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娇厂督的小宫女》 见喜凉了 大晋隆景九年冬,初雪方过,风清景明。 紫禁城的飞檐翘角上盛开朵朵雪色的花,清晨的阳光落在琉璃顶上,细细的雪珠上晕了一层金色的弧线,将少女俏生生的轮廓也勾勒出细碎的光芒。 长巷两头的烈风直往人耳朵里钻,见喜却一点也不觉得冷,只觉身旁女子的脚步忽然加快了不少,她也闷声跟着走快了些。 两边的裙摆打到绣鞋的尖儿,胡乱地翻卷起来,少女手中朱漆托盘里的锦缎一跳一跳的,随着脚步有节奏地颤动。 两人疾步而行,直到实在喘不过气来,见喜才飞快地扯住身旁人的衣袖。 “妙蕊姐姐,你走那么快做什么?我腿短,跟不上。” 妙蕊往不远处汉白玉台阶上瞥了一眼,便慌忙收回视线,低头小声道:“咱们出门不利,遇上东厂和锦衣卫的人了,你瞧那边。” 见喜好奇得紧,傻愣愣地踮起脚昂头去瞧,却被身旁人按下脑袋,“小心点儿!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偷看么。” 见喜唔了声,还是小心翼翼探头往上看。 只见前面十人皆着暗青色交领直身,清一色的黑帮白底皂靴,面色白皙,身形微躬,后面亦有十来人,则是整齐划一的飞鱼服、绣春刀,身姿高大清肃,面容像是宫中统一派发的样式,个个下颌绷紧,不苟言笑。 “真好看。” 小丫头眨了眨眼睛,声音软绵绵的,仿佛能掐出水来。 身旁人看傻子似的望着她,认真的? 两人转个弯步入甬道,见四下无人,见喜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好生回味一番后,笑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牵头的几位公公模样瘦弱了些,脸上也涂得太白,可五官确实生得不错,后头的锦衣卫大哥们更是身姿笔挺,模样英俊,就是不爱笑。” 妙蕊噗嗤一乐,总算反应过来,“也是,你在承恩寺待了八年,连个男人的影儿都没见着,真是旱的旱死,如今就是看到一只公猫怕也觉得清秀吧。” 小丫头赶紧摇摇头,“那也不会。”还是要看脸的。 妙蕊瞧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想来是离宫多年不知其中险恶,忍不住压低声音提点,“宫中对食之风盛行,内府二十四衙门,后宫还有东西十二宫,想找个得脸的不难,只一个要记着,千万别去招惹东厂的人。那些人个个都是白皮包子黑心馅儿的人精,自己没了根儿就可劲儿折磨别人,管叫你生不如死。” 东缉事厂手眼通天、办事狠辣,深得陛下信任,这一点见喜是知道的。 上至皇亲国戚,下至黎民百姓,听到东厂番子的名号无不是如临大敌,闻风丧胆。 尤其是那位东厂提督梁寒更是权势滔天,心狠手辣,上任不过三两年时间,手底下的冤魂早已多如牛毛。 外头偷偷传他青面獠牙,鹰头雀脑,面目丑陋又狰狞,长得跟索魂的厉鬼似的。 见喜没见过厂督,可那模样她只要想象一次,身子就哆嗦一下。 太凶的,见喜会怕。 长得丑的,见喜也不喜欢。 思忖间,见喜也压低了嗓音,略侧过头觑她:“妙蕊姐姐,东厂和锦衣卫都是陛下跟前的红人,你说哪个更大一些?” 小丫头憨,说的尽是些不要命的话,妙蕊恨不得拿托盘砸她的脑袋。 她小心地望了眼四周围,这才咬碎了牙吐出几个字,“锦衣卫指挥使叫东厂提督一声干爹,爹和儿子比,你说谁大?” 见喜若有所思地哦了声,乌溜溜的杏眼眨了眨,像极了山泉里洗过的水葡萄。 又老,又丑,还长得凶。 见喜脑海里勾勒出一幅奇奇怪怪的画面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吓得她打了个寒战。 这人得什么样儿啊。 陛下那样年轻英俊的人,被这样的人伺候着,果真能用得顺手么。 这心里得有多堵啊。 妙蕊瞧见她秀眉蹙起,想必孩子吓糊涂了,赶忙宽慰道,“你也不用这样担心,陛下宠爱咱们娘娘,否则也不会巴巴地将人从承恩寺接回宫来,圣旨一下,太妃竟成了贤妃,放眼整个大晋也没有几人有这样的福分!如今你也算是承恩寺回来的老人了,只要不惹事,这宫里没人敢欺负你。” 见喜心里默默哀叹一声,她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欺负她的可大有人在呢。 方回永宁宫搁下手里的托盘,耳边便传来一声劈头盖脸的冷喝,“取件寝衣怎么这么久,是不是又在宫里到处乱跑了?宫里比不得外头,我是不是叮嘱过你——” “不上蹿下跳,不招惹是非,见喜都听姑姑的!” 见喜讪讪笑了笑,双眼弯成月牙,扑上去挽着来人的手臂,将绒绒的脑袋埋进墨青上袄的温暖臂弯里蹭了蹭,生生将秋晴姑姑的话堵了下去。 秋晴如今是永宁宫的管事姑姑,她也很凶,不过不是厂卫大爷那种凶横残暴的凶,见喜觉得姑姑多半是嫌弃她颟顸糊涂,不懂规矩,所以对她时有耳提面命,用的多是棍棒教导的法子,她的手心儿到现在还疼着呢。 “您瞧我好歹也是跟着娘娘从承恩寺的出来的,旁人不说敬重,多少也高看我一眼,姑姑就给我留点面子呀。” 见喜轻拍着她的后背顺气,像只殷勤的小猫儿。 秋晴不吃她这一套,甩开胳膊,瞪着她冷嗤一声道:“少给我在这贫嘴,再让我知道你在宫中闲逛,我打断你的腿!” “知道啦。”她每每如是,应得十分乖顺。 晌午过后,见喜去惜薪司领这个月的银骨炭。 来内府衙门才几趟,接触过的内监女史们都记得她。这小宫女虽说不算机灵,可脸上总是一副笑意融融的样子,很能感染人。 旁的宫里若是主子得宠,做下人的早就拿鼻孔看人了,尤其是这种跟着主子吃过苦的,一旦哪天翻身,不得趾高气扬横着走么。 可这丫头见谁都笑,声音又软,脾气好得不行。 瘦弱的姑娘看着没有二两力气,实则手上有劲儿得很,提着满满当当的两筐炭,双臂绷得紧紧的也不觉得累。 她这身力气是秋晴姑姑的管教下磨炼出来的。 刚进宫那会儿她才五岁,先前在外头被人折磨得不似人样,瘦得跟猴儿似的,发卖了好几回,竟是越卖越便宜了,最后被秋晴姑姑捞进宫里来。 她手脚笨,只能干干杂役的活儿,苦是苦了点,可也练就了这一身气力,皮厚又抗打。 她运气也不好,跟着姑姑一道伺候先帝的兰贵人,才两年的功夫,先帝晏驾,后宫这些尚未生育的嫔妃守皇陵的守皇陵,出家的出家。兰贵人就是这出家太妃中的一员。 见喜才在宫中过了两年安生日子,又随着兰贵人去了承恩寺,这一住就是八年。 日子虽然过得清苦,却安安稳稳,吃穿不愁,比在宫外的时候好多了。 她是个既来之则安之的人,也不抱怨,姑姑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一双小腿溜得贼轻快。 也不知是不是时来运转,那位向来嫌恶先帝嫔妃的太后病倒了,陛下转头就将兰贵人接回了宫里,竟不是当太妃供养着,竟封了贤妃。 这才回宫几日,陛下的赏赐便如流水般涌入了永宁宫,就连她们这些从承恩寺回来的丫鬟都跟着沾光,小金库里塞得满满当当,日子过得委实漂亮。 红墙内的梅花探出虬枝,淡红色的花瓣裹着细雪在墙头婆娑起舞。微风拂过鼻尖,见喜仰头用力吸了吸紫禁城的气息,全身心地松泛下来。 出神了这么一小会,见喜忽然想起秋晴姑姑还有别的吩咐,取炭已经耗费了不少时辰,若是再不回去,免不得挨顿板子。 思及此,少女不自觉地加快脚步,匆匆忙忙往永宁宫的方向去。 抬脚踏进宫门的那一刻,一抹鲜亮的红色猛然撞进眼眸。 带着一丝淡淡的檀香味儿,有点像承恩寺佛殿里檀香燃尽时,窗外透过翠竹的夜风穿进来的味道。 清冷而疏淡。 手里提着两筐重物,见喜一时没刹住脚,直愣愣地往那人身上撞过去,直撞得两眼昏花,摸不着东南西北了,箩筐里几块灰白色的银骨炭不合时宜地滚落出来。 “咕噜”几声,面前朱红色的曳撒衣摆上蹭出两道清晰刺目的黑色痕迹,腰间的牙牌也耀武扬威地提醒她来人的身份。 见喜顿时傻了眼。 着这身衣裳,通身的雍容气派,又能自由进出后宫的,大内之中能有几人? 她不禁往最坏的那处去想。 也几乎只是一瞬间,身子仿佛凉水浇了个遍,寒意顺着经脉直直流入骨髓,四肢百骸都冷得彻彻底底。 “不长眼的小东西,这般冒失,如何伺候得好贤妃娘娘?” 清湛的嗓音顺着风从头顶传来。 不似寻常宦官那般尖细,他的声音是那种不掺任何杂质的干净,仿佛静夜里环佩碰撞出的声音,字正腔圆,有种白羽坠落云端的轻盈。 可当下听来,却是凉薄得没有一丝温度。 如同锋利轻薄的刮骨刀,一下接一下地在背脊上碾磨。 话语落下,周遭静得诡异,见喜觉得心脏被人掐得紧紧的,连喘气儿都顾不上。 她浑身打着颤,呆愣愣地抬头,这才看清来人的长相。 那人身姿颀秀,头顶描金乌纱帽,一身华丽的朱红织金妆花蟒袍,外披雪白狐皮大氅,肤色极白,呈现出如同薄瓷般细腻的冷白色,鼻梁高挺,唇薄而色浅,五官宛若能工巧匠细心雕琢,较寒天冷月多一分昳丽,比云霞珠辉多一分高雅。 见喜当即愣住了,谁说这老祖宗面貌丑陋如恶鬼的? 这分明是要位列仙班的模样吧! 他也在看她。 凤眸狭长,眉梢微微上挑,墨瞳却黯淡幽深,如同蔼蔼暮色下的群山,看不分明。 但很明显的是,这样的眼神里不带一丝怜悯或宽容。 身居高位之人,要她的性命就如同踩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连匀出一些时间来惩罚下人都像是施舍。 好像在斟酌字句一般,思忖片刻,他音色中凉意更甚。 “送去宫正司砍了手脚,权当长个记性罢。” ※※※※※※※※※※※※※※※※※※※※ 喜欢的点个收藏支持一下叭~ 文风略沙雕,男主疯批,女主可爱~ 小科普 一见喜,又名穿心莲 喜高温,不耐寒,遇寒则萎 药效:清热解毒,消炎止痛 专栏预收《芙蓉不及美人妆》求宠幸~ 【娇软小花魁*铁血真汉子】 玉芙是燕春楼妈妈养了十来年的好苗子。 樱桃口,小蛮腰,亭亭玉立,香娇玉嫩,一双水雾般的眸子含情凝涕,能把人魂都勾了去。 这日燕春楼来了一众纨绔子弟,年轻的镇北侯世子一掷千金,点名就要玉芙。 头一回接客,吴妈妈倾囊相授。 玉芙鼓起勇气推门而入,两人都是头一回,只好喝酒壮胆。 良辰美景,春夜媚人。 龙泉解锦带,把酒轻罗裳。 酒酣之际,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玉芙迷迷瞪瞪地望着门外高大冷峻、目光阴沉的男子,听到身边的少年慌慌张张地喊,“父……父亲……” 世子被人提小鸡崽似的扔了出去。 玉芙醉眼迷离,恍恍惚惚扯着男子的衣袖不放…… “你别走。” * 世人皆说镇北侯不近女色,不解风情。 只有玉芙知道,这外表冷漠的男人发起疯来有多狠。 【食用指南】 *双c,世子非亲生 厂督不正常 见喜脑中瞬间一片空白,无数个念头如同响雷般轰隆隆地充斥着耳膜。 宫正司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砍了手脚,那还活得成么? 脑中刀光一掠,惊得她寒毛乍起。怔愣中,她鬼使神差地抱住那人的大腿,带着哭腔囫囵哀求,“漂……漂亮哥哥,您说得对,奴婢就是个不长眼的的玩意儿,您高抬贵手,饶了我这一回罢……” 她向来迷糊,临死的时候也不例外,嘴巴一张一阖间,竟听到自己说了这等的混话! 话音刚落,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凝固成冰雪。 膝盖磕在地面的砖石上,又冷又硬。 疼痛终于让她清醒了一些,可说出口的话却是收不回来了。 她哆哆嗦嗦抬眸去望他。 冲撞了老祖宗,横竖是要死了,若能多看两眼,黄泉路上还有个念想。 这样神清骨秀的人儿,身上每一处皆精致异常,无可挑剔。 怕是天上地下都难有呢。 那人似乎抬了些兴致,鸦羽般的眼睫漫不经心垂下来,“叫什么名字?”他问得慢条斯理。 “见……见喜。” “见喜?”他轻轻重复着,声音恍若从云间传来,难辨喜怒,却有种诡异的温柔。 见喜点了点头,眸中蓄满了求生的泪水,对上他幽邃的墨瞳,像搅碎了一池星光。 好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她飞快地解释道:“见之欢喜的见喜!” 清凌凌的小丫头,头上盘双螺髻,细细长长的粉色发带垂在两边的肩背,着了身嫩粉色的袄裙,一双水葡萄似的杏眼直勾勾地望着他。 梁寒向来观察入微,看得出她是怕他的,怕得连眼睫都在颤抖。 可就是这么个蠢玩意儿,竟还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自作聪明。 他细细打量那段细长白腻的脖颈,约莫一掐就断吧。 他两指不经意间来回捻磨,终是摇了摇头。 不见血的惩罚便如隔靴搔痒,始终不够味儿。 送到宫正司,也不好,若不能亲眼见到这蠢东西被砍断手脚,于他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无非是世上少个人罢了。 诏狱倒是有种专揭美人皮的刀子,从后脖子往下轻轻一划,抬手一撕,不费多大的力气,整张皮就揭下来了,里头塞满香草,完完整整一位香草美人。 他唇角缓缓勾起,看上去似乎在笑。 须臾的功夫,见喜却觉得过得格外漫长,更不知面前这位老祖宗为她安排了多少种讲究的死法。 紫禁城的风刺骨,再不怕冷的人儿此刻也被寒风吹得肌肤快要皴裂,少女的朱唇干得开裂,渗出一点殷红的血色。 过度的紧张让她忘记了这样微末的疼痛,直到面前人饶有兴致地蹲下身,雪白的鹤氅落在身后的牙白砖石上,胸前绚丽精细的蟒纹张牙舞爪地朝她露出尖牙。 他凝视着她,目不转睛。 准确地说是凝视着她的唇,带着点阴恻恻的探究意味。 他抬手落在她眼前的半空中,五指白净修长,骨节分明,似乎停滞了一会。 怪异得很,他面色分明是沉静的,可幽深的眼瞳之中竟浮动出她看不懂的情绪。 非要用言语表达,或许就是云销雨霁时的清明和愉悦。 这样一张宛若仙人的脸近在眼前,见喜觉得自己这十几年都白活了。 她才与他对视一下,心脏就好像承受不住这样的接近,快要跳出嗓子眼儿了,加之他容颜太过昳丽,不是寻常能看到的那种好看,是上天入地八百辈子都难得一见的容貌,带着强烈的攻击性和压迫感,令人呼吸不畅。 温热的下唇倏忽一凉,没等她反应过来,那人几乎是飞快地用两指扫过她的唇瓣,一抹鲜浓的血色在他冷白苍脆的手指上绽开。 见喜瞬间头皮发麻,她讶异地看着她,双眼瞪得浑圆。 未及多想,下一刻,老祖宗竟将染血的手指置于舌尖轻轻舔了一下,将那一抹鲜红含在口中抿了个干净! 手指放下时,指尖连血痕都瞧不见了。 见喜:!!! 她下意识咬住了下唇,带着淡淡腥气的铁锈味儿在口中蔓延开来,终于确信祖宗手指染的血是方才从她下唇抹去的。 明明归明白,可老祖宗这举动也太吓人了! 他、不嫌她脏吗? 不是……他尝她的血做什么! 难不成她的血比别人的好喝? 嘤嘤。 见喜心头大震,一时竟很难形容哪个问题更加令人迷惑,只能直愣愣地看着他。 上位者的脑回路不是她这样的蝼蚁所能理解的,这行为若是在陛下面前,陛下或许会懂吧!她如是安慰自己。 祖宗露出微微惊异的神色,抬眸看着她,“很烫?” 见喜愣了一下,继而木讷地点点头,算是为对方答疑解惑。 她自小身子异于常人,浑身上下跟个火炉似的,再冷的天儿都暖和。在承恩寺的时候,冬天特别冷,下人的屋子里没有烧炭,绿竹和青浦都抢着同她睡。 不过这些小事就不必拿来祖宗面前显摆了。 她只想知道自己还要不要死。 虽然祖宗行为怪异,可这一点也改变不了她冲撞了他的事实。 她瑟瑟地望着他,手心一遍遍地发汗。 没等听到最后的宣判,周遭一阵冷气传来,身旁“噗通”一声跪下了个人,“督主大人!” 这声音一出来,见喜魂儿又吓得跑出去溜了个弯。 秋晴姑姑是永宁宫的掌事宫女,在她印象中,除了陛下,秋晴姑姑很少向人下跪,就是在贤妃娘娘面前也仅仅是欠身伺候着,几乎没有下过跪。 见喜倒吸了口凉气,她自己的过失,竟连累了姑姑跟她一块儿受罪。 这祖宗的想法一般人猜不透,求情者并罚的例子多了去了,他若是将姑姑的脑袋也摘走,来生她做牛做马都还不起姑姑的恩情。 她屏着气,听到姑姑一向严厉平静的声音也微微颤抖起来,“求督主开恩,这丫头刚从承恩寺回来,忘了宫里的规矩,冲撞了督主原本罪该万死,只是承恩寺回来的旧人就这么几个,娘娘平时里用顺了手,若是突然换了人恐也不大习惯,还望督主看在娘娘的份儿上从轻发落吧!” 见喜紧张得直抠手心,蠢笨如她,也能听出秋晴姑姑这话在帮她。 她向来笨手笨脚,很少进入内殿贴身伺候,那样的细致活轮不到她。先前在承恩寺的时候,秋晴姑姑给她指派的都是洒扫院落、打水劈柴的粗活,院子里就算没她这个人,贤妃娘娘也未必能想起来。 姑姑这样一说,若是寻常主子,没准儿看在贤妃娘娘的面上真能饶她一命。 这位老祖宗却未必,正经主子哪里会随意砍人手脚!正常人谁能做出舔人唇上血的事儿呢! 心里这般想,她又不怕死地抬了眼皮瞧了他一眼,那位厂督却一眼没看秋晴姑姑,只是好整以暇地歪头,视线落在她身上。 见喜顿时心跳如雷,匆忙垂下头,不敢再有动作。 梁寒倒是不慌不忙,磨人的事儿他向来得心应手,也不怕耗费功夫。 秋晴姑姑是个规矩人,无论跪下多久,身子都不会晃动半分,可见喜是知道这份难受的,不敢妄动,只得咬牙忍着。 良久,听到老祖宗幽幽一笑,嗓音和煦得恍若春光,“姑姑说得是,此事的确是咱家欠了考量,也罢,既然是贤妃娘娘用惯的人,姑姑就留着好生管教吧。” “多谢督主。”秋晴俯身叩拜,见喜也跟着拜下去。 雪白的大氅从她眼前一掠,一行人齐齐整整地离开。 见喜这才听到身边不少倒吸冷气的声音,院落里修剪的修剪,洒扫的洒扫,一切恢复如常。 见喜紧张到蜷缩的脚趾慢慢放松下来,可两串眼泪却是止不住地往下掉,侧身去扶秋晴的手,委委屈屈地喊了声,“姑姑……我错了,对不起姑姑。” 秋晴拿开她的手,缓缓起身,面色却是从未有过的煞白,眼眶也泛着红。 见喜觉得这是秋晴姑姑最最生气的一回,直接将她拖到庑房,粗长的木棍狠狠打了二十个手心,又罚她到回廊台阶下的鹅卵石道上跪足三个时辰方可起身。 手掌好疼,隆起高高的印子,膝盖早就疼得麻木了,肚子还特别饿。 可难受归难受,总比砍断手脚好。 见喜擦干眼泪,继续跪直了身子。 是她莽撞做错了事情,怨不得姑姑惩罚她,她反而希望姑姑罚得重一些,这样她心里也能好受点。 垂云叆叇,天色暗沉,回廊的风吹得人昏昏沉沉,见喜聋拉着眼皮,整个人又疼又困,渐渐意识有些模糊了。 “丫头,醒醒。” 耳边传来温厚的男子声音,仿佛是从风里传来的,不知是真是假。 那声音又响了两遍,见喜才迷迷糊糊睁了眼,发现自己还在廊下跪着,赶忙挺直了身子,抬眸时,眼前站了个穿墨青色团领衫的贵人。 见喜认得,这是贤妃娘娘的弟弟,户部侍郎顾延之大人。 贤妃娘娘在承恩寺多年,思家心切,陛下特许顾大人进宫与娘娘团聚,借着娘娘回宫的契机,陛下还升了顾大人的官位,实乃皇恩浩荡。 见喜弯下身子,乖乖向顾延之见礼。 顾延之朝她柔和一笑,温文尔雅的长相,让人如沐春风,“丫头怎么跪在这里?” 见喜瘪着嘴,将方才冲撞厂督的事情如实告知了顾延之,他待人温和极了,很耐心地在听她讲,委实是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说完之后,见喜吸了吸鼻子问,“大人,您也觉得奴婢憨傻是不是?” 顾延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机灵有机灵的妙处,憨傻有憨傻的福气,你是个有心的姑娘,自然有法子能报答贤妃娘娘和秋晴姑姑。” 小丫头眼里亮了亮,忙道:“求大人指点,见喜都听大人的!” ※※※※※※※※※※※※※※※※※※※※ 顾大人:送你去给你家厂督暖床。 见喜:虽然。。。 梁寒:你不喜欢? 见喜:但是。。。 梁寒:但是什么? 见喜:好叭。。。。 见喜睡了 见喜躺在一张通体贴金的红木床上,床身雕刻着麒麟玉书图案,四周是金线刺绣的赤色帷幔,透过头顶的镂空雕花,能看到五彩斑斓的藻井,层层叠木,流光溢彩。 身上的锦被熏得香喷喷的,又轻又暖,见喜将手搁在外面,手心向上,唯恐手上的伤口渗出血,弄脏了被子。 平日里睡的都是下房的连铺,头一回躺在如此华丽的屋子里,颇有不适之感。 为她这一趟,顾大人打点了好些人。 送她来之前,顾大人让她不必紧张,说只要伺候好这屋子的主人,日后自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非但能够帮衬到贤妃娘娘,姑姑也不必再为她烦心,反而会以她为傲。 见喜心动了,这条件大概是个人都会心动。 一举多得自然是好,她唯一担忧的就是如何伺候,拿什么伺候? 可顾大人明确表示不用她献身,这倒让她糊涂了。 不用献身又为何让她睡到主子的床上来?难不成只是给贵人当暖床的工具么? 见喜睡在床上,内心惶恐却又满怀期待。 如果主子是个好人,不用她献身,还能赏赐她一些金银首饰,那就再好不过。 若主子瞧不上她,她便继续回去伺候贤妃娘娘,就当做了场梦罢了。 鼻尖萦绕着淡淡檀香味儿,见喜跪了整整半日,早已经浑身酸软、饥肠辘辘,在这样舒适的环境中难免困倦,主人又迟迟未归,见喜实在撑不下去,眼皮一垂,先去见了周公。 梁寒从养心殿的值房出来时已近子时,随堂太监李德海躬身虚扶他右臂,两人沿着夹道往颐华殿的方向去。 宫外设了提督府,还有几处私人府邸,梁寒却甚少回去。宫中事务繁忙,皇帝赵熠便在宫中为其另辟了一处休息的宫殿,就是这颐华殿。 李德海困得眼皮直打架,手里的宫灯光线格外刺目,他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透过指间缝隙瞥见这位老祖宗嘴角竟挂着阴恻恻的笑,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李德海顿时寒毛直竖。 许是又在想法子折磨人了,他在心里嘀咕了一下。 梁寒抬起头,仿佛在看庑殿顶上的皑皑雪霜,半晌,漫不经心道:“诏狱有道点心名叫冰糖葫芦,人血做成糖衣裹在眼珠子外面串成一串,滋味甚美,李公公素来贪嘴,来日可得请您去尝尝。” 李德海登时吓得浑身发憷,哪里还敢再看。 这老祖宗是出了名的狠戾,偏又生了一副器彩韶澈的样貌,嘴角时常挂着笑,给人一种春和景明的错觉,实则心如毒蛇,阴晴不定。 成天在这祖宗眼皮子底下做事,身下的棉巾都要换几次,不但主子嫌弃,自己也遭罪得很。 顷刻功夫,梁寒果真嗅到了怪味儿,立时敛了笑意,毫不留情地将身边人一脚踹开。 李德海胸口炸开似的疼,“诶呦”一声如同雪球般连滚带爬退了数丈远,屁股湿了大片。 入了颐华殿内殿,底下的长随小心翼翼阖上门。 屋内不似往常那般静谧,有均匀的呼吸声传至耳边,梁寒一进门就察觉出些不同来。 他倒也不慌不忙,卸了大氅后,遂至黄花梨桌案旁坐下,倒了杯茶慢悠悠地饮。 北凉上贡的雪上梅梢,入口微苦,入喉之后方有梅香满溢,的确是名不虚传。 “你家大人既将你送来,却没教过你如何伺候人么?” 他唇角浮笑,声音轻飘飘地落地,如玉石落入悬崖底的深渊,半点水花都无。 殿内烛火惺忪,细细的檀香薄雾从鎏金錾花炉鼎的雕花镂空中缓缓而出。 两盏茶喝完,屋内人却迟迟未有动静,梁寒弯了弯唇角,背靠梨木圈椅歇了歇神,皱着眉头继续等。 漫长的风平浪静之后,杯中茶彻底凉了。 梁寒手指摩挲着天青色的杯沿,不由得陷入沉思。 直到听见帷幔内几声轻细而有规律的小呼噜声,梁寒的脸色才彻底阴沉下来,“砰”一声,手里的汝瓷瞬间裂成碎片! 鲜血顺着指缝慢慢晕染开来,梁寒登时气血翻涌,起身大步踏进云母屏风后,一把将红木床前的帷幔撕扯下来。 “呲啦”一声,赤红色的帷幔被两边金钩割成两半,在他手中软塌塌落地。 梁寒眼中冷意正浓,尤其是指缝间的血珠子是狠狠刺激了他的神经,浑身的戾气正愁没地儿消解,忽见锦被之下露出个圆乎乎的脑袋来,双手举过头顶,看着像投降的姿势。 啧,原来是白日里结结实实撞在他身上的那个蠢蛋。 那丫头两眼紧闭,嘴巴微张,手心还有新鲜的红紫色棍痕,简直一副蠢到极致的模样。 他咬紧的后槽牙松了松,勾起一侧唇角,满眼讥讽。 这两年往他床榻上送女人的不少。 有的是送来供他折磨享乐,有的是送来刺激他,还有想要他命的。不过这些女子下场都差不多,大多被他扔进刑房,也有嫌麻烦的,直接掐断了脖子扔出去。 纵是知晓他的手段,可谁也不敢说一句不是,后来众人都心照不宣认为他不好这口,慢慢地就很少有不怕死的上赶着来伺候了。 他暗哂,今日不过在永宁宫停留片刻,便被人寻到机会送了女人过来,不知是这群人依旧不死心,还是他平日里过于仁慈了些。 铺了一地的帷幔,幽微的烛火之下犹如漫了一地的血浆,与他眼尾的赤红几乎融为一体,映衬出他的脸色愈发苍白。 梁寒歪着头打量那蠢蛋,竟一时分不清是真蠢还是装傻。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这些年来,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没有哪个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安枕而卧,头一回有人恬不知怪地躺在他的床榻上,睡得怪香甜,连呼噜声都出来了。 他倏忽一笑,白牙森寒,眼中阴鸷顿生。 这世上大约有两种人,一种是恨他的,一种是怕他的。 前者望他一眼便目眦欲裂,恨不得生啖其肉,生饮其血。 后者他亦见得太多,或惧怕,或谄媚,一面战战兢兢一面刻意讨好,最是令人生厌。 以往这个时候,梁寒早已在心里为他们琢磨出了千百种死法。 诏狱几百种酷刑,各有各的讲究,利落有利落的痛快,缓慢摧折亦有缓慢的乐趣。 不可否认的是,流血和挣扎,总能给他带来极致的欢愉。 可面前的这个蠢丫头,倒真让他有些为难。 他撩开一侧曳撒,顺势在床沿坐下,手指流出的血尚未完全凝固,贴在她粉嫩柔软的脸蛋上,滚烫的触感令他微微一讶。 倏然间想起白天在永宁宫门口,从她下唇刮来的那点血也是烫的。 不是风寒发热的症状,而是这丫头的体质似乎本就如此。 他凝眸盯着床身的雕花,忽然想到十年前刚从净身房出来的时候,也有个呆呆傻傻的丫头往他嘴里塞馍馍,趁他浑身疼痛欲死、冷得几乎僵硬之时,还不知死活地扒到他身上来给他取暖,怎么都推不开。 他记得很清楚,那具身子也有着异于常人的温度,像个火炉似的,她抱着他喊“漂亮哥哥”,就如同这蠢丫头一样。 不过,他从未将这两人想到一处,他不瞎。 十年前那丫头整个一副枯瘦如柴的模样,面色蜡黄,眼窝深陷,丑得像个鹌鹑,让人记忆犹新。 不过后来他就没再遇到过了,那样的蠢货不适合在宫中生存,兴许惹怒了主子,早已经被处置了。 眼前这丫头虽不是绝色的相貌,但细看来还有几分娇憨之色,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好歹像个人样。 梁寒顺着丫头纤细的眉毛慢慢抚下去,刹那间,眼尾和耳垂似朵朵怒放的红梅,激起了他心中冷却的兴致。 目光一凛,他忽然加深了力道,握住那柔白纤细的脖子狠掐了一把,没想到这蠢蛋只是皱了皱眉,嘴里不知嘟囔了声什么,又沉沉睡死过去,丝毫没有要醒的意思。 手指仍然停在她颈侧,兴许是嫌冷,她竟下意识地躲开他的手,翻了个身过去背对着他。 梁寒嗤笑一声,一抹寒意爬上眼梢。 好,胆子够大。 不醒是不是?他提腿上床,抬手连人带被卷成个结实的肉面团子,一脚将人踹下了床。 “嘭”地一声闷响,肉面团子狠狠磕在地上,这声音令梁寒十分满意,心里只可惜那盘金锦纹的宫毯太过柔软,没能将她摔成烂泥。 被褥里头传来几声呜咽,迷迷糊糊的。 梁寒一条腿屈起,悠闲地侧卧在床上盯着下头的动静,却没想到等到的又是方才那惹人厌烦的小呼噜。 呼噜声很细,可梁寒一向神经警觉,再细微的声响到他耳中也格外刺耳。 “再敢出声,杀了你。” 他咬着后槽牙,恶狠狠地吐出几个的字,眼里像淬了毒般冷厉。 许是听到了他的话,床底下的人果然没了声音。 梁寒满意地勾起唇角。 床上空空荡荡,身下还有那蠢蛋的余温,可这点温度对他来说根本无济于事。 他这身子素来畏寒,即便是烧了地龙和火盆也不著见效。 很快,身下那一点余温也消失得干干净净,被褥被他一同扔到了地上,那蠢蛋估计暖和得一塌糊涂,而他四周冷如冰窖。 梁寒紧紧盯着地上的蠢蛋,眼睛眯起来,忽然很想将她做成真正的肉面团子。 ※※※※※※※※※※※※※※※※※※※※ 见喜:不好意思我先睡了晚安。 梁寒:……小丑竟是我自己 感谢在2021-01-16 00:00:00~2021-01-17 18:13: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颂时、33、阿餅桃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木槿、行歌 2个;莫得感情的催更机器、南笙、晋江文学城、小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槿、肖战平安喜乐 10瓶;小妮子、冻酒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厂督没杀她 见喜做了一夜的怪梦。 先是梦到跟人打架,推推搡搡摔了好几次,浑身的骨头都摔得疼。 后来她又梦到自己在红墙下堆了个雪人,雪人很可爱,还朝她咧嘴笑。见喜也朝雪人笑,可雪人一笑就成了精,满宫里追着她跑。 她往哪里跑,雪人就往哪里追,像个幽灵一般怎么都甩不掉。见喜害怕极了,跑摔了好多次,雪人抓住她,浑身上下冷冰冰的,把她身上所有的热乎气儿都带走了。 醒来的时候,见喜破天荒地咳嗽两声,嗓子痛得冒烟。 十几年未曾染过风寒的见喜,病了。 见喜觉得自己浑身都疼,起身穿衣的时候,中衣的衣襟不慎滑落,手臂上乌青的伤痕猛然落入眼中。 见喜愕然半晌,又解开系带将身上好生检查了一遍,才发现不仅仅手臂上有伤,腰间也青了一大片! 这是……是这屋子的主人在她身上留下的? 昨儿来的时候,她还只有手心和膝盖有伤。 她眼睛滴溜溜地往四周偷瞄,可偌大的屋子里一个活人也没瞧见,床上也依旧空空,好像从来没进来过人。 愣坐了一小会,见喜长长地叹了口气,懊恼地揉揉脑袋。 昨晚她实在是太累了,身上又痛得厉害,睡得沉了些,竟连主子的面儿都没见着。 见喜又拿开帛枕瞧了瞧,不禁皱眉,她也算“伺候”了一夜,身上还被主子糟蹋成这样,难道没有任何赏赐么?她有些失望。 她听妙蕊说,翊坤宫的掌事宫女苏锦是银作局掌印的对食,那李公公日日都在她枕边留个玉镯、金钗这类的首饰,看这屋子的摆设,比那些太监奢华多了,只是这屋子的主人未免有些抠门。 见喜掀了锦被,认命地穿好衣裳,趿拉着鞋子往外头跑,还未出殿门,便看到一个面生的小太监哈着腰走进来。 那小太监面如敷粉,身子瘦弱,下巴尖尖,身子瘦弱,个头同见喜一般高,看到小宫女四肢健全地下了床,脸上露出微微吃惊的表情,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殷勤的笑意,朝见喜作揖。 “姑娘,可要伺候您盥洗梳妆?” 从没被人伺候过,这突如其来的恭顺吓得见喜肝胆一颤。 见喜抓了抓脑袋,摇摇头不好意思地问:“小公公,这里是哪儿啊?” 昨晚她究竟伺候了谁呀。 对方似乎比她还要疑惑,可这姑娘脖子上的指痕和干哑的嗓音足以说明一切。他以为是丫头睡迷糊了,忙恭敬回道:“这是颐华殿。” 见姑娘一脸疑惑,那小太监又补了句:“是东厂督主梁大人的寝殿。” 东厂督主?! 顾大人让她伺候的人竟是老祖宗! 见喜瞪大了双眼,两道秀眉拧得紧紧的,双腿不自觉地就软了下来,差点跪下。 她下意识地抚上腰上的青紫,心如擂鼓。 这祖宗昨晚对她做了什么?嘤嘤。 等会儿……昨晚厂督回来,她竟然睡着了! 见喜兀自在心里捋了捋,昨儿晌午她冲撞了厂督,若不是姑姑在,她这会已经被砍了手脚。然而晚上被顾大人安排伺候厂督,她竟然在厂督床上睡着了,一睡就到了天亮! ……要完。 厂督没要她的小命是为何,难不成想将她养肥了下酒?! 尚未缓过神来,那小太监又佝偻着身笑道:“姑娘您唤我福顺即可,往后还望姑娘多多提携。” 昨儿老祖宗把床幔都扯了,可见战况何等激烈,今日差人进来收拾时,姑娘还在床上睡得正香哩,既留下这姑娘的性命,想来老祖宗是满意的,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自得趁早好生巴结着。 可见喜不这么想啊。 见喜讪讪地朝他笑了笑,现如今她的性命都在老祖宗手里攥着,哪里还提携得动别人呢。 实在压抑不住心中复杂的心绪,她在心里念了几遍《金刚萨埵心咒》,那是在寺里头常听姑子们唱的,说能消除业障,这会儿她可真是想求菩萨用金刚杵多捶她两下。 她低头咳嗽了两声,小心问道:“福顺公公,厂督这会在何处?” 福顺望着她一怔,随即解释道:“督主起身早,朝房点卯之前,得先到保和殿伺候陛下,紧跟着随同圣驾往太和殿上朝,这会应当已经在养心殿了。” 见喜唏嘘了一声,她并不关心老祖宗的起居,只听出一层意思来,老祖宗很忙,这会子还料理不到她。 既如此,她是不是可以先撤? 扫了一眼四周,见喜忽想起什么来,信口问道:“对了,福顺公公,怎么没见昨晚带我进来的那个小公公呢?” “他……今儿不在。”福顺很艰难地整理着措辞。 其实福顺想说,他不仅今儿不在,往后也不会在了。 如今谁还敢往厂督床上塞人? 也就是那新来的不懂事儿,自以为大功一件,实则胆大包天,最后厂督一句轻描淡写的“杖毙”,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也是他命不好,若是往日,死的都是献过来的美人,厂督若是心情不错,说不准能饶了底下人的小命,可今日美人破天荒没死成,还得了厂督的青睐,死的只能是他了。 不过,福顺不能跟这小宫女说实话,若是吓着日后的夫人,他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老祖宗玩儿的。 这可是头一回瞧见从厂督屋内出来还能完好的美……女人吧。 这姑娘虽说模样不错,杏眼桃腮,粉雕玉琢,可称其一声美人还是略抬举了些,尤其是在这攒金堆绣的后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福顺心中喟叹,谁让老祖宗喜欢呢。 见喜不敢多待,更不敢用早膳,忍着膝盖的疼痛,着急忙慌地回了永宁宫。 昨日见喜被罚跪三个时辰,约莫到酉时末结束,秋晴姑姑下了命令,谁也不许给她送吃食,那东厂提督也不是好敷衍的,因此众人都不敢到廊下去看她。 直到戌正时分,众人发现见喜还未回,妙蕊与绿竹这才到回廊去寻人,可夜间的回廊冷风刺骨,树影萧索,哪里有见喜的影子! 妙蕊本以为见喜去哪偷懒了,可也不敢惊动姑姑,直等到亥时还未见人回来,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几人不敢闹出动静,只得偷偷摸摸提着宫灯在永宁宫内四处寻找,哪怕见人来就灭了灯,最后也没逃过秋晴姑姑的眼睛。 秋晴姑姑手里攥着个小小的白瓷葫芦瓶,兴许是来给见喜送药的,遇到她们几个惊慌失措的模样,又见廊下无人,随即猜到了大半。 永宁宫丢了个小宫女,放眼整个后宫算不得什么大事,尤其是才得罪了那位东厂督主的小宫女,失踪一夜难免让人想多。 秋晴面色一直很难看,平日里本就顶着一张严肃至极的脸,这会更是骇人,寻不到人,只得进暖阁去求贤妃娘娘。 贤妃身子畏寒,是在承恩寺的时候落下的毛病,屋里炭火烧得很热,贤妃膝上仍盖着一条北狄进贡的貂皮毛毯。 顾延之下了朝就随太医院判一同过来,此刻正给贤妃把脉,秋晴站在一旁静静等着,未见任何焦炙之色。 太医把完脉后写了调理的方子,交由青浦去太医院抓药,又细细交代几句方才收拾药匣起身离开。 姐弟二人坐在贵妃榻上闲聊几句家常,停下来喝茶时,顾延之恰好说到昨日在永宁宫门口冲撞了东厂梁寒的那位小宫女,贤妃微微诧异地抬头,“竟有此事?” 秋晴对上贤妃的视线,恭顺冷静道:“小丫头毛躁,幸而督主不愿追究,这才捡回一条命,昨日被奴婢训斥了几句,在回廊下罚跪,可昨夜竟不知所踪,直到今晨都未寻到人,想必是为了避罚躲在了什么地方,待她回来,奴婢一定亲手打死了她,不让娘娘烦心。” 这话一出,贤妃更是讶异,“好端端的人怎么能丢了?她才回宫几日,怕是在宫中迷了路也不无可能……” “阿姊莫急。” 话音刚落,贤妃和秋晴同时侧首看向了一旁的男子。 顾延之似是悠闲地撇了撇茶中的浮沫,温言笑道:“那丫头能在梁寒手底下活命,也是桩奇事,昨儿我领人把她送去颐华殿了。” “什么?”贤妃脸色微微发白了一瞬,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秋晴面上不显,心中却是大骇,藏在袖中的那只手攥得紧紧的,指甲几乎抠进了肉里。 顾延之笑了笑,“倘若今日她能完好回来,说明不是个福薄命贱的,往后阿姊在后宫便算是多了一层依仗,日子也会更加好过一些。” 贤妃刚回宫,可也知道那位东厂督主吃人不吐骨头的手段,落到他手里究竟意味着什么,贤妃想想便觉不寒而栗。 她八年未见顾延之,却不想当初浸润在孔孟儒道中长大的温润少年,竟如此视人命为草芥,轻描淡写地将无辜之人的生死至于嘴边闲谈,如此这般,与那些人人唾骂的宦官奸佞有甚区别? 顾延之也察觉出贤妃眼中惊诧乃至陌生的神色,忙上前赔笑道:“阿姊放心,若非我昨日觉察出梁寒待那小宫女有几分不同来,又怎会擅自做主让她去伺候?” 贤妃摇了摇头,语气泛冷:“梁寒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若是品性纯良也就罢了,就算阉人也能疼人,可他呢,折磨人的法子千种万种,坐上如今的位置得靠多少见不得人的手段?凑到他宫里去,岂不是同送死无异?” “我只知道他权势滔天,东缉事厂、锦衣卫都牢牢握在手里,如今还填了司礼监的缺。阿姊可知前朝司礼监是何等威风?若不是被削了权,那是和内阁分庭抗礼的,如今陛让他批红盖印,内阁的票拟都要先从他手里过,有的是人想要巴结。” 顾延之敛去了笑意,继续道:“阿姊,如今你能回来全凭陛下的宠爱,阿姊心善,一次无意的施饼之恩让陛下记挂了这么多年,如今更是不顾太后和群臣的反对,也要将阿姊纳入后宫为妃,可是往后呢?阿姊能保证这辈子荣宠不断么?阿姊并非热衷邀宠之人,否则也不会在承恩寺委屈整整八年。” 贤妃脸色微变,蹙着眉道:“陛下对我只是敬重。” 顾延之嗤了声,道:“敬重?若真只是敬重,为何阿姊不是太妃,而是贤妃?若只是敬重,陛下何不安排阿姊住到寿康宫,反而搬来这历朝历代宠妃所住的永宁宫?” 顾延之叹了口气,往窗纱外头看了一眼日光,继续道,“顾家自伯父出事后几乎是一蹶不振,父亲又卧病在床,前朝后宫只有你我二人,阿姊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顾家考虑啊,阿姊此番回来,祖母的病也大好了。” 贤妃下颌绷紧,沉默良久。 秋晴听得背脊阵阵发凉,以为再无希望之时,门外忽然传来了小丫头柔软而仓促的嗓音,“奴婢想见贤妃娘娘,劳烦姐姐通传一声。” ※※※※※※※※※※※※※※※※※※※※ 见喜:我可能被人给糟蹋了,呜呜。 厂督:…… 见喜:我昨晚伺候祖宗好辛苦,呜呜。 厂督:…… 见喜:我的腰被祖宗掐青了,呜呜。 厂督:……是你自己摔的,谢谢 见喜:祖宗昨晚玩疯了,床帐都被他撕了,呜呜。 厂督:……(我他么百口莫辩 感谢在2021-01-17 18:13:29~2021-01-18 20:07: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kkk晶 38瓶;喜欢吃辣条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瞧上她了 见喜的确是不大熟悉紫禁城的路。 出宫那会她才七岁,本就不是个认路的人,隔了八年再回来,皇宫大内于她而言就是个迷宫,半点回乡的熟悉感都没有。 不知绕了几个弯子,身上出了一身薄汗,这才回到了自家娘娘的永宁宫。 见喜失踪了一夜,还不知姑姑那边如何交代,也不知顾大人可有将她的事情告知姑姑和贤妃娘娘。 心惊胆战地踏入宫门,绿竹眼尖,抬头就瞧见了她,“见喜!” 几人听到动静,赶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凑了上来,妙蕊心急了一晚上,赶忙问道:“你昨晚去了何处,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见喜也不知该如何解释,顾大人没有吩咐她隐瞒此事,可总不能四处炫耀自己成了厂督的人,只得直截了当问:“姑姑在何处?我得先同她交代了。” 妙蕊满脸担忧的表情,指着暖阁的方向道,“秋晴姑姑以为你丢了,想必是去求贤妃娘娘派人寻你。” 见喜眉毛跳了跳,立马抬腿往暖阁跑去。 望着粉色小袄颠颠的背影,妙蕊抬起手肘推了一把绿竹,好奇道:“你可有发现她今日有些不一样?” 绿竹蹙眉思量了一番,微微惊道:“她是不是,擦了胭脂?” 妙蕊细想起她眼尾和脸颊那几抹怪异的红,有些不确定道:“她哪来的胭脂,许是捻了花瓣儿往脸上抹的吧。” 那厢见喜进了暖阁,抬眸瞧见贤妃娘娘和顾延之面露松快之色,姑姑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赶忙躬身跪下,“奴婢请娘娘和大人安,昨日见喜……” 没等她说完,顾延之眼中已经溢出了笑,“昨日厂督可有为难你?” 这话一问,贤妃就蹙了蹙眉头,她与秋晴几乎是同时注意到了小丫头脖子上的指痕,不足以致命,可一想到是那位阴晴不定的狠角儿留下的,两人皆是寒毛直竖。 见喜正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只听秋晴姑姑在一旁严声道:“娘娘和大人面前,你有话直说便是,不必遮遮掩掩。” 见喜望着姑姑,眼睫颤了颤,还是摇摇头说了实话,“厂督回来得晚,今晨离开得又早,见喜……夜里睡得死,还未见过厂督的面儿。” 三人皆是一怔。 在这之前,顾延之想过无数种可能,却没想过是这样的结果。 横竖这丫头命还在,也算好事。 他内心掂量半晌,仍是温然一笑:“昨日未见,还有来日。寻常人近不了他的身,你能从颐华殿安然无虞地出来,可见厂督对你确有几分爱怜。” 贤妃知道顾延之故意拿这话安慰她,好让她心里松快,可这丫头脖子上的伤骗不了人,若真是垂怜喜爱,又怎会下这样的狠手? 她不肯说,恐只是吓坏了罢。 这丫头跟在她身边多年,几乎都是在外殿伺候,贤妃还未好好打量过她的容貌,不想竟生了一副俏生生的模样,尤其是那双乌溜溜的杏眼,眨眼睛好像比旁人缓慢一些,两颊有薄薄的水红色,整个人娇嫩得就像春三月里开得饱满欲滴的杏花儿。 这股子干净纯粹很是难得,竟让她在惊异之余生出几分亲切之感。 让一个鲜活的小丫头为了顾家牺牲自己,贤妃过不去心里这关。 她叹了口气,目露不忍,“你的事情,本宫会去求陛下开恩,若能——” “阿姊!” 顾延之心中一急,再也沉不住气,打断道:“既入了颐华殿,岂有将人要回来的道理?宫中向来不禁太监找菜户,阿姊向陛下求情要人,岂不是打梁寒的脸?这些阉人都是睚眦必报的性子,阿姊这是让我让我前功尽弃,无端与厂卫结了梁子!” “你也知他睚眦必报,心狠手辣,送这丫头去的时候可有想过后果?” “我是为了阿姊在宫里能安生度日,否则怎会出此下策!” …… 两人素来都是温和的性子,不想今日竟吵得面红耳赤,见喜悻悻地觑秋晴,秋晴只朝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这会不必插嘴。 见喜垂下头,悄悄红了眼眶。 顾大人说得有理,贤妃娘娘一直过得很辛苦,但对下人从未有过苛责,也就是这样良善之人才能得菩萨保佑,有了如今的福报。 贤妃娘娘比陛下大七岁,年纪虽长一些,可不得不说,贤妃是她见过的这世上最好看的女子,说起话来比江南水乡出来的女子还要温柔。 见喜舍不得娘娘为她争执,为她得罪了厂督。 可她也不喜欢顾大人了,是他亲手将她推进了这个火坑。 往后,她这辈子就这样了么? 去伺候那位连大人和娘娘都得罪不起的老祖宗?把脑袋拴在腰上过,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末了,她听到贤妃娘娘按着太阳穴长长叹了口气。 秋晴往桌案上的杯中添了热茶,伺候贤妃饮下,适才紧抿的唇终于松动,“能为娘娘分忧,是这丫头的福气,只是若是个稳妥贴心的人儿也就罢了,可这丫头素来莽撞笨拙,容易得罪人,只怕伺候不好督主,白费顾大人的一番苦心,又惹得娘娘不快。” 顾延之双目盯着梨木的一侧桌角,指尖有意无意地敲打着桌案,大概也觉得秋晴这话有理。 贤妃眉头拢得更紧,凝思片刻也无甚对策,只好道:“无论如何,本宫先到陛下跟前探个口风,若那梁寒认定了要你,也会念在陛下和本宫的情面上,稍稍待你好些。” 见喜吸了吸鼻子,朝贤妃磕了个头,沙哑着嗓音说:“多谢娘娘。” 木已成舟,如今这番境况早就无可挽回,贤妃的态度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养心殿。 鎏金祥云炉顶中溢出淡而悠远的沉香气息,窗格外几缕影影绰绰的阳光照进来,淡烟仿佛触手可及,大有恬静缥缈的意境。 隆景帝赵熠端坐在花梨木宝座上批阅奏章,一身明黄盘领窄袖服,腰间束琥珀犀角带,眉目深邃,棱角分明。 赵熠今年方及弱冠,在诸臣工眼里算是一位合格的新君。 加之里里外外又有梁寒打点,这些年倒也做出了一番政绩,也因此,去岁太后才被群臣上书要求撤帘还政。 谁成想,小皇帝在众人眼底乖顺安稳这么些年,还政后的头一件事就干得震惊四座,不但接先帝的贵人回宫,还封了贤妃,一时间令群臣目瞪口呆。 面前的楠木案桌上奏章堆积如山,大半的奏章都在议论此事,不看也罢。 梁寒立于一旁,身姿皎然如玉树,一派光风霁月的模样,活像个谪仙。 正说完户部年尾的账目清算,赵熠却忽搁下紫毫,抬眸笑了一声,“今日到永宁宫用午膳,偶听贤妃提起她宫中有个小宫女,说昨儿在宫里迷了路,跑到颐华殿去了,今晨才从你那回来,难不成是被厂臣瞧上了?” 梁寒抿唇一笑,眸色却慢慢沉了下去。 贤妃三言两语撇开了那户部侍郎顾延之巴结献宝的心思,反倒让他做了这强取豪夺的恶人,横竖带她进来的小太监已经被处置了,死无对证。 这哑巴亏吃得不是滋味儿。 他大致也猜到几分这话的用意,若是贤妃肯放人,今日便不会在皇帝面前提这个话头,让皇帝晓得她顾家往东厂提督屋里送人,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眼下只有一种情况,人是顾延之擅作主张送来的,贤妃却要保那丫头的命,这是借陛下的口来问他的态度。 心中一哂,看不出这丫头竟还是个宝贝不成?有人宁可得罪他,也要护着她。 他在人前素来能够控制情绪,眼底寒芒不过一闪而过。 略微斟酌半晌,笑了笑,不紧不慢道:“是瞧上了。” “果真?”赵熠有些意外。 梁寒只是颔首笑。 他这个人有个毛病,旁人越想要的,他就偏要阻止,旁人越想要守护的,他就偏偏要摧毁。得而复失、有去无回,那比这世上大多的□□疼痛更加令人兴奋。 赵熠垂眸轻叹一声,道:“深宫多怨旷,朕自小深有体会,若能够个知冷知热的相伴左右,再好不过。” 梁寒抿唇:“陛下这是在打趣臣。” “何来打趣一说?” 赵熠抬了抬唇角,琥珀色的双眸沁着少年气的光芒,“朕十二岁时初登大极,此前只见过父皇一面,连自己的生身母亲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唯有十岁时在琅嬅苑外偶遇她,这辈子头一回吃到了阳春白雪糕,滋味甚美,此生难忘。” 赵熠口中的她,也唯有贤妃了。 说到此处,素来神情淡淡的皇帝面上也泛起浅浅笑意,“男女情分来之不易,朕从未禁止宫中对食之风,厂臣难得得一欢喜之人,朕也高兴。” 梁寒俯首应下,扬眉缓缓道:“多谢陛下,臣一定待她好。” 折身离开时,眉目转瞬冷了下来。 这事儿原本就简单,只要他点了头,就算是板上钉钉了,贤妃那边再不舍,也没这个本事将人要回去。 皇帝有意抬举司礼监与内阁相制衡,如今这秉笔批红的差事落到了他手里,皇帝也并非毫无顾忌,上位者最忌一手遮天、挟势弄权,也最怕无所顾忌之人。 示弱方能长久。 这丫头就是他留给皇帝的后背,真真假假,谁又知道呢? ※※※※※※※※※※※※※※※※※※※※ 皇帝:你看我秀恩爱,你心里难受吗? 厂督:…… 见喜:以后就要伺候厂督了,好可怕,嘤嘤。 厂督:…… 贤妃:要不我跟皇上求个情,把见喜要回来。 厂督:…… 厂督:(冷笑脸)我疯批不是没有原因的,你们就当我死了吧。 感谢在2021-01-18 20:07:18~2021-01-19 20:47: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木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婼婼惹~ 30瓶;莫得感情的催更机器 15瓶;行歌 10瓶;弥 8瓶;南北 7瓶;南笙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厂督的胭脂 圣旨来得很快,见喜做梦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能得陛下金口赐婚,嫁的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厂老祖宗,虽说是个宦官,可也是权势滔天的宦官,是太监里的头一把交椅。 跟着圣旨一同来的,还有陛下的赏赐——红木漆盘里斤两十足的金锭子,她掂了掂,得有二十两,旁边还有一对精致的玲珑八宝簪。 见喜是个俗人,爱钱,也喜欢漂亮的首饰。 这些年点儿背,没攒下什么钱,直到贤妃娘娘入宫的档口,皇帝赏赐了阖宫上下,她这种从承恩寺回来的老人才得了些好处。 深宫之中波谲云诡,早前她总想着要一边苟着小命,一边攒些钱财,日后出宫去也有个保障,至少不会被人卖来卖去。到时候,她还想找个心仪的男人嫁了,出不出息不重要,有一点容不得马虎,得好看。日日对着一个长得好看的男人,这日子就爽快。 可眼下是不能够了,上了老祖宗的床还指望脱身么?这辈子怕是就困在这儿了。 只是才半日的功夫,永宁宫上下皆得了风声,有的向她贺喜,有的见了她便绕路,私下里嚼舌根的都说是她自荐枕席,刚回宫中就爬上了老祖宗的床。 说得难听点,那就是没脸没皮。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什么人的床都敢上,还不是被人掐着脖子当猫儿狗一样折磨,我看她还能蹦跶到什么时候!” “我还当佛门清净地出来的都清心寡欲呢,没想到跟个花蛾子似的这么能扑棱。” “你怎知她在承恩寺中不是日日迎来送往,兴许早就不干净了!我看昨儿她就是故意撞上去的,引得老祖宗注意她!可我瞧她长得也没有多美啊,如今当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什么凤凰,呵,那位再大的权势又如何?那也是个……” “说这作甚!你不要命我还想要呢。” …… 几个宫女聚在一处小声议论,妙藕说得最难听。 说到太监时戳中了好些人的心窝子,这宫里不少宫女都找了对食,有的是寻个靠山,有的是要人体贴,说到底就两个命苦的在一起搭伙过日子,多少有些感情,拿残缺的那块来说事就有些得罪人了。 尤其是私底下编排东厂提督,更是让人恨不得缝上她那张嘴。 如今阖宫上下拿捏在梁寒手里,有什么风吹草动进不去老祖宗的耳朵?说这话怕是嫌命长了。 最后一众人被秋晴冷脸斥退:“手底的事情做完了么?谁再敢多言,当心绞了你们的舌头!”这才四散开去。 见喜是欲哭无泪,才回宫里就把自己搅进了危险的漩涡里,平白受了那些指指点点,还解释不得,总不能将顾大人抖出去。 秋晴脸色也不好,眼下泛着一点可怕的乌青,让人望而生畏。 见喜浑身发憷,颤巍巍地问她:“姑姑,我该怎么办呢?” 秋晴拎着她进了下房,递上一个白色小药瓶,语声放低了些:“脖子上的伤,拿去擦一擦。” 见喜露出狐疑的表情,她只知手心和膝盖上肿胀,脖子上竟也有伤? 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立马抽痛地“咝”了声。 怪她睡得太死,夜里一闭眼就雷打不动,被人掐着脖子差点去见了阎王都不知道。 秋晴叹了口气,小丫头白嫩嫩的颈上挂了一圈青紫,隐约勾勒出手指的形状,可她自个儿还是一副傻愣愣的样子,实在令人担心, 一种隐隐的压迫感涌上心头,秋晴缓了缓,上下打量她一会道,“身上可还有别的伤了?” 见喜忙摇摇头说没有,手臂和腰上的淤青横竖不露于人前,不知道便罢了,说出来平白让姑姑担心。 秋晴从未与梁寒交涉过,出宫那年,宫里还没有这一号人物,可这两年他的名声却是极响,其狠辣手段虽未亲身经历,可光听几桩便让人不寒而栗。 那位老祖宗的心思深,又有陛下盖了印的赐婚,如今就是天爷来劝也挽回不了这样的局面。 秋晴舌根泛起苦意,当初人家把孩子交到她手里,过了这么些年的安生日子,到底还是让她命悬于人手,不知是她无能,还是造化弄人。 见喜眼巴巴地望着她,继而听到一声长叹,“那东厂督主不是好相与的人,可既然慈悲了这一回,便不会轻易要了你的性命,何况如今还有陛下和娘娘的旨意,更不能轻易发落了你。” 见喜点头不迭,乖巧道:“昨儿我熟睡的时候,厂督若是巴掌再用些力气,我这头身就分家了,可见还是留了情的。” 她这话是在给自己鼓气,也是宽慰秋晴。 秋晴又何尝不知,压下繁杂的心绪,警醒她道:“别高兴得太早,那位的脾气阴晴不定,上一刻还言笑晏晏,说不准下一刻便掐上了你的命门,横竖皇上倚重他,内阁首辅都不放在眼里,你一个小小的宫女,兴许在他眼里连个玩意儿都算不上,哪天不高兴了,你也就不声不响地没了,陛下那边找个由头还不容易么?” 见喜眼皮子拉下来,瓮声瓮气地发誓:“知道了姑姑,往后我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过,厂督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厂督让我躺着我绝不站着,横竖什么都听他的,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再狠心的主子也舍不得杀摇尾乞怜的狗儿不是?” 秋晴知道她是个惜命的,哄人很有一套,那双雾蒙蒙的杏眼像林子里受惊的小鹿,光线下流出淡淡的水漾光泽,竟勾勒出几分楚楚动人的情态来。 “出了意外别自己硬扛,千万记着寻个机会回来求贤妃娘娘开恩,知道么?” 见喜赶忙点头。 别的没什么再交代她,兴许那位老祖宗就看上了她这份天真憨傻,这才多出与旁人的几分不同来。 秋晴掀了帘子出去,见喜见房里没了人,便大咧咧地翻起裙面儿,指尖挖了一块药膏往腰上抹,才擦了一下,“呼啦”一声,帘外进来个人。 杨柳小细腰上一块醒目的青紫色戳进眼睛里,妙蕊看得眼发直,喊了句天爷便急匆匆地上来,“这腰上也是那位老祖宗掐的?” 见喜见瞒不住她,只好点了点头,坦言道:“昨儿我没出息,上了床铺就睡下了,发生了什么我自己也不晓得。” 妙蕊伸手弹她脑门儿,小丫头“呀”了声立即歪头捂好,“别敲,再敲该没了!” “早就同你说别去招惹厂卫,你倒好,直接吊了个最大的回来,这东缉事厂督主夫人当得怎么样,滋味如何?” 见喜疲乏地垂下头,灰溜溜道:“妙蕊姐姐,你可别笑话我了。” 这几日相处下来,妙蕊知道她没什么心眼,不是为了攀权富贵连小命都不要的人,其中的弯弯绕绕不便多问,这福气也不是落在谁身上都能消受得起的,稍不留神脑袋就搬家了。 早知道太监身上有缺,自己过得不好就爱折磨旁人,瞧这丫头脖子上的伤,真是可怜见儿的,妙蕊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她接过见喜手中的瓷瓶儿,给她脖子上抹了抹,又顺着腰肢的凹陷慢慢涂上去。 手中动作疏忽一顿,妙蕊跟着怔愣了下,这丫头的身段竟有几分窈窕惑人,指尖触碰处滑腻如鹅脂,软得人心痒难耐。 妙蕊不禁抬眼,又觑见她眼周那圈晕染开的胭脂色,忍不住问:“谁给你上的妆,这胭脂怪好看的。” 见喜怔愣了一下,胭脂?她哪来的胭脂。 她抄起春凳上置放的铜镜瞧了瞧,一时心中大震,昨儿没人给她梳妆呀!眼尾眉梢这一抹红从哪来的! 她心道顾大人明白她的斤两,也晓得画虎不成反类犬的道理,这世上美人太多,从北直隶排到南直隶都不够用的,哪里轮得到她来献媚。 何况她手心和膝盖都挂了彩,再怎么打扮也美不成天仙,廊下跪着的时候什么样,在老祖宗金尊玉贵的红木床上就是什么样,谁能偷偷给她上妆呢。 忽然一个激灵,她脑中轰隆炸开一个响雷,难不成是、是老祖宗? 脑海中浮现出那张似笑非笑,颠倒众生的脸,见喜瞬间感觉浑身的骨头凉飕飕的。 小指往那“胭脂”上蹭了蹭,沾了一点赤色在鼻尖一闻,果然,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儿冲进五脏六腑。 厂督这喜好,还真是……挺特别的。 她实在难以想象,老祖宗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蘸着血珠在她脸上涂涂画画,勾抹出一副怎么折腾也抢救不了的容颜。 …… 有了厂督对食这层身份在,永宁宫给她安排的差事减了大半,申时过后,见喜就开始闲得发慌了。 按道理说,她给人当了对食,白日里还是照常在永宁宫伺候,夜里却是要像寻常夫妻那样睡在一个床的,无非比寻常宫女多一条,她得一对一地伺候那位高高在上的老祖宗,起居饮食方方面面都得门儿清。 厂督忙得很,直接免了大婚仪式,差了手底下一个司房太监来,说一切准备妥当了,请她今晚便过去安置。 见喜只得乖乖听话,昨日的鲁莽让她吃了教训,床上的糊涂又把老祖宗彻底得罪了,今儿不是她的洞房花烛夜,反倒是负荆请罪日。 她好生收拾几下,用娘娘赏赐的澡豆洗干净了身子,换了一身朱红绣团花的袄子,天还没黑就小心翼翼地进了颐华殿,赶在老祖宗回来之前在门边乖乖跪好了,等着发落。 ※※※※※※※※※※※※※※※※※※※※ 亲妈作者已经在激动得搓手手了,嚯嚯嚯 被嫌弃了 殿里燃着淡淡的檀香,人在屋中待久了,身上慢慢也染了层淡香,香气儿顺着着毛孔袭进身体,爬上四肢百骸慢慢疏散,引得人呵欠连连。 见喜哪敢睡,有点困意的时候就连忙用两指撑开眼皮子,那架势,生生要将眼珠子抠出来似的。 她抬头,瞧见福顺并两个靛青色宫装的宫女在门外候着,小心地扬着声问:“公公可知,厂督今儿个回来么?” 福顺忙笑吟吟地转过身,打躬作揖道:“夫人莫急,这两日督主接了百官的题本,替陛下分忧,自然格外辛苦些,过了亥时才回也是有的。” 见喜恹恹地哦了声,喉咙痛得发紧,身子也懒懒地塌了下去。 其中一个宫女偏头来道:“夫人若是疲累,奴婢先伺候夫人安置吧。” 见喜如拨浪鼓般摇着头说不能,心虚道,“厂督未归,我怎可先行安置?” 院外月色如银,檐角的宫灯在暗夜的风中摇曳,散发着虚弱的光芒,见喜靠着风口,一半身子受着凉,另一半身子享受着屋内炭盆的暖,整个人冰火两重天,难捱极了。 半晌,她又开口打听,“小公公,厂督平日有什么喜好么?您同我说说,我也好投其所好,免得在厂督跟前出岔子。” 福顺愣了愣,他在梁寒身边伺候了大半年,还真没琢磨出他的喜好。 “督主不喜人近身伺候,”他好生斟酌一下,然后缓缓道,“每餐或样样都落箸,也有时一样也不吃;督主常饮茶,又好似不大喜饮茶,昨儿说好的毛尖,今儿兴许就不喝了;督主喜干净,下面伺候的时时刻刻都备着方巾,可又喜欢往诏狱那样血腥腌臜的地方去……” “……” 见喜目瞪口呆,她晓得了,厂督的喜好就同他的心情似的,让人捉摸不透。 生活中处处是惊喜,只能说很刺激了。 “诶!”福顺一拍脑门,他倒是可以确定一件事,“督主喜欢红色,鲜艳的,热烈的那种红。” 见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倒是真的,才一日的功夫,她见到了一身朱红蟒袍的厂督,殿内的帷幔是红色,红木床亦是红色……她这会穿的也是红色。 红色好啊,多喜庆呢。 见喜垂下眼抿抿唇,暗暗松了口气。 说了好半天,福顺才发觉夫人还跪着呐!奴才们站着说话,督主的夫人却跪在殿门口,这像什么话! 他有意过去搀扶,见喜却摆手道:“您别管我,我跪着心里踏实。” 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杏黄的月亮隐匿进了云层,院外一阵凛冽的妖风刮得窗棂震震作响,青砖上残留的雪沫子在幽暗的角落里蹁跹起来。 见喜吸了吸鼻子,眼神一晃,瞥见殿外一个鲜亮的人影跨步而来,紫貂斗篷的大摆在烈风中翻卷,手里头的风灯光芒幽若,却隐隐能见大氅里头一道织金绣蟒的纹饰,长身玉立,威仪万千。 福顺立即上前打躬作揖,抬着胳膊将老祖宗迎了进来。 见喜也揉揉眼睛,打起了精神,“厂督吉祥!” 梁寒早就瞧见她了,困得头砸地,远远瞧着像个伏在地上的癞蛤/蟆似的,他牵起一侧嘴角,淡淡“嗯”了声,解了大氅扔给福顺。 曳撒繁重的襞积从少女光洁的前额呼啸而过,携来醇厚细腻的檀香味,猛地被这冰凉的触感一刺激,见喜冻坏的脑子也清醒了几分。 见那人信步走到她跟前,见喜赶忙开了话闸:“老祖宗恕罪!见喜是个糊涂人,昨儿大意,没能伺候好您,您大人有大量,别往心里去。往后见喜就是您的人了,您爱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千万别跟我客气!” “我的人?” 他垂眼啧了声,浓密的眼睫在灯光下晕开一圈雾影,清冽的嗓音懒懒舒展开,“厂督身边不留无用之人,说说看,你能为咱家做些什么?” 见喜愣了愣,这是在问她有何长处么,她心道约莫是同外头客栈招伙计时,掌柜的问“你都能干些甚”,这时候得多往自己脸上贴金才能留下。 暗自思忖了下,她转着眼珠子笑道:“从前我给佛殿里的菩萨擦身儿,如今我给您擦身儿,在我心里头,您就是菩萨转世啊!奴婢没别的好,就是人勤快,听话!以往在承恩寺的时候,奴婢这双手劈过柴,种过菜,几十斤的粪桶搁在肩膀上,不在话下!” 她说得兴奋起来,牛逼往天上吹,没注意到身前老祖宗的一张脸黑了又黑,最后实在绷不住,怒喝一句:“住口!” 见喜吓得直缩脖儿,乌亮通透的双眸对上他瞥过来的一抹凉薄视线,屋里的气压无形中沉下去许多,好像有人勒紧了脖子,稍微喘口气都难。 仔细回想一下,方才那话从嘴里蹦出来是有些污老祖宗的耳朵了,她忙解释:“奴婢就是打个比方。” 老祖宗轻哼了声,转身欲往雕花屏风后去,见喜心里一慌,忙连爬带滚地上前挡了去路,“还有一样,奴婢自小身子热乎,旁的用处没有,倒是能给老祖宗暖暖床,比银骨炭还好使!” 这倒是真的,也是天底下独一份的,她颇有些引以为豪,只是忘了自己昨儿受了风寒,这会嗓子粗哑得像砂纸磨地,听起来半点暖意都没有。 “行了,来伺候咱家更衣吧。” 老祖宗似乎也不计较,抬起绣满金蟒的双臂,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见喜膝盖早就跪麻了,挣扎了起身来,双腿像针扎似的疼,可她半刻也不敢耽误,点头哈腰地上去解他的鸾带。 离得近些,男人身上的檀香闻着更为温暖清冽,堪堪要将她整个人溺在其中,鸾带之下的腰身紧实纤细,略略松散间透着无可比拟的挺拔俊秀。 她至跟前时,挡住了他身上一半的烛光,小心翼翼地抬头一瞥,只见他低眉敛目,薄唇紧抿,嘴角有着微微向上的弧度,清晰而流畅的下颌线一半露在明暖幽黄的光芒里,一半藏在昏暗的、参不透的阴影里。 明昧之间,占尽风流。 见喜觉得嗓子很干,申时末天还大亮的时候就过来了,一直到现在一口水没进,她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绝对没有垂涎美色的意思。 颤巍巍的手爪子伸向他,见喜明显感觉跟前的男人往后让了让,“手脏,拿开。” 他垂眸审视着她,幽暗的眼眸里泛着丝丝凉意。 手脏? 见喜被他的话噎了噎,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他的,果真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什么是精细,什么是粗糙,一眼就能瞧出来。 他的手很漂亮,修长纤细的指尖白得透明,淡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的确干净得很。 可她的手糙是糙了点,怎么就脏了! 昨儿才被打肿,上了药后已经消下去不少,来之前她好生擦洗了几遍,脏是不可能脏的,无非手掌有层薄薄的茧子,那是干活留下来的。 见喜倒很是伶俐地退后道:“厂督嫌奴婢手脏,奴婢去请福顺公公进来替您更衣吧。” 梁寒嗤笑一声:“既让旁人来伺候,咱家要你做什么?” 见喜:“……” 合着嫌她手脏,不准她伺候,现下去请旁人来,他又不行。 那头梁寒唇角扬起,好生和气地给她提了个醒:“想想看能用什么法子,既不用你那双脏兮兮的爪子,又能伺候咱家更衣?想不出来,咱家砍了你一双手。” 见喜心头大跳,这老祖宗还真会折磨人,这说话的口气,砍手同劈个柴一样省事儿。 厄运来了挡都挡不住,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横竖她昨日就该死了,这条小命是从阎王爷哪儿赊来的。 “还没想到法子?来人——” “老祖宗!” 他凉凉开口,被她一语中断,可怜巴巴地抬头望着他,杏眼透着一丝挣扎,“奴婢要是把法子用了,您可千万别怪罪。” “不怪罪。” 这世上敢跟他提条件的毕竟在少数,偶尔听一回也别有滋味。 他双手负在身后,眉眼舒展开来,散去了所有的戾气,真真是清风朗月一般,让人不敢相信方才砍人手脚的话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见喜咬了咬下唇,颤颤巍巍往前挪了挪,脑中飞快地斟酌一下,终于下定了决心。 小时候跟狗抢过骨头,练出了这一口结实的好牙,她一阵风儿似的贴近,檀口凑在他腰间,眼前的蟒补骤然放大。 她压抑住心下惊惧,咬住一侧鸾带,稍稍用些巧力勾扯。 很快,那一袭朱红蟒服慵懒地松散开来。 她心中砰砰直跳,解完腰带时小脸已经快要烫出个洞来。 ※※※※※※※※※※※※※※※※※※※※ 见喜:您真难伺候 梁寒:难不难伺候,不试试怎么知道? 厂督要她抱 两人皆着红衣,看起来真像洞房花烛夜啊。 她心里长叹了口气,老祖宗身上真香,她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有将脑袋埋进去狠狠吸一口。 室内极静,见喜能听得见自己咚咚的心跳,还有不太合时宜的咽口水的声音。 见喜低着头紧张地想,这回祖宗该是不生气了吧,昨儿还尝过她唇面的血珠子,想来是不排斥这个,那她用牙应该也没什么不对。 可梁寒并不这么觉得。 他甚至有那么一瞬想把这蠢丫头一口白牙敲碎,稍稍垂下眼,终于没能抑制住内心的爆发,幽幽切齿道:“来人——” “哎哎哎老祖宗,别呀。” 见喜满脸愕然地扑过去抱住他大腿,脸蛋贴在华丽的膝襕上蹭得生疼,委委屈屈道:“您说了不怪罪的,怎么还反悔呢。” 梁寒嘴角噙着笑,很有耐心道:“方才咱家在北直隶拿人,进了诏狱本是没命出去的,咱家告诉他,只要招供出同伙藏匿点,咱家饶了他一家十三口的性命,那人熬不住酷刑就招了,你猜咱家最后果真饶他么?” 见喜听着心里咯噔一下,老祖宗都这么说了,那铁定是杀人全家啊! 所以他说“不怪罪”也是假的。 堂堂东厂提督高高在上,杀个人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承诺又如何,不承诺又如何?他从来没有必要对谁一言九鼎。 她哆哆嗦嗦抬起脸,狂咽了咽道:“厂督仁慈,您虽然动动手指就能要他小命儿,可您偏没有,您说饶了他定然是说到做到。” 他偏头一笑,墨色双瞳一刹那碎开光华万点,“口不对心,该杀。” 抖机灵果然对他毫无作用。 见喜脸色刷白,双腿发软,豆大的汗珠从额角往下落。 很快,又听他湛凉的声音缓缓响起:“半途而废,更该杀。” 见喜都快要哭出来了,猛然听到这话吓得浑身一抖,啥意思这是? 她顺着膝襕往上看,目光在他松松垮垮的腰腹间停留了一阵,好像浆糊的脑袋瓜豁然开朗了一般。 脱了一半不能跑了,这是要她继续的意思? 行叭。 她赶忙站起身,本能地抬手要去解他的外衣,被他带着三分寒意的眼神斥退。 哦对,不能用手。 她下意识清了清喉咙,砸了咂嘴,把口中的唾液抿干了,慢慢靠近他的衣襟。 男人身姿颀长,她微微垫脚,嘴巴才能够到他胸口。 还好,来之前清了口擦了牙,樱唇里有淡而舒适的清香,像蜜桃汁。 衣裳繁复且贵重,她咬起来十分费力,方才解鸾带时还能用些巧劲儿,如今仰高脖子的姿势让她很是难受,呼吸都不畅通。 老祖宗爱折腾人,宫里宫外都是这么说的。 这会他也不说话,呼吸声又极浅,活像个幽灵。 屋里的气氛像凝固住一般。 见喜觉得这姿势奇怪极了,像那种画册子里的姑娘呕心沥血地伺候男人。 她不敢抬头看他,她害怕老祖宗吃人的眼神。 解了半天才露出一截玄色丝质中衣,交领上小小的牙印隐隐可见。 半晌,她实在熬不住了,抬起的脚后跟缓缓放下去歇了会,很抱歉地抬眸望向他,哀声道:“厂督恕罪,见喜今年才十五,会努力长个儿的。” 一声淡淡的“嗯”字从他微微震动的胸腔传出来,他漫不经心地眯眼,感受到胸前温温热热的触觉,开始琢磨她方才说的暖床功效。 这么点大的人,塞进诏狱里的铜瓮倒是不难,兴许还能当暖炉使。 离得越近,那股子檀香味更加浓郁,仿佛沁如骨头里的香,她定了定神,歇好了,又继续着刚才的动作。 褪衣时难免碰撞,柔软的唇无意间划过冰凉的锁骨,带来的诡异刺激不是一星半点儿,能将她一身色心色胆通通剜出来处刑。 老祖宗仍旧保持着负手而立的姿势,就这么云淡风轻地看着她,只是身上隐隐有发热的迹象。 他心道也是,这么个暖炉子在旁边炙烤,就是块冰也该化了。 衣裳褪至肩头,这事儿就好办多了,十几岁的姑娘身子灵活得像条水蛇,从他胸前绕到脊背,从腰间攀至肋骨,最后留他一袭玄色中衣,浑身泛着冷意。 见喜匆忙从门外的福顺手里接过白芷丸和青瓷折沿盆,伺候厂督洗漱后乖乖退到一边。 接下来她也不晓得干什么,是按照洞房的规矩来,直接上床么? 有点刺激,又有点恐怖。 屋里的炭火烧得很热,她浑身像烧开的滚水,都快热糊涂了,干哑的喉咙也慢慢得到缓解,身子热乎的人就这点好处,就算得了风寒也不怕,屋子里闷一闷,出身汗很快就能痊愈。 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在一旁出神儿。 梁寒系好衣带,瞥了她一眼,“还戳在那作甚,到床上去。” 金石之声入耳,见喜微微一惊,三下五除二地解了袄子和发髻上的粉带,小心翼翼地摸进了红木床,往被褥里头钻。 淡淡檀香味的被褥干燥而舒适,有了她这个小火炉在,很快就捂得暖和起来,她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露在外面,往他身上瞄过去。 察觉到她的视线,梁寒歪着头,又冷冷开了口:“你睡外面。” 睡外面,随时都能把她踹下去。 见喜想不到这一层,只好听老祖宗的话,放弃了自己刚刚焐热的被窝,挪到了冰冰凉凉的外侧。 梁寒信手一挥,殿内烛火骤然熄灭,淡淡烟雾在皓月银辉中缓缓舞动。 见喜只觉眼前倏然一黑,感觉身上轻盈地翻过去一个人,扑面而来的冷气像泉水般涌了进来。 她觉得厂督是故意让她先上床暖被窝,然后给他腾地儿,见喜不高兴,她也不敢说。 她不由自主地往床沿挪,只想离冷冰冰的老祖宗远一些。 可忽然腰下一紧,透凉透凉的一只手将她捉回去,钳在他身侧动弹不得,她这时候才觉得骨节分明的手也不是什么优点,卡在腰侧像枷锁一样难受。 “老祖宗,你冷吗?” 见喜倚在他胸口,像浸泡在冬夜的海水里,身旁是又冷又硬的冰山和礁石,她好像明白了昨夜为何破天荒地染上风寒,老祖宗这么折腾,她这个小火炉就快被冰水给冲灭了。 “怎么,不想伺候?” “没……想、想伺候,可想了。”她牙关打颤,舌头打结。 他嗤笑一声,箍在她腰间的那只手暗暗加重了力气,疼得她“嘶”了一声,直抽冷气。 她跟他好生商量说:“老祖宗,今晚能不能换个地方掐?你手底下这块青了,摸起来没旁的地方舒服。” 他在黑暗中黑了脸,原来这蠢丫头以为腰上那块是他昨夜掐她留下的痕迹。 分明是她自个儿摔在地上留的。 他懒得解释,伸手掠过她右肩,把人往身前一带,谁知那臭丫头又“嘶”了声,“厂督,肩膀也疼,能不能——” “住口。”他寒声道。 “哦。”见喜连忙噤声,小心翼翼呼了口气,身子还是不由得往后躲,这祖宗身上实在是太冷了呜呜。 “再敢动,咱家把你扔出去喂狗。” 冷冷的鼻息落在她额头,见喜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再不敢妄动。 梁寒见她终于乖乖贴过来,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忽然意识到一件重要的事情。 堂堂九千岁,从来都是别人像哈巴狗似的来哄他,如今他睡觉竟然要自己搂着别人,实在是可笑至极。 他拿开了手,听到身下的小丫头立即松了口气,他在心里冷笑一声,然后道:“你来抱着本督。” “嗯……啊?”见喜惊得睁大双眸。 “愣着干什么?”他侧过身平躺下去,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还不过来,等咱家请你么?” 见喜笑得极磕碜,乖巧地把手臂覆在他胸口,右手在一边握成拳,避免碰到金贵的祖宗。 柔软的小臂轻若无骨,浑身散着热乎气儿,比被褥暖多了。 梁寒满意地弯起嘴角,可忽然又想到昨夜这臭丫头太过放肆,他一靠近她就往后躲,只知道往暖和的地方钻。 嫌弃他是不是? 一瞬间,他面色又阴沉下来,垂眸警告她道:“抱紧些。” 见喜怕了 一瞬间,他面色复又阴沉下来,垂眸警告她道:“抱紧些。” 抱……抱紧? 他不是不喜人近身伺候么? 不是嫌她手脏么! 脑海中思绪飞快转动,见喜很快不再迟疑,利落地往他身上蹭,胸前的软包包被她努力压得变形,心口压在他冰凉的身体上,几乎呼吸不过来时,在他耳边用力问:“厂督,你看这样紧不紧?” 猝不及防地,她身上的暖意汹涌地漫上来,好像在他身侧煽风点火般,燎出几分烫意。 檀香透过镂空的雕饰蜿蜒而上,卷着月色铺满了整个大殿,夜风拍打着窗纱嘤咛作响,被褥里细碎的沙沙声摩挲着人的神识。 沉默半晌,有人才慢慢恢复清明。 厂督没说话,那定然是不满意啦,见喜为难地蹙了蹙眉头,干脆把小脸也埋进他颈窝,抬起右腿架在他身上,手脚搭配,干活不累。 “厂督,这样呢?”她邀功似的问。 他觑她一眼,唇角抬了抬,“夜里若再敢动弹,咱家便打发你去见阎王爷,听到了么?” 见喜点头如捣蒜。 柔软的发丝在他耳廓缠绕,激起浑身的战栗。 头发,头发…… 一些不愉快的记忆猝不及防地从脑海中翻涌而出。 梁寒胸腔里倏忽窜起一阵邪火,浑身的血液登时沸腾涌动起来,目光刹那染上猩红。 被撕扯的头发,鲜血淋漓的头皮,如恶兽撕咬过的残缺了一半的脸,从他眼前一幕幕地过去。 他仿佛陷入无尽冰火之中,身边所有的声音都离他远去,唯有黑暗啃噬着他的神识。 身旁的人微微颤抖着身体,搁在她脖下的手臂绷紧得像石头,此刻就算是个傻子也能察觉出不对。 见喜被他吓得魂飞魄散,恐惧感席卷了全身。 身侧那副身子触之也愈发冰凉,像寒天雪地里银晃晃的刀子抵在身上。 厂督这、这是怎么了? 上一刻还和颜悦色地让她靠近,这才一眨眼的功夫,这就、就疯魔了不成? 她心里直发毛,昨儿老祖宗掐了她的脖子,今儿不会继续吧。 人常言“伴君如伴虎”,可这老祖宗是匹炸毛的豺狼,一口獠牙能咬断她的喉咙! 见喜大气都不敢喘,恨不得把自己变成透明人。祖宗要是发病了让他捶墙捶地去,哪怕把这颐华殿拆了都成,跟她小可怜有何关系啊。 此刻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屋里静得瘆人,她浑身僵在那,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身侧的震颤,他呼吸的急促、胸膛的起伏,对她来说就像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刀子,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 怎么办,怎么办? 去把福顺叫进来么? 见喜紧张地吸了口冷气,她大着胆子抚了抚他冰凉的胸口,试探性地开口问:“厂督……厂督?” 梁寒原本眉头紧拧,额头青筋暴起,极力隐忍之时,却忽然被这颤颤巍巍的声音将满腔炙火灭了下去。 黑暗中他脸上毫无血色,像月色照拂之下檐角那盏孤独飘摇的风灯,如若不是胸膛尚有起伏,恐怕已与死人无异。 见喜心脏像是被人捏紧,吓得眼泪直往下掉:“您怎么了……别吓我呀。” 她不敢摇他的身子,只能一下下地在他胸口顺气,“老祖宗您吱一声好不好,啊?” 漫长的沉默过后,身侧之人终于长吁出一口气,震颤的双手渐渐抑制下来,紧绷的身子也缓缓恢复了正常。 “祖宗?” 见喜发现他呼吸没有方才那样紊乱了,于是哆嗦地试着唤他。 久之,他眼里最后一点狂躁肃杀之气也消失殆尽。 他垂眼,双目疲倦,缓缓抬起她下巴,对上她晶莹的双眸,问:“小见喜,你怕吗?” 这嗓音仍旧清明,带着一股旷野里苍凉的韵味,尾音微微上扬,方才的风暴骤然平息,潮长潮落,一切都回到了之前的宁静。 可见喜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他好了,就那么突然地就好了么?! 呜呜呜,这都是什么怪人。 黑夜里一双骇人的眼睛紧紧盯着她,见喜嘴唇直抖:“怕,刚刚是有点怕。” 这种境况下是个活人都怕吧! 梁寒忽然笑了笑,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绒发,将她脸颊的碎发别到耳后,动作温柔得像是换了个人。 “是我不好,”他牵起薄唇,柔然道,“怕的话,你去耳房睡可好?厂督怕控制不了自己。” 这话里还带着一些懊丧和慈悲,如若不是方才清醒地察觉出身侧的危险,见喜真以为身边躺着个没脾气的活菩萨呢。 梁寒绞着她一绺头发,悠然地置于指尖打旋儿。 他想着,只要她有半点离开的心思,他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见喜呢,压根儿不知道自己此刻在阎王殿门口反复横跳。 她仔细顺着他胸口,又将他抱紧了些,一边翻着白眼一边怯怯地说不走,“见喜想陪着厂督,厂督身子好冷,您让我留下来给您暖被窝,成不成?” 好,很好。 梁寒笑了笑。 她和过往的那些女人一个德行,贪图荣华富贵,还能说得如此坦坦荡荡,为了她主子的好前程,连命都可以不要。 睡在他这样的人身边,一定极度难受,极度挣扎吧。 他一哂,望着她的目光化作一把尖锐的刺刀,仿佛随时能在她身上捅个血窟窿。 这世上太多的人在他面前唯唯诺诺,卑躬屈膝,可心里头却都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坐到这个位子上,不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谨慎”就能保全。 他向来睡眠极浅,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无论何时他都能立即警觉地睁眼。 红木床上处处是机关,他要谁生,谁就能生,他要谁死,没有人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这丫头也一样。 良久过后,身边人似乎并无异常。 她窝在他身边,呼吸慢慢变得匀净而有规律,像一只软绵绵的猫儿安安稳稳地躺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出乎意料的安顺。 前一刻还说害怕,现下就能睡得如此安稳,看来不是真怕。 呵。 良久,他将探到她颈边的手掌默默收了回去。 梁寒无比肯定的是,只要她乱动一下,他会顺手拧断她那截纤细的脖子。 …… 寒夜似乎很短。 见喜是被人掐着腰醒来的。 她揉了揉迷迷糊糊的眼睛,发现自己像个八爪鱼似的挂在厂督身上。 屋里亮起烛火,可窗纱外的天儿漆黑如墨,约莫四更天的样子。 绣金赤色帷幔映衬着身侧男子清润的脸庞微微泛红,初看时影影绰绰,宛如白玉缀于重重云霞之中,再看时便如吞云破雾,五官慢慢清晰明朗起来,每一分每一寸都精致得恰到好处。 见喜舔了舔嘴唇,忽然发现嘴边洇湿一片。 !!! “老……老祖宗!见喜不是故意的。” 她瞬间慌了神,杏眼睁大,眼底蓄满了惊恐,手脚也不知道往哪儿放。 看着自己在玄色衣衫上留下的一小片哈喇子,见喜忽然觉得脖子凉浸浸的。 身侧人眼尾泛红,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几乎是咬牙切齿道:“起来。” 见喜蹭地一下爬起身,掀起被褥的档口,外头的冷风见缝插针地往里头灌,梁寒的面色又暗下去几分,惹得她不禁哆嗦了下。 祖宗这架势像是要吃人,大概是还有些起床气。 见喜望着窗外的天,心中叹息着,往常贤妃娘娘都是卯时才起身,这祖宗足足早了一个多时辰!她跟着受累,一天的好心情都散了。 福顺和另两名宫人早已恭恭敬敬地端着铜盆和茶盅在一旁等着,梁寒换了一身银红色的中衣,头戴乌纱,外着大红云锦蟒纹曳撒,腰系玉带,挂云纹象牙牌,脚蹬绣金线宝相花皂靴,当真是赫兮咺兮,如圭如璧。 丝毫看不出来是那个昨夜发过疯的督主啊。 只是脸色青白,薄唇紧抿,凤眸威严中不带一丝温度,连往常服侍他的几名宫人都极力放轻了呼吸,内心忐忑不安。 见喜在一旁看得发痴,半晌才回过神来,听到福顺塌着腰在一旁恭顺道:“膳房备好了早膳,督主可要用一些?” 梁寒依旧板着张脸,寒声道:“不用,随我去值房。” 见喜听到老祖宗要走,内心窃喜,多睡一个时辰再起身用膳,岂不乐哉? 不过心里这点小九九很快被人看穿,梁寒斜眼睨她,嘴角勾出一丝讥笑,信手指了指旁边名唤怀安的小太监道:“伺候夫人用膳。” ※※※※※※※※※※※※※※※※※※※※ 脑补两人睡觉的姿势,是我每天最大的欢乐,呜呜呜。 怂包硬气了 梁寒斜眼睨她,嘴角勾出一丝讥笑,信手指了指旁边名唤怀安的小太监道:“伺候夫人用膳。” 夫、夫人? 见喜心脏抽了抽。 怀安连忙弯身应承下来。 见喜目送那一抹鲜红昳丽的身影跨步出门,心中翻卷起阵阵苦涩,什么早膳要用一个时辰呀!这是摆明了不想让人睡觉嘛。 怀安满脸堆笑地看着她,躬身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早膳摆在东暖阁,屋内炭火烧得正旺,一点寒风都窜不进来。 见喜生无可恋地迈进去,一抬眼却被满桌子的膳食吸引了目光。 四四方方的梨木桌上摆满了佳肴,见喜顺着边角碧瓷碗中的笋鸡脯看过去,分别是一碟豆芽,一碟拌干丝,一碟虾仁,一碟烫香菇,一碟煎鲜鱼,除此之外还有木樨汤、蝴蝶卷、奶皮烧饼、芙蓉糕、榛松糖粥……还有一些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小食满满当当摆了一整桌。 见喜这回着实震惊住了,舌头都捋不直:“这……这是老祖宗的早膳?” 贤妃娘娘也没这么丰盛过呀! 怀安欠身笑道:“回夫人的话,今日是夫人在此,奴才们这才多备一些。” 见喜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块鸡脯肉,“哦”了一声,看来也不是顿顿如此。 怀安微微颔首,“以往也只有一壶茶,两种面食,四碟素菜,四碟荤菜,两盅汤,两盅粥,四样点心,再加四例小菜罢了。” “咳咳咳……”见喜手里的茶喝到一半,猛然呛了一口,咳得眼泪花都要冒出来。 罢了……还罢了?! 她在承恩寺的时候能就着咸菜吃馍馍就不错了,对比之下宫中是何等奢侈。 “夫人请吧。” 怀安引她落座,身边一个青袄宫女在一旁为她布菜。 这架势何时见过啊。 见喜在心里啧啧叹几声,终于平复了震惊的心绪,一边吃一边问道:“老祖宗平日里也走这么早么?” 怀安道:“往常没这么早,今日兴许是司礼监又要事处理,往常是寅时前起身,今日早了将近半个时辰哩。” 与其说起得早,不如说是被她的哈喇子滋醒的。 见喜心虚地低下头,挑了只奶皮烧饼在嘴里啃,胡吃海塞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问:“厂督为何不在殿中用膳?司礼监值房有东西吃么?” 怀安道:“督主平日里也用得极少,奴才们蠢笨,不知督主的口味,只好每日多准备一些,只是督主在殿内用膳时也仅仅吃几口就放下了,不过夫人也不用担心,督主未用膳,值房自当准备点心,不会比颐华殿差太多。” 见喜点了点头,其实她也不是真的关心老祖宗,就算他不吃不喝不睡,他也有力气发疯杀人呢,她还是乖乖苟命吧嗐。 她活了半辈子也没见过这么丰盛的早膳,直到打了个饱嗝才发现吃得有些撑,瞅着自己面前的几个空盘傻了眼,“怀安公公,好像每样不能超过三箸来着,我是不是吃得太多啦。” 怀安一直盯着她吃,好几次想开口都忍住了,他忍着笑无奈说:“督主未曾给夫人定过规矩,夫人且随意。” 见喜两眼弯得像月牙,心安理得地把这顿当成昨夜伺候祖宗的报酬,如果祖宗不发疯,不把杀人挂在嘴边,这桩婚她还是很满意的。 本着绝不浪费的心态,见喜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把自己的肚子吃得圆滚滚的,抱肚长叹之际,一旁满脸讶异的怀安忽然就想通了。 夫人大概是知道在厂督身边活不长,这是抱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心态啊。 见喜一抬头,发现身边人眼底似乎多了几分怜悯。 …… 回到永宁宫时,见喜发现宫内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一问才知昨晚陛下来宫中陪贤妃娘娘下棋,却被坤宁宫的掌事宫女苏锦匆匆唤走,说皇后心口痛,要陛下前去瞧瞧。 明眼人都晓得是个幌子。那坤宁宫的小皇后定然是急了,白日里往太后的慈宁宫请了安,晚上就使计策将皇帝骗了过去,定然是太后教的法子。 自打贤妃回宫这几日,皇帝一步也未曾踏足皇后的坤宁宫。 准确地说,是这么多年,除了祖宗规制的初一和十五两日例行去坤宁宫过夜,其余时候连东西六宫都甚少涉足。皇帝登基八年,宫中只有一位皇子、两位公主。 对比之下,如今的永宁宫可谓是圣眷正浓,只一样,皇帝这些天从未在永宁宫过夜。 即便如此,也足以让众人眼红不已。 皇后张婵是太后的亲侄女,十岁就进宫封了皇后,自小便是一副骄矜自傲的性子,如今不过十六的年纪,太后一直当女儿疼着。 现今太后病得厉害,连后宫众人的晨昏定省都免了,张皇后实在没法子,这才不得已去慈宁宫求谋寻策。 如今两宫的下人互相看不对眼。先前贤妃到坤宁宫请安的时候,张皇后左一个“太妃”又一个“太妃”地叫得热火朝天,主子什么态度,下人便是什么态度,坤宁宫的宫女都瞧不上贤妃,私下议论说贤妃年纪大,做皇帝的母妃更合适,而永宁宫的丫鬟也偷偷说皇后骄横跋扈,不得圣宠,这会太后又病重,连靠山都快倒了。 “我听说皇后日日在殿里发火,那价值连城的玉壶春瓶砸了好几个呢。” “有火气没胎气,能顶什么用?” “坤宁宫的下人说,皇后把气儿撒在苏锦身上,怪她没用,只攀上了银作局掌印太监,竟让咱们永宁宫捷足先登,爬了东厂提督的床。” 几个丫鬟在花房七嘴八舌地聊着,看到见喜来,妙藕立刻露出一口白牙,“哟,这不是东厂提督的夫人么,如今身份和咱们这些人不同了,进花房可不得脏了您的脚?” 众人皆掩嘴笑,妙藕瞥了眼她脖上未消的淤青,想想也晓得怎么回事,故意道:“见喜这么有能耐,也该给咱们娘娘立立功了,不如多给梁督主吹吹枕旁风,让陛下日后只来咱们永宁宫。” 见喜垂着头没想搭理,弯下身去拿金错刀修剪枝丫,倏忽手臂一沉,竟被妙藕抬脚踩住了小臂,手腕抵在地上动弹不得。 妙藕最讨厌被人忽视,尤其是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丫头,不过是靠些下作的手段上位罢了,那位官衔再高又如何,说到底连个完整的男人都算不上,她素来看不上这些自甘下贱的狐媚子。 “怎么,见喜是不相信自个的本事,还是瞧不上咱们娘娘呢?” 见喜心一横,使了猛劲儿一挥手,妙藕被推得一个趔趄,连连往后退了几步,霎时惊得面容失色,没想到这向来一脸和气的小怂包还能还手了,尖着嗓子骂道:“你发哪门子的疯?” 论手劲儿,见喜干了这么多年活儿,也算是个练家子,同宫里这些没干过粗活的相比,自是不输。 见喜声音依旧又甜又脆,一双圆碌碌的眼睛眨了眨:“妙藕姐姐你说得都对,我如今身份是不同了,在厂督耳边也是能说得上话的,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见喜都明白。” 妙藕白了她一眼,刚要说话,却被见喜含笑打断。 “妙藕姐姐长得比见喜好看,能耐也比见喜大,更是比见喜要忠心,不如见喜到厂督耳边吹吹风,让妙藕姐姐去伺候厂督,姐姐这么聪明,一定比见喜伺候得更好啦。” 妙藕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说不怕梁寒是假的,这宫里宫外谁敢触他的眉头? 阳间人阴间鬼都不敢得罪的人物,她平日远远瞧见了连头都不敢抬,腹诽几句已经是最大的冒失。 前几日她便听人说,洗月池两个小太监手抖,多撒了些鱼食,撑死了池中两条锦鲤,那位老祖宗二话不说便下了死令,据说那两人是被塞了鱼食活活撑死的。 想到那人凤眸中的冷厉与狠戾,妙藕不禁浑身发冷。 这丫头虽在梁寒那里生不如死,可到底是陛下赐的婚,若真在那位老祖宗跟前提她一句,要她的小命不过一句话罢了。 思及此,妙藕强装镇定,睨着她道:“我能跟你一般见识么?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一句,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你就是爬得再高,那也是娘娘宫里的下人,贤妃娘娘永远是你的主子。” 见喜极其乖巧地点点头:“多谢妙藕姐姐提醒啦,见喜最是知恩图报之人,来日一定在在厂督面前替姐姐美言几句。” 妙藕气得满脸通红,只得生生将一肚子怨气咽了下去,横竖这丫头落在老祖宗也没几天活头了,她何必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 妙藕带着几个丫鬟离开花房,见喜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原来打肿脸充胖子这么心虚呢。 她这些话若是让厂督听到,可不得剥她一层皮么。 ※※※※※※※※※※※※※※※※※※※※ 梁寒:听说你用我的名号到处招摇撞骗?这般狐假虎威狗仗人势,不怕咱家要了你的小命? 见喜:别人欺负你的娘子,嘤嘤。 梁寒:是谁?我去杀了他!(无法冷静jpg。。。感谢在2021-01-23 20:22:41~2021-01-25 20:23: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無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無鬼 8瓶;非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冤家路窄 早膳用得太多,见喜一直到晌午都没吃东西,胸口一直堵得慌,想着出去走动走动,便揽了宫中小太监的活,往惜薪司走一趟。 惜薪司又称内工部,为内府四司之一,除了掌管宫中各处炭火,也负责内廷一些简单的修缮事宜。前些日子下雪,永宁宫的小太监在假山旁上摔了一跤,脚边上一块汉白玉石砖松动了,今日正要去惜薪司找人来修,见喜忙借着这档口出去消消食。 见喜来此处领过一次银骨炭,里头的少监杨垠还记得她,只是今日惜薪司忙碌,都是各宫来领炭火的宫人,宫监们前前后后忙得焦头烂额。 宫里的娘娘们何等身娇体贵,一箩筐的银骨炭几日便烧完了。 见喜感叹,从前在承恩寺的时候,哪里有这么好的银骨炭可用呢?山顶呵气成冰,风是往骨头里钻的,吹得人浑身疼得麻木,见喜不怕冷,可绿竹和青浦常常一出大殿就冻得嗷嗷叫,下人皮糙肉厚都是如此,真难想象贤妃娘娘那几年是怎么过来的。 她慢悠悠地叹了口气,转头瞧见不远处来了几个穿着光鲜亮丽的宫女,为首的那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上着桃红交领袄,下穿暗纹细褶裙,裙幅下一圈花鸟纹刺绣压脚,由远及近地走过来,百褶在脚底翩然起舞,宛如流霞。 不是主子,可那一脸骄横的模样却像比主子还要金贵。 那姑娘一来,待遇立刻就不同了,惜薪司几个小太监上赶着前去招呼,旁边众人自觉为她让出一条道来。 见喜拉着身旁一个面善的小宫女问道:“这是谁呀?” 那宫女上下打量她一下,露出狐疑的表情:“你是新来的吗?这是坤宁宫的掌事姑姑苏锦,你竟不认得?” 听到“苏锦”两个字,见喜心里咯噔一下,还真是冤家路窄。 见喜一抬眼,瞥见了她手腕上的金镯子,一双眼睛顿时亮了亮。 旁的宫女哪里用得上这样的好东西,就算是主子赏赐,也轻易不会带出来,这就是给银作局掌印做对食的好处啊。 厂督什么时候能记得她的功劳呢。 苏锦越走越近,视线好似在她身上停留一瞬,见喜吓得赶忙别过脸,横竖没人认识她,她也不想惹是生非,自己宫里的人都瞧她不顺眼,更何况是坤宁宫的人。 正打算低头隐身的时候,那边杨少监忽然吼了一嗓子:“永宁宫那丫头人呢?方才还在这呐!” “……这,这呢。” 见喜无奈地朝杨垠招了招手, 一瞬间,衙门口的宫人目光牢牢锁定了她,苏锦自然也循着声音看过来,一双秀目从头到脚审视着她,堪堪要将人身上戳出个窟窿来。 杨少监领了一个太监过来,让他跟着见喜去永宁宫砌石砖,见喜匆匆点头道了声多谢,正要离开,身后却响起女子一声冷哼。 “先来后到啊杨少监,隆福门的廊柱也缺了一块漆,昨儿坤宁宫就派人来催了,皇后娘娘若是怪罪下来,咱们做下人的可担待不起。” 苏锦缓缓走过来,眼神轻飘飘地落下见喜身上,不禁轻笑一声:“永宁宫娘娘才回宫中几日,底下的奴才竟是这样没规矩!什么都爱抢,现在连个小丫头都敢不把坤宁宫放在眼里了么。” 杨垠瞧瞧见喜,又瞧瞧苏锦,到底没吭声。两位主子一个身份尊贵,一个正得圣宠,两边儿都得罪不起,这时候装哑巴最合适不过。 看苏锦这口气,想来今天是不打算让她带人去永宁宫了,见喜心里默默掂量了掂量,仍是和声和气道:“的确是先来后到没错,想来咱们来报修的惜薪司都有登记,姑姑若是不急,可请杨少监将登记簿子拿出来一瞧便知。” 苏锦脸色微微一变,不过很快恢复平静,一声娇喝道:“好啊,那就请少监拿簿子来对峙吧,惜薪司向来办事细致,总不可能漏记了坤宁宫的事情,您说是吧,杨少监?” 杨垠瞬间喉咙一噎,心中更加确定昨日坤宁宫没来过人,可若真将簿子拿出来,上头没有坤宁宫的记载,等于是承认了惜薪司办事不力,皇后娘娘再一发威,他的乌纱帽可就不保了。 他心内艰难地权衡一下,最后瞄了一眼见喜,拍了拍脑袋“哎呀”一声道:“丫头,是咱家忘了!昨儿个坤宁宫确实来了人,我倒将这一桩给忘了!” 说罢,又躬身朝苏锦赔了个礼,笑得满脸褶子:“劳烦姑姑今日再跑一趟,底下人办事不周,没得耽误了皇后娘娘的事儿,回头定要好好责罚他们。” 这话苏锦听着很是舒心,挑着眉笑道:“这事儿怨不得您,年关将近,少监本就事务繁忙,倒是我们劳烦少监了。” 两人一唱一和,好一出互相谦让的大戏。 对方都说到这份上了,很明显站在了坤宁宫那边,见喜心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原想就此算了,不成想里头一个小太监殷勤地跑过来,“少监,簿子给您拿过来了,您对一对!” 三人皆是一愣。苏锦脸色一阵青白,没想到这惜薪司竟还有如此没有眼力见儿的人,转头厉声道:“杨少监!” 杨垠缩脖望了一眼见喜,又怯怯地瞧了瞧苏锦,手里的簿子翻也不是,不翻也不是。 见喜这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正等着看好戏,又见那小太监悄悄在杨垠耳边说了句话,杨垠当即吓得面无人色,大颗的汗滴黄豆似的往下掉。 “杨少监,您怎么了?”见喜歪了歪脑袋问。 杨垠见鬼似的盯着她默了一下,立即压抑了心中的惊涛骇浪,手指颤颤巍巍地翻开昨日登记的那一页,确定没有坤宁宫的字样后,哆嗦着嘴唇道:“惜薪司办事不力,可也不能误了两位娘娘的事儿,今儿再忙也得腾出人手来,两位姑姑不如先回去等着,咱家现在就把人手调派回来,先紧着两位娘娘用,您们看如何?” 苏锦这番胡搅蛮缠,说到底就是看不惯永宁宫,可见喜人微言轻,硬扛未必落得什么好处,杨垠这一碗水端平的法子也算处理得当。 可那边苏锦又不依不饶,狠狠瞪了一眼见喜,又向杨垠道:“杨少监还真是两头三面,惯会明哲保身啊,一句话,人我现在就要带走,否则回头我定向皇后娘娘好好禀明——” 这话说得杨垠冷汗涔涔,那边话音未落,一个小宫婢急匆匆跑过来,向苏锦施了个礼道:“姑姑快些回去吧,娘娘在宫中大发雷霆,正处处寻你呢。” 苏锦面色惶然了一瞬,皇后年岁不大脾气却不小,这几日尤甚,说要见人若是一盏茶的功夫见不到,能将坤宁宫上头的庑殿顶都给掀翻了去。 这头不好再耽搁时间,苏锦没好气地望着跟前两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只撂下一句“少监好自为之”,转头脚底生风似的离开了。 杨垠抬手擦了擦额间的汗,忙转身向见喜躬身作了一揖,“奴才是个糊涂人,还请姑娘莫要怪罪才是。” 见喜吓了一跳,对方好歹是个少监,衙门里干事的给她一个小丫头行什么大礼,还在她面前自称“奴才”,方才苏锦在时也不过自称一声“咱家”,这判若两人的态度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她挠了挠脑袋,笑笑道:“既然少监安排人,见喜就先回永宁宫啦。” 杨垠忙点点头,哈着腰道:“奴才送姑娘。” 见喜赶忙摆摆手道:“您送我算怎么回事啊!这……惜薪司不是很忙么?” 杨垠听得浑身冒汗,这丫头可真会拆台,偏偏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眨来眨去,好似真心诚意地在发问。 方才若不是手下人跑过来说这是老祖宗的菜户娘子,他今儿就把人得罪狠了! 谁能想到呢?这丫头看上去平平无奇,竟是东厂提督夫人。 一番思量下来,杨垠赶忙将那“平平无奇”四个字从脑海中掐断,趁着此刻人要走,赶忙压低了声音笑道:“日后姑娘有何吩咐直说便是,奴才愿为姑娘鞍前马后,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来日还请姑娘在督主大人跟前替奴才美言几句。” 督……督主? 见喜瞪圆了双目,突然反应了过来,原来这杨少监这两幅面孔竟是因为厂督! 她慌里慌张地扫了一眼四周,虽然一个人都瞧不见,可她就是觉得这皇宫大内到处都是眼睛,每一双眼睛都死死地盯着她,见喜甚至怀疑她大小恭都是在这些人眼皮子底下解决。 如今有老祖宗的名号替她撑腰,她在这宫里也能风生水起一段时日,瞧瞧,坤宁宫的掌事姑姑都被她气走了,来日指不定如何针对她,针对永宁宫呢。 眉心拢了拢,见喜轻叹了口气,朝杨垠施了一礼,遂沿夹道往永宁宫的方向去。 才走几步,身后传来小孩的笑声,见喜狐疑地回头看,瞧见雕花石柱后探出个圆乎乎的小脑袋来。 ※※※※※※※※※※※※※※※※※※※※ 见喜:说实话,有点怕,可能尿尿都有人看着 梁寒:谁敢看? 感谢在2021-01-25 20:23:42~2021-01-26 20:32: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木鱼 2个;南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鱼 8瓶;顾凉瑾baby 5瓶;雅正 2瓶;胖妞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厂督的字丑 白嫩嫩的小脸,头戴一顶玄青色的爪拉帽,帽檐下一对宽厚的大耳垂,着一身玄色绣金蟒的小袄,约莫三四岁的年纪,笑起来小脸儿更圆了。 见喜正猜这小娃娃的身份,石柱后又走出来一个身着暗青直身、身材微胖的宦官,手中拿着个红木漆雕花食盒。 “李公公?”见喜脱口而出,认出这是在颐华殿见过一次的司礼监随堂太监李德海。 “见喜姑娘。” 李德海朝她作揖,丝毫没有吃惊的表情,好像专门在此处等她一样,见喜想了想,好奇道:“方才可是李公公帮忙解围?” 李德海满脸堆笑地拱手:“举手之劳罢了,惜薪司都是些狗仗人势的东西,没得坏了姑娘的大事儿。” 原来是李公公帮的忙,见喜松了口气,恭敬地行了个礼道:“多谢公公。” 李德海忙道不必,瞧了眼身边那孩子,笑道:“这是撷芳殿的小殿下。” 见喜“哦”了一声,赶忙俯身见礼。她听妙蕊说过,宫里只有一位小皇子,名赵宣,是延禧宫的庄嫔娘娘所生,应当就是眼前这位了。 李德海正要开口,却见那小殿下从他臂弯里将食盒取下来,往见喜手里一送,奶声奶气看着她说:“你来送本殿下回撷芳殿,李公公你回去吧。” 两人双双一怔,面面相觑好一会,赵宣已经在催促:“还不快些。” 见喜朝李德海点了个头,示意其不必担心,李德海话到嘴边咽了下去,只好道:“有劳见喜姑娘了。” 夹道的风很大,黄色琉璃瓦上还覆着薄薄一层残雪,见喜看着赵宣缩着脖子拢着手往北走,一时手足无措。 该不该牵着呢?她迟疑着。 赵宣却丝毫不怕生,等李德海走远了,便昂起头问她:“你是永宁宫的?” 见喜笑了笑点头说是。 赵宣又问:“听闻你们宫里有个丫鬟给厂督做对食,她长得怎么样,好看吗?” 见喜噎了噎,原来这小殿下让她陪着是想打听这个,方才李公公没告诉小殿下她就是厂督的对食么? 她沉吟了一会,眨眨眼道:“长得……尚可,虽然不是人间绝色,但也呃……其实是不错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天上的鸟儿瞧见她往下掉,水里的鸭子看着她忘了游。” 赵宣鄙视地看她一眼:“那叫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见喜拍了拍脑袋:“对对对。” 赵宣两片淡淡的眉毛微微蹙起,看上去苦恼得可爱,“有那么好看吗?这宫里本殿下只见过两个好看的女人,一个是我母妃,一个就是贤妃娘娘。” 见喜心道这倒是真的,她虽未见过庄嫔娘娘,可贤妃娘娘的美貌在后宫中是压倒性的胜利,虽不格外明艳,但却是那种如平湖,如静水般的美,让人一见忘俗。 见喜侧过头,露齿一笑说:“小殿下对她很感兴趣吗?” 赵宣冷哼一声,一股气儿从鼻子里冒出来,“本殿下就是好奇,梁厂督那么坏的人,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宫女愿意跑去伺候他。” 见喜没忍住咳了声,撇撇嘴道:“厂督哪里坏,小殿下跟我说说看嘛。” 赵宣噘着嘴,低哼一声道:“父皇让他每日检查我的功课,哼,我的老师是内阁首辅兼文渊阁大学士陆鼎,他算哪门子的师父?他除了长得不错一无是处。” 见喜听得心里一乐,想笑又不敢笑,一句“英雄所见略同”险些脱口而出,她舔了舔嘴唇,将嘴角那点笑意敛了下去:“厂督学问不好吗?” “当然,”赵宣露出不屑的表情,“我老师经常说他字写得难看,笔锋锐利,可见其人凶恶暴戾,龙飞凤舞,足见其人恣睢蛮横。” 宦官与文臣自古以来势不两立,文人向来瞧不上卑躬屈膝谄媚之流,尤其在前朝宦官专权之后,像梁寒这样的权宦更是被称为十恶不赦的奸佞之臣,那些文官清儒抓住机会就会对其口诛笔伐,两边一直水火不容。 这些见喜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觉得几个字罢了,能看出这么多东西么? 她倒也满不在意,只是问:“小殿下不喜欢厂督,会跟着不喜欢咱们永宁宫,不喜欢贤妃娘娘吗?” 赵宣别过脸说:“当然不会,我讨厌的只有坤宁宫那个女人,还有那个叫苏锦的,整天穿的跟花孔雀似的,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所以本殿下今日路过才愿意帮帮你的。” 见喜没想到自己和紫禁城唯一一位小殿下交了半个朋友,窃喜了好一会儿,抬头时,撷芳殿已在眼前。 那位人小鬼大的殿下停下脚步,很是客气地说:“这食盒是我从父皇的御茶房拿过来的,里头是广州府快马加鞭送过来的小菠萝,本殿下就赏给你吃啦。” 见喜忙推拒,赵宣抬手拦住了她,“让你拿着就拿着,本殿下命令你吃!” 这下见喜有些不好意思了,人家好心把这好东西赏给她,可她呢,连真名儿都没有透露,这位小殿下还不知道她就是老祖宗的对食呢,这也算半个欺瞒之罪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解释,赵宣已经拖着圆鼓鼓的身子一溜烟往殿内跑了。 见喜拿着一盒黄澄澄的泛着诱人水光的菠萝,用力地咽了咽口水,到底是没忍住往嘴里送。 酸甜饱满的汁水溢出口腔,咬下去的一瞬间就像是热腾腾的舌头上忽然含了块冰,顿时让人口舌生津,是她从来没有品尝过的美妙,一边走一边吃,见喜眼巴巴瞧着盘底越来越空,心生出无限的怅然。 意犹未尽啊。 回到永宁宫后,见喜无事便悄悄到庑房坐下,从自己枕边的小匣子里取出一个皱巴巴的册子,蘸了点墨,慢悠悠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见喜。 许久没写生疏了不少,一个“喜”字占据了大半张纸,她心疼地快要哭出来了。 五岁之前,她不是在舅父舅母的打骂中度过,就是在人牙子手底下苟且偷生,后来到了宫中两年也没人教她识字,还是后来在承恩寺的时候跟着寺里的姑子念佛经的时候学的。 有一回拿了跟树枝在泥地上勾画,勉强写了几个字,静怡师太路过的时候夸她聪明,还送了她一套简单的笔墨,可后来不知道从哪听来的,说越聪明的人字越丑,见喜顿时灰了心,才知原来静怡师太当时是这个意思。 慢慢地,练字的兴致就淡了,可她还是很珍惜这套笔墨,常常偷偷拿出小册子来欣赏自己写得好看的几个字。 今天她才知道,原来厂督的字也难看,她心里一下子舒服不少。 陆阁老都说厂督的字丑,是不是说明厂督也很聪明呢? 她舔了舔笔尖,在册子上认认真真写下“梁寒”二字,果不其然,但凡笔画多一点,在她手里就能占满整张纸。 可怜的小册子薄薄一层,眼看着就没几张了。 见喜心疼地把笔墨锁进匣子内,瞧了瞧时辰,略微收拾一番便往颐华殿去了。 怀安躬着腰随她进门,笑眯眯地问:“夫人今日还跪吗?” 见喜膝盖忽然隐隐作痛,弯下身揉了揉,脆生生地笑道:“今儿就不跪了,我到暖阁坐一会,等厂督回来。” 怀安瞧着她面色轻快,想来已找到些与厂督相处的门道来,心里暗暗吁了口气,道:“督主晚归,夫人不若先用膳吧。” 好提议。 见喜摸了摸肚子,菠萝吃多了早就滚圆滚圆的,快赶上小殿下的大脑袋了,不过有膳食她又岂会拒绝?想了想,还是装模作样道:“厂督不回来用晚膳吗?” 怀安笑道:“往常也会在司礼监值房用一些,现下年关将至,司礼监和东缉事厂事务繁忙,今日怕也不会早,奴才伺候夫人先用吧。” 见喜还有些不放心,又问:“厂督会怪罪吗?” 怀安摇摇头,心道不管吃不吃,横竖咱们这位祖宗心情都不会太正常,没人知道他何时心情愉悦,也没人明白为何突然又不高兴。 他只盼着夫人能将老祖宗哄高兴,往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伺候过一顿早膳,怀安便知见喜荤素不忌,以往厂督回来用膳皆是清淡的素食为主,有时心情不佳时,看到内脏是要掀桌的,可夫人却喜荤、喜内脏,两人分开用,他们吃得舒心,做下人的更是求之不得。 今晨见识到早膳的阵仗后,见喜也算是开了眼界,可再看满桌的佳肴美馔还是忍不住惊叹了一声。一碗羊肚羹下肚,浑身的经脉都像是被打通了一般,趁着干仗的间隙,怀安插嘴问她:“这口味夫人可还满意?” 见喜被热羹的白雾氤氲出满眼泪花,可怜巴巴地腾出嘴说:“满意,满意得很。” 有段时候从狗嘴里抢饭吃,吃了上顿没下顿,久而久之,这狼吞虎咽的习惯就改不了了。她哪里是不知道“寸草铡三刀,无料也上膘”的道理,可一捧起饭碗就好像随时都有人拿着鞭子在后面驱赶,一旦停下来,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就像姑姑说的那样,今日喜欢她,明儿就能杀了她,还不如趁着祖宗没发怒,好好把自己喂饱了。 饭后在暖阁坐了会,怀安听她的吩咐取了笔墨纸砚过来,刚提笔蘸墨,外头传来叩拜行礼的声音。 见喜立即警觉地挺直身子站起来,乖顺地碎步往门外去。 一身朱红曳撒的老祖宗在苍冷的月色之下格外煊赫,腰间玉带掐出一副挺拔隽秀的好身姿,凤眸流转中透出几分玉树临风的韵味来。 见喜抬头猛然对上他的视线,赶忙慌不择路地垂下头来。 梁寒似乎心情不错,贴近时微微倾身,冰凉的手指如白玉划过她下颌,将那张俊俏的小脸捧起来。 一双光华万千的眼眸倏忽在她面前绚烂开来。 见喜紧张兮兮地咽了咽口水,盯着他的眼睛,神情滞滞,不知所措,踮起的脚尖快要支撑不住,藏在马面裙下微微颤抖着。 梁寒将她的窘态尽收眼底,牵起唇角,嗓音清明:“湖南雪灾,饿殍遍野,你家顾大人被我派去赈灾了,这可是立功的好机会,只可惜今年过年怕是回不来了。” “小见喜,你会想他吗?” ※※※※※※※※※※※※※※※※※※※※ 我好急,我好想把下一章放出来给你们看啊!!!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izzebear 2瓶,爱你吖! 捏她小脚 见喜眨巴眨巴眼睛,正思索着如何回答,眼前人却丝毫没有留给她踌躇的机会,一双眼睛直逼得她无路可退。 “厂督说笑了。见喜……是厂督的人,又怎会想念旁人?” 至于立功,大寒天的千里迢迢去赈灾,您说是好机会那就是吧! 今儿厂督没有嫌弃她的爪子,褪下官袍和皂靴之后,见喜乖巧地上床把里侧捂得暖暖的,待灭了灯烛,又小心翼翼地挪到床外侧来。 见喜抱着厂督,想到白日里遇到小殿下,不禁抿了抿嘴。 她好想和厂督分享,告诉他菠萝好好吃,可厂督薄唇紧抿,眉心紧蹙,看上去像个刀枪不入的铁桶,吓得她又把话憋了回去。 正要安心睡下,小腹下忽然涌出一种鼓胀的感觉。 她努力憋了片刻,可那种鼓胀好像愈加强烈,扰得人根本无法入眠。 她憋得小脸儿通红,小心挪动了一下肚子,想让自己好受一些,可身侧的人立即觉醒了一般,低低沉沉的声音传至耳边:“动什么?” 见喜冷汗频出,深深知道将一个熟睡的人突然吵醒是多么丧尽天良,尤其她身边睡的还是喜怒无常的老祖宗。 可现在不说,她真就憋死了。 这一刻过得比一季还要漫长,她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厂督,我想……出恭。” “你说什么?” 梁寒皱着眉头睁开眼,额头青筋暴起,嗓音瞬间冷了下来。 见喜咬了咬唇,很是小心又认真地解释道:“可能是今日多吃了些菠萝,晚上又用了些汤羹……祖宗,我很快就回来的,好不好?” 空气凝固了片刻,梁寒似是压抑下满腔的怒气,终于攥了攥拳头,“去。” 见喜如蒙大赦,轻快地回了句“嗯呐”,动作极轻地从男人手底下绕开,蹑手蹑脚地摸出去,不消片刻,又轻手轻脚地摸了回来。 被褥掀起一阵冷风,一来一去,在梁寒眉目间笼上一层浓浓的雾霾。 放水之后身心舒适了不少,她重新恢复了方才的姿势,把老祖宗拢在怀里暖着,声音软软嫩嫩:“厂督,我回来了。” 梁寒眉梢泛冷,极力地忍住了掐死她的想法,他又不是个死人,回来要她来提醒么? 见喜安安静静待在他身边,浑身都在努力地扮演好暖床工具的角色,直到听见厂督的呼吸均匀安稳下来,这才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见喜做了个梦,梦里是她头一回到承恩寺的这天,因不熟悉寺里的路,为了找茅房在寺里到处乱窜,她找啊找,找啊找…… 半夜三更,她再次难受得睁开眼睛。 果然菠萝吃多了,那股子尿意根本拦不住。 见喜绝望地咬咬牙,泪盈盈地掀开眼皮子瞧了瞧身侧的人。 厂督的手臂在她脖子下面,若是动弹一下,势必要将他吵醒,偷偷下床是不成的。 可现在才三更天,厂督再早起那也要一个时辰才能下床,她就要憋不住了,一身的虚汗,连手掌心都是汗,双腿都控制不住地轻微颤抖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 她在心里纠结了好一会,实在忍不住,只好轻声唤他。 “厂督……” 黑暗中男人仍闭着眼,可眉头突然蹙得极紧,约莫能夹死一只蚊子。 很显然,他已经被她吵醒了。 置于她脖颈的手臂好像微微动了一下,可却仍未放开。 “又怎么了?” 烦躁的声音从他的口中传来,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见喜哆哆嗦嗦地轻挪了一下位置,真恨不得拿一把大剪刀把自己的肚子给剪掉。 周遭寒气愈烈,她这回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老祖宗生气了。 这时候能假装说梦话吗? 犹豫了一会,身边人明显怒气更盛,甚至拳头都攥得极紧,在黑暗中传来骨头错位的嘎吱声响。 完了,老祖宗要将她千刀万剐。 横竖已经被她吵醒,见喜决定豁出去了。 她往他怀里压了压,声音里带着一点娇脆的哭腔,哀求道:“厂督,我又想尿尿了。” 梁寒不耐地睁开眼,垂眸望着她,眼尾通红,透着浓浓的、骇人的旖旎之色,黑暗之中更加令人胆战心惊。 见喜小声清了清嗓,一双杏眼泛着泪花与他对视,“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去,真的。” 梁寒眼底漆黑一片,默了半晌,怒极反笑,“你说我要是把你从床上踢下去,你能不能有命起来?” 祖宗放狠话不止这一次了,可是每次又让人这样心惊胆寒。 耳边更漏声起,滴答滴答传到耳边,像是无情地拨弄着人的神经,屋里越安静,滴水声就越是清晰,小腹之下更是难熬。 见喜难受往他怀里蹭了蹭,又嘤咛了一声:“祖宗。” 梁寒懒得再应付她,沉着脸抬脚朝她身上踹过去,见喜“哎哟”一声,像个轱辘似的滚到了床下。 幸而地毯绵软,没将她摔得太痛,见喜腾地爬起身,狗腿似的连声说:“谢谢祖宗!” 从净房出来时,整个颐华殿香烛燃起,灯火通明,院中乌压压地跪了一地人,见喜远远听到老祖宗的冷厉发狂的声音。 “今日谁给她吃的菠萝?” 冷厉的话音刚落,满殿的人都吓得一颤,怀安跪在最前面,哆哆嗦嗦道:“奴才不知。” “不知?” 他哂笑一声,眼底的怒气能将整个院子的宫人屠个干净。 不消片刻,一个胖墩墩的身子从院外连爬带滚地进来。 祖宗传召回话,哪怕是半夜三更天上往下落刀子,也要立刻起身穿戴整齐地出现在他面前,否则脖子怕就要同这具身子分家了。 李德海“扑通”一声跪在台阶底下,浑身的肥肉抖得厉害,“今儿姑娘从惜薪司出来时,遇上了老奴和小殿下,小殿下执意让姑娘送他回撷芳殿,这菠萝怕是小殿下赏赐的。” 见喜从绕过廊下就看到这一幕。 檐下一人身披朱红裘皮大氅,头顶六角宫灯温黄的灯光落下他肩上,却提不起一丝暖意。 那人目光沉凝,唇角却微微抬起,暗色之中透着阴沉噬骨的寒意,光是立在台阶之上,这通身的寒气已经教人不敢直视,更不敢靠近。 见喜忽然觉得很对不起小殿下。 毕竟身份在那儿,倒不是担心老祖宗能把他吃了,可小殿下说过厂督每日会查他的功课,厂督又如此记仇,见喜压根不敢想象明日他会怎样虐待小殿下。 嘤嘤。 看这时辰,今儿还能睡得了么? 她小心翼翼走上前,鼓着勇气牵了牵他垂落的披风,声音软得像棉花,“厂督,您别怪罪他们,都是见喜的错,见喜日后不敢再贪嘴了。” 衣摆一沉,梁寒偏过头来,瞧着她,眸底的凛意煞人。 满屋子的宫人都是与此无关之人,可却都因她受到牵连,这雷霆之怒她总归是逃不过去了,见喜咬了咬唇,眼眶也微微泛着红。 她跪下身来,低着头带着恳求说:“您怎么罚我,见喜都认了。” “夫人——” 怀安和福顺两人几乎是齐声喊道。 梁寒冷嗤一声,“夫人?喊得还真是顺口啊。” 福顺微微抬眸,视线落在那双四喜如意云纹的皂靴上,委委屈屈地想,督主您不也这么唤的嘛,您又忘了? 见喜急中生智,忽然想起祖宗每回咬牙切齿要杀她的时候,好像抱一抱大腿就能免了死罪,思及此,她又不怕死地扑了上去。 细胳膊细腿儿将他团团围住,干燥的暖意瞬间覆满全身,震怒之下,梁寒自觉心脏猛然缩了一下,一种奇怪的酥麻感在血管暗流中涌动。 “厂督,我们回去睡觉好不好?” 那眼神无辜极了,像一只打翻了茶盘的小猫,偎在他腿边求饶。 众人暗暗抽了口凉气。 梁寒咬紧后槽牙,良久,冷冷地瞥了眼院子里乌压压的人头,烦躁地喝道:“还不快滚?” 众人悬在嗓子眼的心脏这才轻拿轻放地落下,感激地瞧了一眼见喜,零零碎碎的几个“是”散落在院中,片刻便作鸟兽散去。 殿外霎时间恢复了宁静,唯有宫灯在风里跌跌撞撞,灯芯上一簇火苗瑟瑟发光。 梁寒转身回屋,见喜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拢紧了被角,见喜继续爬到他身上去。 厂督果然快要冻死了,虽然眉目俱是戾气,可方才去门外只披了一件大氅,这会子浑身寒气逼人,连见喜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把脚伸过来。”他突然说。 见喜微微一怔,只犹豫了一刹那,赶忙就把右腿抬到他腰间,下一刻,冰凉的触感从脚丫子传遍了全身。 厂……厂督握住了她的脚! 好痒啊。 像百爪挠心,可是她不敢缩回去。 老祖宗正在气头上,若是敢把脚缩回去,这脚估计就没了。 见喜悄悄地抬眸,却只看到他光洁无暇的下颌,完全瞧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小丫头的脚丫子温暖又软嫩,比白玉摸起来还要光滑几分。 梁寒闭着眼,将那脚丫子放在掌心捏了捏,这种舒适的感觉让他很是受用。 若不是方才踢她下床的那一瞬间偶然从他手边滑过,梁寒还不知道这世上竟有如此柔软的好东西,舒适得甚至让他轻微战栗起来。 这气人的蠢东西,全身上下都是宝。 ※※※※※※※※※※※※※※※※※※※※ 感谢在2021-01-27 20:29:51~2021-01-28 20:58: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深喜赴然、3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喜欢吃辣条 3瓶;lizzebear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待她好么 贤妃一直不知如何面对这个比自己小七岁的小皇帝。 在贤妃的印象里,赵熠还是温德殿那个清瘦俊俏的四殿下,方十岁的年纪,个子比刚刚进宫的她低许多,要微微倾身才能与他琥珀色的双眸平视。 那时的温德殿,是先皇从未涉足的宫殿,而他是这宫里最不得圣宠的皇子,穿着一身旧衣,几乎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 而她入宫之时,先帝已经缠绵病榻,病骨支离,她与一同进宫的那几位世家贵女一样,像这宫里的透明人,甚至连先帝的面儿都没见着。 如是,于她而言反倒是自在的。 树下寻花做糕点,晨起集露水烹茶,倒也是一段愉悦的时光。 后来有一日从膳房出来,路过琅嬅苑时,远远瞧见一个瘦瘦小小的人影儿,一双清亮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 她歪头去瞧了许久,那孩子与她对视,却也没有躲闪开来,身边的丫鬟催促着她离开,她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兀自拿着食盒上前,在他身前半蹲下。 “刚出炉的阳春白雪糕,吃吗?”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接,可她分明看到他喉咙动了动,眼里闪着珠光。 她抬手拿起一块,柔声一笑,很耐心地向他推荐道:“香香甜甜,是阳春三月的味道。” 沉吟半晌,他终于接过那块雪白色的糕点,轻咬一口,是茯苓混着莲子的味道,清甜的香气溢了满口,像极了这融融的春光。 “你是陛下的皇子吗?”宫里的皇子她很少能够见到,眼前这位她更是从无印象。 少年抿了一口糕点,唇边沾了一点细细白白的沫子,嗯了声说:“我叫赵熠。” 她心下一思忖,“原来是四皇子。” 早前听闻温德殿住着一位不受宠爱的皇子,母妃身份低微,在他出生后不久就去世了,这么多年来几乎是受尽冷眼,身边一直只有两位宫女在伺候。 她抚上他的发顶,轻轻揉了揉,他亦没有让开,只是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思索半晌,低声道:“你唤我赵熠吧。” 她微微一滞,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片刻抬眼笑了笑:“我是你父皇的兰贵人,你该叫我一声兰娘娘,而我该唤你四皇子啊。” 后来如何,贤妃自己也记不清了,她还是从未喊过他的名字,偶尔送一些自己做的糕点去温德殿,也只是像旁人一样喊他四皇子,他没有不高兴,只是紧抿着唇。 他会孩子似的拉着她的衣袖,望着她的时候眸底含着极浅的笑。 后来先帝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在一众皇子中选择扶他登上帝位,她也替他高兴了许久。 只是她在承恩寺安然度过八年,竟从没想过还有回宫的这一天,贤妃这头衔更是令她瞠目结舌,错愕良久。 这些年宫里也曾来人往寺中送些日用,那也是所有出家的先帝嫔妃都有的赏赐,为何独独就召她一人回宫,她实在是想不透。 难不成真像顾延之说的那样,陛下对她是爱,而不是敬重和感激? 可她比他大了整整七岁啊,坤宁宫的小皇后不过才十六而已,那才是该和他一起共看清风朗月和满园春色的人啊。 她坐在榻上抄写佛经,忽然想到这里,愣神了一小会,没有注意到笔尖一滴黑墨落在雪白的开化纸上,显得格外醒目。 “姐姐在想什么?” 贤妃微微一惊,抬眸看到一身明黄盘领窄袖织金龙袍的皇帝掀帘而入。 他又唤她“姐姐”了。 回宫的那一日,赵熠便在她耳边问,能不能唤她姐姐? 她刚想开口说不行,赵熠却道:“兰贵人和兰太妃都已经成了过去,如今再唤也不合适,若说唤爱妃,我也叫不出口。” 她想想也有些道理,只好点了点头。 昨日用完晚膳,她还是照例催他早些回去歇息,他却像只猫儿躺到了她腿上来,清朗如玉的一张脸正对着她小腹,说:“姐姐,可否容我靠一会儿?” 可不可以,他已经靠上来了,连给她思考的机会都没有。 他一说话,温温热热的气息轻轻吐在她小腹,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小腹蔓延到心口,像无数只小蚂蚁爬便全身。 那大概是她此生最为窘迫的时候了。 …… 指尖沾染了些墨色,她怔愣地回想着昨晚的事情,竟忘记了用帕子拭干净手,赵熠早已发现她手上的脏污,从袖中取出一方明黄绢帕,轻轻压在她玉指之上,小心地擦拭。 贤妃有些无所适从,只盯着手边的琉璃盏,而赵熠的视线也跟着她的方向,看向了花梨木桌案上的墨痕尚新的佛经,眸色一暗。 “太后让你抄佛经了?” 她偏过头,温言道:“太后身子欠安,这是我应该做的,何况先前在承恩寺的时候,也是日日抄写佛经,早已习惯了。” 两人一直是如此,他不在她面前自称“朕”,她也从不在他面前称“臣妾”,一切都好像怪怪的,可又好像只能如此。 赵熠不动声色地将擦完的绢帕从她手上拿开置于一旁,贤妃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手指蜷缩在掌心,默了默,笑问:“陛下喝茶吗?” 赵熠说了声“好”,顺势趺坐在贵妃榻上,望着她忙前忙后。 她倒了一杯普洱推至他面前,“人常说夏喝生茶,冬饮老茶,不知道陛下喝不喝得惯这普洱?” 赵熠唇角微微扬起,转动着手中的杯盏,笑道:“色泽鲜润浓郁,像红玉髓。” 贤妃柔和地笑了笑,知道他只说茶汤颜色,却闭口不提滋味,想来是不大喜欢的,“我家祖传的肠胃虚弱,自小喝普洱长大的,陛下若是不喜欢,我再给陛下沏顾渚紫笋。” 赵熠忙拉着她衣袖,道:“不必麻烦,我就喝这个。”说罢狂饮了一杯下去,喉咙生生呛了几下,咳得满脸通红,止都止不住。 贤妃忙过去拍拍他的后背,急得发笑:“陛下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 赵熠似乎有些不高兴,一边唔唇咳嗽,一边道:“别当我是小孩子。” 贤妃微微一滞,放在他后背的手有些无措,一下下拍得毫无节奏。 她忽然觉得殿内太过安静了,于是赶忙唤妙蕊送些点心进来,又想到什么,笑着说道:“见喜今日在我宫中,就是梁督主的那位对食,陛下想不想见一见?” 赵熠目光闪烁了一下,瞧瞧,他来时连个小跟班都没让进,她倒好,巴不得阖宫上下都叫进来看热闹。 半晌,他扯了扯唇角道:“好啊,我也想瞧瞧厂臣看上了个怎样的姑娘。” 见喜正在花房修剪,听到陛下传召惊得一愣,忙搁下手中的修枝锯,洗干净了手,又好生理了理裙裳,这才跟着端点心的妙蕊前后脚进了暖阁,朝赵熠及贤妃行了大礼。 白白嫩嫩的姑娘,小脸儿只有巴掌大小,一双杏眼黑白分明,澄澈得像雪后的天空。 从外貌来说,的确不算是惊艳的长相,可就是有种怯怯的懵懂与纯粹在里面,至少在紫禁城这个大染缸里,是一种没有刻意浸润或雕琢过的娇俏,确实与众不同。 赵熠啧了一声,向贤妃道:“原来厂臣喜欢这样的。” 贤妃抿唇笑了笑,未曾答话。 把她带到皇帝跟前露个脸,这是贤妃这几日都在考虑的事情,毕竟这件事是顾延之有错在先,差点毁了人家姑娘一辈子,如今在皇帝面前留些印象也好,总不至于哪一日人被梁寒悄无声息地处置了。 赵熠手中盘弄着一串碧玺珠子,牵唇一笑问道:“厂臣待你如何?” 头一回这么近距离地见到天颜,见喜紧张得牙齿都在打颤。 厂督待她好么?她在心里琢磨了一下,除了头一夜差点掐断她的脖子,隔日又突然疯癫了一回,昨儿又差点杀了满屋子的下人,其他时候还是不错的。 吃得好多了,还不用受惜薪司的气,若她不是祖宗的对食,哪有这样的好事儿呢。 其实吧,她也不怎么好,昨晚差点把老祖宗气撅过去,可老祖宗没杀她,还让她继续暖被窝,以至于颐华殿上上下下都对她另眼相看。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陛下面前,她能说厂督的坏话嘛。 听人说厂督跟陛下是穿一条裤子的,这若是传到厂督耳朵里,她还能见着明天的太阳么。 “愣着做什么,陛下问你话呢?” 贤妃瞧着她傻愣愣地跪在那,忍不住笑着提醒一下。 见喜闻声赶忙回过神来,“厂督……厂督对见喜很好,多谢陛下和娘娘成全。” 赵熠随口嗯了声,心中也算满意,指了指桌案上的点心道:“这枣泥山药糕,朕就赏你了!下去吧。” 见喜微微诧异地抬头,贤妃朝她微微颔首一笑,她赶忙谢了恩,伸手接过那盘压着各式花样的漂亮糕点,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暖阁。 枣泥山药糕分给了妙蕊、绿竹,见喜自己也吃了两个,还剩下四个,她打算带回颐华殿给厂督尝尝。 陛下和娘娘都爱用的点心,想来祖宗也是喜欢的。 不过,她也并非吃不下,只是出了昨晚那事儿,她再不敢贪食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芒果糖 2个;想跟桑延熬夜、黑鸭警长、青椒炒饭、kkayxitel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粥粥啊 15瓶;桃子酒、二咬 10瓶;阿餅桃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厂督挨骂了 怀安远远瞧见见喜提了一食盒的糕点进殿,俨然是殿中女主人的模样,心中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若是前几日他还对督主待她的态度存疑,这回便是疑窦全消了。 夫人那句“我们回去睡觉好不好”,整个院中的宫人听得一清二楚,那话音刚落时,督主眼底的煞气几乎在刹那间烟消云散。若放在平时,督主如此生气的时候,十头牛都未必拉得回来,整个颐华殿得有一半的人头落地。 而督主为何生气呢? 他后来悄悄向李德海打听了一下,原来是夫人吃了小殿下赏的菠萝,兴许是肠胃不适,夜里腹痛难止,督主担忧夫人的身子,这才大发雷霆。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任何其他理由。 见喜也发现颐华殿伺候的宫人看她的目光不大一样了,殷勤地恨不得拿衣袖给她擦鞋底,追着她夫人长夫人短,甚至还有喊她祖宗的,这哪能担得起呢! 见喜吓得直往暖阁跑,迎面遇到怀安。 对方向她俯身行了揖礼,顺手接过她手里的食盒,问道:“这是?” 见喜道:“这是陛下赏赐的糕点,还有些我拿回来给厂督尝尝。” 怀安心叹,寻常夫妻也不过如此了。 想到没有给颐华殿众人准备,见喜有些抱歉说:“怀安公公,今日陛下赏得也不多,我给永宁宫几个姐姐吃了几个,剩下的也不够分,实在是对不住大家了。” 其实她还想说,她虽是厂督的娘子,可厂督也没给她什么赏赐,她的小金库里只有先前陛下赏赐的金锭和那对八宝簪子。她也想小意提醒厂督一下,人家陛下还给她赏了糕点,他却贵人多忘事呢。 什么时候记起这一茬,什么时候他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厂督,比那个银作局掌印还要好的厂督! 下面的宫女如往常一般往暖阁布菜,见喜将下颌枕在小臂上,恹恹地望着一桌子的肉肉,瞧着像只死面的包子。 怀安被她这模样吓得不轻,“夫人身子不舒服么?怀安去太医院给您请个太医过来吧。” 昨晚那事闹得颐华殿上下人心惶惶,如今夫人就是掉一根头发,怀安都得跪着拿手掌心托好了。 见喜却说不用,她只是有些饿,可是不太敢吃,于是咬了咬牙下定决心说,“今儿再晚,我也等厂督回来一起吃。” 怀安道:“奴才这就差人去司礼监一趟,问问衙门的少监看看督主何时回殿。” “别别别,”见喜忙拉着他衣袖道,“就是给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催老祖宗回来呀,厂督料理的都是大事,我等着就好。” 怀安给她沏了杯茶,道:“前朝司礼监掌印冯琛虽然在外威风八面,手段狠辣,不也是个惧内的主儿嘛!奴才听说他到山东监察玲珑金矿时,那山东布政司给他送了黄金十万两,外加六府选上来的十个美人,个个都是祸国殃民的模样,那冯掌印只收了钱,美人却一个都没要,布政使以为他不好这口,谁知是家有悍妻呢。” 怀安笑了笑,对见喜道:“如今督主对夫人可是言听计从,您有什么能不能、敢不敢的。” 见喜喝了口茶咳了两声,满脸泛红:“怀安公公,您抬举我了。” 这小公公对她是有什么误解么? 见喜很清楚自己在厂督心中的地位,她不过就是个给厂督暖床的玩意儿,就同这暖阁里烧炭的炉子是一样的,不过比炭炉子好的一点是,能爬上床、能贴着身子暖。 见喜从前听人说过,那些王公贵族冬日里手脚冷,常常将姑娘的胸脯当暖袋子使,胸前的那道夹缝儿又挤又暖和,正好可以把手揣进去,他们还喜欢把脚伸进姑娘的小腹,借此来暖脚。 见喜忧心忡忡地垂下头,悄悄往自己胸前的衣襟里瞥了眼,恰好瞧见了自己的那条缝儿,就……还挺紧的。 厂督平日里睡觉总让她抱紧些,只要她睡熟了稍微松一松,抑或只是往外头让一让,厂督就要发脾气。 若是厂督知道她还有这么宝贝的地方,定然不会放过她的。 她一想到厂督那具冰冰凉凉的身子,半点常人该有的温度都没有,她就忍不住哆嗦一下,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正思忖着,福顺从外头进来,贼兮兮地将怀安唤了过去,两人在门口说了好些话,再回来时,怀安脸色白得没有半点血色。 见喜吓坏了,忙不迭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怀安瞧了瞧门外,用极轻的声音道:“下面的人来传话,说东厂大档头今日拿住了几个胡党的酸儒,那些人私下里编排陛下接贤妃回宫,还串成了歌谣在街巷里乱唱,骂咱们督主,夹枪带棍地取笑陛下和贤妃娘娘。” 见喜讶异地睁大了眼睛,小脸白了白,“那厂督肯定不高兴啊!” 厂督到底是个宦官,那些人嘴里能骂出什么好词儿。 怀安点点头道:“胡党这些年惯会同咱们督主作对,娘娘回宫封妃又是督主一手操办的,骂得是难听了点,不过落在督主手里,怕是连想死都难呐。” 见喜忽然觉得脖子有点凉飕飕的,昨晚她不过是去出恭,厂督就已经气得要杀人,今日有人当着面辱骂,那不是炮仗进了火坑么! 她心里沉甸甸的,缩了缩脖颈,笑容凝固在唇角,紧张地看着他道:“厂督今儿铁定要拿人出气,要不我趁现在赶紧回永宁宫吧!贤妃娘娘那还有些事儿……” “这……”怀安没想到夫人比她还要畏畏缩缩,一时不知该心疼夫人,还是该心疼自己。 沉吟半晌,怀安委婉地说:“督主回来瞧不见夫人,会怪罪咱们的。” 这话倒是吐露了一屋子人的心声,若是夫人宽慰着,督主的脾气还能压一压,若是夫人不在,督主恐怕真要拿人开刀了。 见喜都快要哭了,可是腿一直发软,连步子都挪不动。 正在此时,外头传来清若玉石琳琅的声音,隐隐绰绰间带着一丝愠气。 梁寒跨步绕过照壁,面色沉如霜雪,浑身透着冷厉。 身边跟的是身着墨色飞鱼服、腰跨绣春刀的锦衣卫指挥使贺终。 “干爹,方才咱们从城外牛神庙将胡党那伙人全都拿下了!您瞧瞧如何处置?” 见喜透着窗纱偷偷瞧了瞧,心中暗叹,这还是那个往日威风八面,盛气凌人的锦衣卫指挥使么? 真像妙蕊姐姐说的那样,是干爹的儿子,啊呸,厂督的干儿子…… 瞧瞧这一脸巴结奉承的模样,若非亲眼所见,她实在不敢相信。 对比之下,厂督就像那高山寒月,巍峨独立。 梁寒似乎察觉到什么,抬眸瞥了一眼窗牗,看到那人影儿瞬间倒了下去,便又将眼眸垂下,翻过手背来瞧了一眼手背上的伤口,语气冷得仿若檐下冰凌。 “嘴里不干净,割了舌头把嘴巴缝起来就是,瞧不上咱们阉人,那就断了他的子孙根。那些在外头唱童谣的,不论老小,都抓到诏狱好生警醒一番,再挑几个杀鸡儆猴,舌头往菜市口一挂,料想他们也翻不了天来!” 他啧了声,脸上挂着寒凉的笑:“文人不是向来自诩脊梁够硬朗么,拆了他们的脊梁骨,让他们一辈子直不起身!” “干爹英明!”贺终一笑,领了指示便折身离开了。 见喜哆哆嗦嗦地躲在窗沿下,抬眼望着怀安,声音抖得像筛糠:“拆了脊梁骨是啥意思?” 怀安的面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小心望了眼门外,赶紧扶着见喜起来,小声在她耳畔解释道:“没什么深意,就是字面儿意思。” 这话音刚落,梁寒已经抬脚进门,嘴角噙了一抹冷然的笑意,让人毛骨悚然。 见喜尚未消化完上一句话,怔忡地望着他,甚至忘记了行礼,半晌才注意到他手背上一道血痕,赶忙走过去道:“您受伤呐?” 她咽了咽口水,发现自己舌头都捋不直。 梁寒掀起眼皮望着她,红烛光影在他白皙的脸庞跳动,幽暗眸底宛若金蛇舞动。 “怎么,咱家没死,小见喜失望吗?” ※※※※※※※※※※※※※※※※※※※※ 评论随机发红包,感谢大家的支持呀! 榜前需要压字数求谅解,么咻么咻么咻~(试图萌混过关 感谢在2021-01-29 20:57:37~2021-01-30 21:08: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宇宙无敌萌少女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七遁喵喵酱、不折腰、墨亦空、45769436、yyyyyyyyc、瑜茶、不梦等闲、4277312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吴邪 30瓶;夫子秒、墨亦空、我只会吃 20瓶;胡广生 13瓶;42773122、来了来了、衍安 10瓶;bonjour 9瓶;伊冰亦、岚同学、35038222 5瓶;楊慎、栗子炒糖糕 4瓶;酒茶、沈容易 2瓶;斑毛、38051294、喻戏莲叶间、穿凉拖的狮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我担心您 梁寒掀起眼皮望着她,红烛光影在他白皙的脸庞跳动,幽暗眸底宛若金蛇舞动。 “怎么,咱家没死,小见喜失望吗?” “您这话从何说起?”见喜抬起头,吓得瞳孔骤缩,心跳如雷,“我……我担心您呀。” 担心? 谎话连篇。 梁寒冷嗤一声,这世上人人都巴不得他死,有谁会真正担心他。 怀安知道督主这些小伤是不会请太医的,殿里早就备了外伤药和纱布,他从木格里取出来,不动声色地塞在了见喜手里。 见喜怔了怔,这是让她来给厂督上药的意思? 怀安不好意思地朝她眨了眨眼,难不成夫人不愿意? 两人对上视线后即刻错开,见喜认命地随梁寒在暖塌上坐下,扬起唇角道:“见喜来给厂督上药吧。” 梁寒眉眼微垂,瞥见她嘴角扯出来的一点笑意,又有些不耐。 他的手背极白,也极干净,五指修长,指节分明,说是白玉雕刻而成的也不过分,那一道霍开的刀口就像是白玉划痕上点缀的朱砂,明亮得瘆人。 以往见喜在寺中磕磕碰碰,要么就是留它自己好,稍微严重些就用山上的草药往上胡乱抹一抹,这样精细的上药法,还是头一回。 伤口处一半干涸,还有一些新鲜的血珠顺着手背往下淌,垂在小指的指尖,将落不落的样子。 见喜用干净的白纱布擦拭了伤口,雪白的锦帕登时染得鲜红,她手指颤抖了一下,把药末洒在清理过后的伤口上,梁寒的手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殿内的烛火有些晃眼,见喜这迎光流泪的毛病又犯了。 抬头,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望着他,“厂督,这伤口好深,您疼不疼?” 这话问下去,见喜当然只看到他眼底的冰冷和疏离,甚至还有一丝讥诮。 也是,厂督怎么会说疼呢? 梁寒懒懒地靠在梨木桌上,未受伤的那只手扶着额头,凤眸半阖,就这么看着她,隔了很久,忽然说:“疼。” 见喜微微一滞,一双小鹿般的眼睛怯怯地忘了眨。 梁寒看着她,似乎认真地牵了牵唇角:“疼得想杀人,怎么办呢?” 见喜:“……” 这老祖宗在跟他商量还是怎么回事,见喜忽然后背一寒,不是想随便找个人杀了泄愤吧! 见喜盯着自己手里的药粉,深觉自己就是在做无用功,无论她怎么费心讨好,这老祖宗该怎样还是怎么样。 抱怨归抱怨,在老祖宗面前不能露出半分,可她该怎么回答? 杀了我给祖宗您助兴呗! 来来来,我这脖子您瞧得上么? 您瞧得起我,您就朝这儿砍!您得砍高兴了,否则我死得也不值当啊。 当然了,她不会这么说。 心下一思忖,便低下头,檀口小心翼翼靠近他受伤的地方,轻轻吹了吹,“呼……呼……厂督您别怕,见喜给您吹吹就不疼了啊,呼……呼……” 清凉细碎的风拂过手背的伤处,轻微的凉意的确削减了一些疼痛,梁寒斜倚在榻上,眉目竟随着这几口气舒展了开来。 怀安抹了把冷汗,被这一幕看傻了眼。 夫人可真有手段,怀安头一回觉得督主大人有几分人样了。 见喜缓缓包扎好了伤口,用纱布打了一个歪歪斜斜的蝴蝶结。 “好啦。” 见喜处理完伤口,瞧见福顺端了一碗药从外头进来,竟也是径直向她走来。 福顺望着她卑微地笑了笑,解释说:“这是给督主调理伤寒的药,即便身子无大碍,太医也嘱咐了每五日喝一次。” 说完,把放药碗的木托盘自然地搁在了见喜手里。 ???你什么意思???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又是我?? 福顺知道每日给督主端这药,都要经历身心的重重磋磨,良药苦口,虽知道督主纠结到最后一定会喝下去,可劝的人却实在难熬,生怕在这档口触了他的眉头。 如今夫人来了,再大的风浪都不怕,夫人总能够力挽狂澜。 福顺满眼哀求地笑了笑,见喜就知道没有好事,果然方才懒懒看着她的厂督,一看到这药碗送进来,眼睛就紧紧闭上了,很是安详。 心里痛苦纠结一番之后,见喜端着碗起身坐到他身边,声若蚊呐:“厂督,吃药了。” 厂督当然不会睁眼说好,乖乖等着她的小汤勺往嘴里送。 见喜举着药碗,手都举累了。 心里轻轻叹一声,无助地看着福顺,福顺眉毛眼睛都揪到了一处,那表情就像茅厕里蹲了半天出不来的模样。 颓然半晌,见喜侧过头开口问福顺:“这药能不能不吃呀?” 梁寒眉心一跳,长而密的眼睫铺在眼下,鸦羽一般颤了颤。 福顺为难道:“督主素来身体异于常人,一旦停药,极有可能风寒侵体,到时候再要调理就得费心了。” 难怪睡觉都要她抱着,厂督身子这不是简简单单的冷啊。 “这是病,得治。” 见喜一不留神儿,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话落慌忙捂了捂嘴,侧头瞥见老祖宗缓缓睁开了眼,一双凤眸幽幽看着她,透着诡异的沉冷。 见喜将药碗抬高了些,声音有点抖:“我是说,老祖宗这药一定得吃。” 否则,哪有力气杀人放火呢? “吃了药身子才能好呀,见喜喂您好不好?” 杏眼眨了眨,泛着让人心疼的泪花,这蠢丫头惯会惺惺作态。 她想了想,疑惑道:“您是不是怕苦呀?” 梁寒听到这话脸色骤然一沉,凤眸眯起,吓得一旁的福顺狠狠捏了把汗,这大实话能说么!督主大人脸上挂不住啊。 见喜忙改了口,机灵地笑了笑:“厂督当然不怕苦啦,这药就得一口气——”她忽然把碗凑近怼到梁寒嘴边,趁人还未反应过来,一碗黑漆漆的汤药咕噜咕噜给他往下灌。 辛辣又苦涩的药味在唇齿间疯狂蔓延开,要吐不能吐,喝到最后沉淀的药汁堪比浓浆,恶寒至极,简直难以入喉! 偏偏这臭丫头力气极大,生生给他整碗灌下才罢了手。 喝完汤药后,梁寒脸色黑得像锅底,额角青筋直跳,舌头一伸恨不得把五脏六腑吐出来。 那臭丫头紧接着又不知往他嘴里塞了个什么东西,缓了一瞬,满口的甘甜融化开来,终于将那药的苦涩压了下去。 “你好大的胆子!” 紧随声音“嘭”的一声,黄花梨木的桌面被手掌拍出了一条裂缝。 这一回,满屋子的人都吓出了一身汗,战战兢兢地随着见喜“扑通”跪下。 见喜颤颤巍巍地伏在地上,蜷缩成一小团,舌根都在颤抖:“祖宗,这药慢慢喝也是苦,一饮而尽也是苦,倒不如死个痛快!不是,我是说……倒不如一口闷了,苦得快,去得也快。” 梁寒俯下身来扣住她手腕,眼尾泛着不太正常的血红,手掌气得直发抖,“你给咱家吃了什么,说!” 见喜手腕被他攥得生疼,红着眼道:“那是陛下赏的枣泥山药糕。” “好,好啊。”敢拿陛下来压他了。 她又倔强地补一句:“陛下说甜,才赏赐给见喜的!” 他凤眸中泛着阴狠冷厉,似有千条火龙在一瞬间挣脱枷锁,又生生被他困在眼底的囚笼里,他冷冷笑出声,“这么说,你倒没有错了?” 见喜疼得眼泪刷刷往下掉,干脆破罐子破摔,委屈道:“厂督不肯吃药,我便给您喂药,您若是要罚见喜,见喜也只好认了,见喜……不能让厂督生病呀。” 心中骤然一抖,如同扯断的珠帘,一颗一颗落在心上。 梁寒紧紧盯着她,眸色仍旧幽沉如夜,可眼里的猩红慢慢消散开,仿佛拨云见日,透出黑曜般的透亮来。 ※※※※※※※※※※※※※※※※※※※※ 评论随机发红包,谢谢大家的支持呀! 感谢在2021-01-30 21:08:22~2021-01-31 22:27: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張大佛爺 3个;40667577、七夜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陆希安 29瓶;泰泰的草莓酱 10瓶;靖江 8瓶;公瑾 7瓶;日向的35亿 6瓶;絮絮帆帆 5瓶;斩柴、喜欢吃辣条 2瓶;爱茜茜、yyyyyyyyc、金泡菜真好吃、很幸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厂督还疼吗 手腕好疼,厂督的力气好大呀。 见喜吸了吸鼻子,见他怒气消了一半,赶忙在眼睛里蓄了些水雾,看着他掐地通红的手腕,又抬头瞧着他。 “厂督,你抓疼我了。” 梁寒一愣,随即面无表情地松开了她的手腕。 半晌回过神,又心觉不对劲儿,他竟然就这么放过了她? 就因为她一两句软言软语,便能容她如此胆大包天,犯上作乱? 他眼中波澜再起,阴鸷之色瞬间升腾起来。 见喜脸色煞白,一脸警惕地看着他,心中阵阵发毛,这祖宗不大好哄啊。 她又眼疾手快地扑到他怀中,甚至将他撞得往后退了些,两条柔软的小臂缠住他劲瘦的腰身,“厂督吃了药,再有见喜这个小暖炉抱一抱,一定会好得很快哒!” 这一晚,颐华殿众人的心情从悬崖跌落深渊,从深渊起飞要崖边,又再度猛降,如此反反复复多时,生生憋出一后背的冷汗,胆子小的心脏都承受不住。 过后众人不禁在心中啧啧称叹,夫人就像一块糖,甜到督主心里去了。 夜里梁寒冰凉的手掌握住白嫩的脖颈,恶狠狠地警告她:“往后再敢如此大胆,咱家掐的可就不是你的手腕了,知道么?” 见喜窝囊啊,乖巧地在他怀里窝着,好生劝道:“可是厂督也要听话吃药,否则这寒气驱除不了。” 梁寒呼吸重了重,眼看着怒意上头,见喜又摸到了他缠着纱布的手,“厂督还疼吗?” 良久的沉默之后,黑暗中听到他微微一哂,“疼算什么?人人都想要我的命,阎王爷差人蹲点儿等着收我,可他们没这个本事。” 他的手摩挲着她的脖子,忽然侧过头来看着她,眼中含笑,“若是厂督哪一日死了,把见喜一起带走可好?” 见喜听得浑身发毛,来了,他又来了。 她一脸无奈的表情,主动把脚丫子送到他手里,让他慢慢揉着,一边道:“厂督不会死的,见喜也不会死,见喜这辈子都陪着厂督。” 话落,脖颈间忽然一痛,牙尖入肉的声音伴随着疼痛侵袭而来,痛到脑壳充血,脚指头在他手里禁不住蜷缩起来。 她早就知道老祖宗是豺狼转世,果不其然来咬她的喉咙了! 见喜吓得魂都飞了,她分明哄得好好的,没想到他竟欺身上来,在她脖子上狠狠啮噬一口,完了还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在伤处慢慢吮吸,如同饮血。 一日之中提心吊胆几百次,见喜觉得这颗心能不要就不要了,给厂督自己拿去玩吧。 她一点也不想说话,只想哭。 明明告诉自己,把他哄得高兴了,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就好,其他的都不要放在心上,厂督留着你的小命,你还奢望什么? 可是为什么,做个暖床的玩意儿也这么难。 她把自己比成一头牛,再健壮的大水牛,或许也有累死的一天。 良久,梁寒觉得身下人似乎不动了,隐隐有啜泣声传至耳边。 “哭什么?” 他蹙起眉头,心烦意乱。 不过是对她的放肆小惩一番,她竟然敢耍小性子。 他握紧她下颌,眸光冷峭,切齿道:“不说话,以后都不要说了。” 听他冷冷开口,见喜哭得更大声了,眼泪珠串似的往下落,一边哭一边硬着头皮道:“见喜不是怕死,是怕死的时候……快活日子还没过够。” 梁寒把她扔在一边,自己平躺了下去,烦躁地按了按太阳穴,问她:“你想过什么快活日子?” 见喜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小时候舅舅爱赌钱,还……还是个小偷,今儿缺钱了就把我卖给镇上的员外,夜里再从员外府偷我出来,转头卖给临县的客栈掌柜,回头又让我偷跑出来,再买给乡里的老大爷……” 梁寒冷笑一声,“你舅舅挺聪明。” 见喜小嘴叭叭的没停,说得声泪俱下,呜呜咽咽,“后来被人发现了,舅舅被人打断了一条腿,舅舅、舅母两个人什么气都往我身上撒,把我折磨够了又卖给了人牙子……原本想着进宫过好日子,可娘娘竟被遣去了庙里做姑子,如今回来了,见喜好不容易成了厂督的人,若就这么死了,不甘心呐!” 梁寒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才会在这儿听一个蠢货啰啰嗦嗦说这么多。 可他竟不由自主地听进去,扶额闭目,沉吟半晌,用他平生仅见的耐心问道:“有什么不甘心的?” 见喜抽了抽鼻子,道:“跟着厂督没涨见识啊,您说说,那北方的熊掌,江南的蟹,闽南的姜母鸭,广州的荷叶饭一样没吃过,蚂蚁河的珍珠又大又美,还有话本里的翠翘金雀,碧玉搔头我更是没福气享啊!” 梁寒唇角冷冷一勾,这蠢东西,原来是等在这儿了。 见喜自然知晓点到为止的道理,忙抹干净了眼泪,揉了揉泛疼的心口,收拾好心情后,又小心翼翼拦腰抱住了他。 “厂督有什么心愿吗?” 她竟跟他话起家常来。 梁寒自嘲地笑了笑,过去那些事情不用他来回忆,总是见缝插针地试图控制他的情绪,侵蚀他的意志,哪怕是想起一点,他就暴躁得想杀人。 很早的时候,他就决心做人上人,操控这世间所有的生死,破坏所有世家与寒族、文人与宦官一以贯之的规则,让那些瞧不上他的人永远卑如尘泥。 这世上该有什么,不该有什么,不都是上位者说了算么? 他做到如今的位置,早已经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想做什么无需再三权衡,生杀予夺不过一念之间。 心愿? 他心中冷笑,他没有需要像世人一样深藏心底的愿望,抑或是对花对月才能诉说的心事,那些都是无能之人的白日做梦。 该报的仇他已经报了,用他们最为惧怕的方式。想杀谁只要他挥挥手,下面的番子抢着立功,皇帝敬他,更不敢动他,满朝文武、平民百姓恨他,更畏惧他。 宦官又如何?这世上他已不必跪任何人,皇帝、太后也不行。 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那软软的脚丫,方欲开口,却听到绵绵的呼吸声。 敷衍。 方才还在问他,连这一刻都不愿多等,竟然睡着了。 他怒从中起,指尖在她脚心狠狠一压,见喜迷迷糊糊地“嘤”了一声醒过来,双目半阖,“祖、祖宗……” 他眼底寒芒微动,在他耳边沉着嗓子问:“这辈子都在厂督身边,死也不离开?” 见喜愣了一愣,赶紧点头示好,不离开就不离开,又说死做什么呢。 “好,往后刀山火海,厂督都带着你。” 见喜无辜地扯了扯嘴角,金山银山可以接受,刀山火海大可不必。 她是个明白人,若是话本里的男子说刀山火海都在一起,那必定是本着和姑娘海誓山盟去的,但这话从老祖宗嘴里说出来,除了要她的小命,没有别的意思。 梁寒阴恻恻地望着她,皮笑肉不笑地问:“若有人来杀厂督,见喜怎么做?” 见喜急急忙忙表忠心说:“厂督杀人我递刀,厂督放火我盯梢,谁敢伤害厂督,见喜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梁寒满意地笑了笑,浑身舒展,“若是本督发现你有违此言,到时候新账旧账一道儿算,就是怕你消受不起啊。” 见喜摇摇头,像平日那样贴紧了他胸口,“怎么会呢,见喜都听您的。” 心里却把老天爷、阎王爷两位爷,八大菩萨,七十二路仙家神灵通通求了一遍,厂督行为与见喜无关呐,实在不行,那就别把厂督收走了!否则厂督一定会拉着她一起下地狱的。 次日一早,见喜难得发现身边空空荡荡,厂督已经上朝去了。 她瞧着天色尚早,身子又犯了懒,翻了翻身打算继续眯一会,右手压在枕边倏忽摸到个圆润润的东西。 这是……蛋? 殿里烛火昏暗,她移了移位置,找到了一点光线,睁大了眼睛认真地端详着手里那颗奇奇怪怪的蛋。 倏忽心口一窒,目瞪口呆。 难不成是珍珠! ※※※※※※※※※※※※※※※※※※※※ 抱歉抱歉抱歉,因为这周四要上榜,字数已经要超了,如果把章节拆下来可能影响阅读体验,所以艰难地决定明天停更一天,后面一定会保持更新,评论随机发红包给大家! 现在这个手速太慢了呜,作者一定会加油化身码字机冲冲冲!!感谢大家的支持,爱你们哦!感谢在2021-01-31 22:27:05~2021-02-01 20:46: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顾淼淼、导电萌、49472712、颂时、行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洒家阿虞 50瓶;戏精本猪、栗子炒糖糕 5瓶;jesuis思思 3瓶;38051294、natural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珍珠好贵 一枚硕大的珍珠躺在她的掌心,表面磨得锃光瓦亮。 论个头,得有小儿拳头的一半大小,在昏黄烛火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美得教人移不开眼睛。 见喜这回再也睡不着了,喊福顺的时候连声音都在打颤,手掌更是抖如筛糠。 福顺挑了帘子进来,瞧见她泣涕涟涟的样子,忍了笑,解释道:“这是苏禄国进贡的珍珠,这般大小的世上仅此一颗,比咱们蚂蚁河产的珍珠好上千倍万倍不止。” 见喜讶异地睁大双眼,嘴巴张得比鸡蛋还大,“这是厂督赏我的?” 福顺笑着哈腰颔首,“这是自然。” “啊啊啊啊啊——”见喜高兴得用被褥捂着嘴,也挡不住尖叫出声。 她努力按捺住内心翻涌的激动,盯着福顺问:“这一颗值多少两银子?” 福顺噗嗤一声笑出来,“金银有价,珍珠无价。咱们大晋的珍珠可比金银贵重多了,富人收珠,收字画,收瓷器,在金银上有什么值得攀比的。” 见喜脸颊微微一红,到底没见过世面,只晓得银子就是命。 福顺见她不能理解,心里估摸了一下,大致算了个价钱,伸手比划比划道:“这一颗珠子,大致能抵皇城边上百间铺子了。” !!! 见喜惊得在心里直叫唤。 昨儿有意无意的暗示到底是有用的,厂督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什么银作局掌印,什么金银玉器,通通见鬼去吧! …… 昨晚皇帝头一回在永宁宫过夜,整个后宫背地里闹翻了天。 后宫嫔妃在各处都有些耳目,自贤妃回宫,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永宁宫,皇帝何时来,何时走,众人心里一清二楚。 前几日尚在观望之中,皇帝一般酉时进殿,用了晚膳,稍稍坐一会就回养心殿,众人的警惕之心方略略松泛,昨晚皇帝就给大伙下了一剂猛药,进去之后便没再离开。 众妃忐忑了一夜没睡着,今晨在外头盯梢的回来禀告说,皇帝精神抖擞地从永宁宫出来,直接坐着轿辇去了朝堂。 至于在里头做了什么,显而易见。 总不可能是下了一夜的棋。 今早到坤宁宫给皇后请安,贤妃脸上显而易见的疲乏,更是成了众妃嫔的眼中钉肉中刺。 十六岁的皇后张婵头戴华冠,上饰金龙翠凤,发髻两端金凤口中各衔一串珍珠垂至肩膀,内着大红妆花缎裙,外着织金龙凤纹大衫,周身华美至极,只是面容尚年轻,未必衬得起来。 这几人里面,唯有小殿下的生母庄嫔今年二十有二,比皇帝大两岁,其余几人皆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年轻貌美,家世又皆在贤妃之上,可皇帝竟偏偏喜欢自己的庶母,论谁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有些话旁人不敢说,可皇后无所顾忌,往日里不是问贤妃在承恩寺的日常,便是挖苦她的年纪,今日听闻皇帝昨晚宿在永宁宫,大早上的发了好一通脾气,见到贤妃神情倦怠地从殿外进来,心里的怒火更是熊熊燃起。 贤妃也瞧见众人眉目不善,这些她来时便已预料,倒也没有放在心上。 最是令她心乱的还是昨晚。 昨儿晚膳过后,两人仍是照旧坐在贵妃榻上下棋。 才下了一半,赵熠就困得眼皮打架,下颌抵在桌案上,双手无力地垂下,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眸巴巴地望着她。 贤妃无奈地笑了笑,皇帝虽年轻,可在外向来是端方沉稳的模样,怎么一到她这里,整个人就像是卸下外甲的小小少年,眉眼间还有一丝少时的天真。 她收了棋子,抬眼柔声道:“陛下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赵熠沉吟了一会,道:“姐姐殿里的香很好闻,闻得人困意绵绵,可每日回去路上寒风一吹,什么倦意都没有了,在养心殿整宿都难以入睡。” “怎会如此?” 贤妃闻之微微一惊,秀眉蹙起,“陛下为何不早说?请太医瞧过了么?” 赵熠看上去不太高兴,“太医只会开安神汤,哪治得了心病呢?” 贤妃怔了怔,心道陛下这是朝堂内外政务繁忙导致的心绪不宁,自古以来的帝王哪一个能日日安寝呢?思忖过后道:“陛下若闻得惯我屋子里这香,现下便可带一些回去养心殿。” 佛门忌杀生,因此不用灵猫香、龙涎香这类动物身上提取的香料,贤妃殿中素来燃的是旃檀混着几种花木的香,名曰“林间花露”,清幽淡雅,确有静心去火的功效。 她在心里琢磨明日再多调制一些林间花露,他已经起身坐到了她身边来,靠在她肩膀轻声喟叹,“今晚我能不能不走?” 贤妃手指一颤,想了想道:“那……不若我到偏殿去睡吧,陛下安心睡在我这里便是。” 他面露哀哀之色,将她手臂搂得更紧了些,“能不能像这样靠着姐姐?” 她想起那时候在温德殿的小小少年,也喜欢牵着她的衣袖,挽着她的手臂。 可如今过去十多年了,男女大防摆在那里,两人怎可再同席而眠?即便她是他名义上的妃子,心里至多也就是将他当弟弟看待。 她始终过不去心里这一关,便是同吃同坐都拘谨得很,同寝更是天方夜谭。 “陛下,论身份,我本该是你的庶母,论年纪,我又比你年长这么多,你我之间还是避嫌为好。” 她语重心长,一板一眼,可小皇帝不太想听,只是摇了摇她的手,抿了抿唇说:“姐姐借我一条手臂就好,我靠着你,安心。” 她心里想,后宫这么多女子,无论他去谁那边,她们都能高兴得炫耀好几日。 再加上朝堂之事千头万绪,已经扰得人不得安宁,他又何必每日来永宁宫耗费心力同她做一些根本毫无乐趣的事情呢? 可这话堵在心口说不出来,她不忍心。 皇帝在永宁宫过夜,对永宁宫上上下下来说如同过年,该准备的早在几日前都准备妥当了。 赵熠褪下龙袍,安安稳稳地躺在她枕边,只是将她的手放在怀中挽着,不出片刻,眉目便安然下来。 他似乎睡得很好,夜里都未放开她手臂,可轮到贤妃睡不着了,睁大了眼睛看着天花,一宿过去,眼底都泛着淡淡的乌青。 这乌青在众人眼里自是变了味儿,唯有庄嫔在殿门外的时候凑过来寒暄几句,两人一同进殿,众人更是暗暗咬牙切齿。 所谓花无百日红,“辞旧迎新”是后宫历来的残酷定律,可这隆景帝的后宫却像是反着来的,光宠旧人,对年轻貌美的新鲜血液却是不屑一顾。 眼前这二人皆比皇帝年岁还大,却一个圣眷正浓,一个诞下皇子,难不成真像宫人私下里说的,皇帝偏爱姐姐? 众人在紫檀木圈椅上依次落座,目光有意无意地往贤妃身上瞟。 贤妃穿的是松青的交领褙子,下着墨蓝织金马面裙,虽不明艳,却很是沉稳雅致,再加上这张的确称得上仙姿佚貌的脸,即便是年岁大些,也只是有一种更为端庄素净的美,美到让人心生妒火。 皇后视线落在她眼下遮盖不住的黑眼圈,朱唇扬起,笑道:“近日天寒,贤妃要好好保重身子才是。” 贤妃颔首应下,神色依旧平淡:“多谢娘娘关心。” 皇后瞥了眼身边的苏锦,又向贤妃道:“昨儿本宫听说母亲在家染了风寒,本宫当即想到贤妃同母亲年岁相差无几,往年在山寺中也没有调养好身体,心中是在担忧。” 座中人皆掩面而笑,众人位份不如贤妃,便是想挖苦也要拿捏分寸,可皇后回回都是这样口无遮拦地说出众人心中所想,听着的确让人舒服。 只是贤妃向来面上不显,对此不过一笑了之,皇后心里的痛快程度也跟着大打折扣,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白费力气。 皇后冷哼一声,转移了目标,又问庄嫔:“小殿下进来功课如何?怎么听说被梁厂督罚了抄书,几日都没出门,难不成因贪玩荒废了学业,惹得督主不高兴了?” 那边李昭仪也来了兴致,笑着打趣说:“陛下如今只有这么一个皇子,庄嫔可莫要把孩子惯坏了。” 这事庄嫔问过赵宣,说督主不知哪来的邪火,在功课上处处针对,稍有错处都要惩罚,练习打拳时更是比往日严厉几倍。 以往还能气鼓鼓地向她哭诉几句,这两日忙得脚不沾地,小胖脸瘦了一圈,可学业和功夫的的确确进步了不少,身子也比过去强健一些。 督主虽严厉,可带来的效果确实实实在在,一点不虚,庄嫔为此还在心里高兴了许久。 略加思索了一下,庄嫔抬眸笑道:“宣儿的功课我从不多问,自有陆阁老和督主大人操心,我一个妇道人家,只关心他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这话落在皇后耳中,约等于说了句“随你怎么说,我不关心”,以及“我家小殿下师承首辅和督主,你家娃在哪打转呢”。 脑补这么一出,皇后气得直瞪眼,头顶的珠钗都在摇晃,苏锦赶忙递了杯茶让她抿一口消消气。 众人一走,皇后又将屋里值钱的花瓶砸了一遍。 ※※※※※※※※※※※※※※※※※※※※ 推荐基友文《白月光反复重生后》by顾山青~ 沈徽出嫁前,只知道自己要嫁的是京都中的新贵,少年鲜衣怒马,高傲冷漠。 可大婚那日,盖头还未揭,便稀里糊涂的丧了命。 待再睁开眼,竟是回到了出嫁前,赐婚旨意刚刚落在爹手中。 沈徽手腕一抖,人我不嫁了,现在逃婚还来得及吗? 世人皆知安定王刘献之少年封王,出手狠辣。 偏偏与他定了亲的沈家小娘子似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美人计使得不亦乐乎。 原打算顺水推舟,瞧瞧她到底怀了什么心思。 直到佳人在侧,记忆里忽得有了些她与旁人暧昧的模糊片段。 他哑了声,醋了意,狠狠捏住沈徽的腰身,恨不能藏她于室,“原来徽娘还有旁人,看来是本王做的还不够……好? 感谢在2021-02-01 20:46:03~2021-02-03 21:05: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小狐狸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梦等闲 2个;呀呼嘿、万物皆甜、霁绿、忘忧清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陆离lowest、一一一一道来、龙龙宝贝 5瓶;雅正 3瓶;lizzebea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见喜胆肥了 晌午过后,皇后到慈宁宫请安,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太后这才悠悠醒转,却仍是面色苍白,浑身乏力,虚汗频出。 问了几句太后的病情,张婵便急不可耐地说起贤妃。 张太后对贤妃顾兰亭没有太多印象,只晓得是昔日冷宫里顾昭仪的堂妹,那位顾昭仪当年倒是得宠。 顾昭仪在后宫与她为敌,其父兵部侍郎顾淮又在朝中与兄长处处作对,正逢靖王犯上作乱,张太后与兄长魏国公趁机在暗中以勾结之罪构陷顾淮,引得先帝龙颜大怒,当即下旨午门廷杖处死,又将顾昭仪打入冷宫。 后来先帝龙体欠安,顾兰亭那一批的秀女并没有机会侍寝,几年之后先帝驾崩,这批人皆被她赶去承恩寺出家为尼。 这些年来,皇帝一直在她面前安分守己,这才教她失了防备,还政之后不仅给了梁寒滔天的权势,还将那贱人接回了宫中,实在可恨。 太后被刘嬷嬷扶着坐起身,扶着额头,满眼病态。 张婵在一旁哭哭啼啼,“姑姑,我该怎么办呢?” 太后疲乏地看了她一眼,叹道:“你自小便在宫中长大,怎么什么都没学到,只有这脾气见长,嘴上不饶人,若是动动嘴皮子发发脾气就能解决问题,咱们张家先祖何苦为他们赵家江山浴血疆场呢?” 刘嬷嬷道:“陛下喜欢贤妃,又待庄嫔不错,想来是喜欢脾气温顺,善解人意的女子,皇后娘娘何不转转性子,也偶尔做做点心往养心殿送,让陛下高兴高兴。” 张婵噘着嘴道:“从前我也这样,陛下那时候还是想着我的!说我天真率性,不改也无妨,怎么如今就变了呢?” 太后垂了垂眼皮子,咳嗽几声,吁了口气说:“从前未像今日这般大权独揽,多得是要仰仗我这个母后,仰仗你的父亲,如今自己做得了主,怎还会像从前一样来讨你欢心?男人一旦手里有了权,心就跟着冷了。” 张婵咬着牙气得直发抖,恨不得将手里的帕子绞成碎片。 太后缓了两口气道:“你也莫要担心,横竖前朝还有你爹在,哀家好歹还有个太后的头衔,皇帝再任性,装也要装作母慈子孝,堵住悠悠之口。” 她抬手抚了抚张婵的小腹,“如今,就看你这肚子了。太医院的胡太医擅长妇科,让他给你好生调理,另外我已差人给你父亲送了信,私底下给你找民间生子的方子。” 张婵苦恼道:“可陛下不到婵儿这来啊!他恨不得日日都去永宁宫,昨儿还在永宁宫过夜了!姑姑,你说要不要把她——” “把她什么?” 太后厉色道,“贤妃这时候出了事,你是生怕旁人怀疑不上你么!更何况凭你的脑子,能做到天衣无缝么?此事要从长计议。” 暗中把贤妃处置了,太后不是没想过,甚至牵扯顾淮和顾昭仪,牵连魏国公和顾氏一族,太后比张婵还要警惕贤妃。 只是她回宫太过突然,如今再想出手,只能静候时机。现下皇帝不受控制,这档口贤妃若是再出了事,到时候就不是撕破脸皮那样简单了。 可张婵心里藏不住事,说到贤妃就恨得咬牙切齿,红着眼睛道:“您不知道,贤妃可不是省油的灯,这才回来几日,她宫里的贱婢都嫁给梁寒做对食了,动作快得很呢!” 太后微微一惊,同刘嬷嬷对视一眼,后者颔首道是。 只是太后这些日子精神不佳,刘嬷嬷怕扰了慈宁宫清静,便暂且闭口没提这一茬儿。 太后垂眸沉思许久,对张婵道:“不必太把她们当回事,横竖你才是皇后,旁人的地位越不过你去,只要你这肚子里有了动静,哀家自会与你父亲筹谋一切。” 张婵点了点头,太后说完话已经疲乏至极,便让她先回去了。 刘嬷嬷将张婵送走,回来时见太后在床上幽幽叹气。 “你说,当初是不是哀家看走了眼,偏偏扶了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当年顾昭仪同哀家争先帝的宠,如今她的堂妹又来同婵儿争宠,这算不算报应,皇帝……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刘嬷嬷替太后掖了掖被子,慢慢道:“太后别多想,陛下幼时丧母,无人疼爱,那时候任谁待他好一些都是一辈子的恩情。陛下如今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惦记着喜欢的女子也是人之常情,接贤妃回来不也正说明陛下顾念旧情么?” “皇帝翅膀硬了,忘了是谁扶他坐上龙椅,从一个先皇正眼都没有瞧过的皇子一跃成为九五之尊,忘了是谁这么多年不辞劳苦,为他铲除异己、坐稳帝位。如今手里拿捏着权势,就不把哀家这个母亲放在眼里了。” 刘嬷嬷道:“陛下受您这么多年养育,自比幼时贤妃的恩情重上千百倍,想来陛下也知道自己错了,没脸来见您。” “但愿如此吧。” 太后看多了风雨,凡事喜欢往坏处想,如今病中忧思过度,心情更是压抑。 “刘嬷嬷,你去太医院传李太医过来。” …… 司礼监衙门。 “太后当真这么说?” 透雕靠背圈椅上闲闲坐着一人,一身牙白织金蟒袍,浅淡的颜色更透出面容中浓郁的旖旎来。 梁寒端起青瓷茶盏,吹了吹飘着的几片浮沫,垂下眼眸,慢悠悠地抿了一口。 底下的宫监怯怯拱手,将慈宁宫探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禀告上去。 一侧唇角勾起,连带着暗黄烛光下映照的半张脸都泛着融融明媚之色,若不是这双眼眸幽深如墨,远远看着倒像个风流倜傥的少年郎。 可底下人都知道,那就是一条华丽的毒蛇吐着信子,上一刻喝着茶,闲庭信步,下一刻便能将人搅碎肉,和着血吞个干净。 听了半晌,梁寒微微皱了皱眉,一边拨动着茶盖儿,一面道:“贤妃那边派人盯紧了,贴身的、入口的,但凡能触碰的,都要仔细核查,若有半分懈怠,咱家让他拿命来抵。” 那宫监擦了擦额头的汗,连忙颔首应下。 手指无意地扣着桌沿,梁寒冷冷一笑,“太后病重,年三十的群臣大宴,就让她在慈宁宫好生养着吧。” 这话一出,底下人即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想来是太医院用药的剂量不够,这才让太后今日说这么多的话。 这头才歇神半晌,东厂那边传了消息过来,说沧州的广兴镖局搜出了大量私造的兵器,梁寒目光一凛,当即起身吩咐道:“宫外备马!” 锦衣轻裘抬脚出了司礼监,容颜煊赫,一身飒沓。 酉时,颐华殿派人过来,说督主大人带着锦衣卫出京,少说两日才能回,见喜顿时松了口气。 见不着那位喜怒无常的祖宗,这好日子就像是偷来的。 正这样想着,见喜忽然摸到了袖中的那颗浑圆的大珍珠,突如其来的罪恶感涌上心头,忙晃了晃脑袋,把方才腹诽祖宗的那些话拆开咬碎了。 老祖宗样貌极好,又富得流油,是这世上顶好顶好的人。 今日不用去伺候,对见喜来说是好事,可对旁人来说,却值得好生挖苦一番。 看戏的人永远不会缺席,也不管梁寒去了何处办了何事,只瞧见喜今晚没去颐华殿,想必是老祖宗兴致缺缺玩够了,这丫头也离死不远了。 挑帘进了庑房,见喜才瞧见自己睡的床铺上沾了厚厚一层脏污,打个喷嚏能扬起半人高的尘灰。 见喜捂着鼻子往后退了两步,旁边都干干净净,自己这床铺才数日未曾打扫,又怎会如此? 若说不是人为,便是这老鼠跌进香炉里头,又到她这小床上滚了几圈。 妙藕拿着铜盆进来梳洗,瞧见她满脸脏兮兮的样子,启唇一笑道:“督主夫人多日不住咱们这下人连铺,怎么,竟是不习惯了?” 见喜没好气地瞪着她说:“这是你撒的灰吧?” 妙藕像是听到了不得了的笑话,噗嗤一声道:“冤枉啊,咱们以为您往后都住在颐华殿呢!没人敢动你的东西,日久生尘也是难免的。” 见喜说:“那行,我今日回来自是要好好收拾一番。” 没等妙藕反应过来,那小丫头发了狂似的掀起脏污的被褥往两甩,直甩得满屋子尘土飞扬,比给冷宫里除尘还要夸张。 “你疯了?!” 众人掀帘进来,满屋子烟尘斗乱,逼得大伙捂紧口鼻连连却步,迷得眼睛都睁不开。 见喜掸了掸手,眉开眼笑:“妙藕姐姐难得大方,请大家吃土啦!” 妙藕做梦都没想到这丫头如今胆子竟这样大了,不仅说话敢回嘴,一言一行还透露着疯癫,难不成真被那老祖宗折磨得精神错乱,真当自己是盘菜了? 这晚隔壁庑房中骂声迭起,只是不敢高声,怕惊动了暖阁的贤妃和秋晴姑姑。 见喜安安心心地跟妙蕊躺在一个被窝里,两人睡不着,光听着隔壁的隐隐传来的谩骂声,见喜心里就舒坦。 妙蕊难得遇到这么暖和的人,好好贴着她的身子享受着。 以往在承恩寺便宜了绿竹他们,如今回来又去伺候督主,这福气妙蕊还是头一回享。 她好奇得很,想到了一茬,又忍不住问:“你身子这么热乎,到夏日最严热之时,可该怎么办呢?” 见喜“嗐”了声道:“没办法,只能少穿些衣裳,旁人穿两层,我只穿一层也会热得慌,尤其是大晚上热得睡不着,偷偷摸摸脱得只剩一件肚兜,还得开窗喂蚊子。” 妙蕊惊了下,“那岂不是便宜了你家督主?” 见喜眨了眨眼睛,疑惑道:“这从何说起呀?” 妙蕊抿着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知道该不该解释,隔壁又传来尖着嗓子的骂声。 ※※※※※※※※※※※※※※※※※※※※ 见喜:你以为我穿肚兜是便宜了祖宗?其实这才是我和祖宗的日常(不是 梁寒:想过夏天。 感谢在2021-02-03 21:05:30~2021-02-04 20:11: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芒芒波奶椰、富婆 2个;晋江文学城、阿餅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猪蹄子鸭 10瓶;贰贰叁 6瓶;34547571、龙龙宝贝 5瓶;忆梦者、lizzebear、雅正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厂督升官 听到见喜在一旁偷偷笑,妙蕊便知她心里嘚瑟,于是捏了捏她的鼻子佯装怒道:“果真是个疯丫头,你就是看准她不敢往秋晴姑姑那儿说,竟然干出这么荒唐的事!” 见喜露出两排牙,笑得浑身发抖。 妙蕊道:“妙藕这个人向来欺软怕硬,你刚回来她就盯着你和绿竹两个人欺负,过了今晚这事儿,怕是以后都不敢捉弄你了。” 见喜抱着她的胳膊,难得松泛,不用像往常那般提心吊胆,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我只知道,谁对见喜好,见喜就对谁好,见喜对谁好,谁就会对咱们宫、对咱们娘娘好。” 妙蕊被她绕得头晕,侧过身来笑说,“看来厂督对你真不错,刚回来那会,你似乎没这么大的胆,如今这叫什么?背靠大山,腰杆子就硬了。” 见喜摸了摸鼻子,“是吗?” 跟在厂督身边,她这小身板一辈子都硬不起来。 妙蕊被她逗笑,瞧她迷迷糊糊的样子,忍不住打听她的心意:“那你喜欢那位老祖宗吗?” 见喜怔忡了一瞬。 没想好怎么说,脑袋已经摇了起来,“我怎么敢呢!” 怎么样才算喜欢呢? 从前她看的话本里,要么就是墙头马上一见倾心,要么就是历经磨难终得圆满,还有花魁娘从良嫁郎君,别人的喜欢都是甜甜蜜蜜的,跟厂督沾不上一点边儿。 或许从前对未来还有些幻想,找个模样好的,不愁银子,又把她宠在掌心,那得是多欢喜啊! 可如今呢,她一见厂督就吓得双腿发软、浑身僵硬,成天只能想着如何保命,旁的心思不敢生出一点。 她下意识摸了摸脖子,老祖宗咬的牙印子还没消,得亏她白日里用围领遮严实了,否则定要教人笑话。 见喜熄了灯,躲在黑暗里幽幽叹息。 妙蕊好似被传染,也跟着叹了口气,眉头惘然,“督主疼你是好事儿,只可惜……那处不齐全,就算有泼天的权势也补不回来,这辈子都是遗憾,真是苦了你。” 这话妙藕她们私底下也提过,大到前朝司礼监掌印、东厂提督,小到火房烧火的,给人抬轿的,出宫运送粪车的,在那处都是一样。 可见喜还没想到那上面去,她对男人的一切都很陌生。 才十五的人儿,竟在庙里蹉跎了大半光阴。 小时候没人教她,后来进了承恩寺,佛门清净地,难不成还让看破红尘的姑子们给她启蒙么? 倒是往寺里送菜的姑娘媳妇那偶尔传过来两本翻烂的话本子,别的太妃身边伺候的丫鬟偷偷看完了,才轮到她喝口汤,打发打发时间。 她年纪小,不该看的,旁人也不会主动拿给她看。 只是话本看得多了,难免有漏网之鱼,皱皱巴巴的本子里偶尔夹个碎纸片也是有的,奇奇怪怪的姿势,异于女子那一处,也没能提起她的兴致。 有时候看到小人儿脸上快要登仙的表情,她反倒是疑惑,真有这么快活? 见喜垂下眼睫,压低了声音问道:“妙蕊姐姐,你说男人净了身,女子真就像她们说的那样,一辈子苦不堪言了吗?” “谁会喜欢不齐全的人呢?” 妙蕊吁了口气,复又睁开了眼,在她肩头拍了拍,低声叹道:“我朝皇帝仁慈,宫女过了二十五岁便可选择出宫嫁人或是继续留在宫中,你瞧苏锦现在是风光,等过了年纪指不定就弃了银作局掌印出宫去了,李公公若是真疼她,也会放她走的,日后就算嫁个穷苦书生,生儿育女,也顶过跟着太监过一辈子。” 生儿育女? 见喜撇了撇嘴,怨声载道:“我自小没爹没娘,进宫之前没过上一天温饱安生的日子,舅舅只说爹没了,娘也跑了,我到如今都不晓得爹娘是谁,长什么模样。” 她叹了口气,“从前我也想过,若是有一日爹娘回来找我,问我跟不跟他们走,我定然是不答应的!生了我又不养我,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世上孤孤单单算什么?还不如当初不生算了,我另投别处去,就算入了轮回投了猪胎,那也能养出一身肥膘……” 她越说越离谱离谱,可妙蕊听着却只觉苦涩,这是过得多难,对人人艳羡的天伦之乐都嗤之以鼻。 妙蕊刚在心里琢磨如何宽慰她,见喜倏忽一笑,朝她道:“姐姐,前儿我瞧见那锦衣卫指挥使了,果真叫咱们厂督干爹,那他是不是也得唤我一声干娘呢?我白捡了个儿子呀。” 妙蕊惊了惊,没想到才说起伤心事,她又插科打诨了。 “行行行,你若是想当娘,天底下不知多少人排着队呢!” “那是,改日阁老们都抢着管我叫干娘。” 两人窝在被子里笑,妙蕊也跟着她一道胡说,烦恼都忘了个干净。 有时候这世上值得高兴的事情也环环相扣。 两日后,皇帝颁布了一道圣旨,可谓是震惊了朝野后宫。 消息传到永宁宫的时候,见喜还在偏殿擦着红木架上的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金雀。 抬眸便见妙蕊和青浦喜笑颜开地进了门,开口便是贺喜。 见喜被她们唬得一愣,“我除了名字里有个喜,还有哪门子的喜?” 青浦被她逗得眼睛都笑没了,没像平日那样谨慎,直接道:“你家督主升官了!陛下封了他做司礼监掌印,往后咱们要称你一声掌印夫人啦。” 见喜昏了头,听到“掌印”二字立刻想到了坤宁宫苏锦家的那位,“那银作局也是掌印,哪个大些?” 妙蕊笑说:“说你糊涂还真糊涂啊,司礼监是大内第一署,二十四衙门里的老大,银作局掌印算什么,得往后排呢。” 快乐都是比较出来的,听妙蕊这么一说,见喜心里就爽快了! 晌午过后,阴阴沉沉的天色笼罩在头顶,呼啸的北风吹得庭前一棵瘦杏树摇摇欲折。 见喜跑到花房收拾好东西,出来的时候漫天的雪沫子纷纷簌簌地往下落,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至一边,发髻后的两条细细的粉带在风里蹁跹起舞。 又下雪了。 厂督也回来了。 天儿忽然变得这样冷,也不晓得厂督那个臭脾气,会不会冷得生气? 升了官的人,气性怕是比从前还要大些。 屋外待得越久就越是冷,见喜一路小跑哒哒地进了颐华殿,屋里的炭火烧得极暖和,整个人霎时回温。 跑得累了,竟还发了一身汗。 福顺从外头进来,冻得嘴唇发紫,正要把热乎的鎏金小手炉递给她,结果望见夫人找来一沓子金花五色笺,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耳边摇着,脸颊泛着薄薄的红,额头挂着汗,垂下的几绺乌丝随风掀了掀。 好家伙。 这炭火谁烧的,瞧把夫人热的。 见喜瞧见他进来,连忙招手唤他,自个儿耐不住心中欢喜,又向他打听厂督升官的事儿。 福顺给她端了茶点,躬身在一旁解释说:“从前只是提督东缉事厂,兼打理一些司礼监的事务替陛下分忧,如今督主是切切实实将批红权握在自己手里了,连魏国公也要礼让三分。以往这东厂提督都是秉笔太监兼任,陛下却直接封了掌印,可见是何等的器重!” 他压低了声儿笑道:“如今督主到各地监察,那些封疆大吏、巡抚总督们都要尊称一声‘内相’的。” 见喜被他说得浑身热血沸腾,简直忘乎所以。 直待慢慢冷静下来才意识到,这事儿跟她关系压根儿不大呀。 厂督原本就权势滔天,如今只是更上一层楼罢了,这也改变不了她悬崖上走钢丝,随时可能嗝屁的事实。 她不过是个暖床的玩意儿,还真像自己臆想的那样,成了万人之上的掌印夫人不成? 地面上铺了一层的银白,似乎将殿门外照亮了些。 天色尚早,还不是用晚膳的时辰,见喜够着脑袋往外头瞧,白花花的一片,她歪着脑袋跟福顺商量,“你说,我要不要主动跟厂督卖个乖?” 虽封了掌印,见喜还是觉得唤厂督顺口些,一时间也改不过来。 福顺道:“督主身兼数职,夫人唤一声厂督也无妨。” 她点了点头,从福顺手里接过手炉,放在手里掂量下,“前儿厂督送了我珍珠,我也该意思一下,今儿天冷,我把手炉送到衙门去给厂督暖暖手可好?” 福顺眼前一亮,难得见夫人有这样的悟性,于是颔首笑道:“夫人有这份心自然是极好,督主定会高兴的,只是……” 他侧过脸望了望天色,顿了顿道:“只是外头天寒地冻的,衙门又隔得远,若是冻坏了,奴才们可担不起啊。” 见喜摇摇头说不冷,“我身上热乎着呐,您瞧我,大寒天的都要扇扇子。” 福顺颔首道:“奴才随夫人一道去吧,天上飘着雪呢,奴才给您搭手撑把伞。” “不用啦,您在殿内备晚膳吧,我去去就回。” 见喜蹦蹦跶跶地往外跑,福顺急急忙忙跟在后面,见她又急冲冲折身回来,“对了,司礼监衙门在哪呢?” 福顺伸手给她指了指方向,尚未说完,那藕粉色的小袄已经一溜烟地跑没了,在雪面上留下一串错落有致的小脚印。 他不放心,还是找来桐油伞往衙门追过去。 见喜头一回从颐华殿往司礼监衙门去,隔了两座宫门,才知道厂督每晚从值房回来都走的那条道。 她这马屁拍得多好啊,厂督前脚才升了官,她后脚就巴巴地赶过来送东西,这菜户娘子做得赤胆忠心。 好在天儿不好,这时辰甚少有人出来,也没人取笑她。 甬道前后空荡荡的一片,隔着纷纷雪帘,几乎一眼望不到边。 过了北安门一直往南,她瞧了瞧头顶匾额上的几个耀武扬威的大字,便知是司礼监了,正欲入内,却被一把横过来的绣春刀挡了去路。 ※※※※※※※※※※※※※※※※※※※※ 见喜:他们都说我腰杆子硬了,厂督你摸摸硬了没 梁寒:…… 感谢在2021-02-04 20:11:45~2021-02-05 22:15: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万物皆甜、萄萄大王、小林吃yue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九重塔 10瓶;jesuis思思 3瓶;粒子 2瓶;澜依、切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她是姑奶奶 “干什么的?” 头顶一声厉喝,见喜当即吓得一颤,定了定神,这才瞧见面前一个长相粗蛮的黑汉,虽着一身精致的墨蓝飞鱼服,可瞧上去比画里的盗匪还要难看些。 见喜一眼也不愿意多瞧,只清了清嗓,习惯性地笑道:“我来见厂……见你们掌印,劳烦这位大哥通报一声。” 那人嗤笑一声,居高临下,细细将她从头至脚打量一遍,“见掌印?哪个掌印?” 他好似不愿同她多说,语气出奇地不耐烦。 见喜将手炉从袖口中取出来,道:“就是刚刚上任的司礼监掌印呀,梁、梁寒。” 头一回唤厂督的名字,她紧张得发抖,厂督的名字喊出来竟还有些动听。 那人闻言,笑得更加粗野,心道这宫里的小丫头还真是个个不怕死。 前脚刚瞧见一个敢拦轿辇的宫婢,在堂堂司礼监掌印督主跟前搔首弄姿,结果掌印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直接虚虚抬了抬手,拖下去杖毙了。 他头一回入宫,便瞧见了这血淋淋的场面,倒也不大惊讶。 这位老祖宗在外名声一向如此,阴狠暴戾,不近人情,如今看来只能说是名不虚传。 按道理说,宫中人应当比他更为了解这位老祖宗的性子,竟还敢吃了熊心豹子胆往刀尖儿上撞,实在是愚蠢至极。 他眼神讥诮地瞧着眼前这位,心里默默比对一番后出了结果—— 论相貌,似乎还不如方才那个。 这丫头哪来的勇气? 不过,这双杏眼倒是生得漂亮,瞧着像林子里到处乱窜的小鹿,天真含怯,细细常常的睫毛上堆着不少雪粒,倒是个惹人怜爱的模样。 再瞧瞧这身段,虽未完全长开,可已隐隐有了凹凸有致的玲珑,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宫里的女人还真是不错,各有各的韵致。 可惜就可惜在,宫里的男人压根瞧不上眼,外面的男人想得却得不到,个个垂涎欲滴。 “丫头,你知道我上头是谁么?”黑汉喉咙动了动,顿时来了些兴致,决定逗逗她。 见喜被他瞧得害怕,摇了摇头,管你是谁。 黑汉见她小脚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心里哼笑一声,步步逼近,“东厂三档头听说过么?爷是他大哥!丫头,别去触老祖宗的眉头了,往后偷偷跟着爷怎么样?” 见喜皱了皱眉,勉强压了压心里慌张的情绪,气道:“你上头是三档头,可我上头是厂督,我是厂督的菜户娘子,你怎敢这么对我说话?” 那人听完大笑,“小丫头说谎不打草稿。” 他抱臂而立,挡在她跟前,满脸的肉褶子堆起来,麻麻赖赖的,像朵黑亮的向日葵。 这些位高权重的宦官,别说是宫婢,就连后宫的娘娘们都争着抢着巴结。 大内从前那些污糟事儿他也听人说过,他可不相信堂堂东厂提督会娶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片子,图什么呢? 正想到这里,衙门内匆匆忙忙跑出一个胖乎乎的身影儿,乌纱帽歪倒在一边,他一边狼狈地抬手扶了扶,一边向衙门口小跑过来。 “哎哟,我的姑奶奶,这大冷天的你怎么过来了?” 那黑汉闻言一惊,笑容几乎是瞬间凝固在嘴边,他愕然地瞧着见喜,又讶异地回眼去看李德海,确定这声“姑奶奶”唤的就是眼前这丫头片子。 李德海好歹是司礼监的随堂太监,寻常的宫监见了也是要作揖行礼的,连他们锦衣卫指挥使也要礼让三分,此刻竟会一脸奉承讨好地喊一个丫头“姑奶奶”。 难不成她还真是…… 霎时浑身一片冰凉,那黑汉脸色刷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见喜挑了挑眉,将手炉递到李德海手中,笑道:“今儿天冷,我早早就回了颐华殿,想着厂督在此,还不知忙到什么时辰才回,我来给他送个手炉暖一暖。” 这话说完,身后福顺也气喘吁吁地跑上来,将桐油伞撑开举过她头顶,“夫人怎走得这样急,奴才都追不上了,瞧您这一身雪珠子,把袄子都打湿了。” 夫、夫人? 黑汉又是一个哆嗦,几乎与皮肤同色的嘴唇颤了颤,攥紧的手掌心湿热,频频沁出浊汗。 一抬眼,二楼的雕花窗不知何时竟已敞开来。 窗前立着一人,灰茫茫的天地间那一身大红织金蟒袍显得格外煊赫耀眼,仿佛将这世间所有的绚烂尽聚于一处。 升了官的厂督浑身自带金芒,色彩斑斓。 他站在高处,远远瞧上去眉目如画,身姿挺拔,凛凛如高山,皎皎若寒月。 见喜暗暗洗了洗眼睛,朝着窗边人甜甜一笑,毫不掩饰,“祖宗!” 风大极了,见喜也不知晓他可有听见,远远看着那清冷如玉的容颜,盼着老祖宗也能给她一点面子,回一声也行啊。 外人跟前,总不能太过尴尬。 可梁寒脸色十分不好,手里蘸了墨的紫毫信手扔下,恰好戳在窗边长案上铺陈的桑皮纸上,一团浓郁的墨色将将要把柔韧的纸张砸出个洞来。 “那侍卫是谁?”他冷声问。 一旁的千户往下瞧了一眼,忙答:“是三档头的兄长,名叫彭连,上个月才编入的锦衣卫,说今日让他护送督主进宫,想在督主面前立个功,露个脸。” “露脸?” 梁寒冷嗤一声,脸上阴得能滴出水来,“行啊,既然露完了,这脸就别要了。” 他垂下眼睫瞥了眼案上,唇角缓缓勾起,“正好,拿一叠桑皮纸过去,赏他个‘加官进爵’,再把眼珠子挖了给三档头送过去,让他瞧好了,如今这锦衣卫岂是人人都有本事立功的。” 身后那千户浑身发憷,忍着牙关打颤,应了声是,心道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了祖宗的夫人,这是活腻歪了。 窗边的厂督侧头向底下人交代些事情,终于回过头来,弯了弯嘴角,心情似乎变得愉悦起来。 可这笑容……阴恻恻的,看得见喜心里发毛。 那黑汉遥遥与梁寒打了个照面,登时吓得双腿酸软,后背浸湿了一大片。 督主这是、在向他笑么? 见喜朝窗边喊了一声,招了招手喊道:“厂督,我先回去啦。” 等了半晌也没见厂督回应,他就像座冰山,只会冷森森地笑。 见喜低下头,看向跟前的李德海,道:“李公公,您替我将手炉送上去吧,别让厂督冷着,我先回颐华殿了。” 李德海连声道是,又同福顺交待几句,转身进去了。 …… 慈宁宫。 自太后去岁冬天染上寒邪,汤药断断续续喂了数月也不见效,整个人昏昏沉沉,一日睡八九个时辰仍觉乏累,偶尔醒来也是萎靡不振。 宫里的太医只能用治疗伤寒的药慢慢养着,民间的杏林圣手也不知请了多少,却无人能瞧出个病根。 汤药房里的锅炉“咕噜咕噜”地冒着热腾腾的白气,熬药的嬷嬷手里抄着白帕子,小心翼翼地揭开瓦盖,满屋子清苦的药味氤氲在空气里,人在这样的环境下连心境似乎都变得凄苦起来。 熬了整整半日的汤药浓缩成一小碗,放到雕花红木托盘上正欲端至暖阁,身后忽然传来清明的嗓音。 “嬷嬷,把药给朕吧。” 那嬷嬷一听忙转过身来,瞧见皇帝独身一人来到汤药房,赶忙要将手里的东西放下行礼,皇帝虚抬一手道:“嬷嬷免礼,莫扰了母后清静。” 说罢伸手接过托盘,往暖阁去。 太后申正时醒转,面色憔悴,几日过去面上又添了几笔褶皱,此刻倚在团花云纹靠背上念佛经,声音微微弱弱,便是贴身伺候的刘嬷嬷也听不太分明,只听见太后手中佛珠转动的脆响。 皇帝不动声色地跨过门槛进来,喊了一声:“母后。” 太后微微抬眼,瞧见赵熠一身玄色燕弁服笔挺地站在床外,腰间束九龙玉带,端的是一副温然如玉的模样。 赵熠垂了垂眸,静静走上前,在太后的拔步床前侧身坐下,将托盘搁在春凳上。 刚刚熬好的药汤冒着热乎气,皇帝端着滚烫的青瓷碗,舀起一勺药放在嘴边吹了吹,温言道:“儿臣来伺候母后吃药。” 太后别过脸,薄唇抿紧,不愿瞧他。 赵熠面色有些为难,叹了声道:“母后生儿臣的气,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太后虚虚哼了声,“皇帝日理万机,佳人在侧,今日怎么有空来瞧哀家?” 赵熠垂首,目光黯了黯,“儿臣任性,原本没脸来见母后,可听太医院使来回禀说母后这两日精神不济,儿臣心中实在担忧不已。” 太后缓缓调转过头,视线落在他烫得发红的手指上,又抬眸细细端详着他。 她病中时常犯糊涂,如今见到皇帝,竟有几分事隔经年的遥远感。 皇帝果真是大了,有了男人的五官,男人的身段。 十二岁时,她到温德殿牵他的手,那时的皇帝不过是个瘦瘦小小的人儿,个子方及她肩膀,一双眼睛宛若琥珀琉璃,倒是生得明朗,他怯生生地望着她,经人提醒,这才规规矩矩地拱手跪下,喊她母后。 他一直在她眼皮子底下生长,从来不敢拂她的意,偶尔犯了错被她训导几句,连大气儿也不敢喘,最后落下一句“儿臣明白”,往后更加勤恳敬谨。 如今在她面前的皇帝,神情似乎还是几年前那个模样,沉稳中添了一份温顺,真真假假,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明。 ※※※※※※※※※※※※※※※※※※※※ 下章超级甜!下章超级甜!下章超级甜! 感谢在2021-02-05 22:15:43~2021-02-06 20:05: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梦等闲 2个;粒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粒子 7瓶;栗子炒糖糕 5瓶;jesuis思思 2瓶;是鱼啊!、lizzebea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做个好官 赵熠舀了一勺药喂太后服下,嘴边难免有所沾染,干净绵软的帕子就从旁备着,抬手替她擦了嘴角汤水的污渍,比底下伺候的人还要仔细。 不等太后开口问,赵熠先道:“贤妃是儿臣年少时的一场绮梦,这么多年儿臣谨遵母后教诲,万事力求稳妥,可心里这根刺日日内悬,不得安生。” 他似乎自嘲地笑了笑,“有时儿臣在想,是不是父皇的多情也遗传了儿臣几分,得不到的日日在心头扰攘,连睡梦里都是她的模样。” 说罢启唇一笑,这笑中带着几分少年心性,令太后有一瞬的恍惚。 她复又冷冷一哂,“皇帝竟对她用情如此之深?” 赵熠微一颔首,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母后,儿臣是不是太没出息了?人疲乏的时候难免多想,有时批阅奏章至深夜,望着满案的文书,心中却是空空荡荡,想着若朕不是皇帝,她也不是父皇的贵人……” “皇帝慎言。”太后眉宇间掀起一层薄怒。 赵熠缓缓搁下药碗,抚上太后的手道:“儿臣的心事困在五脏六腑整整八年,就连厂臣也是刚刚知晓。母后是看着儿臣长大的,儿臣的一切喜怒哀乐瞒不过母后的眼睛,只有这卑劣的心思无人诉、不敢诉,只能告诉母亲,但愿母亲能理解儿子的一腔孤勇。” 太后幼子病弱夭折,尚为先帝皇后的时候,满宫的皇子公主都唤她一声母后,开始还觉动听,后来唤得多了,人也麻木了,东一声母后,西一声母后,大体无关痛痒。 只是这一声难得的“母亲”,竟有几分戳心窝子。 太后低眉,面上的不悦之色略削减一些,只是语气仍然严刻,“那梁寒算怎么回事?先帝当年削了司礼监的权,就是因为这帮阉人仗着手上批红的权力,诛杀异己,祸乱朝纲,残害无辜!民间传得多好听啊,一个坐皇帝一个立皇帝,妥妥地将整个紫禁城拿捏在手中,简直嚣张至极!” 说得激愤起来,胸腔一口气顺不下来,用帕子掩唇剧烈地咳嗽着,赵熠忙坐近去轻拍她的后背,连忙道:“母后息怒。” “朝廷内外要务繁多,厂臣又能干,有些事情朕没办法亲自出面,索性.交由他去解决,儿臣……心中有分寸。” 末尾一句明显顿了顿,太后疑惑地抬眼望着他,“历来宠信宦官的有几个是明君,分寸?人人都说自己有分寸,最后被阉人牵着鼻子走的可不在少数。何况那梁寒简直就是个疯子,来日真为权力红了眼,谁知他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 赵熠语气虽温和,说出的话却不愿退让:“太.祖皇帝时宰辅权力大过天,这才设立了司礼监相互制衡,如今陆阁老年迈,眼看着就要告老还乡,多少人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可又有几人如陆阁老那般赤胆?儿臣若是此时不提拔司礼监,来日内阁大权独揽,儿臣没有脸面去见太.祖爷。” 瞧见太后凝眉深思,赵熠又和声笑了笑,“横竖朝中还有舅舅张罗着,儿臣出不了差错。等婵儿诞下嫡子,儿臣便让舅舅亲自教导,到时候加封舅舅为太子太傅,岂不是皆大欢喜?” 皇帝这番表决心,方令太后的面色和缓下来,“婵儿这几日常到我这哭闹,你有工夫多去坤宁宫瞧瞧她,如今日日扎在永宁宫,对贤妃来说也不是好事。” 皇帝忙道是,叹了口气道,“儿臣只是没有想好如何面对婵儿,就如同没脸来见母后这般,贤妃是朕喜欢的人,可婵儿是朕的妹妹,是朕的亲人。” 太后淡淡嗯了声,遂揉了揉太阳穴,闭眼道:“哀家知道你是个懂事的,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往后无需哀家再来提醒你了吧。” 皇帝连连颔首,太后略一拂手,让他去了。 出了慈宁宫,昏昏沉沉的天色笼罩在头顶,抬眼四望,无边无际。 漫天的雪沫子扑面而来,落在皇帝两肩的日月金纹上,转眼被寒风吹得四散开来。 乾清宫太监总管王青提着一侧袍角,撑一柄桐油伞弓腰上前,替他掸了掸身上的积雪,“陛下,今儿还去永宁宫么?” 赵熠缄口不言,先前的笑意也随着风消散干净,瞬间没了痕迹。 他只迎着风往前走,好像毫不知冷似的。 待回到养心殿,底下人奉上今年琉球进献的贡物名单。 赵熠扫了眼,视线停留在“宝螺”这一栏,“将这海螺壳拿给朕瞧瞧。” 王青应了声是,随即命人呈上一枚油光水滑的宝螺。 螺壳表面是淡淡的天青,侧边淡扫几道细细的霞色,宛若东边日出西边雨的奇景,一面彩彻区明,一面烟雨空濛。 赵熠凝神注视这螺壳上的齿印,指尖在上面摩挲片刻,低声问道:“听闻这螺壳可千里传音,能让人听到对方心中所想,可有此事?” 王青哈腰笑言道:“传说是假,心意却是真,陛下想说什么做什么,但凭自己心意便是。” 赵熠目光慢慢黯淡下去,默了半晌,终是忍不住,俯首在那细齿上轻轻一吻,嘴唇动了动,说了句只有自己听得到的话。 万千情绪压在心里时常叩击,说出口的这句竟不能疏解万分之一。 他长长叹一声,目光扫过左手边的贡物清单,略斟酌一番,道:“挑几件珊瑚珠子送到坤宁宫去,这海螺……替朕拿给贤妃。” …… 回到颐华殿,怀安已经遣人开始布膳,问见喜是否先用。 见喜摇了摇头,转头看福顺,“方才厂督可是生我的气了?我远远瞧着他面色不太好,这是升了官不高兴么?” 福顺很怕解释这些,因为督主一笑就有人要遭殃。 方才在衙门口他也觑见了督主的脸色,因着不知发生了何事,他委婉地问了一下:“拦着夫人的侍卫,可是同夫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见喜将头埋进臂弯里,想了想道:“他不信我的身份,还说……说了些难听的话,但是厂督隔得远,定然是听不到的。” 这一点她倒是笃定。 可福顺倒吸了口凉气,督主虽听不到,可是能看到啊。 那黑块头言语粗鲁,站得又离夫人那样近,一双眼珠子如狼似虎,在督主眼皮子底下这般放肆,督主怎会放过他? 这话说出来怕吓着夫人,可他还是决心提醒一下,“那人胆敢在夫人面前胡言乱语,督主不会饶恕他的。” 见喜怔了怔,“老祖宗会杀了他?” 福顺默了一下,并未直接答话,只道:“这是没长眼的不认得夫人,言行又那般粗鄙,不值得夫人挂心,您在督主跟前也莫要再提这一茬,平白惹了督主不快。” 见喜嗯了声,趴在案上看向窗外。 想起初次见厂督时他湛凉的眼神,想到那日在外传谣的胡党文人,又想起今日那黑汉,见喜心里沉得喘不过气来。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是那侍卫言行不端,厂督这是在替她出气。 如是,心里才好受一些。 戌时,外头传来叩拜行礼之声。 见喜忙从贵妃榻上下来,在门边跪好了迎接。 院中灯火阑珊,漫天的雪粒在昏昏暗暗的光影中起舞。 抬眸时,梁寒一身红袍负手而来,茫茫大雪里唯独这一处云蒸霞蔚。 他经过她身边,满袖的金蟒一挥,一个圆碌碌的重物猛地坠在她手心,见喜一瞧,是下午送到司礼监的鎏金小手炉。 淡淡的檀香味萦绕指缝间,手炉尚有余温,只是不算热乎了。 见喜定了定神,赶忙将白日的事情抛去脑后。 夜里,见喜躺在他身边,抬头望着藻井发呆。 难得听不到她啰嗦,耳边似乎空荡荡的。 他蹙起眉,冷声道:“规矩忘了?” 见喜立即回过神来,赶忙往他身边靠了靠,主动伸手将他抱紧。 不多时,两人的温度渐渐相接。 她将脑袋靠在他身边,调整好心绪,缓缓问道,“厂督,您这回升了官,欢喜吗?” 梁寒闭着眼,“囊中之物,有什么值得欢喜的。” 重新提拔司礼监,是他与皇帝两年前就开始筹谋的事情,其间阻碍重重,太后、魏国公、内阁,甚至天下士人皆痛恨宦官弄权,又怕制衡之术影响到内阁的地位,直待今日才尘埃落定。 可这话听得人牙酸,见喜轻轻叹一声,随即扯出个笑来,“如今您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我脸上也跟着沾光呀。” “是么?” 他垂下头来,冰凉的手掌抚上她的脸,冷得见喜一颤,“你这么高兴,你家顾大人是不是更高兴?” 见喜慌了神,“您又提顾大人作什么呀?那不是被您赶出京城赈灾去了么。” 梁寒歪着嘴角,视线落她在脸上,笑意瘆人:“如今朝堂内外大小事务都在咱家手里过一遍,咱家想提拔谁,罢黜谁,不过一句话的事儿。你不想替他求求情?你若是开口,咱家倒是可以给他安排好差事。” 见喜抿着唇,心里暗道我信了你的邪。 听听这阴阳怪气的语调,若是真心实意,她便扯了帷幔吊死在这梁柱上。 他给她设套,她就偏不往下跳。 见喜眨了眨眼睛,无辜地望着他:“我说什么,您都能答应?” 梁寒笑意更深,“当然。” “您不反悔?” “当然。” 她恶向胆边生,忽然翻了个面将他拦在身下,整个人一股脑儿往他身上堆,说出的话却是软绵绵的。 “那您答应我,往后做个好官,不能谁给您吹个耳旁风,就升谁的官要谁的命!就算是见喜也不行,您干的事儿陛下看着,天下人看着呢!您想要升官发财,可也得好好保全自己。” 呵出的气息坠在他唇边,软软的,烫烫的。 梁寒难得听着一怔,继而嗤笑一声。 头一回有人劝他做个好官、保全自己,这倒是新鲜。 让他梁寒做个好官? 呵,先皇听了这话都要掀棺材板诈尸呢。 东厂的番子遍布南北直隶,大小官员夜里同夫人小妾们说的私房话都能知晓得一清二楚,这是手下人不敢来听他的墙角,若真听到了,他这司礼监掌印的脸都没地儿搁。 他摩挲着她柔嫩的脚心,在她彻底进入梦乡之前,凉凉地开口。 “还记得今日那人么?他被咱家剥了皮,挖了眼,知道为什么吗?” 见喜心里猛地一抽,背脊一凉,再也没了睡意。 “您……您自然有您的道理。” “所以往后啊,”他将唇压在她的眼眸上,“别再对男人笑了,好不好?” 天知晓,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把她这双眼睛剜出来,珍藏进漂亮的匣子里,让她一辈子都看不了旁人,一辈子笑不出来。 ※※※※※※※※※※※※※※※※※※※※ 见喜:我觉得你吃醋了 梁寒:你再说一遍? 见喜:厂督你长得真好看,啵啵! 后面好多好多糖,慢慢撒~ 感谢在2021-02-06 20:05:32~2021-02-07 20:26: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ヾ闲梦江南 2个;粒子、阿餅桃、肉松吖、萌萌哒的容嬷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onjour 9瓶;粒子、絮絮帆帆 5瓶;南笙 2瓶;喜欢吃辣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她的小册子 雪后初霁,日光微寒,天地间一片灼然亮色。 贤妃的母亲孟氏前几日受封诰命,领了恩旨进宫来看女儿。 步辇入了顺贞门,雕金砌玉的皇宫大内映入眼帘,震撼之余,孟氏心中连连感慨,女儿这一回是真真切切回来了。 这么些年日夜操劳,孟氏过得也不容易。 上面有个朝枚之年的婆婆要伺候汤水,丈夫又病体孱弱,唯一入了宫的女儿还没赶上好时候,被遣去了佛寺,儿子初出茅庐,又在官场上受人冷眼,眼看顾家没了前程,孟氏这几年来愁得两鬓斑白。 贤妃回宫那日,皇帝特许其与家人团聚,那日母女俩抱头痛哭,泣不成声,寒暄的话还没说几句就要分离。 如今有了进宫的机会,孟氏格外珍惜。看着贤妃貌如昨日,虽失了些许少年时的奕奕光彩,可仍旧一副姱容修态,还是那个让她一直引以为豪的姑娘,眼眶一热,又是泪盈满面。 孟氏掩面拭泪,红着眼道:“原以为今年过年咱们一家子能团聚,可如今延之又被派去了湖南,也不知他差事办得如何了,你说老天爷怎么这样见不得咱们好!给点甜头,再塞个黄连,也不嫌麻烦。” 贤妃拍了拍她的手,柔声笑道:“母亲,这话不能给菩萨听到,菩萨会怪罪的。” 孟氏喟叹一声,“我怨了这么多年,菩萨该听的都听到了,幸而你有这造化,连带着咱们顾家跟着一起沾光,往后延之在朝堂也能扬眉吐气,真是顾家祖上积了德的!只要日后不像你大伯和你姐姐——” “母亲。” 贤妃摇了摇头,示意她莫要往下说。 她抬手给孟氏添了杯茶,道:“我总觉得大伯不是那样的人,往后若得了时机,我会在陛下面前提一句旧案重审,若是大伯果真与靖王有所勾结,这罪过咱们认,可若是里头有猫腻,我一定会请陛下还大伯一个公道。” 孟氏知晓她素来心善又坚定,可事态严重,她也不得不正色提醒:“自古以来哪个皇帝不痛恨权臣与藩王暗中勾结,你心中得权衡仔细了!事关重大,你刚回宫中没几日,无子就封了妃,历朝历代都没有这样的好事儿。如今多少双眼睛盯着,稍有不慎便是自掘坟墓啊。” 贤妃握着她的手,颔首笑道:“我晓得,不会大意的。” 孟氏叹了口气,瞧了瞧她上袄下平坦的小腹,又往她跟前凑了凑,“陛下这些日子可有来?” 贤妃眼皮子一跳,一听便知她的心思,“母亲,陛下是感念我从前的恩惠,这才接我回宫,再没有多余的心思了,您想什么呢?” 孟氏凝眉道:“这有什么?你如今是他的嫔妃,可不是太妃,宠幸自己的妃子有什么不能想的!从前的太康皇帝后宫中还有大五岁的贵妃,大十一岁的佳嫔,不都是宠得没边嘛!兴许皇帝就好你这口。” 人人都这样说,可只有贤妃心里知道,就算陛下睡在她身边,也仅仅是握住她的手罢了,除此之外,再无逾越之举。 他兴许的确只将她当做姐姐吧。 他身上有种清冽的香,熟睡时也格外安静,有时梦中惊醒时,身边有种空空荡荡的凄凉感,可手腕处总有一双温热的手掌紧紧握着她,也让她平静许多。 她恐怕都快要适应这种有一个人在陪伴身边入寝的感觉,和秋晴、青浦他们同处一室的感觉不大一样。 不过,这两日他未能来永宁宫,她也不算惦念,差人往养心殿送了些“林间花露”。 他喜欢这香,在哪里休息都是一样。 见她不开窍,孟氏很是心急,“你如今的岁数,还是要早早怀上龙胎为好,越往后面就越是危险,你没经历过这些,娘总要提醒你的。” 没想到母亲催得这样紧,贤妃心里幽幽一叹,她若是说,陛下只拿她当姐姐,从来未曾拿她当自己的妃子,母亲又要担心了。 可不解释,势必要日日盯着她把事情办了。 孟氏紧紧盯着她,就盼着女儿点个头,她若是有这份心,皇帝又那般宠爱于她,兴许明年就能怀上小皇子了。 看着孟氏心急火燎,贤妃只好先打马虎眼:“我与陛下这样相处很好……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母亲不必担心。” 这话答得囫囵,孟氏显然不太满意:“娘也不想催你,这是这后宫三千佳丽,个个都是娇花模样,你这性子又不愿争,如今这送上门来的恩宠都不紧紧抓牢,往后陛下宠幸旁人,心里就更没你的位置了,孩子才是最大的保障。” 孟氏见她面色不改,想了想还是继续道:“想想你姐姐,从前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你大伯一旦失势,还不是被天家无情地打入冷宫了此残生,若能留下个皇子,哪怕是个公主,结局也许就会不一样了。” 贤妃垂着眼喝茶,眸光有些黯淡,直到外头宫监来传膳,两人才岔开了话题。 年三十晚上大宴群臣,是大晋历年来的规矩。 届时各地藩王、番邦使臣皆会来朝进贡,王公大臣及后宫嫔妃皆会前往保和殿参加大宴。 天子是为彰显天威,使节是为朝贡,群臣是为琴瑟食举之乐,后宫嫔妃的目的就更简单了,只为当日华彩霓裳,珠翠罗绮,在众使节和臣工面前抢个风头。 为这一场大宴,二十四衙门忙得焦头烂额,东西六宫嫔妃住所的宫人更是脚不沾地。 尚衣监送到各宫的吉服没有几件不需拿回来二改,本是绣女们两个月前一一过来量体裁衣的,可娘娘们个个是出了名的刁钻。 胖了瘦了倒能理解,可还有的说高了矮了的,横竖看旁人要改,自己就算是合身,也得四处找找茬挑挑刺,太好说话显得没面子。 只有永宁宫的贤妃娘娘教人省心。回宫尚不足一月,连大宴上的吉服都是匆匆赶制的。 尚衣监原本还担心出什么篓子,可那织金云霞纹的大衫一上身,再用衣领左右的纽襻固定好霞帔,端的是庄重典雅,明丽大气,教阖宫上下都看直了眼。 女使不放心,从头到脚询问一遍可要二改,贤妃只是笑着摇摇头说“一切都好”,绿竹和青浦跟着道:“不用改,咱们娘娘穿什么都美!” 见喜也觉得贤妃娘娘好美,她在暖阁门口瞧得痴了,把手里的活儿都忘得一干二净,秋晴正要训斥,贤妃却从铜镜里瞧见了她。 “见喜,你过来。” 因着顾大人的事情,见喜一直觉得没脸见贤妃娘娘。 娘娘好不容易能和家人团聚,顾大人去一趟湖南,加上来去行程,少说也得小半年才能回京。 虽不是她的责任,可旁人只会认为她没伺候好厂督,该吹的耳旁风没有吹好,攀了高枝就忘了自己的身份。 贤妃坐到妆奁前,拉着她轻声道:“是顾大人对不住你,你没有做错任何事,知道吗?” 见喜鼻子酸了酸,眼眶泛着红,这股子我见犹怜的模样竟是惹笑了贤妃。 她抿了抿唇,柔声笑了笑道:“你只管照顾好自己的生活,不用替顾家说什么、做什么。顾大人还年轻,这个年纪坐上户部侍郎已是少有,这次出京对他来说也是一次历练,不是什么坏事。” 见喜点了点头,说:“多谢娘娘!” 得了空钻进庑房,见喜拿出自己小匣子里的册子,蘸了点墨开始练字。 “厂督又杀人了,好可怕好可怕,呜呜呜。” “厂督还不肯我对男人笑,我分明没有笑呀,呜呜呜。” 她记得很清楚,那黑汉出言不敬后,她便没想再与他纠缠,说话都是没好气儿的。 她笑了么?好像只有刚到的时候笑了一下。 难不成才到司礼监衙门的那档口,老祖宗已经在窗户里头盯着她了? 她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老祖宗是豺狼转世,那双眼睛更如鹰眼般锐利,旁人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可她在厂督面前只能是根细细的小拇指。 罢了罢了。 十几个字写得横七竖八,尤其是“厂督”二字,写起来大得出奇,这俩字一写完,其他的字都被挤到边边角角去了,磕碜呐。 她不服气,又将“梁寒”二字写了一遍, 可这也不简单,她纠结着“梁”究竟多不多那两点,纠结到最后,还是默默将两点添了上去。 “粱。” 她越看越满意。 ※※※※※※※※※※※※※※※※※※※※ 贤妃这部分先到这里,接下来她和小皇帝会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拉手睡觉,下一次见面就是和小皇帝进一步发展了。 这段不得不写是因为有个铺垫在这儿…… 然后下面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厂督和小见喜的日常啦! 其实我感觉已经很甜了哎!! 不信你们脑补他们睡觉的姿势,每次厂督都是把胳膊给见喜当枕头的!不然见喜怎么抱紧厂督呢! 捏脚脚也是要把腿架在厂督身上才能实现的! 而且厂督那么怕冷,每晚都要抱好紧好紧的! 嘤嘤嘤。。。(苍白的解释 感谢在2021-02-07 20:26:06~2021-02-08 21:0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餅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胲廞 10瓶;南笙 3瓶;喜欢吃辣条 2瓶;33856446、呀呼嘿、3805129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想要宝贝 一回到颐华殿,见喜脸上就躁得慌。 怀安立即将从库房里寻来的泥金乌木扇奉上,让她拿在手里慢慢摇着。 看出夫人等得无聊,怕她心中生了怨,怀安便替自家督主美言道:“年底事务繁杂,督主忙得不着家,等过了三十晚上,陛下大宴群臣过后便是休沐日,从年初一到廿五,除了中间值守几日,其余时间皆在宫外的提督府过,夫人没见过提督府吧,那可是比藩王的府邸还要气派!如今督主成了家,自然会带夫人回去住上几天。” 见喜眼睛弯弯的像月亮,里头点点亮着光,“这么说,我能出宫去玩了?” 怀安笑着点点头,见喜兴奋得有了劲儿。 可才一咧开嘴,想到厂督那张阴森森的脸,又赶忙敛下笑意。 若是厂督瞧见她这样开心,怕是又要喊打喊杀。 她还得更加谨慎些。 年底事情多,各个衙门的账目要清算,群臣宴又是重中之重。司礼监是二十四衙门之首,宫内外大大小小的事务都要经梁寒的手,底下人办事不牢靠,免不得他要一一过目。 值房里议事到亥时,出来的时候,甬道的风吹得袍角呼啦作响,刮在人脸上像刀子似的生疼。 前头的宫灯牵引着,橙黄的灯光照在描金膝襕上,抬腿间挑起耀目的光纹。 他走得快,后面的宫监小跑才能勉强跟上。 暖阁内的炉火烧得呲啦作响,水红色的小袄裹着个小人堆成一团,趴在黄花梨木桌上,一派恬静安详的模样。 梦里金光一片,提督府无数的珠宝前赴后继地往见喜面前扑来,像长了嘴似的,争先恐后地说:“来找我啊!来找我啊!” 闭着眼睛熟睡的见喜,唇角弯成了月牙。 原来他不在的时候,她便是睡觉都能如此快活。 梁寒瞧见这情景,面色沉沉,轻咳一声。 见喜却没动,怀安瞧见了立即在一旁掩面假咳提醒,小丫头这才迷迷糊糊惊醒过来。 一双杏眸奋力地眨巴眨巴,左右胡乱瞧了瞧,糊里糊涂唔了声,“厂督要上朝去啦?” 梁寒脸黑了黑。 她怕是睡傻了,还当是卯时呢。 梁寒把身上的银白大氅解下来,往怀安手里一送,顺势坐到她身边来。 瞧见厂督那张光华绝伦的脸,见喜不由得呼吸窒了窒,半晌才回过神来,猛地醒了下嗓子,躬下身福了福。 见他面色和缓,见喜方才小心翼翼起身坐下。 底下人忙不迭地将热好的膳食奉上来,清一色的素淡,整桌的色泽比承恩寺的斋饭还要清淡些,见喜最爱吃的鹅肝、爆肚和羊羔肉都没端上来。 那头怀安趁着督主垂眸时,朝见喜挤了挤眼睛,示意她体谅体谅。 体谅一次可以,日日如此就不太好了吧! 怀安无奈,督主瞧见不喜欢的吃食是要掀桌儿的,只好再委屈夫人一顿,来日再补齐,补双份的。 见喜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好叭,小拇指拧不过大腿,见喜干不过厂督。 厂督的口味是真清淡,可动作也是格外优雅,细长的指骨握着末端镶金的玉箸,手背一片白皙无暇,瞧着竟比那白玉还要细腻。 一片问政笋都能吃得精致极了,每一个动作都慢条斯理,比后宫的娘娘们还要讲究。 梁寒不在的时候,见喜吃饭极快,扒拉扒拉几下,一大碗饭很快就能见底。 如今陪着他一道用膳,见喜总是急得挠头抓耳,心里简直要迸出血来。 一口饭嚼了又嚼,含在嘴里不敢咽,略略侧过头见他喉咙滚动,才敢把嘴里该咽的一股脑儿咽下去。 吃到一半,她终于忍不住开了话闸。 “今日尚衣监送来了贤妃娘娘的大宴吉服,真好看呀!老天爷将娘娘造出来的时候,一定是花了些功夫的,不像我,随便拿黏土捏一捏,才成了人形就放我出来了!” 梁寒过去一向秉持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可自打她过来这颐华殿,常常气得他不得不开口教训,慢慢地那规矩似乎都跑远了。 他未置一语,她又自顾自地长吁短叹:“果真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小时候穿得也破烂,后来到了宫里,虽用不上主子的霞帔锦缎,可这一身宫裙也比在外头穿的好上百倍,你瞧我,也出落个人样来了。” 啧。话说得隐晦,可梁寒还是品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这是又想讨赏了。 也是,珠子再珍贵,她在这宫中也用不到,换不了钱怕是能将她气得吐血! 还不如多几身衣裳首饰来得实在。 不过他本就是给她当弹珠儿玩的,旁人当作宝的东西,宫外的提督府却多得碍眼。 梁寒垂眸勾起唇角,满脸讥诮,信手夹起一箸嫩荑,没有接她的话茬。 他素来这样的神情,见喜早就习惯了,也不往心里去。 “听说除夕后的休沐日,您要回提督府?” 梁寒微微一怔,抬眸瞥了眼怀安,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那头怀安被他瞧得毛骨悚然,忙闷不做声地躬低了身子,将脑袋埋下来。 见喜没注意到这个小插曲,叹了叹道:“我若是留在永宁宫伺候贤妃娘娘,可得十天半月都见不到您了,您没有我暖被窝,不知道能不能习惯?我实在忧心啊。” 其实她高兴之余又隐隐有些纠结,跟不跟他出宫去,这事儿有利有弊。 怀安既说提督府气派得很,可想而知里头多少奇珍异宝,随手拿一件都能买下一条街,这事儿光想想都能让她眼里冒星星。 她虽然身份卑微,可好歹是陛下下旨赐婚的正经提督夫人,如今又是堂堂掌印夫人,连自家的宅子都没见过像什么话? 可要是跟去了提督府,免不了与厂督抬头不见低头见,笑不能露齿,哭不能大哭,砧板上的鱼肉任他宰割,回头再经历几次那样的狂风暴雨,谁能受得了呢。 真为了钱财过去,那叫什么?富贵险中求啊。 细想下来,似乎也不错。 她眨了眨眼睛,不若先探探他的口风再作打算。 梁寒抿着唇,抬手抚上她的脸颊,笑出一种诡异的温存,又把问题抛给她:“想陪着厂督,还是想着提督府的宝贝?” 见喜被他手掌的温度冻得一颤,瞪圆了眼睛,讶异道:“您竟然这么想我?” 他垂眸呷了口茶,难得这样直接戳破她,也觉得有意思。 不过,被揭穿的尴尬只在面上停留了一瞬,下一刻,见喜便已经狗腿子似的攀到他身后,“我给您按按!” 她两手在他肩膀上按揉,这是白日才从青浦那学来的,还是个半吊子。可指法虽然笨拙,力道却极好,很快揉捏出几分舒适之感。 梁寒闭着眼睛享受,耳边很快窜来她的声音,“您老人家觉得怎么样,舒服么?” 他慵懒地默了会,道:“不得要领,胡搅蛮缠。” 肩上的两只爪子明显顿了顿,可她也不气馁,边按边道:“我对厂督的心天地可证,日月可鉴,您怀疑谁也不能怀疑我呀。” 他“哦”了一声,“那是咱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话虽说得难听,平白让人着急,可见喜觉得今天的厂督脾气似乎好了些,她心里又亮出几分希望。 帐挽金钩,他抬手一挥灭了满屋灯烛,余烟袅袅隐没在暗夜之中。 他顺着她身边躺下,她便乖顺地凑上来抱着,绵绵软软的一团,比上等的狐皮大氅还要舒服些。 寒夜慢慢回温。 良久,梁寒眉头舒展道:“这几日,让咱家瞧瞧你的表现。” 这就是答应的意思啦。 “谢谢厂督!” 见喜咧了咧嘴,忍着没偷笑出声,伏在他胸口软软地蹭了一下。 身下倏忽“咚”一声闷响,滚圆的大珠子滴溜溜地颠在床单上,转眼没了影。 两人听到声响,面面相觑一瞬,见喜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解释道:“好像是,您送我的大珍珠滚下去了,您别动,我找找。” 寒夜漆漆,唯有一丁点儿氤氲的月色,照出他眸光的幽暗阴冷。 她罩在他身上,原本有两腿撑着床面,可缓缓伸手出去时一个不慎,腿脚一歪,整个人的重量都落在他一人身上。 身下人闷哼一声,见喜心里震震一跳,忙抬起身,着急忙慌地叫唤:“老祖……祖宗!对不住您了……” 她手忙脚乱,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他的眼睛,愣了一瞬感觉不对,又捂上了耳朵,也不对,这不是掩耳盗铃么! 她压的是老祖宗的肚子吧! 天爷救命…… ※※※※※※※※※※※※※※※※※※※※ 感谢在2021-02-08 21:03:31~2021-02-09 20:31: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龙龙宝贝 5瓶;栗子炒糖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小马甲掉了 她眼里蓄了泪,这回是真真吓哭了。 梁寒满口的白牙都要咬碎了,拳头握得嘎吱响,寒声问她:“搞什么名堂?” 见喜不敢看他狰狞的面目,直挺挺地躺回去,想揉揉他腰腹,可手伸了一半愣着半空。 豺狼的肚子能摸吗?嘤。 她赶忙把手缩了回去,委委屈屈地在一旁寻找,一边带着哭腔道:“这不是您赏我的苏禄国珍珠嘛,我稀罕得很,日日都在身上揣着,连睡觉都塞进兜里……” 梁寒真真是极力隐忍才平息了胸腔的怒气,眼里窜着火,阴着脸哼笑:“我的错。” 她呜呜咽咽道:“别、您别这么说。” 手掌毫无章法地往他身边捞过去,心里怨怼这床单的缎面怎能如此光滑,那珠子究竟滚到什么地方去了。 “您要不抬一抬?”她有些急,试探性地提议。 堂堂掌印怎么会任一个小丫头摆布,他自然卧着不动,如同一尊冰冷的佛。 她沿着两人中间的罅隙,一寸一寸地寻,一寸一寸地摸索。 慢慢地急不可耐,也没听到叮咚落地的声音,想来还是在这床上,可怎么就找不见了呢! 迷迷糊糊摸到个冷硬硬的边角,她把指尖塞到他身侧。 从他肩膀一路长条划下去,慢慢至腰间,嘴里嘀咕着:“按道理说咱们躺着的地方,缎面会凹陷一些,这珠子应该是在这附近没错。” 梁寒面沉如霜,语气中有些不耐:“一个珠子罢了,丢了就丢了。” 见喜说那不行,“这是厂督头一回送我东西,往后即便还有百件千件,都不如这一颗更让人挂念。” 梁寒冷笑一声,还想要百件千件,胃口倒是不小。 手指隔着一层薄薄的蚕丝中衣,滚烫的温度自指尖蔓延开来,随着她手下每走一步,都勾连起绵延的热浪。 和她平日熊抱的感觉不大一样,那是笨拙的,紧实的,不带喘气的。 可今日好像不同,分明只触碰指尖大小的地方,却好似百爪挠心。 尤其是在这黯淡无光的夜,他能感受到她指尖的柔软圆润,指甲剪得整整齐齐,从他中衣上划过时轻微的嘶嘶声,那种细细碎碎的触碰每一分,每一寸都无限放大,无比清晰。 人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这边寻不到,她又转换了阵地。 抬手从他胸前掠过,手指停留在左侧腋下,重复着方才的动作,一路往肋骨下寻找。 她好像有些沮丧,又着急,可是在他身边并不敢太过肆意妄动,手上稍稍重些,就能立即反应过来。 可分明放缓放轻之后,那种酥酥麻麻的痒,让他的忍耐几乎达到极限。 见喜极力忍住想咂嘴流口水的欲望,认真地在心里默念找珠子,不是厂督的身子,默念默念着,珠子就歪曲成了身子,好绝的身子…… 啧啧,厂督这身段,这窄腰。 触手就像一块冰冰凉凉的玉,慢慢在她指尖回暖的感觉,便如寒玉生温,妙不可言。 再往下时,梁寒忽然目光一凛,当即攥住她手腕,咬紧后槽牙:“找死?” 见喜猛然回过神,吓得一头躺倒下去,后背心结结实实撞到一个圆碌碌的东西,那处的肌骨登时撕裂般的疼痛。 她痛得嗷嗷叫唤,眼泪当即夺眶而出。 见喜艰难地伸手到后背,将那颗万恶的珍珠摸出来,泪眼盈盈地“哎哟”一声,嘟囔着嘴道:“祖宗,这珍珠快把我背脊骨压断了!好疼啊。” 黑暗中沉默良久,一只有力的手掌忽然将她往身边一带,毫不拖泥带水,容不得她动弹半分。 冰凉的掌心覆在她后背,而她半张脸贴在他胸口。 后背的剧痛在这霜寒雪冷的安抚中,好像在缓缓减轻。 她在他胸前呵着热气,连带着他衣襟随着这点热气,轻微地抬起又落下。 她分明不是故意,可这大喘气好像就是止不住,像跑了三里地,身子跟着心口起起伏伏,比往常严重不知多少。 以往她也抱着厂督,甚至比这抱得还要紧一些,可是脸颊不会这般火辣辣的,身上不会有这么烫,脑袋里不会嗡嗡乱叫,心脏不会往嗓子眼儿跳。 这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病症,谁来救她,呜呜呜。 身上的暖炉烧起来了,梁寒自然不会毫无察觉,很快沉了脸,嗤笑道:“你这蠢货,身子还能自己加热?” 见喜吸了吸鼻子,倔强道:“我可能是病了,往日不这样。”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手,从他胸口盖过去抱住,便开始在他胸前唉唉叹气。 手指倏然掠过一处凹凸不平,她轻轻压了压,好奇道:“厂督,这是什么?” 没等他回答,她已经用小指轻轻挑开一截衣襟,月匈前露出一块早已落痂的伤口来,不大不小,有她拇指头那么宽,却像是极深的样子。 梁寒没有多说,只道:“早年间受的箭伤。” 见喜吓得睁大眼,好奇地抚摸那处,“谁敢伤您啊?” 他抿唇不言。 这伤落在心口下,若是再偏半寸,他约莫能当场毙命。 可他并不后悔。 这一箭是六年前替皇帝挡的,也让他从此在皇帝面前得了脸,从一个卑贱如泥,人人都能踩在脚底的低等宫人,一跃成为皇帝身边的红人,伺候在御前,有了读书、习字、练武的机会。 那时的皇帝初登宝座,却受内外压制,处处掣肘,无人可信,尤其在太后和魏国公面前只能唯唯诺诺,明哲保身。 太后无子,娘家却势大。 “不过就是个贱婢所生的竖子,今日哀家能将他扶上帝位,来日就能把他从龙椅上拉下来!” 十二岁的皇帝还在母慈子孝的好梦中忘乎所以时,却在慈宁宫的菱花槅扇窗下听到这席话,自此这张龙椅坐得如芒刺背,胆战心惊。 是啊,没有背景,没有根基,所以更好控制。 所以他急需一人,一个能够真正站在他身后谋划一切的聪明人,有破釜沉舟的胆量,又有从善如流的伪装,不惧外戚强权,且一心只为大晋江山社稷的人。 梁寒大概是他继位两年之间唯一遇到的可信之人。 赵熠见识他的手段,也知道他心狠手辣。 或许有时候只能心狠。 那时候养心殿换过一拨人,太后瞧着伺候不周,往里头塞了不少自己的亲信,殿门口听墙角的,被梁寒一刀划破喉咙,当场丧命,热血糊了一脸。 赵熠吓得面无人色,惶惶不知所措时,梁寒却能冷静地安排人将尸身扔进出宫的粪车偷偷运送到乱葬岗去,其间该走哪条宫道,该避开哪处看守,他心中明镜一般透亮。 他有狠辣残暴的手段,亦有一颗七巧玲珑心,能一次次不留痕迹地把太后骗过去。 直待有一天,空空荡荡的养心殿终于可以毫无避讳地谈天说地时,赵熠同他说,“大伴,朕卑恭顺从这么多年,早已经受够了!大晋江山不能掌控在张家人手里,朕与你一起,把该属于我们的东西,一点一点地收回来,可好?” 从那以后,他的势力在紫禁城的红墙阴影中飓风般生长,一点点地蚕食着往日固不可破的外戚和藩王势力,直到有一日突然冲破桎梏,已然不是太后和魏国公所能操控的力量。 这么多年步步为营,他做到了万万人之上,而皇帝也称心如意,抱得美人归,一切都按部就班地等着收网。 即便中间再生波折,那也不怕,这世上还有谁能跃得过他的手掌心? 暗夜中思索良久,身侧的人已然酣睡,嘴里不知道咕哝着什么。 这是她的习惯,小呼噜,梦话,口水,必有一样不能缺席。 每每这时,他便在心中想法子封住她的嘴。 可若是这张能叭叭不停的小嘴真给缝上了,他又觉得不大值当。 这暖床的玩意若真成了不能开口的死物,他也不打算要了。 他掐了下她的腰肢,想让她停下来,可这丫头睡得太沉,不管不顾地往他胸前挤,嘴里含含糊糊地嘀咕着。 “漂亮哥哥,你别、别哭……” “哭了就,不好看了……” 他拧着眉头闭目去听,直待听清末尾这句,心中当即大震。 指尖微颤,一时间眼前竟有些眩晕。 “你说什么?” ※※※※※※※※※※※※※※※※※※※※ 下一章入v啦!超级大肥章终于来啦!保证给大家吃够糖糖,嘿嘿 感谢大家的支持,祝大家新年快乐! v章红包随机掉落,再给大家搞个抽奖~ 接档文《芙蓉不及美人妆》,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点个预收支持一下哦! 【娇软小花魁*铁血真汉子】 玉芙是燕春楼妈妈养了十来年的好苗子。 樱桃口,小蛮腰,亭亭玉立,香娇玉嫩。 一双水雾般的眸子含情凝涕,能把人魂都勾了去。 这日燕春楼来了一众纨绔子弟,年轻的镇北侯世子一掷千金,点名就要玉芙。 头一回接客,吴妈妈倾囊相授。 玉芙鼓起勇气推门而入,两人都是头一回,只好喝酒壮胆。 良辰美景,春夜媚人。 龙泉解锦带,把酒轻罗裳。 酒酣之际,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玉芙迷迷瞪瞪地望着门外高大冷峻、目光阴沉的男子,听到身边的少年慌慌张张地喊,“父……父亲……” 世子被人提小鸡崽似的扔了出去。 玉芙醉眼迷离,恍恍惚惚扯着男子的衣袖不放…… “他走了,你留下好不好?” * 世人皆说镇北侯不近女色,不解风情。 只有玉芙知道,这外表冷漠的男人发起疯来有多狠。 【食用指南】 *双c,世子非亲生 感谢在2021-02-09 20:31:00~2021-02-10 19:28: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胲廞 20瓶;今天日万了没、because、 10瓶;栗子炒糖糕 3瓶;不吃西瓜?、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