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重生)》 分卷(1) 《太傅》作者:弦起千山 文案: 本文又名《不肖子孙气活了老祖宗》 冷漠太傅[帝王]攻vs邪肆任性帝王受 千古一帝晏斩寿终正寝 他这一生功业千秋,开创太平盛世,此生没有遗憾 可是一朝醒来,竟发现自己重生三百年后,看着当年殚精竭虑打下的大好江山,被子孙后代摧残到满目疮痍,岌岌可危,差点没再气死过去 世人都道将军家公子,一岁能识字,两岁能作诗,十岁能骑射弓马,性德少聪颖,读书过目即能成诵,却不知这具年轻的身体内藏着一个如何强大的灵魂 外敌入侵,国家风雨飘摇,他十四岁出征打仗,十七回朝成为太子太傅,殚精竭虑想要培养出一个能担大任的继承人 光阴流转间,一切都在顺着他的计划发展下去,裴烨甚感欣慰,是道心中重担终能放下 然有一天,他惊觉,有什么东西,超出了自己的掌控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裴烨(晏斩) ┃ 配角:晏江引、容浅陵、司徒雪 ┃ 其它:重生,宫廷朝廷,强强,主攻,裴烨,晏江引 一句话简介:当怀轩辕剑,归来侍吾王 第1章 大宴朝景元二十九年,重景 楔子: 大晏景元二十九年,重景帝驾崩,立时天下素镐,万民哀悼,千古一帝就此陨落。 史料记载,重景帝一生,享年五十八岁,他于乱世开太平,救苍生于水火,为帝的二十九年间,爱民如子,政清人和,将国家治理的强大而富足,给百姓创造了康顺的生活,可谓功业千秋。 重景帝晏斩,出生于武将世家,其父为兵部尚书晏文昶,他从小便随父亲学习兵书武艺,耳濡目染之下,文韬武略无一不全。 当时的赵姓王朝,在位的辛帝赵阐昏庸无能,日夜笙歌,以至朝内奸臣当道,民间土匪猖獗,百姓民不聊生。 辛帝听信奸人谗言,处死了忠心耿耿的晏文昶,晏家从此对赵氏王朝彻底死了心,晏斩作为晏家长子,带着全家离开京城。 他流落民间数年,深谙百姓疾苦,时年各地藩王纷纷割据暴起,在一次官兵屠村中,他率领一群村民进行反抗,本是无心插柳,为求自保,却不想在起义队伍之中打响了名号,得到百姓拥护,最后组织了推翻了赵氏王朝的起义队伍。 义军起初仅有数百人,后来愈加壮大,经过四年出生入死的征伐,他们走到了最后。 攻破皇城,打下江山,晏斩被拥立为帝,改国号晏,帝号重景,大晏王朝百年基业就此开辟 正文: 初夏的天气,黑浓浓的夜色浸透了整个皇都,长安街上除了巡逻士兵极为规律得脚步和定时响起的更声,放眼一片静谧,在这样的沉寂之中,却有一处宅子忙乱吵嚷,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幽深古朴的宅院,面积广阔,内里青砖灰瓦,石板铺路,大大的校场上摆放着成排的兵器,在夜色之下闪着银白的寒光,这样一座冷厉的宅子,行至深处,却是曲径通幽。 后宅院落,院中繁花盛开,争奇斗艳,向南栽着一株高过房顶的花树,枝丫上绽了满树娇花,白色花瓣馨香纯洁,星蓝色的花蕊点缀其中,恍如素白的宣纸上泼墨了漫天的星子,树下一张圆形石桌,几个石凳,桌上刻着精致的棋盘,几片花瓣散落其上,于无声之中透出一种雅致而写意的美。 这院子,在这规整严肃的将军府里,可谓别具一格。 只是原本应该是馨宁美好的所在,此刻却充满了慌乱沉重的气息。 夫人,夫人您用力啊,快了快了,就快出来了。 院中站着一群侍卫和丫鬟,廊下一个中年妇人,妇人的视线紧紧的盯着红木雕琢的房门,眼中满是担忧。 老夫人,您回去休息会儿吧,等少夫人产下孩子,老奴再去告知与您便是了。 嬷嬷,现下几时了? 老嬷嬷叹道:已近子时了。 这都过了一天一夜,怎会这般久?中年妇女抓着贴身仆妇的手紧了紧,阿韵这孩子身子骨本就弱,这样下去,可怎么吃得消啊! 老夫人,头胎都是如此,您当年生将军的时候,可比这还久,您宽心些,少夫人吉人天相,定会母子平安的。话虽如此,嬷嬷心中也是焦急不堪。 啊 突然一声尖利的嘶叫冲破厚重的门扉传了出来,门外的中年妇人一颗心瞬间高悬三尺,嬷嬷,这是怎么回事,阿韵她 老嬷嬷显然亦被那声惨叫给骇住了,正不知道如何回话,屋门砰的一声大开了,屋里冲出来一个丫鬟,生了生了,老夫人,少夫人生了,是个小公子。 生了!中年妇人面色一变,随即心跟着揪了起来,她想要走进屋子,可是双脚仿佛扎在地上生了根一般,一步也摞不动,为,为何没有哭声? 丫鬟见她这反应,吓了一跳,过了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气也不敢喘的说,老夫人放心,少夫人和小公子母子平安。 晏斩意识恢复清明的时候,感觉自己泡在温热的水中,全身仿佛都处于一种放空的状态,他缓缓的睁开了双眼,却什么都看不见。 身上疲软无力,只隐约感觉到有人轻柔的在自己的身上擦拭,随后被裹进了一块触感极好的绸布中。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不是驾崩了吗?为何还 给我看看孩子。他正满心疑惑,突然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这么说道,那音色听起来不甚年轻,语气里却充满了喜悦和期待。 是,老夫人。有个苍老的女声恭敬的答了一声,然后晏斩感觉自己被换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晏斩心中一阵疑惑,但是经过最初的震惊之后,心绪却已没有了过大的起伏,他这一生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乃至于连生死都有些看淡,自问早已没有什么能够牵动他的神思了。 他不动声色的感受着周围的情形,虽然这种无力的被人抱在怀中的感觉让他觉得有些难堪和不解,自己虽然油尽灯枯之际已经瘦的形容枯槁,可好歹是个身长八尺的大男人,缘何能被个女人抱着,又怎可能被个女人抱的起来?可是他此刻浑身无力,仿佛被人挑断了手脚筋,内力尽失一般,唯一不同的是,他并不觉得身上有何地方感到疼痛。 将军府的老夫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走到床边红木凳上坐下,她伸出一只手怜爱的摸了摸床上女子的面颊,说道:阿韵啊,辛苦你了! 床上的女子面色苍白虚弱,但是憔悴的形容却不曾掩去她惊人的美貌,虽然鬓发散乱,素面朝天,却仍旧美的楚楚动人,她吃力的撑开眼皮,气若游丝的说:母亲,让我看看他 老夫人小心的将孩子放在女子的旁边,温声说道:是个男孩儿,咱们裴家有后了,瞧瞧,多可爱的小子啊,待毅儿回来了,指不定得多欢喜呢! 女子艰难的偏头看向襁褓中的小婴孩,小家伙不哭不闹的躺在那儿,一双眼睛大大的睁着,女子看着看着,心中几乎软成了一滩水,继而眼角跟着流下了清泪,那泪水中,含着漫天的欢喜,以及对远在千里之外战场上的夫君的思念。 晏斩是何等聪明的人,仅从两个女人只言片语的交谈中,便已经大略的推断出了自己此刻的情况,平静的心湖终于泛起了波澜,这是怎么回事,孩子,莫非自己,投胎了,可为何还记得前世所有? 床上的女子生产消耗过大,体力不支,说了几句便沉沉的睡了过去,老夫人从床边站起身来,对身旁的嬷嬷道:将小公子带下去给乳娘喂奶吧。 嬷嬷领命抱着婴儿下去,然后晏斩,就经历了让他两辈子都不曾经历过的难堪他被换了一个又一个柔软的怀抱,最后嘴里被塞进一个更加柔软的东西,那触感让他一下就明白了那东西是什么,于是毫不犹豫的吐了出来,可是接着又被人塞了进去,一次又一次,那人锲而不舍的数回之后,他听见抱着他的女人用急的要哭的声音说道:这可如何是好,小少爷他怎么不吃奶啊,这可怎么办啊? 接着就是一阵混乱,一群女人叽叽喳喳的在屋子里急的团团转,最后有人说要去找老夫人来,晏斩被这吵杂的声音烦的皱了皱眉,他张口想要呵斥,可是发出来的是一串毫无意义的音节。 啊,小公子哭了,有人激动的叫道,他终于出声了。 哭了,晏斩眉头蹙的更深,朕会哭吗,真是荒唐,即便是哭,你这女人这么高兴是要作甚,他心中正不悦,这时候嘴里再次被塞入了那个柔软的东西,小公子,乖啊,您吃奶吧,奴婢求求您了。 温柔的声音里带着切切的哀求,让晏斩心中一阵异样,仿佛本能一般,他走神的空荡,张口吸了一下,然后有温暖而微微甘甜的液汁顺着喉管缓缓的流淌到了胃里,饥饿干涸的身体瞬间仿佛龟裂的土地得到了雨水的浇灌,受到蛊惑一般,晏斩用力的吮.吸了起来,方才吵杂的屋子瞬间安静起来,都定定的看着这个将军府的小少爷,看着他吃奶。 直到感觉肚子有些胀了,晏斩才缓缓的松开了。 稍缓了一下,他心中不禁有些汗颜,但是过了一会儿,却又忍不住失笑,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投胎了,便也只能重来一世了,自己又何必再端着那些,无意义的架子呢! 吃饱了后,身上一阵温暖,他的意识渐渐模糊了起来,继而沉入了云朵一般的梦乡中。 梦里没有家国,没有江山,亦没有连天战火、和那年复一年的高处不胜寒的孤寂只是一片白茫茫的虚空,让他觉得身心皆舒展了开来,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再醒过来的时候,晏斩仍旧被人抱在怀中,他双眼看不清楚东西,并不知道现在几时了。 孩子,你醒了。耳边传来女子轻柔好听的声音,也不知道你父亲什么时候回来,你怎么这么安静,不哭不闹的? 晏斩伸了伸手,原是想舒展一下身子,但看在女子的眼中,那小短手在空中挥舞的模样,显得可爱极了,他如今除了听得见之外,什么也干不了,也只能每天像个废人一般躺在床上或者被人抱在怀里了,因此也懒得想那许多,他前生为家国天下殚精竭力,如今重来一世,只望生在个太平盛世,只想做个逍遥闲散之人。 第2章 天气日渐炎热起来,晏斩的 天气日渐炎热起来,晏斩的视力慢慢变得清晰了,到了秋天的时候,已经能清楚的视物,只是却也只能当个不能走不能说话的婴儿。 小孩子刚出生,正是长身体最快的阶段,他每天大多数时候都在睡觉,对外界唯一的信息来源是通过将军府的老夫人和少夫人,也就是晏斩这辈子的祖母和生母和的交谈中得来,可她们毕竟是女人,日常所能谈论的,不过是些家长里短,因此得到的信息并不多。 裴家是武将世家,裴老将军数年前战死沙场,只留下一个独子裴毅,也就是岑韵的夫君,将军府现在的当家。他现下在南边打仗,归期不定,岑韵一个妇道人家,很多事情不了解,时常念叨最多的也就是裴毅,所以虽然晏斩来到这里已经三个多月了,所知道的情形却也只有这么多,他甚至不太清楚,这里是什么国家什么朝代,其年为几何。 他前生为了家国天下殚精竭虑,虽然万人之上,掌控江山,可几乎没有一天安稳悠闲的享受过生活,偶尔想要无牵无挂的过过闲散日子,都成了一种奢望,现下每天躺着没事,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却反而憋的要疯掉了。 这副身子这般的脆弱,让他不管多久都无法适应,他渴望着成长,因此每天极力的摄取营养,更多的补充睡眠,他向来不是个心急之人,可是面对着这般禁锢,却也实在有些难以忍耐。 如此过了数月,他终于长大了一些。 这天,奶娘给晏斩喂奶之后,将他送到岑韵的房间,在被这个女人当做懵懂婴孩逗弄一番之后,他被放在摇篮里,听着那个温柔的女人轻轻的哼唱着不知名的歌谣,身子随着摇篮晃晃悠悠,不知不觉的就睡了过去。 此时已经进入了冬天,大地一片银装素裹,院中堆累了厚厚的积雪,仿佛要掩尽世间一切尘埃,那高高的花树早已凋落了所有的花和叶,只剩下枯褐的枝丫戳在空中,又被雪花装点成柔软的白色。 突然一个丫鬟兴冲冲的从院子外面跑了进来,那丫鬟莫约十二三岁,穿着一身粉色的短袄,大雪天里跑的鬓发微乱,白皙的额头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她跑的太快,差点滑了一跤,踉跄几下方才稳住了身形。 夫人,夫人,边关来信了。人还未入屋,清脆的声音已经传出老远。 坐在房中的岑韵闻声一下子站起了身来,她疾步走到门口,问道:阿竹,信呢?清雅的声音中满含着期待。 丫鬟一边喘着气一边从怀中摸出一个黄色的信封,小心的递到岑韵的手中。 女子拆开信封细细的看了一遍,起初唇边含着笑意,到了后来,一双美目中却流露出难掩的失落。 夫人,门口风大,您进内间吧!丫鬟反身关上了屋门。 晏斩早在刚才就被那丫鬟的咋呼的声音给惊醒了,他听见脚步声,偏过头来看向屏风外面,将女子面上的神情一丝不漏的收入了眼底,心中一时就明白了个七八分。 这女人每次思念夫君的时候,就会露出这样的神情,想必是信中传来了什么不好的消息,果然岑韵在重新坐回摇篮边上的时候,她伸手轻轻握住晏斩藏在袖子里的手,说道:归儿,你爹爹寄了家书回来,他给你取了名字,单名一个烨字,烨烨生辉,多好的名字啊,你喜欢吗可是只怕你爹爹今年又不能回来了呢?你都这么大了,他还没见过你归儿是岑韵给晏斩取的小名,其中寄托的寓意不言而明。 女子絮絮的说着,眼中的思念和牵挂几乎蔓延了整个屋子,晏斩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氤氲的水汽,平静的心湖顿时起了一层波澜,这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他已经多少年不曾体会过了。 他努力的抬起了手臂,放在女子的手背上,轻轻的拍打了几下,然后他感到那只放在他身上的素手僵硬了一下,接着就被女子一把抱了起来。 归儿。岑韵轻轻叫了一声儿子的名字,你是不想让娘难过吗? 晏斩静静的靠在岑韵的怀中,他心中期待着对方能多说些话,起码让他多知晓一些外面的形势也好,可是岑韵在唤了他这一声之后,就彻底的沉默了下来,虽然隔着厚厚的衣料,但晏斩仍旧感受到女子微微的颤抖,那颗被时光打磨的冷酷的心,似乎有了些异样的变化。 分卷(2) 他为帝二十九载春秋,一直以为自己的感情已经被那无情深宫和权谋背叛消磨的所剩无几了,不想竟还有这般为一个人心疼难受的时候,思来想去,莫约是血浓于水,母子连心。 来到这里已经这么久了,他的心中才终于有了一个认知,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经生历死,成就千秋基业、受万民敬仰的帝王了,他如今已经再世为人,是一个将军的儿子,他有一个温柔的母亲,有一个慈祥的祖母,他如今不姓晏,他姓裴,而他那个从未谋面的父亲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叫做裴烨。 虽然不知道自己如今身处何时何地,可是既然已经死过一次,昨日种种,恍如昨日死,也是该,放下了。 草长莺飞二月天。 过了严冬,春寒更胜,人们身上的冬装还未褪下,屋外又下起来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裴烨趴在床上,屋子里烧着几个火炉,他身上被岑韵套上了一层又一层的衣衫,笨拙的像个小圆球,然后他一次次艰难的撑着床沿站起身,不知道尝试了多少次,终于站了起来。 岑韵正坐在一旁微垂着头缝衣,抬头的间隙看到他直挺挺的站在床沿,顿时惊的手中的东西都掉在了地上,烨儿,你,你怎么 裴烨看着女人惊诧的目光,脚步不由自主的向前迈了一步,却突然脚下一软,直直的往前栽倒下去,他睁着眼睛毫无办法,只能任由这具身体无无力的倒下,可是预想之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小小的身子撞进了女人温暖柔软的怀抱中。 烨儿莫怕,没事没事的,岑韵惊魂未定的拍着儿子的后背,柔声说道,娘在呢,不怕啊! 裴烨听着女人紧张的安慰,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这副身体真的太弱小了,他几时才能行动自如呢? 第3章 这天天气晴朗,风和日丽, 这日天朗气清,风和日丽,岑韵早早的起了床,给儿子收拾妥当之后,带着他去老夫人那边用早膳。 裴烨在十个多月大的时候,终于学会了走路,自此之后,他便不怎么愿意被人抱着了,可毕竟还太小,虽然会走了,但是走一会儿便吃力起来。 岑韵行几步便偏头看看身边的儿子,见他白皙的额头有细密的汗珠渗出,蹲下身子拿了手绢给他轻柔的擦去,柔声道:烨儿是不是累了,咱们歇会儿再过去好不好? 裴烨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将军府很大,老夫人的住处在东边,她们需要穿过几重院落才能过去,到的时候,一个老嬷嬷正站在门口,看见他们笑着迎上来,说道:少夫人,小公子,你们来了。 佟嬷嬷,母亲可起了?岑韵问道。 已经起了,老夫人方才还念叨着小公子呢。 三人进得屋子,岑韵先唤了一声母亲,然后低头对裴烨道:烨儿,给祖母请安。 裴烨开口喊了一声祖母,那声音轻轻软软的,吐字却非常清晰。 老夫人正站在床边给一盆绿植修建枝叶,听见声音转过身来,她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椅子上坐下了,然后张开双臂,温和的对裴烨说:烨儿,到祖母这儿来。 裴烨依言走过去,然后就被老夫人一把抱了起来,他走了半天,的确有些累,也就安静的坐在老夫人的腿上,任由这慈祥的老人抱着自己。 咱们烨儿真乖。老夫人看着他粉雕玉琢的精致眉眼,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眼中的爱怜和自豪满的几乎要溢出来,一般的孩子都是一岁多方会走路说话,可是他们裴家的这个孙子,这才十个多月,已经这般伶俐了,如何能不叫她欣喜。 老夫人和裴烨说了几句话,裴烨偶尔发出一些简单的词语回应,过了一会儿,嬷嬷让人端着早膳上来,三人吃过早点,又坐一会儿,岑韵带着裴烨离开了东院,他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将军府的格局,不知不觉,就回到了他母亲的院子。 进门的时候,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岑韵见他不走,问道:烨儿,怎么了? 不进去,玩耍。裴烨用着不会让人怀疑的简单词语说道。 烨儿想要在外边玩儿啊?今天太阳很暖,娘让阿竹带你晒晒太阳,好不好? 裴烨点了点头。 阿竹,你带公子在院子里走走吧,仔细着些,莫让他磕着绊着了。岑韵细细的吩咐道。 阿竹点了点头:夫人您放心吧,阿竹定会看好公子的。 待到岑韵进了屋子之后,阿竹问道:小公子,您想去哪里啊? 裴烨道:花园。 阿竹看着眼前精致的小人面色平静的说出清晰的话语,心中总是忍不住的震惊,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能这么聪明呢,我家公子莫非是仙童下凡的? 好的,奴婢带您去花园。阿竹收回不着边际的思绪,牵起裴烨的手,向着花园慢慢走去,裴烨走到亭中的石凳上坐下,过了一会儿,他说,阿竹,我渴了。 阿竹马上说:奴婢带您去喝水。 你去,我等你。裴烨说道,稚嫩的语气却含着不容置喙的强势。 阿竹愣了一下,觉得自己有些多想,这么小的孩子,即便早慧,也终究不过一岁啊,怎会有那般凌厉的气势,她摇了摇头,挥去那些怪异的感觉,然后朝四周看了看,见园子里不时有巡逻的侍卫经过,而且小公子又这般的聪慧伶俐,觉得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于是说道:那公子你在这等着,阿竹很快就回来,好吗? 嗯。裴烨点了点头,摆出一副乖巧姿态,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可是当阿竹前脚刚出了花园,裴烨眼神一闪,既而从凳子上小心的滑下来,慢慢的向着花园另一侧走去,他记得那边是裴毅的书房。 这是他早先就计划好的,他虽然安于天命的打算在这里,以裴家长孙的身份生活下去,但也不想过的不明不白,况且从裴毅常年在外打仗看来,这个国家想必并不安稳,久处忧患的心理,让他迫切的想要知道,自己如今身处的这个国家的情况。 可是他这么小,若是开口询问府里的人,定要引人怀疑,本来他这么早走路说话就够让人惊诧了,若是问起国情之类,岂不被人当成怪物,故而思来想去,便决定自己去查,那么裴将军的书房,定是再合适不过的地方。 裴烨迈着小短腿不停的往前走,路上偶有丫鬟侍卫给他行礼,也只当不懂而无视过去,花园尽头是一道圆形的拱门,穿过拱门之后,再转过一道回廊,裴烨来到了一坐规格严整气派的屋子前。 他走过去,吃力的推来了那扇红木门扉,里面的面积非常大,西面一张书桌,上面放着笔墨纸砚等物和一些册子,东面南面都是高至房顶的书架,陈列着各色各样,厚薄不一的书籍,北面的墙上则悬挂着长弓宝剑之类的兵器。 裴夜从够的到的下层抽了一本出来,看了一下封面,就放了回去,那是一本兵书,显然对他了解这个国家没什么帮助,他希望能找到一本史书,这样就能知道自己如今身在何处,其年几何了。 他又重新拿了一本,仍旧是兵书,裴烨想了想,估计这些书是按照类别分放的,于是他转去了另一边,在书房中折腾了老半天,最后终于让他在西面的书架上寻到一本野史。 站了半晌,他腿脚有些酸疼,干脆抱着书一屁股坐在地上,裴烨靠着书架,将书放在自己的腿上,然后一只手翻开了封面。 方才看了几眼,便是浑身一震,因为他在书中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那本野史,记载的是大晏朝开国皇帝晏斩的生平事迹。 第4章 裴烨深吸了几口气,平复 裴烨吸了几口气,平复下心中的不可思议,继而一目十行的向下浏览,看着看着,唇间忍不住的勾出了一抹浅淡的弧度。 这野史前面对他对他功业的记载大多属实,但是到了后面,关于他平生实际的描述便有些不详或者出入很大,大概都是撰写的人根据民间传闻和想象力来加以补充的,但让他心中畅快的倒不是后人对他过高的评定,而是里面对他子孙的记载。 这本野史,其中对晏斩的记载占了整本书三分之一的篇幅,后面顺着时间长流下来,便是继位的太子,晏斩的儿子,裴烨看着史料上对他的评价,心中不禁欣慰,感慨自己选定的继承人果然没错。 此后代代相承,分别记载了大晏朝历代十三位帝王的生平,时间一直延续到当今皇帝继位方才截止,而书页末尾记载的时间是晏历二百三十八年。 裴烨视线紧紧的盯着书册,若不是他年小体弱,没什么力气,估计早已将手中厚厚的册子捏了个粉碎,这种重生到数百年后,观看这自己子孙后代生平事迹的感觉,真的是真的是让人心情难以言表,关键是他从撰写者的字里行间,洞察了这个国家的兴衰走势。 看着自己的国家从兴盛,到极致的繁华,然后又慢慢的衰颓下去,即便是再淡定的人,估计也无法平静吧。 过了一会儿,裴烨从地上爬起来,将那书放回了原位,重新取了一本书,一本本看下来,终于从书中得知了如今的年号,他发现现下已经是晏历二百四十一年,也就是说,当今的圣上,已经登基三年了。 裴烨伸直了一双小短腿坐在地上,石板上传来的冰凉直直的蔓延到了心间,良久,他意识到自己心绪的浮动,自嘲的勾了勾嘴角,那样的神情,出在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童面上,显出几分让人心惊的震颤。 既来之,则安之,江山更迭,哪有永恒,自己又何必耿耿于怀呢?裴烨最后在心中默默的告诉自己。 光线暗淡的书房之中,他静静的靠着背后的书架,双眼渐渐变得沉重,失去意识的时候,心中最后一个念头,却是对这副娇弱的身子的无奈。 此时虽已过暮春,天气也晴朗,但是在这阳光照射不到的屋内,仍旧极为寒凉,裴烨就在这样阴凉的地板上,睡了个天昏地暗,完全不知道外面因为找不到他而乱成了什么样子。 岑韵得知儿子失踪的消息时,正在房间缝衣,锋利的针尖一下子扎进了手指,鲜红的血珠瞬间晕染了她手中小小的白色锦衣。 她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子,忙的吩咐众人寻找,宅中的丫鬟仆妇和侍卫几乎全员出动了,他们寻遍了将军府每一处可能的地方,裴毅的书房并不曾漏掉,可是裴烨生的那么小,他睡着的位子又是书架后面的死角,进来寻找的人心中本就觉得他不太可能在这里,也就没有看仔细,不过这一念之差,便错过了躺在角落里那小小的身子。 裴烨是被冻醒的,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浑身都难受的不行,他扶着书架从地上坐起来,使劲的甩了甩脑袋,踉踉跄跄的从书房走了出去。 回他母亲宅院的路上,要经过一处荷塘,长安城中,几日前方落过一场大雨,园中荷池正积了满塘的水,池子周边围着一大群的人。 池中传来水花翻腾的声音,裴烨远远的看到岑韵正站在池边,手中紧紧的攥着一方素色的手绢,那纤瘦单薄的身子被午后的凉风一吹,仿佛一个不甚就要跌落池塘似的,她佼好的一张面上,颜色惨白,只一双眼睛通红的厉害。 裴烨心中一动,下意识的想要走到那女子的身边,却在这时,突然空气中传来一阵颤抖哽咽的哭泣。 夫人,都是阿竹不好,没能看好小公子,您罚我吧,阿竹真是该死,竟然弄丢了小公子其实说来说去,她当时能放心将一个未及十一个月的孩童独自丢在那里,主要还是裴烨平日里那超出同龄孩子的聪慧和淡静将她迷惑了,让她一时忘记了对方不过是个年仅一岁的孩童。 裴烨顺着那声音看过去,见到阿竹正跪人群中离着岑韵不远处,那张平日里圆润灵动的面容,此刻糊满了泪水鼻涕,显出极度的狼狈。 佟嬷嬷,你将阿竹带下去。岑韵深吸了一口气,艰难的说道,她们找遍了整个将军府,都没有找到裴烨,最后有下人在荷花池中看到了裴烨的帽子,便有人怀疑裴烨是不甚落入了池中。 这样的猜测,让岑韵一时不能接受,竟是被刺激的一下子晕了过去,众人手忙脚乱的将她送了回去,然而许是牵挂着骨肉,不过躺了半炷香时间,她就转醒了,又不顾不管的冲了出来。 佟嬷嬷让两个侍卫架着情绪混乱的阿竹转身欲走,却一下子定住了身子她看到远处的长廊处,一抹小小的熟悉身影。 小,小公子佟嬷嬷愣了一下,突然惊声呼出声。 正围着池塘的众人闻声全都一下子转过身来,莫名的看着佟嬷嬷,佟嬷嬷颤抖着身子,向着裴烨的方向走去。 裴烨从方才阿竹的喊叫中,已经大概猜到这般混乱的原因,他正想走出去,刚迈出一步,却觉得一阵头晕眼花,忙扶住了身后的柱子。 岑韵这时候也看到他了,她提着裙摆不顾一切的向着廊下冲过去,然后将裴烨一把揽入了怀中,眼中一直强忍的泪水直直的流了下来,恍如洪流决堤一般。 烨儿,你去哪儿了岑韵的声音沙哑而颤抖,你跑哪去了?你吓死娘了 裴烨心中一震,他抬手放在女子的肩膀上,对方身上浓烈的情绪似乎顺着那相触的肌肤一路蔓延到了他的心间。 母亲,我没事。裴烨轻声的说。 看着抱住自己哭的兀自伤心的女人,这个曾经翻手朝堂,覆手沙场的千古帝王,竟一时有些无措起来。 裴烨感觉自己的肩膀很快的湿透了,他想要多说些什么,话还未出口,却双眼一黑,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裴烨这一昏,就是整整三天,醒过来的时候,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力气,他吃力的撑开眼皮,就见到那个向来温柔的女人满脸憔悴的坐在床边,心中一时内疚,他不过想去书房查些东西,万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第5章 岑韵见儿子终于醒过来,双 岑韵见儿子终于醒过来,透着疲倦的美目中,瞬间迸射出难掩的喜悦,她柔声问了裴烨几句话,转而吩咐丫鬟去寻大夫进来,大夫给裴烨看过,说是已无大碍,又给他开了一纸调养的方子。 大夫离开之后,岑韵问道:烨儿,你上次,去哪里了?显然还对那天的事情耿耿于怀。 迷路,去了书房。裴烨张了张口,出口的话语带着沙哑,气息仍旧微弱。 书房?岑韵喃喃道,可那天侍卫去书房,为何不见未曾寻着你? 在书架下面,我睡着了。裴烨怕她担心,尽量清楚的解释道。 岑韵脑子里想象了一下那场景,心中一疼,眼里又湿润起来,她倾身将裴烨抱进怀中,儿子,娘的小可怜。 分卷(3) 裴烨伸手搭在岑韵的肩上,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便干脆沉默不语。 自那之后,裴烨彻底成了整个将军府的重点保护对象,不管去到哪里,都一定有几个丫鬟侍卫寸步不离的看着,甩也甩不掉,这让他心中不免有些烦闷,可是岑韵非常坚持,他没有办法,也就只能妥协,久而久之,竟就这么习惯了。 关于识字,是那天那醒过来之后,裴烨找了个借口让岑韵教他的,岑韵只当儿子是在自家夫君的书房里待了一上午,受到了熏陶,竟也没多想,就那么开始教儿子认字,之后她惊奇的发现,自己不管教他什么,儿子都能很快的记住,一个月过去,竟是能将常用的汉字都认全了。 其实她哪里想到,自己这个不满一岁的儿子,曾经是个腹中学富五车,知识广博的帝王,大晏朝万民心中,神祗一般的存在。 古人生活乏味,裴烨又年岁太小,也干不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他每日里能做的,不过就是到裴毅的书房看看书写写字罢了,时间一长,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自家小公子不过一岁,已能看书识字,聪慧异常。 莫约是被府里哪个丫鬟仆妇给说了出去,不出数日,这事竟是传遍了京华。 重真三年六月初九,这一日,将军府中异于往日的热闹,裴毅率领征南大军班师回朝,全府上下从早上便到门口迎接,裴烨站在岑韵身边,静静的等着,心中有些莫名的期待,只是不过一会儿,他就有些累了,岑韵见他面色泛白,瞬间心疼不已,忙的吩咐下人带着他回了屋子。 裴毅班师回朝,要先去面见圣上,等到一系列程序走完了,回到府中已过巳时,他早先便派人回家传了消息,但是老夫人和岑韵执意要在门口给他接风,如此一来,府中仆役更是不敢怠慢,所以就全员出动一直等着。 待到时候差不多了,岑韵吩咐人进去将裴烨叫了出,他方在门口站定,不一时便有一小队人策马而来,为首的男子高大健壮,身着银色盔甲,腰配长剑,露出来的肤色是健康的古铜色,轮廓俊挺坚毅,面上一派严峻。 裴烨感觉到牵着自己的素手紧了紧,他仰起脸看岑韵,女子佼好的面上有着难掩的激动,眉梢眼角的情愫满的几乎溢了出来。 男子打马来到近前,单手勒住缰绳,枣红的骏马因为惯性,极速转了个圈,高高扬起前蹄,又轻轻的放下,然后男子一掀战袍下摆,从马背上跳了下来,那利落潇洒的姿态,看的裴烨心中一动,不可自抑的想起了当年策马扬鞭、征战沙场的种种过往。 恭迎将军。门口一瞬间齐刷刷的跪了一地的侍卫和下人,岑韵松开了牵着裴毅的手,微微福身行了个妻礼。 都起来吧,早便说了不必迎我,何必如此劳师动众。男子声音爽朗的道,然后几步走至老夫人的身边,躬身一个大礼,站起的时候,说道:母亲,儿子回来了,您身子可还康健? 为娘好着呢,回来就好,回来了就好啊,老夫人面上虽然平静,但是那抓着儿子的手,却带着微微的颤抖,言毕她看向裴烨,说道,烨儿过来,让你爹看看。 裴毅偏头看去,一眼就看到站在岑韵身边的小小身影,高挺的男人面色怔了一下,竟一时有些无措起来。 岑韵低低的唤了一声夫君,然后伸手轻推了一下站在儿子的后背,裴烨往前一步,开口叫了声爹。 虽然他已经打算在这里安心生活下去,可是心态毕竟还未完全转过来,要唤一个比自己年轻了数十岁的人为父亲,他本以为自己定会不自在,不想出口却是那般自然,仿佛本就该是如此。 裴烨不由感叹,既而又在心中摇了摇头,其实本就如此,自己如今身上淌着的,是和眼前这个男人一样的血液,尊他为父,乃是天经地义。 裴毅面上的怔愣过去,顿时绽开了明朗的笑容,他两步迈过去,弯身一把将地上的裴烨抱入了怀中:这就是我裴毅的儿子吗?生的与我真像!,他说着,又回头看向身后的老夫人,语气里满是难掩的喜悦,娘,您说是吧? 老夫人笑着说:是呀,与你小时候长得很像呢,不过咱们烨儿可比你那会儿乖巧多了,你那时 咳裴毅咳嗽了一声,生怕他娘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起自己儿时那些混事儿,忙掩饰道,日头这般烈,都进去吧,佟嬷嬷,搀着我娘进屋。 老夫人适时停下了声音,率先转身进屋,裴毅抱着儿子跟在后面,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说道:夫人,怎么还站着不动? 岑韵看着他俊朗面容上的笑意,一瞬间有些失神,啊,这就来。她提着裙摆紧走几步,跟在裴毅身边进了宅子。 裴毅一身风尘,回到院子先洗了澡,之后便到正堂开饭,不管什么样的男人,初为人父,总会异常的激动兴奋,这个率领万马千军的男人也不例外,他自从浴房出来,就一直抱着裴烨,不停的和他说话,一口一个儿子叫的不亦乐乎。 岑韵在一旁含笑坐看着他们,见自家夫君不论如何逗他,裴烨面上仍旧无甚多余的表情,话也很少,忍不住解释道:烨儿他性子安静,夫君莫要介怀。 我介怀什么,我儿子生的这般可爱,本将军喜欢还来不及呢!裴毅不以为意,语气里含着挥之不去的笑意。 裴家世代为将,裴家儿郎不知有多少人,为保家国而马革裹尸,到了裴毅这一代,只剩他这一个儿子,裴老将军数年前战死沙场,如今家中便只剩老夫人、岑韵和裴毅父子四人,因此虽是接风宴,却没那些该有的豪迈热闹、推杯换盏,反而透出浓浓的温馨来。 第6章 裴毅自出生以来,一直是睡 裴毅自出生以来,一直是睡在他娘房中的,他之前虽然也要求过自己睡,可是岑韵坚决不应,因此只好作罢,可是现在他爹回来了,夫妻二人久别重逢,自是不能让他再呆在房里,于是裴烨终于如愿以偿的得了个单独睡的机会。 晚上他一个人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小小的身子只占据了床铺的一角,脑海里不知怎的,就想起今日见到裴毅的场景,那般豪迈肆意的身姿,勾起了他对曾经那些峥嵘岁月的记忆。 是个男人都想能高大强壮,可是他如今却身陷囹圄裴烨想着想着,心中一阵郁闷,最后在这郁闷中不知不觉的陷入了睡眠。 翌日清早,裴烨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了,他缓缓睁开眼睛,就见房门被人推开,裴毅踏着大步走进来,高大挺拔的男人在床边站定,朗声道:儿子,起床了。 裴毅看一眼外面还未亮堂的天色,继而收回视线定定的看着裴毅,裴毅被他看得有些莫名,下意识摸了摸鼻子,说道:愣着做什么,快起来,爹带你去后院练功。 裴烨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短小的身子,顿时有些无语,自己这样子,练功? 裴毅见他坐在床上一动不动,整个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伸手敲了敲他的小脑袋,继而拿起一旁叠的整齐的衣服,过来,爹给你穿衣裳。他说着一脸期待的拽着儿子的胳膊,就要给他套上外衫。 裴烨被他这没轻没重的一下给掐的胳膊一疼,心道估计是青了一块,他抬手推了一下裴毅的手,说道:我自己来。 好,好,那你自己来吧!裴毅见儿子皱着小眉头,以为他不开心了,赶紧的松了手。 刚穿好衣裳,便有服侍的丫鬟端着铜盆进来,丫鬟拧了帕子递给裴烨,他洗了脸跟着他爹去了后花园,裴毅站在那里扎了四平八稳的马步,然后看向站在一旁的小东西,说道:儿子,看到为父的动作了吗?来,你扎一个看看。 裴烨站在那里不动,神色平静的看着他,裴毅以为他不想学,循循善诱道:乖儿子,你难道不想长的如爹爹这般高大吗?男人要厉害,就得学好功夫知道吗,要练功,扎马步是最基本的,快点啊,听话。 裴烨看着他神色之中的期待,心中一动,脑海里不经意间闪过前世自己儿时,父亲教他练功的情景,心中一时间闪过些许落寞,他眨了眨眼,张开两腿,试图扎出一个马步,可是一个重心不稳,就直直的向着地上摔去。 烨儿远处传来一声惊呼,裴烨抬头去看,看到岑韵正提着裙摆急急的冲这边跑来。 裴毅在他与地面亲密接触之前,眼疾手快的一把将他扶住了,岑韵跑过来,轻轻的喘了几口气,说道:烨儿你没事吧,快让娘看看。 裴毅见自家夫人满脸紧张担心,忙说道:没事没事,又没摔地上去,好着呢! 岑韵仍旧不放心的检查了一遍,见儿子的确没受伤,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而问他夫君:你们方才在做什么? 我在教咱儿子练功呢裴烨顿了顿,补充道,扎马步。 岑韵是个大家闺秀,此时却也忍不住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夫君你糊涂了?烨儿他一岁都不到,怎么能练武,若是伤着了可怎生好? 呃裴将军一个八尺大丈夫,瞬间被裴夫人语气里的责怪给震住了,他忍不住的抓了抓头发,底气不足道,我这不是见咱儿子能说会走的,一时就忘记他还小了! 岑韵低低哼了一声,牵着裴烨的小手转身出了后院,边走边道:烨儿饿了吧,娘带你吃早膳去啊! 夫人,夫人等等身后传来裴毅的声音,带着三分无奈,七分焦急,裴烨听的忍不住在心中笑了一下,没想到这威名远扬的定南将军,竟是个惧内的。 岑韵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他,神色淡淡的,说道:去用膳吧,给你做了水晶虾饺,你方回来就折腾,也不晓得歇一歇。 诶!裴毅见自家夫人搭理自己了,面上瞬间露出郎朗的笑来,疾步跟了上去,只是走了几步,心中又有些郁闷,他从前就想着,等自己有了个儿子,定要将一身绝学都传授于他,于是今早兴致勃勃的起来,却不想这计划还未开始实施,就这么颤巍巍的夭折了! 裴毅这回回来,终于没有来去匆匆,只因为夫人不许而没有进行下去的教儿子习武一事,在裴烨过了的一周岁的生日宴后,他又不死心的执行了起来。 小孩子长得很快,一天一个样儿,不过两个多月,裴烨又长大了些,身子骨也比之从前硬朗不少,男人大多崇尚武力,裴烨当年也是个武痴,想着既然他爹乐意教,还真一本正经的跟着学起来,虽然他生性有些沉默寡言,但裴毅却是豪迈爽朗,两相互补之下,倒也并不妨碍父子俩的相处,如此过了一个多月,边关传来战事,裴毅接到旨意,又匆匆忙忙的离开了京城。 他离京之后,裴烨仍旧每天早起练基本功,其余的时间就待在他爹书房中看书,他前生看过的书籍数之不尽,但是毕竟过了两百多年,文化总是在传承中更新的,因此也有许多知识是他闻所未闻的,如此一来,日子过得终于没有学会走路之前那么让人难耐了。 重真十五年,江山一片愁云惨淡。 外敌入侵,战火纷乱,大晏朝数百年基业岌岌可危。但战争带来的苦难,总是平民百姓来承担后果,因此远离战线的长安城中,看起来仍旧一片繁华。烟花柳巷,茶楼酒馆处处透出一派骄奢糜烂。 第7章 凉秋九月,自有清风徐来。 凉秋九月,自有清风徐来。 将军府外,一少年策马而来,行至门前,他从马上一跃而下,门口立时有下人迎上来,少年将马缰递给那仆侍,跑着进了宅子。 这少年生的眉眼精致,白皙面上一双漆黑星亮的眼,黑发如瀑,白衣无尘,行走之间衣袂翻飞,端的是生的赏心悦目、风姿绰约。 小侯爷。 小侯爷! 少年所过之处,仆人侍卫皆数恭敬行礼。 你家公子现在何处?行至半路,他突然停下步子,问了句。 公子在南院。 少年向着南院行去,及至院前,也不敲门,直接伸手一推,褐漆的木门向两边分开,顿时一阵幽幽花香夹杂着酒香扑面而来。 好啊,阿烨,少年走到院中,微仰起头颅,说道,外面如今乱成一团,你竟还有这般闲情逸致,真是好不逍遥! 院中一株古老的桂树,此时枝上花开盛极,不时有微风徐来,拂落满枝摇摇欲坠的娇花,在冰凉的石砖上,铺出了一地的金黄。 只见一枝延展的粗干上,仰躺了个修长的身影,那人身着一袭白底暗纹、银线滚边的锦袍,青丝和衣袂从斑驳的花枝间垂落,随着微风轻荡,白皙修长的左手拎着一坛美酒,不时小酌一口,那恣意悠然的样子,仿佛跌落凡尘、不识人间疾苦与烟火的谪仙一般。 裴烨听见声音,倚在树间的身子一动未动,只淡淡唤了声:浅陵,你来作甚? 非得有事才能来寻你吗?有好酒竟也不请我喝,哼!容浅陵忍不住抱怨了一声,看着树间潇洒的身影,心中一时有些羡慕,突然他抬手将衣摆扎进腰间,撸起袖子就要爬上树去,结果爬到一半,脚下一滑,直直的往下掉落。 啊裴烨听见这声惨叫,微微侧身,从树上跃下,他半空中一个旋身,单手提住少年的衣襟,带着他安全落了地。 浅陵站稳了身子,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胸脯,惊魂未定道:险些摔死。 你既不会轻功,怎不注意些?裴烨说着心中忍不住失笑,容老侯爷好歹也是戎马一生,藏锋名将,生个儿子竟这般手无缚鸡。 容浅陵伸手整理自己被裴烨拽乱的衣襟,皱眉控诉道:你就不能对我温柔些,真是的,看看我这新裁的衣裳,都要给你弄的不能穿了。 裴烨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谁叫你慌手慌脚。 我这不是着急嘛!容浅陵比裴烨矮了半头,同他讲话时微微仰着面颊,我爹方才在书房同人谈话,我无意间听了几句,说是南边又出事儿了,形势很是严峻,你听说了吗? 裴烨面上淡静无波澜,然而心中却有些沉闷烦郁,这些年来,重真帝日渐却沉迷酒色,他宠幸宦臣,不思进取,以至朝中奸臣当道,残害忠良,整个皇城简直一片乌烟瘴气。 四周毗邻诸国见大晏朝国君昏庸、国力衰颓,都纷纷集结兵马挑起纷争战乱,短短数年以来,大晏朝不知道打了多少次仗,打的国库空虚,人丁剧减,裴将军十多年来,回家的时间加起来估计连一年都不到,而大晏如他们这般,因为战争而聚少离多的,不晓得有多少人家。 分卷(4) 裴烨本想着此生平平凡凡的,做个逍遥闲散人,可是生在这般的家庭,处在这样的乱世,要如何独善其身?有时候午夜梦回,忆起曾经种种,想起当年那些跟着他浴血奋战,经生历死的兄弟朋友,想起曾自己为了这个国家的殚精竭虑,费尽心机他真恨不得潜入皇宫,一剑废了那不思进取的昏君,裴烨不明白,这样的混账,怎会是自己的子孙。 喂,阿烨,我和你说话呢,你在想甚麽?浅陵伸手一把打断了他的思绪。 裴烨仍旧是一副无甚表情的脸,他淡道:边关的事情,不是我们能操心的。 啧你爹可是在南边打仗,你都不关心一下的吗?容浅陵沉吟了一下,既而定定的看着他,目光中流露出审视,还是说,你有什么打算?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你这家伙的老谋深算,我可见识多了。 裴烨拎着酒坛子走到一旁的石桌边,轻撩衣摆坐了下来,没头没脑说了句:秋闱将近了! 容浅陵一愣,反应过来后,吃惊的问:你,你打算参加科举,你要入仕吗? 裴烨将酒坛中的酒一饮而尽,转头看着高墙之外的天空,没有说话。 容浅陵见他沉默不语,心中有些急了:阿烨,现下朝中乱成一团,那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们裴家在朝中交好的皆是些武将,而且大多被外派打仗去了,你说你一个武将家出身的人,在那一群舞文弄墨的酸孺中,怎么能站得住脚,一着不甚 此事我意已决,你便莫要操心了,我请你喝酒吧!裴烨打断他的话,站起身子,向着后院走去。 浅陵留在将军府吃了午饭,席间一直试图劝说他,但是裴烨分明心意已定,不论他说些什么,都不为所动,到了后来,他心中担心不郁,不知不觉就喝醉了。 裴烨差了小厮过来送他回侯府,转而去了东院,他到的时候,岑韵正坐在院中支的凉塌上午休,高高的花树遮住了热烈的日光,在她身上投出斑驳的树影,岑韵如今已年近三十,但因为惯来养尊处优,因此半分不显老态,比之多年以前,唯一的变化不过是眉目之前成熟了许多。 公子。丫鬟见他过来,轻声的行了个礼。 裴烨挥了挥手,坐到凉塌边的竹凳上,视线落在女子鼓起的腹部上,心中一派若有所思。岑韵在今年二月的时候,怀了二胎,这个迟来的孩子,如今离着临产期仅剩一月多,注定要降生在这个多事之秋了。 烨儿,你甚么时候来的?岑韵睫毛颤了颤,从浅眠中醒来,方睁眼就看到儿子坐在自己身边。 来了一会儿。裴烨眼中露出不易察觉的温柔,继而伸手将岑韵身上滑落的薄毯往上拉了拉。 第8章 岑韵伸手握住他的手,说道 岑韵伸手握住他的手,说道:我睡饱了,也该起来烨儿,娘见你神色不太好,可是有何心事? 裴烨愣了一下,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不想竟被对方轻易看了出来,他调整了一下情绪,说道:是南疆形势不大好,但想来并不严重,你莫要担心,养好身子才是重要,待父亲下回回来,小弟该就出生了。 岑韵本来听儿子说起南边战事,很是紧张,可见他神色坦荡,心中又放下稍许,她伸手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腹部,面上露出慈爱笑意:还不晓得是男孩还是女孩呢,娘当初生你,你爹不在身边,这回若是能赶着在它出生之前回来她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下来,眸中溢出淡淡的寥落。 裴烨心知她这是又开始思念他爹了,却不晓得如何安慰,只能静坐在一边陪着,待她情绪稍微好些了,方才起身离开。 科举对于大多读书人来说,可谓是一步登天梯,十年寒窗,一朝入仕,几乎成了他们半生所求,可是这对于裴烨来说,却不是什么难事,他自来记性极好,几能过目不忘,而且脑中存着前世今生的经验和学识,并不怎么担心会落榜。 真正让他费心的,是对入仕之后的谋划,就像容浅陵说的,现今朝中奸臣当道,莫若一潭浑水,他若想在其中站稳脚跟,实属不易,而他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所以得事先多做准备。 秋风扫过十月的尾巴,在这愁云惨淡的长安城中,将军府中迎来了一桩喜事,裴夫人在时隔十二年后,产下了二胎,一个可爱的麟儿。 虽是二胎,但于古人而言,岑韵年近三十的身子,也算是大龄产妇了,这次生产比之上次凶险更甚,虽然平安产下了孩子,身子却是受到重创。 岑韵分娩之时,裴烨就等在门口,面上虽然无甚表情,心中却没那么平静,他感觉当年自己的皇后生第一胎时,他都没有那般觉得时间难熬过,一直到门内传来一声响亮的哭声,裴烨的心才稍稍落定。 他不管不顾的推开屋门走了进去,屋内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顿时扑面而来,稳婆正在外间给那小小的婴孩儿洗澡,裴烨看了一眼,就要转身进里面,却被嬷嬷拦住了,公子,产房不洁,您不能进去的。 裴烨稍微冷静了一下思绪,这时候阿竹从身后过来,说道:公子,您看看二公子,他多可爱啊! 裴烨收回看着内间的视线,低头看了看阿竹怀中的小小婴孩,那孩子闭着眼睛,肤色白皙却皱巴巴的,也看不出好看与否,他张了张嘴,唇间吐出几个小泡,裴毅看的心中一动,不觉忆起当年自己出生时候的情形,方才惊觉时间竟已不知不觉的过去十三年了,而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对身边的这些人,有了感情和牵挂呢? 阿竹见他发愣,将怀中的小家伙往他面前递了递:公子,您要抱抱他吗? 裴烨缓缓伸出手,将小婴孩抱到了怀中,那轻轻软软的一团,却给他的心带来了极大的震撼,裴烨不禁勾唇笑了笑,那坚冷的心中,泛起了层层微波,一波一波延展开来,竟然是有种涤荡心灵之感。 阿竹正在一旁观察着他的神情,恰将那一抹柔和的笑意收入了眼底,瞬间瞪大了一双圆圆的眼睛,我没看错吧,公子他,他竟然笑了。 裴烨是何等灵敏的人,很快便感觉到她的视线,他抬头之际,将阿竹眼中惊诧怪异的神色一分不落收入了眼底,一时有些莫名:阿竹,你看甚么? 啊阿竹回过神来,瞬间涨红了一张脸,愣愣的道,公子您,您笑起来可真好看!她一说完就后悔了,心中顿时忐忑起来,自己怎么能对公子说这样的话,真是太失礼了! 我笑了么?裴毅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既而有些失笑,即便笑了,这丫头也不必这般大惊小怪吧! 阿竹本就有些不好意思,此时听他这么问,也不敢再多说什么,秉持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言的规矩,默默的低下了头。 说来当年裴烨出生,她才十二三,如今一晃眼都二十有五的年岁了,可身上那些莽撞跳脱,竟是分毫不减当年,只是她生性善良,平日里也算机灵,总算大事上不曾出错过,又对岑韵忠心耿耿,这才得以一直留在东院伺候着,不然只怕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早被遣出府了。 按照规制和惯例,本来会试和殿试是在明年的,但是上面突然改了时间,将其定在十月中旬,会试过后三日,直接举行殿试。 若是在政清人和的时期,举办科举必能选贤举能,为国家发展助力,可是如今朝政被一群自私自利、野心蓬勃的官员把持着,科举边极可能成为他们暗箱操作,用以换水的好时机。 裴烨觉得,这次科举时间变更,定是与那些国家蛀虫脱不了干系的,这也是他事先谋算的原因之一,这个国家非常开放,对科举年龄没有限制,裴烨之前就已经考过了科举四个环节中的童生试和乡试,他是在十岁那年中的举,当时在全国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只要通过这回的会试和殿试,就能光明正大的进入朝堂。 但是朝中多少人对他们将军府虎视眈眈,他想要成功,首要解决的,不是备考,而是想办法化解那些人的暗箱操作,岑韵身子需要静养,小家伙又嗷嗷待哺,裴烨一面照顾他们,一面暗地里谋划一些事情,每天忙的几乎脚不沾地。 终于到了考试这天,容浅陵过来送他,一直到进考场之前,他都还在唠叨,那样子显得可比裴烨紧张多了,倒不是他对裴烨没有信心,他担心的反是裴烨会中榜,若是真的入了朝堂,等待他的还不晓得有多少明枪暗箭,届时怕是再也难得安然了。 裴毅和容浅陵他爹是好友,他们二人又同岁,因此在很小的时候便认识了,其实裴烨起初对与个孩子交朋友没什么兴趣,但是容浅陵自从与他相识之后,几乎隔三差五跑来将军府寻他玩耍,人心都是肉长,久而久之,他便在裴烨心中便占据了一定的位置,而容浅陵对裴烨也是真的很在意,这次的事情,他阻止不了,便只能干巴巴的跟着担心了。 第9章 裴烨跟在人群中走入考场, 裴烨跟在人群中步入考场,行至入口处,有人在严格的执行搜身程序,这是惯例,裴烨很大方的展开双臂让人查了,自然是没查出什么,搜查的士兵见他衣着相貌皆是不凡,态度恭敬的放他进了号舍。 考试时间为一天,凌晨入场,日落结束,时辰可谓是非常宽裕的,但科举于很多人而言,是终身大事,都被他们看的非常重视,甚至有的人因为过于紧张在意,而思绪郁结,本来寒窗苦读十载春秋,却因为这过大的心理压力,在面对严肃冷凝的气氛时,脑中变得一片空白。 考试内容为四书五经,类型上主要考贴经、策问、诗赋、杂文、经义和墨义,贴经大概类似于现在的填空题;策问与同时代政治、经济、文化、吏治等挂钩;杂文则以篇、表、论、赞为体裁,让考生作文;经义是取儒家经典来作文,考生需要对其所选内容阐述自己的理解和认知;墨义同取儒家经典,让应试者应答,对答如流者方能取得好的成绩,考试环节繁杂颇多,全场封闭,气氛沉闷严肃至极,可谓是一场乱战,既考验精力亦消磨体力。 待到日落时分,考官宣布考试结束,有专人下场收考卷,之后考场解封,很多人走出来的时候,甚至是脚步虚浮,双眼发黑的,裴烨从矮桌前站起身子,脚上有些酸软,他稍微缓了缓,然后整理了些微凌乱的衣衫,信步往考场外面走去。 喂,等一下。突然身后有人唤道。 裴烨顿住脚步回头,但见身后一个年轻男子,看着年纪不大,却是生的人高马大,体格健壮,一张脸上剑眉星目,极为俊朗,裴烨不用多想,便记起这人考试时坐的是自己邻桌:你叫我? 少年几步走上来,站定在裴烨身边,说道:敝姓司徒,单名一个雪字,你叫什么? 裴烨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他一下,心道不知是哪个雪?就眼前这少年豪爽的性子和壮实的块头,雪花的雪似是过于违和,可不是这个,莫若是血迹之血,可又有哪家父母会给自己孩子取这般戾气的名字,裴烨想着想着,突然联想起自己前世的名字,心中不由失笑,自己想那许多作甚,莫非是这些年过于闲逸了不成? 他这方心中一番闲绪,面上却并无甚多余的表情,因此落在那少年的眼中,便成了一派高深莫测,司徒雪问道:你在想什么?你还未曾告诉我你的姓名呢! 裴烨不动声色的收回思绪,说道:我姓裴,单名一个烨字。 少年面上瞬间变了神色,惊讶道:你就是裴烨,裴将军家的大公子?我可是听说过不少你的事情,不想今日一见,竟是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是吗?裴烨随口应了一声,不想那少年却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 你不晓得,我从小最敬仰的人,便是定南将军,我的愿望就是如他一般,做个威震沙场的大将军,来日将那些扰我过境的外敌打的落花流水,好叫他们不敢再犯司徒雪说着说着,双眼变得亮如星子,可是讲到后来,神色之中却又流露出不郁,可是我爹非得逼着我考文举,你说这舞文弄墨的有什么意思不过你与他们,似乎有些不同,我之前本还觉得你堂堂一个武将世家的公子,怎么偏偏要当个酸书生,今日一见裴兄,觉得你举止不凡,倒是我妄断了,方才墨义,你与那考官对答如流的模样,倒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裴烨刚才没多想,如今细思,京城司徒姓的并不多,而家世好的,也就那么一家,即督察院右督御史司徒延卿,他家的二公子便是叫做司徒雪,只是司徒家世代出的都是文官,不想这司徒雪竟是个武痴,倒也算是另类了。 司徒公子心有抱负,将来必能大有做为。 司徒雪也不过十五六的年岁,性格开朗率真,一听他这话,伸手拍了一把裴烨的肩膀:哈哈,你这话我爱听,咱们能分到一个考场,也算缘分,我让小厮在聚云楼定了位子,请你喝一杯如何? 裴烨说道:科举这般大事,你家人未在门口迎你吗? 司徒雪听他说起这个,不由皱了皱眉:我从小就不耐学那些个四书五经的,此次前来参考,不过是给我爹一个交代,到时回去了,不定又是问这问那,还是晚些回去自在清净。 裴烨观他语气,心中一时有些啼笑皆非,那督查御使虽谈不上是个贪官,可也绝对是个老谋深算的狐狸,不想生个儿子,竟这般耿直,估计平日里没少被这儿子气到吧。 家母身子不适,我需得早些回去,今日不能陪司徒兄了,咱们改日有缘在聚吧!裴烨虽然性格冷淡,但却深谙人情世故,将来要在超重立稳脚跟,少不得各种盘根错节的关系,这督查御史家的公子,他必然不会交恶,因此话说的十分周到。 你既有事,我也不便耽搁,那下次再约吧,司徒雪听他说不去,面上有些失望,但也没再多说什么,之后又自来熟的道,待我向伯母问个好。 多劳挂心了。裴烨微微颔首。 二人出了考场,行至院中,司徒雪道:你先出去吧,我从这边走,方便,他说着指了指左侧高墙。 此时考场已经解禁,院中侍卫多撤了去,裴烨见他行至墙边,轻轻一跃,人已消失在了墙头,心中不禁为这人的任性而无语了一把,却也有了别的思量,此人身手不错,为人坦诚,将来不定能堪大用 近日天气渐寒,不过落了一场秋雨,岑韵又病了一场。 裴烨从考场回来,还未休息,便先去东院看她,进到内间,见岑韵正靠坐在床头绣花,他拉了个凳子坐到床前:你还没好,怎么又做这些? 分卷(5) 岑韵见儿子进来,有些憔悴的面上露出笑来:这两日吃了药,觉得好多了,总躺着我也无趣,今日会试,累坏了吧? 裴烨心中一暖,说道:又不是干重活,有什么累的,小弟呢? 岑韵说道:在隔间睡觉呢,你去看看。 裴烨去隔间看了看小家伙,转而回了书房,他在书桌前坐定,摊开一张宣纸,蘸了墨汁飞快的写下一串名字,继而抬手轻叩了几下红木的书桌,下一秒房中有轻微气息浮动,黑暗中现出一个人影,那人单膝跪在地上,恭敬道:主子。 裴烨点了点头,将方才写下的东西递过去:让人盯着这几个人,三天之内不要让他们离开视线。 是。黑衣男子飞快的扫视了一眼那张宣纸,然后递还给裴烨,继而躬身连退三步,重新隐入黑暗中。 裴烨两指夹住那张纸,举到烛火上,火花炸裂间,薄纸很快的燃成了一滩灰烬。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两日过去,这两天,裴烨显得很是悠闲,每日里去东院看看岑韵和小家伙,或者就是呆在书房看书,第三天的时候,他换了一身便装,出了门。 因为科举,京城入驻了许多外地考生,酒楼客栈大多已是爆满,整个皇都异于往常的热闹,裴烨缓步走在街上,行至转角处,迈步进了一家酒楼。 客官,您打尖儿还是住店?他刚一进门,小二便热情的迎了上来。 可有厢房?裴烨淡道。 有的,您楼上请一间厢房。小二说着拉长声音对着柜台唱道。 小二带着裴烨进了二楼厢房,面上神色顿时变得恭敬,他弯身行了个礼:公子可有何吩咐。 裴烨道:我约了小侯爷,他待会儿来了,你带他过来。 是。小二应了一声,用手中开水沏了一壶茶,然后转身出了屋子。 裴烨走到窗边,窗外便是长街,他微微垂眼,便将街上情形一览无余,看着那些拥挤攒动的人群,他幽深的眼眸中流露出意味不明的情绪。 莫越过了一柱香,厢房外有敲门声响起,裴烨走到桌前坐定:进来。 容浅陵推门进屋,几步走到桌边,执起茶壶一连灌下两杯水,胸膛剧烈的起伏了半天,方才抬头看向裴烨。 裴烨见他这模样,似是情绪不太好,问道:怎么了? 容浅陵深吸了口气,一屁股坐在裴烨对面:别提了,方才路上遇见一小子,挡我路不说,还骂我娘娘腔,你倒是说说,老子哪里娘了说着说着,义愤填膺的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我方才气不过,就和他动了手,那家伙五大三粗的,这不仗势欺人吗? 第10章 裴烨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容 裴烨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容浅陵的脸,那圆滑精致的面部轮廓上,皮肤白皙细腻,一双透亮的大眼仿佛嵌的两颗黑琉璃珠 这模样生的怕是让女子都自惭形秽,还真是有些娘,裴烨心中忍不住失笑,面上却仍旧一派正经:你与人动手了?没伤着吧! 容浅陵伸出两指撩了下垂落胸前的一缕碎发,面上露出个不屑神情,那意态竟有风情万种之姿:本公子是那任人欺负的软包吗,给他用了点我新研制的东西,估计这会儿正在街上抓狂呢! 裴烨心知他虽然任性自傲,却是个有分寸的人,因此也不怕他闹出什么事来,只转而问道:我要的东西,可带来了? 容浅陵正了神色,从怀中取出一支青玉瓷瓶:这东西虽然无色无味,但是药性极烈,你用的时候可得把握好度,我鼓捣了一整天的,你可怎么谢我啊? 裴烨伸手取过来,看了一眼,塞到广袖的袖袋中,又在袖中摸了摸,拿出一个黑木锦盒,推到容浅陵面前。 这是何物?容浅陵疑惑道。 送你的。 容浅陵拿起盒子,伸手打开了,顿时双眼一亮:千,千手乌你竟有这物,我寻了好久都不曾得到,你是如何弄到手的? 裴烨笑了笑:听你提过,便让底下人留意了下,前日送来的。 容小侯爷这人,父亲是个武将,母亲出自书香世家,但是他不爱文亦不喜武,偏偏痴迷这医毒歧黄之术,而且还学的极精。 他虽不过十三年岁,却早已声名在外,不过毒术在大晏并非什么正经门道,因此这事儿没有多少人知道,可他的毒术裴烨是见识过的,而且依着他们的关系,这事情让他来做,裴烨很放心。 容浅陵爱不释手的看着手中的药材,眼中迸射出兴奋的光芒,好一会儿才舍得将盒子收起。 阿烨,你真是太好了,他从椅子上站起身,突然就向着裴烨身上扑去,裴烨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又坐在椅子上,连闪躲都不及,就这么被他扑了个满怀。 你下来,这是做什么?裴烨伸手扶住他的肩膀。 容浅陵闻到他身上传来淡淡的皂角清香,愣了一下,飞快的站直了身子:我我这不是太高兴了么我先回了啊,明日就是殿试了,你也回去准备一下。 不急在这一时,裴烨指了指桌上的酒坛,吃过午饭再走吧,陈酿的桃花醉。 容浅陵摸了摸手中的盒子,不吃了,我那方子,就差这一味千手乌就成了,我现在一刻不想耽搁,这酒你先留着,待这药成了,改日再与你痛饮一番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又转口道,算了,这酒送我一坛吧,我带回去,着手已经伸到桌上拿了一坛抱到怀中,那样子就好像生怕自己一眨眼,美酒就没了似的。 他这辈子,最爱的,除了各种药材,怕也只有美酒了。 裴烨见他往外走,干脆也跟着出了门,浅陵回头看他,问道:你也不吃了吗? 不了。裴烨说道。 那行吧,咱们还能顺道走一番,对了,我方才被那混蛋气坏了,都忘了问你,你让我配那东西,是要做什么? 你说迷.药能用来做甚么?裴烨满脸坦荡的说。 我自然晓得迷药用来做甚,容浅陵翻了个白眼,压低声音说,我问你打算用在谁的身上? 裴烨倒不是不信任他,只是在他心目中,容浅陵不过是个是十二三的少年,总有不慎的时候,况且这事情没有十全把握,他也不想将他牵扯进来,因此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了。 二人从方从楼上下来,便见一身材高大的年轻人从门口进来,那人眉头紧紧的蹙起,似是在隐忍着极大的痛苦,脚下步履都有些杂乱了。 容浅陵看了一眼,不着痕迹的走到了裴烨身后,说道:咱们快些出去。 裴烨还从不曾见过他这般模样,问道:你在躲什么吗? 瞎讲什么?本公子坦坦荡荡,有什么好躲的裴烨不过随口一问,不想容浅陵却一下子炸了毛,不自觉就拔高了声音。 门口的少年突然向着他们看了过来,眼中瞬时迸射出愤怒的光芒:原来你小子躲在这里,你方才对我做了什么?他说着几步走了过来,伸手就要去揪容浅陵的衣襟。 裴烨抬手挡住了他,少年一愣,他是使了大力的,不想竟被眼前的人轻轻一下便化解了,顿时有些气闷,抬眼看去,方才发现是熟人,他惊讶道:裴兄怎么是你? 裴烨微微颔首:司徒公子,巧了。 这少年原来是司徒雪,他瞪了一眼站在裴烨身后的容浅陵,缓缓卸了手上的力道,张口便是一句:你与这娘娘腔认识? 你说谁娘娘腔呢?你再说一遍容浅陵这会儿有裴烨在身边,气势显然是十足。 司徒雪嗤笑了一声,他身上疼痒难耐,不欲和他多做纠缠,直说道:你方才对我做了什么,解药给我! 容浅陵唇边勾出个漫不经心的笑:是我做的又怎的,不过解药却也没有。 你司徒雪气的牙痒痒,差点又要冲上去,却再次被裴烨拦住了。 浅陵,司徒公子是我的朋友,你若有解药,便给人家吧! 阿烨,你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朋友了,我怎怎不晓得?容浅陵显然不满。 浅陵。裴烨又淡淡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再没有多余的话,但是那语气却有种不容拒绝的气势。 容浅陵撇了撇嘴,伸手从腰间的荷包摸出一粒红色的小药丸递过去,警告道:看在阿烨的面子上,本公子不与你计较,下次可擦亮了眼睛,莫要在乱叫人了,不然 司徒雪伸手接过那药丸,用审视的目光看了看,似是在犹豫是否要吃下去。 哟,不敢吃啊,不吃算了,还给我呗。容浅陵说着,就要将那药丸夺回来。 司徒雪微一侧身,避过了他伸过来的手,许是身上难受的厉害了,他也不再想那么多,直接将那药丸吞了下去,不过转眼功夫,竟真觉得身上的刺痛麻痒渐渐消退下去。 裴兄这是要离开了,上次说好一起吃饭,既然碰上了,择日不如撞日啊,你看如何?他身上舒爽了,神色也跟着舒缓下来。 谁要与你这莽夫一同吃饭,阿烨,我们走了。容浅陵拉着裴烨就要走,不想裴烨却是应了声好。 容浅陵闻言顿时不干了,裴烨见他满脸不忿,说道:浅陵你若不去,便先回去吧。 既然要去,便一起去,我一个人走了算什么。容浅陵本想要回去倒腾他的药材,满是归心似箭,此刻看着那讨厌的家伙与裴烨称兄道弟,却又不打算走了。 结果三人又重新回了楼上的包厢,各自点了些菜,一同吃了午饭。 容浅陵一张脸生的极为漂亮,说起话来却是半分不饶人,席间张口闭口的针对着司徒雪,司徒雪是个直爽性子,哪里说的过他,一时被气的脸红脖粗的。 裴烨在一旁看着这俩人冤家一般,默默的低头用饭,只当做全然都没听见。 用过午膳,三人在街上分开,裴烨回到家中便将自己关在房中,也不知做些什么。 及至晚上,整个长安城陷入了沉睡中,裴烨换上一身黑衣,悄无声息的跃出了屋子。 他运起轻功,避开府中侍卫,从后院的高墙出了将军府,裴烨急速的穿行在寂静的长街上,那速度快的好似一阵清风拂过,真是让人连个虚影都难以捕捉。 莫约行了两刻,他在一处庄严沉寂的建筑外面停了下来。 裴烨轻轻越上墙头,观察着里面情形,在心中计算着时间。 这里是存放科举考卷的地方,他之前让人看着那些负责此次会试的考官,结果果然有猫腻,他手下得到的消息,那些官员竟私底下更换了考生的考卷,将一些寒门士子或者与他们有隙的朝臣之子的考卷更换成自己人。 他悄无声息的潜伏在墙头,一炷香过去,到了侍卫换班的时候,裴烨趁着这个空档,轻轻一跃,进入了宅中。 穿过重重院落,终于到达了存放考卷的屋子,裴烨借着夜色悄无声息的靠近一个侍卫,从怀中掏出手帕捂住那侍卫的嘴巴。 高大健壮的侍卫竟是连挣扎一下都不曾,就直直的软了身子,裴烨弯腰将他放到地上,心道浅陵这药做的,药性要真是烈的厉害。 依此下来,他一连放倒了院中十来个侍卫,然后小心的拆开门口的封条,走进了屋内。 宽敞的室内,摆放着许多的桌案,而那些考卷就放在里面一个上锁的木匣中,裴烨从袖中掏出事先让手下弄到的钥匙,将那盒子打了开来。 他借着手中的火折子,飞快的浏览了一遍那些考卷,最后从中取出几份,用特质的药剂抹去了卷上的名字,执起毛笔重新写上了,那字迹仿的竟是与卷上的文章一模一样。 翻到最后,他看到了自己的考卷,而那上面却赫然的写着冯德馨三个字,裴烨脑中一转,便想起那冯德馨是工部尚书冯昌熙的儿子。 裴烨心中嗤笑一声,将那名字飞快的修改了,然后将所有的东西恢复成原状,转身出了屋子,重新将那封条黏了回去。 那些考卷都是此次会试考过的名单,经过多位考官审核之后挑选出来的,封卷之后,便不会再打开,直到明日早朝之时,会当众呈到皇帝面前。 到时一切便是板上钉钉,成为定局,这也是裴烨拖到最后一天方才出手的原因,唯有这般,方能打那些奸臣个措手不及。 届时皇帝会从中选出自己满意的文章,然后草拟圣旨,由传令官快马加鞭出宫张榜,待到午时一刻,考生到位,皇帝会当堂监考,举行殿试。 第11章 裴烨回到将军府的时候, 裴烨回到将军府的时候,时辰已过三更,他换下身上的衣裳放到柜底,然后躺倒在床上,很快就睡了过去,虽然折腾了大半夜,但他第二日早上仍旧按时起来床。 深秋时节,晨起更深露重,裴烨身上却只穿了浅薄的单衣,袖子紧紧的扎了起来,他站在院中练剑,那薄薄的剑身,快的只剩下个银色虚影,却震的气流震荡,一时花飞叶落,白衣翻飞,矫健轻灵的身姿,几能迷乱人眼。 这般精湛的剑术,若能用来与人对战,怕是时间也无几人能抵挡吧。 他一套剑招走下来,轻轻从枝头跃下,衣袂在风中落定,气息仍旧沉稳,身上连汗也未出一滴,下人呈了早膳过来,裴烨用膳之后,信不去了东院。 阿青是从小跟着裴烨的小厮,见他一派悠闲的逗着怀中的小婴孩,自己却是急的不行。 裴烨见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说道:阿青,你这是做什么? 啊呀,公子阿青终于将憋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待会儿就张榜了,别人都去宫门外等着,您怎么半分也不急呢? 裴烨昨天将过了会试的名单都看了个遍,几乎能将那张即将张贴出来的榜上名单说个八九不离十,真想不出有什么好急的,但见阿青那紧张模样,他想了想,说道:你也去看看吧,到时回来告知于我。 阿青就等着他这话,见状飞快的应了一声,然后风一般的跑了出去。 分卷(6) 莫约过去一个时辰,阿青从外面回来了,满脸兴奋的说:公子,中了中了,您中了 裴烨面上仍旧一派波澜不惊,倒是岑韵显得非常高兴,其实她是真的希望裴烨能入仕的,她一个妇道人家,不晓得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但却知道战场上的刀剑无眼。 大晏打仗打了这么多年,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不晓得有多少,她自嫁入将军府以来,便与夫君聚少离多,时时刻刻的担心着裴毅的安危,心中未又一日真的安下来过。 裴烨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爱子,作为裴家的长子,将来必定是要征战沙场的,但他若能做个文官,将来就能留在京城,如此一来,起码是在眼前,她也不用那般提心吊胆,整日思念了。 街上什么形势?裴烨想起今日中榜的名单,那些弄权操作的家伙,想必此刻表情一定非常精彩吧! 外面可乱成一团了,有些权贵公子甚至在张榜处大闹起来哎,这考上了就是考上了,没过就是没过,又能争出个什么来呢!阿青和裴烨详说了一番外面的情形,最后还故作老成的叹了一口长气。 裴烨勾了勾唇角,心中不由畅快几分,这本来关系都打通了,结果发现是竹篮打水,能不激动吗? 他这一手,做的悄无声息,可谓是打了那些想要通过科举,在朝中安插人手的官员一个措手不及。 午时正,裴烨到了宫门口报道,待到入宫时辰到了,主持官员带着一队侍卫领着他们进去,裴烨跟着人群穿梭在重重宫巷中,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这座皇宫。 入眼的皆是红墙碧瓦,斗拱飞檐,廊檐木柱上雕龙画凤,无处不透出一派庄严华贵,只是这华贵中却又散发着浓浓的奢.靡气息。 裴烨发现这宫殿,虽然四处都有翻修的痕迹,但是格局却仍旧是记忆中的模样,二百多年过去,这座长安城中,街头巷道,房屋建筑都找不出当年的影子了,可是脚下这巍巍殿宇,却与记忆中渐渐重叠起来。 琼楼玉宇,这是裴烨曾经生活了二十九年的所在,二十九栽春秋,本以为重归故地,会有所怀念,然而如今细想,却只有冷彻心扉的寒。 帝王之位,九五之尊,乃是千万人心之所向,然而此刻盘踞在裴烨脑海中的,却只有那么一句高处不胜寒。 那时候,他登上帝位,晏家的人死的只剩下他一个,那些追随他出生入死的部下,也是所剩无几,爱他的人,他不知道,等到那人去了,方才幡然醒悟,逝者已逝,他无法释怀,心中的感情不愿意给其他人,因而与皇后妃子都不过时貌合神离,为帝的那些年,他看似尊荣无上,受万民拥戴,可又有谁知晓,他心底深处的那些孤寂和苍凉。 裴烨想起那个为他死在战场上的人,静如死水的心,一瞬间泛起了涛涛波澜,甚至双眼都变得灼热起来,他伸手抹了一把脸,努力的平复下自己的心绪。 不管前世今生,能让他如此的,也只有那么一个人,也或许,再也不会有人能那般,能牵动他的思绪了。 及至殿中,点名、散卷、赞拜、行礼等一系列程序走下来,考试方正式开始。 裴烨伸手展开题目,见那上面字迹写的风流不羁,自成一派,心中对这重真帝的似乎有了几分不一样的认知,他忍住抬头去看殿上的欲望,敛了思绪琢磨试题。 殿试的内容很简单,只考一道时务策问,裴烨细细思量一番,行云流水的写下了答案,时间结束的时候,有人鸣钟提示,众人放下毛笔,静坐殿中。 殿试当堂批出结果,这是大晏朝的规制,但是应试者众多,皇帝自不能一一看过,因此试卷先由读卷官筛选,之后择优呈到皇帝面前。 陛下,考卷呈上来了。范公公捧着读卷官选出的卷子,小心的呈到重真帝面前。 重真帝坐在珠帘之后,单臂撑着脑袋,显然是睡着了,他闻声幽幽睁开双眼,被打搅了休息了,虽然有些不悦,倒也没有生气,他抬了抬袖子,说道:呈上来。 范公公小心的取出卷子放到御案之上,重真帝一篇篇看过去,用朱笔一一做了记号,阅到其中一篇,他突然放下卷子,问道:这人是谁? 范公公倾身看了一眼,细声道:陛下,这是定南将军家的嫡长子。 重真帝神色之中露出几分兴味,说道:原来是他,朕倒是听说过,不想裴家世代为将,如今竟是出了个仕子。他说着在卷上写下批阅。 殿中庄严静谧,高台上坐着九五之尊的帝王,考生们在这压抑沉闷的气氛中,不敢发出半点的声音,心中慌乱焦急的等待着一个结果,简直堪比度日如年。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殿上珠帘缓缓向两边分开,范公公尖细的声音仿佛一把尖锐的梭子,划破了高阔殿堂里沉闷无形的巨罩,只是涌进来的却是更加炙热难捱的燥郁,考生们此刻就好像站在巍巍悬崖边一般,屏息掉胆的等待一个关乎未来前程的判决。 第12章 殿下众人立时起身跪在地 殿下众人立时起身跪在地上,范公公小心的展开圣旨,正色念道:今次科举,时已落定,朕御笔朱批,圈出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之称,第一名为京城裴家之后,裴烨,钦为状元; 第二名为姑苏卫氏轻舟,钦为榜眼;第三名京城褚氏及炎,钦赐探花郎,三人同封翰林学士,入职翰林院中;二甲若干,赐进士出身封翰林院庶吉士;三甲若干,赐同进士出身,委于地方任职,择日由吏部商讨决定,明日辰时于午门张榜视众,钦此。 范公公一口气宣读完圣旨,然后让侍卫将众人遣散,期间裴烨趁着无人注意,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大殿上的重真帝,见他正以一个舒适的姿势坐在龙椅上,视线漫不经心的扫过殿下众人,眼中却是一片漠然,这般意态,若非过于高深莫测,便是真的不甚在乎了。 重真帝登基至,今已过一十六载,时年四十有一,容颜虽未显老态,但是身形消瘦,面色也不好,眼下有着淡淡的疲倦的忧郁,的确隐能见出纵.欲之色。 他当年登基,不过二十有六,本也是心有抱负的,可是大晏从先帝手中,便已日渐衰颓,交到他手里的时候,疲惫不堪,藏污纳垢,朝中大权被百官瓜分,他起初也想重整超纲,因而尽心竭力的谋划,奈何历经数年,却终究无果,时间一长,心中那些抱负渐渐被消磨殆尽了,竟是落得个借着那些酒色歌舞来逃避的光景。 他心中何尝不明白,这科举在那些权臣手中,早已变了性质,今日殿试,他本以为看到的,会全是那些权贵公子之类,不想这份名单中,竟是有许多出身寒门的士子,这让他心中难免惊奇,这种状况,自他放权之后,便从未曾出现过的。 第二日日出,午门张榜,整个皇都一时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热闹无两。 向来少人问津的将军府,变得门庭若市,那厚重坚固的门槛几乎都被踏破,裴烨让人将那些人前来送礼的人都打发了出去,自己则呆在书房处理事情,他私下将那些考卷改回原名,这事情做的虽然利落而隐秘,其实后续会有很多麻烦。 今次中榜之人,定会被那些官员拉拢,若是拉拢不成,只怕是危在旦夕,不定哪一天就被安个什么罪名处置了,裴烨虽然暗地里培养了一批势力,可是若想明面上保住那有真才实学的士子,却并非易事。 重真十六年,裴烨已经入朝一年,时年朝政稍许清明,但边关战火仍旧不断。 这天早朝过后,裴烨被重真帝宣到御书房谈事,出来的时候,他心中有几分沉重。 中间路过御花园,听到有孩童争吵的声音,他不经意看了一眼,就见那两个孩子打了起来,旁边一众太监宫女急得团团转,其中一个鼓起勇气上前劝道:三皇子,四皇子,你们别打了,奴才求求你们了。 都走开,不准上来,本殿今日定要亲手教训这口没遮拦的家伙,看他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说这话的小孩,身上穿着精致的精致锦袍,年岁看着不过五岁上下,压住他的小孩看着比他大两岁,显然占据着优势,可是他却不让人上来帮忙,口里说着凶狠尖利的话,一双小手使劲的挣扎,妄图将形势反转过来。 裴烨从方才那群宫人对他们的称呼,得知了二人身份,忍不住皱了皱眉,迈步走了过去,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他伸手轻轻拎起了骑在太子身上的三皇子。 四皇子一得到自由,飞快的从地上爬起来,挥舞着拳头就要冲上去走揍三皇子,裴烨伸手另一只手拦住了他。 身为皇子,大庭广众之下撕骂扭打,成何体统!裴烨看着小男孩精致漂亮的小脸上青紫不一的痕迹,声音冷厉的道。 他多年为帝,身上与生带着上位者的威严,平时虽然极力掩饰,此刻却是不经意的流露了出来。 四皇子被这气势振的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的时候,大声呵斥道:你是何人,竟敢对本殿不敬,信不信本殿治你的罪。 裴烨方才得知这两个小孩是皇子,下意识将他们看做了自己的后代,因此忍不住出声教训,此时被这小家伙一提,方才发觉自己的逾规,可是他既已站了出来,自没有退下的道理,便只能做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说道:二位殿下身为大晏皇子,一言一行皆为万民表率,臣妄请二位殿下,切莫再要争吵,臣乃翰林院士裴烨,若有得罪之处,还请二位殿下海涵。 四皇子面上一派傲据,他仰着小脸瞪着裴烨,想要出声斥骂,还未开口,一旁三皇子却是抢先一步上前说道:原是裴学士,本殿方才一时冲动,万不该与四弟争执,还要多谢你制止,不然若是传到父皇耳中,定会惹他不悦的。 裴烨偏头打量他一眼,见这孩子虽然不过七八岁,却是神色沉稳,言谈调理谦和,心中有几分欣慰,大晏皇室有这样的孩子,还是有望的。 引儿,你怎跑此处来了?突然远处传来女子唤声,那女子单手提着裙角快步走来,站定在四皇子面前,见他面上伤痕,历声问道:这是怎么弄的,怎么回事? 奴婢(奴才)参见容贵妃娘娘一众宫人看见那女子,纷纷跪在地上,裴烨也跟着行了个礼。 这女子生着一张极为标志的鹅蛋脸,樱唇杏眼,面若桃花,肤如凝脂,两弯柳眉似天边弯月,颊边一对浅淡的梨涡,随着说话间若影若现,端的是姿容绝色,说是倾国倾城也半分不为过。 裴烨亦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心道不愧是重真帝最爱的宠妃,这样的女子,天生就该集万千荣宠于一身吧! 容贵妃弯身举着绢帕细细的给四皇子擦拭面上血迹,继而抬头扫视了一圈四周,目光落定在三皇子的身上,说道:三皇子这是为何? 三皇子倒也没有辩解,他躬身行了个礼,说道:儿臣不懂事,伤了四弟,在这里赔不是了,还请贵妃娘娘莫怪! 容贵妃本见着自己宝贝儿子受了欺负,心中起火,但见三皇子这般态度,一时不好发作,冷哼了一声,站起身子牵着四皇子的手,转身往御花园外而去。 身后一众宫女宦侍见状都跟在容贵妃母子二人身后,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后花园。 容贵妃虽然性格张扬高傲,但却并未在这事上追究,一段时间后,这事就这么风平浪静的揭过了去。 时年八月,边关战事告急,南安王集结南疆蛮人企图谋反,事发突然,边关守将没有防备,受到重创,裴毅率军抗击,此一战打了数天,敌军来势汹汹,又人多势众,我军节节败退,退守长岭关,被困在城池中死守,如此过了数日,粮草兵马不足,裴毅想办法递出奏折送到皇城,请求朝廷派遣援军运送粮草前去救援。 重真帝在早朝时看到这封折子,当殿动了怒火,痛斥了南安王,当堂便要派遣援军前去,然而一群只重私利的官员却是瞻前顾后,以各种理由搪塞阻挠。 裴烨静立一旁,等那群人吵完了,他方上前一步,说道:战场向来瞬息万变,军情刻不容缓,还请陛下早做定夺。 立马有官员上前道:陛下,当今国库不足,秋收未至,况且远水难救近火,粮草可从南郡临省调集,可是朝中大将皆已外派,且都镇守要塞,各处牵一发而动全身,调遣援军之事,还需从长计议啊! 重真帝视线在殿下武将之中扫视一圈,所过之处,那些武将皆纷纷低头,似是生怕帝王点到自己一般,重真帝心下气急,当殿又要发作。 容老侯爷看着这萎靡不振的朝堂,心中一阵哀凉,他定了定神,就要上前请旨,然而这时,裴烨抢先一步上前,他轻撩衣摆跪在地上,说道:微臣不才,自请带援军前往南郡。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震惊到了,朝堂一时陷入寂静,重真帝眼中闪过一抹异样:哦裴爱卿愿意前往? 陛下,万万不可啊,裴学士乃是一介文臣,毫无作战经验,此番兹事体大,岂可儿戏! 李大人可是忘了我的出身,裴烨偏头看了那老头一眼,眼中流露出淡淡寒光,既而又转向大殿,我裴家世代为将,微臣自幼跟随家父习武,熟读兵书,恳请陛下准允,臣定不辱命。 重真帝虽对朝堂失望,好在没有彻底昏庸,这一年来,裴烨多少取得他的青睐,此时见他请旨,心中一时有所动摇。 第13章 裴烨见状心中也不急躁, 裴烨见状心中也不急躁,只安静的等在那里,果然,很快就有人站出来了。 太师手执符节,上前一步道:裴学士此言极是,裴家世代出名将,臣相信裴学士定能助定南将军突出重围,反败为胜,故臣附议。 裴烨心中冷笑一声,这老狐狸的如意算盘他又怎会不知,自己这一年来,处处与他针锋相对,他暗地里不知道给自己使了多少拌子若非裴烨警惕性高,早不晓得死过多少回了。 这老家伙使尽了手段,却仍旧拿他没办法,不想此刻见他要离开京城,指不定该多高兴呢! 裴烨一旦离京,这一年来经心的布局,只怕要毁于一旦,可是边关战况十万火急,他若不去,万千将士得不到支援且不论这些,若是裴毅有个三长两短,那个娇柔的女子,会如何的肝肠寸断,裴烨不敢想,虽然天下动荡,可将军府却在这乱世之中,给了他一个安逸温暖的家,所以在裴家需要他的时候,他没有理由去逃避。 太师一职虽然象征着荣宠无上,可按朝廷规制加以约束,却是无甚实权,可这元太师的没被人是当今皇后,他凭此在私底下拉拢各方,这几年来,在朝中势力愈发强大。 他这一表态,许多人纷纷出来附议,最后的结果毋庸置疑重真帝同意裴烨出征,下令命他带京城近郊五万兵马全去南疆支援,粮草从临近的南郡调集,令其明日晨时出发。 分卷(7) 退朝之后,裴烨被重真帝传去了书房,但也没说很多事情,不过讲了几句形式上的话,然后让范公公拿着圣旨与他先去京郊的军营看看,熟悉一番。 范公公宣读完圣旨之后,就离开了,士兵们站在广场上看着裴烨,眼中流露出探究的,好奇的,不屑的,审视的诸般目光交杂着落在裴烨的身上。 习武之人大多心高气傲,难以驯服,看着这般年轻的校尉,而且还是个文官出身,心中难免不服气,因此并无半分的敬重,眼中甚至充满了挑衅之意。 裴烨神色淡然的扫视了众人一番,并没有说什么示威或者拉拢的话,只留下句不咸不淡的:明日晨时拔营出征,还请诸位做好修整,今且各自散去吧。 他面色如常,说话的声调无波无澜,然而就是这一派淡静沉稳,却带给广场上众军士兵一种无形的威压。 裴烨被军中参将领着四处巡视一番,待到日落时分,方才离开军营。 他策马赶回京城,外面天色已经彻底黑沉了,裴烨疾步路过正厅,却见岑韵怀中抱着小婴孩坐在那里。 母亲,入夜风凉,怎么坐在此处?裴烨愣了一下,定住步子问道。 岑韵抬起头来,平日里姣好的一张脸,此刻容色苍白,美目红的让人心疼,她张了张口,唤道:烨儿 裴烨心中一沉,大步走到她身边,低声道:母亲,你都知道了? 岑韵腾出一只手抓住儿子的手,眼中氤氲着薄薄的水汽,语带哽咽道:烨儿,你父亲他那里,如何了? 裴烨想起今日手下探查来的消息,心中不禁又蔓上沉重与焦虑,只是面上却半分不显:母亲,你莫要担心,父亲那里暂时是安全的,陛下让我明日率五万援军前去南疆支援,父亲他定不会有事的。 岑韵看着眼前俊眉朗目,身形修长的少年,心中一时感慨万千,当年那嗷嗷待哺的婴孩儿,一晃眼竟这般大了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裴烨的面容,眸中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担忧与不舍。 烨儿,你自幼聪明乖巧,从不曾让娘为你担心过,娘这辈子,对你们兄弟俩唯一的祈求,就是能平平安安的长大,安安稳稳的生活,你父亲这些年征战沙场,不知道受了多少伤,我心中无时无刻不挂念着他,每日里提心吊胆,娘真的是怕了, 本以为你入仕做了个文官,将来能留在京城,再不用如你父亲一般,可是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娘一个妇道人家,很多事情都不懂,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只是你此去边关,定要时刻注意安全,待见到你父亲了,让他寄封家信回来吧! 儿子都记下了裴烨伸手轻轻拭去女子眼角湿润,想要说些安慰的话,方发现语言的无力与苍白来,母子相顾无言,场面一时沉寂。 啊突然一声细细嘤咛打破了这沉闷的气愤,岑韵怀中的小家伙睫毛轻颤,缓缓睁开了双眼,他扁了扁嘴,一副要哭的趋势,却在看到裴烨的时候,一下子止住了。 他愣愣的看着裴烨,眨了眨眼睛,嘴里唤道:哥哥哥,抱!小家伙张开了肥嘟嘟的小短手向着裴烨。 裴烨心中一软,一把将他抱入了怀中,柔声的哄逗着他,岑韵在一旁看着儿子眼中从未有过的柔和,抬起帕子擦了擦眼角,心中满是怅然。 翌日天不亮,裴烨便起了身,他换上战甲从屋里出来,府中侍卫下人早已候在门口,阿青上前道:公子,夫人在正厅备了早点,让您过去呢! 嗯。裴烨迈步往外走,一众人紧随其后,及至饭厅,老夫人和岑韵已经坐在那里。 祖母,母亲。 烨儿,到祖母这里来。老妇人招了招手,示意裴烨坐过去。 下人端着早点上来,水晶虾饺,牛肉小包,藕荷酥各种精致的小点摆满了一桌子,裴烨夹起来一一尝过,心中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看着女子疲倦的容色,裴烨不知道她为了准备这顿早点,花了多少时间与心思。 时间紧迫,用过早点,裴烨就要离开了,乳娘抱着小孩从东院过来,岑韵从她手中接过孩子,就要往门口走去。 祖母,母亲,你们莫送了,我自去便好,他看了看岑韵怀中仍在酣睡的小孩,宁儿若醒了,怕是要哭,你带他回屋吧。 你就要走了,回来还不晓得到几时,宁儿事后若是醒了见不到你,照样要伤心,走吧,我们送你出去。岑韵抬手紧了紧怀中的小儿子。 一众人走到门口,天色甚至还未全亮,外面已经备好了马匹,一小队侍卫静候着。 该说的话都说了,临别在即,他私下想缩短些这催人感伤的氛围,便干脆的纵身上马,阿青也跟着上了马。 走吧!裴烨说,他的声音低沉,然而在寂静的晨曦中却那般的分明,一群侍卫闻声纷纷上马,裴烨率先调转了马头,策马而去。 行至不出百米,他听见身后传来小孩的哭声,那声音越来越大,一遍遍的唤着哥哥,哥哥到最后,哭的已经说不出话来。 裴烨没有回头,他看向前方的目光那么坚毅。 离合聚散,他前生不知道历经了多少,过于浓烈的情绪,不能解决任何的问题,所以他向来惯于克制。 . 第14章 他们一连赶了五日路程, 他们一连赶了五日路程,来到了距离南疆一百里的齐山县。 京郊的这支军队名为铁骑营,直属于重真帝,直接听从帝王调遣,但因为一直留驻在内,几乎没什么作战的经验,战斗力不济,却又极为自傲。 裴烨这些日子以来,将这支队伍的军风都看在眼里,心中很是恼火,然而面上还需强做镇定。 他心中明白,重整军心或者树立威信什么的,不能一蹴而就,须得慢慢来,因此只能静待时机。 这日行军途中,军队在山中一块平地稍做修整,裴烨坐在一块石头板上,合目休憩,突闻不远处传来争吵之声,他皱了皱眉,睁开眼睛对阿青道: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阿青跑着离开了,片刻回来,说是有士兵争吵起来了。 裴烨跟着阿青过去,就见两个士兵在那里争吵推搡,这两个士兵,一个身材高大挺拔,一个中等健壮,两人争执了几句,就动起手来,那身材高大的年轻士兵,身手矫健,力气很大,不过几招,便将对方压制了下来。 身材中等的士兵受制于人,面上满是不忿,嘴里吐出难听的啐骂,他挣扎无果,抬眼看向四周,一群士兵见状,竟然纷纷冲了上去,场面顿时乱做一团。 那高挑的士兵虽然身手很好,但终究双拳难敌四手,抵挡了一会儿,被那群兵痞子压制在地上狠劲儿的殴打起来。 军中的人,大多脾气火爆,但因为军纪严明,士兵之间偶有矛盾,也不过小吵几句,或者光明正大的一对一切磋一番,但几乎不会发生这种群殴的事件,所以裴烨当时听见有人吵架,本也没放在心上,可没想到,这不过眨眼,便发展成了这样。 他当即面色就不好了,这样松散的军队,哪里还有他当年创建这支铁骑时候的印记! 是的,这支军队,是裴烨当年在位时候设立的,他当初为了京裡安全和以备不时之需,花费数年功夫和心血,打造了这支军队。 当年这铁骑营,有着铁一般威严的纪律,堪称是无坚不摧的神军,在大晏朝可谓是内镇百官,外震诸国的存在,当时甚至有着铁骑营在,大晏江山便能永固的说法,可有道是风水轮流,不管甚么样的东西,经历了时间的打磨,都会变质甚至消亡,曾经那支让外敌闻风丧胆的神兵,如今却成了这般的不堪入目,只给人难当大任之感。 一群人正打的火热,压根就没看到裴烨的靠近,阿青在一旁制止的声音也被淹没在了人群之中。 在这混乱之中,裴烨突然单手抓起一个斗殴的士兵,直接扔了出去。 场面一时寂静下来,众人看着那身材健壮,块头极大的士兵,就那么犹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在眨眼之间飞出了十几米远,既而愣愣的回头看向站在那里面带寒霜,八风不动的裴烨,心中一时间震惊万分。 这,这在他们眼中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书生、贵族公子,怎么怎会有这般大的力气,这般可怕的身手? 裴烨视线在场中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那最先挑起战争的士兵身上,年轻的一双眼中带着凌厉的威压,你说说,大晏军规第一百三十八条件,是什么? 被问话的士兵偷偷看了一眼方才被裴烨丢出去的同伴,那人此刻正躺在地上痛苦的挣扎,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哀嚎声,他心中蔓上一股浓烈的恐惧,身体顿时抖如筛糠,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裴烨等了一下,见他不答,转而看向他身边那高挑的年轻士兵,淡漠的说:想来他是不记得了,你告诉他吧! 那高挑的青年微微低着头颅,并未如何思考,便脱口而出道:大晏军纪第一百三十八条,军中严禁斗殴,违反者,轻则罚其三十军棍,三月军饷;重则罚五十军棍,削其军籍,贬为军奴,参与者皆罚二十军棍。 裴烨听着这不卑不坑的语气,却觉得有几分耳熟,他看着跪在地上微低头颅的人,说道:头抬起来。 地上的人,身子很明显的僵了一下,却是跪在那里一动不动,裴烨见状又重复了一遍。 对方终于缓缓抬起了头,裴烨看着那张青肿交加的面容,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抹异样,但是很快的又归于了平静,唇间淡漠的吐出一句:明知故犯,罪加一等,既如此,你们都去军纪处领罚吧! 众人一时色变,参加斗殴的人,有的忍不住抱怨出声。 怎么,有人有异议吗?裴烨冷声道。 在场之人这时候看着他那张光风霁月的俊美面庞,心中再也没有了轻视线或是不屑,恐惧和寒意填满了他们的心,他们不明白,这个年仅十四的少年,一个从小在万里繁华的京城长大的孩子,如何会有这样杀神一般冷厉的气势。 方才还烈焰三丈的一群人,此刻都焉头耷脑、默不作声的跟着执行军纪的军官离开了。 不一时,军队之中传来此起彼伏的痛叫呻.吟之声。等那声音消停下去,裴烨看了一眼暮色渐沉的天边,下令安营扎寨。 及至夜间,他让阿青将白日那被人群殴的士兵唤到了军帐之中。 裴烨看着眼前的少年,开口问道:你怎会在此处? 士兵抬起头来,面上却无半分恐惧,他裂了咧嘴,叫道:阿烨。 裴烨板正着脸色,问他:你去边关,司徒大人他知道吗? 我爹若是知道了,我还有可能在这里吗?原来这士兵竟是司徒大人家的长公子司徒雪,司徒雪一双晶亮的星眸看着裴烨,说道,我好不容易才避开我爹的耳目跑出来的,你可千万要帮我,这一回,我是一定要留在军中的。 第15章 你不是都来了,还需要 你不是都来了,还需要我帮你甚么? 裴烨其实对眼前的少年是非常欣赏的,司徒雪这人,虽然年轻,但是却没有那些京城公子们惯有的娇贵与纨绔,而且非常有主见和抱负,他身上带着一种天生的不羁与洒脱,身手也极好,这样的人,是真的很适合战场。 司徒延卿必定是明白这个儿子的,他之所以一心想要儿子入朝做个文官,想必是处于保护吧,毕竟如今的大晏朝,国家动荡,战火纷乱,留在朝堂,起码自己还能罩着他,可一旦入了战场,便是将头颅悬在了刀戟尖端,生死只在一线,而司徒大人就算再如何手眼通天,必定也是鞭长莫及。 司徒雪想到方才裴烨处罚士兵时候的铁面无私,身下的疼痛似乎变得更加严重了,一时就有些心虚,他无意识的挠了挠头,半晌终于说道:我当时为了避开我爹哎呀,一时半会说不清,反正就是我现在还不在编制之中。 裴烨看着眼前的少年一副反正我就这样了,你看着办吧的表情,简直哭笑不得。 司徒雪方才受到军刑,身上差点儿散了架子,阿青来叫他的时候,正趴在床上休息,不知道花了多大的毅力才起了来,这方强撑半晌,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他看着裴烨不说话,心中开始焦急起来,忍不住出声催促道:阿烨,你倒是给个准话,咱们兄弟一场,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军中的棍罚比之寻常官府的棍刑或是权贵人家的家法,根本不是一个等次,三十军棍已是严惩。 裴烨见司徒雪别扭的站在那里,额头上有大滴的汗珠滚落,面色也是一片苍白,说道:今次之事,过去便算过去了,但你既决心从军,日后定要严加约束自己,今日这般的事情,切莫再有下次。 阿烨,你太好了,本公子就知道没白交你这个朋友!司徒雪一听这话,面色瞬间舒展开来。 他一步上前,似是想要靠近裴烨,却一下子牵扯了身后的伤口,疼得瞬间嘶哑咧嘴起来。 裴烨伸手指了指身后的床铺,说道:你到床上去。 做,做甚么?司徒雪不明所以。 裴烨走到一边打开了自己的包袱,从中摸出一个白瓷小瓶,递给司徒雪,说道:军棍非同小可,这药药效极好,给你上点儿。 给我上药?司徒雪想到自己受伤那的地方,瞬间晕红了一张俊颜。 裴烨完全没有察觉他的异样,面色淡然的点了点头,说道:愣着做什么,上去啊! 司徒雪向来不是个扭捏的人,任谁给自上药,他都能接受,可是看着裴烨这张堪比面瘫的脸,就怎么想怎么别扭。 他吞吞吐吐半天,说道:我,我自己来就好,不用帮我的。 伤在那里,你要如何自己来?裴烨说道。 我司徒雪一时语塞,可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想太多了,因为对方压根就没打算亲自给他上药。 裴烨看着他脱了鞋子趴到床上,唤了候在外面的阿青进来,吩咐了几句,自己就出去了。 第二天,裴烨让人将司徒雪加入了军队编制里,司徒雪就以这样的方式,开始了他沙场戎马的一生。 而在之后的岁月里,司徒雪用时间向裴烨证明了,他当年的决定,没有错,这真的是一个天生的将才。 分卷(8) 出了齐山县,行军队伍转过一处山峦,视线里出现一骑单骑,那人骑马来到近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在地上。 裴烨直切主题问道:前线军情如何? 启禀将军,据属下探得的消息,敌军一连十日来,数次攻打长岭关,我军死守城池,数日过去,损失惨重。 裴烨眼神一暗,沉思片刻,命令军队加快行军速度,如此快马加鞭的行了一日,终于离长岭关不远了,裴烨下令军队停止前进。 极目远眺,皆是起起伏伏的丘陵,曲水幽幽,小山巍峨,可谓自然风光独好。 将军,可要即刻入关?参将在一旁问道。 我们不入关。裴烨淡声说。 甚甚么,为何不入关?我军如身陷囹圄,多耽搁一刻,就有可能造成极大的损失啊! 裴烨听出了参将语气里的焦急,心中却不由感到几分欣慰,大晏朝虽然日渐衰颓废,民心不齐,但终究还是有不少大义忧国之人在的。 如今敌军分三面围住了长岭关,若我们进去了,虽然有可能协助关内大军突出重围,但定会损失惨重,我大晏历经数年战火,人口本就剧减,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还是得能避就避。 可是对抗叛军和南疆蛮人,只有入关这一条路,不入关,如何援助他们? 十幽谷。裴烨淡淡吐出一个名字。 参将彻底傻了,这十幽谷,他自然听说过,是南疆一道天然的屏障,里面地形极为复杂,且多虫蛇蚁兽,就是常年生活在此,熟谙巫蛊毒.术的南疆人,都不敢贸然出入那里,何况是久居北方的他们。 将军,万万不可啊,这十幽谷堪称死谷,除了二百多年前,当年的先祖重景帝曾带兵进去过,之后数百年,进去的人,几乎没有能活着出来的,参将说着说着,面上愈发惨败起来,最后一下子跪到了地上,五万将士的性命,岂可儿戏,忘您三思啊! 裴烨没想到他会有这般大的反应,他回过神来,看着跪在地上的中年男人:当年先祖皇帝不是留下了出入十幽谷的地图和注解吗?他既能进入,我们也能。 将军有所不知,关于那《十幽谷图》,史书却有记载,只是早已失传了啊!先祖皇帝乃天人之子,有上苍庇佑,方才能成功越过那可怕的山障,可是 裴烨不是第一次听到别人在自己面前提起重景帝,却是第一次见人将自己奉若神明,这感觉真的非常奇怪,让他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参将放心吧,我知道如何穿越十幽谷。裴烨唇边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第16章 大晏江山的每一寸土地, 大晏江山的一寸寸土地,都早已刻入了裴烨的骨髓,他不看地图,几能说出每一处地方。 还记得那是重景六年九月初,南疆因为大雨颗粒无收,时常骚扰大晏边境百姓,他们手法残暴,若单单抢了粮食还好,可那群蛮人却烧杀抢掠无所不用其极,裴烨一气之下,决定御驾亲征。 他帅军一路将敌人打退至南疆境内,却因为大晏军队不熟南方地形与水土,在丛林作战时候吃了大亏,被逼至十幽谷,最后入了谷中。 半月过去,世人都以为他们葬身谷底,可是他们却穿过山谷走了出来,并且打了南疆个措手不及,自那一战,南疆蛮族受到重创,对大晏俯首称臣,重景帝在位期间,再也不敢侵犯 参将听裴烨说知道越过十幽谷的路程,心中显是不信,裴烨当下便让阿青拿来笔纸绘下了十幽谷的地形。 参将见他落笔如行云流水,字迹干脆利落,笔力苍劲洒脱,不一会儿便将那张很大的纸绘满了,甚至标注出了每一处地名,做了详细的解释,顿时看向裴烨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据他所知,这位裴大人,年不过十四,甚至此前从不曾出过京城,到底为什么这一路却仿佛对每一处都极为熟悉呢? 裴烨颇费一番口舌,最后说服了几位在军中较有威信的长官,然后在五万兵马中抽调出三分之一,亲自带着他们进入了十幽谷。 十幽谷中,最可怕的便是四通八达、恍如迷宫一般的地形,以及里面带着剧毒的虫蛇花草,若是解决了这两个问题,其实穿越谷地便不是很难,毕竟这南方地势低矮,没什么崇山峻岭的险恶地形。 行至离谷口近二百米处,裴烨命令众人停下,他一个人运用轻功攀上谷边断崖,循着记忆中的地方,在峭壁蔓生的葱葱藤萝之中找到了一处山洞。 众士兵看着那一抹轻衣的身影极速的腾越在断壁残垣之间,直至最后消失不见,心中的震惊一时无两,这该是何等精湛的内功,方能如此自如的穿梭于云间雾霭啊! 普一进入山洞,是一处狭窄悠长的过道,仅能容一人通过,走过过道,眼前豁然开朗,一个空旷奇幻大石洞出现在眼前,洞顶一个方寸小口,泄露出白灿灿的日光,那日光恰恰打在洞中一方幽潭上,照的潭水波光粼粼,清澈见底,潭边丛生着幽蓝的小草,草叶叶形椭圆,铜钱孔眼大小。 这些远看不起眼,近看透着诡异的小草,便是裴烨此来的目的,所谓万物相生相克,不管什么样的地方,什么样的东西,都有能克制的事物,而克制这个被世人传为死谷的东西,便是这小小草叶子,人们只要含上一片在嘴里,谷中的毒物便不敢靠近他们。 只是这东西书中并未记载,且生长的地方太过怪异隐蔽,故而未曾显于世间,裴烨也是意外才发现的,甚至连这药草的名字都不知晓。 他摘下一片叶子丢入口中,既而从腰间取出个布袋,飞快的采了一袋子,不做久留的转身往山洞外走去。 此一番虽然来去迅速,也不曾出什么意外,但是却也耗了大半个时辰,下面等待的人心中不免有些焦急,等看到他从谷壁上下来,方才松了一口气。 裴烨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一个军官,说道:这草叶能避毒,让所有人都吃下一片。 军官好奇的看了看那袋子里颜色奇怪的小草,却没有多问什么,飞快的照做了。 之后裴烨下令重整队伍,向着幽谷深处进发,这十幽谷面积极大,占地莫约五千多亩,内里杂草丛生,千年古木随处可见,裴烨神经紧绷的带着近两万人行走在其间,生怕一步行差踏错,乃至援军或是前线将士陷入绝境。 白昼昏黑,不过一晃眼。 及至夜色深浓时,他们终于穿过了这座可怕的山谷,虽然仍旧难免有一些伤亡,但这种程度的损失,对于这些经生历死的军人来说,已经算是万幸了。 裴烨抬袖擦了一把额头如豆的汗珠,让众人在原地等待,而自己先去谷口探路。 这一路司徒雪都跟在他的身后,见他要走,低声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裴烨看他一眼,漆黑的夜色下,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那鼻息之间喷洒出来的气息,却是透着兴奋的意味:走吧! 司徒雪双眼一亮,立马兴冲冲的跟着裴烨走了。 山谷的出口极为隐蔽,其实被发现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南疆人当年在这上面吃过他的亏,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两百年,不太可能再纠结于往事,可以裴烨谨慎的性子,仍旧必须确认周边没有看守的敌军,方能行进下一步计划。 阿烨,你为何对里的地形这般熟悉啊?司徒雪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人,忍不住出声问他。 裴烨随口回道:在一本古书上看到的。他当然不能说实话,那样估计会被当成神经病。 司徒雪不疑有他,当即感叹道:什么书这般厉害啊,届时咱们回了京城,你借与我瞧瞧。 多年前看到的,现下估计已不知遗落到了何处。 司徒雪瞪大了眼睛:多年前看的?多年前你才多大啊?你那会儿竟然就看这种书,你如今还记的全吗,就敢带着这么多人走进来?裴烨啊裴烨,我发现我是越来越佩服你了,身为一个文官,不仅身手那么好,竟然对军事也能了如指掌 他这一连串的不敢置信,说的裴烨都有些无言了,他伸手拍了拍司徒雪的肩膀,说道:行了,被在这里感叹了,待此番事了,我给你还原一份这里的地形图,让你研究个够。 好啊!司徒雪瞬间被他转移了注意力。 幸而裴烨足够谨慎,因为真的叫他们在谷口外面发现了镇守的士兵,不过大概因为蛮族觉得他们真的穿过十幽谷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派遣的人并不多,大概也就是还派些人看着,若有变故及时传送消息,那么点儿人,还精神倦怠,根本没什么战斗力。 裴烨对着司徒雪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的靠近那些分散在谷口站岗的士兵,悄无声息的将那些人一一放倒了过去。 确定安全之后,裴烨让司徒雪候在这里,而自己则返回去通知留在里面的军队。 等到所有人从谷里出来了,天色已近三更,可是这还不是他们的目的地,翻过十幽谷之后,还需要往回折返,这中间还有十几里路。 翌日一早,安南王联合南疆人又一次对长岭关发动攻击,裴毅领着关中士兵顽强抵抗,他们已经在粮草不足的关内打了半月多,士兵饥饿疲弊,情绪低落,战斗力大不如前。 城头上战火纷乱,眼看着敌人就要攻破城门了,众将士眼中皆透出灰败和绝望来。 裴毅举着剑指天,大声的指挥战场,嗓子却是嘶哑到破碎,他看着那摇摇欲坠的城门,挥剑砍死了一个通过云梯成功爬到城墙上的敌人,手却是不住的发抖。 一个又一个的敌兵从城墙攀了上来,裴毅看着大晏的将士们抛头洒血的从城头跌落,脑海里无可抑制的浮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亲人.妻小,他想起自己那个坚强又娇柔的妻子,想起自己人中龙凤的大儿子,还有那还未见过面的小儿子,不晓得他长的像自己,还是妻子 这一战,不知道自己还能否活着回去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敌军中突然传来激烈的骚定,有士兵大喊着:后方有人偷袭,后方有人偷袭 裴毅浑身一震,举目看向远处,苍苍平原上,一大群人马从敌人的后方杀来,而那首当其冲、身着银甲的人,手起剑落,招招毙命,生生从敌人中杀出了一条血路,裴毅心中一动,只觉那人影有些熟悉,可因为相隔太远,看不清对方长相。 报突然一声长喊拉回了裴毅的思绪。 说。裴毅手中挥剑不停,头也不回道。 启禀将军,我军援军已到,援军将领要求开城门应战。 裴毅极目远眺,心中思绪极速流转,很快便下了决定:传令下去,开城门。 传令官很快将军令传达了下去,我军入关的援军首当其冲在前,敌人没想到他们会开城门,一时反倒有些乱了阵脚。 南安王坐在战车上,看着他们的军队被人从两面包抄,战圈极速的缩小着,眼中透出冷厉的寒光来。 此一战持续了近三个时辰,从天色昏沉到日头正盛,我军大败敌人,对方损失惨重,南疆大将在战场上被砍下头颅,可是南安王却逃走了。 裴烨骑马来到城墙下,对着裴将军单膝下拜,唤了一声:父亲。 关内众人听见这句称呼,一时震惊不已,看着裴烨的双眼几乎发了光,这这就是裴将军的儿子啊?果真是少年英雄,咱们大晏江山,有望了! 裴毅定定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向前迈了一步,他伸手扶起裴烨,双手竟带着微微的颤抖:烨儿你你怎会在此? 前一刻还在生死一线,如今却大败敌军,前一刻以为将要生死别离,此时思念爱子近在眼前,人生反转如戏,竟让这个杀伐坚毅的男子,产生了如入梦境的错觉。 第17章 父亲,裴烨站起身子 父亲,裴烨站起身子,看着眼前衣衫斑驳的男人,那身上的血迹也不晓得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容透着浓浓的倦色。 裴烨心中感慨,当年那年轻俊朗的男子,虽然浸润了风霜的痕迹,但眼中的凌厉与坚定却仍是一如往昔!是陛下派我来的。裴烨说道。 裴毅又问他:你是如何绕到敌军后方的? 此事说来话长,等清理了站战场,我再与父亲详说吧!裴烨说完这句,就转身指挥手下钦点伤亡人数去了。 将军,这就是您家的大公子吗?身后的常都尉问看着那穿梭在人群中挺拔俊美的年轻人,忍不住的感叹,可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据我老常所知,他之前可不曾上过战场,但我方才见他在战场上勇猛的气势,真乃一夫当关,有你年轻时候的风采 哈哈不瞒你说,其实我也意外的很,这世上有哪个父母不喜欢自己儿子出息的,裴毅也不例外,见自家儿子被夸,心中一时愉悦非常,话都跟着比平日里多了许多。 他娘之前来的家信,说是他入仕做了文官,我本还不悦,我们裴家人世代为将,他身为长子,将来定是要子承父业的,在那些文臣中掺和个什么劲儿不想两年不见,这孩子倒没让我失望,我们裴家儿郎,果真天生就是属于战场的!。 是呀,可不是,令郎却有大将之风啊,哈哈这常都尉有一个非常威风的名字,叫做常胜,是跟着裴毅多年出生入死的部下,关系情同手足,加上军中之人本就性情豪爽,不拘一格,所以二人平日里说话,似乎也无甚上下之分,倒更像是多年老友。 裴烨从战场上下来,就跟着他爹回了城中的府邸,裴毅自然是就此次的事情问了一大堆的话,裴烨应答的游刃有余,内容却是半真半假,不过他爹倒也没怎么怀疑,毕竟自己这个儿子从小就聪慧异于常人,况且是自己的骨肉,肯定是信任居多的,因此也就信了他的那套说辞。 南疆人虽然生的并不如何高大健壮,但是他们极为擅长巫蛊毒术,且生性狡诈,两军对阵,我军处处受制,一来二去,这仗一打就打了三年。 重真十九年四月,是裴烨到战场上的第三个年头,三载春秋,其间他不曾回过一次家。 他如今已经是军中上等二级左将军,由于其过人的武艺和军事才能,博得了军中上下将士的认可和尊崇,虽然年仅十七,却让军中那群傲气的汉子们心服口服。 时年四月十五日,裴烨在战场上斩杀了叛军首领南安王,其手下士兵却拒不投降,竟然鬼迷心窍的追随到了南疆人旗下,裴毅气的大发雷霆,当即决定对南疆敌军发起最后一次进攻。 分卷(9) 此决议在军中上将中全票通过,他们与南疆打仗打了这多年,心中早已疲弊厌倦,所有人都想要尽早做个了结。 此之一战,可谓是群情高起,我军势如破竹的攻入了南疆腹地,裴烨父子并肩作战,配合默契。 裴烨持剑小心的行走在南疆村落中,四处一片混乱,尸体陈横,血流成河,有小孩子茫然又惊恐无助的站在街道上大哭 那一刻,他心中不由蔓生出一股悲凉,江山更迭,哪有永恒,战争带来的苦难,永远都由无辜的百姓来承担,可不论时代如何变迁,战火却永不能消亡,二百多年前如此,两百多前后的今天,亦是这般。 心中思绪千回百转,其实不过眨眼之间,可就是这一眨眼,却造成了让他悔恨终生的过错。 烨儿裴烨被一声厉呵打断了思绪,他回过头来,撞上了他爹惊恐的眼神,接着就感觉耳中传来利器破空之声。 裴烨飞快的举起了手中宝剑格挡,可是那箭矢却在半途被裴毅率先挡了下来。 他爹一剑将那羽箭斩成两截,然后几步走到裴烨身边,严厉道:战场上瞬息万变,刀剑无眼,你傻站在这里做什么,给人当靶子吗? 爹,你没事吧?裴烨转身与裴毅相背而站,双眼警惕的注视着周围的动静,方才那箭矢力威力与准头都极大,分明就是充着裴烨而去的,所以此刻周围,必定埋伏着弓箭手。 裴烨前生不知道打了多少仗,有什么是他不曾经历过的,可今天,自己竟然因为一个小孩子的哭声,而在战场上产生了不该有的情绪,这让他心中难免介怀。 左边房檐下的阁楼上。裴毅如鹰的视线漫不经心的扫过整个现场,最后低声说道。 裴烨顺着他的指示看过去,果然发现竹楼的楼顶有些异样,父子俩飞快的交换了一个眼神,向那可能潜藏着敌人的地方冲去。 对方见他们过来,一连射出三支羽箭,然后企图从楼道后面逃跑,裴烨运起轻功追上去,与那人缠斗在一起。 对方显然是受过专门训练的,身手诡黠多变,速度迅捷如灵蛇,裴烨与他打斗了上百招,方才将其制住了。 这人不想也知道是谁派来的,南疆与大晏如今到了这样的境地,裴烨甚至都懒得和这杀手多半句废话了,手起刀落就要了结他的性命。 正在这时,杀手唇边溢出了诡异的笑容,大声道:临死能拉了定南将军做垫背的,也算死而无憾了。 裴烨一愣,手中的剑定在了半空中,他目光冷厉道:你说什么? 那杀手眼中泄出怨毒的光芒,裴烨心中一沉,不好的预感当即蔓上脑海,然后在他还未及阻止的时候,他看到杀手的唇角溢出了乌黑的血,面色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青色,只片刻便停止了呼吸。 裴烨收回手,从地上站起身子,视线极速的搜索着裴毅的身影,然后他看到那向来伟岸坚毅的男子站在房檐之下,高大的身影竟摇摇欲坠。 父亲裴烨大叫一声,拔腿飞奔到裴毅的身边一把扶住他,急声问道:父亲,你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 裴毅嘴唇发青,惨败的面上有大滴的汗珠滚落,他深吸一口气,显然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箭上有毒。说完这一句,他终于到了强弩之末,双眼一闭昏了过去。 裴烨这时候才发现他的衣袖被划破了,那里有着一道伤口,那口子不深,周边的皮肤却蔓延出一种诡异的光泽,这么小的伤口,毒素竟蔓延的如此之快,显然不是一般的毒。 恰有一队我军士兵赶过来,裴烨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司徒雪,大声道:司徒雪,这边的事情,你看着处理一下。 司徒雪跑过来,看到他背上的裴毅,忍不住惊吓呼出声:裴将军他怎么了? 裴烨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感觉自己背上的温度越来越低,心中蔓生了一股难言的恐惧。 这种恐惧,他曾经经历过,当初在那个人去世的时候,他也曾这样的害怕过他举起颤抖的手指放到唇间,吹出一声尖锐的口哨,片刻一匹红棕的骏马飞奔而来,裴烨跃上马匹,带着昏迷不醒的裴毅飞奔而去。 回到军营后,他让人传来了军医,军医看过之后,面色变得惨败,跪在地上道:属下无能,竟然看不出将军所中之毒为何物! 废物,连什么毒都看不出来,要你何用?裴烨一只手拎着军医的衣襟,竟生生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上了年纪的老军医也是可怜,一把老骨头还被这样折腾,他眼中露出难受愧疚之色,却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浸润风霜的一张脸瞬间涨了个通红。 阿青跟着裴烨多年,还从未见过这般气势骇人的主子,一时被他这雷霆之怒给震惊到了,半晌回过神来,连声劝道:公子公子,这是军中医术最好的军医了,您万万手下留情啊! 裴烨这时候也从失控中回过神来,他缓缓将军医放到地上松了手,稍整情绪后,看着对方说道:我方才失礼了,还请您无论如何,能医好我父亲。 属下跟在将军身边多年,将军是我大晏的顶梁柱,老军医双目浑浊,恍如誓言一般的说,我就算拼下这条老命,也不能让将军有事的。 裴烨微敛双目,说道:那就有劳军医了,若有何需要,您尽管提出来。 医治病人需要安静平和的环境,因此裴烨遣散了屋内众人,只留下一个药童给军医打下手,他自己也出了帐篷等在帐外。 却不想这一等就是四个多时辰,天色彻底黑下来的时候,老军医从帐篷中走出来,对裴烨道:左将军,属下无能,暂时还未寻到解毒之法,不过我用银针减缓毒素的蔓延,护住了将军的心脉,将军他暂时不会有性命之虞,这期间,老夫定会竭尽全力研制解药的。 第18章 裴烨掀帘入帐,走到床边 裴烨掀帘入帐,走到床边坐定,他看着床上气息微弱,面色灰败的男人,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都过去两日了,军医尝试了数个方子,然而裴毅却不见分毫好转,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他娘可怎么办,长宁又该怎么办,宁儿这都四岁多了,还一次不曾见过他爹呢!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床上的人动了一下,幽幽转醒了过来。 父亲,你醒了。裴烨见他睁眼,精神为之一振。 烨儿,裴毅感觉四肢酸软无力,喉咙灼痛干涩,每一下呼吸好像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片片利刃,那种痛苦的感觉,让他的心直直的往下沉去,为父这是怎么了? 父亲 裴烨无意识的伸手按了按眉心,这是他前世今生改不掉的小习惯,你会没事的,军医正在想法子配药,他会医好你的。 裴毅定定的看着儿子,双眸中渐渐爬上鲜红的血丝,那纵横交错的排列,恍如一张正在织造的蛛网,飞快的延展了他的视线。 良久,他说道:烨儿,你实话告诉我,我是不是快不行了? 这一刻,裴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前世今生,会的东西很多,可是独独不会这岐黄之术,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日渐衰弱下去,他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却是束手无策,甚至连一个保证都给不了他。 裴毅吃力的抬起一只手,抓住了儿子的手掌,缓声道:烨儿,你答应父亲一件事情。 裴烨无意识的握了握那只宽厚粗糙的手掌,低声问道:父亲,什么事?您说 ,我听着呢。 与南疆这一仗,打了这么多年,如今眼看着就要有个结果了,可是我却裴毅停顿了一下,眼中似有不甘,更多的却是不舍,他还没看到这场战争的结果,如何甘心;他的母亲妻子以及小儿还在家中等待,他如何舍得 为父这一辈子,自问于国于百姓都无愧,却唯独有愧于这个家,有愧于你们,这一晃又五年了,你母亲若是等不到我回去,还不晓得会哭成什么样,你让人送我回长安吧,虽说战场才是军人的归宿,可我终究放不下你娘,我还想还想再看看她烨儿,你如今长大了,这里交给你,我也放心你让人送我回去,咳咳,咳他说着说着,突然猛烈的咳嗽起来,只是咳了几下却没了力气,瞬间憋红了一双眼。 即便是铁铸的心,面对此情此景,也会心中触动,曾经为帝的半生,几乎消磨了他所有的柔情,原以为早已心坚如石,却原来还是会伤心,会难过,也会有很多的害怕啊! 好 ,裴烨沉默了一会儿,点头说道,我让人送您回去,只是父亲,你一定不能有事,娘他还等着你呢,你还没见过小弟,一定不能有事。 嗯 裴毅低低的应了一声,已是气若游丝,终于不堪疲倦的再次昏迷了过去。 裴烨颤抖着手逝去对方眼角的湿润,他很早之前就知道,这个豪爽不羁,如铁坚毅的大男人,其实有一颗柔情的心。 他从床前站起身子的时候,眼前有些发黑,为什么,为什么人活着,总要经历这样多的沉重? 回到自己的帐篷,吩咐了几个心腹暗中护送裴毅回京的事宜,又给容浅陵写了信,让他赶到半路接应裴毅,顺便想法子给他解毒。 这日夜近黄昏,裴毅被一小队人马秘密护送着离开了长岭关。 他走了之后,裴烨振作起精神,重整旗鼓,对南疆发起了一波猛烈的攻势,七日过去,大晏铁骑踏破了南疆部落的王宫,裴烨亲手斩下了南疆首领的人头,所有皇室成员全部作为俘虏被运回了京城。 消息传到帝都,天子龙颜大悦,重真帝命令将士们即刻回朝述职,并接受封赏,南疆广袤的土地从此纳入大晏国的版图,由大晏朝廷派人管理,长达十数年的南疆问题,终于落下了帷幕。 这一日,京城之中异于往常的热闹,百姓纷纷涌到街上,十里长街万人空巷。 重真十九年五月初十,南征的将士们凯旋而归了。 几个小孩从城门口飞奔着跑进城中,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回来了回来了,大晏的英雄们回来喽 众人纷纷翘首以盼,不过一会儿,耳中传来整齐划一的马蹄之声,接着城门口出现一队浩浩荡荡的将士。 行在最前面的男子身披银甲,骑在高头大马上,这男子身形修雅挺拔,五官轮廓分明,俊美非凡,看模样极为年轻,可是面上却是一派无波无澜,给人一种高深莫测之感,分毫看不出这个年纪该有的意气风发或是春风得意。 可就是这样一张静如死水的面容,却让城中百姓具都陷入了疯狂,他们口中大声的唤着将军将军兴奋之下,眼中几乎落下了泪来。 如今离着裴毅中毒已经过去半个多月,还不知道如何了,裴烨心中担忧,无心其他,一路只目不斜视的策马向前。 司徒雪知他心情不郁,有心劝导,却不晓得从何说起,最后不着边际的说了句:阿烨你这一回京,可不晓得要惹的长安城中多少女子,害得相思喽! 此话怎讲?裴烨没有回头,却仍是应了一句。 你看看街边这些姑娘小姐们,望着你的眼神恨不得吃了你一般,我看若不是你这张万年不化的冰块脸,此刻她么手中的荷包香绢,估计都丢满了长街巷道了。 裴烨心中觉得司徒雪的话有些言过其实,因为他虽然平日里表情的确很少,但是也算不上如何冷厉,可他知道对方这是关心着他,因而心中感激,这么想着,他回过头来,对着司徒雪勾了勾唇角。 诶,我艹司徒雪被他这突来的一笑给吓了一跳,不自觉的拔高了音量道,你突然笑什么,吓我一跳,还以为大白天见鬼了呢,别老子在战场上浴血搏杀都没牺牲了,反倒在这凯旋而归的路上被你给吓死! 司徒雪这三年来,与边关那些老兵们混在一起,可谓是将军中那些兵痞子的糙话学了个十成十。 裴烨心中失笑: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待会儿进宫面见了圣上,便能回家了,到时候司徒大人若听见你这般讲话,指不定如何罚你。 司徒雪想到自己那严谨板正的老爹,忍不住皱了皱眉,心中一时苦恼,却又甚是思念。 裴烨领着一众军官浩浩荡荡的入了皇宫,重真帝初登基那几年,若有军队凯旋,他总会到午门迎接,但自从他疏于朝政之后,便不再走这些形式了,因而只派了一群官员过去。 一众人在午门会面,之后直入金銮殿,重真帝身着龙袍坐于首座,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册封了军中有功的将士,裴烨被封了大司马,这是个手握实权的大官,司徒雪封了车骑将军,其余人等也都按着吏部提前拟订的册子加官进爵。 裴烨抬头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眼重真帝,龙椅上的男人似乎比三年前又苍老了些,面色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只眼中却透着掩饰不住的神采,他定然也是为我军打了胜仗而高兴吧! 这晏家的子孙,就算再如何不济,幸而还未到了那昏庸至极的地步,重真帝心中还是有几分清明的,毕竟这次的册封,可谓赏罚分明,让人挑不出多大的错处来。 从皇宫回来,裴烨策马飞快的往将军府赶去,还未行近,就见门口站着一大群人。 熟悉的石阶,熟悉的门扉,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皆还是三年前的模样,裴烨脑海里不知不觉的浮现起当初自己离开时,这些人在门口送自己的情形,一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将军府众人看着他走到进前,都纷纷跪下行礼,脱口而出的不是将军,却是记忆中那句久违又熟悉的公子。 裴烨策马行至门前,见人群中一个女子哭的厉害,那女子穿着青色的罗裙,长发尽数盘在脑后,做个妇人发髻,一张白净圆润的面庞上挂满了泪珠,娇小的身子还在跟着哭泣而一抖一抖的。 阿竹,都是嫁了人的了,怎还是这般爱哭?裴烨走到女子身边,轻声说道。 阿竹举起帕子飞快的擦了擦脸,语带哽咽:公,公子,您这一去,就是三载未归,可让夫人好声挂念。也让阿竹好生挂念。 裴烨看了一眼他身边的小孩,觉得眉眼熟悉,试探着问道:这是宁儿吗? 是呀,二公子听说您要回来,老早就跑来等你,阿竹点了点头,接着低头看向站在身边的小孩,说道,二公子,这是你的大哥哦,你不是一直很想见他吗? 分卷(10) . 第19章 烨儿!他话音刚落, 小男孩抬头看裴烨,粉雕玉琢的一张小脸上带着些怯意,却又忍不住的好奇,半晌才小声唤了句大哥,语气里隐含着欣喜和崇敬之意。 这声软糯的大哥,落在裴烨耳中,却让他心中一软,他弯腰一把从地上将小孩抱了起来,放柔了声音说道:你带哥哥去找爹爹和娘亲好不好? 好。小孩点了点头,抬手轻轻搂住了裴烨的脖子,乖巧的任由他抱着。 他当年离京的时候,长宁不过一岁多,如今三年过去,怕是早不记得他了,可是天生的血脉羁绊,却让他们之间有着一种自然的亲近,此番再见,竟也没有什么尴尬。 裴烨抱着长宁一路入了内宅,老夫人正坐在厅中,看见裴烨进来,双目变得混浊起来。 她如今发已霜白,容色也不负当年,这女人虽富贵一生,可是早年丧夫,又为孩子操劳了大半辈子,在岁月的打磨下,终究是飞快的老去了。 裴烨将长宁放在地上,跪在地上给老夫人行了礼,祖孙俩说了几句话,老夫人道:去东院看看你父亲母亲吧,他们可都挂念着你。 裴烨带着长宁去了东院,还未近前就听到里面穿来说话声。 一个年轻男子率先走了出来,这男子生的容色艳麗,身姿绰约,端的是好看之极,他看见裴烨双眼一亮,接着就向着他冲了上来:阿烨,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裴烨伸手接住了他,两人拥抱了一下,裴烨见他半晌也不起开,说道:行了,莫腻歪了,我要进去看我爹娘。 烨儿!他话音刚落,就见岑韵从屋内走了出来,女子站在门口,激动的手中布巾都掉在了地上。 这一场久别后的重逢,来的有些惊心动魄,他自出生在这个家为止,十数年不曾离京,猛然一走就是三年,这三年里,不知道这个女人承受了多少的思念。 几人一同进去了屋里,顿时一阵浓郁的草药味道扑鼻而来,裴毅正坐在椅子上,腿上盖着轻薄的绒毯,面色有几分憔悴,可是他看到裴烨,面上露出了欢欣的笑意。 父子俩说了几句,裴毅忍不住问起战场上的事情,裴烨事无巨细的告诉了他。 裴毅面上一直挂着爽朗的笑意,只是眼中却有着不易察觉的寥落,父子俩说了半天的话,岑韵心下怕夫君身子受不住,又不好说,就道:烨儿你长途跋涉,回去休息一下吧,待会儿就该用膳了。 也是,这天气日渐热起来,出了汗粘腻的很。裴烨笑了笑,转而对着容浅陵使了个眼色。 容浅陵立马会意,他抬手作了个揖,和裴毅夫妻道别,然后跟着裴烨出了屋子。 两人并行出了东院,裴烨就问他:我爹他怎么样了,到底中的什么毒? 容浅陵正了面色,说道:是南疆剧毒莫屠花,这毒物本身就非常霸道,经过提炼更是毒中极品,但幸好诊治的及时,不然怕是赶不上我给裴将军解毒了,可是给他治疗的大夫将毒素逼到腿部,导致将军腿上的静脉受损严重,今后怕是很难再站起来了。 裴烨听到这里,心中一阵哀凉,一个纵横沙场的男人,失去了行走的能力,无异于雄鹰断翅,这该是多大的打击! 阿烨,你别难受了,容浅陵伸手拍了拍裴烨的肩膀,说道,虽说治愈的机率不大,但也不是没有希望,我会想出法子的。 浅陵,谢谢你。 嘿,你跟谁说'谢谢'呢,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啊!容浅陵故作不悦的说,过了一会儿,又转而问他,南疆的仗总算是打完了,你今后有何打算? 我如今手里握着兵权,朝中很多人一定会蠢蠢欲动,但我估计陛下不会再让我回到南疆了,所以将来估计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容浅陵就算无心仕途,可将来终归要继承他爹的爵位的,因而并非对朝中的事情一无所知,听他这么说,不由皱了皱眉:那些老东西,整日里争来斗去的,满心满眼谋求的不过是家族势力,没有半点为民牟利之心,有这样一群人在朝中,我大晏朝 浅陵,裴烨出声打断了他,我大晏朝不会一直这样的,终有一天,能再回到政清仁和的局面。 容浅陵也自知失言语,他低低的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当年先祖皇帝打下这大晏江山,开太平盛世,若是他看到我大晏朝如今的境况,不知会如何心寒呢! 裴烨闻言,心中一时复杂,他微敛双目望着脚下的石板,没有说话。 当日夜,重真帝留宿于荣晚殿中。 容贵妃与帝一番云雨之后,趴在他身上说话。 陛下,太子如今都八岁了呢,您看何时与他寻位先生? 重真帝一手搭在怀中女子娇柔细腻的身子上,眼中满是事后的慵懒:此事朕已经有了主意,翰林院的詹士词学识渊博,品性高洁,在朝中可谓是德高望重,由他来教导太子的学问,再合适不过。 陛下英明!容贵妃奉承了一句,接着抬起头看着重真帝。 重真帝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顺着问道:怎么,爱妃有话想和朕说? 容贵妃抿了抿唇,方才开口:太子生性活泼,自来顽皮,大院士虽然文采斐然,可却有些死板,陛下您知道,引儿他自小不爱过多拘束,臣妾只是担心太子不受詹大人管教罢了。 其实按理说,容妃不该在皇帝面前这般说自己儿子,但是这女人非常了解重真帝,他知道重真帝宠爱太子,那些不羁的天性也是重真帝喜欢的东西,所以她这样说,倒也是正中了天子下怀。 果然重真帝听了这话,沉思起来,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是朕考虑不周了,如此说来,爱妃可有什么好的人选? 容妃说道:臣妾觉得,大司马文武双全,能堪此任。 重真帝一愣,半晌方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当即否认道:这怎么行,裴爱卿虽确是才华出众,甚至精通兵法,可是他如今年岁不过十七年,如何能教导太子? 陛下,大司马虽然年轻,可是为人沉稳,如何不能胜任?而且他如今手握兵权,势力庞大,定然不能再让他回南疆去的,那南安王就是最好的例子,若能由他来教导太子,太子定能大有进步,如此也能稳定朝堂,岂非一举两得! 重真帝看着身上女子的目光渐渐变得幽深,却没有阻止容贵妃继续说下去,直到容贵妃停了下来,他才说道:爱妃,这些可不是你能议论的。只是床笫之间,这样本该严厉的话,说出来也减了几分力道。 臣妾逾规了,还请陛下责罚。容妃话虽如此,一张娇美面容上却无甚惧意。 她放在重真帝胸.膛上的柔荑缓缓下移。 重真帝伸手抓住容贵妃的手,低低叹了口气,似是有些无奈:晚儿,朕真拿你没办法。 容贵妃没有说话,只眼含秋波的看着对方,心中却明白对方多半是应了自己的话。 重真帝被他看的心中一动,一个翻身将女子覆到了身下。 红绡帐暖,芙蓉春宵,巍巍寝殿中,顿时传出让人面红心跳之声。 大军返朝,陛下准了他们七日假,这七日里,裴烨除了出门与容浅陵和司徒雪聚过一次,之后便都呆在家中。 将军府中每日里都有大小官员前来拜访,家中有适龄女儿的,甚至都派了媒人前来说亲,裴烨也一概没见,只让下人称说自己不在府中。 他方才回京,不知道有多少耳目都在注视着,一步行差踏错,就会给人留下把柄,因此在这个关键时刻,低调行事是最好的选择。 到了上朝这日,天还不亮便起了床,裴烨用过下人准备的早点,骑马到了皇宫正门,之后步行进殿。 重真帝看过官员呈上来的奏折,当堂处理了一些政务,见众人都无本再奏,突然说道:既然诸卿没甚要说的了,那么朕有一事要宣布。 殿下众人心中一动,纷纷与其同僚交换目光,然后提心静候皇帝开口,却不想重真帝直接丢出一句:范公公,宣旨吧! 这官员们一时讶然,怎么还未经商讨,便要下旨了,要知道金口玉言,圣旨一下,便是无可更改,陛下到底有什么决定,怎不曾听到半点风声呢? 裴烨站在人群中,也猜不透重真帝想干什么,不过他心中倒是平静,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什么事情,等范公公读了圣旨,不就知道了,何必还费那心思揣摩! 第20章 范公公上前一步,小心的 范公公上前一步,小心的展开圣旨,操着尖细的声音唱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我大晏册封储君已逾一载,然未册其师,朕酌大司马裴卿性德聪颖,学识渊博,文韬武略,今封其为太子太傅,即日起教导太子学识弓马,望卿能竭尽所能,培育储君,钦此 大殿一时间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裴烨也有些怔愣了,跪在他身后的司徒雪见他半晌不动,偷偷伸手推了他一把。 裴烨定了定神,起身走到大殿中央,重新跪了下去:微臣,领旨谢恩。 范公公踩着小碎步从殿上下来,将圣旨放到裴烨举起的双手中,又转身回到皇帝身边。 众卿平身吧!重真帝见状面上露出了愉悦神情,然而坐在一旁的皇后面色就不太好了,这皇后元氏乃是重真帝的结发妻子。 当年重真帝还是亲王的时候,元皇后曾孕有一子一女,只是后来大皇子夭折了,她却从此没有所出,加上大晏没有立嫡不立长这种规矩,而皇帝最宠爱的是容贵妃母子,因此在重真十八年也就是去年,立了容贵妃的儿子四皇子为太子。 皇后虽然面上高贵大度,但是私下与容贵妃不和,这几乎是整个后宫都知道的,如今容贵妃的儿子成了太子,又有手握兵权的大司马辅佐,今后自己的地位定然更受动摇,而她元家又要如何在朝中站稳脚跟? 殿下众人神色各异,然而却没有一人出来说话,圣旨一下,就是泼出去的水,无可更改,这些人就算心中有再多不满也无法反对了。 上朝的时候,天色还是一片漆黑,到处都点着晕黄的宫灯,退朝时却已天光大亮,裴烨和司徒雪并行出宫。 阿烨,皇上为何会让你做太子的老师呢?司徒雪实在无法将裴烨和那些留着花白长须的古板先生联系在一起,他偏头打量裴烨,见对方一张年轻俊美的脸上面无表情,觉得怎么看怎么违和。 裴烨面上不动声色:陛下突然下这样的旨意,虽让人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司徒雪沉吟半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忍不住的感叹了一声:你如今可成了京中让人眼红的人呢,今后出门记得多带些人啊! 他这话办开玩笑半是认真,却也是一语道破了事实,裴烨如今可谓是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今后还不知有多少针对他的明枪暗箭呢! 回到将军府中,裴毅听说了这事,将他叫去了书房,我们裴家能历经数代而不倒,便是一直秉持着中立的态度,不参与朝中党派之争,可陛下此举,无异于将裴家纳入了太子势力之下,显然是想要借助我们裴家力量,来巩固太子地位,看来裴家是注定要被卷入其中了。 陛下育有五子,大皇子幼年夭折,五皇子如今不过三岁,略过不提,朝中二皇子已近成年,能力出众,生性狠戾,杀伐决断;三皇子虽然仅有十一岁,可是生性仁厚,才智过人,也是初露锋芒;容贵妃与太子母子最受圣宠,可太子生性不羁任性,于学业上多有荒废,那孩子,怕是不好驯服啊 裴毅虽然多年在外,但是对京城局势却仍旧了解不少,他说着说着,不由面露隐忧之色。 裴烨听他提到太子,脑海里下意识的搜索了一下,忆起三年前在御花园中遇见太子时的情形。 那时候的太子,还是四皇子,长的粉雕玉琢,精力充沛,的确非常顽劣,还趾高气扬,可是就算被人压身下挨打,嘴上却仍旧不饶人,还固执的不让宫人上来帮忙,那样的孩子,虽然难以驯服,但本性应该不坏吧! 事已至此,我们的确没有退路,裴烨收回思绪,正色说道,既然陛下让我教导太子,儿子便只能竭尽所能让那孩子成为一个合格的储君,父亲莫要忧虑,陛下现今正值壮年,未来的事情,还长着呢,太子如今尚且年幼,还有可塑之能! 翌日早朝过后,裴烨回家换下朝服,用过早膳又重新进了皇宫。 东宫体系庞大,不仅是简单意义上的居所,更可称为一种制度,带着裴烨过来的公公询问了东宫侍卫,方得知太子现在何处。 二人兜兜转转半晌,终于来到了太子寝宫院外,还未走近,便听见巍巍宫墙内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裴烨跨过门槛入了院子,就见院中一群太监宫女在那嬉闹不休,中间围着一个少年,身着精致的黄色蟒袍,眼睛上蒙着块锦帕,露出来的皮肤白皙如凝脂,几乎嫩出水来。 少年唇角微微上扬着,一双手前伸,胡乱的向前抓着,眼见着就要抓到那些宫女太监,却又被这些宫人灵活的躲开。 有宫女看见裴烨他们进来,抬手放在唇间做出一个禁声的手势,接着又与那少年嬉闹在一起,还有年小的宫女太监一边跑一遍嘴里喊着这边,这边殿下,呵呵呵 带着裴烨进来的公公看见这阵势,偏头偷偷打量了一下裴烨,见他面无表情,心中不禁捏了一把汗,可是却又半分不敢吭声。 裴烨看着这场景,觉得着实不成体统,大庭广众之下,与一群宫人闹作一团,这哪里还有半分储君的模样,他心中不悦,面上愈发冷漠。 恰在这时,那少年转身向着裴烨所站的方向走了过来,那少年突然向前一扑,一把抓住了裴烨的衣襟,欢快的说道:抓住了,可让本宫抓住了,让我看看你是谁? 他说着伸手扯掉了面上的帕子,却在看到眼前之人的一瞬间,愣住了。 你,,你是何人?晏江引回过神来,问道。 微臣裴烨,奉陛下之命来给殿下授课。裴烨拱手行礼,语气不卑不亢。 晏江引起初有些惊讶,大概是没想到父皇给他寻的老师竟然这般年轻好看,可是下一秒他却皱起了眉头,然后突然说道:本宫记得你。 分卷(11) 裴烨心思敏捷,很快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三年前的事情了,这孩子怎么还记得? 殿下记忆过人。裴烨想了想,回了句自觉最为安全的话,不想那孩子却说,是啊,你上次对本宫不敬,本宫还未罚你呢! 裴烨沉默了一下,避重就轻道,时辰已经不早,殿下该去上课了。 本宫还未玩耍尽性呢!上什么课?不去,晏江引整个一副纨绔模样,说着将手中的锦帕丢到裴烨手上,本宫方才抓住了你,这回就该换你来抓人。 裴烨看也不看手中的东西,只双眼定定的看着晏江引:陛下让臣教导殿下的功课,不是让臣来陪殿下玩闹的。 晏江引自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还从不曾怕过谁,却不知为何,被眼前的男子盯着看,一时有些心虚起来,可是却也不愿示弱,半晌说道:去上课可以,若你赢了,本宫就与你一同回去念书。 裴烨不欲于个小孩多做纠缠,他思量一瞬,就答应了:殿下说话算数? 哼本宫从不食言!晏江引哼了一声,既而用命令的语气道,眼睛蒙上吧。 裴烨抬手用那帕子覆住双眼,在脑后飞快的打了个结,接着就听耳中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还有宫人在一旁报数。 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太监唤道:开始了。 裴烨凝神探查了一下周围的动静,然后径直向着屋檐之下的一棵红漆廊柱走了过去。 晏江引起初看他向着这边走过来,还心存侥幸,直到对方走到自己面前几步远处,他终于淡定不能了,少年瞪大了双眼愣在那里,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想要转移阵地,却见对方身形一闪,一下就抓住了自己的衣袖。 裴烨摘下覆在眼上的束缚,说道:殿下,可以回去了吗? 晏江引几乎气急败坏,恼火的控诉道:你,你作弊! 这帕子殿下方才不是用过?微臣是否作了弊,殿下明察秋毫,岂能分不清? 晏江引扯过他手中的锦帕,拿在手中细细的检查一番,厚厚的帕子没有半分破处,根本不可能透过它看到东西。 好吧,你没有作弊,晏江引面色有些讪讪,本想给这新来的先生一个下马威,却没想到这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就被对方结束了游戏,心中不死心的问道,你既看不见,却是为何晓得我躲在那处? 裴烨说道:每个人的脚步与呼吸不尽相同,习武之人耳目灵明,故能感知殿下所在之处。 晏江引双眼一亮,顿时非常好奇羡慕,但是面上还非要摆出一副混不在意的模样,他风范十足的挥了挥衣袖:走吧,去上课。 第21章 晏江引双眼一亮,顿时非 裴烨看着大摇大摆走在前面的小小身影,心中一时有些苦恼,这孩子,想必还真有些棘手 大晏确立储君之后,按照规定,从此需单独传授太子帝王之术,因此晏江引便不能再与其他皇子一同在国子监读书,而要在东宫专设的书房中学习。 裴烨上午按照规制给晏江引传授知识,下午教导他骑射武功,真正相处之后,他发现太子其实非常聪明,可是心思跳脱,上课期间经常走神,时不时就要拈花扑蝶一番,即便如此,小家伙还时常喊累,因此一天下来,成效实在甚微。 身子站直,手臂绷紧。 集中注意力,瞄准靶心,不要左顾右盼你这样子,如何能射中靶心。 裴烨觉得自己简直把前十数年沉默寡言未讲的话都一次性说回来了,可不论他如何纠正,晏江引仍旧一副霜打茄子的模样,手软脚软,神情散漫,裴烨面色渐渐阴沉起来,可那孩子大概是自小被宠坏了,天不怕地不怕的,任由裴烨如何说教,都是一副混不在意、一意孤行的模样。 裴烨气的差点想揍这混小子一顿,好在巴掌落下之前,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生生忍了下来,他两步走到晏江引身后,弯腰调整了一下少年的站姿,既而握住对方的手,瞄准靶心,将箭矢射了出去。 许是心中气闷的缘故,他这一箭不经意的用上了内力,结果在羽箭接触到靶心的那一刻,身经百战的箭靶一瞬间四分五裂,碎成了数块像四周飞去。 周围伺候的宫人本还兴致勃勃的看着自家主子练箭,顿时被这突然而来的一幕给吓傻了,站在那里连呼吸都忘记了该如何运作。 晏江引也被惊了一跳,他愣愣的回过神来,然后将手中弓箭一把仍到了地上,他转身看向裴烨,扬声喝道:裴烨你做什么?之前好歹还叫一声裴大人,这会儿竟是气的直呼其名了。 若是放在平时,裴烨很少会有这般失控的时候,可是眼前这孩子,就精神上来说,是他的子孙,因而此时,见他这一副朽木难雕的样子,又想到生性懦弱的重真帝,就有些恨铁不成钢了,难道这大晏江山,泱泱大国,注定就要一代不如一代了吗? 今天就到这里吧,微臣告退了。裴烨调整了一下情绪,对着晏江引拱了拱手,就要告辞。 晏江引在太阳底下学了一下午的扎马步射箭,早就累的不行,听他这么说,顿时舒展了一双修眉,他挥着手说道:去吧去吧,本宫就不送裴大人了。那样子,只恨不得裴烨立马在自己跟前儿消失似的。 裴烨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了出去,步行到宫门口,骑马回了将军府,阿青见他回来,迎上来道:公子,将军他们正等着您用晚膳呢,去前厅吧! 裴烨点了点头,径直往饭厅走去,老夫人见他进来,转头吩咐下人上菜,又招呼裴烨过去坐下。 大哥大哥,你坐这里。长宁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既而挥舞着小手臂,殷勤的想让裴烨坐到自己身边,毕竟是血脉相亲的兄弟,不到十日的相处,小孩已经与裴烨变得极为亲近了。 裴烨看着小家伙纯真可爱的小脸,郁闷了一整天的心情顿时舒畅不少,他走到长宁上首的空位上坐下,浅笑着问道:大哥不在家,宁儿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爹爹今日教我读书,宁儿又认识了不少字呢,长宁说起这个,骄傲的挺了挺小胸脯,娘亲说等大哥回来了,要让大哥考我的学问,娘亲以前告诉我,大哥一岁时候就能认识很多字了,宁儿最敬仰的人就是大哥呢,大哥咱们快快吃过了饭,一起去书房好不好? 裴烨欣慰的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毫不吝啬的夸奖道:长宁真棒,又听话又聪明。说着又忍不住联想到宫中那个混小子来,那小子比长宁生生大了四岁多,可连个小孩子都不如,身为大晏储君,却是吃不得半分的苦。 烨儿,今日在宫中如何,太子可好相与啊?裴毅听他这话,瞬间和自己儿子想到了一处,脱口问道。 裴烨不想他们多操心,面上不动声色的说:挺好的,太子生性聪慧,骨骼也好,是个可塑之才。 裴毅还待细问,这时候一群下人端着菜上来,岑韵招呼着大家用饭,所谓食不言,寝不语,大户人家更是谨遵着这些规矩,因此这个话题也就被打断了。 一家人垂头默默用饭,席间虽然少有交谈,但却是团圆和睦,处处透着温馨气息。 殿下,这这样不好吧!一个小太监抬头看着书房高高的红漆木门,犹豫着说道。 晏江引坐在椅子上,手里像模像样的端着个茶盏,漫不经心的说:有何不好的? 小太监支支吾吾的回答:奴才听人说裴大人很可怕的,他在边关可是杀人不眨眼,南疆那些蛮人那般凶悍,都被他轻而易举的打败了,而且而且昨日,裴大人不过轻轻一个用力,竟然将那般结实的箭靶给射炸裂了,他待会儿若是生气了,可怎生好? 裴烨回朝之后,虽然被封为司马,但是他如今作为太子太傅,也算是挂着个文官官衔,因此朝中之人并未再称他为将军,而以大人唤之。 晏江引冷哼一声:本宫怕他?他还敢吃了本宫不成! 小太监本还只是有些犹豫罢了,结果自己那话一出口,倒把自己给吓坏了,抖着小身子在那郁闷的想:哎呦我的小祖宗,裴大人倒是不会把您怎么样,可是小的不过区区一个奴才,得罪了裴大人,这颗脑袋怕是也就在脖子上挂不住了啊! 晏江引见他站那一动不动,蹙起眉头道:让你怎么做就怎么做,再磨磨蹭蹭的,本宫就让你到太阳底下顶铜盆子去,三个时辰坚持不下来,丢了你去典狱司喂狗。 小太监吓得一抖,连忙的搬了凳子走到门口去了,只是行走之间,一双细腿抖如筛糠,最后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 晏江引懒散的坐在凳子上的,不时啜一口杯盏中的水,看着几个太监在门口拾掇再时不时的指点挑剔一番。 裴烨在府中用过早膳后,按时来到东宫报道,路上循问了一个宫人,得知太子在书房,心中一时还有些讶异,心道那小子今日莫非开窍了?竟这般早就去了书房。 他循着前世对皇宫的记忆,熟门熟路的来到了东宫书房,见房门半掩着,而那个昨日里上课懒散不听教导的少年,此刻竟然真的端端正正坐在屋内的书桌边看书,窗外的阳光斜斜的打在少年白皙无暇的面颊上,裴烨心中一时惊讶更甚。 门口的宫人看见裴烨过来,纷纷恭敬的弯腰对着他行礼:裴大人来了。也不知是有意无意,裴烨觉得那几个太监的声音有些高,但也没多想,他微微颔首,走到门口敲了敲门。 进来。晏江引应了一声,双眼仍旧盯在手中的书卷上边,头都不曾抬一下。 裴烨隐约觉得这小子今日的语气似乎格外轻快,也不知是遇到了什么好事,他迈步走到门口,就要推开,却见书桌边的少年一下子抬起了头,书房内几个伺候的宫女太监也抬头看向门口。 裴烨觉出不对,然而手上的动作却是没有停下,在房门打开的那一刻,一个大大的铜盆从木门上面掉了下来。 屋内众人一时都屏住了呼吸,胆小的担心事发之后所要承担的后果,胆大的则是幸灾乐祸的等看一场好戏。 晏江引显然是后者,那一双好看的凤眼之中,此刻带着兴奋而不怀好意的光芒然而让他期待的一幕却没有如期发生。 裴烨轻轻一动,在盆中污水还未倾洒出来的时候,以一种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穿过房门闪进了书房,既而回身一个腾跃,单手接住那个铜盆,他将铜盆轻轻放到地上,里面漆黑的污水竟是不曾洒出半分。 裴烨扫视了一眼铜盆里散发出墨汁味道的污水,既而抬头看向坐在桌后的少年,淡声道:殿下这是何意? 晏江引眼看着自己的复仇大计又一次胎死腹中,心中简直郁闷的不行,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以前在国子监跟着其他皇子与朝中大员家的公子一起念书,也是带头调皮的主儿,捉弄先生的事情不知道干了多少,几乎从未失手过,可是在眼前这个人的面前,却屡受挫败,这让他心情差的不行。 他皱眉盯着裴烨,半晌蛮横霸道的说出一句:本宫高兴,想要如何便如何,还需要甚么理由? 第22章 裴烨觉得自己很想一脚踹 裴烨觉得自己很想一脚踹飞了地上的铜盆,使那些污水一股脑尽淋到这逆子身上,让他好好尝尝捉弄人的后果,但是考虑到重真帝对这孩子的宠爱程度,他忍住了,最后出口的不过一句:殿下若是对微臣不满,大可告诉陛下,让陛下重新为殿下寻个顺眼的先生,又何必做这些毫无意义之事? 晏江引想起自己昨日里在父皇那里软磨硬泡半晌,求着父皇换掉眼前这个人,一向疼爱自己的父皇这一次却硬是不依自己,而且事后被母妃知道这事,自己还被狠狠训斥一番,心中的火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嘴里不满的说道:真不知道你这冰块脸有什么了不起的,父皇母后为何非得让你做我的先生。 裴烨懒得接话,他几步走到书桌前面坐定,拿起昨日那本尚未讲完的课本放到晏江引面前,说道:今日授课的时辰到了,还望殿下能认真听。 声音一如既往的毫无波澜,恍如方才的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晏江引盯着裴烨看了半晌,见那张脸上仍旧一派平静,顿时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觉,过了一会儿,他悻悻然的拿了书册翻看起来。 如此过了半月有余,晏江引数次反抗失败之后,终于放弃了,也不再做那些捉弄人的事儿了,他每日里跟着裴烨该念书念书,该习武习武,只是态度仍旧散漫,散漫之余又挑不出多大的错处,真是让裴烨打不是骂也不是。 这日朝中休沐,裴烨也不用去给太子授课了,他和司徒雪约在城中的越澜楼谈事情,估摸着时辰差不多,就信步出了门。 越澜楼是裴烨私底下的产业,自己的地盘谈起事情来非常安全,说来也巧,两人在门口就相遇了,便一起进了酒楼。 此次密谈,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直到午后方才结束,出来的时候,两人面色都有些凝重,裴烨说道:今后行事注意些,我先回去了。 嗯,放心吧!司徒雪点了点头,转身就要离去,却突然看见对面走过来个熟悉的身影。 好啊,你俩出来喝酒,竟不叫上我,也太不够意思了!容浅陵看着他俩在酒楼门口说话,微蹙秀眉不满的嚷嚷着,本来极为好听的声音,愣是被他挤出几分尖锐来。 你是酒鬼吗,怎么张口闭口就是喝酒?司徒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们谈正事儿呢,你也不感兴趣,叫你做什么? 容浅陵哼了一声,这才给了司徒雪一个眼神,语气夸张的道:呦,这不是雪儿吗?谈事情?你这傻大个还能干点用脑子的事儿呢! 容浅陵我说多少遍了,不许这么叫我。司徒雪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一瞬间炸了毛,警告意味十足的瞪着容浅陵,几乎咬牙切齿。 容浅陵见他这模样,心中就畅快,这容小侯爷说来也算是个爱记恨人的,当年司徒雪唤他娘娘腔一次,之后数年他都要这般称呼对方:生什么气嘛,雪儿多好听啊,我上次去候府,还听见你家老祖宗这么唤你来着。 你司徒雪向来不是个嘴巴伶俐的人,竟一时无法反驳,半晌气的说不出话来,伸手就要就揪住容浅陵的衣襟。 分卷(12) 他们认识也有些年头了,容浅陵一见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要干嘛,赶紧一个闪身躲到裴烨的身后。 裴烨看着这对一见面就起火的冤家,心中十分无奈,他抬手拍了拍司徒雪的肩膀:司徒,浅陵就喜欢开玩笑,你莫当真了。 哼司徒雪哼了一声,稍微冷静之后,说道:看在阿烨的面子上,这次就不与你计较了,下回不准那么叫我,不然我 不然什么?容浅陵完全是挑事的不嫌事儿大,又接着说。 裴烨回头看他:浅陵,少说一句。 容浅陵瞪了司徒雪一眼,这才罢休了,他转身走到裴烨身边站定,说道,阿烨,最近很忙吗?我可好些日子没见过你了。 也说不上多忙,只是多数时候在宫中教导太子,裴烨看了看容浅陵身上朴素而简单的着装,又见他身后跟着个牵马的小厮,不由问了句,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容浅陵说道:整日里在京中呆着,甚是无聊,我见今日天气很好,打算去郊外走走,你们可要同去?如今天气越发热起来,估计再过段日子,就热的不想出门了。 裴烨想了想,今日没什么事,便点头答应了,转而看向司徒雪:司徒,你可去? 司徒雪想也没想,就说:去啊,咱们骑马去,最近太忙了,骨头都快僵硬了,也是该活动活动。 三人策马来到郊外,容浅陵带着他们兜兜转转,来到了一家小酒庄外,之所以说是小酒庄,因为这酒庄也就比一般的村子里的住宅大上一点,小小的土墙院子,三室一厅的屋子,布置的极为简陋,幸而打扫的很整洁。 司徒雪站在院子外面,疑惑的看向容浅陵:带我们来这里做什么?我还打算去跑马呢!他显然是都没有认出来这是个酒庄。 容浅陵道:来酒庄自然是饮酒了,你傻不傻! 他们这方站在门口浅浅交谈,院中坐在廊下的一个年轻人看到他们,起身迎了上来:容公子,您可好久没来了这二位是? 容浅陵笑着说:这二位是我的朋友,今日带他们来尝尝你家的酒。 年轻人打量了裴烨和司徒雪一眼,见他二人一身贵气,神采不凡,倒也没露出什么奉承惊讶之色,只态度得体的说:不知有贵客光临,有失远,几位客人里面请吧! 容浅陵熟门熟路的带着他们进去,就在院中大树下面的竹凳上面坐下,山间气温稍低,不时有凉风袭来,空气又清新,一时涤荡了心中大半的郁气。 容浅陵一边伸手整理袖子,一边说道:两年前我在城中遇见个老汉,给他治疗了急症,那老人家说家里卖酒的,要送我几坛作为谢礼,方才认识了这家人,那年轻人是老汉的儿子,名叫陶兼,是个性子不错的人。 司徒雪惊讶道:就因这萍水相逢,你还赖上人家了! 容浅陵白了他一眼:司徒雪你什么时候说话能顺本公子的耳朵一回,我又不是白喝你闭嘴吧! 裴烨见他二人又开始拌嘴,只装作未听见一般,放远了视线看远处的山峦,这般山清水秀的江山,却为何总要历经诸多的烽烟战火。 不一会儿,陶兼用托盘端着酒坛和杯盏出来,放在才他们面前,又问:可要备些菜来? 容浅陵摆手道:不必不必,用过午膳才多久,哪里吃得下东西,有美酒便足以。 那好吧,陶兼点了点头,给他们倒了三杯酒,几位公子慢用,我先下去了。 容浅陵拿起酒杯闻了闻,双眼顿时亮了几分,他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口,却是被辣的吐了吐舌头。 司徒雪见他这般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容浅陵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面上顿时有些挂不住,解释着说:前段日子喝醉酒,不慎毒死了我老爹养的宝贝鹦鹉,他罚我半月不准饮酒,一段时间没喝,有点没适应过来。 他说着又喝了一口,面上露出满足的神情,喟叹道:畅快。 什么,你家那宝贝疙瘩死了?司徒雪忍不住咋舌,你确定不是你故意弄死的它,我看你早看那聒噪鸟不顺眼了。司徒雪记得自己有次去候府,见过那鹦鹉一回,也不知那家伙和谁学的,除了它主子容老侯爷外,逮谁骂谁,他不过从廊檐下经过,就被骂了个一脸懵逼。 这叫什么话,我是那么残忍的人吗?容浅陵说着这样的话,面上却不见半分内疚懊恼。 裴烨见他俩聊的欢快,也端起酒杯浅酌了一口,清香甘冽的酒液顺着喉管滑入胃里,带来微微的热辣,却仿佛打开了每一个毛孔,一时唇齿留香,回味无穷,这小小的酒庄能酿出这般的美酒,还真让他有些意外,不过到也难怪浅陵会乐不思蜀了。 酒过三巡,三人都有些微醺,说来容浅陵虽好酒,酒量却并不怎么好,一喝多了就容易醉,这会儿他从凳子上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子:我们,骑马骑马去 司徒雪看他站在那东倒西歪,笑着说:你怕是路都走不稳了,还能骑马吗? 喝醉了的容浅陵反而没那么尖锐了,他抬手一口饮尽杯中清液,几步走到司徒雪身边:胡说,本本公子才未醉呢,雪,雪儿,咱们来赛一场啊! 第23章 他说着话,却脚下一个不 他说着话,却脚下一个不稳向前栽倒下去,司徒雪下意识伸手去扶,不想对方竟一下子扑到了自己怀中。 你司徒雪一愣,你没事吧? 容浅陵缓缓抬起头来,斜睨了他一眼:都说了没醉,本公子酒量好着呢! 他这一仰头,眼角带着淡淡的红晕,双颊飞霞,面若桃花,浓黑的瞳仁中含着淡淡水汽竟比女子还好看之极。 瞪的一声,司徒雪觉得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待回过神来,他猛地一把推开趴在自己胸膛间的男子,但见对方身形不稳的直直向后倒去,又赶忙的再伸手去扶,那模样,端的是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容浅陵本来只是身子打晃,眼前模糊,思绪却还清明的很,但是经过这一来一去的摇晃,大脑都有些不清明了,他使劲儿的甩了甩脑袋,方才站稳了身子,大声招呼自己的小厮:把本公子的马牵过来。 小厮为难道:公子,您喝醉了,怎么能骑马! 浅陵好酒,此生目标乃千杯不醉,奈何体质问题,这酒量如何也练不出来,因此最是不耐旁人说自己喝醉了这样的话,此时三番两次听人提起,无意识的就有些赌气,自己摇摇晃晃的往院门外行去,解开了木桩上的马缰, 裴烨放了一锭银子在竹桌上,和司徒雪跟了出去,就见那个身形瘦削,半身风骨的男子,正在吃力的往马背上爬,却是尝试了半晌都未能成功。 容浅陵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他俩一眼,最后视线落在裴烨身上,语气里隐含着几分状似撒娇的意味:阿烨,过来帮我一把。 裴烨点了点头,迈步就要走上去。 我来吧!司徒雪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时有些异样,还未及思考,他抢先一步走到容浅陵身边,单手将他拎上了马背。 容浅陵意识模糊间,还不忘顾及形象的理了理衣襟,然后在众人未及反应过来之时,他单手狠狠的拍了一把马屁.股,骏马长啸一声,如离弦之箭般飞奔了出去。 容浅陵司徒雪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跟在后面追了几步,奈何那马儿跑得太快,一眨眼便奔出了老远。 我们跟上去,浅陵他不会武功,若是摔下来就麻烦了。裴烨一边说,一边解开了另外两匹摔在木桩上的马。 二人征战多年,马上功夫了得,不一会儿就追上了容浅陵,他们也不阻止,只是留意着对方不至于摔下马背,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骏马疾驰在城郊的路上,初夏的凉风迎面而来,一时吹散了不少酒气,三人行至行至城郊十数里处,见前方一队人缓缓的走过来。 容浅陵这会儿酒也醒了不少,他拉住缰绳停了下来,裴毅二人见状也纷纷停驻,待那群人走进了,方发现是一队逃难的灾民。 那群人男女老少皆有,身上穿着褴褛,露出来的皮肤脏污枯瘦,其中一个妇女抱着个襁褓婴儿,那孩子也瘦的厉害,面色却通红的,嘴里发出虚弱而断续的哭声,然而妇女却是不去看他一眼,只是麻木的跟着队伍缓缓行进,一双浑浊的眼中透出浓浓的绝望来。 容浅陵从马上下来,一把拦住了那妇人:你这孩子生病了。 妇人抬头看了容浅陵一眼,继而又沉默着低下头去。 容浅陵这人虽然嘴上厉害,但是心肠却好,他身为一个大夫,有着绝对的仁心,最是见不得有人被病痛折磨,当然他讨厌的人除外,这会儿拦住那妇人就不让她走了,说道:大姐您停一停,我要给他医治一番,再耽搁下去,这孩子就危险了。 女人见他目光真切,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着说:即便医病好了,没有食物,早晚还是公子让开些吧,我们要掉队了。 容浅陵忙说:你把孩子给我,我让人给你备吃的。 女人犹豫了一下,没有将孩子递给容浅陵,却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民妇这是遇见贵人了啊,公子若能医好了小儿,民妇就是当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会报答您的啊! 跪什么跪,你快起来。容浅陵生性不羁,最是不爱这些虚礼,忙的伸手拽了妇人起来。 容浅陵给小孩喂了点随身携带的药,然后让那妇女抱着孩子坐在自己的马上,吩咐自家小厮牵着马,自己则缓缓的步行在路上。 裴烨和司徒雪下了马陪他,裴烨看那妇女不安的坐在马背上,问道:你们是从何处来的? 女人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对方是与自己说话,她,民妇家在西北的栀云山脚下,那里今年大旱,春庄稼都死了,湖里也干涸了,村子里很多人不是饿死就是病死,我们没了办法,这才离开了家乡。她说着说着,悲从中来,眼中落下了混浊的泪水。 你的家人呢,怎就你和这个孩子?司徒雪心中感慨,忍不住问了句。 ,妇女沉默片刻,含泪看着怀中嗷嗷待哺的幼子,语无伦次道,民妇家中本还有个公公,春旱时候生病去了,夫君他我听说今年初夏,南边的将士们回来了,可是他,他却夫君他再也,回不来了。 裴烨心中一震,看着女人泪眼婆娑,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流民四起,朝野动荡这样的情形,与数百年前的赵姓王朝时,又有何区别? 等他们回到京城,便看到那群难民正坐在城门脚下,几个士兵在那看着,不让他们进城去,那些人都是这个妇女的同乡,见她抱着孩子坐在高头大马上,一时间都眼露惊诧,有人想要冲上来,却被拿着长.枪的士兵给压制了回去。 进城后,容浅陵找了家客栈让那对母子住进去,又给孩子看了病,裴烨先回去了,并不知道他们后来是如何安置的这对孤儿寡母。 第二日恢复上朝,裴烨上午给太子讲授为君之道,那孩子神情懒散的听着,估计也没放到心上,裴烨看着少年,心中不由想起昨日看到的流民,心中气闷失落,半晌他心中一动,说道:殿下,下午我们出宫去看看吧! 晏江引本来满脸的无精打采,听见这话一下子站了起来,什么,出宫?你要带本殿出宫? 裴烨没想到他会这么激动,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太好了,本宫早就想出宫瞧瞧了竟是兴奋的一把抓住了裴烨的衣袖,只是这欢喜不过三秒,他顿时又垂下头来,可是父皇母后定然不同意本宫出去,你能做得了主吗? 微臣会去向陛下请旨,裴烨垂眼看了看那紧紧拽住自己衣袖的葱指,还望殿下此时能集中精神听课,若不能按时讲完今日课程,此事便要延误了。 晏江引打量了裴烨一番,明明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却不知为何,他好似从对方的面上读出了胸有成竹,好,裴大人快些讲吧,咱们早些学完了今日的课,也能早些出去。 结果接下来,晏江引用几乎过目不忘的速度,背下了今日所有的课程,裴烨所讲的每一个知识点,也都对答入流,上午的课程结束,少年就催促着裴烨去见他父皇。 裴烨很快就得到了重真帝的首肯,他回到东宫,却见太子已经换了一身便装,正在殿外走来走去的,看见他过来,几步上前:如何了,父皇他可答应我出去了? 裴烨估计这孩子是从出生到现在都不曾出过宫,才会这般的紧张期待,他点了点头,说道:陛下允了,说天黑之前让臣送殿下回宫便可。 晏江引紧绷的小脸一瞬间明媚起来,那眉开眼笑的模样,简直让天地都为之失色,裴烨心中感慨,这般动人心魄的容颜,生在一个男儿的身上,也不知是福是祸 裴大人,咱们现在就走吧!晏江引没有发现裴烨的异样。 裴烨说道:下午再去。 少年显然迫不及待,当下不满说:现在去吧,我还不曾尝过宫外的美食,现在去正好在外面用午膳。 裴烨想了想,觉得此时出去也和规矩,还免得自己下午再入宫来接,于是就同意了。 因为这回带着太子,所以他们是坐马车出来的,及至宫外,晏江引便掀开了窗帘兴致勃勃的往外面看,那模样,真是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待看到陌生的东西,就回头问裴烨。 少年凤眼微微上挑,嘴角含笑,一双黑琉璃似的眼仁中仿佛盛了漫天的星子。 裴烨看他这模样,不由问了句:殿下之前不曾出过宫吗? 太子想了想,说道:大概很小的时候出来过一次,已经记不清了听宫里的老公公说,本宫那次出来差点没了命,大概这就是父皇母后不许我出宫的缘故吧! 少年说着这样的话,面上却无半分恐惧害怕,仿佛在谈论天气一般,裴烨心道,若不是真的胆子大,大概就是没心没肺了。 分卷(13) 第24章 裴烨让车夫在一家酒楼外 裴烨让车夫在一家酒楼外面停下,带着晏江引进去用午膳,二楼环境清幽,他们找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稍一偏头,便能将街上风景一览无余。 小二见他二人衣着华贵,伺候的就格外殷勤:二位客官,要点些什么? 晏江引皱眉想了想,根本不晓得这民间的吃食都有哪些,便抬眼看向裴烨:裴大裴烨,你来点吧! 裴烨被他直呼其名,心中下意识觉得有些别扭,自己好歹是这小子的罢了,前世如烟,风云流散,还拘泥那些作甚,他想了想,问道:公子可有些甚么忌口的? 不吃辣的酸的,不吃牲畜膝盖以下脖子以上,不吃内脏,不吃葱蒜香菜本宫爱吃甜食,嗯暂时就这些了,你看着点吧 裴烨看着少年一脸万事好商量的表情,简直不知说些什么好,半晌按照这些要求点了几道菜,无意间注意了一下少年口味喜好,总觉得这些偏好有些熟悉,思来想去,筷子竟没动上几下。 半晌他心中一震,记忆深处有个人,喜好竟与眼前这个少年如此相似,自己既能重活一世,会不会裴烨想到一半,飞快的打断了自己的思绪,那人生性谦和沉静,恍如一株修竹,而眼前的少年嚣张跋扈,跳脱霸道,如何能与之相提并论! 他随手斟了一杯酒,手落杯空,眼中不觉泄露了几分惆怅,对面的少年见他也不吃菜,就沉默的饮酒,那双向来沉寂无波的眼中竟乍起微澜,一时觉得有些讶异,脱口问道:你怎么了?可是有何烦心事? 裴烨抬头,心道:能让我烦心的还有何事,你若能让人省心些,我便也舒心了,眼前少年生的光风霁月,恍若仙童,却为何这般叛逆难调?心中这般想着,自是不能说出来,面上只道:不过觉得这酒味道不错,便多饮了两杯罢了。 晏江引自是不信这套说辞,但见他不愿多言,也就不再多问,只垂了眼继续用饭。 裴烨敛了思绪,欲再小酌,突然听见有脚步声向着这边走来,裴烨偏头一看,竟是个熟悉的面孔,他回京之后,曾在宫中偶遇过一次,真是巧的很,来人竟是当朝三皇子晏江承,少年如今十一岁,生的俊眉朗目,气质温润,隐见君子之风。 晏江承身后跟着一个便装侍卫,径直朝着他们走来,拱手一礼道:在下可否在此一坐?说话间带着几分民间儿女的爽朗,却又不失书生之气,向来是一半承了他母妃的性子。 晏江引听见声音觉得有些熟悉,从一堆美味上移开视线,看到晏江承的时候,显然非常意外,脱口而出道:你为何在此处? 今日天气甚好,出门走走,四弟和裴先生这是?晏江承说话自然,既没有暴露三人身份,却又显出亲近之意来。 我们在用午膳,你没看到吗?然而晏江引却显然不那么待见他,他伸手指了指远处的空座,说道,那边有空位,你过去坐罢! 这态度真的有些恶劣,但是晏江承面上却无半分尴尬不悦之色,他轻撩衣摆在裴烨旁边坐下,对裴烨道:江承久闻裴先生大名,不想今日能在这里碰见,也算缘分了。皇室全名一般不对民间公开,因此晏江承这般,以江承自称,倒也不会引起麻烦。 裴烨不动声色的打量眼前的少年,见他小小年纪,举止得体,性情随和,竟能喜怒不形于色,心中不由点了点头,觉得这少年非常不错。 公子言重了,裴烨看这少年觉得喜欢,因而说话的语气不由温和了几分。 晏江引见他二人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心中莫名有些不快,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郁郁的埋头用饭。 裴烨让小二添了碗筷又,重新点了菜,三个人两个关系不好,两个不过三面之缘,这一顿饭竟也吃的流畅自然。 晏江承说话间,对裴烨表示了亲近之意,这少年从小在宫中长大,母亲出身低微,他能好好的活到现在,自然不是个简单的孩子,但这些孩子对裴烨而言,又不仅仅是单纯的君臣关系,因此即便对方是带着目的的接近自己,他也不会有厌恶之类的情绪,何况这孩子言词之间并无半分拉拢之意,那崇拜之色看着极为真诚,直让他无法不喜。 午饭结束后,晏江承也不多留,主动和他们告辞,晏江引看着他潇洒离去的背影,转而问裴烨:裴烨,我们要去哪里? 裴烨都有点习惯他对自己直呼其名了,干脆也懒得计较,只说:没什么特别要去的地方,就带你四处转转。 此时未及盛夏,天气温暖却不炎热,正是街上热闹的时候,平铺石板的长安街,一眼望不到尽头。 晏江引走在路上,这看看那摸摸,见到那些小孩子玩的纸鸢拨浪鼓喜欢,见到糖葫芦梨花糕双眼发亮,这个想买那个也想要 裴烨看他蹦蹦跳跳的走在街上,心道还真是个孩子,若非生在君王之家,定能有个欢快无忧的童年吧,可是这个孩子,身为储君,身系万民,那样的生活,注定不会属于他。 两人不知不觉,就逛到了城门口,裴烨带着他径直出了城,少年双眼一刻不停的转着,所以一下子就看到了那些坐在城墙之下的难民,他愣愣的看了一会儿,面上露出惊诧的表情:裴烨,这些都是什么人? 西北来的灾民,裴烨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城墙之下的那些人衣衫破烂,蓬头垢面,嗡嗡作响的苍蝇正在他的脑袋上和身上的伤口上盘桓舔.舐,然而那些人却双眼麻木,甚至连驱赶一下的动作都不想做出,也不知是不耐还是连那驱赶的力气都没有,西北数月未曾降雨,地里颗粒无收,这些人迫于无奈,方才背井离乡,流落到这里的。 晏江引自小生活在宫中,所见到的人无不是干净整洁,光鲜亮丽的,从来不晓得人还可以这般狼狈,他从那些人身上别开视线,愣愣的问裴烨:他们很饿吗,为何不给他们粮食? 裴烨一直不动声色的注意这少年,见他神色懵懂之中透出几分同情怜悯,心中这才稍微安慰,他压低了声音说道:殿下自小生活的锦衣玉食,却不知道我大晏其实并不如表面那般的繁华富足,虽然每年国库也会拨一定的赈灾款项,但是那些银两层层下放,被克扣下来的不知道有多少,能到百姓手中的,哪里还剩下什么。 这你是说有人贪污吗?晏江引很快的联想到了裴烨今日上午和自己讲的官员贪污的知识,本来是没什么概念的,可是此刻看到这些惨不忍睹的流民,心中一时非常震撼,震撼之余又觉得愤怒,钱财够用便可,那些人为何要如此贪婪,却让百姓这般难过? 裴烨伸手握了握少年的手,示意他小声些,然后说道:殿下还记得微臣之前讲的吗?官员贪污之风,是谓原何滋生。 晏江引想了想,说道:国家法度不严,科举之风不正,百官心思不齐 殿下记得便好,裴烨面上无甚情绪,然而一双深邃的眸中却复杂难明,如今虽然战事稍歇,可是连年打仗,以至国库空虚,百姓疲敝,人丁剧减殿下缘何还能过的那般锦衣玉食,这样的生活,都是用百姓们的血汗乃至生命换来的。你可晓得?殿下在挑剔着那些山珍海味之时,这些百姓,却是连糟糠都吃不上一口。 少年听了这话,满身锐气骄傲顷刻散尽了一般,一时不晓得说些什么好,他想到自己每日里面对着那些价值千金的饕餮珍馐,却总是挑来挑去,不过浅尝几口就要丢弃,眼前这些人却因为吃不上东西而饿的瘦骨嶙峋,命悬一线,心中顿时即懊恼又羞愧。 裴烨见他沉默,又自顾自说道:所谓在其位,谋其政,殿下身为皇室,享尽无上荣华,这优渥的生活,是百姓给的,岂能不负起应有的责任。 他向来沉默寡言,只专于行动,这样民生大义的话,他前世今生都不曾说过多少,可是如今为了这个孩子,却颇费苦心,也不拘泥什么了,只想着让他多了解一些民生疾苦,将来能做个爱民如子的好君王。 本宫,我晏江引低低的垂着头,过了好久方抬起来,那双年轻的眼中有着难过,也有一些裴烨都无法读懂过的东西,我从也不想做这个储君,也不想当什么帝王 第25章 裴烨心中一沉,眼中变得 裴烨心中一沉,眼中变得严厉起来,可是他看少年似是还有话说,终究没有打断。 我从前不知道这个位置有什么用,看着后宫那些女人争宠夺势,便以为君王就是权力,引万人所趋,从小到大,别人也是那样告诉我的,我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也并不想掌控那些人的命运,可是今日我方知晓,原来为君的意义是这样的谢谢你,裴大人。 裴烨看到了少年眼中的改变,知道他都听进去了,便不再多说什么,只道:时辰不早了,微臣送殿下回宫吧! 晏江引摇了摇头:我现在还不想回去,你陪我走走吧! 裴烨于是带着他在城外走了走,莫约半个时辰,二人往回折返,行至一处小道,裴烨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他伸手一把拦住了身边的少年,低声道:等一下。 晏江引疑惑的看他:裴大人,怎么了? 裴烨面色透出几分凝重,刚要说话,耳边传来破风之声,数个身着与草色相近布衣劲装的蒙面人迎面袭来,手中长剑直指裴烨身边的少年。 裴烨匆忙之下,徒手接住那银亮的剑刃,一个用力,竟然将那剑尖掰断了,还未回身,其他的杀手又迎了上来,一时间剑光如电,晃人眼花。 裴烨将晏江引紧紧护在身后,一边与那群人打斗,他伸手敏捷利落,招式凌厉如风,可饶他功夫再好,这般情势,终究双拳难敌众手,不一会儿,就占了下风。 他急速抬腿,踢飞一个迎面而来的杀手,正在这时,身后两个杀手直直的向着他身后的晏江引袭去,裴烨回身,一掌打在那人的腹部,对方立刻捂着肚子滑到了地上。 这群人显然是有备而来,每一下都配合的天衣无缝,极为默契,另一个杀手抓准这个机会,长剑再次向晏江引袭去,裴烨抵挡不及,直接用手臂挡下了那一刀,空气中一时传来浓重的血腥味。 晏江引看他玄色的锦衣撕裂开来,颜色瞬间暗沉了下去,还未及反应,就见裴烨左手一掌劈中了那人的天灵盖,杀手当场吐血而亡,脑花流了一地,一时双眼瞪的如铜铃,死不瞑目。 宫中虽然尔虞我诈,吃人不吐骨头,但是那些残忍血腥,都是在暗地里进行,很少会摆到明面上,少年还是第一次亲身经历这样的场面,一时间被震的面色泛白。 整个过程不过瞬息之间,晏江引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将锋利的剑刃挥向自己和裴烨,有心抵挡,却是连手都插不进去,从来没有一刻,他这般深刻的意识到,自己到底是多么的弱小和无能,无能的就,就像砧板上奄奄一息的鱼,看着别人挥刀而下,却全然无力反抗。 晏江引双眼忍不住的落在那坚定的挡在自己身前的高大男人的身上,那人眼神冷厉,下手狠辣,几乎次次一招毙命,他不由想起这人平日里教导自己时候的情形。 这人脸上虽然总是没什么表情,但是却从来没对自己露出过这般骇人的气势,从来没有一刻,晏江引如此深刻的认识到,这个男人,曾经是一个驰骋沙场的军人,而他的手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敌人的鲜血,或许这般恍如杀神临世,才是他真正的一面? 对方人数太多,一个一个接踵而至的上来,裴烨渐渐有些招架不住,正在这时,他的手下终于赶了过来,那群人也是布巾蒙面,不过为了掩藏身份,身上穿的却是便装,他们冲上来与杀手缠斗在一起,很快的扭转了局势。 裴烨右手手臂鲜血淋漓,见状护着晏江引退出战圈,冷声命令道:留个活口,其余全处理了。 来的这群人是裴烨的心腹,是他按照皇帝暗卫的要求来培养的,身手极为了得,各个堪比江湖一流高手,本来裴烨带着晏江引出来,不想引人注目,便让他们远远地跟着,因此来的有些迟了,但幸而没有耽搁大事。 他们飞快的解决了那群杀手,只留了一个活的,缴了那人身上所有的武器,又给他嘴里塞了东西防止他咬舌或是服毒自尽。 属下等来迟,还请主人责罚。一群人齐刷刷的跪在裴烨的面前。 裴烨挥了挥手,说道:将尸体处理了,活着的带下去看着,别让他死了。 是。 起来吧。 那群人闻言利落的起身,转而去收拾杀手的尸体,裴烨简单的用布巾遮挡了一下手上的血迹,带着晏江引回了城中。 他们显然是被人盯上了,没道理那群人不认识他们,所以裴烨也没去其他地方,反倒带着晏江引回了将军府,府中侍卫众多,是极为安全的地方。 不过为了不引起府里人的担心,裴烨并没有从正门入府,他带着晏江引来到了将军府后面的高墙下面,低头看向静静跟在自己身边的少年,说道:抓着我。 做做什么?晏江引愣愣的问。 裴烨没有解释,他用未受伤的左手搂住少年的腰身,一个腾跃就进了将军府的后院。 晏江引只觉得的一阵天旋地转,待站稳脚跟的时候,裴烨已经放开了他。 将军府里布局森严,这不过瞬间,立马有侍卫闻声赶了过来,看见是他,纷纷跪在地上行礼:将军。这群人是跟着裴烨从战场上回来的士兵,所以习惯这般称呼他。 裴烨点了点头:不要声张,都下去吧。他说话间,带着少年回了自己的屋子,然后飞快的关上了门。 在柜子里找出一瓶金疮药,裴烨撸起袖子清理了一下血迹,将那瓶药粉一下子倒上去大半,缠绷带的时候却有些困难,尝试了半天,他抬头看向愣愣站在那里的少年,开口问道:会包扎吗?帮我一下。 晏江引其实不会,但是他莫名的不想让这人觉得自己无用,于是点了点头,他小心的走到裴烨身边,拿起那卷白色绷带,慢慢的给他缠了上去。 那伤口非常大,几乎深可见骨,然而少年却见裴烨面上没有丝毫的痛苦神色,只额头上有大滴的汗珠滚落,他心中惊诧这人的忍耐能力,手上的动作便愈发的小心。 晏江引第一次做这种事情,虽然因为小心而没有碰到裴烨的伤口,但是那绷带缠的确实没什么技术,裴烨见他把自己的手臂包了一层又一层,说道:可以了,打个结就行。 分卷(14) 少年听话的打了个结,拿起剪刀笨拙的剪断了多余的绷带,试探着问道:你没事吧,是不是很疼?语气里含着内疚和不易察觉的担心。 裴烨前世今生受过的伤数不胜数,忍痛能力异于常人,面上混不在意的说:这金疮药很好,过些天就没事了,待微臣换身衣裳,然后送殿下回宫吧! 晏江引点了点头,没说话,裴烨发现他少了那些剑拔弩张的傲气时,沉静的恍如一株幽兰,浑身散发出与往日里截然不同的气息。 裴烨走到衣柜边,寻了一套玄色的衣裳换上,系腰带的时候,虽然非常吃力,也没好再麻烦那个孩子,却不想晏江引主动走过去抓住那条腰带。 我帮你吧!少年认真的说道。 裴烨并不是个爱无意逞强的人,闻言沉默着抬起了手臂,任由少年帮助自己。 晏江引回想着宫人给自己穿衣时候的方法,为裴烨系上了腰带,无意间的打量了一眼面前的男人,对方穿着黑底暗纹的玄衣,愈发衬托的他挺拔凌厉,晏江引只觉得,这个人生的真高,俊美的逼人,却又冷厉的让人无法靠近。 砰砰砰这时候,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晏江引愣了一下,从裴烨身边退开了一步,接着就听外面一个脆生生的童音唤道,大哥大哥,你在里面吗? 裴烨不动声色的将那些沾染了血迹的衣服和布巾收起来,然后走到门口打开门,看着站在门外小脸红扑扑的小家伙,说道:宁儿,怎么了,你是不是又乱跑了?上回摔伤了才好,又不长记性。 长宁面上一时有些局促,以为大哥要责备自己,面上做出可怜神情:宁儿想着大哥应该回来了,想要快点见到你嘛。 裴烨蹲下身子用未受伤左手给他擦了擦汗:下次不能跑这么急了,受了伤娘亲可又要难过的。 晏江引在一旁呆呆的站着,他看到那男人俊美的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语气温和的和面前的小家伙说话,心中一时非常复杂,这个冷漠又狠厉的男人,竟然也有这般温和的一面,这样的温柔,怕是也只有眼前这小家伙才能拥有吧! 长宁乖巧的点了点头,抬手抓住裴烨的手臂:我记住了,大哥咱们去娘亲那里吧,娘亲今日做了甜甜的汤,我们一起吃。 第26章 裴烨身子僵硬了一下,但 裴烨身子僵硬了一下,但是很快恢复了平静,他从地上站起来,对长宁道:大哥还有些事情,稍后回来再去喝,宁儿先回去吧。 他说着抬手招了跟在长宁身后的小丫鬟,吩咐道:带二公子回屋。 长宁显然不太情愿,但还是乖乖的答应了,他这会儿从裴烨身边离开,方才看到他身后的晏江引,好奇的看着他问道:你是谁? 晏江引没说话,裴烨解释说:大哥要送这位哥哥回家,所以要等一会儿再回来,宁儿乖,先自己回去吧!他并没有和小孩说晏江引的身份,一是觉得没必要,二来即便说了,小家伙估计也不懂。 长宁生性单纯率真,闻言点了点小脑袋:那大哥你快些送这位哥哥回家吧,若是回去晚了,他的爹爹娘亲该担心了。 裴烨伸手摸了摸长宁的小脑袋,看着小家伙跟着丫鬟出了院子,这才带着晏江引从后门离开。 晏江引清楚的看到,那小孩方才抓到了裴烨的伤口,此时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忍不住开口问他:你的伤口是不是又留血了? 裴烨不以为意的理了理衣袖,淡声说:无碍,走吧。 晏江引看他又恢复了那面无表情,万事一副不在意的模样,眼神黯淡了一下,打先走了出去。 那天出宫一游,少年没有说什么惊天动地的誓言,只是裴烨却看得到他的改变,每日里学习练功也都不偷懒了,嚣张跋扈的性子也收敛不少。 要说一个人想要改变,其实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然而晏江引能转变的这么快,裴烨觉得唯一的解释,大概是这孩子其实本性不坏,他或许只是,想用那样的方式来反抗宫廷的礼教罢了。 人总是追逐着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既有的却看不见,生来拥有权势和富贵的人,其实往往反而不在乎那些功名利禄。 那次出宫,少年的话,仍旧记忆犹新,晏江引在懵懵懂懂的年纪,被确立为这个国家的储君,于世人眼中,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将来会成为这个国家的帝王,成为权势滔天的第一人,然而却没有人会关心这个少年愿不愿意,很显然,他想要的是自由,而不是那掌握万千财富于旁人生杀的帝位。 少年从前不明白自己的身份所代表的责任,所以他迷茫和抗拒,然而那一次,裴烨却让他明白了上位者的职责,让他茫然的心,有了方向,他方晓得,自己该做些什么,他享尽荣华,又有什么资格去伤春悲秋。 那个被活着带回去的杀手,最后还是死在了地牢里,裴烨的人没有查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但也多少得到了一些线索, 如今朝中,最有可能做这件事的,无非野心勃勃的二皇子一党,其次是素来与容家不合的元太师一伙:三皇子的母亲出身低微,母家在朝中几乎没什么势力,晏江承这些年虽然步步为营,但外人看来,不过是为了自保,裴烨也看不出他有什么野心,所以根据这个思路,裴烨先让人查了二皇子一党和皇后一派。 虽然没有查出那些杀手是谁派来的,但是却得到了一些其他的消息。 这一日,向来严整沉静的将军府中,非常的热闹,几可称得上是张灯结彩,宾客如潮了。 将军府外门庭广阔,栽种着两排古老的杨树,威严石狮伫立左右。隐见一少年匿于门外,这少年莫约十一年岁,生的面如冠玉,肤若凝脂,有着世间女子都少有的美醴容颜,却也多了女子不曾有的英气。 他身着一身白底暗云纹锦袍,浑身散发着天生的华贵,只是行为却不那么光明此刻这少年掩身在将军府门外的大石狮子后,视线小心的往将军府里张望,一双黑琉璃般的瞳仁滴溜溜的转着,看上去灵动之极。 哎呦我的小祖宗,咱们别在这里了,若是被发现可就麻烦了。少年身后站着个男子,看着比这少年大上几岁,身着下人的青衣,面上带着无奈担忧之色。 你闭上嘴巴,便不会有人发现的,晏江引头也不回,声音压的很低,今日是他的大日子,本宫本公子定要去瞧瞧看的。 小福子伸手拉了拉晏江引的衣袖:主子,这里能看见甚么,你若真想看,我们便进去吧。 自然要进去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小福子不明白甚么才是合适的时候,于是乖乖的闭了嘴等在一边,莫约过了一炷香,等门口的宾客都进去了,晏江引整了整衣袖,这才大摇大摆的走到门口。 他从怀中掏出一份请柬,门口的侍卫看过之后,便恭敬的让他们进去,小福子忍不住问:主子,将军府规制森严,您怎么有这个? 晏江引道:从侯府弄来的。晏江引的母妃容贵妃是容侯爷的长女、容浅陵的姐姐,晏江引身为容侯爷的外孙,自然少不了与容家多有交集,而容侯爷又与裴毅私交甚好,因而弄张请帖,根本不成问题。 重真二十二年,这一年裴烨二十岁了,需要举行他的成人礼,筮日、戒宾、筮宾、宿宾及赞冠者都已事前准备妥当,加冠礼定在今日。 行冠礼是对一个男性成年的肯定,这在大晏贵族之中,是极为重要的一件事情,步骤繁琐,礼节颇多,裴毅虽然腿脚不便,但是身为裴烨的父亲,他却执意要主持这场冠礼。 古朴高雅的大厅中,早已陈设好冠礼过程中所需的盥之器、冠服、梳妆用具和盛酒礼器等,裴家人丁稀薄,裴毅没有兄弟,裴烨也只长宁一个弟弟,他们就位之后,宾者与冠者也都各就各位。 及至进庙前,裴毅做在轮椅上与众宾不厌其烦的互行揖礼,之后方才进庙。 晏江引混迹在人群之中,看着那个高大俊美的男人被一群人拥簇其中,任由众人在他身上拾掇,男人面上一派淡静,恍若无风的镜湖,这般严肃重要的日子,也不见分毫紧张。 赞冠之人取栉为他梳发,三千青丝如墨铺展,使的男人平添几许悠意,少了几分凌厉,待得挽髻、加笄、束发之后,便要加冠。 主宾清的是京中德高望重的大儒,老人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裴烨面前,拿过托盘之上的冠帽,裴烨身量高出对方一头不止,他弯着身子任对方给自己戴好冠帽,老人操着幽沉的嗓音说了一段祝辞。 二加加皮弁,裴烨利落的起身离开,不一时换了一套白色的礼服出来,礼服腰间褶皱,蔽膝洁白;三加加爵弁,裴烨回屋换熏衣,系赤黄蔽膝,加冠的礼服与平日里所穿的衣裳大为不同,松松垮垮的披在裴烨的身上,晏江引愣愣的看着他换过一套套衣衫,只觉得有趣极了。 裴烨在京三载,当年在战场上被风沙侵袭的粗糙微黑的皮肤早已恢复白净,如今的他,早已是一个成年人模样,身高腿长、肩宽腰窄,挺拔如松又修雅如竹,真是穿什么都好看,那些笨拙而有些怪异的礼服,穿在他的身上,竟也半分不觉得违和。 宾者端来清酒,裴烨双手接过来,一饮而尽,又用过脯醢,之后祭祀先人,在拜见母上。 岑韵端正的坐在席位之上,定定的看着缓步向着自己走来的身影,心中一时激动难以自抑。 眼前的男子生的高大挺拔,俊美非凡,优秀的让所有人无法忽视,这样出众的人,却是自己的孩子,让她如何能不欣喜,如何能不激动。 裴烨轻掀衣摆跪在岑韵面前,从侍者手中去过肉干递到对方面前,女子颤抖着手接过来,美目之中一时蓄满了感动的泪光。 经历一系列漫长而繁琐的程序之后,又见过兄、弟、乡、亲,裴烨完成了他的加冠之礼,从此在世人眼中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这也意味这他将担负起更重的责任。 晏江引全程目光都落在裴烨身上,待到大礼结束,他便欲悄无声息的带着小福子离开,却不想行至半道,被人一把拽住了衣袖。 殿下如何会在此处?晏江引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身子一僵,缓缓的转回了身来,就看到裴烨定定的站在自己身后。 那人这次换了一身干净利落的浅色长衫,长发一丝不苟的束成了个严整的发髻,无一丝碎发垂落,刀削斧刻的一张脸上,眉如墨画、鬓若刀裁,沉静的眼眸中是自己看不懂的颜色。 晏江引被他看的莫名心虚,根本不晓得如何应付,一时间愣在那里毫无反应。 裴烨见他不说话,拉着他走到了无人的地方:殿下出宫,陛下和贵妃娘娘可知晓? 第27章 裴烨也一时到自己的话跳 他们不晓得。晏江引想了想,终究说了实话。 裴烨一瞬间严肃了面色:殿下可知道,京中多少双眼睛暗中看着你呢,一着不慎,就有可能陷入危险,你如今年岁不小,怎还如此任性? 我晏江引听着他斥责的语气,不知为何,心中就有些委屈,他定定的看着裴烨那对着自己永远一派冷淡的面容,不知为何,突然就红了眼眶。 裴烨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过于严厉,他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然后放低声音道:臣送殿下回宫吧,只下次莫要如此了。 晏江引今日一整天站在人群中看着裴烨行冠礼,此时腿上酸胀难受,这人却是连茶水都不请自己自己喝上一口,就要迫不及待的赶自己离开,就这般不希望看见自己吗? 少年心中越想越是气闷,突然他一把甩开裴烨的手:本宫才不要你送,本宫自己回去,我还手好脚步,还怕那些贼人不成?言毕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竟是连走错了方向都不曾发觉。 主子,主子您慢些,等等奴才啊!身后小福子见他走了,踩着小碎步在后面凌乱的追赶。 裴烨看着大步离去的少年,抬手摸了摸鼻子,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就有这般大的气性,却并没有抬步跟上去,只等着少年发现走错了路,再自己折回来。 等了一会儿,晏江引果然回来了,可是跟着一起回来的竟还有他娘和长宁。 岑韵带着长宁走在晏江引后面,看到裴烨说道:烨儿,太子殿下来了将军府,你怎么也不好生招待,怠慢了殿下可怎么好? 裴烨自是不会顶撞她什么,只道:是儿子考虑不周了。 岑韵视线转到晏江引身上,面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家中今日繁忙,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太子殿下海涵,我们这便要去用午膳了,殿下同去可好? 大晏的加冠礼繁杂至极,从日出一直到申时(下午三点多)方结束,裴烨心道这个点儿不早不晚的,一般人都用过午膳了,也不会饿,哪里还吃得下,却不想这想法刚落定,就听少年好听的声音说道:那便麻烦裴夫人了。 不麻烦,不麻烦。岑韵笑着说。 裴烨偏头看了看晏江引,见他面上方才的怒气都消散了,此时甚至带着和煦的浅笑,也就不再说什么,左右用过了膳食时辰也还早,定能赶得上宫中门禁。 大哥,你今日好厉害啊?小孩子惯常喜欢热闹,长宁这一整天跟着大人们跑进跑出,看着大哥器宇轩昂的被众人簇拥着,好多次想上去说话,却都被下人给拦了下来,直到这会儿才有了机会,赶忙蹭蹭蹭的跑到裴烨的身边,拽着他的衣袖说话。 裴烨不太理解小孩子的思路,笑问:哦?大哥哪里很厉害呢? 长宁摸着脑袋想了想,只觉得大哥今日站在人群中的模样又挺拔又威严,却是有些不晓得该如何表达,半晌干脆说道:哎呀反正大哥最厉害了,长宁长大了也要如大哥一般。 岑韵在一旁看着自己幼子娇憨可爱的小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晏江引见小孩拽着裴烨的衣角一副撒娇模样,面上不屑于小孩对这个男人盲目的崇拜,心中却又隐约有些羡慕和其它不可名状的情绪,这个男人平日里那么冷漠,这样的温柔的笑意,想必也只不吝于家人了吧! 晏江引虽说还是个孩子,但是身份尊贵,因而席间,府中众人对他多是尊敬有加,照顾周到,一顿饭用的规矩严整之极。 如他们这种家庭,席间自然不会有什么谈笑风生,不过都是安静的吃饭,甚至咀嚼都要尽量的不发出声音来。 裴烨时而不经意的瞥一眼坐在上首的晏江引,见他吃的很慢,一顿饭结束方才吃了一点,只是碗里的米饭倒没有剩余,心中愈发不明白这孩子在想什么,分明没什么胃口的样子,偏要留下来。 分卷(15) 吃过了饭,下人撤下了碗筷,上过一遍清茶,这时候一家人方才坐在一起说说话。 一般富贵人家都是三妻四妾,然而裴家几代却都只娶了正妻,因而家中也没什么姨娘庶子女的,虽然人少些,却有着其他人家难得的和谐温馨。 晏江引端着茶盏听他们说话,一时觉得温馨又新奇,他自小在宫中长大,他的父皇三宫六院七十二宠妃,哪可能有过这样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面。 裴烨和他父亲说一些朝中和民间的形势,除了极为敏感的话题,也并未刻意避着晏江引,而老夫人则和岑韵讲些内宅的事情,长宁在一旁时不时的拉着他大哥说几句话,言语间充满了童趣。 待到又添过一轮茶水,岑韵突然道:烨儿,过了今日,你可是真真正正的成人了。 嗯。裴烨心知他娘这是有话要说,因此静静的等着她的下文,果然,岑韵接下来就道:本来几年前我们就打算为你娶亲,只你说朝中事物繁忙,我们也就没催,如今你都二十了,这事情再耽搁不得,我与你祖母商量了一下,打算为你定一门亲,所选的几位姑娘都与你八字甚合,对方还差人送了画像过来,改日娘拿给你瞧瞧,看看喜欢哪家的小姐,娘好去着手准备。 裴烨握着茶盏的手不由紧了紧,见他祖母和母亲面上皆是一派期待,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与他相同年岁的人,多少孩子都几岁了且不论这个,就说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裴家本就人丁单薄,这事情,早晚有一天要来的。 他心中思绪百转,也不过瞬息之间,裴烨放下手中的杯子,点了点头,说道:此事但凭祖母和母亲做主。 老夫人见他同意了,面上顿时露出开怀的笑意来,说道:咱们家也不是不开明的人家,娶妻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情,若是你不喜欢,今后日子如何能过的平顺,还是看一看吧,你若没空,让你母亲将东西送到你院子里去。 裴烨也知道她们对这件事情的重视,于是说道:既如此,孙儿明日便去看看。 老夫人面上堆满了笑意:如此甚好,今日也着实繁忙,我身上乏了,你们也都各自散去吧。 晏江引在一旁愣愣的看着他们就这样决定了裴烨的终身大事,心中莫名有些酸胀,却有说不上来原因,只一动不动的看着坐在自己右手边的裴烨,仍旧是那张平静无波的脸,晏江引心道,这该死的面瘫脸,为何就不能有一点多余的情绪呢? 从将军府出来,二人乘马车进宫,晏江引坐在马车的一角微微垂着头颅,一言不发,看着像个受了委屈却又无从发泄的小小孩童,可是裴烨却知道,这孩子其实早熟的很。 殿下,你怎么了?马车行至半路,他终于出声问了句。 晏江引其实也不太明白自己怎么了,半晌道:你要娶亲了? 裴烨不知道他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点了点头,接着就听少年又问:你就这样成亲了? 不然该如何?裴烨反问道。 晏江引抿了抿唇:你连要娶得人是谁都不晓得,怎可这般草率? 裴烨听到这里,偏头看了看坐在自己旁边的少年,眼前的少年不过十一年岁,异常精致的面容上,含着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神色,裴烨看了半晌,察觉到少年的不自然这才收回了目光。 成亲之事,自古以来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单凭自己意愿。裴烨淡声说道。 晏江引眼神暗淡了一下,语气中透着失望:本宫本以为裴大人与旁人不同,不想却原来也都是一样的。 裴烨这回可明白了他的意思了,心中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其实他何尝愿意娶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呢,可是心间的那个人早已回不来了,既然注定不会再爱一个人,那么娶谁又有何区别? 晏江引见他沉默,以为他有所动摇脑子里想到自己的母亲,不知不觉说道:我母妃嫁给我父皇,外人看着荣宠无限,可其实她根本没一天快活过,可是起码父皇是爱母妃的,你 殿下,请您注意言辞,裴烨出声呵止道,陛下和贵妃娘娘的事情,殿下岂可随意谈论。 晏江引被他低声的冷斥给惊了一下,回过神来后,不满的哼了一声:反正本宫将来要娶的女子,一定要是本宫喜爱的人。 裴烨看他说的信誓旦旦,心中却有几分无奈,虽然心有不忍,最后却还是说道:为君者身系万民,肩负江山,岂能拘泥于儿女情长,殿下身为大晏储君,更当清楚这些。 第28章 翌日裴烨寻了个空闲时辰 晏江引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好,两人也算朝夕相处三载有余,他自然而然清明裴烨的固执,不想与他争执,便干脆扭过了头去,默不作声。 裴烨看到少年拿后脑勺对着自己,也明白自己这话他不爱听,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坐上那个位子的无奈 俗话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可是这些话他却非说不可,与其等这孩子将来撞得头破血流,还不如现在就让他断了那些不能有的念想。 翌日裴烨寻了个空闲时辰,去东院看过了岑韵整理好的画像,定好了人后,岑韵便很快的着手张罗起来,这女子外表看着娇柔,其实多年打理将军府,行事最是爽利,不过数日便备好了一切事宜,婚期敲定在一月之后。 当时裴烨行冠礼,司徒雪奉命去了江南处理事情,那边发洪水又起了瘟疫,浅陵医术高超,因而也跟了去,二人都错过了他的成.人礼,这次的大婚却是恰好赶上了。 古朴雅致的秀房内,这一日添红着彩,红帘曳地,屋内桌间椅上皆摆了精致的妆奁木匣,一女子身披鲜红嫁衣端坐妆台前。 这女子生的身形娇小,纤纤柳腰不堪一握,标志的鹅蛋脸上杏眼樱,疏眉淡扫,容貌虽算不上如何惊艳,却也独具风姿。 小姐您今日可真美啊!小丫鬟细细的为妆台前的女子梳妆挽发,别好了最后一支金钗。 女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时还觉得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这少女名叫殷亭素,是殷府嫡出的小姐,虽说是家中唯一的嫡女,但是她母亲在其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之后殷府便是二夫人当家,此妇为人尖酸刻薄,行事狠辣又颇为圆滑,私底下对她百般苛待,千般刁难,稚拙年岁,可谓步步艰难。 生逢此世,是谓女子,不过半生渴求嫁个好夫君,半生尽心相夫教子,然而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半分不由人 殷母早逝,徒留幼女撒手人寰,这事情将来自然得落到二夫人手上,殷亭素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有指望了,万没想到将军府突然来殷家提亲,其实这事情之前府中就说过,本来对方差人来要的就是自己的八字,只因二夫人偏心,送了她大姐的去。 李代桃僵做的天衣无缝,只是最后的结果却是出人意料,思来想去,莫若将军府里都是何等人物,怕是二夫人私下那些动作,自谓行的隐秘,然早已被人看了去。 小丫鬟见自家小姐面色呆滞的盯着铜镜,忍不住跺了跺脚,急道:哎呀我的好小姐,今日可是您大喜的日子,何故还是一副郁郁不欢的模样,您笑一笑嘛! 殷亭素闻言,果真微微弯了弯嘴角,唇边立时荡起两个浅淡梨涡,一瞬间仿若春水初融,春花初盛,天地平为之添一抹亮色。 小丫鬟看的呆了呆,回神之际,笑着说道:小姐,裴将军少年起便誉满京华,我听人说,将军生的高大俊美不凡呢,且又身份尊崇,能嫁这样的夫君,该是多少女子的企愿啊,您今后嫁进了将军府,有将军护着你,看谁还敢欺负咱们,日后就再也不怕二夫人了。 秋儿,这样的话可莫要再说了,若落到了二夫人耳里,她可不能罢休。虽是斥责的话,但是由着她低低柔柔的嗓音道出来,凭白少了几分气势,面上却现出娇羞的绯色来。 是呀,自己此生做梦也不曾奢望过,那个恍如传说一般的男人,竟然会成为自己的夫君,那个人到底是何模样呢? 三小姐,外面迎亲的队伍到了,一个身形微胖的老嬷嬷掀开珠帘走进来,看到坐在那里的殷亭素,面上露出不屑神情,夫人说了,让你快些出去,外面一干人都候着你一个呢! 你暖秋平日里最是看不得这老嬷嬷狗仗人势的样子,此时心中得势,再也忍无可忍,脱口叱骂道,你这是什么态度,小姐的事情,岂能轮得到你一个贱奴才来说长论短。 殷府三小姐主仆软弱可欺,除却那个不问后宅之事的殷大人,府里几乎无人不晓,这老嬷嬷没料到小丫头今日竟然敢还嘴,顿时被惊的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扬起了手臂就要抽她面颊。不想巴掌还未落下,外面喜娘恰带着几个丫鬟扭着粗腰走了进来。 喜娘只当没看到方才那剑拔弩张的一幕,推着满脸的笑容走到殷亭素的身边,细致的给她盖好了鸳鸯戏水的盖头,继而扬声唱念了一段喜辞,就扶着她往外面去。 暖秋是陪嫁的丫鬟,赶忙的跟在后面出了去,于厅堂拜过长辈,及至门外,耳中一时喧嚣无两,她略略扫了一眼外面情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将殷府门口堵的水泄不通的百姓,而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妆抬, 看着那一抬抬精致的嫁妆,小丫鬟心中顿时砰砰狂跳了起来,虽然一直晓得自家小姐要嫁的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可是这一刻的场面,却还是震的她头晕目眩。 正无措间,身后有人推了她一把,暖秋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了,好容易稳住了身形,抬头不经意的一瞥,又再次陷入了混沌之中她看到迎亲队伍前,一个男子端坐高头大马上,那男子身形挺拔如松,一张面容生的刀削斧刻,并没有军人浸染风沙后的粗粝,反而白皙干净,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轻抿,一双好看的眼幽深如潭,让人分毫探不到里面的情绪 那一刻,暖秋觉得自己连呼吸的动作也忘记了,这这就是姑爷吗,竟,竟是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还要意识到自己过于的激动,她狠狠的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然后踩着小碎步跟上正被喜娘扶着步下台阶的小姐。 轿夫见她们走过来,压低了轿子,暖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好使的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稍微淡定,方才开口:小姐,您小心脚下。 喜娘见殷亭素坐定了,放下轿帘,拉长了声音道:起轿她话音刚落,立时一阵喜庆悠扬的乐声划破了天际,迎风而来。 虽是大喜之日,但是裴烨全程心情却无甚起伏,他看着那身材娇小的女子坐入喜轿,便掉转了马头率先行了出去。 殷家与将军府不过隔着两条街,不出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将军府门口也是异常热闹,司徒雪站在门口一个一个和进门的宾客寒暄,那开怀的样子活像自己成亲似的,长宁也穿着一身颜色喜庆的衣裳,欢快的在人群中穿梭,容浅陵见裴烨他们回来,提着衣角从石阶上面飞快的跑下来,似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看一眼轿子里的新娘子。 裴烨翻身下马,迈着沉稳的步伐行到轿子门前,轻轻抬腿踢过轿门,然后伸出了手去。 当那只白皙素手落入自己掌中的时,他忍不住愣了一下,心间茫茫然又一次浮现了那个白衣清隽的身影。 殷素亭感受着那只干燥的大掌传来的温度,一时心跳快的好似要跃出了胸膛去,手心也沁出了汗水,等了一会儿,感受到对方没有握住自己的手,她一下僵住了身子,凝了满心的忐忑。 第29章 裴烨洞察力惊人,立时便 裴烨洞察力惊人,立时便感受到了女子的异样,他闭了闭眼,收起心中情绪,握住女子的手将她带出了轿子。 跨过门槛和火盆,步入重重院落,来到大堂,便到了吉时,拜过堂后,新娘子被下人带着送入了喜房,裴烨则留下来应付宾客。 这样大喜的日子里,裴家显然都开心的不得了,岑韵面上一直带着笑意,一群宾客就围着老夫人夸赞裴烨的过人出众,哄的老夫人几乎合不拢嘴,裴烨坐在主席上,逢人上来敬酒,便是毫不推辞的喝下去。 司徒雪起先还夸他豪迈,后来见他竟是喝的杯不停盏,又不由阻止:我说清渊啊,你可别再喝了,再喝下去,待会儿洞房都该进不去了! 清渊是成.人礼上,主宾给他取的字,起初司徒雪他们唤着的是非常不顺口的,但渐渐的也就习惯了,毕竟取字之后,大名便只家人长辈方能称呼。 裴烨闻言偏头看了司徒雪一眼,继而抬起杯盏朝着他举了举,又是一饮而尽。 容浅陵与裴烨自小一同长大,还从不曾见过他这般模样,虽然面上仍旧平淡,但显然有些异常,在裴烨再次端起酒壶的时候,他一把将银壶按了回去:阿烨,别再喝了,你是不是心情不好。浅陵唤了裴烨十数年的小名,私底下却是不愿改口,只觉得这般唤他,方觉得亲近。 裴烨定了定神,终于松了手,他微微勾了勾唇:大喜之日,我为何心情不好? 容浅陵想了想,说道:你这个模样,我都要怀疑你心中是否有人了! 他本是半真半假的随口一说,但见裴烨沉默,心中顿时一震,脱口而出道:莫非还真有人?虽然我一直觉得你这性子,心中定是谁也放不进的,但若是真有这么个人,为何不娶她回来,你这样的条件,对方还能不愿吗? 不是不愿,是没法娶,那人裴烨也真是有些醉了,不知不觉就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容浅陵定定的注视着裴烨,半晌不知想到了什么,喃喃的说:不能娶,莫非你的心上这人,不是个女子倒是哪家公子不成? 裴烨心中一震,顿时酒醒了大半,虽然不明白容浅陵如何就想到这上面去,却也不愿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便敛起神色道:莫要瞎猜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放心吧,此事不会影响到我。 容浅陵低低的叹了一口气:你总是这样,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还偏要做出一副混不在意的模样,既如此我也不多说什么,你若能想得通,便是最好,如今既娶了人家,便好好待她。 裴烨点了点头:时辰已不早,我先回去了。他说着从座位上起身,和众位长辈打过招呼,就要离开。 你啊你,这就迫不及待想见着新娘子了,还未和我兄弟几个喝尽兴了,我们可不放你走。司徒雪见他离开,大声的说道。 分卷(16) 容浅陵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桌下的脚对着司徒雪的小腿毫不留情就踹了下去。 子卿,你踹我作甚?司徒雪吃痛之下,抬眼茫然的看向对方,眼中竟是带了几分委屈。 容浅陵凑到他的耳边,几乎恨铁不成钢:你是不是傻,方才还劝他少喝些,这会儿阿烨好容易停了,你还喝呢! 司徒雪猝不及防被他靠近,耳边感受着对方灼热的酒气,红晕一瞬间顺着耳畔蔓延到了脖根,慌乱的说道:也是也是,是不能喝了! 呆子。话虽如此,看着他醉后的憨样,唇角却不自觉的勾出了一抹笑意。 裴烨步子踏的缓慢,然而所有的路,终归都有尽头,当他停在卧室外面的时候,那居住了十数载春秋的屋子,此刻处处挂满了红绸,门扉上贴着大大的喜字,屋内摇曳的红烛顺着轻薄的窗纸透出幽幽的光,却是晃的他一阵目眩。 公子。守在门前的丫鬟仆妇看见他来了,纷纷躬身行礼。 裴烨双拳在宽大的广袖下紧握成拳,又缓缓的松开,前生为帝,曾有三宫六院,如今不过是娶一个女人,为何心中却觉得如此介怀怅惘 其实说他无情也好,说他自私也罢,世间女子本都如此,因缘际会皆听父母之命,半点不由人,里面的女人即便不嫁了他,嫁了旁人难保不是同床异梦,自己虽给不了她爱,起码能许得她一世安稳,半生荣华。 当初虽说但凭长辈做主,其实他私下却将那些女子身世处境、性情为人都查了清明,殷亭素自小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生受排挤,有母如斯,将来定也不会被许什么好的人家,多相权衡之下,方才选了这么一个,即便有种五十步笑百步之嫌,实际上,裴烨此番之下,确实将其救了水火。 独立良久,他抬手轻挥,丫鬟立即打开了房门,弯身请裴烨进去。 及至房内,入目便是一片几欲漫天的红,桌间红绸上,摆放着金壶银盏,各种糕点吃食琳琅满目,裴烨径直走到床前站定,自有下人用托盘端了精巧的金秤来,裴烨拿过秤杆挑开了女子盖头。 喜房内外一时传来欢快的嬉笑之声,新婚大喜,规矩也没那么严谨,因而对这些丫鬟小厮们约束也甚为宽松,不用回头看,裴烨也知道此刻窗台上定是趴满了凑热闹的人。 二少爷,您小心些,可别摔了。裴烨突然听到人群中传来小厮的声音。 转身一看,长宁正挤在窗户外,竟然大半个身子都窜出了窗台,就差没翻进来了,裴烨几步走过去,抬手敲了敲小孩的脑袋,说道:你爬这么高作甚? 长宁腾出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脑门,双眸亮晶晶的:大哥你起开些,长宁要看大嫂。 裴烨想到方才女子局促脸红的模样,定是紧张的紧,他抬手将长宁拎下了窗台:时辰不早,你该回去睡了,日后有的你看。言毕毫不犹豫的关上了窗台,顺便挥退了屋里伺候的众人。 走到凳前坐下,桌间红烛洒泪,不知不觉便燃了一半,方才惊觉时间已到了深夜。 第30章 回头之际,恰恰撞上对方的视线,女子面上一愣,飞快的垂下了眼去,只身子坐的端正,那娇柔的身躯顶着厚重的凤冠霞帔,几乎有些摇摇欲坠。 裴烨心中低低叹了口气,走到床边,温声道:天色已晚,歇了吧! 女子闻声从床上站起来,走到裴烨的身前,半晌轻启朱唇,唤了声:夫君。 裴烨点了点头,知她要做甚么,便抬了双臂,任由对方给自己宽衣,待到只剩中衣时,裴烨抬手勾住女子下巴,缓缓低下了头去,却在触碰到那樱唇之时,不动声色的偏转了方向,轻轻落在女子的眉间。 不过一个蜻蜓点水的吻,怀中女子却是瞬间羞红了面色,微抬手臂,一件件取下女子发间朱钗步摇,动作优雅到写意,在这样的春宵之刻,却未免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除去最初那声羞中含怯的夫君,殷亭素自始至终未再吭声过,只微垂了眼睫任由裴烨动作。 灯烛过半,红衣坠地,裴烨看着身下的女子,心中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就像前生每一次依着惯例临幸宫妃一般,他单手撑着身子,沉下去的那一刻,却感受到女子无可抑制轻微的颤抖。 是害怕吗?看着眼前眉目稚嫩,青涩未褪的容颜,微起的兴致一瞬间就淡了下去,不过十四五的年岁,还是个孩子吧! 裴烨抬手,一个掌风熄灭了烛火,绫罗斗帐缓缓落下,却终究没能做到最后,只翻转了身子躺倒外侧。 殷亭素自幼丧母亲,二夫人又是个狭隘而目光短浅的人,之前竟不曾让人教导过她床.笫间的事情,因而也不晓得该做些什么,被裴烨揽在怀间,便以为洞房花烛夜,仅是这般,感受着对方宽阔胸膛传来的温暖,竟就这样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新婚大喜,皇帝允了裴烨五日的假,第六日上过早朝,仍旧去东宫。 进门的时候,晏江引正静静的趴在桌上,白皙到几近透明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拨弄着桌上一个玉佩,阳光洒在少年精雕细琢一张的面颊上,折射出几分苍白的颜色来,竟看的裴烨近乎死水的心微微疼。 殿下这是怎么了?裴烨提步走过去,轻声问道。 晏江引身子很明显的僵硬了一下,继而从书桌上抬起头来:裴大人,你来了。 正面来看,裴烨方才发现他面色真的不好,眼下泛着青黑,那颜色本不如何浓重,只是衬着他过于白皙的皮肤,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殿下似乎瘦了,可是身上有何不适? 且不论这孩子精神上是自己的后代,单说朝夕相对三载,即便草木也是要生了感情的,裴烨见他这模样,忍不住流露出几分关心来,只是少年精神恍惚,不曾察觉罢了。 本宫好得很,就不劳裴大人挂心了。晏江引将桌上玉佩收入袖中,继而伸手随意的拿起一本书翻看,不知道为什么,本来一心想看到的人,此刻近在眼前了,却反而气恼起来,偏还非要装出一番若无其事的模样来。 殿下,书拿倒了。裴烨忍不住提醒,却换来少年一记白眼。 裴烨低低叹了口气,想了想说道:今日咱们不学经书了。他说着招收让人取来素纸,亲手铺展在桌上。 晏江引定定的看着他动作,最后终于忍不住问道:这是作甚? 裴烨熟练的兑水调好了墨块:微臣今日,教殿下丹青。 丹青?你会作画? 尚可,裴烨向来说一是一,并不故作谦虚,话落间将毛笔递到少年面前,殿下先绘一副给臣看看吧!如此方可知晓对方功底如何。 晏江引面色僵硬了一下,但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动笔之前却又问道:画什么? 画心中所想吧! 晏江引虽在深宫长大,但因为重真帝和容贵妃的宠爱纵容,性子倒是难得的不羁,听了这话不再忸怩,稍一思索便画了下去。 心之所至,笔便落到哪里,端的是随性恣意,收笔之时,少年看着自己的大作还颇得意,面上露出了满意畅快的笑来。 裴烨细细看了看,只见整张画纸都被涂满了颜色,上部大片的蓝色,下面绿意晕染了三分之二的篇幅,绿色之上又缀了几堪堪可称为动物的东西。 晏江引见他看的认真,问道:本宫画的如何?那眼含期待的模样,活像了一只等着夸奖的小狐。 裴烨无意抬手抚了抚下巴,斟酌着措辞道,殿下落笔洒脱,境由心生,此画倒是别有意趣。 晏江引内里本还有些忐忑,听闻这话面上露出惊讶之色,心中莫名一阵喜悦。 师徒三载,除了教授自己时,这人向来少言寡语,还从未夸过自己呢,不想今日可不等他高兴完了,却听那人又淡声接道:只是恕臣愚钝,竟未曾看出殿下所画之物为何? 晏江引面上稍起的愉悦一瞬间凝固了,他转头瞪着裴烨,半晌见对方无波无澜,抬手重重的戳了戳画纸上的东西,不无泄气道:本宫画的草原风光,这也看不出来? 裴烨复又细观,此刻有了思路,方才惊觉少年画的是蓝天白云之下,一望无际的原野,如此说来,那四脚的动物,倒是与马匹有些相似了。 忍不住嘴角抽了抽,竟是不自觉泄了个浅淡笑意,裴烨认真道:殿下这画,颇有几分气韵,只绘形却差强人意,莫若之前在国子监的工笔课程,未曾细听? 晏江引微垂着头,并未看到他的神情,只觉得对方语含责备,状似不以为意的拂了拂臂下广袖:那先生教的甚为无趣,本宫不耐去听。一句话便将责任推给了无辜的老画师。 裴烨心中叹了口气,怕不是不耐去听,而是连课也不曾去上吧,心中如是想着,一边重新取了宣纸铺展开来,轻蘸了墨。 着绘丹青,首要便是握笔,虚实浓淡,说来虽易,把握却难他说着话,轻挥手中狼毫,落笔写意,恍如行云流水,时而浅淡,时而深浓,片刻便描出一副山水画卷,画间青山巍巍,曲水幽长,一二村落伫立山脚,正是仲秋时节,大片红枫似火。 裴烨停笔之时,方才惊觉自己画了什么,不是繁华长安,不是戈壁战场,抑无似锦鹏程,却是一派茅屋篱院,流水青烟的山间村野,脑海里浮现的,是某人曾说过的一番话,阿斩,待此战告捷,我便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归隐,过那逍遥闲散的日子去,日后你在长安,要好好的。 记忆中的人,有着卓世的容颜,白衣无尘的立在山丘上,回神之际,面上带了浅淡笑意,眼中却情绪难明,当时懵懂,而今斯人已逝,无数个午夜梦回,方才惊觉那双眼中,究竟藏着几多无法言说的不舍与无奈! 第31章 裴大人。晏江引看了 裴大人。晏江引看了他的画,两相对比之下,一时只觉自己莫若鬼画了符,抬头之际,却见对方不知何时,早已陷入了沉思。 裴烨回过神来,不动声色的接着方才的话说下去:打好了功底,便许着意,一副毫无情感的画,哪堪残缺之作其实殿下在这方面确实足有天赋的,臣猜殿下绘方才那画,心中所想莫约便是辽阔草原,纵马驰聘此道虽耗神费时,却也能涤荡心绪 他所说的,也不是什么正统教学,不过前生所感,少年却听的极为认真。 晏江引坐在桌前,单手撑着下巴尖,待他讲完了,开口说道:我方才所想,确实如此,此前听去过草原的人描述彼间风光,便心生向往那你方才绘了山村乡野,可也是想去那里? 碧草青天,牛马成群,草原辽阔却能震撼人心,殿下将来若有机会,倒可去瞧瞧。裴烨如是说着,却选择性的忽略了对方的下半句话。 裴大人去过草原?晏江引一时来了兴致,面上神采飞扬。 曾去过的。裴烨将干涸的画卷卷起放到一旁,臣方才所讲,该注意的殿下想必都已记下了,剩余时辰便自行练习一下吧! 此番下来,晏江引郁卒的心情稍霁,重新拿了毛毫在手中,比划半晌就落了笔,只是却总也找不好那握笔与着墨的位置和力道,心中顾忌之下,画出的东西竟是连最开始也不如,一张张精贵的贡纸被揉成乱团丢在纸篓中,半个多时辰过去,兴致也被消磨了大半。 烦乱间,突然感觉一只手握住了自己的手,那手掌宽厚干燥,却有着与平日的冷淡不相符合的温暖,晏江引身子一僵,接着就听身后人说道:此处当是这般 传入耳中的声音低醇平缓,然后少年感觉那大手带着自己的手轻轻移动,寥寥数笔,便勾勒了一株劲枝繁花的苍木,正是书房窗外迎风而绽的幽玉兰,花形优美,色泽纯洁,那逼真的程度,竟让人产生一种幽香乃自画间沁出的错觉。 终究忍不住的回过了头去,见身后的人正微微倾了身子,身体与自己保持着得体的距离,俊美的面容一如往昔的平淡,只是看着素卷的双眼那般专注,握着自己手的大掌那般安稳 裴烨察觉到对方的视线,提醒道:殿下集中精神。说话间,落在纸上的视线并不曾摞动半分。 晏江引眨了眨眼睛,羽睫微颤,在眼下留了淡淡的扇影,心中异样,不知从所起。 上午的课程结束,裴烨从书房出来,晏江引看着对方挺直宽阔的背影,犹豫一瞬,追了出去。 裴烨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以为他还有话说,停了步子问道:殿下可还有何吩咐? 晏江引抿了抿唇,从袖中掏出个东西递到裴烨面前:喏这个给你。 裴烨目光落在少年白皙的掌心,顿时心中一震,激动之下,取过来的动作竟带了几分粗鲁白色的上品玉石,还带着少年身上淡淡的体温,那平滑圆润的触感,悠然柔和光泽,昭显这玉佩饱经了时光打磨的事实。 玉身一无杂尘,雕工精致的云纹神兽浮于其上,并不同于传统玉饰的对称样式,却透着与众不同的写意之美,这般独特的玉佩,若说是意外,那么这玉中笔力洒脱又不失优雅的一个流字,便让他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没有认错,这玉佩 裴烨瞳孔急剧的收缩,执着玉佩的手微微颤抖:殿下这玉佩,从何而来? 晏江引从没见过他这般神态,顿时这激烈的反应给惊了一跳,愣愣问道:裴烨,你怎么了?不自觉间,又唤了对方的大名。 裴烨被这一问,方才意识道自己的失态,却仍旧固执的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晏江引虽心中疑惑,但还是如实道:听我父皇说,这玉是祖上传下来的,父皇说它当年是开国先祖,重景帝的所有物。 竟然真是这般不想过去数百年,这玉佩竟是保存完好的流传了下来,裴烨紧紧的握着手中白玉环佩,好半晌才沉静了起伏的心绪:既是皇家先祖之物,殿下自当好生保管,岂能随意送人。说着竟将玉佩递了出去,并没有要收的意思。 晏江引并不伸手去接,才不是随意送人,这是给你娶亲的贺礼,说着嗔了裴烨一眼,不由分说接道,本宫愿意给你你便收着,虽说是先人传下来的,但是我父皇也未曾说不让送人。言毕似是怕裴烨不收一般,飞快的转身进了屋去。 分卷(17) 裴烨指腹轻轻抚摸着手中的东西,再也无法下第二次决心将其还回去,呆立良久,终究将那白玉环佩小心的放入了怀中,放在贴近心脏的位置,然后感觉到,那恍若冰封万里的一颗心,渐渐的温热了起来。 多年过去,这玉辗转间又到了我的身边,恒流,是你在天上看着我吗,你是不是,一直都,不曾离开过? 裴烨抬头看着巍巍宫墙之外的天空,向来清明的眼,竟有些模糊起来。只是模糊,却干涩,并不如寻常伤怀之人般,能落下点滴的湿润。 天气日渐炎热,日头毒辣的时候,行走一趟便要流了满身的汗,因而近日进出宫殿,已换乘了马车,出得宫门,阿青已经等在外面,裴烨进去马车,寻个舒适的坐姿,拿了本书单手撑着膝盖闲闲的翻看。 马车行至半路,突然一个颠簸,继而缓缓停了下来,阿青在外面说道:公子,外边儿的路堵住了。 裴烨闻言掀开帘子看了看,只见前方数十米处,一群百姓熙熙攘攘的围成个大圈,将大街堵的严严实实,心中思量一番,说道:你去瞧瞧,若是麻烦事,就绕道走吧! 阿青应了一声,跳下马车就往人群中跑去,裴烨合了手中书卷,静等半晌却不见人回来,凝神细听之下,竟听到阿青与人争执的声音,其中还掺杂的拳脚打斗。 裴烨皱了皱眉,从马车上下来,行近了事发地点,虽然站在人群外,但由于身量极高,不需费力,便将里面情形一览无余。 只见一群身穿粗布短打的男人正围着阿青,那些人长得非常精壮,面上亦甚凶狠,只是阿青毕竟跟着裴烨征战几年,少说功夫也达到二流高手的境界,与这群汉子打斗之下,虽然面上挂了些彩,倒也没落了下乘。 裴烨在袖中摸了摸,取出几粒铁弹,黄豆大小,注入内力弹了出去,姿势悠然随意,只是人群中却瞬间爆发出一声惨叫,那围攻阿青的一群大汉,立时纷纷倒在地上哀嚎。 第32章 阿青愣了一瞬,见那 阿青愣了一瞬, 见那几个大汉捂着的手掌渗出血流,隐约能见那伤口的呈现一个血肉模糊的圆洞,一时变了面色, 他抬头看去,果然在人群外看到了自家主子那高挺的身影。 裴烨见他视线相撞,淡声说道:还愣着做甚?走了。 公子,阿青自作主张,还请公子责罚, 只是阿青站在那里,却是僵持着不摞步,半晌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只是这人性命垂危,若不救他,怕是活不过今日了 裴烨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方才发现那里躺着一个少年, 看着十三四岁的模样,身子消瘦,撕扯破烂的衣衫早被血迹浸湿了, 却隐能见出布料的上品, 他浑身上下, 完好的地方估计也就哪一张脸了,只是此刻却苍白如纸片般, 仿佛一阵风便能吹散了去。 气若游丝,强弩之末,即便堪堪救了回来,也是不易养活?裴烨淡淡的看了一眼,正要开口说话, 却见那少年胸膛起伏间,缓缓睁开了双眼,那是怎样的一双眸子啊,内里充满了倔强的、不甘的、仇恨的、渴望的诸般情绪混杂在一起,几让见着心惊。 裴烨面上情绪有一瞬间的波动,继而不动声色的改了口:将他带到车上去。 是,多谢公子。阿青见主子答应了,生怕他反悔似的,赶忙的从地上爬起来,去搀扶那少年,不想方扶着对方站起来了,那少年身子一软,完全的脱了力。 阿青想了想,干脆弯腰将他抱了起来。 少年斜倚车壁,纤瘦的身形仿佛随时要凋落一般,分明疲累的厉害,双眼却固执的死死睁着不愿闭上。 裴烨从少年年轻却并不青涩的双眸中,看到了强烈的求生欲望,他拿了马车里的水,递到对方的唇边直接灌了下去,然后大略的检查了一下少年的身子,身上大小淤青数不胜数,手脚都被折断了,似乎脾脏也受了一定的损伤。 你叫什么?裴烨问道。 少年傻愣愣的靠在角落里,思绪仿佛冻僵了一般,好半晌才回道:因萝 因萝是吧?我给你接一下手脚,忍着些。裴烨说着手上施力,立时换来一声闷哼,少年本就狼狈的面色几乎狰狞起来,只是却死死的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更大的声音。 最后喂他吃下一粒回元的丹药,裴烨取了绢帕擦净手上血迹,坐回原位闭了双眼。 裴烨将因萝带回将军府后,着人查了一番对方的身世来历,最后收留了他。 据手下呈上来的资料所说,这因萝是几年前跟着西北流民来到京城的,因着长相清秀出众,被人贩子骗了去,辗转卖了几次,最后沦落到青楼竹馆,那是京城最大的醉千楼,管理甚为严厉,进去的人除非被权贵看上,不然几乎是没机会再脱身的,也不知这少年时如何逃了出来的,当日若非遇上阿青,估计此刻早已被那红尘之地的手段折磨了死。 让浅陵亲自给医了他的伤,又在床上躺了两月,这才能下床来,及至入秋,一年一度的皇家围猎又要到了,这其中的门道关系错综复杂,不可小觑,因而裴烨这段时间,一直在加紧训练晏江引的弓马与武技,府中的事情倒是有些疏忽。 这一日晨起,偶闻园中有窸窣之声传来,裴烨走近一看,却是数月前被自己带回来的因萝,少年正站在月色未消桂树下,一遍又一遍的练着一套剑法,莫约是身子还未好利索,挥剑转身的姿势都颇为怪异。 照这般练下去,猴年马月亦不能有所成,日后若练气,岂不要真气乱窜、走火入魔?裴烨静观半晌,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因萝突闻其声,身子一下子僵在了原地,回身之际,直直的就跪了下去:将军?显然对裴烨的出现非常意外,又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说,一时憋了满脸的茫然无措。 起来吧,今后不必动辄下跪,将军府里没有这样的规矩。 其实裴烨方才之所以提到真气,是因为想到那日少年眼中的恨意和执念,想必是心中存了事情,今日又见他在这晨光未露的时辰便起来练功,便猜他定不会甘于一辈子在将军府做个杂役。 是。因萝从小在底层摸爬滚打,看人眼色自是不差,闻言只听话的应了声,接着便不再多说。 裴烨看了看天色,思量着此刻进宫尚早,便道:那日为你接骨,发现你的骨骼的确适合练武,虽然如今起步有些晚了,但若能勤加苦练,未尝不能大成,若你肯学,我指点你一二,如何? 因萝多谢公子。少年神情窒了一下,激动之下,又要往地上跪去,却被裴烨轻一抬手给挡了下来。 你方才练的是何剑谱?裴烨回手之际,不经意的问了句。 是小人在集市上买来的,因萝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本剑谱,双手捧着递到裴烨面前。 裴烨随手翻了翻,云州江家的剑谱,两百多年过去了,不想竟然还在流传,只是这剑谱之中,很多招式已经失传,可看出补绘的痕迹,却是上不衔下,牛不应马,心中如是想着,从袖中也掏出了本册子来,之前所练的招式都忘了吧,今后照着这本剑谱来练。 因萝很久之前就听过有关裴烨的传言,心中一直对这个人有着至高的敬仰,闻言毫不犹豫的接了过来,激动之下,双眼竟发了红,语气不稳道:多多谢公子! 裴烨伸手拿过他手中长剑,你今日便开始学习这剑法第一层,我先演示一番,看仔细了。话落人已跃出数丈之外。 普通的长剑,落在他的手中,却恍如一弯灵蛇,上一秒轻柔缓慢,下一瞬却迅捷如闪电,几乎晃的人眼花缭乱,剑气过处,风驻尘飞,枝摇叶落,因萝看着那挺拔矫健的身子急速穿梭在沉沉雾霭中,秋日金叶伴着落花纷纷而下,一时间迷了眼,乱了心,待回过神来,双眼却有些灼痛,也不知是为何 随手挽了个剑花,利落收势,裴烨走到因萝身边,将剑递还,说道:你试试。 因萝伸手接过来,剑柄上还残留着对方手上的温度,恍惚间有种浓烈的不真实感。 三年前城下一瞥,这人端坐在高高的骏马上,一旁同村的妇女抱着小孩与他们同行,男子那光风霁月的英姿,只一眼便忘不掉,可万没想到,当年遥不可及、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人,此刻竟就在咫尺,他收留了自己在家中,还说愿意教以自己武艺。 那种感觉,就恍如蝼蚁百姓见到了天降神灵一般的震撼,震撼又虚幻,却让人不舍停驻了追逐的步伐。 脑海里久久无法平静,以至方才对方教的剑招全然不记得了,一套剑法下来,心中忐忑的看向静立在一旁的男子,却没有从那张俊美的脸上看到预想中的不耐或者失望,反听到那人心平气和的安慰自己莫要丧气,初次学习,能得这般已是不错,我重来一次,你莫再走神了。 因萝点了点头,心中不由感动,原以为这样身居高位、强大出众的人,当是杀伐决断、果决无情的,不想他却又这般好的耐心。 其实他哪里晓得,若是放在三年前的裴烨,他这个表现,必定轻则被痛斥一番,重则直接弃之的,如今的裴烨,能有这般的脾气和耐心,还全因了宫中三年教习之故毕竟宫中那尊祖宗可是打不得骂不得,骄纵难调岂止一言难尽,被那孩子磨了三年,再没耐心的人,估计也能海纳百川了罢。 裴烨这次没有与他共剑,只是随意折了根树枝,示意少年跟着自己一起,本来没抱多大希望的,不想这一次对方却学的极快,只第二遍就将整套剑法走了下来,且招式稳准,比之原来竟是有了肉眼可见的进步。 裴烨虽然曾为帝王,担负天下民生,但却并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当日能救下因萝,其实多半是因为对方那坚定的眼神,这样的人,若能收为己用,于自己将来的计划必定大有助益,如今又发现他武学天赋过人,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欣慰。 莫约小半时辰过去,裴烨回屋换衣裳,殷亭素已洗漱完梳好了妆,见他回屋,亲自端了水来。 这些事情让下人去做便可。裴烨一边净手一边说道。 是的,夫君,殷亭素站在他的身后,看着夫君高挑宽阔的背影,眸中藏了满眼的爱意,嫁进将军府已过近三月,是自娘亲去世后,过的最安逸幸福的时光。 这个将军府里,没有姨娘庶子,亦没有勾心斗角,丫鬟小厮恭谨良善,长辈们对她更是没话可说,小弟也乖巧可爱,最重要的是,她嫁了一个自己喜欢的人,而这人恰对自己很好。 当日夫君陪着自己回门想起的事情,在娘家人面前,时时刻刻都顾忌着自己的心情,想起二夫人与那一众趋炎附势的下人的眼神,殷亭素心中就不由的感动而温暖,她自小伶仃,受尽欺凌,而今终于有了个依靠,此生真的无所求了。 半月之后的皇家围猎,按照规定,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员都得前往,也可携带家眷,因而这天,百官亲眷,加上一众宫人侍卫,那浩浩荡荡的场面,几能让人瞠目结舌。 清渊,你说今年围猎的彩头,会是什么?司徒雪上次一参加秋围,还是从军之前的事情,那会儿他年岁小,并不被允许入林,看着别人威风八面的骑在高头大马上肆意驰骋,心中羡慕一言难尽,这次得了空闲又恰巧赶上,显然就有些摩拳擦掌。 不知道,裴烨视线停在宫门的方向,眼神微微幽深,也看不出在想些什么,那都是年轻人的游戏,我等凑去争什么? 切,本将可记得你今年方才成年,怎么说话就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司徒雪嗤笑一声,没轻没重的在裴烨肩膀上拍了一把。 也幸而裴烨身强体健的,才没被他这一虎掌给拍成内伤,定了身子淡声道:你也知自己是个将军,若与那群孩子争,即便胜了,不怕人说你胜之不武? 司徒雪一时语塞,嘴里不满的喃喃道:真是麻烦,规矩这般多,还不如军营自在。 裴烨心知他这是想念战场上的兄弟们了,并不接下话去,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子卿呢,圣驾就快出来了,怎还不见他过来? 司徒雪道:他说不耐我们这打打杀杀,昨日向陛下告了假。 是么?裴烨轻轻挑了挑眉角,从前怎不知他还有这忌讳,只怕又是制药绊住了身子吧? 司徒雪笑了笑,眼中无意泄了几分柔和:我也是这般想的,毕竟他这人,整门儿的心思都在鼓捣那些个上面。 两人在人群中低声交谈着,不一时宫内传来脚步声,便收了声音。 皇上驾到有太监率先跑到宫门开道,拉长了声音喊着。 五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文武百官和其家眷皆一齐跪地行礼,裴烨和司徒雪也不例外。 重真帝今日没有乘御驾,身穿华贵的劲装,披明黄披风骑在高头大马上,难得的显出几分精神气来,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之后,朗声说道:都平身吧! 裴烨站起身子的时候,朝重真帝的方向看了一眼,三个皇子都伴在帝王身侧,个个俊美出众,风采卓然,气质却全然不同。 晏江引今日穿了一身白色交襟锦袍,银线滚边,暗云纹勾勒出若影现的纹路,广袖扎在护腕中,身后着同色披风,长发一丝不苟的在脑后束成个髻,露出的肌肤白皙到几近透明,一张脸庞精美的不似人间所有,几能让所有女子自惭形秽,更有着女子没有的蓬勃英气。 那一刻,裴烨只觉得,这个孩子干净的不染尘埃,就不应该沾染这世间污浊纷争。 可是世间万般事,半点不由人,生来所就,无可更改,又有谁会去管你合适不合适,愿意不愿意呢? 重真帝一声令下,出行队伍缓缓的行动了起来。 着于安全考虑,裴烨他们在前面护驾,皇帝皇子与宫妃等人走在中间,行至半途,听到身后又异样声音,裴烨回头一看,却见晏江引策马跟了上来。 殿下怎能到这里来,这不合规矩裴烨行礼过后,下意识说道。 你又开始说教,这里又不是宫中,哪里那般多规矩,他说着看向一旁的司徒雪,司徒将军,你说是也不是? 司徒雪向来是个不爱拘束的人,不然当年也不能背着他老子偷偷跑去南疆从军,一听这话立马接道:殿下所言极是,既是秋猎,理当尽兴才是,处处顾及,有何话到一半,突然被裴烨淡淡一眼扫过来,心中莫名一虚,接下去的话,瞬间降了八分底气兴趣! 分卷(18) 以防安全,殿下还是回到队伍中去吧!裴烨此刻简直将油盐不进四个字演绎了个淋漓尽致。 不要,本宫就要在前面,晏江引抬手拂了拂衣襟,行在后面都是你们扬起的尘土,本宫的衣裳脏掉了。 裴烨看了看少年,见他洁白的衣角上的确沾染了些微细尘,虽然感觉这并不能成为理由,却又一时无言以对。 晏江引见他沉默,只当他不再反对了,便高兴的跟在他身边行走,不时就要拉着他说几句无甚营养的话。 幸而一路并未出什么意外,安全的抵达了围猎的地点,当日整顿车马,第二天方才开始正式狩猎。 翌日一早,裴烨提前半个时辰来了出来,广场上人并不多,便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不一时,远处有个年轻男子走过来,身形清瘦纤长,面容白净秀气,走到近前的时候,说道:裴将军,怎么独自在此啊?~ 裴烨听对方唤自己,这才抬了头,原是当年与他同堂殿试的卫轻舟,他单手撑地站起身子,拱手作了个揖:原是卫大人我来早了些,再折回去又嫌麻烦,便在此等等罢了。 哦?卫轻舟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裴烨一眼,反问道:仅此而已吗? 那卫大人以为如何?裴烨不动声色。 将军此时来到这广场之上,轻舟还差点以为,今日秋围会有何变数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意态漫不经心,面上甚至带着浅淡笑意,但裴烨却眼神一暗,想了想,开口道:秋围之事,兹事体大,自是不能轻待。 其实他今日早到,并非算错了时辰,只是提前过来安排一些事宜,因为之前得到的消息,说是秋围之日,会有人图谋不轨,让他不得不防之又防,可是此是极为隐秘,这卫轻舟是如何知晓的? 这回换来卫轻舟惊讶了,他方才看到裴烨面色严肃的坐在这里,这才有了那番猜测,但万没想到对方竟毫不隐瞒的直说了,一时间倒有些语塞,半晌说了句:辛苦裴将军了。 分内之事。裴烨淡声道。 二人皆文采出众,又是朝中栋梁,此刻处在一起自然不能大眼瞪小眼,便就着国家政事小论一番,广场上人渐渐多了起来,及至皇帝前来,行过场面话,拉弓开了首箭,预示着正式围猎开始。 这个比赛说来非常简单,第一轮便是射猎,开始到结束两个半时辰,谁猎得的猎物最多,谁就获得胜利,大晏先祖当年在马背上打下江山,因而大晏人是非常重视弓马齐射的,身为皇子,若能在其中拔得头筹,便能得到许多官员的青睐,另说官员家眷,若在秋围中表现出众过的话,很大可能会得圣上青眼,然后直接封衔步入朝堂,今后少不得一个前如似锦。 重真帝首箭便射得一只雄鹰,众人一时纷纷喝彩,有道今次秋围,定能精彩绝伦,圆满收官,稍微夸张点的,直接就扯到了来年国运昌恒上,言语间虽然很有须溜拍马之嫌,但是好话谁不爱听。 重真帝有些病态的面颊上泛起了奕奕身材,朗笑几声道:今次秋围,诸卿且各展身手,猎个尽兴才是,如此便都开始吧。 此言一出,几个皇子率先策马入了树林,众武将与各家公子紧随其后,当然若自觉齐射尚可,文臣也是能去的。 重真帝虽归位一国之君,但其实自幼喜欢的却是诗词、音律与丹青等物,且还颇又造诣,当年若不是被推上这个位子,估计能成一代文豪,可是哪有这样的可是,若他不上位,怕是不能活到今日罢! 年轻时候便不喜这些,如今年过不惑,更是懒得与年轻人闹腾,因而等到众人都散了,便带着几个宫妃与老胳膊老腿的大臣到了一边特建的凉亭内赏光饮茶。 裴烨独自策马行进林中,远远的跟在晏江引的后面,一边注意着前面的动静,一边偶尔射出一只箭秩,动作悠然,恍如行云流水,看着并不如何瞄准,却是例无虚发,中间都不曾有一瞬的停顿,羽箭箭身雕刻了参加围猎者的姓名,自由侍卫捡拾了猎物送到广场上,射猎者只需将猎物射落便可。 行至半途,听见身后有马蹄声渐渐靠近,裴烨本无心理会,不想来人根本就是循着自己而来。 裴将军这般恣意悠闲,想来是对这秋围彩头毫不在意了?倒真是巧,今日先是卫轻舟,又来了个褚及炎,与裴烨同年登科的和榜眼探花郎都见了个遍。 只是这褚及炎与卫轻舟可不同,二人虽都才华出众,但一个润如春风,一个利似冬雨,一个温凉无害,一个尖锐犀利,他这一开口,便给裴烨扣了顶不重秋围大典的帽子。 裴烨心中计较着这人前来的缘故,面上不动声色道:褚大人不也未曾参与,不然何故与我在此闲话。 褚及炎唇角勾出一抹邪笑:本官素来仰慕裴将军的功夫,虽然武艺比不上裴将军,但自诩这齐射弓马还说得过去,今日想与裴将军切磋一番,还请将军莫要推辞才好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上一派真诚,让人想拒绝都不容易,裴烨单手在身后对着隐在暗处的心腹做了个手势,说道:既如此,便承让了,规矩便由楚大人定吧。 褚及炎想了想:就比十招马术,另外这猎场东南断崖有野鹰,动作迅捷无比,时限一炷香,夺多者胜,你看如何? 晏江引方才去的地方是东边,东南与之相隔不远,若出何事,也方便赶去,因而裴烨稍一思量,便答应了。 褚及炎见他点头,勾唇一笑,率先策马飞了出去。 二人御马急速的穿梭在林间,预见飞速而来的枝丫,便从马背上跃下,时而单脚着地,时而身贴马腹而过,动作利落迅捷,恍如奔驰在毫无障碍的原野上一般,端的是马术超绝。 行至断崖,裴烨抬手摸了摸坐下骏马的鬃毛,然后反手取箭射出,这断崖上部云雾缭绕,一眼望不顶,他定神细看,果见黑色雄鹰穿梭其间,只是那动作快的让人几乎眼花缭乱,且距离过远,想要射中谈何容易。 褚及炎本是个文官,力气自然没有裴烨的大,羽箭射出不到半腰,便落了下来,数支箭射出去,却是一着不重,裴烨也射空了几支。 裴将军果然厉害,不愧是世人眼中的军神啊,果然不是我们这群文弱书生所能比拟。褚及炎看着跌落地上摔的血肉模糊的黑鹰,面上露出邪邪的笑意,倒是不见半分挫败之感。 以裴烨对褚及炎的了解,这个人虽然表面看来肆意而漫不经心,其实内心极为争强好胜,此刻这般平静,却是为何? 思及此出,耳中突然传来一声尖啸,那声音似哨非哨,似啼非啼,裴烨顿时面色一变,几乎是转瞬间就翻身上了马。 裴将军这是怎么了,面色似乎不太好。褚及炎面露疑惑之色。 今日切磋,甚为尽兴,只是在下还有些事,就先告辞了。裴烨说着,扬鞭策马就要离开。 褚及炎驱马拦住了他的去路:一炷香方才过半,裴将军如何就要走了?我这人你也知道,做事向来有始有终,虽说此举胜负明显,但若不比到最后,本官今夜可是会难以入眠的,当然他漫不经心的伸手顺了顺坐下骏马的脑袋,本官对裴将军的要事也有几分好奇,若能说个一二,今日这局,也便作罢了。 裴烨眼神一暗,多了几分冷厉,他驱马靠近了褚及炎,淡声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褚大人既然想听,便告诉你了罢。说着示意对方凑近了来。 褚及炎眼中露出兴味,依言靠了过去,却不想裴烨便在这这刻,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刀手劈向了他的后颈。 你褚及炎睁大了眼睛,有一瞬间的惊诧,然而不及多想,意识就陷入了混沌,继而犹如断线风筝一般跌下了马背。 裴烨也不管他会不会摔断胳膊或被马匹踩断腿儿的,看也不看一眼地上的男子,便策马离开了这地方。 说来褚及炎,也是年少成名,的确有才华,家中势力也大,只是有些恃才傲物罢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裴烨竟敢对自己动手,这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少爷,估计从小没被人动过半根头发丝儿,醒来时候不得怎么记恨裴烨呢。 一路循着方才发出暗号的地方追过去,地上躺着十几个死去的与黑衣人,却没看到自己的人和晏江引,裴烨在原地查看了痕迹,然后找了条路追过去。 这一路行到树林深处,终于听到了些许动静,顺着那兵戈之声赶过去,暗卫正与人酣斗在一处,裴烨一箭射死三人,对着其中一个手下道:太子呢? 启禀主子,太子殿下往寒泉的方向去了。暗卫手中长剑不停,一边快速回道。 晏江引本来带着数个侍卫到这边狩猎,中途看见一只通体莹润的红狐,追赶之下就与侍卫走散了,不想半途跟丢了那狐狸,草丛中却窜出一群刺客,那群人招招狠厉,出手便是死招,他抵挡了一会儿,身上便受了伤,这时候又来了一群身着青色布衣的人,与那群刺客斗到一起。 晏江引不明形势,爬上马背逃离了战圈,中途又遇到另一波刺客,想来这皇家猎场的布局也不是完全形同虚设,这一次的杀手并不多,一番打斗之下,对方杀手全都被他击伤。 看着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蒙面人,晏江引脱力气的滑倒在了地上,方才不慎之下,被其中一人砍中了小腿腹,此时掀开衣摆来看,白色的锦衣已经被鲜血浸透了一大片,几乎惨不忍睹。 裴烨是循着那血腥气赶过来的,当他转过林间的时候,正看到一个黑衣刺客举了长剑向着晏江引的后背刺去,而少年后知后觉的转过身来,似乎连半点反抗之力都无,他心中一窒,来不及拉弓,直接抽了箭筒中的羽箭,灌注内力掷了出去。 那羽箭夹杂着真气破风而来,直接插进了刺客的后脑,从左眼中露出半截,爆出的鲜血喷溅满了少年白皙无暇的一张脸。 伤到了哪里?裴烨运起轻功,转瞬来到晏江引身边,看着少年狼狈的模样,匆忙蹲下来检查他的身子,心有余悸之下,双手竟然带着微微的颤抖。 晏江引抬起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看到对方眼中的关心,方才的惊吓一瞬间散去不少,愣愣的说:腿疼。 裴烨掀开他的衣袍下摆,顿时双眼一沉,心脏的位置纠疼了一下,仿佛针扎一般,他小心的将那嵌入伤口的布料清理了出来,又给对方上了伤药,裴烨从身上翻出条帕子给他包扎了,这才问起方才的细节。 身后尚有敌人,岂能自己倒下,这样将后背暴露出来,你知道有多危险吗? 果然这人的温柔永远都如昙花乍现,上一刻分明还晴润如风,下一秒却又冷漠似铁,晏江引听了这话,心中一时委屈,解释道:这些人都被我刺伤,我以为不会有再有威胁,这才 刺伤?,裴烨闻言从地上站起身来,一一检查了那群刺客,竟发现除了那个被自己爆脑的,其余每一个都还活着,回身看向晏江引的眼神变得严厉,我当初是怎么和你说的,难道就教的你对敌人处处留情,招招柔寡吗? 晏江引对上他冷厉的视线,缓缓垂下了眼去,沉默半晌,小声的说道:我做不到我不想伤人性命。 不想伤人?裴烨单手拎着长剑,一步一步朝着晏江引走过去,这种时候你优柔寡断,你不想伤人,可这些人要的却是你的命,你平日里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啊?莫若那些尖利与气势,都是装出来的不成?如若方才自己晚来一步,裴烨简直不敢想! 我感受着鼻息间浓烈的血腥,晏江引第一次泄露了心中的恐惧和脆弱,我没杀过人,我不敢。 裴烨走到晏江引身前站定,将手中佩剑塞到对方白皙而尚且稚嫩的右手中,你是大晏的储君,将来的帝王,怎么能害怕这些。他的语气温和平淡,然而说出来的话却极残忍。 去吧。裴烨视线缓缓落在地上那些苟延残喘的刺客身上,其中意味不言而明。 晏江引撑着长剑从地上吃力的爬起来,走到一个昏迷的刺客身边,他抿了抿唇,将手中利器挥了下去,却在剑尖落到对方胸膛的瞬间,生生停了下来。 下意识的回头看向裴烨,眼中含着茫然与无助,却见男人静静的站在一旁,面上无波无澜,眼中透着失望,那眼神深深的刺痛了晏江引的心,一阵比眼前情境更为深切的恐惧蔓上心头,那浓烈的恐惧,促使他闭上双眼,终于下了手去。 那一刻,不知为何,竟觉得自己这一剑若不斩下去,就会被眼前这个男人彻底的抛弃 他这一下几乎用尽了全力,手中长剑彻底贯穿了杀手的胸膛,甚至半寸入了泥土,剧烈的疼痛激的昏迷过去的杀手醒了过来,窒息之下,双眼暴突了出来。 晏江引感觉那双死不瞑目的眸子正死死的盯着自己,他浑身脱力的滑倒在地上,左手揪着胸前的衣襟大口大口的喘.息。 裴烨见状终于不再逼迫他,亲手将剩下的活口都解决了,这次甚至都没留下个人套些线索。 还能站起来吗?他单膝跪到地上,扶着晏江引摇摇欲坠的身子,感受到少年单薄清瘦的肩膀微微的颤抖,裴烨心中也不好受,那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这样逼他,到底是否对了。 晏江引像棵霜打了的小茄树一般,低低的垂着脑袋,一声不吭。 裴烨等了一会儿,伸手抬起了少年的下巴,方才惊觉对方竟落了满脸的湿润,面上未干的血迹混杂着泪水,一片斑驳。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为数不多的心绪波动,八成都因了眼前的这个孩子,本来是为了裴家与君命才卷入了这场局,却在不知不觉就倾注了感情,让这少年几乎成了自己的软肋。 裴烨知道,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个好现象,可却又有些甘之如饴的意味,毕竟这孩子能牵动他的心思,至少让他觉得自己还真真切切的活着,而不是个冷酷无情的行尸走肉。 抬袖缓缓擦净了少年脸上的湿润,弯身抱着他起来,有心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憋出句干巴巴的:别怕了。 晏江引被他抱起来的时候,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只是下意识的伸手搂住了裴烨的脖子,将脸埋入了他宽阔的胸膛间,始终一言不发。 回去的时候,重真帝看到晏江引浑身血迹的样子,顺间白了面色,待得查看一番,确定宝贝儿子只是受的外伤,方才松了口气,随之而来的却是雷霆大怒。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围场如何进来的刺客? 裴烨跪在地上,将事情过程叙述一遍,重真帝听完了,情绪也稍稍稳定下来:既如此,此事就交给裴卿,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胆敢伤了朕的皇儿,朕定不会放过传令下去,今日狩猎到此为止,封锁围场,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分卷(19) 微臣领旨。 嗯,重真帝坐到晏江引的床边,朝着裴烨挥了挥手,下去吧! 能不声不响的安插进来这些刺客,首先定与负责打理围场和安全的官员脱不了关系,因而裴烨首先让人查了这些人,审问了整整一个下午,软硬兼施之下,终于翘出来一些线索。 我说我说,小人都招了,还请将军手下留情啊!负责围场清理的李大人满脸眼泪鼻涕的哭求道。 . 第33章 裴烨挥了挥手,手执刑具 裴烨挥了挥手, 执着刑具的狱卒立马躬身退到一旁。 李大人倒是说说,是谁指使的你?裴烨缓缓的问道,声音低沉, 然而在这阴暗幽凉的行宫地牢里,却莫名给人一种冷厉阴森之感。 是是赵大人,他当日只说要向陛下进献一批番邦运来的好物,我便允了他带人进来,可是下官万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啊, 李大人感觉一股冷汗爬上脊背,双腿抖如筛糠,若不是被绑着无法动弹, 估计早就滑到地上烂成一滩泥了,嘴里语无伦次的说着,裴将军饶命啊,下官真的不知道刺客的事情, 那些银子还在下官的宅子里放着,下官可是半分不曾动过,裴将军饶了下官吧! 哼朝中年初才新出台的贪污律法, 你这么快就忘了么, 绕不饶了你, 可不是本将军说了算,还得问过陛下的意思, 问过大晏的律法答不答应! 李大人听闻此言,面色瞬间苍如死灰,眼中最后一丝光也寂灭了,裴烨不再多看这国家蛀虫一眼,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一旁司徒雪忙跟上去, 出了地牢,沉吟道:那赵启中看着也不是个没脑子的人啊!就算要害太子殿下,也不至于做的这般明显他私自带人进来,一旦事发,脱身几乎是不可能的! 此事自然不会这般简单。裴烨看着看着远处的目光沉静而幽深。 司徒雪挑了挑眉你是说,这事不是赵启中干的? 裴烨点了点头:人是他弄进来的,但这刺杀之事他却不一定知情。 司徒雪有点懵:此话怎么讲? 裴烨压低了声音道:你让人泄出消息,就说主谋找到了,是户部侍郎赵大人,但这事不要明说话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 清渊,然后呢?司徒雪还待追问,却被裴烨暗处用手碰了下,抬头方才发现对面有人过来。 褚大人。司徒雪机灵的住了口,对着迎面而来的人拱手作了个揖。 司徒将军。褚及炎面色看起来不太好,态度也冷淡,只单单的回了司徒雪一句,然后视线就落在裴烨的面上。 裴烨偏头道:司徒,你且先走吧,我与褚大人有些话说。 司徒雪虽然平日里总是一副嘴上没把门的样儿,但其实干事很靠得住,这时候也不多说话,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褚大人似乎面色不太好?裴烨淡淡问了句。 褚及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角,那里有一大片的淤青,中间还渗着点血丝,在那白皙皮肤的衬托下,显得极为明显,是之前从马背上摔下来撞倒石块造成的。 本来心中就有气,此刻再被对方刻意提及,那张带了几分阴柔的面容愈发难看起来,他向前迈了一步,咬牙切齿道:裴烨,你竟敢对本官动手,今日的事,我褚某记下了。 裴烨面上一派淡静,压根没把对方的威胁放在眼里:褚大人可知道关于刺客的事情? 裴将军这是说的什么话?注意言辞啊!褚及炎漫不经心的捋了下垂在胸前的一缕长发,本官知道陛下将这般棘手的事情交于裴将军,将军心中一定甚为苦恼,但也不要胡乱咬人的才好! 褚大人上午先是要与我切磋,之后又企图拖住我,恰在此时太子殿下就出了事情,也未免太过巧合了?裴烨说话间,一步一步的靠近眼前的男子,幽深而冰冷的视线直直的盯着对方的双眼。 褚及炎从来没见过那样的眼神,几番下来,心中就有些发虚,他定了定神,欲伸手推开裴烨,却被对方一把抓住了手腕。 褚及炎好歹也是堂堂七尺的大男人,但站在裴烨面前,却足足比他矮了大半头,对方身高的优势与极具压迫性的气势,使得他一时有些招架不住,连退之下,就被逼到了廊下。 身后抵着冰凉的青砖墙壁,褚及炎定了定神,不知何时绷紧的面色,渐渐松了下来,继而唇间泄出一抹笑意,那笑容带着一惯的邪气:本官的确就是单纯的邀将军赛了一场,刺客的事儿,不是本官做的,不论你如何查也查不到我的头上来,所以即便我知道什么他说着缓缓的靠近裴烨的耳侧,一字一顿的道,也、不会、告、诉、你! 裴烨冷眼看着对方嚣张的模样,差点没忍住就动了手,半晌却是风平浪静的道:所谓雁过留痕,风过有声,只要沾了一星半点,也会留下些微线索褚大人好自为之吧!他说着转身,一拂袖而去。 褚及炎看着那高挑挺阔的背影渐行渐远,抬手理了理衣襟,眼中神色莫名,失速的心跳半晌才恢复了正常。 司徒雪行动很快,不出半日,消息便被散播了出去,只是有些事情,还需耐心等待。 天色昏沉下来的时候,裴烨才回到行宫的卧房,方坐下了,就见小福子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福公公,何事这般慌张,殿下可醒了? 小福子抹了一把面上的汗,气都未喘匀了,就急声道:将军,殿下方才醒过来,似是做了噩梦,精神状态非常不好,饭也不吃,主子他本来午膳就未用,这般下去可怎么好,您去瞧瞧主子吧!小福子跟着晏江引这么多年,心中非常清楚自家主子对眼前这人的依赖和信任,因而焦急之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裴烨。 裴烨眼神一沉,手中提到一半的茶壶放了下去:有劳福公公了,我这就过去。 行至太子寝殿,方才推门进去,就看见坐在榻上的身影,少年未着外袍,雪白的中衣松松垮垮的挂在清瘦的身子上,正双手抱着膝盖,眼睛无神盯着屋里的红木窗柩。 裴烨视线扫了一眼桌上精致的菜肴,继而放轻脚步走到榻边:怎么了,殿下可是哪里不适? 晏江引不知听到了他的声音没有,仍旧保持那个状似保护的姿势,连头都不曾抬一下。 裴烨拉了凳子坐下,伸手把了把少年的脉门,见他脉搏平缓,稍稍松了口气,继而温声道:起来吃些东西吧。 晏江引似是被他说得有些不耐,终于抬起了头:我吃不下。出口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其实他倒真不是闹脾气,只是一想到今日那喷溅了自己满身的血迹,想到那个被自己杀死后双眼暴突的瞪着自己的人,心中就一阵恶寒,哪里还吃得下东西。 裴烨看着少年无甚血色的面庞,一时有些束手无策,心中叹了口气,从凳子上站起身来。 你做什么去?晏江引见裴烨转身,下意识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 臣给殿下倒杯水。裴烨说着,试图抽出自己的衣服,不想对方却握的极紧,他又怕用力会牵动了少年伤口,想了想,开口问道,殿下,您这是做什么?虽然这么问,但其实从晏江引细微的肢体变化,裴烨却知道这孩子心中想必是害怕的。 自己当年第一次杀人,也是数夜难以入眠,何况晏江引还是个从小锦衣玉食、处处被细心保护的孩子呢,今日那般血腥的一遭,说没给他留下些阴影,才是奇怪。 饥饿、紧张以及腿部传来的疼痛,使得晏江引的大脑活动变得非常缓慢,似是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裴烨的意思,他慢慢松开了手,看着裴烨走到桌边倒了水,又折返回来,然后愣愣的接过水杯喝掉了杯中温热的茶水。 裴烨复又坐在一旁,等到少年神色稍许恢复清明的时候,亲自端了羹汤过来,低低劝道:吃点东西吧,不然晚上怕会难以入眠。 晏江引并不伸手去接,终归君臣有别,他不吃,裴烨自是不能逼迫他什么,便端着汤盅静坐在那里。 晏江引起初无动于衷,但半晌过去,见对方仍旧固执的端着汤盅举在那里,终于有所动摇,语气不怎么好的说:拿过来。 裴烨闻言将尚还温热的羹汤递了过去,其实他内功深厚,这番下来,手都不曾抖一下,只是晏江引心中在意,才妥协的那般快。 晏江引强压着胃里的恶心,吃下去几口,突然伸着脖子就吐了起来。 裴烨吓了一跳,匆忙的接过了汤碗,然后扶着少年的肩膀防止他摔下床铺,晏江引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呕了半天,吐出来的也不过就是方才饮下的那杯水。 挨过这一阵难受,他脱力的躺倒在床上,双眼盯着帐顶,眼中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裴烨伸手轻轻拭去少年眼角的湿润,看着他通红的双眼,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当一个人难受的时候,安慰往往都显得苍白,因而他只是的坐在那里,静静的陪着他。 裴烨,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裴烨以为晏江引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道,为何我非得那样做呢? 第34章 最后弱弱的推荐下我的完 殿下, 我并非想让你杀人性命,只是你将来要走的路,会远比现在艰难千百倍, 若总是心软,又如何能裴烨低低的叹了口气,这些话他其实并不想说,可又不能不说,殿下肩上担负着大晏江山的未来, 终该坚强些才是! 你总是提起我的责任,晏江引缓缓抬起一只手,盖在自己有些刺痛的双眼上, 这些我都知道,可是就算如此,心里还是会难受啊,裴大人, 我是不是很没用? 殿下。裴烨想看看少年的表情,然而那只洁白如玉的手遮挡了对方面上所有的颜色,还未想好该回些什么, 又听那年轻好听的声音低哑道, 若有一天, 我让你失望了,你是不是会离开我呢? 裴烨微垂眼睑, 敛去了内里淡淡寥落:这世间,没有谁是能一直陪着谁的,殿下终归有一天要长大,到时候,就不会需要微臣了。 是吗?少年单薄的身子僵硬了一下, 又缓缓的放松下来,声音里面甚至带了几丝笑意,却让听的人心中不是滋味。 不知什么时候,宫侍进来点了蜡烛又撤走了晚膳,裴烨抬头看了看天色,回头说道:殿下好生歇息,臣告退了。 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人,突然坐了起来,你能不走吗?晏江引看向裴烨的眼神,带着几分脆弱,几分希冀。 裴烨张了张口,那一刻很想说好,可出口的却是一句时辰已晚,不合规矩的场面话。 晏江引偏过了头去,微垂的眼睫掩藏了满心失落,继而淡声道:那你退下吧! 裴烨站了一会儿,终究转身义无反顾的走了出去,行到殿外的时候,看到小福子,低声吩咐了些什么,就离开了。 快步回到自己的住处,裴烨换了身夜行衣,悄无声息的潜入了夜色之中,及至隐蔽处,他放了个特有的信号弹,片刻便有个黑衣人从暗处隐现出来。 主子。来人单膝跪地,恭声唤道。 情况如何了,那些人可有动静? 启禀主子,就在半刻钟之前,我们的人看到元家的二公子出了屋子。这群暗卫是裴烨私底下花了心血培养出来的,虽然各个都极为厉害,但毕竟人数有限,加上这行宫内守卫森严,行动起来仍旧不易,裴烨事先圈出一些有可能与今日刺杀之事有关的人,让他们盯着,功夫不负有心人,果然然他们发现了蛛丝马迹。 元慎之竟然是他,裴烨神色一沉,详说。 元慎之出去的时候,与一个黑衣人见了一面,我们的人跟上去,发现他将一些东西交给了那人,对方内力很深,我们担心被发现,就没敢靠太近,因而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那人现在何处? 属下无能,并未抓住他,只是后来发现一小队人企图从行宫南边的宫墙潜出,那些人身穿行宫侍卫的衣服,之后我们又在一间废弃屋内寻到了数个被剥了衣服的侍卫,属下想办法引来了卫队,故将那群企图逃跑的人扣了下来。 今日之所以让司徒雪散播那些消息,不过是为了使对方放松警惕,果不其然,到了入夜,对方就有了动作,说来也是甚为谨慎的,可是行凶之人万没想到,这暗处到底有多少眼睛盯着他。 裴烨无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右手掌心,可惜的是方才耽搁之下,错失了良机,竟没有找到实质性的证据。 你亲自去盯着他。裴烨最后吩咐了这么一句,然后运起轻功到了暗卫之前说的那人会面的地方,企图再寻到些可靠的线索。 片刻便到了那地方,正是行宫南边废弃的一处阁楼下,裴烨从怀中掏出一个透明的水晶瓶,拔开瓶盖的时候,有一只闪着荧光的红色小虫飞了出来,这小家伙是容浅陵养出来的,取名叫做血灵,取这名字也没什么特别的意义,不过是这东西以血为食,又略同灵性。 浅陵当初养成也就三只,最先送了裴烨一只,之前一直不曾用过,不想今日就派上了用场。 裴烨掏出个哨子吹了几下,那哨子并未发出声音,但是小小的飞虫却仿佛收到命令一般,在阁楼下盘旋了一会儿,又回到裴烨面前停顿片刻,继而向着一条小路飞去。 血灵虽然体型细微,但飞行速度极快,裴烨运了轻功跟在它后面,不出一个时辰,竟回到了长安城中,眼看着小虫在一家客栈外面停顿了一下,然后顺着二楼的窗户飞了进去,裴烨跟着跃上二楼,将窗纸挑开个洞,看到床上躺了个人,那人身上穿一身灰色布衣,脚上鞋袜未褪,想必不过是落脚小憩。 他用佩剑剑尖轻轻挑开窗拴,开窗时本已是极为小心,然而对方警觉性太高,还是发现了这小小异动,即刻从床边抓起武器一跃而起。 眼见对方发现了自己,裴烨干脆一掌推开窗户,跃了进去。 一时间兵戈相撞,在幽寂的夜里发出清泠之声,对方出手狠辣,招式诡异,迫得裴烨也不由凝重了神色,几番对打之下,裴烨抓准一个空隙,左手运起真气击打了过去。 分卷(20) 对手反应极快,立马闪身相让,却不想裴烨这凝满了真气的一招竟不过是虚招,等男子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裴烨一脚踢中了下盘,顿时一脚失重,摔在了地上。 男人额头瞬间渗出了冷汗,然而生死面前,只能强忍疼痛起身再战,裴烨心里倒有几分佩服这人的身手和毅力了,被自己那凝聚真气的一脚踢中,估计腿骨已碎了大半,竟然还能一声不吭的爬起来,倒也真是条硬汉只是心中这么想,手上却无半分留情,锋利的佩剑已经架上了对方的脖颈,只要他愿意,少一用劲儿,就是金身罗汉,也能血溅当场罢。 点了对方穴道,伸手搜查一番,果然在男子身上搜到了一封信,裴烨拆开扫了一眼,面上神色冷峻,回身之际,只一掌便劈晕了那堪称一流的高手,然后像拎小鸡一般的拎着这七尺男人离开了包厢。 再回到行宫寝殿之时,时辰已过四更,裴烨换下身上玄衣躺到床上,一个短梦还未做完,天色便亮了起来。 公审安排在行宫主殿,重真帝亲自坐堂,下旨要求今次前来的官员具都观审。 范公公从裴烨手中取过了物证呈上去,重真帝看过之后,面色阴沉,重重拍了一把桌子,继而厉声喝道:元慎之,你好大的胆子! 众人具都一愣,人群中本来一派悠然看热闹的元家二公子瞬间变了面色。 跪下。重真帝见他杵在那里没反应,又喝了一声。 倒是元太师反应快些,赶忙的拉了儿子跪到地上,急声问道:陛下,不知犬子所犯何罪? 还敢问朕,你教的好儿子,重真帝将手上的东西丢到殿下,自己看看吧! 元太师虽然在朝中只手遮天,但毕竟还没到了胆大包天的地步,猛见了天子这雷霆之怒,心中一时没底,他膝行着摞过去捡起重真帝丢下来的东西,那是一份日常的折子,里面夹着一张浅黄信笺,信笺上面书了寥寥几字计划失败,改行二策,按理说这信笺涵盖的信息极少,但是再与那折子一对比,发现笔记却是一样一模一样,横竖撇捺皆无二至,而折子的低端,整整的盖了元慎之的私章。 执着薄册的手无可抑制的颤抖起来,元太师拼命的压制住自己的情绪,抬头看向帝王的时候,一时堆了满脸的无辜与冤枉:陛下明察秋毫,我儿自来忠心耿耿,对陛下对大晏忠心不二,怎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一定是有人陷害我儿啊 元慎之听了这话,慌忙的抢过他爹手中的东西,看过之后,已是面如纸色,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 元太师见此一颗心更是沉到了谷底,却仍旧是咬着牙的抵死不承认,裴烨心中嗤笑一声,问过重真帝后,让人将昨夜被自己带回来的男子压到了殿中,原来这人是早几年投靠到元家的门客,虽然很少有人见过,但还是被裴烨的人挖出了一些资料,一时间人证物证具在,饶是这老狐狸有百口也无力辩驳。 按理说谋害皇嗣是满门抄斩的大罪,但元家在朝中盘根错节,势力庞大,若是逼的急了,轻则伤了朝廷根基,重则还不定有什么后果,重真帝看着一半官员跪下求情,心中怒火直烧到了心肺,最后却都化作无声的灰烬:念在元家三代忠臣,且此事其他人并不知情,可赦元家之抄家之罪,但元慎之谋害皇子,罪不可恕 第35章 元老太师听闻此话,仿佛 元老太师听闻此话, 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可这样的结果,已经是天子开恩, 他知道自己这儿子,是难以保住了。 重真帝最后看了一眼瘫倒在殿下的父子俩,缓缓开口道:将元慎之送京压入天牢,秋后问斩。 按理说这事情最少还要追究一个作案动机,但是重真帝显然没有再查下去的打算, 朝中知道原因的大臣或许也有不少,却没有一个人敢提及。 想当年,长安城中, 容侯府里的大小姐,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容色倾城谁人不晓,还未及笄, 便已誉享京华,提亲的人踏破了侯府的门槛,然而这容家小姐, 满心所系却只一人, 本已是私定了终生的, 只是后来帝王微服,惊鸿一瞥之下, 看中了她 之后一旨降下,女子入宫为妃,而今多年过去,容家小姐已是集万千荣宠一身的贵妃,儿子更是当朝太子, 而那个男人,却是哀哀坟头,长草凄凄,不知这世间,能有几人,还记得那清俊容颜、修雅身姿! 发生这样的事情,行宫人心惶惶,哪里还有人有心思参与什么秋围,重真帝干脆一声令下,结束了这次活动。 裴烨心中存了许多疑虑,只是却无从解答,便只能暂且放下。 行刑之日定在立冬的前一天,这一日天色阴沉,乌云罩顶,容太师数次请求之下,终于被允许到天牢见儿子一面。 通过重重的狱门,终于行到了天牢深处,容色沧桑的老人看着斜躺在墙角的年轻人,轻轻的开口唤道:慎儿。 角落里的人,头发蓬乱脏污,纠结成团,身上白色的囚服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不过一月而已,已经瘦到了行销立骨的程度,他本来静静的躺在那里,听见声音微微蹙了蹙眉,睁开了双眼。 元太师命狱卒打开牢门,步履凌乱的走了进去,眼中满是痛色:我的儿啊,你受苦了! 父亲!元慎之轻声道,听他们说,明日就是行刑的日子了。 你这孩子,怎么那般冲动,当年为父给你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你能为人严谨慎重,可你却是三个兄弟里,性子最急躁的一个元太师也不顾身上华贵,随意的席地坐下,一双历经沧桑的眼中布满了无奈和恨意,明日行刑之前,为父安排了人救你,届时你随机应变。 元慎之一把抓住父亲的手:行刑之日,皇帝一定会派很多人看守,就算派人前去,只怕也是自投罗网,父亲你还是算了吧,在这紧要关头,元家再也不能冒险了。 我元家如果的形势,皇上还不会怎么样,这些你不用担心,现在好好吃些东西吧,明日好有力气。元太师挥了挥手,身后的管家忙将食盒里的东西都摆了出来。 元慎之沉默了一下,执起筷子缓缓吃着,手却带着微微的颤抖,元太师看的心中不是滋味,半晌说道:儿啊,若你有何闪失,为父定不会放过那些害你的人,容家裴家,还有那个女人和他亲生的贱种,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父亲,没能为大哥报了仇,是儿子没用,当年若不是那女人,大哥也不会死,娘她也不会因为伤心过度而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他抓起酒杯一饮而尽,想起曾经种种,恍如一场大梦,恨意喷涌到眼中凝成了蛛网一般的血丝。 元太师微微低着头,一阵沉默,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狱卒的催促之声,他撑着地面缓缓站起身来,最后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步履蹒跚的走了出去。 立冬这日,天上飘起了细细的雪,寒风刮的人皮肤生疼,众人静静的等着行刑时间的到来,当刻漏流尽时,行刑官丢出手中的刑令,壮硕彪悍的刽子拎起酒坛含一口酒,尽数喷到寒光闪闪的大刀上,继而双手举起利器,就要砍下去,高台之下的百姓一时间都闭上了双眼。 却在这时,场中陡生异变,一群身着便装的人从人群中越上高台,行刑官面色惊变,大声的喊道:有人劫法场话音未落,维持秩序的官差已纷纷围了上来,打斗之下,一时鲜血四溅,染红了地上白雪,围观百姓嘶声尖叫着四处逃窜。 跪在地上的元慎之见状,从地上站起身来,不顾一切的往下跑,几个便装男子脱身上来护住他,裴烨站在远处的转角,将这一切看得一清二楚,眼看着对方就要突出重围,他抬起手中长弓,没有半分犹豫的射了出去 场面陷入了一瞬间的静谧,裴烨看着那个身着囚服,颓然倒下去的男人,眼中情绪莫名,想起昨日重真帝将自己叫到书房最后说的话,明日你暗中看着,不论如何,决不能让他活着出了刑场! 重真帝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透着从未有过的冷厉,当年的事情,裴烨大略知道一些,但今日出手,却不单单因为圣命,只说元家对太子的杀意和这些年来鱼肉百姓,残害忠良的行为,这元慎之便没有让他手软抑或同情的必要。 裴烨收了弓箭,悄无声息的离开刑场,中途在一处别院换了身衣裳,踏着细雪慢慢往将军府的方向走去。 这个冬天,不管朝中如何暗流涌动,但是表面看来,还算风平浪静。 今年的春节,过的一如往常,入了春日,万物渐渐复苏,然而春寒更胜。 殷亭素让暖秋搬了凳子到窗台边,开了窗子借着外边的光亮缝衣。 暖秋坐在一旁挽线,看着自家小姐悠然恬淡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小姐,您如今手艺真是越发好了,这衣裳将军穿了,定会喜欢的。 殷亭素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内里透着掩藏不住的幸福,她抬头看了看外面天色,说道:这个时辰,他早该下朝了,为何今日还未回来? 是呀,眼看着这天色,似是要下大雨了呢。暖秋喃喃着说,果然不出一会儿,外面就下起雨来,起初淅淅沥沥,不出一刻,竟成了倾盆大雨,犹如瓢泼一般。 殷亭素看着窗外的大雨,眼中露出几分担忧。 小姐,您去内间吧,这雨都飘进来了。暖秋收拾了手上的东西,就要去关窗户。 秋儿,你去拿两把雨伞过来。 啊暖秋回头问道,小姐您要出门吗?这么大的雨。 将军他今日出门未曾带伞,我去外面看看。 小姐,您别处去了,今日天冷,若是染了风寒可怎么好,暖秋眼中透着担心,小姐您若不放心,让奴婢去吧! 殷亭素听她语气紧张,心中泛上一股暖流,浅浅笑道:自嫁入将军府来,我觉得自己的身子可好多了,秋儿你放心,我不会生病的,你去拿伞过来。 暖秋见她执意,只好答应了,不情不愿的跑去寻了两把纸伞来,将军府里面积广阔,主仆二人出了院子,光是走到前院都走了半天,路过花园的时候,一阵利风吹过来,殷亭素不防之下,竹骨的雨伞竟被吹翻了过去,一旁暖秋见了,匆忙的上去遮住了主子,虽然动作很快,但奈何风急雨骤,身上已湿了大半。 殷亭素抬手抓住暖秋的手,急道:秋儿,你莫光顾着我,你身上都淋湿了。 暖秋摇头道:小姐,我没事儿的,咱们走快些吧,这伞太小了,咱们去前面的亭里避避雨。 嗯。殷亭素点了点头头,正打算走快些,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双锦绣银靴,继而耳中传来底淳熟悉的声音。 雨下的这般大,跑出来做什么? 殷亭素匆忙抬头,就看到裴烨高大挺拔的身子立在自己面前,男人身上穿着款式简单的白色锦衣,同色腰带,翠碧环佩,手执一把楠竹大伞,八风不动的立在那里,除了衣摆微湿外,浑身上下不见半丝狼狈。 夫君!她愣愣的这么唤了一声,再说不出其他的话。 暖秋见状在一旁道:将军,小姐说雨下的太大,怕您不曾带伞! 裴烨伸手将殷亭素拉到自己的伞下,对暖秋道:你先回去吧,让人备些热水。 是。暖秋应了一声,右手举着伞,左右提了裙摆转身向来路小跑而去。 殷亭素安静的站在裴烨身侧,方才还感觉风利雨寒,春衣不胜,慌乱的不成样子,这一刻却觉得安心又温暖。 裴烨虽然阅人无数,却很少知道女子心思,也没去想女子心思,他见雨下的大,抬手揽了女子的肩膀以防对方淋湿,继而淡声说道:回去吧! 二人到了院子,暖秋已备了干爽的布巾放才一旁,见他们进来,匆忙的拉了自家小姐到一旁给她擦头发,一边动作一边小声埋怨道:小姐,就说让你别出去吧,你非要出去,这下可好了,春雨这么凉,若是受寒了可怎么办? 殷亭素安静的坐在一旁,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裴烨,隔着屏风只能看到个挺括的背影,心中一时有些懊恼,今日弄的这般狼狈,不知道夫君见了会否不喜 第36章 暖秋完全没发觉自家 暖秋完全没发觉自家小姐的异样, 仍旧自顾自的絮叨着:热水烧好还需些时辰呢,身上的衣裳得快些换下来才是,小姐你如今都嫁了人, 还是一点不知道注意身体,若是生了病可怎么好 裴烨在外面听着这小丫鬟絮絮叨叨,心中不由失笑。 过了一会儿,殷亭素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出来,下人端着姜汤上来, 暖秋生生劝着她喝下一碗,这才想起坐在一旁的裴烨,忙说道:将军, 您也喝点吧,仔细别感冒了! 不必了。裴烨摇了摇头,心道不过淋了些雨,哪需要这般紧张, 女人果然身子娇柔。 他心中不以为然,不想第二天,殷亭素果真就生了病, 起初是咳嗽打喷嚏, 伴着低热, 传了大夫来看过,吃了药也不见好, 之后再找大夫来,仍旧说是风寒,又重新调整了药方,一连数日过去,裴烨终于觉出不对劲儿来, 他就算再没常识,也知道那分明不单单是风寒一般简单,再说很多症状并不相似想起那天暖秋紧张的模样,说道:暖秋,你出来。 暖秋放下手里的湿帕子,给床上的殷亭素掖了掖被角,这才跟着裴烨出来,将军,您有什么吩咐? 你家小姐身子底很差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裴烨坐在外间的椅子上,淡声问道。 暖秋闻言,身子一僵,低着头没做声。 说话。裴烨声音多了几分严厉。 他自来不苟言笑,刻意沉了气势便有几分骇人,暖秋咬了咬唇,支支吾吾道:我家小姐自小身子骨不好,以前每到春冬或夏秋换季时节,就容易生病,加上府里二夫人多有苛怠,调养的不好,这些年来身子日渐差下去,是来了这将军府里方才好些,不想几日前淋了雨,这又病了。 你何不早说?裴烨抬手拍了一下桌子,空气中顿时传来一声闷响,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的明显。 暖秋吓得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将军息怒,暖秋不是有意要隐瞒的,请将军请将军责罚 分卷(21) 起来吧,好好照顾夫人,我出去一下。裴烨心知这丫头的忠心,本也不欲责怪,半晌敛了神色,起身向外面走去。 他本来打算去寻容浅陵的,正好就碰上对方来府里给他爹治腿,说来这都过去数年了,裴毅的腿疾虽然稍有好转,但离着站起来却仍是遥遥无期。 容浅陵今日穿了身浅色布衫,只是这般素质却也无法掩盖那天生的华贵,二人在花园里碰见,容浅陵大步的走过来,开口就说:我听伯父说,弟妹生病了,要我去看看吗?说来容浅陵虽然生着一张极显年轻的脸,性子又跳脱,其实比裴烨还大了一岁。 裴烨心中蔓上一丝暖意,点头道:拙荆病了数日也不见好,我正要寻你去看看。 容浅陵闻言,对着裴烨肩膀就是一巴掌,不满道:病了数日?你才想起来找我,这生病如何能耽搁,小病也给熬成麻烦了。 裴烨本来觉得偶感风寒不是大事,但听他这一说,心中不由担心起来,二人一前一后来到裴烨所住的南院,吩咐暖秋进内间整理一番,裴烨方才带着容浅陵进去。 容浅陵坐到塌前,隔着床帐给殷亭素把脉,片刻过去,神色渐渐严肃起来。 子卿,她如何了,可看出生的是何病症?裴烨察言观色,心中不由有些没底。 容浅陵起身抻了抻衣摆:出去说。 暖秋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又看看睡在床上自家小姐,面上露出焦急神色,却也无可奈何。 她这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走到外面,容浅陵说道。 裴烨脚步一顿:很严重吗? 容浅陵说道:这病娇柔的很,受不得累抵不住寒,平日里看着和常人并无二至,一旦生病就可能会出现各种状况,不过你也不要过于担心,待会儿我给弟妹开个方子,今后好生调养,变天换季多加注意,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麻烦你了,子卿。虽然听对方说并无大碍,裴烨心中却还是有些没底。 我记得我师父以前提过这类病症,他当年还给殷家的夫人看过诊,只是如今殷夫人都故去多年了容浅陵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什么,猛然顿了一下,转而道,待我回去翻翻他老人家的手札,看看里面有没有实效可行的疗法,你也别太担心,要相信兄弟我的医术。 裴烨点了点头,眼中却是情绪难明。 容浅陵向来醉心一切的疑难杂症,这一回去,果然一头扎进他师父留下的书籍手记里出不来了,功夫不负有心人,翻了整整一夜,终于让他找到了一些关于此病的记载。 看手记里的说明,殷亭素的病与殷夫人的症状极为相似,想必就是遗传了她的母亲。 容浅陵的师父当年是太医院提点,痴迷医学的程度比之容浅陵有过之无不及,可说是个怪才,一生未曾娶妻,无儿无女,活到八十六岁的高龄,两年前去世的。 老人生前心高气傲,自诩没有医不好的病,当年受邀给殷亭素的母亲治疗,结果对方撒手人寰,从此这事便成为他心中的一根刺,耿耿于怀了多年,容浅陵从老人的字里行间看出了满满的介怀和懊恼,正是因为这份介怀,他此后数年,便一直寻求解决的方法 容浅陵一边翻看,一边在册子上记下重要的东西,如此过了数日,终于叫他总结出了可行的法子。 殷亭素这一病,就是整整半月方才好转,将军府虽然管理甚严,但多少还是免不了传出些流言蜚语来。 一连数日的阴天,这一日终于放了晴,恰正轮上朝中休沐,裴烨难得闲散,让阿青搬了张躺椅坐在树下看书,沐浴着柔和温暖的阳光,竟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手中书卷滑落椅下,被春风拂的一页页后翻着。 殷亭素放下针线从屋子里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春阳透过树叶轻轻打在那人修长的身子上,汇成斑驳的光影,那张坚毅俊美的脸上,平淡一如往常,又似乎多了几分柔和,因为不用进宫,所以头发并未如往常一般盘的一丝不苟,只挽了个简单的髻,此刻松松散散的垂落下来,随着微风轻轻浮动。 裴烨向来警觉性高,感觉到轻微的异动便睁开了双眼。 夫君殷亭素猝不及防,被他眼中锐利给惊了一下,手中拿着薄毯微微倾身站在那里,显出几分无措。 夫人,裴烨看清是她,不动声色的敛去了眼中冷厉,继而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薄毯,不经意间触到对方手指,觉出一阵僵硬冰凉,手为何这么凉,很冷吗? 殷亭素心中一暖,摇了摇头:我吵醒了你! 裴烨不甚在意道:没事,本也不困若觉得冷了,就回屋去吧,子卿说你受不得风。 今日的风也不凉,屋子里待久了,想出来走走。 裴烨坐起身子理了理衣裳:既如此,我陪你去院子里走走吧,晒晒太阳。 殷亭素闻言心中欢喜,忙的点头说好,隽秀的面容上泛起灿烂的笑意来,恍如春花绽放一般。 裴烨不是个迟钝的人,也感觉到了女子的欢喜,只是却不太明白她这情绪从何而来,也并不深究,随口对一旁暖秋吩咐道:给夫人拿件斗篷出来。 是,将军。暖秋应了一声,飞快的去屋里取了东西出来,却没给自家小姐穿上,反倒直接往裴烨面前一递。 裴烨愣了一下,不由为这小丫头的心思感到好笑,却也配合的接了过来,转身亲手给身边身形娇小的女子披上了斗篷。 从南院出来,穿过一道长廊,再通过一道半圆石门,便到了花园,时值盛春,园中百花齐放,争奇斗艳,呈现出一派勃勃生机。 殷亭素见了花间彩蝶,一时心生喜爱,不觉走近了去瞧,裴烨看着她娇小的身影灵活的穿梭在花丛中,面上带着无忧无虑的笑容,心中一时不知是何滋味。 突然那行在花间的人停住脚步,裴烨起先不曾在意,过了一会儿,方觉出异样来,他走近几步,就听到不远处假山后边传来絮絮的交谈声。 你说这少夫人都嫁进将军府一年多了,怎么肚子没有半点动静呢? 谁晓得呀,前段时间不过小淋了一场雨,竟就病了半月余,看少少夫人那娇弱的身子,会不会是不能 哎!你说咱们公子那么好的人,这世间什么样女子配不上,当初怎么就挑了这么个少夫人身份并不显贵,姿色才名也 第37章 裴烨眼神一暗,踹倒了脚 裴烨眼神一暗, 踹倒了脚边的盆栽,盛花的陶盆顿时四分五裂,发出砰的一声剧响, 原本开的娇艳的鲜花瞬间变成了一地残红,假山后面没了声音。 出来。冰冷的声音没有半丝温度,过了一会儿,假山后面缓缓的走出来两个人,是府里负责洒扫的丫鬟, 看着很是面生,估计是新来的。 将,将军两个丫鬟手里还拿着扫帚, 看到裴烨面上的冰冷,一时间吓得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浑身抖如筛糠, 奴婢奴婢该死,求将军饶命啊! 府里何时出了这样的闲人?裴烨眼神落在丫鬟黑漆漆的发顶上,声音冷厉如冰, 回去收拾了东西吧。 他如是说着, 再不去看瘫在地上哭泣哀求的二人, 转了身就打算带着殷亭素离开,回身之际, 方才惊觉站在身后的女子面色苍白,杏眼中不知何时已蓄满了泪水。 夫人,裴烨低低唤了一声,手指微动,伸手牵住了女子的手, 下人口无遮拦,莫往心里去,本将军会放她们出府。 殷亭素闻言连连摇头,声音有些压抑不住的哽咽:她们所言,不过都是实话实说,夫君你不必苛责。 裴烨眼神幽深,沉默半晌,只是牵着女子转身离开,他的步子有些快,满园繁花在身侧徐徐倒退着,似乎都失去了原本的娇艳和色彩。 夫,夫君听到身后有些急促的声音,裴烨脚步微顿,继而放慢了速度,接着又听那个往日里温柔的声音道,夫君,我是不是很没用身子不争气,嫁进来这么久,也没能为,为你裴家添个孩子!语气里含着满满的怯意和伤心。 裴烨一下子停在了原地,看着眼前年轻秀气的容颜,猛然的意识到什么。 他虽然不明白殷家为何连女子最基本的行房之道都不曾告诉殷亭素,但是自己根本不曾碰过这女人,又哪里会有孩子,当初自诩会给她安稳无忧的生活,却是残忍的剥夺了她作为一个女子本该拥有的幸福,到底是从什么是时候起,变的这般冷漠无情和不择手段呢? 这一日,几人聚在醉千楼吃饭,酒至酣处,裴烨对着容浅陵问起了殷亭素的病情,容浅陵有些醉了,身子软软的往旁边倒去,一旁司徒雪见状,匆忙的扶住了他,他便干脆软软的靠在对方身上懒得起来了。 怎怎么,你想要个孩子了?虽然身子虚晃,但思绪还是清明的,容浅陵正了面色,严肃道,阿烨,虽然我能将她身子调养好,生孩子也并无大碍,可是有一个问题,我却不得不说。 裴烨缓缓转动着手中白瓷酒盏,平声道:你说。 弟妹那病,八成遗传自她的母亲,若是将来生个孩子也不是为你们徒增痛苦吗?我知道,咱们这种大户人家的,尤其看中子嗣,若是你家中逼的急了,干脆纳妾吧! 容浅陵身为一个大夫,思考问题也往往先从患者的角度去考虑,因此自然不支持这事情,可是他却忽略了一个问题这古代女子,若是没有孩子,在夫家哪里还有什么地位可言,将来若有一天容颜老去,失了夫君宠爱,怕是也活不下去的。 裴烨皱了皱眉,心中原有的念头一时消散了大半,饮尽杯中酒水,他猛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你和司徒似乎都未娶亲,家中莫非不曾催过吗? 容浅陵闻言,低低叹了口气:怎么可能没催,只是我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不愿做的事,刀架在脖子上本公子照样不愿,我爹说的次数多了,见没什么用,也就不说了,再说我家里不还好几个兄弟么,就算本公子一辈子不娶妻,也不怕给容家绝了后啊! 他说着说着,面色渐渐温和下来,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羁与随性,当初分明抗争的那般激烈,差点就断绝了父子关系,如今说来,却是一派云清风淡,仿佛在谈论餐盘中食物的味道一般。 裴烨看他一副洒脱无羁的模样,心中蔓上几许状似羡慕的情绪来,前世今生,都有着无法摆脱的背负和束缚,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有天高海阔的一日呢? 那日嘴碎的丫鬟,终究被遣出了将军府,只是自此之后,裴烨却发现,殷亭素面上,少见了笑容,人也变的沉默许多,直到有一日,有人遣了媒人来将军府提亲,那些被裴家刻意忽略的东西,终于揭到了明面上来。 这年冬至,初雪便下了个纷纷扬扬,天地一片银装素裹,宫中的课程却仍旧继续着,上午的课依然在书房,下午练功则从校场换到了室内。 近午时分,裴烨简单的收拾了东西,就要离开,晏江引从后面跟出来,说道:裴大人,本宫今日想出宫瞧瞧? 天气这般寒冷,殿下出去作甚?裴烨显然有些不赞同。 我不怕冷,每日里呆在宫中,甚是憋闷,今日好容易雪停了,你带我出去吧你若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了,你不是说宫外凶险吗?届时若出了什么事情,还不是你的麻烦!晏江引说着话,伸手拽住了裴烨的衣角,语气里不自觉带了几分撒娇意味。 裴烨视线落在少年拽住自己衣袖的双手上,那手早已褪去了幼时的稚嫩软肉,白皙修长,干净的几近透明,手背上隐能见到青色的血脉,昭显着蓬勃的力量。 眼前的少年,身形修长,个头已经到了自己肩下的位置,随着年龄的增长,容貌愈发的出众,凤眼薄唇,面如冠玉,整个人好似天神惊心创造出来的一般,裴烨看着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半晌不知不觉道:殿下今年,已经十三了吧! 晏江引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愣愣的点了点头,嗯,怎么了? 裴烨心中叹了口气,已经十三了呢,怎么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般,心中这么想着,却终究同意了,说道:虽然雪停了,但仍旧冷的很,殿下回去加些衣裳,微臣在外殿等殿下。 晏江引闻言,欢喜之下,面上绽开了灿灿的笑容,颊边陷出个浅淡酒窝,恍如夏日天幕中若影若现的星辰,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裴烨有一瞬间的晃神,只是下一秒就不动声色的敛了视线。 看着那飞快跑出院子的身影,裴烨方想开口提醒他小心些,就见少年一个踉跄,直直的向前栽去,裴烨心中一紧,飞快的向前掠去,只还未到近前,少年已经一个利落的招式稳住了身形。 晏江引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口中喃喃道:吓死我了,若是摔伤了可就不能出去了。话落又飞快的往外走去,背影分明看不出半丝的害怕。 裴烨站在他身后,看着晏江引的身影消失在朱红的大门外,缓缓的收回自己伸到一半的手,唇间不自觉的漾起了一抹无可奈何的浅笑,那笑容里,带了几丝分明的宠溺,可惜的是无人得见,就连当事人也并不自知。 晏江引片刻便整理好了,从寝宫匆匆的出来,边走边道:裴大人,我好了,咱们走吧。 他着一身锦衣的便装,裹了狐裘披风,满身的纯白,几乎与天地融为一色,晏江引也不太记得自己为何如此偏爱白色,大抵是曾经某一日,只因穿了一身白衣,惹得那人目光多在自己身上驻足了片刻 上了马车,裴烨随手将一个小暖炉递到晏江引手中,并不说这么体贴的话,见对方接了,便拿起一旁的书卷翻看着打发时间。 晏江引将雕了神兽花纹的小炉抱在怀中,右手在披风里一下一下的抚摸着暖炉上的纹路,只觉得从身到心都暖洋洋的,定定的看了一会儿坐在对面的人,他察觉到自己心绪的波动,连忙别开了视线,面上神色有些仓惶,耳后白皙的肌肤染了几许绯色,幸而被垂落的发丝给掩了个干净。 分卷(22) 他沉默着坐了一会儿,仍旧心绪难宁,只觉得整个车厢里都弥散着那人的气息,便想着开了窗帘透透风,窗帘掀开的那一刻,外面的冷风一下子灌了进来,晏江引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裴烨抬头看他,说道:怎么突然开了窗子?这么冷的天,外边也无甚好看的吧! 晏江引没吭声,仍旧保持着那个单手撑着窗帘的动作,眼睛落在外面空荡荡的大街上,的确没什么好看的,入目皆是是门窗紧闭的店铺,地上白雪皑皑,脚印都没有多少,晨间退朝官员行过的车辙也早已被落雪掩了个了无痕迹。 . 第38章 突然外面飘来浓郁的 突然外面飘来浓郁的香味, 晏江引看到,街边一个铺子的廊下,站着个白发的老汉, 面前一个简单的火炉,也不知道在做什么,老人听见车辙声,缓缓的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了晏江引的视线, 眼中含着低微的期渴。 晏江引心中好奇,回了头去看裴烨,问道:裴大人, 街边那人,在做什么呀? 裴烨放了书卷倾身去看,面上无甚神情,说道:他在卖地瓜。 晏江引眼中含着几分疑惑:地瓜是什么? 在大晏人眼中, 这种吃食非常糙陋,宫中几乎不会出现,因而晏江引不知道也算正常, 裴烨解释道:是民间的一种吃食。 好吃吗?我闻着很香呢!晏江引看着老人苍老似树皮的双手在寒风中微微颤抖, 心中莫名有些难受, 呐呐说道,我也想尝尝那个, 可以吗? 裴烨这回倒是没有拒绝,二话不说道:我让阿青下去买些来。 晏江引说道:我自己去吧,车子里有些闷,我想吹吹风。 裴烨见他开了车门下车,也跟着下去, 白发苍苍的老人家看到这两位衣着华贵的公子向自己走近,简直不敢置信。 晏江引站定在摊前,盯着炉子里黑乎乎的东西,眼中本来的期待和好奇一时散了大半,皱着眉头问道:裴大人,这东西真的可以吃吗? 老人家看到他蹙起的修眉,眼中有几分失望,下一秒却听裴烨道,老人家,拿两个地瓜吧。 好嘞好嘞,这就给您拿。老人闻言连连的点头,似乎生怕对方反悔似的,飞快的用纸包了地瓜送到裴烨面前。 裴烨掰开一个递给晏江引:尝尝看吧,仔细烫! 晏江引犹豫着接过来,轻轻咬了一口,香甜柔软的味道碰撞着味蕾,顿时让他双眼一亮,又接着吃了一口,抬头的时候,突然问道:老人家,这么冷的天,你为何不呆在家里? 老人眼神黯淡了一下,低低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心酸:孩子生了病,没钱请大夫,卖些地瓜,好歹能赚一点钱。 晏江引看了看行人稀少的长街,又问:这种天气,街上都没什么人,会有人买吗? 总有人买的。老人无意识的搓了搓冻得僵硬冰凉的手,苍老的眼中,是对生活的无力和茫然。 晏江引手上捧着的地瓜已被寒风吹凉了不少,温温的触感自手心传到心里,却激化成一股淡淡的酸涩,半晌他说道:这个地地瓜很好吃,你都卖给我吧! 他说着在身上掏了掏,没掏出银子,转头看向裴烨。 裴烨眼含审视的看了少年一眼,从袖中摸出一锭碎银递到老汉面前,说道:将这些都包起来吧,天寒地冻,您早些回家去。 老汉看着裴烨手中的银子,一时间手足无措,半晌回过神来,惶恐的说:这这太多了,老汉找不开啊! 不必找的,剩余的拿去给孩子看病吧。裴烨语气平淡,对面的老汉却是激动不已,一双老目瞬间浑浊了起来。 回到马车上,裴烨看着堆在小几上的烤地瓜,拿起一个掰开,咬下去的时候,心中蔓上一股久违的感觉,这东西,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尝过了呢,十年,二十年,亦或三十年早已记不清了! 公子,殿下,回府了。阿青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接着马车一个颠簸,缓缓停了下来。 裴烨打前下车,对阿青吩咐道:将这些地瓜分给府里的下人。 阿青应了一声,跑到门房找了个竹筐出来,跑去装那些地瓜,裴烨带着晏江引进了府里,阿竹迎面走过来,看见他就说:公子今日回来的有些晚呀,老夫人让奴婢唤您去正厅用膳呢,呀太子殿下。 晏江引点了点头,还叫了声阿竹。态度甚为礼貌,早已不见了当年的那些嚣张跋扈,一如长安城中,那些让人称道的谦谦公子。 阿竹却有些受宠若惊,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晏江引一边走路,一双灵俐的双眼不得空闲,行到宽敞出,见南边走来一群人,前方一个女子,身上裹着厚厚的狐裘,穿的非常多,旁边一个丫鬟小心的搀扶着她,身后还跟了数个丫鬟仆妇。 女子恰恰也看过来,只是看的却不是晏江引,她站定了身子微微福身,低低唤了一声夫君,声音如水温柔。 晏江引愣了一下,心中一时异样,接着就见身边的人大步走过去。 怎么出来了?裴烨单手扶住殷亭素的胳膊,温声道。 殷亭素微微偏头看着裴烨:祖母说,让我们今日去正厅用膳。 裴烨经他这一说,方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回头吩咐道:阿竹,你先带殿下过去,我们随后就道。 殷亭素方才满心满眼都在裴烨身上,根本没注意他身边站了哪些人,听闻此话,方才惊觉来人身份尊贵,匆忙的又要行礼,却被身边的人一把扶住。 晏江引僵立在哪里,看着裴烨对那女人无微不至的关心,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一旁阿竹连唤了他好几遍,方才愣愣的回过神来。 手中的暖炉早已凉掉了,那冰凉仿佛沁入心扉,却仍旧不舍得松手,晏江引微微垂了垂眼,如扇羽睫掩去了内里诸般情绪,转身跟着阿竹大步的离开。 裴家众人看到晏江引来了,都纷纷起身相迎,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喜怒都写在脸上的莽撞小孩,面上带笑的与裴烨的长辈寒暄,然后被让到了主位上坐下。 晏江引时不时的往门口看一眼,却迟迟不见裴烨进来,待到茶水续过两遍,方才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接着就见裴烨扶着殷亭素进来,向来冷峻淡漠的男人,亲手为女子解了斗篷,又引了她到席上坐下,简直处处细心周到。 晏江引视线不经意的一撇,眼神一窒,手中的茶杯落到了地上,顿时摔了个四分五裂站在裴烨身边的女子,腰部高高的隆起着,似是已有了八个多月身子的模样。 呀,太子殿下没事吧?岑韵见状匆忙的拿了帕子递到晏江引面前,直接抓着他的手擦拭起来,边擦边担心道,手指都红了,别烫伤了才好。 晏江引愣愣的收回手藏到袖中,低声道:裴夫人,没大碍的。 怎么不小心些?裴烨对身后跟上来的阿青道,去将我屋里的伤药拿来。 阿青腿脚利索,一会儿就拿了伤药回来,单膝跪到晏江引身边,说道:殿下,您把手伸出来,小人给您上些药。 晏江引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没听到阿青的话一般,裴烨见状走过来蹲下,抓住了晏江引的手,低声问他:殿下心情不好吗,方才还好好的? 晏江引没说话,但也没反抗,安静的任由裴烨在自己手上抹了药,指尖的刺痛一时被那淡绿清凉的药膏化解不少,只是心中的刺痛却愈发深沉,少年心中满心的酸涩和烦乱,他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更不知道,自己的难受从何而来。 尚且懵懂的感情,就这样,在不知名的角落里生根发芽,长成盘根错节的葱茏藤蔓,叶间开花,藤上生刺,一面吸引着他不住的向前追寻,一边又在他不经意的时候,突然的扎他个痛彻心扉,手足无措,日积月累下来,就存了满心的伤痕。 . 第39章 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席 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 席间裴家众人说了什么也全然不曾听进去,晏江引不经意的抬头,就看到坐在自己对面的裴烨, 下首是他温柔贤淑的妻子,想起两年多前,自己也是坐在这个位置,那一次,得知了他要娶亲的消息, 而这一回,却是他的妻子有了身孕,且已即将临盆。 好不容易等到午膳结束了, 晏江引起身告辞,抬步就往外边走去。 裴烨见状,匆忙的放了手中茶盏跟上去,却见前面的人越走越快, 片刻之间,身上便积了一层细雪。 殿下!裴烨见他脚步不停,紧走几步, 伸手拽住了对方的手腕。 晏江引这些年虽然深得裴烨真传, 但力气内功仍旧远不如他, 被对方拉住了,想挣脱都难, 只好停下了步子,然后就听到身后传来窸窣之声,片刻肩膀上多了柔软舒适的触感。 裴烨抖开狐裘披到晏江引身上,神色自然的给他系上绳结,说道:走的这般急做什么?殿下出宫之前, 不是说想出去走走?待会儿我带你去吧。 晏江引微垂着眼,视线落在对方放在自己颈间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感觉侵袭而来的冷意一瞬间被那狐裘遮去不少,只是这温暖如昙花一现,很快又被凌厉北风吹了个散。 天气这样冷,本宫不想去了,晏江引努力装出自然的神色,我要回去了,裴大人也回吧! 裴烨盯着晏江引看了一会儿,实在猜不透这孩子心里在想些什么,干脆直白问道:殿下不开心吗?是因为什么呢? 晏江引微微眨了眨眼,突然道:裴大人就要有孩子了吗! 裴烨点了点头,神色有一瞬间的柔和:是的,拙荆已有八个月的身子了。 晏江引袖中的手握成了拳:都八个月了啊,本宫与裴大人朝夕相对,为何竟不曾听说过呢? 后宅之事,告诉殿下做甚么裴烨一脸不以为意,说到一半突然停顿下来,半晌试探着问道,殿下是因为微臣不曾告之你此事,方才不悦吗? 晏江引扭过了头去,没吭声,却是沉默着认可了对方的问题。 裴烨虽然心中有些不以为意,但嘴上却仍旧道:是臣考虑不周了,还请殿下恕罪。 恕罪?晏江引站直了身子,唇边勾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裴大人说笑了。 裴烨一时无言,气氛就此陷入了僵硬,半晌他抬了抬嘴角,同样露出个无甚笑意的容色,走吧,微臣和殿下一同进宫。 晏江引一言不发的转身,走在前面出了府。 出来的时候满心欢喜,回去却载了一身怅惘,晏江引靠在马车一角,紧紧的裹着身上的裘衣,不知不觉就陷入了睡眠,梦里亦是一片苍茫的白雪,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温柔和顺,对自己从来不会露出半丝冷漠神情。 二人一起煮茶论诗,一起策马前行,一起征战沙场心中的畅快无以言表,默契知心无人可破,然而那白衣男子一回首间,却不是自己的脸,晏江引心中一震,猛地睁开了双眼,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怔愣之间,额头上覆了一直温暖干燥的大手,有人开口问:殿下,是做了噩梦吗?本是关心的话语,却平板的几乎没有温度。 晏江引摇了摇头,一瞬间回到了现实。 裴烨取了帕子给他擦汗,然后又坐回长凳上,不一时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说是到了宫门口。 晏江引整理了一下情绪,从马车上下来,看着眼前巍巍的宫殿,眼中泄了几丝迷惘,前面的路,虽然无法预知,但艰难却是必然,重重楼宇,高墙碧瓦,里面不知埋葬了多少悲凉与无奈,当时年少不懂得,而今见的多了,方才知道内里的冷酷残忍。 这日退朝,裴烨独自往外面走去,刚踏出殿门,突闻身后有人唤自己,回了头去看,却是二皇子晏江凌,裴烨顿住步子,拱手行了礼:二殿下,叫住下官可有何事? 晏江凌面上露出几分笑意:明日醉千楼有个集锦会,本殿打算邀裴将军同去。 他向来性子高傲,说这话便如同通知一般,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裴烨眼神动了一下,不动声色道:下官明日家中有事,怕是不能前往。 哦?晏江凌抬手摸了摸下巴,面上露出几分遗憾,那真是可惜了,本殿可是听说那里明日会有一株百叶莲,这东西可是难得一见的奇物啊,本殿本还想邀你同去开开眼! 裴皱了皱眉,这人是如何知道自己在找百叶莲的? 裴将军既然不去,就当本殿没说吧,告辞了!晏江凌见他沉默,扬手轻挥袖摆,转身欲走。 等等,裴烨敛去眼中神色,淡声开口道,二殿下,下官明日下午略有空闲。 晏江凌缓缓回头,勾唇笑道:既如此,那本殿午时在醉千楼静候裴将军了。 这几年,经过多方经营,太子一方势力日渐壮大,二皇子便有些蠢蠢欲动起来,当年锋芒毕露的人,如今也渐藏了那些盛气,只是身上天生的凌厉却随着年纪渐长而日益浓烈。 裴烨提步往外面走,脑子里揣摩着对方的用意,他寻找百叶莲的事情,除了他自己以及容浅陵还有几个负责此事的心腹之外,再无其他人知道,晏江凌既然能随口说出来,不是他势力网铺的太大,便是府里出了内奸。 可是现下形势,不管前方等着自己的是什么,他都是非去不可了,那百叶莲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药,容浅陵配的方子这些年因为差了这一味药,故而迟迟无法研制,今日若能得到了,父亲的腿伤,是不是就有望治好了? 晏江引方才就看见裴烨和晏江凌低声说着什么,本想上来又生生忍住了,此时见裴烨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终究跟了上来。 裴大人。 裴烨对他的声音无比熟悉,即便不看也知道来人是谁,回身行过臣礼,说道:殿下,您找微臣有事? 晏江引也不扭捏,开门见山就问:方才二皇子与你说了些什么? 一点无关紧要的闲话。裴烨想了想,下意识不想他牵扯进来,寻了句话搪塞。 晏江引见他不愿多说的样子,眼中闪过一抹失落,转而道:明日休沐,又正好过节,你陪我出宫吧。 分卷(23) 裴烨心中正担心着晏江凌的意图,当下便说道:臣明日有些事情,不能陪殿下了。 晏江引沉默半晌,低声道,好吧,裴大人既有事缠身,本宫就不强人所难了。言毕转身就走。 裴烨看着晏江引离开的背影,心中有些说不上来的异样,脑海里思量几番,也得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摇了摇头,不再深想。 其实他第二天并无甚要紧之事,之所以说下午再去,一来是为了自圆其说,这二来,却是为了有足够的时间,去探探情况。 醉千楼有京城第一楼之盛誉,格局环境自是非比寻常,冬天的时候,每个房间都烧了地龙,温暖如春,窗台墙角摆放着精致的盆栽,内里繁花盛开,生机盎然,门里门外简直两重天。 裴烨进去的时候,甚至感觉一阵热浪扑面而来,整整四层的高楼,每一层都挤满了人,桌上珍馐美味不要钱一般的陈列着,高台之上身子婀娜的舞娘跟着丝竹轻歌曼舞,好一派繁华奢靡,所谓朱门酒肉臭,穷人家的艰难无奈,这些富贵权人,哪里能体会半分。 裴将军,您终于来了。一个便装男子在裴烨刚进门的时候,便迎了上来,我家主子请您去三楼雅间一聚。 裴烨细看,发现这人是晏江凌身边的贴身太监,于是不动神色的点了点头,跟着对方往楼上走去。 及至进门,便看到晏江凌坐在包厢中的圆桌旁,男子面前放着一套茶具,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上执一杯极品清茶,对面有个身着罗裙的女子在奏筝,轻声悠扬悦耳,一双美目却痴痴缠缠的落在晏江凌的身上,似有无限深情一般。 裴将军,随便坐吧!晏江凌见裴烨进来,出声招呼了句,接着对坐在南向弹筝的女子道,沉烟,过来给裴将军沏茶。 叫做沉烟的女子应了一声,起身缓缓走过来,动作流利的给沏了茶水,双手捧着送到裴烨的面前,裴将军请用茶。声音轻缓甜软,简直柔媚入骨。 裴烨接过茶水,不由微蹙了眉头,这女子神态举止,分明是个风尘女子无二,堂堂一个大晏皇子,竟如此不知自持吗? 晏江凌在一旁将裴烨面上神色尽收眼底,只眼中的笑意仿佛生了根一般,待看着裴烨饮尽杯中茶水,开口说道:今日的拍卖,原本定在上午,本宫可是为了等裴将军,方才让人调了时间呢! 裴烨拱了拱手:下官多谢殿下了。 说什么谢呢,将军知道本殿的心意便好。晏江凌漫不经心的说着,却是只言片语都似满含深意。 第40章 裴烨微敛神色,一派 裴烨神色微敛, 一派的从善如流:下官谨记。 晏江凌眼中露出满意之色:将军果然是明白人。 所以,殿下今日叫下官前来,是有什么事情呢? 晏江凌不紧不慢的饮了口杯中茶水:不过是些小事, 还是等到拍卖结束之后再说吧。 裴烨其实也就是探探口风,就他们如今对立的处境来讲,不论对方提出什么样的要求,自己八成都不会让其落到实处上。 莫约小半个时辰过去,外面的拍卖开始了, 今日所来之人,除去为了人脉交际,一大部分便是因这拍卖的奇珍宝器而来。 裴烨虽然没怎么往楼下看, 其实时刻都在注意着外面的动静,等来等去,没等到那所谓的百叶莲,却听到一阵粗俗谩骂、刻薄讥讽, 伴随着噼里啪啦的想响动传来。 这小子,生的比个娘们还好看,不知是京城哪家青楼楼里出来的, 怎么之前没听说过呢! 脾气倒是很大啊, 不过这狠劲儿也让人喜欢紧, 床上功夫也一定销魂的紧。 我说小美人儿啊,你是哪家楼里的, 告诉爷你叫什么,爷保准日日去光顾你的生意。 找死!一个清冷而满含怒气的声音咬牙切齿道,接着就是一阵凌厉的寒剑出鞘之声。 裴烨听见这声音,猛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怎么了,裴将军?晏江凌眼含兴味, 听这声音,外面似乎打起来了呢? 裴烨神色微沉,拱手一揖道:二皇子殿下,下官出去看看。 晏江凌点了点头,并无半分阻拦之意,裴烨阴沉着面色走出了包厢,站在三楼走廊上向下面看去,一楼大堂已经乱成了一片,杯盘狼藉,桌椅倾倒,珍馐美味撒了一地。 一个白衣少年被几个大汉围在中间,少年手执一柄粗糙银剑,也不知是从谁手中夺来的,他挥剑的速度极快,几乎只看得见一个渺渺虚影,被一群身强体壮的糙汉围在中间,竟也不曾落了下风。 裴烨定睛细看,面色愈发沉凝,楼下那白衣少年竟是晏江引,看那阵仗,他身边连一个帮手都没有,莫非是独自跑出来的吗? 哟!这不是四弟吗,怎么还和人打起来了?身后传来晏江凌凉凉的声音,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讥讽,却极为有效的拉回了裴烨的思绪,他定了定神,忍住了下楼的冲动,只静静的注视着大堂里的动静。 晏江引眼中怒火跃动,他今日出宫,路上偶闻听 有人说裴烨在这里,本想跟过来看看,不想刚刚进门,就被一群不长眼的东西给拦住了去路,这些人出言不逊,他从小到大都不曾受过这样的折辱,一气之下,就动了手。 提剑砍中一人手臂,晏江引趁着空隙往二楼掠去,不经意的一个抬头,恰好撞上裴烨的视线,突然面色一白,就此愣在了原地。 他这一停,身后的人趁势追击而上,手中利器就朝着他身后劈去。 裴烨心下一惊,眨眼之间,已飞身掠到了晏江引近前,单手挥出一掌,那背后伤人的大汉瞬间飞出老远,撞在坚实的雕花木柱上,落地之时口中喷出浓腥的鲜血。 裴烨半句话没说,沉默的抓着晏江引的手往楼上走,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让他有些目瞪口呆,待回过神来的时候,晏江引突然剧烈的挣扎起来,一边挣扎一边道:你松手。 裴烨你放开你拽疼我了! 裴烨你放肆! 裴烨一言不发,抓住少年的右手的力道很大,仿佛铁钳一般,直到走过三楼的转角,方才松开了手,他回身看着晏江引,询问之意不言而明。 他的脸上分明是一如往常的平静,但不知为何,晏江引心下却有些慌,其实晏江引有时候常会疑惑,裴烨虽然平日里对待自己谨守君臣之礼,可心中似乎并不拘泥,那双淡漠无波的眼中,好像什么都放不进去,什么也不畏惧 四弟啊,来找裴将军吗?晏江凌的声音适时的插入进来,一瞬间打破了沉默的气氛。 晏江引看了他一眼,视线重新落到裴烨面上,抿了抿唇,问道:你说的有事,便是和他在这里看热闹?心中想起方才这人在楼上冷眼旁观自己被人欺负的样子,少年心中一阵难受,如鲠在喉又无法诉诸。 裴烨联想了一下这两天以来发生的事情,眼神渐渐冰冷下来,晏江凌到底想干什么,挑拨离间?亦或是前面有更大的阴谋等着自己 殿下,裴烨压低声音唤了晏江引一声,微臣昨日所说之事,便在这楼中,殿下既然来了,可要与臣一同。 晏江引听他这么说,面色有了几分缓和,半晌点头道:既如此,你带我过去。 看来四弟非常信任裴将军呢!晏江凌状似漫不经心的说道,却又分明话中有话。 晏江引回头瞪了他一下,拉着裴烨的衣袖就往里面走去,他本就性情不拘,在宫中还稍加注意,出门在外,却时常意随心动,说话做事全凭了心走,晏江凌在后面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眼中泄出意味不明的光,内里含着几丝阴冷。 楼下聚众闹事的那群人被醉千楼的打手请了出去,不过半炷香时间,混乱不堪的场面就被收拾妥当,仿佛方才那场乱斗不曾发生过一般。 晏江引安静的坐在裴烨对面,时不时看他一眼,一旁晏江凌察觉到他的动作,眼中含了几丝兴味,气氛在诡异的沉默中流淌着,就这么坐了半个时辰,眼见着下面的拍卖就要结束了,终于拍到了百叶莲,裴烨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走到窗台边往下面看去,正见着拍卖师伸手打开盒子,稍大的木盒里面,还有一个透明小盒,寒冰玉石打造,晶莹剔透,雪白的花朵静静躺在其中,绽开的花蕊片片交叠,瓣瓣花叶只有小指指甲盖大小,数目却难以数清。 这样好看又奇特的花,绝对是百叶莲无疑,裴烨心中一动,抬手招来了包厢里服侍的伙计,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伙计点了点头,等竞拍过了高热期,便开始按照裴烨的指示加入竞价,晏江引站到裴烨身边,手肘撑在窗台上,疑惑道:裴大人,你要那东西作甚? 容小侯爷要拿来配药的。裴烨向来也不是喜欢支支吾吾的人,除了觉得没必要说,或者不能说的事情,他也不会多花心思遮掩。 哦!晏江引垂了垂眼,你和舅舅关系很好吗? 同袍之谊,自小一同长大。裴烨说道。 晏江引没再接话,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若我能早生几年,是否亦能与你有这般情谊,是否你也能为我这般上心呢? 裴烨寻找这东西数年,此次终于寻到,自然势在必得,竞到最后,不惜重金得到了这百叶莲,下面拍卖师高声道:恭喜三楼天字二号房的客人竞得此样株奇宝。 他说着小心的合上了木盒的盖子,几个保镖护送着东西往三楼行去,裴烨感觉自己心中一颗大石落定,转身回到座位上坐下。 可是等了一会儿,却不见人将东西送上来,外面反而传来一阵骚动之声,裴烨心中一沉,起身走到外面,发现楼梯上站着几个人,打先一个,正是方才在楼下主持拍卖的中年男子。 男子看到他从天子二号房出来,顿时面色一变。 裴烨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这位公子,方才,百叶莲方才拍卖师伸手抹了一把额头渗出的冷汗,惶恐道,被人抢走了。 他在这醉千楼里,虽然资历颇深,但终究不过是个给人做工的,出了这样的事情,若是传出去,定会毁了楼里的招牌,远的且不说,眼前这人气势冷厉,又出手阔绰,必定非富即贵,一旦怪罪下来,自己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裴烨面覆寒霜:光天化日,如何就被人抢了去?你们楼里就是这样办事的? 拍卖师身子一抖,脚都有些软,若不是凭借了多年历练,估计当场就要瘫倒在地了,他努力的平复了下心绪,然后说道:那人会易容,打昏了我们的保镖,乔庄后混在方才送百叶莲的人群里,趁人不备之下,夺了东西跳窗而逃了公子您息怒,小人已经差了人去追查,定会竭尽全力将东西寻回的。 能在这样防守森严的地方抢走东西全身而退,此人必然身手不俗,裴烨对他们能追回百叶莲根本不抱多少希望,一拂袖掠了出去,行至外面,一路追查到了朱雀街上,却终究不曾寻到半分线索。 第41章 裴烨缓步走回酒楼,正见 裴烨缓步走回酒楼, 正见到晏江凌从里面出来,身边跟着数个随从,却是不见晏江引的身影。 方想出声询问, 晏江凌已经先开了口:四弟呢?怎么没和裴将军一同回来啊? 什么?裴烨眼神一凝,问道,太子殿下不是和二殿下在一起的吗? 你方才突然离开,四弟跟在你后面出去了啊,莫非你未曾碰见他?晏江凌满脸的疑惑。 裴烨心下微沉, 一股不好的预感蔓上心头,正思量间,耳畔传来破风之声, 电光火石一瞬间,裴烨极速抬手,两指截住了那直逼晏江凌面门而来的利器,定睛一看, 却是一枚通身漆黑的飞镖,镖尾上绑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 裴烨手掌翻飞,抓着那飞镖就追了出去, 却是又一次铺了个空。 晏江凌从怔愣中回过神来, 赶上前回道:裴将军, 怎么回事?语气里尤自含着几分惊魂未定。 裴烨展开纸条飞快的扫了一眼,目光有一瞬间的凝窒, 转而偏头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晏江凌,见对方面上疑惑神情不似作假,一时又打消了心中想法,只道:殿下,下官还有些事情, 就先行告退了。言毕还不待对方说话,已提步走了出去。 裴将军,何事如此慌张啊?晏江凌看着他疾行离去的背影,在后面扬起声音问了一句,面上并并无半分责其失礼之色,反倒含着几丝意味不明的笑,幸好裴烨不曾回头,不然定会发现他面上神情与声音里面的焦急担心到底形成了如何鲜明的对比。 主子,您方才为何那样太危险了。身边的侍卫忍不住道。 腊月寒冬的,晏江凌手上还拿着把附庸风雅的折扇,他将扇子在掌心轻轻敲了敲,说道:若那飞镖不刺向我,你觉得凭借这人的精明,有可能不对本殿产生怀疑吗? 侍卫闻言恍然大悟,拱手一揖道:主子英明。 晏江凌点了点头:走吧,今日的戏也看完了,回宫。 裴烨手中握着那纸条和飞镖,飞掠在空寂无人的长街上,片刻便回到了将军府,他一面让人寻找晏江引的下落,一面等待着夜幕的降临。 晚膳时分,外面传来敲门声,阿青记着裴烨的吩咐,将下人拦了回去,不想过了半炷香,殷亭素就过来了。 夫君,我能进来吗?殷亭素隔着门,低声询问道。 裴烨将手上的密卷收到书桌暗格中,应声道:进来。 阿青在外面开了门,暖秋扶着殷亭素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丫鬟,手中托盘里放着一个青瓷汤盅。 阿青,给夫人搬个椅子。裴烨看着女子大腹便便的模样,不由皱了皱眉,这种天气,还出门做甚么! 殷亭素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面上露出幸福而温柔的笑意:夫君你在整整书房一个下午,晚膳也不曾用过,我放心不下,就想着过来看看这是让小厨房熬的燕窝羹,还热着呢,若要处理事情,也吃些东西再做吧! 分卷(24) 晏江引如今还不知下落,裴烨哪有什么胃口,但见殷亭素面上关心之色,一时不忍拂了她的意,当下二话不说拿了勺子吃起来。 殷亭素自幼丧母,在殷府里看人颜色长大,天长日久,早已学会了知情识趣,此刻见裴烨用完了汤羹,便站起身来,柔声道:夫君,我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莫太操劳了。 嗯,裴烨见她衣衫微乱,抬手给她理了理,将人送到门口的时候,嘱咐道,我让阿青送你回屋,雪天地滑,小心些。 殷亭素点了点头,微垂的头颅掩藏了面上绯色,一时间心跳的有些快,这些年她与裴烨朝夕相对,随着年岁的增长,对裴烨的情意渐深,二人虽然成婚已近三年,却仍旧总被裴烨的一举一动而牵动心绪。 月上中天时,书房窗外传来三声轻响,裴烨穿着一身玄衣从里面出来,与来人低声交谈几句,然后一齐消失在了浓深夜色之中。 今日那飞镖夹带的纸条,上面寥寥写了数字,大抵是让裴烨在二更时分,前往城中一处地方,届时带去大晏边境疆土图,以此换取晏江引性命。 下午派人前去探查消息,得出对方约定地点乃是一处别院,只是那别院主人数年之前便已举家搬迁,之后不知何故就此荒置。 暗卫们担心打草惊蛇,因而未敢轻举妄动,只在外面探查了一番,宅子表面看着荒凉破败,内里也不知是否别有洞天。 裴烨带着两个黑衣人一前一后的飞跃在城中屋檐上,一刻之后,便到达了对方指定的地点,你二人在外面守着,没有我的信号,莫要轻举妄动。 是,主子。两人应了一声,隐匿于黑暗之中,看着裴烨敲响了别院大门。 片刻门从里面打开,开门的是个年逾古稀的老人,头发稀疏斑驳,面上皱纹深刻,只是一双眼睛却清明而阴沉,老人看了裴烨一眼,一言不发的转身往里面走去。 裴烨见状赶忙跟上,老人弓着身子在前面引路,转过两重院落,行到别院内宅,那蹒跚老者却突然不见了身影。 裴烨看着面前四敞而开的大门,提步走了进去,空荡荡的屋内光线昏暗,除了几件残破家具再无其他,中央桌上仅有的一个烛台里,烛火随着屋外泻进来的寒风时兴时弱,不时发出噼啪滋啦的响声。 裴烨视线在屋内扫一圈,突然眼神一沉,冷声道:何必装神弄鬼?出来。 呵呵呵他话音刚落,室内陡然响起一阵桀桀怪笑,回荡在空旷漆黑的屋内,显出几分阴森之气,接着一个黑影从暗处走出,这人身形瘦削,穿着浅灰长衫,面上带了个鬼脸獠牙的面具,形容可怖,让人几欲毛骨悚然。 东西带来了吗?男人幽冷的目光在裴烨身上打量一番,声音带着几分嘶哑,恍如个破了的风箱一般。 裴烨从袖中摸出一个锦盒,亲手打开给对方看了一下,沉声问道:人呢? 鬼面男子幽幽道:将地图展开,我要确定是否为真品。 裴烨依言展开了地图,数寸大的卷轴上,山川河流交相辉映,城池栈道曲折蜿蜒,每一处都做了详尽的标注。 对方凝神细看,谨慎道:人在床上,你将东西放到东边的窗台。 裴烨往床上看了一眼,神色冷厉如冰:床上哪有什么人,你们最别好耍花样 有人没人,裴将军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男人缓缓的向着窗口的方向移去,也不知用了什么招式,被裴烨放在窗台的卷轴一瞬间飞到了裴烨的手中。 就在这电光火石一瞬间,裴烨栖身迎了上来,两指卡住对方脖颈,利声说道:这房间里,除了你我,再无旁人气息,人到底在哪儿?说。 男子被裴烨掐着命门,面上却无半分恐惧:裴将军果然不是常人啊,这身手怕是天下无几人能敌吧不过可惜了,不知道阎王可会怜悯二位的师徒情深,好让你们在阴曹地府见上一面呢! 裴烨眼神一沉,突然感觉体内真气急速散去,他厉声喝道:你做了什么? 呵呵自你进入这间屋子开始,便已吸入了迷魂散功散,男人眼神阴冷如毒蛇,估摸着时辰,现在也该发作了,怎么样,可好受啊! 裴烨身上一阵疲软,抓着对方衣襟的手渐渐松了开来,强撑片刻,终于无力支撑,脚下一软,滑到了地上。 男子见他瘫软在地上无知无觉的模样,上前检查一番,嘴里低低嘲讽了句:还以为是个狠角色呢,却也不过如此,竟然真还单刀直入的跑来了。 言毕抬手敲了敲桌子,屋门应声而开,走进来四个黑衣蒙面人,男子吩咐道:将人送到地牢里。 是。黑衣人领了命,抬着裴烨走到床边,却见那鬼面男子在床上某处按了一下,铺着薄薄一层棉絮的床板发出吱呀呻.吟,继而移到了一边,就着烛光往里看去,竟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地道。 两个黑衣人打前夹着裴烨跳进里面,走了半晌,前方出现一个地牢,面积虽不如何大,但是各种刑具一应俱全,斑驳的墙壁上插着数个火把,火光辉映之下,那些残忍利器折射出森冷可怖的幽光。 这些人给裴烨身上脚上套了粗重的铁链,方才放心的将他丢入牢中。 晏江引在这阴冷潮湿的地牢呆了整整一个下午和夜晚,饥寒交迫之下,好容易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顿时被这叮铃锒铛一阵响声给惊醒了过来,修眉微蹙了下,他缓缓睁开了双眼。 看清裴烨面容的那一刻,他一下子呆在了原地,晏江引大概以为自己还没醒来,不然为什么梦里的人,突然就出现在了眼前。 愣在那里半晌,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匆忙的从地上爬起来,早已冻僵的脚 双腿无力支撑,又重新倒了下去,几次努力之下,仍旧徒劳,最后干脆手脚并用的爬到了裴烨身边。 晏江引双手抓着裴烨的胳膊,一边摇晃一边连声唤着他的名字,然而对方仿佛灵魂离体了一般,从始至终都无半丝反应。 第42章 修文 裴烨, 裴烨你醒醒你怎么了?晏江引急的差点哭了出来,这人向来高大威严,仿佛一座屹立不倒的大山, 给人满满的安全感,让人觉得即便天塌下来了,有他在身边,就什么也不怕,可是这一刻, 裴烨浑身脱力的躺在地上,手脚被沉重的铁链缚住,透出毫无防备的模样来, 方才让少年意识到一个事实这人不过也是个平凡人,并非无所不能,并非无坚不摧,他也会受到伤害。 正无措间, 感觉被自己握住的手微微动了一下,晏江引低了头去看,却见裴烨眼睫微颤, 接着掌心传来轻轻的触感。 他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等到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 晏江引张大双眼愣愣的看着裴烨的俊美的面孔,心中的担忧渐渐平复了下去。 少年抬袖抹了一把脸, 然后起身使出浑身解数将裴烨拖到了角落里的草垫上。 黑暗中,裴烨缓缓睁开了双眼,他抬手拉了拉晏江引的手臂,晏江引立马会意的凑了过去。 裴烨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殿下为何会被抓到这里来,午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晏江引想了想, 说道:你那时二话不说的离开,我放心不下,便跟了出来,半途看见你拐进东郊胡同进了一处宅子,便让护卫们在外面守着不成想进去之后,发现那人竟不是你 殿下为何会将旁人错认成我,莫非裴烨想起今日那拍卖师的话,盗走百叶莲的人,也易了容,莫非是同一伙人,那人易容成了我的模样? 晏江引一时恍然大悟,眼中露出气愤之色:到底是什么人,竟这般可恶唔 裴烨见他激动之下,竟忘记了压低声音,匆忙的伸手覆住对方嘴巴,这一动之下,手上铁链又发出了沉闷的声响,裴烨立时止住了一切动作,凝神听了一下地牢外的动静,看守牢房的人似乎正在外面用宵夜,并没有注意到他们弄出的动静。 殿下小声些。裴烨心下松了口气,低声嘱咐着,撤手之际,却突然意识到什么,他抬手轻轻摸了摸晏江引的额头,你发烧了? 方才情急之下,晏江引被裴烨按到了怀中,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有力心跳,一时只觉得大脑晕晕乎乎,突然被这么一问,他猛地回过神来,一把推开裴烨的手,没,没事,本本宫好的很! 裴烨就着火把的光线仔细端详了一下晏江引的面色,见他白皙的皮肤上,两颊透出异样的红晕,心道一声不好,气息紊乱,体温偏高这模样,八成是受了风寒。 他在狭小的空间里巡寻了一圈,企图寻到些能取暖的东西,只是这地方穷途四壁,一眼看过去,除了地上微微潮湿的稻草外,连半床棉絮都没有,裴烨想了想,低声道:殿下坐过来些。 晏江引以为他还有什么话要和自己说,配合的朝着裴烨的地方摞了摞,不想这刚靠过去,对方却突然伸手将自己揽入了怀中。 少年一时间浑身僵硬,大脑有些当机,想说些什么到了喉口又吐不出来,怔愣间,感觉对方的手贴上了自己的后背,继而一股暖流顺着那宽厚的手掌缓缓的流入了自己的身体中。 裴烨全然不曾察觉到少年的异样,在他心中,晏江引不过是个别扭的小孩,因而这般作为也并未觉出不妥。 他渡过真气在晏江引体内游走几个周天,然后撤了手,感觉少年一动不动的靠在自己胸膛间,便以为他是困了,于是低声道:殿下若累了,便睡一会儿吧,现在离天亮还早呢! 晏江引眨了眨眼睛,没有任何反应,半晌过去,就在裴烨以为他睡着了时,他突然开口问:裴烨,我们会死吗? 裴烨显然有些意外,愣了一瞬,定定道:有臣在,不会让殿下有事的。 可是我们现在被关在这个鬼地方,要怎么出去呢,晏江引心中想着,能将裴烨抓到这里来的人,定不是什么简单人物,思及此,心中便愈发没底。 裴烨收了面上的漫不经心,将声音压的极低:殿下不要担心,现在好好睡一觉,养足了精神,明日好见机行事。 这运筹帷幄的语气,使晏江引心下稍安,下一刻却又想到其他事情,我一夜不曾回宫,父皇母后定会着急,宫中不知道又会乱成什么样子? 裴烨垂眼看了看躺在自己怀里的人,想起这孩子幼时任性冲动、不计后果的模样,心中不由几分欣慰,真是长大了呢! 你说什么?晏江引回过头来看他,眼中含着疑惑。 裴烨方才惊觉,自己竟一不小心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只见对方没听清,便云淡风轻的揭了过去。 晏江引脑子仍旧有些晕乎,轻易就被裴烨转移了注意力,感受着身后传来的温暖,不知不觉的沉入了梦乡。 裴烨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少年干净而绵长的呼吸缓缓弥散开来,莫名使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下不少。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思绪也变得混沌,半梦半醒间,突然感觉身上传来滚烫的热度。 裴烨猛地睁开双眼,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思绪回笼间,便察觉有些不对劲儿,这一看之下,就发现晏江引面色通红,皮肤滚烫,白皙的额头有大滴的冷汗滚落。 心道一声不好,裴烨在身上摸了摸,却只找到从容浅陵那里寻来的解毒.药丸,虽是极品的好药,在此时却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晏江引许是被噩梦魇住了,好看的修眉紧紧蹙起,面上显出痛苦之色。 殿下,殿下裴烨连着唤了两声,怀中的人仍旧毫无反应,不由低低叹了口气,怎么偏偏这个节骨眼上生了病! 静等半晌,一把扫落了矮木桌上盛水的陶罐,顿时一声脆响乍裂在沉寂无声的地牢里,显得格外刺耳。 片刻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个黑衣人站定在门口,其中一个用刀柄敲了敲牢门,语气不善道:怎么回事? 裴烨沉声说:他快不行了,寻个大夫来。 看守面色一变,举着火把凑近了些,见躺在裴烨怀中的晏江引面色异常,回头询问同伴道:怎么办,要通知大人吗? 再过几个时辰,主子就过来了,再说主子又未说要留他的性命,你这般紧张做甚么,还是等等看吧! 这 裴烨冷眼旁观栅栏外二人谈话,视线扫到其中一人腰间时,他眼神一闪,将方才从草席底下摸出来的石子弹了出去。 这一着出手,便直接点中了二人睡穴,裴烨起身时,四肢上不知何时解开的锁链应声落地,走到牢门边,飞快的伸手取了对方挂在腰间的钥匙打开门锁。 确定外面无人之后,裴烨回身抱起昏迷不醒的晏江引急速往密道外面掠去,顺着昨夜的记忆,他成功的回到了地面,不想刚打开门,外面便迎上来一群人,为首那个正是昨日那个戴着鬼怪面具的男子,手上拿着一柄形似弯月、刃带倒勾的利器。 中了我的迷魂散功散,少说三日之内内功全无,你是如何逃出来的?男人眼中露出几分不可思议,话音还未落定,手中的弯刀已向着裴烨袭击而来。 裴烨本就情绪不佳,哪会有什么闲情逸致去讲述自己是如何从地牢脱身的,他紧了紧抱着晏江引身子的双臂,抬腿一下踢开了对方右手,方交手数个回合,外院响起了兵戈相击之声。 鬼面男子眼神一闪,厉声说道:有人潜进来了,速战速决,绝不能让人逃了出去。 围攻众人闻言,一齐猛地加紧攻势,裴烨腾出一只手应战,从击毙的一个黑衣人手中夺过长刀,撑了片刻,外面接应的手下已经赶了过来。 留个活口。裴烨沉声吩咐了一句,然后寻了个空隙运起轻功突出重围离开了别院。 一路积雪厚重,更深夜寒,裴烨飞掠在无人的长街上,感觉怀中人的身体时冷时热心急之下,便愈发觉得路途遥远、时间难熬,好不容易到达了目的地,裴烨悄无声息的潜入了容侯府。 熟门熟路的来到容浅陵屋外,裴烨直接翻窗而入,床上容浅陵睡得正酣,简直把自己裹成了个蚕蛹。 子卿,醒醒!裴烨唤了一声,见对方没什么反应,干脆伸手掀开了容浅陵的被子。 分卷(25) 冬日的寒气一瞬间侵袭而来,容浅陵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伸手去扯被子,然而那锦被的一角还握在裴烨手中,他努力了半天无果,许是终于觉出不对劲儿来,嘟囔一声之后,幽幽的睁开了双眼。 啊一声惊呼刚刚出口,就被裴烨伸过来的手给堵了回去,容浅陵惊吓之下,一时瞪大了双眼。 子卿,别叫,裴烨压低了音量,我是裴烨。 容浅陵听到他的声音,方才松下一口气,抬手将裴烨的手巴拉下来,从床上坐起身子,问道:深更半夜的,出什么事情了?声音里面含着紧张关心,并无半丝不耐或是埋怨,以他对裴烨的了解,能在这时候跑来找自己,一定是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裴烨说道:你去将灯点着了。 容浅陵摸索着下床点灯,回身之际,正看到裴烨将一个人放到自己床上,顿时又是一场惊吓,待走近了一看,低呼道:太子他怎么在这儿,这是怎么了? 裴烨道:受了风寒,你给看看。 容浅陵衣服都不及穿上,匆忙的给晏江引把脉,继而在屋子里翻箱倒柜一番,寻出瓶药丸过来,喂晏江引吃了一粒,又写了方子唤来外面守夜的小厮去熬药,这才得空问起事情的经过。 裴烨毫无隐瞒的将今日发生的事叙述了一遍,容浅陵听罢,面上露出不忿之色,冷声斥道:天子家脚下,到底是谁这样无法无天阿烨,你可有何线索,这事情是谁做的? 裴烨摇了摇头,听那些人说,明日他们的主子会过去,我本想将计就计,将那背后之人引出来,届时一网打尽,不成想说道这里,看了一眼床上仍旧兀自昏迷的少年,殿下却在这时候生了病,我见他烧的厉害,不敢耽搁,只好先带他出来。 容浅陵此时已穿好了衣裳,用布巾沾了铜盆中的凉水给晏江引降温,偏头瞪了裴烨一眼,幸好你来的及时,若是拖到明日,估计这小子脑子也甭要了,烧傻了都是轻的,说话间,手下不见停顿,帮忙把他衣裳解开了。 裴烨一愣,疑惑道:做什么? 第43章 你说能做什么?给 你说能做甚么?给他擦擦, 看看这衣裳都汗透了。 裴烨方才会意,倾身去解晏江引身上的衣裳,冬日天寒, 少年想是怕冷的很,身上裹了一层又一层,裴烨尽量小心的不碰到他的伤口,一件件的褪去他身上的衣衫,好容易解到最后一层束缚的时候, 却是双手猛然一僵,定在了原地。 只见晏江引清瘦的身子上,满是青紫的淤痕, 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整个身躯,在白皙肌肤的衬托下,显得那么刺眼。 这怎么弄的?容浅陵手中的布巾啪的一声,掉在了床上。 看样子是新伤, 估计是昨日被那些人打的,裴烨定了定神,完全没有发现容浅陵神色的惊诧和担心, 子卿, 这些伤痕应该无大碍吧?你给他擦些伤药。 容浅陵精研医术多年, 什么样的病人不曾见过,看见这场面, 顿时就想到了旁的地方去,他一边努力平复心情,一边对旁边无知无觉的裴烨道,有无大碍我需要检查过后方才知道,你先出去, 容我看过再说! 你看你的,裴烨不明所以道,我亦不会影响到你。 容浅陵以前一直觉得自己这兄弟聪明绝顶,无所不能,此刻第一次对自己多年来的认知产生了怀疑,心情焦躁之下,面色都有些不好了,一时板正了神情:叫你出去便出去,我要检查检查这小子身上可还有其他的伤,你出去候着。言毕不由分说的推着裴烨往外面走,直接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裴烨抬手摸了摸鼻尖,站在寒风凛冽的门外,回味起容浅陵方才严肃的神情,心中突然有些忐忑。 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向来自诩医术无双的人这般紧张? 其实真不怪裴烨没几分点数,毕竟他此前虽然也阅过不少人,但床笫之事于他而言,不过就是吹灯灯办事,无关爱情,因而连接吻都少的可怜,更遑论旁的夫妻间那些浓情蜜意的别致情趣,因而见了晏江引身上的伤痕,根本不可能联想到那上面去。 容浅陵关门之后,大步朝着床边走去,虽然无甚非礼勿视之类的忌讳,但因为担心事情真如自己想象中的糟糕,伸出去的手便带着些无可抑制的颤抖,最后下定决定褪下晏江引的衣衫,却是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他一下跌坐在椅子上,额头渗出了薄薄的冷汗。 对于自己这个生来尊贵的外甥,容浅陵虽说不上极为亲近,却也是有不少了解的,这孩子虽然看起来顽劣任性,其实敏感又固执,自尊心还强的要命,若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估计只怕就活不成了,退一万步讲,即便不寻死觅活,也能折腾掉半条命吧若这小子有个三长两短,那宫中的姐姐,又该怎么办? 裴烨有内功护体,并不觉得寒冷,但因为担心,时间就显得极为难熬,半晌过去,心中愈发没底,忍不住敲响了房间的门。 容浅陵闻声从怔愣中回过神来,进来吧!声音扬的有些高,仿佛为了掩饰什么一般。 裴烨闻言,莫名觉得仿佛得了赦免一般,一把推开了房门,本以为会看到什么震惊的场面,不想见到的只是容浅陵拿着毛巾,神色平静的给少年擦拭身子情景。 阿烨,你去将我架子上治疗淤伤的药膏拿过来,容浅陵头也没回,手上的动作细致而轻柔,绿塞青瓷瓶的那个。 裴烨应了一声,压抑住心中仍未散去的不安,转而去木架取药,容浅陵虽然平日里看着一副散漫不靠谱的样儿,但于医理上却极为细致,架子上的药材药丸分门别类的整齐摆放着,瓶身上还用精湛的雕工镌刻了药品名称,裴烨一眼扫过去,很快就找到了容浅陵说的药膏。 架子很高,几乎及至房顶,裴烨一个飞身跃起,取了药拿过去。 容浅陵接过来看了一眼,确定无误后,拔开瓶塞刚要往掌心上倒,突然想到什么,又将瓶子塞回裴烨手中:你过来给他上一下,我记得药房那边的院子里之前养了几株好物,我去采些让丫鬟熬了。 裴烨手里握着青瓷小瓶,目送着容浅陵风一般消失在门口的身影,开口阻止的话一时卡在了喉口间。 昏昏沉沉之下,晏江引感觉身上传来一阵轻柔温暖中带着微微刺痛的触感,接着是淡淡的冰凉,身上的难受似乎消散了不少,半晌他睁开了双眼,迷糊间就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裴烨正将淡绿的药膏抹到晏江引手臂的淤伤上,因为不甚熟练,怕伤了他,精神非常集中,就没有注意到床上之人的动静,直到听见低低的咳嗽声,方才发现晏江引已经醒了。 殿下醒了!裴烨用未沾药的左手摸了摸晏江引的额头:可有哪里难受吗? 少年的眼神有些涣散,却一直固执的追随在裴烨的身上,半晌张了张口,如实道:哪里都难受。嗓音低弱沙哑。 裴烨手上抹药的动作微顿,之后将少年手臂上最后一处伤痕照顾好了,他抬手给晏江引整理衣衫,说道:忍一忍好吗?待会儿子卿来了,我问问他可有法子缓解。 我怎么了?晏江引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此刻的情境,你在做什么? 殿下身上的伤,是怎么弄的?裴烨最后给他盖上了被子,询问道。 伤?晏江引想了想,眼中泄出几丝惧色,那个戴面具的人,不知道用的什么鬼东西,弄得我身上疼死了,哼他若有一日落到本宫手里,我一定,唔激动之下,一不小心牵扯了身上的伤口。 裴烨见他修眉皱成了一团,鬼使神差般,伸手抚了上去,嘴里柔声道:莫想那些了,我会处理的,殿下须快些好起来才是。 他话音刚落,晏江引一瞬间安静了下来,睁着眼睛愣愣的看着裴烨。 裴烨恍然惊觉自己方才做了什么,落在少年额间的手僵硬一下,缓缓撤了回来。 前世今生,他都少有对人这般亲近的时候,裴烨不明白自己为何做出这样的举动,或许是因为床上的少年此刻过于虚弱,或许是因为数年朝夕相对潜移默化的感情向来寡淡的他,并不想深究。 常有人说淡漠的人不易受到伤害,可这样的性格,不知道使他错过了多少,造成了多少的遗憾,分明是在无知无觉间,伤害了别人,也伤害了自己。 小半个时辰过去,容浅陵回来了,身后跟着他的贴身丫鬟芍药,小丫鬟手里端着托盘,里面放着两个白瓷小碗。 芍药微微低着头,目不斜视的走到床前将东西放下,容浅陵揭开盖在小碗上面的盖子,顿时一股浓郁的草药味道扑鼻而来。 晏江引精致的面庞瞬间皱成了一团,下一秒就见他家小舅亲手端着那黑乎乎的药汁递到了自己面前,不由分说道:把药喝了。 晏江引一时无言,用眼神表达着自己的抗拒。 殿下,裴烨在一旁道,喝了药病才能好,待天亮了,我们还得快些回去。 晏江引抬头看他一眼,咬咬牙接了过来,他将药碗凑到唇边,伸舌试了试,仿佛尝试水温的小猫咪一般,只是下一秒那张脸好看的脸,彻底的变成了苦瓜。 我这药熬的也不多,你憋口气就喝下去了,再磨蹭下去,凉了温度,药效要大打折扣的,容浅陵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倒是没有半点身份尊卑上的觉悟,你瞧瞧这外面天寒地冻的,下人半夜给你熬药也不容易,快喝了吧。 晏江引闭了闭眼,果真一口气喝了下去,本以为痛苦终于结束,神医容小侯爷却又递过来一碗,不过这回倒不是黑乎乎的药汁了,只见透明的清水上漂浮着几朵细小的青色花瓣,淡淡的幽香扑鼻而来。 晏江引松了口气,双手接过来,一口下去,突然就喷了出来。 裴烨眼疾手快的接住了他手软落下去、差点毁掉床单的碗,看着咳嗽不止的少年,沉声问道:你给他喝的什么? 哎呀呀,我的药啊,容浅陵看着被少年喷出去的药汁,一脸的痛心疾首,这药可是费了我五颗青花果弄出来的,你这一口浪费掉一半儿,你个败家小子啊! 晏江引抬起头来看他,好看凤眸微微通红,里面含着生理性的泪水。 你小子还挺委屈,爷我这东西一般人还舍不得给用呢,都让你浪费了,容浅陵对着床上的晏江引大眼瞪小眼半晌,气呼呼道,不喝算了,这可纯的很,我拿去配药了。说着就要从裴烨手中夺过剩下的半碗,倒不是他小题大做,而是这东西真是容浅陵费了几年心血养出来的,加上他这人爱药成痴,能有这般反应并不奇怪。 裴烨微一侧身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安抚道:子卿,莫气了,既是好物,能医好了殿下才是要事。 第44章 容浅陵暗暗翻了个白 容浅陵暗暗翻了个白眼, 那也得这小子喝了才能好啊! 裴烨将药碗凑近鼻息间嗅了嗅,只觉一阵怡人清香扑鼻而来,疑惑问道:这东西, 真的很难喝吗? 晏江引不经大脑的脱口而出: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他本来不过随口一说,不想裴烨竟真的将碗凑到了唇边。 虽然只是浅浅的尝了一点,但也足够他好受的了,晏江引如是想着,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裴烨, 可是等静半晌,那人脸上仍旧一片云淡风轻,这回不仅晏江引呆了, 就连容浅陵也有些傻眼。 据他所知,这东西可是苦涩程度无以言表的,怎么这家伙喝下去半点反应也无?? 阿阿烨! 嗯?裴烨偏头看他,眼中带着询问。 好喝吗?容浅陵低声问。 苦了些, 还涩,裴烨一本正经脸,最后还点发表了句个人感想, 的确有些难以下咽。 容小侯爷一时无言,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都没从裴烨那张无死角的俊脸上看出半点难以下咽的情态,兄弟, 你很深藏不露啊! 裴烨和容浅陵思路显然不在同一节奏上,听见容小侯爷这句,并没接话,他放下手中的瓷碗,走出了屋子, 留下容浅陵和晏江引大眼瞪小眼。 裴烨出去不过片刻,回来的时候,手上端着一个陶瓷小罐,对上屋里二人投射过来的目光,解释道:让你家丫鬟寻了些蜜饯过来殿下将药喝了,然后用些蜜饯压压味道。 晏江引看着他手中的东西,一阵沉默。 裴烨重新拿起了碗递过去,半晌见晏江引不接,突然想起什么,说道:殿下是嫌这汤药臣方才尝过?曾经多年军旅生活,风餐露宿,共饮酒水使他并无那许多讲究,却一时忘记了眼前这少年,是从小在锦衣玉食、讲究颇多的皇宫长大的孩子。 思及此处,便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行为,毕竟听子卿所讲,这药材极为珍贵,若是这孩子不喝,岂不浪费了。 晏江引听闻此话,突然一把接过汤药灌进了嘴里。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身经百战的裴大将军都有些错愕,一时站在原地失去了反应能力,直到看见少年趴到床边剧烈的咳嗽起来,方才被拉回了神志。 裴烨左手举着清水,右手拈着颗蜜饯,却是站在那里不知道该给他哪个好。 晏江引咳嗽了一会儿,撑着床铺坐起身来,裴烨看着他红彤彤的双眼,心中莫名有些不好受,殿下要喝点水吗?或者将手中的蜜果往前递了递。 晏江引口中苦过黄连,只想快些缓解了这阵难受,看见那黄橙橙的蜜饯,想也没想,直接就着裴烨的手一把咬了过去,软滑的舌头不经意间拂过男人略微粗糙的手指,带来一阵轻微的颤栗。 裴烨面无表情的收回手,在广袖的袖口中握了握拳,又缓缓的松开,异样的感觉来的快,去的也快,还来不及容他抓住,便消散了个无影无踪。 容浅陵昨日给晏江引用的药药效的确极好,天亮时,少年的风寒便好了个七七八八,除了面上犹自带着几分病弱后的苍白,已能下床自如行动了。 分卷(26) 在容浅陵的院子里用过早膳,裴烨带着晏江引坐着事先准备的马车悄悄离开了侯府。 本以为宫中会因为自己的失踪而鸡飞狗跳,不想回去却发现,里面是一如往常的秩序井然,殿中的宫人看见晏江引,纷纷凑上来伺候,却只字未提昨日之事。 裴大人,本宫昨日未曾回宫,宫中的人,并不知晓吗?若是父皇母后知道了,只怕此刻不会这般平静吧。 殿下一夜未归,自是瞒不过众人耳目,裴烨顿了一下,又补充,只是昨日殿下遇险,兹事体大,微臣担心会横生枝节,于是便上书皇上说,带了殿下出游,要在侯府留宿一夜。 原是这般,晏江引点了点头,显然是赞同裴烨的做法,还是裴大人想的周全。 贵妃娘娘驾到 裴烨坐了一会儿,打算去重真帝那处一趟,方起身,外面突然响起崔公公拉长了调子的通传声。 晏江引听说自家母妃来了,心中莫名有些发虚,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容贵妃面上画着精致大气的妆容,步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自有宫人在后为她解了身上遮寒的斗篷。 贵妃娘娘万福,裴烨微微低头,秉持非礼勿视的原则行过了礼,继而道,微臣先行告退了。 裴大人不必多礼,容妃抬了抬手,若是无要紧事,便再坐会儿吧,关于太子的学问,本宫还想向裴大人了解一番呢。 对于面前这位宠冠后宫的贵妃娘娘,裴烨年幼时候跟着他老爹往来侯府,也是见过几次的,只记得对方生的姿容绝色,性子也极好,除此之外,并无过多的概念,今日不经意的一撇,方恍然发觉晏江引的容貌,竟是大半随了这女子,只脸形鼻子却不知与谁相似,反正身上几乎找不出甚么重真帝的影子。 容妃坐到上首,对着一旁贴身的崔公公使了个眼色,崔公公立马会意的招呼了殿内伺候的人出去,只自己留了下来伺候。 引儿,你昨日彻夜未归,到底去了何处?殿门关上的一刻,容贵妃美目投向自己的儿子,开门见山问道。 裴烨心中一震,难怪方才听到通传,晏江引会无措。眼前这女人,果真不简单,只是这些话,为何要当着自己的面来说,她到底想做什么,裴烨却一时间毫无头绪。 我晏江引下意识的看向裴烨,显然在征求他的意见,裴烨沉默一瞬,点了点头。 容贵妃叫将儿子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对于儿子对裴烨的依赖倒是不曾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听了晏江引的解释,也没有过于激动的表现,只是握着绢帕的素手紧了紧,继而面上露出个浅淡笑意,引儿,母妃前日里丢了支发钗,你去内间看看可是落在了你这里。 晏江引自幼聪慧,明白自家母妃这是想支开自己,可是心中却有些不愿,于是装傻道:殿里每日都是小福子在打理,待会儿我问问他便是。 太子!荣贵妃语气带了几分严肃,连平日里不愿改口的昵称也不唤了。 晏江引自幼对她存了几分惧意,见状不情不愿的起身离开了。 引儿这些年来多有进步,可多亏了裴大人,容贵妃突然说道。 裴烨端坐椅上,一派八风不动:这些都是臣分内之事。 我们母子在这宫中,看着荣华无上,其实不晓得承受了多少明枪暗箭,当年怀着他时,吃的用的不知道多小心,却还是有一次错饮了东西差点就失去了他,本宫自入宫以来,无一日不是提心吊胆,可自从裴大人当了这太子太傅,可说是保了我儿安危无虞容贵妃说这些的时候,面色很平静,但裴烨还是感觉到了她心中的波动。 本宫说这些,裴大人明白我的意思,对吗?话虽如此,却似乎并未打算得到裴烨的回答,因为下一秒她又接道,引儿他时常向我提起你,言语之间总是充满了崇敬孺慕,想来是极为信任你,本宫也是相信裴大人的为人的,所以今日在此,恳求大人应我一件事情。 臣不敢当,裴烨拱手一揖,娘娘但说无妨,若是臣力所能及之事,莫敢推辞。 容贵妃闻言,并未说什么让其保证之类的话,她似是在斟酌着措辞,半晌方开口道:我儿生性单纯冲动,日后还望裴大人多加提点,护他周全! 裴烨没想到她如此郑重其事,却是为此,当下说道:娘娘所言,乃是微臣分内之事。他当初既然决定辅佐太子,就从没打算走回头路,荣贵妃那些话即便不说,裴烨也会尽心竭力的做好。 如此,就多谢裴大人了!荣贵妃话落,从袖中掏出一块令牌递给裴烨,这东西,还请裴大人收着。 裴烨定睛一看,女子白皙的掌心间,静静躺着一枚精致的令牌,纯金打造,上面镌刻着四个大字免死金牌,娘娘,这? 容贵妃面上一派淡然,这东西放在本宫这里也无甚用处,裴大人就收着吧,说不定日后能派上用场。 这免死金牌的用处不言而明,朝堂如战场,明枪暗箭防不胜防,有了它就等于多了一层筹码和保障,裴烨犹豫一瞬,伸手接了过来,恍惚间觉得哪里不对,只是思量半晌,得不出个结果,便暂时放到一边。 既如此,裴大人且先回吧,我与太子还有些私房话想说,崔公公,送送裴大人。容贵妃见他收了东西,心中松下口气,起身往内间走去。 第45章 春节前夕,长安城里热闹 春节前夕, 长安城里热闹起来,不管穷人富人都在为过年做着准备,今日是裴烨年前最后一天入宫供职, 申时便能出宫。 宽阔空旷的练功房内,晏江引一遍又一遍的练习着剑法,在这寒冷的冬天,竟是出了满身的热汗。 裴烨静静立在一旁,眼中平静无波, 举剑袭上去之前,没有半丝征兆,可是出手的一刻, 却仿佛一只捕捉猎物的猛兽,迅捷而凌厉。 晏江引将将有所懈怠,就见眼前白芒一闪,骇的立时精神一震, 完全是条件反射的回击了回去。 裴烨内功深不可测,这一剑只用了不到三成内力,但速度招式却是毫不含糊, 晏江引能接下, 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长剑在手中挽了个凌厉的剑花, 裴烨脚尖轻踏地板,飞身掠起数丈, 转到了晏江引身后,再袭击上去,长剑嘶嘶破风,过处却难觅痕迹。 晏江引在他步步紧逼之下,抵挡的手忙脚乱, 仍旧固执的强撑着,数十招下来,已是虎口剧痛、双手颤抖、腿脚发软,差点栽倒在地,就在这是,迎面而来的利刃戛然而止。 裴烨单手收了长剑背在身后,目光落在对面气喘吁吁的少年身上,晏江引迎着他的目光,心中有些懊恼和失落,自己大概又让他失望了吧,真是没用,为何自己不论如何练习,也及不上这人万分之一 裴烨自是不知道少年心中想的什么,见他神色恹恹,只以为是累的:歇息一会儿吧,又补充道,殿下的武功,进步很大呢。 晏江引眨了眨眼,大概是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这人是在夸奖自己吗? 殿下,殿下怔愣夹杂着喜悦扑面而来,就在他还未厘清头绪时,门外突然传来小福子焦急的声音,一瞬间惊散了晏江引跑远的思绪,看着门也不敲就冲进来的小太监,少年不自觉皱了皱眉,何事如此惊慌? 娘,娘娘小福子扶着门框狠狠喘了几下,这才说出口来,殿下,荣晚殿中,出事了! 铛的一声清响,晏江引手中的宝剑落到了地上,你说什么,怎么回事? 小福子道:奴才方才去荣晚殿送昨日殿下交代的东西给贵妃娘娘,不想刚进殿门,就见里面一片混乱,寻人问过,方晓得是,是娘娘出了事情。 少年一瞬间面色惨白,大脑嗡的一声,未及思考,人已奔出了屋门。 殿下裴烨心中微沉,自后面紧紧跟了上去,晏江引在前面跑不要命了一般,行到一半,甚至用上了轻功,荣晚宫离东宫甚远,等二人赶过去,屋内已聚集了一大群的人。 重真帝坐在床前的凳子上,双手紧紧握着容贵妃的手,向来温和的一双眼中,燃烧着浓烈的怒火和心疼,而地上,则跪了一地的妃嫔及御医。 晏江引跌跌撞撞的冲到床边,急声问道:母妃,母妃你怎么了? 床上的女子双眸紧闭,倾城绝代的一张脸上,神色安详,仿佛连呼吸也消散了一般,至于爱子殷殷的呼唤,根本不曾传入她的耳中。 人呢?他怎么还没到?看着跪了一地的人,重真帝几乎咬牙切齿,屋内众人顿时后背出了一层冷汗,特别是服侍容贵妃的宫人,低垂的脑袋恨不得埋进地板里去。 裴烨心中疑惑他所指何人,但下一秒就知道了答案,屋外容浅陵和容老侯爷步履匆匆的冲进来,容侯爷稍还记挂着君臣之礼,但容浅陵却根本顾不上那许多,直接的拨开人群凑到了容贵妃床前,伸手把脉看诊不过转眼之间,却是历经了一场生死劫难。 晏江引看到自家小舅面如纸色,焦急的道:舅舅,母妃他如何了?你快给她治疗啊。 晚了!容浅陵这话出口,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晚晚了?少年双手一把拽住容浅陵的胳膊,不敢置信道,你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晚了这是什么意思?你说话呀,舅舅三言两语,已是语无伦次。 容浅陵与容贵妃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感情非同一般,心中自是也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从前生老病死看的太多,并无过多的感触,可是这样的事情猛然发生在自己身边,他一时间失了往日的淡定。 晏江引目光惶急的盯着容浅陵,期渴得到一个保证,可是等了半晌,回应自己的只有无尽的沉默,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浓烈哀伤,晏江引抹了一把脸,突然发狂一般的抓着容浅陵摇晃起来,一边摇晃一边大声而语无伦次的说着什么,似乎整个人都失控了一般。 重真帝目光仍旧黏在床上女子的身上,眼中似有无尽深情,内里痛色如有实质,却并未大发雷霆,面对儿子的吵闹,他起初不想理睬,到后来似是终于有些不耐,回头扫了他一眼,说道:将太子带下去。 话音刚落,立马有宫人领命上前,打头的是范公公,多着晏江引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殿下,您莫这样了,老奴送您回去吧。 晏江引不给他半个眼神,松了攥着容浅陵衣袖的手,转而往床边凑去。 重真帝这会儿表面看着平静,内心莫约是波涛汹涌的,此时正好将满心的负面情绪一股脑都泼到了晏江引头上,怒声呵斥道:一群废物,都将朕的话当做耳旁风吗? 范公公与几个侍卫闻言,皆是面色一变,犹豫一瞬,上前就要架起趴在床边的晏江引。 滚,都滚开,不要碰本宫晏江引用力的挥开侍卫伸过来的手,纠缠之下,场面变得混乱起来,就在这时,容浅陵突然道,闭嘴,都别说话。 他的声音很大,惊了众人一跳,都愣愣的看过来,再顺着容浅陵的视线看去,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床上方才气若游丝的人,此时竟然睁开了双眼,那双曾经风华无双的美目,定定的看着自己未及弱冠的孩子,内里含着放不下的担忧。 母妃晏江引有一瞬间的呆愣,下一秒猛力的挣脱压制自己的侍卫,再次扑到床边的时候,已是声音哽咽难言。 引儿!容贵妃低低唤了一声,艰难的抬起右手落在少年的面颊上,不要难过。 母妃,母妃你哪里难受?女子面色苍白如纸,手掌传来的温度时冷时热,让少年害怕不已,心中那些不好的预感,让他想一想就浑身颤栗。 孩子,娘娘快不行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啊,日后我不在了,你自己要好好的,知道吗?这一刻,她没有用本宫或者母妃来自称,声音里却似乎多了从前少有的温情,今后要听从太傅的话,娘不能再看着你了,你可,可不要,咳,咳咳咳 母妃,母妃!晏江引慌乱的拍顺着容贵妃的后背,眼中沁出了压抑不住的泪水。 容贵妃咳过这一波,面色彻底的暗淡了下去,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开口说了句什么,话刚落定,覆在晏江引面颊上的手,直直的垂落了下去。 巍巍寝殿内,顿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之声,裴烨站在人群外围,所站的位置,正好将床上之人的情状一览无余,绝美的女子已断了呼吸,面上非常平静,甚至嘴角含了一抹浅淡的笑意,她看起来去那么的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可是趴在床边的少年却已然封魔了一般,他用力的抓着容贵妃的肩膀,口中一遍遍的呼唤着疼他护他的母亲,汹涌的泪水打湿了整张面容。 裴烨看着他这模样,心脏的位置酸疼,目光沉了沉,迈步走到了场中,他单手搭在晏江引薄削的肩膀上,轻声道:殿下,你冷静些。 晏江引听见他的声音,有一瞬间的停顿,接着哭的愈加凶猛,到了最后,已是泣不成声,裴烨劝说无能,担心他心绪起伏过大,无奈之下干脆一掌劈昏了对方。 晏江引还来不及做出半点反应,眼前一黑昏了过去,裴烨顺手接住他,对重真帝道:陛下,臣带太子下去? 去吧!重真帝面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双阅尽世事的眼眸中,透着浓烈到没顶的哀伤,只是或许他更加善于掩藏情绪,伤痛都藏在了心间,故而表面看来,近乎是趋于平静的。 微臣告退。裴烨躬身行了个礼,直接倾身一把抱起晏江引走了出去。 宫中人心里暖,尔虞我诈,除去重真帝,容贵妃大约是这世上唯一对他倾心爱着的人,从蹒跚学步,到牙牙学语,再到读书之时的把手而授母子情深甚至更甚于普通人家,故而晏江引对于容贵妃的死,受到的打击可想而知,心绪波动之下,精力遭到巨大的消耗,他这一昏迷,直接就到了翌日晨曦微露,裴烨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下手太重了,寻了太医过来看过方才松下一口气,却仍旧不放心离宫,故而在东宫衣不解带的守了他整整一夜。 分卷(27) 第46章 他这一晚未曾出宫,不眠 他这一晚未曾出宫, 不眠不休的坐在床前守着晏江引,生怕他醒来之后会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直到天亮时分,晏江引方才幽幽转醒。睁开双眼的时候, 思绪些微朦胧,少年眨了眨眼睛,哑着嗓子问裴烨:我母妃呢? 殿下节哀!心中虽有不忍,但终究直白的说了出来,既然注定都是伤害, 又惶论早晚。 晏江引面上有一瞬间的呆滞,然后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这莽撞的动作, 催的他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待稍好的时候,就往床下跳去,脚上鞋袜也未及穿, 不见阳光的脚白的几近透明,又被冰冷的地面激的泛起红色。 外面天寒地冻,大雪又下了个纷纷扬扬, 他这样的精神状态, 裴烨哪里放心让他出去, 伸手按住晏江引削薄的肩膀,强势的制止了他的动作。 放开我, 晏江引挣扎间,苍白的面上猝起了异样的红晕,双手毫无章法的捶打在裴烨的身上,你放开我裴烨,你让我出去, 我要去寻我母妃 裴烨任由他的拳头落在自己的胸膛肩膀,制住少年的一双手不动如山,到了最后,见晏江引精神几乎都要崩溃了,裴烨想不到什么切实可行的劝解方法,干脆一把将他抱入了怀中,幽沉的声音仿佛穿越千年的古乐音,殿下,若是伤心就发泄出来吧,可是你现在不能去外面雪很大,外面也很乱! 安慰的话那么拙劣,而且在这样的情势之下,说起天气之类未免显得过于无足轻重,可是晏江引却听到了,一瞬间安静下来。 方才的暴起不过是拼着一口气劲,这会儿气散了,感觉浑身的力气也都散了,晏江引几近虚脱的软倒在裴烨的肩膀上,低低的抽噎着。 裴烨抬了抬手,落在晏江引的后背上,轻而缓慢的拍打起来,过了一会儿,感觉到肩上传来湿凉的触感,他什么也没说,想着这样发泄一场,兴许能好些,然后过了一会儿,低泣变成了嚎啕大哭,少年哭的那么伤心,只言片语都是破碎的,直到最后,连哭的力气都没了,方才渐渐平息下来。 裴烨起身拿了湿帕子给晏江引擦脸,又端了宫人送来的热汤,哄着他喝下一些,这种时候,再无法说出要求少年坚强或是冷静的话,那些沉重的担子,再也无法狠心的往他单薄的肩上丢了。 将少年放到床上,重新盖好了被子,裴烨稍稍松一口气的时候,宫外却传来了殷亭素临盆的消息。 那时候裴烨正坐在床边闭目小憩,将将陷入昏沉间,就听外面殿外传来敲门声,小福子领着阿青走进来。 裴烨抬手按了按眉心,稍稍缓解彻夜的疲劳:阿青,有什么事情吗? 阿青此时一身凌乱,肩上头上皆落满了未及消融的白雪,一脸的惶急:公子,您快回府吧。 裴烨朝阿青使了个眼色,起身往外走,阿青立马会意的跟上,及至外殿,裴烨方开口问:出了什么事情? 少夫人她临盆了,您快回去看看吧! 临盆?裴烨身子一顿,离产期不是还有半月吗几时的事情? 昨日半夜说是腹痛,夫人让请了产婆过去,折腾了一宿,却是直到此时还未少夫人本还说您在宫中不让告诉您,后来便一直在唤您,公子您快回去吧! 裴烨朝内殿看了一眼,吩咐道:你先回府里看着,我随后就道。 裴烨再回殿内的时候,晏江引正定定的看着门口,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从少年的眼中看到了浓重的不安,那湿漉漉的眼神,仿佛一只害怕被丢弃的小动物般,让看见的人不由心疼。 你要走了,是吗?裴烨听见少年这么问自己,他多想否定,可是这一刻,他的妻子和孩子还生死不明,理智让心中的天平无法因为这心疼而倾向眼前的少年,他点了点头,说道:殿下要好好的,臣会再来看你。 床上的少年一阵沉默,最后翻了个身背对着外面,裴烨心中叹了口气,走过去将他露在空气里的手塞到了锦被中,转身走了出去。 雪天路滑,连坐下马儿都不敢疾驰,裴烨心中焦急,不耐之下干脆半路弃马运轻功而行。 一路直赶回南院,刚转过月门,突然被撞了一下,裴烨伸手扶住来人,定睛一看,却是殷亭素的陪嫁丫鬟暖秋。 小丫头看到裴烨,直接就哭了出来:姑爷,您可算回来了,小姐,小姐她呜呜 裴烨见暖秋词不达意,表达不清,便无心与她纠缠,扶着对方站稳了身子,疾步向主卧房的方向行去。 院子里出乎意料的安静,廊下站着群侍卫丫鬟和仆妇,具都沉默无言,裴烨目不斜视的走近,推开外间屋门,但见他爹娘和祖母都做在桌边,裴烨察言观色,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方要张口询问,内间木门砰一声大开,体型微胖的产婆从内室走了出来。 里面如何了?裴烨立马问道。 产婆被裴烨身上的气势骇了一跳,抬起袖子抹去脸上豆大的汗珠:将军,少夫人难产,怕是,怕是难以两全了! 裴烨大脑嗡的一声:什么叫难以两全? 产婆心中打鼓,然而该说的还是要说,于是硬着头皮道:大人和孩子只能保一个,将军快些做个决定吧! 怎么会这样?嬷嬷你想想办法,难道真的就没法子了吗?一旁岑韵突然冲了上来,她紧紧的拽着接生婆的手,显然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娘!裴烨伸手揽住岑韵摇摇欲坠的身子,转而看向接生婆,若真如此,就保住大人。 产婆听着裴烨没有波澜的声音,感觉心中一寒,她这大半辈子,接生过的产妇数不胜数,还从不从见过这般冷静的人,旁的男人面对这样的情况,不是威逼利诱的求着自己保住两人,就是犹豫不定的难以抉择,可是眼前的男人似乎连思考都没有,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那可是他血脉相连的亲骨肉啊产婆想来想去,最后只能归结于这个男人的冷酷无情,不过这样的念头也不过一瞬而已,里面还有更严峻的情况等着自己,忙的敛了思绪转身进房。 接下来的等待,是一场更大的煎熬,又一个时辰过去,产房依旧没有穿出消息,裴烨想了想,终究让人去请了容浅陵,虽然知道荣贵妃的死,一定给他造成了很大的打击,可是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候,裴烨已顾不得那许多。 等到后来,天光都大亮了,里面终于有了动静,在房内帮忙的阿竹率先出来,已为人母的女子,见到裴烨的时候,砰的一下跪到了地上,眼中泪水决堤。 裴烨伸手去扶她,低声道:阿竹,里面如何了?虽是如此问,心中却已大略预感到什么,产房里面安静的可怕,亦无婴儿哭声,只怕 公子,小公子没了,少夫人也阿竹伸手抹了一把脸,心中疼的厉害,自家公子这么好的人,老天爷为何要这样对他,您快进去看看吧,少夫人她,产婆说少夫人快不行了,您去看看她吧! 裴烨万没想到,事情远比自己预期的还要坏,他进门的时候,满屋子都是浓重的血腥味道,躺在床上的女子面白如纸,虚弱苍白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一双杏眸布满了血丝,内里透着无尽的疲倦,却是固执的不愿闭上。 夫君你回来了殷亭素气若游丝的说,孩子呢?让我看看他! 裴烨心中抽痛,他要怎么说?那样残忍的事实裴烨沉默一瞬:他在睡觉呢,我抱给你看。 殷亭素微微点了点头,满眼期待的看着裴烨。 一旁老嬷嬷闻言,犹豫着上前,将裹在襁褓中的孩子送到裴烨面前,低声的叹息:是个小公子呢!语气里充满了遗憾和哀伤。 裴烨接过孩子,掀开盖在小孩脸上的锦被,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呼吸,那一刻,他觉得天是黑的,虽然之前就有这样的准备,可终究想着是一回事,亲眼见着的感觉完全是不一样的,眼前的孩子,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亲骨肉,那种切肤之痛,激的他眼前昏黑,几乎就要站不稳了。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裴烨面上挤出一个笑容,继而一步一步的向着床边走去,正要弯身将小孩放到殷亭素身边的床上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裴烨下意识回头,却见容浅陵从门外跑进来。 容浅陵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药房做着什么,听到消息二话不说的赶过来,他一进门,首先在屋内扫了一圈,想是进来之前就听说了里面的情况,他直奔着裴烨怀中的婴孩而去,身手探了探孩子脉相,继而将左耳贴着小婴儿身上听了听,回身的时候,扫落了一桌的摆设,将孩子放上去。 子卿?裴烨显然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容浅陵急促道:将孩子放上去,他还有救。 什么!裴烨一瞬间愣在原地,简直不敢置信。 容浅陵见他这模样,干脆直接从他手中接过小孩放到了桌上,裴烨眼睁睁的看着荣浅陵按压小孩脆弱的胸膛,接着从怀中取出一排明晃晃的银针,毫不犹豫的往孩子娇嫩的小身子上扎去,他想要出声阻止,又生生的忍住, 。 毕竟容浅陵的医术值得信赖,且此时也再不会有更糟糕的结果,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转身挡住床上殷停素投过来的视线,不让她看到这惊心的一幕。 第47章 容浅陵施救的这个过程并 容浅陵施救的这个过程并不漫长, 手法却让人心惊,裴烨觉得那针扎在孩子娇嫩的身上,恍如扎在自己的心间, 等到空气中传来一声微弱的啼哭,他已然汗湿了衣襟。 幸好来的及时,也算你小子命大,容浅陵熟练的取下银针丢到一边,伸手拍了拍孩子软软的小屁股, 面上露出释怀的笑意,阿烨,还傻愣着作甚, 快过来看看他。 小孩此时已睁开了双眼,眸子里含着湿漉漉的泪水,肉嘟嘟的小脸因为哭泣而涨的通红,可是比之方才的死气沉沉, 却显得那么的生动可爱。 裴烨一步靠近桌边,想要伸手抱起他,即将触到的时候, 又停了下来:我可以抱抱他吗? 当然, 容浅陵点头, 突然想起什么,又补充说, 你会抱吗,这小身板可经不起折腾了。 裴烨活了这么多年,自是不可能连如何抱孩子都不晓得,他小心的托着婴儿的后脑勺,将他抱了起来, 软而温暖的体温顺着接触的皮肤一路传到到四肢百骸,这种一秒地狱,一秒天堂的感触,简直让人激动的想哭,可仅是仅哭泣这般简单的动作,却有人做不出来。 激烈的情绪在胸腔里冲撞,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裴烨低头将脑袋落在孩子的襁褓上,感受着婴儿鼻息间喷出的呼吸,稍稍平静的时候,就抱着他往床前走去。 殷亭素看到孩子的时候,眼角流下了湿润的泪水,其实起初产婆说孩子没保住,她是听见了的,可她无法接受那样的现实,潜意识里一昧的逃避,方才听到孩子的哭声,那种心情真的难以言述,一句失而复得根本形容不出万分之一。 怎么哭了?裴烨抬手将殷亭素颊边被汗水打湿的发丝拂到耳后,语气仿佛对待一个孩子般。 殷亭素摸了摸儿子娇嫩的脸蛋,双眼定定的看着襁褓中的孩子,过了还一会儿,方才别开了视线。 夫君。殷亭素低声的唤着裴烨,然后不等他应声,就接着说,你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裴烨从女子的眼中看到了眷恋和不舍,这样的神情,出现在此般的场合,显得那么的不合时宜,他心下一沉,不自觉的柔了声音:取名的事情不急你是不是累了,先睡一会儿吧,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让子卿给你看看。 就是啊,容浅陵老早就注意着殷亭素的面色的,这会让听裴烨提及,终于忍不住的冲了上来:阿烨你俩有什么话日后再说,现在先让我给弟妹把把脉。 裴烨起身往后退了一步,想要让出位子给容浅陵,却被床上的女子一把拽住了袖子,她的身子虚弱的厉害,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仿佛已经用掉了半身的气力,不要夫君,你等我说完求你! 那样哀伤而坚定的眼神,让裴烨无法拒绝,因而他又重新坐了下来。 殷亭素见状,分明的松了口气,抓着裴烨的手不支的松开,但瞧着他的视线却无一刻错落,然后又一次提起了方才的话题。 裴烨沉默了一瞬,说道:叫他修,你看可好?你若有什么喜欢的名字,便依你也好。 是自修的修吗?殷亭素面上浮现了一抹浅淡的笑意,很好听呢,我记住了夫君,日后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若要,若要续弦的话,定要找个待他好的女子,他没有娘亲,万莫让人欺负了他去 你说的什么傻话,裴烨打断了她的话,眼中神色幽深,很明显的心情不好,你不会有事的,既然不放心,就好好的,将来自己看着他长大。 殷亭素平日里面对裴烨,总是含了三分怯意,此时对着裴烨他面覆寒霜的一张脸,却仍旧固执的说下去:我这身子自己比谁都清楚,夫君,我现在呼吸一下都疼坚持不了多久了,可可我并不遗憾,这三年以来,是我这辈子过的最开心的日子,谢谢谢你! 她说着话,最后再看了一眼身边的小婴儿,眼中的光渐渐黯淡下去,终究归于寂灭。 容浅陵这一次没有再冲上去,女子身上那种油尽灯枯的气息,他身为一个从医多年的大夫,不可能看不出来,即便拼尽全力的救治,也不一定能医好对方,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原因,重要的是,他这一刻即便堪堪将人救了下来,可是随之而来的病痛折磨,根本不是常人可以消受,何况这样一个娇弱的女子。 殷亭素就这样走了,在满天飞雪的冬季,她说自己不遗憾,裴烨也猜不出这话几分真,几分假,可是斯人已逝,活着的人,只能继续的走下去。 分卷(28) 接近年关的日子,本应该是无尽的喜庆,可是出了这样的事情,府里的人哪里还有甚么心思过年,之后孩子的满月酒也因为忌讳而没有办,新年就在这样哀伤而低沉的氛围中匆匆的过去。 晏江引因为容贵妃的死大受打击,在东宫闭门不出一连数日,之后又生了一场大病,甚至错过了宫中的年节,这一日他身子稍稍好转,终于下了床。 小福子见状,布满愁云惨雾的一张脸上,堆起了欢欣的笑意,忙前忙后的张罗着宫人,那个,这边再加一个火盆,榻上垫层毛毯,殿下坐着也能舒服些,都小心着点,别毛手毛脚的 少年精致好看的一张脸上,是死水一般的平板,坐在床上任由小福子给自己套上鞋袜,然后朝着窗子下的小塌走去。 殿下,可要吃些什么,奴才让人准备去。小福子躬身立在一旁。 晏江引没吭声,视线透过因散气而留的窗口看向外面,落在窗外光秃而压满白雪的枝丫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福子过了一会儿,晏江引突然的开口,裴大人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 裴大人?小福子一瞬间蹙起了眉头:殿下,您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晏江引的声音仍旧淡淡的,他心中是有埋怨的,那人说好的来看自己,自己便一直等着,可是这都过了多久,他怕是早已忘干净了吧,记忆中那人,总是繁忙,有许多的事情要处理,自己在他心中,又算得了甚么? 裴大人家中出了事情,小福子此时方想起晏江引这些日子一直在把自己关在殿内,对外界的事情不闻不问,裴家少夫人难产,临盆当天没挨过去,哎嫁了裴家这样的人家,又生了个小子,这将来必是享之不尽的荣华,可是竟这般年纪轻轻的就去了 晏江引蹭一下从踏上坐了起来,满脑子裴烨的妻子逝世的消息,至于小福子后面的话,根本是半句也未听进去。 殿,殿下,您怎么了?小福子被他突然而来的动作惊了一跳,还未感叹完的可惜一瞬间戛然而止。 裴烨从塌上下来,说道:备马,本宫要出去。 啊!小福子显然有些没反应过来,愣愣的问,殿下,您要去哪儿? 出宫。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却引来了操心操费的福公公一阵不同意,好说歹说也劝不过主子,最后只好命人去准备车马。 车子还未靠近将军府门口的时候,晏江引已迫不及待的跳了下来。 殿下小福子惊呼一声,手忙脚乱的跟着下来,却见晏江引直愣愣的站在门口,双眼盯着紧闭的大门,仿佛入定了一般。 威严沉定的大门口,挂着白色的灯笼,白底黑字的桃符,显出一派门庭冷落,晏江引想起曾经偶来将军府里,裴烨对那女子温柔呵护的模样,他一定很爱那女人吧,她去世了,裴烨该多伤心啊!也不晓得如何了。 殿下,怎么不进去?小福子站在晏江引身后半步处,看着主子高挑却出奇清瘦的背影,低声的问道。 晏江引定了定神,收回了跑远的思绪:走吧,进去。 路上碰见府里的丫鬟仆人,神色都有些低落,垂着脑袋处理手头上的事情,甚至很多都未曾注意到晏江引。 少年迈着急促的步子往宅院深处行去,一路询问,得知裴烨在书房,直接撇下小福子跑了过去,推开门的时候,却见那心心念念的人,正坐在书房桌案前埋头书写。 沉稳淡静的模样,和无数个往昔并无二致,晏江引心下松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百叶莲无疾而终,晏江引被绑架,加上荣贵妃去世一事,这桩桩件件看似不相干,可是细细想来,又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第48章 修文 那天与容贵妃交谈之时, 裴烨未曾深思,如今想来,女子当日言语神态, 分明与托孤无异。 容浅陵之前验看的结果,说她是中了慢性的毒.药,无色无味,可是看容贵之前种种言谈举止,分明是事先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 如此说来,这毒到底是谁下的?她又是否知道,这女人若是晓得, 为何又要瞒着不说?一系列的疑惑盘桓在裴烨的脑海中,一时找不出答案。 听见脚步声,他不动声色的收起了手中资料,抬头之际, 少年清瘦憔悴的面容映入眼帘,裴烨心下微怔,殿下! 晏江引走到裴烨近前, 观他神色, 寻不出半丝异样, 抿了抿唇,试探着问:你还好吧? 裴烨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并不想多提,其实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的状况,目光落在少年落了白雪的肩头,起身为他拂去,避而不答:殿下身子不舒服吗?看着很憔悴。 晏江引似是闪了一下神, 反应过来时,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说道:没甚大碍你好些日子没进宫了。行动之间,似带了些仓惶意外。 最近事情太多裴烨猛然想起甚么,转而道,答应殿下的事情臣给忘记了,还望殿下赎罪。 他竟还记得吗?苍白的面容一瞬间染了些明媚,晏江引随意坐到凳上,一时将来意给忘了个干净,拉着裴烨说起旁的事情来。 你这书房真冷,怎不置个火盆?晏江引坐了一会儿,散了赶路时燃起的热气,身上开始发冷。 裴烨一个身高八尺的男人,又有内功护体,哪里在意这点冷意,但想到晏江引这半年来的屡遭病伤的身子,方才惊觉自己的大意疏忽,忙吩咐阿青让人去备火盆。 阿青向来体贴周到,不一会儿让便带着下人过来,不仅燃了旺盛的火盆,还带了暖炉、热茶和精致的糕点,冷寂严沉的书房,瞬间多了暖暖的人气,裴烨觉得自己连日来寒凉阴霾的心情,乍见了一缕光明。 晏江引倾身看了看裴烨的桌子,见上面放着合上的册子,内里似乎夹着什么东西,好奇问道:你方才在看什么? 晏江引如今已十三了,裴烨并不想再将他当个小孩看待,过度的保护只会扼杀一个人的潜能,使其变得懦弱和不堪一击,因而许多事情,裴烨并不会瞒着他,斟酌了一下措辞,说道: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如今还未有清明的结果,再拖下去,怕是后患无穷。 你是说那日在醉千楼的事情?晏江引立马会意,那些事情,可是二皇子做的! 裴烨向来知他聪慧,但此时听他一语道破,还是有些吃惊:就目前看来,却是如此。 那,,晏江引眼神黯了黯,我母妃可也与他有关? 裴烨如实道:此事还未有定论,宫中禁制森严,若无陛下允许,臣无法进一步调查。 晏江引藏在袖中的手紧了紧:宫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根本早就失了父皇掌控,且大理寺中许多官员都是元太师门生,这老家伙向来与我们不对付,若他从中阻挠的话,本宫担心更是难以查出什么,到时候拖来拖去,再想寻到什么证据,就愈发艰难了。 少年虽然语气里含着不愤的情绪,但是所讲内容条理清晰,直指要点,裴烨心中不由生了一股欣慰,接着又听晏江引道:这事情旁的人本宫不信任,明日我去上奏父皇,让他将此事交于你查,就不知裴大人可愿意? 这话分明正中了裴烨下怀,他当下便点头应了下来。 裴烨这些年来对大晏、对太子的尽心竭力,重真帝都看在眼里,因而对他是极为信任和看中的,听晏江引提出将容贵妃中毒一事交给裴烨,他思量片刻便应了下来,还命人传唤来了大理寺掌事过去御书房,吩咐对方交接此案事宜。 为了尽早查出事情真相,以免夜长梦多,裴烨一出了御书房,就打算着手查案,大理寺卿蒋大人被任命协助裴烨查案,裴烨便在路上问起他调查进度。 经过我们的仵作检验,毒物应该是通过花茶进入贵妃娘娘体内的,贵妃娘娘生前每日早晚都会用甘露泡花茶,这茶是南边进贡,我们抓着源头顺藤摸瓜,查到了负责管理贡品的官员与下发贡品的公公头上,可是并无确切的证据证明是这些人动的手脚此刻与此事有所牵连的人,都被关押在天牢候审,将军现在可要去瞧瞧? 蒋大人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十句有九句是裴烨知道的,还有一句大概是不感兴趣的废话,根本无甚有助于案子的消息,裴烨听得心中不耐,打断道:荣晚宫如今可能进去? 回将军,陛下虽下令封锁了宫殿,但若是因为查案之故,是允许进去的。蒋大人猛然被裴烨淡声止住话头,一时有些无措。 本将军去瞧瞧。裴烨话落也不待对方回应,直接转身走了出去,蒋大人看着他冷厉的背影,抬袖擦了擦额头流出的汗水,裴烨当年在战场上的雄姿,至今仍是人们心中的传奇,后来他再回京城,在朝中雷厉风行的铁腕手段,更是让人吃惊,多年积威,使他即便年纪轻轻,却已许多人敬重或是惧怕。 看着裴烨面无表情,一身逼人寒气的模样,蒋大人不由打了个冷颤,太师交代的事情,也不知能否办到哎!双方都不是能得罪的主儿,而且看起来若是惹恼了眼前这人,自己怕是会死得更惨。 荣晚殿是宫内极繁华的一处所在,位置自然不会偏僻,行了不到一刻,便到了宫殿门口,裴烨扫了一眼双戟交叉拦住去路的侍卫,从怀中掏出重真帝授予的令牌。 属下失礼,将军请进。侍卫面色一变,齐齐跪地行礼,裴烨收手往里面走,刚迈过门槛,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裴烨回头看过去,果然是晏江引,少年迈着迅疾而不失优雅的步子走过来,身上披着御寒的披风,雪白衣袂在寒风中翻飞鼓动,衬着身后漫天的白雪,恍如一副人间难得的唯美画卷。 太子殿下。蒋大人呆了呆,匆忙的行礼。 晏江引微微颔首算是应过,却并未给他一个视线,只是看着一旁的裴烨:裴大人,本宫与你一同进去。 裴烨如何不知道晏江引对这事情的重视程度,但这荣晚宫内只怕处处都是容贵妃生活过的痕迹,一旦进去了,必定不会好受吧! 晏江引见裴烨不出声,以为他不让想自己进去,忙又补充道:让我去吧,你放心,我不会耽误你查案的。其实这皇宫之内,除了皇帝根本无人能左右他的想法,但他下意识的,却不想惹那人不耐。 其实裴烨哪会不耐,不过是担心他的心情,闻言侧身让出路来,说道:既如此,便一同进去吧。 三人先后进入殿内,裴烨直接去了容贵妃生活起居的寝宫,虽说是封了殿的,但里面还留着几个宫女太监在打理,因而仍旧保持着从前的整洁干净,一桌一椅的摆放没有分毫变化,仿佛这里的主人从不曾离开过一般。 裴烨在屋内转了一圈,偶尔不动声色的看一眼站在一旁的晏江引,少年面上并无多少激烈的情绪,但是眼中的怀念与感伤却很浓重。 殿下本想说些话打断对方不知飘去何方的思绪,半途却突然住了口,裴烨眼神一闪,迈步走到寝殿西向的置物架旁。 晏江引本来听他唤自己,以为他有事说,回身之际,却见那高大伟岸的男子正弯了身子在置物架下寻着什么,收手之时,食指与拇指之间夹着一颗圆润的白色珍珠:这东西? 裴烨盯着珍珠看了半晌,说道:大约是某个宫女遗落的饰物。 晏江引闻言,面上显出失落神情:还以为是什么证据呢,我们已寻了半个上午,仍旧一无所获! 裴烨将珠子收到袖中,说道:这寝殿莫约无甚可寻的了,我们去别处看看。 方才进寝宫之时,尾巴一般的蒋大人就被裴烨打发了去,两人从屋里出来,行至半途,前方突然吹来一阵风,视线里有一片淡色的东西从远处廊柱后飘出来,又飞快的隐匿。 谁在那里?裴烨冷声呵道,然后一个闪身掠了过去,晏江引只觉得眼前一花,接着就见裴烨单手拎着个女子从粗壮的红漆木柱后走出来。 大,大人饶命?女子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对着裴烨连连的磕头,双肩抖动的厉害,似是被吓坏了。 这女子身形娇小偏瘦,身上穿着宫女服饰,裴烨略略打量一眼,淡声道:你是这荣晚殿中的宫女? 第49章 回,回大人,奴婢,奴 回, 回大人,奴婢,奴婢今日打理娘娘寝殿时, 不甚将东西遗落了,故而想过来寻,寻宫女从地上抬起头来,裴烨方才发现她已是二十往上的年岁,模样生的干净清秀, 脸上带着掩饰不去的恐惧。 红豆,你这是怎么了?晏江引看清宫女容貌,惊呼一声, 转而对裴烨解释,这是我母妃生前的贴身宫女红豆,你这么凶做什么,看都要把她吓哭了。 裴烨自我反思, 觉得自己方才的确有些过于严厉了,可真的有这么吓人吗?他想了想,低声问身边的少年:她很胆小? 晏江引一时有些讶异, 依这人淡漠的性子, 就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估计也不会变一下脸的, 今日为何突然关心起一个小宫女的性情来,他抬头看看裴烨, 又看看跪在地上的娇小女子,那清秀微怯的容颜猛然想起那个消殒在去年冬季的女子,莫非他 胸中突然蔓生了一股异样情绪,少年自己也说不清,就觉的心里闷闷的、带些微微的酸疼。 殿下。裴烨见晏江引又开始发呆, 以为他是思念容贵妃,不由有些担心,不过短短一个多时辰,已走了数回的神,这状态还真有些让人放心不下。 嗯?晏江引眨了眨眼,恹恹的说,我们走吧,你别为难红豆了。 裴烨道殿下若是不舒服,便先回宫去吧,我还有些事情要问红豆姑娘。 晏江引闻言,脱口而出道:不行 怎么了?裴烨疑惑问道,一时有些莫名。 听着对方平淡的声音,晏江引方才惊觉自己的失态,匆忙的敛了神色:没什么说好的一起,你别老说让我自己离开的话。语气里竟不自觉的带了几分可怜意味,仿佛害怕被抛弃一般。 分卷(29) 裴烨沉默一瞬,说道,是微臣的不是。 他顾忌着晏江引的心情,最后想问的话也没有问完,带着他去偏殿转了一圈,同样没有察出什么,及至午时,亲自送了晏江引回宫用膳,然后出了皇宫。 刚回府里,就碰见急急寻他的暖秋:将军,您快去看看小公子吧,他一直哭,也不晓得是怎么了? 裴烨疾步赶过去,就见奶娘正抱着小家伙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急的面上都快哭出来的样子,看见裴烨进来,仿佛看到救星一般:将军您可回来了! 裴烨点了点头,伸出双手道:将他给我。 奶娘小心的将孩子递过去,心下松了一口气,接着就见身子伟岸的男人抱着小婴孩轻轻摇晃起来,眼中他是从未见过的温和。 哦哦裴烨低声的哄着怀里哭的小脸红肿的孩子,修儿莫哭了,爹爹回来了 不过一会儿,小孩竟真的止住了哭声,睁着黑亮的大眼睛看着裴烨的脸。 裴烨想起自己初来这个世界的时候,那会儿也如这般大小,根本看不见东西,全凭借声音和嗅觉来感知周围的人和事,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就能认得出自己来,莫非他也能听得懂自己的话吗? 将孩子哄睡着了后,裴烨迈步向书房走去,坐在桌案前边,又从袖中掏出那枚不大不小的珍珠来,窗外的阳光反衬着白雪照进屋内,裴烨两指举着珍珠在明亮的光下审视,突然发现有些异样这珍珠莫约因为要串起来用作装饰,故而是打穿了的,只是与穿孔垂直的方向,却有一个细微的小洞,且顺着光线细看,里面似乎是空的。 裴烨神色一凝,从屋内寻了挑帕子过来,覆在那珠子上面,使了个巧劲儿,一把将这坚硬的珍珠捏成了两半。 他将珠子小心的摊开在桌上,只见敞开的珠子内,有着绿豆大小的空心,一些细小的粉末从中流泻出来,色泽呈极为浅淡的紫色。 裴烨一瞬间想起容浅陵之前说过的话,蚀心之毒状为粉末,色呈淡紫,与水溶合后无色无味,即便嗅觉再灵敏之人,亦难以察觉,要连续服用十日方能起效,可一旦毒发,便是穿肠腐骨,大罗神仙也难以救回莫非这东西就是子卿所说的蚀心? 朴素整洁的屋子里,一个年轻男子正坐在桌旁看书,这男子生的面容白皙秀美,着一身青色长衫,长发分出一半用木簪挽起,一半随意垂落脑后,端的是姿容出众,意态幽然。 突然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青年放下手中书卷,说道:请进。 因萝,公子唤你去书房。阿青推门而入,视线与对方相撞之时,有一瞬间的恍惚,当年那个狼狈垂死的少年,不知不觉间,竟已成长得这般耀眼出众了,他不由庆幸自己当年的坚持,不然这世间怕是早已没有这个人了不去! 因萝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言毕利落的从椅上起身,并不去打听裴烨寻他所为何事。 一路行至裴烨的书房,因萝敲门进去,又熟练的顺手关上,公子,您唤我有事? 你今日入宫走一趟,荣晚殿中,那个叫做红豆的宫女,似乎有些问题,裴烨将桌上一张宣纸和着那粒破碎的珍珠往前推了推,这上面是关于那女子的一些信息,你去了后,务必其住的地方排查一遍,主要注意与这珍珠有关的物件,项链发饰之类要特别注意。 因萝是个极为聪慧的人,经裴烨这么一说,已明白了八.九分,他并未伸手触碰那纸张与珠子,只是看过记下来,然后道:公子您放心,因萝会办好的。 嗯,去吧!裴烨点了点头,其实并不如何担心,他当年将因萝救下来时,就知道对方根骨极佳,又心性坚毅灵敏,经过数年苦练,如今早已位列一流高手,加上又极为擅长探查消息,潜入一个宫女的屋子寻些线索,于他而言,即便有些难度,但八成也不在话下。 因萝是三更过半时回来的,那会儿裴烨刚入睡不久,听见轻微响动就醒了过来,他于旁人气息脚步向来极为敏感,因萝还未出声,便已知道来人是谁。 进来吧!裴烨从床上坐起,移步到灯台边点亮了蜡烛。 因萝轻轻推门进来,就见高大俊美的男子端正坐于桌边,身上随意披着件玄色外袍,内里雪白中衣与之形成鲜明对比,未曾束起的长发于身后如墨铺展,平日里的冷厉端严竟减淡了不少,透出一丝往日里难得一见的温和,看的他不由心中一动。 回神之际,青年匆忙的收了神思,悄悄打量裴烨一眼,见对方未曾注意,竟是松了口气,继而从怀中掏出从宫女红豆那里取来的东西,主子,您看看这些东西可有何用处?说着将手上之物放在桌上,亲自展开了盖在上面的绢帕,以方便裴烨查阅。 帕上却是一支银簪和半封残信,说是残信,是因为那信纸只剩下一小半,边缘有灼烧的黑色痕迹,裴烨定睛细看,那半张纸上,只剩下零星几个字,几乎无法拼凑到一起,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那银簪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银簪簪身雕刻了普通梅花花纹,簪尾有两根圆环连接的短链,其中一根短链链尾连接着一颗圆润的珍珠,珠子色泽质地与裴烨昨日所见非常相似,再看另一根短链尾短空空如也,事情已八成清明他昨日所拾珍珠,莫约便是出自此处。 看着眼前物件,再想起昨日里红豆神情举止,凶手似乎已浮出水面,只是这下毒之人若是红豆,她的动机又是什么?反观晏江引之前与那女子言谈,他似乎对这宫女颇有好感,这样一个看似怯懦的人,如何敢做出谋害贵妃这般大逆不道之事,她身后的主谋又是谁? 因萝躬身立在一旁,见裴烨沉思,安静的连呼吸都非常轻微,等对方看向自己时,方才开口问道:公子,可还有何事吩咐因萝的? 这信纸如何得来?裴烨凑近信纸边缘细看了看。 因萝说道:我过去时,恰见了那宫女燃了火盆烧东西,将她弄晕了抢过来的,只可惜未燃尽的也只这一点。 嗯,我知道了,你回去歇着吧!裴烨面上并不多少表示,低声遣退因萝,不经意间看了一眼对方告辞后转身离去的清瘦背影,脑海里猝不及防的浮现了另一个人的模样,突然补充道,今日辛苦你了,这般天气,该多穿些才是,受了寒可不好受。 因萝闻言,迈出去的步子一瞬间顿住,他转身飞快的应了一声,继而走了出去,步伐显出几丝慌乱之意。 裴烨向来只对于在意的东西体察入微,若不经意时,却是凑在他的眼前,也不一定能看出什么,况且因萝又是个极会隐藏情绪的人,故而并未发现他言语行.色之间的异样之处。 第50章 翌日一早,午门方开,裴 翌日一早, 午门方开,裴烨便入了宫,直接让人抄了红豆的屋子, 将其押送大理寺查办。 当日亲自对红豆进行了审问,只是对方抵死不认,这女子看着娇小柔弱,可是剧刑用了不少,却就是死咬着不肯招出幕后之人。 裴烨看着力竭昏死过去的红豆, 不由蹙了蹙眉,对一旁蒋大人道:将她看好了,本将军不再时, 任何人不得动她。 是。蒋大人这两天跟着裴烨办事,简直提心吊胆的,闻言赶忙的应了。 裴烨大步走出牢狱,半途又补充, 声音冷淡严厉:犯人若有何闪失,本将军唯你是问。 将军放心,下官会加派人手严加看管, 定, 定不会有事的。蒋大人微胖的身子颤了几颤, 他可还想多活几年呢,这尊大佛可不敢惹。 京城城郊外, 裴烨带着几个便衣侍卫来到一个村庄,稍稍询问便找到了宫女红豆的老家所在,赶过去的时候,果然如裴烨所想,, 屋内瓢盆倾倒,一片混乱,早已是人去屋空,地上桌上落厚厚的了一层灰尘。 这家人是搬走了吗?裴烨开口道。 年关之前,这家人突然举家消失了,哎谁晓得是咋回事呢!给裴烨他们引路的老樵夫看了看屋内破败的模样,忍不住摇了摇头,这老吴家祖上便生活在这里,突然搬家不太可能,看屋子里这模样,怕是遭了什么难。 年关前裴烨这种时候,很快便联想到容贵妃的事情,忙问,老人家,这家人是何时离开的,你可还记得具体的日子? 老汉思量一瞬:腊月二十五。语气非常肯定。 裴烨眼神一暗腊月二十五,正是容贵妃离世之日难怪那红豆宁愿遭受酷刑,也要咬死了不松口,是因为顾念着家人安危而不敢说吗? 再去天牢,已是两日之后,裴烨遣了狱卒和随侍出去,只留一个记录案件的笔官在内。 他过来之前,昏迷的红豆已被不知哪个狱卒一盆水泼醒了过来,此刻正瘫在地上打着冷颤,细弱的肩膀抖个不停。 裴烨提了提长衫衣摆,单手撑着膝盖半蹲下来,目光平淡直视着红豆双眼:据我所知,容贵妃待你有救命与知遇之恩,自来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害她? 地上的女子闻言,一瞬间红了眼眶,眼中泪水大滴滚落,却仍旧咬着牙不说话。 裴烨单手抬起红豆小巧的下巴,逼迫对方直视自己:是因为你的家人吗? 无声的哭泣一瞬间停止下来,红豆愣愣的看着眼前伟岸俊美的男子,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气若游丝道:大大人在说什么?奴婢不懂。 不懂是吗?裴烨淡淡勾了勾唇,眼中却并无笑意,那你可认得这东西? 小阳!红豆惊呼一声,突然伸手抢过了裴烨手中的东西,那是一枚做工粗糙、形状别致的挂坠,是她当初亲自打磨了送给小弟的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我的家人 他们没事,如今被我安置在一处安全所在,所以你不用担心了,裴烨说着放柔了调子,他的声音本就好听,只是平日里被周身缭绕的寒气给掩盖,让人轻易不能察觉,此时刻意缓和了语气,倒有股让人安心的效果,告诉我,是谁指使的你? 红豆一瞬间哭了出来,起初是压抑的低泣,半晌变成了嚎啕大哭,裴烨站起身理了理衣摆,耐心的等着她发泄情绪。 之后的事情如他所料,红豆在无尽的悔恨与内疚中招供了事情的经过。 当初二皇子控制了她的家人,逼迫她在容贵妃的饮食里面下药,她本是不知道那药的厉害,几番思想斗争下来,就妥协了,可是一月过后,贵妃突然暴毙,这让她害怕不已,本想以死谢罪,然而二皇子的人却传来消息,逼迫她必须好好的活着,不然她的家人都会为她陪葬。 裴烨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因为若是红豆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定会引人怀疑,届时顺藤摸瓜,事情很容易暴露,这二皇子还真是心狠手辣,为了皇位,竟如此不择手段。 宫中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情很快传到重真帝耳中,天子大发雷霆,当堂下令处死红豆,二皇子谋害贵妃,削其爵位,贬为庶人,终身圈禁宗人府。 行刑当天,裴烨正好路过法场,便拉住马缰看了一眼,就是这不经意的一眼,却让他心神大动,因为闸刀落下来的那一刻,他看到高台上的女子,面上露出了一抹笑容,嘴唇抖动间,似是说了句什么,而裴烨正好懂一些唇语,听出了其中一句幸不辱命。 他当即调转马头,再回了郊外红豆老家的村子。 当日由于裴烨求情,加上重真帝本就是个性情中人,因此红豆的家人并未受到牵连,裴烨过去的时候,吴老爹不在家,院子里有个少年在劈柴,敞开的屋门里还坐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屋外少年莫约十五六岁模样,看到裴烨时,他一瞬间怔愣在原地:你你是谁? 裴烨观他年岁,估摸着着应当是吴家的老三,便问:你是吴清? 吴清显然有些讶异,眼前的男子衣着华贵、气度不凡,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人物,如何会认得自己? 红豆是你的姐姐?裴烨又问。 吴清这回更震惊了,脱口而出问:你认得我大姐? 裴烨点了点头。 少年激动之下,不自觉往前迈了一步,急促的问:那她现在在哪儿,她过得好吗? 你们不知道?裴烨没想到对方完全不知道红豆斩首的消息,这可真是,那丫头为了保住家人不惜一切,甚至做出违背本心的事情,如今都离世了,却是连个收尸的人也没有吗! 之后又与那叫做吴清的少年问了几句话,对方显然很多事情不知道,若是问到稍微敏感的话题,便眼神闪烁的吞吐不清。 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裴烨便告了辞转身离开,不想出门的时候,恰碰见一个中年男子,来人中等清瘦身材,颧骨高凸,看着十分刻薄,身上一股酒气,步履凌乱的,脚下一个踉跄,就向着裴烨撞了过去。 裴烨不由皱了皱眉,微一侧身避过了对方,中年男子便直直的向着地上扑去,空气中顿时传来哎哟一声痛吟。 爹,你怎么又喝酒了,没事吧?院子里的少年丢下手中斧头冲过来,匆忙的去扶趴在地上的男子。 爹?裴烨脚步一顿,转了身蹲到地上,问道:红豆是你女儿,你们前段时间去了哪里? 他当日将他们救出来时,自己并未出面,因而这吴老爹根本不认识他,睁着眼睛看了裴烨半晌,突然破口大骂起来:你谁啊,那赔钱丫头与你什么关系?她都多久没给家里寄银子了,你若是见到她,让她赶紧的送钱回来,老子的酒钱都没了 裴烨眼神变得冷厉,这个人,便是红豆的父亲吗? 半醉半醒的吴老爹完全未曾察觉到裴烨眼中的冷厉,倒是一旁吴清被裴烨神色吓了一跳,偷偷的拉他爹的衣袖,小声的劝阻他的口不择言。 裴烨不再说话,起身迈步出了门,一时觉得自己不该跑这一趟,这事情本就无需自己出面,倒是过于心急了。 不由摇了摇头,之后留了两个属下去打探消息,那些人专门负责情报,显然比裴烨效率还高,不出两个时辰,已经将红豆从出生到入宫的所有消息查了个一清二楚。 红豆父母都不是好脾气的人,又重男轻女,当年生下她便不时打骂,后来有了二胎,为了生活好过些,便起了卖女儿的念头,本来是要将红豆卖到青楼的,但是女孩死活不依,在街上拼了命的挣扎反抗,恰巧遇见了出府的容家大小姐,也就是晏江引的母亲,容小姐心地良善,见状将她买了下来。 分卷(30) 那年红豆八岁,因为感念容小姐救她的恩情,从此忠心耿耿的留着身边服侍,之后容小姐入宫,她便作为陪嫁丫鬟跟着入宫,一晃一十四年过去,如今物是人非主仆二人已双双殒命。 裴烨听了手下查得的资料,不由胸中大震,思来想去、两相衡量,觉得这样深切的主仆情谊,可谓生死相托,与她家人对她的冷酷红豆是如何也不该背叛容贵妃的,除非,除非她从始至终,其实根本没有背叛过她的主子若真的是这样,裴烨简直不敢想。 可是却又不得不想,当日在荣晚宫中,红豆的表现过于惊惶,但按道理来说,一个在皇宫之中游刃有余的生活了十三载春秋的人,如何会是那般不能经事,再根据后来晏江引的言辞,可知道红豆并不是个胆小怯懦的人,裴烨当时端看证据,又不甚了解红豆性情,如今细想,她那时候种种表现,疑点不是没有。 将一切串联起来,事情真想似乎渐渐浮出水面容贵妃自己服用了蚀心,,亲自谋划了这么一出,她死前将一切事宜交代红豆,故而那日裴烨拾珠,荣晚殿外偶遇红豆一切的一切,不过都是她们精心的筹谋,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下毒谋害的事情,此间种种,不过都是她们主仆自导自演的一场大戏,就为了扫清威胁自己孩子的最大障碍或许还有那女人一意赴死的心! 若果真如此,那这女人心思也太深沉,若不是裴烨法场之上的无意一撇,看到了红豆嘴角那抹释怀笑意,以及那句信仰一般的幸不辱命,他必定也要被对方蒙蔽过去,毕竟这般周详的谋划,几乎是天衣无缝的,唯一的败笔也就是红豆那一瞬的疏忽。 可是反观全局,如今二皇子被削去爵位,圈禁终生,重真帝又因为爱妃的死,而更加疼爱怜惜太子,她终究是赢了这场赌。 当年容贵妃与元家长子元清之之间那些轰轰烈烈的纠缠,裴烨是听过一些的,可到底是多大的恨意,能将一个本性温婉善良的女子变得这般狠心,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到底是多深沉的执念,让她面对这的无尽荣华无动于衷,抛下亲生骨肉义无反顾的撒手人寰。 裴烨如今已不想再过多的评判什么,事至此,木成舟,斯人已逝,他无力挽回任何,唯一能做的,是将这段残忍的真相掩埋,不让那个固执敏感,看似坚强却脆弱的少年得探丝毫,在少年心中,她的母亲大抵是无暇而美好的,是这世上倾尽一切爱她的人,万不应该有这样击人心扉的一面。 . 第51章 这年春末,南边起了涝灾 这年春末, 南边起了涝灾,官府拨下去赈灾的银子没有落到实处,此事一举闹到天子案前, 重真帝看了折子发了好大一通的脾气,他近年来身子愈发不好,这一气之下,又病了一场。 大抵是有心栽培,重真帝下令派了太子南下处理官银被窃一事, 命裴烨作为随侍,加以辅助和保护太子安危。 三天后,南下队伍从京郊出发, 过官道而行,由于往南地势渐低,故而翻过大燕山之后,行进速度加快不少, 这日他们行到一处丘陵地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好就地安营露宿。 一众人连日赶路, 身上风尘仆仆, 裴烨睡到半夜, 转转难眠,凝神静听了下外面动静, 披衣起身走出了帐篷。 方行几步,便见月夜下的草坪坐着个身影,那人清隽的脊背挺的笔直,微仰头颅看着头上漫天的星子,银白月光洒落在他白皙精致的面容上, 折射出虚幻的光影,清冷之中,却又透出极致夺目的艳丽。 裴烨脚步微顿,目光落在对方精致的侧脸上,然后极为不解风情的打破了这幽寂如画的场景。 不知在想这些什么的少年,瞬间被裴烨一声殿下打断了思绪,下意识的转过头来,眼中犹自带着几分未及散去的感伤和落寞。 怎么深夜坐在这里,睡不着吗?裴烨说着迈步走过去。 晏江引点了点头,眼中情绪一闪而过:身上难受。话虽如此,心中想的却似乎并不这般表意。 哪里不舒服裴烨问道一半,偶见少年白皙如玉的手背起了细小的红点,这是? 少年状似漫不经心的说:许是有些水土不服了。说话间,他扯了扯衣袖,遮住自己袖摆间露出的肌肤,又忍不住的拂去白衣上不知何时沾染的尘埃。 裴烨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猛然想起他素来好洁,这一路上数日未久歇,也未曾好好清洗一番,怕是忍的很辛苦吧,也难为他竟从未吭声了。 殿下去屋内寻套干净衣裳吧!裴烨突然说。 晏江引有些不明所以,用疑惑的目光询问对方。 裴烨解释:臣记得这大燕山脚百里处的山林,有一处泉眼。 晏江引双眼一亮,蹭的一下从草坪上站了起来:本宫我这就去拿衣裳,你在这里等一下。 裴烨盯着少年衣衫单薄的背影消失在白色帐门后,转身往自己帐内走去,片刻他从营帐里出来,却见晏江引正站在外面四处张望,看到他的时候,眼中不安瞬间淡去,说道:走吧,咱们快些去。 裴烨迈步走过来,将从屋内拿出的披风披在少年的身上,系带的时候,一边说:夜深露重,那地方有些远,殿下莫受了寒才好。 晏江引听着他平和的语气,微微垂下了头颅,光影暗淡下,少年白皙如玉的脖颈,泛起了微微的红晕,又被浓沉的夜色深深掩埋。 着于安全,裴烨让晏江引走在自己前面,一边出声指路,两人运轻功疾行半个多时辰,爬到山腰一陡峭处,裴烨拨开被青葱藤漫遮住的洞口,打前走了进去。 晏江引跟在后面,手中抱着自己随意缚起的包袱,双眼好奇的在岩洞内巡寻,及至深处,感觉气温渐渐升高,行到豁然开朗处,潺潺水声过耳,一汪清泉出现在眼前。 晏江引一瞬间撒开了腿,大步想着泉边跑去,那激动的模样,几乎堪比久行沙漠遇见绿洲的旅人。 岩洞顶端有一天然窗口,月光恰自天窗洒落在泉水之上,折射出一派水波粼粼,裴烨点燃火折放在一旁,便见晏江引正双膝跪到泉边,低伏了身子捧水泼到自己的脸上,继而发出舒畅的喟叹,心中不由失笑。 晏江引一连舀了几捧水浇到脸上,这时候突然意识到什么,抬了头看裴烨,开口问:这水竟是热的,是温泉吗? 竟然这才反应过来吗?裴烨目光从晏江引滴水的面颊与沾湿的发丝移动到他湿透的广袖袖摆,突然觉得少年这模样非常可爱,带察觉自己心境的变化,却又猛然一怔,是温泉,殿下进去洗洗吧,臣就在这里守着。 晏江引点了点头,急不可待的伸手去解腰间锦带,半途却突然停了手,抬头看向裴烨。 裴烨感觉到他目光的注释,转了视线去看,却见少年面颊绯红,便以为他是害羞,会意的转身往远处走去。 晏江引看着他稳步离开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微微松了口气,他甩了甩头,并未追寻这抹松懈原是为何,动手褪了衣衫一把跳到水中,水温微微有些高,白皙的皮肤一瞬间泛起了淡淡粉色,少年却是舒服的整张面容都舒展了开来。 裴烨在石壁下寻了快石头,坐着闭目小憩,耳中不停传来断断续续的水声,晏江引愉悦的心情仿佛透过那淅沥声音顺着湿暖的空气直接传进了裴烨心间。 不知不觉,裴烨沉寂的心也有了几丝跃动,他没想到不过是一汪小小的温泉,便能让少年这般满足,高墙闭院的深宫,那样严酷冷漠的环境,竟亦未曾抹去他那纯真简单的性子 不知不觉,思绪就脱了缰,这时候,突然听到那欢快的水声变得激烈,裴烨起初未曾在意,过了一会儿,方察觉不对,他猛地站起身子,往温泉方向看去,却见泉中水花四溅,少年已整个身子陷入了水面之下。 身体快于大脑,裴烨回神之际,人已掠到了温泉旁边,来不及解衣褪鞋,便不顾一切的跳了下去,他潜入水中飞快的游过去,自晏江引身后展臂膀顺着腋下环住对方胸膛,将他拖出水面,缓缓向着岸边游过去。 裴烨将晏江引放到青石板上,手上抢救的动作沉稳娴熟,其实心中早已杂乱无章,待到躺在石板上的少年终于转醒,悬着的心方才渐渐松懈下来。 晏江引呛出一口水,继而猛烈的咳嗽起来,难受之下,面色憋的通红,双眼也湿润了。 殿下方才出了什么事?裴烨等他稍微缓和过来,开口询问。 晏江引撑着地面坐起身子,伸手想要够着自己的脚,却又因为脱力而一时无法办到,好看的眉毛紧紧的皱到了一起,脚抽筋了? 裴烨顺着晏江引的视线看过去,精致的双足一瞬间落入他的视线,因为常年不见阳光的缘故,呈现出冷白色,这样好看的脚,女子也难得拥有,即便加上前世,裴烨都未曾见过,但是此刻却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痉挛状态,脚趾牵扯的内勾着,背面细细青筋透过白皙的皮肤几乎就要爆裂出来一般。 裴烨并未如何思考,已双手握住了晏江引抽筋的右脚,或轻或重的按压起来。 他力道和手法都掌握的极好,不一会儿,晏江引脚上的难受就消散了,少年愣愣的看着微低着头为自己按摩脚部的男子,一时间被拉走了所以的神思,男人因为心急救他,此时浑身湿透,水滴顺着坚毅俊美的面颊缓缓滴落,沾湿的发丝透出几许凌乱,却散发出一股极致迷人的魅力,身上衣裳紧紧的贴着胸膛,愈发显出那宽肩窄腰,身姿挺括 一股心悸夹杂着暖意直达脑海,竟使晏江引一时有些头晕目眩。 裴烨感觉到手下的触感渐渐放松下来,于是撤回了手:殿下视线往上的时候,突然止住了即将住口的话语坐在自己眼前的少年,洁白的身躯上,为着寸缕,手臂往下的肌肤散布着细小的红疹,他甚至不慎看到了少年大腿内侧磨破的肌肤,那是长时间骑马摩擦所致。 你你看什么?晏江引感觉到他的视线,猛然意识到什么,一瞬间面颊绯红,慌乱的伸手遮挡住自己的重要部位,他感觉一股热气冲上大脑,此刻只恨不得寻个地洞钻进去,紧紧的躲着不出来才好。 自己到底是搭错了哪根筋,竟然就这么浑身光.溜溜的面对着这人发呆,莫非是方才溺水,溺进了脑子里去? 裴烨经历过的事情很多,即便是这样的场面,也不过是一瞬的无措,很快便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他从旁边石板上取过来时给晏江引御寒的披风,一把遮盖住少年的身子,平声道:这是临行前子卿赠与的药膏,擦些在身上,伤处与红疹莫约很快便好了,殿下自己收拾一下,臣去外面候着,末了又嘱咐一句,这温泉看着办不大,中间水却极深,殿下莫再进去了。言毕将手中青玉瓷瓶放在少年身前石板上,起身往石洞转角处行去。 待到终于看不见裴烨的身影了,晏江引小心翼翼的掀开披在身上的斗篷,却是一瞬间苍白了脸色,他看见自己身下某处,小山巍峨竟,竟是不知过了多久,他方从从地上起来,一步一步的向着温泉行去,方才的经历还心有余悸,此时便只敢在谭边浅水处清洗了躺在地上时沾染的灰尘,然后擦上了裴烨给的药膏,从包袱里一件一件的取出衣裳穿好。 裴烨背身站在外面,因为不放心,故而精神时刻注意着里面的动静,他也听到少年呼吸的紊乱,但见没有过于异样的响动,因而未曾深想,只以为是方才的变故留下了心理阴影,一时心绪难平所至。 他等的极为耐心,半个时辰过去了,也未见分毫焦躁,等到晏江引出来,就自己进去草草清洗一番,换上提前备好的衣裳。 下山的路上,二人之间异常的沉默,晏江引一直紧紧的抿着双唇,不远不近的跟在裴烨身后。 裴烨一直觉得他不是一个胆小怯懦的人,不太可能因为溺水就惊吓到现在,可此时这般低沉情绪,却又是为何? 第52章 灾情紧急刻不容缓,他们 灾情紧急刻不容缓, 他们这一路上紧赶慢赶,不敢有半分懈怠,奈何押送着赈灾饷银与粮食, 物资辎重,半途又下起雨来,还是耽搁了行程。 一连两日阴雨连绵,第三天傍晚时分,天色终于放了晴, 全军重整队伍,加速前进,随侍军士都是裴烨的心腹, 搬运粮草的卫兵也由他从重真帝调拨的军队中亲自挑选,都是饱经历练的人,这般紧度倒还经受的住,只晏江引虽也自小习武, 却终究养尊处优的长大,难免有些吃不消,数日下来, 精神就有些倦怠, 面色也不好。 裴烨策马行在他左后方半步处, 不时看一眼前面那笔挺却清瘦的背影,心中欣慰少年未曾娇气之余, 也不免有些心疼,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往深了讲还是自己一脉相承的后人,多年相处的感情,饶是铁铸的心, 也早已不能让他冷漠相待。 裴大人,我们快到江南了吧?沉思间,一个清泠好听的声音传入耳中,裴烨微微抬头,却见前方的少年正转了身子看自己。 裴烨计算了一下时间,回道:预计明日午时末,便能到达姑苏城。(注在作话) 晏江引闻言,想到还有一个日夜的路程要赶,眼前一黑,身形不由晃了几晃。 连日骑行,他身.下都被马鞍磨破几层皮了,浑身的骨头颠簸的几近散架,若非不想被裴烨轻视,估计早就撑不住了。 裴烨眼神精明,立马察觉到他目光的迷离,倾身一把抓住晏江引的手臂,稳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殿下没事吧? 晏江引轻轻的甩了甩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最后眨了眨眼,视线终于稍稍恢复明晰:我没事,咱们快走吧,灾情刻不容缓,再莫耽搁了行程才好。 裴烨看他面上的笑容显然带了几分勉强,心中的担忧高悬未落:若不然原地休整一番吧!虽牵挂着灾区难民,可这一次,心中的天平却倾向了眼前的人,是从何时开始,这少年在自己心中,已有了非同一般的存在呢? 晏江引自来知他忧国忧民,突闻此言,眼中露出讶异,继而又觉得一股暖意直达心底,连带着精神都好了几分,他调整了一下马上坐姿,坚定道:不用了,我们继续赶路吧。 裴烨见他精神稍霁,稍稍放心了些:既如此,殿下便再忍耐些,若有哪里不适,就讲与臣说。 嗯。晏江引应了一声,轻夹马腹,率先走了出去,后面队伍见状,赶忙紧紧跟随。 前方要经过云雾山,有一道天然山障,这云雾山由连绵不绝的三座山峰组成,虽说不上如何高拔,但地势险峻,且若要过去,必须经过其中西向两峰相隔的谷地,那里是极容设伏的地区,白日穿行便极为危险,夜间黑灯瞎火,就更不用提。 分卷(31) 之前裴烨说原地休整,大约便不能在天黑之前穿过那云雾谷,而天黑之后通过,这样冒险的行为,一着不甚,粮食饷银被劫事小,若是太子殿下有个三长两短,动摇的就是国之根本了。 因而安全起见,若在过谷之前休息,势必要再耽搁一夜方能动身,晏江引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懵懂无知的孩子,大概也是深谙各中要节,方要坚持行进。 队伍快马加鞭,终于在申时末赶到了云雾谷地入口处,恰巧前面探查消息的斥候回来,裴烨询问道:谷内可有异动? 斥候恭敬伏跪于地:启禀殿下、将军,两岸山峦属下已仔细探查过,并无半分异动。 这人是裴烨当年从战场上带回来的,侦查能力非同一般,当初平定叛乱时立功数次,早已有了军功,但因对裴烨倾心敬佩,甘愿留在他身边做事,从他方才称呼顺序上见,便能知道这人不仅聪明,还极识大体,裴烨是极为赏识他的,也有心栽培提拔,这样的人,如今虽位低职微,但来日定能有一番大的作为。 传令下去,全军戒严,摆云火阵匀速过谷。裴烨沉思片刻,肃声说道。 晏江引偏头看他,问道:此时进谷,天黑之前怕是不能到达出口,会不会?虽有疑虑,但面上并无惧色,在他心中,裴烨向来是让他信任和安心的存在。 依臣之见,我们天黑之时大约能行到谷地五分之四处,届时还剩一小段路,那里地势渐开阔,即便有埋伏,我们也不会落了下乘。凭借裴烨前世经验,穿过这谷地最快需要一个时辰,但为了谨防意外,速度不能过快,所需时间自会稍久一些。 晏江引从前并未来过这里,所知内容还是之前裴烨告诉他的,因而自不可能了解的那么详细,他认真听裴烨讲完,心中惊叹对方的通博,又一边暗暗记下。 一行人提心吊胆的穿行,不想一直走到谷外,都未曾遇到任何麻烦,在众人松下一口气的同时,裴烨心中却愈发不安。 京城到江南,这一路行来,虽也遭遇过几次山匪刺客,但经过暗中查证,那些截道山匪的确是各有山头寨子的,不过一群不成气候的乌合之众,而刺客是些京城官员之流派出,但这正是让裴烨疑惑的地方当初国家推行改革,将贪污列为律法重罪,他们此去南下查案,涉及贪污大事,非同小可,那边必定该有所动作,为何这一路却是风平浪静? 竟就这般出来了!晏江引看着月色下青葱的平草地,不自觉的感叹出声,不想话音刚落,前方陡现异动,一群人从各处隐蔽地方流窜出来。 裴烨猛的拔出腰间长剑,沉声命令:维持阵行不要乱,保护好殿下。话音还未落定,已有闪着寒光的利刃直面而来,裴烨不避不闪,直直迎了上去。 晏江引看着那冷厉的剑锋直刺裴烨胸膛,心跳一瞬间停止,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裴烨手中佩剑已瞬间贯穿了敌人咽喉,不偏不倚的刺破那人颈动脉。 这一剑速度惊人,饶是刺客训练有素,耳聪目明异于常人,仍旧只捕捉到一个虚影,他停止呼吸的那一刻,双眼大瞪的看着裴烨,似是还未弄明白自己到底是如何殒命的。 死于他利剑之下的人身子还未软倒,裴烨已毫不犹豫的撤手转身,剑尖带出的鲜血飞溅到空中,又被裴烨周身散发的内力震开,竟是分毫未曾沾染到他的衣角。 银月之下,混战之中,玄衣素带的男子,俊美修长的身姿急速穿行在人群中,刀削斧刻的面容俊美的惑人心魄,却又冷峻的恍如暗夜的杀神,所到之处,皆飞溅起层层鲜血,恍如幽冥地府中绽开的彼岸之花。 殿下,小心。一声厉呵打断了晏江引的神思,他艰难的拔起黏在男子身上的视线,举剑挡下身侧挥来的利刃,这一场猝不及防的战斗,持续了不过三炷香,却让花幽草香的山峦染满了浓郁的血腥,呈现一派狼藉。 这群刺客显是有备而来,见任务失败又无法逃走,便咬破了藏在口中的毒.药,竟是一个活口也未曾留下,且他们身上除了暗杀的兵器匕首之外,并无半分能带来线索的多余赘物。 裴烨执着沾血的长剑,在一具早已断气的尸体衣衫上抹净了其上脏污,利落还剑入鞘,吩咐将官清人数,继而步入草丛之中,企图寻到一丝半点痕迹。 凝神感知着周围动静,他一步一步往草丛深处走去,有的地方青草已经被压倒了,显然是方才偷袭之人用作藏身的地方,裴烨细细看过几处,鼻息间突然传来一股异样味道。 这是还未待细看,突然感觉身后一股阴风吹过,裴烨几乎是出于本能的转身回首,一掌劈了出去。 正在清点人数的众人听到异动,都纷纷看过来,却见一个高大黑影直直飞了出去,一时操戈而起,侍卫长曹荆大声问道:将军,发生了什么事? 严密注意周围动静,谨防有人偷袭。裴烨声音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平淡,然而心中却疑惑渐深。 方才身后那人离自己不过一米,可他竟然未曾察觉,能将气息掩藏的如此深沉的人,必定身手不凡,极有可能还在裴烨之上,可若是这样,刚才对方那一击,不说要了自己性命,造成重伤却是有可能的,然而事实是那人手中大刀速度有些笨拙,更是这个人轻易被裴烨击飞了出去裴烨越想越觉得说不通,可接下来还有让他更加诧异的事情。 他猝不及防之下的一掌,几乎用了自己六成功力,自问这一招,世间一流高手估计也难以承受,而且方才一击,若他未曾记错的话,是直接打在那人心脉上的,按理说必死无疑,可当裴烨靠近之时,对方却猛睁双眼,一瞬间坐了起来。 第53章 手上的大刀早已不知飞落 他手上的大刀早已不知飞落何处, 从地上窜起之时,便赤手空拳的向着裴烨袭去。 裴烨心中大震,寒着脸举剑格挡, 他自问力气不小,然而这一下却被震的连退三步,一时间内息紊乱,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裴烨晏江引还从不曾见裴烨与谁单打独斗落过下乘,此时看见他唇边溢出的血丝, 顿时吓了一跳,想也不想就冲了上去,不想他这一动, 攻击裴烨的人陡然转身向他而来,双手作爪状,出手道道皆是杀招,晏江引一剑砍到对方手上, 竟是毫发无伤。 明亮的月光照在这人高挑健壮的身上,能轻易的看出是个年轻的男人,他身上着一袭黑衣, 头脸皆用黑色面巾遮挡, 露出的皮肤透出青白颜色, 指甲却泛黑 裴烨飞身从他头顶越过,翩然落在男子与晏江引的中间, 当他对上男人双眸的时候,终于觉出不对来那双年轻的双眼,瞳仁泛着诡异的血红色,内里反透出凝滞的光。 这人不太对劲儿,殿下退远些。裴烨沉声嘱咐一句, 再次举剑,长剑如银蛇,幻化出渺渺虚影,裴烨调用周身内力灌入剑身,一时剑气爆涨,直接砍断了男子右臂。 男人呆滞的目光顺着自己飞落的手臂看了一眼,眼中却仍旧是一派的麻木,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用尚且完好的左手与裴烨对抗。 这一下,场中众人可都傻眼了,这到底是什么怪物?竟然这般强悍。 呆愣半晌之后,众人一齐操戈冲了上去,又被一个个震飞出战圈,虽说与其交手的兵卒,大有以卵击石之意,却也成功的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裴烨便趁此对男人发起猛攻,到了最后,那人似是想要逃走,裴烨自不会给他退路,每一剑都刺向此人要害,莫约两刻过去,这人终于倒在地上没再起来。 裴烨紧紧将晏江引护在身后,单手举剑利落的挑开覆在男人脸上的布巾,一张坚毅周正的脸孔立时出现在眼前,那双血红的眸子已经闭上,下颌泛着浅淡的青涩胡渣,虽说不上特别俊朗,却也十分耐看。 这男人整张脸可以说是体面而干净的,然而身上早已遍布了伤痕,一身黑衣被利器划的斑驳破烂,断掉的右臂伤口还在汩汩的流淌着血液,那血散发出一股浓郁的药草味道,颜色也不用于正常的鲜红。 裴烨细致的观察过后,用匕首取了男子一些皮肉与血液瓶封,一旁晏江引惊魂未定,出声询问:你这是作甚? 此人看起来极为怪异,身体机能显然超出常人数倍,子卿精研此道,我打算将这些差人送回京城,让他看看。裴烨说着,将细瓷小瓶放入袖中。 晏江引看到他的动作,想这是一个死人身上的血肉,此刻却被裴烨贴身携带,顿时胃里一阵翻涌,转身剧烈的呕吐起来。 裴烨惊了一跳,凑过去扶住晏江引的身子,见他呕了半晌终于停下来,一时不由无奈,这孩子终究是经历的少了,怎么还是这般经不得血腥。 晏江引直起身子,看着裴烨说道:你将东西拿出来。语气有些虚弱,却透着不容置喙。 殿下所指何物?裴烨显然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 晏江引抬手拽了拽裴烨广袖的袖摆:方才放进去的东西,你拿出来。 裴烨仍旧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慢慢的从袖中摸出东西,递到晏江引面前,殿下要这作甚? 晏江引没说话,犹豫着伸手拿过来,刚过手便飞快的丢给了裴烨身后的阿青,仿佛捡拾一个烫手的山芋般,然后他迎着裴烨疑惑的视线,说道,我不喜欢你拿着它。 裴烨不明其意,恍惚中却从少年异常漂亮的脸上,读出了类似于撒娇的情绪,不自觉的抬手摸了摸鼻尖,继而对阿青道:这东西你好生保存,届时我写封信件,你一并寄到容小侯爷手中。 是,公子。阿青应了一声,小心的将瓷瓶收起。 裴烨看了看地上的人,沉默着掏出一个火折,又倒了些东西在他身上,就着男子斑驳衣衫的未湿处,点着了他的尸体。 越燃越烈的火光,在吞噬男人尸身的同时,也照亮了半边的幽谷,端看这人身手姿容,生前想必也是个厉害人物,却不知为何落得如今这般,丧神失智,行尸走肉的地步?这样活着毫无尊严,还不如一死了之,如此说来,倒也是一种解脱了。 当最后一息火星暗淡下去的时候,随行士兵已处理好了所有杀手的尸体,一行人又继续往前赶路。 裴烨不知道,在他们走后,两个人影恍如夜魅一般从隐蔽的树丛后转了出来。 真是可惜了,这把刀磨出来可费了我不少心血,竟就这么被折了!站在前面的男人,幽冷的视线落在那燃烧殆尽的一堆骨灰上,眼中透出阴毒的光。 那么,接下来我们怎么办?站在这人身后的人问道。 按计划行事,就算不能让他们有去无回,也要尽可能拖住他们的脚步。 连夜赶路,第二日辰时,众人又重新上了官道,行了一段,前方探查消息的人回来,报说是山体坍塌,阻断了前路,且看道路毁坏的程度,怕是一时半会儿难以修好。 进城的路,除了过官道,还有一条小路和一条稍微宽阔的大路,他们这一路押送物资,车马颇多,小路根本无法通过,唯一的选择,便只能走那山道了。 裴烨细思片刻,扬声道:全体队员听令,调转方向,原路退回五里外,改道而行。 晏江引也看出这事不简单,方要出声询问,裴烨已策马靠近了来,对着晏江引低声说了句什么,少年面色微微变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过来,点了点头。 五里路说远不远,说近徒步也是要耗时不少的,行到半途,晏江引突然体力不支,身影一晃从马上直直栽倒下来。 殿下身后众人一声惊呼,靠的最近的裴烨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接住,放到了自己马前,一番探查之后,裴烨面色愈发严肃,语气中透着明显的担忧,全体加速前进,寻客栈稍做休整。言毕扬鞭策马,坐下骏马长啸一声,急速飞奔出去。 晏江引双眸紧紧闭着,在人看不见的地方,睫毛微微颤抖,少年清瘦的身子软软的靠在裴烨怀中,感受着那宽阔胸膛传来的温度,心跳骤然失了街拍,胸腔里仿佛掉进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兔。 裴烨方才让他这么做,晏江引没多想就答应了,此时猛被这人揽在怀中,情绪有些难以自控,不知费了多大力气才压抑住自己紊乱的呼吸,朝夕相对五载,这样的亲近,他们从来不曾有过,晏江引当时懵懂,很多事情堪不破,可上次温泉洞中,却让他陡然洞察了一丝自己的心意。 他虽还不及十四,可在那样的环境中成长,内心的敏感和早熟,却使他远比寻常孩子更明事理,这份感情于他而言,尚是迷惘的,始终笼罩着一层薄雾,无法看的真切,但喜欢的心情自来不是复杂的事情,晏江引只知道,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时刻牵动着自己的心,自己不喜欢看到他对旁人的亲近,害怕他对自己的疏离,希望他永远都陪在自己的身边 那时候脑海里忆起母妃曾说过的话,他就想,这样的心情,不是喜欢又是什么,可即便拨开云雾陡见了几分清明,迎接他的却不是甜蜜欢喜,而是满心的恐惧与惶惑这个男人淡漠威严、拒人千里,他心中装的是家国天下,故而为此殚精竭虑的栽培自己,可若让他知道了自己的心思,他会如何看待自己,会不会因为愤怒与失望而一走了之,从此不再相伴自己左右,若那些关心爱护和倾心的对待都成镜花水月,一朝离散,晏江引无法想也不敢想象,面对这份求不得,他不敢赌,便想着深埋心底,想着终有一天会过去,可这一刻,不过是同乘一马,竟已让他心绪这般蔓生的情愫在不知名的地方生根发芽,极速滋长,待他察觉之时,已是盘虬纠绕,挣脱不得。 转道而行,路上经过家客栈,两层小楼,占地颇广,裴烨抱着晏江引纵身下马,大步往客栈内行去,开了房间将少年放到床上,见他还紧紧闭着双眼在那里一动不动,裴烨轻声唤道:殿下,没事了,醒醒。 晏江引深吸了口气,睁眼的一瞬间,男子如神俊美的面容映入眼帘,好不容易稍稍平缓的心绪再次浮乱起来,他觉得自己需要赶快的转移注意力,不然若是说出甚至做出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情,真是不敢相信,仓皇见,忙的开口:你我们为何这般? 殿下想必也清楚,官道被毁一定不是什么巧合,那么我们此刻八成是被人盯上了。裴烨淡声说着,突然发现少年面上有些泛红,伸手过去探了探他的额头,有些烫,殿下怎么了,莫非真是病了? 额间干燥温暖的触感,让晏江引一下子僵在了原地,下一秒却猛的避开裴烨的手:没,没事。 裴烨举在半空的手顿了顿,缓缓的收回来:没事就好,等会儿臣会对外宣称殿下身体不适,然后安排马车,让人假扮我二人乘车随运送物资的队伍赶路。 分卷(32) 语调一如既往的平缓无波,心中却闪过一丝落寞,介意自己的触碰么终究已不是当初那个喜欢粘着自己的小孩了,他长大了,或许自己该放手才是,裴烨如是想着。 晏江引闻言,立马探得其中关节,问道:那我们去哪,是要私底下潜入姑苏城吗? 第54章 裴烨点了点头,不一时门 裴烨点了点头, 不一时门外响起敲门声,晏江引坐在床上不自觉摞了摞身子:是谁? 别担心,是臣手下的人, 裴烨说着,微微抬高了一点声音,对门外道,进来。 话音刚落,木门应声而开, 一个人影闪身进来,又反手利落的关上了房门:公子,殿下。 起来吧!裴烨背手上前一步, 问道,让你准备的事情,可准备好了? 男子起身直立于房中,恍如一株修竹, 眉眼清秀温和:都按公子的吩咐办妥了,乔装后的人已乘坐马车随队离开,这些是公子要想衣饰。他说着将手中包袱递了过去。 裴烨接过东西, 说道:你做的很好, 下去吧, 若有何异动,及时通知我。 是。男子低应一声, 转身退了出去。 晏江引看着关上的门,问裴烨:这人是谁?为何我从前未曾见过。 裴烨淡道:他叫因萝,几年前在街上救下的一个少年,我见他资质不错,便收在了府中。 哦。晏江引低低应了一声, 情绪似乎有些低落。 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裴烨即便再瞎,也该察觉到了,更何况他也不瞎,故而不免开口多问了句。 晏江引也不避讳,直说道:我不喜欢他。 裴烨没有一刻,这般深刻的觉得自己老了,竟是完全搞不懂这孩子的心思,不过是见了一面,怎么就说讨厌呢?他自问因萝的性子虽不如何热情,但绝对不是个讨人嫌的:殿下为何不喜他?因萝性子不错。 晏江引想起这叫因萝的年轻男子方才看裴烨的眼神,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心中莫名就是不舒服,此时听裴烨夸他不错,更是觉得一口郁气堵在胸间,却又无处发泄,好看的一张脸,瞬间暗淡了几分。 裴烨心下觉得不过是小事,见他不说话,就道:殿下既不喜,臣下次召他,避开些便是。 晏江引从裴烨的话中,听出了一副浑然不和自己计较的意味,觉得自己幼稚的同时,心间又微微有些疼,你什么时候,才能不把我当成个孩子看待呢,你我之间,到底隔着多远的距离。 这些心境的变化,裴烨自是不知,他此刻正解开了因萝送来的包袱,取了里面一套衣服抖开来看:这衣裳有些粗糙,只为掩人耳目不得已如此,殿下将就穿上吧。 晏江引收了神思去看,眼中并无嫌弃,顺从的褪了自己身上外衫,然后换上那粗布长衣,穿好之后,他伸手拽了拽衣摆,感觉着那衣裳的质感,一时有些不适,抬头之际,却见裴烨正看着自己,俊美朗阔的一张脸上,剑眉微微蹙起,顿时一股局促情绪蔓上心头:是不是很难看?我们为和要穿这个,我不喜欢。低低的语气里含了一丝不悦,少年内心深处,有多么介意这人对自己的看法,想必只有老天爷知道了。 没,殿下这样子,很好看。裴烨似乎怕他闹别扭一般,很快的接了一句,其实让他皱眉的可不是这个,而是少年即便穿着这普通百姓的粗衣布裳,一身风华贵气却难掩分毫,那白皙细腻的肌肤,又哪里是底层的烈日骄阳,粗茶淡饭所能将养出来的! 裴烨想起有句话说,生的好看的人,即便套个麻袋在身上,也能好看的发光,看了眼前的少年,他信了。 拂去心中无关思绪,他回身去取包袱里的另一套衣裳,无意间看到包袱皮底下放着一些小瓶罐之类,细看一下,发现却是些修饰容貌的妆盒眉笔之类,裴烨心中一动,这因萝倒也真是个思虑周全的,竟连这一着也考虑到了。 将盒子一一看过,裴烨从中将东西取出来,放到房间的桌上摆开,对晏江引道:殿下,您坐过来,臣为你做些修饰。 这些不是女子用的胭脂水粉吗?晏江引扫了一眼桌上物件,眼中露出疑惑,继而猛然意识到什么,瞬间瞪大了一双好看的凤眼,莫非你要给我用这些开什么玩笑,本宫一个堂堂男人,你要我涂脂抹粉! 殿下容貌出众,如此出去,只怕不仅不能掩藏身份,反倒愈加惹人眼目,裴烨面色平淡的解释,殿下放心,臣知道分寸,不会过于夸张的。 晏江引本是打定主意不从的,只是在听到那句容貌出众的话,心中却蔓生一股异样的,类似于喜悦的情绪。旁人夸他好看的话,自小听过的数不胜数,说实话他早已麻木,甚至是不喜的,可猛然从这人口中说出,却是让他的心情有些雀跃,似是第一次为自己的容貌而感到了欢喜和满意。 走神间,已不知不觉的坐到了裴烨面前,裴烨想了想,首先取出颜色较深色的粉浅浅打到晏江引脸和脖子上,然后又取了眉笔为他修饰眉眼,这些东西,他虽然接触的不多,但前生为帝之前,战乱中自是多有需要伪装的地方,加上过人的丹青功底,倒也不是很难。 过了一会儿,他放下手中东西,打量一番,满意的说:这样就好多了。 晏江引羽睫轻颤,看了看裴烨,又去看屋内,最后目光落在客栈内简易的妆台上,起身拿了镜子去看,却见镜中呈现出一张皮肤微微黑黄,眉眼平庸的面容,他定定的盯着镜子半晌,然后做了几个表情,镜子里的人就跟着他的动作而动,似是觉得很有意思一般,少年面上不自觉的露出个灿灿的笑容。 裴烨看着他孩子气的小动作,心中不由失笑,取了包袱内一把假胡子粘到自己下巴上下。 裴烨,我们现在出去晏江引兴奋的回头,猛然看到一个美髯黑胡的大汉,一下子呆在了原地,差点没反应过来。 我们出去吧。裴烨顺着他的话说下去,然后动手收拾桌上残余,又补充,既要掩藏身份,臣便不能再唤殿下尊称了,需要换个称呼。 晏江引一点就通,想了想道:那你唤我的名字好不好?语气里似是隐含了几分不自知的期待。 裴烨也不拘泥,直接的点了点头,反正大晏皇室的名字并不对外界公开,除了朝中一些重臣之外,并无多少人知道。 那我唤你什么?晏江引面上露出一丝笑意。 裴烨道:随殿下喜欢吧! 晏江引想起数年前那场盛大而庄严的成.人礼,当即说道:那我要叫你清渊。 可以。裴烨说着,伸手推开南向的木窗,那里是客栈的后院,此刻没什么人,江引,我们走吧,我先下去,你随后跟上。方才假扮他们的人已经随着队伍离开,故而此刻,裴烨和晏江引若是从正门光明正大的离开,一旦暴露,之前所做的一切,也就白费了。 晏江引听着这声低低沉沉的江引,忍不住的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那里有酥酥麻麻的感觉顺着神经直达脑海,一时有些无措,愣了一下之后,他匆忙的点头应允。 裴烨见此,单手撑着窗台,轻轻一跃跳了下去,二人一前一后的出了客栈,半途骑上因萝率先准备好的马匹,抄小路急速往姑苏城方向行去。 因萝寻来的马匹极为健壮,二人一路飞奔,还未近午便到了姑苏城门,城门口站着两派侍卫,似在排查过往人群,裴烨二人下马拉着缰绳站在排队的人群中,成功的混进了城中。 此时春末夏初,这江南水乡,美好如诗如画,柳岸杨堤、花繁锦簇,白石拱桥下流水潺潺,两岸是颇具当地特色的两层木楼,微风拂过带来清凉的湿意,二人行走半晌,竟看不到半分受灾过后的破败景象。 这地方真美。晏江引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四处看个不停,配上他身上粗布衣衫与微黑皮肤,别说还真有几分土包子进城的既视感,只是为何有些冷清啊?京城可比这热闹多了。 本来不过一句漫不经心的喟叹,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裴烨脚步一顿,继而又不动声色的往前走去,难怪一直觉得不对劲儿,这地方果然有些怪异,循着记忆中的大致方向,裴烨带着晏江引往姑苏城深处走去,那里稍微远离河渠的地方,是人口密集的街市。 越往里面走去,人声终于渐盛,街上行人来来往往,长街左右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摊,摊上精巧物件琳琅满目,小贩们独具江南特色的软糯绵长的叫卖声断断续续的传入耳中。 此情此景,虽说不上极为繁华,但于呈到京城的折子上所描述的情景很显然大相径庭。 第55章 越往里面走去,人声终于 裴烨状似漫不经心的顺着长街往前走, 实则不动神色的关注着周围动静,心中异样的同时,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 他上一次来江南,已是数十年前或许该说是数百年之前的事情了, 记忆中的姑苏城,无疑是美丽的,花繁人美, 浓情小调,处处充满的生活的气息生活的气息?裴烨心中一震,目光落到街边一个小贩的脸上, 却见那人满面愁容,出口的吆喝有气无力,再看走在街上的其他人,个个亦是如此, 来往行人皆是步履匆匆,摊子上那些陈列精致的物件,根本无人问津, 难怪会感觉不对, 这地方分明处处都透露着怪异。 及至正午, 前面恰巧路过一家酒楼,二人便举步走了进去。这客栈看着面积不小, 却没几个客人,天命之年的老掌柜趴在柜台上懒懒的拨着算盘,听见声音抬头,转而对着伙计呵斥道:有客人来了没看到吗?都快懒出病来了,还不快招呼去。说着又低下头去敲算盘。 一旁小伙计正趴在木桌上呼呼大睡, 听见掌柜这一声呼和,猛地一下从桌上窜了起来,抬了袖子去擦唇边溢出的口水,匆忙的问:二位客官欢迎光临,打尖还是住店咧? 打尖。裴烨寻了张靠角落的桌子坐下,晏江引扫了一眼桌上的灰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好嘞,小的这就去吩咐着。小二惯会察言观色,见状赶忙扯下自己肩膀上的布巾,麻溜儿的擦干净了桌椅,继而转身往后厨走去。 渴不渴?裴烨问坐在对面的晏江引,抬手打算倒些茶水,拎起来方发现是个空壶,不由问柜台边的掌柜:为何没有茶水? 掌柜的朝着他们看了一眼,说道:怠慢二位了,我去给伙计知会一声。说着放下手中的算盘,慢悠悠的朝后面走去,结果这一进去,却是大半天都没有出来。 晏江引等着等着,就有些不耐,忍着腹中饥饿,埋怨道:怎么还不出来,这么大一间酒楼,服务效率这般低,若在京城,怕是早就关门了。 不过是随意的一句话,却是无意间道出了实情,这般惨淡的生意,可不快关门了么! 过了许久,掌柜的亲自拎着个开水壶走过来,小二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摆放了几盘子菜,裴烨故作不悦道:怎么这么久,也太慢了? 他二人身上虽穿着简朴,但是裴烨本就长的人高马大,此时刻意外放了气势,便有几分吓人,那老掌柜手一抖,差点没将水壶给甩来:二位客人真是抱歉了,我这店里的厨子家中有事请了假,新寻的厨子不太熟悉厨房,故而动作有些不利落,怠慢了二位,还望海涵。 裴烨闻言,面色并未缓和,低哼一声道:这么大个酒楼,连几个厨子都请不起了,来来去去就这么一个小二,还做什么生意啊。 老掌柜见他一副要找事的模样,抬袖擦了擦额间渗出的汗珠,面色也跟着暗淡下去了。 一旁小伙计似是看不下去了,愤愤不平的说道:是啊,世道这样不景气,我们还做什么生意呢,连客人都没几个,若不是不被逼无奈,那些人 小勤未完的话被老板一声厉呵生生打断,怎么和客人说话呢,还不动手泡茶。 小二哽了一下,面色涨了个通红,似乎是气的,但大约是趋于老板的威严,终于没有再说下去,转而泡茶去了。 待到茶水酒菜都上来,小二又走到方才睡觉的桌上趴下,晏江引早已饿的不行,迫不及待的拿了筷子去夹菜,却被裴烨伸过来的筷子挡住,等等。 晏江引知道他要做什么,皱眉道:你不必如此小心,我才不怕。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裴烨淡声说着,率先执筷将桌上的饭菜一一尝过,觉得没有问题了,方才允许晏江引动筷。 晏江引看着他的动作,不由撇了撇嘴,心中无奈的同时,却又蔓上点点温暖。 此时正是饭点,这酒楼又处在繁华地带,按理说应该是客人最多的时候,可是等他们一顿饭吃了三分之二,却仍旧不见一人进来,裴烨正沉思间,突闻楼上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循声看去,却见一个锦衣玉冠的年轻人顺着楼梯下来,这人手上抱着个酒坛子,白皙的双颊泛着红晕,双眼迷离,分明就是醉的不轻。 掌柜的见了,一口气差点提到嗓子眼,对着小二道:快去将这公子扶下来,仔细着别让他摔着了。可想而知,若这人在自己的酒楼里摔死了,且不说官府会否治自己的罪,若是传出去了,今后哪里还有人敢来这吃饭啊! 小二屁.股方坐热,又蹭蹭的往楼上跑,然而伸出去扶对方的手却被一把拂开,看着文弱的男人,力气却是不小,嘴里不满的呵道:谁许你碰本公子的,快让开。 公子,您喝醉了,若摔着了可不好,让小的扶您下去吧。看起来脾气颇爆的店小二这一回倒难得的没有生气了,锲而不舍的又一次凑上去,但很显然对方是不领情的,只一个劲儿的挣脱,不乐意对方碰到自己。 拉扯之间,竟是一个踉跄踩空了楼梯,空气又一瞬间的静默,小伙计的惊呼卡在了喉咙,老掌柜惨白了面色。 裴烨虽看起来淡漠,却也不是个喜欢见死不救的人,他放下手中竹筷,电光火石之间,飞身掠了出去,在对方身子跌落之际,将其揽入了怀中,再一个旋身,稳稳的落入地面。 锦衣男子面上绯色尽褪,睁开的双眼也清明了许多,只是眼中似乎并无惊恐,他挣扎着从裴烨身上下来,打量了裴烨一眼,说道:多谢这位兄台出手相救。 分卷(33) 裴烨漫不经心的拂了拂略微褶皱的衣角,淡声道:举手之劳,无足挂齿。 男子笑了笑,眉眼微弯,一时间仿佛春风拂过冬日的原野:相逢即是有缘,我请兄台喝一杯吧,以谢兄台救命之恩。 如此恭敬不如从命,裴烨一副从善如流之态,不过救命之恩就言重了。 晏江引坐在一旁看着,总觉得裴烨今日言辞表现有些一反常态,心中不免疑惑,他知道裴烨从来不是个斤斤计较和自来熟的人,可此刻为何对着个陌生人这般,方才又为何抓着掌柜怠慢的错处不放? 男人方才下楼想打算用午饭的,此时让店里重新上了一桌酒菜,又要了美酒上来,一边吃饭一边与裴烨交谈。 蔽姓付,双字明轻,敢问兄台高姓大名?男子说话间,又饮了一杯酒,也幸而这古代酿酒技术不发达,酒精含量不甚高,不然这么喝下去,身子早晚得垮掉。 华清渊。言简意赅的三个字,却是裴烨临时编纂的,姓乃取烨去火而来,他们此来江南查案,并非秘密,身份极为敏感,一旦露出破绽便有可能被人有心之人察觉,故而必须处处谨慎为之。 原是华兄。付明轻不做他想,又看向一旁晏江引,这位是? 这是华某的弟弟,付兄可唤他江引。 江引弟弟似乎不太爱说话啊,付明轻抬手倒了一杯酒递到晏江引面前,这酒味道不错,你也喝一杯。 晏江引并伸手去接,,反瞪了他一眼,冷冷道:谁是你的弟弟,别乱认亲戚。语气不太好。 裴烨对他的喜怒无常早已有些见怪不怪,举杯与付明轻相碰,小弟不懂事,还望付兄莫怪。 没事没事,小孩子爱闹别扭很正常,哄哄就好了。付明轻极为大度的说。 小孩子都是这样的吗?裴烨在心里默默的问,抬手一杯清酒见底,状似不经意的问:听口音,付兄不是这姑苏人士? 付明轻点了点头:的确如此,我次来姑苏,是寻我兄长的。 哦?裴烨想了想,说道,我等也是初来姑苏,只是自来听说姑苏繁华,可今日一见,似与传言又些差别呢! 付明轻想来是有些醉了,眼神又迷离起来:何止是一些啊,分明就是天差地别,我自小跟着父亲来这边做生意,姑苏繁华江南几人不知,可如今,镜花水月迷离人眼,你眼中所见这番情景,已算是好的了 裴烨眼神微暗,似是从他的言语之间洞察了什么,还待细问,空气中传来一声清脆瓷响,却见坐在对面的人,手中杯盏落地碎成数片,人却已然趴倒在桌间睡了过去。 第56章 付兄。裴烨伸手推了 付兄。裴烨伸手推了推付明轻, 对方不耐的挥开他的手,显然已经人事不知,想了想, 裴烨抬眼看向堂中小二,这位客人住在何处? 小二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道:天字一号。裴烨听他不假思索,心道这清冷的客栈莫非就这么一个客人了么? 晏江引见裴烨凑到付明轻身边,开口问:你做什么? 裴烨道:送他回房。语气一派的理所当然。 萍水相逢的人, 你管他作甚!眼见着裴烨已经半搂半抱的将人带着往楼上去,少年忍不住撇了撇嘴。 江引,随我一同上去。裴烨扶着手中摊成烂泥般的身子, 走了几步没听到身后的声音,又回过头来看,因萝被他派出去探查消息,几个暗卫又在押送饷银的队伍中, 他们此刻身边没人,裴烨哪里放心放他一个人。 晏江引本就盯着裴烨的背影,此时对方回首, 恰与其视线相撞, 莫名慌了一下, 忙的举步跟上去。 大哥,大哥 大哥你跑到哪里去了对不起, 明轻把你弄丢了? 付明轻被裴烨搀扶的档口,双腿无意识的迈动,这看着爽朗大方的青年,一路上嘴里都在胡乱的叫唤,俊秀的眉眼间, 毫不掩藏的露出感伤之色。 裴烨双手擎着他胡乱挥动的手,将人拖到屋内往床边放,不想松手之际,却被对方一把抱住了腰际,他忍不住蹙了蹙眉,想去掰开付明轻的手。 你们在做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恼怒的呵斥,裴烨握着付明轻的手一顿,回头便见素衣布杉的少年立在门口,眼中泛着不知从所起的红色。 裴烨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此刻与这姓付的姿势暧昧,一时也觉得在个懵懂少年面前如此确实不妥,匆忙之下,一把将瘫在自己怀中的人推到了床上,实木的床板顿时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床上的人却兀自睡得昏沉。 晏江引大步走进来,气息有些重:裴烨,你为什么这么做? 裴烨很久之前就发现,每当晏江引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直呼自己的大名,可这一次的生气又是为何? 少年这话问的也着实有些无厘头,裴烨想了想方才明白他话中之意,耐心的解释道:这位付公子似乎知道些东西,我们此来姑苏,本就为了清查官银被窃一事是否属实,如今街上情形怪异,这店里的掌柜和店小二说话行事亦是吞吐遮掩,而从此人口中,或能探的一二。 晏江引恍然大悟,虽还有些闷闷不乐,倒也没再说什么。 因为付明轻醉酒未醒,裴烨后来干脆开了两间临近他的客房,二人休整一番,及至入夜,裴烨打算出门探探情况,临行前吩咐晏江引:呆在这里别乱跑,我出去一趟。 我随你同去。晏江引闻言,一把抓起了桌上的佩剑。 你留下,听话,裴烨的语气不容置喙,出口似是觉得态度过于强硬,想了想又补充,我有些事情要交给你,待会儿若是隔壁的付公子醒了,你试着打探一下这姑苏城中的近况。他自来知道少年的聪慧机智,故而并未过多嘱咐。 裴烨眼神严肃,晏江引抿了抿唇,只好答应下来,心中却忍不住腹诽,我才不想与那烂酒鬼相处。 身着一套玄色劲装,裴烨持着佩剑下了楼,大堂里的老掌柜正在收拾东西,见他这模样,欲言又止半晌,终于开口道:客官您可是要出门? 裴烨点了点头。 老掌柜闻言道:这天都黑了,客人你还是别出去了吧!语气里满满的劝阻之意。 为何?裴烨停下了迈出去的步子,这里入夜莫非不甚太平? 岂止不太平,正在擦桌子的小伙计朝外面瞟了一眼,抢着答道,这街上,我们晚上都不敢出去的,这些日子,不晓得有多少人离奇失踪啊,我们老板是好心劝你,你可别不当回事。! 裴烨眼神暗了下来,见掌柜的瞪了店小二一眼,似是责怪他话多,心下明了从这二人口中是问不出什么了,也就不欲多说,他唇角微勾,说道:多些二位好意,只是在下确有些急事待要处理,这一趟外出,不可避免。话落已举步出了门。 入了夜色中,果如那客栈小二所言,长街上半个人影也不见,银亮的月光照在青石铺就的地面上,投射出斑驳阴森的光影,裴烨走了一会儿,按着事先看过的地图,寻到了姑苏府伊的府邸。 悄无声息的潜入府中,转了一遍之后,除却府内建造过于奢华的格局,再未曾发觉任何异样,裴烨从后院高墙越出来,打算顺原路而回,行至半途突闻身后有异动,他敛了气息加快脚步前行,穿过胡同时藏入一转角隐蔽处,不一时便见几个黑衣蒙面男子疾步过来。 为首一人冷声道:这人身手根骨具是上佳,必是炼器的好壳子,务必给我爪回来。 裴烨心中大震,运功将气息压抑到极微,这人到底是谁?莫非他知道自己的深浅,所谓炼器又是何意炼器?裴烨脑海里一瞬间浮过昨日晚间死于自己剑下的那个年轻男人,莫非那人之所以变成那般不人不鬼的模样,便是这群人的手笔? 待到他们离开之后,裴烨举步跟了上去,一行人穿过深巷,行过长街,进入了一座不大不小的别苑,裴烨四下看了一眼周遭情形,小心的潜了进去,不想他脚步刚刚落地,闪着寒光的利刃已经逼了上来。 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真是天助我也。一个阴狠的男声传入耳中,裴烨定睛看去,却是方才那状似领头、说要拿他炼器的男子,握着长剑的手紧了紧,心中不由警铃大作,他自问方才跟踪时已极为小心,这些人是如何发现自己的? 给我拿下,仔细别弄死了。男人幽冷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在愈渐黑沉的夜色中显得极为阴森,他话音刚落,数十个劲装蒙面男子已迎了上来。 裴烨左手摸上自己腰间,取了一把细小铁弹握在手中,右手迎击之时,精弹一瞬间射了出去,灌注内力的弹珠在急速旋转之后,恍如出膛的枪子,势不可挡的钉入敌人眼睛或是手腕,场中一时间惨叫连连。 对方显然没想到裴烨有这般强悍的内力,怔愣一瞬之后,领头之人厉呵一声:愣着做什么,都给我上,拿不下他,你们统统都给本尊试药去。 众人皆是面色一变,不要命一般的冲了上去,裴烨两世精研武道,所用招式皆是简单而利落,迅捷如闪电,利刃所到之处,几乎无人能躲过他的杀招,这个过程看似漫长,实则不过几息之间,幽寂庭院只余一地血尸。 裴烨目光最后落在站于最远处的男人身上,却见那人毒蛇一般的眼中,阴鸷一如既往,这人面对裴烨强悍的实力,竟无半分恐惧之色,甚是在裴烨举剑飞身迎上之时,鹰鹫般的眼中露出一抹残忍笑意。 然后裴烨看到他缓缓抬手,从脖子上取出一个颜色怪异的骨哨举到唇边,裴烨心道不不好,摸出腰间匕首投了出去,然后那距离实在太远,待匕首击穿对方右手时,一阵低而尖锐的哨音已划破了沉寂的夜空。 别院屋内窸窣之声伴随着脚步音传来,一群穿着灰色布衣的人急速冲了出来,月光下,那些人的面上泛着青白,呆滞无神的眼中遍布蛛网般的血丝,仿佛一个个受人操控的行尸走肉,然而这些怪物的战斗力和破坏力却是惊人的,这些裴烨昨日就亲身历过。 他当时只面对一个,便已经差点招架不住,放眼这一群人,起码有十个之多,若一齐围上来还未及深想,操控的哨又再次响起。 裴烨一个旋身跃上半空,率先斩断了一人头颅,颈项是人体极为脆弱的地方,他这一招可以说狠厉非常,鲜血顺着滚落的脑袋抛向远处,其余数人纷纷被那含着草药气味的血腥吸引了视线,下一秒顿时狂躁起来,似乎攻击也变得迅猛数倍。 饶是裴烨三头六臂,面对这群力大无穷,速度惊人的、破坏力吓人的,早已不能称之为人的怪物,渐渐也支撑不住,几番对峙下来,他后背被砍了一刀,右臂被一把匕首贯穿,其余大小伤口已无法记数,再次击退一人之后,他将手中长剑插入泥土支撑自己失血过多的身子,调动体内真气稍微修复重伤的筋脉。 不愧是我看中的人,果然实力惊人,男人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满意与兴奋之色,不过我劝你不要再做无力的挣扎了,识相点的话,缴械投降,我可以答应让你少受些苦头,看到这些人了吗,不日后,我保证你的实力会是他们的数倍不止。 痴人说梦。裴烨唇边露出一抹万重寒冰的弧度,继而一手折断不知何时被插入自己肩上的长矛,坚毅的双眼漫不经心的扫过四周,双腿看似踉跄的朝前蹿了两步,心中却在默默的计算着自己与对面那男子之间的距离。 第57章 五丈、四丈裴烨状似 五丈、四丈裴烨状似招架不住的闪躲着敌人的进攻, 实则一步一步的朝着那操纵之人靠近,还差三步,三步之内, 他就能一举擒住这人。 清渊恰在此时,一声清泠利唤传入了裴烨耳中,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太子他为什么会在这?就这瞬间的失神,使他失去了最佳的攻击机会, 而对面的男人也反应过来他的意图,一连后退数步,口中长哨锐音急转。 受其操控的数个傀儡再次袭来, 这群怪物也不知被喂养了些什么,似乎不怕疼也不知道累,只要身体还能动作,战斗就不会停止, 裴烨心知若是再这么耗下去,自己就只有力竭束手,任人宰割的份儿, 灌注全身内力的一剑, 贯穿一个傀儡咽喉, 裴烨对着立在墙头的少年大喝一声:走。再无暇顾及其他的加入战圈。 晏江引看着院中浑身浴血的男人,一时双眼红如猕桃, 那人身上鲜血冲击的他大脑一片眩晕,差点就这么栽倒下去,幸而旁边伸出一双手,一把拽住了少年摇摇欲坠的身子。 哎呀我的祖宗,这紧要关头你可千万别掉链子, 年轻的声音急促而紧张,快将我给你的东西丢出去,然后带着他出来,记住五息之间,一定要出来,不然咱们怕是都要把小命葬送在这了。 晏江引浑身一震,指甲嵌入了白皙的掌心,混乱的神智终于恢复清明,他提气运功飞入战圈,在掌心烟.雾.弹出手之时,一把抓住裴烨的手,于浓浓黑烟中,引着他往围堵缺口冲去。 裴烨感觉手心传来一阵柔软的温暖,还有湿润的液体划过自己宽大的指缝,大脑极速运转之下,他很快的弄清了晏江引的意图,下一秒便毫不犹豫的抬手揽住少年纤瘦的腰身,忍住腹中剧痛提起真气,飞身越出了庭院。 趴在院墙上的付明轻可说是纵览全局,见他二人出来,赶忙剧烈的挥动自己的手:快快快,这边这边,赶快上马离开。 裴烨完全没想到他也在这里,当时这人醉酒从楼梯跌落,他便已探得付明轻身上没有半分内力,分明是个手无缚鸡的书生,这半夜跟着跑出来凑什么热闹。 纵身掠过去一手提起对方衣襟,眼角余光飘到宅院外的两匹骏马,裴烨恍如拎小鸡仔一般,拎着付明清丢到其中一匹上,自己带着晏江引飞身上另一匹马,继而不做停留的奔了出去。 嘶哑而气急败坏的声音被远远的甩在身后,裴烨用尚且完好的左手握住马缰,方才强行运功加速了血液的流逝,他此时大脑昏沉,眼前几近一片昏黑。 晏江引感受这鼻息间浓烈的血腥气,不安的回过头来,却只看到一个被黑色布巾覆住的下巴,他试探着问道:你没事吧! 分卷(34) 回应他的是一阵的沉默,不是裴烨不想回答,只是此刻胸中血气翻涌,他怕自己一开口,喉间压抑不住鲜血就会喷溅出来,届时只怕不能给这敏感的少年半丝安慰,反倒徒增烦扰。 裴烨几乎拼着所有的意志力,忍下浑身的剧痛保持着头脑清醒,半个时辰之后,他们从客栈的后门回到了房间,迈进房门的一刻,他终于体力不支的倒了下去。 清渊!晏江引看着他倒下去的身子,感觉就像心中的巍巍大山一夕倾塌,从未有过的恐惧蔓上心头,他手足无措的去扶裴烨,然而心神大恸之下,手脚也跟着发软,人没扶住,反倒二人一齐扑向了地板。 晏江引被裴烨压.在身.下,想推开他,看着对方浑身的血迹,甚至找不到一丝下手的地方,心急之下,一双漂亮的凤眸晶莹了起来。 处理好马匹和痕迹的付明轻从门外进来,看到这一幕差点傻眼,回神之际匆忙的跑过来扶裴烨,费了半天的劲儿,方才将他弄到床上,累的憋红了一张俊秀的脸,一边擦汗一边忍不住的嘀咕:你这家伙,吃什么长这么大个个子,真沉死了。 晏江引回头瞪了他一眼,在床上翻找包袱里的伤药,解开裴烨衣裳想给他上药,却在看到那挺阔身躯上狰狞入骨的大小伤口时,双手颤抖的几乎连药瓶子都握不住了,慌乱之下,心中蔓上一股浓重的怨恨,恨自己的无用,为何总在这样的紧要关头累及了他,帮不上半点的忙! 你这小子,真是付明轻凑近床边,取过晏江引手中伤药,这里我来吧,你去弄些热水回来,他的伤口需要处理。 晏江引下意识要反驳,但眼下情急,他实在无法平静的面对裴烨那一身的残伤,咬了咬牙,转身走了出去,唤了小二烧好热水,晏江引亲提着水桶回来,普一进门,就见付明轻正举了把寒光凛凛的匕首,就要向着裴烨刺去。 你干什么!一声厉呵出口之时,人已飞身掠到床前,紧紧拽住了付明轻擎匕的手腕。 干什么干什么?付明轻吃痛的皱眉,他肩上的矛头带有倒刺,不及时取出来,伤口会恶化的。 晏江引目光落在裴烨肩上,那里白皙健韧的肌肤,早已被鲜血染红,伤口周围的皮肉外翻着,一派的惨不忍睹。 眼中灼痛的仿佛燃起了一把烈焰,少年抬袖抹了一把脸,慢慢的松开了付明轻的手腕,回身去取被自己丢在门口的木桶。 满桶的热水很快变成了血红色,在晏江引低头为裴烨擦身的时候,付明轻利落的取出了裴烨肩上的矛头,这个看着文弱的男人,实则有着过人的胆色。 这里晚上出去风险太大,即便寻到大夫怕是也不愿随我们出来,等明日天亮我再请人来瞧瞧,上药包扎之后,付明轻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对面色憔悴的晏江引道,去休息休息吧,你大哥这里有我看着呢。 晏江引摇了摇头,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床上面色面色苍白的男人,付公子去睡吧,我自己会照顾他。 付明轻见他神色坚定,也不强求,留下一句,有事叫我的话,转身走了出去。 躺在床上的男人,俊美的面上苍白如纸,嘴唇的颜色也极淡,刀裁一般的剑眉微微蹙起,似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晏江引受到蛊惑一般,缓缓抬手摸上了裴烨的面颊,葱白的拇指轻轻抚过着裴烨的眉心,企图以此来减轻对方的痛苦。 然而就是这样笨拙的方式,竟好像真的起到了作用,昏睡中的男人神色渐渐放松下来,晏江引愣愣的看着男人不设防备的模样,落在对方面上的手,近乎贪婪的不愿收回来,然后床上的人动了一下,他恍如惊弓之鸟一般,慌乱之下,终究还是撤回了自己的手。 猝然离开那温暖的触感,心中顿时一阵空落,怔忪间,未及藏起的右手,被人猛然一把握住,晏江引错愕的抬眼看向裴烨,却见对方已然睁开了双眼,少年心虚之下,后背竟是出了一层的冷汗。 别走低沉虚弱的声音传入少年耳中,让他错觉自己进入了一个求而不得的梦境,这个向来高大冷漠的男人,真的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吗? 晏江引愣愣的盯着裴烨布满血丝的双眼,在心中默默的祈求,若这真的只是个梦,那便不要让我醒过来吧,然而老天爷向来是不随人愿的,这卑微的期渴还未落定,少年便被一瓢冷水兜头浇下。 却原来那句几近乎哀求的挽留,并不是对自己说的,薄薄的几个字流淌到少年的心间,带来难以抑制的酸疼感觉,晏江引通红着双眼看向裴烨,哑着嗓子低声问,恒流是谁? 激烈的情绪来的快速而莫名,让他一时厘不清晰,只知道自己在听到这男人用那样特殊的语气,唤着另一个人的名字时,少年难受的想哭。 裴烨从朦朦胧胧的梦境中拉回神智,恰好听见晏江引的这声无甚力度的一句质问,方才惊觉自己将少年错认成了梦中的那人,他缓缓的松开手,状似不在意的说:他啊一个故人而已。 晏江引见他一副不愿提及的模样,抿了抿唇,冲到喉口的追问,几番犹豫之后,终究生生的咽了下去。 天刚蒙蒙亮时,外面响起骚乱声,裴烨从床上坐起来,调动真气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身子,他修炼的内功不仅力量霸道,而且有修复身体的功能,经过一夜的调息,内伤已回复了八成,身上的伤口也止血结了痂,虽然仍旧疼痛而狰狞,却已能下地行走了。 从床头小柜取了衣裳披上,方要下床,却惊醒了睡在一旁的少年,昨日晚上,裴烨让晏江引回房睡觉,但对方不放心他的伤势,执意要留着照顾,结果后来太过疲倦,趴在床沿睡了过去,裴烨腿上有伤一时不能下床,就将他抱到自己身边睡下。 第58章 经过一夜折腾,少年 经过一夜折腾, 少年面上的妆粉已然掉落,白皙莹润的脸颊上,如扇羽睫被晨曦的微光笼罩, 在眼下打落两弯斑驳的剪影,那浅淡的光影随着溺于梦中人儿的动作而微微移动,最后沉入了一双琉璃般莹润而剔透的黑瞳中。 晏江引睁开双眼时还有些迷糊,躺在外侧恍了恍神,方才想起昨日情景, 下意识往旁边看去,就见裴烨背对着自己坐在床的内侧,背影挺括而笔直, 男人正回了头看自己,昨日苍白的面容已然恢复了几分颜色。 你醒了?晏江引抬手揉了揉眼睛,双手撑着床沿就要起来,裴烨见状道, 时辰尚早,殿下再睡一会儿吧。 晏江引摇了摇头,翻身从床上下来, 穿鞋袜时猛然意识到什么, 他俯底着身子扭过头去看裴烨, 问道:昨日晚上是你将我弄到床上的?其实他更想问的是,是不是你为我褪的鞋袜, 只是这样的话,却莫名让他觉得难为情。 裴烨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混不在意的点了点头:昨日劳烦殿下照顾臣了。 你跟我说什么谢,不知为何,晏江引觉得自己的心情有些雀跃, 他飞快的穿戴妥当,从床上下来,一连串的关心想也未想的脱口而出,你渴不渴?身上还疼吗是不是饿了?我让人送早点进来吧。 裴烨于国事政事上看来精明,然而生活中却时常缺根筋一般,因而并未注意到晏江引的异样,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脚,也从床上起来:我听外面似是不甚太平,待会儿用过早膳,要出去看看。 晏江引担心着裴烨的伤势,忙的劝阻:你的身子还没好,怎么能出去? 看着少年几乎皱成一团的秀美,裴烨不由觉得这模样有些可爱,忍不住勾了勾唇: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昨日的事情貌似不简单,我们得抓紧时间,不然若等那些人将事情都安排妥当了,我们再想探得些线索怕是就不容易了 这叫小伤?裴烨说了一大段的利害关系,然而晏江引听到的似乎只有这么一句,他看着裴烨微敞的衣衫里露出的大片绷带,气呼呼的说,你这叫小伤么?昨日晚上差点连命都丢了,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当时又多向来要固执强的人,害怕二字终究别扭的不曾出口。 裴烨看着少年激动的模样,一时有些错愕,半晌敛了面上的漫不经心,似是想要说些缓和气氛的话,却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二人还未及反应,未栓的木门已经砰的一下应声而开。 付明轻从外面急匆匆的闯进来,气还未喘匀了,就开口道:不好了,我方才出去遛弯,外面有官兵搜查,说是姑苏府衙有重物失窃,现在已经快查到这客栈来了。 府衙失窃看着付明轻紧张的模样,裴烨立刻就意识到事情的复杂,他们昨日的遭遇,会不会与此事有关,并未纠结很久,他这疑惑方出,就得到了付明轻的解答。 我见那官兵寻人所形容的描述,与你甚为相似,付明轻说着打量裴烨一眼,紧紧的皱起了眉头,显然很是烦恼,华兄你当时虽然脸上蒙了面巾,但就凭你这个头,街上也没几个人能及的上啊,况且这江南之人,个头自来不高,你这要往人前一站,即便涂个一脸的锅灰也掩藏不住,咱们还是赶紧收拾东西闪人吧,再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裴烨闻言,面上却是无甚表示,他抬手系上内袍的衣带,缓慢的动作甚至是优雅和写意的,他这方淡定如斯,然而一旁两人却有些看不下去了。 裴晏江引心急之下,差点唤出了裴烨的大名,幸而意识到一旁还有个人萍水相逢的付明轻,及时的刹住了车,你快些收拾一下,我们赶紧离开这里,早就知道这姑苏的官员不简单,没想到竟还干着些那样见不得人的勾当,若是落到他们手中,可就麻烦了。他的话有些语无伦次,但在场三人却都心知肚明。 裴烨取过衣袍披在身上,由于手上的伤太重,行动间有些凝滞,待浑身整理利落的时候,裴烨开口道:他们要抓的是我,昨日晚上你二人并未露面,想来应该无甚大碍。 晏江引听闻此言,一股不好的预感蔓上心头:你什么意思? 裴烨将十指拇指送到唇边,吹出一声低沉而短促的哨音,下一秒窗户从外面打开,一个男人飞身跃进。 是你?晏江引看到因萝那张清雅俊秀的面容时,脱口而出道。 因萝向来机灵,见有外人在,便没有唤晏江引尊称,只躬身抱拳行了个礼,然后问裴烨:公子,您有何吩咐? 待会儿我出去了,你替我看着小公子一番,护好他和这位付公子的周全。因萝是昨日后半夜回来的,四更时分来向裴烨汇报过一些消息,只是那会儿晏江引睡得沉,并不知道罢了。 清渊你到底想做什么?晏江引下意识的拽住了裴烨的衣袖,你打算干什么去?我和你一起。 你既也清楚此事不那么简单,所以这一趟,我是非去不可的,若真的仅仅只是盗窃倒还好说,但如果我被送到其他的什么地方,这事情就严重了,裴烨伸手拉开少年拽住自己衣袖的手,动作看似温柔,然而力道却是不小,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我不同意,晏江引的语气生硬而坚定,一双眼紧紧的盯着裴烨,若你真的落到昨日那些人手中怎么办,你想想前天晚上那个男人,难道你想变成那不人不鬼的模样吗? 江引,裴烨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后面的话还未出口,楼下已传来一阵嘈杂,裴烨情急之下,一把点了晏江引的睡穴,上一刻还激动不已的人,此时浑身脱力,软软的倒了下去,裴烨伸手接住晏江引的身子,倾身抱起他放到了床上,转身对因萝道:照顾好他们,万不可有何闪失。 是,公子放心。因萝微微的垂着眼,并未直视裴烨,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心中未尝不无担心。 华兄你真的要出去吗,那群人可不是好对付的,就像江引小兄弟所说的,一旦落在他们手中,很可能就 付明轻脑海里想到什么,清亮的眼中浮现痛色,实不相瞒,我大哥便是被那些人数日前我在街上预见我的兄长,可是他已然忍不出我,我欲将其拦下,只恨没有半点功夫,追了一路还是跟丢了他。 裴烨被他周深散发的哀伤所感染,心情也跟着低沉下去,不想这看着开朗活泼的人,竟有这样的境遇,向来不会安慰人的他,想了想,说道,若你兄长与那些人有关,我此去兴许能遇上也为可,你说说他有何特征,届时我好留意一番。 付明轻双眼闪过一丝希望,也不如何想,就描述道:我大哥生的高挺俊郎,小麦色肌肤,身量莫约在你眉眼处,左手手背有一道疤痕,寸许长 裴烨起初安静的听着,渐渐的却变了面色,掩在袖中的手紧了紧,待到付明轻讲完了,仍旧一阵沉默。 你怎么了?付明轻推了推裴烨。 没什么,裴烨胸中情绪涌动,面上却渐渐沉定下来,二话不说的转身往外走去,临出门前,将一把斗笠覆上了头顶。 哎呀官爷,我这里生意冷淡的连客人都没几个,哪有什么窃贼啊,裴烨刚转过楼梯,就看见楼下大堂老掌柜与个身着制服的中年男子说话。 中年男人长着一张其貌不扬的脸,板着面色的模样,甚是有几分骇人,完全不顾念对方年老体迈:废什么话,有没有窃贼不是你说了算,得爷我查了才知道,快点把登记册子拿出来。说着手中长刀啪的一声拍到了木柜台子上。 是是是,草民这就拿给你,官爷息怒。半生安逸的老人家哪经得起这般阵仗,吓得浑身一抖,匆忙的翻了册子递过去。 官差抓着册子翻了翻今日入住人口,又一把丢到老掌柜怀里:众人听令,二楼天字一、二、三号房,给我搜仔细了,若有可疑人士,立马拿下了。天字号的这三间房正是裴烨三人所住的屋子。 裴烨冷眼看着这群颐指气使的官差,状似毫不知情的往楼下走去。 站住刚踏上一楼地板,那捕快头子一声粗喊便撞入耳中。 裴烨恍若未闻一般,抬手压了压帽檐,脚下的步子甚至加快的几分,这动作落在那群捕快严重,自然无比可疑而心虚,捕快头子率先走过来,长剑横在裴烨面前,厉声喝道,跟你说话呢,聋了还是哑了! 分卷(35) 第59章 裴烨抬眸扫了他一眼,目 裴烨抬眸扫了他一眼, 目光冰冷,仍旧沉默不语。 男人见状,心中怀疑更浓, 毫无预兆的抬手抓向着裴烨头上遮面的斗笠,裴烨微一错步侧身让开,对方似乎是没想到自己会扑空,面上浮现一股恼怒,另一只手毫不留情的向着裴烨肩膀袭去。 裴烨猝不及防之下, 生生挨了这一掌,顿时连退三步,唇角溢出一抹浓郁鲜血。 隐在楼上的因萝恰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不知费了多大的劲儿,才忍住想要掠出去捏死那不知死活的男人的冲动。 男人趁着裴烨未缓过劲儿来,飞快的将长刀架上了他的脖颈,再一手挑开他头上斗笠, 看见裴烨眼睛的那一刻,男人厉声喊道:拿下窃贼,收队回衙。 过来之前, 府伊大人便给他看过窃贼画像, 虽然画像中之人面覆布巾, 但那画像只上半部分已画的极为传神,这般出众的眼神眉目, 只一眼便让人难以忘记,再加上裴烨方才种种可疑表现,更是让这捕快头确认了心中所想。 他说着抬腿重重一脚揣在裴烨小腿骨上,幸而裴烨提前看清了他得动作,及时运功护住了身上筋脉, 如若不然,怕是要被这人的狠劲儿一脚踹到骨裂。 一路进入府衙大门,期间都无甚异样之事发生,那捕快头看了裴烨一眼,对手下几个跟班道:将他看紧了,我去通报大人。言毕一溜烟穿过大堂入了后院。 片刻他带着一个身形清瘦,颧骨微凸,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男人略微刻薄的视线打量裴烨一番,平声开口:将他带到书房去。 是的,师爷。 书房!这是什么程序?审问犯人不是应该在监狱或者刑堂吗?裴烨眼中的寒光一闪而过,接着身子就被人重重推了一下,耳边传来捕头颐指气使的声音,给我走,警告你别耍什么花样,不然有你好受的。 裴烨身子踉跄了一下,一个身长八尺的人,却因为体力不济而步履虚浮凌乱。 穿过大堂,绕过花园,行过雕梁画栋、红漆木柱的长廊,终于来到了那山羊胡子师爷所说的书房。 行了,你们可以退下了,师爷对着几个捕快摆了摆手,单手抓着裴烨往屋内去,还未敲门,里面便传来一个略微苍老的男声,进来。 师爷推着裴烨进门,恭谨的开口:启禀大人,这便是那盗贼了。 裴烨抬头,一个中等微胖的男人静坐在书桌后面,看似憨厚一张脸上,眼中露出打量的精光,半晌过去,就在裴烨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时,对方终于开了口,浑厚的嗓音道:将他带到暗室去。 而在此期间,这府伊王大人曾有数次回首看向书房东向,那里立着一扇雕花屏风,后面那隐约传来的气息告诉裴烨,这屋子里显然不止眼前三人而已。 呵不说探探虚实,竟连半句场面话都不问,这些人要么是真的势力庞大,要么就是狂妄过头了。 果然在王大人话落之时,书房阴影处突然转出两个黑衣人,一人紧紧的按住裴烨的身子,另一人快速往裴烨口中塞了一粒药丸,接着就是一块黑布罩上了他的的头顶。 裴烨假意做出吞咽的动作,实则将药丸藏在了口腔之间,他的动作极快,故而逃过了黑衣人的眼睛,那药物的气味,与普通的软筋散有些相似,然而又有些不同,裴烨在一瞬的思考过后,卸了身上所有的力道,直直的往地上栽倒而去。 他这反应想来应是在情理之中的,因为立马有两个人夹着裴烨的胳膊,将他带出了舒服,一片漆黑中,裴烨仅凭着身体与听觉感知着外界情形。 他们似乎一路穿过了很多地方,虽然双眼被覆以至不能视物,但裴烨却很清楚,他们是没有出府衙的。 不知过了多久,耳中传来铁链的咣当声,木门开合声,接着头上的布巾被扯开,一桶凉水兜头淋下,裴烨适时的睁开了双眼,目光中露出一些茫然。 眼前景象并非自己所想象的地牢之内,却是一间青砖砌墙的石室,室内面积很大,屋内没有窗户,却有阵阵阴寒的风迎面而来,吹的墙上斜插的火把光影错落。 裴烨很轻易的看清了室内的摆设,东面高及室顶的木架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瓶罐,南面同等高度的木柜,数不清的小抽屉分布其上,这样的布局,倒是很像容浅陵那日常鼓捣医药的药房,不过这里的瓶罐与抽屉却都呈现出沉黑的色泽,上面干净的没有任何的标记,只怕也只有这里的主人知道内里所置之物为何了。 昨日夜里那么多人留不住你,没成想今天却是落在那群废物手中。沙哑的声音幽幽传入裴烨耳中,不用抬头去看,这熟悉的气息与嗓音也能让裴烨知道这人是谁,没成想竟真的如他所预料那般,这姑苏城的官府,还真与这些怪人是一伙的,只不知他们到底是谁听命于谁了。 是你?裴烨吃力的抬起脑袋,双眼之中爆发出惊诧与愤怒的火光,配上他那满脸的络腮胡,倒真的像个暴躁易怒、心无城府的糙汉子,我与你们素无冤仇,为何抓我? 男人阴森的笑声回荡在这闭塞的空间内,击撞出层层回音,渲染出诡异至极的气氛:为何抓你!不是都说过了吗?他的手在旁边一个大大的木桶边缘上抚过,那轻柔缓慢的动作,仿佛轻点过情人的身躯一般,配上这样的气氛,却不由的让人毛骨悚然,更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是,那木桶里面此刻正盘坐着一个身子赤裸的男人,那人面色苍白泛青,露出的脖颈和肩膀爆裂出青黑色的纹路,裴烨心想,若此人睁开双眼,瞳仁一定是赤红的,这木桶内乌黑的药汁,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你看看,他是不是很漂亮呢,男人低低的说着,不过不要羡慕,很快我会让你变得比他还美的。 那一瞬间,裴烨心中只翻滚过两个字变态,一秒过后,他突然剧烈的挣扎起来,嘴里大声的呵斥:你到底想干什么,识相的话,赶紧的放了我,不然哪天你落到我的手中有你好看,若不是若不是我有伤在身,岂能被你们这群杂碎得手。 裴烨发誓,这样蠢笨而没有意义的话,他绝对是前世今生第一次说,这失态的样子,估计若让自己那些手下与朝中同仁见了,一定会惊掉下巴吧,届时只怕所有威严也都荡然无存了! 但此刻站在眼前的男人,显然并不了解之前的裴烨是多么沉炼而冷漠的性子,因此对他的表现没有分毫的质疑,往日里的经验告诉他,这样的反应,才是正常的。 他竖起一根手指在唇间,做出个嘘声的动作,继而轻轻道:劝你安静点啊,不要吵醒了我的宝贝才是。 裴烨扫了一眼木桶中泡着药澡的所谓宝贝,眼中神色莫名,接着他看到男人朝着自己一步步走了过来,那双肤色呈现不正常的死白的手,缓缓靠近了自己的身子,解开了他身上的衣袍,当那缠着绷带的蓬勃有力的身躯暴露在空气中的时候,男人眼中浮出了一抹嗜血而兴奋的光。 裴烨微微垂下眼睑,掩藏住眼中冷厉的杀意,就在对方探向自己下.身的时候,室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身影恰好阻住了男人企图褪去裴烨下身衣裳的动作。 裴烨侧耳听着外面动静,男人与人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彻底消失。 待到一切归于寂静,裴烨提气运转了一下.体内真气,刚要用力挣断绳索,却听外面再次响起异动。 一阵轻轻敲打石壁的声音过后,石门应声打开,裴烨在看清来人面容之时,凝于掌心的内力瞬间化解于无形。 清渊,你没事吧清泠好听的声音,夹杂着压抑不住的担心,声音的主人却在看到裴烨凌乱不整的衣衫时,一下呆愣在了原地。 殿你怎么?裴烨眼神瞬间严厉起来,因萝到底是怎么办事的,竟然让他跑到了这里来。 回过神来的晏江引,疾步走到裴烨面前,看着对方浑身湿透,衣衫染血的模样,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哑着嗓子道:你又受伤了吗,他们把你怎么了? 裴烨一直觉得晏江引是个固执而坚强的孩子,可最近发现他似乎特别容易眼红,见少年这架势,生怕他下一秒又哭出来,匆忙的解释:别担心,我没事也没受伤,不过是之前的伤口有些裂开罢了。 晏江引怔愣了一下,动手去检查裴烨的身子,见他所言属实,方才松了一口气,下一刻却又突然板起了脸来,裴清渊你竟然敢打昏了丢下我,等出去了,我一定要治你的罪。 裴烨听着少年这强势中透出孩子气的话,一时哭笑不得,半晌无奈道:你总是这般一意孤行,若遇到危险 这种时候,你就不要说教了,晏江引出声打断裴烨的话,伸手摸了摸锁住裴烨的绳索,粗重的玄铁链已将裴烨白皙的皮肤压出了青紫的痕迹,这东西要怎么弄开,那些人真是可恶!漂亮的脸上满是气愤苦恼之色。 殿下退开些。裴烨的声音淡淡的说。 第60章 晏江引虽然疑惑,却也听 晏江引虽然疑惑, 却也听话的后退了两步,然而刚站稳步子,一声锐利的铁器声便传入耳中, 他愣愣的看着断落在裴烨脚下的铁链,一时目瞪口呆。 漂亮的脸庞露出这样的神情,简直凝成了一道难得的风景,裴烨心中不由失笑,语气低低的说:不过一根铁链, 困不住我的。言毕抬手拉起自己滑落腰际的衣袍,利落的整理好身上凌乱的衣衫。 平淡温和的话语中,是胸有成竹的自信, 那一瞬间,少年的目光落在男子极致俊美的面容上,仿佛被吸去了魂魄般。 快些离开这里吧,若是被人发现可就麻烦了。 啊!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传入耳中, 惊的少年如梦方醒,急忙的转了个身,甚至连背影都带着几分仓惶。 裴烨的目光落在他身后, 却一瞬间凝固了神色:你受伤了?这整间暗室里都是血迹, 血腥混杂着怪异的药草味道充斥在鼻息之间, 以至于向来对血腥之气极为灵敏的裴烨竟未察觉到晏江引的异样,此刻见着他后背白衣晕染的大片血迹, 方才晓得他受了伤。 难怪就说这样的地方,他如何能轻而易举的进来! 方才为了逃避自己的心情,而害怕对方看到自己面上的情绪,这一刻却又急忙的转回身来,晏江引面上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 没事的,没有伤到要害,那些人已经被我处理掉了,咱们快些离开 话未说完,却被裴烨一把捂住了嘴唇。 晏江引眨了眨眼,询问意一不言而明。 裴烨凑近少年耳边,低声道:外面有人来了,安静些。 晏江引身子一僵,心跳瞬间失了节拍,不知是因为害怕着即将到来的局面,亦或是因那猛然凑近的灼热呼吸而紧张。 裴烨目光在室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定在正南方向的置物架顶端,那里作为支撑的房柱,与之交叉的衡梁上,有着莫约三四十公分的空间,思量一瞬,裴烨伸手揽住晏江引的腰身,一个飞身掠了上去,接着垂眼看向下方,裴烨将随身带着的一枚玉佩丢到了石门门口的位置。 那玉佩投掷出去时,因有裴烨灌注的真气护着,并未摔碎,只有着轻微的破损,白玉环佩落地之时,石门已应声而开, 方才被属下唤出去的那个男人去而复返,鹰隼一般的视线快速扫过室内,在看到刑架边上断裂的玄铁链时,眼中顿时爆出愤怒而怨毒的光芒,周身散发的阴冷气息让跟着进来的属下纷纷变了面色。 人呢,都愣这干什么,给我搜,找不到他,仔细着你们的脑袋。他话音刚落,室内顿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群人在室内细细翻找,所有能藏人的箱子木柜都查看过,仍旧一无所获,最后有人发现了那枚被裴烨丢在石室门口的玉佩,小心的拾起,双手递到男人面前:主,主子,这是在门口见到的,您看 男人顺着属下的目光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眼中有着疑惑,自己不过离开片刻的功夫,那被他废了内功的人,真的能突破重围逃出去吗? 思索间,门外又有几个人走了进来,对着男人恭敬的行过礼后,为首一人道:主子,外面内看守的人被偷袭了,我们方才路过暗道,觉出不对,搜查之下,发现十来个死去的守卫被丢在了地下的排风管道中。 男人闻言,一把将手中玉佩重重丢了出去,雕琢精美的玉佩砸在地上,一时四分五裂,如果说他本来还有疑虑,觉得裴烨七成没有出这间屋子的话,那么当听了那属下的话之后,他却是九成的信了,都站这等死吗?给我去找啊,抓不到他,你们都别回来了,一群废物。 坐在房梁暗处的裴烨,冷眼看着男人面上气急败坏的神情,待到室内一群人终于离开,又过了一会儿,直到外面毫无动静了,方才低低的开口:他们走了江引,你没事吧,是不是身上的伤口发炎了?此刻精神松弛下来,他才发现怀中的少年身上滚烫,呼吸也有些微的凌乱。 你,你把手松开。晏江引深吸了一口气,结结巴巴的开口,半晌又补充,勒着我了。 裴烨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从始至终一直紧紧的将少年抱在怀中,干净青涩的气息传入鼻息间,在他沉寂的心中拂起一抹微微的波澜。 可惜那情绪恍如静夜之中一开而过的昙花,乍现的快,消散的更快,终究让他什么也未曾抓住,裴烨莫名感觉心中某处一阵空荡,他缓缓的松开了落在少年腰间的手,就这么借着暗室内火把幽暗的光,查看起晏江引身上的伤势。 后背上细长的刀口虽然不深,但一片血肉模糊的,看着极为狰狞,特别是出现在少年白皙如玉、莹润剔透的肌肤上,显得那么的刺眼,除却这道伤口,手臂肩膀也有各种各样的刀痕,裴烨看着看着,觉得眼睛刺痛起来。 这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从雪团一般的小娃娃成长为如今长身玉立的美少年,几乎从不曾受过什么大伤,裴烨虽然于教导之上对他极为苛严,甚至多有逼迫,但内心里其实从来舍不得打骂,今次出来,不仅受了从未受过的苦,还弄得这满身伤痕,着实叫他心中不郁。 裴烨在怀中摸了摸,没有找到预想中的伤药,这才想起身上的东西都被那男人搜走了,他抱着晏江引从房梁上下来,看了看被男人随意丢在桌案上那些从自己身上取下的物件,犹豫一瞬,还是将那瓶伤药拿了过来。 过来些,裴烨抬手将瓷瓶的木塞拔开,对着晏江引招呼了一声。 分卷(36) 晏江引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连忙说:我没事的,这些伤不急在一时,你取了这东西,若是被发现就麻烦了。 裴烨混不在意的说:即便被察觉,那时我们已经离开了,他除了懊恼还能做什么呢!说着已然伸手将少年拉到了自己身前。 微微冰凉过的手落在那人干燥温暖的掌心,心中顾虑神奇般的烟消云散了,晏江引沉默着乖乖的任由裴烨给自己上药,伤口传来的清凉一时缓解了苦苦忍耐的火辣疼痛,让他神情也不由舒展开来。 下面灯火明亮,照着少年身上的伤口与血迹便愈发清晰,裴烨动作轻柔的给他收拾好伤口,在屋内寻了干净的纱布包扎,然后带着晏江引往外面走去。 想必看守的人都被派出去追查裴烨的下落了,此时室外倒是没什么人,裴烨打前往外走去,行到半途,前方出现了三条暗道。 晏江引一时变了面色:怎么会这样? 裴烨问道:怎么了? 少年略微有些浅淡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我来时这里分明只有一条路,并没有岔道的。 他这话一出,裴烨方才想起什么:殿下怎会知道臣在这里,又是如何进来的? 是付明轻,少年第一次提起这个名词没有带着不喜的情绪,他说你可能被带来了这个地方,还告诉我进入这密室的方法。 裴烨猜不透付明轻是如何知道这些的,但现在显然不是纠结于此的时候,他仔细的看了看这三条暗道,并没看出些门道,到最后只能凭借着直接选了其中一条。 晏江引二话没说,面上也不见半分犹豫惧怕,就这么跟着裴烨走了进去,然而当他脚步刚迈过石槛之时,身后一道石门轰然滑落,转瞬之间封死了他们后退的路。 裴烨面色一寒,抬手去推门,然而用上了浑身的力气,直到手背上青筋暴起,那厚重的石门仍旧纹丝未动,查看周遭墙壁之类,也不见有什么机关按钮。 这莫非就是生死门?晏江引盯着眼前厚重的白玉石门,面色惨白的呢喃出声。 在这大晏国,一边有机关能打开关闭,另一边没有任何方法开启的门,被称为生死门,之中机关极为机巧,数百年前由一位建造古墓的匠师所发明,主要用于防范盗墓贼,一旦进入这样的门,便只能被活活困死其中,虽能有效的防止盗墓者盗走墓中陪葬品,却也极为残忍,本以为在那匠人去世后,这种机关便已失传,不成想今日竟被他们有幸遇见了。 裴烨觉得自己前世今生,运气就没怎么好过,这随便一走,就将自己逼入了死路,看着身边面色难看的少年,裴烨伸手轻轻拍了拍他单薄的肩:我连累你了。 晏江引回过头来,借着暗道内的火把注视着裴烨俊美无涛的面容,半晌轻轻摇了摇头:不要说这样的话,从来都是我拖累了你,我真是既然没有退路,我们就往前走吧,或许能寻到出路也未可知。 第61章 修文 裴烨只觉他方才停顿之后, 想要说的不仅这些,却终究没有追问,他迎着少年信任的眼神, 坚定道:我不会让你有事,会平安出去的。 晏江引点了点头,唇边荡出一抹朝阳般的浅笑,那样温暖而好看的笑颜,恍惚间在一瞬驱散了所有的阴霾, 我信你,况且就算是死,若能与你死在一起, 我也不怕。 裴烨握着少年的手紧了紧:殿下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晏江引垂了垂眼,敛了眸中诸般情绪,或许对方只将自己这话当做冲动之下的戏言,可是那颗敏感而早熟的心, 却比谁都清楚,他这句话有多么的认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这人已在他心中占据了无可估量的位置, 晏江引不敢想象, 若有一天这人从自己的生命中离开,会是如何的境况或许自己的世界, 会一夕倾塌吧! 两人一前一后往暗道深处走去,大致行过二三百米,前方渐渐开阔起来,就在裴烨心中希望渐生之时,莫约每隔两米便存放一个的火把竟然就此断掉了。 再回首时, 身后已然看不见进来之时的石门,显然这些引路的火把,只是为了迷惑不知情者的视线,裴烨心中紧了紧,低低的唤道:殿下。 嗯?身后立马传来一声干净好听的低应,就在裴烨心下稍安之时,他感觉自己的衣摆一紧,裴烨回首,借着愈渐微弱的灯光,看到一只白皙到近乎透明的手,紧紧的抓住了自己的衣摆。 是害怕吗? 裴烨犹豫一瞬,抬手握住了那只手,就像往日里每次牵着长宁去祖母那里请安一般,他拉着少年缓缓的往前走去,等到暗道里再也没有光线的时候,裴烨从袖中掏出一个火折子划亮,借着火引继续前行。 少年走在裴烨身后半步处,目光落在男人握住自己的宽大手掌上,好看的眼中流露出灿灿的光影。 半个时辰之后,前方终于开阔起来,一条长长的石廊上,错落的石室对向而开,这些石室并没有门,一眼望去,内里情形一览无余,二人却仍旧走进每一间里细细查看,莫约又过了一个时辰,他们一无所获的走到了长廊的尽头。 放眼望去,一扇雕琢着精致兽纹花草的石门巍然立于眼前,晏江引伸手在门上敲了敲,然而不知该说他是运气太好还是太差,就是这轻微的一个动作,石门竟就此轰然大开。 小心。裴烨听见耳中传来的破风之声,一把将晏江引拉开,匆忙之下,抱着少年在地上一连翻滚几圈,待到周围利刃之声渐熄,抬头去看,他们方才所站之处,已然被锋利的羽箭插成了刺猬皮毯。 裴烨弹指射出几枚铁弹,击打在石壁与地板各处,又是一阵暗器噼里啪啦的激射而出,若不是裴烨内功身后,反应灵敏,只怕此刻两人早已被射成了蜂窝! 又过半晌,见屋内再无动静,裴烨放眼朝着里面看了一眼,继而带着晏江引走了进去。 他们这一路行来,入目皆是斑驳石墙,灰暗而带着简陋破败,但是这间石室却大不相同,内里面积广阔,雕梁画栋,白玉梁柱几人合抱粗,其上雕琢着各种未曾见过的奇珍异兽,室内正面摆放着玉石雕琢的长塌,桌椅屏风、金石瓷器,各种摆设应有尽有,倒像是什么人的寝居,只是各处皆落满了厚厚的灰尘,昭显着此地的经年无主。 裴烨在屋内小心的转了几圈,旁的没有发现,竟让他在各处角落或是柱旁见到了数具早已化为枯骨的尸体,那些空空的骨架上,松松的挂着被时光腐化的衣衫和佩剑,昭显这这些人生前的风光或是落魄,然而不管如何,而今这些人都悄无声息的死在了这个精美华贵的牢狱之中,只怕甚至都无人知晓,因为知道的人,大概也具被困死在了这里。 晏江引越看越心惊,只要一想到自己与裴烨若是走不出去,也要变成这个样子,他心中就是一阵恶寒,手心不知不觉的沁出了层层冷汗。 怔愣之间,一声轻微的响动传入耳中,少年感觉右脚上传来一阵怪异的触感,低头看去,却见眼前的木箱后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来。 啊晏江引吓得面色一变,忍不住惊呼出声,话音未落,闪着寒光的利刃一起一落,抓着少年脚踝的那只手,已然断落在地上。 晏江引下意识的抬腿将那脱力之后瞬间僵硬的手踢飞了出去,整个人都处于惊魂未定的状态。 裴烨将滴血的长剑背转到身后,凝眸看着那个从高高木箱爬出来的身体,虽然对疼痛无感,亦早已失了神志,但终究是血肉之躯,无水无食的被困在这里数日,早已到了强弩之末。 你又是如何,到的这地方呢?裴烨倾身微微蹲到男人面前,恍如询问,又好似喃喃自语。 地上的人早已无力支撑,形销骨立的身躯上遍布着斑驳的黑色纹路,苍白的面上肌肤甚至已经开始渐渐腐烂了,只是那双泛着腥红的浑浊双眸中,仍旧有着散之不去的坚持,那是每条生命与生俱来的求生本能,或许这人在被炼成药人之前,曾有着家人.妻女、有着舍不下的牵挂。 裴烨抬手轻轻覆上对方的头顶,运力一掌劈了下去,面对着这即将油尽灯枯的生灵,他无力救赎,唯一能做的,大抵只有尽早终结他的痛苦吧。 心绪渐平的晏江引,恰好捕捉到裴烨眼中一闪而逝的哀怜,尚且年少的他,并不能理解裴烨对着一具丑陋可怖的、几乎不能称之为人的怪物露出这样的神情,半晌他愣愣的问:你认识他吗? 裴烨摇了摇头,从地上站起身子,转而道:这地方诡异的很,我们得快些寻到出去的方法,若不然时间拖的越长,只怕情势于我们越是不利。 晏江引点了点头,心中那些微疑惑很快散去,然而几乎搜查了室内所有的地方,他们终究一无所获,昏沉的一方天地间,看不出昏黑白昼,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只是腹中传来的饥饿与干渴,已有些难以忍耐。 直到最后,少年心中蔓上一股深深的无力,他丧气的往身后石壁上一靠,看着立在一旁的裴烨,虚弱道:怎么办,这里根本就没有出口,我们身后咔咔的声音一瞬间打断了他未完的话。 离开那里,裴烨显然也听到了,他厉喝一声,死死盯住了晏江引身后的石壁。 晏江引浑身一震,以极快的速度掠到了裴烨身边,回身之时,之间那被自己靠过的地方,雕琢着一只奇形怪状的异兽,略略看去,那东西竟是蛇身、龙首、虎爪、狮尾极为怪异的组合在一起,一双威严冷血的眸子正死死盯着裴烨他们所站立的方向。然后那只琉璃金瞳的眼,缓缓的转动起来,最后竟直接从异兽的眼眶之中掉了出来。 异兽眼珠落地之时,瞬间碎裂开来,黄色的烟雾仿佛出笼的黄蜂,飞快四散蔓延。 裴烨心中暗道不好,沉声吩咐晏江引捂住口鼻,就在那诡异气体渐渐充斥整间屋子的时候,石壁竟缓缓从地面分开了一条缝隙。 绝望的心瞬间看到了一丝光明,裴烨一个腾摞到壁边,双手紧紧的掰住分开的缝隙,使出浑身的力气将石壁掰开了一条足以一人通过的开口,后面竟然真的是一条路,裴烨心中一动,艰难回头道:殿下,快些出去。 晏江引看着他青筋暴起的额头,一股不好的预感蔓上心头,想也不想说:我们一起走。 裴烨咬牙从唇间挤出一句完整的话:这石门需要支撑方能通过,殿下先走,我会从后面赶上去的。 晏江引面色都变了,他死死的瞪着裴烨:你骗我,我若走了,还能再见到你吗? 裴烨最是无奈他这固执的牛脾气,闻言苦笑一声:我何时骗过殿下,你听话先出去,我会想办法脱身的,在这样僵持下去,不说活着出去,臣只怕马山就要力竭在此了。他这话将将落定,一缕鲜血便从唇间溢了出来。 少年双眼瞬间红了,此情此景,逼的他连纠结的时间都无,狠狠的咬了咬牙,终于单手撑着地面从那低矮的缝隙中掠了出去,而就在他滚落的身子刚停住,厚重石壁轰然落下,身后已然不见了男人高大俊逸的身影。 那一刻,晏江引只觉浑身的力气都抽离了身体,大脑在一瞬的空白之后,他企图站起来,尝试数次无果之后,干脆手脚并用的向着紧紧闭合的石壁爬过去。 裴烨,裴烨白皙素手用力的一次次拍打在粗糙石壁上,很快就留下了斑驳的血红,裴清渊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清泠好听的声音渐渐变得沙哑低弱,眼中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恍如江水决堤,少年声声的呼唤石沉大海一般,自始至终没有得到半似回应,直到最后,一声剧烈的爆炸声传入耳中。 晏江引机械的抬头,一阵天旋地转后,他看到洞顶上方有大大小小的石块滚落,这一刻,心中最后的希望也归于寂灭。 这般大的动静,里面只怕已经形如修罗了吧,那人存活的几率会有多大? 晏少年瘫软的靠在晃动的石壁上,缓缓的闭上了双眼,任由石块砸落在自己单薄的身上腿上,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说好的要一起活着离开。 你又骗我! 既如此,我就陪着你陪你一起 . 第62章 突然一股大力狠狠拽起了 突然一股大力狠狠拽起了少年无力的身子, 继而愤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这是在做什么,等死?石洞就要塌了你不知道吗? 晏江引重重的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惊愕的抬头,当那张几乎贯穿他整个年少时期、然而就在他刚刚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的面容,猝不及防想撞入眼帘,少年毫无意外的呆住了,你你没事! 天知道当裴烨方才看到少年满脸绝望的躺在那里, 一副闭目待死模样的时候,心中是怎样的感触, 自己多年费尽心机的教导和保护, 就教的他这样不能经事、随随便便就放弃自己的生命吗? 感受着少年身上气息的混乱,裴烨也不打算让他自己走了,忍着手上剧痛揽住少年的身子,飞身急速顺着那有可能是出口的地道掠去。 晏江引下意识紧紧抱住裴烨的腰, 过了许久,才从剧烈的哀恸中缓过神来,你吓死我了, 我还以为以为你! 低而好听的少年音传入裴烨耳中, 仿佛一颗石头落入死水般的心湖, 瞬间荡起层层涟漪,裴烨揽着晏江引腰身的手下意识紧了紧, 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线,终究什么也没说。 直到身后再也听不到坍塌声时,裴烨方才停了下来,他将晏江引轻轻放在地上,眼前一黑, 任由自己的身子往洞壁上倒去,然而预想中的坚硬和疼痛没有传来,一个清瘦柔软的身子,在他撞上岩壁之前,坚定地抵住了他倒下的趋势。 晏江引后背撞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顿时传来一阵剧痛,即将出口的闷哼被他生生咽了下去,下一秒便急急的去查看裴烨的身体状况,却见他宽厚的手掌手背皆是一片血迹模糊,广袖中露出的手臂也是鲜血淋漓。 裴烨怕他担心,艰难的撑开眼皮道:别怕,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我才不怕,晏江引抬手重重的抹了一把脸,恶狠狠的说,谁要担心你的死活,我才不关心。话说的狠厉,下一秒却匆忙的要去处理裴烨流血的伤口,在身上翻找半天,连个帕子也寻不到,最后干脆扯出自己尚还干净的内袍撕了大片下来,颤抖着给裴烨擦手上渗出来的血。 那些伤口虽然不深,但是面积很大,显然是剧烈摩擦造成的,方才那逃生的石壁粗粝而厚重,裴烨此刻划破的伤口里甚至残留了许多砂砾石子,清理起来极为困难,晏江引怕弄疼了他,动作小心翼翼,甚至连呼吸都极为清浅。 分卷(37) 裴烨看着少年红红的双眼,半晌抬手一把握住了少年执绸布的手,那不堪一握的皓腕落入掌心,微微的颤抖顺着接触的皮肤直传到裴烨的脑海 击打在他的心间。 不过一些皮外伤,没大碍的。裴烨为了缩短这个清理的过程,干脆直接从晏江引手中接过绸布,自己快速擦拭了一遍手上伤口,然后从那绸布尚未脏污的地方撕下一块,草草的包裹起较为严重的地方。 这一系列的动作,看的晏江引目瞪口呆,中途数次有心帮忙,然而终究没能插进去手,待到反应过来时,裴烨已放下了自己的衣袖。 你少年红红的双眼有些湿,有什么晶莹的东西似乎下一秒就要从中滚落,他低而小声的问,是不是很疼? 裴烨唇角勾出一抹淡淡的笑,不是牵强的,是很会心的那种,然后他轻轻的摇了摇头。 疼不疼?怎么不疼! 可是这些疼痛于他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 前世戎马一生,经生历死无数回,世人只知他是战无不胜的常胜将军,是强大不可摧的重景大帝,又有谁会去想,他是不是也会痛,也会伤,也只有眼前的这个孩子,会为了自己的受伤而眼红落泪吧。 多年倾心的培育,终究不仅仅是为了这江山天下。 短暂的调整,已使裴烨恢复了不少的精力,他撑着长剑从地上撑起身子,走吧。 暗道愈行到前方,愈加的狭窄,到最后,仅仅只能容纳一人通过,裴烨甚至需要低低的倾着身子,这样的走势,让他们差点以为再行下去,等着他们的直接是条未曾打通的死路了,但幸而再往后的时候,道口终于没再缩小。 裴烨弯着身子艰难的行走,本就身上有伤,这个姿势就更加的辛苦。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一天 不知道过了多久,饥饿和干渴已经到了快要无法忍耐的地步,晏江引在咬牙强撑了不晓得多久之后,终于无力支撑的倒了下去。 裴烨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因为身体机能的下降,伸出去的手竟没能接住他。 他单手撑着墙壁坐到地上,将少年的身子摞到自己怀中靠着,轻轻唤道:殿下。 少年纤长的睫毛在微弱的火折光晕下,轻轻颤了几颤,艰难的说道:裴烨,我终于体会到你当初说过的话了。 什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的裴烨一头雾水。 晏江引道:你常说大晏百姓食不果腹食不果腹,我当时觉得,这真是好轻巧的一个词啊,果然我是没说过苦的,这一刻方才知道饥饿的感觉,到底是多么难受。 裴烨曾花了数年时间来教给晏江引民生疾苦这个词,可是这一刻,听着他虚弱无力的话语,竟情愿他一辈子也不懂这个词。 裴烨,我好难受,耳边再次传来少年低弱的声音,我会死吗? 裴烨心下一沉,状似不经意的摸上晏江引的脉门,感受着那里缓慢却仍旧平稳的律.动,稍稍松了一口气,柔声道:不会的殿下若是累了,就睡一下吧,睡醒了就不难受了。 嗯。晏江引低低的应了一声,心中并没有害怕,就这样靠着裴烨,安心的沉入了梦中。 过了一会儿,裴烨抬手理了理少年颊边凌乱的发丝,然后他取出一柄匕首,毫不犹疑的划破了自己的手腕,在鲜血顺着伤口流出的一瞬间,裴烨另一只手捏着少年精致微尖的下颌,迫他张开了嘴。 鲜血一丝不落的滑入了少年颜色浅淡的薄唇中,微微的挣扎过后,他便吞咽了下去。 沉睡中的晏江引,梦见自己独自一人行走在一片干裂的土地上,浑身被骄阳晒的皲裂,喉咙仿佛被烈火灼烧,就在这时,前方远远的走过来一个人,来人穿一身白色的锦衣,长发一丝不苟的束在脑后,挺拔坚毅的身形仿佛一株白杨,俊美的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恍如春风拂过原野,带来浸润身心的舒畅。 灼灼日光下,虽然有些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那熟悉的感觉,让人如此的安心,男人迈开修长的腿朝着自己走来,然后从腰间解下一个水囊递到自己面前。 晏江引想也不想的接过水囊,里面果然装满了清澈的水,他一口饮下去,味道带着淡淡的腥味,愣了一下,少年迷惑的抬头看向对方。 眼前的男人仍旧朝着自己温和的笑,低低的说:喝吧。声音低沉好听。 短短的两个字,却让他疑惑顿消,晏江引再次捧起水囊的时候,大口大口的狂饮起来,随着液体如涓涓流水滑入喉中,无力疲乏的身体终于渐渐的恢复了力道。 裴烨微垂眸子,看着怀中的少年抓着自己的手腕大口吮吸,那模样就像一个受着母亲哺育的小小婴孩,腕部传来的刺痛并不剧烈,却带来一种异样的感受。 又过了一会儿,那抓着自己的小手就松了开来,少年苍白如纸的面容却恢复了淡淡的血色,恍如白幕天边一抹初生烟霞。 漂亮的恍如一副人间难得的画卷。 然后又在下一秒被黑暗吞噬。 裴烨心神恍惚了一下,思绪回笼间,方才惊觉他们唯一用来照明的火折也熄灭了。 后面无路可退,前方生死不知,裴烨抬手摸了摸躺在自己怀中安睡的少年,缓缓闭上了双眼。 既如此,便也睡上一睡又何妨! 说不定一觉醒来,就真的什么都好起来了。 伸手不见无指的地道中,裴烨的意识也渐渐昏沉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人动了一下,裴烨一下子睁开眼睛,试着问道:殿下,你醒了? 话音刚落,一声低低的嘤咛传入耳中,一片昏黑中,裴烨却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消看,都能想象出少年睡眼迷糊的模样。 那样子,一定很漂亮,还带着些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娇憨。 我们怎么了?为什么这么黑,唔少年下意识的回头,却突然撞上一个坚硬的东西,一时忍不住痛哼出声。 来不及顾忌自己的额头,晏江引慌乱抬手,却一下摸到了裴烨坚毅的下巴,那里因为数日未曾打理,长了一层微深的胡茬,愈发昭显着他男人的气息。 有些扎手。 还有些痒痒的! 仿佛惊鸿的羽毛骚在少年的心间,撩乱了一池本就不甚平静的春水。 第63章 本来被撞到下巴就已经觉 本来被撞到下巴就已经觉得很突然了, 此刻被少年柔软微凉的手触摸上来,裴烨更是错愕,过了一会儿, 见那手没有收回去的趋势,裴烨犹豫一下,抓着对方的腕部轻轻拉了下去。 晏江引恍然回身,就像一只被惊吓到的小兽,飞快的抽回了自己的手, 又猛然意识到什么,后知后觉的问:我,我是不是撞疼你了?对不起 没事, 不疼的。裴烨的声音很平静,心中异样缭乱不知从所起。 低沉的声音传入耳膜,少年白皙的脖颈泛起了一抹绯红,幸而被漆黑的夜色完好的掩饰, 晏江引心中庆幸于此刻的环境,若不然此情此景,自己定是恨不得寻个地洞死死的藏起来吧! 略微整顿之后, 两人继续向前走去, 晏江引发现自己身上的疲乏都消失了, 脑海里回想起裴烨那句睡醒了就不难受了的话,不由开口道, 裴烨,我感觉好多了呢。 裴烨八风不动的接了句:殿下没事就好。声音带了些不自知的温和。 晏江引听着他这温和的语调,脑海里一瞬间浮现方才那个梦,不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薄而形状漂亮的唇瓣,喃喃道, 为什么感觉嘴里怪怪的? 裴烨脚步微顿,又继续不动声色的向前走:兴许是这地道中的空气所至吧。 是吗?晏江引放下自己的手,对于裴烨的话深信不疑。 黑暗中,裴大将军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莫非我还有忽悠人的潜质? 当眼前出现一丝微光时,裴烨高悬的心,终于缓缓的落到了实处。 殿下快些跟上来。一向淡漠的人,面对这绝处逢生的希望,语气也不由的带了一丝激动,裴烨对着身后说了一句,脚下的步子不由加快了许多。 一炷香后,他们走到了暗道的尽头,一块巨大的石头横亘于眼前,而方才他们见到的光线,便是从这石头上方露出的空隙投射进来的。 裴烨估计了一下这石头的重量,继而轻轻运了口气,打算用蛮力将石头推出去,却在这时,晏江引在石壁周围四处摸了摸,朝着一处凸起按了下去。 沉闷的摩擦声一时回荡在幽深的地道中,眼前的大石缓缓摞动了开来。 刺目的光线一瞬间射入眼中,激的裴烨闭了闭眼,然后下一秒,他飞快的伸手捂住了少年的双眸。 不明所以的晏江引,有些愣,不自觉的眨了眨眼。 手心一时传来轻轻的触感,有些痒,仿佛瘙到了心间,裴烨张了张口,解释道:殿下先不要睁眼,外面光线太亮了会受伤。 感觉身前的少年乖乖点了点头,他才缓缓放开了覆在对方面上的手。 殿下怎知这里有机关的?静默中,裴烨想起方才情形,不由问了一句。 我哪里晓得,晏江引手在面前的巨石上摸了摸,只是这么大的石块,没有机关的话,要如何开启,故而才尝试着找了一下。 裴烨一愣,不由苦笑道,倒是我愚钝了。方才心急出来,根本连这一着考都没考虑过,竟只想着用力气,可也真是糊涂了。 你若愚钝,这世上可没清明睿智的人了,晏江引的语气轻快,显然劫后余生是件很值得欢喜的事情,再说这些机巧玄妙的东西,还不是你教我的。 裴烨: 这种既惭愧又欣慰的心情,是怎么回事? 等过了一会儿,稍微适应外面的光线,两人方迈步从洞口出来。 放眼望去,入目皆是苍松翠柏,绿草如茵,竟是一座大山的半腰。 裴烨凝神静听,感觉有微弱的流水声传来,便带着晏江引循水声而去,他一个八尺大汉,长时间的水米未进加上失血,能撑到现在,全凭了一身毅力,若再不补充些东西,只怕就要交代在这不知名的深山了,而且顺着溪流的指引,还能寻到下山的路,倒也算一举两得。 莫约一刻钟后,眼前出现一条约两米宽的溪流,溪水澄澈见底,内里游鱼与水草嬉戏纠缠,显出一派勃勃生机,此刻落在两个死里逃生的亡命人眼中,显得那么的美好难得。 晏江引欢快的冲到水边趴下,洗了手脸,双手捧水大喝了几口,然后一屁.股跌坐在岸边青草地上,那些被深宫礼教约束出来的形象之类,早丢到了不知处犄角旮旯。 裴烨不由失笑,也走到水边草草的洗了一番,他们所处的地方,恰好生着一株高高的阔叶树,投下来的阴影好似一个巨大的华盖,不仅遮住了午后热烈的日光,还招来阵阵清凉和缓的微风,甚至照拂的淳淳溪水也变得沁凉。 幽凉的液体滑入口腔,顿时消解了一身的干燥,激活了每一个倦怠的细胞,裴烨席地坐了一会儿,起身从头顶折下一根树枝,用随身的佩剑利落削去四周枝丫,转眼间一根笔直的尖杆便出现在他手中。 晏江引正懒懒的倚靠在树下看裴烨动作,见他举步朝着溪边走去,忙的开口问:你做什么? 裴烨单手撩开衣袍下摆扎进腰带中,头也未回道:抓两条鱼果腹,殿下不饿吗? 晏江引眨了眨眼,从地上站起来,兴致勃勃的看着裴烨褪了鞋袜往水里走,阳光下,男人露出的脚踝很白,但是极为有力,甚至能看到皮肤之下蓬勃的青色血脉。 似乎每一寸肌肤,都昭显着这人无上的力量。 就这一晃神的功夫,水中传来几下剧烈的扑腾,裴烨已经成功的叉到了一条瞄准的鱼,回身之际,恰见晏江引正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方向,他以为对方是被自己的动作惊道,忍不住起了一丝难得的调笑之意。 裴烨单手取下插在木棍尖端的肥鱼,朝着少年所站的方向丢去:殿下接着。 声音低沉却明朗,矛盾的组合成一串动人的旋律。 晏江引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去接,鱼儿在手中滑来滑去,他无奈之下,最后干脆一把将那胖鱼抱到了怀中,却是被垂死挣扎的小家伙给扑棱了满脸的水,又的顺着精致的下颌滴滴答答的滑落下来。 你晏江引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狼狈的模样,一时有些气恼,抬头想要训斥对方几句,却一瞬间愣在了原地。 稳稳站在溪水中的男人,长身玉立,广袖的衣摆卷到了手臂,露出健韧有力的肌肤,俊美面容上带着温和的浅笑,他正静静的注释着自己,眼中流露出明显的、毫不掩藏的情绪。 那种大抵名为宠溺感情,似乎是不经意间流泻出来的,裴烨大概自己也未曾察觉,但晏江引却是看到了,怀中的鱼儿啪的一下掉在了地上,半透明的鱼尾上下拍打着,少年的心跟着漏跳了几拍。 殿下,鱼掉了。裴烨自是不知道对方心中所想,他对着岸边呆呆愣愣的少年提醒了一声,然后又转回身去看清澈溪水下的游鱼。 晏江引看着他挺阔的背影,心中顿有几分失落,那样的神情,大抵是可以称之为温柔的吧,温柔的让人不知不觉、又心甘情愿的沉沦。 只是在陷进去的那一刻,才恍然发现,那些让人痴迷的东西,不过是匆匆一现的昙花,眨眼之间便消散于无形。 让人惊觉之时,已然寻觅无踪,疑不知是梦境亦或真实。 少年抬袖擦了擦沾湿的脸庞,缓缓蹲了下来,鱼啊,你说时光若能定格在这一刻,该多好,我不喜欢那个地方,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不喜欢长安 地上的鱼弹了几弹,已然魂归天外。 裴烨单手举着木杆从水里上来,一派的满载而归,视线扫了一圈,看到少年蹲在地上戳着鱼尾喃喃自语,单薄的身子似带了几分落寞。 看着有点可怜。 江引。鬼使神差的,裴烨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少年身子僵了下,匆忙的抬起头来,呀你怎么捕了这么多,话落从地上起来,几步奔到裴烨面前,用一双兴致勃勃的眼,掩去心中的沉闷落寞。 分卷(38) 有过野外求生经历的人,一般都知道如何填饱肚子,裴烨烤的鱼虽说不上特别好吃,但也还能入口,况且在二人饿的前胸贴后背的情况下,几能堪称美味了。 晏江引吃完了整整两条鱼,还有些意犹未尽,他目光落于正在收拾火堆的裴烨身上,不由感叹道:你真厉害。 烤个鱼就算厉害了?裴烨心中有些好笑。 晏江引哽了一下,解释道:不是指这个,不,也有这个你会的东西好多一句本应简单的话,却说得磕磕绊绊,词不达意,憋到最后,衣襟中露出的一截白皙玉颈,爬上了绯绯的粉色。 第64章 稍微恢复精力,二人便顺 稍微恢复精力, 二人便顺着溪流下山,到了稍有人烟之处,才知道他们竟然顺着地道走到了城郊之外的云梦山。 晏江引自小万人簇拥, 出门哪有带银子的习惯,裴烨之前随身之物大多也在打斗或是被抓的时候遗落,此刻二人堪称身无分文,想买两匹马都不能够,为了节省时间, 裴烨用了特殊的方法给因萝传信,然后二人一边徒步回城一边等着城内消息。 行到离姑苏城十数里处,终于碰见了快马加鞭赶来的因萝, 随行的还有几个便衣侍从,付明轻竟然也在其中。 马还没停稳了,这家伙就急匆匆的往下面跳,结果一个不稳, 脸朝下摔了下来,裴烨刚想出手,站在他身前的晏江引已掠了出去。 少年比付明轻个头略低, 但是接住对方的动作很稳, 然后在付明轻还未站稳之时, 扶住他的手已然收了回去。 多谢江引小兄弟了。付明轻拍了拍胸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举手之劳, 晏江引淡淡的说,又突然补充一句,之前的事,谢谢你了。 付明轻愣了一下,方想起他所指为何, 看着晏江引冷冷的模样,忍不住拍了一把对方单薄的肩膀,你这小子!分明是个会关心人的家伙,平日里却总要摆出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真是! 晏江引轻轻垂肩偏转,错开了对方落在自己肩上的手,这动作的确有些失礼,但付明轻显然不甚在意,没心没肺的笑了笑,转而走到裴烨面前:华兄啊,你竟然没事,你俩这几天杳无音信的,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幸好平安回来了。 多劳挂念,裴烨拱了拱手,接着看向一旁静立的因萝,城内现下是何情形? 启禀公子,城中如今还算平静,押送粮草的行军队伍前日就已到了,只是奇怪的是,城中灾民数量远低于朝廷预期,因萝说着说着,语气渐渐沉重起来,阿青如今已在城中安排好那小批量的灾民,此时大抵正在赶来迎接公子的途中。 前日?裴烨喃喃了一句,问道,今天什么日子了? 今日恰是夏至,因萝敛了敛神色,离公子被擒入姑苏府衙已过了三日了。 裴烨心中微震,竟然在那古怪的暗室中待了这么久么! 他这次的举动,可谓是深入虎穴,幸而也并非一无所获,起码让裴烨探得了一些有用的消息,就不知这耽搁的三日里,又有多少无辜的人遭了殃了。 公子,接下来要做什么?因萝见他沉默不语,只得开口询问。 裴烨朝着姑苏城的方向看了一眼:回城吧,也是该会会那位王大人了。 为了掩人耳目,这一次回去,因萝特意准备了马车,裴烨、晏江引和付明轻乘车,因萝与几个侍卫策马而行,裴烨二人在马车内换了衣裳,又重新对容貌做了一番修饰。 期间付明轻一直盯着晏江引看,仿佛在欣赏一件世间仅有的珍宝,那眼神看的晏江引有些恼火,怎么也束不好的头发干脆一把放了下来,双眼狠狠的瞪了对方一眼:你看什么? 就知道你俩不是一般人,但没想到你小子竟然生了这样漂亮的一张脸,啧瞧这细皮嫩肉的,到底是怎样的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小子啊!付明轻语气夸张的感叹,仿佛那日早晨闯进裴烨他们房间撞见少年真面目之后,一派淡定的人不是自己似的。 你晏江引听到漂亮细皮嫩肉之类的形容词,一瞬间爆起,之后突然意识到什么,眼中的愤怒又转变成警觉,下意识抬手握住了放在右手边上的佩剑。 裴烨在一旁将二人互动看的清楚,见状伸手按住了晏江引持剑的手,淡声道:别激动,付兄想必与我们是同路人。后一句话却显然是对付明轻说的。 付明轻显然对他这话很满意,呵呵笑了一声,正待再说些什么,却见裴烨朝着少年摞了摞,继而动作自然的执起了少年铺展于身后的青丝。 样式简洁的沉香木梳与少年铺展在身后的如墨青丝交错纠缠,几番流转下来,男人宽厚的手掌利落的将那长及臀际的墨发挽成了一个发髻,再普通不过的桃木簪子嵌入其中,却无端透出一股华贵美感。 你,你们付明轻看着眼前的画面,一时有些傻眼,只觉得心中有些怪,却又说不上来怪在哪里。 目光下移时,不经意间窥见了少年的面色,只见那张比寻常人白皙了几个度,精致好看到过分的面容上,泛着淡淡的红晕,好看的凤眼中一派纠结紧张,还有着类似于害羞的东西,短暂的惊诧过后,付明轻眼中露出了浓浓的兴味,好似探得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 处于神游状态的晏江引,在对方赤.裸目光的奸.视之下,终于回到了现实之中,你再这样盯着我看,信不信本我让人剜了你的眼珠子。晏江引咬牙切齿的说,虽然语气凶狠,然而言语深处,却似透着掩藏不住的心虚惊慌。 莫非这家伙看出什么来了? 裴烨将木梳放到一边,看到付明轻那一脸的玩味,淡声问道:付兄在看什么? 话虽如此问,其实心中更在意的是少年那恼羞成怒的语气。 这孩子最近似乎情绪波动有些大,难道是天气日渐炎热的缘故? 也,也没啥?对上裴烨淡而严肃的眼神,这会轮到付明轻心虚了,他连连的摆了摆手,我就是觉得华兄你俩关系真好,看着不像兄弟,倒像是话到一半,猛地顿在了原地。 哦?像什么?裴烨沉静的面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好奇。 像倒更像一对父子。话说出口,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感受着对面少年眼中射出的寒光,付大嘴巴恨不能给自己几个嘴巴,叫你多嘴,这都说的什么跟什么啊! 裴烨心中坦荡,自是不知他二人心中的暗潮涌动,闻言微微勾了勾唇,付兄说笑了,我与江引年长了九岁,年纪虽说相差不小,却也实在够不上父子的程度。 言语间带了几分不自觉的愉悦,此生虽无血缘,但在裴烨内心深处,大抵早就将这孩子看做了自己的亲人吧,此时猛听旁人说他二人关系好,虽然没有什么清明的想法,却也觉得极为顺耳。 说要前来迎接的阿青最后没有来,裴烨虽不介意这些,但他是极为了解阿青的性子的,他之所以会失约,八成是被什么绊住了手脚。 原先的客栈自是不能再回去,因萝在接到裴烨消息的时候,便让人寻了一处隐秘的别苑,众人到达之时,已是月上枝头,洗去一身的风尘仆仆,之后在饭厅用过晚膳,裴烨与晏江引并行回房,却听手下报说阿青回来了。 让他到偏厅来见我。 是,主子。侍卫应了一声,躬身退了下去,不一会儿阿青便来了。 公子,阿青来迟了,请公子责罚。经过时间打磨的男人,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年轻冲动的裴府小厮,见到裴烨的时候,却压抑不住心中激动,一下子跪到了地上。 天知道当他得知裴烨失踪的消息,到底有多么的担心。 起来,裴烨声音淡淡的,我这不是没事吗,你又胡乱揽的什么责任? 阿青伸手抹了一把脸,看到自家主子完好无损的站在面前,悬在心中的大石终于缓缓落地,他利落的从地上起身,忍不住的叹了一句:幸好公子没事。 行了,不说这个,裴烨语气平淡的转移话题,你今日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阿青似是这时才想起来一般,连忙道:阿青此来,却有一件要事要禀告公子。 讲。 今日上午属下去安置灾民,在街上遇见一个垂死的少年,我见他甚为可怜,便带回来请了大夫医医治,不想那少年对我说,他是从云梦山中逃出来的,听他说,那山中有一处隐蔽的小矿山,城外许多村落的灾民都被安置在那里,年轻力壮的全都被逼迫着做苦力,而年迈体衰的老人以及妇女孩子大多被坑杀, 阿青说到这里,下意识停顿了一下,这事听来太过匪夷所思,我本也有所质疑,可是那孩子身上的伤实在太过惨烈,看着也不似说谎,于是阿青便带着属下前往山中寻找,竟真的寻到了那处矿山的入口,只是那里把守极为森严,我们人数太少,属下担心打草惊蛇,故而不敢轻举妄动,想着先回来请示公子。 裴烨眼神很沉,云梦山上竟有这样的地方吗?到底是多么隐蔽的所在,才会在数百年间不被人发现呢? 你做的很好,那孩子现在何处? 阿青道:他此刻就在这宅子里,被我带回来的时候,已经支撑不住昏了过去,现在不知情况如何了公子要见见他吗? 嗯,带我过去。裴烨点了点头,言毕看向还站在一旁的晏江引,本想问他可要同去,但见少年眼下浓重的青影,又转而说,殿下想必累了,回去休息吧。 第65章 我与你同去,晏江引 我与你同去, 晏江引摇了摇头,认真道,父皇遣我此来姑苏, 本意是为了锤炼,若我什么也不做,光躲在屋子里,岂不辜负了他一片苦心。 裴烨闻言,便不再多说, 有些事情,晏江引是必要知道的,不管出于关心、保护还是什么其他的心态, 裴烨都不会阻挡他展翼飞翔的路。 阿青带回来的少年被安置在别院西向的厢房,屋子虽然很大,但干净整洁,光线也还不错, 三人进去的时候,少年正躺在床上闭着双眼,也不知是否睡着了, 但在裴烨跨过门槛的那一刻, 少年一瞬间睁开了双眼。 这样强烈的警觉性, 若不是常年刀口舔血,便是极度缺乏安全感所致。 裴烨迎着对方极度警惕的目光, 缓缓走到床边的圆木小凳上坐下,温声开口:我听阿青说,你叫云枞,是吗? 床上的少年看身量很高,但瘦的也很厉害, 眼窝凹陷下显得眼珠有些凸出的样子,他细细的打量了裴烨一番,开口问道:你是谁? 阿青在一旁适时的开口:这是我家公子,你有什么冤情尽可说与公子听,只要你所言属实,我们会想办法解决的。 真的吗?叫做云枞的少年,思考了一下,很快的做出了决定,他翻身从床上下来,直直的一把跪到了地上,求公子救救我的家人。 起来说话。裴烨伸手,一个巧劲儿便将他扶了起来,眼前的少年莫约十六七岁,瘦削的身躯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鞭伤和淤青,看着颇有几分狰狞,清秀的一张脸上也有很多伤口,面色憔悴苍白,只是一双眼却清明坚定。 之前从阿青那里已经听说了不少情况,此刻再听云枞娓娓道来,裴烨心中不由愈发震惊。 仲春时节姑苏城发生了大面积的涝灾,依山傍水而生的人家,房屋大多被泥石流吞噬,周边田地所有庄稼也无一幸免, 这名叫云枞的少年,便是姑苏城郊梅子村的一个村民,在家乡被毁后,他们一家人到城中乞讨,那时候官府在城中建设粥棚救济,然后说为他们安置暂住的地方,得到食物的灾民不疑有他,跟着官府去了山中,不想却是有去无回,从此彻底失了自由乃至生命。 竟有这样的事真是岂有此理!静坐一旁的晏江引听他说完,心中的愤怒似乎有些忍无可忍,他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蹭的一声站了起来。 也难怪晏江引会有这样的反应,毕竟他自小长在深宫,很多事情根本闻所未闻,加之裴烨多年对他的教导,震惊过后,便不由对那些可怜的百姓产生了深深的怜悯,更是痛恨那些枉顾王法,残害无辜的奸恶之人。 裴烨回到房间,久久不能入眠,躺了一会儿,终究从床上坐起,他披衣起身出了屋子,来到廊下拂栏便坐下,抬头之际,便能看到天边明亮的弯月。 这轮月亮和数百年前看起来无甚区别,依旧是那么澄澈透亮,只是光阴流转,曾经那些出生入死的人早已消逝在尘埃,太平盛世以鲜血泼就,曾以为固若金汤,少能绵延长久,而今再看,原不过是一梦春秋,悉数随风流逝。 如今这局面,也幸而你们看不见了,若不然定会痛心吧!裴烨抬手轻抚过月下琼枝,幽深的眼中一派情绪难明。 华兄好兴致啊,半夜不睡觉,躲在这里对月赏花吗?一道晴朗戏谑的声音传入耳中,打破了裴烨的沉思,抬眼望去,却见是付明轻从转角处走来。 裴烨不动声色的敛了神思,付兄怎么也不睡?语气仍旧淡淡的。 付明轻扯唇笑了笑,不请自来的坐到裴烨身边的位子上:长夜难销,睡不着。突然沉静下来的语气中,方才那戏谑已是一扫而空,言语间似带了几分哀愁。 裴烨偏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含着淡淡的审视,若说他起初只是觉得这人不简单,那么在之后的一系列事情过去,裴烨心中的疑虑就不仅仅是一点了,想了想,最后选择开门见山的问道:付兄为何知道姑苏府衙内有那密道?之前又是如何晓得我去了那处别院的? 付明轻沉默了一下,似乎下定决心般,他开口道:你可听说过延州付家? 裴烨想了想,脱口道:你是付家的人,付庄主是你? 付明轻道:是家父。 我记得付家只有一位公子,可你上次说此来是为寻你兄长裴烨顿了一下,想起什么,转而道,是堂兄吗? 分卷(39) 付明轻摇了摇头:是我母亲娘家的表兄。 原来如此。裴烨沉吟了片刻,似是想说些什么,但目光接触到对方眼中的神情,一时又觉有些不忍,终究咽了下去,不动声色的转而道,这姑苏城里的怪异之处,付兄似乎知道的不少。 我所知道的,想必你也都知道了,我一个生意人,不懂官场上的那些事情,此番之所以能蹚这趟混水,不过是想救出我的兄长,说来华兄这几日在那地方,可有发现什么与我大哥有关的消息? 还是问到这上面来了么?裴烨心中低叹一声,随即从袖子里摸出个东西,递到付明轻眼前,这东西,付兄可见 一句话还未说完,手中的东西已经被对方一把抢了过去,付明轻瞳孔微缩的垂眼,一枚小巧的麒麟玉坠映入眼帘,玉坠雕工精致细腻,上乘的玉石在月色下流转着动人的光泽,反射在男子的眼中,却映照出一抹浓重的红。 这东西你从哪里来的?它怎么会在你的手上?短暂的呆滞过后,付明轻一把抓住了裴烨的双肩。 裴烨没有阻止他这激动之下的举动,缓缓的开口:数日之前,我们夜穿云雾谷入姑苏地界,途中遇见一伙黑衣刺客,几番打斗下来,那些刺客皆被斩杀,就在我们以为危机解除之时,事发场地周围的草丛中突然窜出一个年轻男人,那人神志不清,但是战斗力惊人,和我们上次在城中那处别院中见到的十数个灰衣人一样而这玉坠,便是从那人身上得来的。 付明轻听到这里,身子无可抑制的颤抖了起来,擎着裴烨肩膀的双手越收越紧,几乎要嵌入对方的皮肉之中,是我大哥,他你见过他,那他后来人呢,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裴烨垂了垂眼,兴许是被对方激烈的情绪感染,心中也渐渐变得不再平静,然而却还是道:付兄你节哀。 其实他多希望这真的是个误会,可是前有付明轻对那男子的描述,后有这麒麟玉坠为证,事实摆在眼前,叫他如何不信。 节哀?付明轻神情恍惚了一下,接着连连的摇头,仿佛急于否认一般,不,这不可能,你一定是弄错了,我大哥他怎么会,怎么会一定是你弄错了! 浓烈的哀恸之气在男子周身快速的弥散开来,失去亲人的痛苦,裴烨前世不知尝过多少次,那种痛彻心扉的感受,他如何能不知道,因而此时就愈发觉得感同身受,可是理解归理解,却仍旧不知道如何安慰对方,想了想,他伸手落在了对方的肩上。 付明轻这人平日里几乎热情似火,可此刻情绪爆发,却显出与之不符的平静,他喃喃的说了几句之后,就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 从裴烨的角度看去,只见他微垂头颅,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也看不清面上是何神情。 付明轻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动作,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袖重重的抹了一把脸,从扶栏边的木座上站了起来。 天宫向来不识人世愁苦,在这样的时刻,头顶那一轮月反倒愈加明亮起来,仿佛恨不能照的这世间所有伤痛无所遁形一般。 皎皎月光下,男人泪眼模糊的一张脸猝不及防撞进裴烨眼中,他方才惊觉在这长久的沉寂之中,对方竟是无声的哭了一场。 付付明轻走了几步,身形一晃,直直的往地上栽倒去,裴烨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却在这时,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瓷响。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巧,裴烨闻声抬头,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廊下立着的少年,不知道为什么,迎上对方眼中那状似伤心与不可思议的神情,裴烨心中猝起了几丝慌乱。 这莫名其妙的情绪,很快被他丢开了,裴烨紧了紧手上扶着的人,扬高了几分音量道:怎么还没睡吗? 白衣清俊的少年,视线幽幽落在裴烨置于男子腰间的大手上,月色之下的身形僵成了霜降后的青竹。 加上上回在客栈中,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他怎了了?晏江引眨了眨眼,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 他遇到些事情,裴烨低头看了精神恍惚的付明轻一眼,心情不好。 . 第66章 这样啊,那你送他回去 这样啊, 那你送他回去休息吧。 裴烨终于察觉到了少年情绪的异样,不由担心的问了句:是睡不着吗?你这是要去哪里? 不是,晏江引语气淡淡的否认, 不过起夜罢了。 裴烨闻言再不好多问,低声嘱咐了两句,便扶着心神大创的付明轻离开了屋子。 翌日早上,天不亮便起了床,经过昨日商量, 裴烨决定派遣因萝与阿青潜入云梦山探探情况,而他则与晏江引亲往姑苏府衙,因为之前扮作他二人的两位手下与这姑苏地方官员周旋过, 故而他们进去的时候王大人表现的非常疏络。 裴烨与之淡淡寒暄几句,便道:我等奉皇命前来姑苏查看灾情,半月前有人上奏折说此间灾情严重,赈灾款项未曾落到实处, 但太子殿下与本官这番查看下来,发现这街上虽不如往日繁华,倒也还算清明平静, 灾民也得到了较为合理的安排, 想必是那弹劾的折子有些言过其实了! 殿下与将军明察秋毫, 下官一心为民,对陛下、对大晏百姓的衷心天地可鉴, 还望殿下与将军还臣一个清明,王大人满脸正义、一腔冤屈,下官在这姑苏为官四载,自问无愧于心,无愧煜百姓信任。江南之地, 这几年也算风调雨顺,百姓也过的安康,谁曾想这一场突来的天灾,竟造成这么大的损害,下官费尽心力挽救灾情,甚至连府中家财也悉数变卖,方才将灾情控制到此番程度,幸好殿下与将军即使前来支援,如若不然,下官真不知要如何是好了。 这一番说辞,可谓是动情动理、滴水不漏,若不是裴烨之前就见过这狗官的另一幅嘴脸,几乎差点就信了,毕竟城中情境的确如他所说,灾情得到了良好的控制,可惜的是,当日误打误撞,他们对裴烨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恰好让他探得了这些人背后的阴谋。 王大人爱民如子,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官,晏江引在一旁开口,略显稚气的声音含着毫不掩饰的赞赏,既然此间灾情已经得到缓和,那么待到我们列清了今次赈灾款项的账目,便该收官回京了,届时本宫定会向父皇上奏,为王大人正名。 王大人闻言,连退三步,一下跪到了地上,语气激动的说:多些殿下.体恤,下官这就让人将赈灾饷银使用账目送来请殿下过目。匍匐在地的中年男人,晏角余光落在少年精致的锦靴上,出口的话语殷切诚坦,唇畔却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这太子生的倒是好看,却原来不过是个绣花枕头罢了,毕竟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能有什么能耐,倒是这位裴将军与传言中有些相背,也没民间传的那么神呼吗? 王大人不必多礼,起来吧。晏江引端起桌上茶水浅酌一口,却顿时蹙起了两弯好看的修眉,语气不善道,你们这府里都喝的什么茶水,本宫这一路南下舟车劳顿,你们就拿这种东西招待的么! 这突然的怒气,砸的那府伊王大人顿时一脸懵逼,短暂的石化过后,方才站稳身子的人,一瞬间又跪了下来:怠慢了殿下,还望殿下赎罪,只是今年涝灾严重,府衙没有好茶供应,这些已是衙门里能拿出手的最好的茶叶了。 晏江引好看的眉头仍旧紧紧皱着,就差将我很不爽四个字写在脸上了,闻言冷哼一声道:行了,你下去准备吧,差人将账册送来,这事早些了了本宫也能早些回京。语气里满满的不耐之色,仿佛早已对这穷乡僻壤忍无可忍了一般。 王大人站起身来,后背忍不住出了一层冷汗,本来担心遭人诟病,方才用了这一般的茶叶出来招待,不想这太子殿下竟然这般不好伺候,这下惹恼了对方,可万万别出什么岔子才好,若是这祖宗再皇帝面前参自己一本,即便没被查出来什么,只怕也够自己喝几壶的了。 思及此处,他试探这开口道:殿下今次前来姑苏,可谓是救民于水火,城中百姓对殿下感激仰慕不已,故而推举了几位商贾乡绅前来致谢,他们说是想要在今晚准备酒宴为殿下和将军接风,让下官加以转告,殿下可要赴宴? 晏江引垂眼沉吟片刻,点头道:既然是百姓的一片心意,本宫自然不好拂了,这段日子大家劳心劳力,便让当地官员都同去吧。 是,下官会将殿下的意思传达到的。 嗯,下去吧。晏江引挥了挥手,继而懒懒的靠在椅背上,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裴烨在一旁看着他这副颐指气使的纨绔子弟样儿,心中不由失笑,这孩子也真是机灵,竟然没得自己半分提点,就不动声色的将事情办妥了。 你说到时候那所谓的酒宴,都会来些什么人呢?纤长白皙的手指玩味的点了点桌上的彩釉茶杯,晏江引似笑非笑的说道。 裴烨眼中浮起一抹厉色:殿下身份尊贵,一言千金,若要巴结,这可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想必该来的都回来吧! 少顷王大人亲自带着账房先生回来,几本厚薄不一的账册呈到眼前,晏江引飞快的翻过一遍,状似漫不经心开口:这账册本宫已经看过了,没什么问题。 这这就查完了?王大人又一次大跌眼镜,彻底被这太子殿下不上心的办事态度给惊呆了,本以为起码要派人细细核对计算一番,不成想就着么草草翻过一遍,就算查完了么? 想起他们当时编撰这本账册的费尽心机,没成想对方根本看都懒得看,王大人顿时感觉一阵苦闷自心中油然而生。 晏江引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举步就往外走:久闻姑苏风光秀美无双,本宫来此数日,还未曾观赏一番,今日既无事了,打算出去走走。 王大人马上道:下官这就安排几个随侍殿下的人。 不必,游山玩水乃是闲情逸致,人多了有什么意思,王大人且忙去吧,本宫自去便好。 是,下官遵命。 从府衙出来,二人上了马车,晏江引面上的骄纵纨绔顿时一扫而空,沉声对裴烨道:那账目做的极为精细,除了少数几处不太对劲儿,几乎没什么漏洞。 其实裴烨早有心理准备,既然此事有猫腻,那么真正的账册自然不可能呈到他们手中,但是世间万物,不管处理的如何天衣无缝,但只要做了,必然会留下或多或少的痕迹,他们今次前来,本也没抱什么大的期望,不过是想要从那账本中寻到些蛛丝马迹,然后同时麻痹掉对方的警惕之心,为下一步的行动铺路罢了。 只是让裴烨意外的是晏江引今日的表现,虽然早知道他极为聪慧,但却没想到竟已到了过目不忘的地步,而且言行举止也做的滴水不漏,状似无意之间,已让人走入自己的意图之中而不自知。 马车行到繁华地带,两人弃车步行,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观赏起城中独具特色的风光。 虽然遭受了天灾,但有句话古话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自不是没有道理。 苦难永远是属于穷苦百姓的,富贵人家万千家底,一生吃穿不愁,根本不会因为这一场涝灾受到什么大的影响,顶多今年的春庄没有收成无法入账罢了。 放眼望去,秦楼楚馆丝竹歌舞、往来客人络绎不绝,湖中精致的画舫上,富家公子与娇美舞姬吟诗赏景,好一番风流怯意。 裴烨眼见着画舫缓缓靠岸,那年轻的公子见他二人衣着相貌皆是不凡,便隔水相邀二人一同游湖,晏江引兴致勃勃的一口应了下来。 船夫将画舫靠岸,二人跳上去,然后画舫又渐渐的远离,清越悠扬的筝音渐渐飘远。 待到二人一路步入船舱内时,身后跟进来的那公子与舞姬却朝着裴烨跪了下来。 属下见过主子。二人齐声道。 裴烨摆了摆手:起来吧,你们那边可有何进展? 两人从地上起身,那罗裙轻纱的舞姬,面上娇媚早已一扫而空,她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到裴烨面前,这是属下从姑苏几位富商那里得来的资料,其中记载了姑苏府伊以及城中数位地方官员收受贿赂的证据。 裴烨翻开看了看,册子里详细的记录了不少账目的出入,期间还夹杂这一些信件之类,待到看完之后,他的眼神渐渐幽深起来,没被发现吧? 我们的人极为小心,将这些东西取走之后,又将伪造的文书放回去,不会打草惊蛇的。女子正色说道。 嗯,裴烨闻言点了点头,今日在姑苏府衙中会举办一场晚宴,岷七,届时你安排好宴上的一切事宜,此事再拖下去只怕夜长梦多,干脆趁着今日那些人集中在一起,一举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可是,岷七显然还有些顾虑,因萝他们那边还没消息,此时行动会不会对那边有所影响? 第67章 云梦山中的事情,我与 云梦山中的事情, 我与殿下怎么知道,裴烨唇角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们若想藏的深一些, 想必就当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岷七恍然大悟,拱手一揖道:属下明白了。 想来也是,今夜的行动是为了清查与贪污有关的人,而那私矿之事, 即便与这群官员有关,这些人也未必能猜到裴烨他们已经知道这层关系,故而为了大局着想, 唯有弃卒保車,事后再做谋算。 只是这个时候谋算的机会就端看裴烨他们是否肯给了。 及至入夜,裴烨与晏江引方才慢悠悠的回到府衙,还未及近, 便见敞开的大门里灯火通明,喧嚣交谈之声不绝于耳。 门口的小厮看见他们,匆忙的行了个礼, 转身大步向里面跑去, 待到两人行至院中, 一群人已经浩浩荡荡的迎了出来。 放眼望去,加上小厮侍从之类, 林林总总有四五十人之多,王大人走在最前,跪地行过大礼,众人见状,也纷纷跪地行礼, 口中齐声喊着,太子殿下千岁之类的敬词。 晏江引挥了挥手,抬着腔调说道:都起来吧,各位不必拘束,随意些便好。言毕也不再多说,率先迈步向里面走去,裴烨见状,举步跟在其后半步处。 分卷(40) 晚宴摆在府衙后院大厅,一间宽敞的屋子错落放置了十数张席地矮桌,晏江引于首席独坐一桌,裴烨坐了右首位,其余人等皆是两人一桌。 王大人坐在裴烨正对面,他身旁坐的是姑苏守御史李大人,按理说自来文武官员容易不对付,反而这两人想去起来却看似极为融洽,席间殷勤的介绍在场众人,酒水过了两巡,王大人见晏江引兴致缺缺,试探着问道:殿下可要观赏些丝竹歌舞? 晏江引双眼一亮,开口道:既安排了歌舞,怎不早些上来?如此快快准备去吧。 是。王大人对身边的手下使了个眼色,那人退身离开了屋子,不一时便有数个娇美女子从垂帘后缓缓进来。 这群女子身上穿着清一色的轻薄纱衣,雪白藕臂在轻纱遮挡之下若影若现,娇美的面容被衣袖浅浅遮挡,行走间衣袂随风起舞,端的是莲步生花,个个勾魂。 随着一声婉转的琴音响起,众舞姬一个起势,缓缓的舞动起来,纤细的腰身柔软似水蛇,如丝媚眼中不时投射出漫不经心的春意,若有若无的飘落在在座众人身上。 裴烨神色平静的抬手举杯,清冷的目光从始至终未曾看这些美艳女子一眼。 台上被簇拥的领舞舞姬一个轻转背对着裴烨的时候,王大人对她使了个眼色,女子眼中神色微动,缓抬左手,娇柔纤细的身子缓缓旋转起来,之后越转越快,几乎只能见到一个缥缈的红影。仿若幽幽火焰渐次燃烧。 场中悠扬的乐声随着女子动作渐渐激越起来,及至最盛时,又逐步缓慢下来,那一抹艳霞般的红影,再次凝成实体,当其停下之时,已是不偏不倚的落在了裴烨身前半步处,然后身子一软,直直的倒入了裴烨的怀中。 场中顿时传来一阵吸气声,就连王大人也彻底傻眼了,他不过是暗示这舞姬给裴烨倒酒顺便含蓄的勾.引一番,没想到这女人竟然这般胆大,直接坐到裴将军怀里去了。 然而更让他们大跌眼镜的是,看起来冷心冷面,淡漠禁欲的裴大将军,面无半分不悦,就这么无比自然的抬手揽住了女子娇柔的腰身。 奴家久闻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女子柔媚娇软的声音从微启的朱唇中缓缓泻出,然后她就坐在裴烨怀中端起了桌上酒杯,为裴烨斟满一杯清酒,奴家敬大人一杯,可好。 裴烨唇角露出一抹难得一见的笑意,继而就着女子伸到唇边的手,直接饮下了杯中酒水。 一口酒还未及咽下,宴厅之内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那声音瞬间唤回了厅中众人呆愣的思绪,一时循声看去,只见作于上首的太子殿下面色难看的盯着裴大将军,手中的青瓷酒盏已然掉落在地摔成数片。 殿下没事吧,可是这酒水不喝口味?下官这就让人重新换过。王大人吓了一跳,匆忙的吩咐下人上前收拾。 晏江引摆了摆手,强作镇定道:本宫不过有些微醺罢了,都退下。 凑上去的丫鬟闻言不敢违逆,深深的弓着身子退了下去。 晏江引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乱,这样收放自如,微带几分风流的裴烨,他从来不曾见过,周身散发着强势的男性气息,配上那挺拔的身材与俊美无匹的容颜,简直耀眼的让人无法转开目光,可是躺在他怀中的女人是那么的刺眼 晏江引不知道自己花费了多大了力气,方才控制住想要上前捏死那女人的冲动。 裴烨这时候也抬起头来,四目相对间,一股莫名的情绪瞬间蔓上心头,还来不及追寻,突然一声惊呼传入耳中,眼前寒光一闪,裴烨飞快的侧身出掌,躺在怀中的女子瞬间飞了出去,一口鲜血喷薄而出,晕染了胸前华美的衣衫。 然而锋利的匕首,却已然刺在了裴烨的腹部,场中顿时一片混乱。 晏江引看着裴烨快速晕红的衣衫,仿佛一道惊雷劈中了天灵盖,短暂的僵硬之后,他踉跄的冲下高台,扑到裴烨面前。 裴烨,你怎么样了?那血流的那样快,他伸出去企图堵住的手,瞬间也被染成了鲜红。 裴烨抬手握住少年颤抖不已的手,眼中一片寒霜,口中吐出冰冷的话语:封锁府衙,任何人不得放出去。 王大人早已吓白了面色,大声的呵道:来人,快来人,将刺客拿下。朝廷命官在自己的地盘遇刺,这回自己只怕难辞其咎了。 他话音刚落,维持秩序的官兵便走到了那被裴烨击飞的女子面前,打算将其收押起来,却在这时,另一队人冲了进来,来人穿着一水的军装,人数之多,足以将整个府衙围的滴水不漏。 将军被袭,在座所有人都有嫌疑,还请王大人不要轻举妄动。一柄锋利的钢刀架上了姑苏府伊的脖子,阿青出口严厉的道。 王大人噗通一下对着裴烨的方向跪了下去,将军明察秋毫,下官冤枉,此事下官真的不知情啊。 裴烨的声音平淡无波:是不是冤枉,本将军自会查明,来人啊,将所有人关押起来,直到查出幕后主使。 他话音刚落,场中顿时传来此起彼伏的怨愤喊冤之声,众人哪里想到,本以为能借此机会,在这未来天子与大晏万人之上的大将军面前混个脸熟,这一转眼却成了谋害朝廷钦差的犯罪嫌疑人,即将面对着牢狱之灾、甚至有可能小命不保。 裴烨不再看这些人怨声载道的嘴脸,他面色平淡的缓缓抬起右手,打算让身后侍立的阿青扶自己起来,下一秒一只雪白干净的手已经覆了上来。 你的伤怎么样,我扶你回去,晏江引语气里充满了担心,从地上起身之际,脚下一软差点摔倒,还是裴烨紧了紧手,稳住了他下滑的身子。 一点皮外伤罢了。裴烨用真气将声音压低道,回握对方的手用了几分力道,想要藉此使少年安心。 晏江引似乎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些什么,下意识的回头,却撞上一双清凉精明的眼,三尺高悬的一颗心顿时缓缓的落了地,随之而来的却是难以压抑的怒火。 你晏江引差点一把甩开裴烨的胳膊,想到场面不对,终究生生忍了下来,回去再与你算账!说着动作有些粗鲁的扶着裴烨往宴会厅外面走。 裴烨!及至外面无人处,晏江引怒气冲冲的开口:你竟然瞒着我。 是臣疏忽了,忘了事先通知殿下一声。裴烨顺毛似的道歉,严肃的语气看似极为诚意,其实心中却不太明白这孩子怎么又发这么大火。 晏江引哼了一声,拉着裴烨大步往屋子里走,砰的一声关上房门:让我看看你的伤? 真的没大碍裴烨大抵是想那个再说点什么,但是迎着少年执拗的目光,一时哭笑不得,最后终是妥协的抬手解开了自己的衣袍,他从下腹的地方取出一个牛皮做的血袋丢到一旁,然后干脆就着早已脏污的衣裳擦了擦自己皮肤上的血迹。 拂去血色的肌肤上,露出一个浅浅的伤口,缓慢的渗出血迹,可一眼望去,这的的确确只是皮外伤。 晏江引在怀里摸了摸,找到一个瓶子倒出些药粉,二话不说的抹到裴烨的伤口上,口中不满的喃喃道:到底是谁出的馊主意! 自从上次身陷暗室之后,他就习惯了在身上带着疗伤的药。 裴烨任由晏江引在自己伤口上动作,语气认真的说:相较之下,这注意是最稳妥的了。 晏江引哼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面上愈发不悦了:方才那个女人,也是你的人愣了一下,又补充,我是说你的手下? 第68章 殿下是说幽过?裴烨 殿下是说幽过?裴烨浑然不觉的说, 昨日在画舫中,殿下见过她的。 是她?晏江引想了想,虽然面容做了改变, 但是那双眼睛倒的确很是相似,你手底下倒还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 不知到为什么,裴烨觉得少年的语气有些酸。 刺客的事情引起轩然大波,裴将军身受重伤,太子因此勃然大怒, 扬言不寻出幕后主使誓不罢休,一系列的消息传到众人耳中,被关押的一众官商忐忑之中, 仍旧抱着一丝希望,毕竟此事的确不是他们做的,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自然不会有什么事。 果然一连数日过去, 刺客的事情一无所获,就在大家松下一口气、期盼着无罪释放的时候,却牵扯出了一系列姑苏城中官商勾结、收受贿赂的消息, 当证据摆到他们面前时, 一众人顿时心如死灰。 自国家改革之后, 官员贪污被定为重罪,是不能触及的红线, 王大人一众人知法犯法,鱼肉百姓、残害无辜,借而谋取利益,更是罪加一等,即便有九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曾经风光无限的人, 如今大势已去,再无翻身之地。 此事看似已经落下帷幕,但其实不过是扫清了一些明面上的蛆虫,阴暗处不知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东西等待着他们去挖掘。 因萝与阿青潜伏在云梦山矿山已过数日,其间短续传出一些消息,差不多摸清了其中格局,其实如果直接攻打进去,简直是瓮中捉鳖,可是里面有大量的百姓,裴烨担心一旦逼急了他们,狗急跳墙,届时只怕伤及无辜,故而迟迟不敢动手。 城外一处私宅。 裴烨缓步走在花园中,远处一只通身漆黑,体型娇小的飞鸟急速掠过,及至近前,裴烨微微抬起右手,那鸟儿便翩然落定在他曲起的食指上。 这鸟名叫夜悠,飞速极快、展翅无声,且一身羽毛黑如火炭,于夜色之中飞行时,几乎无人可见,这几日来,裴烨与因萝他们便是靠着这小家伙传递的消息。 取过他脚腕上的信笺看过,裴烨眼中闪过一抹亮色。 信中说的什么?晏江引在一旁问道。 里面的人已经被他们控制住了,裴烨言简意赅的说了一句,微运内力下,手中薄薄的纸条碎成粉末,随风消散在夜空之中,继而转头对身后的岷七道,传令下去,即刻动身前往云梦山,你去安排好接应事宜。 是。 我也去突然一个声音插进来,打断了几人接下来的交谈。 裴烨看清从树后转出的人影,手中灌注内力的暗器瞬息消散于无形:付兄,你怎么? 自从那日得知其兄长逝世的消息,付明轻哀恸之下,便一蹶不振,整日里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借酒浇愁,怎么今日突然出来了。 我和你们一起去,付明轻怀中抱着一个酒坛,身子软软的靠在身后的树干上,一双眼睛却清亮坚定。 你这样子,只怕路都走不稳,要怎么去。晏江引看着他醉醺醺的模样,脱口而出一句。 付明轻没有接他的话,他伸手抹去唇边的酒渍,似乎连带着面上潮红也一并擦了个干净,向来满含笑意的一双眼中,此刻只剩下浓浓的仇恨,我要亲手宰了那老妖怪,为我大哥报仇齐之,胆敢伤害你的人,我决不会放过他们。说道后半句,声音已低的恍若呢喃。 裴烨眼神一沉,不自觉的朝着付明轻的方向迈了一步,你怎么知道那些人也在矿山中? 阿青他们方才传来的信笺中,隐秘的提及炼制药人的那群人,此刻正隐匿在云梦山矿洞中,只是他方才根本没有说出来,这付明轻却能一口道破的,他到底是从何得知的? 既然要跟着你们同去,我也不防直说,付明轻抬手缓慢的整理好自己的衣衫,仿佛一瞬间又变回平日里那个开朗精明的年轻人,那矿山之中,的确有我付家的耳目,有些事情我暂时不便说,付兄若是信得过我,便带着我一同去,我虽功夫不济,但多少总能帮上些忙的。 他话说到这份上,裴烨也不再讲什么拒绝的话,只道,我派几个人跟着你,届时万以安危为重。 付明轻摆了摆手,摇头道:不必,我手底下还有几个随从。 这样也好。 裴烨没再多说什么,转而继续与岷七商量进山之事,片刻后几人各自回去收拾东西,然后在山脚与一众士兵集合。 这矿山被位于云梦山中一坐子峰深处,四面被葱郁的林木环绕,进山唯一的路痕迹有些新,看着似是近两年才开通出来的,一众人马趁着夜色掩映急速往目的地赶去,行到矿山入口处,几个身手好的侍卫,悄无声息的潜上瞭望塔,放倒了放哨的士兵,一行人就这么畅通无阻的潜了进去。 矿山内环境极为简陋,树木搭建的房屋错落的分布在光秃的土地上,然而更多的却是四面无墙的茅草棚子,而那些被逼做苦力的百姓就横七竖八的睡在那些脏污的草棚里,也幸而时值夏季,若不然这等环境,即便侥幸未被打死,怕是也只有被冻死的份儿,但即便这样,他们轻若尘埃的生命人就遭受着虫蛇的折磨。 放眼望去,黄色的灯火悬挂在房屋的斗脚上,裴烨放了一个特殊的信号,盏茶功夫,两个衣衫凌乱,满脸脏污的男人从远处飞掠而来。 主子。 公子。 二人一齐单膝跪地,听声音却是阿青与因萝无疑。 起来吧,裴烨挥了挥手,接着问,里面情形如何了? 我和因萝在他们的饮水中下了迷.药,但是为了不引起怀疑,连这些百姓也一并迷昏了,阿青有条不紊的说,故而此刻,除了我们的人,这里的人都陷入了昏迷之中,至于那些诡异的炼药人,他们在矿洞内的暗室中,那里防守太过森严,我们的人没法进去。 裴烨大致的了解了一下情况,冷声吩咐道:阿青带人将矿山中的管事与看守都解决了,因萝随我去矿洞里。 我与你一同进去。说话的是付明清,他话音未落,后面晏江引又凑了上来,也要一并跟着进去。 里面情况未知,裴烨怎么可能让他进去冒险,这次直接语气坚决的否定了,接着飞快的安排了一下,带着数人顺着一个入口走进了矿洞之中。 晏江引见毫无转圜余地,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裴烨带了一群人往矿洞之中自去,然后站在原地泄气又担忧的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头。 圆圆的石子窸窣的滚落出老远,仿佛在诉说着少年缭乱的心事。 这里的矿道与其他矿山里面的并无区别,每隔一段距离挂着一盏油灯,通过幽深而又漫长的路,他们一路悄无声息的放倒了数个侍卫,最后一扇厚重的木门呈现在眼前。 分卷(41) 裴烨刚打算抬手用剑将门劈开,却被身旁的付明轻一把拦住,他抬手极有节奏的敲了几下木门,过了一会儿,门就从里面缓缓的打开了,一个面无表情的灰衣男子瞬间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中。 这是我付家的死士,付明轻强在众人动手之前,匆忙而简洁的介绍了一句,继而问道,那老妖怪在什么地方? 死士恭谨的道:禀公子,他在丹房炼药。 进得去吗?付明轻又问。 那间屋子里面=有机关,除了他自己和几个心腹手下,没人进得去。 裴烨一边听着这主仆俩交谈,朝着室内看了一眼,只见靠近角落的位置躺着几个同样灰色劲装的男子,凝神感知了一下,发现那些人早已断了呼吸,想必是被眼前这付家的死士给解决的。 因萝和岷七随我进去,其余人等留在原地,没有我的指令,不要轻举妄动。裴烨紧了紧手中长剑,举步朝着屋内一扇木门走去,那门从里面上了锁,若于寻常人而言,想是无法进去,但裴烨两玄铁链都能徒手挣断的人,这东西根本不看在眼里,他提起真气凝于剑身,出手如电的对着门缝砍了过去。 铮一声激响下,门内铁索应声落地,裴烨用剑柄敲开木门,顿时一副让人汗毛倒立的景象暴露在眼前。 空旷的暗室之内,整齐的陈列着一个个大大的木桶,每一个桶内具浸泡着一个肌肤青白,面无人色的男人,这些人身上穿着清一色的灰衣,露出的脖颈爬满了狰狞的纹路。 越过这些木桶,上首稍高的石台上,有个男人正背对着门口闭目打坐。 这丧心病狂的东西,我一刀砍了你付明轻在短暂的震惊过后,双眼赤红的一把抢过身旁死士手中的长剑,作势就要冲上去。 裴烨伸手一把拦住他,沉声道:冷静些,这可不是你发疯的地方。 石台上一动不动的人,缓缓转过了身来,灯火之下,一张遍布脓疮、肌肉虬结的面容猝不及撞进他们的视线,顿时引发一阵无可抑制的抽气声。 这人形容可怖,虽然从面上分辨不出什么,但裴烨可以确定,此人并非上次在城中别院,驱使十数个药人围攻自己的那个男人 但不管这人是谁,如此残害生命,居心叵测的存在,都早已不该留于人世。 轻按机括,长剑出鞘半寸,人已经飞掠了出去。 空中羽箭顿时如暴雨倾落,裴烨手中长剑电转,急速震开或是斩断四面八方激射而来的箭矢,几个腾跃之间,人已到了男人近前。 第69章 剑尖与对方薄弱的咽喉只 剑尖与对方薄弱的咽喉只差一臂, 灰衣男子突然抬手握住了胸前的骨哨。 裴烨心中暗道不好,空中一个转身,然而已是来之不及, 激越的哨音划破了室内的空气,一个药人从木桶之中飞掠而出,用身子撞偏了裴烨手中的剑。 剧烈的冲击震的他虎口生疼,来不及调整一下握剑的手势,那护住灰衣人的药人已经转身袭了上来。 裴烨经过上次的亏, 已掌握了这些药人的弱点,他微一倾身避过对方以手为爪袭来的招式,长剑一个急旋换到左手, 毫不犹豫的割断了对方咽喉,身量高壮的男子,一瞬之间恍如断线的木偶般,直直的扑倒在了地上。 坐在高台上的人男人, 面色瞬间阴寒起来,枯槁树皮一般的手紧紧握着骨哨,出口的声音犹如破风箱中发出的呻.吟, 你上次毁了我们的宝贝儿, 还敢闯到这里来, 我今日就叫你们有去无回,通通给他们陪葬。 裴烨心中疑窦更深, 端看气息身量,这人分明不是上次那人,又为何会认得自己? 但现在显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只见这人话音刚落,于木桶之中沉睡的人, 竟一个个的苏醒了过来。 大家小心,攻其筋脉要害及颈项关节薄弱处,注意切勿硬碰。眼见着这群药人破桶而出,浓黑的药汁如黑雨飞溅,裴烨只来得及留下这么一句话,已被近十个药人紧紧围住。 场面一时混乱起来,不消片刻,哀嚎惨叫声不绝于耳,这些药人是被人精心炼制,战斗力和速度都极为惊人,虽然有弱点,但是防范能力极强,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裴烨那般迅捷的速度和高深的内力,故而能将其一击毙命的少之又少。 裴烨他们带来的兵卒,几个人对抗一个,仍旧损失惨重,眼看着我方人数渐少,裴烨抬腿踢飞一个扑上来的中年男子,手上利剑毫不留情的对其胸口处刺了进去。 借着这个空档,他找准时机对着台上暗自操控的灰衣男人掠了过去。 擒贼先擒王,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他必须将这群傀儡的头子先制服了再说。 台上的男人很块发现了裴烨的意图,浑浊的双目中迸射出与之前府衙密室里那人如出一辙的阴冷,沙哑的嗓音大喝一声,拦住他一时台下跳出几个护法的黑衣人与数个傀儡,一齐对着裴烨并行而来。 给我抓住他,死活不论。男人显然是彻底发怒了,若是平日,估计舍不得裴烨这么好的器,但这一刻,一心只想要了裴烨的命。 话音未落,数根黑色玄铁鞭齐齐朝着裴烨袭来,他席地一个翻滚,堪堪躲开了那毒蛇吐信般的鞭势,然而后背却还是被弹起的鞭尾扫了一鞭。 铁鞭上尖锐的倒勾随着护法收手的动作而全数展开,悉数刺入裴烨血肉之躯的脊背,玄色的锦衣被划开长长的撕口。 生死之前,入骨的疼痛丝毫不能阻住裴烨出手的招式,他干脆徒手一把握住了后背的鞭尾,持鞭的护法万没料到他会如此,惊诧之下陷入了短暂的怔愣。 然而就是这半息之数,他已连人带鞭被裴烨拽到了身前,充作肉盾抵挡了同伴再次袭来的所有鞭势,一时不敢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死不瞑目。 这些没有被药物改造过的人,能力远在裴烨之下,眨眼之间,已有两人被裴烨的利剑划破咽喉,三人被其灌注内力的铁弹击穿头颅。 随着裴烨的靠近,台上灰衣男人终于慌了,古怪的哨音吹的几乎划破耳膜,场中打斗的药人一时全都转身照着裴烨而来。 俊美如神祗的男人,唇边荡出一抹冰冷的弧度,身形腾摞间,没有一个人看清他到底是如何移到灰衣男人身后,但是削铁如泥的匕首已经抵住了那人脆弱的咽喉。 劝你乖乖让他们停下,不然下一秒你就该血溅当场了。修长的左手白皙好看,又充满了力量,不过稍稍往前动了动,那被付明轻称之为老怪物的人,脖颈已现出一道鲜明的刀口。 血是鲜红的,散发着温热的气息。 却有着人类所不该有的残忍,和比魔鬼更加冷酷的心。 不过是个没有功力的人,竟能闹出这般大的风波。 男人在裴烨冰冷没有温度的声音中,颤抖着手再次吹响了掌中的骨哨,他毫不怀疑,若自己有一秒钟的迟钝,这人会毫不犹豫的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那些被.操控的傀儡渐渐安静了下来,因萝是何等机灵的人,立马纵身解决了眼前任人宰割的傀儡。 其余众人见状,也都纷纷操戈动手。 灰衣男人见势不对,眼中露出鱼死网破的神情,还待再次操控,然而裴烨岂会给他这个机会。 啊随着一声嘶哑而凄厉的惨叫,一只枯树皮般的右手伴随着那个形状怪异的骨哨迎空飞了出去。 裴烨并非是个残忍暴虐的人,但是对于这样没有人性的家伙,他自来不会留手,飞快的点了对方周身几处大穴,继而挑断其手脚筋脉,再不多看一眼,他纵身跳入了战圈之内。 被限制住行动的傀儡,顿时犹如庄稼地里等待秋收的稻穗,盏茶之间,已被斩杀殆尽。 付兄,你没事吧?裴烨走过去将跌坐在地的付明轻拽起来,见面色苍白,满身血迹,也不确定他到底哪里受了伤。 付明轻伸手抹了一把脸,却只是将面上抹出更大面积的血污,他缓缓抬头看向场中的残尸断臂,神情恍惚的说:结都结束了吗? 不知为何,裴烨似乎从他低而无力的声音里听出了满满的落寞,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掏空了一般。 裴烨抬眸看了一眼瘫在地上失去行动能力的灰衣男人,对方恰好也看着他们的地方,狰狞可怖的一张脸上,迸射而出的怨毒几乎如有实质。 然而落入裴烨眼中,根本激不起半分的风浪,他开口无波无澜的说:你不是想要报仇?这个人的命,就交给你处置吧! 看着裴烨递到自己面前的长剑,年轻的男人没有半分犹豫,一把接了过来,然后在对方阴冷的目光之中,一步步朝着瘫软在地,恍如一只蛆虫的灰衣男人走了过去。 大哥,明轻今日终于能为你报仇了!话落之际,手中的利刃毫不犹豫的挥了出去,然而在还差半寸的地方,却被另一把斜刺而出的剑给挑了开去。 付明轻下意识抬头,长剑锵的一声落地,大大哥! 眼前的男人,身量挺拔,眉眼俊朗,长发一丝不苟的在脑后绾成个简单的发髻,一切都是这么的熟悉,可那浑浊双通红的眼眸中,却寻不到半点曾经看着自己时候的温柔宠溺。 付明轻裴烨听见那声大哥也有些傻眼,可现下显然不是纠结于此的时候,在男人手中利刃砍下去之前,裴烨一剑挡了上去,然而对方的力道远在他预估之上,虽然堪堪救下了神思浑噩的付明轻,手骨却被震的错了位。 付明轻双眼一眨不眨的瞪着对面的男子,眸子里盛着满满的不敢置信,穆齐之你,你竟然对我刀剑相向? 你清醒点,他不是你大哥。裴烨冷声呵道,看着对面神色死板冷峻的一张脸,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什么。 是了,这人不仅付明轻熟悉,他也是见过的当日他被从姑苏府衙转移到暗室之内,泡在木桶之内的那个男人 莫非自己真的弄错了什么?眼前这人才是付明轻口中的大哥,而云雾谷口那个被自己斩杀后焚毁的药人,仅仅只是个巧合而已! 不,不,他是我大哥,我不会错,不会认错的!付明轻不停的摇头,这副急于否定裴烨话语的模样,显得狼狈又可怜,大哥,我是明轻啊。 看着眼前一副心如死灰的男人,裴烨恨不得一掌拍醒了他,他早已经失去神志,不认得你了,你现在凑上去,只有送死的份儿因萝,看好他。言毕猛的扬手,将付明轻一把丢了出去。 因萝在其落地之前,飞身将他接住了,转而命令两个手下将其制住,又低声吩咐了句什么,然后纵身辅助裴烨迎敌。 几招对打下来,裴烨心中惊骇愈甚,这些日子以来,他陆续遇到过不少药人傀儡,但其中没有一个有眼前之人这般强悍的实力。 这人招式凝练,速度迅疾,最重要的是其体内强大的爆发力,裴烨每次与其正面对上,拼尽全力方能堪堪挡住其招式,且战且退之下,根本找不到半丝出手的机会。 侥幸未死的手下具都上来帮忙,却一个个的重新倒下,因萝从腰间祭出长鞭缠过去,不想被男人一把握住,整个人被带飞出去,心中暗道一声不好,想要松手脱身已是来之不及,整个人犹如断线风筝一般,随着惯性跌出老远,重重的摔在室内凹凸的墙壁上,顿时一口浓腥鲜血喷薄而出。 第70章 修文 可即便如此, 下一秒他又飞快的爬了起来,拔出膝侧匕首不要命的再次飞身上前。 男子似乎被他这坚持不懈的做法给吸引了注意力,将战斗目标从裴烨转移到了因萝身上。 便是这转瞬之间, 他成功的将后背暴露在了裴烨眼前,裴烨再不犹豫,抛剑换到没有受伤的左手,凝聚全身内力顺着左臂灌注到长剑剑身。 整个身子恍如一颗出膛的子弹,在高速旋转中不停加速, 裴烨高挑挺拔的身躯,一息之间便只剩一个玄色的虚影。 这灌注内力的一击,可谓势不可挡, 直直的朝着对面的男子头颅而去。 不要眼看着这一剑就要爆掉对方头颅,一声凄厉的仿佛倾尽生命的嘶喊传入众人耳际,裴烨脑海中恍惚现出一张泪眼模糊、悲痛欲绝的清秀面容。 一丝不忍划过心头,然而收剑已是不可能, 情急之下,受伤的右手对着剑身击出一掌,生生的打偏了无法转圜的剑势。 长剑脱手之际, 与男子擦身而过, 直直的飞入了对方身后坚硬的岩壁之中。 一时飞沙走石、地面震荡, 被飞剑击中的岩壁爆出一个巨大的石坑。 众人呆愣的看着入壁数寸,几乎及至剑柄的长剑, 一时目瞪口呆。 真气逆转之下,喉头蔓上浓郁腥甜,一丝鲜血顺着裴烨单薄而浅淡的唇角缓缓溢出。 他这一时心软,顿时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得保全身的药人显然没有感恩的觉悟, 提剑飞身继续朝着裴烨而来。 裴烨内腑受创,兵器离手,一时间闪躲不及,只得抬手格挡,虽然用真气护住了腕部,但在对方非人般的大力之下,他这一条手臂即便不被砍断,只怕也会从此废掉,届时左手骨裂,右手残废,除了任人宰割之外,裴烨想不到更好的结果。 思及此处,心中不免一声叹息,前世今生加起来的年纪,早已过了半百之数,竟还会因为这些不该有的妇人之仁而陷自己、乃至同伴于生死危难 心中无奈之下,预想之中的疼痛没有传来,裴烨凝神去看,只见锋利的玄铁剑悬于自己臂上半寸处,剑的主人直直的站在原地,他的头正僵硬的回转,而心神浑噩的付明轻,不知何时冲上来抱住了男人的腰身。 大哥齐之,你醒醒,你清醒一点好不好我是明轻呀,你说好了要陪着我一辈子的,可你现在你现在还记得那些话,还记得我吗? 付明轻双手紧紧的抱着男人,似乎恨不得将对方嵌入自己的身体骨血之中一般,出口的话早已是语无伦次,眼角的泪珠恍如断线珍珠般颗颗滚落。 明轻?男人低低的重复了一句,血红的眸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他轻缓的抬手,似是想要擦掉对方面上的泪痕,然而青白的手掌落下之际,又突然的顿住。 付明轻感觉自己的呼吸也跟着停住了,满脑子都是那一声轻柔而温润的明轻,自从年前一别之后,他有多久没听到这人唤过自己一声了,不是他自从失去神智之后,就从来不曾开过口。 分卷(42) 诡秘而沉重的氛围飘荡在空阔的矿洞内,众人一时都有些不知所措。 阿烨。一声好听的清唤突然打破了这沉寂的氛围。 阿烨自成年之后,还会这么唤自己的只有一人。 裴烨心神一动,竟是子卿来了。 偏头看去,一袭锦衣,漫身风华的男子大步迈进门口,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是大块头的司徒雪还有大晏太子晏江引。 裴烨不禁有些头疼,这下可好,全都赶上来了。 正想着待会儿对面有可能再次发作的穆齐之的后果,就听人群中一声惊呼,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回过神来的穆齐之,伸手推开付明轻,再看向裴烨的时候,眼中杀气一时暴涨。 你将这银针交给阿烨,容浅陵见势不对,飞快从怀中掏出一把银针和一个药瓶,将针尖蘸药粉之后塞到司徒雪手中,还愣着干什么,上去帮忙啊! 司徒雪也不犹豫,握着针尾飞身跃上石台,手中利刃斜刺而出,裴烨趁着他二人对打,跃上石壁抽回自己的佩剑,旋身之际短暂的交汇,司徒雪手中的银针便到了裴烨手里。 阿烨,用这些银针对付他,台下传来容浅陵的清朗明晰的声音,前正中取其曲骨、中级、关元、石门、气海、水分、中庭、玉堂穴,上肢取其天泉、天井、清冷渊、手五里、手三里、下廉、四渎、三阳路穴,下肢取其伏地、风市、中渎、阳灵泉、足三里、中都、漏骨、三阴交每针入穴一寸半,切忌万不可有所偏差,不然便是功亏一篑,无力回天。 一连串的穴道脱口而出,听的裴烨向来平淡的脸都不由有些发黑,虽说记下容易,穴位也都认得,可是对面敌人不仅不是个任人动作的靶子,而且速度极快,就是飞剑都难以伤他分毫,莫说在这种情况下精准的刺中其穴位了。 幸而容浅陵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只见他从袖中摸出一个白玉小瓶,视线四下扫了一圈,见熟悉的也就晏江引还站着,毫不犹豫的将瓶子塞到他手中,这东西能短暂麻痹药人傀儡的动作,你找准时机将其洒到对方面上,只要吸入一点便成了记住机会只有半盏茶,阿烨你必须在半盏茶内将这银针精准的插入我方才所说的所有穴道。 他的声音不小,台上裴烨与司徒雪自然都听到了,一时间两人手中利刃挥舞的更快,多年相交使他们对彼此招式非常熟悉,故而配合的几称天衣无缝。 晏江引看准时机飞身上前,用尽全力的丢出了手中玉瓶。 穆齐之下意识举剑格挡,却正中晏江引下坏,脆弱的瓷瓶被锋利的剑刃劈成两半,内里药粉如麻雨散落,充盈了周围空气。 眨眼之间穆齐之的动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了下来,如果说之前是迅捷如电,那么现在就是和缓如风,慢动作的招式落在裴烨眼中,根本毫无杀伤力。 裴烨看准时机,左手取过四枚银针,真气灌注针体激.射而出,不偏不倚的刺中对方前正中四处大穴,之后一系列动作都快的让人难以捕捉,数息之后,对面男子恍如雕像一般,无法动弹的立在原地。 跌坐在地的付明轻,面色苍白的看着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的穆齐之,过了一会儿,他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跌得撞撞的扑到对方脚下。 大哥,你怎么了你说句话啊连声的呼唤得不到半分回应,似乎这才想起镇住他的容浅陵,歇斯底里的质问脱口而出,你对他做了什么? 还以为你失心疯了呢,原来还是清醒的啊,容浅陵单手轻提衣摆跳上平台,放心吧,不过是封住了他的筋脉,压制住毒素,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毒素?竟然是中毒吗,裴烨接口道,顺便问出了大家心中的疑惑,如此说来,这人身上的毒可能解开? 你是说,我大哥会好起来吗?付明轻一把抓住了容浅陵的衣袍。 对于他的唐突,容浅陵没有半丝不悦,他缓缓的蹲下身子,温声道:我会想法子救他,倒是你,现在状态不太好,这药能帮你冷静些,吃下去吧。 大抵是行医多年的缘故,他的语气温和平缓,向来有着使人信任、安定心神的作用。短暂的迟疑过后,付明轻接过药碗吞了下去。 转眼之间,陷入了昏迷。 容浅陵抬手扶住他的身子,转身对裴烨道:找个人把他们带出去安置好。 裴烨点了点头,方要开口吩咐,耳畔猛然传来几声惨叫,众人循声看去这屋子深处竟然还有密室。 却原是之前因萝怀疑幕后还有操纵之人,故而吩咐属下将其找出来,众人一顿摸索之下,触动了壁上某处机关,结果进去的人,被毒箭刺中,悉数受了重伤。 你们这群人,都该死!黑暗中走出一人,头脸皆被黑黑布紧紧的裹住,但是仅凭那一双阴冷的眼,裴烨也能认出他来。 是你。晏江引低呼一声,显然也是认出了这人是那日别院操控傀儡重伤裴烨的男子。 男人怀中捧着一个兽炉,袅袅青烟从中流泻而出,随着他说话喷出的气息,烟雾晃动出如蛇的蜿蜒青影。 裴烨一眼便已觉得这烟不正常,正待动手之际,却见一个木桶横空飞了出去,浓黑的药汁瞬间泼洒了黑衣男人一头一脸,接着直面落下的木桶更是砸了这人个眼冒金星。 浓郁苦涩的药味中,场面一时寂静无声。 第71章 你干什么?容浅陵低 你干什么?容浅陵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药汁溅湿的衣摆, 然后对着身旁罪愧祸首的后脑勺,毫不留情的一掌呼了过去。 司徒雪吃痛的捂着自己的脑袋,英俊的一张脸上露出状似委屈的神情, 我这不是想熄灭他手里的炉子吗? 容浅陵哽了一下,转头看向跌在地上面色黑沉的男人,一字一句道,虽然你,灭的有些晚了, 但是 但是你一定有办法解毒的对不对?司徒将军立马接道,信任崇拜之情,可谓溢于言表。 但是我不得不说, 你这一桶泼的真他.妈解气。 司徒雪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滑倒了。 你,你们跌坐在一地漆黑粘腻药汁里的黑衣男子,被他俩这一问一答气得差点吐血, 转而却又大声狞笑起来,既然知道中了我的毒,你们今日就都留在这地牢等着给我陪葬吧, 如今就是天王老子来了, 也救不了你们了, 哈哈,哈哈哈哈 哦!是吗?容浅陵提步往前迈了一下, 语气是谈论天气一般的轻松惬意,不就是赤萝藦么,也敢拿到本公子面前丢人现眼。 众人听见那句赤萝藦顿时面色一变,甚至很多人呼吸都紊乱了起来,也不知是毒.药药效发作还是心理作用所至。 不就是黑衣男子冷嗤一声, 你这竖子好不知天高地厚,口气倒是不小,那我们就走着瞧吧,看到时候你被折磨的穿肠腐骨、七窍流血,可还能这般悠然。 容浅陵唇瓣露出个讥讽的笑意,继而从袖袋中摸出一粒解毒.药丸,对一旁司徒雪道:把你火折子拿来。 司徒雪点了点头,二话不说从怀中掏出个火折递过去,只见容浅陵将那药丸点着了丢到一方石台上。 白色的细烟缓缓弥散开来,淡淡的花草清香一会儿便充盈了整个室内,众人体内狂暴的、即将炸破血管一般的燥气一时间仿佛遇到了和和缓缓的细雨春风,渐渐的平息了下去。 黑衣男子下这毒.药的时候,想必就没打算活着,故而自己同样吸入了不少,他此刻也明显的感受到身体里的变化,再见在场众人面上由青紫渐渐转变成本来的颜色,一双鹰隼般的眼里顿时盛满了不敢置信:不,这不可能这毒.药是我调配数年所得,沾者无一还生,且我自己都未曾配出解药,你怎么怎么可能有?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你只需要知道你那恶毒的想法永远都不可能得以实现就行了。容浅陵只留下这么一句,之后再懒着看这人一眼。 阿烨,你吩咐人将伤患都带出地洞去,这边处理好了后自己也赶紧出去,此地不宜久留。再看向裴烨之时,面上变得有些严肃。 裴烨点了点头,掂起长剑废掉了地上之人的筋脉,冷声吩咐:将他们带下去,小心不要让其碰到自己的身体。这些人整日里与毒物为伍,身上还不知藏着多少沾即毙命的东西,还是小心为好。 是。话音刚落,立马有两个侍卫上前。 留下一小队侍卫清理现场,众人沿着来路出了矿洞,如今整座矿山都被他们的人掌控,之后终于没再出什么意外。 阿烨,这附近大些的药铺在哪?出得矿口,容浅陵问道。 怎么了?裴烨心中隐约闪过一丝不安。 其实我方才给你们用的,并非赤萝藦的解药,容浅陵也不卖关子,扬了扬手中方才从那黑衣男子处取来的兽炉,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我燃的那解毒.药物虽非对症下药,却也起码能将毒素压制三日不发作,这消息暂且别与其他人说,待我将这炉子里的药丸拿回去研究研究,届时制出了解药就没事了。 裴烨看着他这胸有成竹、一派悠然的模样,是彻底服气了,顿了半晌,说道:城南离这里最近的医馆十多里地,我让阿青先送你过去,届时先将药铺包下来,免得有人扰了你。 容浅陵笑着拍了裴烨肩膀一巴掌:还是你了解我。那笑容恍如暖和的朝阳,给人带来满心希望。 裴烨不由的也微弯了弯唇角,这人果然是个天生的医者,不仅医术过人,一言一行、周身气质,都能带给人安心与信任的感觉。 行了,你快将这地方收拾了吧,如今事态紧急不是啰嗦的时候,我先走了。容浅陵翻身上马,轻夹马腹转了个身,刚奔出几步突然想起什么,又回过头来,对了,那被你用针封住筋脉的家伙,万万要看好了,切记身上的银针不要触动,等我研制出了解药后,再去看看他。 裴烨点了点头,目送着他与司徒雪几人飞快离开的背影。 没等到第三天,第二日黄昏,容浅陵就带着解药去了裴烨等人暂住的城中别院,到的时候,他白皙的面上两个浓重的黑眼圈,走着路几乎都要睡着,却仍旧撑着身子嘴上不停的吐出一大堆医嘱。 等注意事项都说完了,身子一软,昏天暗地的倒入了一旁司徒雪的怀中。 他这是怎么了?坐在客厅的晏江引问道,语气里隐含着几分关心。 累的,司徒雪面上闪过一抹心疼,闷闷的说:两天两夜没睡。 你们这一路赶过来,只怕都没怎么歇过,也真辛苦他了,裴烨吩咐一旁的阿青,带司徒将军与小侯爷去厢房。 阿青点了点头,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将军请随小的来吧! 那清渊,我先带他下去了。司徒雪说着,倾身一把拦腰抱起容浅陵。 怀里昏沉的人感觉到熟悉的气息温度,下意识抬手搂住了他的脖颈。 晏江引愣愣的看着他二人离开的背影,眼中情绪有些莫名。 裴烨从桌上倒了清水放到他面前,温声道:先将药吃了。 啊?晏江引似是惊了一下,抬头看向裴烨,你说什么? 对于这孩子爱走神的毛病,裴烨都有些习惯了,他抓过少年的手将药丸放到对方雪白的掌心,继而推了推桌上的水杯,臣让殿下将这解药吃了。 晏江引看了一眼手中花生大小的红色药丸,二话不说的吃了下去,又听话的饮完那杯清水。 云梦山矿洞中的看守与那两个炼制药人的男子被裴烨他们带回姑苏府衙的地牢关押,至于那些助这二人炼药的护法之类,早在矿洞中就已被斩杀干净,裴烨意识里觉得这二人背后还有操控之人,可是几番审问后,却什么都没刨出来。 这样生活在黑暗之中的人,心里非常阴暗极端,寻常审问的手段用在他们身上,根本不起什么作用,最后被执刑的人折磨的半死不活,仍旧死咬牙关。 第72章 这一日午后阳光正好,众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 众人难得稍微悠闲,架了桌椅在院子里饮茶,然而方过了几刻, 一盏茶还未品完,外面下属却传来消息说是出了事情,一问才知竟是关押在监狱里那两个男人死了。 裴烨赶到监狱一看,但见相隔的两个牢房里面,各自躺着一具尸体, 那身躯呈现怪异的扭曲状态,早已失去了应有的体温。 分明事前已搜走了他们身上所有危险的东西,也挑断了手脚经脉, 甚至为了以防万一,仍旧带了手脚镣铐,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 把门打开。裴烨沉声说道,两个狱卒赶忙掏出钥匙开了门。 横在地上的人, 面目十分狰狞,纠结的皮肉泛着青紫的颜色,浑身脏污不堪, 仿佛从臭水沟之中捞出来一般, 那些刑具留下的斑驳伤口上, 甚至有许多蠕动的小虫在噬咬,看着极为恶心。 然而转眼之间, 那些小虫就无力的跌落在地,失去了所有生命的体征。 中毒!裴烨眼神瞬间暗沉下来,这牢房里可有人来过? 启禀将军,没有您的吩咐,小的们绝不敢放任何人进来, 半个时辰之前我们还检查过一遍,这两人那时还活着,方才我等听见牢房动静不对,再过来一看,便见这两人躺在地上嘶.吼翻滚,小人不敢耽搁,匆忙让人去通知您,可不想还是晚了。 我看看。容浅陵从门外挤进来,蹲在地上细细观察一番,继而从怀中掏出快纯白的帕子覆在对方身上,隔着皮肉摸索一番,低声叹道,是我之前疏忽了。 子卿,这是怎么回事? 容浅陵面上现出几分懊恼:我当时只顾着让你搜身,却忘记检查这二人的身体,他们之所以会死,是并不是因为自杀,而是因为他们体内养着蛊毒,大约是到了毒发之日,又得不到解药,这才会暴毙而死。 分卷(43) 蛊毒,那可是操控人的好玩意儿,这两只毒蛆虫玩毒玩的那么溜,竟然被人用蛊毒控制了,这还真是因果报应啊,司徒雪说着说着,突然意识道什么,顿时话锋一转,既然是受人操控,岂不是说明他们背后果真还有人! 容浅陵看着对方那早已不能称之为人脸的狰狞面孔,冷嗤一声道:若真的玩毒玩的好,就不会把自己弄成这鬼样子了,如今自食恶果,端的是咎由自取。 他这几日一边研究治疗穆齐之的法子,一边从裴烨那里了解到了此间诸事的大略情况,这些人竟然在私底下炼制出战斗力这般强悍的傀儡,若不是今次被裴烨他们发现,等到哪一日他们鼓捣出一只傀儡军队,那对大晏朝廷与百姓而言,岂非一场浩劫。 可惜的是没留下什么线索,思及此处,容浅凌不由轻叹一声,阿烨,他们这一死,看样子这线索只怕就此断了,你接下来当作何打算? 裴烨面上没什么太大的起伏,语气也并不迷茫:皇上那边传了旨意来,让我护送殿下在此月中旬之前回去,待这姑苏城的官银案收尾了,我们会先回京城,莫约也就这两三天的事了,你可也一同回去? 容浅陵摇了摇头:我还拿不准,那穆齐之身上的毒并非一朝一夕染上的,这种长时间日积月累的毒素,想要排出体外相当不易,只怕打一场持久战了,但我既然插手了此时,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裴烨心知他的脾性,闻言也不多说,几人并行出了牢房,继续那未饮完的茶局。 最后回京时间定为两日后,当初来时太过紧迫、物资赘重而且危机四伏,如今事了回去,一路轻装简行,倒是轻松不少,也没遇上多大阻碍,不出十日,已然回到了长安城中。 裴烨这一趟回来,并未事先通知家里,述职之事也全权交给太子,于是入城之后,就直接回了将军府,见过长辈后,裴毅显然是有话要对他说,但还未开口,裴烨人已经被岑韵赶回了南苑,说是修儿许久未曾见到他爹爹,想念的紧,有什么事情只等看过了乖孙儿再说不迟。 裴烨面上无甚表示,心中却是一软,那绵软可爱的小家伙,已有月余未曾见到了,不知他还是否记得自己。 回到南苑的时候,屋子里很是安静,暖秋听说他回来了,高兴的迎出来:将军您回来了,小公子他可想您了呢。 虽然对于那么小的孩子会否懂得想念而感到质疑,但裴烨面容还是不自觉的温和下来:他此刻可是睡着了? 之所以如此问,是因为在裴修醒着的时候,暖秋几乎不太可能离开他的身边,就算要出来,必定也是抱着他一起的,那谨慎小心的程度,活像自己一个不留神,就能把他家小公子弄丢了似的。 暖秋是殷亭素的陪嫁丫鬟,对她的主子忠心耿耿,在裴修出生后执意要留再他身边照顾,裴烨知她一片心意,也就答应了,如今半年过去,事实证明大抵再好丫鬟,莫约也做不到她那般的尽心尽力、处处细致了。 是呢,小公子正在睡觉,二公子也在房里,将军您此番回来,也未曾事先递个信儿,二公子还不晓得您回来了、待会儿见了可不得高兴呢!这丫鬟平日里向来喜欢说话,一眨眼裴烨问的没问的都给说了个全。 嗯。裴烨应了一声,倒也没有半分不耐,举步朝着主卧旁的房间走去,那里是裴修平日里生活的地方。 长宁。普一进门,便见长宁正坐在婴儿床边看着床上的小家伙睡觉,那专注喜爱的神情,还真有几分做长辈的架势。 大哥长宁听见熟悉的声音,猛然抬头,面上瞬间露出浓烈的欣喜,你回来了。 说着蹭一下站起了身子,他这一高兴不要紧,正在安睡的小家伙不乐意了,皱了皱浅淡的眉毛,小嘴一扁就哭了起来。 啊!把修吵醒了。长宁仿佛才意识到屋子里还睡着个小家伙似的,又匆匆的回过身去,手忙脚乱的哄着摇篮哇哇大哭的孩子。 裴烨看的不由失笑,靠近摇篮倾身将孩子抱到了怀里:修儿莫哭,爹爹回来了,你乖啊! 他的声音很温柔,从前根本不会说出口的话语,此刻却极为自然的脱口而出,裴烨曾经不是没有过孩子,但从没有这样的亲近过,大抵是这孩子自出生起就没有娘,身子又一直不太康健,实在惹人怜惜,便让裴烨将许多的目光投注在他的身上。 小孩起初根本不听哄,但过了一会儿,终于渐渐的安静下来,清亮干净的双眸睁的大大的看着裴烨,一只小手拽着裴烨的衣襟,一只抓着他广袖的袖摆,虽然握的不紧,但却久久不愿松开。 裴烨见他安静了,打算将他放到床上,不想刚沾着床单,还没干涸的小脸又变了。 大哥你就抱着他嘛,修他一定是想要你抱着他的。长宁在一旁肯定的说。 是这样吗?裴烨紧了紧手臂,重新将小家伙抱到了怀里,然后坐到一旁的木椅上,将小孩放到自己的膝盖上坐了,一边与长宁说些家常话,不时逗逗怀里的孩子。 第二日早朝,朝堂果然如预期中的不平静,姑苏城官商勾结、贪污受贿一事,在他们还未回京前就已经上报了朝廷,重真帝也已下了处置的法令,至于私开矿山和圈养药人傀儡的事情,与此次官银被窃一事息息相关,根本就瞒不住。 既然瞒不住,裴烨也就没打算瞒,虽然现在公开这事会引起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但自己大方的说出来,总好过重真帝从旁人口中得知,到时候只怕就又是另一番说辞了。 晏江引昨日将姑苏一案如实上奏,这事真的太过匪夷所思,重真帝大抵是气得不轻,不然为何一整个早上的面色阴沉。 经历岁月与世事蹉跎的男人,如今虽还未及不惑,面色却已然呈现老态的沧桑,发丝也斑驳了不少,说话间不时咳嗽几声,为了君王威严还得生生压抑,想必一定难受的不行。 几个来历不明的江湖人士,如何有能力翻起这般风浪,在众人心中暗流涌动、表面沉寂无声的时候,户部侍郎潘大人义正言辞的站了出来,此事显然不那么简单,还望陛下下旨查明。 哦!不知潘大人有何高见?重真帝左手手指轻轻敲了敲龙椅扶手,看不出喜怒的问道。 众人目光一时间都集中在潘大人的身上,察觉到大殿气氛的诡异,潘大人后背顿时沁出了一层冷汗,却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下官听说那金矿已经私下开采了两年有余,如今虽然罪犯伏法,可是所得经营账目还未查清,那些收入的去向、以及他们炼制傀儡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这些都是不能无视的,还请陛下派人前往姑苏查明此时,还有云梦山金矿的开采经营,对于我朝来说,必是一处大的进项,也需要设置专门的管理人员才行啊。 一直静立在人群中的裴烨,终于抬头看了潘大人一眼,不得不说这人的确很适合户部,这一连串权衡利弊、详细周到的话出口,可谓是职业病上身了,可就算分析的再头头是道,也改变不了他心怀不轨企图的事实。 第73章 果然如裴烨所料,潘 果然如裴烨所料, 潘大人这话一说完,立马有一群人上前附和,甚至还有人开口请命说愿意亲往姑苏探查情况或是接管金矿开采之类。 自从元慎之去世之后, 元太师这老狐狸就收敛了不少,此刻也如裴烨一般一言不发的站在殿下,但他心中在想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据裴烨所知,发言请命的这些人中,可有不少都与元家有着或多或少的牵扯。 方才还落针可闻的场面, 渐渐变得沸腾起来,高台之上的重真帝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沉声道:行了, 此事改日再议,没其他事的话,就退朝吧!他这话一出口,人已经从椅上站了起来。 重真帝虽然这些年不大管事, 但君王威严还是没几人敢于挑战的,起码表面上是这样,因此众人有事也只能当没事的乖乖了闭嘴。 随着范公公一声悠长的唱念, 重真帝在百官恭送中离开了金銮殿。 潘大人擦了一把汗, 从地上爬起来往外走, 甚至没有同旁人说句话,裴烨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不得不说这人倒也是有几分头脑的,只可惜站错了队,如今只落得个被推出来当枪使的命。 不过若不是重真帝还有几分清明,说不定就真让他们得逞了,如今姑苏城那边地方官员大换水, 一旦被他们掌控住,届时还不是他们想怎样就怎样,至于金矿的开采,也是个难得的肥差,说不动心思那绝对是假的。 沉思间,突然感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裴烨下意识抬头,正好撞上元太师那双精明冷厉的眼,裴烨不动声色的微微颔首算作招呼,然后举步朝外走去。 行至门口,却被一个小太监唤住,裴烨脚步微顿:公公可是有事? 年轻的公公是裴烨未曾见过的陌生面孔,但看向他的时候,小脸上却充满了崇敬:总管大人让小的唤将军前往御书房。 裴烨也没多问,只点头道:有劳公公了。 不敢不敢,将军可折煞奴才了,您且这边请。小太监一脸受宠若惊。 裴烨还未进门,便听见书房内传来絮絮交谈,听声音还甚熟悉,只他还未及深思,范公公已经从里面出来:裴将军来了,咱家这就进去通报万岁爷。 他这声音一出,里面交谈也停了,范公公进去很快又出来,宣裴烨进屋。 书房正中站在个着文官朝服,身量清俊的年轻男子,正是卫轻舟无疑,看到裴烨进来,微微颔首打了个招呼,礼貌而不卑不吭。 裴爱卿且起吧,今日朕传你过来,想必爱卿也该知道所为何事。重真帝斜倚在椅背上,面色透出浓浓的憔悴倦怠,声音却甚为平稳。 陛下是说江南姑苏之事。这卫轻舟祖籍是姑苏人,为官清正廉洁又八面玲珑,最重要的是他与朝中各方势力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因此甚得重真帝信任。 重真帝今日唤他和卫轻舟同来,想必是想将姑苏一役的后续交给卫轻舟来办,然后让自己加以协助,裴烨虽然不装糊涂,但也只是点到即止,毕竟在帝王面前太过锋芒可是大忌。 卫卿老家在便姑苏,想必对于彼间形势较为清楚,朕思来想去,那里的事情交给他处理再合适不过,裴爱卿与太子之前在姑苏也了解到不少情况,你便将那边的形势和现下暂管的人手与卫卿交接一番吧,届时他去了也方便行事。 重真帝这话说的甚为直白,虽然有种将裴烨摘出此事的意思,但也表明了信任他的态度。 裴烨抬手行了个臣礼,开口道:臣知道了,关于姑苏之事,臣必定对卫大人知无不言。 重真帝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既如此,这事就这么定下来吧,朕今日就会下旨,你二人便抓紧寻个时间商讨一番。 这显然是没打算再将此事拿到朝中说了,裴烨心中泛起一抹兴味,不知道那群处心积虑想要从中谋划利益的大臣们,届时听到这事,会作何感想呢,想必面色一定极为精彩吧! 剩下的事情,你们决定好了再写个折子上来,今日就到这里吧行了,你们且退下。重真帝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出去。 微臣告退。裴烨看了一眼重真帝突然难看起来的面色,眼中意味不明,面上却不显,只不动声色的与卫轻舟一同离开。 咳咳咳咳咳 万岁爷,万岁爷您没事儿吧,您范公公急的差点哭出来,这可怎么好,奴才去唤太医过来。 住嘴,重真帝看了一眼手中带血的明黄锦帕,紧紧捏成一团塞到范公公掌中,不要声张,将这东西处理了。 方出了门,书房内顿时传来剧烈的咳嗽声,裴烨无意听什么,可是深厚的内功将他的耳目锻造的极为灵敏,不经意间,便将房内主仆二人的话听了个全面。 他方才就觉得重真帝似是仍有未尽之言,本还疑惑他为何突然停下,却原来是身子不适么,只是到底得了什么样的病,要让他苦苦隐瞒着众人? 裴烨虽不懂岐黄之术,但常年习武的人,从旁人气息面色,多少还是能看出些什么。重真帝虽说不是个强势有能力的帝王,但他在位多少还能稳定朝纲,护着太子一些,可若值此多事之秋,因为身体原因而倒下了,届时只怕局面难以控制 裴将军,你在想什么?卫轻舟见他面色深沉,不由开口问了句。 裴烨回过神来,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没什么,不过想到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御书房隔音效果极好,屋内进深也很长,卫轻舟根本没听见里面混乱的动静,听了裴烨这简短的回答,虽然心中疑惑,却不知从何探起,想了想终究什么也没说。 上朝时间太早,因而等他们出了宫门,外面方才天亮,其间路过一家酒楼,两人进去点了个包厢,一边用早膳,边就着姑苏城的情况谈论了一番。 今次姑苏之事,轻舟还要多谢将军与殿下。卫轻舟执起茶壶斟,先行递过一杯到裴烨面前。 所谓在其位,谋其政,此乃本将军职责所在,卫大人不必多礼。裴烨接过茶水浅酌一口,面上一派淡静,让人探不出心中所想。 实不相瞒,这次的事情,是本官自己向陛下请的命,将军就没什么要问的吗?卫轻舟自诩不是个愚钝的人,可是对于眼前这年轻俊美的男人,却终究难以看透,而对于看不透人与事,便忍不住想要探究的更深。 卫大人心系百姓,乃是民生之福,只是有些事情却急不得,届时去了姑苏,还望大人万事能三思而后行,本将军今日就以茶代酒,祝大人一切顺利了。 一向沉稳淡然的男子,顿时变了面色,卫轻舟沉默一瞬,眼中突然露出笑意,一时恍如清风拂过原野:如此就借将军吉言了。 裴烨从袖中掏出一柄短匕推到卫轻舟面前:本将军在姑苏有几个亲信,卫大人若遇到何难处,当可拿着此物以作凭证,或能有所帮助。 卫轻舟盯着桌上精致小巧、鞘身简约流畅的匕首,瞬间陷入了呆愣,虽然同朝为官多年,但是两人之间除了公事,几乎没什么交集,他万没想到,裴烨竟会愿意将自己的亲信介绍给自己。 你卫轻舟目光落到那张光风霁月、精雕玉琢的俊逸面容上,又有一瞬间的失神,将军就不怕我知道了这些,做出什么有损于你的事情。 裴烨淡淡道:这不像卫大人会说的话。他既然愿意与卫轻舟开诚布公,自然就是确定了对方不会做出那样的举动,若真那般莽撞、盲目的相信于人,也就不是裴烨了。 分卷(44) 卫轻舟一阵恍然,继而低低笑出了声来:倒是轻舟逾矩了。 两人用完早膳,从酒楼出来,卫府马车恰在外面等候。 将军可要与轻舟同行一段。卫轻舟提步往马车上走,突然想起将军府与自己的府邸恰好同路,又转过头来问道。 裴烨还有些事情,本要拒绝,抬眸见觉出一丝异样,又不动声色的改了口:如此就有劳卫大人了。 卫轻舟本也是突发奇想,本以为对方八成会拒绝,不想裴烨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一愣之后他亲自抬手先开了车帘。 裴烨微提衣摆,轻轻一跃边入了车内,动作干净利落、轻如鸿雁,自成一派风流。 卫轻舟目光落在对面挺拔俊美的身形上,想要说些什么打破沉寂的气氛,然而一向巧舌如簧的嘴,竟半句话也憋不出来了。 正郁闷间,裴烨抬起头来,他动了动嘴,将真气凝成一线,传音入密送到了卫轻舟耳中,你的车夫有问题。 不可卫轻舟下意识想要否认,却被裴烨一把捂紧了双唇。 (*) 第74章 湖北该喝喝不好好吧好保 不可卫轻舟下意识想要否认, 却被裴烨一把捂紧了嘴唇,突然靠近的温度让他身体一僵,但终归是见惯了各种场面的人, 短暂的怔愣过后,已然恢复了冷静。 他朝着裴烨眨了眨眼,目光之中含着询问。 裴烨感觉到他的放松,便缓缓放下了手,仍旧用仅有对方能听到的声音说:若我猜的没错, 外面赶车的人,只怕已经不是你的车夫了。 我自问并未与人交怨,到底是谁卫轻舟沉吟了一下, 突然想到什么,莫非是因为今日朝中之事,难道那消息这么快就已传开了吗? 裴烨的声音有些冷:宫中自来耳目众多,被人传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没想到,竟然有人这么快就按耐不住动手了。 随着时间缓缓流逝,座下马车渐渐颠簸起来, 配着裴烨无甚温度的声音, 激的一向淡定的卫轻舟, 后背也不由出了一层冷汗。 他伸了手打算掀开窗帘看看外面情况,却被裴烨一把拦住, 别动。此时朝外看,必然打草惊蛇,那么裴烨顺藤摸瓜的打算只怕就要泡汤了。 卫轻舟手一顿,立马会意的收了回来,语气里隐含着担心:外面似乎不太对, 我们此刻不制止,莫非要坐以待毙吗? 裴烨唇角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仿佛漆黑夜空之中隐现的新月,那也未可知,我倒要瞧瞧,这些人到底有多肥的胆子,敢在京城之地胡作非为。 这副运筹帷幄的意态,落在卫轻舟眼中,让他不安的心渐渐平定了下来。 倒是裴烨话语漫不经心,其实耳朵一直注意着外面动静,马车路过热闹的商业街,外面渐渐安静下来,略听马蹄回响,似乎进了一条巷子。 裴烨这时候终于从车内探出头来,似是这才觉出不对一般,声音有些严厉的对外面驾车之人道:这不是回府的路,你要带我们去哪儿? 前面车夫头也不回,手下鞭子一挥,车子却跑的更快了。 裴烨眼神寒了一下,锦袖翻飞间,一柄锋利的匕首已然欺近了车夫脆弱的脖颈。 然而他这略有些气急败坏的行为,反倒正中对方下怀。 他越是这样,敌人便愈发以为他毫无准备与筹码,才敢于亮出自己的本钱。 将军别心急啊,这不是就到了吗?平板冰冷的话语从车夫口中溢出,话落突然身子一偏,恍如灵蛇一般,从车前掠了出去,腾空而起的瞬间,一柄细小的飞镖从他手中射出,狠狠的扎在了骏马的臀部上。 可怜的马儿一声尖锐嘶鸣,发狂一般的奔了出去。 车身剧烈颠簸间,卫轻舟重心顿失的往前栽去,差点被甩出了马车,裴烨情急之下,一把将人揽到了怀中。 被风掀开的车帘外,竟是一方无路的死胡同,眼见着车子就要撞上去了,那马匹竟然不知道停下。 耳边传来的气息告诉裴烨,这三面高墙之后看不见的地方,必定藏着不少人。神思转瞬间,高大的马匹已经撞到了墙上,而马车随着惯性被狠狠甩了出去。 抓紧点。裴烨沉声说了一句,左手揽住卫轻舟的身子,右手拔出长剑一招劈开马车顶棚,飞身跃了出去。 方一出来,如雨箭矢铺天盖地而来,裴烨手中长剑挥舞的只剩一个虚影,直刺而来的锐利羽箭不是被斩断便是被挡回去,甚至有许多回射之后,刺中了持弓的人,裴烨最后借着弓箭手换箭的空荡,飞身跃上了胡同之外一方屋顶。 卫轻舟低头看了一眼,十来个蒙面人盘踞在胡同各处,清秀的面容顿时变得难看,派这么多人来对付自己一个不会武功的书生,也真是抬举我了。 裴烨见时机差不多,摸出一只响箭放了出去,底下刺客面色惊变,纷纷追了上来,裴烨举剑格挡不过十招,隐在暗处的手下已经迎了上来。 裴烨见状也不恋战,快速吩咐几句,举剑杀出一条路来,带着卫轻舟隐到一处飞檐后的隐蔽处,静静的观战。 一旁卫轻舟面色难看的跌坐在屋顶,脑子里满是裴烨方才剑落血洒的场面,心中一时难以平静。 平日里能见到裴烨的时候,多是在朝堂之上,也偶有几次街边巧遇,可记忆中自来都是他衣饰整洁,淡薄沉稳的模样,甚至敛去面上威严,直如个俊美儒雅的世家公子,今日猛见他杀人时候果决利落、面不改色的模样,受到的震撼可想而知,在惊诧的同时,心中却又有一股异样感觉油然而生,那大抵男人对于强者的崇敬和向往。 裴烨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有些热烈,循着看过去,但见向来斯文俊雅的卫大人形容狼狈、双腿岔开的坐在地上,不由也愣了一下。 卫大人,你还好吧? 卫轻舟愣愣的回过神来:没,没事素闻裴将军骁勇善战,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话裴烨听得太多,完全没什么感觉,也懒于多费口舌谦虚什么,随意的点了点头,又转身去看下面形势。 莫约盏茶功夫过去,下面打斗已经结束了,对方大约是估计任务难以完成,丢了枚烟雾弹趁乱撤离了,几个手下作势要追,被裴烨拦了下来,只遣了两个善于追踪的探子远远的跟着。 单手揽着卫轻舟从屋顶跳下来,落地之时已松了手,裴烨走到地上刺客尸体旁边蹲下,抬手查看了一番。 长剑拨开对方衣襟的刹那,裴烨眼神变了变那刺客小麦色的右肩上,刺着一枚黑色的钳蝎,这图案裴烨追查了数月未果,自二皇子被圈禁之后,他都有些放弃寻找的念头了,不想今日竟在这种情况下让他再次碰见。 当初百叶莲被盗,裴烨派人去追查的过程中,遇见的数个黑衣人身上,都有这样的刺青,与地上这人身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本以为那些人是二皇子手下的人,可是如今这样的图案再次出现,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到底是当年百叶莲失窃之事其实与二皇子无关? 还是二皇子圈禁的这半年多里,仍旧不安分,可圈禁之地看守森严,莫非他能手眼通天不成? 今次刺杀卫轻舟的刺客,人数其实不多,想来大约因为他一介文官手无缚鸡,却不想遇到了裴烨,最终落得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结果。 经此一役,裴烨担心卫轻舟再次遭到刺杀,故而在他离京之前,拨调了几个心腹手下加以防范,那边卫轻舟离开京城前往姑苏,裴烨这方却顺着线索重新追查起百叶莲的下落来。 心下觉得这株可能医好裴毅腿伤的药草,已经成了藏在暗处的敌人牵制他的筹码,可是裴烨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收手,他每当看着那曾经驰骋沙场的男子,而今静坐沉思,眼中藏着掩不住的低落情绪,希望他好起来的想法就愈发强烈。 裴毅如今方过四十,还很年轻,这样的人,不应该一辈子都被困在那一方小小的轮椅之上。 第75章 因萝得到消息的时候,心 因萝得到消息的时候, 心中不免有些激动,这寻了将近一年的东西,今日终于有了眉目, 若让主子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吧! 那向来冷峻漠然的男子,面上总是少见笑颜,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能用自己微薄的力量为他分担些许, 似乎已经成了因萝心中的信仰。 脑海里一边勾勒着那人坚毅挺括的身姿,一边纵身飞掠在长安城中的巷道,眼见着将军府近在眼前, 前方突然一道黑影掠过,接着几个黑衣蒙面男子从暗处跃了出来,将他团团围在了中间。 因萝脚步一顿,猛地停了下来, 不由紧了紧握在手中的长剑,只还未及出鞘,困住他的数人已然同时袭了上来。 这些黑衣蒙面人, 就单个来说, 功夫其实只在二流, 但他们身手敏捷,配合默契, 显然是受了专业的训练,若不是因萝多年刀口舔血,实战经验丰富,想必早已被俘。 因萝一边格挡对方攻击,一边暗中观察他们的招数, 数十招下来,已然大略摸清了敌人的路数。 躲过蒙面人斜刺而来的一招攻击,长剑飞旋掷出去,分毫无差的刺入了对方胸膛,在后补人员还未出招之前,因萝已从腰间抽出了惯用的银鞭,内力顺着鞭柄灌注到鞭身,那纤长的鞭子一时竟犹如炸毛公鸡的脖颈,鞭身从头到尾都竖起了细细密密的锋韧,看着便已甚是骇人,若被抽伤一鞭子,估计能让人疼到骨头里去。 长鞭犹如出洞的灵蛇,席卷而出时带着凌厉劲气,所过之处被波及的两个黑衣人直接被卷飞了出去,鞭身上带弯钩的利刃刺入皮肉再被拉出。 如雨飞溅的鲜血,顿时濡湿了干燥的夜空。 看到被抽飞出去的同伴身上血肉模糊的惨状,众人一时面色惊变,长刀横在身前,戒备着不敢再上去。 你们是什么人,不想死的话就让开。因萝冷着脸挥了一下手中银鞭,向前迈了一步,他此刻有事要办,并不想与这些来路不明的人纠缠,可若放在平时,以他不留痕迹的性子,这些人只怕一个都活不成。 他这一动,对面众人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两步,却在这时,一个蒙住头脸的男子越众而出,毫不畏惧的朝着因萝袭了过来,这人身手迅捷灵敏、出手招招狠厉,起初还有些保留,到后来见因萝应对如常,便加大了攻击的力道。 看着对方那双眼睛,不知为何,因萝心中一股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可是随即,那眼中冷漠的温度却又让他打消了心底深处的念头。 瞬间的失神,使他未能躲开对方击出的长刀,手臂生生挨了一下,刺骨的疼痛彻底拉回了因萝的神志,他一个利落的翻滚避开了对方劈砍而来的钢刀。 身经百战的身体,即便没有大脑操控,也能极快的做出反应,因萝单手撑地阻住滚落的趋势,脚尖微蹬墙壁便已站起身来,同一时间,手中长鞭呈破竹之势卷住了蒙面男子的脖颈。 对方迅捷的身影仿佛被瞬间冻结,不仅手中攻击停了就连,浑身上下的气息也跟着彻底阴冷。 这银鞭外覆利刃,内含玄机,其杀伤力极为惊人,此刻只要稍稍用力,对方下场可想而知,可就在因萝准备下手之时,对面男子一把扯开了面上黑巾。 月光之下,一张清秀而冷白的面容落入因萝眼中,那一刻,他感觉到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眼前的人虽然数年未曾相见,但是这张熟悉的面容,却是他如何也不能忘却的。 自己当初奋不顾身,全是为了这人,可如今他就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可却为何是这般冷眼以对,刀剑相向的局面。 心脏某处常来的刺痛,激的他大脑一片空白,手中钳制对方的银鞭怆然落地。 在静夜之中发出一声闷响。 时值八月,悠凉的晚风卷走了白日的燥热,早开的桂花缀了满树金黄,在这幽幽清香中,身形高大挺拔的男子静立在院中树下。 男人穿一身简单的白色锦袍,向来梳理的一丝不苟的发髻,如今只用支素白玉簪子随意挽起一半,其余青丝尽皆垂落背肩,宽大的广袖与衣摆随着微风轻荡,那张刀削斧刻的面庞上白皙无暇,甚至干净的寻不到一些多余的表情。 因萝从高墙之外翻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分明淡然,却让人觉得孤寂哀凉的一幕,看着那人轮廓流畅坚毅的侧面,心中蔓上一股酸酸涨涨的感觉。 一时竟是有些痴了。 谁?清冷的声音淡淡的响起,仿如旷古的乐音隔着时光的长河缓流而来,却一下子唤醒了某人远去的神思。 属下打扰主子了。因萝单膝跪倒在地上,意态之间有些仓惶。 裴烨回转过身,鼻息间有一丝血腥气传来,不由皱了皱眉:你受伤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萝的错觉,他竟从对方的声音里听出了类似于关心的语气,下意识的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裴烨其实不是一个人,他的右手上竟还抱着个小小的婴孩儿。 小孩身上盖着薄薄的织毯,躺在裴烨臂弯里睡得安详,鼻息间喷出清浅的呼吸,一只小手松松的抓着裴烨右手的大拇指,那小模样可爱极了。 这张精致的小脸,与站着的男人很有几分相似,确是他们的小主子裴修无疑。 因萝先下去处理一番,再来拜见主子。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血腥有可能冲撞到裴修,因萝作势就要离开。 裴烨倒没那么多顾忌,他抬手扶了因萝一把:起来吧,去我屋里处理一下。 因萝有些意外,下意识想要拒绝,却见裴烨已经抱着裴修转身朝着卧室方向走去。 年轻的男子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顺从的进了裴烨的屋子,心中一时有些忐忑。 裴烨将裴修放到小孩自己房里的床上,自有暖秋上来照顾,出屋子时恰好碰见了阿青。 主子。阿青恭声唤道。 裴烨应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开口道:你跟我过来。 阿青也不多话,乖乖的跟在裴烨后面朝着主卧走去,还未曾迈进门就觉出不对来,眼中闪过一丝警觉,手已经握住了腰测的佩刀,却在看到屋内的人时一下子消散了。 因萝,你怎么在主子房里是你受伤了吗? 裴烨扫了一眼恭恭敬敬立在进门三步处的人,淡淡道:站着做什么,坐下吧! 是,主子。因萝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珠,他伤在腿上,实在有些撑不住,终于没再顾及那些七七八八的尊卑礼数。 裴烨走到房里的架子上拿了伤药与绷带递过去,示意阿青给他包扎,然后走到一边静坐,一副完全没有要问些什么的打算。 分卷(45) 对着裴烨那张近乎面瘫的脸,因萝察言观色也观不出什么,神思百转间,竟是不知道自己腿上的伤是什么时候被阿青处理好的。 你这伤怎么弄的?阿青站起身来,一边收拾沾了血的布巾,一边问他。 因萝眼神闪了闪,但很快便恢复平静。 路上碰见些麻烦,虽然受了点伤,但已经摆平了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转头看向裴烨,主子,属下方才来,是想说关于那百叶莲之事。 裴烨端着茶杯的手微顿,随即放了下来:这事怎么了? 虽然听对方语气,似乎不是坏事,可是失望的次数多了,便下意识不敢再抱太大希望。 因萝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今日上午,我们暗中跟踪数日的那人突然有了动作,我接到消息不敢怠慢,便亲自跟了去,他中途数次乔庄改扮后,在京城一家不甚起眼的茶馆与一中年男子会合,我隐在听书的人群中听了一阵,便听他们提到了百叶莲,还有天芙楼。 天芙楼!裴烨沉吟一声,眼神变得有些暗。 这天芙楼是两年前兴起的一家青楼,在京城非常有名,只是据裴烨得到的消息,这楼里的娼.妓营生不过是表面上的由头,而天芙楼实际上一个消息买卖组织,只是它背后的掌控者是谁,裴烨当初觉得没有冲突,便未曾深究,不想却原来不过是我在明敌在暗,还不晓得曾被对方使了多少绊子倒也真是他大意疏忽了。 有更具体的消息吗?裴烨敛了神色问道。 因萝肃容道:属下已经派人前去探查,只是白日行事容易被发现,故而想必最早也是明日三更之后才能出消息。 知道了,传信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若是发现了什么,也等回来再从长计议,裴烨只稍稍提点一句,然后道,你既受了伤,便在府中好好养着吧,探查情况的事交给其他人去办便可。 因萝愣了一下,下意识否认:不过是些皮外伤,没大碍的,属下 这是命令,行了,都下去吧。裴烨声音仍旧淡淡的,话落已然站起了身。 事情并没有他们预想中的简单,天芙楼看起来灯红影绿,芙蓉衣香,隐在暗处的地方却戒备森严,他们的人费了两日探查内里巡逻换班的规律,又花了数日才成功潜到核心地带摸清了楼里的构造。 等做好严密周详的准备之后,裴烨终于下令出手了,只是当众人听了他的决定之后,却是大惊失色。 第76章 主子,万万不可啊。 主子, 万万不可啊。因萝和阿青首当其冲,噗通一声跪倒地上,只留给裴烨两个黑乎乎倔强的大脑袋。 都起来, 裴烨声音有些沉,翅膀硬了,我的话都不听了是吧? 阿青和因萝偏头对视一眼,打算再劝,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小厮通报的声音, 裴烨挥了挥手,先起来,这事稍后再议。 听外面小厮脚步凌乱, 呼吸急促,二人也觉出不对,终于站起身来。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裴烨也没避着他们,直接让小厮进来:出什么事了? 小厮匆匆行了个礼, 恭声道:将军,皇宫里传来消息,说是陛下不好了。 什么?裴烨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短暂的情绪波动后, 已然恢复了平静, 去备马,本将军要入宫。 小厮飞快的跑了出去, 裴烨速度很快的换了身衣裳,由着丫鬟重新束了发,然后二话不说的提步出了南院。 宫中可谓一片混乱,诺达的寝宫中挤满了人,放眼望去, 皇子公主、一众妃子与宫女太监或站或跪,太医们忙来忙去的准备着施救的药物,甚至有时候撞翻了迎面而来的宫人。 裴烨站在人群外,借着身高的优势略略一扫,便看到了层层人墙里,站在床边的晏江引。 少年正是长身体的年龄,如竹笋般抽长的身高,使的他身子愈发纤瘦,让看着的人感觉一阵风便能吹倒似的,可是此刻,他却站的笔直笔直,削薄的后背挺的几乎要绷断了一般。 大晏这一代皇室本就人丁稀薄,大皇子早逝,二皇子圈禁,如今朝中成年的皇子不过只三皇子晏江承与四皇子晏江引两人,此刻都站在重真帝床前侍立,甚至连尚还年幼的五皇子晏江汐也来了。 小家伙此刻被他母妃抱在怀里,想是被这混乱而沉重的场面吓坏了,一双好看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泪珠,小嘴却被他母亲紧紧的捂住,不能发出些许的声音来,那无助的小模样,看着可怜极了。 裴烨得到消息快马加鞭进宫,不想已经来了这么多人,可见重真帝的病真的很严峻,只是这种场面,他虽然身份不低,却不适合靠的过近,也只能远远的看着。 半炷香时间过去,容浅陵也来了,手忙脚乱的一众太医见到他,顿时都松了一口气,齐刷刷的凑上前去叙述皇帝的病情,然后让他给出出主意。 容浅陵与裴烨视线交错间,甚至都没时间说句话,就被人拉着挤到了人群里边。 治疗的过程惊险而繁杂,但好在重真帝终于被抢救了过来,众人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由忧虑更甚。 大家伙散出去吧,都搁这儿挤着不热吗?容浅陵收针的时候,才终于有空说句话。 放肆。元皇后听他无甚礼数的随意语气,忍不住怒喝出声。 容浅陵也不抬头看她,抬袖擦了一把额头如豆滚落的汗珠,接着说:本公子这好容易才抢救过来的,你们在堵这儿塞着,陛下若再有个三长两短,大家脑袋都别要了啊。 一众人愣了下,方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元皇后如今在宫中无所出,本就是个有些尴尬的身份,若重真帝驾鹤西去,她只怕就更加尴尬了,方才发怒也是急火攻心。 这么多年深宫岁月的消磨,若说她对重真帝还存着多少割舍不下的夫妻情分那也不太现实,可是重真帝毕竟是她在这皇宫地位稳固的一大屏障,故而在这一众人中,她可能是少数真心希望重真帝活着的人。 此时冷静下来,便语气威严的遣散了屋子里一种闲杂人等。 裴烨趁着容浅陵出殿取药,略略询问了一下情况。 容浅陵大步朝太医院方向走,语气有些沉重:虽然暂时稳住了病情,但这病要治好只怕不容易。 他这人一向对于自己的医术极为自信,能让他说出一句不容易只怕真的是很难好转了。 舅舅,你等一等。身后传来清泠的一声唤,二人一时都顿住了步子。 晏江引单手提着衣摆疾步跑过来,本就玉白的面色此刻几乎没什么人气的样子,我父皇他没事吧? 容浅陵犹豫一瞬,还是实话告诉了他。 晏江引听完,身形晃了晃,却是紧紧的抿着唇一言不发,裴烨下意识抬手扶了他一把,轻声道:殿下,你没事吧! 晏江引仍旧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方抬起头来,舅舅,不管怎么样,你你让他好过些。尚还青涩的声音,却已然含满了无奈与哀求。 我知道,容浅陵抬手轻轻摸了摸少年的脑袋,温和的语气多少带给人一些安心的感觉,我现在要去太医院配药,你跟着一同去吧。 容浅陵向来不是个爱受约束的人,此时连尊称也省了,可是这样自然亲和的语气,却让少年沉重的心情有了些许的缓和。 从太医院出来,裴烨没有再跟着他们去帝王寝殿,而是回了将军府。 生老病死,世事更迭。 从前看着那高高在上的帝王,他心中一直没有太深的感触,只是觉得大晏这一代皇帝做的未免窝囊,可是如今身为臣子,他无力改变什么,甚至于不能多说一句,便只能站在一旁看着。 这一刻那人形容苍老而颓败的躺在床上,裴烨似才恍然惊觉什么,脑海里想起自己当初逝世时的场景,那时候的自己,心情是平静的,甚至感到解脱,如今细想,自己死去之前那了无牵挂的心情,其实不是洒脱,而是悲凉吧。 生而为人,活到对这个世界没了留恋,也真的是很失败呢! 裴烨唇边勾出一抹凄怆的弧度,前世之于而今,恍如镜花水月、大梦一场,过去了便也过去了,还纠结什么呢。 如今重真帝病危,朝中动荡,他要做的事情那么多,伤春悲秋之类的情绪,向来不应该也不能属于他。 回到府里,裴烨让人传唤阿青。 寻回百叶莲之事,他并不打算放弃,况且值此多事之秋,那千芙楼中必定忙乱,或许是个趁虚而入的好机会。 可是让他意外的是,暗卫说阿青与因萝一个时辰之前离开了将军府,裴烨不用想也知道这两人是去干什么了,可是事已至此,人只怕早已潜进了千芙楼,生气也于事无补。 守着门口,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进来。裴烨冷声吩咐一句,转身进屋换了身夜行的劲装,趁着夜色翻窗而出。 抵达千芙楼时,已是月上中天,裴烨循着之前手下绘制的地图,顺利的潜进了千芙楼内部。 第77章 四层高的木楼,构造极为 抵达千芙楼时, 已是月上中天,裴烨循着之前手下绘制的地图,顺利的潜进了千芙楼内部。 四层高的木楼, 构造极为奇特,被环绕在重重楼阁之中,却又与周边房屋隔着很宽的距离,幽深绿竹环绕其间,东南西北各有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通往深处。 为了掩人耳目, 这中心的高楼中仍旧做着青楼日常的营生,只是内里迂回独特的空间设计,极好的隐藏了暗处的空间。 裴烨从腰间解下一根长索, 循着巡逻人走过的空挡,抛出绳索末端的抓钩勾住碧色的飞檐,一个借力飞上了二楼,不经意间发出的细微响声, 惊动了二层楼台上的侍卫,裴烨微一蹙眉,屏住了呼吸。 本来他是不打算动手的, 可是那侍卫实在太过警惕, 非得探出头来看, 这一看就发现了悬在墙沿暗处的裴烨,视线相对间, 侍卫怔愣了一下,方要开口唤人,一枚精巧暗器直直射入了他的咽喉,那人身子一僵,顺着阁楼栽了下去, 继而被及腰的青草深深掩埋。 裴烨身子紧紧贴着墙壁,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动静,这才继续朝着楼上而去,从墙壁中拔出弯钩,一下抛到三楼,重新借力而上,如此反复两次,终于有惊无险的到达了四楼顶端。 刚跃上瓦片,两柄冰寒的利器却袭了上来,裴烨心中一凛,侧身显显避开一枚银针,方要抬手挥开朝着面门而来的长剑,不想对方却猛然停了下来。 什么情况? 裴烨稳住身形定睛去看,对面二人已然跪了下来。 属下参见主子。 公子! 两道声音虽然刻意压的很低,但是裴烨还是一下听了出来,一时严整了面色:你们二人长进了,竟然擅作主张,私自行动。 公子息怒,这一切都是阿青的注意,只是您要打要罚都等到我们取回东西吧。 一旁因萝也立马不甘示弱的开口:都是因萝违背了主子意愿,公子若要责罚,求您只罚因萝一人。 裴烨扫了一眼卖力往自己身上揽责任的二人,沉默着一言不发,事已至此,他即便心中不悦,也不可能多说什么。 抬眸扫了一眼四周环境,宽大的屋顶恍如起伏山峦之中一片原野,而这原野正中一缕幽光投地而出,浅浅照亮了黑沉的夜色。 裴烨轻蹬地面,身子横飞而起,眨眼之间掠到了那光亮之处,倾身朝下看去,悠长的楼道竟是一眼看不到底端。 底下每层对门而开的房屋围城闭合的圆圈,素白的宫灯稀疏却有规律的悬挂在房檐之下,圆形的平台在与三楼齐平的位置腾空架起,直径莫约一米半宽,圆台之上放着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盒子,每一个盒子都精雕细琢、沉雅华贵,几乎万金难求,然而瞬间抓住裴烨视线的,却是其中一方寒冰白玉、表面光滑未经雕刻的锦盒。 就是这小小的盒子,让裴烨平静如水的双眸微起了波澜。 公子,这白玉冰盒里面,很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百叶莲了,虽然没有见到看守的人,然而这里布着严密的阵法,想要得手仍旧不易。 下面的确犹如阿青所说,昏暗的光线之中,红色的丝线交错纠缠,线上挂着细小的银色铃铛,看着精巧可爱,然而裴烨很清楚,这些精致的小东西,其实是催命的音符,一旦响起,惊动楼外巡逻的人暂且不提,触动了暗藏的机关暗器,只怕就是有去无回了。 百铃千丝锁,由前朝一位精通机巧的著名匠师所创,数百年来经过后入代代传承改造,成了几乎让人闻风丧胆的阵法。 然而即便如此,却不会成为裴烨退缩的理由,他将长索重新缠在腰间,沉声道:你二人在外面守着,我下去取东西。 主子,让我去吧,因萝神情非常坚定,请主子放心,因萝为了这次行动做了充分的准备,定然不会失手的。 裴烨视线扫了一眼因萝的被黑衣裹住的小腿:你的腿伤好利索了? 因萝顿了一下,继而点头道:数日前就好了,主子您就 你知道我对这次行动的重视程度,有信心是好事,但万事要量力而行,不要逞强。他的声音仍旧淡淡的,出口的话内容却过于严厉,因萝哽了一下,陷入了沉默。 裴烨见他低头不语,单手撑着瓦片打算往下面跳,不想这时候阿青又站了出来。 裴烨这回干脆懒得多说什么了,抬手弹出一枚铁弹点住了阿青穴道,身子一偏,已然顺着被因萝二人掀开的瓦片跳了下去。 用真气缓和身体下降的速度,腰间长锁击射而出,紧紧缠上高悬的房梁,这细如蚕丝的红线,上面涂抹了剧毒的药粉,裴烨借着绳索的力道,身体小心的避开红绳,缓缓的朝着圆台的地方靠近。 他身量高挑,这样穿行的动作愈发显得艰难,还未下到二分之一,额头已经出了细细密密的一层热汗。 汗水顺着眉头滴落到眼角,又顺着坚毅流畅的下颌滑滚落,不想这小小的一滴晶莹,竟然不偏不倚的落在了横于半空的一根红丝之上,敏感的红丝轻微抖动起来。 裴烨心中一时警铃大作,屋顶上望风的阿青于因萝二人,更是僵住了身子。 分卷(46) 千钧一发之际,裴烨未及多想,左手凝起一股内力打了出去,他这一招几乎用了五成内力,可以说是将空气的波动都给冻结了,操控着真气顷刻截断丝线波动蔓延的趋势。 裴烨凝神静等片刻,见铃铛没有发出声音,这才继续向下潜去,只是比之方才,更加的小心起来。 当双脚踏上圆台的那一刻,绷成一线的神经终于微松,裴烨抬手抹了一把面上汗珠,继而探向了那置于正中的白玉锦盒,盖子打开的瞬间,红色的幽光顿时从玉盒中倾泻而出,洒在他白皙修长的手指上,瞬间镀上了一层迷离美丽的光晕。 能被放在这里的东西,必然是世间少有的天才地宝,故而这一方木台,反倒是相对安全的一处所在。 裴烨验过盒中百叶莲真伪之后,将玉盒小心的放入怀中,继而飞身向上,至于圆台之上其他的宝物,却并未曾多看一眼。 在这样危机四伏的所在,半分多余的动作,都有可能让自己陷入绝境,而阅尽世事的他,万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由于下来时候的经验,上去反倒轻松不少,半盏茶之后,裴烨越过重重障碍攀到了阁楼上端。 公子快上来。阿青见行动即将成功,激动的整个脑袋探到了屋顶下面,似乎恨不得将他家公子一把拉上来似的。 然而就在裴烨半身即将脱离红丝网罗之时,空气中传来轻微波动,一声铃音轻响传入耳中,主仆二人还未及做出反应,一时铃声越响越烈,转眼之间,下方纵横交错的丝线都跟着抖动起来,千百铃铛齐齐而动,恍如魔音入耳,几有催魂夺命之能。 裴烨当机立断,全力一掌震开周身红丝,飞身跃上屋顶,垂眸去看,他方才悬身只出,无数锋利的黑色短箭从四面八方击射而出,因为失去了目标,故而交错着刺入了支撑高楼的房梁粗柱上。 支支羽箭,入木三分。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转眼之间,快的空中那枚细小的玉坠还未及落地,楼下已然混乱成了一片修罗之地。 是的,一枚碧色的玉坠,从掀开的屋顶,直直的落了下去。 因萝,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下可好了。阿青显然也看到了那枚青色的玉坠。 因萝清秀的面庞上满是懊悔,喃喃的解释道:拴坠的红绳竟然断掉了,因萝罪该万死,求主子责罚。 耳畔急促的脚步声越逼越近,裴烨沉声道:能活着出去再说吧,都给我小心点。 话音方落,十数名身着劲装的侍卫已经从四面八方跳上了房顶,这些人在看到他们的时候,毫不停顿的攻了上来,虽然出手的招式远在裴烨之下,但却紧紧的缠住了他们的步子,使得三人三人迟迟无法突出重围。 眼看着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去,闻讯赶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裴烨的面色也越来越沉。 何处来的小贼?连千芙楼也敢闯进来,一个中年男子从众侍卫后方飞身而出,声音森然道,将他们全都拿下,死活不论。 这男子话音未消,人已落在了侍卫面前,脚步触上瓦片的时候,竟未曾发出半分声响,此人内功深厚可想而知。 裴烨并不接话,缓缓横起了手中佩剑,同一时间在心中盘算了下脱身的可能,心念电转间,手中长剑已然出鞘。 第78章 昏昏沉沉间,因萝感觉自 昏昏沉沉间, 因萝感觉自己趴在一个温软的地方,只是整个身子起伏颠簸,胸腹间传来的剧痛一刻不停的刺激着大脑, 他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身体里急速流失,一股寒意快速的爬上了脊背。 不! 脑海里猛然想起方才打斗的场面,他一下子撑开了双眼,只是印象中晕黄如野火的灯光早已不见了,眼前只剩下一望无际的漆黑。 因萝, 不要睡,坚持住你忍一忍,我们马上就到了你清醒点, 听见了没 耳畔传来的声音,温和里透着压抑不住的紧张,只是长久的得不到回应之后,渐渐的带了几分狠戾。 娘的, 当初我和公子将你救回来,可不是让你就这么死掉的,给我醒醒, 你要是敢死, 看我不我就将你丢到乱坟岗里去, 让那些鸦 阿青!因萝动了动自己无力的右手,轻轻的唤了一声, 然后那絮絮叨叨、恍入威胁一般的话语顿时全都消散了。 背着他疾奔在夜色中的阿青脚步一顿,悬在高空的心终于稍稍落下,他紧了紧背着因萝的手:你小子没事啊没事就好。 声音有些大,却仿佛在掩盖方才那没顶的害怕一般。 主子呢?因萝语气虚弱的开口。 他记得自己昏过去之前,一支尖锐的利箭从暗处射出来, 差点就刺中了裴烨的后心,那时候他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来不及想,就扑了出去。 之后之后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什么也不知道了,可是看现在的情形,他们似乎已经脱离了千芙楼地带,但为什么只有他们两个? 主子呢? 他在哪儿,他现在可还安全 阿青眨了眨眼睛,甩掉额头滚落的汗珠,过了一会儿方才说道,你受了伤,公子让我先带你离开,他在后面掩护你说你,莫非傻了不成,依着公子的本事,那支箭又怎么会躲不开,你小子竟然用身子去挡,可当真是不要命了! 因萝完全没听到他后面说了什么,满脑子都是裴烨还在后面为他们掩护的事。 他这些日子一直探查着千芙楼的消息,加上今夜的打斗,那些人的功夫和手段他不是不知道,此刻主子竟然一个人在那里与他们周旋,那些人出手狠辣阴毒,又人多势众,主子他即便有通天的本领,只怕思及此处,因萝已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他艰难的挣动自己的身子,想要从阿青的身上下来。 你干什么,不要动,伤口会恶化的!阿青感觉到自己后背有一股热流沁入衣衫,便知道因萝伤口血流的更多了,匆忙的开口呵斥道。 阿阿青,你放我下来! 怎么了?阿青现在对他的一举一动都非常紧张,似乎生怕背上的人下一秒就咽了气般,听他气若游丝的话语,不由放柔了声音,这巷道里不安全,我们再走一会儿,就能与前面接应的人汇合了,因萝你哪里不舒服?可定要撑住啊! 没我没事,阿青你把我放在这里吧,你回去帮主子,不不用管我。 话都说不清楚了,这能叫没事吗?你让我放你在这儿自生自灭?怎么可能!阿青觉得自己要被这家伙给气死,平日里看着那么精明细致的一个人,怎么今日尽像丢了魂儿似的。 阿青因萝知道他这是生气了,可是他无论如何不能让裴烨一个人涉险,他紧了紧落在因萝背上的手,还待再说,却被对方一把呵住。 闭嘴,你安静点!阿青这会是彻底恼火了,本来心里就担心着自家公子的暗卫,背上还背着个身受重伤的人,心烦气躁之下,脑子也跟着有些混乱。 他也放心不下,可是他不能违背命令,更不能放着身上气若游丝的人不管,思绪烦乱间,脚下的步子迈的越来越重,恨不得将脚下的青石地板踏出个坑来。 就这么发泄一般的狂奔着,不清楚过了多久,终于到了约定的地点,阿青卷舌吹了一声不长不短的口哨,眨眼便有数个身着夜行衣的人从暗处跃出。 裴侍卫。阿青是将军府家奴所生的孩子,父辈便是赐了家姓的,虽然很多人都叫他名字,但裴烨的这些心腹手下自不会也唤他阿青。 你们全都去千芙楼接应公子,速度快些,切勿耽搁了。阿青急匆匆的吩咐了几句,然后背着因萝继续往裴府的方向而去。 从后门回到将军府,将因萝放到他的房间,阿青也不管是深更还是半夜的,直接到后院将养在府里的老大夫揪了过来。 拔箭、清理伤口、止血熬药折腾的大半个晚上,方才将那在鬼门关口转了一圈的人拉回来。 送走了府医,阿青一屁.股跌坐在床上,也不管身上沾湿的血迹,只担忧的看着躺在床上昏睡的人。 那张俊秀的面容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安静睡在那里的样子,就像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 阿青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后背瞬间起了一层冷汗,他抬手摸了摸靠近心脏的位置,那里传来一阵酸疼。 因萝,阿青低低的说,千万要好起来啊! 因萝虽然失血过多,但却睡得并不安慰,大抵是心中有所牵挂,过了一会儿,竟然悠悠转醒了过来。 主子回来了吗?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询问裴烨的安慰。 阿青摇了摇头,一阵沉默,当看到床上之人挣扎着要起身的动作,匆忙的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你现在不能动,若再挣开了伤口,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了,视线接触他苍白面上那虚弱又担忧的神情,强势的语气又不忍的渐渐缓和了下来。 你好好休息,不要太担心,暗卫们已经去接应公子了,那些家伙身手个个不在你我之下,所以公子他,定不会有事的。 这回唤做因萝沉默了,他定定的看了阿青一会儿,然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阿青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便只安静的坐在一边,虽然有些坐不住,却又不敢离开,害怕床上的人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他这一坐,就是整晚,直到天光乍亮之时,方才得到裴烨回来的消息。 匆匆忙忙的赶到南院主屋,却见他家公子的房门紧闭。 不知情形的他,也不敢贸然打扰,在门外来来去去转了几圈,终于忍不住上去敲门。 公子您还好吧!阿青小心的出声询问。 裴烨坐在木凳上,抬手灌下一壶凉茶,沁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几乎刺破神经的疼痛方才稍稍缓解。 他定了定神,开口道:进来。 阿青听到自家公子熟悉的声音,悬了一晚上的心终于落下来,他轻轻的推门进去,却一下子被眼前的景象震住。 宽敞寂静的屋内,桌上点着一盏昏黄烛火,裴烨就坐在桌边的木凳上,他单手撑着桌面,浸满血迹的玄衣被脱了丢在地上,矫韧挺拔的上身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鲜血不停的流淌着,顺着结实的腹部滑落下去。 阿青一瞬间赤红了眼眶:公子,您怎么伤成这样奴才去跟那些人拼了! 站住,别动不动就要与人拼了,过来帮我处理一下。裴烨看着转身就要冲出去的阿青,简直无奈扶额,就知道这家伙浮躁冲动,若不是自己手上受了伤不方便,也不会让他进来伺候了。 清清淡淡的声音一如即往,让阿青发热的大脑渐渐平静了下来,他转身走到屋里翻出疗伤的药物绷带之类,红着眼睛跪到裴烨面前给他处理伤口。 因萝怎么样了?裴烨看着蹲跪在地上的人,开口问道。 阿青道:已让大夫看过了,说是不会危及生命了。 嗯。裴烨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身体上传来的疼痛连续的传到大脑,仿佛千百银针在扎着他的神经,虽然曾经受过的伤数不胜数,但从来不会有人能习惯疼痛,他不过血肉之气,终究有些难以忍受。 阿青因为愤怒和难过,手忍不住有些发抖,磕磕绊绊下来,费了半个时辰才给裴烨包扎好了。 公子,您到床上歇着,阿青去叫大夫过来。裴烨身上的伤实在狰狞可怖,颜色也不太对,阿青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中毒所至。 裴烨似有所感一般,平静的开口解释:我已经吃了避毒的药,身上不过都是些外伤,没大碍的如今皇宫朝堂一片混乱,我受伤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你把紧了风声,切莫声张出去,下去吧。 阿青点了点头,走到门口终究不放心的又折了回来:公子,您这样子真的没事吗?若不然阿青去请小侯爷过来,让他给您瞧瞧! 第79章 容浅陵与裴烨自小到大的 容浅陵与裴烨自小到大的关系, 在阿青眼里是最值得信任的人,因而也没什么避讳。 裴烨下意识想要拒绝,视线突然瞥见桌上小小的白玉锦盒, 顿时又改了口:你去侯府看看吧,小侯爷若无事,便请他到府里来,就说是给我爹治伤。 是,公子。阿青向来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 话音刚落,人已消失在门口。 裴烨招来暗卫清理了房里的血迹脏污,然后撑着桌子站起来, 走到床上缓缓的躺下,缠满了绷带的上半身经不住摩擦,干脆衣裳也懒得去穿了。 躺在熟悉的床上,紧绷了整夜的神经终于稍稍松弛, 身体的疲倦加上失血,让他很快的睡了过去。 再睁开双眼的时候,外面已是天光大盛, 门口传来断断续续说话的声音。 阿烨, 你起了吗?我进来了啊!容浅陵一边说话, 手已经摸上了雕花的木门。 裴烨抬手按了按有些刺痛的太阳穴,刚要开口, 突然听到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他精神一震,匆忙说道:等等。 语气竟然有些慌乱,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慌乱从何而来。 裴烨取过床头叠放整齐的衣衫披到背上,直到身上整齐的看不出异样, 这才出声让他们进来。 你受伤了?最先冲进门的却是晏江引,屋门打开的一瞬间,他就灵敏的嗅到了一股血腥。 裴烨沉默了一下,还没想好说辞,容浅陵已然凑了上来,你伤了哪儿,快让我看看。 裴烨按住他伸到自己身上的手,语气平和的说,都是些外伤,已经处理过了,顿了顿又补充,用的是你给的药。 容浅陵显然对他说外伤感到质疑,坚持道:那你让我把脉看看。 裴烨没多说什么,很配合的将手腕递了过去,他修炼的内功本来就有治愈的作用,经过一段时间的运转,体内残余的毒素估计也清的差不多了。 容浅陵把过了脉,方才松口气,随即立马想起裴烨找他次来的目的:对了,阿烨你是已经寻到了那药引吗?东西在哪儿呢? 分卷(47) 裴烨翻身从床上下来,弯腰穿鞋时不慎牵扯了伤口,身子僵了一下,但他很快的就恢复了过来,却不想竟被一旁的晏江引察觉了。 晏江引想也没想的拾起放的有些远的布鞋放到了裴烨的脚边,然后直起身来。 裴烨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生来尊贵的孩子,竟会为自己做这样的事情更没想到他如此的细致,自己这般细微的异样他也能捕捉到。 殿下今日怎么来了这里?想了想,选择跳过这个不尴不尬的问题。 晏江引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宫中如今混乱一片,宠溺爱护他的父皇,病的几乎人事不知,他心情烦乱低沉,今日宫门方开便出来寻容浅陵,想要询问详细情况, 不想随后就碰到阿青,听阿青说是裴烨让容浅陵过去,于是鬼使神差的跟了过来,不想裴烨竟受了伤,且看他那苍白倦怠的面色,只怕伤的不轻,这样的认知让他愈发不郁起来。 裴烨见他沉默,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忍着身体的伤痛从床上起身,走到一旁取了百叶莲递给容浅陵。 容浅陵打开玉盒的时候,一瞬间被吸引走了所有的注意力,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他熟门熟路的朝着南院耳房走去:阿烨你先歇着吧,我已将其他药材都带来了,稍后配好了药就去给裴将军用上,不出意外的话,不出半月便能见效了。 他这一出门,将后面跟着进来的阿青也拽去帮忙,屋内顿时只剩下容浅陵与裴烨二人。 平日里他们两人算是师徒,传道受业并非没有话说,可如今晏江引情绪低落,杵在那里一言不发,裴烨本就不怎么会安慰人,加上受伤精神不济,大脑更是迟钝不少。 看着直挺挺站在房内的少年,半晌裴烨低低叹了口气,开口道:要坐会儿吗? 晏江引走到裴烨身边的圆凳上坐下,那没有停顿的动作,好似就等着这句话一般。 殿下有什么心事,尽可以说与臣听听。裴烨试着开口,大抵因为身体受创之故,语气比之以往,更是底了几个度。 然而落在少年耳中,却给他带来丝丝安慰,倒也算歪打正着了。 晏江引也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可是每当他看到这人的时候,视线便总忍不住在他身上流转,呆在这人身边时,便会觉得安心。 似乎只要有他在身旁,什么可怕的事情,都变得没有那么让他畏惧,变得有勇气面对。 裴烨认真的观察着身旁的少年,觉得以他此刻的状态,绝对不是谈论宫里与朝中诸事的时候,于是便尽量避开敏感话题,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缓和气氛。 晏江引虽然话少,却也时不时的接上几句,这样看起来平静的时光,总是流逝的极快,因为顾及着裴烨伤势,阿青便让下人将午膳送到南院来,裴烨与晏江引一同用的饭,而容浅陵却是钻在耳房里边扎了根。 申时末时,容浅陵配好了药,终于从屋里出来,裴烨得到消息,也不顾身上的伤,跟着一同去了裴毅夫妻所住的东院。 裴毅那时候正坐在屋里看兵书,听了容浅陵的话,坚毅的面上起了浓烈的波动,即便知道治疗过程必然痛苦,却是毫不犹豫的让他开始。 容浅陵将所有人赶了出去,只留下自己的药童在屋里帮忙,然后才开始治疗。 先让裴烨饮下经过特殊调理的百叶莲花汁,然后用银针打通全身经脉,腿部萎缩肌肉放血,继而用药性强烈的药草浸泡双腿。 那种抽筋削骨一般的疼痛,让这个身经百战的男人,也险些没能熬过去。 裴烨他们等在外面,看不见里面情形如何,可是他耳力灵敏,那些苦苦压抑的闷哼,还是一丝不落听了个清明。 看了看一旁走来走去的岑韵,裴烨伸手将她拉到身旁柔声劝慰:母亲,莫要担心了,父亲他会好起来的。 已经两个时辰过去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岑韵下意识抓住裴烨的掌心,美目中泪光流转。 安慰的言语总显得那么苍白,随着时间推移,岑韵愈发焦躁起来。 又过去一个时辰,屋门终于被打开,一众人匆忙的凑上去询问情况。 容浅陵用帕子擦掉面上遍布的汗珠,也不卖关子,直接道:治疗很顺利,裴将军他这会儿睡着了,大家不要打扰,之后还有四个疗程等余毒清尽,筋脉重生,站起来便是指日可待了。 其中一大段听起来就很复杂的名词,让众人都有些迷惑,但配着容浅陵胸有成竹的语气,又让人稍微安心。 之后十日内,每隔一天容浅陵便来给裴毅做一次治疗,等到六个疗程全然结束,裴毅被告知可以借助外力,比如拐杖之类尝试着行走。 裴烨每日里忙着处理朝中事务,也会抽空去东院看过一番,曾经高大而无往不胜的男人,而今犹如个蹒跚学步的孩童,一遍又一遍的摔倒再站起来,这一切他是在屋里完成的,属于一个将军的尊严,让他无法接受这样狼狈的自己被人看见,可是裴烨有时候站在门外,时常听到屋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响。 对方的艰难与挫败仿佛都浮现在了眼前,这一切都是他当年一念偏差造成的过错。 当他看到裴毅一点点的站起来,直到最后抛开了拐杖的时候,心中的滋味几乎无法形容。 那人坚毅面庞上数年未曾展现的肆意神采,似乎又渐渐回来了,裴烨觉得自己是完成了一个多年夙愿。 松一口气的同时,他将全部的精力转移到了朝堂的事情之上。 九月初的时候,宫中又一次传来重真帝病危的消息。 根据裴烨之前得到的情报,在这改天换日的时节,很可能会有一场大的动荡,他之前的忙碌便是为了防范那些可能有的意外,但没想到事情竟然来的那般快在裴烨安排好府中事宜赶往皇宫时,已然连重真帝的寝宫也进不去了。 站住,没有陛下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冰冷的利器交叉横亘在裴烨身前。 裴烨冷眼扫了一圈将帝王宫殿紧紧包围住的禁卫军,一张张不曾见过的面孔,让他紧紧的皱起了眉头,脚下无意识的朝前迈了一步,但随即就遭到了禁军的呵斥。 大胆,莫非你想造反不成。 第80章 这些人到底是是谁安插进 这些人到底是是谁安插进来的, 目前还不得而知,但裴烨却清楚自己此刻若是轻举妄动,反倒是给了那些人处置自己的罪名, 他不动声色敛了眼中情绪,淡淡开口:是陛下传本将军前来,我劝尔等勿要阻拦,若是耽搁了要事,你们可担待不起。 打前两个侍卫对视一眼, 其中一人开口道:你等着,我们进去问过再说。 公子,这些人站在裴烨身后的阿青见状, 忍不住愤愤的开口,小小的侍卫,也敢对您如此无礼,他们 注意言行。裴烨淡然开口打断了阿青的话, 静静等着里面的动静,让他意外的是,殿内走出来的竟然是重真帝面前的大红人范公公。 范公公见到裴烨, 态度一如既往的恭敬:裴将军, 您来了。 裴烨问道:公公, 陛下情况如何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范公公跟在重真帝身边数十年,若说他会背叛重真帝几乎不可能, 可若是他没有背叛,为何在如此形势下还能好端端的站出来,莫非 范公公沉默了一下方才开口:殿下暂且无碍,将军不必担心。 裴烨察觉到他话语里的停顿,更加确定了心中所想, 他将方才对侍卫那套说辞重复了一遍,然而从范公公口中同样得到重真帝拒绝见他的答案。 裴烨见状也不强求,说了几句客套话便作势要离开,却不想对面年过半百的范公公脚下一个不稳,竟差点摔倒在地,裴烨下意识伸手扶了一把,待对方站稳便立马松开手。 感觉到周围瞬间冷凝的气氛,裴烨心中不由冷笑一声,面上却道:公公照顾陛下劳心劳力,也当注意身子才好。 范公公拂了拂身上衣裳,微叹一口气:哎,人老了不中用了,不过两夜未歇便吃不消,如今宫中年长些的皇子也就太子了,只不知殿下他今日为何没来蟠龙殿陛下还在里面等着伺候,老奴就不送将军了。 裴烨点了点头,利落的告辞转身。 从蟠龙殿出来,抬眼便见前方一群大臣浩浩荡荡的疾行而来,想必也是得到重真帝病危消息匆忙赶来的,有的人甚至连头上官帽都未曾戴正。 这群人见到裴烨,纷纷的打过招呼,语气多数恭敬,但内心所想为何就不得而知了。 裴将军,里面情况如何了?问这话的是卫轻舟。 裴烨将范公公方才说的情况原意说了一下,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一番百官的反应,待那些人与自己错身离开时,压低了声音道:蟠龙殿被人掌控住了,如今里面情形不得而知。 卫轻舟自从姑苏之行回来,可以说是与裴烨达成了同盟,这段时间,裴烨暗中稳定朝中动荡,其中不少切实可行的计策便是他给的主意。 卫轻舟面色一变:可知道是谁的人手? 裴烨张开右手,只见他宽大的掌心躺着一张细小的纸条,上面淡淡的血迹写着二太子三个字。 这是方才范公公塞给本将军的,他与我交谈时说了一个两天又留下这张字条,到底所为何意? 卫轻舟取过纸条细细看过,这三个字之间隔着较大的距离,看着不像是连贯的词语,倒像是三个单独的字,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什么门道,口中喃喃道:范公公到底想传达什么意思,他可还和将军说了些什么? 裴烨又一次在脑海里细细理过之前范公公所说过的每一句话,猛然想起那句,只不知殿下今日为何没来,一时间面色微变。 卫大人先去蟠龙殿,那边若有何异动,务必想法子化解一下,本将军还有些事情,先行一步。他话落便脚步匆匆的离开。 卫轻舟在后面唤了一声,见裴烨没有丝毫停顿,不由皱了皱眉。 到底发生了何事,竟让这一向深沉淡漠、不动如山的人,变得如此仓惶? 裴烨疾步行走在宫中长廊内,心中不安越来越盛。 殿下,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啊! 避开宫中各路眼线,循着记忆中的路线,裴烨成功的来到了大晏皇宫的密道入口,在假山某处摸索一阵,眼前石山缓缓移动,轻微的响动之后,眼前出现一个漆黑的入口。 这密道还是当年裴烨在位之时修建的,除了他自己与那些心腹手下之外,再无旁人知晓,逝世之前,他告诉了当时的太子。 时隔数百年,裴烨不知道这密道地图是否失传,但此刻他进来,看着内里灰尘寸深、蛛网虬结的模样,便知道这路必定许久未曾有人走过了。 他自来记性极好,就着火折光晕在,这四通八达的密道之内穿行,如履平地一般,半个时辰之后,已然到达了东宫地带。 裴烨出去之前,凝神感知了一下外界情形,这才开启机关。 这条通往东宫的密道,直接通到太子寝殿,出口设在置物架后,暗门开启之时,裴烨顺着木架缝隙朝外看了看,这一眼便看到了躺床上的晏江引。 少年无力的瘫软在床上,手脚皆被粗粝的绳索紧紧缚在床栏,逦丽漂亮的面庞上泛着两抹嫣红,好看的凤眼中却迸射出激愤恼怒的光。 一个头戴斗笠的男子站在床前,他的右手握着一柄锋利的匕首,缓缓靠近晏江引身前,然后将锋韧抵在了少年雪白无暇的面颊上。 我的好弟弟,皇兄给你吃的东西,滋味怎么样啊?阴沉邪魅声音回荡在安静的寝殿之内,让晏江引一瞬间变了面色。 你晏江引瞪大双眼看着眼前的男子,不敢置信道,你是晏江凌? 呵!晏江凌冷笑一声,一年不见,难得你还记得我这个二哥啊。 你想干什么?晏江引想不明白,这个本应该被圈禁在宗人府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在出现在自己的寝殿里,他是如何逃出来的?竟然能将东宫之中的人手全部换掉。 我想干什么?晏江凌手上微微用力,少年无暇的面庞便被划开一道血口,这你就该问你那个贱人母妃了。 裴烨看到那一抹血红的时候,眼神暗了暗,一丝危险在眸中一闪而过,差点就出了手。 可是这殿内除了晏江凌与晏江引外,不远处还侍立着数个男子,裴烨仅凭气息,便能知道这些人的深浅,这些人竟然,各各都在一流高手之列,此刻若是被人发现,一旦打草惊蛇,他必然无法保证晏江引的安全,将他从这些人手中救出。 不许不许你辱骂我母妃。耳中再次传来晏江引的声音,只是这本该愤怒严厉的一句话,不知为何说的却没有底气一般,裴烨自暗处审视一番,方才惊觉晏江引的异常,他这样子,莫不是被人给下了药。 晏江凌抬手的在晏江引面上拍了拍,唇间吐出刻薄的讥讽。 那女人本来就是个贱人,还不让说了是么,本殿缘何落得而今的境地?说到这里,低沉的声音陡然拔高,语气里含着毫不掩饰的憎恶与愤怒,还不是那贱人做的好事,你以为她的死真是我干的啊,其实一切不过都是这女人的算计罢了。 晏江引想要大声质问与反驳,可是身上的难受和脱力让吐字都变得困难:你你在说什么?你害死了我母妃,她都不在了,你还如此如此晏江凌,我不会放过你的。 都落到这份儿上了,还嘴硬呢!真是和你那个娘一样的贱啊,本殿费尽心机多年经营,万没想到竟然会栽在一个女人的手里,你们都好得很呢看看这张漂亮的脸蛋,与那贱人生的多像,若是被我就这么毁了,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且不说大晏会不会要一个毁了容的天子,便是那裴大将军,对着一张残破不堪的脸,你猜猜他会不会多看一眼啊? 你猜,到时候他会要你吗? 感觉着面上冰凉的触感,晏江引身体忍不住的颤抖起来,可是他紧紧的抿着唇,固执的不愿说出半句示弱的话。 那个人吗? 他可会在意自己的容貌呵呵,即便自己生的再好,他也不会既然结果都是一样,生着这张脸又有什么用呢! 分卷(48) 毁了便毁了吧 晏江引想到那个贯穿了他整个年少与青春的人,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可是下一秒,却感觉身子一凉。 身上的衣袍竟是直接被晏江凌手中的匕首给挑了个破碎。 这个孽畜! 裴烨看到晏江凌粗鲁的扯下了晏江引身上破烂的衣衫,闪着寒光的匕首抚了上去,少年青涩玉白的身体瞬间起了一层深深的颤栗,眼中神色越来越深沉。 若说这样他还能袖手旁观,那接下来的事情,简直让裴烨想要捏死这个不肖子了。 他们晏家,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孽障! 第81章 他记得这人从前虽然尖锐 他记得这人从前虽然尖锐刻薄了些, 却也没有这样的狠毒与戾气,难道是在宗人府近一年的时间,让他变成了这样? 当初自己对那件事保持沉默, 真的做对了吗? 晏江凌缓缓后退了一步,挥手招来身后两个侍从,声音毫无温度的说:你们二人,好生的伺候着太子,仔细着别玩死了, 毕竟这副身子可是极品的很,今后多少还有些用处呢? 两个侍卫恭声领命,迈步走到床边, 目光落在晏江引身上的时候,露出毫不压抑的贪婪情.欲。 然后麦色的手掌就触上了晏江引的身体。 你们你们敢动本宫试试!晏江引拼尽全力的踹向那难看的爪子,奈何浑身无力,根本起不到什么效果。 太子殿下息怒, 我二人不过奉命行事,不过您放心,小的们会伺候好殿下的, 一定让殿下您满足。其中一人声音猥.琐的说, 一步抬腿就迈上了宽大的床铺。 晏江引眼睁睁的看着他压上自己的身体, 动手解了衣裳,急的眼睛泛红, 几番挣扎无果,用力咬上了自己的嘴唇,鲜红血液顺着如玉肌肤流淌而下,仿佛盛开在漫漫雪原上的红色妖花。 本想通过刺痛来驱走身体的无力,唤回片刻清醒, 不想这场景落在男人眼中,却成了极致的诱惑。 那人双眼情.欲瞬间高涨,三下五除二便褪去了身上衣衫,毫无前奏的 晏江引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这一刻,他连自裁的力气都没有。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耳边却猝起一声闷响。 晏江引试探着睁开眼睛,却见方才那跪在自己身前的男人,此刻浑身僵硬的倒在了一边。 怎么回事?晏江凌眼神一暗,目光阴沉的落在晏江引身上,你这贱种,对他做了什么? 晏江引也是满心的疑惑,只是唇角却露出一抹笑来,嘴上说道:我凭什么告诉你,有本事敢过来,就通通别要命了! 不管事实是什么,他都想抓住每一丝的机会。 晏江凌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抬手吩咐身后的侍卫道:上去看看。 屋内众侍从对看一眼,立马有人凑上前来,对着昏迷过去的那人查看一番,却瞬间变了面色。 主子,断气了。那人震惊道。 晏江凌看了看床上连坐起来都无力的人,实在不觉得他还有这样的能力,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杀掉自己的侍卫,可这侍卫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断了气?莫非 给我搜查屋子,不要放过任何角落。他突然肃声开口。 隐藏在暗处的裴烨有些意外,他方才用细银针借着内力刺入了那人的死穴,他动作极快,速度肉眼绝对难以得见,可没想到,这晏江凌竟然这么快就察觉出异样了。 眼见着一群侍卫在寝殿里翻箱倒柜,片刻便将华贵整洁的大殿翻了个乱七八糟,晏江引心中疑惑更甚。 他们到底在找什么? 就在一群人四处寻找可能隐藏在暗处的人时,屋顶突然传来几声轻响。 什么人? 晏江凌历呵一声,抬手便将手中匕首掷了上去,锋利的匕尖击碎了屋顶木板,琉璃瓦片顿时稀里哗啦落了下来。 晏江凌一个飞身,借力顺着梁柱从屋顶洞口跃了出去,训练有素的侍卫见状,瞬间明白过来,也纷纷跟着上去。 裴烨便就着这转瞬的功夫,飞快从置物架后的阴影处掠了出来。 迎着床间少年震惊的目光,裴烨飞身靠近,也看不出是如何出的手,紧紧缠在晏江引手腕上束缚已然全部断落。 屋内剩余几个侍卫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得有些傻眼,反应过来时,一齐举剑朝着裴烨攻了上去。 裴烨眼尖的瞥到其中一人打算报信,情急之下,抬手拔下腰间短匕直接掷了出去。 那侍卫下意识抬手格挡,可让他万没想到的是,自己手中坚韧锋利的长剑,在对上那匕首的时候,犹如以卵抵石一般,锵然一声断成了两截,而那短短的匕首甚至没有半分停滞,就这么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侍卫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死也不明白,自己一个武功一流的高手,如何就被一柄看似其貌不扬的匕首给一击毙命了! 其余众侍卫面上也露出惊惧之色,但震惊归震惊,却还是勇往直前的扑了上来。 裴烨面上简单做了些伪装,虽然不怕被人认出来,但是这些人方才是看到他从置物架后出来的,若留下他们,届时顺着位置查找一番,密道入口即便再如何隐蔽,也会暴露无遗,故而出手之时,他分毫未留情面。 凌厉的劲气借着锋利的剑刃劈刺而来,每一下都势不可挡,被他剑气扫过的地方,桌倾椅裂,血溅三尺,这样强悍的实力,让这些自诩武功高强的侍卫根本无力招架。 眨眼功夫,屋内五个侍卫全数魂归天外。 裴烨凝神探查一番,确定屋内再无其他活口,疾步走到床边,未及开口,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异动,情急之下,裴烨只来得及取过床上薄毯盖住晏江引未着寸缕的身子,一把抱起他,飞身隐入密道入口。 密道刚刚合上,晏江凌人已经从屋顶跳了下来。 当他看到屋内横陈的尸体,以及空荡荡的床铺,短暂的震惊过后,漫天的怒气席卷而来,抬手一掌劈碎了手边的沉香木桌。 他只怕永远也想不明白,到底是谁能顷刻之间,击杀五个一流高手,然后悄无声息的从这布满自己人手的地方将晏江引带走。 除非那人会妖法不成! 他这方怒火涛天,而密道内的裴烨,此时已经抱着晏江引,远远的离开了东宫范围。 晏江引感觉到抱住自己的坚实身躯,身子忍不住在对方身上蹭了蹭,试探着开口:裴烨,是你吗? 裴烨身子僵了一下,然后低低应了声。 他方才就知道晏江引情况不对,可是这样意外的情况,他身上根本不可能带着什么解药,因而也只能束手无策的看着他苦苦忍耐。 晏江引此时觉得自己简直站在了一片火焰里,大脑混混沌沌,任他如何横冲直撞,也寻不到脱离痛苦的出口,烈焰铺天而来,几乎要将他那仅剩的理智燃烧殆尽。 鼻息间传来的熟悉气息,成了点燃他所有的一把火炬,他抬手紧紧抓着裴烨胸前的衣襟,身子无可抑制的扭动起来。 细细的呻.吟传入耳中,裴烨忍不住的皱了皱眉,柔声哄劝道:殿下忍一忍,臣会尽快带你出去的。 晏江引大脑一片混沌,根本听不清裴烨说了什么,白皙如玉的手却仍旧紧紧攥着裴烨的衣襟,想要靠的离那让他安心又疯狂的温度更近一些。 飞蛾扑火,不过如此。 裴烨神思一震,顿了半晌,他就地下来,腾出一只手掏出火折划亮。 昏黄的火苗下,少年莹白的面庞上,双颊爬上极度不正常的红晕,青涩瘦削的身体无可抑制的轻轻颤抖着。 这到底是什么药?竟然有这样霸道的威力。 裴裴烨你晏江引虽然意识不甚清楚,但心底深处却隐约知道身边的人是谁,他开口喃喃出声,气若游丝的语气里,隐隐含着哀求,我好难受你,你帮帮我求你 裴烨看着躺在自己怀里的人,俊美的面上仍旧没什么表情,但眼中却意味不明,定定的坐在那里半晌,他低叹一口气,抬手掀开了松松盖在少年身上的锦毯。 少年青涩佼好的酮体一瞬间映入眼帘,从上到下都泛着红晕,漂亮的魅惑人心 。 裴烨只扫了一眼,就匆匆别开了视线。 ~~~~~~~~~~~~~~~~~~~~~ ~~~~~~~~~~~~~~~~~~~~~~~~~ 在最后那一刻,晏江引脑海里闪过裴烨俊美如神祗的面容,然后线条流畅美丽的身躯绷成一条直线,恍如掉进了软绵绵又划着闪电的云朵堆里。 裴烨感受着怀中渐渐安静下来的身体,终于松开钳住他双腕的手掌,探了探少年脉象,确定他已无碍之后,裴烨在散落于地的薄毯上擦净了手,又飞快的擦了擦少年的身子。 重新将薄毯丢到地上,裴烨退下自己的外衫给晏江引穿上,然后面无表情的抱起少年,大步朝着出口走去。 如今外面形势未知,裴烨没有任何多余的时间浪费,甚至来不及去追寻心中那些纷乱情绪以及身体上产生的异样感觉。 他只是大步的朝前走去,走向未知的地方。 然后将那些即将破土而出,却为及探寻东西,也远远的抛在了身后。 第82章 媚.药的毒素释放出去之 媚.药的毒素释放出去之后, 晏江引神思渐渐清醒过来,只是身子仍旧疲软的厉害,他安静的任由裴烨抱着自己在漆黑中行走, 过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唤了声裴烨的名字。 话刚出口,顿时一愣,这低媚沙哑的声音,真的是自己发出来的吗? 脑海里断断续续闪过之前的画面, 少年雪白的面色一瞬间变得绯红,顿时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来。 他这番心中忐忑、难堪、慌乱诸般情绪交杂, 然而裴烨正思考着外面情形,根本没怎么注意到他的异样,听到对方唤自己,便下意识应了一声。 平平淡淡的一个字传入晏江引耳中, 让他根本猜不透对方在想什么,沉默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道:裴烨, 我我怎么了?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其实晏江引想要问的不是这个, 他与裴烨好不容易有了一点脱出常轨的交集,虽然是在自己那么狼狈的情况下, 可这仍旧是他期许了不晓得多久的夙愿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他都希望能与这人多些纠缠,而不仅仅是那处处止于礼数的师徒之情,不,他们甚至连寻常师徒都算不上, 这关系之间还套上了一层君臣尊卑的枷锁。 他本想要趁着这混乱而黑暗的时机,给自己壮壮胆,然后让对方起码洞察一些自己的心意,可是为什么出口的时候再一次懦弱起来,他这么问,岂不是,岂不是在 果然他这话一出口,立马听到裴烨说:殿下没什么大碍。 裴烨本还有些忐忑,但听了这话便以为晏江引将之前的一切都忘记了,即便没忘估计也不会想要再提起来吧! 不知为何,这样的认知让他顿时松了一口气,下意识的接着晏江引的话说了下去。 黑暗中,晏江引眨了眨眼,心中蔓上一股难言的失落。 他虽然很多时候性格张扬,但在面对裴烨的时候,却总有许多的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着不甚,得了这人的芥蒂或是厌恶。 从密道出来,四周的场景让晏江引愣了愣,威严古朴的大殿内,烛台错落,香火鼎盛,雕梁画栋的红漆木柱与门廊,尽皆美轮美奂,大殿正方摆放着一幅幅人高的画像,画上男子各个身穿朝服,或威严、或儒雅、或严酷,却无一不尊贵雍容。 裴烨一一扫过这些画像,看过卷轴下方的名字与帝号,心中感触简直难以言表,这十数副画像之上的人,全都是重景帝的子孙后代,时光穿越数百年,这些人早已随风逝去,他这个太宗皇上,却站在这里缅怀后人。 晏江引顺着裴烨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他正盯着首位上那副画像中的男子。 摆在正中上的卷轴上,男子生的高大挺拔,俊眉朗目,他身上穿着正黄龙袍,精致华贵,长长朝珠垂落胸前,双手背在身后,面上没有半分多余的表情,却无端透出几分落寞。 这是我大晏朝的太宗皇帝,听父皇说,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呢?不知不觉间,晏江引的目光也被画像上的男子吸引,看着画上之人淡漠的神情,不知为何,心脏的位置突然刺痛了一下。 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胸口,竟突然觉得画上之人给自己的感觉有些熟悉,突然神思一震,晏江引偏头看向裴烨,脱口而出道:为何我感觉你与老祖宗很像呢? 裴烨闻言,心中错愕了一下,虽然自己的身姿与前世相似,可是相貌绝对没有半分共通之处,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殿下说笑了!半晌他扯了扯唇角,语气平平的说。 晏江引也知自己这话不妥,可还是忍不住的盯着裴烨看了看,好半晌方才收回目光。 这地方是大晏朝的皇室祠堂,庄严而神圣至极,裴烨之所以带晏江引到这里来,是因为值此权交之期,皇宫危机四伏,而此处大抵是宫中最为安全的所在了。 走到窗边放出了特质的响箭,不一时他安插在宫中的手下便赶了过来,来人是个长相清秀的小太监,手里拿着一个简单的包袱,见到裴烨的时候快速的行了个礼,没有半分娘气。 晏江引在看到他的时候,觉得有些眼熟,他自来记性很好,下一秒便想起自己的确是在见过他的,这人不是皇后那凤鸾殿里的小太监么,怎么会 他竟然是你的人!晏江引不敢置信道,然后猛然想起裴烨从密道救走自己,然后带着自己来到皇室祠堂,一时间看着裴烨的眼光有些变了。 倒不是怀疑芥蒂之类,只是单纯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晏江引虽然一直晓得裴烨非常厉害,可是万没想到,那精明如斯的皇后身边,竟安排有裴烨的人,若这还能说得通,那他知晓皇宫密道,并且如入家门一般熟稔,就让晏江引无法理解了。 要知道那密道内里盘根错节,错综复杂,比之蛛网也不为过,加之密道地图百年之前就已失传,甚至除了大晏皇位继承人之外,民间根本无人得知这密道的存在,可裴烨是怎么知道的呢? 你怎会怎会晓得皇宫的密道走向?晏江引终于还是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裴烨向来不是个惯于说谎的人,可实话根本不可能说出来,难道告诉他自己便是那画像上的人、你们的老祖宗重景帝晏斩不成! 分卷(49) 想了想,他说道:臣也是无意中得知,届时宫中动乱平息,臣会将这密道路线告知与殿下。 晏江引听着这淡淡的语气,下意识摆了摆手:你不用告诉我。 他可不想因为这种事情,而与裴烨之间生了芥蒂。 殿下是大晏储君,本就应该知道这些,裴烨没多想他的反应,说了这句便转而问那小太监道,东西准备好了吗? 小太监闻言,连忙将手上的包袱解开,里面放着一套侍卫服饰,裴烨让晏江引换上之后,那小太监便给晏江引易容了相貌,他的易容手法堪称惟妙惟肖,绝对的能够以假乱真。 话说其实这人并不是裴烨安插在元皇后身边的人,只不过前几日裴烨的手下擒了元皇后身边的一个太监,然后这个人便易容成对方的样子待在凤鸾殿里探查消息。 话说回来,若是他一早便呆在皇后身边,只怕今日这些突然状况也就不会发生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此时裴烨他们只以为宫中这些变故都是二皇子的手笔,根本没想到元皇后在这事情中也插了手脚。 从殿里出来,裴烨带着晏江引避开众人耳目,走到了御花园中,然后大摇大摆的朝着蟠龙殿而去。 他们到的时候,蟠龙殿外早已挤满了人,只是殿外仍旧被那群侍卫紧紧把手,根本无人能闯的进去,当然其实也没人敢闯进去。 裴烨刚靠近人群,就有个官员眼见看见他了,立时大唤一声,众人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到了裴烨,然后就有接近一般的人都凑了过来,这些人里多数是与裴烨在朝中关系好的,当然不免也混杂了其他势力之下的羽翼。 裴烨与他们随意说了几句,然后与卫轻舟和司徒雪几人到一旁说话,晏江引微微低着头跟在裴烨身后。 言谈之中得知他们一直被挡蟠龙殿外,期间有人对此提出过质疑,可是皇后也进去探望过了,说是陛下暂时需要静养,不愿见人,她这万人之上的一国之母都这么说了,百官还有什么可质疑的呢。 皇后元家与二皇子虽然都与太子一方不对盘,但这两方势力也不太可能同流合污,只是看现下形势,他们莫非真的打成了什么同盟。 裴烨将进来所得到的消息拼凑在一起捋了一遍,心中顿时警铃大作,难怪自己在宫中的布局会变得几乎形同虚设,若有晏江凌暗中操作,千芙楼那样神秘的势力任其调遣,加上好元氏一派推波助澜,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的。 想起东宫之中晏江引被晏江凌绑在床上遭人凌.辱甚至差点裴烨心中也不不由一阵后怕,若真让他们得逞的话,只怕过几日,民间所传出的消息就是太子身陨,重真帝病逝传位于二皇子的消息了。 届时晏江凌名正言顺做了这大晏帝王,只怕与自己和太子有所关联的人都要性命难保,这晏江凌真是好大的本事与算计啊! 这一刻,裴烨甚至觉得,或许他真的是个合适的帝王之才也未可知,这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裴烨随即又想起今日所见晏江凌那残忍暴虐的模样,帝王虽该无情,可绝不能少了仁慈,他这样的性情,定会给百姓带来苦难。 清渊,一直这么耗下去也不是个事儿,我猜里面只怕容浅陵从殿外远远走过来,不经意间的扫了一眼站在裴烨身边的侍卫,眼中闪过孤疑,但并没有深究,你可有什么法子? 裴烨回过神来,面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然后道:里面什么情况,进去瞧瞧不就知道了么。 第83章 当下就有人提出疑惑: 当下就有人提出疑惑:若能进去, 我等早就进去了,何需等到现在? 是啊,如今是陛下吩咐的闭门不见, 我等若是执意闯入,岂非违抗圣旨。 裴烨并未一一回答他们,其实他本来是不想现在就出手的,可是如今情况特殊,他必须先进去看过才行。 来到大殿门口, 无疑又一次被侍卫拦了下来,这些人这回连仅有的客气都没了,一副根本没把裴烨放眼里的样子, 刀戟几乎架到了裴烨脖子上。 裴烨面上仍旧淡淡的,视线扫了一圈周围,妃嫔、宫侍、朝臣各种人物站满了一廊下,晏江承立在人群中搀扶着他的母妃, 神情平和清雅,情绪不行于色,也看不出是哀是愁, 褚及炎仍旧是那副邪魅张扬的样子, 在裴烨看过去的时候, 两人视线相交了一下,褚及炎勾了勾唇, 略微有些阴柔的面容透出几丝魅惑。 他这意味不明的动作,并未引起裴烨多少兴趣,甚至视线都未曾多停留过一秒。 这一番打量不过转瞬之间,在场所有人的面容却已然映入了裴烨的脑海,让他奇怪的是, 这样重要的场合,元太师竟然不在场! 那老家伙什么都爱掺和一脚,今天到底在搞什么? 裴将军这是做什么,莫非想要造的反不成? 又一次被裴烨无视的褚及炎心中有些气闷,忍不住凉凉的开口说了句。 裴烨没接他的话,他抬手在袖子里摸了摸,取出一块牌子举到众侍卫面前,见此金牌,如见陛下,我看谁还敢拦着。 精致小巧的令牌在日光下闪烁着灿灿的光辉,众侍卫被晃了一下眼,但他们很快的反应过来,厉声呵道:禁止进殿是陛下的旨意,这金牌岂能大的过圣上口谕,劝你即刻退后,如若不然 侍卫话还未说完,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宏亮而整齐划一的高呼万岁之声,他不由抬头,却见大殿台阶到下面广场,所有人都齐刷刷的跪了下来。 这金牌真有这般的分量吗? 禁军侍卫一瞬间有些懵,脑子飞快的转了转,想起自家主子的吩咐,动摇的心一瞬间又坚定起来,满脸铁面无私的说:我等之听命于陛下 然而此话再一次被打断,只见这侍卫却被一掌击飞了出去,他跌落在远处的蟠龙石柱上,嘴里喷出一口浓郁的鲜血。 围在大殿之外的人顿时都傻了眼,半晌方才愣愣的将视线从那摊在地上口吐鲜血的侍卫身上收回来,然后不可思议的看向出手伤人的始作俑者。 这令牌乃陛下所赐,见令如见君王,岂容你这小小侍卫开口置喙!冰冷的话语从裴烨口中缓缓流泻而出,他面色平淡的取过手帕擦了擦,然后抬眸扫向拦在门口的其他人。 这令牌其实是当初容贵妃给裴烨的那枚,但对外他自然不可能这么说,因而只道是重真帝所赐,反正依照现下情形,只怕重真帝已是凶多吉少,想要对证都不太可能了。 众侍卫被他万年寒冰般的视线骇的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裴烨便趁着这时候闪身掠了进去。 陛下允我等进殿了。 卫轻舟非常适时的说了一句,然后抬步朝着里面走,晏江引、容浅陵紧随其后,殿外被裴烨那一下惊傻了眼的众人一瞬间回过神来,也纷纷跟着朝里面挤,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侍卫们意识到事情失控,匆忙间拔出了手中的利剑,可是在场这些人个个身份高贵。有主子撑腰,他们杀一个两个或许没事,可若将这些往里闯的人都砍了,只怕到时候不仅自身难保,一旦事情败露,只怕主子也将会成为众矢之的。 眨眼功夫,偌大的蟠龙殿内挤满了人,当然这殿里房屋众多,他们不可能一下冲进皇帝榻前去。 裴烨在主殿里停下步子,开口道:各宫娘娘及三品以上的大人进殿去,其余人等再此稍后!之后的一切必然需要有人在场见证,可是这么多人进去也不现实。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但听在众人耳中极具威慑力,场面一时间安静下来,都不自觉的按着裴烨的要求行动起来。 帝王寝宫膈应效果非常好,元皇后在里面根本不太清楚殿外方才的情形,等看到裴烨带着一群人进来,顿时变了面色。 你们她顿了一下,强压下心中不好的预感,然后扬高了声音呵道,大胆,谁让你们进来的? 裴烨飞快的打量了一番屋内侍立的宫人,继而不动声色道:臣等担心陛下身子,故而进来一探。 他话刚落,容浅陵便已朝着床边走去,打算给重真帝把脉,元皇后下意识想拦,却被裴烨微一侧身挡住了。 女人风韵犹存的一双眼中迸出愤怒的光,还待开口,却听身后传来容浅陵的声音。 陛下中了毒,容浅陵说道,是悠层花。 这攸层花并非什么剧毒,一般都被有心人用来作为调制剧毒药物的辅助品,之所以用这东西,是因为它能掩盖其他毒药的特性,降低下药时被人察觉的风险。 可他即便药性不强,对于重真帝这种本就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来说,也可谓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容浅陵之前为了稳定人心,对外隐瞒了重真帝严重的病情,可是万没想到有些人竟然如此迫不及待,就因为自己说了句重真帝病情稍有好转,暂且不会危及性命,竟然直接给他下了毒.药。 轰 元皇后一瞬间僵在了原地,场中短暂的静默之后,瞬间炸开了锅。 陛下竟然中了毒,这到底是这么回事? 何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谋害天子! 容小侯爷可不要信口开河,陛下饮食药物皆经过了太医院严格的检验,如何会中毒? 笑话,若让众人知道真相,自己这唯一陪在君王身侧的人,岂不是百口莫辩了。 皇后娘娘这是质疑臣的医术吗? 容小侯爷医术高明人尽皆知,本宫又岂会质疑,元皇后寒着面色说道,只这话里有几分真假,可就难说了? 她这话分明是在说容浅陵慌报帝王病情,这话听起来有些无厘头,可她既然敢这么说,想必是有所准备吧,莫非这太医院的太医们也被她们收买了不成? 果然他这想法一出来,就听元皇后说道:去将太医院所有太医都请过来给陛下看看,免得说本宫污蔑了容小侯爷。 立马有个侍卫站出来往外走,裴烨只是冷眼看着,并没有开口阻拦。 裴烨知道这人八成会借着请太医的名头与什么人通风报信,可让他万没想到的是,半晌之后等来的不是太医活其他什么人,竟直接就是一场兵韧相见。 当刀剑喊杀之声传入耳中的时候,殿内再一次骚动混乱起来。 慕容你看着这里,护住众人安全。裴烨来不及多想,只匆匆吩咐了一句,便大步朝着殿外走去,只见一大群的黑衣蒙面人从广场上涌过来,他们但凡见到阻挡的人,尽皆毫不留情的斩杀,这些人身手迅捷诡异,所过之处血流成河,宫女太监甚至一些挡了道的朝廷命官瞬间惨死刀下。 情急之下,裴烨只好召出了自己安排在皇宫里的手下,两方人马打斗之下,终于阻住了这群黑衣人的攻势。 裴烨手下的人虽然个个都是高手,但当时进宫之前,他还留了许多人在将军府守卫,此时广场上黑衣人犹如黑色的蚂蚁一般,连绵不绝的朝着他们涌过来,盏茶之后,敌人里持弓的狙击手靠近了射程范围,如雨羽箭铺天而来,很多人都中了招。 裴烨一边举剑格挡,偶尔分出神思探查远处,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耳中传来轻而整齐的脚步声,然后那声音渐渐大了,直到朱漆大门外涌进一群军士,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那群黑衣人自然也发现了赶过来的人,手中利器一时挥舞的更快,其中一个黑衣人眼中迸出恼恨而怨毒的光,提剑直直的朝着裴烨刺来。 裴烨出招格挡,竟被震的退了一步,再出手时,不由加了几分力道,对方步步紧逼,即便被裴烨的剑刺伤,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半分停滞,几十招后,裴烨凝聚内力震裂了对方手中的剑,长剑锋韧直黑衣人白皙脖颈。 黑衣人身形一晃,微微拉开与剑尖的距离,右手利落的弃了残剑,几乎是同一时间,劲装的袖中激射出一枚袖箭,裴烨刺出的剑势如破竹,想要收回格挡已是不易,匆忙之间,只好徒手抬起左臂。 站在他身后伪装成侍卫的晏江引,眼见那锐利袖箭就要插入裴烨左臂中,身体快于大脑一般,拼尽全力的将那袖箭截了下来。 精巧袖箭被他手中宝剑斩成两截,箭头反弹偏转,刺入了对面一黑衣人腹部。 那黑衣人身子一僵,瞬间变了面色,不过数息只见,已然气绝倒地。 竟是七孔流血而亡。 好狠毒的招数!晏江引一想到这荼毒袖箭差点伤到裴烨,顿时火冒三丈,看着对面被裴烨刺中的黑衣男子,毫不犹豫的就挥剑砍了上去,没想到的是,这一剑却被裴烨给拦了下来。 你!晏江引疑惑的看向裴烨,这人差点害了你,你为何要阻拦我出手。 呵对面黑衣男子后退了一步,将身子从裴烨的长剑上脱离,然后单手捂住自己留血的左胸,嘲讽道,想不到你这侍卫还有几分本是的嘛,竟然能截下我这疾风袖箭! 这声音和语气晏江引心中一震,不可思议的看向对面的男子,然后下一秒就听身边的人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你这样做,是谋反大罪,即便坐上了皇位,也会背上千古骂名! 裴烨的声音淡漠如昔,然而语气里却隐含了一丝怜悯。 第84章 千古骂名?黑衣人冷 千古骂名?黑衣人冷笑一声, 混不在意的说,有谁知道是我谋的这反呢,届时那些杂种统统见了阎王, 我这被圈禁宗人府的罪人,就是大晏皇室唯一的血脉,谁还会管那些陈年旧事,到时候只怕都要三拜九叩的去那圈禁之地请本宫出来才是。 没错,这黑衣的蒙面人便是那被圈禁一年, 彻底黑化了的二皇子晏江凌。 裴烨听着这阴狠而得意洋洋的话语,恨不得直接一刀砍过去,然而下一秒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下意识回头, 却见身后的人面色惨白,已然是摇摇欲坠。 殿裴烨匆忙扶住了差点滑到地上的晏江引,抬手连点数处大穴,再看向晏江凌时的眼神, 已没了半丝温度,拿下他,死活不论。 裴烨本还顾念这这人是晏家血脉, 加之之前的事情有所愧疚, 可是这一次晏江凌真的是触及了他的底线, 也不怪他会大义灭亲了。 冷血无情,阴狠毒辣, 残害手足这样的人,留着他的命,只会是遗害无穷。 分卷(50) 你最好让他们停下,敢动我,你这侍卫就只有死路一条的份儿, 晏江凌捕捉到了裴烨方才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慌,开口如是说着,然后他从腰间摸出一枚响箭,还有你一心辅佐的太子,他现再可在我的手上,你若敢轻举妄动,我只要拉响了手中这东西,那小杂种下一秒就得魂归天外。 裴烨没有说话,再看向晏江凌的视线凌冽如寒霜,然后下一秒,他倾身抱起身旁之人,转身大步的离开。 晏江凌眼中露出不可思议,这人竟然为了一个侍卫而不管太子安危? 呵呵晏江引,看见了吗?你在这人眼中什么都不是呢,甚至连个小小侍卫都不如,可也真是失败啊,你这样的废物,有什么资格跟本殿抢皇位 他抬手放出了捏在手中的响箭,一剑挥开朝着自己攻来的侍卫,招式狠辣的同裴烨的手下与赶来救援的士兵打斗在一起,虽然对战渐渐吃力起来,可眼中的神情却愈加兴奋。 若是让他知道,方才被他中伤的人就是太子,而那个被他追回来的人,才是易容成了太子模样的侍卫,而且早已经脱了身,不知道晏江凌是否还会这般的有恃无恐呢! 裴烨抱着晏江引大步前行,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干脆直接运功飞掠起来,赶回蟠龙殿内时,里面的混乱已经被平息,司徒雪他们安插在宫中的人手正或押或抬着那些扮成宫侍的刺客从屋里出来,而之前站在这里的妃嫔、皇子女、百官之类,全都被带到了内殿较为安全的地方。 裴烨进门时见到阿青,匆匆吩咐了一句,然后在蟠龙殿寻了处偏室将晏江引放到床上。 很快阿青就将容浅陵唤了过来,容浅陵看了一眼床上面貌清秀的侍卫,问道:他怎么了? 中毒,裴烨很快的说了句,子卿,你快给他看看,这毒.药药性很烈。 他可是记得很清楚的,方才那个被短箭箭头刺中的黑衣人,不过顷刻之间,便已经七孔流血而亡了。 容浅陵从未见过他这么紧张的样子,意识到事情可能很严重,于是立马严肃了面色,走到床边检查。 待看过之后,面上却轻松下来:幸好你及时封住了他的穴道,虽然是剧毒,但没有大肆蔓延,不会危及性命的,等我调出解药,吃了睡上一觉就好了。 裴烨听他说没事,悬着的心终于稍稍落地,他迈步走到外间,正好有人带着黑巾覆面的晏江凌上来,裴烨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抬手扯下了晏江凌面上遮挡。 场中顿时传来一阵抽气声,这,这不是二皇子殿下,他这么会在这? 看这穿着打扮,莫非今日宫中的刺客,与二皇子有关不成? 二皇子他想要造反? 在场众人神态各异,裴烨看到晏江承坐在屋内角落的椅子上,白色描金的锦服上染满了鲜血,而他的生母惠妃正满脸担忧的站在一旁。 太医,来人啊女子焦急的求救声很快被淹没在有些混乱的人群中,太医们全都涌到了病危的重真帝塌前,几乎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母子,或许也有人看到了,可是在这样的时刻,可谓人人自危,根本没人愿意过来。 容色秀丽柔婉的女子,慌乱的拿起手中绢帕捂住儿子身上的伤痕,奈何那伤口实在有些严重,无论怎么捂着,仍旧血流不止,不一会儿,便沾染了她一双雪白的素手。 裴烨脚步顿了一下,然后朝着他们走过去。 惠妃娘娘。 低沉平淡的声音传入惠妃耳中,引得她下意识回头,就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裴烨。 裴将军惠妃愣了一下,语气里带了些诧异。 她这些年在宫里可谓深居简出,对于这个大晏军神一般的存在,仅有的认知都是从宫女太监们口中偶尔听得,也就曾经在宫廷宴会上远远见过几次,甚至连话都未曾说过一句,此时对方猛然走到近前,竟一时有些无措起来。 娘娘且推开些,容臣给三殿下看看。裴烨语气得体的说。 啊惠妃顿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匆忙的后退了两步,给裴烨让出地方,妾身多谢将军了,承儿他 习武之人虽然不一定会治病,但对人体筋脉的了解却一定不亚于大夫,裴烨抬手探了探晏江承脉象,确定对方没有伤及要害,他从怀中掏出伤药给他处理了伤口,然后招来两个手下,吩咐他们将昏迷过去的晏江承送回他的宫殿。 惠妃看着儿子渐渐平和下来的面色,对着裴烨语无伦次的连连道谢,看着晏江承被抬出屋子,这才匆匆的跑着跟上去。 能在似海深宫中走到今天的位置,这惠妃娘娘必定也不是什么心思简单的人物,今日这般仪态举止,可也真是关心则乱了。 裴烨抬眸看了一眼女子背影,转身朝着蟠龙殿正殿走去,然而还没走几步,外面急急的冲进来一个人,来人视线在屋内扫了一圈,看到裴烨的时候,直直跪了下来。 主子,府里出事了! 裴烨带着一队人快马加鞭赶回府中,然而还是晚了,偌大的将军府里,几近尸横遍野,家丁丫鬟和侍卫倒了一地,放眼望去,除了一些身穿灰衣的蒙面人外,一张张全是熟悉的面孔。 裴烨从马上跳下来,疯了一般的朝着后院赶去,当他进入东院院门,看到眼前景象的那一刻,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一个蒙面人手持利剑直直朝着裴毅胸膛刺去,然后身着布衣的壮硕男子,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击。 忠厚的面容一瞬间定格,裴烨看着那张熟悉的脸,这是与他从小一同长大的人府里的家生仆人,阿竹的夫君。 他拼尽全力,用自己的生命保护了主人,然而下一秒,另外三柄长剑接踵而至,一柄朝着裴毅后心袭去,一柄砍向了裴毅右腿,最后一击被身受重伤的裴毅堪堪挡下。 裴烨仓惶的击出了手中佩剑,一剑斩断了那刺向裴毅后背利刃主人的手臂,可是同一时间,银白的锋韧从裴毅大腿后侧刺入,然后从前面透出鲜红的剑尖。 不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从裴毅身后的屋门传出,被下人拦住的岑韵从屋里冲了出来,她跌跌撞撞的朝着裴毅跑去,然而跑到一半被裙角绊倒,重重的摔了下去。 裴烨一掌劈开迎面的两个敌人,飞身掠过去,在岑韵与地面接触之前堪堪接住了她的身子。 娘 岑韵仿佛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了,她满脑子都是方才那些人砍刺在自己丈夫身上的利刃,以及最后那贯.穿裴毅腿骨的一下。 夫君,夫君你怎么了你说句话啊入目是漫天的红,女子不顾一切的冲到裴毅面前,一遍遍语无伦次的呼唤着他的夫君。 高大的男人直挺挺的站在那里,大腿上被拔出长剑后的伤口血如泉涌,可是他用手中的长.枪死死撑着地面,硬生生的没有倒下去。 入骨连心的疼痛侵袭着裴毅的大脑,他的额头爆起了粗粝的青筋,急速流失的血液渐渐带走了裴毅身上的温度,直到最后,布满血红蛛网的双目失去了所有的焦距。 长久的呼唤得不到回应,让本就娇柔敏感的女子心态几乎陷入崩溃,不知过了多久,岑韵颤抖着双手探上了裴毅的鼻息。 裴烨击杀了周围的敌人,回头之际,就看到岑韵扑在裴毅身上,两人直直的朝着地上倒了下去的一幕。 第85章 娘! 裴 娘! 裴烨唤了一声, 然而地上的人毫无反应,这时候屋内冲出来几个人,是阿竹、长宁还有两个中年仆妇, 看到眼前的惨状,他们扑到地上歇斯底里的哭了起来。 长宁裴烨看着跌坐在院中哭的满脸鼻涕眼泪的幼弟,抬手拉了拉他,声音干涩的几乎不成人声。 长宁双手不停地摇晃着躺在地上的岑韵夫妻,口里一声声的喊着爹爹娘亲然而不论他如何呼唤, 地上的人始终未曾有一丝一毫的回应。 上午的时候还一切都好好的,爹爹还在院子里教自己练剑,灿灿的阳光撒在父子俩人的身上, 显出一派岁月静好,可一转眼,什么都破碎了。 恍如大海里的泡沫,在阳光照射下折射出迷离美丽的七彩光晕, 然而一个大浪打过来,立时便粉身碎骨,寻觅无踪。 裴毅自从腿脚好些了后, 每天就闲不住, 从前神色严峻的人, 现在总带着开怀笑意,经历了那段不能行走的黑暗岁月, 如今的一切都显得难能可贵的美好。 可是后来有一大群人闯了进来,家里的家丁侍卫为了保护他们,死了很多,爹爹让人将他们带到屋子里躲避,自己则取了打仗时候用的长.枪出去阻拦那些人, 可是敌人那么多,爹爹的腿又才刚刚好转,与那些人缠斗之下身上受了很多伤,然后然后大丘叔叔为了保护爹爹死了,爹爹也 裴烨见长宁陷在悲伤中无法自拔,一把将他拽了起来,抬手招来几个手下,吩咐道:将二公子带回屋子里去。 不是不担忧与心疼他,可是此情此景,裴烨甚至连安慰长宁一下的时间都没有。 长宁被带下去的时候,哭闹的很厉害,但裴烨没有回头看他,他亲自抱着岑韵回屋,身后侍卫同时抬着裴毅进来,出去寻人的手下很快带了两名医术精湛的老大夫过来。 岑韵虽然没受伤,可是她本就身子不好,大哀大恸的刺激,使她心神大创,情况不容乐观。 裴毅那边的状况更是严峻,因为大腿被利器贯.穿,极度的疼痛和失血使他心脉几近衰竭。 当然他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或许疼痛并不是最致命的,可是他的腿才刚刚好,却又遭受如此致命一击,这就好比给一个盲人短暂的光明,让他看到这世界的斑斓美好,然后下一瞬,又残忍的夺去,只怕说是天堂到地狱的落差,也不为过吧! 两个老大夫满面愁容的给裴毅施救,到了最后,直接跪到了地上,说是让裴烨做好心理准备。 裴烨心中可谓是燃着一团烈焰,听了这话,一脚踹飞了身旁的实木大圆桌,他的力气极大,桌子飞起来撞到墙上,一瞬间四分五裂,墙面都砸出了个深深的坑。 俩老大夫行医大半辈子,什么样的病人家属没见过,可还真没见裴烨这样的,顿时被骇的跪在地上颤抖起来。 裴烨扫了一眼地上战战兢兢、抖如筛糠的二人,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控,他运转真气压下.体内的躁动,开口道:二位起来吧,尽力医治便好,本将军不会怪罪你们什么。 裴烨在屋内转了几圈,突然停下步子,对着隐在暗处的一个心腹手下低声吩咐几句,然后走到床边坐下,他扶起裴毅,在男人软倒之前,双掌对上了他的后背。 裴烨所修习的内力有些治愈功能,他打算用真气为裴毅疗伤。 虽然这样做稍有不慎,可能对他们双方都造成严重甚至致命的伤害,但如今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也就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真气一旦运转起来,不到结束不能停手,屋里的人都被清了出去,自有人在门外护法。 这一打座就是三个时辰过去,裴烨方才缓缓收手,从床上下来的时候,顿时一口鲜血从口中喷薄而出。 主子。隐在屋内的暗卫心中一惊,如鬼影般掠了出来,取了巾帕恭敬的递过去。 裴烨接过来随意擦了擦唇角,吩咐道:照顾好将军,我出去看看。 从屋子里出来,外面天色已经黑了,暗淡的乌云低迷的笼罩在将军府上方,寻不到半分月的影子,沉闷的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府里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尸体都被侍卫收拾了,血迹也被清理干净,可那浓郁的血腥味仍旧飘散在空气中过的每一个角落,挥之不去。 裴烨脚下一软,匆忙间抬手扶住了门框,门一打开,焦急着等候在门口的阿青便迎了上来。 裴烨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人是怎么闯进来的? 他临走之前再三确定府里的防卫,分明万无一失,却终究还是出了这样的差错。 阿青闻言,一瞬间白了年色,虽有几分犹豫,却还是说道:侍卫们说那些人是,是因萝带进来的。 近午时分,因萝突然出去了一趟,然后回来的时候,他带着一队身穿将军府侍卫服装的人进来,府卫见那些人是陌生面孔,便拦着不让进来,可因萝说这些人是裴烨派来加强府里防守的。 因萝在将军府数年,比府里很多人资历都深,裴烨的心腹手下都认识他,知道他对裴烨忠心不二,故而不疑有他,就让这些人进了府。 然后这些人便趁人不备偷袭了府卫,将将军府的防卫撕开了一道裂口,里应外合放进来更多的人,这才有了之后的惨状。 除却侍卫与府兵之外,将军府加上主子在内,一百三十多口人,死的死伤的上,如今几乎所剩无几。 而此事的罪魁祸首,而今却已了无踪迹。 因萝?裴烨的眼神变得冰冷而幽深起来,他的脑海里又一次想起之前在千芙楼里的事情。 莫非他真的背叛了自己? 公子阿青的眼睛渐渐红了,他捏紧了手中的长剑,双眸中迸射出浓浓愤恨,咱们当年救了他的命,可不曾想他竟然恩将仇报,做出这样的事情这都是阿青的错,若不是我当年执意求公子救他,也不会也不会有今天的事,阿青万死难辞其咎,属下他说着,竟然抽出了手中的长剑,手腕翻转就对着自己的脖子抹去。 裴烨抬手一把挥开了他手上的剑,长剑掉落在地上发出锵锵几声脆响,裴烨却因为这动作而牵扯了肺腑,闷闷的咳嗽起来,几滴鲜血顺着苍白的唇角滑落。 这种时候,你添什么乱! 属下阿青看到裴烨愈发苍白的面色,瞬间冷静不少,随之而来的便是几近蔓顶的难受和自责。 他是将军府里家生的奴才,爹娘都在将军府做事,他娘也在这次的事情中惨遭不幸,老爹因为出门采买府里的食材,侥幸逃过一劫,阿青从宫里赶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一地的鲜血和尸体,眼见着曾经那一具具鲜活熟悉的面孔,此刻了无生机的躺在那里,受到的打击可想而知。 心中对因萝的那些兄弟情分,因此全然化作了无尽的恨意,恨他无情的背叛,造成了这么多人的死亡。 分卷(51) 裴烨深吸一口气,低声道:若是想要报仇,就给我冷静点,然后尽快查出这群人的来历。 与此同时,宫中传来重真帝驾崩的消息,这事情裴烨早有预料,虽有所感慨,心绪却并无多大起伏。 天子驾崩,如今二皇子因为谋反被押送天牢,三皇子虽然人品与才华都很出众,可终究势力微薄,五皇子尚且年幼,纵观整个皇室子嗣,身为太子的晏江引,就成了毋庸置疑的大晏皇位继承人。 三日后是重真帝出殡的日子,等走完了那些繁杂冗长的程序之后,天色已近黄昏,裴烨在宫门口停下步子,最后远远看了一眼仪仗最前、朝着宫廷深处走去的少年的背影,然后转身离开。 回到将军府,他方才下马,突然一个人影趁着暮色,从大门口的石狮后面冲了过来,那人还未靠近裴烨,便已被数把钢刀架到了脖子上。 裴烨定睛一看,觉得扑在地上的身形有些眼熟,然后下一秒,他就听到那人沙哑着嗓子唤了一声主子 因萝?裴烨身子僵了一下,众侍卫闻声,也是一惊,握在手上的利刃不由紧了紧。 是他,这个将军府的叛徒? 他在害死了府里那么多人之后,竟然还敢送上门来。 他怎么敢? 这几日面对空荡死寂的将军府,裴烨脑海里总是一遍又一遍想起府里那些曾经鲜活的面孔。 院中洒扫的丫鬟,园子里修剪花草的李老伯,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老管家,时常在后院玩耍的几个家仆的小孩,还有阿竹的丈夫、那个从小跟在裴烨身后一起长大的大丘几天前还对着自己笑的温暖的人,这一转眼,全都没了。 再也见不到了! 连日来强自压抑的情绪,在看到因萝的一瞬间到达的顶峰,裴烨缓缓倾下身子,抬手一把揪住地上的人,然后大步朝着府里走去。 值此混乱之期,将军府里为了防止有心人安插眼线之类的人进来,甚至没有重新招仆人,因而现在府里做事的,全都是裴烨的手下,甚至吃食也是那些侍卫所准备的,众人看见裴烨面色冰寒的拖着个人大步朝南院走去,虽然吃惊,但都还算平静。 因萝感觉到主子身上散发出来的哀伤与暴戾气息,虽然很害怕,可更多的却是心疼、内疚与难过,他毫不反抗的任由裴烨拽着自己朝前走,就像一个任人摆布的破布娃娃一般,一张清秀而狼狈的面容上,爬满了绝望的神情。 第86章 裴烨将因萝拽回他自己的 裴烨将因萝拽回他自己的屋子, 抬腿便踹上了屋门,然后将因萝丢在冰凉的地面上。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毫无温度的话语从头顶上方飘入因萝的耳畔,他很想否认, 想要表明自己对裴烨的忠心,可是那样的话他说不出口,也没有资格说出口。 裴烨见他闷不吭声,从腰间抽出匕首,因萝看见那闪着寒光的锋利匕刃朝着自己直刺而来, 他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自己这条命是主子给的,当年若没有他的允许,自己不知道还要在无尽的黑暗中挣扎多少年, 哪里会有后来那些温暖而安定的日子,所以如今能死在主子手底下,他无憾了! 裴烨见他这模样,心中的怒火竟渐渐消散不少, 几乎碰到因萝身子的匕刃急速转了个弯,狠狠的插入了因萝旁边的地板里。 你这么跑回来,就是为了送死的么?裴烨打量了一眼地上浑身伤痕, 形容狼狈的男子, 冰冷的问道。 因萝惊诧的抬起头来, 却对上裴烨无波无澜的一双眼,他没想到事到如今, 这哥个男人竟然还愿意看自己一眼,还愿意同自己说话! 他心底隐约意识到裴烨或许是想要听自己一个解释的,可是他,却什么也不能说。 这一径的沉默,终于让裴烨有些不耐起来, 他沉声呵斥道:说话,你还跑来将军府做什么?莫非你以为你做出了那样的事情之后,我还会心软留你一命不成? 主子因萝深吸一口气,终于找回说话的能力,他张了张口,因萝罪该万死,不求主子能绕我性命,只求能死在主子你的手上。 裴烨听了这话,眼中迸射出危险的光芒,恨不得狠狠扇眼前这人一巴掌,心中这么想着,手也抬了起来,然而落下之前,却见因萝从怀中摸出了什么东西。 裴烨并没有什么警觉的动作,他不动声色的卸了掌上力道,直到因萝将手上的东西展开。 那是一封普通的信封,只是封面上除了一个梅花状的封蜡图文,再没有多余的东西。 裴烨孤疑的伸手,接过来看了一眼,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危险起来,是他你是元太师那老家伙手下的人?这信封上面记载是元太师与二皇子勾结谋反的信件,虽然字里行间打哑谜一般,可裴烨联系自己所知道的信息,在这么一想,也能看出个大概,可至于这东西因萝到底是如何弄到手的,就不得而知。 因萝抿了抿唇,没有点头,却也没有否认。 除了这次的事情,你之前还瞒着我做了些什么?裴烨顿了一下,上次在千芙楼,你是故意掉落玉坠,将那些人印出来的? 因萝想起那会差点害死裴烨的事情,眼中苦苦压抑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因萝对不起主子,对不起府里的所有的人,属下这次之所以回来,只是为了谢罪,求主子成全我吧! 裴烨眼中意味不明,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他若是还不明白这其中的猫腻,那这两辈子加起来都算白活了。 那次在千芙楼中,他分明有很多机会能对自己下手,从自己进入百铃千丝锁后,因萝只要稍稍动一下手,便能触动机关,说不定自己就顷刻丧命了,可是他没有,在之后的打斗之中,更是不要命的为自己挡箭,这样的行为,根本不可能是做戏能做出来的。 裴烨身边的人,个个都不是傻子,反而聪敏的很,若因萝早就存了反叛之心,又岂能得到自己、得到府里那么多人的信任? 你到底有什么苦衷还是你想要保全什么人呢?裴烨微俯下身,抬手捏住因萝因为瘦削而愈发尖了的下巴,逼迫他抬起了头来,然后直视着对方的双眸,本将军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你不说手上的力道重了重,其中意味不言而明。 裴烨向来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人,他之所以到了这样的境地还留着因萝的命,是因为他了解因萝,加之他这么多年为自己做事的情分,可若是他仍旧执迷不悟,那么就怪不得他手下无情了。 因萝听见那句想要保全什么人的时候,单薄的身子无可抑制的抖了抖,双眸之中陷入沉沉的死寂。 那日宫中传来重真帝病危的消息,裴烨离开之后,因萝便带着侍卫在府里巡逻,经过将军府一僻静处时,他突然听见一声异动,眼前白光一闪而过,他低头去看,就见地上有个纸团。 因萝下意识捡起来一看,上面的信息让他变了面色,一时心乱如麻。 几番犹豫之后,他终于决定出去看看,那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他们一母同胞、血脉相连,虽然对方如今已经不是从前的模样,可是他仍旧不能不管那人的死活。 因萝对府里的人吩咐了两句,然后匆匆的出了门,一路心急如焚的赶到纸条上的地点,可是那情形与自己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身着青布锦衣的男子,面上带着轻纱斗笠,意态悠闲的站在那里,他的身边站着几个面色冷峻的同伴,分明没有半分生命受到威胁的样子。 我的好兄长,没想到你还真的来了啊!年轻的声音满含刻薄的这么说,然后他抬起略显苍白的手掌,摘下了戴在头上的纱笠,看来你对我这个弟弟,也不是半分情意也没有么! 不知有意无意,这情意与没有四字咬的格外重了些。 轻纱斗笠下,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庞,淡而修的眉、白皙的皮肤、略尖的下颌那张脸竟然与因萝生的一模一样,只除双眸之中漫无边际的冷漠与阴狠,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阿芃,你?因萝意思到自己被骗了,他想要脱身,可是已经来不之及,周围连空气都被他们下了药,他堪堪抵挡几招之后,终于不支的倒了下去。 意识陷入黑暗之前,听到一个人这么说道,那声音如此熟悉,然而语气却陌生的让人胆寒。 这么多年了,你过的逍遥自在,只怕早就忘了我吧? 你知不是道,这些年来,因为你一次次的违逆主人的命令,我受了多少的折磨? 咱们兄弟二人都说多久没见了,你早就忘了当初说过的话了吧 因萝,是你先抛弃了我的,所以可千万不要怪我心狠啊!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被一桶凉水淋醒了,睁眼之前,再次见到的,仍旧是那张与自己毫无二致的面庞,那人拿了鞭子就往自己身上狠命的抽打,恶毒的话语恍如毒蝎的铁钳一般的蛰在自己心头上,因萝看着眼前这张阴狠到扭曲的面庞,恍惚间忆起儿时那个白白嫩嫩,跟在自己身后一遍遍喊着哥哥,哥哥的小包子。 那时候他们生活在一个温馨富足的家庭里,有疼爱他们的父母长辈,生活那么美好无忧,可是一场灾难让他们变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辗转被卖了很多地方,再然后,他们稍稍大了些,被一家权贵人家给买了去。 为了生存,他经受了非人般的训练,习得一身的本领,却又被生生的废弃武功,然后被主人设计弄入了将军府中,而与他一母同胞的弟弟,成为了主人牵制他的人质。 在将军府中的日子,他体会到了自记事以来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安逸,那个高高在上、被大晏百姓传颂为神一般的男人,不计他的出身来历,耐心的指导他武艺和各种知识,虽然那人眼中常含冷漠,可是那温和平缓的话语,偶尔间不经意的过问,以及后来的信任渐渐让他的心沉沦了。 因萝一开始是为了弟弟,去一个只从传闻中听说的人身边做卧底,可是后来,他渐渐的对裴烨、对将军府里的每一个人有了感情,这种感情让他变得焦虑和痛苦,但幸而主人那边可能是想着让他这枚棋子发挥出尽量大的作用,故而迟迟没有动用,这便让他怀着侥幸的心里理一天天的生活下去。 直到近两年,重真帝身子日渐衰颓,朝中各种矛盾显现出来,局势动荡之下,主子终于开始派人联系他。 因萝一面担心着弟弟,一面不愿危害到将军府的利益,所以他会接下主人那边传来的指令,然后做出一些对将军府有损,却又不会造成重创的事情。 起初的时候,主人是没有怀疑的,可是到了后来,他们的主子便觉出不对劲儿了,他将这种对自己办事不利的不满,发泄在了因萝的弟弟因芃身上,以此来给他警示。 直到前段时间千芙楼一事,百叶莲被盗窃,而裴烨成功脱险,终于让那些人对因萝彻底失去了信任。 这才有了后来,因萝被绑架,因芃假扮成兄长进入将军府的事。 他这辈子可真是失败啊! 作为一个兄长,不能照顾好自己的胞弟;作为一个属下,不能对主子尽忠;还因为自己,将军府里那么多善良和诚挚的人死于非命 真是万死也难以谢罪呢! 可即便是这样,即便因芃已经变了,变得不再是自己认识的模样,变得不再认自己这个兄长,可在因萝心中,他仍旧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弟弟。 即便到了这穷途末路,因萝终究想要护他一回。 裴烨看着眼前泪水湿了面颊,却咬紧牙关死不坑声的人,面上露出几丝失望,手上的力道也渐渐收紧。 就在手掌下的人几近窒息之前,屋门砰的一声被推开,进来的却是阿青。 阿青看到眼前的情形,有一瞬间的错愕,但他很快的别开了双眼去,开口说道:主子,那天偷袭将军府的人,已经抓到了。 裴烨被打断的功夫,不经意的卸了手上力道,只是在阿青活落的瞬间,他感觉到因萝的身子颤抖了一下。 第87章 是么?不知有 是么?不知有意还是无意, 裴烨稍稍扬高了声音,人在哪儿? 那人被我们的人打成重伤,现在就在外面阿青说到这里的时候, 下意识又看了因萝一眼,面上神情有些怪异,主子现在可要见他吗? 带进来。 当因萝看见被带进屋子的因芃时,整个人都傻了,他早知道自家主子神通广大, 因芃在做出了那样的事情之后,裴烨不可能放过他,可是他万没想到, 这一天竟来的这样快。 裴烨松开钳住因萝脖颈的手,因萝便一个脱力跌倒在了地上,他张了张口,有心想要求情, 可终究是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他如今连面对主子的脸面都没有,又有什么资格求情呢! 哥哥,哥哥你救救我, 恍恍惚惚中, 他听见有人唤自己, 麻木的抬了头去看,却是因芃跪在地上蹭了过来, 早已生的身长玉立的男子,此刻紧紧的拽着自己的衣袖,一遍遍的摇晃着,我才刚刚二十出头,我还不想死啊! 哥你帮帮我, 我好不容易才活到今天的,你小时候最疼我了,你 因萝听到这声声久违的哥哥,仿佛利刃划过心间,愣了一会儿,他突然凄凄的笑出了声来。 阿芃,为什么那么想活着呢活着多累啊,咱们不要再挣扎了好不好,你别怕,哥哥陪着你一起的好吗? 他这么说着,恍惚间又忆起多年前在院中槐花树下追逐着自己的小小身影,不自觉的抬手触上了因芃的面颊,想要触摸一下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却多年未曾触及过的脸庞。 可是他的手刚刚碰上去,却被趴在他身旁的因芃一把挥开,男子眼中撒娇一般的哀求瞬间一扫而空,重新换上了那刻入骨髓的怨毒。 你凭什么让我去死?当初是你承诺会保护我,可是后来呢,你把我丢在太师府里那么多年不闻不问,甚至后来你为了这个人因芃抬头看了裴烨一眼,你为了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违背主人的命令,一次次害我因你受罚你知道我这些年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吗?我好不容易才活下来,才挨到今天,你现在让我放弃,因萝,你凭什么 分卷(52) 他厉声控诉着,情绪愈发激烈起来,然后突然一把抽出了手里的匕首,朝着身边的人挥去。 因萝感觉自己的腹部一凉,他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然后整个心也跟着凉了。 冷的如坠冰窟。 这猝不及防的一幕,让站在一旁的裴烨和阿青也有些蒙圈。 裴烨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脚踹开了因芃,单手夺过他手中匕首,一个翻转,割断了因芃的喉咙。 死亡来的那么迅速,他甚至来不及有一丝多余的反应,就这么双眼大睁的倒了下去。 若说因萝的背叛他还可以忍受的话,那么因芃这漠负深恩、弑兄背义的行为,却是彻底的触及了裴烨的底线。 要知道在裴烨的内心深处,可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兄弟残杀的戏码,而那件事情的主人公,还是他精神上的子孙。 裴烨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兄弟二人,将匕首丢到因芃身上,然后转身朝外走去。 公子阿青在裴烨走到门口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因萝他要怎么办? 裴烨脚步微顿,没有回头:找个大夫吧。 说来说去,他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七日后是钦天监测得的黄道吉日,大晏将在这一天举行登基大典,在这期间,国家有许多的忌讳,比如民间禁行行丧葬之礼便是其中之一,即便有人去世了,也只许低调的下葬。 夏日炎天,尸体根本无法陈放,九月六日这天,将军府里为死去的人送葬,一路没有任何仪式,沉默的几近阴森,然而人群组成的队伍却堪称浩荡。 一行人沉默的走到京郊墓园,下葬的时候,突然下起雨来,初秋的风不凉,裴烨却觉得一直冷到了心里。 丝丝麻雨落在面上肩头,身上一径的粗布白衣,不一会儿便湿了个透,裴烨默不作声的站在那里,面上看着无悲无喜,恍如一尊冰冷的雕塑般。 不知过了多久,一柄素色的油纸伞罩在了裴烨头顶,尚在走神的他,竟未曾注意到,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墓地里已经收拾好了,有侍卫过来请示,裴烨这才恍然回神。 听见侍卫恭敬行礼问安的声音,裴烨回过头去,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还有三天就是登基大典,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晏江引之前听小福子说了将军府里发生的事情,就一直不放心裴烨,今日好不容易从斋戒焚香的清嗣殿脱了身,可是等他赶到裴府的时候,还是迟了一步。 循着将军府侍卫的指点,晏江引策马跟了过来,还未及近,便见那高大挺括的人静立在那里,晏江引从身后跟过来的暗卫手里取了雨伞,走到裴烨身边,为他挡住越下越大的雨水。 裴烨向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晏江引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其间数次想要打断他的思绪,却不知为何,终究没能开口。 他九月份的时候,才刚过十四,因为重真帝的逝世,加上朝中巨大的压力,晏江引近日来身子愈发清减,这么高高的举着雨伞,时间久了竟有些吃不消。 殿下裴烨感觉到晏江引的手在颤抖,很自然的将那油纸伞接了过来,却无意间瞥见他湿了大半边的衣衫。 晏江引对上裴烨淡漠的眼,心中一时有些忐忑。 登基大典前,按规矩说,是不能出来的,晏江引私下跑出宫来,一定造成很大的混乱,宫里那些人此刻不知急成什么样了,裴烨一向对他教育严厉,这时候若说没有责备几乎不大可能,可让他意外的是,裴烨真的就没半分批评的意思。 雨伞不大,根本遮不住两个人,裴烨便将伞都倾到了晏江引上方,晏江引一看不干了,抬手推了推裴烨的手臂,故作不悦道:你将伞收回去,本宫又不是女人,才不需要你这般。 裴烨看他别扭的样子,一时有些哭笑不得,这和是男是女没有什么实际性的关联吧,自己身子骨健壮,加之身上本就湿了,也不在意这点小事,倒是这孩子,最近似乎又瘦了好多,可别再病了才好 裴烨突然不着边际了思绪,无意之间,心中的阴霾竟然就这么散去些许。 晏江引在同龄人里不算矮的,奈何裴烨生的太高,两人站在一起,身高差了一头。 晏江引半晌得不到回应,停下步子仰头去瞧,却见裴烨目视前方,平静的双眸中有几丝神思浮动,内里含着多少自己读不懂的情绪。 裴烨少年盯着男人俊美坚毅、如刀削斧刻的面庞,愣愣的开口,你在想什么? 裴烨自不会说在想你之类的话,他抬手拂了拂袖白摆,臣在想,殿下该回宫了。 晏江引哽了一下,忍不住抬眼瞪向裴烨,然后他哼了一声,转身大步的朝前走去。 天上雨越下越大,没两下整个身子湿了。 殿下裴烨紧走几步跟上去,一把拽住晏江引的手腕,将他拉到自己身旁。 他力气有些没控制好,晏江引被拉的一个踉跄,以为裴烨生气了,这么想着,心慌的同时,又有些委屈,这人虽然对自己向来严厉,可却从不曾有过这般粗鲁的时候。 晏江引头越垂越低,双眼渐渐泛了红,他自来倔强,却总是因为身旁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而心绪浮动,难以自持! 裴烨微垂眼,见到的便是一截纤细白皙的脖颈露在空气中,心里莫名觉得那模样透了几许可怜,裴烨心里叹了口气,抬手揽着少年单薄的肩膀,将他拉的靠近自己身边。 晏江引愣了一下,他没有抬头,浮躁的心却渐渐平静下来,只是没平静多久,又骤成了慌乱,胸腔的地方,传来砰砰的声响,好似有头小鹿在撞。 入了城中,裴烨亲自将晏江引送到门口,方才匆匆回府。 才进门,便听见一阵躁动,府里仅剩的几个下人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裴烨走近了一问,一个小丫鬟红着眼睛支支吾吾半晌,干脆哭了出来,将将军,夫人她醒过来了 裴烨心中浮过一抹喜色,然而很快便意识到不对劲来,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小丫鬟感受到裴烨身上的寒气,骇的小身子抖了抖,随即噗通一下跪到了地上,夫人她,夫人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什么叫都不记得了? 裴烨心中一沉,僵在原地半晌,转身大步朝着南院走去,方行到半途,便遇见了被人群围起来的岑韵。 曾经温婉端庄的女子,此刻发丝凌乱,衣衫脏污,当裴烨对上那双熟悉的美目时,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所谓什么都不记得了事情竟还,远远不止这般! 第88章 岑韵双眼失神的跌 岑韵双眼失神的跌坐在地上, 面上满是惊恐之色,每当有人靠近的时候,她就大声的推拒与尖叫, 这使得所有的下人与侍从都不再敢上前,生怕一着不甚刺激了她。 裴烨抬手制止了想要行礼的众人,轻手轻脚的走到岑韵身旁,打算将她从地上扶起。 哪知手将将触上岑韵的胳膊,她突然疯狂的挣扎起来, 裴烨担心伤到她,只好无奈的松了手。 娘,裴烨转到岑韵的正前方, 尽可能的放柔了声音道,我是裴烨啊,您的儿子,你不认得我了吗? 你, 你别过来,走开岑韵看到眼前的男人靠前一步,立马惊恐的往后退去。 她此刻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夫君被人一剑贯穿身子, 浑身是血然后失去呼吸的一幕, 双眼也被一片漫天的血雾给没蒙住了, 现实掺杂着幻想一遍遍的在脑海里翻滚侵袭,折磨的她生不如死。 也或许, 她已经连自己是死是活都不晓得了。 这个曾经钟灵琉秀的女子,二十多年前嫁进将军府,得到了一份古时女子一生难求的爱情,可正是因为这份入骨的情,也给她带来了半生的折磨。 在这战火纷乱的年代, 裴毅身为一个将军,注定要常年征战,于是她们夫妻聚少离多,思念和担忧恍如刻骨的毒,日日折磨着岑韵,莫说衣带渐宽,相思成疾,她的身子一天天不好了,当年裴烨出生,裴毅在北边守关,长宁降世,他在南疆打仗,千盼万盼才将他盼回来,却是身受重伤,再不能行走。 如今腿疾好了,又突然遭逢噩耗 她们这些生在权贵人家的人,外人看着风光无限、权势滔天,可又有谁知道他们心底里的无奈。 多少苦痛哀伤,打碎了往肚里咽,然后人前又是一副光风霁月,霜华无匹。 自数年前裴毅因腿疾辞官后,他们夫妻难得有了相守的时间,岑韵心中是欢喜的,可这欢喜建立在裴毅的折翼之殇上,便注定不能尽欢。 心中的无奈,经年累月之下,积成了难消的顽疾,沉睡的火山,而这火山在那一天,那些刺客侵入将军府,将银冷的利刃一刀刀刺入裴毅的身躯那一刻,终于彻底的爆发了。 虽然知道刀剑无眼,晓得战场无情,可是心里想着是一回事,亲眼目睹的感觉却截然不同,那是岑韵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流那么多的血。 她想起曾经自己的丈夫每一次出征归来,身上总有新添的伤痕,可是回回问起,总被裴毅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岑韵今日方才晓得,原来那些伤痕,竟是这么来的 自己平日里缝衣绣花,针尖不甚扎破了手指,夫君都会紧张的不行,抓着自己的手指心疼半天,那么粗、那么锋芒的利器从身体上穿插而过,得多疼啊! 他到底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独自背负了多少? 这样的认知在岑韵脑海里一遍遍回荡,激的她心痛如绞、眼前昏黑,沉重的、无处发泄的情绪在身体里横冲直撞,终于将她逼到了绝路,迫成了疯魔。 耳中是震山的兵戈与惨叫、眼前是漫天的血雾纷飞。 岑韵早已经分不清幻想和现实孰真孰假,她双眸惊恐的看着裴烨,从地上爬起来,一步步的朝后退去,或许是觉得退到了安全的距离,她猛然一个转身,然后朝着院外的方向跑去。 她跑的那样快,没几下却被自己罗裙长长的下摆给绊到了,于是毫无缓冲的朝着地上栽了下去。 裴烨本就一直注意着她,见状赶忙掠上去将岑韵接住,触手的肌肤微微有些滚烫,带着无可抑制的颤抖,裴烨低头看去,却见对方正紧紧的闭着双眼,甚至连睫毛都在微微抖动着。 这个温婉端庄,已过不惑的女子,此刻竟然如个懵懂孩童般,毫无保留的暴露出自己的脆弱与恐惧。 娘,不要怕,没事了。裴烨紧了紧握着岑韵腕部的手,不自觉间,几乎是用了哄的语气。 岑韵茫然的睁开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裴烨,然而这安静不过是一现的昙花,她很快的又激动起来,嘴里语无伦次的叫喊,双手胡乱的拍打在裴烨身上。 对上这样的岑韵,裴烨纵有一身才学武功,却是半分也派不上用场,甚至连制止的力道都不敢太重,一番折腾下来,已是汗湿了后心,手背被挠出了道道鲜红刺目的抓痕。 最后实在黔驴技穷了,裴烨只好点了岑韵的睡穴,狂乱中的女子这才终于安静下来。 裴烨抱起软倒在怀中的人,大步朝着东院走去,两个伺候的嬷嬷见状,匆匆跟在后面,裴烨一直将岑韵送到东院的主卧,将她放到床上盖好薄被,又吩咐了下人几句,这才转身离开。 距离出事当天已经过了四日,裴毅还是没有醒过来,裴烨过去他的病房,屋子里非常安静,只有一个丫鬟静立在床前,长宁正坐在床边的矮木凳子上,双手紧紧的抓着他爹爹靠床外侧的大掌,却是已经睡了过去,小孩背上盖了件披风,想必是丫鬟放上去的。 裴烨放轻了脚步走过去,想着将长宁抱到外间的美人榻上,不想手还未碰到他,长宁却已悠悠转醒了来。 大哥小孩眨了眨迷蒙的双眼,很快清醒过来,他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裴毅,随即面上透出浓浓的失落,爹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啊? 裴烨想起容浅陵的话,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沉默了一下,抬手摸上长宁的小脑袋,爹他不会有事的,你累了就去睡觉吧,晚饭用过了吗? 长宁点了点头,之前他不想吃饭,还是府里的侍卫大哥亲自送来哄劝着他吃下去的,毕竟是个孩子,对于很多事情的感知还处于懵懵懂懂状态,没有那么深的感触。 转眼三日过去,这期间裴毅终于醒了过来,虽然每一次清醒来的时间不是很长,但容浅陵来看过几次,都说能醒过来就不会有事,倒是岑韵那边的情况很棘手,一直没什么好转的迹象。 老夫人如今已过了耳顺之年,近几年来经历那么多事情,她早已容颜苍老,满头白霜,本来入秋的时候就生了病,家中遭逢变故之后,受到的刺激不小,如今缠绵病榻,日日咳血,想是已到了强弩之末、几近油尽灯枯。 这日天不亮,裴烨便起了身,朝服冠帽穿戴整齐,他策马朝着皇宫方向行去。 登基大典便在今日,入宫时月亮尚且未落下树梢,然而皇城之下的广场内,已然站满了人。 裴烨进宫后便弃马步行,还未靠近人群,便已有不少人凑过来对他打招呼,裴烨虽然冷淡沉默,可耐不住那些游刃官场的人能言会道,这方拉着他东说西扯,时间一晃就到了卯时初。 远处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不一时宫中仪驾便出来了,随着公公一声悠长的唱念,百官齐齐跪到了地上,姿势几近匍匐,众人一齐山呼万岁,宏亮声音划破了黎明的曙光。 晏江引坦然接受了百官的朝拜,然后摆手示意众人平身,待到大家都站起来了,他便下意识在人群中搜索裴烨的身影。 裴烨生的高大挺拔,又俊美无涛,任是站在何处,都能成为万人中的焦点,这方晏江引一眼看过去,便寻到了裴烨的身影,那人身上穿着交襟的藏青朝服,衣襟袖摆处绣着精致大气的云纹海浪,朝服之又外罩了层薄薄的银色轻甲,轻甲一边有袖,一边无袖,因而裴烨左臂被紧紧的束在轻甲中,右手却是广袖轻袍,随风而动。 这样的朝服,综合了文臣和武将服侍的特点,在大晏专门供既任文臣又任武职的官员使用,穿在裴烨的身上,既英气又不失儒雅,端的是韵致天成,风姿无双。 晏江引目光落在裴烨身上,一时有些怔愣,漂亮的凤眸之中,几分倾慕,又几分痴迷 恰在这时,裴烨似有所感一般抬起了头,四目相撞间,晏江引对上那双无波无澜的眼,心跳瞬间乱了节奏。 分卷(53) 他下意识别开了视线,猝起的慌乱搅乱了一池本就不甚平静的心水。 面上几多仓惶,幸而有所遮挡。 裴烨虽然站在人群前方,但是与晏江引仍就相距甚远,因此并没有察觉到晏江引的神色。 他下意识打量了一眼,只见少年身穿玄底红纹的华贵礼服,头上冠帽垂下正红流苏,将那张精致绝美、醴丽无双面庞遮挡的若影若现。 晏江引直挺挺的坐在那里,身下銮驾宽大华贵,光是抬驾的轿夫,便有十六人之多,这样高高在上的姿势,落在裴烨眼中,却不知为何,就感到一股落寞侵袭上心头。 少年尚是青涩的,出奇漂亮面上犹自带着未脱的稚气,他冰姿玉骨,却身形单薄,聪慧过人,而神思敏感诸般矛盾奇异的结合在一起,激化出一种独特的风姿,不知惊艳了多少人的心,也只有那个木头一般的人看不到。 裴烨心中所思所想的,从来无关风月。 ,在他看来,晏江引归根结底还是个孩子,却要过早的担负起这泱泱大国。 所谓高处不胜寒,这一刻裴烨觉得,这句话或许不仅仅是在描述一种心理,因为此刻,他光是看着少年独自坐在那镶金雕龙的宝座上,已然觉得孤寂寒凉。 第89章 为方便大晏百姓观礼,祭 为方便大晏百姓观礼, 登基大典设在宫外最大的广场上,宫中仪仗抵达之时,整个广场已是人山人海, 估计长安城中所有的百姓都来了。 晏江引踩着三级木阶从銮驾上下来,一步步朝着广场正中的祭台走去,裴烨作为手握军权的大司马,又是晏江引的老师,在大晏有着万人之上的地位, 要随着晏江引登上祭台,另外随同的还有几个元老级别的大臣。 裴烨站定在祭台之下,抬眼看过去, 高高的祭台一眼望不到顶,仿佛直入云霄了般,两百多年前,他便是在这个地方, 登上这层层的阶梯,成为了大晏开国帝王。 转眼数百年光阴流转,还是原来的地方, 原来的格局, 竟然什么也没改变。 所谓物是人非, 大抵再无人能比他体会的更深刻了吧! 上祭台随着礼官一声唱喝,晏江引提步迈了上去, 裴烨落后两级台阶紧紧跟随着,一炷香后,他们成功抵达祭台顶端,上面已经准备好了祭祀用的香案铜鼎之类。 他们上去之后,自有礼官递上香火, 裴烨伸手接过来,拜过地神苍天,等到祭拜先祖的时候,心情就有点复杂了,这种给自己上香的感觉,真是不提也罢...。( _ _)ノ| 祭礼完成之后,是一串冗长而艰涩的祭文,众人顶着烈日骄阳,无比认真而虔诚的听这祭司念完了,而后百官齐呼,告祭礼成,请即帝位。 一套程序走下来,时间已过午后,裴烨倒是没什么感觉,但是台上那几个手无缚鸡的文臣元老可就吃不消了,汗水擦了一把又一把,身子摇摇欲坠的,若没有人扶着,只怕下来的时候得直接摔成皮球。 此时将将入秋,夏日的暑热犹未散去,晏江引头顶十来斤的冠帽,身上礼服里三层外三层,到了后来几近虚脱,却仍旧固执的咬牙忍耐。 他如今身为大晏天子,万民表率,一言一行都要特别注意,就注定要学会更多的坚强与耐力。 裴烨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时刻注意着晏江引的动静,高台下到一半的时候,见他身形一晃,匆忙伸手扶住了对方。 宽厚有力的手臂,让晏江引紧绷的神经一瞬间松懈下来,这一松懈,整个身子顿时失去了支撑。 陛下,坚持一下,马上就下去了。裴烨任由少年身体的重量靠在自己身上,然后开口说了句。 低沉平稳的声音传入耳中,一下唤醒了少年昏沉的神志,晏江引听见那声陛下,心里一时不知道是何感觉。 他偏头看向裴烨,轻轻眨了眨眼,借此来恢复清明:我没事了,你松开吧。 天近黄昏时,晏江引才回到皇宫,侍卫太监直接将他送到蟠龙殿。 晏江引展开双臂,任由小福子为他褪去身上繁重的礼服,然后躺到浴池里,随着福公公的服侍沐浴,不知不觉,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福公公身为晏江引的贴身太监,如今已经晋升为大内总管,在宫中地位斐然,可晏江引的衣食住行,他仍旧亲力亲为,这时候他轻手轻脚的给晏江引洗完了,又细细按摩一番,方才开口将晏江引唤醒。 晏江引迷迷瞪瞪的从浴池里跨出来,雪白如玉的身上晶莹水滴颗颗滚落,三千青丝长及臀际,湿漉漉的贴在身上,他抬手任由小福子为自己穿上中衣,走到床边直接就躺了上去。 哎哟陛下,您头发还湿着呢,这样子会着凉小福子一看急了,匆匆的说道,然而话到一半,却见晏江引已然闭上了双眼。 陛下,陛下醒醒他又试探着唤了两声,见床上的少年毫无反应,也就不敢再唤了,而是转身从宫女手中取了干净的面巾,握了晏江引的头发轻柔擦拭起来。 折腾了整整一天,晏江引也真是累坏了,这一觉直接睡到月上中天,等到醒过来的时候,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突然从住了近十年的东宫搬到这个地方,感觉一切都不习惯,恍惚间处处还残留着重真帝的气息,晏江引大睁着一双漂亮的凤眼,直直的盯明黄的床顶,就这么一夜到天光。 第二天上朝,按照规制裴烨被册封了太傅,三公之一,官居正一品,其实这也算自然晋升了,毕竟他是晏江引的老师,曾经的太子太傅,而今晏江引登基,他就是当之无愧的帝师。 这之后又有一些动作不小的官位调整,之前重真帝驾崩,因为查出皇后勾结二皇子谋害先帝,因此元皇后已经被打入冷宫,在大晏朝堂作威作福近百年的元氏一族,算是彻底败落。 关于谋反这事,拔出萝卜带出泥,不少官员都被卷入其中,站错了队伍的,从此再翻不了身,甚至丢了身家性命的不在少数。 一众事情处理完,福公公开口宣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大殿上沉默了一瞬,就在晏江引打算起身之际,礼部尚书尤言康站了出来。 启禀陛下,微臣有事要奏。尤言康双手举着符节,躬身走到百官正前方。 晏江引抬了抬手:讲。 尤言康道:陛下新登大宝,后宫尚无妃嫔,选妃封后之事,陛下看要定在什么时候?微臣好让礼部着手去办。 晏江引面色一瞬间僵住了,短暂的停顿过后,他抬头看了一眼裴烨的方向,却见对方只是面色淡然的站在那里,心中莫名有些失落。 陛下!小福子见他一直不说话,低声开口提醒了一句。 晏江引愣愣回神,尽量显得平静的说:此事不急,容后在议吧。 陛下,绵延子嗣乃是国家大事,万万耽搁不得啊!这尤言康就是个不知变通的老古板,其实曾经晏江引还是太子的时候,他就一直想给晏江引选太子妃。 但好歹那时候晏江引才十多来岁,靠着重真帝的宠爱,在帝王面前撒撒娇,重真帝一声令下,他也就没了办法了。 只是如今晏江引都登基为帝了,这事情于情于理的确都拖不下去,不过晏江引没想到,自己上朝第一天,就要面对这件事情。 心中一时有些气闷,语气也跟着不好了:朕说此事容后在说,尤大人听不懂吗? 老耿头尤大人的确不懂,在他眼里,天大地大,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何况身为大晏帝王呢! 他直接用扑通一个跪礼回应了晏江引,双掌朝下磕了个响亮的头:请陛下三思啊!然后转头朝着与自己关系交好的几个同仁看了一眼。 立马有几个官员站了出来,齐声道:请陛下三思。 这人是性子比较直白较真,可不代表他笨,其实尤言康早就看出来晏江引在敷衍自己,他觉得这事情今日没有个结果,以后只怕要拖成了精。 先帝驾崩不过十日,本宫暂时没有心情选妃行了,今日早朝就到这里,都退下吧!晏江引言毕直接从金龙宝座上站起身来,转身朝殿外走去。 福公公极有眼力劲儿的开口唱了句退朝,然后迈开步子小跑着跟了上去。 尤言康灰溜溜的从地上爬起来,满面愁容的在殿内扫了一圈,当视线扫过裴烨的时候,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太傅大人,且留步。 裴烨脚步微顿,停下了身子,然后他就看到尤言康提着朝服的衣摆小跑了过来,尤大人叫住本官,可有事吗? 话虽这么问,其实心里也清楚,对方八成是为了方才在朝上无果的事情。 这是想让裴烨当说客了。 尤言康思考了一下措辞,刚要开口,这时候跟着晏江引出去的福公公突然去而复返,太傅大人,陛下请您过去御书房。 尤言康刚要出口的话一瞬间哽在了喉头,他停了一下,还想挣扎着说完,福公公却已然抢先道,陛下有些要事要与太傅相商,尤大人有何事情改日再说吧,太傅大人,您快些过去吧! 臣遵旨,裴烨不做他想,转身对尤言康道,尤大人,失礼了。 话都到这份儿上了,尤言康还能说什么呢,他干涩的笑了笑,开口道:陛下的事,微臣哪里敢耽搁,那下官改日再拜访太傅大人吧。 失陪了。裴烨点了点头,转身朝外走去。 晏江引没有坐銮驾,步行朝着御书房方向行去,他刻意放慢了步子,因此不一会儿,裴烨与福公公已经赶了上来。 裴烨行了个礼,然后问:陛下传微臣有事? 晏江引自来聪敏过人,他就是猜到尤言康有可能找裴烨来劝说自己,这才让小福子将他叫出来,此时被突然问起,一时还真找不到什么合理的说辞。 心虚之下,视线下意识的避开了裴烨的,但就是这一错,眼角余光扫到了几个小太监手中捧着的托盘,他心中顿时灵机一动:这些折子朕之前在殿上略略看过一遍,里面许多不懂的地方,唤太傅过来,便是想要询问一二,让太傅为朕解惑。 第90章 御书房。 晏 御书房。 晏江引走到御案后坐下, 抬手吩咐宫人给裴烨看做,立马有小太监抬了木椅过来,晏江引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子, 放这里。 是,陛下。小太监分毫不敢怠慢,轻手轻脚的摆好了东西,然后又躬身退到殿外。 裴烨看了一眼晏江引为他准备的座椅,却并没有坐上去, 晏江引见他不动,开口道:太傅站着作甚?过来坐啊! 裴烨道:这不合规矩。 晏江引皱了皱眉:有甚么不合规矩的,我们以前不都是这般吗? 以前在东宫授课的时候, 裴烨总是坐在晏江引的桌边,看着他读书写字,然后偶尔指点一番。 今时不同往日,陛下如今是大晏天子。裴烨如是说。 哼规矩规矩, 又是这些破规矩,难道如今我做了这皇帝,你就要疏远我了吗? 晏江引心中气愤又郁闷, 看着裴烨的双眼不由变成了瞪视, 就这么一直赌气似的瞪着他。 裴烨看到他那张过分好看的脸蛋上露出这样的表情, 竟然有种觉得非常可爱的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他沉默了一会儿, 正打算转移话题,然而这时候晏江引突然低下头,拿了朱笔翻开桌案上的奏折圈改起来,裴烨见他看奏折看的一本认真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晏江引刚才也是被裴烨的固执搞郁闷了, 本以为自己不理他,待会儿裴烨会明白自己的想法,可是老半天过去,对方仍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若不是晏江引偷偷用眼角余光瞥见裴烨的衣摆锦靴,都要以为这人已悄没声儿的离开了。 太傅,你过来看看这折子。低着头的晏江引抿了抿唇,终于忍不住找了个话题打破沉默。 裴烨闻声,非常尽职的走过去,他拿起晏江引递过来的奏折,一目十行的看完,却不由皱起了眉头。 这封奏折是南疆部落首领达奚烈,经过镇守南疆的官员递上来的,里面还夹带着一份文书,说是南疆不日将会派遣使臣来访大晏,恭贺新皇登基。 这南疆数年前被裴烨他们所率领的军队打回老巢,当时与大晏签订了条约,从此对大晏朝俯首称臣,年年上贡,成为大晏的附属国,而他们这些年来也一直还算老实本分,没再做出侵.犯骚扰我大晏边境的事情,只是即便如此,可不代表他们内心也充满诚意吧! 此时不年不节、又秋收未至,突然携带大量礼品前来道贺,他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太傅,这事你怎么看?晏江引问道。 裴烨收回思绪,肃容道:南疆人狡诈多变,又甚是聪敏,我们派去探查情况的人并未得到具体的消息,但是可想而知,这事情必然不简单。 晏江引点了点头:朕与太傅所想无差,既如此,朕便让人着手去办,就让那些南疆人见识见识我大晏国威。他说着飞快落笔,行云流水一般的在奏折上做下了朱红的批注。 不过一群外族蛮人,手下败将,还需做什么准备,裴烨看到折子上字体隽美而不羁的文字,突然开口这么说,然后又接上一句,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届时见机行事便好,陛下不必如此。 晏江引握在手中的毛毫一抖,在奏折上斜斜的拉出了一道污迹,他抬头诧异的看向裴烨,却见对方仍旧一副平静如水的模样,仿佛方才那冰冷而有些刻薄的话,不是从这人口中道出。 裴烨性子淡漠寡言,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他会说出口的,晏江引一时没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想了想,以为裴烨是对南疆人当初重伤裴毅一事仍旧心怀芥蒂,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裴烨观他表情便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解释道:南疆虽然当年败给了大晏军队,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没有再翻身的机会,臣观南疆这几年的动向,想必是打算韬光养晦,他们既然韬光养晦,我们也没必要急着将大晏的国力展现出来,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我们越是表现的漫不经心,他们才越发不敢轻举妄动,不是么? 还是太傅考虑的周到。晏江引恍然大悟,将那折子单独放到一边,然后又抬手拿起另一本册子。 分卷(54) 其实有裴烨在旁边,晏江引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可是他又不想让裴烨对自己失望,觉得自己无心国事什么的,只好看一会儿奏折,又借着探讨问题与裴烨说上几句话。 除去最初入东宫任职的那段日子,裴烨对晏江引一直非常的有耐心,不管晏江引问任何问题,他都能或多或少的回上一段,甚至时有引经据典。 不知不觉近两个时辰就这么过去,桌上的奏折却还有一大半没批完,晏江引有裴烨陪着,倒没觉得无聊,只是长时间盯着一个东西看,双眼有些酸涩。 裴烨看见他抬手揉眼睛的小动作,忍不住开口道:陛下歇息一会儿吧! 晏江引摇了摇头,拒绝道:还有这么多,休息就处理不完了。 裴烨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万事都要分主次的,陛下去休息一下,待臣将这些折子筛选一遍,陛下再继续吧。 晏江引双眼一亮,随即又想到什么,忍不住撇了撇嘴:太傅还不是一直没闲着,你坐在这里吧他顿了一下,似是怕裴烨不答应,最后又补充道,朕命令你。 裴烨应了一声,这回终于没再推拒,他坐到椅子上,拿起奏折分类,晏江引招手唤来福公公,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单手撑着下巴看裴烨做事。 男人脊背挺得笔直,翻看折子的速度也很快,他就那么安静的坐在那里,向来没有波澜的一双眼中透出几分专注,他的身上还穿着那身英气又不失儒雅的朝服,晏江引看着看着就入了神,简直觉得身旁的男人浑身上下都在发光。 少顷,福公公带着一个小太监进来,看到自家主子这模样,赶忙转身对着小太监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小太监立马脚步放轻了八个度,他轻手轻脚的将茶水点心摆放在桌案上,两人一同退了出去。 裴烨在整理奏折的时候,将重要的分出来放到一边,至于鸡毛蒜皮之类,顺手就处理了,等他将所有折子过完一遍,偏头看向晏江引,却见少年正直愣愣的看着自己,那双漂亮的双眼之中藏着非常浓烈的情绪。 那一刻,裴烨平静如水的心境猝起了波澜,仿佛一刻石子投入镜湖之中,荡漾起层层涟漪。 一时之间,冰雪初融,春林初盛,胸腔的地方传来一股陌生的情绪,夹杂着融融暖意扑面而来,然后下一秒,他猛然意识到什么,握着奏折的手抖了一下。 空气中传来清清一声脆响,不仅拉回了裴烨的神志,同时也让深陷发呆状态的晏江引清醒过来。 怎么了?晏江引看到落在地上摔碎的茶盏,又看到裴烨袖摆浸湿,担心的一把抓住了裴烨的手,一边翻着查看一边问,你没事吧,有没有烫到? 茶水其实早就凉透了,裴烨是没被水烫伤,可是却被晏江引的手给烫到了一般,在少年抓住自己右手的瞬间,他飞快的甩开了对方的手。 晏江引被他剧烈的动作给惊了一跳,抬头时候见裴烨面色沉沉,以为他是介意自己的触碰,道歉的话顿时脱口而出:抱歉,我,我不是有意的你生气了吗?忐忑之下,连自称都降了几个阶。 裴烨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深吸一口气,将心里莫名的情绪压了下去,继而从座椅上站起身来:陛下折煞微臣,是臣失礼了,还望陛下赎罪。 晏江引第一次见裴烨这般情绪外放,几乎可以说是心神不宁了,一时也顾不上方才裴烨对他那般,关心的追问:你怎么了,还是奏折上写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裴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离开御书房,于是他顺着晏江引的话说下去:奏折微臣都已都筛选过了,他指了指桌上剩下的一小沓册子,关于那些不甚重要的,臣已经处理过,剩下这些是比较要紧的,殿下自己看看吧,臣突然想起今日家中还有些事情,就先行告退了。 晏江引细细审视了他一番,却发现裴烨面上又恢复成了一如往日的淡静,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那好吧,你既有事,朕也不留你了只是若遇到什么难解的事情,若朕能帮得上忙的,太傅只管告诉朕一声。 谢陛下圣恩,微臣告退。裴烨拱手做了个揖,转身朝御书房外走去。 晏江引看着裴烨大步离开的背影,起身一直跟到了门外,风华无双的面庞上,担忧与失落交织,直到彻底看不到那修雅挺拔的身影了,晏江引才缓缓的转身进门。 他的目光落在堆满奏折的书桌上,脑海里又不禁想起裴烨方才坐在那里的情形,想起他临走时候说的话, 晏江引走到书桌边,抬手翻开那些奏折看了看,果然就像裴烨所说的,放在左边高高的几沓全都是已经批完的,而右边只剩下薄薄的十几册,里面全是些关乎国计民生,或者军队建设之类的大事。 晏江引心中一时有些惊讶,这么多奏折,他如何能在半个时辰之内都处理掉的,甚至处理的一丝不苟? 若不是晏江引了解裴烨,甚至都要以为他是干惯了这些事情的。 可是他哪里晓得,其实裴烨就是前世批了几十年的奏折,试问一件事情做个二三十年的,能不熟练么? 第91章 之后几天,裴烨日日如旧 之后几天, 裴烨日日如旧上朝报道,只是每当晏江引传召他的时候,他不是以家中有事推脱, 就是很快的完成晏江引交代的事情,然后匆匆离开,晏江引也知道裴烨家里现在的情况,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因此他还趁着午后挤出闲余时间去将军府看过两次。 晏江引起初并未觉出什么, 但过了两天,就发现裴烨似乎有些避着自己,很多次想要询问, 可是每当面对着对方那张淡漠的脸,晏江引就说不出口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下去,晏江引心里仿佛塞着一大团注水的棉花,千言万语如鲠在喉, 简直可说是积郁难消了。 这一日早朝,全程的心晏江引全程的心不在焉,期间几位官员进言, 说了半天, 他竟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到最后事情没解决完,就干脆说了退朝。 从金銮殿出来, 裴烨再一次被福公公传唤了,跟着福公公前往御书房,还未进门,就见晏江引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似乎连脚步都透着浓浓的焦躁。 微臣参见陛下。裴烨循规蹈矩的行了个礼。 晏江引闻声, 一下子停住了步子,他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毫无铺垫的就吐出一句:太傅最近怎么了? 裴烨一愣,不明所以:陛下何出此言? 你你近来为何一直避着我?晏江引听到这淡淡的语气,好容易攒起来的勇气一瞬间仿佛戳破的皮球,瞬间瘪了下去,他怒气冲冲的瞪了裴烨一眼,你先坐下来人啊,给太傅大人赐座。 宫人搬了椅子送到裴烨身边,裴烨看了一眼,轻掀衣摆坐了上去。 晏江引见他这一副万事好商量的模样,一时有些意外,要知道这几日他每次让裴烨做什么,除非公事,他都会各种推拒,今天怎么 他想了想,试探着问:太傅这几日似乎很忙? 裴烨的确是忙,可也没忙到脚不沾地的份儿上,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晏江引的时候,就会想起那天在御书房的事情,然后心绪就会变得混乱,这种陌生的感觉,他前世今生都不曾有过,这让他少见的产生了迷惘与不安。 他向来习惯了运筹帷幄,不喜欢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所以他想着,或许与对方拉开距离,过段日子,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就会消失了。 然而也的确如此,在他看不见晏江引的时候,心绪就会恢复成一如既往的平静,他以为自己的心态已经调整好了,所以今日晏江引传召自己,便没再找什么借口逃避,毕竟晏江引最近精神状态似乎不太好,而且昨日尤言康跑到裴烨家里软磨硬泡,自己还答应了他向晏江引进言,所以他今天打算与晏江引好好谈谈。 只是这些想法,他自然不可能说出来,裴烨斟酌了一下措辞,说道:是有些棘手的事情,不过已经处理好了只不知陛下今日传唤微臣,所谓何事? 对方都这么心平气和了,晏江引一时被搞得有些茫然,他本来觉得裴烨想要疏远自己,可现在这一副陛下想说什么,微臣都洗耳恭听的态度,是要闹哪样啊。 难道自己之前的直觉是错的么?小陛下凌乱了。 沉默半晌,晏江引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朕昨日通读兵法,有些地方不甚理解,故而想与太傅请教一番。 裴烨听了这话,便问晏江引哪里遇见了问题。 其实晏江引昨日正纠结着裴烨的事情,那里有什么心思看兵书,被这一问,便临时想了个几个问题询问,他问的问题并不肤浅,裴烨不疑有他,一一耐心的解答起来,甚至还举了几个在战场上的实例。 不知不觉大半个时辰过去,晏江引见裴烨又恢复成往昔的模样,心下稍安的他,便打算放弃之前寻来裴烨时候想问的事情,转而说道:今日宫中新进了一批时鲜,太傅便留下用了午膳再回吧。 裴烨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没有犹豫的答应下来。 晏江引顿时心中欢喜,他完全没想到裴烨今日会这么好说话,若是放在以前,自己让他一同用膳,九成是会被一句不合规矩给挡回来的。 然而让他更没先到的还在后面呢,裴烨斟酌了一下措辞,说道:陛下如今已满十四了吧? 嗯?晏江引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裴烨道:后宫不可一日无主,选妃礼后之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晏江引脸瞬间垮了,他怀疑自己可能出现了幻听,不确定的问道,你,你刚才说什么? 于是裴烨又重复了一遍。 晏江引死死盯着眼前一身淡漠的人,仿佛整个身子都掉进了冰窖之中,他想过自己会从任何一位官员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可万没想到裴烨也会这么说,他早已做好了裴烨一辈子都不会明白自己心意的准备,可是他起码不该和那些人一样催着自己立妃吧! 陛下,你怎么了?裴烨被晏江引突然煞白的面色惊了一跳,自己不过是提了一句选妃之事,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大的反应。 晏江引漂亮的双眼泛了红,他定定的看着裴烨:我这些日子来,天天被那些大臣们催着选妃,难道还不够吗?我以为你是明白我的,没想到你也和那些人一样。 裴烨听到这话,起初有些迷茫,半晌突然想到晏江引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那年晏江引才十一岁,他听到自己要娶亲的消息,一本正经的质问自己,然后信誓旦旦的说:本宫将来定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那时候裴烨只觉得童言无忌,也没如何放在心上,不想如今几年过去,他竟还坚持着当年的想法。 裴烨不由低低叹了口气,心中虽然无奈,可还说的话却一句不少:想要寻个喜欢的人相守一生,这虽是人之常情,可陛下乃一国之君,身上肩负着整个国家的命运,选妃要考虑的事情很多 裴烨你闭嘴!晏江引突然打断了裴烨的话,你不要再和我讲这些,这些东西我从小到大还听得不够多么?况且况且这些事情几时轮的到你来操心! 裴烨愣了一下,实在摸不清他这激烈的反应到底为何,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晏江引深吸了几口气,渐渐冷静下来,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说的太重,可是自尊加上赌气让他没办法低头,于是气氛就在这样的沉默中僵持不下。 裴烨站了一会儿,想想觉得这事情的确急不来,于是躬身行了个礼:此事还请陛下三思若无他事,微臣就告退了。 他这话落,不待晏江引回应,竟就这么直接走了出去。 晏江引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远,转过头来看向门口,紧紧的捏住了自己的双拳:裴烨你,你你竟然就这么走了。 这一刻,晏江引真的觉得,这个看着古板顽固男人,其实眼中根本就没把什么皇权尊卑,等级上下放在眼里,不过就是每天挂在嘴边罢了,不然他怎么,怎么敢在自己生气的时候还要说那些话;又怎么敢就这么在自己没有应允的情况下,大摇大摆的离开。 裴烨从宫里出来,不知为何,心里有些闷闷的,他骑着马在街上缓行,路过朱雀街时,突见前方有一马车急行而来,那拉车的马高大健壮,双眼通红,根本不看路人,就这么横冲直撞的朝前飞奔,很多百姓匆忙闪躲之间,不慎摔倒跌在路旁,痛的嘶哑咧嘴,还有许多沿街叫卖的小摊被撞得东倒西歪,干货水果滚了一地。 一个来不及躲开的小孩站在街道中央,那马就扬高了前蹄,直直的朝着小孩头顶踩去。 情急之下,裴烨一把拉下道旁某家酒楼的上垂下的旌旗,用真气将长长的旌旗绸带打出去,裹住那小孩的身子将他卷出了烈马铁蹄。 周围顿时传来一阵惊呼,随之而来便是震天的叫好。 裴烨将那小孩放在安全的地方,然后纵身越上那发狂的马背,用力勒住缰绳,继而一掌拍在马匹头顶,烈马一声嘶鸣,轻轻落下前蹄,然后彻底安静了下来。 多谢好汉出手相救。一旁赶马的男子,操着蹩脚的汉文说道,一双眼色浅淡的眼中透出震惊和崇拜。 裴烨转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身边的人穿了身奇异的服装,头上戴着层层布巾缠绕而成的帽子,黑发编成两股辫子挽在帽中。 南疆人! 裴烨神色严厉起来,长安城中当街纵马,是犯法的,伤了百姓更是罪加一等,你们不知道吗? 那赶车男子匆忙拱了拱手,解释道:好汉有所不知,这马出门时候还好好的,方才不知为何突然发狂,我等也并非有意为之。 哈赤,你在同谁讲话?马车内传出一个清丽的少女声音,然后一只雪白玉手掀开了门帘。 公小姐,就是这位英雄方才制住了我们的马。名叫哈赤的男子说道。 车内的女子探出半张面庞,许是方才的骚乱所至,她发丝与衣衫都有些凌乱,可这并不能影响她漂亮的容貌,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第92章 女子缓缓偏头, 女子缓缓偏头, 在看清裴烨长相的那一刻,眸中的骄傲瞬间变成了诧异,她愣了一下, 然后道:公子救了我们,小女子感激不尽,敢问公子高姓大名?我等来日必当重谢。说着说着,面上渐渐泛出了可疑的红晕。 分卷(55) 裴烨从他们的着装打扮与言谈之间,大约也猜到眼前这人的身份了, 不过他此时可没心情和这南疆公主在这耗着,于是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不过举手之劳,小姐不必介怀,在下还有些事,告辞了。 话落一个飞身掠上自己停在路边的坐骑, 抬手轻拍马腹,骏马便奔了出去。 女子看着裴烨高挑矫健的身影渐行渐远,目光有些痴迷, 他们南疆人, 大多生的身形不高, 她身为南疆公主,阅人无数, 可从没见过这般俊美挺拔的,这人不仅生的好看,而且身手还如此了得 公主,公主! 侍卫的声音唤回了达奚塔曼的思绪,她愣愣的回过神来, 问道:方才那人是谁? 生的这般丰神俊朗,又身手了得的侍卫想了想,顿时变了面色,莫非是大晏军神裴烨! 什么!达奚塔曼惊呼道,她便是裴烨,但年杀掉我们南疆第一勇士的裴烨。 南疆派来的使者是九月下旬抵达的京城,晏江引遣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员前去迎接,将他们安置在行馆之中,对于使者遣人送来求见的帖子,也都说有事给推了回去,就这么将她们晾了几日,那边起初非常生气,渐渐的气焰给消磨的所剩无几,耗到最后,终于坐不住了。 就在这时候,晏江引方才有了点动作,他让人传令下去,会在九月二十六这日举办宫宴为南疆使臣接风。 宫宴举办在晚上的御花园,夜晚的凉风卷走了白日的燥热,宫内张灯结彩,布置的美轮美奂,百官也都依约前来,裴烨坐在右首上方的席位上,略略扫了一眼宫宴场面,他对面的位置,坐了数个身着南疆服侍的男子,想必这些就是南疆使臣了,只是那所谓的南疆公主却不见踪影。 及至宴会开始之前,晏江引才过来,少年身形似乎又长高了一些,却是一如既往的清瘦,精致的龙袍穿在他的身上,勾勒出线条漂亮的身形。 五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百官的齐呼声中,晏江引款步走到首座上坐下,众爱卿平身吧。 众人领命起身,这时候南疆使者中一个留着八字胡,身形中等,看着大约是领头的男子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大晏皇上初登大宝,我南疆做为大晏附属国,今次特来大晏恭贺陛下,祝福大晏江山永固、绵延万里。 那朕就借使臣大人吉言了晏江引面上威仪满满、风度偏偏,心中却不由翻了个白眼江山永固,绵延万里也真是难为你能说出这种话,只怕你们的主子此刻心中正算计着怎么灭了我大晏国吧! 使臣双手奉上一个精致的小册:这是我南疆国主为陛下准备的贺礼,请陛下笑纳。 福公公步下台阶接过东西,呈到晏江引面前。 晏江引挥了挥手,没有打算看的意思:南疆王的心意朕收到了,今日宫宴是谓各位使臣大人接风洗尘,还望各位能畅饮尽欢。 那使臣大人见他连礼单看也不看,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两瓣小胡子跟着抖了抖,这小皇帝生的倒是赏心悦目,没想到竟然这般目中无人,他们南疆曾经好歹也是与大晏实力相当的大国,虽然几年前打了败仗,可也不代表他们就是任人拿捏的怂包吧,竟然这么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晏江引才不在乎他心中的气愤和委屈,视线无意间扫到宾客席位上,却不见那南疆公主的身影,便出于形式问了句:朕记得前来的使者里有你们南疆的公主,今日怎不见她前来参加宴饮呢? 南疆使臣说道:我们的公主为陛下准备了礼物,故而有所来迟,还望陛下海涵。 晏江引微微挑了挑眉:既然公主有此美意,朕又岂能有怪罪之礼,既然如此,使臣大人且先入座,欣赏我大晏为你们准备的节目吧。 言语得体之中带着漫不经心,可这种漫不经心,却好像掺杂了一种你们公主爱来不来,谁管她的意味在里面。 是。南疆使臣点了点头,面上简直不知该摆什么表情好,就这么灰溜溜又郁闷的坐了回去。 裴烨看着高位上游刃有余间,将对方使臣气到面部抽搐的少年,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只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淡淡笑容里,所带有的自豪与宠溺。 清渊啊,在想什么呢?坐在裴烨下首的司徒雪大概是有些无聊,偏头打算找裴烨唠嗑,恰好看到了他唇间荡起的弧度。 嗯?裴烨不明所以,怎么了? 司徒雪瞬间无语,感情这人刚才走神不知道走哪儿去了! 随着悠扬的丝竹之声渐起,一群身着绫罗轻纱的娇美舞姬款步走到了宴席中央的空地上,她们轻扬袖摆,一个起势后,偏偏舞动起来。 这些舞姬都是宫中万里挑一的艺官,容貌技艺都极为出色,不一会儿,那群南疆使臣就被吸引了目光,就连大晏官员也连连叫好。 倒是晏江引根本不怎么感兴趣,他坐在高台之上,端了一会儿的皇帝威仪,便下意识朝着裴烨的地方看去,却见那人直挺挺的独坐在哪里,有一口没一口的饮着杯中琼液,有人上来敬酒的时候,就陪着对方喝上一杯,浅聊两句。 酒过二巡,一支歌舞结束,这时候远处传来清脆的铃音,只见数个身着异服的女子款款而来,走在前方的那个,穿一身精致华贵的红纱罗裙,罗裙之上镶嵌着七彩宝石,随着行走而上下浮动。 罗裙非常开放,女子白皙平坦的小腹毫无遮挡的暴露在空气中,雪白藕臂在纱衣之下若影若现,她身材娇小玲珑,面上带着火红的面纱,露出的肌肤雪白光滑,一双大眼灵动有神。 她这方普一亮相,便吸引了场上大半的目光,但是大晏百官也没有特别失态就是了,毕竟这些人每天对着他们陛下那张美破天际的面容,要真没点免疫能力,每天还怎么上朝、怎么做事不是? 女子艳丽的双目四下扫了一圈,似乎是对众人的反响有些失望,但她很快便调整好心态,对着晏江引的位置盈盈下拜,继而身形一转,抬手舞动起来。 她的舞姿刚中带柔、柔中有刚,一跳一转之间,身体极致的大开大合,那柔软的程度,似乎已超过了人类的极限,火红的衣摆在夜风中舞动,灵动美丽的大眼几能勾魂摄魄,一曲终了,宴会上爆发出热了的掌声,很多官员盯在女子身上的目光都火.热起来。 甚至连裴烨都不由多看了几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虽说不上如何动心,但欣赏还是有的。 只是他看过去的时候,跳舞的女子恰好也朝着他看了过来,四目相对间,女子眼中秋波流泻,露出的脖颈顿起了一层绯红。 高台上的晏江引将这一幕一览无余,握着酒盏的修长玉指不由紧了紧,雪色的指尖被酒杯上的花纹勒出了深深的痕迹。 恰在此时,乐声陡然一转,变的激烈起来,仿佛呼应着晏江引猝然凌乱躁动起来的心绪,而场中红色的身影也舞动的越来越快。 到极盛之时,仿佛一团熊熊的烈焰,几乎将晏江引的双眸灼伤。 晏江引死死的盯着宴会中央的女子,直到那身影渐渐缓和下来,然后一个完美的收势,女子停下了身影,再次对着晏江引的位置行了个礼。 南疆公主达奚塔曼,见过大晏皇帝。 公主多礼了,且起吧。晏江引的声音不禁带了几丝冷意。 达奚塔曼身子僵硬了一下,心中也不由有些气闷,站在那里一时没了动作。 场面顿时尴尬起来。 其实她这种反应也无可厚非,自己堂堂的南疆公主,第一美人,从小受万人追捧长大,如今来了这大晏,竟然处处被人怠慢,这大晏皇帝甚至在此般盛大场面当众给自己难堪,这种落差,只怕唤作任何一个人都难以接受吧! 公主,您请入座吧!八字胡的使臣见自家公主遭到冷遇,立马上前解围,待到达奚塔曼坐到席位前,使臣开口道:塔曼公主是我们南疆第一美女,不仅才貌双绝,弓马齐射也不输男儿,今次我等前来,一是为了恭贺大晏皇帝登基之喜,二来是使臣说到这里,突然感到一股冰冷的视线直射而来,额头顿时起了一层冷汗,他抬手擦了擦额角,硬着头皮继续道,二是为与大晏和亲,永结秦晋之好,不知陛下对我们的公主殿下可否中意? 其实他们原先的计划就是让达奚塔曼献舞,以此博得晏江引的注意,然后借此提出和亲之事。 按他们的预想,自家公主生的倾国倾城,这事绝对水到渠成,可是他们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晏江引早有喜欢的人,根本对他们的宝贝公主不感兴趣。 晏江引听到和亲二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这辈子有两点忌讳,第一件事是有人给自己塞女人,第二件事是裴烨,而今天看来,这南疆公主好像将晏江引的忌讳犯了个遍,他面色能好看吗? 塔曼公主的确是美艳无双,可惜的是朕已有心上人,只怕要辜负公主好意了。晏江引面色沉沉,幸而光线不甚明亮,起到了很好的遮掩作用。 第93章 哄 场中瞬间 哄 场中瞬间炸开了锅, 在场官员一时面色各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 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这其中反映最激烈的,大概要属礼部尚书尤大人了。 陛下竟然有心上人了? 到底是哪家姑娘入了陛下的眼? 难道这就是陛下一直拒不立妃的原因吗? 一系列的问题在尤言康脑海中盘桓,然后他越想越觉得郁闷,自己这两年来一直操心着陛下的婚姻大事,合着人心里早就有人了, 自己可纯当瞎忙活了! 坐在尤言康旁边的卫轻舟见他搁那儿吹胡子瞪眼,轻笑一声道:尤大人这是怎么了?陛下有喜欢的人不是好事么,改天去探探口风, 好看看是哪家的姑娘,若是出身门第尚可,岂非皆大欢喜! 尤言康闻言,面上愁容更甚:臣担心的倒不是这个, 只是陛下既然有了心仪之人,却迟迟不曾提起,想必那人身份特殊, 只怕 这倒真是个麻烦。卫轻舟不由也皱了皱眉, 其实宫中选妃除了皇后, 其余宫妃位置只要身家清白也并无不可,可是他毕竟入朝多年, 也算看着晏江引成长起来,对于晏江引的性子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这事想必真不那么容易。 裴烨本自低头酌酒,听见晏江引那句朕已有心上之人,不由抬起头来。 少年静坐在高台之上, 斑驳灯火下看不清他面上神情,那清清淡淡的声音却无比清晰,仿佛每一个字都打在裴烨心间上。 一股异样的感觉袭上脑海,裴烨觉得心里似乎有些空落和其他什么说不上来的情绪,他甩了甩头,仰头饮下杯中浊酒,甘醇而凛冽的酒液滑入喉中,顺间将那莫名的情绪冲散不少。 就在众人等着看这南疆公主好戏的时候,却不想她竟然没有半点被拒绝的尴尬与不悦,反倒大方的说:陛下既然心有所属,塔曼自然不好夺人所爱。 南疆使臣诧异的偏头看向坐在自己上首的女子,这还是我们那向来骄傲跋扈的公主吗,被人拒绝了竟然也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 使臣这想法刚一出来,就听达奚塔曼接着道:只是塔曼奉父王之命来到大晏和亲,是为与大晏永结秦晋,缔结百年和平,和亲乃是我南疆诚意所至,塔曼即便不能成为陛下的妃子,却亦不敢辜负父王王命。 她这话说的可谓是大义凛然,其中意思也很明白了,不过就是,既然不能嫁给陛下你,那么就找个大晏皇亲或者朝廷官员嫁了也成。 咳,咳咳南疆使臣听到这话,忍不住咳嗽起来,他想用眼神示意达奚塔曼,可是直到眼角都抽筋儿了,他家公主根本不朝着自己这边看上一眼,这可把使臣给急坏了。 要知道他们出使大晏之前,南疆王就特别交代过,说是一定要让公主成为大晏皇帝的妃子,这样才能进行下一步的计划,可是如今公主怎么自己改了口,这可怎么能行啊! 对方都这么说了,晏江引若再否决,岂非显得自己没有气度,于是打算开口询问一句如此说来,公主对于在座群臣,可有中意之人?,话到嘴边,却突然顿住,脑海里猛地想起方才这南疆公主献舞时对着裴烨含情脉脉的目光,眼神变得幽深和危险起来。 他这方暗自庆幸刹车刹的及时,可万没想到下一秒就有人将这话给捅了出来。 按照公主的意思,可是看中了我大晏哪位官员啊?一个清朗豪爽的声音含了笑意说道。 晏江引心中一紧,下意识看过去,视线落在裴烨身边的人身上,恨不得给这人一榔头才好。 此人不是旁人,却正是镖旗将军司徒雪无疑了,他话刚落地,顿时感觉有一股凉风侵袭而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达奚塔曼可不就等着这句话么,见状微微福身对着晏江引又是一礼:塔曼素闻大晏军神裴将军能征善战、英武不凡,当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自上次一别,塔曼便对将军仰慕不已,还望陛下能够成全。话落一双美目幽幽转向裴烨,眼中含羞带怯,情意绵绵。 噗正打算看好戏的司徒雪一口酒直接从嘴里喷了出来,偏头看向裴烨,咳咳,咳咳咳清渊,你小子艳福不浅啊,到底是何时与这南疆公主看对了眼的,快快如实招来。 裴烨没说话,只甩给他一个冷而凉的眼神。 司徒雪被看的又是一阵冷汗,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鼻尖,这感觉怎么这么熟悉啊?好像刚才也有过一次,莫非今天是中邪了不成! 当日一见,上次一别 你们之前还见过么? 晏江引藏在袖摆中的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情难自禁之下,指甲一下划破了白皙的掌心,有鲜血顺着拳缝缓缓流下。 他强自定了定神,努力使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公主既然知道裴爱卿是我大晏军神,定然也晓得他身份的特殊与敏感,他若娶了塔曼公主,我大晏岂非要军心动摇,民心不稳大晏好男儿还有许多,除去裴爱卿,朕特允公主自己做主,选得一个如意郎君,如何? 达奚塔曼这回终于不淡定了,她是因为看上裴烨才纡尊降贵、不顾身份说出那样的话,却不想竟然再一次被这大晏皇帝拒绝,她咬了咬牙,努力压下心中的不忿,还待再做坚持: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叫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吗?塔曼既然决定嫁入大晏,今后就是大晏国的子民,陛下所说的这种可能,必然不会发生的。 分卷(56) 太傅大人可不是什么鸡狗之流晏江引说到这里,心情愈发烦躁,突然一把站起身来,朕今日累了,先行一步,众爱卿便替朕招待好公主与各位使臣吧。话落转身大步离开。 恭送皇上百官虽然也很是莫名,但仍旧极为配合的起身行礼送驾。 清渊啊,为何我觉得陛下看起来有些不高兴呢?待到晏江引的身影消失在御花园尽头,司徒雪疑惑的问道。 还不是你这呆子干的好事。他话音刚落,就听到这么一句,接着脑袋便重重的挨了一巴掌。 司徒雪下意识抬手护住自己的后脑勺,扭头朝后看去,就见容浅陵一手拿着酒杯,另一只手还举在半空没来得及收回,立时委屈道,子卿你打我作甚?还有陛下不高兴,又与我有何干系? 容浅陵是何等通达.明.慧的人,他早在今年下江南的时候就洞察了晏江引对裴烨的心思,再联系一下今日宫宴上的事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这种事情,他却不能多说,而且看裴烨的反应,分明也是不知道的,当然也有可能是裴烨也察觉了些什么,却不愿去戳破。 但反正不管哪一种可能,他都不适合插手就是了。 算了,和你说你也不明白,容浅陵想了想,还是决定揭过这一茬不提,于是抬步坐到裴烨与司徒雪中间,阿烨,来,咱们喝酒,今日就饮个不醉不归。 说的你哪次喝酒没喝醉似的。司徒雪很显然被容浅陵挑起了好奇心,这会儿突然被截断话题,简直抓心挠肺,可是他也看出容浅陵不想多说,也就只好放弃。 容浅陵耳尖的听到了这句话,立刻一个眼神瞪过去: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我不这夸你酒量好呢嘛!司徒雪赶忙否认,他可不想今晚再睡地板上。 容浅陵也没打算和他计较,转头又拉着裴烨喝酒,裴烨从善如流的举杯,喝的毫不含糊。 达奚塔曼坐在座位上,双眼定定的看向对面俊美潇洒的男人,期渴着对方也能看到自己,可是过了许久,男人却连一个眼神都未曾给她。 犹豫许久,她终于打算主动走过去,才刚站起身来,却被身旁的使臣一把拦住:我尊贵的公主殿下,您可不能过去,我们的目标是大晏皇帝,可不是这个将军。 达奚塔曼目光变得危险起来:他是大晏军神,那乳臭未干的小皇帝如何比得上他,本公主就是喜欢他,你给本公主让开。 使臣被她这目光一扫,忍不住后退了两步,这公主虽说生的漂亮,但性子可狠着呢,他虽然在南疆王上跟前颇受宠爱,可终究是个小小言官,如何能与王上的掌上明珠、心间宠爱相提并论。 哼!达奚塔曼冷哼一声,转身之际,面上瞬间换了副娇美可人的神情,继而轻提裙摆朝着裴烨他们那边走去。 容浅陵率先看到走过来的女人,手肘在桌下捣了捣裴烨,低声道:喂,阿烨你桃花来了。 裴烨明白他的意思,却没有抬头去看。 达奚塔曼双手拿着酒杯送到裴烨面前:塔曼敬将军一杯,还望将军笑纳。 恭敬不如从命。裴烨虽然生性冷漠,却也无意与个女人为难,抬手接了酒杯,这时候却又被身旁的容浅陵碰了一下手臂。 裴烨立马意识到什么,端着酒杯的手便再无下一步动作。 达奚塔曼见他拿着银盏不动,似是想说些什么,一旁容浅陵抢先倒了一杯酒递到裴烨面前:清渊,既然人家公主都敬你酒了,你是否也该回敬一杯啊? 第94章 裴烨看了一眼容浅陵 裴烨看了一眼容浅陵手中的酒杯, 期间有一瞬的停顿,然后也拿了过来。 目光转向达奚塔曼的时候,面上突然带了几丝柔和:既如此, 本将军也敬公主一杯。 达奚塔曼自动将裴烨的目光脑补成了温柔,一瞬间便羞红了面颊,二话不说接过裴烨手里的酒杯:塔曼敬将军。 说着举了举手里的酒杯,然后一仰头喝了下去。 裴烨在达奚塔曼看过来的时候,倒置酒盏示意了一下, 银杯之中已然半滴不剩。 达奚塔曼见状,眼中闪过一抹喜色,羞赫的问道:塔曼可能与将军与诸位大人同坐? 裴烨这时候却站起身来:时辰已经不早, 家中还有幼子尚需照顾,就不奉陪了。 将军!达奚塔曼一看他要走,顿时急了,他若是走了, 自己的计划还怎么实施,那方才的准备岂不是就白费了么? 容浅陵在一旁见裴烨说的一本正经,忍不住心里翻了个白眼, 你家那宝贝疙瘩估计一群人围着照顾, 还缺你一个么, 而且时间都这个点了,那小子估计早就睡着了吧! 裴烨听见达奚塔曼唤自己, 连脚步都没停一下,仍旧朝着御花园外走去。达奚塔曼想要追上去,这时候司徒雪和容浅陵极为默契的上来给她敬酒。 容浅陵这嘴巴向来能言会道,没几句话就说的她走也不是留了于是,眼见着裴烨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 达奚塔曼简直又急又气,甚至连她的公主形象都气没了,一把丢了手中酒杯,推开挡在身前的容浅陵,然后提着裙摆追了出去。 司徒雪还待再拦,被容浅陵伸手拽住了衣袖:行了,不用管她了,咱们继续喝。 不是你让我拦着她的吗?司徒雪不解的问。 容浅陵唇角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你刚才没见着阿烨他都不耐烦了吗,我这是不想让那女人去烦他,现在阿烨都离开了,咱们还管她作甚,来来来,咱俩该干嘛干嘛! 说实话,就裴烨那张冰块脸,司徒雪还真没看出半分不耐烦来。 裴烨出了御花园,听见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那脚步声还夹杂着空灵的铃音,裴烨不用想也知道来人是谁。 不过他可没兴趣和这女人再纠缠下去,于是干脆一个飞身掠到头顶高高的桂树枝上。他轻功超然,落在斑驳茂盛的枝丫之间,甚至没有碰落一星的花蕊。 裴烨坐在树上,敛藏气息,看着女子在树下短暂停留,然后又脚步匆匆的离开。 这时候突然一阵清风吹来,周身顿时全盈满了桂花的馨香,心中的郁塞似乎也被冲散不少,裴烨缓缓抬头,举目远眺而去,重重楼阁,巍峨殿宇由近及元,错落着映入眼帘,瞬间唤醒了心底里经年尘封的记忆。 这座经受数百年风雨、历久弥新的皇宫,是他曾经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这里的许多道路,都曾有过他与恒流走过的痕迹。 记忆中那人总是一袭白衣,蔓身风华,他淡静如风,又修雅如竹,总是在自己需要的时候默然而坚定的站在自己身边,不知不觉就成为一种习惯。 直到那一场战争中,他说他累了,想要归隐山林,让自己一个人回到长安,裴烨方才惊觉这人于自己而言,已成了呼吸一般的存在。 那时候,裴烨也想过挽留,可又觉得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欲而束缚了他,所以他决定放开,可是没想到,那场战争的险峻,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期,几番乱斗下来,经生历死,最后恒流,永远的留在了那片战场上。 那一年,他才年仅二十七岁,再也没能醒过来,他将自己最风华的模样,留在了裴烨心里,镌刻成一道永远也抹不去的流觞。 恒流,你现在在哪里呢?裴烨看着头顶上方的星空,喃喃自语,有没有也如我一般,再世为人?若你也在这里,你说我们还能再遇见吗? 我很想你 恍惚中,耳畔传来轻轻重重的脚步声,接着一阵酒香夹杂着花香扑鼻而来。 裴烨循声看去,却见一个白衣的身影踉跄着走过来,那人身形清瘦修长,微低头颅一步步朝前走着,冷白月光打落在男人衣襟里露出的皮肤上,白皙的几近透明。 裴烨心头传来一股熟悉的感觉,好像受到蛊惑一般,他就这么纵身从树上跳了下去,落地之时,伸手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恒流是你吗?出口的话,声音竟带几分抑制不住的颤抖。 而被他抓住的人,却被惊了一跳,手中抱着的东西砰一声砸落在地上,顿时四分五裂。 清脆响起的破碎声,瞬间划破了静谧的空气,也打碎了裴烨的妄梦。 当他看清男子容貌的时候,一下松开了自己的手,眼前的眉眼是熟悉的,可是那双漂亮的眼中没有记忆里的温柔,反倒充满了惊诧与难过。 陛下!裴烨一瞬间清醒过来,你如何在此? 晏江引之前回到蟠龙殿沐浴,然后就躺到了床上,却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于是让宫人拿了酒水上来,喝着喝着,就有些醉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走到了这里,还那么巧碰见裴烨。 太太傅?晏江引口齿不清的问道。 是臣,裴烨伸手扶住他,温声问道,殿下喝醉了吗?可要臣送你回去? 本来安静的晏江引,听到这话突然挣扎起来:我,我不要回去,朕没醉,不回去 话都说不清了,还没醉呢! 裴烨眼神复杂的看着软软靠在自己身上的少年,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认错了人,又如何会在这孩子的身上,看到恒流的影子。 陛下,陛下您在哪儿呢?您在里面吗?耳边传来尖细而焦灼的唤声,裴烨听出是小福子的声音,想必是带宫人寻了过来,于是他开口应了一声。 那边的唤声立马停了下来,然后脚步急了不少。 少顷,便有一队宫人提着宫灯匆匆赶过来。 灯火摇曳中,福公公看见裴烨搀着晏江引站在树下,于是踩着小碎步跑过来:哎呦我的万岁爷,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可让奴才好找啊,夜里风凉,咱们快些回去吧。 他说着就伸手要去搀扶晏江引,却被对方胡乱的拍开了手,走开,都给朕走开,别碰朕。 小福子跟着晏江引也有好些个年头了,一听这声音,立马知道自家主子爷这是不高兴了,他站在原地搓了搓手,求救般的看向裴烨:太傅大人,陛下不让奴才们碰他,若不然,太傅您送陛下回去吧! 裴烨看了一眼瘫在自己怀里的人,见他手里还抱着个小酒坛,便打算伸手拿开,不想晏江引抱的死死的,根本不愿放开。 裴烨无法,只得让他就这么抱着,想了想,干脆倾身将晏江引也抱了起来,然后大步朝着蟠龙殿的方向走去。 身后一众宫人愣了一下,这才纷纷跟上前去。 一直走到蟠龙殿的主殿,将迷迷糊糊的少年放在床上,裴烨最后看了晏江引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他刚一出门,晏江引突然坐了起来,少年抬手摸了摸怀里的酒坛,双目落在裴烨不毫不停顿离开的背影上。 年轻的眼眸中,藏着多少无法宣之于口的情绪。 恒流,你到底是谁呢?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走进他的心里 自从御花园宫宴之后,南疆使臣那边就没了动静,如此过了几日,就在众人猜测纷纷之时,京中突然传出南疆前来和亲的公主生了怪病的消息。 晏江引闻此传言,还亲自派了宫中最好的太医前去看诊,太医们经过讨论,都说是常见的水土不服,可是给开了药方却全然起不到什么效果。 达奚塔曼看着自己美貌如花的俏脸,一日日长满了红色的疹子,然后那些疹子越长越大,里面还生了浓水,这可把她给急坏了,到了最后,直接吵着嚷嚷着要回南疆去。 什么和亲,什么心上人如意郎君的,面对着自己如花相貌即将毁于一旦,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司徒雪跟在容浅陵身边朝着行馆外面走去,想起方才见到达奚塔曼时候,对方那惨不忍睹的面容,忍不住开口问道:子卿,你那天到底给她吃了什么药啊,这公主不会就此毁容了吧? 容浅陵用眼角余光看了司徒雪一眼:怎么,你心疼了,怜香惜玉了啊? 我心疼她做什么,司徒雪赶忙摆着手澄清,然后脑子一热,就冒出句,我只疼你一个都来不及,管那蛮族女人作甚。 容浅陵被那句我只疼你一个说的心里一阵舒坦,面上不自觉露出个笑容来,雪儿啊,我说你最近嘴很甜啊,吃蜜了? 司徒雪看到那漂亮的笑靥,忍不住心中一动,抓着容浅陵的手就往马车上走。 容浅陵被拉的一个踉跄,低声呵斥道:走这么急做什么?你慢些。 司徒雪见他差点摔倒,赶忙放缓步子,等着容浅陵跟上来,然后扶着他上了马车,车帘刚关上,便一把扑了上去。 容浅陵双手抵着司徒雪的胸膛:你干什么?这大街上呢! 子卿,司徒雪双眼痴痴的看着容浅陵,我想 容浅陵被他的目光看的有些心动,低低斥了一声:呆子。 司徒雪听见这似努似嗔的一声,再管不了那么多,倾身就吻了上去。 火.热的舌熟门熟路的撬开容浅陵的贝齿,不依不饶的追逐着对方。 两人很快唇齿纠缠在一起,司徒雪情动间,还不忘顾及着容浅陵的感受,因为担心压着他,便双手抱住怀中的人一个翻身,让对方趴在自己身上。 宽敞的马车内,顿时响起身体撞击在车壁上的声音,夹杂着高高低低的呻.吟,久久回荡不熄。 外面赶车的车夫似乎早已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面上淡定的一扬马鞭,将马车赶了出去。 第95章 不知不觉,衣衫散落了一 不知不觉, 衣衫散落了一地,高高低低的声音透过车壁传到了外面。 赶车的车夫见状,估摸着自家主子与司徒将军这场事情, 只怕一时半会儿难以结束,于是干脆偏转路线将马车赶往了城南的别苑,那里是司徒雪和容浅陵在外的住处,除却他们自己与几个心腹之外,再无外人知晓。 欢.爱过后, 司徒雪坐起身子,他看了一眼马车里凌乱的场景,抬手从一堆衣服里率先找出容浅陵的外衫盖在他身上, 这才回身穿好自己的衣服。 司徒雪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见马车停在他们私宅的后院,便抱着容浅陵从车上下来,走了几步, 又突然回过头来,看向微低头颅站在那里的车夫,云默, 你这影卫做的, 可是越发称职了啊! 分卷(57) 要说司徒雪这句赞赏绝对是出于真心的, 只是落在云默耳中,却没半点荣幸的感觉。 男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心中却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大雾),当影卫当成这样,每天赶马车还要忍受主子们现实版的只怕除了自己,也是没谁了! 回到卧室,少顷, 便有下人抬着热水进来,司徒雪对着床上睡过去的人唤了两声,见没动静,干脆直接抱了他到浴桶里沐浴。 容浅陵一直毫无防备的任由司徒雪动作,直到司徒雪开始给他清洗的时候,他才终于醒了过来。 我们回家了?容浅陵抬眼打量了一下周围环境,慵懒的问道。 是,司徒雪手上动作不停,累的话你继续睡吧,待晚膳好了我再唤你。 嗯容浅陵忍不住低吟出声,他一把抓住司徒雪放在自己身上的手,拿出来,我没力气了。 司徒雪虽然血气方刚,但这方面还是很有分寸的,闻言快速的结束了清洗的动作,然后让对方趴在自己身上,给他擦拭身子。 那南疆公主,估计这几日就会回去了。容浅陵懒懒的闭着双眼,突然说道。 司徒雪想起今日容浅陵对那达奚塔曼所说的话,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你说她是因为水土不服,适应不了咱们大晏的气候才会生了满脸的疮疹,可若是她回到南疆,那病仍旧不好,岂非就穿帮了? 放心吧,我给她吃的那药,药效仅能维持半月,届时等她回到南疆,自然会好转,这次让她尝到了甜头,今后只怕再不敢踏足我大晏疆土了,哼!就这种女人,也想嫁给阿烨,她也配。 司徒雪本来觉得这南疆公主才色皆是上品,裴烨若娶了她倒不失为一桩美事,可是今日在行馆之中无意间见识了这女人那泼辣模样,之前那些好感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此时心中也为给陛下和裴烨解决了这么个麻烦而高兴。 果然不出容浅陵所料,这事情过去第二日,达奚塔曼便催促着那使臣大人向晏江引上书,说是要启程返回南疆,使臣看着自家公主这副相貌,就算心中惦记着自己没能完成的任务,可是也没什么办法,毕竟他们总不能要求堂堂大晏皇帝或者将军迎娶一个满脸生疮的公主吧! 晏江引心里巴不得这麻烦女人赶紧消失,于是接到南疆使臣呈上的折子,立马就允了让人送过去,甚至还准备了回礼,这回算是给足了使臣面子,只是即便如此,那群使臣们却半分高兴不起来。 第三日辰时,他们在一片愁云惨雾中,灰溜溜的离开了大晏国。 向来心静如水的裴将军最近有些苦恼,他每次见到晏江引的时候,心绪总是很容易波动,那些异样而复杂的情绪,让他非常茫然,甚至做事情的时候都会出错,裴烨隐约的意识到什么,可又总逼着自己不去深想,他距离着真想似乎只有一层窗户纸的距离,却不敢去捅破,因为那层薄薄的隔阂一旦没了,裴烨不敢想象自己将会面临什么。 这日刚下早朝,他便迈步朝着殿外走去,本想着快些回家(虽然不知道这么急着回去做什么),却不想刚步下石阶,尤言康又找了上来。 太傅,太傅大人且慢,等一等老臣。尤大人一边招手,一边快步朝着裴烨追去。 裴烨听见这声音,心中莫名一阵烦躁,却仍旧出于礼貌停了下来。 尤言康赶上来,气还没喘匀了,就开口道:上次上次询问太傅大人的事情,可有着落了? 裴烨一听便知道他所谓何事,忍不住皱了皱眉,开口道:当日宫中夜宴之上,陛下的话想必尤大人也听见了,陛下的性子你我都清楚,既然是他坚持的事情,只怕难以更改,大人在这里问我,倒不如去陛下那里询问一番。 尤言康摸了摸自己下颌的山羊胡,摇头叹息一声:此行老臣不是没想到,也曾去问过陛下,只是还未能说上几句,便被陛下给赶了出来。哎,这子嗣一事,关乎大晏血脉,轻则动摇国之根本,重则不能震慑周边邻国与附属国家,实在不能在耽搁下去了啊!陛下一向信任太傅大人,下官求太傅大人去再去劝劝陛下吧。 他这些话说的的确是事实,裴烨无法反驳,心中也明白这尤大人一片苦心,若不是真的心系国家安稳,又何必盯着惹怒圣上,苦苦坚持着这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呢! 裴烨想了想,说道:尤大人也莫要过于担忧,此时总能解决,本官去问问陛下便是。 尤言康闻言,面上终于明朗起来:那真是有劳太傅大人了。 与尤言康分开之后,裴烨缓缓走在宫中巷道里,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东宫的位置,自从晏江引登基搬离这里之后,这地方便没有人住,殿门并未关上,可以清楚的看到院子里的情景。 裴烨目光落在院中西向的玉兰树上,曾经的景象一幕幕在脑中闪过,每一幕景象里,都有晏江引的身影。 少年在书房里恶搞的模样,冬天时候雪地里奔跑、差点摔倒的模样,坐在窗子下认真学习的模样,站在玉兰树下对着自己笑的开怀的模样 不知不觉,那孩子便走进了自己的心里,占据了他心间不能衡量的一方位置。 六年前,裴烨奉皇命成为晏江引的老师,在东宫教习他武功学识,那时候,少年尚且不到自己腰际,整个人生的粉雕玉竹的,他穿着精致华贵的衣裳,漂亮的好似九天之上的仙童,虽然调皮又喜欢捉弄人,可是那双琉璃子儿一般的双眼里始终清澈如水,高兴或者不悦一眼便能看出来,如今时隔几年,小孩已经长成了青葱挺拔的少年,成了大晏的一国之君只是那双愈发的漂亮的双眼里,里面所有的情绪,裴烨再也不能看清了。 太傅! 清泠的好听的声音打断了裴烨的思绪,他回过头来,就看见心中所想那人正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晏江引抬手制止身后跟着的宫侍,独自朝着裴烨走来,太傅如何会在这里? 裴烨随口道:路过而已。 若要出宫或者前去御书房论事,如何都不会经过东宫,但是晏江引并没有拆穿裴烨的话,他朝着东宫内看了一眼,说道,许久没来此地了,说来还真有些想念,太傅陪朕进去看看吧。 微臣遵旨。 两人迈步走进去,负责洒扫看守宫殿的丫鬟侍卫立马迎了出来,晏江引道:免礼吧,朕与太傅大人随意走走,你们都不用跟着。 宫人恭敬的应了一声,然后退了下去。 晏江引说是随意走走,也的确没什么目的,从前院到后院,从寝宫走到书房,一路花繁木盛,绿草如茵,亭台楼阁华贵精致,水榭假山交相辉映,四处仍旧是从前的模样,只是两人之间气氛不复往昔。 晏江引沉默的朝前走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路过荷花池,便在池岸旁的扶栏边坐了下来。 一阵微风吹来,撩乱了他额前散落的发丝,晏江引抬手拂了拂,转头对裴烨道:太傅大人也过来坐坐吧。 裴烨也没多说什么,依言走过去坐下,周围风柔花香,美景如画,只是两人之间却没什么话说。 他们从前不是这样的,不论谈学识武功,国事政治,亦亦或其他什么,或多或少总有话题可说,不知从何时起,两人就变得这般相顾无言。 长久的沉默里,裴烨突然想起之前尤言康的话,身随意动,就问了出来:当日宫宴之上,臣闻陛下曾说有喜欢的人了? 他这话问的恁突然,没有任何前兆铺垫,弄得晏江引一时有些懵,直直的就愣在了那里。 他为何突然问起这话,莫非是有所察觉,还是其实他心里介意,亦或是还想劝说自己选妃立后之事,就如之前尚书大人那般? 思及此处,晏江引面上不由露出一抹苦笑,依照他的性子,只怕八成是最后者吧! 太傅何故问起此事?晏江引问出来的时候,其实心中非常没底,可是那微末的希望让他控制不住,终究还是开了口。 第96章 他为何突然问起这话,莫 他为何突然问起这话, 莫非是有所察觉,还是他心里其实介意,亦或是仍想劝说自己选妃立后之事, 就如之前尚书大人尤言康那般? 思及此处,晏江引面上不由露出一抹苦笑,依照他的性子,只怕八成是最后者吧! 太傅何故问起此事?晏江引问出来的时候,其实心中非常没底, 可是那微末的希望让他控制不住,终究还是开了口。 裴烨哪里晓得晏江引中所想,他斟酌了一下措辞, 直白说道:陛下既然有了心仪的女子,那女子是谁?何不娶进宫来? 年轻的君王听见这话,面上堪堪维持的平静一瞬间土崩瓦解、荡然无存,虽然早已想到了这般结果, 可是真正听到的时候,心中的难过还是难以抵挡。 希望破灭的如此之快,甚至让他来不及有半丝的遐想。 呵呵呵晏江引沉默的坐在那里, 半晌过去, 突然低低的笑出了声来。 裴烨听见这笑声, 心中顿时闷闷的,他想不明白, 眼前的少年不过将将十四岁,如何会有这般浓烈的情绪,那笑声里,似乎透了无尽的苍凉,让人忍不住的心疼。 陛下裴烨试探着问, 你怎么了? 晏江引抬起头来,双眼定定的看着裴烨:若是朕喜欢的人,他不喜欢朕,朕又该当如何? 话说在裴烨心里,晏江引才学与容貌都极为出众,加之他身居高位,想必喜欢他的女子数不胜数,因此倒还真的不曾考虑过这种可能性。 万事不可强求,若真的没有可能,陛下便该放下。裴烨愣了一会儿,如实回道。 是吗?晏江引低低开口,太傅让我放下,那你呢? 什么?裴烨不明所以,现在不是在说陛下的事情吗,怎么突然扯到自己身上了? 晏江引脑海里想到之前种种,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太傅是想让朕如你一般,放弃自己喜欢的人,娶个不爱的女人,然后一生在心里对他念念不忘吗? 裴烨心中大震,他在说什么,这孩子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晏江引见他沉默,心中更是酸涩难言,对方这种反应,岂非说明自己的猜测都对了,他真的心里有人,而且想必那人,在他心中占据了无可取代的位置。 这一刻的晏江引,心中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得到这个男人的心? 太傅大人既是过来人,想必也清楚朕的心情吧少年声音愈渐低落,有什么东西恍惚下一秒就要冲破喉咙脱口而出,却又被他生生的压抑下去,因为他知道,自己即便说出来,也不会得到想要的结果,既然如此,又何必说出来,维持现状已是不易,因而他不敢赌,也不赌起。 你从前教朕读书时候,曾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以这件事情,不管从任何人口中说出,也不该由太傅大人说出来,朕也不希望再从太傅口中听那种话了朕累了,若无其他事情,太傅便退下吧!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完全超出了裴烨的预想,心中一盘凌乱,此时也没心情再说多余的话,于是裴烨站起身来,没有任何多余的话,便吐出一句:微臣告退。 嗯。晏江引低低的应了一声,然后扭过头去,不再多看裴烨一眼。 被冷落的裴烨,心里蔓上一股失落,眼前的少年,静静坐在那里,看着荷花池对面的假山,他脊背挺的笔直,光影透过琉璃瓦斜斜打在他年轻精致的侧面上,漂亮的不似人间所有,可是周身却透出浓浓忧伤。 这般黯然的模样,看的裴烨不免担心,想了想,终究没能离开:陛下。 晏江引身子僵了一下,天知道他现下这表面的平静,到底是费了多大的努力才维持下来的,若是裴烨再待下去,晏江引不能保证会否在这人面前发作出来。 他甚至不敢开口,因为担心张口,便会泄露那些苦苦压抑的感情。 得不到回应的裴烨,心中担忧更盛,晏江引此时这模样,饶是他铁石心肠,也不放心将他独自丢在这里。 裴烨犹豫一下,抬手抚上了晏江引单薄的肩:陛下还如此年轻,想必一切都来得及,若是还有机会,陛下当可尝试一番莫要如我当年,失去了才幡然醒悟,然后用所有的余生来追悔。 晏江引听了这话,死寂的心又泛起一丝希望,他缓缓的转过身来,目光落在裴烨身上,开口问道:真的有希望吗? 少年那双漂亮的瞳仁里,重新燃起了光亮,恍如夜空之中的闪烁的星子般,裴烨看着他的眼睛,心中竟然觉得松了一口气。 他点了点头,承诺一般的说道:若那女子尚未婚配,陛下大可放手去追寻,将军府会永远站在陛下这边的。 若唤作平时,裴烨断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可是想起曾经的自己,还有少年方才那满身落寞的模样,裴烨心里第一次心软起来。 温和却坚定的声音传入晏江引耳中,他觉得自己再也忍不住了,心中压抑数年的感情,好似暗自奔涌的火山,烧的他胸腔灼痛,有一个声音在脑海里一遍遍的重复着,说出来,说出来 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捏成了拳头,晏江引几乎听见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砰砰声。 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朕喜欢的人,没有婚配,却不是个女子。 裴烨心中一沉,显然有些意外,可是细细想来,这种结果却是情有可原,也难怪这孩子一直瞒着不说,心中藏着这样一段于世不容的感情,他一定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吧! 晏江引以为裴烨会震惊,会大声斥责自己,没成想对方的反应竟是这般平静,若他没看错的话,他眼中那浅浅流露出来的东西,是心疼吗? 太傅不想知道朕喜欢的人是谁吗?裴烨的反应,可以说是无端之中给了晏江引很大的勇气,他抿了抿唇,接着说了下去:我喜欢的那人,他生的高大俊美,样样出众,在我尚且懵懂的年岁,他奉父皇的命教导我学识,那人虽然看着淡漠,对我却很有耐心,不管我做了什么,总能得到他的包容,不管我遇到什么事情,他总是在第一时间陪伴在我身边,他曾手把手教我笔墨丹青,授我弓马齐射 分卷(58) 陛下裴烨终于听不下去,一声低喝打断了晏江引的话,不要再说了。 对方话到这份儿上,裴烨即便迟钝如斯,也什么都明白了,可是这孩子如何会喜欢自己,他如何能喜欢自己?他们之间的关系,即便不是君臣,那也隔着不能跨越的鸿沟啊! 不,你让我说完。晏江引的声音沙哑了,可是语气却那么坚定,当锋刀利剑朝我袭来的时候,他总是无比坚定的挡在我的身前,哪怕自己身受重伤。他教导我要做一个好的君王,教会我何谓民生疾苦,我本来无心这江山帝位,可是为了不让他失望,我逼着自己学习帝王之道,逼着自己做一个合格的储君,做一个好的帝王,我以为这样我就能将他永远留在身边这样他就能看到我,可我真是痴人做梦,当那些人逼着我选妃立后的时候,我才明白,不管我如何努力,我们之间都我以为我能忍受,可是看着那些女人对你眉目传情,对你觊觎不休,我整个人都要掉疯了,我的理智荡然无存,有时候我常想,既然注定是那样的结果,我为什么还要做这君王?这一切本就不该是我的责任,我为何要担? 陛下裴烨听到最后,眼神渐渐寒冷下来,你身上流淌着大晏皇室的血脉,从小享锦衣玉食,受万人朝拜,如何能说出这样的话?你这样说,置大晏万千百姓于何地? 晏江引被他呵斥的愣了一下,继而抬手盖在自己的双眼上:呵锦衣玉食,万人朝拜,这些东西谁稀罕,我情愿做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什么皇室血脉,我算什么皇室血脉,不过是个不知从那里来的野种罢了 裴烨心里一震,胸中继而窜出一股熊熊怒火,他厉喝出声:晏江引,你在说什么浑话?本以为你聪慧过人,性情坚毅,当是能堪大任,不想竟是我,错看了你!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什么叫不知从哪里来的野种,他如何能这般轻贱自己? 晏江引被他那句看错了你给狠狠的刺痛了心,双眼瞬间通红,是啊,我让你失望了,你后悔当初扶持的是我了对吗?其实晏江凌说的没错,我就是个野种,我不过是我母妃和别人私生的野种,根本不是什么大晏皇室,我 第97章 住嘴。裴烨抬手一把 住嘴。裴烨抬手一把捂住了晏江引的双唇。 他终于无法再将这话当成一句戏言, 可是心中即便有再多的震惊抑或愤怒,却仍旧下意识的去保护眼前的少年。 这样的话,若是让有心人听了去, 还不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唔唔晏江引被裴烨捂住嘴巴,剧烈的挣扎起来,他双眼大睁的瞪着裴烨,裴烨无法,只好将他拉到自己怀里紧紧压制住, 不让他说出更多出格的话语。 调动体内真气稳住自己同样浮乱的心,裴烨放低了声音说道:陛下,不要再说了! 晏江引用力的挣了挣被裴烨按住的手, 显然是不愿妥协。 裴烨低低叹了一口气,半是哄劝半是威胁的说道:陛下冷静些,这话若让旁人听了去,轻则你我性命难保, 重则国家动荡不安,如今我大晏内政尚且不稳,加之外敌虎视眈眈, 真的经不起这样的打击了。 晏江引慢慢的不再挣扎, 只是双眼之中的神采也渐渐寂灭下去, 他定定的看着裴烨,然后眨了眨那双漂亮的双眼, 将眼中即将滑落的湿润生生憋了回去。 裴烨却以为他终于冷静下来,便慢慢放开了双手:微臣冒犯了,只是若是旁的事情,臣或可尽量,此事臣却, 万不能允了陛下 裴烨,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恨你,我情愿这辈子都没认识过你,也好过而今这般,既然你注定要让我如此伤心,又为何还要对我那么好呢?少年眼中情绪莫名,半晌后,一字一句的说。 裴烨一时沉默无言,他曾经的初衷是为了给大晏培养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故而对晏江引倾囊相授,细心保护。不知不觉对这个孩子付出了过多的感情,甚至发展到如今的境地,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可是这样的话,裴烨不能说,也不想说。 得不到回应的晏江引,心中好似塞了一团落雨的乌云,他低头抚摸着自己雪白修长的手指: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去给母妃请安,听到她与红豆正在说话当我得知自己不是父皇的亲身骨肉时,我震惊极了,可我那时候毕竟懵懂,对这种事情并没有很深的感触,母妃听到我发出的动静,便停下了话头,我甚至记得她当时蹲在我身前,惊慌失措的表情,惊慌之后,她问我听见了什么,我下意识摇头,然后就看到母妃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我想我那时候的表情一定是平静的,不然依照母妃的性子,必定不能轻易相信。 可笑的是,其实我什么都听见了,光阴一年年流逝,那段记忆不但没有淡去,反倒因着年纪渐长、心智的成熟,而愈渐深刻。这件事情,我不敢跟任何人讲,甚至是信任依赖的母妃,我只能独自背负着这样的辛秘,经年累月下来,它变成了我心中一道不能抹去的伤疤,一个无法消散的梦魇,今日我终于说了出来, 晏江引缓缓闭上了双眼,这一切荣华本就不属于我,我也不想要,裴烨,你可以去向那些人告发我,这样你便不会被我牵连我想,依照你的本事,必然能寻到或多或少的证据,来证明我的鱼目混珠,你也不必与我说什么国家动荡、江山兴亡,且不说这些我在乎与否,就说这大晏江山即便没了我,不还有个仁爱贤能的恭亲王么?其实三皇兄他除却母族势微之外,样样都在我之上,可这一点瑕疵在你眼中必定不算什么难解的事情吧,他若能得到你的支持,朝上想必也无人敢开口反对,这江山由他来坐,再合适不过。 少年声音清泠低浅,却透着一股狠厉与决绝,裴烨听的心中大震,这一次竟是从始至终未曾打断晏江引的话。 难怪这孩子如此早熟,难怪他从前那般肆无忌惮,难怪他总说自己不想当这储君的话,难怪他有时候即便开朗活泼,笑容里也藏着难以全然掩去的低迷却原来他在那么小的时候,心中就背负了如此残忍的事实。 一切曾经让裴烨看不懂、想不透的事情,此刻仿佛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可是这样的认知却让他忍不住心疼,甚至隐隐后悔自己当初将他一步步推上这个位子。 是啊,若生在寻常人家,他也不会在尚且懵懂的年纪,便被逼迫着苦学各种知识,了解人心险恶,世道残酷,或许此时,他只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在父母亲人的爱护之下,过着自由自在,欢快肆意的生活。 裴烨没有一刻,如此清晰的认识到,眼前这少年,在自己心中的分量,早已超过了大晏、超过了这片自己亲手打下的锦绣江山。 这孩子虽与自己没有血脉之缘,却由自己看着成长,若有可能,他也希望他能快乐无忧,但是如今,还有这样的机会吗? 裴烨从皇宫回来,便让自己最得力的心腹前去探查,只是时隔十数年,加之当事人的谨慎性格,想要寻到什么证据,根本是大海捞针,即便调动了暗中的大部分势力,动用手底下所有情报网,得回来也的仅有一副画像与民间传闻而已。 裴烨看着手下呈在自己案前的东西,沉声吩咐:切忌此事万不可泄露半分,再添一盏灯过来,便下去休息吧! 是。手下在屋内寻了灯烛盏拿过来点燃,继而躬身退了下去。 裴烨率先翻看了暗部整理出来的册子,上面是关于十数年前,容贵妃与元清之之还有重真帝之间的事情。 要说起元请之与容晚,当年在长安城中,也是被人们争传为佳话的存在。 这两人一个才貌无双,温婉通灵,一个俊雅如玉,学识渊博,他二人有一个美好而浪漫的相识,一见如故,互相倾心,最难得的是,他们并不似话本中那些男女主角的身份悬殊,饱受世俗与亲人阻挠。 那时候的元太师还算个好官,甚至与容侯爷关系甚好,两家人都很看好这桩姻缘,二人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本来一切都很美好,可是一次意外,让这段天作的良缘变成了孽缘当时尚且年轻的重真帝一次偶然得见容晚,从此对她魂牵梦绕,甚至不昔夺人所爱,直接下旨赐婚,而且从手下所得的情报当中,可以看出元清之的死,的确与他有关。 转眼十几年过去,物是人非,这些当事人都已经逝去,他们的心情无从探之,裴烨亦不想多评价什么,只是为何来来去去,这一切因果,最后都落到了那孩子的身上。 裴烨抬手展开桌上卷轴,一个年轻男子便跃然纸上,男人身形修长,着一袭淡色锦衣,远山眉,丹凤眼,神态谦和,站姿直挺,单是透过一幅画,仿佛都能感觉到他那清润修雅的气质扑面而来,晏江引容貌大多随了容贵妃,但细细看来,那双出尘漂亮的眼睛,却与这画上男子如出一辙。 若不是这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又隐藏颇深,只怕不会没有人察觉到吧! 此时想来,裴烨竟有些后怕,这事情若是之前被人发现,世间只怕早已容不下那孩子了 长夜寂寂,烛流清泪。 裴烨这一坐,却是整晚,晨光熹微时,心中已然有了清明思绪。 所谓世事在人为,车到山前必有路,家国江山固然重要,可也并非必须靠着女人子嗣得以权衡稳固,若他裴烨仍如前世一般,事事妥协迁就,岂不是白活了两辈子。 不管发生什么,有多少阻碍,他都不会再让那少年独自承担。 虽然一宿未睡,裴烨看着却与平常并无多大差别,只是面上隐露一丝倦态。 阿青见他终于开门出来,似是松了口气,开口便道:公子,您今日可还去上朝?若不然阿青让人去宫里告个假吧! 他虽然对裴烨绝对的忠心,可也不是愚忠,只要觉得对裴烨好的事情,多是直言不讳,自家公子虽然内功深厚,可也是肉体凡胎不是,这一整宿没睡的,怎么能不让他担心。 裴烨也不怪阿青自作主张,只是摇了摇头:让人准备一下,别耽搁了上朝的时辰。 阿青见他坚持,只好下去 更衣沐浴,草草用过下人准备的早点,裴烨又去侧卧看了一下裴修,此时时辰尚早,小家伙正睡得香甜,裴烨只瞧了瞧,便悄声离开,出了将军府,骑马往皇宫而去。 早朝上,晏江引仍如往常一般,按时入殿上朝,只是裴烨却发现他面色有些憔悴,眼下青黑被白皙皮肤衬托着显得非常明显,以前上朝时候,裴烨总能感受到少年不时朝着自己投来有意无意的目光,可是这一日早晨,他却从始至终,未曾看过裴烨一眼。 第98章 想来他从前是习惯了 想来他从前是习惯了晏江引的目光, 因而并没有过多体悟,如今明白一切,却又是另一番心境。 裴烨看着王座上过分漂亮的少年, 尽量忽略心中那一点失落,他昨日便已经想明白,今后不会再逼迫对方做那些他不愿做的事情,即便是自己要为此付出更多。 只是如今,少年若淡了对自己的心思, 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曾用生死别离的代价,明白了自己对恒流的情,又用数十年的孤寂来追念, 那感情早已刻入了骨髓,裴烨不能将他忘却,亦不想让任何人取代恒流在自己心里的位置,就算他对晏江引也有喜欢, 可是裴烨没用信心凭借这那份喜欢,给予晏江引相应的承诺。 而且裴烨觉得,自己这残缺不全的感情, 配不上少年炫目到奋不顾身的情意, 若注定要以伤害而终结, 他宁愿从来不曾开始。 自从那日之后,宫中的人明显感觉到晏江引变了, 平日里时常沉默不言,周身散发着一股冷意,虽说不上残暴,却是时常喜怒无常,近日已经有数个宫女太监因为一些小事犯错而被他重惩, 甚至连一向得宠的福总管都被陛下责骂了数次,宫中一时人心惶惶,一个个生怕自己惹了陛下不快而小命难保,就连之前频频上奏让晏江引选妃立后的一众官员,也都不敢再上去触陛下眉头了。 裴烨最近忙的焦头烂额,除了感觉到晏江引对自己冷淡之外,并未曾察觉到这些。 他如今尚且握着实权,便想着先为晏江引铺好路,让他将所有皇权都收回来,这样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他起码不会处于过于被动的地位。 这事情听起来便不是什么易事,做起来便更难,在底下势力慢慢行动的时候,手下却传来密报,说是南疆那边的探子发现一些可疑的动静。 南疆人自来狡诈,这一代南疆王更是不能小觑,裴烨心中不得不警惕。 每日里忙进忙出,早朝也是来去匆匆,裴烨渐渐就忘了那些缠绕他心思的事情,等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与晏江引除却早朝时候例行公事的谈话之外,竟然已经近两月未曾说过一句话了。 这日午后,因为得到一些消息,裴烨策马进宫面圣。 时间转眼又到了冬天,去年的这个时候,发生了太多事情,先是容贵妃逝世,之后殷亭素难产,那一段混乱的日子,裴烨如今还能清晰的记起种种细节,然而心中已然泛不起多少波澜。 来到帝王宫殿,却从宫人口中得知晏江引不在殿内,一路询问,从个洒扫的宫人那里听说他在东宫。 裴烨一时有些怔忪,他们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争吵,便是在那里,自那次之后,二人几乎再未曾独处过,甚至还因此,很多官员都传言自己失了陛下宠信之类的话。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来的比往年早了许多,从昨日午时一直下到现在,地面树枝上都堆了不算浅的积雪,裴烨踏着沉稳的步子朝东宫走去。 殿门依旧大开着,透过朱红的门扉,裴烨看到少年正笔直的站在院中花树下,光秃秃的枝丫四下延展着,上面缀了满树银装,晏江引身上穿着精绣龙纹的锦衣,露出的皮肤却泛着些苍白,虽然那衣衫是明黄色的,可裴烨却有一种他整个人淡的几乎不真实的错觉。 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入这皑皑雪色之中,亦或随风而去。 裴烨不自觉眨了眨眼,恍然间觉得心中似乎空了一块。 太傅大人。守在宫门口的福公公看到裴烨,恭声的行了个礼,忧愁的面庞泛起一抹喜色。 裴烨并未注意到他的表情,他抬手浅浅做了个揖,继而道:福总管,本官寻陛下有些事情,还劳公公通报一声。 福公公面露难色:陛下今日心情不佳,他不让奴才等靠近,您看 裴烨这时候看到他手里拿着的东西,想起方才见到晏江引那单薄的仿佛一阵风便会刮走的模样,开口问道:这是陛下的吗? 分卷(59) 福公公点了点头:陛下昨日夜里本就受了寒,今日又在这里吹了几个时辰的风,任由谁劝都没用,陛下他一向信任太傅大人,您可进去劝劝陛下吧,这样下去可怎么好啊! 裴烨不由皱了皱眉,却并没有多少犹豫,直接伸出了手:给我吧。 福公公好似就等着这话,裴烨话音刚落,他已然双手捧着东西递到他的面前。 院中静立的少年天子,不知在想些什么,当裴烨提步靠近的时候,他完全未曾察觉,等感觉肩头一重的时候,晏江引这才回过神来。 他缓缓低头,当看到身上雪白的狐裘时,死水一般的面容顿时乍开了一道裂缝。 谁让你进来的?朕不是说过,今后不要让我看到白色的衣饰吗?他的声音非常激动,话落抬手一把扯掉了身上未及系上的狐裘。 陛下。裴烨感受到他心情的烦乱与躁动,却不明白这愤怒从何而来,他之前不是最爱白色么,为何如今? 其实他哪里知晓,那日宫宴之后的相遇,他将宴江引错认成恒流,晏江引全然听见了,少年本就心思敏感,循着往日种种略一思索,便想到了那上面去。 他甚至想起,多年前自己因穿了身白衣而得到裴烨多一眼的注意,然后然后晏江引无意之中,就真相了。 少年听见这熟悉的声音,身子猛然一僵,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转过身来。 太傅大人来此作甚? 裴烨错过了少年面上神情的变化,只觉得对方语气里含着无尽的疏离,心中一时不知是何滋味,定了定神,开口说道:微臣有些事情要奏明陛下。 也是啊,太傅是个大忙人,自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来寻本宫必然都是国之大事。他说着突然转身离去。 裴烨看着少年负气的背影,又偏头看了看被丢在地上,渐渐与大地融为一体的东西,忍不住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走过去捡起那价值不菲的裘衣,然后大步跟了上去。 晏江引虽然心里不是滋味,嘴上也常说着不在乎这江山天下,可这一路疾行,却终是到了御书房,信步走到案前坐下,也不多问什么,直接等着裴烨开口。 裴烨斟酌了一下措辞,开口道:今日暗探来报,说是南疆人近来于我大晏边境活跃频繁,虽未曾有何暴动行为,可有些动作着实可疑。 晏江引一听和南疆有关,面色不由也严肃起来:详细说来。 裴烨道:他们在划为国界的岐江水道上用木材架桥,然后频频有商人过江,因为签订的条款规定两国是可以互相通商的,而且那些商人也的确来历清明,所运货物都是些普通的南疆特产,我们的人没有充足理由阻拦,于是便有不少南疆人进入了我大晏国境,臣已派人前去探查,目前虽未有清明的线索,但总觉的这事不简单,还望陛下早做打算。 晏江引细细想了想,低低开口:南疆之前来我大晏,可是送了不少礼品,加之秋末又进岁贡,国库想必并不富裕,这时候挑起战争对他们可没什么好处,可若不是想打仗,那他们这么做的动机又是什么? 裴烨见他单手握拳撑着下颌,脑海里猝不及防闪现少年儿时坐在书房听自己讲学时候的模样,那时候他身子尚小,面上手上还带着未及褪去的婴儿肥,也是这么小手握拳的撑着自己的下巴当年如斯可爱的小娃娃,一晃眼都长成了偏偏的少年郎,成了这大晏江山万万人上的一国君王。 太傅,你在想什么?晏江引见裴烨半晌未曾回话,抬头看他,发现对方竟是走了神。 到底是什么,能让这淡漠又严谨的男人分了心?晏江引又想到了那个叫做恒流的男子,将将好转些微的心情再次沉到了谷底,语气也变得不好起来,太傅大人若是还有其他事情,南疆之事若不改日在议吧,反正他们即便有何阴谋,我们目前也无从探知,倒不如静观其变。 裴烨回过神来,心中一时有些茫然,他向来心性坚毅,可是最近却总是分神,这样的状态让他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许是因为精神状态不好,裴烨并未听出晏江引话语里的酸意,他定了定神,开口说道:是臣失仪了,虽然目前没寻出什么证据,但还是早做防范的好 话题最终还是在裴烨的坚持下谈完了,从皇宫回来,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间,刚踏进南院,就听见里面一片混乱,裴烨循着声音来到裴修的房间,小家伙已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这是怎么回事?裴烨皱眉问道。 暖秋正抱着裴修在屋里走来走去,只是怎么哄也哄不好,听见裴烨的声音,匆忙转过身来,一双眼睛简直比怀里的小家伙还红:将军您可回来了,小少爷他发烧了,这可怎么是好?他这么小,一定很难受,我家小姐一生饱受病痛折,小公子她说到这里,意识到什么,猛然止住话头,眼中盈满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的滑落下来。 第99章 裴烨清晰的看到她的身子 裴烨清晰的看到她的身子在颤抖, 便知道这丫头是又想念她家小姐了,只是对着个小丫头,裴烨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便从暖秋怀里接过裴修,问道:寻大夫看过了吗? 暖秋的悲伤来的猛烈,这会儿已是哭的眼泪止也住不止,一边哽咽一边说道:寻寻了几个大夫看过,都说是染了风寒, 大夫给熬了药,只是那药苦的很,小公子尝了一下之后就如何也不肯再喝了。 裴烨抱着裴修走到一边坐下, 说道:将药拿来。 暖秋抬袖抹了一把脸上湿润,出门亲自去小厨房拿药。 修儿莫哭,哪里难受和爹爹说好吗?裴烨一手贴着裴修的后背,控制着真气为他疏通堵塞的气血。 半炷香过去, 小家伙渐渐平静下来,一双泪眼朦胧的大眼怔怔的看着裴烨,磕磕绊绊的唤道:爹爹爹 小家伙初冬的时候学会了说话, 开口的第一声就是句爹爹, 裴烨尤记得那日, 他从宫里回来,长宁正教着裴修在屋里的地毯上蹒跚学步, 然后长宁看到裴烨回来,就兴奋的说,大哥大哥,你快过来,我和你讲修儿会说话了哦! 长宁说着, 转头对着小家伙讲了句什么,小孩抬头看向裴烨,就张开双臂蹭蹭蹭的朝着他跑过来。 裴烨蹲下来将儿子一把抱入怀中,小孩下意识双手搂住裴烨的脖颈,不甚清晰的喊了声爹爹。 长宁在一旁兴奋地几乎手舞足蹈,开心过后,却又皱着眉头一副小大人的抱怨:这小没良心的,我日日陪着他玩耍,教他唤我叔叔如何也学不会,竟然就会了这么一句。 暖秋听了这话,在一旁捂着嘴笑的眉眼弯成了月牙儿,眼中是说不出的欢喜自豪。 裴烨将小孩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让他躺在自己怀里,然后一下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不一时暖秋捧着白瓷的小碗进来,裴烨见状取了小勺递到裴修唇边,低声道:修儿张嘴,吃了药就不难受了。 小家伙向来听裴烨的话,可是这一次却断然的扭过了头去,裴烨哄了一会儿,见他仍旧不喝,只好用了巧劲儿托着小孩的下巴,将手中汤药灌了一勺进去。 苦涩的味道让裴修小脸皱成了一团,好容易平复下来的情绪又躁动起来,甚至哭的比方才更大声。 裴烨被这哭声弄得心中不好受,可是却也不能就此放任,只能想办法一勺勺的灌给他喝,小小的一碗汤药,喂的他后背汗湿,那药汁还洒了一半在裴修和他自己身上。 暖秋,将修儿的衣裳取来,再让下人备些热水。裴烨看了一眼小家伙身上狼狈的模样,如是吩咐。 因为裴修身子弱,裴烨担心他着凉,入冬之前还特意请了京城的能工巧匠在这屋子里埋了地龙,因而饶是外面如何寒冬凛冽,屋内却是温暖如春,裴烨将小孩放在铜盆里快速的洗了个澡,又为他换上干净的衣裳。 小家伙许是哭的累了,穿衣裳的时候,就在爹爹的宽厚温暖的臂弯里迷迷瞪瞪睡了过去。 裴烨前生为帝,儿女也有不少,只是从未有过这般亲力亲为的时候,这会儿给小孩脱衣擦洗身子,又细细的穿好衣裳,动作娴熟的简直让人咂舌。 将睡着的裴修放在床上,裴烨为他盖好被子,打算回卧房洗个澡,只是裴修睡着了小手还紧紧拽着裴烨衣摆,他这一动作,裴修就醒了过来,两眼大睁的看着裴烨哭,小模样甭提多可怜了。 裴烨试了几次无法,干脆澡也不洗了,直接和衣躺到小家伙身边,劳累一天的他,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冬天的夜晚格外漫长,中途被裴修哭声吵醒几次,裴烨起床给他换过两回尿片,再睡着的时候,一觉竟到了天光大亮。 已然是错过了上早朝的时辰,裴烨偏头看看身边睡着的小孩,却见他小脸上透着不正常的红晕,裴烨心中一沉,抬手摸了摸,温度高的吓人。 修儿,修儿醒醒。对着床上的小孩连唤了几声,却得不到半分回应,一向淡定的人不由慌了起来,裴烨想了想,飞快的下了床,轻手轻脚的给裴修穿好衣裳,将小孩藏在自己的披风之下,朝着门外走去。 公子,这是怎么了?小公子他可好些了吗?阿青见裴烨面色不好,担心的问道。 裴烨来不及多说,只吩咐了句:速备马车,去容侯府。其实裴烨大可让人去将容浅陵请来,只是他心中焦急,一刻也等不了,因而才打算带着裴修亲自过去一趟。 阿青看到裴烨披风里露出的一只白皙小手,隐约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急忙应了一声,然后朝着外面飞奔而去。 一路马不停蹄赶往容侯府,门口侍卫都认得裴烨,连通报都没有就放他进了去。 裴烨抱着儿子直接来到容浅陵的院子,老远就看到他正站在雪地里铲雪,走近一看,不由愣了一下。 呀,阿烨你如何突然来了我这,是有什么事情吗?容浅陵见到裴烨,单手一下将铁锹插.进积雪里,然后没骨头似的撑着锹杆。 裴烨拉了拉身上的披风,说道:进去说。 什么事啊,这么神神秘秘的? 师兄,你这是在做甚?突然一个清雅柔和的声音传入耳中,接着一身着浅粉袄群的女子出现在门口,女子单手提着裙摆跨进门槛,目光落在院中两个大大的白色物体上面,咦,这是什么? 她细细打量了一会儿,莫名笑出声来,表哥我说你也老大不小,竟然还在这里玩堆雪人,真是不害臊! 女人说这话的时候,面上犹自带着浅浅笑意,看着就很平易近人的样子。 第100章 容浅陵全然不在意女子 容浅陵全然不在意女子的调侃, 他抖了抖身上雪花:婉音来找我有事吗? 进去屋里坐吧!阿烨,这是我师父的女儿,徐婉音。后一句话自是对着裴烨说的。 徐婉音闻声, 下意识将目光转到裴烨身上,却是不由愣了一下,继而低垂了眼睑,语气里隐含一丝羞意:师兄,这位公子, 莫非是裴将军? 裴烨微微颔首:正是在下。 容浅陵的师父虽然一生未娶,但听说是有个义女,想必就是眼前这位徐小姐了。 将军之名在大晏, 可是如雷贯耳,小女子久闻了。徐婉音真诚的说。 姑娘谬赞。裴烨因为心中担心着裴修,无意与之寒暄,只浅浅应了一句, 便转身朝着屋内而去。 徐婉音看着他断然离开的挺括背景,面上笑意一时有些僵硬。 容浅陵看出了她的尴尬,开口解释道:清渊这家伙对谁都是如此, 师妹你也别放在心上。 嗯, 没关系的, 徐婉音面上重新挂上了柔和的笑意,看着倒真没怎么介意的样子, 这天儿可真愈发冷了,我们也进去吧。 裴烨前脚进门,二人后脚便跟了进来,身后自有小厮将屋门关上,阻隔屋外遍地严寒。裴烨见屋里甚为暖和, 这才将裴修从自己的披风里抱出来。 呀,好可爱的小娃娃,徐婉音看到裴烨突然从怀中抱出个孩子来,不由惊诧出声,但很快便镇定下来,这孩子莫不是发热了,为何小脸这般通红? 裴修之前睡得昏沉,安静的没发出一点声音,加之裴烨身子伟岸,小家伙藏在爹爹的披风里几乎看不出来,容浅陵也是半分未曾察觉,此时同意被惊了一下,他走过去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裴修的小脸蛋:好烫,阿烨,修儿他怎么烧成这样了? 裴烨将昨日之事快速叙述了一遍,容浅陵一边听一边在屋子里找药箱,很快捧着药箱过来:你将修儿放到床上去,我先想法子给他降降温。 裴烨依言将裴修放到床上,然而才刚松手,小家伙就醒了过来,瘪了瘪小嘴,发出一串的虚弱哭声。 啊,修儿乖啊,别哭别哭,等你病好了,容叔叔带你去玩好不好?容浅陵自小精研医道,多少疑难杂症,奇毒怪药难不倒他,可是一碰到小孩却有些头大。 徐婉音见他们两个大男人在那一通手忙脚乱,终于忍不住插了句话:将军若不介意,可能让我为这孩子瞧瞧? 容浅陵刚想给孩子扎针疏气,闻言想起什么,一拍脑门道:瞧我,倒给忘了这还有位高手了,师妹,你快过来给修儿看看吧!言毕已经从床边站了起来,俨然一副退位让贤的姿态。 徐婉音点了点头,也不在多说什么,直接走到床边,她右手轻轻在裴修脑门上摸了摸,左手按了按他身上几个偏僻的穴道,不一会儿,小家伙躁动的情绪便渐渐安静下来。 裴烨五感灵敏异于常人,在女子抬手之际,便闻到一股淡到几不可闻的幽幽药香传入鼻息,他估摸着大约是什么安神的药材,不放心问了句:这药材可有什么副作用? 徐婉音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面上露出一丝诧异,这安神药可是她特地针对小儿制作的,味道极其淡,一般人根本闻不出来,没想到这男人竟然一下就感觉到了,甚至猜出来这药物的功效。 将军放心吧,这安神散所用药材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不会有什么副作用的。徐婉音只说了这一句,便再次安静下来。 她从身上的绣袋里掏出特制的诊疗器具,取出一根奇特的细小棒子放进小孩腋下,再一番望闻问切,这整个过程轻柔娴熟,期间裴修竟然再未发出半句哭声,只是圆溜溜的双眼睁的大大的看着自家爹爹。 分卷(60) 容浅陵在一旁道:我这师妹专攻儿科,对付小孩可有一手了,在这大晏若她称第二,只怕无人敢说第一,其实若你多关注一些坊间的事,她的名头自不会陌生。 能被容浅陵如此称赞的人,必定医术不凡,裴烨看她面色镇定,有条不紊的模样,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徐婉音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就从裴修身上将那小棒取了出来,那小棒不知用什么材质做成的,通体透明,底部略细,表面有着精确的刻度,里中空外直,内里盛着一滴类似水珠的东西。 徐婉音抬手甩了甩小棒,继而凑近眼前看了看,口中低喃道:四十点三度,竟然烧的这么高! 裴烨没太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可是从对方神情便看出形势不容乐观,忍不住开口问:徐姑娘,我儿病的可是很重? 徐婉音听见那句我儿,手上动作僵了一僵,然后点头道:是有些严重,不过将军也莫要太过担忧,有我在,不会让令公子有事的,师兄,你让人将这东西灌了冰水送来,先给这孩子降降温吧。再这么烧下去,可别烧坏了脑子。 说着掏出两个小小的羊皮水袋递过去,那水袋形状漂亮,外面裹了层绣着可爱小虎图案的绵套,制作极为精巧。 容浅陵也没多问什么,接过东西便走了出去。 徐婉音走到一旁,吩咐丫鬟拿了纸笔过来,提笔蘸墨,也不见如何思考,便洋洋洒洒写了一纸药方出来,女子字迹娟秀中带着一股潇洒,字体也并非大晏常见的模样,端的是别具一格。 小月,你速去将这些药材抓来。 是,小姐。立在旁边的丫鬟应了一声,拿着药方匆匆离开,不一时容浅陵进来,将那水袋递给徐婉音,她亲自将盛了冰水了袋子放在小孩额头和手臂上,然后每隔一炷香又将水袋拿开一会儿。 她就这么一直照顾着床上的裴修,直到那叫小月的丫鬟回来,她这才起身:我去配药,师兄你看着这里,水袋记得每隔一炷香换个地方,不然容易冻上皮肤,小家伙要受不了的。 徐婉音出去之后,裴烨不由感慨了句:你这师妹,倒是个秒人。 这样的话,若从旁人口中说出,大体会带上几分风流抑或调侃,可是配上裴烨那正经的表情与沉稳的声音,除了由衷的夸赞之意外,并不能让人联想到更多。 容浅陵笑了笑:那丫头自小鬼点子多,也不晓得都怎么想出来的。 裴烨听出他语气里不自觉的带了几分自豪,便知他二人关系必然很好。 两人浅浅说了几句,便都将注意力转到床上的小家伙身上。 小半个时辰之后,徐婉音回来了,她身后跟着月儿,小丫鬟手中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个一棕一白两个小瓶。 那白瓷瓶子与寻常装药的瓷瓶无异,倒是那棕色瓶子模样有些奇怪,瓶身上细下粗,中间圆圆鼓鼓,里面插着一根微长的水管,水管与瓶盖紧紧的连在一起,倒像是嵌进去的。 裴烨虽有疑惑,却并未多问什么,她看见女子将那白瓷小瓶拔开瓶塞,从里面到处三颗绿豆大小的黑色药丸,起先喂给裴修一颗,然后将那棕色瓶子的细送入小孩口中,左手轻轻一挤,裴修便将小药丸咽了下去。 如此反复三次,徐婉音终于停下动作,他偏头看向裴烨:令公子已用过了药,不出意外的话,午时之前便会好转,至于要想彻底恢复,这药材还需视情况做反复调整,毕竟小孩身子脆弱敏感,药量的控制若是把握不好,只会事倍功半。 他从前见过的大夫,谁不是一副药方开下来喝上一个或者几个疗程,还从未听过这样的说法,当下更是觉得不一般,想了想,裴烨诚恳道:不满徐姑娘说,犬子是未足月生的,身子向来不好,姑娘医术过人,若能为我儿调养一番,在下将不胜感激。 所谓医者仁心,这点徐婉音和容浅陵倒是如出一辙,当下便道:我既然插手医治令郎,必定不会半途撒手。 到了午时,果然如徐婉音所言,裴修的体温渐渐降到了接近常温,裴烨本打算抱着他回去,却被徐婉音拦下:我记得将军府在城西,那里与容侯府相距甚远,现下外面这般冷,小家伙不能出门,若病情再次加重,可就危险了。 女子态度严肃而坚决,说的裴烨不免担心:倒是我考虑不周了,只是家中还有些事情,我不能留下来照顾他,子卿,修儿就劳烦你与徐姑娘看顾一番了。 容浅陵知他最近事务繁忙,也不多说什么:你去吧,修儿在我这,没什么可担心的。 裴烨策马回到府中,就见暖秋提着裙摆跑上来,小丫头面上惨白,双手红彤彤的,也不知道在门外站了多久,还未凑近就急匆匆问道:将军,小公子他如何了。 裴烨道:已经没大碍了,你去将修儿的衣物之类收拾一番,我让侍卫送你过去照顾他。 裴修从出生起便是暖秋在照顾,这丫头几乎没有一天离开小家伙身边过,她从前虽然性子有些毛躁,但是自从殷亭素走后,整个人变了许多,平日里处处谨小慎微,极少出什么差错,在这府里,可以说没有一个下人比她更在意和能照顾好那小家伙了。 毫不夸张的说,在殷亭素去世后,裴修几乎成了她活下去的支柱,她是将整颗心都投到了自己这小主子身上。 听到裴烨说小公子没事了,暖秋快要绷断的神经终于渐渐松弛下来,面上也露出个释怀的笑意:小公子没事就好,奴婢这就去收拾东西,然后去侯府找小公子。 时间一晃四日过去,期间裴烨只在入夜匆匆去侯府看过裴修两次,只是每次小家伙都睡着了,根本不晓得爹爹来看过自己 因为徐婉音说裴修还需要一段时间恢复,所以裴烨便没有将他接回来,只是每天从侍卫那里听说裴修的消息。 这日裴烨正在书房处理公务,听下人说是裴修回来了,他放下东西去前厅,却看到徐婉音正坐在厅椅上,而裴修正乖乖趴在徐婉音怀里。 徐姑娘,是你送犬子回来的?裴烨虽然语气平淡如旧,但心里显然有些意外。 徐婉音笑了笑,周身散发着温和柔暖的气息,语气里却含了几分责怪:你这个做父亲的,这么久也不来看看儿子,修儿可是想你想坏了,今日晨起是见不到你,哭的别提多可怜了。 裴修本来正扯着徐婉音的衣摆玩耍,听见裴烨的声音,缓缓转过头来,精致的小脸蛋上瞬间绽开了灿烂的笑颜,回身便朝着裴烨跑过去:爹爹 裴烨见他跑的踉踉跄跄,生怕他一个不慎摔倒了,赶忙紧走几步将小孩抱进怀中,仔细打量一番,见他面色不错,问道:修儿在容叔叔家里有听话吗? 小家伙重重的点了点脑袋:有清。声音奶声奶气的,吐字却不甚清晰。 其实很多人在提起裴家这个小公子的时候,总会忍不住将他与裴烨儿时以做对比,想当年裴烨未及一岁,便能行走识字,口齿清晰,而裴修如今都一岁多了,才只会说几个简单的字音,走路也跌跌撞撞,这样对比下来,的确显得有些愚笨,只是这些话人们也仅敢在私底下说说,没人敢拿到台面上来就是了。 第101章 裴烨听着儿子娇憨可爱 裴烨听着儿子娇憨可爱的话语, 连日来紧绷疲倦的心情瞬间郎阔不少,面上不自觉露出个疏淡笑意,转而看向徐婉音:这几日叨扰徐姑娘了。 他面上的笑容一闪即逝, 却还是被细心的女子捕捉到了,徐婉音平静的心中泛起几丝波澜,但很快变被她掩藏无踪:所谓医者父母心,区区小事无阻挂齿,况且修儿他极为乖巧, 很让人省心的。 裴烨也不是个喜欢客套的性子,想了想说道:徐姑娘救了我儿,便是将军府的恩人, 姑娘日后若有何需要,尽可开口便是。 徐婉音笑了笑:既如此,那婉音可记住将军了话了。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轻松,倒更像是句玩笑。 这时候侍卫端着茶水进来, 送到徐婉音面前,徐婉音接过来尝了一口,茶是上好的茶叶, 但是品起来味道却不怎么样, 苦涩的让她忍不住吐了吐舌。 裴烨无意间看到她这小动作, 也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立时歉然道:侍卫手法不精, 怠慢姑娘了。说着偏头看向暖秋,暖秋,重新给徐姑娘沏杯茶上来。 是,将军。暖秋躬身行了个礼,转身打算下去, 却被徐婉音拦住。 不必麻烦了,我这人也不懂什么茶道,没那许多讲究,这个就可以了。徐婉音摆了摆手,然后端起茶水又喝了一口,虽然味道有些苦涩,但扑鼻而来的清香却甚怡人。 她喝了两口,转而看向屋内,只见门口立着两个侍卫,细细一想,方才发现自进府以来,除了暖秋之外,竟是没见过半个丫鬟,甚至连家丁都没有几个,这偌大的将军府,也未免太过冷清了些。 又想起裴修这些日子生病以来,他的母亲竟然一次没去看过,甚至此时孩子回来了,也不出来,忍不住就问道:修儿他才回来,为何不见尊夫人呢? 裴烨逗弄着裴修的手僵了一下,看着小孩的眼中不自觉流露几分心疼:他母亲已经不在了。 徐婉音没想到这随意一问,就触及了对方的伤处,面上顿时有些无措,反应过来时,连忙说道:抱歉,是我失言了。 没关系。裴烨淡淡说了句,语气一如既往的了无无澜。 徐婉音目光落在裴烨面上,心中顿时有些微酸,此时裴烨面上那些淡漠,落在她的眼中,俨然成了一副孤寂和落寞。 在她看来,裴烨这样看似冷酷淡漠的人,其实大多极重感情,往往爱上一个人便是一生一世。她之前得知裴烨早已娶妻的事,还忍不住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有幸嫁给这样耀眼的男人,却不想他已然是妻子早丧,独饮孤殇。 其实她这脑补的也可说是很接近真想了,只不过裴烨爱的人并不是殷亭素,而是另有其人。 自上次御书房谈话之后,晏江引与裴烨之间的关系似乎又陷入了僵持状态,不管怎么说,似乎是再也回不到当初的那种状态了。 这日晏江引在书房批阅奏章,却始终无法集中注意力,撑着额头过了半晌,终是有些压抑不住,将手中朱笔直接丢到了砚台里,对门外道:小福子,给朕过来。 来了来了。福公公正坐在门边小凳上烤火,闻言应了一声,赶忙起身走过去,陛下,怎么了,是要添茶还是加炭吗? 晏江引从椅上站起身子,走到床边立定,抬手推开了微合的木窗,半晌后,状似不经意的问:将军府那边,最近可有什么动向? 晏江引对裴烨的感情颇深,几成痴念,加之他又并未刻意瞒着福公公,福公公天天跟着他贴身伺候,若说不知道几乎不可能,于是私下总会多留了几分意,这会儿听晏江引问起,却一时有些惊慌:奴才奴才听说太傅大人这几日时常外出,每日里早出晚归,说是去京郊的军营查询与操练士兵了。 裴烨治兵向来严谨,如今虽然时值冬天,对士兵的要求却没有丝毫松懈,自南边有了动作之后,近来更是时常前往军营督促士兵训练,此时之前在御书房议事时,裴烨就同晏江引说过,很显然他想听的并非这些。 晏江引扫了一眼微垂头颅的福公公,向来敏锐的他,自然没有错过对方方才那一瞬间的犹豫:你是不是瞒了朕什么? 奴才福公公面露为难之色,想到自己听说的那消息,也不知若陛下听到了,会不会大发雷霆。 晏江引见他吞吞吐吐,终于耐心告罄,微启薄唇冷声道:知道什么都说出来,再吞吞吐吐就给朕去雪地顶盆去。 顶盆顾名思义就是头顶盛满冷水的铜盆,这是宫中主子常用来惩罚犯错奴才的把戏,这刑罚看着不怎么样,但其实极耗体力,时间一长人根本受不了,更遑论这天寒地冻的。 福公公噗通一下跪到地上:万岁爷息怒,奴才奴才只是听说太傅大人似是要续弦 你说什么?晏江引听到续弦二字,顿时变了面色,还不待福公公讲完,就厉声打断了对方。 福公公趴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起来:陛下息怒啊,这事情也只是坊间传闻,还不知是真是假,奴才这就派人去细细查探一番,以免扰了圣听 他说了一大串,晏江引却是半分未曾听进去,只觉的脑子里乱哄哄的好似要炸开了一般,少年紧紧的握了握拳,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备驾,朕要出宫。 来到将军府门前,马车还未停稳当,晏江引便推开车门跳了下来,地上积雪甚深,他脚下一个不稳,便直直朝着一边倒去。 这若放在平时,依照他的身手当也不会出什么事情,可是此刻他心思凌乱,连带着反应能力都慢了许多,这一摔之下,手背重重磕在马车边缘,顿时传来一阵刺痛。 他匆忙间稳住身子,却是连撞到的地方看也未曾看上一眼,就迈步朝着将军府大门走去。 陛下,陛下您慢点,小心地滑,哎呦喂福公公惊魂未定的提着衣摆跟上去,刚上了两级石阶,脚下一滑,倒是自己结结实实的摔了个四脚朝天。 身后侍卫见状,赶忙上来帮扶,另有人上前敲门。 将军府向来管理森严,虽然是大冬天,门房依旧殷勤,刚敲了两声,门便从里面打开了,啊,皇上,您怎么来了! 门房的老李头看到晏江引,顿时惊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抽出自己交叉着缩在袖子里的双手,就往地上跪去。 晏江引下意识抬手扶住他,开口问:太傅大人他可在家? 被天子扶着身子,老李头简直诚惶诚恐:启禀陛下,我家我家公子不在,去军营了。这老李头在将军府做了三十多年的下人,看着裴烨自小长大,虽然裴烨如今身份地位早已不同往日,却仍旧习惯唤他一声公子。 陛下找我家公子有事吗?老奴这就让人传信去。 晏江引摆了摆手:不必寻了,他既在军营,想必是有要事,朕进去等他就是。 是,老李头闻言,恭敬的应了一声,弯腰做出个请的姿势,陛下这边请,老奴带您去前厅吧。 晏江引走半道上,状似随口问道:老太君身子可还好吗? 分卷(61) 老李头面上瞬间愁苦起来:哎,药吃了不少,却还是不能下床,老夫人她只怕说到一半猛然顿住,接着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虽然未能说完,但这语气便让人明白情况不好,晏江引也不再追问,转而说道:修儿呢,那小家伙在作甚? 老李头听他问起小公子,面上这才稍霁:小公子在南院呢,这会儿估摸着在与丫鬟玩耍。 你下去吧,朕去看看他,晏江引点了点头,转而又吩咐身后几个随侍,小福子随朕过去,其他人在此等着。 晏江引熟门熟路的朝着南院方向行去,走过转角的时候,便看到一个小小身影朝着院门处跑来,小孩身上穿着红红的棉衣,整个人被裹的像个小粽子,浑身上下只露出一颗可爱的小脑袋和两只雪白小粉拳,跑起来的时候,身子一上一下的颠着,两只小短手随着动作上下挥舞,小模样看的人简直忍俊不禁。 他跑到门口的时候,却被高高的门槛拦住,晏江引见他紧紧皱着那张与他爹爹相似的小脸,似是在认真思考着什么,少顷后,直接趴到门槛上,然后艰难的抬起一指小短腿朝门槛上爬,好容易翻了出来,却是一个不稳滚到了地上。 晏江引心中一惊,加快了脚步赶过去,将裴修从地上抱起来放好,定睛一看,却见小家伙脸蛋被冻得通红,漂亮的双眼里泛着盈盈水光,那要掉不掉的模样,看着可怜极了。 修儿,怎么了,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晏江引不自觉放柔了声音,轻轻问道。 裴修想来是记得他的,见到熟人,便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放声哭了起来。 晏江引顿时慌了,张开双臂将他一把抱到怀中,然后就感觉到小孩冰凉的双手环上自己的脖颈,小脑袋埋在自己颈项上,不一会儿,他肩上衣裳就被浸湿了。 修儿你乖,不哭不哭啊!告诉告诉叔叔你怎么了?其实按按照辈分来说,裴烨与容浅陵和晏江引的母亲同辈,裴修真要叫他也该叫声哥哥,只是晏江引心中下意识不想让裴修这么唤他,便总在这小家伙面前自称叔叔。 第102章 兀自伤心的裴修看 兀自伤心的裴修看到晏江引又抱着自己回到了好不容易逃了出来的院子, 顿时都要绝望了。 然而晏江引哪里明白他的想法,药不对症的一通瞎安慰着,结果自然是小家伙越哭越厉害了。 暖秋循着哭声找出来, 看到自家小公子趴在晏江引怀了哭的撕心裂肺,匆匆跑过去,连行礼都忘了,急急问道:小公子,您怎么了, 怎么又哭了,不是说了爹爹晚点就回来了吗! 晏江引从她的话里,终于明白了小孩伤心的原因, 放低了声音哄道:修儿不哭,你是想要爹爹吗,你乖乖的别哭,叔叔就带你去寻你爹好不好? 他这话刚落定, 没想到小家伙竟真的止住了哭泣,他从晏江引怀里抬起头来,睁大双眼看着晏江引, 抽抽噎噎道:爹, 爹爹找爹爹。 晏江引见他面上鼻涕眼泪一团混乱, 腾出只手从怀里取出帕子轻柔的给他擦脸,顺便趁着挡住他视线的空挡, 快步将他带回了屋里。 暖秋机灵的从后面跟上来,将屋门关上,裴修睁开双眼四周看了看,见还是没有爹爹的身影,小嘴一撇又要下雨。 不要哭, 不许哭了,你是小男子汉不可以哭了哦,晏江引见势不妙,赶忙的出声制止,简直可以说是威逼加上利诱了,你乖乖的在屋子里待会儿,咱们等身上暖和了再出去寻你爹爹,你爹可是盖世的大英雄,你不能动不动就掉眼泪给你爹爹丢脸,再这样子的话,爹爹会不喜欢你的知道不知道 暖秋在一旁端来热水烫了毛巾给裴修擦手,听到晏江引这大段的话,忍不住抽了抽眼角。 自家小公子如今话都说不全,陛下您讲的这些,小公子他能听得懂吗? 可是事实证明,不管他这些话裴修听懂没听懂,还真的起了效果,小家伙愣愣的看着晏江引,低低的抽噎了几下,渐渐安静下来。 毕竟是小孩心性,等过了一会儿,就忘了要找爹爹的事情,晏江引将他放到床上坐着,拿了玩具陪他玩耍,一手拿着可爱的面具,一手摇着个小小的拨浪鼓,口里学着儿时宫人讨着自己开心的俏皮话,不一会儿功夫,就逗的小家伙咯咯直笑起来。 其实他本来是真的打算带着裴修出门找裴烨去的,只是暖秋说小家伙前段时间受了风寒,担心他再生病,不敢让他出去,晏江引便只好作罢。 冬天可谓是个万物沉睡的季节,甚至连街上作案的人都少了许多,因而连带着朝中事务也减肥,晏江引就这么在屋子里陪着裴修玩耍,时间转眼就到了中午。 下人端了午膳上来,晏江引抱着裴修走到桌边坐下,然后让他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修儿,咱们吃午膳了。 小家伙想必也是饿了,一双小手伸长了就要够桌上的东西,晏江引抓着他的手收回来,亲自用小勺舀了暖秋专门做给他的粥喂他。 裴修吃了一口,又朝着桌上瞟去,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其中一个碟子,晏江引顺着小家伙的视线看过去,之间那里面盛这一条清蒸鲈鱼,于是问道:修儿是想要吃这个吗? 裴修点了点小脑袋:鱼鱼,要软绵绵的声音听的是个人心里都要柔成滩水,也难怪府里这些人,人人都将这小家伙当祖宗的疼爱了。 好好好,咱们吃鱼啊,叔叔给你弄。晏江引换了筷子夹起一块鱼肉放到瓷碟里,细细的剔除里面的鱼刺。 小家伙在一旁眼睛骨碌碌的看着,差点就流出口水的模样,晏江引剔好鱼刺抬头看他,被那可爱的小模样逗得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 筷子上的鱼肉刚举起来,裴修已经张大了小嘴巴,等着晏江引喂自己吃,美食入口,他吧唧吧唧几下,将鱼肉吞了下去,然后又看向桌上的盘子,软软道:还要次(吃) 好好好,咱们还要吃!晏江引此时简直是有求必应,又重新夹了一块鱼肉。 他看着小家伙娇憨可爱的模样,脑海里不由想起这孩子他爹,不知道那人儿时是否也如这般可爱呢? 如是想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接着却又蹙起了眉头,他抬手摸了摸裴修的小脑袋,喃喃说道:小家伙啊,你今后长大了可别也如你爹爹一般哦!整天板着一张冰块脸,还是你比较可爱。 暖秋在一旁看着他给自家小公子喂饭的模样,忍了忍还是忍不住的开口:陛下,您先用膳吧,我来喂小公子就好。 晏江引头也没抬,说道:不用,你也下去用饭吧,吃过了再来照顾他。 暖秋见他坚持,不敢在多说什么,只是也没真敢离开。 修儿张口,咱们再吃一口。晏江引重新舀一勺粥递过去,声音里透着从未有有过的温柔。 裴修吃饭的时候向来听话,每次只要食物送到面前,立马乖乖的张开小嘴,直到最后吃不下了,才闭着嘴巴将脑袋扭到一边。 晏江引见他吃的香甜,不由也有了些食欲,之后将小孩交给暖秋,自己也吃了些东西。 他这一等,又是一个下午过去,直到天色微沉的时候,才听下人来报,说是裴烨回来了。 正在地毯上练习走路的裴修似有所感一般,仰起小脑袋看晏江引。 晏江引面上露出个自己都未察觉的欣喜笑容,继而一把将裴修抱到怀中:修儿你爹爹回来了,咱们去门口迎他好不好? 好裴修重重的点了点头,去爹爹! 晏江引抱着他大步朝着院外走去,路过后花园的时候,恰见裴烨正朝着这边走来,男人身上穿着冰冷的银色铠甲,外罩一件玄色披风,长发一丝不苟的在头顶束成个髻,整个人愈发显得冷峻逼人,只是却无由的让看见他的人心中一阵安定。 晏江引下意识想要出声唤他,却见一个女子从裴烨身后的月门走出,那女子着一身素色裙袄,外罩着件雪白斗篷,狐毛镶边的连帽松松戴在头顶,衬的女子面色白皙,一张脸看着巴掌大小,端的是柔美婉约,楚楚动人。 而此刻女子正神情专注的看着裴烨,朱唇微启间,也不知说了些什么,竟引的男子微微勾起了唇角。 看着那微低头颅,侧身等着女子跨过月门的男人,晏江引喉头一哽,恍惚间觉得这样的场景是如此熟悉。 熟悉到灼痛了他的眼,刺伤了他的心。 是了,三年前便是在这里,他来到将军府,撞见裴烨的妻子挺着个大肚子从院中走来,那天也是个雪天,他甚至记得裴烨当时担心那女子摔倒时候的模样,虽然他面上依旧平淡,可是举手投足之间的无微不至,分明的昭显了他的爱护与紧张。 看那女人看裴烨时候专注的眼神,大抵这就是他将要迎娶进府里的女人吧! 陛下。裴烨察觉到身后有人,便转过头来,他回府的时候老李头已经说过晏江引来了这里,故而此刻并未有什么惊讶。 太傅大人果真是个大忙人啊!晏江引定了定神,语气微酸的说。 裴烨这会终于察觉到他情绪的不对劲,正要开口细问,就听裴修兴奋的唤道,爹爹。 晏江引见小家伙在自己怀中挣扎,也知道他想要裴烨,便走过去将小孩放到裴烨身边。 脱离了禁锢的裴修,赶忙张开一双小胳膊抱住裴烨的大腿,嘴巴里爹爹,爹爹的叫个不停,甭提多欢迎。 晏江引偏头看了看站在裴烨身后的女子:怎么,太傅不与朕介绍介绍这位姑娘吗? 裴烨道:这位是徐姑娘,是容小侯爷的师妹。 徐婉音微微福身朝着晏江引行了个礼:民女徐婉音,参见皇上。 晏江引皱了皱眉,面上带了几丝不悦:区区庶民,见着朕难道不应该行跪礼吗? 徐婉音一个现代人穿越到这里,最不耐烦的就是古人这动不动就下跪的习惯,本以为这样便能蒙混过去,却不想眼前这小皇帝竟然如此爱斤斤计较,闻言愣了一下,轻轻咬了咬唇,朝着地上跪去。 晏江引见她跪下,转身便朝着来时方向行去,也不叫她起来。 裴烨在一旁见了,不由皱了皱眉,越发觉得晏江引今日行为有些奇怪。 却说晏江引平日里虽说不上多么亲和热情,可也断然不会这样,很多时候来将军府都不让下人给他行礼,就比如今日进门时候,门房老李头要给他下跪时候,他还因着地上寒凉而亲自扶住了对方,可是此刻为何与个素不相识的女子如此计较呢? 裴烨见晏江引越走越远,而徐婉音还跪在地上不得起身,单手抱起裴修赶上去,提醒道:陛下,你看徐姑娘她 晏江引顿住步子,回头看了一眼跪在雪地里的女子:她不懂规矩,朕不过让她小跪半晌怎么,太傅大人心疼了? 裴烨愣了一下,隐约意识到什么,却不由觉得有些荒唐,无奈叹了口气,解释道:徐姑娘是微臣请来给修儿调养身子的大夫,陛下胸襟广阔,还请宽恕了她这一次吧。虽说对天子不敬乃是大罪,但此事其实可大可小,全然单凭晏江引一句话。 晏江引闻言,微微垂了垂眼,如扇羽睫在眼下打落两片阴影,他低声说道:让她起来吧,事情处理好了过来寻朕,有话同你说。 第103章 将徐婉音与裴修带 将徐婉音与裴修带到小家伙的房间, 又交代了丫鬟侍卫好生伺候,然后裴烨去了看茶厅寻晏江引。 进门的时候,便见少年直挺挺的站在那里, 他正面对着墙上一副水墨画卷,裴烨看不到他的表情,却无端觉得那背影透着落寞。 陛下。裴烨出声唤了句。 晏江引被打算思绪,转过身来看他,却是一言不发。 裴烨等了一会儿, 只好主动打破沉默:陛下此来将军府,可是有何要事? 晏江引淡淡道:没什么事情,便不能来看你了? 裴烨感觉空气恍惚有一丝凝滞, 未经思考便说了句:陛下贵为天子,日理万机,今日是臣怠慢了。 晏江引随意在身旁木椅上坐下,状似漫不经心的开口:朕听说你要续弦? 裴烨身居高位、俊美不凡, 最重要的是他作为大晏军神守护人们生活的安定,他 在大晏百姓心中是神祗一般的存在,这样的人物, 在那个物资贫乏、娱乐单调的时代, 自然免不了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关于他的亲事, 关注的更是不在少数,嫁给大晏军神是多少女子心中的梦想, 故而听到这样的传言,裴烨其实见怪不怪。让惊讶的不是自己要续弦这件事情,而是竟会从晏江引口中听到这样的问题,裴烨听着他淡如青烟一般的语气,短暂的讶异过后, 只觉得心中一空。 那种失落的感觉,他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于是沉思的时间有点长。 晏江引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回话,便将这种沉默当成了默认,心中立时传来一股刺痛,仿佛被针扎了一般。 可许是疼的次数多了,那种难受的情绪在表现出来时,竟骤成了一股死水般的平静,晏江引反而勾唇笑了笑:太傅大人好福气,那徐姑娘生的花容月貌,想必医术也过人,你定然极为满意吧! 裴烨愣了一下,此时方明白晏江引之前种种所谓何故,可这未免也太过荒唐,近日徐婉音与将军府之间的确往来频繁了些,可那都是因为裴修的身体,怎么就被传成自己打算娶她了? 陛下,此事 晏江引心中烦乱,只听了个开头便打断了他,他看着男人坚毅淡漠的面容,一瞬间如鲠在喉,之前准备好的话语全然说不出口了,晏江引紧紧抿了抿唇,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朕今日,的确只是来看看你,既然看过也就作罢,天色已晚,也该回宫了。 陛下 小福子。晏江引不由分说,转头便朝门口走去,裴烨将要脱口的解释再一次被他打断。 其实这事若要细想,很容易便看出不对来,可人常说喜欢一个人容易变得盲目,晏江引大抵便是太过在乎,方才在听到那消息的时候失了判断的能力,若他今日未来寻裴烨,冷静下来细细想想,很可能就明白了,可是偏偏他来了,恰巧方才在后花园中撞见裴烨与徐婉音相谈甚欢的一幕,加之后来亲口询问裴烨,对方不曾否认,一时在他心中彻底坐实了裴烨将要续弦之事。 分卷(62) 误会就这样在心底生根发芽,将曾经辅牙相倚的两人推向了渐行渐远的境地。 在今后的无数个日夜,晏江引常想,若当初自己能稍微冷静一些,耐心听完对方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来那么多事,让彼此的心饱受折磨。 在朝中摸爬滚打的官员,没有几个是心思愚笨的,曾经同进同出的两个人,变成如今的模样,这群人不可能看不出来,很快在官员们之间就传了陛下与太傅大人之间产生嫌隙的消息。 有的说颇得信任的太傅大人失了圣宠。 有的说兔死狗烹,清扫将军府势力是早晚的事情,如今陛下终于要出手了。 有的说裴将军功高盖主,还不知收敛,威胁到了帝王权威,犯了大忌,陛下岂能容他。 总之各种各样好听不好听的话都有,感叹者有之,唏嘘者有之,幸灾乐祸等看好戏者有之,当然也有一群像容浅陵这般与裴烨交好,担心他处境的人。 只是裴烨有更重要的事情,根本没什么功夫听这些流言蜚语的口水,更重要的是虽然他与晏江引之间落得了今日这般境地,但在他看来,这些都是感情上的纠葛,而他始终相信他们还存着旁人无法触及的信任,那是多年光阴沉淀下来的情谊,岂能在一朝一夕便被瓦解。 当初大晏权位更替之时,将军府遭受重创,裴毅差点身死,岑韵受到刺激精神崩溃,裴毅伤好转之后,为了让妻子更好的调养身体,便带着她去了城外大伶山的庄园静养,那里山清水秀,环境清幽,是个休养生息的圣地。 只是住了一段时间,府里老夫人病情一直未曾好转,裴毅最后还是带着岑韵回来了。 除夕前夕,清冷的将军府终于热闹起来,总算有了些人味儿,管家让成衣坊的人给家里每人裁了颜色喜庆的新衣,长宁抱着自己和小侄子的衣裳跑到房里换,也不让下人进去帮忙。 晚膳之前,裴烨过来寻他俩去饭厅用年夜饭,却见暖秋正趴在门口一只耳朵贴着木门,也不知听到了什么,一手捂着嘴巴在笑。 裴烨低咳一声,继而问道:二公子他们在做什么? 呀突然而来的声音,将贴人墙角的暖秋吓了一跳,她匆匆转过头来,拍着胸脯喃喃道,吓死我了,将军您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也没点声啊!语气里竟是不自觉带了几分埋怨。 裴烨黑线,无奈抚额,是你偷听听的太认真了吧! 不过不得不说,这丫鬟真是越过越没大没小了,估计在这将军府里,除了她家小公子外,这丫头只怕都没将其他人看在眼里,也不知道怎么才几年时间,心怎么就变得这般大了。 两人推门进去,却见长宁正举着个粉扑往裴修小脸蛋上擦,小家伙身上穿着精致喜庆的红色锦袄,乖乖坐在圆木凳子上,每当长宁伸手过来时,他就下意识闭上双眼,任由对方在自己面上拾掇,小模样别提多可爱了,当然如果忽略他面上那一大一小两坨红扑扑的脂粉就更好了。 裴烨看到眼前场景,忍不住抽了抽眼角:长宁,你这是做什么? 正沉迷于打扮小侄子的长宁听见这熟悉声音,身子一抖,手上粉扑就掉到了地上,大,大哥 裴烨几步走过去,抬眼打量了一下坐在凳子上的小家伙,只见那小脸蛋上大大的两片胭脂,额头用红绳扎着一高一低两个小髻,甚至连眉毛都没放过,本来才浅浅长出来的疏淡小眉,此刻变成了又黑又浓的两条直线。 这样的妆容,只怕在漂亮的孩子也扛不住啊! 打后进来的暖秋,之前在门外听见这叔侄俩的对话,只觉得俏皮可爱,这会猛然看见自家小公子的尊容,显然也有些经受不住,立时惊呼一声冲到裴修身边蹲下,双手扶着小孩肩膀:哎哟我的小祖宗,您怎么弄成这样了? 裴修看到裴烨,张开一双小手臂要抱抱:爹爹,抱。 裴烨没去抱他,转头瞪了一眼长宁:真是胡闹。 长宁显是有些惧怕裴烨的,他将手背在身后,企图将眉笔往袖子里藏,一边结结巴巴的心虚道:大哥,我我只是想给修儿上个妆,没想到会弄成这个样子的。显然也是意识到自己的成果非常糟糕。 裴烨微微垂眼,便将他的动作看了个一清二楚,板着脸问道:这些哪儿来的? 裴修犹豫半晌,终究老实交代:在娘房里拿的。声音小的如同蚊呐。今日早晨他们去东院请安,恰好撞见裴毅在给岑韵梳妆画眉,因而才有了这么一出。 裴烨平日里本就有些古板,对于这种行为并不太能理解,本想好好教育一番,这时候外面又有下人来唤,想起今日的特殊,最后终究做罢。 他转而倾身抱起裴修,从暖秋手里接过帕子要给儿子擦脸,不想小家伙把脸一偏埋自己颈窝里,全然一副拒绝的模样。 修儿抬头,爹爹给你擦脸。裴烨低声道。 小家伙脑袋藏的更紧,奶声奶气道:不要,不要洗脸,好看 裴烨无语的看一眼长宁,你这家伙都教了他些什么? 长宁被大哥的气场震慑到,匆忙垂下了头,留给裴烨一个无辜的后脑勺。 裴烨简直气笑不得,又劝了几下,见儿子就要用哭出来,干脆也懒得管了,就这么抱着他朝外面行去。 来到厅堂,众人看到裴修这模样,愣了一下之后,具都忍不住笑出了声,老夫人今日强打精神也参加了除夕宴,见着自家宝贝重孙被弄成这样,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哎呦我的小宝贝儿,怎么弄成这模样了,快来曾祖母这里,曾祖母抱你。 一旁裴毅本也打算训斥句荒唐,见自家母亲精神稍稍好转,便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之前裴烨让管家在饭厅里备了数桌饭菜,开席之后,便让一众侍卫家仆也一并入席用膳,人多难免热闹些,一开始众人都很举措,到了后来,也就各自放开了。 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太多,将军府可说是受到很大打击,一顿酒席喝到后来,大家都有些悲从中来,特别是那些侥幸未死的侍卫,想起自己牺牲的兄弟们,酒水是一杯接这一杯。 酒过三巡,几个侍卫踉跄着出门燃放爆竹,裴烨顾虑着老夫人与裴毅夫妻的身子,便让人送他们回去,之后亲自带着裴修与长宁回房睡觉。 俩小孩尚不知事,大人之间悲伤的氛围并未影响到他们,蹦蹦跳跳的回到南院,裴烨为裴修脱了衣裳将他放到被窝里,小家伙却一直睁着骨碌碌的双眼不愿睡觉,还粘着长宁不让走。 长宁最后干脆也脱了鞋子爬到床上,右手食指戳着小家伙肉嘟嘟的脸蛋:修儿是不是舍不得二叔走啊? 裴修重重点了点头:四(是)。 长宁闻言一下乐了,当下拍板道:那好吧,小叔今晚就在这陪你,大哥,我今天要在修儿这里睡。 裴烨心里也没那许多规矩,见他俩高兴,自不会多说什么,等他俩都睡下了,这才转身离开。 第104章 春节过后,按照往 春节过后, 按照往常规定,初七方开始上朝。 新的一年万象更新,百官们也是精神头十足, 在金銮殿内碰了面,具都笑盈盈的相互道贺寒暄,直到传官唱了声皇上驾到殿内这才渐渐安静下来。 官员们各自呈上奏折,晏江引率先浏览一遍,那些折子大多辞藻华丽, 引经据典,光是铺垫就占了三分之二的篇幅,最后要说的却不过是些街长里短的事情。 看了几册, 晏江引简直不胜烦扰,便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偏头看向侍立身侧的福公公。 福公公立马会意,上前一步抖了抖手中浮尘:有事起奏, 无事退朝。 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并没有站出来的打算。 裴烨不经意的扫了一眼殿中众人, 上前一步道:臣有事要奏。 晏江引有些意外:太傅大人要说什么? 微臣近日得到消息, 说是南疆最近与其毗邻的粟缅国往来甚密, 臣担心会对我大晏不利,故而欲请旨前往边境。 从去年秋天至今, 南疆便一直举止怪异,却又查不到什么具体线索,这事情几乎成了裴烨心中的一根刺,仿佛头顶人把闸刀,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 可他不知道那刀悬挂的方位,这种不安让他一直心中惴惴,直到昨日才得回一点线索。 大晏潜伏在南疆的探子昨日传回消息,南疆皇子乔装前往粟缅都城,边疆到长安路途遥远,这一趟消息传回来,少说也得三四日,军情向来瞬息万变,那边形势如今也不知如何了。 晏江引是知道这事情的,可却没料到裴烨会要求亲自前往,莫非事情真的很严重吗? 短暂的诧异过后,他问道:不知太傅具体有何打算? 裴烨将自己的想法言简意赅叙述一遍,当官员们听到那句调京郊三万兵马赶赴边疆的时候,很多都变了面色,立时便有人站出来反对:陛下,这万万不可啊,京郊的军队自来担负着京中安全,岂可轻易调动,若是一旦出了什么事情,便是远水难解近火,届时又该如何是好? 是啊,李大人所言极是,还望陛下三思。 南疆近年来国力衰微,早已不能与我大晏比肩,此时挑起战争对他们有何好处呢?至于南疆皇子前往粟缅都城一时,我看也不一定是为了联盟,要知道粟缅人向来讲求平和,规避战争,粟缅的王妃还是我大晏公主,又如何会与南疆联手对付大晏,必是将军多虑了吧!褚及炎仍旧是那副不急不缓的模样,仿佛在谈论着今日天气好坏一般,只是出口的话却绵里藏针。 他这翻话抽丝剥茧下来,就差说裴烨以公谋私,意图夺取兵权了,在场众人具是人精,哪有听不出来的道理,场面一时热烈更甚。 裴烨淡淡朝褚及炎扫去一眼,双眸恍如千里寒潭。而挑起事端的男子却分明看热闹不嫌事大,他直面着裴烨周身的寒气,毫无惧意的挑起眉角朝他勾出一抹笑意。 晏江引见场面一片混乱,抬手敲了敲御案:都住口。 百官一时安静下来,齐齐抬眸看向殿上。然而晏江引的目光却独留在裴烨身上,他顿了半晌,方才开口:太傅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南疆人自来狡诈多变,我们还需早做防范为妙,既如此,便由太傅大人亲往南边吧。 晏江引可说是裴烨手把手教出来的,他虽然年纪轻,但这几年来所表现出的聪慧与能力朝中都有目共睹,特别是登基之后雷厉风行的执政手段,更是震慑了不少人,因而这话一出口,根本没人敢上前反驳。 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下朝之后,晏江引便草拟了圣旨,让人送往将军府。圣旨中允了裴烨拨调三万兵马的要求,但因为朝中近来有桩大事,加之边关事态不算紧急,出征时间将定在十日之后。 褚宅 褚尚书与几位朝中大员在书房议事。 尚书大人,这事只怕不简单啊,我看南疆的事情八成子虚乌有,只怕守边是假,夺权是真。林大人捋着自己的一撮山羊胡,如是道。 裴家如今权势如日中天,若再得到京郊所有的兵权,我等今后还有什么凭仗与之抗衡,说这话的男子名叫潘肃,是个年过不惑的武将,之前一直在京郊禁军之中担任都统。 他与褚尚书几人当初本是看好二皇子的,不想站错了党派,如今落得这般境地,虽然皇上还未对他们下手,但只怕是早晚的事情,如今若想保全家族地位,唯有手中握着更多的资本,可现实往往与理想背道而驰,近来裴将军在军中动作很大,我们的人很多都被他借故处理掉了,本将军也因此降了级,如今在京郊禁军中几乎要说不上话了。 褚尚书紧紧的皱着眉头,半晌方才开口:我们的确不能再坐以待毙了,需得想个计策才好,诸位可有什么好的法子? 林大人道:近日传言陛下与裴将军生了嫌隙,我们不如将计就计,想法子推波助澜一把,让陛下对他彻底失了信任,如此一来,只怕裴将军就顾不上对付我等了。 褚尚书摇了摇头:此事只怕行不通,今日在殿上诸位也看见了,那裴烨提出要带兵出征,陛下二话不说便应了他,若心有芥蒂,又岂会如此无所顾忌? 潘肃沉思片刻,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容侯府在之前的宫变之中,被太师府的人偷袭,同样遭受了重创,陛下如今最大的依仗便是裴将军了,若他落马,便算斩除了我们最大的威胁,届时皇上就算有心追究,只怕也得留几分顾及,不如我们就话到这里点到即止,却是抬手做了个砍杀的手势。 一旁从始至终一言未发的褚及炎听此,忍不住蹙了蹙眉:潘将军未免将事情想的太过简单,裴太傅可是万马千军里边儿杀出来的,其实力深不可测,若能轻易被我等得手,还不晓得已死了多少回了。 这潘肃想起当年随裴烨出征,在战场上看到的情形,男人狠厉嗜血的模样,恍如地狱之中走出来的杀神,所过之处无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刺杀一法,的确难以行得通啊。 下官倒有一计,不知当讲当讲? 哦?褚尚书偏头看向坐在下首的中年男子,不知孙大人有何高见? 孙止扬道:下官家中有一义子,生的姿容出众,且聪慧伶俐,若能得进将军府,以他的模样与性子,必能讨得裴将军喜爱,此事若成了,我等今后行势也定能方便不少。 潘肃一愣,随即嗤笑出声:孙大人莫非糊涂了不成,你那义子的确生了副男羡女怨的好相貌,可他即便再如何惊鸿艳影,国色天香,那也是个带把儿的,你别自己好这口便以为所有人都如你一般,裴将军又不是断袖,岂能买你和账! 孙止扬倒全然不在意他话里的嘲讽,轻轻抚了抚袖摆,仍旧是那副不疾不缓的语气:潘大人又怎知裴将军不是?久闻他妻子早丧,之后也不见续弦,加之他与陛下之间关系斐然,各位大人想想之前陛下在朝堂之上种种表现 孙止扬喜好男风,这在京中并非什么秘密,都说他们这样的人,对同类的感知极为敏锐,这孙止扬又本就心细如丝,能察觉出些什么,也不是不可能,众人听他分析的头头是道,脑海里也不由跟着思索,抽丝剥茧之下,一时具是面色大变。 最先开口打破沉默的仍旧是褚尚书:若果真如孙大人所言,倒是可以一试,十五便是宫宴,届时朝中五品以上官员,皆可带家眷前往赴宴,孙大人便携令公子同往吧,只是既然要做,就要做到万无一失,倘若裴将军不买这个账,我们也得想办法让他接受了才行。 分卷(63) 尚书大人的意思是? 诸位且俯耳过来。 十五这日,裴烨携长宁入宫晏饮,由于此时尚处严冬,故而酒宴置在宫中最大的饕华殿中,屋内埋有地龙,绕是外面寒风凛冽,内里只存如春温暖。 兄弟二人抵达时,殿内已然座满了人,裴烨带着长宁走到礼部安排好的位置坐下,不一时晏江引进来,宣布宫宴开始后,立马有官员上前对裴烨敬酒。 这种场合若说滴酒不沾根本不可能,加之长宁是首次参加这般酒席,裴烨一边顾着他一边应付前来搭话的官员,难免有些忙不过来,半晌过去,已然是数杯下肚。 今日的酒醇香甘冽,后劲儿不小,裴烨酒量随好,却也有些微醺,便单手抵着额头,手肘搭在膝盖上懒懒的闭目休憩。 那边孙止扬朝着裴烨看了一眼,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对身旁的男子使了个眼色,男子点了点头,端起身前酒杯朝着裴烨的方向走去。 这男人或许还不应该称作男人,大抵说是少年差不多,他身形中等偏瘦,面庞精致白皙,朱唇潭口,眉弯似月,一双桃花眼旖旎温柔,身着一袭白底暗云纹、银线滚边的华丽锦衣,外罩一层轻如蝉翼的轻纱,行走之间衣袂随风轻摆,在这末冬时节显得有些单薄,却是别有一番风姿,惹人无限爱怜。 第105章 篱汀久闻将军大名, 篱汀久闻将军大名, 今日终能得以一见,心中喜不自胜,故而冒昧上前, 欲以此诚敬将军一杯,还望将军莫要嫌弃。年轻人双手举着酒杯送到裴烨面前。 清柔低缓的声音传入耳畔,裴烨下意识抬眸,便见一容貌艳丽的少年站在自己身侧,却是未曾见过的模样:你是? 家父乃是吏部侍郎。面对这只在传言中听说过的男子, 篱汀心下有些紧张,但面上仍旧是那副清朗柔和的模样,端的是翩翩公子, 仪态端方。 原是孙大人家的公子。裴烨定神想了想,知道他指是谁,便伸手接过对方手中银盏,却是放到手边桌上, 并未饮下。 倒不是他生性敏感多疑,况且这种场合,明目张胆给自己的酒水下药, 只怕不是傻了就是活腻了, 之所以没动那酒, 只是因为他已经有了醉意,若再喝下去, 一旦发生什么事情,应付起来就会比较麻烦。 篱汀见他将酒放在一旁,眼中有些失落,正想着下一步该如何是好,这时候司徒雪从对面走来:清渊, 子卿那边有些事情寻你,你过来一趟。 裴烨对着仍旧站在那里的年轻人点了点头:失陪了。接着便欲起身,篱清一看急了,下意识上前一步,却不想就这么踩到了衣摆,直直朝前扑去。 裴烨伸手欲扶,然而被酒液麻.痹的身子有些迟缓,慢了一拍的结果就是被少年扑了个满怀。 篱汀低呼一声,慌乱的要从裴烨身上站起来,手忙脚乱之下又再次踩到了衣摆,重新跌了下去。 小心点。这种被人侵入安全范围的感觉让裴烨不由蹙了蹙眉,他利落的从蒲团上坐起身来,然后松开了扶住篱汀的手,转身朝着司徒雪那边走去。 篱汀看着裴烨缓步离开的背影,面上惊慌羞涩一扫而空,唇间却勾出一抹弯弯的弧度,转而被夜色掩映无踪。 那人是谁?晏江引紧紧握着手中磐龙金盏,目光落在篱汀佼美的侧面上。 小福子想了想,记不起这年轻人来历,便道:奴才看着面生的很,想必是哪位大人家的公子,陛下若想知道,奴才这就去问问。 嗯,晏江引摆了摆手,去吧。 嗻。小福子行了个礼,让手底下的小太监上来伺候,自己则朝着殿下走去。 那边孙止扬正与潘肃说话,见篱汀回来了,压低声音问道:事情如何了? 篱汀微微点了点头:裴将军对孩儿似乎无甚兴趣,故而孩儿父亲尽可放心,如今我们只需静待时机,届时药性发作,再见机行事便可。 他方才去敬酒的时候,佯装摔倒,然后将沾在衣间的药粉过到了裴烨身上,那东西药性缓慢,也没什么味道,不容易被察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药物会慢慢挥发,造成醉酒的假象。 裴烨从容家席位那边回来,见长宁正懒懒的趴在桌上,露出的侧面一片绯红,这孩子只怕是趁着自己离开的空挡偷饮了不少。 长宁,醒醒。裴烨伸手拍了拍长宁面颊,低声唤道。 长宁嘴里无意识的发出几声咕哝,偏了偏头,睡得更沉了,也幸而他酒品还好,若不然在这样的场合,要闹出点什么就不好了。 吩咐随侍将长宁送出宫,裴烨突然觉得头脑有些发胀,便打算去园子里吹吹风。 循着记忆中的路,他走到宫中偏僻的林荫路上,靠在一棵树的树干上微微仰着头,任由冬天的凉风从自己身上拂过,思绪终于清明些许。 殿内宴席正酣,太傅大人为何独自跑来此处?清泠好听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裴烨下意识看去,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缓缓走了过来。 夜色下看不清来人的容貌,可是裴烨只消一眼便认出对方来:陛下。 晏江引走到裴烨身边,抬眼看了看他,却见男子清冷的双眼中露出少见的迷离,低低问道:你喝醉了吗? 裴烨如实道:今日宴上酒水凛冽醇香,味道甚好,不由便多饮了几杯。 晏江引摸了摸手中的青玉小坛:朕得了两坛佳酿,本还念着与太傅同饮一番,现下看来,太傅只怕不能再饮了。 裴烨隐约从对方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失落,没多想便道:既是佳酿,多饮几杯也无妨,若陛下不弃,臣便陪陛下小酌一番。 晏江引双眼亮了一下,继而在怀中摸了摸,掏出两个青瓷酒盏,率先倒了一杯递到裴烨面前。 裴烨看到他的动作,心中不由有些好笑,都是坐拥江山的帝王了,怎么还像长不大的一般。 伸手接过玉杯,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幽幽花香伴随着酒香扑鼻而来,是他不曾见过的味道。 晏江引定定的看着裴烨,双眼之中隐含着期待:你尝尝看。 裴烨轻轻抿了一下,入口时淡雅,过舌醇馥幽郁,尾净余长。 酒非烈酒,然而回味无穷,裴烨忍不住喟叹一声好酒!继而仰头一饮而尽。 晏江引眼中闪过一抹亮光,心情瞬间明朗不少,自己也倒了一杯喝下去。 裴烨轻呼了口气,说道:这酒从前倒不曾见过。 你喜欢吗?晏江引问。 裴烨如实点了点头,又饮了一杯。 晏江引低低道:你喜欢的话,今后还给你酿。 什么?一阵啸风拂过来,吹散了少年轻如呢喃的尾音,裴烨有些没听清,便下意识追问了句。 晏江引扯唇笑了笑:没什么。 一小坛壶清酒还未见底,福公公便已带着宫人寻了过来,说是宴上出了点事情,请他速速过去。 两人之间难得有这样的相处机会,晏江引显然有些不愿,摆了摆手道:不是大事的话,先让恭亲王处理着,朕现在不想回去。 裴烨见福公公面露难色,便道:陛下还是去看看吧。 晏江引见裴烨面色有些不好,开口道:你还好吗?朕让人给你煮些醒酒汤吧。 不必了,裴烨摆了摆手:臣无碍,时辰不早,也是该回府了。 晏江引抿了抿唇,欲言又止半晌,却终究什么也没说,两人之间弄成如今的境地,再说多了也不过是徒增难堪罢了。 等看不到晏江引的身影了,裴烨终于有些支撑不住,身子一软滑了下去,一波一波的热浪拍上他的的脑海,眼前的景象具都模糊的只剩一个虚影,身体深处传来的异样终于让他觉出不对。 强撑意志思索了一番宫宴至今发生的事情,却想不到自己是哪里着了人家的道,宴上的酒水都是经过严格检查的,而且他们用的是银杯,即便有毒也会立马看出来,至于桌上那些珍馐美味,他更是未曾尝过,除却这些,便只有 裴烨目光落在置于薄雪之上的青瓷小坛,某些念头普一出来便被否决,脑海里想起少年方才种种表现,那张隽美面庞上闪过的诸般隐忍情绪心中蔓延而上的不是怀疑,却是深深的心疼与无奈。 是假一分一秒过去,他的理智终于分崩离析。 就在这时,几个身着禁军侍卫服侍的男子从林荫道外走来,有眼尖的发现了靠坐在地上的裴烨,立时惊呼出声:这不是太傅大人吗,他为何躺在这里? 另外几个侍卫闻声,也都纷纷凑过去,有人伸手推了推:太傅大人,大人醒醒。 看着样子,大概是喝醉了。 没想到裴将军这般厉害的人,竟然也会醉成这样!一个年轻侍卫感叹出声,语气里没有不屑,只是非常惊讶,裴烨在大晏,向来是武将与军士心中的英雄,在他们心中是高大威严的战神,这般不设防被的模样,想让人不意外都难。 有侍卫提议道:将军醉成这样,想必出宫多有不便,我们便将他送到朝露殿去歇息吧。朝露殿位于前朝与后宫交界的地方,是朝政紧急之时,供给官员暂歇的处所。 其他侍卫闻言,觉得是个法子,于是道:来两个人,将太傅大人送过去。 让属下来吧。方才提建议的那个男子上前一步,殷勤的说。 侍卫长点了点头,不免对这个积极的小侍卫多看了一眼,却发现是陌生的面孔:你叫什么,怎么看起来面生的很? 男子讨好的笑了笑:属下是新进编制的,名叫赵武,大人不认得也是正常。 侍卫长闻言点了点头,完全没做他想:嗯,你小子不错,好好干,提拔是早晚的事儿。 属下多些长官了,男子说着便蹲到地上扶裴烨,试了试却有些吃力,又求助的看向侍卫长,长官,您看能让哪位大哥帮个忙吗? 侍卫长看他这费劲儿的模样,爽朗的笑了几声,然后看向一旁众人:你们谁去被帮他一把。 几个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不太愿意,马上到了换班的时候,终于能休息一番吃个晚膳,没人想再跑那么老远。 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个侍卫上前:属下随这位兄弟一同吧。 第106章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扶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 扶着裴烨避开人多处朝着朝露殿行去,这朝露殿因为很少被用到,故而除了固定打扫卫生的时候, 根本看不到什么人,他们循着事先的安排带着裴烨来到其中一处屋子,将他放了进去。 昏昏沉沉间,裴烨感觉有人说话,然后身子被人从地上扶起来, 几番颠簸,好像是躺到了一张柔软的床铺上,之后便是木门合起的声音。 身体里仿佛燃着一团烈火, 却寻不到发泄的出口,裴烨紧紧的蹙着眉头,下意识用大口的呼吸来缓解身体里的难受。 篱汀进来的时候,仍旧穿着宴席上那一身华贵却不显张扬的衣裳, 他一步一步朝着床边走去,当看清床上那人相貌之时,心跳还是忍不住乱了节拍。 床上的男人身形修长, 靠外侧的腿斜斜搭在床沿, 床铺虽然宽大, 却仍旧不能完全容纳下他颀长的身体,一张刀削斧刻的面庞, 饶是从任何角度看去,都完美的没有缺点,他的面色并不如其他武将那样黝黑,反倒比寻常人还白皙几分,也没有酒气晕染出的颜色。 若不是男人鼻息间喷出的浓郁酒气, 以及起伏有些剧烈的胸膛,几乎要让人以为他只是陷入了熟睡。 篱汀有些忐忑的坐到床上,继而抬手轻轻将裴烨的腿往里面挪了挪,想到即将发生的事情,心跳便愈发的快了起来。 深吸一口气,他抬手摸上了裴烨的衣衫,微微一用力,便将裴烨的腰带解了开来,虽尚是严冬,但男人并没有如旁人那般裹了一层又一层,只一件外衫,中间一层薄棉衣,然后便是雪白的中衣,可即便如此,他身上的温度也热的吓人。 男人的身体非常健美,未见阳光的肌肤白皙匀称,块块肌肉结实硬.挺,暴露在空气中的躯体看不到半丝赘肉,即便是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疤,仿佛也散发着动人心魄的魅力。 光是这么看着,少年的呼吸便紊乱了起来,身体上习惯了被浇灌的某处传来微微的麻痒,让他忍不住的看向裴烨身.下,即便对方的裤子仍旧完好无损的穿在身上,却仍旧让他有些难以抵挡,只一眼便别开了视线,转而抬手摸上裴烨的面颊。 意识混乱中的裴烨,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摸上了自己的面颊,然后那手缓缓向下,在自己的脖颈处摩挲,柔软而冰凉的触感让他心神一荡,不由低哼出声。 但多年刀口舔血的经历,让他即便在这样的时候,仍旧保留着一丝警惕,鼻息间陌生的味道使他神思一震,出手如电间,便向那靠近自己的人袭去。 篱汀正情.动间,猛然被人握住双手,顿时吓了一跳,还未及反应,便被那滚烫的手一下带到了床上,男人双眼已然睁开,双手将他的手臂压在身体两侧,好看的双眼里泛着红色血丝,定定的看着自己,眼中透着情.欲的迷离,然而更多的,却是挥之不去的冰冷与危险。 你是谁?他看着对方薄唇微启,一张一合间,泻出这么一句。声音低沉喑哑,没有丝毫温度,无端却带着惑人的性.感。 完了!篱汀闭了闭眼,以为自己是中了对方的圈套,可是下一秒,他便发现自己是想多了。 一股热.流冲上脑海,裴烨堪堪保持清明的大脑再次当机,那强烈的冲击激的他手上一软,直接趴了下去,高大的身躯就这么重重砸在了少年有些纤细的身体上。 篱汀压的大脑一阵眩晕,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他试探着抬手推了推裴烨:裴裴将军! 身上的男人立马动了动,再次精准的抓住了他的手腕,篱汀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然而当对方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却是松了一口气。 裴烨向来清明冷定的眼神,此刻仿佛一片浑浊的大海,这样的状态,显是理智已然全无。 心神松懈下来后,便感觉到对方身上浓烈的雄性气息铺面而来,篱汀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男人霸道的气息给包裹住了,他小心的抬起双臂环上裴烨的脖颈,抬起头颅便要吻上裴烨的面颊,却在这时,朱红殿门砰的一声大开。 分卷(64) 结实的雕花木门由于推门之人力道过大,一下打到最开,重重的撞到墙壁上,又往回弹了几弹,嵌门的活塞都松动了下来。 晏江引之前让福公公去打听篱汀的来历,听后便觉得有些不对,故而离开时候遣了两个侍卫暗中看着,不想后来发现那两个侍卫也不见了,一番找寻之下,竟发现二人被人毒死之后抛尸莲花池。 想到裴烨之前醉醺醺的模样,晏江引心中彻底慌了,立马派了人前去寻找,自己也不顾身份跟着侍卫四处搜查,最后碰到了之前命人送裴烨来这朝露殿的侍卫,总算缩小了找寻的范围,他便带人直接赶了过来,可没想到,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晏江引看着床上混乱的场景,仿佛一道天雷劈中脑海,脚下一软差点滑到地上,一旁福公公匆忙伸手扶住他,下一秒便机灵的回头呵斥道:都退下,退到院外去,没有陛下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身后宫人侍卫还处在怔愣中,被他这一声呵斥拉回神智,纷纷朝着外面退去。 陛下,陛下您没事吧?待人都离开后,福公公低声的问道。 晏江引狠狠的握了握拳,指甲划破掌心的刺痛堪堪换回几丝神志,然后他大步朝着床上走去。 滚下来。晏江引看着床上衣衫不整的两人,声音冷的没有半分温度。 然而床上的人,此刻一个大脑失控,一个被压着动弹不得,根本无法去执行他的命令。 晏江引见他们一动不动,抬手便上去拉裴烨,激愤之下,力气用的很大,这一下竟直接将没有防备得裴烨给拉到了床下,而他自己也跌倒在了地上。 得了自由的篱汀,匆忙从床上窜起来,他显然很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再劫难逃,可是求生的欲望不允许他放弃,他坐在床上,不动声色的摸向自己腰间,继而一个跃起,朝着晏江引直袭而来。 福公公关上殿门,正好转过身来,看到这惊险的一幕,立时尖叫出声:陛下,小心 晏江引抬手挥出一掌,就这么徒手抓住了对方直刺而来的匕首,鲜血一瞬间顺着他雪白的掌心流淌下来。 篱汀其实并非想要杀掉晏江引,因为杀了对方他绝对没有脱身的可能,他原本的打算是挟持晏江引,将他当做挡箭牌,借此逃出皇宫,因而这一击其实并未用尽全力。 可他没想到这看似漂亮柔弱的小皇帝,竟能接下他这一击,短暂的怔愣之下,已然失了先机,晏江引满腔怒火正无处发泄,下一秒已经祭出左手狠狠一掌拍了上去。 篱汀躲闪不及被他打中胸腔,一时连退数步倒在地上,喷出一口鲜血,晏江引没有给他起身的机会,侧身一个利落的翻滚捡起了篱汀掉落在地的匕首,没有犹豫的刺入了对方腹部。 他这一下几乎用尽了全力,甚至连匕柄都没入对方身体几分,篱汀身子急剧抽搐几下,然后断了呼吸。 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晏江引狂躁的大脑这才渐渐冷静下来,他无力的跌坐在地上,目光渐渐变得失神。 福公公惊魂未定的跑过来,期间差点摔倒,他趴跪在地上,小心的说道:陛下,您受伤了,让奴才给您看看吧!晏江引方才的状态恍如修罗,福公公其实被吓得不轻,可是由于担心,他此刻甚至来不及回忆。 晏江引恍若未闻一般,直愣愣的坐在那里,过了一会儿,他从地上爬起来,回头看向裴烨,却见对方仍旧保持着之前从床上摔下来的姿势,他紧紧闭着双眼,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裴烨,你给朕起来。晏江引走过去,用力拽了拽他,想起方才他同别的男人在床上的模样,好容易稍微平静的情绪又激动起来。 裴烨并非睡着了,他只是精神混乱,身上的难受折磨的他几乎无力支撑,根本没有功夫再去思考其他的事情,可饶是在这样的状态下,裴烨仍旧感觉出抓住自己的温度与那气急败坏的语气非常熟悉,他动了动身子,艰难的撑开眼皮。 晏江引见他终于有了反应,开口道:你到底喝了多少,怎么醉成这个模样?竟然竟然做出酒后乱.性这样的事情来。 陛下,太傅大人好像不止是醉了那么简单!福公公觉出不对,赶忙说道。 晏江引后知后觉,经他这么一提,方才发现裴烨手臂上的温度高的吓人,他愣了一下,抬手摸上裴烨的额头,男人面上的温度也是滚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裴烨你怎么了? 担心之下,也不顾上兴师问罪之类了。 混乱中的裴烨自是不可能回应他,开口说话的依旧是福公公:看将军这模样,似是中了什么药物。 他话语说的隐晦,但联想方才情形,晏江引不可能还不明白,当下便道:那还愣着干什么,快传太医来。 福公公此时却有些犹豫:这 吞吞吐吐作甚,有话直说。 第107章 福公公擦了擦额头 福公公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 觉得此刻再没有什么比起触怒龙颜更可怕的事情,于是也不再扭捏,干脆直接道:太傅大人中的八成是春.药, 传出去只怕有损大人名声。 晏江引满脑子都是裴烨的身体安危,闻言开口斥道:都这种时候了,还管他什么名声,你速去太医院,将齐大人寻来。 齐大人是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太医, 虽然为人古板,但不管医品人品都让人赞服。福公公一听是唤他来,心中也放心稍许, 应了一声便要出去,走到一半又被晏江引唤住。 陛下,您可是还有何吩咐奴才的? 找顶轿子过来,再让人将这屋子清理干净, 晏江引扫了一眼地上衣衫凌乱,躺在血泊中篱汀,这人哪来的, 给朕送回哪儿去。裴烨, 胆敢算计你的人, 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嗻。福公公不敢多言,见晏江引倾了身子给裴烨整理衣裳, 便躬身退了出去。 福公公吩咐了几个得信的人去备御驾,然后亲自朝着太医院赶去,抵达之时已是月上中天,太医们都已经休息了,齐太医被从睡梦中被挖起来, 兵荒马乱的穿好衣裳,就驮了药箱跟着福公公匆匆而去。 陛下,齐大人来了。赶到蟠龙殿时,福公公见殿内灯火通明,便知晏江引已然回来,他抬手轻轻敲了敲门,声音未及落定便听里面回了声,进来。略微急促的语气充分透露了说话之人焦灼的心情。 福公公闻声,再不敢耽搁,推开殿门带着齐太医走了进去。 齐太医本来见着福总管慌慌张张的样子,还以为是陛下身体不适,不想进门却发现陛下正好端端的坐在床边,而那宽大华贵的龙床上,竟是还躺了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这 福公公看了他一眼,低声嘱咐:齐大人只管医病便可,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大人想必自有分寸。 齐太医也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短暂的惊讶过后,便恢复了镇定,行礼之后,便走到床边细细的望闻问切一番。 晏江引察言观色,见齐太医面色愈发凝重起来,忍不住开口询问:他怎么样了,很严重吗? 齐太医收回把脉的手,捋了捋下颌黑白相间的胡须:太傅大人中的是无须蒟蒻薯之毒。 晏江引皱了皱眉,疑惑道:这是何物? 齐太医道:此物乃是丝须蒟蒻薯的变异种,花形无须,色泽艳丽,其根深长,食之能让人神经迷乱,产生欲.望,虽然药效挥发缓慢,但是一经毒发,其痛苦程度无异于烈火浑身,而且 而且什么?我说齐大人,您倒是快说啊!这次出口的却是福公公,听了齐太医的描述,他已然起了一身的冷汗,这般奇怪的东西,会不会要人性命? 若是太傅大人有个三长两短,自家万岁爷可怎么办啊!依着陛下那倔脾气,还有重视太傅大人的程度,只怕 而且此物没有解药,若想解毒,唯有让其发泄出来。齐太医方才之所以停顿,倒还真不是卖关子,只是想着要怎么表达才合适,但是被福公公这么一崔,着急之下,便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晏江引精神极度紧绷,一时有些没明白过来,愣了半晌才问:齐爱卿的意思是,此药唯有交欢,方能解毒? 正是,大夫对于治病往往没那许多拘束,齐太医显然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坦然回道,陛下只需为太傅大人安排几个女子便可。 几个?一个不够,还要几个? 晏江引面上堪堪维持的冷静终于绷不住了,一双美目扫向站在塌下的齐太医,眸光恍若千尺玄冰。 齐太医顿时感觉一股寒意夹杂着危险侵袭而来,早已不在年轻的身子不由颤了几颤,却还是尽(硬)职(着)尽(头)责(皮)的解释:陛下有所不知,这无须蒟蒻薯之毒,药性极为霸道,加之太傅大人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一个女子必然无法承受,届时只怕要闹出人命。 晏江引紧紧的握着手,一番沉默之后,低低开口道:都出去。 他之前与篱汀交手时,掌心受了伤,回来之后也没用药,就随便扯了条绢帕包裹,这会儿用力之下,堪堪止血的伤口又被崩裂开来,齐太医嗅到突然浓烈的血腥气,下意识看过去,便见晏江引手上鲜血颗颗滑落,赶忙道:陛下,您的伤口似是未曾处理好,让微臣给您重新包扎一番吧。 晏江引此时脑中一团乱麻,哪里还有心思听他这些话,只是再一次开口赶人。 齐太医也知道晏江引心情不好,可却始终不明白症结所在,福公公晓得晏江引对裴烨的心思,此时对他的这般情绪自然再清楚不过,可是想起太医方才的话,心中哪能不担心,也同样犹豫着不想出去,还待开口再劝,晏江引冷厉的眼神在读扫了过来。 福公公心知是不能改变晏江引的决定了,心中无奈叹了口气,开口道:奴才就在外面守着,陛下若是有何吩咐,只管唤奴才便是。话落便拉着齐太医往殿外走去,并细心的带上了殿门。 晏江引回身看向床上的人,但见他眉头紧蹙,似是忍耐着极大的痛苦,可饶是如此,这人却仍旧保持着应有的体面,他只是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薄唇紧抿一言不发,身体绷的笔直,好似一根即将断裂的弓弦一般。 你还好吗?晏江引凑过去,用手抹去裴烨额上如豆滚落的汗珠,短暂的犹豫之后,他掀开了盖在裴烨身上的锦被。 冰凉的空气侵袭而来,却让裴烨得到一丝微末的舒缓,他无意识的翻了个身,正面对着床沿。 晏江引被他突然的动作惊了一下,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 对于裴烨,他不是没有肖想过,甚至启蒙之后,他梦中流连的,也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可这一天真的来了,却是在这般难堪的境地,晏江引想着这人醒来之后会有的反应,心中愈发茫然无措。 他们之间这段牵扯不断的关系,本就岌岌可危,晏江引一直隐忍而小心翼翼的维持,就是害怕自己稍有不慎,会让裴烨离自己而去,他担心的从来不是自己。若能得到裴烨,他可以不计代价,甚至是付出自己的所有他害怕的是,即便自己倾尽一切,到头来仍旧是一场空。 他怕弄丢了他,再也找不回来。 如今老天连这微末的守候也要夺去,晏江引已经无从选择,他向来不是个大方的人,何况裴烨是他在这世上最在乎的人,他又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喜欢的人与他人发生关系。 不管你醒来如何看我,我都认了,只要你晏江引终于抬手触上裴烨的衣襟,语气艰涩的开口,只要你不要抛下我一个人。 他的眼中带了一丝决绝,手上的动作再不迟疑,抬手一层层褪去裴烨身上的衣衫,直到裴烨整个身体全然暴露在他的视线中。 晏江引虽然贵为一国之君,其实却未经人事,虽然下定了决心,此时面对裴烨还是有些无措,短暂的失神之后,他笨拙的伸手,干净无暇的玉指僵硬的动作起来,直白的没有任何的前奏。 极度的紧张之下,面上甚至做不出多余的表情,只是微微颤抖的身躯与双手泄露了他心中的情绪。 裴烨中了无须蒟蒻薯之毒,本就异常敏感,此刻被他碰到,强自压抑的身体瞬间爆发。 他此时的反应,全然是凭借着身体的本能,裴烨顺着那落在自己身上的手,一把抓住晏江引的手臂,然后见他带到了自己身.下。 晏江引心中一惊,还没反应过来,裴烨已经覆了上去,滚烫的身体几乎没有缝隙的压在少年纤瘦的身躯上。 然而这种避无可避的姿势,却让晏江引心下松了一口气,他其实不知道要如何去做,这样的主动让他无所适从,故而他宁愿将自己一切,全然交给对方。 ************************ 第108章 啊晏江引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 还没缓过一口气,又陷入新一轮的磨难之中。 呃啊裴,裴烨你少年口中胡乱的吟叫出声, 声音渐渐破碎的不成.人声,整个人无力的随着惊涛骇浪沉沉浮浮,然而一双美目却始终未曾离开的男人的面庞。 这一刻的裴烨,在他眼中是如此的专注,专注到让他舍不得移开视线, 让他几乎以为,这个男人对自己并非全然无情,他其实也是也是喜欢自己的。 这么想着, 少年竟然忍不住低低笑了出来,只是那笑容也是破碎的,衬着那张苍白而难掩痛苦的面庞,显得那么凄凉, 凄凉到让人心疼,不由的跟着难过。 只是那个本该心疼他的人,此刻却全然看不到。 不知何时, 灯烛燃尽, 屋内变得漆黑, 然而这场性.虐般的情.事却仍在持续。 屋外细雪纷纷扬扬,福公公静立在门外, 双眼通红的看着远处发呆,华贵织锦的衣袖上糊满了眼泪鼻涕。 直到三更时分,里面才终于渐渐平静下来,裴烨脱力的躺倒在床上,神志彻底陷入了黑暗, 而那个坚强倔强的少年,不知几时早已昏迷了过去。 天近四更,晏江引被疼痛和噩梦惊醒,他猛地张开双眼,第一件事便是朝着身边摸去,当触摸到裴烨温暖的身躯时,心中紧绷的弦才渐渐松下来。 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点力气,他艰难的挨着床板蹭到裴烨身边,适应黑暗之后,终于能隐约看到裴烨面部的轮廓,男人面上已然恢复了平静,汗湿的额发散乱的贴在他的面颊,薄唇轻抿成一条线,微合的双眼掩去了眼中不化的淡漠。 分卷(65) 一阵冬风吹过来,将朱红的窗棂敲开了掌宽的缝隙,银白月光衬着白雪倾洒进来,恰恰打落在男人刀削斧刻的面庞上,无端覆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晏江引动了动右手,掌心立时传来一阵刺痛,激的他唇色又苍白了几分,转而换上左手伸出去,动作轻柔的拂去裴烨面颊上黏连的发丝,白玉葱指虚虚挨在他的面颊,小心的甚至不敢多用几分力气。 沉睡中的裴烨感觉脸上微凉,下意识的抬手,就这么抓住了晏江引的手。 少年此刻恍如惊弓之鸟,顿时被吓了一跳,连呼吸都差点停下,他睁大双眼看着裴烨,等了半晌见对方只是轻轻抓着自己,再无下一步动作,方才松了一口气。 他想要试着抽出自己的手,不想刚挣了一下,对方手上猛然用力,反而抓的更紧了,裴烨的手那么温暖,掌心宽厚而干燥,让他一时间忘了紧张,就这么愣愣的坐在那里,几乎就要彻底沉沦。 迷迷蒙蒙间,耳边传来一声清浅的低喃,好似一声喟叹。 那声音很小,犹如一阵微风吹过耳畔,转眼便消散无踪,然而晏江引却清楚的听到了,短暂的呆滞过后,狂涌的激动铺天盖地而来,一张绝美的面庞大抵是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几番挣扎之下,竟然变得有些扭曲。 江引! 若说第一次是他的幻觉,那么这一次裴烨的唤声,却是如有实质的打在他的耳畔,击中他的心间。 晏江引不敢置信的看着裴烨,做不出半点的反应。 男人依旧陷在沉睡中,不知他是否梦见了什么,眉头微微蹙着,然而出口的声音那么温柔,温柔中带着深深的无奈与爱怜。 那一刻,少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心里是有我的,不管占了多少的位置,不管是什么样的感情,这一切都值了。 呆呆的坐了许久,直到身上仅剩的力气也消耗殆尽,晏江引抬手抹了一把湿润红肿的双眼,轻轻躺在裴烨身边,双手抱着裴烨的胳膊,再也扛不住疲倦的睡了过去。 黑暗中,少年苍白的面上勾出一抹浅笑,凝成了这世间最美的风景。 晨光微熹时,裴烨终于醒过来,他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缓缓睁开双眼,头上金龙盘旋的床顶映入眼帘,记忆一瞬间排山倒海涌入脑中,继而随着知觉的恢复,手臂上传来温温软软的触感。 他浑身一震,僵硬着身子转过脸,顿时一道天雷劈过四肢百骸 少年绝美面庞透着虚弱的苍白,脸上还存着干涸的泪痕,唇间溢出几丝鲜红,那是痛极之时不慎咬破嘴唇留下的,清瘦单薄的身子上,龙被大半滑落下来,露出的肌肤布满了青紫痕迹,被雪白皮肤衬托着,有股触目进行的感觉,他如玉的双臂紧紧的抱住裴烨的胳膊,仿佛一个害怕被人抛弃的孩童般。 裴烨呆滞的愣了许久,终于拉回一丝镇定,他抬手打算拿开晏江引的手,这一动之下,就看到对方左腕上几入骨髓的咬痕,双眼一时有些灼痛。 他一手揽着晏江引的身子,一手后撑床铺坐起身来,锦被顺着他的动作从二人身上滑落,少年身上的伤痕瞬间一览无余,这一刻,裴烨却没有任何的逃避,心神大恸下,他干脆的一把掀开了所有的被子。 冬日的凉气毫无遮挡的侵袭而来,睡梦中的少年一个激灵,下意识朝着裴烨怀中钻了钻,裴烨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动作,他所有的视线全然落在少年那伤痕累累、狼狈不堪立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裴烨颤抖着手触摸了一下晏江引身上的伤痕,立时引起对方一阵颤栗,他赶忙收回手,胸中的疼意排山倒海而来,击的他每一下呼吸都变得困难,喉间灼痛不已,好似在吞吐着片片利刃。 裴烨的双眼渐渐红了,他紧紧的将少年抱在自己的怀中,缓缓地、缓缓的低下了头颅,向来坚.挺笔直的脊背弯成一个深深的弓形,几乎就要绷断了一般。 他用面颊轻轻贴上少年的额头,声音嘶哑的好似一头受伤的野兽发出的哀鸣:你怎么,就这么傻 裴烨看着晏江引从小长大,从起初的漠然到后来的用心,直到慢慢的将所有心思都落在对方身上。 在他心中,晏江引早已不单单是一个储君、一个君王、大晏百姓的希望他更是自己在这世上最深的牵挂,虽然他从未说过,但是真心的希望他能平安的成长、好好的生活。 裴烨殚精竭路的为他铺路,不顾一切的护着他的安危,甚至还考虑到了他的未来。他想着,趁自己现在有权势,要为他多做一些,这样即便有一天,发生了什么变故。自己不在他身边、或者少年的身份败露,他也有足够的能力好好保全自己。 可现在呢? 伤他至此的却是自己。 裴烨看着躺在自己怀中,恍如一个破布娃娃的少年,脑海里无可抑制的浮现对方曾经的模样,年幼时粉雕玉琢的他,童年时肆意叛逆的他,以及长大后俊美出尘、光风霁月的他 裴烨记性好,但很多东西并不放在心上,可这一刻,他恍然惊觉,不论是经年之前,还是时至今日,少年成长中的许许多多,他都记得那么清楚。 娇憨淘气、张扬跋扈、抑或难过伤心少年多少音容笑貌、多少隐忍哀伤,自己不是没有看在眼里,只是不愿深究。 这一刻,裴烨多么痛恨自己的自私与冷漠,倘若他能多一点细心,而非遇事总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是不是就能早一点察觉到对方的心思,是不是就能及早明白自己的心? 这刻入骨髓的冷漠,自以为是的性格,让他曾经辜负了恒流一生,这辈子又伤了晏江引。 我真是白活了两世。 前世今生、浮光掠影,一幕幕恍如走马灯般在脑海里闪过,浓烈的悔恨犹如海啸般拍向裴烨的心,击的他眼前昏黑一片,有什么湿润的东西,从那跨越了时间空间,干涸了数十数百年的地方缓缓涌出,顺着男人的下颌,滑落到少年的稚气未脱的青涩面庞。 对不起裴烨颤着声音低喃出口,我是个混蛋,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你们 叩叩殿外突来的敲门声,划破了一室的寂寂哀伤,裴烨沉默着没有回应,本以为那敲门的人会停下,可是那声音下一秒再次响起。 裴烨放下晏江引,轻轻用被子将他盖好,转而从床上下来,捡起地上外衫披了:谁?与平常并无二致的语气,然而声音却透着抹不平的沙哑。 福公公听见他的声音,匆忙说道:太傅大人,是奴才。 裴烨蹙了蹙眉:什么事情?他明白昨晚的事情福公公必然知道,这样的情况下还来打搅,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事实证明裴烨所料没错,这想法普一出来,便听福公公道:是南疆传来的急报。 裴烨心中一震,不好的预感爬上脑海:呈进来。 福公公得了允许,还未应声便去推门,匆匆忙忙间,已然是将平日里的谨小慎微丢了个一干二净,只是这心急之中,不知是担忧着边疆战事,还是自家主子现下安危多些。 陛下他?福公公手捧军信大步走进来,一双眼睛不受控制的朝着龙床上瞟。 陛下还未醒来,裴烨低声道,公公莫吵醒了他,这信先给本官看看吧! 福公公看到晏江引面色难看,心中不由担心更甚,此刻却也没有办法,只将手中东西递到裴烨面前。 裴烨接过信封,毫不犹豫的撕开,一目十行看完,面上已是寒冽如冰。 第109章 信上说,南疆人混入大 信上说, 南疆人混入大晏守边军队中,在歧江上游投毒,导致士兵与两岸百姓中毒无数, 事发当晚,南疆人联合粟缅军队强渡歧江水界,连夜突袭我军,我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路退守长雁关。 而这信虽是八百里加急送来的, 可耐不住路途遥远,距今已过三日有余,军情向来瞬息万变, 如今也不知那边情况如何了。 信写的匆忙,折叠凌乱,内容也只是大概说明战况以及我军所处形势,请求朝堂支援, 更详细的却没有说,让向来运筹帷幄的裴烨也不免心中没底。 水源是一个国家的命脉,而大晏一向注重保护, 沿岸设立岗哨, 每日都派有士兵巡逻, 也不知那些人是如何得手的? 裴烨捏着信纸的手慢慢收紧,几乎将那特制的纸张揉碎, 他脚下无意识踱了几步,继而目光落在床间人儿身上,半晌缓缓开口:劳烦福公公备些热水药物送来。 福公公也不多说什么,躬身一礼后退了出去,只是转眼便又进来, 裴烨以为他还要说什么,不想对方却是领了几个太监宫女进来,十数个小太监一人提着一桶热水往浴池方向走,而宫女手上则捧着托盘,内里放着折叠整齐的衣衫,剪刀纱布,白玉瓷瓶这阵仗倒像是之前就早已备好了的。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福公公是个通透的人,加上对自家主子的事儿极为上心,又怎会考虑不到这些。 宫人们目不斜视的进来,放下东西便躬身退下去,不该看的绝不多看一眼,福公公落在最后,退到门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道了句:陛下他就有劳太傅大人了。 裴烨点了点头,看着福公公出去关上殿门,转身朝床边走去。他微微倾身,和被抱起晏江引朝着内间而去。 浴室里边已经备好了热水衣物,裴烨走到池子旁边,小心的将晏江引放到榻上除去棉被,继而抱着他一步步走入池中。 浴池里的水温刚刚合适,不凉不烫,裴烨靠着池壁坐下,让晏江引靠在自己怀里,一手托着对方疲软无力的身子,另一只手小心翼翼的给他清洗,他手上的动作轻柔细致,仿佛对待一件绝美又易碎的瓷器,体内真气运转之下,无形中缓解的少年身上酸软。 裴烨心情无疑是沉重的,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面对少年的身体,胸中竟不知何时起了一层波澜,某个地方甚至不受控制的微抬了头颅,裴烨深吸一口起,用内力强行压下腹.内燥.热,直到整个人渐渐平静下来,方才继续下去。 前面洗好了,裴烨便打算将晏江引翻转个身,只是刚刚转到一半时,却猛然愣在了原地,扶着晏江引的手一颤,就这么松了开来。 少年的身子一失去支撑,就直直的朝着水中滑去,水花瞬息飞溅四散,落了裴烨满头满脸。 他堪堪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将沉入水中的少年捞起来,晏江引毫无防备之下,已然是呛了几口温水,得了空气便猛烈的咳嗽起来。 裴烨看着咳红的一张小脸,一颗心狂跳的几乎要撞破胸腔飞跃而出,整个身子却是僵在那里一动不能动。 想来是昨夜狂乱的性.事将晏江引折腾坏了,绕是这般剧烈竟也未能将他唤醒,少年缓过一口气后,又渐渐陷入了梦中。 裴烨抬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目光落在少年微微轻颤的羽睫上,心中惊涛骇浪难以平息。 良久,仿佛终于鼓足了勇气般,裴烨扶着怀中的身子微微偏转,目光朝着他肩后看去,少年莹润雪白的肩头,一朵艳红的梅花胎记清晰的撞入裴烨眼中。 那朵梅花较于圆形方孔铜钱略小,花形姣好可爱,花瓣半开半阖,星蕊亭亭而立,逼真的好似一朵真实的梅花落在了肩头。 裴烨颤抖着手轻触上那血红花朵,指腹轻轻摩挲几下,力道渐次加重,慢慢的越来越不知轻重,动作甚至带了几丝狂乱,少年后肩也一片通红。 只是红肿褪去之后,那朵梅花仍旧好端端的开在那里 ,与少年白皙的肌肤紧紧融为一体。 灵魂深处的记忆被这小小的花朵引诱而出,前世的,今生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少年喜穿白衣、口味诸多禁忌,生活中不时流露出的小动作,一挑个眉一瞪眼,都与那人那么相似,甚至长大后,越发修雅的身形都与他如出一辙,自己怎么会,怎么会没想到 恒流 裴烨紧紧的将晏江引抱进怀中,仿佛恨不能揉进自己的身体一般。短短两个字,艰涩的几不成声。 苍叶原的战场上,俊美坚毅的男人端坐骏马马背,身披银色战甲,手握上古神剑,用淡漠的一双眼俯瞰众生,对面黑压如羽的敌人,仿佛全然未曾进入他眼中一般。 男人紧了紧手上长剑,转而侧首后看,青年一如既往的守候在他的身边,在他看过来时,唇边露出一抹温雅淡笑,如清风拂过,却安定了他整颗心。 好像不管什么时候,自己回头,他都在那里,如影子、如空气,可是一旦抽离,却是一个世界的崩塌。 无需多少赘言,只是一个眼神的交流,便已然互相心领神会,男人回过身来,右手举剑直指敌军头领,做出一个极尽挑逗的姿势,继而微起唇角,勾出一抹邪肆而魅惑的弧度。 杀低低沉沉一个字,掷地有声,男人话音方落,率先策马奔了出去,身后一众将士紧随其后,剑锋所到之处,无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杀得敌人几近抱头鼠窜。 正战到酣畅时,男子心中泛起一股嗜血的激荡,接着有什么在耳畔响起,修罗战场仿佛在一瞬间被按下了暂停。 在心腹手下的惊呼声中,晏斩僵硬的回头,就看到一只玄铁黑箭半根没入青年男子的胸膛,男人那张在军队将士们之中极为突出的白皙面庞苍然如纸,又被唇角淌出的血色晕染出一道艳丽的红。 恒流晏斩在惊慌中一把接住他的身子,回手砍向敌军袭来的长qiang,那qiang完好无损,然而敌兵整条胳膊与身体却已然分隔两地。 一声惨叫划破长空,将苍叶原的这场战争,晕染至极致的高.潮。 他是大晏开国帝王,更是无往不胜的军神,在这场御驾亲征的战争中带头冲锋,将敌人打的落花流水,再无翻身之地,之后抱着他的军师仓惶离去。 随军到前线的军医不幸战死,晏斩只好带着恒流回营医治。 骏马在原野上极速奔驰,远看着军营近在眼前,可是怀中的身体越来越凉,男人感受这他极速流逝的体温,心乱如麻,一遍遍的呼唤着对方的名字,却一直得不到回应。 过了许久,久到晏斩心态就要彻底崩溃的时候,怀中的人终于有了一点动静。 阿斩 男子轻轻唤了声晏斩的名字,声音低弱的几乎就要消散在空气中。 马蹄铮铮中,晏斩听不清他的话,语无伦次道:恒流,你是不是很难受,你再忍一忍,我们马上就到了,你会没事的,你忍一下好吗? 语无伦次的一番安抚后,他高高扬起左手,对着马腹重重拍了一下。 分卷(66) 骏马一声长嘶,恍如凄厉哀鸿,撒开四蹄不要命的朝前奔去。 剧烈的颠簸让恒流忍不住咳嗽出声,肩上的血淌的更凶,他抬起未受伤的左手去拽晏斩的衣袖,阿斩,停停下。 晏斩分神去看他,将脑袋凑在恒流的耳畔,下巴抵住他的肩膀,终于听清他的话。对方的声音那么坚定,语气低弱的瞬间被风吹散,绕是晏斩心急如焚,却不得不停了下来。 恒流稍稍喘过一口气,拉着晏斩的手放我下来。 恒流!晏斩惊呼出声,马上就到营地了,这个时候怎么能再耽搁。 恒流的眼神愈发涣散,却仍旧坚持着不离开男人的面庞:箭箭上有毒,我不不行了,你放我下来,求你了,阿斩! 他这辈子第一次开口求晏斩,却是想要让对方放弃自己! 晏斩不敢置信的看向怀中之人的伤处,洁白无尘的布衣已然被鲜血浸透,那血的颜色呈现出一股诡异的青紫,男人心中一沉,从未有过的恐惧顺着脊柱爬上脑海,他大声道:不,你不会有事的,恒流,我不会让你有事。 话落抱着恒流从马上下来,将他放在一颗树的主干边躺下,晏斩慌乱中徒手撕裂恒流肩上的衣衫,那略显单薄的右肩被毒箭整个贯穿,箭头从肩胛骨的地方冒出,周围的皮肉早已被毒素侵蚀成了黑紫的颜色,甚至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晏斩双眸赤红的盯着他的伤口,强迫自己压下那震颤心灵的心疼与恐慌,他用匕首削断箭头,将玄箭取了出来,继而二话不说的对准恒流的肩膀靠了过去。 迷糊中的恒流意识到他的意图,拼尽全力的挣扎起来:阿斩,不要,你不要这样,你放开我这样你会死的。恒流是学过一些医理的,又岂会不知道自己的情况,他此时已到了强弩之末,纵然神医临世,只怕也无力回春,又何必多此一举,再说,这般可怕的毒他如何也不能让晏斩沾上的,为了这个男人,他甘愿付出一切,又怎么舍得舍得他死。 第110章 你别说话。晏斩低 你别说话。晏斩低吼一声, 点了他的穴道,然后抬起袖子轻轻擦了擦恒流的肩头,就这么用口吸出了他身上的毒血。 恒流身体被制, 甚至无法出声,只能双眼大睁的瞪着晏斩,到最后,眼角淌下抑制不住的泪水。 晏斩随意抹了一把嘴角,这才给他解开穴道, 用几近温柔的声音道: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话落他就从地上站起身来,却突然觉得眼前一黑, 下一秒直直的朝前栽倒。 阿斩恒流吓了一跳,伸长了手臂想扶住他,奈何身上无力,这般简单动作都无法完成。 幸而短暂的昏沉过后, 晏斩又清醒过来,眼看着就要压上恒流的身子,他匆忙撑住树干稳下身形, 甩了甩脑袋, 他微微低头冲着地上的人露出个浑不在意笑容:我没事。 恒流没有说话, 这毒的痛苦他再清楚不过,况且这个人竟然就这么用嘴去吸, 如今这模样分明是毒性提前发作了,又怎么会没事。 晏斩缓了几口气,凝神探查一番周围动静,确定安全之后,到附近采了些止血的草药, 又取了水回来,细细给恒流处理伤口。 恒流从昏睡中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看到男人正柔碎了药草往自己的伤口上弄,神情小心而专注。 深秋的时节,空气冰冷寒凉,却有大颗的汗珠顺着他的面颊滚落。 看着他这模样,恒流心中蔓上一股无可抑制的心疼,他吃力的抬手抚上晏斩的面颊,为他拭去涔涔汗水。 这一次,再没有说什么丧气的话。 之前一直说着要离开他,可真到了这么一天,方才发现心中有着那么多舍不得、那么多的放不下。 若我不在了,他一个人会不会孤单? 会不会有一天忘记我? 去年一起种在忘川崖上的桃花树,自己还没机会看到它开一次花 可是再也等不到了。 晏斩在自己的中衣上撕下一片干净的衣摆给恒流包扎好,抬起头时,却见对方正眼神复杂的看着自己,那双漂亮而清澈的眼睛里,此刻盛载了多少浓烈的情绪。 阿斩男子似有千言万语即将脱口而出,最终却不过是一番欲言又止,他沉默了一下,生生压下那些半生未曾宣之于口的感情,最后不过一句,你今后都定要好好的 晏斩眼中露出疑惑,一时没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正待细问,还未开口,却一下呆在了原地。 他看见恒流眼中的光芒渐渐暗淡下去,落在自己面颊上的手无力垂落,击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晏斩不敢置信的摇晃着男子失去生命的身子,久久得不到回应,也再不可能得到回应,等他认清现实的时候,终于歇斯底里的哭了起来,哭到嗓子嘶哑,最后昏迷了过去。 侍卫寻到他们的时候,发现他们的帝王身重剧毒,而军师已然逝世,身子都凉透了。 恒流这一生,致死都没能说出自己的晏斩的感情,而这一切都是在晏斩为他整理遗物的时候发现的。 他一辈子活的清贵,可是死后却只留下一方小宅与一个侍童,那个小侍童一边收拾着屋子,一边哭的停不下来,到了最后干脆也不收拾了,直接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伤心之下,便有些口不择言,小侍童一副无所畏惧的指着晏斩控诉,混乱间说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晏斩从那些语无伦次的话中明白了什么,一瞬间幡然醒悟,他踉跄几步跌落在地上,整个人犹遭雷劈、又如坠冰窖。 然而斯人已逝,即便有再多的悔恨也无济于事。 大晏群臣与百姓都知道,他们的帝王与军师关系甚好,日日同进同出,甚至生死几共。自军师去后,重景帝消沉很长一段时间,甚至性情大变,幸而之后又振作起来,之后一心为政,将大晏发展的国富兵强,万国来朝。 他这一生功业千秋,若说唯一有什么值得诟病的,便是一生未立皇后,还曾为此处死或贬谪发配过许多谏言的臣子。 世人更不知道,那皇陵之中被他们供奉数百年之久的太宗皇帝,不过是一具替身,而真正得帝王真身,死后被付之一炬,骨灰埋在了忘川崖山上的一棵桃花树下,同其在位近三十年间,大晏唯一的军师、那个名叫恒流的男子的骨灰埋在一起,甚至是一个坛中。 恒流当年毒入骨髓,那毒.药具有腐蚀性,他的身体未能完好的保存下来。 裴烨知他一生风华,不愿他这般形容,在地下遭受虫蚁啃食,化为枯朽,便下令火化。 他当初亲自抱着他的骨灰埋在这里,当时就想着会有这么一天。 那时候裴烨为他疗伤,亲自为他清洗身体,穿上寿衣,他清楚的记得,恒流的右后肩上便有着这么一朵梅花的胎记,与晏江引身上的这个,不仅处在同一个位置,甚至连每一片花瓣,每一星花蕊,都一模一样,若这是巧合,那两人之间那么多相似的习惯与神态,难道也是巧合? 裴烨觉得老天是给自己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可是他心中却涌动着无法抑制的狂喜,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对方是不是忘记了所有,至少他又回到了自己身边,不是么? 恒流 裴烨轻轻唤出那个深藏心底的名字,虽然没能的得到回应,心中却还是涌动起一股浓烈的欢喜与安定。 他小心的抱着晏江引回到房间,为他身上和手上的伤口上药,继而呆呆的坐在床边,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时间过了许久,又好似转眼之间,外面再一次传来敲门声。 裴烨伸手摸了摸少年尚显青涩的面颊,最后再看了一眼,转身朝着殿外走去。 纵然心有再多不舍,这一刻却终究要分离,战场上的万千将士与边疆百姓生死未知,国家危在旦夕,另说若江山难存,裴烨即便想给晏江引一方净土,守他一生无忧安宁,只怕也难以实现,所以这一刻,他不得不去。 裴烨临走之前,给晏江引用了宫中最好的伤药,还用了内力给他疗伤,这使得他身上的难受缓和许多,这一觉睡直接到了午膳之后,方才悠悠转醒。 晏江引睁开眼睛,身边早已没了裴烨的身影,他从床上惊坐而起,茫然四顾,发现床上早已被收拾的干净整洁,房间地面一尘不染,甚至连身上那难以忍耐的疼痛都变得浅淡,仿佛昨日那狂乱的一切,都不过是自己大梦一场。 晏江引掀开锦被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穿着雪白干净的中衣,胸前襟带系的一丝不苟,却不是平日里小福子习惯的手法。 他颤抖着手,打算去扯身上的衣裳,这时候殿门轻轻一响,福公公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福公公抬头看见晏江引坐在床上,不由低呼出声,陛下,您醒了。 晏江引一下停住了解衣裳的手,转过头来看着福公公个,没头没脑的吐出一句:他人呢? 福公公愣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对方话里所指之人是谁,忙道:太傅大人,他已离开了。 晏江引听闻此言,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面上有些难掩的落寞。 昨夜终究不是一场梦,可是他们之间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今后又要如何面对,那人甚至都不愿多待一会儿,等着自己醒来,以后会不会又要避着自己 福公公犹豫了一下,见晏江引并不多问,于是就没有主动提起南疆的事情,转而道:陛下要起了吗? 晏江引点了点头,然后随口问了句:现下几时了? 福公公道:禀陛下,已过了午时了。 晏江引一愣,显然没想到自己竟睡了这么久,他从床上翻身下来,福公公忙过去为他更衣穿鞋,等为他穿好了衣裳,又出去让人送热水午膳,忙进忙出的停不下来,就是嘴上的话较之从前少了许多。 晏江引心绪纷乱,并未注意到福公公的异样,可终究纸包不住火,加上战争这种是国之大事,第二天.朝上便有众多官员提起,晏江引就算想不知道都难。 听说了前线战况,他心中便难以宁静,浑浑噩噩的上完早朝,晏江引朝着御书房而去,刚进书房坐了一会儿,突然一把砸了手边茶盏。 福公公下了一跳,以为晏江引是因为自己昨日隐瞒之事而生气,噗通一下跪到地上,二话不说就告罪:奴才罪该万死,还望陛下责罚。 晏江引疑惑的偏头看他:罚你什么? 福公公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抬手抹了把额头冷汗,陛下的心思真是越发难测了。 晏江引甚至没心思深究,很快跳转了思绪,修长漂亮的指尖在御案后轻轻扣击几下,半晌开口道:你去将付先生请来。 第111章 是,陛下,奴才这就 福公公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抬手抹了把额头冷汗,顿时将脑袋埋的更低,陛下的心思现在可真是越发难测了。 晏江引根本没功夫深究福公公所谓有罪, 他很快跳转了思绪,修长漂亮的指尖在御案上轻轻扣击几下,半晌开口道:你去将付先生他们请来,拿着这块令牌,直接让人驾马车将他们带进来。 是, 陛下,奴才这就去。 巳时过半,福公公领着两个男子进宫, 直入御书房面圣。 这两个男人,一个英朗俊挺、神情坚毅,一个清秀雅致、气质洒脱,后者面容再熟悉不过, 便是当初在江南姑苏城中结识的付明清,许久未见,仍旧是当初的模样, 倒是他身旁那个男子变化不小。 当初穆齐之被练成药人傀儡时, 整个人皮肤都泛着死白、青筋暴露, 双眼猩红无神,就像一头丧神失智的野兽, 如今毒素尽除,肤色恢复成健康的小麦色,双眼坚毅有神,锋芒内敛,端的是俊逸逼人, 朗朗卓尔。 晏江引挥手免去二人礼数,开门见山道:南疆的事情,相必你们都已知晓了,今日请二位前来,便是想与尔等探讨此事。 付明清家大业大,生意遍布全国,而穆齐之是玄机楼现任少楼主,当初裴烨他们救了穆齐之之后,这二人执意要报恩,正好那时候大晏政府改革商政,有了付家的帮助阻碍就小了许多。 裴兄的事就是我们的事,何况南疆战争关乎国家安危命运,我们就是为了自己为了家族,也断不会眼睁睁看着战况衰颓,所以需要我们做什么,陛下尽管开口便是。 晏江引也不绕弯子,将自己从手下那里了解到的消息先同他们说了一遍,最后道:边疆物资短缺一事,就有劳付先生了,玄机楼传递情报的速度比之官府最快的加急驿站更快,朕希望能得到南疆前线最及时的消息,这枚令牌穆楼主拿着,届时可当与前线军事往来之信物。 穆齐之接过晏江引递给他的令牌,沉定的说:陛下放心,玄机楼必当竭尽所能。 送走了付明清二人,晏江引心下稍安,重新拿起朱笔批阅奏折,午膳过后,照例到校场活动筋骨,几个陪练的侍卫都是大晏一流高手,武功出类拔萃,晏江引与他们数番对打下来,身上出了一层的汗,天色微沉之时,方回到蟠龙殿。 福公公打前边儿先回来,已让人备好了沐浴用的东西,晏江引一进门,便往浴池而去。 他退下身上汗涔涔的衣裳走到浴池里坐下,福公公拿了帕子走到池边跪下亲自伺候,先用银器舀了温水为他沾湿头发,继而打上皂角娴熟的按摩揉洗,又用清水冲净。 晏江引全程安静的闭眼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挑剔,到了后来差点睡过去,却在这时听到一声惊呼。 晏江引心跳不由快了一下,顿时睡意全无,微蹙着眉头问道:怎么了,何事大惊小怪? 福公公双眼愣愣的盯着晏江引的后背,结结巴巴道:陛陛下的背上有有东西! 晏江引听他这惊恐的语气,还以为自己背上落了什么可怕或是恶心的虫子之类,后背立时爬上一层冷汗。 天生的自尊与修养让他将出口的惊叫压了回去,强自镇定的开口:什么东西?还不给朕弄开。 不,不是的陛下福公公下意识摇了摇头,急匆匆说,陛下,陛下背上突然生了个印记。 哦!晏江引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勾唇笑道,是个什么样的印记呢? 分卷(67) 福公公道:回陛下,是朵梅花的模样。他方才为晏江引洗净了头发,一手撩起他的长发正打算为他清洗背部,不想就看到晏江引的右后肩处有一朵红色的梅花印记。 福公公伺候晏江引多年,从未见他身上有这种东西,起初他怀疑自己是否眼花了,还滑稽的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发现不是眼花,又舀了水冲洗,却是如何也洗不掉,心中惊骇之下,便不小心的叫出了声音来。 自己身上莫名其妙冒出朵儿来,这说出来的确有些诡异,但晏江引毕竟少年心性,倒是有些兴致勃勃,又接着问:它生在哪儿了? 福公公见自家万岁爷一脸淡定、毫不担忧的模样,渐渐也跟着冷静下来,他抬手指了指那朵含苞待放桃花,就是这里。 那印记的位置在肩上,晏江引不过稍微扭头,便看了个清楚,他抬手轻轻摸了摸。那花朵印记,若说是刺青纹身之类,或多或少会有凸起或者凹陷的感觉,但这个用指腹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存在,的确是与皮肤生在一起无疑的。 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朵花来了,真是不可思议!晏江引忍不住低叹一声。 福公公接道:是呀,前儿个奴才伺候您的时候,还没有呢。 晏江引经他这么一提,不知为何,脑海里猛然就想起裴烨来,想到裴烨,就想到那场混乱的性.事。 那一晚他没醉酒也没中毒,过程中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男人时而热烈时而专注的神情,雄.壮蓬勃的身躯,俊美魅惑的面容,以及最后那夹杂着温柔、无奈以及怜爱的几声轻唤 晏江引想着想着,心中一时有些情动,白皙的面颊与耳后泛起淡淡云霞。 自那天后,晏江引每隔两日便收到玄机楼送来的密报,里面关于边疆战况写的较为详细,甚至比随后呈上来的官方文件更加细致。每天等着玄机楼送来的信,几乎已经成为晏江引的习惯。 这日下早朝,又一次听说有人求见,这次前来送信的仍旧之前那个年轻男子,他将信物递过去便悄无声息的离开。 晏江引迫不及待打开密折,发现这一次的东西里面竟夹着两封信,其中一封与寻常无异,正是玄机楼独有的封信方式,而另一封,信封上却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写。 晏江引对这封信说没有好奇是假的,但这微末的好奇心在裴烨的安危之前,根本不值一提,故而晏江引还是率先看了玄机楼的战报,等确定我军无恙,这才拿起来那封封面空白的信封。 他徒手撕开封蜡,里面的信纸折叠一丝不苟,展开之后,竟是写了满满的两页。 信上字迹严谨中透着几分不羁,笔画匀称流畅,力透纸背,晏江引只扫了一眼,还未细看内容,便已然愣住。 这熟悉的字迹,他看了数年,如何会认不出来,竟然是裴烨写给他的。 开头的称呼并非平日里恭敬而略显疏离的陛下二字,却是唤了晏江引的名,还是未带姓氏的那种。 信的开始仍旧叙述了战场上的情况,说是已经稳定下来,让他安心,之后画风陡转,啰啰嗦嗦一番叮嘱,竟都是些穿衣吃饭、防寒保暖之类的鸡毛蒜皮,最后嘱咐他于朝政之事上莫要过于忧心操劳,若有何难解的事情便等自己回去,还说会尽快结束战争,早日回来。 结尾的落款是清渊二字。 晏江引将这封信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反反复复看了数遍,最后单手握拳抵着下巴发起呆来。 看字迹的确是裴烨的手笔无疑,可是整封信几乎找不到多少那人的风格,那个淡漠冷峻、满脑子家国天下的男人,真的能说出这样的话吗? 他会关心自己穿的是否单薄,每餐吃了多少,说若是不耐,便莫要理睬那些逼自己选妃的官员还有那字里行间,泄于无形的思念,这些话,真的是裴烨会说出口的吗? 晏江引思来想去,始终想不通裴烨为何写这样的一封信给自己,到了最后,竟觉得恐慌起来。 会不会是前线出了什么事情,所以他才会写信给自己说这些?这么一想,再看这封信的时候,竟然有种在看遗书的感觉。 晏江引猛的摇了摇头,甩开这些不着边际的思绪,玄机楼的密报上也才说战况稳定下来,所以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他纠结的扯着自己的头发,半晌过去,盘的一丝不苟的墨发已然凌乱不堪,短些的碎发胡乱的耷拉在脸颊,显得整个人既颓丧又凌乱。 裴烨前世今生从未如此认真的喜欢一个人,因而也没什么经验,思念从他离京之日起,便在心中生根发芽。某夜辗转难眠,他便想着是否该给晏江引写封信寄了去。 夜间魔魅猖獗,总能不动声色的引诱人做出清醒时候很难做出的事情。裴烨翻身从床上下来,研墨提笔便开始写信,他其实并不知道写什么,干脆兴之所至,想到些什么便直接落笔。这一坐就是两个多时辰,写了满满五张信纸。 第112章 修文 裴烨翻身从床上下来, 研墨提笔便开始写信,他其实并不知道写什么,干脆兴之所至, 想到些什么便直接落笔。 这一坐就是两个多时辰,洋洋洒洒写了五张信纸,写完之后又是一番修修改改,却仍旧觉得不满意,折腾到天亮时分, 手下来报说有人求见,裴烨匆匆将信纸一叠塞到怀中,端坐帐中时, 又恢复成那个冷峻严肃,号令三军的大晏将军。 来的是玄机楼的人,裴烨与他们商讨了些事情,在对方临走时将这信一并交给他们带去, 这才有了今日这茬。 裴烨当时写信的状态,就像个情窦初开的愣头小子,虽然清楚的知道对方喜欢自己, 却仍有许多顾及, 仍会激动紧张。 也不知他若晓得自己修修改改写了一夜的东西, 却给晏江引造成这样的困扰,会作何感想呢? 边疆战报源源不断递到京城, 信中所述皆是较为乐观的消息,然而晏江引却总是心下难安,这种惶惶不安一直持续到暮春时节,一个消息传回皇宫,让他的世界顷刻崩塌。 犹记得那日午后, 风暖花香,春阳和煦,宫人在蟠龙殿内的院中备了软榻,晏江引躺在塌上小憩,头顶是一颗经年的古花树,枝头花开正盛,每有微风拂来时,便有花瓣纷纷扬扬飘下来,落在他的发间衣上,衬这少年眉目如画的面庞,漂亮的就像一副绝美的画卷。 晏江引静静躺在那里,任由春风撩起自己的衣摆,拂乱他的鬓发,不知不觉就沉入了梦中。 福公公站在一旁守着他,见状取了绒毯轻轻盖在他的身上,然后对路过的宫人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宫人会意的躬身退下去,不敢发出丁点声响,甚至连呼吸都尽量放的清浅。 陛下这些日子日夜操劳,即便夜间得了空休息,也常辗转难眠,精神状态每况愈下,这些福公公都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 这会儿见陛下睡着了,便想着好歹能多睡会儿,却不想晏江引这一睡,就睡了近两个时辰还未醒过来。 裴烨 福公公正犹豫着要不要唤醒晏江引,毕竟虽已快到了夏天,但天黑还是有些冷的,想了想他靠近塌边,伏低了身子,正待开口,就听见这样一声近乎凄厉的惨叫。 晏江引从梦魇中惊坐而起,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只片刻,额头上已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福公公被吓了一跳,手中浮沉啪一声掉地上,他顾不得去捡,担心的问:陛下,您您怎么了,是遇着梦魇了吗? 晏江引一声不吭的坐在那里,赤红的双眼没有焦距的盯着前方,显然是还未彻底从梦境中清醒过来。 外面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很快一个身穿一等侍卫服饰的男子疾步而来,步子还未迈入门槛,便道:陛下,出事了。 晏江引浑身一震,蹭的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什么事情? 御前侍卫冯及见晏江引反应这么大,差点以为他是提前知道些什么了,定了定神,从怀中掏出密折递过去。 晏江引看见那黑红色的密折,顿时面色苍白。这种颜色的折子,代表着战事失利。 他颤抖着手接过东西,在心中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要担心,他会没事的,不会有事的,梦都是反的不是么做了好半天的心里建设,终于拆开了信封。 望天山之战,我军全军覆没,将军生死未卜。 晏江引目光死死的盯着生死未卜这四个字,整个身子无可抑制的颤抖起来,手上折子啪一下落到了地上。 重衍二年五月初四,重衍帝晏江引率亲兵亲往南疆,中途丢下一众军队加速行进,在不到三日的时间抵达望天之战的战场。 晏江引站在山林入口,放眼重重山障,入目皆是崇山峻岭,人置于其中犹如沧海一粟,显得那么渺小。 望天山,望天之山。 此山是南疆一带面积最大,海拔最高的山峦,方圆百里群山环绕、连绵不绝,山中参天古木、奇花异草数之不尽,常有毒蛇猛兽出没林间,是大晏与南疆极附近诸国之间的一道天然屏障。 陛下,您这一连数日不眠不休,还是随尤太守回去歇息一下吧,搜寻太傅大人的事情就交给属下等,我们定会竭尽全力的。冯及看着晏江引面色惨白,忍不住开口劝道。 晏江引好像没听到一般,只低声问他:准备好了吗? 冯及沉默了一下,说道:回禀陛下,都已经备好了。 传令下去,进山。晏江引话落,扬鞭策马,带着一条训养的狼犬率先入山,冯及见劝不住他,只得回首吩咐身后众人跟上来。 山中丛林密布,行了不到半个时辰,马匹已不能派上用场,众人只得下马徒步前行。 几条狼犬嗅觉灵敏,闻到血迹便会带着他们过去,每每总能准确寻到士兵的位置,,只是那些倒下的将士大多已经战死,侥幸活下的也被闻讯而来的野兽给啃食至死,甚至许多被动物撕扯之后,只剩一架白森森的骨头。 晏江引一次次的怀着希望,又一次次的落空,心中的恐惧越来越盛,可是却始终不敢放弃。 裴烨,你一定不要有事,你在哪里到底在哪儿晏江引不顾身份的同侍卫们一起在堆砌的士兵中翻找着裴烨的身影以及侥幸未死的将士,在又一次扒完一堆尸体之后,他的精神几近崩溃,就这么跌坐在尸身血海中,忍不住的哭了出来。 然而这哭泣也是短暂而压抑的,他的泪水还未流干,便重新从地上爬了起来,又继续朝着山林深处行去。 随着时间流逝,一天很快过去,夜幕降临之时,他们仍旧没有寻到裴烨的身影,侍卫好劝歹劝,终于说服晏江引停下休息。 他靠着树干坐下来,接过侍卫递来的食物和水,味同爵蜡一般的吞下去。那边侍卫已经草草吃过东西,准备了很多的火把拿在手上,这样不仅能用于照明,还能驱散虫蚁野兽。 此时距离望天之战已过五日有余,裴烨若是受伤得不到施救的话,活下来的希望已经很渺了,可是只要没有得到他确切的消息,晏江引就不会放弃。 这时候,晏江引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算死,他也要寻到他,这多难苦楚的世间,若没了那个男人,他想不出自己活着还有何意思。 上天入地,他都要随他一起。 长夜过半时,众人都有些支撑不住,晏江引摇摇欲坠的靠在一颗大树的树干上,下一秒就要倒下的样子。 迷迷糊糊间,视线里撞进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一只血红的小虫,细细的翅膀无力的扑扇着,尾巴的地方一闪一闪的散发出淡淡幽光。 晏江引看见那虫子,起初有些迷茫,随后想到什么,顿时面色一变。 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他颤抖着伸出一根食指:血灵,是你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虫看见晏江引伸出的手指,吃力的煽动翅膀落在他的指尖,嘴间尖橼毫不犹豫的扎了下去。 陛下侍卫吓了一跳,忍不知惊呼出声。这是个什么怪东西? 它有没有毒? 它这么对着陛下的手指咬下去,陛下会不会有事? 晏江引抬眼瞪了一下那个开口的侍卫,继而又低头看向指尖小虫,看着那小东西的目光满含热切。 血灵毕竟身子小,不一会儿便吸饱了血,从晏江引指间离开的时候,整个儿都活泼了起来,煽动翅膀的频率简直比方才高了四五倍。 小东西保持稳定的在晏江引面前停了一下,继而盘旋几圈,猛然一个转身,朝着东南方向扑飞而去。 晏江引呆愣了一下,撒开双腿跟在血灵身后跑了出去。 陛下!身后侍卫皆是一脸懵逼,来不及多想,匆匆跟在晏江引身后。 在雪灵的指引下,晏江引一路朝着东南方向行去,前边灌木与杂草丛生,根本没有路,他胡乱的用剑砍断一路阻隔,不一会儿,面上手背便被划出深浅不一的伤痕,精致华贵的衣裳被荆棘划拉出大大的口子,雪白衣襟染满鲜血,也分不清哪些是翻找尸体时后染上的,又哪些是他自己的。 黑暗中,一滴水落在晏江引的面颊上,他伸手摸了摸,心下还未反应过来,便听有人大声道:不好了,好像要下雨了。 南方气候多变,这场雨来的突然,毫无征兆,却犹如一个晴天霹雳击在晏江引的心上,雨水起初淅淅沥沥,渐渐的越下越大,侍卫手中的火把被淋湿熄灭,周围变得一片漆黑,唯一的亮光只有那一闪一闪的血色光晕。 血灵起初还能灵活的闪避开雨水,到了后来大雨下的绵密,它小小的身子不慎被一颗雨滴击中,瞬间沾湿了翅膀,就这么失去支撑的朝着地上跌去,恍如一颗断线的珠子般。 第113章 晏江引急忙伸手去接, 晏江引急忙伸手去接, 血灵落在他的掌心,发出一声闷 响,那声音瞬间被雨声淹没, 可是却犹如一颗大石砸在他的心头。 小小家伙,你没事吧?晏江引声音都开始发颤,他用另一只手挡住落下来的雨滴,死死盯着雪灵的小身子,仿佛最后一点希望的光在极速流逝, 就要湮灭于无形。 冯及此时也探出些什么,视线四下扫了一圈,看见周围有阔叶木, 便提剑砍了片叶子,举到晏江引的头顶,那叶子极为宽大,一下便为他遮住了所有的雨水。 晏江引抬头, 愣了一下,突然伸手去拿冯及手中的叶子,冯及忙道:陛下, 让属下来吧。 松开。晏江引手上用了力道, 叶茎一时有些变形, 冯及忙松开了手。 分卷(68) 晏江引接过树叶挡在头顶,用指腹小心翼翼的拂去血灵翅膀上的水珠, 血灵在他的掌心挣扎着滚了两圈,抖了抖小身子,颤巍巍的重新飞了起来,仍旧是朝着东南方向。 晏江引见了,赶忙举着那片叶子跟上去, 以防小东西再被淋湿。 血灵体质特殊,身体本就不易浸水,一会儿就恢复过来,飞行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晏江引为了跟上他的速度,不由改走为跑,最后甚至用上了轻功。 等到血灵停下来的时候,身后的侍卫竟已不见了人影,小东西停在一汪丛生的杂草上方,晏江引四下看了看,什么都没有看见,不由急红了眼,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会错了意:小家伙,他在哪儿? 血灵在原地盘旋了几圈,似乎有些烦躁,过了一会儿,见对方还是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它一个转身就朝前飞去,晏江引下意识提步跟上,方行两步,顿觉脚下地面一空,一阵天旋地转后,重重砸在了地面上。 昏暗之中举目四望,入目皆是玄黑岩壁,这里竟是一处岩洞。 鼻息间传来浓郁的血腥气,随后下来的血灵煽动着翅膀在洞中扑飞,身上的光成了天地间唯一的明亮。 晏江引揉了揉酸疼的身子从地上爬起来,适应黑暗之后,一具具横七竖八的尸体撞进视线之中,他看见血灵毫不停顿的飞过这些尸体,然后落在岩洞西向飞去,停在一个人影的身上。 这一刻,晏江引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下了,他浑身僵硬的站在那里,每一步都迈的那么艰难,等走到那人身边的时候,身上已出了一层的冷汗。 高大的男子了无生气的倚靠在岩臂上,面上沾满血迹,身上衣衫褴褛,一双眼睛紧紧闭着,佩剑虚虚的握在他的掌心。 裴烨晏江引颤着手摸上他的脸,感觉到微弱的呼吸拂过自己的指尖,心中紧绷的弦瞬间断裂,脚下一软,直直的跌到了地上。 在之前的战斗中,裴烨不慎掉到这岩洞中,一群南疆士兵跟着跳下来,裴烨忍住身上重伤将这些人全数击杀,拄着佩剑移到岩壁边上,以他当时的情况,根本不可能走出这里,便抱着一丝希望放出血灵求救。 从他掉下来距今,时间已经过了三天有余,裴烨所处的地方有一汪小小的水潭,他便是那水潭里的水撑到现在,期间昏昏沉沉的醒了睡,睡了醒,早已没了时间的概念。 感觉到有冰凉的东西抚上自己的面颊,他警觉的睁开眼睛,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裴烨勾唇扯出一抹苦笑,口中喃喃的说:又梦见你了。 这些天以来,他每次睡着的时候,都会梦见晏江引,从经年之前的小小孩童,到而今的芝兰玉树、独当一面,梦中的场景那么美好,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却仍旧是一片昏黑,心中就愈发的失落。 晏江引正用绢帕沾湿了水给裴烨擦脸,听见这低低的一句,手上动作停了下来,他惊诧的抬头,一下迎上了裴烨幽深的眸子,你醒了?是不是很难受? 裴烨点了点头,抬手抓住晏江引的手,面上带了淡淡笑意,可是此情此景,他这样的反应,怎么看都有些不合时宜。 晏江引本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等了一会儿,见他只是一茎的沉默,便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你渴不渴?我给你弄点儿水。 裴烨又点了点头,目光一刻不离晏江引,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对方就会消失似的。 晏江莫名觉得这样的裴烨有些脆弱,他动了动被裴烨握住的手指,低声的说,你先松开手,我好去给你弄水。 裴烨一动不动。 第114章 晏江莫名觉得 晏江莫名觉得这样的裴烨有些脆弱, 他动了动被对方握住的手指,低声的说,你先松开好不好, 我好去给你弄水。 裴烨仍旧没有反应,晏江引无法,只得手上用了几分力道,打算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不想他这一动, 裴烨面色瞬间变了,他抬起另一只手攥住晏江引的手腕,别走。 沙哑的声音, 语气近乎哀求。 晏江引愣了一下,忙的解释:我不走不走的,你到哪儿我就到哪儿再也不离开你了。 裴烨听了这话,面上露出一抹笑意, 手无力的垂落了下来。 晏江引腾出一只手,伸长了身子从一旁的水潭里弄了点儿水送到裴烨面前,裴烨下意识的张口, 将那清水咽了下去, 晏江引见状, 又反复几次,直到觉得差不多方才停下。 外面大抵是天亮了, 漏进岩洞中的水也渐渐变少,一缕幽光透过洞顶空隙洒落进来,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光打到了裴烨的面上。 晏江引这才看清裴烨面色不好,他抬手摸了摸, 触手一片滚烫,竟然发烧了。 晏江引借着那丝光线,解开裴烨的衣裳,小心的给他清洗了伤口,又依次涂上随身带着的伤药。 要说他贵为一国之君,会有这样随时将伤药带在身上的习惯,可说是全然受了裴烨的影响。只是药是好药,终究无法活死人、肉白骨,裴烨身上有的伤口深可见骨,这些药材于此而言,根本是杯水车薪。 晏江引等裴烨睡过去的时候,从地上爬起来在洞中走了一圈,本是没抱多大希望的,不想竟真的找到了另外的出口。 他激动的跑回去,将裴烨从地上弄起来,小心的背在背上,顺着水声朝外面走去 。 裴烨生的高大,即便此时受了重伤,身体虚毫过大,可毕竟是个八尺的大汉,加之晏江引体力本就有些透支,才走了一段路,双腿已开始打颤,他是拼着一股信念才坚持着没有倒下。 走出山洞的时候,眼前豁然开朗,苍苍青山一望无际,奇花异草争奇斗艳,俨然一派世外桃源,只是此情此景,于他们而言,无疑是一种绝望。 这样的地方,哪有什么人家,没有住户,裴烨身上的伤就得不到救治,伤口那么深,还感染了,若是再拖下去,只怕就 晏江引咬了咬牙,紧紧的背着裴烨,你坚持住,我带你下山。话是这么说,其实心中没有半分把握,天知道他根本不知道下了这座山峰,等待他的是不是另一座。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更何况晏江引一个体力不济的人,背上还背着个身受重伤的八尺大汉,他每一步都走的颤颤巍巍,为了稳住身形,从地上捡了跟木棍以作支撑,一步一摞的朝下而去。 在太阳移到头顶的时候,他们终于快要下到山脚,晏江引颠了颠背上的人,气息不稳的说,裴烨,咱们就就快到山下了 裴烨没有任何回应,唯有身上灼热的体温在告诉晏江引,他还活在这个世上。 晏江引目视前方继续前行,走到一片杂草地的时候,脚下一滑,竟就这么直直的朝前载去。 滚落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便是要护住裴烨。晏江引用自己清瘦单薄的身子紧紧抱住裴烨,两人一齐朝着山脚滚去,停下的时候,他的脑袋恰恰撞击在一块坚硬的石头上,就这么昏迷了过去。 裴烨醒来时,躺在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 他揉了揉太阳穴,撑着床板坐起身来,放眼四顾,入目是几张简单的竹制桌椅,矮几上放着几个药炉,炉上正在熬药,袅袅白烟缓缓上升。 这是哪儿? 裴烨愣了一下,脑海里突然撞进一些混乱的记忆,顿时变了面色,莫非莫非之前的一切都不是梦境,而是真的? 你醒了!一个苍老微哑的声音传入耳畔,裴烨抬眼看去,却见门口走进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来人穿一身粗布长袍,衣裳凌乱松垮的挂在身上,上面打着大大小小的补丁,花白胡子长至前襟,胡乱的编了几个小辫。 老人年纪看起来很大,但是精神瞿铄,他几步走到桌前,抬手揭开药罐,凑近看了看,然后直接握住药罐的把手朝着瓷碗里倒,一边倒一边回了头看向裴烨,身上的伤还没好,你小子可莫乱动,若再挣开了又得费我不少功夫。 裴烨满脑子都是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哪里还听得进去这些,他急声的问:老人家,和我在一起的人呢? 老者捋了捋胡须:你说那孩子啊,他在隔壁呢! 裴烨听了这话,一颗浮而不落的心终于放下,下一秒便要下床去看晏江引。 慢着慢着,老者放下药罐的盖子,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刚说了不能乱动,你小子怎么不听话呢,快躺下去躺下去。 裴烨前世今生加起来也活了七八十年,估计和这老汉不相上下,被他一口一个小子叫的心情复杂,想了想,用商量的语气道:我就看他一眼,保证一定不会弄到伤口的。 老汉显然是有些生气了,上唇胡须抖了几抖,瞪着眼睛说:躺回去,你最早明天才能下床。 裴烨哽了哽,面对这个救了自己的人,他于情于理都不能表现的过于强势,只得无奈的躺回床上,可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晏江引。 自己既然醒了,为何也不见他过来? 他是不是也受了伤? 裴烨就这么惶惶不安的熬过了白天,到了半夜,终究没能忍住的从床上爬了起来,身上仍旧很痛,可是尚且能忍,他轻手轻脚的推门出去。 走到隔间推开竹门,皎皎月光下,果见屋里睡着个人,裴烨摸到小桌上的火折划亮了,点燃油灯,借着昏黄灯光朝着床边靠近。 不知为何,向来平静的心,此刻跳的犹如擂鼓,直到看清床上之人的面容,才稍稍缓慢下来。 裴烨将油灯放到床头小几上,轻轻坐到床边,晏江引正安静的躺着,是那种最规整的睡姿,唇瓣有些干裂,额头上缠着层层的纱布,很显然是受了伤,但他面色如常,看着就像睡着了一般,因而裴烨也就没有多想,他抬手摸了摸少年的面庞,又坐了一会儿,便像来时一样轻手轻脚的离开。 据老汉所言,他是在这山中隐居的大夫,已经很多年未曾出去过了,他在去山上采药途中,碰见二人晕倒在山脚,便用家中的牛车给拉了回来,但这大夫并未提起二人受伤的程度,所以等裴烨知道晏江引情况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了。 这天早膳过后,裴烨又在旁边守着晏江引,不知道坐了多久,少年羽睫微颤,睁开了双眼。 你醒了!裴烨激动的一把抓住了晏江引的手。 晏江引愣了一下,还来不及回味裴烨的热情,先关心起他的身体:你的伤好了吗? 裴烨不自觉笑了笑:我没事了。 晏江引听他说没事,心下松了口气,转而问了句:为何不点灯? 如今□□的,哪里需要点灯呢,裴烨总觉得哪里不对,当视线转到晏江引眼睛上的时候,突然心中一震少年那双漂亮灵动的眼睛,此刻毫无焦距,全然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江引,你 晏江引还未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再一次听到裴烨如此称呼自己,他忍不住露出了个灿灿的笑颜,这黑灯瞎火的,我都看不见你了,快将灯掌上吧! 裴烨颤着手举到晏江引眼前。晃了晃,见他毫无反应,彻底证实了心中所想,他蹭的一下从竹椅上站起身来,由于起身的力道过大,凳子一下被带倒在地,沉寂的室内猝起一声闷响。 怎么了?晏江引伸手摸了摸,触到了裴烨的衣摆,下意识紧紧的握在手中,你没事吧,出什么事了? 裴烨: 恰在这时,老大夫从门外进来,看见晏江引坐了起来,他走过来,一眼便察觉了他眼睛的异常。 大夫没有裴烨那许多顾及,伸了手便去撑了晏江引的眼皮检查,之后又是一阵把脉。 晏江引这会儿终于觉出不对来,他眨了眨眼睛,入目仍旧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按理说,即便是再暗的地方,也不可能这般黑沉到这般连个物体的轮廓都看不见,此处通风良好,还能闻到花草的清香,也不太可能是地下室之类,若非如此,那 裴烨,裴烨你在哪儿?晏江引心中越发不安,拽住裴烨的双手无可抑制的颤抖着。 我在我在,别怕,裴烨连忙回握住他,心中的紧张只怕与晏江引不遑多让,他偏头看向老大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会这般? 老夫遇到你们之时,这孩子后脑勺撞在一块岩石上,这只怕是伤及了神经导致的失明。老大夫的表现看起来很平静,只是出口的话却让人感到绝望。 两人交握的手,将少年激烈的情绪清晰的传到裴烨心中,可事已至此,再多安慰的话都是苍白,裴烨将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老大夫 这种情况老夫年轻的时候也遇见过,你们不要过于担心,不是什么绝症,会好的。 他说这话的语气轻松写意,恍如谈论天气般,晏江引不由就信了几分,裴烨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的担忧却更甚。 第115章 起初两天晏江 起初两天晏江引表现的还算平静, 随着时间推移,他越发不安起来,这种不安表现在他对裴烨的依赖, 还有越发沉默安静的性情。 裴烨身子渐渐好转了,这日午后,想着去外面看看,出了竹屋,是一条鹅卵石铺就的羊肠小道, 道路两旁生着密而青葱的竹子,竹子是主干不粗,却生的极高那种, 茂盛的叶子将竹身压的很弯,呈现出拱桥的形状,恰恰挡住了天上投下来的日光,在身上落下斑驳的叶影, 端的是别有一番意趣。 如此美景,裴烨却无心欣赏,他顺着小路一直朝前走, 不想行了半晌又绕会原地, 略略一想, 便觉得此地莫约是设了阵法。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探索一番,一串慢而凌乱的脚步声传入耳畔, 瞬间打断了裴烨所有的思绪。 他运起轻功循着那脚步声飞掠而去,便见晏江引跌跌撞撞的走在鹅暖石上。 漂亮的少年,身上穿着粗陋的素色布衣,三千墨发垂落在背后,被风撩的有些凌乱, 他双手笔直的前伸着,脚下小心翼翼的朝前摞动,没有焦距的眼中,盛满了浓烈的不安与恐惧,此刻他正朝着路旁的竹林走去,眼看着就要撞上围栏的竹篱。 裴烨惊了一跳,急急掠到近前扶住他的手腕:小心点,你怎么自己出来了?话语带了几丝责怪,却难掩其中的温柔与担心。 晏江引回握住裴烨的衣袖:你方才去哪儿了?清泠泠的声音,隐含几分委屈。 分卷(69) 分明说好了陪着自己,结果等自己一醒过来,就找不到人影了。 裴烨感觉到他的不安,忙解释道:就在附近转转而已,你在这,我哪里都不会去。 晏江引抿了抿唇,心中有些茫然,他觉得自从上次一别之后,裴烨整个人就变了很多,经常做出一些从前不会做的事情,或者讲些从前根本不可能说的话。 他不知道这种转变是因为什么,难道是那一次发生关系所至? 每次想到这里,晏江引便不愿再深究下去,他有自己的骄傲,可是他更加贪恋这个男人给自己的这份温柔。晏江引向来不是个矫情的人,这一切是他半生求不得的东西,如今得到了,他只想拼尽全力的守住,又岂会因为一些没有根据的猜疑而推开地方。 你说的,是真的吗? 裴烨点了点头,下一秒意识到对方看不见,又补充道:真的,我何时骗过你。 晏江引微微勾唇露出一抹笑意,恍如西子湖间漾起几缕春波,温和的没有任何攻击,却又美好的动人心弦。 裴烨的心跳顿失了节拍,向来平静如水的心泛起层层波澜,盯着少年的目光不自觉就变得有痴迷。 从经年之前的初初相识起,他便知道这孩子生的龙章凤姿、容色出尘,但也并未过多的注意,可是不知从何时起,裴烨的双目已经离不开眼前的这个少年,不论是一颦一笑,疑惑哀愁伤忧。 裴烨,晏江引轻轻拽了拽裴烨的衣袖,我们回去吧! 好。裴烨直起身子欲引着他走,目光无意间扫到晏江引的衣摆,不由一愣。 却见少年粗布的白衣上,衣摆膝盖处沾染了微湿的泥土,左膝上甚至磨出了个大大的洞。 你方才摔倒了吗? 没,没有。晏江引下意识摇头否认。 裴烨蹲下身子,打算拍去晏江引衣上尘土,不想手刚触上去,便感觉少年的腿微颤了一下,裴烨意识到什么,抬手便去掀晏江引的衣摆。 晏江引虽看不见,但感觉仍旧灵敏,意识到对方的意图,他赶忙后退了一步,却是撞到身后的竹篱,直直朝后倒去。 裴烨眼疾手快,一把揽上他的腰,阻住了晏江引后倒的趋势,只是情急之下,手上的力道有些没控制好,晏江引被惯性带的一下撞在裴烨身上。 感觉到男人宽厚而温暖的胸膛,晏江引一时有些无措,不自知的绯红了面颊耳畔。 裴烨心思还落在晏江引的膝盖上,因此并未注意到他情绪的变化,他扶着晏江引站稳身子,温声道:腿上怎么了?让我看看。 晏江引被他温和的声音蛊惑了一般,就这么乖乖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裴烨便趁着他失神的功夫,撩开了对方的衣摆,素白的裤子上,膝盖处渗出了鲜红的血迹。 裴烨心中一紧,手上动作更加小心起来,也幸而这衣袍做的非常宽松,加之晏江引身形清瘦,裴烨没废多少力气,便将他的裤腿卷了起来。 少年的腿形状匀称,肌肤莹白如玉,隐能看见皮肤之下细小的青色血管,漂亮的就像一间精雕细琢的艺术精品,可也正因为如此,那膝盖上血肉模糊的伤口,便愈发显得触目惊心。 裴烨抬手轻触了一下,立时引来晏江引一阵瑟缩,他的心跟着狠狠的纠了一下:怎么弄的?为何要瞒着我? 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晏江引声音很低,就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童,你一定觉得我很没用对吧?连走个路都会摔倒。 裴烨哽了一下,顿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半晌露出一个苦笑:怎么会? 晏江引藏在袖中的手握了握拳,心中难掩低落。 天知道他有多在意自己在裴烨心中的形象,从很久以前,他就努力的想要活成这个男人希望的模样,为了等得到他多一些的目光,他努力的学习很多东西,学着坚强,学着担当他很怕自己若是慢了一步,就赶不上这人的步伐;害怕自己若是让他失望了,对方就会毫不犹豫的抛弃自己。 在这个强大到让人无力仰视的男人面前,少年内心其实有着许多无法宣之于口的自卑,这种自卑因为失明而被无限的放大,使得他越发的敏感,比之从前更加在意许许多多的东西。 裴烨就算现在将晏江引当成心头的肉,只怕也难以理解对方这种种心情,他见晏江引低着头不说话,一时间也不晓得如何安慰,想了想,觉得还是先处理好对方身上的伤口比较要紧。 他从地上站起身来,毫无预兆的,一把将晏江引抱到了怀中,然后朝着竹屋的方向行去,步子迈的很大,身子却极稳。 黑暗中,晏江引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清瘦漂亮的双手在空中无措的挥舞几下,一把抱住了裴烨的脖颈,语气不稳道:裴烨,你你做什么? 裴烨道:你受伤了,我带你回去上药对不起,下回我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离开了。 晏江引一瞬间愣住了,这人刚刚是和自己说对不起了吗,他竟会说出这样。话,你你 裴烨紧了紧抱着晏江引的手臂:陛下不要乱动,我们马上回去了。 他已许久未用敬称,此时突然唤这么一声,语气里少了从前的尊敬,却乎多了几分不经意的宠溺。 晏江引觉得心里痒痒的,仿佛一片羽毛骚过,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将脑袋靠在裴烨的胸膛。 不一时回到竹屋,恰恰碰见从屋里出来的老大夫,老人家看见他们这样子,也没表现出什么惊讶,只随口招呼了句:回来了? 裴烨抱着晏江引不便行礼,便只点了点头以作致意,继而问道:应伯,晚辈想借您些伤药一用。老大夫这的住处到处都放着药材丹丸之类,想必伤药这种东西也不会少,所以裴烨也就没有绕弯子。 老人自称姓应,裴烨觉得一直称呼对方老人家显得太过生分,于是在征求了对方意见之后,便决定已此相称。 应老下意识瞅了裴烨怀里的晏江引一眼,见对方从始至终将脑袋死死埋在裴烨怀中,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孩子还害羞了,哈哈,有啥可害羞的,老夫这辈子什么没见过伤药在药庐的架子上,三层从左往右数第三个竹器里。 裴烨道了声谢,便抱着晏江引朝西向药庐而去,进了屋门,他将少年放到椅子上,自己循着应老的话,很快在药架上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里寻到了要找的东西,他闻了闻,嗅出了几种熟悉的药材味道,估摸着没错,便取了走到晏江引身边。 若疼的话,就讲出来,我会小心些的。裴烨蹲在地上,撩开晏江引的衣摆裤腿。 晏江引低低应了一声,又陷入了沉默。 裴烨开始给他上药,动作小心翼翼,晏江引并没有觉得疼,那药膏带着微微的清凉,反倒缓解了不少疼意。他眼不能视物,五感便越发清明,裴烨每一下的动作,他都能清晰的感觉到,甚至男人喷洒在他膝盖上的鼻息。 晏江引心想,他此刻可能倾着身子,低着头,神情一定是专注的,就像从前在东宫教导自己学识的时候那般 这么想着,胸腔蔓上一股暖流,整颗心都安定了下来,短暂安定之后,又变得躁动。 第116章 上好了药,裴烨从柜子 这么想着, 胸腔蔓上一股暖流,整颗心都安定了下来,短暂安定之后, 又变得躁动。少年一双眼没有焦距,却能准确的捕捉到裴烨所处的方向,他定定的对着半蹲在地上的男人,漂亮的眼睛漆黑如琉璃,内里有星子闪动。 上好了药, 裴烨从柜子里寻来套干净的衣裳,对晏江引道:换一下吧!少年素来好洁,身上沾染了尘土血迹必然不舒服, 裴烨难得对什么人如此上心,可一旦细致起来却堪称无微不至。 嗯,你衣服给我。晏江引闻言伸长了手臂,感觉到对方将衣裳放在自己身上, 便抱住东西从椅子上站起来,打算去床边换。 裴烨见他每一步都迈的小心翼翼,便忍不住去扶, 晏江引微微挣扎了一下:我自己可以, 你出去吧! 少年的拒绝和坚持清晰的传到出来, 裴烨愣了一下,缓缓松开手:那我到外面等你, 有什么事情便唤我。 晏江引点了点头,等裴烨出去了,自己动手解开衣裳,只是衣服脱下来容易,穿的时候却艰难。 虽是粗陋的布衣, 但裁剪仍不免复杂。晏江引平日里都是被人伺候惯了的,更何况此时什么也看不见,他摸摸索索许久,方才寻到将这衣服套上身的法子,却是穿反了面。 裴烨等了半天不见动静,终究忍不住进门去瞧。方跨过门槛,便见晏江引上身松松套着长袍,衣带也没系,双手正提着外裤往身上扯,白皙漂亮的脚丫光溜溜的踩在地上,大抵因为没掌握好平衡,摇摇晃晃几下,眼看着就要摔到地上去,尚且凉爽的天,少年白皙的额头却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好看的眉毛紧皱成一团。 裴烨紧走几步扶住他的胳膊,立时感觉到晏江引的身子僵了一下,他讪讪的松开手,心中有些失落,不知为何就说出句:我进来拿点东西。话落便是一愣,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么说,那奇怪的、类似于心虚的感觉,来的好无厘头。 那你去拿吧,我马上就好了。虽然看不见,但晏江引觉得自己此刻的模样一定是狼狈的,心下不想让裴烨看到这样的自己,因而此刻只希望这人快些出去。 然而裴烨显然没有离开的打算,他四下扫了扫,看到掉在地上的腰带,捡起来走到晏江引身边,见他已将外裤穿好了,便伸手从晏江引身后绕过去,将那腰带为他系上。 裴烨的动作很快,在晏江引还未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结束了这个改过程,然后非常自然的拉着对方的手走到床边:累不累?要睡会儿吗? 晏江引摇了摇头。之前才睡过的,这会儿根本睡不着。 从前清明的时候,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如今看不见,连走路都成问题,他这些日子,每天大半时间呆在床上,有时候即便没有睡意,也是闭着眼睛,因为就算睁大了双眼也只能看到满世界的黑暗,那会让他心中很不好受,可日日如此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晏江引也明白,自己早晚是要学着适应黑暗的,若是这眼疾一辈子不好,难道要这样一辈子如此,当个无法自理的废物不成。 裴烨想了想,说道:外面阳光甚好,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能与裴烨呆在一起,即便什么也不做,少年都是知足的,此时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裴烨一手拿了晏江引换下的衣裳,一手自然的拉起他的手,朝着外面走去。 晏江引乖乖的任由裴烨牵着走,过了一会儿,听到清澈的溪水声,好奇问道:我们去哪? 去溪边。这竹屋虽然简陋,但选址极好,旁边不远处就有条小溪,用水非常方便。裴烨打算先去将晏江引的衣裳洗了,这地方虽然山水秀美,可终归处在深山,两人换洗衣物来来去去也就这么两套,听应老说,这些还是他年轻时候的。 应老的药药效极好,加之裴烨有内功调理身体,这不到半月,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裴烨便想着该帮老人做些事情,他们在这里住了许久,总不能一直白吃白喝不是。 于是这些日子,裴烨便积极的包揽了许多的活儿,其实除了砍柴跳水这类粗事,裴烨有几分力气之外,很多事情他也没做过,可是这些日子磨下来,倒也算学了个有模有样。 晏江引没想那么多,只以为裴烨是打算带他去河边散步。两人走了一会儿,很快就到达目的地,裴烨在岸边寻了快平整的石头,随手扯下一丛树叶掸了掸石上灰尘,扶着晏江引的双肩坐上去:你在这坐会儿吧。 裴烨转身拿着衣裳朝河边走,晏江引下意识拽住了他的衣袖:你去哪儿? 少年的语气里透着不安,就好似个害怕着被人抛弃的孩子,裴烨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在水边,你一唤,我就能听见。 晏江引听了这话,便没再说什么。 裴烨走到溪边蹲下身子,将衣裳浸湿了,捏碎从岸边的树上摘的两颗皂角滴到衣服上,将那上面的脏污和血迹清洗干净,只是期间因为力道没控制好,不甚又将揉出了几个破洞。 他将那衣裳举在空中看了看,一时间有些苦恼,沉思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就从从他们这缺衣少物的生活想到了山外的情况,便考虑着是不是该出去了,毕竟外面 裴烨。晏江引听见哗哗的水声停了下来,等了一会儿仍旧没有动静,便忍不住出声唤裴烨。 裴烨的思绪被打断,忙应了一声,他将衣裳丢到水中浣净了一把拧干,恰见两条鱼从上游下来,随手折了支树枝,出手便插中一条,用根水草串了走到岸上。 他一手抬起晏江引的手,将栓鱼的草绳塞到对方手中:拿着这个。 鱼儿并未伤到要害,狠狠的挣扎了几下,晏江引吓了一跳,差点将东西丢出去,然而脱手之前又被他紧紧握住。 人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对未知的东西总有着无限的恐惧,何况晏江引手中的还是只活物,至于为何没有被他甩出去,大抵是因为潜意识里对裴烨的信任。 裴烨见他这惊慌失措的模样,莫名觉得可爱的紧,唇间不自觉勾出一抹淡淡笑意:别怕,只是条鱼而已,晚上给你煮鱼汤的。 我才不怕。晏江引下意识反驳,心中却蔓上一股暖意,暖中带着微甜,就像饮了辰间的甘露一般。 二人回到院中,裴烨将衣服搭在竹竿上晾着,又挑水将菜园子浇了一遍,天色便近了黄昏。 应老在生活上是个极为粗糙的人,这从他不修边幅的外表大概也能见出。他那菜园子面积很大,一边种了许多草药,一边种的各种蔬菜,裴烨估计是种子撒下去之后就没怎么管,里面生了深浅不一的杂草,而且菜也没怎么动过。 这老家伙也不知这么多年是怎么过下来的,做的菜既难吃又难看,还有时候出了门就是一整天不见人影儿。裴烨迫于生计,只得自己下厨。 他两辈子出身世家,身份尊崇,厨房这地方进都没怎么进过,厨艺可想而知。第一次做饭的时候,弄到油锅起火,毁了一堆食材,方才做出点堪堪能瞧的东西,第二次被应老这个手艺不怎么样,但好歹独立生活过几十年的隐士在旁边指导着,稍稍有了点儿进步,之后慢慢摸索,做出的东西说不上多么好吃,起码终于偏向正常水平。 在菜园子里摘了点儿青菜和黄瓜洗干净了放到灶台上,裴烨开始处理那条鱼。有句老话叫一通百通,杀鱼对于裴烨这种用惯了刀剑的人来说,还真不是什么难事儿,他手脚麻利的将鱼收拾干净,按着应老之前的说法弄了一下,然后丢到炖锅里边儿熬,接着煮了米饭,简单的将青菜和黄瓜炒了,一顿晚饭就这么完成。 分卷(70) 裴烨做饭的时候,晏江引就在灶台后坐着,不时摸索着丢块柴火进去,不一会儿便有浓郁的食物香味传入鼻息。 每当这时候,他就觉得,这样的日子其实也不错,甚至想着,若是能永远与裴烨这样子下去,就是瞎一辈子也值了。 晏江引虽然嘴上不说,但心中比谁都清楚,他是大晏的一国之君,而裴烨是大晏的将军,万民心中的顶梁柱,这样的日子只怕终究不会长久。 况且就算自己瞎一辈子,再不能回到皇城,可裴烨呢,他是个心怀天下的人,而且在长安还有他的长辈孩子,那一切都是不能割舍的,他又如何会因为自己而放弃。 第117章 因为应老一直到天 因为应老一直到天黑仍未回来, 裴烨也就没再等他,只提前留了些饭菜在灶上,二人吃过晚饭, 在竹屋周围散了会儿步就回了房间。 裴烨端了热水放到屋里,看着晏江引洗了手脸躺在床上,倾身为他掖了掖被子,起身走到另一间屋子睡觉。 寂静的夜色中,晏江引听着裴烨沉稳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想要出声唤住他,却终究没能开口。 裴烨躺在床上,很快就陷入睡眠,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房间的门响了一下,他立马警觉的睁开了双眼,就看到晏江引正直挺挺的站在自己门口。 银白月光下, 少年身上套着一袭素白中衣,手上紧紧的抱着个枕头,正迈开一只脚跨过门槛。 裴烨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 几步走到桌边点燃了油灯, 屋内瞬间明亮起来, 借着灯火,裴烨看到晏江引额头上出了密密的一层汗水, 少年面色苍白,眼中带着未及散去的恐惧。 怎么了?裴烨走过去扶住晏江引的胳膊,抬手擦去他颊上汗水,顺便将他汗湿了贴在面上的额发拨到耳后,是哪里不舒服吗? 晏江引摇了摇头:我不想一个人睡。他之前醒了许久才睡着, 可是刚刚进入睡眠,就开始做起噩梦,那梦境显得那么真实,直到现在还让他心有余悸。 裴烨检查了一下晏江引的身体,脉搏平稳、也没有发烧,方才松了口气,低头的时候,却见晏江引脚上连鞋子都没穿,忙带着他走到床边,让他坐上去:那你在这里睡,我陪着你好吗? 晏江引坐到床上,一直面朝着裴烨的方向。 裴烨将房门关上,走到床边坐下,见晏江引呆呆的坐在那里,双手环着自己的膝盖,下巴靠着自己的手背,模样看着有几分可怜。 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姿势,裴烨想了想,觉得晏江引大概是做了什么噩梦,于是就试着问了出来,话落立马感觉到少年单薄的身子瑟缩了一下。 裴烨便知道自己八成猜对了,可看到晏江引一副并不想说的样子,他也就没有追问,只转而道:睡觉吧,已经很晚了。 晏江引往床里面摞了摞,双手撑着床板躺下去,轻轻闭上眼睛,裴烨见状给他盖上被子,自己则躺到床的外侧。 其实这些日子裴烨本来就是想要陪着晏江引的,只是晏江引虽然依赖他,贴身的事情却总不让裴烨靠近,裴烨便以为他心中有所介怀,故而也就没有提出来。 他们之间虽然发生了那样的关系,但很多事情仍旧不清不楚,裴烨不知道如何开口,晏江引是不敢开口,两人之间没有沟通,自是不可能知道对方心中的想法,因而迟迟无法迈出更近的一步。 裴烨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身边传来少年清浅的呼吸,渐渐的心神就有些缭乱,他偷偷运起真气调息,企图以此使得自己平静一些,只是半晌过去,竟没起到任何作用。 我这是怎么了? 裴烨有些无奈,正想翻个身,突然感觉一只温热柔软的手臂落在了自己的腰间,他一愣,然后在黑沉而寂静的夜色里,又感觉晏江引另一只手也环了上来,少年轻轻动了动,将脑袋埋到了裴烨的怀间。 裴烨僵硬着身子不敢动,过了许久,他抬起手臂,回抱住了怀里的人。 少年身上带着浅淡的清香,发间有着天然的皂角味道,他的身子尚且青涩,有着少年人才又的柔软黑暗中,这一切都强烈的冲击着裴烨的神经,渐渐地,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呼吸也变得紊乱起来。 裴烨不是未经人事的愣头小子,有些事情不可能不明白,身体传来的反应那么清晰,裴烨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就要忍不住了。他生性冷淡,前世今生都很少对什么人有过渴求,这般强烈的感觉还是第一次,这让他有些无措,但是又难以自拔、甚至甘之如饴。 裴烨紧了紧抱着晏江引的手,一边压抑着心中澎湃的情愫,一边却又将脑袋靠在晏江引的头顶,任由心中的感情生根发芽。 情之一字,大抵是真的会让人上瘾,一旦沾染了,便只能越陷越深,终至无可救药。裴烨这样冷寂淡漠的人,在面对感情的时候,理智都有土崩瓦解的趋势。 晏江引醒来的时候,感觉身上非常的暖,他睁开眼睛,入目的仍旧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只是这一次却并不像之前每一次醒来时那样的失落和茫然,他感觉自己躺在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里,鼻息间充斥着熟悉的味道,那么让人安心、让人忍不住贪恋。 一瞬间的恍惚过后,脑海里这才记起昨日的一切,想着想着,就绯红了面颊。 昨日夜里,他以为裴烨睡着了,鼓足了好大的勇气,终于伸手抱住了他,当他发现裴烨其实还醒着的时候,还没来的及心虚、紧张或者尴尬,就被裴烨搂到了的怀里。 晏江引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在那样的情况下睡着的,只记得当时雀跃而激动的心情。 他抬起手,很轻易便寻到了裴烨想面颊,然后将手轻轻的落在上面,男人的轮廓早已在少年心中描摹了百遍千遍,即便看不到,那人的模样依然是清晰而鲜活的。 醒了?裴烨被这轻柔的触感唤醒,睁眼便见少年正对着自己,他的双眼仍旧漂亮而透彻,里面含着直白的情愫,饶是裴烨迟钝如斯,也轻易的探了出来。 晏江引放在裴烨面上的手一僵,下意识就要收回去,却被裴烨一把按住,他心中一时有些紧张,长长的羽睫上下扑扇了着,就像是个做了坏事被发现后,害怕被责怪的小孩一般。 裴烨不是个腹黑的人,他清楚少年的的自尊和敏感,因而并没有就这个问题多说什么,见晏江引微垂头颅沉默着,又说了一句:要现在起吗? 嗯。晏江引低低应了一声,从床上坐起来,也不让裴烨给他拿衣服,就自己在床上摸索。 裴烨见状,从床头柜上取过他的衣服,抖开了披到他的背上,这样晏江引只需要将手伸到袖子里,再系上衣带就行,也不至于再穿错了。 裴烨便趁着晏江引拾掇自己的时候,飞快穿戴好了,然后从脚踏上寻到晏江引的袜子,下意识抓过他的脚就往上套。 晏江引感觉他温暖的大手握住自己的脚,意识到男人为自己做的事情,红晕瞬间从白皙的耳畔一直蔓延到了后脖根,结结巴巴的道:我我自己可以的,你不用 裴烨没说话,直接给他穿好了白色的袜子,又给他套上鞋子,他的动作轻柔熟练,仿佛做了千百次一般。 这么多年,晏江引对裴烨最大的期待,只是对方能一直留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然后偶尔多看自己那么一眼,。即便是在睡梦中,他都没有肖想过这样的场景这个冷峻淡漠,权倾天下的男人,竟然会有这样温柔而细致的一面,而这一切的温柔是为着自己,它此刻就真真切切的发生着。 若这是一个梦,那么我永远也不要醒过来了。 少年如是想着。 晏江引束发的簪子之前在望天山就丢了,裴烨便扯了根布条给他绑发,这会儿一不小心,就给弄断了,他在屋子里寻寻觅觅半天,也没找到点能束发的东西,干脆从自己的衣上撕了点布料给他绑上。 两人做了早饭吃过,又陷入了无事状态,裴烨在鹅卵石小路上走一圈,用佩剑砍了根竹子,从中取出一段,拿在手中比划,然后用匕首劈开。 轻轻重重的声音传入少年耳畔,不由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你在做什么? 削个东西你有何喜好之物吗?裴烨随意答了句,然后找个话题同晏江引说话,想来是怕他无聊。 晏江引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也没见如何细想,便脱口而出:我喜欢桃花,还有兔子。 裴烨手上动作微微一顿,面上露出抹温柔的笑意,虽然都忘记了,但喜好还是同从前一样呢! 什么?晏江引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下意识追问了句。 竟然不知不觉将心里话说出来了,裴烨定了定神,不动声色道,是说你的喜好没怎么变。虽然有些掩饰的意思,他这话倒也算是事实。 你知道我喜欢这些?少年双眼亮了一下,面上露出个灿灿的笑意,漂亮的凤眼弯成了两颗月牙儿,显然是被裴烨的话给取悦了。 裴烨从手上移开视线,恰好瞥见少年这惊鸿一瞥的笑靥,手上一抖,锋利的匕首瞬间划破了指尖。心中的悸动来的猛烈而突然,甚至将指尖的疼意都掩盖殆尽。 第118章 裴烨抓起桌上帕子擦了 裴烨抓起桌上帕子擦了擦手, 面上不由露出一抹苦笑,心想,我真是魔障了! 一丝淡淡的血腥气传入鼻息, 晏江引敏感的偏头看向裴烨所在的地方:怎么了,你是不是伤到了手? 裴烨不甚在意的说:不小心划了一下,一点皮外伤,无大碍的。 晏江引却有些紧张,他手在空中挥舞了两下, 似是想抓过裴烨的手瞧瞧,可想到自己看不见,又悻悻的收了回去, 转而从怀中摸出个小竹筒:你上点药。 裴烨打量了一下那个竹筒,发现是昨日他从应老的药房拿来的那罐伤药,心中不由失笑,他怎么把这东西揣怀里了! 你给我上吧!裴烨想了想, 将自己的手指伸到晏江引面前,他心中向来没什么风月,会如此, 也只是觉得这样做, 或许能让对方安心。 果然晏江引一听到这话, 很明显的松了口气,他抓住裴烨伸到自己面前手, 从小竹筒中剜出一点伤药,下一秒却有点茫然,不知道要如何下手。 这里。裴烨见状,用另一只手握住晏江引的,就这么把着他的手涂到自己指尖的伤处上。 他的力道稍微有点大, 晏江引挣了挣,急道:你轻些,这样不疼吗? 少年所表现出来的紧张那么真切,让裴烨不由觉得心中温暖,自己一生戎马,受过的伤不计其数,其实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可这世上,竟会有人因为这点不值一提的伤痕,而心疼自己。 嗯。裴烨低低应了一声,继而放轻了手上的力道。 裴烨的手宽大干燥,手心有着深深浅浅的茧,骚在少年光洁如玉的手背上,带起一阵微微的麻痒,晏江引抿了抿唇,耳后泛起一阵红晕,他小心翼翼的擦了一会儿,问道:好了吗? 裴烨这才松开他的手:好了。 他坐回之前的位置上,重新拿起匕首和那竹块,接着方才的地方慢慢削刻起来,期间还不忘偶尔出声与身旁的少年攀谈几句。 时间就在这样静谧的美好中渐渐流淌,而裴烨手上的东西也渐渐成型,却原来他雕的是一支竹簪,那簪子与寻常玉簪同样大小,簪身被打磨的极为光滑,触手时摸不到一点的倒丝,簪尾雕刻着几朵精致的梅花,一只可爱的小兔坐在花枝上,而那小兔的怀中还抱着一朵花。这种样式的簪子,按理说该是透着几分孩子气的,可裴烨的花纹雕的很浅,不细看也不是很明显,整体观来只觉得精致淡雅。 簪子雕刻到这里,还未彻底完成,那小兔和梅花只一个大略的轮廓,还待进一步的修饰,只是裴烨却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将东西收入怀中,从椅上站起身来。 怎么了?晏江引问。 裴烨凝神静听片刻,略微凝重的面色又渐渐缓和下来:想是应伯回来了。 那脚步声轻而快,不一会儿就到达了竹屋附近,来的果然是应老,只是却也不是他一个人。 裴烨看到老人手上拎着一个年轻人,那年轻人身上的衣裳被划的破破烂烂,鲜红的血迹染满了衣襟,他的左手捂在自己的右臂上,微微低着头,凌乱的额发挡住了大半面庞,虽然看不真切他的模样,却隐能探得他的表情是痛苦的。 裴家小子,这家伙说是来寻他家公子的,应老松了手上力道,任由年轻人滑落在地上,漫不经心的说,你看看可是认识的人,若不认得,就处理了吧! 地上的人抖了抖身子,后背猝起一层冷汗,猛烈的咳嗽起来。 裴烨隐约觉得这人身影熟悉,就要上前查看,晏江引下意识拽住他的衣摆。 没事的,我过去看看。 那你小心些。晏江引嘱咐。 裴烨走到院门口的地方,微微蹲下身子,这时候年轻人恰好抬起头来,裴烨看清对方的脸,不由的一愣:阿青! 阿青不敢置信的死死盯着裴烨,双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公公子,真的是你你没事,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你还活着,太好了说着说着,忍不住的哽咽起来。 裴烨伸手扶他起来:怎么弄成这样? 还真是熟人啊!应老在一边摸了摸胡子,这小子擅闯我的竹庐,触动了机关,才被伤成这样,若不是老夫今日回来的早,估计他小命早交代在那了。 阿青惭愧的低下了头:是属下没用。 哼我的机关岂是一般人能解的,应老冷冷的哼了一声,转而又说,不过你小子能闯到这里,也是有几分本事了,进屋里去,让老夫给你瞧瞧。 阿青下意识抬头看向裴烨,似有许多话说。 裴烨道:先将身上的伤处理一下吧,有什么事,也不急在这一时。 自从裴烨和晏江引失踪之后,将军府与皇宫具都发动各方人马出来寻找,只是一直无果,阿青能找到这里,说来也是偶然,他昨日走到这望天山一座子峰的山脚,突然鬼打墙一般的迷了路其实是被困在了应老设在此处的阵法中。 一个晚上折腾过去,他几乎就要撑不住,差点被一丛利箭插成刺猬,正好被从外面回来的应老撞见,给救了下来,几番简单的交谈之下,应老得知这人是在寻人,见他所述与裴烨甚似,便将他带了进来。 分卷(71) 阿青收拾好身上的伤,就同裴烨说起外面的事情。 公子您失踪之后,消息就传到了京城,最后不知怎的,就演变成您已经,已经府里得到消息,老夫人悲伤过度,当晚便去了,夫人他的情况一直不好,并不晓得外面这些事情,二公子和小少爷也很伤心。 裴烨想起那个自小将自己疼成宝贝疙瘩的老人,心中蔓上一股酸涩的凄凉,这短短半个多月,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沉默了一会儿,他还是问起战场上的情况,其实关于战事,裴烨心中还是有一些底数的,当时的望天山之战,南疆几乎出动了全国所有的人马,大晏军队虽然近乎全军覆没,但是那些南疆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一战之后,他们就算不是战败,只怕也再无能力翻起大浪了,而大晏朝廷那些官员都不是傻子,个个精明似狐狸,朝廷只需要从西南调遣一支军队过去,便能将南疆残余来个一网打尽。 之后阿青所述,也的确和裴烨的预期相差无几,因为裴烨和晏江引不在,军队现在是司徒雪挑了大梁,他率兵一举攻入南疆王城,南疆王自刎与殿中,他的儿子亲自递上了降书,这一次,大晏再没有手软,将南疆所有皇亲国戚以及重臣全部俘回大晏,并派大晏官员管理南疆。 威胁我朝数十年的南疆问题彻底解决,从此南疆广袤的土地归于我大晏版图。 南疆人想要放手一搏,结果这一次栽了个彻彻底底。 至于朝中政事,则由恭亲王晏江承暂代,因有卫轻舟、容侯爷等大臣坐镇,政局在短暂的混乱过后,重新稳定下来,而那些心怀不轨的官员,也都按照裴烨之前的部署一个个落网。 裴烨听完,不由松了一口气,埋在心底的那颗种子跟着生根发芽,渐渐坚定起来。 他想着,或许自己真的该放手了,这个国家虽然没有当年的强大富足,但也不会再轻易倒下,他没有自己,也照样能发展的很好。 谈完了之后,裴烨站起身来:你休息一会儿,我们下午动身回京。 也是时候该做个了结了。 裴烨回到他和晏江引的屋子,就看到少年正双手交叠趴在桌子上,尖削的下巴搁在自己的手臂,定定的对着门口的方向,茫然的眼中似乎什么也没有,又似乎承载了许许多多的东西。 晏江引听见脚步声,缓缓抬起头来,听声音他便知道来的是裴烨,却仍旧是一言不发。 裴烨走到他身边坐下,斟酌了一下措辞,开口道:我们下午回京。 晏江引眼神一下子暗淡下来,心想这一天竟来的这样快,若是回了京城,他们之间还能有这般相处的机会吗? 好啊,回去。闷了一会儿,晏江引轻轻的说。少年唇边勾出一抹淡入青烟的笑意,笑中含着微微的苦涩。 这些日子,都是自己偷来的,既不属于我,终归还要还回去晏江引在心中这么告诉自己。 裴烨看着他顿失了神采的面容,心中不由一慌,下意识便抓住了晏江引的手: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晏江引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我这样子,即便回了京城,也是什么都做不成,还回去做什么呢? 第119章 不管哪朝哪代、遑 不管哪朝哪代、遑论江山更迭, 一个国家都不可能要一个身有残疾的人做君王。 裴烨知道失明这事对晏江引的打击非常大,他平日里总是尽量避免提起,可不提并不代表这事情能便能解决, 少年的失意裴烨都看在眼中,心中同样不好受,虽然应老说他这失明只能靠着自愈,但裴烨还是希望能寻到治疗的办法,让他早日恢复视力。 总会好起来的。裴烨抬手触了触晏江引的眼角, 这双眼睛一如既往的漂亮澄澈,上天怎么就忍心夺去它的光明。 裴烨拉着晏江引走到桌边坐下,自己去收拾两人的东西, 其实他们也没什么可带的,也就那两套衣裳,统共只打了一个包袱,很快就弄好了。 之后的时间, 晏江引情绪一直非常低沉,裴烨走到哪儿都带着他,他们先是去竹屋后的山上转了一圈, 打了两只野鸡, 裴烨就在河边将那野鸡处理了, 杂物埋在土里,然后回去做午饭。 阿青身上的伤看着厉害, 其实都是些外伤,就是失血有些多。他躺在床上睡了一个多时辰就醒了,从屋里出来,正好到了用午饭的时间。 裴烨正一手端着一盘菜朝正厅走,看见阿青就说:醒了就过来吃饭, 用完了饭,我们就回去。 阿青闻声看去,看清自家公子手里的东西,跑上去就要接过来:公子,您怎么能干这些,让属下来吧! 裴烨见他要接,便顺势松了手,转身又朝厨房走,刚进去便见晏江引双手捧着一个盘子迈过门槛。裴烨知道晏江引是想要学着适应黑暗,因此并没有阻止他,只是跟在一旁看着,防止他摔碎了盘子伤到自己。 阿青刚恢复点精神,就开始风风火火,他手脚麻利的将两盘菜摆上桌,又从屋里出来,正好瞧见晏江引和裴烨一前一后迎面走过来。 高大挺拔的男人亦步亦趋的跟在清隽的少年身后半步处,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对方的身上,面上甚至透着几丝紧张,而走在前面的少年,双眼没有任何焦距,每一步都走的极为小心。 阿青之前就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只是一直说不上来,这会儿终于发现问题来,恰好裴烨二人走到他身边来了,便忍不住问道:公子,陛下他这是? 裴烨看了他一眼,说道:厨房还有两盘菜,你去端过来。 阿青被裴烨那淡淡的视线一扫,立马噤声,转身朝着厨房走去,只是心中的猜测更坚定了几分。 午饭仍旧是裴烨做的,两只烤野鸡,一锅熬鱼汤,还有几个小菜,颜色看着非常好,味道也很香,应老还未落座,就拿起筷子先尝了一口,不由点头赞道,裴小子,你这手艺又进步了啊,不错不错。 阿青站在一旁听见这话,顿时瞪大了双眼,简直不敢置信。 这这些都是自家公子做的? 公子他怎么能做这些? 傻愣着做什么,过来吃饭。裴烨照顾着晏江引坐下,偏头见阿青站在那里挤眉弄眼,低声训了一句。 阿青从昨天到现在,一点东西都没吃,早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盯着桌上的饭菜狠狠咽了咽口水,面上却是嘴硬道:属下不敢逾矩。 裴烨也不多说,只淡淡重复了句:过来。 呃阿青抓了抓脑袋,几乎是一秒就妥协了,他局促的搬了个竹凳坐到下首的位置,拿起筷子夹了片青菜塞到嘴里,视线却忍不住的瞟想裴烨的方向。 他看见自家公子端着盛好的饭,往里面夹了些菜,然后放到陛下的手中,同时将筷子也塞给他,这才开始自己吃饭。而且吃饭的过程中,时不时的看一眼低头吃饭的陛下,甚至鱼肉都亲自剔净了鱼刺放到陛下的碗里。 阿青眨了眨眼睛,连饥饿都给遗忘了。这一刻,他觉得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自家淡漠板正的公子,大晏百姓心中冷峻威严的将军,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天啊这还是我家公子吗? 咳咳咳咳咳阿青正在心中嚎叫,突然被一道凉凉的视线扫过来,顿时被口中忘了咽下去的青菜给呛到了,眼泪都给咳了出来。 吃完午饭,他们也没再多耽搁,拿了东西就打算离开,因为这竹庐附近机关阵法颇多,故而应老便亲自送他们出来。 老人许是一个人生活太多年了,好容易遇见俩人,难得的是对方还和自己的胃口,便有些舍不得,一路上反复说着让裴烨他们有空过来看自己之类的话,还说裴烨走了,这院子里中的药材和菜都要死了 裴烨他们自从进入竹庐,便一直没有出来,直到此时出了竹林,方才得见外面的景象。 与竹林衔接的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花海,这些花近看生的杂乱无章,但远看却自有规律,想必也被老人设了阵法,应老带着他们在花海之中左右穿梭,之后又过了一片林子,终于停了下来。 行了,老夫就送你们到这里了,应老装作不耐的摆了摆手,末了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走吧走吧,一吃饱了就犯困,我老头子要回去睡觉了。 裴烨拱了拱手:应伯,晚辈告辞了。 阿青为了寻找裴烨,在这一带徘徊了数日,故而对此地的环境摸的还算清楚,他在前面领路,三人在天黑之前抵达了望天山的出口。 下山之后,是一坐边陲小镇,裴烨考虑着晏江引,便决定找家客栈歇脚,顺便让阿青联系手下的人。 进了客栈,阿青打前走到柜台边,还不等别人问,开口便道:老板,两间天号,一间地号。 好嘞,两间天字号房、一间地号掌柜拉长声音确认一遍,招手唤了伙计过来引路。 等等,裴烨拦住伙计,一间上房便好。 阿青回过头来看裴烨,第一反应便以为裴烨是觉得他们没钱,忙解释:公子,属下这里还有银子的。 我们住一间。裴烨看了身旁的晏江引一眼,语气一如既往的没有波澜,双眸中却不自觉的流露出淡淡温柔。 阿青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晏江引现在的状况,便以为裴烨是想就近照顾着他,也就没多想,转头又重新和掌柜说了一下。 古时候物资匮乏,也没什么可供娱乐的东西,人们用过晚膳,便会早早睡觉。 伙计送上来热水,裴烨挥手让他们下去,自己走到隔间将晏江引的衣裳放下,又试了试水温,便带着他进来洗澡。 裴烨之前被晏江引拒绝几次,这回就没打算留下来,他拉着晏江引的手在木桶和屏风上分别摸了摸,以便然他知道东西所置的大概位置:自己小心些,仔细着别滑倒了,我就在外面,有事便唤我。 嗯。晏江引听着裴烨的脚步声离去,方开始伸手解自己身上的衣裳,继而攀着浴桶边缘坐进去,热水一瞬间包裹住他的身子,使的他低沉而紧绷了一个下午神经渐渐松弛下来。 裴烨坐在外间,从怀中摸出上午未及完成的竹簪,他一边注意着内间的动静,一边小心翼翼的继续着之前的地方雕刻。 屏风内不时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时轻时重,裴烨渐渐便有些心猿意马起来,脑海里不受控制的又想起那一日的事情,心中缭乱之下,手上便有些控制不好力道,裴烨担心将这东西刻毁了,便放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里面水声停了,裴烨听见轻轻的脚步声响起,他下意识偏头看过去,却一瞬间愣在了原地。 晏江引披着衣裳从屏风后走出来,他身上套着白色的中衣,未干的双脚□□着踩在地上,头发湿漉漉的垂在肩头。 少年白皙的面颊,许是被热水蒸熏过的缘故,双颊泛着淡淡的薄红,身上中衣没有系上衣带,被衣服的主人用手按着,因为没有理整齐,白皙精致的锁骨从衣襟里露出大半。 突如其来的视觉冲击,几乎是立马让裴烨下腹一紧,他匆忙别过了头去,狠狠吸了几口气,这才有重新转回来。 晏江引完全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到底有多诱.人,他循着记忆朝床铺的方向走去,一边说:裴烨,你在哪儿? 裴烨忙应了一声,让对方知道自己的位置。 晏江引听到回应,紧走了几步,语气有点苦恼的说:我找不到衣带了。 裴烨从椅子上站起来,绕过屏风,看到衣晏江引的衣带落在屏风后的地上,他走过去捡起来,回头的时候,却见晏江引一只脚踩住了自己的衣摆,直直朝前栽去。 小心裴烨心中一紧,身体快于大脑,几乎是在转瞬之间便移到了晏江引旁边,一把阻住了他与地面亲密接触的趋势。 晏江引摔下去的时候,因为看不清前面有什么,便格外的恐惧,这会站稳了身子,还有些缓不过劲儿来。他面色泛白,大大的睁着双眼,差点忘记了呼吸,一双手微微上抬着,紧紧的握成两个拳头。 裴烨见他直挺挺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便觉得有些不对,他双手扶着晏江引的肩膀,转过他的身子,本是想看看对方怎么了,不想一低头,却看到让人血脉喷张的一幕。 第120章 晏江引身上的衣 晏江引身上的衣裳没系衣带, 全凭一只手按着,方才情急之下松了手,这会儿便全然散了开来。少年雪白的胸膛大片暴露在空气中, 平坦光滑的小腹上下起伏着,上面还有几颗未干的水珠隐隐闪动。 裴烨呼吸顿时变得急促,他伸手一把掩住晏江引的衣襟,双臂绕到他的身后,企图将手上衣带给他系上, 打结的时候,双手甚至带了微微的颤抖,弄了好半天才弄好。裴烨虽然性子有些冷淡, 但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还生的这般人高马大,这会儿起了欲望便有些难以控制,他害怕自己一个不甚做出什么来, 甚至都不敢碰晏江引了,只是开口道:陛下去床边坐着吧。 这些日子以来,裴烨多是称呼晏江引的名字, 这会儿猛然听见裴烨如此唤自己, 又联想到他们之间今后有可能面对的处境, 晏江引的心情顿时变得极为低落,他一言不发的转身, 朝着床边走去。 晏江引安静的坐在床沿上,耳畔是裴烨轻轻重重的脚步声,听起来竟然有些凌乱,过了一会儿,他感觉自己的头发被人撩起, 原是裴烨取了布巾为自己擦拭。 裴烨托着少年漆黑如墨的长发,轻轻的擦着,掌上微运了些真气,很快少年的头发就干了七八成。 陛下,快睡吧。裴烨掀开被子,示意晏江引躺下。 晏江引很顺从的躺到床上,只是等了一会儿,却不见裴烨过来,便忍不住问,你为何不睡? 我裴烨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下,现在这状态,他连对方的手指头都不敢碰一下,哪里还敢同榻而眠呢! 裴烨哽了一会儿,说道:我还不困。心下却在寻思着得赶快寻处地方冲个冷水澡,不然这晚上可不用睡了。 晏江引双眼定定的看着裴烨。裴烨虽然知道他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却觉得这双清明澄澈的眼,将自己看了个无所遁形,他不由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心中竟然蔓上一丝少见的紧张。 裴烨。晏江引突然唤了一声裴烨的名字。 嗯?裴烨疑惑。 晏江引似是在斟酌着要说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接着开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我是说你会一直留在京城吗? 分卷(72) 裴烨其实是想过这个问题的,晏江引是大晏国君,自己决心今后要守着他,自然不会离开他的身边,所以这个问题也并不难回答,他没多想便道:是。 晏江引闻言,眼神却黯淡了一下,心中蔓上难言的失落。 果然啊,在这个人心中,永远都是京中的一切最为重要。 裴烨没有察觉到晏江引的异样,他忍了忍,终于站起身来:我出去一下。裴烨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真的要失控了。 晏江引下意识拉住裴烨的手,声音里甚至带了几分哀求:别走。 少年的手带着微微的冰凉,嫩滑而柔软,裴烨被这只手抓住的时候,喉结忍不住上下滚动了一下,他以为对方还要说什么,便停了下来,控制着声音问道:怎么了? 晏江引手上用了几分力道,似是想要拉着裴烨坐下来:你别走,就在这陪我,行吗?他是心下觉得两人之间这样独处的时间越来越少,故而恨不能每时每刻都同裴烨待在一起,此时为了将他留下,竟是第一次明确的表达出了自己对裴烨的依赖。 少年的声音英气清泠,语气却低柔轻缓,这两种不同的特质揉和在一起,激化出了一种震颤人心的效果,裴烨根本无法抗拒,他认命的在心中叹了口气,脱了鞋袜掀开被子躺到床的外侧。 大抵是心中太过低落,晏江引竟比平日里少了许多局促顾忌,在裴烨躺下来的时候,他便抬手抱住了他,并将脑袋靠在对方的肩上。 裴烨,晏江引躺了一会儿,大概是不太喜欢这个姿势,开口道,你能转过来吗? 裴烨僵着身子转过来,这样他们就一下成了面对面的状态,晏江引抬手轻轻的摸索了一会儿,找准位置一头扎进裴烨的怀中,他轻轻的闭上双眼,然后说:睡吧! 裴烨瞬间石化。 这个样子,自己还怎么睡!! 裴烨深吸了几口气,调息内力都不管用了,过了一会儿,他感觉怀中的少年呼吸平稳下来,便轻手轻脚的掀开被子,打算出去透透气,可是刚坐起一半,晏江引就醒了过来。 自从失明以来,晏江引的神经就格外的敏感,时常会被一点轻微的动静惊醒。他不安的紧了紧抱着裴烨的手臂,问道:你要去哪儿话还没说完,突然感觉有什么滚烫抵在了自己腿上。 少年愣了一下,呆滞的低头,顿时通红了整张脸,一双眼睛张得大大的:你你 被对方发现这种事情,饶是裴烨淡漠如斯,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他面瘫着一张脸从床上坐起来,故作镇定道:陛下先休息吧,臣出去一下。 紧张之下,自称都变了。 晏江引心脏砰砰的狂跳起来,他抿了抿唇,突然伸出双臂一把抱住裴烨的脖颈,将脑袋埋在男人宽阔的肩膀上。 就这么静静的过了一会儿,晏江引仍旧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闭了闭眼,面颊在裴烨的脖颈上轻轻蹭了蹭,然后一下吻了上去,那一下的力道有些重,仿佛有种豁出一切的感觉在里面。 裴烨本就对他有着深切的渴望,之所以一直苦苦忍耐,是因为觉得他们之间尚未说清楚,不想不明不白的。可是晏江引此刻的举动,无异于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的击垮了裴烨的自制力。 裴烨一个翻身,将晏江引压到了身下。 这一场疯狂而甜蜜的□□,一直持续到深夜。 裴烨背靠墙壁坐在床上,从少年身后将对方整个搂在怀中,低头用极尽温柔的动作为他拭去额际的汗水。 晏江引从小跟着裴烨习武,终究不是那些柔弱书生或者娇滴滴的女子能比,到了这样的地步,竟然还有力气说话,他抬手抓住裴烨的手,轻轻唤他的名字:裴烨。 这一晚上,他唤了无数次裴烨的名字,好像怎么也唤不够一般。 从前这两个字是他的心魔,是他的求不得和放不下,而今却真真切切的属于了他。 少年心中的欢喜漫了天,却只能通过这样笨拙而有些痴傻的方式来表达。 嗯,裴烨耐心的回应他,然后说,身上还好吗,我让人送水进来给你洗一下? 没事,晏江引摇了摇头,就这样吧,你陪着我就好。 你陪着我多么简单的要求。 可是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是少年这一辈子,唯一的祈愿。 他看似复杂的内心世界,不过是希望这个男人能一直陪着自己,站在自己一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裴烨简单的将床上收拾了一下,然后抱着晏江引睡了过去。 两人第二天毫无疑问的起晚了,阿青睡在地号房里,并不知道昨夜发生的一切,但因为裴烨昨日没有吩咐出发的时间,故而他就没有上去唤人,只是在楼下无聊的等着他们起来。 日上三竿,阳光从未关严实的窗台照射进来,打在两人好看到没有死角的面庞上。 裴烨率先醒过来,低头便见晏江引正睡意安详的躺在自己的怀中,雪白藕臂紧紧抱着他的腰。 晏江引一直是敏感和不安的,可这一次直到裴烨从床上起来,他仍旧没有醒过来。 裴烨穿好衣裳出门招呼了伙计送水上来,昨日二人太过荒唐,房间里被弄得一团混乱,况且晏江引还躺在床上,故而裴烨只让伙计将水桶放在门口,然后他自己一桶桶将水拎进去倒在浴桶中,这才走到床边唤晏江引。 少年被叫醒的时候,还有些迷糊,呆呆的坐在床上没有下一步动作。 江引,裴烨抬手将晏江引盖在面上的发丝拨到耳后,起来洗洗吧。 晏江引听见裴烨的声音,这才彻底清醒过来,他后知后觉的感受到身体有些异样,不疼但是有些黏胀,想起昨夜一切,耳后泛起绯绯红晕。 少年伸手在床上摸了摸,没找到自己的衣裳,茫然间,裴烨已将一件外衫披在了他的身上,晏江引这才从床上下来。 方迈出一步,脚刚落地,却是一个踉跄,差点滑到地上。 裴烨正站在旁边,眼疾手快的扶住他,这回也没征求对方的意见了,裴烨倾身一下将晏江引抱到怀里,温声道:我抱你过去。 晏江引下意识伸手勾住裴烨的脖子,乖乖的任由他将自己抱到浴间。 从前的晏江引,总是担心裴烨会抛下自己,害怕一不小心将他弄丢了便寻不回来,可是经过昨日的一切,他的不安似乎消除了大半,也没那么敏感了。 裴烨将晏江引放到浴桶中,想了想自己也坐进去,他一边帮晏江引清洗身上,一边告诉对方自己心中的打算,洗碗澡后,裴烨为晏江引擦干被水浸湿的头发,亲自为他束发。 少年的头发很长,坐下的时候能直接曳地,发色漆黑如墨,柔顺似绸,裴烨没费多少力气便为他梳顺了。 他从怀中掏出那支竹簪,手指灵活的为晏江引挽了个发髻,是那种京城公子常梳的发饰,上面一半束起,下面任其随意披散。 这样的发型,比严整的束发更添几分随意潇洒,加之晏江引本就生的容貌旖旎,任其往哪一站,都是一道让人不可忽视的风光,即便他身上穿着最劣质的粗布麻衣。 瑕不掩瑜,不过如此。 第121章 阿青无聊的坐在楼下, 阿青无聊的坐在楼下, 正一手撑着脸颊往楼上瞟,抬头便见自家公子握着陛下的手从转角走过来,顿时一个踉跄, 差点将下巴磕在木桌上。 这会儿时间都快近午了,楼下坐了许多用膳的食客,一时也被他们吸引了目光。 俺滴个娘嘞,这这世间,竟有这般好看的人! 哈这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算什么, 莫非断袖不成? 不对啊,我看那少年有些怪怪的,咦是不是眼睛有些问题! 啧啧生的这般好看, 竟是个瞎子,真是可惜咧! 裴烨和晏江引身上穿着很旧的布衣,衣服上甚至还缝了几个补丁,可是二人行止之间通身的风度与贵气却不容忽视。这边陲小镇地广人稀, 百姓们都是一辈子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对他俩难免产生好奇,一群人仰头看着他们从楼上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忍不住的小声交谈起来。 越探越觉得稀奇,仿佛遇见了什么探之不尽的宝藏一般。 裴烨本不在意这些闲言碎语, 可当他听到那句瞎子的时候,不由心中一紧,下意识看向身边的少年,将他神色如常,心中却是松了口气。 裴烨牵着晏江引走到阿青旁边坐下, 抬手敲了敲桌子。 阿青蹭一下从板凳上站起来,如梦方醒一般,对着裴烨和晏江引行礼,然后招呼小二来点菜,吃过饭后,三人也不多耽搁,乘坐在集市上买来的马车继续赶路,之前接头的数个暗卫则悄无声息隐在人群中跟随。 马车外面看起来简陋,里面却被阿青布置的极为舒适,地板上铺了厚厚的绒毯,因为天气渐渐热起来,还放了层凉席,角落里置有一张方形小桌,上面摆了些点心茶水,小地方买的东西,说不上多么精致,却是料足味儿够。 裴烨抓起一本闲书随意的翻看,不知不觉就被里面的情节吸引了注意力。晏江引斜斜靠在他的大腿上,想同他说话,一时间又找不到什么话题,过了一会儿,他无聊的翻了个身,突然感觉有什么硬硬的东西磕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晏江引伸手摸了摸,就摸到裴烨腰间的玉佩。 那玉佩玉身极为光滑、触手微凉,他用指腹轻轻的顺着玉佩的纹路摩挲,一边猜测着上面的花纹都是些什么,摸着摸着,就觉得有些熟悉,然后猛然停了下来。 裴烨感觉身上被拽了一下,下意识低头去看,便见晏江引白皙漂亮的右手紧紧的攥着自己腰间的玉佩,少年面色有些不好,形状漂亮的唇瓣几乎抿成一条线。 江引,裴烨放下书卷,抬手摸了摸他的面颊,怎么了? 晏江引愣愣的问:这玉佩是? 裴烨看着玉佩,面上不由露出几分怀念之意,然后说:便是你从前送我的那枚。那会儿少年还未长大,却总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性子邪肆而张扬。 如今想来,他那时候分明是想要送自己东西,偏要表现出一副混不在意又强势霸道的姿态回头再看,竟是一晃数年过去了。 那时裴烨收了玉佩,只道私人已逝,花落尘消芳菲尽,惟愿心中能有个念想。又哪里会想到心中那个求不得其实近在咫尺,更没想到自己与那个孩子能有一天,会走到一起。 有道是造化弄人,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且不论两人之间错过了多少,只感幸一切都还为时不晚。 裴烨这方兀自感慨庆幸,却不知对方听了他这话,又是另一番心境晏江引觉得心里又沉又闷,还有许多的不解,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我记得这玉佩里有两个字? 他当时从父皇那里得到这玉佩时,觉得新奇漂亮,拿在手中好一阵把玩,自然不可能没看到这玉佩里所嵌的字迹,只是后来他将这玉佩送与裴烨,事后过了这么些年便也忘了,直到此时方才想了起来。 恒流那玉佩里的两个字,可不就是恒流吗? 难怪当年裴烨看见这块玉佩,会神色顿失,难怪他会将这玉佩贴身而佩、珍藏至今,却原来,原来 是有两个字。裴烨哪会知道他心中这些念头,无知无觉的回答道。 晏江引握着玉佩的手有些发白,他一字一句的问:恒流是谁? 裴烨一瞬间僵在原地,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晏江引为何会这般问自己,接着就听对方说道,十五的宫宴,你喝醉的时候曾唤过这个名字,所以恒流是谁? 晏江引心里觉得自己不该问这些,他们好不容易走到如今这一步,他以为自己应该知足,可此刻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哪怕他无数次的在心中告诉自己,眼前这个男人是喜欢自己的,可终究无法忽视他心里还深藏着一个名叫恒流的人这个事实。 十五宫宴裴烨口中喃喃了一遍,然后当日之事便如潮水般一幕幕涌入脑海,可是思来想去,终究没能记起自己到底是何地何时唤过恒流的名字,但晏江引既如此说,也不可能是骗他。思来想去不得解,裴烨抬眼欲细问,却猝不及防撞的撞上少年纠结而受伤的表情。 那一瞬间,裴烨心中有一种强烈的冲动他想要将所有的一切,全都告诉眼前这个人。那心事在他心中压了两世,逾越了半百的时光,却从未曾对任何人说过。 在那些漫长而孤寂的岁月里,浓烈的追悔、无尽的思念,以及求之不得的夙愿那么多的痛苦无一人可诉之,他都默默的熬了过来;可而今终于得偿所愿,心中的欢喜亦仍无人分享。他虽淡漠,却非无情,终究是个凡夫俗子,也希望有人能分享这份来之不易、又漫天席地的喜悦。 裴烨伸手握住晏江引执玉的手,将下巴抵在他的肩上,一双沉沥了世事沧桑的眼,仿佛透过那翠色的玉佩看过了数百年的时光,然后他缓缓的说:许多年前,他随我南征北战,数历生死,助我夺取天下江山。那时候不管发生什么,只要我一回头,便能看见他静静的站在我的身后,如空气、如影子一般,不知不觉,我便习惯了。可是在后来的一次战争中,我将他弄丢了敌军在我的士兵里安插了弓箭手,趁乱向我射出荼了剧毒的箭矢,他为了救我,用身体挡下了那一箭药石无医! 男人低沉轻缓的声音一字一句流入少年的耳畔,他起初有些没明白裴烨在说什么,渐渐的心中便产生许多疑惑,当听裴烨说起战场上的事情,神经渐渐的紧绷起来,所有的思绪只是跟着裴烨所说的一切流转。 晏江引茫然的睁着双眼,漂亮的眼睛依旧没有焦距,眼前是漆黑的,可脑海中却慢慢浮现出一片金戈铁马的修罗战场,那激烈而逼真的画面,让他已然失了所有思考的本能,脑海里只剩下士兵的喊杀,嘹亮的号角,马儿痛苦的悲鸣鲜活的生命一个个在眼前倒下,变成残肢断臂,眼前血流成河,然后一支漆黑的玄箭越过人群朝着战场上那个高大挺拔、身着银甲的男子直袭而去。 分卷(73) 那背影那么熟悉,晏江引即便看不见他的面容,潜意识里也清清楚楚的知道这男人是谁,他的心紧紧纠在了一起,想要出声提醒他小心,然而开口却发不出一丁点儿的声音,直到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冲上去,用身体挡住了那支锋利的玄箭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恍如暴雨落在平平如镜的湖水上,打碎了一个食人心髓梦魇。 晏江引从虚幻中回过神来,仿佛亲历了一场修罗大战,他大口大口的喘息,面色憋的苍白,额头有大颗的汗珠滚落。 少年心乱如麻,下意识想要抓住身边的人,然而一动,方才发现自己此刻正被对方紧紧的揽在怀中,自己的手,也还握在他的宽大的手心里。 晏江引感受着背部传来的温暖,缓缓的松了口气,一刻高悬的心这才落到实处。 然而裴烨此刻还沉静在自己的回忆中,甚至没有察觉到怀中人的异样。 我心盲了一辈子,直到恒流死后方才晓得他对我的心意,我就那么带着遗憾与歉疚走完了半辈子。都说前尘往事如风云流散,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我以为这一切终于能结束了,可不想一觉醒来裴烨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继而唇间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淡却真实,幸好上苍待我不薄,又让我找到了他,这一次我一定会好好的守着他,再也不会将他弄丢了。 晏江引脑海里此刻乱成了一锅粥,饶是他天资聪慧、七窍玲珑,此刻也有些弄不明白裴烨的话了,这迷茫让他甚至来不及感伤亦或嫉妒。 沉默了一会儿,晏江引愣愣的道:裴烨,你你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懂。 裴烨紧了紧握住晏江引的手,然后说:你可晓得苍叶原之战。 苍叶原之战,晏江引怎么会不知道,这是大晏朝历史上,最有名的一场战争,不管是大晏史册亦或兵书上都有记载,他身为大晏皇室,又岂会没听说过。 只是这苍叶原之战,又与裴烨所讲之事有何关联。 那场仗,是我带兵打的。裴烨说这话的时候,双眼泛了红,语气终于有些不稳。 那场战争,被后世称为旷古奇战。世人只道重景用兵如神,是天神临世,可有谁知道,苍叶原之战,是他迈不过去的槛,成了他一辈子渡不过的劫。 晏江引这一次彻底的震惊了,脑海里有什么东西飞快的破土而出,可是那想法太过不可思议,以至于让他呆愣在原地。 裴烨也清楚这一切匪夷所思,可事已至此,他不想也不能再隐瞒什么,就算晏江引此时不信,可依着他的聪慧玲珑,事后细想,必然要追根究底。若是让他胡乱猜测,还不如自己全然道出。 他们之间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来之不易,裴烨不会允许任何无妄的猜忌将这段感情破坏。 第122章 裴烨定定的坐在那里, 裴烨定定的坐在那里, 外表看似淡定而平静,其实心中也有些紧张,可是等了一会儿, 他没有等来少年的质疑或者询问,却感觉怀中的人身子微微颤抖。 裴烨本以为晏江引是信了那些话故而害怕了自己,不想低头一看,却见他已然泪眼模糊。 江引,你裴烨想了无数种对方可能有的反应, 却唯独没想到他会哭,故而也弄不明白他伤心的原因。 晏江引回过头来,双手紧紧的抱住裴烨的腰, 语气有些不稳:你说过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却原都是都是骗我的。 裴烨一愣,下意识道:怎么会是骗你我何曾骗你过? 晏江引咬了咬牙,死命的止住自己的眼泪, 天生的自尊和倔强让他不愿将自己的狼狈展现在这人的面前。 你方才说你寻到他了,再不会放手,你既要既要同他在一起不是骗我又是什么?晏江引说着就要挣扎起身, 从裴烨怀里出来。 裴烨愣了一下, 继而露出个无奈的苦笑:他就在我身边你便是恒流, 江引,你怎么就不明白? 晏江引听闻此言, 一瞬间面如死灰,连最后的争取都要放弃了:你裴烨,却原来你是将我当做他的替身吗?难怪,难怪啊,呵呵呵 裴烨伸手按住晏江引挣扎的身子, 解释的话语都变得有些急促:怎么会是替身?你就是你,从来不是谁的影子你想一想,我既能重活一次,为何你就不能? 晏江引彻底的迷茫了。 裴烨没有再说下去,见对方终于安静下来,便放轻了抱住他的力道。 车厢内一时寂静无声,只听得见时疾时缓的车辘转动之音。 冷静下来的晏江引,一点一点的消化着裴烨的话,在静静流淌的时间里,他想了许多,抽丝剥茧之下,然后在一瞬间明悟。 他在很小的时候便听人说过裴烨的事情。将军府的长公子,一岁能识字、两岁能作诗,自小聪慧过人,未及弱冠便一举中了状元 他入朝运筹帷幄,出征战无不胜,虽然年纪轻轻,却已然是大晏百姓心中几近无力瞻仰的传奇。 晏江引想起裴烨曾经教导自己经政与兵法,每每引经据典、博古通今,对于大晏江山的每一寸土地,都好像了然于胸,可他分明多年居于京城,即便打仗也在南边,又如何通晓那样多的东西?当时只觉得裴烨学识渊博、无所不能,如今细想,即便是经天纬地之才,没有经年累月的沉淀,也不可能有那样广博的见识与磅礴的气度吧! 可如果一个人能拥有两辈子的记忆、一颗九五至尊的灵魂,这一切就都变得并非不可。 晏江引双目震惊的对着裴烨,胸腔中翻涌着种种复杂的情绪,一时间也不知道是悲是喜。庆幸的、震惊的、失落的、哀伤的诸般心绪交杂在一起,迫的他双眼再次泛了红。 震惊的是自己喜欢上的这个人,竟有着那般辉煌的过往,身为大晏皇子,自小便听着重景帝的故事,心中对他有着神一般的崇敬,那人是所有大晏皇室心中的骄傲,此刻看着裴烨,恍然有种神灵降世之感;庆幸的是自己终究不是晏家血脉,晏江引想起裴烨曾经对自己断然的拒绝,也难怪他会那般对待自己,却原来在他的眼中,一直将自己看做了他的后人,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倘若自己真是裴烨的后代,那么这辈子便只能与他遥遥相望,晏江引简直无法可想。可是,即便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意义上的亲缘关系,自己在他心中,也不过不过是旁人的一个影子罢了! 少年面色几经变换,又渐渐归于暗淡,可后来终究被心中的不甘燃起了一点明明灭灭的光,他抬手胡乱的抹了把脸,故作平静的问:你说我是恒流,可有何依据? 裴烨并不如何思考,便缓缓道:恒流一生最爱桃花,喜欢兔子,爱着白衣,口忌辛辣香蔬、好食甜若这些都是巧合,可你们连惯常的神态,不经意的小动作都那么相似,若你觉得这些都不足以为证,可你后肩上的桃花胎记,也与他如出一辙,这一切又怎会只是巧合? 晏江引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心中一时震惊无两,这这东西,不是什么胎记,是那一晚之后,自己长出来的!莫非真如裴烨所说一般,自己与那名唤恒流的男子之间,的确有着什么关联。 什么?裴烨愣了一下,抬手落在晏江引单薄的肩上,顿了顿,轻声的问他,我能看看它吗? 晏江引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心脏砰砰的狂跳起来,就像要撞破自己的胸腔一般。这一天之内,他已经经历过太多的不可思议,此时显然对裴烨的话已信了七八分,可是他不知道,若裴烨所言是真,自己又当如何自处。他没有裴烨所说的那些记忆,恒流于他而言,就是个陌生人,还是个情敌般的存在,可若他们是同一个人,又怎么办,自己是该伤心,还是应该欢喜。 裴烨解开他的衣襟,布衣滑落的一刹那,那朵鲜红的桃花便赫然绽放于眼前,半开半阖、繁蕊似星,仿佛有生命一般。他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又抬手摸了摸,双眼渐渐变得干涩,却淌不下一星半点的湿润,许久,裴烨方别开视线,继而为他整理好衣襟。 昨日之日不可留,能有今天已是上苍的恩赐,他何敢奢求更多。 当日宫宴后,你对我态度转变那般大,便是因为看见了这个?晏江引想起裴烨那些异常的举动,他当时还因为对方的反常而胡思乱想,夜不能寐,时时担心着裴烨在战场上的安危,又如何会想到其中还有这般离奇的缘故。 裴烨对晏江引态度的转变,也的确有一部分是因为得知晏江引是恒流这件事情,可也并非全然如此,我起初并不知道这些,可即便你不是他,我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江引,我是喜欢你的,虽然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知道,我可能在感情上有些迟钝,所以很多东西看不清明,可是我想同你一起。 裴烨虽然性子冷淡,却不闷骚,爱便是爱,不爱便是不爱,他并不吝啬或含蓄于表达出来,此刻的问题在于他不知道要如何清晰的表达自己的想法,故而讲的有些磕磕绊绊、词不达意。 晏江引听见那句喜欢,一颗心顿时明朗,那么多的惶惶不安全都消散无踪,仿佛连日的阴雨连绵之后,拨开云雾遇见了太阳。 却原来他想要的,不过是对方一个肯定的答案。 裴烨,晏江引双臂紧紧环住裴烨的脖子,能再说一遍吗? 裴烨见他面上绽开了笑颜,眼角却有泪滴滑落,也不确定他是欢喜还是伤心,他抬手温柔的逝去少年面颊湿润,我喜欢你,今后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即便你厌倦了,也不会离开。他的声音很轻,然而语气极坚定,内里隐含着不自知的深情。 晏江引觉得整颗胸腔都被填的满满的,几乎就要溢出来,他抱住裴烨的脖子将他往下拉,然后亲吻裴烨的面颊,绵绵密密、杂乱而痴情。 裴烨被他亲的有些情动,抬手勾住少年柔韧劲瘦的腰,毫不犹豫的回吻了上去。 两人交换了一个深情缠绵的吻,晏江引有些脱力的趴在裴烨怀间大口大口的喘.息,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然后就忍不住絮絮的同裴烨说话,讲的都是些无关朝政亦无关情爱纠葛的事情,气氛便渐渐轻快起来。 在马车的轻轻摇晃中,晏江引最后撑不住疲倦,靠在裴烨身上睡了过去。 五日后,他们安全平顺的抵达京城。裴烨没有将晏江引送进皇宫,而是带他回到了将军府。 府里的下人看见裴烨,顿时一副活见鬼的表情,手里铜盆扫帚啪一声落在地上,反应过来便是一阵扭曲的狂喜,继而奔走呼号,不过片刻功夫,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公子活着回来了。 裴烨将晏江引安置在自己的南苑,让阿青好生照顾,自己则亲去东院看望裴将军夫妻。进门的时候,岑韵正坐在床上抱着一个枕头摇晃,她面上未施粉黛,仍旧清雅漂亮,气色看着也不错,只是还如之前那般不清不楚,浑不通事的模样。 裴毅正坐在旁边端着一碗燕窝羹柔声哄劝自己的妻子,每喂进一口,便拿帕子给她擦擦嘴角,动作温柔而细致。 听见脚步声,男子下意识偏头,端着白瓷小盏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烨儿! 男人瘦了许多,眉眼之间透着难掩的倦意,只是在看到裴烨的那一刻,双眼乍然亮了起来。 父亲裴烨喉头一哽,两步迈过门槛,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青石地砖发出一声闷响,砸在人的心中,生疼生疼的。 裴毅放下东西大步走过来,扶起儿子的时候,一双握尽刀枪的手仍旧有些颤抖,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大哥父子俩还未多说几句话,门外便传来少年的呼声,长宁从外面跑进来,他双手吃力的抱着裴修,小家伙在他怀里一直往下滑,几乎是被夹着的状态,这叔侄二人皆是小脸红扑,看着一派狼狈。 第123章 到了近前,长宁将裴修 到了近前, 长宁将裴修放在地上,然后两人一齐朝着裴烨身上扑过去。裴烨张开双臂将这一大一小揽进怀里,一股暖意顺着相触的肌肤直直蔓延到心间。 第二日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京华, 甚至有许多百姓成群结队来到将军府门前,想要看一看他们心中的英雄是真的安好,只是裴烨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忙的脚不沾地,一群人守了半天也没看见他的人影, 这时候便有人忍不住的上去询问,门房显然很高兴,也不摆什么高门架子, 说着说着就同他们聊将起来。 容浅陵与司徒雪自然也听说裴烨回来了,他们一早便来了将军府,当时裴烨正与晏江引在屋里用早膳,厨娘给做了一桌子最拿手的粥菜点心, 恨不得将自己所有会做的东西都弄了来让她们家公子尝个遍。 裴烨看着摆了满桌的东西,顿时有些头疼,却也没多说什么, 亲自舀了薏米粥送到晏江引手中, 又按着他喜欢的口味布了一碟菜。 容浅陵进门, 便看见裴烨正夹了水晶小饺放到晏江引面前的碟中,转眼一看桌上, 忍不住道:啧啧你们这早膳,满汉全席也不过如此了吧! 裴烨放下筷子偏过头,吃过了吗?没吃一起用吧! 容浅陵几步走到近前,终于忍不住扑上去:阿烨,就知道你小子福大命大, 可算是回来了。 他的声音有些高,似是为了掩盖心中激动,还抬手重重拍了几把裴烨后背,久久都没有放开他。 司徒雪看着这场面,心中也有些感伤,只是过了一会儿,见容浅陵仍旧死抱着裴烨不撒手,就有点忍不住了,咳咳子卿一早便说要来看你,我们还没吃早膳呢! 这话实在的有些笨拙,普一出口便换来容浅陵一个白眼。 裴烨倒是没注意这些,听到司徒雪这么说,便扶着容浅陵站直身子,扬声唤来下人添碗筷,让你们挂心了。 容浅陵拉了椅子坐下,细细打量裴烨一番,见他气色不错,不想有事的样子,又偏头看向晏江引,这一看就发现了晏江引的异样,还未说话,手已经伸了过去,一把抓住晏江引的手腕。 晏江引看不见,突然被他按住脉门,手上的筷子铛一下落到了地上,等他反应过来欲做挣扎,对方却已然松开了手。 陛下的眼睛,容浅陵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分卷(74) 提起这事儿,裴烨心中便有些发涩,他下意识看向晏江引,见他面色如常,稍稍松了口气,这才道,之前摔了一下,撞到了头部,听大夫说是伤到了神经,眼睛虽无什么损伤,却是子卿,你可有何医治的法子 容浅陵面色凝重,好一会儿才说,我回去配些活血散淤的药,陛下先用着试试,只是他这种情况外力干涉可能效果不大,什么时候能好,只怕是个未知数。 他这话同应老说的差不多,裴烨听得心情沉重,忍不住有些心疼,反倒是晏江引表现的非常平静,甚至还低头默默的执了勺子舀粥吃。 早膳还未用完,阿青从外面进来,说是宫里来了人,来接晏江引回去的。裴烨问了几句,吩咐道:去请福总管进来,其他人让在前院候着吧。 是。 片刻功夫,一个身着宫装的人莽莽撞撞的冲进来,正是福公公无疑,他视线在屋里扫了一圈,看到晏江引,直直的就扑到他的脚下:陛下,陛下您可算回来了,可担心死奴才了,您这些日子去哪儿啊! 朕还没死呢,在这哭哭啼啼作甚,成何体统。晏江引低斥了一句,却是伸手摸索着拽住他的衣袖要拉他起来。 福公公大概是太过激动,软在地上硬是半天没站起身,甚至忍不住的低泣出声,过了一会儿方才止住。 晏江引双目不能视物,只要稍微细心点的人都能看的出来,福公公自小跟在他的身边,又岂会瞒得过他,不一会儿便发现了这一点。得知自家万岁爷失明了,顿时觉得整个天都塌了下来。 他们是来接晏江引回宫的,可是陛下现在这样,若是让宫里和朝堂那些人知道了,还不得天下大乱,这可怎么是好,还有陛下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眼睛还能好吗? 陛下,您这些日子一定受苦了,都是奴才的失职,没有照顾好您,奴才罪该万死啊!福公公越思越伤心,越想越难过,好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只是这一次死死压抑着没敢发出声音,大抵是怕陛下闹心。 公公也看见了,陛下如此回宫,必然多有不便,宫里的事情,还劳公公打点了。裴烨的意思是让晏江引暂且住在将军府,对外则想个说法解释过去。 福公公自小在宫中长大,这其中的厉害哪能不明白,当下便道,太傅大人放心,奴才晓得怎么做,只是陛下这里,就多劳大人了。 福公公又给晏江引行了礼,正打算出去,却突然被晏江引给唤住,且慢,小福子,朕今日便回宫了,让人将銮驾驰到这后院来。 裴烨没想到晏江引会突然这么说,闻言愣了一下,江陛下,此时入宫,这事情定就瞒不住了,届时只怕只怕会在朝中引起动乱,说不定还会危及皇位,对晏江引的处境必然不利。 不管是怎样的时代,一个国家都不可能要一个双目失明的统治者。 晏江引回身,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却是半分无差的对准了裴烨的方向,别担心我,会没事的。虽然有外人在场,他却仍旧没在裴烨面前自称为朕。 说完似是为了不让裴烨担心,还露了个浅浅的笑意,只是裴烨并没有被他的笑容安抚到,反而更担心了,向来淡静沉稳的人,此刻竟变得有些烦躁起来,他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两步,半晌说:臣送陛下进宫。 晏江引没有拒绝,点了点头。 从府里出来,果然见着门口站了排排的宫人与御林军,晏江引只是掀开轿帘露了个脸,那些人便一齐跪下山呼万岁,低着头自然没人发现晏江引眼睛的问题。 晏江引回宫之后,拒绝了所有人的求见,只是呆在寝宫,因他之前雷厉风行的执政手段,在众人心中积威甚深,故而此时无人敢违抗圣明,只好都悻悻而归。 恭亲王现在何处? 福公公道:回陛下,王爷他在勤政殿,之前来拜见陛下,因您吩咐不许任何人来打搅,奴才便将王爷挡了回去。 晏江引点了点头,继而又询问了一些自己不再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福公公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晏江引听罢,吩咐道:去将恭亲王请过来。 福公公愣了一下,顿时面露担忧:陛下,这!陛下如今没有子嗣,恭亲王便是除去陛下之外唯一的皇位继承人,加之其代为执政的这段日子里,本就在朝中得了不少威望,若是让他知道陛下现在的情况,岂不是 晏江引明白他的顾虑,却只是挥了挥手:你只管将人请来便是,其余不必多言。 福公公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最后躬身领命退了下去。 臣参见陛下,太傅大人久见了。 不到一刻,晏江承便来了,看到晏江引无恙,他表现出了很真心的欢喜,还主动同他说起交权的事情。 裴烨在一旁看着这两人兄友弟恭,脑海里不经意便闪现多年前他们在御花园里打成一团的场景,那会儿他们还是两个粉雕玉竹的小孩童,因为一点小事打的鼻青脸肿。这一晃眼,竟都长成芝兰玉树、能堪大任的青年了。 两人说了几句流于形式上的话,因为晏江引表现的太过自然,又一直坐在那里没怎么动,晏江承竟没察觉到他的异样。 陛下现在可有空闲?臣便将朝中的事情交接一番吧!晏江承坐了一会儿,主动将话题拉到政事上。 这些日子辛苦皇兄了,朕近日来不在京城,许多事情也不清楚,正要向皇兄请教一二,晏江引状似无意的抚了抚自己的手背,转而看向裴烨,今日天气甚好,太傅若觉无聊,可去御花园中转转,小福子,好生伺候着太傅大人。 裴烨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晏江引会这么说,这显然是要支开自己,他到底有何打算? 心中虽有疑惑,却终究没说什么,裴烨躬身行了个礼,淡声道:臣告退。转而朝着门外走去,然而行到门口却又被晏江引唤住。 裴烨回身:陛下可是有何吩咐? 晏江引顿了一下,道:没什么,就是想说,让太傅待会儿陪朕用午膳。他这话其实有些多此一举,因为裴烨本就打算在宫中陪他的,晏江引只是想要说些什么,不然总觉心中难安,虽然说了也没好多少的样子。 裴烨在福公公的陪同下来到御花园,此时正值夏季,万物勃勃,御花园中繁花似锦,美轮美奂,但裴烨却无心欣赏。 晏江引生的龙章凤姿,却也能华光内敛,若是有心隐瞒,裴烨也猜不透他的想法,故而此刻心中不免担忧。 第124章 裴烨回去时,晏江承正 裴烨回去时, 晏江承正从殿里出来,面色看着有些凝重,看到裴烨时, 还愣了一下,继而对着裴烨微微颔首:太傅大人。 恭亲王。裴烨拱了拱手,二人浅浅打过招呼,便各自离去。 晏江引看起来面色如常,他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就从椅上站起身来, 朝着门口的方向走:裴烨,是你回来了吗?他总喜欢这样唤裴烨,就好像如此便能拉近拉进彼此之间的距离。 裴烨见他就要撞倒面前的凳子, 忙紧走几步靠过去:是我,陛下小心些。 晏江引感觉裴烨靠近,便停下了步子,趁势抓住裴烨的手, 拉他在桌边坐下:我让宫人做了你喜欢吃的菜你渴吗?喝点水吧! 陛下,裴烨见他摸索着要给自己倒水,忙说道, 我不渴。 晏江引微微蹙了蹙眉, 语气里透着些不悦:你唤我名字便好, 别张口闭口的陛下,我不爱听。 不过是个称呼, 唤什么无可厚非,只是在这宫中人多口杂,若遭人诟病终归麻烦。看着晏江引漂亮的脸蛋几乎皱成一团,裴烨忍不住抬手抚了抚他的眉心。 晏江引本来一副不情愿的模样,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 顿时忘了所有的心事,他有些无措的垂下眼帘,一抹云霞偷偷地从少年白皙的脖颈直直蔓延到了耳朵尖儿。 用过午膳,晏江引想要让裴烨随他去太极殿转转,裴烨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又说不上来,想了想道:陛下今日晨起甚早,不若午后小憩片刻再去吧? 我不困,你就随我去看看吧,晏江引说到这里的时候,眼帘微微有些下垂,不自觉的流露出几分失落,我这眼睛也不知何时能好,若是一直不好,难道要一直不上朝么?我想熟悉一下那边的环境,过几日便恢复上朝了。 裴烨没想到晏江引有这样的打算,难道他上午接见恭亲王便是为此吗? 看着少年漂亮却空茫的眼睛,裴烨心中突然有些酸涩。晏江引如今终于将这个国家放在了心上,可为何他却只觉得心疼与不忍呢? 裴烨,你有在听吗?晏江引半天得不到回应,便开口问他。 嗯裴烨定了定神,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无波澜,臣随陛下去。 除却皇帝紧急召集,太极殿一般只有早朝会开放,因而两人此时前来,殿内并无半个人影,看着与平日里的感觉大不相同。 年代久远的东西总能给人心灵的震撼,何况裴烨数百年前真真切切的就在这个地方生活过。此时置身殿中,四周寂静无声、庄严肃穆,使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晏江引并未要求裴烨带自己细致的看过每一处,只是让他领着自己走过39级台阶,然后路过殿中红毯,登上金銮宝座。 皇座高高在上,而且非常的宽敞,晏江引一个人坐在上面,显得那样单薄,无端给人几分孤寂,可是他脊背挺的笔直,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不能承受。 裴烨见他就这么静静的端坐在座位上,也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少年突然抬手摸了摸扶手上的龙头,那龙头用纯金打造,金雕细琢,华贵而威严,少年白皙漂亮的指尖在上面轻轻滑过,顿时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 裴烨,你当初坐在这个位子上,又是什么样的感觉呢?晏江引突然问。 裴烨面上露出一抹笑意,看似淡若青烟,却又好像包含了诸多诉之不尽的复杂情绪,只是那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只转眼间便消散无踪。 九五至尊,万人之上,于外人看来是权势滔天,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实则各中无奈一言难尽当初将你推上这个位置,说来也是我太过自私,裴烨走到晏江引身边,抬手轻轻落在他的肩上,今后我再不会逼你什么,若你不愿,亦不会让任何人强迫于你,我只愿你能一生安了无忧。 君子之言,一诺千金。 裴烨的话语很轻,低沉平缓,听在少年耳中却让他觉得无比安心。晏江引心中涌动着一股浓烈的情愫,他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双手环住裴烨的腰,裴烨,你知道吗?我自识智起,所求不过是你只要你能陪在我身边,即便一无所有,我也是欢喜的。 裴烨伸手回抱住他,少年对自己的情意那般真挚,他即便是个木头人也不免动容,何况而今二人心意相通,这话听在耳中就更是让人情动。 后宫不允大臣过夜,是以天黑时,裴烨打算出宫,晏江引面上很明显的表现出不舍,却终究没说什么挽留的话,裴烨还是有些了解晏江引的性子的,他向来随性,今日这反应就显得有些不合他的作风。只是裴烨如今表面看着照旧一副冷淡淡的模样,内里却处于热恋状态,很多事情看的不够清楚,于是就没有深究。 之后几天裴烨白日照旧会进宫,晏江引每次都会让他领着自己到太极殿转转,如此过了三日,晏江引说自己打算上朝了。 裴烨虽然觉得这不太现实,可心下又想着,即便出了什么事情,自己也会想办法解决,故而操心操到最后,也没说出什么阻拦的话。 这日早朝,文武百官皆早早来到金銮殿,他们之前便得到晏江引要上朝的消息,今日终能得见天颜,不管欢喜亦或顾虑,总之个个都不平静。 裴烨静立在人群中,直到听见福公公一声悠长的皇上驾到,略微有些紧绷的心绪仍旧不曾缓和过来。 他转身朝着殿门口看去,便见晏江引身着明黄龙袍,头戴真龙吐珠金冠,在一众宫人侍卫簇拥之下缓步而来。 他行走的速度不快,却一步一步迈的平稳,每一步都不偏不倚,直到步上殿中高台。 少年走到龙椅面前,轻撩衣摆坐了上去。裴烨见他姿势流畅自然,一气呵成,平静的眼底终于露出几许震惊,若他方才没有看错,晏江引这一路是没让任何人搀扶,自己走上去的,他分明什么也看不见,如何能做到这般裴烨愣了愣,想起这几日晏江引每天都让自己陪他来太极殿,心中一时说不出是何滋味。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晏江引方落座,百官齐齐跪地,声音都比从前高昂了几个度。 晏江引轻挥了挥手:众爱卿平身吧。虽然年纪不大,却是姿势仪态、贵气天成,俨然已有了帝王之姿。 晏江引回宫这些天,一直拒不见人,故而他双目失明的消息朝中并不知情,此时他高坐殿上,以来与殿下臣子相距甚远,二来众臣也不敢抬头直视,是以半晌过去,竟无人察觉出他目不能视物之事。 短暂的沉默过后,便有不少官员上前汇报政事,晏江引却是摆制止了对方。 众位爱卿有事且稍后再议,朕今日有一事要宣布。 想要上奏的官员听闻此言,只好躬身退了回去,晏江引回头看了眼福公公,福公公上前一步,从袖中掏出一卷明黄圣旨,小心翼翼的展开。 在朝这些人,各个皆是人精,一看此般阵仗,立马嗅出不寻常来,于是具都屏息凝神,目光都变得热切。 然而他们千算万算,当福公公念出圣旨之时,还是被彻底的震惊了。 陛下三思,这万万不可啊!福公公方才读完一半,文武百官已然纷纷跪下俯于地,厉声劝阻。 晏江引同样被震惊到了,只是却并未如旁人一般跪下,反倒直挺挺的站在那里,他双目定定的看着端坐龙椅之上的少年,一股难言的情绪极速攀升到心头,堵的他胸口生疼,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重衍二年七月初四,重衍帝称病退位,禅位于其兄长恭亲王,并张榜昭告天下。此消息一出,震惊朝野,举国皆惊。 然天子一言,重若九鼎,无人能够更改晏江引的决定,就这样,他在世人的不解与震惊中退出政坛,成为大晏历史上登基最早,在位最短的一位帝王。 分卷(75) 晏江引将一切都算计的很好,甚至为了让晏江承名正言顺,从而不引起政局动荡,还亲自出面主持了一切,虽然很多人不相信他是真的身体有疾,可也断然不会对恭亲王有所怀疑。 起初的意外过后,裴烨选择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他没有追问晏江引为何如此,只是关心着他今后有何打算。 裴烨,你会生我的气吗?晏江引抓着裴烨的手,心中有些忐忑,我事先没有告诉你,是不想让你为了这事烦忧。 不会,裴烨伸手将晏江引揽在怀中,另一只手拨了拨他面颊边的额发,我只是有些意外,之前本以为你是对皇位有所留恋,便想着陪你守着这个国家,可没成想你早有了决定 第125章 不会,裴烨伸手将 不会, 裴烨伸手将晏江引揽在怀中,另一只手拨了拨他颊边散落的碎发,我只是有些意外, 之前本以为你是对皇位有所留恋,便想着陪你守着这个国家,可没成想你早有了决定既然这是你的选择,我会支持你,那你今后有何打算呢? 我想离开京城, 晏江引轻轻说,顿了一下又补充,不过若是你不愿, 我便在城中置处宅子只要能时常看见你就行。 他将似乎总将裴烨的感受放在第一位,即便一次又一次的做出种种妥协。 裴烨听了这话,眼眶顿时有些灼热,他微微弓着身子, 将面颊抵在晏江引的脖颈上,过了好半晌,情绪都未曾平定下来。 少年生来尊贵, 犹如众星捧月, 打个喷嚏都能惊动大半个太医院的人。他本可尽握权势, 荣华一生,这些年却因为自己而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心伤这个认知让裴烨心中又沉又堵, 仿佛落了一块大石,竟压的他眼睛里泛起了血丝。 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一起。 近日天气越来越热,将军府里却显得异常冷清,甚至连大门前守门的侍卫都不见了踪影, 在这样的寂静中,两辆马车从后院悄无声息的驶了出去。 晏江引神情显得异常兴奋,刚到了街上,便忍不住抬手去掀车帘,他轻轻的闭上双眼,微风顺着车窗的缝隙钻进来,拂在他清秀隽美的面庞上,撩乱了几缕漆黑顺长的发。 裴烨偏头去看,不由被他这惬意的模样吸引了所有的目光,这么多年,裴烨从没见过少年这般轻松的样子,那浓烈的欢喜好似能随着夏日的风,飘散过十里长街。 老夫人过了丧期之后,裴毅便带着岑韵回了山庄,而晏江引退位之后就私下搬到了将军府,裴烨在这段日子,以雷厉风行的速度将兵权、政事以及家中诸般事宜全数处理了。 既然要离开,他就不想再与这皇城留下过多的牵挂。 裴烨,我感觉好像在做梦一般。晏江引双手撑着马车壁,忍不住的喟叹出声。 少年微微仰着头颅,修长白皙的脖颈在空气中勾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只是简单随意的一个姿势,却无端带着惑人心魄的魅力。 裴烨觉得自己的喉咙紧了一下,正要下意识别开视线,这时候马车突然一个颠簸,晏江引身子不稳,差点被颠的从座位上滑下来,裴烨就坐在他旁边,眼疾手快的一把捞住了他的身子,情急之下力道有些没控制好,晏江引后背一下撞在了裴烨坚实的胸膛上,一时竟有些晕头转向。 江引,没事吧?裴烨见他靠在自己肩上没动静,不由有些担心。 晏江引感觉四周都在晃动,他甩了甩头,突然一股想要呕吐的感觉蔓上心头,他使劲压了压,终究还是忍不住,抬手一把推开裴烨,趴到马车的窗户上吐了起来。 他早上没吃多少东西,这会儿只是干呕,却难受的仿佛肝肠都纠结到了一起。 停车,停下来。裴烨对着外面喊了一声,继而靠过去扶住晏江引的肩膀,一只手无措的拍抚他的后背,见他这模样,简直心疼的不行。 晏江引呕吐了好一会儿,浑身的力气几乎抽干了,虚脱的软到在裴烨怀里,额头渗出一颗颗豆大的冷汗。 裴烨用帕子给他擦干净汗水,探了脉搏又没发现什么异常,心中一时越发没底,他掀开帘子看了看,马车此时正处在一条寂寂无人的山路上,这种地方想要寻个大夫显然不太现实。 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晏江引双目微阖,刚才那一阵难受过去,觉得身上轻松了不少,他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已经不难受了。 裴烨见他面色白的有些吓人,显然很不放心,想了想,记起之前容浅陵给的药丸,便从行礼中找出来让晏江引吃了,这附近也没什么人家,你且忍一忍,前面还有一个多时辰就到彩锦镇了,届时我们寻个大夫瞧瞧好吗? 嗯。晏江引轻轻应了一声,缓缓撑开眼皮,突然觉得眼前闪过一道白光,然后有什么物体的轮廓虚虚的撞进视线,他愣了一下,继而心脏砰砰的狂跳起来。 裴烨见他双眼大睁的盯着马车角落的木桌,整个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便轻轻推了推他,江引江引,你怎么了? 晏江引愣愣的回过神来,想要转身看裴烨,紧张的双手都死死的握成了拳,然而当他回过身的时候,眼前仍旧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好像从天堂跌地狱,晏江引眨了眨眼,然后就抬起手开始揉自己的眼睛,力道越来越大,到后来,动作中甚至染上了浓烈的偏执。 裴烨看着他面色越来越难看,双眼被自己揉的通红,匆忙的制止了他的动作。裴烨一手紧紧的握住晏江引的手,另一只手将对方按在自己的怀中,肌肤相触间,他非常清晰的感觉到少年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江引,你哪里不舒服,你说出来?裴烨心里非常焦急,可声音却仍是低沉和温柔的,晏江引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然后他说道,方才好像产生了一点幻觉,现在已经没事了,你别担心。 裴烨显然还是不放心,他想要细问,这时候马车外突然传来裴修的声音,爹爹 小家伙的声音听起来虚软无力,甚至还带了几分哭腔,裴烨单手推开车门去看,就见裴修蔫嗒嗒的趴在阿青的肩头,修儿这是怎么了? 回公子,小公子好像有些晕车,阿青道,他说想要过来您这边。 裴修看到裴烨,便大大的张开一双小手:爹爹,你抱我。他现再已经长大了不少,说话也很清晰了,可是却似乎比以往还要粘裴烨,仿佛生怕爹爹又像上次一般,一走就是许久不回来。 江引,你在这躺会儿,裴烨从马车上跳下来,接过阿青手中的儿子,凝神感知了一下周遭情况,然后吩咐道,原地休息,半个时辰之后再赶路。 裴修不舒服,整个人迷迷糊糊的趴在裴烨身上,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撑不住疲倦的睡了过去。 大哥,让我来抱修儿吧。长宁从一边端着水过来,看着裴修的双眼流露出浓浓担心。 裴烨道:他睡着了,我将他放到马车里,你自己也休息会儿吧。 好吧,那我照顾他睡觉。长宁非常有长辈模样的说道。 半个时辰之后,裴烨走到后面的马车,见长宁和儿子都躺在马车里睡着了,裴修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乖乖的蜷在长宁的怀里,睡得肉嘟嘟的脸蛋红扑扑的。 裴烨取了薄毯盖在俩小孩身上,回到他和晏江引的马车,晏江引正斜斜的靠坐在马车壁上,神情有些恍惚,他听见动静便坐直了身子,面上又恢复成平日里的模样。 他们此番离开,是打算南下,裴烨带着晏江引去了恒流曾经的故里,不过时隔数百年,那里已经看不出曾经的模样了。居住的地方事先早已让人打理好,是在山中独辟一地建造的宅院,房屋面积不是很大,但贵在僻静雅致,依山傍水、风景极为秀美。 这一路走走停停半个月才抵达目的地,最后有一段路不通马车,他们便下车行走,裴烨一路拉着晏江引的手,前方是山是石,道路宽窄都细细讲与他听,说着说着,就想起经年的往事来。 此地名唤忘川谷,当年我流离民间,为了躲避敌人,无意间逃到这里,曾在此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咱们今后就在这里住,待你眼睛好了,若有何想去的地方,我便陪你去。 裴烨从前很少提起前世的事情,倒不是因为忌讳,只是前世虽有峥嵘,更多的却是难言的无奈与伤痛,而今能主动提起,大抵是解开了心结。 晏江引已经接受了失明的现实,并不多愁善感、自艾自怜,听了裴烨这话,充盈了满脸的向往,连带着脚下的步子都轻快了不少。 裴烨与晏江引身份特殊,就算抛却了京中一切,也难保不会有人闻讯寻来,故而这居住之所难免要布些机关阵法。裴烨走在最前带路,阿青一手牵着一个小孩紧随其后,再后面是两个裴烨的心腹和福公公,福公公换下了太监的宫装,穿一身朴素布衣,不说话的时候竟像个俊秀的读书人。 一行人行走小半个时辰,终于抵达谷中的屋子。 长宁与裴修一看见那房子,就挣开阿青的手,朝着院子飞扑过去,模样显得新奇又欢喜:哇,这便是咱们今后的家了吗? 院门虚虚掩着,并未上锁,长宁一推就推开了,一对长相普通的中年男女闻声从屋里迎出来,看到裴烨恭敬的行了礼,然后引着他们进屋。 主子,这是您和公子的房间。说话的是那个中年的女人,她口中的公子指的晏江引,显然是知道裴烨和晏江引的关系。 嗯,裴烨点了点头,挥手道,你下去吧。 两人进去屋子,裴烨随意打量了一番,屋里都是极为普通的木桌木椅,窗台玄关处简单的摆放了些花草,东西不是很多,但日常用的样样不缺,看着非常简约舒适,房间西向摆着一扇屏风, 转过屏风就是浴间,里面没放浴桶,却是一个面积不小的浴池,竹管引水源源不断的流入池中,那水竟是热的,裴烨想起这附近不远处好像有一眼温泉,估摸着这水大抵就是从那处引来。 吃过晚饭,几人在院中乘凉,裴修玩了一会儿,突然顺着晏江引的腿爬到他怀里,找了个舒服姿势躺着,然后就不动了。 晏江引有点不明所以,抬手摸了摸裴修的小脑袋,修儿这是做什么? 裴修沉默着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伸手指着天上的星星,晏叔叔你看,那颗星星好亮啊! 第126章 小家伙尚且年幼,没人 小家伙尚且年幼, 没人同他说过,他至今都没意识到晏江引看不见这件事情。 晏江引也抬头,顺着他的话接道:是呀, 是很亮。 暖秋说,那颗最亮的星星就是娘亲,你说修儿的娘亲,现在在做什么呢? 晏江引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不知道回些什么。 裴烨听到这句话, 下意识的转移话题:时辰不早了,修儿你该睡觉了。 裴修努了努嘴,似乎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不是很强烈, 毕竟他从出生起就没见过自己的母亲,说有什么浓烈的感情也不太可能,他很快的转移了注意力,:爹爹, 我想暖秋了,她为什么不同我们一起来。 裴烨道:她总不能一辈子跟着你,若是想她, 等你长大些, 自可去看她的。 暖秋去年嫁了府里一个家仆的儿子, 名叫裴元秀,这人相貌生的不错, 头脑也灵活,之前一直帮着府中打理生意,他喜欢暖秋好些年,只是暖秋一门心思落在照顾裴修上,次次都没答应, 裴元秀为她推了不少亲事,后来他娘没了办法,就去求了老夫人,老夫人大抵也觉得他俩般配,便亲自张罗了。 暖秋本来是没有嫁人的心思,但她只是个丫鬟,这事自己做不了主,只没想到完婚之后,却渐渐的被对方感动,产生了感情,她这会儿已有了好几个月的身孕,自不可能跟着裴烨他们山高水远的来这地方。 裴修想了想,又问道:那我什么时候能长大? 长宁在一旁插嘴:你要每天多吃饭就能长大了。 裴修闻言立马道:那修儿明天要吃很多很多饭。 长宁看着他这娇憨单纯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小孩儿瞌睡多,方才还精神奕奕,不一会儿竟就这么躺在晏江引怀里睡了过去。 裴烨从晏江引怀里将他抱起来,送到房间里睡下,出来时长宁也回屋睡觉了,晏江引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福公公远远站在一旁。 晏江引抬头盯着头顶上方,恍惚有一瞬间又感觉到光亮在眼前闪过,可是很快就归于寂灭。 这种感觉他近来时常产生,本以为自己的眼睛快恢复了,可一眨眼仍旧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他起初会非常失落,可几次下来,终于有些麻木了。因为没有半点的把握,晏江引甚至以为这都是自己的幻觉,故而从来没说出来,甚至都未曾同裴烨讲过。 在想什么?裴烨从屋里出来,将一件毯子轻轻盖在晏江引的膝盖上。 晏江引神色显得非常平静,今天的星星很亮吗? 裴烨抬头看了看,道:也没有,现在月亮都掩进云层了,只怕有场大雨要下,进屋去吧。 晏江引点了点头,从躺椅上站起身来,自己朝着屋里走,他走的很慢,但很稳,而且没有偏差。 裴烨并没有扶他,只是在后面有些紧张的看着,待进了屋,他带着晏江引进去浴间,自己则出来找衣裳,等他拿着两人的衣服进去,就看到晏江引正褪下衣裳往浴池边走。 少年未着寸缕,雪白如玉的背部毫无遮挡的暴露在空气中,年轻的身体线条流畅、肌理平滑,没有一丝赘肉,他抬起洁白的手臂,轻轻取下头顶束发的玉簪,三千青丝如瀑流泻,一直垂到少年臀际之下,将他绝美的身躯遮挡的若隐若现。 然后他一步一步走到池边,一手扶着池壁坐下,先是用形状漂亮的脚尖试了试水温,感觉温度适宜,这才朝着水里走。 裴烨下腹窜起一股热流,不直觉的后退了一步,寂静的空气中顿时传来一声脆响,他回头去看,发现是自己踢倒了屋里的一株盆栽。 裴烨,晏江引听见声音下意识回头,你在做什么? 裴烨定了定神,声音微微有些僵硬,没事,不慎碰倒了盆栽。 分卷(76) 晏江引也没多想,他伸手对着裴烨的方向:我后背有些痒,你过来帮我洗洗吧。 裴烨有些犹豫,但听他这么说,还是走了过去,他抬手剥开晏江引脑后的发丝,看见他背上生了些细细的红点,方才隔的远没看清,这会儿看着似乎有些严重,裴烨脑子里那些心猿意马顿时淡了不少,担心的问:这是怎么弄的? 晏江引回手摸了摸,倒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大概体质如此,年年夏天都这样,过些天便好了。 裴烨撩了水给他清洗后背,看着那大片的红色不免有些心疼,手上动作放的极轻。 过了一会儿,晏江引道:可以了,你也下来洗洗吧。 裴烨也没拒绝,脱了衣裳便走下池子,只是他刚坐下,晏江引就靠了过来,他双手勾着裴烨的脖颈,此情此景,这样的动作真的非常暧昧,但晏江引看不见,就没觉得,他只是想要同裴烨亲近。 裴烨被他这一投怀送抱,好容易缓下去的情绪又升腾起来,他伸手一把揽住晏江引,将少年压向自己怀里。 晏江引愣了一下,,顿时羞红了面颊,却还要强做镇定,你 裴烨低头亲了亲晏江引的额头,然后将唇凑到对方的耳畔,对着他红的可爱的耳垂,非常直白的表达出了自己的欲望:我想要你可以吗? 晏江引一听这话,面颊也绯红了,他哽了哽,实在不晓得如何回答,干脆将脑袋埋在了裴烨的脖颈间。 裴烨低低笑了笑,双手托着晏江引的腰际,让晏江引坐在自己腿上,一只手抬起对方的下巴,绵绵密密的亲吻落在少年白皙的面颊。 他的动作温柔又炽烈,只是这样的亲吻,已让晏江引情动不已。 他仰着头,微启的双唇发出断续的轻声,抱住裴烨脖颈的手臂渐渐手紧。 裴烨一路顺着晏江引的眉心吻到他秀挺的鼻梁,最后落在他形状漂亮的唇瓣上。 深情而霸道的、肆意的撷取着少年唇间的馨香。 晏江引乖巧启唇,痴情的回应着,双手紧紧回抱着裴烨。 窗外雨声噼里啪啦,屋里欢声吟吟、不绝于耳,等终于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深更夜重。 两人在浴池里做了一次,极尽了缠绵,之后又辗转到床榻间 晏江引脱力的瘫软在裴烨怀里,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晏江引醒来的时候,屋外的雨已经停了,他缓缓睁开双眼,便看见一张放大的俊美面庞映入眼帘。 男人面容白皙,轮廓深邃,睡着的时候却平添几分柔和,有种惑人心魄的魅力。 晏江引痴痴的看了一会,忍不住抬手触摸裴烨的面颊,顺着他的眉眼描摹着他的模样。 裴烨被他的动作唤醒,抬手抓住晏江引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一下,说道:什么时候醒的? 声音低沉慵懒,带着说不出的性感。 晏江引被他唇边的胡茬扎的手背微痒,忍不住躲了一下,只是力道不大没躲开,刚刚醒,我要起来了。 他说着从床上起来,找到自己的衣裳就往身上套。 裴烨看着他流畅的动作,眼中露出疑惑,直到晏江引穿好了鞋袜从床上站起来,他才愣愣的开口:江引,你 晏江引回过头,见裴烨定定的看着自己的面庞,眼神非常灼热,不由有些不好意思,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么看着我作甚,我脸上有东西吗? 裴烨一把掀开被子跳下床,你的眼睛? 嗯?我的眼睛怎么晏江引愣了一下,唇边勾出一抹苦笑,只是那笑容很快的凝固了,然后他猛然意识到什么,瞬间僵在了原地。 江引,你能看见了是吗?晏江引的双眼虽然没有受损,但一直是没有焦距的空茫,可此刻,裴烨分明的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灵动的神采,以及自己清晰的倒影。 晏江引使劲儿眨了眨眼,他清楚的看到裴烨就站在自己面前,恍惚间意识到什么,一时间激动的变了面色。 这裴烨,我看见你了,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裴烨听晏江引亲口说看见了,激动的一把将他揽在怀中,不是,这不是梦。 晏江引的视力恢复的毫无预兆,裴烨不放心,带他出谷请了好些个名医瞧过,都说他非常健康,经脉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任何问题,而晏江引也果真如那些大夫所言,之后再没发作过。 草长莺飞三月天,又是一年春风至。 苍苍山林,万物复苏,转眼他们在忘川谷里生活了半年多,这一日裴烨带着晏江引登上忘川谷口处的山崖。 此崖名唤忘川崖,三面是陡峭的山林,一面是垂直的岩壁,险峻异常,即便裴烨二人轻功卓绝,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登上崖顶。 崖顶面积不大,一眼便能看清周遭环境,上次来这里还是前世,时隔经年,此地面貌也与从前大不相同,曾经寸草不生的地方,如今竟长了郁郁葱葱的花草,最抢眼的便是伫立崖边的一株古木。 那是一棵非常高大的桃花树,大的超出了人们的认知,树身几人合抱粗,枝丫张扬的向四周伸展,厚厚的褐色树皮纠结在树身上,这样老的桃树,却是开了满枝的繁花,开的美好而热烈。 这地方竟生了这么一株桃花,晏江引呆愣在原地,忍不住的喟叹出声。 我们过去看看。裴烨拉起晏江引的手,一步一步朝着树下走去,他脚下的步子沉稳,心跳却一下快过一下。 恒流去世那年,裴烨抱着他的骨灰爬上来,亲自将他埋在这里,之后年年都来看他,甚至临死之前留下遗嘱,让心腹将自己的骨灰也埋到这里。 当初再痛,裴烨都年年如是,必来此处,就好似饮鸩止渴,以痛续命一般,可这辈子,自重生来,他却一次都没来过。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害怕自己这一上来,什么都看不到,甚至寻不到半分当年的影子。 物是人非,多么悲凉的一个词,可这世上还有种痛,叫做人非,物亦不在。 都说桃树短命,活不过三十年,裴烨没想到,这株桃树,竟然有着这般旺盛的生命力,甚至已然超脱了自然的伦常。 裴烨看着晏江引站在树下用手抚摸那粗糙的树皮,有一瞬间的恍惚,心中蔓上一股惘然。 他走过去从晏江引身后抱住对方,下巴抵在他的肩上,感受着少年身上暖暖的体温,躁动的情绪终于渐渐安定下来。 晏江引向来敏锐,感觉到裴烨情绪的波动,不免有些担心,裴烨,你怎么了? 裴烨低喃:没想到过了几百年,这树竟还在这里! 晏江引闻言,似乎有些明白裴烨情绪变化的原因,他转身回抱住裴烨,用这样笨拙的方法给他无声的安慰。 一阵风吹来,拂的桃枝摇曳,粉红的花瓣纷纷扬扬飘下来,落在相拥两人的肩头发上。 恍惚间,那画面美好的让人心醉。 经年之前,白衣清隽的男子在此地种下一棵桃种,回首时面上满缀了润如春风的笑意。 那笑中,含着他看不懂的期许。 阿斩,你说这桃树,几时能开花呢? 身形高大的男人斜斜倚在一旁的大石上,想了想,说:我如何晓得,大不了今后年年都随你来看看便是。他的语气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神态却是认真的。 青年没说话,缓步走到断崖边上,看着崖下苍茫的山林,若这桃树开了花,我便搬来这谷里住着,再不理那俗世纷扰。 男人笑了笑没说话,心中却想着,这寸草不生的贫瘠之地,如何能养的活这娇弱的桃树,更遑论开花结果。 那时候的他,大抵潜意识里便是希望对方能一直留在自己身边的,他也以为对方能一直留在身边。 可是第二年那树还活着,却是斯人已逝。 众人来去,兜兜转转。~ 时光越过了百年的长河,幸而不负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