时光仿佛倒流了。 不同的是,她脑海中的画面里,有一个孤冷清绝的身影伫立于三两梅花树下,而此时,漫天飞舞的雪花替代了那抹雪影。 九歌将手伸出屋檐,托住一枚飘落的雪花,转眼间,雪花融化成晶莹剔透的水滴,冰冰凉凉。 “你久睡方醒,身体尚虚,不宜吹风。”幽沉的声音自身侧传来,如山涧流水,泠然清澈。 九歌无需回头也知是谁,缓缓收回手,仰首望着空中飘扬的雪花,明净的脸上落了几分苍凉,“如果当初我没有离开这里多好,这样就没有后面的恩恩怨怨了,灵紫不会死,孟无缘也会活得好好的,灵回之巅不会解散,定北侯府也不会没落。” 夜色静寂,簌簌的雪花飘进栏杆,落在脚下。 九歌微微侧身,一道颀长的身影立于长廊尽头,寒风从他身边拂过,悄然无声。 四目相顾,良久无言。 “我睡了多久?”仿佛刚才的那段话只是一句随口的感慨,九歌拉下被风吹到肩后的斗篷,迈后几步,远离栏杆边上飘雪。 风兮音面容沉静地看着她,目光轻轻浅浅地从她脸庞掠过,默然半晌,语气温凉,“五天。” “噢。”九歌听后神色没有丝毫异样,拢了下肩上的斗篷,转身回房,“外面风大,进来说吧。” 房间里,风兮音让茯苓送来粥点,九歌边吃边和茯苓叙旧。当然大多时候都是茯苓在说,偶尔问到九歌,九歌便会简单答上一句,期间风兮音没有说过一句话。 过了会儿,宣于祁也闻讯来了,见九歌终于醒了又免不了要调侃几句,等聊到九歌病情准备言归正传时,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压抑下来。 一直三人坐在后方默不作声的风兮音终于掀开眼眸,定定地看向九歌。九歌则暗自觑了眼宣于祁,宣于祁微微点头。 “抱歉,几乎每次见你都身负重伤。”这也是九歌来梅林之前踌躇的原因。 她不想欠风兮音太多,可每次找风兮音总有这样那样的事,不是身负重伤就是身中奇毒,或者是找他帮别人拿药......就没有一次,不是为了求医而见他。 “九歌姑娘,公子才不想听你的道歉呢。”茯苓知道公子是不会嫌九歌姑娘麻烦,也许他还巴不得九歌姑娘经常有事要找他,于是替风兮音接道:“公子不需要九歌姑娘道歉,只希望你能保护好照顾好自己,可惜每次都事与愿违,唉!” 说到最后,茯苓长长叹了口气,她行医多年,一直在江湖上游走,从没见过像九歌姑娘这样多灾多难的体质,明明自身武功不弱,人也聪明,可总是受伤中毒。 最开始被楚翊尘剑气所伤坠入冰冷刺骨的黄河中,后来被连秋练毒瞎双眼,被不明人士打的几乎筋脉尽断,等终于养好了又在武林大会上被人所伤...... 这些还只是茯苓知道的,像蚀魂香毒、契风崖一战、王府混战......这桩桩件件,哪次不是在鬼门关徘徊。 九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有这么多事。 她来天奕三年,其中有两年多是在与世隔绝的谷底度过的,一年不到的时间她经常把自己置于险境,屡次死里逃生......如果不是遇见风兮音,她刚踏入中原被楚翊尘剑气砍下黄河那次就死了。 能活到现在,着实不易。 “先前听你说,为出谷你凿穿地心,可还能找到你体内所中之毒毒源?”一片沉默中,风兮音突然开口。 九歌怔了下,缓缓摇头,“被淹后谷底生灵被淹一片汪洋,万物不存。” 风兮音拧眉,沉吟片刻,偏头看了眼茯苓。 茯苓会意,将九歌体内两种奇毒的毒性以及他们将要用的治疗之法简单说了一遍,问九歌意下如何。 九歌对解毒一窍不通,可身体是自己的,毒素在体内穿行,身体状况如何她一清二楚,每次毒性发作时那种求生无门的痛苦她记忆犹新。 “汤灸之术真能排出我体内的毒吗?”不是她怀疑风兮音医术,而是基于对自己身体状况的了解,觉得这种毒根本无可解。 “若能找到毒源,几率会更大。”果然,风兮音并没有万全的把握。 只可惜谷底那片荆棘丛尽毁,天地之大再也无处可寻。 宣于祁心中惆怅,偏头看向九歌,九歌亦垂眸不语。 “九歌姑娘你大可放心,汤灸之术固然有危险,但公子已研制多年,而且在你昏迷之时公子便用你的血做了多种尝试,到时候定然可以解你体内双毒。”茯苓以为九歌不放心,故而出言安慰。 事已至此,九歌还能说什么。 她并非怕汤灸之术解不了荆棘毒,而是担心最后没什么用白白浪费风兮音和茯苓的一番心血。 “好,一切听你们的。”大不了赔出这条性命,她早该死了,能活着出谷已是幸运。 风兮音看着九歌眼中早已不在乎生死的平淡,一贯冷厉的眸光划过一抹暗色,薄唇微动,似是想说什么,最后却是霍然起身,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兀自出了房门。 “他怎么了?”宣于祁望着那抹离去的雪影,忍不住偏头问茯苓。 茯苓抿了抿唇,转眸看一眼九歌,轻叹道:“公子脾性向来古怪,尤其是遇到九歌姑娘的事,经常会做些出人意料之举。” 宣于祁眨眨眼,回头看向九歌。九歌默然地坐在椅子上,压根没有要动的意思。 茯苓走后,宣于祁问九歌,“你怎么不跟过去?” 傻子也知道风兮音一声不吭的离开肯定是因为九歌的事。 九歌低眸看着桌上吃剩的点心,神色寂然,“不知道说什么。” “人费尽心机地救你,你得说声谢谢啊。”宣于祁谆谆教导。 九歌抬眼看他,“那样他只会更生气。” 宣于祁默了默,居然无言以对,最后扔下一句“反正是你们的事,别人管不着。”便离开了。 他还要继续去研究阴阳星象,确定回去的具体日期呢。 天快亮时,茯苓从小楼下来,去书斋向风兮音禀报,“公子,九歌姑娘睡了。” 风兮音目光一凝,从医书中抬起头来,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灼灼梅花,道:“今夜子时排毒,先去休息。” “是。”茯苓点头,满目担忧地看向风兮音的背影,一夜的雪已经停了,凛冽的寒风从窗外吹进来,撩起他的长发,那异常俊美的面容上,显出一丝苍白。 从来都认为自家公子无所不能的茯苓突然有些羡慕九歌。她对九歌没有任何歹意,只是突然觉得九歌姑娘是何其幸运。 世上能令公子如此殚思竭虑,不惜使用上古之法倾尽全力也要医治的,唯独她九歌一人。 “汤灸之术最是耗费心神和气力,公子也请早点休息。”茯苓忍不住劝了一句便退下了,公子能不能听进去就不是她能管的了。 天亮后,离开多日的浮生终于回了,与他一起回还有楚翊尘。 楚翊尘并非是在山上才遇到浮生,而是一早就和他在樱城外相遇,听闻浮生要去关外替九歌寻几味药材,似乎还关系到九歌的性命,作为兄长的他自然义不容辞跟着一起去了。 说来还多亏有楚翊尘动用了楚天盟的势力,浮生才能在短短五天之内就将所需药材全部凑齐。 二人凭借绝顶轻功,无视满山积雪,踏上北峰顶,漫山遍野的梅花吸引不了楚翊尘半分注意,甚至还嫌这些梅树碍事,兜兜绕绕了半天才进入梅林。 “漓儿呢?”站在小楼前的楚翊尘上下看了看,不知九歌在哪个房间,于是急吼吼地问浮生。 不等浮生回答,小楼前缓缓走出一个清湛冷澈的男子,楚翊尘二话不说,连忙冲上前,“风兄,漓儿在哪?” 风兮音望着眼前一身风尘仆仆的男人,满面胡渣,冰霜遮脸,细细看,下眼睑还有一丝青色,眉眼间带着浓浓的疲惫。 “二楼第三间。” 清冷的话音刚落,眼前的人影登时就消失了。 得知九歌的下落,楚翊尘便没理风兮音,连楼梯都没找,直接飞身跃上二楼,认准房门便风风火火地闯了进去。 浮生肩上背着一个药篓,正要和风兮音汇报这才带回来的药材详情,嗖的一声,只见一道青影落下,接着疾步冲到风兮音面前。 “漓儿怎么了?怎么叫不醒!”楚翊尘虽不懂医术,但看到九歌沉睡如尸般的模样,多少都会觉得不正常。 “她中毒了。”风兮音意简言骇地答了句,便和浮生说起特殊药材的处理方式。 楚翊尘心急如焚地站在一旁又不好打扰,直到浮生走后这才急急忙忙地追问,“漓儿中了什么毒?可有解?” 风兮音拧眉,显然不想从头到尾跟人解释一遍。 此时恰好宣于祁闻声出来,看到楚翊尘不禁打起招呼,“楚兄来了。” 看到宣于祁,楚翊尘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显然早已得知他和九歌在一起之事。 “祁兄。”简单点头示意了下,楚翊尘又连忙跟上风兮音,准备继续追问漓儿的病情。 风兮音看了宣于祁一眼,淡淡道:“问他。” 说罢,便朝药房的方向走去,显然再跟上也无益。 “祁兄,你可知漓儿中了何毒?” 宣于祁看了眼尘霜满面的楚翊尘,侧身道:“进屋说。” 第567章 子夜惊变 当天夜里,茯苓在九歌房间的四角烧上了火盆,东西南北各点上三根安魂香,中间放着一只大木桶,几十味珍稀药材熬成的汤汁不要钱似的往里倒。 热气氤氲的房间里,茯苓挽起长发卷高袖子,将九歌身上的衣裳解开,不会武功的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同她一般高的九歌放进浴桶里。 针包在木桶旁边的长桌上铺开,十二块新铸成的铜片整齐列成一排,一切准备妥当后方打开房门。 门外风兮音面向梅林,负手而立,楚翊尘和宣于祁分站在他两侧,二人神色有着天差之别。 前者面色焦急,双眉拧成一团,一会望着紧闭的房门,一会望着身旁沉默不语的风兮音,几次张口欲言又忍住了。 宣于祁比他潇洒多了,半边身子倚在栏杆上,俯首望着楼下一字排开的十几个药煲,俊逸的脸上透着些许新奇。 同样是男人,浮生此时忙的满头大汗,一手掌着蒲扇,照看十几个小炭炉的火候,一手拨弄着旁边桌上的几十味药材仔细辨识。 浓郁的药汁味盖过了满山梅香,宣于祁吸吸鼻子,感觉有点头昏脑涨。 房门被人从里打开一条缝,茯苓出来道:“公子,准备好了。” 今晚风兮音换了一身简便的素锦长袍,衣襟周正,袖口紧束,腰系一条月白宽带,浑身上下无一点装饰,俨然是为了方便行针施术。 “风兄,我能做些什么?” 风兮音进屋时,楚翊尘终于还是忍不住跨前一步问出声,漓儿危在旦夕,他没办法袖手旁观。 “门外候着,需要会叫你。” 房门关上时,风兮音面无表情地扔出一句话,在别人听来很像敷衍,可落到茯苓耳中,却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公子行医几十年从来都不会说无意义的话,既然叫楚翊尘在门外候着,自然有他的道理。 可据茯苓了解,汤灸之术一旦施展开,除行术者外根本就没有旁人插手的余地,为什么还要楚翊尘在外面候着呢? 不容多想,风兮音已转至屏风后,先用银针封住九歌周身几大穴道,阻断经脉气血运行,接着走到长桌前,翻手间一块铜片已吸附至掌心,在内力的催动下,铜片温度瞬间增高,等逐渐炙成赤红色时,风兮音抬掌轻挥,准确无误地贴入浴桶中那人的三焦经第一处要穴。 共十二块铜片,需贴入三焦经十二个穴道,如此反复。茯苓隔着屏风,看着公子那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举手抬掌间,轻柔温存。尽管对自己的功力和医术自信无比,行为间仍是带着一种仿佛怕弄痛那人般的小心谨慎。 屋内燃了火盆,加上浴桶里的热气,温度在不断升高,空气中混杂着苦涩难闻的气味。 汤灸之术极耗心神,待十二块铜片尽数贴入三焦经各大穴道之后,风兮音脸上便露出一丝疲惫之色,可茯苓知道,这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还需要以银针隔绝中极、天突、肩井三处穴道,然后再由施术者凭借自身功力,游走病者周身十二经脉、七百二十处穴位助病者驱毒疗伤。内有七十四枚银针,外有十二块铜片加持,这一过程极为痛苦。 不仅如此,还有那股不属于自己的内功在被阻断隔绝的气血中横冲直撞,同时还要忍受毒素从骨血里一点一点抽离出来的痛苦。 茯苓一边帮九歌擦拭脸上渗出来的毒素与药液,一边在心里由衷的感慨,幸好九歌姑娘病情特殊沉睡后便如逝者一般,否则此刻绝不可能安稳地坐在这儿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公子,是否可以换药了?”看着木桶里的水颜色越来越深,茯苓连忙问道。 风兮音此时正站在浴桶后方,一只手隔空抵在九歌背心,细密的冷汗不断从额头处渗出,颈脖上亦青筋凸显,闻声缓缓睁开双目,看了眼桶中药汤,微微点头。 茯苓见状,连忙将屋角的一根长竹筒挪过来,对准木桶下方的活板机关,轻轻打开机关往里一塞,木桶里的药汤顺着长竹筒涌到屋角,然后沿竹身而下,渗入地底的沟渠。 “浮生,换药。”茯苓走到房间门口,对外面喊了一句。 屋外等得心急如焚的楚翊尘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顿时精神一震,二话不说立刻翻出栏杆,跳到浮生身边,“她说换药。” “听到了。”浮生用湿布包住药罐手柄,把药倒入旁边的一只小水桶里,刚倒完一罐,还没说什么,楚翊尘就提着小水桶匆匆忙忙地跑了。 “......”浮生愣了愣,赶紧再找来一只桶倒药。 “药来了。” 门外传来一声火急火燎的呼喊,此时木桶里的汤药已经放了一半,茯苓关上活板,开门出来,见是楚翊尘提药上来,丝毫没有意外,道了声谢便将汤药拎进屋内,等出来时,楚翊尘又拎上来了一桶,并且还终于抢到时机说话。 “漓儿怎么样?” “还在排毒。”茯苓也没吝啬,简单告知实情后,便继续忙活着换药。 宣于祁就站在一旁看着楚翊尘一会儿从上往下跳,一会从下往上跳,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四个大字。 上蹿下跳。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等他感慨完,楚翊尘已经上上下下提了十多桶汤药给茯苓送进去。房门又重新关上,楚翊尘又开始站在门口巴巴的等。 宣于祁倒是想找个话题聊聊,可楚翊尘根本没心思搭理他,甚至连旁边还有这么个人都忽略了。 前前后后问了几个问题都没得到答复后,宣于祁站在呼呼寒风中,心想,自己大半夜的杵别人门口干嘛呢? 正当宣于祁开始怀疑人生时,房间里骤然响起一声惊呼,“不好,九歌姑娘的五脏六腑正在急速衰竭。” 宣于祁心中一震,霍然转身。 与之同时,屋内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人当机立断拍裂木桶,紧接着便是“哗啦啦”的水花倾泻四处飞溅的声音。 “怎么了?!”楚翊尘神色俱变,大手按上房门,就差一掌拍开了。 回答他的是一阵手忙脚乱的杂乱声。 “公子,发生何事?”浮生该是也听到了楼上的声音,飞身一跃,便落在楚翊尘身旁。 “进来!”屋内传来风兮音冰冷几近虚脱的声音。 “叫谁进去?”宣于祁问浮生,浮生还没来得及回答,楚翊尘便一掌劈开房门冲了进去。 屋内一片狼藉,地上四处撒溢的药汁,四分五裂的木桶,凌乱不堪的银针铜片,连素以绝色出尘著称的风兮音,此时还要靠着屏风才能从地上站起来。 纤尘不染的素衫被染成深褐色,衣摆沾满药汁残渣,身形踉跄,哪里还有一丝起死回生绝尘色的飘渺身姿可言。 “公子,发生什么了?”浮生赶紧上前去扶。楚翊尘疾步抢到茯苓身边,将面色灰白的九歌从她身上接过来。 “漓儿怎么了?怎么......”习武之人就算不懂医术,但对人体各项机能十分了解,将九歌抱进怀里后,楚翊尘立刻察觉到不对劲,满脸惊骇地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去摸九歌颈部脉搏,居然没有心跳!!! 第568章 命不久矣 “快,扶她到床上,用内功护住她的心脉。” 正当楚翊尘如遭雷劈般愣住时,道沉冷而又急切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仿佛黑夜中的一盏明灯,瞬间让人燃起希望。 楚翊尘猛然回过神,惊愕地看向风兮音。 风兮音正由浮生搀着,勉强还能站起,那青白交错的脸色无法掩饰他内心的惶恐慌乱,抓着浮生的手有些发颤,整个人仿佛被死神笼罩了般,浑身散发着莫大的悲痛,却还不死心的想挽救...... 楚翊尘不疑有他,迅速将九歌抱到床上,盘膝坐在她身后,运功一探,果然还有心脉!楚翊尘狂喜,立时运足真气,源源不断地往九歌体内输送。 眼看九歌那边暂时稳住了,茯苓连忙拿出定心丸倒出两粒,“公子快服下。” 公子强行中断汤灸之术,必然会遭到自身内功反噬,此时风兮音伤的有多重,别人不清楚但茯苓心知肚明。 待接过伤药风兮音服下后,她立即向浮生使了个眼色。 浮生会意,赶紧扶风兮音到榻前坐下,正要替他运功疗伤,却见风兮音忽然抬手,让他退下。 浮生不解,回头看向茯苓,茯苓见风兮音目光直直望向九歌,眼底藏着一抹伤痛,面上是别人看不懂的深暗以及坚定,她略一思忖,仿佛猜到什么,神情霎时大变。 “公子?”她瞠圆双目,满脸震惊地唤道。 风兮音恍若未闻,收回视线,眉心倏地拢起,右手两指迅速一并,连点身上几处大穴,而后双手掐印,闭目凝神,呈入定之态。 房内众人都不明白风兮音此举何意,唯有茯苓心神一颤,眼底泪意涌现。 “到底发生了什么,九歌怎么突然就没有心跳了?” 从刚才听到房内的声响三人冒然闯进来,到得知九歌性命危急楚翊尘迅速运功帮她稳住心脉,再到风兮音意外重伤却不让浮生帮其疗伤,这一切统统只发生在短短的一瞬间。 宣于祁一直处于观望状态,不是他不想帮忙,而是斟酌再三,觉得自己还是一边站着静观其变的好,以免帮倒忙。 眼看局面稳住了,可这情况却让他十分不解。 那边楚翊尘拼尽全力似乎只能短暂地护住九歌的心脉。而这厢风兮音居然放任九歌不管开始盘膝打坐,怎么看也不像是在疗伤。而且就算疗伤也不该在这节骨眼上吧? 还有茯苓也是。 她医术深得风兮音亲传,此时风兮音被功力反噬身受重伤、九歌性命危在旦夕,她非但没有任何行动,还拉住了想上前帮忙的浮生...... 宣于祁与茯苓接触过,她不是那种离了风兮音就没有主见的人,此时两边都不插手定有缘由。 他走到茯苓身侧,见她神色黯然,眼圈发红,不禁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风兮音,“风兄在做什么?” 茯苓咬紧下唇,生生忍了泪珠,“公子打通了全身经脉。” “不是在疗伤?”宣于祁疑惑。 茯苓摇头,语气中带了一抹悲切,“他要解封武功。” 宣于祁一愣,突然想起九歌十五岁生辰时,君羽墨轲曾说过风兮音武功被封了。他要为何自封武功,没人知道。但他现在因何想要恢复武功,几乎不用细想便能猜出。 宣于祁回眸看了眼九歌,九歌了无生气地坐在床上,无力地垂着头,全靠楚翊尘在身后支撑才得以坐稳。 事关九歌性命,楚翊尘虽心无旁骛,却能听到宣于祁和茯苓的谈话,当得悉风兮音打通了全身经脉准备解封武功时,蓦然睁开双眼望过来,但也仅限于遥遥一望。他此时体内真气凝聚,一开口就会散,不能动弹更不能松懈。 “此时解封武功有何不妥吗?”宣于祁问出心中疑惑。 岂止是不妥,分明是拿自己的性命在做赌! 茯苓红着双眼,哽咽道:“逍遥神功威猛无比,一下子全部解封,常人身体根本承受不住。更何况公子刚为九歌姑娘排毒已是耗尽功力,强行中断后又身受重伤,体内筋脉本就七劳八损,此时若是受不住神功冲击,要么七窍流血而死要么爆体而亡。” 宣于祁一愣,震惊的看着风兮音,原本还有很多疑惑,此时却都问不出口了。 须臾之后,空气中流动的气息逐渐发生变化,仿佛凝结了般。便是远在房间另一头正全力为九歌护住心脉的楚翊尘都能察觉已经到了危急关头。 众人屏住呼吸,只见一股肉眼可见的精纯气息,自风兮音体内震荡开来,肃穆磅礴之气瞬间席卷整个房间。 “公子!”茯苓见状,惊喜交加地唤了一声。 风兮音霍然睁眼,隽绝的脸庞透着一丝玉色的光华,目中银辉倾泻,星河流转。 “成功了?”宣于祁惊疑地问茯苓,茯苓重重点头,面带喜色。 浮生似乎还想上前搀扶风兮音,风兮音虚虚抬手,让他退下。起身时,眉心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垂于身侧的右掌轻翻,强自压下上涌的气血,而后疾步走到九歌身前,沉声道了句“退后。” 楚翊尘抬头看了他一眼,稍有迟疑,基于对风兮音的信任还是依言照做了。 他才松手,风兮音立时接上,掌心自下往上一托,毫无知觉的九歌双手便不自觉地抬起,但见风兮音微一侧身,另一只手自胸前抚过,举手抬臂间轻缓从容,潇洒飘逸。 饶是宣于祁这种不懂武功的人,都能看见一缕极为精纯的气道自风兮音掌心送出,徐徐灌入到九歌的双掌之内。 早已退至一旁的楚翊尘见风兮音使出的真气,瞳眸中闪过一丝异色,神态尽显惊奇,“这就是传说中的逍遥神功?!” 尽管之前和君羽墨轲交手过数次,但因为君羽墨轲修炼不全,且顺序不当,与传说中大相径庭,所以楚翊尘并未认出他所使用的是何种武功。 此时见风兮音使出,加上他知道风兮音是风桑传人,顿时敢笃定,这股浑厚肃穆、沧桑磅礴的内力定是传说中的逍遥神功。 逍遥神功,分阴阳,生坎离,且刚柔并济,据说用逍遥神功替人疏通奇经八脉、调节丹田气息能事半功倍。 “箭毒木。”正在为九歌输送真气的风兮音突然沉沉喊了一句。 茯苓闻言,赶紧从窗前的抽屉里拿出一只红色小瓷瓶,疾步走到床前喂九歌服下。 药一入喉,风兮音迅速转至九歌身后,疾如闪电般点住她颈中风池穴,一中即离,迅捷无比。 紧接着,数十枚银针依次飞出,直刺阳维脉三十二穴,手臂轻颤间,犹如蜻蜓点水,只在眨眼间,落针之处,竟然无分毫之差。 楚翊尘纵横江湖三十载,从未见过如此神乎其神的绝技,在他看来,这般手法何止可以行医,即便是与高手对决,无论近战远攻,制敌绝不在话下。 正当他看得目不转睛,为之惊叹折服时,茯苓已在他耳边连换了好几声,“楚盟主,我们先出去吧。” “不了,我就在这远远看着,不会打扰到风兄。” “楚盟主不想知道九歌姑娘的病情吗?”茯苓问道。 楚翊尘皱眉,有些犹豫。 他是习武之人,向往天下各种武功绝学,对传闻中药宗隐侠的逍遥神功更是打小就耳濡目染却从未得见,此时有机会亲眼目睹逍遥神功医病救人,自然不想错过。 至于漓儿的病情......有风兮音在,想来不会有事。 就在他打定注意决定留下来时,宣于祁一句话瞬间让他跳了起来。 “这里面......不是见血封喉吗?”宣于祁走到茯苓身边,指着她手上刚给九歌服下的那只红色小药瓶,支支吾吾地问道。 楚翊尘一听,霍然回头,瞪大双目看了眼茯苓手中的药瓶,刚要吼出声,便见茯苓将食指往唇前一竖,随后率先走了出去。 这下楚翊尘也顾不得欣赏风兮音神乎其技的针法了,大步流星地跟在茯苓身后,一路下到一楼才有机会问,“究竟怎么回事,为何要给漓儿喂见血封喉?这种毒不是入口即死么?” 楚翊尘不镇定了,说好的排毒怎么一下子变成喂毒了,是嫌漓儿体内的毒素不够多不够深么!! 宣于祁也跟下来了,站在一侧补充问:“还有刚才在门外,听你说漓儿的五脏六腑在急速衰竭是什么意思?” 正因为茯苓喊出这句话,他们才慌慌张张地闯进入,谁知一进门,看到的就是一片狼藉,还有濒临死亡的九歌,根本就没时间问,就开始各种手忙脚乱。 茯苓抿了下唇,神色间满是凝重,沉吟半晌,抬头看着眼前的楚翊尘和宣于祁,道:“不瞒二位,九歌姑娘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楚翊尘双目一瞠,如万雷轰顶,浑身都开始颤栗,不敢置信地望着茯苓,嘴唇哆嗦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之前不是很顺利么,怎么又不能解了?”与楚翊尘相比,宣于祁倒是比较镇静,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像是早有预料,“是毒素排不出来,还是......不能排?” 他猜到一种可能性,但不敢确定。 “胡说八道!你休要会说八道!” 楚翊尘怒了,狠狠地瞪了眼宣于祁,又直勾勾地望向茯苓,脸上肌肉不自觉的抽搐,“怎么会活不了多久......风兄说可以治的!不可能!漓儿才刚回来,风兮音不可能看着她再死一次,不可能!不会的!” 他不停地摇着头,语无伦次的重复说着。 可不管他如何自欺欺人,事实就是事实。茯苓道:“祁公子说的没错,九歌姑娘体内双毒并非没有解,而是不能解。” 她看着宣于祁,神色是见惯了生死,历练出来的冷静,“你们刚才都听到了,毒素排到一半,九歌姑娘的五脏六腑便开始急速衰竭,这已经不是能不能解毒的问题了,而是她的五脏六腑离不开这两种毒。” “公子是可以治,今晚若将汤灸之术顺利施展完,此时九歌姑娘体内的毒素便能全数排尽。但这绝不是你想要的。”茯苓看着楚翊尘,一字一句道:“因为毒素排尽时,便是九歌姑娘气绝身亡时。” 正因如此,公子才会不顾功力反噬强行中断治疗,可这又如何,就算他冒着生命危险,打通全身经脉解封武功,能挽救的也只是这一朝半夕...... 楚翊尘一下子失去了力气,眼前有片刻的眩晕,“那该怎么办?” 一句话说得极其费力,好像用尽了全身的气力。 怎么办?! 他寻漓儿寻了快三年,找他妹妹找了近十八年! 十八年了,他和漓儿还没有相认,他还没有听到漓儿叫他一声哥哥,却几次三番地听闻她的噩耗...... 老天爷是何其不公平!命运对漓儿是何其的残忍! 对他是何其残忍! 茯苓没有说话。因为没有办法。 但凡有一点希望她都不至于这么快下定结论。 九歌姑娘,命不久矣。 若非公子练的是逍遥神功,若非逍遥神功分上下两部分,上为阳下为阴,今日便是九歌姑娘的死期。 “如果不解呢,会有何后果?”宣于祁说:“既然九歌身体里的器官已经对这种毒产生了依赖,那有没有办法让毒素与器官共存呢?” “如果可以,那就不叫毒了。”茯苓苦笑,低眸看着手中的小瓷瓶,低声道:“见血封喉对普通人而言入口即死,但对九歌姑娘而言,只是她体内双毒争相竞抢的食物。” “方才由于双毒减少,所以九歌姑娘性命垂危,公子用见血封喉来唤醒九歌姑娘体内的双毒,然后用逍遥神功操纵双毒运转全身,以此刺激五脏、滋养六腑,这才得以保全性命。” “可毒素终归是毒素,它滋养血肉的同时,也在消耗人体的精气。九歌姑娘能活着,是因为这种奇特的阴阳双毒能维持气血运行,活不久,是因为她的精气元神很快就会被这种不能拔的毒消耗殆尽。” 想要共生,说的轻松,除非九歌姑娘离了精气和元神也能活,但这样就好比天地没了阴阳仍然存在一般,根本不可能实现。 第569章 束手无策 竹楼上,风兮音并非不知茯苓所说,甚至他比茯苓更清楚,即使他这次拼尽全力将九歌体内的毒稳住,她依然没有多少日子可活。 早在拍裂木桶那一刻,他的心便已沉入万丈深渊。 如今耗费毕生修为,只为争她朝夕。 额上豆汗淋漓,长眉梢头珠如雨下,染了药汁的褐色衣衫尽湿,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敢停顿。 直到最后一脉疏通,那人体内气血逐步恢复运行时,他才艰难地收回手,摇摇晃晃地跌坐在床前。没了外力支撑,九歌的身子便径自向后栽倒,风兮音眼明手快伸手接住,指尖却止不住地颤抖。 她全身衣物也被汗水湿透了,无知无觉她竟然颦眉咬唇,像是在承受的无尽痛苦般。 风兮音将九歌轻轻地放置在床上,望着她的睡颜半晌,取来床头的巾帕,缓缓为她擦拭。 她脸色白中泛青,印堂间隐隐一层黑气挥之不散,伸手探她鼻息,已然呼吸沉稳。 救回来了......却活不了多久。 就如她死过一次......还会死去。 凌乱的房间里,弥漫着一种无形而沉重的哀恸。 风兮音神情恍惚,脸色苍白如纸,直起的身子摇摇晃晃,大有支撑不住之态,踉踉跄跄地退了两步,却没有离去,而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床前静静地望着那人。 他一生钻研医术,研炼药物,能解世间所有奇毒,能医天下所有疑难杂症,但他终究是人不是神,他没有办法重塑骨血,没有办法去淘清黄河里沙子还要一分不少地保证沙子泥土的数目。 起死回生......说到底,不过一句愚昧世人的笑话罢了。 寒夜寂静,冷月凄清。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渐渐泛白。 宣于祁打开房门,见竹楼前站着一个又高又瘦的身影,鬓角发梢挂着晶莹的露珠,无需靠近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湿寒之气。 虽然习武之人的身体比普通人强健,但也不是这么个糟蹋法儿啊。 祁公子摇头叹了口气,回房加了貂皮斗篷,再出来时手里还拿着一件大氅。 “穿着吧,别等九歌醒来你又病的不省人事了。”宣于祁难得大发善心的说。 谁知楚翊尘一点都不给面子,听到声音只是抬了抬眼皮子,用那布满血丝的双眼看着他,浓浓的黑眼圈,配上那张仿佛被冻住的表情,加上周围阴恻恻的凉风,宣于祁突然有点瘆得慌。 这时茯苓走过来了,手上还拎着两个热乎乎的小坛子。 宣于祁赶紧让开道,朝茯苓打了声招呼顺便瞅了眼她手中坛子的样式,像是装酒的。 茯苓走近,递了个坛子到楚翊尘跟前,“刚烫的,来两口?” 楚翊尘向来好酒,尽管此时心情不佳,但一夜过去了,多少缓解了些,酒是解愁的好东西,他低眸看了看,伸手接过。 默不作声地打开瓶塞,面色沉郁地猛灌一口,他在寒风中站了一夜,五感早已冻到麻木,一坛下肚后半晌没尝出味道,又放鼻尖嗅了嗅,皱眉问:“酒?” 不知是太久没有说话,还是受冻着凉了,声音十分沙哑,像是砂砾在石头上摩擦似的。 茯苓摇头,将另一坛递给宣于祁,道:“我没说是酒啊。驱寒的。” 宣于祁笑,伸手接过,“姑娘有心了。” 楚翊尘丝毫没有受欺骗的愤慨,无动于衷地看了眼身边二人,又抬头看了看楼上。 一夜了,风兮音还没出来,不知是否想出救漓儿的其他法子。 抱着一线希望,楚翊尘未理会身边二人,快步朝楼上走去。茯苓和宣于祁自然不会闲着,一同跟在他身后。 二楼,浮生守门口,一夜没睡。 “里面如何?”楚翊尘问,声音仍旧嘶哑。 “后半夜一直都没动静。”浮生说着,目光望向后面跟过来的茯苓。 楚翊尘想了下,越过他,一把推开房门。 “风兄,漓儿......”楚翊尘本来有很多话要问的,他在外面站了一夜,想了一夜,他不相信风兮音会眼睁睁地看漓儿再死一次,他觉得风兮音一定会有办法,所以宁可在外面受冻,也没有进来打扰。 可才进门,喉咙里的声音就被堵了回去。他惊愣地站在门口,脸上仍是那迫切的表情,猩红的眼睛里却盛满了不可思议与震惊。 宣于祁和茯苓只比他慢一步,人还没进屋,紧跟着就呆住了。 只见床前站着一人,背对房门,衣服上的药汁早已干透,黑褐色的一滩,瞧不出原本的颜色。令四人呆住的并非这皱巴巴的衣衫,而是那一头极不相称的灰白长发。 茯苓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她望着那清瘦萧寂的背影,敢肯定这人是她家公子,只是为何一头如墨青丝,变成了灰白斑驳的长发。 “公子......”茯苓心中酸涩,缓缓上前,艰难唤了一句。 听到声音,那人微垂眼睑,缓缓侧头望来,目光冰冷而空荡。 几人均是一滞,张口欲言又止住。 静默半晌,风兮音率先开口,“她半个时辰后便会醒。” 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仿佛房间里的人都和没有任何关系,望一眼满地的狼藉,恍惚片刻,抬步离去。 屋外是一个被寒流笼罩的世界,长风从他身畔拂过,折翻半边衣摆,那被风掠起的灰白长发,无形之中竟透着一股颓丧。 冒然闯进来的四人谁都没有再说话,浮生默默地看着茯苓。 茯苓微仰了一下头,将眼里的涩意逼回去,回到屋内准备拿身干净的衣服替九歌换上,可当走到里屋时,目光却不经意的被地上几滴鲜红的血吸引...... 楚翊尘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喃喃道:“风兄受伤了?” 宣于祁低眸看了眼,没有说话。 茯苓用力咬紧自己的下唇,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道:“既然公子说九歌姑娘半个时辰后便会醒,想来她已无大碍,我还有药没煎,先去忙了。” 说罢就朝门外走去,路过浮生身边时,哑着声交代了句,“打扫一下。” 又走一个。 留下的三人面面相觑地互视一眼,浮生毫无怨言地开始清扫地上的狼藉,宣于祁瞅了两眼,没有要帮忙的意思,楚翊尘就更不可能干扫地的活了。 走到床前,确定九歌呼吸平稳后,就开始坐在一边等了。 “听说楚兄几天几夜没合眼了,不如先去休息会,等九歌醒了我再叫你?”宣于祁好心劝道。 楚翊尘严辞拒绝,“不用,我要看着漓儿醒来。” 宣于祁没再劝,下楼找风兮音聊正事去了。 第570章 唯一退路 九歌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场景变幻莫测,一会置身铜炉被烈火焚烧,一会躺在冰天雪地里冻得浑身僵直。 她梦到契风崖下那呼啸不止的狂风,梦到自己坠入了万丈深渊,被摔的粉身碎骨。 她以为自己死了,可没过多久,她那碎了一地的尸骨又慢慢拼凑起来。拼凑的过程就像做布娃娃一样,先拿针在她身体里来回穿插无数个小孔,再由细密的丝线一点点的,将她身体每个部位缝合起来。 她能感觉到,那根线在她身体里游走时,非常的小心谨慎,步步维艰,因为一旦穿错了孔或是被什么中断了,她这残破的身体会立马坍塌再也拼凑不起来了。 苍天不负有心人,穿针引线的过程虽然痛苦又漫长,但最后还是完成了。 当她觉得自己四肢完整、魂体归位时,已经累的精疲力尽了,那个一直小心翼翼地、替她缝合的人估计也累的够呛。 不知等了多久,身体里的力气才慢慢恢复,她开始重新掌握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首先是睁眼。 眼皮子很重,她尝试着一点点地睁开。 正当她竭尽全力地与眼皮子作战时,一个由远及近的声音猛地在她耳边炸开,虽然听不清说什么,但能感觉到那声音里的欣喜若狂。 九歌蹙了蹙眉,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最先入目的是床顶绣幔,不等她看清,一个胡子邋遢的虬髯客霍然扎入她视线。 楚翊尘紧握着九歌的手,尽力克制住自己的颤抖和激动,轻轻地呼唤:“漓儿,漓儿。” 九歌有些迷茫,抽回自己的手,本想撑起半边身子往后退点,却发现浑身无力。楚翊尘看出她的意图,连忙扶九歌坐起,又拿个枕头垫着她背后,然后再重新帮九歌掖好被子。 一连串的动作迅捷无比,喜出望外的他根本没注意到九歌神情间的抗拒。等做完这一切后,又紧紧地看着九歌温声轻语地问:“漓儿,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哪不舒服?” 九歌仔细地望着他,辨认了好一会儿才在浑浑噩噩的脑袋中找到此人信息,“楚大哥?” 她的声音很轻,很微弱,落在楚翊尘耳中却好比天籁之音。 “是我,漓儿,是楚大哥。”楚翊尘激动抓住九歌的手,原本就布满血丝的双眼更显殷红了。 九歌脸上浮现一个恍惚的微笑,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在这,也没有问其他人在哪,干裂的嘴唇微动,正要说什么,楚翊尘突然跑开了,再回来时,一只手里拎着壶一只手里拿着茶杯,“漓儿,来,喝点水。” 粗人做糙事,楚翊尘连续给九歌倒了好几杯,直到九歌实在喝不下、摇头拒绝时,这才将茶壶和茶杯放回原处。 “漓儿,你的事,我都听宣于祁说了,”楚翊尘坐回床前,看着九歌的眼底有愧疚,也有怜惜,“是大哥没有照顾好你,当初就不该留你跟孟无缘断后,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坠落悬崖,天璇也不会遭奸人所害......” 是他大意了。当年在灵回之巅上他应该看紧君羽墨轲的,如果君羽墨轲没有发现太后关押的位置,或者没有让漓儿和他走,甚至再早点,自己能阻止漓儿和君羽墨轲在一起,后面的事都不会发生。 他不该相信君羽家的人会对漓儿手下留情,不该相信君羽墨轲会保护好漓儿,都怪他,太自以为是了...... 一想到漓儿命不久矣,满心的愧疚和悲痛更是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楚翊尘抿紧嘴唇,还想说些什么,又怕脱口而出的,是不成声的呜咽。唯恐自己会在漓儿面前失态,仓促之下,他慌忙抬起手盖在眉骨,用宽大的手掌遮住眼底的水光。 九歌定定地看着楚翊尘那下半张胡子邋遢的脸,微微皱起了眉。 在她看来,她坠崖和楚翊尘没有任何关系,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却拦不住楚翊尘非得把责任往自己身上压。 看着眼前这个满身颓废的男人,九歌在心里默默算着和楚翊尘见面次数及相处时间,其实并不长,满打满算一个月都不到。 说来不算非常熟悉,只是普通朋友,却因为某种说不明道不清的血缘关系,没由来觉得近亲。 九歌望着他,沉默良久,小声却清晰地说:“亲兄妹,何必算的这么清。” 楚翊尘心头巨震,霍然抬头,“你,你说......什么?” 九歌看着他眼睑下那团黑影和一丝尚未捂干的湿痕,淡淡笑道:“哥。” 楚翊尘浑身一僵,瞪大瞳孔震惊地看着九歌,心里翻江倒海,过了好一会儿,握住九歌的手稍一用力,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声音发了哑。 “漓儿,妹妹!” 晨曦中的梅林一片幽静,万籁无声,偶有寒风过处,吹得落花簌簌作响。 宣于祁去书斋找了一圈,没看到风兮音,便去药房问茯苓,“茯苓姑娘,你家公子呢?” 正在煎药的茯苓闻声,连忙抹了两下脸上的泪水,回头时,眼眶红红的,显然是哭了很久。 宣于祁愣了愣,缓缓别开目光,“抱歉,打扰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方巾帕放在门边的长桌上,随即转身,准备离开。 茯苓看着桌沿的叠得四四方方的巾帕,迟疑了下,带着浓浓的鼻音喊道:“祁公子稍等,你找公子何事?” 宣于祁止住脚步,微微侧身,目光落在转角的梅树上,“一点私事。”顿了下,又道:“与九歌病情无关。” 茯苓慢慢地看向他,沉吟片刻,低声道:“公子身受内伤,加上真气损耗过度,导致......元气大伤,这会儿应该在寒山亭。” 宣于祁蹙眉,望了眼茯苓身后一排小药炉,“风兄伤势如何?” 茯苓喉头收紧,用力地咬紧自己的下唇,没有回答。 宣于祁默然地看了她一眼,点头致谢后便离开了。 虽然不懂梅林中的阵法,但从竹楼去寒山亭的路宣于祁走过几次,凭着惊人的记忆力在梅林里弯弯绕绕地走了小半柱香,竟然被他找到了。 远远望去,亭中空无一人,正当宣于祁纳闷时,却敏锐地发现凉亭之下的潭水,正泛着一层层的涟漪。 前两日刚下了场雪,山涧上的流水被冻住了,此时并无风过,幽潭却起了涟漪,显然不正常。 宣于祁拢紧身上的貂皮斗篷,缓缓靠近那片寒澈的幽潭,站在谭边顺着涟漪方向望去。 只见寒潭中站着一人,其身笼罩着一圈圈浅薄的光芒,就是这股肉眼可见的光芒,在潭水上荡起一层又一层波澜。 宣于祁第一反应并不是被这股光芒闪瞎了眼,也不急着去探寻那人是谁,而是先打了个冷颤,然后缩了缩脖子,再快速退后几步远离寒潭,站到温暖的阳光下。 苍天犹怜啊!这潭面上还结着一层薄冰呢。阵阵涟漪中不时地伴着喀喀碎响,宣于祁的眼角也跟着一下一下的抽搐着。 三九寒天泡寒潭,光想想牙齿就忍不住打颤。 宣于祁深深吸了口气,决定不去看那人,他仰首望着山头温暖的阳光,想着要不晚点再来...... 就在他犹豫不定时,忽然听到一阵哗啦啦的水声,等他偏头看时,一抹白影已从水中跃起,嗖地在水面上一晃,人已上岸。 宣于祁对欣赏美人出浴什么的没有任何兴致,但也没有刻意回避,目光落在那张清冷隽绝的容颜上,展颜道:“是不是打扰到风兄练功了?” 风兮音没有看他,以内力烘干身上的水滴,随手换上放在一边的干净衣衫,待整理妥当后,抬步朝凉亭走去。 “何事?” 宣于祁望着他披散在身后的灰白长发,在阳光下反射着银白的光芒,像是周身散发着一层银色的光晕,几缕长发随着他的走动,如山泉波动般,粼粼映流光。 站在原地稍稍愣了会,宣于祁跟上风兮音的步伐,“看风兄这梅林中的阵法,想必你也精通五行八卦之术吧?” 风兮音没有反驳,兀自走进凉亭,在亭中长椅坐下。 “祁想请风兄帮我推演阴阳五行,计算乾坤交汇、时空之门开启的具体时辰。”宣于祁定定地看着风兮音,道:“祁对地志稍有研究,但对天文只略通皮毛,若有风兄相助,定能赶在年前算出空间裂变的确切日子。” 风兮音眉心一拧,将目光从远处收回,沉沉地落在宣于祁身上,那双冷如黑夜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温度,语气冷冽到几乎能把人冻住,“你想带她一起走?” “若真如茯苓所说,九歌将命不久矣,这便是唯一的退路。”宣于祁毫不避让地回视风兮音,神态肃然,字字清晰。 不知是被寒潭里的水冻得,还是身上有伤的缘故,风兮音面白如纸,默然半晌,周身冷冽的气势逐渐收敛,隽绝的神情渐渐恢复到平静,如死水般再也激不起任何波澜。 “当前进展及有关事宜?”风兮音漠然直视前方,语气平直无一丝起伏。 宣于祁心中一喜,当即将他和九歌穿越的经过,以及这两年来在水云山上的所知所得,仔仔细细毫无遗漏的一一道来。 第571章 鱼儿和水 山头旭日东升,金灿灿的阳光倾泻下来,注入山涧幽潭,使宁静的水面多了些颜色。 听完宣于祁所述,风兮音那如死灰般的心微微动荡起来,仿佛黑暗的尽头燃起了一束光,微弱,却充满希望。 “你有几成把握?”他将目光转向宣于祁,因为刻意的压抑,声音低沉而微带喑哑。 宣于祁知道他在问什么,毕竟这种事太过离奇,即便风兮音相信有平行空间这回事,但世上究竟有没有时空之门,会不会如他所期盼那样,在下次星象生变之时打开,还很难说。 扪心自问,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需要有十足的把握。 只要能回到自己原本的那个世界,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他都敢铤而走险。 “如果九歌这具身体已经不能用了,现在有机会换个躯体重新再来,不管有几成把握,都值得尝试。”宣于祁目光沉稳地看着风兮音,阳光之下如同山峦起伏般的面容上,带着万年冰霜也难以侵蚀的坚定。 风兮音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眼底光华幽微,默然片刻,转身出了凉亭,“我要最新的推演图文。” 宣于祁眉眼一弯,抬步跟上,“没问题。” 再次回到竹楼时,便听到二楼传来轻微的说话声。 “漓儿,多吃点儿,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是楚翊尘的声音,显然九歌已经醒了。 宣于祁抬头望了眼,见二楼中间的房门微敞,正犹豫要不要上去看看,却见风兮音只在原地驻足片刻便走了,丝毫没有要上楼的意思。 要说他不在意九歌清醒与否,打死宣于祁都不信。 好不容易把人从鬼门关拉回了来,怎么连面都不愿意露呢? 怀着满心疑惑,宣于祁回房拿了全部手稿,等他来到书斋时,茯苓正好从里出来,手里还拿着托盘,上面放着药罐和一只空碗,碗底残留着一点药汁。 宣于祁低眸看了眼,没有深问,相互致意后,缓步进了屋。 屋内竹帘半卷,空气中有一丝丝苦涩的味道,宣于祁眉宇轻蹙,视线在屋内寻了一圈,见风兮音盘膝坐在纱帘后方的榻上,估摸着是在运功调息。 他没有上前打搅,悄无声息的将怀里一沓图纸放在书案上,便安静地坐在一旁耐心的等起来。 过了良久,风兮音从纱帘后出来,淡淡地看了眼宣于祁,兀自坐到案前,认真地看起宣于祁拿来的手稿,偶尔有不明之处,宣于祁便会一一解释。 本以为要花费一两天的时间才能让风兮音了解清楚,谁知还不到中午,风兮音便将宣于祁拿来的厚厚一沓图文都看完了,还对其中存疑、不完善的地方进行了补充以及矫正。最后又问了几处细节,再根据图文所述,用竹制的六十四卦牌在长桌在进行推演。 宣于祁屏息站在一旁,神情难掩激动,几次都欲出声询问,又生怕打扰风兮音的思路。 窗外的树影筛过一条条阳光,如一缕缕金色的细线,在长桌上的竹卦间流转不定。 在那淡黄的光辉中,风兮音神容冷峻,面上全无血色,白得几近透明,眼睑下浓重的青灰给这位风姿神秀、恍若天人的神医添了几许凡尘庸扰之气。 布算良久,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风兮音放下最后一张竹卦,单手负于身后,凝看须臾,镇定道:“三月初八,亥时七刻。” “这就算出来了?”宣于祁瞧得目瞪口呆。 他对卦象一知半解,长桌上的符字他能看得懂,但那六十四张竹卦经过风兮音繁复推演,起初还懂个大概,到后来就越来越茫然了。 半个时辰里他恍了好几次神,激动的心情也最开始的高涨逐渐恢复平静,见风兮音突然不动了,他还想问来了,哪知不等他开口,风兮音竟不假思索地说出他苦算数年都未得其解的难题。 “神,太神了,有风兄在,祁回乡之期指日可待。”宣于祁喜出望外地看着桌上的竹卦,虽然不甚明白,但丝毫不影响他对风兮音的钦佩之情。 风兮音淡淡看了他一眼,神色平静淡漠,“方位如你所说,处于西北,在泾河与渭河之间,想要更确切还得花些时间。” 他将桌上的竹卦收起,道:“今日就到此为止,我会将这些图集先汇总,日后有疑再商讨。” “不急不急。风兄仅用一上午就算出祁苦思一年都不得其解的难题,早知道当初就该厚着脸皮问你了,省的我瞎忙活了这么些年。”宣于祁懊悔死了,他当初之所以会绞尽脑汁算这玩意儿,还不是因为在风兮音这里得到一本《阴阳历》。既然书是他的,当时就该厚着脸皮请教一下,省得这么些年白忙活了。 风兮音走到书案后,展开一张空白画轴,从容落笔,“若无现有图集,不会这么快。” 宣于祁一脸惭愧的感慨道:“我也是研究出一年多才研究出这些,换做风兄估计只需几天时间便能整理出来。” 风兮音未作声,宣于祁瞧着他淡漠无波的神色,突然有些郁闷。 他一直以为像风兮音这样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琴棋书画,武功医术双绝的人只存在于书中,岂料世上竟然还真有。 一想到这种神仙般人物居然会被一个喜怒无常的家伙比下去,宣于祁就不得不鄙视某位老乡的眼光。 正事解决了,宣于祁闲的没事开始问起方才的疑惑,“九歌醒了,风兄为何不去看看?” 在宣于祁看来,喜欢一个人就该让她知道,并且多在她面前晃悠,最好把人绑在自己身边,时时刻刻都能见着,免得再被某个居心叵测之人横插一脚。 风兮音提笔的手一顿,一滴墨落在了纸上,迅速晕染开来。 宣于祁眉峰一抖,刚要提醒,柔利的笔尖又落下两滴墨点。 完了,这张图算是废了。 “风兄是不想让九歌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宣于祁目光落在风兮音那灰白的长发上,昨日还是个清贵出尘的绝色公子,一夜之间却落得满头白发......清润的眸掠过一丝了然,却又带着一丝无法理解。 明明在乎到无法自拔,为何要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姿态? 不懂情爱的祁公子看不透,也无人会和他解释。 书案前,风兮音垂着眼眸,长睫的淡影落在眼睑上,遮住眸中不明的情绪,沉默片刻,放下手中狼毫,重新换了张纸,继续将图集汇总。 宣于祁见对方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便不好再呆下去了,但心中还有一层疑惑不得解。 他觉得风兮音这样逃避不是办法,除非永远不见面,否则九歌总会看到他满头华发的样子,最后该有歉意和愧疚一样不会少。 难道风兄还有法子把头发再染回来不成? 宣于祁暗自思忖着,在现代这种事轻而易举,但古代也有这种技术么? 三日之后,风兮音用事实告知他,还真有! 在这三天期间,有件事也挺让宣于祁意外的。 汤灸之术虽然没有拔清九歌体内的双毒,却大大减少了留存下来的毒素,尽管还是会危及性命,但也有一点好处,那就是九歌沉睡的时间变少了,相对的,清醒的时间越来越久。 从那天早上醒来后,她白天几乎都是清醒着,直到日暮西山才会觉得困,到了第三天,夜幕降临了,她居然还能坐在屋顶和楚翊尘饮酒赏月。 楚翊尘没有见过九歌之前嗜睡的模样,所以不觉得奇怪,但宣于祁却忍不住担忧。 后来茯苓告诉他,先前九歌嗜睡,是因为双毒盘踞太深,从而影响到脑部神经,使得颅内神经受损所以容易陷入沉睡。 而汤灸之术过后,双毒排出近半,脑部神经受到的影响便会随之减少,加上公子操纵双毒维持她五脏六腑运行之时,也消耗大量功力修复了她体内一部分筋脉,沉睡时间便越来越少了,再过不久,应该就能恢复正常...... 宣于祁听后松了口气,等到夜深人静时,又忍不住胡思乱想,于是在跟茯苓闲聊时没由来地追问了句,“假如九歌以后又变得嗜睡了,能不能用同样的法子再拨一半毒?” 茯苓沉默了许久,最后告诉他,“一缸水倒掉一半,还能勉强养鱼,如果再倒一半,鱼儿必然会窒息。”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宣于祁却猜到了。 等九歌再次变得嗜睡时,说明她大限将至。 第572章 伤情真相 这么些年,九歌一个人独处惯了,会在乎的事越来越少,会想起的人无非就那么几个。 上一次清醒时,风兮音说要用汤灸之术给她排毒,就目前情况来看,应该是成功了。只是醒来后,一直没见到风兮音人。 九歌现在很难会记挂着谁,刚开始还疑惑,但听茯苓说公子闭关了,就没去追根究底。 宣于祁和楚翊尘都有事求着风兮音,自然不会拆台。 就这样平静地过了数日,眼看就要过年了,在外奔波数月的楚翊尘这才觉得,好久没有回家了。 不知道蓝珊一个人在家怎么样?还有倾情那个小家伙,有没有想爹爹? 当晚,楚翊尘坐在屋顶,仰头望着没有月亮的夜空,夜空中只有三两颗寂寥的星子,孤独的闪烁着。 翌日清晨,九歌刚下楼,便看到楚翊尘大步走过,掷地有声地说,“漓儿,跟我回孟津过年吧。” 九歌微愣,缓缓抬头,对上楚翊尘充满期待的眼神。 彼时宣于祁也在,闻声不禁走过来凑起热闹,“楚兄终于知道要回家了。” 悠闲的语调带着几分调侃,楚翊尘不以为意,一心只盼着九歌的答复。 九歌仿佛得了什么提醒,心头微动,她偏头瞥了眼宣于祁,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怎么样?我们兄妹两还没在一起过过年呢。”楚翊尘说着,仿佛想起什么,眼底深处划过一抹悲伤,转瞬即逝。 “听蓝珊说你以前最喜欢吃她做的饭菜,今年除夕的年夜饭保准能让你吃个够,初一我们就一起去北邙山祭拜父皇和母后。” 这是楚翊尘二十多年来最大的夙愿,比复国还重要。 曾经以为再也没有机会实现了,幸好老天开眼,漓儿还活着! 他们兄妹终于相认了,他可以光明正大的把漓儿带到父皇和母后陵前,告诉他们,妹妹找到了,漓儿没有死。 “毒还没清,我能走吗?” 与楚翊尘恰恰相反,九歌并不想去孟津过年,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害怕面对各种嘘寒问暖、人情世故。 借口虽然拙劣,却不得不说这也是楚翊尘最担忧的,拧眉思忖半晌,踌躇道:“风兄若能与我们同行就好了。” “这个......说难不难。”宣于祁不知安得什么心,突然接道。 “祁兄有办法?” 宣于祁觑了某人一眼,笑吟吟道:“九歌出马,必然能成。” 楚翊尘怔了怔,登时就是一喜,目光灼灼看着九歌,“漓儿,要不试试?只要你开口,风兄大概是不会拒绝的......”说罢,又抬头望向宣于祁,由衷地邀请,“祁兄也一起去吧,过年人多热闹!” 宣于祁笑,“只要楚兄不嫌叨扰就行,反正我脸皮厚。” “真有自知之明。”九歌冷冷地看着他,声音不大不小。 宣于祁充耳不闻,泰然自若。 楚翊尘早已习惯这二人不着调的相处模式,见怪不怪。 午饭时,他主动问起风兮音的情况,原意是想让茯苓帮忙捎句话,岂料这次茯苓非但没有隐瞒,反而大大方方地告知了风兮音的下落:“公子在寒山亭。” 宣于祁听后眉梢轻挑,神神秘秘地凑到九歌耳边,“我知道寒山亭怎么走,一会带你去?” 九歌想了下,确实好久不见,遂点头答应了。 去寒山亭的路上,虽疑心宣于祁不怀好意,但九歌觉得自己应该有办法应对,大不了不予理会就是。 穿过梅林,来到后山。山涧前方,赫然坐落着一座凉亭,九歌记得自己来过这里,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凉亭里没人,九歌远远环顾了眼,附近也不见人影,莫非不在这儿? 怀着无所谓的心情,九歌正准备转身回去,却被宣于祁拉住,“别急,跟我来。” 突如其来的热心肠令九歌十分不解,狐疑地看了眼宣于祁,犹豫片刻,默不作声地跟上。 后山空旷幽静,两人一前一后,步履不一,踩在落花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宣于祁视线放远,望向寒潭深处,嘴角倏地一弯,回身向九歌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往山涧右侧看。 九歌刚一转身,便听咻得一声,一团不明之物正朝这边射来,她眸光一闪,迅速偏头,几团光亮从她耳边飞过,啪嗒一声,打在宣于祁脸上,旋即散开,水花四溅。 九歌早有所料,淡定抬袖,挡住回溅的水珠。 与之同时,寒潭边一片雪幕升起,有什么破水而出,只听得嗖嗖几声,等九歌再次回头时,便见风兮音身披一件白衣,散着长发,伫立在潭边,阳光洒满白衣,一时间光辉交织。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竟已穿的整整齐齐...... 宣于祁顿生遗憾,白费了他一番好心。 从怀里掏出一方巾帕,擦干脸上的水珠,再把帕子从容地收回怀中,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 寒潭边,风兮音视线掠九歌,直直地望着宣于祁,平静无波的目光中透着丝丝冷意。 九歌说实话,虽然答应了楚翊尘,但九歌还没想好该怎么跟风兮音开口。 接连好几天不见,一见面就是有事,真应了那句无事不登三宝殿。而且这种凑热闹的事,她自己都不想参加,还要拉上风兮音跟她一块为难...... 九歌有些头疼,站在原地,踌躇了半晌,最终还是跟上宣于祁的步伐。 等慢慢靠近后,想先打声招呼再聊正事,可刚一抬头,她就愣了。 因为刚从水里出来,风兮音身上还带着几分冷冽的湿气,湿漉漉的长发披拂在身后,山风拂过,青丝微微扬起,九歌的目光正是被这缕青丝吸引。 在他墨色的长发中,竟然夹杂着几绺缥缈的白发,白发隐藏在鬓边,若是细看,也许更多。 以前没有的...... 九歌呆住了,她不傻,只是很多事不愿多想。 这几天,她身体大有好转,风兮音却突然闭关,等再次出现时,一头青丝却生出了白发,虽然只有少许几绺,但必然与她有关。 风兮音看出她眼中的诧异,以及随后不自觉间流露出的自责和内疚,偏眸看了眼肩头尚未恢复的白发,神情冷漠,语气中毫无情绪,“药物所致,不关你事。” 不关她的事? 恍恍然间,九歌匆忙望向宣于祁,以为他会知道些什么,可一看,他脸上竟然也有几分意外,眸中的惊诧不亚于她,看神情不是假装的。 难道汤灸之术后,他也没有见过风兮音吗? 九歌又是一呆,慢慢地看向风兮音,本来还想说什么,终究掩了口。 “这真是......真是太神奇,如果不是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如果我和九歌一样,刚穿过来就认识你,我绝对怀疑这是个修真大陆。”宣于祁看起来十分激动,不敢置信地看着风兮音恢复如初的墨发,情不自禁地发起感慨。 风兮音眸光一凛,神容冷峻地望着他,幽深地眼眸中透着一丝丝九歌看不明的意味。 回头望着宣于祁,目中透着疑惑。在她看来,风兮音只是白了几绺头发,何至于让宣于祁如此震惊。 “你刚没看到吗?风兄练功时身上散着白光,还有这潭子里的水,瞧,哪里都结着冰,你敢脱了衣服在里泡着?”察觉到风兮音目光中警告的意味,宣于祁心思一转,连忙转身一脸严肃地对九歌说着,越说还越激动,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 九歌嘲弄地瞥他一眼,淡淡道:“那是你孤陋寡闻。” 虽然她也是第一次见。 宣于祁一脸不屑的嘁了声,“说得好像你也能在寒潭里静心练功一样。” 风兮音眸光微沉,仿佛不想听这二人拌嘴,冷冷打断道:“找我何事?” 九歌一听这话,顿时无地自容。瞧,人都习惯了,自己找上门肯定是有事。 她不好意思说,宣于祁替她说:“应楚兄相邀,九歌想请你去孟津过年。” 风兮音眉心一拧,转眸望向九歌。 九歌暗暗瞪了眼宣于祁,宣于祁眉梢微扬,面不改色。九歌无奈,只好配合地点了下头。 “不去。”出人意料的事,在九歌点头后,风兮音居然一口拒绝了。 宣于祁怔了下,敛去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风兄不考虑考虑?倘若你不在,九歌体内的毒发作了怎么办?” “那就都不去。” 听到这几个字,宣于祁算是明白了,风兮音在替九歌婉拒楚翊尘的好意。 幸好楚翊尘没跟来,不然这会肯定得打起来。 “你也不想去?”风兮音那里说不动,宣于祁又改劝九歌,“如果你不去孟津,估计楚翊尘也不会回去了,你忍心让他抛下蓝珊和倾情,陪你在这深山林子里过年?” 这句话并不是危言耸听。 虽然没人和九歌说过汤灸之术失败了,她体内的毒不能解的事,但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她没多少日子好活了。 尤其是楚翊尘,他还不知道穿越之事,所以在他心里,现在能陪九歌一天是一天。倘若九歌坚持不去孟津,他必然也不会走。 九歌迟疑了下,满目质疑地看着他,问出萦绕在心头多时的疑惑,“我记得你和楚大哥交情并不深,为何从一开始就热衷于这件事?” 宣于祁闻言,神色平静,眉梢挑都没挑一下。转眸看向风兮音,风兮音也正冷冷地看着他。 都不知道为什么吗? 宣于祁惨淡一笑,目光投向潭面,脸上笑得舒朗,身上却散发着一股哀伤,“马上要走了,我想见无双最后一次,再和她告个别。” 九歌呼吸一滞,默然无语半晌,抬头看着风兮音,目光中有所触动,却不知如何开口。 风兮音平静地看了她一眼,鬓间青丝微扬,“我还有事,需等三日。” 言外之意,便是答应一起去了。 既然决定去孟津,那行程就得好好规划规划了。 他们一行这么多人,也就宣于祁还算好些,是个已死之人,不会太引人注目。 九歌和楚翊尘就有些麻烦了,九歌是朝廷通缉的要犯,楚翊尘是走哪都有被人认出的可能,他一个人时还好说,现在人一多,行动就不方便了,更何况其中还有个更加引人瞩目风神医...... 为了避免人多眼杂,宣于祁建议分开上路,他和楚翊尘先行,九歌和风兮音三日后再启程。 楚翊尘本来还有些异议,但宣于祁解释,从樱城到孟津至少要半个月,在这半个月内,不管是九歌体内毒素发作,还是被朝廷官兵发现,只有风兮音才能护她周全。 楚翊尘仔细一想,确实如此,遂答应了。 离开梅林的当天晚上,宣于祁十分好奇风兮音是如何将一头灰白长发又染回了墨色,他找到茯苓,说明来因。 茯苓坦白地告诉他,公子只是用药物暂时改变了发色,但撑不了多久,以后生出的新发仍然会是灰白色。 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以后生出白发,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便与他人无关了。 宣于祁皱眉,问出萦绕在心头多日的疑惑,“上次为了救九歌,风兄到底伤得有多重?” “祁公子真的想知道?”茯苓双目紧盯着宣于祁,那里面流露着不为人知的愤懑、哀痛和悲伤。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更不会让九歌知道。”宣于祁郑重其事道。 茯苓咬紧下唇,深深吸了口气,良久,哑声道:“告诉你也无妨,那晚公子在重伤反噬之下,是以自身的精血和寿命为代价,这才得以突破气穴、强行解封武功。” 根据公子后来的伤情,她可以判断出,那晚为救九歌姑娘,公子至少折损了十年寿命,而且接下来还需要好生调养才能逐渐恢复,否则就不止是折寿了...... “那为何会白发?”宣于祁追问。 话都到了这个份上,茯苓不可能再隐瞒。偏眸看了眼宣于祁,眼睛里蒙了一层水气,“一是心力交瘁所致,二是因为在用真气操纵九歌姑娘体内的双毒时,九歌姑娘的命是保住了,但公子的身体却被毒素所侵,虽不至于像九歌姑娘那样危及性命,但在十日之内必须将体内残毒清除干净,正因如此,所以这些天公子几乎日日泡冰寒彻骨的深潭里驱毒疗伤。若非公子不许,我......真的、真的......很想让九歌姑娘知道......” 说到最后,声音都哽咽了。 宣于祁震惊,一眨不眨地看了茯苓好半天,等慢慢缓过来后,所有的感慨、唏嘘,俱化作一声叹息,“知道了又能怎样,世上无非又多了个心怀愧疚和自责的人罢了。倘若九歌因此和你家公子在一起,那是对风兄的侮辱。” 第573章 翘首以盼 当天晚上,宣于祁请浮生帮忙送了封信下山,第二天一早,坠尘便赶着一辆马车在梅林外候着。 楚翊尘一夜没睡,天还没亮就站在九歌门外等她醒来。早饭时,又把昨晚已经交代过的事重新叮嘱一遍,来来回回无外乎是让九歌好生照顾自己,有哪里不舒服就立刻说出来...... 然后又不厌其烦地嘱咐风兮音,请他三日后务必带漓儿来孟津,路上若遇到什么事请及时给他传信,楚天盟虽然已经解散,但在江湖上仍然还有点势力和眼线。 他昨晚连夜将这些隐秘的联络点写在一张纸上交给风兮音,风兮音一言不发地收下了,等楚翊尘走后,看也没看又给烧了。 既然不需要,为何要收呢?万一以后这些据点泄露,还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这可不是公子一贯的作风。茯苓感到很不解,但九歌却隐隐猜到了,不收楚翊尘不放心。 风兮音不是一个会在乎别人想法的人,但他更不喜欢人多,不让楚翊尘安心的走,估计没几天他又跟上来了。 堂堂一代武林盟主、江湖大侠,居然有一天也会变得跟个妇人叨叨不停,人送走了,九歌的压力还在。 摊上这么一个兄长,看来这趟孟津之行,是不去也得去了。 一想到刘宅那一大家子九歌就头疼。 还有,上次在孟津遇到倾情完全是个意外,九歌当时没什么准备,只在临走前将灵霄令送给她作为见面礼,现在回想起来,多少有点借花献佛的意味。 这次再去,如果又是两手空空、什么准备都没有,显然不太合适。 好歹她还是个长辈,又赶上过年这么个特殊的日子。 可话说回来,送什么好呢? 穷得只剩下半条命的九歌冥思苦想数日,脑子里仍是一片空白。 三日后,风兮音的伤势基本恢复,体内的残毒也清得差不多了。紧接着楚翊尘的离去,梅林的主人也将第一次外出过年。 这次出门茯苓没有跟着,风兮音留了一本厚厚的手札,让她根据上面所载研制几味虚无缥缈的新药,据了解这些药是为辅助一种连她都觉得匪夷所思的塑骨换血之法。 这种有悖常理,违背天道的法子,与其说是疗法,不如说是起死回生术。 完全不可能! 看到那本手札时,茯苓就已在心中下定结论,公子魔怔了,他研究的不是医术,而是神术。 这些事茯苓没有告诉浮生,包括风兮音寿命损伤之事。不明真相的浮生仍然心无旁骛地当他的车夫。 蜿蜒的山道上,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连马车里的情形都一样,棋具、书籍、茶果样样俱全,一如三年前。 唯一不同的是,九歌不像当初那样,毫无忌惮地欣赏美人。此时的她,正眉头紧锁,垂眸望着足尖发呆。 风兮音见她从上马车后就一直心事重重,像是在为什么而困惑,却又心甘情愿的为之困惑、犯难,思索半晌,忍不住问出声:“在想什么?” 其实这三天九歌一直都是这副神情,而且也向茯苓和浮生请教过,只是这二人常年跟在风兮音身边,拒礼经验倒是挺丰富的。送礼,那是什么玩意儿? “送药行吗?”茯苓左思右想给九歌出了个主意,在她看来,梅林所研制的药几乎都是江湖千金难求的珍品,礼物不算轻,但九歌没有采纳。 三岁大的娃娃,送什么药都很晦气好不。 连外面赶车的浮生都知道九歌这会儿在想什么,唯独风兮音不知道。 怪不得他,因为这是楚翊尘走后他第一次见九歌。这三天,他几乎都在寒潭里泡着。 “楚大哥有个女儿,才三岁大,想送她个礼物但不知送什么好。”九歌叹着气,十分头疼。 风兮音大概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设身处地的想了一会儿,半疑半惑道:“长命锁,或......玉器?” 估计他能想到的也就这些了。 九歌苦思三天,当然也有想到送金银玉石,但都觉得不合适。凭楚翊尘的身份,送倾情金银玉石的人绝对不少,而且也不稀罕。更重要的是,她没钱。 “衣服首饰、日常用物这些东西倾情应该都不缺,我想送个新颖的,最好独一无二。”九歌一脸认真的说。毕竟是送倾情的第一份礼物,也可能是最后一份。 当‘独一无二’四个字掠过风兮音的耳畔,他眼底似有微光闪过,抬眼看着坐在马车一侧的九歌,凝然须臾,扬声道:“浮生,去天山。” 外面静了一会,片刻后才回道:“是。” 九歌疑惑,望向风兮音的目光带着询问,“去天山做什么?” 风兮音面色如常,“传闻天山有白泽神兽。” “怎么可能!”就算九歌再怎么孤陋寡闻也知道白泽是上古神兽,只存在于古籍中,现实中怎么可能有!脑海里突然浮现宣于祁前两天说过的话,这又不是玄幻大陆。 风兮音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半旧的斗篷上,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空穴不来风,传闻都会有根据。” 言外之意,可以去碰碰运气。 九歌虽觉得有点绕远,但转念一想,天山雪域万里,物种奇绝,纵然没有白泽兽,但想捉一只稀有银狐或者珍品雪貂还是很容易的。这对身无分文的她而言,的确是个好建议。 “那年前还能赶到孟津吗?”九歌有些顾虑。 “运气好,一个月足以。”风兮音目光转向前方,漫不经心道:“来不及也无妨。” 他目的从不是孟津。 另一边,别看楚翊尘在九歌面前那么婆婆妈妈,等离开梅林后,瞬间变了个人。 他下山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樱城买了三匹快马,连说带劝地让宣于祁弃了马车,同他一起快马加鞭,终于在腊月初八这天赶回孟津。 宣于祁那个悔啊,一路颠的他腰都快散架了,早知道就和九歌他们一起上路了。 得知楚翊尘要回来,刘宅里老的小的都高兴的不得了,天天翘首以盼。 腊八这天,倾情像往常一样缠在蓝珊身边,从早上到中午,时不时的总要问上一句,“娘亲,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啊?”“娘亲,爹爹怎么还不回来。” “快了,爹爹很快就会回了。”蓝珊一边摸着倾情的头发笑着安抚,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日子。 厨房里煲好了腊八粥,所有人都吃了,她和倾情的那份还留着。 满怀期盼地过了一整天,到了傍晚时分,前院终于传来那声惊喜的高叫。 “盟主回了,盟主回来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安静了一天的刘宅在傍晚时分瞬间沸腾了。 几个月不见,小倾情也不认生,当蓝珊抱着她赶到前院时,院子里已经挤满了人,小倾情脆生生地高喊一声“爹爹”,然后欢脱的手脚并用地从蓝珊身上下来,迈着两条小腿,踏踏踏地朝楚翊尘飞奔过去。 倾情。 在外奔波数月从没觉得累的楚翊尘,听到那声稚嫩的呼喊,心瞬间融化成一池春水,他连忙蹲下身,接住朝自己扑来的小家伙,当娇小的一团抱满怀时,一股暖流油然上涌,驱散了数月的奔波劳累,顿时生出无限的柔软爱怜。 “爹爹,我好想你。” “爹爹也很想倾情。”楚翊尘亲昵地捏了下倾情的小脸蛋,笑着将她抱起来,抬头望向人群后方的蓝珊。 蓝珊欣喜捂嘴,早已高兴得热泪盈眶。 “祁哥哥。”被楚翊尘抱在怀里的小倾情,竟然一眼就认出了旁边这个送过她金镯子的好心哥哥。 被忽略许久的宣于祁顿时倍感温暖,从进门到现在,自己站这儿有半柱香了,没想到第一个看到自己的竟是个三岁娃娃。 “倾情还记得祁哥哥呢。”宣于祁哭笑不得地和趴在楚翊尘肩上正满眼惊奇地盯自己的小家伙打招呼。 倾情眉眼一弯,高高地举起右手,露出腕上的镯子挥舞道:“哥哥送的镯子,倾情好喜欢。” 楚翊尘诧异倾情竟然认识宣于祁,惊讶地看了眼宣于祁,又连忙纠正女儿的口误,“倾情,叫叔叔。” 显然,他并不欣赏倾情这种乱了辈分的叫法。 宣于祁笑着摸摸倾情的小脑袋,也不怕周围这么多人会折楚翊尘的面子,直接反驳,“别听你爹爹的,就叫哥哥。”末了还不忘夸一句,“倾情真聪明。” “......”楚翊尘眼角一抽,无言以对。 冬日昼短夜长,时间过得飞快,转眼楚翊尘回来半个多月了,加上他和宣于祁赶路的日子,至少有一个月,足以从樱城乘马车来孟津了。 可九歌和风兮音还没到,楚翊尘开始有些着急了,他派出几路人马去洛阳等附近的郡县打探,到现在还没有还任何消息传来。 他甚至担心风兮音临时改变主意,并未下山,遂飞鸽传信给曲池,曲池现今仍是樱城城主,收到楚翊尘的书信,连夜上洛川山查问,但被告知风兮音已于一个月前下山前往孟津...... 既然一个月前就出发了,为何迟迟不见人影? 心急、担忧、懊悔、恼怒各种情绪夹杂在一块儿,却阻挡不了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 眼看离除夕只剩下三天了,楚翊尘急得夜不能寐,想尽了各种办法都联系不上风兮音,蓝珊在一旁看着也很难过。 当楚大哥告诉她漓儿今年能和他们一起过年时,她别提有多高兴,可眼看新年就要到了,漓儿至今没有消息,又不得不做好漓儿来不了的心里准备。 除了他们夫妻二人,刘宅其他人对九歌是否能在除夕前赶到一事,表现的既不热衷也不冷淡,毕竟他们和九歌不熟,来了固然最好,没来除了遗憾,其他的倒也无妨。 对比九歌,他们大概更关心是否有幸能与风神医一起吃年夜饭。 农历二十九,除夕前一天。刘宅里分外热闹,昔日名噪一时的灵回之巅几大护法全都聚集在后院,张罗着明日的除夕家宴。 而这时,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稳稳停在刘宅大门前。 第574章 天山雪鹿 浮生拉紧缰绳,抬首望了眼门楣上的牌匾,回首问:“郁姑娘,是这里吗?” 车帘被掀开一截,九歌朝外望了眼,微微颔首。 浮生见状,随即跳下马车,上前叩门。 马车里,九歌回眸看向风兮音,彼时风兮音正斜靠在锦垫上闭目凝神,墨发倾于身侧,其间夹杂着几缕醒目的霜华,广袖从榻上流泻下来,在他脚边,趴着一只银白的幼兽,短短的四个小爪子蜷缩着,肉肉的掌心透着粉红色,貌似还没长开。 这是她和风兮音在天山顶上守了三天三夜,从雪豹口中抢来的。当时幼兽被豹群盯上,幼兽母亲为保护刚出生的孩子,与四头雪豹斗智斗勇,最后被雪豹合力咬翻在地,残忍杀害。 幼兽母亲死时,九歌和风兮音就藏在雪石后冷眼旁观,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幼兽母亲被雪豹杀死,从头至尾无动于衷。 这是自然界的规则,弱肉强食,即使她和风兮音有能力救,但救得了一次,下次呢?何况他们比豹群更早盯上这只刚出生的幼兽,蛰伏三天,等的就是这一刻。 而豹群开始分吃幼兽母亲的尸体时,九歌和风兮音这才悄无声息地行动。 尽管他们二人的轻功绝顶,世间罕见,但在那种情况下,仍然惊动了豹群!可见天山雪豹的机警和敏锐超乎寻常,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帮幼兽报了杀母之仇。 看着这只趴在风兮音脚下熟睡的幼兽,九歌深感不平,明明是她和风兮音一起从豹群口中救下来的,可不知为何,这只幼兽对风兮音极为亲昵,一路走来,总是往他身上蹭,九歌逗它时,它睬都不睬。 怪了,难道是风兮音身上冷冰冰的气压让他感受到了母亲般的温暖? 察觉到黏在身上的视线越发的诡异,风兮音缓缓睁眼,目光拂过九歌,低眸,看着脚边乖巧的犹如猫儿般的幼兽,轻轻撩了下衣衫,不着痕迹的将衣摆从它身下抽出。 “嗷呜!”幼兽仿佛受了惊般猛地立起身,仰着银白的脑袋愣愣地看着上面清贵的男子,蓝宝石般的眼睛明净如朝露。 “过来。”九歌面无表情地向它招手。 幼兽颇有灵性地歪头瞅她一眼,呜呜两声便不予理睬,重新把脑袋转过去,仰着头,巴巴地看着风兮音。 九歌面色一冷,弯下腰,十分粗鲁抓住它的脖子,稍一用力便幼兽将提在手里。幼兽四爪悬空,顿时不断地挣扎,嗷嗷叫个不停。 “听话。”九歌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它的脑袋,随即下了马车。 几个月前九歌在刘宅住过一段时间,刘宅的人不说全认识她,但至少都听说有这么号人,而且这段时间楚翊尘天天眉头紧锁,什么原因宅中早就传开了。 所以浮生刚报上家门,前来开门的中年男子连忙派人进去禀报。 九歌刚一下马车,这人老远就认出她,立刻大步上前,面露喜色道:“郁小姐,你终于来了,快快进屋,盟主等你多时了。” 九歌看了他一眼,只觉得有些面熟,应该见过,但具体叫什么就不记得了。 此时,马车里又下来一人,开门的男子霎时眼前一亮,比看到九歌还惊喜,神色激动地问:“阁下......是风神医吗?” 风兮音抬眸,清冷的目光缓缓落在他的脸上,虽未承认,但那男子显然已认定,旋即精神一振,抱拳为礼道:“在下开阳,原是灵回之巅七星护法,久仰风神医大名,只是无缘,不曾拜识,今日能目睹神医的风采,实属在下之幸。” 风兮音微微蹙眉,紧抿的薄唇不自觉地显露出一种冷漠疏离,放在以前,不管对方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这种寒暄之词他权当充耳未闻。 今日,不知为何,他竟破天荒地略略点头致意 短短两句话间,宅内便风风火火地冲出来两个人。 冲在最前面的自然是楚翊尘,蓝珊紧随其后。 “漓儿!”二人飞快地冲到面前,楚翊尘面带狂喜,蓝珊两眼泛红,一把就抱住了她,“听楚大哥说你和风神医会来孟津跟我们一起过年,开始还不信,后来又以为你们不来了......” “这不是赶到了嘛。”九歌讷讷抬手,轻轻安抚着蓝珊因激动而颤抖的后背。 “嗯嗯,来了就好。”蓝珊哽咽道。 “嗷呜~嗷呜~” 不等蓝珊多抱会儿,九歌怀里的小幼兽开始抗议了,四肢爪子夹在中间乱舞,皮毛间隐隐显露出的利爪险些将两人的衣襟抓破。 察觉到压到什么东西,蓝珊赶紧松开九歌,一低头,便看到九歌怀里的小幼兽,山羊头,顶上长着两只角,通体银白,毛茸茸的,似羊非羊,似犬非犬。 “这是什么?”蓝珊疑惑。 九歌解释说:“给倾情找的玩伴。” “哪弄来的?”一旁的楚翊尘看到九歌怀里这四不像的东西时,同样面露不解。 九歌犹豫,不知该不该告诉楚翊尘他们折道去了趟天山。 见九歌不便作答,楚翊尘大概猜到了,微微皱了下眉,抬首看向风兮音,抬手让道:“风兄一路辛苦了,里面请。” 风神医进府的消息一经传开,免不了又要被刘宅的各路江湖人士拜会一通,连向来自恃身份的杨和也来凑热闹了,还缅怀起年轻时在风桑手下听调一事。 不提风桑还好,风兮音还能勉勉强强的忍受堂里这些聒噪的人,可提起风桑,那是风兮音心里永远抹不去的伤痛,原本十分淡漠的神情骤然变得冷冽起来,热闹的厅堂里飘出一股冷气,霎时间冰封千里。 楚翊尘可不想在风兮音进府的第一天就把人得罪了,连忙让大家各忙各的去,这些人当年好歹也是混江湖的,眼力劲儿还是有,见风神医不高兴了,那还不赶紧撤。 刘宅在孟津是个大户,前有厅后有院,东西厢房各三间,北边是楚翊尘和蓝珊住的正房,南边和跨院相连,住着楚天盟部众。 楚翊尘亲自将风兮音引到东厢,房间早在他们来之前就打扫干净了,宣于祁也住这边。 风兮音进来时,宣于祁正好在东厢外的抄手游廊下喝茶,多半是听到消息故意在这等他们。 两人打了个照面,前者面无表情,后者热情相迎。三人在院子里聊了会,等浮生将左边厢房里的起居用物焕然一新后,风兮音便进了屋,没多久楚翊尘也走了,临去时让追月吩咐下去,未得风神医许可,任何人都不能来打扰,包括杨父。 冬日的午后,阳光十分温暖,宣于祁闲来无事坐在抄手游廊里喂鱼。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宣于祁抬头看向来人,佯作诧异:“呀,这谁啊?不是不来了么!” 九歌刚从蓝珊那解放,回来就碰到这厮,一个多月没见也不见清瘦,貌似还胖了点。 想想倒也理解,冬天嘛,就是囤肉的季节。 “你哪只耳朵听到我不来?”抄手游廊是回房的必经之路,九歌大步走过去,但没有立刻回房,偏头望了眼,宣于祁正不停地往水塘里投食,塘下就两条鱼,估计要被撑死了。 宣于祁不以为意,把手里的鱼食全都扔下去,末了还拍了拍手,道:“从樱城到洛阳,再慢一个月也够了,你们用了快俩月,半路被打劫啦?” 九歌瞥他一眼,知道他这么关心自己行程的原因,无非是担心他们不来,为了墨玉珏年后他又要回樱城,万一再在路上错过就赶不上明年三月水云山上的奇观了。 “有点事,去了趟天山。” “为了这东西?”宣于祁低头看着趴在自己腿上的一只毛茸茸的幼兽。 九歌微讶,“怎么在你这?”刚在蓝珊那,她明明给倾情了。小孩子都喜欢这种毛茸茸的东西,倾情也不例外,见到幼兽高兴的不行,怎么转眼就让它跑东厢来了? “本来在那趴着,我见它长着讨喜,就抓来玩玩。”宣于祁扬着下巴,朝东厢最靠里的房间指了指,又伸手去摸幼兽头顶的两只小角。 幼兽耷拉着两条腿显得十分没精打采,突然察觉有东西在自己头上造次,当即竖起脖子,凶狠地咬向抚摸自己的手。宣于祁眼疾手快的躲开,“哎呦,还挺凶的啊。这啥玩意儿?” 他抬头问九歌,幼兽也跟着歪头,湛蓝的眼睛里流露着凶光,可看到九歌时,眼睛一亮,瞬间精神了。 朝九歌“哇呜哇呜”地叫了两声,随即轻轻一跃,没两下便跳进九歌怀里,用头蹭蹭九歌的胸口表示亲昵。 看来没有风兮音的情况下,它还是挺喜欢自己的。 九歌揉了揉小兽地脑袋,对宣于祁道:“是只天山雪鹿。因为毛色雪白,头上长有鹿角,所以当地人把它误认为是白泽兽。” “送你侄女儿的?”宣于祁可不认为九歌千里迢迢地跑去天山是为了给自己找只宠物。 九歌点头,“就当新年礼物吧。” “挺有心的嘛。”宣于祁看一眼九歌怀里的小兽,悠悠笑道:“不过新年礼物你准备好了,生日礼物呢?” 九歌不解,疑惑地看着他。 “正月十七,你小侄女生辰,猜猜楚兄会不会留你。”宣于祁满脸促狭地睨她一眼,笑吟吟地踱步离去。 一个新年礼物就让九歌绞尽脑汁地苦思了数日,最后还是风兮音给的建议,两人千里迢迢的赶去天山,在雪地里蛰伏三天才逮到这只变种雪鹿。如果再让九歌想个生辰礼物......算了吧,想破脑袋她也想不出。 人情世故这玩意儿真不是她擅长的。 九歌头疼,这种头疼一直持续到第二天。 除夕之日的早上她是被各种鞭炮声吵醒了,刘宅大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一干人等在忙着贴门神、贴春联,街上也在举行逐傩仪式,吵闹声早已穿过院墙传了进来。 九歌自然不会参与这种喜庆的活动,同她一样冷眼旁观的还有风兮音。宣于祁倒是挺乐意凑这种热闹的,一大早就去前院帮忙了。 按照天奕习俗,除夕吃年夜饭前需要先在祠堂祭祖。新年也是,要先给列祖列宗拜年,坟墓离的远就在祠堂祭拜,坟墓离得近就需要带着一家老小去墓地祭拜。 由于北邙山上坟冢繁多,若等明日上山祭祖,怕是人满为患,加上他们祭拜的是前朝后主渊帝陵,过于引人注目......几番考量之下,楚翊尘决定调换下次序,除夕上山祭祖,新年在祠堂祭拜。 用过午饭后,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便出发了,除了楚翊尘一家三口,还有楚天盟里当年跟随过渊帝的杨和、玉衡等人,加上九歌、风兮音、浮生,共计十人,两辆马车。 九歌其实挺疑惑的,连宣于祁都觉得人太多,不愿来凑这个热闹,怎么问风兮音时,他一口就答应了,山上没有他要祭拜的人吧? “你不是不喜欢热闹吗?”虽然觉得说出来风兮音会不高兴,但九歌还是忍不住问出声。 风兮音面不改色地看她一眼,脸上不见愠色,语气四平八稳道:“我生于弘治年间,本是崛汉人,看望先帝,有何不妥。” 九歌觉得这句话的逻辑不对,天奕建国不过十八载,按他这么算,岂不大多数人都还是崛汉子民? 她当然不会为这种事去反驳风兮音,淡淡瞅他一眼,权当自己没问。 离北邙山还有一段路,九歌掀开车帘,偏头去看窗外春寒料峭的景象。 马车里,风兮音的目光掠过她脸庞,仅一瞬便别开视线,低眸去看趴在身侧的雪鹿,眼底闪过一丝微光,伸手去触它顶上的角,雪鹿歪起脖子,好奇地看了看目不转睛直视自己的男人,嗷嗷几声乖巧地把脑袋凑过去。 当风兮音轻轻抚摸着它的脑袋时,雪鹿舒服地眯起眼睛,身后的尾巴一扫一扫的,十分享受。 第575章 除夕祭祖 渊帝陵前,众人摆好祭品,楚翊尘燃上香烛,插在坟前,然后朝九歌招了招手。 九歌缓缓上前,站在楚翊尘身侧,楚翊尘轻撩衣摆,神情肃穆地跪在墓前,“父皇,母后,我带漓儿来看你们了。” “十八年,整整十八年过去了,我终于找到漓儿了。是我没有尽到做兄长的职责,让漓儿险遭奸人所害,受尽磨难,吃了很多苦......如今大仇得报,漓儿平安归来,我们兄妹二人时隔多年终于相认了,如果你们在天有灵,一定也替我们感到高兴吧。”楚翊尘静静地看着墓碑,过了片刻,深深地磕上三个响头,随后起身。 九歌识趣跟着磕了三个响头,礼毕后便起身,从头至尾心无波澜。 二人身后,蓝珊携倾情跪下,倾情懵懵懂懂地看着娘亲,见娘亲磕头,也跟着像模像样地磕头行礼。 等所有人都祭拜完后,九歌偏头望了眼旁边的两座并排土坟,缓步走了过去。 关于那座立在渊帝墓边上的无名坟之事,楚翊尘在上山前就听蓝珊说了,再看碑上宣于祁亲手镌刻的‘思双’二字,稍加沉吟,大步了过去。 在他的示意下,玉衡将余下的祭品全部摆放在碑前,九歌轻轻地抚摸着碑上铭文,上山以来一直淡然若素的脸上浮现了神伤。 楚翊尘和蓝珊站在她身后,脸上也尽是惋惜。 晚风吹过,墓碑四周的野草拂动,好不萧索。 九歌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坟前安静地站了会,末了打开碑前的酒坛,往坟前倾了一遭,自己也喝了一口,放下酒坛,再转身时,已然恢复了最初的平静与淡然。 “走吧。” 楚翊尘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旁边的一座坟茔,微微蹙眉,“那座坟......还是推了吧。” 九歌顺着的他的视线回眸望了眼,大理石碑上‘念漓’二字略显斑驳,她默然片刻,轻轻摇了摇头,抬步朝山下走去。 “之前上山祭拜时,我也提议推了,漓儿不答应,说是留着陪无双。”蓝珊见楚翊尘面色难看,轻声劝道。 楚翊尘并没有告诉蓝珊九歌时日无多之事,而那座坟茔的存在仿佛在提醒他,漓儿命不久矣......心头钝痛却不能言,楚翊尘深深望了眼九歌的背影,攥紧拳头,大步离去。 蓝珊牵着倾情跟随其后,玉衡等人也赶紧跟上。 杨和见众人都下山了,离墓群数十步远的树荫下,一道白影仍旧肃手而立,岿然不动,不禁走上前问道:“他们都走了,风神医可还有事?” 众人祭拜渊帝夫妇时,风兮音并没有跟过去,而是一直远远地站在外围,静静地看着。 非亲非故,楚翊尘自然也不好叫他一起过来祭拜,后来九歌祭拜无双时,风兮音也只是站在原地,耐心地等待着。 可现在众人都下山了,他居然也未挪动一步,难免让人觉得奇怪。 “你们先去,我一会到。”风兮音看他一眼,语气微冷。 风神医性情凉薄,天生孤傲杨和早有耳闻,知道这种冷漠不是专门针对他的,遂也没往心里去。 虽然奇怪众人都走了他还留下来做什么,但没有多问,毕竟问也不会有答案。 “好,我们在山下等您。”杨和扶着铁杵朝山下走去,刚好在山道口碰到折回来的楚翊尘,随即对他说了风兮音的事,两人一边离开,楚翊尘一边不住地回头朝风兮音这边望着,面露惊诧,显然也在好奇风兮音为何留下。 山风乍起,素白的衣衫随风猎猎,风兮音双手负于身后,面朝墓群后方的树林,用一种洞悉一切的目光凝视着树林深处。 肆意的风在林间穿过,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在一片萧瑟与寂寥中,响起轻轻的脚步声,踩在枯叶上发出的细微脆响,在空旷无人的山野中,显得格外的清晰。 一个人影渐渐显露出来...... 夕阳透过树隙,投下稀稀斑驳的光影,他披着这些飘忽的光影,自阴暗处走来,一步一步地迈出林荫的障碍。 半年未见,他一点都没变。 和契风崖下一样,形销骨立,精神萎靡,浑身上下都被一股阴郁绝望的气息笼罩着。 这些年他有没有后悔风兮音不知道,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些年他从没放过自己,折磨了别人,也在折磨自己。 “刚才为何不出来?”今日除夕,他理当在京城,却突兀地出现在这座荒无人烟的坟山上,是何原因可想而知。 既然想见,刚才为何不出来? 山头的夕阳杂糅着星星点点的温暖,这缕温暖照在君羽墨轲身上,他早已身心麻痹,无痛无感、无知无觉。 灼灼的视线紧盯在风兮音身上,鹰隼般锐利的眸子微微眯起,对峙良久,开口便是质问,“你们在一起了?” 冰凉无温的语气透丝丝寒意与滔天彻骨的不忿。 风兮音面容沉静地看着他,未语。 没有回答就是默认! 君羽墨轲神情愈发阴霾,眼中闪过浓浓的愤恨,袖中五指化爪带起一阵劲风,正要出手,耳畔随风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想多了。”风兮音看着围绕在君羽墨轲身旁轻旋的落叶,不冷不热地解释了一句。 他现今武功恢复,若想化解君羽墨轲的招式,可以说是易如反掌,但他不想和一个疯子动手,更不想无中生有,为捕风捉影的事做无谓的争斗。 君羽墨轲眸光一滞,视线直直盯在风兮音脸上,须臾之后,冷酷的薄唇挽着戏谑的笑意,“也是!她看不上你。” 对风兮音冷厉的视线恍若未觉,君羽墨轲转眸看了眼前方的渊帝陵和旁边的两座土坟,目光落在无双碑前的酒坛上,径自走过去,倾身拿起酒坛,里面还剩一点,便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风兮音冷冷地看着他,一言未发。 温酒下肚,君羽墨轲心情逐渐好转,抬眸看了眼风兮音。 此时他正立于万里霞光前,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君羽墨轲眼底闪过暗光,半勾起唇角,阴阳怪调道:“我没记错的话,你已经三十好几了。换做寻常百姓,在你这个年纪都能生出她这么大的女儿了,呵!” 说着,视线又落在他黑白掺杂的长发间,几缕雪色在金黄的光晕下格外抢眼。 “啧,几个月不见,头发都白了,这把年纪还好意思跑到别人父母坟前晃悠,你的清高呢?” 第576章 这不一样 低沉冰冷的声音带着嘲讽在旷野中聒噪地响起,如同天山顶呼啸不止的寒风,刺的人体无完肤。 风兮音脸色蓦然一沉,眸光冷厉骇人。年龄这种东西不需要别人来提醒,他一直都很清楚,也很清醒,横亘在他和那人之间的,从来都不是年龄...... “我若你是,就不会在此呈口舌之快。”他曾经和君羽墨轲一样,不敢审视自己的内心,被那人乱了心神后,想用逃避来慢慢消化,慢慢理清思绪......可惜世事多变,时间从来不等人。 风兮音重重地闭上双眼,常年淡漠的神色让他眉宇间有种缥缈的沧桑与悲凉,再次睁开时,眼中已没了情绪,念在往日的情分上,由衷奉劝道,“你现在无法面对的,不久之后,将是回不去的妄念。” 君羽墨轲神色微动,眸光定定地看着风兮音,语气带着狐疑,“你什么意思?” “愁人兮奈何,愿若今兮无亏;固人命兮有当,孰离合兮何为。” 清淡的语气中有种难以言喻的苍凉,风兮音望一眼他身侧那座爬满枯草的坟茔,静然半晌,转身离去。 君羽墨轲锁眉,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微微有些怔忡。 过了一会儿,他偏头去看风兮音临走时望的那座土坟,凝思片刻,缓步走近,伸手抚摸着坟前的大理石碑,眸光是前所未有的情深,似镜花水月般轻轻一碰就要碎掉了。 须臾之后,他转过身,和墓碑坐在一起,头靠着那冰冷的石碑,长发流泻在碑面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之美。 今夜是除夕,我们一起守岁好吗? 北邙山下 上坟祭祖的心情大多是沉重的,楚翊尘一行人从山上下来,谁都没有说话,连小倾情也十分安静,乖巧地趴在爹爹肩上昏昏欲睡。 玉衡等人在前面开路,楚翊尘蓝珊走在中间,九歌跟在最后面。眼看快到山脚下了,兮音还没回,九歌时不时会回头望一眼山顶,心想要不要上去看看。她有点好奇兮音一个人留在山上做什么? 就在她犹豫不决之时,稀稀疏疏的山林间出现一抹白衣飘然的人影,待那人由远及近跟上来,九歌有意放缓脚步,走在他身侧低沉询问:“有故人也葬这里?” 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其他原因能让风兮音故意避开他们单独行事了。 不仅九歌好奇,楚翊尘杨和等人也十分好奇风兮音在山上呆那么久的原因,纷纷回头望过来,等他的答案。 风兮音抬眸,淡淡看了眼前方众人,冷声否认:“并无。” 众人又看向九歌,希望她能再次询问,因为除她之外其余人皆和风兮音不熟,平时说一句话都不一定能得到回应,更何况这种探人隐私的事。 很遗憾,九歌并未如众人所愿,见风兮音无意解释便没再追根究底了。 本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风兮音为何在山上停留,除他之外无人知晓。 谁知当他们上马车后,准备回程时,风兮音突然道:“君羽墨轲在山上。” 此时马车里只有他和九歌两个人,这句话显然是说给九歌听的。 九歌心神一震,蓦地抬头,一脸惊愕地望着风兮音,过了半晌,又缓缓低下头,轻轻缓缓地“哦”了一声。 风兮音目光扫过她低垂的面容,清清淡淡的语气听上去格外冷漠,“不去见见?” 马车缓缓动起来,九歌默不作声地望着自己的足尖,有些失神。 风兮音眸光微闪,抬眼望着前方轻轻晃颤的车帘,面无表情道:“事情总要有个解决,你素来坦荡,可以当面说清的事何必化成心结。” “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九歌倔强的偏过头,明净的双眸里有几乎看不出的水光,一闪而逝。 摆在她和君羽墨轲之间的,不是可以解释的误会,而是天下皆知的事实。 在天下人眼中,她杀了太后,且不说君羽墨轲能否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和她在一起,就算他们和好如初了,成天面对着自己的弑母仇人,难保不会有心结。而且,她也不想君羽墨轲被世人指着脊梁骨骂。 更重要的是,她时日无多了,与其让他再痛苦一次,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给他任何希望。 “也许是最后一面了。”风兮音一改往日的寡言少语,神容淡静地说道。 九歌怔怔地坐在马车上,许久,才木然转头看向窗外。 落日的余晖染红天际,如同鲜血般炫目,像极了那日的契风崖顶。 马车徐徐前行,离北邙山越来越远,车内一片沉寂。 风兮音回眸,深深地看着九歌,狭小的空间里,他们近在咫尺,只不过他一抬手就能触碰到的距离,却又远隔天涯。 有种叫骄傲的东西在他们身边画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他们圈在一个与世界迥异的天地中,在这个天地中他们各有冷暖,却无法靠近,因为谁都不愿打碎它。 “兮音,你还记得以前,我身边有个丫鬟叫灵紫吗?”过了许久,九歌忽然问道,喃喃的语气像是在和他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风兮音蹙眉,隐约想起以前常伴在九歌身边的一个丫鬟,嘴巴十分聒噪,大致还有点胆怯。 “你还不知道吧。在我初入江湖时,她为了保护我,被宿月宫的人打下了契风崖。说来也巧,我们主仆二人竟是以同样的方式掉下去,不同的是,我幸运的活下来了,她死了,死的尸骨无存。”九歌从怀里摸出一枚玉佩,玉的背面赫然刻着‘灵紫’二字。 她轻轻的摩挲着,用指尖感觉那上面的刻痕,“后来我从一只野狼的胃里找到这枚玉佩。你说......她是落下悬崖时就死了,还是被野狼活活咬死的?” 风兮音不明白九歌为何突然提起此事,对她口中那个丫鬟也没什么印象了。若真要从她说的这两者中二选其一,大概任何人都希望是前者,毕竟后者不仅要承受身体上的剧痛,心理上也要承受常人无法忍受的恐惧和绝望。 “不管怎样,我都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连她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九歌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和缓地说:“但我并不为此感到难过,因为我希望她是痛痛快快的死去。” 如果看到灵紫被野兽撕咬到不成人样的尸身,被扯的四分五裂、残缺不全的骨骸,她恐怕会发疯,后半辈子的痛苦和愧疚定会加剧。 风兮音凝眸看着她,目中带着一丝不解,“为何说这些?” “人对最后一面的印象最为深刻,于生者而言,见了逝者最后一面,将来回忆时,记忆里全是痛苦。倘若没见那一面,相反,怀念时脑海里出现更多的,是逝者生前的音容笑貌。或许会有遗憾,但人的一生,没有遗憾何谈洒脱。” 风兮音淡淡看着她,冷眸幽暗如远空寒星,“你在为他解释?” “不是解释,只是就事论事。”九歌抬头,定定地看着他,“你和君羽墨轲都是风桑前辈的弟子,他一辈子也就你们这两个徒弟,风桑前辈应该不希望自己的弟子因他而反目成仇。” 风兮音别开眼,默然无声。 九歌索性一鼓作气,将想说的话尽数吐露,“他是你的师弟,你们曾在一起生活七年,应该了解他的脾性。他心里无论多么感激、信任一个人,都不会用言语表达,兴许是从小生活环境的原因,一直处于万人之上,没有太多勾心斗角,才有了如今这般偏激、执拗的性子。” 君羽墨轲也许会记恨风兮音间接害死了风桑,但他对风兮音的敬重并不比风桑前辈少。两人反目成仇这么多年,每次见面都争锋相对,无非是谁都不愿说句软话。凭他们师兄弟多年的感情,假如有人能退一步,另一人又怎好继续咄咄逼人。 “让我放下,你呢?”风兮音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清冷漠然的脸上,神色甚是复杂。 “我们不一样。”九歌把自己的目光又转向窗外,平凡无奇的街景正在缓缓移动,看来已经回到镇上。 除夕之夜,街角巷陌的烟花炮竹轰隆不绝,刘宅的老老少少都聚集在前院花厅一起吃年夜饭,热腾腾的饺子上桌,不出一会儿就被一抢而光。 当然,风兮音和宣于祁都坐在上席,二人面前的菜肴自是满满当当,无人敢抢。九歌反客为主,和楚翊尘夫妇坐在主位。 蓝珊生怕她没吃饱,不停地给她碗里夹菜,夹得小倾情嘴巴都瘪了,闷闷不乐地坐在一旁,十分不高兴。 大过年的,可不能把孩子给弄哭了,蓝珊连忙去哄。不哄还好,一哄倾情更加委屈了,泪花在眼里打转,看着好不可怜兮兮。 宣于祁见状,连忙招手让倾情过去他那里,倾情不理,宣于祁拿出一串五彩斑斓的铃铛手链引诱,倾情眼里含着泪,眨巴眨巴地望着。 宣于祁笑着摇了摇,手链叮叮叮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声音。倾情小嘴微张,一脸新奇地凑去过了。 九歌无语地看着笑容灿烂的宣于祁,这厮还真有拐卖儿童的潜质。 夜里院中放起了鞭炮,绚烂的烟花冲天而起,在黑幕中划过一道焰痕,在夜色最深处爆裂开来,炫亮半片天空,流云飞瀑,瞬息即逝。 “过年了!过年了!”刘宅上下齐声喧闹,有人喝酒助兴,有人鼓乐奏之,大家欢快地闹成一团,连宣于祁也童心大发,不知从哪搞来了几十支仙女棒,陪倾情玩的正欢。在院中边帮倾情点小簇银花边欣赏着满天花火。 唯有东厢,一片寂静。 九歌吃完年夜饭后便睡了,风兮音也没有去前院凑热闹。 外面炮竹喧天,他孑然一身站在窗前,仰头而望,朵朵艳丽在夜空中盛开,忽明忽暗的花火照亮他的容颜,那双常年冷漠无温的眼眸里,蒙上一种幽微之色,仿佛陷入了沉思,一袭雪衣,隔绝了满世繁华。 第577章 邙山巧遇 子夜的钟声一过,刘宅喜气欢腾,大家排队去楚翊尘那领红包,宣于祁也凑热闹领了一个,却包了个更大的给倾情。 接着又是吃饺子汤圆,吃到铜钱的被大伙儿追的满屋子跑,直到后半夜才慢慢平息下来。 翌日一早,喜气仍浓,来刘宅拜年的人络绎不绝,九歌醒来后也被蓝珊拉去前院忙活了,而昨夜跟大伙儿闹成一团的宣于祁却一早就出门了。 初一的早上,街上到处都是火纸碎片,串门拜年的行人络绎不绝,街道两边的铺子大都没有开张,但卖香烛礼品的商贩却不会放过这么好的赚钱机会。 马车停在路边,宣于祁买了些祭品,便同坠尘朝北邙山出发。 楚翊尘所料没错,今日上山祭祖的人格外之多,站在山脚下抬眼望去,好好的一座山头,到处都在冒青烟。 同之前一样,坠尘在山下照看马车没有跟来,宣于祁一个人拿着祭品上山。上山途中碰到不少行人,好在他易了容,穿着也十分朴素,走在人群中丝毫不起眼。 越往山顶,葬的越是一些历朝历代的达官显贵,子孙后代不是落没了就是迁居到别处,鲜少会在大年初一这么个日子千里迢迢赶来祭祖的。 所以当宣于祁上到山顶,远远看到无双墓附近居然有个人时,十分惊讶。 那人身形清瘦,一身黑白相间的白布衣衫,长发未束,纷纷扰扰地披散在脑后,由于背对着这边,所以看不清面容。 宣于祁只觉得那人的背影有些眼熟,竟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是谁,等走近后,才发现那人是站在九歌的衣冠冢前,除此之外,身体上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死气。 宣于祁猛然想到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步伐骤止。 像一早就察觉到有人靠近,那人缓缓转过身,目光疏冷在宣于祁脸上停留片刻,仿佛认出了他,冰凉的嘴角竟露出一抹微笑,回眸望了眼无双的坟茔,慢悠悠道:“来看她?” 宣于祁握紧了手中的一篮祭品,抿唇未言。 在山顶上遇见君羽墨轲,实属出乎他的意料。如果早知道会在北邙山上碰到君羽墨轲,他断然不会孤身前来。要知道,最近一次见此人时,此人可是实打实地对他起了杀意。 没有半点武功的他,孤身一人遇到君羽墨轲,死亡几乎就是下一秒的事。 “有酒吗?”君羽墨轲歪头睨了他一眼,目光落到他手中的篮子里,缓步走近,在篮子里随意翻找了下,竟还真让他找到一小坛子酒。 “就这么点儿啊。”居然还嫌少! “大年初一王爷就吃死人的东西,不怕不吉利吗?”宣于祁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 君羽墨轲若真想杀他,哪怕是跪地求饶也没用,因为这个人根本就不知道恻隐之心四个字怎么写,还不如坦坦荡荡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不吉利?”君羽墨轲口中呢喃着这个词,唇边掠起一抹轻笑,打开酒坛,仰头灌了一口,“你告诉我,还有什么事是不吉利的?” 宣于祁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前方九歌的衣冠冢,没有说话,兀自走到无双坟前,摆好祭品,又上了一柱清香,接着退开几步,面向坟茔,目视碑文,道:“王爷何时来的?” “有些时日了。”君羽墨轲喝着酒,心平气和地答道。 自从夜亭回去,告诉他在北邙山见过九儿时,他那颗沉沦在无底深渊的心就动摇了。 母后之死,他怨她,但更恨自己。 当怨、恨、嗔都比不上痴时,他就来了。 在树林后的茅草屋一住就是月余,就算嘴上再怎么不承认,心里也反复告诫过自己多次,可灵魂还是日日夜夜的期盼,期盼能再见九儿一面,哪怕是远远地看一眼也好。 岂知,看了一眼后,他贪恋的好像又多了。 宣于祁微讶,照这么说,君羽墨轲昨天应该见过九歌,可为什么没听九歌提起?还是说昨日九歌来祭祖时他刚好不在? 望着倒在‘念漓’碑旁的酒坛,宣于祁否定了这种可能。 “九儿坠崖后到底经历了什么?”君羽墨轲突然问道。 他想起昨日风兮音临走时说的那句话,人的寿命长短跟他有什么关系?风兮音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还有,这几个月他和九儿一直在一起吗? “离开京城后,你们都去了哪儿?” 宣于祁不是风兮音,对这个人虽无法拿捏,但想从他口中问几句话倒也不难。君羽墨轲边说着,边围绕宣于祁缓缓转了一圈,回过身,目光直视着他,眼底的寒意与锋芒仿佛可以渗透人心,“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里没有旁人,你死了也没有任何人知道。” “王爷在威胁我?”宣于祁镇定自若地回视君羽墨轲,哪怕心有忌惮,面上也不露分毫。 说真的,天底下那么多人,他宁愿遇上掌控天下生杀大权的睿帝君羽炅泽,也不想孤身撞上君羽墨轲。 这个人是个疯子,除九歌外没有任何弱点,他要一个人死就不会听他多废话一句。 拿九歌威胁? 算了吧,那样只会死的更快。 “随你怎么想!我只想知道有关九儿的一切。” 宣于祁和九儿到底有什么关系是君羽墨轲派人查了许久都没查出的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九儿信任此人。很多事她不一定会告诉别人,但一定会讲给宣于祁听。 这种无话不说的亲密,曾让他不止一次对宣于祁动过杀念。 宣于祁低垂下眼帘,眸中神情有些复杂,他知道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还有三个月他就能离开这里了。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将是一场梦,梦醒后,他将回到那个自由、平等、凭实力说话的现实世界。 但前提是,他必须安然无恙地熬过这三个月! 仔细想想,告诉君羽墨轲也无妨,让他知道九歌在崖底所经历的一切、承受的一切,最好能让他亲自下到谷底经历一遍九歌经历的困苦。 这样一来,至少能让他离开三个月,以免妨碍到他的计划...... 北邙山下,坠尘等了许久都不见公子回来,眼看快中午了,再不回去恐怕连饭都没了。 早上出来时,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好像没开门,难道新年第一天就要饿肚子吗? 坠尘十分惆怅,望眼欲穿地盯山道,期待公子快点下山。 等了好一会儿,左盼右盼,终于把人给盼下来了,而且还多了一位。 “这位是?”望着公子身后面容冷冽、气息倨傲凌人的男子,坠尘有片刻的怔仲,脑海中猛然闪过一个画面,宫城门前的朱雀大街上一人纵马疾驰...... 不能说他记忆好,实在是敢在宫城门口纵马疾驰的人,实属百年罕见啊! “宁......宁王??”坠尘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脸上尽是震骇。大年初一在北邙山脚下碰到朝廷宁邪王,任谁都吃惊。 好在已经中午了,祭祖的人早下山了,不然这一嗓子吼下去,肯定热闹。 君羽墨轲冷冷看了坠尘一眼,面色毫无波澜。认识他的人多的去了,没必要都记住。 “你如何认识宁王?”宣于祁倒是有些惊讶,在他印象中坠尘并没见过君羽墨轲。 坠尘将宫墙门口偶遇的事说了一遍,这下轮到君羽墨轲询问了,“九儿当时也在?” 坠尘愣了愣,不知是不是说错话了,转眸看向宣于祁,宣于祁道:“当时他是和九歌在一起。” 君羽墨轲眸光微深,低眸沉默片刻,又抬眼觑向坠尘,“你是千面郎君坠尘?” 坠尘不明所以,讷讷点头。 君羽墨轲眯了眯眼,似笑非笑道:“如此说来,你也见过花非叶了。” “......”坠尘茫然地看向宣于祁,宣于祁眼中闪过一抹异色,瞟了瞟君羽墨轲,嘴角微微上扬。 第578章 不曾后悔 晌午时分,坠尘匆匆地赶回刘宅,在东厢没找到九歌,又急急跑去主院,不出所料,九歌正百般无聊地陪楚翊尘夫妇话家常。 由于刘宅里住的都是自家人,无需通禀,坠尘快步进屋,向屋内众人抬手致歉后,忙对九歌道:“郁姑娘,公子找你有急事。” 九歌诧异地看了坠尘一眼,宣于祁找她能有什么急事? 难道故意派坠尘来给她解围的? 不管啥事,九歌早就想找理由闪人了,当即二话不问,便起身向蓝珊和楚翊尘请辞。 楚翊尘夫妇也没阻拦,毕竟就住一个屋檐下,大不了明天再继续侃。 出了主院,九歌见坠尘并没打算回东厢,而是直奔大门,且一路神色紧绷,似乎真有急事的样子,不禁问道:“宣于祁呢?没回来?” 她知道宣于祁一早就去北邙山给无双上坟了,看样子似乎两人出去,只有一人回来。 稀奇了!宣于祁居然敢孤身在外不带打手,这家伙不是最惜命么? “公子在镇上,让我回来带你去见一位故人。”坠尘谨慎地环顾四下,见无人便搬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九歌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一丝端倪,思忖片刻,狐疑道,“什么故人?” “我不认识......但公子说你会感兴趣。”说话时坠尘眼神有些闪烁,不敢直视九歌。 九歌眉头一皱,仿佛想到什么,默不作声地睨了眼坠尘,面上稍有疑虑,却没再多问。 说是在镇上,应该就几步路,坠尘非得让她坐上马车,接着拉起缰绳一路狂奔,照这个速度,很快就能出孟津。 “不是说在镇上么?”九歌瞅了眼窗外飞快闪逝的景色,一把掀开车帘问坠尘。 “呃......在辛安镇。”坠尘头也没回地答道,声音吞吞吐吐,听起来有些不自在。 辛安镇是北邙山脚下的一个镇子,位于西面,而孟津镇则在邙山南面,距离三十里左右。 不难推测,宣于祁口中的故人是在邙山附近遇到的,而且这个故人不能直接带回孟津,要大费周折的命坠尘不惜来回跑六十里路请她过来...... 什么样的故人让宣于祁如此慎重? 九歌放下车帘,垂眸凝思。 * 来来回回几番折腾,等坠尘再次回到北邙山脚下时,已是黄昏时分。 下马车后,九歌望了眼天边的夕阳,看来她今晚要躺着回去了。 前面是一家酒馆,估计掌柜掉钱眼里了,大年初一居然还有闲情功夫开张营业。 进酒馆时,九歌有些犹豫,站在原地,沉默半晌,最后在坠尘的再三询问下,方鼓起勇气,缓缓踏进门。 里面十分清静,仿佛被包场了,只有里侧的屏风前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人自是宣于祁,而另一位,却是花非叶。 花非叶面朝酒馆门口而坐,见九歌进来,晦暗不明的眼睛里划过一道细微的光亮,九歌偏头望过来时,他面色一紧,腾地一下就站起来了,桃花般的脸上流露出几许欣喜和慌乱,转眼又恢复平静,喉结轻轻滚动了两下,声音略显迟缓,“......郁小姐,好久不见。” 九歌凝眸望着他空荡荡的两只手,嘴角微抿,默然良久,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 是好久不见了。 走时夏日炎炎,一晃秋已去,而今复一年。 花非叶看着她,想再说点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九歌低头敛了下自己的神情,缓步走过去,眼角余光睨向一旁的宣于祁。宣于祁摸摸鼻子,一脸无辜。 “大年初一都能让你找到这家酒馆,不容易啊。”仿佛为了掩饰什么,九歌竟主动开口,不过说话对象却是宣于祁。 宣于祁笑着拉开身旁的长凳,示意她坐下,“别管是过年还是清明,只要愿意拿钱砸,总能把门砸开。”说这话时,眼睛不自觉地瞟了下另一侧的花非叶,花非叶刚好坐在九歌对面,九歌一抬头就能撞上他灼灼的视线。 桌上有几碟小菜,没怎么动,掌柜不知跑哪去了,空旷的大堂里除了他们仨连个人影都没。 坠尘拴马车去了,祁大公子只好充当店小二,亲自起身给九歌添茶倒水,“天气这么冷,让您老跑一趟真不好意思,来,喝杯热茶,暖暖身。” 接着又十分殷勤地给花非叶斟酒,“这家酒馆也算是个老字号,花世子喜欢喝就多喝点,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好好珍惜,来,祁给你满上。” 店内的气氛十分怪异,另外两人都不说话,就看他一个人在那活跃。 花非叶皱了皱眉,阴恻恻扫了他一眼,眸中之意不言而喻。 好吧,开始过河拆桥,嫌他多余了。宣于祁心中十分鄙夷,以为他想待在这里啊。 正要起身打算把空间留给这二位,九歌又不肯了,“去哪?” “出去透透气。”他保证没有撒谎,毕竟谁都不愿意当个灯泡,还是地窖里的灯泡。 “别走,坐下。”九歌定目看着他,语气十分坚定。 “......”一个要他走,一个要他留,真拿他当工具人啊。 祁公子不高兴了,瞥了眼这二人,决定谁的话都不听。 从桌上挑了几盘自己爱吃的菜拿到隔壁桌,完了又把茶壶给拎走,留下一句“你两有喝酒就行。”然后背对着这二人开始吃新年第一顿饭。 花非叶冷然地望了眼那边置身事外、侧耳旁听的某人,复又望向九歌,沉吟须臾,轻轻牵一下嘴角,展开一抹浅淡的笑,“郁小姐,新年好。” 他举杯朝九歌示意,九歌低着头,犹豫片刻,徐徐端起茶杯。 两杯相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花非叶深暗地看了她一眼,与之同时一饮而尽。 喝了这杯酒,似乎也缓解了些心情,花非叶打开话匣,一派从容道:“说来也巧,三年前的今天,我们也是在酒馆里相遇......当时还和郁珏打了一架。” 九歌眸光微动,抬眼,静静地看着他。 在她印象中,花非叶从来都不曾直呼过郁珏全名。 “郁小姐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花非叶眉梢微挑,笑得清淡,“盯久了很容易叫人误会啊。” 这般轻佻的话,乍一听,确实挺像是出自花非叶之口。 不过以前的他,也能信手拈来。 九歌眼神转开,看着店内的摆设,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花非叶想了想,别有深意道:“黑狐狸让我办点事,刚好路过。” 说话时,他目光紧紧锁着九歌,不放过她脸上的每一寸表情变化。可惜九歌由始至终无动于衷,神情专注地望着右侧墙壁,半晌无声。 就在花非叶以为她不会说什么了时,却听她轻声道:“帮我给他带句话。” 他是谁,显而易见。 花非叶目不斜视,“什么话?” 九歌深吸了一口气,垂眸望着杯中漂浮的茶沫,目光涣散,道:“对不起。” “......”花非叶神情一僵,有些愣怔。从没想过,看似无所谓的她,居然还会对他说起这三个字。 可是发生了这么多事,对不起三个字,早已没了定论。 “我记得这句话他对你说过很多遍,如果有用,后面的事就不会发生了。”花非叶嘴角挂着一个空洞的笑,声音听起来那么的悲哀。 九歌未语,她也知这三个字太苍白了。 花非叶目光灼灼地盯住她,突然问道,“你可有后悔?” 后悔什么? 弑杀太后吗? 九歌咬紧下唇,偏头望着那边宣于祁的背影,仿佛汲取了某种力量般,如实答道:“不曾。” 花非叶一呆,眼神骤然暗淡了下来,目光温柔而深情,又有说不出的失落和哀伤,但很快的被一个惨淡的笑容所取代,“你可知你有多狠心!他从来都没有像在乎你一样在乎过其他人。固然他有错,可你已经无情地抛下过他一次,这种惩罚比直接杀了他还要让人无法接受。” “你走的两年里,他每天都活在痛苦与煎熬之中,生不如死。他后悔没有保护好你,宁愿从来没上过灵回之巅,宁可不救他母后!无情也好,不孝也罢。好不容易,你回来了,你可知他有多庆幸?” “他拼命地想挽回一切,千方百计地想重修于好,你却再次无情地抛下他,不留下一丝希望......每次都走的那么决绝,这就是你的对不起吗?” 第579章 狠心绝情 ‘花非叶’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句句锱铢、字字诛心,仿佛一道枷锁,紧紧地栓在九歌脖子上,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呆呆地望着前方墙壁,始终一言不发,不敢回头,不忍直视他眼中的悲伤。 那边,宣于祁也静了,手握茶杯,半晌没有动作。 “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花非叶’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前的视线朦朦胧胧,几乎快要看不清她的脸。 “对不起。”九歌闭上眼睛,没有辩驳,没有解释,只有那句话。 她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因此,伤害不可避免。 而且她时日无多了,所有的爱恨、仇怨,都会随着她的离开而消散。她只是这个世界的过客,短短几年,很快就能忘掉。 ‘花非叶’笑了,笑声悲凉,“也是,或许皇兄说的对,他只是在一厢情愿......”她从没把他放心上,更不曾爱过。 似乎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话语中暴露了什么,‘花非叶’漫不经心地仰起头,两行眼泪顺着眼角淌下,心底深处的痛,凄厉而来。 九歌仍旧不敢看他,却能深切地感受到他内心的哀凉,眼眶不约而同地湿了,她低下头,轻声道:“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可以选择忘了、重来。世上,不是只有一个郁漓央……” 不是只有一个郁漓央……忘了重来? 这就是她的答案吗? 君羽墨轲呵呵低笑,笑了好久都没停下来,笑得浑身颤栗,神色癫狂。 “你想忘了重来?”忽听‘喀嚓’一声响,却是桌脚被他用力一掰,霍然断裂。 长桌顺势倾塌,酒坛碗盘散落一地,摔得稀碎。 宣于祁惊忙起身,回首看去,只见君羽墨轲骤然逼至九歌面前,猛地攥起她的手腕,双眼怒睁,咬牙切齿道:“除非我死!!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会把我放在心上?!” 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全部崩塌,已经被打入地狱里的人,还有什么是不能面对的。 九歌被迫直视那张充满怨恨和愤怒的脸庞,不是她脑海中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的模样,而是一张轻浮艳丽的脸,那眼中透着浓浓的杀意,仿佛要与她同归于尽般,神色极近癫狂。 ‘花非叶’突然转换身份,九歌没有丝毫惊讶,佯作镇定侧开视线,低声道:“不是。”似乎担心没表达清楚,又补充说,“我没有想忘。” “是不是根本没有爱过,所以不会忘?!”君羽墨轲不依不饶地问。 等了一会,没有回应,君羽墨轲忍不住攥紧手中的皓腕,眸光烈烈地盯着她,做临死前最后的挣扎,“告诉我,是不是?是不是!” 最后一句话完全是吼出来的。 他怕她从来都没有爱过他。 他怕自己,只是她不得已的选择。 “如果你认为是,那便是吧。”九歌没有辩解,低着头,轻轻淡淡道。 君羽墨轲瞪圆双目,险些以为是幻听,脑袋里‘轰’一声仿佛炸开一颗惊天巨雷,满脸的惊慌失措,既是震惊又是茫然,仿佛天塌了般,内心深处的恐慌、无助、绝望令他身体摇摇欲坠。 他不敢置信地松开手,踉踉跄跄地退了一步。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仿佛受了莫大的刺激,君羽墨轲情绪骤然失控,惶然无措地摇头,拼命摇头,脚下被坍塌的桌角绊了一下,他狼狈的跌倒在地。 这是第一次看到君羽墨轲失魂落魄的样子,九歌呆了。她知道君羽墨轲喜欢自己,却没想到他竟然用情如此之深,如此的痴绝。 一时间哽咽难言,见君羽墨轲摔倒,九歌下意识地伸手,刚抬起,又缓缓垂下。 默然转身,眼泪夺眶而出。 早在君羽墨轲攥着九歌的手开口问第一句话时,宣于祁便识相悄然离去。 未曾露面的掌柜在听到噼里啪啦的声响时,小心翼翼地从后堂探了个脑袋出来瞅了眼,很快又被君羽墨轲刚才那幅宛若要杀人的模样给吓退回去。 彼此酒馆里就他们两个人,地上打碎的酒坛,散出浓浓醇香。 算了吧,既不回头,何必不忘。既然无缘,何须誓言。 九歌深吸一口气,抹去眼角的泪痕,正要离去,刚走出两步,忽然一阵飓风袭来,下一瞬就被人惊慌失措地抱在怀里,“九儿,九儿,别走......” 君羽墨轲贪恋抱着九歌,紧紧的搂在怀里,万般不舍,“你可以不爱我,但也不许爱上别人!” 像是命令,更像是恳求,反反复复道:“至少三年,三年之内你不准爱上别人,”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悲凉,语气卑微而恳切,“你就当施舍,等我三年,好么?” 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啊,究竟是在怎样的悲痛绝望之下,才会说出‘施舍’二字。 九歌心中钝痛,像是在被刀刮般,一刀一刀割得她体无完肤,意志正在一点一点的崩溃,她不忍心拒绝,又怕给他希望。 她不想死在他怀里,断了他最后的生念。 没有办法拒绝,只能避而不答......九歌轻轻握住君羽墨轲的手臂,稍一用力,强硬挣脱束缚,不回头地快步离去。 客栈外,宣于祁在等她,见她出来,淡静的眉眼藏着些许担忧。 太阳已落山,风拂过九歌苍白的脸庞,寒凉侵蚀着全身,突然觉得好冷。 “我是不是太绝情了?”马车徐徐前行,车内寂静了许久,九歌突然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宣于祁,眼神却早已失焦。 “这是你的决定,你觉得是,便是。当然,你也有自己的理由。”宣于祁难得没有对九歌开嘲讽,乍听像是说了一句废话。 是啊,她的理由是为他好,却没有问他要不要。 九歌闭上眼睛,攥紧衣角,指尖微颤。 过了良久,终于定下心神,将所有的愧疚、不舍埋藏与内心深处,抬眼望着宣于祁,视线恢复清明,“你怎么会遇上他?” “你以为是我想啊。”宣于祁瞥了眼恢复如常的九歌,一脸晦气道:“我去给无双上坟,看到他坐在你坟前,貌似有些时日了。”他看着九歌呃,一脸不解道:“我就奇了,你们昨天那么多人,风兮音楚翊尘都在,怎么就没发现附近有人?”害他撞上那尊阎王,大年初一给人做了把人质。 九歌垂眸未语。宣于祁今天要上山祭拜无双之事他们事先都知道,风兮音也知,但他没有告诉宣于祁君羽墨轲在山上,兴许觉得不重要吧。 “我来之前你们都说了什么?”九歌有意替风兮音隐瞒,于是随便找了个话题反问宣于祁。 宣于祁也没想追根究底,反正人都遇到了,事情也发生了,再追究无益,叹了口气,实话实说,“我把你的事都告诉他了。” “什么事?” “就是那两年你在谷底经历的事,我知道的都告诉他了。” 九歌眸光微动,沉沉地看着宣于祁。 宣于祁早就猜到九歌不愿让君羽墨轲知晓她在谷底经历的一切,但他依然毫无保留地告诉君羽墨轲,这么做他自是有目的。 “再过两个月就是回去的日子了,水云山离京城近,君羽墨轲消息素来灵通,他在京兴许会坏事,我这么做是想把他引开。以他的性格,得知你在谷中所受之苦,必然也会下去经历一番。从这里到契风崖少说要半个月,等他下崖上来再回到京城,估计你我都回去一个多月了。” 九歌心中生骇,眼光中有些许怒色,“宣于祁,你知道契风崖下是什么样吗你就给他乱指路!万一他没能进峡谷呢?万一他上不来怎么办?!” 从那么高的悬崖下去,能否安然着地都是问题,何况谷底早就被她淹了,里面生禽死绝,腐尸遍野,和当初她掉下去的情形完全不一样,这时候下去,无疑是自寻死路。 宣于祁愣,“君羽墨轲轻功虽不如你,但武功不比你低。你能上来他应该也可以吧?” 如果那么容易上来,她会被困在谷底两年? 九歌咬牙,恨不能给他一拳,强忍住冲动,冷声问:“他身边可有其他人?” “我怎么知道。”宣于祁理所当然。他一点武功都不会,有没有人跟着他怎么知道。 九歌默了会,不等宣于祁反应,突然跳下马车,“等我。” 话音将落,便纵身消失在官道上。 “公子?”坠尘不知发生了何事,一脸茫然地看着宣于祁。 宣于祁望着九歌离去的方向,眉心紧锁,“什么时候了?” 此时天色已晚,暮色苍茫。坠尘算了下,道:“应该酉时了。” 宣于祁眉心紧皱,略带疲倦的面容浮现一抹担忧。 第580章 最后一面 辛安镇酒馆 九歌赶回来时,君羽墨轲已然撕下面具,恢复了本来的眉目,不过却喝的烂醉如泥,趴在桌上任由掌柜怎么唤都唤不醒。 正焦头烂额之时,见店里突然闯进来一人,掌柜抬头一看,认出是这位客官的朋友,顿时如蒙大赦。 “姑娘可来了!你朋友醉的厉害,您看如何是好?”掌柜赶紧迎上来,满脸的无奈和焦虑。 九歌望着桌上堆积如山的酒坛,竟是不下七八个,地上还有一摊摔碎的瓦罐...... “账结了吗?”嘴上虽这么问,但九歌摸了摸身上,却是身无分文。 掌柜哪还有心思计较酒钱,一心只想着赶紧把人送走,况且君羽墨轲进门时给了他一锭银子,虽然喝得所剩无几了,但什么都没陪家人过年重要,“够了够了,姑娘还是看看怎么把你朋友弄走吧。” 九歌沉吟须臾,缓步上前,轻轻推了推君羽墨轲,没有反应,显然醉的不轻。 犹豫片刻,弯腰,扶住他的肩,将他拽了起来。 被拽起的那一刻,君羽墨轲眼皮子动了动,醉醺醺地倒在九歌身上,毫无意识地呢喃:“九儿,别走,不要,走.....” 九歌微微皱眉,默不作声地将他扛出客栈。 从掌柜身边经过时,掌柜看的目瞪口呆,从没见过一个姑娘力气这么大,看着瘦瘦弱弱,竟然轻轻松松就能扛起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的男子,佩服之至啊! 时已日暮,天色暗沉。 九歌自知时间不多,大年初一也不一定能找到客栈,稍加思忖片刻,便扛着君羽墨轲一路上了北邙山。 落日后的邙山上阴风阵阵,饶是经历过生死,但在面对满山坟墓和漫天飞舞的冥纸时,九歌依然有些瘆得慌。 凭着记忆,飞快地掠过一座座坟陵,直奔山顶的茅草屋。 周围漆黑一片,以为要费些时间,谁想穿过树林后竟看到一束微弱的光亮,在这幽暗的坟山上显得格外诡异。 九歌扶着君羽墨轲远远望了眼那边茅草屋,飞身一跃,轻飘飘地落在院中,足尖刚点地,屋内嗖地窜出一个人,身后也迅速地落下一道身影。 “主子!” 两个声音同时喊出,九歌前后一扫,都是熟人。他果然住在这里。 看到九歌,夜亭和林崖均是一呆,再看倒在她身上醉得不省人事的男子,更是深感诧异。 夜亭先前在北邙山上见过九歌,她会出现在此不奇怪,奇怪的是她居然会背着主子回来。 这情形......反了吧? “郁小姐?”夜亭带着满脸不可思议的神情走近,见主子一身酒气,迷迷糊糊地倒在郁小姐肩上,眸光动了下,打消扶过来的念头,明知故问道:“主子这是怎么了?” “喝多了。”九歌意简言骇地答了句,越过夜亭,将君羽墨轲扶进茅屋。 屋内陈设和她数月前所见一致,破败而简陋,东南角有一张窄窄的硬板床,床上的被褥又薄又旧,根本抵不住山中寒意,有人却能在凛冬腊月,一住月余。 九歌抿紧双唇,将君羽墨轲轻轻安放到床上,替他拉上薄被,没有立刻离去,而是静静地看着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庞,目光黯然而愧疚。 丝丝缕缕的凉风从门窗的缝隙里吹进来,桌上的烛火飘忽闪烁,在这半明半暗之间,床上这个明明身份显贵显赫、才二十出头的男人,却是一副落魄江湖、穷困潦倒的样子。 他身上丝毫看不出昔日除夕宫宴上的意气风发,紫衣一现邪魅生的宁王仿佛早已拉下序幕。如今的他,神容枯槁,脸色青黄暗淡,削瘦的下颌布满胡渣,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腐朽。 是什么让他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为何要放着京城诺大的王府不住,跑到这荒山野岭守着一座的孤坟过除夕?傍晚的他,究竟放下了多少自尊,才会说出‘施舍’二字? 九歌不是没有心,只是不敢深想,想多了会愧疚、会动摇。 她在谷底受尽一切,就是为了活下来。 她很庆幸自己能活着出谷,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九歌颤抖的伸出手,轻轻抚上君羽墨轲的脸庞,细细替他擦拭眼角的泪水,原来喝得伶仃大醉后的他也会情不自禁地落泪。 对不起! 她对自己残忍惯了,所以也能对别人施以酷刑。 眼泪慢慢浸了眼睛,九歌静静看着他,含泪微笑着道:“也许活着会很痛苦,也许再过几年,你会慢慢忘了我,遇到重新让你活下去的意义。” “君羽墨轲,新年快乐。” 说罢,正要准备离去,刚转身手就被人紧紧攥住。 “九儿......” 躺在床上醉得一塌糊涂的君羽墨轲突然睁开眼,迷离的眼神直勾勾地注视着九歌,一副完全没有意识仅凭本能的样子,即使是这样的他,九歌也能从他脸上中读出一种名为落寞而悲伤的感情。 “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我好想你,”一阵大力的拉扯,天翻地覆,君羽墨轲突然起身,直接将九歌压在了身下,迷离的眼神里七分醉意三分痴缠。 “九儿......” 他凝望着她,颤抖着手,捧起她的脸,狠狠吻上她的唇,辗转反侧之间,道不尽的相思与绝望,眷恋不已的深情与数不清的无可奈何。 九歌有那么一瞬的呆滞,不知作何表情,只能睁大眼睛与君羽墨轲对视。唇上的突如其来的刺痛唤醒了她的理智,清丽的容颜上有决绝一闪而过。 很快,他的吻顿在她的唇边,贴着她的脸,落在耳侧。 一切平静了,仿佛天地都静止了般,君羽墨轲再度陷入沉睡。 九歌失神地望着床顶,半晌,手从君羽墨轲后颈项上离开,从他身下缓缓挪出来,站在床边,重新帮他盖好被子,再静静地端详他一会,转身离去。 茅屋外,夜亭和林崖吹着山风,远远地站在篱笆外,二人时不时会回头望一眼茅屋,却十分默契的不靠近。 没过多久,见门窗上映出一个人影,二人心中一沉,赶紧回到院中。 木门被打开,九歌从里出来,看了眼院中二人,声色无波道:“契风崖下有一座山谷,在泗水峡另一侧。山谷与世隔绝,谷中无生禽,无人烟,四面峭壁奇险,壁面光滑,任是轻功绝顶也不能上。” 二人惊奇地互视一眼,不明所以地问:“郁小姐的意思是?” “务必阻止他下去!”九歌定定地看着他们两,神色冷绝道:“若不能阻止,便想办法下去救人。” “郁小姐坠崖后便是落入此谷吗?主子可知?”林崖满脸震惊地问。 见九歌未语,夜亭心中一动,道:“郁小姐见谅,主子想做的事并非我等所能阻止。契风崖山高万丈,若那山谷真如您所说般奇险,以主子现在的功力,能否安然下到谷底都是未知,怕是只能您亲自劝阻。” 九歌眸光微凝,猛然想起花非叶在皇宫门口说过的那番话。 几个月前她离开王府后,确实感觉到功力大有精进,若君羽墨轲当真将武功传给她了,那他下去必死无疑。 略加沉吟,九歌望了眼夜色,下定决心回到屋内。 木门没关,夜亭和林崖均感诧异,二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跟着进到屋内。 屋内,只见九歌扶起昏迷不醒的君羽墨轲,坐在他身前,以内功抬起他双臂,双掌齐发力,与之掌掌相合。 她在给主子传功! 夜亭林崖二人惊愕,开口想阻止又有些犹豫,站在主子的角度必然不希望郁小姐将功力还给他。 但站在下属的角度,如果主子已经知道郁小姐坠崖后的事,必定会亲下谷底一探究竟,那么高的悬崖,若无轻功傍身,先不说能不能找到郁小姐说的山谷,就算成功找到,不死也伤。 “郁小姐,你若真为主子着想,不如就留下来,哪怕是亲口告诉他也好,你的话他一定听。”夜亭的视线在九歌和君羽墨轲身上停留良久,不由出声劝道。 九歌未理,脸色愈显苍白,额间有冷汗渗出,随着功力一点点地从体内流失,她隐隐感觉到,沉寂许久的荆棘毒又将有发作的迹象。 一旁的夜亭和林崖神色凝重,他们只知道九歌在将自身功力传给君羽墨轲,却不知道九歌身中奇毒,没有浑厚的内功压制,血液里的双毒将会再次蔓延全身,侵入五脏六腑,加快五脏衰竭的速度。 一股尖锐的剧痛从丹田侵袭开来,传遍四肢百骸,一根根青筋凸爆而起,仿佛正欲破体而出。 九歌咬紧牙关,强忍住这股熟悉的痛楚,待到觉得差不多了,再继续便要超出身体的负荷时,才缓缓收手。 林崖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君羽墨轲,夜亭见九歌脸色奇差,忍不住担忧道:“郁小姐,你怎么样?” 九歌眉心紧锁,坐着调息良久,睁开眼时,眼前一阵阵发黑,熟悉的睡意上涌,她用残剩无几的内功压下这股睡意,起身下床,垂在身侧的手指有丝颤抖。 “这是修复内伤、补充内力的丹药,郁小姐请先服下。”林崖从怀里掏出一只药瓶,倒出两颗递给九歌,又给君羽墨轲喂下两颗。 九歌没有逞强,不管这药对自己是否有用,先服下再说。 “郁小姐,您这是何苦呢。”夜亭叹道,主子若知道今晚之事,他们又该挨罚了。 望着九歌惨白如纸的脸色,他苦口婆心地劝道:“属下看得出,您对主子并非无情,不如留下来吧,只有你才能劝住他。而且今后您若再有个三长两短,只怕主子也会想不开......” 九歌眼睫轻颤,心里的某根弦被狠狠的拨了一下,看着床上躺着一动不动的君羽墨轲,从怀里缓缓掏出一个红色锦囊。 这是今早楚翊尘给她的压岁钱,也是她收到的最后一件新年礼物,里面是块汉玉,是渊帝留给郁漓央的遗物。 默不作声地盯着锦囊上的花纹看了会,缓缓将汉玉取出,用随身携带的蝴蝶刀在背面的双勾纹上刻了一行字......接着再放进去,连同锦囊一起递给夜亭。 “将来他若做傻事,你们劝不住,便将这个交给他。记住,要等入夏后才能给,否则出了任何事,你自己看着办。”九歌眸色凌厉地看着二人,语气中略带警告。 林崖和夜亭又是一愣,前者惊疑地看着后者,后者则谨慎地收下,“是。” 九歌目光柔柔地看向君羽墨轲,低声道:“今夜之事,不必告诉他。今后他若问起我,”顿了顿,轻声道:“帮我转告他,好!” “......”二人一脸满然,却又不好过多询问,林崖疑惑问:“郁小姐为何不亲自告诉主子?” 九歌摇头,毅然退后两步,身形有些摇晃,步履亦不太稳。 两人见此,不免有些担忧,夜亭再次劝道:“天色已晚,下山多有不便,郁小姐不如等明日天亮后再行离开。” 九歌不再多言,缓步走到门边,最后一次回眸,再望一眼君羽墨轲,留下一句“照顾好他”,便直接融入了黑暗。 从今往后,江湖路远,多珍重! 第581章 孰离合兮何为 宣于祁觉得自己在这异世的最后一个年过得真是多姿多彩啊。 先是入乡习俗在大年初一给人上坟,接着又被人捏在手里做了把人质,当电灯泡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临到晚上还被人扔在荒郊野外,走不能走,留在原地喝西北风又不是他的风格。 也幸亏他没听九歌的话留在官道上傻等,不然等天明也等不到人。 九歌前脚刚走,宣于祁后脚就跟上去了。 回到酒馆时酒馆已经打了烊。 宣于祁是谁,打烊就算了吗?那是不可能的。 他让坠尘直接翻墙到后院,将店家从后院揪出来,得知九歌方才确实回来过,并且带君羽墨轲一起走了,于是让店家带路去了镇上唯一一家客栈。 客栈里也没找到人,宣于祁这才大发善心地把店家放回去过年了。 接着回到和九歌分散的官道上,仍然不见人影,眼看已经过了九歌每晚睡觉的时辰了,坠尘提议先回去,刘宅人手多,不如让楚翊尘帮忙找人。 宣于祁没答应,让楚翊尘找到君羽墨轲,那还得了! 仔细琢磨了下,宣于祁再次回到北邙山。 果不其然,九歌恰恰倒在了邙山脚下。适时天色昏暗,四野无人,幸亏坠尘眼尖发现地上躺着个黑影,不然马车非得从九歌身上碾过去不可。 好好的客栈不住,偏要睡在大马路上,这得多宽的心啊。 你死了不要紧,别害我呀。 将九歌抱上马车后,宣于祁狠狠地掐了掐九歌的脸出气,他倒了八辈子霉才会遇上这个天杀的,都替她收拾了多少次烂摊子。 天黑路不好走,古代又没路灯,坠尘凭借着超强的方向,一路摸黑,紧赶慢赶,等回到孟津差不多都丑时了。 因为是新年,刘宅门口挂着两盏大红灯笼,这么晚了,居然还有人在门口候着,看到黑夜中有马车缓缓驶来,其中一人赶紧进去禀报。 宣于祁刚把九歌抱下马车,便见楚翊尘匆匆忙忙地从里赶出来,“你们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回。” 宣于祁早就想好了措辞,抱着九歌边上台阶边道:“路上遇到一个故人,不好请他来刘宅,就去洛阳坐了坐。” “你们去洛阳了?”楚翊尘皱着眉道。虽然年关查得不严,但让漓儿只身去洛阳,多少还是有些隐患。早知道中午就和漓儿一起去了。 他伸手从宣于祁怀里接过九歌,见九歌睡着了并未觉得奇怪,可为何在红彤彤的灯火下,她脸色却呈现出一种几近透明的苍白。 “漓儿怎么了?”本来还想问是什么故人不能带到刘宅,可当看到九歌异常的肤色后,无关紧要的事瞬间抛到脑后了。 楚翊尘不问宣于祁还没发现,毕竟马车里一片漆黑,他对九歌又没啥想法,自然不会刻意去观察她的脸色,此时一看,果然有些异常。 “大概累的吧。”宣于祁不确定道。 他这话是有依据的,如果不是累了或者实在抵抗不了睡意,九歌怎么可能会毫无防备倒在路中间。 当然,这话他不可能对楚翊尘说。 大过年的把人家妹子拐出去,半夜方归不说,还让他妹子睡马路上差点被车碾,说出来不是找死么。 楚翊尘皱着眉,摸了摸九歌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冷,再去探她的鼻息,脸色蓦然一沉,抱紧九歌飞快地朝东厢奔去。 宣于祁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眼力还是有的,见楚翊尘神色骤变,当下也不废话,趁楚翊尘送九歌回房之际,果断去敲风兮音的门。 这么晚去打扰风兮音,本来还觉得冒昧,谁知刚站到他房外,连手都没抬起,门居然就已经开门 “......”看着乍然出现在眼前,衣饰整齐、眉目冷淡的风兮音,宣于祁一时忘了词,让风兮音抢先开口:“何事?” 不知是不是错觉,宣于祁隐约从这两个字中听到一股冷峭的意味,仿佛自己哪里得罪了他一样,连眼神都有种秋霜扫过的冰冷。 “好像出事了。”像是做了某种有愧于人的事,宣于祁悻悻的地指向九歌的房门,语气稍显不安。 风兮音冷眉轻拧,不再看他,抬步朝九歌房间走去。 刚到门口,里面迅速刮出一阵疾风,换做宣于祁肯定要被撞飞出去,然而风兮音只是悄然一侧身,门就那么小,狂风卷到门外时,他居然毫不受影响地进到屋里,从容的步伐连顿都没顿一下。 冲到门外的楚翊尘讶了一息,不可思议地回首,风兮音已坐在床前为九歌诊脉。 “漓儿怎么样?”惊讶归惊讶,但眼下任何事都没漓儿的病情重要,楚翊尘快步返回屋里,宣于祁紧随其后进来。 躺在床上的九歌双眸紧紧闭着,苍白的脸色有些发青,连嘴唇都呈现出一种不同寻常的乌紫。 风兮音沉了眉,运功在九歌体内游走一周,平静无波的神色陡然一僵,旋即起身立于床前,屏息凝神,拂掌至九歌面门,在宣于祁和楚翊尘注视下,一抹淡淡的清辉,汇聚在风兮音掌心,形成一股精纯的气流,缓缓注入九歌眉心。 “他在做什么?”宣于祁最擅察言观色,在风兮音替九歌诊脉时,便察觉他神色有异,心知情况不妙。 九歌是他带出去的,回来却是一副情况危急的模样,虽不明情况,但无论如何他都逃不了干系。 “应该是在给漓儿输送内力。”楚翊尘是习武之人,自然要看得明白些,再看一下漓儿发青的脸色和乌紫的嘴唇,便知为何要给她输送内力。 “我们先出去,以免影响风兄运功。”楚翊尘转眸望了眼宣于祁,按下心中的疑问,抬步朝门外走去。 房门关上,楚翊尘定定地看着宣于祁,问:“祁兄,到底发生了何时,为何好端端的,漓儿体内的毒素会突然发作?” “毒素发作?!”宣于祁震惊,随即又恍然,眨眨眼,一脸茫然地回忆道:“没发生什么呀。”就坐着聊了会天,吵了一架,最多再有点情绪上的起伏,这也能影响毒素发作? “那你们今天见了谁?漓儿有没有跟人动武?”楚翊尘沉沉地看着他,星眸里尽是质疑。 宣于祁犹豫了一下,不确定道:“没有吧。” 他在的时候没有,后来发生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祁兄!”见宣于祁一直在避重就轻,楚翊尘忍不住斥道,“楚某是见漓儿信你才直面相问,你若不肯说楚某只好派人去查了。” 虽说辛安镇不是楚天盟的势力范围,但也就在北邙山脚下,倘若楚翊尘真派人去查的话必定能查出个所以然。 “好吧。楚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祁也不好再隐瞒了。”宣于祁叹了口气,坦言道:“我们今天见的人是肃清候世子花非叶,花世子虽不在朝中,但和君羽皇室关系深厚,祁与他有点交情,可又担心泄露楚兄踪迹,便带他去了洛阳。” 楚翊尘对花非叶的印象不深,记忆中并未与此人打过招呼,却隐隐听过这个名字,想了想,寻不出宣于祁这番话中的漏洞,便半信半疑地问:“此人与漓儿有何关系?” “没什么关系,认识而已。”宣于祁看了他一眼,神色如常不起波澜,“不过他是君羽墨轲的心腹,见九歌是为了给君羽墨轲传话。” 楚翊尘眉峰一跳,目光烈烈地盯着宣于祁,“所以你就派人回来接漓儿?!” 宣于祁叹,“毕竟相识一场,他几番恳求,祁实在不忍拒绝。” 楚翊尘恨恨地瞪着宣于祁,极力忍住一拳砸过去的冲动,咬紧牙根,“他都和漓儿说了什么!!” 宣于祁再次叹气,十分惭愧道:“此乃他人隐私,花世子不希望祁在场,祁便不好强留。” 言外之意,他什么都没听到。 楚翊尘气得越发地想揍他一顿,怒视宣于祁良久,素来正直的他居然也会开讽刺,“想不到祁兄还是个正人君子。” 宣于祁一脸受之有愧,“楚兄谬赞,不敢当,不敢当。” 楚翊尘终究不是个会开玩笑的人,见宣于祁打蛇随棒上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指骨攥的咯吱咯吱地响,下不去手只好厉声警告道:“楚某作为兄长,便有义务保护漓儿不受伤害。漓儿先前遇人不淑,遭逢大难,那是我之责。祁兄今后再遇到类似之事,还望莫要擅自做主,倘若漓儿再有个意外,休怪楚某不讲情面。” 最后一句话说的极重,语气萧肃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宣于祁眼眸轻抬,静默地看了楚翊尘片刻,唇角忽弯,笑容得体,“有劳楚兄提醒,祁谨记。” 约莫半柱香后,九歌的房门打开,风兮音从里出来,俊冷的容颜不见异样,眼底却隐有一丝疲惫。 不知是不是今夜的月色太明,清辉洒在他身上,使他鬓边的白发愈发的显眼,如雪映梨花,缥缈冰寒。 “风兄!”楚翊尘朝屋里望了眼,有些心急如焚地问,“漓儿怎么样,还好吗?” 风兮音恍若未闻,目色沉冷地看向宣于祁,出言便让楚翊尘惊骇交加,“她功力为何散了一半?” 宣于祁一愣,张口就想反问,话到嘴边又咽了回来,心有猜疑,不便直言,遂惶惑不解道:“我并非一直和她在一起,她和......她离开过一阵,我找到她时她已经睡了。” 风兮音眸色深暗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背对二人,将自己藏入黑夜中,所有的情绪,都葬在那无边无际的暗影中。 “她体内的毒素原本十分稳定,虽会侵蚀五脏六腑,但因为有内功压制,侵蚀速度缓慢。而今功力衰退,被压制的毒素便如洪水决堤般涌出,在她体内肆虐近两个时辰……现已压制,在此前吞噬的寿数却不可挽回。” 楚翊尘如遭五雷轰顶,脸色惊得煞白,一呆住了。 宣于祁虽然也震惊,但多少还有些理智,“她以前功力也时有时无,为何没事......?” 风兮音道:“常人内功都汇聚在气海里,她身体不同常人,运功过猛时,功力会融入奇经八脉与毒素抗衡,等毒素稳定后再慢慢汇入气海。” 说到此处,眸光凝了凝,淡漠的语气有几分微不可查的凄凉,“每逢这个时期,便如重新洗骨伐髓般痛苦难忍,这期间......也是毒素肆虐最疯狂的时期。” 宣于祁愣了愣,喃喃道:“怪不得她每次失去武功后,清醒的时间也会变少。” “今夜之后,又将和以前一样,她会睡得越来越久。”风兮音仰首望着空洞的黑夜,神色始终很平静,无一点波动,似乎已超然世外,世间的任何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都与他再无关系。 “就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治吗?!”楚翊尘眼光紧紧锁在风兮音身上,心头痛苦难言,却又忍不住期翼,“比如将楚某这一身功力渡给漓儿?或者以血换血?哪怕是以命换命!只要能救漓儿,楚某愿不惜一切代价!” 风兮音没有回头,楚翊尘看不清他的神色,冷风中,仿佛响起一声悲戚的轻笑,声音低的几不可闻,宛如凛冬的飘雪,漫不经心地掠过风影,无声碎落一地。 楚翊尘再想追问时,那抹孤寂的背影已悄然地融入黑夜。 固人命兮有当,孰离合兮……何为? 他只是一介凡人,这世上很多事,他都无能为力。 第582章 鬼神怪力 九歌病情加重后的症状十分明显,除了比以前更能睡些,精神也萎靡了不少。 蓝珊和她说话时,她经常会走神,并非有意,而是她的脑袋总是感觉有些昏昏沉沉的,想一件事往往要回忆好久才能想起来,而且经常坐着坐着就开始犯困打瞌睡,别人一靠近,又瞬间被惊醒。 如此明显的症状,楚翊尘就算有心想瞒也瞒不住,蓝珊终于还是知道了真相——九歌时日无多。 初闻这个惊天噩耗,她和楚翊尘一样,说什么都不相信。 他们和世人一样,把风兮音当神了。觉得就算不能真的起死回生,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风神医都有办法将其从鬼门关拉回来。 在楚翊尘几次追问都无果的情况下,蓝珊心里依然抱着一线希望,以为风兮音只是暂时没有想到,或是想到了但因为是禁忌之法不到最后关头不敢使用...... 人在陷入绝境后总是喜欢自欺欺人,蓝珊和楚翊尘也不例外。那种失去心爱之人的悲痛和无望,他们切身经历过一次,这辈子再也不愿承受第二次。 风神医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定然也是如此,他一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漓儿再死一次,他会有办法救漓儿的。 刘宅就这么大,楚翊尘无心隐瞒,九歌身中双毒之事很快就传开了,原本热闹喜庆的新年,一夜之间变得沉重而又小心翼翼。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盟主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妹妹,那个不知经历了什么才捡回一条命的漓儿公主,刚从地狱里爬出来,老天爷却不肯让她在人间久留。 大家怕九歌难过,明面上都没有提这件事,蓝珊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压下满腔的哀痛和怜惜,面上带着笑,尽可能地维持着过年的气氛。 直到初十那天,九歌体内毒素突然发作,和几个月前离开王府时的情形一样,早上醒来时五脏六腑像是移位了般,绞痛无比。 灵魂和肉体仿佛被分离了,除了痛,她无任何知觉。死生徘徊之际,她被什么东西给弄晕了,又因为凌迟碎骨之痛,活活痛醒了...... 下一瞬,几乎是数十枚金针齐发,精准轻快地锁住了她周身三十六处大穴,体内四处乱窜的气血逐渐被压下,当经脉里流窜的真气一点点地汇聚到丹田时,一股无形的精纯之气自她体内激荡开来,宛如浪潮般席卷整个房间。 屋内楚翊尘面不改色地抵住了,站在门口的宣于祁却被震退出去,正在行针的风兮音只来得及运功稳住她体内的银针,强横的威压扑面时,他眉峰微动,长发被拂起,飘落后挡住了轻抿的唇角。 半柱香后,风兮音收了针,刚走到一旁,九歌仿佛脱力般猛然往后一栽,楚翊尘一个箭步上前扶住,见九歌还没醒,忍不住问道:“风兄,漓儿怎么了?” 自从初一夜九歌体内毒素发作后,他便派人日夜守在东厢,今早天还没亮,九歌出事的消息就传来了。 他匆忙赶来时就见风兮音在给漓儿施针,反观漓儿面呈狞色,脖颈上青筋暴起,仿佛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初一夜毒发时都不见她露异色,这会儿突如其来的惊变怎能让人不心慌! 风兮音行针时不好相扰,现已收针,楚翊尘便顾不得那么多了,“难道那该死的双毒又发作了?不是昨天还好好的吗,这几日也没做什么,怎么会突然发作?!” 风兮音并未立刻回答,而是从怀里拿出一瓶透明的药水,浅浅地淋在金针上,待金针全部浸润后,再一支支地放回针囊,不疾不徐的动作让人看得心中焦急难安。 楚翊尘望向宣于祁,希望他能帮忙说点什么,宣于祁扶稳了门框,望了眼倒在楚翊尘怀里不省人事的九歌,定了定神,心有余悸道:“大概是武功恢复了吧。” 九歌武功时有时无的事,虽然没有和他说,但相处这么长时间,他多少也能猜到些。 “漓儿失去过武功?”楚翊尘盯紧宣于祁,面上弥漫着浓浓的讶色。转而又望向风兮音,风兮音神色无波,显然是知道并默认了宣于祁的话。 “她怎么会失去......”话没说完,猛然想起宣于祁曾问过风兮音类似的问题。 漓儿运功过猛会导致真气四散到奇经八脉与毒素抗衡,等毒素稳定后再重新汇入丹田。 可是真气汇入丹田应该是个痛快淋漓的过程,为何漓儿这么痛苦? 像是猜到了楚翊尘要问什么,风兮音整理好针囊,放回药箱,声色沉缓似有几分沙哑,“真气回归丹田时,毒素也会随真气流动侵蚀她的生机,腐蚀她的内脏。” 这个过程,岂止是痛不欲生。 “那、那该如何?”楚翊尘听得心头大骇,呆了片刻,再次将希望放在风兮音身上。 风兮音浅浅望了眼床上面如纸色的女子,清隽的容颜如天山顶千年不化的积雪,渺渺茫茫,“最多还有两个月。” “什么......意思?” 风兮音垂眸,拎起药箱朝门外走去,路过宣于祁身边时,留下一句令人震惊的话。 “我会保她活过三月中旬。” 清冷的声音坚定而隐忍, 短短一句话,让楚翊尘蓦然觉得四周万物静止,呆若木鸡了半晌,回神时风兮音已离去多时,速将放下九歌,怔然望向宣于祁,“他什么意思?” 宣于祁凝眸,思忖着要不要告诉楚翊尘哪些匪夷所思之事。 楚翊尘没给他时间考虑,疾步追出屋外去找风兮音。风兮音已回房,他没有敲门,直接冲了进去。 “真是急性子。”宣于祁不觉得风兮音会告诉他那些事,漫不经心地吐槽了一句,正准备帮九歌把门关上,屋内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声,探头一看,九歌醒了。 “楚翊尘都为你急炸了,你倒好,痛的时候痛不醒,睡的时候睡不醒。”此时九歌身上只穿一件中衣,宣于祁干脆没进屋,站在门口凉凉讽刺了她一句,转身到庭院里等。 才走开几步,便见楚翊尘从风兮音房间疾步出来,并匆匆忙忙地朝他走来,人还没到近前,就火急火燎地问:“祁兄,你知道什么?” “楚兄是指?”尽管心中有数,宣于祁还是反问了一句。 “三月中旬!”楚翊尘定定地看着宣于祁,神色又是焦急又是忧虑。 宣于祁默了默,像是在等什么,没一会儿,九歌从屋内出来,望了眼庭中二人,又看了看最里侧的那间厢房,低声道:“进来说吧。” 见九歌醒了,楚翊尘暂把其他事丢一旁,连忙命人将早膳端过来,早膳上桌后,蓝珊也来了。 “来的刚好,正好一起说了。”在和九歌达成一致后,宣于祁将他和九歌离奇的故事简短地说了一遍。 像是在茶楼里听说书一般,不仅匪夷所思,更让楚翊尘觉得宣于祁压根就是在胡说八道,“你在说什么?什么叫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蓝珊也是一脸茫然,“世界和时空是何意?还有穿什么......祁公子,抱歉,我虽能听懂你的话,但不明白你的意思。” “......”宣于祁汗颜,同样是古人,为毛风兮音能听懂? 他没想到的事,蓝珊楚翊尘之所以听不懂,是因为他们从小所接受的教育不一样。 风兮音生于江湖,自小学习的是五行医术,奇门八卦,对星象地理这么东西研究的比他和九歌两个现代人还透彻,什么奇闻怪谈没听过。 而蓝珊和楚翊尘一个是当朝皇室一个是前朝皇室,从小读的是经史子集,诗书雅赋。五行阴阳术这种东西放在任何一个贵胄世家都会被称之为歪门邪道,就连当初九歌和君羽墨轲隐晦地提起此事时,君羽墨轲都让她别胡思乱想,说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 楚翊尘和蓝珊就更不能理解这些有悖世间常道之事了。 “不懂没关系,”九歌看着楚翊尘和蓝珊道:“哥,嫂子,你们放心,我不会死的,离开这里我会在另外一个地方继续活着。” “漓儿......”楚翊尘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蓝珊嘴巴张了张,没说什么,脸上却不自觉地露出哀色。 九歌一看就知道他们误会了,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解释。 宣于祁想了想,替九歌解释道:“楚兄,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九歌口中的另一个地方也是祁的故乡,我会和她一同前往。”末了,又补充道:“你们总不能以为我会为了九歌自寻死路吧。” 虽说他和九歌关系好,但绝对没好到为她殉情的地步。 楚翊尘和蓝珊面面相觑,总感觉方才那些怪谈都是九歌胡诌出来为了安慰他们的,可看宣于祁截然坚决的神情又不像虚言。 到底是怎么回事? 夫妇二人虽然对宣于祁所言持以怀疑,但这般离奇之事信不信是一回事,两人都知道是不能外传,即使是信任的人也不能说。人多口杂,谁知道最后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他们没有对刘宅其他人说,只是在半夜谈起时,既觉得荒谬又忍不住去相信。楚翊尘左思右想,决定找风兮音求证。 以风兮音的性情,如若不是事实,他不可能帮人圆谎。谁知风兮音却对此事缄口不言,不仅此事,他仿佛又成了那个对世间万物都漠不关心的神仙医师,除非九歌毒素发作或身体不适,否则也不与她多言。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而宣于祁之所以决定告诉楚翊尘,无非是希望三月前,他们能顺利到达京郊水云山。 没一个适当的理由,以楚翊尘对九歌的看重,不可能让她离开孟津。至于楚翊尘信不信、信了会有什么反应,就不关他的事了。 任何会影响到他回去的因素,都要被扼杀。但凡想阻止他回去的人和事,都要提前清理干净。 第583章 倾情生辰 根据先前演算,星象异变会发生在三月初八的晚上,从孟津到京城,正常需要大半个月的行程,为了防止路上生变耽误行程,并且还要留出充裕的时间给风兮音测算具体方位,宣于祁提议过完元宵就启程。 可正月十七就是倾情的生辰,再急也不差这么两天,经过蓝珊几番劝说挽留,九歌决定等倾情过完生辰再上路。 其实真正算下来,离启程的日子也没几天了,然而就在这期间,倾情还闹出一个笑话。 倾情人小不懂事,虽然九歌早就把从天山捉回来的白鹿送给她了,但不知道为何,白鹿特别黏风兮音,九歌每次把它拎走,没多久它又会自己窜回来。一来二去九歌便懒得管了,于是白鹿继续在东厢住下。 倾情喜欢这外形独特的小兽,经常会在东厢里和白鹿玩儿,有天下午太阳已经落山了,院子里灰蒙蒙的,到处乱窜的白鹿突然闯进了九歌的房间,彼时九歌精神不济,正躺在床上休息,本不欲睁眼,听有东西进来,多年养成的警觉促使她从床上起身。 刚坐起,房门又被人推开一小截,倾情探头探脑地钻进来,眼睛滴溜溜地在屋内张望着,一不小心对上九歌的视线,整个人一僵,再看清她此时此刻的模样,吓得身子连往后缩,脚背门槛绊倒,‘砰’地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惊慌交错之下,立马哇哇大哭起来。 九歌不解她为何会哭,扫了眼趴在床沿下的白鹿,伸手将白鹿拎起,掐着它的后颈起身走到门口,准备还给倾情。 谁知她一动,倾情哭的更凶。 尤其是见白鹿在她手中又是挣扎又是嗷嗷叫时,小脸吓得惨白,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啊,九歌都怀疑她马上要岔气晕过去了。 最先赶来的是风兮音,紧随其后的是宣于祁。 风兮音看了眼坐在门口哇哇大哭的倾情,又看了看屋内披头散发茫然无措的九歌,微微皱眉。 宣于祁比风兮音要有同情心,赶来后见倾情坐在地上大哭,连忙将她抱起来,毕竟正月的地板坐着可没多舒服。 小家伙平时跟他也没见多亲厚,这会儿居然像见了亲爹亲娘般,一头栽在他怀里,两只小手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襟,掰都掰不开。 哪怕是这样,哭声还不止,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往宣于祁身上抹,宣于祁既嫌弃又无奈。 “怎么哭的这么凶?”九歌感到十分不解,正要靠近,宣于祁让她离远点,顺手指着屋中的铜镜,让她过去照照。 九歌走到镜前,只见镜中女子一身白色中衣,由于刚睡醒,长发披散,遮住了半边脸,尖瘦的脸衬得眼睛格外大,瞳孔漆黑,没什么神采,加上黄昏将近,屋内视线昏暗,肤色显得分外苍白,身上也没多少生气,乍一看,连她自己都感觉心脏咯噔一下漏跳半拍。 刚才倾情看过来时,她也正直勾勾地盯着倾情,接着又不顾白鹿挣扎,揪住它的后颈不放,给小家伙的冲击可想而知。 东厢的动静很快就传到主院了,蓝珊和楚翊尘匆匆赶来,宣于祁浑身解数都哄不住的倾情很快被她娘亲哄好了,却说什么也不愿在东厢多待,指着九歌的房间一个劲儿的说“鬼,有鬼。” 虽说童言无忌,但九歌还是受到不小的打击,原本不太在乎形象的她,在这之后也开始梳妆挽发。 倾情这一吓居然还吓病了,三四天都没再出现在东厢,九歌觉得十分过意不去,让宣于祁帮她想个办法哄哄这只小奶娃。 宣于祁才不干呢,又不是他吓哭的,关他屁事。 终于到了正月十七倾情生日这天,蓝珊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居然说动倾情,让她在九歌醒来之后,为那日的童言无忌道歉。 小家伙进东厢时,还抓着娘亲的衣袖一步三迟疑,等进东厢看到九歌后,担心受怕了一早上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娘亲说得对,姑姑不是鬼,原来姑姑长这样。 今日的九歌换了身装束,一身湖蓝长裙,外披雪白轻裘,尖尖瘦瘦的脸上略施脂粉,稍显气色,脚踩白色锦靴,高高的领口遮住了细白的颈脖,长发高挽,斜插着一支白玉梅花发簪,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极了。 小倾情昂起头来,睁大眼睛细看,好一会儿才稚声问道:“你是姑姑吗?” 九歌摸着她头顶的双丫髻柔声,歪头反问:“不然呢?” 倾情眨眨眼,盯着九歌看了半晌,没明白为什么姑姑长得还是和以前一样,跟祠堂的祖母画像像极了,可感觉却和以前完全不同。 小孩子不会察言观色,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倾情抿抿小嘴,突然拉着蓝珊的衣袖,指着九歌说,“娘亲,你看,姑姑好漂亮。” “是呀,姑姑一直都很漂亮。”蓝珊轻笑,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个画面,寂静的小院中,一名女子唇角含笑,坐在树上倚枝而眠。 以前的她,便是如此,潇洒自信,意气风发。 饶是宣于祁看到九歌时,都忍不住唏嘘感慨,“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你人模人样一回。” 九歌笑,“明日就走了,我要让倾情知道,她姑姑长什么样。” 今天有南风,墙外的树叶吹得沙沙作响,庭中梨树开花了,梨花落了满庭。 风兮音出来时,就看到九歌站在梨树下,落英缤纷中,她回头笑睨着身后的宣于祁,笑容恣意,云淡风轻。 仿佛一切都未变,她,还是那个她,远远望过去,就如白云出岫,翩然乘风。 “今日可好些?” 听到身后的声音,宣于祁回头,见风兮音面色清冷地走近,目光浅浅地落在九歌的脸上,心中不禁感叹。 难得啊,关了自己几天的风兮音居然会出来,还主动找人说话。 九歌淡淡一笑,道:“还好。” 风兮音眸色微动,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良久,轻点了下头,“走吧。” “去哪?” “生辰宴。” 倾情三岁生辰,楚翊尘为她小摆了一个宴席。 来参宴的不仅仅只是刘宅的人,还有孟津镇上其他前朝遗臣,还有像千机阁阁主龙原这样信得过的江湖好友也都在邀请之列。 九歌来时,宾朋早已落座,如果只是她一个人或者和宣于祁两个人,不管什么时候来,估计都不会引起什么轰动,顶多楚翊尘介绍一下,大家寒暄两句就各自聊自己的去了。 然而,风兮音就不一样了,他一出现,整个花厅都安静了。 白衣纤尘不染,容颜绝色倾城,一派霜雪清风之姿,除了隐逸于梅林的琅琊谷风神医,世间谁能有此真颜色。 楚翊尘也十分意外,倾情生辰他自然会邀请住在府里风兮音,但没想到风兮音居然会来。 正如宣于祁所想,风兮音主动和别人说句话都难得,更何况出现在这等人多糟乱的场合。 惊讶归惊讶,总归是件好事,楚翊尘连忙让人在主桌加了张椅子,安排风兮音同自己、蓝珊、九歌、宣于祁还有今日的小寿星倾情同桌。 江湖人的宴会别想多有秩序,宴席上,大家排了长队想敬风兮音酒,但都被宣于祁挡了去。 宣于祁在江湖上的名声虽不如风兮音那么显著,但好歹也跻身当年的天下四公子,更重要的是,他应酬和寒暄能力非常人所能及,很快就和接憧而来的各路宾客打成一片。 尽管如此,仍有几个不死心的江湖侠友想上来和风兮音套近乎,不出意外,都碰到冷钉子,虽说面上有点过意不去,但能来参加这场宴会的人,和楚翊尘的交情自是毋庸置疑,没人会去闹场,风神医不肯赏脸再找别人喝酒便是了,那里不是还有一个祁公子么。 九歌瞅着在那迎送往来的宣于祁,觉得这货十分反常,向来无利不起早的他,会好心帮别人挡酒?有什么企图吧。 宴席结束后,宾客渐渐散去,倾情这个贪心小家伙,收了一屋子的礼物还不知足,居然还跑来找九歌和宣于祁讨礼物,连风兮音都被她揪住了。 “姑父姑父,我的生辰礼物呢?”倾情仰着小脑袋,眼巴巴地望着风兮音,黑溜溜的眼里全是渴求,让人不忍拒绝。 宣于祁正在喝茶解酒,一声‘姑父’听的他手一抖,茶水差点喝进鼻子里,喉咙里的茶也忍不住上涌,呛得他连连咳嗽。 九歌面无表情地抬眸,冷冷扫了他一眼,沉吟片刻,转头去看风兮音。 风兮音低垂着眉目,静静地看着摊在身前的小手,不言也未动。 宣于祁放下茶杯,笑着朝倾情招招手,倾情以为祁哥哥要给自己礼物,连忙跑过来,宣于祁摸着她的脑袋问,“倾情可知姑父是何意?” “知道。”倾情重重点头,看着九歌道:“就是姑姑的夫君。” 宣于祁眉梢一挑,忽略射在身上的那抹视线,低声笑问:“那你可知夫君是何意?” 倾情抿了抿小嘴,摇头。 宣于祁瞟了眼九歌,九歌一脸警告。宣于祁不理,指着风兮音,满面堆笑地又问:“谁告诉倾情他是你姑父呀?” 倾情想了想,道:“龙叔叔说的。” “哦?他怎么说的?” “龙叔叔问爹爹,漂亮哥哥为什么会在我们家,爹爹说,他来为姑姑治病,龙叔叔就说,漂亮哥哥对姑姑真好,然后龙叔叔告诉我,想要找漂亮哥哥要礼物,叫他姑父他一定会给。” 这么长的一段话,小家伙说起来居然一点都不含糊,小眼睛一会盯着风兮音看,一会盯着九歌,最后落在宣于祁身上,满脸稚气道:“祁哥哥有礼物给倾情吗?” 宣于祁眸光微动,从怀里掏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美玉,九歌见过那块玉,是当初在坞城时,宣于祁准备送她但被君羽墨轲挡回去的那块,据说可以号令他名下全部商铺,也可以随意调动当地名楼的所有势力。 “这个喜欢吗?”宣于祁看着倾情,笑着问。 倾情人小却非常识货,眼睛登时一亮,伸手就想去抓,宣于祁却没立刻给她,而是轻声道:“送你可以,不过你要答应祁哥哥一件事。” 倾情仰头看着他,脸上懵懵懂懂,“送人生日礼物还要提要求吗?” 宣于祁嘴角抽搐了一下,抬眼望向庭中另外两人,这下轮到别人看他的笑话了。 九歌靠在亭柱上,双手抱臂,好整以暇。 风兮音安然若素地坐在亭中,神色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像是也好奇他会提什么要求。 宣于祁笑了一下,把倾情抱放在膝上,轻声询问:“祖父祖母葬在哪里你知道吗?” 倾情认真点头,“知道,祖父祖母在北邙山上,爹爹经常带我去。” “好。”宣于祁握住她的小手,将玉放在她手心,然后翻到背面,指着刻在玉背面的两个字,道:“这两个字认识吗?” 倾情定定看了会,茫然摇头。 “不认识没关系,祁哥哥教你。”宣于祁道:“这两个字念‘无双’,下面这个子是‘天下无双’的‘双’。在北邙山你祖父祖母的陵墓旁边,有两座矮坟,其中一座坟墓的石碑上,就刻着这个字。除了这个‘双’字,还有另一个字,念‘思’。‘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思’” 倾情眨眨眼,将两个字组合在一起,认真想了想,疑惑道:“是‘双思’吗?” 宣于祁摇头,轻声道:“是‘思双’。” 顿了会,唇边浮出一抹淡笑,凝视着倾情道:“那座坟葬的是你姑姑的好朋友,无双姨,你收了这块玉,玉上又有无双姨的名字,所以答应祁哥哥,以后爹爹带你去祭拜祖父祖母时,也去给无双姨磕个头好吗?” 倾情懵懂地看了眼手中晶莹透剔的玉,又看了看宣于祁,伸手把玉还回去,心情低落道:“爹爹说答应别人的事就一定要做到,如果我收了祁哥哥的礼物,就说明答应了祁哥哥,可是,我怕我忘了。” 宣于祁一怔,道:“玉上刻了无双姨的名字,你带在身上,时不时拿出来看看就会记得了。” 倾情两条弯弯的淡眉拧成了小疙瘩,看着手中的玉,想收下又怕失信于祁哥哥。 站在一旁的九歌突然走上前,蹲在倾情身前,柔着问:“倾情会一直记得姑姑吗?” 倾情睁大眼睛看着九歌,郑重点头,“娘亲总是和我念叨姑姑,姑姑又和祠堂里画像上的祖母长得一模一样,就算不见姑姑,倾情也肯定会记得姑姑。” 九歌轻笑,“姑姑最好的朋友就是无双姨,今后你想到姑姑时,再想想姑姑最好的朋友,就会记得祁哥哥交代你的事了。” “是哦。”倾情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仰头看看宣于祁,甜甜笑道:“谢谢祁哥哥。”接着高兴的将玉佩收下,如获至宝般放进娘亲给她做荷包里。 宣于祁的礼物手下后,却忘了找九歌要礼物,而是疑惑地问了一句,“无双姨是姑姑最好的朋友,是不是就和姑姑一般大?姑姑还这年轻,无双姨为什么会死呢?” 九歌怔了怔,半晌无言。 宣于祁隐去眼底地伤痛,轻声对倾情道:“因为她很傻。” 倾情歪头,半懂不懂地看着宣于祁,突然十分委屈道:“娘亲也经常说我是个傻孩子。” 九歌默然看了宣于祁一眼,帮倾情理了理她胸前有些歪扭的衣领,然后从怀里拿出了一块轻薄的木匣给她,道:“这个东西叫罗盘,里面这跟针会永远指着南方,所以也叫指南针。你先留着,等以后长大了,行走江湖时就会用到。” 倾情看着姑姑递过来的东西,四四方方呆头呆脑的,还有等长大后才能用到,心里十分嫌弃,却不能说不要,因为如果让姑姑不高兴了,娘亲肯定又要念她。 没办法,有总比没有强。 倾情伸手接过,低声道:“谢谢姑姑。” 祁哥哥和姑姑都送了礼物,那漂亮哥哥呢,她都叫他‘姑父’了。 倾情巴巴地望着风兮音,风兮音淡淡扫她一眼,扯下腰间系的一只香囊,递给倾情,“这里面装有麝香,你随身携带一个月,白鹿会认你为主。” 九歌一怔,转头望向风兮音,难怪她抓来的白鹿却对风兮音情有独钟,原来他身上佩戴的麝香。普通麝香应该没用,估计是雄性白鹿的麝香,可抓捕白鹿时并未看到雄鹿,他什么时候弄到手的? 倾情最喜欢九歌的一点,就是九歌送了她一只超可爱的白鹿,对姑姑送的那只白鹿她一直都非常喜爱,可白鹿却一直对她爱搭不理,此时听说白鹿会认她为主,顿时喜形于色,连忙从宣于祁身上跳下去,乐滋滋地上前收下。 不过,还没她开口说谢谢,漂亮哥哥居然就走了。 她的生辰礼物还没给呢! 龙叔叔坏蛋。 第584章 亲王腰牌 说来也巧,倾情生辰在正月十七,九歌生辰......准确的说应该是郁漓央的生辰在二月初七,姑侄二人相差不到一个月。 蓝珊借着这个理由想再留九歌一些时日,希望她能在刘宅过往生辰再走,甚至将死去的渊帝和蓝皇后都给搬出来了。 九歌虽然对那对死去的父母没多少感情,但经不住蓝珊的劝说,就在她犹豫不决之时,宣于祁万般无奈地站出来了。 他先把九歌狠狠地损了一顿,然后又和楚翊尘夫妇说明利害。 一个月时间虽然有可能从孟津赶到京城,可万一没赶上呢?没赶上九歌便错过了最后的生机,这是谁都不愿看到的。 如此这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楚翊尘夫妇动摇了。这样还不够,最后宣于祁又跑去风兮音面前高谈阔论一番。 和对楚翊尘夫妇的劝解不同,他找上风兮音,先是问九歌的病情,接着引申到他们那个世界的医术,然后再大谈科技如何如何的先进,接着又聊到风兮音感兴趣的音律,最后再一针见血的指出“刘宅事已了,风兄素来喜静,何不早日启程?” 他们都知道,从某种意义上讲,郁漓央的生辰并非九歌的生辰,若是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寿宴而耽误回去的时辰,那才叫人后悔莫及。 宣于祁的来意风兮音明白,从一开始来孟津就不是他本意,能留这么久无非是因为那人的病情,而蓝珊那边......真的只是为了一个生辰吗?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的身体状况,蓝珊这样拖着无非是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可笑!他又何尝不是把希望放在眼前之人身上。 风兮音抬眸看着宣于祁,宣于祁也正定定地看着他,眼中的急切毫无遮掩,面上的期待不容忽视,那是一种在外漂泊多年的游子对故土的渴望。 悬崖的对边就是家乡了,而他是那个搭桥人。 “明日启程。” 这是风兮音给宣于祁的答复,也是宣于祁侃侃而谈一下午,得到的唯一一句话。对宣于祁而言,有这四个字便足够了。 浮生将风兮音的决定告诉楚翊尘,楚翊尘就是再不放心,蓝珊再不舍,也没理由继续挽留了。 翌日清晨,刘宅门口马车整装待发,吃完早饭后就该启程上路了。 蓝珊拉着九歌的手,似乎有嘱咐不完的话,倾情仿佛察觉到娘亲的情绪,平素活泼跳脱的她,今天早上格外安静,乖巧地坐在九歌另一侧,扶着碗,沉默不语。 她年纪还小,不明白离别的忧愁,也不知道九歌这一去意味着什么。昨晚娘亲说,姑姑以后可能不会再回来了,她想了想,觉得姑姑不回来也好,不回来就没人和她抢娘亲了。 念在白鹿的份上,等她长大后再去把姑姑找回来,让姑姑在家陪娘亲,她和爹爹去闯荡江湖。 现在她就大方地把娘亲让给姑姑一会儿吧,等吃完早饭后姑姑走了,娘亲就是她一个人的了。 倾情的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可没想到的是,爹爹竟然拎着行李进来了。 看到楚翊尘拎着行李,宣于祁眼角一跳,心中暗叫不好,果不其然,楚翊尘进来后,开门见山地对风兮音道:“风兄,我和珊儿商量过了,漓儿体内的毒素需要内力压制,楚某别无所长,就这身武功还过得去,干脆就和你们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风兮音眉心微拧,还没发话,宣于祁抢先起身道:“楚兄,你的顾虑我懂,如果是去别的地方,有你随行自然更加稳妥。但我们去的是京城......” 他回眸看了眼九歌,又看了看风兮音,再抬眸看向一身侠气的楚翊尘,神色那个叫一言难尽啊。 “祁是个已死之人就不说了,可外面还贴着通缉九歌的告示,至于风兄,他的丰姿容貌和名声直接对应,走哪都能引人注目。只是我们这三人去京城,一路上就够要小心谨慎了,再加上你......我真怕被人围观。” 好歹他们也是曾经世人口口传颂的天下三公子,虽然现在死的死,隐的隐,伤的伤,但都凑一块了,想不引人瞩目都难。哦,不,有风兮音一个人就能让百姓聚焦,再加上一个楚翊尘,万一这哥们在路上遇见不平事,拔剑一声吼......京城什么的就别去了,各自回家吧。 楚翊尘眸光定定地看着宣于祁,沉吟道:“祁兄身边不是有个会易容的兄弟吗,让他给我们几个换张脸,应该能避免掉一些麻烦。” 脸能换,气质这种东西怎么换!路上看到有人恃强凌弱,大侠您还能忍不成? 宣于祁牵了下嘴角,一脸无奈道:“我交代了坠尘别的事,他昨晚就离开了。” 一旁充当隐形人的九歌抬眸瞥向宣于祁,记得以前他们上路时,都是坠尘忙前忙后,宣于祁当甩手掌柜,而这次却是浮生一直在忙前忙后,宣于祁继续当甩手掌柜。 她大概能猜到,并非浮生会帮宣于祁收拾行李,而是宣于祁这次应该不会带行李了,饮食器具蹭风兮音的,换洗衣物等,带上银票就行。反正他身无长物,就是不差钱。 “哥,宣于祁说的对,人多上路难免引人注意,你放心,有兮音在我不会有事的。”九歌偏头望向风兮音,希望他能说点什么。 风兮音抬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仿佛没有看见她的暗示,转头望向庭院中间的梨树,几片雪白的梨花漫无边际地飘着。 九歌无奈,只好再转头看向宣于祁,宣于祁多配合啊,九歌一个眼神扫过来,他立即接道:“是呀,楚兄就别担心了,有风兄在,定能保九歌安然无恙。再说,你年前就一直在外,才回来没多久,刚过完年又要出门,常年看不到爹爹倾情都要怨恨九歌了。”宣于祁不知是什么时候瞄到倾情委屈的小模样,十分同情地叹了声,伸手去揉她脑后的细发。 没人注意她还好,大家都看过来时,小家伙眼眶立马红了,豆大的泪珠一滚,旋即一脸伤心难过地扑向楚翊尘,抱紧爹爹的腿不肯放,“爹爹,不要走,倾情舍不得你。” 啧,还是倾情配合,不枉他把全身家当都给了她。宣于祁默不作声地喝了口茶,面上看不出波澜,心中却十分欣慰。 九歌瞅着旁边这厮,心想,这人已经魔怔了,他不想楚翊尘同行情有可原,可拿个三岁小孩说事未免太缺德了吧! 而且,倾情怎么可能会恨她!九歌颇为自信地想。她自认为这半个多月和倾情相处良好。 不知是因为九歌的劝说,还是宣于祁的三寸不烂之舌,又或者是倾情这个小家伙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诉,最终楚翊尘还是没能如愿陪九歌一同去水云山。 夫妇两带着倾情一直送到孟津镇外,临别时,倾情突然抓着九歌的衣角,神情十分认真地说道:“姑姑,虽然你经常冷着脸,不爱说话,脾气也不好,但我会想你的。” “......” 脆生生的语气把九歌雷的外焦里嫩,突然很想把这个小破孩拎起来狠狠的揍一顿,还有那个在前面捧着腹笑得前仰后合的某人,都是欠修理的。 “漓儿,倾情开玩笑,你别往心里去。”蓝珊连忙把倾情回来,楚翊尘愣了愣,嘴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下,不知是想笑还是被女儿的话雷到了。 再不多话,九歌当即告别楚翊尘掀衣上马车,免得又听到什么让她忍不住以大欺小的话。 官道上沙尘滚滚,马车一路往城郊向北行驶。 楚翊尘夫妇站在路边,迟迟不曾回过神来。刚被蓝珊斥责过的倾情这会儿也不开心,跟爹娘一起难过着。 马车里宣于祁在九歌的冷眼直视下,居然还能不怕死的狂笑不止。 上路之前他还在想,自己和风兮音九歌三人呆在马车里会不会不太好,有当电灯泡的嫌疑,现在完全没这个顾虑了。 风兮音上车后便开始闭目养神,他笑了这么久,人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定力可见一斑。至于九歌,哈哈哈,反正她经常冷着脸,又不说话,三岁小孩都知道她脾气不好,自己大人有大量,不跟她一般见识。 “笑够了吗?”九歌冷眼斜视着宣于祁,她自认脾气好,可却没好到让人嘲笑不止还无动于衷。 “哈,够了......够了。”宣于祁忍住笑,揉着笑疼的肚子道:“都怪倾情这个丫头,没事尽说大实话。” 这厮绝对是皮痒痒了,九歌恨恨地瞪着宣于祁,袖中骨指咯吱咯吱作响。 宣于祁是个识趣的,眼见九歌就要恼羞成怒了,连忙清清嗓子转移话题,“风兄,前面就是洛阳,你可有法子避开盘查?” 风兮音闻言,终于肯睁眼了,却没有去看宣于祁,只见他眼梢一抬,掠过前方晃动的车帘,随后又闭上双眼。 宣于祁何其聪明,掀开车帘一角去问外面赶车的浮生,浮生给他看了一块腰牌,九歌在旁也瞄了眼,上面刻着她看不懂篆文,转眸去看宣于祁,宣于祁竟是一脸震惊。 什么东西?九歌以眼神询问。 宣于祁用口型告诉她:亲王腰牌。 风兮音名声虽响,但睿帝远坐明堂,都不一定认识他,所以这块腰牌是谁的?显而易见。 第585章 大限将至 约莫是年关刚过,老百姓们还没从新年的喜庆里缓过来,从洛阳行至京城,沿途虽然有停检,但只要浮生亮出亲王腰牌,官兵便会忙不迭地让他们过去。 快到京城时,检查的会稍微严一些,可也仅限于把马车的车帘撩起来,往里瞅两眼罢了。有风兮音坐镇,端着那张风华绝代的脸,加持一身生人勿近的凛冽之气,只消一个眼神,便叫人望而生敬,哪还敢多瞟。 同样坐在马车里的宣于祁,没易容时好歹是个温文俊雅的美男子,然而每当官兵看到风兮音后,他就成了个陪衬,一看是个男的就放他们过去了。 至于公示栏上通缉的女刺客,只需躺着就好。 一来没人敢多问,二来是她那病骨支离的样子,即使看不见脸,只看那奄奄一息、起伏甚微的胸口也只,这人活不久了。 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官差会为个快死的人去触贵人的霉头。 一个月后,马车来到水云山脚下。因为当初宣于祁向睿帝要了这座山头,朝廷为了监视他,把整座山都圈为禁地,行人只能在山脚下游玩,未经官府允许,一律不许上山。 为了不引人注意,宣于祁让浮生绕到水云山西面,故意掐好时间,趁着入夜时分走一条荒僻的林荫小路上山。 几个月没住人,半山腰的山庄里难免落满了灰尘,宣于祁这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大少爷自然不会打扫,于是苦了浮生。 任劳任怨地当了一个多月车夫不算,终于到达目的地了,满面尘霜还没擦干净,又要赶急赶忙地去收拾厢房。 风兮音和宣于祁两个甩手掌柜像是怕被灰尘蒙了眼,宁愿在庄外的湖边站着吹风,也不愿进去坐坐。 初春的夜晚有些凉,淡月笼纱,有风吹过,幽静的湖面泛起丝丝涟漪。 风兮音负手立在湖边,长风撩起他鬓边的灰发,半边容颜覆了一层莹白的月光,清冷的眸凝望着山顶方向。 月光清淡,隐约可以看清山顶的轮廓,却看不见他和那人并肩走过的路,也看不见岩石旁、那棵半枯的老树...... “今日二十六,距离上次帮九歌过生辰......”宣于祁目光浅浅地望着湖对面的空地,眼前依稀浮现那晚的欢歌笑语。 说好的四年之约,最期待的人最不可能赴约,宣于祁叹了口气,“短短三年,竟已物是人非。” 风兮音一皱眉,收回放远视线,看了眼湖对岸的空地,凝然片刻,回眸看看宣于祁,复又望向停在身侧不远的马车,清冷的眸色渐转暗沉,眼底深处藏着一抹挥之不去的伤痛,呼吸也跟着滞了一下。 离开洛阳后,不知是因为少了牵挂,还是因为毒性日益加深,九歌的精神越来越差,这一个月来几乎都在睡。 尤其是后半个月,毒素发作过两次,第一次毒发看着凶险,好在救过来了。可第二次毒发连带着危及性命,风兮音别无他法,唯有废除她武功才能保住她性命。 第一次毒发时,恰好是在城中客栈借宿,翌日准备赶路时,日上三竿了还不见九歌起床,宣于祁敲了半天门没人应,等进去后被吓了一跳。 房间里,九歌非但没有正常醒来,模样还极其可怕,脸色青白,嘴唇乌紫,仿佛身中剧毒,无力回天。 的确,九歌是身中剧毒,可相处近一年,宣于祁从没见过九歌体内的毒发于表象。 风兮音似乎也没有料到这种情况,整个人僵了会,而后迅速一探脉,以金针封住九歌体内乱走的真气,再配以药物压制,从日出忙到幕落,折腾了整整一天才堪堪将情况稳住。 九歌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风兮音也没说,只是脸色比以往更加凝重。宣于祁心里隐隐有猜测,便没多问,更不会多说什么。 此后九歌的精神越发的萎靡,以前清醒的时候还会和宣于祁拌拌嘴,自那以后,经常坐着坐着就打起瞌睡,似乎完全感受不到马车的颠簸,和她说话也总是走神。 宣于祁察觉到不对劲,虽不忍直言,但还是私下问过风兮音,九歌还能坚持多久? 风兮音沉默良久,艰难地回他四个字,“大限将至。” 本以为这次毒发已经够叫人心惊肉跳了,可没想到第二次毒性发作,竟伴着死神降临。 当时正在荒郊赶路,九歌一如既往地精神不振,躺在马车特地为她准备的软塌上休息。 昏昏沉沉中忽然觉得胸口好像被巨石压住了,有些喘不过气来。体内真气渐渐地,不受控制的乱窜,真气冲击之处开始疼痛难当。 不同于以往毒发时尖锐的刺痛,这次九歌惊恐的感觉有什么东西要从血脉中破体而出,仿佛梦魇般,恍惚中的她猛地睁开眼,却看不见任何东西,眼前一片空白,身体却止不住地抽搐,痛到痉挛。 同在马车里,风兮音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异样,当机立断,一针将九歌扎晕过去。 正在闭目养神的宣于祁还没反应过来,睁开眼就看到九歌两眼一闭,晕过去了。 可没过多久,她苍白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种可怕的红色血痕,像是表皮下的血管突然暴涨,既狰狞又恐怖,如同一条条蚯蚓般,蠕动蔓延,转眼爬遍全身。 饶是宣于祁见多识广,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出一身冷汗,他几乎有种错觉,九歌会当场爆体而亡。 他的预感没错,中毒太久,长期忍受荆棘毒和毒果的双重冲击,九歌这副身体早就折磨的破败不堪,身体机能不断下降,已经压不住体内真气,真气失控导致筋脉膨胀,随时都可能会撑破筋脉,肌肤寸裂而亡。 早在汤灸之术失败后,风兮音便猜到会有这么一天,之所以不废了九歌的武功,只是因为她体内的毒素需要用内功压制。 若无内功压制,任凭毒素肆虐,不出七日,她的五脏六腑会全部衰竭,到那时大罗神仙都无力回天...... 可若不废,任由真气暴走,也许下一秒就是她的死期...... 千万重念头从脑海里闪过,风兮音脸色有点发青,像是喘不上气又像是陷入了某种惶恐惊乱的地步,嘴唇颤了颤,强稳住心神将九歌从榻上捞起,迅疾如雨地点住她任督二脉上的三大主穴,紧接着,掌心朝九歌丹田沉沉印下去...... 仅一帘之隔的浮生听到车内动静,连忙将马车停到一边,掀起车帘看进去时,风兮音边源源不断地往九歌体内输入真气护住她的心脉,边掏出随身携带的针囊,下针如雨,仅片刻钟,九歌身上的数处穴道都被金针封住,脸上的红痕也全部褪下去了。 自那以后,九歌便再也没有醒过。 风兮音封住了九歌的心脉和感知,让她陷入了死一般的沉睡,不仅呼吸变浅,脉搏也变得时有时无。 身体彻底归于平静,血液慢慢静止,毒素自然无法侵蚀。 周遭一片冷寂,湖面的水纹一圈一圈地向外扩散,宣于祁顺着风兮音的目光望去,看看轻轻晃动的车帘,脸上神色微敛,“准备何时将她弄醒?” 风兮音神色黯了黯,低眸看着自己的指腹的纹路,有点出神道:“初八。” 第586章 且记今朝 水云山就在京城郊外,无论风兮音或是宣于祁做的多隐蔽,瞒得了山脚百姓瞒不了朝廷。 次日一早,睿帝便得到消息,宣于祁出现在水云山上,和他一起的还有名动江湖的琅琊谷谷主风兮音。 风兮音这个名字睿帝不陌生,虽未见其人,但当年天下四公子盛传于世时,多少也有耳闻,更何况君羽墨轲早年也是拜在琅琊谷门下,虽然未向他提起过此人,但师出同门,想来关系匪浅。 “郁漓央呢?”半年前,宣于祁和郁漓央是一起消失的,当初郁漓央还在山上住过一段时日,要说这两人没有关系,睿帝决然不信。 之前看在轲用情至深的份上,他对那前朝余孽网开一面,可那女子竟非但不感恩,还胆大包天到夜入皇宫辱杀太后,若不将其缉拿归案处以极刑,如何告慰母后在天之灵! “只看到宣于祁和风兮音,还有一名随行小厮,未看到有女子出现。” 说来也幸亏九歌一直处于昏睡状态,不然到了水云山也无法躲过朝廷的眼线。 “继续盯着。”睿帝平静地站起,双手伸直,任由内侍为自己更衣,“宣于祁羽翼已折,翻不了大浪。风兮音就别管了,他跟朝廷素无瓜葛。” 说至此处,转眸看向跪在殿前的暗卫,音色陡然变凉,“倘若郁漓央出现,不用通知京兆尹,就地射杀。” “属下遵命!” 千影殿解散后,花非叶闲着没事便帮睿帝管起了皇家暗卫,说通俗点,就是从江湖邪教右使变成了朝廷特务头子。 他不在宫中当值,但睿帝分散在各地的暗卫有什么消息,都会第一时间到他手上,因此,当睿帝收到宣于祁的消息时,他人已经出现在水云山了。 没有那只凶猛的苍鹰拦路,踏进山庄还真是轻而易举,左右环顾了下,门前青苔撑起的一片绿意,庭中两株杏花含苞待放,景致尚可。只是......眼前这少年是从哪冒出来的? “小孩,武功不错呀,谁教的?”花非叶轻摇折扇,兴致勃勃地问。 浮生虚岁十五,个头不高,模样长得十分清秀,确实不怎么显年纪,然而跟在风兮音身边久了,说起来话也有几分冷肃,“你是谁?” 花非叶用扇柄点了下身侧的杏花枝,厚颜无耻道:“这座山庄的主人。” 浮生皱眉,仔细打量着花非叶的衣着气度,似乎有点信了,正要说什么,远处突然插进来一个声音。 “祁怎不知水云山何时变成花世子的了?”宣于祁从长廊下缓缓走过来,虽是一身布衣,却难以掩盖那骨子里翩翩公子的洒脱和俊朗。 花非叶闻声抬头,脸上露出一抹恰当的笑,“本公子得到消息,听说祁兄回京了,本来还不信,不想竟是真的。郁小姐呢,没和你一起来?” 说着,抬头往庄内望了望,仿佛真要找什么人似的。 “祁以为花世子知道。”宣于祁低眉垂眸,语气平静。 “祁兄说笑了,本公子怎么知道。”花非叶挥挥折扇,打了个哈哈,“许久不见,祁兄瘦了不少。这半年你去哪了,都游过哪些名山大川,怎么不叫上本公子一起?先进去吧,站门口多不好,听说风神医也在你这,不知醒了没?还有这小孩,是风神医的人吧,功夫不错,再过两年怕是在江湖上难寻对手了。” 不知道的人听这语气,还以为他和宣于祁是多年至交呢,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了。 宣于祁掀起眼皮看了看他,手臂轻抬,示意浮生先去忙。 浮生看了眼花非叶,颔首离去。 “许久不见,花世子自来熟的本事更胜当年。”宣于祁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引他进前厅。 “祁兄这话说得太让人心寒了,在本公子心里,可一直都把你当朋友呢。”花非叶一脸失望加难过地边走边道:“也罢,咱们确实好久没聚了,难怪生疏。不如这样,祁兄这里还有多余的厢房吧?本公子最近恰好闲来无事,就搬过来住两天,水云山景色宜人,正好休养休养。” 宣于祁眸光微动,唇角笑容不变,“难得花世子看得上祁这庄子,住下无妨,只是祁有一事不解,世子可愿告知?” “知无不言。”花非叶转着扇子道。 宣于祁止住步伐,笑容可掬道:“据祁所知,世子向来以宁王马首是瞻,宁王此时应该去了契风崖,世子为何不一同前往?” 花非叶停了手中扇子,满脸疑惑:“祁兄见过黑狐狸?你怎知他去了契风崖?” 宣于祁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状似不经意道:“上个月在洛阳城外的北邙山上见过,也就是大年初一那天,王爷追问祁有关九歌之事,祁不敢不说,便告诉他契风崖下有一座峡谷,中间隔着泗水峡,谷内险象环生,九歌当初便是落入谷底侥幸活下来的,至于谷底两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祁便不得而知了。难道宁王没去?” 花非叶嘴角笑容一僵,深深打量了眼宣于祁,问:“峡谷距离悬崖有多远?下去后如何上来?” 宣于祁摇头,“具体祁也不太清楚,只是听九歌说起一二,料想应该不会很近。当初不知有多少批人曾下去找过,都没发现那座山谷。想从谷底上来更加不易,九歌的轻功你我都有目共睹,可即使修炼到她那境界,也花了两年才爬上来......正因如此,祁才对花世子还在京城感到疑惑,难不成宁王也在京城?那他比祁快,祁昨天才刚到京城呢。” 花非叶心一沉,转头望了眼坞城方向,沉默半晌,忽然对宣于祁道:“祁兄不想本公子住下便直说,本公子也不是那种喜欢强人所难之人。今日是我冒昧,改日再来打扰。” 说罢,便如来时一样,飞身跃出山庄,火急火燎地下山了。 浮生做好早饭,风兮音出来时,见宣于祁一人坐在桌前,目中有淡淡疑惑一闪而逝,恰好被宣于祁捕捉。偏头看了眼浮生,轻笑道:“风兄放心,只要祁还在这座山上,断然不会有人来打扰。” 只剩十一天了! 这十一天,任何人任何事都阻止不了他。 风兮音深深凝了他一眼,未语。 用完早饭后,宣于祁带风兮音去北坡看他用红线围起来的地方,从山腰一直蜿蜒到山顶,红线纵横交错,范围甚广。 按照他们之前的推测,时空之门打开只在一瞬,而从山腰到山顶,少说有五六里路,估计只有九歌那种瞬移般的轻功才能完成。 可是,九歌的武功已经废了,宣于祁没见过风兮音施展轻功的速度,但料想不会比九歌全盛时期更快,况且还要带着两个负担...... “风兄能算出确切位置吗?”这是至今宣于祁最紧张也最为关心的问题。 他相信时空之门一定会出现,就怕万一在他眼前出现却赶不上而生生错过。 风兮音手里拿着一方小罗盘,仔细看和九歌先前送倾情的十分相似,可由不是完全一致,倾情的罗盘中间是铜制的指针,而风兮音手中的罗盘上,是一把玉勺,玉勺微微转动,玉勺底下刻着宣于祁看不懂的篆文,应该是洛数之类的东西 “怎么样?”宣于祁跟在风兮音身后,一路走到山顶,见玉勺还在轻轻旋转,心中不禁捏了把汗。 风兮音抬首望了眼碧蓝的天空,缓缓收起罗盘,道:“等初八日落之后。” 言外之意,现在推演不出。 宣于祁心中一紧,道:“不如晚上再试一下,提早确定也好先做安排。” 风兮音看他一眼,面无表情道:“每晚星象运行轨迹不同,最终结果会有偏差。” 宣于祁拧了拧眉,望着北坡被红线圈出来的大片区域,思忖良久,最终无奈道:“好吧,也不差这些时日,就等初八晚再说吧。” 当天夜里,风兮音像以往一样,在房间研究洛数,忽然有人敲门。 风兮音抬眸望去,只见木门被推开一截,宣于祁手里拎着两个酒坛,站在门口探着脑袋问:“一相逢的酒,金风玉露,九歌最喜欢的,来点?” 风兮音目光在他手中黑釉的酒坛上定了片刻,轻轻放下手中纸笔。 山庄门口的湖边搭了一座凉亭,宣于祁不知从哪搞了两碟小菜,然后又取来一只紫金釉酒壶,将坛子里的酒倒进紫金釉酒壶里,再细细斟上两杯,递给风兮音。 像他们这样的人,再寡淡的酒,用坛喝或者拿碗干似乎都不合适,唯有这样如品茶般慢酌,才能品出其中滋味。 “味道如何?”宣于祁问。 风兮音该是很少喝酒,浅尝一口后,眉心紧蹙,似是不喜,“浓烈。” “烈就对了。”宣于祁笑,“对于嗜酒的人来说,越烈的酒才越有味道。”他重新拿了个杯子,拎起桌上另一只烧着五彩釉的酒壶,往杯里倒了些红色液体,推到风兮音身前,道:“再尝尝这个。” 风兮音端起酒杯放在鼻尖轻嗅了下,只觉气味酸甜,不似方才那般冲。 “如何?”见风兮音抿了一口后,宣于祁笑问。 “西域葡萄酒,味酸气香,甜中带涩。”风兮音淡淡点评。 “风兄果然见多识广。”宣于祁大笑,仰首饮下一杯金风玉露,道:“其实祁也不太喜欢饮酒,有喝酒的功夫还不如品品茶,静心养气。” 风兮音抬眼看他,虽然没有说话,但眼中的疑惑显而易见。你都不喜欢还叫我来喝? “祁听说过一句,莫愁前路无知己,且记今朝酒一杯。说来惭愧,祁在这里活了十三年,也算是经营了一生,却未得一知己,”宣于祁拎起酒壶,将空杯重新斟满,道:“风兄若不嫌弃,可否和在下交个朋友?无关名利,无关身份。待到回去后,念及这里,祁也能叹慰几句。” 风兮音看着他,道:“九歌不是吗?” 宣于祁转着斟满的酒杯,在散漫的酒意中微微眯起眼:“说真的,假如不是在这里,没有老乡的情分,我和九歌未必能成为朋友。在我们那里,我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不会有任何交集。至于在这里认识的其他人,都不过是场面上的交情。” “君羽墨轲,偏执古怪,阴晴不定,和他相交指不定哪天会被捅一刀。楚翊尘恰恰相反,说好听点是豪爽仗义、侠骨柔情,说难听点就是优柔寡断、意气用事,他这种人做一派掌门、一方统领还行,真要干大事,以他的城府早晚栽跟头。其他相熟之人,多附炎趋势之辈,无非权势利益二字。” 宣于祁的目光在风兮音身前的酒杯上停顿了一下,抬眼看着他,声音清润和缓:“今日虽是有事相求风兄,却也是真的想交下你这个朋友,你性情寡淡孤冷,与我这种惟利是图的商人恰恰相反,见识、才学皆为我钦佩,即使是在我们那个年代,只要你我有缘得见,定能成为莫逆之交。” 风兮音眉心微动,定定看了他一眼,朝他举杯,“但愿有缘。” 宣于祁唇角一扬,举杯相碰,“风兄且记住,我本命祁熠,熠熠生辉的熠。” “风淮,字兮音。”收杯,一饮而尽。 第587章 三月初八 九歌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很久,久到不知今夕是何年,身体都麻木了,意识叫嚣着要起身,却硬是撑不开灌了铅似的眼皮。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加固在她身上的封印被人层层解开时,她终于能睁开眼了,盯着帐顶看了许久,脑子里一片空白,有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直到眼前晃过一片黑影,伴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莫不是睡傻了吧?” 九歌眼珠动了动,缓缓的转动眼神,艰难地在宣于祁脸上聚焦。 宣于祁站在床边,正俯身看着她,摆在她眼前的手还没挪开,“真傻啦!” 刚醒来就听到有人在骂自己,还连骂两次,不怼回去就不是九歌了。 “你大爷。” 尽管头有些疼,身体也有种说不上来的疲惫,但九歌认得,这货是她的老乡宣于祁。 别人嘴贱可以无视,宣于祁嘴贱,只要还能喘气,就必须原封不动地送回去。 “哟,乖侄女不傻呢。”宣于祁何许人,在外人面前是个温文尔雅翩翩如玉的佳公子,到了九歌面前分分钟原形毕露。 早就杠出经验了的他,含笑回了一句,悠然站直身退至床尾。 如果不是身体实在没力气,坐起来都费劲,九歌绝对要狠狠地赏宣于祁一记白眼,你丫的是吃饱了撑着还是闲得蛋疼,没事跑来找她一个刚睡醒的人练嘴皮子。 “皮痒墙上磨。”九歌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由于太久没有说话,声音十分沙哑,听起来也十分虚弱,毫无气势可言。 宣于祁挑挑眉,好心情的不跟九歌计较。 九歌也没再搭理他,因为他一走开,她的视角里便恍惚出现一个人,那人站在门口,万丈阳光落在身上,使得白衣胜雪,一头长发披肩,如画中仙人。 他从另一人手里接过一只碗,从门口徐徐走来,走到近前,如天人般瞥了她一眼,面上无甚欢喜,眼中无甚悲戚。 风兮音。 九歌恍惚地看着他,只见风兮音面无波澜地坐在床边,将她从床上扶起,九歌感觉自己全身无力,只能任人摆布,头枕在风兮音肩上,一只碗从旁递了过来。 这样的动作太亲密了,九歌皱皱眉,有些不适应,可身体实在是虚软无力,不仅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眼前也一阵阵发黑。 没办法,只好张嘴就着那只碗喝。 不知是不是饿了太久味觉失灵了的缘故,九歌尝了口没觉得苦,便一口气全喝下去了。 一碗下肚后,眼前逐渐清明,碗被人拿开时,九歌不经意瞥了眼,碗底还有米粒,原来是碗粥。 “我睡了多久?”九歌记得最近一次清醒时他们还在赶路。 赶路途中她好像毒发过一次,从那以后便经常感觉很疲惫,记东西也不太清楚,总之时不时就会犯困。后来在马车里半昏半睡时,貌似又毒发了,当时只觉得痛,身体里的筋脉像是要撑爆了般,之后的事就没印象了。 “二十日。”风兮音淡淡答了一句,面无表情地将九歌身后的枕头立起,让她靠枕而坐,接着从怀里取出一只药盒,推开盒盖,里面躺着一红一褐两粒的药丸。 风兮音给了九歌一粒褐色药丸,九歌像往常一样二话不问便吞下了。接过浮生递过来的茶杯,打算吃第二粒,却见风兮音默不作声地将药盒合上,重新收入怀中。 两颗药放在一起,难道不是都给她吗? 九歌疑惑,却也没多问,喝了口杯中温水,抬眼看向悠闲杵在床尾的宣于祁。 适才头脑虚空没注意,今天的宣于祁看起来格外的与众不同,眼角眉梢都攀上了喜色,素来端持的腰身亦显松泛,那是一种由内而外的亢奋。 自打认识以来九歌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 他身上有一种绝处逢生的欣幸,一种精神即将解脱的宁静,就像在海上撑着一叶扁舟漂浮多年的迷路人,跨过了千万重沼泽岛屿,终于要抵达彼岸了。 人生得意莫过于多年夙愿一朝达成。 “今天多少号?”能让宣于祁高兴到反常的,无非就那一件事,看房间的摆设不像是客栈,难不成已经到了水云山。 这句话风兮音也许听不懂,宣于祁却听得明明白白。 他嘴角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睨着九歌,神情雀跃道:“三月初八。” 三月初八,晚,亥时。宣于祁和九歌说过这个日子。 大概是精神不济,九歌有些迷糊,先是呆了下,然后才反应过来,顿时觉得有些不真实。 她一觉睡了二十天,醒来后就被告知今日三月初八,宣于祁心心念念的这个日子。 三月初八时空之门会出现,到时候尘归尘土归土,他们哪来的就可以回到哪去。 愣了好一会儿,九歌才回过神,偏头望向门外,像是在问宣于祁他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怎么会睡这么久?” 房门没关,她看到庭中栽了几颗杏树,杏花已开,胭脂点点,占尽春风。 已是阳春三月,草长莺飞之季,一觉千年,万物复苏。 兴奋数日的宣于祁听到这句话,神情终于有所收敛,眼中笑意褪去,复杂地看了九歌一眼,随即望向风兮音,想着他会怎么说。 不料风兮音根本就没有隐瞒的意思,听九歌问,便直截了当道:“我封了你的心脉。” “为何?” 默了会,意简言骇道:“你武功已废,无内功压制,毒素会迅速扩散,不出七日,脏腑衰竭而亡。” 庭外杏花簌簌落下,房间内寂静无声,九歌侧过头来,看着风兮音,竟轻轻勾起嘴角,笑道:“幸好有你,不然我已经在生死簿上签字了。” 风兮音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双眼眸如打翻了的墨般漆黑晦暗,良久别开视线,转身望向门外杏树道:“现已午时末,你先吃点东西,四个时辰后,上山。” 别人是成败在此一举,她是生死在此之间。 风兮音离去后,浮生又端来几盘清淡的点心和小菜,九歌吃了个七分饱,精神总算好些了,苍白惨淡的脸色也恢复了点血气。 按理说,像她这样昏睡大半个月的人醒来后必定气血两亏,少说也得卧床休息个一两天才能下床,可不知是风兮音给的那颗褐色药丸的功效,还是浮生给她输了些内功的原因,九歌在床上小坐了半个时辰就能下床行走了。 只是没了内功傍身,暖意融融的三月她居然感到一丝寒意,才走到湖边,才好转些的脸色又白了回去,手脚也有些冰冷,宣于祁看不过去,便给她披了件斗篷。 那件斗篷还是九歌刚从谷底出来时,在泗水河畔的小镇上劫来的斗篷,当时穿在身上像是给她量身定做的,现在穿在身上无端大了许多,火红的布料衬得肤色越发雪白,淡淡的唇色带了些憔悴,眼骨凹陷,尽显病态。 “你还好吧,能挺住不?”宣于祁看着九歌单薄的背影,总感觉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到似的,伸手感受了下,好在今日无风。 九歌斜他一眼,笑道:“虽说没了内功,但撂倒你还是轻而易举,要不要试试?” 话虽这么说,其实只是嘴上逞能,真要动起手,九歌心里还是有些虚。不过她在现代活了二十六年,没有内功照样风里来雨里去,杀的人比在这里还要多,拿这话唬唬宣于祁,倒也有几分可信度。 “君子动口不动手,试什么试!”宣于祁背着手,悠哉悠哉地走在九歌身边,一脸狂妄道:“爷今天心情好,懒得你一般见识。”说完这句话突然觉得还是拉开点距离好,于是斜走开两步,离九歌远点。 拌嘴是个体力活,今夜还长,九歌觉得自己还是先保存体力为好。 站在湖面的石桥上,极目远眺,青山脚下有一条蜿蜒的河流,河流对岸是巍峨壮阔的帝都城池,厚重沧桑,散发着历史独有的韵味。 九歌看不清城内川流不息的车马,只能看到一个仿佛由赤金浇筑而成轮廓,她问宣于祁,“你比我早来十年,在那里住了半辈子,可有什么不舍?” 宣于祁顺着九歌的视线瞥了眼那座城,眼中浮现一抹淡笑,仰首望向空中飞驰的青鸟,截然坚定道:“没有。” 九歌垂眸,轻轻笑道:“我竟生出一丝离愁。” “能理解。”宣于祁看了她一眼,道:“那座城里有你牵挂你的人,也有牵挂你的人,不舍是应该的。”深深吸了口气,继续道:“我不同,我没有牵挂的人,也没有牵挂我的人。”他在这里早已家破人亡。 九歌转眸看着宣于祁,微微笑了下道:“这么说来,我比你幸运。” “你猜知道?”宣于祁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没由来地感慨了一句,“有多少人曾为你千里奔波,却无一人为我雪中送炭呢。” 他垂眸低笑,笑意苍凉。 九歌说:“那我是不是不该回去?” 宣于祁静静看了她一眼,只笑不语。 九歌又抬首,最后望了眼那座巍峨的城池,无论以前在那里有多少欢笑喜怒,今夜子时过后,俱成往事。从此以后,我在丛山,你在孤舟,再无半点交集。 第588章 了断 水云山山势不高,坡度平缓,半山腰的山庄距离山顶不远,站在湖边的石桥上可以遥望山顶那颗不知名的老树。 眼看黄昏将去,老树下那抹隐绰的白影仍旧一动不动,宣于祁有些着急了,变着法怂恿九歌上去把风兮音叫下来。 以前九歌有些怕和风兮音单独相处。她不傻,有些事即使不说,大家也心知肚明,多少会觉得尴尬。可宣于祁说得对,她马上就要走了,总该有个了断。 怀着一丝丝忐忑,九歌缓步上山。 脚下是郁郁葱葱的草地,踩在上面舒适柔软,走了一半,有些累了,想坐下来歇歇。 仰头望着远处的那抹白影,九歌心想,如果她真坐下来,顺便再小憩一会儿,恐怕宣于祁会杀了她。 为了实现当年自己在这座山上许下的愿望,九歌深深地喘了口气,擦去额上冷汗,继续走下去。 等终于登到山顶,再回首看自己走过的路,九歌哭笑不得。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短短两里路,竟也能叫她走的气喘吁吁。 直到这一刻,九歌想明白了一些事,突然觉得很对不起郁漓央。 这具身体,算是被她彻底糟蹋了。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收敛好心绪,九歌抬眸,前面是一片宽阔的空地,那颗半荣半枯的老树下,有一人岿立远望,高天日落,大地苍茫,他孑然一身。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风兮音默然转身,抬眼看见九歌,神情并不意外,似乎猜到是她。或许他孤身一人站在这里,只为等她。 两人相隔十来步,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风兮音静静看着九歌,清冷的眸里掺杂着极其隐晦的情绪,九歌看不懂,只觉得哀凉。 虽然在上山前就下定决心把事情说清楚,可看到本尊后,又不知如何开这个口,木然站了会儿,九歌怯了,避重就轻道:“宣于祁找你。” 大概是上山消耗了太多体力,她站在山顶的斜坡上,晚风拂过,单薄的身子被吹得有些晃颤。 风兮音皱了下眉,没有上前去扶也没有要下山的意思,偏头看着身侧的岩石,低声道:“坐。” 日薄西山却迟迟不归,显然是有话要和她说。 也对,若无差池,这应该是他们最后一次独处了。 九歌也想把事情说明白,就是不知如何挑开话题,见风兮音有意先开口,遂不再迟疑,缓步走到岩石边扶树而坐。 倒不是她听话,而是身乏腿软真没力气站着了。 没人比风兮音更清楚她的身体状况,她能独自一人坚持走上山完全是因为那颗续命丹。 倘若九歌一直沉睡下去,风兮音有把握可以延她一年寿命。可是续命丹一旦服下,虽然可以在短时间内强行激发人体潜能,令脏腑重新恢复生机,但这种潜能并非无限,它消耗的是人体精元,物极必反,日中则昃,续命丹药效一过,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 续命丹是他给的,换而言之,是他扼杀了她最后一丝生机。 “当初在这里,假如我......接受了,结果会不一样吗?”风兮音抬首去看远处夕阳,脸上神情淡淡的,仿佛只是不经意地一问。 重回水云山以来,他不止一次地站在这里想过这个问题。 在这棵树下,他会不自觉就会想起那个月朗风清的晚上。每个午夜梦回时那晚的记忆就越发深刻,惊醒时会觉得唇上似乎还有余温,一触又是刺骨的冰凉。 兜兜转转又回到这里,心里清楚这只是一个无谓的假设,除了满足他的痴妄,没有任何意义,可忍不住想听你说出那个繁花似锦的结果。 “会不一样。” 如风兮音所想,他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长睫微颤了下,他慢慢侧眸去看九歌。 九歌坐在他身侧,面向东方,遥望灰夜中的那座城池,忽然平静地回道:“假如当初你没有不告而别,和我一起离开京城的就不是君羽墨轲,没有君羽墨轲我不会去坞城,不去坞城灵紫就不会死。”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九歌突然想把所有可能的设想全部推演一遍:“假如和你在一起,我不会和君羽墨轲上灵回之巅,不是我手持灵霄令,君羽墨轲不可能轻易破解灵回之巅的护山大阵,他不举兵围攻山,楚大哥不会冒然兴兵,楚天盟也不会解散。” “不和他上山,君羽墨轲如何能用我换出太后?没有和他在一起,我怎会见到太后。太后不知我真实身份,便不会有契风崖的围攻,孟无缘不会死,我也不会坠崖。没有契风崖一战,宿月宫不会被灭门,卓清不会死,太后不会死,今晚我也不会坐在这里。” 风兮音瞠目看着九歌,心中的震动无以复加。并非因为九歌的这些‘假如’,而是震惊于这些‘假如’从她口中说出。 寂然半晌,方平息心头纷繁杂乱的情绪,怅然若失地挪开视线,几不可闻地低声道:“所以今日结局......是我酿成的。” “不,与你无关,这是我自己的选择。”灵紫的死,孟无缘的死,太后的死,都已成事实,谁都无法改变。 “说这些,只是想证明没有假如。”九歌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变得有些恍惚,“如果真要怨,只能怨我自己,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 风兮音身体一僵,整个人如置冰窖。知道她口中那个‘不该爱的人’不是他,既然不该爱,还是爱上了。 他脸上带了些近乎灰败的惨淡,有些失神地问:“你,何时......喜欢上他?” 那个字太过缱绻情深,他说不出。 “不知道......”九歌轻应了一声,抬眼望着山下的庄子,目光带着丝丝迷茫。 恍惚间想起那个烟花满天的夜晚,那夜众人都在高歌作乐,唯独他陪她罚酒痛饮。 “论样貌气度,他自是不如你,武功没有楚大哥正派,行事作风都透着阴诡邪佞的,性格也不好,偏执霸道自负傲娇嘴巴还毒,真要算起来,除了身份好像没一处可取。” “可偏偏是这样的人,能让我恨的牙痒痒,也能让我因一点不足为道的小事而得意。有危险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他,心情不好陪在身边的人是他,置气时他会放下身段,想打架他会递刀,看谁不顺眼他能帮着落井下石......尽管他目的不纯,但下意识的举动骗不了人。” 突然想起有一次君羽墨轲不知是哪根筋不对,说要带她去山顶看星星,最后等来的却是狂风暴雨,害她无缘无故淋了一场雨,当时是真的气不过想暴揍他一顿,现在回想起来竟觉得有些好笑。 笑着笑着突然又觉得挺可悲的,原来有些事,结局早已注定。 她望着苍茫大地,给故事的结局下了一个总结,“问我何时喜欢上他,不如说是缘何喜欢。大概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吧。” 如果在现代,她和君羽墨轲应该会过得很好吧。 长风从两人间穿过,带了起风兮音肩上的一缕白发,他半个身子埋在大树的阴影下,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 夕阳已完全被暮色吞噬,当天地拉拢世间最后一缕亮光时,他重重闭上眼,将所有的涩痛深深地藏在瞳孔中。 “你既倾心于他这样的人,当初为何......”风兮音语气轻缓,显出一种心如死灰般的漠然,“山有木兮木有枝,为何要说这样的话?” 不是责备,也无关埋怨,只是得知她对君羽墨轲的心迹后,突然想知道,像他这样一个与君羽墨轲全然不同的人,当初如何能得她青睐。 九歌默然了下,坦诚道:“那时我刚来这里不久,随了现代的性子,轻慢狂妄,喜欢什么就要得到,不可否认,说这话时我确实心动了。你是我一眼惊鸿之人,心悦君,不假。可是在我们那个时代,最开始喜欢的人往往走不到最后,中间会有磨合,当发现性情不投时就会分手。” “兮音,其实那个‘假如’还有一种结果。假如当时你应承了,之后呢?是你陪我住在京城,还是我陪你隐在梅林?你避世而居,不喜纷争,在京城久住或是闯荡江湖皆非你所愿。我在坠崖前恣意妄为,喜繁华爱逍遥,偏安一隅非我所愿,就算当时在一起,以后也会有矛盾,长此以往,也就好聚好散了。” 这番话藏在九歌心里很久了,说出来显得有些无情,所以她不知该如何开口,可一旦打开话闸就百无禁忌了。 坐了这么久,身体恢复了些力气,九歌扶着身旁的老树缓缓起身,静静地看了风兮音一眼,顺着他的视线遥望远方天际。天际尽头,夕阳已逝,大地一片荒凉。 “兮音,你是第一个知道我来自异世的人。初见时,我的行为举止在你眼中也许与众不同,大概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新奇,会觉得是神秘,会好奇,会忍不住探究。可如果你到了我们那个时代,就会发现和我一样的人有很多,见多了也就没什么区别。” “之所以放不下,大概是因为我当初招惹了你,最后却没有结局......追根究底,其实是一种本该拥有却不甚错过的遗憾。” 九歌站在风兮音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斑驳的树影下,两人之间有一种谢幕后的死寂。 风兮音没有接话,更没有看九歌,从头至尾一直沉默不言地眺望着远方夜空,仿佛在等着,听她还有什么要补充,等了一会,周遭依然安静。 凌迟结束了。 他抬首,望着浩瀚星河,惨淡无光的脸色竟比时日无多的九歌还要憔悴些,“你见过流星吗?”他忽然这么问。 九歌愣了一下,不明白风兮音什么意思,仰首望着夜空中的繁星,如实回答:“听说过。” 是的,听说过。原谅她活了两世,只在电影照片里见过流星。 “漫天银河,星辰璀璨;紫微主命,北斗导向。”风兮音回眸看了她一眼,凄寒如霜的脸上露出一点清冷绝艳的笑,“唯有流星,让人刻骨铭心,见之难忘。” 九歌转头看向他,凝视片刻,缓缓地开口道:“流星虽美,不也转瞬即逝?” “你未曾得见,如何懂得。”风兮音的脸色依然苍白,却已经恢复了往日里的清冷漠然,仿佛与她再无话说,转身走了。 九歌看着他的背影,沉默片刻,缓步跟上。 第589章 勿念 宣于祁是个有良心的人,把九歌忽悠上山后,觉得她身子那么弱,可能会晕倒在半路上,于是他不仅目送九歌上山,还一直惴惴不安地在湖边等着。 千等万等,终于等她上山了,当时天边还有霞光,霞光照在山顶上,染红了风兮音身旁那颗老树,他隐约看到九歌在树边坐下了。 好吧,她有话要和风兮音说,宣于祁能理解,可这一聊也聊太久了吧!天都黑了! 算算时辰,酉时过半,满天星斗亮如昼,那二位爷还没有要下来的意思,祁少急啊。 他就没见过像九歌这样不惜命的人,马上都要嗝屁了,还不赶紧地把生路确定下来,没事瞎聊聊啥呢! 真是女人不急急死君子。宣于祁犹豫着要不要上去把那两人拎下来,抬头一看,神呐,终于动了!不惜命的终于愿意站起来了。 可你往哪看呢?!! 宣于祁盯着九歌头顶的半轮明月,气得想骂月下的两人,幸好修为够高,忍住了。抢在他变成斯文败类之前,山顶那磨叽的两人终于舍得下山了。 只是......风兄也忒不怜香惜玉了吧。 九歌那破身板让她独自一人走上山宣于祁都不忍心,风兮音居然又让她自己走下来?有这样对病人的吗?! 宣于祁替九歌感到不忿,九歌自己也没想到。 她以为上山已是这副身体的极限,没想到下山还得自己走,唯一不同的是,前面多了个领路人。 从山顶到半山腰的庄子,九歌走走停停,风兮音走走静静,没回过一次头,却永远和九歌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快到山庄时,老远就能看到站在湖边的那块‘望山石’,‘望山石’见到二人,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还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就能脱离这片大陆了。 九歌瞧着宣于祁那满面春风的样子,实在不能理解,他好歹在这呆了十来年,房子住个十来年也能住出点感情,这货居然没有一丝一毫不舍,白瞎了天奕的米粮。 忽然,周遭一冷,多年死里逃生的经验让她敏锐的感觉到,背后有一道劲风疾速朝自己刺来,武功尽失的九歌可以察觉的危险,但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千钧一发之际,身畔刮过一阵疾风,尚且来不及看清,只听‘噌’的一声,有什么利器被震了出去,九歌偏头看时,本已斜插在地上的箭矢骤然飞起,凌空掉了个头,‘嗖’地反射回去。 斜坡下方传来一声闷响,九歌听到箭矢刺进血肉的声音。 从箭矢飞来到反射回去,只发生在短短几息间。宣于祁感觉自己只是眨了下眼睛,九歌居然已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有人要杀他们! 这是宣于祁第一反应,第二反应便是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到风兮音身侧,然后装模作样地问九歌,“你没事吧?” 九歌看了他一眼,缓缓摇头。 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风兮音,不等他们开口询问,风兮音沉声唤了句浮生。 宣于祁不知道浮生是从哪冒出来的,总之他在山庄门口站了一晚上都没看到这少年,随着风兮音一声令下,夜空中闪过一道灰影,浮生飞速窜了出去。 “谁的人?”九歌疑惑,她的仇人都死光了,谁会急着赶在半夜射杀她。 瞧这架势,显然已埋伏多时。 宣于祁也看出刺客是冲九歌来的了,本来还替自己捏了把汗,这会儿浮生去追刺客,他倒有心思替九歌分析起来,“这座山两年前就被官府纳为禁地,除了朝廷的人,不作二想。” “官府?” 宣于祁掀起眼皮看了看她,悠悠笑道:“你见过哪个官兵有这么好身手,被射了一箭还能逃跑?”他望了眼浮生离去的方向,道:“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想来会轻功。” 会轻功就不是普通官兵了。 九歌突然想起当初监视宣于祁的那帮人,身手都不弱,是睿帝安排在水云山上监视宣于祁的眼线。那么今晚要杀她的人...... 是睿帝。 九歌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卷起一抹虚无缥缈的笑,抬首望向夜空,心中生出淡淡的嘲意,是该走了。 宣于祁侧眸看向风兮音,见他脸上并无异色,便知他也想到了,甚至比他更早想到,所以不仅伤人,还要让浮生把人拦下。 朝廷的暗卫果然不一般,像浮生这种花非叶都没自信能赢的人,去了好一会儿才把刺客抓到,总共两人,都被打晕了,其中一人肩上还插着箭,估计是伤到了要害,不敢轻易拔出。 风兮音不知是出于对浮生的信任,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淡淡瞥了一眼,没有多问,让浮生把他们带下去,别弄死了就行。 宣于祁忍不住,多嘴问了句,“就这两人?有没有逃掉的?” 一般人听到这句话,心里多少都会有点不舒服,浮生似乎并没这种感觉,神色和以往一样,不喜也不怒,“没有,都在这了,回来时我顺便查了下山上其他地方,都没人。” 宣于祁这才松了口气,笑看着浮生,激赞道:“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气度,少年,你会有大出息的。” “多谢夸赞。”浮生笑笑,俯身拎起两个刺客,轻轻一跃,便踩着岸边的垂柳进了山庄。 尽管得了浮生的保证,山上除了他们之外再无外人,但宣于祁还是忧心忡忡,生怕最后关头又出什么意外。 距离亥时只剩半个时辰了,他几次追问风兮音能不能开始测方位,风兮音却说:“饭后开始。” 都这个时候了,谁还有心思吃饭!!!宣于祁差点吼出来了,可看风兮音那幅冷淡漠然、从容不迫的样子,一口气冲到了嗓子眼又硬是给咽下去了,堵在胸口憋的他心浮气躁。 忍不住给九歌使眼色,眼珠子都快挤出来了,九歌终于肯开尊口帮他一起劝说,“兮音,晚些再吃吧。方位没定有人心神不宁,让他在这来回走还不如出去走,头都被他晃晕了。” 宣于祁呵呵干笑。 风兮音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沉吟须臾,轻声反问:“晚些再吃?” 言外之意,晚些你们还在吗? 九歌愣了下,没再说话,低眸看着桌上的几碟小菜,突然想起了一句话,最后的晚餐。 宣于祁抓狂了,站在门口仰望天上的星空,无数繁星闪烁,云层穿梭其中,他突然产生一种星云变幻的错觉,仿佛时空之门随时都会打开。 他紧紧攥着手里的紫石石匣,仿佛要在石匣外层镶上自己的指印,指节都发白了。 风兮音看着宣于祁,似乎发现他现在无论如何都静不下来了,顿了下,抬眼望向门外,缓声道:“山顶枫树东三丈。” “什么!”乍一听宣于祁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后,当即精神一振,眼睛泛光,“你说方位?测出来了?” 风兮音低眸看着手中瓷碗,道:“前几日初步推测,昨日演算无疑,今晚参星象排列,基本可以断定。” “太好了。”宣于祁面露狂喜之色,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回首望向门外,却发现这里看不到水云山山头,急不可耐的他完全不想在屋里再多待片刻,当即道:“风兄九歌,你们先吃着,我上山等你们,有事让浮生来喊一声哈。” 风兮音颔首,九歌觉得这人有点激动过头,抬头睨着他,宣于祁才不管九歌啥眼神,九歌此时就算问候他祖宗十八代,估计宣于祁也会笑脸以对。 他冲九歌做了个眼色,道了句“快点来。”人便不见了,真是赶着投胎。 宣于祁一走,屋里便静下来了。 风兮音专心致志地吃饭,九歌没什么胃口,夹了两口菜就觉得有点饱了,看着风兮音手中的象牙筷,低声道:“山顶那棵......是枫树?” “嗯。”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枫树叶子不应该是红色的么?”在九歌的印象中,枫树叶子要么是红色的,要么是金黄色,可山顶那棵......枝条枯干,叶子半青不绿,说它是颗梧桐倒还有几分可信。 风兮音沉默良久,低声道:“你于凛冬来,初春入江湖,盛夏困谷底,归来时已不见人间四季。”风兮音深深地看着她,声音低沉和缓:“如有来世,勿忘深秋枫叶红。” 枫树叶,秋天才红。 九歌迎着他的目光,微微笑了一下,“好,我定谨记。” 谨记、勿念! 第590章 圆梦 亥时六刻,水云山顶,风清月白。 宣于祁手里捧着一块刻有蛟龙的石匣,肃立于枫树之下,今夜月明,莹白的光晕洒在他如玉的脸庞上,衬得那双眼眸益发地黑亮,漫天星辰在他眼睛里熠熠生辉,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虔诚、专注。 仿佛他的世界只剩下这片浩瀚星图,再容不下人间万物。 九歌和风兮音上来时,就看到他站在顶峰,一动不动地仰望星空,眼睛眨也不眨。 这家伙已经完全着魔了。 风兮音松开手臂,九歌从他怀里出来,走到宣于祁身边,仰首看着天上星辰问,“看出什么了吗?” 宣于祁正全神贯注地观看星象,忽然听到声音,紧握石匣的手颤了一下,偏头看到九歌,顿时展颜一笑,“你来了,风兄也来了吧?” 说着便转身回头,见到风兮音眉间喜色更浓,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身边,再次确认道:“风兄,是这没错吧?” 风兮音从怀里拿出一面内圆外方的星罗盘,边看罗盘边对照天上星象,“东青龙、南朱雀、西白虎、北玄武,二十八舍并现,北斗九星与南斗六星交相呼应,北斗主死南斗主生,今夜必出异象。” “方位呢?” 风兮音抬眸看了眼九歌,兀自向右迈出数步,宣于祁屏息静气地跟他身侧,目不转睛地盯着罗盘上的篆文。 虽然他看不懂,但风兮音肯定知道怎么测量。 围绕山顶走了半圈后,风兮音忽然收了星罗盘,抬眼静静看着九歌所站位置。 宣于祁大喜,神情激动道:“果然!我刚站在那里,感觉能用肉眼看到星辰在移动,原来是星光汇聚。” “错觉吧。”九歌仰首看了看,并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同,“亏你还是现代人,地球自转懂不懂!” “说了是用肉眼能看到星辰移动,你平时能看到?” “太阳东升西落你看不到?” “要你说!你平时都用眼睛直视太阳,看它怎么东升西落?”临近亥时八刻,宣于祁兴奋又紧张,整个人都显得焦躁不安。 为了缓解这种焦躁,他故意与九歌拌嘴分神,“你要是敢用眼睛直视太阳一个时辰,回去我送你一艘航空母舰。” “就你?还航空母舰,怎么不宇宙飞船呢。”九歌睨他一眼,不屑道:“真当钱是万能的啊?牢里蹲着吧。” 宣于祁笑,“谁说要造军火武器,模型不行吗。送你一架航母模型,每天摆在家里看。” 九歌嘴角一抽搐,“要脸吗!姐把眼睛弄瞎了就为你一架航母模型?亏你好意思说出口。” “我让你看星星,你偏跑去要看太阳,谁不要眼!”一个‘脸’一个‘眼’,意思不一样但听起来都差不多,宣于祁故意混淆视听。话说他跟九歌斗嘴还从来就没输过。 九歌真恨自己现在没武功,不但没武功,气力也没剩多少,不然一定要在回去之前把宣于祁暴打一顿,不削成人棍也得揍成残废,让他感受感受什么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个没完,完全忘了身边还有其他人。 风兮音远远地看着他们,听得出他两是在争执,也能从他听不懂的语言中感受到一种融洽。 那是他们的世界,他进不去,只好安静地做个局外人。 对待朋友宣于祁没有咄咄逼人的嗜好,见九歌不说话了,便习惯性地去摸怀里的蛟龙石匣,这玩意儿可比跟人互掐重要多了,尤其是现在。命可以不要,石匣不能丢。 摸着摸着,突然感觉石匣上有凹陷,正是蛟龙眼睛部位,宣于祁心中一突,这才想起还缺一样东西。抬眼看向风兮音,低声道:“风兄,还差墨玉珏。” 玉珏虽不在他身上,但他曾多次提醒风兮音,请他务必保管好,万不可遗失。 风兮音凝眸看他一眼,又别有深意地看一眼九歌,缓缓走到二人身前,从腰间掏出玉珏,沉默的递出去。 墨黑剔透的玉珏安安静静的躺在他手心,圆润的表面流转着月色光华,淡淡的璀璨,如深海琉璃。 宣于祁稳住心神,伸手去拿,指尖刚触碰到玉石表面,忽地,一道银光豁然洒下,玉珏从风兮音手心轻盈地飞起...... 宣于祁蓦然瞪大眼睛,呼吸都停止了。 惊喜、彷徨、忐忑、激动,各种情绪如洪水般铺天盖地的袭来,心跳骤然加速,欣喜若狂地望向盘旋在空中的玉珏,全然忘了手里还握着承载玉珏之威的石匣。 站在他身侧的九歌也完全呆木了,微微张开嘴,满脸的惊异之色。 她和宣于祁不一样,宣于祁是亲眼看着自己怎么穿越的,九歌却对自己穿越前发生的异象一无所知,醒来时就发现自己躺在沙漠里。在她醒来之前发生的事还是后面从郁珏口中得知。 刹那之间,苍穹变换,星辰搅动,一束束耀眼的光辉倾泻而下,漆黑的山顶被映照成白昼,墨玉珏在光辉的强力冲击下,一分为二...... 这般生平难得一见的奇景,换做任何人都会瞠目结舌,何况是置身其中的两人。 半山腰处,刚从山庄里出来的浮生远远看到山顶的异象,不由自主地愣住了,而山顶上,与九歌、宣于祁同样处于光辉中的风兮音依旧冷静自持。 多年的习惯让他保持着惊人的定力,即使知道接下来,也许会发生某种不可思议的事,他脸上仍然没有太大的变化。 见宣于祁还杵着不动,扬手一挥,将他怀里的石匣抛至半空中,果不其然,与墨玉珏同样材质的石匣,亦能在空中飘浮不坠。 宣于祁早已沉浸在归乡的喜悦中忘乎所以,被他视若生命的石匣被风兮音抛出去时,他连眼睛都没眨下,脑子里一片恍惚空白,仿佛已灵魂出窍。 九歌有些站不住了,脚下虚浮,身子摇摇晃晃,并未因为光芒太盛,对她产生了影响,而是站了太久,体力不支...... 正当她眼前发黑之际,飘浮在三人头顶的玉珏,在某种未知的神秘力量推动下,精确无误的嵌入石匣凹陷部位。 霎时间,蛟龙睁开了眼,山顶狂风乍起,疾风擦耳,宛若龙吟。 忽然,刺目的白芒从蛟龙身上迸散开来...... 嘭! ...... 耳边传来物体爆裂的声音,身旁有什么重物猝然倒下...... 裙摆忽然一扬,像是被什么挥打了一下,仓促之中,九歌勉强睁开眼,刺目的白芒已散去,眼前恢复了清明,天上星辰暗去,她看到风兮音面色骇然地望着她,眼底是一种无法形容的不敢置信。 怎么回事? 失败了? 那宣于祁?九歌猛地偏头。 不料,空空如也。 宣于祁不知何时,倒在了她身侧,俊雅的脸,半枕青草半安然,唇角含笑。 他走了......吗? 九歌呆了会,身体一阵阵发虚,突然脚下一软,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风兮音下意识接住那单薄的身体。 然而,那眸子里早已失去神采,昏了过去。 第591章 人间 九歌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开着一辆跑车,穿梭在荒无人烟的公路上。 四周是万里黄沙,漫漫红尘中,她一人独行。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也不知道这条路通往何方,只是不停的向前奔走。 从白天驶到黑夜,从傍晚驶到黎明,她看不到路的尽头,找不到出口,仿佛进入了一个轮回,生死无门。 直到身体感到一阵阵疲惫,四肢变得冰冷麻木时,她才猛然睁开眼,视线涣散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床顶的素幔纱帘。 窗外依旧黑着,屋里点了盏灯,昏黄的烛火摇曳照在她脸上,将那半张清瘦的脸映忽明忽暗。 不知过了多久,幽寂的长夜忽然传来了一阵箫声。 箫声幽咽,明明是清越悠远的曲调,却被那奏箫之人吹出了几分苍凉悲戚的意味来。 九歌不懂音律,只是从这箫声中似是听到了水风吹散了漫天花雨,又似看到天阔云低、四野空寂中漂浮的一叶孤舟。 伴随着箫韵的变化,她脑海中无端幻化出一个素白的身影,那身影行过迢遥江海,又踏过雪夜孤山,于苍茫的暮色中渐行渐远。渐无踪迹…… 不知何时,箫声停歇。 九歌眨了下眼,回味良久,缓缓起身,披了件单衣出门。 庭中杏花堆彻如雪,几片花瓣自枝头落下,在空中流连不止,最后辗转飘落在轩立树下之人的肩头。 应是听到了房门被人打开的声音,那人转身回眸,花瓣自他肩头落下,于衣袂间旋转,恍若飞雪琼玉。 默然良久,九歌问:“宣于祁呢?” 昏迷前她看到宣于祁倒在身边,不管他是否回去了,身体还在。 假如他真的回去了,也是祁熠回去了,还有原来的宣于祁? 风兮音目光深深地看着她,道:“已无脉象。” 九歌愣住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说......他......死了?” “从身体症状来看,确实如此。”风兮音一手持着玉箫,一手负于身后,身姿泠然立于树下,声色略显冷清。 末了,又补充了一句,“死因是心跳骤停导致血流不畅,窒息而亡。” 九歌瞪大了眼睛,喃喃问道:“怎么会这样?!” 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就无缘无故的死了?! 现代的祁熠魂穿之后,身体还好好的,只不过是变成了植物人,怎么宣于祁就直接死了? 思索半晌,脑海里猛然想起以前宣于祁曾经说过,他刚穿越过来时,是在一片雪地里,身体埋在雪堆里一天一夜,如果不是他魂穿附体,宣于祁这个人早就化为白骨入土为安了。 难道说,因为原本的宣于祁早就死了,而祁熠一走,身体失去了能量体,所以瞬间死亡? 假如是这样,那她......? 她穿过来时,原主的郁漓央还活着,由于她附体,所以把原主郁漓央挤出去了。那原本的郁漓央呢? 会不会和她灵魂交换,去了他们那个世界? 而今夜时空之门打开,之所以能带走宣于祁,是因为祁熠的身体还在,能量体空着,所以能在合适的时机归位。 而她不同。祁熠来到这个世界,可以说是误打误撞。倘若他没有因为一时好奇,在星象异变的时候正巧把墨玉珏和石匣合二为一,交换时空的能量就不会在他面前出现,把他带过来。 九歌记得自己并没有像今夜这样操作。诺言将石匣给她后,她随手扔一边,连看都没仔细看,可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沙漠里...... 还有,假如不是她机缘巧合来到这里,原主郁漓央和郁珏两情相悦,根本不会去招惹君羽墨轲,更无从说起石匣之事。 倘若君羽墨轲不知道这种石匣,没听她描绘过石匣的样子,没有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何来石匣。 石匣上的蛟龙象征亲王身份,整个天奕除了他谁敢刻。全天下除了他,谁敢持有。 九歌不知道这是不是冥冥中注定,但她很清楚,假如她和宣于祁一样,今夜回去了,这具身体即便当时不死,也用不了多久。 难道让原主郁漓央用这副命不久矣的身体,顶着一个前朝余孽的身份和一个谋逆的罪名,去和已与她无关的定北侯府、已成为兄长的恋人相聚吗? 想至此,九歌突然觉得庆幸,深深的庆幸。 她已经做了一世的恶人,不想再做一世恶人。 这一世,她对不起很多人,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对得起楚大哥了。这个唯一纯粹希望她好、不会给她压力,不需要任何回报的兄长,他寻找多年的原生妹妹,即使今后见不到,也会在另一个时空、比这里更加平等自由的时空,活得好好的。 东方破晓,天色渐白,庭中寂静无声良久。九歌忽然含笑问道:“兮音,我还剩下多少日子?” 风兮音眉尖一动,看着她的目光晦暗难明,有复杂,有酸涩,有情深。沉默须臾,声音轻哑道:“你不会有事。” 握着碧玉箫的手微微收紧,有那么一瞬,他歉然哀伤地错开眼,竟不敢直视九歌。 一个人身体怎么样,只有自己是最清楚的。风兮音虽是神医,却也不能逆天而为,况且这还是古代,没有手术不会给人换器官。 “我相信你的医术,但我不相信自己。”九歌望着屋檐上的杏花,洒脱一笑,道:“你实话告诉我吧,好让我想想,在最后的日子里能做些什么。” 是不是可以回谷底,她的命是借来的,该报的仇都报了,想做的事也做了,该回去了。 回去还能和灵紫葬在一处,黄泉里上也能做个伴。就是不知道那个丫头有没有等自己。 还有啊,不知道能不能遇见那人。 这个时候,他应该在谷底吧。 三年我是等不到了,相聚三天不知可不可以? 很快她就有了答应。 “六日左右。”风兮音看着她,眼底余光未散,声线有些紧绷涩然。 九歌嘴角的笑淡了,看一眼风兮音,复又望向东南方,那边有一堵围墙,阻隔了她的视线。 六日啊! 从这里到坞城都不够呢,第一次去坞城,他带她走了近一个月呢。 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九歌便怅怅地望向满树杏花,心神荡荡渺渺,不知飘往了何处。 风兮音亦未离去。 天色越来越明亮,庭中杏花被东风拂了一地,枝头新落的又被晨风拂起。 在清晨的阳光中,九歌抬起一只手,将手掌摊开,一片花瓣盈盈落入她的掌中。凝目看去,却见这花瓣白中带粉,浅淡得仿佛经不得人细看,一看便要化了去一般。 突然想起他们初见的地方,那座花繁似锦的城池。 如今又是三月,樱花应该开了吧。 “我想看樱花了。”九歌面上浮出了一丝浅笑,似是感慨地道了一句。偏头去看风兮音,问:“兮音,我们快马加鞭,可以不可以赶在三月中旬到樱城?三月樱花渐次醒,当年我和无双也差不多这时进城的,记得那时无双在船上时就兴奋的嗷嗷叫,等进城后,瞬间被震撼了。” 她记得之前和郁凌云从樱城回京好像只用了短短数日,那从水云山到樱城,再加快点,六日应该来得及。 风兮音心中一紧,点头应道:“好,我让浮生准备,马上就出发。” 出发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安葬宣于祁。 风兮音让浮生做了一副简单的木棺,并在木棺底下钻了几个小孔,然后和九歌一起,将宣于祁葬在水云山顶的枫树上,棺盖合上未封死。 三月初九上午,一辆马车从水云山北侧下来,下山后直奔樱城。 一般来说,普通人赶路都会走官道,官道行人多,安全不说路上也有茶馆客栈供赶路的商旅歇脚。 可这辆马车却没走官道,而是马不停蹄地择了近路,不管近路上是否山贼盗匪,或者因长年无人行走而路不通,总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要是有哪个不长眼的山贼拦路,开场词还没说完,人已经钉在树上了。遇到官兵那更简单,直接硬冲,马车是拦不下的,沙尘倒是能吃一嘴。 总而言之,一路疾驰,马不解鞍。 这般赶路,几日下来,饶是风兮音也面露青色,何况九歌。 三月中旬,太阳暖意融融,九歌在马车里闷了好几天,不仅呼吸不畅,身子也越来越冷。 风兮音在马车里垫了一层柔软的毯子,左手轻轻揽着九歌,让九歌靠在他身上,右手握住她的手腕,源源不断地给她输送内力取暖。 “兮音,答应我一件事,好吗?”九歌忽然反握住风兮音的手,阻止他消耗自己的内力。 风兮音没有问什么事,虚虚握包住她冰凉的手,沉沉应道:“好。” 九歌牵了下嘴角,轻声道:“不要告诉任何人我的事,也不要告诉楚大哥。如果他问起,你就说......就说我和宣于祁一起走了,回到了属于我们的地方,还好好的活着。” 风兮音沉默片刻,坚定道:“好。” “如果......如果你见到君羽墨轲,也请不要告诉他。他可能会怀疑,无论他怎么追问,你都不要说,一定不要。也不要让浮生说漏了嘴。我和宣于祁的秘密,他多少知道一些,应该会相信。如果他又发起疯,就说......我还会回来......” 风兮音没有应,九歌靠在他肩上,看不见他的表情,隐约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颤抖。 她艰难地揪紧他的衣袖,急促地喘了几声道:“这件事很重要,你答应我,好不好?” 风兮音重重地闭上眼,合上灰暗痛色的眸子,握着九歌的手微微松开,“好,我答应你。” 九歌松了口气,眼前视线越来越模糊,她干脆闭上眼睛,缓声道:“我终是看不到樱花了,还有那满山寒梅......兮音,还记得第一次见面,你念的那首诗吗?” “记得。”他下巴抵着九歌的乌发,声音涩滞低哑:“身如孤雁南北客,风絮点染两鬓磨,江山寄寓非尘土,兮故难了夜如何,空妒庭前楼上月......” 还有最后一句,他不忍说出口,九歌却还记得,无力地闭着眼,口中喃喃道:“音断难付旧时歌......兮音,好好活着。帮我看尽世间美景和那......” 不等她把话说完,风兮音忽地抱紧她,自马车内飞出,足尖轻点树枝,转眼跃出十丈外。 “公......”浮生还没喊出声,风兮音便抱着九歌在茂密的林间飒沓如流星般,转瞬即逝。 此时距离樱城不过十几里路,鼻尖仿佛能嗅到那清甜温软的香气,是千万春樱在绽芳吐蕊...... 白影不断的闪瞬,以肉眼不可见之速逼近樱城。 飞出茂密的树林,便能看到古老的城墙内,一片红粉宛若堆雪砌云。 恰时一阵晚风拂过,林间绿叶沙沙作响,仿若有人纵马而来,惊扰了官道上的安宁。 漫天飘零的落叶中,风兮音身影一呆,如被箭矢射中的白雕,猝然坠下。落地时,由于气息不稳,腿下一软,单膝跪了下来。 仿佛身上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狼狈地半跪在地上,紧搂着九歌的手颤抖得愈发厉害,手足无措般,先是抵着九歌的乌发,想去探她鼻息,又像是害怕,猛地缩回手,素来冷漠寡淡的脸上此时尽是悲戚哀恸,清冷的眸里,写满了无助彷徨,如蜷曲在笼子里的野兽,一筹莫展。 最终怆然地别开头,单手捂住眼,涩痛的冷眸早已积满了泪。 他有两个朋友。 一个死在春天,一个死在人间。 第592章 后来 一个月后,梅林。 屋檐上的风铃发出阵阵轻鸣,有人闯阵。茯苓上来禀报时,风兮音正站在阁楼上凭栏远眺。 那是洛川山的制高处,也是梅林阵眼所在,站在那里能将整座北峰尽收眼底。 风兮音没有回首,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处,俯瞰困在阵法中的人。 茯苓想说些什么,轻轻抿了下唇,看着他孤绝的背影,终是没有说出口,正准备退下,风兮音忽然动了,缓步长廊右侧,拧动风铃下方的竹阀,关闭阵眼。 茯苓有些惊讶,医者仁心,她方才本想为擅闯梅林的人求情,可一想到公子近来性子变得古怪难处,便生生忍住了话头。 不求情她还能找个机会把人放出去,万一开口求情惹恼了公子,那闯入梅林的人可就真要困死在里面了。 是谁,竟让公子亲自放人? 茯苓忍不住走前几步,站在风兮音身后好奇地望了眼,当看清楚是何人擅闯梅林时,顿时恍悟。 宁王,梅林唯一困不住的人。 也是在茯苓看来,公子等了许久的人。 久到停棺十八日,未见人来,终于在半月前下葬。 楼下的灵堂前日才撤去,公子没有设灵位,也未烧纸,仅以三支春色、一壶清酒祭故人,白衣奠亡魂。 “我去带他们过来?”虽说撤了阵眼,但梅林里没有路,在外人眼中梅树栽种的杂乱无序,想从里走出来,还需要费上一段时间。 风兮音望着林间胡乱游走的三人,淡淡道:“不用。准备晚饭。” “是。”茯苓再次望了眼闯入梅林的人,转身退下。 万千梅林中,花非叶真是被这些破树折腾的没脾气了,他自认也是懂一些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可一进这破林子,之前学的哪些就成了街边算命的手艺,除了用来掐时辰掐数外,没一点用处。饶了半个小时,感觉还在原地打转。 旁边夜亭看他的眼神已经完全处于鄙视了,进来时自信满满的是他,进来后跟个没头苍蝇一样带着他们瞎转的是他,现在更绝了,唾沫横飞地骂起周围的树群。 夜亭酝酿着要不要将他打晕,免得等会还要跑去劈树。他们来是求医的,医没求到先把人地盘毁了,人不把他们轰出去才怪。 “黑狐狸,你倒是看看啊。你和风兮音师出同门,风桑不会那么偏心,只教他不教你吧。”跟树较完劲后,花非叶又开始找救兵,他可不想一辈子被困在这个破林子里。 逼急了他真想放火烧山,大不了赔风兮音一座山头。 君羽墨轲抬眸看了他一眼,心不在焉地扫向四周,忽地视线一凝,朝右侧走出数步。 花非叶精神一震,赶紧跟上,以为他有什么发现,谁想君羽墨轲只是走到一颗繁花似锦的树下静静发呆。 难道这棵树是破解阵法的关键? 花非叶当即认真打量起这棵树,围绕着这棵树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愣是没看出机关,便忍不住问:“这树有什么不同吗?” 君羽墨轲顿了顿,低声道:“它开花了。” 花非叶一听,差点喷了口老血,回头望着林子里其他开了花的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夜亭十分同情地看了花非叶一眼,主子自从下了契风崖,上来后整个人都变了,要么沉默不言,要么一开口就说些奇怪的话,他都习惯了。 默默地瞧了眼主子正在看的树,忍不住提醒,“主子,这是樱树,城里的樱花也还未谢。” “就是,早上出城满大街都是,也没见你瞧一眼,现在突然感慨起来了......难不成那毒还能让人失忆?”花非叶疑惑地问夜亭。 夜亭没理他,一脸犯难地望着周围数不清的树,也开始担心会被困在里面。他们没有带干粮,如果真被困这里面,坚持不了几天。 君羽墨轲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他们两的话恍若未闻,往前走了几步,除樱树外,林子里还交织着大片木槿、海棠,由于不是季节,所以和梅树一样,枝叶葱茏,静待佳季。 他记得风兮音偏爱寒梅,为何会在梅林里掺种这些...... “看出什么了吗?”花非叶见君羽墨轲在林子里东游西走,走走又停停,不像找路,倒像是在找东西。 说来也奇怪,刚才他带路时,还能感觉到林子里的阵法在变动。君羽墨轲带他们走的这几步,却丝毫察觉不到林子里有任何异常。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技高一筹? 花非叶沮丧了。 他绞尽脑汁又写又算都破不出来的阵法,别人瞎走几步就给破了,这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差距么?还给不给活路了! “春樱、夏木槿,秋棠、冬腊梅。”君羽墨轲突然说道,低喃的语气带了三分惊讶七分落寞,还有一重无法掩饰的哀凉。 “......”花非叶和夜亭对视一眼,前者仔细想了想,思忖道:“也就是说四季花常在,四季分有阴阳,方位对应五行。”说着,花非叶眼前一亮,“难道破解阵法的关键在这些树?” 太笨了,这么简单都没发现。 花非叶一拍脑袋,连忙拉着夜亭让他一起看看这四种树都是怎么分布排列的,自己扯了跟树枝,把地面简单清理了下开始着手记录。 君羽墨轲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见他和夜亭忙的上蹿下跳,冷漠地起泼冷水,“别忙了。” 花非叶蓦然抬头,看了看君羽墨轲,边招呼着夜亭从树上下来边冲上前问:“你有答案?” 君羽墨轲瞥他一眼,抬步朝林子深处走去,“阵眼关了。” 花非叶眼珠子一瞪,感觉头顶有一排乌鸦飞过,劈头盖脸地砸了他一脑袋黑毛。 “什么意思?”夜亭一脸懵懂凑过来问。 花非叶缓过神,定定地看他一眼,舒了口气,指着君羽墨轲的背影心平气和道:“意思就是他能破,我们跟着走就好。” 夜亭了然,点点头,接着又睨了眼花非叶,虽然没说话,但那眼神明明白白的写着:就知道你不行。 花非叶气结,愤然跟上。 梅林深处,繁花尽头,有人摆好了饭菜在等他们。花非叶就是闻着饭香找到这两栋小楼。 找这么久不能怪他,他第一次来梅林,阵眼关了林子也有好几亩,君羽墨轲又是个不管事的,他能找到这栋小楼而不是悬崖已属不易。 “这不是茯苓姑娘吗,几年不见越发水灵了。”当初给太后治疗腿疾时花非叶见过茯苓,对这小丫头的医术可谓是印象深刻,小小年纪就如此成就,琅琊谷后继有人呐。 茯苓也对花非叶的嘴皮子颇有印象,盈盈笑了下,冲众人点头道:“宁王,花世子。三位在林子里走了一下午,想必饿了,公子让我准备好饭菜在此等你们。” 花非叶惊讶,“风神医要请我们吃饭?”他偏头看君羽墨轲,君羽墨轲也没料到,上次见面还是争锋相对,才几个月突然就转性了。 茯苓笑道:“宁王是琅琊谷弟子,若非身份尊贵,论辈分算是我师叔,而花世子手中所执折扇以及所学功法也是出自琅琊谷,算是半个谷中弟子。公子请谷中人吃饭有何奇怪。” 花非叶眨眨眼,愣愣看了看手中的龙骨扇,又看了看君羽墨轲,讷然问:“你跟风兮音和好了?”没人告诉他啊。 君羽墨轲凝眸看一眼桌上热腾腾的饭菜,转眸望向茯苓,“风兮音呢?” 茯苓浅浅一笑,佯做嗔怪,“师叔这就不对了,公子是您师兄,怎能直呼其名。”接着仰首望了眼小楼后方,道:“公子在后山。一会师叔吃完饭后,我带你去后山见公子。” 君羽墨轲垂着眸,缓声道:“不用,现在去。” 茯苓认真瞧了眼他的脸色,道:“听师叔声音,气息有丝丝不稳,加之面色青白,眼睑隐隐发黑......”她上前几步,细细看了眼,几乎可以肯定道:“师叔中毒了?” 花非叶心中一惊,看茯苓的目光由嬉笑转为钦佩,“这都能看出来,茯苓姑娘果然医术了得。” 夜亭闻言,当下也管不了尊卑有别了,急忙上前一步问道:“姑娘可有办法解?” 茯苓大概明白他们的来意,心中略有些失落,也有些难过,意味不明地看一眼君羽墨轲,不动声色地问道:“可知是何毒?” “尚且不知。”夜亭沉声道:“找了许多大夫都束手无策,本想上京城找太医诊治,花世子说京城里都是些庸医,便想请风神医出手诊治,刚好坞城离这儿也近。” “公子近来心情不好,不如让我先看看吧。” 君羽墨轲压根就没听他们说话,抬眸看着后山方向,岿然不动。 花非叶刚好站他身边,连忙拉起他的左手剥开袖子按在手中,茯苓上前,将两根手指慢慢按在君羽墨轲腕间,垂目诊了会,倏地神色惊变,静静望了眼君羽墨轲,凝声问:“师叔是在何处中毒?” “契风崖下的山谷里。”夜亭道:“那谷里野兽尸骸堆积成山,全部都是中毒而死,主子碰过那些尸骨,应该是感染了野兽所中之毒。” 花非叶奇道:“碰过就感染,你怎么没事?” 半个多月前,他从京城赶到契风崖时,君羽墨轲已经中毒了,那时夜亭和林崖已经在悬崖上架好了云梯,他下去时,谷中除了一个疯子和两个傻子,再无其他生命。 那是他这辈子见过最惨淡的画面,所望之处,满目疮痍,走兽生禽尽数死绝,草木皆摧,枯槁地倒在泥泞的臭水里。地底下还被凿了个大窟窿,窟窿里水声振振,连接外面汹涌澎湃的泗水峡。 还好是春季,河水没涨上来,不然下去能直接被淹死。 “应该是伤口不小心碰到,毒素通过血液蔓延至全身。”夜亭回忆道。 当时他们跟着主子到了契风崖后就去找绳索,回来时主子就不见了。 他和林崖吓出一身冷汗,赶紧召集人手下崖救人。从契风崖跃到三丈外的峭壁,再翻过峭壁,在光滑如冰的壁面上搭云梯进入山谷,百十来号人花了整整一天一夜,等他们进入山谷后找到君羽墨轲时,他不仅身中剧毒,倒在一堆野兽骸骨里,还被苍鹰从手臂上生生扯下一块肉,身上也被峭壁凸起的岩石磨得遍体鳞伤。 这且不说,身中剧毒后,他居然还坚持要下崖,在谷底呆七天七夜,若非花世子赶到,估计他会和林崖陪主子在谷里老死。 就凭这一点,夜亭心甘情愿一辈子被不着调的花非叶压着。 茯苓收回诊脉的手,转头看向夜亭,低声问道:“中毒后是不是经常陷入沉睡,毒发是浑身绞痛不止?” 夜亭一惊,疑道:“还会毒发吗?” 茯苓颦眉,看一眼君羽墨轲,道:“没有毒发?那沉睡呢,多久会沉睡一次?” “三四日。不仅如此,刚中毒时武功也没了,但没几日又恢复了。” 一直沉默不言的君羽墨轲突然抬眸盯着茯苓,沉声问:“九儿是不是也中了此毒?” 茯苓颔首,坦诚道:“不过就脉象和症状看来,你中毒不深,不及她一成。” 第593章 参商 洛川山西峰。君羽墨轲踩着夕阳的余晖,穿过万千花丛,款步来到后山。 他对梅林不熟,全凭感觉来到这里。 悬崖边端坐着一人,只远远瞧个背影,他便认出是谁。 然而,当他走近后,许久未曾起伏的情绪,瞬间在心头掀起巨浪般的波澜。 上次见面他只是鬓边生出几缕白发,为何几月不见,竟然满头青丝,寸寸如雪。 君羽墨轲情不自禁的走近,默默站在风兮音身后,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头随风轻扬的白发,心中忽然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感情,像是打翻了调味罐,一瞬间五味杂陈。 “你,怎么了?”许是过于惊讶,缓沉声音略显轻柔冷淡,面上露着狐疑。 听到声音,风兮音并未回首,抬眼望着远方,轻轻道了声:“坐。” 君羽墨轲看了眼他身侧临近悬崖的空地,未有迟疑,轻挽衣摆,席地而坐。 不得不说风兮音挑选的位置极佳,坐在这里虽面向悬崖,往前半寸即是深渊,但却可以饱览夕阳余晖,放眼望去,无一遮挡。 除此之外,还能俯瞰樱城。满城樱花,灿如云霞,万里山河,无尽的瑰丽,尽收眼底。 风兮音也在凝望那城里的烟霞,安静中带着些淡漠的伤痛,那些伤痛并不明显,只在他的眼里游离。 “头发怎么白了?”君羽墨轲再次深问。 风兮音淡泊宁静道:“毒物所致。” 君羽墨轲眸光一动,偏头看他,“九儿身上的毒?” 时隔月余,又听到那人的名字,风兮音神色未有丝毫变化,依旧冷漠到古板。只是终于肯将放空的视线收回,一点一点的聚焦在君羽墨轲脸上。 他同上次见面没什么区别,头发一如既往的蓬乱,下颌蓄满胡渣,邋遢地像街边的乞儿,毫无当年神气,更无风采可言。可唯独眼睛里恢复了些生机,显得精神也好些了,终不似上回那般萎靡不振暮气沉沉。 只一眼风兮音便和茯苓一样,瞧出他身体有恙,意简言骇道:“手。” 君羽墨轲扯了下嘴角,竟没拒绝,依言将手递给他。风兮音从善如流地扣住他腕上,曲指轻轻搭在腕脉上。 气氛祥和的完全看不出这两人曾一见面便会争锋相对,所有的隔阂似乎都烟消云散了,仿佛这才是他们本该有的样子。 只须臾风兮音便松了手,徐徐垂目望着悬崖下方云雾缥缈的深渊,神情无波无澜,收回袖中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捏紧。 君羽墨轲在他脸上瞧不出任何异样,便移目去看天边夕阳,“听说我体内的毒素不及九儿一成?” 风兮音没有直接回答,偏眸看他一眼,淡淡道:“放心,死不了。” 君羽墨轲凝着他,低声问:“所以九儿身上的毒也解了?” 风兮音垂眸未语,君羽墨轲微眯了下眼,继续深究,“她还好吗?” 晚风从悬崖上拂过,拂乱了风兮音一缕白发,也在他眼中荡起了层层涟漪。 半晌无言。 君羽墨轲脸上略过一丝疑色,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仿佛察觉到他情绪变化,风兮音缓缓抬首,望着被粉色烟云笼罩的城池道:“比以前好。” 过于清冷的声音叫人听不出任何情绪。 无喜无悲,无欲无求,这便是风兮音。 君羽墨轲松了口气,顿了下,又问:“还和宣于祁在一起?” 风兮音不语,君羽墨轲便当他默认。 和宣于祁一起也好,比在梅林更让人放心。 无言片刻,风兮音忽然问他,“你下契风崖了?” “是啊,下去看看。”君羽墨轲静了下,缓缓应道:“不去走她走过的路,如何懂她受过的苦。” 他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低声道:“那下面真不是人呆的,没有水没有粮食,只有大片的毒丛,大把的野兽,多到数都数不过来。难以想象她居然被困在里面两年,两年啊!你知道她是怎么出来的吗?” 风兮音偏眸看着君羽墨轲,九歌从不说这些,所以他并不知情。 君羽墨轲脸上有后悔,有愧疚,更多的是心疼,“她把地底凿穿了。几十丈!没有刀没有剑,没有锥子也铲子,没有任何利器,我都不知道她是用什么办法能把岩石都给掰碎!可是不如此能怎么办?她出不来啊!东面峭壁上到处都是血迹......” 君羽墨轲红着眼眶,断断续续地道:“她从上面摔下来......摔下来无数次,都爬不上去......师兄,你知道吗?” 他痛苦地看着风兮音,声音哽咽,“她的轻功,就是这样练出来的,拿命在练!你可知看到这一切,我有多心痛!恨不得掉下去的人是我,恨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风兮音不能对君羽墨轲的所闻所见身同感受,但他承受过比这更大的悲痛,他能理解君羽墨轲的痛苦和悔恨,却永远不会有人懂他的绝望。 无声的递给君羽墨轲一方巾帕,君羽墨轲非但不领情,反而眸露凶光,一脸戒备道:“风兮音,我知道你没死心,你对她还有情,但我不会放手!哪怕我今天晚上被雷劈死了,明天早上暴尸街头,也绝不会把她让给你。” 风兮音淡淡望着前方,心平气静道:“你想多了。” “没想多!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君羽墨轲愤然转身,指向来时的树林,几乎是吼出来的,“林子里哪些树是你种的吧,你实现九儿的愿望,可笑!她只是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 他目露赤光,死死瞪着风兮音,神色近乎癫狂,“祁少回归故里,故里在哪!无双欢喜出嫁,无双都死了!梅林花开不败,她说的是梅花,你以为随便找几颗木槿海棠就算是花开不败了?!痴心妄想!可笑至极!” 风兮音眉心微蹙,抬眸看了他一眼,出其不意地扣住他的手腕,君羽墨轲下意识想避开,但身手不及风兮音敏捷,被他迅速钳住脉门抽也抽不出。 他的脉象十分紊乱,多半是神经衰弱导致情绪失常,风兮音记得他身患旧疾,往他体内输送了一些真气,助他平息心脉中不断翻腾的气血。 “平心静气。” 挣扎间,君羽墨轲理智渐渐回笼,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好一会儿,才让自己安静下来。 待到神志渐渐清晰后,才想起刚才的口不择言,“抱歉,一时激愤。” 话是这么说,语气中却没多少歉意。显然虽不是有意为之,却是心中所想。 见他恢复平静,风兮音便收了手,轻拢长袖,淡淡道:“无妨。” 接着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 风兮音没有离去的意思,君羽墨轲便也坐着不动。 他能感觉到,风兮音已经放下心结了。 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事,他也看淡了。现在,他什么都不会和风兮音计较,唯独一件事。 九儿是他的! 君羽墨轲习惯性地从怀里掏出一块汉玉,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刻痕,当那用刀锋篆刻出来的字迹从他指尖一点一点地显露出来时,嘴角忍不住扬起一抹愉悦的笑。 “等母后的孝期过了,我就去找她。”他像是在对风兮音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目光温暖又坚定。 风兮音心中有根弦微微一颤,默然转头,眸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瞥了眼被他如稀世珍宝般捧在手心的汉玉。 原本只是漫不经心的一眼,可当目光无意触及玉佩上的一行字时,呼吸一滞,整个人如雕塑一般定住了。 玉佩上有一行不工整的刻痕,是她的字迹,上书: 除你之外 别无他爱 风兮音怔了好一会儿,方能将胶在那八个字上的视线,一寸一寸地挪开,呆呆地望着满世浮华,眼底空荡荡的。 胸口那颗麻木的心,居然又开始一阵一阵的抽痛起来...... 心如死水算了什么,死水也能起涟漪。 枯枝败叶从来都不是结局,碾作成泥化为尘埃才是最终宿命。 君羽墨轲该是在宣示什么,有意将落了刻痕的汉玉放在充满阳光的地方,火红的晚霞映在上面,让那行字看起来情深无比,熠熠生辉。 还有两年,九儿会等他的。 小心翼翼地将汉玉纳入怀中,紧贴着心口位置,接着偏头去看风兮音,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她和宣于祁在水云山?” “走了。”风兮音喃喃地说着,脸上的神情和他的声音一样,虚缈的不真实。 “去哪了?” “属于他们的地方。”风兮音望着渐渐暗淡的苍穹,渺渺茫茫的声音,像是守候了千万年的落寞孤寂。 “什么意思?”君羽墨轲拧眉,看着他的眼眸里有浓浓的探究,“什么叫属于他们的地方?” 这话听起来十分刺耳,虽说他从没怀疑过九儿和宣于祁的关系,可他们孤男寡女总是单独在一起,难免叫人多心。 风兮音该是早有准备,拿起将身边的一个白布锦袋,默默地丢给他。 君羽墨轲狐疑的打开,里面是一堆碎石,第一眼看不出什么,仔细瞧便能看到碎石上隐隐约约有刻纹。 他拿一块放在手中辨认了下,愕然道:“这东西怎么会你手上?” 他给九儿的东西为何会在风兮音手上,还碎成这样 “她和宣于祁一直在找这些东西,琅琊石碎了,他们也走了。”风兮音语气轻淡,仿佛事不关己。 君羽墨轲听得云里雾里,完全听不懂他的意思。但风兮音从不说谎,他说九儿走了,那就是真的走了。 可他们去哪了? 九儿和宣于祁的关系不同寻常,他们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君羽墨轲不是不知道,也不是没有深究,只是无论怎么查都查不到。仿佛他们口中所说的人和事,都是凭空冒出的,没有一点痕迹可查。 “你知道什么?”说完君羽墨轲又觉得自己的语气不太好,唯恐风兮音会故意隐瞒,连忙改口道:“外面全是通缉九儿的文书,师兄应该也不希望看到九儿出事,还请告知。” 风兮音凝神看了他一眼,复又垂眸望向崖底,底下万丈深渊,那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东海之外有北冥,北冥有鲲,南生海棠,溯洄千万里,得上九天。西出七万里,可至昆仑墟,昆仑地转三千六百下,有八玄幽都,方圆二十万里。”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仰天长望,言之灼灼,奈何弦殇,“天地之大,山海之广,皆是未知,区区一介凡人,如何通晓天机!” 君羽墨轲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定定地审视他半晌,语调不高却很有力度地问:“你是说,九儿去了海外?” “或许吧。”北冥数重天,南海千万里,若能逍遥自在,哪里都好。 风兮音神情寡淡,似是不想在回答这个问题,望着山川秀丽,一副悟透悲欢的模样。 君羽墨轲瞪着他,对他的话半信半疑。 九儿答应等他三年,为何还要藏起来? 还有宣于祁,那么惜命的一个人,和他一样不信鬼神不问如来,会舍得抛下一切东渡蓬莱? 越想越不信。 君羽墨轲看着风兮音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沉沉笑道:“你若看不惯我,不搭理便是,何必危言耸听。” 风兮音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显得那么悲怆而无望,“我确实看不惯你。你们是一类人,她喜欢你,用情至深。” 君羽墨轲瞳眸一缩,蓦然看向风兮音,脸上的震惊无以复加,眉目间掩映不住的喜色几乎要溢出来了,“她说的?” “亲口所言,岂会有假。”他的师弟,他深爱之人,今生相思难相见,如有来世,但愿重相逢。 君羽墨轲呆了呆,忽地笑了,视线朦朦胧胧道:“我就知道。”他眼底噙着水色,声音发颤,“一直都知道。” 夕阳逐渐落下,带走了人世间最后一缕光辉。 灰蒙苍穹上,波平消雪,月缺沉钩; 放眼极目处,天高云阔,树渺禽幽; 十丈崖壁下,山岩陡立,冰棺危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