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坏种 [高干 强取豪夺]》 入囚 汪悬光接到姐姐出事的电话时,正在向橡果资本作简报。 她挂了电话,消化十秒钟。 打开内娱新闻,铺天盖地都是当红女演员汪盏,孤身坐在酒店天台栏杆上唱歌,疑似精神崩溃要自杀的高糊全损视频。 汪悬光收起手机,面无表情地穿过玻璃走廊,回到会议室,客气地说了句“还有事,要先走一步。” 继而在一众投资人震惊的视线中,拎起铂金包,大步迈出门。 美西冬令时上午十一点半,北京时间凌晨三点半。 前后不过八九分钟。 再次打开内娱新闻,酒店外泄的视频、网友的匿名爆料,尤其关于汪盏背后金主的揣测,全数清洗一空。 只剩下一篇睁眼说瞎话的工作室通稿——汪盏小姐癫痫发作,已入院治疗。 汪悬光在去机场的路上,安排了团队的工作,给老板发了一封请假邮件,然后回到阔别十几年的故国国土。 汪盏被安排在京郊一间高级疗养院里。精神状态相当不稳定,只能用药物强行让她陷入昏迷状态。 医生委婉建议汪悬光最好不要直接现身在姐姐面前。 因为病人入院时已经出现认知紊乱,姐妹俩长得太像,这样强烈的视觉冲击可能加重汪盏的病情。 当然,医生也不敢保证,汪盏醒来时,还能不能认得出她自己。 汪悬光默然不语。 她站在病房外,透过门上的玻璃窗,遥望自己唯一在世的亲人。 十二月的北京城,天色阴霾,空气干冷,暖气熏得人皮肤干疼。 走廊尽头是一扇明亮的落地窗。行车道宽阔笔直,两侧栽满了梧桐树。寒风腊月,树枝干枯,风一吹来,摇曳出一地嶙峋的树影。 汪悬光靠在墙上,一页一页地翻看姐姐的病例。 长途飞行又是红眼航班,她神色间不乏疲惫,眼底满布血丝,碍于身处医院不能抽烟,只在唇间叼着一根没点的香烟。 ——人工流产。 ——输卵管结扎的永久绝育手术。 ——胃癌早期,四分之一的胃部被切除。 汪悬光略一皱眉,往回翻了两页,确认入院登记的时间:凌晨。 每一次都是暧昧不清,欲语还休的凌晨。 光鲜亮丽的女明星汪盏,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 “汪……汪悬光?” 许久没听到这个中文称呼——她对“mrs.wang”更熟悉些——汪悬光反应了好几秒,才抬起头。 不远处站着一位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女性,望着她的眼中满是惊愕:“……你怎么回来了?” 汪悬光疑惑:“我接到了电话。” 下一刻,女子快步走汪悬光面前,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臂:“快走,他不会放过你的,你快走!” 汪悬光安抚对方:“你先冷静——” “我没找过你,你姐说过,她出事了,绝对不能让你知道,是他……他把你骗回来的!” 女子惊恐无比,脑海中绷紧的神经仿佛濒临断绝。她眼睛瞥着走廊尽头,声线止不住地颤抖,每一个字都带绝望的恳求: “他随时都会来……他可能已经来了,不能让他看见你,你快走啊——!!!” 汪悬光眯起眼睛,毫无畏惧:“‘他’?” 咚——咚——咚—— 脚步声适时响起。 一道裹在黑色长款风衣里的挺拔身影,从走廊尽头缓缓走出来。 女子脸色剧变,全身以肉眼可见的程度绷紧起来。那只抓住汪悬光手臂的右手,抑制不住地抖动着,最后死死地捏了一下汪悬。明明不甘心,却又不得不放开她。 “秦先生。” 女子叫完这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汪悬光转过身,迎上了“秦先生”的目光。 他与汪悬光想象的中“变态金主”很不一样,三十一二岁,相貌英俊,气度矜贵。 深冬天色灰暗,一线微弱的日光穿过窗玻璃,映出他生冷清晰的下颌线。 走廊里静得鸦雀不闻。 不久前走廊上还有护士推车经过的微弱声响,这个男人一出现,全世界都消音了,只听他锃亮的皮鞋踏过地面的声响,犹如催命的鼓点,一步一步接近她。 秦销站定,上下打量着汪悬光:“你和你姐姐一样漂亮。” 汪家姐妹俩相差两岁,相貌有八九分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 汪盏是天生的大明星,出场自带追光,永远是全场的焦点,是娱乐圈公认的“尤物”。 汪悬光冷清寡言,美则美矣,却是能与周围环境融的“透明人”,要是不主动出声,很难一眼就在人群里发现她。 秦销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一转,瞥到汪悬光唇间的香烟,笑着说:“我不喜欢姑娘抽烟。” “……” 汪悬光没吭声,迎着秦销的目光,静静地看了他十秒。 然后叼着烟,单手抱着病历,另一只手伸进风衣外套的口袋里,摸到打火机拿出来。 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秦销,“啪”地点燃了这根烟。 秦销眸底一动,神色没有半分不悦,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烟雾模糊了汪悬光的面容,她叼着烟,抬步朝秦销走过去。 天光穿过落地窗,雪白墙壁上反射着冷光。 两人面对面站着,不过二三十厘米的距离。清凉的薄荷烟,与男人身上传来的冷冽昂贵的木调香气交融到一处。 秦销低头注视着近在咫尺的美人,嘴上说着不喜欢人家抽烟,眼底却满是期待。 但那口烟没有如期而至。 汪悬光含着烟没吐,指缝间夹着烟,抽离唇边。 那两根细长的手指一松—— 亮着火星的烟头,在空气中倏然划过一道猩红的弧线,“啪嗒”落在秦晓的皮鞋尖上,又弹开,磕出白烟灰。 秦销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汪悬光这才偏过头,朝旁边吐出了这口烟,但那狠而冷的视线却始终与男人交锋。 接着她抬脚,踩上香烟,狠狠地碾灭了火星。 “你是不乖的类型啊。” 这个出场自带惊悚效果的男人,脾气相当不错,不介意汪悬光的挑衅与冒犯,朝她温柔一笑,继而转身走向病房。 那修长挺拔的身影,静立在门外,透过玻璃,向病床上的汪盏投去怜悯的目光,语气也无限惋惜: “你瞧,我的小夜莺坏掉了。” “你要替她,为我唱歌。” “否则,她会生不如死。” 男人的嗓音低沉悦耳,一字字如情人般缱绻温柔,同时表露出赤裸清晰的残忍。 汪悬光面容无动于衷,终于开口说出第一句话:“她宁愿生不如死,也不想我被你玩成她这个模样。” “你的声音不像她,比她冷清,但一样好听。” 秦销根本不在乎她说什么,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将内心的变态扭曲和病态的控制欲毫不掩饰地展示出来。 汪悬光一句废话都不想和他说,抱着病历本就往外走,刚从秦销身旁经过,便被两个守在门口黑衣保镖拦住了。 她停步,却没回头。 秦销望着她挺拔瘦削的背影,勾了勾薄唇,继而抬手,对保镖做了个“放行”的手势: “你会心甘情愿回来的。” 汪悬光置若罔闻。 秦销温柔的视线一直送她消失在走廊尽头的白光中,没有再看一眼病床上的美人。 接着他掏出手机,给秘书发去消息:【送一束白玫瑰送到汪小姐的酒店去】 对方秒回【好的。】 不过十几秒,秘书又发来消息: 【汪小姐改签了机票,凌晨四点半的航班回加州。】 · 严重缺觉的汪悬光回到酒店,简单洗了个澡,一觉睡到该去机场的时间。 凌晨的北京,街头空荡,空气干冷,寒风阵阵吹掠着。 酒店叫来豪华专车,服务生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里,汪悬光坐进后座位,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咔哒! 车门落锁。 凯迪拉克xts打灯起步,驶出凌晨空旷的马路,很快开始开上高架桥。 “北京折迭”禁止8吨以上的大货车在白天进五环,一到深夜,五环路上全是重型货车。 前方摄像头咔嚓闪烁,后视镜里短暂地映出“司机”锋利俊朗的眉眼。 ——是秦销。 引擎声骤然轰响,油表指针一跳,瞬间从80迈指向100迈! 这辆银色xts像不要命了一样! 银蛇般在左中右三车道来回变换,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大货车中间,好几次在还闸道出口,擦着要下高速的车辆突然并道。 此起彼伏的鸣笛叫骂延续了好几公里,衬得车厢内如死水般安静。 秦销稳稳地打着方向盘,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汪悬光:“你很安静。” 130迈!140迈!!150迈!!! 车窗外是模糊成残影的大货车,更远的建筑群不断向后退去—— “每次我一开车,你姐姐都要给我伴奏,我的小夜莺,惊声尖叫,比唱歌还要好听。” 令人窒息的气氛中,汪悬光稳坐在后座,细长的双手搁在膝盖上,一双眼睛深如寒潭: “xts,全轮驱动,2.0t发动力,3.6升v6引擎,358扭距,百公里加速为6.7秒。” 北京的冬天气候干燥,车内暖风一吹,皮肤干得发疼。她垂眼看了看干出细纹的手背,语气波澜不惊: “你要是能在4.9秒内能加到250迈,我才会稍微觉得刺激一点。” 破碎 “不愧是斯坦福的工科博士,”秦销微微挑起眉梢,“不过妹妹,你知道吧,你越是刚烈,我越会兴奋。” “兴奋到什么程度?把车直接开进某个荒郊别墅?用锁链把我拷起来?你这样的……” 汪悬光的中文词汇量有些撑不住,顿了一下才接着说:“你这种有特殊美学偏好的精神病患,应该讨厌粗暴直白的肉体关系,享受的是扭曲的精神折磨。” “‘有特殊美学偏好的精神病患’?”秦销笑了两下,咂摸着这几个字,“你对我的评价还挺高。”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了后座,汪悬光容色冷淡疏离。这辆车以蛇形极速游走在大货车之间,没有影响她到分毫。 “你姐姐总是不甘心当小夜莺,非要当小太阳。以为我有童年阴影,父母不爱,小猫惨死,还被女人伤害过。” “可惜啊,”秦销唏嘘道,“她还没治愈我,就先进了疯人院。” 上方绿牌提示着距出口越来越近。 右车道上密集地列着大货车,秦销不想减速,方向盘直接打死,从两辆货车的间隙中、在轮胎擦着地面黄线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里,快得像一道银色闪电,就这么令人心惊肉跳地“漂”上了机场第二高速。 生死一线之间,汪悬光的身体随着车厢的颠簸微微摇晃了两下,仍然平静地望着窗外的夜色。 “你们长得这么像,性格却天差地别,”秦销不住感慨,“不过,我多爱你姐姐,就会多爱你。” “我给你姐姐什么,就能给你什么。”他又道。 “哦?”汪悬光终于感兴趣了,“你给了她什么?商务代言?还是电影角色? “前者不过投放个几千万的广告,后者最多是个上亿的投资。” 她心平气和地说:“去年华米邀我回国,开出了5%的股权,六个亿的规模实验室。这个报价往上翻三倍,我都不会看你一眼。” 没等秦销回答,她轻笑着又说了一句:“当然,‘特权’的确可以使我留下。” “想什么呢?妹妹,让你在这片土地上人间蒸发对我却而言确实很简单,”秦销笑着说,“但是一个,有美学偏好的精神病患,更喜欢你心甘情愿地留下来。” 他打开了车载视频:“你姐姐醒了。” 视频里是医院病房的实时监控。 汪盏紧贴着墙壁缩在病房的角落,张扬舞爪,大喊大叫。从凌乱披散的长发间,能看见她的双眼失焦瞪大,似乎陷入极度的恐惧之中。 四五个身强力壮的男护士堵在她面前,并未接近,却带来了足够强烈的压迫感。 她声嘶力竭地吼着、叫着,双臂乱挥乱打,犹如一只伤痕累累的野兽,绝望却愤怒地挣扎。 ……像极了暗网上流传的那种视频。 “啧,我有这么坏吗?” 秦销看出来汪悬光在想什么,抱怨道:“‘性爱’是享受,不是惩罚。我又没有绿帽癖,干嘛要让人轮奸我的小夜莺。” 汪悬光沉着脸,没有回答。 “医生说你姐姐已经精神失常了,需要长期的专业治疗。她现在这么惊恐,不是因为那几个护士。而是她出现了幻视。没人知道她看见了什么,不过毫无疑问的是,一定是让她极度恐惧的东西。想让她平静下来,只能用药物。” 秦销的语气平静得不见一丝波澜,不论同情怜悯还是残忍玩赏都没有,就像叙述一个路人甲的病情。 他在镜中又看了汪悬光一眼,眼底露出清晰的笑意: “你走了,她就没有药用。” 这条路段上的大货车少了许多,秦销赶着投胎般的车技没再引来不绝的鸣笛声。 车厢内彻底陷入死寂。 “我会让人把她安全地、舒服地固定在病床上。睡醒了,挣扎在她只有能看见的恐怖幻象里。睡着了,就在噩梦里继续逃窜,”秦销的语气非常惋惜,“没有药,她永远都不能从噩梦里醒来。” 汪悬光神色冷淡:“这是‘心甘情愿’?” “是啊,”秦销没觉得有何不妥:“你心、甘、情、愿地为了你姐姐留下。” 他在镜中迎上汪悬光的目光,又说:“你们父母双亡那年,你七岁,她九岁。你们姥……外婆去世那年,你十三岁,她十五岁。 “你能继续竞赛,被藤校录看中,全靠你姐姐辍学打工养着你。你出国后,你姐姐当着一个不卖身的小模特,却不必挤一个月两千块的群租房,是你用奖学金养着她。 对面车道上驶来一辆开了远光灯的傻逼车,秦销俊美的眉眼在光中一闪即逝:“姐妹情深,你舍不得。” 庞大的机场建筑矗立在前方夜色中,飞机的轰隆声响过头顶。 xts顺着指示牌,开向t3航站楼。 “前方即将达到首都国际机场,这位乘客,你想清楚了吗?”秦销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司机秦师傅把车开走了,就不会回来了。” 汪悬光干脆道:“给她药。” 秦销毫不意外:“你看,我说过你会留下的吧。” 他轻踩刹车,减速驶上盘旋的匝道。 “把后备箱里的行李箱,送到我阿姐的住处去,”汪悬光说,“我要回硅谷交接。” 她言语冷淡,神色从容,薄唇抿成一条线。不论坐姿,还是表情,都看不出与方才有丁点的情感变化,对给变态疯子当情人这件事毫不在意。 “多久?” 汪悬光沉声:“我阿姐在你手里,你怕我不回来?” “怎么会呢?我是个思想开放的现代男人,尊重伴侣独立人格,支持伴侣发展个人事业。你要是在硅谷久留,我可以过去陪你住一段时间,了解你的生活,培养我们的感情。” 汪悬光一口回绝:“最多一周。” “好啊,等你回来,我会给你个惊喜。” 秦销笑着看了一眼后视镜,接着xts打灯靠边。 如果忽略秦先生仗着车技高超,就瞎几把并道的自杀行为,其实他开车是很守规矩的。 方才在五环上倾情出演生死时速,夺命般连环超车时,他那根拨动转向灯的手指就没停过。从后远方看,车被他开的像一只因过度肥胖而拽不住墨水袋的萤火虫。 咔哒! 门锁解开。 汪悬光不等秦销来给她开门,抢先下车,两三步走到驾驶室外,挡住了车门。 秦销隔着车窗玻璃,微微挑起眉梢,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汪悬光在他的注视中,取下食指上的戒指,用钻石在墨色窗玻璃上画了两下。 接着,她举起那个装着手机、ipad、无线充等等一堆杂物,因此颇有重量的铂金包,对准“交叉标记”猛地一砸—— 玻璃无声无息地裂出无数道细密的蛛网! 深更半夜,机场忙碌不停。 即停即走的停车区域,还有不少路人。 这声砸玻璃的巨大的响动,在夜色中格外突兀,一道道或惊讶或恐惧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来。 汪悬光对周遭一切都不在乎,再举铂金包,冲着碎蛛网又是狠狠一击! 哗啦——!!! 裂缝的窗玻璃彻底碎成齑粉,数不清的玻璃茬像一阵密密集的冰雹汹然冲进车内! 秦销故意没躲。 只是略一偏过头,用手臂挡住了侧脸。 车内暖风开的很足,他的风衣外套搭在副驾驶上,身上只穿着件黑色衬衫。头发里、衣领内、肩膀落满了玻璃碴。 黑白一衬,对比鲜明。 ——他的左臂已鲜血淋漓! “我不喜欢惊喜,”汪悬光透过破碎的窗玻璃,望着男人,“也不喜欢兼职的司机。” 秦销抹了一把侧脸的血,神色不愠不恼,还冲汪悬光笑了笑。他的声音低而柔和,尾音拖着着意味不明的长调: “……小坏蛋。” 赝品 美国硅谷,“仙女教母”大楼。 一根细长的手指,划过ipad屏幕,调出英文新闻。 “这是我姐姐。” ——高糊视频截图内,汪盏坐在天台边缘唱歌。 “这是害她变成这样的凶手。” ——非洲某工程合影中的秦销。 汪悬光熄屏,抬起头,冲桌对面说:“我要回国弄死他。” “……” 全落地窗的办公室内静寂无声。 汪悬光坐在办公桌后,对面坐着一个白男。 “别他妈扯淡了,charlene。” 说话的白男伊莱·香农,本来是汪悬光的合伙人,两人一起创立了“仙女教母”。 汪悬光负责研发技术,伊莱负责商务和运营。 经过多轮融资后,伊莱的股权超过了汪悬光,成为了“仙女教母”的大老板,汪悬光则变成了拥有一个董事会席位的首席工程师。 伊莱一咧嘴,露出一排森白的牙齿,笑得格外狰狞。他指着汪悬光背后的灯火迷离的城市夜景: “看看窗外——这里是金钱和欲望组成的炫目硅谷,精英的集散地,天才和骗子的天堂,路上走的不是富豪就是疯子,或者二者都是。charlene你也是条毒蛇,你的facebook建成,也会毫不留情地稀释掉我的股权。 “你和这位当明星的姐妹,一年能联系上两次吗?你的团队里有任何一个人听你提起过她吗?你的公寓、办公室、甚至手机里,有一张与她的合影吗?” 伊莱阴测测地冷笑着:“姐妹,对你来说,屁都不是。” “你清楚游戏规则是什么,‘血缘’这东西只在一种情况下相当重要——你快死了,急需家人的器官做移植手术。 “a-xg还有七个月就上线,你的姐妹疯了,你突然就长出良心了?你要放弃这项能改变人类历史的工程?放弃一上线你就能拿到三个亿的美金? “charlene,你是聪明人,我也不是傻子,”伊莱面如霜雪,咬了咬牙,“a-xg是你掌控的工程,现在这个时间,你就这么撩挑子……” 汪悬光神色没有半分变化,只见伊莱眼底闪过一丝微妙。 “回到你的祖国,一,法律全部作废。二,随便用盗版。三,也是最重要的,能让我、和我背后庞大复杂的投资人统统出局。” 办公室明亮的灯光下,伊莱锋利的眼睛一抬,眼神有几分摄人魂魄的力量:“给姐妹报仇?借口而已。” 他深深地眯起眼睛,一字一字地轻声说: “你想要独吞a-xg的技术。” “……” 办公室内陷入沉默,气氛沉甸甸地压下来。 “这是竞业协议和保密条款,该签的文件得签,该走的流程得。我想走,你拦不住。” 汪悬光对伊莱的一连串质问充耳不闻,在他阴毒的目光里,把文件推到桌面,接着抬起雪亮的眼睛,问道: “还记得我们成立‘仙女教母’时的原则吗?” 伊莱咬牙切齿地看着她:“引狼入室,与狼共舞,直到无利可图。” “但是现在我信奉‘最高级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入场’,从现在开始,我不再是狼了,”汪悬光向伊莱深伸手,“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了,祝你好运——” · 汪悬光孤僻冷淡,没有需要告别的朋友,与研发团队简单交接完工作,又见了律师与财务顾问,签了一大堆文件。 回国那天早上,她一觉睡到中午,在湾区大平层的露台上,就着咖啡吃了杯草,望着远处反射着白光的高楼屋顶,与更遥远之处的蔚蓝海岸,望了许久。 然后开始收拾行李。 只装了常用的电子设备,贴身衣物和离不开的枕头,最后连一个登机箱都没塞满,好像只是一趟两三天的出差。 ……迟早会回来的。 回到北京后,汪悬光被秦销晾了三天。 来机场接她的是汪盏助理,董秘秘——在医院里被吓得半死的那位。 变态金主要汪悬光代替“小夜莺”,她便如他所愿,乖乖住进了汪盏的卧室,穿起了汪盏的衣裳。 应该有人事先告诉了家政阿姨。 不过姐妹俩的身材相貌太过相似,以至于家政阿姨看见,因时差傍晚才刚起床的汪悬光,披着前屋主的睡袍,从浴室里走出来时,吓得咕哝了一句: “诶哟,这么像啊。” 第三天夜里九点,汪悬光的手机终于响了起来。 她在国内电话号码,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帮她办理电话卡的董秘秘,另一个则是她的金主。 秦销要她现在陪他去参加一个派对,半小时后车在门口接她,又特别嘱咐她: “小夜莺有一件宝蓝色的高开叉吊带裙,我很喜欢。漂亮,也方便。” 汪悬光听懂了。 高开叉,是方便。 派对开在二环上一处以显赫着称的住宅区。 开发商打通了某栋楼顶楼的三层,专门招待太子爷们寻欢作乐。 震耳欲聋的音乐,光怪陆离的射灯,露台大泳池里嬉笑欢闹的男男女女。一阵阵铃铛似的尖笑,空气中浮动着不加掩饰的欲望,到处是白花花的手臂和大腿。 门口有秦销吩咐过的侍应生,汪悬光一进门,便被带着穿过喧闹的人群。 寒冬腊月,泳池水温很高,遇冷空气熏出一阵阵白雾。 秦销西装革履,懒洋洋地坐在长椅上,朝人群挥了挥手—— “秦总的人来了……” 周围有太子爷,也有比基尼美女。 大家顺势往过去,只见幢幢人影中,一抹宝蓝色身影在忽地一闪,还没看清,便淹没在人群中。 顶级的美人都是闪闪发光的钻石,看来这位“新宠”还没美到自带追光的程度。 足足过了好几秒,那抹宝蓝色才从人群中现身,在侍应生的带领下,绕过泳池边缘,朝大家走来。 镭射灯光骤然一晃—— 刹那间映亮了一张大家都无比熟悉的美丽面容。 “汪盏?” “是汪盏吧?!” “她不是疯了吗?……” 窃窃私语很快平息下去,人群里有人变了脸色,有人相互对视。 随着那道身影越来越近,答案逐渐清晰。 不是汪盏。 汪盏为了上镜好看,始终保持极瘦的形体,最多练练瑜伽跳跳有氧操。 这个女人身上有明显的运动痕迹,是在力量器械下练出来的坚实肌肉。该凸的凸,该翘的翘,紧身裙勾勒得侧面曲线极其玲珑。 汪盏如所有内娱女明星一样,按吸血鬼标准防晒,白得发光,拍戏时打光板都得专门为她找角度。 这个女人不仅不白,还是全屋皮肤色号最深的一个。 从她走路时摆动起来手臂内侧来看,她底色是冷白皮,却故意晒出这种“健康的颜色”。 银色高跟鞋停步—— “新宠”站在一众太子爷面前,对一道道审视的目光无动于衷。 然而在场众人,却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丝惋惜的情绪。 “新宠”与大明星汪盏,五官有着八九分相似。 可惜,赝品终归是赝品。 娱乐圈的漂亮尤物再多,担得起“艳压群芳”四个字的,只有一个汪盏。 这件宝蓝色“战袍”穿在汪盏身上时,她的脖颈、肩膀和手臂大片雪白的肌肤暴露在外,呈现出白瓷一般的光泽。 高开叉的裁剪设计,让她的双腿在行进间若隐若现。本就笔直而修长的美腿,每迈出一步,都在撩拨着观者的心尖——想要彻底拨开裙摆,想要向上看清。 那一年电影节,汪盏穿着战袍走红毯。 她下车亮相的那一刻,现场的吸气声此起彼伏。 汪盏在红毯上停留了一分半,六十米长的红毯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先后达到的明星,不约而同等在车里,竭力避免与汪盏同框。 那一天,路人网友比各大营销号提前一步发了艳压的通稿——美得片甲不留。 后来热心网友扒出高定品牌,发现这条吊带裙原本不是高开叉设计…… 江浙沪工厂的老板们才不管这些。 他们早已照着汪盏的返图,连夜打版开工。“汪盏同款”成为各平台的热搜词,一个月后淘宝的实际销量高达七位数,许多间ktv夜总会都以此做工装。 按照秦销的恶趣味,“赝品”小姐穿着一定是汪盏的衣服。 她顶着一张与汪盏足有八九分相似的面孔,穿着这件足以令无数娱乐圈后辈朝圣的“战袍”,穿梭在一众暖场的模特、爱豆、小明星中,却没引起丝毫瞩目…… 哪怕一个网红模特,穿着淘宝上卖五百元以上的高仿,都比她摄人目光。 某种程度里上,她也算是天赋异禀的透明人。 气质冷淡肃杀,肌肉线条流畅。战袍在她身上,像个游戏皮肤,还是大腿根上绑了枪带,随时能跳起来,把丧尸打出脑浆的那种。 沉默中,大家各怀心思。 有人真心诚意地为汪盏唏嘘,也有人发自内心地同情“赝品小姐”。 那可是汪盏。 她这个替身,永远都取代不了正主。 还有的人心复杂:说不清是为秦销的痴情感动,还是为汪盏刚入院一周,秦销就迫不及待找到了替代品而心寒。但话又说回来,秦销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这么像的替身,也是花了心思的,这说明他是在乎汪盏的,不是吗? “小坏蛋,过来。” 秦销拍了拍躺椅,汪悬光刚坐到他身边,腰间赫然一紧—— 她被秦销抓着侧腰拽上了躺椅,猝不及防跌进他的怀中,刹那间,光滑的大腿从高开叉礼服裙下露出来,射灯扫过,直直映入众人眼中。 秦销不动声色地为她理了理裙摆,冷冰的指间若有似无地擦过皮肤,却没有更多接触。 有人迫不及待地打探:“美女怎么称呼?” “汪悬光。” 没听清是姓“汪”还是姓“王”。 不过不重要,只要秦先生开心,明天早上起床,这位可能就要改名叫“汪盏盏”了。 有人又问:“小姐是做什么的?模特?演员?是圈内人吗?” ——这话问到关键了。 大家都很好奇秦销哪儿找来这么一位神似的替身。 汪悬光:“妓女。” 众人:“……?” 有人一口酒直接喷了出来:“咳咳咳……对、对咳咳……对不起咳咳……”一面道歉一面起身去别处咳嗽。 视线中心的美人,衣着暴露,靠在秦销怀里的姿势也堪称火辣。可是她气质冷淡疏离,神色间寒潭般的镇静,与派对环境格格不入。 今夜在场的姑娘,一半以上都可以用这两个字来自嘲。 即便有人半真半假地说出来,大家也只是哈哈一笑就过去了。或许是汪悬光作为科学家的某种气质,从她口中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让人格外重视,且不敢发笑。 躁动的摇滚乐笼罩在游泳池旁,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 “……” “……” 汪悬光神色不动,一抬眼眸,一字字清晰又坦然:“我是秦先生的妓女,全职工作,今夜第一次上班。” 人群里有个英俊的年轻人,视线就没离开过汪悬光的大腿。 汪悬光察觉到他的目光,那双无机物般的眼睛望着他: “秦先生说他没有绿帽癖,应该不会让你操我,不过他要是愿意带着你玩3p,我没问题,男的女的我都可以,多少个人也都可以。” 众人:“………………” 秦销始终一言不发。 他看够了热闹,终于直起身,把汪悬光往怀里揽得更深。 火热的嘴唇贴上她耳朵,含笑的嗓音十分蛊惑:“你真是个小坏蛋。放心,我不喜欢多人运动,不分享你,不过我喜欢角色扮演。” “介绍一下,这位是……”秦销朗声开口,将裙摆往下拽了拽,手掌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大腿,“我的人。” 现场 天台忽然灭灯,四周陷入一片黑暗,音乐也停了下来。喧杂的人声似乎也遵循着某个规则不约而同地安静了,紧接着灯光再次亮起—— 重场戏开始! 一个个赤裸的人争先恐后往泳池里跳,秦销附近的几个人也吹着口哨,招呼他一起,而秦销置之不理。暖黄灯光熏染着欲望的色调,白花花的肉体在水里交缠起来。 ……宛如大型av现场。 汪悬光脸上闪过一丝不适。 “我和你姐姐就是在这里认识的。” 秦销揽着她的腰,下颌亲昵地搭在她的肩膀上,用情人般的温柔语调说: “不过,你姐姐是来救人的,不是来工作的。那时候她还没出名,她和她室友拒绝陪睡,得罪了好几个有资源的大佬,几乎没有出头的可能。 “她室友没有能用拿奖学金养着她的妹妹,好几个月没工作,房租都交不起了,只好来这里‘兼职’。 “你姐姐知道以后,把她们俩的经纪人揍了一顿,立刻赶来阻止。” 现场气氛淫乱到了极点。 泳池边里只有秦销和汪悬光还坐在长椅上。 即便是没下水参与的男人,也揽着姑娘站在泳池旁,一面观赏,一面对身旁的姑娘上下其手。 “我不常来这种场合,早就忘了那天为什么来,却有种命运般的巧合。和今天一样,我坐在岸边。你姐姐劝她室友回去,室友不肯,两个人争执起来。我的小夜莺说了一番……很天真,又很有勇气的话。 “什么‘再坚持一下’,什么‘听听你的心声’还有‘不要玷污梦想’之类,像一个偶像剧的女主演意外走进了黄片现场。” 秦销低低地笑了两声,嗓音低沉悦耳:“然后你姐姐就被扔进水里了,” 他的手隔着衣服,流连在汪悬光腰侧:“我救了她。” 讲到这里时,秦销板着汪悬光的肩膀,将人转了过来。 四处都是放纵的欲望,肉体在水里浮浮沉沉,不堪的呻吟和尖叫此起彼伏。 汪悬光面沉如水,坦然地回望着秦销,对周遭的一切视若无睹似的,尴尬与窘迫并未如期而至。 秦销也不是必须从汪悬光脸上看出来点什么。 他很自然地又把汪悬光转了回去,双手穿过腰侧,从背后紧紧地抱着她: “她不会游泳,我把她从泳池里抱出来,她死死地抓着我胸口的衣服,哭着跟我说,别碰她,别碰她。” 秦销的声音低哑,语气轻柔,仿佛想起了某些令人怀念的过去:“她很怕我对她做不好的事。” “……” 腰后的某个部位被顶住了,汪悬光略微皱了皱眉头。 这个男人装得再温和冷静,终究没抵过周遭强烈的生理刺激。 汪悬光没主动迎合,也没躲开,只是冷淡地问道:“我的试用期是要下水吗?” “我怎么舍得呢?”秦销的鼻尖摩挲她的颈侧,轻声呢喃,“我只是,在给你讲,我和你姐姐的爱情故事。” “……那我是不是应该给你鼓鼓掌?”汪悬光嘲讽道,“多英勇的秦先生,多痴情的秦先生。” “秦先生也会好好爱你,这里……”他手从她的腰侧向上延伸,抚到胸前凸起的部位,轻轻一刮:“这里,是我们爱情的起点。” 即便做了足够多的心理准备,汪悬光的身体也不由一僵。 秦销察觉到她的紧张,贴着她的耳朵问:“你在期待什么?” 汪悬光不易察觉深呼了一口气,以此放松身体——在这个疯逼变态面前露出抗拒的模样,反而更危险。 “难道你期待我在这里……?”秦销面露难色,“也不是不行,但我是偏传统型的男人,还是比较喜欢在床上。” 他的手本来已经游走到别处,说着又摸回来:“‘这里’的意思,是我会从这个部位,开始疼爱你。并不是说我要在这个地点疼爱你。” 秦销低低地笑了起来:“让宝贝失望了是不是?” “没有失望,”汪悬光挺起胸膛,把柔软的部位送到秦销手中,回头瞥了一眼,瞳底平静无波,“我说过,您想怎么操,我都行,也都可以。” 空气骤然一紧。 淫乱的背景声里夹杂着些锋利的交错。 “行,”秦销深深地盯着她,笑着说了一句:“那我们回家继续。” · 低调的ghibli驶过深夜街道,车窗外的路灯与树影不断掠过秦销的侧脸。 司机安静地开车,秦销坐在后排座上,拉着汪悬光的手,漫不经心地把玩:“这是你第三次来北京吧?” 汪悬光望着窗外,敷衍了一声:“嗯。” 秦销穿着一身剪裁得当的西装,长款风衣外套敞开,黑衬衫勾勒出肩背线条,收束进黑色西裤内,腰身劲瘦挺拔。温文尔雅,又风度翩翩。仿佛才从哪个收购会议脱身,而非刚从淫乱派对上离开。 “那你应该有点难适应,北京不下雪,空气很干,不开加湿器,早上一睡醒,鼻腔里全是血,”他关切地问,“你还好吧?” “还能忍。” “那就好,”秦销语气里没有半点歉意,接着话锋一转,兴致勃勃地说,“你姐姐说,你十五岁出国后就一直没回来。当年是从北京走的,也只去了一趟天安门,哪天下完雪,我带你出去转转,金鱼胡同里有家私房菜,味道很不错,你喜欢吃甜的,还是喜欢辣的?” “无所谓。” “我吃不了太辣,”秦销很有聊天的兴致,“你姐姐倒是很能吃辣,不过她要保护嗓子,有很多忌口的东西。” “……” 汪悬光根本不搭理他,秦销自说自话也不介意。 “你姐姐一直想当歌手,”他笑了笑,“模特出道,拿了好几个影后,却有个想当歌星的梦想。” “……” “她嗓音可以,天赋也还行。前两年唱了一部连续剧的片尾曲,”秦销顿了顿,惋惜道,“她的唱功在业余水平里算是不错的,在专业歌手面前就相形见绌了。再加上她一直是黑红,路人缘很不好。网友用她的歌做了许多恶搞视频,那阵子铺天盖地都是嘲笑。” 汪悬光慢慢压紧了眉心。 “一般来讲,人被打击了,就不唱了,”秦销薄唇一动,笑意中夹着一丝嘲弄: “可是我的小夜莺却一点都不在乎,不许经纪公司发律师函,自己玩梗转发恶搞视频,还找了声乐老师学系统地唱歌,要求唱下一部戏的主题曲。” 他转过脸,望着汪悬光。窗外昏暗的灯光,映得他侧脸冷峻锋利:“我喜欢她这点,不认输,很可爱。” “……” 汪悬光始终没吭声,车厢内只有轻微的呼吸声,与玛莎拉蒂行驶时的引擎声。 要不是她的手还在被秦销握在手里,这个男人简直像个没话找话,努力讨好女朋友妹妹的的“姐夫”。 秦销的手掌温暖干燥,握着她的力度也不轻不重。 算上今夜,这是他们第三次见面。 不论是冷清的医院走廊,还是淫乱泳池派对,哪怕她砸窗玻璃把秦销砸得鲜血淋漓,这个男人也不见一丝愠怒。 举止始终得体,态度耐心温和。甚至他周身还有种并不违和的清心寡欲——刚才在长椅上的亲密接触,汪悬光没感觉他有多享受,更像他故意安排的考验。 人类物种具有多样性。 街头人来人往,谁也不知道擦肩而过的这张人皮下,藏着怎样的禽兽心。 ghibli驶进别墅区,汪盏的别墅矗立在前方。 从车道进门的这几步路,秦销依然很绅士地让汪悬光走在前面,一直到她刷开门、进电梯,再到站在三楼的玄关上,秦销还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别墅三楼是主卧和瑜伽室,出电梯先是挂壁衣柜。 汪悬光一粒一粒地解开风衣扣子,转过身仰起脸:“秦先生要留下验货?还是再见,晚安?” 玄关灯光暧昧昏黄,秦销眼睛里清清楚楚地露着笑意。 他慢慢朝她走过去,滚烫的呼吸洒在她的耳朵上,低声问:“我的宝贝着急了吗?” 汪悬光懒得跟他调情,只是仰着脸看他,眼中一如既往的没有情绪。 派对上气味混杂,车里有空调口吹出来的香风,此刻终于只剩他们俩人独处,她才注意到秦销的衣襟间除了淡淡的酒精味儿,还有一股黑雪松的芳香。 “我是个传统的男人,”秦销的眼睛向下一扫,用指尖勾了勾汪悬光肩上的吊带,“喜欢一步一步来。” 说完,他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托住她的背,倾身吻住了她的嘴唇。 起先是嘴唇辗转,轻柔触碰,接着他用舌尖顶开了她的唇缝,含住她的下唇温柔地吸吮。 秦销温热的手心,沿着汪悬光的脊椎来回摩挲,引起一阵阵颤栗。 汪悬光不动声色地放松身体,好似接这个动作压生理性的厌恶,紧接着双臂缠上秦销的脖颈,舌尖主动去勾秦销的。 温柔缱绻的立刻变成了充满性暗示的舌吻,寂静的房间内,亲吻的水声与难耐的呻吟闷哼交织到一处,室内温度一点点升高。 许久后,两人才分开。 秦销意犹未尽地抱着汪悬光,额头轻轻抵着。 “你比你姐姐好亲,”他低声笑着,“这么多年,她还是僵硬,也很少回应,在床上也如此。” 男人的嗓音因情欲变得沙哑,又在汪悬光的嘴唇上轻啜了两下,挺拔的鼻尖反复摩挲着汪悬光的鼻梁,动作亲昵得仿佛带着无限爱意似的。只是不知这份虚情假意,是对妹妹的赞赏,还是对姐姐的怀念。 汪悬光并不在意,冷笑了一声:“说得好像你很会亲一样。” 她不屑地说:“你是我见过的吻技最差的。” 秦销微微拉开两人距离,继而一挑眉梢:“哦?经验不少?” “还可以吧,每周五晚上去酒吧找乐子,一年五十二个星期,去掉经期和最忙的项目周期……”汪悬光漠然抬起眼,锋利的视线迎上男人,“也就……睡过一二百个吧。” ___ 求珍珠!姐妹们!上新书榜有加更 巧遇 “您需要我去做个假的处女膜吗?”汪悬光的语调平稳,毫无感情,“只要金主吩咐,我没问题。” 秦销在壁灯光下静静地打量着她,那张俊美的面容上看不出情绪变化,眼底却明显浮现出一丝微妙: “当然不需要。” 他抚摸着汪悬光的侧脸,目光温柔似水:“你的过去……念过的书、走过的路、做过的项目、睡过的男人……共同塑造了现在的这个你,我很喜欢。” 汪悬光对他这番矫情的形容没有丝毫触动,依然冷冰冰地:“那继续吗?” 秦销摇头微笑:“你早点休息。” 汪悬光一言不发,柔和的壁灯下,她那双无机玻璃般的眼睛直直地望着面前的金主,像谎言探测器一样。 秦销摸了摸她的发顶,低声笑了笑:“说过了,我喜欢一步一步来。” 语毕,他转身迈入电梯,修长的双手交叉在身前。挺拔修长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门后。 撒谎。汪悬光想。 秦销下车时给司机做了个手势,即便不在这里过夜,也绝不是把她送进门就离开的速度,否则司机不会把车开走。 ——金主很在意。 · 翌日早上八点,汪悬光倒过来时差,按习惯做空腹有氧,接着一面吃早餐一面看看财经与科技新闻。 临近中午来了一位访客。 “汪小姐你好,我是导演丁寄伦,昨晚在泳池旁见过……” “你好。” 汪悬光站在玄关,灰衬衫黑长裤,气质冷淡肃然:“你知道我是秦先生的人,那就知道我不方便把你请进屋里……” “是是是……”丁寄伦僵笑着说,“您敢请,我也不敢进啊。” 汪悬光:“你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汪盏小姐出事前正在拍一部电影,剧组停工这几天,都在白白烧钱……今天厚颜无耻登门拜访,就是想请您,大发慈悲,救苦救难救个场?” 汪悬光干脆拒绝:“我不会演戏。” “您不用演,后期换脸,只要采集你的神态,”丁寄伦急迫地说,“也不会耽误您很长时间,两三天就够了!” 汪悬光问:“还有别的事吗?” “汪小姐您别拒绝得这么快,您再考虑一下,工期最多四天,付您五十万,走我的私账,不用您交税。我知道您跟着秦先生不会缺钱,但女人最好……不是……不管男人女人,最好得有笔能应急的私房钱嘛。呸呸呸,不应急、不应急……那个……有了私房钱,逢年过节,您给秦先生买礼物的时候,也有底气说这是您自己赚的了!” 汪悬光端起手臂,转身往回走:“我没兴趣。” 丁寄伦没想到这位汪小姐这么油盐不进,他不敢跟进去,站在门口嘴皮子像机关枪一样哒哒哒个不停: “汪小姐!您就当积德行善……帮帮我们吧。汪盏心地善良,以助人为乐,您既然是沾她的光,也不能光靠脸像吧,所谓相由心生,帮帮忙,行吗?” ——这句话应该是“你有幸给汪盏当替身”的最委婉说法了。 汪悬光忽然止住脚步,转身看向他。 丁寄伦松了口气,心说有戏。 下一秒,却听汪悬光平静地说:“出去的时候把院门关上,关完还得用力扣一下,谢谢。” 丁寄伦:“……” 汪悬光回到二楼书房,慢慢地抽了根烟。 透过窗口,她看见丁导演在门外徘徊良久,不知跟谁打了个电话,再三回顾汪盏的别墅,才犹犹豫豫离开门前。 她掐了烟,掏出手机,给汪盏的助理董秘秘打了电话,请她下午到家来见一面。 “……泳池派对?我知道的,四五年前的事儿了。秦先生救下了盏盏之后,开车送她回家,还很体贴地把外套借给了她。” 董秘秘坐在二楼小客厅的沙发上,望着汪悬光那张与汪盏如出一辙的面容,有刹那间的恍惚。 “当时盏盏二十三岁,秦先生只比她大三岁,也很年轻,其实应该叫他‘秦少’的。他也是开国那辈的后代,跟那些京圈太子爷不一样,非常有正事儿,是完美的‘别人家的小孩’。 “中学在英国念贵族男校,大学顺理成章地念了剑桥,回国后接手自家公司,做地产、军工和互联网金融。为人温和有礼,行事铁腕雷霆,在一群风流纨绔里简直像一股清流。最重要的是,他喜欢女人……不是gay,这一点在老革命们眼里真是太好了。 “一般被长辈器重的小孩,都会被同伴排挤。秦先生人缘却很好,据其他太子爷说,小时候大家一起干坏事,秦先生是事前出招和事后扛雷的那个人。虽然是“别人家的孩子”,却不会让发小们讨厌,非、常、会、笼络人心。” 董秘秘顿了顿,凝视着汪悬光的眼睛:“他懂礼貌、知进退、还有手段,从小就露出与年轻不相仿的稳重,以至于没有别人不知道,他是个反社会。” 汪悬光并不惊讶。 在疗养院走廊上,她见到秦销的第一眼,敏锐的脑神经就向她发出了危险的警报。就像自然界里,带着剧毒的生物往往外表花哨绚丽。秦销的完美皮囊下,是用旁人的血淬炼出来的邪恶灵魂。 冬日阳光照着柏木地板,玻璃杯在日光中反射着粼粼彩光。 董秘秘接着说:“泳池解围之后,盏盏苦恼了好久,秦先生的西装外套怎么办。一件外套二三十万,留着不合适,她花了相当于小半个月生活费的钱,把外套洗干净了,却不知道怎么联系秦先生,只能一直搁手里。至此,两人没什么联系了。 “秦先生还是高高在上的秦先生,盏盏的处境越来越不好。得罪大佬之前,还能跑跑龙套,从经纪人那出来,连龙套机会都没了,她的脸又当不了群演。那段时候真的很难。 “演不了戏她就去站各种展会,十几厘米的高跟鞋一站一天,晚上脚肿得拖鞋都穿不进去,但车展、画展、古董展都一样,仍然逃不过性骚扰。有一次从展会出来,盏盏被一个老男人拖进了车里差点被强暴。她挣扎时,抓坏了对方的眼睛。 “那混蛋有权有势,没人愿意得罪他,能证明盏盏是自卫的监控消失了,现场痕迹也被破坏了,对方还一口咬死是盏盏先勾引了他的,上车因为价钱没谈拢,反口咬他强奸。 “而且,他除了要盏盏坐牢、要赔钱……那混蛋还要盏盏……”董秘秘犹豫了一番,实在说不出口,“舔他的菊花。” 汪悬光微微皱眉。 这件事她居然一无所知。 董秘秘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盏盏总说她是姐姐,你是妹妹,你一个孤苦伶仃地在国外已经很不容易了,她不能一直靠着妹妹养活。” 汪悬光神色没什么变化,却端起面前的姜茶,轻啜了一口。 阿姐对她,向来报喜不报忧。 而她对阿姐,一直喜忧都不报。 “实在是走投无路了,盏盏找了秦先生。” 汪悬光问:“怎么找到的?” “盏盏的室友,”董秘秘顿了顿,“……下海了。” 汪悬光点了点头,昨夜秦销也说过。 “但她人微言轻,够不着秦先生。只知道秦先生的女朋友是建筑师,在三环上的设计院上班。秦先生有时会去接女朋友下班。” 茫茫人海,守株待兔。 汪悬光记忆里的阿姐,是个极度要强的人,只可以别人欠她,不允许她欠别人。 向生平仅有一面之缘的人求助,不像阿姐能做出来的事。 “那混蛋给了盏盏一周的考虑时间,盏盏一直蹲守设计院,到了最后一天夜里,下了一场大暴雨,路上早没什么人了,盏盏也不走,大概是绝望了吧。到了深夜,她看见了秦先生的车,立刻就冲上去……” “雨天路滑,盏盏还是突然冲出来的,司机没来得及刹车,盏盏被撞出去了十几米,差点没死了。” “很久以后司机跟我说,那天他撞了人,哆嗦着下车去看,看见盏盏像个索命女鬼一样,在暴雨里往车那边爬了十几米,把他吓坏了。 “本来秦先生和女朋友坐在车里的,没打算下车的,见盏盏那么坚决地爬,秦先生就撑伞下车了。” “那天雨太大了,等救护车到,人就死了,秦先生把盏盏抱上车,亲自开车,在暴雨里飙到了一百多迈,才及时送进医院。” ——深夜,暴雨,一个绝望的美人豁出去撞车。 汪悬光本以为秦先生是在哪个巨幅广告屏幕上惊鸿一瞥,认识了汪盏,然后以他的身份和特权要求汪盏作陪。 要是给这不对等的权色交易披上一层浪漫的外衣,那应该是在某个时尚慈善晚宴上,秦销是来猎艳的出资人,汪盏是受邀的女明星。金碧辉煌,衣香鬓影。两人在弥散的金粉中看对了眼,然后去楼上房间里云雨一番。 她万万没想到,秦销竟然是以救世主的角色,进入了汪盏的生命。 还是两次。 “后来秦先生帮忙摆平了麻烦,盏盏住院住了四个多月。出院后,自然而然在一起了,”董秘秘言简意赅,略过了中间的许多事,“有秦先生做靠山,盏盏资源好起来,也很快就出名了。” 客厅里一片安静,汪悬光默然消化方才接受的信息。 回国以后,她没第一时间从董秘秘口中了解“秦先生”,是想先用一手数据勾勒“秦先生”的画像。 经过这三天的冷处理、昨晚的淫趴和夜里的及时刹车,现在只建立起一个“反社会人格”的粗略模型。 数据远远不够,她还需要大量的观察。 “汪小姐,”董秘秘突然问,“你回来,是帮你姐报仇的对不对?” 汪悬光抬头看她。 “我跟盏盏是十年的好友,我知道你们姐妹俩的联系不多,可是血浓于水,你们俩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盏盏出名以后,再也不跟人说她有个妹妹,只有对我们这种最亲近的人才会把你挂在嘴上……你拿了绿卡、你成立了公司、你又上科技新闻……每一次你有风吹草动,她都比自己获奖还开心。 “盏盏要是知道,我这样跟你说,她一定怪我。她只希望你过得好……但是……”董秘秘苦笑了一下,说出口的每一个字坚定有力,“别放过秦销。” 汪悬光一言不发,脸上仍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秦销有钱、有权、有资源、有能力,他作恶,只能等天收。可是你智商超高,见识非凡,你就是盏盏的天。” 董秘秘压低声音,恳切地说:“我会尽我所能地帮你,求你,别让盏盏白遭这个罪。” 周遭空气陷入久久的死寂,汪悬光的目光在董秘秘面容停驻许久,才微笑一下:“我替阿姐多谢你。” · 一天、两天、三天……整整一个星期,秦销都没再出现。 两人的联系仅限于三天前,秦销让星级酒店的大厨把烹制好的松露,送到汪盏别墅。 姐妹俩是贵州人,汪盏很喜欢吃松露,秦销便默认汪悬光也喜欢。 他果真做到了“我给你姐姐什么,就会给你什么”的承诺。 汪悬光面无表情地开门,让侍应生送菜、摆盘,继而在签收单上写下“汪盏”的名字。等一行人离开,她拿起垃圾桶,把菜连着餐具一起扔掉。 ——她讨厌松露的土腥味儿。 又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三天,汪悬光百无聊赖地闷在别墅里等待金主临幸。 这天傍晚,天色阴沉,寒风猛刮,似乎要下雪了。 汪悬光开车出门,打算在附近转转。别墅区相当大,双向行车道一览无余,前后几百米都没有车,她也没压着速度,放心地往前驶。 然而这时—— 一个全身赤裸的男人,猛然从枯枝掩映的路边冲出!! 光踩刹车是来不及的—— 裸男惊恐至极的夸张表情,倒映在汪悬光的瞳孔上。 那万分之一秒中,汪悬光脑中极度冷静,将方向盘打死到底! 只听轮胎剧烈摩擦着地面,车头原地转了大半圈,“咣当”一声,撞上路旁花坛。 “砰——” 汪悬光开门下车。 这场撞击事故对司机来说不严重,安全气囊没有弹出,却压倒了路边栽种的丁香树。 裸男吓傻了。 但他仿佛是偷情被抓的,后面还有情人的老公狂追不舍。一秒钟都不耽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脚下连鞋都没穿,踩在冰冷的柏油路面上,冻得一瘸一拐地向前跑。 而从裸男窜出来的方向,丁香树后,又闪现出一道人影。那人两三步追上了裸男,恶狠狠地将他扑倒在地。 “啊、啊啊、啊——” 裸男面朝下趴在冰冷的柏油路面上,呻吟尖叫,含糊不清,挣扎时抬起了头,那张糊满鼻涕眼泪的脸在汪悬光一闪而过。 她立刻了然。 这是个吸毒鬼。 追来的男子半跪在毒虫的背上,单手钳制住他。一个手刀落下,熟练地劈昏了对方。接着又脱下自己的外套——冬款黑色冲锋衣给裸男围上,把人背到自己背上,这才抬起头—— 汪悬光静立在车旁,黑色羽绒服一直裹到脚踝,面色冷冰苍白,一双黑玻璃般的眼睛深不见底。 从意外撞车到目睹抓人,她一直没吭声,周身始终带着一种旁观者的冷漠。 深冬的风起天幕尽头而起,刮过近近远远的别墅屋顶、吹动花树的枯枝。 此处离别墅大门不远,晚高峰时段的吵闹鸣笛声隐约传来,衬得这里极度安静,连干冷的空气都凝固了。 背着毒虫的男人,约二十七八岁,身型高挑,相貌英俊,锐利的眉眼压紧成一条线,对汪悬光说: “对不起,姑娘,吓到你了。” 性爱视频 汪悬光平静道:“没事。” “我得先走一步,”男子背着毒虫,形状锋利的眼睛盯着汪悬光,认真地说,“你的电话请给我一下,我让保险联系你。” “不必,你快走吧,”汪悬光的声线淡漠冷清,眼睛一瞥,望向男子背后,毒虫裸露在外的皮肤红中透青,“最多十分钟,他就会失温而死。” 男人皱了皱眉,没再坚持:“我住在c栋12,有事可以来找我。” 说完他瞥了眼汪悬光的车牌号,背着裸男转身大步离开。 灰色的屋瓦顶上空,沉甸甸地压着乌云。汪悬光望着那道挺拔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慢慢地压紧了眉心。 ——他是个军人。 眼神悍利,脊椎挺拔。 脱掉冲锋衣后,黑衬衫勾勒出他膘悍的肌肉,线条的流畅度远不是能在健身房吃蛋白粉催出来的。并且背着一个体重在65公斤以上的成年男人尚有余力,明显是习惯负重运动。 在每平方米四五十万人民币的别墅区里,出现个有军政背景的人,倒也不是很稀奇。 不过,他看她的眼神,像看一个陌生人。 满大街都是阿姐的商业代言,这个男人居然不认识“汪盏”的这张脸。 大概是圈子有壁吧。 汪悬光收回视线,掏出手机,拍下现场照片,又给汪盏的助理董秘秘打了个电话,让她处理赔偿物业与走车险等事宜,才把这辆保险杠撞掉了的大g开回自家庭院。 · 北京的冬天干冷多风,雪很难下起来,傍晚那场压顶的乌云被六七级大风给刮散了。 入夜后,夜空透亮,点缀着点点星光。 别墅一楼的客厅亮着一盏落地灯,汪悬光横卧在沙发上,抱着索尼电子纸在看论文。 窗外风声呼啸,屋内安静异常。门上电子锁忽然“嘀嘀”地响了两声,接着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从玄关传来。 汪悬光闻声抬头,恰好对上秦销的目光。 黑风衣勾勒着他修长挺拔的身材,面容白皙英俊,优美的薄唇勾着一丝若有似无笑意。 “你出了车祸?”他温柔地问,“没事吧?” 汪悬光略微眯起眼睛,虚空中划过一闪而过的交锋。 别墅区内的一次小剐蹭,算不上“车祸”,晾了她一周的秦先生却为此来看她。 他会以为她是故意用车祸引来他吗? 不过下一秒,汪悬光便打消了疑虑。 秦销回望着她的眼神坦然,不见半分得意,那关切的目光好像真的担心她一样。 不愧是擅长伪装与表演的反社会人格,在这昏黄温暖的灯光中,简直称得上“深情款款”。 “没事。” 汪悬光天性冷感,脸上像戴着面具一样不辨喜怒。须臾间她眼底飞快的闪过了疑惑,却被秦销敏锐地捕捉到了。 “小坏蛋,你以为我派人监视你?” 汪悬光神色毫无变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黑眼珠如玻璃般了无生趣,仿佛对秦销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不在乎。 “保险公司有我的股份,”秦销耐心地说,“保险员一提报,我秘书就收到了消息。” 他今天倒不像赶时间的样子,摘下手套,又脱掉风衣及西装外套,话锋一转:“宝贝,我一开完会就赶来了,晚饭还没吃。” 汪悬光听出来他的暗示,却靠在沙发里没动弹:“我不会做饭。” 秦销侧身坐到沙发旁,夹杂着黑雪松气息的阴影登时笼罩下来。 “你姐姐的厨艺很好。” 男人的手掌抚上她的侧脸,掌心明明很温暖,力度也很轻柔,一种无法言喻的压迫感却从他的手心渗出来——稍稍用力,就能捏碎她的颌骨。 秦销笑着说:“所以你得会。” “既然金主坚持。” 汪悬光偏开脸,放下电子纸,借着起身的动作,不动声色地避开了秦销。 十分钟后—— 一碗用油醋汁拌过的草被推过桌面,缭绿中点缀着几颗彤红红的小米辣。 秦销抬起头,眼底笑意不改,却多了一丝无奈:“小坏蛋……” 汪悬光无动于衷:“我只会做这个。” “行吧,宝贝做的,我会吃完的。”秦销没再废话,拿起叉子开始吃草。 金主吃饭,汪悬光坐在一旁陪同。 她礼貌地瞥开视线,或者说她根本就懒得看他,手肘拄着桌面,单手托起下颌,那双始终没什么情绪的眼睛,望着墙壁出神。 汪盏这栋别墅的室内装修是网红ins风,到处都是流畅的线条与简约的配色。 然而餐厅却悬挂着一盏奢侈浮华的水晶吊灯,与现代风格违和。 水晶灯在青色壁纸上洒下斑驳的光点与阴影。安静的空气中只有轻微的呼吸声与更轻微的咀嚼声。 两人谁都没说话。 气氛在寂静中变得微妙。 两个处于同一空间的人,没话找话很尴尬,沉默往往更尴尬。只有相处很久,久到足够有默契的两个人,无言独处才会有宁静的意思。 他们明明还是陌生人,这顿无声的夜宵却显出违和的安宁。 寒风一下下拍打着窗玻璃,秦销吃完最后一口沙拉,碗底只剩几颗小米辣,他擦了擦嘴,微笑道:“多谢款待,宝贝。” 汪悬光没有搭言,也没有动,就着托腮的姿势,淡淡地抬眸望着秦销,等金主主动开口是晚安再见还是留下过夜。 秦销看了眼表,笑了笑说:“时间还早,不如我们看个电影?” · “秦……嗯啊……秦、秦销……” 视频是汪盏的自拍。 画面因她骑在男人胯部上下运动而模糊不清。 她看向镜头,那双包含情欲的双眼,讨好般似的“观众”抛了个媚眼,接着将手机拉远,入画的范围更大——赫然只见丰满的双胸,颠簸成一顷白浪,肌肤染浸着因欲望而灼烧出来的绯红色。 镜头再次向下,对着两人交合处,拍了好几秒钟的特写,同时传来秦销低沉的嗓音: “视频要是传出去,你要怎么办?” “您不喜欢吗?啊嗯?”汪盏在粗喘中,捏着尖细的嗓音,极尽妩媚地笑了起来,“可是我觉得到您好像更兴奋了呢……” 别墅的地下一层是家庭影院,黑暗封闭的空间里,巨幅屏幕发出幽幽亮光,映照着汪悬光冷淡的侧颜。 交缠扭动的肉体落在她美丽而冷漠的眼里,玻璃般淡漠的黑眼珠没有半点波澜,像看机械模型一般平静认真。 沙发一端陷了下来,秦销贴过来揽住了汪悬光的腰侧,接着滚烫的嘴唇沿着她的侧脸游走,向下至脖颈,又舔过她的耳垂。 “小坏蛋,看亲姐姐做爱,看得这么认真?”秦销含住她的耳垂,“我本来还会觉得,你会怪我太过分了呢。” 汪悬光置若罔闻,冷淡道:“上次怀疑我阿姐跟你没有爽过,你今天就送来了证据。” “哦?” 男人在这方面的自尊心比玻璃还脆弱,秦销这声疑惑倒是充满了好奇心。 “女性的高潮是以阴蒂为主,阴茎粗不粗、长不长不重要,只要不是特别细或特别短,保持相同的频率和硬度,需要10-15分钟的摩擦才能达到高潮。她的速度不快,为了在视觉刺激你,动作幅度也很大,阴蒂没与你接触摩擦,明明刚才好几下都没坐进去,她却跟着抽插的节奏叫出声……” 汪悬光看都没看秦销一眼,直接下了结论:“所以,她只是演得很舒服。” 秦销微微一笑,眼睛如黑曜石般深邃而温柔,仍然不见恼怒,甚至还赞扬道:“那她演的不错,不愧是影后。” 汪悬光没接话。 语言对她来说只是一种有效的沟通工具。她很少主动发问,也很少附和别人的话。这种时候常人都会对秦销的话语给个反应,她的回应则是沉默。 秦销对她的冷淡从不介怀,揽着她的腰,把她抱到了自己的腿上。 昏暗的光线中,两人面对面望着彼此,近得呼吸都交织在一起。 秦销蹭着她的鼻尖,语调如情人般温柔:“你也要像她那样,让我感受到,你很爱我。” “……” 四目相对了片刻,汪悬光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双手却搭上秦销的肩膀,又分开双腿,从坐在秦销腿上的姿势,变成跪在沙发上。 秦销向后仰去,舒适地靠在沙发上,在他好整以暇的目光中,汪悬光抬起臀部—— 视频里,汪盏在叫:“秦销……秦先生……我不行了……” 汪悬光悬在秦销身上,放浪地摆动腰臀。 汪盏:“嗯啊……不要……慢一点……” 汪悬光眼中冰冷,一声不吭,身体随着视频中的撞击声来调整自己的摆动频率。 秦销的衬衫下摆收束进西裤,劲瘦的侧腰被压出几道褶皱。汪悬光的白t与灰色居家长裤都好好地穿在身上,摆动的臀部模仿着交合的动作,却与男人保持着一段悬空的的距离。 秦销微眯着眼,深深地注视着她,俊美的面上仍是笑着的,而眼底的欲望之色越来越深,西装裤的正前方顶出起伏的弧线。 啪啪的撞击声愈来愈快,汪盏的媚叫如汹涌的波涛,一声盖过一声,直到攀上最高峰,呼吸与呻吟刹那间化为茫茫空白—— 汪悬光随着背景音的停顿,向后仰起头,细白的颈侧绷出一弧优美修长的曲线。 视频中,汪盏猝然失声:“秦销!” 颤抖的尾音止住,汪悬光也跪坐到秦销腿上,结束了这场活色生香的表演。 她低下头,睁开眼,漠然迎上秦销的视线。 汪盏在高潮后就扣下了手机,屏幕黑了下去,连带着地下室夜漆黑一片。 不过录制却未中断,以美艳着称的女明星,连喘息都的尾音都带着甜蜜的诱惑。寂静的黑暗中,只有凌乱的呼吸充斥在地下室。 投影仪还亮着微光,青蓝光线映着汪悬光漂亮的侧脸,鼻梁挺拔如刀刻一般,天生向下的唇角落下沉冷的阴影,显得冷峻凌厉。 沙发上的两个人,一上一下,面对面望着彼此。 汪悬光在比谁先忍不住说话的游戏里从来没输过,虽然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冷淡表情,但眼底的轻蔑不屑明显在问秦销:我演的不错吧。 秦销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明明剧烈运动一番的人是汪悬光,他的呼吸却比对方还重。那清晰喉结一滚,抬手将汪悬光的侧脸垂着发丝拨到耳后:“小坏蛋,我的意思是,你要演的很、爱、我。” 汪悬光冷冷地看着他。 “不是用这里……”秦销的腰腹向上顶弄了一下,接着,手捂住汪悬光的胸口,“而是……这里。” 他的手掌烫得吓人,隔着薄薄的衣料,熨烫着她的皮肤,几寸之下是怦怦搏动的心脏。 “我是一个传统的男人,不和心爱的人做这种事,叫做交配,不是做爱。要是对什么人都能硬,看见什么人都想操,”秦销微笑,“那人和动物有什么区别?” “本来就没区别,”汪悬光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人只不过是掌握了语言才进化得更快的生物。” 她漠然道:“只要对性器官的刺激足够激烈,大脑就会分泌多巴胺,激素水平升高,产生性愉悦,‘做爱’和‘交配’都是一回事。” 秦销笑了笑,沉默半晌,又说道:“……你说的对,不过你在我身边,就得按我的喜好来。” 他倾身向前,扣住汪悬光的脑后,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我要你爱我,你就得好好爱我。” “……” · 月光从别墅上探出头来,像水洗过的光泽铺盖在灰色屋顶上。 一辆军牌吉普车从门前路过。开车的男人,穿着黑色冲锋衣,相貌硬朗英俊,视线一瞥,瞥到庭中那辆撞掉了保险杠的大g。 男子轻点刹车减速,看了一眼门牌号——东113。 少校 这晚秦销依然没留下。 从地下室上来,汪悬光送他出门。两人在玄关吻别后,秦销说他知道有个导演找上门,他处理好了,不会再有人打扰她了。 接下来又是一段空白时间。 大g修好的那天,董秘秘联系了汪悬光,那摆设一样的手机才终于亮了起来。 汪悬光拒绝让小哥把车送上门,她自己打车去汽修中心,试车顺便送董秘秘送回家。 加完油,董秘秘去超市付账,汪悬光把车开到一旁等候。 一辆军牌吉普车缓缓驶进加油站,绕过油桩,停在厕所门前。 驾驶室的车门一开,一位高大英俊的男子迈下来,两三步绕到副驾驶那侧——毒虫的右手被手铐固定在车门上方。 男人沉着脸,“咔哒”一声解开锁,还没等毒虫舒出一口气,便利落地拷到了自己的左手上。 毒虫惨白的脸上满是生无可恋:“您就不能让我踏实地撒个尿吗,防我防成这样您不累吗?” 男人并不言语,侧面线条英凌厉逼人,那双逼人的眼睛一抬,不远处一辆大g赫然撞进他眼中,锐利的目光仿佛穿透深色的防窥玻璃。 他扫了一眼车牌号,若有似无地朝驾驶室点下点头,接着大步向前,拖着磨磨蹭蹭的毒虫进了男厕所。 男厕所内没有其他人。 男子解开手铐,飞快地把手铐的另一边拴在暖气管上。 毒虫傻眼了! 他一只手拴在暖气管上,另一只手拽着裤子,离小便池颇有一段距离,挣扎着回头: “我操!小舅!!我怎么尿?我怎么尿!!!” “对准了尿,”男子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声音冷如坚冰,“尿外面一滴,你自己擦。” 大g还停在加油站的空地上,男人走过去,轻轻敲了敲车窗。玻璃应声降下,露出汪悬光冷淡的侧脸。 男人的声音沉定温和:“你好姑娘,车修好了?” “刚修好。” “上次对不起,幸好你反应快。我叫白诺,一诺千金的诺,姑娘怎么称呼?” “汪悬光。” “我是特种部队银鹰中队的少校,”白诺从口袋里掏出便签本,“这是我的电话,你有麻烦可以联系我。” 单刀直入不废话。 便签留了手机号码和固定座机,后面标注了可以联系的时间,细心体贴。 汪悬光没拒绝,手伸出车窗接过白诺手里的便签,平静道:“谢谢。” 白诺点了点头。 两人隔着车窗对视,白诺的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刚要开口,却听男厕所里传来声嘶力竭的吼叫声: “……小舅!小舅!我尿完了!小舅!!” 白诺深邃的眉眼压紧,神色间掩不住嫌弃,对汪悬光礼貌地一点头:“我还有事,再见。” 汪悬光:“再见。” 白诺转身回男厕所,压着他的便宜外甥洗手,又把他扣在手腕上。 出来时,正好看见董秘秘迈进大g的副驾驶,旋即车辆打灯起步,缓缓驶离加油站。 毒虫顺着小舅的视线望去,惊道:“那不是汪盏的车吗?”顿了顿又阴阳怪气地说:“哦~新欢开着呢。” 便宜外甥现在是清醒的,知道车主是谁,却没认出这是前几天自己裸奔时差点撞上去的车,还感慨着: “这姑娘挺会玩的,秦销让她自我介绍一下,直接就说自己是他的妓女。啧!有心机,有手段。” 小舅洁身自好,向来对京圈这些风流韵事没什么兴趣,他不过是顺嘴贱了这么一句,没想到一抬头却撞上了白诺阴冷的视线。 白少校的眼睛锐利如鹰,特种兵的气场强大又恐怖,毒虫仿佛被死亡射线牢牢盯住了,全身一紧,膝盖不由一软: “小小小舅……” 与此同时——“原来‘毒虫’和‘军官’就是他们啊。” 董秘秘从后视镜中看见白诺和齐鑫出来,跟汪悬光补充场外信息: “吸毒的那个人叫齐鑫,人称齐少,京圈纨绔,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当兵的是他小舅舅,亲的。 “开国组后代相互联姻,上一代是白小姐攀齐少爷,这一代风水轮流转,全靠白副队拉扯着这两家。 “白副队的姐姐精神有点问题,生下的一对儿女也不大正常。大女儿前些年吸毒过量死了,不争气的小儿子还吸。哦对了,大女儿好像是秦先生的女朋友。” 汪悬光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缩,那双冷淡的眼睛向后视镜一瞥。 军牌吉普打灯变道,消失在后方车流中。 · 夜里十点,“坏莺”夜店。 爆款电音震耳欲聋,升降台上的帅哥dj单手捂着耳麦,随着节奏纵情摇摆。五彩镭射灯扫过,映出舞池里扭动的男男女女。 隔着一条青蓝的玻璃走廊,夜店一分为二。前面接待有钱没地儿花的冤大头,后场是专供明星和太子爷们消遣。 “——秦sir的妓女来了。” 醉醺醺的公子哥儿扶着玻璃壁吹了个口哨,汪悬光径直向前,不为所动。 晚饭后,她接到金主的电话。 有位在外念书的太子刚回国,狐朋狗友们聚一起要给他接风洗尘,顺便把各自相好牵出来溜一溜。 汪悬光以为“很有正事的”秦先生不参与这种无聊的社交活动,又想起董秘秘说他“很会做人”,大概纨绔也是反社会热衷表演的一面。 太子党夜夜笙歌,有事没事聚一聚,除了人有钱就有闲,闲着没事就出来玩以外,聚会也是交换内部消息的场合——中央有什么最新动向、股市的下个风口在哪,有时消息传得比阔太的麻将桌还早。 头顶彩灯不停地闪烁,太子爷们在卡座里左拥右抱,跟姑娘们大声地调笑。 秦销抽着雪茄,身旁坐着一位纤瘦的美人——上身穿着件黑色蕾丝裹胸,足有一米多长的美腿包裹在黑裤里——正把手里骰子摇得哗啦啦响。 汪悬光穿过人群,直奔着秦销而去,头顶镭射灯照着冷淡的侧颜,她眼底的惊惧一闪而过。 ——一条成年体形的德牧狗,蹲在秦销脚边。 夜店吵闹的音乐让德牧明显焦躁不安,绿眼眸赤裸裸地露着凶光,猩红的舌头翻在外,露出森白锋利的尖牙。 “坐,宝贝。”秦销拍了拍沙发。 汪悬光神色镇定,脚下却没动。 她害怕狗。 小时候住的那个地方,到处都是凶狠的野狗。三五成群地翻垃圾堆,还学会了围猎。夜里叫得比狼还吓人,有时候会把野猫开膛破肚。有一年夏天,不知道哪条狗疯了,狂犬病不仅传染了十里八乡的狗,还咬了七八个人。 ……那个夏天,简直是地狱。 汪悬光放松身体,不想让秦销看出她的恐惧,还没等她慢慢地脱完外衣,倒是秦销身旁那位美人先不满了。 她掐着细颤颤的嗓子撒起娇来: “秦先生,人家陪你玩了半天,这位妹妹一来,您就让我走,是不是太薄情了啊?” 秦销非常怜香惜玉,问她:“那你说怎么办?” “赌一局喽,”美人的纤纤素手,摇摇骰子,“点大的,留下陪您。” 这是个信徒去雍和宫只求事业没人在乎姻缘的奋进年代。风月场里争的也不是男人,而是捞钱的机会。 捞,捞得不动声色,捞得让金主满意,看两个漂亮女人为金主争风吃醋,也属于附加服务。 秦销看向汪悬光:“你觉得呢,宝贝?” “我觉得……不用这么麻烦,”汪悬光脱下风衣,搭在手臂上,指着不远处的姑娘堆,“我坐那边就挺好。” 这句回答不可不说是扫兴之极。 美人的瞳孔微微一缩,飞快地瞥了秦销一眼。 这位美人叫高崎如,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一眼就出来“汪盏的替身小姐”玩得不是欲擒故纵,而是真不想搭理秦销。 能干“捞女”这个职业的了,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光有出色的外表远远不够,除了能识人脸色,会揣摩心思,临场反应也得相当出色。 高崎如轻捶了一下秦销的手臂,红唇绽开一抹微笑,不动声色地给两人打圆场:“秦先生,妹妹吃醋了呢,我就不耽误……” 她刚准备站起来,却被秦销按住了大腿。 “我的宝贝把我让给了你,你不该好好陪我吗?嗯?” 秦销望着她,微微一笑。 这个男人面容英俊,尤其眼睛格外深邃优美,然而所有人都知道温柔礼貌的外表下,是一颗冰冷无情的心。 高崎如心底一沉,只感觉耳后滑过一丝凉飕飕的触感。 既然金主都发话了,汪悬光也不客气了。 她礼貌地对秦销点点头,转身就往舞台下方的卡座里走。 大卡座正对着舞台,一位热播剧女二号攀着钢管劈开腿,掌声中夹杂着一片此起彼伏的浪叫。 汪悬光走到台下,把搭在手臂上的外套,交给一旁穿着jk短裙的女侍,继而款款入座。 她身旁几个正聊天喝酒的姑娘立刻傻眼了,相互交换着疑惑的眼神。 ——这里不是她的位置。 风月场自有风月场的规矩。 公子哥儿们带来的相好,和旁人喝酒猜拳玩得再浪再好,金主不点头,就不能上手;反过来讲,只要金主点头了,姑娘再怎么不情愿,也得去笑着张嘴,或者张腿。 而靠近舞台这边的——清一色年轻貌美,没一个超过二十岁——都是欢场里的交际花,没有固定金主,来者不拒,任人挑选。 泳池淫趴让汪悬光一战成名,她顶着汪盏这张明星脸出现在夜店,头顶便浮出一个标签:秦先生的妓女。 音乐鼓点震耳欲聋,一个姑娘想要好心提醒她,倾过身还没凑近,一道裹挟着浓浓酒味儿的身影突然插进来,紧挨着汪悬光坐下,递了一杯酒:“小妓女,你怎么坐这儿了?” “令公子!”“令少!”“令公子!” 姑娘们纷纷抛媚眼,嬉笑着和他打招呼。 太子党的基因大都不错,“令公子”令原的相貌英俊,嘴角挂着一丝坏笑,有几分痞帅点的意思。 他是店里的常客了,用眼神安抚了一下左右的交际花们,兴趣点还在汪悬光身上:“崎如把你的秦先生抢走了?来,我们俩喝一个——” 汪悬光静静地望着酒杯,眼睫毛垂落下来,形成一个浓密的阴影。 她的五官与汪盏一样是浓颜型,气质却冷冷清清的,坐在一群莺莺燕燕中格外不合群,一点烟火气都没有。 她没搭腔,痛快地接过酒,碰杯、饮下。 令公子随便过来讨个便宜,没想着汪悬光这么给面子。 操! 爽到了! 令原开始得寸进尺了,狗爪子揽到上了汪悬光的肩头,浓重的酒气贴上她的耳朵: “小妓女,你这么乖,秦销是不是很疼你?听说你喜欢人多一点的,不如待会儿一起玩?” 说着他把酒杯搁在汪悬光的大腿上。 杯底装着冰块,冷气熏得玻璃壁上带着一丝冰凉的水珠,贴着皮肤缓缓游走,让汪悬光不由打了个冷颤。 令原却当成了其他信号——玻璃杯从她的大腿上方,向内游移,挤进双腿,还有渐渐向上的趋势。 汪悬光没阻止他。 神色如冰川般巍然不动,肌肤冷白,气质绝然。那双无机物一样的眼睛,穿过幢幢人影,直直地迎上一道视线。 不远处,秦销慢悠悠地抽着雪茄,手搁在高崎如的大腿上,似笑非笑地回应着美人的话语,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秦销在看她被欺负。 ——而她在等秦销什么时候看完。 他们在试探对方的底线,比谁先开口,比谁更沉不住气。 令原手握着玻璃杯,已经游进了汪悬光的裙底,就在这时,镭射灯光随着猝然拔高的电音,像浪涛似的扫了过来。 夜店里光线昏暗,姑娘们的裙子大多是朱红、墨绿、宝蓝等深颜色。面料或反光或带亮片。除了有颜色越深越吸睛的小心机外,亮晶晶的面料还能防止走光。 汪悬光却穿了一件分不清究竟是杏色还是米白的连衣裙。光一扫过来,蕾丝胸衣和丁字裤被照得清清楚楚。 令公子的手一顿。 卡座里,秦销终于眯起眼睛,那夹着雪茄的两根手指,微微地抖了抖。 —————— 今天4000+,求珍珠,呜呜呜呜 修罗场 “令少,秦先生看您呢~” 方才想提醒汪悬光坐错位置的那位美女,娇滴滴地按住了令原的手,阻止他往“秦先生的妓女”的裙底更深处摸去。 朋友妻倒是不可欺,可带到欢场里的“玩物”又不是妻,公子哥儿们上了头,是换着玩,还是一起玩,还不是随便玩。 令原扫了兴,骂了句“操”,抬头看了一眼,秦销一副衣冠楚楚,斯文败类的模样,那笑意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令公子是爱玩,又不是智障,立刻明白了:“您二位是拿我较劲呢?得,小爷我摸都摸了,不白摸你。” 他拉着汪悬光两三步走回卡座那边,招手示意女侍上筹码。“坏莺”一局二十万人民币起步,哗啦啦的金钱声,引来不少注意。 “来,新手运!去跟高崎如掐吧,”令原松开汪悬光的手腕,“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 有人煽风点火:“那你算哪根葱啊。” 有人添油加醋:“就是啊,‘秦先生的妓女’,轮得着你出钱吗!” “操,这他妈叫雌竞是吧,啊?哈哈哈!” 夜店灯光闪烁不定,照着姑娘们白花花的大腿。 美人们倚偎在公子哥儿们的胸前,脸上笑得灿烂,心里却嘲笑着这群冤大头。 ——高崎如是交际花里的赌神,平时没少跟人玩“赢了她才让位”这招儿。 牌局一开就是几十万,姑娘们为金主争风吃醋,玩牌的钱总不能自己出吧。高崎如百战百赢,却不贪,赢钱第二天,必然跟昨晚玩牌的姑娘四六分。 姑娘们捏着尖细的嗓子,开始尽职尽责的表演: “秦先生出钱?那崎如的呢?”“令少要是没名没份,不如给崎如出?”“反了反了!令少可不想让崎如赢!”“啊呀,好乱的关系……” 她们和金主打情骂俏,荡起一阵阵银铃般清脆尖锐的笑声。 汪悬光被令原强行按在高崎如身旁坐下。 德牧蹲坐在秦销脚下,与她之间隔着高崎如。 也不知这只狗怎么回事,她一坐下,它便竖起了耳朵,炯炯地盯着她,好像已经视她为猎物。 汪悬光凝视着秦晓,微不可察地放松肩颈,努力忽视那只德牧。 “秦先生让我玩吗?” ——第二次把主动权交给秦销。 数道的视线尽头,秦先生轻轻拍了拍高崎如的大腿,饶有兴趣地说:“宝贝想玩儿,有何不可呢?” 他吩咐女侍:“两位都算我的。” 有人出钱了,高崎如那漂亮的眉眼一扬,摇了摇骰子。 汪悬光说:“我不会玩骰子。” “妹妹会什么?”高崎如的一只手轻搭上秦销肩膀上,另一只手点过茶几上的扑克牌,“德扑?梭哈?21点?还是……斗地主?” 汪悬光没回答她,而是问秦销:“秦先生是希望我赢还是希望我输?” ——第三次。 “妹妹……” 高崎如“啪”地打了个响指,把汪悬光的注意力勾到自己身上:“赢不赢得问我,怎么能问秦先生呢?” 秦销一摊手,表示无能为力。 动作与神态把一个不介入女人战争的“绅士”演得惟妙惟肖。 可汪悬光头上的标签是“秦销的人”,高崎如却不是。秦销遂了高崎如的意,落在众人眼里,并非一碗水端平,而是明晃晃地偏心高崎如。 令原搂着个美女,坐下来看热闹。 “梭哈。”汪悬光说。 高崎如涂着偏紫调的口红,微笑时唇形饱满,非常诱人:“好啊。” 姿色只是交际花的入门券,扑克牌在高崎如手里洗得行云流水,不比赌场的荷官逊色半分。 汪悬光是个十三岁就被斯坦福以全奖学金挖走的理科天才,算牌对她而言轻而易举,一上手就赢下三局。 前后不过十来分钟,她面前堆起来价值两百多万元的筹码。 高崎如不剩几个筹码了,虽说输别人的钱不心疼,可没用别人的钱赢到钱,也挺不甘心的。 在风月场里滚久的美人,笑意就像定在脸上似的,她狭长的眉梢一挑,笑得风情万种: “妹妹运气不错,据说新手运只有三把,希望我的筹码还能成一局。” “与运气无关,”汪悬光说,“我会算牌,撑过第四局,你也会一直输下去。” “……” “……” 空气倏然一凝,背景中电子音乐的鼓点一下下敲打在众人心头。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观念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扎根太久。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太子爷,这辈子都没有让人筛选学历的机会,可老革命们还是要自家的不肖子孙捧起个金灿灿的学位。在场的公子哥儿不是藤校的,也是清北的,再怎么烂泥扶不上墙的,也轻松地被保送进顶级985。而捧“读书人”的观念,也深深植根于太子爷心底。他们正儿八经的女朋友,除了北电中戏的美艳校花,就是清华北大的清纯学霸。 对汪悬光身份的揣测有很多。 汪盏不拍床戏,吻戏还借位,被圈内不少人讽刺为史上最清白的影后。因而不少人认为汪悬光是汪盏的裸替,所以才能长得这么像、出现的这么快,以及这么不要脸豁得出去。 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汪悬光的举手投足有种老派高级知识分子的架子,说好听点是腹有书香气自华,说难听点就是看谁都像看傻逼。 这牌玩的要是21点,她自称会算牌,这群公子哥冷嘲热讽两句就过去,可这他妈玩的是梭哈,算牌那就叫蔑视、叫碾压、叫装逼! 汪悬光只是实话实说,围观人士却“哄”地一声闹起来了。 “我操!嚣张啊!”人群中不知谁骂了一句。 气氛组的姑娘们,在这种时候只是陪笑,不多言不多语。 倒是太子爷一个个舌头伸得老长,阴阳怪气地说:“崎如,盘她!” “这妞儿谁啊?在我们崎如面前放狠话,不知道崎如是把段二裤子都赢下来的狠人吗?” “这妞儿得为这句话付出代价,来,我压一瓶64年麦卡伦,崎如,给我赢她!” “我跟!” “我也!!”“跟!”“压她的!” “……” “崎如,赢了我们这么多钱,你再输给别人,以后还想不想跟我们混了!” 躁动的胜负欲在空气蔓延开来,公子哥们起哄架秧子。一瓶64的威士忌足有十几万元,顷刻间便压了上百万的赌注在高崎如与汪悬光的身上。 “诶等等……就这么干赌啊?添点彩头啊,”有个看人出殡不限热闹大的,出了个馊主意,“崎如不是把段二裤子赢下来了吗?这二位美女……输的了,也把裤子留下!” 姑娘们登时就不干了,七嘴八舌地抱怨玩得太脏了。 “又不是光屁股!不是都穿裤衩了吗?”挑事儿这人猥琐地笑了笑,往姑娘堆里嗅了一圈,“还是……你们都没穿啊。” 还有个更脏的,指着德牧大笑:“要不……那儿有只狗,那玩意儿还立呢。” 德牧训练有素,警惕地蹲坐在秦销脚边,一察觉到众人的视线立即站起,朝人群“汪”了一声。 ——它两条后腿中间,是一根勃起的生殖器官。 “脱裤子!”“跟狗操!”“汪汪——”“脱裤子!!”“跟狗操!!!”“……汪汪汪!!” 这群纨绔内部争执了起来。 处于发情期的德牧被灯光与音乐折磨了一个晚上,又被人不明所以地指着,脾气再好也肉眼可见地焦躁起来,一声声吼叫越来越快。 迷幻的电音节奏不知何时加快了。 人群淫荡的言语、猥琐的笑声、还有令人胆颤的狗叫,铺天盖地地融合在一起。忽蓝忽绿的光线下,汪悬光脸色微微发白。 秦销一直没开口,只是隔着缭绕的雪茄烟雾,温柔地注视着吵闹的人群。 他后背靠在沙发上,悠闲地跷着一条腿,裤线恰到好处地悬在皮鞋上方。室内光线由亮紫转血红,映得他俊美的侧脸如雕像一般清晰立体。 他看起来太惬意了。 明明赌局因他而起,庄家玩家用的都是他的钱下注,其中一个还是“他的人”。 他对此却无动于衷,极有耐心地等待那群披着人皮的畜生,商量出个结果——裸奔,或兽交。 汪悬光盯着他,嘴角慢慢浮现出一点冷淡的笑意。 她从秦销这这幅局外人的姿态上看出来许多: 他没有那种嗜好。 但也不会扫大家的兴。 要是真上演兽交,他会出于礼节观看。 以及他在想:人,真是无聊。 汪悬光的面容静默柔和,正要从秦销身上移开目光,然而这时,视线中心的男人却偏过头,平静地迎上了她的目光,继而温柔地一笑。 ——他知道她在看他。 ——他也知道她看出了他心中所想。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汪悬光的太阳穴像针刺一样疼起来,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秦销也在观察她。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故意激怒秦销——用话语、用行动,像程序测试一样,看他在各类情景中的反应,从而省略收集海量数据的时间,以达到在最短时间内掌控他的效果。 而秦销在对她做同样的事! 让她穿着阿姐的礼服去泳池淫趴,当众羞辱她是测试;在地下室里让她阿姐的性爱视频,给她难堪是测试;今晚叫她来夜店却故意冷落她,把她推进狼群里受折磨、架在火堆上炙烤,也是测试……他要看她在一个个极端情景里如何挣扎反抗。 上空青蓝光柱一扫而过,短暂地映出汪悬光紧缩的瞳孔。 ——她在凝视着秦销的时候,秦销也在凝视着她。 嬉笑、狗叫、沸腾的电子音乐等等,所有声音、光亮、气味……世间万物,在这一瞬间“唰”地一下退得很远。 黑暗像一张编织紧密里的网,温柔而血腥地笼罩下来。 秦销静静地向她微笑。 他的眼睛生得极其漂亮,线条弧度优雅,眼尾微垂微翘的分寸恰好,笑起来时风流中揉杂着一丝冷峻。 而那黑白分明的眼底,始终带着一层透明冰冷的屏障,遥遥地观望这吵闹的人世间,又巨高临下地注视着她。 汪悬光被他的视线定住了,四肢像牢牢地粘在蜘蛛网上一样挣脱不能。 —————— 感谢姐妹们投珠!上新书榜了,明晚周六有加更。八点半见~ 狗链 “——侯少,我怎么得罪您了?” 高崎如等这群太子们吵得差不多了,才娇嗔着打断:“妹妹都说了她会算牌了,您这不是让我丢人吗?” 她年纪比这群漂亮的交际花大出一轮多,十几岁就在澳门的赌船上当荷官,出一趟公海赚上百万,后来被赌王送给一位好赌的京官当情妇。 12年中央高层洗牌,京官落马倒台,高崎如也只好回到风月场。 她比秦销稍大一岁,和这群公子哥儿的年纪其实差不多,可要是以她陪过的大佬来排资论辈,她得算这群人的“小妈”。 有不少好这口的太子爷还想包她,她却学着日本妈妈桑,用春葱似的玲珑手指在人心尖上挠痒痒。 给看不给吃,给吃不管饱。不跟任何人确定关系,却跟所有人都暧昧不清。 毕竟是职业荷官出身,扑克牌在她手上比亲儿子还听话,从没有一场赌局不受她控制。 是输是赢、怎么输、输多少,是让人家赢的痛快,还是输的舒服,都在她的手掌心。像段二公子那种,把裤子都输给了她,下一次,还还兴高采烈地找她玩。 起哄起得最大声的“侯少”回过神来哑火了,给高崎如赔笑又道歉。 也有人给她铺台阶:“既然因为秦销起的,那谁赢了谁跟秦销走呗,那词儿叫什么来着?物……物化!今晚奖品是秦销!” 有人不同意:“扯鸡巴蛋吧你,老子花钱给老秦嫖的啊,他鸡巴开光了啊这么贵!” “就是啊!”、“……秦销一滴精抵十滴血呗!”、“那人俩姑娘都得绞尽脑汁地想输……” 魑魅魍魉又吵起来,令公子的暴脾气压不住了,冲人群吼了一句:“别他妈逼逼了,磨蹭多久了!” 他指着德牧又说:“那狗链子借一下!输了的戴上,绕场走一圈。这局三百多万,学声狗叫够可以的吧。麻溜儿的,开吧。” 令原不等两位姑娘同意,也不问下注的公子哥们答不答应,劲瘦的手臂越过汪悬光,直接把扑克牌从桌上捞了起来。 他怀里的漂亮姑娘见状坐直,想要帮他洗牌,可他却一抖手腕,轻轻拨开对方。 一起长大的发小就像肚子里的会蛔虫,有个公子对那姑娘说:“别伸手,宝贝儿,令原怕你给崎如姐姐出千。” 有嘴更欠的太子爷挪揄:“‘崎如姐姐’以后收着点吧,把人令公子都玩激了,非要你出血。” “谁说是想看‘崎如姐姐’出血?”有人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说不准是舍不得‘汪盏姐姐’出血呢……” 大家哄笑了两句,令原简单洗了两下,洗完直接就发牌。 一双双在闪烁的灯光下看得清楚,扑克牌自始至终都在令原手里,没人被任何人碰过。 气氛安静下来,桌上落下一张张牌—— 方片3。 红桃6。 皇后q。 …… 亮光在头顶摇摆,映得汪悬光的侧脸忽明忽暗。 从方才意识到秦销在观察她开始,那长久以来如同冰川般坚实的理智出现了一丝裂缝。 汪悬光不像高崎如那样擅长赌博,可她对数学的天赋是与生俱来的。数学是万物运行规律的最高概括。赌博是心理博弈,大名鼎鼎的博弈论更是出自数学家之手。 对汪悬光而言,与数字打交道远比与人接触舒服得多,脑中计算着数字,就像给cpu降温,使她逐渐冷静下来。 这些天来,她观察到秦销的特质,除了在“控场的优雅疯逼”这个已知形象上添砖加瓦,只有一点是特别的: 秦销有处女情结。 ……这是真的吗? 他说他不能吃辣,却能面不改色地吃光一碗放了许多小米辣的沙拉。 他说阿姐很僵硬,连接吻都紧张,但他给她看的视频里,阿姐在他身上极尽浪荡。 ai分不清真假,机器学习最怕信息污染。要是秦销反向利用污染信息,让她建立错误印象,那么她离真正的“秦销”有多少远? 一个有处女情结的男人代表怎样的心理? 自卑、保守、脆弱? 他误导她的目的是什么? “——红桃3。”高崎如说。 她精致的妆容下,看不出半点表情变化,不论手握好牌还是烂牌,全都藏在神秘莫测的笑容背后。 汪悬光淡淡地垂下眼梢,将面前的一摞筹码哗啦推了出去:“全押。” 彩光闪烁不定,围观人士看不清两人的牌,却被汪悬光这孤注一掷的动作点燃了。才安分了几分钟的群魔又舞了起来。大概是药嗑多了,伤了大脑,都不需要气氛组扇风,稍有点风吹草动,二世祖们就能嗨起来。 高崎如性感的红唇微微一抿:“跟——” 一张红桃a落下。 汪悬光瞳底一暗。 这牌不对! 她的坐姿挺拔,脖颈、肩膀和脊椎自然放松,谁也看不出她脑中正飞快地计算着点数。 须臾间,她确定一件事。 ——高崎如出千了。 即便令原不让任何人插手,亲自给她们俩发牌,也没能拦住高崎如动手脚。 她的千数早就出神入化了。根本不必亲手切牌。赌桌上较量的从来不是运气或智商,而是心理防线。 庄家小输几把,玩家咬了钩,就会贪得无厌,越输越不甘,最后疯狂加码妄图翻盘。 高崎如的前三局也是诱饵。 坐在这里的,要是一位新来的小明星,连赢了三把,第四局时把新手运用光,让冤大头在新欢面前豪气地出点血也无伤大雅,没准还能因为沉没成本升高而更宠爱她。 毕竟高崎如是来赚钱的,不是来当炮灰的。 可没料到的是,“秦先生的妓女”自带火药桶,三言两语就把这群白痴京少给点炸了,以至于两人被架上零和博弈的难堪境地。 汪悬光抬起眼睛,直迎上对面的高崎如,不知是否与头顶摇摆的光线有关,她在高崎如眼中看见一丝歉意闪过。 继而高崎如的扑克牌,一张一张地落下: 红桃一、二、三、四、五。 同花顺! 汪悬光略一垂眸,翻开掌心,将扑克牌倒扣在桌上。 不必亮牌,她输了。 “啊操!!”、“算牌呢宝贝儿?!”、“汪汪汪!!”、“高崎如!你妈逼的!” 奚落和嘲笑此起彼伏,阔少们一兴奋就满嘴飙脏话。令原皱了皱眉头,不想看这些脏东西,跟怀里的漂亮姑娘接了个热吻。 汪悬光那张寒潭般静默的脸上没有什么变化。她没说话也没动,秦销还坐在卡座里,不乏遗憾地凝视着她。 “我操,赶紧的呀——” “那谁,把狗牵来!!” 德牧毕竟是性情凶悍的猎犬,一波又一波的鬼叫让德牧越来越暴躁,穿着jk的女侍不敢近身,更别提给它解项圈。 有个小开骂了句“废物”,准备自己动手,刚起身还没迈开步,只听狂热的声浪中,不知谁惨叫了一声—— 下一秒,好几个人鼓掌起哄的人被无辜波及,挨完拳脚还趔趄着倒了下去。 “……妈呀!小小舅!!” 便宜外甥的惨叫声,穿透躁动的电音,生生刺进大家的耳道。 齐鑫? 居然是齐鑫? 他妈的!看热闹的人群里,竟然还有被白少校关在家中戒毒的齐公子。 听说他喝马桶水装疯骗白少校,裸奔出逃差点被车撞死。这才几天又又又又他妈逃出来了? 齐公子一边逃窜一边哭号。 被打的多了,也涨经验了,抱着脑袋专往人多的地方挤。狼狈的身影闪进哪里,哪里尖叫一片。 可他这点小心机,在特种部队的顶级尖兵面前,就像小猫挠痒痒一样。 白诺预判到便宜外甥的行动路径,没跟在他后面追,扶着沙发背一个利落地翻身,落地时长腿带着劲风劈来—— 齐鑫直接被踢趴了! 这口气还没透过来,便感觉有人拽着他的衣领把他揪起来。紧接着,那精钢般强悍的拳头,噼里啪啦地往他柔软又脆弱的腹部上猛砸! 室内的电子音乐震天动地,盖住了凶残猛烈的攻击与撕心裂肺的惨叫。 白诺骑在便宜外甥身上,英俊的侧脸被冷光照得狰狞,额前几缕黑发晃荡下来,遮住了眉眼,却藏不住戾气。 他穿着一件冬款黑色冲锋衣,拉链本来拉到咽喉,却在打斗间挣开了。右手上的每一下攻击,都带得颈侧线条紧紧绷起,犹如狼群中厮杀得最凶的野狼。 都说战斗是男人最强筋的春药。 然而近距离与暴力接触,不仅没有点燃这群公子哥们无处安放的肾上腺素,反而方才因汪悬光在起哄的人都愣怔住了,各个瞳孔扩散,紧张得连口大气都不敢喘。 迷离躁动的音乐,流动在闷热的空气中,突兀又尴尬。 直到齐鑫被打得直翻白眼,白诺才收了手。 他喘息着站起来,眼神中流露出来的厌恶,像细针似地刺进众人眼中。 如果说秦销是不遭人嫉恨的“别人家的孩子”,那白诺少校就是他的对立面。 不胡来,也不鬼混。在校时学习成绩顶尖,不想走家里的背景,没高考直接入伍,凭自己的硬骨头冲进了特种部队,短短几年间,二等功、三等功拿到让人眼红,这才去考了军校。 这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就像公子哥们永远也抵达不了的宇宙边缘,存在的意义就是参照,怎么瞧他怎么碍眼。 白诺抓起齐鑫的衣领,像死狗一样,众人自发让出了一条路。 他却没立刻离开,视线越过呆若木鸡的人群,穿过与怪离刺眼的光线,定格在卡座深处一道从容素静的身影上。 白诺用手背擦了擦侧颊上的血花,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 “——悬光小姐。” “——白副队。” 汪悬光淡淡地回应他。 她的嗓音天生轻而脆,听起来颇为清冷,犹如从雪山流下的冰水。 打完招呼,白诺不再废话,拖着便宜外甥转过身,远去的背影挺拔坚毅。 数不清的视线落在汪悬光的脸上,或探究,或惊异,更有好事者投向卡座中间。 秦销俊美的脸上不辩喜怒,抽完最后一口雪茄,轻声吹了个口哨—— 德牧收到信号,转向汪悬光,朝她抖了抖耳朵。 ———————— 谢谢姐妹们投珍珠!!收藏一夜翻了一倍,感受到了大家的热情,又被爱到,谢谢你们喜欢!我们周一见~ 凝视 “诸位,今晚记在我账上,你们慢慢玩,”秦销从卡座里站起身,“我的人、和我的狗,我就带走了。” 他笑着向汪悬光伸出手—— 后者识趣地挽上他手臂,如同亲密恩爱的情侣,或乖巧听话的情人。 白少校带来的插曲比高浓度酒精还刺激,现场气氛相当古怪。 秦销转过身,一手牵着狗绳,臂弯里挂着美人,在数道眼神中向外走。 客人的外套由夜店侍者收着,秦销只穿着一件黑衬衫,下摆收在西装裤腰里。 晃动的灯光映着他劲瘦的腰身,背影有几分英伦优雅,莫名让人想起连食人脑浆都风度翩翩的汉尼拔。 一辆兰博基尼urus在夜店后门候着,侍应生把车钥匙双手递给秦销,接着打开后座的车门,德牧熟练地跳了上去。 深夜的冷风,刮动干枯的国槐树枝,又吹起秦销的风衣下摆。他走到副驾驶,体贴地为汪悬光打开车门。 车内打开暖风,吹出一阵淡雅的香气。秦销坐进驾驶室,俯身检查汪悬光的安全带。 后巷里晕黄的路灯照进来,他静静地注视着汪悬光,侧面轮廓俊美森冷,给人一种温柔深情的错觉。 “……” “回家了,宝贝。” 他扶着方向盘,一脚油门踩下去—— 油表指针瞬间从0跳到90迈,urus像离弦的箭一样猛地弹了出去。 刹那间的加速度,让人随着惯性往前倾,被安全带一勒,敏感的胃部像一只大手狠狠地攥了一下! 但这还不是最强烈的生理反应。 路灯、行道树、两旁的车辆在车窗外飞速掠过,模糊的残影落在视网膜上激起一阵阵眩晕。 深夜的三环没那么堵,车流量还是很大。秦销几个车道上来回变换,引来此起彼伏的鸣笛与急刹。 车内却像死水般一样安静。 他们俩谁都没说话,车里也没播放音乐。只有引擎的调子飙得越来越高,直到虚空中抛出一条令人心惊肉跳的曲线。 跟去机场那次不一样。 当时的秦销是在炫技,手上很稳。超车变道只是为了驶得更快,从车辆间擦过的分寸感控制得极好,是专业赛场上才能看到的一流技术。 而现在,他明显情绪不稳定。 转向灯频频闪变,不顾前后车辆横冲直撞。明明前方没有车辆,也要故意拐到右侧出口与货车抢道,吓得货车司机魂飞魄散,把喇叭按出惊惧万分的尖锐长调。 反社会人格没有良知,从不内疚,天生好战,侵略性极强,难以控制暴裂的情绪。 换句话说,秦销脑中没有那根警示危险的神经,当他追求肾上腺素所来的刺激的时候,是个真不要命的疯子! 路灯一闪而过,窗玻璃映出汪悬光漂亮的侧影。 她靠在副驾驶上,肩颈放松,双手自然地交垂在腹部,眉宇间仍然从容镇静。 只有她自己知道,胸腔里的心脏一下比一下跳得沉,明明车内开着暖风,体感却越来越冷。 ……这种生理反应叫做紧张。 虚空中,秦销的话语在她耳畔响起——送她去机场的那次,他说:“我的小夜莺尖叫声比唱歌还好听。” 汪悬光眯了眯眼睛。 车前的挡风玻璃如一面模糊的镜子,姐妹俩足有八九分相似的面容,映在上面难分彼此。 她仿佛看到汪盏坐在副驾驶上惊声尖叫——侧身蜷缩,双手紧握着车门把手,精致的五官因恐惧而狰狞。 对向车辆的两个车前大灯,落在阿姐微微扩散的瞳孔。亮光迎面打来,她尖叫时张大了嘴,连喉咙与舌根都看得清! 尖叫声就像大火上的油,叫得越响,秦销越是兴奋。 …… 轰鸣的引擎声中,汪悬光缓缓地呼了口气。 别跟着秦销的情绪走。 别揣测他为何突然失控。 疯子的逻辑只有疯子理解,要是开口安抚他,就陷入了他的圈套。 成排的路灯掠过车窗,汪悬光直视着前方,瞥都不瞥秦销一下。 她心中默数着质数,企图用深呼吸来缓解来生理上的紧张,然而这时—— “汪!” 一声低沉的狗叫在耳畔响起,她心底一凛,抬眼竟然在右侧镜中迎上一双绿眼睛—— 不知何时,那只德牧已经无声无息地爬下后座,正蹲坐在副驾驶的背后,从车座的缝隙间牢牢地盯着她。 “……” 她对狗的恐惧是刻印在骨髓里的! 刹那间感觉头皮涌过一阵冰凉的血液。 恰好此时,秦销一个猛地转向,兰博基尼在飞驰中横向漂移,随着尖锐的摩擦声,风驰电掣地冲进匝道—— 强烈的恐惧与失重感交迭而来!!! 汪悬光紧咬着嘴唇,生生咽下了险些逸出喉咙的闷哼,淡色的下唇渗出一丝鲜血。 后视镜的可见范围有限,秦销的锋利的下颌,与挺拔的鼻梁在车厢摇晃时一闪而过。 那双如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淬着清晰的笑意,汪悬光陡然意识到两件事: 第一,这个疯子果然是在演发疯。 第二,他早知道她怕狗。 ……阿姐告诉过他! 是啊,这个男人和阿姐交往了四五年。或许缠绵后的温存时候,也许是某一个花前月下气氛正浓的时刻,只要聊起童年,阿姐一定会讲她们小时候被野狗追撵的那个悲惨夏天。 她居然还在秦销前面百般掩饰…… 汪悬光压紧眉心,冷静地从记忆宫殿里调出方才夜店发生的一切。 与生俱来的照相机思维,让她可以像电影的快退重放一样,以抽离出来的旁观者视角,复盘一切记忆……一个眼神、一句话语,甚至连最细微的光影都能还原。 美艳荷官坐在秦销身旁、一条凶犬蹲在秦销脚边、谁陪秦销由骰子说了算…… 要是没有这条狗,在荷官提出赌骰子的时候,她一定会顶一句“秦先生希望我赢,还是输?”而非高高在上、端着架子,仿佛不屑搭理交际花一样坐到远处。 ——这依然秦销的试探。 ——试探她到底有多怕狗。 现在他知道了。 她对狗的恐惧,可以让她暂时放弃与他的较量! 这场博弈从一开始就不公平。 秦销有从阿姐那里得知的消息,她却对他一无所知。 他大可以早点把狗牵到她面前,看她惊慌失措也好,逼她乖乖就范也罢,可他偏偏等到今夜…… 他要她发现他也在观察她,要她知道他在误导她,让她一举推翻先前的所有结论,将心理压迫推到临界点。 然后才不慌不忙、甚至称得上是温柔地向静水里投下一颗炸弹。 ——偏执到极点的完美主义。 别墅矗立在夜色前方,今夜还很漫长。 秦销不会白白牵来这只狗,等待她的是什么?汪悬光搁在腿上的手指微微一缩。 · urus驶入进地下车库,秦销根本没让她的双脚着地,刚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便将她打横抱起。 电梯停在别墅的一楼,德牧一声不吭,摇着尾巴,欢快地迈出电梯。 深冬寒夜,四下岑寂,壁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 秦销抱着汪悬光,穿过空荡安静的客厅,一步步攀上楼梯。 他们两个人的影子落在墙壁上,姿势亲密暧昧。仿佛电影里情到浓时的男女主人公,接下来亲吻、做爱水到渠成。 然而此刻的空气,却像有两把锋利的刀剑在无声碰撞。 秦销修长的身影,在窗玻璃上一瞬即逝。从外表上看,很难想象这个斯文矜贵的男人,居然有如此强悍的体力。 汪悬光常年健身,体脂率很低,体重远比看上去沉。秦销抱着她,双臂稳而轻松,脚下的步伐不疾不徐。 咚、咚、咚—— 脚步一声声回荡着。 每一次皮鞋落下的声响,都像他漫不经心地踩在人的心尖上。 汪悬光明白,秦销不乘电梯上三层,非要抱着她上楼,是刻意拉长处刑的时间。 死亡不过是一个瞬间。 死亡降临前的漫长等待才是真正的折磨。 碍于“公主抱”的姿势,她的侧脸紧挨着秦销的胸口,黑雪松的芳香气息从他的衣领飘出来沁入肺腑。 这四五年来,阿姐经历了多少个这样的夜晚? 先在他的车上被吓到魂飞魄散,下车后却被他抱在臂弯里安抚。 接下来他会做什么? 用野蛮粗暴的性交来惩罚她? 还是扮演一个体贴温柔的情人,一边在她耳畔低声诱哄,一边亲吻抚摸她的皮肤,与她交缠做爱? 他就是这样用反复无常的情绪控制阿姐的吗? 他高兴了,阿姐就开心。 他生气了,阿姐就害怕。 他稍有沉默,阿姐就反省自己错在哪里。 他的一举一动都在阿姐眼中无限放大,阿姐的情绪不再为自己所控,无时无刻不再揣摩他。直到她的精神再也承受不住,像被暴洪迎面冲击的河堤一样彻底崩溃。 阿姐,果真是他的玩物。 “——宝贝,我们到了。” 秦销轻笑着说。 深而阔的走廊尽头,是那间悬吊着华丽水晶灯的餐厅。 秦销把汪悬光抱到餐桌上,让她坐在桌边,先是为她脱去外套,又抬着她修长而笔直的双腿,将她整个人放置在桌面上,摆布成妩媚撩人的半卧姿势。 细长的高跟鞋跟划过桌面,发出一声的尖锐的“滋啦”。 汪悬光刚伸展了一下腿,守在桌下的德牧立刻“汪”了一声。仿佛提醒她,桌下是它的领地,她敢下桌,它就把她咬得鲜血淋漓。 “乖孩子。” 秦销夸奖完德牧,转身走向门口,斜身倚靠着墙壁,隔着一段距离,远远地凝望着汪悬光。 偌大的餐厅里,只有感应到红外线的智能壁灯亮着。那盏浮夸古怪的水晶灯,静静地悬吊在餐桌上方。 汪悬光不知道秦销在卖什么关子,安静淡漠的天性让她不习惯主动发问,她知道即便开口问了,秦销也不一定会答。 久久的对视中,空气仿佛凝固了。 不知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秦销慢条斯理地一抬手,按下墙上的一个开关—— “咔哒!” 水晶灯骤然大亮! 汪悬光眼睛一刺,下意识别开脸。 待瞳孔适应了强光,她敏锐地察觉到四周有种难以言喻的诡谲古怪。 她抬起手,想遮到眼前,视线触及到手背时,全身猛地一顿! ——手背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 汪悬光抬头向上望去,眼底赫然倒映出那盏华丽璀璨的水晶吊灯。 中间最大的灯心与外面三层烛台灯都暗着,数个几乎镶嵌在水晶里的小灯,亮着高强度的光。 要是不仔细看,只会以为这些小灯泡是水晶灯上的华丽装饰。 可当汪悬光看清这些小灯泡的一瞬间,数不清的电子元件、灯内复杂却精妙的工程设计,以及整个房间的电路走向,在她脑中构成立体模型,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这是无影灯。 ——竟然是无影灯? 作为手术室里的医疗器械,无影灯由很多个强度大的灯光,合成一个大面积光源,保证手术中有足够的亮度,让医护人员能看清每一条血管的走向。 强烈的白光照得一切无所遁逃,仿佛连细微的浮尘都凝固了。 汪悬光身上单薄的杏色衣裙,直接被无影灯穿透了。修长的脖颈与深陷的锁骨没有阴影的衬托,却把皮肤照得像冰一样白。 ——她是餐桌上的菜。 “……” 汪悬光一动不动,神色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明明她是被凝视的主体,明明在秦销这样不怀好意的打量下应该尽显狼狈,可她的气质锋利又尖锐,仿佛冰山无声无息地浮出了海面。 秦销略一歪头,语调带着一点冷淡的笑意: “宝贝,你真漂亮。” 测量 “可惜……”他眼里露出一丝遗憾,“没你姐姐漂亮。” 无影灯把餐厅变成了手术室,白色大理石桌面显现出冰原一样的白亮。 汪悬光静默修长的身影落在其中,犹如月色下嬉水的古希腊女神。 她对这个评价无动于衷,反而好整以暇地看秦销,想知道他接下来会打哪张牌。 秦销说:“上次那条蓝裙子,只是一条长裙而已,‘高开叉’是我亲手撕开的,你姐姐走红毯的时候,还夹着我的精液。” 他从远处望着汪悬光,目光赤裸又不乏恶意:“这条裙子也是我送给你姐姐的。” “……” “都说男人送给女人衣服,是想亲手剥下它,但我喜欢含蓄一点的。你姐姐衣柜里的每一条裙子,她都穿在身上,和我做爱。” 汪悬光只带了少量的行李回国,为了演好“替身”的角色,这些天她只穿着汪盏的衣服。 秦销说这话时,仔细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厌恶的神色没有如期而至,汪悬光反而笑了起来: “那又怎样?没洗过吗?” 汪悬光略抬下颌,眉眼间轻蔑不屑:“人也一样,夹着再多的精液,一盆热水,什么洗不干净?” 这话掷地有声,秦销并未回应。 他斜靠在墙上,端着手臂,修长的手指在上臂上敲了敲,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们姐妹俩长得像双胞胎一样,穿同一条裙子,却无端地让人觉得是两个人,”他认真地沉吟:“到底哪里……不像呢?” 中央空调把餐厅吹得很温暖,方才秦销只帮汪悬光脱了外套,自己身上还穿着厚重的风衣。 他从墙边走回来,慢条斯理地脱下外衣,略一折迭,搭在一旁的椅背上。 ——两颗银质袖扣,先后被搁桌面上。 秦销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衬衫,随意地把袖子一卷,手臂线条结实流畅。左手腕上还带着一只价值几百万的手表,一节节金属表带在灯下反出微渺的亮光。 这几个动作连在一起,有种奇妙的节奏韵律。 看似漫不经心,却带着微妙的性暗示。 汪悬光垂下眼睛。 水晶灯里装一套无影灯简直是异想天开,她只看了一眼看就知道设计难度有多大。秦销肯花这么多心思,绝对没少在这张桌子上“惩罚”过阿姐。 如同巴甫洛夫的实验一样,逐渐地,阿姐会形成条件反射。 不论是金碧辉煌的慈善晚宴,还是嘈杂喧闹的拍摄片场,只要她看见秦销摘袖扣、挽袖子,从心底生起的畏惧,就会化成一阵又酥又麻的电流感——沿着脊椎一寸寸向上攀,直到痛楚与欢愉难舍难分。 而现在,秦销也想用一套流程来控制她。 汪悬光短促地笑了一声:“两人长得再像,也始终是两个人。秦先生有把我变成‘小夜莺’的功夫,不如专心把阿姐治好。” “你不是‘小夜莺’,我也不想你变成‘小夜莺’。” 秦销静立在桌旁,眯起眼睛,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我和你,有别的玩法。” 说着他抬起右手,贴着汪悬光的皮肤温柔摩挲。从下颌到侧脸,经过上扬的眼梢又抚过额角,一直伸到她的鬓发里去。 这是个常年穿西装坐办公室的男人,手中拿的除了钢笔便是雪茄,没什么干粗活儿的机会,指腹却微微有些粗砺。从皮肤上滑过时,掀起一阵若有似无的刺痒。 “嗯?”秦销有点疑惑。 他的手轻捏着汪悬光的耳朵,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低沉的嗓音含着笑意:“你耳根子很硬。” 他揉了又揉,捏了再捏,这一次笃定地说:“比你姐姐的硬。” 汪悬光懒得在言语上配合他。 “……就这些吗?”秦销自言自语。 他摸得意犹未尽,目光在汪悬光的容上仔细扫过。半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忽然微微一笑,接着拿出手机,向后退了两步,与她稍稍拉开些距离,让镜头对焦。 “咔嚓!” 闪光灯劈下来—— 汪悬光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乌黑的眼睫毛扇动两下,待电光一消失,便抬起头,冷冰冰地直视着镜头。 惨白的无影灯下,杏色衣裙变得透明,肌肤如同冰雪般冷白,颈侧有淡淡的血管青影,最细微的脉络都可清晰可见。 ——几张裸照而已。 ——她又不是没看过阿姐拍的视频。 然而下一刻,一道冰冷的机械音从秦销的手机里传来:“34.32公分。” 汪悬光:“……?” 秦销没解释。 他上前半步,按着汪悬光的肩膀让她平躺下。黑色的长发垂下来,铺在桌面上,又洒满她的颈窝。 秦销轻轻拨开她的长发,使她的颈侧完全暴露在无影灯下。 咔嚓!! “42.32公分。” ——是手机里的测距仪。 他在量她的身体数据。 汪悬光躺在冰冷的桌上,面容如古井般波澜不起,这一刻眼底却闪过一丝讥诮。 她隐约记得这是某个电影里的情色片段,日本军官用“物化”来羞辱一位密码专家。 “……”他认为这样就可以羞辱到她吗? “53.21公分。” 这条杏色连衣裙是按照汪盏的尺码定制的,本来只是一件赶潮流的“仙女风”,汪悬光却不像汪盏那么清瘦,同样的裙子在她身上变成了紧身衣。 拉链置于左侧腋下,秦销不慌不慌地拉开,一点点露出她浑圆的肩头。 金属头滑过,带起一阵的细微轻响,在这寂静中暧昧无比,下一秒又被测距仪的冰冷报数声打断: “36.36公分——” 连衣裙在男人手里,要么是急切地从姑娘的头上脱下去,要么连脱衣服的时间都等不了,直接把裙摆推到腰上,掐着胯骨,直奔主题。 大概设计师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件连衣裙会变成一件柔软的刑具——领口套住身体,沿着手臂硬生生向下,即便左侧的拉链被打开,尺寸还是很紧。 秦销的耐心足够他把猎物玩到只剩最后一口气——量到哪里,就脱哪里。 “6.22公分。” ——双胸的距离。 “你的胸有点外扩,不如你姐姐的好看。” 秦销说着忽然拿开手机。 居高临下地望着桌面上的汪悬光,轮廓深邃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同情: “从小到大,姐姐都是被偏爱的那个。她热情开朗,乐观善良,是个小太阳。 “你呢?你孤僻、寡言、不爱笑、也不合群,见人从不打招呼,能躲起来就躲起来,就算被爸妈拎出来见亲戚,也只是阴测测地盯着人家看。 “我看过你们小时候的照片,不怪你总挨骂,全家福啊宝贝,你比《咒怨》里的小鬼还吓人。” “不过……大过年的不让你进门,也太过分了。你在门外听着爸爸妈妈的欢声笑语是什么感觉?” 汪悬光置若罔闻。 秦销站累了,侧身坐上桌面,手随意地捞起汪悬光的小腿,带有审度意味的目光落了下来。 “你的脚踝也比她粗了一点……你姐姐的比例像照着芭比长的,脚踝细得离谱,多走几步都会痛,”他顿了顿,“有时候,我捏着她的脚踝,把她往上提,都害怕把她捏碎了。” 秦销的语调温柔,注视着汪悬光凸起的踝骨,仿佛陷入了某种柔软的回忆。要是忽略掉他是个没有心的反社会疯逼,简直称得上一句深情款款。 而汪悬光仍然无动于衷。 “……说哪儿了?啊,姐姐!” 他勾了勾了勾嘴唇,风度翩翩又恶意森森:“新衣服是姐姐穿的,生日要跟姐姐一起过,外婆给的压岁钱总是没有给姐姐的多。” 秦销的手掌沿着汪悬光的小腿,一寸寸往上抚摸。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裙子也往下不拉了,生卡在胸骨下方。 汪悬光面色仍旧很平静,呼吸略有痛楚,但绝不让秦销听出一丝窒息感。 “爸爸喜欢姐姐,妈妈喜欢姐姐,外婆喜欢姐姐,谁都喜欢姐姐,这世界上好像没人不喜欢姐姐……只要有人夸姐姐,父母就把你拎出骂一顿……” “……” “‘没有没有,都是一个妈生的,你看老二就不行。啧,讨债来的小孽障。” “……” “‘你能不能看看你姐……'、‘多跟你姐学学’、‘但凡你有你姐一半听话’……” “……” “这些话,你还记得吗?” 大概认为这些话语本身足够有杀伤力,秦销没有刻意模仿父母的语调,反而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极尽温柔,仿佛隔着一段久远的时光,安抚着受伤的小女孩。 “你出国的时候年纪小,还没到青春期。要是你和姐姐上了同一所学校,你暗恋的男孩子等在你家门口,看到你出现时先是惊喜,后失望,然后问‘你姐呢’?” 无影灯下,汪悬光的肌肤与白色大理石溶成一色。 平躺的姿势让她微微抬起下颌,从脖颈、肩膀乃至手臂的线条自然流畅,是个过于放松的姿势了,丝毫看不出她正被人搁置在餐桌上肆意玩弄羞辱。 秦销好像演上瘾了,三言两语构筑出一个鲜活的情境,越来越低的语调像为那场不曾存在过的暗恋而伤心。 “这个世界很操蛋是不是?” 他叹了口气:“总是要求内向的人变得开朗,却不让外向的人闭嘴。” 自说自话时,秦销手上的动作一直没停,抚到汪悬光的大腿深处,话锋突然一转:“刚才令原摸到了哪儿?” “……” “这里?……这里?……还是这里?” “……” 汪悬光没有一点反应。 秦销还继续,从表情到语气都充满了同情: “大名鼎鼎的charlene·wang,坐在一群妓女中间,被男人摸大腿是什么感觉?嗯?” “要是没有‘小夜莺’,你也不会躺在这里。” “你这辈子,有没有一瞬间,你希望你姐姐从来没出生?” 秦销不疾不徐地拉下她双腿间唯一的、也是最后的遮挡,故意“哦?”了一声,惊异地问: “……你有阴毛?” 汪悬光神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不耐烦到极致的眼中简直在说“你没有吗”四个字。 秦销又笑了,声音轻轻的,很怀念似的:“你姐姐是‘白虎’。” “中文里的意思是,生来不长阴毛的女人,天、生、尤、物。”他解释。 丁字裤挂在汪悬光的大腿上,最私密的地方彻底暴露在无影灯下。 秦销却没往那里看。 他穿着黑色衬衫,面容素白,气质矜贵。在这样高强度的白光中,漠然俯视着着汪悬光,眸光幽深不见底,仿佛认真检查的妇科医生,有种冰冷禁欲的错觉。 ——要能是忽略他的手。 三角区域因经年不见日光而显出皮肤的冷白底色,脱毛后更加敏感。 男人用手背、用指节在上面摸来摸去,漫不经心,又肆无忌惮。 “果然……不如天然的好。” 他很失望:“你姐姐这里……光滑细腻,你这里却有点沙沙的触感,能感觉到一茬新的,要长出来了。” “……” “你多久脱一次毛?用蜜蜡吗?撕掉的时候,很疼吧?” “……” 秦销摇了摇头,声音轻却很心疼:“你姐姐与生俱来的,你却要‘很疼’。” “……” “……” 窗外的寒风一下下敲打着玻璃,餐厅内的空气像死水一样沉寂,甚至狗的呼吸声都很轻。 汪悬光平静地躺在桌面上,略一歪头,向秦销瞥去一眼,问:“说完了?” “……” 秦销忽地收回了手。 久居高位的人,强势凌厉不必刻意表现,举手投足不怒自威。 反社会人格与表演型人格迭加在身,秦销脸上总是带着三分温柔的笑意。像混入人群中“非人异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生掏出对方的心脏,深情款款地舔一口。 然而视线相撞的这一刻,他眼底浮现出一丝古怪的冰冷。 他和汪悬光在餐桌上一躺一坐,谁都没动,也没说话。 餐桌上方悬着的要是一盏普通的灯,那么秦销的影子会笼罩住汪悬光,逆光中的他,看起来会更加疏远生冷。 而现在光太亮了。 外科手术使用的灯,明亮却不刺眼。柔和的白光将世间万物照出最赤裸、最真实的样貌。 无可遁形。 秦销的视线牢牢锁定在汪悬光的脸上,不肯放过任何每一丝最细微的表情变化,仿佛要刺穿皮肉,直视她的灵魂。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又短得像只在几秒间,秦销眼中那种反常的灼亮倏然消失了。 他轻声笑了笑。 终于把“捆绑”着汪悬光的连衣裙脱了下来,顺手扒掉了丁字裤,接着一手揽着她的后腰,一手托着她的后背,将汪悬光温柔地扶到自己面前。 现在他们两个人相对而坐。 秦销低头,略向前靠近,那精钢般有力的手指板过汪悬光的下颌,低声道: “其实你的五官,比你姐姐精致。你长得像她去韩国微调过一样。”他略微粗粝的指腹,摩擦着她柔软细腻的侧脸皮肤,“只是她看着,就比你好看。” “……” “知道为什么吗?” 秦销穿着裁剪得当的衬衫西裤,袖口随意卷到手肘处,墨蓝领带被银质领带夹固定在胸前,从发丝到皮鞋尖每一寸不在散发优雅矜贵的气息。 相比之下,汪悬光犹如一颗被剥掉壳的鸡蛋,白嫩光滑,吹弹可破。 可她的眼神仍然冷如坚冰。 不论秦销说什么,她脸上都找不到一丝一毫的难堪和羞耻,甚至连麻木都不见。平静像巴以边界的死海,因盐度过高,而浮起一切。 秦销拨开她脸庞的长发,倾身过去,滚烫的唇舌贴在颈侧,感受着大动脉的节奏: “因为你姐姐的眼里有温度。” 他戴着腕表的左手,还扣在她的背上,表带滑过皮肤时,带过冰凉的触感。然而这时,他的右手却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响指—— 德牧闻声跳上桌面,汪悬光猛地一激灵! 狗毛贴上小腿的一刹那,她的脊背都绷到了极限。 但秦销仿佛毫无察觉。 他把汪悬光紧紧地拥在怀里,深深嗅着她的颈侧:“好香啊……宝贝……” 汪悬光紧咬着牙,竭力控制着发抖的身躯,连指节都泛白了。 “……用你的话来说,是杏仁核被激活,肾上腺素激增,血清素骤降,以至于血压升高,汗腺收张……” 秦销话音一顿,轻轻吸吮她的脖颈,感受到了她的细微颤栗,才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是宝贝的恐惧。” 挺入 “看来你有感觉……”秦销摩挲着汪悬光的后背,“至少会害怕。” …… 汪悬光害怕所有的狗。不论大的、小的、凶恶的,还是温顺的。 而且她有个奇怪的特点,穿着衣服的时候可以自抑,但要是下肢有一寸皮肤露在外,哪怕穿了条只露出脚踝的八分裤,即便是泰迪这种常见家养小型犬也不由紧张。 此刻,她浑身赤裸,只被秦销拥在怀里。 这种虚伪的安全感没有维多久,肩膀抵着的热源一动,秦销居然从桌上下去了。 汪悬光:“!” 她与狗之间的最后屏障消失了。 德牧粗重的喘息从不远处传来,汪悬光动也不敢一下,更别提转头去看它一眼。 不知是不是太过害怕产生的错觉,她感觉那道凶狠的目光牢牢地锁定住了自己。 夜店里的碎片画面,陡然冲入脑海——昏暗模糊的光线中,德牧的后腿间立着一根猩红肿胀的巨物。 再温顺的动物进入发情期都会暴躁不安,何况这还是一种凶恶的猎犬,受兽欲支配时,不一定会听从主人的命令。 此外现在是深冬,离动物的发情期还有一段时间。 秦销做了什么? 他还想做什么?! …… 秦销立在桌旁,身形挺拔修长,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变化。 他扳着汪悬光赤裸的肩膀,让她面对自己,然后又把她向后放倒了。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他让她“坐”在桌沿,腰背以上平躺在桌面上,双腿则荡下餐桌。 汪悬光实在太僵硬了。 不仅腹肌和腰肌显现出清晰的块垒,紧实的大腿、修长的小腿,乃至纤细的脚踝在无影灯下绷成一条不能再紧半分的曲线,悬空的后腰颤巍巍地抖着。 秦销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容色静默冷峻,眼睫毛微垂着,继而轻描淡写地一转: “你姐姐躺在这里也会抖,不过不是你这样。” “……” “她很难堪,总是侧躺着蜷缩起来,裹成一个团,不让我看。” “……” 每次都得让我掰开……” “……” “她的手……” 汪悬光的双手也因紧张攥成拳。 不知秦销想做什么,居然一根根、缓慢却强势地把她的手指掰开,然后拉着她的手去抓桌沿。 “她的膝盖…… 汪悬光的膝盖被秦销温热的手掌抚住了。 她知道接下来秦销会像开门一样把她的双腿打开,可他的手静静地搁在膝盖上,没有要动的意思。 仿佛一把迟迟不落的利斧悬在头顶。不知时间究竟在心惊肉跳中过去了多久,秦销才终于慢慢地掰开她的膝盖,挤了进来。 “……还有腿。” ——现在她的私密之处,正在他身前敞开。 两人一躺一站,前者西装革履,后者一丝不挂。 彼此的性器官只有咫尺之距,无论高度,还是角度都严丝合缝。 这是男性向av里的常见姿势。 女人被简化成一件用于泄欲的器物。置于餐桌,任人宰割。荡下来的双腿易于被握,按住了腿就固定住了“容器”。男人挺身而入,方便至极。 这画面常常出现在轮奸剧情里,一个又一个,内射后换人……极大地节省了时间,给予观众连续不断的视觉刺激。 换言之,秦销对汪悬光的羞辱再一次升级。 从凝视至言语,从动作到姿势。从里至外,从身到心,极尽所能地折辱她搓磨她。 她哭起来很漂亮。”秦销说。 他的眼神冰冷,用拇指缓慢地摩挲着汪悬光的耻骨。 “出色的演员演悲伤时不会哭,只是忍不住流泪。” 他俯下身来,双手分别按在她胯部凸起的耻骨上。锋利俊美的眼睛盯着她,像打量着一件有很意思的新玩具。 “凭心而论,你姐姐演技一般,却在这张桌上,把这条法则用得淋漓尽致。” 德牧蹲坐汪悬光的头顶,隐约发出野兽般的低吟。 她知道要是闭上眼睛,人类丰富的想象力会把恐惧感放大无数倍,所以她干脆就睁着眼睛,咬着牙,死死地盯着空气。 下颌倏然一紧! 她被秦销捏着,强行偏过头,与他对视。 “这双眼睛……” 秦销近距离凝视着汪悬光,从她瞳孔中看见自己清晰的身影,沉吟了少顷才继续说: “含着眼泪的时候,又深又黑,‘清澈见底’。含不住的时候,泪珠一颗一颗掉下来,那种哀怨,看得我心都碎了。 “……” 汪悬光的眼睛,的确深黑清澈。 可不仅没有一滴眼泪,连冷傲与轻蔑没有因对狗的恐惧减少一星半点。 对秦销这幅怜香惜玉的作态,她很想怼一句“那你可以陪她一起哭。” 可惜她连喉咙都在痉挛,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直观的外部反应是嘴唇颤抖几下,便默然了。 秦销倒是很满意她这个状态,刀削似的薄唇勾起一丝笑意。 他在她的腿间直起身,从西装裤的口袋里,取出一枚银色方片。 是避孕套。 汪悬光维持着仰卧的姿势,平静地望着男人,看见他的手伸到西装裤前,缓缓地拉下裤链—— 四周寂静无比。 无论是金属头滑下,还是避孕套被撕开……这些细微的声响,在一触即发的气氛中放大了数倍,缓慢而清晰,像一根根冰冷尖细的针,刺激着敏感的脑神经。 秦销神色不动,给勃起的性器戴上套,同时眼底也像流动着一层冰冷透明的屏障,迎着汪悬光的视线,开口时语气冷淡,却不乏温柔: 她求我不要把她当成玩物。 …… 她说她是人,不是物品。” …… “她说她有尊严,也有感情。 秦销笑了一下,声音轻轻的。 倒不像是嘲讽汪盏的天真,更像是同情这样的好人居然落在自己手里。 窗外忽地飘起雪,咆哮的北风把雪花直往玻璃上拍。 ——兔子,食物链的最下游。” 秦销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 “战斗力不行,跑得倒挺快。跑不掉了,就麻痹僵死,至少被吃的时候没那么痛苦。” 他的中指伸进她的体内搅动了两下。 硬物若有似无地贴着她的大腿根,隔着一层滑腻的膜,传来细微的跳动。 “不过兔子也很能忍,怕会引来天敌,受了伤再疼也不吭声。 他的中指从她体内撤出。 高大的身影立在她的双腿间,低下头俯视着她,诚心诚意地发问: “我的‘小坏蛋’,怎么变成小兔子了?” 明明上一秒还在调情,然而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秦销毫无征兆地一挺腰—— “……” 汪悬光的瞳孔骤然一缩! 她像被一根又烫又硬、烧得发红的铁棍给捅了。不知该不该夸奖秦销的“体贴”,方才他硬掰开她的拳头,要她抓住桌沿,此刻恰好在痛楚中给她找了个抓手。 ——太、干、了。 她以为秦销把中指抽出去,是为了再伸两根进来做扩张……可他根本就没打算让她做好承受的准备。 没有亲吻、没有爱抚。 只有各种各样精神上的羞辱。 一整晚,秦销都像个禁欲高僧。 夜店里,她没靠近他,只有离开时,他让她挽着他手臂的接触;开车回来的路上,他们之间最近的距离,是他检查她的安全带是否系好;回到别墅,他把她横抱上楼,可不论是托着她颈部的手,还是勾着她腿窝儿的手,都是规规矩矩地搁着。 他的确剥掉了她的衣裙。 他的目光也无忌惮地游移过她的皮肤。 然而从始至终,他都没像触碰一个让他燃烧起性欲的女人那样碰触她。 测距时他用的不是需要贴在皮肤上的软尺,而是得隔着一段距离对焦的手机。 他摩挲她的耻骨、玩弄她去过阴毛的皮肤,他享受着是她的颤栗和厌恶,而非指尖下的柔软与温度。 ——看她痛苦,才让他兴奋。 汪悬光的背后是冰冷的大理石桌面,身下是又硬又烫的凶器。冰火两重天的折磨下,她反而感觉到一阵安宁,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脏终于落回了胸膛。 ——不是狗。 ——万幸。 正当她颤抖着想要用深呼吸来放松核心,只听身下传来秦销关切的问询:“很难受是不是?” “……” “嘴都咬出血了。” “……” “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 秦销进入后就没动,就着相连的姿势,俯身向下,指腹抵住她的下唇,温柔地抹去了那丝血迹。 “只要对性器官的刺激足够激烈,大脑就会自动分泌多巴胺。激素水平升高,性愉悦产生……” 他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她,接着笑了笑,低声问:“宝贝,不是激素而已吗?” 汪悬光喘息着闭上眼,没搭理他。 她心里浮现出一种说不清出的怪异感,好像某个破局的关键藏在迷雾后,可仔细一想,却只有一片怔怔的空白。 秦销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却被她的冷淡反应激起了更多兴趣。 他抬起手,摩挲起她的侧脸,像是安抚,又像是怜悯,继续说: “‘生活就像被强奸,反抗不了,不如享受’,说这句话的人,都应该被人狠操。 “我国法律在判定强奸案,有一条很操蛋的标准,要看受害者反抗得够不够激烈。 “定这条规则的,一定是个无知的男的。‘强直静止’是进化出的防御机制,就像你现在一样……” 他歪了歪头,像恋人那样看着汪悬光。英俊的面孔上满是迷恋,即便放大到荧幕上看,也看不出丝毫破绽。 “再厌恶我,也还是为了我而……” 他的话音一顿,在她发白的嘴唇上轻轻地落下一个吻。接着一挺腰,爱意和温柔全数消散,化为一个凶狠地顶弄—— “湿。” 倒逆 汪悬光的双手紧抓着桌沿,闷声承受住了秦销的入侵,肩背贴着桌面向上滑了几公分,头顶那只安静看守她的德牧,生生撞进了她的视野! 黑色大型犬幽绿的眼睛,在无影灯下亮晃晃的,仿佛褪去了驯化过的痕迹,暴露出凶悍残酷的野兽本性。 强烈的视觉冲击让汪悬光全身一紧! “你真的很怕狗。”秦销无奈地笑了笑,“今晚你给我的反应,还没给狗的多。” 汪悬光的体内不够湿,单凭着安全套上的那点润滑油,秦销在里面也不好受。毕竟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他用来侵犯别人的利器,也是他自己最敏感的玩意儿。猝不及防地这么一夹,有点进退两难的意思。 秦销呼了口气,抬头望着德牧,吩咐道:“好了,好孩子,下去吧。” 大黑狗没叫也没动,只有竖起来的耳尖微微颤抖。 “听、话。” 他加重了语气。 衣冠禽兽总是跟着温文儒雅出现。秦销也是如此,跟谁说话都轻言轻语的,这两个字听起来像耐心地诱哄,没有半点威胁警告的意思。 德牧果然没动,绿眼睛炯炯地盯两人相连的部位。 也不知道秦销在想什么,好像还怕狗看不清一样,就着整根嵌入的姿势,托起汪悬光的臀部,把交合处抬得更高,彻底暴露在明亮的灯光下。 “她是我的,不是你的。” 他一本正经地与德牧讲道理,说着还用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臀侧。 这动作既像挑衅,又像炫耀。 德牧的喉咙立刻响起一阵低弱的震动! “……”汪悬光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停滞了。 ——秦销是故意刺激狗吗? ——要是……要是……他会给狗让位吗? 抛开他刻意误导她的那些特质,有一样东西从始至终都没变过,那就是这个男人残忍的施虐欲。 优雅与疯狂是一条坐标轴上的两个极点。秦销对外表现出来的耐心越足,内心的狠戾就像弹簧一样,压到某个点悍然爆发。 汪悬光眼皮微微颤抖。 她的黑眼珠像被霜冻住了一样,嵌在苍白的脸上,格外触目惊心。要是秦销此刻低头,便能欣赏到她从不曾在他面前暴露过的脆弱。 可惜一人一狗对视着。 恐惧感把每一秒钟都拉得漫长无尽,其实不过是瞬息之间,德牧便败下阵来,轻轻地“呜”了一声,转过身四足踏过桌面,跳下了大理石桌。 “……” ——狗走了。 僵硬的大脑仿佛被浸入温水中,缓缓解冻,汪悬光终于能思考了。 这瞬间她意识到,秦销没有挑衅猎犬,他只是清楚自己对德牧拥有绝对支配权。自然界中弱者服从强者,哪怕这只烈性犬处于异常的发情期,还被他们俩在交合中散发出的信息素所刺激,它也不敢不听话——这个男人是远比烈性犬更可怕的存在。 现在只剩我们了。 秦销缓缓地抽了出去,又抵在她腿间的入口处:“好好感受我吧,宝贝。” 与温柔怜爱的语气截然相反! 那根粗大的硬物,以不容反抗的劲势长驱直入,一捅到底—— 德牧带走了恐惧,也带走了因恐惧而生的麻木。感官倒还不如不解冻,这一记顶弄生出的钝痛,与方才相比简直放大了数倍! 汪悬光感觉她好像被秦销用身体钉在桌上,体内因痛而距剧烈收缩,明明是想把入侵物推出去,却把男人绞紧得更紧。 ……放、松。 呼!吸!! 只是激素而已…… 阴道遭受侵犯时会分泌粘液来自卫。 可那样太慢了。 秦销已经在她体内大开大合地抽插起来,他那根东西还不是平均尺寸。要是不快点兴奋起来,没等到有润滑,就先会被撕裂。 汪悬光面色发白,紧咬着下唇。 她想伸手去揉弄自己的敏感部位,尽快获得性兴奋。 可秦销的抽插强势又霸道,仿佛猜到了她的意图,不给丝毫她喘息的机会。 每一下侵犯又快又狠,导致她的双手不得不继续攥着桌沿,只怕一松手,这个从里到外都犯着坏水的男人会故意把她撞出去,好欣赏到她脸上可能会出现的惊慌。 幸好汪悬光常年做力量训练,轻而易举地找到了肌肉发力点。忍着钝痛承受着对方鞭挞的同时,随着呼吸一点一点地放松。肩颈脊背、核心肌群,还有再往下的……盆底肌。 他们两人下身紧密相连,任何一点轻微变化都会让对方有所感知。 “嗯?” 秦销身下贯穿的动作没停,眼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笑意。 他问:宝贝?你在吸我? 汪悬光一声不吭,像个快要被玩坏的充气娃娃。 背部无助地贴在桌上,大腿被迫打开到极限。腰侧、肋下与凸起的肩胛骨等都磨得泛红。被抬高的交合处暴露在无影灯下,不仅能看清避孕套上的润滑油在大腿内层染上了淫靡的亮光,那连淫红软肉犹自抽动着的细节都一览无余。 不堪入目。 凌虐欺辱。 明明是任人摆布的玩物,可是当她自下而上投来视线的时候,绝美的面容上浮现出一种冰山般不可撼动的傲然冷漠。 “你不仅活儿烂,感官也钝。”她的嗓音微带沙哑,却仍冷清。 “‘小兔子’又变回‘小坏蛋’了,”秦销唇边的笑意更深了:“我好喜欢你这样顶、回、来……” 男人摆动着劲瘦的腰身,说一个字顶一下胯。犹如暴风雨前升起的黑气球,三下撞完,一轮比方才更猛烈、更深重的入侵猛地袭来。 汪悬光连气都喘不过来,黑玻璃珠般的瞳孔映出秦销俊美的面容,后者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温柔,尾音却带着兴奋的颤栗: “疼吗,宝贝?” “……” “疼不疼?嗯?” “……” “疼到你永远记得吗?” “!!!” 汪悬光咬着嘴唇,沉静的眉眼微微压紧。 无论秦销的攻势多么猛烈、那根东西又深入了多么恐怖的位置,她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黑眼睛像无机物一样冰冷纯粹。 ——直到这一刻。 秦销的声音忽然变得飘渺。含着笑的、透着恶意的、各种语调,不同场合说过的话语,虚虚实实地混杂在一起,铺天盖地向她涌来: “说过了,我喜欢一步一步来。”、“你在我身边,就得按我的喜好来。”、“我要你爱我,你就得好好爱我。”、……是宝贝的恐惧!、“至少会害怕。”、“能疼到你永远记住吗?”…… 她脑中一直有一团纠缠不清的乱线,隐约察觉到秦销的行为哪里不对,细究又想不出来。 现在秦销亲手把线理开了。 仿佛一根亮丝在虚空中浮起,时间随着这丝亮光快速倒退—— 秦销横抱着她,倒着退下楼梯,回到车里,兰博基尼开灯打火;深夜公路,车辆在倒逆的时间里退行;昏暗的夜店里,白诺松开拳头,藏进人群里。 一颗颗人脑袋漂浮在躁动的音乐里…… 她离开别墅上车、她穿上杏色连衣裙、她接到秦销打来的电话。 更早之前—— 地下室里只有投影仪亮着微光,她骑在秦销腰上,清晰地感觉到那根硬而热的东西顶着她的大腿。而秦销只是吻了吻她的额头,没有多余动作。 不止! 还要再早一些…… 比她撞车更早。 冬夜寒风飒冷,她披着外衣站在阳台上,弥散的烟雾咽回口中,烟头火星一红,小火苗收回打火机里。 ……也不是秦销没出现的那些天。 游丝般的亮光轻轻降落,最后的最后,时间定格在那个深夜。 从泳池淫趴出来,秦销抱着她在玄关处接吻,温热的手掌隔着宝蓝色吊带裙抚摸她的后背。 他说:“你比你姐姐好亲。” …… 那才今夜酷刑的起源—— 当夜秦销让司机离开,确实是打算与她发生点什么的。 可是当她嘲讽过他的吻、把他与别的男人作比较后,与她的肌肤之亲,在这个偏执疯狂的完美主义者眼里,便有了不同意义,也有了更多乐趣。 那夜他要是操了她,不过是一次平淡无奇的性交,动作再粗暴,也只能印证他的活儿烂,无法在她心上触动一分一毫。 于是他选择离开。 秦销像某种优雅的大型猫科动物。 竖起的瞳孔满是玩味,爪尖明明很锋利,却只用肉垫玩弄猎物。翻来覆去,耐心温柔,直到猎物只剩最后一口气,才仁慈地割开它的喉咙。 今夜的折磨一环扣着一环。 从喧杂的夜店,到生死时速的车里,经过长长的走廊,被放在餐桌上凝视……怀疑、猜度、最后是猎犬带来的恐惧。 这是秦销在向她做自我介绍,声势浩大,粉墨登场。 ——餐桌、无影灯和一条狗。 ——舞台、灯光与观众。 现在,还缺一个完美的谢幕。 …… 不能让他如愿。 汪悬光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借一瞬间的爆发力,只用左手把住桌沿,右手用力一抓! ——秦销的领带被她紧紧攥住了。 硬物半埋在体内,秦销双手固定着她的大腿,站姿挺拔如松,脖颈、脊椎至腰背绷成一根利箭。 衬衫领带一丝不苟,发型都没乱半分。单从外表上看英俊潇洒,要是开个视频会议,只要镜头别往下拍,没有任何问题。 而他的下半身—— 皮带解开,西裤半褪,人鱼线在衬衫掩映下若隐若现。那根东西处于抽送中途,露在外的那一小截,青筋狰狞可怖。 他对这袭突击有点意外,停下了撞击的动作,一挑眉梢,微笑时眼底熠熠生辉:“嗯?” 夹紧 汪悬光没回答他。 她拽着领带,从桌上慢慢地直起身,秦销不得不随着她弯下腰。 ——她仿佛在勾引他。 ——她就是在勾引他。 他们俩一高一低,灼灼地望着彼此。呼吸愈来愈近,近到对方的面颊轻轻蹭过。那种柔软的触感,是不同于身下粗暴操干的另一种爽。 餐厅内安静得一根针落地都听清,窗外枯枝晃动,风声如潮。 汪悬光的双腿盘到秦销腰上,嘴唇吻上来,勾起他的舌头。 缠绵的热吻结束,她撑着桌面开始摆腰抽送,手臂线条紧实流畅,肩颈、侧腰与臀线勾勒出沙漏的形状。从没染烫过长发,黑如水墨,散落下来,衬得肌肤格外白皙。 她的呼吸是热的,身体是烫的,眼睛却冷冷冰冰的,像一汪漂着浮冰的山泉,有种清冷与妩媚杂糅起来的惊艳。 秦销的眼底暗了暗。 “……” 果然男人都是视觉动物。 他的喉咙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哼,几乎是同一瞬间,汪悬光察觉到体内的那根……跳动着变大了! 他不再放任她控制节奏,双手掐着她的臀部,猛然起腰,没给她丝毫缓冲的机会,就着惯性的巨大冲击,狠狠地一挺身—— 抱操的姿势进得相当深! 汪悬光全身一哆嗦。 秦销的领带在她手里中被狠狠攥住,指节发白,筋骨暴涨。 性快感抵达神经中枢的一刹那,如同成千上万根细密的尖针通上电流直击脑髓,强烈的生理刺激会让人不由自主地仰起头。 汪悬光不仅忍住了,她还低下头俯视着秦销,眼睛微微眯起,仍然冷而轻蔑。 “……” 秦销不再说话,专注地望着她,面容白皙英俊,眉眼弧度修长。 他们身下撞击,视线交锋。 剧烈的颠簸中,两人的鼻尖若有似无地蹭过彼此,谁也不肯先移开眼睛。 周遭温度愈来愈高,空气愈来愈稀薄。喉咙、气管、乃至整个胸腔都如火中烧。 痛苦的窒息感与强烈的性快感交织到一处,不仅点燃了四肢百骸,连血液被刺激得沸腾起来。 白色大理石桌面如同平静的水面,映出上方水晶吊灯璀璨的光芒。汪悬光全身赤裸,肌肤浸着一层晶亮的水光。 秦销还穿着衣服,比她出汗更多。 黑衬衫早已湿透,紧贴在背上。每次他挺腰抽送,宽阔挺拔的背部都会随之显现出清晰的肌肉轮廓。 深蓝色领带也被拽得歪歪歪斜,衣领狼狈地敞开着。 秦销的咽喉在喘息中颤动,一颗颗汗珠顺着喉结滚下去。 空气中到处浮动着强烈的雄性荷尔蒙气息。 ——秦销动情了。 方才汪悬光拎着他的领带、强行把他拽下去的时候,仅从两人的姿势上看,是汪悬光处在上风,秦销被她拿捏在手中。 但要是仔细看就能发现,这个男人的神色慵懒,眼底只有恶意,毫无情欲,最多夹着一点可有可无的期待。与汪盏拍下的视频里一样,是个等着玩物取悦自己的上位者。 早在第一次见面时,汪悬光就断言秦销不喜欢粗暴直白的操干,更执着于心理满足。 那么今夜,他想要完美谢幕是什么? 拔去她的尖齿、断掉她的利爪,把她逼成一只伤痕累累却无处可逃的野兽。 只能在他的侵犯中呜呜咽咽地抽泣着,嘴上求饶着说“不要了”、“不行了”、“受不了”了,身体却接二连三地被他送上高潮,直到把强奸变成和奸吗? ——他想要只是这个? 汪悬光眼底闪过一丝嘲意,下身狠狠地一吸。 秦销顿时“嗯”了一声,尾音难耐! 她的确在他身上起伏动作,却并非讨好迎合。 相反的是,她的夹击没有规律,丝毫不在意秦销正在顶入还是抽出。有好几次吸紧时,恰好赶上秦销向外退,只有最敏感的顶端被夹了一下——其实那只是短短几微秒的时间差,等秦销再挺入时,她就微喘着气不夹了。 对男人而言,只要能摩擦就是爽的。但频频失算在秦销这个完美主义偏执狂的身上,变成了无法疏解的折磨。 他的不满化为重重操她的力度,急风骤雨似的捅进更深处,让她在颠簸中不能再夹。 秦销越是强硬凶猛,汪悬光越不配合。两人频率完全合不上,节奏也乱七八糟的。 无影灯的光线过于强烈,宽敞的餐厅笼罩在明亮中,不远处的地板和近处的桌面都白得耀眼。 汪悬光骑在秦销身上放肆地扭动——夹着他滚烫的硬物,磨蹭着他沟壑鲜明的腹肌。使用他的身体,极尽所能地取悦自己,直到里面传来一阵无可抑制地快速收缩! 她咬着牙,仰起头,攥着秦销领带的右手狠狠用劲。 ——她高潮了。 酥麻麻的快感如一阵洪流冲过头皮,喘息、水声,以及皮肉撞击……一切暧昧的声音都在脑中模糊起来。短暂的空白褪去,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内怦怦地跳着。 秦销关切地问:宝贝?你还行吗? 他根本不需要汪悬光回答,那根又硬又烫的巨物,毫不怜惜地顶入! 整根抽出,又全数没入。 高潮后的身体格外敏感,秦销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汪悬光在双腿还打颤,盘不住他的腰,全身的着力点只有他的双手和抽送的硬物。 “嗯……” 然而秦销被夹得又哼了一声。 汪悬光已经平复下来了,只是体力有点跟不上,高潮时松开了领带,现在不得不抱着秦销的脖子,随着他颠簸起伏。 火热的对视中,她低下头,抵着秦销的前额,姿势仿佛兽类配偶之间的温柔摩挲。 可她只是累了而已,眼神仍旧不带半点温度。 秦销把汪悬光抱得越来越紧,顶弄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动作狠戾至极,每一下都侵入到前所未有的深度,恨不得下面的两颗囊袋一起送进去。 他也快到了。 汪悬光清楚地感受到了那个东西跳动的脉搏和轮廓。数不清多少下的撞击后,秦销闷声了一声,终于在她的身体深处倾泻喷发! 室内慢慢恢复沉寂,窗外的风呼得涨起,又刮远了。秦销微微喘息,从汪悬光体内抽出,把安全套扎严,扔进墙角的垃圾桶。 等他转身回来,视线刚一触及到餐桌,整个人猝然愣在原地。 汪悬光坐在桌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双腿紧紧并拢,两只手伸进腿间抚慰揉弄,手指快速拨弄,揉出滋滋的水响。 ——她在自慰?!! 秦销没打扰她,也没说话,隔着一段距离,肆无忌惮地欣赏着这幅美景。 姐姐是自带追光的大美人,一现身必是全场焦点。妹妹沉静低调,不喜欢被人关注。不是尽可能远离人群,就是不动声色地隐没入其中。 而现在这个冷淡疏离的美人,在他的视线里抚慰自己,宛若一朵勃放的白玫瑰,冷香浓郁,美得惊心动魄。 汪悬光迎着秦销的目光,面无表情,瞳孔冰冷。 手上揉弄得越来越快,唇缝间泄露出轻轻的呻吟,尾音轻而婉转,是方才秦销操她时不曾有过的难耐。 前后不过一两分钟,她眯起眼睛,视线牢牢地钉在秦销脸上,双腿颤抖着夹住双手,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后一仰,颈侧顿时绷出修长优美的弧度! ——第二次高潮。 “……” “……” 自慰时发出的水声与呻吟明明不大,却因难以形容的气氛回荡在整个空间里。她的动作一停,衬得餐厅一片雪白,仿佛全世界沉静下来,耳畔也只剩下轻微的电流声。 空气凝固了。 汪悬光从桌上下来,连续高潮两次,再强的体力也有些吃不消,落地时双腿略颤,不过很快缓过来,朝秦销坚定地走去。 她浑身赤裸泛红,私处还亮着一泓水光,暴露在秦销视线中,不见一丝羞涩与难为情。即便是汪盏那样习惯了注视的女明星,也做不到她这般平静。 两人仅隔几步之遥,她停在秦销身前,抬头望着他。左手拉开他西裤拉链,掏出那根射完半软的东西,同时右手慢慢翻开掌心—— 水光潋滟,浸了一手。 是她高潮时喷出的液体。 她的视线紧紧地锁定在他脸上,眼里愈发生冷傲慢。 然后,她握着那根半软的东西,把满手黏稠的液体涂上、抹匀。 这个动作瞬间把秦销点燃,他呼吸一滞,喉结也滚了一下。 汪悬光无动于衷,眼底仍然冰如霜雪。一寸一寸,像擦手一样,把黏液擦完,最后还弹了一下柔软的头部—— 动作轻慢又嘲弄,仿佛在说“你不行了吗?我还没够呢。” 阴茎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再次勃起,阴蒂不仅能接连不断地高潮,其后越来越容易,间隔的时间也更短。 他结束了,她还没有。 或许他的完美谢幕是想看她被逼得哭,又或许她主动迎击也在秦销的计算之内,但这不重要。 高潮是她主动夹来的,不是他给予的。 “你……真喜欢给我惊喜。” 秦销微微眯起眼睛,笑着停顿一声。 没有男人能忍受这样的挑衅,那根东西的确有抬起头的趋势,却碍于生理结构体只能半硬不硬地垂在那里。 他低下头,捏着她的颌角亲上去。 热吻掀起一阵情欲,让那东西慢慢苏醒,抵着她的腹部小幅度地磨,直到再次变成杀气腾腾的肉刃。 他拥着她,一边亲一边走,脚步凌乱匆忙。这次没去餐桌,向着另一个方向,把她抱起来,抵在墙上,继而挺身、进入—— 世界倏然沉静下来。 墙上嵌着盏壁灯,散发着幽光,也照出淡淡的影子。 两具火热的身躯相互交缠,激烈碰撞,随着抽插一下一下遮住灯,微光间歇明灭。 滚烫的欲望旋转上升,透过玻璃,向着远处浩瀚的夜空而去。 雪静静地下着。 乘铁像一条盲鱼,冲出桥洞一路向北,路过林立的高楼与飘渺的灯火。 晕黄的路灯下,大雪纷纷扬扬,宛若一群飞蛾。 城市一片白,听不到一点声音。 ———————— 我平等地佩服每一个能写长h的剧情的作者,太强了…….这大段肉把我搓磨得不行,全书最长的一段肉就在这了……………………以后少写点肉,不然大家看得乏,我写的也麻,节奏还乱了。 感谢这几天,在这段冗长的肉中还坚持投珍珠的姐妹!谢谢你们没有养肥我! 邀约 这一年的北京城格外干燥。 往年主城区还会飘几分钟“头皮屑”似的小雪,今年从入冬到新年只下了那一场雪。天色再阴沉,一场风刮来,便又晴了。在这越刮越干、越干越冷的风中,时间来到一月中旬。 年关将近,走人情的商务应酬一天比一天多,公子哥们灯红酒绿的夜生活,也不会因为天安门半降国旗而消停。 不论商务宴请还是淫乱派对,秦销都再也没叫汪悬光作陪。 毕竟他已经清楚汪悬光对此没有半点屈辱感,没必要一拳拳往棉花上打。 秦销彻底放弃了强迫臣服路线,玩起了虚假的深情款款。 年前这半个月,他忙得脚不沾地,全世界飞了好几趟,只抽时间和汪悬光吃两顿饭。 一次是三更半夜,汪悬光又用一碗用苹果醋加小米辣拌的草招待了他;另一次是秦销派司机把她接到公司,两人在办公室里吃了顿米其林大厨送来的丰盛午餐。 两次见面都没有做爱,最多是饭后亲热个十几分钟。 秦销窝在沙发里,把她抱在怀里,因疲惫显得苍白的脸,埋进她的脖颈处,一面舔吻她的脉搏,一面又说他好累,需要宝贝安慰。 然后在汪悬光开口怼死他之前,便用热吻堵住了她的嘴。 不见面的日子里,每天一束新鲜的白玫瑰,是秦销给她的早安吻。 农历二十三小年后,家政阿姨回老家过年了。汪悬光的午餐和晚餐全由秦先生的私厨做好送到汪盏的别墅——还要提一句他们的菜是一锅做出来的,硬要往“此时相见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的矫情/美好意义上靠。 此外,秦销还总在微信里关心她睡没睡?、醒了吗?,在干什么?、有没有想我?。 要是睡前不太忙,秦销会打视频电话过来——只有他在滔滔不绝,汪悬光鲜有回应。 有一次,秦销说想要看着她睡觉,等她睡着了,他再挂掉通话。 结果第二天早上,汪悬光醒来发现手机因没电自动关机,一查聊天记录,发现通话时间长达五个半小时,秦销还发了许多张截图给她,反复说:“宝贝的睡颜真可爱!” 如此温柔体贴,英俊多金的年轻男人,让人很难不动心吧。每每此时,汪悬光总是不由想起汪盏。 ——阿姐是什么时候才知道秦销是个表演型人格的反社会? 汪盏的病毫无起色。 她病房里装有六个摄像头,医护人员与病人家属可以24小时随时关注她。 有时候,汪悬光一打开app,便看见汪盏躺在柔软的豆袋沙发里,四肢舒展开,痴痴地笑着。 曾经被日本某杂志票选为“全亚洲100双最美心灵之窗”第九名的那双眼睛,失焦涣散,什么烦恼和忧愁都不见了,只浮现着孩童般的纯粹。 精神药物为汪盏建立起一道透明的屏障,把她与整个世界隔绝开。可最多最多只能做到让她的情绪稳定。 她依然不会说话,不理解这个世界,不认识包括她自己在内的任何人——镜子、水面、窗玻璃……一切反光照出她面容的事物,都会引起她的惊惧,继而发狂自残。 这不仅意味着汪悬光不能与汪盏见面,更像是冰川在汪洋大海上露出的一角端倪,是个令人浮想联翩的提示。 若非汪悬光笃定此事与自己无关,她也忍不住怀疑逼疯汪盏的凶手,是不是与她长了同一张脸。 除夕这天上午,汪悬光收到汪盏的主治医生严成周发来的微信,问她现在方不方便打个电话。 汪悬光正站在别墅三楼的阳台上抽烟,回了一个“好”字,立刻发起语音电话。 ——汪小姐过年好啊!” 电话那头传来中年男人笑呵呵的声音:“除夕和初一、初二这三天,都是我值班,您这几天要是有空,要不要来医院看看汪盏小姐? 汪悬光问:她怎么了?” 严医生被这个问题搞得愣一下:“汪、汪盏小姐挺好的啊……就……过年了啊。” 汪悬光没找到逻辑关系也很懵逼:“过年?所以?” “除夕、大年夜、合家团圆,你不来看看汪盏小姐吗?” 她见到我会受刺激吗? 这不好说,严医生沉吟了几秒钟,你要是来的话,最好赶在午后两三点。午饭后百吃完安定,那会儿她睡得最沉。 汪悬光吐了口烟,侧脸在袅袅白烟中浮现出很难理解的疑惑:她在睡觉,我为什么要去? ‘为什么’?哪儿有什么‘为什么’,这是人之常情啊,姑娘啊。 严医生也纳闷,人与人之间的沟通怎么就这么费劲的呢。 他说:“探望病人,能让人在情感上得到慰藉。” 我阿姐还有情感? 严医已经麻了,面无表情地说:“……是你的情感。” 汪悬光一手夹着烟,把手机开了免提,退出微信界面看天气预报。 她抽了一口烟,淡淡地说:现在是零下16度,空气指数重度污染,我不觉得开两个小时的车去看她睡觉,会让我的情感得到慰藉。” “……………………” 电话那头沉默下去,这天简直被她聊死了!心宽体胖、古道热肠的严医生也快被她噎死了。 严医生深深地吸了口气,快飞地说:那行吧,就给你拜个年,祝你大吉大利,健康顺遂! “谢谢,”汪悬光平静如常,“也祝您新春吉祥,恭喜发财。” …………………………………………这他妈不是会说人话吗?!! 挂了电话,汪悬光抬起头,看了看天。雾霾模糊了一切,既看不见云,也看不见天,上空阴沉沉的呈现着鼠色。 她呼出了一口烟,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一抬眼,下一秒猝然撞入一双冷厉的眼睛。 ——白诺不知何时出现在别墅院外。 他站在门外,身形挺拔,气质冷峻,双手插在冲锋衣口袋里,仰头望着阳台上的她,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十米之外,摄人目光,一点也不像需要隐藏踪迹的特种兵。 汪悬光掐了烟,披上羽绒服下楼。 院子门一开,白诺朝她点了点头,客气地说: 猜你可能是一个人过年,来问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吃年夜饭。” 没等汪悬光回答,白诺又抢话道:当成那日车祸赔礼也好,认为我别有所图也好。 汪悬光对他话中的明示无动于衷,只淡淡地问:“几点?” “北方的年夜饭一般是下午四五点,一大家子坐一起,做大一桌子菜,晚上十一二点再煮饺子。” 白诺望着她,顿了顿又说:“既然就我们两个人,你应该也没有吃饺子的习惯,按你平时的晚餐时间来就好。” 汪悬光点头:“那七点半吧。” “有忌口吗?” “没有。” “好。我家是c12,”白诺回头指了一下方向,“走到头左转,院里有一两棵海棠树那栋。” 汪悬光顺着他的指示望去—— 上次车祸时白诺就告诉过她门牌号,汪悬光懒得去找,直到此时才发现他们俩住得相当近。 西南方斜对着两条车道地方,步行过去最多两分钟。甚至她站在卧室阳台上,都能看清白诺家的院子。 汪悬光的瞳孔微微一缩。 · 晚上七点,夜色深重。 一年里最盛大的春节,物业在道路两旁挂满了红灯笼,点点如串珠,红光随冷风微微摇曳。 汪悬光按习惯带了一瓶红酒上门。 反正两栋房子离得不远,她没换衣服也没化妆,长到脚踝的黑色羽绒服底下,是她白天穿着的那身灰色居家服。 餐厅在一楼西侧,桌上摆了四五个颜色鲜亮的菜肴。 别墅空调开得很足,做饭时烟熏火燎又很热。白诺只穿了件黑色工字背心,外罩海天酱油送的粉红色围裙,前兜处画了两只可爱的小龙虾。 他关了排油烟机,把腰果虾仁端上桌,摘了围裙,擦了擦手:“请坐,我先去喂狗。” 说着拿了个空盘子,每样菜都挖了一点,没有一句解释,兀自走向地下室。 不久后,一阵怪响遥遥地传来,似乎铁链摩擦地面的尖锐声音,接着隐隐听见一个男声又哭又嚎里地骂着什么——毫无疑问那是他的便宜外甥齐鑫。 汪悬光:…… 白诺从地下室上来,径自在汪悬光对面坐下,说:“久等了……可乐、雪碧、美年达,喝什么?” “可乐吧。” 两只装着可乐的玻璃杯轻轻一碰—— “过年好。”白诺笑了笑。 白少校家比汪盏的房子更有过节气。餐厅窗玻璃上贴了张“春”字的红窗花,一排挂着小红灯笼熠熠闪烁,只是屋子太静了,强行热闹中透着一丝荒凉。 我不吃辣,第一次做贵州菜,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汪悬光夹了一口剁椒鱼,眼睫毛微微垂下,神色毫无变化。 “你的身份并不难查,”白诺主动解释,“拿了绿卡,注销了中国籍,本来会有点不好查,但你和汪盏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嗯,的确不是秘密,”汪悬光没看他,只是静静地吃菜,白副队只是请我来吃饭的吗?” 她咽下这口虾仁,抬眼看他,平静地问:“别有所图,‘图’在哪里? 气氛骤然一沉,只听风拍打着灯笼,一下下往窗玻璃上撞。 白诺皱了皱眉,夹菜的手略一顿,开口时声音已有冷意:“饭桌上说了倒胃口,吃完再说吧。” 话还没说完,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太好,那双锋利的眼睛瞄了一眼对面,只见汪悬光照常夹菜、吃菜,面上看不出任何喜怒,才微微舒了口气。 屋内沉默了半晌。 对汪悬光而言,她更喜欢“相对无言”。 明明她和白诺都是寡言少语的类型,白诺明显忍不了两个人不说话干吃饭。一时给汪悬光夹菜,一时问问她合不合口味,实在没什么说的了,便讲这道菜是怎么做的。 直到窗外有小孩儿提着小灯笼到处跑了,这顿饭总算吃完了。 饭后,白少校简单收拾下桌子——餐厅的、和地下室的——汪悬光被请进了书房。 这片别墅区建成得时间很早,至少有二十年,每一栋的外观与格局都差不多。汪盏买下别墅后按现代网红风重新装修了一遍,而白副队的书房,像个时间久远的中式别墅样板间。四面墙壁微微发黄,壁橱、隔断,踢脚线能看出用的是最上等的红木,却在经年干燥的空气里变形凸起。 估计是没人常住,空置太久,屋内始终有种挥之不散的阴沉气息,再配上一式的明清古董红木家具,仿佛置身于庄重但阴森的皇陵。 汪悬光坐在窗边的红木扶手下。 主人不在,她不好乱动,只是看着书桌上摆着的那张合影照片。三个年岁相仿的少年人,其中两个她见过,白诺和他外甥齐鑫。另一个女孩子,站在两个少年中间,相貌漂亮,眉眼飞扬。 “那是将近十年照的了。” 白诺走进书房。一只手握着两杯汪悬光带来的红酒,另一只手拎着两只高脚杯,档案袋夹在腋下。 “你姐姐不是秦销逼死的第一个。” 白诺低头倒酒,微垂着眼睛。窗外的灯从侧面照过来,照得棱角格外锋利分明。 他把一酒杯递给汪悬光,神色凝重,从档案袋里取出一张照片,声音轻而狠:“这是我的外甥女,齐淼,她是第一个受害者。” 受害者 照片里是位画油画的姑娘,与合影里的女孩子是同一个人。 明媚的阳光穿过落地窗洒满画室,她的围裙上沾着各色的油画颜料,手里还抓着两三根画笔。画面定格在她从画架前转头,望向镜头的瞬间,身后有副未完成的油画人像。 画中人是秦销。 汪悬光神色不动,从照片上收回目光。 白诺站在桌对面,文件袋里拿出一张杂志内页,递了过去: 这是第二个受害者,枝鹤现代舞团的舞蹈演员,冷丝瑜。” 前后两页杂志的版面都是黑底白字,简要地介绍了她的生平。 汪悬光淡淡地扫了一眼。 “首席”、“嫉妒”、“舞台事故”几个关键词直直撞入她的眼中。 一张黑白半身照置于右上角——女子二十七八岁,眉眼冷清,气质孤傲。这照片本该放在维基百科,或者装裱在学校名人堂里,这样挂在白花装饰中,庄严肃穆,却令人惋惜。 这是三个受害者,诈骗犯歩桃,死于入室抢劫。 紧挨着杂志页,白诺摆下了两张照片。 一张是某企业剪彩时的合影,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站在中间,一身黑西装,腰背挺拔,看起来精明干练。 另一张则她在这个世界的最后模样:法医拍下来的犯罪现场,她蜷缩在床上,浑身鲜血淋漓,遍布刀伤。 “然后是你姐姐。” 白诺犹豫了一下,才把汪盏在酒店栏杆边唱歌的高糊视频截图照片推过来,收回手时,手指还无措地抓了一下空气。 残酷的先例摆在桌上,汪悬光略一仰头,问:“所以?” 白诺眯起眼睛,正色道:你得知道,你要对付是个什么人。 二楼书房的窗户也挂着红灯笼,红光随风摇曳,汪悬光的侧影没动。她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我做了什么,让你觉得我想对付秦销?” “……” 这简直是句废话。 亲姐姐被反社会杀人犯玩进了精神病院,一位在硅谷叱咤风云的科技大佬回国给仇人当玩物?就算受人所迫也很牵强,只要有人查过汪悬光的资料,就一定会认为她是回来报仇的。 空气中似乎有某种交锋一闪而过。 白诺没生气也没笑,英俊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有那双锐利沉静的眼睛盯着汪悬光,语气平稳又笃定: “你不信任别人,也不习惯有人帮你。” 汪悬光没回答。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直接摊开讲吧。 白少校拉开红木扶手椅,凳子腿擦过地板,发出尖锐的声响。 悬光小姐,我给你讲我的故事,他坐下来,双手搁在桌面上,气场强大而逼人,“换你告诉我,你的计划是什么。” 汪悬光仍然不置可否。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四周墙壁、红木书架映着窗外诡异的红色幽光,白诺的双眼深不见底。 齐淼、齐鑫这对姐弟,是我的血亲,我比齐淼小两岁,比齐鑫大三岁。我姐出生的时候,计划生育抓得正很严,她结婚生小孩以后,我爸妈才有了我。 “我六岁时,父母先后去世了,是我姐把我养大的。她什么时候染上毒瘾的,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她活得很不快乐。嫁给了不爱的男人,生了两个不喜欢的孩子。一辈子,从睁眼到闭眼,早就望到头了。 “十七岁,我进了军队,做得还不错。从军比从政走得快,我打算三年内让我姐靠我硬气起来,五年后齐家就得反过来巴结我姐。可是入伍四个月,我姐吸毒过量去世了。” 灯笼光从背后照来,汪悬光眼底隐约闪烁。白诺短暂地沉默了一瞬,接着往下说: “姐夫常年不在家,齐淼、齐鑫跟没爹一样,只能我管。当时齐鑫在国内上初中,性格懦弱,除了被同学欺负,没什么大事儿。 “齐淼不一样,她从小就不听话。那时候她已经成年了,在巴黎念大学了。我是个新兵,通话次数有限,有机会和外面联系,却总也找不到她。 “直到有一次,巴黎大使馆主动找到我,因为齐淼流落街头差点被强奸。我这才知道,她出国不久就开始吸毒,从大麻到海洛因,再到冰毒……” 白诺眼睛一瞥,桌上合照里的三个少年人,笑容灿烂美好,对即将到来的悲剧毫无察觉。 红光摇曳中,白少校的喉结微微一滚,从唇齿间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发誓一样庄重认真:“我答应过我姐,会照顾好他们。” 汪悬光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我派人抓齐淼回国,抓一次,她逃一次,她逃我就再抓。中间惹了很多乱子,我从军队出去销假不回,差点被判了逃兵罪,我们俩相互折磨了很久。 “后来有一天,齐淼突然变了。她戒毒了,懂事了,重新画画,办了画展,还准备回巴黎上学。” 白诺微微一笑:“她谈恋爱了。” 汪悬光一声不吭,没有附和,也没有提问,只有一双深黑沉静的眼睛望着讲述者,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好奇,让人不由自主地陷入回忆,将更多的往事抛出来给她。 “她不让我知道我那个人是谁,只告诉我,他帮她戒毒,哄她睡觉,为她筹备画展,替她解决了很多麻烦。” “不管她怎么作、怎么闹……她把人家的家给砸了,偷改资料破坏了几千万的生意,等着那个人骂她,和她分手,但对方始终不离不弃,甚至还心疼她,问她经历过什么,才变成这个样子。齐淼说,她从来没被人这么在乎过。” …… 新疆的暴雨来得很急,雨水顺着屋檐冲下来。“会客室”是一间新盖的小平房,门前被雨冲得仿佛挂了个水幕。 白诺被广播匆匆叫来,也没穿个雨衣,站在屋内空地上,一抹脸上的水,差点没认出来参谋长身前的那个人是谁。 当兵当傻了?……那你介不介意我正月里剪个头? 小平房里光线昏暗,齐淼凹陷下去的面颊长出了一点肉,皮肤倒是还很苍白。满头的姹紫嫣红也不见了,长发染回黑色,温顺地垂在后背,显得没有那么憔悴,黑沉的瞳孔里居然熠熠生光。 从小到大齐淼都是任性妄为的小公主。成天气哄哄的,不是跟他姐吵架,就是和他吵架,不吵架的时候都在欺负齐鑫。 那一刻,白诺在想,原来没有怨气的齐淼是这个模样。 …… “后来,我去雪山执行任务,那趟相当危险,回来直接拿到了第一个‘个人三等功’。” 书房里,白诺的视线越过汪悬光,望着窗棂外晃动的红灯笼,眼底闪烁着清晰的冷意。 “没想到一恢复通讯,班长就告诉我,齐淼死了,一周前。和我姐一样,死的时候,针头还插在胳膊上。” 屋内气氛倏然一凉。 “葬礼上我才知道,‘那个人’是秦销。” 火葬场的追悼厅里,秦销一身黑色西装,面容冷白僵硬,薄唇抿成一条线,在数道各异的目光中,走到遗像前,微微鞠了一躬。 “换成别人,我会谢谢他救过齐淼,吸过毒的人几乎都会‘复吸’,他尽力了,”白诺一字一顿地说,“可、那、是、秦、销。 窒息的沉默渐尖笼罩了书房,除了两人的呼吸声,便只有灯笼撞玻璃的咯咯微响。 白诺的讲述只停了一下,整理好了情绪,接着又说:“齐淼死后四个五月,秦销就开始追求一个跳舞的姑娘。 “我有一群特种兵退下来的兄弟当职业安保,24小时跟踪监视,找不到秦销半点问题。” “都说他很有耐心,追姑娘追了三、四个月,带人家吃饭、看展、听音乐会,晚上送人回家,送到楼门口,看见窗灯亮了才让车开走。” 彼时的白诺才刚刚二十岁,冲动热血,有一身暗杀技能,还是这一代红色辈里最有前途的一个。 肩扛三星的上将,亲自带这几个身强体壮的小伙子,把这台出色的“国家机器”用手铐扣在椅子上,生生扣了七天。 没给他做思想工作,也知道他冷静不下来,利用拘禁的时间里争分夺秒地给他批文件,以特招第一名的成绩硬把他塞进了军校,用更严密的监管避免他犯错,也是一种功利赤裸的提醒——他的前途一片金光。 红了眼的白诺什么都不在乎,按大毒枭级别待遇的被押送压进了军校。可一到半夜他就往外逃,对他的警告处分不入档案,却架不住流言纷纷。 最后还是白诺在新疆的老战友听说了他的事情,让白诺在军校里踏实待着,他在外面跟兄弟们一起看着秦销。 密切监视了半年后,这位一米九三,两百多公斤的特种兵,愤愤地对白诺说:“那浑蛋太他妈会了,姑娘再不动心,我他妈都要被他搞动心了。” …… 白诺的目光灼亮得吓人,盯着汪悬光,像警告她一样一字字地说:“秦销真的很会做人。” 汪悬光无动于衷。 “那姑娘和秦销交往了八个月,从b角到首席,迅速走向事业巅峰,但很快遭遇了舞台事故。 “警方的调查结果,是舞团的同事心怀嫉妒,我觉得哪里有问题,但说不清。” …… 牛毛细雨淅淅沥沥,房间格外安静。白诺翻看监视报告,老战友蹲在地上一口口抽烟。 “齐淼的死能怪在谁的头上,你心里的邪火也有处发,总好过你整天恨自己、怨自己。” 老战友苦口婆心:“只要你发话,兄弟们陪到你熬到天荒地老,可是你总得给自己一个结局。人呐,得放过自己。” 细雨看不见线条,无声无息地染湿了沥青路面。门前有车辆路过,短促地响了一声喇叭。 …… “兄弟们又跟了秦销半年,一无所获,我就让他们撤了。 “三年以后,我有个战友的女朋友当了刑警,她办了一桩入室抢劫意外杀人的案子,疑点很多,像谋杀伪装成意外。查下里发现死者是个经济诈骗犯,她骗过的人都一一排除了,最后发现她生前与某个位高权重的京少交、往、密、切。” 白诺冷冷地一勾嘴唇:“这桩案子最后不了了之,以秦销的身份,别说证据不足,就算证据确凿,秦家不倒台,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汪悬光若有所思。 “但我意识到,之前的直觉没错,秦销绝对不干净,也许他把谋杀成意外或者自杀。我把看了一千遍的齐淼的事故报告又翻了出来,动用关系去查舞团现场勘探痕迹报告和嫌疑人认罪口供,依然没有一点疑点。 “我常年待在军队里,不怎么上网。外面把‘pua’的延伸意义都传播开来的时候,我还以为精神控制是小说里扯淡的东西。” 白诺沉默了一下,低声说:“直到你姐姐出事……” 他的喉结一滚,抬头望着汪悬光:“秦销不必伪装现场,他可以用语言诱导她们死亡。” 书房的灯光直下,玻璃相框反着一层亮光。两人隔着书桌相对而坐,汪悬光神色毫无触动,连一句安慰都没有,干脆地说道: “你把秦销描述成了一个连环杀手。连环杀手作案是有共同点的,受害者身份相似、死因相同、还被杀手拿走了同种类型的战利品。” 她的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这三个姑娘,一个吸毒过量、一个被同事所杀、还有一个是被抢劫的,就白副队给我的信息而言,她们的共同点建立在‘秦销是凶手’这个假定性上。” “常规谋杀案里,凶手永远是丈夫。我对秦销的了解不深,却知道他是个极端完美主义。他杀人,一定符合某种美学。” 汪悬光面沉如水,冷漠地说:“白副队只给我看这些,也许我会觉得秦销命中带煞,天生克妻。” “……” 汪悬光的反应完全在白诺的预料之外。他皱起眉头,眯着眼睛,像从未见过她一样,仔细地打量着她。 当然,我相信白副队的每句话都是真的,汪悬光从容镇定,任他端详,“可是你也略去了一些信息。” 屋内一片死寂,紧张的气氛一点一点漫开。 “在我阿姐之前,应该有一个建筑师,”她轻轻一抬眼,乌黑的眼睫下精光闪烁,她不仅没死,活得还很好,是不是? 好人 “活着,”白诺点头,“所以没必要提。” 汪悬光端起桌上醒好的红酒,轻轻啜了一口:“用过滤了的数据测试模型,只会得出你想看的结果。” 顿了顿,她又说:“合作的第一步是坦诚,白副队。” 合作?白诺皱了皱眉,“我只想让你知道你面对的是什么,然后知难而退。” 这个回答在意料之外。 修长的手指握着高脚杯,玻璃壁模糊地映出汪悬光的侧脸,眸光幽深不见底。 秦销不是你一个人能扳倒的,白诺望着桌对面的人,语气加重了几分,明天晚上有一架去里约的军用飞机,带上你姐姐走吧。 “……为什么帮我?” 我有责任,”白诺郑重地说,“我提醒过你姐姐,可是我本应该救下她。” 你提醒过她?汪悬光对白诺笑了一下,“在你刻意模糊掉时间线的故事里,可没提过这点。” 白诺垂下目光,没有回答。 他的坐姿端正,脊背挺得笔直,瞳孔深处微微闪烁着,似乎陷入了某个不愿与人分享的回忆。安静良久,他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我应该救她的。 “你和她非亲非故,”汪悬光冷淡道,“不用什么责任都往身上揽。” 白诺微微摇头:“从我知道秦销做了什么开始,我就有责任救人。 …… 汪悬光握着酒杯没动,直直地瞅着白诺,仿佛从他细微的表情变化中察觉到了什么,继而眼底浮出一丝难以置信: 你想保护所有被秦销看中的人? 白诺一言不发。 书房亮着明亮的顶灯和昏黄的落地灯,窗外还有红灯笼,乱七八糟的光源打在他的侧脸上,线条深邃冷硬,眼中光芒雪亮,瞬间有种肃穆庄重的气势,无声无息地蔓延开。 汪悬光问:“你怎么做?” 白诺答:尽我所能。 “……” 书房骤然安静下去,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清。 汪悬光那双黑玻璃珠般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桌对面,仿佛透过白诺的皮囊看清了他脑中所想,接着得出一个结论: “你不想让我杀了秦销。” 白诺不假思索:你也得杀得了他。 汪悬光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红酒,把酒杯搁到桌面上,深红的酒液微微晃荡。而她面上半点波澜都没起,语调也平直冷漠: “回到你讲故事之前的问题,我的计划是什么? 火箭登录火星时,从地球传信号过去需要12分钟,出了岔子,科学家反应得再快,一来一回也至少需要24分钟。而6分钟内,火箭就会落地。在场的科学家们能做的,只有站在控制台前吃爆米花,然后祈祷牛顿定律起效。 “所以我没有计划。 “毕竟再怎么做计划,我也想不到会有一个少校送上门。 “很明显,你和我不一样,你打算三年之内让你姐硬气起来,五年之内让姐夫巴结你姐,习惯按部就班跟计划走,我是你计划里不可控制的变量。” 她再次强调了一遍了:“你不想让我杀了秦销。” 白诺立刻:“我不想让你白白送命。” 汪悬光的侧脸线条沉静冷漠,皮肤泛着陶瓷般的冰冷质感,接着说: “我们见过三面,这是第一次坐下来谈话,对彼此的想象,都还是职业上的刻板印象。 “军人,正义、冷酷、武力强大,服从命令。工程师,冷静、智商高、情商低,尤其不懂人情事故。” 白诺嘴唇一动,似乎想要解释什么,但还没发出声音,又被汪悬光不容置疑地打断了。 “你调查过我,知道我两次创业都被合伙人稀释了股权。第一个合伙人死了,我还成了嫌疑人。 “所以你勾勒出来的‘我’,是个只懂技术,不了解人性,行事果断,不计后果,报复心强到会直接杀人的高智商、却可怜的罪犯……嗯!听我说完。” 白诺在她锋利的目光中,不由自主地放慢了呼吸。 “相同的,我也会忽视你的某些东西,绝对正义和绝对力量之下,你也有不能见光的秘密。” 汪悬光向来沉默寡言,可每次她一鼓作气说一大堆话时,眉眼坚冷肃寒,宛若一把铮然出鞘的利刀,寒光四溢,摄人心魂。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直接摊开讲吧,她云淡风轻地打了一记回旋镖,也请你回答我的问题,白副队,你的计划又是什么? 汪悬光坐在窗下,红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在身后散荡着诡光。 窗外是幽寂荒芜的冬季庭院,外墙及墙边堆着一丛干枯的灌木,两棵挺拔海棠树孤独地耸立着。 更远处的院外,别墅区里张灯结彩,装饰繁复。行道树上挂满了小红灯笼,流光熠熠闪闪;红色仿真花堆出来“新春吉祥”四个大字,几百米外清晰可见;连下水井盖上都贴了“福”字,到处都洋溢着团圆欢乐气氛。 书房内,空气寂静良久,落地灯幽幽笼罩着对坐的两个人。 “人死了就是死了。活着的人,却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白诺的视线虚虚地落在桌面上,合影中的少年们望着镜头,注视着虚空,也仿佛在对他微笑。 他清晰的喉结一动,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艰涩无比:“没、有、人、能体会受害者家属的感觉。 这几年我不上战场,没有战功,却升了三级。知道每一笔军费流向哪里,每一个军工能捞多少油水,来巴结我的人怎么跟与秦销沾亲带故。 “死,太便宜他了。” 白诺抬头望向汪悬光,眼底跳动着经年发酵后的狠戾,冷笑着说:“他应该在黑牢里关到死。” 汪悬光眉眼微动。 以白诺的军政背景,塞一个仇人进黑牢里倒不成问题。不过要想把根正苗红的“秦家第四代”送进去,政治上选边站队只是第一步。不仅得拔掉秦销家这棵参天大树,还得把地下看不见的深根都彻底烧掉。这一盘棋究竟有多大,恐怕二、三十年都下不完。 光是无战功晋升三级,正直神武的白少校就一副脏了的模样,很难想象他能忍受和一群政客同流合污多久。从概率上讲,他顺利通关……不比她不带氧气瓶,徒步攀喜马拉雅山还能生还,高出多少。 “你选了条最远的路,”汪悬光站起身,准备离开了,我们的确不是同路人。 “等等——” 白诺在书桌上撕了一张纸,写下一串数字:“你也是受害人家属,我能理解你想要亲手复仇的意愿。” 他把纸便签纸递给汪悬光:“这是我战友的电话,接通后所有问题都回答‘我不知道’四个字。你想查什么做什么都可以找他。除了智慧,你得有点能与秦销抗衡的力量。” 汪悬光站在桌后,接过便签,问:“这是你的‘别有所图’? “我图的,是你全身而退。” 白诺也站了起来,拦在汪悬光面前,身影高大魁梧。两人之间半米距离不到,给人的压迫感极强。他望着汪悬光黑白分明的眼睛,凝重庄严地说: 军人的天职是保家卫国,哪怕我不配说这句话了,可是保护弱小仍然是我的责任。 不知道这是今晚第几次听到“责任”这个词了,汪悬光淡漠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她看着手中的便签条,乌黑的眼睫毛垂下,遮挡着一丝嘲意:“我要是在你扳倒秦家之前,就杀了秦销呢?” “杀了就杀了,还给蟑螂哭丧吗,不过,”白诺正色道,“不要动手杀他,这是为你好。” 汪悬光一抬手,将便签条搁了在桌上。 “秦销有一种……直觉,不知道是靠肢体语言、微表情、还是眼神接触,他总能察觉到危险。 “我在闹市区绑架过议员,在酒店大堂里杀了俄罗斯的高官,”白诺压紧了锋利的眉角,“对秦销,却失手了三次。” 汪悬光这才抬头看着白诺,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只要你想走,随时找我,”白诺叹了口气,柔声说,“我向你保证,一定送你们姐妹安全离开。” 你是个好人,汪悬光意义不明地笑了下,至少,你觉得你是。 说完,她越过白诺身旁,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 白诺匆匆一回身,拿起桌上的便签纸,提醒她:“等一下,电话号!” “193xxxx2251。” charlene·wang的背影挺拔,流利地背出这串数字,声线如常冷淡疏离:晚安,白副队。 · 离开白诺的别墅,外面寒风正烈,“欢度春节”的霓虹灯把半边天幕映得血红血红的。 汪悬光裹着及到脚踝的羽绒服,斜穿过小路。 白诺有所隐瞒,她也不算很坦诚。 诚然她的计划是利用不确定性,但前提是大量观察并收集秦销的行为模式。 秦销是个连环杀手。 这点毫无疑问,她在白诺面前否认,只是谈判策略而已。这些姑娘们之间,一定存在某种特殊的、只有秦销会欣赏的美学逻辑。 能解开这道谜题的关键是建筑师。 她是谁?做了什么?是逃出了秦销的手掌?还是秦销放过了她? 汪悬光吸了口干冷的空气,她需要找到这位建筑师。 一阵冷风掠过,周遭的枯树呜呜咽咽地响了起来。她不由缩紧了肩膀,连连打了个两个哆嗦,滚烫的脸颊被风刀刮得刺骨发疼。 前方夜色中,熟悉的别墅伫立着。红顶白墙,灯火通明。离开前她只打开了门廊灯,而现在上下三层,目之所及的窗户都亮着明灯。 一支优雅舒缓的钢琴曲从别墅里倾泻而出,每一个音符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余音。 “……” 汪悬光站在别墅门前,背影挺拔,侧脸冰冷。望着亮如火烧的窗户,慢慢地压紧了眉心。 ——秦销来了。 ——他等了她多久? —————— 本周更新补完了,谢谢追更姐妹们的珍珠,点亮了一颗星星,下周六有加更! 还有一周就要下新书榜了,编辑推荐榜单需要看订阅量,稍后会开个打赏章,姐妹们随意就好,不强求,因为即便有收费章,也不一定能被编辑推荐,所以继续求珍珠! 兽欲 玄关衣架上挂着一件熟悉的黑色风衣,若有似无地散发出黑雪松的香气;鞋柜上摆着一双黑色皮鞋,专属男主人的拖鞋也不见了;钥匙钩上挂着玛莎拉蒂的钥匙,庭院里没见到车,应该已停进车库里了。 ——看来今夜,秦销不是坐坐就走。 汪悬光脱掉羽绒服,掏出手机,扫了一眼。 刚过十点多一点,她出门不到三个小时。 没有未接来电,没有未读微信。 秦销发现她不在家,没找她,而是打开所有灯…… 汪悬光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副浪漫主义时期的油画。画面背景是花团锦簇的阳台,斜上方挂着一只敞开的金鸟笼,笼中不见鸟的身影,只余几根黑羽毛。一位红衣主教手持银水壶,慢条斯理地给水碗添上清水。他的举止优雅,神色从容,笃定飞走的乌鸦一定会回来。 …… 钢琴曲一直未断,如同一条欢快流淌的小溪,从楼上汨汨流到玄关。热情洋溢,却把气氛衬托得更加惊悚紧张。 汪悬光神色不动,换好拖鞋,冷静地步入电梯。 室内装的是玻璃电梯,上行过程能将挑空的别墅内部看得一清二楚。她那双淡漠的眼睛一瞥,发现许多物件与出门时不一样了。 楼梯下方摆着两盆有人那么高的金桔树,枝叶间挂满了红绳和福牌;茶几上有一盒红色的酥糖;一对可爱的红色兔子依偎在沙发上;书柜、角柜、置物架等等可见之处的花瓶里,早上刚送来的白玫瑰,已经无声无息地被红玫瑰取代。 没开盖的保温餐盒摆在她平时吃饭的吧台上,一共六个。平时餐盒是奶白色,今天的是中国红,也贴着迷你的“福”字。 室内上下都装点着欢乐的佳节气氛,可烟火气是种捉摸不定的东西。越是用力热闹、强行喜庆,这栋空荡冰冷的房子越显得了无生气。 尤其是孤零零地放着那只空碗和那双筷子,像某些中式恐怖游戏的触发点,说不清道不明却相当瘆人。 “叮!”电梯三楼打开。 汪悬光顺着钢琴声沿长廊向前,路过一间间敞着门、亮着灯的房间,停在琴房外。 厚重柔软的羊毛地毯铺满琴房,调节空气湿度的装置一点一点地闪烁着猩红光,墨绿色天鹅绒琴盖半垂下来。莫名让人联想起爱伦坡的哥特小说,整间琴房像一场血腥又华丽的梦境。 秦销端坐在三角钢琴前。 他略侧着头,全神贯注地沉浸在乐律中,对身后的来人全然无知。 灰衬衫的袖口挽到手肘,白皙修长的十指在黑白琴键上来回跳跃。 每一次随着韵律展开手臂,他的颈侧与后背都会浮现出弧度优美的线条,举手投足之间,难掩矜贵优雅。 汪悬光面沉如水,静立在门外。 她不懂艺术,听不出秦销弹得怎么样,只觉得眼前这幅画面相当赏心悦目。 古董三角钢琴、坐得端直的弹奏者、门框外还有站着一个女人……大师级别的电影构图,最好是希区柯克,那样她后背还可以藏着一把雪亮的刀。 铛铛铛铛—— 钢琴曲陡然发生了变化! 欢乐的底色不变,节奏却越来越快、调子越升越高。每一个短促清脆的音符仿佛一张嗑了迷幻剂而极度兴奋的笑脸出现在眼前。 汪悬光微微有点眩晕。 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最后一个清脆的音符落下,世界一片空白,眩晕感也停了,耳道里只剩下一丝微弱的低鸣。 秦销从钢琴前转过身,笑着看她,优美的薄唇轻轻一动,嗓音低沉悦耳:“回来了。” ——没有问她去哪儿了。 ——也没提他等了多久。 汪悬光望着秦销的眼睛,刚要开口,想问他“不和家人一起过年吗?”。 然而电光火石之间,她及时改了主意——她没主动跟秦销说过一个字,这样问显得她心虚——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嘴唇连动都没动一下。 秦销似乎不关心她去哪儿,微微一笑,朝她伸手:“过来,宝贝。” 汪悬光走过去,挨着他的肩膀,坐在琴凳上。 “会弹吗?” 汪悬光冷漠地:“不会。” 秦销“嗯”了一声作回应,然后手臂越过她清瘦的肩膀,提着她的手腕放在琴键上,又覆上了她的手背。 这个姿势让他把她圈在怀抱里。 灰色衣领间飘出一阵淡淡的黑雪松芳香,温温柔柔地拂上她的面庞。 “你按这个……这个……和这个……” 温和的声音从斜上方传来。 秦销比汪悬光高了许多,两人坐在同一水平线上,他温热的呼吸,落在她的鬓角上,宛若一把细密柔软的小毛刷,掀起了细碎的发丝,落下来却生出痒痒麻麻的触感。 “然后是这个……这个……” 秦销按着她的手指,极富耐心地教她。 记住了吗? 汪悬光点头不语。 铛铛——铛—— 铛铛铛——铛—— 简单悦耳的双重音律一声声回荡,明明是第一次配合,却显露出无比的默契。 “宝贝真聪明。”秦销笑着说。 …… 汪悬光对他像哄幼儿园小朋友一样的夸奖,并未感觉到半分骄傲,只用那对黑眼珠冷冷地瞅着他。 秦销仿佛没察觉到她的眼神,兀自一伸手,将前方敞开的琴谱合上。 封面上赫然写着《车尔尼钢琴初级练习曲》,下方还有一行小字:初级钢琴练习曲集。 他望着琴谱,若有所思:“你姐姐做什么都很认真。成年人学钢琴,一般都学流行歌曲,几天就能弹下来一首歌,很有成就感。她不一样,非要从最基础的、最枯燥的开始练。 “她偷偷在小红书上关注了一个四岁的小孩儿,她们俩差不多同一天开始学钢琴的。小孩儿妈妈发视频记录女儿的学琴进度,你姐姐就把人家当成赛博队友,给自己定下的标准是,一个月内别被小姑娘拉下两首曲子就算成功。” 秦销唇角含着笑意,琴谱映在微微闪动的瞳底,仿佛陷入轻柔甜美的回忆,最后感慨了一句: “像只小蜗牛,勤勤恳恳,笨拙可爱。” “这么想她,”汪悬光问,“去看她了吗?” 秦销缓缓转过头,迎着对方冰冷的视线,慢慢拧起了眉心。所有的意外、疑惑和难以置信融成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嗯?” 汪悬光明白他的疑问,淡淡地补了一句:“可以趁她睡觉的时候去。” “去看她睡觉?” “不行吗?”汪悬光说,“毕竟过年了,是情感慰藉。” “是情感刺激吧,宝贝,”秦销眼睛一弯,觉得很好笑,你觉得她还不够疯?要我再给她添把火? 汪悬光漠然道:“是你的情感。” 秦销:……………… 空气尴尬地安静了两秒,只听屋外寒风呼啸。 秦销看了看窗外浓重的夜色。 “情感慰藉吗?这么冷的天儿,跑六七十公里外看人睡觉……” 说话一半,他那双黑曜石般深邃的眼睛轻轻一转,定在汪悬光的脸上,深深地注视着她:“远不如我这样看着你。” 汪悬光无动于衷,接着感觉到腰腹一紧。 秦销单手把她揽进怀中,另一只手抚上她的侧脸。 他垂着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她,鸦青睫毛垂下优美的弧度,略带粗砺的指腹一下下摩挲着她的肌肤,眼神深情,动作温柔。 仿佛他们谈论的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她在吃醋,而他在哄。仿佛他不是一个满手鲜血的凶手,也没把人家的姐姐折磨到精神崩溃。 汪悬光任由他表演,眼底毫无温度。 秦销可能就喜欢她的冷淡,倾身向前,眼睛一眯,望着她的淡色嘴唇,慢慢凑近,却在距离不到半厘米时,忽然停了下来,轻声问: “你喝酒了?” 男人说话时的细微震动,传到汪悬光的嘴唇上。 她眼底暗了暗,略向后拉开一段距离,探究似的望着秦销,干脆地说了两个字: “喝了。” “嗯,我也喝了,”秦销笑着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把她抱得更紧了,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她的侧脸,“只喝了一点。给司机放了假,我得陪我的宝贝过年。” 她去了哪里,她跟谁喝酒。 秦销不会漠不关心,而是早有答案。 上次从夜店回来,她怎么认识白诺的,他连提都没提。 汪悬光在秦销的怀里一动不动,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探寻。 “时间不早了……”秦销就着抱她的姿势,抬手看了看腕表。 汪悬光神色微动。 她以为他的下一句话会把她带到床上去,没想到他直起腰,在她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笑着说:“去看看给你的礼物。 · 汪悬光:“………………” 车库角落里摆着十来根、足有手腕粗细的竹子。 纵然十几年没见过这玩意儿,童年记忆还是让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大多时候,汪悬光的面容都平静无波。眉眼淡漠,薄唇微抿,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从容镇静的神韵。 而这一刻,她回头望向秦销,那雪山般的冷淡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纹,眼里分明在问“你认真的吗?” “想什么呢宝贝,我是坏蛋,又不是笨蛋。” 秦销无奈地笑了笑:“北京这么干,在住宅区‘放高升’。我谢谢你的鼓励,但暂时没有纵火的打算。” ——放高升。 白族过春节的习俗,取整根竹子,把火药赛进竹节里,点燃后的爆破力能把整根大竹子崩上天,高百逾十丈,字面意义上“节节高升”。 汪悬光没吭声,继续用眼神表示质疑。 “这是给你讨点彩头的‘平替’。” 汪悬光没听懂。 平价代替品,秦销想了想,又解释,“便宜的代替品。” 汪悬光还是没懂,但不打算问了。 秦销用这玩意儿把自己炸了,她也不会拦着。 夜里空气干冷,风倒是不大。远处偶然传来几声爆响,有不少邻居在自家院里放小型烟花。 秦销把这十几根竹子抱到空地上,熄了前院的灯笼,让汪悬光靠边站着。 碧绿的翠竹一经点燃—— 一蓬亮光倏然从竹心亮起,冒地窜起两三米! 继而一节一节、卡顿着向上升,足足燃烧了四五秒,最后迸出炸飞的竹片图案,才彻底消失在夜幕中。 那根被点燃的“翠竹”在亮光升起的瞬间就烧完了,连颗火星都没剩下。 “……” 汪悬光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瞳孔微微压紧,走到那几根还没点的竹子前,俯下身,摸了摸。 应该不是竹子。 只是做成了“竹子”的烟花。 汪悬光收回手,盯着指尖看了下。 ……不仅外观难分真假,连触感都很像。 材料学不是她的专业领域。从竹身烧尽的程度、烟花的燃烧时长、图案的变形设计、与安全性考量等方面看,这一根“平替”,不止能买下一片山头的所有竹子。 “宝贝,喜欢我的礼物吗?” 秦销从空地上走过来。 汪悬光没理他,转身要回到门廊下,却被一根“竹子”拦在了身前。 我是来陪你过年的,宝贝,你这么冷漠,我是很伤心的。我一伤心…… 秦销收起竹子,从后背贴抱住她,炙热的嘴唇贴着她的耳朵,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着轻佻的气音:“就会兽欲大发。 汪悬光闭了闭眼,借着深呼吸放松了下脊背。 秦销把她扳了过来,让她正面望着自己:“我再问一遍,你喜欢我的礼物吗?” 汪悬光面无表情,眼中不见半点厌恶和烦躁,倒是有种被折腾到疲惫的麻木:“喜欢。” 秦销笑了笑,饶有兴趣地问:“你喜欢我设计的竹子吗?” “喜欢。” “你喜欢我弹的曲子吗?” “喜欢。” “你喜欢我亲你吗?” “喜欢。” “那你喜欢我吗?” “……” 风声仿佛凝固了。 不知谁家的小孩儿放了一只窜天猴,“砰”地一声爆开,在宁静的除夕夜里如一颗掉进死水里的石粒。 路边物业的装红灯笼照进院内,秦销面容俊美,眼里熠熠生光。他拿着“竹子的”那只手,拦着汪悬光的后腰,右手拇指轻轻地按了按她的嘴唇。 汪悬光别开脸,眯起眼睛,轻而狠地说:“喜欢你立刻死在我眼前。” ___ 截止到八点二十七分,有24位姐妹订阅了打赏章,感谢你们! 本来有点不好意思放个空白章,可是一句话概括我写肉的水平——再写两章肉,读者就跑没了,所以只能这样了233333 静夜 “过年呢,宝贝,说点吉利的,”秦销笑了笑,在汪悬光的手背上轻轻“打”了一下,“要是二十年前,你会被你爸妈打的。” 说完他拉起她的手,一起走到空地上,立好手里这根竹子,又把燃了一小截的香烟递给她。 汪悬光没拒绝,很自然地接了过来,接着俯身点燃竹子下方的引线。 大多数时候秦销说话,她都不搭理。而秦销的要求,她都几乎都会照做。 这样逆来顺受的配合姿态,说她是扮演着听话乖顺的情人也好,说是她实在懒得跟秦销拉扯也罢。在和平的表面下,两人之间有种难以言喻的默契——上一秒刚说完“死”,下一秒就若无其事。相互之间的威胁与放狠话,都不是调情的工具,倒像是一匹狼,主动掀起身上的羊皮,让对方看到坦诚又赤裸的恶意。 引线烧尽,火花蹿起。 咻—— 砰!!! 高处的一泓流光、爆裂的竹片和低处连片点缀的红灯笼,一同倒映在汪悬光冰冷美丽的眼睛里。 你姐姐很喜欢这份礼物,秦销站在她身边,略微俯视着她,“每个除夕夜,她都要等我来陪她‘放高升’。” 一阵冷风飕飕地刮过来,汪悬光插在口袋里的双手拢紧了衣襟。黑色羽绒服裹得身材臃肿,她的影子落在地上,被拉得锋利斜长,于风中巍然不动,像一尊黑色玄武岩石像。 “你知道你姐姐多少有点怕你吧……”秦销又放了一根烟花,等一声爆响熄灭,才接着说,“你跟她联系得很少,一年也打不上五次电话。 “我刚与她在一起那年,你连春节都没找她。她在财经新闻上看见你的消息,猜你很忙,不敢打扰你。到了夜里我去找她……” 秦销话音一收,回头看了眼这栋红顶白墙的三层别墅:你姐姐当时没住这儿,这是她三年前才买的。她也不住我的房子,自己花钱在五环外租了个小三居,说我给的已经很多了,她不想什么都靠我。 秦销微妙地挑起眉梢:很可爱,是不是? 汪悬光直挺挺地站在他身边,一言不发,冷漠的黑眼睛盯着前方,目光似乎没对焦,不知在想什么。 爆竹还有六七根,秦销懒得一根一根点了,把这些竹子找好间距,一字排开,依次立在空地上。 他接着说:“我到的时候,你姐姐正在客厅里包饺子。屋里所有灯都开着着,玻璃上贴着红窗花,电视上放着春晚,茶盘摆满了花生瓜子和酥糖,年味儿很浓,好像全家的大人小孩都出去放炮了,家里才这么空。” 秦销叹息一声,望着汪悬光的眼睛里,竟然闪烁着几分真诚和伤感: “其实……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远处有邻居在放小型烟花,金灿灿的流光,瀑布似的绽放在夜色中。 几秒钟后,火树银花熄灭了,秦销再次开口,语气里的怜惜更甚: “相声小品的笑点也她听不懂,却痴痴地跟着电视上的观众一起傻笑。可是越想努力快乐,越是感觉孤独。 “我一开门,就听见了她的笑声。光听笑声……”秦销话音一顿,突然想到了什么,问,“你看过她演戏吗?” “看过。” 秦销微微眯起眼睛,从这干脆的回答中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立刻问:“什么时候看的?” 汪悬光没吭声。 “不是刚上映……没冲过会员……也没买过蓝光……” 秦销的目光牢牢地盯着她,从那张“扑克脸”上寻找最细微的变化,每一句试探,都随着问题范围缩小而来愈加笃定。 “你姐姐疯了以后?……你搬进这里以后?……你看过我和你姐姐做爱的视频以后。” 汪悬光毫无反应,几乎是默认了。 汪盏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有血缘关系的亲人……秦销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既没有挖苦讽刺,也不好奇她为什么不看,顿了几秒钟,选了个委婉含蓄的措辞形容汪盏的笑声:“笑得像恐怖片里杀人狂。” 汪悬光:…… “其实比你姐姐演得差的‘影后’大有人在,她实在算不上‘水后’,”秦销坦诚地,“不过每次我想反驳的时候,都忍不住想起那个除夕夜……她的演技,确实不怎么样。” 汪悬光:…… 秦销看着她冷淡的侧脸,继续他的讲述: “你们过年不吃饺子,她也不会包饺子。那饺子皮擀得比芝士片还厚,按她那包法,一下锅就成肉丸面片儿汤。 “我重新擀皮儿、和馅儿,她在旁边学着包……包的没一个能看的。最后剩了几个饺子皮,让她包了两个白糖馅儿,下锅了倒是没漏。” 汪悬光始终一言不发,望着不远处一闪一烁的红灯笼出神。直到这两句话落地,她的瞳孔深处才蓦然闪过微微闪烁两下。 方才弹钢琴时,秦销拉着她的手,告诉她要按哪个琴键。他的语气温和,嗓音悦耳,不论手与手的触碰,还是他擦着她侧脸的呼吸,分寸感拿捏得极其恰当,论撩人心弦,职业牛郎也做不到如此精准。 …… 万家灯火,家人团圆。大人聊天、小孩吵闹,夹杂在一阵阵油爆声里传来,阿姐一个人面对空荡冷清的房间,欢笑不断的电视机,难免会感觉孤苦寂寞。 这时候,救世主一样的秦先生又出现了。 秦销三言两语带过了包饺子这段,细化一下,不难想象出租屋的客厅里,他脱掉西装,洗过手,挽起袖子,站在桌前,低下头认真地包饺子的时候,眉目英俊,侧脸深邃,光是看着就令人怦然心动。 拿筷子夹馅儿时,两人的手指难免会有碰触;他站在阿姐身旁,回身靠近时,落在桌上的阴影也会洒落在她的肩上;以及不经意间的一个抬头对视……才二十出头的阿姐,怎么可能抵抗得了这样的攻势。 “——零点以后有人偷偷放烟花,气氛很不错,我和你姐姐出去散步。她讲你们老家的习俗,讲到放高升的时候,眼睛都亮了。” 秦销喉咙间发出两声低笑,好像很怀念似的,接着转过头,迎着汪悬光黑冷漠然的眼睛,有点失望,又有点惋惜:“……你脸上永远不会出现那个表情。” 汪悬光置若罔闻。 “她说,那是她有生以来最开心一个春节,她希望我也能开心起来,”秦销的语气变了,眼中流露出清晰的遗憾,“因为她觉得我很孤独。” “她说她没什么家人了,才一个人过年。我有很多家人,却不跟他们一起过年……应该有我不想说的原因。” “她还说,她清楚自己的身份,不会问不该问的。但是她希望以后我不开心了,就去找她,她会一直一直陪着我。” 啪—— 猩红的火光一闪,汪悬光点了根烟:说完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呼气时毫不在乎地说:“直接把你们的爱情故事讲完吧,每次只挤一点,你没说腻,我都听腻了。” “……”秦销温柔地望着她,薄唇勾起一丝微笑,“好,宝贝不想听,那我不讲了。” 用来点烟花的那支香烟,早在讲述中燃尽了。他借了汪悬光刚点着的那根,把这一整排的竹子都点着了。 咻——咻——咻—— 一道道亮光先后冲破了夜幕,远处响起一阵阵密集的爆竹声。 两道挺拔的身影,并肩站在院中空地上,他们的面容被照得银亮。 忽然,秦销揽着汪悬光的腰凑近了些,寒风将硝烟与黑雪松一同拂来—— 他的嘴唇柔软又温热的,含着她轻轻地吸吮,变着角度,温柔地舔舐。 七八道银亮的光轰然迸裂,红顶白墙小别墅像被一道闪电劈亮了。 ——两条小路的斜对面,一丛干枯的丁香树后面,那栋别墅的阳台上立着一道清瘦冷峻的人影。 那两道缠绵拥吻的身影,清晰地落在白诺眼底。 · ——03:44 卧室床头的电子时钟上显示着让人心烦的数字。汪悬光侧卧在床上,眼里毫无睡意,一片清明。 秦销在她后背熟睡着,被子盖得很严,只有一条手臂露在外——那是不久她从自己的腰上搬下去的。 放完烟花,他们回到房间里做了四次。秦销第一次射出来时,恰好是零点,窗外响起微弱的烟火和隐隐的钟声;最后一次是浴缸里边洗边做,洗得她烦又累。 回床上时已是凌晨还不到三点,秦销又抱着她亲了一会儿,刚从她身上翻下去,便听见了身后传来平稳又粗重的呼吸声。 而汪悬光则从三点多睁眼到了快四点。 她不打算睡了,起身捡起地上的丝质浴袍,下床穿上拖鞋,悄声走出卧室。 她的身材比汪盏大了两个尺码,汪盏的什么衣服在她身上都会变成紧身衣。 跟秦销的初次之后,秦销就派人送来了一柜子按她的尺码买的新衣服,以及其他的寝具用具,连卧室也搬到了少小一点的次卧,正式宣告着替身play的结束。 走廊灯与厨房灯随着汪悬光的脚步自动亮起。 她打开冰箱门,倒了一杯冰水,然后坐到吧台前的高脚凳上,刚喝两口冰,又拿起桌上的烟盒,点了一支烟。 别墅区的除夕夜与往日差别不大,远处风声凛冽,近处静得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 这根烟抽到一半时,脚步声逐渐接近。接着一道斜长的黑影自拐角处冒出来,轻声说: ——我不喜欢姑娘抽烟。 汪悬光翘着腿坐在高脚椅上,眼睛都没抬一下,慢悠悠地吐了个烟圈: 那你得习惯了。 那你忍着吧。 两道声音重迭在一起,秦销连她冷硬的语气都学到九成。 汪悬光终于回过头。 秦销抱着手臂,斜倚在墙壁上,身上松松垮垮地挂着一件黑色浴袍,脖颈修长,侧脸英俊,周身散发着难以掩饰的矜贵与闲适。 ——他预料到了她会是什么反应。 烟雾袅袅地上升,逐渐模糊了汪悬光的表情。 “怎么了宝贝,”秦销切地问,失眠了? 汪悬光单手夹着烟,喝了口冰水,语气比平时更烦躁厌恶:受不了有人躺在我旁边喘气。 秦销好奇:那你之前跟那些男人…… “做完就走。” 真是无情啊,”秦销感慨地摇了摇头,“只有一夜情?没交过男朋友? 汪悬光没看他,嚼碎口中的冰块,咽了下去:你没查过吗? 查到的又不一定是真的,反正你也睡不着,不如我们玩个游戏,”秦销兴致勃勃地,“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也回答你一个问题,想问什么都可以。 他顿了顿,尾音里含着笑意,仿佛带着惑人又危险的钩子: 比如,那天晚上你姐姐为什么上了酒店天台?比如我交过有多少个女朋友?她们下场如何?…… 汪悬光一手夹着烟,一手握着玻璃杯,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冰箱上,对秦销的话充耳不闻。但刹那间,她脑中滑过许多猜测。 ——他在试探什么? ——他想和她明挑吗? “……” “……” 沉默一点点弥散在厨房里,气氛骤然紧张。 秦销嘴唇的始终笑意未消,耐心地着等她的回答。 良久,汪悬光终于抽完最后一口烟,若无其事地掐了烟头,淡淡地迎上他轻佻的目光,嘴唇一动:“三点半了,做吗?还是睡?” …… 秦销慢慢地朝她走过来,掰开她的膝盖,以一种带着强烈性暗示的姿势慢慢倾下身,下一刻滚烫的嘴唇贴上了她的耳朵: “刚才的爱情故事缺了一个结尾。你姐姐觉得我也很可怜,可能是长辈对我要求甚高,我总是不能让他们满意,或者是我爸偏心继母和弟弟,我在饭桌上像个局外人……嗯,继父和妹妹反过来也成立。” 秦销拉开些距离,盯着汪悬光深黑的瞳,歪了歪头。 “其实我家庭和睦,父母恩爱,是家中独子,全家很愉快地吃了完年夜晚,就各干各的去了。” 餐厅柔和的灯光下,他深邃英俊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深情却不乏残忍的笑意: “我是去集邮的。” 汪悬光耳后立刻滑过一丝冰冷诡异的触感。 秦销轻笑着,唇齿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意犹未尽的华丽尾调。 “我想知道我的小夜莺,是不是触景伤情,就酒吃了安眠药,溺死在浴缸里了。” 未婚妻 初一到初六,这一辈里最有前途的红苗苗每天都有喝不完的茶、下不完的棋、听不完的革命往昔。从大西山到阿那亚,秦销把已退休的老部长、老首长,还在位的二大爷、四大爷统统拜访过一遍,才得到两天的空闲。 然而不论秦销白天走得多晚、多远,晚上都要回来找汪悬光,跟她做上两三次。 汪悬光对性有需求,过去十年维持着每周一次的规律。 现在光是体力消耗也就算了,做完秦销非要抱着她一起睡觉?!! 汪悬光有个小小的的怪癖——忍不了家里除了她自己,还有别的会呼吸的生物。 前天凌晨,她实在熬不住了,刚在隔壁的卧室躺下,那个男人又阴魂不散地跟了过来。 彼时秦销压在她身上,单手撑在枕边,另一只手摩挲她的侧脸,目光充满了怜悯。而与之相反的是,那根发泄过三次的玩意儿,正贴着她的大腿若有似无地蹭。 他说:“我可以帮忙,让宝贝累到秒睡。” 然后她就真被他累到连抬手指的力气都不剩。 最后一波快感涌上头顶的时候,汪悬光感觉心脏快要爆了。 全身的痉挛还没消退,怎么也睁不开眼睛了。彻底失去意识前,隐约感觉到秦销亲了亲她的眼皮,好像还说了句“晚安。” 从生理学上讲,入睡需要一个过程。 半小时内大脑逐渐“冷却”,反应变慢、感官变钝。沾到枕头上立刻就能睡着的,叫做“晕厥”。 …… 初七上午,秦销开车带汪悬光去京郊泡温泉。 “一弦槐”在密云山区里的诸多温泉酒店中并不起眼。老板也是位京少,酒店收费很高,对外不开放。 说得委婉点,是给亲戚朋友们提供一个私密自由的场合,说得直白点就是专宰熟人冤大头的。 前方几百米之外,一弦槐矗立在山色间。天犹泛着青蓝,薄暝在只剩下一线微光。 寒流突袭,猛烈的暴风雪就在眨眼间。 秦销安静地开车,汪悬光靠在后座阂着眼睛。 迎面一辆迈凯伦从酒店驶出来,双方认出彼此,停车寒暄。 “秦哥!”“秦销!”“姐夫。” 迈凯伦里的这群人只有二十出头,衣鲜亮丽,眉眼飞扬,浑身上下带着没受过苦的天真感,明显也是高干家的少爷小姐。 同辈之间喊叫“某少”、“某爷”、“某公子”的,都有点阴阳怪气的调侃意味,最正常的叫法是喊全名。 ——这声“姐夫”,引起了汪悬光的兴趣。 秦销点了点头,算与他们打招呼了,他又问:要下雪了,你们去哪儿? “追、追风去。” 这群千金公子的语气里全然没有追风暴的兴奋劲儿,怕秦销说他们脑子有包。这一车人最多与秦销差了八九岁,在他面前却自动矮了半辈。 秦销没评价什么,只是笑了笑,然后回头望着副驾驶说:来,宝贝,介绍一下。 汪悬光闻言睁眼睛,乖顺地转过头,冷淡疏离的眼眸轻轻一抬。 天光昏暗晦涩,这张熟悉又美丽的面孔逐渐清晰起来,落在对面迈凯伦里的几人眼中—— 所有人瞬间色变,纷纷抽气。 后排座椅上,那个刚喊过“姐夫”的平头小年轻,瞪着眼睛,晃了晃上身,想绕过座椅去瞅司机的脸。 开车的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姑娘,深蓝长发挽在脑后,一对长流苏耳环来回地浪荡着,相貌美丽,气质出挑。然而她脸上半点血色都没有,整个人都笼罩着惨雾。 魏折夏,汪悬光。 秦销仿佛对那女子的异样毫无察觉,眼底的笑意未歇,语调也很轻柔。 既没有恶意,也不见残忍,只是叙述一个平平无奇的事实,却像往深海投下一颗原子弹: “我的未婚妻,我的女朋友。” “……”众人沉默了。 车内车外笼罩着同样的静默与尴尬。 高门联姻跟配种没什么区别,只要小孩是自己的,婚后各玩各的互不干涉。 只不过…… 就这么大大方方地介绍她们两人认识?好歹也让彼此回避一下吧! 魏折夏的涵养绝佳,朝汪悬光点了点头,礼貌地说:“你好。” “你好。”汪悬光也淡淡回应。 这一幕“和平共处”诡异离奇,迈凯伦里的几个人简直看不下去了。两辆车占着进出两条车道,不方便也没必要继续聊。 “你们注意安全。”秦销道,“我们先走了,回头见。 拜、拜……有人缓和气氛。 秦销在未婚妻前没有丝毫收敛,车窗升上去的那瞬间,迈凯伦里的几个人,都听见他温柔地问:“冷了吗?宝贝。” 魏折夏一秒都不多等,一脚油门把车开了出去。 乌云越压越低,后视镜中连温泉酒店的影子都看不见了,迈凯伦里的尴尬才终于被人打破。 小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吐出了两个能精妙地形容出他此刻复杂心情字:“我!操!” 朋友们交换着同情的眼神,副驾驶上的姑娘还拍了拍魏折夏的肩膀。后者神色不动,暴风雪前的最后一缕熹光在她的侧脸上不断变换。 ……那个女的,”后座上又传来一道疑惑的声音,“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说话的是位一个戴着眼镜,相貌斯文的年轻人。 车内空气凝固两三秒。 大家的火力立刻对准了他,七嘴八舌地咆哮道: “废话啊!”像汪盏啊!“你到底是脸盲还是眼瞎啊!” “不、不是……” 年轻人摇了摇头,思索了几秒,没跟他们争论,兀自掏出手机找图片,在对话框里输入了几个模糊的关键词。 2021年硅谷科技发布会、橄榄资本、白橡木资本、人工智能、“基因编辑”、“硅谷”、“医疗股”、纳米工程…… ai回复道:【您要找的是不是“仙女教母”】。 年轻人依次点开发来了十几张图片仙女教母发布会的照片。 他记忆中的那道袅娜的身影,始终躲避着镜头,被拍下来的不是背影,便是一小部分侧脸。 细长的手指放大了最后一张图片,年轻人的瞳孔微微一闪! 右上方的角落,只拍到了一个女人的鬓发和一小截下颌——她的右耳耳垂上,有一颗小小的痣。 · 秦销订的是一栋中式庭院,院内设有私汤。四面灰墙,单沿着墙下栽了一丛竹子。寒风一吹,窸窸窣窣,满园的绿竹游荡起来,格外清幽雅致。 酒店外的小插曲没影响到秦销的兴致,他也没打算跟汪悬光解释什么。进房间放下行李,片刻都没歇,飞快脱光了两人的衣服,抱着她坐进院中的温泉。 顷刻间雪便落下来了。 他握着她的腰,一下下抽送着硬物,动作狠戾毫不怜惜,滚烫的嘴唇却贴在她耳边温柔地呢喃着: “好紧,宝贝……” “…… “怎么这么会夹……” “…… 喜欢我顶这里吗?嗯? …… 汪悬光始终一言不发。 她抱着秦销的后背,被迫承受着他的撞击,后腰处最细腻的皮肤被岩石磨得发红,只能发泄似的抓挠秦销的后背。 性爱中的痛楚对男人而言更像春药。 秦销被她小动作激得更兴奋了,“啪啪”地打了两下她的屁股。 接着他抬起她的一条腿,架到自己的肩膀上,一手握着她的腰,一手托着她的臀,每一次挺进都得更深、更凶! 漫天白雪,纷纷扬扬。 水是烫的,呼吸是热的,彻骨的冷风吹起热腾腾的白雾,朦朦胧胧地裹着两道纠缠的身影。 汪悬光竭力忍耐着,却被插得浑身止不住发颤。一波又一波电流似的快感从交合处涌出来,麻酥酥地流向四肢百骸。她再不情愿,唇齿间也忍不住泄出难耐的呻吟。 直到里面一阵阵紧缩痉挛传来,仿佛千万根细细密密、通着电流的针戳在脊梁骨上。 她紧闭着眼睛,忍不住仰起头,准备迎接最欢愉的那一瞬—— 然而下一秒,她却被秦销咬住了脆弱的咽喉! 风声止住,流水不动。世间万物旋转着退得很远,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 汪悬光清晰地感受到秦销的牙尖刺穿了她脖颈上薄薄的皮肤,正抵在跳动着的脉搏上。血管跳动,热血奔涌,她像一只被野兽叼住了猎物无处可逃。 “嘶……” 她痛苦地抖着,面容微微狰狞,在危险的刺激下,夹着他喷泻出来。 …… “宝贝,你真美。” 秦销居然好心地停下抽送,还把她的腿放了下来。那双深邃锋利的眼睛久久地凝视着她,欣赏她高潮时的动情神态。 他乌黑的头发早已湿透,一滴晶莹的水珠从发丝间掉下来,不知道是温泉水还是汗珠,“啪嗒”落在汪悬光的颤抖的眼皮上。 秦销眯了眯眼,亲了一下她咬得艳红的嘴唇:我好爱你。 两人之间是皮肤相贴的亲密距离,如何掩饰生理变化也瞒不过对方——汪悬光的心率和呼吸还很快,甚至手指还颤抖着。 而她睁开眼的那一刻,容色沉静,眼中清冷,仿佛从未出现过濒死般脆弱的模样。明明被人插着最敏感的部位,却一如既往地高高在上: 还不动?你在等什么? “……” 秦销微妙地挑起了眉梢,嗓音低哑带笑:“宝贝,像我这样会怜香惜玉的男人不多见了,你得好好珍惜我。” 说完,不等汪悬光吭声,他便用一轮又一轮暴风雨般密集的侵袭回应了她的挑衅。 他们在温泉里做了两次,回到房间又做了一次,直到汪悬光精疲力竭地陷入深眠。 她醒来时,天彻底黑了。 床边亮着一盏仿古的中式方形落地灯。昏黄的灯芒下,秦销的面容俊美深邃,眼底闪着深深的笑意。 他正靠在床头看手机,手臂伸到她颈后,让她枕着。 见她醒来,便躺下来,用鼻尖蹭了蹭她的侧脸: “你睡的好香,我都没舍得亲。” 连续几日没有睡好,在温泉里做爱又耗尽了她最后的体力。山中肃静,竹叶被风吹得飒飒簌簌,这一觉睡得极好,只是睡久了,有点昏沉。 汪悬光皱着眉,推了推秦销的胸膛,刚醒来手上没什么劲儿,轻飘飘地推这两下,一点威慑力没有不说,还有点欲拒还迎地调情意味。 你刚才也是这么推我的。 秦销轻笑了一声,抓起她的手,亲了亲她的手背,又带着她的手向下摸,“你推的……是我这里。” 一些模糊又不堪的碎片闪过脑海。不知道第几轮高潮之后,她被秦销压在温泉岩石上,那时候她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双腿被秦销打开,呈“w”形挂在他的臂弯里。 他从正面进来,那根东西捣得又酸又涨,她连呼吸都被撞得断断续续的,只能无助地推他的小腹,不让他再进。 汪悬光不愿回忆,闭上眼不说话了。 “想喝水吗?宝贝。” “嗯。” 秦销在她浑圆的肩头上半真半假地轻咬了一口:养不熟的小猫。 外面雪还没停。院中廊下挂着几盏红灯笼,寸把厚的积雪被映得亮晶晶的。 秦销端着水回来,浑身上下一丝不挂,胸肌、腹肌线条清晰流畅,人鱼线的尽头那根半勃的东西堂而皇之地立着。 汪悬光坐起身,移开视线,不经意间瞥到了秦销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是科技股的投资动向。 秦销坐到床边:vr眼镜和头显追踪,宝贝你看好哪个? “你在问谁?” 秦销笑了:“床上还有别人吗?” 要是问你包养的情人,那选vr眼镜吧,都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汪悬光接过水杯,漫不经心地垂着眼,乌黑的睫毛洒下一片淡影。 “要是问科技顾问,对冲基金给我的咨询费是一小时八万刀。 —————— 每次更新都在4k上下,4天x4k字=1.6万字,5天x3k=1.5万字……我也好想遵守一周5更日三啊…… 活鬼 好贵啊,秦销揽着汪悬光的侧腰,脸也埋在她的颈窝里蹭了蹭,“肉偿行不行?” ——那根贴着她腿侧的东西彻底硬了。 汪悬光握着玻璃杯的手一顿,没想到他这么快又发情了。 温热的手掌沿着她的腰线向下,伸进了双腿间,用手指轻轻拨开……指尖又抵着那一点反复揉弄。 下午的劲儿还没过,里外都有点酸疼。汪悬光皱了皱眉,眼里不仅是抗拒还有满满的厌恶。 秦销的吻又轻又密,沿着细腻柔软的颈窝向上,用舌头描摹她的血管脉搏,最后含住她耳垂,用牙尖轻轻磨。 空气在肌肤的摩擦声愈来愈热,这时搁在床上的手机“嗡嗡”地响了两声。 秦销看一眼屏幕,揉弄她腿间的左手没收敛,右手接起电话,一开口毫无异样:“喂,爸?” 汪悬光:…… 她借着把水杯放到床头柜上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挣脱秦销的怀抱,却被男人识破了。 秦销歪头夹着手机,接过她手里的水杯放下,玩弄着她的那只手始终没停,甚至还把中指伸了进去。 汪悬光烦躁地闭了闭眼。 手机音量调得很小,她没听见电话另一端说了什么,只从秦销断断续续的——“哪间房”、“知道了”、“这就过”——回应中感觉到一阵解脱。 挂了电话,秦销终于停手了。 他凑过来意犹未尽地亲了亲她的脸颊:我爸和他几个朋友也在这儿,我过去打个招呼,等我回来一起吃饭。 汪悬光没理他,秦销很快穿上衣服离开了房间。 门开了又关,四下万籁俱寂。 这座中式古典房屋,正对着庭院的这面墙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躺在床上便能看见院中的温泉冒着袅袅热气,一排排竹子被风雪吹得摇曳婀娜,一脉的清寂诗意。 铃铃铃—— 客房电话打破了这份静谧。 汪悬光撑着床铺,半坐起来,接起电话,只听对面传来一个嗓音略微沙哑的男声: 女士您好,气象台刚刚发布了暴雪预警,我们酒店设有地下停车场,您可以把车挪下来。 “行,过来拿钥匙吧。 “嗯?”对方反应了一下,才歉疚地说,“对不起,女士,我们不提供泊车服务,毕竟都是豪车。d3区离您最近,乘电梯可以直接从地下回到酒店中央区,全程供暖,只穿浴衣您也不会冷。” 那不挪了,停着吧。” 说完她干脆地挂断电话,最后传来的那声“女士……”还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不甘心。 喜庆的深红灯笼下,雪花纷纷扬扬。冷峭夜风吹得竹林响抖索索的,窸窣的密响中,一切都那么平静,汪悬光不由自主地压紧了眉心——有种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不详滑过心头。 她披上浴衣下床,去行李箱里翻出衬衫和长裤穿上,心神不宁地在落地窗边站了一会儿,最后“啪”地点了根烟。 空白的雪地上印着秦销离开时的脚印,竹影洒在上面,冷清清的。 大概是尼古丁缓解了紧绷的神经,她坐到沙发上,细长的手指夹着香烟,拿起菜单,随意地翻了翻。 温泉老板会玩也挺会吃,菜单上的美丽图片不是“仅供参考”,全是实际拍摄。每一道菜品的旁边都写明了烹调方式、食材来源,还有遣词造句都极其接地气的“民间”美食家的点评。 她难得被勾起食欲,摸着茶几上的白板笔,做了几个标记,拿起打电话要点菜。 就在这时—— 一道斜长狰狞的黑色影子,穿过落地窗,落在沙发前的地板上。 汪悬光猛地抬起头,瞳孔因震惊瞬间压成针! 门外廊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极瘦的男人,右手持着一把锋利的消防斧头。 灯笼飘摇,忽明忽暗。男人的脸色青白,活脱脱的像个鬼。 他咧嘴笑了笑,露出发黄的牙齿,朝汪悬光夸张却清晰地做了个口型: 汪、盏。 接着他举起手中的消防斧头,雪亮的刀锋在汪悬光脸上闪过白光! 落地窗被砸破了—— 只听“哗啦”一声脆响,无数片碎玻璃铺天盖地地砸下来。那一瞬间,刺骨的冷风穿过破洞,猛然刮进室内,迎面吹起了汪悬光的长发,露出她绝美却冷峻的脸庞。 她仍坐在沙发上,悄悄握紧了手中的记号笔,警惕地望着男人。 男人踩着满地的玻璃碎片,摇摇晃晃地走进房间。 然而下一刻,他居然扔了斧头,哆哆嗦嗦地说:别别别别别怕……” 他好像真怕吓到汪悬光,脚上一踢,直接把斧头踢到了远处的床底下。同时两只手高高举起,示意自己没有武器: “我不会伤害你的,我这么喜欢你,怎么舍得伤害你,就算你不是汪盏……你怎么会不是汪盏呢?你就是汪盏啊……” 男人的语速很快,逻辑跳跃。 汪悬光闪电般地意识到他要不有精神有问题,就是嗑药嗑嗨了。 我会对你很好的!跟着秦销不如跟我!秦销会玩死你!我是真的爱你! 男人一边说话一边移动,他身材干瘦,行进不稳,好像一具迟缓笨拙的丧尸。 汪悬光不想用激烈的动作激怒他,轻而慢地从沙发前站起来,绕过茶几、沙发、落地“宫灯”,一步步退向房间的角落里。 ……我的女神!我的火!我的光!我的罪! 屋外寒风咆哮,屋内气氛越发紧张。 她的目光始终与男人保持对视,冷静地回忆着这间房的陈设摆放。 ——摆满了瓷器的博古架与两面墙壁构成了一个斜角。 我不介意你还能不能生!我什么都不介意!秦销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秦销给不了你的!我还是能给你!汪盏!你看看我!你看着我!你说你想要我的心!我都可以把胸膛刨给你—— 汪悬光一声不吭,后背贴上了一堵墙,仿佛无路可退。 男人越逼越近,黑影落在她脸上。如此近的距离之下,汪悬光看见男人的瞳孔因兴奋而扩张着,脸上却挤出一抹凄凉的苦笑,字字带着恳求: 我真的爱你……我真的好爱你…… 那你应该…… 汪悬光话说一半,男人惊喜地问:“什么?” “跟她入院。” 话音刚落,汪悬光狠狠地踩了一下男人的脚背,握着记号笔的右手虚晃一枪,仿佛要戳他的眼睛,其实趁男人分心的瞬间,下了狠劲儿猛击他的裆部。 “操——!!” 男人的惨叫声还没停,汪悬光越过他,双手撑着角桌面,利落地翻身一跃,把自己从围困的境地中挣脱出去,同时推倒了博古架—— 瓶瓶罐罐稀里哗啦地砸到男人身上。 汪悬光穿着拖鞋踩过玻璃片,冲出了房间。雪下得很深,一下没过脚背,冰得她“嘶”了口气。 嗑嗨了的人感觉不到疼,脑中是比性高潮还爽数百倍的快感。男人被砸得满脸是血,狼狈地追出来。毒品也刺激了肾上腺素,身体摇摇晃晃,体力却非常强悍,两三步追上来,一把扑倒了汪悬光。 风雪大得人睁不开眼睛,她挣扎着踹他蹬他,混乱之中,她看见男人不顾天寒地冻,急匆匆地解裤子,拎着她的腿把她往后拖! 就在这个时候—— 一个带着劲风的拳头狠狠地袭上男人的面门。那力度之重,在呼啸的风雪中能听清鼻梁骨坍塌的“咔嚓”轻响! 下一秒,汪悬光靠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熟悉的黑雪松气息扑面而来。 秦销在她头顶望着她,那双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如浸霜雪,前所未有的冰冷森寒。 他紧紧抱住她,低声问:你怎么样? 汪悬光咬着牙,刚说了一个“没”字,那个男人竟然从雪地上又爬起来! 鲜血向外喷涌,他的下半张脸都挂着黏糊糊的红,却像杀红了眼睛的野兽,不计后果地冲向秦销:“你给我死——” 秦销神色冷冰,霍然起身,牢牢地把汪悬光护在身后。 他的黑皮鞋稳稳地踩在雪里,漫天的风雪掀起风衣下摆。修长挺拔的身影在雪地里巍然不动,冷漠的瞳孔里映出男人越来越近的拳头。 千钧一发之际,一切都“慢”了下来。男人的拳头竟然无法再进——他被秦销揪住了出拳的手腕! 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男人被踹倒在雪里,双臂也被向后反折到极限,猛然间骨头“咔咔”地连续断裂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秦销松开手,蹲下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哪根手指碰了她?……这根?这根?还是这根? 他一根根掰开男人在剧痛中抽搐的手,回答他的只有对方痛苦的惨叫声。 连续几声“咔嚓”!十根手指全被卸掉了。男人的双臂断裂,膝盖骨折,蜷缩在雪里痛得直哆嗦。 秦销眼里满是冰冷厌恶,还惦记着躺在雪地上的汪悬光,不愿再跟他纠缠。 然而他一转身,略有点惊讶。 汪悬光早已站了起来,隔着两三步的距离,没什么情绪地望着他。她身上的衬衫在冷风中越发单薄,双臂抱着肩膀微微打颤。 秦销的侧脸仍然紧绷冰白。 他走到她面前,脱下外衣裹住了她,正欲弯腰把她抱起来,汪悬光却侧过身,淡淡地拒绝了他:不用,我能走。 秦销叹了口气,声音充满了自责:“我来晚了。” 她摇了摇头,突然面前的男人一动不动地望着她背后,唇边也慢慢绽开了一个微笑。 汪悬光顺着秦销的目光回头,透过敞开的院门,有一道冷峻的身影站在白雪中。 来人跑得很急,还喘着粗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今夜零下十几度,他上身只穿着一件黑t恤。 秦销笑着问:“白诺,你是鱼雷成精的吗?” 他的语调礼貌客气,还带着一点着熟人之间才会有的轻松调侃。站在雪地里,矜贵优雅,风度翩翩,仿佛从来没有暴揍过谁,躺在雪里半死不活的男人也与他无关。 “怎么哪儿都有你,还总能及时赶到?” 他说话时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白诺的裤子——是酒店服务生的打扮。 白诺没有回答,神情阴沉,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他在秦销极富敌意的视线里,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汪悬光一遍,这才看了看地上躺着的男人,最后望向更远处。 从破碎的落地窗到庭院里,白雪上有一溜触目惊心的鲜血——汪悬光被玻璃划伤了脚。 满天的风雪乱刮,三个人站在雪地里一触即发。 秦销上前半步,抱住了汪悬光。 那双笑意温柔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白诺,他却低下头亲了亲的汪悬光发顶,深情款款地说:“我来晚了,宝贝。” ——废话公告—— 大家晚上好。 今天在新书榜的最后一天,读者推荐榜按珍珠数排,能不能上编推是个玄学。明天下榜后,没新读者还有弃文的读者,看的人会越来越少。 但哪怕一个读者都没有了,我也一定会把这个文写完的!! 因为想知道不考虑审查和市场,单纯写一个想写的故事,以我现在的能力,可以写到怎样的完成度。 最近的心态从“写完这个故事”变成了“今天一定得更!”……“完球了,今天更不完了!”……“救命!周末又得补了!” ……快耗尽了。 坦诚说,最近赶的这几章质量下降很多。八点半抢完更新,我还会再改一改发出来的内容,十点再替换一遍,那也只能捉几个错字,替换几个形容词,行文节奏是救不回来的。 (如果你是在txt或盗版网站看到这段话,那你错过了很多伏笔,目前全文将近八万字,至少会缺两三千。) 保更新和保质量之间,还是保质量吧。 接下来,一周五更不变。 单章字数会少一点,不一定每天日三、日四了。 不过下周六500珍珠加更,和周日的补更,还会按日三的标准写完。 全!文!免!费! 绝!对!不!坑! 最后特别感谢订阅打赏章的44位姐妹、和每天固定投珍珠的十几位姐妹,以及每章都留评的四、五位姐妹。 感谢你们的喜欢,我们来日方长! 中毒 温泉酒店的安保人员,在破窗三分钟后终于赶到现场。 十来个手持电棍的魁梧大汉,看着院门里外气氛古怪的两男一女,再看瞅瞅更远处雪地上趴着的半死不活的男人,一时间不知道怎么下脚。 好在秦销发话了,对他们说:叫医生来,给我们换个房。 说完,他看都不再看院外的白诺一眼,也不容汪悬光再拒绝,把她打横抱起,踅身走向院里的那辆g65。 路过那男人的时候,面色阴沉,又对安保补了句: 把他抬走吧,他爸在‘定园’打牌,去通知一下。” “是。” 这栋院子不能住了,暴风雪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不管换到哪间房,也不能让人家走过去。 我去拿车钥匙! 有机灵的安保小哥快步跑进屋,背后却传来一道清冷悦耳的女声。呼啸的冷风中,声音不大,字音清晰,在这种狼藉里格外突兀。 ——菜单也拿着。” …… 秦销站在g65外等车钥匙,身上只剩了单薄的衬衫,正背对着风口给汪悬光挡风。 闻言他低下头,望着怀里的美人,眼里浮现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 美人神色坦然,没觉得有任何问题:“我点好菜了。 他轻笑了一声,锋利的眉角也松开了。 某种真实情绪在这声“轻笑”中一闪而过。与他方才第一遍对他说“我来晚了”相当接近。当然,他说第二遍“我来晚了”的时候,只是在挖苦真来晚了的白诺。 秦销的双臂收得更紧了,在汪悬光的额头上亲了一口,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再抬头望着远处,安保小哥七手八脚地把伤者抬走了。 雪地空白无余,只剩下一片淋淋漓漓的鲜红血迹,已不见白诺的身影。 · “一弦槐”清幽高雅,私密安全。 不仅公子哥喜欢带女朋友来玩,那些出了事会让天安门降半旗、网站首页变黑白、娱乐综艺停播的“公子哥他爹”想找个不出京就能放松身心的地方也首选这里。因此一支高端医疗团队24小时待命,“人民”在公立医院常年等不到的进口药物,在这里放到临期再给“人民的公仆”补上新的。 汪悬光的左脚脚底扎进了几片碎玻璃,伤口不深。医生很快包扎完,离开时还与来上菜的一队人在院门口相遇。 假期客房早已一间不剩,酒店老板人在国外,一听说出了这档子事,立刻把自己的小院让给秦销。 五开大间用华丽的雕花窗做隔断,出了碧纱橱便是宽敞的明间。 一盏茜纱宫灯摇曳了一地璀璨碎影,桌上摆着十二道菜、一盅菌汤,用一式的冰裂纹瓷盘碗装着。 你知道我不是用脚吃饭的吧? 汪悬光瞅着那只送到她唇边的汤勺,冷冷地一抬眼。 ——她正被秦销抱坐在腿上,受了伤的左脚搭着凳子。 秦销捏着汤勺,关切地说:你受了惊,我得给宝贝一点情感慰藉。 “你离我远点,才是慰藉。” 我差点就失去你了,我也受了惊,宝贝来安慰安慰我,来,张嘴,啊—— 无声僵持了三秒后,汪悬光才不情不愿地喝了这口菌汤。 要不是她亲自点的这十道样菜铺满了满满一桌,某表演欲正盛的反社会人士更想端到床边喂她吃饭。 两人一个喂,一个吃,灯盏摇曳,屋外风凛。某种异样的暧昧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 汪悬光咽下这口菜,打破了这份沉默,仿佛随口问了句:“袭击者是谁?” “觊觎你姐姐的人。” 秦销也淡淡一答。 没下文了。 他的衬衫挽到手肘,侧脸在灯光下白皙英俊,专心致志地夹菜,送到她唇边,又哄着她张嘴:“啊——” 汪悬光没那么抗拒被秦销喂饭,嚼着肉羹的同时,眼睛深深地盯着他看。从他脸上出来的并非禁忌机密,而是一丝戏谑的笑意。再想到自除夕以来,他对阿姐绝口不提…… 她冷冷地问:“他也和爱情故事有关?” 是啊,秦销苦恼地说,“总会想有反派拆散真爱。” 汪悬光:…… 宝贝想听我和你姐姐的爱情故事? 不想。 “告诉你也不是不行,”秦销不理她的反应,拿开了筷子,俊美的面孔凑到她眼前,“你亲我一下。” …… 汪悬光面无表情,秦销深情款款,他们俩的鼻尖相距不过分毫,炙热的呼吸勾缠在一起。 半晌,她眼睛略微一垂,睫毛乌黑根根清晰,开口时声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讥诮: “袭击者也是个‘太子’,你们两家是亲戚。大家知道你是什么人,他喜欢我阿姐,想把她从你手里救出来。一个吸毒的纨绔有心无力,暗恋也扭曲,跟踪、偷窥、甚至可能绑架过她。 两家父亲在“一弦槐”里打牌,是熟人,不一定是亲戚。阿姐做了绝育手术,可能在他们圈子里不是秘密,用不着跟踪偷窥,绑架更是随口胡扯开——她是故意夸大部分信息的。 秦销笑了笑,倾身去夹菜:“你尽管猜,我会不纠正你,想知有用的……” 他喂了汪悬光几根笋丝,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嘴唇:“这里。” “也没那么想知道。”汪悬光移开目光。 是吗? 秦销放下筷子,轻轻为她擦掉唇边的汤汁,语气平稳到近乎冷漠: “‘一弦槐’的安全标准是每个院外有两组安保24小时守卫。我走的时候,外面还有人。所有窗上都装了警报器,从头到尾,你听警报声了吗? “从有人破窗到你逃跑,你估计有一分半,我回来把他彻底撂倒也差不多,前后就算三分钟。连那个神出鬼没的鱼雷都到了,安保才回来…… 顺便一提,人害怕的时候,会对时间产生错觉,我相信这是你经历过的最漫长的一分半,但你能给出这个答案,而不是说你周旋了三五分钟……我的宝贝,真是冷静到没有人性啊。 “中国禁毒力度很大,普通人沾上毒品这辈子都翻不了身,所以吸毒是特权阶层的时尚。不过……他知道他爸今晚也在这里,不仅敢嗑嗨了,嗨了还敢来闹事……” 他笑着眯起眼睛,诚心诚意地问:“宝贝,你真不想知道他是谁吗?” 不止。汪悬光想。 那个男人来之前,她还接到了一通可疑的挪车电话。没把她引出去,才放那个男人进来的。 不过这个消息,她不打算跟秦销分享。 汪悬光话锋一转,淡淡地问:你把人打成那个样子,要怎么跟他家人交代? 他对我的人意图不轨,需要交代的,不是我。 秦销又喂了一口菜。汪悬光咽完轻描淡写地说:“我只是你的情人。” “但是我爱你。” 这句话接得不假思索,非常自然,好像两人没有深仇大恨,只是一对相爱多年的爱侣。 屋外寒风猎猎,屋内灯影绰约,秦销倾身向前,右手夹着筷子,左手端着小瓷盘接在下方,含笑望来时,眼里熠熠明亮。 汪悬光移开视线,刚咬住这口菜,忽然听见一阵古怪的歌声在屋内响起。没有歌词,曲调很熟悉,是白族的童谣。 她心里一颤,顺声望去,接着整个人猝然愣住了。 ——雕花木屏风下,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袅娜的倩影。 一身中式深红嫁衣,坐在那里哼着童谣,一下一下地梳头发。察觉到汪悬光的目光,缓缓地回过头来,露出一张极为熟悉的脸! “……” “宝贝?你怎么了?”秦销放下筷子,紧张地望着她。 汪悬光没有回应,深黑的眼睛涣散无光,视线越过秦销,虚无地落在他背后。 ——汪盏悄无声息地闪现在那。 她面色红润,眉眼含笑,从里到外都喜气洋洋的。一双手白皙柔软的手,越过秦销的颈侧,伸到汪悬光面前,轻轻握住了她,笑着说:不用怕,是阿姐……嗯哼哼……啊啊嗯…… 她哼着那首古老的童谣,像给小婴儿哄睡一样,引人不由自主地陷入甜美的梦乡。 汪悬光满脸冷汗,咬着牙从秦销腿上翻下去,“咕咚”一下跪在地上。 紧接着,她看见圆凳旁,一双红色绣花鞋从裙摆里伸出来,脚尖离地三四寸,轻飘飘地悬着。 那哼鸣声越来越近,从头顶下来,直贴她的耳畔。 ……宝贝? 秦销也蹲下来,想把她搀起。 汪悬光却推开他,哆哆嗦嗦地抬起手,勉强硬挤出几个气音:“蘑菇有毒……” 她的意识在几秒钟内迅速模糊,太阳穴像被一根粗针狠狠地扎进去,眼前只剩下一片乱七八糟的色块。嘴唇麻木,喉咙越来越紧,发不半点声音。 汪悬光最后的记忆是秦销伸手抠她的嗓子眼。 剧痛和眩晕重迭着袭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吐出来,只觉得全世界安静空茫,世间一切声音隔着晃荡的海浪听不清楚,朦朦胧胧地,阿姐在跟她说话,好像还有人在争执。 ……你想要阿姐的手?还是想要阿姐的牙? “……血液透析,必须去医院!” 阿姐把牙给你,不要拿走我的头好不好? “大暴雪啊,高速早他妈早封了。警车倒是能给你开道,可你也开不下去啊!” …… “直升机呢?”秦销冷静地问。 酒店医务室里灯光惨白,瓶瓶罐罐的药剂反射各色光芒。两个护士正在给汪悬光催吐,她紧闭着双眼,面容苍白虚弱,单薄的身躯痛苦地抽动着。 在场的除了医务人员、酒店的负责人,还有秦销的一个发小,听说他食物中毒过来看热闹。 “你们老板常年山里飞,直升机肯定在这儿,”秦销侧脸冷如坚冰,对酒店的经理说,“联系医院、通知中控,十分钟内起飞。” “你没听见蓝色暴雪吗?!人家他妈的哪儿给你找个不要命的飞行员……” 那位京少发小骂了一半,反应过来,愕然盯着秦销:“你自己上?我操!你不要命了吗!” 秦销根本不理他,一把抱起汪悬光,大步走向外,风衣下摆随步伐飞起,神色沉郁肃静。 “这他妈就是个妞儿啊,”京少发小的咆哮声,回荡在幽深的走廊里: 这个天儿,你他妈跟她得一起摔死!犯得上吗你! · 十五分钟后—— 螺旋桨轰隆轰隆地转动,直升机在狂风中离开停机坪,顶着漫天的大雪花,向着乌云密布的夜空飞去。 山中连绵的巍峨建筑在下方越来越渺小,逐渐变成一片微弱的灯火,最后消失在呼啸风雪中。 直升机窗映出秦销挺拔的侧影。机身随着剧烈震荡的气流回摇摆,他操控机台的双手稳而有力。 嗯…… 不知是被晃得难受,还是被勒得难受,汪悬光呻吟了一声。 她偏头靠在座椅上,整张脸被冷汗浸得惨白,强撑着一口气,睁开眼睛,好像看了秦销一眼。 一阵烈风迎面袭来,直升机倾斜着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冲了进去,秦销的瞳孔深处闪烁着微微的笑意: “宝贝,我们也算同生共死了。 婚约(一更) 明亮的无影灯、晃动的铁架床、鲜血顺着软管缓缓流淌……汪悬光几次醒来,又很快昏睡过去。 不知道一觉睡了多久,睁开眼时,抢救时的那些喧杂叫嚷和脚步声都消失了,四周安静无比,一道熟悉的人影,站在窗边摆弄着新鲜的白玫瑰。 你怎么在这儿? 她的大脑依然昏沉,胃里翻江倒海的,喉咙里像火烧过一样。 “秦先生叫我来的,”董秘秘从窗边走过来给她倒了杯温水,话语间吞吞吐吐,嗯……秦先生…… 大半杯水喝完,汪悬光才淡淡地问:“他死了? 没有没有。秦先生守了你一天一夜。他出去吃午餐了,你就这时候醒了。 病床对面的墙上挂着钟表,已经是下午两点,清静不了多久了。 汪悬光精神还有点萎靡,话却比平时多,吐槽了一句:睁眼看见的不是他,我还能少吐一次。 董秘秘用力牵了牵嘴角,挤出一个敷衍又焦躁的笑容。 手上没输液,只有滞留针。汪悬光撑着床铺坐起来,一揉太阳穴,问:我的病例呢? 董秘秘把纸质报告递上。 她接过来时,眼睛略一抬,单刀直入地说:你还有话要说,你不知道怎么开口。 秦先生……和他未婚妻一起吃午餐去了,董秘秘犹犹豫豫地,我在医院门口看见了,他的未婚妻在车里等他。 汪悬光漫不经心地哦?一声,快速浏览着报告。 她体内检测出来的毒素是毒伞肽和毒肽,对肝脏、肾脏及中枢神经系统的损害极为严重。要是没记错的话,死亡率高达95%以上。 她正回忆着这种哪种蘑菇会有毒伞肽和毒肽,好了一会儿才发现病房里无人回答。她抬起头望向董秘秘,从对方欲言又止的脸上,看出一个荒诞的想法。 你觉得我为此会难过?汪悬光问。 “……“董秘秘瞥开了目光。 秦销陪他未婚妻吃饭,不在病床边守着我,汪悬光试探着问,“我会难过?” 病房内一片安静,只有白玫瑰花瓣的水珠倏地一滴。 直升机降落在医院楼顶的时候,引擎盖都烧起来了,”董秘秘皱着眉,“秦先生的肩胛骨下面缝了十三针,后背上还有很严重的烧伤。 那又怎么样?汪悬光满不在乎地问:他没这么救过阿姐? 董秘秘没有说话。 答案已经在沉默中给出。 那是没给他表演的机会,汪悬光合上病例报告,不想再谈秦销,我没事,你不用守着,去忙你的吧。 “我是盏盏的助理,还有什么要忙的呢,”董秘秘坐在床边叹息道,团队要解散了。 汪悬光问:这么快? ——汪盏精神崩溃还不到两个月。 这行不是拿死工资的,而且钱不重要,大家都想出作品,耗不起时间,节后这两天,给大家发遣散费,看看哪个明星团队还缺…… 咚咚咚! 话还没说完,病房门忽然被敲三下,来人也没等里面说请进,把门一推,站在门口说: 汪小姐,你好,我们见过,我是秦销的未婚妻。” 董秘秘没想到这个人会出现在这里,脑中过了一幕幕狗血的都市伦理剧,只愕然了瞬间就站起来,如临大敌似的挡在汪悬光床边。 魏折夏越过她,探身看向病床:“方便单独聊聊吗? 汪悬光嗯了一声,安抚董秘秘:“没事。” 我就在外面。董秘秘还是不大放心,深深地看了一眼魏折夏,才退出们去把门带上。 病房内只剩下两人,宽敞空间里两个人一躺下一站,相互对视着,安静中升起一丝僵硬。 魏折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口第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轰隆隆”劈下来: 毒是我下的,对不起。 汪悬光没动也没说话。 她倚靠着柔软的枕头,皮肤白得与床单一个色,那双深黑眼睛里看不出半点情绪,宛若一尊冰冷坚硬的白玉雕像。 …… 魏折夏从来没见过这个品种的人类,怀疑汪悬光没听懂,又说:是我,在出锅时又往汤里放了生蘑菇。 …… 三甲医院为特权阶级留了一整层的特供病房。医院里的生离死别被顶级隔音玻璃断绝在外,病房里静得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汪悬光不喜欢说话,与人交流时很少主动应答。一般情况下,只要她的眼睛看着说话人,对方就能一直讲下去。很明显现在不属于“一般情况”,她和魏折夏对视了好几秒,才意识到对方在她回答。 她试探着问:“为什么?” 魏折夏坦诚地说:我没想到喝汤的不是秦销。 汪悬光真心好奇:“为什么?” 他是个反社会变态啊!”魏折夏激动起来,音量和音调都拔高好几度,“我不杀他,难道还要嫁给他吗!!!” 汪悬光的语调冷淡平直: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会喝汤?” 这还用问吗?!”魏折夏更激动了,两只手狠狠地挠了挠头发,“你差点就被强暴了啊。吓都吓死了,还有胃口吃饭吗! 汪悬光面无表情地说:“但是我喝了汤。” 魏折夏的语气坚定决绝又充满了同情:是秦销逼你的啊! “……” 逻辑满分。 汪悬光不打算替秦销解释。 深冬午后的阳光穿过窗玻璃,在地板上投下一格一格的阴影,窗台上一束白玫瑰散发着阵阵幽香。 魏折夏沉默片刻,深深地吸了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我知道你是谁。 她两只手握住床尾的铁栏杆,向前一倾身,郑重地对汪悬光说: 差点毒死你,我真的很抱歉。我来是想告诉你,我会尽我所能地配合你。 配合我什么? 魏折夏毫不犹豫地说:“杀了秦销。” 她长着杏眼圆脸,颌骨不尖,深蓝马尾束在脑后,俏皮又甜美。这一刻,她脸上的稚气退去,神情坚定又严肃。 病房内的气氛微微压紧了。 我为什么要杀他?汪悬光问。 你、为、什、么、要、杀、他? 魏折夏歪了歪头,声音轻而飘渺,每一个字音里都充满了迷惑。接着,她十指托着脸,作出鸡爪状,龇牙咧嘴地问出了直击灵魂的疑惑: 你姐是汪盏,你是科学家。你不是来杀他的,那你要干嘛?怀上他的孩子跑路?让他满世界追你?!! ———— 后翻还有一更 猎物(二更) …… 一直用提问让对方不停地说下去,直到话中戮出破绽,是汪悬光最常用的话术。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引出这种答案。 魏折夏不知道什么叫话术,只感觉血压飙高,全身发热,理智摇摇欲坠,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程度焦虑起来。连苹果肌都狰狞得鼓了起来,一手抖着衣领,一手在腮边扇风,在病床前的空地上走来走去: 来不及了!我真的没时间了!他请我吃午饭!他知道是我下的毒!他什么都知道!求求你快点杀了他!!! …… 魏小姐,你冷静一下。” 汪悬光不再试探魏折夏了,在病床上坐直了身体,指了指床边的凳子,又帮她梳理思路: 你是秦销的未婚妻。 家族联姻,”魏折夏强行让自己坐下来,双手搁在腿上紧紧握成拳,满脸的生无可恋,“我闹死闹活闹很多次都没用,不管我吸毒群交堕胎还是得艾滋病,只要我活着,就得嫁给他。” 她又解释了一句:“只是比喻,我不吸毒也不滥交……也没有说艾滋病患者都是滥交吸毒遭报应的意思……” 汪悬光嘴唇一动,还没出声,又被对方打断了。 我确实想过作个大死,得个艾滋什么的,可是又觉得犯不上,凭什么死的是我,不是秦销。而且我是我们家唯一的孩子,骨龄一到家里就给我取了卵,我不跟他上床,我们两家也得找代孕生!你能想象得到吗,一个小的变态的反社……” 汪悬光那双无机质一样的黑眼睛望着她,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的话:你怎么下的毒? ‘一槐叶’的老板是我表哥,我进厨房还挺自由的。 魏折夏坦诚地说:“我本来还在苦恼要是要酒店名义给你们送晚餐,会不会连累我表哥。没想到我一进厨房,就看见了你们的菜单。与世隔绝的暴风雪山庄,吃蘑菇中毒,简直是老天让我杀他!!” 汪悬光神色不动,又问:秦销怎么知道是你下的毒? 话音一落,魏折夏焦虑转为恐惧,整张脸惨白惨白的,连眼珠都凝固了,嘴唇动了好几下,才颤巍巍地挤出一点声音:……他刚才和我吃了午餐。 汪悬光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却没催促她。 某种惊悚的气息在病房中扩散,又沉默了好一会儿,魏折夏才轻轻地开口,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说得十分艰难: “我是真的真的害怕他,就像人生来害怕蛇一样。 他也知道我怕他,长辈都在的场合,他不会离我很近。长辈不在的时候,他从来不出现。 订婚三年了,我跟他从来没单独出去过,直到今天……刚才……他带我出去吃饭,帮我脱外套、帮我拉椅子……在车里的时候,他把手搁在车座中间……我好害怕他会牵我的手。” 魏折夏的手绞紧了衣角,咬着牙强行镇定下来。 “吃饭的时候,他比平时还要温柔,一个字也不提下毒的事,只问我喜欢什么花,偏好什么口味的蛋糕,婚礼上想要……” 她顿了顿又说:“初四那天他来我家拜年,我爷爷跟他提了婚期,可能年底就要办婚礼,我真的不行……所以才急着杀他……” 魏折夏说着说着抬起了头,眼睛里像烧着火一样,炯炯地望着汪悬光:“他在警告我!他什么都知道!” 话语戛然而止,带着些掷地有声的重量。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偌大的病房里只有魏折夏急促的喘息声。 汪悬光一言不发。 她还记得当日在疗养院的走廊上,董秘秘光是听见秦销的脚步声就吓得发抖。 “秦先生”示人的形象总是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显赫的家世、优秀的外貌,出类拔萃的智商,再加上反社会人格带来的坚定自洽,让他的上位者气场过于强大。 那份令人望而生畏的凌厉感,不会被他的笑意冲淡丝毫,甚至他笑得越温柔,越是让观者心惊肉跳。 所以她能想象得到魏折夏有多害怕—— 秦销坐在她身旁,修长的手搁在座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座椅,袖扣微微闪烁着。每一次指尖落下,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肃杀,宛若一把正施凌迟的刀生生割着心尖。 他不仅对他未、婚妻的恐惧视若无睹,一面享用美食,一面与她闲聊,还用极尽温柔的语气,构想她此生最大的噩梦,并用鲜花和蛋糕来填充鲜活的细节。施以最极端的心理压迫,堪称一场立体环绕的恐怖片。 这是警告? 还是惩罚? 他知道他的未婚妻害怕他,三年都没靠近她,不得不夸一句善解人意温柔体贴,那么这次幡然变脸是何故? 警告魏折夏让她别再试图杀他?还是惩罚魏折夏,她居然想杀他? ……应该都不是。 秦销是个敢冒暴风雪开直升机的疯子,能有多惜命? 此外,白诺还给过她一句“不要对秦销下手”的忠告。白诺失手后,也被秦销以某种方式惩罚过吗? 汪悬光在脑中盘算了几秒,决定不在魏折夏面前提到白诺。 白诺和魏折夏是一个圈子里的发小,她才是外来者。如果白诺肯帮忙,这个姑娘也不会铤而走险给秦销下毒。 我认识很多想杀秦销的人。”魏折夏已经冷静下来了。 汪悬光淡淡地望着她,神情沉静疏离。 魏折夏抓起她的一只手,狠狠地攥住,一字字带着深切地恳求:“可是既想杀他,又能杀他的人,只有你。 汪悬光摇摇头,轻轻把手抽出来:“能帮你的人,不是我。” · 片刻后。 魏折夏离开病房,一边大步走在空荡无人的走廊上,一边给她表哥楚湘打电话:你确定她真的是那个牛逼技术大神吗?” 电话里传来楚湘的声音:“怎么了?” “她每一句都要问我‘为什么’! 楚湘安抚道:charlene·wang不接受采访,全网不露照片,能认出来她的人,只有我这种脸盲患者。 “她主持的a-xg是能靶向治疗癌症的医疗设备,发布会在6月17日,还有四个月,一旦成功,她会改变人类历史的进程。现在业内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仙女教母’上,她却在这个时候抽身退出…… “就算她姐姐在秦销手里,你觉得硅谷顶尖工程师的财力请不起一支雇佣兵把人抢回来,还是她的业界地位不能通过外交部直接逼秦销交人? 魏折夏神情发沉:可她说她不会帮我。 这不是意料之内吗?她一个人就是一支战队,要你个猪队友有何用?图你煲汤?还是图你会下毒? 楚湘开了个不好笑的玩笑,又放缓语气宽慰表妹:秦销惹了不该惹的人,他完蛋了。 魏折夏走到电梯前没上,转过身望着落地窗外晴朗的蓝天,忧心忡忡地问:你知不知道有一句话叫做,‘最优秀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入场’? 楚湘:“嗯?” 玻璃朦胧地映出魏折夏的身影,她的神情晦暗难辨:如果我们都知道charlene·wang才是猎人,以秦销的智商,他会不知道自己是猎物吗?他把这么危险的人放在身边,是找死吗?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才传来楚湘轻轻的声音:那就要问秦销自己了。 · 深夜。 护士已经查过房,病房里熄了灯,黑暗中只有医疗器械发着点点的红光。 忽然病房门被轻声推开,有人走了进来,接着床铺向下一沉—— 汪悬光白天睡多了,夜里还没有困意,察觉到动静,立刻睁开眼,一转头对上一张俊美的面容。 秦销不知道从哪里过来的,也没穿外衣,只穿着件单薄的衬衫,正坐在床边脱鞋,迎着汪悬光的眼睛带着歉意: “吵醒你了,宝贝。” 汪悬光不满地皱起眉头,翻身背对着他:“给你当情妇,连个病假都不能休吗?” “……”秦销哑然了。 以他对汪悬光的了解,她发现他进来,也会把他当成空气一样无视掉。没想到她会主动跟他搭话,且提出这么清晰的抗议。 秦销心情有点复杂,和衣躺在她后背,隔着被子抱住她,低声说:我保证不对你做什么,你要是失眠了,我给你数羊。” 汪悬光没搭理他,他又得到了空气待遇。 病房里静悄悄的,走廊灯光透过门缝,洒下一条温暖柔和的光带。 秦销又往前凑了凑,滚烫的嘴唇贴在汪悬光耳边:“我只是想你了……” 他的手规规矩矩地拢着她的腰腹,似乎怕她胃还难受,也不敢用力。只低头埋在她的颈侧,喃喃地说:“宝贝,收留我一晚呗。 —————————— 断更了三天,补更和加更已经不能用文字说清楚了,明天会在微博放个一目了然的日历,依然谢谢大家等我,这几天一直都有姐妹投珍珠和讨论剧情,我好爱你们啊,谢谢!! 共振 特供病房的装修不比五星级酒店逊色多少,高清投屏电视、真皮沙发、多功能高级病床。不过病床最重要的仍是方便推进电梯,能及时赶到手术室,功能再花哨,宽度也只有90厘米。 狭窄的床铺上,汪悬光侧躺着,秦销在她身后虚搭着床沿。只要往后一拱,他就能被她挤下去。 汪悬光没那种恶趣味,也不想给秦销表演的机会,兀自往前,给他让出一小块空间,冷淡地说:“你进来。” 秦销这个边搭得确实摇摇欲坠的,顺势往床内挪了挪,笑着问:进哪里? ……汪悬光:“被窝。” “这么主动?” “睡眠状态下的人体温度会降低,等你冷了摸被子会把我吵醒,不如让你现在就进来。” 汪悬光没感觉到他在动,冷冰冰地催促:要我给你发邀请函吗? “睡不了,宝贝。海南有点事,我马上去机场。” 秦销叹了口气,言语间有一丝疲惫,更多的是不舍:“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汪悬光冷冷地说:“没有你,我睡的更快。” “可是我想你。” 秦销含住她的耳垂,温柔地说:就算只有一分钟,也想和你腻在一起。 “……” 汪悬光被秦销连着棉被一起抱在怀里。好闻的黑雪松气息一如既往地从他身上逸出,却没盖住烫伤药的刺鼻味道。 她睁开眼睛,思索了两秒,又闭上了。 “……” 秦销不知道他差点就被“宝贝”关心了,仍然在汪悬光的侧脸、耳畔与脖颈之间亲吻着。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亲得很大声,喘得也不轻。 病房漆黑一片,空气中浮动着一丝冰冷的消毒水味。亲吻和喘息交融在一起,仿佛在医院拍摄的色情片现场。 这样身临其境的体验,让汪悬光感官比平时敏锐许多。 她感觉到秦销的睫毛扫过她的脸颊,感受到他的鼻息与说话时带起的气流落在颈侧的皮肤上,又热又痒,还有一点麻酥酥的。 “……” 她没说话,皱着眉头,偏头躲开秦销的嘴唇,好像还不够似的,又拱起了后背,摆出更抗拒的姿势。 身后陷入了安静。 秦销没继续纠缠,只是从背后老老实实地抱着她。 两人的姿势让汪悬光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许久后,才听见他温柔地问: 宝贝,现在的姿势像不像我们俩的关系? 秦销怕碰到她的胃,手臂慢慢向上,滑到她的胸口,才收紧几分: “隔着被子抱着你,抱得再紧,也始终隔着一层。” ——不仅仅是隔着棉被。 每次做完洗完,秦销都要两人裸着入睡,即便皮肤不紧紧相贴,他的体温也会烘烤着她。 此时此刻,他们一前一后、面朝同一方向,侧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秦销穿着衬衫西裤,汪悬光穿着病号服,肌肤不再相亲,仿佛有一段安全距离,锋利的尖刺也收起来。 病房内安静得只有两人的呼吸声,窗外风声微弱,走廊上偶尔传来护士的脚步与轻语。 他们从未有过这般自然又安宁的相处。周身像被暖洋洋的羊水包裹着,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剖开皮囊,刺探藏在灵魂深处的隐秘之物。 “我有一个问题,mrs.wang…… 秦销的声音轻而柔。 这个称呼从他口中说出来,像一个淬着毒药的美梦无声无息地笼罩下来。 汪悬光的侧影纹丝不动,背对着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黑暗宛若一条河流在寂静的病房中缓缓流淌,窗外不时有救护车的红蓝灯光闪烁,落到天花板上转瞬即逝。 单从姿势上看,他们两人像一对亲密相依的爱侣,秦销的手从她的胸口向上,轻轻地摩挲着她的锁骨。下一秒,只听他温柔地问: “那场暗网改装赛上,你是希望mr.wang死?还是希望他活?” …… 硅谷是个被泡泡机吹出来的造梦工厂,普遍认为在斯坦福按部就班念到毕业的都是给人打工的庸才,退学创业的才是真神话。 汪悬光入学第二年便设计出了一种微型冷却装置——功率转化时产生再多的脉冲次数也会维持原本的热量。相当于她创造出全新的、高强度的压缩算法,轻而易举地将自电影诞生以来这一百多年里的所有影片的蓝光版,全数装进一枚小小的u盘里。 一旦成功,从火箭卫星到芯片硬盘都会掀起天翻地覆的技术革命。 可是亚裔、女性、十六岁。 她得到全部支持连一台原型机都造不出来。 恰好那一年,比特币暴涨。在暗网上寻求刺激的变态富豪们,看腻了直播杀人与儿童色情,将目光投向了躁动的硅谷。 一场野蛮残忍的改装赛诞生了。 任何一种产品在投放市场前,至少经历三轮原型机测视周期。 彼时汪悬光手里只有两样东西。 一个装满设计图、模型、数据的硬盘,和一个在校门口抢劫过她的流浪汉。 碰巧后者是因药物滥用染上毒瘾而被迫退役的赛车手。两人在蚊蝇盘旋的路灯下达成口头协议: 赛车手驾驶汪悬光亲手组装的赛车——当中含有未经测试的冷却装置。获胜后两人平分奖金,且从约定之日起直到比赛当天,汪悬光要一直给赛车手买海洛因,用量由她控制,免得他把自己嗑死了。 在加州只要监护人同意,年满十六岁就可以结婚。翌日,她与流浪汉签下婚前协议,又办理了结婚手续,顺理成章地获得了夫妻保密特权——检方不得逼迫配偶对嫌疑人作出不利证明。 十五天后,凌晨三点半,斯坦福校内一个通宵开放的实验室里,汪悬光的第一台原型机,在暗网的资助下现世。 charlene·wang是个赛博幽灵的原因,除了她本人不喜欢被关注、有个相貌相似的演员姐姐以外,也是因为她起家手段相当肮脏,活生生用人命为她打响了第一枪。 秦销的问题当然不是问她希望她的作品成功,还是失败。 而是—— 暗网给获胜者提供了30万美金的奖金。 汪悬光给赛车手投保了意外身亡险,赔偿金足有130万美金。 …… 想什么重要吗? 汪悬光翻了个身,迎上秦销探究的目光,语调平直冷淡:“结果是他死了,我融到了天使轮。” 屋内一片沉寂,秦销没回答,只是久久地望着她,瞳孔深处闪烁着意义不明的微光。 良久后,他又轻声问:你相信人是有质感的吗? 汪悬光:“?” 她知道他讲的是人话,但没听懂什么意思。 “也可以说是灵魂上的共振,但我更喜欢在物质层面来解释,”秦销努力解释,“嗯……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在质料和元素层面上相似,所以会相互吸引。” 汪悬光面无表情地说:“水分在人体中占了70%,萝卜的比例也差不多。” 秦销:…… 汪悬光又补刀:“但萝卜不会杀人。” “是啊,萝卜不会杀人。” 秦销轻笑了声,略带几分无奈地摇摇头,沉声道:“很晚了,睡吧,我不吵你了。” 汪悬光也不打算和他继续聊下去,又翻过身背对着他躺下。 可这个姿势却恰如秦销所愿。 他的胸膛贴上她的后背,手伸到她身前,隔着棉被,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她。那力度之轻好像哄小婴儿睡觉似的。 病房内的沉黑席卷上来,汪悬光闭着眼,在秦销的节拍中,听着他的呼吸慢慢地陷入安稳的梦境。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身旁动了动,但却困得不想理会…… 秦销静立在床边,温柔地盯着汪悬光的睡颜。 昏暗中,他俊美的面容蒙上一层若有似无的悲哀,那高大挺拔的背影在无人察觉的时分也显现出一丝孤独。 他静静地看了她许久,为她掖紧了被角,又轻轻地亲了亲她的眼皮,才悄声离开。 ———————— 接下来是一大段完整的揭秘剧情,我尽量拆,能拆开就多更几天,要是拆不了,就先停个一两天,然后一口气发个七八千字…… 序幕 入院第五天,汪悬光便痊愈了。 然而主治医生对住进特供病房的人都战战兢兢的,给她里里外外地做了一套全身检查——要不是患者本人强烈反对,医生连肠镜都想给她捅一遍——彻底确认没有内脏损伤才放她出院。 彼时春节假期已过,各行各业已经复工。 汪悬光坐在空荡的别墅客厅,拨通白诺给她的电话号码,按提示对所有提问都回答四个字。 “……喂您好,杨师傅通下水,您有什么需要?” 汪悬光:“我不知道。” “您家跑水了?” “我不知道。” “那您家在哪儿啊,我过去给您看一眼。” “我不知道。” “……”电话那边的杨师傅沉默了一下,“不知道你打什么电话?” “我不知道。” 杨师傅怒了:“有病吧你?” 汪悬光举着手机,冷淡地说:“我不知道。” 杨师傅愤怒地挂了电话。 十分钟后,一个在私人信息大泄漏时代毫不起眼的广告电话打来,对面的女声温柔地问:“请问您是汪悬光小姐吗?” “是。” “汪小姐打扰您了,我是绿萝造型的销售,我们店最近在搞春季优惠,美容、美发、美体和美甲都有免费的体验活动。现在办卡还有八八折优惠,您有时间来我们店里体验一下吗?” 汪悬光:“可以。” “那您什么时间方便?” “现在。” “好,给您预约了十一点,您在大众点评上能找到三里屯门店。” “谢谢。” 挂断电话,汪悬光开车出门,跟着导航来到太古里。 “绿箩造型”相当大。挑高的上中下三层,轻工业风装修。一层大堂是开阔的美发美甲区,二楼三楼是私密的医美区。 汪悬光报上名字,被形象顾问带上二楼单间。 接着,一个三十来岁身材悍利,相貌旖丽的男子推门而入。 他穿着一身浅粉色按摩师工服,栗色长发在脑后吊成一根马尾。眉毛精心修整过,五官清晰偏阴柔,下颌故意留了一层薄薄的小胡子,仿佛一只花枝招展的雄孔雀,美得雌雄莫辨。 “你好,汪小姐,我是杨醇。叫‘老杨’就行。” 玩世不恭的语气与是方才电话里那位脾气暴躁的“杨师傅”判若两人。 汪悬光淡淡地一点头。 柔和的室内光线下,她的侧脸轮廓苍冷清晰,没有任何表情。 “老白给我打过招呼了,我知道你是谁。” 杨醇大马金刀地往按摩床上一坐,迎着对面冰冷的目光笑着问:“汪小姐,需要我做什么?” “你给白副队的所有资料,”汪悬光单刀直入,“和秦销这十年来的信用卡账单。” 三里屯是“街拍胜地”,一群没礼貌的摄影师像苍蝇一样拍摄来往的姑娘。 汪悬光从头到尾捂得严实,进门后脱掉了黑色长款羽绒服,穿着件灰色衬衫,衣领松了一个扣子,露出清瘦的脖颈。明明是一张浓颜面容,却给人格外寡淡疏离的感觉。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最好是电子版。” “物证早给你打包好了,账单也没问题,”杨醇挑眉一笑,又抛了个媚眼,“毕竟中国人没有隐私嘛。” 要不知道他是白诺的战友,汪悬光很难把眼前这位花花蝴蝶与“特种兵”联系起来。 白诺是典型的国家机器,冰冷坚毅,不苟言笑,站立行走都完美地契合社会对军人的刻板印象。 杨醇却像个长得好看的街头混混,还是给富家女洗头上位那种。连粉色背心下起伏的胸肌,都像为讨好大小姐而精心雕刻出的线条。 “不过电子版嘛……” 杨醇摸着下颌,有点为难:“老白查了六七年,警方笔录、医院病历、案发现场的物证什么的全有复印件,有个二十来箱。我尽量给你扫描一份,原件就搁这儿,这间房,你想看的时候,来做个医美。” 汪悬光淡淡地点头:“谢谢你。” 杨醇跳下按摩床,走到汪悬光身前,拿着手机让她扫二维码: “你加一下这家蛋糕店,扫完一个硬盘,群里会有人问拼团买蛋糕,你下单就行,硬盘会和蛋糕一起送到。” 汪悬光不解:“至于吗?” “再说就第二遍了,汪小姐。中国人没有隐私,”杨醇微微一笑,“你凝视着秦销,秦销也凝视着你。” · 杨醇办事很利索,隔天开始,蛋糕店陆续送来移动硬盘。 要电子版,防备秦销倒是次要的真正原因是汪悬光需要用ai完成海量信息的检索与归档工作。 警方梳理案情时,会将“受害者”、“嫌疑人”、与“犯罪现场及凶器等物证”的照片贴在扎板上,中间用红线指向各个线索。 汪悬光花了三天时间,用从五金商店买回的常见材料改建了地下室。 家庭影院的巨幅屏幕作为ai的主控界面,身侧与后方的三面回音壁,改装成可投影的“白幕”,像警方的案情板一样展示几位受害者的信息。 现代刑侦主要依赖海量的摸排任务,调看监控视频、调查金钱往来等等,技术难度不高,却枯燥废人。 ai仅用了十分钟,便完成了三十个刑警不眠不休,得熬上三天的工作,还做出更直观清晰的动态模型。 杨醇送来的第一个硬盘是白诺外甥女齐淼的资料。 ai交叉对比了齐淼与秦销的入出境记录,按时间线在世界地图上标注出来,呈现出一个粗略的活动交集。 一周后,杨醇一口气送来了五个硬盘,其中四个秦销是这十年来的信用卡及副卡的账单。 暂且搁置其他类型的消费记录,单把“交通”与“餐饮”这两项录入数据库中,秦销的活动轨迹(或称狩猎行动),清晰地呈现在汪悬光眼前。 ——2013年3月14日8:34,秦销在巴黎街边的咖啡店里买了一杯冰美式和一杯乌龙茶,这家咖啡店距齐淼的公寓仅有四百米。 而3月14日凌晨,也就是这笔消费的几个小时前,齐淼因酒后闹事,被巴黎警方逮捕,在警局里过夜——这一点记录在她的档案中。 …… 一束向日葵的消费记录、一次违规停车的罚单……海量数据通过双向链接汇入库,化作模型上一个的动点或是一条起伏的曲线。 从世界地图不断闪烁的时间点上,汪悬光知道他们在冰岛平原上追逐过风暴,赶在拉帕尔马岛火山爆发前乘快艇离开西班牙;发现他们在异地恋之初频繁地见面,秦销甚至会在周末两天里横跨一个太平洋的距离与齐淼见面,而后来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分离的时间越来越长……ai几乎还原了两人热恋到分手的全过程。 但汪悬光立刻意识到一个难题——她的思维是线条式的。 浪漫化的解释是她的大脑剥离掉情感色彩,只有高度提炼后的概念。换言之,她无法对任何人、任何事感同身受。 在这些模型面前,她关注的是逻辑链条的漏洞,而不是这些间接证据讲述着怎样的故事。 比如,没有那间咖啡店相关的监控记录,单凭两杯饮料的消费记录,秦销不一定是将齐淼保释出来,又送她回家的那个人。他可以与任何人出现在这家店里,甚至自己喝了两杯饮料也无可厚非。 汪悬光清楚她不是要面对陪审团和法官的控方律师,不该把时间浪费在给秦销定罪上。 她需要一个帮手给她讲故事。 “你看出了什么?”汪悬光问。 别墅地下室宛如电影中的“反恐备战室”,数据的海洋在周身环绕浮动,董秘秘略有些恍惚。 等她从眩晕中缓过来,认真地看完这些模型图,侧头望着汪悬光,沉声说: “有病吃药。谈恋爱不能包治百病。 小玫瑰 “故事要在南法的夏天结局,那这是一个缺爱的作精大小姐被拯救的浪漫爱情喜剧。可惜,现实总有一个‘但是’。 “夏天结束后,齐淼随秦销回了北京,向学校递交了春季复学的申请。可是秦销满世界出差,在京时间的很短。十一月他六次出境,在京只待了……一二三……九天。聚少离多让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大小姐犯病了。 “闯红灯、酒驾、盗窃、天然气中毒、右腿骨折……她故意把自己搞得一团糟,想要秦销的关注。可人的耐性是有限,即便秦销拯救过她,也不会永远不离不弃。” 董秘秘指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警方卷宗与医院病例: “12月3日,齐淼醉驾出车祸,秦销连夜从东京赶回……2月19日,齐淼右腿骨折入院,秦销晚了三天才回国。而且他22号晚上落地,23号下午才去医院看齐淼,明显疲惫厌倦。” “分手应该是春节前后,这位烈性子大小姐放火烧了秦销家、砸了他两台车、还开车想要撞死他。” “要是不知道秦销是个反社会变态,”董秘秘转过头,望向汪悬光冰白冷淡的侧脸,“我甚至会同情秦销。” 汪悬光神情波澜不兴,端着手臂站在屏幕前,屏幕幽光勾勒着她挺拔的侧影。 “没能跟秦销同归于尽,齐大小姐的最后一口气散了,”董秘秘往下滑鼠标,“最后几个月,她闭门不出,用命画画,最后躺在画上自杀了。” 时间轴滑到最底部,屏幕上展示着法医拍下的自杀现场。 齐淼穿着雪白的婚纱,宛若裹在羊水中的胎儿,侧身蜷缩在还未干透的巨幅油画上。 画面里白玫瑰开得绚烂,花田深处有一座小教堂若隐若现,右下角有一处未置一笔的空白人形,齐淼用自己的血肉之身补全了整幅画,最后将巨量的冰毒推入血管。 董秘秘沉默许久后,唏嘘道: “永远别指望男人能拯救你。” 地下室安静昏暗。 汪悬光的神情淡漠,未置一言,用电容笔在齐淼扎板的空白处写下四个字: ——自毁倾向。 …… 即便有最前沿的高科技工具的助力,调查工作也无法在几天内快速完成。 杨醇那边得一个硬盘一个硬盘地扫描,ai也需要时间跑程序,而汪悬光还要根据ai的反应来修改代码,对几位受害者的调查贯穿了整个早春。 秦销从海南回来便没再离京。 汪悬光对这段时间的记忆,只有开灯和关灯。 “啪!” 地下室灯光大亮,她站在大屏幕前,戴上防蓝光眼镜。 “啪!” 关灯—— 黑雪松的芳香笼罩下来,她被秦销抱在怀里凶猛地顶撞。 他汗津津的皮肤,紧紧地贴着她,她感觉到颤栗的洪流沿着脊椎一波又一波地冲上头顶。 在地下室一待一天,上来就是挨操。 有好几次高潮时恍惚的瞬间,汪悬光觉得三四个月前,凌晨的高速公路上,她根本没被秦销送去机场。 而是直接被他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小黑屋,任他翻来覆去地操弄。 床头柜里、洗手池旁、餐桌吧台上……随处可拿的安全套越来越少。 就连生理期秦销也不给她喘息的时间。 他让她用手、用嘴,让她把丰盈的双胸拢到中间夹住他。 卫生棉在体内直接吸收经血,方便了边缘性行为。秦销从正面压上来时,让她夹紧双腿,把她翻过去时,在股沟里摩擦。 日复一日的性事里,汪悬光早已熟悉秦销的拥抱和吻,从他射出时的那声轻叹中,听到了一丝意犹未尽。 等到第二轮,当那个硬物从股沟中擦过,汪悬光不由紧张起来。 “别怕,宝贝。” 彼时,秦销停下动作,轻舔她肩胛骨上的汗珠,轻轻地笑道: “我对后门不感兴趣。” 除了无影灯下的第一次,秦销再也没在她面前展示出施虐欲。 可能他知道,再怎么拉长前戏,她也不会求他进去,再猛烈的操干也不能让她呜咽抽泣。 所以与她做这件事,秦销只是在享受,没有惩罚、羞辱等目的。 汪悬光本以为秦销不是个重欲的人,看来她猜错了。 同时,她也发现秦销在性事上很随和,没有偏好的姿势和体位。女上、后入、还是传统的正面进入要看当时的环境与气氛。 要是面对面泡在浴缸里,她会被秦销捞到身前,顺势让她坐到腿上,掐着她的腰侧,让她上下耸动。 要是站在淋浴间,他更喜欢从后背贴上来,将她压在玻璃上,下身撞得凶猛,手指紧紧交缠。 有时候,秦销会拉着她的手,在雾气缭绕的玻璃上写字。他插在里面,慢慢地磨,要她写一笔,他才肯动一动。 有一次,他让她写他的名字,汪悬光闷不吭声,指尖在雾蒙蒙的玻璃上画了一根鸡巴。 在床上的时候,不论是正面进入,还是从侧面后入,秦销总是会把手护在她头顶,避免她在操干中撞上床头。 但在隐蔽又刺激的公众场合——停车场、电梯间、餐厅的卫生间——秦销会一意孤行地把她的腿扛到肩上,将她的身体对折过去。 他有时温柔,有时粗暴。 唯一不变的是,射出的那几秒,他要她看着他的眼睛。 两束目光相撞—— 仿佛黑夜与光明在朦胧中渐渐过渡,透过虚假与空洞,他深切的执念和纷乱的欲望,彻底暴露在汪悬光的眼中。 ——秦销也有强烈的自毁倾向。 他愿意冒着汹涌的暴风雪开直升机送她去医院,才不是多在乎她的生死拆,只是享受着一念生死带来的刺激。 大脑中的多巴胺是掌控着愉悦感的神经递质,只有在获得意料之外的快乐时才会分泌。 秦销生来拥有一切。 权势、财富、智商、外表……俗世的种种欲念在他的基因里以最优质的编码排列存在。早在出生之前,世界已经为他选定了“easy通关模式”。 他难以体会到惊喜。 在世的每一秒钟,注定无法因“拥有”生出半点喜悦,于是他背过身去,为自己找到了一种为世不容的乐趣: 他痴迷于毁灭别人,也渴望被人毁灭。 小天鹅 “第二个受害者,冷丝瑜。” 汪悬光后腰靠着沙发背,嘴里叼着香烟却没点。 董秘秘浏览完屏幕上的信息,讲述着她读解出来的故事: “四线中产家庭,爸爸是市医院的外科医生,妈妈是高中化学老师,十六岁考入北舞。 “毕业后先后进入上海文工团和枝鹤现代舞团,这么多年始终没什么出头的机会,直到她和秦销谈恋爱。 “舞团里的人在警方笔录里都说,这位冷小姐性格孤僻清高,与秦销交往前,在团里的人际关系就不太好。 “和秦销交往这短短几个月,她从小配角一跃成为知名舞团的首席,死前还在准备莫斯科的公演。 “不管她是有了靠山飘飘然了,还是她依然是孤僻的她,眼红的人看她怎么都不顺眼,反正她最后死在了同事手里。” 冷丝瑜拿的是经典的《灰姑娘》的故事。 董秘秘盯着屏幕思索半晌,没看出来这位“灰姑娘”,除了悲剧结尾外,还有什么反常之处。 “整个秋天,秦销在北京上海之间来往频繁,新年后就不怎么去上海了。过完年还在冷小姐名下过户了一套法租界的洋房,市值四千多万,这其实算是分手了。” 董秘秘顿了顿,面色复杂:“这招冷分手,他对盏盏也用过。” 满室的幽光中,汪悬光仿佛没听见她阿姐的名字,表情毫无变化。只是从沙发靠背前直起身体,走到简易升降桌,平静地敲了几下键盘。 乌黑的长发被电容笔纨在颈后,脖颈曲线如天鹅般优雅。她穿着一身纯棉的居家服,宽松舒适,不显身材,却没让那冰山般冷而强硬的气场融化分毫。 “你看看这个。”汪悬光说。 屏幕上显示着营销号打了大大水印的知乎截图。 ——《不甘心的时候要怎么劝自己放下?》 10k+点赞的匿名回答如下: 我的小学同学、十几年的闺蜜是个舞蹈演员。漂亮、努力、专业很强。 去年四月,首席退役,舞团要重新选新女主。 像娜塔莉的电影《黑天鹅》一样,她和团里的一位前辈争夺女主角。 经过好几轮激烈的竞争,闺蜜拿到了这个角色。可以预见的未来,她会成为芭蕾舞界的大明星,在全世界最有名的几个大剧院演出。 七岁那年,我和她在一个舞蹈班,老师压腿的时候,大家嚎得跟猪叫一样,只有她从来都一声不吭。我们练基本功会弯手臂偷懒,也只有她,永远是最后一个放下手臂的人。 ——她说她长大后要当舞蹈家。 ——十六年后,她做到了。 她打败的那个前辈,已经28岁了,这是前辈的最后一次机会。 闺蜜跟我说,她忘不掉前辈离开练习室的背影。不管她没说出口的安慰有多真诚,也不能改不了她庆幸自己没有落败的事实。 她知道她迟早也会有这一天。 跳舞,是上山、到顶峰,然后下山的过程。 再杰出的舞蹈演员到了年纪也得退让。先让出“天鹅公主”的角色,然后从“四大天鹅”,变成“四小天鹅”,最后成为背景中的“群天鹅”。 她不奢望花期无限长,只希望下山的那天,能说满足地一句,我已经看过那片风景了。 第二天,她要参加首席的告别演出。谢幕时,首席前辈会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到观众面前,完成两代舞团首席的交换。 那是她这辈子最幸福的一个晚上。 当时她还不知道,那也是她最后一个能睡得着的夜晚。 第二天早上,天下着毛毛细雨。闺蜜去剧团外的便利店买豆浆,遇到了一个英俊的男人。 她跟我讲的时候,用词不是“帅哥”,而是“英俊的男人”。衣着低调,气质出众,光是往那儿一站,就知道他不是普通人。 闺蜜是个e人,主动去搭讪,对方也回应了她,他们聊得很开心。 前一天她才刚被选为新的首席,那天早上,她觉得遇到这个男人,是命运。 这时候,落选的那位前辈进了便利店,和闺蜜点点头,从他们俩中间借过,去货架上拿护垫。 前辈没带伞,买完东西,冒着雨走了。 便利店是提供雨伞的,那个男人很绅士,追出去给前辈递伞。 但前辈没要。 那天晚上演出谢幕时,闺蜜被首席带到舞台边鞠躬,一眼就看见那个英俊的男人坐观众席里,微笑鼓掌。 他还送了十个花篮。 却不是给我闺蜜的。 而是给前辈的。 这是个回答“不甘心要怎么办”的提问的故事,大家应该都能猜到后续方向。 闺蜜一语成谶,果然是命运。 那个“英俊的男人”是个背景很深的京少,亲人在新闻联播里刷脸的那种。 前辈背靠大树,挤掉了我闺蜜,成了新首席,拿到了许多业内最顶尖舞蹈家做梦都不敢想的好资源。 闺蜜租的房子隔音不好,楼上养了只大金毛,一到凌晨就跑酷。 她打算当上首席,就换个贵一点房子,最好是在静安。 前辈和京少交往没多久,名下就有了一套租界的小洋房,价值好几千万,很快就会变成少奶奶。 我闺蜜一直没换房。 有一次周末,我陪她住,半夜起夜,发现她坐在客厅里,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我叫她,她“嘘”我,让我仔细听—— 咚!咚!咚! 楼上的大金毛从客厅跑到厨房,从阳台跑到卧室。声音跑到哪儿,她就看向哪儿。 我不敢想,那些我不在的深夜里,她一个人坐在黑暗里,追着金毛的脚步声,心里的痛苦和不甘要怎么吞下去。 明明是她的首席,明明是她先遇见的京少。 要是那天早上,她买完豆浆没跟京少搭讪,说不定京少没等到前辈来,就离开了便利店。 又或许没有闺蜜搭讪,京少还站在窗边,前辈也不会从他们俩中间挤过去,那就不会注意到前辈,首席还是她的。 我把已有的几十个回答都看了一遍,没有一个人的“不甘心”比我闺蜜的深。 所以,她是怎么放下的? 她杀了前辈。 拧下了几十颗螺丝,让前辈从高空跌落当场死亡。 她的案子还没开庭,我去看守所看过她几次,她都没见我。 最后一次去看守所那天,起了很大的风,附近有施工地,扬起的黄沙映得路上黄濛濛的。 我突然就想起,小时候她总是第一个到舞蹈班。四面大镜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空荡的教室是独属于她的舞台。 她一圈圈地、自由自在地旋转,从前门转到后门,像是八音盒上的芭蕾舞娃娃。 我常想,同样的境遇要是落在我身上,要怎么劝自己想开一点? 我猜,我也想不开。 毕竟有的东西,就是放不下。 …… 京圈高干、杀人事件、舞蹈演员,很快有网友对号入座,扒出“冷丝瑜案”。 答主删答案时已经晚了。 截图被微博营销号搬运,一度冲上热搜,引发了激烈的讨论,也因此才被ai通过关键词搜索到。 昏暗沉寂的地下室内,董秘秘思绪复杂。 她缓缓转过身,望向身侧的那面投影,上面是警方笔录的高清扫描图片。 舞台事故发生后,杀人者站出来,供认不讳。 犯罪动机只有简单的五个字——“看她不顺眼。” 故意杀人与激情犯罪之间是死刑与无期的差别。 任凭父母恳求、律师引导,杀人者始终不肯再开口。 董秘秘从笔录上移开目光,长长地叹息一声: “杀人者和死者,都是秦销做的孽。” 主屏幕上的投影再次变换,汪悬光调完新信息,从升降桌前后退两步,拉开与屏幕的距离,淡淡地说: “冷丝瑜要自杀。” 董秘秘“嗯?”了一声回过头。 汪悬光端着手臂,立在阴影中,脸上表情晦涩难辨,舒展的姿势一如既往的冷漠: “一次,是她和秦销分手后。一次是她和秦销初见的那天。” 血观音 “看这几个时间点。”汪悬光说。 冷丝瑜的时间轴上,数据排列旋转,大面积地暗淡下去,只剩下四五个光点亮着。 董秘秘从上浏览到下: 3月初,舞团体检,冷丝瑜背上的一颗痣有癌变倾向。她没做进一步检查,也没预约激光手术。 4月初,上海新房认购的摇号资格落到了冷丝瑜头上,却被她拒绝了。 4月末,冷丝瑜把全部资产,基金、股票、定期存款一共四十六万全部赎回取出,一次性为父母缴纳了三十年的疾病保险。 8月中,冷丝瑜的首演成功,搬入法租界的小洋楼,切了那颗痣。 “癌变不理会,摇号也不要,没有生活欲望,对未来没有期待。给父母买高额保险,是她对未来最后的安排。” 董秘秘点了点头:“确实算是自杀迹象。” “不止。” 交错的屏幕幽光映着汪悬光的侧脸:“她还有个自杀计划。” 她的语气淡漠平稳,出口之言却让董秘秘霎时一惊。 汪悬光调出一个名为“冷丝瑜的素描本”的文件夹: 文件夹里的七八张彩铅画,以深色为主,笔触凌乱粗糙,画得奔放扭曲。 冷丝瑜案以故意杀人罪结案后,白诺心有不甘,让兄弟们潜入冷丝瑜家中仔细再查一遍现场。 幸好杨醇办事很认真,看似没什么用的素描本也被他一页一页地拍了下来。 董秘秘不理解这些抽象的铅笔画与自杀有什么关系,但还没开口问出声,ai便开始运行。 ——雷达波纹一圈圈扩散,一颗颗小锚点爬满素描图。 ai自动抓取了互联网上的海量图片,与速写本上彩铅图进行相似度分析。十分钟后,一张密密麻麻的关系网呈现在屏幕上—— “《血观音》是枝鹤最经典的芭蕾舞剧,新首席亮相是跳的是这支,冷丝瑜准备在莫斯科公演的也是这支。” 汪悬光轻移鼠标,光标箭头同步在屏幕画着圈—— “对比历届的领舞女演员的舞台照片、冷丝瑜成为首席后发在微博上的定妆照片,还有这几张彩图……” 董秘秘觑起眼睛,仔细地辨认了几秒,从凌乱抽象的彩图中发现了一些相似处,轻声问:“她画的是演出服?” 汪悬光纠正:“是造型。” 玉观音的白裙添了金色莲花纹,血观音的红裙上多了黑色宝伞纹。ai通过提取相似度,发现二者都是佛教祥纹。 汪悬光的眼睛如玻璃珠,冷冷地望着屏幕上的照片:“这是她家中发现的抽血工具。” ——小洋楼的厨房壁橱里下有一盒装有十几支抽血的软管与若干存血袋。 董秘秘不明所以:“啊?” “‘血观音’的额头和双腿都是红色的,”汪悬光圈点着舞台照片,“有的领舞用红油彩,也有人用眼影和纹身贴。” 董秘秘咬住下嘴唇,心里隐隐升起了个不详的猜测。 下一刻,只听汪悬光淡淡地说: “冷丝瑜要涂她自己的血。” · 北京的春天比冬天还干燥,沙尘暴吹干了空气里的水汽,也让皮肤干得起细纹。 秦销不发情时,会扮演二十四孝好男朋友。 汪悬光懒得擦身体乳,毕竟秦销留下过夜,她不一定只洗一回澡,于是秦销自告奋勇地接下这个活儿。 芬香的的乳液沿着汪悬光的颈肩,一点一点地揉开。 先向下擦过后背与臀腿,再从正面回来。 路过柔嫩的大腿内侧时,秦销毫不掩饰坏心眼儿,总是挤一大坨乳液在手心,反反复复地摩挲着。 男人的体温偏高,掌心也很热,乳液暖烘烘的,在皮肤上蔓开时微痒,却很舒服。 尤其是他故意用手背,揉擦大腿深处那块终年不见阳光的皮肤,时常把她的那里揉得开合翕动,水光潋滟。 但不论秦销自己那玩意儿翘得多高,他也会耐心地给她涂完全身。然后嗅一下她的脖颈,呢喃道:“好香。” 玫瑰味儿的、茉莉花味儿的、香橙味儿的、草莓味的……家中身体乳的口味比避孕套还多。 有时候,秦销还坐在浴缸里,就开始期待:“今天给宝贝擦什么味道的呢?” 那语气简直像食人魔准备菜谱,字里行间漫溢出骇人的温柔与兴奋。 最后十几种香气,秦销只留下黑雪松的。 “我还是喜欢宝贝身上,只有我的气息。” 彼时,他从后面压进来,舔吻着她的耳垂。 明明舌尖的温度比体温要高,那瞬间却像冰凉滑腻的蛇信子擦过皮肤,汪悬光不由一激灵。 · 地下室静悄悄的,投影仪的幽光弥散到天花板上,散荡着水波一样的淡光。 “佛经里说往生净土的人会在七宝池中化生,”汪悬光说,“七宝池是由金银、琉璃、玻璃、砗磲、赤珠、玛瑙构成的莲花池。” 杨醇的活儿干得非常仔细。 当年搜查时没放过小洋楼里的任何一个可藏东西的死角,极其详尽地记录了现场环境。 现在硬盘里的资料也很清晰,数万张照片按房间和方位编号排序,给汪悬光节省许多精力。 ——客用浴室的浴缸里栽了一池盛放的莲花;书房置物架最底层,搁着十几盒独立包装的晶石与金属原料。 “她在家中造了个‘七宝池’吗?” 董秘秘望着屏幕上照片,脸上表情一言难尽。 汪悬光没有回答,继续扫着现场照片,在编号为975的物证照片上短暂停留,指着那一抽屉满是英文标签的瓶瓶罐罐说: “冷丝瑜本来不吃素,这些都是素食主义者汲取动物蛋白的营养品,她打算吃素……” “等等!” 董秘秘忽然打断她,问:“冷丝瑜为什么不吃素?” “舞蹈演员需要肌肉力量,”汪悬光的声音平稳清晰,“而且秦销的账单上,没有素食餐厅的消费记录。” 董秘秘点了点头。 前者不太能说服她,但后者是个非常有力的理由。 秦销向来喜欢扮演完美情人。 女朋友要是吃素的,他绝对不会放过外出约会时表演体贴的好机会。 汪悬光略垂着眼睛,乌黑的眼睫毛纤长浓密,像一尊无动于衷的雕像,点开最后一张彩铅图时,薄而秀美的嘴唇蓦然一动: “斋戒食素,往生沐浴,冷丝瑜想通过这些宗教仪式让自己成为‘血观音’。” 董秘秘影影绰绰地猜到了什么,指尖一缩,只感觉一阵恶寒从骨髓深处蔓起。 · “宝贝闭眼”、“抬胳膊”、“那边”、“转过去”…… 秦销包揽了汪悬光在浴室里一切活动:按摩、冲水再擦干。 汪悬光麻木地立在落地镜前,任由秦销拿着细密柔软的毛巾从上到下擦拭皮肤上的水珠。 她一动不动,脸庞仿佛透明的冰块,眼睛像玻璃珠一样,没什么情绪地盯着镜子。 浴室里热气氤氲,镜面雾蒙蒙的。秦销给她擦完身体,又拿起电吹风给她吹干。 他比汪悬光高了一头多,站在她背后,略低下头。昏黄的灯光映出他俊美清影,黑曜石般的眼睛深情地凝视着她的发丝。 痴迷、专注,仿佛精心呵护着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藏。 而这份深情和痴恋却又不由令人感觉到毛骨悚然。仿佛是哪一部恐怖电影里的名场面,将美人按他所愿变成白瓷娃娃,收入藏品柜里。 “看我干什么?嗯?” 秦销察觉到汪悬光冰冷的目光,抬起眼睛看她。幽幽昏黄中,他的眼睛深黑明亮,还带着温柔的笑意。 汪悬光没理他,坦然地移开视线。 秦销正好把她的头发吹得半干,顺势放下电吹风,俯身靠近,在她柔软的侧颊上,“吧唧”亲了一口,语气像哄小朋友一样无限的宠溺: “乖,只能亲一下。” 然后他把护发精油挤到手心,择一小股半干未干的长发,放在手心里细细地搓磨。 镜中,汪悬光容色冷淡,抬起手背,抵在秦销吻过的皮肤上,狠狠擦掉。 · 最后一张彩铅图是一条时间轴。 20:52——退场、改景、换妆。 21:20——出场、灯光由红转绿。 21:37——谢幕。 “《血观音》时长130分钟,谢幕应该在十点左右,21:37正是最后一幕的高潮。” 汪悬光移动鼠标,找到“血观音”造型设计图,指着图上的红宝石戒指说:“这是宝格丽17年限量款,嵌盒可以藏物。” 董秘秘明白她要说什么,目光在数十张不同的女演员的舞台照上逡巡一圈: “最后一幕的‘血观音’要殉道,大家的造型都是披头散发,不戴装饰的。” 汪悬光点头:“你猜戒指里装了什么?” “氰化物。” 汪悬光问:“为什么?” “她妈妈是高中化学老师,”董秘秘说,“21:37的谢幕,是冷丝瑜人生的谢幕,她要在万千瞩目的舞台上自杀。” 地下室静得半点声响都不闻。 汪悬光走到冷丝瑜的案情板前,侧脸清晰冷白,眉眼乌黑冷漠,抬手写下五个字: ——戏剧性谢幕。 刀锋 董秘秘转过身,望向侧面屏幕—— 冷丝瑜从小到大的照片被ai铺成一面流动的瀑布墙: 与父母在景区的合影;六一儿童节的文艺汇演;生日时戴着纸皇冠在蛋糕前许愿;运动会上举牌、与来听公开课的区领导、市领导在校门口合影…… 照片随着时间向前滚动,能清晰地看出冷丝瑜从一个美人胚子,渐渐出落为大美人,而她的眉目永远冷淡高傲。 “她是上学时最受老师器重与喜欢的那种女生,漂亮、听话、成绩好,自小在赞美声中长大。 “从四线小城来到一线,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不是跳得最好的,也不是长得最漂亮的,巨大的心理落差让她一度暴瘦。 “她是有天赋的,天赋只能支撑她考入名校,不能把她送到更大的舞台。毕业后,先进了上海文工团,两年后,又被枝鹤现代舞团看中。 “国内最好的现代舞团,意味着更激烈的竞争。二十三、四岁,是舞者的巅峰,她却被当时的首席压制着,只跳过一次领舞就没下文了。 “少年时代,被鲜花、掌声和羡慕的目光环绕。青年时代,苦苦挣扎在配角里,却还梦想着金子总会发光的,机会总会降临在她头上,可是她跳着跳着,忽然就二十八岁了。 “娱乐圈也很多这样的女孩子,是全县全市长得最漂亮的,从小到大不知多少句‘你应该当明星’,等真入了行,才清楚想靠脸出头有多难。也有很多女孩子说要是二十九岁还没混出头就自杀,可到了年纪,要么继续熬着,要么结婚生子,没几个会像冷小姐这样付诸行动的。” 董秘秘叹了口气,忽然意识到汪悬光有没讲清楚的地方。 “冷丝瑜和秦销分手后想自杀,我是理解的,” 她问:“不过,你怎么知道冷丝瑜遇到秦销的那天是想自杀的?” · 两个多月的朝夕相处,秦销对汪悬光多了许多情侣间亲密的小动作。 出门前拥抱,见面会接吻;从她身旁经过时,他会拍一下她的屁股;让她帮忙递手机过来,他总会趁机握一握她的手。 秦销给汪悬光擦头发,故意像撸狗一样用毛巾呼噜她,等她忍不住抗议时,他像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大孩子,在她脸上亲个不停。 秦销非常喜欢亲她。 也从不吝啬用嘴让她高潮。 不过,相比于亲吻敏感地带,他更喜欢亲吻汪悬光的额头。 秦销睡得少,醒得还早。有时候早上,汪悬光会被他揉醒。 要是自然醒来,她还没睁开眼睛,就能听见身侧传来一声清亮又深情的“早安”。 而睁开眼睛时,她一定会看见秦销撑着手臂,侧躺在身边。 那双形状好看的眼睛里熠熠生辉,不知道在她醒来前,他已经无声无息地看了她多久。 早上睡醒要亲亲,夜里睡前要亲亲。还有一次箭在弦上,秦销在床头柜里摸了半天,才发现安全套用完了。 他让她自己抱着膝盖窝儿。汪悬光懒得里再让秦销掰她一次,干脆维持着门户大开的姿势。 等秦销从浴室里拿套回来,见到她这么配合,惊讶道:“今天这么乖吗?” 汪悬光没理他,仍然一动不动地抱着膝盖。 不知道她的顺从,触发了秦销的什么笑点,他坐在床边笑得个不停,已戴好套的硬物随着笑声颤动,直到汪悬光耐心耗光,冲他翻了个大白眼,秦销才压上来,温柔地亲了亲她的额头。 那动作说不清是安抚道歉还是奖励。 心理学家常说,人给别人的,往往是自己最想要的。 秦销的吻多到让汪悬光怀疑,他是不是也想让她亲他的额头? ……难道他缺母爱? 汪悬光不觉得好笑,甚至觉得冒出这个念头的自己,比秦销真缺母爱更好笑。 · “《血观音》是枝鹤最经典的曲目,‘经典’意味着观众疲惫,”汪悬光说,“看枝鹤的演出安排,近三四年只有出国交流才会演《血观音》,再往前数是四十五周年团庆。” 她顿了顿,缓缓又道:“此外,还有一种情况。” 董秘秘一点就通:“换新人。” “前首席的告别演出是4月22日,”汪悬光给ai输入指令,屏幕上晃动的光影落在她的侧脸上:“推新人的《血观音》公演是6月23日。” “而三月查出癌变倾向,四月给父母买了保险,公演之前做完自杀安排,”董秘秘沉吟,“时间是能对上的。” 她吸了口气,摩挲着下颌,还有不解之处:“可是……她当上首席了,为什么还想死呢?” 汪悬光:“她要是二十三、四岁成为首席,有可能达到她梦想的高度,可二十八岁了,没时间了,这就是她这辈子的巅峰。” 董秘秘皱着眉头,神色除了不赞同还有些迟疑: “佛教没有‘殉道’的说法,对我佛再忠诚,也不如行善积德。在舞台上‘殉道’,不考虑台下的观众愿不愿意看她‘殉’吗?” 汪悬光没接这个话茬,点开秦销的信用卡账单,继续推理: “知乎回答里说选拔新首席和告别舞台只隔了一夜,那么也就是4月21日的晚上,冷丝瑜败选。” “当晚十一点半,秦销有一笔四块钱的停车缴费记录,收款方是万合物业,也是冷丝瑜当时所住的小区。” “时间向前推两个小时,晚上九点半,秦销在‘云霄餐厅’买单结账,随后又附近的便利店买了浴巾、毛巾、矿泉水和热豆浆。” 汪悬光点了点鼠标。 “云霄餐厅”与“枝鹤现代舞团”两个定位点,在地图旋转着闪烁,无关的街道、建筑暗淡下去,两个坐标点之间亮了起一条猩红的流光。 董秘秘惊讶:“……餐厅和舞团只有步行二十分钟的距离?” 汪悬光沉声道:“餐厅门外,还有一条江。” · 每天晚上秦销给汪悬光擦身体乳,礼尚往来,秦销则要她早上给他刮胡子。 明亮的晨曦穿过窗玻璃洒满浴室,汪悬光端着手臂,冷冷地靠在门框上,等秦销在脸上涂好肥皂,把剃须刀递给她。 北京冬天的日照不强烈,几个月没做美黑,汪悬光的皮肤变回本来的白亮。 她的双腿笔直修长,从白衬衫下摆伸出来,大片雪白的肌肤袒露在日光下,乍眼一看几乎分不出来衬衫和腿哪个更白。 白衬衫是秦销的。 男人都有种恶趣味。 比起女朋友一丝不挂,更喜欢看女朋友穿自己的衬衫——一丝不挂,只穿衬衫。 秦先生不用电动剃须刀,交给汪悬光的是老式的刀片。不知他是遵循什么传统男人仪式,还是故意找刺激。 ——刀锋离他的咽喉只有咫尺之距。 汪悬光单手执刀,无机质般冷漠的眼睛盯着他的下颌。 秦销完全没有危机,反而放肆地打量着眼前之人。 两人一高一低,面对面站着。这么近的距离下,能清楚地感受到彼此的体温与呼吸。 他的手搭在她的胯骨上,不到半分钟就开始不老实了。温热的手掌伸进衬衫,抵着她凸起的那块骨头,慢慢地、细细地摩挲起。 下一秒,刀锋竖了起来! “别动。” 汪悬光平静地说。 她的声音没有半点波澜,也没看秦销的眼睛,只微垂着眼睫,盯着下一块要刮掉的白沫处。 ——她眼底的凉薄和厌恶,映在刀片上,转瞬即逝。 浴室一片安静,她的手腕一转,准备斜下刀继续刮,紧接着却感觉到秦销的那玩意儿贴着她立了起来。 他们俩站得很近。 秦销腰间松松垮垮地围着一层浴巾,再细微的变化都一清二楚,何况那东西动起来并不是细微的变化。 “你好凶啊。” 秦销的薄唇微微一弯,笑意更深了,拿开双手像乖乖投降一样,周身却掩不住那种从骨髓里冒出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 汪悬光不搭腔,认真地做着老板交给她的工作。 室内明光,气氛暧昧。 最后一块白沫刮完,她还没收起刀片,秦销的手臂就迫不及待地揽住她的后腰,把她带进怀里,同时额角蹭她的侧脸和颈窝,撒娇道: “宝贝,对我温柔点。” 火柴 “冷丝瑜跳江了?!” 董秘秘压住了惊异,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冷丝瑜跳江了……” 她环视着四面屏幕上的资料和数据。不需要汪悬光的回答,自言自语更容易帮她梳理思路。 “冷丝瑜策划了一场盛大的自杀,却连登上自杀舞台的资格都没有。败选后,她很难过,步行到江边,吹了会儿冷风,越想越想不开,干脆就跳下去了。 “恰好秦销在附近吃饭——一个英俊神秘的过路人救下了她,给她买毛巾擦水,矿泉水漱口,甜豆浆压惊驱寒。 “然后他送她回家。一般小区里停车第一个小时免费,缴了四元的停车费,说明这位好心的过路人在她家小区里停了两个小时。 “秦销不是第一次见面就会‘上去坐坐’的那种人,一定很绅士地等在楼下,等到她房间的熄灯了才安心离开。 “冷丝瑜没见过这个品种的男人,把他当成一场了无痕迹的美梦,可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她竟然会在剧团外的便利店又看见他。” 董秘秘话音一收,地下室陷入彻底的安静。平复了一下情绪,她接着又说: “然后就是灰姑娘与王子的常规故事了。冷丝瑜切了那颗痣,是想活下去的。但‘少奶奶’的梦醒了……哪怕分手后她有一套洋楼,还当上了首席,处境与几个月前跳江的那晚相比,已经翻天覆地。 “可她好不容易才从配角的身份里挣扎出来。我要是她,也会害怕。与其用漫长寂寥的余生一遍遍幻想美梦的后续,嫉妒着她不认识的人,倒不如在羡慕的目光中结束。 “她是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垃圾桶里点燃最后一根火柴,做了一场长达八个月的美梦。梦里她是舞团首席,她有一个完美男友。然后火柴烧尽了,她死了。” 汪悬光站在空地上,眼底寒光微沉。 左侧屏幕上齐淼身着洁白婚纱,蜷缩在油画里;右侧屏幕冷丝瑜的彩铅自画像凌乱抽象。 汪悬光盯着“戏剧性谢幕”看了几秒钟,又在冷丝瑜扎板上的空白处写下了三个标签: ——自毁倾向。 ——完美主义。 ——表演型人格。 · 汪悬光出国多年,早习惯了吃食材,但秦销的中国胃受不了汪悬光总给他喂草。 有几天秦先生下班早,心情又很好,带了食材回家亲自下厨。 三月初仍是昼短夜长,厨房早早地开了灯。昏黄温暖的灯光下,秦销一手握着洁白的陶瓷刀,另一手按着嫩绿的芦笋,衬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线条紧实的小臂。 他身上的白衬衫,是汪悬光早上穿过的,下摆长得能盖住她的大腿根,像条宽松的裙子。 毕竟是秦销自己的衣服。在他身上剪裁得当,恰好到处地勾勒着肩背线条,收束进黑色西装裤腰,极显身材。 咔嚓咔嚓咔嚓! 芦笋被切成长度相同的几截。 别墅二楼的厨房与餐厅相连。汪悬光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漠然“欣赏”着大厨秦师傅行云流水的刀工。 秦销做饭时有日本厨师的毛病——必须让食客旁观,还美其名曰做菜的过程里也是菜的一部分。 汪悬光向来都有情妇的自觉,几乎不拒绝金主的要求,安安静静地坐着,目光落在秦销的手指上。 秦销做的是一道法国菜,切完芦笋,还要给整只鸭子剔骨。 他将手伸进鸭腹,从脊椎中央劈开,剃出一截截沾着血的骨头。用劲儿轻巧却果断,开膛破肚极富韵律节奏。掏、勾、挑……修长白皙的手指肆意地玩弄着生杀。 白色大理石桌面上,鲜血淋淋漓漓。 汪悬光容色淡漠,不愿再看,轻轻瞥开了视线。 那天晚上,秦销发现汪悬光其实不能吃辣。刚吃了一口青菜,便被辣得止不住咳嗽,脖颈与耳垂都发红了,咕咚咕咚地灌冰水。 秦销坐到她身旁,一手拍她的后背,一手捋着她的胸口给她顺气,不免想起她第一次喂他吃草那个晚上,温声问道: “所以,你是特意为了我买的小米辣吗?谢谢宝贝,有被爱到。” 汪悬光嚼着冰块,闻言抬起湿漉漉的眼睛。近在咫尺的那张脸白皙俊美,眼里满是盈盈笑意,可越是甜蜜深情,越让人觉得厌烦。 她面无表情地咽下这口冰,从董秘秘那里学来的一句中国话终于有了可用之处,冻得通红的嘴唇一动,冷冷地吐出四个字: “有病吃药。” · 地下室的灯光雪亮。 汪悬光打开空净,递给董秘秘一支烟。 “啪”地一声打火机轻响! 董秘秘对着室内流动的屏幕光吐了口烟雾,开口时语气十分惆怅: “那天早上的便利店,很有意思。杀人女孩觉得,她的crush被冷丝瑜抢走了。 “但冷丝瑜清楚,秦销是专门为她而来的。 “她站在阴雨绵绵的街上,看见便利店落地窗后的秦销,一定以为自己是浪漫电影的女主角,” 董秘秘一弹烟灰,苦笑了一下,声音发涩:“盏盏也是这样。” 世人见到的是秦销英俊温柔的外表和体贴有风度的举止。即便看穿他其实是一只淬着剧毒的怪物,他手中握着凌驾世俗的权力,也会让无数人前仆后继为此着迷。 初版童话里,白马王子对水晶棺材里的白雪公主一见钟情,因为他是个恋尸癖。 芸芸众生,素不相识。 命运的红线像沾着血的藤蔓,从四面八方汇聚到那天早上的便利店。 冷丝瑜头也不回地走进细雨中,留给那个神秘男人一道窈窕的背影。 她紧张又期待。 不合时宜的喜悦冲淡了败选的悲哀,她劝自己不要多想,却又觉得万物遵从守恒定律。 这么多年来,她与机遇总是阴差阳错,也许是正是因为她注定会遇见他,这已经花光了她今生今世的所有好运气。 另一边,杀人的女孩则期待今夜的告别演出。 再过几个小时,她会成为新首席。 这个充满希望的早上,她还遇到了一个crush,即便没泡到,聊上几句,也要向姐妹分享一下好心情和好运气。 ——至于秦销? ——他发现了一个新玩具而已。 ———————————— 各位久等了,一口气看到这里,姐妹们也会发现这段剧情的确需要用一个月的时间磨。 写悬疑pa光有大纲不行,不进正文,看不出问题。这段推理还没结束,后面还有个一万多字没有磨完。 好在只剩细节修改了,可以恢复更新,我们明天见。 谢谢停更期间,依然投给我珍珠的姐妹们。非常感谢。 小太阳(一更) “第三个受害者,建筑师杜博雅。” 董秘秘的眸底闪烁着晦涩的情绪。 “她是秦销资助的贫困生,和前两位不一样,既不作死,也不破碎。踏实努力,积极上进,更像……” “像我阿姐。”汪悬光说。 分析前两位时,董秘秘谈不上兴致勃勃,也秉持着“大胆假设,小心论证”的科研精神。 不知为何,轮到杜博雅,却有种微妙的客气。 “杜小姐来自贫困山区,受到好心人的资助,考进了清华建筑系。和秦销初见,应该是秦销去清华做讲座,她通过某种途径知道了这是她的资助人,想要当面道谢……? “2016年3月份,她在找实习,嗯……国内的女建筑师不多,现在也有不让女人下桥洞、见地基的封建余孽,所以……她应该……可能……像冷丝瑜一样,在事业上得到了秦销的帮助? “总之,他们俩在一起了。建筑这行不像文娱业能爆红暴富,杜博雅没有一飞冲天,入职了一家国字头的设计院,和秦销交往的这几月里很平静,有点平平淡淡才是真的意味,直到……” 董秘秘清了清嗓子,汪悬光坦然地接了后半句: “直到我阿姐出现。” · “试用期”那夜,从泳池淫趴回汪盏别墅的路上,秦销在车里与汪悬光闲聊。当时他像个体贴的姐夫,关心汪悬光是第几次来北京,是不是还没好好玩过,说有空要带她出来转转。 春天里有几天阳光大好,风刮散雾散,天蓝得像水洗过一样。 秦销也不知犯了什么大病,果真带她走起游客路线。 故宫、长城、颐和园……雍和宫烧香拜佛请手串。在堆满义乌小商品的南锣鼓巷打卡。旅游胜地人潮拥挤,秦销紧紧地牵着汪悬光的手。双人自拍时还要开个带腮红、浮云和兔耳朵的网红特效。 …… 秦销不带汪悬光出去应酬,从他每晚到汪盏别墅的时间来看,也应该没单独或带别人出去过。 北京城就这么大,他不去找狐朋狗友玩,总难免会碰到狐朋狗友。 某个周日的傍晚,秦销整整宣淫了两天,汪悬光睡得头昏脑胀,还没彻底清醒,先察觉到那个发情期的雄性生物还在对她动手动脚。 她实在不想应付这头精力怪物,主动提出去外面吃晚饭。 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夜景,刚好那星期有“白色情人节”,餐厅里布置了许多含苞待放的白玫瑰。 秦销兴致很好,悠闲地品酒,望着汪悬光的眼睛如春水般温柔深情。 吃到一半,有熟人来搂着新欢小情儿来打招呼。夜店赌牌那天这位公子也在场,他的眼睛一转,看汪悬光的目光极其下流。 汪悬光对此没有任何反应,神色沉静冷淡,自顾自地往嘴里送鱼肉,倒是秦销不太高兴。 “这是我女朋友,汪悬光小姐。” 尽管他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很有礼貌,脸上的笑容也与平时温润的形象没什么差别,但在那场几人都能察觉到他的不满,甚至空气都降低了两度。 二世祖不想自找麻烦,胡侃了两句,揽着小情儿走了。 汪悬光不动声色地垂下眼,润莹的灯光下,眼睫毛垂落出一片浓密纤长的淡影。 ——秦销非常在意别人对待她的态度。不许别人慢怠她,希望她这个情妇能得到大家的尊重。 对这位有自毁倾向的极端完美者,所表现出的深情爱意,她一律判定演戏。 汪悬光面上无动于衷,心里微微动荡。她被秦销折腾了一个周末,左乳尖被磨破了,贴在衣服上又疼又痒的,心情很糟,非常想给秦销找不痛快。 等到侍应生送上甜点时,汪悬光忽然叹了口气,充满歉疚地说: “姐夫,我姐要是知道我们俩这样,会很难过的。” 高级餐厅的侍应生都是受过训练的,一般不会表现出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 ……除非忍不住。 汪悬光透过桌上扣着的银勺,清清楚楚地看见侍应生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 秦销也没想到她冒出这么一句。 ——被他逼进精神病院的亲姐姐也能成为她play的一环,还能这么若无其事地说出口。 他微微眯起眼,想要透过汪悬光的皮囊看到更深处,但那不过只是短短的几秒钟,又恢复成了滴水不漏的秦先生。 极端完美主义秦先生对女朋友的一切都照单全收。 趁着侍应生没走,他主动接过这顶渣男帽子,白皙修长的手越过桌面,搭上汪悬光的手背,充满性暗示地摸了摸: “知道也无妨,现在我更爱你。” ———— 翻页,还有一更 共此时(二更) 屏幕光投射在地下室里,静悄悄地勾勒出坐在沙发上、站在升降桌前的两道身影。 杜博雅与汪盏的时间轴,置于同一个屏幕,短暂的重合期生生刺进入眼底。 2017年1月,汪盏冲过暴雨去撞秦销的车。 汪盏重伤住院期间,秦销为她解决了老男人的麻烦。 同一时间,杜博雅参加行业竞赛,先被人顶替参赛资格,后牵扯进抄袭事件。 3月,汪盏康复出院,签给圈内顶尖的艺人经纪。 另一边,国字头的铁饭碗最怕出事。不管好事儿还是坏事儿,有事儿就会被查。杜博雅作为“被抄袭者”,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却被设计院撤出了一个初段项目。 9月,汪盏的公益广告上线,靠着怪物般的美貌袭击式刷屏。一夜之间,微博暴涨五十万真人粉,各品牌的邀约纷沓砸来。 同一日,某顶流女星被实名举报偷漏税。仅六小时后,原本由她主演的古装大制作剧,宣布女主改为汪盏。 此事在微博上掀起一阵阵腥风血雨,也标志着内娱浓颜女明星重新洗牌,属于汪盏的时代拉开序幕。 无人在意的角落—— 杜博雅带着安全帽,在天津的工地上核验完工程,向设计院递交了离职申请,继而搬出位于二环上的、秦销名下的高级公寓。 …… 幽光将地下室的深棕地板割裂成几块深浅不一的光影。 屏幕上展示着杜博雅的ins主页。 一张张照片里有新居、宠物、假日风景和朋友聚会。更新的频率不高,分享欲也不强,从评论回复中却能看出她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汪悬光盯着屏幕,静静地看了许久。 杜博雅是当时她诈白诺的王牌。 杨醇送来的硬盘里,关于她的资料很少。既没有出警记录,也没有医院病历。 也就是说,分手之前她没闹过自杀,也不想方设法地搏取秦销的关注。自己收拾着设计院里的鸡飞狗跳,还向海外投简历。 表演型人格? 自毁倾向? 杜博雅好像都没有。 要在她的扎板上添上标签,倒是可以写下“坚强勇敢。” “我阿姐和秦销是什么时候好上的?” 汪悬光忽然问:“住院?还是出院?” “出院。” 即便这两个字说得很果断,数秒之后,董秘秘还是妥协了: “住院期间就有苗头了。” 汪悬光望着时间线,沉吟道:“那当时杜博雅已经麻烦缠身了。” 在大型国企,有背景的喝茶看报,领功领赏;没背景的加班加点,累死累活。 冒名顶替,剽窃抄袭不过是常规操作而已,领导看来“用你的图还是抬举你呢。” 顶替杜博雅的是某烟草领导的小舅子,抄袭她的是某石油领导的外甥,给穿她小鞋的直系领导跟电网有关系。 这些人在秦销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他的一句话能让设计院的一把手,提着礼物亲自上门给杜博雅道歉。 可杜博雅却选择以卵击石。 自证完清白,又追问起几个暴雷的工程,继而牵扯出清华教授逼死博士生,十亿工程款不翼而飞的丑闻。 接着,护校宝怪她给学校抹黑,业内前辈因为她不会做人与她撇清关系。 没多久,她就变成了被领导抛弃的小三,搞这么一出,全是因为她被正妻打到流产,钱没给够。 再后来她出国工作,更是坐实了她背后有境外势力的资助。 “有新欢就不顾旧爱”不符合秦销的美学逻辑,他没为杜博雅出头,应该是杜博雅的要求。 “……” 董秘秘皱着眉头,欲言又止好几次,还是担心汪悬光会有偏见,不得不打断她的思路,替汪盏解释: “秦销从来不跟姑娘主动提分手,总是疏远冷淡,给经济补偿。然后许诺对方以后遇到麻烦尽管找他。 “后来他有了别人,也是这样对你阿姐的。 “女明星只是大佬带出去社交的玩物,权色交易而已,没人会傻到跟金主谈恋爱。 “只不过秦销不爱玩,没那么多情人,容易造成谈恋爱的错觉。 “你阿姐从来都没想过介入别人的关系,去建筑院外守株待兔,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她也早跟秦销讲好,秦销结婚,他们就结束。她可以给秦销做情人,但绝对不会插足别人的婚姻。” 董秘秘呼了口气,咽喉一动,环视着墙面上这几位年轻美丽的姑娘。 她们遇到秦销时,无一不处于灵魂暗夜,人生谷底。 秦销以救世主的姿态入场。 庇护她,成就她,给她世人梦寐以求的一切。 仿佛寒冬夜里一场突如其来的烈火,暂时免她冻死于风雪,却也让她在废墟里粉身碎骨。 董秘秘的舌根微微发苦,这时只听身旁有人轻飘飘地问: “——秦销和我阿姐分手过?” 她转头看望去,只见汪悬光活动着两下僵硬的颈肩,神色冷淡平静。 董秘秘:“?” ……这是重点吗? 敢情她替汪盏解释这么多,人家妹妹压根不在意。 “是。”董秘秘点头。 汪悬光又问:“怎么没分成?” “因为……” 空气安静几秒钟。 董秘秘的嘴唇动了动,答案难以启齿: “因为……她爱秦销。” 汪悬光点头了然。表情毫无变化,冰冷的眼睛,隔着防蓝光眼镜片,凝望着杜博雅的照片。 不论汪盏是个第三者,还是她爱上了害死她的疯逼,汪悬光从头到尾都没有评判过一个字。 再回想这一两个月相处下来的诸多细节,董秘秘也不是不能理解,高智商天才对世俗价值自有一套道德体系,否则她也不会在这儿给汪悬光讲故事了。 “——假如,杜博雅活着,因为她走了呢。” 董秘秘回过神来:“哈?” “齐淼纠缠、冷丝瑜自尽、我阿姐拉扯,只有杜博雅不在乎和秦销分手。” “……”董秘秘面无表情地说:“那秦销是‘恋爱脑侠’吗?” “什么?” “我开玩笑的,”董秘秘轻咳一声,“恋爱脑侠。” 汪悬光还是不理解:“‘恋爱脑侠’?” “‘恋爱脑’的意思是脑子里除了爱情没有别的东西,讽刺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取悦恋人的那类人。” 董秘秘总会忘记汪悬光离开中文语境太久了。 “至于‘恋爱脑侠’……是说某人像大侠一样,让恋爱脑的姑娘清醒过来……我开玩笑的……” 汪悬光不置可否:“那清醒的代价太大了。” 地下室里静默了片刻,某种沉重的气氛无声无息地浮动在空气里。 “下一位是谁?” 董秘秘叹了口气:“盏盏开始的早一点,但步桃死的早。” 她不忍看好姐妹的扎板上,视线随意地往旁侧一瞥,突然顿住了。 ——时间轴的起点是2020年4月。 步桃因诈骗罪落网,在看守所里给秦销写了一封信。 董秘秘盯着屏幕,慢慢压紧眉眼:“这个时间不对。” 汪悬光:“嗯?” “盏盏很早就察觉到她的存在了。秦销出轨……” 董秘秘换了个更准确的说法: “秦销有新情人,至少是19年底,疫情之前。” 橡皮人 “步桃,横空出世的基金经理,靠着精湛的演技和一流的口才,短短三个月集资八个亿。翻车,是因为她骗到了秦销手下的一家科技公司。” 董秘秘环视四周,视线从先前几位受害者的“扎板”上扫过:“有一个标签,可以先定下来。” 稍作停顿,她阴阳怪气地说:“‘表演型人格’。” 汪悬光站在升降桌前,没什么表情,认真地望着警方的机密卷宗。 嘲讽的情绪一闪而过,董秘秘继续讲故事: “步桃在看守所给秦销写信,内容无从知晓。警方认为,秦销对这位奇女子很感兴趣,于是20年4月,秦销特意飞到上海见她,动用私人关系把她保了出来。之后,她成了秦销的情人。 “2011年开始,全国交通工具实名制,到了16、17年,电子支付兴起,大数据时代,踪迹无所遁形。 “然而警方查到步桃的银行流水、出行记录居然都是从2019年8月开始的。” 地下室的气氛忽地沉寂下去,某种惊骇颤栗的东西在空气中隐秘地流动着。 “这个人,是凭空出现的。” 汪悬光的瞳孔冰冷,语调平直: “从2019年8月,到2020年9月死亡,她只存在过13个月。” 时间在日复一日的调查中来到暖春。枝桠草地冒着鲜绿,万物生机勃勃。家庭影院在别墅的地下二层,墙壁又做了回音处理,鸟雀的鸣叫一丝不闻。 音箱不播放声音,又没人说话,室内静得像一潭千年死水,微微地响着空白的耳鸣。 董秘秘滑动鼠标,一面看警方案宗,一面说: “步桃的户籍、身份证号、学历都是真的。学信网能查到她的确是北大毕业的。 “但光华的老师和同班同学都不认识她。最后也因为她的身份蹊跷,还和秦销有说不清的关系,才匆匆结案。” “有一种人……” 汪悬光轻轻开口:“身份经历是假的,护照却能过海关,学历和银行流水也天衣无缝,还能合法地拿到国外永久居住权。” 董秘秘秘的咽喉不自觉地动了动: “中共高官及其子女。” 汪悬光平静地一点头:“‘步桃’这个身份,是秦销给她的。” 中国是全世界户籍管理最严格的国家。区域经济发展不平衡,随之而来的医疗、教育、住房、养老等最基本的民生问题都被“户口”两个字轻描淡写地框死了。 户籍是中国的“种姓”制,也是特权阶层的特权。 像秦销这种高干子弟,同时拥有多个“真实身份”。照片、指纹、出生证明,从小学到大学的学籍、工作单位,人事档案,银行账户……全部是真的,以备大树倾颓时,能即刻逃亡海外。 换言之,他也有能力给某个人脱胎换骨。 “步桃,不逃……” 董秘秘咂摸着这两个字。 右侧屏幕上是步桃的死亡现场。 法医拍照才不在乎构图美感,怎么清晰怎么拍。数十张画面以不同角度赫然展示着步桃的伤口,那淋淋漓漓的鲜血把室内映得红濛濛一片。 汪悬光思索着:“她和秦销相识,一定早于‘步桃’这个人出现的时间。” 她问董秘秘:“你还记得我阿姐什么时候察觉到她的吗?” “具体时间记不清了,应该是19年下半年。那段时间盏盏特别痛苦,她在一个直播综艺上唱歌的时候,没忍住哭了,因为‘破碎感’出圈上过热搜……” 董秘秘摸着下颌,思索着说:“从出圈视频往前推的话,再早三四个月。” 用“汪盏”、“破碎感”、“直播”搜出来的是个播放量过200w的爆款视频。 名为《【汪盏】要多漂亮才会被爱|一碰她,就要碎了|上天呐,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我有多爱她》 点开播放的同时,汪悬光随口一问:“你对步桃,好像有怨气?” 直播场景是夜晚的海边。 星灯璀璨,月凉如水。 汪盏穿着一件缀满黑色碎钻的吊带裙,站在立式话筒前,唱着一首耳熟能详的伤心情歌。 泪珠落下瞬间,她苦笑一下,若无其事地继续唱。声音平稳,神色克制。因为不合时宜的失态,带着些许的歉疚,还想要躲开怼脸拍特写的镜头。 汪盏的皮肤本就如白瓷般亮白,灯光下眼泪滑过的地方更是泛起贝母般粼粼的银光。 宛若一朵在疾风暴雨中无助摇曳的白兰花,美得惊心动魄,让人不由生怜。 镜头从台下明星的反应切回汪盏脸上,一遍遍用慢放展现她破碎的美丽。 董秘秘一动不动地望着视频里的汪盏看了许久,不经意间瞥到了屏幕下的那道侧影,面色沉了下来。 汪悬光也在看视频。 她两指间夹着根电容笔,没转,也没甩,只是拿着。很少有人能拿着笔,却什么都不做。 明明与汪盏是近乎相同的一张脸,她那静默的姿势,非但没有半点娴静婉约的气质,反而让人心生畏惧,不用仔细看,都清楚屏幕上凄哀的美人不是她。 董秘秘整理好思绪,慢慢地呼了口气,回答汪悬光方才的问题,话音里藏着前所未有的刻薄: “我不知道怎么评价这位步小姐,盏盏对杜小姐一直很愧疚……” 令人心碎的情歌从视频中传出来,海风掠过汪盏的飞扬发梢,越过深黑的海面,吹开了无人知晓的往事—— “盏盏,你在哪……” 五六年前的汪盏才刚签给金牌经纪人,还没开始拍戏,不愿意刷秦销的卡去skp,经济上仍靠妹妹接济,周末与姐妹逛大悦城相当快乐。 董秘秘手里拿着一件衣服连衣裙,刚走到试衣间外,话还没说完,猝不及防地被人拉进隔间。 “嘘!” 汪盏紧张得像秘密接头的特工,两根细白的手指把试衣间的门帘一挑,示意董秘秘向外看。 董秘秘不明所以。 从那条小小的缝隙间,她看见一道纤美窈窕的背影立在不远处的镜子前,左右转身端详着新衣。 美人下一次转身,镜面赫然映出她的正脸。 那是一张相当漂亮的脸蛋。 即便扔进美女如云的娱乐圈也很有辨识度,远比在国企设计院官网上挂着的证件照灵动。 ——建筑师杜博雅,秦销的现任女朋友。 董秘秘心情复杂。 试衣间里狭小昏暗,汪盏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手里抓着还没试的连衣裙,竭力压抑着一声比一声窘迫的呼吸。 那天店里客人不多,导购小姐在杜博雅身旁不住地夸这件衣服有多适合她,又拿其他款的衣裙给她。 她在店里停驻了半个多小时,汪盏就躲在闷热的试衣间里不敢出来。 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如今想来,董秘秘的舌根仍会有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感蔓上来。 那是她唯一一次见到汪盏与杜博雅“正面遭遇”。但董秘秘笃定,她不在场的时候,汪盏一定还有很多次尴尬的藏匿,不论是躲杜博雅还是躲步桃。 “——虽然大家都是秦销的情人,步小姐却故意让盏盏发现她。 “送错的红玫瑰、接通却不吭声的电话、落在秦销车里的耳环…… “步桃一直在挑衅你阿姐。” 董秘秘沉着脸,眼里闪烁着寒意: “盏盏却觉得这是她撬了杜小姐墙角,该遭的报应。” · 夜色岑寂,白雪悠悠。 那是2019年冬天的初雪。 剧组在偏远地拍戏,关系好的几个女孩子,趁着酒兴上了酒店天台,在雪上写字。 这年头早没人写心上人的名字了,不同笔迹的“爆红”、“暴富”和“老板暴毙”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地。 灰暗的夜空洒着密雪,间或闪烁着一些细小的、黄莹莹的城市光点。 一阵阵欢声笑语不断,这时沉重的天台门被推开了,汪盏裹着黑色大衣悄然走上来。 大佬今天来探班,大家都知趣没叫她。 董秘秘的笑意顿时僵在嘴角,手里握着啤酒瓶,紧张地迎上前,没等她开口问,汪盏主动说: “秦先生走了。” 她反握着董秘秘的手,手心冷得像冰块,掩饰般笑了笑:“有人给他打了电话。” 当时秦销和汪盏已经两个多月没见面。汪盏动身去剧组那天,恰好秦销回国,落地时有个时间差,本打算在机场见一下。可汪盏在停车场等了很久,最后只等来了秦销的电话,说他临时有事,先走一步。 进组这两个多月,秦销很少联系她,即便出差顺路来探班,也没留下过夜。 种种蛛丝马迹都默示着山穷水尽的来到。董秘秘不好说什么,只塞给汪盏一瓶啤酒。 不远处,银铃般的清脆笑声,一下下回荡在风雪里。 汪盏喝了口啤酒,避开董秘秘忧心忡忡的目光,伸出手掌,接住一片薄而凉的雪花。 她洗过澡,也卸了妆,素颜仍然无比美丽。侧脸冷白如冰,眉眼像浸过水墨一般乌黑,裹在黑色大衣,清冷得像要溶进铺天盖地的大雪中。 后来,秦销的疏远越发清晰。 汪盏现身的社交场只剩下圈内局。商演时,再也收不到秦销送的花篮。最后干脆连每天早上送到家里的红玫瑰都停了。 那段时间,汪盏暴瘦十几斤。 本来就是纤瘦的身材,再掉点肉,竟如枯骨。她裹着黑羽绒服的机场照传到网上,那些平时就喜欢黑她蹭流量的营销号,圈点出她的脚踝和手腕,斩钉截铁地说她吸了毒。 汪盏的精神状态也愈发不好。 拍戏时频频出错,拖慢进度惹得全剧组都不满意。反倒是下了戏,能在“入戏”和“出戏”之间随意切换。 有许多次,董秘秘看到她出神发呆,侧影伶仃清瘦,面色又很苍白,不言不语默默流泪的时候,仿佛刚刚遭受某种凌虐。 但一有人出现,汪盏就会立刻止住眼泪,抬起头来,绽放出轻而美的笑。那竭力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又让整个剧组的人为她心碎。 直到11月底报税,工作室的会计残忍地将结局的帷幕拉开——秦销向汪盏名下转了一套别墅。 彼时,汪盏无措地睁着那双大眼睛,一颗颗晶莹的眼泪噼里啪啦地落下来。 “我没事,没事……” 董秘秘立刻揽住汪盏的肩膀,后者还反过来拍拍她的手背,微笑着安抚她: “我哭不是难过……我就是……就是……他给我的已经够多了,我、我不能再拿这些。” …… 《【汪盏】要多漂亮才会被爱|一碰……》的视频播完,董秘秘的回忆也快讲完了: “然后盏盏跟秘书约了时间,带着房契去秦销的办公室还给他。 “盏盏从来不花秦销的钱,但她觉得秦销的恩,这辈子,她也还不完。 “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你也能猜到,没有男人能抗拒得了盏盏的眼泪。 “哪怕盏盏的确是打算跟秦销好聚好散的。最后分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秦销对盏盏还比以前更好了。” 汪悬光默默听完,眼神毫无所动。 她生平信奉两件事: 第一,凡事没有绝对。 第二,阿姐除外。 汪盏绝对没有以退为进的心机,可她却错过了从秦销手里逃出去的机会。 嫁祸 关掉网页标签,退回主控界面。 ai筛完秦销的账单,用粉色与蓝色把与步桃和汪盏有关的记录标注出来。 至于ai是如何分析出来的? 人总会无意识地重复的相同行为,过去的行为是预测未来最好的基础数据。 从2019年7月开始,秦销隔三岔五地会在一间名为“郝妈妈食堂”的餐厅吃早餐。 消费时间通常是凌晨四五点。 ai对比过秦销的行程、前后几笔消费、还有汪盏在网络上行程安排(含私生粉跟拍与空穴来风的小道消息),逐一排除秦销与亲人、好友、同事及独自用餐等几种可能性,将此行为归类到“步桃”的粉色标签里。 “你记得‘和好’是什么时候吗?”汪悬光问。 董秘秘不太确定:“十二月吧?” 时间轴一点点往下滑,粉蓝两个时间轴映在汪悬光眼底。 秦销的副卡是秘书在用。 从账单来看,她把水端得很平。 给步桃买了布契拉提的手镯,送阿姐的是梵克雅宝的手链;安排秦销和阿姐在海南的游艇上腻歪了三天,就得让秦销带步桃去阿尔泰山滑雪。 秦销从渥太华出差回来,并未乘私人飞机,甚至都不是直飞北京的商务舱。他在上海转机时,先和晚上要出席颁奖礼的阿姐吃午餐,回京开了个会,又去与步桃吃晚餐,吃完恰好可以去机场接刚落地的阿姐回家。 连劈腿都要劈成一字马的极端完美主义者秦先生,在项目管理能力超一流的秘书帮助下,化身时间管理大师……他甚至看了两遍《冰雪奇缘2》。 这段鸡飞狗跳的日子结束在2019年最后一天。 秦销和步桃在外滩吃了晚餐,元旦后两人再也没有联系。 “最后一笔记录是步桃的火车票,12月31日,22:15。” 荧光映着汪悬光冷淡的侧脸,乌黑的睫毛微微垂着,继而眼波轻描淡写地一转:“那天晚上,秦销在云莲路上有一张罚单,他把车扔在了路中间。” “19年跨年啊……” 董秘秘吸了口冷气,吞吞吐吐地:“那天盏盏在东方卫视参加跨年演唱会。” 汪悬光不言语,等她继续说。 “19年底,盏盏和一个小孩儿演的年代剧爆了,跨年演唱会东方卫视请盏盏和那小孩儿合唱主题曲。 “那小孩儿还不到二十岁,冲动热情,活生生一只小狼狗,对盏盏有那个意思。 “小狼狗来真的,盏盏得避嫌。她越避,粉丝看来越有事。盏盏背后有大佬,圈内都知道,cp粉炒得剧方都压不住了。 “我们跟电视台都打过招呼,除了上台,别给小孩儿挨上盏盏的机会。 “彩排时,小孩儿还挺乖,没想到跨年那晚,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癫,生怕人家不知道似的,隔几分钟来盏盏的化妆间外晃一圈。 董秘秘喘了两口气,心有余悸:“当时秦销突然进后台,我和盏盏都吓死了。” 汪悬光垂下着眼睛,在网络上搜索跨年演唱会的视频,顺口问道:“秦销是去捉奸的?” 董秘秘严肃道:“我当时是这么以为……” 电视台的工作效率向来是内娱倒数。工作人员忙得人仰马翻,也不知在忙什么。还有二十多分钟汪盏就要上台,耳返有问题,催了三遍也没人理。 董秘秘出去找不知所踪的随行人员,没想到小狼狗趁她出门,闪电般冲进化妆间,“啪”地锁上了门! 她当时又惊又怒,恨不得直接砸开门,把小狼狗的脑袋拧下来,又顾忌人多眼杂,强压着怒火,趴在门板上让小狼狗别犯浑赶紧开门。 就在这时,乱糟糟的嘉宾走廊忽然诡异地沉静下来—— 她茫然抬头,只见一道挺拔清俊的身影,一步一步地走来。 不论何时何地,秦销永远风度翩翩。中长款风衣外套敞开,里面是深色马甲、衬衫和花领带,面容白皙英俊,形状优美的眼睛里闪着似笑非笑的柔光。 董秘秘的脑海“轰”的一声炸开了! ——锁着门的化妆间里只有盏盏和她的绯闻对象。 ——只要门锁一响,就是活脱脱的大型捉奸现场。 …… 地下室,董秘秘表情复杂。 那一夜简直给她留下了深深的心理创伤,现在回忆起来,还觉得头皮发麻。 “开门以后,场面倒是没有很难看,毕竟秦销从来不发火。小狼狗阴阳怪气地怼了秦销两句,秦销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也就没搭理他,只是坐在化妆间的沙发上,不痛不痒地问了盏盏两句演出的事儿。 “我记得他来了也就半个多小时?没出化妆间,盏盏上台他也没去看,然后就和盏盏回了酒店。 “第二天我问盏盏……咳……盏盏说,秦销没惩罚她……” 汪悬光点头不语。 冰冷的双眼望着屏幕上的跨年演唱会视频,变幻的荧光落在她的侧脸上,不见半点喜怒。 董秘秘仍然心有余悸,看不得汪盏和小狼狗在台上手牵手唱歌。 她叹了口气,移开眼睛,望向另一块屏幕。 ——9点45分,交警开罚单。 她记得秦销走向后台的那几步不慌不忙,甚至姿态仍是优雅的。 有了场外信息的补充,把时间倒退半小时,空间拉远两公里—— 夜色笼罩着上千万人口的巨大城市,喜庆热闹的跨年夜,高楼大厦灯火迷离,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梅赛德斯奔驰文化中心,矗立在几排红绿灯之后。 明星粉丝举着灯牌,聚集在交通管制的路口,前后两公里的车辆堵在路上寸步难行。 秦销坐在车里,神情冷峻平静,不耐烦的情绪最多表现为手指敲了几下方向盘上。 然后他开门下车,在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中反手关上车门,大步穿过车道,从人群中走出,向巨大的场馆建筑而去。他的步履匆忙却沉稳,西装风衣随着步伐扬起。 ——夜里10点,汪盏演出。 ——10分钟后,步桃乘高铁南下广州。 秦销和步桃吃的是顿散伙饭吗?董秘秘想。 可从高铁票的下单时间来看,却像是压着售票死线的临时起意。 不论怎样,步桃是在秦销的账单上消失了。 再次出现是三个月后,步桃因经济诈骗罪被捕,在看守所里给她所骗的公司大股东秦销写信。 看守所不是不让打电话。步桃偏偏选择了速度最慢、易于出错,同时又是最容易查到收信人信息的传统信件。 于是警方看来,这是他们的初见。 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警方很快发现步桃变卖的奢侈品,通过品牌编码,追溯到秦销的信用卡。 20年夏天,她多次入院,病例报告上除了瘀青外伤、眉骨缝针、门牙断裂,下体还被塞入红酒瓶,明显遭受过多次暴力与性侵。 夏末她离开北京,消失在深圳鱼龙混杂的城中村,将身份证卖给了需要打零工的厂妹。 警方在案发现场走访了十几户,城中村每天来来往往这么多人,邻居却对步桃的印象很深,并且口供里一致认为这个漂亮的女孩子像躲着什么人。 不是债主,而是男人。 千丝万缕的联系,指向一个答案。 ——情杀。 董秘秘咬着下唇,脸上不乏疑惑。 秦销是个反社会变态。 这点毋庸置疑。 他极具迷惑性的气质,除了英俊潇洒的外表,还因为不论对谁,他永远都轻声细语,温和有礼。 董秘秘刚意识到秦销不对劲时,委婉地问过汪盏,秦先生有没有那种见不得人的嗜好。当时汪盏明确地否认了。 四五年间,她看着汪盏一步步沦陷、拉扯。与秦销接触的时间越久,董秘秘越是看不懂秦销,不过有一件事,她十分笃定:秦销断然不会对人施暴。 “沉沦的宇宙,消泯的边界,你是我永远的太阳…… “……你是我永远的太阳…… “……远的太阳……” 回音壁的环绕、定位和声像表现都是顶级效果,汪悬光把汪盏的cut部分看了好几遍,又反复地听小狼狗唱的那一句。年轻人的歌声又险些触发了董秘秘的心理创伤。 她转头过,赫然只见汪悬光面色森冷,眼神锐利。 “你发现什么?”董秘秘问。 视频被暂停、截图、反复拖动进度条。 汪悬光:“步桃是自杀的。” “……?” 周遭霎时一静,董秘秘的喉咙上下一滚,只听汪悬光平静地说: “步桃租的这个房间,只有五六平方米,没有独立卫浴,与整层楼的住户共用厨房和卫生间。开门就是这个开间,对着门一张钢丝折迭床,床下是老式样的折迭桌椅,还有这些东西……” 法医拍下的现场照片被放大数倍,她用红色笔迹圈点出现场的物品: 摆在窗台上的军绿色暖水、门后挂着红色雨伞、搁在桌面上搪瓷茶杯。 “这些怎么了?”董秘秘问。 汪悬光:“很有年代感。” “这倒是,”董秘秘赞同,“旧货市场都见不到了,要是在淘宝上搜‘老国货’,倒是能搜出来不少同款。” “这些东西放在哪里都像道具,”汪悬光说,“除了城中村。” 董秘秘同意。 深圳是个神奇的城市。 街这边灯火繁华,高楼林立,气派的豪车进进出出,来往的男女光鲜亮丽。街对面是错落的平房和自建小楼,水沟腥臭,电线密布,到处搭着晾晒的衣物。随便推开一扇门,房内摆放着这些旧物倒也不违和。 “——这是阿姐歌唱时的舞台。” 两位伴舞穿着绿色军装,在极具年代感的舞美布景中翩翩起舞。 摄影全程在拍人。不是汪盏和小狼狗深情对视的近景,就是两人手拉手的中景。一给大全景,雾气就把舞台笼罩得模糊不清。 ai通过动态视频算计后,合成一张无人的舞台照片。 汪悬光移动鼠标,同样用红色痕迹在照片上圈点—— 行军床、折迭桌椅、粉色布帘、军绿色暖水瓶、红色雨伞。 董秘秘愣住:“所以……” “——这是步桃的死亡现场。” 汪悬光把两张照片置于同屏上对比,测距的黄线在图上纵横、旋转、发散,计算出最精确的数值。 董秘秘惊呆了,鸡皮疙瘩顺着后脊梁渐渐爬上来。 “出租房的空间面积、物品类目及摆放的位置,”汪悬光严肃地说,“一比一还原了跨年夜的舞台。” 齿轮 地下室的空气仿佛被汪悬光抛下的炸弹震住了,足足凝固了好几秒,才响起董秘秘游疑的声音: “我有个想法……不一定对……只是一个感觉……” 汪悬光点头:“你说。” “盏盏拍过迷雾剧场,我稍微接触过一点心理侧写。‘仪式感’是纪念、强调、标记某种行为或欲望,后背有强烈的感情投射、迁移和象征意义。 “齐淼穿着婚纱,死在画上,是希望定格在有秦销的幸福瞬间。冷丝瑜追求艺术,是向往《黑天鹅》的疯魔,所以策划了一场涅槃成佛。 “步桃的行为和这两位一样,我们不了解的是,她这样做的动机。” 汪悬光点点头。 “我猜,这个动机是报复,”董秘秘肃然道,“报复秦销,没有选她。” 汪悬光面上浮现出疑惑。 董秘秘对步桃的态度与片刻之前相比已经天翻地覆,语气不乏敬意: “步桃叁番五次的挑衅,不是要盏盏让位,是逼秦销在她和盏盏之间做选择。 “她和冷丝瑜不一样,虽然来历背景我们一无所知,不过她能把整个沪圈耍得团团转,应该是个智商很高,手段很强的姑娘。‘少奶奶’的位置双手奉上,她还未必稀罕。” 汪悬光若有所思,颔首不语。 “第一次,她让秦销做选择。秦销如她所愿,与盏盏分手。只不过秦销没抵抗得了盏盏的美貌,又和她旧情复燃了。 “叁人就这么心知肚明、你瞒我瞒地过了一段时间。盏盏的性格可以委曲求全,可是步桃有她的底气和傲气。于是,跨年演唱会这天,她又逼秦销做选择。 董秘秘在屏幕上调出地图—— “云莲路离场馆只有两公里,当时的情况一定很急迫,否则秦销不会把车扔在路上。 “第二次的结果完全相反,秦销选择了盏盏。 “表面上,他们结束了。但其实,步桃的网是从这天开始织的,后来所有事情,都是让秦销承担这一夜,没有选她的后果。” ——屏幕上显示的文件,是警方所梳理的步桃行骗的时间线。 “2020年1月5日,元旦假期结束,步桃在香港买下一家对冲基金,开始空手套白狼,叁个月后,故意在陆家嘴落网。 “从看守所寄信开始,她和秦销的一切纠葛就有迹可循。刷秦销的卡,住秦销的房。从一个胆大才高的金融诈骗犯,摇身一变,成为京少的情人。 “下一步,她伤害自己,打掉门牙、摔伤眉骨、异物性侵……一个个病历本累积起来,她又变成一个可怜的玩物…… “变态京少把她折磨得遍体鳞伤,她不堪忍受,人间蒸发,但最终还是死于变态京少之手。” 汪悬光始终一声不吭。 她的侧影清瘦挺拔,优美的侧颜无动于衷,从表情看不出她是赞同还是反对,只是认真地听着。 “话说回来……” 董秘秘将屏幕调回有法医照片那一页: “既然步桃还原了舞台,那么这个房间就是她的舞台。” 话音稍顿,她问汪悬光:“舞台象征着什么?” 不对对方给出反应,董秘秘径自说:“注视的主体与客体。” 汪悬光不置可否。 “台下有两种观众。” 董秘秘一页一页地滑着法医鉴证照片: “警察和邻居是不知情者,看见的只是个伪装成自杀的凶杀案现场。 “知情者秦销只要看一眼照片,就会被带回这个‘象征’所代表的本来意义上,也就是跨年夜的舞台。她传递给秦销的信号是,‘你没有选我,所以……’” “所以我死给你看?” 汪悬光蓦然与她对视,话音里罕见地带上了不可思议。 董秘秘不觉得有问题:“齐淼和冷丝瑜明显是偏执人格,杜博雅执着于公平正义,你阿姐不偏激,但也爱钻牛角尖。” 她反问汪悬光:“步桃又怎么会是例外?” 汪悬光默然不语。 屏幕荧光在昏暗中交错照射,她静立在那里,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纯棉t恤的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 屋内四面墙壁上,五块的扎板已经梳理出大致脉络。 齐淼、冷丝瑜、杜博雅、汪盏、步桃,这五位受害者在照片中,或冷淡肃穆或明媚张扬,无一不向房间正中投来虚无的注视。 宇宙用最精妙的计算构成物质世界,冥冥中仿佛有股无形却不容置疑的力量掌控着万事万物,让命运像藤蔓一样生长、缠绕,滚滚向前。 步桃将自杀嫁祸给秦销。蝴蝶在远方轻轻地扇动了一下翅膀。白诺从阴影中伸出手,抓到这一线银亮冰凉的游丝。 于是细小的命运齿轮开始转动,六七年来的质疑、疯魔与探寻被白诺研墨成细小均等的颗粒,继而化做闪着清光的微粒,从四面八方,最终汇聚到这间房。 汪悬光一动不动地静立许久。 董秘秘朝她伸出手,眼睛瞟着她指缝间的电容笔。 汪悬光把笔递给她,对方走到步桃的屏幕前,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在扎板的空白处写下标签。 ——自毁倾向。 ——表演型人格。 ——戏剧性谢幕。 汪悬光凝视着照片中的步桃,侧脸被暗淡的光影勾勒出一道清晰的轮廓。 董秘秘尽力了。 用现有资料拼凑出一个这样的故事对汪悬光而言已经是莫大帮助。一直到舞台象征为止,汪悬光都是能接受的,从“死给你看”开始,逻辑突然跳跃到她不能理解的地方。 步桃这条线,像双螺旋结构的dna,尚且缺乏能够稳定链接的“氢键”,再多的细节堆积也串不成一条线。 这当中最关键的拼图是: 步桃是谁? 什么人需要新身份? 什么人能一手策划自己的死亡,严谨到瞒过法医的痕迹勘探,将自杀现场伪装成谋杀? 某个答案呼之欲出,犹如一小团云雾,冒出、氤氲,却又在唇边消散。 汪悬光百思不得其解,把杨醇送来的硬盘翻了个底朝天,又一遍遍地浏览秦销的账单。 冥冥中似乎有种难以言喻的直觉提醒着她,找到步桃的真实身份,潜意识中忽略已久的冰山会从中自动浮出水面。 “嘶——” 汪悬光痛得抽了口冷气,不满地睁开眼,眸底满是烦躁与厌弃。 秦销从她胸前抬起头来。 他的指尖揉了揉刚咬过的肉粒,形状优美的薄唇微微一弯,声音毫无歉意: “这种时候走神……你想要一点更激烈的,嗯?” 卧室一片昏黑,只有床头壁灯散发着暗淡的光晕。两道交迭的影子映在墙壁上,空气中充斥着肉体撞击溅出的滋滋水声。 秦销出差五天,又横跨一个太平洋,精力丝毫不减。凌晨叁点半落地,直奔汪盏的别墅。 “你不想我吗?宝贝?我好想你啊。” “……” “喜欢我碰这里?那你亲我一下,亲我,我就给你……” “……” “宝贝,你只能想我……至少现在……你只能想我……” “……” 汪悬光偏过头,一眼都不想看他。 她的侧脸陷入柔软的枕头,雪白的肌肤微微泛红。左腿挂在男人劲瘦的腰上,全身随着凶猛的入侵一下下往上顶。 秦销从来不在乎她的冷淡,兴致勃勃地贴着她的耳朵,又亲又舔。 与身下粗暴顶弄的截然相反,他的语调格外轻柔,一声声的呼唤里好像藏着无尽的温情与爱意。 “只能想我……” “宝贝……” “你只能想着我……” 汪悬光皱着眉,不给秦销丁点回应。 一波又一波的快感自摩擦中徐徐升起,愉悦、舒服却不够让她攀上高峰。她收紧核心,用力去夹,随着秦销大开大合地进出,刺激着最敏感处。 ——就是在想你。 恍惚间,她甚至想直接问秦销:步桃是谁?她为什么要自杀? 快感终于累积到巅峰,战栗的洪流席卷过全身…… 汪悬光难耐地扬起脖颈,呻吟着一声释放出来,同时扣在秦销背上的手指,狠狠地一抓! …… 秦销这头精力怪物足足做了两次才满足。 他抱着汪悬光洗完澡,去另一间客房躺下时,黎明的青光亮起,透过走廊窗户洒到地板上。 “我回来了,宝贝。”秦销认真道。 汪悬光背对着他,被子严严实实地拉到下颌。 哪怕他们俩身体未着寸缕,哪怕被子下,秦销的胸膛还紧贴着她光裸的后背,她也要用肢体语言清楚地表达出抗拒。 秦销又道:“我、回、来、了。” 汪悬光依然置若罔闻。 “宝贝,不问问我累不累吗?” 汪悬光连眼睛都没睁开:“你怎么没累死?” 秦销低声笑了下,把她抱得更紧:“我这么爱你,当然舍不得死。” 他埋进她的颈窝,亲昵地蹭来蹭去。手指流连在她的咽喉与锁骨之间,轻柔又缱绻,仿佛抚摸的不是她温热的皮肤,而是某种世间罕见的珍宝。 半晌,秦销忽然开口问:“宝贝,你饿了吗?” “……” “要不要一起吃早……” 话还没说完,他改了口:“算了,才五点半,谁有胃口呢。” “……” 床铺如柔软的云朵,使人静悄悄地沉下去。连轴开会、长途飞行再加上两次剧烈的体力消耗,秦销的困意终于涌了上来。 他抬头亲了亲汪悬光的鬓发,手臂却还很强势,隔着被子紧紧地抱着她。 “睡吧,宝贝。” 繁华城市在清光中逐渐苏醒,厚重的窗帘与真空玻璃遮蔽了光亮与噪音。 秦销呼吸声平稳又沉重,已经坠入安稳的睡眠。 背对着他的汪悬光,缓缓睁开眼睛。 信用卡账单像电影片尾的字幕一样,一行行飞快地向上掠过,直到她在海量的数据中定位到关键信息。 餐饮消费记录。 郝妈妈食堂。 凌晨四点半。 汪悬光慢慢地压紧眉心,眸光冰冷清明。 ——凌晨四五点,谁有胃口吃饭呢? —————— 本周四天更新了1.5w字,赖皮一下,把周一的双更算“更两次”,算是完成了本周的五更,明天有事儿实在写不了。周六有500珍珠的加更。周六见~ 泥巴 日暮时分,红雾茫茫。 城乡结合部的田间小路上行人绝迹,路边坐落着几座铁皮棚和崭新的平房。 大g飞快地驶过,带起一阵阵飞扬的黄沙。汪悬光单手扶着方向盘,神色冰冷漠然。 秦销睡到中午才起床,又跟她腻歪到下午才走。送走这尊发情的瘟神,她调出所有异常时段的消费记录,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什么。 估摸着秦销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汪悬光穿上外套,驱车前往现场。 郝妈妈食堂位于京郊的大学城,从学院路搬来的几所着名高校都在这里。疫情耽误了叁年,周边还没开发完,崭新的校区楼房矗立在成片连天的荒草中。 餐厅24小时营业,卖的是半加工的中西快餐。不论凌晨几点,老板都愿意和学校保安斗智斗勇,把外卖送到校园栅栏外。尤其疫情封校期间,“郝妈妈”简直就是大学生们的亲妈。 ——凌晨四五点,偏僻的高校新区?难不成步桃的真实身份是某高校的大学生? 汪悬光的疑问没有得到解答。 餐厅老板和服务员对叁年前的夏天早已没有印象。 2022年骤然收紧的防疫政策——长期的封城居家、宠物被无公害处理、强制性的破门消杀和集中隔离——带来的巨大的恐惧焦虑,让人忘记了不必担心核酸过期的20年夏天,更别提还能记得有人记得是否有个开豪车的总裁在凌晨来买早餐。 实地考察没什么收获,时间很快到了傍晚,汪悬光不得不开车回城。 此刻霞光未泯,天上深深浅浅地渲染着哀艳的紫红。汪悬光静静开车,脑中琢磨着与餐厅老板的对话。 某个模糊不清的念头盘旋在潜意识里,宛如一根闪烁银光的线头,没等她伸手抓住,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见过,不记得……都多长时间了……” “——这荒郊野岭的,半夜连个叁蹦子都没有,何况是好车。” “——那会儿不让堂食,店关了大半年……啊?是吗?20年让堂食?” …… ——好车? 汪悬光神色不变,只是搁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轻轻一动。 方才她拿秦销的照片给老板看,问的是“开车来的人”“车应该还不错”。 ——为什么她会认为秦销是开车来的? ——【中国石化(昌良加油站)】 她突然想起这笔消费记录。 去郝妈妈前后,秦销在昌良站加过油。 汪悬光靠边停车,在车载导航上寻找昌良加油站的方位。 郝妈妈食堂在北京城的西南方,开车过来是自东向西南。昌良加油站在郝妈妈食堂西面,不在她的回程路上。 意味着秦销的目的地,在西面更远的地方。 汪悬光轻踩刹车,换挡倒车。 回城高速入口的路牌下,大g“嗡”的一声掉头,直奔落日而去。 越向西,路越荒芜。土坡中间架着一座又一座的白石小桥。春汛未至,桥洞下黄土干裂,冒着一层矮矮的野草。 汪悬光瞄了一眼车载导航,略有些疑惑。 地图上显示着前方五公里处有一所大型驾校,再远处是京港高速的入口。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标注。 然而干枯的河岸边,明晃晃地矗立着一群烂尾楼。 工地的铁皮围墙上生了厚厚的红锈,不知被人遗忘了多久。掉在泥土里的广告灯上,还能看出斑驳的名字。 ——水岸家园。 秦销的目的地是哪里? 驾校?高速? 还是这片“不存在“的楼群? 汪悬光直觉有些不对劲。 前后几百米,没车也没人,她没找空地,就地停车,用ai查了一下,结果发现是“不予显示”,与秦销没关系。 此处紧邻离地铁燕房线,是京津冀一体化上的重要一环。地势虽偏远,通勤却很方便,开盘时火爆得如接财神。 然而疫情期间,开发商资金链断裂,工程不了了之。成千上万个家庭为刚需住房倾家荡产,不仅诉说无门还上了重点人口黑名单。“水岸人家”这四个字,因此成为新闻报道中的和谐词,也不允许显示在地图上。 虽与秦销没有直接关系,汪悬光的心头还是滑过一丝说不清的狐疑。 “砰!” 她下车,反手关上车门,双手插进风衣口袋。挺拔的侧影在暮色中显现出紧绷与冷意。 暮色四合,凄厉的鸟鸣声声回荡。 四周几十座栋水泥楼,鬼影幢幢,宛如立在天地间的巨大墓碑。 一道狭长的晚霞,挂在楼与楼的缝隙间,蜿蜒地着指向西侧。那里河道干枯,黄土开裂。 当下是枯水期,一路开车过来,入目只有枯黄。秦销频繁出没的七月八月,正是夏季汛期…… 汪悬光一面思索,一面朝河边走过去。她的面容森寒,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玻璃般冷漠的眼睛,盯着河道看了良久。 她闭上眼,再睁开—— 刹那间,时光匆匆后退! 冉冉升起的楼板向下消失,郁郁青青从她脚下掠过,黄荒一寸寸浸染成茂绿,河岸边野草拔地而起,密密匝匝地随风摇曳。 汪悬光压紧了眉心。 突然间,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掠过的脑海! 她立刻在手机上调出地形图。 隐去弯弯曲曲的街道、公路和铁路线,只留下的河道路径,错综复杂的线条瞬间清晰。 继而向ai下达指令: 【标记出沿岸发现的尸体】 允许国内媒体报道的死亡新闻有限,除了车祸事故,便只有引起了重大舆情的。 主要因为民众的心理承受能力相当脆弱,所以医疗剧不能见血,游戏把血液改蓝。其次才是不论抢劫杀人,还是失足淹死,只要发现尸体,就会给社会治安抹黑,影响当地官僚的政绩考核。 然而凡是存在,必有痕迹。 哪里死了个人、哪里冲上来具尸体是老百姓最喜欢传播的消息。ai顺着各个社区、微博与贴吧的线索汇集、分析、整理…… 十秒钟后,一颗猩红的光闪烁! 一具尸体。 紧接着,一颗!又一颗!猩红的点光顺着大石河、琉璃河接二连叁地亮了起来…… 恍惚间,仿佛惊雷轰震裂天穹!咔嚓—— 汪悬光蓦然抬头,冰冷的眼底映出不远处干枯的河道。 ——这里是抛尸地。 2020年夏季,沿岸有六具无名尸体。其中四具,是夜钓的钓鱼佬捞上来的。 通过历史天气、水流速度、发现方位,ai计算后确认两具尸体被发现的时间范围,符合秦销出现在郝妈妈食堂的时间。而从河流走向来看,还有更多没被石头冲上来的,裹挟在拒马河湍急的水流中,最后无声无息地地汇入渤海湾。 ——步桃是连环杀手。 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撑,仅有牵强附会的猜想。 步桃必须是连环杀手。 只有这样,她才能那么干净利落地杀掉自己,导演出一场天衣无缝的嫁祸,狠狠地戏弄了现代法医与刑侦。 那年夏天,步桃杀完人来到荒郊野外处理干净。对秦销而言,则像接下夜班的女朋友,去附近大学城里吃个早餐。 ……这两个杀人爱好者居然不是真爱? 汪悬光冒出这么个荒诞的念头。 接着,她又疑惑了:秦销对步桃做了什么,才会让一个职业杀手杀掉自己? 汪悬光立在岸边,身畔风声阵阵,黑暗渐渐将她淹没了。 突然间,一阵冰凉的触感,滑过后脖颈。 她生性淡漠,讨厌人群,总以旁观者视打量着事物,不免会忽略自己。 然而直到此时此刻,她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一件事。 ——受害者盘点,少了她自己。 不管步桃最终结果如何,秦销给她漂白了身份。 从齐淼到阿姐,这几个女孩子外貌并非一类,性格各有不同。表演型人格、自毁倾向、戏剧性谢幕这叁个标签只能概括死伤者。 包含杜博雅在内,她们之间最大的共同点是秦销曾对她们施以援手。 他是她们的救星,是风度翩翩的秦先生。 但在她面前呢? 秦销是偏执的精神病患,是逼疯了她亲姐姐的凶手,是从言语到举止无一不透着油腻与自恋的混蛋。 为什么…… 她是个例外? 血红的夕阳彻底沉没,夜幕从地平线尽头徐徐升起,四下凄冷阵阵。 …… 汪悬光没有注意到,她后背一百米处,有一辆黑色玛莎拉蒂悄悄地停在烂尾楼的阴影里。 车后座上的男人西装革履,矜贵优雅。不知盯着河边那道身影看了多久,他才轻声吩咐司机离开。 车窗升了上起去,俊美的侧脸惊鸿而过。汽车尾灯闪烁两下,继而起步,悄无声息地离开烂尾楼群。 冷夜荒地。 傍晚时经过的桥洞,被夜色熔铸,只剩下模糊的轮廓。车外的路灯暗淡,阴影交错变换,映得车内人影晦涩。 秦销靠着座椅,一手撑着下颌,眼底淬着笑意,眉宇间不乏满足与愉悦。 他从不相信灵魂的存在。 也不认为爱情只是多巴胺与费洛蒙的产物,他更倾向与在物理意义上找到关于爱情的解释。 有这么一个人,从千头万绪中一路追查到此。 仿佛沿着前人的血迹,赤脚踩过碎玻璃,走到他面前,捧起他的玻璃面具,亲手擦掉上面厚厚的蒙尘,仔细研读了每一条划痕,然后对他说:啊!果然是你。 爱情的本质是认出对方。 这种感觉像诗人所描述的奇异体验:被神捏成人形之前,我们是并排躺在地上的同一块泥巴,拥有相同的质料。 人世间最浪漫的爱情莫过于此: ——你发现了我,我认出了你。 ———————— 爱情[复更起点] 盛夏午后。 蝉鸣声如一阵阵大雾,忽远忽近地笼罩着四合院。阳光滚烫而耀眼,穿过葡萄架子,洒下斑斑点点。 阴凉处,老首长端坐廊柱下。 老人家虽年过八十,身子骨仍然硬朗,拐杖柱在地上,薄瘦的后背不见半点佝偻: “既然你觉得没错,那你为何认错?” 小秦销蹲坐在水泥台阶上,面前的木盆内盛满了象棋。稚嫩的小手捞起一颗象棋,握着小刷子仔仔细细地搓洗: “我带兄弟姐妹偷喝茅台,当然要认错了。” 老首长又问:“那你哪里没错?” “这一上午,他们上树、爬窗、欺负军犬,吵嚷这么久都没累,午后也不会老实,太奶奶需要清静。一瓶白酒就能放倒他们,而我只是被您罚洗象棋……” 小秦销抬起头,露出一张天真无邪的笑脸:“太爷爷,您觉得,我有错吗?” 四合院里内蝉叫声不绝如缕,藤上的青葡萄随着忽起的热风,来来回回地晃动。 “人生在世,孰能无过,”老首长抬头,浑浊的眼睛望向一串串青碧的葡萄,“秦销,你才六岁,就这样轻狂傲慢,迟早吃大亏。” “‘对错’是相对而言的,只要有办法解决问题,就不是错误的决定。” 小秦销举起一枚象棋,对着日光仔细寻摸着污渍处,找到了又低下头用小刷子使劲儿擦了擦,不以为意地说道: “所以太爷爷,我永远不会犯错。” 说完,他将洗干净的这颗象棋“咔哒”一声撂在台阶上。 几十年的光阴已将象棋上的描红脱落殆尽,露出嶙峋苍劲的刻字——“将”。 · 夜色已深。 大平层公寓内环绕着慵懒的爵士乐,落地窗外是四九城繁华迷离的灯海。 秦销刚洗完澡,裹着件黑色真丝浴袍,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在玻璃展示柜上一闪而过,接着坐进柔软的沙发里,抱起ipad,继续浏览着秘书发来的charlene·wang的资料。 13岁出国,17岁创业,以传感器起家,后来又做小型化,近五六年来专攻医疗领域,研发出不少可穿戴、便携式的医疗器械,即将上线的新款智能器械可以指导医生进行外科手术。 着名的太阳神火箭敢擦着资金耗光的边缘,孤注一掷地发射了第四次,其中一个坚信发射能成功的理由,正是与汪悬光的仙女教母达成合作。 在硅谷摸爬滚打这些年,汪悬光行事风格干净利索。调查他也不背着他,直接用汪盏别墅的wi-fi,颇有种杀伐果断上位者的气势。 这一点,他们两人很像。 秦销也不介意汪悬光查他。 他没窥探过她的电脑,也没翻过她的手机。这既是最基本礼貌,同时也因为他期待着汪悬光带来的惊喜……直到调查进入了死胡同,汪悬光第叁次在床上走神,他不得不点开历史记录。果不其然,她卡在“步桃”的身份上。 步桃被他洗得很干净,就算是被俄罗斯政府保护起来的黑客也查不到半点线索,于是他给她一点提示。 轰隆隆——! 城市暴雨突降,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上玻璃窗,顷刻间将玻璃盖上一层模糊的水雾。 ……她早该到家了吧。 可能会堵车,堵车也早该到了。 她可能回家前顺路在外面吃了晚餐,正好被雨阻在路上了。 秦销的眼底浮现出一丝担心,给汪悬光发了条微信: 【宝贝,你在干嘛?】 半分钟、一分钟、两分钟……始终没有回复。 窗外大雨滂沱,落地灯的光线暧昧昏黄。秦销的浴袍系得不紧,灯光隐隐勾勒着侧颈、锁骨乃至胸肌的曲线。 最近一段时间,他被一种陌生的感觉折磨着。像是胃疼,却不显现在生理上。非但不痛苦,还令人非常愉悦。 他从未爱过任何人,自然而然地将这种陌生新奇的体验定义为“爱情”。 这30年来,他与家人、朋友的关系不错,因为他能轻而易举地看透他们的心思,知道如何与他们相处能得到更多。换言之,蛊惑人心,他无师自通。 自从六岁那年,表哥堂哥往蚂蚁箱里灌水,他站在葡萄架下,看着一群蚂蚁仓皇出逃,听着孩童残忍的欢笑,便意识到自己与大家不一样。 随着年岁的增长,他逐渐明白自己拥有着世俗意义上的危险人格,因而再未对任何情感产生过期待,只是偶尔满足一下自己的恶趣味。 现在不一样了,他拥有一位同类。 这两个月,汪悬光忙着调查他,他也给自己找了点乐子——与汪悬光像普通情侣一样约会。 打卡,拍照,走游客观光路线;在高级餐厅里约会吃烛光晚餐;为她吹头发、擦身体乳,换她为他系领带、刮胡子。 本以为这已勾勒出爱情的模样,直到今晚,直到几个小时前—— 他当然知道汪悬光有多聪明,通过“异常时间”就找到步桃的抛尸地,既在意料之内,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当汪悬光站在昏黄暮色中,当四周楼盘投下入鬼魅般巨大的阴影…… 秦销注视着她的背影,感觉一阵狂喜的洪流冲击全身的每一处脉络,脑髓神经接二连叁地迸发出强烈的电火花。 “线粒体夏娃”证明现代人类的线粒体dna都源于一个女祖先,那一瞬间他确信十五万年前,他和她分享着同一颗心脏。 哗哗哗——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辉煌的灯火逐渐模糊在雨幕后。秦销又看了眼手机,汪悬光仍未回复。 年后这两个月,他几乎搬去和汪悬光同居。早上不想和她分开,晚上迫不及待地回到她身边。 方才被狂喜冲击过脑髓,他觉得需要冷却一会儿,可刚回家待了不到两个小时,想见她的念头又占据上风。 秦销无奈地笑了笑,手抚上隐隐作痛的胃。 ——这是爱情,千真万确。 · 下雨的夜里,交通拥堵不堪,满街的红绿灯被雨雾模糊成一片乱晃晃的光。黑色迈巴赫在雨中停在别墅门口,司机下车打开车门,秦销撑着伞进别墅。 厨房传来一阵叮叮咣咣的动静,秦销觅声走进厨房,只见瓷砖地上满是亮晶晶的水迹,汪悬光把上半身伸进壁橱动作着,身下铺了条大浴巾。 家用工具箱敞开着,一只扳手搁在她的腰侧,锤子、电钻、各种型号的螺丝刀四处散落。 秦销:“你在干什么?” 汪悬光不想回答只要长了眼睛就能看懂的事情。 秦销:“宝贝?” 汪悬光的语调平直冷漠:“修水管。” “怎么不叫物业?” “我修得更快。” 秦销笑着问:“修了一个多小时?” “刚修。” “那怎么不回我微信?” 汪悬光轻飘飘地:“您跟我说‘收到请回复’了吗?” 被怼死了的秦先生一点不生气,就着蹲着的姿势,歪着头往壁橱里看了看:“要我搭把手吗?” 汪悬光不跟他客气,左手从壁橱里伸出来: “t9,谢谢。” 物业给每栋别墅都配备了专业的工具箱,扳手、锤子、锉刀、锯条……光是大大小小的螺丝刀就有十几把。工具本身与箱内卡槽都没有数字标记。 秦先生涉猎广泛,爱好众多。投资上鲜有失手,紧盯科技前沿,去博物馆能抢讲解员的饭碗,从天文地理到艺术历史,不需事先要打草稿,他一人就可以撑起一场长达14小时的文化讲座。 但是……t9? “咳……宝贝……” 汪悬光没耐心等他,从壁橱里钻出来,从工具箱里抓了一支螺丝刀又钻回去。 秦销:“……” 直接说螺丝刀不行吗? 还有物业有必要配这么齐全的工具箱吗?到底是想修水管查电路,还是想趁业主不在家来撬锁?以及为什么要在别墅里放工具箱?师傅背工具箱上门是会被判死刑吗? “……” 两人一时无话,风雨愈来愈急。窗外闪过几道强烈的白光,天地间被照得一片雪亮。 汪悬光在壁橱里,对外面一无所知。秦销赶紧提醒她:“马上要响一个很大的雷……” 话音刚落—— 轰隆隆隆隆!!! 仿佛一颗炸弹在屋外爆开,紧接着路边露天停放的车辆响起此起彼伏的警报声。 “吓着你了吗?”秦销关切地问。 “没有。” 秦销百无聊赖地望向窗外,窗玻璃盖着一层水雾,透过模糊的光线,只见风势一阵比一阵猛烈,院外那棵高大的梧桐树给风刮得枝叶离披。 室外狂风大作,屋内安静温暖。汪悬光还在壁橱里动作着,窸窸窣窣的声音没停。 秦销感觉到一阵久违的安宁。 他身上有种与生俱来距离感,像是从远古传下来,刻在人类基因中的对危险的提示,很多人在他身旁都会感觉到不自在。 他虽然不不在乎别人怎么会看待他,但也不享受别人的恐惧。待人接物表现出来的亲切和体贴更像是居高临下的关怀。 然而和汪悬光在一起时就不必如此。 她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 在他身边,她该抽烟抽烟,该走神儿走神儿。沉默就是沉默,不会没话找话,也不会瞄着他的一举一动,准备随时应答。 在他们还非常不熟的第叁次见面——他让她准备晚餐,她给拌了一盆草的那天,汪悬光坐在吧台上,一手撑着侧脸,望着壁纸发呆。 那种坦然和松弛,是秦销平生第一次察觉到与人相处的自在。 “——别碰我。” 汪悬光的声音突然从壁橱里传出来。 秦销回过神:“什么?” 汪悬光的语气冷而狠:“你要是突然发情,我不保证扳手会往哪儿砸。” 壁橱地上搁着一支手电筒用来照明,银紫光线强烈,笼罩着汪悬光的上半身。手上的动作会牵扯到浅灰色t恤,腰侧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 确实很适合做点什么。 “……” 秦销无声地笑了笑。 她总是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他们的初夜那晚,她以为他会让狗上她,经期时她以为他会走后门。 真论心黑,他可能还不如她。 不过,他喜欢顺着她的话表演。 “宝贝,我从来没在黄片以外的地方见过女水管工,一会儿我们重来一次好不好?” 秦销的声音含笑,尾音带着些漫不经心,听着十分欠打,说归说,倒是没上手:“从你拎着工具箱进门开始。” “……” “请用身体狠狠地调教我。” “……” “你喜欢扳手还是螺丝刀?冰冷的金属,一点点擦过你的皮肤……我好爱你发抖的模样。” “……” 汪悬光置若罔闻,从橱柜里不曾间断的声响来看,她早已练出自动屏蔽了他的本领。 “宝贝,又要打雷了。” 轰隆——!!! 惊天震响之后,又是几道白光劈下! 窗外骤然一亮,没有人看见秦销的侧影在雪白的壁橱上一闪而过。 与轻佻浪荡的语气截然相反,他的神色无比认真,注视着壁橱深处的眼睛,闪烁着些许微光。 仿佛白月破云而出,本来漆黑的湖面刹那间亮起清寒的银光。那是褪去所有伪装和表演的本来面貌。 “咔搭——” 汪悬光把最后一颗螺丝拧紧,从壁橱里滑出来,刚一坐起来,只见秦销就势向前倾身,额头立刻贴上了她。 灯光下,他的眼神温柔沉静,目光向下一扫,落在她的嘴唇上。 “宝贝……” 两人胸膛紧紧相贴,不知是不是窗外风雨大作的缘故,近在咫尺的身体格外滚烫。 秦销慢慢地吻下去,从唇齿缝隙间,轻声呢喃:“我……” 后半句话顿在喉咙里。 ——冰冷的扳手抵在他的跨间,那份沉重的力量,对男人极有威慑。 汪悬光面色如霜雪,每一丝线条都写着清清楚楚的拒绝。 “再动,我就砸了。” 念旧 “别这样,我很乖的。” 秦销的双手从汪悬光身上撤下,略长开手臂,摆出个投降的姿势。 他的表情虽然无辜,却没多少真心,甚至眼里的笑意还比方才更深了。 屋外的暴雨未歇,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上窗玻璃。室内两人的身影迭着落在地板上,宛如一对亲密依偎的爱侣。 ——如果能忽略那只极有威慑力的扳手,还抵着秦销那里。 灯光下,某种比银灰扳手更刺眼的亮光倏地闪烁几下——汪悬光撑着地板的左手背上缠着一条项链。 铂金条链极细,坠着一颗硕大的钻石。不知被遗忘在橱柜下多久,链条与钻石都挂着一层黑灰。 她的手指外侧沾上了不同程度的灰尘,是修水管时不经意蹭到的。而钻石项链从修长的食指与无名指间绕过,在手背上印下几道更黑的灰尘,衬得肌肤白得惊人。 这样细的手腕,不论戴手镯还是戴手链都会很好看。 他还没送过她礼物。秦销想。 不过他要是送给她手链,她一定会问他怎么没送手铐或铰链。 “秦先生要怎么玩?” 汪悬光察觉到秦销的目光,把那条项链挂到他的手上,漫不经心地说: “用尖嘴钳夹您的龟头,钢丝线扎进您的马眼,还是用螺丝刀捅穿您的肛门?螺丝刀最好是用喷枪加热到发红的,能让肠道享受到最顶级的高温按摩,直接烧断烫熟的那种?” 秦先生:“……………………” 汪悬光的言辞残暴血腥,语气却很平静,搭配着她清冷的声线,反差感简直让人心惊胆颤。 秦先生微微吸气,俊美的面容上浮现出夸张的痛楚,委委屈屈地说:“你舍得这样对我吗?” 汪悬光没吭声,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们都知道她不会真用扳手废了他,再保持这个动作,就是赤裸裸的调情了。 汪悬光收回手,正欲起身,而秦销却比她快了一步,滚烫又坚硬的胸膛压下来,接着一阵失重——她被秦销勾着腿窝儿,打横抱了起来。 秦销低下头,凝望着怀中的美人,黑亮的眼睛闪烁着亮晃晃的情愫: “我想这样玩……” 他轻轻挑开她侧脸的几缕头发,露出那细腻白皙却沾染着一层薄灰的皮肤。 “维修工干完活儿,发现自己脏了……” 他的指尖微凉,漫不经心地摩挲着那小块肌肤。语气轻柔,带着笑意,刻意压低的声线轻挑撩人,用言语编织出桃色的春梦。 “她向借主人的浴室洗干净,进了浴室,却不着急脱衣服,穿着物业配备的橙色制服,站到花洒下,将自己淋得更湿……” “……” “衣服湿了……头发湿了……皮肤湿了……里面……也很湿……” “……” “然后她解开衣扣,用粘着灰尘的手冲洗胸膛,揉着那柔软的、雪白的地方……接着向下……伸进橙色的裤子里……” “……” “但她的手是脏的……不能再往下伸了……怎么办呢?” 秦销说话时紧贴着汪悬光的耳朵,一字字露出恰到好处的苦恼,旋即尾音上扬,轻轻地舔了一下她的耳垂: “于是她拉开了浴室门,请屋主帮忙……”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秦销不再满足言语上的幻想,也不管满地散落的工具,修长有力双腿一动,大步迈出厨房。 窗外夜色浓黑,暴雨如柱。寂静的走廊上,回荡着平稳的脚步声。 汪悬光不揽秦销的脖子,漠然地窝在他怀里,忽然开口:“你洗完澡了,不用再洗一遍。” “嗯?”秦销低头看她。 汪悬光没回答,冷漠的眼睛往他胸口一瞥——他早上出门时穿的不是这件黑衬衫。 “原来你这么在意我。” 秦销笑吟吟地大步向前走,迎着汪悬光厌恶的目光,在她紧抿的薄唇上落下一个吻。 “谢谢,有被爱到。” 他的侧脸贴在汪悬光冰凉的脸颊上,在那沾了灰的地方摩挲几下,柔声说:“现在,我也脏了。” 客卧出现在前方,秦销抱着汪悬光,用后背顶开浴室的玻璃门。 温暖的灯光应时而亮。 浴室门“砰”地一关,风雨声隔绝在外,只余门缝下散荡出一弧温暖的光晕。 院外树木被闪电照得雪亮,枝条如鬼魅暗影在窗外摇荡着。 夜色渐渐退却—— 雨停,天晴。 一轮朝阳冉冉升起。 “出去!” 热水哗哗地流淌着,浴房玻璃被蒸腾得雾蒙蒙的。 汪悬光仰起脖颈,湿漉漉的黑发拢到脑后,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背后瓷砖墙壁映得她的皮肤雪白,眼神越发凌厉生冷。 晨起两次高强度的空腹有氧——一次在床上,一次在浴缸里。 进了浴房秦销还不停手,把汪悬光按在墙角亲,亲着亲着彻底惹毛了她。 “怎么还生气了呢。” 他比汪悬光高了半个头,两条劲瘦有力的胳膊撑着左右墙面,挡在她身前如同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你主动亲我一下,亲完我就出去,嗯?” 汪悬光一动不动,睁着那双黑玻璃一样的眼睛,阴冷冷地盯着他,被热水浸湿的侧脸白得惊人,与身后白瓷泛着相仿的光泽。 秦销简直移不开眼。 他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沿着她的侧脸抚摸到眉骨,揉了揉压紧的眉心,又向下滑到她挺拔的鼻尖,最后停在湿红的嘴唇上。 汪悬光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自下而上地望着他,眼神里清清楚楚地写着警告: ——敢把手指伸插她嘴里,她绝对咬得他皮开肉绽! 秦销笑了笑,没打算这么做,只是突然觉得面前这个美人好陌生。 他知道这种现象可以从认知科学上得到解释,是神经元之间的连通性短暂性缺失造成的,就像盯着一个汉字看久了也会不认识这个字一样。 可是他不能理解的,为何腹腔会泛起一阵沉重的、滚烫的疼痛?又是爱情吗? 秦销的眼睛一垂,乌黑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痴迷与扭曲,修长的手指从汪悬光的嘴唇上移开,一寸寸抚摸着她的下颌与颈侧。 “出、去。” 汪悬光咬牙切齿。 哗哗的流水声中忽然传来了一声“咕噜噜”。 “原来是饿了,怪不得气成这样,”秦销笑出声,“不闹你了,我去给你做早餐。” 他亲了亲汪悬光的脸颊,转身退出浴房。草草擦干身体,裹上黑丝浴袍,出门前忽然瞥到洗手台上那条钻石项链。 ——昨晚从壁橱下捡出的那条。 他拿起项链,放到水龙头下冲净了灰尘。 别墅的主卧与步入式衣帽间相连,壁橱衣柜直通走廊尽头,各式箱包陈列在顶层,一双双高跟鞋在壁灯下熠熠生光,处处散发着华贵奢靡的冰冷质感。 正对着门口的墙上,挂着汪盏在颁奖现场的照片。下方玻璃柜里,摆放着大大小小、十几只奖杯。置于正中间的,是摔碎后又用金漆修补好的金鹰奖。 秦销打开一个首饰盒,其内装满了珍珠首饰。他扣上,又打开旁边那只。这一盒里全是黑珍珠首饰。 这间屋子里的东西,十有八九是他送的。别的顶流女明星以能向品牌借到衣服来证明自己的咖位够大。汪盏却早已成为高定的顾客,大牌每年都会派专员,从巴黎飞来为她做私人展示。 他给了汪盏很多。 可悬光呢? 钻石于她不过是碳物质,想要月亮,她能亲自造火箭。 汪盏生机勃勃,对世界充满了好奇与热情,喜欢分享和展示,每天能发十条朋友圈,从早餐的双黄蛋到街边不怕人的小流浪。 汪悬光却像一只密不透风的黑松木棺椁。她的过往,欲望,喜怒,憎恶,无一不深埋。 咔哒! 秦销终于找到了装钻石的首饰盒,一打开,数颗钻石的锋芒亮晃晃地照着他的俊美侧脸,眼底幽深不可见底。 他爱汪悬光。 理所应当要满足她的愿望。 · 在衣帽间耽误了片刻,秦销到餐厅时,汪悬光已经喝着咖啡吃起了煎蛋。 而吧台对面空空如也,连咖啡也没顺手帮他倒一杯。 秦销对冷待早已习以为常,径自去厨师机里夹出面包和煎蛋,随口问:“‘灵光’的发布会,你要回去吗?” 汪悬光的眼睛没从财经新闻上移开:“不回。” 秦销端着盘子坐下来:“那是你花了十年心血创造的孩子。” “机械没有生命,”汪悬光冷淡地说,“还有,是叁年。” 大众对科学家最根深蒂固的刻板印象,莫过于平时沉默寡言,有严重的社交障碍,一旦提及到ta研究的领域就会手舞足蹈地讲出一堆令人晕头转向的专业词汇。 朝夕相处这几个月,秦销没听汪悬光说过一个难懂的词,连提及“灵光”这个由她设计创造、亲手把控,令世界聚焦瞩目的医疗机器,都不见她表露出丝毫的热情。 “宝贝……” 秦销轻声笑了下,咬了口面包,话锋一转:“你是怎么让合伙人坑了的?” 汪悬光漫不经心地着滑手机屏幕:“一些法律文件。” “第一次还是第二次?” 秦销微微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着对面那张如冰山般冷漠的面孔: “你怎么会被骗两次?” 汪悬光啜了一口咖啡,眼皮都没抬一下:“秦先生想要帮我夺回股权?” “……”秦销微微一笑,“要是能让你开心。” 汪悬光没吭声。 她低头浏览新闻,身影挺拔而冷漠。神色并未因这句介于承诺与试探之间的话语有任何变化。 “人活一世,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秦销坐在高脚椅上,黑丝绸浴袍下的肩背放松无比。看着近在咫尺的汪悬光,又毫无预兆地问了一句,“杀了我,会让你开心吗?” 这句话问得非常自然。 他的嘴角带着笑意,眼底也溢满着深情和温柔。 然而上位者的气场又不像肢体一样能随意收敛。这句真半假的玩笑,仍然让气氛僵硬住了。 汪悬光始终没抬头,开口时语气平直淡漠:“那你得先死了,我才能知道。” 空气中仿佛有一根绷紧到极限的钢丝线“嗡”地一弹,那股骇人的压迫感被她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秦销轻笑了声,把桌上的两罐盐推给她:“黑胡椒和白胡椒,宝贝你喜欢哪个?” 汪悬光慢慢咽下一口面包:“黑胡椒。” 秦销眸底微微一动。 ——假话。 他脸上的笑意未消,那双形状优美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的脸,又问:“喜欢城市还是自然?” “城市。” ——真话。 “海岛还是山谷。” “海岛。” ——真话。 “口交还是肛交?” “肛交。” ——假话。 智商测试通常在推理能力、抽象思维、语言表达和应变速度这几个方面。秦销的脑海中叁线程并行,一面判断汪悬光所言真假,记住她真实想法的同时,还能快速提问。 餐厅内晨光明亮,弥散着种种试探与计算,交锋无形却激烈。 …… “咖啡?茶?” “茶。” ——假话。 “乌龙?茉莉?” “乌龙。” ——假话。 “后入?骑乘?” “后入。” ——真话。 “我们去疗养院看你姐姐吧。” 秦销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 汪悬光的注意力终于从财经新闻转移到了他身上,眉心略微压紧,眼底掠过微许疑惑:“今天?” 秦销笑着点头:“现在。” 她即无物质需要,也无精神需求。不论她承认与否,她与这个世界的羁绊只有两个。 一个是她的惊世之作“灵光”,另一个是疗养院里的姐姐。 除夕那天她问过他看没看过汪盏,如果他对汪盏表示出关心,能让她开心,那让他对天忏悔也不是不可以。秦销想。 一夜暴雨之后,天气格外晴朗,明亮的日光透过玻璃窗洒满餐厅,也映着桌上的白瓷餐碟。 汪悬光深深地盯着秦销看了几秒钟才移开目光:“我没意见。” 她平静地端起玻璃杯,喝下最后一口咖啡。 这个男人昨晚盯着阿姐的项链出神、方才在浴室里用古怪的眼神描摹她的五官、还一个人在衣帽间里流连忘返……诸多细节都指向一个答案: ——他想阿姐了。 这个反社会罪犯会有“思念”这种情感吗? 理由倒是也不难猜想。 过去的行为是对未来的最好预测。 秦销在阿姐身上有“前科”。 他为步桃与阿姐分手,没几天又败在阿姐的眼泪下。 阿姐的美貌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汪悬光轻轻放下玻璃杯,眼底浮现出一丝嘲意。 呵,男人。 救风尘(一更) 疗养院栽种一排西府海棠,春日的海棠一簇压着一簇,一路爆放到路的尽头,绚烂之至。 严医生心虚:“您二位长得太像了,汪盏小姐看见您会害怕是正常的。” 七八个医护人员站在病房空地上,神色担心又尴尬,视线中心的叁个人在病床旁僵持着。 ——汪盏躲在秦销背后,纤长的手指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臂,那双美丽明亮的眸中掩饰不住惊惧,倒映出对面那张与她几乎相同的面容。 汪悬光一言不发,侧颊清晰清冷,没有丝毫情绪。 她和秦销到疗养院时,汪盏午睡刚醒,一看清床边的两道人影,面上的血色霎时退得干干净净! “罪魁祸首”秦销自觉要回避,还没转过身,就被从床上扑起的汪盏一把拽住,躲进他的背后,看也不敢看汪悬光一眼。 秦销站在这对姐妹中间,无奈地瞅着汪悬光,唇边荡开一抹复杂的笑意:“那我们走吧……” 话音刚落,汪盏却把他的手臂抱得更紧了—— 她看着秦销,眼泪并未落下,碧汪汪地积在眼眶里。面容苍白,身姿纤弱,宛若一支单薄的摇曳的白玉兰,再铁石心肠的人看了都难免心生怜爱。 汪悬光皱着眉看秦销,语调冷淡却不容拒绝:“你陪阿姐待一会儿。” 继而她一转身,望着严医生说:“我们聊聊。” …… 门开了又关,无关人员散去,病房内只剩下秦销和汪盏两个人。 汪盏不再害怕了。 她让秦销坐到床边,认真地为他按摩肩颈。从肢体行为到表情眼神,无一流露出深深的眷恋。 那不是示好,而是示爱。 仿佛爱情电影中失忆的美丽女主角,不用任何言语,就能让万千观众潸然泪下——我遗忘世间,唯独没有忘记爱你。 紧邻走廊的那扇窗外,严医生和汪悬光并肩立在那里,隔着玻璃望着房内上演的“绝美爱情”。 “——我阿姐能治好吗?” “精神障碍是人的心理、行为、及其神经系统功能紊乱,”严医生双手插在白大褂里,“急性发作期间,给予药物协助缓解正性症状,再配合心理治疗……” 汪悬光直接打断:“能不能治好?” “叁十年前肺结核还是不治之症呢,”严医生笑着,“我对神经领域的医疗前景持有乐观态度。” 汪悬光没搭话,漠然移开视线,随意地一瞥四周。 午后叁四点,周遭空旷安静。走廊两端尽头皆装有铁网门。四个高大健壮的男护工来回巡视,负责维护整个走廊、六间病房的安全。 她仿佛随口一问似的:“上次我来看阿姐,病房外有四五个看护,这次怎么没了?” “上次?” 严医生愣了一下,想了想又说: “您是指汪小姐刚入院那会儿吧?当时不是她刚出事嘛,营销号啊私生粉的都跟苍蝇似的,也不知道哪个缺德玩意儿还派了无人机天天到窗口晃悠。” 话还没说完,严医生忽然惊异道:“那几个保镖是汪小姐团队的人,她经纪人没跟您说吗?” 汪悬光眼底微动:“可能说过吧。” 不是董秘秘安排的人。 当时她被保镖拦下,是秦销做了个手势,保镖才肯放行。 严医生继续啰啰嗦嗦:“后来那些乱七八糟的人都不来了,汪盏小姐的情况也稳定下来了,保镖就都撤了。不过,您放心,我们医院的安保很好。” 他指着走廊尽头打包票:“您看看,所有楼层的出口都有密码锁,监控24小时都有人盯着,视频备份叁个月,除非直系亲属带人来,否则没人见得到病人。” 汪悬光无动于衷,插在风衣口袋里的手不易察觉地捻了两下指腹。 院方只知道要细心照料阿姐,不知道这是变相囚禁。 阿姐是秦销手里唯一一张能威胁她的牌,秦销却连个保镖都没派。 是觉得她不会直接抢人?还是笃定她带不走阿姐? 汪悬光略微眯起眼睛,然而就在这瞬间—— 病房内的秦销觉察到门外的目光,抬头望过来,朝她温柔一笑。 汪悬光的胸腔一紧。 像是被一条粗壮的蟒蛇紧紧地、沉重地、一寸一寸缠绕着上来,嘶嘶气音拂过耳梢,猩红分叉的长舌若有似无地探进耳道。 秦销坐在病床边,舒展着身体,任由汪盏摆弄他。修身的定制西装勾勒出挺拔的侧影,十指随意搭在腿上,闲适慵懒中又透着难以撼动的压迫感,享受着一个女人毫无保留的爱,却又能坦然地对着另一个女人示爱。 汪悬光移开目光,眼底满是厌恶。 呼—— 春日的暖风倏然而起,卷起一阵浓郁的芳香,数不清的花瓣纷纷扬扬拍上纱窗。 汪盏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头痴痴望向窗外。 病房的隔音效果甚好,汪悬光站在走廊上,听不见房内两人说什么,只看见秦销起身走到墙边,打开了纱窗。 刹那间漫天粉雪一拥而入,仿佛千千万万只闪烁着光点的蝴蝶随风而来,迎面吹起汪盏额前的发丝。 汪盏的瞳孔微微放大,脸上一点一点浮现出近乎痴迷的喜悦,试探着将手伸出窗外,恰好接住一朵海棠! 她没有半点迟疑,拉起秦销的手,将这朵花小心翼翼地放到他的掌心。 他们两个人面对面站在窗边,暖风吹动繁花茂叶。 汪盏雪白肌肤上渗入摇曳的花影,目光纯粹而炙热,甚至是近乎偏执的期待——她将仅有的珍宝送给秦销,她想得到他的回应。 走廊上,汪悬光一动不动,面色晦暗幽深。 智慧是人类痛苦的根源,理智一旦消失,一切烦恼也统统远去,只剩下从远古时代就刻印在基因中的对危险的警觉。 连同董秘秘在内,没人知道阿姐精神失常那晚的酒店里发生了什么。阿姐不怕秦销,见到她却如惊弓之鸟。这是否这意味着阿姐对她这个妹妹有种混沌的、本能的恐惧? “——汪小姐,您要的治疗日志。” 护士去而复返,送来厚厚的文件夹。 “谢谢。” 汪悬光接过来,随意翻了两下。 这个空当,一道人影鬼鬼祟祟地从不远处的病房门口探出来,又飞快缩回,连同投射在廊上的淡淡的影子也滑开消失。 严医生顺着汪悬光的目光看过去,关切地问:“怎么了?” “没事,我自己逛逛,你去忙吧。” 严医生在这位冷漠的家属身边有种本能地感觉不自在,一听对方要独处,也不挽留,说两句无关紧要的客气话便离开了。 走廊上空荡安静,男看护刚经过这里,已去别处巡逻。 汪悬光垂下眼睛,后背传来极轻的开门声,接着一道异常高大的影子投影到她身旁,压着声音问: “能和你单独聊聊吗?” 汪悬光闻声回头。 这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面孔英俊,鼻梁挺拔。一张陌生面孔从音乐、灯光与烟雾尽头浮现出来,与眼前之人逐渐重合。 那是2020年跨年演唱会的视频。 阿姐的小狼狗——牧逐野。 —————— 姐妹们,好久不见, 依然是全文免费,为了上编辑推荐得有一些收费章,上榜后就不会再收费了。 感谢上次订阅了打赏章的103个姐妹,但可惜没有上榜,这次早一点开打赏章。 打赏章是2毛钱,1元新台币。 更新频率依也是一周六更,周日休息。 每次更新3000字以上,但像今天这样为了保证剧情完整,会更到六七千的时候,那就会轮休一哈(毕竟刚复更,明天就不休了)。 今天有两更,打赏章之后还有剧情。 总之谢谢大家等我,这次可以一口气更到完结! 救风尘(二更) 疗养院的后院开阔雅致,中间一块绿茸茸的朝鲜草坪,东面是十几棵海棠树,风一吹摇曳满地的红粉。 “你和阿姐居然不是双胞胎。” 牧逐野异常震惊,眨也不眨地盯着石凳对面的汪悬光,喃喃地:“你比阿姐要冷,眼神和气质都要冷……” 汪悬光任他打量,看都没看他一眼,手上哗啦翻着治疗日志。 “你……跟了秦销是吗?”牧逐野艰难地问,“他把你当成阿姐的替身?” 汪悬光没回答,治疗日志上详细记录着汪盏每日的生理水平、精神状况、进行哪些治疗,更换了哪种药物。 牧逐野把她的沉默当成难以启齿的回应,愤愤地说:“秦销逼疯了阿姐,葬送了阿姐的演绎事业,毁了阿姐的人生,他这种人迟早要遭报应的!!” “我不知道秦销是坏蛋吗?”汪悬光打断他的话,面色冷峭而肃穆,“你要跟我谈的就是这个?” 牧逐野沉默片刻,愤怒与怨恨杂糅起来的负面情绪,在这张年轻稚嫩的脸上来回变换: “我和阿姐有相同的艺术追求,秦销不懂阿姐的理想,不尊重她的人格。他给阿姐买奖,就像给他圈养的宠物买好看的项圈,增加情妇的身价而已。可阿姐本来是个清清白白的好演员,她不应该是‘水后’。” 片刻后,牧逐野闭了闭眼,坚决道:“我会救你们的!” 汪悬光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文件:“怎么救?” “我会救你们的!”牧逐野咬牙切齿,“秦销可以在内娱封杀我,但我永远不会向他低头!” “你低不低头跟救我阿姐有什么关系?” “我要去好莱坞闯一闯!等我回来,我会变得很强,强大不用害怕秦销,强到有足够的力量与他抗衡!” “那你得重投胎。”汪悬光淡淡道。 牧逐野不解:“你对我为什么有这么强烈的敌意……” 不过很快他心里就有了答案,连续被怼的不爽化为一抹苦笑,自责道:“是我……是我没有保护好阿姐。” “不,”汪悬光终于抬眼看了他一下,“是我讨厌你提她的语气。” 牧逐野面露疑惑。 “汪盏给京圈大佬当情妇,是个出卖色相的女明星。而你是个干净勇敢的好少年,你的爱让她看到世界多美好,人性多善良,拯救了她这个肮脏堕落,迷失在浮华里的羔羊。” “我没有!”牧逐野神情剧变,“我和阿姐是双向奔赴!是互相救赎!” 他急哄哄地解释:“我老家是东水镇的,离你们家不远。你还记得阿姐十几岁那会儿靠给丧事唱哭赚点钱吧? “阿爸下葬那天,镇上恶霸放狗欺负我阿妈,当时我九岁,是阿姐站出来把我护在身后,又把恶霸骂得哑口无言她明明很怕狗,却那么坚定地挡在我身前,当时我就发誓以后一定要保护她,就像她那天保护我那样。 “不久后,我听说她退学去北京当模特。我走上演艺这条路,的确是受阿姐的影响。不管你相不相信,过去的十年,阿姐不仅是我的领路人,还是我的一束光。” “那你救她的方式,就是去好莱坞当演员。” 汪悬光的语气明明平淡无波,落在听者耳中,却格外阴阳怪气。 牧逐野望着她微垂的眼梢,正色道:“我有特技的底子,打戏、枪战、爆炸都可以自己上。用不了多久,我能回来救你们。” 汪悬光实在不理解为什么成为好莱坞归来的影帝,就能对抗秦销这种有红色背景的特权阶级,也不明白不用替身和很快出名之间有什么逻辑关系。 不过她不想浪费口舌,起身要走,牧逐野却不依不饶,按住她手里的文件夹,严肃说道: “我是阿姐出事前,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 海棠花在枝头遥遥一颤。风掠过郊区空旷的平原,拂过摇摆的树梢,掀起一阵飞扬的花瓣雨。 汪悬光坐回石凳上,终于抬头看向对面的年轻人。 “当时阿姐又拿了金鸡的影后,她在获奖片里的表现并不好,网上有很多人骂她。” 牧逐野不是第一眼就会让人惊艳的奶油小生,却是老天爷赏饭的“电影脸”。 当他不再愤愤控诉,沉静下来认真地讲述着什么时,这张自带故事感的面孔很容易让人听进去。 “事发当晚是圈内的酒局,我去酒店找她,劝她不要自暴自弃,任何时候都可以重新开始。如果她真的忍不了这些羞辱,那就开直播说出买奖的真相,砸碎不属于她的奖杯,从现在开始当一个好演员。 “阿姐同意了,我去她家里拿奖杯,等我回到酒店,阿姐已经不见。我找了她很久,也没人联系得上她,直到后半夜有监控视频爆出来,我才知道她……出事了。” 牧逐野双手紧握成拳,直勾勾地看着石桌桌面:“如果我能早点去找阿姐……如果那天晚上没那么匆忙……” 年轻人黑亮的眼底满是红血丝,神情狰狞可怕。话音顿了顿,他又抬起头盯着汪悬光冷漠的眼睛,发狠劲地说: “一定是秦销!秦销发现阿姐想回头!发现她想摆脱他的控制!” 四周沉静无声,一阵微风掠过,一朵朵饱满的海棠花颤巍巍地摇动,粉白花屑倏地卷上石桌。 大多时候,汪悬光的脸上是没有表情,肢体也无多余动作,更不说无关紧要的废话,从思维方式到行事风格像一根清晰利落的直线。 此刻她一手压着汪盏的治疗日志,另一只手拂去石桌面上的几朵落花,微垂着眼眸,闲聊似的问年轻人:“秦销买了什么奖?” “飞天、金鹰、白玉兰、金鸡、百花、华表……” “很有分量?”汪悬光问。 “都是官方认可的奖。” “官方的奖能交易?” 牧逐野简直莫名其妙:“当然不能!” “谁卖的奖?” “当然是内部的敌人,那些趋炎附势、利欲熏心的小人!” “谁买的奖?” “秦销这种资本啊!” 汪悬光的眼底闪动着一星不明显的冷光,平静地问:“我阿姐站出来公开宣称这些有分量的官方奖是可以交易的,是个利好的选择?” 牧逐野错愕:“那不然呢?” “好在哪里?” 年轻人上下打量着汪悬光,觉得她这话问得毫无道理,舔了下干燥的嘴唇,耐心地给对方掰扯道理: “首先,阿姐能向公众证明她是一个好演员,‘水后’是别人给她买的,不是她自己贪慕虚荣。 “其次,她作为顶流女明星,有很大的社会影响力,能引起舆论,追究责任,好好整顿整顿华语影视的乌烟瘴气!” 汪悬光问:“追究谁的责任?” 牧逐野不假思索,一个答案正要冒出嘴边,却被对方不容拒绝地打断了。 汪悬光:“买方?卖方?” 她静坐在花荫下,一双深如寒潭,随意望着石桌面上的几朵海棠:“还是把这件事捅出去的人?” 林间骤然陷入死寂。 牧逐野:“……” 年轻人的嘴唇急剧颤抖,好几次想要反驳她,话没出口就知道自己的答案有多无力。 血气嗡嗡涌上太阳穴,整张脸憋得通红。牧逐野终于意识到方才的一问一答,是汪悬光给他挖下的坑。 他抬起头,森冷的眼睛逼视着对面的女人,字字铿锵落地: “一个演员,想演好的作品,想要公正地评价,有错吗?!” 汪悬光没有回答,沉静疏离的态度宛如一堵用冰块搭建起来的城墙,对情绪激动的年轻人毫不在意,又问: “我阿姐要是同意直播,为什么要你去取奖杯?” 牧逐野一愣,满脸警惕地打量她:“你什么意思?” “既然直播公开真相,她为什么不直接回家砸,还要你特意跑一趟,把奖杯给她送去?” 牧逐野满眼血丝,像是受到了侮辱,却不得不压着情绪,给对方解释: “因为那晚是业内的酒局,片方、资方和同行演员在场,他们可以给阿姐做个见证。” 汪悬光眼底如浸寒冰,根本不在意他的回答,话锋一转又问:“我阿姐是第一个买奖的‘水后’吗?” 牧逐野没吭声,直觉问题里有陷阱。 他的确年轻且天真,但在鱼龙混杂的娱乐圈能混出头,靠的不仅是一张“电影脸”。 短短几秒钟的空白里,牧逐野脑中已经顺着这个问题,设想出后面的几个: ——如果秦销不买这个奖,阿姐会拿奖吗? ——不会。因为今年提名的女演员都有大佬捧。 ——如果没人买奖,阿姐能凭实力拿到奖吗? ——不能。阿姐的演技没那么出色。 ——既然奖是出价高者得,为什么别人可以买,阿姐不可以买? …… 牧逐野咬着牙关,一字一字问得极为受伤:“你不是想说秦销做得对吧?” 汪悬光懒得回答。 牧逐野难以置信,气得浑身发抖:“你已经站在秦销那边了吗?” 汪悬光淡淡道:“我说过,我讨厌你提到她的语气。” “我、也、说、过、了——” 牧逐野霍然站起,双手搭在石桌两端,躬起后背盯着汪悬光,仿佛一只偏执疯狂的野兽,瞳孔深处光芒瘆亮: “成为优秀的人民艺术家,是我和阿姐的共同理想!” 汪悬光微垂眼睫,静坐在漫天乱红的风中,对面前情绪激动的年轻人毫无反应,忽然说:“我阿姐没给你看过我和她的合影。” 牧逐野没跟上她的思路:“什么?” “你不知道她唯一在世的亲人长什么样,”汪悬光语气平淡无波,“这就是‘双向奔赴’?” 牧逐野愣怔住了,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 “救赎?”汪悬光冷笑着,“不管小男孩,还是老男人,都喜欢救妓女出风尘。” “你错了!我对阿姐是真心……” 牧逐野的话说到一半,硬生生顿住了。 他的视线越过汪悬光的肩头,惊慌又僵硬,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他的瞳孔微微颤抖着。 汪悬光顺着他的目光回头—— 远远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时离开病房,正穿花拂柳而来。花瓣漫天乱飘,纷落如雨。秦销气度矜贵优雅,西装下摆随步伐微扬。 “慌什么?”汪悬光不以为意,“他是有病,还不至于见个男的就吃醋。” 林间有鸟雀婉转啼叫,衬得四下安静异常。年轻人站直身体,这才发觉方才与汪悬光的对峙,让他背上夹克都被汗浸透了,风掠过掀起一阵寒冷的颤栗。 海棠林并不大,十来步就能走到尽头。秦销踏过泥土,停在石凳旁,锃亮的皮鞋尖沾上些花瓣。 汪悬光背对着秦销,没有起身,仍然安稳地坐在石凳上:“你们认识,不用我介绍了。” 如果不是特别了解她的人,知道她行事风格一向痛快磊落,只会觉得她这句话是在挑事。 牧逐野的站姿十分僵硬,望着秦销,满面的不屈和憎恨。 秦销心平气和地问:“牧先生,来探望盏盏?” “不用为难疗养院,他们非常尽职尽责。这几个月,我每天都来,却只能进个大门。今天在这儿,是有个要辞职的护士于心不忍,没想到就碰上了你们。你也不用防备我,我马上要出国了,这次碰上也是命运的安排。” 秦销对年轻人的瞪视没什么反应气,定神闲地往那儿一站,就显现出难以撼动的上位者气场。 天边乍一阵风,几枚海棠花瓣落到汪悬光的肩膀,秦销轻轻拂去。 倒也不是宣示主权,仅仅是个亲密而自然的动作,却触动了牧逐野的敏感绷紧的脑神经。 他脸上浮现出破釜沉舟的意气,黑亮的眼睛里冒着两团熊熊不甘的大火,每一个字都说得咬牙切齿: “我会回来的,秦销。等我回来,我会堂堂正正地带走阿姐。那时候,你再也拦不住我。” 说完他也不管秦销作何反应,再次俯身压过桌面,对汪悬光同样凶狠:“总有一天,我也会证明你错了。” 汪悬光合上手治疗日志,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我从不犯错。” 牧逐野停下脚步,冷笑回头:“是人就会犯错。” “我的每个决定都是当下的最优解,即便事态暂时背离我的预期,”汪悬光垂落的长睫毛颤抖了一下,目光里透着些难以察觉的古怪:“再烂的牌,我也能打赢。” “是吗?那我们走着看吧。” 牧逐野无话可说,大步离开海棠林。 叁月末白昼渐长,但日头一落,林间立刻泛起渗入骨的寒意。 汪悬光从石凳上起身,转过身看到秦销,嫌弃地拧起眉梢:“你看我干什么?” 秦销静立在那儿,表情些微古怪,幽邃的眸子里闪动着一丝奇异的光芒,看她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西天的一抹落照如冷凝的血,横贯苍穹。暮风悠悠刮过海棠树稍,远方火车轰隆而来,带来一声从遥远童年而来的回响:太爷爷,我从不犯错。 刹那间好像数不清的黑脉金斑蝴蝶倏然掠过丛林,振翅时带起相同的灵魂频率,在他胸膛内微微颤动。 秦销摇摇头,笑了笑:“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我爱你。” ———————— 胃痛 翌日。 “——再见女士,祝您今天愉快。”鲜花配送小哥收起面单,转身离开别墅。 汪悬光冷淡地望着怀中的鲜花—— 十来只从荷兰空运来的郁金香盛放,粉白鲜美,娇嫩欲滴,一条条长叶发得青碧。 她的侧脸白皙冷漠,继而眼波一转,毫不留恋地把这束白色郁金香扔掉,从鞋柜上拿起车钥匙,大步出门。 那束白嫩透粉的郁金香静静躺在垃圾桶中,卡片上有一句手写的诗句: 【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本可以忍受黑暗。】 · 落地窗外霏霏细雨,水珠淅淅沥沥地落在玻璃上。 “——上游锂电池价格下滑,奔月汽车的内部降本措施也起效了,单车材料成本下降了叁千多,制造成本也下降了一千多,同比下降4个百分点。” 蓝秘书在办公桌前站得笔直,涂着裸色指甲油的指尖,滑过平板屏幕: “宝相汽车增加了产业链的商务谈判筹码,降低了零部件采购价格,c11车系环比增长30%,这个月大定订单超过一万五,预计q2的交付量会很高……秦先生?秦先……” “嗯,我听着呢。” 秦销倚靠在转椅中,颀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花店贺卡,走神走了十万八千里,开口还能接上秘书的思路: “没有特斯拉的规模,也没有比亚迪自制电池的筹码,20万以上的电车想要控制成本,几乎无从谈起。” 说完,他又看了眼秘书,有些无奈,又有点苛责的意思:“我是谈恋爱了,又不是变智障了。” 蓝秘书:“……” 精明雅丽的秘书脸上笑意不改,心里根本不信。 春节假期回来的秦先生,仿佛被某个死于殉情的鬼夺舍了。手机片刻不离身,经常一个人傻笑。不交际,不应酬。连拒绝出差的理由都是“舍不得女朋友”,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他找到真爱了。 “您打算见哪家?”蓝秘书问。 “都行。” 秦销不以为意,两根手指轻点桌面,做出左右区分:“奔月、相马。”然后手指一转桌上的钢笔—— 金晃晃的虚影由慢转急,命运馈赠的礼物整装待发。 秦销漫不经心地靠着座椅,衬衫衣领扣到咽喉下,挺拔、禁欲而矜贵,盯着转动的钢笔,唇边挂着一丝极为不明显的微笑。 笑意中带着点好奇,又有点鼓励,仿佛猎人发现了有趣的猎物,熟知结局的蓝秘书不由毛骨悚然。 最后钢笔徐徐停下,指向“奔月”。 秦销一抬眼,又问:“还有别的事儿吗?” 蓝秘书掩饰住脸上的恐惧和忧虑,滑动平板电脑,下一项是私人事务。 秦先生要在“4月7日-10日”和“4月19日-22日”之间选一个日期,去檀香山与魏小姐一起拜访她的太婆。 能给反社会疯逼当心腹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她虽不觉得眼前这位真有“爱情”,但也不想让老板扫兴,一点“稍后提醒”,接着毫无异色地抬起头,问道: “下周叁是清明节,老首长周二晚上回京,打算一大早去八宝山扫墓,您要陪同吗?” 秦销无所谓:“可以啊。” 蓝秘书收起平板电脑:“那暂时没别的事了。” 秦销没急着让她离开,看了眼手机,半小时前给汪悬光发的那条“想你了”的废话,没有得到回复,又随口问了蓝秘书一句: “‘清新山雾’怎么样了?” “财报还没公布,说库存去了75%,还打算下周推出新产品线,”蓝秘书对答如流,“不过经销商都不买账了,这次让利去库存,茂德和佳康乐都出了不少血。” “救不回来了啊。” 秦销呢喃了一句,又给汪悬光发了个流泪小猫的表情包,配上文字:【人家是没有人爱的小猫咪】 蓝秘书的角度根本看不见老板在做什么。 不过从秦先生垂目凝视着手机,眼梢下还藏着某种温柔缱绻的神色来看,一定又在摸鱼谈恋爱。 她耐心地候在桌前,视线越过秦销,望着他背后的铅灰色天幕与钢铁森林。 下一秒,只听秦销带着笑意的话音随着窗外滚过闷雷,轰隆隆劈下! “那我们走一趟吧。” 秦先生从椅子上起身,一理西装外套,优雅中透着些隐而不发的强大气场。 蓝秘书略微愣怔,眼中闪过一抹不忍,但那只是短短的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好的。” · 室内昏黄,空气芬芳。 “洗头小弟”揉开汪悬光头上细密柔软的泡沫。 “那间疗养院的后台很大,安保都是退役特种兵,只为权贵服务。毕竟这年头,谁还没点精神病呢。 “你姐刚入院那会儿,有个傻逼用无人机拍她,结果拍到了国家统计局的前任副部长。不仅号炸没了,人还进去了。 “特种兵当安保,相当于给我们开了个后门。我们这些‘臭当兵的’永远是自己人。” 杨醇举着花洒,洗掉汪悬光头上的泡沫,继续说: “医院的平面图、作战计划和撤退路线我分分钟给你搞到手。把人抢出来倒是不难,但问题是,你要把你姐姐藏多久?” 汪悬光:“藏到合适的时候。” “……”杨醇又问:“除了安全屋、精神科医生和足量的药物,你还有什么要求?” “我不想让她一直服药昏迷,如果有必要,把主治医生一起带走。” 一起带走??? 神他妈一起带走?! 杨醇嘴角一抽。 字面意义上的“带走”,落到行动上那叫做“绑架”。 在搞掉秦销这件事上,白诺一直自诩是正义的阵营——于私为告慰死者,于共替天行道。 可救人不包括绑架无辜者啊喂! 杨醇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只是好奇:“你姐神志不清,换环境肯定要崩溃的。反正迟早都得崩溃,为什么不直接送她出国?” 汪悬光闭着眼睛,享受头皮按摩:“那是我的事。” 两个多月的接触下来,杨醇被迫习惯汪小姐不讲废话的行事风格,语气和神色全无不快,反而笑着问:“你对安全屋有什么要求吗?” “安全。” 杨醇点头:“……行。” 先前他对dr.wang的实力想象,只停留在维基百科那一行行密密麻麻的个人成就上。 直到她用秦销的消费记录梳理出作案时间线,他才真正意识到这位是什么重量级的队友。 因而当汪小姐全然放松躺在长椅上,不论是轻飘飘提出反派一样的要求,还是丝毫不留情面地阻断他的好奇,杨醇都觉得离谱中又带着一丝合理,仿佛天才就应该在规则外行事的。 “还有个事儿……”他又挤了一点乳液到手心,一缕一缕涂到发丝上: “老白觉得杜博雅身上还能问出点别的来,就让我下了个饵把她找回来。她要是真回来了,你能不能跟她当面聊聊,也许能发现之前没注意到的细节,可以吗,汪小姐?” 汪悬光:“好。” 杨醇松了口气,把汪悬光的头发向后拢成一股,继续啰嗦着:“杜博雅是最适合‘润’的那类人,国内没什么亲人在世,师友同事又因为她的义举和她断了来往,想找个理由钩她回国实在不容易。 “但我发现她和一个小学同学有联系,ins和推特都有互动,每年都会相互寄好几个国际快递。 “这个同学打算国庆结婚,就在北京。我做了个公众号抽奖,让她中了个五折的婚宴礼包,又让酒店告诉她仅限五月前使用,且四月有两个周末的预约都取消了,于是她把婚期提前了。至于杜博雅咬不咬饵,要看她和这个小学同学的感情够不够深了。” 正事儿聊得差不多,头发正好也洗完了。杨醇拿着毛巾仔细地给她擦头发,动作间不小心让几颗水珠迸溅到了锁骨上。 杨醇顺手要给她擦掉。 然而那瞬间,汪悬光动了下微酸的脖颈,白瓷般的肌肤猝不及防撞进杨醇眼中—— 他拿着毛巾的手霎时一顿,慌忙撇开视线。 · 叁里屯停车向来是难题。 汪悬光开车来时,把车停得稍远了一些。从“绿箩造型”出来,天空又飘起了雨。 她没带雨伞,杨戳执意送她去停车位,路上和她闲聊起来。 “特种部队有个很有意思的训练,叫‘信任射击’。两名教官在靶子之间不断走动,射手需要避开教官,命中靶子,还得改变射击点。 “还有一种训练,是两个射手分别隐蔽在两堵墙后,向对方身旁的靶标开枪,不论子弹擦过身边的巨响,还是身旁留下的弹痕,与实战都没有区别。 “每一次练习,伤亡的危险都真实存在,这种训练除了练习技能,更重要的是让我们信任战友,执行任务的时候,才敢把后背交付出去。” 满街的槐树雨洗过叶色发着新绿,雨滴从树梢滑落,淅淅沥沥敲打着伞面。 杨醇撑着雨伞,优美的眉眼一弯,望着汪悬光淡漠的黑眼睛,认真地说: “你十五岁只身出国,硅谷又是个狼争虎斗利欲熏心的地方。单打独斗太久,你不知道有人可以信赖是什么感觉吧。” “你想说什么?”汪悬光问。 “汪小姐,我们是一伙的。” 杨醇身上没留下多少特种兵的痕迹。大概是天生上挑的眼尾,让他不笑时眼里也像含着笑,风流浪荡浑然天成。再认真的话,从他口中说出也像渣男的承诺。 “——嘀嘀!” 路边停着的大g解锁闪灯。 汪悬光握着车钥匙,从伞下扬起脸,沉静的眼睛望着对方: “你们想干掉秦销,我也想干掉秦销。我需要你们的人替我办事,你们需要我另辟蹊径牵制秦销。大家目标一致,是合作关系。” 伞下空间有限,两人离得很近。 杨醇甚至闻到从汪悬光发丝中传来的玫瑰香,那是他方才亲手涂上去的精油,心中不由一荡。 “合作,只要双方做好分内的事,不需要信任和感情,”汪悬光望着他,面容平静无波,眼底却闪烁着一丝不同寻常的笑意,“除非是别的情感。” 杨醇微微发怔,从她略带上扬的尾音敏锐地捕捉到若有似无的挑逗,喉结剧烈地滑动了下,还没琢磨过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汪悬光已经背过身去,单手拉开大g车门: “另外,我也不觉得你在雨中陪我走这五百米,能增进多少情感。” “……” 好吧,想多了。 杨醇笑着摇了摇头。 前方不远处发生一起车祸,事故车辆摆出警示灯,后续车辆陆续并道。车流量巨大的城市道路上,一辆辆闪烁着猩红尾灯的车,井然有序并到一处。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一辆京v车牌的黑色迈巴赫,夹在并道车辆中缓缓驶过。 宽敞的车后座上,秦销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路边槐树下的两道人影,忽然攫住他的目光。 一男一女共撑着一把黑色雨伞,面对面交谈。女子穿着件驼色风衣,双手插进外衣口袋,腰身极细侧影婀娜。 爱、情。 秦先生自嘲般笑了笑。 从今早出门开始,他没有一刻能停止想念汪悬光。 路过施工地,他想起她用扳手,抵着他那里;浏览财报,想起她侧躺在床上,说她做顾问费用很高。 这座城市里处处都是名为“汪悬光”的提示牌。他看什么都能想起她,无处没有她,就连一辆20年奔驰g65,和一件同款风衣…… 秦销的笑意陡然凝固! 朦胧的雨雾中,那道侧影从黑伞下抬起头,素白美丽的面容惊鸿而过,落在秦销眼底,让他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暧昧。 气氛一寸寸凝固。 他盯着车窗外,慢慢眯起了眼睛,黑沉沉的瞳孔里隐约泛出嗜血的意味。 车外车辆的引擎响动、轮胎压过溅起的水声突然清晰无比。 后视镜中,那陌生男人撑伞站在大g车门外。敞开的黑色夹克里,是一件粉色工服,胸口印着什么造型。 秦销面色生冷,看不出任何情绪,思索几秒,只是抬手隔着西装捂住了胃。 那里正升起的一阵微妙酸楚,比车外绵软阴雨还要细,涩又顿地从腹腔扎向体内最柔软也是最坚强的一个器官——心脏。 良久,秦销才松开手,敛去了眼底的疑惑,饶有兴趣地勾了勾嘴唇。 ——爱情当然不会光是甜味。 (二更) “清新山雾”是刚崛起的代糖饮料公司,不久前一度占领国内饮料市场36%的份额。 创始人钱惟青站在大会议室的窗边,玻璃外是潮湿阴冷的灰色天幕。从二十五楼的高度向下望去,车水马龙与芸芸众生,都消融在高楼大厦的缝隙间。 会议室玻璃门自动向两侧滑开—— 一道风度翩翩的身影兀自进门,来人往长桌顶端的椅子里一靠,跷起腿来,皮鞋尖锃亮发光。 钱惟青回头,正对上秦销的目光。 这个男人永远都是修身得体的西装皮鞋,配着各式昂贵的领带夹。屋外的雨还没停,他的裤脚和肩膀却滴水未沾,仿佛再大风也不会吹到他身上。 蓝秘书见多了这种场面,精致的妆容下,一丝表情都没有,将早已备好的合同轻放到桌上便转身离开。 会议室空荡安静,日光灯照得玻璃桌面分外刺眼。 钱惟青仿佛不曾察觉到空气中的压迫感,反而笑着问他的恩人及债主:“秦先生,您来是想要什么呢?” 秦销漫不经心:“大家都想要那些。” “那无外乎是钱、权、名和漂亮妞儿。” 钱惟青古怪地笑了笑。 这一笑倒是没有嘲讽的意思,只是很明显他不相信。 秦先生天生带着不怒自威的强大气场,即使他温柔微笑,也很难让人放下戒心。 而钱惟青面对他的姿态是散漫随意的,甚至还有些歇斯底里后的反常平静。 年轻的创始人深吸了口气,单手插在西装裤袋里,抬眼环视着宽敞的大会议室: “我融到一个亿那天,第一件事就是签了这里的租约,叁里屯soho,一千平方米。那一刻,比我第一次开荤还爽……上大学的时候,我无数次骑车路过这里,当时的女朋友跟我说,以后要是能在这里上班就好了。她赚个万八千的月薪就很满足,可我知道,我迟早会在这里开公司的。” 秦销坐在那儿,耐心十足地听他讲。 “不少人提醒过我,说秦先生很危险,跟您做生意迟早会把自己搭进去。我从来没把那些忠告当回事儿,毕竟‘偏执狂统治世界’,哪个成功者能不疯。不过后来我发现,我们确实不一样。 “我喜欢账户一位一位增加的数字,喜欢往我身上爬的漂亮姑娘,喜欢那些我从没见过的人给我敬烟,装作很熟的样子地叫我‘钱总’。” 话音一顿—— “可您喜欢的……” 钱惟青眯起眼睛,始终笑吟吟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难以启齿来: “好像是看我打怪。” 秦销无动于衷,仍然温和地望着他,不觉得话里有问题。 “有秦先生在我背后,融资、研发、经营都跟开挂了一样。” 这句话说完,钱惟青自己都嫌烫舌头,缓了几秒钟,才幽幽地说:“我甚至怀疑过你是不是图我这个人。” 钱总还不到叁十岁,相貌算不上英俊,只能称得上端正。头发清爽浓密,衣着品味也不错,打眼一看就知道是成功人士,是会引得无数直男追逐向往的那种直男,离让基佬动心还有一段距离,更别说会让直男折腰。 秦销摇了摇头,慢悠悠换了条腿跷:“那你真想多了,我对男的一点兴趣都没有。” 钱惟青眼中精光一闪,抓住重点:“可你对女人真有兴趣吗?” 秦销没回答。 午休时间刚过,会议室玻璃墙外映出员工来回走动的身影。繁忙来去,步履匆匆,尚不知公司是何处境。 钱惟青收回视线,拉开身前的转椅坐下,翻开了蓝秘书留下的文件。 他盯着合约的视线略有涣散,陷入某种久远的回忆—— “我上初中的时候,有篇奇怪的文章总出现在语文试卷上。说是每当有人来家中乞讨,母亲不会简单地给他们饭菜或者零钱,总是让他们先帮忙,把院里的一摞砖搬走。年岁不好的光景里,砖从屋前搬到屋后,又从屋后搬到屋前,让他们从劳动中感受到自我价值,重振旗鼓。 “当然这是一篇槽点满满的心灵鸡汤,可是这么多年来,我念念不忘的是故事里‘母亲’的动机。” 钱惟青握着签字笔,抬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秦销:“动动手指就能改变人家的命运,会让您觉得自己像上帝吗?” 秦销也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质问,嘴角一勾,淡淡地说:“我也没那么‘中二’。” 钱惟青:“您亲自跑这一趟,不是来听说我讲通关感言的吗?” 秦销点头:“这么说倒也没错。” 签字笔的笔尖悬在文件上,钱惟青笑着问:“成就我,让您满意了吗?” 秦销的目光越过年轻的创始人,望着窗外铅灰色的雨幕,意义不明地笑了下:“出门的时候,我以为能找到乐子。” “但是?”钱惟青挑起眉梢:“来的路上出了意外?” 秦销沉默了两秒,在对方充满好奇的目光中,轻抚上胸口,颀长白皙的手指按着黑色暗花领带: “有一点你说对了,我这里没有感觉。” 钱惟青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但是……”秦销轻吸了口气,眼底带着笑意,周身不动声色的贵气,“我遇到了一个人,她让我这里……” 窗外雨声飒飒簌簌,会议室里只有秦销悦耳的嗓音,他讲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很迟疑和犹豫。 “有时滚烫,有时发痒,现在还会抽搐着疼。只要一想到她,我就觉得什么都不重要,只想回到她身边。” “……” 钱惟青眼底微微闪烁。 他认识秦销的时间也不短了。早就习惯了待人接物极有分寸,时时刻刻都戴着完美面具的秦先生。这个反社会疯逼既无弱点,也无困惑,已经成为所有人的共识。 而此刻,从秦销异常缓慢的语速中,他意识到这可能是秦销最接近“人”的一刻。 他只是想在最后时刻解答长久以来的疑问,没想到还窥见一丝真情。 不过,秦销没给他多少感怀的时间。 下一刻,就见秦销目光落回他脸上,笑意中还带着点无关紧要的残忍: “相比之下,你就没有那么有意思了。” “……” 钱惟青无话可讲,临到头还给自己硬找了一刀捅。他吸了口气,诚心诚意地祝福对方: “行,那就祝您二位,长长久久,百年好合。” 说完,他提笔签字,把合同上该签的字都签完,站起身理了理西装下摆,亲自把合同送到秦销面前的桌上。 “要是没有您,我肯定不能用两年零七个月,就走完农夫山泉走了快叁十年的路。” 一高一低的两道视线隔空相撞。 年轻人站着,气势上却比坐着的秦销矮上一大截,从神态到语气无一不诚恳有加。 “多谢你,秦先生,我过了一段十六倍速快进的快意人生。” 秦销站起身,没和他握手,也没拍他的肩,只是微微笑了笑,继而一转身—— 会议室玻璃门自动向两侧打开。 蓝秘书进来拿走桌上的文件,像回避钱惟青的目光似的,放好了文件,头也不回地跟上秦销。 钱惟青的目光透过玻璃门、穿过忙碌的员工,目送两人离去,脸上带着无限的满足,喃喃说道: “我在叁里屯soho整租了叁层呢。” · 几分钟后—— 片刻前的微雨已转成暴雨,黑色迈巴赫等候在办公大厦正门前,司机撑着一把黑色雨伞,护着秦销上车。 就在这一瞬间—— 一道黑色人影夹杂在疾风中从高空直直坠落,“咚”一声,落地! 摔成一滩模糊的血肉,鲜血被雨水冲刷着汩汩向前。 人群瞬间炸了起来: “啊——!!!” “跳楼了!” “死人了!!!” 黑色迈巴赫打灯起步,猩红的尾灯缓缓驶入雨幕。 车内光线晦暗,秦销坐在后座上,那双黑沉的眼睛深不见底,搁在腿上的手机上是与汪悬光的微信界面。 ——她一条消息都没回。 白色郁金香(上) 夜色渐深的时分,北京城上方的夜空显现出一片微红,那是密密麻麻的霓虹灯不停变换舞动的闪光。 遥远的北五环别墅区,家庭影院的巨幅屏幕闪烁着幽幽荧光。 “——你看盏盏卸妆都看不出来卸妆了欸,这就是老天爷赏饭吃的脸啊。” “——没有没有,你看我这个黑眼圈都出来了。” …… 屏幕上播放着汪盏的旅游综艺——一整天的舟车劳顿后,女明星们终于来到度假别墅准备休息。但即便是睡前卸妆,摄影机也不会停,节目组就指望这叁五分钟来满足观众的窥私欲。 女明星的素颜面容被摄影机给了特写,一行又一行精准避开和谐词汇,内容却令人极度不适的弹幕,密密麻麻地铺满整个屏幕。 汪盏的路人缘奇差无比,帮身后的人留门是做作装善良,给人留夜宵是心机深故意整人。静是愚蠢,动是恶毒,呼吸都是原罪。 汪悬光斜躺在沙发上,乌黑的眉眼微垂,羽毛般的长睫毛偶尔颤动,看综艺节目看得异常认真。 仿佛夹杂在一阵阵尖锐笑声中的,不是女明星互吹彩虹屁,而是世界最尖端的科学家谈论着新发现。 地下室门被轻轻推开了。 来人斜靠着门边,姿势非常悠闲,面上也带着温柔笑意,但那与生俱来的强势气场令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宛如无声无息融入堕落黑暗的阴影。 汪悬光面无波澜,眼睛没离开大屏幕,话却是对门口那位说的: “我阿姐有一部电影,本该五一档上,但影视公司高层内斗,压了这部戏。” 秦销问:“所以?” “请你让她的电影顺利上映。” “你是在求我吗?” 汪悬光痛快:“求你,秦先生。” 秦先生:“……” 秦先生每天要听不少人许愿,除了弯弯绕绕的中译中,还得加上各种委婉语气。 汪悬光别说从沙发上换个姿势,给他让个空地出来,她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甚至恳求的语气不能叫公事公办,简直是赤裸裸的利用,听不出半点诚意。 不过这就是她。 她要是对他没这么厌恶,他都要怀疑她是不是要给他下毒了。或者说她即便他喝了毒药,也不会给他一点好脸色。 秦销注视着屏幕前那道窈窕的身影,眼中闪动着意义不明的神采。 一股热流正从心底荡起,麻酥酥地流经四肢百骸,将他这七八个小时的牵肠挂肚和酸涩痛楚在叁言两语间抚平。 ……爱情果真是灵药。 今天中午从清新山雾离开,秦销直接带着一份天降大礼包去了奔月汽车。 由诚惶诚恐的创始人带着参观完工厂、与紧急召来的原始股东和现任董事会聊完商业计划,秦先生久违地出现在狐朋狗友的派对上,又在乌烟瘴气和调笑浪叫中硬生生扛了两叁个小时才回到别墅。 ——他故意推迟见汪悬光。 不论在会议桌还是牌局酒桌,他都在脑海中一遍遍回味着下午叁里屯路边的那一幕。 给汪悬光撑伞的那个男人……不是陌生路人,他和汪悬光认识却不亲密。从他看汪悬光的眼神、面对她略微倾斜的姿势,秦销笃定那个男人对汪悬光有浪漫意义上的期待,但让他真正介意的是汪悬光不打算拒绝那个男人。 他知道汪悬光不会和任何人有亲密的情感关系,但是……她对那个男人的肉体有兴趣。 想到这里,秦销胃部的酸痛更甚了。 嫉妒?生气? 此前他从未奢望能体验到乏味之外的任何情绪。 直到这一刻。 她让愉悦和酸苦同时在他的静脉中流动。 嗡嗡—— 风衣口袋里震动两下,秦销滑开手机一看,是蓝秘书的消息: 【秦先生,平安7号在近海失踪,相关人员已经控制起来了,我正往机场赶,有新情况随时向您汇报。】 接着,十几张照片一股脑涌进来: 标红的载货清单、视频监控被切断前的截图、以及船舱内淋漓的血迹和用白粉笔模拟出的弹道轨迹。 变故不轻,事情不小。 秦销却连姿势没变一个,仍然懒洋洋地靠在门口,俊美的面容波澜不起,甚至还想起了别的事。 从别墅叁楼一路走到地下室,没看见上午送来的白色郁金香。 “宝贝,你没收到郁金香吗?” 汪悬光侧影未动,淡淡地说了两个字:“扔了。” “你讨厌花?” “讨厌送花的人。” 秦销依然不愠不恼,眼底的笑意还加深几分。照片浏览到最后一张,手指一动,回复蓝秘书: 【你在机场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然后他收起手机,站直身体,裁剪考究的西装勾勒出来挺拔的身影,望着沙发上的汪悬光,温柔说道: “宝贝,请人办事,你得给点甜头。” 说完转身离开地下室,还体贴地关严了门。 “——盏盏,你的修复面膜可以借我用一点吗?欸,这是你代言的吧?……等等,这是可以聊的吧?不算打广告吧?” “——如果不能聊,应该会在后期剪掉。” …… 黑暗中,汪悬光盯着屏幕,毫无触动。 屏幕上的综艺节目恰好给到汪盏的侧脸特写。两张近乎相同的侧脸,在屏幕内外隔空相望,一个明媚灿烂,一个冷淡晦暗。 汪悬光纤长的睫毛轻轻眨了眨,从眉骨、鼻梁、下颌一直到侧颈和锁骨的轮廓线条在屏幕幽光的映衬下,有种冰冷而突兀的清晰。 · 夜里十二点。 秦销的私人飞机从首都机场起飞,跨越半个公鸡地图,还没降落在香港赤 甜头 【昨天有半章没显示出来,先点前面的图片章】 “宝贝……” 秦销简直不知如何应对这从天而降的款待,白皙俊美的面容上略微愕然,薄唇轻启,发出情动的呢喃。 汪悬光没搭理他,利落地解开领带,抽出来,两叁下将他的双手捆到椅背后方。 接着她俯下身,亲吻他的颈侧,沿着猛烈迸跳的大动脉,啃咬,舔舐,印下一个个清晰的吻痕。 秦销靠在椅背上,被迫仰起头,只觉得皮肤上划过一阵密密麻麻的电流,刹那间心跳如鼓,噬骨的饥渴随着她的热吻翻滚着,肩膀也不由自主地颤抖。 汪悬光从男人肌肉饱满的胸膛,亲到沟壑分明的腹肌,灵巧的舌尖沿着人鱼线继续向下……动作干脆痛快,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直接奔着下一个重点去—— 皮带扣“咔嗒”解开! 那根东西迫不及待地从内裤里跳出来。 她低着头,浓密纤长的黑睫毛微微垂着,拆开了一只安全套,熟练地给他戴上,接着毫不犹豫地含住了。 “嗯……哼……” 秦销闭上眼睛,复又睁开,喉间抑制不住闷哼和呻吟: “宝贝,你这样,我真的没办法不爱你……” 汪悬光吐出来,唇边拉开一条粘稠的银线,冷笑道:“妓女服务客人而已,一会儿记得五星好评。” “……” 闻言,秦销拧紧了眉心,眼底的火苗微微变了。 他自上而下地注视着胯间,汪悬光半跪在地毯上,乌黑的发顶和清瘦的肩胛随着吞吐的动作反复耸动着。 这样香艳的视觉刺激…… 这样直接的感官刺激…… 明明应该很舒服、很愉快的……但不知为何,一阵古怪的酸涩与坠痛又从胃部升起了。 他欲火被浇灭了大半,神情有些冷峻,默默叹了口气,柔声说: “可以了,宝贝,上来吧。” 汪悬光顺从起身,给他换了个套,面对面对跨坐在他身上,那两团雪白的软肉如春夜骤然爆放的白花紧紧贴上来。 “……” 男人总以“精虫上脑”为犯罪行为开脱,现在秦销那里也硬邦邦的,可他不想立刻就大开大合,抽插挺送,只想贴贴她的额头,看着她的瞳孔逐渐映出自己。 “……宝贝,看着我。” 秦销轻声呢喃,就着双手被领带捆在身后的姿势,向前一倾身—— 然而这时,汪悬光一攀他的肩膀,恰好让秦销的脸错过了去,然后抵着那根巨物的顶部磨了两下。 秦销:“……” 汪悬光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她一手攀着他的肩膀稳定身体,一手握着他的那根东西,刺激自己的敏感部位,估摸着差不多可以适应这根巨物了,两指轻轻一拨,对准秦销坐了下去。 一瞬间深入至底! 两人同时轻叹一声。 汪悬光像是赶时间,跑流程似的,没有片刻的停息,一进去就在他腿上放肆地扭动起来。 “……哈……嗯……” 两人一上一下,目光相距不过数寸,身体紧紧相连,汪悬光也如他所愿,睁着眼睛,居高临下地看他。 秦销忽然想起几个月前,在地下室里,为了证明他的活儿很烂,她和现在一样,骑在他身上放浪地塌腰摆臀。 从那时到现在,她看他的眼神,从未有过变化。 ——冰冷,轻蔑,还有不加掩饰的厌恶。 “啪嗒!” 她的一滴汗珠倏然落到秦销的眼皮上。 他眨了下眼,没有移开目光,紧紧盯着她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脸,仿佛要透过她的外表看到更深处去。 她的身体是热的,目光却比月华还要冰冷。 他的硬物正被她绞紧,蚀骨的愉悦在快速抽插中越来越明显,但似乎再快的贯穿都无法将他的热度传给她。 室内呼吸凌乱,一阵阵水声响亮又紧促。她的每一次颠簸起伏,都带起一阵纯粹的生理快感,非但不能让秦销愉悦,反而使烦躁更甚。 他压紧眉眼,眼中的欲色已然消失,随着她的节奏顶胯,挺身,继而抽出,逐渐夺回一些掌控。 直到他再也无法忍受心里的空虚,喉咙中闷哼一声,那肌肉暴起的手臂用力一挣! 只听一声裂帛的轻响,领带无声无息落在地上。 秦销坐在椅子上,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汪悬光立刻停下了耸动:“秦先生想换什么姿势?” 她的双手撑在他的腹肌上,向背后的办公桌一偏头,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问: “我趴桌上,您从后面进来?还是我坐桌上,为您张开腿。” 秦销沉郁地盯着她,简直被她至高的服务精神气得想笑。 有那么几秒钟,他恨不得直接把她掀到巨大的落地窗上,就在整个城市的眼皮下粗暴地操干她,让外面的行人看见、拍下、传播出去,明晃晃地宣告这个人是他的。 ……但他根本舍不得。 “嗯?”汪悬光看着他,眼底露出一丝挑衅的凉薄,“秦先生?” 秦销的面容如白玉雕刻一般生冷,瞳孔微微扩张,晦暗可怕。 下一秒,他托起汪悬光的侧腰,将她抱了起来,手臂往办公桌上一扫,文件夹、充电器、手机等零碎的杂物叮叮咣咣地掉了一地。 秦销高大的身体居高临下,凌厉的阴影当头笼罩下来,一言不发,冷冷望着桌上一丝不挂的美人,继而强势地分开她的腿,躬身挺入—— 他那双沉郁的黑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逆光中只见眼尾闪烁着一丝冷芒。 室内光线明亮,抽插带起的水声与皮肉撞击的闷响交织回荡。 汪悬光的手肘撑着桌面,乖顺地迎合他,在秦销长久的凝视中似乎顿悟了什么,脸上开始出现细微的变化。 ——闭眼、蹙眉、咬唇。 欢愉的、难耐的、脆弱的,快要承受不住的…… 极其有服务精神。 秦销急剧喘息着,半敞开的衬衫挂在手臂上,暴露在外的胸肌不住起伏着,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累的。 他很熟悉汪悬光的表情。 她在床上从不掩饰生理反应,大概是出国时年龄小,没有被东亚文化中的性羞耻荼毒过,对性的态度甚是坦荡。 在他身下,她会根据自己的需要选择迎合还是放松。刚进入时,她会闭着眼睛享受,随着抽插的节奏呼吸,用力夹时眉头皱得更深,快高潮时才会绷紧脖颈,咬着牙呻吟出来,释放出来后还会深深地喘息一声。 那是她真实的反应。 然而此时此刻—— 汪悬光的眼睛半眯着,悬空的颈部绷出一条优雅的弧线,不仅配合着他的撞击,放肆地喘息,还发出奶猫一样的哼唧声。似乎下一秒就要露出害羞的表情,抬手推搡他的肩膀,再要喊出一句软得百转千回的日语。 ……我想要什么? ……我为什么会生气? ……她不是一直都这样的吗? 下身快速的抽插,研磨出来了一阵莫名的怒火,甚至秦销也不懂自己此刻的想法。 但是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按在她胯部的手也沉如铁钳。 上一次她在他身上假装高潮,他只觉得这姑娘很有意思。 现在她演得越真,他越是窝火。 秦销闭了闭眼睛,不想再看汪悬光表演,探下身去,亲吻她柔软的嘴唇,后者乖顺地张开嘴,舌尖回勾住他。 很好。 不错。 非常好。 值得给她颁发一个最佳服务精神奖。 他很快乐。 他很满足。 他一点都不生气。 汪悬光把他夹得更紧了,细白的双臂也伸过来,环上他的脖颈,接着绕过他的鼻子,换个角度继续舌吻。 秦销也用力着回应她,半眯的瞳孔深处寒芒瘆亮,就着相连的姿势一下一下地向上顶弄。 这不是做爱,分明是较量。 啪啪—— 啪啪啪—— 皮肉快速撞击拍打,带起翻飞粘稠的白沫,一声声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回荡在空气中。避孕套上的油光流到西装裤上,洇湿出大片痕迹。 单面落地窗前洒进来一地的明光。太阳伸进办公桌角落,停留片刻,又挪移开,一切都暗下来了。 秦销发了狠劲儿,每一下挺送都极其深重,以至于桌脚都被撞得滑动几公分。 …… …… …… 一轮释放后,他们面对面拥抱着坐回椅子里。汪悬光趴在秦销肩上,凌乱的喘息扑在他耳畔。 秦销对这个姿势很受用,一手揽着她的后腰,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她光滑的长发。 这么多天没见,他想要的,只是亲吻她的眼睛,抚摸她的脸颊,嗅一嗅芳香的发丝……方才那阵没来由的怒火,也终于在一下下的爱抚中平息了下去。 这时,门开了个缝,一个纸袋被悄悄推了进来。门外的人未置一言,很懂事地离开了。 ——那是蓝秘书送进来的女装。 让汪悬光穿他的衣服回家,倒也不是不行,只是秦销接受不了她下面挂空挡,便让秘书去买女装……从里到外的。 “秦先生休息好了吗?”汪悬光的手向下探,摸到了那根半软的东西,又问,“需要我把它吹起来吗?” 秦销把她小魔爪拎出来,恨恨地咬了一口,却也没舍得使劲儿,暗哑的嗓音还带着一丝咬牙切齿: “甜头很好,但你就别送了。” 汪悬光闻言,像下班一样,立刻就从他身上起来了。 秦销赶紧按住她:“在我身上多待一分钟,你会被感染吗?” 汪悬光意外地没有反唇相讥,搭着他的肩膀,又趴回去了。 秦销托起她的下颌,盯着那双近在咫尺的、冰冷又淡漠的黑眼睛,叹了口气:“只要你开口,什么我都答应。” 其实那晚离开别墅,他只是顺嘴调侃了一句,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她厌恶他。 这几天不联系,因为他享受着爱情蔓延出的痛苦,沉浸在牵肠挂肚的陌生滋味中。 甜很有趣。 酸也很有趣。 “花扔就扔了,我没生气,”秦销抬起手,从她美丽冷峭的侧脸上抚过,认真说道,“这几天也不是没有故意冷落你,我在南海丢了一艘船……” “不用解释,我不在乎。” 汪悬光直接打断他的话,趁秦销分神的瞬间,从他身上下去了,仿佛一分钟的加时已经到了。 浑身一丝不挂没有对汪悬光造成分毫影响。 她的冷漠和强大,与穿没穿衣服无关。就这么坦然地穿过满屋子灿烂的阳光,走到门边,拾起装着女装的纸袋。 “你尝到甜头,我阿姐的电影如期上映,我们都拿到了想要的东西。” 她自然地脱掉红底细跟高鞋,俯身从纸袋里取出内衣、内裤、衬衫、外裤依次穿上,又在秦销复杂的目光中,走回办公桌前,拿起风衣外套。 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她在桌前,慢条斯理的穿上风衣,身影挺拔,气质冰冷,除了脸颊微微有些发红,全然看不出刚在这张桌上与人有过一场激烈的欢爱。 “秦先生别忘了,一周内阿姐的电影要上映,两周内,她团队的所有人都有好去处。” 说完,她转身离开,打开办公室的大门,没有回头再看秦销一眼。 “……” 门被轻轻关上,办公室寂静如水,空气中浮动着尚未散去的情欲气息。 秦销一动不动地靠着椅子,望着面前的空气发呆。 ——“不用解释。” ——“我不在乎。” 这两句话音在耳畔萦绕不断,他发汗的皮肤升起一阵轻轻的、细小的、几乎不可察觉的颤动。 日光亮得刺眼,对面墙上的挂画玻璃上一闪一闪地发着冷光。 他的衬衫被撕开,从侧颈到胸膛,露着斑斑驳驳的吻痕。西装裤的拉链也没拉上,那根半勃的东西还耷拉在外面,像极了用完被弃的工具人。 秦销的脑海微微空白,端起桌上的乌龙茶轻啜一口,这才发现咽喉堵得像吞了块冰冷的铅。 冷掉的茶…… 苦得让人咽不下去。 ———————— 旱天雷 汪盏的新片《沉默的罪名》空降清明档。 全国各大城市——从商业圈的巨幅led大屏,到各个办公楼、住宅楼的电梯广告——全被电影预告片所覆盖。宣发不计成本,烧钱烧得让业内眼红。 “——卧槽,真像啊,不是双胞胎吗?” “没听说过汪盏有妹妹啊,不过长成这样,肯定是亲姐俩。” “她妹做什么的?怎么没进娱乐圈?当年要是以双胞胎姐妹花出道,早五年就称霸内娱了……” 五星级酒店餐厅芬芳雅致,小型宴会厅内置五六个大圆桌,汪盏的团队在这里吃散伙饭。 董秘秘为汪悬光介绍:“这是司机老师李雨莫……” “你好,李老师。”汪悬光塞红包给对方。 “这是宣发老师的助理,小陈老师……” “你好。” “这位也是执行经纪人,李程泽老师……” 汪悬光礼貌一点头:“谢谢你照顾我阿姐。” …… 发完所有红包,每桌也都象征性地敬过一轮雪碧,时间尚早,董秘秘以为汪悬光那样冷淡疏离的性格,走个流程,说完场面话,就会悄无声息地离开,压根就没排她的座位。 没想到汪悬光那双漠然的黑眼睛逡巡一圈,扫到还有空位的女孩子们那桌,端着玻璃杯过去坐了下来。 女孩子们年纪都不大,又是一群e人,很快就热火朝天地向汪悬光讲起她姐不为人知一面——吃酸辣粉不放醋、吃汉堡要双倍酱料、在组里化妆时看血浆片解压…… 董秘秘坐在斜对面,只见汪悬光静坐在灯光下,细白的双手搁在膝盖上,乌黑的长发挽在脑后,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与下颌。 年后回来查受害者的线索,董秘秘和汪悬光在地下室整整呆了一个月,她知道汪悬光的穿衣风格是宽松柔软的长衣长裤。 受国外的习惯影响,在散伙饭这种偏正式的场合下,汪悬光穿了件珠灰色连衣裙。可能是衣着色系温柔,也可能是被这热闹气氛衬托的,她身上那种如冰山般令人望而生畏的气质全然不见了。 甚至有几个瞬间,汪悬光挑眉轻笑,附和着说她也讨厌那档综艺里的某个男明星时,董秘秘差点把她认成汪盏。 “讲物理那老男人啊,我知道他,虽然盏盏什么都没说,但我是跟了全程的,”助理喝口啤酒,有一肚子槽要吐,“那是位物理科学家,但却像个国学大师一样喜欢熏香,身上那股公共厕所的檀香味,熏得人直恶心。” 汪悬光点头:“讲光现象的那期,客串女嘉宾也受不了,28、29分钟的时候有个穿帮镜头,她一直往我阿姐那边躲,下一个镜头就变成了坐在男嘉宾身边了,热度最高的那条评论说女嘉宾是光速移动。” 董秘秘听着听着,一阵阵疑惑浮上心头。 汪盏是位黑红的顶流女明星,出场自带话题度。 不管多扑的节目,多凉的账号,只要蹭上“汪盏”二字,很快就能在枪林弹雨中抵达万火归一的境地。也不论汪盏在综艺里多小心翼翼,剪出来的成片都会被节目组往有流量的方向引。 牺牲汪盏一个,却能保证收视率和点击率,完成节目组工作人员的kpi,还养活了大批营销号和个人自媒体博主,也算是另一种程度上的“赛博菩萨”了。 唯有一档综艺节目,无聊到连汪菩萨都救不回来。 那是一档清华与浙江卫视联合制作的物理科普类节目。制作人在微博上暴言放弃下沉市场,面向知识分子和高智商、高学历的观众,要在娱乐至死的年代带领观众走出舒适区。 结果如制作人所愿。 除了知名学府的精英毕业生在朋友圈里借综艺截图来怀念昂扬的青春,就是一些略懂皮毛的考据党在各小众论坛里盖楼争吵,互甩论文。这档过于冷门的自嗨性物理科普节目,直接导致母公司股价蒸发六十个亿,两个小型剪辑公司倒闭。在网络上搜索这档节目的名字,播放量最高的视频,是汪盏大粉剪成asmr助眠。 董秘秘自认是个认真负责的经纪人,可她坚持了四五次,都没坚持看完第一期,而汪悬光这位工科博士,居然能说出来第四期第28分钟有个穿帮漏洞……? 临近十点,散伙饭终于吃完了。 席间被明星八卦和工作趣事所压抑的悲伤终于蔓延上来。即将各自纷飞的大家,站在酒店里门口握手、拥抱,有些意犹未尽的,约着换地去喝第二轮。 月亮升到中天,辉煌的高楼伫立前方。一辆“京v”车牌的黑色迈巴赫静静停在路边。 董秘秘送汪悬光上车,一边走一边说: “团队的这个配置,我花了叁年才攒起来的。一个明星能红多久,跟她背后的宣发、公关、商务、法务、财务个个都有关系。说‘仰仗’可能有些过了,不过盏盏要是能回来,确实还需要这些人帮她。” 她坦诚道:“汪小姐,谢谢你。” “不客气,你也辛苦了。” 司机拉开“京v”的后车门,汪悬光一拢黑色长风衣,垂首跨步上车。 关门前那叁四秒钟,董秘秘从缝隙间看见她的侧影挺拔孤寒,十指交叉搭在腿上,黑风衣裹住温柔的紫裙,越发衬得她脸色如寒冰般白。 与方才席间耐心温柔的“妹妹”判若两人,仍然是那个冷淡疏离的她。 迈巴赫打灯起步,没入灯火繁华的城市道路,董秘秘久久地注视着远去的猩红尾灯。 这位汪小姐…… 要说她不懂人情世故,与团队见面告别是她主动提出来的,可要是说她懂,她又总是一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样子。 一阵寒气袭上来,滚烫的脸颊浸凉,毛孔都张开了,董秘秘连连打了两个冷颤,不在路旁久留,转身回到酒店。 · “咔——” imac上,邮件页面被关掉。秦销松开鼠标,向后靠到椅背上,揉了揉血丝密布的眼睛。 昨天发生了两件事:一,南海丢失的货船在大连闪现;二,回北京的玉石不翼而飞。 除了寻找丢失物品和调查幕后黑手,他还得保证手中的其他业务正常运转,精力再旺盛的人也不乏疲惫。 揉完眼睛,他抬起头,视线触及到对面沙发上那道袅娜的人影时,眼神立刻柔和了几分。 ——汪悬光横卧在书桌对面的沙发里,抱着索尼电子纸看论文。 别墅的书房,汪盏默认给他用。 书桌原本临窗而置,他不喜欢背对着门口,装修时把桌椅挪到了墙边,空地中央添了一张深灰色长沙发,有几分红袖添香的意味。 但汪盏怕打扰他工作,除了送茶水点心,从不进书房。 有一次,他心血来潮把汪盏抱在腿上处理工作。汪盏挺着腰背一动不动,他也没在意,还以为是女明星要时刻保持挺直端正的姿态。 等他看完了财报,准备起身时,随手一拍她的后背,却摸到了满手的冷汗——原来她僵硬得连衬衫都被汗浸透了。 …… 深夜的书房甚是静谧安宁,沙发旁的落地灯亮着暖色调的光晕。 汪悬光的侧脸线条雅致,鸦青的眼睫毛随着视线在文字上游移闪动。 ——汪悬光知道他在看她。 ——但她不在乎。 秦销向后一仰,微笑道:“宝贝,喝水吗?” “不喝。” “困了吗?” “没有。” “想磨牙吗?” “听不懂。” “意思是你想吃点什么东西吗?” 汪悬光冷笑着:“你的东西吗?” “我都没提那件事,你总往那里想,”秦销靠着椅背,双手交迭在身前,面容俊美又格外无辜,“你是在邀请我吗?” 汪悬光漫不经心地翻了一页,神色波澜不起:“妓女要有妓女的自觉。” 窗外一圈淡淡的月晕点缀着夜空。沙发旁的矮桌上负一只白瓷瓶,插着一支从院子里剪下来的西府海棠。 秦销透过花枝,久久地凝视着她,目光宁静而柔软。 只是看了她一会儿,和她不痛不痒地说上两句废话,疲惫和烦躁就消了大半。 ……爱情。 秦销笑了笑,走过去,坐到沙发里,把汪悬光抱在怀中,没想打扰她看书,只是摸摸她的头发,又捏了两下她的耳垂,最后实在忍不住才亲了亲她的脸颊。 亲完一口。 又亲了一口。 汪悬光早就麻木了,视线没从屏幕上移开,左手抱着索尼电子纸,右手向背后摸去,隔着裤子去揉他那里。 那是个机械式的习惯动作。 秦销却拎着她的手腕,制止了她的动作:“不是这个意思。” 他无奈地笑了:“不过,我的确想要这个。” 他拿走她手里的电子纸,放到沙发旁,双手扳着她的肩膀,让她仰倒在自己怀里。 四目相对,气氛静谧。 秦销眼底含着笑意,轻吻她的嘴唇,接着向上,吻过精致的鼻尖、挺拔的鼻梁、眉心与额头……不带任何情欲,只有眷恋和温情。 两人十指紧扣,他嘴唇又沿着汪悬光的侧脸向下,一寸寸摩挲着细腻柔软的颈侧皮肤,宛若一阵柔软的云团包裹住他,但这时突然嗅到一股不同以往的香气。 “你在外面洗澡了?” 秦销敏锐地眯起眼睛。 室内气氛蓦地一紧,仿佛一根钢丝坠下来。 汪悬光平静躺在他怀里,眼底波澜不起:“做了个按摩。” 叁里屯路边“撑伞”的那一幕毫无征兆地冲进脑中,他定了定神,心说只是没来由的无关猜想。 爱情就是会让人疑神疑鬼,患得患失。 秦销自嘲似地叹了口气。 这时搁在桌上的手机嗡嗡响了起来,秦销却舍不得从怀里这份安宁中离开。 电话响完一遍,很快又响起了第二遍。 连续两遍,肯定是要紧事。 他叹息了一声,把汪悬光往怀里又抱了抱,鼻尖在她颈侧来回蹭了好几下,才恋恋不舍地从沙发上起身。 窗外月光已细若银弦,斜斜洒落在屋顶上,对面的那座别墅依然亮着诡异的红光。 秦销经过窗边,瞥到玻璃上的反光,汪悬光还躺在沙发上静静看书。他忽然想:这一刻能存封起来就好了。 ——他在工作,她在看书。 ——两人互不打扰,却彼此陪伴。 月光温柔,清夜寂静。他像是被漫天降下的糖霜淹没了,无数个关于未来的念头一股脑涌出来: 以后能否一直如此? 还会有多少个这样温柔宁静的夜晚? 要一起度过多少岁月,共同经历多少个危机,她才会有他现在的感受,哪怕她对此刻的留恋不过只有他的千万分之一? (二更) 秦销慢慢呼了口气,他自己也不知为何要叹息这一下,压下那些酸涩的想法,走到桌前拿起手机,锋利的眉眼登时压紧了。 电话无人接听,蓝秘书给他先后发了两条消息。 一条是十五分钟前: 【秦先生,南苑机场的搬运工认出了翁昊楠先生,他在一个模特的家里躲了叁天,要现在就把他带出来吗?】 另一条是半分钟前: 【孙衍中枪,正在抢救】 翁昊楠是秦销的表弟,机场搬运工认出了他,那他就是丢玉那条线上的唯一嫌疑人;孙衍是秦销的秘书,刚被派去大连寻找丢失的货船。 秦销面如霜雪,拨通蓝秘书的电话:“拿上保险箱里的东西,来机场找我,你跟我去大连。” “好的,秦先生。” 公司大堂,蓝秘书挂了电话,俯身安抚德牧,好半天才哄它钻进笼子里,让那四个全副武装的职业训狗员把它抬走。 这只德牧叫“红糖”,性情凶恶,见人就咬。除了主人蓝秘书,就只会在秦销面前乖得像个宝宝。 秦先生喜欢红糖,红糖却不喜欢秦先生。上次她把红糖借给秦先生一个晚上,回家后它抑郁了两天才肯拉屎。 昨天秦销又让她把红糖带来,估摸着以秦先生到处秀恩爱的恋爱进度,应该不会再用红糖吓唬那位新的汪小姐,她才舍得把它牵出来。 好在秦先生没做出格的事情,只带红糖在天台上露天花园走了两圈,给它梳了梳毛,揉了会儿肚子,可一回到她身边,红糖又蔫蔫地趴在脚边,像营业透支了一样。 秦先生有四个秘书,除了程嘉嘉和邬桐这两个女士,还有一位男秘书孙衍。 蓝秘书一收到孙衍中枪的消息,就知道秦销准得让她出差,马上联系专业人员将红糖带走照料。 午夜时分,城市的一切都沉静下来,空旷的大楼里若有似无地回荡着安保的脚步声。 她乘电梯回办公室,从单面玻璃向外看去,将辉煌的城市灯火尽收眼底。 在这片土地上做生意,就是转红色赌盘。法律的追溯力与当朝政治紧密相关,多年前不受监管的事件,今天随时会成为犯罪。再干净的生意,在红色赌盘里转过一圈,也就带上不可言说的色彩。因此秘书组的分工也不明确,能见光的、不能见光的都得上手。 从走廊经过时,蓝秘书看见程秘书还在等北欧的电话,不确认最新鲜的食材到底几点到北京,她不能下班。 前几天,汪小姐来过以后,秦先生对烹饪的兴趣越发浓厚起来。 昨晚程嘉嘉昨天把那些矫情的、昂贵的、处理难度极大的食材,送到汪小姐的别墅。 据她说,当时房间里放着明快的大调,秦先生站在吧台后,袖子卷到手肘,用陶瓷刀慢条斯理地切象拔蚌。 可能因为知道那张优雅俊美的人皮下,是怎样的邪恶灵魂,她好像看见汉尼拔在切人,一味地毛骨悚然。 烹饪、散步、遛狗、打台球……哪怕麻烦一个都没解决,秦先生的雅兴也分毫不减。 再加上他最近的处事手段温和仁柔,不少人怀疑他是不是入了佛门,要是哪天早上看见秦先生在办公室里打太极八段锦都不会让人奇怪。 蓝秘书刷脸开门,穿过昏暗的办公室,一打开保险箱,霎时愣住了。 保险箱里有以备不时之需的现金、枪支、黄金和钻石;有能在政治洗牌时,立刻跑路的数个新身份;还有上百个装满丑闻秘闻,能威慑住小半个中南海的硬盘。 秦先生是个有强迫症的完美主义者,一向习惯把物品分门别类,依次放好。 而现在,首饰盒翻倒,手枪压着硬盘,七八本护照失去柜门的阻挡,噼里啪啦地掉了出来。 一丝诡谲的凉意滑过耳后,蓝秘书压紧眉心。 秦先生根本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从容淡定。 无人知晓的时刻。不曾觉察的理由,他的内在秩序已然坍塌。 蓝秘书沉着脸,慢慢望向落地窗外。积云在城市上空层层堆迭,鱼鳞似的铺满被霓虹灯映亮的夜幕,将徘徊欲死的阴天拉得无限长。 压抑至久的雷雨落下时,必定是一声撼天动地的爆响。 · 汪悬光再也不想开车去叁里屯了,在app上叫了辆车,滴滴司机一拨后视镜,镜中映出她美丽的眉眼和精致的下颌: “好久不见了,汪博士。” 汪悬光:“你好,魏小姐。” “放心,不是绑架,”魏今夏在后视镜里笑着看她一眼,“只是想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 商务车缓缓开出别墅区,停在路边的监控死角处,接上了一个年轻男子。 年轻人约莫二十来岁,脸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相貌斯文清俊:“你好,汪博士,我是今夏的表哥,楚湘。” 汪悬光:“你好。” “我们两年前在硅谷的技术展上见过,您肯定不记得我了,当时您拿下了北欧的大单。您从不露脸,恰好我是个脸盲。” 楚湘坐在汪悬光身旁,指了指自己的耳垂,示意汪悬光的耳垂上有一颗小小的痣: “所以春节那会儿,一眼就认出了您。” 车厢微微颠簸,汪悬光无动于衷。 “冒昧用这样的方式见您,事出紧急,我和今夏需要您的帮忙,这是我们的诚意——” 楚湘朝汪悬光伸出手,掌心搁置着一枚银色u盘: “钱永远不会撒谎,知道钱往哪里流,也就知道了一个人的动向。比如说十天前,清新山雾的老板钱惟青跳楼自杀,死前见过他最大的投资人,秦销。 “这里装着和秦销有经济往来的公司名单,我知道您自己也能查到,只是这东西节省可以帮您节省上好几个月调查的时间。” 汪悬光望着前方,看都没看硬盘一眼:“所以?” “您应该也注意到秦销最近焦头烂额,他丢了一艘去朝鲜的商船,”楚湘慢慢笑起来,眼镜片上反射着精明的光,“实不相瞒,我们干的。” 上午十点,早高峰刚结束,出租车、快车专车、私家车从闸道口散开,涌入各个大厂园区。芸芸众生忙着自己的生计,映射出这千万人口的大都市冰冷而疲惫的一面。 “秦销和今夏的婚事越来越近,这几天他们俩会去檀香山见太婆婆,见完打算越过订婚这一步,直接结婚了。” 魏今夏从后视镜中向后看了一眼,汪悬光眸底幽邃黑沉,仍是那副冰冷淡漠的神色。 “我们本来只想给秦销捣捣乱,能拖几天算几天,但拿到了船,就又想跟朝鲜搭一搭线。要是今夏牵头做成了这事儿,退婚在她父亲那儿也许就能商量了。” 车厢内除了汽车引擎与行进的轰鸣声外再无其他响动,汪悬光冷淡地问:“你们要我做什么?” “朝鲜商务部长李宪民明天早上到北京和秦销面谈,我们想请汪女士帮忙拖延一下,至少把秦销拖到九点半再出门。” 向来拥堵的环路上今日格外畅通,连变道出闸道都没排多远。商务车在路上飞速行驶,两侧的高楼大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事出紧急我相信,”汪悬光的眼尾闪烁着一点冷芒,“但我只信一半。” 后视镜赫然映照出魏今夏飘忽的眼神。 汪悬光坐在车后座,双手交迭在膝上,双眼直视前方,不看身旁的楚湘,也没看后视镜里的魏今夏。 “明天是清明节,路上哪里都堵,你随便在几环上安排一场车祸,就能把秦销困在上面。所以他几点出门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是想拉我入伙。” 魏今夏发白的嘴唇一动,从口型上来看是句无声的“卧槽”。 “魏小姐的婚期越来越近,人也越来越焦虑。你对我弄死秦销抱有很大期待,可又害怕我动作太慢,等我动手的时候,你和秦销的孩子都生出来了。 “让我拖住他晚点出门,和让我翻他的手机、从他包里偷文件、在他身上装窃听器一样…… “帮你做什么无所谓,只要这次动手帮了这个小忙,以后就算是合作关系了。” 汪悬光垂落的长睫毛颤抖了一下:“你急的是知道我的进度,变成我的队友。” ___ 捉奸 车后座上,楚湘冲汪悬光略斜身体,一双秀丽清明的双眼注视着她,是个极其推心置腹的姿态。 “汪博士,今夏误毒过您,您觉得我们是猪队友也无可厚非。 “不过白诺少校能给您的,只是几个跑腿的人。我们能给您提供的,远不止于此。 “这份名单是我和今夏的诚意,也是我们俩的拜帖。您看了,会发现我们才是更合适的队友。” 雨后的阳光格外刺目,深色窗玻璃隔绝大半,仍有些许浅淡的光影落在汪悬光的侧脸上。 之前魏今夏在医院向她道歉时,她有过把白诺介绍给她的念头,转念一想,这些少爷小姐之间关系,不是她这个局外人能多嘴的。现在看来,敌人的敌人果然还是敌人。 而且杨醇谨慎到寄硬盘给她都要搞谍战,这对表兄妹却知道白诺在帮她,说明这对表兄妹不是那么不靠谱,杨醇也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安全。 汪悬光:“你们知道我是谁,就应该知道,跟我合作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魏今夏从后视镜里向后瞥一眼,忍不住插嘴:“最坏的下场就是跟秦销结婚生孩子。” 车内空气略微凝固,挂在出风口的司机手机里传来提示音:“前方已到达目的地,请您拿好个人物品……” 繁华的商圈大楼屹立前方,商务车缓缓停在过街天桥下。魏今夏从驾驶室里回过头来看汪悬光: “汪女士,我不是来逼您的,我们都是女人,我非常清楚您在那个禽兽枕边有多痛苦,也知道什么时候动手,您有自己的考量。 “您不想和我们联手没关系,我只想让您知道,只要您有需要,不管多难,我和我表哥都愿意给您搭把手。毕竟我们的目标都是秦销。” 车前和身旁的两个人都紧紧地盯着汪悬光。她没看任何人,只是低头在手机上付车费。从侧面望去,她的额头饱满,鼻梁挺拔,嘴唇薄而淡,一看就是很有主见难以说服的面相。 “既然拖秦销出门只是个幌子,明天你们自己想办法吧。” 汪悬光熄灭手机,从楚湘手里拿起u盘:“我只给你们一根金羊毛。” 说完,她开门下车。 北京连下两天的暴雨,今天刚放晴。天桥下的阴影处积着几个水洼,倒映着路边商店的广告牌。 汪悬光头也不回地往前走,黑色长发随意挽在脑后,露出雪白的耳垂,削瘦却孤拔的后颈和肩膀。 魏今夏收回目光,回头问表哥:“什么金羊毛?” “美狄亚的金羊毛。希腊神话里她用金羊毛帮她的爱人杀掉怪物走出迷宫。但后来爱人背叛了她,她亲手杀掉爱人和他们的两个孩子。” 魏今夏皱了皱眉头。 昏暗的车厢里,楚湘唇边勾起一丝笑意,一推鼻梁的眼镜: “她的意思是,只会帮我们一次。” · 绿萝造型。 工作日的白天客人不多,走廊上空荡安静,一间间按摩室的门紧闭着。 汪悬光上楼,轻车熟路地进入走廊尽头那间“薰衣草”房。 她没注意到的是,斜对面的那间房门没关严。一个二十出头的女顾客正在门边玩手机,视线却一直跟踪着她。 女按摩师准备完毕,轻声催促了女孩子一声:“亲,还没好吗,已经开始算时间了哦。” “稍等,小姐姐,马上就来。” 女孩子背对着她装作发微信,其实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门外。 几秒钟后,走廊尽头响起一阵脚步声,接着一位穿着粉色工字背心的男按摩师走入她的视线。 男人高大悍利,肌肉流畅,眉眼格外却阴柔,配上一头漂染过的白毛,透着一脉的风流,像极了被富婆包养的小白脸。 女孩子飞快拍下这帅哥的照片,眼见他走近“薰衣草”,心脏不由提到嗓子眼—— 然而帅哥按摩师却拧开了薰衣草隔壁那间“洋甘菊”房的门把手! 女孩子紧绷的肩颈顿时松下来,舌根漫上来一阵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庆幸的滋味。 她低下头,放大照片,仔细看男按摩师的脸。就在这时,一条手臂猝不及防伸到她眼前,还关严了门。 “——麻烦您把照片删掉,店内不能拍照。” 女按摩师训练过沟通技巧,话是强硬的,语气却不会让人感到冒犯。 而女孩子的表情变化也堪称是教科书级别的演技,眼底的警惕在抬头的那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满脸的雀跃和天真:“好好好,撤回了撤回了……” 她把手机拿给按摩师看。微信群里几个顶着自拍、动漫人物和小动物萌照的头像也配合地刷了屏: 【没看见不信】、【帅到让你秒撤回吗】、【没图一律按蛤蟆处理哈】 女按摩师的眉眼松了下来。 “那个帅哥也是按摩师吗?还有男按摩师?他是你们店的头牌吧?我可以点他吗?” 女孩子嘴上叽叽喳喳地说,却背对着按摩师又向群里发了一条: 【支走我的按摩师】 手机一放到桌上,她就捂着胸口兴奋不已:“哈特动动,我谈恋爱了!” 按摩师:“我们是正规服务哦。” 女孩脱了浴袍,在按摩床上趴好:“可以做全身按摩吗?足疗可吗?足疗不可,只按颈肩我也可啊?要是他能给我做全身按摩,不敢想象我会是一个多快乐的小女孩。” 按摩师朝手上挤了些精油:“我们店不提供异性服务哦。” 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店里的工作人员进来跟女按摩师小声说了两句话。 女按摩师擦了擦手,对女孩子歉意地说:“不好意思请您稍等一下,我有点急事要处理。” “诶?”女孩子有点不乐意了,指着桌上的小摆钟,“那这个怎么办?” “我给您清零,回来重新算。” “好耶,”女孩子笑了,“那我乖乖趴好等你!小姐姐你快点回来哦!” 按摩师离开了,按摩室的房门一关,女孩子立刻跳下床,披上浴袍,从衣袋里翻出一把万能钥匙,走到门前打开一条缝隙,确认走廊上没人,两叁步跨到“洋甘菊”房外,轻轻一拧门把手。 ——没拧开。 ——屋内也没有动静。 ——房内的男按摩师也没察觉到有人从外面试图开门。 女孩子眸底闪过一丝冷光,用万能钥匙打开房门,侧身进入。 “洋甘菊”房与绿萝造型里所有按摩室的摆设无异。四面墙壁刷着古印度曼陀罗纹,中央一张按摩床,桌上摆放着各式的熏香蜡烛和复古摆钟。 ——蹊跷的是,房间里没有一道人影。 方才她趴在按摩床上时,也一直注意着门缝下,确定这两叁分钟的功夫里没人在走廊上经过,那个帅哥绝对没有离开。 一个大活人不可能凭空消失,除非…… 她环顾房间,目光落到东侧墙壁上那幅巨大的挂毯上。 那是“薰衣草”与“洋甘菊”之间的墙壁。 女孩子走过去,两根手指挑开挂毯,霎时瞳孔一紧。 挂毯后面是一扇暗门,直通薰衣草房。 · 薰衣草房。 “——杜博雅那边怎么样了?” 烛光幽暗,汪悬光趴在按摩床上,浴巾搭着肩胛上,浸透了玫瑰精油的皮肤泛着微微青辉。 “今天下午4点的飞机落地,10号早上回伦敦,”杨醇轻轻揉捏她的肩膀,“你打算哪天见她?” “明天早上吧。” “几点?” “上午,中午我要见阿姐签的的艺人。” “那我九点半约她到店里来。” 杨醇今天格外沉默。室内除了平稳的呼吸,便只有按摩时窸窣响动。半晌,汪悬光忽然开口:“秦销那边,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嗯?” 汪悬光言简意赅:“秦销丢了船。” 秦销倒霉,普天同庆,本来有些沉郁的杨醇终于露出笑意:“哦对,他还丢了洲际导弹。” ——导弹? ——“还”? 汪悬光微微皱眉,面露怀疑。 杨醇越想越好笑,话痨本色也恢复了叁成:“你知道最近到处都传秦先生遁入空门了吗?” (二更) p o1 8t d. co m “什么意思?”汪悬光问。 “秦销做事,只有一个手段,那就是不择手段。” 他拎着汪悬光细白的手腕,将她手臂抬起涂上精油:“可是这几天,佛系秦先森,打了一手又一手的烂牌。” “按照以往,船在南海一消失,他就会拷问相关者,拿一个帮派开刀。周边那些势力,什么香港人、老挝人、越南人要想证明自己跟这事儿无关,得使出吃奶的劲儿帮忙找船。 “而这次,我们的秦先森什么都没做。虽然靠着过往的血腥战绩和残忍美名,让南海不敢藏这艘船。可是但凡他给点动作,船都到不了大连,从船丢开始算,不出叁天就会有人开口。” 杨醇绕到按摩床的另一边,路过芳香的蜡烛,带得火苗一明一灭,落在墙上的影子也随之忽大忽小。 “前天船在大连闪现,船上的导弹不见了。秦先森要是文明一点,把几个厅级干部叫到北京来吃个饭。野蛮一点,直接封了大连港。” ——“船上的导弹不见了?”更多免费好文尽在:ie8 79.c om ——谁知道船上的货是导弹? ——先不论魏今夏和她表哥只字未提导弹,如果船上真是导弹,谁敢把这个消息散出来呢? 汪悬光满腹怀疑,却也没打断杨醇,听他继续说: “一船一船的生鲜进不去出不来,烂在港口都不算大事。真正要命的是他对经济的影响,从日本过来的芯片是走大连港的,封一天a股蒸发100个亿,封两天a股连着港股能蒸发1000个亿。 “股市里有多少个亿是老百姓的?有多少是权贵们的?只要有人扛不住,零星露一点消息,墙就裂缝了,接下来坍塌只在眨眼之间。” 男人不一定真的喜欢女人,但一定喜欢更强的男人。杨醇是白诺阵营的不假,但他对秦销的向往也不假。 杨醇问:“但你猜秦销做了什么?” 汪悬光给他当捧哏:“什么?” “文明的、野蛮的什么都没干,只派了他的一个秘书在大连找货,”杨醇不理解:“也不知道秦销是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就一切随缘,如梦如幻如泡影了。”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那个秘书还真找到了点什么。前天晚上,秘书中枪了。” 汪悬光:“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杨醇右手的食指与拇指握着汪悬光的后脖颈,自上而下、一节一节往下按:“秦销飞了一趟大连又回来了,还没什么新消息传出来。但是除了那群看热闹的,更多的人认为,秦销是故意的,他在布一盘很大的棋。” “什么棋?” “不知道,”杨醇眼里寒光微沉,“但他是秦销,肯定有阴谋。” 汪悬光又问:“那玉是什么情况?” “嗯?” 杨醇微微挑眉。 他终于察觉到反常之处了。汪小姐今天不仅会主动提问,还对他的每句话都有回应,聊了这么久都没把天聊死,简直是奇迹。 “秦销垄断了大半个东南亚的玉石,每周在西南线得跑上四趟。前几天边境线上的几个兵扣了他的黑牌车,后来发现是误会。 “军区那边给秦先森道歉,让一个排长压着玉石来北京,谁承想飞机一落地,玉就变成了石头,有人在秦先森的眼皮子底下玩瞒天过海。” 杨醇说完,下意识想看汪悬光的表情。头一低,却只看见她用毛巾裹住半湿头发的后脑和白玉似的的颈部皮肤。 ——他看不见她的神情,她亦如此。 杨醇稍稍出了口气,把盖在汪悬光肩胛骨上的浴巾往下拽了拽,目光随意一瞥,眼睛霎时放大。 左侧肩胛骨下方,几块尚未消散的吻痕,直直刺进杨醇眼中。 汪悬光的皮肤相当出色,手感细腻光滑,像上好的丝绸,在烛光渲染下有种微妙的剔透感,那几块吻痕如雪中红梅,摄人眼目。 杨醇喉结一滚,迟疑了下,才若无其事地把手搭上去。 店里不做异性按摩。他知道汪悬光最近常来按摩,接待她的都是女按摩师。今天一进门,他看见汪悬光洗完澡,半裸着趴在按摩床上时,脑中轰地一声! 他清楚这位汪小姐冷酷高效的行事风格,交换信息的同时再做个按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像他上次给她洗头一样。 ……可是男人的脑子都长在下面。 他越是命令自己不要多想,就越是按捺不住心猿意马。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每句话都得反应几秒。直到聊到秦销倒大霉,才将将从别扭中缓过来。 现在能聊的都聊完了,屋内一静下来,气氛又暧昧起来。 她背上那几个吻痕像裹挟着砖瓦石砾的洪水,那些不能想、也不该的画面冲垮了摇摇欲坠的理智,汹涌冲进脑中。 杨醇闭了闭眼。 涂着精油的手指,谨慎地沿着肌肉纹理游走,避开秦销吸吮出的吻痕。 他一遍遍在心里唾骂着自己的龌龊,又在脑中默算着两位数的乘法,以此强行让理智重启。 “你跟秦销……相处得……还可以?”杨醇掩饰住声音中的异样,仿佛随口闲聊,“他把丢导弹也告诉你了?” “他没说,”汪悬光还趴着,清冷的声音微微发闷,“是他未婚妻和表哥找我拖秦销。” “谁?!” 杨醇猛然一震,惊得声音都变调了。 “你说谁盗了导弹?” “魏今夏和楚湘。” 这个消息掀起的惊天巨浪,让杨醇无暇顾及那份不该有的心猿意马,以至于他的手掌在思考之前先一步动作,重复着做过许多次的肌肉记忆: ——将汪悬光的浴巾再往下拉,拉到腰部,露出整个背部,继续给她按摩。 而他刚把浴巾提起一角,敏感的中枢神经剧烈一痛,如同冰水与岩浆这两股全然相反的极端感觉,从脊椎直冲天灵盖! 顾客做全身按摩前会先冲完澡,洗完穿一次性内裤出来,趴在按摩床上,身上只盖着件浴巾。 浴巾再往下拉一寸,他就会看见汪悬光的胸部……哪怕她趴在床上……尤其是她趴着的姿势……那丰盈的……会被挤压…… 杨醇眼中暗光闪烁,拎着浴巾一角的手,僵持悬停在空气中轻微颤抖。脑中那根要崩到断裂的弦,正发出岌岌可危的警告。 ——住手!不能拉! ——按到这里就行了!! ——随便找个理由让她赶紧走!!! 烛火无声跃动,空气一寸寸发烫,烧得他胸腹痉挛窒息,快要溺死在浓郁的薰衣草芳香中。 “还没考虑好吗?”汪悬光忽然开口。 杨醇嗓音低哑:“什么?” “你这么久没动,是在想魏今夏搅了局?还是在想……不该碰我?” 杨醇的眼皮不详地一跳。 “你觉得我很危险,危险就代表刺激,人又天生向往刺激。 “尤其你还很忌惮秦销,我是秦销的情人,对你的性吸引力是倍杀。 “上次你送我去开车,是想拉近我们的心理距离。其实没必要绕那么远的路,你现在可以把浴巾拽下去。” 汪悬光放松地趴着,声音淡漠,语气平直,怎么听都不带一丝挑逗和暧昧,但那最后几个字落下,威力不亚于核弹在天安门广场上爆开。 她知道? 她居然都知道! 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把所有阴暗的、不堪的、无法言说的情愫挑明了?! 杨醇被震懵的cpu还没重启,只听汪悬光又淡淡地开口: “你的脸、身材、声音都是我的菜。如果我们是在酒吧相遇,我会邀你去我房间。” 杨醇一动不动地站在床边,烛光下像一座高大俊美的雕像。垂落的眼睫毛轻轻一抖,笑了笑:“但可惜……” “没有‘可惜’,”汪悬光说,“我本来不和熟人胡搞,但只要你在这之后对我不带多余的感情。你现在就可以把浴巾拉下去,做一次‘深度’按摩。” “……为什么?” 汪悬光不解:“什么‘为什么’?” 杨醇的手还没放下浴巾,浅粉色工字背心勾勒着他紧绷的胸肌,露在外的手臂肌肉因充血而鼓胀。 “你为什么要在秦销的眼皮子底下出轨?” 汪悬光毫不在意:“我从来不跟一个人睡两次,这几个月里只有秦销,也需要找点乐子。” 杨醇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一字一字轻如梦呓:“你知道秦销有多邪门吧?” 汪悬光没搭话,杨醇急切又严肃:“你不说,我不说,他也会从你的表情、你的语气、你的动作,或者是其他什么蛛丝马……” “看来你选好了。” 汪悬光不耐烦地打断他,兀自从按摩床上坐起来。浴巾无声无息滑落下来,雪白的胸部就这么袒露在空气中。 她没刻意回避杨醇,只是恰好半侧身背对着他,这个姿势,胸部轮廓被烛光缘上一层金边。 寂静中烛光摇曳。 明明是更旖旎暧昧的气氛,杨醇却心无旁骛给她披上浴巾,话语间不乏坦诚: “汪小姐,不论秦销表现得多喜欢你……他是跟你谈了什么偷导弹的机密,还是给了你什么最高权限,统统别信!更别赌他的真心!” 汪悬光没把警告的话当回事,用浴巾擦着身上的精油,近乎赤裸地坐在那里,背影挺拔袅娜,冷傲甚于性感。 杨醇绕到她身前,眼睛一点都没往不该看的地方瞥,只望着她那毫无波澜的黑眼睛,一字一顿地强调: “那是秦销,他不会对任何人心慈手软。” · “嗡嗡”两声振动。 有新消息传来。 秦销拿起手机,滑开屏幕,点开了照片。 那是张挂在医美店墙壁上的工作照,图中年轻男子风流俊俏,漂染过的白毛扎在脑后,清瘦的下颌冒着一层淡青的胡茬儿,杂糅着阴柔与野性之美。 越过略微反光的玻璃罩,照片下方印着一行清晰的小字:【店长,杨醇】 秦销立在台球桌旁,剪裁考究的黑色衬衣西裤勾勒出修长身形,姿势分外优雅,看完消息,又毫不在意地收起手机,接着慢慢俯下身,握着台球杆对准白球—— 砰!!! 尽管他的举止翩翩,脸上也是微笑着的,但那眼中不加掩饰的血腥残忍,却令周围所有人毛骨悚然。 —————————— 温柔 咚、咚、咚—— 双眼被黑布缚住,除了心跳声,就只有自己的喘息。 黑暗让翁昊楠流失了对时间的感知,不知道他被抓起来多久了,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鬼地方。 四周静得吓人,地面又阴又冷。全身因发烧而剧痛,要不是不知道前面等待他的是什么,他早就昏过去了。 朦胧中传来几道脚步声,这次似乎不是幻觉,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谁……” 他一开口,嗓子哑得像破锣,挣扎着想起身,奈何虚弱的身体实在没有半点力气。 来人有两个,一左一右架住他的双臂,毫不怜惜地将他拽起来,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过冰冷的地面。 高烧中的翁昊楠经不起这么折腾,光被人碰一下就疼得像散了骨架,仅剩的力气都用在嘴上: “操你妈!! “你他妈知道我是谁吗? “放开老子!老子出去就宰了你全家!!” 不知被拖行了多久,他被摔在硬邦邦的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又被一股强势的力量提起来,按住他的肩膀,强行让他跪在地上—— 脆弱的膝盖顿时“咔嚓”一声。 紧接着只听凳脚的尖锐摩擦声,似乎有人拎了把椅子坐到他面前。 “操!谁!”翁公子一点都不怕,嘴又硬又脏,“说话啊!别他妈装神弄鬼的!” “玉在哪儿?” 说话的是个女人,嗓音悦耳,语气温柔,周身带着一股淡淡的昂贵香水味。 “什、什么玉?” “你从南苑机场调包的玉。”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快他妈放了我!”翁昊楠发疯似地挣脱肩上的手,“老子这么给你跪着,你他妈小心活不过今晚叁更!” “你跪着,我坐着,”女子微微一笑,“翁少觉得活不过今晚叁更的是我们俩谁呢?” “你认识我?”翁昊楠惊奇,“你知道我是谁,你还敢绑我?” 女子温柔道:“绑你怎么了?” “操你妈!”翁昊楠来劲了,“你动我一下试试!” “啪啪”两个大耳光当空而至! 那手劲儿毫不含糊,把发烧着的翁公子抽得眼前直冒金星。 他这种级别的皇亲国戚,是红中带赤的金贵。又是独生子女,被家里宠得无法无天。哪里受过这种委屈,还没感觉到愤怒或是恐惧,整个人直接傻了。 “是这种‘动’你吗?”年轻女子不慌不忙,还带着一点笑意地问,“还是这种‘动’你?” 翁昊楠没有半点反应时间。 按着他肩膀的人松了手,下一秒,带着劲风的脚踹中腹部,宛如一把千钧的重锤狠狠砸下,五脏六腑狂拧较紧,直到背后撞上了什么硬物,另一种钝痛缓缓蔓延,他才意识到自己被踹飞了。 翁昊楠紧咬着牙,嘴唇渗出血来:“我表哥是秦销,你们偷他的玉,你们完蛋了……” “哈哈哈……”年轻女子听到了什么荒诞的笑话,笑声如白瓷般清脆,却比女鬼还惊悚,“我敢抢秦销的玉,你觉得我会怕秦销?” 翁昊楠:“!!!” 仿佛一盆冰块兜头泼下,他这才惊醒。最后的保命符没有了,架子终于端不住了。 二十多岁的翁公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嚎声刚起了个调子,眼泪还没掉下来,只听“咚”的一声撞击,又把他的哭嚎生生掐断了。 “玉在哪儿?”年轻女子又问了一遍。 翁昊楠抽抽嗒嗒,咬着牙不肯吭声。 下巴忽然传来一股冰冷的触感,女子不知用什么东西把他的下巴挑起来。 “我付了钱,没收货,翁少觉得我该找谁要回这钱呢?” 翁少的脑海像被冰冻住了一样,遮住眼睛,其他感官无比敏锐,他只感觉那个东西离他的咽喉越来越近,稍一用力就能捅破他的脖子,不知是不是刀…… “我赔!我赔! “多少钱我给你们! “胖子给我平了一千万,这破玉肯定不值一千万,但我给你们一千万!!!” 四周陷入安静,似乎那女子在沉吟着什么。 慢慢地用那东西扇他的下巴玩,以往都是他这么玩小明星、小模特,现在地位一调转,此生从未有过的屈辱漫上来,短暂盖过了恐惧。 “这玉可不止一千万,”女子开口了,“毕竟玉姓秦。” “什、什么?” “多贵的玉石我买不起啊,”女子轻笑着说,“我想要的是秦、销、的、玉。” 翁昊楠再茫然也反应过来了。 他这是被人当枪使了,不知道哪个傻逼做的局,想用他打秦销的脸。他哥手腕刚硬,行事血腥,结了不少仇家,现在他又成为他哥的牺牲品了。 “可我真的不知道啊,不是我拿走的……我按那个胖子说的,把玉从南苑机场调走藏到小汤山。然后我就走了,再然后就被你们抓过来了,我真不知道啊……我奶奶还在小汤山住呢,谁他妈知道小偷是怎么绕过勤务兵的!” 咚——!!! 又是一声古怪的撞击,吓得他猛地一哆嗦。 其实这个声音一直没停。 每一次撞响会拨动几声涟漪般的余音,要不是身处这么紧张的环境,他早就认出来是什么声音了。 “你们不能杀我,一块玉而已,我爸能给你们更多!要多少都行!求求你们……放了……” 猝不及防地,眼罩被摘了下去! 许久不见光线,翁昊楠下意识闭了闭眼,恍惚中看见对面是一桌台球,淡薄的天光勾勒着一道高大挺拔的人影,姿态优雅俯在台球桌上。 咚! 一杆入洞—— 那人直起腰,一收球杆,动作利落气质禁欲,天光下侧脸清晰俊美。 翁昊楠的瞳孔霎时放大,刹那间吓得心脏骤停,牙关抖得停不下来,像鸡叫一样:“gegegegegege……” 秦销看都没看他一眼,望着台球,不慌不忙地绕着桌走了两步,找到一个刁钻的角度,抬手一击。 又是一声“咚”——! 翁昊楠这次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哆哆嗦嗦环顾四周:台球、沙发、书架、沙发、办公桌……窗外公园郁郁青青,河流蜿蜒而过,河面如闪烁如钻。 ……不是废弃工厂。 是秦销的办公室! 踹他、打他、按他肩膀的,是秦销的保镖,那审讯他的女人是…… 蓝秘书静静立在书架前,身形优美雅致,怀里抱着个塑料文件夹,是扇他脸的那个东西! 气氛更惊悚了。 地上跪着一个,旁边站着叁个,办公室没人说话,也没有人敢动。 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只有秦销悠然自得地打着台球。 他绕着球桌而行,一抬肘、一撞球的仪态优雅矜贵,但每一次皮鞋落地,每一声台球撞响,都仿佛有一只尖锐的鬼爪狠狠扼住了翁昊楠的咽喉,以至于胸腔因缺氧像烈火烧过一样剧痛着。 良久,秦销心平气和地问:“你刚才以为坐在这儿的是谁?” 翁昊楠没听懂。 “你以为谁绑了你?” “……那那那胖子的买家。” “你见过ta吗?” “没没没没没正面见过……就有一回我听见他打电话了,哥我帮你找到那个胖子,我有他的电话,我能找到他!” 蓝秘书闻言上前,拿出从翁浩楠身上搜出来的手机。当着他的面拨出那个影响他命运的电话。 几秒钟后,冰冷的机械女音传来:“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哥、哥哥哥,我不是有意的……我我让一个小骚货给仙人跳了,欠了一千多万……” 翁昊楠梗着僵硬的脖子,仍希望能唤起表哥的一丝怜悯。 “有有有有个胖子也是走西南线的,知道你走玉的时间。正好你不是要去檀香山嘛,结婚这么大的事儿,估摸着你也顾不上这边,一块破玉丢了就丢了。” ——檀香山。 蓝秘书的神经,敏感地一跳。 日程表上的确有这项安排,不过那天秦先生恋爱谈得正上头,她就没扫兴提这茬儿。后来一连串变故,檀香山在此期间无足轻重。 恐怕秦先生自己都不知道他要去见魏小姐的太婆。 这个信息是从哪里传出去的? ———————— 下一张是本周的打赏章,两毛钱/一元新台币,谢谢大家支持,希望能上编推,打赏章之后,还有今日的二更 (二更) “哥……哥……我……我我还有用,我肯定,我肯定……” 翁昊楠喃喃地,涣散的瞳孔折射出那道打台球的优雅身影。 咚—— 咚—— 一杆、接着一杆。 撞球声把他脆弱敏感的脑神经激得摇摇欲断,连滚带爬地想去抱秦销的大腿,却被保镖按在地上。 “你你你找我爸!玉多少钱我爸赔给你!哥!哥!!” 咚—— 最后一颗球落入袋中。 秦销放下了长长的球杆,轻描淡写地瞥了下保镖。 保镖会意,架起翁昊楠的肩膀就把他往外拖。 翁昊楠不知道秦销会用怎样残忍的手段处理掉他。但他知道秦销一定会装模作样地出现在葬礼上,对他爸妈嘘寒问暖。 爸妈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连个屁都不敢放,还得拉着秦销的手抹眼泪。 腐烂的残肢、蠕动的蛆虫、秦销的笑脸交替闪现在眼前,翁昊楠彻底崩溃了: “哥!哥!我是你弟弟……” “……我不想死!秦销!操你妈!” “操你妈!我爸妈不会放过你的!秦销!哥!!!” 求饶和辱骂声渐渐远去,办公室的紧绷气氛却并未消散。 秦销放下台球杆,走到办公桌前,按下内线电话,问:“查完了吗?” 电话里回答:“已经整理好了。” 门被打开,秘书邬桐走进来。 她将一本装在黑皮资料夹的文件双手递给秦销,本来顺口要问秦先生接下来的安排,却注意到蓝秘书对她轻轻摇了摇头,共事多年的默契让她立刻把话咽了回去。 “你要问什么?”秦销问。 两个秘书的“小动作”明明很细微,还是被秦销敏锐地注意到了。 他倒也不在乎这样的暗中交流。 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无时无刻被人瞄着脸色,揣摩心思。即便是随口一问,回话的人都要斟酌半天。 邬桐对自家老板的敏锐也司空见惯了,坦然问道:“您一会儿要亲自送翁先生回家吗?” “不送,”秦销站在桌旁,将黑皮文件哗啦翻过一页,“16度的空调吹两宿,够他长记性的了。” 秘书组没有明确分工,前天夜里带人把翁昊楠从温柔乡里拽出来的是她,方才炸供翁昊楠的是蓝秘书,现在带翁昊楠去他奶奶家找玉的是程秘书。 前天深夜,她们叁个秘书一起盯完上千个小时的机场监控视频,从错综复杂的线索中,拎出了秦销这位便宜表弟。 凌晨两点半,万籁俱寂。 她带着几个荷枪实弹的保镖,破门时故意搞出惊天巨响,小模特还没叫完,翁公子就被套上黑色头套,连拖带拽绑上车。 办公室地上铺了pvc,淋上水,又把空调开到十六度,安静到连一丝鸟叫都不闻。远比能听见风声、虫叫和远处火车驶过的废弃厂房要瘆人得多。 这边翁公子享受着美军在伊拉克的刑讯待遇,那边翁家两位长辈已经通过梨花带雨的小模特,得知儿子被绑票了,这两天把北京城掘地叁尺也没翻到儿子的一根毛。 她们手里只有一个“便宜表弟”和数千小时的机场监控视频,对买家、卖家还是中间人都一无所知。“掮客是个胖子”和“玉石藏在小汤山”都是蓝秘书刚诈出来的新鲜信息。 不论一会儿程秘书能否在小汤山拿回玉石,只要她带着翁公子,现身在别院,翁老夫人就会通知翁昊楠的父母。 把便宜表弟扔山里自生自灭,其实是放过了他。 要是秦先生亲自送表弟回家—— 翁家两位长辈在四合院门口等着,那辆黑色京v一停在朱红金漆的大门前,秦先生如往常那样,风度翩翩迈步下车,一整西装衣襟,向小舅舅和小舅妈礼貌问好。 然后保镖一左一右搀扶着虚弱,但完好无缺的翁昊楠出来。 秦先生再亲密地拍拍表弟的背,只字不提表弟犯的错,进门跟两位长辈喝上一杯茶,不痛不痒聊上几句,让小舅舅、小舅妈主动开价挽回他这次的损失。 这才叫威慑。 秦先生从来都不是一把锋芒闪烁,杀气腾腾的刀。 西装,腕表和铂金钢笔。 他就是权力本身。 …… 鉴于最近这一系列的糟心事,邬桐不大赞同秦先生就这么放过了便宜表弟。 不过她是秘书,只负责执行老板的决策,影响老板作出正确的决定又不能给她加薪,何必多此一举。 她和蓝秘书安静立在桌前,秦销翻着她送来的背调资料看,忽然又问:“我下午什么安排?” “保税仓库和物流园的负责人来跟您汇报进展。”蓝秘书说。 秦销:“物流园的资料呢?” 蓝秘书向前半步,从整洁的桌面上,拿起那份一眼就能看见的文件,双手递给他。 啪嗒! 背调资料被扔到桌上。 明明只是随手的一个动作,但那声音却带上一丝难以形容的烦躁,进而让空气都沉凝下来。 两位秘书悄悄对视一眼。 办公室里静得连呼吸都不闻,只有哗啦啦的翻页声。 午后的天光将桌椅摆设,划出冷硬的线条,也勾勒着秦销挺拔的侧影。面容俊美,不辨悲喜,仿佛与平时无异。 然而翻文件的速度越来越快,翻到了该签字的页面,他摘下钢笔帽,笔尖落到纸上,却划出了一条断断续续的线。 邬桐凛然一惊,正想给秦先生换支钢笔,还没出声,就见他拉开了手边的抽屉—— 一下、两下,都没拉开,抽屉居然在此时卡住了。钢笔和抽屉接连作对,秦销的薄唇紧抿成一线,手上用力一拽—— 砰!!! 抽屉被彻底拉断。 钢笔、纸巾、眼药水等常用物品叮叮咣咣散落一地,桌上的几个文件随之扫下。邬桐刚送来的背调资料,也从黑皮文件夹中飘了出来—— “少尉”、“少年犯”、“绿箩造型”、“死刑”等几个关键词暴露在令人窒息的空气中。 页面右上角还印着张免冠二寸照片。 再烂的打光和摄影技术,也无法削弱杨醇五官的俊俏,那双带着笑意的黑眼睛,隔空注视着两位秘书。 僵持。 死寂。 空气里仿佛流动着刺骨的冰碴,刺得人气管生疼。 邬桐全身紧绷,呼吸都不能。 蓝秘书反而松了口气。 积压已久的雷雨轰然而至。 太子爷们在女朋友那里吃了瘪,抽烟,喝酒,找小情儿,上跑步机上挥汗如雨,去地下拳场疯狂打人,在深夜雨天去盘山公路上玩命飙车。 用酒精和尼古丁麻痹感官,用汗水刺激肾上腺素,都不是优雅疯逼会做的事。 秦先生打台球、切刺身、遛狗散步。什么慢,他做什么。 只要他还享受……享受着和汪小姐的猎人游戏,一切就还在他的掌控中。 商船和玉石丢得不凑巧,要是像往常那样残忍,就好像是他对汪小姐的冷漠束手无策,所以将满腔怒火发泄给这些撞枪口的人。 于是他一马又一马放过那些人,耐心地下饵,布局,佛得仿佛遁入空门。 遗憾的是,权力牌桌上没有片刻休战,他只是一时没那么强硬,仁柔在对手眼中就变成了软弱。 魑魅魍魉猖獗冒尖,以至于孙秘书被枪击,表弟趁乱捅刀。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倨傲而优雅地打台球,直到臆想中的情敌送到他眼前。 虚空中那根弓弦压出恐怖的弧度,雷暴在万米高的积云后轰然而至—— 丢了艘船,少了块玉根本算不上什么。这些天像冤魂一样纠缠不去的无力感,来源于他不肯面对的惨烈真相。 ——爱而不得。 ——为情所困。 那些陌生的、晦涩的又难以理解的情绪,统统被他关进墙上保险箱中,最终化为荒诞的象征。 ——失去内部秩序的保险箱。 ——失控了的秦先生。 蓝秘书一动不动地站在桌前,浓密的睫毛垂落出一弧锐利的影子。 落地窗外天色渐渐阴沉,远处开阔的树林草木经风一吹,犹如一顷顷翻腾的绿浪。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死水般的沉寂中只听秦销苦笑着问:“……这就是爱情吗?” “爱情”。 这两个字在他嘴边挂了一个多月。 翘班是因为爱情,迟到是因为爱情,心血来潮投资了某个一定会赔的小公司也是因为爱情,就连路边见到条狗都要炫耀一下他陷入了热恋。 现在再提到“爱情”,他的语气沉静下来,新奇和兴奋烧尽后,只剩下深深的无奈。 秦销又短促地笑了下:“不能再装不在乎了。” 两位秘书一言不发,没人敢回答他,也没人敢去收拾满地的狼藉。 沉默了近一分钟,秦销终于想通了什么,周身的紧绷焦躁也消失了,挺括的西装衬衣下,身影依然孤独傲岸。 “我就不折腾了,让程秘书把我弟送回家。” 蓝秘书点头:“是。” 秦销抽了张湿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上的钢笔水:“你们打算怎么教育他来着?” 邬桐的惊惧还未消散,能给反社会疯逼做秘书,临场反应相当了得,回话时一点异样都没有: “我们给翁先生报个半年的法式烘培班,每天做一个甜点,亲自给您送来。” “就这样,挺好的,”秦销点头,“然后悬赏那个胖子,最迟明天晚上,让他坐在国境线上。” “好的。” 秦销将擦完的湿纸巾扔进垃圾桶,突然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长地“哦”一下,继而笑了笑:“明天是清明,送个礼盒给白少校吧。” “是。” 他从桌后起身,摘下风衣外套,穿衣服时又问邬桐:“前天晚上趁着喝醉摸你手的是陈局的小舅子?” 邬桐诚惶诚恐:“是。” “那就把传我丢了导弹的事儿,赖在他头上。” “……好。” 这相当于给了邬桐一把尚方宝剑,让她打着“秦先生”的名义去报仇。至于小舅子嚼没嚼过舌头不重要,重要的是无数双眼睛会看见秦先生对敢嚼他舌头的人有怎样的“礼遇”。 秦销穿完衣服,最后说了句:“剩下的你们看着办。” 两个秘书一颔首,目送他出门。 淡薄晦暗的天光勾勒着秦销孤冷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走廊尽头,两位秘书才微微松了口气。 · 天光渐渐隐没,凉风裹挟着绵密的雨丝,掠过商圈大楼的顶端。 叁里屯附近住着一群收入颇高的自由职业者,下午的“绿萝造型”顾客不少。 前台小姐跟几个女大学生确认团购码,忽然一阵芬芳的黑雪松飘来。 她抬头只见一位极其英俊的顾客出现在眼前。 男人穿着一身裁剪考究的西装,手臂搭着风衣,姿态十分优雅。 “你好,”秦销温柔微笑,“我想剪个头发。” _________ 我写的台词太长了,像这样: “blablabla “blablablabla “blablablabla。” 句尾没有”的,都是一个人在说话,并不是缺了个符号。 明天是周日不更,今日双更更新6000+,是提前更了周一的量,我们周二见~ 从前的从前 2022年12月。 “——秦先生,汪小姐的状况暂时稳定下来了,保镖也都换上了自己人,就在病房门前守着,四小时一换班,绝对不会再给无人机可乘之机。” 秘书程嘉嘉略微躬身,双手拢在身前。 秦销也没指责她,看完病房监控里的汪盏,一收手机,不经意间瞥到楼下,低声问: “她怎么回来了?” 程秘书:“嗯?” 秦销轻抬下颌,给她指了个方向。 一楼大厅的僻静处站着个人,准确来说,是个很不明显的“影”。阳光穿过落地窗,照在她身上,医护人员经过大厅,都没往那边瞥一眼。 “我联系的,”程秘书说,“她是汪小姐唯一在世的亲人,于情于理都应该到场的。” 秦销摇头笑了笑:“汪盏可不想让她来啊。” 程嘉嘉面色一僵,居然又犯了个错。 “没关系,”秦销倒也没生气,还主动安抚程秘书,“反正汪盏什么都不知道了。” · 一般来说,当亲人都离世,只剩下姐妹俩相依为命的时候,彼此就应该是最深的依靠。 但汪盏和她妹妹联系不多,主要因为妹妹是个孤僻的怪胎。 汪盏倒是没这样评价过她的阿妹,这是秦销从她的讲述中读解出来的。 她说阿妹小时候时常出语惊人,爸妈都是吃苦耐劳,老实忠厚的好人,听见那些冷情冷血的话,就骂她是来讨债的孽障。有一年除夕夜,还把她在门外关了大半宿,非逼着阿妹露笑脸。 她对阿妹一直很内疚,认为爸妈和阿妹不亲近,主要责任在她身上。 她早早就会体贴爸妈,分担家务。要是没她做参照,阿妹的冷酷也不会这么显眼,顶多是小孩不懂事而已。 汪盏不知道的是,那些“冷酷见解”的其实是一个年幼的天才,对身边世界有了朴素认知后,用超强的逻辑推导能力,对事物运行规律的概括总结。 一个是善良贤惠,讨人喜欢的庸人;一个是孤高冷血,被人讨厌的天才。这样独特的姐妹关系,放在电影里,是能被社会心理学教授年年放给新生看的范例。 然而汪盏是个即便在厌女的东亚社会里,用放大镜盯着,都挑不出一丝错的“老好人”。她的爱是未落地的白雪,给秦销的,给妹妹的,都是毫无保留的纯净赤诚。 因此姐妹俩的关系少了许多有趣的戏剧性,落入俗套的姐妹情深。 不久后,秦销有了个近距离观察汪家姐妹的机会。 汪盏要去好莱坞串叁天的戏,拍完顺便去硅谷看妹妹。那天秦销在纽约的事情没谈完,晚上和汪盏视频时,发现她居然住在酒店。 那时“阿妹”虽然还没成为大名鼎鼎的charlene·wang,却也是一家融过了b轮的科技公司的创始人,家里怎么会少亲姐姐一个房间? 秦销立刻派司机把汪盏接到他在湾区的别墅。 汪盏很歉疚,在电话里说又给他添了麻烦,然后找补说阿妹很忙,明天下午才能见面,言外之意是不怪阿妹不招待她,但秦销却从中察觉到先前忽视的盲点。 汪盏从妹妹出国起就没见过她,一个跑龙套的小演员,负担不起往返的花销。后来妹妹发达了,汪盏也没去找她。既是舍不得花妹妹的钱,也是她混得不好,不想让妹妹担心。 可现在钱也有了,人也红了,姐妹俩四五年没见,妹妹对汪盏翻天覆地的生活也不怎么关心,连见面也得排在工作后面。 那这份姐妹情能有几斤几两? 翌日,飞机降落在圣何塞机场,司机送秦销去东湾的别墅。 正值傍晚,西边天幕像被打翻了的调色盘浸染过,墨紫、深红、浅金层层迭迭,一直渲染到远处海天交界线上。 迈巴赫离大门五六百米时,秦销看见汪盏送一个“影”出门。 路边停着一辆银色标志207cc,两人走到车旁,“影”解锁上车,收起跑车的硬顶敞篷。 汪盏立在车外,略向前倾,说话时双手扒着车边又放下来,是个充满尊敬和畏惧的姿态。 从远处看,这两人不像姐妹,倒像是一对生疏的母女。汪盏肢体间的紧张、笨拙、局促以及小心翼翼地讨好,比在他面前更甚。 ——汪盏怕她妹妹。 这倒是在秦销的意料之外。 没聊几句,汪盏让开路。 银色207cc在不限速的私家车道上起步瞬间飙到八十迈,化作一道银色流星,与秦销的迈巴赫擦肩而过。 司机在背后搬下行李,秦销亲昵地揽住汪盏的肩膀,汪盏顺势靠着他,遗憾地说:“阿妹刚走,早一分钟你们就能见上面了。” 秦销没吭声。 心说这里方圆几公里都是私家海滩,不会有无关车辆驶入。他在车里看见汪盏送妹妹出门,妹妹和汪盏当然也能离老远看见他的车灯。 ——汪盏是不好意思让妹妹多等几分钟? ——还是她开口了,妹妹没答应? 远处的海岸公路被夕阳渲染得无比美丽,那道银色的闪电早已消失在尽头。 秦销收回视线,拍了拍汪盏的手臂,温柔道:“没关系,总会有见面的那天。” 他没告诉汪盏的是,其实几年前,早在他遇到她之前,就先见过了她妹妹。只是那时没有料到,在不遥远的以后,他们会有这层关系。 · 那是2017年。 全球最着名的科技盛会ces在拉斯维加斯举办。 秦销是受邀的投资人,在展览会上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影”。 “影”的身影挺拔修长,气质清冷沉静。 像是哪国情报组织派来的女特工,利用路人、摆台、易拉宝和环境死角,完美地避开了所有镜头。 要知道场馆里除了有成千上万个媒体的专业镜头,还有无孔不入的手机镜头。 “影”像个幽灵一样,在场内穿梭来去,硬是没被拍到一张照片。且只有她主动与人交谈的份儿,不见有人上前与她搭讪。 哆啦a梦有一顶石头帽子,戴上的人会像路边的石头一样不起眼。 秦销心里突然划过一个荒诞的想法——这人不会是研发出来了隐身技术,来ces推介的吧。 他想走到近处去看看“影”到底是何方神圣,可刚绕过一个展览位,原本“影”站着的地方,却空空如也,只剩下绿色广告幅被风吹得漂浮起来。 “……?” 他心里一片茫然,又觉得有趣。 偌大的场馆里找一个“人”都不容易,更何况还是个“影”。 偏偏秦销生来对周遭的一切都敏锐异常,靠这个天赋躲过不少次生命危险,否则也不会注意到这个“影”了。 那天的自由展览,和其后的结束晚宴,仿佛一个没有围墙的迷宫。神出鬼没“影”好几次撞入秦销的视线,可每一次他想靠近,“影”就又会消失在人群中。 某种像小猫舔舐抓挠的异样,渐渐涌上他心头。 几年后,汪盏曾给他看姐妹俩的合照。光学成像只能定格两张近乎相同的脸,拍不出古怪诡异的“透明人”的气质,秦销也没认出来,这就是当年那个“影”。 但其实就算是认出来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无神论者不信命,什么冥冥中早有注定都是扯淡,一切离奇诡谲的巧合归根结底不过是概率问题。 秦销生来拥有的太多,得到什么也很容易,自然养成了豁达的性格。世间没有任何人值得他较真。 · 汪盏精神崩溃前,已有一些细微的征兆。 “阿妹”是她在世上唯一牵挂,被迫害的妄想,从自身延续到妹妹身上。她害怕秦销祸害“阿妹”,最后那几个月里,整日殚精竭虑,为此不惜要动手杀他。 秦销站在疗养院的走廊上,望着一楼窗边那个“影”,心想还是离妹妹远点吧。 他没有非要搞人家姐妹花的恶趣味,汪盏要杀他的勇气,也值得让他尊重她的意愿。 不过既然妹妹大老远从硅谷回来了,出于礼貌他也该去打个招呼,聊聊对汪盏的安排。 要是妹妹想把汪盏接到国外治疗,他可以派私人飞机送她们。虽然他觉得那个孤僻怪胎是不会一个累赘走的,那他可以保证,汪盏在国内会得到最好的治疗。 故事在此刻就是结局了。 冬日午后的走廊上空荡幽静,各间病房里传出的咳嗽声像变调的多重合唱。那个隆冬,药物供应不足,又没有科学引导,破罐子破摔地开始群体性免疫,使得大流行病肆意横行。 秦销从二楼走下来,穿过此起彼伏的咳嗽声,皮鞋轻轻踏过走廊。 那道“影”闻声抬起头,两束目光轻轻一撞—— 空气凝固刹那。 秦销迎着她冷漠的视线,短短数秒间穿透了时间与空间,数不清的命运线荡着金光,交错布成乱网,猛然将他拉回从前的从前—— 夕光衰凉,海上的云浮出血痕般淡淡的红,一个模糊的轮廓从汪盏身旁缓步走向跑车。 继而是偌大的展会现场,喧嚣杂乱,人来人往。各家产品的广告幅飘来飘去,多得像葬礼上的白幡,一个朦胧的身影在其中忽闪忽现…… 真实与虚幻数度交迭重合,数个“影”迤逦穿过时间,来到安静的疗养院。四面白墙亮得刺眼,窗外寒风刮过树枝,洒金光点纷纷扬扬。 “影”一言不发,腰背孤傲挺直,戴着黑色手套的手翻着病历,嘴里叼着一支没点的细长香烟,闻声抬头朝他望来。 光就在这一刻亮起—— 海边私家车道上,迈巴赫与银色敞篷跑车迎面相遇。刹那间亮起的车灯,照亮敞篷车的驾驶室——汪悬光单手扶着方向盘,眉眼淡漠沉静,望着前方路面,呼啸着驶过他身边; 闲杂人等自动消失,偌大的场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秦销拨开浮动的广告幅,伸手拍了一下前方那个人的肩膀。这一次,汪悬光回过头来,璀璨华灯映着她乌黑的长发和冷白的面容。 ——他终于看清了“影”。 秦销的呼吸和心跳,仿佛随着时间静止了。 疗养院的大厅,交错的树影落在地上,两人面对面而立,汪盏的经纪人说了句什么便匆匆离开了。 他注视着那双冷淡的眼睛,脑中倏然闪过一丝针刺般的刺痛,好像在盛夏夜里钻进了一只巨大的瓮,周身浸入沁人心脾的清凉,激出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敏锐的,清冷的知觉。 他没有故意设计过任何剧本。 与每任女朋友的浪漫相遇,往往都是巧合。 但这一次有所不同。 他要接过汪盏的故事,沿着混蛋疯逼的人设演下去—— 于是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秦销眼底的遗憾,陡然转为轻浮。 他上下打量着汪悬光,唇边笑得放肆: “你和你姐姐一样漂亮。” · 秦销站在冷雨中,闭上眼睛,慢慢呼出郁结已久的那口冷气。 向多日以来的否认投降后,他感觉到一阵堕落的松懈。 没受过苦的人不求爱,无所求的人不信佛。 作茧自缚。 是他今时今日的处境。 清明小长假前的晚高峰,天还下着蒙蒙小雨,胡同里堵满了回家的车辆,路边一整排酒吧的门灯,在雨中散发着空茫茫的光。 砰! 司机关上迈巴赫的车后门:“秦先生,我们去哪里?” 后座没有传来回答。 司机看了眼后视镜,那道浸透了冷雨的身影望着窗外,格外孤冷。他不敢多言,打火起步,加入到了拥堵的车流中。 满街的红绿灯,弥散在雨水里。头顶上的八通线地铁呼啸而过,车厢里挤满了面无表情的人。 最后一个工作日结束了,疲惫的人回家休息,旅游的人准备出行,人人都知道自己的方向,向着某个确定的地点而去。 秦销的神情生冷,沉郁的眼睛望着车窗外,霓虹灯影在侧脸上游移,像一种晦暗的表情。 从“绿萝造型”剪完头发出来,雨又下了起来。秦销没有撑伞,就顶着连绵不断的雨丝,在城市里漫无目的闲逛。 他将过去反复盘算,将未来几次推演,看见他和汪悬光的命运,像两道金色的细流,在死一样的黑里散荡着,于万事万物间缠绕一小段,延伸到远处,又变回两条不相交的线,各自焕着清寂的光。 他和她之间,没有未来,也找不到生路。 去哪里? 还能去哪儿呢? 秦销唇边荡起一丝苦涩的笑。 他寻遍所有的路,也没有一条,能都通向她身边。但即使要焚山烧海,让大地满目疮痍,他也要用沾满罪孽的手,印下一道道血掌印,然后爬到她的身边。 —————— 阴转晴 “……剪、剪什么?” “头发!剪头!理发!你他妈赶紧把仓库里的东西全毁了!” “全毁?那是好几千万啊!” “你他妈要钱还是要命!” …… 正当秦销在斜风细雨中感春伤秋时,千里之外已经人仰马翻: “别他妈催了!我知道秦销在小白那儿剪头发了!”、“你知道什么赶紧招了,别等他上门找你!”、“就算秦销亲手给你剃头,你他妈也把账给我咬死了!!!” 一阵阵风浪由城市的阴暗角落而起,摧枯拉朽般地从大连港刮到海南仓。 秦销这样的上位者,很多时候不需要他亲手动手做什么,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会风声鹤唳,引来无数揣度。 今夜有人生,有人死。所有混乱暴动的根源,仅仅因为他剪了个头发。 “——剪头发怎么了?他是剪秃了,还是剪残了?” 别墅的书房没开灯,昏暗中只有电脑屏幕亮着幽光。汪悬光坐在书桌后,举着手机,微蹙眉头。 电话另一端的杨醇一点都不觉得好笑,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 “祖宗!那是个没人性的变态反社会,他不会吃饱了撑地来我这儿剪了个头!!!” 窗外倏然亮起一束车灯,汪悬光向外看了一眼:“秦销回来了。” 杨醇深吸了口气,最后一次严肃强调:“不要轻敌,汪小姐,今晚不管他想干什么,你都顺着他。” “嗯,知道了。” 挂断电话,汪悬光不徐不疾地关收起桌上这台从来没连过网络的笔记本电脑,然后拉开角柜,把它与那些汪盏换下来的旧手机、旧平板放在一起。 最后回到书桌前,继续在imac上看她的会计发来的邮件。 五六分钟过去了,别墅里静悄悄的,秦销一点动静都没有。 往常她才不会在乎秦销在做什么,不过既然杨醇通风报信了,也不能置之不理。 汪悬光乘电梯下楼,一开推门,一道傲岸孤冷的的背影映入眼中。 秦销背对着她,伫立在门廊下,面向寒凉又朦胧的夜色。 闻声他转过头来,迎上她的目光,那双冰冷深邃的眼睛里,还带着一点不明显的血丝。 风雨如晦,乌云翻滚,远处城市天际线似乎生出厚厚的墨苔。 凉湿的风穿堂而过,两人在门口默然对视,不知为何两人都有一点茫然。 “……” “……” 秦销的头发剪短不少,原本荡下来能遮住眼睛的刘海不见了。饱满的额头露出来,本就锋利的五官更显英气。 “你不冷吗?” 汪悬光穿得单薄,经冷风一吹,缩起肩膀:“杵这儿当什么门神?” 秦销神色有些疲惫,却还是冲她笑了笑:“你担心我?” “你冻死吧。” 汪悬光不跟他啰嗦,转身往回走。 秦销随她进来,顺手关了门,接着从身后贴抱住她,下颌搭在她的肩膀上,冰凉的手在她小腹上扣合,让汪悬光瞬间打了个冷颤! 方才开着门时,有雨随风斜入,她没注意秦销的身体有多冷,他一抱上来,才意识到他不是在门口站了几分钟而已。 风衣都被雨打透了,衬衫也湿漉漉的。今天的雨不大,淋成这样,少说也得两叁个小时。再想想杨醇今天说的“佛系秦先生”,这男人该不会是在雨里打了一下午太极吧? 汪悬光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别碰我,你好冷。” “让我再抱一下……就一下……” 秦销嗓音略带沙哑,冰冷的鼻尖蹭了蹭她的侧脸,动作缱绻温柔,极尽依赖。 门厅的感应灯熄灭了。 四下陷入无尽的黑暗,淅沥的夜雨落入耳中格外清晰。 男人的胸膛结实冰冷,呼吸时的轻微起伏,透过湿透的衣物,微微震动着她的后背。 拥抱的时间仿佛只有短短一瞬,又好像过去了很久。秦销叹了口气,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便痛快地松开手:“好了,你别感冒了。” 他越过她身侧,按开电梯,手臂抬起时带过一阵潮湿的寒气。 电梯门打开,两人站进去。 汪悬光皱了下眉,主动拉起他的手,放入自己还算温暖的掌心捂住。 “……” 秦销愣住了。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先是看了两人相连的手,又抬起头,紧盯汪悬光的脸,目光仔仔细细地扫过,好像不认识她一样。 汪悬光面无表情。 不觉得暖手是个多大的事,心里正盘算着对他剪头发这事有什么样的反应合适时,秦销忽然把手从她手里抽了出来。 下一秒,潮湿的黑雪松气息当头而下,他冰凉的嘴唇贴上来,辗转吸吮。舌头不像往常那样强势地伸入,只是轻轻勾缠,分外温柔,津液交换,亲出暧昧的水声。 电梯升至叁层,门打开,很快又关上门,没人迈出。 秦销将她抵在电梯墙壁上深深地亲着,一手握住她的手,紧压在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不许她躲。 “唔……够了……” 她忍得了他的吻,却忍不了他湿冷的风衣,推搡几次无果,便狠狠地咬了一下他的嘴唇。 “……” 秦销笑了下,意犹未尽地结束了这个吻,向后直起身,手却还搭在她的腰上,低声道:“谢谢。” “……” 汪悬光拧起眉心,厌恶地抹了下嘴唇,又眯起眼睛,仔细地瞧秦销这张脸。 他面色倒是还有些苍白,但黑眼睛明亮又带笑意,眉梢分明挂着餍足的喜悦。 哪里有一丝不悦的痕迹? 杨醇的消息也太离谱了。 这混蛋心情明明很好。 · 吃过晚餐,两人又窝在书房。 秦销去大连出差了两天,对走之前那场被打断的“红袖添香”念念不忘。 可惜场景可以复刻,气氛却难再现。 汪悬光仍然侧躺在沙发上,抱着ipad,看叁月份的投资组合报表。落地灯明润柔和,她的侧脸沉静又专注。 秦销坐在电脑后,怎么也不能专心。滑两下鼠标,视线在奔月汽车的概述文件上浏览不过叁行,就忍不住要往对面瞟。 他起身去给汪悬光端了杯水,回来没坐上两分钟,又去拿了一碗冰淇淋,然后顺便给她捏捏肩。 折腾到第叁次时,汪悬光忍无可忍地拉住他,推到自己身后,又枕上他的胸膛,强行把他固定在沙发。 他对这个亲密依偎的姿势很受用,也不烦躁了,心满意足地抱着她。正当他把手指插进她的发间时,汪悬光却把手伸进了他的裤子里。 秦销:“???” 汪悬光冷冷道:“别动。” 她撑起一条腿,将ipad抵在腿上,左手不时划着屏幕,右手在身后满不在乎地撸动他的性器。 秦销微微皱紧了眉头。 那次她来办公室找他也是这样,在生理上给了他最大的刺激,却让他的心里升起一阵前所未有的空虚。 其实他对性爱没那么热衷。 他只想和她面对面拥抱,亲一亲她的眼皮,让她呼出的气流拂过他的睫毛。而不是让她像安抚一只发情的野兽那样,直接地刺激他的性器官……然后她还能专心致志地看财报。 秦销叹了口气,认命般把下颌搭在了她的肩上,任由她的手撸动,胃里却又犯起了坠痛。 胃部的血液流动受阻,胃组织得不到氧气才造成了胃痛。 远古时代,人类祖先面对危险时,为了快速逃跑或战斗,会将血液快速送到重要肌群,减少对不重要的消化系统的血液供应。古老的生存机制延续到今天,胃部就变成所谓的“情绪器官”。 但对他而言,胃痛是爱情的躯体症状。 不论何时何地,只要见到汪悬光,他麻木僵死的身体就会被猝然激活。 “嗯……” 些微刺感从身下徐徐传上来,秦销还是沉入了欲望中,在她手中小幅度抽送着,又在她的脖颈胡乱地嗅,亲着。 顶部分泌出的黏液,淌满了粗硬的柱身方便了撸动,汪悬光也加快了速度。 她的指尖不再抚慰圆亮湿润的顶端,而是一撸到底,又很快拔起。 摩擦生出的强烈快感让秦销慢慢直起身,剧烈起伏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也把脸埋进她的颈窝里放肆地喘息,一声声,急促又颤栗。 好奇怪。秦销想。 明明男性生殖器官在许多文化中带有力量、统治、进攻的象征意义。 可当他主动在她手心挺送时,却感觉到一丝古怪的恐惧,麻酥酥涌上来,好像他将自己最脆弱的部分,献祭般送给她。 他感觉到生命正失控,冒出火星,汹涌焚烧,眼睛也像是被某种得不到的的煎熬,熬成了滚烫的红烙铁,一眨眼就想流泪。 她雪白的,薄薄的,在灯光下仿佛是透明的皮肤却是那么冷,连蜿蜒的血管青影都好像冰裂纹。 某种本该称之为“欢愉”的东西,在她的体温中变成了无法疏解的痛苦,化为一波一波的电流,鞭打着敏感的脑神经。 秦销埋进她的颈窝里,陷入一片漆黑的沼泽,越发稀薄的氧气使他喘息不能,继而不由自主地咬住了她的肩膀。 “嘶……” 汪悬光挣了他一下:“别咬我。” 他全身绵软无力,想松也松不开,只能趴伏在她的肩上,用牙齿轻叼,舌尖舔舐,双手紧紧勒住,一个呼救的字都说不出,只能断断续续发出沉闷的呻吟。 ——她握着他脆弱的“凶器”。 他颈侧的每一根生命动脉都因此在绷紧,在收缩,像要断裂的弦。哀伤的火从胃里翻起,升到喉咙,又咽了下去。 窒息,浑噩,痛苦,濒死的快感终于抛到巅峰,恍惚间核弹在眼前爆开,将化为废墟的城市又炸成一片惨白的焦土,秦销闷哼一声,腰腹剧烈颤动—— “……嗯。” 射完一股还有一小股,没软下的硬物,借着粘稠的白浊又在她手心里挺送几下。 “……” 汪悬光片刻都没等,抽出手,就推开秦销,用干净的那只手拽开领子,检查了一下肩膀: “明天让你秘书给我约个破伤风的针。” 说完,她一面用湿纸巾擦手,一面起身去开窗。 下了一天的雨,终于在深夜时停下。窗户一开,潮湿的寒风一拂而入,霎时吹散了那股腥膻的气息。 汪悬光站在窗前,随意拢在脑后的长发,迎着寒风,被吹得统统飞扬起来。 秦销还没平复下来的的喘息突然凝固,被某种迎面而来的力量定住了,面上也浮现出死灰般的冷。 …… 前女友们都喜欢苦练厨艺、钻研按摩,每次他提醒有厨师和技师时,她们也都会说差不多的话: “您给了我这么多,我无以为报,能给您的,只有陪伴。” 汪盏也是这样。人在精神病院里,都认不出他是谁了,还要为他揉背捏肩。 直到这一刻,他终于明白那些姑娘们说的“陪伴”是什么意思了——他也想看见汪悬光因他满足。 窗外浸着雨的夜空透着碧光,地上闪烁着断断续续的水光。 灰色的长衣长裤勾勒出汪悬光纤长挺拔的背影,黑色长发在风中一舐一舐地飞扬。 秦销僵硬地坐在沙发上,良久才像虚脱一样,慢慢呼出一口气,就像临终前的最后一口气。 遇劫了,逃不掉了。 从今往后他将与疯狂建立死都解不开的纠葛。 因为他想把一阵风困在自己怀中。 杜博雅 清晨。 卧室里没开灯,厚重的窗帘挡出一方小小的私密天地。秦销坐在床边穿衣服,修长的手指一颗一颗系上衬衫扣子,动作间颇有种优雅的韵律感。 汪悬光只是睁开眼睛,没发出任何声音,许是呼吸节奏变了,这个男人便敏锐地察觉到了。 “我吵醒你了吗?” 他的语气毫无歉意,还凑过来亲她。薄荷牙膏的气息落到嘴唇上,刚洗完澡还微湿的发梢也轻轻滑过侧脸。 汪悬光还没睡醒,不想和他腻歪,偏过头躲过他的吻,却把侧颈暴露给了他。一个又一个轻柔的吻落在蹦跳的脉搏上,接着他手也伸进被窝里了。 他从锁骨摸到胸口,在腹部转着圈,流连了一会儿,继续向下,没有直奔私密部位,轻柔地摩挲她的大腿,不带一丝情欲。 “你身上都是我的指纹。” 秦销刚起床,嗓音暗哑,又浸着病态的痴迷,呼吸贴耳畔上,比他的手指更能刺激脑神经。 “从昨晚……到现在……只有我碰过你……” “……” “要是把你放到紫外线灯下一照,从这里……到这里……都是我的指纹……” “……” “你身上应该只有我的指纹……” 他咬住她的耳垂,呼出的热气将这句话吹进她的耳朵里,像是某种祈愿,又像是警告:“你身上只可以有我的指纹……” 推拒会激起这个男人的征服欲,让他更兴奋。汪悬光索性就闭眼躺着,是亲是摸都随他去。 片刻后,他摸够了,继续系衬衫扣子:“时间还早,再睡一会儿吧。” 汪悬光仍然不理他。 “早上去给我爷爷扫墓,中午应该能回来和你吃饭。”秦销修长的指尖一转,把领带打完,严正抵在领口:“下午雨停了,我们去郊外转转吧。” 汪悬光没睁开眼睛,冷冷道:“我中午见阿姐的艺人。 汪盏签了四五来个资质不错的小花小生,上戏的时候带一下,这几年也捧出来一两个。有两个小生昨天刚杀青回京,董秘秘把和艺人们的散伙饭便安排到今天。 “哦对……”秦销想起来了,“那你和他们吃完饭,我去接你。” 柔软的床铺一松,他从床边站起来,伸直手臂,穿上外套。黑色西装将他的肩背、腰腹和双腿勾勒出利落的线条,再加上昨天刚剪短的头发,整个人冰冷肃穆,攻击性极强。 “宝贝,我不喜欢别人碰你的皮肤,”秦销回过头,俊美的面上略微晦暗,“不要再去外面做按摩。” 说完他便离开了卧室。 清明时节,断魂的雨淅沥不停,天地间青蒙蒙一片。 秦销全身肃穆的西装,身形挺拔修长,撑着一把黑色雨伞,从别墅里走出来,经过路旁若有似无的草色,上了门外那辆黑色京v迈巴赫。 别墅叁楼,窗帘拉开一半。 汪悬光身上松松垮垮地挂着件丝质浴袍,抱臂站在窗后,雪白的胸口印着些暧昧的红痕。 黑色迈巴赫打灯起步,压过水坑溅起水花,逐渐消失在车道尽头。 她的侧影朦朦胧胧地映在的窗玻璃上,微垂的睫毛下,掩着些锋利的寒光。 ——见朝鲜的商务部长之前先扫墓吗? · 杜博雅回国之旅欧气连连。 机票、酒店、餐饮被连续砸中出血价的优惠,随便在酒店套房里扫个二维码,都能抽中六折的医美券……自然而然,这些都出自杨老板的钱包。 杨醇本来安排杜博雅今天到绿萝造型做医美,可秦销昨晚的突袭打乱一切计划。出于安全考虑,只好让汪悬光直接去酒店见她。 秦销突袭的目的还没搞清,杨醇不大想跟汪小姐同进同出,可汪小姐却执意要他来。 虽然她给出的理由是“她跟我说了什么,不用我给你转述一遍。秦销做了什么,也不用我给她转述一遍”。 但杨醇心里很有数。 汪小姐是要把他当成陪聊的牛郎用。 她才懒得费力气和杜博雅经历一轮“打消警惕”、“拉近心理距离”最后“知无不言”的沟通过程,真真可谓是把他的可利用价值榨到一滴不剩!!! 早上八九点钟,酒店还没睡醒,静寂中血红色地毯直通到走廊尽头,色调压抑得令人眼晕。 套房门外,杨醇轻轻敲门。 “——哪位?”门内有人问。 汪悬光没吭声,眼睛向身旁一抬。 杨醇对答如流:“客房服务。” 这四个字一落地,简直一口老血涌到喉头,感觉自己像是巴甫洛夫的狗,汪小姐的一个眼神,他都知道命令是什么。 “这么早?” 脚步声由远及近,房门应声打开。看到门外的人,杜博雅登时愣住了。 “你好,杜小姐,”汪悬光顶着汪盏的面孔,冷淡又礼貌地一点头,“我们能进去聊吗?” · 五星级酒店的蜜月套间明亮宽敞,各个功能区分隔明显,家具电器一应俱全,白墙上还装点着几幅以线条为主的现代艺术画。 叁人坐在外间客厅的沙发上,汪悬光把手机递给杜博雅:“这才是汪盏,我是她妹妹,汪悬光。” 手机屏幕上是病房的监控,汪盏正在窗边吹泡泡。从摄像头的角度看不见她的面孔,单从举止来看,全然不见女明星的优雅,只剩下孩童般的纯然。 “我知道网上那些传言,说汪盏……汪老师是被变态金主折磨到精神病院,但是……先不说秦销于我有恩,而且他根本不是那种人。” 杜博雅为难地把手机还回去:“对不起,我不能站出来为你们发声或者作证。” 杜博雅真人比社交媒体上照片更漂亮。如果说圆钝的五官没有攻击性,是甜宠剧小白花女主需要的脸。那么杜博雅的脸则是按照“恶毒女配”的模板长的,可归类于上世纪港星的浓艳系,也是会被网友锐评为“精明”的面相。 她的面相太过锐利,语气和眼神都很温柔,这种违和的温柔反而给人一种心机感。 杨醇不动声色,上身向她微倾,眼睛嘴角同时弯出一个诚挚的笑意: “你好,杜小姐,我叫杨醇。秦销已故女友的亲人来委托我调查他。我们想请您帮忙,不需要您公开露面,只是跟您了解一下秦销这个人。” “你们想知道什么?” “就随便聊聊,”杨醇微笑,“你和秦销交往的时候,你有没有觉得他不对劲的地方?” “没有。” 杨醇那双温柔似水的桃花眼没起到一点正向作用,反而让杜博雅对这位假惺惺的知心大哥哥更警惕了呢。 气氛不免尴尬。 杜博雅瞥了眼茶几上的复古摆钟。不知她是想要送客,还是惦记着十点半预约的医美。 “我在贫困山区长大,对我而言,秦销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他做什么我都觉得不奇怪。” 杨醇开诚布公地说:“汪盏其实也是这样的……” 话说一半,他看向身旁。 这种抒情段落由亲妹妹讲述最合适不过了呢。 但没想到亲妹妹没接过他递去的舞台、灯光和话筒,只是点头淡淡地“嗯”了声。 杨醇:“……………………” 杨老板硬生生又咽下了一口老血,嘴角笑意纹丝未变,仿佛没被队友拆台似的,继续说: “她们姐妹的老家是云贵高原上重点扶贫的乡镇。汪盏成绩不错,参加作文比赛还拿过全国一等奖。可惜父母早亡,初中的时候外婆也去世了,只剩下姐妹两人相依为命。汪盏没有好心人资助,还有个妹妹要养,初中没念完就退学去打工了。” 同样可怜的出身,也许能唤起杜博雅对汪盏的同情。 不过…… 杨醇迎着杜博雅的目光,表情仍然友善,眼里的笑意却不易察觉地加深几分。 汪盏和她拥有同样可怜的处境,那就意味着秦销专门好“灰姑娘”这口,这段身世背景可以瓦解她和秦销之间的特殊羁绊。 那么她是会放松下来? 还是会感觉受到冒犯? 杨醇错眼不眨,唯恐错过她脸上最细微的变化。 窗外天色阴沉,细雨连绵。明亮的室内灯光驱不散室内的沉郁气氛。 杜博雅苦笑着,摇了摇头:“美貌才是稀缺的资源。” 杨醇眼底微微沉凝,心说面前这个姑娘,要么是能拿奥斯卡小金人的演技,要么她是真对自己的相貌毫无自信。 他收敛起牛郎标准的笑容,开口时带上几分坦诚: “你没听他身边的人说他是个反社会吗?” “我没怎么见过他身边的人,嗯……也就是他的几个秘书和司机。”杜博雅轻笑着抬起头:“其实我认识秦销的时候,根本上不了台面。” 杨醇问:“怎么会呢?” 这句话是真心的,清华校花上不了台面? 这不是开玩笑吗。 “像这样跟你们面对面说话,我以前是做不到的,”杜博雅认真望着对面两人,“我能有今天,全仰仗于秦销,他资助我念书,又让我脱胎换骨。” 杨醇立刻追击:“他改造了你?” “不,他一直都平等地对待我。” 杜博雅微微笑着,眼里闪烁着一丝柔和的悲伤。 “他带我见了很多世面,却从来没让我感觉到他轻看过我一眼。” “……” 杨醇借着玻璃柜上的反光,与汪悬光眼神交流:这姑娘对秦销居然还余情未了? ——她真对秦销的残忍一无所知? ——那是秦销放过了她? ——还是她对秦销的恩情蒙蔽了双眼? “你们进来半天了,我都没倒水了,” 屋内没人说话,杜博雅有点难为情了,起身要去厨房: “咖啡?茶?还是汽水?” “杜小姐,”汪悬光淡淡开口,“不用觉得你欠秦销什么,你差点死在他手里。” 杜博雅的背影一顿,慢慢地、愕然地转过身来。 杨醇:“!!!” 卧槽?这位神就这么把底牌给掀了?! 杜博雅身上还有疑雾,从她口中套出来的信息或许没那么可信,但在你来我往的试探中,可以通过她的反应推断出很多信息。 而且要是她真不知道秦销有多危险,这么抛下个炸弹,等她回头审度她和秦销的故事,会带着很大的主观偏差。 不赞同归不赞同,配合队友是刻印在特种兵骨子里的习惯,杨醇立刻拿出来ipad,冲着杜博雅滑过一张张照片: “这是齐淼,秦销的初恋女友,2014年春天割腕自杀…… “这位是冷丝瑜,2015年冬天被同事所杀…… “这是步桃,2020年年秋天死于入室抢劫。” 杨醇脸上温和的微笑全然消失了。当他收敛笑意,认真望着什么的时候,昳丽清俊的五官,也掩不住利刀般锋利的煞气。 “秦销是个危险的高智商反社会分子,对交往的女性有清晰的剧本设计。他总是以救世主的样貌出现进入姑娘们的生命里,提供丰富的物质,巨大的成就和童话般的爱情,直到他抽身而出,让女朋友从天堂跌回地狱。 “按照他的剧本,你应该在汪盏介入你们的情感关系,也就是你对抗设计院,揭发设计院黑幕的时候自杀的。” 杨醇严肃地说:“但是你活下来了。” 杜博雅还没消化这样猛烈的消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杨醇走到她面前,扶着她的肩膀坐下,柔声说: “我们想知道,你做了什么,才从秦销手下死里逃生。” (二更) 咔嚓! 一道银色闪电劈开的苍穹! 千万道雨丝横贯天幕,落地窗外四九城笼罩在铅灰色中。 酒店套房里气氛凝固着。 杜博雅听杨醇盘点完受害者后,久久没有说话,略放大的瞳孔映着ipad屏幕上的照片,仔细看的话,连嘴唇都在颤抖。 屋内另外两人一声不吭,没急于提问,留给她充分的消化时间。 半晌,杜博雅微微笑了下:“我当时……怎么会没想过死呢……” 墙上的现代艺术画线条简洁,黑的白色直线曲线在浮动跳跃,犹如巨大的漩涡,将她的神思汹涌吸入。 恍惚间,她又回到了那些个绝望的深夜。白天能包容一切怪异灵魂的巨大城市,一到夜里,就变成吞噬一切希望的钢筋怪物。 叁环,二十楼,“大裤衩”对面,是她念书时不敢觊觎的风景。 秦销让她搬进来,是希望他的女朋友能在下班后睡个好觉。从一开始她就是秦销正儿八经的女朋友,不是供他泄欲的情妇。 那间复式公寓没封阳台,在秦销没有声讯的夜里,她整夜整夜坐在阳台的秋千上,望着“大裤衩”下那串流光金红的路灯,感受着叁百米高空上的夜风吹过她耳畔。 一点钟,亮着“空车”的出租车像蝶群一样散开;两点钟,路上车辆减少,靡丽的城市孤零零矗立在夜色中;叁点钟,超载超重的大货车出现,折迭北京翻到了背面……四点、五点……然后夜就过去了。 秦销睡得好吗?他今夜是否做了美梦?梦里有她的影子吗? 他怀里抱着的人,睡得好吗?被黑雪松气息包裹,她的梦里也会下雨吗? 杜博雅从秋千上起身,向前靠在栏杆上,狠狠咬着手背,不让喉间的哽咽泄出一声,却无法阻止那些真真假假的幻想排山倒海般冲进脑海: 秦销的嘴在吻别人的唇…… 他的手插进那个人的发间…… 他滚烫的身体在律动,冲刺后喷洒出炙热的种子,随着一声轻叹落入另一个女人的身体…… 喧闹的城市沉浸在夜的享乐中,她转过身,站在栏杆前,向下望去—— 二十层楼,叁百米高。 刹那间落地,她来不及尖叫,就会摔得面目全非。她能想象得出嘴唇触地时的冰冷和生硬,剧痛终于将她从无穷无尽的焦躁和憎恶解脱出来,获得短暂的快感。 秦销得知她的死讯,应该是秘书打去的电话。他要不是自己睡觉,那得把手臂,从那个女孩子的脖颈下抽出来才能接电话。要是吵醒了那个女孩子,对方也许会娇嗔一声…… 那样秦销会不会记起来,她在他面前一直都是安安静静,不争不抢的,像只乖顺娇软的小兔子。 他会不会为她的死有一点点自责? 哪怕就是有一点点? · 酒店房间。 杜博雅从不愿想起的往事中回过神来,眼里闪着一丝复杂奇异的光芒,久久地望着对面—— 汪悬光端坐在对面沙发上,黑色风衣下是一件墨蓝色方领直筒连衣裙,裹在丝袜里的小腿线条弧度优美。 她用目光描摹着汪悬光的五官,专注到了冒犯的程度。 而后者平静无波,任由杜博雅审度她的面孔。 半晌,她轻轻移开目光,收回刺探的视线:“你和你姐姐长得好像,但一眼就能看出来你不是她。” 汪悬光点了下头,算是给她回应。 杜博雅:“要聊秦销的话,我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不如你们问吧。” “事情起源于领导用你的图去参赛,”杨醇问,“你记得那件事是怎么开始的吗?” “一切的事件起因,是你姐姐。” 杜博雅看着汪悬光说。 “秦销和我是两个世界的人,我知道他的前女友是个舞蹈家,脸蛋漂亮,身材好,很有气质,他交往过的女孩子应该都是璀璨明珠。” 她翻开手掌,看着指甲上新做的浮雕花卉,笑着叹了口气: “我这种清汤寡水的,只是他偶尔换换口味的调味品。” 杨醇不赞同。 杜博雅可不是“清汤寡水”。美艳与温柔的组合是风情,糅杂进一丝天真更是天生尤物。这叁样杜博雅都占全了,因此他从进门开始就对她有莫名的提防。 “新鲜劲儿过去了,始终要回去吃山珍海味的,”杜博雅轻笑着,视线越过这两人,恍惚地望着落地窗外,“所以我见到你姐姐的时候,就知道我要失去秦销了。” 滂沱大雨漫灌城市,雨雾遮住一切。 急诊通道外看不清有多少辆救护车,只有红蓝警灯闪烁着怪诞的鬼影。 秦销将汪盏打横抱起,顶着漫天的大雨,快步冲进急诊室。 轮滑床碌咕碌咕滑过走廊,汪盏裹着他的西装外套,缩在他怀里,花容惨白,竭力睁着那双透亮的眼睛,紧抓着他的手不放。 秦销步伐匆匆,随着护士们奔向抢救室,低头望着怀里的美人,柔声哄道:“别怕……没事的……我在外面等你……” 浩浩荡荡的大部队消失在拐角处,冲向走廊深处的抢救室,没人注意到杜博雅被留在了紧急通道上。 她一动不动地僵立着,湿冷的寒气侵袭着皮肤,骨头里酸痛得像冤魂缠身。 一道绛紫闪电陡然映亮窗外,刹那间惊雷轰隆一声在她耳畔炸开! …… 杨醇从杜博雅的几次走神中,看得出过往是很深的伤口,直接回忆恐怕很难让她开口,便换了个切入点: “杜小姐,以秦销的背景而言,设计院是不敢得罪他的,你的领导用你的图,他不知道你是谁的女朋友吗?” 这个问题并不尖锐,杜博雅呼了口气:“应该是不知道的吧,其实我能在设计院上班,也得感谢秦销。” 她倒是松弛下来了,但又带偏了话题: “‘上不了台面’是真的,我的成绩虽然不错,可为人处世一窍不通,实习的面试全搞砸了,根本不敢想秋招春招要怎么办。 “有一次秦销请我吃饭,碰上了他的朋友。他去别处接电话,那个朋友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我闲聊。 “我很忐忑地回应他,不过他也是建筑师,算有共同话题。他提了一嘴新项目的麻烦,刚好是我感兴趣的。我临时想了几个招,又画了个图给他。那个朋友很满意。 “几天后我又去设计院面试,又遇到了那个朋友,他跟别人介绍我就是那个出了邪招的高材生,然后……”杜博雅苦笑,“你们都能猜到了。” 杨醇点点头。 绅士温柔,细心体贴,不着痕迹地为女孩子行方便,符合他对秦销的认知。 “我至今还很感激秦销的善意,但之后也告诉他,不想靠他关系往上爬。秦销也不是那种罔顾人家意愿,强行为你好的霸总。每次他来接我下班,开的都是很低调的车。 “院里可能知道我有点小背景吧,”杜博雅想了想,“不过最多就只会以为我的‘后台‘是秦销的朋友。” “不是这样。” 沉默许久的汪悬光终于出声了。从旁人视角望去,她的侧面轮廓深邃淡漠,眸光幽深不见底。 “连我阿姐的室友都知道‘秦先生的女朋友’在哪里上班,你身边的同事不可能对你一无所知。所以重点是哪些同事知道。” 杜博雅没听懂她的话。 “你成为众矢之的速度太快了,抄袭、检举、对抗公权力是个连锁反应,你没有怀疑过有人在暗地里推波助澜吗?” “等等,”杜博雅,“你的意思是,秦销让人故意整我?” 汪悬光不置可否。 杜博雅微笑:“你们的盘点里可没有秦销害我的证据。” 杨醇:“所以我们来当面请教您。” 杜博雅脸上浮出一丝荒唐的笑意,感慨着摇摇头:“你们以为我是个敢于揭露黑幕的斗士?是勇于反抗不公的英雄?” 她挑起眉角,眼里划过深深的自嘲:“我当时的处境全是咎由自取,跟秦销没有一点关系。 “代笔比赛是设计院的传统,家庭、学校和社会都教育我要老实听话。反正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委屈。后来反咬领导抄袭,是我想让自己可怜一点。” 杜博雅顿了顿,迎着对面两道疑惑的目光,微微一笑: “好让秦销心疼我。” —————— 心软的神 滚烫的热浪,拥挤的人群,和天南地北的口音,是杜博雅对北京的第一印象。 2013年,北京站每日迎送一百万人次。一个活了十七年从没出过省的小姑娘,裹挟在汗酸味儿的人群中,被身旁那些与自己差不多的大包裹撞来撞去,好不容易走到出站口,不知如何检票,还被门栏卡了一下。 小旅馆、落地团在站前广场上聒噪地拉客: “九十一天!有空调!有热水器!离地铁就两百米,去哪儿都方便!!” “故宫长城十叁陵!” “老妹儿去哪儿,天通苑拼车走不?” 杜博雅狼狈又茫然。 四周像火炉一样闷热,她还被许多陌生人围着,胃里抽搐了两下,没忍住“呕”的一声,拽着她胳膊的大姐嫌弃地躲开,还引起了不少路人的侧目。 “……”她的脸烫得发疼。 无地自容的难堪,像过电一样流淌在背后上,全身的汗毛竖了起来。原来“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不是夸张修辞手法。 暑假末尾,各高校在北京站迎接新生,放眼望去一溜醒目的红色条幅:“北京理工大学”、“首都师范大学”、“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 杜博雅背着大的登山包,手中拽着一个大红蓝编织袋,在“清华大学”前来回走了好几趟,心理建设做了一遍又一遍,也不敢上前。 最后还是辅导员见小姑娘在灼灼烈日下站得可怜,好心让学生给她送了瓶矿泉水,杜博雅才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她是来报到的。 · 清华有两种学生——天龙人和状元。 杜博雅能在高考状元堆里年年拿第一,她的智商能傲视地球上98%的人类。 可惜这叁年埋头学习,在待人接物上毫无长进,见人时目光依然闪躲,说话时声音仍跟蚊子一样轻。 她是拿助学金和奖学金的年级第一,又是听话懂事的女生,于是各种琐碎的、磨人的、费眼睛的、跑腿的、辅导员和助教都懒得干的活儿,统统落在她身上。 有一次给系里干完活儿,辅导员随口聊起迎新,说她当时直勾勾地盯着“清华大学”看,还以为她是个早早辍学的打工妹。幸好啊,有老秦家的资助她,才没让国家就失去一个人才。 “——谁?!!” 杜博雅从来没接话接得这么快:“您知道谁资助了我吗?” “哦,你不知道啊。” 辅导员有点惊异,又很快理解了。这姑娘只知道闷头干活,也不会借着干活与系里的老师们拉近关系,聊聊八卦,以后到了社会上是要吃亏的。 “喏——”辅导员怅然地指着系办门外,一个商业科技讲座的宣传易拉宝立在那儿,“周五下午,你就能见到恩人了。” “恩人”在杜博雅像砚台一样浅的人生中占据得很深。每一次她路过寺庙祠堂,绑满红绳的树,爆放着水流的喷泉,都要祈求神明保佑恩人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她一定会好好学习,考上最好的大学,用最好的成绩来回报恩人。 然而亲眼见到恩人的这一刻,她意识到,这辈子都无法报恩了。 讲台上的男人既不是白发苍苍的老爷爷,也不是大腹便便的中年叔叔。 他还相当年轻,恐怕比自己大不了几岁。面部轮廓立体深邃,皮相却带着东方男人的斯文温润。台上台下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一阵阵熟男的性魅力迎面飘来。 杜博雅看着他,愣愣的,连呼吸都忘了。过了好一会儿,她瞄着四周人群里那些为恩人着迷的学生,一丝阴暗的窃喜滑过心尖。 ——她和他们不一样。 ——这个男人是她的长腿叔叔。 ——她是因为他,才能站在这里的。 讲座结束后,几个活跃的学生冲到最前刷脸。 杜博雅鼓足了生平的所有勇气,也只够挤过人群。她不是想去他的科技公司实习,也不敢奢望要他的私人微信,只是想亲口告诉他: ——谢谢您的资助,我是清华的学生了,您的钱没有白花。 可是近在咫尺的距离,她全身像石化僵硬,喉咙痉挛,胃里翻江倒海。不断被身后挤过来的学生撞击,踉跄了好几下,差点摔倒。 恍惚中恩人好像往这边看了几眼,她希望恩人能看到她,又害怕恩人看到她。 讲座的答疑时间已经超出很久,学生们再意犹未尽,嘉宾也要退场了。 杜博雅全身发抖急剧喘息,眼睁睁望着恩人在簇拥中离开。心脏在胸膛里咚、咚、咚,一下又一下,跟击鼓鸣冤似的。 礼堂人去楼空,四周安静到令人窒息。杜博雅坐在第一排,缩着瘦楞楞的肩膀,搁在膝盖上的双手也紧握成拳。 懊恼,自责,憎恶。 她这种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见到恩人那种人了。 刚才怎么就不能再勇敢点! “——杜同学。” 空旷的礼堂里忽然响起一道极富磁性的声音——方才在话筒里放大,电流的杂音也无法影响到音色的华丽。像唱片机模拟声波空气的录音原理一样,已经深深刻印在她的听觉神经中。 杜博雅顿时石化了。 “你在等我吗?” 秦销悠闲地靠着礼堂出口,单手插在西装裤口袋里,在光影中勾勒出一道潇洒利落的轮廓。 杜博雅:“!!!” 他朝她走过来,坐到身旁,飘来一阵冷淡的男士香水味。浅灰衬衫穿在身上,胸肌隐约随着呼吸鼓起,那两条长腿的尽头,皮鞋一尘不染。 杜博雅抬不起头,脖子上像压着什么似的,只能僵硬地盯着他的手,修长匀称,质如冷玉,连手背的血管青影都彰显着熟男的力量。 秦销:“刚才撞疼了吧。” ……他看见了? ……他看见她了! ……那么混乱的场面,那么多的天之骄子,可他居然看见她了!!! “我在台上看到你的眼睛,你好像有很多话想跟我说,然后问了下你们老师。” 秦销轻笑了一下:“你好,杜同学,我猜你是想当面跟我道谢?” 她没有回应他,更准确的说是回应不了他。耳鼓里嗡嗡作响,发懵的脑中只剩下一个想法:他是特意为她回来的。 秦销看得出她的拘谨和羞涩,也不强迫她回话:“不用客气,杜同学。我们能在清华见面,是因为你聪明坚毅又拼搏上进,不需要谢我什么。” 身旁的影子动了下,杜博雅的余光看见秦销微向她倾斜,修长的脖颈和下颌线更加清晰,继而郑重对她说: “从十万大山来到清华,这一路,你辛苦了。” “……” 啪嗒! 一滴眼泪落在手背上。 噼里啪啦! 一颗接着一颗…… 她的眼泪开闸放水般收不住,双手紧攥成拳头,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这十几年不停地做题刷题,拇指和中指都轻微变形。那些累到睡不着觉的日子,往往被金榜题名轻飘飘揭过了。好像考上清华了,她受过的苦就不值一提。 她拼了半条命冲进的清华,的确是人生的一道白线。对于她这样出身的人来说,并非终点线,只是下一轮“拼命”的起点线。 每个人都在她耳边喊“快跑!快跑!”“你没有父母帮衬!”、“没有伞的孩子只能淋着雨跑”。 要是人生只有学习就好了。 国家的最高学府其实和县中的操场一样,她适应不了旁人的目光。夏天买一杯冰饮料都愧对资助生的身份,穿了件没到膝盖的短裤,生怕人说她不要脸。 她胆小、怕生、动不动就尴尬羞耻,害怕别人发现她是个冒牌货,靠着侥幸考了第一名,其实一无是处,什么都不行。 没有人给过她爱,她不知如何应对关怀。有人对她好,她第一反应是要跑。 她的恩人,初见的陌生人,有堪破人心的洞察力,叁言两语就让她溃不成军,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席卷而来。 那个下午,她当着秦销的面,哭到停不下来。 等到眼泪止住时,她捏着秦销的手帕抽泣,又扫了他的微信二维码。 秦销的朋友圈只有零星几条财经资讯,从底下他自己的回复评论来看,作者似乎是他的熟人…… 嗯……也没准儿是他的女朋友。 再往下翻,一年多前,还有几张舞团演出的照片,骄傲展示着舞台上明艳动人的大美人。 他果然有女朋友。 女朋友也果然是不染尘埃的白天鹅。 他的女朋友就该是这样的人间绝色。 杜博雅舌根泛起些微的苦涩,在搜索框里打下“冷丝瑜”叁个字,最先跳出来的不是舞蹈剪辑或演出讯息,而是一篇讣告。 黑白照片上的冷淡美人,吓得她猛地一激灵。 浏览完通稿新闻,搜完豆瓣和知乎的八卦,杜博雅久久不能回神。 他的女朋友居然是这种下场? 原来他那样的人,也有难以挽回的遗憾。 那天夜里,杜博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一会儿,想着下午在礼堂,两人离得那么近。他领带夹上蓝色钻石反射的光,都映在了她的手背上。一会儿,他前女友那张年轻美丽的面容又突然浮现在眼前。 天光大亮时,她终于有了睡意,迷迷糊糊地想着,希望“长腿叔叔”幸福快乐,好人一生平安。 此前杜博雅从来不发朋友圈,单调的生活没什么值得分享的。 那天过后就更不敢发了。 她害怕出现在秦销的视线里,会让他注意到她的存在,然后把她这个无关紧要的“好友”清理掉。 日子飞快向前,一两个月,从冬转春,恩人就这么在微信里石沉大海了。 有一天,杜博雅听说微信会自动清除许久不联系的好友,吓得她小心翼翼地点开秦销的头像,见他朋友圈最新一条还是几个月前的财经资讯才稍稍放了心。 那晚她做了个梦,梦到恩人给她发了个拼多多链接,请她帮忙砍一刀。 “………………” 早上醒来,宿舍光线昏暗,杜博雅躺在上铺,望着近在咫尺的天花板,心里除了梦境延续出来的荒诞,还感觉到一阵迟来的满足。 他是心软的神。 她是受过他好意的人。 他们之间有罕为人知的特殊羁绊,足以让她到七老八十的时候还庆幸着,多亏了当年好好学习,考上了清华,才在有生之年,有幸见他一面。 十六周的课程过半,实习季节到了。 杜博雅不能再置身事外,朋友圈与同学们一样变成大型信息交流中心。 有一天忘记分组屏蔽秦销,秦销主动问她实习怎么样了。 此前他们的私聊界面空空如也。 两个人加上微信,首先会发送真名让对方备注。她和秦销都用了本名,又是当面的加上微信,没有机会开始说第一句话。 杜博雅盯着聊天框犹豫了好久。 本想说很顺利,一切都好。可是害怕秦销下一句话问她去了哪间公司。 要是说笔试都不错,面试都过不去,又担心让秦销觉得她在卖惨,想靠他的关系找工作。 一番斟酌之后,她还是选择实话实说。因为诚实是一个人最基础的美好品质! 秦销没说什么,安慰了她两句,便结束了话题。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秦销背景深不可测,见他年纪轻轻,满身贵气,猜他应该是位科技新贵,一定有很多面试的经验可以教她……可是他什么都没说。 杜博雅悄悄哭了两天。 上课、自习、走路、吃饭,不论何时何地,她脑海中只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恩人一定对她非常失望。 她是个废物,她好没用。 高分低能说的就是她。 考上清华有什么用,建筑系毕业连砖都没处搬。 自我折磨了好几天,一个初夏的夜晚,杜博雅没有得到成功人士的建议,倒是盼来了成功人士本人。 那天晚上,她正在图书馆里,撸起袖子,扎起头发,做好要和图纸死磕一夜的准备,突然手机一亮,收到了秦销的微信: 【我刚在附近应酬完,喝了点酒,突然饿了,想去你们学校食堂吃碗面,方便借你的饭卡吗?杜同学】 杜博雅拿着手机噌一下站起来,来不及思考,转身就往外冲,跑了两叁步又回来草草收了东西,随便往公共置物柜里一塞。 夏夜溶溶,路灯橙黄。池中荷花泛着银光,宛如一蓬蓬盛放的白银。 杜博雅把自行车踩成了风火轮,在暗银色的月光下,飞驰到清华东门。 远远看见百年古树下的那道优雅清寂的身影。 秦销没穿西装外套,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紧实的手臂。静立在树下,什么都没做,就携着上位者沉沉的压迫感。 他听见自行车的声音,抬头向她望来,对视的一刹那—— 悠长的晚自习铃声,遥遥的人语喧嚣,和校门外车水马龙的噪音猝然寂静,天地间只剩下长长短短的虫鸣,和夜风拂过草丛与树梢的沙沙声。 他的眼底映着远方的城市灯海,满街晃动的霓虹,虚拢着苍山云海和宫殿庙宇,如世间万物的终极意义,遥不可及。 她听到钟声在体内扩散。 —————— 蝴蝶梦 食堂的一碗汤面让秦销的朋友圈复苏了,偶尔转发个热点新闻,分享个有趣的链接,杜博雅这才知道原来霸总也上网啊。 她给秦销点赞,评论。等待几十秒,微信置顶的那个油画头像就会发来消息,顺着刚才朋友圈,问她今天做了什么,正在做什么,一会儿要做什么。 秦销的头像是他的油画画像。 她拖去识图,谷歌没给出正确答案。因为关联图片里不是哪位现代名家,只是位巴黎念书的女学生,还在筹备个人画展时死于吸毒过量。 杜博雅关掉网页,惋惜世事无常,一定要珍爱生命远离毒品。 就这样在微信里联系了半个月,有一天晚上下课,秦销忽然打电话来约她吃饭,说她请过他吃汤面,也该轮到他了。 她站在路灯下,握着手机,全身发抖,死刑终于降临了。 躲在手机屏幕后面,秦销看不见她的脸,她可以假装自己只是一个聪明上进的清华学生。可是出现在秦销眼前,她的寒酸和扭捏就会无所遁形。 杜博雅支支吾吾地,还没找到合适的拒绝理由,秦销便敲定了来接她的时间。 挂断电话,她呆滞地坐在路边。 这不能算是约会吧? 虽然《长腿叔叔》是本浪漫小说…… 然后呢? 她要怎么礼尚往来? 做叁个月家教赚的钱,都不够买他的一包烟吧? 虽然秦销早就知道她穷…… 可是…… 但是…… 总之秦销绝对不可能喜欢她! 她相貌平平无奇,性格又懦弱敏感,别说会讨他欢心,连情绪价值也提供不了…… 一轮弯月升至中天。 夏夜的风拂过草丛,带来长长短短的虫鸣,又拂过杜博雅的鬓发和茫然的侧脸。 如果她只有十二岁,那可以指着天上的月亮,对秦销说:“那是我最珍贵的东西,现在把它送给你。以后有月光照在你身上,就是我在拥抱你。” 可是她二十岁,身强力壮,头脑空空,课本上的知识只够让她意识到自己有多无知。 活了二十年,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还没拿到手的毕业证。 要是秦销出一场车祸就好了。 高位瘫痪,口眼歪斜,连屎尿都不能自理。那样莺莺燕燕就会弃他而去,只剩下她任劳任怨,不离不弃。 翌日,秦销带她去的是一间私房菜馆。在那里他们遇到秦销的好友,她从来没跟人聊建筑聊得那么开心。 一周后她去设计院面试,秦销在微信里说等她的好消息,晚上带她去庆祝一下。 然后她在设计院里,又碰到了秦销的好友。 杜博雅浑浑噩噩地走出设计院,拿到了梦寐以求的offer,一点都笑不出来,还忍不住想哭。 原来上次和今晚都不是约会…… 只是心软的神在帮她找工作。 白日做梦。 自作多情。 那辆熟悉的黑色玛莎拉蒂停在马路对面。她当作没看见,转身就要逃,但这时驾驶室的车窗降下,秦销微笑着向她招手。 她木然穿过马路,拉开副驾驶的门,叮嘱自己不要表露出一丝失望或难过,要懂事,要识抬举,要对拿到这份工作表现出该有的欣喜,然后郑重感谢恩人。 “恭喜我们的建筑师小姐……” 可她一听见秦销的声音,心理防线瞬间决堤了。 ——他说的是“我们的建筑师小姐”。 ——不是“我的建筑师小姐”。 她不过是块路边的泥巴,怎么敢不自量力做那种梦啊…… 一个连眼泪都忍不住的废物,怎么配活在世上啊!! “这次哭又是为了什么?以为我给你走了个后门?”秦销倾身向她靠过来,“还是你对我们的关系有什么误会?” 最难堪的心思被当事人猜中,杜博雅如坠冰窟,全身剧烈颤抖,恨不得打开车门撞死在路中间。 秦销怜悯地看着她:“本来想慢慢来,给你留一点逃生的机会。” 她的脸被轻轻地捧了起来,忽然意识到呼吸间全?是秦销的呼吸。 “但你都哭成这样了,我就只能不客气了。” 旋即眼前一片昏黑,睫毛上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又一触即分。 “嗯,你的眼泪倒是不苦。” 杜博雅傻了。 神明吻了她的眼睛。 · 一场飘渺虚幻的美梦就这样降临了。 秦销没像包养女大学生那样,给她打钱,送礼物。 他待她,是地位平等的女朋友。 陪她练口语,带她见世面,乘私人飞机出国过周末,潜水滑雪跳伞,还以她的名义创建了资助女童的慈善基金。 那一年国际艺术馆展览在上海举办,杜博雅和同学们去看展,一对外国夫妇见她的笔记做得很专业,用英语问了她几个相关问题。她听懂了,也回答了,只是答得磕磕绊绊,送走了那对夫妻,突然听见身后又传来一句: “excuseme?” 杜博雅酝酿了几秒,把刚刚讲过的话在心里复述一遍,斟酌着哪个单词可以替换得更精准,哪个音刚才没发对,数秒间定了定神,鼓起勇气一回头,却对上那双熟悉的,如黑曜石一般的深邃眼眸。 早上还在东京的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出现了—— 秦销穿着修身得体的定制西装,清隽英俊,矜贵沉稳,优美的薄唇一如既往地带着一丝笑意。 杜博雅笑着扑进他的怀里。 那时候她把老电影《蝴蝶梦》看了一遍又一遍,熟悉得能接下每一句台词。 她就是那个被好运砸中,有幸和英俊贵族结婚的平凡少女。前妻的阴影挥之不去又怎样,她是庄园的新任女主人,她治愈了阴郁颓丧的贵族男主,也是她与他共度余生。 杜博雅也想知道秦销的一个秘密。 哪怕秦销也杀了他的完美前妻瑞贝卡,她也愿意帮他分担秘密,并献上她全部爱意和忠贞。 · 上小学的时候,中央卫视每天下午都会播放一部上百集的台剧。 杜博雅在电视剧里看见了商务酒会、艺术展览、歌舞剧院,从那时起就对衣香鬓影的上流社会充满了向往,可是等她置身其中时,却适应不能。 而且越害怕给秦销跌份,举止就越不得体。 秦销也知道她会紧张,尽量不带她去人多的场合。可秦销不带她去,她又会觉得秦销嫌弃她带不出去。 每每此时,她都觉得那个横死的舞团首席在耳旁叹息。 “清华校花,不是美院的,也不是跳操跳进来的,人家正儿八经是读建筑的。” “我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她一紧张,我也跟着紧张。” “这话少说,人家没准儿以后是少奶奶,新版国徽归她设计。” 灰姑娘的故事里总少不了嚼舌根的甲乙丙。明明有些没什么恶意,同情也会刺伤她本就比纸还薄的自尊心。 她在秦销面前装得若无其事,秦销却总能透过她的笑脸,发现细腻的真实情绪。 “你是块璞玉……” “她们要是和你有一样的开局难度,走不到你今天一半的路程。” “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姑娘,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毅力……” 秦销安慰她、包容她、鼓励她,从不高高在上地怜悯她,也不轻视她的苦难。她难过了,秦销会哄。她受了委屈,秦销会为她出头。 他给了她甜宠文里不敢写的无限宠爱,她根本没想过神也会移情别恋,喜欢上空有美貌的肤浅女明星。 甚至她被口诛笔伐,被千夫所指时,心软的神居然真不帮忙。 七月开始,杜博雅陆陆续续地收到揭露行业内幕的私信。 她查过了京v车牌代表的意义,也知道新闻联播上的秦姓高官是秦销的父亲。揭发国企黑幕,当反抗不公的斗士,会让秦销为难的。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 那时候,她仍然抱有天真的幻想——任她们多漂亮,未及你矜贵。 她乖软听话,身家清白,有正当工作,不图秦销的权钱,还是国内最高学府的高材生。 性感妖娆的女明星只是情人是玩物,秦销这种身份的人要是结婚,不娶门当户对的高干千金,也应该是她这种清白独立的高知女性。 从一开始,她就是秦销正儿八经的女朋友,不是他包养的女大学生。 然后她在大悦城里遇到了汪盏。 隔着半弧形的中庭电梯,她看见汪盏和小姐妹在店里试衣服。 那件在自己身上平平无奇的连衣裙,穿在汪盏身上像定制的大牌礼服。人美得光芒四射,连带着把连衣裙的精美度都提升了好几个等级。 女明星和素人是两个物种,就算她从小到大被称赞是校花,是全镇,全县,乃至全市最漂亮的女孩子,在真正的女明星面前,只剩下自惭形秽的份儿。 此前,她去医院探望过汪盏一次。 病床上的美人苍白柔弱,不知是不是因为秦销不在场,汪盏格外惶恐,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注视来时,她连狠心的话都说不出。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健康美丽的汪盏。怪物级别的美貌,摧枯拉朽般击溃了她的心理防线。 汪盏和小姐妹从女装店里走出来,杜博雅立刻躲到廊柱后,像个小偷一样避开两人。她抬起头,往上看,忍住眼泪。 不怪秦销喜欢…… 要是有这样一副皮囊,她也会持靓行凶。 良久,杜博雅才抹了抹脸上的眼泪。 她没有怪物级别的美貌,但她有汪盏所没有的东西——知识、智慧和坚强。 …… “我可以自己解决的……我知道你当然会帮我,但我选择公开,不是为了要你帮忙……” 太阳已经西斜,西方天幕被染成了幽暗的深紫。落地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被骤然亮起的路灯照亮,漂亮得像新年贺卡上的纸模。 客厅地毯上摊开着刚拼了四个角的拼图。杜博雅手里握着一块没拼的图,手臂环着秦销的腰,把脸埋到他胸前,从衬衫领口飘出的黑雪松冷淡却温柔地包裹着她。 “我知道没人比你更坚强,”秦销摸摸她的发顶,声音温柔得像一场甜蜜的美梦,“但是受了委屈,不需要一个人扛着。” 杜博雅眼眶发烫,在他胸口用力点头。 代笔风波渐渐平息,汪盏的威胁持续升级。 她顾不上秦销的妻子是否得识大体,眼前连秦销都留不住了,索性把收到的私信,那些黑幕和潜规则全部公开到网上。 一石激起千层浪,果然一个多月没见过面的秦销,终于又出现在她面前。 嗡嗡。 手机震动了两下,那是提醒秦销该走的信号。 杜博雅送他出门,从玄关衣架上摘下西装外套,牢牢抱在怀里。 秦销换好鞋,转过身来,朝她伸出手。 冷白修长,质感如玉。手腕上戴着价值不菲的手表,手指上没有戒指,忽然让她想起这只手刚刚抚摸过她的脸,也握住了她的肩。 杜博雅将外套递给他,冷淡的黑雪松气息蓦然从怀中抽离,痛得好像身体的一部分被生生割下。 她没发出半丝痛苦的声音,一切都像压抑的哑剧,甚至还抬头,朝秦销微笑了一下。 秦销道:“早点休息。” 公寓的房门开了又关,一切都静下来。初夏傍晚,红霞漫天。落日像干涸的牛血挂在落地窗外,冷清的房间映着蒙蒙血光,家具电器也被照出嶙峋的影子。 杜博雅还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手心攥着那块拼图,不规则的边缘微微刺痛了她。 方才秦销碰过的侧脸和肩膀也一阵阵发疼,像是从心里渗出来了寒气。 —————— 白色郁金香(下) 酒店窗外大雨淙淙,房间里昏黄幽暗。杨醇难以置信地拧起眉梢:“秦销真就袖手旁观了?” “我也没想过他会不帮忙,”杜博雅苦笑,“可能那时候,他的心,已经不在我身上了。” 他的心从来都不在任何女人身上。杨醇想。 “等把我经手的项目挂完,水花还不够响亮,就把同门的、导师的、同事的、领导的全曝了出来。” 杨醇问:“他们一起欺负你?” 杜博雅又在他脸上看到了阴谋论,摇了摇头:“因为我只能接触到他们的项目。” 杨醇不解:“他们的项目都不干净吗?” “在行业外看来是‘不干净’,但那些是必须遵守的潜规则。行政重于法律,公权力没有边界,想做项目就得认。” 杜博雅无声地呼了口气。 “我背叛了师门、同门、领导和同事,像疯狗一样,见人就咬,把圈内人都得罪光了。反正什么都没有了,我也就什么都不怕了。” 杨醇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世界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上一秒让人想毁灭地球,下一秒又觉得地球还能抢救一下。 杜博雅想用自毁式的抗争,挽回变心的男友。 以卑鄙之意燃起的微弱火苗,却被无数个陌生网友接过。一棒一棒将火焰越传越高,最后完成了一场可敬的义举。 微博转发几十万,引起一级舆情。数十个博士生站出来实名举报导师,两个在建项目停工,挽救了数万个家庭的钱包。 可惜再多的关注,也没有引发一场关于房屋质量的运动。后续与这片土地上所有“官老爷害怕刁民闹大了”的事情一样,“闹大了也可以不了了之”。 “然后公关团队下场了……追星的网友们帮我扒出来,是房地产公司请的。他们开很多小号给我发内幕,想用混淆信息来反击我。这招儿真是……太文明了,最有效的还是泼脏水。” 杜博雅苦笑了下。 “只要说我是小叁,浑水就搅起来了。私信箱里感谢我挺身而出,关心我安全的消息都不见了,全是屌图、鬼图,问我包夜多少钱,骂我是贱人,破坏人家庭会遭报应。 “再然后网友讨论的也偏了,从工地事故,聊到工地闹鬼,房屋质量也变成了风水玄学。” 聊到这里,她的脸色非常疲惫。 “我觉得荒唐,无奈,也无能为力。一开始,想要的只是让秦销心疼我,保护我,但到了这一步,我也想要邪不胜正,义薄云天。” 室内沉默一会儿,杨醇又把话题拉回来:“这期间秦销是一直不理你,还是偶尔也会给些关心?” “那时候我已经重度抑郁了,很多事都记不清了,”杜博雅揉了揉眉心,“只记得最后一次见他,根本没意识到那是最后一次……” · 哗啦—— 窗帘突然被拉开! 对面大楼上的巨幅led屏幕,日夜放着汪盏的广告,客厅已经久不见光。冷不丁被阳光一照,太阳穴像针扎一样的疼。 她跟网友吵架吵得昼夜颠倒,扛不住了,趴在沙发上睡一会儿,睡醒了继续吵,这会儿皱着眉抬起头,只见明亮的落地窗前,立着一道挺拔的身影。 秦销穿着深色衬衫,没打领带,露出一片蜿蜒的锁骨。气质沉稳内敛,那种难以接近的贵气,如一道透明的屏障,他站在透着烈日阳光中,宛如能驱散一切噩梦邪祟的神明。 她低下头,又趴在了沙发上。 是梦。 秦销已经很久没来了。 但紧接着身旁沙发一陷,一阵熟悉的黑雪松飘到身边,杜博雅强撑着半睁开眼,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男人清晰优美的下颌线。 他还温柔地抚摸她的侧脸,说话时的气音拂过头顶。 “——他问我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没好好吃饭?就像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一样。然后他给我洗澡,喂我吃饭,叮嘱我注意身体,还说工作没了可以再找,命只有一条。 “下午他带我出去看了场电影,是暑期档热映的喜剧片,在外面吃了晚饭,又和我牵手散步回家。 “第二天早上,他起床、洗澡、吃早餐,离开时还像往常那样亲了我一下我的头发,然后他再也没出现。” …… 午夜时分。 复式公寓的窗帘没拉严,万家灯火透过缝隙照进来,洒在落满灰尘与发丝的白橡木地板上。 杜博雅手臂抱膝,蜷缩在椅子上。长发油腻打绺,双眼干痒充血,明明知道应该休息,就是忍不住浏览着电脑屏幕上的污言秽语,只要谩骂占据脑海,她就不会一直盯着门口看了。 玄关处堆了几袋水果、饮料和半熟加工品,腐烂有十来天了。 前段时间秦销不出现,秘书们也会把她照顾得很好。 好几天没有新的订单送来了,意味着秦销不要她了,秘书也就不用为她服务了。 ——结束了。 ——梦该醒了。 她松开鼠标,抓起桌上的酒瓶,仰起头,没倒出来一滴酒,又晃晃悠悠地去开酒柜,然后拎着红酒瓶,闪进了衣帽间。 叁面明亮的全身镜,在华灯照耀下,把昂贵的衣裙、高跟鞋、箱包和珠宝首饰都照得金光闪烁,生生刺疼了她的眼睛。 她搬进来时,衣帽间是空的。 要是装满的,好像这栋公寓里住过别的女人——流水的情人,铁打的衣帽间——人可以搬走,东西得留下,给下一位情人用。 这里每条裙子、每双鞋、每对耳环都是一年多里一件一件添上的。有的是秦销带来的,有的是秦销的秘书带她去店里选的。 她害怕接受,会让秦销以为她和外面那些女人一样贪慕虚荣,又害怕拒绝,会让秦销觉得她矫情不识抬举。 然而,秦销总是那么温柔体贴,照顾她的敏感脆弱,为保护她过盛的自尊,找到各种各样合适的理由。 电视剧里总会给平凡但善良的女主角一个光芒四射的登场机会。 为此她矫正体态,管理表情,学会化淡妆,努力在众人面前讲话,冀望有朝一日,也能端庄优雅地挽着秦销的手臂,让路过的每个人都感慨他们是天生一对。 可是直到这一夜,她也没等那个万众瞩目的时刻。 (二更) 杜博雅怀里抱着酒瓶,单手扶着墙壁,晕晕乎乎地路过客厅,来到阳台上。 夜渐深的时分,路面上的车辆越来越少。不远处路边前后停着的两辆车,一黑一白,车牌号恰好组成了等差数列。 她为这极小的概率笑了一下。 这一刹那,昏沉已久的脑海突然闪现出一道游丝般的亮光。 公关团队用假数据给她挖坑的时候,她浑浑噩噩的,连话都说不清楚,但凭着天生对数字的敏感,辨别出来了真假。 换句话说,就算疯了,她也会解高数。 想到这点,脊椎被不存在微弱的电流冲击了一下,好像有某种余烬般的物质正在体内复燃。 ……国内建筑行业封杀了她能怎么样? ……清华的师生和同学全把她拉黑了又怎么样? ……她看得懂复杂的工程结构,算得出精妙的造价预算,知识在她脑子里有谁能拽出去吗? 就算这960万平方公里,再无她的容身之处,可地球上总共有5.1亿平方千米的陆地。 杜博雅抱着酒瓶,为这个念头,全身发烫。 远处高楼大厦的缝隙间,隐约能看见一线天空,一圈淡淡的月晕弥漫。街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霓虹灯光,光怪陆离地聚在一起,将夜幕映得发红。 她没来由地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 ——秦销住在哪里? 每天下班后要回去的家;不来找她时的夜晚归处;衣柜里放着四季的衣物,相册里装着从小到大的照片,抽屉里有保单、存单和学位证书的那个地方,在哪里? 天台的凉风贯穿全身,渗入骨髓,阴出了一身冷汗。这一刻,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秦销从未让她涉及过他的私人领域。 心软的神。 有求必应的神。 永远风度翩翩,滴水不漏,带着温柔微笑的神。 好像没有任何情绪,愤怒,悲伤,连打心眼里的喜乐都没有。 她一直以为,上位者就是如此的 可细究起来,他真的是个活人吗? 杜博雅紧紧握着酒瓶,站在深夜的霓虹光中,像是抠开了刚结的痂,挤出一块回忆,刮出一点脓血,发炎的皮肤流出白细胞的尸体,用至深的疼痛结束这场疯狂妄想。 最初是她挤过人群去见他,哀怨地留在礼堂里想他,后来不小心发错朋友圈的分组,又主动给秦销点赞,关系转折的那天,也是她在车里当着秦销的面哭得不能自已…… 每个阶段都是她开启的。 秦销什么都没做。 一如那个清寂的夜晚,他站在百年古树下,她骑着自行车朝他飞奔,任由凉风刮过脸颊,抽打耳旁的空气,当时风声如歌徘徊,现在只觉得那是申冤似的呜咽。 杜博雅仰头喝下最后一口酒,向着繁华迷离的夜色,长长地,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酒醒了。 泪也收住了。 这个夜晚熬了过来。 余生的每一个夜晚,也不会比这些天的更长了。 秦销的凉薄,她其实早有发现,只是抱着“也许自己是例外”的幻想,不愿面对。 12月8日,冷丝瑜的一周年忌日。她从十月末就开始焦虑:那天该怎么过?装作不知道?还是懂事大度地陪他纪念? 可要是从她口中提起“冷丝瑜”这个名字,会不会让秦销惊醒,发现她这只野鸭子不及冷丝瑜的一根白羽毛? 那天早上,她哭着从噩梦里醒来,拿起手机,看见秦销半夜发来了一条微信:【我发小被女朋友揍进医院了,今晚没安排了,方便去接你下班吗?】 深夜,她听着身旁熟睡的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全身僵硬,遍体生寒。 早逝的爱人不是都会变成心上的一道伤吗?不应该是梦里都触不及的苍白月光吗? 为什么秦销身上没有半点痛失所爱的痕迹?为什么今晚要和她一起过夜? 是太爱冷丝瑜了吗?爱到一个字都不敢提起?爱到一个人难以捱过冰冷的长夜? 还是……他早就忘了这个人。12月8日只是日历上的普通日期,一个不用加班,又没有聚会的星期五。 冬天,冷丝瑜去世。来年春天,他们在清华相遇。夏天还没结束,她就搬进了这座公寓。 那个美丽高贵的舞团首席,有名有姓的正牌前女友,在秦销的生命中留下了什么? ……恐怕只有朋友圈里的姓名和照片。 秦销的朋友圈没有时间限制,杜博雅拉到底——最早一条是2014年的科技新闻评论——再一条一条往上翻。 2015年的夏天,他朋友圈活跃过一段时间:有生活碎片,有深夜分享的歌曲,还有像是单独给某个人看的碎碎念。 不久后,冷丝瑜就出现在了他的朋友圈。 然后又是一个从秋到冬的沉寂,清华食堂里的那碗面,让他的朋友圈复苏。 那些曾经让她满怀紧张,点赞,评论,然后等待秦销来和她聊天的生活碎片……和上一场恋情一模一样。 秦销给她的,都是他给过冷丝瑜的。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不同的。 月亮可以作证,她的爱纯粹高洁,不掺半分俗欲。就算秦销身无分文,无家可归,哪怕他残了,瞎了,病得快死了,她都不会离开他。 他是她的长腿叔叔,是她的心软的神。 以前秦销总说,她是他见过的最坚强的姑娘。 偏偏在他面前,她总是哭个不停。 这些日子,她常想,是不是哭得太多了,让秦销厌烦了。其实遇见他之前,她从来不哭。 人呐,最怕可怜自己。 小时候上学,要翻山岭过索道,放学回家要先割猪草,再干家务,能写作业的时候已经是深夜。第二天天不亮,又要去挑水做饭喂猪,然后翻山越岭去上学。 每一天都是如此。 要是动不动就掉眼泪,她也没有力气走出十万大山。 三更 夏夜的风拂过杜博雅脸庞的发丝,北京城璀璨的锯齿天际线向北边延伸,又倒映在红酒瓶上。 这个视野,不是她看得起风景。 她转身,背对着城市的繁华,面朝着清冷的公寓。 上下两层精装修的复式,象牙白主色调,现代简约的设计风格,配备全套的奢侈品牌家具。 这间公寓,也不是她住得起的房子。 秦销曾经喜欢她的坚强和乐观。 现在他又回去喜欢漂亮性感的了。 她可以继续坚强乐观,可怎么努力都不能变得汪盏一样漂亮。 那就应该把名牌衣裙,珠宝首饰,和奢侈品包包都留在这间公寓,然后带走她的坚强。 事物的意义就在一瞬间飘散了。故事结束了,无名冢封严了。夜雾渐渐变淡、下沉,在一点一点亮起来的天空中,什么都无关紧要了。 杜博雅笑了笑。 搬进来时,她是个羞涩拘谨的女大学生,在设计院实习,交了家世显赫的男朋友,有无限光明的未来。 搬走时,她还是顶尖学府的高材生,没了设计院的工作,离开了令她痛苦的男朋友,要向海外投简历,驶向未知的海洋。 ……好像什么都没变。 不过是她穿过了疯狂,虚荣和妄想,亲手缝补了残破的心脏,在名为“秦销”的痛苦中分娩,把自己生了下来。 · “我搬出去那天,建行卡里收到了很大一笔钱,没仔细看是五百万还是五千万,然后秦销的秘书联系我,要把那套复式公寓公证到我名下,就像在等着我分手。” “我把钱原封不动退回去,又怕他再给我打钱,就销掉了所有银行卡,把秦销和他的秘书们全部拉黑了。” “大概两个多月,我办完了出国工作的所有手续,去了伦敦,再也没有秦销的消息。” 沉默笼罩了酒店房间,叁个人谁都没吭声,只有窗外连绵不断的细雨,和彼此长长短短的呼吸。 杨醇看了眼对面的玻璃,汪悬光侧影沉静,无动于衷。 杜博雅还是有点难为情,笑了笑,看了一眼时间,从沙发上起身:“刚才的水还没倒上,我去给你们倒杯咖啡吧。” 不等杨醇拒绝,她便闪身离开了。 小厨房里有全自动奶泡机和胶囊咖啡机。 杜博雅僵硬地站在流理台前,直勾勾盯着出口,瞳孔中映着咖啡一滴一滴地落进纸杯里。 她现在有了新生活。她过得很好。 但是不能想秦销,一想起他就想哭,回忆起他,就像在脑中播放了一部苦刑大全纪录片,连这个名字都意味着残酷。 这世上能轻易说出口的事,大抵都是不重要的。与虚荣、嫉妒、绝望、羞耻有关的,即使被命运吹到耳边,不愿承认,也不敢听。 时至今日,直到开门之前。 她依然认为一生中,只有被照亮的时刻才是生命,其余的都是黑暗。虽然她和秦销之间以烂俗收场,最终落入负心的狗血结局;但不论秦销后来又遇见了什么人,最后与谁结婚生子;她都是有幸被神明青睐,被命运偏心过的姑娘。 但是…… 杜博雅双手撑在料理台边,背部紧紧弓起,一颗颗泪珠噼里啪啦地落下。 秦销送她的奢侈品是真的;打入银行账户里的巨款是真的;转移到她名下的房产也是真的。 除此之外,全是假的。 她只是一个猎物。 一个侥幸活下来的玩物。 · 杨醇瞄着小厨房门口,压低声音对汪悬光说: “过众叛亲离是杜博雅的自毁行为,也符合秦销的狩猎逻辑,难道秦销真是个恋爱脑侠?她扛过来了,没自杀,所以就活下来了?” 汪悬光无动于衷地坐在那儿,面无波澜,眼神如冰。 “我有点内疚了,聊这么一通,什么有用信息都没得到,反而把人家姑娘的伤口又撕了一遍,”杨醇小声问,“-你觉得哪个方向可以再查查?” 汪悬光:“不用查了。” “为什么?” “秦销的行事规则不重要,想赢,就不能按照他的规矩来,”汪悬光神色平静,只有眼尾闪烁着一点寒芒,“必须掀桌。” 杜博雅端着两杯咖啡回来,脸色倒还平静,只有眼眶微微发红。 “对不起,杜小姐,让你想起了不好的事,”杨醇小心翼翼地安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的福气还在后面呢。” 杜博雅笑着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几人沉默地对坐了一两分钟,杨醇默默打着安慰人的腹稿。 门铃蓦然响起,杜博雅去开门,访客是个穿黄马甲的小哥,不知道来送什么。杨醇看了一眼,也没往心里去,回过头对汪悬光低声说: “等你喝完咖啡,我再安慰她几句,我们就走吧。” 汪悬光慢条斯理地放下咖啡杯:“那我先走,你好好安慰她。” “当然是用言语安慰!不是用肉体安慰!”杨醇声音很小,但情绪相当崩溃,“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汪悬光平静道:“队友。” 杨醇哼了一声:“你开个罐头,我就摇着尾巴嗷嗷叫的那种队友是吗?” “这是你的自我定位。” “………………” 杨醇用眼神控诉完汪小姐,往柔软的沙发里一靠,望着天花板,想着刚才听到的痴怨故事,不由叹息了声。 嗡嗡—— 裤袋震动两下,他就着半瘫的姿势,掏出手机一看,登时坐直了身体。 那过于强烈的反应,引起了汪悬光的注意,她端着咖啡,向那边轻轻瞥了一眼。 杨醇面色惨白,沉声问:“你说秦销今天要干嘛来着?” “见朝鲜的商务部长。” “朝鲜的飞机没到北京。” 短短的几秒钟,杨醇面色骤然大变,冷汗直流,嘴唇发白,眼中血丝密布。 “今天早上两艘军舰在渤海湾相遇,秦销的货应该已经交了,而且……” 他握着手机,微颤的瞳孔倒映出屏幕上的照片——一具矮胖的无头男尸,跪坐在边境碑前。 “他知道玉是老白动的手了。” 汪悬光对他们的谋划一无所知,闻声也没什么强烈的反应,端着咖啡,只轻描淡写一抬眼,瞄了下杨醇的手机。 杨醇也不背着她,手指向右一滑,下一张照片是秦销送给白诺的礼盒。椭圆球状的物体被红绸布缠住,拆开是一颗人头。 ——那胖子的人头。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铅灰天幕沉沉压下来,就在这悚然的气氛中,杜博雅回来了。 她怀里抱着一束泛着奶油光泽的白色郁金香,青碧的叶子像水洗过一般亮。高档礼品花大多包装得差不多,乌梅色油画风礼品纸,配以墨色丝绸扎紧 汪悬光:“……” 这一刹那,仿佛无形的钩子在神经末梢一绷,汪悬光端着咖啡杯的手顿了一下。 某种冰凉诡异的不祥预感,如水底黑影,鬼魅地滑过颈后。她突然想起那束扔进垃圾桶的白郁金香,不知从何而起的恐惧瞬间翻腾直上,死死攫住了心脏。 “不好意思,我没记住您的名字,”杜博雅抱着花束,停到她面前,“请问您是‘汪悬光小姐’吗?” 汪悬光:“是。” “有一束花送到1440房,但不是给我的……” 杜博雅将卡片递给她,上面用工整苍劲的字,写着一句熟悉的诗: ——如果不曾见过太阳,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______ 凌虐 “秦销知道你在这儿,怎么会不知道我在这儿,这一整层楼可都是蜜月套房啊,万一他以为我跟你出来开房呢!” 杨醇急吼吼地冲到电梯前,把“下行”键都快按出火了。 “你冷静点,秦销又不傻,”汪悬光不慌不忙地走过来,“他把花送到杜博雅房间,难道还会以为你,我,杜博雅3p吗?” “那也不行!” 电梯到了,杨醇为她挡住门,自己却没进:“我们得分开走,秦销的人要是在外面等着,至少不能让他们抓个现行。” 汪悬光也不指望一时半会儿就能治好他的“秦先生恐惧症”,默然进了电梯。 刷房卡,按“下楼”。 然后双手插进黑色风衣口袋里,又迎着杨醇焦急的目光,微微点了下头,也没把他的话太当回事儿。 杨醇深深呼吸,撑着电梯门,满面严肃: “这话我说过很多次了,汪小姐,秦销是个以施虐为乐的疯子,不管他表现得多喜欢你,想想杜博雅,都是假的。” 他顿了顿,最后强调一遍:“千、万、不、要、轻、敌!” 汪悬光:“知道了,你走吧。” 杨醇忧心忡忡地松手。 电梯门关闭,轿厢无声下行。 汪悬光面如霜雪,拿出手机,将楚湘送来的公司清单喂给ai,令其搜罗创始人的新闻,并筛选出“死亡”关键词。 那无机质一般的黑眼珠,倒映出屏幕上数量渐增的条目。短短数秒间,她的大脑运转到了极点,各种纷杂的猜测随着虚空中传来的话语,将一条条凌乱的线索,布成严密的逻辑网。 …… “比如说十天前,清新山雾的老板钱惟青跳楼自杀,死前见过他最大的投资人,秦销。” …… “……然后秦销的秘书联系我,要把那套复式公寓公证到我名下,就像在等着我分手。” …… ai整理完成新闻汇总,汪悬光顺着链接点开看了几条,眼底亮起一丝清明的光,继而收起手机,微微呼了口气。 果然。 她被白诺误导了。 要不是白诺先入为主,她会从金融方向查起,那么压根不会挑选出“戏剧性谢幕”、“表演型人格”和“自毁倾向”这些没用的标签。 在白少校的讲述里,秦销是个专门玩弄女性的性变态。爱慕他的男人当然也不少,碍于那笔直笔直的性取向,才没有死在他手下的男人。 这些天,汪悬光用楚湘送来的名单,对秦销投资的公司做了简单分析——投资领域涉猎甚广,行业千差万别,大大小小的创业公司足有上百家,各篇商业报道无一不是创始人自己精彩绝伦的传记片,与杜博雅叁起叁落的经历有许多相似之处。 ai筛选完的死亡新闻,验证了她的猜测。 秦销的狩猎对象不分男女。 ——是人。 ——有欲望的人。 野心勃勃者必然伴随着或多或少的表演性特征。得到过无与伦比的辉煌,却后又失去,怎会没有毁灭倾向?至于戏剧性谢幕,无非是幸存者偏差而已。 秦销给女朋友宠爱和资源,给创业公司资金、技术和政府批文,然后静观其变—— 她原本以为秦销喜欢往蚂蚁箱里灌水,欣赏猎物在希望和失望来回反复拉扯,最后一无所有,走上绝路。 其实他是经营游戏和养成游戏的深度爱好者,世界对他而言是个巨大的家家酒。死亡并非最优的通关结局,选完“游戏者”,他就开自动模式过剧情,不会出手干预。 因为他投资的创业公司里四成失败,六成成功;他对女朋友们不拒绝,不主动,连分手都是冷淡疏远等对方提起。 魔鬼做的是明码标价的交易。 诸多古典叙事中,神明好心向人类送来礼物,人类却因自身的贪欲,将神的祝福变成诅咒。 这个混蛋…… 是把自己当成神明了吗? 汪悬光微垂眼睫,神色静若寒潭。 ——不用在意秦销想在她身上找到什么乐子。 ——反正她会先杀了秦销。 “叮”一声,一楼到了。 汪悬光抬头:“?” 不知为何,电梯越过了一楼,直接停到地下二层。下一秒,电梯门自动拉开,一道恶鬼般修长优雅的身影立在门外。 “宝贝,”秦销迈进电梯,温柔的笑了下,“我说过了,我不喜欢别人碰你的皮肤……” 此刻恰好一辆车驶出酒店停车场,两束车前灯照来,他那双深邃的眼睛,自黑暗中亮起,满溢着骇人的深情,惊悚至极。 “既然你这么喜欢按摩,不如我也帮你按一下?” 电梯门在秦销后背关闭,逼仄的空间顿时充满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还是早上那身装束。 黑色西装套装,深灰色领带抵在领口,挺拔、禁欲而利落。仿佛不请自来的死神,哀恸的家属都没发现葬礼上悄无声息多了一个人。 汪悬光纹丝不动,仍然没有表情,连反抗的意思都没有,只是淡漠望着步步逼近的男人。 秦销俊美的面容不辨喜怒,在她身前停下,略微低下头,冷淡的黑雪松香水味从领口飘来,从这个角度,能看到他扣到咽喉的衣领,带着些清心寡欲的意思。 但他的动作一点都不禁欲。 修长白皙的手指,慢条斯理地解开她的风衣系带,又将外套从她肩膀上轻轻剥落,扔到地上,继而一撩裙摆,将一条腿插了进来。 汪悬光一声不吭,向后靠着电梯墙壁保持平衡。 她平时惯穿长裤,今天为见阿姐的艺人穿了条偏正式的连衣裙,倒是给秦销提供了方便。 哗啦! 秦销把她的丝袜撕裂,从小腹至大腿上方再无遮挡,只剩下一条薄而性感的黑色蕾丝内裤半隐半现地挡在私密处,乍眼一看色情无比。 秦销微垂着眼睛,眼中不见半丝兴奋或颤栗: “我非常不喜欢别人碰你。” 嗡—— 令人窒息的静寂中忽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震动声。 秦销从西装裤袋内,掏出一个电动吸吮玩具,隔着薄薄的内裤,将震动的那一端抵在她的私处,冰冷问道: “早上告诉过你了,是不是?” (二更) 黑西装,灰领带,将秦销的脸色衬得像薄冰一般冷白。他微微歪了歪头,视线从下方的私处抬起,直视着汪悬光那双冰冷深黑的眼睛: “虽然我知道你从不听话。” 他遗憾地摇摇头,似乎非常不想这么做,可手上的动作却毫不留情,不给汪悬光半秒钟适应的时间,直接将小玩具开到最大档。 强烈的刺激汹涌而至!!! “啊——” 阴蒂是用于享受的器官,内有一万多条神经,生理构造决定阴蒂高潮远远超于其他快感。强烈的震感抵在阴蒂上,聚集在头部的神经末梢全部兴奋扩张,那本该令人愉快的刺激,在短短的几十秒内变成痛苦的折磨。 汪悬光双腿发软,秦销还阻在她的双腿中间,连并腿都不能,狼狈贴着电梯墙壁,摇晃两下,摔倒之际落入一个黑雪松气息的怀抱。 震感停止。 秦销拿开小玩具,揽住了她的后腰,带着凉意的胸膛压在她身前,又低下头,用鼻尖抵着她的额头轻轻摩挲,温柔得像是在安抚做噩梦的孩子。 “说句好听的,我们就回家。” 汪悬光在剧烈喘息中抬起头,脸颊透着一丝不自然的红,湿漉漉的眼睛狠厉无比: “你想听什么?” 秦销眯起眼睛,深深注视着她,不知为何眼底居然透着些悲伤: “说你爱我……” 他的嘴唇吻着她的发顶: “说你是我的……” 他的手指摩挲她的侧脸: “说你永远都不离开我……” 汪悬光闭上眼睛复又睁开,静静看了他叁秒,然后慢慢笑起来。 这张绝色的面容上经常挂着笑意,尤其那个美出圈的破碎感视频里,汪盏连流泪都是笑着的。 但这还是汪悬光第一次对秦销笑。 她的眉梢、眼尾和嘴唇拉开的弧度,与汪盏笑起来时十分相似,气度却截然不同。经年冻在冰里的漂亮五官,在一笑间风雪消融,宛如飘进一汪春水里的洁白梨花。 秦销的瞳孔微微扩散,简直难以移开目光。 汪悬光迎着他的视线,仰起脸,全然放松地靠着电梯壁上,唇边笑意没消,语气还带着一反常态的温柔: “你是我睡过的男人里,活儿是最烂的,所以只能用这玩意满足我。” 电梯内一片安静。 远处传来几声“嘀嘀”的车辆解锁声,旋即是经过的引擎轰响。 秦销抱着她,笑着摇了摇头,神情还很平静:“你果然会这样说。” 话音落下,她腿间最后的遮挡被秦销一把扯掉,片刻前在强烈刺激下分泌出的黏液,淅淅沥沥挂在黑色蕾丝上。 “我不知道你喜欢哪种按摩……” 秦销绕到她身后,双臂揽住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语气不慌不忙,还带着点真诚地求知好学: “所以,我还买了点别的……” ——入体式,粉红色硅胶,没有模仿阴茎外观,更契合阴道的形状。 “那我们就都试试?” 嗡—— 第二轮震动开始。 那根“入体式”只来得及塞进去半截,“吸吮式”又以最强档震动扣在阴蒂上。短短两叁秒钟的愉悦过后,便是持续而猛烈的刺激。 那震动力度简直是山崩地裂般的恐怕,内外两处敏感地带同时被刺激,快感排山倒海般当头砸来,严刑拷打也不过如此! 第一次高潮就在这时。 汪悬光全身猛抖,骤然紧缩,翕动间将那震动的入体式吸得更深。 “一分钟也很厉害了呢。” 秦销的语气永远是温和、礼貌、不徐不疾的:“你在我身下的时候,都没发出过这么好听的声音。” 汪悬光咬着牙,哆哆嗦嗦地说:“因为你……不行……” 秦销不气不恼,声音还带着笑意:“行,只要你感觉行,就行。” 高潮后应该停下来的……应该……可是秦销却立刻加重了一档,汪悬光抖像条脱水的鱼,连呼吸都困难,喘息中蹦出一个模糊的“f”音。 “你还行吗,宝贝?” “比、比你好用……” 秦销贴着她的耳朵温柔地亲吻,双臂却铁钳似的夹紧,不许她逃一寸。 左手吸吮的那个,朝她压得更重。右手入体的那根,在高频振动中滑出来,又被他毫不留情向里推得更深! “啊……嗯……嗯哼……” 电梯里回荡着连续不停的震动声,又夹杂着大声的呻吟。 她平时就不压抑动情时的反应,在这漫长的酷刑中,尖叫更是唯一的发泄途径,与令人面红耳赤的浪叫不同,一声声宣泄出的并非难耐的舒爽,而是蚀骨的痛苦…… 嗡嗡嗡嗡嗡嗡嗡—— 整个阴部被震得又麻又热,上万根敏感神经被刺激得兴奋活跃,阴蒂充血挺立出来,紧接着,一股热流抑制不住地冲了下来! “fuck!” 秦销饶有兴趣道:“宝贝,这是你今天的第一次潮吹……” 潮吹后的折磨还未停止,控制不住的水液贴着大腿往下淌,一滴一滴落在秦销的黑皮鞋上。呼吸间熟悉的黑雪松气息中掺入了一丝腥甜。 全身血液极速上涌,汪悬光眼前阵阵发黑,耳中轰轰鸣动,有好几秒以为自己死掉了,这时一声“叮”响起! 她猝然抬起头—— 电梯门上猩红数字变换,电梯居然上行了。 “有人来了……” 秦销有些苦恼,手上却一点都没停:“要是开门看到你这个样子……” 电梯上升飞快,轿厢平稳运行。 身下的震动太过猛烈,汪悬光气都喘不上来了,仍然咬着嘴唇,尽量吐字清晰地回了句:“那就一起玩啊。” 她双手胡乱地向后摸,无所谓是撑住墙壁,还是扶住秦销,只要能稳住身体。 “3p、4p、群交、轮交……我都可以……” 身后的胸膛剧烈起动了下,那是秦销深深吸了口气。 对持的气氛绷得更紧了,空气中火药一触即发,就在这时,濒死般强烈的快感猝不及防停下了。 ——秦销移开了小玩具。 敏感的神经末梢回荡着阵阵余波,小腹和双腿仍然抖个不停,寂静中意识一点一滴回笼。 “你怎么了?是手……手……手麻了?还是硬……硬……硬废了?” 她虚弱地回过头,咬红的嘴唇蹭着秦销的下颌,像是个温柔的吻,然而竭力睁开的眼睛里却是不加掩饰的嘲讽: “我……我还没爽够呢。” 婚约(一更) 叮咚! 电梯停在“24”层,金属门却还紧紧关闭。 前所未有的窒息感让汪悬光意识模糊,无暇思考为什么没开门,只能大口大口地吞咽着氧气。 “你流了好多水,我袖子都被你弄湿了……” 秦销将吸吮小玩具举到她眼前,咫尺之距看得清吸附那一端,湿淋淋地沾着水迹。 “原来有观众会让宝贝更兴奋啊。” 他收起了两个沾着水液的刑具,又抽出口袋巾,展开,慢条斯理地擦起手来,沉默中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汪悬光神志涣散,靠在他怀里,怔怔地盯着他擦手。 绣着字母的定制手帕先擦过手心,又擦过手背,一根手指,再一根手指,不疾不徐地抹掉淡淡腥味的水液,然后换另一只手,又是指缝、指尖最后是修得圆润的指甲…… 初夜那晚,他也是这样悠闲地取下袖扣,摘掉腕表,撕开安全套…… 那分明是惩罚、控制和调教。 恍惚间,方才某些碎片画面,与眼前冷静地擦拭重合。 这只修长的手拿着粉红刑具,缓缓按下开关…… 向里深入时,手舟骨撑起的优雅弧度…… 叁根手指按住“吸吮”端时,手背皮肤透出血管青影…… 仿佛有弱电从下身一路窜上脊背,汪悬光咬着牙,竭力抗拒着潜意识中浮上来的恐惧:“你擦得太早了。” 她开口顿了一下,没想起来中文怎么说:“我才squirting一次而已。” “怎么会呢?”秦销笑道,“宝贝这么喜欢按摩,当然要让你满足了,既然观众会让你更兴奋的话,那不如……” 他擦完双手,收起口袋巾,手臂夹着她向角落一转身:“你看那儿。” 电梯右上角理所应当地挂着监控摄像头。 汪悬光的身体赫然一轻—— 秦销穿过她的膝盖窝,掰开她的双腿,用“小孩把尿”的姿势,把她抱了起来,让湿泞不堪的部位,直接暴露在摄像头前。 两只刑具毫不留情地再次插入——! “哈嗯……” 汪悬光咬着牙,扬起头。 拧动、抽插、按压……粘稠的液体咕噜噜往外冒,堵都堵不住,顺着大腿汩汩地流落下来。 “啊嗯……” 没有舒爽,只剩痛苦。 敏感部位再也受不了一丁点的刺激了。 她的背向上拱,想合上腿,把那东西赶出去。然而这些微弱的挣扎,却被秦销不由分说地拒绝。 这个终日风度翩翩的男人,藏在西装之下的肌肉力量其实强悍恐怖。她颠簸在他的手臂上,每一次想要跳下去,都会被他按住,继而换来力度更狠、捅入更深、压得更重的惩罚。 “f……fu……” 眼前被生理性眼泪模糊掉了,汪悬光大口呼吸,在挣扎中向后仰头,恰好擦过秦销的侧颈。黑雪松气息的氧气灌进了鼻腔,瞬间张嘴就咬了下去! “喜欢哪种按摩?”秦销站在那里,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还在温柔发问:“外面的?还是里面的?” “……” 汪悬光咬着他,剧烈喘息,无法吞咽的口水顺着下颌流。 “轻重快慢都可以调哦。” “……” “我这个按摩师怎么样?” “……” “是我让你更舒服?还是别人让你更舒服?嗯?” “……” 眼前阵阵发黑,脑海完全空白,一个字音都发不出来了。她甚至意识不到自己是否还在咬他,也觉察不到舌尖是否有血腥味。 不论哪种情境,她的大脑始终都是镇静清晰的。然而这一刻,神经中枢不堪负荷,身体脱离了大脑的摆布,前所未有的恐慌在心脏复杂的血管里爆炸,所剩不多的意识中浮现出两个字——救命。 在濒死的那个顶点上,刑具在她腿间打着滑,不知那是从腿心流出的黏液,还是腿上流出的热汗。猛烈震动的玩具带动小腹和大腿发抖,肩膀、手臂乃至手指关节也都被生理快感刺激得打颤…… “宝贝,你要的squirting来了。” 话音刚落。 仿佛一根羽毛轻飘飘地拂过尾椎骨,某个闸口一开,又释放出一股水液。 秦销关掉了震动,却没打算放过她,双手还按着那两个东西,一个抵住,一个插着。 他关切地问:“舒服吗?” 寂静的电梯内只有喘息,没有回答。 他又礼貌地问:“宝贝,再吹一次,好不好?” 汪悬光瞪着眼睛,额头抵着他的侧颈,向颈窝里压。咬不住的牙齿松开,舌尖无助颤抖,像是舔舐他皮肤,却并非求饶…… “抱歉。”秦销说,“我也不知道,原来我还能这么生气。” 他偏过头,亲昵地用下颌拂开她额前汗湿的发丝,又亲了下她的眼皮,再顺着侧脸,吻着耳朵和脖颈,一声声呢喃怜惜又深情: “在你面前,我会变得不像我自己。” 歉意非常诚挚,行为却残忍至极。 “嗡”地一声,他抵着脆弱处,又按下开关—— “对不起,我只能用不堪的手段,让你记住我。” 汪悬光的呻吟终于化为了抽噎:“嗯啊……” “只能做最残忍的事,把你困在我身边。” 他掰着她的腿,还在往里捣—— “所以怪我吧,恨我吧,数罪并罚吧。” 秦销矗立在她身后,西装领带一丝不苟,声音平稳清晰,呼吸也丝毫没乱。 整场由他来控制的调教淫乱色气,而他自己压根就没动情。天花板上的数个灯亮着,他的轮廓异常深刻,眉眼间隐着一脉生冷晦暗,如同一尊无悲无喜的神像。 嗡嗡嗡嗡—— “嗯……哼……” 持着刑器的手稳如磐石,一直一直不停地,深深地往里处捣。腿心失去了收缩能力,咕噜咕噜往外吐水。 汪悬光像是没入了深海中,全世界唰然远去,不断下沉,不断窒息,阳光能穿透的水面也离她越来越远,连求救都发不出一个字音。 黑暗。 空袤。 剧烈折磨之下,她丧失了对时间的感知,很快连最敏感部位也在连续冲击下麻木了。终于痛苦和愉悦终于双双消失,最后只剩下挥散不去的滚烫——那是电动玩具在发热。 …… 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潮吹后,内壁紧紧痉挛,水液再也绷不住,随着一股更强烈的喷涌,只听电梯里响起一阵持续的,响亮的,哗啦啦的流水声,然后便是解脱般的轻松。 一切声响都散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从极度虚脱中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以及秦销充满了怜惜的话音: “宝贝,你脏了。” 她还架在秦销的臂弯里,裙摆卷到胸前,破碎的内裤挂在脚踝。 酷刑早已结束了,吸吮和插入电动玩具都被扔到了地上。秦销的手也离开了私处,正按着她柔软的肚子。 他还在她身后,岔着腿站立,皮鞋边有一滩无色的液体,一滴一滴地从她腿间落下,汇入。 方才剧烈的放松感是…… 她失禁了。 婚约(二更) 神经中枢被高压电碾过无数次已经麻痹了,汪悬光感觉不到一丝羞耻。 她被秦销放到干净的地方,脱掉裙子,擦净双腿,又在裸体外裹上男士西装外套,秦销才又将她打横抱起,按下电梯上的通话键: “开门吧。” 电梯门缓缓打开。 黑皮鞋迈步出去前,秦销顿了一下,抱着她一回过头。 “看,宝贝。” 从这个角度能清晰地看见,摄像头的几根电线零落在外——监控早破坏了。 秦销:“我怎么舍得让别人欣赏你呢。” 汪悬光木然靠在他的胸膛上,湿润通红的嘴唇嚅动几下。 秦销附耳过去:“你说什么?” 他的轮廓硬朗,五官锋利,自上而下略侧脸倾听的角度,给听众是一种礼貌的专注,格外有涵养。 “我说……” 汪悬光脸上混着汗液和泪水,面色白到透明,乌黑的眉毛也紧蹙着,像一朵刚被暴雨摧残过的梨花,而眼神却是一如既往的锐利: “我会杀了你。” 秦销没有动,也没有回答,只是垂眸久久凝视她。半晌,才微微笑了一下。 那笑意不见一丝亵玩后的轻蔑,更像是看到了前方悲悯而绝望的未来,只能无奈地报以一笑: “我没奢望过能与你善终。” · 毫无疑问,汪悬光缺席了与艺人的散伙饭。 秦销把她带回自己的公寓,压着她从白天做到黑天。汪悬光情绪激动,体力不支,数次昏厥又数次醒来,最后一次彻底昏迷过去,如何都叫不醒了。 秦销这才如梦初醒,摘掉安全套,打电话叫来医生。 今天是他失控了。 他明确地告诉她,安全词是“我爱你”。 只要她说,他就会停。 可电动玩具和他的性器官都不能让她屈服,那些被刑讯逼供的间谍都没有她的钢铁毅力。 连续强烈的刺激,让阴部泛起绯红,阴蒂上的神经末梢全部鼓胀起来。他只是从她腿心抽出电动按摩棒,便又让她哆嗦着高潮了一次。 后来她彻底控制不住括约肌和盆底肌,无须插入什么东西,只轻轻碰一下都会失禁。 恐慌和怒火在他的胸膛里交织、拉扯、疯狂蔓延。明明知道这样暴戾凌虐,会让她的恨意更甚,可他就是停不下来。 叁十年来引以为豪的自制力,在这个下午灰飞烟灭。 停不下来…… 交媾的生理快感微乎其微,每一下挺身送入,心脏都像被凌迟似的划了一刀又一刀。 可他就是停不下来…… 汗湿的手紧扣着她的腰肢,握她的臀让她往下坐,在一轮又一轮残暴的冲刺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要这个人。 非她不可。 就像地球给气候变暖开出的急救药是森林大火一样,没时间让植物经历一场天空与海水的游历,那就直接烧出碳循环。 绷到极点时,短暂的疯狂,是唯一的纡解之道。 …… 医生确认汪悬光并无大碍,只是太累需要休息。秦销看着她输完葡萄糖,又喂了她一些电解质水,见她睡得很熟,就自己吃饭洗澡,然后裹着一件黑色真丝浴袍回到卧室。 下了一整天的雨到深夜还没停,淅沥沉静的雨声在夜里是天然的白噪音。 床头壁灯洒下一圈昏黄的光晕,汪悬光冲着床边侧身蜷缩,清瘦的肩胛骨露在被子外面。 她这个人,没有心结,也不拧巴,不需要跟自己、与世界和解。清醒状态总是怡然自得,睡梦里也能自在地伸展肢体。 但这一刻,她眉心不安地拧紧,流露出罕见的脆弱。雪白的颈肩满是斑斑驳驳的吻痕与指痕,被子盖住的皮肤更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狼藉。 他故意不给她洗澡。 就让她的腰腹和腿侧混着精液和汗液,全身每一寸皮肤都留下他舔吻的唾液。雄性动物都是这样圈禁领地的。他要用自己的气息浸泡她,直到她的灵魂烙下独属他一人的标志。 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亮起,秦销瞄了一眼,是爸爸的消息: 【爷爷也知道你退婚了,车还没出四环就又回来了,明天安抚好爷爷。】 秦销回复【好,我上午有事儿,十一点左右到】 · 十几个小时前。 清明节的早晨,天色阴暗,小雨飒飒。 八宝山公墓气氛庄严沉重,特供停车场里满是京v、军牌和黑牌豪车。配枪黑衣保镖个个庄严警惕,牢牢盯着这些只在新闻联播上出现的大人物。 魏家的小辈们到别处去祭拜了,只留下魏瀚岚与亡妻说话。 “魏伯伯——” 魏瀚岚闻声回头。 秦销面无表情,撑着一把黑伞,出现在他背后。一身黑色西装把他本来就冷峭的气质,衬托得更加肃穆。 “十分钟前,朝鲜收到货,两亿美金汇入了今夏在新加坡的私募,算作我和她解除婚约的歉礼。” “大侄儿,消消气——” 魏瀚岚满脸歉疚,本想伸手拍拍秦销的手臂,见他一副生冷的神色,又悻然放下了手。 “这事儿是夏夏对不住你,你也知道她,小孩儿性子,还不懂事,她和她哥我肯定会管教的。”魏瀚岚温和地劝,“南海那几块地的手续一会儿就能送到你办公室,跟嫁妆没关系,是伯伯给你赔礼道歉。夏夏还小,你别跟她计较。” “不是今夏的问题,”秦销严肃,“是我爱上了别人。” “嗨!”魏瀚岚反而松了口气,“那问题不大。” 雨水顺着伞檐流下来,浇湿了大片的草色,一栋栋墓碑在晦涩天色中伫立着。 魏瀚岚把伞搭在肩上,语重心长地:“伯伯跟你讲,我们这样的家庭,没有忠贞不二的说法,只要小孩是自己的,其他什么都没关系。” 秦销望着魏瀚岚,眼底闪烁着寒光:“我是认真的,魏伯伯。” 微雨被风斜斜地吹进伞下,秦销的发丝与眉眼湿润乌黑,一字字带着庄严承诺:“这辈子我只会和她结婚。” 千万道雨丝飘过苍凉的公墓,又洒过繁华的城市灯海,最后飘到窗玻璃上划下一道道水痕。 秦销关掉床头壁灯,脱下浴袍,挨着汪悬光躺下。 手机屏幕亮个不停,与魏家退婚一传出去,劝他慎重的、打听八卦的……消息纷繁杂乱朝他涌来。 他关掉手机,从背后抱住汪悬光,掌心贴在她温暖的胸口上,隔壁皮肉感受着心脏的跳动。 砰、砰、砰…… 无边无际的黑暗放大了一切感官,耳畔是她沉稳的呼吸,皮肤上传来她的体温,直到他的心跳节拍逐渐与她同频,他才收手,离开她的胸膛,转为握住她的手指。 “晚安,悬光。” 天地间的细雨冰冷淅沥,被窝里交融着小小的温暖。直到明日曦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他的爱人醒来之前,他都没有离开她的打算。 —第二卷·完— ———————————— 第二卷以调查受害者开始,结束在受害者现身说法。 下一卷男女主的对手戏会更激烈,也会揭开评论区里最关心的那个诡计。 我们明天见~ 【第三卷】序幕(一更) “又吹了一次,喜欢这样?……那这样呢?” “别夹……让我看看……有点肿了?” “……是我磨肿的?还是兴奋得充血了?” 凌晨叁点。 汪悬光口干舌燥地醒来,耳旁仿佛还萦绕着惊悚的笑音。一时分不清是梦没醒,还是秦销的折磨没停。 卧室昏暗幽静,大床上的被褥凌乱,身后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她缓了几秒钟,挪开腰上那条沉重的手臂,刚坐起来,秦销就醒了。 “你醒了?”他问,“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哪里都不舒服。 肌肉乳酸分泌的痛,韧带拉扯的痛,皮下毛细血管破裂造成的淤青,更别提还有私处的痛。 但控诉只会给他调情的机会,汪悬光略过了这个话题:“水……冰水。” “好。” 秦销掀开被子,成年男性的裸体散发出的热气拂到皮肤上,汪悬光下意识躲了一下。那是连续侵犯在潜意识中植入的强烈抵触。 以秦销的敏锐,绝对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他却选择视而不见,兀自把浴袍罩在她身上,然后下床,穿拖鞋,围上浴巾,又俯下身抱起她,沉声道: “衣帽间里备了你的衣物,可我还是喜欢你穿我的衣服。” 这间公寓是叁百多平米的大开间,各功能区被一面鱼缸似的璃墙隔开,供一架相当蒸汽朋克的金属齿轮鲸鱼四处游荡。 秦销抱着她离开卧室,穿过客厅,来到餐厨。一路上地板上有干涸的液体痕迹;垃圾桶里装着沉甸甸的安全套;电动小玩具扔在角落里……处处都会唤起不堪的记忆: 他站在盥洗池边,扛起她的腿;对着穿衣镜,打开她的大腿;将她按在地毯上,还拎起她的腰,让她像狗一样撅起来方便他后入…… 即便是相互试探的初夜,秦销也没对她这么野蛮过,也不知她是放出来了一只围困已久的野兽,还是把一个人变成了野兽。 餐厨以灰白两色为主基调,巨大的落地窗外映着奔腾的河流与城市灯火。 汪悬光猛灌了两杯冰水,稍稍活过来一些。在椅子上还没坐热,秦销便端着一碗馄饨回来,又把她抱回自己腿上。 前夜那头凶狠偏执的野兽消失了,他又穿上礼貌的人皮,灯光下的面容俊美斯文,眉眼间是一脉的温和平静。 他一手端着汤碗,一手举着勺子,低声哄她:“啊……” 汪悬光木然张嘴。 小馄饨皮滑馅嫩,汤鲜透骨,温度也不凉不热。她一点胃口都没有,进食是为了尽快恢复体力。 秦销不慌不忙地喂她吃饭,语气也像闲聊一样: “前几天我在南海丢了一艘去朝鲜的船,然后又在西南被士兵扣下一批玉石……就是你以为我气你扔了花的那几天。 “丢船是有人谋划的,扣玉是个意外。白诺跟西南军区很熟,以为有机可乘,就派了个胖子掮客撺捣我表弟,把刚到北京的玉石换走了,然后嫁祸给了魏今夏。大家都知道她想杀我,婚期逼近了,她干点什么也不奇怪。 “可白诺没想到魏今夏和她表哥干了一票大的。他们劫走了我的船,藏起了橡胶和塑料,放出风声说我丢的是洲际导弹,想给我扣一顶走私军火的罪名。” 汪悬光微微蹙了下眉。 这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立刻被秦销捕捉到了,他主动解释道: “我做的都是合法生意。在撒哈拉沙漠搞计划经济,沙子都会短缺。反正哪里有管制,哪里就有利润,走私军火还没互联网金融赚得多,干嘛要碰那玩意儿。” 汪悬光冷冷地抬了下眼:“找刺激。” “找刺激不是找死。” 秦销怕她噎着,舀了一勺汤送到她唇边,还体贴地补充了一下背景: “魏今夏的爷爷本来是白诺姥爷的副手。六四之后,白姥爷被软禁了二十六年,魏爷爷反而发达了。一六年,白诺的姐夫在重庆受了牵连,魏家又跟着鸡犬升天。共和国几次洗牌,魏家没一次站错队,白诺家里却是回回倒霉。所以白诺和魏今夏都想杀我,但他们俩组不了队。” 汪悬光心中了然了,面上没表示,只默然喝汤。 “总之经过一番这样、那样、不值一提的调查、谋划和谈判。我拿回了玉,也找到了船。白诺和魏今夏分头攻击我,我没有别的损失,只是我的一个秘书提了叁个月的病假。 “今天凌晨,我找到了设计我表弟的胖子掮客,把他还给了白诺。早上去扫墓前,把货交给朝鲜,还顺手帮魏今夏与俄罗斯牵了条买导弹的线。” 说完他一抬眼,坦诚地看着汪悬光:“这就是最近我在做的事。” 这一番话说得倒是云淡风轻。 还给白诺的是胖子的人头,护送货船过渤海是军舰,牵一条贩卖军火的线对他只是顺手,但送给魏今夏,她不一定有本事接得下来。 秦销回避掉血腥、权势和阴谋,是想让她自己拼凑出来,达成格式塔的惊悚效果吗? 汪悬光不动声色:“我没兴趣了解你的事业。” 秦销冲她抬了下眉梢:“那你有兴趣了解我的前女友?” 无形的压迫感顿时从四面八方袭来。 【第三卷】序幕(二更) xu nhua nli.c om “……”汪悬光没接话。 秦销笑了笑,迎着她审度的目光,又从白瓷碗里又舀起一颗小馄饨,送到她唇边: “我应该对早点坦诚相待的,说清楚我在做什么,想要什么,喜欢什么,你最好别做什么,就不会再出现今天这种事。” 他望着眼前的空气,眼底的深情和爱意一寸寸沉淀,喃喃道:“我真的不想伤害你。” “没关系,妓女又没有工伤,”汪悬光平静地咽下馄饨,“下次我会吃饱睡足,用最好的体能和精神状态迎接秦先生,保证让您操得尽兴。” 秦销舀了一勺汤,什么都没说,灯光下眼睫深处浮动着难以察觉的怅惘。更多免费好文尽在:jizai1 7.c om 那架巨大的金属鲸鱼从远处游来,成千上万个大大小小的齿轮周密运转,透过玻璃,投射出不断变幻的光影。 几颗馄饨下腹,血糖开始升高,饥饿感越来越明显,汪悬光催了他一下:“不喝汤,要馄饨。” 秦销将勺子里的汤倒回碗里,舀起一颗馄饨:“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什么都可以。” “没有。” “不想知道你姐姐为什么会疯?” “我阿姐为什么会疯?” 她连个停顿都没有,语气也丝毫没有变化。 秦销坦诚:“我向她露出了一点我真实的模样,跟实话告诉她,我不爱她,也不可能爱上她。她想要治愈我,拯救我,然后……” 汪悬光得到了答案,没追问一个字。 安静半晌,秦销又问:“你还想知道步桃是谁吗?” “她死了,是谁重要吗?” “那想知道杜博雅为什么没死吗?” “你投资的六成公司都盈利了。” “哦?”秦销感慨了一声,倒也没多惊讶,“你都查的这么清楚了。” 他又喂给她一颗馄饨,眼睛看着她,既无愧意,也不自豪:“那我需要澄清一下,的确有很多人因我而死,可我从来都不觉得死人有趣。” 落地窗上朦胧映出两个人亲密相依的身影,彼此的体温隔着一层薄薄的浴袍烘烤着对方。 脉脉温情流动在空气中。 凌晨时分,万籁俱寂。河对岸的城市光芒渐渐稀疏,像是沉入一片黑雾。无数冤魂就这样消散在了轻描淡写的话语下,极其强烈的违和感,使暧昧气氛中划过一丝冷峭。 白瓷碗里只剩下了汤,秦销放下碗勺,抽了张纸备在手里,然后揽着汪悬光的侧腰,略俯身靠近,盯着那双深黑的眼睛,微微笑道: “你一定知道,你是房间里最聪明的那个人是什么感觉。一眼看破他们的心思,知道怎么摆布他们。” “……” “他们每句话、每个动作都在你的预料里,有时候你会期待他们能做点不一样的事。” 汪悬光咽下最后一颗馄饨:“所以你就介入他们的命运?” “介入?不算吧……” 秦销抬起手,温柔擦拭她唇边的汤汁。 “几万年来,人类始终仰望星空,想知道是否有神明,操控他们的命运。凡有钱者必有闲,有些闲人喜欢扮演神明。但如果你认真观察过我,就会知道我没这么中二。” 汪悬光脸上毫无触动。 “我被诊断为第二轴人格障碍时,是叁岁。连‘异类’的概念都不懂的年纪,就被当成‘异类’对待。常规故事里,随之而来的是应该被忌惮,被排挤,没人关心,没人关爱,加剧了我的反社会。” 秦销淡淡道: “但其实家人很轻易就接受了我的‘早慧’。我被归类了也挺高兴的。知道了原来我真的不正常,那也就不用装正常了。” 秦销话锋忽然一转:“你能看见‘力’吗?” 汪悬光点了下头。 她的大脑像一块处理图形的芯片,数字能在其中直接演算,加速、动力、热力等抽象概念,也会像动画一样在眼前播放。 秦销笑了笑:“那你一定知道那种万事万物的规律都在你眼前流动的感觉。” 汪悬光没吭声,但是她明白。 “这么说,好像我们是更高一级维度的生物。我倒不觉得我高人一等,但我的确对人好奇。 “所以我选择英雄,提供武器,旁观他们旅程,结果如何不重要,我只是满足我的好奇心。人,很有趣。” 秦销话音收住了,周遭一时静下来。巨大的金属鲸鱼来回摆动,变幻的光影落在他的侧脸上,皮肤有种白瓷般冷硬的质感。 大概是体力没恢复,神智也不是很清明,汪悬光居然无法从他的话语中找到可反驳的线索,只是影影绰绰地感觉到了空洞,甚至是……孤独。 秦销扔掉餐巾纸,双臂夹紧把汪悬光往怀里抱得更深:“不过你是例外,我给你准备了一个结局。” 他抵着她的额头,薄唇微微一弯:“你和我永不分离。” “我也给你准备个结局吧,”汪悬光非常平静,“你死在我手里,烧得只剩一捧灰。” 巨大的都市渐渐熄灭,夜空显现出深蓝色,两叁颗星星模糊地闪烁着。 “说到灰,”秦销与她拉开了一段距离,从岛台上拿起一个厚厚的文档,“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汪悬光:“嗯?” “奔月汽车有个油电混合的货车项目叫ke2,我又收购了深圳的一个自动驾驶系统的公司,他们破解了mobileye和waymo,叫‘平方根’,速度原版还快,宝贝可以帮我盯一下吗?” 汪悬光简直觉得荒唐:“你要我上班?” 秦销点头:“十几个都专家都跟我说,单从技术难度上讲,让货车自动上路至少需要一年,但是我猜要是charlene·wang来主控的话,时间至少能压缩到叁分之一?” 汪悬光翻了翻文件,冷眸一扫:“你要送我上路了?” 秦销垂眸凝视着她:“这是我们的旅程。” 他的手指从她苍白疲惫的侧脸上抚过,仿佛抚摸一件绝世珍宝,眼底闪动着的病态痴迷深到令人恐惧: “ke2,是我对你的表白。” 孤魂野鬼(一更) 正如影视圈某些下流的男编剧,把只睡女演员,不插手创作的煤老板当成往昔美好来怀念一样。奔月的创始人刘绪铧,也怀念着大佬都只包女明星的时代。 他能抱上的那根最粗的大腿,只提前了两天知会他,女朋友要进研发中心当技术老大。 这年头,甭管有没有文化的金主,都喜欢赶潮流,蹭科技口。估摸着来的,不是哪个职业技术学院的外围校花,就是国外野鸡大学花钱买证的小模特。 奔月汽车位于西二旗的工业园区,两排宽敞的厂房车间,叁栋现代化的办公楼,试车场高速紧邻,园内还置了员工宿舍楼等娱乐休闲设施,总占地约十万平方米。 这天早上春光明媚,高大的杨树随着微风摇摆,吐出一蓬蓬的白絮。 全体高管与研发组,早早候在实验大楼前。十点多,黑色京v迈巴赫在一片灼热的注视中停下,一男一女两道身影先后下车。 成功者的精力都异于常人,汪悬光吃完那顿馄饨就满血复活了。四点多,秦销回到床上继续睡觉,她冲完澡出来毫无睡意,靠在床头把ke2的概况浏览完,顺手修正了计算错误,还改了几张图。早上八点多秦销睡醒,她已经准备好进车间了。 “汪悬光,斯坦福的工科博士,硅谷回来的传感器专家,”秦销介绍双方,“刘续铧,奔月汽车的创始人。” 世人皆知史蒂夫·乔布斯,不知史蒂夫·沃兹尼亚克。同样的,伊莱·罗伊在科技圈有一票狂热的崇拜者,charlene·wang只在小众论坛里被仰望着。 秦销只字不提仙女教母,又轻飘飘带过了汪悬光的履历,却没能让骚动的人群平静下来——没亲眼见过汪盏的人,分不清姐妹俩的区别。 奔月的核心产品是十万以内的中低端款电动轿车,谁也不知道金主为什么看上了货车ke2这个边角料。 参观完生产线和实验室,回到研发大楼,秦销拍拍汪悬光的手臂,温柔道:“你工作吧,我不打扰了,晚上会早点来接你的。” 刘续铧和高管们簇拥着金主离开,剩下叁十来个ke2的研发人员原地待命。 “大家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 技术主管龚总监紧握大权,宣布完解散,又对汪悬光挤出个友善的微笑:“今天上午的活儿不多,您把项目书看完就行。” 说完,他又点了个高个青年,吩咐道:“张工,带汪总监去她的办公室。” 汪悬光没搭理龚总监,也没看向张工:“我还没说散。” 她站在空地中央,双手插在灰色风衣的口袋里,挺拔的身姿一半隐没在阴影中,一半被春光映亮。 “……” 团队本来也没着急走,想多看两眼大美人,没想到直接演上了权力斗争。 “我在这里只有一个目的——确保ke2按时交工。之后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所以只要你们别给我找麻烦,我也不给你们添麻烦。” 一张张面孔茫然又尴尬。人群不知何时分成了好几拨,张工和龚总监身旁各拥着一些人。 一片突兀的寂静中,她透过汪盏那张是总以笑示人的美丽脸庞,漠然扫视着面前的人们: “四个月的时间,没有试错机会,全组都要跟我搬去车间,直接在原型车旁工作。 “现在的生产线布局不够好,物料有多余交叉点,冲压机和激光切割机换个位置,能提高12%的效率。稍后我会出两张图,今晚下班前先改完布局,叁天内搭好场地。” “公邮里有我更正的计算错误,和我要的文件清单。午后上班前,把东西给我,数据不准掺假,要是让我花时间分真假,那今天就有很多人要遭殃了。” 话说得越来越不留情面,团队的脸色都不太好了。有个干瘦的年轻男子满脸堆笑,主动从人群里站出来:“那个汪总……” 汪悬光却没给他打圆场的机会,冷冷抬起下颌,圈点出几个人。 “你们几个是龚总的人……你们几个是张工的人……你们俩要不是欠钱没还,就是分手分得很难看。” 旋即,她慢慢转过身来,望着油滑的瘦干青年,眉目静若寒潭,看不出任何喜恶的情绪,就像在叙述一个平平无奇的事实: “至于你,技术怎么样我不清楚,搞办公室政治应该很有一套。你不必没事就来我这传话,也不用成天盯着我跟你们老板汇报。” 全场寂静。 那一字一句的敲打平稳清晰,回荡在每个人耳边,空气仿佛结着冰碴,刺得人肺部生疼。 汪悬光神情生冷,那双无机质玻片似的眼睛盯着人群,平静道:“只要ke2按时交工,谁和谁内斗,谁拿了多少回扣,我通通都不在乎。” “……” 本来空降一个“假汪盏”,是忧喜半参的事儿。喜的是有个大美人在办公室晃来晃去,让人赏心悦目,疏肝解郁。忧的是就怕她啥也不懂还瞎逼逼,拖慢项目进度还不能告状。 短短几十分钟,大家心情大起大落,几十号人神色各异,这张脸再美,心里也快活不起来。 汪悬光宣布:“好了,现在,你们可以散了。” 然后她的视线终于转到龚总监身上,无视他僵白的脸色,吩咐道:“你,带我去办公室。” · 将汪悬光送到奔月,秦销回到长安街的四合院。这座府邸前身是清朝的固伦公主府,琉璃瓦朱红墙,长廊蜿蜒相接,一脉清幽寂静的古典气派。 “我从来没有过想要什么的念头,只有她,我想和她结婚。” 窗下的紫竹林在白墙上映着婆娑的浅影。小花厅的气氛不紧张,叁位长辈随意坐着。要是在别人家,先跟亲家退了婚再知会长辈,绝对免不了一场兴师问罪。 父亲秦望舒的思想开放,为人随和,在党内是渴望建设一个更开放、更自由的中国的那一拨。不过在婚恋家庭方面,思维和魏瀚岚倒是如出一辙:“那也要有别的方式……” “我不会让她做情妇,”秦销断然道,“能娶到她,是我的荣幸。” ———— 下章是本周的打赏章 孤魂野鬼(二更) “爱……爱情……” 秦老将军与他这个年纪的中国人一样,“爱”这个字烫嘴。 “只是一时冲动,你文化程度比爷爷高,这个荷什么蒙,那个什么什么胺的……总会淡的。 “夫妻俩感情好不好,不是看你们认识对方的时候有多合拍,有多快乐,而是你们的共同经历。爷爷再说白一点,是你们背后庞杂的关系和利益。嗨,道理你都懂,不用爷爷多说。” 秦销没接爷爷的话茬,看向对面还没开口的妈妈。 “我们家倒是用不着卖儿子,退婚就退了呗。” 翁黎玉说着又幸灾乐祸地一扬眉:“不过,小魏这孩子,当初也是你自己选的。她也的确是这一辈女孩子里最有性格的,敢想敢做,有勇有谋,说下毒就下毒。” “黎玉,”秦望舒轻声提醒,“毒的是我们儿子。” 翁黎玉不以为意:“他这不是还喘着气吗?” 秦销叹了口气,回答母亲的问题:“我选魏今夏的时候,也不知道后面会遇见谁啊。” 翁女士又眯起眼睛,饶有兴趣地问:“那你怎么知道这位小汪小姐,就是你最想要的呢?” “我确定。” 秦销庄重地点了下头:“和见鬼一样,有人信,有人不信。但不论你是多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只要见了鬼,不信也得信。” 说着他的手掌隔着衬衫抚上胃:“她让我这里,每天都胀得慌。” 妈妈幽幽道:“你上次体检是什么时候?” “两周前,”秦销无奈,“肠胃镜一起做的,很健康。” 室内安静一时。 窗棂没开,室内无风。翠玉珠帘悬而不动,错金苗红的铜炉中逸出袅袅的桂花香。 秦销临窗而坐,侧影一动不动,语气也格外沉郁: “我们这些该挂路灯的人比普通人家怕死,这辈子享受了太多特权,怕下辈子投不到这么好的胎。 “我这叁十年,只觉得活着好无聊,死就死了吧,最好别有下辈子了。可是遇见她以后,我开始怕死了,也希望能投胎,下辈子也能遇见她。” 父母两人古怪地对视一眼,似笑非笑的,没想到儿子变成了情种。 “爷爷也不是非要你娶小魏……” 秦老将军欲言又止:“只是订婚这一年多,很多人,很多事都是按照我们两家结亲安排的,一退婚,首先隔壁院里的平衡就破了。” “您放心,能解决的我都会解决好,解决不了的,我也不会怕。” 秦销抬起头,形状漂亮的唇角微微一弯,霎时叁人都将他脸上的狂狷桀骜尽收眼底。 “要是退个婚就搞得家破人亡,那我凭什么保护我爱的人?” 叁人不再劝,随他去了。 秦望舒要回隔壁工作,秦老将军爷要回秦皇岛,没人让秦销留下吃个午饭,只有翁女士送儿子出门。 满园子的西府海棠已经开到末期,这两日的雨水将花冲掉了大半,泥土里半掩着粉白的碎瓣,嫩叶倒是还发着熏人的香味。 翁女士五十出头,保养得极好并不显老。儿子已经是成熟男人,身材高大挺拔,穿着身不菲的西装,走在妈妈身旁,略收敛起沉沉的压迫感。 “你这么热情,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吧?”亲妈一开口,专往心上扎,“你跟人家姐姐,是不是还过有一段?” 秦销沉声道:“要是能重来,我也不想这么认识她。” “那人家姑娘的态度呢?” 一阵湿润的凉风吹过来,回廊外的紫竹飒飒作响,半天没有听见回答,翁女士怪异地瞅了一眼儿子: “敢情你这边都山无棱天地合,自挂东南枝了,人家姑娘还没同意?” “她会同意的。” 秦销顿了顿,轻且笃定地又说了一遍:“她会心甘情愿嫁给我的。” 翁黎玉了解的儿子是个会做人会办事高智商,以为不过是些常规的,吃点苦头的求偶方式,压根没往强取豪夺上想,自然也没注意到他眼底荡开的那抹寒意。 清明刚过,似乎还要下雨,阴沉的天空压在竹林上,渲染得异常幽静。 翁女士性情豁达潇洒,从不放过调侃儿子的机会:“这姑娘的履历我看了,金光闪闪一尊大罗神仙。人美专业还强,谁动心我都不奇怪。不过,妈还是好奇……” 她长廊尽头停住,抬头望着儿子,诚心发问:“你这个品种的人,为什么就非认定是她了呢?” “因为她……孤魂野鬼一个。” 翁女士微微挑眉。 秦销认真说:“亲人、朋友,爱人,对手,什么她都没有。” 翁黎玉揶揄:“所以是保护欲作祟?” “谁保护鬼啊,”秦销苦笑了下,“我们中国鬼讲究一个冤有头债有主。她呢,活脱脱是个日本鬼,贞子,伽椰子,无差别攻击,谁碰上谁倒霉。 “人该有的美好品德,她一个都没有。当对手,她会不择手段坑死你。当朋友,得时刻提防她在背后捅刀。对爱人,用过就弃。至于亲人,流血也无关紧要,反正又疼不到她身上。” 秦销低下头,濯濯的眼神撞进母亲眼中。 “可我偏偏想独占她的所有关系。她的亲人是我,爱人是我,朋友和对手也都还是我。” 翁黎玉疑惑:“你说的她怎么比你还不像个人?” 秦销点头:“我会装出个人样儿,她连装都懒得装。” “你……你……你们俩是……”翁黎玉女士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品种的?” 秦销无奈地看着妈妈,满脸都是“这么半天我说什么呢”。 很快他又笑了下,笑意中带着微许凝重。剪短的黑发显得侧脸轮廓极其锋利,眉眼少了刘海的遮挡,萦绕着一点憔悴: “我也没想过,会遇到同类。”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了后院,黑色迈巴赫停在朱漆大门外。 “那我走了,妈。” 翁黎玉抬头望着高大英俊的儿子,微笑道:“儿砸,你有的苦吃了。” 秦销迎上妈妈同情的目光,轻轻拍了拍胃:“没事儿,还吃得下。” · 傍晚六点,暮色四合。 奔月研发大楼的旋转玻璃门旁,有道鬼鬼祟祟的人影,躲在巨大的热带植物下。 见汪博士走出电梯,那人风风火火地冲过去,二话不说牵着她的手臂,把人带到僻静处,然后一个九十度大鞠躬弯了下去: “谢谢!汪博士!谢谢您的牺牲——” 魏今夏直起身,热泪盈眶,郑重握住她的双手,对着天花板上的灯赌咒发誓: “我永远不会忘记您的大恩大德!我和秦销订婚的时候,光准备就准备了一年多,所以您还有时间!我一定会全力以赴,早点救您出火海!绝对不会让您真的成为‘秦太太’的!” 汪悬光:“?” 魏今夏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是提醒她的信号:“秦销来了,我先撤了,再见汪博士,谢谢!谢谢您——” 汪悬光:“???” 大厂员工没有能六点钟准时下班的,汹涌的人潮离开大楼,纷纷食堂而去,只有汪悬光背着单肩包,朝园区大门外走。 一辆黑色迈卡伦稳稳地停在空地上,秦销开门下车,两叁步走到她身前,一把将她拥入怀抱,又吻上她的发顶。 汪悬光一脸麻木地被他抱着,本以为见面第一句话一定是“想我了吗宝贝”,没想到他直接省掉了废话,炙热的嘴唇贴上她的耳朵,低声说:“我好想你。” 嗓音暗哑磁性,语调不乏深情。 落入耳中,本能的刺激到了中枢神经,脊柱流过一丝麻酥酥的电流。汪悬光奇怪地抬起头,只见秦销微微低头注视着她,含笑的眼神熠熠生辉:“第一天下班,我们去吃点好的。” 宫宴(一更) 自然界的雄性动物为繁衍进化出各种各样离奇的生物功能。人类在求偶方面远不如动物有想象力,只有一种手段:想方设法展示特权。 因此秦销让蓝秘书把浪漫的约会安排在——故宫御花园。 暮色苍茫。 枝头上的白玉兰已经开败,枯花被凉风吹到方桌上。九道色泽鲜美,用料昂贵的国宴菜品依次摆开。 汪悬光:“……………………” 汪博士丝毫不觉浪漫,只认为桌对面的男人病得不轻。 迎着凉飕飕的阴风,顶着落败的花瓣,听着乌鸦的一声声凄厉惨叫,秦销兴致勃勃地给她夹菜,柔声问:“第一天上班还好吗?” 汪悬光冷漠:“看了一天文件。” “怎么样?” 她慢条斯理地吃了口菜:“可以如你所愿,四个月,一台原型车。” “我要的可不是这个,”秦销注视着她,“四个月,十五辆货车,两千公里,可以吗?” “可以,”汪悬光不假思索,“ke2现在混合动力,要是纯粹的电力系统,叁个月就能交工。” 秦销放下筷子,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汪悬光一面吃菜,一面解释: “传统的汽油车有叁万个零件,用发动机控制气缸爆炸,那就需要冷却系统、喷射系统、排气系统协调运转,还需要自动变速器,消声器、催化器、转换器、火花塞、化油器、阀门和风扇皮相互配合。这些东西的设计、研发、测试和加工非常耗用时间。此外光是跑起来,跑得快还不够,必须满足排放标准才能出厂。 “新能源汽车只有六千个零件,前部架构是电机,内置电磁铁、滚珠轴承和旋转轴。后面车轮配备轮毂电机,中间有燃料电池堆、储氢容器和热交换器。要是纯粹的电池动力,那么中间就是电池和充电设备,再加上一个主控制器。 “机械、电动引擎和线传操控对电车重要但又没那么重要,和竞争对手拉开差距的是软件系统。这一点‘平方根’做得不错,我看了一下,他们说干掉了mobileye是吹嘘,但怎么都比特斯拉好用。你已经找到了开门的钥匙,剩下的都是体力活。” 汪悬光夹起一颗青菜,放进冰裂纹瓷盘中沥去汤汁,抬头时忽然注意到对面的男人正向她投来古怪的目光。 ——欣赏、爱慕、迷恋,还有一丝难以形容的不忍……? “干嘛这么看我?” 秦销清晰的喉结微微一滚,声音泛着酸楚:“charlene·wang。” “给你讲两句十秒能查到的资料,就算是‘charlene·wang’了?” 汪悬光向后坐直,握着筷子的手撑在桌面上,手舟骨隆起一个优雅的弧形,诚心诚意地发问: “你是在侮辱我这十几年的早起贪黑?还是在向我抖擞你的无知与愚蠢?” 秦销对她的冷嘲热讽照单全收,薄唇微微一勾,眉目温柔异常:“每个男人在心上人面前都是蠢货。” 汪悬光:“………………” 这也能给他表演的机会?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廊庑下次第点起宫灯,一群黑压压的乌鸦旋在烧着黑红余烬的天上。 秦销将羹汤盛到小碗里,推到她面前,闲聊似地问:“听说你今天给了奔月一个下马威?” 问完还略带点怨念地看她一眼:“我以为你的坏脾气都留给我了。” “高效沟通也能叫坏脾气?” 秦销吃了两口菜,放下了筷子,手里把玩着冰瓷酒盅,锐利的目光盯在她脸上:“你在硅谷也是这样吗?” 汪悬光:“想问什么,直接说。” “只是……对你的过去好奇,”秦销慢慢饮下一盅酒,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底流传着一丝复杂的情绪,“仙女教母要上市了,你要回去和你的合伙人一起敲钟吗?” “不去。” 秦销略向前倾身:“十年的心血?” “我在场看着,股票就能多涨一个点吗?” 月升到紫禁城上空,淡开一圈浅浅的月晕,那些近近远远的楼台宫阙,屋顶上的琉璃瓦正冷冷地反射着微光。 “是啊……charlene·wang从来不在人前现身。” 半晌,秦销移开了目光,虚无地望着夜色,沉吟片刻又问:“你和你的合伙人,对这一天是怎么打算的?要怎么庆祝?” 汪悬光吃饱了,放下筷子,擦完嘴习惯性地拿出一根烟点上。 火光“啪”地在夜色中划过,她深深地吸了口烟:“你到底在试探什么?” “没有试探,我只是想了解你,”秦销认真道,“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或者说你在我身边,那天能做什么?立刻套现?” 汪悬光修长的二指夹着烟,往桌上的白玉烟灰缸里弹了弹:“有锁定期。” “不是直接上市吗?” “和股东有协议。” “多久?一百天?叁个月?” 汪悬光点头不语,袅袅白烟笼着她黯淡的侧影。 “哦……”秦销点了点头,“那你能套现的时候,和ke2直播时间差不多。” 汪悬光问:“什么直播?” “ke2从北京到珠海再回北京,配合每一站的物流清点,叁天一个来回。” “荷兰政府在2016年资助一支半自动驾驶的货车队游欧洲,从瑞典出发,穿过德国和比利时,最后到达荷兰。”汪悬光不以为意,“八年前的技术,也值得拿出来播吗?” “在中国,技术从来不是问题。2016年安徽芜湖政府也同意在市中心试验无人驾驶轿车、货车和公共汽车,至今一点水花都没有。官僚主义不怕无功,就怕有过。从区、县、街道拿一个红章都难,想要跨多个省市、多个部门办一场世界瞩目的活动?”秦销轻轻摇头,“跟男足进世界杯的难度差不多吧。” 云遮住了月,夜色显得更浓了。一阵凉风簌簌而过,将枝头开败的白玉兰又卷下来一朵,恰好落在烟灰缸上。 汪悬光眼眸一低,拂去这朵皱巴巴的枯花:“所以这场拉力赛是神明送给刘续铧的礼物。” 秦销无奈道:“我没那么中二。” 他从方桌后站起来,挺拔的身影伫立在叁百多年的古玉兰树下。定制西装一贯地挺括硬气,深蓝色领带扣着一枚黑钻的领带夹,雄性荷尔蒙若有似无地随着他脱下西装外套的动作,从衣领与袖口中飘来。 这两人的身体素质都是怪物级别的。汪悬光从虚脱状态恢复过来,只需要葡萄糖、电解质水和几个小时的深睡眠。秦销昨日纵欲大半天,光安全套就开了好几盒,今天正常早起工作,奔波一日到现在不见半点疲惫。 “我说过了,ke2是我的道,是我们的共同旅程,”他走到汪悬光身后,将沾着自己体温的西装外套披在她肩上,略一俯身,贴在她耳边低声说,“直播那天,你就会知道我有多爱你。” 树影婆娑摇曳,泛黄的白瓣一片片落在他们的肩头与发间,整个场景越发如梦似幻。 数不清的乌鸦在黑暗里聒噪叫着,仿佛办丧事的喇叭,无尽地哀凉凄婉。 ———————— 本文涉及的专业知识仅来自于公开资料,作者并非理工专业,肯定存在疏漏。如果有相关行业的姐妹愿意帮忙捉虫和科普,不甚感激! 宫宴(二更) 灌了一肚子凉风的晚餐,居然不是这场浪漫约会的终点。秦销还要牵着汪悬光的手,与她沿着宫道信步闲逛。 入夜后的故宫鬼气森森。 哪怕万能的蓝秘书安排好了一切,对秦先生会经过的区域,都在朱红宫墙上挂了红灯笼,每隔十米还有四个沉默的保镖跟着。 汪悬光仍然感觉毛骨悚然的。 “宝贝,你知道故宫的传说吗?” 秦销像是嫌不够渗人似的,还添了把鬼火:“一到下雨天,墙上就会映出成群结队的宫女吧,穿着花盆底鞋,摇摇晃晃,穿过一面墙又到另一面墙上去……” “停!如果你想证明你是我约过的男人里最厉害的那个,”汪悬光干脆道,“不用讲鬼故事,你已经做到了。” “这不是鬼故事,”秦销隔着西装外套,紧紧箍着她的肩膀,又握住她的一只手,“我没想吓唬你。” 不知落在哪里的乌鸦忽然叫起来,叫得尖细、凌厉,一声声颤抖抖地,像躲在角落里咿咿呀呀唱戏的游魂。 秦销还在拉着她往前走。 “大概是我八九岁的时候,有一个阴雨天,我们这些住附近的首长家小孩儿进来玩试胆游戏。那天故宫闭馆,没有游客,文化馆的人离得也很远。我们一面墙一面地找,希望找到墙上的宫女。 “刮风,打雷,又下雨,大家也说不清是害怕还是兴奋,一味地乱跑,等我在雨中停下来的时候,身旁早已没有别人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闪电劈下来,像是天地都被突然照亮了,我看见朱红墙上印着一道孤零零的影子。” 阴风呜呜咽咽地穿过幽深而狭窄的宫道,敲打着尽头看不清的门。 “当然是我的影子,”秦销终于止住脚步,从背后圈住汪悬光,低声道:“就是这面墙。” 两人交迭的身影,被灯光和月光隐隐映在红墙面。 “当时,我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恐慌,站在这么大的宫殿里,有这么多道墙、这么多间房,或许有很多人影在雷雨中与我交错,但那是来自百年前的时空,在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像是命运给我的某种征兆,告诉我永远都遇不到同伴。” 秦销垂下头,下颌搭在汪悬光清瘦的肩膀上,沉声说:“所以,我非常讨厌故宫。” “……真是个有趣的故事呢。” 汪悬光开口时声音有点抖,也不知是怕还是冷。 “抱歉,宝贝,我也想跟你讲一些童年趣事,可想了很久,我这叁十年都像一具行尸走肉,值得和你分享的,只有这个。因为我感觉到了害怕。” “这么多年来,我努力接受着会永远一个人的命运。可是遇见了你,一切都不一样了。从前可以忍受的,现在一分钟都不能忍。 “如果有一天,我死在你手里,那么我也会变成鬼回来,永远纠缠在你身边。这么想的话,让你遇见我,我也觉得很抱歉。” 月色清寂,前后空阔。 汪悬光对这番残忍又深情的剖白无动于衷,只是冷淡地问:“饭吃完了,工作聊完了,童年也回忆完了,你也该解释一下了吧?” “嗯?”秦销疑惑,“解释什么?” 她在他怀里僵硬地回过头,面色冰白,眼神如刀:“……听说我要结婚了?” 秦销愣怔一瞬,继而低声笑了起来:“你是在等我拿出戒指,然后单膝向你下跪吗?” 汪悬光断然回绝:“当然没有。” “抱歉,这个仪式不在今天,”秦销似乎感觉非常有趣,笑声没停,反复用冰凉的鼻尖摩挲着她的脸颊,“你应该没想过自己会结婚吧。” ……这算什么鬼问题? 不等她回答,秦销便顾自说:“我知道我会。” 他顿了顿又道:“应该是和亲朋好友家的孩子,可能是我从小就认识的人,也可能是在国外长大,到了年纪被卖回家的。” 他的话音一收,“啵”地亲了下她的侧脸:“没想到会和真爱结婚。” 墙上的红灯笼一片空茫,在这深黑的夜色中,像极了冥婚丧嫁,亮着阴惨惨的红光。 汪悬光:“你没问过我的意见。” “问了你会同意吗?” “嫁给在餐桌上强暴我的人?还是嫁给在电梯里凌虐我的人?” “……” 气氛顿时冷下来。 阴森的春夜凉风,掠过紫禁城的碧瓦红墙,穿过一间间写满悲剧的空屋,朱墙上的两道人影不动,只有衣角随着风翩跹而起。 秦销对指控无动于衷,反而又轻又慢地笑了起来:“我看过你的婚礼视频,十六岁的你穿着租来的婚纱,对一个颓废的帅大叔说,你自愿接受他成为你的丈夫……” “嫉妒吗?”汪悬光一抬下颌,指着面前的朱红宫墙,“你可以一头撞死,然后下去跟他打架。” “他只是给了你绿卡和保险金,嫉妒他谈不上……”秦销眼底渐渐凝重,“但我的确嫉妒另一个男人。” 他扳着汪悬光肩膀,让她在怀里转了个圈,面对面望着自己,一只手仍然拦着她的后腰,另一只手抚上她的侧脸,慢慢摩挲。 “你和汪盏从小到大都像双胞胎,她十六七岁就出来做模特,留下的照片不少,但我没办法代入你的脸。 “我想知道你从小到大,每一年的相貌变化,却找不到你的照片,唯一的影像只有你提交给美国移民局的结婚视频。 “我只能想象你在学校里上课,做实验,赶作业,泡图书馆……我希望你赢了比赛,你拿到风投的资金,你被赶出自己创立的公司的时候,都有我在场。 “但是确实有一个男人,他比我更早认识你。” 汪悬光的目光微微变了。 墙头的红灯笼随着一阵疾风拼命摇摆,仿佛把一片片红光都摇碎了。灯笼架咯噔咯噔地敲打着墙面,像无法解脱的冤魂在拍门。 秦销看着她,声音好像久埋在地底的冷水,从黑暗中幽幽涌现上来: “那个人陪你从车库起步,和你一起在尼日利亚被绑架。火箭爆炸时他给你挡过大火,你们两个一起在被告席上接受审判。你们是伙伴,在很多份文件上并排签下姓名。 “从你17岁到25岁,每一年,他都能亲口对你说‘生日快乐’。整整八年,陪在你身边的人都是他。 阴森而空茫的红灯笼下,两人对视半晌,汪悬光平静地问:“那怎么办?你去杀了他?” 秦销摇了摇头,忽然说了句叶芝的诗:“人心只能靠赢取,而非馈赠。所以mr.wang是我,不是他。” 他的目光幽深瘆人,拇指从她的侧脸上轻轻一滑:“我和你是强取豪夺,除了嫁给我,你别无选择。” 染浸(一更) 58染浸 2022年底,chatgpt横空出世,给知识领域和创作型工作带来巨大冲击。 2023年4月,又一波科技巨浪当头打来——仙女教母的“灵光l2”通过了pma申请,被fda正式批准上市。 灵光(lorizon)系列是一款高度集成化的小型智能医疗设备。通过先进的采样技术和多功能传感器,结合机器人学、人工智能、远程通信技术和医疗成像技术,提供复杂的诊断和治疗方案。 灵光l1可以在一台机器上完成血常规检查,尿液分析和生化检查。pro版增加了超声波检查和影像学检查。 目前在非洲、拉丁美洲和部分亚洲地区,有超过四万多家医院投入使用灵光l1,配合远程医疗技术,打破了医疗资源在地理和金钱上的限制,使孟买农村患有罕见疾病的妇女能够接受曼哈顿医生的义诊。 刚刚通过上市审批的灵光l2,是一款革命性的智能外科手术设备,可以在外科手术中,实时提供病人的医疗数据、及时反馈和风险预警,指导医生安全高效地完成手术。最终版本,将与高度精细的机器人手臂相结合,提供最高效、最精确的外科手术。 “lorizon-l2”的推广视频一经发布,立即引起了轩然大波。 奔月汽车是互联网大厂,整个四月走在办公室、实验区、卫生间还是食堂,总会听见有人聊起仙女教母。然而却无人知晓,仙女教母的创始人就在身旁。 汪悬光为人沉默寡言不露锋芒,行事风格却极尽张狂不留情面。 第一天,和团队刚见面就怼脸。 第二天,推翻了ke2的已有设计,要大动干戈地改动叁千多处。 第叁天,开除了阳奉阴违的龚总监,而跟龚总内斗的张工程师脸上得意的笑容还没散,也一起收拾东西走人。 第四天,ke2全团队进入了消极抵抗的怠工状态。 若非汪总监的男朋友是有红色背景的投资人,全团队早就把辞职信递到了老板桌上。 视线离开叫苦不迭的奔月园区,四月整个京圈最热闹的八卦莫过于秦先生要娶“秦先生的妓女了!!!” 公子哥儿们起哄想见嫂子,统统被秦销以“在上班”、“忙着做项目”、“替我改车呢”的理由挡了回去。 那股暗戳戳炫耀的劲儿,连微信群里的文字都飘起了粉红气泡。 这年头关不掉的熟人推荐,让人在赛博世界裸奔,大数据推送也会在无意识间破掉圈层壁垒。 一个在汪悬光手下成功存活一周的奔月员工在小红书上吐槽“新来的女领导长得酷似汪盏,干的却没有一件人事”。 旋即在下方关联贴中看见某交际花感慨“大佬的替身金丝雀真有手段,冬天时还管叫自己叫‘大佬的专属jn’,到了夏天就是豪门预定的少奶奶了,大佬还给了她个造车的工厂玩。” 该员工反手将发进小范围的公司水群,还附上文字截图一张: ——【某汪姓顶流女明星跟他那么久,连个明媒正娶的边儿都没挨上,替身才来几个月,就成功上位干掉门当户对的大小姐,还被大佬先生塞进他投资的科技公司去刷履历,蹭上科技媛的时髦人设讨公婆欢心。】 于是当天晚上,不仅ke2团队、奔月的员工,在上海的、浙江的、深圳的……各个大厂都知道了这周在奔月掀起血雨腥风的空降兵是“大佬先生的妓女”。 ke2团队暗地里对汪悬光的谩骂和非议都没减少,好在有了黄色八卦这种人民群众喜欢乐见的精神慰藉,倒也都能按她的要求开始执行新方案,最重要的是人家是未来的少奶奶,辞职吓唬不了任何人。 至于结婚…… 秦销相当有效率。 结婚通知给到了汪悬光,秘书组就开始行动了。魏今夏说她订婚筹备了一年多,汪悬光也不知道秦销为何如此“恨娶”,越过订婚仪式,一步跳到结婚。 婚礼筹备起来简直是一地鸡毛,秦销这个完美主义者被逼到犯了焦虑症,释放焦虑的唯一途径便是……她。 “嗯啊……嗯……” 卧室的窗帘没拉,单向玻璃外白诺家的屋檐下仍然挂着那几只佛前长明灯似琉璃灯盏,幽森诡异的红光穿过夜色,洒到急促摇晃的床前。 撞击、水声和缠绵的呻吟环绕着,最后几下又深又狠的顶弄,情欲掀起最后一个巨浪,汪悬光的呻吟猝然拔高了一个调:“啊——” 她的十指在秦销的背阔肌上,狠狠一抓!数秒后绷紧的小腹松弛下来,便毫不留恋地推开了身上的男人,躺在枕头上,仰面喘着粗气。 秦销对她那过河拆桥,爽完就扔的凉薄也习以为常了。 平时射完他总会就着半软不硬的状态再抽插几下,亲亲摸摸磨蹭个十几秒,再恋恋不舍地退出去。 从筹备婚礼开始,他便格外小心。一射完就取下避孕套,扎紧,还要举到灯光下仔细检查一番。 “这一发也是安全的,”他扔掉了套,又压上汪悬光汗湿的身体,“得小心一点,婚礼就够累了,总不能让宝贝挺着大肚子受累。” 染浸(二更) fu ta xs. co m “看这个……” 汪悬光冷笑一声,伸直了胳膊。灯光下右臂内侧皮肤白如薄瓷,皮下隐约透着一根火柴大小的软棒。 难得有不认识的东西,秦销轻轻抚上去,问:“这是什么?” “释放荷尔蒙孕酮的避孕剂。” 温柔触摸的手指霎时一顿,秦销拧起眉心:“你防我的?” 汪悬光收回手臂,白他一眼:“一针叁年有效,这是我第叁次植入。” 室内沉默了片刻。 秦销压在汪悬光身上没动,手掌倒还沿着她身侧隆起的峰丘慢慢爱抚,似乎没有任何不满,唯有窗外晃动的红光照进来,映得他的神情晦暗不清。 “这种东西对身体多少有伤害吧,”良久,他才低声问,“你之前都不带套吗?” 剧烈运动后的皮肤浸着一层薄汗,暴露在空气中有点发冷。秦销压在身上没有要起来的意思,汪悬光只能越过这个男人紧实邦硬的身体,去够堆到一边的被子。 秦销不知在想什么,居然也没伸手帮忙,依然低头望着她,锋利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她脸上,又问了一遍:“你从前都不戴套吗?” “以我找乐子的频率……”她的注意力都在远处的被子上,也没太在意秦销,指尖艰难地够到了被子边缘,挑起来用力往回一拉,敷衍道:“最好有双重保险。” “‘双重保险’那就是每次都戴?” “现在才问晚了吧,”拉上被子,汪悬光心满意足地闭了眼睛,“我要是有病,你早染上了。” 秦销问个没完没了:“你每次都戴?” 她闭着眼睛不搭理他,没过几秒钟,腰侧的痒痒肉猝不及防地被抓了一下。更多免费好文尽在:r ous huw u2.co m “嘶啊!” 她还在他身下被沉沉地压着,躲都躲不开,只能瞪了他一眼:“有完没完?!” “每次都戴,是吗?” 秦销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对视中又挺了几下腰,让那半勃的东西在她腿上慢慢蹭着,甚至有逐渐抬头的趋势。 她没好气地:“对。” “真好……”秦销意义不明地笑了声,一双沉黑的瞳孔兴奋扩张瘆亮吓人,仿佛残暴的野兽即将大饱口福:“所以我是第一个不戴套……进入你的男人。” 他慢慢掀掉身上的被子,平日里藏在西装下的身体,在灯光下显露出结实的肌肉线条。蓄势待发的时刻,好像极度亢奋的电流已经充斥在每一根血管里,背阔肌瞬间凶猛地鼓胀起来。 汪悬光眼底闪烁两下,手心撑着床单下意识想要躲开,但下一秒男人滚烫的手心掰开大腿根,那根强壮的性器毫不留情一顶! “嗯啊……” 她的后腰绷得几乎折断,一声微弱的呻吟从唇缝间溢出。 ——就知道他会这样做。 要是否认,这个男人就会说他是正宫,要比那些“莺莺燕燕”内射的次数还多。到了高潮边缘他会停下来逼问她有几个人、有几次,还要用同款姿势和更强势的速度力量逼问她谁让她更爽? ——索性还不如就让他闭嘴射进来了。 卧室里还没彻底平息下去的情欲再次蒸腾起来,狂风暴雨鞭打着捅入又抽出,水流顺着大腿蜿蜒,愉悦的电流麻酥酥地流经全身又一下下刺激着神经中枢。 “嗯啊……啊……” 在被顶得意识朦胧的一瞬间,汪悬光勉强睁开眼,越过秦销的肩膀,愣愣地望着天花板,忽然意识到她现在真是了解秦销啊。 · 翌日早上。 春光从没拉严的窗帘缝隙中投入,落在白墙上搅动起一圈圈的淡影。 汪悬光朦朦胧胧地醒来,感觉身下传来一阵阵熟悉又陌生的快感:有根手指在进进出出。 ——陌生是因为时间不对。 她晨起要做空腹有氧,所以平时两人的晨间腻歪多是边缘行为:揉揉腿心,顶顶大腿,最多在入口处蹭几下,不会做这样目的性极强的扩张。 而且秦销起步就是两次,中间的贤者时间还要亲亲抱抱说点骚话,等他心满意足地起床时都快中午了。 “嗯?你干……” 她皱着眉,话还没说完,只听男人低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语气还有点急不可耐:“早啊,宝贝,终于醒了。” 然后他就着紧贴在她后背的姿势,抬起她的腿,长驱直入,没!有!带!套! “……” 汪悬光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艰难地呼吸。 即便是秦销公寓里那次昏天黑地的侵犯,他也次次戴套。偶尔中途抽出去做点别的,再进来时也会换个新的戴上。 昨晚射精时,他紧紧压着她的胯骨,不许她躲开。结束后抱她去洗澡,却不洗里面,手还在她的腿间堵了一会儿,阻止精液流出来。 大概是男人的进化并不完全,交配对象浸染着自己的精液气息会给这种低等生物极大的满足感。 秦销远比平时更凶猛,无法掩饰暴虐的本性在眼里露出来。一下下强悍地撞击着,双手胡乱摸着她的胸和腰,还低下来狂热地亲吻着她,用舌头将她的抗议全数堵了回去。 风浪一波又一波,男人的速度和力量一再刷新纪录,就连冲刺时间都漫长如止境,直到汪悬光第二次高潮后,他才用犬牙叼着她的耳垂,深深地喷发出来—— “多给你一点,”他粗喘着说,“怀上我的宝宝。” “……” 秦销不断亲吻她的后脖颈,一声声呢喃像催眠似的植入她的潜意识:“怀孕吧……” “……” 汪悬光埋在枕头里,最后一丝氧气都被挤出去了,窒息濒临刹那间,升起一丝真要被他操到怀孕的恐惧。而她的胯骨还被扣在秦销手里,连躲都无处躲,混乱中只能摇了摇头。 窗外已经天光大亮,卧室蒙蒙发青。秦销的手掌从她的腿心向上,意犹未尽抚摸着她的小腹,这一声低叹是清醒的:“这里迟早会有我们的宝宝。” —————— 同胞(一更) 早高峰的五环堵成了停车场,车窗外的鸣笛声此起彼伏。 汪悬光精力超乎常人,只要睡醒,一整天都不会犯困。因此坐在秦销的副驾驶上,连盹都没得打,只能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 今天城市里铺天盖地都是阿姐的物料:建筑大楼外的led屏幕循环播放她的视频;公交站、广告牌、许多辆车身上也贴着她的海报。 汪悬光眼底浮现出一丝疑惑,直到车缓缓过个弯,路边一栋大楼的大屏幕给出了答案: 【汪盏0508生日快乐】 汪悬光无动于衷。生日玩意儿,自己的、别人的,她从来没在乎过,不记得也在情理之中。 秦销也看到了那行字,手指无聊地点了点方向盘:“今天要去看她吗?” “不去。” 他又问:“今晚回我那边吧?” “在我阿姐生日这天带我回家过夜,”汪悬光唇边勾起一丝嘲弄,“需要我穿她的内衣吗,姐夫?” 她神色毫无异状,没觉得把姐姐当成play的一环有何问题。 “内衣就不必了,我还是喜欢你穿我的衬衫,”秦销扶着方向盘,眼睛微微含笑,“当然了,你叫我‘哥哥’我会更开心。” 汪悬光正想叫声“哥哥”,再接一两句阴阳怪气的黄腔讥讽他,但一想到这个男人正处于刚解锁内射关卡的兴奋中,还是别招惹他比较好。 “宝贝,你对房子有什么喜好吗?”宾利欧陆gt夹在拥堵的车流中,秦销也不烦躁,“别墅?四合院?还是大平层?婚后一起住在我的公寓,还是你想另找一处房子?” 汪悬光微垂眼睫:“你随便。” 她其实想不通秦销哪根神经又搭错了,明明清明节前还在怀念阿姐的美貌,强拉着她去疗养院探病。 扫个墓回来就转了性,掏心掏肺地讲鬼故事不说,还兀自把婚礼安排起来了。 这人总不能是被鬼附身了吧。 她视线微微一转,恰好与车窗外建筑物大屏幕上的阿姐隔空对视。 不过那不重要。 不论这个男人在演什么,他都活不到结婚那天。 她自汽车领域起家,十年来机械工程在手中出神入化,车间厂房是她狂欢的游乐场,不给秦销安排一场盛大的落幕,都对不起他煞费苦心把她插进奔月去上班。 早高峰五环如同一条蜿蜒的血管,一辆辆车闪烁着猩红的尾灯血液般川流不息。几分钟后,欧陆gt终于排队离开匝道,进入辅路再转一个红绿灯,奔月园区就在道路尽头。 汪悬光在副驾驶上坐直身体,稍稍理了理披在脑后的黑色长发。 秦销忽然道:“你头发放下来更好看。” “……” 她一直都是进办公室工作后才扎头发的,闻言立刻取下手腕上的黑色头绳,叁两下便把头发全扎起、吊高,露出一整张清晰的面容,眼尾还微微带着些挑衅。 下一秒,头绳“啪嗒”断了,黑色长发又洒了下来。 汪悬光:“……” 秦销锋利的薄唇一勾,低声笑了几下。 四月满城繁花,温度宜人,绿化带里各色月季一丛丛盛开着。宾利欧陆gt开进园区,在厂房前缓缓停下。 秦销向副驾驶倾身压过去,按住汪悬光的后颈,在她抿紧的嘴唇上轻轻一吻,叹息着刚要松开,又忍不住亲了一下。唇上的触感温热绵软,贴上便不想离开。 这个吻在吐息间慢慢加深,直到舌头搅起来,秦销喉间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那是低等生物发情的信号—— 汪悬光咬了一下他的下唇,皱着眉头推开他的胸膛。 秦销的手掌在她脑后瀑布的黑发上轻抚了抚,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慢条斯理地舔了下嘴唇上的血:“我去和奔月的老板聊一会儿,中午去找你一起吃饭。” 汪悬光看了一眼仪表盘,马上就十一点了,他们出门前才刚吃过早餐,问:“你还吃得下吗?” “当然是为了见你的借口。” 两人在封闭狭小的车内靠得极近,她闻得到从他衬衫领口中飘出来的香水味。 “一想到整天都看不到你,”他垂着眼眸,手指在她唇上微微一抹:“我现在就开始想你了。” ——你不如把我的阴道3d打印一份然后随身携带。 “……”汪悬光刚张开口,又默默咽了回去。 “没关系,尽管骂,”秦销抬起眼睛,闪着微微笑意,“每次你骂我,我都觉得你在爱我。” 汪悬光冷冷道:“梅毒进了脑子,你就等死吧。” 说完,她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同胞(二更) 货车ke2是奔月的边角料项目,创始人刘续铧不敢怠慢少奶奶,抽调了十来个顶尖人才给她。原本研发团队在格子间里工作,终日对着电脑计算画图,叁五天也进不了一次车间。 汪悬光按她在硅谷的工作习惯,把全组带进组装厂。一年的项目周期压缩至四个月,她没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支个帐篷已经算是对大家的仁慈了。 奔月的组装场地和所有车厂一样是个大车间,天花板有五六层楼高,内置工作桥和小型起重机,车床、钻床,各种设备工具应有尽有。 东南角落有四五十平方米的空间在汪悬光的要求下,架起两层高的简易铁架做楼层和隔断,作为ke2团队简易的工作空间——一楼是能容纳下四十个人的格子区,二楼隔出六间独立办公室。 远处楼下工人们穿着橘马甲,戴着头盔在车间内作业。由真空玻璃隔绝出来的环境绝对安静,汪悬光坐在书桌前,盯着电脑上的模型图思索着修改方案。 这时手机突然震动,是严医生的来电。 “汪小姐,您今天几点过来?我去跟护士打声招呼。蛋糕不要买夹心的,硬物可能呛到病人,蜡烛不能带进来哦,质地较硬的生日帽也不行……” 汪悬光直接打断了严医生的唠叨:“我不去。” “啊?今天汪盏小姐的生日啊。” 汪悬光问:“我阿姐好点了吗?” 严医生委婉道:“病情稳定下来了,目前没再恶化。” “她记得今天是她生日吗?” “……”对方沉默了。 “给她过生日就像办葬礼,死者一无所知,仪式是给家属的安慰,而我不需要这个精神慰藉。”汪悬光漠然道,“有你们照顾她,我很放心。” 说完不等热心肠的严医生再劝,便挂断了电话,继续工作。 办公室内一片安静,电脑屏幕光映着她冷淡的侧颜,就这样专心致志地改了两张图后,她向后靠在椅背上,活动了两下肩膀,休息之余,拿起手机搜了下“汪盏”。 顶流女明星的生日活动声势浩大。微信推送、微博热搜、小红书热门。植树、喂养、助养……粉丝为她举办的庆生活动花样百出,各品牌商以她名义赞助的公益项目眼花缭乱,与她有过合作的、还没合作的,但凡能蹭上一点边儿的公众人物也都送上祝福。 热搜前二十有一半与阿姐有关,然而这时一条热搜攫住了汪悬光的目光。 ——【灵光华人女工程师】 她压紧眉心,点了进去。 原帖是清华论坛的高楼帖,豆瓣小组搬运后又被营销号截图发到微博上。 发帖人盘点了仙女教母创始人charlene·wang的各种成就,猜测她去年年底突然离职消失,是因为公司内部矛盾无法调和,尤其是她的白男合伙人要抢功。 【抢女性功劳的的蝻蛆都该被原子弹炸死!】 【干死这群洋垃圾,让他们知道中国人不是好欺负的!!】 【公人的存在只是为了服务女性,没有自觉的都不该活着】 一行行激烈的文字倒映在眼底,汪悬光的神情愈发阴霾,立刻切换至暗网,找到加密聊天室,绕过清华的防火墙将原帖给对方发了过去。 【···didyoudothis?】 (你干的?) 【—·-ofcoursenot】 (当然不是) 【···monitorthe workenvironmenttominimizemytrace】 (监测网络环境,减少我的痕迹) 【-·-everythingaboutyouisrestrictedonthefre,butit'snoteasytoattackthegreatfirewall】 (自由网络与你有关的一切都会限流,但是要攻击中国的封闭网络难度不小) 【···that'syourjob】 (这是你的工作) 午休时间到了,太阳升上来,斜穿过车间的天窗,在地上投下一块又一块明亮的长方形。工人已经去休息了,工程师等技术人员在楼下一边吃午餐一边检查计算。 汪悬光关掉网页,摸出根烟在嘴里叼着。 冥冥中有种说不清的危险笼罩下来,那只是一种如水底黑影般的直觉,没有半点线索可以解释。 想了半天,烦躁未解,汪悬光拿起打火机,打算去车间外抽根烟。 然而“啪”—— 起身时不小心碰掉了桌上那摞厚厚的文件。从一堆“触点”、“痛点”、“颗粒化”“光泽感”的大厂黑话文件中飘出来一张核验单,末尾居然签着她的名字。 汪悬光眯起眼睛,目光深处浮现出锐利的怀疑,拿起桌上的对讲机道: “陈经理,你上来一下。” 诚惶诚恐的陈经理上来时,嘴边还有没舔干净的菜汤。 汪总监脸上不愠不恼,后腰靠着办公桌边,冰冷的眼眸一扫,指向桌上那张宣判罪证的纸单。 “现在应该是我问你,‘谁伪造了我的签名’,然后你告诉我,你不能说,又劝我做事不要太绝。再然后不是你主动辞职,就是我把你开了,总之你下去收拾东西的时候,该为这张单子负责的人就会主动站出来。” 办公室里鸦雀不闻。 陈经理愣住了。 早先见识过这个女人的单刀直入,但巴掌再次甩到脸上的时候还是挺疼的。 “我们跳过这个部分,省下一个小时,”汪悬光用两根手指轻轻敲了敲核验单,心平气和地问,“直接告诉我,你们略过了这张单子里的哪些设计?” 墙上的时钟发出轻微的嘀嗒声,陈经理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连呼吸都不能了,漫长的沉寂后,他终于想通了,舔了下干裂的嘴唇说: “大部分。” 不用汪悬光追问,他便主动解释:“车轮角度编码器没改,这个实在来不及了。电池组的护甲只有铝条没有钢钛,不然成本太高,光是这一项都快超出季度预算了。车前车后倒是都装了电动机,但是扭矩没来得及分配到每一个车轮,范围只有最前最后的两排车轮,负责这组的人已经加班加了六七天,已经怨声载道了,再改下去对大家都不好。” 汪悬光那双无机质玻璃一样的黑眼睛,钉在他脸上,好像能读心似的,轻轻说了两个字: “还有。” “还有……还有……”陈经理撇开视线,嘴唇嚅嗫,“您规定的传感器数量其实不到四分之一。” “为什么?”汪悬光疑惑,“这个又不难。” “因为国内的交通摄像头多如牛毛,不需要那么多的激光雷达同时对周遭进行叁维扫描。” “哦?是吗?” 汪悬光静静思索了几秒钟,侧脸沐浴在灿烂的日光里,另一边隐没在昏暗中,唯有锋利的眼尾闪烁着瘆人的寒光。半晌,她仿佛想通了什么,转身摘下墙上的白大褂,吩咐陈经理: “让吃完饭的人跟我去车场试车。” Charlene·Wang(一更) 奔月园区位于西二旗的最西端,紧邻京藏高速,经过有关部门的层层审批后将一段长达12公里的废弃公路圈入试车场。 时值晌午,烈日在天空中射出威严而耀眼的光芒,钢结构外观的厂房被炙烤得一片惨白。 员工叁两成群,聚在露天屏幕下,抬头望着试车场上的ke2车队。 叁辆新能源货车前后列成一队,驶过十公里复杂的路段,开上高架桥,又钻入隧道。城市模拟区到处都是横穿马路的行人,和乱插乱跑的电动自行车。 ke2车队一路小心避让,最终安全抵达终点。 啪啪、啪啪啪—— 人群响起一片淅淅沥沥的掌声,ke2研发组却没有多高兴,各个紧盯着车前的汪总监。 汪悬光容色冷淡,踩着登高车,打开ke2货车的前盖,拎着工具低头检查起来。 中午气温有二十六七度,她身上的白大褂在太阳下亮得刺眼,侧影被勾勒出一道冰冷锋利的轮廓。 检查完毕,汪悬光摘下几个魔方大小的零件,又撤掉登高车退到安全线内,再次下达发车命令。 秦销来到试车场时,正看到这一幕:“这是干嘛呢?” 年轻的工程师光顾着看热闹,没回头:“试车呢。” 秦销又问:“她拿下来的是什么?” “电磁干扰滤波器,”小伙子也很疑惑,“拿这干嘛呀?以为ke2是遥控车吗?” 奔月的创始人刘续铧的眼睛溜溜地转。方才他和金主在办公室谈拉力赛直播,金主不经意往窗外一瞥,正好看见他的未婚妻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试车场走。他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一面让人去打听消息,一面提心吊胆地陪金主看热闹。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小伙子沉默几秒,说服了自己:“嗨,瞎几把搞呗,下不来台给自己找补了呢。” 刘续铧一口气哽在喉咙里,赶紧给一旁的助理使眼色。 不过秦先生倒也没生气,眉眼间蕴着笑意,还兴致勃勃地端起手臂,腕上那只昂贵的手表兀自闪烁着。 第二轮试车,另外两辆新能源货车原地待命,只有被汪悬光摘掉了几个emi滤波器的那辆独自上路。 路径依然是:起点线——城市区域——高架桥——隧道——城市区域——终点线。 第二圈慢了叁分半,中间一度有些磕绊,遇到电动自行车的反应不如上一圈灵敏,这是摘掉了传感器的缘故。相比上一圈的90分,这一圈可以打80分。 归来的新能源货车稳稳停在黄色路牌下,仿佛凯旋的胜利者,围观群众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还有起哄架秧子的,直冲着汪悬光吹口哨。 赞美是假的。 挖苦才是真的。 打工人苦外行领导久矣,听说少奶奶当众出丑,其他组的工程师、机械师、技术员……甚至连后勤行政都过来给ke2团队打call。 汪悬光一身白大褂,单手拎着银色扳手和锤子,暴烈的阳光将她皮肤晒得几乎透明,下颌、锁骨乃至颈侧的线条都反着光。 她的神色平静如常,在四面八方的恶意中,戴上护目镜,拎起工具,滑进货车底部,继而卸掉了底盖。 “卧槽她干嘛呢?” “她当我们瞎吗?一会儿车跑不起来,那肯定是她瞎几把拆的呀,玩不起就别玩哈。” …… 新能源货车的底盘高,空间相当大,汪悬光仰卧着,手肘撑地,没用扳手从车底拆掉任何一个零部件,只是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底部设计。 正午的空气被晒出热浪,混着从车间里传来的切割废弃金属气味,越发刺鼻难闻。 ke2研发组站在货车边交换眼神,嘲讽的、不安的、疑惑的……什么都有。 空降领导翻车了,打工人是大快人心了,但却要了领导层的血命。 某秃头副总急得满头大汗,走到货车前,俯身趴在滚烫的柏油路面上,给汪总监递了个台阶: “汪博士……那、那个陈经理都跟我说了……团队的确还有些磨合的问题,问题不大哈,不都说日久见人心吗,才几天啊,大家都是为了项目好,一会儿回去,肯定是按您的吩咐干。挑头的人,我已经找到了,肯定不能轻饶了他。这大热天的,您就出来吧,别再中暑了,是吧。您看这地上也挺烫的,我这手都红了哈哈……” 黑洞洞的车底忽然传出一道幽泉般清冷的声音:“麻烦你让一下。” 秃头副总本来是死马当活马医的,没想到少奶奶还真顺着台阶下来了,乐得爬起来,正想伸手拉她一把,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假装挠了挠秃头,放下了手,因为人群中还立着一道优雅冷峻的人影呢。 秦销一身质地精良、剪裁修身的全套西装,沉默地站在那儿,露出矜贵沉稳,喜怒不显的上位者气场。 Charlene·Wang(二更) 汪悬光对货车底部没做任何改动,连一根线都没拆,装回底盖便出来,素白侧脸上沾了点灰尘。 她无视秃头副总,吩咐最近的ke2组员:“给我拿个金属探测仪,十几把消防斧,几辆电动自行车和‘行人’。” “……?” 秃头副总满面愁苦,当着金主的面又没办法拦着,只能认命般一摆手,让几个小年轻跑步去拿。 周遭人群越来越骚动,没人知道汪博士究竟想干嘛。各种各样的议论声直往耳朵里钻,刘续铧焦虑难安,小心翼翼瞟着身旁。 秦先生仍然像个局外人一样,最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有眸光落在未婚妻身上含情脉脉。 金属探测仪、消防斧、装了滑动机械的假人,和带四个固定轮的电动自行车都按要求送过来了。 汪悬光冷淡地一点,吩咐助理:“发车吧。” 此时周围已经聚集了上百人,晌午的太阳居高临下投来审判之光。 这辆被拆掉几个滤波器又检查过车底的新能源货车ke2,于万众瞩目中第叁次出发了。穿过城市区域,避开行人和电动车,驶入复杂路况—— 汪悬光从大屏幕上收回目光,霍然转过身,拿着金属探测仪在路上扫了几米,然后一把拎起消防斧,对着路旁用来标记距离的路杆用力一砍! 当中赫然露出几条电线。 ……路标杆这玩意儿还需要通电吗? 大部分围观者仍然没看懂,但这一瞬间,人群中有几张面孔悄然色变。 汪悬光:“你们把这两排的路杆都砍掉。” 短短数分钟,ke2组员的态度也大不相同。最初的得意劲儿消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丝古怪——emi滤波器的干扰小得不正常。 他们没有异议,拿起消防斧,纷纷动作起来。很快四五十米长的路标杆全被砍倒,其内不知何用的电线也被截断。 巨幅屏幕上播放着各路段的监控画面。第叁圈试车接近尾声,ke2已从隧道离开,还有四五分钟就要回到终点。 汪悬光站在屏幕下方,双手插进白大褂口袋里,对周遭的议论不为所动。角落里的幽灵的确是她最舒服的状态,但被拉到万众瞩目下她也不会难为情。那道身影挺拔孤直,脸上的每一丝线条都写满了不在乎。 道路尽头,新能源货车在绿灯下起步,稳稳朝着终点线而来,电动自行车和“行人”的干扰也在继续。 汪悬光:“你们让开一点。” 人群乌泱乌泱地往后退了两步。 汪悬光:“再退,往旁边去。” 又过了一个路口,黄灯转红再转绿,ke2宛如一头发着白光的钢铁怪物,瞪着前端的两个黄色巨眼,以55迈的速度向人群驶来。 500米,300米,100米…… 变故就在此刻—— 钢铁怪物进入砍断路牌杆的狼藉区域,一辆电动自行车正好随机从路口转弯而来。本该减速绕行的ke2却无所动,以55迈的车速狠狠地将电动车撞飞了出去。 在场众人瞪大了眼睛,吸气声登时拔起。 场面太过突兀,前后不过几秒钟,还没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个“行人”滑进众人视线:一个在无斑马线处过马路,另一个突然走下人行道—— 紧接着又是两声“咣”、“咣”巨响! 两个“行人”先后被巨力撞飞,零部件在刺眼的日光下满天散花,轰地一下又被货车车轮碾过。 所有人面色骤然大变。 ——怎么回事? ——是巧合吗? 四面八方无数道视线同时落在汪悬光身上,茫然的,惊惧的,崇拜的……然而前方那个年轻女子不为所动,双手依然插着白大褂衣兜,挺拔、清冷、孤傲,专注望着ke2,没分给旁人半点目光。 ke2驶过“0米”路标杆,猛然间察觉到异样,在立刻制动与减速之间犹豫两下,像燃油车不恰当换挡导致的熄火那样,原地卡顿两下,接着缓慢地向前滑行,左右摇晃,迷惘探路,直到车头伸出试车场的白线,信号灯闪烁着熄灭,才彻底停住。 “………………” 试车场静得一点人声都没有了,厂房里大机器运转时的噪音遥遥传来,喧嚣嘈杂,又突兀静寂。 所有人面面相觑。 汪悬光转过身面向着ke2研发组,仍然是那副冷静疏离的神色: “我要求的传感器修改不难,国内交通摄像头再多,也不是减少数量的理由。 “你们把更难的电池包都如期做完了,却对传感器这种小改动置之不理。就好像有人知道,改不改都能通过后天的一轮试驾。 “我拆掉车前的滤波器,给车蒙上眼睛,对其干扰微乎其微。检查了车底,没发现辅助零件,ke2的确是自动驾驶,不是遥控玩具。 “但是……一个瞎子,没人指挥,还能健步如飞,请问他的眼睛长在哪里了?” ke2全组神情各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造假的内幕,但虚空中有只无形的大手正疯狂地翻搅着每个人的心脏。 “近百年里,未来学家们设想了各种形式的自动驾驶。起先有人提出在道路上部署传感器,把射频芯片和射频标签植入地面或路边与车辆通信。 “这个方案的基础设施造价太高,无法给整个地球都扎针。而且植入设备难以检修,要是没有及时发现故障会很危险。所以业界还是普遍认为,自动驾驶的传感设施应该放在车体本身。” 汪悬光看了一眼纵深方向上两排被拦腰折断的路标杆,语气没有一丝讥讽或嘲弄,纯粹是觉得有趣: “没想到你们居然把它实现了。” 周围鸦雀无声,她连“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都懒得说,无情的宣判如重锤当头砸下: “内部试车只开伴唱,测试数据就是真实的。对外验车时,把路标杆里的传感打开,就能用原唱交出满分试卷。” “……” 空气中混合着机油和切割钢屑的焦味,满地零碎的金属部件突兀地泛着亮光。 刘续铧僵硬地转过头,嘴唇颤抖:“秦先生……我……我……试车场才建好没多久,我真不知情……” 秦销无暇理会他。 他一言不发地站在惨白阳光下,从脊背到腰身都在西装下挺直,面色前所未有地凝重,唯有一双眼睛深深地凝视着人群中央的那道白色身影。 charlene·wang。 举世无双的天才。 十叁岁拿斯坦福的全额奖学金出国,十七岁本硕毕业开始创业,不到二十岁身家过亿。 她应该穿着白大褂,在世界最精尖的机械工程实验室里,与一群有共同理想的偏执狂为伍,用图纸和模型改变整个人类社会。 他怎么舍得废掉她的眼睛,捆住她的双手,抹销她在世间的存在? 烧灼般的剧痛冲上咽喉。空荡的胸膛中,血液奔涌着又逐渐凝固,一条条繁复的脉络拔成粗壮的冠状枝桠,连接住瓣膜、心房和心室,又在顷刻间溃散成齑粉无数。 那是不曾有过的良心。 试车场外圈外杨树的阴影处,画眉鸟鸣叫着飞了起来。 他轻轻闭上眼睛,敛去了眸底复杂的悲戚。 要是能早些认识她……要是能换一种方式与她相遇…… —————— 查资料的时候看到“在地面植入传感器”的设定,所以瞎编了这个情节,本章经不起推敲,没有现实依据,纯粹是为了立女主人设。 私人领地(一更) 2023年防疫政策彻底放开,并没有让经济形势向好。外资离场,房地产崩盘,青年失业率高达14.9%,无可挽回的颓势使各个机构都在撤回资金,只有秦先生的私募逆风而行,向奔月汽车股权注资了36亿。 没了尊“红”字头的男菩萨,刘续铧宁愿吊死在园区大门上。 试车场上的人还没散去,奔月立刻成立调查小组,各部门负责人被法务轮流叫去谈话,涉事人员当场开除。 和秦销的午饭自然没吃上,汪悬光回到办公室,立即召集团队开会。 会上她的言辞是一如既往地冰冷、犀利、不留情面,但没对车场造假没发表任何评论,也没指责阳奉阴违的团队,出口的每一个字都不离专业数据,针对每一个技术难点,提出了有效的解决方案各组人员在预算、时间、人手上反驳时,也总能被她在技术上找到实施的可能性。 会议结束时,ke2的难度不减反增,大家对汪总监刚升起来的一丝好感,又被繁重的研发任务给消磨没了。 傍晚六点,ke2团队怨声载道地加班,只有汪总监的未婚夫来准时接她下班。 秦销的公寓与办公室都在燕莎商圈,是历史悠久的涉外高端国际化区域,周围环绕一百零叁座大使馆,数不清的五星级酒店,坐落着各类展览馆和艺术馆,自然、艺术与生活在这里完美交融。 国企领导最喜欢建五星级酒店。他们能免费享受顶尖的餐饮娱乐,还有安全私密的环境和情妇私会。退休后待遇照旧,特权不变,一切费用还都由国家承担。因此北京是全世界五星级酒店最多的城市。 秦销要是住在办公室旁的酒店式公寓里,通勤超过五分钟,都算出差。可他非要营造个上下班的仪式感,公寓与办公室之间需要穿过一条郁郁青青的河岸,有二十分钟的步行距离。 上一次,汪悬光是被抱进来的。 她对公寓的记忆不多,唯有感官深刻,第二天也不想在这个淫窟里多待一分钟,除了那一架巨大的机械鲸鱼,再没别的印象。 这次秦销带她一间一间地参观。 叁百平米的大平层,如样板间般整洁奢华,却没有样板间的冰冷气息。许多随手可见的小物件看得出男人独居的生活痕迹。 秦销不邀请客人来家里玩,也不欢迎任何人留宿,公寓没有客房,只有一间宽敞的主卧室,其余是影音室、健身房和琴房音乐室等功能室。 进入这间公寓,就像步入了秦销的思想,透过各处细节,了解这个男人。 打通的内墙是巨大的玻璃缸,一米多宽的厚度,供机械鲸鱼四处游荡。承重墙上挂着罗斯科和蒙克的画作,戈雅旳系列版画,展台展架上大多是细长的、拉伸变形的抽象人物雕塑,每一件艺术品都在诠释孤独和脆弱。 步入式衣帽间,她上次来过了。秦销发疯时用他自己的衣服筑巢,将她压在他的衬衫里狠狠贯穿她。当时这里只有男装,展示架上也都是手表、领带夹、胸针等等男士饰品。现在衣柜里备好了给她的衣物,展示柜也空了一半,应该是在准备给她的饰品。 健身房上次没来,但这次也没什么好看的,比阿姐家的多了个拳台。这几个月早上他们俩都是一起健身的,她甚至对秦销深蹲卧推的重量都很清楚。 琴房昏黄幽暗,恒温恒湿。一架叁角钢琴立在中央,还有些极具收藏价值的名家古董琴——大小提琴、竖琴和黑管各自收纳进专业的设备中。这些乐器应该都是秦销会演奏的,并且根据这个男人完美主义强迫症的特性猜测,他的技艺相当不错。 书房朝南向阳,落地玻璃外河上碧波荡漾水草芬芳。此时天色将黑,晚霞薄而淡,宛如是一抹炭火的余烬,映得整间书房都夕雾濛濛的。 叁面墙上嵌着书柜,摆满了各种语言的初版书。上次被按在这里的时候,她用书狠狠砸过秦销,那些封面装饰繁复的精装本落在身上,一刮一条血痕。明知见血会让秦销更兴奋,可她忍不了始终被单方面压制。 这次目光从书柜中认真扫过,她发现藏书就只有古董藏书,已经电子化的读物一本都没有,那些出版不久还没有电子版的新书都搁在书架上,仿佛随时会被清除。秦销对纸质书没有情怀。 她经常能看见秦销捧着kindle看,也知道他的阅读品味也很庞杂。商业经管、社会纪实、历史文化、科学艺术、商业小说……什么都看。 在对世界的好奇心上,他们两个很相似;摄取知识的方式粗暴高效,这一点,他们也很像。 私人领地(二更) 书桌上的电脑没关,秦销拉着她走过去,动了一下鼠标,屏幕亮起一个内网页面。 “这是我的私人指令系统,192.97.89.83。最大的私域网络数字作前缀,叁个一百以内的最大质数,端口是443,连vpn,登陆账户是79、83、89、97,密码是这四个质数的二进制。 “你想知道哪个交通摄像头拍到了什么、谁在哪个酒店开了房,甚至想进公安内网找个杀人犯,这个系统都能帮你查到。 “要是需要什么不方便跟蓝秘书讲的,也可以用这个发指令,执行命令的是另一拨人。我的私人安保,你随意调动,我的投资往来你随便查,反正我的一切都向你敞开。” 秦销一面说,一面在电脑前给她演示。一行行资金流向倒映在眼底,汪悬光脸上无动于衷,心底还是起了一丝异样。 楚湘把与秦销有经济来往的公司名单献宝似的送给她,换得她的一句承诺,秦销则痛快地给了她最高权限。 金钱绝对不会撒谎。掌握资金的流向,就等于知道一切秘密。 秦销这么做,是将最脆弱的咽喉,暴露在她的刀下。 秦销倒也不觉得这有什么,没在书桌前多作停留,又拉着她的手走向角落保险柜,当着她的面输密码: “这个密码是7的7次方根,取前七位,1320469,我办公室的那个是叶芝的生日,18650613。” 保险箱最下层有几只银色防弹手提箱,上层摞满文件,中间层是枪支——两支散弹枪,四把手枪,五六梭子弹夹和七零八碎的小东西。 “这些是一些家族和一些人的秘密。” 秦销随手打开一只金属箱,十块硬盘,嵌在朱红色保护套里。 “详细的来龙去脉都记在硬盘里了,标签上按家族做了标记,上面那层纸质文件里是最核心的,如果有需要,你拿了就可以用。那箱里是四百万现金,密码是六个零。” 保险柜上面一层是大大小小,款式不同的首饰盒,中间搁着一只巴掌大小的黑色天鹅绒袋,秦销拉开系绳,袋内璀璨得耀眼:“这里是一百多颗钻石,值个七八千万刀……” 他又扫过那些投资级别的珠宝首饰:“这些杂七杂八加起来也有叁四个亿。珠宝柜运到了,这些会搬进我们的衣帽间。” 说完他打开一只项链盒,刹那间,闪亮的钻石光芒在眉眼间一闪而过。拿掉写着标价、历史和在钻石史上地位的证书,他慢慢地为汪悬光戴上。 这是一颗枕形切割,色泽纯正的红钻,坠在一条极细的铂金链子上,又悬在汪悬光细白优雅的脖颈前。 书房没开灯,天边的落日已沉。昏暗的光线下,汪悬光的面容模糊不清,唯有这颗闪耀的红钻光彩非凡。 秦销的视线却没落到钻石上,而是深深地、专注地凝视着她的面容。目光仿佛化成柔软的毛笔,仔仔细细地描摹出熟悉的眉眼、鼻梁和薄唇。 两相对望片刻秦销微微眯起眼睛,语气不带半点恭维或揶揄,就像叙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谁敢用眼睛直视美,谁就被托付给死神。” 汪悬光看着他,无动于衷。 保险箱盘点只剩下最后一支外表普通的老款诺基亚手机。 “这里只有一个号码,拨通了告诉他‘今夜北风叁级’。” 秦销把手机交到她手里,一双眼睛像鹰隼一样紧盯着她:“我出事了,这个人会送你出境。” 汪悬光抬手摘掉项链,放回首饰盒里,不以为意道:“你要是死了,只会是我杀的。” “是啊,但那时白诺自顾不暇,想送你,走也有心无力。外国雇佣兵只能带你走蒙古线,从北京到内蒙这一路你会相当危险,”秦销平静微笑,“那时候我已经死了,保护不了你了,所以你必须联系他。” 最后一点夕光悉数消散在天地间,夜色渐渐压了下来,两人面对面站在蓝色阴影中。 秦销久久地凝视着她,突然毫无预兆地一伸手将她揽进怀中,那瞬间视野里只剩下男人清晰的下颌线和微动的喉结。 他呼出的热息洒落在她眼皮上,黑雪松的气息密密袭入鼻腔。 “别忘了,7的7次方根,‘今夜北风叁级’,”秦销抵着她的额头,一字一字郑重道,“虽然我希望你永远都用不到它,但要真死在你手里,我会是一个光荣的殉道者。在最后的呼吸中,我会呼唤你的姓名。” ------ “谁敢用眼睛直视美,谁就被托付给死神。”诗人普拉腾。 今天紧赶慢赶也没写完,2000珍珠加更章晚一点,争取在夜里十二点前写完。 私人领地 晚饭后,两人坐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背靠着沙发。秦销手里捧着ipad,又把汪悬光圈在怀里,和她一起对婚礼事宜。 “铃兰、水仙、白郁金香都很适合作你的捧花。可是紫罗兰代表忠诚和柔情,鸢尾花的花语又是‘唯一的爱’……” 汪悬光面无表情道:“铃兰。” “为什么?” “能毒死你。” “行,那就铃兰。” 秦销低头亲了她一下,滑过一张设计稿,又纠结起来:“抹胸鱼尾婚纱贴合你的身体曲线,但是你看这个吊带窄版裙,现代风格,典雅大方,和你的气质也很合。” “这个……” 汪悬光端起波特酒喝了一口,眼睛望着悠然经过的齿轮鲸鱼,看都没看屏幕一眼只是随手一指。 秦销也不介意她的敷衍,认认真真保存下来。 新娘的存在是给这个重度焦虑的选择困难症患者做选择的。 汪悬光深深同情着秘书组。 老板结婚筹备了一年多,好不容易敲定了场地、鲜花、婚纱等各项琐事,新娘突然换人了,工作进度顿时清零不说,老板吹毛求疵的程度还升级了。 一项一项地事宜对完,波特酒也喝完了大半瓶。汪悬光从秦销怀里挣脱出来,去卫生间方便。 门一关闭,智能马桶盖自动打开,某些下流不堪的碎片记忆全数涌上来。 “站着尿怎么了,我又不介意。” “放松,宝贝,我托着呢,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我有什么不能看的……好好,我不压,你自己尿。” …… 当时秦销在马桶前禁锢着她的腰,那根东西还在她身后凶猛抽插,根本就不是让她方便的意思,他却在她耳旁,用低哑的嗓音哄她可以站着尿。 而她站都站不稳,被迫塌着腰抬着臀,汗津津的手扶在瓷砖墙上直打滑,摇头怎么都不肯……最后是他架起她的大腿根儿,用给小孩把尿的姿势,把她悬在马桶上方—— 汪悬光揉了揉了眉心。 就算她再玩得再怎么开,淫乱到这种程度也是第一次。 …… 洗完手回到客厅,秦销静立在落地窗前,双臂端在胸前。 这个男人有些轻微洁癖,回家首先要换掉外衣裤然后再洗手。上位者的气场不靠西装衬托,此刻穿着灰色居家款长衣长裤,身形依然挺拔优雅。 夜已经深了,客厅里只开着一盏落地灯。城市的流光溢彩穿过夜幕,遥遥辉映着实木地板,也映照着他的侧影,那个模糊轮廓在寂静中居然有几分难以言喻的落寞。 “我的小外甥女下下周满月,和我回家,见见我的家人好吗?” 汪悬光微微醉了,脚步有些发虚:“妓女没有拒绝客人的权利,难道被你强取的良家民女就有了吗?” “这是邀请,不是通知。”秦销转过头,认真道:“我想把你介绍给他们。” “一群脸上挂着微醺式假笑的权贵,看一只刚野外抓来的金刚,如何应对文明社会是吧。” 秦销淡淡地笑了下:“口误,宝贝,是我想把他们介绍给你。” 不等汪悬光反唇相讥,他主动解释道:“charlene·wang当然不需要这些人脉,但我向你敞开的一切中,包括我的家人。” “谢邀,不想了解。” 汪悬光飘然地走到他身旁,隔着一步的距离停下,默然欣赏城市夜景。 繁华的灯光冲淡了月色。在河岸边,灯光没那么明亮的地方,月光亮得像刚路过的一场雨,夜风中长草微微摇曳,尖叶被镀成银色。 秦销往身旁凑了一步,拉起她的手,兀自讲述起来:“我爸妈是自由恋爱,感情很好。家里的老人也都很开明,给了我中国家庭很少见的平等和尊重。” 汪悬光眼底微微露出一丝嘲意。 整间公寓没摆一张照片,秦销单人照,父母等亲属合影通通都没有。 反社会人格的道德意识淡薄,无责任感,不会内疚和后悔,为满私欲不择手段。家人不过是他金贵血脉的供给者,维持地位的保护伞。 下一秒,又听秦销说道:“我知道他们是我的亲人,也知道应该保护他们,但对他们的感情也仅限于此了。” “长久不见面不会思念,听到死讯也无动于衷,更不会因为以后再也见不到了而悲伤,”他轻轻看了她一眼,“你明白的,就像你对你姐姐的那样。” 汪悬光没吭声。 一块块粼粼光影突然洒到落地窗前,那架巨大的齿轮鲸鱼不知从是从哪面墙游来了,宛若一只从蒸汽时代朋克穿越而来的宠物,向两人探头探脑。 酒意上头的汪悬光不掩饰对它的好奇,松开秦销的手,转身走了两步,停在玻璃墙前仔细观察。 这头鲸鱼由成千上万片精密零件组成,大大小小的齿轮严丝合缝,机械式操控无须通电,加速、转向、制动、变速丝滑而流畅。 秦销从背后抱着她,问:“宝贝,你知道《生者对死者无动于衷》吧?” 汪悬光:“拍卖到一千两百万英镑的鲨鱼尸体。” 秦销道:“我有个学艺术的表妹,看了它在泰勒艺术馆的展出,动了心非要买回来送我。 “那时候我正在装修,也想在家里放点有意思的东西,但不想放一头泡在福尔马林里的鲨鱼标本。正好她当时的那个艺术家男朋友,送了她一只小小的金属齿轮鲸鱼,就巴掌大。 “她说每个人都是一块齿轮,大小型号各不同,却总能找到合适的位置,与人相互咬合,正常运转。 “但她男朋友是位阿斯伯格患者,只是个光秃秃的圆片没有齿轮,与世界协作不了,就像那头52赫兹的鲸鱼。 “我很喜欢这个设计理念,在几个设计师和工程师的共同帮忙下,复刻了这只巨型的,然后搬进了公寓里。” 汪悬光从玻璃墙上收回手,冷笑道:“所以你觉得这头鲸鱼是你,一个孤独又深沉的男人,到处猎艳又杀死爱情的寡……寡……” 可能是酒劲上来了,也可能是她十叁岁就出国的中学语文水平支撑不了高级中文词汇,卡了下,说了个同义词:“……男寡妇。” “听人把话讲完好吗?那个叫‘鳏夫’,有一天你可以心满意足地成为寡妇,但我绝对不会当鳏夫。” 秦销佯装教训,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 “艺术家浪人做这只鲸鱼,是希望我表妹生气的时候,能记起他是一颗没有齿轮的金属片,不要跟他计较。但其实这款小鲸鱼,他做了一百多个,跟每个女朋友都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情史丰富的孤独者……” 酒精松弛了肌肉,也放松了大脑。汪悬光低声笑了起来: “不怪表妹和那些姑娘,秦先生不也是被他的灵魂共振迷住了吗?” “不,”秦销回绝,“我在家里摆着它,是因为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觉得自己与世界格格不入。孤独是人类的通病,并非我身上的疑难杂症,你要是没出现,我会在孤独中死,孤独中活,就像鱼不会被水淹死。” 顿了顿他又道:“但是你出现了,我成了溺水之鱼。” 房间沉默片刻,男人炙热的呼吸静静地洒在她耳畔。 “说起来,我会对你有感觉,是因为……” 秦销牵起她的手,举起到唇边,虔诚地亲吻: “你是完整的,你从不孤独。” 私人领地(四更) 汪悬光无动于衷。 秦销的指腹沿着她的侧脸滑到唇角,温柔摩挲,小心翼翼。 暗潮在暧昧中无声涌起,他眼底愈发晦暗,淡而薄的嘴唇也情不自禁地靠近她—— 汪悬光微微扬起脸,眼神在醉意中迷离。 然而下一秒,秦销却偏过头,擦过她的脸,去她颈后摘下了头绳,那黑色绸缎般的长发顿时垂落下来。 “你头发放下来更好看。” 他望着她,语调是平直的,嗓音却低沉暗哑。继而一秒都不再犹豫,倾身吻住了她。 黑雪松的香气混合着酒气铺天盖地沁入肺腑,侧腰被他的手臂越揽越紧,她的嘴唇被反复吸吮,舌头被勾缠舔舐,细微水声和轻啵都吞进了喉咙里。 “我会对你有感觉,也是因为……”唇舌纠缠的间隙中,秦销用鼻尖轻微摩擦她,低声呢喃,“你是完整的,你从不孤独。” “……” 两道亲密的身影贴玻璃墙厮磨,情潮欲念在心跳和喘息中渐渐燃起,穿过落地窗,盘旋着升入广袤无尽的夜空。 在东半球陷入沉睡时,一则财经新闻迅速刷爆网络—— 【硅谷独角兽“仙女教母”的创始人、前任首席技术官、‘灵光’系列的重要缔造者charlene·wang,日前回到中国,就职于奔月汽车。】 翌日,奔月的股价并未因试车场造假而狂跌,反而从盘前竞价开始猛涨,到了九点半股市开盘,直接一字板涨停。 且受天才工程师回国的利好消息影响,a股科技板全线飙红。 …… “生物工程和自动驾驶差了十万八千里,就算她是天才,电气领域她还有的要学呢。” “放屁!人家本硕机械工程,博士念的微电子,十六七岁就拿了darpa的冠军,还用得着跟你学?” 聊得热火朝天的车间里,突然诡异地静了下来。众人抬头望向厂房大门,只见一道修长冷傲的身影,正从明媚的春日阳光中走进来。 charlene·wang穿着黑色工装长裤,灰色亚麻衬衣,挎包挂在肩上,从远处望去,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社畜打工人。然而随着那道身影越来越清晰,她身畔那一层冰冷透明的屏障才露出端倪。 几十双眼睛紧紧地盯charlene·wang,目光中有敬仰,有怀疑,也有不屑…… 汪悬光毫无所动,和往常一样,攀上铁架梯,走进办公室,然后“砰”一声关上门,将探究和揣测通通挡在门外。 厂房大门外,太阳当空照下,万物没有影子,一切无所遁形。 一辆京v车牌的黑色迈巴赫,驶过熙熙攘攘的街道,来到城市的另一边。 胡同深处坐落着一间不起眼的四合院,朱红大门紧闭,门边栽种着一棵百年油松。 红色贵族只在同圈层的私人会所用餐,从不在面向公众开放的餐厅露面,在这种小院里,没人知道谁和谁见了面,又谈了什么政治和商业交易。 黑色迈巴赫停稳,司机恭敬地拉开车后门。锃亮的黑皮鞋迈下车,踩在白石台阶上。 那道高大挺拔的背影,穿着量体裁身的黑色西装,气质格外冷峻。 小院中假山附近的那间厢房,传来一阵笑声。 房中摆着一张黄花梨木桌,四五个中年男子围桌而坐,搂着年轻漂亮的姑娘。 雕花木门突然从外被推开,聊天被打断,众人下意识抬头。 秦销不请自来,拉开一把梨木雕花椅,兀自坐了下去,那形状优美的薄唇微微一笑: “听说,你们对我的未婚妻汪博士,不太满意?” 5月19日(一更) 【追连载的姐妹看一下上一章,《私人领地》还有新的半章】 五月中旬,第二波新冠来势汹汹,以查缺补漏的架势放倒了ke2七八个工程师。 汪悬光打过疫苗,没把这波病毒当回事儿。一整天的头昏脑涨,只以为是疲劳过度,快下班时测了下体温37.5°——介于发烧与不烧的临界点。 听着车间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她决定立刻下班。 五月傍晚的阳光仍然刺眼,远处参差的施工楼群间有片侧斜的青山,夕光仿佛在山尖撒了一把碎金。 停车场出口依次抬杆,堵了不少下班的车辆。 汪悬光从秦销的车库里挑了辆迪奥rs7作代步工具。她单手扶着方向盘,用力吸了吸干痒的鼻腔,排队期间百无聊赖地望着前方街景。 马路对面的商场外墙上,一行【appybirthday】布满整个led屏幕。底色空白无余,加粗黑体字,视觉上相当有冲击力。 阿姐的生日过去十几天了,热度却没消散。作为顶流女明星,她人在精神病院里了,“汪盏”这个商标还要继续被榨。 趁着生日的这波自来水,两部网剧空降、电影点映拉长、十好几个广告代言一股脑挤着上线。 带货直播间倒是没有她的身影,然而各路网红专家科普完精神卫生知识,与网暴所触犯法律后,总要上汪盏代言的产品链接。 心理学上有一种现象叫做语义饱和,是指长时间盯着某个字看,大脑在短时间内接受大量重复的刺激,就会抑制神经活动,从而不认识这个字。 这十几天来,她看“生日快乐”这四个中文字看到快不认识了。 迪奥rs7在车流中缓慢向前移动,对面马路广告牌上的字越来越清晰,原来下面还有一行落款是用纤细的衬线字体写的“e·r”。 汪悬光一怔。 【e·r】和【happybirthday】连在一起,她的太阳穴忽地一刺,朝仪表盘看了一眼。 5月19日。 原来今天是她的生日。 停车场栏杆抬起,传来冰冷的电子音:“京awx76x,祝您生活愉快,期待再见!” 汪悬光回过神,踩下油门,驶离园区,向左一打方向盘,汇入晚高峰的忙碌车流。 后视镜里,商场屏幕上的“happybirthday”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纷乱模糊的霓虹灯海。 e·r。 伊莱·罗伊。 她的合伙人,每年会给她送生日祝福的两个人之一。 · 周五晚高峰,从西二旗回望京堵了将近一小时。 汪悬光停完车,开门进屋,放下背包,洗了个手,从药箱里翻出paxlovid吃下,又从地下室拿了一柄锤子进书房。 这些天ke2让她分身乏术,秦销也满世界出差。昨晚睡觉前,他还在名古屋,早上醒来看见他凌晨发来的消息,人已经到香港了。 他最好是真!的!很!忙! 千万别给她搞个惊喜出来。 比如……快递送来个巨大的礼物盒子,他突然从里面蹦出来喊一句surprise!或者一掀开被子,的秦销藏在被窝里,还在勃起的阴茎上绑了个红色蝴蝶结。 光是想想,头就更疼了。 明天周六,是秦销外甥女的满月酒,他今晚一定会回来。而且从他只字不提她的生日来看,这个精神病患八成是酝酿了个大的。 此刻秦销还出差在外,许多事就方便了。 汪悬光拎着锤子,拉上书房窗帘,在地上铺了个黑色垃圾袋,拆开一台全新的笔记本电脑,又从常用的那台macbookair里投送了一个安装包过去。 air的屏幕停留在暗网的聊天界面上,安装包下方,是给她的使用说明。 【···thisissuingsystemissoperfectthatyoucan'tloginwithoutyouraccountandpassword.icanonlymakeavirussothatyouwillnotberecordedwhenbrowsing,butonly17secondsatatime.youalsohavetousea puterthatisnotconnectedtotheinte.smashitimmediatelyafteruse.】 (这个发令系统做得太完美了,不用账号密码绝对登不进去。我只能做个病毒,让你浏览时不会被记录,但每次只用17秒。还得用从未连过网络的电脑。用完立即砸碎。) 手机闹钟设置为倒计时16秒—— 汪悬光专注地盯着电脑,一行行数字和英文短语飞快向上翻滚倒映在那双黑玻璃珠似的瞳孔中。 开曼群岛的离岸账户、肠胃镜报告、孙秘书枪伤痊愈前天出院…… 查秦销想对她做什么,直播那天有什么等着她,可以光明正大地用账号密码登录,但是谋杀计划就不能让秦销知道了…… 嘀嘀嘀嘀嘀嘀!!! 急促的闹钟提示声一响,汪悬光表情纹丝未变,快速关掉网页,将敞开的电脑往地上黑色垃圾袋里重重一摔—— 咔嚓! 屏幕与键盘摔得断裂! 接着她又拎起锤子,对着叮叮咣咣键盘狠狠砸了一通,直到零件碎了满地,才把崩溅到外面玻璃和金属碎屑捡回来,最后用黑色塑料袋扎紧,放进柜子里,准备后天上班路上,随便找个垃圾桶扔掉。 发着低烧的身体稍微动两下,心率就升上来了,汪悬光立在书柜前,摸出根烟慢慢点着。 每次只能查16秒,毁掉1000台电脑也不过是266分钟,4个多小时。要是买1000台没连过网的新电脑,会在大数据中留下痕迹,还得想个别的办法…… 汪悬光不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嘴里叼着烟,坐回到书桌前,打开电脑里的程序,继续调试奔月的新能源轿车i3。 自动过滤杂余的直线型思维方式,让她对信息有着鹰隼般的敏锐,也能进行多线程任务。 电脑屏幕光映亮了她坚冷白皙的侧脸,细长的手指轻点鼠标,一面计算屏幕上电动轿车的数据、微调软件代码,一面思索着发令系统里面的信息: 那辆常年停在南海的游艇、新加坡私募的投资、汇入俄罗斯的巨款……这些信息仿佛一根一根亮着幽光的游丝,与她原本的计划纠缠成更粗的一根,编织成一面紧密扎实的网,向秦销徐徐张开…… 二十多分钟后,屏幕上的程序调教完毕,汪悬光向后靠在椅子上,看着自己的杰作,眼底微现出一丝满意。 这辆新能源轿车是她以测试‘平方根’的理由问奔月要的,下星期会送到车间,改造后就由这辆i3送秦销上西天。 5月19日(二更) 窗外倏然亮起车灯,汪悬光拉开窗帘,朝外面望了一眼,不是秦销回来了,是带食材的私厨来做饭。 厨师和家政阿姨都知道她的习惯,来了不用打招呼,走了也不用告诉她。 没退烧的身体有些沉,汪悬光懒洋洋地靠在椅子里不想动,盯着熄灭了的电脑屏幕发了会儿呆,又鬼使神差地登录了charlene·wang的私人邮箱,果不其然收到一大堆网站、酒店、航空公司和信用卡中心的生日祝福。 除了阿姐和罗伊,记得她生日的只有上百封广告邮件。 阿姐的生日是农历四月初九,她是四月十叁。只差四天。小时候爸妈图省事,年年都让姐妹一起过生日——没有礼物,没有蛋糕,只是比平时多了个煮鸡蛋。 阿姐过意不去,每年农历生日都会想办法偷偷给她个煮鸡蛋再滚滚好运。 老家有个说法,一年要是过了两个生日,阎王爷的生死簿上就会划掉两年的寿命。 她在初九那天过了生日,阿姐也不会在十叁这天对她说“生日快乐”。 日期的意义是人赋予的。 她也不在乎意义。 罗伊知道她不喜欢热闹,从来不给她办惊喜派对,只按驾照上的出生日期,给她送上一瓶酒,和一只冷血动物的标本作礼物。 回国后这个邮箱一直没登录过,一键清理了所有广告邮件,剩下999+的未读邮件统统来自罗伊。 他说灵光-l1的覆盖率在非洲达到22.5%,又救了几十万个孕妇的生命,很多人都给女儿起名叫charlene。 他说工程师对灵光-l2做了一些调整,结果都不尽如人意,l2像个没了妈的孩子,艰难摸索着。 他还说l2如何通过的fad的临床审批、他的信托进展到了哪一步、仙女教母预计上市的时间等等……全是工作信息,没有一个单词是问她过得怎么样。 汪悬光又点了根烟,慢慢地呼了一口。 罗伊应该是通过财经新闻,知道她在奔月工作,所以在园区外的屏幕上投送了生日祝福。 每年也只有这两个人会祝她生日快乐。 一个在生她的气。 另一个…… 汪悬光转头望向书架,上面摆着一对用超轻粘土捏的两个手拉手的女孩子。 阿姐生日那天,她没去疗养院,董秘秘去了,陪阿姐捏了这对粘土人,又寄到别墅来。 疗养院给阿姐过了个盛大的生日。 从董秘秘发给她的视频中可以看到病房被精心布置了彩条和气球,阿姐被医护人员簇拥着,坐在慕斯蛋糕后。 大家微笑着看她,拍手、清唱《生日歌》。阿姐茫然的眼睛里,映着单纯和快乐,毫无保留地接纳着全世界对她的爱。 汪悬光垂下微微眼眸,漠然望着粘土人。 情感的浓厚与两个人有多少个相同基因无关,维系感情纽带的是共同记忆,不是血缘关系。 这两个手拉手的女孩子,与其说是她和阿姐,倒不如说是董秘秘和阿姐。 汪悬光抽完最后一口烟,抵在烟灰缸里碾灭。 屏幕中,在“回复”上停了半分钟的鼠标光标一动,还是移动到了“删除”上。 然后退出登录,关上电脑。 ———— 5月19日(三更) 书房窗帘只拉了半扇,窗外春色衰凉,向云的晚霞像燃烧的余烬,红中带黑,层层渲染着远处的大片天幕。 整间书房笼罩进濛濛夕雾中,格外冷清空寂。 汪悬光坐到沙发上,测了新冠和流感的抗原,等待结果这叁分钟里,困劲凶猛涌上来,便趴下打了个盹儿。 …… “小的这才几岁,哪儿看得出来聪明啊,就是浮精而已,要是有大的一半省心就好了。” …… “以后啊,我们就指望着老大了。小的是来讨点债的,上辈子真是欠了这小孽障的,当初就该让她妈把她打掉!” …… “聪明能管什么用?你瞅瞅这小脸拉的,你爸妈和我还活着呢!嗨,什么科学家?不敢做这种梦,能考个大学就不错了。” 黑暗中传来的动静如涨潮一般,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那个苍老的声音说着说着还掐了一下她的胳膊。 钝痛传来的刹那,其他感官也都复苏了,映入眼中的是一间昏暗简陋的平房,外婆满面笑容地和阿姐在理毛线,对面坐着是邻居家的姑婆。 等等,这里? 房子不是卖给那个刻薄舅妈了吗?阿姐不是拿着卖房的钱去了北京打工吗? 还有……她不是长大了吗? 下一秒,她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了出去,接着一个趔趄趴在了门板上。 哈?她怎么又被关在外面了?! 一浪一浪的欢笑声从门缝中传出来,灶台上的肉香四处飘散,窗玻璃透出温暖明亮的光,连电视里演员也在大笑。她的四周是浓到化不开的黑雾,黑到伸手不见五指,而且……不闻一丝狗叫。 ——狗呢? 一丝瘆人寒意顺着脊椎猝然传上来,强烈的恐慌仿佛将心脏里的血液狠狠的挤压,心率失衡预警—— 汪悬光突然睁开眼:“……!!!” 心脏还在胸腔中怦怦直跳,满身的冷汗浸透了衣服。 她缩着肩膀打了个寒战,从沙发上坐起来,发现全身每一处骨缝都在疼,在黑暗中喘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地感觉梦中延续出来的恐惧已经散了但气愤犹在。 窗外彻底黑沉下来,墙上挂钟显示着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 她摸手机要开灯,只见屏幕上密密麻麻全是未读消息,却不是秦销发来的,而是ke2的项目助理。 【汪总监对不起,有个加州来的紧急邮件,我给您送到家里去好不好?】 【对不起!!!其实是昨天送到的,但不知道怎么就放到了我的桌子下,我以为是我的快递就拿回家了,对不起!!!我真的没注意!】 【您家住哪儿?我现在给您送过去,您方不方便?】 不用问秦销,她笃定曝光charlene·wang在奔月汽车的那篇通稿是他让人发的。 ke2的团队与她相处不融洽,他就找了个委婉的方式给她撑腰。 呵,如此老土的霸总行为。 但可惜charlene·wang的身份曝光远不能终止办公室斗争。 有的人在车场造假中受了牵连,没了半年的奖金,有的人是厌烦了ke2的多次返工,还有人是几个龚总监的徒弟,对她开掉师父很不满。 离开硅谷时,她给律师签完了该签的委托书,从加州寄过来的真·加急邮件会寄到阿姐的别墅,不该是奔月园区。 点下开灯的app,书房骤然大亮。 汪悬光清了清干痛的嗓子,给助理回了个电话。本想让助理先收着,周一带回来就行,可一听这姑娘哭得抽抽搭搭的,又怕她拿着邮件再哭一个周末,干脆把阿姐家的地址发给她,让她寄了个闪送来。 灯光下,新冠和流感的抗原上都是阴性,再次测了耳温38.1。 终于烧起来了。 汪悬光又揉揉眼睛,又用力揉了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真是加州来的快递吧? ……别是秦销搞出来的什么鬼东西吧? ……秦销人呢? 她又拿起手机,点开秦销的微信头像。在他公寓看鲸鱼后的那个早晨,她给他特调了一杯苦瓜香菜茴香汁,所以他的新头像很绿。 上一条消息停留在下午他发来的“早餐”照片上。他说【上次进食已经是上次了,刚吃上今天的第一口饭】后附一个可怜兮兮的流泪猫猫头表情包。 “……” 这几个小时,这个男人像死了一样安静。 他越没有消息,她越觉得危险。 是不是已经在飞机上了?恐怕一会儿这个禽兽到家,还会兴致勃勃地要试试她烧38度的身体有多舒服吧? 咕噜噜—— 胃里饿得直反酸。 汪悬光拖着沉重的身体下楼觅食。 叁四个小时过去了,摆在桌上的菜早已凉透。秦销发现她对海鲜有偏好,便吩咐厨师每一顿都要有海鲜。 今天烧的是重油重料的鲁菜,烧汁凝固在海参身上、鲍鱼汁也干了、黑乎乎的虫蛹软塌了、豆腐菌汤上凝着一层油腻腻的黄色油沫…… 汪悬光皱了皱眉,胃里不住地翻腾,突然想吃点甜的。 打开外卖app,一点进“生日蛋糕”,突然跳出了阿姐的视频广告。 阿姐和网红甜品店有个联名款,小红书上全是这款联名蛋糕的返图。粉丝们在蛋糕前摆着阿姐的照片和立牌,祝阿姐生日快乐。 汪悬光发着高烧全身都冷,胃里翻江倒海的也不想吃奶油,只点了个冰淇淋蛋糕。 下单、付款—— 这时一通来电突然打进来,是一位许久没出现的人。 “白副队?” “好久不见了,悬光小姐。我看见灯亮了,你方便见一面吗?” 汪悬光站在二楼餐厅,向窗外瞥了一眼。 隔着一条车道斜对角,透过雪海摇曳的花树,那座挂着几盏琉璃宫灯的别墅阳台上有一道晦暗的身影——孤冷傲岸,如利剑般挺拔。 白诺举着手机,遥遥与她对视。 —————————— 抱歉,为了多一点人气多分了章。 今天更新将近7000字,提前更新明天的量,明天不更,周六见。 以及我终于有时间可以把第叁卷以来写飞的几个重场戏改一改了,说了好几天要改,每天都被更新死线追着跑。 预警(一更) 今夜是新月,夜色极为浓稠。凉风似水,院中海棠的树影重迭摇动。 汪悬光穿过院子,走到大门前,递给白诺一只口罩。 “你病了?”白诺问。 ——这话问得相当多余。 汪悬光发着烧,有点蔫儿,声音在口罩里发闷:“长话短说吧。” “别在外面吹风,我们进去聊吧。” 白诺想迈进大门,却见汪悬光还是一动不动地挡在那儿,主动解释:“秦销被扣在香港了,今晚绝对回不来,我们有时间慢慢聊。” 汪悬光直直盯着他,眼睛因发烧而水光潋滟,坚持道:“我在发烧。” 白诺无奈,接下口罩,随手戴上,也没掐严鼻梁,还是不太在乎:“我打疫苗了。” 汪悬光笑了一声:“谁没打过呢。” 忽然一阵凉风吹来,海棠叶窸窣作响,她也迎着风眯起眼睛,似乎舒服了不少。 “要是不想进屋的话,”白诺回头指着背后,“去我那边坐坐吧?” 海棠花期已过,满树只剩下绿叶子。而斜对面,白诺的那栋院子里,立着两棵中华木绣球树,高大异常,一直伸到夜空中。时值花期,满树的琼花纷繁如雪,空灵似梦。 汪悬光点了点头。 · “秦销向魏家退婚,动了亲朋好友的蛋糕,这一个多月一直忙着给后院灭火。亲叔叔、亲舅舅多少也对他不满,不过都在北京当官,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火没烧起来。只有一个明年要升正厅级的姨夫闹得有点难看。 “近水解不了远火,秦销在南方和国外的表亲、远亲,像香港的船王舅爷,台湾的通信大亨叔公,还有在欧洲定居的那几个姨妈,这些人非常难缠。听说今天和船王的谈判也很僵,连手机都收走了。 “明天是他外甥女的满月酒,家里亲戚会来个大半。年轻人没轻没重的,你要做好被他们刁难的心理准备。” 枝叶间有风,木绣球花蔼蔼地摇摆。白诺手中拿着一沓厚厚的照片,抽出一张,递到桌对面:“最先会开炮的是她。” 汪悬光与他指间相碰,一凉一烫,一触即分。 “林宝宝,秦销表舅家的女儿,嚣张跋扈的大小姐,喜欢凑热闹出风头。让人当枪使了一万次,一点记性都不长,每个捉奸、打架、闹离婚的现场都少不了她。” 又翻开一张照片。 “这姑娘叫万也,是秦销表姨家的女儿,性格很像男孩子,她妈和林宝宝她妈是亲姐妹,林宝宝从小就怵她。她在清华念工科,知道你是斯坦福的博士对你应该天然有好感,如果她在场,你可以和她聊天。” 夜风将照片吹得颤动,露出背面的字迹——标着名字和敌友。 “这是方渝瑾,秦销的小舅妈,和她的儿子翁昊楠……这是个不争气的二世祖……” 汪悬光瞄了一眼一家叁口的合影照片,直接打断白诺:“你要把秦销的亲戚都介绍一遍吗?” “也不是全部,”白诺抬起头,认真道,“这十五六个人,你最好认识一下。” “……” 汪悬光疲惫地呼了口气。 头顶悬着的花球雪白柔软,摇动间绿叶发出簌簌的轻响。她坐在树下的铁艺户外椅上,身上那件宽大的t恤,被风灌了进去又掀起来,以至于从脖颈到后腰都现出紧绷的线条,显得格外伶仃单薄。 白诺柔声问:“你冷了吗?那我们进去聊?” 汪悬光掐着干痛的喉咙,摇了摇头。 “其实……你病得倒很是时候,”白诺实话实说,“明天可以借口不去了。” “………………” 秦销的亲戚见不见都无所谓,但借病逃避就是另一码事了。 汪悬光手撑着冰冷的铁艺桌面,慢慢站起:“你要是来给我预……预习的,那我就回去睡觉了。” “还有别的事……” 白诺随着她站起来,身后的铁凳在地面划出“哗”的一声。 不远处的屋檐下红灯高烧,亮如墓室。 这个高大健壮的男人在繁花树下站得笔直,黑色工字背心外,肩、背、手臂肌肉线条清晰,全身散发雄性荷尔蒙。 那双满布枪茧的手紧攥着照片,似乎有点局促,停顿了数秒,才郑重地说:“我想亲口跟你道歉。” 汪悬光回身看他,没什么表情。 “没告诉你我派人换了秦销的玉石,不是不信任你,是我在保护你,”白诺一脸严肃,“你知道得越少,对你越安全。” 汪悬光真心实意地不理解:“你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血红灯光映在白诺脸上,光影交叉间,他的神色晦暗难辨:“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在防备你。” “我不是你的战友,”汪悬光随手拂去落在手臂上的白花瓣,“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事,没必要向对方汇报计划进展。” 白诺紧皱眉头,眼神冷峻:“但我们都想惩恶扬善,都想让秦销受罚,不是吗?” 汪悬光没有说话。 “……何况,”沉默片刻,白诺又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足了准备才能开这个口,“清明节那天中午,秦销的秘书在酒店的中控室停留了45分钟,f栋电梯的摄像头被人破坏了,整个停车场的监控也都消失了。” 他眯起眼睛,轻轻道:“他伤害你了。” 流云在夜空上平稳地挪移,清风飘过,花瓣雨漫天而下,一阵阵清雅的花香在这方寸之地弥漫。 树与花的光影映照在汪悬光素白的面容上,神情一如既往地冷淡疏离。 “秦销派人查封了绿萝造型,杨醇在台湾躲了一个多月,这几天风头不紧了也要回来了,”白诺道,“是我执意把杜博雅叫回来的,秦销剪完头发,我就应该放弃让你和杜博雅见面。那天……是我考虑不周,我本应该保护好你的。” 高烧时皮肤是烫的,内脏反而是冷的,撕裂般的剧痛从喉咙一直延续到耳道。汪悬光烦躁异常,忍不了白诺话里话外的沙文主义:“不用把什么责任往身上揽,跟你没关系。” 白副队也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有点无辜,又有点无措,镇定了一下才又轻声问:“上次给你提供的条件不变,光小姐,你改主意了吗?” ——送她和阿姐出国。 “没有。” 汪悬光咽了口唾沫,可越咽越痛。 白诺直直地望着她,又强调了一遍:“秦销要和你结婚。” “我又不是没结过婚。” “他调了二百个多人,按备战模式准备婚礼。最迟夏末,你就要成为他的新娘了。再不走,你就走不掉了。” “时候到了,我自然会走。” “什么时候?哪种时候?”白诺连声质问,“等你姐姐康复?还是等你杀了秦销?” “这是我的事。” 白诺面色阴沉,冷硬的视线紧紧钉在她的脸上,冷而狠地问:“你现在还想杀秦销吗?” “……?” 灵台倏地清明起来,汪悬光终于清楚这个男人今晚上门的目的了,冷笑一声: “所以,白副队是来试探我有没有对秦销动心的?” “你动心了吗?” 白诺居高临下地望着汪悬光,眸底幽深冰冷,似乎想要透过她这张白皙淡漠的面孔,看到脑海中更深的东西。 不等对方回答,他便一股脑地将早已酝酿好的话语吐了出来: “秦先生外表英俊,权势滔天,有你们喜欢的绅士风度,还会说花言巧语哄你们开心。并且为了娶你,他不惜与世交魏家翻脸,与自家亲戚断交。” 白诺眯起眼睛,从齿缝间硬生生挤出一个个字音:“你真的没动心吗?” 预警(二更) 汪悬光望着这个近乎失控的男人,心平气和地说:“你提问之前,已经给我定了罪。” 今晚没有月亮,夜色浓黑。栅栏外亮着一排昏黄的路灯,静静照耀着浮动在血光中白木绣球花。白诺身高将近一米九,逆光站在树下,颈侧、腰背和双腿在昏暗中显现出绷紧又苍冷的线条。 与秦销那种阴狠残忍,不动声色的压迫感不同。白诺肃容默然时,会露出最原始的野蛮凶悍。 “我是一个军人,扶助弱小是我的使命天责。我不需要、也绝不容许一个女人以身犯险。不论是让她吹枕边风,偷看手机电脑,还是让她拖晚秦销的出门时间,那都不是我的行事之道。” “军人习惯将后背交付给队友,无论什么人,只要想除掉秦销,ta都是我的同伴,我乐意与ta共享所有的情报和资源,我只有一点要求,唯一的一点要求……” 白诺面色愈发凶狠,目光中满是审视和逼迫,迎着汪悬光平静的视线,一字一顿地说: “我早做好了一条路走到黑的准备,只希望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不要有人临、阵、脱、逃。” 清风未停,夜气大凉。风中摇动的木绣球花树仍然如诗如画,片刻前空灵幽寂却一扫而光,这方寸之地只剩剑拔弩张。 两人在树下僵持了片刻,门外车道上忽然驶来一辆电动摩托车,停在对面别墅门前。 顺丰小哥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无人接听,只好举着手机站在大门外探头探脑,扬声喊道:“您好,有人吗?有人在家吗?” 汪悬光没带手机出门,转身冲着顺风小哥刚说两个字:“放门……咳咳咳咳……咳咳咳……” “放门口就行了。”白诺摘下自己的口罩,替她喊了这一声。 顺丰小哥回头:“这家人不在吗?这个不能代签啊。” “收件人在这儿,”白诺指了一下身旁,“你等一下。” “咳咳咳……”汪悬光的咳嗽忽然收不住了。 白诺没有靠近她,也没有拍背一类的安抚动作,只是望她沉沉地叹了口气:“回去多喝热水,早点休息,明天不去也没关系,但要是去的话……” 他把那一沓厚厚的照片强行塞进汪悬光手中:“最好还是认识一下,我不想他们欺负你。” “咳咳咳……” 汪悬光背着身,捂着口罩咳嗽,一手推开了照片。 白诺要是秦销那种开得起玩笑,也听得懂讽刺的性格,她会接一句“欺负我,也有秦销保护我”。 但她就没在他脸上见过一丝笑意,这具年轻的身体由内向外散发着六十岁的爹味儿。 且发着烧的喉咙如被刀割,她连一句“欺负我,就欺负回去”都不想说,最后朝白诺一点头,算是礼貌告别,便朝门口走去。 “悬光小姐——” 顺丰小哥还在门口等着,白诺又从背后喊住她。 汪悬光在庭院中回过头。 夜空广袤深蓝,长风吹着哨子由远及近,摇动两棵高达十几米的木绣球树,一颗颗雪白花球,如琼脂雪海白浪招展。独立在树下的那道人影,有几分难以形容的孤独。 “这两棵白色木绣球是不是很美?”白诺问。 汪悬光:“?” “中华木绣球树生长极慢,还畏寒,在北方不好活。前十年不开花,叁十年才能长这么高。这棵36岁,那棵37岁,去年春天才移来,今年是第一次开花。” 白诺举着头,纷飞的琼雪倒映在眼底,昏暗中神情复杂炙热,大概是风声的缘故,声音还有些难以言喻的酸涩。 “洁身自拥翠枝寒,遗得春魂寄素颜,”他从树上收回目光,望向汪悬光,又问了一遍,“是不是很美?” 汪悬光:“???” 这人该不会是借着赏花赏月与她缓和关系吧?就算东亚男人不认为情商和社交技能是人类必需品,且把“嘴笨”、“嘴拙”当成老实人的优秀品质,又为“不会说话”和“说话难听”而洋洋得意,但缺到白诺这种程度也算是稀有物种了。 “嗯嗯,好看。” 她敷衍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好,那就好……” 树下的白诺笑了下,仿佛得到了什么满意的答案,也不在乎这个距离汪悬光根本听不到,兀自低而轻地说: “悬光小姐,希望我们不要以敌人身份见面。” · ——伊莱·罗伊。 汪悬光神色冰冷,微垂的眼睫毛一转,从【收件人】栏上移开了目光。 别墅一楼门厅的柜子上搁着酒精喷雾和免洗洗手液,拆完包装,是一枚首饰盒与一封信件。 她用手臂夹着这两样东西,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搓着手上的免洗洗手液。没退烧的大脑一片浑噩,猝不及防地在地毯上被绊了一下——那是秦销的拖鞋。 “……” 汪悬光皱着眉,踢了一脚。 一只男士拖鞋打着旋儿飞到柜子底部,然后“砰”一声,消失在黑暗处。 就算是霸总,也得蹲地上去够拖鞋。够之前,还得单腿立着找。 按下电梯,直上叁楼。 首饰盒里一颗“应氏奇美拉蛛”的琥珀静静躺在黑色天鹅绒布上,是典型的罗伊系列的生日礼物。 信封上用大写字母标着【你忘了带走这个】 大概是发烧的原因,她手上没劲儿,还有些颤抖,撕了好下才撕开。但紧接着,信封在渗着汗的手心中倒转,半张纸片从里面了飘出来,轻轻落在电梯地上。 ——半张被塑封起来的电影票根。 正面朝上。2014年4月5日22:35。《达拉斯买家俱乐部》。背后隐隐透着的字迹。 不用翻开,也知道写着什么。 派对音乐震耳欲聋,窗外的泳池反着乱光,一具具年轻的肉体滑过屋顶索道,扑通扑通地跳入泳池,喷出啤酒,也炸开水花。 “我说‘可以’,我负责技术,你负责财务和运营。” “那那那我们就是合伙人了。让我们一起改变世界——” “我只想赚钱。” “那就……让我们搭伙向前走,直到无利可图,或者理想覆灭。” …… 那天罗伊生怕她反悔,随手捡了张电影票,又用眉笔写下一句宣言。然后将电影票一撕为二,两人各持半张。 这些年,从斯坦福校园外的小车库,到市中心犯罪率高发区的廉价办公室。从鹊占鸠巢的“白王后”,到临时中转的“shalv”,再到诞生于海岛上的“仙女教母”…… 每一次鸟枪换炮,罗伊都会把这两份半张票根挂在他们各自的办公室墙上,后来又数次登上《名利场》和《经济学人》等杂志,成为媒体大肆渲染的传奇。 别墅电梯门缓缓打开。 汪悬光脸上没什么情绪,俯下身捡起来那半张票根,指尖擦过残缺的字迹。 【charlene·wang和伊莱·罗伊合伙创业,互相成就。五五分成,风险均摊】 收起电影票根和蜘蛛琥珀,她迈出电梯,向走廊尽头的次卧走。 高烧带来头痛、腰痛和整条脊椎痛,胃部泛着恶心,从心底向外升着吞铅似的寒意,当然割喉的痛最难以忍受。 今晚是不是会鼻塞?家里有激素类的喷雾吗? 去看一眼吧,别睡到半夜被憋醒,还得临时下单。 刚推开卧室门,汪悬光的脚步忽然一顿。 ——冰淇淋蛋糕呢? ——送哪儿去了? 她放下信封和琥珀,回到二楼餐厅去找手机,点开外卖app——“超时关闭”这四个字倒映在微微愕然的眼底。 ……哦,是白诺的电话打断了付款。 再点进主页,蛋糕店已经下班了。 算了。 反正冰箱里还有酸奶。 哗啦啦啦—— 从制冰机倒出半碗碎冰,与无糖酸奶搅拌在一起,捣碎两颗白煮蛋,再淋一些蛋黄酱,就是一碗简易病号餐。 偌大的别墅空荡寂静,餐厅的桌椅、壁橱和吧台都蒙着一层淡淡的阴影。 时钟滴答滴答地走动,指针过了十二点,现在是5月20日了。 汪悬光站在那桌放凉干凝的鲁菜前,忍着割喉的剧痛,一口一口吃完。 窗边摆着一尊天青瓷瓶,几枝雪白姜花盛放。新鲜的空气从半敞的窗中吹进,对面庭院中的木绣球仍在摇摆。 营养和热量都有了,吃完就睡吧。 希望是新冠,因为吃的paxlovid。 但最好没事,最好明天能退烧。 —————— 宴前(一更) 翌日清早,汪悬光睁开眼。 烧退了,不咳了,咽也不痛了。睡饱后的神清气爽流经四肢百骸,连每一根毛孔都散发着熨帖舒坦。 拿起枕边的手机,凌晨四点时秦销发了条微信【宝贝,我到家了】 大床上空荡荡,被褥被冷汗浸透又蒸发,被窝有点凉。秦销没躺在身旁,那应该是回他自己的公寓了。 汪悬光没有赖床的习惯,早上洗漱后,先做五十分钟空腹有氧,再洗澡吃饭。 今天刷完牙先测了抗原,流感和新冠仍然都是阴性。考虑到心肌炎的潜在危险,决定停一次有氧,直接去洗澡。 二十分钟后,水声伴着热气停住,磨砂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 她穿件宽松的浴袍,披着烘得半干的长发,推开卧室门,不由愣了一下。 走廊对面的客房门怎么关了? 心中浮现出一个猜测,手轻按下对面客卧的门把手。房中窗帘拉得严密,昏暗的光线隐隐勾勒出床上那道起伏的轮廓,呼吸声平稳而沉重,似乎疲惫极了。 他回来了。 只是没吵醒她。 走廊浮动着和煦的晨间阳光,地板和墙面反射洁白的柔光。汪悬光面容平静,鸦青色的长睫微微垂着,继而轻描淡写一转,关上房门,下楼觅食。 · 秦销睡到十点半才起床。 彼时,汪悬光正在书房工作,核对完工程师们深夜发来的数据,又检查了一遍模型。 刚洗完澡的秦先生,顶着一头微湿的黑发,身上挂着件宽松的黑色丝质浴袍,气定神闲地迈进来:“早啊,宝贝。” 她敲着键盘,没搭理他。 秦销就在书桌前弯下腰,胸肌和腹肌毫无保留地露出来,深刻的人鱼线若隐若现,刮过毛的皮肤透着些隐隐的青茬。平日裹在西装中潇洒优雅的身体,散发着强大的雄性荷尔蒙气息。 那俊美的面容仍是礼貌而温和的,笑着说:“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坐到你腿上。你抱着我,继续工作。” “……” 汪悬光一寸一寸抬起僵硬的脖颈,终于赏给他一个“莫挨老子”的目光。 “啪”地扣上笔记本电脑,她站起身,绕出书桌,经过秦销身旁时,腰上忽地一紧! 下一秒,黑雪松芳香扑面而来,她的锁骨撞在男人又大又软的胸肌上,颈侧洒来一片炙热的呼吸,后背也被两条如蟒蛇般的手臂紧紧缠住。 秦销亲了下她的脸颊:“想我了吗?” 没等她吭声,他立刻道:“肯定没想。” “……” “你猜我想你了吗?” 汪悬光刚吸了口气,还没开始嘲,只听他说:“你肯定不猜。” 汪悬光:“???” 窗外是个大晴天,一阵阵微风从敞开的窗中吹进,映在白墙上花枝光影被搅成颤动的水波。 秦销低头深埋在她的颈窝里,温存数秒又抬起头,滚烫的视线扫过她的眉目,鼻梁,最后落在淡色的嘴唇上,嗓音低而哑: “我想你,非常想你,每分每秒都想。” 汪悬光任他抱着,不动声色地向下一瞥——他脚上穿着的拖鞋是洗澡专用那双。 看来是没找着另一只。 也不知道凌晨四点,精疲力竭的秦先生,蹲在门口找了多久的拖鞋。 嗡嗡—— 桌面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秦销也没想窥探汪悬光的隐私,但董秘秘的消息就这么跳进眼中:【28号下午一点给你安排两场戏,快的话四五个小时,慢的话最多六个小时,不管拍不拍完我们都撤,可以吗?】 秦销略松开手臂,关切地问:“又有导演又来骚扰你了?” 汪悬光漠然道:“ai换脸的效果不好,阿姐的电影又没人接手。” 秦销眯起眼睛:“……所以?” “所以我去帮阿姐拍完,”汪悬光蓦然抬起头,迎着他怀疑的目光,“有问题吗?” 一秒,两秒,叁秒。 微风中花瓶里的姜花轻摇,麻雀落在窗台上,叫得叽叽喳喳。 两人面对面站在书桌前,一个穿着宽松的浴袍,另一个一身衬衫长裤,亲密地拥在一起。 秦销面目沉静,眼中笑意忽然加深了,没头没尾地说了句:“你瘦了好多。” 一丝异样在汪悬光眼底闪过,快到让人捕捉不及,浓黑的长睫毛微微一颤,浮现出些恰到好处的疑惑。 “怎么?” 秦销温热干燥的手掌沿着她的肩膀向下滑,一寸一寸轻捏过大臂、小臂,又从后背抚摸到上臀,最后伸进衬衫下摆,摸了摸她的小腹。 “肌肉都没了。” “嫌我手感不好了?”汪悬光冷笑着,“还是嫌我骑得太慢了?” 两人离得很近,说话时鼻尖若有似无地触碰着,呼吸也缠在一起。这句话刚落地,那根东西隔着薄薄的浴袍在她的小腹上跳了一下,又烫又硬。 “……”秦销无奈,“这么多天没见面,你就这么招我?” 汪悬光略向后仰着头,看他的眼神仍旧轻蔑不屑:“我可以伺候您来一发。” “那就来不及出门了。” 秦销又把她往怀里抱紧,恋恋不舍地在她颈侧吸了一口。 汪悬光终于想起来说正事儿,推了一下他的肩膀:“我昨晚发烧了,吃过阻断药,抗原是阴性,但可能还有传染性,最好离婴儿远点。” 宴前(二更) “你怎么了?”秦销立刻皱起眉,“都什么症状?” “发烧,咳嗽,还有典型的割喉。” 秦销嘴唇贴上她的额头,感觉温度不高,又拉开些距离:“昨晚吗?” “嗯。” “现在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 秦销脸色沉了下来:“你昨晚吃什么了?我看桌上的菜没动,又是草吗?” “营养和热量,”汪悬光迎着他怀疑的视线,补充了一句,“鸡蛋,酸奶拌冰块。” “那刚才呢?” “咖啡,燕麦,水果,猪排……以及草。” 书房阳光明媚,气氛却微微凝肃。秦销望着她,眼神复杂又沉郁,安静半晌,然后慢慢地叹了口气。 这个表演型人格再喜欢表演,也绝对不会在此时说“我应该陪在你身边”、“对不起我回来晚了”、“错过了你的生日,我很抱歉”。 过去无法改变,事后找补比错过本身更无力。 “现在外面病毒这么多,小孩儿根本就不会抱出来,今天就是借着满月的由头让亲戚们聚一聚。你不舒服,我们就不去了,”秦销的手掌搭在她脑后,顺着长发一下一下抚着,“改天再单独请一次订婚宴就是。” “倒也不必……”汪悬光断然说道,“就今天吧。” “你没事了吗?” “神清气爽活蹦乱跳,榨你个七八次没问题,”汪悬光漠然道,“等你一滴都没了,我还不一定尽兴呢。” 秦销没理她的嘴炮,沉静的眼睛盯着她,还是有点担心。 “别啰嗦了,”汪悬光瞥了一眼墙上的钟表,“让你秘书叫个化妆师来吧。” “你随意就好。” 秦销眉宇间依然满溢着阴沉,拨开她脸侧的头发,用指腹温柔地摩挲着她的眼角: “我是要他们认识我的新娘,不是要我的新娘去争取他们的认可。” 汪悬光面容素白,眉目清冷,鸦翅般的眼睫垂落着,遮住了眸底的嘲讽。 “……怎么偏偏昨天病了呢?” 秦销默然消化了片刻,还是没忍住,将汪悬光往怀里抱得更紧,扬起下颌,侧脸贴在她的额头上反复摩挲,也说不清是在怪自己还是在怪天意。 汪悬光哼笑一声:“是啊,秦先生错过了39度的阴……” “——你烧到39度?” 秦销动作一顿,又低头看她。 汪悬光:“………………” 两人对视几秒,窗外微风吹来,颈后皮肤泛起异样的刺痒。 汪悬光在他怀中扬起脸,那双黑玻璃珠一般生冷无情,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语气寡淡平直: “是啊,烧得头晕眼花,浑身无力,下床时摔了一跤,趴在冰凉的地板上呻吟了半天没起来,然后一瘸一拐地爬到卫生间,抱着马桶吐到胆汁都出来了。一边哭一边吐,一边吐一边抖,心里那叫一个悲凉。昨晚要是有人给我倒杯水,我当场就以身相许了。” “………………” 秦销当然没信她的胡扯,可舌根蔓起的苦涩没散,在她冷嘲热讽的目光中,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汪悬光又问:“遗憾得想死吗?” 秦销点头不语。 汪悬光幽幽道:“那你就去死吧。” “……” 秦销被她逗笑了,薄唇动了动。深吸了口气,沉默数秒,又叹了出来,那叹得像咽下千言万语似的。 “我一会儿得穿裙子吧?”汪悬光推开他的胸膛,转过身向书房外走,“秦先生对我阿姐的哪条裙子还情有独钟?战袍……” 脚下还没迈出一步,手臂忽然一紧,接着一阵眩晕,她又被秦销拽回怀里了。 “啧……”汪悬光的侧脸在越来越亮的阳光中近乎透明,乌黑的眉毛不悦地蹙着,“你到底……” 秦销近距离凝视着她,侧面轮廓深邃,垂落的眼睫毛遮不住那丝明晰的哀伤:“如果我不了解你,我会以为你在安慰我。” 汪悬光:“?” “你不忍心看我自责,你说我又不是药,我在场也不能让你好受一点。” 汪悬光满眼都是“你在说什么鬼话”。她只是不想再看他深情款款的鬼样而已。 秦销自嘲般笑了一声,神情明明很冷静,却有一点偏执可怕:“我现在就是不了解你,你就是在安慰我,你在意我,你有一点点、一夸克的,微弱地喜欢我。” 说完他倾身向前,要亲下来堵住她的反驳,而汪悬光向后一躲,抬手挡住他的嘴: “你没听见我还有传染性吗?” 秦销眉峰微微一挑,笑意更深了:“这句确切是在意我。” ……你还是被传染吧。 汪悬光冷着脸,目光阴恻恻的,要把手伸回来,却为时已晚。秦销已经稳稳拉住了她的手,继而放在唇边吻了一下。 他垂目凝视着她,眼底温柔的情愫久久不散,嘴唇轻轻吻着她的手背,手指,手腕……又翻过来,在手腕内侧靛蓝蜿蜒的血管脉搏上,虔诚地落下一个吻,喃喃说道: “不论健康还是疾病,不论荣耀还是卑劣,不论你是人是鬼,我都永远爱你。” —————————— 满月酒(一更) 东郊巷位于天安门广场东侧,晚清政府与西方列强签订《辛丑条约》后,这块区域成为使馆界,中国人不得入内。现在高干及亲属居住在此,普通中国人依然不得入内。 资本主义国家的豪门望族,可以在网上晒奢侈品,拍真人秀炫富;在中国,神秘等同于权势。 古代皇帝住在朱红高墙内,如今红色贵族仍然和普通人隔绝开——从不外出购物,食物来自于特供田地,看病有特需病房,念书上对普通人关闭的学校,靠给私企和政府搭桥赚钱。显赫从不摆在台面上,提起身家背景,言者只会露出只可意会不可言说的表情。 一面高大威严的板灰大门,将世界折迭成里外两层,士兵守在门后,通过门上的窥视孔识人开门。 会馆院落十分深阔,白色洋楼前是一大块绿茸茸的朝鲜草,一条宽敞的石级引上了楼前一个弧形的大露台,贴边摆着十几盆火红火红的山杜鹃。 红色贵族们时常聚会,谈谈中央最新动向,相互通个气打个底,聊聊谁家里有了什么事,需要帮忙搭把手就吱一声。 然而今天,厅内死气沉沉的,二叁十个与“秦”家沾亲带故的亲戚们,脸上都不怎么愉快。闷头抽烟的,焦虑玩手机的,聊天的人压低声音,瞄着门口,像是不敢大声说话似的。 蚊子般的嗡嗡议论声时断时续,间或传来一两声叫喊,又尖又细,那是后院紫藤萝架下的孩子们在疯跑着打闹。 窗外的童音越是活跃欢闹,厅内的沉默越是诡异。 · 正午十二点,炎炎烈日把院中草坪晒得发亮,喷泉飞溅的水珠折射着七彩的光。 一辆黑色迈巴赫停在小洋楼门前。几分钟后,秦销牵着汪悬光的手,不慌不忙地迈进了一楼正厅。 那一刻,厅内嗡嗡的议论声像被生生掐断了似的,众人抬起头,各色目光投向门口,一种突兀的死寂弥漫开来。 秦销一如既往地西装革履。汪悬光穿着件珠灰连衣裙,及至脚踝,足上是双平底凉鞋。黑色长发随意一绾,白皙的面容未施粉黛。除了左手腕上戴着一只卡地亚的钻石手镯,再无其他装饰,眉眼间那股傲雪凌梅般的清冷越发出挑。 作为视线焦点,她脸上沉静,毫无表情,深黑的眼睛向四周一扫。 民国时期的老建筑,中西合璧的装潢。东西厅用沉香云母雕画座屏隔开,东厅置着金丝楠木明清式古典桌椅,男人们围坐在那几张乌木八仙桌旁,桌上是茶具和烟灰缸;西厅摆着法式软垫象牙沙发,两长四短,黑绒底绣着金线花纹。中老年妇人与年轻男女叁两成团,桌面到处摆着糖盒和饮料。 亲戚们神色各异,双方视线轻轻一撞,好几张“熟悉”的面孔,与昨晚白诺送来的照片重合迭映。 脸庞虚白浮肿的年轻人,翁昊楠,秦销的表弟。 深棕发色复杂盘发戴珍珠发叉,方渝瑾,秦销的小舅妈。 高马尾的女大学生,万也,秦销的表妹。 “——我哥来了!”安静中忽然有人扬声笑了一下。 西厅窗边,那群花团锦簇,光彩照人的女孩子中,走来一道高挑的倩影。 ——首发果然是林宝宝。 林大小姐化着得体的淡妆,穿着当季新款的香奈儿薄纱连衣裙,踩着叁四厘米的高跟鞋,摇摇曳曳地走向大厅门口。 “嫂子好啊……不愧硅谷的大工程师,气质真好啊,我叫林宝宝。” 她的眉眼一弯,冲汪悬光绽放出个真诚又甜美的笑,贴着浮雕美甲片的手指了下秦销: “我是他妹,我姥爷是他舅姥爷的那种妹。” 汪悬光:“……?” 窗边那四五个明艳美丽的女孩子也都随着林宝宝热情地围了上来。 “嫂子好,我是春春。我不用去小卖部门口摇明白,”一个盘蜈蚣发辫的姑娘,向她礼貌地一点头,“我是你未婚夫的堂妹,马上是你的堂妹,你要想知道我哥小时候的事,什么救小蚂蚁啊,带我们偷茅台喝啊,尽管来找我!” 汪悬光:“???” “汪博士果然名不虚传啊,人美还有学问,你们搞的那个自动手术机,不得了!不得了!”方渝瑾操着一口柔软的杭普凑过来,又招呼一旁不敢靠过来的儿子,“昊楠!快过来跟嫂嫂问好。” 两人进了大厅还没往里走便停住了,越来越多的人从厅内出来,围住这对新人。 秦销站在汪悬光身旁,始终没松开与她十指相扣的手,另一只手还轻轻地搭在她的背上,不动声色地为她与亲戚们隔出一小段距离。 “万也?万也!怎么不过来说句话呀?你不是特崇拜这位嫂子吗?!” “瞧瞧,这郎才女貌,秦销好福气啊!” “啧啧啧,真漂亮,这长得跟女明……” 一位满身迪奥的中年美人奉承话说一半儿,身旁的少女偷偷推了她一下,尴尬气氛还没升起来,立刻有人接过话茬,打起圆场: “看看这小两口感情多好,进来这手就没松开!” “那是,得牵一辈子呢……” 汪悬光望着面前,一句话都没回答,秀雅的眉毛微微拧着。四面八方拥上来的笑脸,像是被刻意训练过,谄媚和真诚的比例恰到好处,在明亮日光中直晃眼睛。 ——说好的刁难呢? ——怎么全是祝福? 满月酒(二更) 汪悬光狐疑着向身旁一抬头,恰好秦销也正低头看向她,两人视线蓦然一撞,那雕琢般的眉目微微一弯,是个极其令人怦然心动的弧度: “我们去跟叔伯打个招呼。” 女眷们自觉让了条路,但目光还粘在两人身上,似乎真心感慨这一对有多般配。 东厅装潢古典,窗台、矮几和长桌上都摆着成套的青釉弦纹瓶,瓶中插着两叁枝爆放的大朵粉白芍药,男人们东一堆西一堆地坐在花下,吞云吐雾。 中国社会没有硬性的着装礼仪,正所谓阳刚之气不可破,让中国男人拾掇一下自己,就跟割了他们的蛋一样要命。 在场年轻男子打扮得都还不错,有穿西装的、有穿潮牌的,但这些上了年纪的衣着相当统一,全是焊死的厅局风。 秦销揽着汪悬光的腰肢,缓缓走到一张乌木桌前,对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客气地说:“和晟舅舅,这是我未婚妻,汪悬光博士。” 李和晟抬起头,目光交错的一瞬间,虚空中有柄锤子“当”地敲了一下,泛起阵阵余音——那是这个年轻的小辈不留情面地警告: “舅舅,表哥去年年中以335万购得深圳一家高新科技公司的12.4%的股份,今年一月该公司上市后,他净赚了1743万,您应该还记得是我的会计所审的吧,类似的内幕交易在深交所两家,北交所叁家,创科板六家,光是今年五个月,表哥有6.2亿人民币进账,如果您有需要,我可以把详细报表发给您。” …… 东厅内,李和晟慢条斯理地掐断烟,仿佛借着这个动作压制住所有的不甘心,站起身时面色平和,目光精锐,冲汪悬光一颔首: “汪博士你好,我这个大外甥,对你是真、心、的、好。” 舅舅的语气很客气,听不出阴阳怪气,唯有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带着双关语的深意。 汪悬光面色冷淡,也不太在意身旁的暗潮。秦销对舅舅倒是没有不满意,眼神没在他身上多停一秒,转向桌上的下一位: “这是刚才那个纱裙姑娘,林宝宝的爸爸……小姑父,这是我未婚妻,汪博士。” 林一古站起来,望着面前这对年轻的未婚夫妻,目光从汪悬光平静的脸上,扫到一旁和善微笑的秦销—— 那日在私人会所,不请自来的秦销跷着腿,坐在桌对面,也是这样笑眯眯地看着他: “小姑父,您妹夫都没从南京阳光钢铁退下来吧?那批棒材怎么样了?和澳洲大单还没签下来了吗?” 揽在怀里的交际花和假山落在窗上的浅影都如潮水般退去。此刻东厅内,只有与他相同处境的亲戚,和面前慈眉善目的恶鬼。 “汪博士,祝你和贤侄百年好合,长长久久。” 乌木桌上的下一位,已经提前站了起来,秦销继续介绍:“这是小刚舅舅。” 王小刚郑重地向汪悬光伸出手,脸上堆满了喜悦,一丝屈辱都不见,露出只在领导面前才有的谦卑姿态: “悬光,欢迎你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 汪悬光很给面子地与他轻轻一握。 王小刚余光轻瞟了下秦销—— 湿淋淋的阴雨天,几枝康乃馨从小摊贩的车筐里掉下去,接着被碾在汽车车轮下。秦销撑着一把黑色雨伞,站在马路边,眉眼间有种不动声色的温文尔雅: “锦官航运去年年底在上海挂牌,募集21.84亿,下个月可以减持套现,舅舅你拿到手的至少是叁四个亿吧?” …… 东厅有一扇南向窗户,阳光劈射下来,炙得青釉弦纹瓶里的粉白芍药花瓣蜷缩起来。 “这是程姨夫……”“这是我未婚妻汪博士……”“汪博士,你好,年轻有为!国之栋梁!” 八仙桌旁、太师椅里的“厅局风”,一个接着一个地站了起来。 “窦表哥……”“小苍叔叔……”“人如其名,智慧之光啊。”“给我们中国人争了一口气啊!”“我们深圳也不差,汪博士要是有需要,尽管跟舅舅开口。”“这是我未婚妻……”“汪博士……”“我的未婚妻,汪悬光。” …… 外面紫藤萝架中小孩子们还在奔跑嬉戏,一串一串银铃似的清脆笑声回荡着。烈日烘烤下的气温越来越高,连吹进来的风都是烫的。那叁五枝粉白芍药,颤袅袅地,低垂着头。 —————— 一会儿有叁更,十点前吧,一定要把这场戏收在今晚! 满月酒(三更) 今日这场满月酒的主角另有其人。 真·主角汪博士往那儿一坐,就是满身的清冷。宴中也没人再拉着她套近乎,都是自家人相互捧哏,夸夸新人有多般配。 透过那一张张笑脸,汪悬光分辨得出,有人是迫于淫威,也有人是真心诚意的祝福。 流感病毒太多,小婴儿没抱出来,开宴时,年轻的新手妈妈戴着n95口罩,和大家遥遥打了声招呼,然后走过来,对着汪悬光狠狠夸了一通。 夸夸的对象并非新媳妇汪博士,而是汪博士的未婚夫。 小时候秦销曾帮表姐赶走酗酒的后爹,摆脱了控制欲极强的亲妈,找到靠谱的寄宿家庭送她出国。 提起往事,表姐眼中闪烁着泪光。她对秦销的关心、感激和祝福都是真的,藏在眼泪后的那一丝畏惧也是真的。 大概是物种之间隔膜吧。 此外,汪悬光也见到了秦销的父母。秦望舒本人与民间的评价区别不大,温文尔雅,平易近人。 翁黎玉对她的态度…… 与其说是“客气”,倒不如说是“克制”。 秦销肯定提前和妈妈说过什么,才让翁女士免去了“一见面就撸下腕上的玉镯子给她套上”的经典环节。 中年优雅翁女士隔着半步距离,笑盈盈地打听她的喜好,对她的冷淡疏离全然不见,好几次想亲亲热热地挽上她的手臂,都及时被秦销用眼神和轻咳给制止了。 宴后,秦销让司机把车开到会馆后门,他牵着汪悬光的手,从紫藤萝走廊踱步过去。 风中藤萝轻摇,紫雾朦胧,杜鹃在远处懒懒地叫。汪悬光一边走一边抽着烟,平淡地问:“你怎么让他们接受我的?” 秦销懒洋洋地回道:“没人会跟钱过不去。” “所以是威胁?” “是我的决心。” 汪悬光慢慢吐了口烟:“会有代价的。” “那也是……” “——哥!哥!秦销!等等!” 秦销话说一半,紫藤萝通道传来一声呼唤。两人停步转身,只见一位方才宴会上,汪悬光没见过的年轻妹妹,大步跑了过来。 “嫂子,我是徐邈邈,飞机晚点了,”女孩子双手撑着膝盖,跑得气喘吁吁,“快……快让我看看你的戒……指……” 她直起腰,目光触及到汪博士夹着烟的右手,又“嗯”了一声,问:“我哥用什么跟你求婚的?” ——细白的中指上什么也没戴。 徐邈邈卖乖,瞄了一眼秦销,“哥,我可以跟嫂子说吧?” 秦销笑着点头,一副很宠这个妹妹的样子。 徐邈邈用手扇着风,平复了呼吸,神神秘秘地说: “珠宝界中有颗着名黑钻,名为‘黑色奥洛夫’。传说这颗超大的黑钻石是印度神明梵天的眼睛,起了贪念的僧侣将其摘下,所以这颗黑巨大的钻石,从入世的第一天起蒙上了诅咒。 “拥有这颗黑钻石的历任主人,两位俄国公主、几位富商都不得好死。后来为了破除厄运,这块黑钻被割切成叁块,最大的那颗辗转在收藏家手中,另外两颗下落不明。” “当然了,这些血腥神秘的传说,有一半是假的,但天价确实是真的。半个月前,失落的一颗在佳士得拍卖会现身,某神秘中国富豪也就是你未来的老公拍了下来,说是要做成求!婚!钻!戒!” 汪悬光面无表情:“……” 到底是哪个男人还一次次嘲讽别人中二的。 “那可是神明的诅咒啊喂!” 徐邈邈刚想伸手缠住汪悬光的手臂,就被秦销不动声色地拨开了,只好用雀跃的目光望着汪悬光: “嫂子,让我开开眼呗!” 汪悬光无动于衷地弹了下烟灰,纤长的眼睫一转,望向身旁的男人。 “你就别打它的主意了,”秦销对表妹说,“瑞士的设计师已经嵌好了。” “我好歹是中央圣马丁学院的高材生嘛。” 说话间,叁人已经走到了紫藤萝通道的尽头,这位妹妹也不跟秦销争辩了,“我得赶紧去看一眼蒙蒙姐然后睡觉了,嫂子,下次再见了!” 说完她坏着笑看了一下两人始终紧牵着的手,又“汪!汪!”学狗叫了两声,才转身快步回到公馆。 午后刺眼的日光在藤萝间斜斜插落,四下泛起了一阵散不开的深紫浓雾。看不见的杜鹃咕咕地叫着,一声远一声近。 汪悬光把烟头抵在烟灰柱里捻灭:“戒指呢?” “时候未到。” “什么时候?”汪悬光眼底倒映着大片渲染的紫雾,冷笑道,“等遗孀继承财产的时候?” “没那么久,”秦销慢慢拉起她的手,轻轻按了下空空如也的无名指,许诺中夹着意义不明的哀伤,“那天,你会心甘情愿戴上它。” 紫藤萝在头顶摇摆、飘坠,晃动的花影和人影落在白石廊柱上,四周簌簌地响。 —————————— 追杀(一更) 满月酒后,又是新一周紧密锣鼓的工作。 5月26日,星期五(当地时间星期四),仙女教母在纳斯达克上市,发行价21美金,当日以87美金报收。 极端飙升的股价,表明了市场对仙女教母的信心,也引起监管机构的关注。 那天一辆ke2卡车,在强光直射下出现识别偏差,汪悬光忙着和技师校准传感器,根本无暇庆祝上市。秦销就坐在一旁看她,看到凌晨一点。 双休、单休、大小周……直播拉力赛之前,ke2团队什么都没有。 高温预警的周六日,车间内的机器轰隆轰隆地运转,团队怨声载道地加着班。只有汪总监从奔月消失半天,去摄影棚给她阿姐做“脸替”。 ——汪小姐进棚只负责做表情。 素人在镜头内僵硬紧张,是意料之内的事。反正盏盏不管演什么都像她自己,汪小姐演得不像盏盏,反倒人觉得汪盏的演技有所提升。 董秘秘抱臂站在一旁,听着走动的工作人员们连声感慨“真像啊”、“是双胞胎吧!”、“真不是本尊吗?”心里只觉得荒唐,脸相同罢了,大家都看不出气质完全不一样吗? 然而当她又一次经过服装间,陡然间,脚步一顿! ——她听见汪盏在说话。 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雪花,也没有两个相同的声音。就算同卵双胞胎,声带不相同,音色也有差异。专业配音演员掌握对方的发声和语气习惯可以模仿出七八成的相似声音,而隔板后面,与服装师交谈的女子赫然是汪盏! 刹那间,当日散伙饭上谈笑风生的汪小姐,与饭后车内清冷孤傲的课汪小姐,两道相同又不同的身影交替出现在眼前。 千头万绪一起涌上心头,一阵说不清的冲动促董秘秘去要片场的花絮。 这些人都是与盏盏相处多时的同事…… 为什么都没有分清姐妹俩…… 她们有明明不“像”啊…… “——你要去哪儿?” 董秘秘猛然站住,视线下意识看向远处的摄影助理,僵硬地侧过身,只见汪悬光不知何时来到她的斜后方。 摄影棚内天花板有十几米高,非拍摄场地的灯光十分昏暗。汪小姐光站在身旁,脸上化着电影里的浓妆,一边侧脸被照亮,另一边隐没在阴影中,这样近距离的端详下,像,又不像盏盏。 汪悬光顺着董秘秘的视线,轻轻瞥了一眼摄影助理,面上仍然没什么情绪,冷淡道:“服装师说快放饭了,你去看看人来了吗?” “哦哦,好,好。” 董秘秘转过身,松了一口气,心里却还是不住地发毛。 ——剧组的盒饭小哥是最近才从美容美发领域转业的杨老板杨醇。 小杨哥坐在保姆车内,双手捧着一碗董秘秘让给他的冰淇淋,一面吃着冰,一面咽下辛酸泪,大骂秦销及他秘书不是人。 清明节那天,他在酒店里被程秘书带人堵了个正着。彼时白少校正因收到来路不明的人头被上级调查,杨醇没有帮手,几番伪装后,艰难地从北京逃到江西,又从江西逃到海南,最后过了片海。 到了台湾,程秘书还没有放过他。 从台中火车站一出来,他就钻进附近夜市,在一个炸臭豆腐摊位前,付费炸了一晚上。 第二天,他回到夜市,想要借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反向观察程秘书及其同伙。 但那天,追杀者没有现身。 第叁天、第四天……皆是如此。 到了第五天,杨醇伪装成游客,左手是大肠包小肠,右手是甘梅地瓜和炸鸡排,胳膊下夹着一杯全糖奶绿,晃晃悠悠地从一中夜市出来,刚进台中火车站还没买票,狙击枪的红点就落在胸口上。 然后他退回夜市、退到炸臭豆腐摊前,红点又消失了,那一刻他脑中有且只有一个念头——他妈的,这个女人到底拿多少薪水?! 就这样,小杨哥被迫圈在一中夜市付费炸了一个多月的臭豆腐,炸到此生都不愿再闻泔水味儿。 汪悬光喝完一杯冰水,轻放在桌上,问:“你电话号没变吧?” 杨醇懵逼:“……啊?没变啊。” 汪悬光冷淡地点头:“24小时开机,我还会用你。” “………………”小杨哥俊脸上青白交加,刀削似的薄唇紧抿成一条线,欲言又止好几次,最后低声咆哮道:“先说一句‘你太难了’,对你有多难!” 汪悬光睁着那双深黑的眼睛,望着他,不慌不忙地说:“你太难了。” 小杨哥一口气没提上来,分分钟想把自己按在外面75度的柏油马路上烫死! 董秘秘面色微沉,虚弱地笑了下。 摄影助理方才说,镜头之外,没有拍到汪小姐,一帧都没有。 追杀(二更) 事实证明,卷是刻在国人骨子里的,ke2团队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兢兢业业,最后提前四天完成一期工程。 周一晚上秦销接汪悬光下班时,听说了这个喜讯,临时决定带她去坝上草原玩一圈。 车程叁四个小时,晚上在草原上吃烧烤、看星星,翌日再骑马、漂流,晚上返程回来,比甘特图上“第二段工程”开始日期还早了一天。 2023年5月30日,多云转晴,最高气温25度,最低气温15度。 上午,汪悬光在家里与各小组开了几个视频会,安排完工作又和秦销在家吃了午餐,出发时已经将近下午一点。 悍马驶出京藏高速,车速飙至130迈。座椅和仪表盘上洒满了斑驳的光影,随太阳移动变换着形状。车内没开广播,也没放音乐,忽略引擎的噪音,就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秦销开车的姿势相当惬意,一手撑着下颌,一手扶着方向盘,偶尔从中央后视镜里瞄汪悬光一眼,薄唇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甚是享受这一刻的静谧。 阳光闪烁如砂纸,晒得人懒洋洋的。汪悬光靠着椅背,眼底映着远处大片的青山白云。 这时,手机忽地震动两下,滑开屏幕,她秀美的面容登时覆上一层寒霜。 互联网上针对“charlene·wang”的关注,超过她设下的预警线就会跳出提示。 此刻热度爆炸是因为一篇《‘灵光’诞生于她,但无人知晓》的公众号文章。目前转发过七万,全网热搜排在第五位。 ……2014年,charlene·wang和伊莱·罗伊共同创办“白王后”,致力于研发、设计、生产和销售全屋智能产品,仅仅一年后,白王后被着名企业欧司朗收购。两位创始人各自变现5300万美金,并于当年年末,共同创办了第二家公司——“仙女教母”。 “仙女教母”是一家故事性色彩浓厚的科技公司,先后与苹果公司共同开发了智能指环,将阳神火箭送上太空,实现了许多不可能的“小型化”后,将可穿戴的智能传感设备与便携式医疗设备完美结合,最终诞生了惊世骇俗的灵光系列。 从白王后到仙女教母,伊莱·罗伊一直担任董事长和首席执行官。另一个创始人,charlene·wang,亚裔,女性,这些卓越设备的真正缔造者,她的股权却被多次稀释,最终在灵光l2的关键阶段,被迫离开“仙女教母”。 就像林徽因曾给梁思成代笔,波伏娃给萨特代笔,许多着名女作曲家也都是丈夫死后才被世人发现才华。 “仙女教母”对charlene·wang的苛待,也是一场对女性的剥削…… …… 下面还有大段的议论,汪悬光连问都没问,直接吩咐道:“让你秘书把热搜撤了。” 悍马车厢微微摇晃,秦销修长的眼梢笑着一压:“《‘灵光’诞生于她》?” 果然是他。 汪悬光:“撤掉。” “不行哦,宝贝。” 他脸上架着一副墨镜,俊美的眉眼被挡住了,鼻梁挺拔,棱角分明: “你有你的谋划,我也有我的,我可以把发令系统和密码都给你,但现在还没到坦诚相待的时候。” 迎面驶来的车辆飞速掠过车窗,气氛在沉默中冷凝下来。 “当然你可以自己撤,”秦销温柔道,“但你也知道,我想让你到台前来,你就不能再当隐士了。” 他说的没错。 撤热搜没有意义,她撤一篇,他还会再找人写出十篇。 问题在于,他为什么这么做? 让她被世人认可,崇拜? 从他直接逼亲朋好友尊重她,而不是让她去讨亲戚们的欢心来看,他坚持的是马基雅维利之道——被人畏惧比受人爱戴可靠得多。 那现在又是为了什么? 前些日子媒体大肆渲染charlene·wang回国入职奔月,她还以为是秦销帮她立威撑腰,现在来看,分明是一系列有计划的公关。 他究竟谋划着什么? 不想要她的命,还能要什么?汪悬光心底倏然升起一丝荒唐,总不能真要她的爱吧。 不过……既然秦销把她推到台前来了,不如借着这股风再烧把火,找个营销公司炒一波…… 汪悬光放下手机,靠在座椅上,望着窗外向后略过的大片旷野和远方山脉。 静谧的氛围没有被这段不愉快的谈话破坏。秦销开车的姿势仍然很放松,唇边的弧度也没变,不觉得应该为拒绝了她的要求而道歉。 如果此刻身旁的人是罗伊,罗伊已经从车内的温度,聊到离目的地还有多远,再聊到昨天晚上的晚餐……想尽各种办法转移话题,缓解车内尴尬和他的内疚。 她知道这叫“哄”,也明白这是为了让她心里舒服点,但她只觉得麻烦。 其实秦销要是不说那些酸溜溜的情话,和他共处称得上舒服,可是这个男人偏偏长了嘴。 悍马向北开了一个多小时,太阳渐渐偏西,暗绿的群山笼罩在濛濛的金光下,只有一条灰色公路盘旋而出。 周二是工作日,路上车不多,悍马前后只有几辆挂箱货车和旅游大巴。 然而这时突然“轰”一声! 悍马毫无预兆加起速,地标路牌快得化为一道模糊的绿影。 一丝微妙的异样在车内弥散开来,汪悬光坐直身体,向窗外望去,只见后方跟着叁辆重型挂箱大货车,正以140、150迈的速度向他们冲来—— 秦销双手把正了方向盘,声音还很冷静:“开车和开枪,你更擅长哪个?” “开车。” 汪悬光“啪嗒”一声解开安全带,倾身向前,两根指一滑,缩小了车载地图。 一条条波浪形等高线在她脑中浮起、拆解,伴随着几行速度公式快速弹出,数秒间错综复杂的方程式就被解开。 她抬起头,望着前方公路,侧脸沉静如水,语调平直冷淡:“继续加速,50秒后,过第二个弯,一到5800转,换位置,我来开。” ———— 水歌 目之所及的前方,盘山公路崎岖无尽,两侧坡高足有几十米。 车后的箱式重型货车还没甩掉,前面突然又出现两辆并排而行的旅游大巴,压着速度拦路。 秦销轻道:“你先把安全带系上,我们撞完再换。” 油门先松又被一脚踩到底,油表指针跳跃着升高,悍马化身咆哮的钢铁猛兽,快得在原地留下一道黑色残影。 咣——!!! 悍马的车头狠狠撞上前方右侧那辆旅游大巴的车尾。车后轮擦着盘山公路的边沿悬空了好几秒,眼看着就要栽歪着翻下山坡。千钧一发之际,军用战车强悍的抓地力起效,车身颠簸两下,碎石子骨碌滑下去,车轮却擦着路边开回来,紧接着—— 咣——咣—— 第二次!第叁次!连续而凶狠的撞击!!! 右侧旅游大巴的车尾被撞得凹陷,尾灯和零件稀里哗啦地拖了一地。左边那辆见势不妙要变道,斜出半个车身挡住悍马,却已然来不及。 秦销面容俊美冷静,连眉梢都没动一下,手上稳稳地一打方向盘—— 漆黑的钢铁怪兽,抓住过大弯的瞬间,以摧枯拉朽般无可抵挡的巨大威力,将右方大巴狠狠撞了出去——向前冲了一百多米,生生撞弯了金属护栏。 追在身后的那重型卡车,离他们剩百米距离,重型挂厢车的惯性极大,一百四五的时速下根本来不及急刹—— 轰隆——!!! 挂厢货车与大巴车相撞,火光吞噬了一切,山崩地裂的爆响回荡在群山之间,隆隆黑烟直直冲上天际! 悍马逃出前后夹击,附近车辆注意这场不同寻常的撞击,没有敢看热闹的,不论哪个车道上的,纷纷掉头逃命。 “信号被屏蔽了,”汪悬光眸底幽深不可见底,“你的人知道你遇上麻烦了吗?” 手机屏幕上一格信号都没有,她的拇指犹豫两下,一个字没写,退出了杨醇的短信界面。 “你可以朝我胳膊来一枪。” 秦销笑了下,这种时候还有心情调情:“血压超过180,血氧掉到60,我的秘书就会收到信号。” 盘山公路一片混乱,前方几个大弯道后,一辆银色越野车乌尼莫克,正穿过那些折返逃命的车辆,坚定地奔他们而来。 赛车是体育竞技,需要驾驶员对环境的感知,对距离与时间的判断和对机械极限的把控都极其敏锐。 工程机械是汪悬光的统治领域,但此刻没有换位置的时机,也就不强求握方向盘。 她问:“枪在哪儿?” 秦销道:“扶手箱里一把装满的92,手饰箱里还有子弹。” 汪悬光拉开手饰箱,拿出92式手枪,滑下保险栓,“咔哒”上膛! 那声脆响落在耳中,秦销眼底微微一动,不掺杂半点爱欲,只有纯粹的欣赏。 汪悬光问:“还有吗?” “坐底下有两把m10,但你先别动。” 乌尼莫克已冲到百米处,秦销握着变速杆的手微微压下,侧脸在光影中显现出一道冷白犀利的轮廓: “坐稳,要撞第二次了。” 话音一落,乌尼莫克与悍马像两头巨大却灵活的钢筋怪物,擦肩而过的刹那间,不约而同向对方狠狠挤去! 刺啦刺啦!!! 一黑一银两道金属车门,相互挤压、摩擦,瞬间亮起灼目的电火花。 秦销里侧脸映在黑色防弹玻璃上,薄唇微微一勾,方向盘打死到底,接着轻点刹车减速—— 遽然脱力的乌尼莫克无可抑制地失控,飞速行驶中根本来不及减速,旋转着甩过大弯道,凌空飞跃。 ——嘭!!! 十几米长的金属护栏被撞成几段,接二连叁地抛上天空。乌尼莫克直线冲出公路,翻滚着摔下山坡。 哒哒哒哒哒—— 天边传来螺旋桨的声音。 汪悬光眼皮一跳,立刻回过头,后窗玻璃外,一架武装军用直升机赫然逼近! 秦销当机立断,一掰方向盘,闯过被乌尼莫克撞开的护栏,疯狂加速冲下陡坡。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悍马车前被轰出一片明亮的弧形火光,硝烟混着尘土如浓雾般遮挡住视线。 秦销连续猛掰方向盘,蛇形避开攻击。 汪悬光双手紧拉着车门上的把手,弯下颈椎,用手臂夹住头颅,同时蜷缩身体保护内脏。 防弹轮胎能抵御小口径的子弹和小型爆炸物,但在直升机装载的大口径机枪下毫无抵抗。没跑多远,后方轮胎就被接连打破。 下一秒,悍马骤然失衡,轰隆轰隆地以360度的惊天旋转,滚下山坡,滚出河岸,直接栽进河里!!! 扑通—— 水面迅速没过车顶,车内的手机、钥匙、手枪等杂物在天旋地转中砸下来。 风声、枪声、螺旋桨全数消音,死一样的静寂中,只听水咕噜噜地钻进耳道。 大概只过了几秒,秦销从短暂的晕厥中恢复意识。 眼前是一片幽暗青绿的水,灼烧般剧痛冲上喉咙,五脏六腑仿佛被狠狠地扯出来,缠绕几圈又胡乱塞回去。 紧接着,一阵强烈的恐慌袭来,他骇然回头—— 副驾驶上的并非一具僵硬冰冷的尸体。 汪悬光没有大碍。 她已经解开安全带,正用肩膀顶着副驾驶车门,等待开门时机。 掉进河里的汽车从内是打不开的,只有当车厢灌满了水,内外水压几乎平衡才有一线逃生的机会。目前,河水已经没过下颌,最多还有十几秒钟就要开门了。 秦销忍着剧痛,手指哆嗦着解开安全带,接着用力一撑车座,正要站起身,却被一股巨力拽住了! 悍马在翻滚中撞得不轻,驾驶位下方的地板损坏,转向柱弯曲断裂,与踏板下的金属支架构成死角,紧紧卡住他的右脚。 几缕红丝夹杂在青色的水里,断断续续地漂上来——他在流血。 秦销的瞳孔竖成针。 就在这时,“呼”的一声! 河水瞬间淹没了一切。 汪悬光用肩膀顶开车门,看都没看他一眼,毫不迟疑地游了出去! “……” 理论上,人在水下可以憋两分钟,但挣扎着拔腿消耗不少血氧,秦销肺部如火中烧,剧痛蔓延,恍惚间看见汪悬光踩水的双腿,化为一条幽蓝雪亮的大鱼尾。 河底昏暗如幽冥,那黑色长发逆着水漂荡,灰白衬衫贴紧在背上,腰线薄而利落,游荡的身影轻盈飘逸…… 渐渐上浮…… 越游越远…… 最后消失在那片刺眼的光亮中。 “……” 他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失落?痛苦?恐惧?通通化作一片茫茫的空白,最后一个念头是她要怎么躲得过那些麻烦? 但紧接着,他又笑了笑。 她会没事的…… 她那么聪明……一定有办法的…… 这个世界没了他更好,她会在没有他的世界里长命百岁…… 一切都结束了。 悍马宛如一座黑色的棺材,向着深渊旋转坠落,无边无际的静谧裹住身体,秦销双眼轻阖,嘴唇微张,冒出最后的一连串气泡…… 然而这时,肩膀仿佛被什么东西搭了上来,背后传来模糊不清的响动。 缺氧状态下,秦销的脑中完全空白,什么都看不清了,只朦朦胧胧地感觉嘴贴上一道柔软的触感。 “!!!” 咕噜噜噜—— 相贴的唇缝间冒出一小串的泡泡。 秦销的眼皮颤抖,瞳孔中映出那双如无机玻璃一般冰冷淡漠的黑眼睛。 怎么可能? 这里不是地狱吧? 这是……死前的幻觉吧…… 汪悬光皱着眉,鼓着脸颊,双手托着他的下颌,贴上来又渡了一口气! ———————— 因为不用考虑拍摄成本,所以写high了,又从四千删到两千五,先更一章,一会儿半夜还有,11:30之前吧 今非死期(一更) 凭着对汽车构造的极度熟悉,汪悬光摸着黑,从秦销脚下那堆废铜烂铁中拔出根顺手的“工具”,对着支点一撬,把人救了出来。 河底暗流冲来一簇一簇的深绿水草,像锁链一样缠绕着身上。两人相拥上浮,刚冒出水面—— 轰隆隆!!! 低空盘旋的武装直升机立刻向河面射击,飞溅的河水在身旁化成水幕,封锁四面八方,岸上的士兵也纷纷下水游来。 对方收到的命令一定是活捉秦销,否则方才一个链炮打下来,他们早就车毁人亡了。 刹那间,不知从何而来的默契,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缩回水里。 果然!失去目标,轰炸当即停止。 空茫水面上不见两人的踪影,士兵们又千头万绪地向水里潜。 在陌生水域里游野泳,对职业运动员来说都很危险。水域宽茫无尽,不知体力能支撑到何时,还有数不清的暗流和横冲直撞的杂物。 妈妈出身戎马世家,秦销自小接受军事训练。汪悬光这种硅谷新贵,也接受过反绑架训练,虽达不到电影里的特工水平,危急关头也能自保。 两人运气不错,没撞上复杂河道。在河里半游半冲地甩开了追兵,秦销的体力终于耗到了极限,正要往河底坠去时,汪悬光托着他上了岸。 岸边是大片的玉米田地,夏风穿过,长绿叶被带得飒飒作响,也吹来河水的腥味潮气,垃圾和肥料的臭气,还有机油的焦味。 汪悬光趴在田地里,喘了片刻,在渗人的安静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回头一看—— 秦销双眼紧闭,面上透着死人的青色,被拖到岸上就没动过,腿还泡在水里,也看不出胸膛是否还有起伏。 “喂!你终于死了吗?” 男人眼皮颤抖两下,又费力睁开,向她挤出一个惨淡的微笑:“今……今天不是我的死期。” 危险还没解除,汪悬光不敢久留,粗喘着爬起来,把秦销从水里捞上来,拖进玉米林深处。 田地里半掩着垃圾,两人身上还挂着水草,这种环境下没法检查秦销的伤。 他的衬衣被血水泡成粉色,右腿裤子被划破,伤口在水里泡得发白,惨不忍睹。 汪悬光拧了一把长发,拧出哗啦啦河水,又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游了这么远都没丢,可惜在水中泡了太久,已经不能开机了。 远处正好有车辆经过的引擎声,林地似乎不大,玉米杆经风一吹,摇摇摆摆地露出了不远处的几间平房。 “你先待着,我过去看看。” 说完,她踩过湿润的泥土,穿过长叶摇摆的玉米林,藏在林边,觑起眼睛。 临街的平房都是店铺:标牌制作、装修装饰、建筑机械维修、灯箱景观字、洗车补胎…… 这里是座村镇。 追杀者沿河搜索,很快就会找到这里,第一站绝对是药店。 一个浑身湿透“汪盏”出现在村镇,想让人忽略都难。不管去不去药店,军犬迟早都会闻着味儿找来,再耽搁下去,截肢都保不住秦销的命。 ……嗯? 她逡巡的目光忽然一顿,几米外有一间汽车修理厂。 大铁门上写着“出租”的粉笔字,贴着没撕干净的“兔年”对联,红色褪尽,萧瑟地立在风中。 那是一间因疫情倒闭的修理厂。 · 修理厂有叁间平房,深阔的院内用铁皮搭棚顶当作业场,目测宽度和高度能同时容纳下叁辆厢式货车。 汪悬光轻而易举撬开铁门上的链锁,把残废的秦先生扶进了中间那间。 水、电、燃气都没用完,沙发、衣柜、床等大件家具也没搬空,电热水壶能烧水,抽屉里有许多口罩、酒精、抗生素和布洛芬,此外还有一幅没绣完的十字绣,可以缝合伤口。 水烧开了,暂且不能喝,放在门外晾着。 秦销生吞下两粒布洛芬,坐在空荡的床板上,略一偏头,指向手臂:“芯片……先取出来。” 植入手臂的芯片,最初作用是防绑架。监测心率、血压、血糖和各项激素水平是最近几年才实现的新功能。芯片本身必须小而隐蔽,最好让绑匪用探测器都找不到。 汪悬光在他的手臂上探了探,除了皮肤滚烫,什么都没感觉到。 “疫苗印花……看到了吗?”秦销气若游丝,“那儿——” 汪悬光漠然收回手指:“没必要,也晚了。” 追杀者守株待兔摆出这么大的架势围堵他们,秦销的一切包括芯片定位很可能都已被对方掌控。现在取出来,消失信号地点也是他们的藏身之处,作用只是让秦销白挨一刀而已。 秦销明白她的意思,微微摇头:“但b组会激活。” 今非死期(二更) 汪悬光正拿酒精给针线消毒,闻言长睫毛遮住的眸底闪过一丝异样,不过语气还十分平淡:“保险箱里的电话?” “那是c组,b组的行动信号……是芯片的信号消失。” 秦销疲惫地靠着墙,迎着她的视线,惨白的嘴唇突然浮起一丝极为不明显的微笑: “你不剜……是心疼我吗……” 没有麻药,也没有手术刀,芯片埋得多深也不确定,几刀下去才能剜出来全看运气。 秘书组情况不明,筹码只能压在神秘的b组上。 ——她为什么要反对? ——因为秦销会疼? 汪悬光面无表情,用酒精擦拭高烧中的皮肤,接着举起了水果刀—— 一刀见血!!! “嗯啊……” 终于轮到秦先生呻吟了! 秦销咬着惨白的嘴唇,全身剧烈颤抖,汗珠一颗颗往下掉,忍着生剜的剧痛,断断续续地说: “……b组会在消失点……找……找我……但是天黑以后……哼嗯……你、你要走……” 村镇到处都是汽车修理厂,像电影那样拆几颗零件,连几根线就把车开走对汪博士易如反掌。离开不是问题,但问题是—— “去哪儿?”她问。 “哪儿、哪儿都行……对方的目标是我,我们分开……你、你就安全了。” 刀片在汪悬光颈侧投下一块晃动的白光,更衬得她的神色森冷无情:“他们想活捉你。” 又一刀落下。 剧痛让心率陡然飙升,秦销手臂肌肉瞬间绷紧,数秒后才喘息着回答:“不知道目标是我,还是我家。” 汪悬光接着他上一句话,赞同地一点头:“我把你丢下自己跑了,他们不会大费周章抓一个情妇。” “不是情妇……” 秦销屏住呼吸,舔了下干裂的嘴唇,像是某种固执又徒劳的誓言:“你是我认定的妻子,唯一的妻子。” 汪悬光不为所动,继续剜他的手臂,指尖终于触到一粒小米大小的硬物,拈出来,抹掉上面模糊的血肉,递到秦销眼前: “生物传感器,暴露在空气中叁秒就会自动关闭,你的人应该接到信号了,如果他们还听你的。” 向来高高在上的秦先生正忙着发抖和喘息,无暇回话,只轻轻点了下头。 修理厂没有碘酒或者别的处理外伤的药水,秦销腿上还有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相比之下手臂上这块生剜出来的模糊血肉都显得没那么吓人了。 汪悬光拿起一沓一次性口罩,塞到手里,让他自己按着止血。 两碗热水在门外晾得差不多了,她端回来,先自己喝了一碗,再喂秦销喝下,然后跪到床板上,脱下他的衬衫,检查是否还有别的伤口。 “如果你的秘书们都被控制了,你怎么确定b组还能用?” 那语气中的好奇和探究不多不少。 秦销似乎没听出她的打探,或者即使听出来了也不介意,配合她慢慢抬起手臂,轻而慢地说: “因为……没人知道b组的存在,包括b组自己。” 平房内一片安静。 傍晚的阳光打在屋外铁皮棚上,一闪一闪地发着冷,有几只麻雀落下又飞走。 秦销上半身只有几道划伤并无大碍,只是又牵动手臂上的“肉糜”,正虚弱地靠在墙上。 汪悬光不想表现得太急切,也没再问b组,撕开西裤的破洞,然后膝行退后半步,观察怎么在不牵动腿上伤口的情况下检查他的下半身。 脆弱是男人最好的医美。 秦先生全身湿淋淋的,半褪的衬衫贴在身上透出“玲珑”的肌肉曲线。失血过多的皮肤如白玉凝脂,冷汗浸湿的眉眼比往常更加乌黑,面部配色如丧尸。窗外阳光打在他的颈侧,有种脉搏都不跳了的美。狼狈至极,惊魂摄魄。 秦销没来由地察觉到一丝危险:“你在想什么?” “幸好我不晕血。” 汪悬光敛去眼底的调侃,视线往下一瞥。 他腿上的割伤长达七八厘米长,被河水泡得足有一厘米宽。边缘泛着瘀青的黑紫,中间翻飞的皮肉不停向外渗着血水,血腥程度让低年级的医学生看了都忍不住吐。 “伤成这样了,不能浇酒精了,我直接缝了,”汪悬光微蹙着眉心,又撕开一袋口罩递给他,“咬着。” 秦销摇了摇头,惨白的嘴唇挤出一丝笑意:“还不如你的亲亲管……” 话还没说完,阴影当头而至,汪悬光的双手撑在他的肩膀两侧,将他圈在与白墙之间。 下一秒,那冰凉而柔软的嘴唇,毫无预兆地吻上来。 “!!!” 秦销眼底惊愕不已,气息顿时紊乱,还没来得及主动张开嘴,汪悬光就用舌头挑开了他的唇隙,主动与他交缠。 血腥、酒精、河水的咸腥浮动在空气中。在呻吟和喘息间,飘出一声叹息,那尾音蕴藏着一丝丝缱绻的满足。 ———————— 今日双更六千字,理论上是提前更了明天的量,明天不更,但为了这段剧情快点过,调休到下周一下吧。 台风眼(一更) 日头渐渐偏西,几缕阳光透过门上满布灰尘的玻璃,打在肮脏油黄的白墙上。 秦销仰着头,侧颈不住浮现出狰狞的青筋,冷汗顺着鬓发往下淌,失血过多的脸色比身后的墙都白。 “b组指挥是个……国安的社畜……以、以为给哪个小国政府当间谍……办事的……是一群退役特种兵,早习惯了执行秘密任务。开销和经费……单笔只有四、四万九……每天洗几百个账户,溯源最远只能查到索马里,所以……没、没人知道是在给我做事。” 汪悬光坐在床边,伏到秦销的腿旁,一针一针地缝那两道狰狞可怖的伤口。 十字绣的针线又粗硬,就算她的运针再快、再稳,那种刺穿又拉紧的剧痛绝非简单的“皮肉之苦”四个字可以概括的。 汪悬光漫不经心地问:“他们多久能到?” 语气平静得好像只是为了在没有麻药的缝合中分散他的注意力,才勉为其难地闲聊两句。 “我也不清楚。” “这不是你第一次启用b组吧?” “抱歉……是第一次。” “没有演练过?” “我又不是……嗯、嗯……真养了个……间谍机构。” “所以你也不确定b组会不会来?”汪悬光侧脸专注,“你现在也可能是彻底孤立无援?” 秦销的皮肤被冷汗浸得剔透,一颗一颗的水珠,顺着修长的脖颈,滑进锁骨窝。他的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颤抖几下,才勉强发出微弱的声音:“一定会来。” 汪悬光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又把湿漉漉的头发掖到耳后,语调毫无异常:“为什么?” “你看过《哈利·波特》吗?” “看过。” “第五部……哈利去魔法部救西里斯……卢娜和纳威第一时间响应……因为他们俩在邓布利多军解散后,还时常翻看硬币。” 剧痛中的秦销略微扬起下颌,面部轮廓更加冷硬深刻,喉结上下一滑: “b组也一样……每个人都是我挑的……每一天、每一分钟都盼着那个电话响起。” 这句话说得十分简单,但汪悬光却听懂了。 她低头缝着伤口,唇角微微一弯,尽管没有任何笑意。 军队是父权制的缩影,一个活生生的人进去,磨成一把出色又听话的刀出来。 “刀”参与过宏大叙事,享受过英雄光环,结束了“刀”的使命,却变不回活生生的人。 没有像一个英雄那样死去,那苟活的每一日都是身陷地狱。空怀一身绝技无处施展,被现实世界日复一日地磋磨。 就在绝望中,某一天,出现了一个男人。 他提供了一个希望,一道咒语。 他让“刀”铭记着自己是“刀”的身份,将死水般的生活当成一场长期伪装,等待一个召唤的时刻,然后撕掉平凡,再次变成一把刀。 ——所以,他们一定会来。 汪悬光不动声色地运针,黑沉冰冷的瞳底映着淋漓的鲜血。 这个男人……真是个“完美犯罪”大师,连边角料都能做出最细致、最精妙的设计。 她在发令系统中见过他的保安信息汇总——监测出行路线、调用直升飞机、启用救急通道等等,却没想到在系统之外,居然还存在着这样一支锋利又忠诚的“阴兵。” 不论今天是谁想杀秦销,都是帮她提前做了一次预演。 18:27,芯片剥离人体,b组接收到信号。 那么多长时间后,b组才会出现在秦销身边? 太阳下沉后,屋外天光倒是还大亮,室内却先一步暗下来,桌椅床板嵌入斜斜的阴影中,划出不清晰的线条。 “——要是有你的‘灵光’在,我就不用受这个苦了。” 沉默半晌,秦销忽然压着喘息声,说了这么一句。 汪悬光没吭声。 “‘我需要l2来缝合,也需要l1扫描内脏和颅内。” 他的视线从发黄的天花板上收回,低下头望着汪悬光潮湿的发顶,又问: “l1是有便携式b超和核磁的吧?” 汪悬光:“你可以去网上搜项目书。” “你一点都不在乎你的杰作?” “我只是把它们缩小,又不是发明了它们。” 秦销非常不赞同:“全世界第一台电脑,占地170平米,重30吨,现在那些医疗机器人也是一个比一个大,有些机械臂比管道都粗。 “你做出了便携式设备,相当于发明了笔记本电脑。过两年技术再进步,连上智能手机,人人都有了24小时贴身陪伴的全科医生。” 第一道伤口终于缝完了。粗硬的黑线扣在皮肉上,像一条丑陋的黑蜈蚣。 汪悬光在秦销腿上趴了半天,不得不直起一下酸痛的颈椎。 额前几缕发丝滑下来,沾着血的手指向耳后一掖,白瓷般的侧脸上登时滑过一条红痕。 秦销默默望着她,硬是从她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出来了点别的意思:“怎么?你不同意?” 汪悬光闭着眼睛,活动脖子:“嗯,我改变了世界。” “嘶啊……好痛啊……” 汪悬光睁开眼,冷冷瞥了他一下:“技术从来不是问题,难的是专利。” “嗯嗯嗯……”秦销满脸都是洗耳恭听的表情。 台风眼(二更) “研发新药的成本在25亿美元以上,医疗技术是这个数字的十倍。除非有一天‘灵光’能变成像安卓和ios那种平台,药物和技术是app,否则人家为什么放着大把的钱不赚,来这儿做慈善?” “那不考虑技术专利,”秦销沉吟片刻又问,“你觉得医疗机器人的最终版是什么样?” “就是你说的那样,”汪悬光活动完,又趴下去缝第二道伤口,“把一间外科手术室压缩到一个行李箱内。” “嘶啊……啊……啊……” 秦先生的演技丢在河里了,浮夸程度得被移除“反社会”群聊。 汪悬光一面缝,一面耐着性子解释: “监测有心电扫描仪、磁共振成像、超声波3d成像,和穿透软组织的多光谱照相机。外科处理有更精细的力度反馈。定点给药能精准到细胞,再备一个3d器官打印吧……” 西沉天光像一层单薄的纱,将发黄的白墙和破裂的瓷砖地面都切割出暧昧光影。 沉默片刻,秦销苍白的脸上慢慢浮出一丝轻柔的微笑:“你还是喜欢你的作品的。” “谈不上喜欢,只是擅长,”汪悬光冷淡道,“又能赚到钱。” 秦销贴着墙皮,慢慢抬头,望着发黄的天花板,半真半假感慨道:“我以为你们这种天才工程师都是以改变世界为己任的。” “那是‘那种天才工程师’。” “那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汪悬光答得干脆:“不用上班。” “还有呢?” “没有你。” 秦销低低笑了两声,紧绷的颈肩也逐渐松下来,眸底深处亮着一丝复杂的微光:“这两个愿望,你总有一个可以实现。” 顿了顿,他又沉声道:“但是今天不是我的死期。” 屋内光线越来越暗,幸好第二条惨烈的割伤及时缝完。 汪悬光咬断了黑线,浓重的血腥味冲入鼻端,不由蹙了下眉头。 秦销身上还有许多道伤口,没有腿上的割伤严重,不缝也可以。肩膀和后背上有撞出来的紫黑瘀痕,要不了命,至于其他刮擦,那就忽略不计了。 唯一值得担心的是内脏是否有出血。不过看他疼得快吐了,也不大像脾脏破裂后有肾上腺素激增的样子。 汪悬光的眉睫略微压紧,掩饰住了些微忧虑。 单人床板上一片血腥,几滩粘稠的血迹,沾着血的蓝色口罩,钢针和黑线全被血染红了。 她把这些乱糟糟的东西全推到地上去,问:“你还想喝水吗?” “你过来歇一会儿吧,”秦销摇了摇头,沙哑道,“天就要黑了。” 追车、翻车、坠河加上潜泳逃生,这一系列的变故惊险其实时间不长。缝完了两道伤口,也晾凉了电热水壶里的水,此刻才七点多。 夕阳时分,偏僻的村镇格外宁静,没有喧闹的城市噪音,偶尔有几声狗叫,再多就是大货车经过的闷轰。 天地笼罩在濛濛紫红中,透过铁棚与房屋之间的一块缝隙,有几只麻雀一跳一跳地飞过。 秦销靠在墙上,汪悬光坐在床边。单人床板非常狭小,两人却中间隔了一小段距离。 大概是精神和身体都过于疲惫,秦销没对汪悬光动手动脚,汪悬光也没对他反唇相讥。 两人平静地坐着,一同望着窗外。 夕阳红得像团大火球,在铁皮棚上熊熊烧着,烧红烧紫,又由紫烧成黑来,最后只剩下微弱的光辉,越过蒙尘的窗玻璃,拉长了他们斜斜的背影。 日落后的蓝色时刻只有几分钟。 青蓝色的天光,就在两人沉默中,一丝一丝地暗淡下去。 良久,秦销的喉结微微一滑:“天黑了。” 汪悬光望着窗外,眼神和语调一样淡漠:“你的b组还没来。” 秦销撑着床板,直起身,略向前倾,摸索两下,从裤袋里翻出钱包,递给汪悬光: “里面有两千块现金,‘汪盏’不需要身份证,你不用编,县城小旅馆能脑补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我安全后会买个微博热搜叫‘某男子夜钓钓出鳄鱼’。如果到明天早上都没有出现,那就是有人,替你杀了我。 “你买一只刻录机电话,号码是5558675309,‘今夜北风三级’。” 离别在即,秦销没有拉着她的手,说那些假惺惺的情话。 每一句提示干脆利落,黑沉的眉眼认真地望着她,从往日轻浮的面具中剥离出来,更像别人面前那个高高在上,缜密冷静的秦先生。 汪悬光平静地注视着他。 反社会人格绝对不可能存在一夸克的真情,但秦销已经对她的“爱”,已经通过威胁亲戚们演出去了。 要是追踪者先到,对方只用她要挟秦销,那还算不错的结果。 但万一对方不想谈,直接杀了她,让秦销清楚,当下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所以她必须把秦销一个人扔在这儿。 反正已经竭尽所能地救他了,接下来援兵先来,还是追杀者先到,就看秦先生平时积德行善,当神明送礼物攒下多少福报了。 今天最好真的不是他的死期。 村镇没有繁星般的灯火,日落没几分钟,夜幕就仿佛高耸入云。 “需要我帮你做点什么吗?”汪悬光接过钱包,站起身,“打个电话?或者联系谁?” 秦销靠在墙上,摇了摇头,目光灼热而温柔,没有伸手碰她,也没要一个吻,只是望着她:“快走吧,保护好你自……” 一句话还没说完,屋内的寂静陡然被划破了,螺旋桨的声音自远处响起! b组? 还是追杀者? 汪悬光面如霜雪,立刻走到窗边,偏过身将自己藏在阴影中。 窗外深蓝天幕上,一架直升飞机由远及近,尾部鲜黄的数字编号越来越清晰,最后倒映在冰冷的瞳孔中。 “直·z18”。 是军方的直升机。 秦销拖着残腿,一瘸一拐地来到汪悬光身后,伸手按了下她的肩膀。 他掌下蕴含着安抚的力量,语气却藏不住忧虑和无奈:“看来你走不了了。” 汪悬光置若罔闻,一动不动地望着夜幕。 厨房、燃气表、维修棚下的修车工具……短短数秒间她的大脑运转到了极致,修理厂内的一些环境碎片不断交错闪在眼前,直到混沌的黑暗中倏然亮起一丝游光! 她在秦销怀里回过头,面容坚冷如冰,那对双机质一样的黑眼睛,近距离盯着他,目光又向后一错: “也许,我们可以一起走。” 秦销顺着回过头,视线落在床边那只电水壶上,无须言语沟通,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 “……” 秦销摇了摇头,有点难以置信地笑了一下:“我不敢想你会给我准备什么样的死法?” 汪悬光回身走到床边,端起电水壶里的水,将剩下的水随便往地上一泼,继而按下开关,空烧着壶,轻而慢地说: “绝对是你不喜欢的。” 吾儿(一更) ——两小时前。 “和了!” 麻将桌上,翁黎玉一推牌,笑着说:“姐几个今儿不在状态,三家输,我一家赢,这怎么好意思走啊。” 话是这样说的,她还是站起身,一拂蓝色圆点长裙:“对不住了,我老公今晚回来,得先走一步了。” “急什么嘛,老秦不是半夜才落地嘛?你回家也是一个人吃饭。” 桌对面的魏太太按住她,笑盈盈地说: “今儿刚到了北欧的海鲜,一起吃完再回去吧。” 无形的钩子在神经末梢一划,翁黎玉眼底的笑意微微凝固,唇角却没变一分。 ——她怎么知道老秦半夜落地的? 某种诡谲的猜疑,如水底暗影忽地一下浮上心头。 翁黎玉不动声色,低头看了眼手机,wi-fi和5g依然双双没有——进来时说外面在修信号塔,但真能从下午一点修到现在? 她面色如常,拿起爱马仕手包,翻出银烟盒,取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抬眼冲着桌上的老姐妹们轻轻一笑。 即便是最亲近的人,也无法从她脸上看出丝毫破绽: “行,你们先过去吧,我去外面抽根烟。” 说完,拎着手包推门而出,蓝色长裙微微扬起,肩背线条流畅,腰肢薄而瘦,背影在日落前淡薄的阳光中,显出一种紧绷的苍冷。 这间会所是魏家的产业,官太太的审美比老男人高,院中没有那些看腻的假山顽石,地面是一座巨大的人工湖,数座廊桥错落交织,亭台阁楼全数置于水上。 上个月,俄罗斯国宝级芭蕾舞团来华演出,外界一票难求,小鲜肉在青墙后的水榭上,给太太们跳了一周。 皇城根儿比北京的平均气温要高,北京站东墙外的腊梅是每年的第一枝报春花。后天才进六月,会所满湖的白莲花已经迫不及待地开了。 荷叶冒出水面三四尺高,大扇大扇地铺满一顷碧绿。 翁黎玉站在木楼梯上,手挡在打火机前点烟,借着这个动作向四周一扫: 回廊边靠着一个拍莲花的男人,岸边柳树下立着两个玩手机的年轻人,石凳上一对男女在聊天。 私人会所里时常有面熟的高官和太太,偶尔也有带朋友们来玩的少爷千金,出现一两张陌生面孔并不稀奇。 但翁黎玉出生在钟鼎之家,后来又嫁入王侯高门,活了五十多年,只有在国外念书工作那段时间没有这些“影子”跟着,稍一打眼,就认出这些是什么人。 花无百日好,人无千日红。 每个该挂路灯的人,对这一天都有过无数次预设,以至于刀真要落下的这一刻,一点惊讶都没有。 她不慌不忙地下了楼梯,双眼直视前方,平静踏过白石子路,并不在乎岸边那几人是否蠢蠢欲动地要跟她上桥。 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黎玉,留步。” 她闻声回头,恰好迎上窗边的魏瀚岚。 亭台一楼的木窗都向外敞开着,几个熟人接连闪过窗前,跟在魏瀚岚身后鱼贯而出。 岸边的垂柳随风摇动,满地的树影在阳光下交叉横斜,穿来插去。五六个人走到近处,与孤立无援的翁黎玉面对面站着。 翁黎玉脸上似笑非笑地:“你牵的头?” 魏瀚岚点头不语。 翁女士的脾气声名远扬,他做好挨一拳头的准备了,而对面的女人居然非常冷静,没有任何要冲动的迹象。 魏瀚岚彬彬有礼地一指门口:“回去吧,黎玉,外面热,等老秦落地,我们好好谈谈。” “你想软禁我?” “做不成亲家,也不能变成仇家。等老秦落地我们再细谈。” 翁黎玉扬起眉梢:“我家老秦是个老实人。这么多年多少次派系斗争,都是他这个老好人从中调和,你们几个敢对他下手,想清楚后果了吗?” 湖面宁静无波光色潋滟,映着一轮和煦的太阳,岸边稀疏的柳树随风摇摆。 面前这群人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望着她。 “不是老秦?”翁黎玉拧起眉心,思索片刻,“……那是我的好大儿?” “……” 又是集体沉默。 暮风拂过湖面,裹挟着沙沙声,吹来湖中莲花的浓香,也掀起翁黎玉乌黑的鬓发,那张中年美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难以置信来。 “要不说还得坚持恋爱自由和婚姻自由呢。”她摇头笑了几声,“几十年的好朋友,因为儿女翻了脸,这不就是包办婚姻的悲剧吗。” 人群中有个胖胖的老头忽然问:“黎玉,你真不知道你儿子干了什么?” “长江后浪拍前浪,”翁黎玉满脸无所谓,“人得服老。” 魏瀚岚沉声道:“可是我们这些老家伙,还不算太老。” 面前只是官僚内斗,并非奉旨抄家,翁黎玉一点都不紧张了,也不在乎面前这几人正盯着她,兀自在手袋里摸索着什么,笑着说: “找来我打麻将,是谁出的损招?把我困在这儿也就算了,把我跟你们困在一起……” 咔哒!子弹上膛。 一把92手枪突然从爱马仕手袋中亮出来,漆黑枪面映出她眸底一丝狠厉: “这不是给我行了方便吗?” 几位官员不由向后一退,岸边伪装的保镖也猛然冲上前,朝她举起枪—— 场面一触即发。 短短的几秒在僵持中变得格外漫长难熬,所有人的心脏都蹿上了喉咙。 “——黎玉,把枪放下,五十多岁的人了别胡闹。” 翁黎玉一震。 娘家人的声音自背后响起,谁也无法淡定了。她僵硬地回头,微颤的瞳孔中映出二哥的脸。 “……你也入伙了?” 二哥翁明耀也没解释,平静地看着妹妹,叹息中不发伤感和遗憾:“不管今晚结果如何,你永远是我们老翁家的人。” “……” 翁黎玉笑了一下,很快敛去复杂的情绪,慢条斯理地收起枪: “我一点钟进来打牌,现在是六点多,五个小时过去了,我还在这儿……你们还没搞定我的好大儿吧?” 人群没有吭声,魏瀚岚面色沉郁。 翁黎玉慢慢扫过面前这几人凝重的面孔,眸里的嘲讽清清楚楚: “一个没有官职、没有军衔的年轻人,谁让你们搞出这么大架势来,我儿可真牛啊。” 吾儿(二更) · “汪汪汪——” 一条凶猛的军犬冲着修理厂大门狂吠。 蓝调时刻的末尾,黑暗中仍带着一丝微光。直升机盘旋在上空,投下一道刺眼的光柱,探照着这座不大的村镇,不远处有间香精厂,方圆几公里都弥漫着刺鼻的味道。 一辆军用吉普车从夜色中驶来,停到修理厂门前,一位年轻的长官肃然下车。 来人全身裹在黑色作战服中,身材精悍干练,探照灯的光柱侧脸上一闪而过,映得眉目格外锋利。 “报告长官——!” 士兵立正敬礼,一手牵着军犬,另一只手用手电筒照着铁门上的锁:“门上有破坏痕迹,目标应该还在里面。” 白诺点头不语,冷冷地望着门,又对身后做了个手势,示意那七八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在门外待命。 哗啦—— 大铁门被推开,白诺迈步进院。 三间平房立在黑暗中,空荡的铁皮棚下堆着乱糟糟的修车工具。 在强光手电筒的照射下,赫然只见一条蜿蜒的锈迹,从木箱外延伸至平房中间的门口,仿佛有人刚从中拿出某样工具。 白诺眼底微凝,摘下腰间配枪,顺着锈迹,拉开了中间那扇防盗门。 外面天色上仍有一线微光,屋内却已漆黑一片。窗外草丛中传来的虫鸣一声短,一声长,死水般的寂静中只能听见他自己的脚步与呼吸。 ……某种丝丝缕缕怪味浮动在黑暗中。 显然与屋外的空气不同,除了化学品,还混着别的东西。那怪味很熟悉,只是一时想不出答案来,只有警示危险的脑神经一再绷紧。 白诺右手持枪端在胸口,左手用手电筒照着环境。 白墙和床板上到处都是血,地上散落着酒精棉和擦过血的口罩,床下有只电热水壶连着插销,红灯闪烁,向外冒烟。 ——只是没有人。 他满面警惕,继续前行,黑暗的前方传来一阵隐隐的细流声。 走廊尽头是厨房,手电光四下一晃——满是锈迹的斧头搁在地上,墙上的管道被砍裂了,正向外淌着无色的细流,所以黑暗中弥漫的气味是…… 白诺脸色大变,瞳孔因惊恐紧缩! “撤退——!!!” 那凄厉的嘶吼声如一把利剑,狠狠划破夜色,惊得树梢上的几只鸟雀扑棱着翅膀飞远。 门外士兵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长官大惊失色,正从院中狂奔而出。 就在这一秒钟…… 轰——!!! 一声撼天震地的巨响,在众人眼前爆开。 地狱火光摧枯拉朽般地从平房上空升起,刹那间震荡出呈弧形向外冲的热浪。 黑色大铁门瞬间被冲得扭曲变形,院外的草丛、树木,和更远处大片的玉米田地都气流拦腰弯折,连月光下银色的河面也泛起一圈一圈密集的涟漪。 来得及就地的士兵趴在地上,来不及的也被震得趴下。全场所有人和所有狗齐齐伏地,没有一个是直立的。 每个生物都被震得眼前发黑,耳鼓长长震荡。 全世界被爆炸消音了。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有数秒。电流般的耳鸣声响起的同时,撕心裂肺的人叫和惊慌失措的狗叫,同时回荡在火场外。 “副队!”“汪汪汪……”“救人!!!”“汪汪汪汪汪汪……” 空中盘旋的直升机未受到爆炸波及,立刻降落在院外,准备将重伤者送往医院。 门口的几个士兵跌跌撞撞爬起来,奋然冲进火海。门外的士兵检查身旁的伤者,就在这人仰马翻的混乱中,几个士兵将长官抬出火海。 “副队还有气!” “快!快!上飞机!!!” 白诺脸上黑灰混着血迹,胸口呼吸微弱,锋利的眉角因剧痛而压紧。 士兵们方才在爆炸中也受到了波及,抬着长官冲向直升机,脚步并不快。 离直升机还有个七八米距离时,螺旋桨居然转动起来了。掀起一股混着尘土的风,登时迷住了大家的眼睛。 “我操!干嘛呢!!” “傻逼吧……” 话音猝然而止,士兵们已经跑进了直升机的灯光中,只见舱内有好几道人影,不知为何正在推搡纠缠。 有人眯起眼睛仔细看,其中居然还是个长头发的? “我操!那是目标!” “他们在抢飞机!” “开枪!开枪!拦住!!!” 就近的几人不敢放下长官,只能回头冲着远处的士兵喊,已然来不及了。 螺旋桨掀起狂风巨浪,直升机正在缓慢升空,离地三四米的高度时,一道黑影摇摇晃晃地被推下来! 咚!一声落地。 那是飞行员。 他们抬着白诺赶紧往后撤,生怕狂风伤害到本就奄奄一息的长官。赶来的士兵们气急败坏,只能地上向空中射击。 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 枪击、狗叫和人的咆哮都被掩盖在螺旋桨掀起的巨大噪音中。 白诺虚弱地睁开眼睛,直直望着升空的直升机。恍惚中,挡风玻璃后的那个姑娘,正低头望着他。 那张娴静清纯的面容,倒映在他黯淡的瞳孔中,只有短短的惊鸿一刹那…… “哒哒哒哒——” 直升机越升越高,在浓黑夜色中越发渺小,最后只剩下一星红光。 —————————— 秦少(一更) 北京西郊机场隶属于解放军空军部队,现只用于接送党政军领导出入首都。 晚上十点半,包机g550第三次经过窗外,带起一阵巨大的引擎声。 机场领导站在落地窗前,捂着因压力而绞痛的肠腹,豆大的汗珠顺脸往下淌。 ——g550本该一小时前落地。 隔壁休息室的那群正国级副国级的大领导,让他安排这架g550在天上多飞一会儿。 这“一会儿”已经一个多小时了…… 这里是历史转折点吗? 今夜的天安门会下红雨吗? · 休息室外间是随行人员的茶歇处,内间专供领导小憩。一套舒适豪华的沙发,中间置了一张紫檀木茶几,茶点和杂志一应俱全,天青瓷花瓶里还插着一束新鲜的铁线莲。 翁黎玉倚在沙发中,脖颈曲线优雅修长,春葱般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翻着汽车杂志。 “黎玉——” 二哥坐在她斜对面,语气比方才在会所时柔和许多: “不管今晚怎样,大姐家的,我家的、明辉家的那些小辈的,永远会孝敬你这个姑妈、姨妈。” 翁黎玉慢悠悠翻过一页杂志:“二哥,你也永远是秦销的二舅舅。” 翁明耀嘴角僵硬的一牵,那甚至不能算是一个笑容。 下一秒,翁女士抬头一笑,眼底露出挑衅的凉薄:“但秦销要是想在正月里剪头,我也不会管的。” 翁明耀:“………………” 偌大房间只有这对亲兄妹,其他四个老头全挤在狭窄的茶水间,压低的争吵声透过门缝隐隐传来——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谁他妈知道这小子一会儿能从哪儿蹦出来?!!” “你几个意思?都到这一步了,还想往后退?” “也不是非今天不可吧……” “你给一只狐狸上了捕鼠夹,这次放了他,还想着下次再抓?” 林组长苍老的肥脸上覆着一层薄汗,眼睛遛遛地瞄着这几个老家伙,苦口婆心地打起退堂鼓: “小秦还不知道是谁派的人吧?老秦也不知道地上什么情况,现在收手还来得及!老秦在天上飞半天了,再过一会儿,‘那位’可就都知道了。” 吴部长冷冷地:“你当黎玉是死人吗?” “那不是你们媳妇儿没稳住她,翁黎玉怎么就非要走呢!”林组长跳脚了,又转头对身后的魏瀚岚说,“翁二能管住她妹妹吧……” “——没有下一次了!” 阴影中忽然传来一道苍老、哀伤又决绝的声音。 那是刘副主任。 这位八十多岁的老人,背对着同僚,僵硬站在餐台角落,那只满布老年斑的手,紧紧抓着茶杯把。在微凝的空气中,慢慢转过身,面容自阴影中过渡清晰,一步步走到林组长面前,“噔”一声撂下那杯苦茶,炯亮的瞳孔盯着那张被汗浸透了的胖脸,每一个字都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没有下一次,趁热打铁,就现在!” 林组长舔了下嘴唇,犹豫片刻,为难道:“刘哥……小刘那事,我们都挺遗憾的,秦销是不地道,但你想,秦销出发点也是好的,万一真能戒了呢,这……谁也不知道小刘自己……是吧……” 狭小的茶水间陡然变化,无声无息地流动着刺人的冰碴。 林组长缓了缓,在刘副主任愈发冰冷的视线中,挤出个虚弱的笑: “就……就……今晚这事儿,你跟秦销……是吧。但你看我这儿……我跟他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这口气……我现在也能咽下去了……不要……要不……你说……” “——好了,别吵了,来消息了。” 魏瀚岚右手握着手机,后腰靠着料理台边沿,抬起头来望着面前这几位脸色迥异的老兄弟,沉声道: “让老秦下来吧,抓到小秦了。” 一锤定音,满室安静,墙上的挂钟秒钟向前挪过三格。 吴部长拉开门,率先离开。 这群老头一句废话都没再说,甚至没有人揶揄林组长要不要回家,依次沉默地向外走。 只有魏瀚岚没动,面色沉着不惊,眼底晦暗难辨,慢慢端起杯子,喝完最后一口浓茶。 没人知道手机里收到的消息其实是【地铁站已关,一切就位。】 而屏幕上的前一条消息是【秦销抢了直升机,下落不明】。 盘旋了一小时的g550,终于降落在明亮的跑道上。 透过窗户可以看见舱门前已放下了梯架。 而秦望舒临窗而坐,一动没动,望着夜色中那一字排开的四五辆黑色红旗,和那群候在飞机下的特勤保镖,心境非常平和。 宦海浮沉多少年,就见过多少楼塌玉碎,也总会轮到他的。 秦少(二更) 五分钟后…… “——秦销这孩子,是我们大家伙看着长大的。你们老秦家出了他这么个好孩子,是祖坟冒青烟。今天这事儿,哥几个儿办得挺不地道的。可人世间也不是靠公道运行的。” 飞机已经清过场,只有秦销的双亲和五位世交亲友。德高望重的吴部长坐在秦望舒对面,语重心长道: “秦销一意孤行跟魏家退婚,我们能理解年轻人的一时冲动。可他又上门把亲朋好友挨个敲打了一遍。 “不说我们几个了,就说老翁,那可是自己的亲舅舅啊,没卖他这个面子,光伏电站说吹就吹了。这不是不把我们这些老家伙放在眼里的问题了,老秦。 “农、林、牧、渔、矿、制造、建筑、零售、医药、运输……没有他够不着的地儿,你知道他这是犯了什么忌讳。 “诚然,这些年,我们这些叔叔伯伯,也沾了他不少光,但谁想得到他给我们送来的金椅子上绑着炸弹。 “叔叔伯伯听话,那坐得舒服,不听话,他就拿引爆遥控器到我们眼前晃。你说,都知道屁股底下埋了雷,怎么还能踏实坐着呢。” 下一个开口的是林组长。 不知是紧张还是为难,他依然暴汗,背上暗蓝色防风夹克津湿了一片。走到这一步已经无路可退,神色比刚才冷静许多,声音也很坚定: “老秦,什么火不能玩儿,你懂,黎玉懂,按理说小秦这孩子也该懂。啧,年轻人,心高气傲,一路走得太顺了,一顺就忘了,在我们这里,说得上话的,不是有钱人。” 包机型号是g550,2+18的乘坐人次。能面对面和秦望舒交谈的位置只有吴部长的,林组长和翁二坐在过道对面,说话时都得横着身体。 翁明耀看看斜对面的妹夫,又看看站在妹夫身后的亲妹妹: “望舒,我们这些人没资格替你教训儿子,在他铸成大错前,你这个当老子的,得及时把他拦住,否则下一次不让你落地的,可就不是我们了。” 他长长叹息着,诚心诚意地说:“即便是我们这样的人家,也不能随心所欲。” 翁黎玉毫无所动。 远处相对而坐的刘副主任和魏瀚岚还没说话,秦望舒淡淡地看着他们,从对方脸上没看出来要发言的意思,便问大家: “所以你们要什么?” 语气平和,气度文雅,仿佛面对的想解决民生问题的老百姓,一丝愤怒都没有。 “这个倒是不着急,”魏瀚岚向他一抬下颌,“我们先谈谈你。” 吴部长倒了一杯茶,指尖沾了点水,在桌面上画了几个框,翁黎玉一眼就能认出这是哪里的分布图。 “今年夏天,老张和老王要退下来,他们的副手可以先不升,这里空出来两个位置。” 吴部长沾湿的手指又点了点另一侧: “这里有三个空位,把你弟弟从深圳调回来,你表姐进这间办公室,再让老翁给你当副手,这里……这里……和这里……全部提拔你的亲信。” 翁黎玉站在丈夫身后,手搭在他的肩上,面容波澜不起,但眼底闪烁着惊疑的光。 吴部长在桌上用水画出的不仅是一幅办公室分布图,更是一盘锋利凶狠的棋局。有人进,有人退,按照这种走法,十年后,秦望舒位置高得令人望尘莫及…… 林组长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盯着这对夫妻的脸庞,没能看出他们心底的倾向,也不敢添大火,只能扇点儿小风: “我们这些老家伙的路已经到头了,望舒你比我们年轻十几岁,还不到明年才六十岁。一个五年、两个五年……你至少还有三个‘五年’去建设你理想中的那个更自由、更开放的祖国。” 秦望舒不在乎桌上的水迹,环视一圈对面,又问了一遍:“所以你们要什么?” 这个话题是躲不过的。周遭静默了十几秒,又是由吴部长开这个口: “秦销就两只手,能伸进这么多领域,肯定有无数双手在给他帮忙,首先他得拿出名单,然后解散这些人。” 林组长紧跟着扇风:“他名下的公司,与他有经济往来的公司,在账面上看不出一丝关系,其实也是受他控制的公司……都得解散。” 顿了顿林组长又说:“然后他本人要去国家外汇管理局上班。” 翁黎玉眼底浮现出一丝嘲意。 让秦销从经商到从政,是要把他关进笼子里。老子屁股坐得越高,儿子的天花板越低。大家对此都心知肚明。 条件讲完了,只待秦望舒决定。飞机内一片死寂,几个老家伙没吭声,都敛声屏气地望着他。 视线尽头,秦望舒仍旧很松弛,扣住了妻子搭在他肩上的的手,微微笑了笑,不慌不忙地开口说: “黎玉是1992年毕业于哈佛商学院的高材生,在雷曼工作了三年,与几个同事出来创业。那会儿正好是对冲基金最辉煌的时期,不到两年,他们就在华尔街闯出了名堂,也就是现在大名鼎鼎的‘白树资本’。 “后来她和我结婚,不得不卖掉股份,退出公司。我在南方工作那几年,她的私募也做得风生水起。再后来到了千禧年,国内经济腾飞了,她可以大展拳脚了,但我被调回北京,为了避嫌,她把所有的生意都关掉,连咨询都不能碰。 “‘天赋’这个词在英语里叫是‘礼物’,有用武之地,就是一把战无不胜的快刀。一旦无处可用,天赋就会变成蛰伏在皮肤下的血疙瘩,疼得揪心,逼着你开刀放血,把天赋流出来。 “那时候,黎玉非常苦闷,甚至想再要个孩子以痛抵痛。不过她发现秦销随了她,看万物规律看得很准,就在家里给他上课,把那些年的内功、外功、秘籍全传给了儿子。 “当然儿子是教出来了,可那又怎样呢?她还是个一提名字,就让人噤声的高官太太。但‘翁黎玉’这个名字,本来可以堂堂正正出现在金融史上。” 秦望舒平稳的语调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三十多年惭愧在心底泛滥,化成一股酸涩冲上咽喉。 他长长地、慢慢地呼了口气,手指一根一根将妻子的手握得更紧,再抬眼望着对面那几人时,神色如坚冰,无懈可击: “妻子为我牺牲了她的人生,怎么还能让孩子再为我牺牲?” 机舱久久沉默着,几个老家伙也没想到居然是这种拒绝理由,脸上都带着有些荒诞的意味。 林组长则是明显不信,笑得非常暧昧,笃定秦望舒下面还有一句“但是”。 就在这时,机舱上方播音箱里忽然传来一道含笑的声音: “——妈,我猜你要是重生一次,不一定还会结婚,但这一轮我觉得你没嫁错人。” ———————— 先更两章,三更一小时内 秦少(三更) 现场哗变! 吴部长向窗外一看,飞机外的武装力量不知何时幡然逆转——荷枪实弹的“私人安保”包围了特勤士兵。 下一刻,门口传来几下“咚”、“咚”的古怪轻响,随即一道拄着拐杖的修长身影,慢慢从阴影中走出来,手中还牵着一个女人。 翁黎玉绷紧的颈肩终于微不可察地一松。 “——秦销!你想干什么?” 林组长先发制人: “你要政变吗?!!” “不好意思,诸位叔叔伯伯,”秦销意态悠闲,面带微笑,“我腿受伤了,不介意我坐下说话吧?” 话音刚落,他又咚咚地拄着拐杖,牵着汪悬光的手,在那一道道或紧张或愤怒的目光中,坐到长沙发上。 逃出爆炸现场后,他立刻用直升机上的无线电,与b组指挥官取得联系,得知外勤人员已经在营救路上,三分钟后抵达村镇修理厂。既然已顺利脱身,外勤人员立即折返,将与他在市内的一处安全屋会合。 专业医疗团队早已在安全屋待命,秦销来不及做全身检查,腿上那道惨不忍睹的割伤也没重新处理,只打了一剂止痛针,又稍微清理一下。 翻车、坠河、抢直升机,体力在这七八个小时里经历几次大考验。 寻常人在这种时候身体和精神都已经是强弩之末,而秦销气定神闲地坐在那儿,看不出来半点疲惫。 一身干净的衬衫西裤,双手握着拐杖头,苍白的面部与脖颈、锁骨都露着些刮擦的血痕,周身气质含蓄文雅,只有眼神微微凌厉: “我还活着,就代表还有收场的余地。抬上来的,要是我的尸体,那就没什么可谈的了,是吧,二舅舅。” 翁明耀惨白的脸上毫无情绪。 “退婚的歉礼,我给过魏伯伯了,您觉得不够,还能再谈,诸位联手折腾了这么大的动静,总不能空手而归。” 话是说给魏瀚岚听的。 秦销所坐的长沙发,与老家伙们在同一侧,身旁依次是林组长、二舅舅、刘副主任和魏瀚岚。 坐得顺撇了,但他说话时身体只冲着父亲,顺便与父亲对面的吴部长有眼神交流,丝毫不在乎魏瀚岚等人能不能看见他。 “海南免税仓和物流园的项目都在初始阶段。香山那座公主府挂牌7.8个亿,各位叔叔伯伯现在入伙,五年后每个人至少可以拿三座公主府。” 这话说得非常礼貌,方才他进门带来的剑拔弩张不由一松。 林组长摇头:“钱不是问题,你必须和小魏结婚。” 直接利益者魏瀚岚没接这个话茬,又是德高望重的吴部长讲话: “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自有他的道理。婚姻大事讲究个门当户对,跟漂亮、学历、财产都没关系,娘家人能不能帮扶也还是小事。普通人家出来的女孩子跟高干子女差就差在眼界上。” 吴部长略一抬头,望着秦望舒身后。翁黎玉冷峻漠然,扬眉迎上他的视线。站了半天,局势明显已经偏向他们这边,她也没必要继续护夫,便走到魏瀚岚对面的座位上坐下。 “你妈妈刚才拿枪指着我们,我相信今天就是你不来,你妈妈也不会束手无策的。吴伯伯再说一句不好听,现在要是今夏在这里,她不会只是坐在你身旁一言不发。” 吴部长的手搁在桌上,略向前倾身,推心置腹地说:“‘老婆’有多少个都无所谓,但你必须要娶一位‘夫人’。” 汪悬光没有丝毫存在感。 要不是吴部长提起,同一撇的那几个人险些没想起来秦销身旁还有个人。 林组长体胖心也宽,见谈判的气氛和平友好,还有心看热闹,回过身朝沙发角落望去,视线却秦销挡住了,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文秀的侧影。 旁人看不清,吴部长的角度却能看得很清。 沙发上方嵌着一圈夜灯,柔黄的光线下,这个女人安安静静坐在那儿,周身仿佛竖起一道透明的屏障,对轻蔑、指责无动于衷,苍白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唯有那双眼睛黑得诡异。 秦销唇角似乎弯了下,那是个很浅的笑意。 他拐杖放到一边,抓起汪悬光的手置于自己的手心:“她在这儿,是我,要她陪我,不是要她帮我。” “但是你夫人……” 林组长刚说了几个字,就被秦销不留情面地打断了。 “我还没说完,林、叔、叔。” 灯光下,秦销侧脸轮廓深邃,细窄挺拔的鼻梁在唇角落下一道沉冷的阴影。 林组长默然动了动嘴。 ‘即使是我们这样的人,也不能随心所欲’,是不是?二舅舅?” 手机震动了两下—— 秦销的话音一顿,从裤袋里取出手机,滑开屏幕,默默看了一眼,然后收起来,握住汪悬光的手,仿佛给她暖手似的用力握了几下,再次礼貌地望向吴部长。 不知为何,机舱内的气氛突然沉抑下来,某种说不清的危险慢慢逼近。 “我跟今夏结婚,吴伯伯的手能伸进金融系统,二舅舅可以多管一个母基金,林叔叔官升半级,刘伯伯拿的不多……” 秦销顿了顿,像认真思考了似的:“我觉得您今天来,应该只是咽不下那口气。” 他从玻璃窗上的反光中看了眼刘副主任一眼,风度翩翩地一摊手:“但是,对于帮令公子强制戒毒的事儿,我丝毫不觉得抱歉。” 汪悬光微微垂下眼稍。 秦销的秘书们声名在外,办公室一被入侵,对方率先控制住秘书,只有临时去看牙医的程秘书逃过一劫。方才在安全屋中会合时,程秘书已查到设局的人有哪些。 这位刘副主任的儿子,是春节时在温泉袭击了她的那个吸毒者。秦销把他关到阿姐住的那家疗养院强制戒毒,戒到精神失常。 玻璃窗上,刘副主任脖颈咽喉微微一动,不知心里是何滋味,但表情明显已经变了,那双浑浊的眼睛狠狠瞪着秦销。 秦销不为所动,握着汪悬光的手,一时五指与她交缠相扣,一时又抚一抚她的手背,话说得很慢,语气也很柔和。 “物流园和免税仓是个大工程,我人微言轻,交通部需要吴伯伯帮忙,林叔叔能在海关和检疫说上话,航空当然需要魏伯伯的支持,国资有刘伯伯的关系……大家来都来了,那就见者有份,但是……” 前半句话说得越客气,后半句就越让人为难。 他抬起头,脸一偏,漫不经心地望着机舱深处那间更小的会客厅: “桌边只有四张椅子,你们现在有五个人,怎么办呢?” 话不用说透,在场所有人瞬间都明白了! 翁黎玉和秦望舒对视一眼。 几个老头这大不敬的话气得满脸涨红,林组长正要拍膝发难,又听秦销继续慢悠悠地说: “我一个小辈的,受了点皮肉伤也不算什么,可是我爸为什么落不了地?谁调的军用直升机?谁在京藏高速上制造连环车祸,又屏蔽了方圆几十公里的信号?” 秦销低头看了腕表上的时间,轻声道:“从宫井洞打到青瓦台也不到一个小时,我爸再不出去,‘那位’应该要找你们了。” 气氛在这句话落地的瞬间炸开! 老头们像被人在后脑勺闷了一棍子,最初的勃然大怒只在短短的两三秒内,被野火般疯长的恐惧所取代。 二舅舅呵斥:“秦销!!” “毕竟我都出现在你们面前了,”秦销笑着摇摇头,“消息怎么还封得住呢?” 吴部长深深盯着这个狂傲的年轻人,苍老的面孔僵冷异常。 “一位叔伯退场,四位叔伯上桌。” 秦销含着笑意的薄唇微微一动,恶魔般温柔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谁上谁下,你们自己决定。” —————— 四月十三(一更) 湾流g550的客舱舒适宽敞,长达15米空间内一声不闻,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 无形的秒钟滴答滴答作响,一下下、催命般,响在每个人的耳畔。 ——要么五个人推选出一个人,五人全部下桌。 时间不等人。 面对秦销布下的囚徒困境,人人脸上表情各异。 倘若只是引咎辞职再蹲几年大牢,加起来三百多岁的这群人,也不会腆着个老脸为难成这样。 “下桌”是要一个家族彻底赶出去,将一个姓氏几代人的根基连根拔起。血亲、姻亲、学生、下属……所有沾亲带故的人,檐下搭过窝的鸟,通通都要被踢出局。 翁黎玉与秦望舒遥遥对视一眼。 林组长视线颤抖,不断他们夫妻之间来回转动:“望舒、黎玉……” 这二位不会拆自家儿子的台,同样地,秦销也不会让父母为难。 他开口时语调轻柔而礼貌,不见一丝嘲讽: “既然叔叔伯伯都不好意思开口,那我先要两张椅子吧。二舅舅是亲舅舅,而魏伯伯原本应该是我岳父……” 魏瀚岚冷哼一声:“秦销,你以为你赢了?” “不然呢?” 秦销轻笑起来,带着一贯的高高在上与漫不经心: “这十几个小时,你们在我办公室搜到什么了?名单?账目?犯罪证据?总不能真抓到我走私军火了吧?” 他遗憾地摇了摇头,彬彬有礼又风度翩翩:“抱歉,我做事太干净,没给你们先斩后奏的机会。” 今天中午,翁女士一进魏家的会所,蛰伏在京藏高速上的几辆改装车立刻收到出发命令,亮马桥办公楼外的突袭队也开始动手。 三分钟,所有工作人员被控制住。上百个对方的精算师、会计师、律师、程序员争分夺秒地翻电脑、查文件,寻找一切蛛丝马迹。 但凡有一丁点点的不干净,这场对话已从公务机转移到新疆再教育营。 秦销盯着窗玻璃上的反光,慢慢向后,靠着沙发背。腿还伤着,跷不起来,便只把修长的手臂搭在了沙发扶手椅上。依然是个舒服、惬意又傲慢的姿势。 “我猜,叔叔伯伯有人全压我爸,不信他会拒绝那个位置,谈完下飞机,大家还是和和气气的亲友。 “也有人是奔着绝路去的,知道不管多大的饼,我爸都不会被唬住。也就是现在这样,没有证据定罪,我爸不配合,还没抓到我……怎么办?当然是堵死我的路。” 秦销轻抚了一下汪悬光的手背,然后松开她,站起身,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父亲桌前。 秦望舒起身把座位让给儿子,秦销却拒绝了:“没事,快谈完了。” 黑衬衫中的侧腰劲瘦有力,略微抵着桌沿,面向几位颓然的老人,眼底的笑意纹丝不变: “秦望舒的独生子人间蒸发了,不是被追杀得生死不明,而是……也必须是‘畏罪潜逃’。” 翁黎玉心中一抖,隐约有个不好的预感。 秦销抬起那双含着笑的黑眸,一一扫过对面的林叔叔、二舅舅、前岳父和刘伯伯,继而薄唇微动,不徐不疾地投下一颗炸弹: “我造成一个致死十人以上的重大安全责任事故,并且于事发当夜携‘女明星’畏罪潜逃。” “……!!!” 如果说刚才的气氛只是刀枪剑影在无形中碰撞,那现在则是每个人头顶都升起了恐怖的蘑菇云。 林组长不敢相信有人居然要拉整条船的人共沉沦,瞪大的眼睛望着周围,喃喃地求证: “……不可能吧。” 数十条人命栽赃到身上,秦销仍然很从容地站在桌前,身体线条挺拔利落,语调还带些慵懒的阴阳怪气: “这个重大责任事故得是个在建的工程,国企主导,我司参与。房地产开发、基础设施建设,公共服务项目,都有可能,我手中的项目太多了。 “事故发生后,我和这个倒霉的国企领导都得负全责。国企领导要是和我家沾亲带故,我爸还能罪加一等。所以,要么是老旧小区的节能改造,要么是北京地铁。 “坐实我爸官商勾结的罪名还不够,既然是事故,倒霉的就会有一大串儿,事故发生区域的大小领导都被一撸到底,哪一个区域都是我爸的亲信呢? “首先排除平谷线和昌平线南延,其次排除28号cbd线。东城、西城、朝阳、海淀……还是远一点的通州?我的人刚才把m101线的每一站,过去十天的监控录像都过了一遍,又亲自去检查了施工地……” 机舱内的气氛本就紧张,秦销的每一个字落地,都仿佛有个涡轮将氧气一圈一圈抽出去,窒息感越来越强烈,林组长的面孔都快憋紫了。 “五分钟前,他们找到了……” 秦销从裤袋里拿起手机晃了下,气定神闲地说: “所以您打算几点‘意外‘挖爆副中心地铁站下的燃气管道,魏伯伯?” “!!!” 所有人如坠冰窟,几道目光唰地投向魏瀚岚,透过瞬间的本能反应,谁知情,谁不知情一清二楚。 翁明耀的目光与妹妹短促一撞,翁女士平静地移开眼睛。 满堂复杂的视线魏瀚岚身上,这位六十几岁的老人蔚然不动,那是从政多年积累出的底蕴。 也是秦销选择和魏家联姻的原因。 “刚才说过了,我坐在这儿,就代表一切尚有余地,管道没爆炸,我也还活着。” 秦销平静地望着大家,柔和灯光洒在黑衬衫肩头,修长的十指交叉撑着拐杖头,不紧不慢地说: “只要有一个人,愿意认下一切,我们就都可以回家了。” —————— 四月十三(二更) 夜幕中的机场灯火通明,窗外的武装人员紧张待命,一动不动。 机舱内,魏瀚岚慢慢起身,一整衣襟,望着对面座椅上的翁黎玉,眼底不乏遗憾。 “黎玉,我们几十年感情,谁都不想走到这一步。真到了这一步,我们也都尽过力了。” 复杂的滋味冲上喉咙,翁黎玉的火还没消下,眼睛却还是忍不住微红。 秦销的相亲流水宴摆了两个多月,把适龄千金都见了一遍,最后选择了打小就怕他的魏今夏。 求婚那天,小魏姑娘扬着惨白的一张小脸儿,老魏笑得满脸褶子都开了。 饭后双方父母在老将军府的园子里散步,就靠在小时候她和魏瀚岚一起爬过的顽石假山上。黄色的夜来香吐着一蓬蓬浓香,四个人摇扇子,拍蚊子,给以后孙辈起名字。 那夜月下的四人,哪里想到会有今天。 魏瀚岚对周围一张张神情各异的面孔视而不见,径自走到秦销面前。年迈瘦削的脸上不见一丝颓败,眼眸仍旧黝黑炯亮,只有花白的眉毛略微压紧: “你是魏伯伯最欣赏的年轻人,比起望舒,我和你的手段更像父子。要是你跟今夏结婚生子,十年内,我们两家都会在共和国史留名。同样也是这个理由,魏伯伯今天必须除掉你。” 官场浮沉就是在转红色赌盘,胜败乃兵家常事。赌得越大,输得越多。即便是全盘崩塌,也得坦然接受,因为不到最后一刻,终究还有反击之地。 魏瀚岚笑了笑,眼底浮起冷嘲: “两千年来,中国的所有社会关系构造框架都是依靠宗族,到今天也一样。你的亲戚,你已经得罪光了。 “而我有儿子、侄子、外甥和女婿,有很多和我一条心的亲戚。秦销,且看你的钱能赚到几时吧。” 说完他转过身,挺着脊背,大步出门。 从头到尾没说一个字的刘副主任也随之离开。这位瘦削嶙峋的老人,经过秦销面前,觑起浑浊的眼睛,仍然一声不吭。 两辆红旗车先后离开,夜风吹过空旷的停机坪。飞机舷窗上,映出几道仍然僵硬的身影。 “那么二舅舅、林叔叔和吴伯伯,祝我们合作愉快,以后还是一起赚钱。” 秦销撑着拐杖“咚”地一声站直,英俊的眉目微微一弯: “爸、妈回家了……” 换做别的胜利者站在这儿,可能要乘胜追击,一个一个逼出清楚的“上桌”还是“下桌”。痛击败者不是他的作风,没有为难这些老人。 “秦销——” 吴部长坐着没动,突然叫住他。 短短几分钟内,吴部长急剧苍老,几次深呼吸后,才抬头望着面前的年轻人,语重心长道: “不管你信不信,你舅舅今天掺和进来,是为了救你。满月酒之后,有条小道消息越传越烈。 “说这个圈里有五成的人,需要你帮着赚钱。有四成的人,从你的生意中获利。还有一成……” 吴部长浑浊的瞳孔中闪烁着冷光: “不知道自己和你居然还有经济往来。” 秦望舒面色微变。 妻子和儿子的生意他向来不过问,不知这话真假几分,却深知这话的轻重。单是空穴来风,秦家离填充国库也不远了。 秦销已经瘸着走到沙发前,扶起了汪悬光,闻言揽着她纤细的腰肢,回头冲吴部长一笑,只是眸底露出前所未有的阴冷: “所以你们该庆幸我活下来了,否则谁给大家赚钱呢?” · 夜已经很深了。 今晚没有其他军政领导抵京,西郊机场安静地亮着灯。 秦望舒担心儿子的伤,本想跟去医院,被翁黎玉拦下了。今晚还有许多要善后的事,让儿子做完检查报平安就行了,但是明天他要回家聊聊吴部长最后提到的那件事。秦销答应下来。 嘭! 京v迈巴赫的车门关闭,秦销坐到汪悬光身旁,一个字都没说,捧起她的脸,直接凶狠地吻了上来。 浓重的药味笼罩着汪悬光,腰侧被勒得生疼,秦销的吻非常不讲道理,又啃又咬,舌头强势扫荡口腔的每一寸。 片刻前那位笑里藏刀的温柔暴徒,没了温柔只剩下暴徒。 不知为何,他还越亲越焦灼,逐渐地瓣唇在颤抖,又含着她的下唇不动了,保持这个古怪的姿势足足四五秒,才慢慢拉开距离,额头抵着她,长长地、慢慢地舒了一口气: “结束了,都结束了。” 司机安静地开着车,成排的路灯和树影在窗外后退,将西郊机场远远抛在身后。 秦销闭着眼睛,反复亲吻她苍白冰凉的额头:“没事了,安全了……你安全了……” 那语调中的叹息,不像是对她的交代,但更像是对他自己的安抚。 他还搂住着她的腰,力道非常大,要不是顾忌着早些时候和驾驶员抢飞机时她撞到了肩膀,简直是想把她揉碎塞进怀里的力度。 对此,汪悬光只有一脸的麻木。 短短十几个小时里,两人从真枪实弹的追杀中逃脱,又从权力游戏中全身而退,吊桥效应、劫后余生也没让她对秦销生半点出异样的感情。 她在秦销怀里一动不动,侧颈、肩膀和脊背在昏暗中显现出紧绷的苍冷,树影和路灯游移在侧脸上,皮肤如水洗过的白瓷。 西郊机场离301医院只有十分钟的车程,迈巴赫在深夜的街上风驰电掣,医院楼顶的霓虹灯牌很快出现在前方,又经过一排救护车,最后转了个弯,直接开入急救通道。 数名医护人员备好滑轮床和轮椅,在通道内待命。 迈巴赫停稳,司机下车,正要拉开后门,秦销却做了个手势,司机识趣后退离开。 汪悬光古怪地看了秦销一眼,心说这个雄性动物不是想在这种时候,这么多人的围观下来一发车震吧。 秦销没解释,揽着她的手臂加紧了几分,腾出一只手看着腕表,神神秘秘地:“十、九、八、七……” 汪悬光:“?” 庆祝什么?庆祝他们活过了今天?庆祝今日不是他的死期? “六、五、四……” 病房里不会布置成什么奇怪的粉红色吧……难道她一会要穿着超短紧身护士服睡觉? “三、二、一……” 秦销乌黑的眉眼一弯,笑着看她: “宝贝,生日快乐!” 汪悬光:“???” 秦销温柔地与她额头相碰,鼻尖相抵,说话时带起的气流也痒痒地拂过她的脸颊:“今天是农历四月十三,二十六岁生日快乐。” 汪悬光有点意外地扬起眉。 “我们本来应该在草原上牵手散步,看星星,看烟花,喝啤酒。你会嫌烟花吵闹,我会从背后抱住你,然后捂住你的耳朵,再趁你不注意,偷偷亲一口……” 秦销又摇摇头,遗憾道: “可惜我们今晚要在医院过夜,你的生日礼物也埋在河底了。” 四下万籁俱寂,初夏的夜风吹来草丛里长长短短的虫叫,飞蚊在住院部大楼门外的路灯下团团扑簌,墙上闪烁着救护车的蓝色警灯影子。 这样静静拥抱了半分钟,秦销终于松开她,叹了口气,凝视着她的眼神分外贪婪。 “即使我清楚,你永远都不会爱我,但我还是无法控制自己,每一秒都比上一秒更爱你,”他的手温柔抚过她的侧脸,“二十六岁生日快乐,希望你的生日愿望都能实现,我的宝贝。” —————————————— 笼中莺(一更) 进入医院,秦销先被护士们推去处理腿伤,汪悬光在程秘书的陪同下做血检、尿检最后检查肩膀。 x光照完,设备缓缓归位。惨白的灯光下,大型医疗设备反射着金属光。 汪悬光摘下挡辐射的罩衣,没等到检查隔间中的医生出来,却见厚重金属门拉开,门外走廊上赫然肃立着一排士兵。 最前方那位坐在全自动轮椅中,左臂和右腿打着石膏,头部包着白绷带,满面伤痕,一双黑眼睛凶光外露。 ——正是白诺。 大半夜的,居然还能被这玩意儿缠上……汪悬光疲惫地叹了口气。 白少校滑着轮椅入内,金属门在他背后缓缓关闭。封闭空间内只剩下两个人,气氛顿时沉凝下来。 白诺道:“你救了秦销。” 汪悬光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她穿着一件方便检查的住院部的蓝色睡袍,后腰往金属床边一靠,显出清瘦的侧腰线条,就这么冷冷地望着他。 白诺又道:“你救了秦销。” 汪悬光扬起疲惫的面孔:“他死了,我也会被灭口。” “高速公路上瞄准你们打了吗?你们掉河里有人朝水里开枪了吗?”白诺狰狞着冷笑,“今天只有一个地方死人了,那就是爆炸的修车厂。” 汪悬光冷笑:“那落到你们手里,我会有什么好下场吗?当场被杀?关个十天半个月然后再杀?” “我不会让你出事,”白诺双眼通红,好像陷入无法沟通的狂暴状态,每一个字都咬牙切齿,“我不会让、你、出、事。” “行了,秦销,我救了。你,我伤了。你要是气不过,那就杀了我吧。” 汪悬光实在不想跟他掰扯了,转身一步步走向小隔间,要让里面的医生给她开门。 身后的白诺垂着头,望着光滑地砖,咬牙切齿:“你为什么就是不信我……我说过我会保护你……” “……” “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隔间里已经熄灭了灯,医生不知何时离开了。汪悬光没有新手机,联系不了秦销,微微弯曲食指,轻而慢地敲着隔间外的桌面——那是个极其烦躁的动作。 “我答应过汪小姐!” “……” “我对她有过承诺!!!” 汪悬光:“……?” 她敲桌面的手指忽地一顿,一系列碎片刹那间闪过眼前—— 淫乱吵嚷的夜店卡座,性器猩红的猎犬趴在秦销脚边,隔着人群遥遥问候的那声“悬光小姐”;红灯笼飘摇的除夕夜,那一桌地道的贵州菜前;漫天白雪的木绣球花树下,那句莫名其妙的‘今夜的花美吗’…… 原来这个男人一直用“悬光小姐”来区别那位真正的“汪小姐”。 汪悬光唇边荡开一丝笑意,似乎觉得有点荒唐,又事关阿姐这个老好人又非常合理。 她从窗前转过身,端起双臂,好整以暇地等待白诺开口。 “我第一次对秦销动手是在餐厅,给他的酒,下了氰化物,但那杯酒却被你姐姐碰洒了。” 白少校坐在轮椅中,打石膏的那只手筋骨暴起,狠狠地抓着扶手。 他自下而上地望着她,头部包裹在白绷带中,显得眼窝深陷,眉骨高耸,面相异常锐利: “后来好几个月,我用了许多办法都没杀掉秦销,有一天突然想起了那杯酒,也许……那不是意外……” · 明媚的春光洒满病房,窗台上的花瓶中插着一束盛放的银莲花,白花瓣在阳光下近乎透明。 “我在他车底装了炸弹,那天他换了一辆车。我带着狙击枪,在他下班必经的花园里等着他,那天他走了另一条路……” 白诺略向前倾身,认真地问:“汪小姐,请问,秦销是能掐会算的大仙儿吗?” 汪盏微垂眼睛,没有回答。 她刚切除完胃里的癌变部分,人还很虚弱,一身雪白的病号服,倚着柔软的白色枕头。 白诺坐在病床边,黑色夹克黑长裤,一米九的身高坐下来压迫感不减,将病床上的美人衬得更加孱弱。 见她半天没说话,他也不好意思再逼她,正打着委婉的腹稿时,汪盏吭声了:“……他什么都知道。” 白诺稍微压紧眉心。 “他知道你在跟踪他,也知道你准备干什么,有时候他会给我指出你藏在哪里…… “有一次在家里,他故意走到窗边,说现在入了你的狙击镜,然后往旁边挪一步,说现在瞄准针正中他的眉心,你一定在挣扎要不要扣下扳机……” 汪盏始终不敢与白诺对视,目光虚无落在雪白被单上,声音也轻轻地: “那天在餐厅,我刚坐下,都不知道你也在场,他就笑着跟我说,你马上会过来给他下毒。” 最坏的猜想得到证实,白诺心底一沉,脸上却没表现出来,沉吟道:“所以常规手段杀不死他。” “不!不!秦、秦……他……他的大脑和我们不一样,能注意到很多被习惯性忽略的细节,然后起来,就好像无所不知……” 汪盏终于敢抬起头,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像蝌蚪似的,恳求地望着他: “放弃吧,他杀不死的。” 白诺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眯起眼睛:“你杀过他?” 笼中莺(二更) 这句话仿佛触犯了某个恐怖的禁忌。汪盏面色骤然剧变,三番五次想开口,但仿佛被人攫住了喉咙,发不出一丝声音,只剩下苍白的嘴唇在徒劳颤抖。 一丝荒谬的愤怒从心脏升起,正义之火熊熊燃烧,白诺握了一下拳头:“汪小姐,我可以帮你脱身。” “走不了的……” “可以!”白诺怒道,“世界这么大,只要你愿意放弃现在的浮华名利,踏踏实实隐姓埋名,过不了多久,秦销会有下一个女人……” 汪盏微微摇头:“我走不了……” 两行清泪顺着清瘦雪白的脸颊往下淌,宛如月圆之夜泪成珍珠的美丽鲛人。 白诺皱了下眉,转身去拿抽纸,这时只听背后忽然飘来一句哽咽: “……我爱他。” 白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拿起纸巾盒,转过来问:“什么?” “我说……我爱他,”汪盏仰起脸,白瓷般脆弱美丽的面上绽放一抹微笑,“我走不了……因为我爱他。” “……”白诺一时无话可说。 他在床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默然僵持许久,又低声问:“……我还能帮你做什么吗?” 汪盏摇了摇头,春葱般的手指从他手中抽了一张纸巾捏在手心,越绞越紧,无比可怜。 病房四面白墙亮得刺眼,一只虫子困囿于病房纱窗里,嗡嗡撞击着纱网,更显得室内一片死寂。 白诺从纱窗上收回视线,低头望着汪盏。他知道自己全身黑衣神色冷峻,看着可能有些可怕,便用最温柔的语气说:“汪小姐,你帮了我一次,我给你一个承诺。” 汪盏怔怔地抬起头。 她浑身透着死气,一双眼像熄灭的灯一样黯淡,泪珠顺着脸颊落下,本来苍白病态的皮肤却显出微妙的剔透感。 白诺点头郑重道:“不论什么事,只要你开口,我愿意为你赴汤蹈火。” · 汪悬光默然听完,脸上无动于衷,形状优美的薄唇习惯性地微抿着。 “我答应过你姐姐的,”白诺那双冒着火的眼睛凶光外露,慢慢地、用力地、一字一顿地又说了一遍:“我会尽全力保护你,但凡你很信任我一点点……” 汪悬光打断他:“我不怀疑你会尽全力保护我,可就怕你尽了全力,也保不住我。” 白诺额前的青筋都暴了起来,一声怒吼就要脱口而出,却听汪悬光又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就像在温泉那次。” “……!!!” 白诺登时一怔。 汪悬光站在检查室门前,双臂交叉端在胸前。惨白灯光下,侧影清瘦而冷峻,神情平静未起半点波澜。 “那天,秦销把袭击我的刘公子打昏了,然后让服务生把他送到某某间房,说他们两人的父亲在一起打牌。 “这意味着秦销和刘公子是一个阵营的,也就是和你,是对立阵营的。这一点,今晚在飞机上已经证实了。 “当时你穿着酒店服务生的衣服,应该是在执行秘密任务。可能是保护你们自己的领导,也可能是监视窃听秦望舒那些人。 “吸毒的人脑子不正常,这点毋庸置疑。对我阿姐有爱慕之心的刘公子,也许就是毒瘾上来了,顾及不了父亲和世伯们也在温泉,非要吸这一口,然后在性欲高涨中,恰巧走到我的房间——我这个和汪盏长得一样的人的房间。 “也有可能,有人故意给他喂下毒品,然后撤走院外的保镖,破坏了一路的监控,把他送进我的院子。” 汪悬光眉目沉静,淡色的嘴唇弯起讥讽的一弧: “为什么我会有第二种猜测呢?因为那天,有人打电话,让我把车挪到地下停车场。” 稍停几秒,她又说:“打电话的人,是你的队友吧?白副队。” 白诺没吭声,面色非常难看,脸也微微向背影面一偏,是个躲避的细微动作。 汪悬光没逼他回答,换了个姿势,手抚上发痛的肩膀,继续往下说: “那天你们在温泉有自己的任务,然后意外发现秦销和他的情人也来了温泉。‘演员’全部就位,‘舞台’也已搭好,要是不演一出离间计,未免太可惜了。 “所以你们的剧本是一个嗑嗨了的公子哥儿,强暴了秦销的情妇。秦销当然可以为我出气,只是出气要适量,不能太狠,否则会影响到两家关系。但是他要是不狠……” 汪悬光微拧起眉,用力按着发痛的肩膀,满不在乎地说: “那他就不是秦销了。” “……” 白诺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又默然了。 检查室内明明有两个人,却只有汪悬光一个人的存在感,她不说话周遭就陷入诡异的安静。 少顷,她抬了一下肩膀,继续说: “我要是在停车场被强暴了,bug也能少一点儿。你们的剧本漏洞百出,我没被强暴,秦销也当场教训了刘公子。要是在这里结束,就是春节里的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但是秦销明知有人设局,还是把刘公子收拾了。结果如你们所愿,两家关系破裂——刘公子的父亲也参与了今天对秦销的围杀。” 汪悬光微微扬一眉,眼底浮现出一些冷意:“我这个工具人,用着还挺顺手的吧,白副队?” “对不起……” 白诺声音略微沙哑。 他的目光落在地面上,不敢抬头看汪悬光,后背紧绷到连脊梁骨都微微发颤,仿佛竭力对抗着无形的压力。 “没关系,我相信你并不知情。因为你来救我的时候,连服务生的裤子都没换,”汪悬光的淡漠纹丝不变,“可惜你还是来晚了。” 冰冷的金属医疗仪器横在两人中间,汪悬光的侧脸被照得如透明坚冰,沉默几秒,这一次终于表现出来了毫不掩饰的轻蔑: “白副队的反对意见在大局里无足轻重,你说,我怎么敢把命押在你身上呢?” “……” x光照相室密封极强,关上门外面的声音丝毫传不进来。白诺久久没吭声,汪悬光按摩肩膀时带动的衣料簌簌声,一下下格外清晰。 “对不起……” “……” “对不起。” 汪悬光非常疲惫:“用不着道歉,不要什么责任都要往你身上揽。” 白诺终于肯抬起头看她,黑黝黝的眼睛也熄了火:“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什么?” “伤害你的……是我们的人。” “魏今夏去医院看我以后。” “所以……”白诺苦笑了一下,“从那时开始,你就没把我当成过队友。” 汪悬光实在不解:“年夜饭的时候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那时候我以为你对我多少会有些信任。” 汪悬光冷笑:“就凭我们都想杀了秦销?” 白诺微微摇头,艰涩道:“因为秦销让我们失去了所爱之人。” 汪悬光眼睛通红,慢慢打了个哈欠,实在没力气纠缠了:“让你的人开门,我要睡觉。” 白诺在轮椅中又默然了。 汪悬光径直走到金属门前,按下开门键,大门毫无反应。 困倦和疲惫交织在一起化为一股怒火,她转过身正要骂人,却听背后的男人慢悠悠地吟了句诗: “洁身自拥翠枝寒,遗得春魂寄素颜。” 汪悬光:“……???” 她在金属门前转过身,恰好迎上也在转轮椅的白诺。 “你真的不必防备我,”男人的眼中闪烁着波光,喉结上下一滑,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艰难: “……因为,你姐姐是我的解语花。” —————————— 温柔乡(一更) 那年九月,白诺得到九天的伤病假。听说古道热肠的老长官,给他安排了八天的相亲流水宴,吓得他立刻躲进了为监视秦销租下的那间别墅。 那是个阴雨天。 雨丝随风横斜,飘洒而下,一座座别墅的外墙都被洇成深红。他无事可做,倚靠着门廊,把黑色连帽衫的帽兜往下一拉,静静看雨。 保姆车从门前经过,停在对面的栅栏门前。汪盏撑着一把黑色大雨伞,款款地从车上迈下来,没立刻进门,礼貌地站在原地,目送车离开。 九月末天已经转凉,她只穿着一件抹胸式短款连衣裙,雪白的颈肩、手臂和双腿全部暴露在又湿又冷的空气中。 这时风陡然发狂,那把又大又沉的黑伞,被风吹得反折过去,她艰难地拽着伞,脚上那双绑带式细高跟鞋在雨中跌跌撞撞…… 白诺从廊下起身,两三步冲过去拉住她,回过头的汪盏满脸煞白,一双眼睛惊惶失措。 他摘下黑色帽兜,露出面孔,柔声问:“汪小姐,是我。” 怀里的姑娘眼睛像一对蝌蚪,无措地望了他几秒钟,才微微点了下头。 一两分钟的工夫,大雨瓢泼而下,两人全被浇透了。他鬼使神差地脱下自己的外套,遮在她头顶,又揽住她瘦削的肩膀,将她送进家门。 · 翌日雨停了,天还没晴,乌蒙蒙的天空压下来。 汪盏上门来还衣服时,他正给伤口换药,白绷带绕在手上,赤裸着上半身,仅穿着一条宽松的运动裤去开门。 汪盏见到他这样,愣了下,又盯着他身上正渗着血的伤口问: “要、要帮忙吗?” “……” 这点小伤,用不着帮忙。 可是她怀里抱着他的连帽衫,文秀的眉间微蹙着,眸底流转着深切的关心……他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 室内开着灯也显得阴沉压抑,两人挨着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摆着大大小小的药瓶和绷带。 汪盏低着头,仔细擦拭他的伤口,落地灯将浓密纤长的眼睫毛投出一弧清影。 他看过她参演的主旋律献礼片,那是部队组织的放映活动,不用等到第二天上交观后感,当晚不论走到哪里,都能听见一群雄性荷尔蒙无处发泄的年轻人的意淫。 有些话可能说得没错。 她是秦销留在身边最久的情人……本事一定不小。 那天从医院出来,他后知后觉地漫起一丝怀疑。明明是来要答案的,怎么三言两语间就给了她一个承诺? 她真的有那么无助?那么可怜吗? 后来忙于任务,无暇求证,这份警惕或者说是牵挂一直顺延到了此刻。 落地灯的明润光芒中,汪盏安安静静地垂着头不说话。 不好奇他的伤是怎么来的,也不问“痛不痛”之类的废话,只在最后叮嘱了一句“包得不是特别紧,最好不要太用力”。 白诺沉默着一点头,近距离望着她的侧脸,忽然蹦出了一个想法——原来她在银幕上的冷酷和风情都是演出来的,跟踪秦销时看见她在秦销面前的温婉乖顺,也不是装出来的。 不摆大明星的架子,对自己的工作人员也很有礼貌,在雨中下了车还要目送人家把车开走。 不工作时不化妆不喷香水,也不穿性感暴露的连衣裙,素色的高领t恤一直遮到咽喉。 她是个好姑娘。 可惜不幸落入秦销手中。 包扎之后,汪盏也没多停留,温温柔柔地道了谢便离开了。 白诺送她出门,目送她穿过一丛丛开得绚烂的月季,恍恍惚惚地抬起手,抚上刚缠完绷带的肩膀。 她不像是给他包扎了伤口,像做了一场心灵疗愈。经年的焦躁和愤恨被那温柔的目光抚平了,只剩下一阵柔软和舒爽蔓延在胸口。 这样的温柔乡…… 也难怪秦销舍不得杀她。 午后天空略有放晴,日光又不太晒,白诺在三楼阳台上放了张躺椅,盖上风衣,眯了一会儿。 一会儿他看见对面的窗玻璃上映出一道袅娜的倩影,一会儿又感觉自己正往深潭里悠悠下沉,有时睁开眼睛,能看见上面水面动荡的光影,有时又看见玻璃上的虚影打开了窗…… 醒来时已是日落时分,对面别墅的白色墙壁被残照染红。恰好此时,门开了,汪盏送她的女经纪人出来。 白诺躺在长椅上,慢慢伸个懒腰。 好久没睡得这么舒服了。 今天天气真好。 于是他从裤袋里拿出手机,给中介打了电话。 这里应该是他的家。 温柔乡(二更) 病假休完,白诺又投身于新一轮“不存在”的任务里去。那年运气糟到极点,上一次弹孔还没愈合,这次直接被子弹轰出个贯穿伤。 仓库地面阴冷潮湿,四周一片漆黑。腹腔流出的血液正带走体温,他骇然意识到这里就是终点。 怦、怦、怦…… 心脏的跳动一下比一下微弱…… 可是秦销还好好活着。 哪有脸面去见爸妈和大姐? 没人管着,齐鑫一定会复吸,说不定没几个月,就会下来和他们团聚…… 各种纷乱的念头不断往外冒,恍惚中一道袅袅的清影从黑暗深处而来,轻而慢地蹲在眼前。 她手里提着一盏碧汪汪的宫灯,面容在灯光下逐渐清晰,绿荧荧的眼眸浮在黑暗中,宛如两团野火。 要是…… 要是能再看她一眼就好了。 要是能再……要是能再…… 白诺闭着眼,咬着牙,一阵强烈的不甘心从脊椎蹿起! 他还想见她! 他还没把她从秦销手里救出来!! 他怎么可以死?!!! …… 后来医生说是钢铁般的意志力,使他创造了医学上的奇迹。 三十几个小时的抢救,勉强捡了条命回来,他没有得到该给英雄的嘉奖,还得为十人小队只有他一人生还作出交待。 没完没了的调查,没日没夜的审讯,形式主义和官僚主义变着法儿地磋磨他。 他不善言辞,好几次陷入对方的文字陷阱,释放日期从一周推后到半个月,又推到一个月…… 要是再让他说几天,他就要给自己“说”定罪了。 领导知道他的苦闷无处发泄,又听说他昏迷时好像叫了个姑娘的名字,便默许他在看管期间可以用手机与外界联系。 他没有直接联系汪盏,担心秦销监管着她的通讯,会翻她的聊天记录,所以先用了一个境外的匿名手机号给她发了张照片。 ——肩膀上已经结了痂的伤。 她给他包扎过,应该能认出来是他。 然后问【你好吗?】 几个小时后,汪盏回复:【我很好】 他盯着屏幕,慢慢皱起眉。清清白白二十多年没撩过妹,不知道下一句说什么好。 还没等想清楚,汪盏却又发来了一条: 【我会好好活着的】 白诺靠在床头上,握着手机的指尖轻微发颤,神经末梢突然蹿起一股电流般的躁动。 居然有人可以读懂他的脑电波? 有人可以不需要他绞尽脑汁地组织语言,就能先一步回答他的问题? 领导们对他的评价向来是“沉默寡言,坚如磐石”,其实沟通对他而言一直是难题。 因为从小就没人跟他说话。 他是一个标志着父母完成了传宗接代任务的工具。 年迈的父亲对他寄予厚望,严格要求,父亲开口就是教育他,不允许他讲一个字。 年迈的母亲只供了卵,因他不是在她肚子里长大得,也不视他为亲生的孩子。她对他只有冷言冷语,于是他也不想和她讲话。 后来父母相继离世,他去了大姐家。在那里,他是和大姐年纪相差二十多岁的“二胎”,是让人嘲笑的封建顽固思想的“典型”。 大姐和姐夫永远在吵架。吵到他躲在桌下,捂着耳朵,希望世界上所有人都是哑巴。 外甥和外甥女记恨他抢走了妈妈,明里暗里给他使绊子。他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默默背起那些锅,反正也没人喜欢他。 后来稍稍长大了点。 那一天,齐鑫和齐淼又抱在一起哭,姐夫又是叫着骂着,拎起酒瓶要往墙上砸。 但这一次,白诺从背后抓住了他,一使劲,将姐夫狠狠推到桌下。 那一刻,他发现了世界的终极规律——暴力可以终结语言带来的混乱。 所以,他可以不会讲话,但他的拳头必须够硬。 …… 汪盏没再发来消息,手机屏幕的幽光照着他的脸,滚烫的眼泪不停滴到手背上。 没想过自己也是会哭的。 谁知道眼泪是这么热,还流了那么多,怎么也停不下来。 调查组的领导可以不听他解释,那些只会溜须拍马、花言巧语的废物军官也可以比他升得更快更高。 他不介怀了……也不愤怒了…… 因为他摘下了一朵解语花。 …… 后来,他换了许多个匿名手机号给他的“解语花”发月亮的照片。 不泄露保密地点,却带着一点标志:训练场上的弦月、嵌在宿舍窗框中的弯月、水龙头下流动的满月……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她一定明白的。 · 上层斗法结束于春节前夕。 他所在的派系获胜,不管调查期间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锅”也由别人来顶。 那年春节,他的假期比往年多了五天,算作这几个月苛待的补偿。 回到过完户的新家,他打扫干净,贴上春联,挂起灯笼,然而直到除夕夜,对面的别墅也没有亮起灯。 派人查了汪盏的行程,得知她还在泉州拍戏。 按照往年惯例,正月初二要抓着齐鑫给亲戚们拜年,正月初三得去秦皇岛拜访几位老司令。要是去剧组探班,最早也得是初三以后。 然而意外的是初一夜里,汪盏居然回来了。 他是个军人,也是个行动派,直接敲开对面的门,邀请她初四来家里一起吃饭。 长年在部队吃食堂,第一次下厨兵荒马乱。初四那天起了个大早,按着菜谱忙活了一整天,到了傍晚汪盏上门时,厨房一片狼藉,堪比杀人现场。 白诺有点窘迫,双手在围裙上蹭来蹭去。 汪盏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垂下眼眸,微微笑了下,便挽起袖子,洗了手,自觉接过了烂摊子。 北京的冬天不怎么下雪,风势却很劲猛,红灯笼在窗外在北风里摇曳,一下一下轻撞着窗。 按汪盏的吩咐,他把摘下来的菜、血淋淋的鱼、剃完的鸡骨都扔进厨余处理器里,然后从水槽前一抬头,忽然看见贴着玻璃朦胧映出两道忙碌的身影,与红“福”字重迭又分开。 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下来,小区里路灯静静地亮着,偶尔传来几声摔炮的炸响和拖着长调子的窜天猴。 厨房的灯光温暖,汪盏在他背后安静地切菜,噔、噔、噔,一下又一下,宁静而悠长。 白诺忽然感到一阵沉滞的满足,然后是过度满足后的一片柔软,旋即酸胀的嫉妒在心底像野草一样疯长起来。 厨房,暖灯,切菜,饭香…… 这一刻,他恨不得凝固在八音盒水晶球里。 但是以后会有一个男人……不是秦销……而是别的男人……那个会拥有她一辈子的男人,把这一刻视为平凡的日常。 把她从秦销的手里救出来以后,他会默默退到一旁。 某一天,她会选择一位善良忠厚的男人结婚,他会亲自为她把关。 他不会是那个幸运的男人。 走上派系权斗这条路,就没有想过后退,天各一方是最好的结局。 但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就会一如既往地躲在暗处,默默守护着她。 咻——咻—— 窜天猴在屋外爆开,檐下的红灯笼轻轻地撞。 白诺望着汪盏映在窗玻璃上的虚影,笑着叹了口气。 没关系,他拥有过此时此刻。 这就足够了。 温柔乡(三更) 席间,他们没聊秦销,也不提那些悲剧。 他给汪盏讲了一些军队和任务里能讲的趣事,看那些不涉及保密的照片。 汪盏始终不言不语,安静认真地听他讲。灯光下,她的面容白净,眉眼弧度修长。洗去荧幕上演出来的冷艳,展露出本性中的脆弱柔美。 饭后,他端上两杯红酒,单刀直入:“你有个妹妹。” 汪盏抬起那双明亮的眸子,愕然望着他。 “你们长得很像,”白诺柔声问,“你不走,是秦销用她威胁你?” “没有……” 一提到妹妹,汪盏就避开了他的视线:“是我自己不想离开他。” “汪小姐,你知道精神控制吗?” 汪盏轻轻点头,旋即又摇头,嘴角也泛起了一丝苦笑:“他没控制我,是我爱他。” “这就是精神控制。” 白诺扳过她的肩膀,强行让她看着自己: “我说话不好听……如果冒犯你,我很抱歉,秦销让你觉得自己毫无价值,女明星只是个消遣。你想要的钱、关注、名声……他抬一下手,就能源源不断送到你面前。 “他给你洗脑,告诉你,你爱他,你们之间是纯洁的爱情,他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单纯的女孩子,你在他心里是清白高洁的。 “然后他恐吓你,威胁你,告诉你离开他会很惨。除了依赖他,你没有别的办法生存。” 窗外北风刮动枯枝,院中一片荒芜。玻璃上映出温暖的落地灯,和两道对峙的身影。 “汪小姐,娱乐圈不适合你,”白诺抓着她的手臂,眼睛在烁烁发亮,“我可以帮你和你妹妹隐姓埋名,让秦销一辈子都找不到你们。” 汪盏任他摇着,没有反抗。 那双乌亮的眸子里,一径闪烁,满是彷徨疑惧,良久她轻轻开口:“阿妹有她的人生,我不能一直拖累她。” 房间陷入长久的安静。 “我明白的……我也有想要保护的人……” 白诺松开她,伤感道: “为了我姐和她的儿女,我也愿意拼上一切,所以我知道你有多想要保护你妹妹,你不想走,我不逼你。” 他转身走到玄关,从鞋柜上拿下了一本便签簿,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和固定座机,标注了方便联系的时间,又写下杨醇的电话号码,标注可以随时联系。 “这个你收好,要是秦销控制了你的通讯,我家的开门密码是123032,鞋柜抽屉里有一部满电的手机,那是为你准备的。” 他将便签强行塞进汪盏的手心,带着重逾千斤的力量,一点一点地,将她的拳头包在自己掌心: “汪小姐,你不是一个人。” …… 春节过后,白诺找来一支装修队,重新设计了别墅内的电路,将每一盏灯换成不限时熄灭的光感灯,又在屋外悬挂几盏中式古典琉璃灯。 从天黑到天亮,灯火通明,彻夜不息。 秦销的车只会在她的门前来来去去。 而他的灯会在窗外夜夜为她点亮。 · 秘密任务天南海北到处都有,在每一个不用报备的行踪中,白诺都会找机会去见汪盏。 有时在她的活动现场,他与她隔着汹涌的人潮遥遥对视一眼。有时在他从前不齿出现的圈内聚会,他是与公子哥儿格格不入的严肃军官,她是被秦销带出来炫耀的漂亮女伴。 古人用月色很美来代替“我爱你”,他们之间也有旁人不懂的暗语: “——你好吗,汪小姐?” “——我很好,白副队。” 远处传来放肆的调笑和浪叫,二人站在僻静处。汪盏垂目而立,发髻盘在脑后,露出一段修长雪白的脖颈,仍然温婉娴静。 而他一眼就能看透微笑中的苦涩和疲惫。 她说她很好。 他知道她不好。 他恨不得现在就把秦销碎尸万段,可自己赌上了清白和操守,赌上了那么多人性命和前途。 为了大局,秦销必须活着,他唯一能做的事便是—— “汪小姐,我可以送你走。” 汪盏摇了摇头,流苏耳环在雪白脖颈上投下浅淡的阴影:“谢谢你。” 冬去春来,月亮圆了又缺。 身上的疤痕没添多少,军职倒是一升再升。 在那些不见面的日子里,他跟炊事班的贵州战友学会了做黔菜:糟辣肉、辣子鸡、酸汤鱼、肠旺粉……刀功越来越好,手艺越发熟练。 他从一盘又一盘的辛辣中怀念那个温柔的夜晚,同时也期待着下次见面,他亮出一整桌色香俱全的黔菜时,汪盏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几个月后,有一次回京述职的机会,算上路的时间,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天两夜。 从领导办公室一出来,他就堵在了北京晚高峰的车海,心急如焚赶到家,却见那辆熟悉的京v迈巴赫刚从门前开走。 白诺搬了张椅子,坐在三楼的阳台上,望着对面的窗灯。 他知道秦销的欲望不重,见情人并不频繁,一个月一两次,从冷丝瑜起就是如此。 去年他守在这里伺机暗杀,发现秦销每周能来上一次,来找汪盏吃顿晚饭,司机会在十点半来接他走。 这一夜有所不同。 对面的窗灯亮起又熄灭。月亮越过屋顶,升至中天。黑色迈巴赫没有回来,秦销也没有离开。 白诺僵硬地坐在躺椅上,全身沾满深重的寒气,胸膛像被一把钝刀割得血肉模糊。 翌日,秦销居然起得很早,不到五点,二楼健身房的灯就亮起来了。 透过敞开的窗户,一夜未合眼的白诺,看见秦销坐在罗马椅上,用哑铃作单边推举,那姿势居然有几分像招手与他打招呼,或者说…… 是炫耀。 是嘲讽。 离开北京,南下去江苏巡查一个军事工程。九天的行程,白诺烦躁异常,仿佛千万只蚂蚁蛰伏在皮下啃咬。 每一个天刚擦黑的傍晚,每一次开灯时那下“咔哒”……只要那些从电线中涓涓流过的灯光洒下,眼前就会浮现那座熄了灯的别墅。 一片漆黑。 无法消融的沉寂。 淹没了粗喘、呻吟和浪叫的黑暗。 …… 某天下午,他在南京街上漫无头绪地乱走,到了某个街角,一树雪白的花球猝不及防撞入眼中。 枝叶间掀起了风,一树一树绿浪翻腾,白球在绿叶间蔼蔼地摇漾。恍惚间,树下仿佛静立着一位纤弱的美人,眉目忧郁,面白如雪,裹挟在绿叶中,被风摧折,孤立无援。 白诺走到近处,抬头见花树的铭牌上题着一句诗:洁身自拥翠枝寒,遗得春魂寄素颜。 密密的叶动和风响,树影四下游移。他站在阴凉的树荫中,伸手抚上树干,绷紧的嘴唇终于松开了。 不论她被秦销奸污过多少次。 在他心中,她永远如雪般高洁清白。 温柔乡(四更) 离开南京,白诺派人买了两棵中华木绣球树,本想送汪盏作当礼物,又怕她不好和秦销交待,便让人栽种在自家院内。 从暮春至盛夏,从夏末到初秋,江南的军事工程忙得脱不了身,他没机会回北京,和汪盏再见已经是深秋。 夜已经很深了。 一番秋雨后,木绣球树的枝头湿漉漉的,稀疏许多,黄的绿的叶子飘坠一地。 汪盏站在衰黄的庭院中,拢紧了身上的米色针织披肩。大鬈大鬈的栗色头发,蓬松松地堆在肩上。那双美丽的黑眼睛,深深嵌在那削薄脸上,烁烁发光: “白副队,有事吗?” “汪小姐,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这话根本不用问,米色针织披肩下空落落的,像挂在一副骨架上。 但这个善解人意的姑娘,依然冲他挤出一个轻柔美丽的微笑:“我很好。” 夜色被路灯铺上一层柔黄的光,别墅车道上不见一辆车,四周空空荡荡。 两人相对而立,长久沉默后,白诺向身后侧了下,问:“你看到我院子里的那两棵树了吗?” 汪盏迷茫:“嗯?” 初夏栽下的中华木绣球树,今年没有开花。繁茂的枝叶在这个时节也凋得差不多了。夜气寒重,风吹着枯枝,黄叶全粘在湿漉漉的地上。 白诺轻声说:“中华木绣球树。” 汪盏微笑,在风中好像轻得没有重量。 一股酸楚的愤懑在心头冲撞,他想拉着她枯瘦的手!抱住她单薄的身躯!今晚就将她塞进飞往里约的飞机…… 但最后只能紧紧攥着自己的拳头,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句轻飘飘的:“今晚月色很美。” 汪盏没有回答。 “月下的白色木绣球也会很美。” 汪盏还是没有说话。 “明年春天,两棵树应该都会开花,从春天一直开到秋天,如果那时我不在,也希望你会喜欢。” 深秋寒夜的冷风,刮动院外的丁香树丛,也将针织披肩也吹翻起来。 汪盏抱着瘦削的肩膀,望向对面院落的枯树,静静地,长久地,仿佛陷入了某种柔软美好的幻想——枯枝一寸寸泛绿,绿叶一点一点滋长,直到满树的绿叶夹着雪花白球。 半晌,她收回视线,看向白诺,半转过身,礼貌地说:“不早了,白副队,早点休息吧。” 白诺点了下头,目送那道消瘦嶙峋的背影远去,撕裂的心又痛了起来,最终还是没忍住,唤道:“汪小姐——” 汪盏在门廊下回头,月光下面容憔悴颓弱,像一朵即将开败的泛黄白花。 “你还记得我欠你一次吧?”白诺深深地望着她,“只要你点头。” 汪盏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一双深陷的大眼睛,闪烁得厉害,发着异常痛苦的光芒。 良久,她垂下头,轻轻笑了:“那你帮我一个忙吧。” “你说。” “我死以后,你要是见到我阿妹,什么都不要告诉她。就让她以为我是个快乐的傻子,不要让她知道她阿姐是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废物。” 那尾音沙哑倦怠,夹着难以言喻的哀鸣。 深秋天幕挂着两三星子,寒风掠过,院中的海棠,栏外的丁香,更远处的两棵中华木绣球……周遭树木带起一阵呜呜咽咽的悲凉。 “我不会让你死的……” 白诺的喉间仿佛堵着酸胀的硬块,勉强咽下带着血气的字句,艰涩道: “汪小姐,你已经尽力了。” …… 无人知晓的往事和深埋在心底的情愫,渐渐湮灭在叶尖枝头的风声中。枝头湿冷的黄叶,像浪头似的忽地翻涌着,最终定格在汪盏精神崩溃的深夜新闻。 那个雾霾笼罩的隆冬,新冠病毒和桃色八卦交织缠绕。 汪盏是炙手可热的女明星,前有绯闻影帝男友发帖发声,后有讳莫如深的金主删帖压新闻。 那些没有布洛芬,生扛着发烧的自媒体打工人,红着眼睛挖掘汪盏的一切,做出一张又一张吸引眼球的明星关系图。 哪些是汪盏合作过的圈内好友、哪些撕番位争流量的对家、哪些是截过胡结过仇表面还得笑眯眯的好朋友…… 全世界都在讲汪盏的故事,聊她的爱情,猜她的归属,没有一个人知道,那个疯狂删帖的凌晨,还有一个人也失去了她。 在她的世界里,他不曾有过姓名。 一个是古板严厉的军官,一个是声名狼藉的女明星,没人相信他们有过交集。 他换上疗养院安保的制服,穿过此起彼伏的咳嗽声,隔着病房玻璃窗,遥遥地望着她。 汪盏四肢被束缚在床上,目光呆滞却平静,像失去灵魂的瓷娃娃。爱的,恨的,怕的,畏的……谁都不认识了。 这世上很多人爱慕她欣赏她,更多的人诋毁她诽谤她。她是一些人的好姐妹,也有一小部分人也真心在意她。 但知道他爱她的人,全世界只有两个,她疯了以后,只剩一个。 “你好吗?汪小姐。” “我很好,白副队。” 这是他仅剩的唯一。 从疗养院回到家,白诺恍恍惚惚地,不知怎么拆掉了齐鑫的锁链,然后就见一个裸男从眼前跑了出去…… 傍晚天色阴沉,寒风飕飕,似乎酝酿着一场暴雪。 他追着齐鑫在树丛里跑了几百米,眼瞧着快追上的时候,这兔崽子居然光着腚就往马路上冲。 恰好一辆大g从前方驶来,司机来不及刹车,猛打方向盘,咣当一声撞进丁香树丛。 冒着烟的大g车牌号是—— 下一秒,那道裹在黑色长款羽绒服中的清冷身影转过来,抬起头,沉静的目光直直撞入眼中: “不用了,你快走吧,最多十分钟,他会死于失温。” 他背起齐鑫,侧对着她,指甲死死抠着手心,像对一个陌生人那样对她说:“我住在c栋12,有事可以来找我。” …… 她要保护的妹妹回来了,像一把利刃捅向秦销。 下流淫乱的夜店,那道孤影坐在污言秽语中,被一层冰冷透明的屏障隔绝周围躁动的性欲…… 初夏的夜晚,凉风似水,雪白花树婆娑摇曳,中华木绣球如期盛放。 只是这个夜晚没有月亮。 花面仍犹在,眼前人却已非心上人。 她没有她的娴静温婉。 她也没有她凌厉的眼神和带刺的言语。 明明身影、面容、声音全数相同。 她不是她。 …… 白诺闭上眼,复又睁开。 x光照相室内的巨大金属仪器,投下嶙峋的阴影,两道僵持的人影也在其中交叉横斜。 “我不想听‘姐与花’。” 汪悬光端臂站在金属门前,满脸的不耐烦: “反正秦销也在这间医院,你现在就可以上去一枪崩死他,不然就别跟我废话。” ———— 温柔乡(五更) 白诺坐在轮椅中,自下而上气势不减,狠厉的声音连连质问: “我上去你不会拦吗?我亮出枪你不会挡吗?你真的还想他死吗?” 汪悬光毫不犹豫:“想!” 白诺被这一声果断的“想”镇住了,眯起眼睛,仔细盯着她的苍白面孔,不确定地问: “……你还想杀秦销?” 汪悬光莫名其妙:“为什么不杀?” “他为你……为你……你们一起……” 白诺脸上青白变幻,惊愕与惊喜来回交织。几秒后,虚空中那根一绷再绷,几欲断裂的钢丝终于轻轻一松。 “好……杀就好……杀就好……” 他无所适从地勾了下嘴角,眼中的冷厉终于收起,半是叹息,半是欣慰地说: “……不枉你姐姐的牺牲。” 白诺熄火了,可汪悬光的刺一根都没收起来。 她的双臂端在胸前,俯视着轮椅中的白诺,头略一歪,好奇地问:“她为我牺牲什么了?” “她是为了保护你才留下的,我三番五次想送她走,”白诺自责地摇摇头,“如果当时再坚持一下……” “她留下,因为她爱秦销,”汪悬光冷道,“你听不懂吗?” 白诺咬着牙:“她在自欺欺人!” “那你不是吗?”汪悬光冷笑,“你到底是在意我爱秦销,还是我阿姐爱秦销?” “她不爱!” 白诺的眼底像是扎着两团闪烁不定的黑火: “那是精神控制。” “那你爱的是什么?”汪悬光轻轻笑了,“她被精神控制后的脆弱模样?” 白诺一顿:“我……” “每次你看我,眼神总是‘一波三折’,从惋惜到讨厌再到惋惜,”汪悬光说,“我这张脸让你想到了可怜的汪盏,可惜我不够可怜,不能让你再怜爱一下,所以你很讨厌。” 她举步上前:“我阿姐怎么看你的?这样?这样?这样?还是这样?” 那张一贯漠然的面容随着话音变换出好几种表情:清纯、妩媚、娇羞、俏皮、魅惑、可怜……再回到一贯的漠然。 数秒间转换丝滑流畅,仿佛最顶尖的电影影后在炫技。 白诺瞪着眼睛,活脱脱像见了鬼一样。 检查室的空气凝固了,四周雪亮的金属仪器映出汪悬光穿着蓝睡袍的侧影,那沉稳的步伐停在轮椅前,居高临下地望着白诺: “你和她做过了吗?” 白诺:“啊?!” “我看过她和秦销的视频,”汪悬光抬手撩起脸旁的碎发,“她对秦销会露出这个表情……” 白诺的瞳孔霎时放大! 穷尽词汇也无法形容他所看到的…… 视觉信号传递进神经中枢还没刺激出任何一种合理的或不合理的生理反应,便只见那张素白美丽的面孔又变得一丝表情都没有。 “看来是没做过……”汪悬光问,“那她对你哭过吗?” 白诺仍然愣着,赫然只见汪悬光的眼皮迅速变红,幽深的眸底亮起水光,望着他眼神是无尽的哀怨凄婉。 “她会对秦销这样哭……”她眉头微微一皱,左眼瞬间落下眼泪,“因为这样好看……” 汪悬光本来就脸色似乎有点憔悴,雪白的侧颈还印着剐蹭的血痕,微湿的眼睫毛忽闪忽闪……五官简直漂亮得惊人! 却如邪祟,如鬼魅。 白诺一脸惨白,嘴唇颤抖:“你、你……” 汪悬光双手撑在轮椅扶手上,一寸寸俯下身,那张绝色容颜在白诺眼前放大,鼻尖与他的相距不到十厘米,一阵若有似无的芳香袭上来。 白诺瞳孔发颤,不住向后仰头,靠在轮椅上被逼得无处可退。 “我和阿姐还有很多不一样的,秦销说她是白虎,天生不长阴毛,摸上去光滑细腻……” “别说了!!!” “上个床而已,怎么反应这么大?”汪悬光挑眉笑着看他,“你没跟她做过,总跟别人……哦?没有?真没有?” 这次换汪悬光愣了。 生长的文化环境不同,不知道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种……大龄生物?! 她慢慢从轮椅上直起身,凝固在嘴角的笑意再次散开,刹那间转为不加掩饰的嘲讽。 “真可怜啊,你一个人用手的时候,秦销正在操我阿姐,嘴、阴道、肛门、舔她的脖子,咬她的乳……” “——闭嘴!不许亵渎她!!!” 白诺从轮椅里蹦了起来,打着石膏的那只脚“嘭”的落地,吊在胸前的手止不住发颤,又用没打石膏的那只手指着她—— 汪悬光最后退开两步,偏头指向金属门,示意他开门,嘴角又蓦地一弯:“你还想听听我跟秦销是怎么做的?” 白诺一动不动地站着。 惨白灯光下,挺拔的鼻梁投下在唇边深刻的阴影,那眼神简直想把汪悬光生吞活剥。 “你有剃毛的习惯吗?”汪悬光不为所动,“秦销下面剃得很干……” “够了……” 白诺闭了闭眼,强行压下爆裂的情绪,嘴唇和脸都毫无血色,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爱她……” “你暗恋她也好,你们俩偷过情也罢,她不记得了,就是结束了,往前走吧,”汪悬光也不演了,容色静默冷淡,“今日处境是她自己的选择……” “——混账!!!” 白诺怒火比先前更甚,双眼血丝暴起,甚至连声线都颤抖着:“她是你姐,她是为了你……你怎么敢!” 汪悬光反问:“我不敢什么?” “她是你姐!只有你不能骂她!” “骂她什么?” “活该。” 汪悬光冷笑:“这是你骂的。” 白诺嗓音嘶哑:“你!!!” 两人相对而立,距离不到一米。白诺比汪悬光高出大半个头,汪悬光从站姿到眼神无一不显露出讥诮。 浓浓的火药味弥漫在空气中,气氛一触即发。 “‘她为了保护我才留下’这种理由,你是怎么能骗过你自己吗?”汪悬光诚心诚意地发问,“我需要她保护吗?我怕秦销吗?我在秦销身边是被逼无奈的吗?” “你是为复仇回来的!你是很聪明!你是不怕他……但是你得……”白诺几番犹豫后,狠心说道,“你得让他糟蹋!!!” 汪悬光笑了一下,眼底映着清清楚楚的挑衅:“他在床上让我很爽。” 白诺咆哮得嗓音都变了调:“你还说你不爱他?!!” “……” “你这贫瘠的小脑袋瓜啊……” 汪悬光轻轻摇了摇头,敛去了眸底的怜悯与厌弃: “找个医生治治你这个‘普天之下皆弱小,非要找点什么保护一下’的心理疾病吧。” 嗡—— 厚重的银色金属门终于向两侧滑开。医院一楼的两扇侧门都开着,夜风穿堂而过,外面草丛中的虫叫顺势刮进来,仿佛从地下升起的声音。 汪悬光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向外一瞥,走廊上仍然立着一排军人,相对的程秘书只有一个人,从容地站在数道凌厉的目光中,臂弯还搭着给老板未婚妻准备的干净外套。 汪悬光看都不再看白诺一眼,转身向外走。那背影挺拔孤直,从后颈到腰侧都在昏暗灯光下显出一种抗拒的冷意。 “——悬光小姐,”白诺仍然站在轮椅前,平复后的情绪只剩下了伤感,“下次见面,我们就是敌人了。” 汪悬光从程秘书手中接过外套,冷冷道: “有来有往的才能叫‘敌人’,一直被按地上打的只能叫‘炮灰’。” ———————— 笼出莺(一更) 凌晨时分。 大半个城市已经陷入熟睡,深而长的医院走廊内,看不见护士的人影,仍能听见轻微的脚步与药品小推车渐渐远去。 “嘎吱——” 程嘉嘉侧过身,为老板的未婚妻拉开门。 特供病房设备齐全,灯光映着四面墙壁,双人床上空空荡荡。 汪小姐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程嘉嘉立刻解释:“秦先生没有生命危险,内脏和骨骼都无大碍,只是腿伤有点麻烦,需要做外科处理。” 汪小姐微微皱了下眉。 程嘉嘉低头看了下手机:“也不会很久,估计十来分钟,您喝口水的工夫,秦先生就回来了。” 汪小姐深深皱了下眉。 程嘉嘉:“???” 汪悬光迈进门,立在墙边,“啪”按下开关。房内顿时陷入一片昏暗,只剩下一盏床头灯散发着微弱的光。 她问:“很晚了,你还不下班吗?” “送您回来,我就回家了,”程嘉嘉没往病房里进,手搭在门把手上,“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了,路上注意安全。” “好的,晚安,汪小姐。” 病房门轻轻关闭,门下缝隙中透进来一小片光。 汪悬光素面如雪,两三步穿过病房内昏暗的光线,径直走到窗前,“哗”地拉开窗帘,又“砰”地推开玻璃窗—— 新鲜凉爽的空气一涌而入,迎面吹拂着脸颊,又刮起了碎发…… 十几个小时的紧张疲惫,都被这片安静的月光洗涤一空。 医院对面的几家寿衣店与便利店还亮着灯牌,马路上几乎没有车辆与路人。 从黑暗宁静的夜色中,传来院中梧桐树叶细密摇摆的簌簌声。清凉如水,不绝于耳。 难得独处。 难得没有多余的人在身旁呼吸。 汪悬光闭了闭眼,慢慢退到身后的床铺上,坐下,抬头,望向墙上的时钟。 凌晨1:28:34。 凌晨1:28:35。 凌晨1:28:36。 …… 床头灯在另一边的柜子上。 只有堆在腰际的睡袍褶皱,被微光笼罩着。汪悬光整个人坐在昏暗中,侧脸、脖颈、肩膀显出一道极为冷硬的轮廓,逐渐地连手臂都因用力而绷出一条弧线。 凌晨1:32:07。 凌晨1:32:08。 …… 她就这样仰着头,古怪地,久久地,一动不动地盯着时钟。 梧桐树窸窣摇摆,车辆路过带起一阵疾驰的风声,走廊上似乎有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凉风从睡袍下的膝盖与小腿渗进体内,她肩膀一抖,立刻捂着口鼻:“啊嚏——” 恰好此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宝贝,你着凉了?” 秦销正坐在轮椅上,身上没戴监护设备,手背上也没输液,只有刚做完手术的左腿被裹得严严实实。 他白皙的面容上眼窝发青,那双眼睛正关切地望着她,又抬头跟护士说:“煮点姜丝可乐……” “不用,”汪悬光打断,“我要睡觉了。” 秦销没再坚持,一摆手让护士离开了,自己慢慢滑进来。 汪悬光关完窗,拉上窗帘,绕过床铺向外走。秦销连忙操控轮椅转向:“你去哪儿?” 汪悬光没好气:“刷牙洗脸。” 秦销的轮椅和白诺的是同款,转向丝滑流畅,行驶时静音无声,跟在汪悬光身后正要驶入卫生间—— 汪悬光突然一转身,拦在门口,那双深黑眼睛一眯: “我上厕所你也要跟吗?” 砰——!!! 不等秦销后退,卫生间的门猛然关闭,抖落了门框上的灰尘,也险些让那只支出轮椅的左脚被门板挤到。 秦销:“……?” · 夜前,在安全屋里洗过澡,发丝中的水草、沙石和河水的腥味一洗而空。这会儿简单地洗脸刷牙,又上了个厕所,汪悬光便出来了。 秦销已经拖着残肢躺下了,后背靠着柔软的枕头,正翻看检查报告,闻声抬头:“你肩膀没骨裂,止痛针打完多久了?现在还疼吗?” 汪悬光面色冷淡,活动了下肩膀:“没事了。” 脱掉拖鞋,上床,进被窝,背对着那个喘气的活人躺下。 秦销关了床头灯,昏暗立刻转为黑暗,身后的被子轻轻响动几下,一个火热梆硬的身躯从背后拥了上来,又贴着她耳畔,低声问: “白诺为难你了吗?” “他能‘为难’到我吗?” “程秘书刚才被他们关进了储藏间,”秦销有些不悦,“这群人……” 汪悬光没有说话。 病房黑暗又静谧,窗帘没拉严,缝隙中透出一条窄窄的光带。迥然于白天的纷杂吵闹,生死悲欢都被黑暗铸融了。 一条手臂自身后而来,缓慢却强势地伸入她的颈下,接着腰腹也被揽住了。秦销将她往自己怀里收紧,轻声问: “怎么办,白诺以为你和我是一伙儿的了,你没有帮手了。” 汪悬光冷笑:“开门喊一声‘我要杀秦销’,满大街都是帮手,还缺一个白诺吗?” 顿了顿,她又沉声道:“你安全下了飞机,逼害你的人认罪,看似大获全胜,但仇家有增无减,从前还想利用你赚钱的人,今后也会把你当成心腹大患,你觉得,你还能活多久?” “……” 病房安静片刻,声音再响起时带着一丝沉郁:“那你怕吗?” “怕什么?” “被我连累。” 汪悬光仍然闭着眼:“我有的选吗?” “你有。”秦销坚定道:“你可以把我丢在车里,可以看着我沉下去,可是你回来救我了……” 汪悬光没有回答。 医疗器械闪烁着待机的红点光,楼下远处不时有车辆路过,透过那条窄窄的窗帘缝隙,在天花板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光影。 笼出莺(二更) 秦销也没逼她回答,就这样亲密地贴着,一起地躺在清凉的黑暗中。平稳的呼吸声渐渐响起,间或传来一两声夏虫的鸣叫。 就在汪悬光以为秦销睡着了的时候,那只搁在她小腹上的手臂又动了下: “你为什么不和白诺走?” “……” “你为什么不和白诺走?” “……” 他顾及着她的肩伤,不敢把她直接扳过来,搁在她颈下的那只手臂没动,用力支起自己的大半个身体,似乎动作间牵扯到了腿伤,不由吸了口冷气,又问了一遍: “你为什么不和白诺走?” 汪悬光睁开眼:“你卡bug了吗?” “我想知道,说给我听。” 夏夜清凉安静,病床黑暗又狭窄。这个姿势,秦销算是悬在她身上了,他说话时呼出的气流,带着薄荷牙膏味儿,轻轻喷洒在她的鼻端。 十几个小时连续的体力极限与脑力激荡,就算怪物级别的身体素质也快扛不住,她能感觉到颈下的那只手臂在微微发颤。 而秦销固执地撑着。 他俊美的面容异常苍白,凝视着她的眼睛,在昏暗中显出一种澄澈的清透。明明知道答案,还是一字一句认真地问: “你为什么不和白诺走?” “你不会要我的命,他不一定保得住我的命,”她冷冷地盯着他,语调平直毫无起伏,“行了吗?” “嗯。” 秦销心满意足地躺回去,又重新将她圈在怀里,望着前方虚无的空气,小声说: “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你出事。” 他躺在安静的黑暗中,渐渐感到一片荒芜在心底蔓延开来,搁在汪悬光小腹上的手掌慢慢向上,移到她的胸口,感受着心脏的搏动。 怦、怦、怦—— 她还活着。 静静搁置片刻,那只手开始不老实了。拎着衣角,掀起,伸入,贴着皮肤向上游移,最终包裹住一侧的柔软,轻轻地、慢慢地揉了起来。 汪悬光咬牙切齿:“你是有性瘾吗?!!” “不做别的,只是想摸摸你。” “……” 那只手还真没有挑逗意味地搔刮乳尖,就像放松按摩那样,温柔地抚摸、揉按,节奏缓慢,居然还有点催眠的意味。 秦销的嗓音也低到只有气音流过,贴在耳畔,像高品质的amsr: “这是我们第二次一起出生入死了。 “上次也是这样,你面冲里躺着,我隔着被子抱你。 “我问你,你希望mr.wang是生还是死。 “在暴风雪里开飞机……现在我不敢了。 “我想和你一起活着,活得久一点。” “……” 夜色如同无边无际的大海。秦销侧躺在汪悬光后背,握着她柔软的胸部,慢慢闭上了眼睛—— 今天在盘山公路上,他被一阵从未有过的恐惧击中。坠河那一瞬间,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要是汪悬光死了,他也不活了。 那不是殉情。 他这种人怎么可能是情种。 只是这个世界被分成两半——遇见她之前,与遇见她之后。 今天车里要是只有他一个人,那根本就不会拼命地逃。凡事都有商量的余地,他笃定没人敢直接要他的命。 可是他带着汪悬光。 不敢赌那万分之一的几率。 晚上和b组会合后,他本想让汪悬光在机场等着,谈判稍有不对,就让程嘉嘉送她出境。 可是想了又想,盘了又盘,还是不敢让汪悬光离开他的视线,哪怕一分钟。 独自面对这个世界时,他可以狂傲不逊,可以桀骜不羁,可以说“我从不犯错”。 一旦事关她,那他就是懦夫、怂包,胆小鬼。 有她。 没有她。 二进制。 不存在中间值。 秦销缓缓地呼了口气,迟来的后怕化为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攫住心脏。他用鼻尖蹭了蹭汪悬光的耳朵,呢喃道:“宝贝……我睡不着……” 汪悬光没动,也没吭声,只留给他一个冷漠的后脑勺。 秦销知道她睡着时地呼吸频率不是这样,确定她现在还是清醒的,向前一拱,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手也肆无忌惮地揉了起来。 “你哄哄我,好不好?” 汪悬光压着火:“你撞到脑子了吗?” “哄哄我吧……”秦销低头埋进她的颈窝,“有一首白族语的童谣,很温柔,唱给我听,好不好?” “……” 汪悬光没搭理他。 秦销想了片刻,在她耳畔,轻轻哼出了那支模糊的曲子:“angha……ngha……meha……ha……” 汪悬光温柔地唤了一声:“秦先生——” 秦销:“?” 这算什么称呼? “您想知道我跟白诺聊什么了吗?” 冥冥中察觉到一丝危险,秦销吸了口气,警惕地问: “可以不知道吗?” 汪悬光无视他的反对意见,兀自开口说道: “我告诉他,我看过您和我阿姐做爱的视频,您说她是白虎,光滑细腻,非常好摸……就在他想着我阿姐摸自己的时候,您在操我阿姐。” 秦销懵逼三秒。 “!!!” 活脱脱像一只被拎着后颈皮的大猫,刹那间瞳孔紧缩,脸色剧变,全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死机的大脑还没恢复运转,就听汪悬光又礼貌、温柔,字正腔圆地说: “抱歉,秦先生,我长了阴毛,还不会唱歌,劳驾您去找您的小夜莺吧。” “………………” 他妈的! 白诺这个傻逼!! 聊什么能聊到这上面!!! 秦先生被异时空子弹正中眉心,熊熊怒火自心底生起,三十多年的良好素养顷刻间灰飞烟灭,在心里骂出了一筐的脏话! 恨不得现在起床冲出去,下楼把白诺的脑子切开,灌入十斤核桃粉,再跟猪大肠一起搅拌! 四下安静无声,汪悬光说完就没声了。 只剩秦销不知所措。 他连气都不敢喘了,全身僵硬紧绷,被汪悬光枕着的那只手臂都在微微发抖。 更尴尬的是,他的另一只手还握在她的左乳上。 一时间进退两难。 秦销的大脑如最顶尖的计算机飞快运转起来,很快琢磨出来一点酸涩的滋味: 但凡有一丁丁点介意她都不会直接说出来。 她根本不在意。 虽然今天在水下救了他,缝伤口时还吻了他。可是此时此刻的亲密拥抱,与隔着被子的上一次,没有半点区别。 这几个月只有他一个人陷入热恋。 她根本不在乎。 一点儿都不在乎,才能这么毫无遮拦地说出口。 但是…… 但是…… 秦销闭了闭眼。 但是…… 她知道提起这件事会让他不安,她知道“汪盏”这两个字是他竭力藏起的禁忌,她知道要怎么拿捏他…… 那就意味着她知道他有多在乎她。 所以,她相信他爱她了吗? 这还算是比之前亲密了一点的吧…… 各种乱糟糟的思绪浮现在脑海中,秦销强行压下喉间的酸堵,慢慢呼出了这口凉气:“悬……” 刚说一个字,就被汪悬光无情打断:“闭嘴。睡觉。” 秦先生夹着“尾巴”,慢慢地缩回手,从睡袍里退出,隔着衣料,搭在她的小腹上,最后轻声说了句“晚安。” 其余一个字都不敢再说了。 病房内恢复了沉寂,远处虫声交织。 汪悬光慢慢睁开眼睛。 秦销闭嘴了,只剩下急促的心跳紧贴着她的后背。但那些低沉的哼鸣却还在耳边阴魂不散。 他的声线悦耳,音准又好,只哼了几下,便将整首童谣从记忆深处调取出来。 “anguangua……” (白月亮) “melhotdunizexna……” (你家在何方) “kuanazigonxdedgiaijiaidgiel……” (两只小狗荡秋千) “gonelhotmaiba……” (将你房推倒) “anguangua……” (白月亮) …… 挥不去的童谣化为无数颗清亮的音符,久久回荡在漆黑的病房中。 她深深盯着墙上电子时钟的猩红数字—— 凌晨2:16:24。 凌晨2:16:25。 凌晨2:16:26…… —————— 抱歉久等了,昨天日万后虚脱了,今天这4500字是硬往出挤的。 无踪(一更) 翌日早上。 阳光从没拉严的窗帘投进病房,洒在雪白的枕头上,也照耀着病床下那两件同款的蓝色条纹病号袍。 床上那对赤裸的男女,面对面贴着彼此拥吻,嘴唇温柔地啄、含、吸吮。 “嗯唔……” 汪悬光闭着眼睛,夹紧了那两根在腿间隐秘处抽插的手指,小幅度地挺着腰往前送—— 秦销一只手按在她的腰窝上,另一只抽插之余还抵在上方用力揉按。在她受不住的时候,又抽出来轻拍几下,延缓高潮时间。 一股又一股热意顺着小腹向下涌,下面被照顾得很舒服,汪悬光的手也没闲着,拇指玩了玩秦销颈前凸起的喉结,往下抚过棱角分明的锁骨,接着是鼓胀的胸肌……深邃的胸缝…… 平日手感极好的男性肉体,现在摸哪儿哪儿是伤。 翻车时由于她及时护住了身体,只有胳膊上撞出几块瘀青。 但当时开车的秦销就比较不幸了,腿上的两道伤,深得几乎见骨,一路摸下来,缝了针的至少有四处。大大小小的医用防水纱布遍布前胸后背,还有不计其数的擦伤和血痂。 摸了一通也没找到合适的位置,最后只好去捞他的脖子,加深这个吻。 她的舌头扫荡秦销整个的口腔,野蛮地搅拌他的舌根,又一下下进出模拟着抽插。 那根挺立的硬物向前弹了一下! “嗯……” 秦销闷哼一声,拧紧眉心,克制地后退了些。 汪悬光却不管他有多难受,按着后颈不许他躲,急剧喘息中又将硬挺起来的乳尖抵着他的胸膛磨,若有似无地擦着质地微硬的防水纱布边缘。 “唔唔……” 津液顺着唇角往下流。 两具赤裸的身体在被窝里相互摩擦,体温越来越烫,黏腻的水声回荡在空气中。 一时分不清是吮吸唇舌发出的,还是手指进出带来的声响。 水光逐渐浸湿了汪悬光的大腿内侧,那颗充血的肉粒几乎到了极限。全身血液加速奔涌,一连串的电火花炸裂—— 就在秦销又一次要抽出手的时候,她咬住他下唇,含混道:“别动……” 下一秒,她全身骤然紧绷,甬道内泛起一阵阵无法抑制的紧缩,紧吸着男人的手指,继而泵出哗啦啦的水花—— “……” “……” 汪悬光放松下来,也终于放过了秦销。勾着他后颈的那只手,无力地垂在床铺上,闭上眼睛,喘息着。 高潮的余韵还未散去。 爱抚、拥抱和亲吻带来的催产素,和性高潮时分泌出的内啡肽、血清素、肾上腺素,由神经中枢流向四肢百骸,从头皮到脚趾没有一处不舒爽。 足足过了一分多钟,她慢慢睁开眼睛,果不其然迎上了那双温柔沉静的眼眸。 秦销近距离注视着她,眉目如水墨般清俊,下颌冒着一圈淡淡的青茬,唇角还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不知从何而来的默契,对视这一瞬间,他把手臂伸进她的颈后,她也配合着抬起头,一抬、一伸,两人又抱在一起。 然后,她大发慈悲地握住了他的那根。 伤到深层组织的残腿,受不了太激烈的动作。 她单手握着,慢慢地、轻轻地撸动,不时用指尖抚慰一下顶端。 秦销抵着她的额头,低声道:“一会儿我先回家见我爸妈,程嘉嘉陪你回去收拾东西,这段时间可能不会太平,我那边更安全一点。” “嗯。” “我中午不回来吃饭,厨师会上门,你想吃点什么?” “都行。” “中餐?西餐?” “……” “韩餐?日料?夏天了,不然东南亚菜?” “可以。” “主食只要春卷?还是多点碳水?” “春卷。” “好。” “……” ——墙上时钟显示着早上9:25。 阳光透过不算厚重的窗帘,朦胧映着四面白墙。医院门外拥堵的车流、临街商铺的广告喇叭、穿梭在槐树下的自行车铃声汇聚成乱糟糟的声浪,冲淡了医院的冰冷严肃。 病房内,两人额头相抵,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彼此手上的动作都没停。 汪悬光的指尖擦过硬热的柱身,又去抚慰下面的两颗囊袋,小拇指剪短的指甲故意从那片剃得干净的皮肤上刮过。 秦销抱着她,抵着她汗湿的额头,又用鼻尖轻轻地搔刮着她,手指流水似的,在她的手臂、肩颈与背部上轻轻爱抚着。 与方才那场激烈的相比,这一轮只能叫按摩。 病房内一片静谧。 那条从窗帘缝隙间照进来的狭窄的光带一分分移动,难以言喻的温情盘旋而上。 片刻后,一股白浊涌出! 汪悬光在秦销腰上挑了一块儿没有伤痕的皮肤,仔仔细细地擦了手。 秦销回头从床头柜上抽了两张湿纸巾,自己擦干净。 她躺在枕头上看他,一贯清冷的嗓音有些懒洋洋地:“平时往我身上抹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着急过。” “因为平时是我给你洗,”秦销扔掉湿巾,又回来抱她,“总不能让护工给我洗这个吧。” “你还会性羞耻?” “对护工这叫性骚扰。” “……” 一时没人说话,他们静静地躺了几分钟,不知谁的胃里“咕噜”一声响,最后又接了个绵长的吻,才撑着酸痛的身体起床。 汪悬光裸着身体,进卫生间冲澡。秦销套上了一件干净的蓝条纹病号袍,又拿起床头柜上的新手机给程秘书发了条消息。 门后传来哗哗的流水声,热气从门缝中渗出来。 秦销坐在床上等护工进来,不知想到了什么,慢慢抬起手,拇指轻抚了一下嘴唇,又微微笑了。 病房门被敲响三声。 秦销眼中的笑意还没消散:“进来吧。” 程秘书进门立在墙边,满面肃色:“秦先生,汪盏小姐失踪了。” ———————— 下一章是本周的打赏章,2毛钱/1元新台币,希望明天能上编推。 无踪(二更) · 特供病房的窗帘全数拉开,阳光照在餐桌上,桌上新鲜的白玫瑰落下一滴水珠。 长寿面、三明治、冰美式、热豆浆、煮鸡蛋、坚果和蔬菜。丰富的早餐之间,还摆着一只ipad,屏幕上是疗养院的录像。 程秘书站在桌前汇报: “监控视频显示昨夜非常平静,汪盏小姐一直在房中睡觉,到了早上七点,她突然从画面中消失了。 “昨夜在病房外出现过的,只有巡逻安保,我们把监控视频看到第三遍时,发现凌晨四点的那班安保昨天并不在值,他是前天那一班的。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摄像头被人黑了。昨天夜里整个疗养院的监控视频都是循环播放的,汪盏小姐下落不明。” 秦销坐在轮椅中,洗过澡,换了药,胡茬剃得干净,衣领间散发着淡淡的黑雪松芳香,沉静的眼睛望向汪悬光,问:“你要去疗养院看看吗?” “去看空床位吗?” 汪悬光也穿戴整齐,长发盘在脑后,不以为意地吃着草。 秦销又问程秘书:“都有谁在现场?” 程秘书犹豫了一下:“几位痕鉴专家。” 昨天差点被抄家,善后工作有一箩筐。清算损失、排查内鬼、安置b组、重新建立安防系统……哪里分得出人手去寻找一个无关紧要的汪盏。 汪悬光问:“白诺出院了吗?” “凌晨就走了,他那边的资源庞大,不太好入手,”程秘书道,“我们正在查疗养院附近的车辆,昨天晚上八点钟服夜药时,汪盏小姐还在病房,所以会把八点以后所有的车辆都查一遍。” 汪悬光点头:“好,你忙你的吧,一会儿不用跟我回阿姐家了。” 秦销微微皱眉,正要反对,只听汪悬光又说:“我没什么要收拾的,派人把电脑和我上班背的那个单肩包,挂在玄关的,拿过来就行。” 秦销眉头又松开了:“那直接送你去我那儿吧。” 汪悬光不置可否。 程嘉嘉关上门退出病房,餐桌旁只剩下两人相对而坐,平板电脑上还安静地播放着监控视频。 吃完了一碗拌着坚果的草,汪悬光又拿起了三明治,秦销却将长寿面推过去:“面是全麦的,一口吃下去,不要咬断。” 她没理会那碗面,咬了一口金枪鱼三明治,问:“你觉得谁干的?” “谁都有可能。” 秦销拿起一颗无菌蛋,慢条斯理地剥了起来。黑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流畅的小臂线条: “白诺,魏家的那个楚湘,或者其他想要搞事情的人。” “绑一个疯了的前情妇?” 汪悬光冷淡的面容上浮起一丝冷笑,望着秦销,直截了当地说: “你唯一的嫌疑人是我。” 秦销温和道:“我是你的不在场证明。” “也许我有帮手。” “那位弱智到把你气得回来跟我摔门的英雄?” “‘charlene·wang’回国也快半年了,”汪悬光望着窗外,眸底倒映着碧蓝的天空与远处的城市天际线,平静地问,“就不会有自己的爪牙吗?” 她的视线收回来,移到餐桌对面,三枝鲜嫩的白玫瑰斜后方,秦销淡淡地“嗯哼”了一声。没有反驳,也没抬头,慢条斯理地剥蛋壳。 他的黑衬衫扣子系得不严,露出清瘦的脖颈和一段锁骨,略低着头,眼睫毛在日光中垂落出十分优雅的弧度。 方才在床上跟她缠绵又温存的男人不见了,穿上西装,他又是那副不动声色的上位者模样。 汪悬光眼波微动,但表情纹丝不变,继续咬着三明治:“我阿姐丢了,你好像一点都不上心?” 秦销依然沉默。 没有装模作样地说“在现任面前不能提前任”、“我昨晚唱了你姐姐给我唱过的歌,惹你不高兴了”,就只是剥着眼前的无菌蛋。 那十指白皙修长,指腹在光滑柔软的蛋白上轻轻一拂,拨掉了碎片。 明明是个很温柔的动作,却无端让人联想到毒蛇的蛇信子掠过肌肤表层。 秦销没答,汪悬光也不追问。 医院门外排起长龙车流,城市喧嚣被玻璃隔绝了大半。无人说话,病房一时非常安静,只有蛋壳碎裂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良久后,秦销缓缓开口,平稳的语调中夹杂着一丝沉郁: “遇见你以后,我一直在犯错,用狗吓你,把你放在餐桌上,对你说那些混账话。但是……” 稍作停顿,他又道: “有时候,我也挺庆幸和汪盏有这么一段的。否则,我和你就永远没有相遇的机会。” 说这话时,他仍然没抬头,侧脸俊美专注。虽然与对方没有眼神接触,但要是神经学家给他的大脑戴上最精密的仪器,就能通过脑电波确认此刻的情感是诚恳又真挚的。 闻言,汪悬光微微笑了起来,眼底闪烁着不加掩饰的嘲弄: “没有了我阿姐,我凭什么还会和你坐在这里吃早餐?” 虚空中一根不可见的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荡起一圈圈刺痛的波动。 秦销终于抬起头。 那双温柔深邃的黑眼睛,迎上她的目光,认真道:“因为你爱我。” 没等汪悬光反唇相讥,他便将那颗剥得光滑的无菌蛋递到她唇边,和上一句同样认真的语气,又道:“还有……你得宰了我。” “……” 两人隔着一尺的距离,对峙了几秒钟,汪悬光放下手中没吃完的三明治,低下头就着秦销的手咬了一口蛋。 “为什么?” 她慢慢地嚼碎咽下,眼睫毛垂落着,挡住眸底冷光: “就因为你侵犯过我?逼疯了我阿姐?这就值得偿命了?” “……” 虚空中的弦越收越紧,几乎紧张到窒息的气氛中,那只举着蛋的那只手纹丝不动,见汪悬光口中无物,秦销又用眼神示意她再咬一口。 汪悬光冷冷地盯着他,张开口。 蛋白咬去了三分之一,糖心蛋液顺着嘴角流了出来,质感粘稠如同血液。 秦销面沉如水,用拇指抹净她的唇角,凝视着她淡色的嘴唇,回避了上一个问题,轻声说道: “我没有爱过你之外的任何人,包括你姐姐。” “你觉得我想听这个吗?” “我知道,”秦销平静地望着她,“但我就是想告诉你。” 空气鸦雀无声,这时病房门被轻轻地敲响了两声。 秦销沉声道:“进——” “秦先生,汪小姐,”程秘书站在门口,“昨晚九点一刻,有一辆黑色现代用了专业的反侦查技术消失在宋庄,与它先后接触过的六辆车中,有一辆河北牌的大众,车主是牧逐野。” 秦销没有回头看程嘉嘉,拇指擦过汪悬光嘴唇上的蛋白碎屑,又收回来,自己舔掉,然后慢慢微笑: “你看,愿意为你们赴汤蹈火的,大有人在。” 汪悬光一言不发,无机物一般的黑色瞳孔倒映出男人白皙冷静的面容,略一挑眉: “宝贝,嗯?” 她垂下眼,顺从吃掉他手中最后一点蛋白,慢慢嚼碎咽下,目光望向窗外。 医院外的街道上堵得水泄不通,对面连续几间寿衣店的广告牌在日光下冷冷闪烁。满街乱飘的柳絮杨絮不知何时消失了,一棵棵笔直挺拔的绿树簌簌摇曳。 城市的某个角落。 一间陈设与疗养院病房完全相同的房间。 汪盏陷在柔软的豆袋沙发中,望着天花板上悬下来的一排千纸鹤,像小猫似的抓挠着玩。 单面玻璃后,杨醇手里捧着一盒午餐肉罐头,看习惯了“汪小姐”或嘲讽或冷漠,冷不丁见到这样天真烂漫的神态,像见鬼一样感到毛骨悚然。 他的嘴角抽搐两下,又问身旁的护士:“她这样能玩多久?” “玩到午睡吧。” “那就好,那就好。” 杨醇满意地点点头,用嘴咬住勺子,手指勾着罐头开关用力一拉,扑鼻而来的肉香,刺激得鼻腔发痒,来不及捂住口鼻,背过身“啊嚏”一声,喃喃道: “谁想我呢?” —————————— 狂犬(一更) 将汪盏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严密看护中带走,不需要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使用专业的反侦查技术。 其实只要三个人:一个特种兵,一个黑客,和一个医院内应。 主治医生严成周对汪家姐妹和金主之间的爱恨纠葛早有耳闻,等杨醇声情并茂地讲完细节,那澎湃的医者仁心登时就收不住了。 当然,起到决定性作用的,还是装在手提箱里的一百万人民币现金。 营救计划是让对安保巡逻路线与时间都非常清楚的严医生,用轮椅将汪盏推出来,送进医护人员专用的地下停车场交给杨醇。 在此期间,那位远在印度的黑客,会用假视频篡改疗养院内和附近所有交通摄像头的实时监控。 除非有护士进入病房,亲眼看见房中无人,否则“汪盏”会一直在病房中活动与往日无异。 疗养院附近的嫌疑车消失在哪片区域都无所谓。因为那只是黑进交通摄像头后的假画面而已。有黑客保驾护航,杨醇不必担心天眼追踪,带着汪盏离开疗养院,可以径直开往安全屋。 盒饭小扬哥来剧组探班那日,汪悬光给了他印度黑客的联系方式,和行动资金的银行账户,没告诉他具体执行时间,只用一句“行动前一天我会通知你”搪塞了他。 昨天下午的高速公路上,当悍马被前后夹击时,汪悬光立刻意识到这是浑水摸鱼的好时机。 秦销在身旁聚精会神地开车,她拿起手机,佯装联系蓝秘书,实则给杨醇发消息。 然而公路上的信号被屏蔽了。 从河里爬上来,手机又泡坏了。 后来进了安全屋,程秘书按流程关机,她抓住一个机会将自己的手机卡装进程秘书的手机里,匆忙地发送了四个词汇: 【现在带走视频牧逐野】 那时是晚上九点半。 严医生今夜值班吗?黑客需要多长时间生成视频?最重要的是,杨醇是否正在跟着白诺追杀秦销。通通都是未知。 随后她陪同秦销上飞机、去医院、与白诺撕破脸、回到秦销身旁,始终没有机会联系外界,只能在黑暗中,躺在秦销的怀里,盯着病房墙上的时间。 一直到今天早上洗完澡,她推开浴室门,见程秘书满面严肃,那颗悬吊的心才彻底落回胸膛。 杨醇做到了。 天意站在她这边。 至于牧逐野…… 她拿到新手机,立刻差遣杨醇去找了。 要是秦销的人先找到牧逐野,凭这小狼狗对阿姐的一腔热血,没准还会主动认下了这个锅。不认也没关系,不过是让秦销回到没有线索的起点继续查而已,她会适时抛出一些线索遛一遛他的人。 要是杨醇先找到了牧逐野,那就是天意再一次站在她这边。 汪悬光负手立在秦销公寓的落地窗前,侧影挺拔冰冷,倒映在明亮干净的玻璃上。 她的脚下是庄严繁华的北京城,街上车水马龙行人来去匆匆,远方天际蔚蓝铺满卷积云,覆盖着数不清的钢铁森林。 · 秦先生先回家跟父母报到,然后去办公室主持大局。 私人发令系统中的登录、查询、浏览的记录都删不掉,汪悬光用公寓书房的电脑,光明正大地看着他忙了一天。 这次能在亲朋好友的联手背叛下全身而退,仰仗于有出其不意的b组。就像狙击手只能打出致命一击一样,要是还有下一轮围杀,第一刀必然挥向这里。 她看着秦销将暴露的“狙击手”编入私人安保系统,用几笔外汇抓出内鬼,安抚几位受惊的商业伙伴,照常处理欧洲的几笔交易…… 行事周密、妥当、滴水不漏,如同给小猫咪挠下巴,被他照顾过的人都会发出满足和愉悦的呼噜声。哪怕人人都知道他的本性有多残忍。 没有新指令发出时,她就看秦销的资金流动。 投资方面,医疗行业买入尤多,一度超过了人工智能和芯片,对医疗器械公司格外关注。不过仙女教母在二级市场上势头迅猛,这也算是正常的商业行为,算不上是针对她的什么阴谋。 婚礼是秦销近期支出的大头……这个不重要……日常消费……也不重要……嗯?这人花了260万美元买了两只打火机? 打火机? 算了。 她又不真是他老婆,管不着他的账。 汪悬光滑动鼠标,继续往下拉。落地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她的面色越来越晦暗。 还是查不到秦销想在直播那天对她做什么。 搞不清楚这一点,她有点不大放心在这天杀他。 ———————— 下一更,半夜十一二点吧【鞠躬】 狂犬(二更) 六点多点,日理万机的秦先生回家,滑着轮椅洗完手,一个人吭哧吭哧地脱掉了西装,换上一身干净的衬衫长裤。 不是圆领的居家服,是偏正式的那种,与摇曳的烛光和隆重的法餐相得益彰。 秦销在外貌上打理程度好得不像东亚男人,修眉、喷香水、擦面霜、还会给下面剃毛。衣柜里像消消乐一样挂满西装,也有分门别类的专业运动装和当季大牌的成衣。色系偏深,款式也都是拘束优雅型的。 一个合格的情人,应该时刻保持赏心悦目。硅谷的着装向来随便,汪悬光经常穿拖鞋和短裤去上班。最开始和秦销相互试探的那几天,她还穿过阿姐的衣裙,后来就怎么舒服怎么穿了。 此时此刻,她素面朝天,长发随便挽在脑后,身上是一件宽松的t恤裙。 轮椅中的年轻男人,挺拔的腰身裹在墨绿色衬衫中,领口解开两粒扣子,修长的颈部线条延至锁骨,甚至连挽到手肘的袖口都格外精致。 一时分不清,到底谁才是金主,谁才是该提供养眼价值的情人。 “生日快乐,宝贝。” 秦销的双眼潋滟着笑意,伸手递来一只黑丝绒的小方盒。 汪悬光打开一看,顿时挑起眉峰。 不是那颗大名鼎鼎的“神明诅咒”,也不是别的珠宝首饰,而是一只……打火机。 铂金镀黑金,磨砂雾面,镶嵌黑钻石,侧面刻着一行小字…… “是济慈的诗,”秦销主动道,“要么让我永远这样活下去,否则就让我在混沌中死去。” 汪悬光容色冷淡,眸底敛去最初的惊异,拇指“啪嗒”按了下去,赫然只见一簇罕见的幽绿色火苗蹿起—— 她问:“打火石是什么?” “祖母绿和稀土元素。” 燧石一般是由镁、铁等合金制成的,与钢轮摩擦产生金属燃烧时的典型颜色也就是橙、红、黄。 她现在知道那260万美元,将近1000万的人民币花在哪里了。 “这个不是从河里捞上来的,”秦销语气不乏庆幸,“因为设计得复杂,填气需要送回英国,所以就做了两只,幸好还有一支备用的。” 汪悬光抬眼轻轻看了他一眼。 两只。 那就是还有130万美元埋在河底。 “我想送你有意义的,常用的,最好可以随身带着的,你一看见就能想起我的,那就只能是打火机了。” 秦销单手撑在桌面上,托着清瘦的下颌,深深凝视着她: “送你礼物太不容易了,就算我做手术,把心脏割下来一块,你看都不会看一眼。” 汪悬光将打火机放到一旁,拿起刀叉,扫了眼盘中的主菜:“谢谢你。” 秦销瞳孔微微一缩:“什么?” 汪悬光慢条斯理地插起一块芦笋,送到口中,嚼碎咽下,半晌才冷淡地抬起眼眸,望着他说出后半句:“……没做那么恶心的事。” 秦销笑了起来。 那双黝黑的眼睛熠熠生光,烛光勾勒出他深邃的侧脸轮廓,久久地望着桌对面兀自用餐的汪悬光,简直挪不开视线,滚烫的爱意从眸底满溢出来。 餐厨内回荡着舒缓的古典乐,桌上玫瑰和茉莉芳香幽幽。早餐时两人之间的对峙消失了,这顿晚餐吃得相当和平。 服药打针的缘故,秦销一滴酒都不能沾。汪悬光自己喝了三杯波特酒,素白的面容微透着些红。 饭后秦销滑着轮椅,从冰箱中取出生日蛋糕,插上两根蜡烛——“2”和“6”。 汪悬光沉静的眉眼,略有些压紧。 ——冰淇淋蛋糕。 ——秦销监视了她的外卖订单吗? “怎么了?你不喜欢?”秦销瞄着她的脸色,“我看你平时很喜欢吃冰淇淋的……” 汪悬光挑了下眉,直截了当道:“5月19号那天,我订了个冰淇淋蛋糕,但是白诺的一个电话打进来,我注意到付款失败就没吃上。” “白诺……” 秦销心情复杂地感慨了下,又突然想起来有件事忘了告诉她: “牧逐野四月中旬去马来西亚拍戏,五月中旬回来此后就人间蒸发了。消失之前跟经纪公司大闹一场,非说是我封杀了他。公寓到期后,公司没有给他续租,火车飞机也都没有他的出行记录,人应该还在北京,过几天有消息再告诉你。” ——天意。 秦销面色从容而温柔,拿起那只黑钻打火机,“咔哒”,幽绿的火苗瞬间吻上蜡烛。 下一秒,汪悬光俯身一吹—— 没有任何愿望。 狂犬(三更) i52yzw.com “宝贝,你身边没人保护我不放心,很多时候狗比人可靠。我让蓝秘书把她的狗送过来,你见过的,那条德牧,我陪你跟它熟悉一下,可以吗?” 取下蜡烛,秦销没切冰淇淋蛋糕,直接递给了她一根勺子。 汪悬光也很想医好对狗的ptsd,这些年没时间也不觉得有这个必要,现在秦销主动提出来,她当然不会拒绝。 她挖了一勺朗姆酒口味的冰淇淋,闲聊似的问:“我阿姐和你讲过,我们为什么怕狗吗?” 秦销刚凑到她眼前,想让她喂一口,难得见她主动开启话题,又退了回去。 汪悬光眸底隐约闪烁着点冷意,主动抬起手向秦销嘴里送了一口,平静地讲述道: “我们家在旅游线上,野狗和野狗生了更多的野狗。高原上的狗和城市里的不一样。它们会成群结队跟旅游车,翻垃圾堆、围猎野猫。 “高原上的人,也不像城市里人那么傲慢。人从来不敢惹狗,和狗彼此忌惮,偶尔会有人打狗,或者狗咬人的事情,总体上互不侵犯,也算相安无事。 “那年夏天,有一只狗,突然咬死了另一只狗。然后野狗之间不再抱团,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就会传来激烈的狂吠,野狗们相互攻击,撕咬,血流满地。 “一开始狗只咬狗,然后咬小孩儿和落单的大人,后来连路过的车都开始咬,政府才派来人来抓狗。 “野狗太多了,几十条上百条,打都打不完,狂吠和惨叫持续了很多天,然后突然有一天,全都安静了——” 秦销不由一凛。 恐怖片里有一个常用的技巧叫做“jumpscare”,指有一段平静、安宁、无事发生的时间,但紧接着就会毫无征兆地蹦出惊悚画面。 “从我有记忆起就一直在听狗叫,离得近的离、离得远的、一只狗叫、一群狗叫。刚抓完狗那几天,镇上特别安静,只有车辆路过的引擎声、人的说话交谈、还有一些鸟叫,像是少了点什么应该存在的声音。 “野狗的威胁不是一天两天,抓完了狗,全镇都喜气洋洋的。以后倒垃圾不用躲着狗走,小孩能玩的地方多了,晚上走在路上,也不会被突然亮起来的一双绿眼睛吓到。就这么安静了十几天,地狱才真的来了。 “那个夏天特别热,人烦躁易怒,很多家在吵架。以前是狗乱叫,那时候是人乱叫。突然有一个晚上,有个妈妈疯了,把她刚出生几天的孩子掐死了,第二天警察来抓人,她突然全身痉挛,瞪着两只眼睛,死在了大街上。 “再然后,又有一家人疯了,不敢见风也不敢喝水,神志不清,见人就咬,两天后死在了医院里。” 讲述戛然而止,汪悬光含住一口冰淇淋,抬头望着那双近在咫尺的黑眼睛。 秦销沉声道:“狂犬病。” 汪悬光轻轻点头:“他们把打死的野狗,挖出来,扒了皮,做成了汤。”更多类似文章:p o18t s.c om 餐桌上白蜡烛燃至三分之一,火苗微微摇曳,两道相邻的身影映入透明的玻璃墙上,又投在雪白的地板上,形状怪异而庞大。 汪悬光的声线天生清冷,罕有情绪,用第一人称讲述也难免带着些旁观者的冷漠。 秦销却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知道她只讲了个背景,汪盏在做除疤手术前,讲了个更切身的版本—— “填埋野狗那天,我们都在旁边看,我妹突然说了一句‘要死很多人’。邻居们都听见了,他们本来就觉得我妹邪门,听她说完这句话脸色都不好了。我妈没等到回家,当场就把她揍了一顿。 “我妹小时候好几天也说不了一句话,一说话只说结论,不说推论。其实现在想想,都是有预兆的。我们那个镇上不是只有白族人,算是个多民族混合的地带。有些人家有吃狗肉的习惯,这些野狗又没被火葬,警察一走,肯定有人把它们挖出来。 “后来果然死人了。我妹才六岁,她在街上看见过人发病,吓到了,又听说那些疯掉了的人都怕水,宁愿渴死都不喝,于是晚上睡觉前,就在门口放了盆水。 “第二天早上,我爸没注意,一脚踩进了盆里,气得他把我妹从被窝里拎起,扔到院子里揍她。我拦着我爸,他一推我,我撞到梯子上,房顶的铁皮砸下来,就有了这道疤。” 足足半分钟凝固般的死寂,秦销没有说话。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或许是迟来的劫后余生,又或许是别的缘故,汪悬光主动向他敞开了一条童年的缝隙,讲完不需要提炼出什么中心思想,又继续一勺一勺专注地吃冰淇淋。 秦销满怀心思地注视着她,握着她的一只手,松开、又握紧,如此反复,也不知如何是好。 他仿佛看见了那个挨打后,抱着膝盖,固执坐在门槛上的小女孩。皮肤天生苍白,眼睛格外深黑,安安静静地缩在阴影里,没有存在感,但冷不丁被人看到,就像是日本恐怖片里的那只着名的阴森小鬼,然后又招来一通骂。 良久,秦销闭了闭眼,喉结上下一滚,轻轻说:“长大了真好。” 汪悬光微微颔首,抬起那双无机玻璃般的眼睛,第一次对他流露出赞同的神态:“做大人真好。” “……” 他唇边勾起一丝苦涩的笑,望着汪悬光吃冰淇淋,目光纯洁澄澈,不含半点旖旎心思。 桌上芳香的白蜡烛一寸一寸矮下去,两道紧邻的身影交迭映在落地窗上,不可言说地怜惜心痛,与此刻珍贵的平静交织着越出玻璃,飞向夜空。 夜色渐渐深了。 亮马河岸璀璨的锯齿天际线向北边延伸,东半球的灯火渐渐熄灭,十五个时区外,还是星期五白天的硅谷,出了个新闻: 美国医保与医助服务中心(cms)突袭检查仙女教母的实验室,并发出整改警告。 ——————— 在路上(一更) 2023年4月,美国生物科技公司仙女教母公布一条利好消息: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fda)批准其研发的外科手术机器“灵光l2”正式进入市场。 两周后,仙女教母在纳斯达克上市,首日涨幅为314.29%,代表了市场的极大信心。根据经济规律,再疯狂的股价迟早会随着市场冷静落回相对合理的位置。 然而三天过去了,一周过去了,两周过去了…… 仙女教母的热度有增无减,就算创始人伊莱·罗伊大卖粉丝经济,这样的股价也未免太过离奇。 调查记者乔治·戈登嗅到了阴谋的气息,对“lorizon-l2”做了极致的研究后,果然发现了一些常见的商业猫腻: l-l2号称配备了先进生物识别传感器,能够精准地扫描、识别以及分析皮肤下的病变,检测出皮肤上的血管瘤,脂肪瘤和纤维瘤等等良性肿瘤,患者可以在家中自行进行手术,无需外出就医。 其实这一“就医”行为,只是前往皮肤科进行活检,再点颗痣而已。 此外,fda批准的仅仅是使用“l-l2”做皮肤切口手术,产品介绍书上的“小型外科手术”、部分特殊的“内腔镜手术”和“关节镜手术”都还处于临床阶段。 5月12日,乔治·戈登在《华尔街日报》的专栏周刊中发表此系列的第一篇文章,指责伊莱·罗伊故意混淆概念,利用监管盲区,误导市场以为灵光l2已获全面批准。 5月19日发布的第二篇专栏文章中,乔治·戈登详细地对比市场上已经成熟的达芬奇和强生手术系统,断言灵光l2只是二者的平价版本,也只敢在专利的空白地带舞刀弄枪。重重抨击了仙女教母的创新能力,再一次质疑其产品功能。 5月26日第三篇文章,枪口从鸡蛋转向了母鸡。乔治·戈登走访了一些仙女教母的离职员工,发现每一位都因天价保密协议而拒绝采访。他认为这种封口行为恰恰证明了阴谋的存在,且从部分合作门店中得到仙女教母夸大产品效果的证据,已提交给sec与fda,正在等待调查结果。 面对对疯狗一样的调查记者,伊莱·罗伊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罗伊照常做客脱口秀与财经节目,现身在声色犬马的好莱坞派对上,与硅谷街头偶遇的路人合照签名,用那迷人的外表和幽默的谈吐继续圈粉无数,使仙女教母的股价持续拉高—— 直到当地时间6月1日的上午,北京时间6月2日的凌晨。 美国医保与医助服务中心(cms)突袭检查了仙女教母的实验室,发现员工熟悉度、流程及设备均有不合规定之处,并发出警告: 限仙女教母三月个内整改加州实验室的问题,否则cms监管单位将取消伊莱·罗伊经营生物科技实验室的资格。 受此消息影响,仙女教母的股价开始理智回落。但秃鹫一样的多家看空机,抓住这丝机会,大额卖单,疯狂砸盘。 仅一个下午,仙女教母蒸发2亿美元的市值。 …… 汪悬光在早饭时看到这个新闻,面容仍旧冷淡,眼神却些微凝沉。 冰块将玻璃壁上熏出一层淡白的雾,又化为滴水流下来。 秦销将咖啡推过去,戚戚道:“一觉醒来没了三千万刀,我今天不惹你。” 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窗外阳光闪烁如砂纸,远远传来琉璃般清脆的几声鸟叫。 秦销坐在轮椅中,部分岛台降到方便他动作的高度。深灰衬衫的领口开了两粒纽扣,端起热豆浆喝了一口,慢悠悠地问: “你现在身价多少?房产、地产和各项投资加起来有10个亿吗?” “反正没你多。” “那是因为我投了个好胎。” 秦销拿起燕麦松饼,正要咬一口,想了一下还是得补上这句废话: “你的钱是你的,我的钱是夫妻共有财产。” 汪悬光轻啜了一口冰咖啡,冷淡的目光越过他,望向落地窗外的河流与草木:“秦先生要是跟我提婚后aa,我才会对你刮目相看。” “哦?你已经接受要做‘秦太太’了?”秦销眸底闪烁着一丝揶揄,“没说秦先生不给妓女发工资。” 汪悬光面无表情,下意识就要开嘲讽,但这时脑海中那只比闹鬼的白诺家还亮的灯泡却陡然熄灭—— 一秒、两秒、三秒。 嘴唇张到一半,她卡壳了:“……?” 晨间的阳光游移进来,玻璃杯折射出彩光,落在白色大理石桌面上,红橙黄绿蓝靛紫,忽灭忽现。 秦销就这么挑眉瞅着她,眼中的笑意与爱意交错闪烁,继而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安抚道:“没关系,宝贝,人的嘴不会一直都在线。” 汪悬光莫名其妙,吸了口气,又要开嘲讽,又停顿一秒,又咽回去了。 不是……? 今天早上是怎么了? · 按秦先生的计划,两人现在应该在草原上散步骑马,看完夕阳再返京。 突如其来的追杀导致秦先生要回办公室善后,汪女士在陪秦先生上班,还是回奔月上班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 ke2团队在周二上午收到汪总监发来的工作安排,周四早上看见她在车间现身,没人关心她为什么提前一天回来,以及消失两天去了哪里。 上午十点多,厂房外的热浪还没涌进来,汪总监坐在冷气充足的玻璃房中,跟控制单元部门对接细节。 手机嗡嗡震动两下,是杨醇发来的“阅后即焚”: 【汪小姐,奥森不能用了,老白听说疗养院出了事,猜到是你动的手了。我跟他说了不是,他不信,还非要开车过来看一眼。你姐和护士都在我车上,先找个酒店把她们放下,等我应付完老白,再找个安全屋布置一下吧】 汪悬光目光微沉,默然摸出烟盒,倒出一根烟。 长桌对面,控制单元部门的小组长及两个组员偷偷交换了个眼神,又将眼前的数据和图纸仔细检查了一遍,心脏悬在嗓子眼,搞不清哪里又让汪总监不满意了。 “……” 在路上(二更) 早春时,汪悬光和秦销一起去疗养院看过汪盏,回来就让杨醇着手准备一间“等比还原疗养院病房”的安全屋。 清明节见杜博雅,也就是杨醇被逼去炸臭豆腐之前,选址、采购、布置等几乎完成。 这一个多月里,送殡车辆准备完毕,死亡路线正在设计中。前三后五,算来算去,万万没想到还有个“隐藏姐夫”。 汪悬光嘴里叼着烟没点,在手机上快速回复【带她回望京,开门密码12250509】。 然后她在对面三人忐忑的目光中,扫了一眼平板电脑,细白的手指点了点图上数据,对工程师平静道: “其他没问题,只有模间接口有点不对,先去查参数类型,再查返值,要是都没问题,看看api升级了吗。” …… 哔哔! 十字路口,黄灯闪烁。 一辆黑色丰田网约车慢悠悠地停在白线后,司机师傅用省油的速度在路上遛活儿,后面着急的宝马车按喇叭骂了两声。 “——您已接到新订单,尾号为【3162】的乘客从【猫么么甜品】出发前往【和盛家园物业】。平台提醒您,乘客已规定路线,请务必按导航行驶,不要偏离路线。” 红灯还有二十多秒,司机师傅点开导航,看了一眼路线,心说这么走是绕路啊。 不在a口下桥,那得在桥下绕出去3公里才能掉头回来,一来一去七八分钟,再碰上个左转弯的红绿灯,15分钟都挡不住。 嘿嘿,也挺好的。 今年失业的都出来跑滴滴,没失业的下班后也跑滴滴兼职。满大街都是网约车,活儿却拉不到几个。 今儿碰上个冤大头,这么绕一圈能多赚个十几块钱。 司机师傅换档起步,汇入早高峰过后的车流…… 上午10:20。 前后十几分钟,“望京”、“亮马桥”、和“上地”这三块区域内,有二十几辆网约车先后收到相似订单: 从附近的某家店取餐饮和鲜花,前往某家医院、银行、学校、居委会等单位——几小时后门卫会发现本单位没有这个人会自行处理餐饮和鲜花。 具体的起点和终点不尽相同,但范围大致相似:“望京——上地”、“亮马桥——上地”、“上地——西二旗”。 在乘客规定的路线内,这些不起眼的网约车,如同毛细血管中的红细胞,以隐形的、高效的方式,向四面八方分散再汇聚,为那只天眼探索着最优路径。 烈日白光之下,钢铁森林旋转着崛起再压缩,逐渐变为一条一条蜿蜒的曲线横纵相连。画面越拉越远,汽车行人越远越小,那猩红的汽车尾灯逐渐模糊成一颗颗红点,在平面地图上快速移动。 咔嚓!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轻点鼠标,放大交通摄像头的画面。 月华透过落地窗,洒下一片银辉。餐厨的岛台降低了三分之一,汪悬光坐在正常高度的那一边,面前摆着常用的那台macbook。 她穿着一条翡翠绿吊带丝质睡裙,脖颈、胸前与手臂显露出大片白嫩的肌肤,面容清冷淡漠,瞳孔中倒映着网约车的行驶轨迹。 “——宝贝,”秦销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过来一下,别害怕,是狗来了。” 她皱了下眉,退出程序,在机械鲸鱼的陪同下,从餐厨进客厅,只见秦销坐在客厅的地毯上,身前蹲坐着一只黑色大狗。 爱狗人士认为德牧是帅气英俊,怕狗人士只觉得凶恶吓人。 “这是红糖,”秦销煞有介事地为一人一狗介绍,“这是汪悬光。” 汪悬光一动不动站在两米之外,机械鲸鱼探头探脑,齿轮的阴影洒落在那雪白皮肤与翡翠绿丝绸裙上,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她的呼吸比平时要紧促。 秦销呼噜了一下狗头,柔声道:“她是我在世上最重要的人,你要保护她,不要吓到她。” 大黑狗瞪着炯炯的黑眼睛,汪悬光瞳孔微闪,薄唇绷成一条直线。 一人一狗,一高一低,对视数秒,大黑狗居然主动向她抬起了前爪—— 汪悬光:“………………” · “别怕,摸一下。” “……” “又不烫手,再摸摸。” “……” “用力摸摸它,有点硬是吧?” “………………” 汪悬光吃不准背后那位雄性人类是不是故意的。 秦销仿佛毫无察觉,揽着她腰的那只手规规矩矩地,另一只手插进她的指缝间,一起抚摸狗的皮毛。掌心干燥温暖,手背上透着血管青影,还落着几道结痂的擦伤。 那只看起来凶恶的猎犬乖乖趴着,任摸任撸,一声也不叫,偶尔抖抖耳朵,摇一下尾巴。 “放松,你放松,用点力,”秦销贴在她耳旁,说话时的气流拂过侧脸,“可以快一点,再重一点。” 汪悬光:“………………………………” 她终于忍不住回头,古怪地看他一眼。 秦销:“怎么了?” 他那条残了的右腿伸出去,左腿盘着,汪悬光需要完全靠在他怀里获得一点生理上的安全感。这么一回头,她的嘴唇轻轻擦过他的脸颊,仿佛亲了他一下,又拉开些许距离: “你没发现你在说什么吗?” 秦销:“???” 高冷禁欲的秦先生愣怔一下,回忆了几秒,旋即摇头笑了起来。 一轮满月升至中天,照耀着城市穹顶。清辉穿过落地窗,拉长了客厅中两人一狗的斜斜身影。 秦销笑了很久,笑到汪悬光用胳膊肘轻轻捅了他一下:“喂!” 下一秒,炙热的吐息落在颈部敏感的皮肤上,汪悬光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嗯——嗯——嗯哈——” 秦销的嘴唇由她的肩膀向上,沿着颈侧,游移至耳畔,一边亲还一边压着声音喘。 半年前,汪悬光是怎么骑在他身上喘的,他现在就是怎么还给她的,要不是腿实在不方便,也会抵着她的后腰顶起来。 汪悬光沉下脸,向后拍了一下:“喂!狗又不聋!你在干嘛?” 秦销的表演没停,喘息声愈发急促,随着的频率几乎要化为低吼,那声音情欲缠绵,仿佛下一秒就要射了。 最后他含着她的耳垂,呢喃道:“你很喜欢听我喘,每次我在你耳边喘,你都会吸得特、别、紧。” ———————— 在路上(三更) 汪悬光在秦销怀里转过身,清黑的眸子透着一点冷笑,捏了捏他的下颌,点了点凸起的喉结,然后顺着衬衫纽扣流水似的往下滑,指尖勾起居家裤松紧式的裤腰,拉到最长—— “啪”地松手弹回去! 她挑起眉梢,居高临下道:“那您是暂时没机会喘了。” 做完深层肌肉损伤的修复手术,最好得卧床休息几周,再不济也得有几天。秦销只留院观察一夜,就开始用轮椅活动,实属于作死。避免伤处二次撕裂,那就要禁止一切“高危”,其中包括性爱。 即便是撸,也不可能只硬着性器官,而放松其他肌肉,尤其是腿部肌肉。 就在秦销硬硬软软,软软硬硬,软了又硬,硬了又软的煎熬中,酷夏来临了。 狂风从远方东南的海面上吹来,掠过城市间狭窄的高楼大厦,空调室外嗡嗡转动,席卷着路面上拥堵的车流与摩肩接踵的行人,金属表层与人体表面都散发着热气,连细密的树叶间都是滚烫的热浪。 新闻发布了一轮又一轮的高温预警。 公园里、马路边罕有散步的人,遛狗的人也选择在深夜十一二点出来,手里还得转着小电风扇。 夜色中热浪蒸腾着,冷气开足的餐厨里灯光明亮。 汪悬光松开鼠标,刚从岛台后站起来,对面翻看文件的秦销立刻抬头:“嗯?” 她几乎要炸毛了:“我喝水去。” 冷酷无情的秦先生在家里比狗还黏人。 德牧不愧是智商很高的狗狗。 仿佛能从她的荷尔蒙中嗅到恐惧,从来不在家里叫不说,有时候它趴在哪个角落,听见她的脚步声接近,还会主动晃响颈圈上的铃铛。 但秦销就不一样了。 如果轮椅上绑了铃铛,那她走到哪儿,铃铛就会跟着响到哪儿。 “我送你去。” 秦销滑着轮椅,停到她面前,又拍了拍自己的双腿:“秦师傅顺风车——” “你为什么不直接给我拿来?” “客车不拉货。” 汪悬光翻了个白眼,斜着身子坐上去。 六七米的距离,滑行时间不超过十秒,从冷水机里倒了一杯冰水,轮椅又滑回到原地。 秦销揽着她的腰,黑黝黝的眸底盛满笑意: “短途服务,女士,请支付一个吻。” 汪悬光毫不犹豫,凑上去“啵”地亲了一下他的嘴唇,然后果断下车,快速“解锁防滑”,双手握着椅背扶手,调转270度,狠狠一推—— 秦先生就这么丝滑流畅地退至十米外,然后“咚”一声撞上墙。 秦销:“……” 汪悬光欣赏着这一幕,靠在岛台旁,慢悠悠地喝掉半杯冰水,将口中的冰块儿嘎吱嘎吱嚼碎。 秦先生面壁结束,转过轮椅,餍足地舔了下嘴唇,那双含笑的眼神熠熠生辉: “期待为您下次服务。” 然后滚(滑)回了他自己那一侧,继续工作。 餐厨内的温湿度适宜,两人各自做自己的事情,一时无人说话。 金属鲸鱼在门外的玻璃墙上经过,向内探了探头,又一摆齿轮巨尾游向客厅。 轻微的呼吸声、纸张翻动的轻响,还有鼠标轻点的咔哒声,交织成令人专注的白噪音。 秦销从不错过任何一个休息的瞬间来骚扰她,但从不在她专注时打扰她。 处理完ke2的工作,汪悬光点开了交通轨迹图,开始分析网约车传回的数据。 等待解析的半分钟里,端起冰水喝了一口,目光触及到岛台对面,不由多看了两眼。 秦销低头看文件,手中握着签字笔。眼睫毛在光线中垂落成一个非常优美的弧度,鼻梁直而挺拔,鼻骨角度完美,是俊美长相的核心所在。 喝完冰水,放下玻璃杯,汪悬光活动了两下僵硬的脖颈,屏幕上弹出“解析完成”的提示,这时秦销写完几个字,恰好一抬头,那沉静的视线直直撞进了她的眼底。 “……” “……” 时间在对视中凝固了一瞬。 秦销没有故作深情,也没有出声揶揄,只是静静地望着她,薄唇微抿,眸光幽深,光凭外表非常令人怦然心动。 其实最近这些天,她对这个男人观感有所改变,倒不是吊桥效应的缘故,而是近距离见识了他的“手段”。 之前住在阿姐家,两人都像是客人。搬进秦销的主场,秦销的气场也随之改变。她看他全然放松下的日常习惯,听他与秘书们的沟通往来,见证了他一块一块地将魏家敲下的砖又砌回去,深深理解了杨醇对他的崇拜——“他唯一的手段就是不择手段”。 果然,事业是全人类最好的医美。 她的确开始欣赏他了,但并不妨碍她还要使用他。 汪悬光垂下目光,望着电脑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路线图,鼠标一绕,圈点出一架铁路桥。 百度扫街的照片一张一张倒映在她深黑的瞳孔里,如同一把出鞘的刀,亮着冷峻的暗光。 …… 轰隆、轰隆、轰隆—— 一列d字头的白色火车驶过,强大的气流吹拂起周围的树叶和草丛。 一辆奔月i3停在桥洞下,汪悬光漠然注视着车厢中的乘客,最后一节车厢通过时,低头看了眼仪表盘—— 上午10:23:47。 火车通过时间为45秒。 市道路地图清清楚楚地在脑海中呈现出来,一道细细的金线与火车路线重合,连接“望京”与“上地”,旋即归档为“合理”。 她踩刹车换挡,将奔月i3从桥洞开到阳光下,调低冷气时不小心碰到了电台音量,新闻女主播的声音顿时在车内响起: “……下一条财经快讯是在医疗行业引起广泛关注的霍普金斯医院宣布即日起将结束与仙女教母公司的长期合作关系,不再采用人灵光l2进行小型手术。 “业内人士分析,霍普森医院的这一举动会引发其他医疗机构对仙女教母重新评估,当日收盘再跌7.8%……” 汪悬光面色冰冷,关掉了电台。 —————— 在路上(二更) 早春时,汪悬光和秦销一起去疗养院看过汪盏,回来就让杨醇着手准备一间“等比还原疗养院病房”的安全屋。 清明节见杜博雅,也就是杨醇被逼去炸臭豆腐之前,选址、采购、布置等几乎完成。 这一个多月里,送殡车辆准备完毕,死亡路线正在设计中。前三后五,算来算去,万万没想到还有个“隐藏姐夫”。 嘴里叼着烟没点,她在手机上快速回复【带她回望京,开门密码12250509】。 然后她在对面三人忐忑的目光中,扫了一眼平板电脑,细白的手指点了点图上数据,对工程师平静道: “其他没问题,只有模间接口有点不对,先去查参数类型,再查返值,要是都没问题,看看api升级了吗。” …… 哔哔! 十字路口,黄灯闪烁。 一辆黑色丰田网约车慢悠悠地停在白线后,司机师傅用省油的速度在路上遛活儿,后面着急的宝马车按喇叭骂了两声。 “——您已接到新订单,尾号为【3162】的乘客从【猫么么甜品】出发前往【和盛家园物业】。平台提醒您,乘客已规定路线,请务必按导航行驶,不要偏离路线。” 红灯还有二十多秒,司机师傅点开导航,看了一眼路线,心说这么走是绕路啊。 不在a口下桥,那得在桥下绕出去3公里才能掉头回来,一来一去七八分钟,再碰上个左转弯的红绿灯,15分钟都挡不住。 嘿嘿,也挺好的。 今年失业的都出来跑滴滴,没失业的下班后也跑滴滴兼职。满大街都是网约车,活儿却拉不到几个。 今儿碰上个冤大头,这么绕一圈能多赚个十几块钱。 司机师傅换档起步,汇入早高峰过后的车流…… 上午10:20。 前后十几分钟,“望京”、“亮马桥”、和“上地”这三块区域内,有二十几辆网约车先后收到相似订单: 从附近的某家店取餐饮和鲜花,前往某家医院、银行、学校、居委会等单位——几小时后门卫会发现本单位没有这个人会自行处理餐饮和鲜花。 具体的起点和终点不尽相同,但范围大致相似:“望京——上地”、“亮马桥——上地”、“上地——西二旗”。 在乘客规定的路线内,这些不起眼的网约车,如同毛细血管中的红细胞,以隐形的、高效的方式,向四面八方分散再汇聚,为那只天眼探索着最优路径。 烈日白光之下,钢铁森林旋转着崛起再压缩,逐渐变为一条一条蜿蜒的曲线横纵相连。画面越拉越远,汽车行人越远越小,那猩红的汽车尾灯逐渐模糊成一颗颗红点,在平面地图上快速移动。 咔嚓!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轻点鼠标,放大交通摄像头拍下的画面。 月华透过落地窗,洒下一片银辉。餐厨的岛台降低了三分之一,汪悬光坐在正常高度的那一边,面前摆着常用的那台macbook。 她穿着一条翡翠绿丝质睡裙,脖颈、胸前与手臂显露出大片白嫩的肌肤,面容清冷淡漠,瞳孔中倒映着网约车的行驶轨迹。 “——宝贝,”秦销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过来一下,狗来了,你别害怕。” 她皱了下眉,退出程序,在机械鲸鱼的陪同下,从餐厨进客厅,只见秦销坐在客厅的地毯上,身前蹲坐着一只黑色大狗。 爱狗人士认为德牧是帅气英俊,怕狗人士只觉得凶恶吓人。 “这是红糖,”秦销煞有介事地为一人一狗介绍,“这是悬光。” “悬光”一动不动,站在两米之外。 机械鲸鱼在玻璃墙中探头探脑,齿轮的阴影洒落在那雪白皮肤与翡翠绿丝绸裙上,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她的呼吸比平时要紧促。 秦销呼噜了一下狗头,柔声道:“她是我在世上最重要的人,你要保护她,不要吓到她。” 大黑狗瞪着炯炯的黑眼睛,看起来并不是很聪明的样子;汪悬光瞳孔微闪,薄唇绷成一条直线。 一人一狗,一高一低,对视数秒,大黑狗的前爪动了下,主动向她抬了起来—— 汪悬光:“………………” · 窗外那轮黯红的圆月,冉冉升至楼群上空,天幕被城市纷乱的霓虹照得发红。 “别怕,摸一下。” “……” “又不烫手,再摸摸。” “……” “用力摸摸它,有点硬是吧?” “………………” 汪悬光吃不准背后那位雄性人类是不是故意的。 秦销仿佛毫无察觉,揽着她腰的那只手规规矩矩地,另一只手插进她的指缝间,一起抚摸狗的皮毛。掌心干燥温暖,手背上透着血管青影,还落着几道结痂的擦伤。 那只看起来凶恶的猎犬乖乖趴着,任摸任撸,一声也不叫,偶尔抖抖耳朵,摇一下尾巴。 “放松,你放松,用点力,”秦销贴在她耳旁,说话时气流拂过侧脸,“可以快一点,再重一点。” 汪悬光:“………………………………” 她终于忍不住回头,古怪地看他一眼。 秦销:“怎么了?” 他那条残了的右腿伸出去,左腿盘着,汪悬光需要完全靠在他怀里获得一点生理上的安全感。这么一回头,她的嘴唇轻轻擦过他的脸颊,仿佛亲了他一下,又拉开些许距离: “你没发现你在说什么吗?” 秦销:“???” 高冷禁欲的秦先生愣怔一下,回忆了几秒,旋即摇头笑了起来。 一轮满月升至中天,照耀着城市穹顶。清辉穿过落地窗,拉长了客厅中两人一狗的斜斜身影。 那笑声在室内回荡了很久,久到汪悬光用胳膊肘轻轻捅了他一下:“喂!” 下一秒,炙热的吐息落在颈部敏感的皮肤上,汪悬光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嗯——嗯——嗯哈——” 秦销的嘴唇由她的肩膀向上,沿着颈侧,游移至耳畔,一边亲还一边压着声音喘。 半年前,汪悬光是怎么骑在他身上喘的,他现在就是怎么还给她的,要不是腿实在不方便,也会抵着她的后腰顶起来。 汪悬光沉下脸,向后拍了一下:“喂!狗又不聋!你在干嘛?” 秦销的表演没停,喘息声愈发急促,随着的频率几乎要化为低吼,那声音情欲缠绵,仿佛下一秒就要射了。 最后他含着她的耳垂,呢喃道:“你很喜欢听我喘,每次我在你耳边喘,你都会吸得特、别、紧。” ———————— 在路上(三更) “……” 汪悬光在秦销怀里转过身,清黑的眸子透着一点冷笑,捏了捏他的下颌,点了点凸起的喉结,然后顺着衬衫纽扣流水似的往下滑,指尖勾起居家裤松紧式的裤腰,拉到最长—— “啪”地松手弹回去! 她挑起眉梢,居高临下道:“那您是暂时没机会喘了。” 做完深层肌肉损伤的修复手术,至少要卧床休息几周,再不济也得躺几天。 秦销留院观察了一夜,就开始用轮椅活动,实属于作死。避免伤处二次撕裂,那就要禁止一切“激烈”动作,其中包括性爱。 秘书们为汪悬光准备的外衣,按照她的习惯以舒适为主,内衣则是以老板喜欢的为主。 各式镂空的、蕾丝的、刺绣的、真丝的、深v的吊带式性感睡裙。内裤有且只有一种款式——火辣性感的t字裤。 t字裤对男人,就像斗牛场上的红布,秦销看见了就要拽一拽,拉一拉。 两根细细的绑带挂在纤瘦的腰上,系在凸起的耻骨上,指尖一挑,那块遮挡腿心透明的薄蕾丝就会掉下来。 很多个早上,汪悬光在盥洗池刷牙,秦销会从轮椅中站起,一瘸一拐地贴上她的背后,那根硬邦邦的巨物隔着蕾丝慢慢地磨,从铃口分泌出来的透明粘液蹭得哪儿哪儿都是。 汪悬光洗洗后腰,换一条内裤就可以出门,罪魁祸首就比较难了,他还在术后禁欲中,别说大开大合深入浅出,连女上和侧入都不行,每隔几天菩萨心肠的汪悬光会把手借给他用用。 就在秦销硬硬软软,软软硬硬,软了又硬,硬了又软,偶尔射一次的锥心煎熬中,酷夏来临了。 狂风从远方东南的海面上吹来,掠过城市间狭窄的高楼大厦,空调室外嗡嗡转动,席卷着路面上拥堵的车流与摩肩接踵的行人,金属表层与人体表面都散发着热气,连细密的树叶间都是滚烫的。 新闻发布了一轮又一轮的高温预警。 公园里、马路边罕有散步的人,遛狗的人也选择在深夜十一二点出来,手里还得转着小电风扇。 夜色中热浪蒸腾着,冷气开足的餐厨里灯光明亮。 汪悬光松开鼠标,刚从岛台后站起来,对面翻看文件的秦销立刻抬头:“嗯?” 她几乎要炸毛了:“我喝水去。” 冷酷无情的秦先生在家里比狗还黏人。 德牧不愧是高智商狗狗。 仿佛能从她的荷尔蒙中嗅到恐惧,从来不在家里叫不说,有时候它趴在哪个角落,听见她的脚步声接近,还会主动晃响颈圈上的铃铛。 但秦销就不一样了。 如果轮椅上绑了铃铛,那她走到哪儿,铃铛就会跟着响到哪儿。 “我送你去。”秦销滑着轮椅,停到她面前,又拍了拍自己的双腿,“秦师傅顺风车——” 她拧着眉心:“你为什么不直接给我拿水来?” 秦销振振有词:“因为客车不能拉货。” 她翻了个白眼,斜着身子坐上去。 六七米的距离,滑行时间不超过十秒,从冷水机里倒了一杯冰水,轮椅又滑回到原地。 秦销揽着她的腰,黑黝黝的眸底盛满笑意: “短途服务,女士,请支付一个吻。” 汪悬光毫不犹豫,凑上去“啵”地亲了一下他的嘴唇,然后果断下车,快速“解锁防滑”,双手握着椅背扶手,调转270度,狠狠一推—— 秦先生就这么丝滑流畅地退至十米外,然后“咚”一声撞上墙。 秦销:“……” 汪悬光欣赏着这一幕,靠在岛台旁,慢悠悠地喝掉半杯冰水,将口中的冰块儿嘎吱嘎吱嚼碎。 面壁结束,秦先生转过轮椅,餍足地舔了下嘴唇,那双含笑的眼神熠熠生辉: “期待为您下次服务。” 然后滚(滑)回了他自己那一侧,继续工作。 餐厨内的温湿度适宜,两人各自做自己的事情,一时无人说话。 金属鲸鱼在门外的玻璃墙上经过,向内探了探头,又一摆齿轮巨尾游向客厅。 轻微的呼吸声、纸张翻动的轻响,还有鼠标轻点的咔哒声,交织成令人专注的白噪音。 秦销从不错过任何一个休息的瞬间来骚扰她,但从不在她专注时打扰她。 处理完ke2的工作,汪悬光点开了交通轨迹图,开始分析网约车传回的数据。等待解析的时间里,她端起冰水喝了一口,目光触及到岛台对面,不由多看了两眼。 秦销低头看文件,手中握着签字笔。眼睫毛在光线中垂落成一个非常优美的弧度,鼻梁直而挺拔,鼻骨角度完美,是俊美长相的核心所在。 这时,秦销写完几个字,恰好一抬头,那沉静的视线直直撞进了她的眼底。 “……” “……” 时间在对视中凝固了一瞬。 秦销没有故作深情,也没有出声揶揄,只是静静地望着她,薄唇微抿,眸光幽深,光凭外表非常令人怦然心动。 汪悬光面不改色,移开目光,低头望着电脑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路线图,鼠标一绕,圈点出一架铁路桥。 百度扫街的照片,一张一张倒映在深黑的瞳孔里,如同一把出鞘的刀,亮着冷峻的暗光。 …… 轰隆、轰隆、轰隆—— 一列d字头的白色火车驶过,强大的气流吹拂起周围的树叶和草丛。 一辆奔月i3停在桥洞下,汪悬光漠然注视着车厢中的乘客,最后一节车厢通过时,低头看了眼仪表盘—— 上午10:23:47。 火车通过时间为45秒。 城市地图在脑海中清晰呈现,一道细细的金线与火车路线重合,连接“望京”与“上地”。 她踩刹车换挡,奔月i3从桥洞开到阳光下,调低冷气时不小心碰到了电台音量,新闻女主播的声音顿时在车内响起: “……下一条财经快讯引起了医疗行业的广泛关注:霍普金斯医院宣布,即日起停止使用灵光l2进行小型手术,并结束与仙女教母的长期合作关系。 “业内人士分析认为,此举可能会促使其他医疗机构重新评估仙女教母的技术。受此消息影响,仙女教母的股票当日收盘时下跌了7.8%……” 汪悬光扶着方向盘,眼底微寒,关掉了电台。 —————— 罗伊(一更) 2023年7月打破了气象史的高温纪录,是地球十二万年来平均气温最高的一个月。 高温中的空气扭曲着,路旁行道树晒得发蔫树叶卷边,没有树荫的柏油路都被烤化了。 办公室内的死寂令人窒息。 秦先生一动不动地站在落地窗边,单手插在西装裤的口袋里,短发乌黑,后颈白皙,背影挺拔而利落。 蓝秘书在办公桌前静默许久,才听到窗前传来一道沉又轻的疑问声: “一个私募一个专项是吗?” “对,四月初创建公司和实验室的时候,只有新加坡的私募投了钱。到了五月底,场地、设备和人员基本准备完毕,香港的医疗专项基金才进来。” “经营许可和生产许可呢?” “都是当天提交当天批准。” “人员呢?” “清华官网上能查到实验室记录,研发团队是五月上的社保,其他员工是六月开始。” “……” 秦先生又不吭声了,久久望着窗外被烈日烤成焦土的城市高楼。 45度的高温中,他穿的也是笔挺的长袖衬衫,颜色换成了夏季的浅灰色,袖口卷在手肘上,在冷气十足的办公室内倒也不违和。 蓝秘书估计老板脑中的自我拉扯,一时半会是拉扯不完的,沉吟了一下,主动开口: “现在整个医疗科技板块,尤其是医疗器械在恐慌中大震荡,是买入生产线的好时机,哪怕不用这里,您的其他业务也用得上。” 秦先生没回答“买”还是“不买”,若无其事地问了句:“准备得差不多了是吧。” “是,”蓝秘书道,“买生产线只是从85分做到98分。” “……” 办公室再次陷入安静。 蓝秘书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巨大的单面落地窗外,车辆川流不息,高楼大厦反射着白光。 秦销没转身,只是略偏过头:“你……” 蓝秘书凝神,等待老板的吩咐。 一个字音落地,秦先生又又又默然了。酷夏耀眼天光中,他的侧脸透着冷峻肃白,周身流动的空气凛冽又锋利。 这次沉默了三秒,最后干脆地吩咐道:“你把仙女教母的财务状况大致整理一下。” “是。” “没事了,你忙你的吧。” “好的,秦先生。” 蓝秘书转身离开,关门时瞥见秦先生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继约翰霍普金斯医院之后,又有梅奥诊所,克利夫兰诊所,斯坦福健康护理中心等多家医院和机构与仙女教母终止临床试验合作。 祸不单行,fda也命令仙女教母停用“l-l2”进行内窥镜手术,与关节镜手术的实验,使其股价从狂涨到狂跌划出一条抛物线。 三个月前多少家媒体大肆吹捧灵光l2,现在就有多少家自媒体判定它是骗局。整个七月,仙女教母仍是热搜第一。 在一众审判仙女教母和明星出轨的新闻中,某天下午三点,一条蓝底白字的通告像跃出水面的鱼,闪了一下便消失了。 ——某刘姓官员因贪污受贿,集资诈骗、职务侵占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八年,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被没收财产825亿元人民币。 因民众不准妄议国事,新闻下方仅有被几条精选出来的正能量评论,没在舆论场上发酵起来。 只有寥寥几人知道,这是上面对秦家那场无妄之灾的交代。最终下桌的却不是主谋魏家,而是“俺也一样”的刘家,其中多少推杯换盏,明码交易就不足为外人道也了。 那场围堵截杀造成的金钱、人力、物力等方面的损失都已弥补回来,秦销坐了一个多月的轮椅,也能一瘸一拐地自主行动,只剩下每天一个小时的康复训练。 “——明天见,秦先生。” “——嗯,再见。” 物理治疗师出门,秦销立刻自头顶脱下速干背心,裸着滚烫的上半身,一瘸一拐地去勾引汪博士。 经过几个月的观察,他发现汪悬光喜欢他的两种着装状态,一种是衬衫、领带、西装严丝合缝,最好连手套都戴上。这一个月多里,她骑在他大腿上捣乱捣了三次,每一次都是在他穿着西装开完视频会议后。 另一种状态就是现在。 紧身黑色运动裤勒着窄腰,大方展示着平坦坚硬的腹肌,鼓胀的腰侧肌肉块,饱满挺拔的胸大肌…… 每天晚上,他带着满身的热气凑上去,汪悬光都没有开口让他走,反而还有些小动作——摸一下他汗津津的胸肌、扬起脸轻轻嗅他的喉结,似乎格外喜欢被热汗浸过的男士香水。 落地窗外城市华灯初上,河面上盛着扭曲晃动的月亮。 “被勾引目标”靠在沙发上,手机横着拿,似乎是看视频,红糖蜷缩在腿边,前爪轻轻地搭着她。 秦销坚持着“钓”的原则,没有直接抱上去,含蓄地站在沙发旁,略一弯腰,让自己的阴影和热气笼罩住汪悬光—— 然而这时,他的目光落到手机屏幕上,嘴角的笑意微微僵住。 视频是一档着名的美国金融电视节目,为观众介绍本周热门的上市公司,整理投资和投机信息,也经常会邀请着名企业家来做客。 坐在主持人对面的金发男子,笑容相当迷人,一身深色西装暗花领带,翘腿坐在沙发上,潇洒又优雅。 主持人开玩笑:“你的律师每小时收多少钱?你没有考虑过以诽谤起诉乔治·戈登吗?” 伊莱·罗伊微微一笑,那双冰蓝的瞳孔焕着澄澈的光芒,望着镜头: “当你想要打破常规,做一些不同的时候,起初大家都会认为你疯了,然后嘲讽、诋毁和攻击全都冲着你来了,再然后,你突然就改变世界了。” 屏幕外的秦销,深深眯起眼睛。 ———————— 今天先更一章,明天白天随时写完,随时更不等到晚上8:30 罗伊(二更) 罗伊(二更) 汪悬光关掉视频,放下手机,抬头看了他一眼:“洗澡吧。” 说完她站起身,径直走进浴室。 秦销跟在她身后,见她快速脱掉丝裙,站在花洒下,开了水,纤美的薄背,弧形的腰臀,细长笔直的双腿…… 刚回国时的蜜色皮肤,经过一个冬天已经变回冷白底色。防晒做得也不错,半个夏天,四十多度的高温,一点都没晒黑,流水下的肌肤焕发着细微的冷光。 汪悬光等了一会儿,将浸湿了的黑发拢到额头后,然后皱眉看了他一眼。 秦销收到催促的信号,压下心里复杂的情绪,脱掉短裤迈进浴房,回手关上玻璃门。 · 事实证明,白玉雕像也是会焦虑的。 多家医院与仙女教母终止临床合作的同时,各家机构也停止了注资。回笼资金填不上窟窿,还连累了灵光l1的出货时间。仙女教母陷入财务危机已是不争的事实,二级市场向来追涨杀跌,致使股价一跌再跌。 每天睁开眼睛就有一摞一摞的绿钞烧成灰,汪悬光心里的火一点儿也不比北京的气温低。 她用英语打过几次非常不愉快的电话,电话那边不是她的财务顾问,就是税务律师。 秦销从门前路过,没有细听。 这几天焦灼的不止汪悬光一个人,秦销像一个抓出轨的疑心丈夫,人在眼前时,他盯着她胡思乱想,不在眼前时,他就盯着屏幕上的“伊莱·罗伊”胡思乱想。 大数据已经将他判定成是伊莱·罗伊的狂热粉丝。 不论打开哪个平台,首页推送都是“伊莱·罗伊”那张迷人的笑脸。 新闻、旧闻、推特更新、路人偷拍、搬回简中的、他自己翻去墙外看的…… 他甚至知道了伊莱·罗伊的那玩意儿习惯放在左裤腿里——前几年,仙女教母与太阳神火箭这对难姐难妹被全网嘲笑,缺德网友制作罗伊被火箭爆菊花的动画,庭上举证时,习惯放在哪边还成了关键证据。 夏季高温没有半点要结束的征兆,午后的雷阵雨像是从天上倾倒下来的一壶热水。雨停之后,城市继续闷在高压锅里。 下午四点多,没什么紧急工作要做,秦销下班回家。 迈巴赫从车位中开出,停在正对着电梯口的位置上,司机打开车后门。秦销刚瘸着迈出电梯,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个女人正狼狈地拖着一辆婴儿车在空地上走来走去。 对方与他主动打招呼:“秦先生。” “你好。” 秦销认出她是负责法国业务的员工。 女性在实际工作中远胜于拥有相同简历的男性。女多男少的公司必然提供了最优良的母婴环境。除了每周有两天的居家办公,还允许员工带孩子来上班。 女员工知道老板不会怪罪她在工作时间下楼来哄孩子,主动拖来婴儿车给他看。 秦销的确很感兴趣:“几个月了?” “快一岁了。” “男孩女孩?” “女孩。” 肉嘟嘟的小婴儿平躺着,粉嫩的手脚弯曲举起,本来咯咯地笑着,黝黑的瞳孔中照出秦销的面孔,刹那间激活了察觉危险的基因…… “哇”一声哭了起来! “天呐!停不下来,我这脚像长她身上了一样,歇一会儿就开始嚎。” 满脸疲惫的女员工,赶紧拖走婴儿车。 秦销苦笑了下,也没办法解释是自己的气场吓到了她女儿,眼底露出一丝的遗憾。 上车关门。 黑色迈巴赫从阴凉的地下停车场驶入滚烫的城市路面。 秦销拿出手机,点开相册,翻了翻照片。 想要偷拍一个“影”相当不容易,汪悬光对镜头敏感得像个特务,刚开始会下意识躲一躲,后来反抗无果,索性就任他拍了。 近期的许多照片,因为汪悬光无视镜头,格外有生活气息。 夜晚亮着落地灯,她坐在地毯上,煞有介事地与红糖握手;黄昏时,刚下班的她瘫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发呆;还有一张是早上刚洗完澡,她正披浴袍,恰好天光从窗外照来,雪白的肩背在曦光中泛出微微清辉,调成黑白就能挂在塞纳河畔展出。 但秦销最喜欢的,还是她抓着他的手臂睡着了的那张。 那天深夜,蓝秘书突然发来一份加急文件,他开着自己那侧的床头灯,汪悬光嘲讽着他什么,说着说着忽然睡着了,手还在无意识间搭上他的小臂。 那一刻,他心底一片柔软,丝丝缕缕的爱意不断,足足看了她半分钟,才诚惶诚恐地将这瞬间凝固下来。 往上翻是几张,是汪悬光反抗无果期间照的。 有的手里拿着早餐、有的是躺在汪盏书房的长沙发上看书,还有一张他们刚亲热完,她的嘴唇湿红,皮肤泛着粉白。 但不论照片中的地点是哪,她正在做什么,统一的是那双黑玻璃似的眼睛冷冷盯着镜头,瞳底的厌恶不加掩饰,像是对拍照人说我迟早弄死你。 再往上是一些模糊的残影,转身后剩下的半个肩膀、遮了眉眼的手臂和精致的鼻唇、低下头时没拍到侧脸,只捕捉到耳垂上的痣。 相册拉到最上面,是春节后他带汪悬光走游客路线时的打卡照。翻了上百张,才找到一张两人都没有被“猫耳朵狗鼻子”挡住的正脸照片。 半分钟后,ai吐出了几十张照片。 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然后是一对双胞胎女儿。从婴儿到孩童,从少年到成年…… 秦销点开、放大,细看他们的五官,找出哪些是像他的,哪些是像汪悬光的。 迈巴赫隔绝了马路上的噪音,车内一片安静,只有微弱的引擎声。 半晌,他收起手机,透过深色玻璃望向快要融化在高温中的城市建筑,只感觉心脏某处像漏了风一样,灌入一阵可悲的荒凉。 ——与伊莱·罗伊的八年算什么? ——石头是可以用血捂热的吗? —————— 先更一章,下一更0点前 罗伊(三更) 这个夏天,全球有十几万人死于高温热射病。 一群西装革履的气候专家,在冷气十足的宾夕尼亚费城会展中心,探讨着全球变暖的影响,呼吁各国降低碳排放,请为环保组织捐款。 隔壁宴会大厅,正在举办美国临床医学协会的年度大会。伊莱·罗伊要发表公开演讲,洗清近期市场对灵光产品的疑虑。 本该是一场枯燥乏味的学术报告,在他上台后却变成了科技新品发布会。 这位如电影明星一样耀眼的金发美男子,从容地站在叁千多名科学家的注视中。 幻灯片上布满了眼花缭乱的数据、模型图、工程结构图和动画演示。 他一口气讲了35分钟,没有一次磕绊或者卡顿,言语间全是工程和实验室术语,还不断用眼神和肢体动作与台下观众互动。 最后提及仙女教母对部分落后地区的影响,他讲述一个四岁的非洲小女孩,是如何在灵光l1的帮助下救了妈妈的故事。那冰蓝色眼中的痛惜和希望都恰到好处,讲得不少人潸然泪下。 媒体曾评价伊莱·罗伊是一位能扭曲现实的传销大师,和希特勒一样有着煽动人心的演讲能力。 演讲结束时,全场一半以上的人,为他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然而接下来的问答环节,在科学家们擦干眼泪后变成了一场地狱级别灾难。 有人指出幻灯片上的“图标作弊”——坐标轴不对齐、扭曲体积、数据堆迭、省略起始点等等;有人问到具体的化学和工程细节,伊莱·罗伊只能重复回答演讲中背好的稿子…… 前后不到半小时,这位只懂营销,不懂技术的科技明星,在提问中节节败退,答非所问,最后只剩下了迷人的笑容。 会议结束后,一位病理学家发推文说比起稳扎稳打的lorizon-l1,l2像个刚会走的孩子,就被套上宇航服送去外太空,lorizon系列的设计理念没问题,但距离需要实现至少还需要五年。 同样参会的一位分子生物学教授也发推说,lorizon-l2像期末考试前夜拼凑的论文,但是22年年底ai已经问世,仙女教母这样的硅谷大公司早就该与大型算法公司合作,今年推出完整版的lorizon-l2的时机刚好。时间都去哪儿了呢? 乔治·戈登洋洋得意地转发了每一条攻击伊莱·罗伊的推文,并预言仙女教母将是本世纪硅谷最大的丑闻。 美国临床医学大会结束,仙女教母的股价非但没有起死回生,反而进一步陷入绝境。 秦销把伊莱·罗伊演讲的视频翻来覆去看了叁遍,肺叶像塞住了一样,每口气都堵得慌。 这个在聚光灯下泰然自若的男人,是汪悬光而是不愿意为之的那一面。 八年的同甘共苦中,他们一个怡然在明,一个悠然在暗。 仿佛同一棵参天巨木上的两根相互缠绕的藤蔓,一根向上攀为阳光下的气生根,一根向下扎为坚实湿冷的地生根。 八年。 整整八年。 他让她不用和人讲废话,不用赔笑脸,专心做她所长,一步一步成为charlene·wang。 这天傍晚,秦销裹挟着满身的焦躁,去奔月接汪悬光下班,主动问她知不知道伊莱·罗伊的演讲效果不好。 汪悬光冷淡地点了点头,然后在车后座上继续看ke2的数据。 车厢内稍略颠簸,秦销的呼吸微微急促,盯着近在咫尺的这双冷漠的黑眼睛,想从她的侧脸上找到一丁点细微的变化……但什么都没找到。 最后,他只能无力地伸出手,轻轻按住了她的大腿,似乎借着这个自欺欺人的动作强行留住了点什么。 · 回到家,汪悬光照常吃饭、加班,然后使用红糖进行暴露治疗。 秦销心神不宁地坐在沙发上,看她在地毯上抚摸红糖的皮毛,和红糖握手、揉耳朵,又将大狗抱在怀里。 红糖冲她“凶恶地”吼叫一次、两次、叁次……她都接受良好。 秦销也放心不再守着她,一瘸一拐地去天台上抽根烟,刚推开玻璃门,一声凶恶地“汪——” 那瞬间,背后响起一道吸冷气的声响! 秦销赶紧回头,赫然只见汪悬光脸色发白,望向他的眼睛中,黑瞳孔微微扩张,分明是吓到了。 …… “呼噜呼噜瓢儿,吓不着吓不着……呼噜呼噜瓢儿,吓不着吓不着。” 床头隐形壁灯散发着一片柔和的光晕。 秦销坐在床上,让汪悬光枕在自己的小腹上,用手温柔地抚摸她的头顶: “呼噜呼噜瓢儿……” “行了行了,”汪悬光拎起头上那只手甩开,“丢了多少个魂儿,也被你喊回来了。” “不够……” 秦销弯下腰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被伊莱·罗伊激出来的焦虑褪去了,现在只剩下了自责。 “呼噜了二十六岁的汪悬光小姐,还有汪悬光小同学、和汪悬光小朋友没呼噜到。” “……” 汪悬光睁开那黑白分明眼睛,向上古怪地瞅了他一眼。 “呼噜呼噜瓢儿,吓不着吓不着……十叁岁的汪悬光同学,你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全是野狗的镇子了,你会成为改变人类生物进程的工程师,以后再也没有什么可以伤害到你了……” 秦销俯身贴在汪悬光耳畔,说话时滚烫的气流吹入她的耳道,那声音低醇温柔,模仿着催眠师的语气,仿佛将一根羽毛吹进潜意识深处,找到那块经年的伤痕,然后轻轻搔拂。 “呼噜呼噜瓢儿,吓不着吓不着……六岁的汪悬光小朋友,我从二十年后向你说这句话……一直到你离开这个镇子,你都没有被狗咬到……你的怕和躲都成功地保护了你自己……还有七年,你就可以永远离开这个地方……” 头顶按摩的力度适中,汪悬光闭着眼睛享受了一会儿,觉得很好笑,问: “你就是用这种手段骗到姑娘们的?给名利,给未来,再治愈一下童年?” —————————— 今日4000+补上了昨天欠的一千字,收藏加更暂欠…… 来电(一更) 秦销的手指插进她乌黑柔软的发丝间继续按摩,不像病房那样手足无措,这一次坦诚地向她敞开: “嗯,一般走完前两步就差不多了,但是我是个完美主义,还是会把第叁步走完。” 汪悬光兴味寥寥,撑着地毯,从他怀里坐起来,伸手够到茶几上的烟和打火机,起身要走—— 秦销拽住她的裙角,仰头望着她:“你去哪儿?” 她下颌一抬,指着玻璃门后的私家花园:“抽烟。” “外面四十多度,抽一口一身汗,”秦销也从地毯上起来,坐到沙发上,打开了带有空气净化功能的智能烟灰缸,“就在这抽吧。” 汪悬光皱了皱眉。 似乎比起抽烟更想独处一会儿,但看了眼将黑不黑的天色,还是决定不出去烤火了。 她坐到沙发上,脱掉拖鞋,倚着沙发转角,将笔直而修长的双腿搭上秦销的大腿,两只脚踝相互交迭着。 尼古丁似乎舒解了烦躁的脑神经,她弹了一下烟灰,主动闲聊起来:“你怎么治愈童年的?” 秦销抱着她的小腿,思索几秒,仿佛想到了很有意思的事,不由笑了两下,语气还有带着点小骄傲: “我那时候才二十,还有点恶趣味,把白诺从小到大的照片抠下来,做了十几个棉质等身的人形立牌,然后让齐淼去捅他。” 汪悬光想了想那个美丽的画面,也跟着笑了两声,又问:“那其他人呢?” “……” 秦销对往事的态度是过去了就过去了。 他的确有照相机式的记忆功能,但平时闲来无事,也不会像杀人犯一样把那些事拿出来反复咀嚼。 他手上抚摸着汪悬光细腻光滑的腿部皮肤,脑海中推开一扇扇记忆宫殿的大门,断断续续地说: “冷丝瑜我记得是陪她回了趟老家,看看少年宫……杜博雅巴不得摆脱童年,只想往前看,每次送她礼物就是在治愈童年。步桃……好像也差不多,不是去看了她第一次杀人的地方,就是看了第一次埋人的地方。” 汪悬光问:“少年宫怎么了?” “她小时候被人排挤,被人在男厕所里关了一天。” “23岁的秦少,抱着28岁的首席,在少年宫的男厕所里来了一发,”汪悬光吐了口烟,诚心诚意地赞叹,“从内到外的治愈。” “想哪儿去了,嗯?!” 秦销佯装惩罚,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脚底: “抱一抱就得了,我们中国人比较含蓄,不会随时随地发情。” 汪悬光手里夹着烟没动,抬起那双生冷的黑眸,瞥了他一眼,分明是让他照照镜子的意思。 “那我阿姐呢?也回老家了?” 室内沉静如水。 只有衣料摩擦的簌簌轻响,和吐烟的深重呼气声。 许久没等到回答,汪悬光抖了下烟灰,微微挑起眉梢:“嗯,看来很淫荡。” “不是,”秦销低着头,仿佛认真地为她按摩小腿肚,但仔细看的话,能发现他瞳孔深处有些躲闪,“是让她不用当姐姐,重新长大一次。” 汪悬光肯定道:“她不会捅我的立牌。” “当然不是,那是白诺限定,”秦销沉声道,“我送了她几箱子那个年代的儿童读物和少女杂志,” 他轻轻弹了下她圆润粉白的脚趾:“毕竟你是个七岁就看霍金的小怪物。” 汪悬光也不在意他对姐姐的用心,扬起脸,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闭着眼睛,嗓音慵懒: “那你对我是不是太敷衍了?呼噜呼噜瓢就完了。好歹送几个97年种下的葫芦吧,再抓一只穿山甲。” 秦销:“你跟她们又不一样。” “嗯,‘你跟她们又不一样’,”汪悬光阴阳怪气地拖着长音,模仿着一个打听前任的女朋友,“你对她们是怎么说这句话的?” “………………” 秦销哭笑不得。 他将汪悬光的小腿往自己怀里收得更紧,拇指温柔摩挲着那块凸起的脚踝骨,然后低头亲了一下。 “用吻回避问题。”汪悬光淡淡道。 “是啊,我心虚嘛。” 秦销低声笑了两下,一双黑黝黝深邃的眼睛,投向落地窗外。 日落后的蓝调慢慢退却,仲夏夜自高楼大厦背后升起,远方天幕挂着两叁颗黯淡的星星。 他心底仿佛被山中寺庙的古钟撞了一下,清脆的涟漪一波一波流向四肢百骸,多日的焦灼叁言两语的闲聊中被深入潭底。 一根烟抽完,汪悬光又点了第二根,然后眯起眼睛,默默享受着烟草。 淡蓝烟雾缭绕中的面庞平静无波,从肩颈到小腿,每一处都全然放松着,唯有掐着烟的细白手指略略翘起。 两人一时无话。 室内空气凉爽宜人,玻璃上映着远方万家灯火,朦胧迭映着沙发上一坐一倚的两道身影。 秦销忽然道:“你好像没那么讨厌我了。” 来电(二更) po1 8r r.c om “是吗?我怎么不觉得。” 秦销往她那边挪了几步,干燥的掌心托住她的大腿外侧,偏头对她说:“你很久没有对我露出那种厌恶的眼神。” “那是因为你也不假惺惺地说爱我了。” 秦销微笑:“你知道我的每一句爱你都是真心的了?” “真心?”汪悬光嘲弄似的笑了起来,“反社会人格哪有真心。” “有。” 秦销的语气无比坚定。 汪悬光终于睁开眼睛,没有看他,悬在烟灰缸上,抖了两下手指,一口气讲出一大段维基百科式的定义: “反社会型人格患者缺乏责任感,道德意识浅薄,会欺骗、偷窃、使用暴力,从不羞耻,也不后悔。为满足私欲不择手段。眼中只有‘自己’和‘别人’的区别,亲人、爱人、朋友通通只是工具,若有必要,可以杀,也可以害。” 夜色弥漫上来,客厅还没开灯,昏暗中对视的两双眼睛,都闪烁微微着。更多免费好文尽在:jile1.com 空气旖旎却又暗中涌动。 沉默良久,秦销终于别开视线,望向深黑的窗外,无不感伤地说:“有时候,我真想把你的眼珠挖出来,放到我的眼眶里。” 汪悬光不为所动。 秦销的手掌隔着宝蓝色缎面睡裙,轻轻抚摸着她纤细的腰、凸起的耻骨和柔软却没什么肉的大腿: “这样我就能看到你眼中的世界,是不是真的和我看到的一样。” “倒也不必这么血腥,”汪悬光道,“人机接口再发展两年,你能看见穿山甲挖洞的视觉景象。” 秦销勾了勾嘴唇:“……” 窗外不远处的河流静静流淌,城市环路上车水马龙霓虹闪烁。落花流水与喧嚣繁华在眼前交融,一丝不知从何而起的怅惘油然而生。 秦销问:“我怎么做,你才会想把我强取豪夺了?” “怎么都不会,男人还是一次性的最好。” 他握着她的大腿根不再乱动,转过头,隔着昏暗的光线,凝视着她,认真问道: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从来不认识我,某一个周五,你下班后,走进一间酒吧看见了我,你会使用我吗?” “这种假设有意思吗?” “有。” 汪悬光缓缓吐了口烟,无所谓道:“可能会吧。” “因为我穿西装好看?” “因为你看起来很薄情,下了床也不会纠缠。” “……” 秦销轻轻笑了几声,又默然了。 客厅内安静半晌,黑暗中烟头猩红的火光一闪一灭,第二根烟也抽到尽头,才响起一道沉郁的声音: “我要真是陌生人就好了。” 汪悬光伸手去熄了第二根烟:“不想跟我至死方休了?” “……我也想放过你的,”秦销望着眼前黑暗的空气,唇角泛起一丝苦涩,“我是真的想放过你。” “……” 汪悬光神情冷淡,又拿起了茶几上的烟盒,还没打开就被秦销按住了。 他道:“第叁根了。” “嗯。” 汪悬光挥开他的手,执意要点第叁根,但这时一个沉重的胸膛在黑暗中压了下来,双臂分别撑住沙发扶手,将她圈禁怀中,继而嘴唇也被堵住了。 客厅异常安静,烟灰缸净化的红灯转绿,两人唇舌濡湿、勾缠,辗转吸吮…… 嗡嗡嗡—— 汪悬光:“唔……电、电话……” 秦销意犹未尽地直起身,回头扫了一眼,是个境外号码: “真骗子来了,缅北文化旅游局,期待您的有去无回终身游。” 他捏着手机在她眼前晃了晃,正要顺手挂断,汪悬光望着屏幕上的那没有输入通讯录的一连串号码,突然坐直了身体。 她拿过手机,当着秦销的面,滑开“接通”,清冷的嗓音叫出一个单词: “——roy。” “……” 仿佛一颗炸弹在水中无声无息地炸开,秦销猛地一抬头! 摇摇欲坠的理智在提醒他应该立刻离开,给这两个人让出私人空间。 但他全身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连盯着汪悬光侧脸的视线都无法移开半分。 石化的不止他一个人。 汪悬光静静地举着手机,别的一个字没说,电话那头也是长久的沉默。 一秒、两秒、叁秒…… 手机屏幕映亮了她坚冷白皙的侧脸,呼吸平稳清晰,没有丝毫变化。 时间仿佛拉长到永无止境,连空气都凝固住了。 电话两端的合伙人,与秦销这个多余的人,都被定格在黑暗的天色中。 “……” “……” “……” 四十秒、五十秒、六十秒…… 长达一分多钟的完全静寂,电话的另一端,终于传来一声低哑的呼唤: “——charlene。” 然后,通话被挂断。 “……” 汪悬光拿着手机,看着退回到主页上的屏幕,侧脸在幽光中勾勒出一道冷白模糊的轮廓。 接着熄屏放下。 ————— 罗伊(四更)【重修】 汪悬光拿起筷子,看一圈桌上的菜:“费城大会?” 秦销点了点头:“本来想救火,却倒了一桶油。” 他的筷子夹反复按着自己盘中的生腌虾,眉宇间的忧虑比对面的创始人更甚: “一会儿美股开盘,情况更糟。” 柬埔寨的蜜汁烧鸡用柠檬草和青柠檬叶腌制,放在柠檬叶上烤熟,再涂上蜜汁,清香宜人,酸甜可口。 汪悬光夹起一块鸡肉,慢条斯理地嚼碎咽下:“那不如秦先生帮个忙?” “好。” 秦销痛快地一点头,凝视着对面那张沉静的面容: “你想要我给仙女教母投钱,还是买下你手里的股份?” 这个问题细究起来其实有点奇怪,前者是救她的公司,后者是救她的个人财务。但如果公司可以盘活,她手里的股票必然升值。 汪悬光望着桌上各色的菜肴,慢悠悠地挑起眉梢: “你不问问我仙女教母到底怎么回事吗?” 秦销:“仙女教母怎么回事?” 一问一答快得在眨眼间。 几个月前的深夜,就在这个岛台上,也有过一次“你不问问你姐姐怎么回事”和“我阿姐怎么回事”的快问快答。 两人的语气与反应速度与当时如出一辙,只是这一次问者与答者的身份调了过来。 汪悬光夹了一块越南春卷,脸上任何异样情绪都没有,平静道: “和所有创业公司一样,遇到了经营问题。” “……” 餐厨内寂静无声,室温在智能系统控制下调至最舒适的数值。 秦销淡淡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垂下眼睛看向盘中雪白的蟹肉,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微变的神色。 · 餐后,汪悬光照例用红糖进行暴露治疗,一人一狗面对面坐在地毯上,从抚摸德牧的皮毛开始,逐渐到揉揉耳朵,握握爪子,又让长相凶恶的大狗站起来,往她身上扑。 那件宝蓝色缎面睡裙极衬肤色,坐着时裙摆若隐若现地遮住臀部,腰侧是蜷起的小腿与柔软的裸足。 秦销坐在沙发上守着她,香艳的画面刺入眼中,却没有半点心驰神荡。 ……她越是这样云淡风轻,他焦躁压抑的脑神经就像被一只利爪狠狠地抓挠。 “汪汪汪!” “汪汪汪汪汪——” “汪!!” 一梯一户的大平层豪宅上下层的隔音甚好,红糖扯开嗓子凶恶地吼叫一次、两次、三次…… 汪悬光面色平淡,接受良好。 秦销揉了揉眉心,在沙发上坐不住了,踱步走到门边,隔着玻璃,望着郁郁葱葱的私家花园。 就在这时,红糖突然大叫了一声“汪——” 下一秒,背后响起一道吸冷气的声响! 秦销赶紧回头,赫然只见汪悬光脸色发白,一双黑眼睛直直望向他,瞳孔微微颤抖。 ——分明是吓到了。 · 西天的一抹落照冷凝在巨大的落地窗外,颜色如熟透了的牛血李,堆积在近近远远的摩天大楼上方。 “呼噜呼噜瓢儿,吓不着吓不着……呼噜呼噜瓢儿,吓不着吓不着。” 秦销坐在沙发上,让汪悬光枕在自己的腿上,用手指温柔地抚摸她的头顶。 而汪悬光的怀里搂着一只委屈的德牧,手上也一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狗头。 方才喊完那一声,懂事的德牧立刻陷入自责,秦销哄了半天都没哄好,最后还是让汪悬光把大狗狗抱在怀里,证明了她真的没事,德牧才好受了一点。 “呼噜呼噜瓢儿……” “行了,”汪悬光甩开了头上那只手,“丢了多少个魂儿,也被你喊回来了。” “不够……” 秦销弯下腰,拨开长发,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安慰了二十六岁的汪悬光小姐,还有汪悬光小同学,和汪悬光小朋友。” “……” 汪悬光睁开黑白分明眼睛,古怪地瞅了他一眼。 “你为什么会被吓到?”秦销问,“因为我没坐在你身后?” 如果是三个月前,他会咬着轻挑的字音,在后面跟一句:“我的存在让你有安全感?” 但此时此刻就只是想知道理由。 汪悬光闭着眼睛,淡淡道:“我看你是不是要开门,没注意狗。” “……看来道阻且长,”秦销叹息一声,“没事,慢慢来,二十六年的恐惧,不可能朝夕就消失。” 两人一狗一家三口,跟套娃似的,一只手呼噜着一颗头,在这逐渐黯淡下去的傍晚天光中有一丝啼笑皆非的和谐。 沉默片刻,秦销慢慢俯身,贴在汪悬光耳畔,说话时滚烫的气流吹入她的耳道: “呼噜呼噜瓢儿,吓不着吓不着……十三岁的汪悬光同学,你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全是野狗的镇子了。 “你会成为改变人类进化历史的工程师,以后再也没有什么可以伤害到你了……” 那声音低醇温柔,模仿催眠师的语气,好似将一根羽毛吹进意识深处,找到那块经年的伤痕,然后轻轻搔拂。 “呼噜呼噜瓢儿,吓不着吓不着……六岁的汪悬光小朋友,我是从二十年后向你说这句话的…… “一直到你离开这个镇,你都没有被狗咬到……恐惧保护了你自己……还有七年,你就可以永远离开这个地方……” 头顶按摩的力度适中,汪悬光闭眼享受了会儿,觉得很好笑,问: “你就是用这种手段骗到姑娘们的?给名利,给未来,再治愈一下童年?” 罗伊(五更)【重修】 秦销的手指插进她乌黑柔软的发丝间继续按摩,不像病房那样手足无措,这一次坦诚地向她敞开: “嗯,一般走完前两步就差不多了,但是我是个完美主义,还是会把第三步走完。” 汪悬光兴味寥寥,刚动了一下,红糖就跳下沙发,回到了墙角的窝里,似乎也嫌人类的皮肤太热了。 汪悬光从秦销的腿上坐起来,伸手够到茶几上的烟和打火机,起身正要走,忽然被拽住了裙角。 他仰头望着她:“你去哪儿?” 她下颌指着门外阳台:“抽烟。” “外面四十多度,抽一口,一身汗,”秦销手里抓着缎蓝裙角没放,另一只手打开带有空气净化功能的智能烟灰缸,“就在这抽吧。” 汪悬光皱了下眉。 比起抽烟似乎更想独处一会儿,但看了眼露台,墙边几株植物在下火似的天气里蜷缩起来,最终决定不去烤火了。 她坐回沙发上,倚着沙发转角,将笔直而修长的双腿搭上秦销的大腿,两只清瘦的脚踝相互交迭着。 尼古丁舒解了脑神经,她弹了一下烟灰,主动闲聊起来:“你怎么治愈童年的?” 秦销抱着她的小腿,思索几秒,仿佛想到了很有意思的事,不由笑了两下,语气还有带着点小骄傲: “我那时候才二十,还有点恶趣味,把白诺从小到大的照片抠下来,做了十几个棉质等身的人形立牌,然后让齐淼去捅他。” 汪悬光想了想那个美丽的画面,也跟着笑了两声,又问:“那其他人呢?” “……” 秦销虽有照相机式的记忆功能,但闲来无事,也不会像杀人犯一样把那些事拿出来反复咀嚼。 难得今天汪悬光愿意与他闲聊,他立刻推开一扇扇记忆宫殿的大门,断断续续地说: “冷丝瑜我记得是陪她回了趟老家,看看少年宫……杜博雅巴不得摆脱童年,只想往前看,每次送她礼物就是在治愈童年。步桃……好像也差不多,不是去看了她第一次杀人的地方,就是看了第一次埋人的地方。” 汪悬光问:“少年宫怎么了?” “她小时候被人排挤,被人在男厕所里关了一天。” “23岁的秦少,抱着28岁的首席,在少年宫的男厕所里来了一发,”汪悬光吐了口烟,诚心诚意地赞叹,“从内到外的治愈。” “想哪儿去了,嗯?!” 秦销手上抚摸着她细腻光滑的腿部皮肤,佯装惩罚,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脚底: “抱一抱就得了,我们中国人比较含蓄,不会随时随地发情。” 汪悬光手里夹着烟没动,抬起那双生冷的黑眸,瞥了他一眼,分明是让他照照镜子的意思。 “那我阿姐呢?也回老家了?” 室内沉静如水。 只有衣料摩擦的簌簌轻响,和吐烟的深重呼气声,在昏暗的天色中显得清凉。 许久没等到回答,汪悬光抖了下烟灰,微微挑起眉梢:“嗯,看来很淫荡。” “当然没有,”秦销低着头,仿佛认真地为她按摩小腿肚,但仔细看的话,能发现他瞳孔深处有些躲闪,“是让她不用当姐姐,重新长大一次。” 汪悬光肯定道:“她不会捅我的立牌。” “那是白诺限定,”秦销沉声道,“我送了她几箱子那个年代的儿童读物和少女杂志,” 他轻轻弹了下她圆润粉白的脚趾:“毕竟你是个七岁就看霍金的小怪物。” 汪悬光也不在意他对姐姐的用心,扬起脸,深深吸了一口烟,嗓音格外慵懒: “那你对我是不是太敷衍了?呼噜呼噜瓢就完了?好歹送几个97年种下的葫芦吧,再抓一只穿山甲。” 秦销:“你跟她们又不一样。” “嗯,‘你跟她们又不一样’,”汪悬光阴阳怪气地拖起长音,模仿着一个打听前任的女朋友,“你对她们是怎么说这句话的?” 秦销哭笑不得:“………………” 窗外日落后的蓝调慢慢退却,仲夏夜自高楼大厦背后升起,远方天幕挂着两三颗黯淡的星星。 他将汪悬光的小腿往自己怀里收得更紧,拇指温柔摩挲着那块凸起的脚踝骨,然后低头亲了一下。 “用吻回避问题。”汪悬光淡淡道。 “是啊,我心虚嘛。” 他低声笑了两下,心底仿佛被山中寺庙的古钟撞了一下。 清脆的涟漪一波一波流向四肢百骸,多日的焦灼煎熬三言两语的闲聊中被深入潭底。 两人一时无话。 一根烟抽完,汪悬光又点了第二根。 淡蓝烟雾缭绕中的面庞平静无波,从肩颈到小腿,每一处都全然放松着,唯有掐着烟的细白手指略略翘起。 室内空气凉爽宜人,玻璃上映着远方万家灯火,朦胧迭映着沙发上一坐一倚的两道身影。 秦销忽然道:“你好像没那么讨厌我了。” “是吗?我怎么不觉得。” 秦销往她那边挪了几步,干燥的掌心托住她的大腿外侧,偏头对她说:“你很久没有对我露出那种厌恶的眼神。” “那是因为你也不假惺惺地说爱我了。” 秦销微笑:“你知道我的每一句爱你都是真心的了?” “真心?”汪悬光嘲弄似的笑了起来,“反社会人格哪有真心。” “有。” 秦销的语气无比坚定。 汪悬光终于睁开眼睛,没有看他,悬在烟灰缸上,抖了两下手指,一口气讲出一大段维基百科式的定义: “反社会型人格患者缺乏责任感,道德意识浅薄,会欺骗、偷窃、使用暴力,从不羞耻,也不后悔。为满足私欲不择手段。眼中只有‘自己’和‘别人’的区别,亲人、爱人、朋友通通只是工具,若有必要,可以杀,也可以害。” 罗伊(六更)【重修】 夜色弥漫上来,客厅还没开灯,昏暗中对视的两双眼睛,都微微闪烁着。 空气旖旎却又暗中涌动。 沉默良久,秦销终于别开视线,望向深黑的窗外,无不感伤地说:“有时候,我真想把你的眼珠挖出来,放到我的眼眶里。” 汪悬光慢慢抽着烟,闻言不为所动。 秦销的手掌隔着宝蓝色缎面睡裙,轻轻抚摸着她纤细的腰、凸起的耻骨和柔软却没什么肉的大腿。 刚回国时的蜜色皮肤,经过一个冬天已经变回冷白底色。防晒做得也不错,四十多度的高温中,一点都没晒黑,肌肤焕发着细微冷光。 同样的宝蓝色,同样的绸缎质感,冬夜泳池旁穿过人群女特工悄然褪去了abc感,变成国内主流审美中的肤白清瘦,骨感脆弱。 良久后,秦销收回思绪,低声道:“这样我就能看到你眼中的世界,是不是真的和我看到的一样。” “一样又能如何呢?” 汪悬光望着黑暗,淡淡道: “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窗外不远处的河流静静流淌,城市环路上车水马龙霓虹闪烁。落花流水与喧嚣繁华在眼前交融,一丝不知从何而起的怅惘油然而生。 秦销忽然问:“我怎么做,你才会想把我强取豪夺了?” “怎么都不会,男人还是一次性的好。” 他握着她的大腿根不再乱动,转过头,隔着昏暗的光线,凝视着她,认真问道: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从来不认识我,某一个周五,你下班后,走进一间酒吧看见了我,你会使用我吗?” “这种假设有意思吗?” “有。” 汪悬光缓缓吐了口烟,无所谓道:“可能会吧。” “因为我穿西装好看?” “因为你看起来很薄情,下了床也不会纠缠。” “……” 秦销轻轻笑了几声,又默然了。 客厅内安静半晌,黑暗中烟头猩红的火光一闪一灭,第二根烟也抽到尽头,终于响起一道沉郁的声音: “我要真是陌生人就好了。” 汪悬光伸手去熄了第二根烟:“不想跟我至死方休了?” “……我也想放过你的,”秦销望着眼空气中漂浮的黑暗粒子,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伤感,“我是真的想放过你。” “……” 汪悬光神情冷淡,又拿起了茶几上的烟盒,还没打开就被秦销按住了。 他道:“第三根了。” “嗯。” 汪悬光还没挥开他的手,沉重的胸膛便在黑暗中压了下来,滚烫的手掌紧紧搂住她的腰,用唇舌堵住了所有的真话假话与借用玩笑藏起的真心。 客厅异常安静。 烟灰缸净化的红灯转绿,两人唇舌濡湿、勾缠,辗转吸吮…… 直到一阵“嗡嗡”震响,打破了宁静的黑暗。 汪悬光:“唔……电、电话……” 秦销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略直起身,唇上瞬间拉出一条细亮的银丝。 茶几上的手机在黑暗中亮着,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境外号码。 “真骗子来了,”他捏着手机在她眼前晃了晃,笑道,“缅北文化旅游局,期待您的有去无回终身游。” 汪悬光手肘搭在沙发转角上,望着屏幕上那没有输入通讯录的一连串号码,突然坐直了身体。 赶在秦销挂断前前一秒,接过手机,又当着他的面,滑开“接通”,清平静地说出一个单词: “——roy。” “……” 秦销愣住了。 仿佛一颗炸弹在水中无声无息地炸开,多日焦躁不安在这一声轻唤中直接被轰碎,脑中摇摇欲坠的理智在提醒他应该立刻离开,给这汪悬光让出私人空间。 但身体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僵坐在沙发上,连盯着汪悬光侧脸的视线都无法移开半分。 石化的不止他一个人。 汪悬光也静静举着手机,再未说一个字,电话那头也是长久的沉默。 隔着地球万里的一对合伙人,和秦销这个多余的人,都定格在黑暗中。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被拉长到永无止境,连空气都凝固住了。 在这漫长的僵持中,秦销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来,推特网友发现伊莱·罗伊在四点半会议结束后,立刻乘飞机立刻返回硅谷。 现在是北京时间是20:32,也就是旧金山的凌晨5:32。 七月末,旧金山会在六点前后日出,北京在傍晚七点半左右日落。 日出和日落时分,太阳在地平线以下6°至-4°之间,天空会呈现出柔和的蓝色调。 此时此刻,昏暗交界线由一通电话连接,两端却分属于不同的黑暗。 那一边是黎明前,天色随着呼吸一寸寸亮起,蓝调由浓转淡;这一边日落的蓝调尾端已经结束,夜幕上连一丝光线都不剩。 死寂中分不清是谁的呼吸声,落在耳中宛如蜻蜓的透明翅膀,将最细微的感官纹路逐一雕刻在黑暗中。 “……” “……” “……” 四十秒、五十秒、六十秒…… 长达一分多钟的彻底静寂,电话的另一端,终于传来一声低哑的呼唤: “——charlene。” 如从地底冒出的冷泉,一声幽幽的叹息,旋即落下结局,通话被挂断。 汪悬光拿着手机,望着退回到主页上的屏幕,侧脸在幽光中勾勒出一道冷白模糊的轮廓,眼底似乎无动于衷。 接着熄屏,放下。 四周又铸融于黑暗。 罗伊(七更) 凌晨四点,月光冷寂。 私家花园内绿霭深深,遥远的万家灯火在夜风扰动下,化为枝叶间的碎光。 常春藤盖遮住了天台的灯光,秦销的侧脸轮廓深邃晦暗,披着黑色浴袍,站在栏杆前,默默抽着烟。 ——charlene。 伊莱·罗伊叫她不是“wang”,而是“charlene”。 charlene…… 亲密的charlene…… 秦销笑了下,缓缓吐了口烟。 …… 夜前那通电话,似乎未对汪悬光造成什么干扰。 客厅开灯后,她回到沙发上,顺手回复了微信群的工作消息,又抱起茶几上的ipad开始加班。 秦销安静坐在一旁,抱起她的小腿继续按摩揉捏。 “伊莱·罗伊”这个名字在嘴边好几次呼之欲出,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没有什么答案,只能一遍一遍地默然,后又叹息。 以汪悬光的敏锐,不会对他的焦躁一无所知,她选择视而无睹,也不知是懒得问,还是不愿意问。 十点多,加班结束。 他们照常做爱,冲澡,换床单,然后关灯睡觉。 清凉的黑暗中,她背对着他而眠,他的手在薄被下圈住她的小腹。 掌下的呼吸平稳,却并非熟睡的节奏——往日秒睡的她失眠了。 12:10…… 12:25…… 12:40…… …… 他们都知道彼此没睡着,只是谁也没吭声。 同床异梦,各怀心思。 终于快一点时,汪悬光搬开了他的手臂,坐起来喝了口凉水。 还没等秦销想好要不要和她聊聊,汪悬光又躺了回去。这次一秒入睡,留他一个人在黑暗中辗转了半宿。 听着那安稳熟睡的呼吸声,他与床铺接触的每一寸皮肤,都泛起针扎似的刺痛。 直到又一次翻身,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臂—— 他感觉摸到了一尊冰冷的白色大理石雕像,一股被霜寒浸透的寒气正从她的皮肤毛孔中丝丝缕缕地渗出。 是寒气。 也是冷香。 那一刻,焦躁和压抑简直升到顶点,卧室的四面墙壁扭曲着压过来。 再躺下去就要窒息了,秦销只好披上浴袍出来抽烟。 室外空气彻夜闷热,高大的建筑群在淡薄的天光中矗立着。城市街道无车也无人,空旷得仿佛末日降临。 北京会在5:09日出,此刻太阳还在地平线下,十几分钟内会迎来东半球的蓝调时刻。 秦销手搭在栏杆上,指缝间的烟烧到尽头,一只蚊子落到手背上,也视而不见。 过去三十年里,他没有什么心事需要靠抽烟冷静的,香烟和雪茄只是一种消遣。几个月前,刚陷入爱情的时候,也这样手足无措过。那时还会避开尼古丁和酒精,去打什么柔软的鬼太极。 呵。 人堕落起来简直没有尽头,这才过了多久,要不是嫌深更半夜开酒太麻烦,这会儿已经灌了半肚子酒。 不仅是抽烟喝酒。 他还想在盘山公路上飙车,想去地下赌场里打架。痛揍别人,再被别人痛揍,用从皮肤流出去的鲜血,带走心底的不痛快。 烟烧到了手,秦销扔掉这根,打开汪悬光的烟盒又点了一根,在闷热的黑暗中,他仿佛又听见了那道清冷的声音,在耳旁轻声唤了一声“……roy。” 刹那间,灵魂为之一震。 伊莱·罗伊。 在聚光灯下泰然自若的金发明星,是汪悬光的b面。他让她不用和人讲废话,赔笑脸,专心做她所长,一步一步成为今日的charlene·wang。 整整八年。 一个怡然在明,一个悠然在暗。 宛如同一棵参天巨木上的两根相互缠绕的藤蔓,一根向上攀为阳光下的气生根,一根向下扎为坚实湿冷的地生根。 同甘共苦的八年…… 最后换来她一分钟的沉默,和五十六分钟的失眠。 石头是可以用血焐热的吗? 有没有一丁丁点、一丁丁丁点的可能,她愿意接下他的祭献? 三天?还是五十年? 他会有几个八年? 复杂混乱的情绪溶于舌尖,丝丝缕缕地冲向生疼的脑髓。肺叶像是被卡住了,每一口呼吸都堵得慌。 簌簌簌—— 一阵凉风掠过去,头顶的藤蔓和四周的灌木哗啦啦摇动,四下顿时凄冷起来。 秦销手里夹着一根忘记点着的香烟,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直到瞳底倒映出透着光的鱼肚白。 罗伊(八更)【end】 早晨。 汪悬光在门口穿好了鞋,手里拿着车钥匙,刚背起单肩包,忽然听见公寓深处传来一声低哑的:“宝贝——” 秦销全身赤裸,仅穿着双拖鞋从卧室里大步而出。 以往早上都是他先醒,今早她起床时,秦销反常地一动不动,还紧皱着眉,不知道是做噩梦了还是刚睡着。 她悄声下床、运动、洗澡、吃早餐,换完衣服又回卧室里摸了他一下,确认了没发烧,人也还活着,便要出门上班。 前后不过一分钟,刚穿好鞋,他又追出来了。 只是…… 汪悬光稍略眯起眼睛。 玻璃墙下的男人,头发凌乱,胡茬微青,一脸苍白疲惫,尤其眼中的血丝像要把眼球撕裂了。 明明昨晚睡前还有个人样儿,一夜之间他是怎么把自己折磨成这样的? 秦销的头似乎很痛,单手撑着玻璃墙,另一只手狠狠地揉了两下,然后抬起那双血丝密布的眼睛望着她: “我想给仙女教母注资。” 汪悬光点了下头:“嗯。” “……” “……” 两人相互对视。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汪悬光又问:“然后呢?” 秦销皱着眉:“……没有然后了。” 汪悬光笑了:“感激你?爱上你?都不要吗?或者我现在跪下去给你口一管?” 她那双冷淡的黑眼睛又向秦销胯间扫了一下。大概是没睡好的缘故,没有晨勃,软耷地垂着。 “……” 秦销面色阴霾,一言不发。 晨间的明光照亮大平层公寓,数道玻璃墙加强了室内的通透感。他们一个一丝不挂,一个穿戴整齐,隔着几步的距离,深深望着彼此。 “你知道的吧……” 日光映照着汪悬光清瘦的侧影,她的眼神坦诚又坦荡,没有一丝嘲讽或者敌意,与昨晚问他怎么骗到姑娘们的神态无异。 “只要我想,我可以让100万个男人为我生,为我死,为我倾家荡产抛妻弃子。就算你给仙女教母注资100个亿,也只是那100万个男人中的一个。” “……” 秦销嘴唇绷紧,一动不动。手仍撑在玻璃墙上,微垂着眼睛,睫毛遮住了眼底神色,唯有玻璃映出那微颤的瞳孔。 “那伊莱·罗伊呢,”秦销问,“他是伙伴还是工具?” 汪悬光平静道:“是伙伴,也是工具。” 秦销盯着她,缓缓地、慢慢地、呼了口气,然后那惨白的嘴唇微微笑了。 汪悬光活动了一下背着包的肩膀,又抬头看了一眼时间,再不出门路上会堵得更严重: “所以你要投多少?五千万?八千万?一个亿?我只是说了句真话,你就要把钱收回去了?你对我的爱只有这么浅吗?” 秦销脸上的阴霾已经消失了,神色平静如常,赤身裸体站在那儿也不会尴尬,还笑着问:“你是在劝我给我打水漂?还是激我投的更多?” 汪悬光按下了入户电梯,回身向他微微挑眉:“你猜?这是道送命题。” · 蓝秘书急匆匆穿过走廊,按下门把手时收起匆忙的神色,推开门抬起头已经恢复成往日的干练模样: “秦先生?您找我?” 烈日白光从窗外照进来,秦销背对着她站在落地窗前,肩背、窄腰和修长的腿绷成一条笔直的利剑。 “收购吧。” 蓝秘书眉目一动:“是。” “红糖有点蔫儿,你今晚带他回家,以后让他做一休一。” “好的。” “还有……” 秦先生慢慢转过身来。 墨绿领带严正地抵在浅灰衬衫的领口,不菲的祖母绿领带夹闪耀着。俊美的面容冷俊森白,薄唇抿得死紧,眼底格外生冷。 “完善细节,把98分做到100分。” 蓝秘书压住了心底的寒栗,微微点头:“明白了。” 坏血(一更) “……数家投资机构和独立投资人对伊莱·罗伊提起集体诉讼,指控其证券欺诈和商业欺诈,其中三家选择庭外和解。 “条件是以一美元的价格,将股份回售给仙女教母。伊莱·罗伊用专利资产作为担保,从新加坡的一家私募得到了一亿美元的贷款。但市场对他的信心并没有恢复,股价一再跳水。 “更有传言称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和加利福尼亚州北部地区检察官办公室将对伊莱·罗伊提起刑事调查。一百天,神话破灭,仙女教母的三百亿市值仅剩二十……” 新闻画面中断,一只手从背后伸来,快速扣下手机屏幕:“别看了,人过来了!” 实习生一个激灵地抬起头,赫然见汪总监戴着安全帽从冲压机后走来。附近四五个实习生都赶紧从小马扎上站起,纷纷道: “汪总监!”“总监!”“汪总监!” 汪悬光容色冰冷,未置一言,踩着登高梯打开一辆ke2的引擎盖,对着手中的ipad一项一项检查起来。 墙上的巨大倒计时沙漏上显示——12天。 在仙女教母持续倒塌之时,奔月ke2的进展一路绿灯。 五月中原型车制造完毕,从六月开始进入重要的调试阶段……传感器、控制单元和执行机构、平方根自动驾驶系统、电气和机械系统等等…… 初步测试、迭代测试、认证测试…… 到了七月末,碰撞测试顺利通过;耐久测试顺利通过……电磁兼容性测试顺利通过……封闭场地和公共道路测试通过……在极端天气条件下,对车辆的稳定性和自动驾驶系统的适应性的测试通过……模拟紧急情况,对急刹车和避让障碍物的车辆应急反应能力的测试通过…… 最终验证测试一一完成。 一切有条不紊地朝着8月12日的拉力赛直播而去。 那是因为…… charlene·wang凭一己之力,拉满了仇恨值。 从项目启动开始,电池、发动机、动力电子元件、变速系统……各个小组都被她磨掉了一层又一层的皮。 永远在修,永远在改,调完一轮还有新一轮。 就在团队正闹情绪闹得最严重的时候,汪总监还给这锅油添了把火——她带着他们实习生单独成立了一个小组,把那群有实力、有经验,唯独不够听话的工程师和机械师给边缘化了。 那群累脱皮的老油条们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巴不得汪总监亲手砸了牌子。 但仅过两天…… 技术团队的态度幡然大变,终于承认了人和神的区别。 ——没人跟得上charlene·wang的速度。 汪总监一个人花三十分钟能完成一个小改动,交代给一组技术人员,需要解释原理、校定范围、等ta做完再让她回来检查,至少是两个小时后。 她索性将大象的四只脚交给了技术团队,修改难度在他们的承受范围的5%上下浮动,只要别摸鱼划水,就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工作。 真正难啃的大象身躯,由他们这群年轻力壮、手脚麻利的实习生干,汪总监打了个样,不允许质疑提问,只准埋头干活儿。 原本需要24个月完成的工期,就这么被压缩在四个月内。 吊空跳高的车间内,五辆电动型厢式货车依次列队。 汪总监检查完引擎装置,站在货车交错的阴影中,单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另一只手抱着平板电脑。 车间里噪音不断,人声喧哗。她静立在那里,周身仿佛有一层透明的屏障。 进奔月开始没断过的桃色新闻,和伴随仙女教母辉煌又坍塌而来的非议都无法对她侵蚀半分。 那道白色背影始终挺直利落,带着习惯性的傲慢和冷漠。 奔月宣布直播活动的那天,清华论坛开了个投票帖,仅有0.03%的人相信这场无人驾驶的直播表演会成功。这个数字在奔月内部、甚至k2团队里只少不多。 但是最后半个月里,汪总监手里拎着撬棍扳手,在车间办公室和电动卡车之间穿来插去,白大褂的下摆随着她的脚步扬起,所到之处都会投来一道道肃然起敬的目光。 也许…… 这个允许失败的“第一次”,不一定会失败。 坏血(二更) 汪悬光上楼回到办公室,摘下头盔,放下平板电脑,回身“哗”地拉下百叶窗,拆开角落里那一立方米大小的快递箱。 ——满满当当全是国产智能手机。 印度的帮手可以篡改提交sec的文件,却破解不了私人发令系统中的登录与浏览记录。 两个多月的最终成果,只能让她在同一部设备登录三次“17秒”,且72小时内限制在100次,期间用印度的代理服务器和虚拟专用网络误导管理员。 用起来非常丝滑的杨醇杨老板,帮她向一间出口非洲的国产智能手机工厂下了一笔订单,于是隔天有100部手机以ke2零件名义寄到奔月。 室内凉爽安静,百叶窗密不透风。 汪悬光拉过椅子,拽来醒花桶,坐在纸箱前,开机、联网、登录…… 秦销的资源实在庞大,多层离岸公司的结构,本就形成了复杂的交叉持股关系,还将不少股权代币化,查询追踪都相当困难。 她以隔天1小时20分钟的进展查了三次,至今没什么重要发现。 新能源领域的经济动向,没有一点反常之处。从四月到八月,投资比例没有再扩大,甚至与奔月的经济往来都在合理范围内,看不出秦销想用ke2做什么。 对医疗领域的投资比例较去年增长了25%,因为仙女教母带动了ai医疗,加大投资也是正常行为。 医疗投资最大的是二三月份,四月灵光l2的宣传视频发布和五月仙女教母上市反而没什么动静,六月时及时清仓及做空也赚了一两个亿,七月应该继续减持,却较上月上涨了7%? 嗡嗡嗡嗡嗡—— 定时器第三次响起,汪悬光立刻退出系统,将手机抛进醒花桶。 浓盐水在数秒间会对电子元件造成损伤,不必让她再用锤子吭哧吭哧地砸手机。 下一部手机开始第一个“17秒”。 七月份支出上涨是因为秦销收购一间国内的医疗器械公司,解散了人员,卖掉房地产和应收账,只留下了生产线。 留产线做什么? 他还有产生医疗器械的公司吗? 又一个“17秒”开始,汪悬光回到根目录里寻找产业及投资的结构,还真让她找到了一家医疗公司——单影科技。 二三月医疗投资比例最大,因为他在新加坡的私募收购了一家经营不善的上市公司“朵朵医疗”,然后让他的“单影科技”避开了漫长复杂的公募,直接借壳上市。 同时,他在香港的医疗专项基金投资了“单影科技”与清华合作的实验室,看配置和规模属于国内顶配。 “咚”一声落水。 纸箱空了一半,醒花桶里的手机也已经捞过两次,这会儿盐水表面又漂满了黑压压的手机。 汪悬光撸起白大褂的左袖子,将手机深深按桶里,手臂浸泡在水中感受到丝丝凉凉的寒意,某种冷冽的直觉也刺激着脑神经。 股市震荡是赚钱的好机会,医疗版因恐慌下跌,无论投资还是投机都很适合入手。 不过…… 秦销名下有一间医疗器械公司,还是从研发生产一条龙。 这就让她有些不安了。 再次拆开新手机,先不查财务。 私人发令系统内置了公安内网,除了犯罪、治安、人口管理和交通安全还有住房、税务、教育、金融、交通违章、出入境等等信息。 她将“单影科技”四个字搜索框输入…… 手机屏幕上显示出的信息映在眼底——“公司法人汪悬光”,瞬间让那对深黑的瞳孔赫然放大! 她是法人? 她为什么会是公司法人? 秦销想干什么? 送给她一家医疗公司,让她东山再起? 仿佛冰凉的钩子在神经末梢一绷,汪悬光冷静下来,开始顺着逻辑推导。 不对,朵朵医疗是二月收购的。 他总不能那时就预见到了仙女教母会出事吧? 也没准…… 罗伊建立信托基金是去年年底,文件有可能从律师手里外露,sec的文件管理也并不安全。秦销拥有庞大的资源,这个发令系统就连印度姑娘都破解不了,他手下一定有很强的黑客团队,想要查账非常简单。 不不不…… 与仙女教母后来的大起大落无关。 今年二月,她在秦销眼中是个被合伙人坑了两次的悲惨工程师,那时就已经谷底。 秦销可能也没想到,她还能摔得更惨,跌得更深。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能在百天内身价几十亿又化为泡沫的。 所以当时,秦销要让她在国内成立一间仙女教母? 坏血(三更) …… “你是怎么让合伙人坑了的?” “一些法律文件。” “第一次还是第二次?你怎么会被骗两次?” “秦先生想要帮我夺回股权?” “要是能让你开心。” 去疗养院看阿姐的那个早晨,秦销与她在早餐桌上聊过这件事,当时没太在意,他居然有所行动了? 但是…… 秦销为什么把实验室和创业公司藏起来,一字不提?还让她做了风马牛不相及的无人驾驶? 汪悬光皱眉望着面前的醒花桶,她僵冷的面容倒映在水面上,逻辑链式的记忆继续寻觅。 拿到奔月资料的那个凌晨,在公寓餐厨的岛台旁,她问秦销:“你要送我上路了?” 秦销的回答是:“是我要上路了。以往都是我看别人的冒险,ke2是我给自己准备的舞台,而你是唯一的观众。” 后来在故宫御花园,那场闹鬼的晚餐吃到最后,秦销给她披上西装外套时又说:“我说过了,ke2是我的道,也是我对你的表白。” 空调冷风出口正对着身后,后颈皮肤冒起一片鸡皮疙瘩。汪悬光的眉心越压越紧,慢慢咬着嘴唇。 二月,秦销筹备国产仙女教母。 三月,她在地下室调查受害者。 四月,她进入奔月,做无人驾驶。 五月,秦销把她推到台前,让她出名…… 他究竟想做什么? 他要用医疗器械公司做什么? 用奔月汽车做什么? 过去的行为是对未来的最好预测…… 她攥住拳头,各种纷乱的念头浮现在脑海中,借着闭眼的动作用强大的逻辑一条一条地梳开线头。 首先她很美。 其次性情锋利。 这两点让她成为了比从前所有人——包括创业者和情人——更有趣的玩物。 筹备婚礼、得罪亲戚,只是一个完美主义者、表演型人格的惯性行为。 因为她更有趣,所以秦销愿意付出更多。 反社会人格没有爱。 她和阿姐、杜博雅,和跳楼的钱惟青没有任何区别。 都是消遣。 她本身是一个硅谷创业者,已经在英雄之路上,又是阿姐的续集,更是蒙上了一层暧昧旖旎的色彩。 所以“小汽车”和“布娃娃”都是她,她是个复合型玩具,秦销要让她“上路”。 就只是这样吗? 没有别的阴谋吗? …… “……是我要上路了。以往都是我看别人的冒险,ke2是我给自己准备的舞台,而你是唯一的观众。” 观众…… 舞台…… 观众…… 舞台…… 新手机还剩下十来只,汪悬光再次登录系统,输入“8月12日”。 平平无奇的一天。 没有重要待办事项,也没有巨大款项备注。 这一轮还剩几秒钟,她毫无头绪地乱点了几下,忽然切换了分类,餐饮交通医疗中等列项中,八月的交通费用上涨了3%? 和奔月有关吗? 再换一部手机,直奔“8月12日”,没有异常开支。 要是……挪后一天呢? “8月13日”的确有巨大的交通支出:快艇,直升飞机,私人游艇,尤其是从凌晨三点开始的鲜花航空运输…… 鲜花运输? 三千公斤的鲜花运到南海的私人游艇? 总不会是…… 8月13日,ke2直播拉力赛结束后,是他们的婚礼。 汪悬光心中浮起一丝荒谬的笑意。 她要在这一天杀他,而他要在这一天娶她。 坏血(四更) 卧室开着灯,也没拉窗帘。两道缠绵的身影映在单面玻璃上,与繁华的城市灯海朦胧重迭。 “嗯……” 秦销低喘一声,腰腹绷紧,拔出来将粘稠的白浊淋淋漓漓地射在汪悬光的小腹上。 然后他倾身向前,拨开她脸上的发丝,柔声问: “你今天怎么了?” 汪悬光方才没高潮,索然无味地睁着眼睛:“是你太快了。” 说完又往墙上一瞟,挂钟上至少过去了40分钟……算上前戏也不算快,是她一直在走神。 发现秦销偷偷建立了一间医疗器械公司,仿佛让她回到了面对间接证据的地下室,急需要一个“董秘秘”给她讲故事。 所以下午抽空用安全路线,给杨醇打了个电话—— “这你都看不出来? “你真不懂吗? “最近不知哪吹来的风,豆瓣、小红书都在磕你和秦销的cp,高冷工程师和纨绔京少……咳咳…… “这就是秦销是在给你出气啊!你本来就是做车辆传感器出身的吧? “这年头无人驾驶是最热行业,你在实验室吭哧吭哧干多久才能拿出一个惊艳世界的灵光? “但ke2不一样啊,大家不知道ai医疗是干嘛的,但没人不知道无人驾驶。而且这还是全球直播,噱头够了,热度有了,在全世界的注视下charlene·wang创造奇迹和辉煌,这是你的初心,也是王者归来。 “就在你享受着ke的成功滋味的时候,秦销给你蒙上眼睛,把你带到个神秘地点,一摘眼罩,独属于你自己的‘仙女教母’已经万事俱备,上百个白大褂齐声喊‘少奶奶’……不是……你懂我的意思…… “……他怎么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你这么想是因为你不了解男人……对,男人都是蠢货……” …… 卧室里,汪悬光枕在柔软的枕头上,望着面前的“蠢货”,无声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蠢货”也不介意她说他快,伸手将她小腹上的精液抹匀,又一节一节地数过肋骨,嗓音还带着一点事后的暗哑:“你瘦了好多。” 汪悬光还想着杨醇的话,望着天花板没吭声。 他沾着精液的指尖抵着她的肋骨,像是要把指纹印上去: “刚才你这里凸起来了,好多骨头,太瘦了。” “嫌不爽你可以换个人操。” 汪悬光敷衍了一句,刚要坐起来又被推了回去。 “等一下,我还没有招待好宝贝。” 秦销按着她的膝盖,慢慢分开双腿,像妇产科医生那样自下而上地盯着她。沉静的眸底萦绕着水光,微微笑了下,然后埋进了她的腿间。 “嗯啊……” 汪悬光在枕头上难耐地仰起头,夹紧秦销的脖颈,小幅度地挺腰,一下下送进他口中。 细微的水声自下方响起……一阵阵电流般的酥痒随着他的口舌泛起…… 下面涌来的快感足够强烈,还是不能让她专心。一会儿惦记着银行账户里的数字,一会儿又忍不住想那间医疗器械公司是做什么的…… 秦销的呼吸喷洒在那里,用舌尖舔,又用牙齿轻咬,一潮一潮的酥麻不断上涌,脑中模模糊糊地闪过了好几个念头。 反正秦销要死了,死人用不着钱。 她要从他的账户里转出足够逍遥下半辈子的钱。 以及,不管秦销想用哪家医疗器械公司做什么,他都来不及成就她了。 因为ke2就是他的终点。 在他穿上结婚礼服前,会先穿上寿衣。 “啊嗯……” 积压的快感终于抛到顶端,汪悬光脚趾都蜷缩起来,终于抵达了高潮。 秦销笑了一声,从她胯间抬起头,双手扶她的膝盖。 在晕黄的灯光下,他眉眼清隽,气质沉稳内敛,慢慢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微笑着说: “感谢款待。” 镜像(一更) 2023年8月12日,星期五,雷阵雨转多云。 “观众朋友们晚上好,我是总台记者姜依依,我现在位于奔月汽车的园区,透过我身后,可以看到20辆电动卡车已经排队列好,还有20分钟全球瞩目的ke2无人驾驶电动卡车队就要发车了……” …… “……这里是汽车卫视为您带来的前方报道……这二十辆电动卡车会通过自动巡航模式来列队,每一辆卡车与前车的间距仅有20公分,这个距离让人类驾驶员来开保准会追尾,但由智能系统控制的奔月ke2则非常安全。据工程师介绍,这样短的间距设计,目的是让前一辆车为后一辆车抵挡气流,减少风阻,算下来,每辆卡车平均节省10%的燃料费用。” …… “二十辆奔月ke2将从北京出发,沿途装货卸货后,预计12个小时后福建泉州,返程途经江西,安徽,山东,河北最后将于周日上午十一点,安全抵达北京的奔月园区。” …… “……ke2的首席工程师是近期深陷舆论旋涡的‘仙女教母’的创始人夏琳·汪,一如往常,这位神秘的天才女工程师并未现身……” …… “……天通一号卫星覆盖了中国全部领土、领海,现‘5g+卫星’融合通信,本次直播可同时接纳全球四十亿观众收看。中国模式向来是检验一个行业的标准……在中国能成功,就会在全世界成功……” …… 晚上六点钟不到,数百家媒体的记者和摄影师就挤进奔月,各自占领一小块地方,争相报道这场全球瞩目的长途无人驾驶。 七点一刻,中央的、首都的大大小小的官员,几十位有头有脸的明星投资人相继在奔月园区现身。 末日般的高温终于结束了,一进八月北京连日阴雨。临发车时又突然降下一阵猛烈的雷阵雨。 ke2的工程师们在发车点捏着手机,把电子木鱼敲得铛铛铛铛响。 好在雷电和暴雨并没有造成技术上的影响。晚上八点,ke2在欢呼和鼓掌声中准时发车。 二十辆厢式货车首尾相连,闪烁着猩红的尾灯,离开园区,穿过周五的晚高峰,驶上出京方向的高速公路。 新闻公关部知道charlene·wang拒绝接受采访,吩咐导播注意镜头,千万别扫到她——其实就算镜头刻意去找,也很难在人群中发现她。 至于对汪总监半是服气,半是不满的ke2团队,居然在发车前几分钟,像小蝌蚪找妈妈一样,四处寻找定心丸。 可惜搜寻无果。 汪总监最后一次被人目击,是站在发车点的阴影处。她脱掉白大褂,穿着件黄色一次性雨衣,与当夜上万个人是同款打扮,没人知道她何时离开了。 后续为高官、高管和投资人准备的晚宴上,汪博士也没出来敬酒。 稍晚一点的时刻,所有寒暄、慰问都结束,ke2团队内部在车间里准备了蛋糕。 汪总监助理摆了摆手,让大家别等了:“汪总监早就回家了。” 团队沉默了。 车间大门敞开着,外面夜色和雨色重迭,黑暗极为浓稠,几声车笛透过暴雨和雷电远远传来,四下有几分说不清楚的凄冷。 那个油滑的青年工程师,又出来活跃气氛:“嗨!她在场,我们也不自在。” 大家哄堂一笑,切蛋糕,分饮料,闹腾腾的欢笑声中,还是有人习惯性地望向车间东南角落。 美式工业风的铁架在明亮的灯光下反射着冷光,二楼汪总监的办公室没开灯,那片黑暗,潮湿,突兀又孤独。 镜像(二更) ke2工期最后这几天,汪悬光带着实习生住在车间里,五天睡了不到十八小时,发车后被秦销接回家,洗了个澡,趴在床上,倒头就睡。 睁开眼睛是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半,向来喜欢陪她赖床的秦销居然没在身边。 她披上浴袍,头重脚轻地去洗漱。 秦销正在书房工作,见她在门外路过,也没起身贴过来,只是抬起头,微微扬起眉:“宝贝,你睡了十四个小时。” 她揉了揉昏沉的头,只“嗯”了一声。 吃饭时看了一眼直播,ke2已经离开河南省,算上装货扫描的时间,与出发前的预计分毫不差。 秦销不知被什么要紧事缠上了,大半天没离开书房。 午餐时她大发慈悲地拌了盆维持生命体征餐——草,送进书房,他也乖乖吃完了。 最近这十来天,可能因为她不怎么着家,秦销黏人的程度翻倍,下了班就来车间,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早上和深夜接送下班,中午和晚上过来陪吃饭。后期直接在车间里24小时提供五星级酒店的自助餐。又给实习生们准备了瑞典名牌的帐篷,北面的睡袋,埃及棉的枕头…… 她在重型机器之间巡检,秦销乖乖候在一旁,像个跟大王出来巡山的小妖,最后几天干脆陪她住在了办公室里,给理工科出身的技术人员们造成了“霸总都没有自己生活”的误导。 至于另一边…… 秦销的银行给仙女教母提供了一亿美元的救命钱,但附带严格的条件:以仙女教母的专利资产作为担保,且在产品和运营方面实现重大目标才能拿到钱。 介于帮忙和没帮忙之间的第三种状态。 不过不重要。 他那些交叉持股的离岸账户和比特币足够她在爱琴海买个小岛,逍遥到九十九。 八月没有几个晴天。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始终不停,阴灰的天色里伴着柔和的白噪音,汪悬光窝在沙发里睡了一觉又一觉。 有时候,感觉到身旁柔软的沙发深陷下去,有只微凉干燥的手掌摩挲着她的侧脸; 有时候又能感觉有人帮她把压在颈下的长发拿了出来,还顺手帮她挠了两下发痒的皮肤; 还有一次,感觉眼皮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然后又是鼻尖和脸颊,她皱着眉头,下意识张开嘴,还没亲上去,那阵熟悉的黑雪松气息便离开了。 …… 朦朦胧胧睡到了傍晚。 天晴了,雨也终于停了。锯齿形状的城市天际线向北边延伸,挂着一轮绚丽的彩虹。 汪悬光告诉秦销,她要出门散步。 秦销还在打电话,闻言先让电话那头等一下,然后认真对她说,带上红糖一起。 她刚点了下头,还没出声叫,就听一串清脆的铃铛声由远及近,红糖摇着尾巴,迈着小碎步向她跑来。 其实并不是红糖有多喜欢她,只是红糖不想和秦先生独处。 · 雨后的城市比往常更拥堵,浸了水的街道像颜色过剩的水彩。夕阳的余晖、猩红的车前灯,满大街刚亮起的霓虹灯,在大楼的缝隙间摇动着又逐渐弥散。 汪悬光开着奔月i3,离开亮马桥顶级公寓,从四环到五环,驶入望京的别墅。 空气中透着雨后的清新,野草从地砖缝隙里冒出绿尖。一打开车后门,红糖一跃而下,原地转了两圈,泥土登时踩出几个小爪印。 汪悬光:“你自己玩会儿,不要叫,不要吓到人。” 红糖偏过脸,蹭了蹭她的小腿,算是答应了。 “嘀嘀——” 输密码进门。 别墅内的所有窗户都关着,走廊上光线昏暗,气氛压抑。 这一个多月,她住在秦销的公寓,理所当然地给别墅的家政阿姨和厨师都放了假。 阿姐藏在这里,严医生晚上住在这里,平日由他信任的两个护士照顾。 当初为防狗仔和私生粉,窗上装的都是防窥玻璃。哪怕护士一眼没看住,让阿姐开了窗户,邻居们也以为她是在这住了小半年的“替身”。 另一边,那个表演型人格把男人的薄情寡义演到了极致,对她这个新人柔情似水,缠缠绵绵。对阿姐那个旧人毫不上心,问都不问调查进展,只有程秘书隔三差五来汇报,那些线索还都是她故意抛出去的。 听见电梯的响动,严医生从客房中悄声走出,一看清了来人,脸上的警惕立刻转为微笑:“汪小姐,您回来了。” “严医生。” 汪悬光手里抓着车钥匙,礼貌地一点头: “明天杨醇会送我阿姐离开,我来给她选件衣服。” 镜像(三更) “——明天上午9点,杨醇会来接我阿姐。你和护士同步离开,我给你们准备了一个月的澳洲邮轮旅程,链接已经发给你了,9点多也会有一辆网约车接你们去天津,下午4点上船。” 汪悬光步入华光璀璨的衣帽间,按下墙上的按钮,一排日常款的夏装自动从衣柜深处运来。 严医生是个话痨,对她这种不说开场白,直接进主题的谈话方式总是不太适应的,一时间脑中思绪万分,习惯性地想说点什么,问点什么,还没开口就听她又说: “明天上午九点半到十二点之间,我要阿姐保持沉睡状态。” “没问题,”严医生干脆地,“汪小姐对米氮米非常敏感,一片半,能让她从早上8点睡到晚上8点。” 衣帽间三面是明亮的落地镜,珠宝钻石始终摆在首饰台上,灯光、钻石和人影交叉反射,映照出重重迭迭的幻影。 360度绕屋环绕的自动衣架向前,将不同款式颜色的衬衫、t恤运到灯光下。 汪悬光一面认真看,一面拨动衣架,衣架晃出来的金光映入她半敛着?的眸中。 严医生等得无聊,就靠在门上啰嗦起来:“其实奥森那个病房没了也不可惜,回到熟悉的环境,对汪小姐的病有好处,在这儿住了一个多月,昨天晚上她认出来的是她家了,还招待我和护士吃冰淇淋。 “大概有一两分钟,汪小姐是清醒的,知道她精神失常入院治疗,认识我是她的主治医生,又疑惑她怎么回家了,问我们是治好了吗。 “虽然她马上又糊涂了,但也是一件好事儿,说明这几个月的药物治疗是有效的,下次可能清醒5分钟、10分钟,一小时、一天……痊愈的希望大……” “——明天让护士给她穿这个。” 汪悬光冷冷地打断他,把一条宽松的灰色短裤,和一件纯白t恤,连着衣架一起塞进他怀里。 严医生忙不迭地接住:“欸欸好嘞。” “这几个月辛苦你了。” 汪悬光站在他面前,还是那副冷淡疏离的表情,眼睛像深黑的玻璃珠。 但严医生却清楚地感受到她的郑重和感激,胖嘟嘟的脸上瞬间绽放了个三分欣喜、七分含蓄还有一丝丝骄傲的复杂笑容,继而谦虚地一摆手:“哪里哪……” “再见。” 汪悬光也不等他把话说完,便从他身旁经过,大步穿过走廊,朝着尽头的电梯而去。 “……………………?” 严医生心宽体胖,也不觉得尴尬,连忙在她背后问:“欸?汪小姐,来都来了,不进去看一眼你姐姐吗?” 汪悬光置若罔闻,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要不你还是去看一眼吧,”严医生双手各拿着一支衣架,没完没了地追上来,“前两天汪小姐翻相册,指着你说是妹妹,你现在去看看她,她可能不会怕你了……” 电梯门缓缓拉开—— 汪悬光站进去、转身、按下数字键,再抬头,冷冰冰的目光落到严医生的脸上,仿佛有一把看不见的锋的刀片,轻轻划过咽喉,使他顿时噤声。 “今天就不看了。” 汪悬光抵着“开门”键,四面金属墙壁如镜面清晰,望着镜中那张阿姐如出一辙的面孔,神情越发晦暗不清。 几秒后,她松开手,收回视线,眼睛轻描淡写地一转,垂下的长睫毛挡去了眸底深处微微闪烁着的光。 “我还有一辈子时间,可以慢慢看她。” 镜像(四更 海棠树下的水坑浮着绿叶,红糖在刨水,一见汪悬光出来,立刻收敛起来,变回威风凛凛的一条狗,就是自己头上还顶着草。 汪悬光俯身摘草叶,拉开车后门,红糖乖乖抬腿起,等她用湿巾把粘着泥的皮毛都擦干净,才跳上后座。 夏夜的七点天色还没黑,一团一团黑棉花似的乌云相互挤压,边缘处透着些金亮薄暝。 亮马桥的顶级公寓在望京的南面。 奔月i3离开别墅,没有向南,却向北驶入北五环,穿过奥森公园,在“上地”路牌下进入辅路。 滴水的槐树下是成群结队的电动车,一栋商场大楼正在施工,钢筋脚手架在细雨中反射着青光,蓝色工棚下停着一辆黑色本田汽车。 奔月i3停车却没熄火,空调开着,又降下了一半车窗。 汪悬光解开安全带,回头说:“等我一会儿,别出声。” 红糖歪了歪头,两只黑眼睛望着她炯炯的。 她下车,走了一步,伸手拉开那辆黑色本田的副驾驶门。 杨醇从车窗外收回目光,愕然瞅着她:“他怎么跟你出来了?” 汪悬光:“你还怕他跟秦销告密?” “……不是,”杨醇噎了下,“你知道这狗是什么来头吗?” 不等汪悬光拒绝听故事,杨醇自顾自就讲起来了: “这哥们的主人是个东欧的黑手党,养了许多斗犬,传说是用人肉喂他们的,就爱看他们互咬。 “后来寡头死了,这哥们成了传奇,因为性子烈,养不熟,不管怎么训,只要一放出笼子就是疯咬,身价在黑市一度飙升至1000多万,要是算上他咬过的人后面还得加一个零。 “黑手党、大毒枭、各种有钱有势的,控制不住他寄几征服欲的……买下他就没有一个不挨咬的。几经辗转,最后也不知怎么到了一个红三手里。 “当然他对红三也一样咬,唯独对红三的秘书像个宠物。后来秘书跳槽到秦销这儿,狗也跟了过来,再后来也不知秘书找到了什么训狗方法,秦销也能差使这狗了。” 他说完笑着挑起眉梢,上下打量汪悬:“所以你现在是第三个了?” 汪悬光已经耐着性子听半天,没接这茬儿,清瘦的下颌轻轻一抬,指向车窗外的蓝色工棚,直接说道: “这个角度能挡住摄像头,你的车停在这里,一步都不要动。明天上午9点,你要带阿姐出门,9点35在这里,等我五分钟。如果我能到,那就一起走,要是不能,你先带阿姐走。” 杨醇脸上的笑意立刻收起。 知道这位神的神操作向来多,也没想到她不用彩排直接就跑路,不是明天早上8:50才打电话通知他,已经算是“提前知会”。 “这个你收着,明天跟着它走,ai会通过实时监控计算出你的最优路线,绝对会保证你在35分钟到达这里。” 杨醇看着她将手机掐在空调出风口上,点开屏幕,程序上显示着实时地图。 “这是秦销给我准备的,我阿姐的脸也能用,”汪悬光又递来一只票夹,两指一撑,露出里面的身份证:“出海关指纹刷不过去,先离开北京最重要。” 杨醇的智商没问题,作战经验也不少,听一遍就能记住计划,但从眉眼到肩膀都显现出僵冷的绷紧。 “明天上午ke2回京的最后一个阶段,是展示自动驾驶的安全性。奔月会派人模拟不守交通规则的人类司机,抢道、超车、强行变道……秦销也会加入这场惊险刺激的追逐表演。” 雨又下起来了,天色灰沉沉的。昏暗的车厢内,只有手机屏幕亮着光,驾驶室内两人的面孔被映得幽幽的。 “明天早上十点半,他从顺沙路出来,与ke2车队汇合,一进入系统的控制范围,他开的车会与那二十辆卡车连电,然后——” 汪悬光盯着屏幕上圈出来的“顺沙路”,秀美的薄唇微微一动,淡淡道: “秦销会在一万伏的高压电下,变成一堆残渣。” ———————— 黎明之前(一更) 重磅炸弹爆发后的余波回荡在狭小密封车内,城市噪音被屏蔽在隐形的气浪之外。 副驾驶上,汪悬光的坐姿舒展,双手交迭放在腿上,神情看不出一丝异样,好像刚才说的只是晨跑回来买个早餐。 相比之下,杨醇眼神发愣,足足过了好几秒,才挤出迟缓的声音:“你要杀秦销?” 神对他只有吩咐,没有解释。他对神只有服从,没有异议。以至于他对计划一无所知,还以为终点是跑路成功,没想到一步挫骨扬灰…… 汪悬光:“我跟白诺至少说了六遍。” 杨醇额角一抽。 话是这样说的…… 但他以为只是口嗨。 毕竟硅谷是用金钱和贪欲杀人的。活人碰一下会叫,捅一下流血。神行事再超乎寻常,也是个年轻女人。 何况接触下来,他发现汪悬光也没有替人伸张正义的闲心。以命偿命的话,她姐姐又没死还日渐康复…… 各种纷繁杂乱的思绪往外冒,杨醇心底有一万个疑问,说出口的话却是问:“那你呢?明天早上你要做什么?” 问完他就后悔了,神一定会说“那是我的事”。 而神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耐心回答:“起床、洗漱、早饭前来一发,和他一起下楼,上车,然后在附近下车,与你汇合。” 杨醇皱着眉头:“你怎么下车?” 汪悬光淡淡道:“秦销知道我不在镜头前露面。” 可秦销这种红色权贵也不在镜头前露面啊!! 杨醇下意识在心里反驳。 旋即又想到举办这场全球瞩目的直播,对行事向来低调的秦先生已是反常之举,多一个也不奇怪。 不过……仍有某种他自己也解释不清的隐忧在胃里翻腾着,不是不祥的预兆,像是有个重要的纰漏摆在眼前,他却没看见。 杨醇在心底嘀咕片刻,无法用言语准确地描述出所想所问,只能严肃望着汪悬光,问:“……你确定你瞒得过秦销吗?” 汪悬光十指交叉,搁在大腿上,不以为意道:“瞒不过,你明天就不跟我走了吗?” 杨醇一秒都没犹豫:“只要你开口。” 汪悬光点了下头,神色仍旧淡漠,语气却比方才柔和许多: “我花了四个多月,把二十辆卡车调成一块‘吸铁石’,又带着实习生不眠不休地干了五天,把秦销要开的奔月i3变成明天路上唯一的‘铁’。 “阿姐家、秦销家、两个机场、三个火车站和奔月园区,这几个点之间每条路上有多少个红绿灯、摄像头拍摄范围有多大、每个时间段的车流量是多少,也观测了两个月,走了上百遍。 “当然,我也不知道明天早上秦销会不会突发奇想做点什么,能顺利杀了他最好,这次杀不掉就下一次再杀。” 杨醇瞪着眼睛:“下次?” 汪悬光望着渐渐阴沉下来的天色,不慌不忙地问:“那你觉得他会杀了我吗?” “……” 不会。 杨醇立刻意识到了。 如果明天失败,秦销只会更兴奋,甚至会给她提供杀自己的利器,就像生性残忍的猫科动物,松开扼住猎物喉咙的爪子。 狭小的车厢内静默下来,空气里仿佛流动着刺人的冰碴。 “我带你姐去机场前,先在这里把你接上,只是这样吗?”杨醇想了几秒,还是不大放心:“不用老白那边再出点什么人手?生气归生气,只要能杀秦销,他吃屎都不带犹豫的。” “不用,”汪悬光平静道,“上次大动干戈,不也是让秦销跑了吗?” “……………………” 杨醇嘴角狠狠抽搐了下,心说要不是您老人家临阵倒戈,没准还就杀成了呢。 咔嚓—— 几道雪亮的闪电劈下! 咆哮的大风把工棚铁皮吹得叮叮响,车窗瞬间被浇灌成水幕。 汪悬光没带伞,暂时下不了车。 车内的黑暗与外面的雨融为一色,模糊了驾驶座上的两道身影,也看不清两人的神情。 黑暗中只听风雨声飒飒,杨醇坐在那儿浑身难受。 埋伏在狙击点时,他可以十几个小时不动一下,但在沉默的汪小姐身旁,这个数字缩短为十秒钟。 他掏出手机,打算刷会儿小视频分散注意力,结果手机屏幕一亮起,正好露出方才正看得津津有味的八卦——《扒一扒我那个拉满仇恨的空降天才领导和她的舔狗纨绔》 大概是落水刺杀以后,小红书和豆瓣还有几个匿名区突然冒出一大波扒charlene·wang的帖子。 顶着仙女教母和ke2的双重光环,加上不近人情的工作风格,再搭配古早味的狗血爱情,charlene·wang是这个夏天的大明星。 从流量推送的频率中看得出幕后肯定有营销公司。能干得出这种事儿,只有“纨绔”本人了,杨醇是抱着看看秦销想干嘛的念头翻了翻帖子,一边骂离谱,一边往下翻,没想到越翻越上头,现在网上已经没有他没看过的新帖了。 当事人就坐在身旁,杨醇也不好再翻,心虚地收起了手机。 静听雨声。 静观暴雨。 一秒、三秒、五秒…… 每一秒钟都被拉长到永无止境,嗓子眼像是被棉絮堵住了一样。杨醇不是话痨,可他实在受不了了,清了清嗓子,找到个不算生硬的话头:“咳,去了深圳,有什么打算?” “找个地方躲一阵,等我阿姐稍好一些出境。” 大概是神也清楚她沉默时的存在感难受得让人想自杀,主动与他闲聊起来:“你老家在哪儿?方便让我躲一下吗?” 咔嚓一声!! 仿佛天若有感似的,绛紫色闪电狠狠抽过天空,两声闷雷的威力堪比炸弹,炸得整条街上的汽车“嘀嘀”亮起了双闪。 街上雷声、雨声连着车笛声此起彼伏,衬得车内的安静分外诡异。 “……我回不了家。” 杨醇倒是不再坐立不安了。 他的脸色沉凝下来,声音轻如梦呓,带着从幽深地底涌上来的冷气: “十六岁那年,在看守所,有人给了我一个选择,然后就只有我的骨灰能回家了。” 黎明之前(二更) 大风推倒了一排电动车,又摇着大楼外的脚手架,啪啪地拍打铁皮棚。经雨浇灌成瀑布的车窗,映出杨醇惨白而僵冷的侧脸。 某种沉重的东西在车内的冷气中一闪而过,他嘴角勾了一下,语气也很轻松,似乎又恢复成往日那个轻佻浪荡的小白脸: “那个人让我选,是坐完十年牢,出来还当小混混,没钱,没文化,还得遭人白眼。 “还是那天晚上,犯下重大刑事案件的少年犯,突发脑溢血死亡。以后我的命是国家的,不能告诉任何人我的真实姓名。 “我又不傻,当然选最好的。上了手术台,从麻药中醒来,我就有了一张陌生的脸,和干净的新身份。 “高懿、李弘深、李正平、姜成、王建义、何乐、何湛都是我……” 杨醇笑着报出一连串人名,然后话音一收,朝副驾驶上的人懒洋洋地挑了下眉:“现在,我是杨醇。” “……”汪悬光偏过头,就着车窗外不断劈下的闪电光,注视着近在咫尺的这张面孔。桃花眼,高鼻梁,面容俊秀阴柔,刀削似的薄唇上挂着不正经的笑。 她道:“很自然。” “这已经是第三张了,下一次塑料感就会很重,”杨醇扯了扯脸颊上的肉,叹息倒不像是假的,“当天然帅哥的好日子到头喽。” 车外的雷阵雨没有要停的趋势,街上两排的槐树张牙舞爪地乱晃,风雨又急又乱。 两人被强行关在这一方小小的、隐秘的空间,营造出一种汪洋大海中只剩同船之人的假象。即便汪悬光仍是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杨醇也不由自主地想向她剖开肠肚。 “汪小姐,你知道‘黄巢’吗?” “不知道。” “就是写‘满城尽带黄金甲’的那个人,唐末的起义军首领,几次屠城,残暴食人,所到之处血流成河。相传他是地藏王的谛听转世,为追回逃出地狱的八百万饿鬼来到人间,奉天命要杀掉八百万人。” 杨醇把双臂迭在脑后,悠闲地靠在座椅上,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剩下模糊的轮廓,语气倒是很平静。 “我没有碰瓷黄巢的意思,只是觉得我和这个人很像。他来人间是为了杀人,我还活在人间,是因为我能杀人。 “他杀满八百万人,功德圆满,立地成佛。所以我想,要是我杀够了一个数,是不是……也能回家了?” 对面来的车辆破开浓浓雨雾,短暂照亮了车内。大概是车灯的光线不自然,把杨醇的脸照得毫无血色,睫毛垂落在鼻翼边,洒下了憔悴的阴影。 不等汪悬光问“你杀了多少”,他就痛快地报了一个数字:“六十八。” 阴风穿过周围的大楼间缝隙,从幽深黑黝的彼岸而来,徘徊在阴阳两界之间。 汪悬光望着挡风玻璃外的雨,眉目静如深潭,神色无动于衷。 “不算那些我抓去送去审讯和劳改,最后死在里面的。只算我亲手杀掉的,有六十八个。” 杨醇的手指轻轻敲着u型枕,吊儿郎当的语气故意掩盖着某些沉重的东西: “杀到二十个的时候,我心说这应该就到头了吧,但很快有了二十一、二十二……既然‘满十’不是终点,那五十个,半百,总够了吧……” 他嘴角讥诮地一勾:“那次从四十七直接跳到了五十三。” 暴雨中的城市,霓虹灯稀稀落落,倒映在水中,模糊成红绿的光晕。杨醇的瞳孔深处,闪烁着难以用悲伤来概括的复杂光芒。 “那是个制毒工厂,我带了五个人去验货,有个小孩才十九岁,是从警校退学出来的。我调教了很久,才把他身上的‘条子’味儿洗掉。那天他太紧张了,没说两句话就露馅儿了,然后就是交火。 “那是小孩第一次开枪,杀着杀着就眼睛杀红了。我们给小孩开荤,让他像玩真人cs一样随便杀,杀得满地都是毒贩的尸体。突然有一刻,我意识到四十七了,今天这波干完,没准儿就能回家了。然后我抬头寻摸四周,看见两个穿着制毒师躲在高炉后面,算上他们俩恰好满五十。” 汪悬光微垂着的眼睫毛轻轻一动。 四十七加二等于五十吗?除非……加上杨醇自己。 “我上楼去逮那两个制毒师,走到一半,听见队友在骂娘。原来是那个小孩杀着杀着就失控了,分不清毒贩和自己人,见人就开枪。有个队友被他打伤了,另外队友两个不能近身,他们几个就在那僵持着。 “我当时只想赶紧凑够五十,所以就站在楼梯上,打掉了个悬吊一半的天花板,以为板子砸掉下来,能把队友跟那小孩分开。 “天花板上有东西,我看见了,还是开枪了,可没想到那是一袋子制毒原料,固体粉末,易燃物,碰上小孩的枪火……四十八、四十九、五十、五十一,全是我的人。” …… 黎明之前(三更) 轰隆隆——!!! 楼梯下方噌地窜起一片红彤彤的火海,转瞬间就吞噬了那四道人影。四面八方都在爆炸,碎玻璃片纷纷洒落。 扑面而来的热气熏花了双眼,他只感觉到血液急速上涌带来的寒冷。 一如很多年前,从平房里走出来,脚下踩着雪,蓝色警灯落在视网膜上,裹着警笛的冷风不断往耳朵里灌。 他听得见,也看得见,只是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就在这时,一抹模糊的白影在余光中一闪而过。那时间短的是物理意义上的眨眼之间。 他想都没想,甚至都没看清那是什么,游走在生死一线间几百次的本能促使他转身、抬枪口、扣下扳机—— 五十二!五十三! 那两个想趁机逃跑的制毒师,被他的冲锋枪轰成了筛子,白大褂被血染成深红,瞪大着眼睛往后倒。 …… “从四十七到五十三,还是没到头……” 杨醇喉结一滚,又笑了下。 “现在六十八个了,我也过上了当年那个人在看守所里许诺过的生活,衣食无忧,光鲜亮丽。不是臭水沟里的蟑螂,还是被很多人尊重的英雄。 “当年那个人说我是天生的反社会人格,就算出狱也控制不了杀心,那倒不如让他来提供清除的对象,让我每次杀人都是为国家尽忠。 “对于杀人,老白很虔诚,他坚信每一个死在他手下的人,都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杀掉一个人,保护更多的人,是英雄之道。 “我跟他不一样,杀人就是杀人,没有成就感,也没有满足感,也不觉得杀一个人能保护得了谁。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我真是天生的反社会,有必须杀人的瘾,那岂不是每次杀完人,都应该像抽到烟一样满足吗?” 杨醇闭了闭眼,脖颈卡在u型枕里,后脑仰在车座上。 侧脸和脖颈因这个动作浮现出淡淡的青筋,宛如一只重伤濒死的野兽,喘息间都透着绝望。 这十几年来,不管是10分钟的午觉、夜晚在卧室里自然入睡、重伤时的虚弱昏迷,还是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体力耗到极限后的生理疲惫,只要他睡着,就会回到那个暴雪夜。 院子里白茫茫一片,蓝色警灯照在雪上闪个不停。 眼前一片血红,睫毛上挂着凝固的血珠。因为一刀下去,从那人脖颈中喷出的血溅了他一脸。 他在寒风中站了许久许久,久到手冻僵了,刀拿不住,掉在地上。他僵硬地低下头,顺着黏稠的血迹望去,才看见脚边的尸体。 这个梦境在五千多次的重复中,被想象力描摹得越来越清晰,细节越来越丰富。雪地上闪烁的灯影,始终都是纯蓝的,有几秒看错成红蓝,那是他睫毛上挂着血珠的缘故。 救护车的灯是纯蓝的。 警车的灯是红蓝的。 梦里的他,依然分不清。 很多年过去了,不论换了多少个名字,多少张面孔,假脸的皱纹又添了几道,他的时间永远停在那场风雪里,此后的岁月都是梦魇。 庄生晓梦迷蝴蝶。 英雄的荣耀、过命的兄弟、夜晚的灯红酒绿,和爱慕他的男男女女,不过是那个困在雪地上的少年,在被捕前的一场短暂的臆想。 …… 雷阵雨终于停了,乌云一散,夜色居然还亮了几分。疏疏落落的霓虹灯倒映在水坑里,车辆经过,碾碎在轮胎下。 副驾驶上仿佛坐着一尊冷漠的大理石雕像,从始至终,汪悬光都没有过言语、眼神或是肢体碰触的安慰。 杨醇只想倾诉,对此也相当受用,自顾自地说: “我没有老白的信仰,也不能把杀人当作工作。工作是可以辞的,砂仁是不能停的。不杀人,我不知道我是为什么活着的。 “刚开始盯上秦销的时候,我觉得挺荒唐的。哥们杀的人还没我多,不过是死在我手下的人,没个好舅舅帮忙报仇罢了。 “后来盯他盯久了,我意识到原来我不是杀人狂魔。秦销享受杀戮,会主动打猎。我一想到杀人就想吐,只是杀的太多了,吐不出来了。” “……” 汪悬光不打算为秦销澄清。 暴雨停下了,城市苏醒过来。开始是一两下汽车喇叭,然后是电动车笛和自行车铃,骤然间各种噪音,从四面八方喷涌而出。 十几分钟的疾风骤雨是时间线上强势插入的破折号。被压制的真实面目,只有藏在黑暗的、轰隆的雷雨中才敢露出一点端倪。 安静的车内响起稀疏的动静,杨醇调整座椅角度,坐直了身体:“杀人就是杀人,杀再多的坏人,也不能抵消我犯下的罪。” 他重新系上安全带,望着副驾驶上的汪悬光,语气还挺轻松愉快的:“这么多年,我杀了很多人,还从来没保护过谁,明天也是此生头一次。” 雨滴一下下,敲打着侧边后视镜,镜中照应着上空洗得发亮的槐树叶子。 汪悬光向他礼貌地一点头:“那我阿姐就拜托你了,麻烦你保护她。” 咔哒! 汪悬光推开副驾驶的车门,闷热潮湿的深蓝夜气顿时缠上来。她刚跨出车,背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汪小姐,你不想知道我杀了谁吗?” “……” 第一个界限数字并非“满十”而是“满二十”,那么让他成为“无名之人”的基础数字,一定非常残忍。 汪悬光慢慢回过头,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一双无机质般的黑眼睛盯着车内的男人,平静问道:“你杀了谁?” “该死的人,无辜的人,”杨醇微微一笑,“以及我全家。” “……” “明天见啦,汪小姐。” 他没再解释,轻踩刹车,换到d档,又用眼神示意她关上副驾驶的车门:“希望我们都能得偿所愿。” ———————— 地狱(一更) 散步散了两个多小时,秦销也没催,只给汪悬光发了一条微信问她有没有带雨伞。 收到消息时,她和狗都在电梯里了。 电梯门一开,红糖摇着尾巴就冲了出去,刚跑两步,撞上了从拐角中走出来的秦销。 汪悬光心说这狗不会真去告密吧。 然而红糖一见秦先生,尾巴立刻耷拉下来,别说是告密,连撒娇都没有。几秒后,似乎想起了自己还在工作,不得不端庄地围着秦销的小腿转了两圈。 “去休息吧,”秦销揉了下红糖的头,然后又问汪悬光,“没淋到雨吧?” “没有。” 汪悬光的话是回答他的,眼睛却没看他。 客厅落地窗前,方才出门时还空无一物,此刻摆着一架深黑的人台衣架——一件极尽奢华的婚纱,矗立在上面。 修身直裙简约典雅,用流动性和垂坠感最上乘的雪白真丝制成。胸前布满精致的金线刺绣,点缀着上万颗璀璨夺目的钻石。 王薇薇的设计图变成实物出现在眼前,这四个月的时间流水般悄无声息而过。 秦销一直没告诉她婚礼是明天,她也当作不知道。此刻见到婚纱出现,忽然有种期末考试前夜拼凑论文的匆忙感。 在婚礼前一天试婚纱? 符合完美主…… 仿若无形的钩子在脑髓处一划,汪悬光心底升起一丝疑惑:“不是鱼尾裙吗?” “我觉得还是直裙更适合你……” 秦销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背后,微凉的掌心抚上她清瘦的肩膀。他的呼吸逼近的那一刻,就像蛇信子擦过了皮肤:“试试看,合不合身。” 汪悬光微微皱了下眉。 当初选婚纱时,以为怎么也得一两年才能举行婚礼…… 四个月前,她还不是现在这个身材…… 汪悬光压下心中的不安,去卫生间洗了个手,回来后也没扭捏,当着秦销的面,一件一件脱掉了t恤、长裤和内衣,只穿着一条性感火辣的绑带蕾丝内裤走到人台前。 …… 落地窗外,暴雨肆意浇灌着城市灯火,河面上浊浪滚滚,像一锅煮沸了的黑水。 汪悬光穿上婚纱,单手挽着长发,露出大片的雪白后背。 秦销捻起那颗小小的隐形拉锁头,将她背部大片白皙光滑的皮肤,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合拢在婚纱下。 然后她转过身。 咔嚓——! 闪电划破漆黑的夜空,闷雷骤然炸响,天地为之一震。 一高一矮两道修长挺拔的身影,逆光站在落地窗前。 灯光下,汪悬光像一尊精美华丽的橱窗模特。婚纱包裹着玲珑曲线,深黑的发梢和眼睫浸染着微微的水汽。 秦销简直移不开眼,喃喃道:“……我美丽的新娘。” “……” 汪悬光面容素白沉静,看不出一丝要结婚的欣喜,也没有要逼上花轿的抵触,只有一如既往的冷漠。 秦销问:“合身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汪悬光:“没有。” 秦销搂着她的腰侧,用手掌丈量尺寸,没摸出来问题,又退了半步,拉远了些距离,摸着下颌思索道:“走两步?” 婚纱裙摆并不长,头纱却有三米多长。汪悬光没戴头纱,面无表情地走了几步,又转身回来。 秦销沉吟着:“再举下手?” 汪悬光乖乖举手、又放下,手臂内侧的雪白皮肤在璀璨的灯下几乎晃出虚影来。 秦销问:“胸前呢?松不松?” 汪悬光向前躬身又直起,抹胸款式将修长的侧颈、清瘦的肩膀、深陷的锁骨与胸线衬托得无与伦比。 她不动声色地问:“你改了尺寸?” 秦销淡淡道:“鱼尾裙需要精准的数据,这款你胖点瘦点都没关系。” ……真的吗? 虽说少了十五公斤的肌肉,不会像少十五斤脂肪在视觉上差别那么大,可这件婚纱未免也太严丝合缝了些。 她突然感到一种极其不祥的预兆,隐忧翻腾直上,喉咙不由一紧。 秦销仿佛对她的心乱毫无察觉,静静地立在一旁。客厅的落地灯、雨中飘摇的万家灯火、还有不断撕裂夜幕的闪电……全数倒映在他深渊般的眼底,深处闪烁着一丝温柔: “我迫不及待和你开始余生了。” 汪悬光没吭声,越过他的肩膀,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他的余生只剩下26个小时。 秦销又笑了下,呢喃道:“虽然余生的每一秒,你都想把我千刀万剐。” 地狱(二更) pow enxu e1 6.c om 汪悬光不为所动,冷冷问:“能脱了吗?” 秦销点了点头,上前帮她脱掉婚纱。刚把裙尾展开在人台上,手腕忽然人从身后被拉住了。 “还没脱完……” 汪悬光拉着他的手,冰冷的视线向腰下一转:“不是还有一件吗?” 那是一条性感的蕾丝内裤,两条细带挂在清瘦的腰上。 秦销呼吸微微一滞。 窗外闪电忽明忽暗,光影交错间两人神情各异。 汪悬光见他发愣,主动拉起他的手,抵在自己耻骨上:“我在办公室住了五天……昨晚睡得早,今天你又忙……” 秦销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乌黑发梢下,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手掌隔着一根极细的绑带,一动不动地搭在那块小小的凸骨上。 良久,他开始慢慢解开绑带,动作温柔、迟缓,格外有耐心,以至于绑带末梢滑过皮肤的轻微刺痒被放大许多倍…… 两人离得又很近,秦销炙热的鼻息洒在肩头,汪悬光的脊梁上倏然蹿起一阵电流般的躁动,胸前两颗红点也挺立起来。 秦销始终一言不发,解完了一根,又转向另一根。 直到那一小片薄薄的布料无声落地,白玉雕刻般的完美胴体再次暴露在璀璨的灯光下,秦销才终于抬起头,望向汪悬光,瞳孔深处闪着一丝沉郁而复杂的光芒。 初夜时,他打量她的目光像一把矩尺,严厉、挑剔、苛刻,唯恐错过任何一点瑕疵与丑陋。 后来在办公室那次,他还没好好欣赏,就被拉入一阵迷离的旋涡。更多免费好文尽在:p o1 8 p.co m 今夜他格外有耐心,面对已经一丝不挂的汪悬光,居然还能久久不动,神色庄重又严肃,低声道: “每种文明对死后的描绘都差不多,好人上天,坏人下地狱。” 汪悬光:“?” “中国的地狱是十八层酷刑,西方的地狱是‘私人定制’。每个人的地狱不同,那是人心最恐惧的东西。” 秦销慢慢抬起手,从她的腰侧向上,一寸寸摩挲,不带一点色情意味。 “我小时候跟家人去过一次俄罗斯的沃尔库塔,北极圈里的城市,人间极寒。” 擦过隆起的峰丘边沿,抚过手臂和肩膀;指腹摩挲着清瘦的脖颈与下颌;落到右耳垂上,轻轻碰了下小小的结痂,痣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时候我就觉得,我的地狱一定是这个模样,冻得半僵,没有完全失去知觉,还能感觉到冷和痛苦,天上明明挂着太阳,却没有一丝温度。” 秦销微垂着头,端详着汪悬光,仿佛第一次看见这张美丽的面容,长睫毛垂落着羽毛般的弧度,掩盖住了深深的悲伤。 “而现在,不管是炸油锅滚刀山,还是在寒冷的太阳下和魔鬼对视……我只害怕没有你。” 说着他抬起头,笑了笑:“我的地狱,是没有你。” 对岸的城市天际线在闪电连续劈照下,像一座阴森的海市蜃楼。漆黑河面反射着幽玄的灯火楼群,轮廓历历,惊悚骇人。 汪悬光冷笑:“我做了什么,要陪你下地狱。” “怎么会是‘陪’呢。” 秦销短促地笑了下,向前一倾身,黑雪松的气息拂动,在汪悬光的唇上落下个虔诚的吻,呢喃道:“明明是重逢。” 就在这一刹那—— 咔嚓!!! 银亮夺目的光鞭狠狠撕裂暗夜,全世界雪白一片。 雨珠荒天荒地罩住城市,霓虹灯的倒影在混沌中乱飞,水风雷电从幽黑的彼岸刮来。 像是某种不祥的凶兆。 —————————— 谋杀(一更) 谋杀(一更) 翌日仍是雨天。 天上积云浓淡不一,灰白、鼠灰、黑墨缓慢流动,偶尔露出蛋清似的太阳。 公寓明卫开着窗,潮湿的风一舐一舐地卷起浴袍衣角。 汪悬光被压在盥洗池上,仰头回吻着秦销。丝质浴袍掉下肩膀,胸前的两团柔软蹭着男人的胸肌,手摸够了腹肌,便擦着人鱼线,握住了那根—— “等等,宝贝!现在不行……” 秦销闷哼一声,向后一撤,唇边顿时拉出一条色气的银丝。 他全身上下只穿着一条黑色四角内裤,前端洇湿鼓胀,显现出一根清晰的形状。 “……” “……” 两人近距离对视,喘息急促。 汪悬光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端倪,脑中却如电影倒放一样,快速浏览着从起床至今的每一个举动、表情。 时间不过三四秒,确认了没在他面前露出一丝异常,她微微皱了下眉,眼底浮现出恰到好处的嫌弃: “你又不能用了?” “什么叫‘又’,我一直都能用!” 秦销拎起她捣乱那只手,泄愤似地咬了下手指: “只是今天很重要,留到晚上,晚上给你吃大餐。” 汪悬光:“一个直播有什么重要的。” 尾音上扬的分寸把握得十分微妙,既有一贯的冷漠高傲,又带着没爽一发的索然。 “今天……” 秦销顿了下,拨开她脸庞的碎发,深深注视着她,昏暗中眸底非常温情: “是charlene·wang被世人记住的日子。” · 早上八点四十,两人乘电梯下车库。 十几辆七位数起步,九位数封顶的豪车中混入一辆奔月i3,十分显眼地停在充电桩旁。 “嘀嘀”两声解锁,汪悬光走过去,拉开驾驶室的车门。 秦销疑惑:“嗯?我以为你更喜欢那辆rs7?” 汪悬光闻言转过头来,玻璃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淡色薄唇微动:“给投资人做点广告不好吗?” 她今天打扮得像个网红,宽松短裤下露出修长雪白的小腿,圆领白t外罩着件棉麻质地的雾霾蓝长袖衬衫,下摆长及裤腿。 这样站在车外,半拉着门,随手一拍就是一张能被小红书算法推送到首页的模板照片。 秦销不置可否,乖乖坐进副驾驶。 座椅角度和镜子方位都很合适,汪悬光通电、挂d挡,向旁边一瞥—— 秦销也系好了安全带,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朝她温柔一笑。 他今天没打领带,也没穿挺阔的外套,黑衬衫衣领上别着一只铃兰花领针,冷冽的男士香水从领口幽幽传来。 汪悬光收回视线,踩油门起步,奔月i3缓缓开出地库大门。手机连接着车载屏幕,恰好弹出一条移动公司的话费优惠信息。 不是10086。 是杨醇带阿姐出门了。 周六早上九点多,出京方向并不拥堵。奔月i3平稳开上五环,电动汽车没有燃油发动机的引擎声,车内十分安静。 这时秦销的手机忽然震动两声。 他滑开屏幕,眼底倒映出程秘书的消息,饶有兴趣地说: “宝贝,十五分钟前,你的一个身份证被激活了,买了一张今天晚上飞往深圳的机票。正好你姐姐也有新消息了,她从自己家出来,上了一辆黑色本田,正在朝北去……” 说完,他不徐不疾地收起手机,靠着座椅上,十指交叉在腿上,语气还很温柔: “我们要不要先去看看你姐姐?” 汪悬光平静地盯着前方路况,连一句都没解释,唯有手指不易察觉地按了方向盘上的按键—— 就在这一刹那,副驾驶的椅背、车门和中控台中间的空隙突然弹出几条触手般的“安全带”,准确无误地禁锢住秦销的咽喉、手腕! 旋即与胸口的那条安全带一起,像巨蟒一样一分一分绞得更紧…… 三面车窗贴着深色的防窥膜,两旁路过与跟在后方的车辆,不会注意到副驾驶上的生死挣扎。 前方的监控摄像头虽然能透过挡风玻璃拍到车内,但印度的黑客正在实时帮她修改监控摄像头。 秦销被勒得动弹不得,脸色因缺氧迅速涨红,喉咙发着咯咯声,眼睛越瞪越大,眼球血丝爆裂,余光瞄着安全带的开关,发白的手指颤抖着去够—— 汪悬光摘下墨镜,打开i3的自动驾驶,解放出来的双手,从扶手箱中取出一支镇静剂,快速扎紧他的侧颈。 几秒后,秦销全身遽然脱力,头一歪,停止了挣扎。 汪悬光翻开他的眼皮,检查瞳孔,确认昏迷后,立刻收起那几条“蟒蛇”。 秦销身上有勒痕没关系,验尸时会以为那是车祸导致的。但要是现在就死了,那喉咙和鼻腔里就不会有爆炸时的灰尘,就会暴露出真实的死亡时间。 至于他皮下的芯片……只能祈祷这几秒的血压异常不在报警范围。 汪悬光眼底寒光微沉。 奔月i3开下五环,进入辅路,满大街都是车辆,周遭的视线多了起来。 她关掉自动驾驶模式,手扶着方向盘,秦销的头卡在u型枕里,从外面看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施工商场外的钢筋手脚架在阴天中冷冰冰地反着光。红绿灯路口向东转是昨晚与杨醇见面的蓝色铁棚。 但汪悬光没有转弯,而是向前直行,驶入商场的地下停车场。 “在20米外的麦当劳,买两个巧克力圣代,”她用语音吩咐ai,“用秦销的信用卡支付。” 车祸后万一查秦销体内的芯片定位,她现在得补一个秦销出现这里的理由。当然,黑客会按计划,让她的身影出现在麦当劳餐厅的监控中。 地下停车场回荡着空旷的回音,奔月i3开至墙角,与结构柱构成了个死角。 汪悬光又检查了一遍秦销的脉搏和瞳孔,随后将副驾驶的座椅放倒,开着车内空调就下了车。 “嘀嘀”两声响! 奔月i3没有上锁。 但是结构柱下,相邻车位上的那辆黑色大众尾灯一闪,居然被解锁了。 她快速坐进大众,打火起步,从奔月i3车前经过,向着出口的亮光而去。 地下停车场幽深昏暗,遥遥传来马路上车辆路过的声音。 透过防窥的窗玻璃,奔月i3内黑洞洞一片,像拢着一团浓雾,什么也看不清。 谋杀(二更) 天色晦暗阴沉,夹着土腥味儿的凉风在街道上阵阵吹掠着。 蓝色施工棚外停着几辆电动自行车和共享单车。杨醇开着昨天那辆黑色本田,从道路尽头而来,刚停到指定位置,汪悬光就开着大众停下。 她匆匆拉开本田的副驾门,道:“秦销发现阿姐了,你帮我引开他们,我带她去机场。” 杨醇反应迅速,立刻下了车,拉开车后门,一把抱起熟睡的汪盏,骂骂咧咧地道: “我艹,太他妈邪门了,刚出小区就被程秘书盯上了,那女人好像早就守在小区门口一样,幸好有你的地图,这玩意儿真特么的神了。” 他对程秘书仍然心有余悸,但人还算沉得住气。毕竟是作战经验丰富的特种兵,就没指望着计划会完全顺利。 杨醇将汪盏放到大众的后座里,关上车门,一双桃花眼担心地望着汪悬光: “你没事吧?秦销怀疑你了吗?你怎么来的?” 汪悬光对答如流:“正常放我下车。” 杨醇正要走回自己的本田,特种兵的脑子在危险中比往常转得更快,一瞬间攫住了那丝异样感:“可是程秘书盯上我们了……明显是节外生枝。” 汪悬光在凉风中拢了下长袖外套,坦荡迎上他的目光:“他放了,我来了。” 大众和本田相隔不到半米,车门都只能打开一半。 两人面对面站在狭窄的缝隙中,杨醇的瞳孔中倒映出汪悬光冷淡的面容,须臾间与记忆中的那张面孔交迭重合—— 第一次在绿萝造型见面,她坐在椅子上,冷冰冰地问他要银行流水记录; 湿冷的阴雨天,槐树上的水一滴一滴敲打着雨伞,她在伞下抬头,让他不必做多余的事; 烛光摇曳的按摩室,她闭着双眼,放松地躺着,连眼睛都没睁开,却让他的每一个疑问都被堵死…… 那是头脑永远清晰镇静,时时保持距离,却又算无遗策的汪小姐。 阴风在街上吹着,送外卖的电动车在背后经过,“嘀嘀”挡路的行人。 说话间程秘书就会追来,杨醇也知道没时间磨磨唧唧了,一万字的担心最后只化为一句严肃简单的提醒: “对手是秦销,你万事要小心。” 汪悬光冷淡点头:“我知道。” “行。” 杨醇笑了下,不再纠结了,转身走向自己本田,但这时手臂突然被人一拽,后颈也被扣下了,不得不回过头—— 就在那万分之一秒的疑惑中,淡淡的黑雪松气息与柔软的嘴唇同时袭来。 杨醇的瞳孔赫然放大! 汪小姐微颤的眼睫毛落在他的视网膜上,大脑神经却仿佛被冰封住了,足足过了好几秒才激活视觉电信号,意识到自己的唇舌正在被侵犯,错愕、喜悦和细微的水声全部吞下喉咙。 这一刻他脑中什么念头都没有了。 危险?阴谋?古怪?……统统犹如月下的海水,唰一下退出得很远,只剩下激烈的电流攀过脊椎在大脑深处爆开强烈电火花。 杨醇的呼吸凌乱,要捧起那张肖想已久的面孔,却一下被推开了。 汪悬光与他拉开半步距离,眉眼一如既往冷淡,仿佛数秒前的亲吻只是他在高压中用来放松的单方面臆想。 杨醇:“你、你……” 汪悬光若无其事道:“你还欠我一场深度按摩。” “……” 冷静强大的特种兵明显被搞乱了心绪,但欣喜却不是假的。可惜没时间腻腻歪歪,只能甜蜜又无奈地问: “你知道这样很不吉利吗?” 汪悬光:“那就别说不吉利的话。” ‘……’ “……” 杨醇看了下手表,立刻绕过车尾,回到自己的车旁。拉开车门,又回头看了一眼汪悬光。 像个轻佻浪荡的小白脸,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嘴唇,笑着道: “一会儿见了,汪小姐。” “一会儿见。” 黑色本田原地倒车掉头,右转驶入马路,尾灯在阴沉沉的天幕下像一对血红的眼睛眨了眨,旋即汇入车流倏地不见了。 汪悬光开着大众,载着汪盏没有驶上主路去机场,而是利落地掉头,又开回了商场的地下停车场。 奔月i3仍然停在原处,结构柱挡住了前方玻璃,车内一片黑暗。 大众倒入车位,停在奔月i3旁。 汪悬光满脸惨白,黑眼睛在倒车中一瞥后视镜,视线仿佛粘在上面。 汪盏蜷缩在后座上,面容平静毫无防备,胸口的白色t恤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像子宫里的胎儿对世界的险恶一无所知。 一秒、两秒、三秒…… 大众已经停稳了,汪悬光的手却还扶在方向盘上,十指扣得越来越紧,筋骨暴起,骨节泛白。 后视镜中照出两张完全相同的美丽面孔,同款的白t灰色短裤。刚带汪盏回家时,她及腰的栗色卷发就被染黑,剪成及肩长短。 现在姐妹两人只有一个区别——蓝色长外套。 十秒、十一秒、十二秒、 汪悬光死死盯着后视镜,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冰冷的眸底激烈交锋,以至于微垂的黑色睫毛颤抖不停。 商场正在装修,只有地下美食区开放。周六早上没有食客,停车场空旷幽静。城市噪音从遥远的出入口而来,灌入空荡曲折的地下空间。 她闭了闭眼,压下所有杂乱的念头,不再看后座一眼,下车拉开车门,将自己脚上开车穿的包头凉鞋,换到汪盏脚上,又穿上了车座下的那双黑色老爹凉鞋。 一气呵成换完鞋和外衣,穿这件白t,走到奔月i3旁,一拉驾驶室的开门—— 汪悬光全身一僵,脸上血色尽失,闪动的眸底映出空荡的副驾驶。 ——秦销不见了! 刹那间,地下停车场遽然失重,一面面墙壁、近近远远的结构柱慢慢扭曲、膨胀,整座建筑带着她一起在天旋地转中坠向阴曹地府。 阴风进进出出,就在这瘆人死寂中,背后毫无预兆地响起了恶鬼的声音。 没有得意,也不生气,声线低沉平稳,一如既往地温柔: “宝贝,你在找我吗?” 同类(一更) 汪悬光僵硬地回过头。 昏暗阴森的地下停车场内,不知何时出现了许多人影。清一色黑衣,站姿挺拔,气质悍利。 最前方的男人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铃兰花领针别在衣领上,手腕和咽喉上印着几道清楚的血痕。 “……” 汪悬光眯起眼睛,企图从秦销脸上寻找出一丁点的狼狈或虚弱。可他的黑发纹丝不乱,面容俊美沉静。 无声的僵持中,十来个人抬着灯箱进来,迅速地搭建起临时摄影棚搭。两个黑衣保镖也走到大众车前,先将蓝色外套还给汪悬光,又将汪盏抬到滑轮床上。 “她体内的药得代谢掉,”秦销柔声道,“我不希望婚礼上没有你的亲人见证。” 汪悬光臂弯搭着亚麻外套,站在那里,未置一言。 秦销从西裤口袋中取出一片湿纸巾撕开,走到面前,捏起她的下颌,让她扬起脸,慢慢地、仔细地擦拭她的嘴唇。 “没有漱口水吗?”汪悬光尾音上扬,带着刻意的讥诮,“我不仅亲了他,还舔了他的口腔,勾了他的舌头。” “十四秒而已,”秦销道,“专家说想要维持婚姻幸福,就要允许伴侣偶尔开小差。” “oh~honey,那你允许我多久出去约……” 剩下的讥讽全被堵在了喉咙里,秦销捧着下颌,深深地吻着她。 出乎意料的是,他只有吻上来的这一下很强硬,唇齿相碰以后,不论是捧着她脸颊的手,还是揽着她后腰的手臂,力度都很轻柔。 仔仔细细地舔过她的牙齿、口腔,又吸吮她舌头,没有半点惩罚的迹象,反而情意绵绵地。 一吻结束,秦销略拉开一些距离,抵着她的额头,语气仍是熟悉的温柔: “抱歉,宝贝,那十四秒是你这辈子最后一次碰别的男人了。” 说话间摄影棚已经搭建好,数道柔和的白光笼罩下来。 秦销为汪悬光穿上蓝色外套,理了理衣领,又将几缕碎发掖到耳后去,然后吩咐摄影师: “拍吧。” 摄影师哪敢让新娘笑一笑,托着三脚架上的相机:“3——2——1——!” 咔嚓!咔嚓!咔嚓! 闪光灯连续劈下。 冷漠的新娘和微笑的新郎定格在雪白背景前,马上出现在民政局的内网中,然后贴在红色的结婚证上。 秦销没去摄影师那儿看照片,拉起汪悬光的手,饶有兴趣地看了看奔月i3和大众这两辆车。 摄影团队以战斗速度出现又撤离,蓝秘书自墙后来,垂手肃立:“秦先生,飞机准备好了。” “好,谢谢,”秦销礼貌说完,望向汪悬光:“边走边聊吧。” · 电梯门缓缓关闭,两道人影并肩站立。 秦销不轻不重地揽着汪悬光的肩膀,问:“你是怎么告诉杨醇的?开车的人是我?我会死在你策划的车祸里?应该是这样吧……” 不等汪悬光回答,他轻轻叹息一声:“毕竟你不会告诉任何人,你要‘阿姐’做你的替死鬼。” “……” 一声惊雷在封闭空间炸开,空气仿佛凝固了。 汪悬光却不为所动,甚至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化。电梯内灯光昏暗,她的侧影清瘦苍白,正从金属反光上注视着秦销。 秦销神色没有任何得意,一双黑沉的眼睛深不见底: “按照你的计划,奔月i3会由你在印度的帮手远程控制,载着我和你阿姐去和ke2汇合。 “直播的无人机、高速上的监控、ke2车队的行车记录仪都会被实时修改。画面上开车的人是charlene·wang,副驾是她有红色背景的未婚夫,两人在路上有交流,是清醒的、活着的。 “一旦奔月i3与ke2的距离缩至十米,二十辆卡车和轿车就会连电,相当五十公斤炸药爆炸。路面塌陷几十米远,钢护栏、隔离网扭成麻花,奔月i3瞬间烧成一颗大火球……其实我觉得,你没必要顾虑尸检,那么大的火足够让我成灰了。” 秦销顿了顿,转头望着汪悬光毫无血色的侧脸,微带揶揄地笑道: “可惜工程师不会在零实验的情况下寄希望于运气。” “……” 同类(二更) 汪悬光没有回应,神情晦暗不清。 秦销继续道: “我和汪盏被你送上路,你就会开着大众去铁路桥,发位置给杨醇……哦,这里有个细节,你的手机在i3上,所以是用ipad联系他。 “随便找个理由,说你得立刻回到我身边,让他接上你阿姐,别管程秘书,立刻去机场。然后你开门、下车、躺在车后座上,从此以后你就是‘汪盏’。 “你给杨醇的app利用的是红绿灯的时间差、建筑物的视线错觉,和对路面其他车辆的预测进行路线规划。ai让杨醇看不见程秘书的同时,也让程秘书始终看着杨醇。 “程秘书早上收到的线索,是你放给她的。你和杨醇换汪盏的6分42秒里,在程秘书看来,杨醇的本田隔着四辆车和她一起等红灯,先等左转弯灯,再等直行灯。绿灯后她开过了路口,发现本田不见了,还没来得及着急,就看见本田从一辆右转的公交车后出现了。 “所以程秘书可以作证,杨醇没停过车,‘汪盏’也没下过车,那就没人怀疑车祸里死的不是你。” 电梯升至顶层,“叮”一声打开,狂风瞬间涌进来。十几米之外的平台上,直升机整装待发。 汪悬光撩起眼皮,笑着看向秦销:“全说中了,要我给你发朵小红花吗?” 一秒、两秒、三秒…… 她就这么仰着头,乌黑发丝与蓝色衣角在螺旋桨掀起的大风中扬起。那双无机质般的黑眼睛亮如明珠,脸上静默冷淡的气韵悉数消散,如同用玫瑰装点的匕首,妩媚不掩戾气,美得摄魂夺魄,触目惊心。 秦销喃喃道:“……你的确很会利用男人。” 他的目光一寸寸扫过那挑不出一丝瑕疵的五官,眼底的贪婪痴迷简直到了骇人的程度。 “你知道亲一下就能让精英特种兵魂不守舍,让他从一个吻想到一张床,再想到一个家。还没开到铁路桥,他已经想好你们俩的孩子在哪儿上学了。所以要是你留了些没计算到的疏漏,他也无暇顾及。” …… 直升机飞离天台,掠过下方拥堵街道和密集的建筑,向远处青绿群山而去。 秦销平稳的声音透过头戴耳麦,传入汪悬光耳中: “我们第一次见面,其实是2017年,拉斯维加斯的ces展会。我偶然间发现了一个好玩的‘鬼影’,只要我一靠近她,她就会消失。 “后来汪盏去硅谷看你,那天你走得早,我们没打上照面,但离得很远,我就认出了你的‘影’。当时也没对你起什么心思,只是觉得这种概率让我碰上了还挺有趣的。 “但是那天在疗养院,大概是无聊吧,我突然想了解这个‘影’,就临时起意编了个‘小夜莺’的剧本。几次接触下来,你跟我想的一样,永远像个旁观者,怎么激你,你都不在乎。 机舱内,汪悬光的姿态雅致,双手交迭在身前。秦销一手揽在她纤细的腰上,说话时向她倾过身体,深深凝视着她: “所以那天晚上,我剥光你的衣服,把你放在餐桌上,在无影灯下故意侮辱你、伤害你,是想看看把你逼进极端情境,能不能在你眼中找到一点真实……” 他话音一转,沉声问:“但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汪悬光没有说话,那双清明的眼睛迎上他的视线,无所谓答案是什么。 秦销笑了下,忽然捏起她的下颌,朝着自己轻轻一扳。 这是压迫感极强的姿势,尤其他的目光还带着探究的意味。仿佛又回到了深夜无影灯下,恶鬼般的修长身影居高临下,冷酷至极。 “……” 但下一秒,秦销眼中的凶狠就一点一点,化为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 他的手指从她苍白的脸颊上拂过,自上而下望着她,视线锐利得仿佛要穿透她的眼球,刺入灵魂深处: “什么都没有。” 秦销道。 说完他又微微扬起眉,古怪地笑了下,轻声重复了一遍:“……什么都没有。” “……” “那一刻我确定遇见了同类,”秦销眼底微闪,“因为我们都不恨自己。” —————— 先更了将近7000字,后面还有两大章,四更左右,更重要的剧情。 这一段揭老底必须要一口气放出来的,卡在实在这太不道德了。 本来今晚熬到几点都应该写完的,但是我颈椎病犯了……晕的不行,尽量写……尽量…… 不敢保证在0点前,只能写完微博报更! 双胞胎诡计(一更) 直升机向北飞行了七八分钟,降落在一条空旷的高速公路上。 飞行速度在250公里左右,此地距离商场天台应该有30公里。城市街道、桥梁、高速公路……一条条曲线旋转着崛起在脑海中。 几秒钟后,汪悬光得出结论: 这里是京平高速的河北路段,在ke2回京的路线上。 微弱的阳光穿过厚云的缝隙,照耀着安静的高速公路。四周树上的蝉鸣不绝,却没有一声车辆疾驰或是鸣笛…… 静得让人感到不祥。 “……” 汪悬光望着机窗外,慢慢拧起眉心。 这次ke2的长途无人驾驶,没有警车在镜头外为ke2开路,高速公路、国道和桥梁也没开一条绿色通道。 路况与环境全程真实,由全体路过的车辆监督。偶然拍到ke的视频都获得了不少流量,也让不少的自媒体追着ke2打卡。 在直播这39个小时里,辗转反侧,坐立难安的,除了奔月管理层、投资人还有这12个省市区域大大小小的领导。但凡有一起事故,领导班子都会被一撸到底。 所以能成就奔月的只有秦销。 除了他,没人能集齐上百个红章。 全世界的目光盯着,交通部干着急也不能封路,只能让新闻媒体一遍遍呼吁群众理性看待ke2,不要驱车前往打卡,以免加重拥堵,或造车交通事故。 中国有着“一管就死,一放就乱”的社会规律。自媒体知道官方迟早得管,索性趁着封路前,先来一场末日般的狂欢。因而这两天ke2车队所到之处,私家车浩浩荡荡排出了好几公里。 …… 为什么这里没有一辆车? 不是只有最后阶段在北京路面的那场追车表演才会提前封路吗? 汪悬光隐隐不安。 “——还有五分钟,你就要看着我上路了,”秦销看了一眼腕表,微微笑了下,“先聊点别的。” 汪悬光的视线转回到他身上。 “今天要是你如愿以偿了,你会以‘汪盏’的身份进入疗养院,继续接受精神治疗,过个一年半载,奇迹般地好转出院。 “你恶补汪盏的电影、电视剧和综艺,不是被我说的良心发现了,是要学习她的小动作、表情和语气。 “解散她的团队,给他们更好的去处,是要避免那些与她朝夕相处的人识破,还得用散伙饭认识每一个工作人员,听他们讲和汪盏有关的小事,万一以后会狭路相逢呢。 “你给导演补拍,也是相同的理由。测试学习成果,看你的表情、语气和肢体习惯,能不能瞒得过熟悉汪盏的人。” 汪悬光的目光微微一凝,回忆起那些个在别墅地下室的日日夜夜。 阿姐的面容定格在巨幅屏幕上,她斜卧在沙发上,抬起手边的镜子,微调眉眼弯下的弧度,修改嘴角勾起的角度。 四周一片昏黑,只有巨幅屏幕亮着刺眼的光。她如同一只画皮的女鬼,举止诡异,气氛阴森,要是第三人突然闯入,必然吓得魂飞魄散。 ———————— 接下来是本周的打赏章,依然是2毛钱/1元新台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上编推。 双胞胎诡计(二更) …… “汪盏身高一米七,为了上镜,体重不到90斤。你比她高了两厘米,本来肌肉线条很漂亮,体脂率应该在20%左右,至少有125斤。汪盏切过胃,在疗养院休养多久都胖不起来。你节食、做有氧,掉了至少30斤,体型上也像她了。 秦销说到这里,短促地笑了下,像是想到了有意思的事: “要是杨醇顺利开到了机场,把你抱到轮椅上,也不知道会不会因为体重露馅,特种兵对过手的重量应该很敏感。” “……” 汪悬光不觉得好笑。 “婚纱的确是按照你瘦30斤的尺寸定的,从四月开始,我就在赌,我也希望猜错了……可惜,横在你我中间不是你阿姐……”秦销眼底溢满哀伤,“我们是同类。” 汪悬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不知他的深情款款要演到什么时候。 “你调查我的前女友们,不是对我感兴趣,是春节温泉中毒之后,你发现你卷进了别人的局。 “魏今夏对你寄予厚望,白诺想拦你孤身犯险,他们俩南辕北辙,但都觉得你想除掉我。 “明明charlene·wang做个炸弹就能送我下地狱,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陪我玩替身游戏? “所以你得有动作,做给魏今夏、白诺、和其他想杀我的人看,让他们觉得你是为了复仇回来的,才能藏住你的真实目的。” 汪悬光搁在膝盖上的手指一缩,脑中隐隐绰绰地意识到了什么…… “你在河里救我,也是让我必须和你、和charlene·wang死在一起,”秦销轻声呢喃着,“那一天不是我的死期。” 秦销一勾薄唇,尽管声音里毫无笑意: “你至少要把我留到仙女教母上市的100天后,你的股权锁定期结束,最好来得及洗完你匿名卖出的50亿。” “……!” 汪悬光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从地下停车场被抓包到现在,她始终是轻蔑不屑的,此刻终于肯如秦销所愿,认真注视着他。 秦销敛去眼底的哀伤,叹了口气,向前倾身,打开操作台上屏幕: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开始吧。” 汪悬光微微皱了下眉,不知为何突然感到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视频画面是ke2的直播。 三车道的宽阔公路上,二十辆电动货车首尾相连,以每小时150千米的速度,贴着最左侧车道有序前行。 中间与右侧车道上稀稀疏疏地分散着几辆汽车。 一辆白色北京现代反复在右侧车道与应急车道之间并道超车,好几次差点撞上了右侧闸道汇入的车辆,在画面中非常抢眼。 “看——” 秦销贴着她的脸庞,仿如吐出了蛇信子,慢条斯理地说: “charlene·wang的杰作要登场了。” 画面中的北京现代连续两次强行变道后来到了ke2前方——将整个卡车车队逼得降速——想要超过右边那辆吉利,刚伸出去一个车头,又被对方的一脚油门给生生逼了回来。 就在这一瞬间,变故突生! 没判断出前车减速意图的ke2卡车又重新加速。 在charlene·wang的设计下,ke2拥有全世界电动卡车中最强的马力,百公里加速只有4.9秒,从130加到150说是眨眼之间都算慢的。 前车在降速,后车却在加速。 如果不把画面用“慢放”和“放大”特效反复重播,无人机根本捕捉不到撞击的瞬间。 嘭——!!! 重达1.4吨的北京现代suv,轻得像用纸糊的风筝。 车头顶着吉利轿车飞起来,360度空中旋转、车顶掼地后又在巨大的惯性中,擦着柏油路向前冲了一百多米—— 咣、咣——! 两下惊天动地的巨响。 北京现代和吉利先后落地,一黑一白的两辆车,车体全部扭曲变形,金属碎块与碎玻璃纷纷扬扬,火光登时燃烧起来! 汪悬光的眼神微微变了。 ——这不是她策划的车祸。 ——秦销要干什么? 20秒……30秒……40秒—— 画面右下角的观看人数瞬间飙升至3.6亿人次,甚至还在暴增! 火光冲天,黑烟隆隆。 二十辆ke2货车接受系统指令,紧急停在应急车道,像一只手足无措的金属巨兽。 始终在上空实时跟拍的电视台直升飞机快速降落。无人机拍到飞行员冲下直升机,拎着一只皮箱,朝失火车辆狂奔而去—— 就在这时,无人机的视频信号突然中断。画面闪烁了几下,只剩下一片漆黑与一行白字: 【直播已结束,感谢观看】 紧接着留言区和弹幕像涨潮的海水呼地涌了起来—— 【弹幕:妈的这是哪个傻x的车?真tm赶着去投胎啊】 【弹幕:牛逼啊!“@想和你撞个满怀”留影留念】 【弹幕:小ke做错了什么!人家明明还有两小时就能安全到家了[#奔月不要骂小ke,有错的是人类]】 【弹幕:[#超车超速痛快一时,酿成车祸悔恨一生]】 【弹幕:现代吉利爱情,磕到了,磕到了哈哈哈哈哈哈】 一分钟…… 两分钟…… 三分钟…… 阴灰天幕下,风刮动公路两侧的树梢,又卷进机舱,犹如阴冷吐息喷在汪悬光的后颈,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她眉眼略微压紧,眼底掠过微许怀疑。但白瓷般冷硬的脸上,并未露出分毫端倪。 机舱静的只有两人的呼吸声,气氛一寸寸绷紧。 信号中断三分七秒后,黑色屏幕忽然闪烁几下,断断续续地出现画面。随着网络右上角“vpn”标识的闪烁,视频也越来越清晰。 这是国内直播信号中断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黑客用境外信号给强行续上了,还顺手入侵了无人机系统,正操纵镜头从天空降下来,近距离拍摄车祸现场。 黑烟直直冒上天际,路面被砸出好几个大坑。肇事的北京现代还在燃烧,熊熊火舌冒出车缝中冒出,车体烧成黑色,无论车里有几个人也都成了焦炭。 吉利轿车只是翻滚并未着火,飞行员和国内观众都熟悉的新闻女记者将浑身是血的司机抬到公路上,接着女记者跪在地上,打开了“登机箱”。 一只巨大的钢铁蜘蛛,在箱内向外伸出了数条金属手臂。蜘蛛的脑部是一块超薄屏幕,八条折迭腿上置着各种微操精妙医疗仪器。 “……!!!” 汪悬光面上血色尽失,瞳孔紧缩,瞬间认出了这只“蜘蛛”。 怎么可能…… 但是…… 不!绝对不可能!!! —————————— 今天实在苟不住了,脖子已经不像我自己。现在更了一万多字,后面还有一章惊爆点,明天睡醒开始写,写完就更,不等晚上8:30 信仰者(一更) 信仰者(一更) 【ps:句末没有”的大段台词,都是一个人在讲话】 “——心率120,血压85、45,血氧饱和度下降至89。氧气系统将在10秒内准备完毕,请您按动画示意在‘嘀’声后,将氧气管插入伤者口中。” 机械蜘蛛的八条手臂完全张开,笼罩着身下的伤者,仿佛吃人的钢铁怪物。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臂上负着的各种医疗器械,正在操作指令下,由女记者连接到了伤者身上。 “——请您穿上防辐射外衣,站到激光红线之外。我即将对伤者进行全身扫描……检测到脾脏右侧有破裂……检测到右侧第10、11根肋骨骨折、检测到胸骨剑突末端粉碎……” 屏幕上显示着伤者的3d人体模型,三条金属手臂在伤者身上缓缓移动:x光、核磁扫描、超声波成像、红外热成像……一条条病理数据汇入“大脑”,数秒间分析伤情,生成出专业清晰的手术列表: 1.标记出血点和断裂胆囊[已完成] 2.麻醉药加载[已完成] 3.清除裂口内凝血块异物[待] 4.对出血点和断裂胆囊逐一结扎[待] …… 紧迫的露天环境;无医疗背景的操作者;由ai扫描、诊断和进行外科手术…… ——这是伊莱·罗伊对“lorizon-l2”的终极构想。 汪悬光眼底闪烁不停,嘴唇惨白,甚至嘴角都在微颤。 就在这时,视频再次中断! 画面定格在机械蜘蛛的1号腿将落未落的瞬间。手术刀片微小到肉眼不可见,唯有蜘蛛腿的末端闪烁着雪亮刀光。 “不敢相信是不是?”秦销道。 “……” “便携式多功能自助外科手术机器人,硅谷的惊天丑闻,本世纪最大的骗局,居然在太平洋的另一端成功了。” 他略微靠近,下颌贴着汪悬光苍白光滑的脸轻轻摩挲起来,温柔道: “当然是……假的。” 时间掐得严丝合缝,如同咒语结束,舞台拉开帷幕—— 车辆疾驰中的强烈风噪、车内部件的振动声、重型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组成轰隆震响由远及近! 汪悬光愕然抬头—— 前方空旷的公路尽头闪现出一团刺眼的白光! 打头的那辆ke2电动厢式货车完好无损,正以每小时150千米的速度呼啸而来。 “……” 十八辆、十九辆……二十辆。 完完整整的车队从前到后,在直升机外掀起一阵猛烈的冷风,透过敞开的机门吹拂到脸上。 汪悬光呼吸停滞,耳鼓震荡长鸣,冰冷的血液正从四肢百骸逆流而上,疯狂地挤压着心脏,五脏六腑都结成了冰。 直到最后一辆ke2消失在远方,四周又恢复死水般的寂静。汪悬光还没收回目光,一双颤抖的黑眼珠环视着直升机外的环境。 路旁成排的榆树和杨树随风摇动,远处有成片的坟包与墓碑,阴云笼罩下的青绿群山浓淡不一…… 目之所及的景物被快速扫描、压进她的脑海,随后画面拉扯、扭曲、转换为空中俯视的角度…… 青山、坟包、墓碑、荒地和绿树在阴灰天空的占比形状,与无人机拍摄的画面一一重合。 熊熊燃烧的奔驰suv、被撞翻的北京现代、路面上的血迹、砸出的深坑,撞弯的公路护栏……都不存在。 汪悬光一寸寸、僵硬地转动脖子,看着近在咫尺的这个男人。 天上的云层无声流动,日光忽明忽暗,从秦销俊美的侧脸渡过,显出几分冷寂。 “对,这里是事故发生地,车祸是假的,蜘蛛式lorizon-l2也是假的。” 他苦笑着,慢慢一颔首: “手术机器人,现在的科技还做不到,但实时改变直播视频,却轻而易举。” “……” 汪悬光一言不发,脊背挺直,颈部至腰侧都在舱内昏暗的光线中显出紧绷的线条。 秦销心疼地望着她,揽在她肩膀上的手开始向下移动,隔着纯棉白t与麻质的防晒外衣摩挲她的背部。 明明是温柔的安抚。 可他的手掌摸过哪里,哪里就涌上来一阵恶毒阴冷的寒意,针刺般的刺痛顺着脊椎,无声无息地传上脑髓。 “施救视频长达5分27秒,有全身扫描、分析伤情、计算手术方案,虽然没来得及手术,但足够让你们业内人士都认出来…… “烧伤治疗是爱尔兰的万灵科(mallinckrodt)的技术,外科手术是英国cmr的;麻醉给药是美国百特的(baxter),机械臂是印度术创(ssinnovations)的。 “从ui界面还能看到没展示的功能有穿透软组织的多光谱照相机,外科处理有更精细的力反馈,给药定点定量可以精准到细胞,再备一个3d打印人体器官。” 汪悬光的指尖微微一动。 这话听着有些耳熟,随即想起来,这是那天落水后,她给秦销缝针时的随口构想。 看来那个美丽的黄昏,那张修理厂平房破旧的床板上,不是只有她在试探秦销。 一阵风从公路尽头吹来,带起一阵密集的树叶响动。 秦销看了她几秒,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lorizon-l2’从来就没成功。” “……” 早有心理准备,戳穿的这一瞬间汪悬光没有任何惊讶之色,面色疏离冷淡,嘴唇微微抿着。 秦销眼中的欣赏却一分一分浓重起来,那眼神好像在品鉴全世界最完美的艺术品。 “第一次被合伙人稀释股权,我还可以当作是你经验不足,可我怎么都不信你会被同一个坑绊两次。 “别人看见的,或者说你让别人看见的你,是个被合伙人稀释了股权的出局者。 “而我看见的,是一手主导泡沫骗局,匿名转移了股权,狠狠捞一笔,就把合伙人推出去顶罪的阴谋家。” 信仰者(二更) 直升机舱内空气凝固了,许久只听见两人轻微的呼吸。 秦销拉起她的一只手,干脆承认: “没错,让仙女教母提前爆雷的人是我,让你一夜失去几十亿美元的罪魁祸首也是我。 “charlene·wang持有仙女教母35%的股权。其中15%,要是没有我横插一脚,你会套现、做空赚上一大笔。 “另外那20%,你用多层离岸公司交叉持股完美隐身,又借私募和风投找到匿名买家,然后在多个国家设立空壳公司洗钱。 “……哪些人愿意匿名购买股权呢?名人和犯罪组织。明星、企业家、名门望族需要保护隐私,避免公众关注,黑手党需要将非法所得转化为合法资产。 “‘lorizon-l2’这朵泡沫迟早会破,仙女教母的投资人、匿名接过你手中股权的大佬们……尤其是绑架过你们的非洲军阀,这些人不会放过你,所以你需要一个脱身之法。 “用汪盏当替死鬼还远远不够,你必须拉上我做垫背的。因为我,中共高官之子,不管是不是死在丑闻里,只要有一点舆论发酵的苗头,国家就会封死消息。那些人碰上铜墙铁壁,查无可查,最后只能罢休。 秦销从容道:“这才是你愿意陪我玩‘替身游戏’的理由。” 汪悬光坦然点头,冲他淡淡一笑。老底揭到了这一步,反而有种超然的平静,输了就是输了。 长长叹了口气后,秦销又道:“你发现我把你推到台前以后,顺水推舟找营销公司炒我们的cp,高冷天才工程师和她的纨绔二世祖。” “现在就像英美法系,检察官讲一个故事,辩护律师讲一个故事,看陪审团喜欢哪个故事,来决定嫌疑人有罪无罪。 “你的故事是个悲剧,charlene·wang在全世界的注视下,与她的二世祖惨死在自己的作品中。 “而我讲的是个甜蜜的爱情故事,二世祖为高冷天才工程师,创立单影科技公司,与清华实验室合作,研发中国版‘lorizon-l2’。” “在美国研发‘lorizon’系列有太多限制,首当其冲的是天价版权,其次一种药物从实验室研发到批准临床平均需要12年,成本至少25亿美元,医药技术在这个数字上只多不少。” 汪悬光彻底放弃挣扎了,懒洋洋地笑了下。 这话也是她那天的原话。 风声与叶动交织的白噪音中,秦销的声音平稳清晰: “在美研发还有一些不可控的成本,临床试验要是把志愿者搞出点小病小伤,律师能把你告到倾家荡产。” “回国就不一样了,22天连一期临床都没做完,新冠疫苗就可以直接上市。中成药从公布组方到被卫健委推荐只需要15天。只要你有关系,搞出多少条人命,有红色背景的未婚夫都会为你保驾护航。 “别人的技术专利、独家成果随便你用,盗版出不了海,不过没关系,我们是有13亿人口的巨大市场,还能用a股割一茬又一茬的韭菜。” “……” 沉默片刻,汪悬光才在风中慢慢地开口:“值得你做到这一步吗?这样的重大事故,你觉得你还能活多久?” 秦销乌黑的眉毛微微一拧,疑惑道:“嗯?哪里有重大事故?” 他脸上恢复了一贯的笑意,举止沉稳又优雅,指向屏幕:“你看,刚才是外国黑客的恶作剧。” “仰卧起坐”好几次的直播,不知何时又续上了,vpn标记消失,现在是国内信号。 画面是宽敞干净的公路上,二十辆首尾相衔的电动卡车平稳行驶,已经进入北京路段。 弹幕清空,集体禁言。 评论区的置顶是一则交通部的严正声明。 “只要官方通报‘车祸’和‘抢救’都是美国黑客搞出来的假画面,阴谋论就会帮我完成剩下的事。 “国内外网友、专家都认为官方又在掩饰事故,隐瞒真相,而且越澄清越没人信。 “所以我的故事是charlene·wang成功破解了多家巨头医药公司的专利,制造了全世界第一台多功能便携式外科手术机器人。” “从现在开始,民粹主义者奉你为爱国英雄。在世界眼中,你是身败名裂的小偷。投资人派来的杀手会源源不断,暗网正在众筹你的人头。” 空气阴冷而安静。 两人距离不到咫尺,连最轻微的呼吸都清晰可查。 秦销久久地看着汪悬光,眼底浮现出近似于悲悯的神色: “悬光,没有我的庇护,你会被千刀万剐。” “……” 信仰者(三更) 柏油路面上的水洼未干,兀自闪着冷光。凉风夹着雨湿的气味,穿过远处群山、巨石和黄土,卷起木屑,又吹开路旁的树枝。 直升机内鸦雀无声。 汪悬光神情生冷,那双无机质一般的黑色瞳孔,倒映出秦销毫无表情的面孔。 他紧抿着嘴唇,侧脸轮廓极其冷硬,颈部静脉因过度绷紧而清晰可见,青蓝的淡影深入黑色衣领下。 ——强大、冷酷、残忍、偏执。 ——彻头彻尾的疯子。 她从来没这么认真看过他。 疗养院初见没有、无影灯下对峙时没有、修理厂缝伤口时没有、抱着红糖握手也没有、日复日在他身下高潮时也没有。 静默少顷,秦销在她锋利的视线中,痛苦地咽了口气: “今天败给我,除了你习惯单打独斗,而我有庞大的帮手之外,最重要的一点是——” 他闭了闭眼,哽咽道:“你从不相信我爱你。” 如果是往常,汪悬光已经要冷笑着嘲讽。被扒了层皮,收敛许多,但她仍然感到荒诞可笑。 今天从头到尾,这个男人都没有展现出半点得意。此刻他的痛苦,居然比她这个败落者更甚。 秦销缓缓开口:“你始终把自己放在‘猎物’的位置上,用前女友寻找我的行为逻辑。‘我知道你要杀我’,我说了很多次,你把我的明示暗示当成一个疯逼在找刺激……” 他眼底的悲伤一闪而过:“但凡你正眼看过我……” 汪悬光终于笑了。 瘦了三十斤的侧影格外单薄,望着他的眼神,却依然居高临下:“我连亲姐姐都可以杀,你还期待我爱你吗?” “所以今天是我的‘道’。” 秦销从西裤口袋里取出一只方盒。血红天鹅绒布上,枕形切工的“神明之眼”闪着寒光。 “悬光,我没爱过任何人……” 他略微低头,眉目无比温柔,拉起她的左手,缓缓套入细长中指上: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之人的忠诚。” 汪悬光眼皮轻轻一撩,看了眼手上的那颗“不祥诅咒”,淡淡问道: “你没忘记雌蜘蛛吃什么吧?” 闻言秦销笑起来,昳丽的面容上闪烁着残忍至极的疯狂:“至少现在,我和那一百万个男人不同了。” 荒郊野外,公路辽阔。长风吹着哨子卷走了誓言,簌簌摇动枝叶,最后涌向阴灰的天幕。 …… …… …… 遥远的印度村庄。 一间低矮的平房里满地狼藉,触目惊心。上百台笔记本、台式机,无论全新未拆封的,还是用各种零件组装的统统被砸得粉碎。 十几个持枪的黑衣人从屋内走出,个个面容凶恶,目光冷酷。 对面房子里的小孩儿,瞪着一双惊惶的眼睛,从门缝中目送他们上车。 几分钟后,五辆黑色越野车排成一行,沿着崎岖山路飞驰而去,将燃烧着烈火的平房远远地抛在身后。 · 南海。 天气晴朗,阳光万里,海面泛着粼粼波光。 游艇极尽奢华。由铃兰、水仙、白芍药万朵鲜花织成花毯,一路延伸至甲板中间的花门前。 快艇和直升机不时载来宾客,翁黎玉女士满面笑容,手腕上戴着翠绿的镯子在阳光下画出绿圈圈,不停地招呼着亲朋好友。 · 北京。 奔月的直播封路导致北五环拥堵不堪,十字路口的车祸更是加剧了拥堵。 本田的车头狠狠撞进黑色迈巴赫。金属车身扭曲变形,碎玻璃掺着血洒了一地。 救护车停在一旁,围观群众指指点点。片刻后,医护人员将杨醇的尸体抬了出来,蓝色警灯在白布上闪烁不定。 · 夕阳西下。 汪盏坐在装饰着白芍药的轮椅上,睁着那双清澈的眼睛,混在周遭满脸喜色的宾客中格外显眼。 婚礼进行曲奏响,盖住了海鸥嘹亮的叫声。 一道恶魔般的修长身影穿着雪白礼服,立在雪白圣洁的鲜花门下。 汪悬光踩着庄严的音乐声缓步走来,优美的身形包裹在缀满钻石的婚纱下,长发像浸了油的丝绸一样乌黑。 一望无际的海面、遥远的地平线都被夕阳照得血蒙蒙一片。 血红的暮色中,汪悬光的面庞散发着柔光,那优美冷漠的眼中亮着清楚的杀意。 秦销拉起她的双手,神色庄严肃敛: “如果这世上有神,你我会在地狱重逢。要是世上无神,我们也会以原子状态,在茫茫宇宙中再次相遇,就连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离。” —第三卷·完— ___________ 终卷·序章《流亡地》(一更)【8000珍珠加 2023年,深冬。 湾流G700在万米高空上平稳运行,九小时后将降落在首都国际机场。 汪悬光双手撑在洗手池上,水珠从鬓发淌到下颌,衬衫衣领被洇湿了一片。 镜中的面孔苍白疲惫,眉粉、眼线、睫毛膏都洗掉了,只剩下卸妆油粘在皮肤上油腻腻的。 池边的一簇亮光在眼角一闪,那是颗五克拉的钻戒。 硅谷着装向来随便,虽然有私人购物顾问为她采买服装、箱包和首饰,但她长期穿洞洞鞋上班,一年也化不上十次妆。 今天为橡果资本打扮了一下,然后直接租飞机回国,倒应了“衣锦还乡,荣归故里”这两个词。 汪悬光又洗了一遍脸,洗完挤了点乳液,往脸上随意抹了两把,然后戴上钻戒,回到客舱前端的休息区。 iPad屏幕上铺满了真真假假的文件。 给SEC文件提交审核文件只是第一步,罗伊的剧本里还缺一大堆技术细节和盈利模型。 当年仙女教母送火箭上天后,他们没有趁热上市,罗伊是担心进入股市会对公司失去控制权,她想的是上市后一切举动都要向市场公开,缺少灰暗地带的操作空间。 现在不同了。 罗伊需要更多的钱燃烧他的理想,而她要从这辆熊熊燃烧的列车中脱身。 倘若AI再晚两年面世,也许LL-2真的可以实现。 可惜来不及了。 从仙女教母接受审计开始,就有传言说她被伊莱·罗伊稀释了股权。 哪怕她没放出过这种风声,“亚裔”、“女性”、“首席技术官”,这三个词摆在一起,她就是天然的受害者。 四五年前,太阳神火箭成功发射,仙女教母因此起死回生。那时候她和罗伊手里刚有点闲钱,买了一家被盗版逼上绝路的创业公司。 不久后盗版干脆开高价收购正版,创始人不想卖。听说仙女教母的两个老板中,有一个是心软的好人,便半夜三更在停车场里堵她,对她苦苦哀求。 因为她是女人。 女人生来善良、仁慈、有母性、有同理心。 所以这次也一样。 一切罪责都会落在罗伊头上。 这两三年罗伊在亚非拉的时间远超美国,仍有九成的人认为他在做慈善秀,剩下的一成则认为他在落后地区搞美国不允许的临床试验。 屏幕上的文件归档了大半,汪悬光揉了下脖子。 这时座椅微妙地调整了一下角度,紧接着颈后部位开始发热,传来轻微幅度的击打。 她回头看了一眼。 ——这是一张自适应的高级座椅 八年前,她和罗伊的起点就是一张这样的椅子。 那晚是斯坦福外的派对,光怪陆离的灯光中,只穿着一条泳裤的罗伊对她说: “——我知道你用传感器把制动系统和发动机控制做得神乎其神……但我看中的是车内座椅。 “能监测乘客的体重、坐姿和身体压力分布,自动调整座椅的支撑和压力,提供按摩和热敷功能,减少长途行驶的疲劳的座椅。 “Charlene,你自己和全世界都没发现你要改变世界了,这张座椅不应该只装在车里。我知道奔驰和法拉利都给你开了价,但世上设计赛车的人那么多,你不应该被埋没在发动机里。 “你是会改变人类社会进程的天才,你可以用传感器赋予机械生命,你能变活的不仅是一辆车,可以是一间车库、一栋房子、一座工厂,甚至整个地球表面都可以成为你的敏感肌。Charlene,让我们联手改变世界吧。” …… 于是,她和罗伊创立了一家研发全屋智能的科技公司。两个年轻人很快闯出名堂,也很快被赶出自己创立的公司,那一系列雄心壮志都随着收购深埋在硬盘中。 当年打包卖给冷杉资本的高端座椅设计,于八年后出现在全球最贵的特制私人飞机上。 世界对天才的残酷之处,在于天才永远走在时代前面。 伊莱·罗伊是当之无愧的商业天才。 他一眼就能穿透复杂的物理概念,发掘出背后巨大的商业潜力,可惜市场总是需要时间才能接受。 · 从高空俯视的视角看,方方正正的北京城掩入雾霾深处,宛如传说中的酆都鬼城。真正行走在地面上,就会发现透过雾霾的阳光并不稀薄。 汪悬光跟着主治医生走向病房。 大楼走廊明亮曲折,遥遥传来起伏的咳嗽声。阳光迎面照来,墙壁上落下一前一后两道细长的影子。 医生心宽体胖,啰嗦很多,从病情病症到对汪盏老师的狂热喜爱,最后在病房门前叹了口气,侧身为汪悬光推开门。 “啊——!!!” 病房内那一道惨叫声凄厉如鬼,一瞬间吓得窗外的几只麻雀都扑棱棱地飞走了。 汪悬光道细长的影子在墙壁上晃动两下,连步退回走廊。 一个“安全跳车”的方法,在阿姐尖叫声中,猝不及防地闪过脑海,耳鼓被震得轻微发痛。 这一刻,她没来由地想起了罗伊。 “——你没有任何感觉吗?Charlene?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客厅窗帘拉得严密,四下一片昏黑。罗伊满身酒味,穿着不知哪天的脏衣服,贴着墙壁勉强站起来。 汪悬光刚从他缺席的重要会议上而来,还穿着一身高定西装,高马尾吊在脑后,露出清晰锋利的面容。 她知道自己这样看上去会有些冰冷,所以语调格外柔声:“你需要看心理医生,罗伊。” 罗伊狠狠抓着那头乱蓬蓬的金发,眼中血丝密布,痛苦道: “他们是为了灵光-L1来的……突然就端起了冲锋枪……突然……快到什么都看不清……血液和碎肉糊到我脸上……车轮把人碾成肉泥……” 说着说着,他全身剧烈颤抖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大屠杀现场,还没等汪悬光决定好是安抚他一下,还是干脆扎一针让他冷静下来的时候,罗伊突然抬起眼睛。 那个眼神锋利又清醒。 汪悬光不由一怔。 罗伊轻笑了下,笑意悲凉苦涩,逐渐地连音节都哽在喉中,只剩下颤抖的呼吸:“Ch……Ch……Charlene……Charlene……那是你……那是你……” 汪悬光眼底寒光微沉,端起手臂,望着面前这个崩溃了的男人,挑起眉梢:“‘那是你’?” 《流亡地》(二更)【8000珍珠加更】 罗伊紧贴着墙壁一言不发,扬起那张憔悴的面容看着她,又移开目光。只剩下冰蓝色眼眸盛满水光,不知是害怕还是什么别的情绪,他连牙关都在发抖。 汪悬光对他激烈的情绪不为所动,踩着高跟鞋,一步步逼近他:“说啊,说出来……‘那是你’什么?” 罗伊摇头闭上了眼,泪水顺着脸颊流淌。 汪悬光终于在他面前站定,斜长而尖锐的影子落在男人脸上:“说不出来我替你来说,那是我……的作品。” 尽管多年来两人对此心知肚明,绝口不提,但亲耳听到这句话,罗伊痛苦得连喘息都不能。一直以“让人类社会更加美好”为愿景的理想主义者终于堕入地狱。 汪悬光平静道: “我不仅压缩了一间厨房,一间病房,还把一间军火库压缩到一辆冰淇淋车里卖到墨西哥,好让我们有钱送火箭上天。” “……” “是我突破了机械工程和电子工程的跨学科难度,给后来犯罪者打了个样板,以至于十小时组装的移动军工厂、能过安检的武器箱层出不穷。” 她一个词一个词地说,语调平静到近乎残忍:“罗伊,我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你要替我赎罪吗?” 罗伊全身泄力,沉重僵冷的身躯贴着墙面往下滑,“咚”地一下坐到地板上,碰倒了几个酒瓶。 客厅昏暗安静,酒瓶咕噜噜滚远又撞到沙发腿上。 两人一站一坐,静默许久,空气没有半丝声音。罗伊慢慢抱起膝盖,又埋下头,将近一米九的高大男人,却宛如一只受伤的幼兽将自己蜷缩起来。 汪悬光叹了口气,拎起裤脚,挨着他坐下,语气也柔和下来。 “你生病了,罗伊。” “……” “医生会治好你的。” “……” “你知道我不信神,但我一直希望有神保佑你。如果真的有地狱,我会自己下去。” 话音适时收起。 汪悬光仰头靠在墙上,给罗伊默然消化的时间。 两人谁都没动,一时间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下一秒果然传来了一声极轻微的哽咽。 “Charlene……” “嗯?” 罗伊的下颌搭在膝头,侧过脸看她,清瘦的脊背几乎要消融在阴影中,轻而慢地说: “我不是第一天知道你是反社会人格,我只是你的工具……我知道,我早就知道……” 他双眼通红,低头在膝盖上擦掉眼泪: “工具坏了可以修,我会好起来,我马上就会好起来的……我会为你拉来很多很多钱,让你研发你想研发的……Charlene……” 男人的手臂一寸寸收束,将那双长腿蜷缩得更紧。 在这种距离下,汪悬光这才注意到他的十根手指伤得触目惊心,像是徒手扒过什么重物,好几个指甲都翘了起来。 “‘锤子是工具还是武器,取决于用它的人’,”罗伊定定地望着她,冰蓝色的瞳孔闪烁着,“我们放出了邪恶、疾病、祸害、痛苦,但不能再把‘希望’留在盒底。” 汪悬光点了点头,刚要拉起罗伊的手臂扶他起来,但这一瞬间,罗伊却向后躲了一下。 那动作幅度很轻微,仿佛是从本能中生出的恐惧……或者说抵触。 汪悬光脸上没有一丝异样,仍旧淡淡地望着他。 “Charlene……我的黑桃A……我无所不能的Charlene……我会做一个你用着顺手的工具……” 罗伊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拖着受伤的腿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 “我知道你没有感觉……你说希望有神保佑我,只是在修你的工具,但我还是宁愿相信你是诚心的。” 他朝她苦笑了一下,冰蓝色的眼眸泛起了一丝灰白:“我爱你,Charlene……作为伙伴的爱,作为工具的爱。” 说完罗伊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卫生间,砰地关上门,哗哗流水响起,热气一寸寸雾气熏花了玻璃。 流亡地(三更)【3500收藏加更】 罗伊没有好转。 诗意的说法是,他有一部分灵魂永远留在了印度,医学上的说法他的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一直未得到医治,良善的理想主义者扭曲为同情心泛滥的圣父。 那年,罗伊为印度贫困地区捐出三千台灵光-L1。彼时灵光-L1在黑市的折损价格是二万美元一台。 金发男模送来的黄金,引来了惨绝人寰的大屠杀,而让那些持枪暴徒顺利通过安检门的法宝,是汪悬光的发明。 她没有直接研究过军火。 “仙女教母”顾名思义是研究小型化、轻量化和集成化的工程,加上一点发散的想象力,她开拓了前人所未注意过的领域。 八十年前没人相信百米赛跑可以跑进十秒。1960年阿明·哈利做到以后,这个纪录就反复被刷新。 从前没人尝试,是因为没人知道能做到,一旦有人做到了,就会引来无数人前赴后继。 汪悬光只是卖了一颗种子。 此后无数工程师对“冰淇淋车”进行逆向工程,很快就有人在一个“娃娃屋”里生产出枪支大礼包,有人在公文包里折迭了两把AK,再后来中东战场上已经出现了大型组装军火库。 为什么她能送火箭上天,能拆解军工厂,灵光L2却变成了一个世纪大骗局? 因为硅谷的每间公司都在吹嘘产品功能,拉来大笔投资,然后祈祷研发进度能赶得上吹嘘的程度。 白王后是这样起步的,灵光-L1也这样成功了的。在数个“黑天鹅”、“灰犀牛”连环撞击下,罗伊扭曲的慈善心让L-L2来不及刹车,AI的横空出世又终点线提前,以及最重要的是罗伊把她当成无所不能的神。 只要他许愿,她就能实现。 当初选择罗伊做合伙人,因为他能把冰块卖给爱斯基摩人。他的确很擅长推销,也为她拉来了一切能拉来的钱,以至于仙女教母变成了一只苟延残喘的鲸鱼,满身挂着吃肉的鱼类。 停不下来。 没有回头路。 她只能开着一辆燃着熊熊大火的车往悬崖下冲,然后祈祷坠崖前能搬完行李。 传感器领域,她已经登峰造极;有趣的是她本人却对任何事物都没有感觉。 当然会有愤怒和恐惧,没有内疚或羞愧。 尤其没有负罪感。 阿姐叫起来的那一秒,她想过李代桃僵。 但仔细想想就知道这是多此一举。 她可以和美国政府纠缠三四年,用一笔巨额罚款换来几年缓刑。恨意也不会长久,很快就会有新的泡沫出现,盲目的人会兴高采烈地投入到另一场骗局中,投资人对她的追杀也不过是一两年。 下午的阳光透过疗养院的落地窗照进来,室内暖气充足,汪悬光把风衣敞开,手上漫不经心地翻着病历本。 “汪……汪悬光?” “……” “……你、你怎么回来了?” 汪悬光道:“有人给我打了电话。” “快走!!他不会放过你的,你快走!不能让他看见你,你快走!!!” 汪悬光眯起眼睛:“‘他’?” 在飞机上刚补完的八卦瞬间从眼前飞过。 就在这时,远处响起了皮鞋踏过的轻响,紧接着一道优雅挺拔的黑色身影从走廊拐角走出。 “你和你姐姐一样漂亮。” 这句话落地的瞬间,在万分之一秒的时间里,汪悬光周围突然一片昏暗,如同卡在了快门按下去的一瞬间。 落地窗外呼啸的风,被刮动的树枝;那个女人快步离开的脚步;从不同方向传来的咳嗽和打喷嚏;暖气管道里的嗡嗡震响;以及……胸腔里,比方才跳得更快的心脏。 怦、怦、怦。 一下,接着一下…… 六十来岁、大腹便便的老头,毫无征兆地变成了个风度翩翩的年轻男人。 那个被她按下去的“多此一举”突然又跳出来。 男人穿着得体的西装三件套,外罩着修身的黑色长款风衣,面容冷白俊美,那双生冷的眼睛望着她唇间的烟说:“我不喜欢女孩子抽烟。” 撒谎。 汪悬光“啪”地点燃了这根烟。 不抽烟的女孩子他也不喜欢。 他不喜欢“女孩子”。 他没有对情爱和性爱的欲望。 男女在生理上的构造区别,特别是神经物质决定了女性有情感需求,男性控制不了性欲。 他看她的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无生命的物什,有好奇、有玩赏、唯独没有性欲。 这个男人,没有欲望。 他也是反社会人格。 调查表明每二十五个人里就有一个是反社会。在精神病院里遇到个反社会人格倒也不稀奇。 她眯起眼睛,目光仍盯在男人的脸上,然后慢慢偏头,向身旁吐了一口烟。 “原来你是不乖的类型啊。” 男人笑了笑,那双生冷的黑眼睛闪过一丝玩味,又转过头,望着楼上阿姐的病房,懒洋洋地说: “你瞧,我的小夜莺坏掉了,你要替她,为我唱歌。” 哦?他还是个不掩饰病态偏好的疯子? 两人离得很近,她能感受到男人轻微的呼吸,闻得见从衣领间飘出来的男士香水。 男人望着楼上,还没转回头来,这个动作让他的颈侧曲线格外清晰——这里有跳跃着的大动脉上,有奔涌不停的血液。 她感到一阵饥渴的冲动,仿佛火流在血管里奔腾。 给魔鬼送去了那么多灵魂,这个男人是魔鬼送给她的回礼。 ——一个完美的“壳”。 一个杀人脱身的计划的雏形,在短短数秒间横纵联合编织成网,旋即事件与事件之间的因果链,又化为更细小的线织布漏洞,那一条条蜿蜒的金线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徐徐向男人张开。 ——杀了他。 她可以省下一两亿的巨额罚款,可以在两年内不必顾虑性命,夜夜睡得安稳,还能彻底成为一只谁也找不到的游魂。 她听见自己平静地问:“否则呢?” 男人微笑:“否则……她会生不如死。” 那股冷冽优雅的香水味,不断挑动着焦躁的脑神经,汪悬光面色冷淡,企图压下神经末梢蹿起的躁动。 不可以! 就算阿姐精神失常,得了胃癌也不可以…… 和罗伊一起住车库,每天朝不保夕的日子,她每个月也都要给阿姐留出生活费。 所以不可以杀掉阿姐。 不能再跟这个精神病患聊下去了。 汪悬光勾起一抹冷笑,那嘲讽既是冲着男人去的,也是给她自己的:“那她宁愿生不如死。” 她拢紧了风衣,擦过男人身旁,大步向前走。 “——我叫秦销,金字旁的‘销’。幸会,妹妹。” 幸会? 呵。 遇见我,是你的不幸吧。 汪悬光眼中透着冷意,拿出手机联系空乘,要求改到最近的起飞时间。 为了阿姐的命,她得立刻回硅谷。 流亡地(四更) 2016年。 仙女教母刚成立不久,还没将火箭送上天,也没被诋毁和攻击搞得步履维艰。 甚至还没做出一个及格线上的产品,更没找到研发医疗传感设备的定位,淹没在硅谷成千上万家科技公司中,有的只是两个年轻热血的创始人。 白王后被收购让两位创始人成为千万富翁,短短几个月烧光了钱,又变回一贫如洗的穷光蛋。 深夜。 办公室的四面雪白墙壁泛着冷光。 伊莱·罗伊绕着这台与车载冰箱体积相近的“零号机”来回走了三圈,越看神色越来越复杂,数次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后,终于对他的首席技术官提问了: “你发现制药行业中的混合、灌装和包装的设备正变得越来越紧凑和轻巧,所以挑战了难度更高的?” 汪悬光点头:“嗯。” 罗伊:“你发现把反应釜、离心机、干燥机、压片机、包装机……压缩到一起还很难?” 汪悬光:“嗯。” “但是把化学反应容器、加热设备和过滤设备压缩到一起,对你来说就像把冰箱门打开,然后把大象装进去一样简单?” 汪悬光:“……?” 没听懂他和YouTube上教中文的马来西亚人又学了什么新梗,凭上下文的意思,她还是点了下头。 啪、啪、啪! 办公室顿时响起清脆的掌声。 “真棒,Charlene命运选中了你我作合伙人,”罗伊一面鼓掌,一面感慨,“我给恋童癖提供了自助餐,你做了台便携式制毒机。” 汪悬光:“………………” 罗伊在宾大念书期间开发了一个约会APP,第一个月注册用户破了三千万,光是广告费就净赚80万。 但其中一条法律漏洞导致的赔偿和罚款又让他倾家荡产,后来FBI直接根据用户数据去抓恋童癖。 汪悬光微微皱眉,放下她的夜宵——一杯草,从办公桌后站起,挽起白大褂的袖子,走到展台前,开始演示原型机: “这不是制毒机,这是一台可拆卸组装的微型化工厂,比3d打印机的用途更广泛。可以在紧急情况下,迅速部署受灾地区,提供必要的消毒剂、清洁剂、凝固剂、防冻剂、泡沫灭火剂,甚至用于建筑的泡沫防水材料都可以实现自主生产。” 罗伊“嗯嗯嗯”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然后用一句话就杀死了比赛:“也包括冰毒。” 汪悬光:“………………” 罗伊负手站在灯下,微垂着眼睛,金色睫毛在展台交织的灯影中映出细碎的亮光。 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望原型机,冰蓝色眼中的钦佩与惋惜不断闪烁,好半天后才抬起头,诚心夸赞道: “Charlene,你是奥本海默再世,花见花开,车见爆胎,是世界的第八大奇迹。” “第一,你刚才用中文表达法骂了我。” 汪悬光双手插进白大褂的口袋里,一双眼睛带着与生俱来的冷漠: “第二,锤子是武器还是工具,取决于使用锤子的人。” 一家新生公司总是充满了年轻热血的理想主义,加班到了深夜,大厅还遥遥传来机械运转的噪音。 两人面对面站在“制毒机”旁,空气静得只能听见彼此呼吸和新风系统的换气声。 “是的,锤子对我们很重要。” 良久,罗伊终于开口了: “有了这把锤子,不仅在每周烧十七万的情况下撑半年,你和我可以直接抵达终点。你能赚到隐居避世的钱,我会把人类带到另一个阶段。” 他又笑了下,冰蓝眼眸微微荡漾,温柔道:“但是Charlene,还记得吗‘我会卷来一切能卷来的钱,让她放手做她想做的一切’,钱应该是我操心的事,我不想你为了筹钱,打开撒旦的印钞机。” 汪悬光慢慢端起双臂,面庞文秀稚嫩,眼中的嘲讽不加掩饰。 “我知道你是反社会人格。”罗伊坦然道。 她微微扬起眉梢,好整以暇地望着年轻的合伙人。 这么多年来只有那个对她提起了一级谋杀罪的州检察官,坚定认为她有“反社会人格障碍”。 那时法官明显偏向她,认为州检察官存在性别歧视、种族歧视和疾病歧视。 毕竟十三岁就念斯坦福的少女,总得在“阿斯伯格”、“孤独症”、“自闭症”中任选一款才配得上天才之名。 “我知道你是怎么对前面两个合伙人的,”罗伊嘴角勾起了一个温情的弧度,柔声道,“也知道时机成熟了,你会毫不犹豫咬断我的颈动脉。” 正常人在此时都该反问一句“那你还和我做合伙人”。 但汪悬光并不好奇,望着罗伊的眉目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雪亮灯光下,男人侧影优雅挺拔,单手撑着桌台的姿势显得侧腰格外薄,微笑道: “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是自愿的,Charlene,就算有一天摔得粉身碎骨,但这一刻我和你在飞—— “你已经把一家化学厂压缩到冰箱里了,我负责把‘冰箱’卖出去,供不上你的研发,是我作为合伙人的失职。 “在伦理道德上,我们不能压缩化工厂,一定还有功能相似的某种工厂可以压缩,你让我好好想想……” 汪悬光早猜到这个烂好人八成会拒绝,倒也没有为心血被拒而生气,只是连个表情都懒得给他,正想回到办公桌前把草吃完,却听他又说了一句: “等等,蘑菇云是没办法放回那颗小小的、亮闪的铀金属球里的。” 罗伊走到工具箱前掏了两下—— 旋即这位白衬衫灰西裤,金发蓝眼的希腊式古典美男,转身向她亮出一把银亮的锤子,神色坚定肃穆: “这台原型机绝对不能流出去,你砸?还是我砸?” 十九岁的汪悬光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接过锤子,幽幽提醒这位正义勇士:“你打算在红绿灯上偷电。” “这能一样吗?”罗伊皱眉抗议,振振有词,“你们中国有位伟大的古人说过,资本主义的羊毛不薅白不薅。” ——咣当! 原型机的机械表面顿时被砸出一个深坑,汪悬光抬起头,眸光冰冷:“建议你换个频道学中文。” 流亡地(五更) …… 零星而久远的记忆,在屏幕对面对“伦理道德”提问时,忽然如涨水般呼啸而来。 酒店套间内,汪悬光敛去眸底的些微异样,平稳而清晰地说: “法律监管远远滞后于技术进步的速度,所有联网的医疗设备都存在安全问题,但总不能因为黑客会通过心脏起搏器杀人,就拒绝起搏器联网使用监测功能。” 她还穿着那身衬衫和西装,清亮的黑眼睛倒映着屏幕中西装革履的众人,和落地窗外灯火阑珊的北京城: “灵光L2目前没有办法规避伦理问题,但科技寻求的是社会的原谅,而非许可……” 视频会议顺利结束,她从桌后起身去倒了杯冰咖啡。 经过垃圾桶时,不由向内一瞥——一束新鲜的白玫瑰斜插其中。雪白浮雕贺片落在地毯上,题着一句诗: 【我周游了你的疆域,却不曾见过你。】 这间顶层总统套房富丽堂皇,书房,会客室,影音室,空中花园一应俱全。 在橡果资本在走廊上挂断那通电话后,她立刻收到了疗养院与酒店地址。 既然医院里的女人说没人联系她的,那就应该是金主安排好了一切——包括这间总统套房。主卧那张巨大的超king size床上洒满了玫瑰花瓣…… 不过倒是不用担心那个变态金主会开门进来强奸她。 喝了半杯咖啡,滑开手机屏幕,黑客姑娘发来的金主资料还没打开。 黑客姑娘是她用五百台灵光L1换来的。 几年前,这姑娘单枪匹马地搞掉了一个印度童妓的直播间,随后被暗网重金悬赏,她把这姑娘的命从暗池里买了回来。 可这个极有原则的印度姑娘,不想用非法手段报答救命之恩。 汪悬光只能亲自飞印度,捐赠了五百台灵光L1,才勉强让这姑娘答应五年内受她差遣——包括但不限于修改文件,让仙女教母通过SEC的审查。 做好事的代价就是差点死于脑膜炎。 她从疟疾疫区离开,上飞机发烧呕吐,落地直接在剧痛中昏倒,醒来时已经在医院。 罗伊不知守了她多久,靠在病床边睡着了。一头柔软的金发格外凌乱,下颌上冒着青胡茬,神色非常疲惫。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还是彼此的紧急联系人。 …… 那是创业第一年,白王后从冤大头手里赚了笔钱。 罗伊租了间廉价的小办公室,车库里搬出来,还雇了两个职员。 一个是有签证问题的韩国程序员,另一个是打暑期工的伯克利学生。 新办公室的窗户离红绿灯只有50米,罗伊打算没钱了就偷电——不过最后还是靠着他给高智商精子库捐精的七百刀撑过了死线。 白天办公室正常工作,夜里她睡杂物间,罗伊就在办公室里支个帐篷。第二天谁来的早,谁就一脚把他踹醒,然后他爬起来,狠砸杂物间的门板,才能把她叫醒。 那间小办公室的楼下有一家难吃,但实在便宜的印度餐馆。罗伊在那儿吃到食物中毒,为了公司的长远发展,向餐馆讹了一年的白食。 印度老板冷笑着说这条街上的创业公司三个月就会换一茬,只有他的餐馆屹立了十五年。他们俩可以白吃一年,但最多三个月,就会收拾东西滚蛋,要是这破公司能超过八个月,他就直播吃屎。 那次食物中毒的急诊室惊魂后,他们把紧急联系人换成了彼此,然后到处薅免费的保险,正儿八经地探讨哪种保险金更多,每天一睁眼就要想着今天得怎么搞钱。 那时候他们年少轻狂,有洒不完的热血,一个坚信自己会改变世界,一个决心要赚到足够自由的钱。 承接各个公司的二级三级外包工作,卖传感灯具、卖多功能报警器、升级厨师机料理机、压缩运动传感指环、为开淫趴的富豪做自由组装的多功能性玩具…… 只要给的钱能够撑过下个星期,什么乱七八糟的活儿都接。 就这样一路捡着残骸,跌跌撞撞地穿过了荆棘丛,成为硅谷闪亮的独角兽。 酒店套间厨房没开灯,汪悬光站在料理台边,侧身溶于阴影,静静望着绚丽繁华城市夜景。 半杯冰美式下腹,心率微有些上升。 将近40个小时没睡觉,大脑依然很清醒,具象思维正让待办事项一条一条地列在她眼前。与各方的会议安排、改补改换的文件中,还有一条最急迫的逃避不了。 今天? 昨天? 总之是不久前,在橡果资本的走廊上,罗伊忽然问了她一句:“灵光L2直接连AI端口是没问题的吧?” 这两年以保护商业机密的名义,她把灵光L2的实验室变成了CIA都无法探入的坚固堡垒,又用天价的保密条款,封住了离职人员的嘴。 可是上市审批需要的文件太多了,总会有纰漏出现在罗伊面前。 当时罗伊悠闲地走在她身旁,随意偏着脸,她注视着那双含笑的蓝眸,不知为何居然犹豫了一下,回了句:“散会后再说。” 然后她拎着铂金包,进入会议室开始做简报,就这么心神不宁地讲了十五分钟后,桌上的手机来电震动。 她借故去接电话,仓皇离开会议室,然后借口家人生病,近乎逃窜般地回到阔别十余年的故土。 可以接入AI吗? 当然不可以。 灵光L2的每一项功能都有问题,但只要她说没问题,罗伊就会相信。 要不要告诉他真相? 要不要带他一起跳车? 两个否定回答显而易见,她自己都不知道在犹豫什么。 铃铃铃—— 酒店墙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汪悬光蓦然回神,接起来,只听对方说:“汪小姐您好,送您去机场的商务车已经到楼下了,您随时可以出发。” “好的,谢谢。” 挂断电话,汪悬光缓缓呼了口气。 飞行时间9个半小时,落地前总会得出答案。 冬夜空气干冷四下静寂,苍穹一片暗沉。一辆银色凯迪拉克XTS斯停在酒店门口。 门童拉开车后门,她上车付小费。门童道谢,轻声关上门。 咔哒! 车门落锁。 手机嗡嗡震动两声,屏幕上弹出一条消息【SEC通过了】 汪悬光脸上毫无异状,唯有眼底掠过一丝微妙的神色。 地狱的大门已经打开了,这条路有去无回……所以到底要不要把罗伊拉回来? 商务车平稳起步,转眼间开上高架桥,高楼大厦在窗外不断的向后掠去,下一秒“嗡”地一声! 凯迪拉克XTS毫无征兆地一脚油门踩到底,在急促上升的引擎声中如同一头钢铁怪物猛地窜了出去! 她淡淡抬头,后视镜赫然映照出一道锋利的眉眼。 “……” 有些人活着非要嫌命长。 流亡地(下)(一更) · 汪悬光盯着后视镜中的眼睛——乌黑的眼睫浓密,双眼皮深刻,眸底冷硬幽戾,像一团黑沉沉阴冷冷的漩涡,散发着迷醉的危险。 “你很安静。” 他说。 “每次我一开车,你姐姐都要给我伴奏。我的小夜莺,惊声尖叫,比唱歌还要好听。” 成排路灯从车窗外迅速后掠,车内光影昏暗。驾驶位上的男人的衬衫衣领解开两粒扣子,脸上明暗交错,眉骨、鼻梁、下颌的线条堪称完美。 “XTS,全轮驱动,3.6升V6引擎,百公里加速为6.7秒。” 她平静道。 “你要是能在4.9秒内加到250迈,我才会稍微觉得刺激一点。” 车灯忽地闪过,窗外的车笛和叫骂此起彼伏。没有影子的黑暗充塞宇宙。忽明忽暗,忽灭忽现。 后悔吗?她问罗伊,放弃白王后,全押仙女教母你后悔吗。 那是CES的展会。白王后更名换姓。大红大紫大蓝大绿从头上照下来,落在罗伊脸上,像一种流动的表情。 一点都不。他说。你的技术没问题,是我对产品定位不够准确,没能创造购买需求。时间会证明一切,Charlene就是未来。 他笑了笑说,我最近才知道原来你的中文名字是‘光’。无量光无色世界。流光溢彩,宇宙颠倒。他打了个响指,对她挑眉,神说要有光! “——不愧是斯坦福的工科博士。不过妹妹,你知道吧,你越刚烈,我越兴奋。” 男人轻轻扶着方向盘,手背皮肤显现出靛青色的血管,血液沿着脉络缓缓流动。 “兴奋到什么程度?把车直接开进某个荒郊别墅?用锁链把我铐起来?” 某一时刻,那些血或凝固的皮下,撞成斑斑驳驳的黑点;或随结缔组织冲出来爆开成血花。浓稠温热,脱离肉体,在空气中缓缓流淌。 “你这种……有特殊美学偏好的精神病患,讨厌粗暴直白的肉体关系,享受的是扭曲的精神折磨。” 炸弹?狙击枪?霰弹枪?方便却不像意外。手枪贴在脸上可以轰掉半个脑袋,别说面目全非,连牙齿都崩碎。情杀?殉情?人们都说,他是先杀她后再自杀的。 男人笑着说:“‘有特殊美学偏好的精神病患’?你对我的评价还挺高。” 砰!先是爆响,然后头骨裂了。血在头颅中潺潺流动,又满溢出来,夹杂着碎骨、软骨和纯白脑浆。 耳膜撕裂,牙齿掉落。 咯噔咯噔,困在口腔里,像摇动的骰子。 听说如果我不放了你们,我就得哭着说为什么要搞政变?将军狞笑着露出一口雪白的牙。一个做约炮软件的,一个卖改装车的,现在搭伙卖灯。怎么查都是无名小卒。你知道骗我是什么下场吧? 我们活下来了是吗?罗伊向她确认。刚才枪口顶着太阳穴上,也没见他这样心惊胆战。她晃着手里的冰咖啡。第一笔支出先买墓地,我们中国人讲究风水。罗伊没有理她的玩笑,只问她怪他吗,这叫做‘先帝创业未半,先摔死在门口’。然后在尼日利亚分别,他向她保证会活下来。 “——你们长得这么像,性格却天差地别。不过,我有多爱你姐姐,就会多爱你。” 没有刺鼻的车载香水味,密闭空间内缭绕着淡淡的香味,从黑色衣领中飘来,被男人的体温烘烤,存在感异常明显。 她忽然想抽烟。 “留下来吧。我给你姐姐什么,就能给你什么。” 男人的气息干净醇厚。她好想抽烟。车厢内充斥着雪松味。她想要辛辣清凉苦涩。雄性荷尔蒙与男士香水交织成密封的茧。她被笼罩其中。昏沉躁动,难以忍受。 “哦?你给了她什么?商务代言?电影角色?前者不过投放个几千万的广告,后者最多是个上亿的投资。去年华米邀我回国,开出了5%的股权,六个亿的规模实验室。这个报价往上翻三倍,我都不会看你一眼。” 炮机、按摩棒、产卵器、跳蛋、前列腺按摩器、吮吸脉冲器、果冻质地榨汁姬、加热震动飞机杯、名器倒模,全他妈都能在一个界面上,我想停哪个就停哪个,想动哪个就动哪个,再也不用来回切换app了,你们简直是个天才团队。 罗伊一脸愕然,能把冰块卖给爱斯基摩人的嘴,也有磕磕绊绊的时候——但是……但是……人身上……前后加一起,最多也只是两个洞啊。 一个人身上最多两个洞,但我需要同时插几十个人呢?跳蛋装到炮机上,产卵器和按摩棒变成一个产品,配合迷你3d打印技术,精细程度要连鸡巴上的每根血管形状都清晰如栩。一个可拆卸、组装,移动的便携式情趣玩具组装工厂,就像乐高一样!兄弟,这是市场上前所未见的未来科技,一个价值10亿的独角兽项目,能带领人类进化到下一个科幻元年的钥匙。我投50万,你们干不干? 方向盘用了一拐—— 车身横着飘了出去! 男人的眼神和她在后视镜中短暂相触。 车厢一片安静,她的双手搁在腿上,外表看来依然从容淡漠,只有她自己知道,五脏六腑紧绷如铁,血液中的黑色物质在蠢蠢欲动,卡在血管里,心脏艰涩难行。 “当然,‘特权’的确可以使我留下。” 空气干燥暖风闷热,车窗外黑暗浓厚无边无垠。路灯和高架桥外的万家灯火,快速闪过玻璃,洒在黑衬衫的肩膀上,也浮动在男人黑沉的眼中。 她从那双没有欲望的眸底,看出了相反的含义——碰撞出脆响的金币、午夜的霓虹灯、反射在冰川上的极光、交缠蠕动的肉体流出膻腥的液体。 体温上升,心率加快。 她淡淡地望着男人,越发口干舌燥。 “想什么呢?妹妹。” 流亡地(下)(二更) 他的侧影几与夜色融为一体,黑色衣领绣着金纹,优雅贵重。颈部脉搏像蜻蜓煽动的翅翼,怦、怦、微弱震荡着衣领。精致硬挺的衣料,浸着昂贵的木质香。 “让你在这片土地上人间蒸发对我而言确实很简单,但是一个有美学偏好的精神病患,更喜欢你心甘情愿地留下来。” 他伸手打开车载屏幕,袖口挽到手肘,手臂线条紧实流畅,金色腕表忽地闪着华光。 “你姐姐醒了。” 收回手指,搭上方向盘。男人的十指冷白修长,手背浮着蜿蜒青筋,有种森寒的禁欲感。 中国人在做生意前讲究一个合财,这次要是能活着回去,买张刮刮乐,你出一半,我出一半。 那是在火箭发射五小时前。 海军的飞机在夏威夷的某个岛上中转,当地没有酒店,没有休息室。机械师都窝在机场的各个角落里,她和罗伊睡在废弃的儿童滑梯上,海浪夹在轰隆的飞机起落声遥遥传来,身上盖满了璀璨的星光。 鉴于罗伊为她高价请来的平安符上写的是手机电量充足,信号永远满格,她不信金毛嘴里讲出来的一句中国话。但那时候,望着夜幕上数不清的星星,她心里前所未有地坚定:赢了,我们买沙漠,输了,我们回车库。 火箭发射的前一分钟,冰蓝色眼眸中盛满亘古不融的冰川,和从太古宇至今的日月星辰。 他说,你不仅可以压缩厨房、压缩打炮机、压缩化工厂,你还可以压缩生命和灵魂。你好,我是Eli,她是Charlene,我们是…… 导航系统校准完成,轨迹计算确认无误,等待点火指令—— 广播声回荡在整个海岛上。徒步了数万里的海风,将他没说完的话吹散。 发射台已清空,安全区域确认,所有人员已撤离至安全距离。 “——啧,我有这么坏吗?” 男人眼神暗暗的,像从未亮过的灯,像死去的黑矮星。 在求死,也在求生。 人总是在死亡来临的瞬间才突然认识生命。这个疯子的美学,是毁灭。 “性爱是享受,不是惩罚。我又没有绿帽癖,干嘛让人轮奸我的小夜莺。” 这辆车不要命似的在公路上快速漂移,呼吸、心跳、体味都被干热的空气搅乱,在横冲直撞间晃荡在车厢里。 凯迪拉克相当宽敞,后排座椅与司机位之间有足够伸直腿的空间。她靠着椅背四肢全然舒展,却感到那抹浮动的雪松扑在鼻尖。太近了,太浓了。像一把锋利的银钩子,不停地撩拨着她的脑神经。 “医生说你姐姐精神失常,需要长期治疗。她这么惊恐,不是因为那几个男护士,是出现了幻觉。没人知道她看见了什么,不过毫无疑问,是让她极度恐惧的东西。想让她平静下来,只能用药物。” 大麻的臭味儿穿过重金属音乐,从泳池边飘进来,混在野心与性欲中的每一句话都是谶言。 我说可以,我负责技术,你负责财务和运营。(她打断罗伊) 那那那我们就是合伙人了。(罗伊被砸懵了) 让我们一起改变世界。(他向她伸出手) 我只想赚钱。(她没握) 罗伊坦然一笑,眼里的光亮像宇宙大爆炸时的永恒瞬间: 那就让我们搭伙向前走,直到无利可图,或者理想覆灭。 170!180……160…… 150!170!190!!! 猩红的油表指针狂跳不止。 凯迪拉克时急时缓,变换着角度冲刺。势不可挡。酣畅淋漓。引擎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响,一条条曲线抛上云霄,始终够不着那颗最高点。 她不是没踩过刹车。 她清晰地告诉罗伊,医疗工程动辄以十年起步,是个烧钱的无底洞,99%赔得血本无归。 然而罗伊却说她抽到过黑桃A,压缩过化工厂,连火箭都能送上天,她就是那1%。他的嗓音嘶哑,喘息艰难,一声声恳求着她: Charlene,还没到无利可图的时候。 “——你走了,她就没药用。” 透过车座间隙,男人的黑发一丝不苟,露出一段雪白修长的后颈。发梢覆盖在白皙的耳上,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热气。 炙热的鼻息。 滚烫的吐息。 车厢密封如罐头,温度越来越高,只在空气中占0.04%的二氧化碳令她几乎窒息。 浮躁。急躁。焦躁。 “我会让人把她安全地、舒服地固定在病床上。睡醒了,挣扎在只有她能看见的恐怖幻象里。睡着了,就在噩梦里继续逃窜,没有药,她永远都不能从噩梦里醒来。” 她问:“这是‘心甘情愿’?” 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是自愿的,Charlene。 罗伊的金发柔软,眼神柔和,眸底如同亘古不融的冰川。清清凉凉,濯濯潺潺。 就算有一天会摔得粉身碎骨,但这一刻我和你在飞。 “——是啊,你心、甘、情、愿地为了你姐姐留下。” 男人不知死活地说。 “你们父母双亡那年,你七岁,她九岁。你们姥姥去世那年,你十三岁,她十五岁。 “你能继续竞赛,被藤校录取,全靠你姐姐辍学打工养着你。后来你姐姐不必挤一个月两千块的群租房,当着不卖身的小模特,是你用奖学金养着她。姐妹情深,你舍不得。” 对面的车灯打来一束光,短暂照亮了男人的侧脸。 修长脖颈下靛青血管清晰可见,向下延伸至黑衬衫衣领深处。木质香被皮肤熏烤得愈发浓郁,杜松雪松都在火上炙烤。沉沉醇醇。昏昏燥燥。 流亡地(下)(三更)【8800珍珠加更】 车里太热了。又干又热。干得皮肤发痒发疼。热得心神摇晃战栗,天旋地转如坠云端。神经末梢仿佛着了火,麻麻酥酥流过四肢百骸。血管内外一片滚烫,烧到极点只能咕噜咕噜地沸腾。 急需降温。 迫切想要一根坚硬的,尖锐的,末端滴水的……冰柱。 仙女教母的办公场地是三层楼高的厂房,水泥地板涂上一层环氧树脂涂层,墙面刷上白色乳胶漆。 四面白光冰冷,穿着白大褂的工程师向她走过来: 你得告诉伊莱真相。 (我怎么没早点食物中毒?两个月的房租有了。我们俩继续维持最低生命体征,还能活四个月!) 他只知道他该知道的,日后上了法庭,也不会怎么样。但你不能再保护他了。这是人命,医疗行业的容错率比其他行业低上千万倍。 (要是春假后还撑不下去,把这里烧了,可以诈不少保险金呢。) 仙女教母能有今天全靠你开外挂,你给了伊莱太多奇迹,他把你当成了许愿机。 (800毫升的血,献一次30刀,一周抽两次,还不够给阁下换个新款探针台的。) 你不能再帮他了,必须停手,请你、求你—— (听说高智商精子库的价格是500刀起步。) 这是医疗项目,这是人命。停下来Wang,运气不会每次都站在我们这边,再不刹车会车毁人亡的。 (你连人命都不放过?) 一团发黑的火焰从地心里熊熊地冒起来,千千万万根细针恶毒地刺着。沉默的时间烧成黑渣,发了黑烟。全身的血液猛然鼓胀,要冲出血管,撕裂皮肤,胀得整个人都快爆炸了。 “——前方即将到达首都国际机场,这位乘客,你想清楚了吗?”男人的喉结一上一下、一上一下地移着,“司机秦师傅把车开走了,就不会回来了。” “给她药。” 汪悬光干脆道。 火灭了。 车内温度适宜,不冷不热,四下一片安静。 男人的体温、声音、气味、影子和存在感……一切都消失了。黑暗笼罩着世间万物,残留下来的只有轮廓。 周遭的路灯和桥梁全变成了黑影,近近远远的高楼融入夜空看不出分界线,只剩下前方灯火通明的机场建筑。 下午在医院,留阿姐的理由是什么来着? 汪悬光轻轻一撩眼皮。 无所谓,不重要。 反正她拿起了镰刀。 · “什么药?”秦销问。 汪悬光懒洋洋地回答:“Viagra(伟哥)。” 湾流私人飞机在气流中微微颠簸着,单人床上那两具赤裸的肉体把彼此抱得更紧了。 秦销含着她耳垂,嗓音暗哑:“至少15年内,我不需要。” “那你把手指拿出来?”汪悬光冷笑,“早上说的大餐原来是手抓饭?” 下身那块红软,被挑得肿胀。秦销一会儿捏,一会儿扯,搅得水声淅淅沥沥,浮动着一丝情欲的腥甜。 “还有半小时就落地了,”他手指没停,额头蹭着她的颈窝,含笑道,“新婚夜还是在床……在新房的床上比较好。” 汪悬光抬腿压在男人腰上,将下身的黏液沾到勃起的性器和紧实的大腿上,诚心诚意地发问:“你知道你娶的是个机电工程师吧?” 秦销眼神温柔带笑,顺势抱了下她的大腿根,又沿着腿侧爱抚着那光滑细腻的皮肤:“所以?” “所以我可以做个脑机接口的仿生阴茎,换掉你那个隔三差五就不能用的玩意儿。” 秦销不禁大笑出声,胸膛的震感传到汪悬光的胸上,让她一丝耐心都不剩了,汗湿了的手臂一勾秦销的脖子,腿也夹紧他的腰,强行挤进男人健壮的身下。 机窗外海面一望无际,月色洒着一层银亮的清辉。一双深情,一双淡漠的黑眼睛,上下对视着。脉脉温情随着呼吸交织在彼此的鼻尖。 汪悬光:“你眼睛里……有东西了。” “哪只?”秦销右手撑着床铺,左手摸了摸眼下,“睫毛还是什么?” 汪悬光轻拨开他的手,翻过手背,沿着他的侧脸慢慢摩挲,又眯着眼睛,端详着这张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容: “你送我去机场的那次,我从后视镜里看你的眼睛。” “……” “像宗教神话里的黑海,扔一根羽毛都会沉底。” 秦销没想到居然是这种回答。 那双黑曜石般深邃温柔的眼睛霎时一愣,有一股蕴蕴藉藉、缠绵柔软的意绪从心底升起。 他柔声问道:“那现在呢?” “现在有了生欲。” 汪悬光敛去眼底不知真假的兴趣,挑眉笑了下: “看来你是真的爱我。” “……” 那双眼底暗光微闪,秦销不由自主低下头,想要吻上她的唇。 而汪悬光的动作更快,已经从他的唇角吻到脸颊,双腿也盘上那紧实的腰,握住那根炙热送入自己的甬道…… 男人的原则只有这么一丁丁丁丁丁丁丁点。 一声低喘直抵耳膜,秦销就直直挺进深处,然后一下一下地抽送起来。 身下不断传来温吞的快感,痒痒麻麻,舒服又慵懒。汪悬光的吻却又急又乱,从男人下颌亲到耳朵,用力地舔吻他的侧颈—— 干净的皮肤上透着薄汗、黑雪松香气和她的烟草味儿。 左手无名指上的素圈婚戒正泛着微缈的光,她紧紧揽着他的肩膀,体内情潮汹涌肆虐,嘴唇贴着他大动脉,舌尖顺着青筋反复舔吻。 ——这里鲜活蹦跳;有热血奔流。 —————————— 本来有个十万字的创业前史必须交待,否则女主会缺色彩,但是连载期间插在这里很奇怪,只能抠几场意识流出来补一下,具体情节在正文完结再写。 总之第四卷序章的重点有两个: 第一,汪悬光和罗伊做了许多厉害的事,唯独 LL-2失败了。 第二,传感器在汪悬光手里比秦销都听话。 今日更新6000,感谢大家的投珠、留言! 明天回到正常时间线,久等了~ “我周游了你的疆域,却不曾见过你。”是阿多尼斯的《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 上卷结尾的“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之人的忠诚”,是博尔赫斯的《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写的太赶就会忘标…… 机电工程师(一更) 瀑布哗哗撞击着巨石! 风从山窝处刮起来,途经潮湿的黄壤和高高矮矮的红绒木丛,吹来一阵阵清凉的水雾。 汪悬光侧卧在秦销怀里,翻着一本编撰墓志铭的口袋书。 从背后伸过来的那只手,不停捣乱,隔着薄薄的连衣裙,与许多敏感地带调情。 她清心寡欲,一页一页翻着墓志铭。 “喝水吗,宝贝?” 汪悬光摇头不语。 那只手松开她的左乳,背后传来稀稀疏疏的响动。 野餐箱被打开,金属表面折射出的七彩光芒,落在细白的手臂上,她忽然说了句:“我下了毒。” 秦销刚拧开瓶盖,闻言转过头。 前方几米是陡直的悬崖,飞溅水雾轻喷在背上。汪悬光穿着件水粉色碎花吊带连衣裙,横卧在嫩绿野餐布上。石壁的阴影斜扫,只有一双冷白的脚露在阳光下,整个人愈发清冷。 静了一两秒钟,她终于从书页上挪开视线,那双冷冰冰黑沉沉的眼睛望着秦销,又认真地说了一遍: “我在你的水里下了毒。” 秦销失笑:“要测试我的反应?” 汪悬光低下头,漫不经心地翻了一页:“也可能只是想杀你。” 秦销面带微笑,端着矿泉水瓶,倾身在她白皙柔软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我太太下的毒,当然要笑着喝下去。” 然后仰头一饮—— 数秒前的壮志豪言,随着瞬变的脸色,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 风度翩翩的秦先生,含着那口“水”,一骨碌从野餐布上爬起。 顾及着优雅的型男人设,没当场喷出三米远,还不慌不忙地走到四五米外的草丛里。 然后背对着汪悬光吐出了这口粘稠的、发酸的、微带着一丝辣味的……洗涤灵。 “……” 岛上淡水不少,大大小小的瀑布有数十处。水质虽澄澈干净,但必然会有细菌、病毒、寄生虫。 秦销快步走了几分钟,半跪在汪博士为红糖亲手制作的“狗用水利循环自动滤水喂水器”前,双手捧住清水,开始漱口。 咕噜噜—— 一张嘴,吐出一口五彩斑斓的泡泡。 咕噜噜噜噜噜噜—— 又一张嘴,大大小小、圆圆扁扁的透明泡沫在日光中上下飞舞着,漂浮着,折射出绚烂的光芒。 十五分钟后。 汪悬光还躺在瀑布阴凉处看书,乌黑的眼睫微垂着,连个姿势都没换。 听见背后传来轻微的、不怀好意的脚步声,眸底冷光闪烁,淡淡道:“我喝了蔬菜汁。” 秦·鬼祟·销登时被施了定身咒,视线向保温箱上一瞥。 那杯以香菜打底,用茴香与芹菜调味的鲜榨毒汁,只剩了个绿底。 他走到汪悬光背后,庞大阴影无声无息地落下,含笑的声音贴上她冰凉的耳梢:“这样我就不亲了?嗯?” 汪悬光懒洋洋地:“要我打个嗝吗?” 葱白的指尖抵在书页上,正要向下翻,这时那条被太阳烤得滚烫的手臂,从后背伸过来一捞! 霎时天旋地转,身体一轻,她被秦销打横抱起。 别说还没来得及打嗝,她一口气还没喘完,秦销就抱着她两三步冲到悬崖边,纵身一跳—— 噗通!噗通! 水花顿时炸起数米高! 秦销钻出清凉的水面,抹了把脸上的水,又甩了甩头,眼前没看见汪悬光,踩着水刚要转身—— 背后突然贴上一道极轻的重量,低头只见一双细白的长腿,借着水中浮力盘上了他劲瘦的腰。 他踩水转身,恰好将那个不想使劲的懒人抱了个满怀。 凉风呼啸着掠过山崖,秦销的声音含着笑意:“你是怎么做的?” 汪悬光的腿缠着他的腰,手攀着他的肩膀,动作热情,语气却冷淡:“虹吸现象。” 秦销了然。 只要两个容器之间存在足够的高度差,其产生的吸力可以通过管道将液体从一个容器转移到另一个容器。 利用这个原理,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一瓶从未开过瓶盖的密封矿泉水下毒。但汪博士只用她那一屋子的精密仪器,将一瓶密封的矿泉水变成了洗涤灵。 脚下踩水动作不停,秦销微微喘息着,拨开她脸旁湿漉漉的黑发,笑着说:“你要是直接下毒,我可能已经凉了。” 汪悬光淡淡回了句:“工程师不靠运气。” “那你也可以知道医疗队响应需要多少秒。” “等我动手的时候,不会给医疗队响应机会的。” 秦销笑了笑,窄而挺拔的鼻尖微微偏蹭着她的脸颊。那份游刃有余不是否定她的能力,而是对既定命运的坦然接受。 他的眼神渐渐迷离,一仰头,吻上了那柔软的嘴唇,熟悉的气息顿时纠缠在一起。唇瓣轻蹭、轻含、微抿,追逐着舌头。 倒是没从她口中尝到有毒的菜味,但两人的唇齿间仍有细小的泡泡飞出来—— 汪悬光皱起眉,嫌弃地推开他。 他托在她脑后的手遽然用力,嘴唇贴得更紧密,吮着、咬着,抵着上颚用力地舔舐,啃咬变得热烈。 意思相当清楚——自己做的孽,自己受着。 风从陡直的山崖那边吹过来,岸边一丛丛热带树木的枝叶随着风,一舐一舐地向上飞扬。 碧蓝水面澄澈透明,那两道身影很快在热吻中纠缠到一处。碎花连衣裙卷到胸口,水下的皮肤白得惊人。 炙热抵进来时,汪悬光内体无法控制地缠绞,刚呻吟了一声,便眼睁睁看着挂着脚踝上的内裤被水流冲远。 秦销咬着她的嘴唇,低声道:“……你又得空着回去了。” 她抱着他的头,身下用力一夹:“裸着回去我都不介意。” 机电工程师(二更) …… 汪悬光的心态实在令人敬佩,毫无被强取豪夺囚禁私人小岛的知觉,尽情享受美食、美酒、和蜜月假期。 她说这十几年来念书加创业,每天007,辞职后为了杀他,天天早起减脂不说,还任劳任怨地上了四个月的班。 拼命赚钱就是为了买个岛,现在就在私人岛屿上,不享受,难道还要逃吗。 秦销简直哑口无言。 岛上有热带雨林、沙滩海岸、码头、停机坪以及最顶尖的安防设施应有尽有。有时候起得早,温度不算太热,他们爬山、徒步,骑单车穿过郁郁青青的原始森林。 等到太阳升起,热度也上来了,不适合冲浪划水,他们就在瀑布下跳水游泳。玩累了,铺一块餐布,躺在岩石上看书闲聊。 偶尔也会出岛逛逛附近的集市和旅游景点。不想出门,就在别墅里做爱,睡懒觉,撸狗,看电影。 有时候,秦销需要和秘书们开视频会,汪悬光不想听他工作,给他列了个清单,在别墅里装了一间机电工作室,倒腾出许多奇怪的小玩意儿打发时间。 批量做完“狗用自动喂水器”,保证红糖不论在岛上跑到哪里,五十米内必有过滤的水喝,此后所有作品都格外有针对性—— 首先给榨汁机增加了电容传感器,只有检测到“香菜”的介电常数才能正常启动。 自那天起,秦先生就没有鲜榨果汁喝了。 其次浴缸的按摩功能,变为了暴风雨下的风浪功能。第一次毫无预兆地启动那晚,号称自己从来不晕船的秦先生,一脸煞白地趴在浴缸边,险些吐了个翻江倒海。 鉴于别墅里的活物只有两人一狗,汪悬光还改了几张椅子和沙发,使其检测到身高187体重76的成年男子时,会随机后退十到五十公分不等。 一天连摔了好几次的秦先生,真心想知道她把传感器到底装在了哪里——屁股都没沾到凳子上,凳子怎么就认出了他? 这一系列让生活变得更加“舒适”的智能家居中,秦销最想知道马桶上的传感器究竟是什么工作原理。 只要他一上厕所,马桶内就会自动播放一阵淅淅淅淅沥淅淅淅淅沥的……听着是急需看男科的小便声。 那装置绝对不是靠“抬起”马桶圈来分辨他和汪悬光的。哪怕他坐在马桶上,“男隐”声也会响个不停,有时还会随机播放一串跑肚拉稀声。 屁股是摔疼的,男性尊严是受辱的,洗澡偶尔是晕的,可一丝一丝的甜意从心底溢出来。 ——她肯花心思整他。 ——她心里有他。 不久前的一个下着雷雨的午后,秦销忽然接到对讲机的召唤,闲庭信步穿过整栋别墅,从最东边的书房走到最西边的工作室,一拉开藤门,登时就怔住了。 Charlene·Wang穿着一身白大褂,白皙的脸上架着护目镜,戴着黑色绝缘手套的双手,正托着一根18+的金属阴茎。 瞬间的视觉冲击感消散,他端起手臂,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她说这款脑机接口的仿生阴茎,系统响应时间仅有0.1秒,堪称瞬间勃起瞬间松弛。从此男人的“大脑”可以回归到脑袋,不必时时刻刻都被下面支配; 驱动系统有个可选择功能,抽插得越快质感越硬,慢下来就会软,也算是有服务意识的设置。而阴茎的硬度是由微型液压系统来调节。 说着,她启动了那玩意儿,那根金属居然有了肉眼可见的弹性?! 还说这种程度是她的最爱,相当于他射完的十秒后的硬度,太硬了也不舒服。 最后她放下那根金属,摘下黑色手套,不无惋惜地说,岛上材料有限,只能用金属打个样,后面要是升级,还会用与生物相容性高的硅胶材料包在外面,用以模拟皮肤质感。 秦销眼里划过一丝微妙的神色,问真的要割了他再装个假的吗? 汪悬光稍略扬眉说,装了传感器的比较听话。 他只好走上前,抓起她的手,放在半勃上,含着她的耳朵低声道,不用装传感器,这根也会听她的。 秦销知道她的“不满”其实是另一个维度上的不满。 每次先受不了的人都是她。 能坚持到事后洗澡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每晚到了后半程,她手挂不住了,腿也抬不起来了,稍碰一下,水就流得收都收不住了,哼哼唧唧缓一会儿再夹他,可夹不了几下,又躺平了。 汪悬光本来不是“柔弱”那一挂的,沦落到夜夜举白旗的地步,除了男女在体力上有先天的生理差异,也是她短期内掉了太多肌肉,体能大幅降低的缘故。 对于他的索求无度,她在体力上反抗不了,便一定要在嘴上讨回来。 度假屋是一座800多平米的一层别墅,巨大的全景窗户将采光面做到极致。不论哪一间房都犹如画框一般框住了美景。 机电工作室门外几米处,三棵青龙木相连,树高二十多米,枝叶浓墨反复堆积,像瘦长的手,于风雨中兀自摆荡。 那天雨又急又大,雷从天际滚滚而来,一声声炸响在耳边。 秦销推开那堆仪器,将汪悬光压在桌上,一手掐着柔软的腰,一手锢着那对细白的手腕,不停地顶啊顶,木桌腿下积了好多黏黏腻腻的水。 幽深的眼底里衬着温柔、玩味和一丝于心不忍的怜惜,可他身下的贯穿又毫不留情。 外面的豪雨不停,风也不静,枝繁叶茂摇曳的影,落在两道交迭的身影,相贴皮肤上,绿森森蓬起了一团黑影。 工作室内的情潮愈发肆虐,汪悬光喘息着、呻吟着,迷乱地扭;秦销越抱越紧,肌肤落下掐痕,骨头都被他箍出响。就在释放的顶点中,甜蜜又难耐刺激下,相连的身体一动不动。 这一刻,时间停顿在这里。 · “上岛是要度假,是要休息”——汪悬光嘴上这样说的,蜜月第二天就和秦销一起重训增肌,还让蓝秘书找了个瑜伽老师,每周上岛上课。 有一天傍晚,长风掠过海岸线,一抹衰凉在海面铺开,天际依次显出鲜血和凝血的红,最后过渡到深邃无边的黑暗中。 汪悬光站在海滩上,侧影于夜色中逐渐暗淡模糊,只能看见身体轮廓随着呼吸慢慢地、缓缓地舒展—— 泛着白沫的潮水一下一下拍打着她的小腿,某种不知名的海鸟嘶哑鸣叫,恍惚间有种世界就要在这瞬间结束的苍凉感。 秦销静静站在不远处,没有出声打扰她。瞭望远方哀艳血红的天色,与那一抹暗淡如干涸血液的余晖,眼底闪烁一丝哀伤。 她体内存在一只锚。 自洽。 平静。 对他的罪孽和深情照单全收,在宁静中蛰伏,直到她磨好白刃,一刀砍断他的颈部,任鲜血喷涌,跨过他尚未凉透的尸体,消失在风里,再不回头。 海与天融入黑暗,哗啦哗啦的浪涛声一派地荒凉。汪悬光只剩下个黑影,手臂和双腿在余晖中慢慢收束,回到起点,结束。 “Mrs.Wang——” 他笑着,大喊了一声,飞快跑到黑影身旁,勾着腿窝儿,将人打横抱起。 那黑影和黑影融成一道,在沙滩上转了几圈,消融于黑暗,成为夜的一部分,最后只剩下笑声徘徊在天地间: “和Mr.Wang回家了。” 甜蜜蜜(一更) Charlene·Wang同神秘红三结婚的消息,与扑朔迷离的ke2事故一起成为简中的404话题。 向来以缺德毒舌为名的港媒,不知打通了哪条关系网,不仅扒出了汪悬光和汪盏是亲姐妹,还发现了妹妹的丈夫是姐姐的金主。 两千年的性压抑,让人一提到“姐妹”就联想到“3p”。如此混乱又淫荡的关系,在下流媒体上挂了一周,又被乐子网友搬运回墙内。 色情、暴力、权贵、还有个家喻户晓的女明星……这瓜吃起来比泰国王室的还有滋有味。 奔月直播的后续,果然如秦销所言,罕有人信那是黑客的恶作剧。 哪怕出镜的国民女神记者,拿出车祸时她正在中央电视台工作的监控视频,ke2的同行自媒体车主也纷纷辟谣,但人们依然对阴谋论深信不疑。 因为阴谋论提供了一种只有自己发现了世界真相的优越感。 墙内对此404。 墙外情绪最激动,谴责最严重的,不是仙女教母相关人员,而是中国留学生。 中国盗版享誉全球。 部分国家防备中国人盗取技术,某些涉及前沿科技的课程禁止中国留学生学习。 一代一代的留学生为扭转“中国人不是都没有版权意识”付出的努力,被Charlene·Wang这个无耻之徒轻飘飘地瓦解了,还要让他们继续被全世界嘲笑——抵制网飞有什么用?不抵制不是也只能网盘见吗。 留学生们恨不得把“抵制Charlene·Wang”写在T恤衫上自证清白。 最切身相关者伊莱·罗伊,对那段五分半的视频始终没有回应。 日前,旧金山的地方检察官将仙女教母列为刑事调查的目标,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也对其展开民事调查。伊莱·罗伊官司缠身,却不打算直接破产,从一滩烂泥中脱身。 有媒体发现他多次现身纽约,似乎与一家老牌医疗公司谈合作。知情人称他以外科传感手套和灵光L1等专利转让为条件,正在四处奔波筹钱,于烈火中竭尽所能地挽救仙女教母的残垣断壁。 婚礼那天,暗网有一群戴着V面具的匿名者,在直播间众筹Charlene·Wang 的人头。 池子以1个比特币起价,叫价增0.008个比特币。历史参与人数破六个亿,掀起了一场触目惊心的猎杀狂欢。 私人飞机落到小岛上时,赏金高达12.54个比特币——相当于743万美金,5050万人民币。 秦销的小岛位于新加坡群岛,陆地面积11.5平方公里,东西向狭长,形状如一根长长的荆棘。 南太平洋和爱琴海的海域更美,他在那两处也都有地产,选择新加坡是因为离国内近,在东南亚还有相当大的势力。 尽管新加坡政府对外国人购买土地限制得非常严格,但红色权贵们每年会给其增加不少财政,政府就差打出条幅来欢迎秦先生成为岛主。 管家、私厨、园丁、清洁工和维修工都是从北京带过来的,不住在岛上,每天乘快艇上岛,工作后离开。 五十个训练有素的私人保镖,三班轮值,住在主体别墅五百米外的一排藤屋,一旦安全警报拉响,飙车30秒到别墅。 当然秦销最信任的还是红糖。 不论外出爬山,还是海滩散步,他都要德牧形影不离,还将豪华狗屋安置在卧室隔壁。 第一批试图赚取赏金的杀手行动时,这对小夫妻正享受着新婚夜。 卧室内热潮与低喘交织,屋外热带树木摇动巨大的扇叶,偶尔传来几声遥遥的狗叫。 第二天早上,秦销告诉汪悬光昨夜有访客光顾,说话间尸体已经流过了马六甲海峡。 一流的机电工程师汪博士为了自己的命,亲自改装了岛上的安防系统。 如同她偶尔看看狗屎盆的自动清理记录一样,有时也会看看某月某日某时,哪几个傻逼又尸沉大海了。 12.59个比特币,745826.56美金,是Charlene·Wang人头价格的最高纪录。 两周后,价格砍半。 到了八月底,她的命掉价掉到了不值5个比特币。此后一直保持这个数字不增不减。 汪悬光还以为得被暗网那群无聊者骚扰个一年半载,没想到还是高估了这年代大众的注意力。 每时每秒新热点层出不穷,大家短暂地被吸引了三秒注意力,回到忙忙碌碌又庸庸无为的生活中,然后又投入下一个三秒的爆点中去。 岛上安防严密,但他们时常会出岛,像蜜月夫妇一样,风俗店看表演,海边露天酒吧喝酒,跳蚤市场里淘古董和手工艺品,偶尔还得进五金商店给汪博士补货。 九月初,附近某个岛屿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秋收庆典。 秦销开快艇带汪悬光来过节,那时夕阳还没烧尽,在海面上离老远便见到篝火烧着半边天幕,鼓点咚咚奏响。 大街上人流熙攘,到处是举着手机拍照的游客。 这几年白人喜欢来东南亚做数字移民,为满足奇观需求,土着岛民在脸颊、手臂和肚皮上画着自己都不认识的花纹,一路吹着长笛,挂着竹筐,沿街叫卖手工纪念品。 度蜜月的新婚夫妇相当好认,嘴甜的小贩说两句吉祥话,秦先生就停下了脚步,亲身演绎着什么叫做人傻钱多。 甜蜜蜜(二更) “他说这个叫‘归纹’,画在小孩身上的,要是走丢了,会有一个魂魄在梦里回家,带着爸妈找到自己。” 秦销眉目温柔,拉着汪悬光的手,在嘈杂的鼓乐声中侧耳听路边摆摊的艺术家介绍,再一句一句把缅甸语翻译给汪悬光。 “要是画在恋人身上,此生此世,两个人都不会走散。” 汪博士穿着条吊带粉蓝刺绣长裙,浑身雪白,神情清冷,一个字都没说,眼神变化为—— “这你也信?”、“你想画就画呗”、“我为什么要一起画?”、“行吧,行吧,你想画就画吧。” …… 锣鼓铿锵,木琴清脆,与人群的欢呼声交织在一起。舞者身着鲜艳的金红绸裙,手腕与脚踝上的铃铛随着舞步响声清脆,闪闪耀眼。 街头驻足看表演,秦销把汪悬光圈在怀里,下颌搭在她清瘦的肩头上,双手也在小腹前合拢,看几秒就忍不住低头就偷亲她一口。 她不做反应时,他只亲一下脸;一旦回头瞪他,那双清亮深邃的眼里满是无辜,然后趁着她转头继续看花车,滚烫的嘴唇便贴着她的颈侧亲上来了,亲着亲着又用鼻尖蹭,手也不老实地沿着腰侧向上抚,渐渐有靠近那两团柔软的趋势…… 汪悬光只能把那只手拽下来,拉着他继续朝前走。 街边有窗明几净的酒吧和咖啡店;有门外摆着木雕佛像的神秘小店;银器铺、丝绸铺、刺绣铺等等商店个个敞门迎客。露天的小摊位也卖着陶瓷、珍珠和竹编、藤编等等极具东南亚风情的纪念品。 汪悬光买东西时,背后始终贴着个高大温热的男人。 抱得太紧了,汪悬光就用胳膊肘捅他。大概是知道这力度勒不死她,秦销也不为所动,就是搂着,就是贴着。 要是松手了,那他的手臂就会从她的腰侧伸到身前,与她一起在摊位上挑捡,挑着挑着,他拿起来的就不是木雕,而是她的手。 彼此的指缝交错,他带着她的手一起拿起一只巴掌大小、凶神恶煞的木雕神像: “这个喜欢吗?” 汪悬光淡淡道:“不够凶。” “哦?你喜欢凶一点的?” 语气又开始不正经了。 汪悬光打赌,今晚他一定会在顶弄时,反复问她“这样够不够凶”。 “……这个慈眉善目,但是挺好看的?嗯?” 秦销说话时,胸膛震响透过那层薄薄的衣料传到她的背部,炙热鼻息也洒在耳梢上。 几米之外是烤肉摊,味噌调料刺鼻鲜香,临摊卖的是鲜果,游行花车更是鲜花欲滴芬芳扑鼻,还有随风飘来的寺庙香烛的神秘气息…… 明明空气中混杂着各种各样的气味,不知为何,秦销颈侧皮肤上透出来的黑雪松芳香,存在感异常强烈。 汪悬光也不是逆来顺受的类型。 反正他贴得紧,她向后略一撅,若有似无地擦过那里,果然感受到了意料之中的鼓胀。 秦销:“……” 从木雕神像摊、金箔神像摊、椰子壳制品摊,再到贝壳首饰摊……他贴上来,她就蹭回去。 四周来来往往都是人,秦销又不是公开场合就兴奋的色情狂,先矜持退后一点,反复几次,终于被撩拨得忍无可忍了。走到某栋木楼的拐角时,一把将她拉进阴影中,然后一手揽着腰,一手托着脸,深深吻上了她的嘴唇。 花车游行还没结束,舞者指甲上的金箔反着光,落在墙上一闪而逝。各种语言的喧嚣人语近近远远,胸腔内的搏动,逐渐与躁动的鼓乐融成同一节奏。 他们在楼后的阴影里耳鬓厮磨,黑雪松气息的吻又落在她薄薄的眼皮上,顺着眼角,亲到耳朵。 秦销含着她的耳垂,用舌尖描摹耳廓,察觉到怀里的身体越来越僵硬,抬起手隔着裙子一摸,乳尖果然挺立起来。没有内衣阻挡,手感相当清晰。 他又笑着朝她耳道里吹气。 汪悬光哼唧两下,说不出来哪里痒,总觉得哪里都痒。低下头,偏过脸,脸颊恰好蹭到了他的下颌,蓦地抬眼—— 恰好对上了那双爱意深深的黑眸。 汪悬光垂眸,手搭上秦销的胯骨,刚翻过手背,要往中间鼓胀的部分摸去,便被他抓住了手腕。 “我还可以忍到回家,”他笑道,“不想当街耍流氓。” 然后牵着她的手,离开木楼,汇入汹涌的人潮。两人又沿街逛了一会,买了一堆,进了一间蜡染布店铺。 店内光线昏暗,檀香浓郁,悬挂着的各色布料如幢幢鬼影,气氛阴森冷寂。 秦销左手捧着青木瓜沙拉和几支加了古怪香料的肉串;右手端着一杯果酒;脖子上挂着金的、银的、铜的、珍珠的、贝壳的项链,还有好几串佛珠、佛牌,臂弯还挂着几个装得满满当当的袋子。 他没往里面走,站在一块深蓝色布料下,后腰靠着木台,默默歇了一会儿。 汪悬光对一切都很感兴趣,也不管秦销没跟上来,兀自掀起一片布料,向店内深处而去,那粉蓝的裙摆倏地消失在昏暗中。 店内布料有的成扎摆在墙上,有的成片垂下展示。一位穿着花衬衫客人,正仰头望着墙上的蜡染布。汪悬光自他身后经过,花衬衫的手搭在后腰上,慢慢摸出了枪—— 就在这时,颈侧忽然一凉!花衬衫双眼愕然瞪大,还没来得及挣扎,就感觉一根注射器迅速推进了颈侧,几秒内便失去了意识。 两个保镖快速行动,一头一脚地抬走了花衬衫;另一个保镖走到店铺前,轻声道:“秦先生,今晚就这一个。” 秦先生还滑稽地捧着一大堆东西,唯有侧脸轮廓在昏暗中格外苍冷清晰。 他眼底没有丝毫意外,平静地说了句:“杀了吧。” 保镖点头不语,再次匿回阴影中。 少顷,汪悬光逛完自一片布帘后钻出来,抱着一匹蜡染布,上下打量了秦销一圈:“你还行吗?” “你肯定不想跟我讨论‘我行不行’。” 秦销嘴角勾起一抹不正经的笑意,自桌前站直身,右手把那一堆吃的喝的捧到胸前,左手自觉掏出钱包,殷切笑道: “丈夫就是负责付账的。” · 离开蜡染布店铺,月亮已经升了起来,挂在天空上模模糊糊红红昏昏的一片,远处灯火朦胧,岛上内河也闪着点点火光。 街上摩肩接踵,全是滚烫的人气,汪悬光被人流挤到秦销身边,紧贴着他胸膛与臂膀。 秦销怀里抱着一匹扎染布,双手都被零食饮料占满,一时间没手拉她,大概也是解决今晚的危险稍稍放松了些,然而汪悬光却主动挽上来。 他略带愕然地低头看了一眼。 “我不想被暗杀,”汪悬光侧脸冷淡,“也不想被摘器官卖去畸形秀。” 秦销闷声笑了两下儿,一回头,变戏法似的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伪装过的保镖,这样双手就便都空出来了。 “我不会让你消失的。” 他拉起她的左手,翻过来。两人的手臂内侧画着相同的神秘抽象图案,还因加了一百美元,艺术家送了一朵百合的花纹。 “不管要穿过多少个梦境,我都会找到你。” 秦销的手心永远干燥温暖,汪悬光看了几秒,反手握着他的手,慢慢将手指插进他的掌缝中。 远处喧嚣热闹,此刻彼此无名指上的素圈婚戒紧紧相依,一闪一烁。 慌踪(一更) 鼓乐遽然变调! 一声低沉的长调子自天边拉响。 巨大的神像自黑暗中显现出模糊的轮廓,紧接着哀乐大奏,诵经声从四面八方呼地涨了上来。 周围浮动着无数的火把与红灯笼,将神像照得忽明忽暗。木面刻着咒文,眼神空洞阴毒。 衣着鲜艳华丽的舞者,不知何时消失在夜色中;游神队低声唱诵着经文,浩浩荡荡而来。 抬像的壮年男子清一色黑裤,上身及面庞全部用颜料涂蓝;紧随其后的是抬尸人,同样赤身涂蓝,面戴狰狞面具;其于皆是涂蓝面的黑袍人,双手捧着一碗烛光。 几分钟前这一带还那么热闹,人潮拥挤,笑声不断;此刻没人说话,也没人笑,游客紧张地举着手机,静悄悄地,只有阴森的诵经声在黑暗中浮浮沉沉。 热汗被阴风一吹,汪悬光全身的毛孔都张了起来。秦销拉着她的手,将她拥进怀里,贴着耳梢问:“怕吗?” 汪悬光冷笑着抬起头:“怕表演?” 秦销笑了下没拆穿。明明方才拉紧了他的手。 两人裹挟在游客中,随游神队前行。行至内陆河边,一座巨大的篝火已经烧得熊熊。涂蓝的男人们将裹着白纱的“木制尸体”放到一只只小船上。黑袍人捧着碗里的蜡烛,在岸边立成一排。旋即提篮卖蜡烛的人,纷纷出现在游客面前。 大家一般买一两支凑个热闹,撒钱上瘾的秦霸总掏出钱包,买了一篮。 鉴于这人有花260万美金买两只打火机的前科,汪悬光什么也没说,只在他递过来的时候,嫌弃地瞥了一眼: “阿姐还没死,我也不记得爸妈的忌日。给谁放?杨醇吗?” “给我放。” 秦销拉着她走向岸边:“你肯定不会给我扫墓,索性今晚就把以后几十年的祭奠全过完。” 河岸青苔湿滑,汪悬光小心瞅着脚下,双手紧紧抓着秦销的手臂,抱怨道:“你是不是想连葬礼都要自己主持?” “没错,”秦销骄傲道,“我们完美主义者,就是这么招人烦。” 汪悬光:“………………” 河面上烛光闪烁,如点点繁星。裹着白纱的“亡者”在一只一只小船内烧了起来。 火光顺水飘荡,越飘越远。 秦销单膝跪地,侧脸冰白俊美,认真地点了一支蜡烛,放走—— 汪悬光抱膝蹲在一旁,望着河面上的粼粼烛光发呆。夜风传来篝火的噼啪爆响,唱经声阴森鬼魅。 她毫无预兆地忽然开口:“我是希望Mr.Wang赢的。” Mr.Wang冷不丁被点名,手中的烛光一抖,抬起头来望着她。 汪悬光对他的异样不为所动,目光虚无地望着潺潺河水:“之前你问我,暗网改装赛上,发令枪响起的那一秒,我是希望Mr.Wang赢,还是希望输?” 继任Mr.Wang自嘲般地勾了下嘴角,又低头放了一只灯。 “理论和技术是两码事,实操中会有一万个失误,就算爱因斯坦改行当工程师,也不可能让机器一次成功。” 顿了顿,她沉声道:“但是发车的那一秒,我真的希望他能赢。” 河面的无数烛光闪烁,两人的面庞被映得忽明忽暗。秦销拢着手里的这支蜡烛放没,抬头定定地望着她。 “不是为了那条车上的人命,”汪悬光勾了下唇,笑意在烛光下飘忽起来,“是希望我会是‘例外’。” 秦销道:“你的确是‘例外’。” 篝火那边黑袍人和涂蓝人开始围绕着火堆跳舞。火舌舔舐着黑暗,火星纷飞飘散。 游客放完一两只蜡烛都去看跳舞,岸边不剩多少人,蜡烛静荡荡地漂远。 秦销又抬手放走了一只灯:“L-L2不能抹消你的战绩,你只是撞上了黑天鹅,运气不好。” “我还运气不好?”汪悬光笑了笑,“没人会比我的运气更好了。” 蹲久了腿麻,她站起来,活动了两下酸痛的脖子,夜风刮起粉蓝色裙角,也吹来平静的声音: “向硅谷发射一颗炸弹,能随机炸死一万个天才。这个世界又不是聪明就可以为所欲为的,生存才是现实问题。我是少数的幸运者。” 不喊疼的人,又不是感觉不到疼。秦销能想象到她吃过多少苦,也不放灯了,站到她身边,低头注视着这张清冷的面容。 “我参加IMO拿了第一,清华和北大都在争我,北大的老师偷偷告诉我,国外名校也给我了奖学金,但是县中校长想要清北率压根没跟我提。那个老师困在高校的官僚体系里得了抑郁症,她因为让北大失去一个人才,受到系内通报批评,扣了绩效奖金,然后吃安眠药自杀了。” 阴风吹动河岸草木,窸窣的声响如亡灵窃窃私语。汪悬光端着手臂,遥望着一河面的火光,笑着问:“你还记得我那个没成立的谋杀罪吧?” 秦销:“和你一起做改装车的同学。” “检察官指控我一级谋杀,罗伊为他的约炮软件去法庭提交材料,就是在那儿,他认识了我,”她收回目光,朝秦销挑了下眉,“死了一个合伙人,来了一个愿意把命交给我的合伙人,每次我要往上走,都会有尸体给我垫脚。” 绕着篝火诵经声持续不断,风刮来了几张燃烧着的符咒,落在汪悬光脚边,又忽地一下被卷到河面上。 火堆那边呛人的黑烟不停地飘来,秦销踩着荒草泥地,拉着汪悬光走了两步,到岸边一处干燥的石阶上坐下,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沉默半晌后,开口道: “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你是另一个步桃。” 慌踪(二更) 汪悬光挑起那如工笔画一般精致的乌眉,耐心地看着他。 “步桃父母都是复旦数学系的教授,令人艳羡的高知家庭,其实父亲一直性侵她,母亲知道却不阻拦。十二岁,她杀了父母,伪装成意外,自那以后就对杀人上瘾了。人生在世能有个爱好不容易,能用爱好来赚钱更是美事。 “几年前有人委托她杀我,她给我挖了几个坑却没动手,和我交上了朋友。后来,她被一个雇主坑了,奄奄一息的时候找到了我。 “我给她换了个身份。她养好伤又消失了。再见面是两年后,她跑了四个国家,把雇主全家十四口人都杀了,说杀完最后一个人,感到很孤独,所以回来找我。就这样,她成了我的女朋友。” 汪悬光嘲弄道:“人生在世有个知己不容易,能和知己交流杀人心得更是美事。” “说了多少遍了,我不享受杀戮,”秦销抓起她的手,佯装生气,轻拍了一下,“正好好地吃着饭,突然间讲起今天杀的那个人又喷了多少血,一次两次还算有趣,顿顿说我也会倒胃口的。” 汪悬光拨开了搭在肩头的那只手,眼底的哀怨满溢出来,冷冷道:“无可否认你们有过一段很开心的日子?” “新鲜的确有。” 秦销喜欢她这种配合的小动作,没再强行揽上去,只是拉起她的双手握在自己掌中,温柔道: “但如果‘开心’是指爱情带来的幸福、愉悦,那我只有对你有过这种感觉。” “新鲜感就是一切。”汪悬光不赞同。 上一个聊步桃的深夜,他怀里抱着她,一勺一勺地喂馄饨。那时气氛剑拔弩张,字字句句无不是试探与提防。现在他们两人并肩坐着,相隔一小段距离,却是破天荒的亲近。 河面火光微弱闪烁,唱经声阴森。忽然想起了什么,汪悬光又问:“19年跨年夜,步桃是要杀我阿姐吗?” 怕这个薄情的男人忘记了似的,她提醒了一句:“你去找我阿姐,把车丢在了路中间。” “那天步桃在餐厅不告而别,给我留下一张同她南下的车票,和一个能关掉炸弹的接收器,”秦销低声道,“汪盏化妆间的花篮里放了颗定时炸弹。” ——你和我走,从此没有她。你去救她,那就失去了我。 如此极端的爱。汪悬光心里不禁感慨。 河上的火光越飘越远,顷刻间只剩下模糊的光晕。背后绕着篝火的舞蹈还在继续,细而长的黑影不住跳跃着。 沉默片刻后,汪悬光不疾不徐地说道:“有天赋,有欲望,有麻烦,还需要秦先生换身份,我的确是另一个‘步桃’,” 她捏上秦销的下颌,扳过他的脸,懒洋洋地问:“但是救世主先生,你为什么只坑我,不救我?” “我本来没打算对你做这些的……” 秦销迎着她的视线,眼底闪过一丝艰涩。 “有步桃在前,我以为我们也可以做朋友。我帮你解决硅谷的麻烦,你给我一阵新鲜感,然后好聚好散。” 他苦笑一下,移开目光,望向粼粼河面。 “高调收购医疗公司,建立实验室,让外界看来Charlene·Wang想国内研发灵光。是独吞技术想要赚钱也好,是和仙女教母翻脸东山再起也罢,只有让人以为你对未来有所期待,才不会怀疑你的死另有阴谋。 “你需要一面铜墙铁壁,我又不打算自杀,正好姓刘的自己送上了门。我便把他放到你阿姐的医院,打算让他在你去探病的时候‘杀’了你……有了温泉的前情提要,奸杀、仇杀、错杀哪一个都成立。” 汪悬光微皱起眉:“所以你带我去看阿姐?” “……”秦销一噎:“不,当时是我脑抽。” “嗯?” 秦先生视线飘忽,舔了下嘴唇:“那时刚刚爱上你,有点飘忽所以。” 汪悬光不解,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秦先生又轻咳了一声。 似乎与平常无异,但要是仔细分辨,能觉察其中的一丝含羞待拒的微妙。 “除夕的时候你问过我有没有看过她,那天早上我想,年过了那么久,春暖花开,天气也很好,去看她就当郊游了。” 汪悬光有点混乱,试图理清这个逻辑:“你明明知道我要杀她脱身,但你还觉得我在乎你没去探望过她?” “……” 两厢对视三秒,秦销认命般闭了闭眼:“对,我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恋爱脑。” 汪悬光也没嘲讽他,默然思索着那个计划,本想问问为什么变成了奔月,又一想秦销的回答肯定是因为我爱上了你,便跳过了那一步,直接问道: “你为什么觉得你爱我?” 秦销想都没想,干脆道:“因为我一看见你就傻笑。” 汪悬光不解。 “见到你很开心。见不到你光是想到你也很开心。你不在乎我,给我的酸涩感也让我很开心。从来没人让我这么开心,我以为这就是爱情,然后有一天我看见你和杨醇在一起。” 汪悬光也不知道是哪次。 秦销声音轻轻地:“那天下着雨,三里屯有场车祸,我坐在车里,看见你和他在路边打着一把伞,你看他的眼神……” “我在勾引他。” “你在向他发信号……” 两人异口同声道。一个还算委婉,另一个直接戳破他不愿回忆的那个部分。 火光忽明忽暗,秦销的侧脸透出冷白质地,神情晦暗难辨: “一开始我还很享受嫉妒和酸楚,因为很新奇,但没多久就把愤怒、挫败、悲伤、恐惧、焦虑、嫉妒、厌恶、怨恨、痛苦等等负面情绪通通体会了一轮。 “我没有过这种经历,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假装游刃有余,结果处理货轮连续失误,我从未那么迷茫,那么焦虑过。” 他突然转过脸,幽幽控诉:“再然后你就来办公室把我睡了。” 汪悬光:“………………” “那天下午我剪完头发,在街上淋雨,恨不得随机杀死几个路人,把杨醇生切成刺身。 “我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像鬼一样回到家,又在门外淋雨。清明的雨像是下在我的身体里,五脏六腑都冒着酸气。 “但是你出来开门,我回头一看见你,又没忍住傻笑。” 汪悬光的演技收了起来,神色冷淡,没有吭声。 “所以一个反社会人格怎么会有爱呢?”秦销自问。 他的侧影冷峻,眸底深黑幽邃,就这么定定地看了她几秒,眉眼唇角同时一弯—— 明暗不定的火光中,那双含笑的眼神熠熠生辉:“你让我感到脆弱,又给了我战胜脆弱的力量,所以我确信我爱你。” “……” 风席卷过岸边的荒草,簌簌声盖过了不远处的鼓点和唱经声,篝火现场这在几步之外,所有的喧嚣却在对视这一秒统统随夜风远去,化作了微渺的背景。 妖氛(上)(一更) 看过篝火,两人回到岛上,自然而然做爱。 度假别墅的一面是海景,一面是山景。今夜宿在“树屋”卧室,繁星透过玻璃天窗一览无余,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热带丛林。三面墙上铺满柳条和树藤,屋内置了几盆巨大的热带植物,密集的盘根作地板,宽大的圆叶几乎伸到床上来。 身体的碰撞与水声交织间错,情欲从香炉袅袅飘出,一声声、一下下、难耐又欢愉。 秦销压抑的呻吟贴在耳梢上,仿佛用舌尖轻舔耳膜,汪悬光只感觉脑神经酥酥麻麻的,体内愈发酸胀,快感随着水液飙升! 冲刺最后阶段,他的喘息几乎变成了低吼,胯骨不断撞击着她,手指在那处挺立出来的柔软上不停揉按,直到攀上顶峰—— 秦销的腰腹一抖,最后陶醉地低哼一声,精液填满甬道,又顺着大腿内侧,淫靡地流了出来。 “嗯……”汪悬光从余浪中睁开眼睛,满脸的餍足,“你进步好多……” 秦销正压在她身上爱抚不停,闻言从颈窝抬起头来:“我之前很差吗?” “非常非常差……”汪悬光坦然望着他,“我能感觉到你想让我舒服,但就是什么技巧都不会。” 男人在这方面都很敏感,秦销也不例外。最初的愕然没掩饰住,耐心听完评判,将头埋在她的肩窝蹭了蹭,声音还是带着情欲过后的嘶哑:“你喜欢什么样的?温柔一点?还是粗暴一点?” “温柔和粗暴是两种模式,都有各自的技巧,”汪悬光抱着他的后背,在那结实的手臂来回摸了两下,忽然问,“你嫖过吗?” 秦销全身一僵,慢慢眯起了眼睛。 一般男人被问到这种问题,不管嫖没嫖过都会坚决否认,而他的下意识反应则是因为—— “你嫖过?!” 汪悬光大大方方点头:“拿到拉力赛的奖金,送了自己一份礼物。” 她遥望着天窗外的星空,根本没注意到秦销铁青的脸色,还感慨道:“非常美好的初次体验。” “……” 秦销面色还很平静,只有眼底微凝沉,慢慢从她身上翻下来,躺到一旁,一手搭在枕头上托着脸,另一只手虚虚地搂着她:“那会儿你才十六岁吧?” “美国嘛,十三岁接种HPV,十六岁是破处的平均年龄,而且我那时寡妇都当了好几个月了。” 他居然无法反驳:“……” 卧室没开灯,一轮圆月悬在天上,月光透过天窗,勾勒出汪悬光优美的侧脸轮廓。 “我化着浓妆去过几次校内派对,酒精、大麻、年轻健壮的肉体,和几个人有过边缘,他们只顾自己爽,插线板掏个大洞都想操,就都没做到最后。” 秦销问:“那个人是怎么做的?” “谁?大学生?” “你嫖的那个。” “就是porn(黄片)那种,”汪悬光眉目平静柔和,唇边勾起一丝浅淡的笑意,仿佛陷入了珍藏起来的柔软回忆,“房间很黑,点着蜡烛,床上洒着玫瑰,放着波涛声的轻音乐……” 她在枕头上微微一偏头,果不其然迎上秦先生那满是嫌弃老旧俗套的目光。 她也不在意,继续道:“我买的是‘头牌’。很性感的拉丁裔,三十出头,身材劲爆,还扎着小辫。” 秦先生酸溜溜地插了句嘴:“三十多了还能当头牌?男人最强健的是十七八,过了二十就往下走。” 听了犯酸,不听还好奇。胃里咕噜着酸水,嘴比脑子还快,秦销说完才意识到这话把自己也装了进去,但汪悬光也没嘲讽他,还很赞同:“那个持久度,绝对吃了伟哥。” 秦销:“………………” 初夜太值得回忆了呢,连他的刺都不挑了是呢。 秦先生沉下脸,抬起一条腿压在她的大腿上。 山风裹挟着凉意,越过别墅向海边飞去,刮来一阵阵密集的细声。汪悬光仰面望着星空,神态淡漠平静,短促地笑了下,在宁静的树叶声中娓娓道来: “他一边聊天一边给我做全身按摩。我放松下来了,他又捧着我的脸注视了很久很久,然后和我接吻……亲遍了我全身,也摸遍了所有地方…… “当时我像发烧了一样,又热又晕,飘在云端,陷在棉花糖里。他就一直一直看着我,对我微笑,问我‘有没有不舒服’、‘喜不喜欢这样’。拉丁裔嘛,种族优势,是在乎顾客的体验,也很性感地调情。 “然后他用手、用嘴,先让我高潮了一次,往我下身涂了很多润滑油……那是我第一次跟男人做,却不是第一次有东西进入阴道。我自己用过手指,也有很多小玩具。 “那天到处都滑腻腻的……扩张做得很仔细,也很温柔。他那根洗干净的,割了包皮的性器,在我掌心蹭了几下,然后戴上了套。 “我平躺在床上,向他张开腿,他就慢慢、慢慢地进入我……全程都很慢……传教士体位,没有花样,就是进入、抽出、亲我、摸我,浪一样地忽快忽慢,很久很久……然后我高潮了。” 她慢慢笑起来,转过头又看了看秦销,长长地叹息道:“非常美好的初次体验,嗯……可以排到前三。” “你前三是什么?” 秦销的脸色比方才好了点,没那么阴冷了,晦涩仍旧。 “一次是在北欧,和两个‘精灵’3p。他们长得很美,天然银发,像porn《指环王》。另一次只是个酒吧认识的陌生人,他口活儿特别很好,玩了很久的69。” 秦销的脸仿佛被笼罩在阴影中,刻意放柔的声音也掩不住冷意:“后来呢?你没再约过那个拉丁裔?” 妖氛(上)(二更) “他太贵了,我没钱。” 汪悬光的语气不免惋惜。 “不久后我和合伙人翻脸了,背上了命案,钱全给了律师。然后和罗伊创业,住过车库,也睡过杂物间。倒是想嫖,没时间也没钱。反正生理快感都一样,酒吧找个陌生人又快又方便。有时候直接车后座来一发,回办公室洗个澡还能继续加班。” 时间和气氛都刚刚好,秦销终于问出心里盘旋已久的那个问题:“……你和罗伊?” “没有,那是乱伦。” 汪悬光一口回绝。 “罗伊信任我,仰慕我,惧怕我,当然也爱我……是那种……如果我在他面前脱光,他会捂着眼睛吓跑的爱。” 秦销沉默几秒,声音带着一丝沉郁:“他对你的爱很纯洁。” 汪悬光没接这句话,翻了个身,侧躺在秦销面前,望着这双近在咫尺的黑眼睛,问:“那你呢?第一次是和谁?性感保姆?还是高级应征女郎?” 秦销躺在那动也没动,只是微皱了下眉。 他一没有汪悬光对待性的开放态度,二非常在意眼前这个人,不大想提往事,却见她目光灼灼,一贯漠然的脸上鲜活起来,还是说了个名字:“齐淼。” “初恋女友?” “……” “你那会儿都几岁了?二十?还是二十一?”汪悬光明显不信,“二十岁了还是处男……” “我没嫖过,一次都没有。” “京少没去过淫趴?请问您在哪里认识我阿姐的。” “‘京少’必须得现身某些场合。去了淫趴,才立得起来洁身自好的‘正常男人’的人设。” 汪悬光惋惜道:“所以你没玩过多人运动。” “我一次只交一个女朋……” 没等他的话说完,汪悬光幽幽地打断:“你看了两遍冰雪奇缘,一次陪阿姐,一次陪步桃。” 秦销:“……” “好吧好吧,你只跟女朋友做,是不滥交的好男人,”汪悬光揶揄后,又问,“肛交呢?试过吗?” “没有。” “捆绑?” 秦销想了想:“你在办公室用领带绑我那次算吗?” “69呢?” “没有。” “角色扮演?护士服?水手服?校服?” “都没有。” “你怎么什么都没玩过?”汪悬光皱了下眉,眼中不乏嫌弃,“总被高跟鞋踩过吧……” 秦销冷漠:“你想想我的几任女朋友都是什么类型的。” “步桃是职业杀手。” “她被亲爹性侵。” “所以你就只是亲亲抱抱?然后正面、后入、站着、坐着、躺着……”汪悬光眼底一凝,突然意识到,“等等,你在餐桌上装了无影灯。” “无影灯是别的用处,”秦销压紧了眉心,想回避问题,又解释了句,“我只和你在那张桌上做过。” “你拍过视频……” 秦销不满道:“我们能不聊这个吗。” 汪悬光笑了起来,慢慢咬着嘴唇:“你想和美艳双胞胎来一场双飞吗?嗯?” “够了,”秦销面色铁青,“请你尊重我妻子和我妻子的姐姐。” 汪悬光坏笑着伸手:“你的身体不够‘尊重’。” “那是因为它在我妻子的手里。” 秦销按着她的手,把自己抽了出来。汪悬光却在枕头上往前凑了下,拉近了两人的距离,那只捣乱的手沿着他的腹肌,摸到胸口,捏起了男人扁平的乳头,好奇道:“没有感觉吗?” “你的生理知识储备应该知道这只是装饰作……”秦销的脑子反应很快,立刻意识到了别的,慢慢眯起眼睛,“你没问过别的男人?” 汪悬光:“做完就走,没必要闲聊。” 秦先生沉了许久的脸色终于恢复一些,眼底一寸寸清亮起来,语气还有点小得意:“你忍不了别人在你耳旁呼吸。” 安神香袅袅上升,门外几扇芭蕉的阔叶在海风中参差摇摆,晃动着忽开忽合的黑影。 “还想知道男人的什么?”他眉眼含笑,拉起她的手,又略微仰起脖子,“你有时候会亲我的喉结,喜欢吗?给你摸。” 沉默的这几秒,汪悬光在想别的事情,慢慢确认:“我们刚开始……冬天那会儿,虽然我醒来的时候都是被你抱在怀里的……但你是不是每天早上才过来抱我,然后假装抱了我一夜?” 夏虫的鸣声长长短短,间或交织。 秦销移开视线,几秒后默然点了下头。 “我就知道!”汪悬光轻轻踹了他一脚,“你个表演型人格。” “你怎么发现的?”秦销诚心诚意地问,“……以你的睡眠质量,半夜把你抬走卖了都不知道。” 汪悬光冷冷斜了他一眼:“你夜里总是翻身,吵醒过我有几次。我回头看你,你背对着我,紧贴着床边睡,都不用踹一脚,稍微戳你一下,你就掉下去了。” “当时还没爱上你,”秦销苦笑了一下,错开视线,“做爱可以仅凭生理刺激,但睡在一起,就太亲密了。” “你睡不好,我也睡不好,为了表演深情还夜夜留宿,”汪悬光冷冷道,“你真是活得太舒坦了,非得给自己找点罪受。” 秦销笑了,抓住了她的手:“现在完全不一样,不抱你我睡不着。你也适应了我在你耳边呼吸,我们磨合得不错。” 汪悬光没有反驳。 月色如纱笼罩下来,他久久凝视着她,温柔的眉眼如同一汪潭水,令人不由自主沉溺其中。 “多少个夜里,你睡着后,我都是这样看着你,心想天啊,我为什么会这么爱你,然后就会难过起来,因为你不会相信我有多爱你。” 汪悬光垂目凝望着他,忽然抓住了某个遗漏的重点:“一开始你是不是很担心我会爱上你?” 秦销:“……?” “步桃是你的朋友,她变成女朋友以后,对你歇斯底里,以死相逼。你说期待我带给你一阵新鲜感,‘一阵’,其实你担心我会对你死缠烂打吧。” 沉默良久。 秦销舔了下嘴唇:“我其实……” “别说谎,”汪悬光眯起眼睛,手指轻佻地挑起秦先生的下颌,“我看得出来。” “……最多会有点惋惜。” 两人静静对视三秒,不约而同大笑了起来。笑声震鸣了彼此胸膛,好像秦销讲了个惊天笑话。 妖氛(下)(一更) 今夜月色极清,卧室没开灯,也一片明亮。 秦销近距离注视着汪悬光,看她眼睫毛的细微颤动。明明没有喝酒,却感到一阵放松的沉醉,以及前所未有的清醒。 笑声渐渐平息下去,夜虫丝丝缕缕地漫上来。 “我期待过……与你和平分手,然后还是朋友,”秦销笑着说,“从来没有人跟我好聚好散过,我也不想要‘非死即疯’的结局。” 汪悬光:“活该,谁让你出轨。” “汪盏比杜博雅漂亮,步桃比汪盏有趣,”秦销振振有词,“‘出轨’也是剧情需要,到了那里,就该转折了……” 清丽的月色下,一对新婚夫妻赤身裸体躺在蜜月大床上,心无旁骛地聊前任。 “把‘腻了’说得真好听,”汪悬光瞅着他,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嘲意,“你个不主动不负责的渣男。” “渣男爱你,”秦销微微扬起眉梢,故作轻浮笑道,“渣男只爱你。” 他只是动了动嘴,枕着自己的手臂,静静躺在那儿,没去拉汪悬光的手,也没搂她的腰。 床边的落地窗外,几扇芭蕉的阔叶,随着风忽开忽合,黑影参差落在两具赤裸的身体,中间隔着一条窄窄的缝隙,除了秦销压着汪悬光的腿以外,再也没有别的接触。 月光下,情潮彻底熄灭了,他们面对面躺着,像两个初生的婴儿那般纯洁。 “你看书会看第二遍吗?”汪悬光忽然问。 “不会。” “我也是,”汪悬光眼睫低垂,彼此的视线黏在一起,“虚构类的看过结局就可以扔掉了……” 秦销自然接过下半句:“非虚构类的因为知道看完就会扔,第一遍会把该做的笔记都做完,效率反而更高。” 汪悬光淡淡笑了起来:“我们这类人,没有耐心,讨厌乏味,连书都不看第二遍,‘腻了’就是原罪。” 秦销赞同:“‘腻了’就是原罪。” “但我和你也不一样,”汪悬光道,“你追求刺激,我只图新鲜。你渴望一个能毁灭你的女人,我每夜换一个男人就行。” “……”秦销没吭声,喉结上下一滚。 “‘为什么一定要找个男人’?”汪悬光问。 秦销微微犹豫,还是说了出来:“阴蒂是女性的性器官,不需要插入也可以高潮。” “‘性’是一种体验‘当下’的互动,刺激性器官不是最重要的,我喜欢男人压在我身上的重量、掉在我皮肤上的汗珠、贴着我的体温、在我耳边的呼吸、与我对视的眼神……”汪悬光浅笑,“我需要这种和人的互动,不多,一周一次就够。” 秦销:“但是你讨厌人。” “讨厌与人有关系,听他们的快乐与苦恼,顾及他们的感受,还得忍受他们的愚蠢。” 秦销问:“你想隐居吗?” “要隐没在城市里,在人群里独来独往,无人理会,那种自由就像落入大千世界里的一滴水。” “那是什么样?” “一个有千万人口的移民城市,有各种肤色的人,交通发达,购物方便。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字,也不会有人跟我搭讪,日历上的所有意义都对我无效,我像一个鬼魂,只存在于自己的时间维度。” 说着她抬起眼,瞥了秦销一下:“然后周五晚上去酒吧,找个陌生男人爽一下。” 秦销苦笑了一下:“唉。” “性是我为数不多的‘有感觉’的时刻,”汪悬光枕着枕头,认真注视着他,“我需要一个男……一个帅男人偶尔捅进来磨一磨。那个男人是谁都行,但不能只是你。” 秦销低头挨得更近了,问:“为什么?” 芭蕉幢幢摇动,叶声飒飒簌簌,床上一片宁静。汪悬光思索几秒,呼吸与秦销纠缠在一起,平静地说: “你冲刺的时候,总是用右手揉阴蒂,如果是在背后……你会掐着我的脖子让我回头吻你,如果是正面,你会捧着我的脸亲。” 她那只细白的手,伸到秦销的腿间,摸到了两颗囊袋,继而食指与中指向左侧一滑—— “你这里有个很小的凹点,射过两次后,只要我朝这里轻轻一按,你很快就会射第三次。” 汪悬光收回手,坦诚地笑了一下:“你不够‘新鲜’。” 对于这个答案,秦销一点受伤的神色都没有,那双黑曜石似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她:“每次我在你耳边喘,你都会吸得特别紧。” 他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两根手指立起来,像小人似的一步一步“走”下来,肆无忌惮巡视领地: “我亲这里,你会颤……亲到这里,你会呻吟……亲到这里……不论什么姿势,你都会要我回来和你深吻。” 秦销垂目深深凝望着她,月光下眼睫深处浮动着缠绵的温情,手在她的腰侧上停了片刻,又握住她的手,一起搁在床单上。 “我喜欢看你的反应,喜欢探索你,了解你,取悦到你这件事,要比刺激我的性器官更让我愉快。” 屋外起了一阵风,遮住月亮的那块黑云,在风的撕扯下从边缘开始溃散。 人与人的亲密关系,也可以称为心理空间的距离。那堵横在两人中间的墙——自我的边界——也正消散。 秦销感觉到一阵从未有过的亲密。 她正在向他打开自己。 妖氛(下)(二更)【9600珍珠加更】 月光下,这对近距离的眼睛彼此闪着微光。秦销缓缓开口,声音如梦呓般轻: “我第一次梦遗,十二岁。一瞬间的舒爽后,是长久的难过,像失去了什么东西,我从来没有过那种感觉。” “第一次贤者时间。”汪悬光怜悯地瞅着他。 秦销向她那边小幅度地挪了挪,也将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侧,轻轻压住:“后来,靠着本能学会了用手,摩擦的时候很舒服,射那一秒最爽,射完虚无感就会吞噬我。 “我的人生本来就很空洞,高潮之后的那种感觉……像是把空洞放大了一万倍,一切都没有意义,好像漂浮在黑洞里没有时间感,也没有尽头。” 他望着她的沉静眼睛:“不论是我自己用手,还是和女人做,虚无都胜过愉快。” 汪悬光唇角划过一丝荒谬的笑意:“那你强暴我,真是辛苦你了呢。” 秦销也无奈:“变态疯逼不能总是个性无能吧。” 床边那面落地窗外是夜晚的丛林,灰森森的弥漫着雾,远处的山完全隐蔽在黑影,树丛交叉横斜,依稀露出凌乱的轮廓。 他们躺在床上,露着自己赤裸的肉体,将自己交给对方。于月亮下,一字一字赤诚地、坦然地交待给彼此。 “你梦到了什么?”汪悬光问,“第一次梦遗。” 秦销坦然道:“《猫和老鼠》里面那只白猫。” “……”汪悬光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略带揶揄地望着他。 “你呢?”鉴于女性不会梦遗,秦销问,“第一次性幻想是什么?” “美利坚,酒精、大麻和安全套,”汪悬光抱怨道,“还没等我对性有美好幻想的时候,已经撞见过好几场野战了……还有一次是男同现场,三个人,抱着树,串成串。” 这次轮到秦销同情她了,又问:“你的性幻想对象是谁?” 汪悬光请教:“2D的3D?” 秦销轻轻掐了她一下。汪悬光向后一躲,又被他捞回来,贴在身前,笑着说:“3D的,活的,人类,男性。” 汪悬光:“Christian Bale。” “蝙蝠侠?” “穿西装的布鲁斯·韦恩。” 秦销嘴唇坏笑着,挑眉时能看见含笑的眼角熠熠生光:“你喜欢花花公子?” 汪悬光反唇相讥:“你对着一只猫射了。” 秦销:“………………” 月亮移到了天窗正上方,一圈圈朦胧的月晕散荡开来,流云与繁星在其衬托下又薄又淡。 “你什么时候知道你不一样的?”问完汪悬光立刻想起来了,“三岁,你做了检查。” “但我自己切身体会到‘异类’是六岁,”秦销道,“放水淹蚂蚁。” 汪悬光觉得好笑。 这个回答“常规”到出乎意料,影视作品中的连环杀人魔都是这么开始的,但在秦销这种优雅杀人魔身上反倒违和。 “我小时候喜欢看蚂蚁搬家,一排蚂蚁吭哧吭哧的搬东西,对强迫症来说极度舒适,有时候我还会投喂它们。 “那年夏天我爷爷过生日,和几个亲戚小孩一起在院子里玩,他们忽然拖着水管淹蚂蚁洞。 “看着那些蚂蚁在水上飘起来,细长的黑色手脚挣扎摇摆,我不懂他们笑什么,杀掉比自己渺小的生物有什么开心的? 我很好奇,又感到一股躁动,环顾四周,院子里扯了几根电线挂灯笼,青砖地上有几个插排。那几个亲戚小孩蹲在花园里,水管一直开着,水都漫了出来,那一刻我意识到我可以杀掉他们,杀掉这几个和我同样大小的生物。 汪悬光断言:“你不是在为蚂蚁复仇。” 秦销微微摇头:“除了我自己,‘别人’和蚂蚁,都是可以轻易碾死的生命。” 汪悬光淡淡道:“天才儿童的前额叶白质与普通儿童的差别可以达到1.7倍。普通人和黑猩猩之间的差距1.2倍。你和亲戚小孩的差别,比人和猴儿都大。” 笑意浮现在秦销的瞳孔深处,用侧脸轻轻摩挲了她的手背:“那你呢?” “五岁。” 汪悬光躺累了,换了个姿势,平躺在枕头上,月光照耀着白皙光滑的皮肤。修长优美的侧颈向下,锁骨、胸部、平坦的小腹……优美的身体线也被缘着细微的光泽。 ———————— 下一章为本周打赏章,万一还能上编推呢(哭) 妖氛(下)(三更)【9600珍珠加更】 “我们镇上的小卖部像一个……休息区?”汪悬光不知道怎么形容,“很多人会在那闲聊,邻居们都很喜欢阿姐,看见她就让表演节目,阿姐也喜欢给他们唱歌背诗,但是人家给她买糖她从来不要。 “有一次,姥姥偷偷给了她一块钱零花,她带我去小卖部买果丹皮,一块钱二十块,我们俩一人一半。我趁老板娘逗她,偷了两袋跳跳糖,阿姐发现后打了我——用格尺打手心。然后又把一对没舍得带过的蝴蝶卡,卖给了邻居小女孩,带我回小卖部还钱道歉。” 秦销道:“你没有羞愧。” 汪悬光笑了:“我还特别生气。” 秦销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 “第二天,我去小卖部偷了一把果丹皮,混了一颗在她的那堆里面,我看着她拿起来一颗,咬了一口,告诉她这是我偷来的,吃了就是同伙。 “第一次偷东西,人家不和我计较,还会夸阿姐懂事。但今天再偷,我就是惯偷,以后她就是惯偷的阿姐。我让她选,是当着我面把这颗果丹皮吃完,还是把这些果丹皮都送回道歉?” 秦销问:“然后呢?” “然后她哭了,哭了很久。” “你不感觉内疚,反而很开心?” “没有,我害怕了。” “害怕?” 汪悬光点了点头:“爸妈要是知道我欺负她了,肯定又得揍我。” 对她的初夜和一夜情,秦销能酸着牙听完。但他听不了她小时候的任何事。一个字都不行。空气凉爽幽静,秦销拉起她的手,紧紧捂在自己胸口。 “害怕不耽误我吃东西,我一边看她哭,一边吃偷来的果丹皮。好几年之后才意识到那是一堂风险管理教育课。” 汪悬光笑着看了秦销一眼。 “‘孽障讨债鬼’这话我从小听到大,那天我学到的是,不想挨揍,就不能露出‘鬼’的模样。” 秦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不能露出什么样儿?” “鬼样儿。”汪悬光认真道,“我得像个人。” 秦销觉得好笑:“……你对‘人样’的概念和我们人类的理解不大一样啊。” “娇憨、天真、野蛮、乖巧、狂傲……什么我都可以演,但我发现其实不用演,只要做自在地做我自己……” 汪悬光话音一顿,直直地望着秦销: “所有人都会迁就我,尊敬我,仰慕我……甚至爱我。” 秦销握着她的手,微微颔首,低声道:“因为世上大多人都没办法随心所欲地做自己。” “是啊,我不在乎有没有人爱我,所以人人都爱我,”汪悬光眉眼微微一弯,透出些微笑意,“也包括你。” 她平躺在床上,上半身没动,只是转头望着秦销,侧脸如白瓷,微垂的眼睫形成一道纤长的阴影: “我对你的厌恶和冷漠……你怎么知道那不是故意勾引?” 接着,那双澄澈黝黑的眼睛一丝一丝浮现出冷意,孤冷傲慢,居高临下,那种摄人心魂的张力,猝不及防刺入秦销眼中。 他顿感心跳漏了一拍。 天窗外的那轮月亮偏到了角落里,落地窗外那几片肥大的芭蕉叶的影子也转了个方向。 他们两人挨着躺在床上,将各自的过往、此生此世的隐秘一一铺开。 夜越来越短,再过几个小时天就放曙光了。这一夜永远不会变短,只会随着时间和记忆无限拉长,以后每个失眠的夜晚,都将蒙上今夜的月光。 他终于进入了这双黑色无机质玻璃一般的眼睛,在从未有人抵达过的领域,插上了他的旗。 “今天月亮好美。” 汪悬光讥讽道:“上一个对我说这句话的人是白诺。” 秦销看着月亮,良久后眼角慢慢弯起一丝类似于释然的弧度:“我的余生,再也不会有比今晚更亮的月亮了,悬光。” 妖氛(下)(四更) 窗外的丛林在夜色中像鬼影一样摇晃着,天窗框内的月亮只剩下一个角,风声呜呜咽咽,将芭蕉的树影推到了室内的墙上,在那些凹凸的藤条和柳条上摇晃。 “清明节那天我去扫墓,看着阴灰天幕下的大片墓碑,想到不久之后,这里也会立着你的墓碑。你如愿摆脱了麻烦,就会像风一样消失。以后要是没有难搞的大麻烦,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联系我。 “一想到这点,我的心就像漏风一样疼,再看着眼前的墓园,ke2的雏形就这么突然跳进我脑中,医疗公司和实验室不动,只要微调几个细节加入ke2,就可以把你困在我身边。 “人类文学史上的所有伟大作品都在歌颂爱,定义爱是牺牲、是成全。我想我爱你,所以在你面前,应该做个好人。 “然后秘书告诉我,你和杨醇去见杜博雅了。你在树下看他的那个眼神,一直在我眼前闪。我忍不住想你和他见完杜博雅会不会顺便开间房…… “从八宝山到酒店,我身体里像是有根弦在拉扯,持续不断地疼,分不清疼的到底是哪里,皮肉?骨头?还是心。我送了一束花上去敲门,在停车场等你,然后从墙边的性用品自动贩售机里扫了两个刑具。 “性是最容易得到愉悦的体验,我不喜欢性带来的虚无,所以也不喜欢那种愉悦。我的整个人生都在对抗着空洞,也一直克制着反社会的本性。我以为可以像六岁那年,踢走了花园剪刀和插线板那样,最后一秒收手。 “但是电梯门一打开,我看见你的眼睛……我醒了,一股寒气贯穿了全身,我醒了。” 秦销轻声笑了笑。 “你是空的,不管我怎么样对你,帮你杀了汪盏金蝉脱壳,还是用ke2把你囚禁在身边,你对我都不会有丝毫变化。 “所以我从口袋里,拿出了震动棒,那一天,我为自己立起了墓碑。我看不到未来,不管怎么盘、怎么算,和你走到远的地方,就是这里、此时此刻。” 话音戛然而止,秦销的视线从月亮上收回,轻轻流转,看向身侧,如同羽毛随风掠过般悄无声息:“你永远不会爱我。” “……” 汪悬光素白的面容波澜不起,赤裸的胸口平静起伏着,盯着近在咫尺这双明亮带笑的黑眼睛,没有说话。 “那天你在地下停车场,为汪盏犹豫了半分钟。” “……” “我不会奢望你爱上我,我所求的只是你在杀我的时候,会有一秒钟的迟疑。” “……” 他抬起头,幽邃深黑的瞳孔倒映出一点最后的月影,面上浮现出一种近乎临终前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满足:“我活了三十一年,好像只是在等今夜的月亮。” 他又微笑着瞥了身旁一眼,瞳孔深处氤氲的暗光,犹如雾蒙蒙的水潭,足以令人深深溺毙到里面:“拥有你的三天,好过没有你的五十年。” 四下陷入深深静默,良久之后,汪悬光平静道:“我不恨你。” “……” “是不是身败名裂,我一点不在乎。” 秦销微笑:“我知道。” “餐桌和电梯,也都过去了。” 汪悬光眉眼浸着水墨般的黑,根根眼睫纤长毕现,如同一尊雕琢完美的石像,声音平稳,一字字极为诚恳: “只是你爱我,我必须杀了你。” 他们两人还躺在同一个枕头上,彼此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只有杀了你,我才能成为无人在意的游魂。” 秦销笑着舒了一口气,语气没有半点不情愿或遗憾,坦然道:“这是我的道。” 汪悬光淡淡问:“步桃的炸弹你还留着吗?” “留它干嘛?” “你的月亮为我作证,我会用炸弹成全你的戏剧性谢幕,”她深深望着他,目光前所未有的平静温柔,“如果哪一天,你发现我对你开始迟疑了,那就代表我要杀你了。” “……” 秦销沉默着,眼睛盯着她,仿佛用尽所有的力气,祈求再多一秒的时间可以欣赏他的珍宝。 “如果此时此刻火山爆发,几千年后有人从火山灰里挖出来我们相拥的尸骸,一定会猜我们深深相爱。”顿了顿,他又说:“你在这个月亮下,短暂地爱过我。” “……” “用你空洞的方式,对我有过一秒钟的真心。” 月亮冉冉沉下了芭蕉叶,黎明的青光慢慢浮现。夜已经逝去,再也不会回来。丛林的风浪还没有止住,团团树影如游魂。蝉、虫在窗下交织不停。 ———————— 今夜(凌晨)更新6000字,9600珍珠加更和周一的更新,周一晚上不更。 这段最甜的蜜月结束了,接下来要进入强情节了,我需要用明(今)天的时间写下一pa,所以我们周二晚上见。 最后一首《千千阙歌》送给秦销。 来日纵使千千晚星 亮过今晚月亮 都比不起这宵美丽 亦绝不可使我更欣赏 Ah 因你今晚共我唱 阳光下的罪恶(一更) 阳光普照。 主卧室一片明亮,大床被褥凌乱。落地窗外鸟雀清脆的叫声如密雨一般。 汪悬光压住耳朵,在秦销怀里动了动。过了几秒,不情愿地睁开眼,赫然只见一张俊美的面孔近在咫尺。 “早啊,睡美人。” 秦销不知醒了多久,眼底溢满熟悉的深情。他腰间虚搭着薄毯,刚被她踢掉一半,胸肌腹肌线条深凿清晰,蕴含着隐而不发的强悍力量。 “好吵……”汪悬光闷声道,“几点了?” “十点多。” 远处山风轻摇林叶,群山尚在梦中,庭院中芭蕉肥大簌簌摆动,如同一阵绿雾在落地窗外浮动。 秦销的手在她瘦棱棱的肩膀上抚了两下:“再睡会儿?” “饿了。” “除了‘草’还吃什么?” “快的。” “树上给你摘几根香蕉?” “还要青柠叶,香菜,鱼腥草,薄荷和罗勒,”汪悬光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摘不满一筐,你就在外面流浪吧。” 秦销摇头失笑:“你的饮食习惯,辜负了百万年前恰好让远古先祖吃上熟食的那道闪电,和被劈死的动物。” “要是能选,我肯定不下树。打猎、采集之后是农耕,然后就是上班,当只猴儿有什么不好。” 提到打猎,秦销忽然道:“一会儿去医院看看红糖?” 汪悬光斜乜了他一眼,然后一翻身,留下一个冷冰冰的的背影:“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嗯?” “你就是让红糖肠胃应激的压力源啊。我们来度假,他24小时上班。人家看你都看吐了,你还要追到医院让人家看?”汪悬光又嫌弃道,“搞搞清楚,连狗都讨厌你。” 秦销笑了笑,凑上去,鼻尖抵在她的后脖颈轻蹭两下,饶有兴趣道:“那你‘汪汪’叫两声?”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用冷冰冰的眼神询问“你在说什么”。 “你不是‘汪汪’,”秦销吻上她的肩膀,手也顺着侧腰在光滑细腻的皮肤流连,“你就不讨厌我。” “………………” 这样低级的文字游戏,汪悬光简直懒得反驳,这时只听胃里咕噜一声! “喂!”她脸还闷在枕头里,胳膊肘向后一捅,“不论贫穷还是富有,不论疾病还是健康……?” 秦销庄严接过后半句:“我都不会让你饿死。” 他趴在她背上,最后亲了亲柔软的黑色长发,旋即从床上坐起:“我先去洗澡,然后回来喂饱你。” 汪悬光没搭理他的黄腔,还趴在床上一动不动,感觉床铺先是一轻,拖鞋声响起了两声,人似乎还没走远,接着床铺又是一沉,一只大手掌毫无预兆地拍了一下她的屁股! 力度不大,但莫名其妙。 汪悬光扭着脖子一回头,黝黑的眼底满是疑惑。 床边那具全裸的身体修长挺拔,面容俊美毫无瑕疵,沐浴在明亮日光下如同完美的铜雕像。天光映在侧脸上,秦销眸底闪动着烨烨神采: “今天阳光真好。” 汪悬光皱眉:“……好到让你来打我屁股?” 野草丛中开着小白花,地势低洼处积了水,将庭院中的芭蕉影子浸透在里面。 “我以为今天早上睡醒,马车就会变回南瓜,但是……现在好像……” 秦销锋利的眉眼微微一弯,喜悦中漫上一丝微妙的伤感,视线从窗外移到她脸上来: “好像……我们还在相爱。” 汪悬光仍然冷冷地望着他:“然后你就来打我屁股?” “我的也可以给你打!” 秦销痛快转了个身。 岛上阳光强烈,他的小腿和手臂晒黑不少。衣服盖住的皮肤依然很白,看得清靛蓝的静脉。日光透过芭蕉叶洒进来,在后背和紧实凸翘的臀部映出淡淡的叶影。 常年健身的臀部线条紧实流畅,是可以给医学生作解剖图的标准肌肉分布。 “知道你是翘屁嫩男了,”汪悬光饿得声音像淬着冰一样冷,“请问你可以去洗澡,然后回来喂饱我了吗?” 秦销轻笑了笑,最后一次俯下身,在她浅淡的腰窝上虔诚落下一个吻,然后闪身进了套间的卫生间。 汪悬光还维持着趴在床上梗着脖子的僵硬姿势,望着那扇紧闭的玻璃门,一贯淡漠的眼底一丝一丝浮起嘲意。 ——恋爱中的男人果真都是蠢货。 · 阳光下的罪恶(二更) 假屋别墅四面环山。 主体是单层玻璃建筑,用混凝土打造出建筑框架,盖上藤条融入热带风情;四周都是采光面极致的全景落地窗,包括最西侧主卧的配套卫生间,与最东侧的水疗室,也都装着可以通过电流调整透明度的落地玻璃,以便泡澡时也欣赏风景。 哗哗哗—— 浴房表面蒸腾起一片白雾,温水下的身体肩宽腰窄双腿修长,在热气蒸腾中若隐若现。 秦销一面轻声哼着听不出曲调的歌,一面往身上涂沐浴露。 以往做完都要再洗一遍,但昨晚聊着聊着,他和汪悬光就牵手睡着了;此刻站在淋浴头下,水流滑过胸口的抓痕,冲刷着肩上的牙印,流经她坐上来磨过的腹肌…… 歌声忽然断了。 浴房内只剩下哗哗不停的水声。 秦销闭着眼睛,细细嗅了下手臂,皮肤上似乎还浮动着那股清冷的芳香,陡然间心底划过一阵难以言喻的柔软,如同清晨露珠在嫩叶的颤动。 半晌,他抬起粘着泡沫的手指,又摸了下嘴唇,不知想起了什么,慢慢笑了起来。 “……” 鉴于爱妻还在外面嗷嗷待哺,秦销也没有回味多久,冲干泡沫,草草擦两下,连头发也没吹干,披着件黑色丝质浴袍就出来了。 汪悬光还趴在床上,针织毯半掩着臀部,冷白后背在金色日光下透出玉石般的质感。 她没有赖床的习惯——仅限于在奔月上班期间。 蜜月假期里,汪博士露出了些松弛又可爱的本性——能躺着就绝不坐着,杯中永远插着80cm长的吸管,躺在沙滩椅上一偏脸就能喝到;明明别墅里有滑来滑去的服侍机器人,还给装饮料的小冰箱装了滑轮和传感装置,让人家自己跑来给她送冰饮。 “不想起吗?” 秦销凑到床边,亲了下她光裸的背。黑色发梢上滴下的水珠落在她肩头,又被抹掉了: “我把草给你端过来?” 汪悬光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坐了起来,随手拿起旁边的浴巾往身上一围:“你能帮我把牙刷了吗?” “你没考虑做点什么自动刷牙器?含在口腔里自己振动的,你趴在床上就可以把牙刷完。” “我能靠它赚50个亿吗?” 汪悬光打了个哈欠,刚下床穿上拖鞋,一阵天旋地转突然袭来。 秦销将她打横抱起,紧接着,那含笑的嗓音也贴着耳畔响起:“现在是不是怀念我的轮椅了?走吧,Mr.Wang送你去洗澡——” 秦岛主没想过邀人来做客,别墅只有一间卧室。有时候晚上做完太累,又不想换床单,两人便挤在书房的床上。 浴室倒是有两间,一间连在主卧套间里的,另一间是挨着机电工作室和桑拿房的水疗室。 汪悬光不想用有人用过的浴室,每天早上都是秦销在这边冲澡,她去最东边的水疗室。 从卧室向东走,穿过室内泳池、起居室及开放式餐厨,秦销推开了水疗室的门将她放下,又顺手调了玻璃透明度。 “秦太太,请问您接下来想要金制的搓背秦师傅?还是想要银制的拌草秦大厨?” 秦销单手撑在门框上,黑色浴袍随意系在腰间,热烘烘的胸膛紧贴着,略微低头看她的姿势,让脖颈与锁骨线更加漂亮。 “还有个铜zhi……铜材质的男模秦,可以提供共浴及深度按摩服务,您选择哪个?嗯?女士?” 他唇边勾着一抹坏笑,深黑眼眸中笑意熠熠。刚洗完澡,还没喷香水,气息交错间,能闻到清凉的牙膏和干净的皮肤气息。 “我选择让河神把那个高冷禁欲不会说骚话的疯逼还回来!”汪悬光往外推着他,“快去做饭!” 秦销笑着后退两步,将她推着自己胸膛的那只手抓起来,放在唇边亲了一下:“哪个我都是你的。” —————————— 先更个3000字,0点前还有,等我写完今晚的更新会单开一章放别墅的平面图和参考图 阳光下的罪恶(三更) 秦销回到餐厅,洗了个手,开始拌草。将卷心菜、四季豆、鱼腥草、罗勒叶和一只大青芒放进厨师机里洗净、削皮切成块,加入鱼露和香茅,挤上柠檬汁,最后放上灵魂香菜。 然后他抬头扫了一眼冰箱屏幕——水疗室的门还关着,人数也是“1”。 蜜月夫妻需要“随时随地”的隐私,别墅内部只有玄关装了摄像头,也没有能看见两个“人形”是否呈交迭或相连状态的红外线装置。 汪博士的传感装置使别墅的平面图可以实时看见哪扇门开、哪扇门关,哪间房内有多少人。这样的液晶屏,她装了十个,也连接到五百米外安保团队所在的藤屋内。 别墅的北、西、南三面,一百米处有人在24小时巡逻。东面排除在外,因为那里是机电工作室和水疗室。 五六米之外是三棵相连的巨大榕树及森林,要是巡逻,便只能贴着窗下走。虽也有电控的隐私玻璃,但汪悬光想看山景还不想被打扰,故东边无人巡视。 拌好了一盆草,秦销把一筐洗净的香菜倒进榨汁机里,按下开关等待,后腰靠在岛台上,望了一眼窗外。 临近中午,太阳升得很高。热带地区的午后一般都有气流造成的强降雨,不知今天是否会下雨。 窗外芭蕉叶摇动、几米外绿到发黑的树林,更远处山坡上浓重的黑绿色,在一声声清脆的鸟叫声中美得像一场飘渺的梦境。 “嘀嘀——” 鲜榨香菜汁响起提示,秦销笑着低下头,刚要取出,这时只听一声震天动地的爆响!!! 轰—— 一阵稀里哗啦的碎声从东边水疗室传来,与此同时尖锐的警报声响起来,夹杂着一声声凶恶的狗叫! 秦销脸色大变,踩着拖鞋冲向水疗室,一把推开门,森凉的林风吹起额前发丝,那双深黑的瞳孔霎时放大。 全景落地窗被炸碎了,水疗室的墙上开了个洞。室内无人,也没有尸体。开门这一瞬间,恰好一辆越野车冲进前方森林中,快到只剩一个残影。 秦销连个停顿都没有,踩着拖鞋追着越野车,要往森林里冲! ——她是被杀了? ——还是被抓了? 刚冲了几步,还没到森林边缘,一丝异样的诡谲在潜意识中浮现出来,犹如无声无息躲在墙角的一缕暗影,致使秦销立刻刹住脚,猛然回头看向水疗室! 满地玻璃碎片,血迹淋淋漓漓,电动牙刷还掉在地上嗡嗡震动。 眼前各种细节,传入大脑,高速解密重新编码,越过所有理智的分析,直接得出来直觉式的结论: ——她还在这里! ——不是尸体! ——对方要活捉她! 尖锐的警报声响彻别墅,远处隐隐传来汽车引擎。那是安保团队正在靠近,也就是说从爆破水疗室到现在还未到30秒! 秦销面色阴沉,站在森林边缘,黑色浴袍裹挟着满身的低气压暴风。 几秒钟前还温柔似春水的双眼,此刻生冷凛冽目光如炬,环视四周,要将森林与别墅环境扫描进脑海寻找可藏匿之处。 汪汪汪! 一连串凶恶的狗叫由远及近,本该在岛外看兽医的红糖,突然从昏暗的树丛里窜了出来。 一见到秦销,便又冲转身掉头带路。 热带树林被红树、角果木和白骨壤覆盖,当中混杂着密密的美洲茶灌木。拖鞋踩过湿滑的泥土,浴袍下的大腿被树枝刮伤,秦销全无知觉,步伐迅速又利落,跟在红糖身后狂奔了十几步,赫然只见正对着工作室的那棵榕树后,影影绰绰地露着个人影! “——悬光!!!” 地生根足有半人高,汪悬光被扔在树根上。左半身扎进许多碎玻璃片,浴巾血迹斑驳。 她脚边有一块布,估计是入侵者一边用乙醚捂住她的口鼻,一边将她掳到这里,奈何时间太短,没让她彻底昏迷,所以手里还抓着小石子,似乎要弄出动静求助,奈何实在没力气抬手。 ——果然是调虎离山! ——这里还不安全!! 害怕,庆幸,愤怒,失而复得……任何情绪都没有,危险还没彻底解除。秦销一秒都没犹豫,俯身抱起汪悬光,刚站直身体,就在这时—— 一颗微弱的红点从她的雪白颈侧一闪而过,那速度快得仿佛是错觉! 秦销蓦然抬头,面前粗壮的树干上,猩红的点光又游了一下! 他来不及思考,完全凭本能,抱着她向旁边一闪—— 砰! 一颗子弹擦过耳朵,深陷入树干。稍稍偏几公分,他脑袋就爆浆了! 一系列巨变仅仅发生在数秒间,时间短到得用电影慢镜头才能看清。 “趴……” 听见她微弱的声音,他向怀中一瞥—— 汪悬光瘫软在臂弯里,眼睛竭力睁开一条缝隙,哆哆嗦嗦着抬起手,虚弱到只有食指和中指这两根能弯曲,似乎想要指什么,但遽然脱力,手擦着他的后背滑了下来: “趴下……” 字音落下的瞬间,秦销也说不清先听见了枪响,还是先感到了剧痛,只知道“砰”的一声后,子弹从后背射进,刹那间穿心而过! 他一个踉跄,连着怀里的汪悬光一起摔倒在地,鼻腔口腔瞬间涌出大口滚热粘稠的鲜血,死死堵住了呼吸。 失重感要比痛觉强烈! 秦销向前倒在了,侧脸擦过潮湿的泥土,手指颤了两下,竭力要撑地爬起来—— 这时背上一沉,是汪悬光趴到他后背上——既是为他挡住狙击枪,也是用全身重量按住伤口。 森林静得骇人,远处警报声响个不停,树影一团团黝黑,金色阳光照下来,树的根系结构有种四面通透感。 从背后流出的鲜血浸透了黑色浴袍,无声无息淌进土壤中,还流到了他的手掌下。 汪汪汪汪!! 秦销的视线已经变成一块块晃动的光斑!恍惚间看见红糖在靠近,耳边传来汪悬光微弱的气音。 她似乎轻声说了个字“走”字,再次抬起那只颤抖的手,想要赶走红糖,但依然只有食指和中指能动。 细白的手挥下的那一瞬间—— 砰! 血花飞溅到秦销脸上,红糖发出最后一声嗷呜!温热的皮毛靠在他的手臂上。 “……” 寒冷。 茫然。 秦销完全丧失了对时间的感知,也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听见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有人把他抬了起来。 在那一片热油似的沸腾混乱中,还有丝丝缕缕的声音传入听觉神经: “……夫人你说什么?”“……夫人?夫人?”“狙击手向2点方向逃,追!!!” ——她还活着。 ——幸好,她还活着。 那是秦销的最后一个念头。 黑暗寂静降临了。 —————— 【下一张为参考图,流量不够的姐妹可以去我微博看】 秦销没挂!只是这段是以他视角写的…… 这段剧情我推了三天还是不敢保证没bug,不能稳定更新这件事本身让我很焦虑。 光对着大纲想是想不出来的,还是得变成具体的戏,所以只能先写一稿出来,先往下推,以后写到了bug再回来修这版。所以【不要看盗文】 今天太晚了,明天睡醒会去修前文的房屋结构、捉本章虫、把别墅结构图搞完。 大家晚安! 苍白心脏(一更) 苍白心脏 “心脏停跳溶液注入!但心脏还在微弱跳动!手术野仍然有出血!” “冠状动脉损伤严重!!吻合口出血!补充容血量!快!!” “……还有出血点!快找!加3.5毫升肝素!” …… 烈日发出刺眼的光芒,高悬在空,万物没有影子。 从高空俯视的角度,可以看见新加坡中央医院处于高度警备状态。 以医院为中心,四面八方的路口把守着无牌照的黑色越野车;配枪的黑衣保镖对医院内部各个出入口严防死守,紧盯着每一个路过的人。 手术室走廊已经清空,一排持枪保镖警惕守在金属门前。 “抢救中”的红灯亮了好一会儿,门后最顶尖的心外科医生正在进行开胸手术。 CPB(体外循环)是最先进的心脏手术仪器,首先将伤者的全身血液被引出体外,然后使用心肺机进行氧合,调节血液温度,降低对大脑及内脏的缺氧损害,同时为医生提供无血的手术视野,以便进行精准操作。 无影灯静静审视着手术台。 男人的心跳、呼吸已经停止。 随着鲜红的血液被泵出,他的面部、脖颈、手臂及大腿的皮肤愈发冰冷,呈现出死灰般的白,生命体征已与传统概念上的“尸体”无异。 那颗泡在停跳液中的心脏,简直苍白到透明的地步,心璧上被子弹轰出的缺口也清晰可见。 子弹从背部射入,擦过肋骨、穿透肺部,最后嵌入心包,导致心包积血,又引起心脏内部堵塞,进一步致使心室壁破裂。虽然医疗直升机上做过了紧急外科处理,但心肺穿孔的迭加伤情过于严重。 ——秦销的生存率极低。 几米之外,手术观察室内。 汪悬光坐在轮椅上,皮肤透着虚白,越过窗玻璃远观手术的情况。 她腿上搁着超大杯纯净水,要靠喝水排尿代谢乙醚;玻璃扎的外伤已经处理过了,无菌服一路扣到咽喉,只有侧脸、下颌依稀能看见细微的血痂。 身后的大门打开,程嘉嘉穿着相同无菌装束走进来:“夫人,您找我?” “我还要在这坐多久?”汪悬光没有回头,一双黑眼冷淡疲惫,“找间病房让我睡一会儿都不行吗?” “秦先生吩咐过,他出事后要给您最高级保护,现在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这间手术室,实在不敢把您分出去,”程嘉嘉恭敬道,“给您送张滑轮床进来可以吗?” “为什么要守手术室?杀手是来杀我的,又不是杀他的。” “秦先生中枪的消息外泄了,之前被他压制魑魅魍魉又蠢蠢欲动。蓝秘书正竭尽全力地保住秦先生的产业,如果北京那边先塌了,恐怕这边……会遭屠杀。” 不知何处而来的压力重重覆下,狭小的手术观察室内空气一寸寸凝固。 汪悬光对万里之外的血雨腥风无动于衷,神色仍旧淡漠冰冷,问道:“你们抓到人了吗?” 程嘉嘉摇了摇头,声音充满歉意:“安保组顺着2点钟方向追入森林,但晚了一步,让入侵者搭同伙的直升机逃了。追越野车的那拨人,倒是把车逼得冲下了山崖,可是捞上来的是辆空车,车门是开着的。东海岸上有快艇停靠过的痕迹,却没有发现快艇,应该也逃了。” 手术室内医疗器械红点、绿点催命般闪烁着,程秘书双手在身前交叉,微垂着头。 “直升机和快艇是怎么进来的?”汪悬光问。 程嘉嘉犹豫了一下:“高科技其实并不安全……雷达没有检测到入侵痕迹,对方可能有更厉害的黑客帮助。” “是设备的问题还是人的问题?” 程嘉嘉没听懂:“嗯?” 汪悬光侧脸平静无波,言语却一点情面都不给:“他们了解别墅东侧没有布防,也知道我每天早上用水疗室。” “岛上人员全部是北京带来的,绝无收买的可能!” 程嘉嘉断然道。 鉴于岛上的安防系统是夫人亲自升级的,她只能委婉地说:“也许……入侵者是使用了隐形的航拍设备,也可能是黑进了智能家居程序……技术每分每秒都在更新进步。” 世上没有攻不破的防火墙,案件背后的技术真相会随着时间慢慢展露。汪悬光没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只淡淡地问了句: “现在查到什么了?” “午后的对流雨破坏了现场痕迹,我们只能大致还原经过……” “——血压下降到70、40,加泵要来不及了!” 手术室气氛陡然哗变,监控屏幕上的各项数据掉到了危险值。 “体温已经下降到35°C!!!” “血压低于40/10……” “准备体外膜肺氧合!紧急血液透析!!” 手术台上的医护人员炸锅了,与死神抢人的每分每秒都充满了不确定性。这台高难度的外科手术如同在连续不断的空袭中应付随时会出现的冲锋枪。 程秘书悚然僵直,紧紧盯着手术台,然而只有秦先生惨白的腿脚,偶尔会从走动的人影中间露出来,别的什么都看不见。 一两分钟后,急促尖锐的警报声停了下来,秦销挺过了这一轮轰炸,手术台上的医护人员也松了口气,继续进行心脏抢救。 程嘉嘉还一动不动僵立在窗前,面庞惨白毫无血色,两颗眼珠发着颤,似乎连呼吸都忘了。 “……你们只能大致还原经过?” 那淡漠清冷的声音传入耳,她茫然回过头,迎上那双静如古井的深黑瞳孔。 一墙之隔的地方,医护人员紧张忙乱,器械始终闪着要命的光芒。而“夫人”面前却犹如竖着一堵冰冷无形的屏障,对一切都不为所动。 苍白心脏(二更) 秘书组早知夫人也是反社会人格,平时与她的接触不多,一般就是送点东西。 魏家联手亲戚叛变那日,是程嘉嘉第一次和夫人近距离相处,后来又隔三差五的向她汇报汪盏的调查进展。这次她又是蜜月里唯一的随行秘书,也算是了解了夫人的处世态度。 对于汪悬光冷漠,她只有一秒钟的惊愕,很快便冷静下来,压制住所有的担心和恐惧,继续汇报情况: “初步判断,入侵者至少有三人。东海岸线上有快艇停留过的痕迹,两个入侵者应该是从那里上岸,步行抵达生活区域,黑进了摄像头及传感设备,之后就一直在森林里等着。 “您进入水疗室,将玻璃调节到不透明时,1号入侵者爆破入侵,将您掳进森林,2号入侵者去藤屋偷车。秦先生看到的那辆越野车……其实是我们的,他们把时间掐得分毫不差。 “如果计划顺利,秦先生带走安保主力去追2号入侵者,那么1号入侵者会背着您步行穿过森林,西海岸的悬崖上,有3号入侵者驾驶直升机接应。 “但是计划没那么顺利,声东击西被识破了,秦先生找到了您。入侵者选择当场射杀他,一来是阻止他带您走,二来也是拖延时间,安保赶到后必然优先救秦先生,还是有时间可以将您掳走。 “不过,对方应该也是没想到您吸入的乙醚不多,在秦先生中枪后,又抵抗了一会儿。从您指甲中提取出的皮屑,我们会与全球犯罪数据库进行对比,但藉此查到入侵者身份……概率不大。” 汪悬光默然听着,没有吭声。 程嘉嘉垂首不语,还没等到她提问,外面手术室的新一波轰炸又来了!嘀嘀的报警声一响,手术台上的众人停下动作,医生望着监测图:“肺部有水肿?” “准备引流!” “血压90、60,加大泵流量!” “输血!立刻输血!!!” …… 程嘉嘉霎时睁大眼睛,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掌狠狠一攫,瞳孔露出本能的恐惧。 “秦销说过他死了,我要怎么办吗?”汪悬光问。 “秦先生对您做了一系列详尽的安排。如果您有安全的目的地,我会为您安排私人飞机。”程秘书闭了闭眼,强行镇定下来,“如果没有,秦先生在世界各地都有安全屋,您可以选个喜欢的,作为临时中转的地方……或者久居。” “也就是说我要一直坐在这里,看他开膛破肚,然后等他的死讯?”汪悬光眉目静若寒潭,“他活着,我得被软禁到他康复,他死了,我立刻就自由了?是吗?” “……”程嘉嘉沉默了几秒,喉咙才微微一动,吐出一个情感相当复杂的字:“是。” 汪悬光的侧脸轮廓在灯光下格外深邃,从外表很难看出她在想什么。 “他爸妈几点到?他们来了我是不是就能休息了?” “秦老和翁女士暂时来不了,”程嘉嘉慢慢呼出一口凉气,脸色非常不好,“和那天一样,二位又都被软禁了。” “哦?” 汪悬光拧起眉心,感到荒唐。 “一般来说,秦先生他们……他们都是需要亲戚们相互帮扶的,利益绑在一起,还有人情往来……但这些年秦先生一直是独狼,信得过的,只有我们这几个秘书。秘书本来就是外人,从前人家把我们当成秦先生的‘后宫’,还愿意给点面子,现在秦先生倒下了……蓝秘书在北京能做的实在有限……毕竟中国还是血缘社会……” 程嘉嘉瞄着夫人冷淡的脸色,咽了口唾沫,心一横,试探着说道:“现在能保护秦先生的人……只有您了。” 预料中的嘲讽并没来到,夫人一动不动地坐在轮椅上,双手自然交迭着垂落在腿上,是个无所谓的姿势;神情也平静疏离,唯有眼睫毛在苍白疲惫的侧脸上投下一弧阴影。 “我不是魏今夏,没有家族势力。” “但您是白手起家的硅谷神话!” 没有被夫人用毒舌李尖牙一口回绝,给程嘉嘉增加了不少勇气。她绕到汪悬光面前,略微弯下脖颈。 “人人都知道秦先生为了娶您付出了多大的代价,这个‘代价’的威慑足够大!”程嘉嘉豁出去了,“阎王要是要秦先生的命,您在哪里该死他都会死,但您要是不回京……蓝秘书自己摆不平那些人,我们几个秘书的下场会很惨,您能继承的遗产也很惨。” 汪悬光:“我能做什么?” “稳住北京的墙头草,让那些摇摆的人看见一切还在控制中。” 监测仪器的警报红灯在狂闪,嘀嘀嘀的催命声如同抛物线越升越高,手术台上一片手忙脚乱,死神的镰刀锋芒毕露。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中,汪悬光仍带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我的最高级别软禁呢?” 程嘉嘉双手在体侧紧握成拳,指甲在巨力下插进了肉里,却感不到疼: “秦先生要是不幸亡故,没人追究我的责任。要是扛过了手术台,没了那些产业,他也活不到出icu病房。” “我还没吃饭。” “……?” 程嘉嘉无暇理会这句话,兀自咬了咬牙,脑中飞快盘算着还能怎么劝,这时只听夫人又淡淡道: “帮我在飞机上准备冰咖啡,牛排、披萨、蔬菜沙拉和乳酪蛋糕,披萨要有菠萝。” “……!!!” 短短几秒由惊转喜,程嘉嘉仅说了个“是”字便快步出门,还没走出去,又在门口转过身,一脸肃容地望着汪悬光,郑重道: “多谢您,汪博士。” 汪悬光没有回应。 这一轮危险还没平息,尖锐的警报声响彻整个手术室,医护人员的动作飞快,镊子,剪刀,针线快得只能看见金属光在闪烁! 汪悬光从轮椅中一站起来,不由晃了两下,接着一步一步走到观察室的门前。手术台上的忙乱人影与她冷静淡漠的面容朦胧重迭在玻璃上。 秦销脸上蒙着无菌布单,像尸体一样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手臂内侧用植物颜料绘成的“归纹”还没洗去,刨开的胸腔在无影灯下一目了然。 ——那颗心脏毫无血色,已不再跳动。 她侧面轮廓俊秀森冷,眸光幽深不可见底。半晌,缓缓抬起戴着婚戒的右手,搁在玻璃上,仿佛隔空抓住了那颗心脏。 “今天不是你的死期。” ———————— 明天是周日,本来应该有满珍珠加更,但是我需要捋后面的剧情,后面一大章有点长,可能会写不完,如果能写到可以打点的地方就更。更不更,明天下午4点会上来挂文案,也会发微博。祝大家周末愉快! 秦夫人(一更) 唔理唔理唔理—— 碧空艳阳下,红蓝警灯闪烁不停。 新加坡警用摩托护送着三辆首尾相连的黑色轿车,浩浩荡荡的车队疾驰在机场高速上。 “现在是什么情况?” 车窗外的路灯杆不断向后掠去,汪悬光坐在后排座椅,冷白的侧脸在日光忽明忽暗。 “人人都想第一个动手,但没人敢第一个动手。” 程嘉嘉满面忧虑,腿上抱着iPad,手指扣着屏幕边沿,言语倒是还沉着冷静。 “秘书们只可以辅佐,不可以当家。亲戚们当然希望秦先生这座金山长久稳固,可是没人主持大局,金山必定得塌。先动手的还能挖到金砖,后来的只能铲走金屑。 “大家也都知道秦先生的手段,再贪也只能等——等到秦先生安然无恙的消息,或者等到外人把铲车开进来,毕竟跟风者无罪。 “目前以观望居多,只有局部起火。有人等,有人偷,还有人按捺不住,给魏家递刀子。秦先生的产业实在太大了,不知道链子会断在哪一环。” 汪悬光问:“秦销给我做了‘详尽安排’,就没管过自己的身后事吗?” “没有。”程嘉嘉微微皱了下眉,沉声道,“秦先生可能更喜欢……死后洪水滔天吧。” “那你们呢?” “我们几个可以选择新东家找庇护,或者躲起来。” 汪悬光望着窗外的树,淡淡道:“但你们选择保护秦销。” “因为还没到绝路,秦先生要是真不幸遇难,我们是也会跑的,”程嘉嘉轻笑了下,很快又换上了那副愁容,“北京那边,邬秘书在灭火,孙秘书出去给魏家点火,蓝秘书排查危险,不过无异于大海捞针……上一次抄家上百个人也什么都没发现。” “冷静,事发至今还不到两个小时,他们和我们一样无从下手,”汪悬光想了想问,“秦销有黑色产业吗?” “现在只有黑帮最老实,”程嘉嘉苦笑着,“平均五分钟就会有一条秦先生的死讯传来,只有黑帮没有找邬秘书求证。秦先生对他们恩威,足以让他们耐心地等待秦家公布消息。” “不是指黑色势力,是指非法产业,像是色情?赌博?贩毒?” 程嘉嘉摇头:“都没有。” 汪悬光沉吟了一下:“我记得他好像走私东南亚的玉石?” “走私是查不过来的,”程嘉嘉道,“海军直接用军舰拉啤酒,那个阶层的每个人都在‘走私’。关税能省多少钱倒不重要,‘不交税’本身是在彰显特权。” “那和朝鲜的商贸是合法的吧?只卖橡胶吗?还有和政治相关的吗?” 程嘉嘉耐心道:“红色生意没有与政治无关的。采矿、烟草、基建……但凡需要拿批文的,都是一半正规,一半随便扯淡。” “上一次是地铁爆炸,重大责任事故……还有什么与人命相关的吗?贩卖人口?贩卖器官?电信诈骗?” 程嘉嘉眼底浮现出一丝无奈:“夫人……我说这话您可能不信,但其实秦先生是个清白……卧槽!!!” 话说一半,不知她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惨白,连声音都变了调:“昨晚的船!青浦港的船!!!” · 天边的晚霞薄薄的,像是一抹炭火的余烬,斜照着那一池枯败的荷叶。 雅间内正在打麻将,除了呼吸声便只有牌撂下的轻声响动。桌上三人擦着汗,挠着脸,时不时瞄一眼“暴风中心”。 翁女士穿着一身剪裁修身的灰色套装,白衬衣领口翻开,清晰的锁骨上荡着翡翠吊坠,举止优雅从容,似乎巨浪翻天的不是她家。 木门轻声一动,魏瀚岚推门而入,一见丈夫进来,魏夫人习惯性地起身给他让座。 “幺鸡要不要?”翁女士眼皮都没抬一下,“怎么他一来牌还不打了?” 魏瀚岚用眼神安抚妻子,坐在翁黎玉身旁的一张太师椅中,沉声道: “你儿媳的飞机已经落地了,这孩子,以为她回京就能控下局面。‘龙生龙凤生凤’,一个虚有其名的‘秦太太’,谁会听她呢?” 秦夫人(二更) 翁黎玉置若罔闻,只淡淡地提醒上家抓牌:“刘姐?” 目前局势不明各方风声鹤唳,刘姐心思不在牌局上,浑浑噩噩地抓了张牌又打了出去:“三筒。” 翁黎玉跟着摸了张牌,还柔声提醒道:“出这么多汗,刘姐你喝点水。” 魏瀚岚盯着翁黎玉的侧脸,那张皱纹满布的面孔微微笑了笑,慢悠悠地问:“就算你不担心秦家,也不担心儿子吗?” “我担心他,他就不用死了吗?” “你心态真好。” 魏瀚岚枯瘦的双手搁在腿上,浑浊的眼睛望向案上白瓷花瓶中的几支菊花: “昨天下午,秦销的‘青云号’运着假发、假睫毛和朝鲜劳工,从朝鲜的青浦港出发,再有个一两个小时就会抵达青岛港。 “疫情之后,朝鲜的外汇储备告急,国际制裁加剧,今年向海外输出的劳工比往年多了三倍。船上应该有600个劳工,22个船员,但实际上抵达青岛港后,会有687人下船。” 魏瀚岚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你猜这65人是怎么凭空多出来的?” 翁女士没搭理他,眼睛扫着桌上的牌:“六条。” 翁黎玉年轻时就是暴脾气,几十年来也没收敛,眼下没甩他大耳刮子是反常举动,说明她在刻意保持冷静。 魏瀚岚满意道:“万一‘青云号’在海上出了事故……一对死者名单……出现了一些不该出现的人……比方说早已火化的朝鲜高官子女、本不该存在的朝鲜高官私生子女……这不是遣返三五个脱北者的问题,小秦总如何向朝鲜当局交代?如何向死者家属交代?以及如何向上面交代?” 翁黎玉端坐在牌桌后,侧影挺拔优雅,头顶明亮的灯光勾勒着她深邃的侧脸。岁月给美人留下的不仅是皱痕,还有处变不惊的阅历: “前半生是我关照老秦,也该到他退一步了。我还不到六十,生是不能再生了,不过在金融市场干到八十还没问题。” “‘生是不能再生了’?隔壁有观音像你不过去求一求了?” “生路还是死路都是儿子自己选的,菩萨也管不了,”翁黎玉语气沉稳温和,“他用命娶来的姑娘,不是龙也不是凤……是个鬼。” 空气蓦然一凛。 大概是亏心事做了不少,魏瀚岚有种说不清的阴森从心底浮上来。 翁黎玉却没解释“鬼”的意思,瞅着麻将桌,不慌不忙地道:“郑姐,‘四万‘已经落地三个了,你还看幺四万吗?” “……啊?!!” 麻将桌上紧张得令人窒息,郑姐也是陪跑的,豆大的汗珠正顺着耳朵往下滚,一听这话也没来得及思考,下意识就把要出手的“六筒”收起来,随便打出了边上“四条”。 刘姐安全地跟了一张“四条”。 下一家魏夫人没动,看了看桌上的四条,又看了看自己的牌,难为情一推牌:“……四条……四条……我和了。” 说着看了眼丈夫的脸色。 魏瀚岚仍旧望着翁黎玉,脸上又露出了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她在牌桌上这么怡然松弛,这局和牌的却是自己老婆,只觉从内到外都是说不出的舒坦。 这时,手机嗡嗡震动两下,他刚要接通—— “等等。” 翁黎玉不慌不忙地一推牌,那涂着鲜红的指甲油的指尖,轻飘飘划过整排“对子”。 “杠上开花,我截和。” “……” 魏瀚岚的表情像是被笼罩在了阴影里,迎着她的目光接通电话,只听手机中传出来一道低哑的男声:“主任,飞机上的……不是秦太太。” 气氛骤变。 无形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袭来。 下一秒,魏今夏推门而入,瞄了一眼翁黎玉,竭力压下慌乱的神色,声音却不免颤抖:“爸,表哥有东西要给翁阿姨。” ———————————— 漫长的铺垫结束了,后面至少还有4000字,我尽量快点写!!争取十一点前搞定 秦夫人(三更)【10400珍珠加更】 呜—— 深蓝大海上波涛翻滚,入港的货轮拉出长长的汽笛声。 坐到椅子上,黑色头套被摘了下去,楚湘眨了眨眼,刚想伸手推一下眼镜,这才在剧烈的眩晕及恶心中,意识到双手还捆在身后。 不知道距离被绑架已经过去了多长时间,颠簸在汽车后备厢的每一秒,都比跳楼机十倍痛苦。 后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继而手腕一松,有人给他松绑,还将眼镜帮他戴在脸上。 西边天幕连同海面都染成了深红,不远处岸边海港的集装箱仓库与起重机稀稀疏疏,如同皮影戏一样,在暮色中只剩下黑影。 楚湘的视线从远处聚焦到面前,桌上摆着精致的咖啡和茶点,夕阳光勾勒着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 看清了对方的脸,他慢慢笑了起来,一如既往地含蓄斯文:“汪博士,没想到会这样和您见面。” 汪悬光穿着一身质地精良裁剪的套装,夜里海上风大,浅咖色外套搭在肩上,雪纺衬衫的垂感极佳。 “世事无常,寒暄就免了吧。” 她轻轻一扬下颌,指着身旁的摄影机道:“先你舅舅打个招呼,一会儿我会把你惨不忍睹的照片发给你表妹,再通过她把这段视频拿给你舅舅看。” 楚湘的外形和秦销是同一款,都是彬彬有礼的“斯文败类”。只是秦销的相貌锋利昳丽,上位者气场明显;楚湘柔的那一面居多,戴着一副金边眼镜,斯斯文文,不太有攻击性。 尤其此刻他脸色惨白,嘴唇通红,手腕和修长脖颈上的勒痕清晰可见,像个被欺负惨了的文弱学生。 “顺便一提,我们只是出海晃一晃,不去找‘青云号’自杀。” 楚湘有点意外,但那只不过一两秒钟。 “我们说话的工夫,一艘民间渔船正以每小时四十海里的速度向‘青云号’驶去,预计二十分钟后,两艘船就会正面相撞。虽然船体相撞不会像汽车那样立刻爆炸,但机械与导航系统损坏、船体破裂、凹陷或结构性损伤……谁也不知道是救援队先来还是船先沉没。” 汪悬光看了一眼手表:“还有19分钟,船上687条人命就开始和死神博弈了。” 楚湘不知她想干什么,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我是扶贫县考出来的底层出身,硅谷学到的又只是如何与法律打交道,这些年积累下的经验,在中国这个人情社会里寸步难行。 “今天秘书们给我补课,首先教了我‘中庸’之道,通俗来讲就是从上到下都在糊弄。再大的事儿,哪怕把天捅漏了个窟窿,只要‘死无对证’,就可以结案。 “反过来,如果想杀一个人,就得把大事往他身上赖,赖到他死的不明不白,也没人敢查个明白,就像眼下的秦销。“ 楚湘没有回应,只是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汪悬光抬手压住肩上的西装外套:“他开不了口,只要你们能在他身上开一个‘小口’,不论是丑闻、是事故、还是政治阴谋……只要能灌进去,他很快就会死。 两人四目相对,楚湘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说话,但先呛了一口风,接着剧烈咳嗽起来。 汪悬光不紧不慢地给他倒了杯咖啡推过去:“喝点水,不着急,我们还有18分钟。” “汪博士,我一直很尊重您。” 楚湘脸色还很憔悴,眼皮发红,眼睫毛被生理性眼泪打湿,语调却没有丝毫委屈或示弱,反而带着点高高在上的温柔: “把我绑到这里,有什么我能为您做的?” 汪悬光在他面前竖起平板电脑。屏幕显示着世界范围的卫星地图,太平洋上闪烁着三处红色光点,每一个坐标点都相距甚远。 “这是此时此刻魏家在公海上的动向,三艘集装箱船装着从泰国进口的大米和水果;一艘满载着古巴烟草要回国的货轮,还有一艘装着电子产品要前往非洲。” 她眉眼沉静,面容如白玉雕刻一般生冷,没有任何情绪:“你选一个,送给我。” 楚湘握着咖啡杯的手一顿,金边眼镜后的双眼也浮现出一丝疑惑。 “寒门小户,人微言轻,我需要你舅舅送上贺礼,才当起这个实至名归的‘秦太太’。” 这个答案简直出乎意料,楚湘在海风中沉默了好几秒,又轻轻咳了几声,才开口劝道: “汪博士,秦销的私人财产也有不少,与其接手这个烂摊子,倒不如趁那些秃鹫还没下口,快点转移他的财产。” 他顿了顿,眼镜片后的黑色瞳孔充满了坦诚:“出于对您的尊敬,我劝您不要插手。” “我不是在跟你以船换船,也不是用绑架来威胁你舅舅把渔船叫回去,”汪悬光靠着椅背,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傲慢,“现在是我要撞‘青云号’,你开一个让我满意的价格,我才会让渔船停下。” “……”楚湘没听明白:“我们就别绕弯子了吧。” 汪悬光冷淡道:“你派出的那艘民间渔船现在离青云号有78海里,15分钟后撞上去的,是一艘报失渔船。不管你们的船有多‘干净’,我这艘会留一万个线索指向你们。” “……” 楚湘朗声笑了起来,又意犹未尽地摇了摇头,不太在意这个威胁,反而还觉得有些荒唐可笑:“您这是伤敌八百,自损三千。” 海鸥自头顶掠过,一声声啼叫嘶哑落寞。 楚湘白皙的脸上还挂着含蓄的笑意,耐心解释道:“秦销一倒下,他的船就出事,人人都知道有阴谋,但只要最终是‘死无对证’,大家忙着分赃,没人会追究阴谋。” 汪悬光漫不经心地看了下腕表:“还有13分钟,最后介绍一下‘青云号’上的人员组成吧。” 楚湘本能察觉到一丝危险,但脸上温柔的笑意不变,摆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汪悬光的语调平稳清晰:“22名中国籍船员,600名注册朝鲜籍乘客,先在青岛中转,随后前往中东,以留学生、产业进修生甚至是观光客的身份入境。 秦夫人(四更)【10400珍珠加更】 “疫情催发了远程办公,加剧了朝鲜的贫穷。朝鲜不得不改变了技术结构,向海外输出的不仅是建筑工人和女招待,还培养了一大批程序员。 “这600位朝鲜籍乘客是自由职业者,不是‘劳工’,规避了更加严厉的国际制裁。他们出境后通过Upwork等自由职业平台,远程接受欧美国家的外包IT工作,每人每月的收入是一到三万美金,比靠出口煤炭和黄金赚到的外汇要多很多。 “多出来的这65个人,不是朝鲜籍乘客,没有任何中文的官方记录证明他们搭过青云号,但是他们的确会在青岛下船,通过民间机构,前往东南亚,在电信诈骗集团里清洗一遍,拿到假护照,接着前往中国、俄罗斯、新加坡、卡塔尔等地做程序员。除了做外包赚美金,还会当黑客盗取情报、窃取虚拟币。” “!!!” 最后一句话落地,无异于惊雷在海面上炸开,楚湘的表情终于有了一点变化。 “船上有脱北者吗?可能有几个,也可能没有,无所谓有没有。”汪悬光道。 她那双无机质玻璃似的黑眼睛盯着楚湘,没有任何情绪: “民间机构是如何运营的?谁在东南亚的影响力大到可以让电信诈骗集团帮忙浑水摸鱼?谁洗净的国籍?谁提供的假护照?又是谁让他们销声灭迹?” 楚湘脸色僵住了。 汪悬光又看了一眼时间,淡淡道:“还有6分钟……你敢让这艘间谍船开到太阳底下吗?楚先生。” 小型游艇在海面上微微颠簸着,寒冷潮湿的空气在巨大的压力中凝固了流动。 楚湘的额头渗出了汗珠:“你在赌……” “是啊,我在赌,”汪悬光冷淡道,“赌场里最不能惹的就是一败涂地的输家,你和你舅舅还有金山银山,我只剩一个不知生死的丈夫,只能一把梭哈。” 楚湘艰涩地笑了,似乎没办法接受短短几分钟逆转的局面:“你知道你会有什么下场吗?” 汪悬光不为所动:“和你们一样的下场。” 两厢沉默半晌。 楚湘大脑飞快运转,汪悬光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咖啡: “一会儿沉了船,秦销要是活着,你们和他各打五十大板。秦销要是死了,你和你舅舅不仅背着沉船的锅,秦销这条命也会算在你们头上。”她若无其事地喝一口冰咖啡,“这也算一种‘死无对证’。” 这个女人像魔鬼,像AI,怎么看都不像个快要丧夫的寡妇。 楚湘深深吸了口气,嘶哑地说道:“你何必呢?汪博士。秦销害了你姐姐……我们才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四分钟,”汪悬光淡淡道,“我爱他。” “什么?!” “我说我爱秦销。” “如果只考虑利益,我早就带着保险箱里的金银财宝远走高飞了。大老远从新加坡飞回来,坐在这儿跟你闻腥味,吹海风,是因为我要保护他。” “你……你姐姐……” 惨淡月光从云层间隙中漏出几缕光,照在翻涌的海面上。西装外套虚搭在汪悬光肩上,衣角在寒冷的海风中扬起,身上那件雪纺衬衣格外单薄。 “我本来也以为我是恨他的……”她的目光越过楚湘,虚无地望着远处一望无际的海面,“他在我眼前倒下去,我看见他胸口爆开血花的那一刻,才意识到我爱他。” 文质彬彬的面具碎裂了,楚湘一点都不为爱情感动,满脸都是离了大谱的表情:“……不是?你!你!” 汪悬光眉梢微微垂着,眼底浮现着一丝哀色:“他为我得罪所有的亲朋好友,倾尽资源让我继续研究‘灵光’,帮我夺回仙女教母,用ke2洗去世人对我的诋毁,接受全世界的崇拜,从来没有人爱我至此。” “你……不不该……” “我不该什么?不该有感情?你以为我是什么?阿斯伯格?孤独症?” 她微微笑了,微垂的长睫毛轻轻一转,眸底冷光生厉:“秦销不惜一切要娶我,因为他发现,我是比他更加丧心病狂的同类……” 楚湘一怔,瞬间不知被从何而来的恐惧攫住了心脏。 “我也是反社会人格,”汪悬光笑着看着他,“船上的687条人命就是我的筹码,两分钟后,你们都要给秦销陪葬。” 局面顿时一触即发。 楚湘望着她的视线,就像被定住似的久久没有移开,高速运转的大脑却没能给出破局的答案。 汪悬光拢下肩头的外衣,眉眼沉静冷漠:“你明白的,楚先生,这是零和博弈,我载着一船炸弹开到你面前。要么你低头认输,要么同归于尽。” “……” “泰国农产品,古巴烟草、非洲电子产品……”汪悬光指着平板电脑,“你要选不出来,闭眼指一个吧。” 楚湘惨白的嘴唇一动,颓然吐出两个字:“……泰国。” “我猜也是,另外两个是走私,没有保险,不能赔付,要是被调查了,还很难说清楚。” 汪悬光略微向前倾身,细白的手指在平板电脑上随意点了两下。 画面分成均等的三块,高空航拍的视角下,可以看见亮着灯的货船在黑暗海面上徐徐前行。 楚湘还没搞清她想干什么,下一秒,三块屏幕上同时爆起了隆隆大火! 大火吞噬了船体,将黑暗海面照得通亮,三块画面折腾起来的巨大火苗倒映在楚湘眼底。 足足过了好几秒,他才转动僵硬的眼珠,望着桌对面淡然喝咖啡的恶魔。 “恶魔”微微挑起眉梢,面容白皙素静:“我让你三选一,可又没说我只会炸一处。” 黑雪松(一更) 月光如轻纱般倾泻而下,笼罩着广袤的大海。小型游轮的甲板上镀着一层银辉,气氛却像死一样凝固住了。 楚湘再也装不出笑眯眯的温文尔雅,垂下的脸白得像覆着层面粉,喘着粗气道: “秦销心肺穿孔,不一定会活下来……” 他慢慢抬起那张狼狈不堪的脸,挤出个阴冷惨淡的笑容:“从现在开始,你没有退路了。” “等他死了,我任你们宰割。” 海风轻柔地拂过发丝,汪悬光抬手掖在耳后。淡然的目光望着远处海面,某种伤感的情绪在眼底一闪而过: “但今夜,我很乐意为他放这场浪漫的海上烟花。” 呜—— 小型游轮离青岛港不太远,不知何时又转了方向,海港的点点灯火与皮影似的建筑设施自海平线后冒了出来。 这趟噩梦之旅即将结束了。 楚湘双手搁在桌上,脖颈与肩膀线条绷得极紧,不再吭声,脑中盘算着该如何与舅舅交代。 魏家要是不出手,达摩克利斯之剑一直悬在头上,双方不分伯仲,可以让摇摆者继续摇摆,摆着摆着秦销的后院就会遍地着火。 今夜没用青云号重创到秦销,还让魏家在海上损失了上千万。 第一回合他给“秦夫人”做了上桌的垫脚石。 楚湘僵直的身影随着波涛微微摇摆,腥冷的海风弥散在呼吸间,就在这时—— 轰隆! 火焰冲天而起,港口冒起了隆隆黑烟,转瞬间一整排集装箱仓库被吞噬在火海中。 为什么这里也着火了? 那是谁家的仓库? 这个疯婆子还想干什么! 无数个杂乱的想法掠过脑海,楚湘只觉周身皮肤像被无数根毒针扎了一样刺痛着。 “我把楚先生从北京请来,一起在海上兜了风,这只是一场不太愉快的谈话。” 楚湘从远处的火海收回目光,警惕地望着桌对面的女人。 “你还躺在后备厢里玩摇摇车的时候,我已经让人把你们的船员都接下来了。新闻播报你们的船是运输意外还是海盗劫船都可以,但是想让船员回去,你得付赎金,每人一万刀,这才是绑架。” 汪悬光顿了顿,又道:“最后我要澄清一件事。” “我知道你们今天一定会动手,但不知道你们会从哪里下手,干脆就送了个‘薄弱处’给你们。” 深蓝大海波涛汹涌起伏,浪花一下一下地拍打着游轮的舷侧。 她盯着楚湘血丝密布的眼睛:“脱北者的风,是我透给墙头草的。” “……!!!” “给朝鲜间谍漂白,也是我编的。” 轰隆—— 远处海港二次爆炸。 那声惊天巨响,简直炸在了楚湘心里,他甚至希望自己听错了。 要不是晕车加晕船的恶心眩晕还没褪去,在摇晃的甲板上站不起来,他简直要扑过去活活撕了这个女人。 汪悬光从容坐在对面,脊背修长挺拔,面容白皙冰冷,眼梢眉角洇着水墨般乌黑。 楚湘深深眯起眼睛。 他曾在偷拍的照片上见过这个疯婆娘对秦销露出来的嘲讽和厌恶。 底牌已经亮到了这种程度,她依然没什么情绪——得意、挖苦通通没有,面对着他的只有冰川般的深寒。 汪悬光等他消化完,再次开口,语气平直冷淡,却叙述着一个残忍至极的事实: “我们在东南亚度蜜月,电信诈骗是就地取材。秦销做事干净利落,上次是你们派了上百个律师和会计找不到污点,这次你这么轻易就相信了他会做间谍的生意……我也有点意外。你心太急了,楚先生。 “至于船上有没有脱北者,一会儿青云号入港,我允许你拿名单亲自核对,要是揪出来了,可以看看朝鲜会不会领你的情。” 楚湘的面色难看至极,两腮浮现出牙关紧咬的狰狞鼓胀。 “我不是你们那个阶级的千金,也不打算学你们的规矩。我们工程师擅长制造车祸、爆炸、建筑崩塌,也能侵入心脏起搏器的开关。” 港口越来越近了,小型游轮在火亮的海浪上起伏摇曳生姿,汪悬光的面部轮廓在火光中有种突兀的清晰。 她那双深黑淡漠的眼睛望着楚湘,一字一句平静说道: “帮我给你舅舅,和围观者带一句话:不要在我先生醒来之前,再有任何动作,否则下次炸的就不是货轮了。” 港口的建筑、设施在熊熊烈火中扭曲变形。燃烧的木板和集装箱不断从货轮里掉下来,砸进滚烫的海水里。 热气冲击下,楚湘不由眯起眼,清俊的侧脸被火光照得透亮。 视频画面就定格在这里。 中式古典装潢的雅间一声不闻,唯有花瓶里那一大蓬金骨红肉的龙须菊滴了几滴水。翁黎玉还坐在麻将桌后,iPad屏幕荧光映着她美丽的笑颜。 “围观者”屏声静气。 “舅舅”气压极低,周遭空气随时要蹿出万顷雷霆,将整个四九城都烧成灰烬。 魏今夏面庞发白,知道自己被人当枪使了,往妈妈那边退了两步,只恨自己不透明。 “匿名者”用表哥的命,威胁她必须将这一台只有翁阿姨的面部解锁能打开的iPad送过去。 所以她亲手让“秦太太”的大获全胜传播了出去。 不会再有第二回合了。 从现在开始,这个圈子里,不会有一个人,敢小看秦销的夫人。 “老魏,真是不好意思呀,每次我来这里打麻将,你就会大出血,从前也没觉得我八字克你啊。” 翁黎玉从麻将桌后款款站起身,抽了张湿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又歪着头,望着阴沉暴怒、快要犯心脏病的魏瀚岚。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就算你想把儿子嫁给我儿子,但是不会做炸弹的,我们全家都不喜欢。” 说完,她拎起限量款手袋,抱着iPad,大笑着出门。 月光照耀着一湖幽寂的残荷,那道身影笔直挺拔,如一把不折的剑。 ———————— 先一更,后面二更不长,11点前应该能写 黑雪松(二更) “——我操啊!救火啊!救火啊!救命!!” 黑烟遮天蔽日,烧断的钢梁带着火花坠落,点燃了下方的集装箱堆垛,倾刻间蔓延成恐怖的火墙。 港口负责人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凭肌肉记忆给119打电话。 刺耳的警报、轰隆的爆炸,还有货物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响交织在一起。他没听清报警电话是否接通,突然一只红色灭火器咕噜咕噜滚到了脚边,重重撞到脚趾上。 负责人连疼都感觉不到,举着手机,懵逼地转过头。 熊熊烈火烧亮了半边天幕,隔着被高温扭曲成热浪的空气,不远处立着个非常高的男人,一双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交迭在身前。 赫然是秦先生的男秘书孙珩。 孙秘书一指灭火器:“这是秦夫人给你的见面礼。” “!!!” 吓傻了的负责人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一双惊恐无比的眼睛呆呆望着灭火器: “可……可……这这这这是秦先生的货……烧的是秦先生的钱……” “是啊,所以你得赔秦先生的损失。” “孙孙孙……孙……”负责人还在垂死挣扎,“我对秦先生忠心耿耿!” “忠心让你给魏家漏了‘青云号’吗?” 孙珩全身黑衣,仿佛一只报丧的乌鸦,居高临下地站在火光中: “你的供应链、合作商,建筑建材,能源资源和物流公司,还有在交通部、海事局、海关的熟人,哪怕是从你门前路过的一只狗,都会上秦先生的黑名单,想想你的后路吧。” 孙珩说完转身离开,斜长的影子消失在火光尽头。 负责人全身脱力,跪坐在地上。周围烧得天塌地陷,哔啵的爆响中,还亮着屏幕的手机传出来报警台的女声: “……您好,这里是119报警平台?您好?请问哪里需要帮助?” · 北京首都国际机场,信号灯一闪一烁。 空旷的停机坪上,停着一辆没有牌照的红旗轿车。 本应该在四十分钟前,就前往新加坡的秦销父母,拉着彼此的手,站在车门前,注视着这架私人飞机穿过指示灯从远处滑来、停稳。 汪悬光迈下舷梯,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个秘书,再后面是全身黑衣的安保团队。 他们大概是这个圈里最不熟的媳妇儿和公婆,前后只见过三面:飞机谈判、满月酒和游艇婚礼。 当时秦销省掉了敬酒、改口、给红包这一环节,也不安排宾客发言讲话,宣誓后切蛋糕,开婚宴,新人连一支舞都没跳,就匆忙上飞机去度蜜月。 秦老没和汪悬光单独说过话,翁女士也没捞着机会把自己的玉镯子撸下来给她套上。 “……” “……” 舷梯下几盏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光影交织的小片区域,些许蚊虫上下飞舞。 汪悬光默然走到两人面前,容色一如既往的冷淡,但要是仔细看的话,能看出乌黑的眉梢眼角萦绕着一点茫然。 “——孩子,辛苦你了。” 秦望舒神色庄重,眼底充满敬意,想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又不敢太靠前,最后只说了一句复杂又真诚地:“爸爸妈妈谢谢你。” “不用客……” 汪悬光的后半句猝然消音了。 翁黎玉直接上前半步,紧紧将她抱在怀里,落在她背上的手臂一寸寸用力,用附近几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 “翁妈妈知道你是孤儿,也知道你快二十年没叫过‘妈妈’,你可以叫我Grace。” “……” 汪悬光双手僵硬地垂在身体两侧,一双无机质般的眼睛里微微错愕,正想从这个拥抱中脱身,只听翁黎玉贴着她的耳朵低声说: “秦销给你安排好退路了吧?如果……秦销的坏消息传来,不要信任何人,包括秘书,打那个电话,一秒都不要犹豫。” 汪悬光点头:“嗯。” 翁黎玉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后背,然后站直身体,收回了手臂。 “早知道你和秦销是一个品种的人类,没想到你比他还丧心病狂,干得漂亮姑娘!” 两人身高差不多,翁黎玉的目光从汪悬光白皙疲惫的脸上一寸寸扫过去,把秦销的叮嘱抛之脑后,抬手像个妈妈一样为她捋了捋鬓发: “但这要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翁妈妈会在观音面前祈求你能平安脱身,你多加保重。” “您也是。” 机场的边界被黑暗笼罩,四周一片寂静,只听微风拂过停机坪,吹动着不远处的几簇草,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深夜的亮马桥灯火通明。 “无名”办公楼的外观很不起眼,四周林立着建筑形状现代时尚的五星级酒店。 京V黑色迈巴赫停在大楼门口,蓝秘书恭敬地拉开车后门:“夫人,您辛苦了。” 汪悬光点头不语,随蓝秘书进门。 一楼走廊内堆满了员工,各种好奇的、打量的目光落到她身上。不知哪里先响起了一道孤零零的掌声,紧接着淅淅沥沥,又转为了雷鸣般的轰动。 汪悬光不为所动,甚至没有给大家一个眼神回应,冷淡地走向电梯:“还没到开红酒的时候吧。” 蓝秘书解释:“这是庆祝我们今天活下来了。” 电梯门开,汪悬光及三位秘书前后进入。 “大家不知道青岛港发生了什么,但是从逐渐恢复的交易和平稳的钱款来看,有人出头把魑魅魍魉都按了下去,救了楼里的这332个人。” 电梯飞快上行,汪悬光不解:“他们会被杀吗?” “坐牢,失业,都很可怕。” “秦销的生意不是很干净吗?” “欲加之罪。” 电梯最里侧程嘉嘉和孙珩相互交换了个眼神,疲惫中不免庆幸。 叮咚一声,电梯门打开。 长长的走廊如同静谧的孤岛,隐匿在繁华喧嚣之外。脚步声一下下回荡,那几道疲惫的身影先后经过一扇扇玻璃窗。 “青岛港的仓库一把火烧了七百万,整条线受到惩罚,现在后院老实了。魏家损失不小,暂时也不会有动静。明天有两场重要交易,需要夫人您露个……” 蓝秘书为汪悬光按下办公室的门把手,正要推开门,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夫人——” 几人一同回头。 邬秘书怀里抱着平板电脑,耳朵和肩膀夹着手机,歪着头从走廊深处快步跑过来。 “秦先生的手术结束了,刚刚转入ICU病房。” 平板电脑上是ICU的内部监控视角,手术床刚刚被推进来,医护人员在床前忙着给病人插管带仪器,“无菌服”背影几乎遮住了一切。 几秒钟后,医护人员撤到床边去调整仪器,邬秘书将画面放大。 床上的秦销毫无生气,氧气面罩住了大半张脸。 汪悬光眉眼冷淡,细白的手指一点,退出监控画面,调出ICU病房的仪器实时数据。赫然只见监测仪上各条曲线依然处于濒危数值,生命体征降到了最低。 “……” 几位秘书忧心忡忡地对视一眼。 汪悬光向邬桐一点头:“知道了,谢谢你。” 蓝秘书敛去眸底复杂的神色,为夫人推开了大门—— 办公室灯光明亮,将桌椅、沙发、书架等陈设照出嶙峋的黑影,落地窗外夜色繁华喧嚣。 巨大的黑色胡桃木办公桌后,那一张椅子空空荡荡的。 ———————— 这章叫《黑雪松》,今晚这4000多字居然没有写到这个部分……情感线只能挪到明天了,明天不起个早来写,白天写完就发出来,不等晚上8:30 上章的”你儿子嫁给我儿子“不是笔误,是挖苦,因为魏瀚岚重男轻女嘛 黑雪松·下(一更) 上位者的强大权势无需故作冷肃高傲来强调。 秦销外表温文尔雅,刀削似的薄唇上总是噙着一抹笑意,待人接物也永远耐心周到,挑不出半点差错。 然而人人都清楚那张完美的人皮下藏着一个恶魔——没有一丝一毫人类的情感,有的只是从纯粹理性角度出发的精密、残忍与不择手段。 汪悬光恰恰相反。 顶着一张惊世骇俗的脸,却可以在人群中销声灭迹。与她近距离接触时,那双生冷空洞的黑眼睛,让她像个有阿斯伯格综合症的孤僻怪胎,怎么看都不是敢杀人放火的罪犯。 她没有家族根基,本来可以当成商业战绩的仙女教母又塌了,凭着“合法配偶”的身份就接手偌大产业,实在不能令人信服。 于是在秘书组全力配合下,她以炸了魏家六艘货轮,和火烧自家仓库的血腥手段登场亮相。 接下来继续杀得不讲道理,将仇恨值拉满,扮演着一个“痛失所爱”的疯婆子。 ——谁敢动她老公,她就把谁剥皮抽筋剁成肉泥!!! 各方势力乐于看热闹,可以暂时忍耐秦夫人作几天妖。 秦销要是死了,秋后算账时,秦夫人要为这些天的乱杀付出代价。秦销要是平安无事,以他做人之周到,势必会给大家不少好处,感谢他们关照过他夫人。 四位秘书在办公室里启动了“护夫悍妇”的应急策略,与汪悬光对完几桩要务,已经是凌晨四点,落地窗外的繁华都市依然灯火飘摇。 秘书们还有别的事要办,天亮前只能见缝插针地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眯一会儿。 汪悬光也没再往家里折腾,袭击者还没有后续消息,今晚又拉了这么大仇恨,难保魏家不会冲动报复,索性就在秦销办公室住下了。 办公室东侧是个带有独立卫浴的套房,西边是私人小型会议室。 汪悬光进套间,打开衣柜,发现里面有为她准备的应季衣物与内衣内裤,却没有睡衣和拖鞋。 刹那间就明白了这是她来办公室送炮那次的下文——当时她裸着来的,但秦销不让她裸着回,便差遣了秘书去买女装。 “……” 秦销转入icu病房还没过危险期,有个风吹草动的秘书还会来叫她。虽然平时习惯裸睡,但这会儿洗完澡出来穿上了内裤,又挑了一件秦销的衬衫当睡衣。 “啪”关灯。 大概是咖啡喝太多的缘故,汪悬光毫无睡意,睁着眼睛望向天花板,置身于柔软舒适的床铺,陷入一阵熟悉的芳香里。 蜜月假期二十多天,床单被褥毫无疑问都是新换的,霸总的洗涤与洗护用品又都是私人定制的高品质黑雪松。鼻端尽是熟悉的幽香,还丝丝缕缕地刺激着脑神经。 ……汪汪汪! 虚空中猝然传来一连串凶恶的狗叫,穿透热带森林中的鸟叫蝉鸣,从尖锐刺耳的别墅警报声中凸显出来。 汪悬光脑中非常清醒。 一声声犬吠犹如深渊巨网自黑暗中张开,又当头覆下。在一片清凉的黑暗,她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平稳有力地搏动着,一下又一下。 汪汪汪!汪汪汪! 她闭上眼睛,强行清空脑中错综复杂的逻辑关系。搁在被窝的两只手,一只向上伸进衬衫抚住了自己的胸,一手向下挑开了内裤的边沿…… 被褥窸窸窣窣地响动,手指又搅动出滋滋的水声。 “嗯……” 以往轻易可以攀上的高峰,今天怎么也到不了。 手上的拨弄加快、用力…… 她紧皱着眉心,又翻身侧卧,将脸埋在柔软的枕头上,胡乱地揉搓,两指伸入又撑开。鼻息间浸满黑雪松的芳香,却不是秦销干净皮肤上的那种好闻气息。 心跳加快,体温升高。 闷在枕头里的喘息愈发沉重,最后身下传来熟悉的翕动紧缩,脑神经却并未爆出强烈的电火花,只能勉强算是爽了一下。 “……” 汪悬光静静躺在黑暗中,听着自己孤零零的呼吸声,望向虚无的黑暗。 一秒、两秒、三秒…… 高潮后释放的多巴胺使大脑终于安静了下来。于是,起床洗手。回来打开了落地灯,狭长封闭的内室顿时洒下一片柔和暖光。 公寓离办公室只有15分钟的步行距离,秦销想要放松休闲,随时可以回家,这里纯粹用来是休息的地方。 为营造出昏暗封闭的睡觉环境,只有卫生间有一扇小窗,四面墙壁密不透风,刷着宁静的灰蓝色墙漆。 家具陈设不多,胡桃木大衣柜立在墙角,一张单人床顶着墙壁。置物架上搁着眼罩、签字笔、保温杯和香氛蜡烛等杂物。 汪悬光拿起秦销的睡前读物——汽车自动化工程的科普读物,彩色印刷厚重精装本,页边有秦销手写的笔记。 再往下翻两页还有随手涂鸦——一只高傲的小猫。 看来总裁看书也会走神溜号。 汪悬光刚要翻下一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又翻回去了盯着那只猫,不知是否是盯久了的缘故,居然从涂鸦上看出一丝抽象的传神…… 画师精准捕捉到了她对画师本人的冰冷厌恶。 “……” 汪悬光轻轻摇了摇头,放下沉重的硬装书,刚拿起一只黑皮文件夹,夹在其中的几张照片轻飘了出来。 她俯身捡起,翻过来一看,不由压紧了眉心。 赫然是“杨醇”的前世今生。 几张照片里是三个相貌相似的青年和一个少年,看得出整容过的痕迹,压在最底下的一张,是血迹斑驳的少年犯,蜷缩在墙角,面容她认识的杨醇差别很大,望着镜头的眼睛里恨意满满。 ———————————— 今晚还有一更!!! 雪松香水一般使用红雪松或白雪松。黑雪松是指北美雪松/东部雪松。 秦销的香水原型是几年前停产的祖玛珑香水“黑雪松与杜松”。 但祖玛珑没说用的是哪种雪松树,我只能模糊地给秦销设定一种“以黑雪松为后调”的高级私人定制香。 黑雪松·下(二更) “杨醇”出生于山东省济南市远郊,父母早年均为社会闲散人员,未成年时生下了他,后因外出打工,下落不明。据闻其父因犯罪入狱,其母未婚再育多名子女。 名义上,杨醇在奶奶家与二叔一家生活,实际上他是“事实孤儿”。由于缺衣少食,他很早开始小偷小摸,抢劫同学,初中没毕业就流连街头,混迹网吧。 十六岁那年,镇上开设一家戒网瘾中心,招募“问题少年”作宣传工具,承诺“托儿”三餐应时,不会挨打,在家长面前表现出明显的悔过,就有八十块的日结工资。 杨醇以为只是简单的“凑数”,进去以后才发现二叔把他骗了,不仅逃不出去,教官还被二叔塞了红包要“特殊关照”他。 在戒网瘾中心的两个月里,他全身多处骨折,右眼几乎失明,最严重的一次殴打致使其颅内出血,于一个冬夜,被遗弃在小树林中,幸有路人救助,得以存活。 养好伤后,杨醇纠集数名街头混混,潜入戒网瘾中心,煽动那些被殴打的问题少年,残忍虐杀了该中心的校长及五名教官。 随后他返回家中,屠杀了全家人——二叔、二婶,年近七十的奶奶,十四岁的侄女与两岁的侄子。 邻居听到了动静报警,但救护车先于警车到达事发现场,杨醇又用刀将两名护士及救护车司机杀害。 …… 汪悬光微垂的黑睫毛轻轻一转,放下犯罪宗卷,最后看了一眼照片上满身血迹斑驳的少年。 ——杨醇是自杀的。 ke2直播那天上午,他在引开程秘书的路上,发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京V迈巴赫正朝商场那条街开去,以为秦销识破了计划要去找她。于是一脚油门踩死,像一个英雄那样,义无反顾地撞了上去。 其实当时天台上直升机待命,蓝秘书只是习惯性将轿车调来备用。 后来她和秦销从河北路段的高速上离开,乘直升机降落在游艇上,蓝秘书向她报告了杨醇的死讯,又将她放在奔月I3中的手机拿给了她。 微信里ke2工作群消息已经爆炸,她一条都没看,直接点了退群。 此外,还有两条来自杨醇的语音消息。 “——就说让你不要轻敌啦!” 背景音内街上车辆喧嚣杂乱,杨醇声音带着笑意。 汪悬光甚至能想象得到他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按着微信语音键,语气是抱怨的,但那双桃花眼里盛满了解脱般的盈盈笑意: “我知道这个数字是多少了,七十!我走了,汪小姐,你保重,不要再轻敌了。” “……” 昏暗的灯光下,汪悬光斜长的黑影子投射在灰蓝墙壁上。她的容色冷淡,轻轻合上黑皮文件夹,放回置物架上,转身离开卧室。 外间办公室墙角有一款双温区冷藏柜,装着葡萄酒、茶叶和雪茄。 她隔着玻璃门扫视一圈,兴味寥寥,继而拉开小冰箱,里面空无一物,连一听冰可乐都没有。 汪悬光:“……” 在东南亚待了那么久,冰箱理所应当什么都没有。 咚咚——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蓝秘书清醒的声音隔着门板响起:“夫人?您想喝点什么?还是吃点什么?” “喝点冰的,什么都行。” 两分钟后,蓝秘书端来一只乌木托盘,上负几块精致的苏式点心,一杯加了冰的洋甘菊安神茶。 汪悬光坐在秦销的椅子上,淡淡问:“办公室还有监控?” “您一开冰箱门,我就收到了补货提醒。” 四下一片寂静,汪悬光端起来安神茶,喝了一大口,问:“红糖怎么样了?” 蓝秘书那张得体的“扑克脸”终于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忍住了眼泪,微微摇了摇头。 “I'm sor……”汪悬光拎起杯中的茶包,轻轻拽了拽,“我很遗憾……来得及采样吗?还可以克隆复活。” 蓝秘书轻声道:“那也不是他了。” “对方是冲着我来的,大动干戈屏蔽信号,计划还那么周密,不像暗网凑热闹的,大概是哪个复仇的投资人吧,”汪悬光抬眼望着她,正色道,“这次没杀掉我,还会有下次,跟着我,就能守到杀了红糖的人。” 夏末秋初,星空明亮,远处大楼的灯火渐渐熄灭,唯有黑暗的河水奔流向前。 蓝秘书敛去了眸底的哀痛,双手交迭在身前,隔着办公桌,问:“夫人,您要是睡不着,我跟您讲一下秦先生对您的安排?” 汪悬光小口吃着苏式点心,冷淡地点了下头。 “秦先生把所有财产都留给了您。” 对于这个答案,汪悬光并不意外。 “秦老和翁女士有他们自己的财产,对这份的安排没有异议。如果您愿意接手秦先的生意,我们会全力帮您做好权力交接的过渡期。但是秦先生猜测您不想要,所以准备了一份指示,让我们可以把他的生意卖个好价格。” 汪悬光问:“有多少?” “台面上的、暗地里的,总价值相当于2019年全深圳的地皮,不过需要十五年的时间,才能全部洗净出手。 “秦先生个人名下的资产有236个亿美金,您是唯一指定的遗产受益人,遗嘱已经在十几个国家都做过公证。鉴于您是美国籍,用于规避遗产税的慈善基金还没筹备完,也需三年到五年的时间才能开始解锁。” 这个时间和她估计的也差不多。 “对于您的名誉,秦先生也安排了洗白方案。” 蓝秘书顿了顿又道: “近期港媒大肆渲染的‘红三’和‘汪家姐妹花’的情色新闻,是秦先生安排的,意在强调您和汪盏小姐都是他的受害者。 “‘蜘蛛式’医疗机器人,会不断地营销炒作,致使相关公司股价不断飙升,不久后会有科技公司的内部人员爆料,盗版灵光从不存在,随后网友会扒出那些‘妖股’公司全是‘红三’的资产。 “接下来,央视主持人和同行司机的澄清也开始被认真对待,舆论扭向Charlene·Wang没有破解专利,一切都是‘红三’利用“Charlene·Wang”的名义割韭菜挣快钱。 “再然后也会有一波声音认为仙女教母没有诈骗,带头做空仙女教母的香港对冲基金也是红三控股的。 “股市本就是人心,如果市场没那么慌,仙女教母不会被流言所害,有足够的资源完成二期研发。” 最后蓝秘书平静说道:“以上就是秦先生故去后对您的安排,罪责由他一手揽下,骂名由他一人背负。” 汪悬光眉目沉静,慢慢嚼着点心,咽下后又道:“我知道了。” “那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 “好,晚安。” “夫人晚安。” 办公室的门被轻声关上,偌大空间只剩下汪悬光一个人。 她面色平静,幽深沉冷,看不出一点情感波澜,就这么一动不动盯着虚空,拿起一块又一块的点心,慢慢嚼着,间或喝一口安神茶。 墙上挂钟一格一格向前挪动,落地窗外黎明的天光一寸一寸亮起,青光照耀着她挺拔孤冷的身影。 ———————— 黑皮资料夹是第二卷,秦销打台球那章的道具。 激烈的剧情之后得有一个落下来的情绪段落,昨晚以为2000字就能写完,下午就能更新,结果还是写到了凌晨…… 总之这段剧情总算结束了,明天一定让男女主有对手戏! 暂欠10200珍珠和4000收藏的加更,等我把接下来特别特别长的情感章捋顺了会加更!请再等我一下! 傻子(一更)【11200珍珠加更】 秦望舒和翁黎玉落地进医院,先在病危通知书上签了字。术后第一晚,ICU警报几个小时就炸一次。此后两天,心电图数次跳水,秦销被除颤器电了一次又一次,到了第三天深夜,他毫无征兆地醒了。 排出肺部积血积液的引流管插在胸侧,秦销皮肤惨白没有半点血色,眼睫垂落在鼻翼边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翁黎玉忍了又忍,眼泪还是忍不住从发红的眼眶里掉了下来,只能举起ipad挡住脸庞。 ——汪悬光在视频的另一边。 深夜的办公室肃静空荡,她双手撑着桌面,身上的白衬衫异常宽大,从后颈到肩背,显现出紧绷的苍冷。 两人隔着屏幕无声相对。 氧气面罩遮住了秦销的下半张脸,那双黑眼睛仍然带着熟悉的笑意,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氧气面罩上温热的白雾。 “……” 旋即秦销闭上眼睛,一动不动,陷入深深的安眠。 ——每个人都认为这是回光返照。 蓝秘书将后事安排设为“最优先级”,孙珩通知有坐牢风险的员工立刻离京,且配合蓝秘书随时销毁文件;程嘉嘉坐在办公桌后,紧紧抓着脖子上的玉佛,吩咐了飞机和替身待命,坏消息一传来,即刻送夫人离境;至于邬桐,她已经带人在长安街上四合院里搭起了灵堂。白灯照耀着一盆盆白菊花,她穿着一身黑衣,反复核对细节,彩排葬礼。 一个小时…… 又一个小时…… 时钟分针一格一格挪动,咔嚓咔嚓的清响令人焦虑难安。 早上五点,新加坡的电话打来——警报解除! 秦销的生命体平稳下来了,监护仪器上呈现出这些天来最好的数值。这个身负着数条人命的恶鬼,在地狱门口徘徊了三天,几次站在阴阳交界线上,最终还是转身回到人间。 程嘉嘉手机抵在额头上,松开手心中的玉佛,长而慢地舒了口气。这时手机突然震动,弹出制冰机加水的提示。 她蓦然回头,对面办公室的门紧闭。窗外第一缕黎明天光正从城市高楼背后亮起,青光照亮了空旷安静的走廊。 ——原来这一夜,汪女士也没睡。 · 术后第五天,秦销脱离了呼吸机。 ICU结束了几个小时就要兵荒马乱人仰马翻一次的恐怖袭击,北京方面的大多数墙头草也结束了蠢蠢欲动的观望状态。 但魏家在“秦夫人”手里损失了上千万,恶气难以咽下,明面上没有冲突,暗地里小动作却不少。 楚湘曾经将秦销投资的公司名单送给汪悬光作见面礼,秘书组自然也能查到魏家的商业信息。 “——海南火箭发射基地?” 汪悬光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抱着iPad浏览着秘书们整理出来的信息,忽然被一行标蓝的文字攫住了目光。 “秦先生在海南有免税仓工程,那两块地本来是魏瀚岚送给他,作为魏今夏和楚湘偷船的歉礼,”蓝秘书恭敬地站在一旁,“但秦先生退婚后,魏家打通了一些关系,截断了免税仓,把它与周遭一些地皮连在一起,打算建立火箭发射基地。” 汪悬光若有所思:“现在到哪一步了?” “批文这一关过了,正在与太阳神谈判。” 汪悬光微微一挑眉。 世界范围内商业火箭只有一个成功范例。魏家建立商业性质的火箭发射基地需要对方的技术经验。 好巧不巧,当年太阳神火箭敢孤注一掷发射赫利波利斯7号,正因为与同样在破产边缘的仙女教母达成了合作。 两间公司一度被硅谷嘲笑是手牵手冲向地狱的难姐难妹。 “我会给艾利克斯·贝利打个电话,但初始阶段的工程,魏瀚岚随时可以停下,威慑性不够强,”汪悬光滑了一下屏幕,标蓝的可选项目一大堆,又问,“你们还有什么建议?” 蓝秘书:“魏家有一间生产手机和电脑的公司,以廉价和防弹功能着称非洲。国内显示面板供应商主要集中在深圳,可以让供货商切断魏家的电子原材料。科技产品更新换代速度快,拖一天空烧上百万。” “这个不错。” 蓝秘书提醒:“这样就是要开战了。” “炸了船还不算开战吗?” “那算‘先撩者贱’。” 蓝秘书明白夫人的考虑。血腥乱杀是目前最好用的策略,但还是得提醒这一句。 “疯婆娘不懂规矩,想要和平,那就让他们去烧香拜佛,祈求懂规矩的那个人活得下来,还能早点康复回来工作,”汪悬光站起来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午餐好了吗?” “随时可以用餐,”蓝秘书视线一扫茶几,桌上摞着两摞文件,是保险箱中的一些家族秘闻:“那先收起这些吧?” “嗯。” 汪悬光正要俯身收拾,蓝秘书已经先一步抱起了档案,然后径自走到办公室角落,输入密码,打开了保险箱。 放好档案,关上保险箱,蓝秘书一回头,那一刻她注意到夫人一贯白皙冷淡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微妙的警惕。 只是一闪而过。 傻子(二更) · 术后第七天,秦销有力气说几句话了,也可以短暂地坐起来了,便开始作妖要求与汪悬光全天视频,要她远程陪伴。 于是秘书们每次进来送文件时,都会看见一个静止状态的的“秦先生”立在桌面上。 得益于秦销平时习惯放权给属下,秘书组完美地接住了他用自家背景和过硬的手腕铺下的政商关系网——哪些人可以让夫人立威发疯,哪些人在秦先生康复前不能得罪;哪几个部门还需要打点,什么时候得闭门谢客,秘书们为夫人做了尽善尽美的安排。 汪悬光并非只是坐镇办公室当“吉祥物”那么简单。 Charlene·Wang了解的公司是“酸奶冰激凌”、“股票期权”、“快速决策”和“扁平化的公司结构”,一个明星创始人带着一支工程师大军热血激昂地冲向纳斯达克。而在国内,昨日还是央媒报告的良心企业家,明天就会被以盗窃国有资产的罪名下狱,对秘书们拿来的每一份文件,她都要仔细看过,详尽提问。 每每此时,手术观察室里等待死讯的冷漠身影,与眼前这位临危受命全力护夫的年轻女人重合,程嘉嘉心底会生出一丝强烈的违和。 她倒是不奇怪汪悬光的警惕。 毕竟是从硅谷杀出来的女大佬,简简单单就对几个半生不熟的秘书全心信任,那才是见了鬼了。 “——你们平时,会和秦销闲聊吗?” 汪悬光低头浏览文件,乌黑的发梢虚虚覆着耳朵,眼睫垂落成优美的弧度。 程嘉嘉和孙珩双双立在办公桌前,准备随时答疑,不知道夫人怎么突然问了这个。 “秦先生比较体谅我们……”程嘉嘉委婉道。 签字笔一行一行地扫过文件,汪悬光翻译过来:“你们怕他。” 孙珩立刻把同事卖了:“但程秘书偶尔会和他聊两句球赛。” 汪悬光笔尖一顿,疑惑道:“他看球吗?” 程嘉嘉心说您要是不知道,那就是老板在您面前藏起了自己肤浅的那面,接着用眼神狠狠地剜了一眼那个嘴快的顺直男,道:“秦先生看足球、棒球和网球。” 汪悬光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签完了眼前这份,伸手去拿另一份,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支在桌面上iPad屏幕,点下了与护工的通话图标: “刘女士,麻烦你进去把秦销的脖子摆正,他保持那个诡异的姿势已经20多分钟了。” “!!!” 程嘉嘉瞳孔地震。 她见过两人蜜月时的相处——秦先生说十句,秦太太怼一句。现在夫人不仅顺着他搞异地恋的浪漫,还会担心他落枕?! 这是“护夫悍妇”的角色演着演着把自己骗了,还是险些痛失所爱后才发现自己的心意? 但是程嘉嘉不是个爱八卦的人,解答了夫人在金额上的疑问后,从容地抱着文件离开了。 那天下午,她在审核港珠澳大桥工程时,隔壁的孙珩突然打来电话,让她立刻看ICU病房的监控还要打开声音! 只听病房中响着一道熟悉的清冷声音:“一记时速很快的……这个叫外角发球吧?红衣人接住了球,也打了回去……又被蓝衣人用力地打了回来。” 程嘉嘉茫然地回头,透过敞开的办公室门,赫然只见汪悬光端坐在办公桌后,正和邬秘书对公事,没有第二张嘴可以说话。 “这是……?” 电话另一边,孙珩坚定道:“是Charlene。” “哈?” “夫人采了自己的声音调了个AI-Charlene,给清醒时无聊的老板播报球赛。” 视频中传来的女声听不出来半丝机械感,连夫人的漠然都复刻得惟妙惟肖。 程嘉嘉沉默三秒,哭笑不得:“这还挺……‘夫人’的。” “不,你没有意识到重点,”孙珩严肃道,“我看了下病房的历史回放,在AI播报球赛之前,老板和她聊了十五分钟……” 程嘉嘉吸了口凉气:“老板知道跟他聊天的是AI吗?” 没等孙珩回答,视频中的秦先生低声笑了两声,眉眼间的甜蜜都快溢出来了: “好了好了宝贝,喝口水吧,你的解说非常有画面感,谢谢,有被爱到。” 程嘉嘉:“!!!” 下一秒,孙珩在电话那头幽幽道:“现在你也看见了监控,不能我一个人死,下个月的工资是哪个老板发?” 程嘉嘉:“………………” · 术后第十二天,秦销从ICU转入独立病房。 这一天风和日丽,秋高气爽。新加坡安保组与医护组热泪盈眶,北京办公楼里的员工们喜极而泣。 秘书组在楼下开香槟,分“不吃牢饭”、“没有失业”和“福利不变”的多层大蛋糕。 邬桐惦记着没干完的活儿,喝完半杯酒,转身上楼,路过茶水间时,忽地瞥见一道挺拔冷清的侧影立在茶柜前。 “夫人,您喝点什么?” “好多乌龙茶。”汪悬光喃喃道。 邬桐:“嗯,秦先生喜欢清茶,很少喝咖啡。” 秦销办公室设有双温酒柜与小冰箱,但平时多是他按内线电话让秘书泡好茶送进去,因此各类茶叶都放在茶水间。 全楼都处在劫后余生的兴奋中,夫人也有闲心出来逛逛。邬桐从她身旁经过,走向半自动咖啡机:“您还喝花魁吗?还是换个别的?” “这个吧……要冰茶。” 汪悬光抬手一指,旋即若无其事步出茶水间,侧脸冷白沉静,没有半丝表情。 邬桐:“……?” 夫人指的是双温茶柜最外侧的一罐乌龙茶——没与同排对齐,茶盖略歪,明显是常喝的那罐。 她只见过习惯吃草的夫人一口闷下冰凉的浓缩意式,第一次主动要茶,要的还是秦先生的最爱…… 几分钟后,邬桐端着冰茶,敲门而入,夫人站在展列柜前试香水。 高定私调香以黑雪松为基调,柜中十二瓶前调和中调各不相同。她拿起一瓶香水,开盖嗅一嗅,向手背上喷了下,微微摇了摇头,似乎没找到熟悉的气息,特别是没找到与某个人皮肤发生的化学反应。 邬桐将玻璃茶杯被轻轻搁在桌上,听见汪悬光问:“那个不是给我准备的吧?” 办公桌的抽屉拉了一半,一只嫩绿色塑料罐在霸总的常用物品格外突出,尤其外包装上“hydrating(补水)”、“cucumber extract(黄瓜提取物)”黑体粗字刺入眼目。 邬秘书斟酌三秒,坚定摇头。 汪悬光问:“秦销平时会在办公室敷面膜?” 邬秘书竭力保住老板的男子气概和底裤:“那次追车落水后,秦先生晒伤了。他那种冷白皮比较脆,我们给他准备了修复面膜。” 汪悬光不疑有假,又指着一只紫色小瓶问:“那这个美黑是……?” “晒伤之后秦先生的脸、手臂和身体有一些色差……”邬秘书眼睛都没眨一下,语调平稳,“但您看这瓶只开了盖儿,应该是没用,当然秦先生是个很注重自我形象管理的男人。” 汪悬光微微摇了一下头,眼底浮现出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情。 合上抽屉,她又环视了一圈办公室,随口一问似的:“秦销平时抽烟多吗?” “……” 老板夫人问老板抽烟多吗?! 邬桐的第一个念头难道不应该是问老板平时有没有背着她抽烟吗?随后才意识到这两人婚都结了,但到底是有多不熟啊! “不怎么多。” “雪茄呢?” “有些社交场合,或者放松的时候会抽。” “他放松的时候还做什么?” “户外项目很多,在办公室里会打台球,听唱片。” 汪悬光踱步到书架前,目光扫过一张张旧唱片,又用指腹摩擦着专辑侧面的磨痕:“他常听哪张?” “您左手边,深红色的那张。” 汪悬光取下来,看完封面上的文字,伸手递给邬桐:“在哪里听?” “只听音乐会躺在长沙发上,抽雪茄的时候会坐着,然后秦先生会摘掉腕表,解开领带,再松两粒扣——” 调好唱片指针,邬秘书又去端雪茄盒,在沙发前熟练地修剪掉茄帽、点燃,将雪茄奉给夫人。 “然后,我们会给秦先生关上门。” 邬桐压低声音说完,转身出门,关门时回头看了一眼。 初秋的午后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地面上,没有水却湿得透亮,空气中回荡着慵懒沉醉的乐声。 夫人背靠着沙发,手臂虚搭在转角扶手上,白衬衣松了一个扣,露出一段修长优雅的脖颈。白雾缭绕中的侧脸如骨瓷般冷白,从里到外散发着清冷孤傲难以接近的气质。 “……” 邬桐收回目光,轻声关严门。 傻子(三更)【4000收藏加更】 · 开胸手术后通常要住院一个月,秦销的生命体征平稳,恢复状况良好,转入普通病房一周,中秋节后第三天,便躺着与父母一起上了返京的飞机。 “护夫悍妇”的完美谢幕自然是在机场。飞机在傍晚六点落地,汪悬光却没在南郊机场接到人。 军政领导人在国内进出北京一般都会降落北京城内的西山机场。秦望舒本次因私事出国,又是国际线路,自然应该降落同样隶属于空军部队的南郊机场。 然而飞行中途临时更改降落点的消息,不知为何没有传达到蓝秘书手中。 得知跑空的瞬间,孙珩扔掉撑在夫人头顶的黑色雨伞,下意识护住她的脑袋,连拉带拽地将人塞进防弹的迈巴赫车内。 不怪孙秘书风声鹤唳,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秦家,难保不会有空军的人在空军的地盘上行方便之事。 迈巴赫一动不动地停了十五分钟。 调查结果显示蓝秘书的手机没有被入侵,只是接收消息的那一刻,恰好断网了。但她的手机装有反侦查程序,多少年都没有错过一条消息,怎么偏偏在秦先生回京的这天恰好断网? 彼时,孙珩戴着墨镜坐迈巴赫的后座,将秦夫人紧紧护在身后,一面透过墨镜盯着面前的车窗外,一面借着墨镜上方的反光看背后的环境。 三十五分钟后,办公室紧急排查完所有潜在危险,最后认命了——这种不可能发生的巧合就是发生了。 挂了程嘉嘉的电话,孙珩松了口气,拉开迈巴赫的车后门,坐回到副驾驶上。 然而因虚惊浪费的四十五分钟,导致回程时间翻了一倍。 秦销回京不回亮马桥的公寓,住进位于什刹海的一套四合院,一旦有突发情况,乘直升机两分钟抵达北医三院。 从南六环外的机场,到北二环的什刹海,在下着雨的周五晚高峰,还有访华外国领导人出行导致的临时交通管制…… 就算京V车牌可以顶着周遭嫉恨的目光,一路走应急车道,汪悬光下车时也是晚上八点半了。 古典式的亭台楼阁矗立在朦胧雨雾中,青石板上的水洼倒映着国公府中辉煌的灯光。 这座明清府邸占地极大,“明玉堂”、“容山院”、“丛绿斋”、“无根榭”、“绵绵馆”五座独立庭院由长廊、石桥相接。东一丛浮翠流丹,西一片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绵绵馆三间房一明两暗,古时是王爷侧妃及子女居住的院落,现正房改为病房,装有全套医疗设施的病房,东西厢房一间改为健身房,一间改为会客厅。 沿着墙下,数十盆名贵的山茶花在夜雨中低垂,白花丰腴饱满,红花质感如天鹅绒,花瓣盛着些许晶莹的雨珠,滴落时发出轻微的声响。 管家李女士候在门外等吩咐,汪悬光独自进了正房。明亮的室内只听呼吸声平稳绵长。 长途飞行让秦销的耗尽精力,在等她的时间里睡着了。他穿着件浅灰圆领的衬衣,看不见开胸手术的痕迹,唯有拉到胸口的被子,随着呼吸显现出有节律的起伏线条。 这个男人的外貌称得上俊美昳丽,极佳的骨相外披着层美人皮。鬼门关走一遭,清瘦了不少,眉骨、鼻梁清晰突出,下颌线更加锋利。 一个睡着了的活人,与视频中不一样……有些陌生。 汪悬光在床边静静看了一分钟,然后去隔壁的小花厅用晚餐,餐后在西厢的健身房里洗了澡再回到正房,穿过明间,里间卧室关了灯,只亮着一盏0.1瓦的小夜灯,接近于黑暗的环境安静异常。 汪悬光挑过珠帘步入内室,床上空有被子,该躺在被子里的人不见了。 汪悬光:“……?” 总不能熬过暗杀却死在家里了吧。 卫生间的灯……也没开着吧? 难道他摸黑去撒尿,然后摔死在里面了? 汪悬光叹了口气,转过身正要去找人。 下一秒,身后拂来一阵熟悉的黑雪松气息,贴上来炙热的体温,接着一双手越过肩膀,将她整个人拥入怀中。 月光升至中天。 院中的花影被秋风一捋,招翻如浪,层层迭迭漫上青墙。 室内沉默许久。 “……你喷香水了?”汪悬光问。 背后的男人低下头,温柔摩挲她的侧脸。那道悦耳低沉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响起,语调中还带着些不正经的笑意: “这是求偶期自然散发的雄性荷尔蒙。” “……” 汪悬光懒得嘲讽,只在他怀里慢慢转过头。两人的下颌因此轻轻相蹭。他呼出的温热气流,也掠过她的脸颊与发顶。 这么近的距离,倒也无所谓光线昏暗。她在那俊美的五官上仔仔细细地描摹了一遍,薄唇、鼻梁、眉眼……近在咫尺的这双黑眼睛,依然如黑宝石明亮,盛满熟悉的温柔与爱意。 接着冷淡的目光向上。 黑色短发倒是不长……好像刚刚修剪过? 无机质般的眼睛又向下一瞥——扣在自己胸口的手掌,指甲的边缘整齐,剪完还磨平了。 呵。 自我形象管理良好的男人。 夜凉如水,久久沉寂。珠帘被空调凉微风吹得轻晃,摇落一地璀璨的斑驳。 “……” “……” 四目相对许久。 秦销一动不动任由汪悬光打量,享受着从未有过温热的注视。室温在对视中越升越高,他的眼神越来越飘渺,不由自主倾身向前—— 深沉的夜色下,长久的牵挂后,跨越数千公里的距离终于缩短在唇齿之间。 他闭眼托着她的后脑,嘴唇辗转着角度,深深纠缠她的舌头。细微水声与难耐地呻吟从两人齿缝间逸出,又消散在温情的良夜里。 秋夜凉风骤急,呼呼拍打着窗棂。 一吻结束。 秦销的呼吸又粗又重,极不自然。 汪悬光不知何时被他压在博古架上,刚想拉开距离,留出呼吸的空间,却又被他一把按住,还强行与她额头相抵。 她倒也没坚持,只是顾及着刚被切开过的胸膛,只用单手虚抵着他的肩膀,不让他完全压上来。 深黑的夜色笼罩着卧室。昏暗中,秦销的目光柔软缠绵,像是注视着他此生最甜美的梦境。 良久后,他笑着说出了见面后的第二句话:“嗨!” 汪悬光淡淡笑了,主动上前,将下颌搭在那坚硬的肩头上,贴在他好闻的脖颈皮肤上嗅了下,轻声说了两个字: “……傻子。” 花好月圆 云水蓝纱帘无声落下,遮住了窗外一弦月、山茶花和清幽空寂的青砖院落。 床两侧的全套医疗监护仪器,闪烁着待机的绿点,秦销身上一根线都没连。 汪悬光脱了浴袍,赤裸躺在他身旁,用手指细细抚摸他的下颌,寻摸着胡茬儿的触感,却只摸到一片光滑细腻的皮肤。 “你几点醒的?”她问。 “一小时吧。” 秦销微微眯着眼睛,像一只被挠舒服了的大猫,冷不防被扳起下颌,迎上了汪悬光居高临下的冰冷目光:“不叫我进来,就为了藏起来吓我?” “得把自己洗干净才能见你,”秦销低声笑了下,顺势低头在那两根细白的手指上亲了一口,“伤患洗澡很花时间的。” “洗完又喷香水。”汪悬光嘲弄道。 “不香你嫌弃怎么办,”秦销道,“幸好回来了,你要是让人在耳房搭张床住下了,我还得哆哆嗦嗦地去爬你床。” 中式古宅,夜深人静。秋夜凉意纷至沓来,院中山茶枝的透在纱帘上,黑影枯手似的摇曳着。 秦销敏锐捕捉到了汪悬光脸上一闪而逝的异样,腹中顿时泛起坏水,向前贴住她的耳朵,压着嗓子,细颤颤地说: “……睡着睡着被窝里越来越冷,然后你一伸腿,就突然被窝里多了一个人……” 啪! 手背挨了一巴掌。 秦销低低地笑了起来:“怕就来我怀里,这是座清朝的府邸,三四百年间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这里,说不定现在床边就站着个顶戴花翎的哥们。” 汪悬光又瞪了他一眼。 前胸有手术刀口,后背有弹孔,动一下指不定牵扯到哪处伤口。秦先生失去的不仅是男性雄风,还没有了抱着爱人的睡姿,只能将手虚搭在汪悬光腰上,另一只手意犹未尽地用拇指摩挲她肩膀的皮肤,四舍五入也算是抱住了她。 术后二十二天,体力和精力有限,在床边站几分钟,亲一小会儿,话没说上几句就连连打起哈欠。 汪悬光轻声道:“睡吧。” 秦销强撑着发红的眼睛舍不得闭,落在她脸上的目光灼灼发烫:“……我好想你。” “……” “你肯定也很想我……” “嗯?” “要么想我快点回来解放你……”秦销声音轻飘飘的,眯起一只眼睛看她,瞳底浮现出一丝几乎不可见的笑意,“要么想我就这么死掉……” 汪悬光没接这茬,只问:“睡前用吃什么药吗?” “……不用。” 摸到秦销冰凉的手背皮肤,汪悬光撑起身,将他后背的被子拉好,又问:“这个温度行吗?你是不是冷?” “你抱着我……抱着我……我就不冷了。” 她没理这句话,伸手去床头柜上摸遥控器,却被秦销捏紧了手抗议:“不要。” “调高一度会让你的监护仪器爆炸?” 秦销困得发晕,惨淡的嘴唇动了动:“那会让你离我远一厘米……” 模糊的字音落地同时,室内响起了绵长而平稳的呼吸声。 汪悬光调高了一度室温,再次确认秦销的被子都盖好了,躺下时如他所愿,抱住了他的腰身,很快也陷入沉睡。 …… 不知睡了多久,一声声压抑着痛楚的呻吟声唤醒了汪悬光。 “你怎么了?” 室内只亮着0.1瓦的小夜灯,昏暗中只见秦销正往手臂上插管,面色惨白如鬼,豆大的汗珠顺脸往下淌:“……还是吵醒你了。” 床侧的液晶屏幕上显示着各项药物参数,以研发医疗器械为主业的汪博士立刻意识到他在启动PCA泵——一种病人可以根据疼痛程度自我调节镇痛药物剂量的装置。 然而秦销的手在剧痛中打颤,药物导管怎么也插不进手臂上的静脉导管,甚至背后的衬衣都被冷汗浸透了一半。 “我来吧。” 汪悬光坐起来,柔软的薄被从肩上滑落。借着昏暗的灯光,她插好导管,确认连接牢固,没有空气进入,又望向液晶屏幕问: “这个参数对吗?要调吗?” 秦销摇了摇头。 汪悬光注视着镇痛药物通过导管缓缓流入手臂,收回目光抬头问秦销:“注射多久?” “四五分钟,”秦销倚靠着床头,柔声道,“你快睡吧,谢谢宝贝,有被爱到哦。” “你至少还得疼二十四五分钟。” 汪悬光揉揉眼睛,将被子夹在腋下,也靠在床头上没打算睡:“每天晚上都会疼醒吗?” “今晚换了新药不太稳定,”秦销的左臂连着导管不能动,右手按着给药泵的开关,分不出手触碰她,只能温地望着她,“一会儿我自己拔就可以,快睡吧。” 汪悬光毫无征兆地起身,秦销蓦然抬头,只见阴影当头落下,紧接着柔软的嘴唇也贴了上来。 “!!!” 秦销的眼睛愕然瞪大。 “……” 汪悬光面容沉静白皙,睁着一双淡漠的黑眼睛,近距离注视着他,温柔含着他的嘴唇,舌尖并不深入纠缠,也没有热烈地啃咬。 无关爱欲。 也非宣泄。 她在帮他止痛。 这个念头让秦销的脑中轰地一下烧了起来,狂喜漫灌五脏六腑,慢慢张开嘴唇回应这个吻。然而肺部穿孔的病患气量不够,还没亲上几下,喘气声就变了调。 “呼、呼……” 汪悬光赶紧撤开。 秦销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喘了一会儿抬起头,那道关切的眼神就这么直直撞入眼中。 昏黄的小夜灯下,汪悬光注视着他,眸底仿佛覆了一层奇异的光芒。 “……” 秦销微微发怔,心底接连被撞得柔软荡漾。 PCA泵定时的结束,汪悬光拆下导管,擦净皮肤上的药液,扶着他慢慢躺下。福利居然还没结束,她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柔软的胸上。 秦销:“……?” “你不能勃起,但中枢神经的愉悦回路应该没问题。” 秦销:“?!!” “不喜欢?” 没感觉到他的手在动,平时的揉、捏、刮等小动作通通都没有,汪悬光又问道:“那给你放个黄片?” 秦销:“??????” 甜蜜接连暴击,秦先生一片茫然,喃喃道:“我是不是在鬼片里呢吧?” “呵,把你吓到心脏病发作,然后跟床头那些清朝鬼去蹦迪。” 秦销松了口气:“……你正常了。” 胸部被转着圈地抓揉了两下,汪悬光翻了个白眼:“你也正常了。” “……” 他们枕着同一个枕头,鼻尖相距不到三寸,离得这么近,说话音量都很低,夹杂在寂静的秋夜如亲密私语。 秦销的手掌离开她的胸部,改为握住她的手,进而与她十指相扣。 “这里是你家吗?”汪悬光突然开口问,“你小时候住这儿?” “我爷爷家,假期会过来住几天。” “哦,杀蚂蚁现场。” 秦销有点意外,她居然记得这么清楚,恍惚间以为又回到了岛上的月下。沉默数秒,他的视线如同羽毛悄无声息地掠过她美丽的眉眼,又低声道: “还是你好……可以亲。” 他向前一倾,嘴唇也轻轻蹭了上来。汪悬光没躲,任由他贴着,感受到两人呼吸交融,不分彼此。 “赛博老婆只会给我讲黄色冷笑话。” 汪悬光微微扬起眉梢,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第三句。” 没等汪悬光想起来Ai第三句跟他聊了什么,秦销便主动解释道:“你当时把视频关了。” 那几天她从早到晚都在和他开视频。 汪悬光叼住他的下唇,轻轻咬了一口:“你个表演型人格。” 窗外又起风了,山茶花的枝桠抽打着青墙。耳畔是秦销平稳的呼吸,被窝里他的皮肤暖烘烘地贴上来。 “……我爱你。”他突然说。 “……” 他的嘴唇还贴着她,说话时传来轻微的震动和炙热的气流:“悬光,我爱你。” “……” “我好爱你。” “……” 体温,低语,抚摸。 掺着药味的黑雪松无孔不入地,逐渐占领了全部感官,汪悬光的喉咙微微一动,仍然没有回应他的示爱,只问: “止痛起效了吗?” “不疼了。” “真的?”汪悬光怀疑,“生理上不痛了?” “嗯,不痛了,快睡吧。” 汪悬光闭上了眼睛,昏沉中只听秦销忽然说道: “昏迷的时候,总会梦见我在一间空屋子里,只有窗户开着,蓝色窗帘一飘一飘的,我怎么抓,都抓不住。” “……” 她又睁开眼睛,向后撤开了一点距离,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庞,目光那俊美的五官上扫过,柔声道:“睡吧,你睡醒了,我还在这儿。” 秦销定定地望了她数秒,按住她托在自己脸庞的手,语调略带着些伤感:“晚安,悬光。” 然后闭上了眼睛。 窗外那花枝与树影摇曳,屋内监控设备闪着绿点。 汪悬光一动不动躺着,听见秦销的呼吸逐渐平静悠长,注视着他在黑暗中模糊的面部轮廓,继而视线向下,落在那颈侧蹦跳的大动脉上。 良久,她敛去眼底意义不明的神色,轻声道:“晚安。” 闹鬼(上) 翌日上午,秘书们来汇报工作。 早在术后第四天,秦销躺在icu里,意识稍有恢复时,蓝秘书便用54秒钟报告了夫人用青云号设下的陷阱、对未来几个重点工程的安排、在政商关系上的防御与攻击策略、袭击事件的调查结果;以及对他本人、夫人和汪盏小姐的人身安全布置等等。 那时秦销戴着氧气面罩,眨眼示意“可以”,头一歪又陷入昏睡。 这二十五天里,各相关利益方虽蠢蠢欲动,但损失总体趋近于零,并且这场意外还带来一场可乘的东风——资产重组。 年中时那场多家联手围剿,使秦家减产便迫在眉睫。主动把聚宝盆散掉,还能选择卖哪些、弃哪些。要是龙头铡落下来,那就得全部充入国库。 接下来的一年半,秘书们要着手于割离非核心业务,调整各个子公司的股权——其实是把钱左手倒给右手,洗来洗去还是秦先生的钱。 问及袭击调查的后续,秘书们有些心虚。事发后他们忙着平定各方,错过了36小时的黄金调查时间,随着秦先生伤情稳定,虽布置了大量人手在找袭击者,但目前没有线索可以报告。 阳光从薄纱窗帘外投进来,雪白的墙壁反射出光晕,照耀着周围数不清的医疗仪器。药液顺着软管一滴滴流入手臂,秦销面色沉郁,没有责备,只是郑重道:“保护好她。” “是。”“好的。” 汇报结束,秘书组还得在国庆小长假期中回办公室继续卖血卖命。 出门前,程嘉嘉关心了一下秦先生的心脏恢复情况,对精神状态做了个简易评估,认为其可以承受得住一些情绪波动,于是留下了那只曾立在魏家麻将桌上的iPad。 不过由于视频内容过于刺激,程秘书建议,秦先生最好在医护人员的陪同下观看。 · 人体遭受重伤时,身体会自动进入保护性的昏睡状态,减少疼痛与能量消耗,促进细胞修复和激素,让免疫功能集中进行修复工作。 做完开胸手术还没到一个月,秦销清醒时间的本就不长,大概是回到了熟悉的环境及有爱人陪在身边的缘故,和汪悬光一起用完午餐,睡了整个下午,活活被饿醒时,天已经黑透了。 床头亮着一盏昏黄的小灯,汪悬光靠在枕头上托着Kindle看书,带着素圈婚戒的那只手被他拉着,那是午睡前,腆脸撒娇凭本事争取来的福利。 难道她没把手拽回去?该不会她让他牵了六七个小时吧? 健康时怪物级别的秦先生从深睡眠切换到战斗状态只需要十秒钟,而伤病号秦先生盯着汪悬光的手看了十秒,懵懵地问了句: “……你一下午没上厕所吗?” “去了,”汪悬光浏览屏幕,冷漠道,“背着你去的。” 秦销被她逗笑了,睡意朦胧地埋在枕头里,拉过她柔软细白的手,将自己的额头抵上手背,轻轻蹭了蹭:“你一直在这里陪我?” “还能去哪儿?杀人还是上班?” “你可以把手抽出去的……”秦销满心甜蜜,不介意她带刺的话,还伸手捏了捏她的上臂,“累不累?” 汪悬光的目光始终落在墨水屏幕上,没分给他半个眼神,淡淡问道:“我说‘不累’,你是不是会更开心?” 大脑睡得昏昏沉沉,秦销也没多想,凭直觉点了下头。下一秒,只听身旁传来一道淬着冰似的冷漠声响:“累死了。” 要是往常他必然会笑着回一句“累死了还不收回去,谢谢有被爱到”。 而今天房间沉默下去,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好半天才响起秦销梦呓般飘渺、茫然又难以置信的提问: “……你在跟我调情吗?!” 汪悬光翻了个白眼,放下Kindle,抽回手,下床穿鞋,冷漠的背影消失在碎金珠帘后。 窗外一片暗红,院墙上挂着一排绛红绢纱宫灯,随着天边掠来的风敲打着墙面,墙下嶙峋的山茶花枝也在夜色里齐齐摆动,犹如潜伏在人间的妖鬼精怪。 被留在床上的秦先生,如死人般动也不动,只剩一脸的迷惘。 ——闹鬼还没完了? · 睡觉前一小时,护工给病人洗澡。 为伤患洗澡有一套专业的流程:先对伤口做防水处理,先洗头,再用海绵和毛巾擦拭全身,然而用干净的湿布轻拭子弹孔和手术刀口周围的皮肤,最后用小水流冲洗沐浴露。 从ICU转移进普通病房,陈女士每天都这么给秦销洗。今晚,他僵坐在按摩床上,脊背挺直,双膝紧闭。反常的局促紧张来自于浴室门前立着的那道鬼影——明亮的灯光映得汪悬光头发乌黑、面容冷白。 今天早上,她也是这么一言不发地看秦销换药。 小护士在那道冷漠犀利的视线泛起嘀咕,没话找话地介绍起含银离子的抗菌辅料和减疤的硅胶敷料,没说几句,便被无情地打断了。 了解汪悬光的人,都知道她平等地漠视世间一切碳基生物。 但当深红丝质浴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她抱着清瘦的手臂,站在秦销身边上,仿佛嫉妒心强烈的富太太,对所有工种的女性严防死守。 早上秦销唇边噙着笑意,大大方方地让她看,到了晚上,新奇感不见了,只觉得离谱。 新风系统无声运转,浴室安静得令人窒息,唯有海绵擦拭皮肤的细微轻响。 擦完全身及伤口周围,陈女士摘下秦销围在腰间的浴巾,拎起特制的花洒,试了试水温,开始向他后背浇水—— “水温可以吗?秦先生。” “可以。” “那您冷吗?” 秦销的脸颊已经被热水熏烤得发红,但她顺着护工的视线,慢慢地、缓缓地低下压着千斤重量的颈椎,望着自己腿部皮肤上冒出的一片鸡皮疙瘩,淡定吐出一个字: “冷。” “……?” 调高一度水温,浴室更热了。 秦销的眼珠僵住了,透着病态的苍白在温水冲刷下逐渐发红,显现出微妙的剔透感。 哗哗—— 哗哗哗—— 流水声不断。 仔细冲完背部、肩膀和后腰,陈女士绕过按摩床,站在患者正面开始冲洗。 陈女士毕业于英国的护理学校。年纪轻轻,但经验丰富,洗过的男患者不知多少个,完全不会难为情,自然而然地去掰秦销的膝盖,但今天患者的腿并得格外紧,第一下居然没掰开。 “放松,秦先生。” 秦先生:“……” 秦先生哪里紧张了,哪里为难了,迟疑、缓慢、坦荡地分开大腿,任热水冲刷肚脐、小腹,与下方的私密部位。 “——阴毛要长出来了,一会帮他刮了吧。”汪悬光突然道。 秦销闻言蓦然抬头。 汪悬光神色冷淡,下颌轻轻一扬,指着他胯间,那根软塌塌垂着的下方皮肤,冒出一茬一两毫米的阴毛。 陈女士立刻点头:“好的。” 秦销沉声道:“今天不用。” 汪悬光:“不刮吗?这个长度,明天会扎了。” “……刮吧,”秦销快绷成一条直线的嘴唇慢慢勾着,凉飕飕地笑道,“难得见你关心我。” 陈护工丝毫没察觉到气氛古怪,换了一副没沾水的一次性手套,拿出刮刀,准备进行备皮工作。 “……” 秦销分开双腿,梗着脖子,飘忽的目光一时落在瓷砖墙面上,一时又望着远处的地砖,竭力忽略门边看热闹的鬼。 …… 洗完澡还有护士等着打止痛针,更换夜间的敷料,暂时不用穿上衣。护工取出一条干净的、宽松的短裤帮秦销穿上,扶着他从按摩床上站起来,忽然发现背部本已擦干的皮肤,又冒出一层晶亮的水光。 陈女士疑惑道:“水温还是太高了吧,您又出汗了。” 秦销:“………………” 这辈子从来没洗过这么艰难的澡。 · 秦销回京第一日,在汪悬光莫名化身“盯夫鬼”中结束。 国公府的夜里萧瑟幽静,两人盖着一床被子,躺在一个枕头上,深深用视线描摹对方的五官。 昏暗夜灯下,他单手捧着她侧脸,一开始的唇瓣厮磨,在不知不觉中就会加深,逐渐变成攻城略地、来回扫荡,直到胸前传来一阵阵发紧的窒息感,秦销便停下缓口气。 伤口迟早会痊愈的,但秦销有个阴影般散不去的顾虑——他暂时不能勃起,非常担心习惯周五找乐子的那个人,禁欲太久会出去嫖。 蜻蜓点水地亲了一周后,有天晚上,秦销抱着汪悬光,忽然在她耳边道:“我的舌头都还能用。” “不然现在是狗在舔我?” “不是这个意思……”他拉开点距离,望着汪悬光沉静的黑眼睛,伸出舌尖,“你可以……坐上来。” “……” 隔着衬衣和敷料,汪悬光轻抚贴在他胸口的无线心电监护装置:“你不会兴奋吗?” 秦销坦诚道:“八十岁的你坐上来我还是会兴奋。” 汪悬光眼睫毛一转,冷淡的目光扫过秦销挺直的鼻梁、削薄的嘴唇,清晰的下颌线与喉结,轻声道: “不是告诉过你了吗,不是直接刺激性器官,而是体温……” 她从被窝里起身,雪白的胸部出现在眼前,秦销正欲去吻,阴影忽地笼罩下来。 耳朵上的血管不多,皮肤薄而凉。感受到她嘴唇的柔软触感,秦销的耳朵立刻泛红发烫。 “气味……” 她与他的侧脸相贴,就着这个姿势,晃了晃脑袋。冰凉顺滑的长发垂在身侧,夹杂着芳香发梢扫过他的鼻尖。 “触感……” 她沿着他的耳骨轮廓,一点一点,吮着、磨着,最后用犬牙轻轻咬住了耳垂。 “嗯……” 秦销呻吟出声,躺在床上,却眩晕如坠云间。 “眼神……” 汪悬光悬在他身上,单手撑着床铺,另一只手伸进被窝,尽情取悦她自己。 无机质般的黑眼睛倒映在秦销的瞳孔中,他目不转睛的回望着她,余光瞥见浑圆雪白的肩膀一动一颤,可以想象到她的手正在抚慰何处、进出何处……隐约有某种性感的气息从被窝里飘逸出来。 几分钟后,汪悬光呻吟着释放出来,一面粗喘,一面伸出手——掌心沾满了清亮粘稠的液体。拉起秦销,与他手背摩挲着手背,指骨贴着指骨。 秦销恍恍惚惚地,手像是被无数只小虫轻轻啃咬,痒和烫从皮肤渗入毛细血管,不自觉间加重了呼吸。 嘀—— 嘀嘀嘀嘀嘀嘀!!! 床边的显示屏猛然亮起,一条抛物线陡直飙上云霄,无线心电监护设备在衬衣里疯狂报警。 秦销闭了闭眼,顶着一张煞白的俊脸,坐起身来背对着汪悬光,自觉戴上了氧气管。 “………………” 闹鬼(下)(一更) 一场枪击没让秦销出现创伤后应激障碍,但不知怎么让他得了分离焦虑症。 受伤前他就像汪悬光的外接人形小尾巴,养伤期间更是把“跟脚”发挥到淋漓尽致,只要睁着眼睛,汪悬光就得在视线内,连人家上厕所,他恨不得都要守在门口。 受害者汪女士对此展现出麻木又无可奈何的超强耐性。 秦销躺在床上输液时,她坐在一旁翻翻闲书,看看电影,把保险箱里的高门辛秘当成狗血奇情的八卦来读,不咸不淡地回应“小尾巴”两句。 一输完液,秦销立刻伸手要抱抱。心情好的话,她会抱住他冰凉的手臂,从手腕揉搓到手肘,按摩他被药物刺激得酸痛的小臂肌肉;嫌麻烦了,直接把他整条手臂,塞进自己的衣服里,让秦姓黏人精吃自助餐。 半个月后,输液药物减少了一半,秦销可以迈出屋子,在院子里走几圈了。 又过了十来天,背后的枪口和胸前的刀口都已愈合,秦销重新拥有了平躺睡姿,只需口服药物,不必每天打针,除了早晚两次室内物理复健,还趁着午后阳光和煦,拽汪悬光去花园散步。 秋海棠还在花期,风吹动挂着黄绿叶子的树枝,地上落下一片裂纹似的树影。 汪悬光坐在藤椅上喝茶,吃无糖无油的小零食,秦销沿着石子甬道缓慢步行,走完一趟来向她讨一个吻。 …… 他们两人都有傲人的天赋才华,天性淡漠使汪悬光对一切兴味寥寥,包括工作与成就。 金融是对未来的预测,是世间兴衰的洞悉。钱虽不能给秦销带来强烈的成就,却能让他找到些对抗乏味的乐子。 鬼门关一游,秦销体力和精力不及伤前的一半,但还是很乐意解锁“安全减产”的新关卡,清醒时间里,他不是和汪悬光的腻腻歪歪,就是在看工作文件。 秦先生在国公府闭门养伤,对外仍称夫人管事。汪悬光没有异议,有几天需要她到办公室和几个项目的负责人开会,她都没有讨价还价。 可能作为唯一的遗产受益人,没必要非要和秦销算得一清二楚,也可能是秦销实在太粘人,她宁愿上班都不想再被他缠着。 那几天午后,秦销一个人来花园,靠在躺椅上就着乌龙茶,查查报表,翻翻报告。有一次不知不觉中围着毛毯睡着了,醒来只见了一只肥嘟嘟、脏兮兮的小橘猫,在不远处的菊花盆后探头探脑。 碧绿的瞳孔竖成了一条线。 一人一猫,对视半晌。 秦销从小就没有小动物缘,再凶的狗、再乖的猫一见到他就会躲得老远。 这只小橘猫把两只爪子抱在身前,不跑也不叫。秦销觉得好笑,撕开一袋补钙的高蛋白牛肉干,远远扔到花盆后。 恰好这时一阵秋风刮过来,吹偏了肉干,“啪嗒”打到了小猫的头上! 不愧是血统纯正的橘猫,都没叫一声抗议,只顾着低头嗅肉干。确定了是好吃的,叼起来两三下攀上墙头,肥硕的身影噌一下消失在琉璃瓦后。 花园东南角的一棵槐树反季开花,那串发黄的槐花扛过了好几场秋雨,到了十一月初还没凋谢,秦销来花园总先要往树上瞧一眼。 遇到小橘猫的第二天中午,秦销来到花园,赫然只见那串反季槐花,摆在了桌中央。 “……” 他眼底透出些许笑意,拎起尚有余香的槐花,嗅了嗅,又对着空旷安静的花园“喵”了一声。 一连好几天,一根漂亮的画眉鸟羽毛、一块铺在金鱼池的炫彩石头、从美甲上掉下来的水钻……珍贵的回礼总会在秦销进花园前,出现在藤桌上。 秉持着礼尚往来、人与猫友好交往的精神,他也让人准备了一个猫食盆,搁在小橘猫藏身的那盆菊花后,中午来散步时,带几颗冻干放在盆里。 冻干每天都会消失,那只小橘猫却再也没现身。 · 入夜。 绵绵馆是座一进院,西厢的会客厅兼书房外装着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月光照得院落清亮,摇摆的山茶花影落在白墙上。 秦销在台灯下浏览要签字的文件,笔挺的黑色衬衫显得皮肤格外苍白,侧颈浮现出靛青的血管,清瘦,文雅,但五官锐利深邃极有压迫感。 程嘉嘉站在梨花木桌对面,眼睛忍不住瞟老板右手腕上“戴”着的手表。 并非百万起步的奢华腕表,而是用眉笔绘笔画得歪歪扭扭的“手表”;白皙手背上顶着一只亲切可爱的卵生两栖爬行类动物——小王八。 二年级小学生都会嫌幼稚的行为,明晃晃出现在冷酷无情、杀伐果断的秦先生手上。 程嘉嘉:“………………” 秦销目不斜视,握着签字笔,在文件末端签下名字:“嗯,她画的。” ——她画的? ——这就完了? 程嘉嘉:“秦先生,您看视频了吗?” “什么视频?” “‘不要在我先生醒来之前,再有任何动作’……” 秦销又翻了一页,冷淡道:“哦,她骗楚湘的。” 清明节前刚陷入热恋的秦先生,喝口水呛到了都要说是因为爱情。这么淡定?这就是已婚男人吗? “但是您住院那些天,夫人喝您喜欢的乌龙茶,听您常听的唱片,坐在您喜欢的位置上抽雪茄,还花心思训练了个AI……” “她不爱我。”秦销道。 程嘉嘉瞄着老板的脸色,揣测他是不是故意说反话,实际上非常想听她说夫人爱他,试探道:“就算没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的程度,但夫人对您的欣赏和好感肯定是有的。” “怎么看出来的?” “她看您经手的项目,问我们您在这个项目中做了哪些,有哪些细节值得讲的。” 秦销微微摇了摇头。 明亮的台灯在那弧度优美的眼尾勾出一片浅淡的阴影,手上的签字笔闪着金红的光: “她白手起家,做到三百亿美金。我给这个送点礼,那个花点钱,靠血脉压制拿了几个红章。她不当面嘲讽我都算客气了,哪里来的欣赏。” “从前她肯定当面嘲讽您啊,不嘲讽不就代表冰山正在融化吗?” 秦销没有回答,翻开最后一份文件,淡淡笑了笑。 程嘉嘉不解其意:“如果不是对您动了心,那夫人为什么要了解您的一切细节?” 秦销正好签完最后一张,将文件夹递给她,面容苍白平静,眼底仿佛闪烁着一丝类似于柔软的忧伤: “想要干掉我,首先得成为我。” 程嘉嘉收拾文件的指尖一缩,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脊梁骨窜起。 闹鬼(下)(二更) · 与此同时。 汪悬光正在绵绵馆外二十几米处的竹林前抽烟,毕竟身边有个肺部穿孔的病人,也不好在室内开着空净抽。 猩红的火光一灭,烟蒂被扔进垃圾桶里。一丛摇动的竹子背后,冷不丁传来一道轻而飘渺的女声: “……你又回来了。” 汪悬光:“!!!” 国公府建成上百年,青墙朱门琉璃瓦,入夜后森森阴气。就算能看见绵绵馆门前执勤的安保,但那一瞬间,冰凉的血液还是猛地蹿上了头皮。 呼—— 呼——呼—— 冷风吹晃了竹子,露出竹后青墙,透过扇形漏窗,一道袅娜的侧影坐于抄手游廊内。四周竹叶簌簌响动,那人肩上的针织外套随风摆动,如一尊安静美丽的玉石雕像。 ——是阿姐。 汪悬光舒了一口,吓飞的魂也找回来了。 国公府是秦销爷爷在文革期间购入的私产。老爷子常年居秦皇岛,只有逢年过节回来小住,但退休待遇决定不论是否有人居住,国公府每年都得花光七八位数级别的安保预算,还养着安保、家政、管家、厨师、园丁、修理工等上百个工作人员。 岛上遇袭后,蓝秘书立刻把汪悬光这个刺杀目标唯一在的世亲人、有相同容貌的姐姐接到国公府保护起来。 秦销在新加坡住院期间,汪悬光住办公室,汪盏留在了容山院,由严医生和那几个护士精心照料着。 后来秦销回京,汪悬光和他搬进来,住在与容山院隔着一片竹子的绵绵馆。 对汪悬光来说,只要严医生没打电话,告诉她阿姐完全康复或者死了,那阿姐住在抄手游廊后的容山院,还是住在几十公里外的京郊疗养院,没有任何区别。 不确定汪盏神智恢复到什么程度,汪悬光不敢贸然走近,只隔着墙上的漏窗,遥遥望着那道模糊的轮廓。 “奥氮平和利培酮都很苦,我好好听医生的话,也乖乖地吃了药,”汪盏问,“你为什么还会回来呢?” 汪悬光沉声道:“我有麻烦。” 汪盏笑了笑:“天大的麻烦,在我上天台那一刻都不是麻烦了,我已经是个疯子了……疯子会有什么麻烦……” 墙根下亮着一排照明灯,夜色并不昏暗。两人一站一坐,隔着漏窗静默对视良久,汪盏闭上眼,又睁开,疑惑道:“你为什么还在这儿?” 汪悬光答:“我暂时不能走。” 汪盏问:“你怎么才能走?” 汪悬光道:“做完我该做的事。” “我已经疯了……疯子没有该做的事……”汪盏的声音疲倦至极,“你走吧……走吧。” 汪悬光深黑瞳底浸着一贯的冷淡,某个捉摸不定的猜测正从心底升起。 她说自己有麻烦,阿姐却说疯子没有麻烦;她说做完该做的事就会走,阿姐说疯子没有该做的事。 精神患病会在语言逻辑上混淆了“你”和“我”的概念吗? 严医生曾经怀疑阿姐见到她就挣扎呼号,是忘记了有个妹妹,以为自己灵魂出窍了。 可阿姐不仅怕她,还怕所有反光镜面。 如果逼疯阿姐的就是张脸呢? 阿姐怕的就是某种“灵魂出窍”呢? 脑海中陡然闪现一丝光亮,汪悬光踩着地上的枯叶,穿过水月洞,踏上抄手游廊,素白沉静的面容从昏暗过渡到清晰,问: “我是谁?” 汪盏轻飘飘地笑了:“你是阿妹……是我的阿妹。” 汪悬光:“那你为什么要我走?” “我为什么要你走?”汪盏茫然地望着汪悬光,沉吟少顷,似乎想通了什么,“对啊……你走了……我就不是疯子了……” 她亲昵地拉起汪悬光的手,坚定道:“你不能走,我还是得当疯子……嗯?这是什么?” “……” 廊檐下挂着的绯红绢纱宫灯明亮,照得汪悬光手上的素圈一亮。 “是……是婚戒吗?” 汪盏愣愣地瞅着这只戴着素戒的手,又抬头望着身前沉默的人:“你、你、你是……阿妹?……真的是阿妹?” 汪悬光没有回答,逆光中面庞轮廓深邃冰冷。 ——猜对了。 ——阿姐把她当成了吃药就能治好的幻觉。 ——那是否意味着,她是阿姐的心魔? “你是真的!你是真的阿妹!!!” 汪盏脸上血色顿失,触电般从廊下跳了起来,从汪悬手臂捏到肩膀,不敢相信碰触到的是真实血肉,最后死死攥住了汪悬光的手掌。 “你怎么回来了?!你怎么能回来!” 精神失常者脑中没有界限,发狂时力气是常人几倍,汪悬光一时没挣脱开,只觉手掌快被捏碎了。 “你先松手……” 汪盏置若罔闻,眼珠剧烈发颤,某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正在解冻复苏,顷刻间将刚恢复一点的理智又摧毁殆尽。 “你快跑!不能让秦先生看到你!快啊!快跑啊!!!” 话是这样说,汪盏根本不松手,声嘶力竭的惨叫声撕裂汪悬光的耳膜,远远回荡在夜色中—— “快跑!快跑!” “不能让秦先生看见你!!” “他会杀了你!他会杀了你的!!” 远处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执勤的安保冲了过来也没分开两人。不论掰手指还是向后拖,汪盏都不为所动。 她陷入极度疯狂的状态,安保又不敢一拳头把她打昏。廊下陷入僵局,脚快的人先跑着去找护士拿镇静剂,就在这一团乱哄哄的撕扯中,一阵熟悉的黑雪松从汪悬光背后袭来,紧接着一只戴着相同素戒、画着“手表”和“王八”的手,越过她的身侧,抓住了汪盏清瘦的手腕—— 夜色中,灯光下。 四周竹林簌簌摇动。 汪盏愕然抬起头,因惊慌而放大的瞳孔映出一张熟悉的俊美面容。 那黑沉的瞳孔隐隐泛着怒气,夹着冷戾。很久很久以前,这双黑眸如亘古雪山之上的朱红庙宇,承载了世间一切意义。 “……” 汪盏溃不成军,眼前一黑,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 飞回的鸟(一更) 十分钟后。 卧室一片安静,秦销坐在灯下,给汪悬光的手涂止痛凝胶。 ——一个24小时需要陪护的精神病患,怎么跑出容山院,还让汪悬光给撞上了? ——汪盏不是像耗子怕猫一样怕她妹妹吗?怎么能那么声嘶力竭地让汪悬光跑? ——汪盏不会游泳,把水榭收拾出来,让她和医护都搬进去,再给拱桥装上铁门! ——可是天气再冷一冷,湖面会结上一层浮冰。以汪盏的现有认知绝对不知道冰面不结实,要是跑出来,掉进了冰窟窿里……汪悬光绝对会认为他是蓄意杀她阿姐。 …… 秦销心里窝着火,涂完凝胶,拧上盖子。汪悬光皮肤白皙剔透,手背上被攥出来的暗红指痕对比鲜明。他眼里满布心疼,叹了口气,也没亲一下,便放下了她的手。 洗了个手,又喝了口水,秦销回到卧室里汪悬光已经脱掉居家长裤,钻进被窝,正靠在床头捧起iPad看会议资料。 他开口想说点什么,迟疑了一下,窸窸窣窣地摸上了床。 空气十分安静,除却两人不经意牵动被子的轻微动静,只有窗外夜色中灯笼撞击墙面的模糊声响。 平时他们也是这样在床上度过睡前的时间。 秦销做资产重组的工作;没有预习会议的需求,汪悬光会捧着Kindle看闲书。这个距离极其方便他骚扰汪悬光,一翻身就能亲到摸到,今天没有黏上去,本身就是反常行为。 沉甸甸的气氛压在秦销心头。 他想看汪悬光又不太敢,把屏幕调至黑底的夜间模式,借着反光偷偷瞄着她。 汪悬光眉眼淡然平静,睫毛垂落出一个纤长锐利的剪影,两指间夹着Apple pencil,专注于屏幕上的会议资料,对秦销纠结和忐忑无动于衷。 她不是应该直接戳破这种微妙压抑的气氛,怼他一句“尾巴夹了一整晚,屁股酸不酸?”,或者冷笑着揶揄“果然阿姐在你心里地位特殊,见面一分钟,就可以让你整晚都牵挂她”。 为什么不开嘲讽? 为什么不提汪盏? 她是在酝酿大招?还是真的不在乎? 秦销:“………………” 笔尖在屏幕上画了几个无意义的符号,一行字都没看进去。他背后倚靠着柔软的枕头,全身上下的每个毛孔都散发着不自在。 回京养伤以来,汪悬光对他耐心十足,没有露出一次厌恶或烦躁的眼神,会与他闲聊,还会主动和他亲热。 起初他觉得有鬼,后来又感觉如果没有袭击中断,这只像演《聊斋》的女鬼汪悬光,也是在月亮下聊天的汪悬光。 然而此刻的沉默,让他们的距离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在汪盏别墅的书房,不管他如何焦虑难安,汪悬光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模样。 秦销心里一团乱麻,淡而薄的嘴唇一动,打算主动开启话题,可话到齿边又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汪悬光突然把手伸到他面前:“帮我拿一下充电器,谢谢。” ——她没说谢谢姐夫。 就这么一个分神的瞬间,秦销已经把充电器递了过去。 他立刻就意识错过了个好机会——本来可以拎着线不给她,换她主动来亲一口。 ……嗯? 她是不是递个台阶过来,让他主动结束这场微妙的压抑? 秦销向身旁悄悄瞥了一眼——屏幕右上方,是19%黄色节能电池图标。 哦。 是真要充电。 ……啧。 她怎么不要眼药水? 帮忙滴眼药水,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压在她身上,再趁着她闭眼亲她。 就在秦销胡思乱想、肠子都快拧出个蝴蝶结的烦躁中,终于到了睡觉时间。 两人轮流去洗漱,回来脱衣熄灯,借着黑暗,秦销试探着搂住了汪悬光。 彼此的鼻息在方寸之间交缠,汪悬光的眼神沉静而冷淡,秦销对着她半张的唇,轻轻吻了下去。 虚空中那句“姐夫”像悬在秦销脖颈上的刀,迟迟没有落下。 吻结束在叹息般的尾音中,汪悬光与他抵着额头,戏谑或讽刺都没有,只轻声道了一句“晚安”,便闭眼入睡。 窗外风声忽近忽远,秦销毫无睡意,甚至能听出风刮动树枝,与拂过草叶的不同声,脑中只剩一个想法: ——怎么不着痕迹地让汪盏消失在眼前呢? · 翌日上午,汪悬光去了容山院。 严医生汇报病情,汪盏上一次清醒过来,是八月初在别墅里请护士吃冰淇淋。这几个月,虽未开口说话,但情绪稳定,从不发狂,换到陌生的新环境也没有不适应。 昨晚分辨出真实存在的“阿妹”和幻想出来的“阿妹”,也属于短暂清醒,紧攥着汪悬光不放,只是极度混乱中的下意识行为,主观上没有半点攻击意识。 汪悬光没有问责医护的意思,站在葱郁的凤凰木下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周遭繁多的植物,问:“为什么这么多花?” 严医生答:“天气没那么冷的时候,汪盏小姐喜欢去花园里玩儿。后来入冬了,管家帮忙把这里改了小型温室花房。” 良心不许他隐瞒任何信息,顿了顿又凉飕飕地说: “但其实温室没什么卵用,外面树叶都掉光了,汪盏小姐还是每天中午往外跑,抱着膝盖在秋海丛里一坐两三个小时。怎么劝怎么哄,每天都要去,还不许人陪。实在没办法了,护士只能给她穿很厚的衣服,过一个小时,再把她接回来。” 明间繁花似锦,茉莉玫瑰芬芳扑鼻,白芍药阿弗雷灿烂怒放。热带藤蔓装饰的天花板上,如风铃一样悬挂着空鸟笼。欧式铁艺、中式竹编,大大小小十来个。 汪悬光问:“你们养的鸟呢?” “没养鸟,”严医生沉声道,“汪盏小姐会把送给她的小文鸟掐死。” 饶是精神疾病患者的行为多古怪,汪悬光也不由皱了下眉:“怎么掐死的?想给鸟解脱?” 深知女明星和大佬狗血过往的严医生知道她在想什么,摇头说道:“汪盏小姐的心智不高,不会在小鸟身上投射憎恨或伤感等情感,对待生命的态度与三四岁儿童一样,只有漠视。 “在疗养院的时候,有个患者放风时,会提着鸟笼子散步。汪盏小姐见了很开心,小护士送了一只文鸟给她……后来发现是鸟笼子让她开心,不论吃饭、睡觉她都要抱着,有时候药太苦,护士也会用鸟笼哄她吃药。 “秘书小姐让我们紧急转移那天,我和护士都担心汪盏小姐对陌生环境的排斥比较大,就在这间房里挂了几只鸟笼,果然汪盏小姐很容易就接受了新环境。在某些意义上,鸟笼给她亲切、依恋或者说安全感。” 汪悬光默然片刻,走向明间的尽头,西梢间是卧房,汪盏半趴在豆袋沙发上玩水晶泥。 室温二十七八度,她只穿了件单薄的白缎睡袍,明媚日光倾泻周身,照耀着细白的小腿与瘦棱棱的脚踝。 察觉到门口的人影,汪盏蓦然抬头,视线触及到汪悬光,深黑的眼珠微微发颤,眼见着又要浮现出恐惧的神情,汪悬光立刻转身撤了出去。 严医生还跟在她身后,一同穿过葱郁芳香的明堂,啰啰嗦嗦地说:“汪盏小姐的情况大概如此,现代医学对脑神经的探索还不够,精神疾病没有恶化就算好消息。” 汪悬光拢紧了风衣,迈出门槛,站在雕花木门前,望着冬日上午空落落的庭院。 容山院三进三出,比绵绵馆大了一倍,古时是国公府长辈住的居所,管家只把容山院的后罩房收拾出来给汪盏及看护居住,从后罩房的西北小门出去,游廊直通昨晚偶遇的那片竹林。 严医生顺着她的目光,忧心忡忡:“您想把这个门封上吗?” “不用,”汪悬光一摇头:“让她自由活动吧。” “欸!好嘞。” “给她戴上追踪设备,王府这么大,出点什么事,找她还得找半天。” 汪小姐没有把姐姐关起来的打算,严医生彻底放回了心,肥嘟嘟的脸上喜笑颜开:“好的好的,那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汪悬光没有说话,站在青砖地上转过身,瞳孔深处带着一贯冰冷漠然,视线尽头落在西侧耳房,一扇窗昏暗幽深,什么也看不清。 飞回的鸟(二更) · 与康复师做完物理复健,秦销回到绵绵馆,见汪悬光坐在次间的大梨花木桌前,正用iPad看视频。 知道她刚从容山院回来,秦销一点也不好奇她看什么,打算吱一声就去冲澡,还没开始“吱”,就听她没头没尾问了句:“你吃过一毛钱的糖吗?” “没有。” 秦销脱了羽绒服,里面是一件紧身的速干背心,穿过次间书房,汪悬光起身跟着他进了梢间卧室,继续问:“两毛钱的冰棍?五毛钱的雪糕?” “都没有。” “学校没有小卖部吗?” “有,但要么是特供的,要么是进口的。” “天龙人。”汪悬光嘲弄了一句,“你错过了香精和色素虚构出来的味道。” 她倚在门框上,推开门边木架上的文竹,顺手支起iPad。 “有一种水果糖,红的是草莓,粉的是水蜜桃,绿的哈密瓜,紫色的葡萄……一毛钱一块的水果糖,特别难吃。 “可是糖纸很漂亮,透明的,有金属光泽,像是把水晶压扁削薄做成了纸。上百颗糖装在一只大的透明玻璃罐里,摆在小卖部柜台上,闪闪发光,非常漂亮。” 秦销从衣橱里拿出浴袍,对于汪悬光主动追着他聊天,并没有多高兴,因为童年话题必然会引向—— “阿姐从小就喜欢亮晶晶的漂亮东西,你知道的……你送了她很多钻石。” 他闭了下眼。 谢天谢地。 悬着的心落下来,也终于死掉了。 焦躁了一夜,秦销反倒不急着躲去洗澡了,穿着黑背心,裹着满身的热汗,走到汪悬光面前,等她一口气把刑上完。 汪悬光淡淡道:“同学每天有五毛的零花钱,我们家很穷,我和阿姐什么都没有,一只圆珠笔能用两三个学期,只买笔管,从来不买新笔,玩具都是捡坏掉的、别人扔掉的。 “阿姐有一个刷得很亮的铝饭盒,装满了她的宝藏:漂亮的糖纸、磕破的玻璃弹珠、覆着彩膜的角色卡、翅膀坏掉的蝴蝶小抓夹、破洞的小香水瓶……每个周日晚上睡觉前,她都要清点一遍那些漂亮的破烂。” 话音戛然而止,汪悬光伸手滑开屏幕,将监控视频的进度条拖回起点:“我问管家要了花园的监控,来看看送你礼物的小猫。” 秦销站在那里,警惕地端起手臂。 从监控摄像头的俯视角度,可以看到两个家政服务人员,将藤制桌椅搬进花园,又摆上茶水点心然后离开。 午后的花园空旷安静,白石路两侧整整齐齐地摆着金红菊花,几丛秋海棠像几簇秋日余焰,红灼灼地烧着。 两分钟后,一道鬼鬼祟祟,穿着件粉毛衣的人影,自秋海棠丛后悄悄跨出,趁着四下无人,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张亮晶晶的炫彩糖纸,放在桌上抚平,压上一颗洗得干净的鹅卵石,又熟练地猫着腰溜进回廊消失在画面中。 几乎同一时刻,秦销出现了。 他先是俯身看猫食盆。剪裁考究的黑色长衣长裤勾勒着修长清瘦的身形,这个动作还有几分矜贵优雅,接着撕开了两颗冻干放入盆中,然后才躺在长椅上,围上厚重的黑毛衣。 ——屏幕外,细白的手指一滑,直接将进度条拖到最后。 画面中起了一阵寒风,满园的秋海棠花丛,与上百盆红中带赤的菊花都在风中寂然地烧着,东一下、西一下地飘摇。 病弱的秦销,捂住厚黑毛衣,一边咳嗽着,一边离开了花园。 在家政人员回来收拾桌椅前,那个瘦削单薄的人又溜回来了。 阴冷的寒风还没停,那人先捡去藤椅上的几片枯叶,又摸了摸椅背,枯细修白的手指触摸到尚未散去的体温时,侧脸浮现出童稚般的甜蜜和快乐。 然后她躺上去晃了几下,似乎担心时间快到了,快速跑到猫食盆前蹲下,将生腥的冻干往嘴里塞,大口大口地嚼碎,刚咽下去便涌出生理性反胃。 她蹲在地上,深深弯着腰,干呕了两下,舍不得吐,慌忙回到桌前,端起杯中剩了一半的冷茶,咕噜噜灌了下去。 画面在此定格—— 俯视视角下,汪盏的背影单薄伶仃,宛如料峭春寒里等待一树颤抖哭泣的淡粉海棠。 “——你和她什么都没玩过吗?” 上午的天光由窗而入,汪悬光仿佛对僵硬的气氛毫无察觉,淡淡问道:“胶衣?锁链?把她关在笼子当性奴?” “没有。” “阿姐喜欢鸟笼,却把医护送给她的小文鸟都掐死了。” 秦销脸上没有出现预料中的晦涩阴暗,嘴角反而噙着笑意,平静问道:“所以你想让我做什么?” 如果是昨晚看到监控,他面对汪悬光不会这样从容,心虚和堤防经过一夜的煎熬,已发酵成一面坚硬的盾牌。 “不想做什么。” 汪悬光觉得很有趣,又盘点了一遍:“一根画眉鸟的羽毛、不知道从谁的美甲片上掉下来的水钻、花园里开得最鲜艳的那枝月季花……她的混乱神智里只剩下两件事……” 汪悬光抬起眼梢,冲着秦销,轻轻地笑了:“保护我,爱着你。” “……” 秦销逆光而立,面部轮廓格外深邃,语气还算平静,只是固执地又问了一遍:“你给我看这个,是想让我做什么?” “紧张什么,又不让你陪睡。” 汪悬光不在乎地站起身,正要离开,侧腰忽然一紧,继而落入了一个滚烫坚硬的怀抱。 “Magicicada。”秦销的嘴唇贴在她耳边。 汪悬光:“什么?” 秦销稍微拉开一些距离,面对面望着她,手上力度没松,仍然紧紧的圈着她的腰: “Magicicada是一种生活在北美东部的周期蝉,在地下以卵和幼虫的形式生活13年或17年,然后集体出土、交配、产卵,死去。 “13和17都是质数,Magicicada与天敌周期之间的最小公倍数等于两者的积,所以几乎不会与大多数的天敌相遇然后被捕食。哪怕有某种天敌也是以质数为生命周期,那么两个质数碰巧在同一个夏天的生活几率就更小了。要是13年蝉与17年蝉同时破土,在同一地点竞争资源,221年才会发生一次,Magicicada因质数周期而大量存活。” 他顿了顿,轻叹道:“质数很有意思,是只能被‘1’和自身整除的数字,在纯粹由自然数组成的序列中,寂静而孤独。” 汪悬光眼神凝了一瞬,已经知道秦销想说什么了。 “我和你就是两个质数,面对你姐姐我会心虚,那是因为我爱你。” 他眯起眼睛,瞳孔如深渊般黑沉:“但我从来都不后悔在雨里救了你姐姐,让她做我的女朋友,然后又让她自生自灭。如果没有她,我永远也没有机会认识你。” “……” 梢间安静许久,秦销以为汪悬光不会吭声了,松开了她的腰上,自己从头顶脱掉背心,这时却听她冷冷说道: “如果有天你破产了,可以靠代写情书创业。” “做不到。” 秦销毫不迟疑地拒绝了:“不管你信不信,所有你觉得肉麻的情话,都是对你的独家限定,做不到批量生产,也不可能对别的女人说。” 他抓起刚才扔在床上的浴袍,自嘲般笑了笑,正往浴室走,背后突然传来一道轻而清冷的话音: “……我又没有说不信。” 秦销脚步一顿,回过头只见汪悬光仍然靠在门上,长发乌黑而侧脸雪白,脖颈、脊背与腰腿线条笔直流畅: “3和5、17和19,41和43,中间只相差‘2’的一对质数被称为孪生质数。趋于无穷大时,孪生质数会变得稀少,好像这概念只是一种偶然。数学家们抱有一种信念在证明继续往后数,迟早会再遇到一对孪生质数,虽然没人知道会在哪里出现,但迟早会发现。” 汪悬光没看秦销,深黑的长睫微微垂着:“有些相遇也是注定的,不论有没有被证明。” 说完她转身离开梢间,挺拔清丽的背影消失在天光中。 “……?” 秦销耳根久久发烫,一手抓着干净的浴袍,一手握着脱下来的背心,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她刚才说了什么。 梢间卧室笼罩在安静中,唯有窗外寒风刮过树枝发出轻微的声响。 ———— 大修了200—208章,四万字删减曾修到了2.3w,收尾阶段不好写,暂时不能日更,下次更新时间为下周六9月21日,应该可以更一”大“章的新内容。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复刻清明(一更) 汪悬光对她姐姐没什么感情,又回应了“孪生质数”,秦销以为汪盏这具被意外挖出来的遗骸,还能再塞回土里。 但显然他错了。 甜蜜闹鬼期猝然终结,汪悬光的耐性仿佛在这三个月里透支了,对他的厌烦和憎恶比从前更甚。 包括但不限于总把他的拖鞋往床下踢;夜里把被子都卷走;翻身时故意踹他一脚;有一次还会若无其事地从他脚上踩过,留下鞋尖上的脚印冷冷嘲讽他。 睡觉时秦销也不敢从背后抱她了,手脚都规规矩矩,亲亲额头,摸摸脸蛋,最后说一句“晚安”。 汪悬光倒是没说要赶他去睡沙发,却总是暗戳戳地想把他挤下床。她一贯背对着他入睡,每一次她后背快要贴到他胸口上时,他都悄悄往后挪一点。她挤、他退、她再挤、他再退,退无可退时,就死皮赖脸地主抱住她。 知足者常乐。 能与她睡在一个被窝里,享受她的体温,秦销就很满足了,并不奢望回到甜甜蜜蜜的闹鬼阶段,可他总觉得背后还有阴谋。 每天上午,他和康复师训练时,汪悬光都会去容山院。探病归探病,她再也没在他面前提起汪盏,他也不好因为自己不喜欢,就阻止人家去看姐姐。 可是汪盏有什么好看的? 日日探望阿姐,本身就值得怀疑。 此外,从“甜蜜关怀的闹鬼”到“看一眼都折寿的厌恶”,这两极跳跃,她真是怪他逼疯了姐姐吗? …… 入冬的北京天气干燥难耐,加湿器彻夜不关,饶是如此凌晨时秦销还是被生生渴醒了。 喝完半杯水,他躺下来,沉软的被子一动,汪悬光翻了个身,自然而然地钻进他怀里,含糊地说了一句:“你好香。” 秦销:“……?” 她嫌弃他的香水吗?今晚洗完澡也没喷香水。是嫌弃身体乳太香了吗?一年四季他都在用这款身体乳…… 不知从何而来的狐疑让他心动了动,低头瞄了下胸口—— 汪悬光的手搭着他的腰,额头抵着他睡着了,鼻息喷洒在皮肤上,被窝里轰一下烧起来似的! 你好香。 你好香你好香你好香你好香你好香你好香你好香你好香你好香你好香你好香你好香你好香你好香你好香…… 秦销轻轻搂着她,一动也不敢动,脑海中如烟火大会现场,万箭齐发火树银花。 她什么意思? 他是不是被调戏了? 这个浪荡登徒子想干什么? 程嘉嘉提过她在办公室试香,回京那夜好像偷偷闻过他的颈侧,见面第一句话她问他是不是喷了香水。 她喜欢黑雪松? 还是喜欢他身上的香味…… 秦销在枕头上稍略转头,汪悬光的睡颜静白皙,乌黑的眼睫毛微微颤抖。 ——“你好香”? ——她到底什么意思?!! 怀里抱着温香软玉,秦销浑身僵硬,手搭在汪悬光的内裤边上,几次想拉下,又及时住手,最后只能转去抚摸她滑腻的背部皮肤聊以慰藉。 那次半夜心率报警的侮辱性极强,他这个极端完美主义者恢复勃起后,没着急真枪实弹,根据日常轻度有氧运动水平,估量了自己的体力恢复程度,选择擦边又擦了一段时间。 终于确认往日雄风恢复了八成——他一夜至少可以射两次,保证让汪悬光连续高潮五到六次时——不幸赶上了汪悬光的生理期。 这一周来,看得到却吃不到,时不时还要承受她无端的烦躁,这深更半夜赤身裸体的时间,她卸下一身的硬刺,主动抱上来不说,还留下了一句意味不明的“你好香”??? 秦销直直望着墙壁。 万籁俱寂的凌晨,只听身侧平稳的喘息与寒风刮动石榴树枝的细碎响动。 他的眼睛瞪得像两只闪亮的铜铃,胯下那根铁棍越烧越热。 …… 嗡—— 早上七点半,闹钟震响。 汪悬光意识朦胧,被子一动,身后立刻抵上来一具火热梆硬的的身躯。秦销一个招呼都没打,架起她的腿,那根硬物贴着大腿根抽插起来。 嗡嗡——嗡嗡嗡—— 她撑起上身,想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却被秦销一把拉回来,面朝下,重重地压在床上。 “……先、先洗澡……别顶了!” 没睡醒的声音带着些软糯,没什么威慑力。秦销像野兽对待猎物那样,将她压在身下,对着后脖颈又亲又舔,又伸手越过她,帮忙关掉了闹钟。 震动一停,粗喘和撞击声回荡在清晨的室内,一声令人面红耳赤。 汪悬光从枕头里抬起头,躲开秦销的吻,艰难道:“去浴缸里……今天可以了……但要先洗澡……” “宝贝……我饿了快三个月,你想要一顿早餐打发我吗?” 汪悬光被他顶得近乎缺氧,但依旧能反唇相讥:“你要是早上射完,晚上就没的用了,趁早搬进骨灰盒里吧。” “次数绝对可以满足你,”秦销沉沉地笑了,“但是我要给你一个至少值98分的完美体验,让你能回忆起来……” 他将她翻过来,仰面躺在枕头上。庞大的阴影当头笼罩下来,面部轮廓在昏暗中格外锋利,甚至有种隐隐的肃厉: “我可以把你操得多爽。” (二更) 秦先生的术后伤口近乎痊愈,秦夫人与魏家的对抗却远远没结束。 电子元件战在深圳打成一片焦土,受影响的不仅是国产电子产品的出口贸易,还波及了航运、物流等行业,几十家小工厂、小公司在神魔打架中成为牺牲品。 另一方面,太阳神火箭的创始人艾利克斯·贝利会在年底造访中国,Charlene·Wang理所当然地与老朋友安排了一次晚餐。 邬桐列了一份中国风礼物清单,考虑到秦先生的生日临近,又列一份生日礼物清单。 这天上午,她陪汪悬光去六环外看一个大型生活垃圾焚烧发电厂,回到办公室时正值午休,专用电梯门打开,走廊像洒了水一样明亮。 汪悬光:“刺绣围巾就可以,那块乌龙茶饼多少钱?” “五万,私人藏家出的。” “虽然我喝都是茶味儿,但茶饼做生日礼物有点敷衍,茶水间里秦销常喝的那块多少钱?” “十七万,但那是拍卖会上溢价的了。” “先买回来,当补货吧,”汪悬光不知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秦销在东南亚有玉石生意……” 邬秘书:“是。” “你帮我找一个东西……黑玛瑙和黑曜石不够名贵,我想要一块黑色的,可以雕刻的玉石,不用太大,5到7厘米……” 说话间走廊已到尽头,邬桐抢步为夫人推开门。 办公室空无一人,白墙上的隐藏门开着,一道沉稳干练的女声从密室般的卧室传来: “土建工程和景观园林的承包商还没定下来,一家是李副部的干女婿,另一家是小杨总的小舅子,李副部在深圳电那边出了不少力,青岛港失火是小杨总压下来的……” 蓝秘书站在衣柜前,手指滑动平板电脑,臂弯挂着一件刚脱下来的男士衬衫和马甲。 秦销坐在床边,赤裸着上半身,正在穿一件白衬衫。六月车祸,九月中枪,连连遭难,肌肉掉了不少。但昏黄灯光落身上,依然可见胸膛和腹部的流畅线条,给人的视觉冲击力十足。 邬秘书下意识向身旁一瞥。 汪悬光站在门口,侧脸冷白深刻,没有丝毫表情。 但不知为何,这一刻,邬桐就是察觉到夫人微微有些不悦,主动出声:“秦先生——” 蓝秘书正要拿起桌上的红宝石袖扣递给秦先生的手,闻声抬头放下手,礼貌道:“夫人——” “回来了。” 秦销温柔一笑,穿完衬衫,直接把袖子撸到手肘,对蓝秘书淡淡道:“给小杨总吧。” “好的,我们先出去了。” 两位秘书先后离开,汪悬光径自走进卧室深处的卫生间去洗手。 秦销没随她进去,立在穿衣镜前扬起下颌,修长白皙的手指快速打着领带。 流水声哗哗而止。 汪悬光一声不吭地离开卧室,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椅子没坐下,双手撑着桌面,躬身翻文件。 翻着翻,手忽然被一只白皙修长还戴着素圈婚戒的大手给压住了。秦销隔着办公桌,略微低头,冲她温柔微笑: “上午还顺利吧?你和频山的会是下午三点半,可以好好休一个中午。” 汪悬光头也没抬,冷漠抽回了手,刚翻了一页文件,手又被压住了。这一次秦销的拇指还在她的腕骨上暧昧摩挲: “怎么不理我?还因为早上生气呢?” “……” “后来洗澡的时候,我不是帮你舔出来了吗?不够?” 汪悬光对他的黄色废料置若罔闻,手被压着,她就抽出来,猫爪在上似的争执了两轮,秦销只好绕过办公桌,站到她身后,双臂一收,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轻声问: “如果我是透明人,是不是对你做什么都可以?嗯?” 汪悬光不动了。 秦销将她在怀里转了个圈儿,正面拥住她,那双锋利俊美的眉眼一低,含着深深的笑意道: “刚才喝茶时,突然咳嗽起来,热茶洒了我一身,胸口都烫红了,你要是早进来一分钟,就要帮我吹吹,痛痛飞飞。” 他又抓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袖口挽到手肘,腕上戴着双轮手表,胸前配红宝石领带夹,方才极富冲击力的肌肉线条收束进白衬衫和浅灰蓝细条纹马甲中,肩宽腰窄大长腿,身形潇洒修长。 一阵阵黑雪松从颈侧散发出来,连头发丝都精心做过造型,完美踩中了汪博士西装革履花花公子的性癖。 “……” 汪悬光收回视线,乌黑的眼睫毛的一颤,淡淡问道:“你和我阿姐是在哪里做的?” 秦销没听懂:“什么?” 汪悬光从他怀里仰头,微微挑起眉梢,仿佛感到很有意思似的:“你用给分手费的冷暴力方式向阿姐提了分手,她来办公室把钱还你,明明是最后的告别,可是你们却和好了,我可以理解,毕竟世上没有一个男人能扛住汪盏的眼泪。” 秦销刹那色变。 (三更) 汪悬光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继续描述画面细节:“你吻了阿姐流泪的眼睛,吻了脸颊,又吻了嘴唇……” 她一手勾住秦销僵硬的脖颈,另一手拇指指尖拂过他的嘴唇、喉结、向下一颗、又一颗解开马甲的纽扣,轻佻妩媚动作与淬着剧毒的言语相当违和: “你是迫不及待把她压在这张桌子上?踉跄着吻到了那边沙发?还是把她抱进卧室?嗯?” “……” 短短几秒的安静,漫长得犹如一场交锋。 秦销出乎意料地淡定,既没有对挑衅发怒,也没因此心虚,眉眼间藏着一脉坚冰般的冷峻,还有反客为主地按住了汪悬光抚在他胸口上的手: “刚才在发电厂不顺吗?” 汪悬光无所谓:“狐假虎威有什么不顺的。” “那是汪盏病情恶化了?” “你可以自己去看。” 办公室气氛稍略压抑。 秦销近距离凝视她那双冷如玻璃珠似的黑眼睛,想不通怎么又触到她的逆鳞了,只知道她一时半会儿不会对他有好脸色,主动退了一大步: “是不是我现在消失在你眼前,我们就能和平地结束这个话题?” 汪悬光薄唇一动:“难道你还想给我腿间射点牛奶吗?” “好好,我走了。” 秦销放开怀抱,刚转过身,突然微微笑了一下,又回身吻了吻她的发顶,那意思是不管她做什么,他都不会生气。 “午餐准备好了,气消了再吃吧,晚上家里见。” 汪悬光头也没抬,拉过椅子坐下,翻开文件读了起来。 办公室的门轻声关闭。 外面走廊一片安静,冬日的天光将窗棱阴影切割成几块。秦销手臂上搭着风衣,背后靠着门板,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早上在床上主动用胸帮他夹了出来,早餐时也不排斥坐在他腿上喂食,上午也选择性的回复了他调情的微信…… 怎么见面又突然翻脸? 月经不是刚结束吗? 他放下袖子,慢慢穿上风衣。盛装打扮来送炮,结果莫名其秒地被浇了一头冰水。可悲的是,只要一想到汪悬光,想气都气不起来。 秦销定了定神,又叹了口气,这时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另一件事:汪盏来办公室找他还支票? 有过这事儿吗? 这鬼骗他的吧。 汪盏应该都不知道他在哪工作吧。 · 咚咚—— 办公室的门板被敲响,邬桐抬起头,见秦先生侧身倚靠在门框上,眉间忧虑深深: “你们上午在发电厂谈的不顺利吗?她怎么那么大火气?” 邬桐的视线飘忽一瞬,越过秦先生,瞄了一眼玻璃对面房的的蓝秘书。 · 回到国公府,秦销补了个午觉,睡醒后看了两份项目书,一下午没敢骚扰汪悬光,倒是她发微信来问常用的山茶花润唇霜是不是忘在了床头柜上。 床头柜干净整洁,一眼见底,没找到润唇霜,秦销拍照片问她大概在哪儿。 一分钟后,汪悬光回复消息,说她在包里翻到了。 不清楚中午那场没来由的冒犯结束了吗,他不想招她烦,删掉对话框里的骚话,只发了个指指点点的猫猫头表情包。 傍晚四点多,汪悬光回到绵绵馆,在东次间门口换拖鞋、脱外衣,白皙沉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趁她去洗手的工夫,秦销用她的水杯接了杯温水,汪悬光从卫生间出来,自然而然地朝他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水,慢慢喝下。 ——不排斥他。 秦销微微松了口气。 他在汪悬光身后隔着半步,试探性地靠近。 隆冬傍晚天色昏暗,次间亮着明灯,两人交迭的影子落在茶台前白墙上。 秦销也不知怎么想的,抬手比划了个“六”,还一左一右悬在汪悬光头顶,她的影子顿时变成长犄角的小恶魔。 “……?” 汪悬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冷冷一回头,秦销双放在身体两侧,一脸无辜地回望着她。 她略微垂下眼眸,瞥到他灰色居家服的衣摆翘起来一块,伸手轻轻拉平:“晚上吃什么?前天晚上的粤菜不错。” “好啊,叫厨房再做一遍吧,我也喜欢,”秦销顺势扣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腰上,“这回别太甜了……” “不用,和上次一样就好。” 秦销疑惑:“你不是嫌甜吗?” 汪悬光背过身放下水杯,乌黑疏离的眉眼轻描淡写地一转:“今天想吃甜的。” (四更) 浴室水波轻响,薰衣草蜡烛芳香。 汪悬光脱光衣服,迈进双人浴缸,没有靠着对面的浴缸壁,主动躺进了秦销的怀里。 哪怕已经起立问好,秦销也不敢乱动,只是用手温柔按摩着她喝了两杯脱咖啡因港式奶茶的胃。 安静到极致的夜里,只剩按摩功能搅动起来的水波与彼此轻微的呼吸。 因为汪悬光翻掉脸又翻了回来,秦销感到一阵由内而外的松弛,随着热水包裹着全身。 “电网不松口怎么办?”汪悬光忽然开口。 秦销:“给他们建一座环保宣讲教育厅,带羽毛球馆和ktv的那种,三千万够了。” “除了贿赂就是贿赂,你的杀伐果断呢,秦先生?” “这是国情,”秦销沉声道,“只要电网松了口,用地、规划、建设、消防、安监都能打折,三千万不多,钱从环保里出,EPC也是我们的人,扒多少层皮也有的赚。” 汪悬光仰头靠在秦销肩上,嘲弄道:“秦先生威名在外,还需要到贿赂官员?” 秦销:“因为‘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要是去政府部门摆摆威风,报出‘我爷爷是谁’就能拿到批文,那红三个个都能赚大钱。根儿多正,苗多红,在科长、处长们那里一视同仁。当然他们不会直接拒绝审批,但会提出一堆完全合法的、执行层面的问题将项目无限期搁置,这时候就需要打点。 “中华烟、茅台酒、五星级酒店的房卡不值一提,为‘公家’建立漂亮的办公大楼、羽毛球馆、乒乓球馆,四星级酒店标准的宿舍才是大头。一个部门开了口,另一个部门会闻着血腥味而来,不扒下一层人皮,别想要集齐上百个章。” 秦销的音色低沉悦耳,与汪悬光说话时尾音总是向上挑,带着一点轻佻的笑意。 但当他提起工作,语调不由降下来,变回沉静温和、不容拒绝的上位者,声音与呼吸交融拂入耳道,如令人微醺的夜风,格外蛊惑。 “水太热了吗?你耳朵怎么红了?”秦销疑惑。 汪悬光一把拍掉那只捏她耳垂的狗爪子,起身要坐到旁边去,又被秦销及时捞回了怀里。 空气旖旎,灯光昏暗,两人安安静静地泡在温水中,彼此的皮肤紧紧相贴随着呼吸起伏。 不知过了多久,秦销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觉得蓝秘书这个人怎么样?” 与脑电波同频的人交流省时省力,汪悬光瞬间意识到这个问题背后的问题,回头嫌弃地瞥了他一眼。 秦销留下了她的白眼,自顾自道:“专业能力强,懂人情世故,普通家庭没有背景,但胜在清白。如果日后她想以婚姻关系跨越阶层,她不是我的表嫂、堂嫂、弟妹就是我发小的妻子。” “老板当久了,对她心里又没鬼,很多时候没那么在意细节,所以我换衣服的时候,她在旁边汇报好像也没什么,但是我现在是个已婚男人,以后会注意这些的。” 秦销煞有介事说了一大堆,以他对汪悬光的了解,她应该会冷冷地说一句“不用跟我解释,我不在乎”,没想到沉默几秒后,她居然问道: “你为什么娶魏今夏不娶她?” 平稳的语调中带着一贯的冷淡,秦销没听出来她是真好奇还是在开玩笑,如实回答:“第一,她不是联姻对象,第二,我不爱她。” “嗯,‘你需要一位夫人’。” 汪悬光阴阳怪气地说完,在他怀里换了个姿势,小腿搅动起水波,哗啦响动了一声: “你倒下的这些天,我是个吉祥物,蓝秘书是给你保下江山的功臣,虽然我和魏今夏只见过两面,但她给我的印象,远不如蓝秘书。” “蓝秘书作工作助理对我足够了,最需要她的是我小舅舅那种人,儿子养废了,家业无人能接,只能培养自身优秀、家庭普通的儿媳,寄希望于孙辈。而我需要的是门当户对,一个传统类型的‘当家主母’。“当然,你什么都不用做,让我爱着就够了。” 最后这句话不像为送命题补上的标准答案,秦销发自内心地傻笑起来,仿佛娶到汪悬光,是他捡到了天大的便宜。 汪悬光伸了伸腿,又问:“为什么是魏今夏?” (五更) “一朝天子一朝臣,魏瀚岚作为新朝的重臣,只要没有黑天鹅,魏家还会一直发达下去。” “你和魏今夏不是青梅竹马?” 前几个月他打针时,汪悬光把保险箱里那些政治辛秘当成八卦来读,魏家是怎么发达的她应该都清楚。不过秦销没有多想,耐心解释道: “魏瀚岚有两个姐姐,嫁的都不错,靠着姐夫在地方转轮了三十几年,一直游荡在权力的外层边缘。直到16年他抓住机会,调入北京,然后开始火箭般飞黄腾达。” 汪悬光嘲弄道:“所以是暴发户和老钱的联姻。” “还有新鲜血液,”秦销道,“我的表亲堂亲大多是废物,魏瀚岚的侄子、外甥、几个私生子都会做人办事,他们也算是人才辈出。” 烛光摇曳,空气脉脉流动。 安静了一会儿,汪悬光忽然沉吟道:“楚湘这个人……给我一种‘你’的感觉。” “哦?”秦销抱紧了她,又将下颌搭在她的肩头,饶有兴趣地问,“‘我’是什么感觉?” “人面兽心,斯文败类。” “哦~是你讨厌的样子,”秦销沉沉笑了两声,又蹭了蹭她柔软的脸蛋,“每个有正事儿的三代,都是以我为榜样的。” 这话虽狂但是事实,汪悬光没有反驳,也没有阻止他的手由小腹渐渐向上抚摸。 “楚湘是魏瀚岚大姐的儿子,爸爸倒台出逃在迈阿密被暗杀,妈妈嫁给台湾富商做续弦。那时候魏今夏刚出生,计划生育抓得正严,老婆生不了二胎,认回私生子是会被人抓作风问题的,所以就把楚湘留在身边当儿子养。” 汪悬光突然意义不明笑了下。 两人身体紧密相贴,她肩膀一动,秦销就感觉到了:“你笑什么?” “清明节前,楚湘将你投资过的公司名单送给我,换我在危急关头救他一次,”汪悬光淡淡道,“但你出事以后,我立刻想到用他杀鸡儆猴。” 某种凛冽的物质随着她的话音使空气一沉,从记忆中传来的声音犹如庞大诡异的黑影,向秦销悄然转首: “你的月亮作证,我会用炸弹杀你……”、“我会给你一秒钟的迟疑……” 他眼底微凝,拿掉汪悬光颈窝的一绺湿发,若无其事地在她锁骨上亲了一口。 汪悬光自然没有察觉到秦销刹那间的心思,舒舒服服地躺在他怀里,任他的唇舌游走在皮肤上,还主动握住了身后的那根。 水声搅动得哗哗,情欲在薰衣草精油的芳香中逐渐蒸腾,时隔三个月的酣快长夜将在浴缸中拉开序幕。 “……蓝秘书能开办公室里的保险箱。” 秦销正舔吻她的颈侧动脉,突然听到这么一句,含糊地“嗯?”了一声。 “‘你家里的那个……” “密码吗?只有你和我知道。我告诉过你啊。” 汪悬光闭着眼,不吭声了。 等了一会儿还没等到答案,秦销止住动作,盯着她白皙沉静的面容,问:“她能开办公室的保险箱?然后呢?” 汪悬光烦躁地睁开了眼,视线如探照灯一寸寸打量着男人俊美五官,没找到一丝明知故问的戏谑,只有深深不解。 “保险箱怎么了?” 秦销双手捧着她脸侧,压在耳垂上的指尖突然发烫,顺势望去,只见她白皙的耳垂,正以肉眼可见的程度越来越红,关切问道:“你耳朵是怎么了?晚上回来没戴帽子?耳朵受冻了?” 汪悬光一秒变脸,推开他的肩膀,从浴缸里起身钻进浴房,“砰”一声巨响摔上了门。 秦销:“???” 又说错话了? 不就是问了一句耳朵吗?耳朵怎么了?耳朵不能问吗? “……” 浴房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玻璃被热雾熏得发白。 秦销双手撑着浴缸边沿,看着玻璃上汪悬光的模糊身影,低下头去,探出水面的那一根还硬邦邦地立着,正与他愕然相对。 · 熄了灯,两人相对无言地躺了下来。 秦销用照相机式的记忆逐帧回忆了浴室里的一切,又一条一条分析汪悬光惯有的行为逻辑,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 ——除非明天她亮出验孕棒,否则无法解释她的喜怒无常。 可他三个月没有做过了,真对着阳性结果可笑不出来。 想开口直接问,又怕招她烦,要是不问清楚到底怎么招她烦的,他担心她会越来越烦。 秦销翻了个身,望着黑暗中那颗冷漠的后脑勺,心情万般复杂地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几个小时,一声声幽怨哀泣的鬼哭声自窗外响起。 深冬、半夜。 明清府邸、野猫怪叫。 汪悬光翻了两次身最后坐了起来。窗帘拉得严实,什么都看不到。她躺下来,在枕头上压住了一只耳朵,还是无法彻底隔绝猫叫声,最后带着些怒意转过身来—— “你也醒了吧?” 秦销一动不动,闭着眼睛,只慢悠悠道:“不一定,得看你想干什么。” “……” 她抬起他的一条手臂,枕上他的胸口,秦销顺势抱住她,心满意足道:“嗯,真会撒娇……” 下一秒,一只温热柔软的手沿着他的胯骨向下伸,握住了尚且柔软的那一坨。 “喂喂,姑娘!” 秦销炸毛般睁眼,强烈控诉道:“我说你这只鬼……稍微有点人的七情六欲就想上我,我又不是只有这一个用处。” —————— 后面还剩四五千字没修完,今晚熬到凌晨也修不完,明天剪完就发出来 (六更) 他拎起这只拿小魔爪,放到自己胸口用力按住:“老实点,不准性骚扰。” “你替我领的是个假证?” “合法夫妻也不可以罔顾另一方意愿,擅自使用他人的身体。” “你报警吧。” 手被箍住了,汪悬光还长了腿,一抬腿压上秦销的腰,两个习惯裸睡的人碰在一起,秦销立刻礼貌地立了起来。 还不等她出言嘲讽,秦销贞洁烈妇般,坚决搬下她的腿:“合上合上,饿死了也不能是外边猫叫秧子,里边我冲你发情。”还手脚并用地阻断了对方想要偷偷摸摸做小动作的一切可能。 汪悬光被他夹在怀里动弹不得,皱眉抱怨:“你怎么这么麻烦。” “谁让我是一个有特殊美学偏好,不喜欢直白操干的精神病患呢~” 汪悬光:“……” 回旋镖扎了满身,一时间无话可说,被秦销用力紧抱的感觉,类似于自闭症患者喜欢的压力寻求,她也不是一定要和他来一发。诡异的猫叫声还没停住,紧绷的神经已经松下来了。 “全世界最爱你的人睡在身边,不管是打雷还是噩梦,你都可以钻到我怀里。”秦销柔声道。 汪悬光冷道:“开着灯,在床边坐五分钟也一样。” “你想试试人类的安抚吗?” “人类的安抚不是刺激性器官,是体温、触碰、眼神和呼吸是吧?” 汪悬光语调如机械般毫无情感,秦销对她的讽刺照单全收:“人类是群居动物,就算你是个变异种,在危险时也需要同伴。” 温柔的气音贴在耳上,仿佛意识载入了AMSR的催眠博主直播间,汪悬光头皮倏然一麻。 “我说话时的气流吹过你的额头,你胸前的皮肤能感受到我的心在跳……” “……” “不用害怕,你很安全,你有一个同伴……” 他与她额前相抵,温热的掌心抚上她的后背,顺着脊椎,一下一下轻拍起来。汪悬光全身像陷入柔软的云朵,手搭在他的胸口,无意识摩挲中捏住了个凸起——秦销的乳头。 “感受到我的手在你的背部游走了吗?你很安全,没有人会伤害你……” “……” “感受到我的奶头了吗?你想叼着睡,我可以给你当男妈妈。” 霎时如云端上一脚踩空,飘渺仙境中砸下一枚捣导弹,汪悬光又嫌弃又懊恼:“我到底是怎么嫁给你的?” 秦销轻笑两声,下颌蹭了蹭她的脸颊,得意道:“你输在了不相信我爱你。” “……” 长夜漫漫无尽,婴儿哭似的猫叫散在飘渺的风中。秦销感觉到怀里的那具身体逐渐放松下来,以为汪悬光睡着了的时候,忽然听她轻轻说了一个字:“你……” 这十来天的变天经验,使秦销的脑神经猛地一紧,当机立断拉起黑色预警,对汪悬光的下一句要是“你也这样半夜安抚我阿姐”或者“你给多少人这样哄睡过”作出危机预案。 然而汪悬光却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把我带回家强暴那天,也是军医来看的我吗?” 秦销:“哈?” 汪悬光闭着眼睛靠在他胸口,淡淡道:“你连个朋友都没有。” 秦销依然充满警惕:“嗯?” “京少们发完疯泄完欲,都会有个当医生的朋友上门看诊,给我们这些受害者打针输液,偷偷数垃圾桶里有几个套,然后吐槽‘你真是个禽兽’。” 秦销笑了,紧绷的颈肩随之一松:“你这几天都在看什么?” “你没有伴郎,没有狐朋狗友,对外称闭门谢客,就真没人探病。夜店里那么多你的发小,有摸我大腿的,却没有一个闯进来嘲笑你废了。皇帝身边还有个太监,连心腹秘书都不和你闲聊。” 卧室温暖舒适,覆着潮水般的黑暗。从怀里传来的体温穿透秦销的胸膛,如同某种亮着清光的物质在心脏内一闪一亮。 他低头注视着汪悬光宁静的侧脸,语气轻柔又哀伤:“所以你知道我对你为什么会这么执着了。” 汪悬光的睫毛轻轻颤抖:“……你想从我这里得到安宁。” · 翌日。 四九城大道笔直宽阔,早高峰的车辆堵成一条臃肿迟缓的红龙;骑行上班的人从两侧停满车的狭窄胡同中挤过,自行车和电动车车笛响个不停。 国公府东南门外,程嘉嘉坐黑色迈巴赫的副驾驶上,从后视镜上望着空荡的中庭。 约定时间过去了十来分钟,水月洞后总算现出两道人影。她放下咖啡,戴上口罩,正要开车门,赫然只见老板把夫人拽进了影壁后—— 冬日的寒风一刮,两侧竹林婆娑,洒落在汉白玉地面上的人影纠缠到一起,随着周遭的竹影摇摆,明显是在接吻。 程嘉嘉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狗粮。 等老板亲够了,时间又过去了四分钟,车载地图上红色加深,拥堵路段的预计可通过时间从15分钟生生跳成了27分钟。 雾霾笼罩着城市高楼,京V迈巴赫汇入驶离出胡同,排在左转弯的车流中缓慢挪动。 这个冬天新冠、流感、合胞病毒和支原体肺炎正大肆流行,为了肺部穿孔的秦先生,汪悬光出门时刻戴着口罩。 她靠在后座上,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忽然掐了下鼻梁上方,戴严了口罩,又往下拉了拉。 “夫人,我们车程四十五分钟,趁这段时间我……” 今日安排说到一半,程嘉嘉愣了一下,因为这一刹那,她清清楚楚看见夫人借着拽口罩的细微动作,用拇指摸了摸嘴唇。 ——仿佛在回味方才的吻。 (七更) “你什么?” 汪悬光抬起眼睛,黑瞳清透冷漠,毫无异状,而程秘书眼神微微凝住,夫人的眉宇间不乏愉悦,推测她心情大概率也不错,于是话锋一转:“车程四十五分钟,您有兴趣听我讲一下汪盏小姐的康复安排吗?” 汪悬光眼底沉了下去:“他想把我阿姐发配到宁古塔?” 程嘉嘉:“……” 虽然意思差不多,但经夫人之口一说,秦先生像个板上钉钉的渣男。 “瑞士风景优美,私人诊所可以提供高质量的精神健康服务。德国的海森堡大学医院在精神病学领域有着深入的研究和良好的治疗成果,如果您觉得太远,国内也有很多不错的选择。” 汪悬光望着窗外,小半张侧脸在单面玻璃前显出一种细腻又生硬的质地。 “他谋划多久了?” “您最近似乎在为汪盏小姐困扰,秦先生非常想为您解决这个困扰,不论什么要求,只要您提,秦先生绝对会满足,”程秘书笑道,“比如……让秦先生自宫给您谢罪?” 汪悬光眼里的笑意一闪而过:“除了把阿姐送走,他还想干什么?” “靠谱的就是那些方案,您都能猜到,不过有个离谱的,秦先生让人收拾了一间别墅,把地下室改造成了……地牢,准备给您当性奴。” 迈巴赫的司机也是见多识广的老司机了,开车时听过不少一手的国家机密,闻言也不由瞳孔地震。 汪悬光冷笑:“算盘打得够响的。” 程秘书还是要为老板说句公道话:“凭我的观察,秦先生偏向支配者和施虐者,让他挥小皮鞭不一定是奖励,但让他挨打绝对爽不到他。” 她顿了顿,试探着问:“还是……您已经在惩罚他了?秦先生最近在疯狂内耗。” 汪悬光冷冷道:“他觉得我被阿姐传染了神经病?” “当然没有!绝对没有!” “抱歉……”汪悬光也知道自己强词夺理,闭上眼睛,掐了下眉心,“我没有故意折磨他……我只是……反正……算了。” 有生之年还能见到AI卡顿,程秘书也算是开眼了,并且敢进一步伸出触角:“您生秦先生的气,是因为他对汪盏小姐太冷漠、太薄凉?” “他不就是这种人吗?我还能期待他天天陪阿姐散步吗?” “如果秦先生天天陪汪盏小姐散步,会让你开心一点吗?” “不会,”汪悬光侧脸清晰冷白,眼梢眉角闪着一些寒光,“不管他做什么,我都觉得烦,一看见他,就没来由的生气。” ——他很烦? ——不明所以的怨气? 模模糊糊的线索一起涌上心头,程秘书脑中陡然闪现一丝光亮:“……那您看不见他的时候烦吗?” 迈巴赫终于开上环路,京v车牌在拥堵的车流中向右侧应急车道一撇。 “轰”一声! 车速从45瞬间飙至80,风驰电掣向前驶去。灰霾的冬日阳光透过车窗,落在汪悬光晦暗的脸上。 她沉声道:“他像个入侵脑细胞的的病毒,无时无刻不在我脑子里傻笑。” “!!!” 程嘉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 汪悬光外出奔波一大天,回来时心情又不太好,早有心理准备的秦销只是悻悻然放下了想要抱她的手,晚餐时主动与她保持一段距离,饭后自觉钻进了东次间的书房工作。 出乎意料的是汪悬光也跟了进来。最近几天不用麻烦秦夫人刷脸,她没有会议资料看,就窝在沙发上看闲书。 翁黎玉来了电话,秦销去外面明间和妈妈聊了五六分钟,回来时汪悬光正在茶台,台上摆着一杯冰气泡水和一杯冒着热气的洋甘菊茶。 “谢谢宝……” 哗啦—— 洋甘菊茶被倒进了水槽,汪悬光连头都没回,端着自己的冰气泡水回到了沙发上。 秦销笑了笑,自己泡了杯安神茶,坐回桌前继续看珠港澳项目的各项支出。 又专注了一个多小时,他感到颈椎有些发僵,抬头活动了两下,蓦然与天青色细口瓶后的那道视线相遇—— 四目相对,秦销眉眼一弯,眼底荡开一片柔色,而汪悬光眉头一皱,移开目光,那眼神好像看见了什么脏东西。 秦销:“……” 怎么还开始冷暴力了? 他也没太往心里去,低头批完了一份文件,换文件夹的间隙中,抬头往对面瞄了一眼,再一次撞上了那道视线。 不等对方嫌弃,他单手托腮,笑着问:“我自己滚?” 汪悬光垂头看着Kindle,冷冷道:“你太吵了。” “我说话了吗?” “翻页、转笔、签字、端茶杯、放茶杯、活动颈椎关节在响……” “对不起,我不该呼吸的,”秦销从桌前起身,坐到沙发上,拿过她手里的Kindle,“罚我给你当靠垫好不好?” 汪悬光张了下口,本能地要嘲讽,但矩尺般锋利的视线落在秦销身上——双手规规矩矩的、生殖器也没硬,胸肌软硬适中、体温凉热适宜,一点儿茬都没找到,最后只说了句:“你衣服好丑。” 秦销低头看了一眼,浅灰色的圆领居家服,柔软的布料贴在身上,隐隐勾勒着胸肌轮廓。 大概是被找茬找多了,前几晚他还会惶恐地反思自己做错了什么,此刻看着汪悬光冷冰冰的眼神,只觉得有趣,甚至有些丝丝缕缕的甜意漫上舌尖。 ……找茬? 这两个字浮现在脑海中,犹如一根极细的针,扎了一下脑神经。这些天的诸多画面出现在秦销眼前,一环一环扣在逻辑链上。 昨天下午她发微信让他找护唇霜,像主动与他缓和关系;她抱怨过粤菜太甜,昨晚却主动点了他喜欢的粤菜,好像是在道歉…… 浴缸里翻脸因为他问了两次她耳朵怎么红了。之前聊什么?蓝秘书和魏今夏……窘迫?害羞?她是在难为情? 办公室里她拉开椅子,却没坐下,站在桌前像是故意等他从背后抱上;那么深夜她用后背挤他,其实也不是想赶他下床,而是想让他抱她? 她刚才给他泡了茶又倒掉,因为不想对他太好?每一次抬头都能撞到她的视线,因为她在偷看他?她觉得他吵,因为她在关注着他…… 秦销在灯光下近距离凝视着汪悬光美丽的面容,各种猜测环环交错,依次剥离掉错误答案,剩下的那一个不论多么匪夷所思都是正确答案—— “你在pua我。” 汪悬光:“什么?” “不是‘pickup’,是延伸意义的精神操控,”秦销唇边带着笑意,眼睛却格外认真,“你在控制我的情绪,让我一会儿忧虑,一会儿甜蜜。” 汪悬光嘴唇紧抿,白玉般的脸上裂开了几道纹路,发自内心地请教:“我为什么要pua你?” “我也不知道,”秦销慢慢抬手抚摸她的侧脸,眼中的痴恋从未改变,“但是不管你想对我做什么,我都甘之如饴。” “……” 气氛一时古怪起来。 汪悬光的眼睫下神光冰冷,盯着秦销欲言又止,骂了一句:“你是个傻子,你知道吗?” 秦销满脸无辜,没跟上她的脑回路。 不过紧接着下一秒,两人又异口同声道: “热恋中的男人真是蠢货。” “恋爱中的男人都是蠢货。” 秦销为彼此的默契笑了两声,汪悬光翻了个大白眼,自暴自弃似的抱住他的脖子:“走吧——” “去哪?” “抱我去洗澡,我命令你和我上床,不管床上铺没铺玫瑰,外边有没有猫叫,你可以把这当成精神操控的一环,也可以当成我这只鬼的七情六欲无处安放,有任何问题就现在提,一会儿不要又破事一堆。” 汪悬光的语气不耐烦到了极致,但每一个字音沾满了甜美的蜂蜜。 秦销被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通,却只感到飘飘然。不等汪悬光催促第二遍,伸手勾住她的腿弯,一把将她了起来,稳稳走向浴室: “刚才有句话忘了告诉你。” 汪悬光挑起眉梢,最后一次期待他的答案。 秦销背撞开浴室门,略微俯身低头,昏暗中眼底一如既往的温情,傲然道:“我爱你。” “你闭嘴吧。” 深冬夜晚静谧,窗外的寒风刮动石榴树枝,两道亲密的身影在玻璃门上一闪而过,某些复杂难言的情绪轻如羽毛,跳过红墙绿瓦,消失在万家灯火之中。 ———————— 赶出来了!本周更新1.3w 下周得天天跑医院,周六能不能更,周四会上来挂文案。 ps:魏家和秦销家是世交的设定删掉 黄昏时降雪(一更) 魏家。 “法国本土几乎没遭受轰炸,因为他们向希特勒投降得最早……” “你不如直接说你想向秦销摇尾乞怜!!” “总得有一方先低头,你觉得我们的钱还能烧多久?你觉得秦销先举白旗的概率有多大?” “秦销在中非还有……” “趁着中非这批钢材还没出港,我们还有筹码谈判!” “谈个屁!白打了四个月,让爸爸的脸往哪搁?” “你要是抱着‘不蒸馒头,也得争口气’的念头,趁早改行去当厨师,爸给你开的这条路,不适合你。” …… 玻璃花房阳光灿烂郁郁芬芳。 魏瀚岚捏着微吸管,慢条斯理地给杂交兰花授粉,身边围着激烈争宠的假干儿子真私生子。 两米之外的花丛中,魏今夏系着围裙,戴着手套,用小铲子埋“黑鹦鹉”种球。 无意义的烧钱战打了四个月,谁都清楚必须得停下了,问题在于何时停下。 这两个私生子在汪博士手下都有损失,谁损失最小,谁就有可能得到火箭基地项目中的关键位置。目前姓赵的领先一分,所以姓李的要拖到年后。 魏今夏看得很清,却不能痛痛快快地讲出来。上一次主动发表见解,她三个月没能进花房。爸爸只允许她在土里闷头种花,听一听男人怎么做事,七八年来始终如此,而现在她多了一个同伴—— 繁复幽香的珍珠梅枝一颤,同样穿着工作服的楚湘喷完了农药,见她的活儿还有不少,拎起裤脚蹲下来,主动帮她埋种球。 货船被炸至今,表哥被罚了四个月。不一样的是,爸爸气消了,他还是会回到桌上。而她被爸爸卖给下一个有权势的男人之前,只能蹲在土里。 因为她不是男人。 玻璃花房一时无人说话,在铲土的轻微响动中,魏瀚岚终于开口了:“你们觉得……谁去合适?” 这是要投降的意思了。 “姓李的”不服气也不敢忤逆爸爸,冲着“姓赵的”阴阳怪气道:“你可以去秦销面前摇尾巴了。” “我去道歉?我算哪根葱啊?” “你什么意思?还得让爸爸把脸送上去让人家打?” “我们家有人和秦销关系匪浅。” “!!!” 魏今夏自告奋勇站起来,蹲久了低血糖发作,身影微微一晃。 虽然她还是很怕很怕很怕那个恶魔,但要是能办好这件事,就可以在火箭项目里捞到一个边边角角的小工作…… 然而还没等她开口,“姓李的”哼了一声,对“姓赵的”说:“秦销拿正眼瞧过她吗?” “姓赵的”眼神根本没落在魏今夏身上,那不怀好意的目光向下方一探,冷笑道:“不是有人在自家门口摔了个狗啃屎吗?” 视线尽头,楚湘半蹲在花丛中,脊背弓成一道弧线,后脖颈与侧脸一样白。 …… 魏瀚岚不用费心找和事佬。 艾利克斯·贝利抵京,先与秦销他老婆吃晚餐的消息一传出,与魏家合作建发射场的人纷纷坐不住了。 从长安街到阿那亚,和稀泥的人找完爸爸,又去找爸爸的爸爸。 ——我们中国人以和为贵,魏家是动手在先,小汪护夫理由也正当,但小辈的还是要懂点事,都是没出八服的亲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而且我们中国人的商业火箭还是得中国人来造,小汪博士有这方面的经验,有钱大家一起赚嘛。 秦望舒一如既往地摆了摆手,表示不掺和儿子的事儿。秦销的爷爷给足了老战友们的面子,同意如何让魏瀚岚的半个儿子楚湘,给秦销送一份生日礼物,再代舅舅敬上一杯酒。此事翻篇,往后一概不提。 秦销的生日宴会一向是圈内重要信息交流的场合,疫情期间也照常举办不误。今年以休养为由取消,其实是因为袭击调查毫无进展,他不敢把汪悬光置于危险中。既然没有宴会,楚湘便在生日前将礼物送到国公府。 年底事务繁多,秘书们天天都得来国公府报到。秦销是个固守“上下班”仪式感的事儿逼,不肯在绵绵馆的书房工作,非让人把书斋丛绿阁收拾了出来。 从绵绵馆向东,顺着抄手游廊,绕过假山湖畔,从一片冬天掉得光秃秃的海棠林中穿出,秦·麻烦精·销如愿拥有了十三分钟的通勤距离。 12月23日这天,寒流突袭,天色阴沉,傍晚时分,雪花终于从鼠色的积云中纷扬落下,倾刻间丛绿阁覆上一层白。 秦销披着外衣,站在东楼赏雪。对面西楼的纸窗上,淡淡映着汪悬光的影子。她正在那间房见楚湘。 看着看着,秦销的眉目不知不觉地柔和起来。 最近这些天,汪悬光还是在闹鬼和找茬之间反复横跳,不过后者的频率逐渐降低,他几乎每天都有糖吃。 吃饭时她会从他盘子里夹走她喜欢的食物;洗完澡往旁边一站,等他来给她擦身体乳;虽然还是夜夜背对着他入睡,但她的背后会贴着他的胸口,回应他的“晚安”。 午后来丛绿阁的路上,她还主动将手伸进了他的风衣口袋。他捏了捏她的掌心,她便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又一根根将手指缠上来。 最明显的变化当数事后,从前她爽完了,背对着他,两眼一闭,怎么亲怎么揉,也不给回应。现在她不仅愿意窝在他怀里闲聊,当他用手掌捏她的后腰放松时,她也会轻轻抚摸他的手臂。 有时秦销也会想,这些变化是不是“一秒钟的迟疑”。但只要眼睛一看到她,他就不愿去想那些破碎冰冷的梦。 大雪侵蚀了朱墙碧瓦的色彩,入目只剩肃杀的苍白。秦销在寒风中打了个冷战,拢紧外衣,刚从栏杆前转身,倏然一愣。 一米外的木楼转角处,伫立着一个人,无声无息地不知看了他多久。 “——秦先生,我是来和你道别的。” 汪盏裹着长而白羽绒服,清瘦单薄不显臃肿,如同一盏朦朦胧胧的白色灯,亮着一抹近乎凄冷的光亮。 童稚般的天真纯粹消失了,山茶花般白皙丰膄的面容上,透着熟悉的可怜破碎。 这一刻,汪盏是清醒的。 “……” (二更)【12000珍珠加更】 深灰的天空越发阴沉,雪花从天而降,将落未落,又倏然扬起。 汪盏垂目而立,冻得通红的双手肃然交迭在身前: “从老家出来前,姑婆算了一卦说我遇水则灵,果然我在水中遇见贵人。您把我从泳池里捞出来,又在暴雨里救了我,我欠您的这辈子也还不清,能还给您的,只有微不足道的陪伴。 “现在缘分到了尽头,您给了我很多的体面,我也想跟您体面地道别。今天来只是想亲口跟您说,多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祝您以后万事顺遂,与所爱的人,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秦销越听越觉得危险:“你要自杀吗?” “怎么会呢?”汪盏摇摇头,深黑的眉眼一弯,露出标志性的凄美笑容,“您给了我那么那么那么多,我当然要好好活着。看那些我没见过的风景,吃我没尝过的美食,然后学开车、学外语、钢琴、声乐、提升演技,做一个对得起所有掌声的优秀演员,尤其是不能辜负您的栽培。” 秦销敏锐地问:“我爱着谁?” 汪盏停顿了一瞬,仿佛及时止住要掉出来的眼泪,惨淡的嘴唇一颤,说出了那个不愿提的名字:“步小姐……” 秦销松了口气。 汪盏的时间线错乱,他和那晚的汪悬光遇到了相同的“神迹”。 雪下了好半天,已经有寸把厚。风从院中积雪上拂过,扬起一阵阵雪烟。 汪盏没戴围巾帽子和手套,面庞、耳朵和脖颈都被冷风吹得发红,咽喉上还挂着一条形状离奇的“眼睛”choker项链,瞳孔不知是什么石头,正亮着诡异的绿光—— 被“眼睛”注视着,秦销自然不能放着她不管。 自从容山院得到了汪悬光的“不禁足”圣旨后,汪盏在国公府里跑得肆无忌惮。 天冷以后,她尤其喜欢往秘书们的车里钻——秘书们要是只待一会儿,就不给车熄火——有一次她被孙珩开车带走了两条街,从后座下爬起来时候,差点把孙秘书吓个半死。 今天是蓝色暴雪预警的天气,她往哪儿一钻,再睡着了,等护士发现,她人都凉了。 “雪下大了,我叫人送你回去,”秦销一摸外套,手机落在了屋内,“进来等一会吧。” 汪盏后退了两步,歉疚地摆摆手:“不用麻烦您,我认识路。” 秦销不想问她认识什么路,从她身旁经过,走向屋内。 “秦先生——” 廊下的仿古宫灯早在阴天时便自动亮了起来,淡淡灯光照不到廊下阴暗处,汪盏的影子向后一缩,笑容凄寂极了。 “即便我们的关系,让我没有资格说这句话,但最后的最后,我还是想说……想说……” 风声咻咻刮过,淹没了一切—— 秦销回到屋内,拿起桌上的手机,给管家发了条微信,让她找个人来接汪盏,然后拿了一件厚厚的围巾出去。 要是汪盏实在不想进来,就给她围上点儿。 然而他迈出门槛,站在廊下,锋利的眉眼不由压紧了。 大雪中的院落一片寂静,楼梯与院中空无一人,每道围墙、每扇门,死气沉沉地矗立在雪中。 前后不过十几秒的工夫,汪盏却如风一般消散了。 · 与此同时,西楼内。 “——楚先生,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窗外风雪晦暗,堂内洒满华光。汪悬光在灵芝纹太师椅中,悠闲地翘起腿,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语气轻慢讥诮毫不掩饰。 东下首座上的楚湘起身告辞,清俊的面容微微恍惚,迎上邬秘书微带同情的目光,拿上文件包出门。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迎面吹来冷峭的空气。奥迪A8停在院中空地上,没锁车没熄火。 楚湘以为他这个外甥来给人家当孙子,最多半小时就能跪着出来。 哪里能想到吃完这道“空气中的传染性病毒太多,秦先生不见外人”的闭门羹,秦销那个疯婆娘以一贯单刀直入的风格,让秘书拿出长达233页的文件,问他魏家愿意怎样割肉。 舅舅在庙里过周末,与外界断绝联系。要是以自己做不了主为由推拒,回去难免又得被舅舅数落,于是想着先试探一下秦销的胃口,好给舅舅传话。 楚湘迂回柔和的中式谈判策略,正面迎击来自硅谷的刀枪大炮,从开始就不利。 Charlene·Wang强势、冷硬、分毫不让,提及火箭工程时,还会直接讲英文,让魏家的同声传译团队在暴雪大堵车中,紧急登录线上会议室。 天时地利人和都在对方那边,四个半小时的高强度谈判后,楚湘全线溃败。233页的文件一字未改,纵然有第二轮谈判,他也要被那两个“野种”钉死在耻辱柱上。 砰! 车门关闭,车厢一片宜人的温暖。 楚湘打开雨刷扫雪,透过窗玻璃,忽然瞥见那道恶魔般的身影,从房中走出,站在二楼廊下,背过身点了根烟。 花瓣般大小的雪花,片片飞落。风呼啸着刮起汪悬光的长发,风雪中一时看不清神情,只见肩上披着风衣向上扬起。 她只是站在那里看雪,就会让人感到平静。楚湘想。 那份令人艳羡的平静自洽来自于她内里的强硬与不容置疑。她好像从来没有为任何人、任何事低下过头,站在她对立面的那个人,只能选择“接受”或是“不得不接受”。 “……” 雨刷空扫了几下,楚湘敛去眼底的苦涩,倒车换挡起步。奥迪A8缓缓开出国公府,木楼上那道身影在后视镜中越来越渺小,逐渐消失在白雪覆盖着的重重檐角之后。 “咳咳……咳……” 安静的车内,突然响起几声轻微的咳嗽。 “……?” 楚湘还以为听错了。 但这时后视镜照出昏暗的车后座,赫然只见一个白衣黑发的女人从地上爬起来,似乎刚睡醒,昏昏沉沉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极其熟悉的面孔。 暴雪天的傍晚,国公府南门外的马路上,车辆排起长龙,车尾吐出的黑烟在微风中散去。 奥迪A8还没开出大门,突然一个心惊肉跳的急刹车,轮胎在白雪地上打滑,拖出尖锐的摩擦声——!!! (三更)【12800珍珠加更】 · 本轮降雪将持续到明天中午,楚湘离开后,汪悬光也让秘书们赶紧回家了。 她在廊下抽了一根烟,回到屋内,穿过明间,去次间的窗边,观赏另一边的雪景。 西窗外视野开阔,远处几座院落亮起了灯。近处长廊蜿蜒,廊下的纱绢宫灯星星点点,整座园林静谧又神秘。 房门忽然被打开,刺骨的风雪一呼而入,室内的灯也被关了。 一片漆黑中,脚步声渐近,停在身后,汪悬光腰侧一紧,一个轻柔的吻落在颈部。 她慢慢仰起头,刚闭上眼睛,又陡然睁开,低头望着胸前衬衫里鼓出来的那只手:“现在还不到六点……” 秦销含着她的耳垂“嗯?”了一声。 “离你的生日还有六个小时。” “所以?” “所以你不能再忍一会儿?” “你的意思是晚上有大餐等着我?” 秦销抓住重点,将她在怀里转了个身,明眸深黑带笑,闪烁着得意的神采。 “想要什么大餐?给你爆个菊?还是插个尿管?” “你好凶啊。” 汪悬光翻了个白眼:“我又变不成小白猫。” 寒风猎猎,灯影绰约。 秦销一言不发,抿紧了嘴唇,定定地望着她,眼眸在昏暗中氤氲着水雾,委屈又伤心。 一秒、两秒、三秒…… 汪悬光皱着眉,移开了目光:“但可以做个猫尾巴,感应式摇摆,走路时根据步距适时调整摇摆幅度,停下时会无意识地抽、甩。肛塞你就别做梦了,只能挂在尾椎骨上。” 秦先生登时喜笑颜开,正要说话,汪悬光又冷冷瞥了他一眼:“今晚没有,明年吧。” “我还有明年?” 这句话是瞬间脱口而出的,来不及收回了,他索性追问下去:“你明年还会陪我过生日?” 汪悬光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望着黑暗的空气:“……会。” “那两年后呢?十年后呢?” “……” “……” 房内沉默了。 庭院也一片静寂。雪还在下,寒风“咻咻”掠过窗外,仿佛潜伏在暗处的黑蛇压着呼吸。 秦销的视线滚烫,眼睛一眨也不眨地,近距离凝视着那双玻璃珠般的瞳孔,神情偏执到可怕。 几秒钟后,他瞳底某种咄咄逼人的光芒消散了,不甘与无奈一闪而过,乌黑的长睫毛一垂,笑了笑:“至少我明年可以得到一根猫尾巴,等等……猫尾巴是你戴的吧?” 从廊下透进来的浅淡灯光落在他的背上,故作轻松的笑声只将俊美的面容显得更加黯然。 汪悬光没接这个话茬,在他怀里微微敛眸,抬手慢慢抚摸他的喉结,语气不辨喜怒:“去年这个时候,我在阿姐的别墅里等着秦先生临幸。” “这一年过得真快,”秦销淡淡笑了下,“才一年,我却好像已经认识了你一辈子。” “你知道什么没变吗?” “什么?” “空气中的传染病毒。” 秦销沉声笑了起来。 感伤的气氛又散了些,汪悬光松下颈肩,随口问道:“明天要和你爸妈吃饭吗?” “我妈和她的老姐妹在北海道玩。” “你生日也没回来?” “我爸退休以后,我妈就不能出国了,只能趁现在撒欢了玩儿。而且我家人都很佛,过年过节过生日都无所谓的。” 汪悬光点了点头,面容白皙沉静,手却从秦销的喉结上离开,顺着锁骨向下,缓缓解开了衬衫衣领下的纽扣:“所以明天可以不起床。” 话音落地的瞬间,秦销的神经末梢突然蹿起的一股电流般的躁动,他的手臂一收,将两人之间本来就为数不多的距离彻底变为零。 两人鼻尖摩挲,秦销小声问:“……你知道你是个魅魔吗?” “什么?” “succubu。” 汪悬光无所谓:“不榨精我也能活。” “但不吸你,我活不了。” 秦销略一偏头,嘴唇贴了上去。 窗外雪花洋洋洒洒,灯笼光透过书架缝隙投射到地上。两人唇舌纠缠气息交融,寒风中只听水声细微又吞入喉咙。 “明年再问我。” 一声带着叹息似的尾音消失在唇舌尖,汪悬光含着秦销的下唇,含糊地说了这么一句。 秦销:“问什么?” “‘两年后呢,十年后呢’。”汪悬光道。 秦销身体一顿,眼神亮到瘆人,无数个后续问题霎时冲上舌根,但他不敢探究下去,冲着汪悬光微张的嘴唇,深深地、火热地亲了下去。 “……” “……” 良久,秦销低头埋进汪悬光颈侧里蹭了蹭:“我可以现在就许愿吗?” “我不是你的仙女教母,不负责实现你的愿望。” “叫声‘老公’好不好?” “不好。” “叫一声嘛——” “雪越来越大了,再不回去,你准备在这儿过夜吗?” 汪悬光推了一下他的胸口,举步向外走,却被秦销拽住了手腕,一把拉回怀里。紧接着轻挑的笑音贴着耳畔响起,炙热的吐息中仿佛带着惑人的钩子:“叫嘛~宝贝~” “你走不走!” “叫一下嘛~”秦销将她整个人按在怀中晃来晃去,“悬光……宝贝……宝宝……” 汪悬光忍无可忍:“你的智商是被子弹蹦到清零了吗?什么时候许,还需要我教你嘛?!” “什么时候?嗯?” 秦销稍微拉开一些距离,好奇地看着她,语气认真又诚恳,然而眼中的戏谑无比清晰。 汪悬光沉下了脸:“……” “在你快要到了的时候?还是在你受不了的时候?” 秦销冷峻的眉眼间满是不怀好意: “是你肯叫‘老公’我才肯给你,还是你叫了‘老公’我才会停下……嗯?是这个意思吗?你教教我……” 不等汪悬光翻脸,秦销赶紧捧起她的下颌,笑着亲了上来。 汪悬光眉头还没松开,但倒也没推拒,抵在秦销胸口的手顺势环上了他的脖颈,彼此的胸膛在逐渐加深的热吻中紧贴在一起,唇齿缠绵交融。 秦销一手向上,沿着柔软的“隆起”轻轻抚摸,一手向下伸进解开了毛呢裤的前扣,直接撕开蕾丝内裤,先用手掌整个包住,又用指腹转转圈地揉,最后将指尖送进去,浅浅地插。 异常酸胀的感觉很快侵蚀身体,汪悬光贴着书架站直了身体,主动将双腿分开。 秦销的那根也早已从裤前支了出来,正抵着她反复擦蹭:“我不想忍了……宝贝,先来一次好不好?” 她也没有不让他进,是他自己瞄准了却故意不进,浅浅捣两下,就向上沿着细缝,杵一杵,若有似无地顶在凸起的小核上。 等他撤开时,圆亮湿滑的头部又牵起一道黏糊糊的亮丝——可能是她漫出来的,也可能是他流出来的,反正黏黏糊糊,涂得她的大腿根湿湿滑滑的。 秦销近距离盯着她,眸底淬着清亮的光,嗓音暗哑又格外蛊惑:“我可以吗?” 汪悬光没吭声,只是略微低头,垂着眼眸,慢条斯理地从他的西裤里扯出衬衫下摆,感觉到他的肌肉在掌下绷紧,沟壑纹理随着呼吸一动一动的。 她又翻过手,用手背凸起的指节虚虚滑过小腹,从侧腰点过人鱼线, 听见他加重的呼吸,她就是不碰那根涨挺,感觉到肌肉绷得愈发死紧,她轻描淡写地一抬眼,眸底寒光闪烁: “你要是再对不准,明天早上我就用甜甜圈套它。” 秦销被她逗笑了,暧昧旖旎在低沉的笑声中灰飞烟灭。 窗外的雪光和灯光交融到一处,他捧起她的脸,拨开碎发,将她的面容看得更清,无奈地笑了下:“有时候我真的搞不清为什么会这么爱你,但我就是没办法不爱你。” 话音一落,他细窄的腰一挺动,一下,探进去了一点。 他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力度大得几乎要将她揉碎在身体里,但贴着耳畔响起的声音却格外温柔:“我爱你。” 又一下,更深了一些。 汪悬光不自觉收绞,咬唇重重地喘息了一声。 “我爱你……宝贝……” 他轻晃着腰腹碾磨了起来。 “我爱你。” “……” “我爱你……” “……” “我爱你。” 一下一下,缓慢加深。一声一声,郑重而深情。节奏加快,逐渐变为凶残开拓,汪悬光被他钉在了书架上,又酥又麻,等到他深入到了十分愉悦的深度,酸胀感退却,在决堤边缘升起了一丝饱胀的满足。 她十指扣住他的背,咬着嘴唇,泻出了碎声:“秦销……嗯……” (四更)【新增】 · 深山雪夜寂静。 车辆引擎声由远及近,两柱明亮的光束穿透夜色,立于寺庙门前的两个守夜保镖立刻警惕,楚湘降下车窗,露出面孔走进:“是我。” 保镖礼貌颔首:“楚总。” “把我舅舅叫出来,说车里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让他看。” 此处是大西山一脉,山内有废弃的军事防空洞,山顶上坐落着一间百年古寺,而此处却是个假庙,住着魏瀚岚养的几个漂亮小尼姑。 保镖不敢贸然去敲门,对楚湘犹豫道:“要不……您先给魏主任打个电话?” 楚湘置若罔闻,升起车窗原地掉头,将奥迪车停至山门外的百米之外。 两个保镖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为难地去进院内敲门。 几分钟后,魏瀚岚裹着羽绒服,面色阴沉沉地走出来,停在雪地上的奥迪A8开着双闪,尾巴犹如一双脾睨众生的红眼睛。 副驾驶的门“咔哒”一声打开,魏瀚岚上车关门,驾驶位上空空如也。 “舅舅,我把秦夫人绑回来了。” 魏瀚岚回头向后座望去,浑浊的眼睛映出一幅古怪的景象—— 楚湘右手持枪,指着“汪悬光”的太阳穴。“汪悬光”双手被领带捆在身后,嘴里被塞了东西,垂着头昏迷不醒。 他简直气笑了,好整以暇地盯着外甥那张发狠的笑脸。 楚湘冷冷道:“你知道秦销为了她会干什么,如果今晚秦夫人死在这里,不用到明天早上,秦销就会炸了所有姓魏的。” “就因为我停掉了你的项目?”魏瀚岚没有多生气,只觉得荒唐,“年轻人不要视短!对你严厉都是为了你好,看来你不值得我这么栽培你。” 楚湘不吃这一套了,神情平静而从容:“我按您的吩咐去道歉,听秦销他老婆劈头盖脸地羞辱了我一下午,秦销压根没露面,但我知道他就在书斋里,就如同这十几二十来里来他的存在感一样。 “他是别人家的孩子,我也是别人家的孩子——你把我妈妈卖了三次,不然我也可以做自己家的孩子。” 魏瀚岚没吭声,瘦削的面容在昏暗中格外阴冷。 “那年,妈妈回京探亲,你让她在花园里与老同学叙旧。”楚湘喉结一滚,每一个字说得极为艰难,“我看见了,他们就在花园里,秋千上抽水烟,三个人,她和两个男人,光天化日……她看见我看见了她,自那以后,她没有再联系我,我没有妈妈了。” 他脸色苍白,线条优美的嘴唇紧紧抿着,又挤出了个凄凉的微笑:“今晚傍晚在秦销家,突然意识到原来我和今夏一样,这么多年都在要你的认可。我也想痛痛快快地炸一次。” 魏瀚岚嘴角勾起一抹嘲讽:“你是想炸了舅舅,还是想要舅舅给你道歉?” “一千万美金的加密货币,”楚湘痛快道,“还有你保险箱里关于我爸爸的卷宗文件。” 魏瀚岚简直觉得离谱:“你觉得是我坑了你爸爸?” 楚湘怀里夹着“汪悬光”,单手在手机上拨出了电话:“把你保险箱的密码告诉今夏,让她把所有文件都拿出来,亲自送到这里,然后我带着卷宗和秦太太离开。” “保险箱里没有你爸爸的东西!”魏瀚岚还说完话,电话那头已经传来熟悉的声音:“喂?哥?哥?!” “咔哒”一声,楚湘拉下了保险栓:“舅舅和你讲——” 魏瀚岚一声没吭,似乎也不打算开口,但电话那头,魏今夏的气势已经矮了半截儿:“……爸?” “别动,舅舅,”楚湘压着声音,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你叫保镖,我开枪,你开车门,我开枪,你跟今夏说别的,我开枪。” 魏瀚岚眼底烧着冷冷的怒火,喘息了几秒,还是低头了:“今夏,现在去我书房的保险箱,跑着去快点!” 电话里头传来了些许脚步声,魏瀚岚看了看楚湘,又看了看夹在他的怀里仍然昏迷的汪悬光:“雪还没下完,今夏过来要一个小时,你就打算这样跟我僵持着?” “一秒钟就可以让秦夫人去见佛祖,这样更快。” 两人在昏暗中僵持对视,没注意到汪悬光颈前的项链正亮着微弱的绿光。 漫长的两三分钟后,电话那头传来魏今夏气喘吁吁的声音:“爸,我到了。” “密码是……” 楚湘盯着舅舅,手上一转,枪从汪悬光的太阳穴上划过,魏瀚岚只得恨恨地咬牙道:“7——2——9——5——7——1——” “爸……没打开……?” 车内气氛猛然一凛! “废物!你给老子重输一遍!”魏瀚岚勃然大怒,“7!2!9!5!7!1!怎么可能不对!” “爸,打不开!” 魏瀚岚脸色大变,楚湘手一松,“汪悬光”咕咚倒在后座上。 “因为那不是今夏,是ai……” 魏瀚岚来不及回头,颈侧突然传来一阵强烈的电流,刹那间剧痛窜向五脏六腑,他浑身麻痹,瘫倒在了副驾驶座位。 楚湘扔了手枪,持着一只小小的电击枪从后座上支起,阴影居高临下地笼罩下来,在魏瀚岚耳边如恶鬼般轻声笑着: “你没装智能心脏起搏器,我不能远程入侵,但你有心脏病。在你的假庙外犯心脏病,谁知道是不是‘马上风’。你身上的烫伤没有人想到是电击枪,只会认为是CPR造成的,因为性猝死的人不会仔细验尸。 “要是CPR这理由还不够充分,我还会让你的小尼姑就会出来认下,说你们俩在树林里玩得太猛了……我怎么让她配合呢?因为你死了没人保护她,她只能听我的。舅舅,别忘了,这么多年一直是我给你物色姑娘的。” 滋啦——!! 电击枪落在魏瀚岚胸口,他像条脱水的鱼一样全身痉挛,胯间和双腿已经尿湿了。 楚湘盯着舅舅逐渐发青的脸,慢慢叹了口气,开口时无比惆怅: “我帮你办事这么多年,给你物色了那么多女孩,你连十秒都坚持不到……呵呵,你还记得我的成人礼吗? “我十八岁生日,你送了我一个成年礼。她很漂亮,我真挺喜欢她的。但是第二天早上,你问我感觉怎么样,我说很好。你很得意,说一定不错,因为你先替我试过了。” 滋啦——滋啦——! 一枪接着一枪! 空气中爆开的蓝紫色电火花,仿佛烧尽了这些年的委屈,每一声爆响都像是从遥远的少年时传来的回音。 楚湘深深地喘息着,大颗眼泪往下掉,但笑声却发发自肺腑,一声声嘹亮、透彻、无比畅快: “从那以后给你的每一个女孩,我也都先给你试过了,每一个都是死过人的。你喜欢干净的?喜欢处女血?喜欢吃斋念佛的小尼姑? “全他妈是假的!有的是我射进去的,有的是我借体检植入的胚胎,那个在床上被你弄死的中学生,当时流的就是我的种!!!” 滋啦! 滋啦!! 魏瀚岚的意识已经陷入昏迷,楚湘深深陷入折磨舅舅的快感中,迷恋着每一次枪击后舅舅身体出现的生理性抽搐,却没有注意到身后无声无息地立起个黑影。 车窗外寒风挟雪呼啸,汪盏脸色惨白,一双眼睛惊慌失措,车后视镜映出楚湘狰狞恐怖的笑容。 “砰!” 一声枪响—— · 书斋内的剧烈喘息声已经平复下去,空气混着散不去的腥甜气息。 红木椅中的软垫靠垫铺在地上,搭成了临时“床铺”。秦销还压在汪悬光的身上,射过一次的倦软东西贴着她的腿根,手掌抚上她的脑后,一下一下顺毛似的抚摸着长发。 灯光与雪光映照着庭院,门窗缝隙间也闪着微微光辉。两人在黑暗中紧紧相拥,许久没有说话。 然而这时,狂风送来一阵火急火燎的脚步声。外间的门板咣咣咣被敲了几声,下一秒,护士急切到变了调的声音隔着门板响起来: “夫人,汪盏小姐出事了,您快看看监控!” · 砰——!!! 树林传出一声巨响,鸟雀扑棱着翅膀融入黑暗。 汪盏喘着粗气,拼命地奔跑。 幢幢树影围成迷宫,周遭一切在视线中剧烈摇晃,她听见自己在大口喘息,心脏快要蹦出喉咙,烧灼般的剧痛拉扯着脑髓。 快跑! 快跑!不能停!! 每一步都是深陷的雪,黑色树木飞快向后掠去,在艰难的奔跑中,她的身高变矮,手脚缩短,雪地上的影子倏然变成一只鸟,张开了翅膀,向雪雾中飞去—— “姥姥只给了你零花钱,你为什么不偷偷花掉?” …… “带我去买果丹皮,证明你是个好阿姐?还是证明你是被偏心那个?” …… “你没有坏心眼,我知道。当个好人用不着太聪明,聪明的人,往往不是什么好人。” 风雪、树林与身后的尖叫声统统消散,唯有遥远的记忆从四面八方冲击而来。 汪盏脚下突然一滑! 雪地上的鸟影张翅又合拢,溃散成无数颗黑色灰烬,裹挟着她坠入广阔无垠的黑暗深渊。 她比烟花寂寞[篇一](一更) [本章开始进入汪盏的pov,除了要揭开她精神失常的原因,也得把本文的“前提”点出来,善恶观会影响到结局] ________________ 阿妹说她傻。 但傻人有傻福,她得到了秦先生。 车祸那天,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她靠在秦先生胸口,隔着薄薄的衬衫,混着高级香水的男性荷尔蒙钻入鼻腔,她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得到了,就算在这一刻死去也没有关系。 孤独的除夕夜,秦先生站在背后,耐心教她包饺子,她手抖个不停,甚至不敢回头看他。 第一次参加电影节时,她不小心扯坏了借来的高定,吓得半死,怕账上的钱不够赔偿,更怕上了品牌黑名单,以后再也借不到礼服。 不知道秦先生怎样得知的消息,派裁缝到酒店房间,将礼服改成高开叉,又打电话安慰她不必担心,秘书已经安排她进入客户名单,以后每个季度会有专机从巴黎送时装给她。 秦先生没把她当成一件漂亮的、好玩的、可易手的物件,带她出去交际应酬,是为她介绍资源人脉,没有一个男人敢对她动手动脚。 何德何能、何其有幸。 这个男人的体贴、关怀和温柔将权色交易,盖上了一层梦幻柔美的滤镜,她不敢放任自己沉溺于美梦。 一秒钟都不敢。 唯恐上天发现她在偷偷幸福,会将秦先生收回去。 然而…… 寂静的凌晨两点,卧室门被轻轻关上。 走廊灯光从门缝中透进来,随着关门光带逐渐变窄、消失,全世界重新融于黑暗。 汪盏紧抓着被角,蜷缩在床上,身体如石化一样僵冷。门还没关严时,她听见秦先生低声问电话另一端:“又怎么了?” 宠溺、关切,还有一点点无奈,绝不是与秘书说话的语调,分明是在回应对方的撒娇。 五分钟后,车前大灯照亮了庭院,窗外的引擎声近了又远。 那是秦先生开着她的G65从车库出来,要穿过凌晨两点的北京城,去见那位“那位小姐”。 没关系的。 她的一切都是秦先生给的,借一下车不算什么,何况她还不会开车呢。当初买这辆炫酷的越野车,是希望自己能变成酷女孩。 酷女孩是不会躲在被子里哭鼻子的。 今夜是秦先生第三次不告而别,所以不用担心“那位小姐”是不是急性肠胃炎、阑尾炎,或者半夜睡得迷糊喝水,失手打碎了玻璃杯划破了动脉。 那个妹妹只是一如既往地向秦先生撒娇,向她这个旧人示威而已。 汪盏清楚自己的身份,大佬圈养的女明星。没资格过问金主的私生活,只是影影绰绰地感觉到,杜小姐离开后的这一年多里秦先生没有别人。 如果有别的女人陪他出席了酒会,那不出十分钟,董秘秘就会听到有人说“汪盏不行了,地位不稳了。” 直到一束不属于她的红玫瑰,错送到别墅里,汪盏才意识到原来那些“不吭声的电话”、“落在迈巴赫后座的耳环”都是新人的示威。 贺卡印着一句【帮我收好昨晚忘在你那儿的领带】。 没有落款。 但特种纹白卡纸散发着黑雪松为基调的定制香气,印刷字体也是特殊设计的纤细宋体字,寄语并非浪漫诗句,只是一句随意的日常问候。 车祸刚出院的那段时间,她也收到过许多同款:【今天天气真好】、【少喝点咖啡】、【你的盘发很漂亮】…… 汪盏刚杀青落地回家,行李箱还搁在门口,错愕的眼底映着娇艳欲滴的红玫瑰,仿佛被人用棍子狠狠击中了后脑勺。 足足过了好几分钟,她才抬手抹掉脸颊的清泪,嗅了嗅盛放的花头,慢慢微笑。 她清楚自己的身份。 没有资格的…… 没有资格要求什么…… 行事缜密滴水不漏的秘书组,绝对不会搞出送错玫瑰的乌龙,是“那位小姐”故意让她知道自己的存在。 自那以后,秦先生肩膀上出现了咬痕、衬衫上有口红印,后来直接在凌晨时分打电话将人叫走。 只有原生家庭幸福的人才会有这样鲜活强劲的力量。这位妹妹一定生长在和睦富裕的家庭,有父母的宠爱,朋友的关怀,这辈子都没吃过苦吧。 反观自己…… 起初是姐姐,姐姐不可以任性。 后来变成孤儿,没有人可以让她任性。 …… 阿妹把她的善良定义为傻。 没熬出头的那些年,因为心地善良,她吃了不少苦头。后来遇到了秦先生,她意识到那些苦难都是为此经受的考验。 既然秦先生是她行善的奖赏,是不是她做错了什么,上天才要把他收回去? 还是说……偷来的东西,迟早也会被别人抢走? 她不想伤害任何人,不愿使下作的手段,更不屑于走捷径。否则以她的美貌不会在娱乐圈里颠沛流离,最后被逼上要给老男人舔屁眼的绝路。 不论何种理由,她还是伤害到了杜小姐。 “不插足”这一条已经被朱红笔迹永远地勾画掉了。百年后入阴曹地府,她还有机会在功德簿上看见一条星光闪烁的“不纠缠”。 寂静的黑暗中,汪盏翻身平躺在床上,抹掉眼泪,注视着虚无的空气,默默打起草稿: “秦先生,我是来和您道别的。从老家出来前,姑婆算了一卦,说我遇水则灵,果然我在水中遇见贵人……” (二更)【13600珍珠加更】 新戏即将开机,进组前与秦销最后一次见面,是陪他去给发小过生日。聚会结束后,两人理所应当地一起回汪盏的别墅过夜。 迈巴赫刚起步,秦销拿起手机,点开了微信。 车窗玻璃映照出不断向后掠去的路灯、车辆、行道树,也映出了模糊的微信界面: 【好无聊啊,好想杀人啊】 【送一个人让我杀好不好】 附一张流泪猫猫头的表情包。 汪盏望着车窗外,僵硬地梗着脖子,感到了一丝无可抑制的悲伤。 秦先生的手机震动了整晚,聚会上几分钟就去外面接一次电话,每次回来脸上都没有愠怒,仿佛乐在其中。 汪盏想知道,他对那位小姐的宠爱底线在哪里?如果她做相同的事,电话打到第几次,他会开始生气? 表情包连续轰炸结束,水蜜桃头像又发来消息: 【你家厨师下班了吗】 【抹茶千层好吃】 【还想吃】 【一小时内吃不到,我就去杀个人给你看】 …… 秦先生和那位小姐的对话像一对热恋的情侣。她也想和他开杀人的玩笑,也想向他大方索要喜欢的甜点,但她连和他自然相处都做不到。 明明她本性开朗活泼,跟谁都能自来熟。唯独在秦先生面前,像穿了件反织的紫金衣,秦先生轻轻碰她一下,她的皮肤都会泛起如同千万根细针扎进骨髓般的冰冷刺痛。 是收了钱的缘故吗? 收了钱,讨他欢心就变成她的工作。没资格任性,不可以不开心,仰慕和爱意都要深埋心底。 那不要他的钱了,会不会不一样? 可是…… 她欠他那么那么多,哪里是不要钱就能算得清的。 迈巴赫在公路上平稳行驶,车内几乎感受不到颠簸。 秦销翘着一条腿,拿着手机有一下没一下地回复微信。夜色中他侧影轮廓气定神闲,面目仿佛被黑雾气模糊住了,朦朦胧胧看不清楚。 车内没人说话,一时安静到突兀。 汪盏与他的距离非常近,除了黑雪松的芳香,还能感受到他温热坚实的气息。 她是个典型的E人,讨厌分离,害怕孤寂,喜欢一大群朋友热热闹闹地陪在身边。 可是和秦先生两个人独处的时候,一股苦涩的孤冷会从她心里渗出来,比孤独和分离更痛苦。 不论她离他坐得有多近,哪怕被他抱在怀里,也感觉自己远在另一个星系。 ——秦先生和那位小姐可以愉快地聊天是吗? ——她一定让他很开心吧。 “水蜜桃”头像的消息停留在威胁的玩笑上,秦销转头望着他那边的车窗,眉宇间淡淡萦绕着无奈,似乎犹豫着什么。 汪盏知道他的心已经飞到另一边了,非要他今晚留下陪她,也不过又是一个凌晨两点的不告而别,于是压下胸口蔓延出来的荒芜,对着车窗玻璃调整出一个合适的表情,然后回过头:“秦先生——” “嗯?” 秦销转头望过来,侧脸如白玉般昳丽生冷,黑琉璃珠般的眼睛闪烁着温柔的笑意,却令她不寒而栗。 她稳住声线,微带着些歉疚:“明天中午落地化妆就要开始拍散戏,但是我的台词没背完,早上还要早起……” 秦销静静注视着她,眼底亮着温和的笑意与洞悉世间一切真相的微芒。 虚空中有根无形的弦越拉越紧,汪盏的喉咙也在阵阵痉挛。 ——求你! ——求你说“马上几个月不见,再忙要挤出来一点时间陪我”。 ——求你说“我不喜欢你的体贴懂事,对我也要有点占有欲。” ——求求你!识破我拙劣的演技!怜惜我的低声下气,求求你…… 但秦销只是笑了下,颔首的姿势还透着几分优雅:“好,你早点休息,不要熬太晚。” “谢谢您。” 汪盏呼了口气,颈肩也随之一松。这是个教科书般的肢体语言,用来表示心里有一块大石头落地。 深夜不堵车,迈巴赫开下五环,驶入别墅区,停在黑色铁栅栏门前。司机下车站在门外,并不着急拉开车后门。 秦销从车座上略一倾身,拨开汪盏脸庞的碎发,敛眸凝视着她的脸,仿佛要记住她的容貌似的,最后叮嘱了一句:“在剧组别太拼命,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需要可以联系我的秘书。” “……那、那如果我只是想您了呢?” 秦销淡淡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可以直接打电话告诉我。好了,回去背剧本吧。” 他越过她清瘦的肩膀,敲了敲车窗,门外的司机立刻打开车门,一股夏夜的蓝色潮气纠缠上来。汪盏的腿已经迈下了车,却又在这一刻鬼使神差地转过身来,干涩紧绷地吐出了三个字: “秦先生……” 秦销坐姿纹丝不动,耐心地等她把话说完。 “您……您……” 两人四目相对,这么近的距离,汪盏从他深黑澄澈瞳孔中看见自己的影子。 “您……” ——您为什么纵容她伤害我? ——您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栅栏门上盛放的蔷薇,在月光与路灯下随风摇曳,草丛中的虫鸣长长短短。 “您……您刚才都没怎么吃东西,”汪盏牵动眉眼,脉脉一笑,“邬秘书上午送来的玫瑰千层还在冰箱里,我明天就要走了,您要不要拿回去当夜宵?” · 由知名男频大IP改编的网台剧《我们的烽歌》讲述了一群知识分子在西南联大度过青春岁月,又在新中国成立后用知识报国的故事。 用来磕演员的前六集剧本和三十六集分集写得荡气回肠,最终定稿剧本却变成了披着主旋律皮的年代甜宠剧,在内娱倒也不足为奇。 毫无疑问,汪盏是一番,她的CP却是个闻所未闻的新人。 某顶流小生塌房,公司急需捧出个同款糙汉。这个叫牧逐野的男孩子长成了沉从文笔下性转版的“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用一部在西南拍摄的年代戏出道,他简直是狗屎里游泳般的命中带红。 从南渡北归再到十年文革,戏里“水弟”对“文书音”五十年痴心不变;然而戏外,牧逐野眼神中的不屑,言语上的轻蔑简直是在霸凌汪盏。 汪盏第一次拍情欲戏,频频进入不了状态,一整天连续NG大家都有些烦躁。化妆师给她补粉时,牧逐野从背后走来故意撞掉粉饼,冷笑着抛下一句:“化得再好看,也是个好看的花瓶。” 助理正要发飙,牧逐野当着众人的面,一把将汪盏在墙上,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响质问: “勾引男人都不会,你的金主看上你什么了?还是说你的本事就是在床上装纯?” 啪——!!! 汪盏抬手甩了他一个大耳光。 (三更)【14400珍珠加更】 秦销从来没有限制她拍过吻戏、床戏。 经纪团队给她的定位是大花电影咖,剧本只挑悬疑、议题和主旋律,这三种题材不需要她在银幕上吻来吻去。 这些年观众们反对软色情剥削女演员,汪盏幸运躲过“不管什么类型片都要女演员脱衣服”的下流时代,却逃不掉为金主守身如玉的流言蜚语。 一个耳光,停拍三天。 资方老板、平台大制片与经纪公司老板哭着叫着飞到苏州棚内。牧逐野被推搡出来道歉敬酒,可他眼神愤愤不平,最后又发癫似的自扇耳光。 董秘秘不打算翻篇,男主演当然换人,但重新拍摄是换头还是用替身让片方自己想办法,反正汪盏这边是给不了更多的档期。 大慈大悲的汪盏摆摆手,说剩下的戏不多,凑合着拍完吧,就当给自己积德了。 秦先生听说了这件事,打电话告诉汪盏,下周出差时会顺路来探班。 可是“下周”过完了,秦先生没有来。 “下周”、“下下周”、“下下下周”也过去了,苏州的棚戏全部拍完,A组转景到内蒙古,汪盏以为秦先生不会来了的时候,那道颀长的身影却蓦然出现在酒店房间外。 窗外雪花纷纷扬扬,走廊上隐隐传来女孩子们要结伴去天台看雪的欢笑声。 秦销站在深红地毯上,昏黄灯光勾勒出他清俊文雅的轮廓,一双眼睛深邃如黑曜石,天生削薄的嘴唇似笑非笑。 汪盏一下扑进他怀中,牢牢圈着他的腰,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两个多月不见,秦销没有丝毫变化,对她仍然轻声细语关怀备至,恍惚间仍是车祸手术后,她睁眼看见的那个完美男人。 只是欢喜还不到四个小时,“凌晨两点的噩梦”再一次响起。 秦销站在套房卧室门口,掌中的手机还没有熄屏,望着她遗憾道:“盏盏,我要先回去了。” 汪盏背过身去摘墙上的外套,藉此动作藏起了眼泪,再转回来面冲着秦销时,脸上如往日般温柔娴静:“那我送您下楼。” …… 黑色豪车起步,尾灯消失在停车场尽头,从入口处吹来的冷风,刀割似的刮过面庞,汪盏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 这时背后突然响起了一道恶意十足的声音:“你当着他面哭,说不定他愿意多上你一次。” 汪盏回头。 牧逐野站在两辆车缝隙间,身形高大,带着粗犷原始的肌肉力量,面上蒙着一层看不懂的阴霾。 呼和浩特下着大雪,同事们不是在天台看雪,就是在自己房间休息。 地下停车场空荡安静没有人影,汪盏不欲和他纠缠,转身就走,这时一条结实的手臂拦住了她的去路,接着一阵眩晕—— 牧逐野反手将她按在车上问:“你会在床上勾引他,怎么不会在戏里勾引我?” “放开我!你想干什么!” “‘老天爷不会让好人永远吃苦,苦头吃尽了好日子就来了’。你告诉我要相信善有善报,要做个好人,要乐观坚强,但是为什么你却走了捷径?” 牧逐野单手禁锢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板起下颌,逼她直视自己。明明进攻的人是他,但他的眼底却带着深深的悲伤。 “阿姐!你真的认不出我吗?” 汪盏一怔。 牧逐野喉结一滚,哽咽道:“十年前,清水镇,有个小男孩刚刚丧父,坏人放狗驱逐他和他的母亲,是你拦在他面前,告诉他要好好活着,要做个好人,一切都会变好的。” 某些遥远的记忆被唤醒,哭泣的小男孩与眼前这张英俊逼人的面孔重合。 汪盏愕然:“……你、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 十九岁的牧逐心高气傲,以为靠着内娱稀缺的黑皮粗犷外表,和没有被电影学院荼毒过的自然演技,轻易就可以在娱乐圈闯出名堂。 汪盏吃过摸爬滚打的苦,对后辈向来是能帮扶就帮扶,何况这个弟弟还是自己的老乡。 她告诉牧逐野,“糙汉”只是调味料,市场主流仍是他瞧不上的奶油小生。 牧逐野不听。 他野心勃勃,要做本时代的功夫巨星,拯救已经衰亡的华语武打片。 汪盏又说,现在公司是把他当成待爆的流量小生来推,但同样作为“热搜待爆”的还有十几个男生。 演耽改的、演大古装的、专门上综艺的……只要有一个先于他爆了,以后公司资源只会向那个人倾斜。趁现在有热度,多开直播,多抢曝光,唱歌跳舞都不会,那就翻跟头。 牧逐野不干。 说在直播间里打过拳,以后谁还会为看他打拳买票进电影院。 放任他这么端下去,他连做流星都没有可以坠落的高度。汪盏劝无可劝,只能亲手把这个天真的弟弟捆在自己身边。 《我们的烽歌》拍摄最后两周,营销方向大转变。新人演员牧逐野在拍情欲戏时对影后汪盏出言不逊,这件事当时被剧组硬压了下来,现在却花钱让营销号们渲染。 牧逐野占了一个“爆”的热搜,又在全网挨了四个小时的谩骂,然后有神秘的相关人员透露男女主演假戏真做了。 两人曾经关系紧张不假,后来某一天,牧逐野突然转了性,对汪盏各种笨拙讨好。显而易见之前的针锋相对,都是为了引起心上人注意的小打小闹。 汪盏的粉丝“雁鱼灯”并不买账,拒绝无名小卒来捆绑。 养成牧逐野的粉丝大多数来自于同公司塌房的前流量,乐意见顶流花助弟弟上青天,以cp粉身份活跃于各大娱乐版,仅一天一夜便将“烽歌夫妇”送上BG王座。 杀青那天,剧组开了直播,汪盏与牧逐野举止亲昵,粉红泡泡溢出屏幕。 “雁鱼灯”也不能装眼瞎,改口说剧组夫妻而已,全是虚情假意,“Oh,Young man”让姐姐爽一下就完了,盏盏可是内娱出了名的劳模,进了新组很快又有新狗一条,到时候有的野狗可别吠在眼前。 然而粉丝再努力,架不住正主不争气。 汪盏的确很快进了下一个组,但摄影棚就在北京,见缝插针地上了两个综艺——她是密室逃脱里的玩家,牧逐野是她的援助嘉宾;她去竞技类真人秀做导师,给绿灯直接晋级的选手是牧逐野。 她主演的某部电影终于删减过审,再次定档。拍摄期间牧逐野还在山沟里玩泥巴呢,连尸体演员的名字都不会有他。可“雁鱼灯”并没有得到清静,给电影唱推广曲的,居然他妈的还是牧逐野! 两人戴同款的项链手链、被路人在同一地点偶遇、聚会合影中欲盖弥彰站在最远两端……掰开嘴硬生生往里塞糖。 剧方官博开机时只有三万粉,发布第一支预告片那天涨至三十七万。同一天,汪盏掉粉十一万,超话小主持卸任了两个。 “雁鱼灯”眼睁睁看着95花影后降智变成恋爱脑,掐着人中做转发抽奖,借着骂经纪人不作为,声嘶力竭要喊醒她——真要为了这么一股馊味的糙汉,放弃了那些让人眼红的资源吗?就差把【别忘了你有大佬捧】打在屏幕上。 对于泼天的流量,经纪方很高兴,经纪人却不敢高兴。 经纪人让牧逐野适可而止,别惹火上身。可小孩又傲又狂又不懂事。她只好去请董秘秘吃饭,拜托汪盏放过小孩。 毕竟那个金主,大家都得罪不起。 全网营销推广铺天盖地,姐狗cp泛滥成灾,“汪盏”和“牧逐野”这两个名字挨在一起天天挂在热搜前三。 金主是何反应? 金主无动于衷。 ___ 《前篇》还有一更,看了下体量今天写完有点难,更不更10:30会上来挂文案(我觉得大概率是更不了的……大家还是别等了) (四更) 深夜。 卧室陷入一片黑暗,汽车经过别墅,车灯从窗帘缝隙投射到天花板上转瞬即逝。 “……” 汪盏平躺在床上,睁眼死盯着血红跳动的时钟数字。听着身旁传来的呼吸声平稳又绵长,不由微微转头,只见秦销的侧脸在黑暗中显现出生冷锋利的轮廓,肩背肌肉随着呼吸的节奏微微起伏。 ——每次都是被电话从熟睡中叫醒的,他怎么还能睡得着? 1:28…… 1:56…… 2:03…… 2:33…… 3:14…… 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始终没有震动,看来今夜秦先生不会走了。 汪盏蹑手蹑脚地下床,离开卧室来到餐厨,从冰箱中取出一只12寸慕斯蛋糕,站在岛台边大口大口地吞咽。足够5-8个人食用的分量,顷刻间仅剩残渣几颗。 惨白的灯光下,她手指紧掐着勺子,慢慢打了个嗝,油腻齁甜的东西从食管反流向上,瞬间冲到嗓子眼儿! 她捂着嘴,狂奔进最近的卫生间,打开马桶盖,“哇”地一声—— 愁苦、哀怨和不该存在的憎恨随着混着胃酸的奶油一股脑地吐出去。 “呕——” …… “呕……咳咳……” …… “咳咳咳……咳……” 卫生间的装修精良,吊灯光芒照耀着白瓷砖地面,反射出铮亮的光。 汪盏狼狈地滑坐地上,对着马桶吐掉口腔分泌出的酸水,轻薄的睡裙胡乱压在臀下,双腿被瓷砖冰得发痛,但再冷,也不如心底的深寒。 秦先生连问都没问她牧逐野是怎么回事,待她一如往常,言行挑不出半分厌烦或是冷淡。今晚从酒会出来,还在门口给她披上他的西装外套,叮嘱她注意保暖。 那关切的神态、温柔的语气,与当年把她从泳池淫趴里捞出来的救世主一模一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秦先生还是那个秦先生。 但这一点却莫名让她联想到了“恐怖谷”。 她的“秦先生”和那位小姐的“秦先生”仿佛是同一流水线上的人偶,使用一套行为模板,来演绎真实的“秦先生”。 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秦先生是怎么在与“那位小姐”热恋的同时,还能对她保持相同的温柔。 汪盏趴在马桶上,古怪地笑了一声。 人偶论要是真的就好了…… 可惜还有另一种解释:秦先生想两个都要。 可是“那位小姐”不介意吗?还是说她和她一样是收了钱的。 可以确定这位“新妹妹”不是能和秦先生门当户对的千金大小姐,否则早就当面甩耳光扔支票,让她滚远一点了。 但她不敢去探寻“新妹妹”的身份,万一“新妹妹”很聪明很睿智,是名校毕业还履历闪亮…… 胃痉挛平复下来,汪盏冲了马桶,站在盥洗池前洗了把脸。抬起头就着惨白的灯光,望着镜中湿淋淋的那张面孔,嘴角微微牵动,调整出一个得体的微笑: “秦先生……我是来和您道别的……” · 十一月初,汪盏带牧逐野去台南录了一期旅游综艺。 她在人群里如鱼得水,不知怯场为何物。人人都说她是天生的大明星,但其实她近乎病态地渴望关注,最害怕的事物不是死亡,而是没有人爱她。 四天的行程仿佛放了个短假,汪盏交了许多的新朋友,在海边玩得也很开心。录制的最后一天,节目组在海边放了许多烟花。 咻—— 咻——咻—— 牧逐野拉起了她的手:“阿姐,我们有过去的羁绊,有共同的理想,我是这个世界上最适合你的人,离开他吧。” 金色流光洒在少年干净的面孔上,光线忽明忽暗变幻不定,汪盏一个晃神儿,透过他从记忆深处看到了另一张面孔。 她微微笑了下,抽回自己的手,目光越过少年的肩膀,望向繁星点点的夜空—— 竹节“噼里啪啦”地爆开,除夕夜的冷空气冻得人眼眶发酸,忍不住想要流下滚烫的泪。 “秦先生……” 这根“竹子”还没有燃烧殆尽,秦销望着半空,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回头看她。 她咽了下口水,瞄着男人清俊的侧脸,试探着问:“您是不是一直给予别人东西,却几乎没有得到过多少回报?” 秦销:“我有我的消遣。” “您给予我的太多了,我也想给您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回报。您应该什么都不缺,我也没有什么能还给您的……”她声音飘忽,语速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斟酌良久重逾千金,“除了陪伴……” 生怕他误会,她急切地解释:“我清楚自己的身份,不敢奢望更多,只是在您孤独的时候、难过的时候,如果想找一个人陪着您,我会一直一直在。” 汪盏灼灼地望着身侧的男子,怦怦跳动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 一道亮光利箭般冲向天际,竹子的虚影七零八落,秦销随手拿起一根:“好啊。” 汪盏敛眸轻声道:“谢谢您……” “谢什么?” “……谢谢您收下了我的礼物。” 大风裹挟着誓言刮过一盏盏喜庆的红灯笼,从寒冷的除夕夜吹起电影节的红毯,又许多次拍打着凌晨两点的窗,于内蒙的酒店天台上撕裂了漫天的大雪,最后消散于台南的海风中,沙滩上的细沙闪烁着点点银光。 · 从台南回来,秦先生不要她的陪伴了。 秘书不再隔三差五送来礼物;他缺席了一个她作为嘉宾的品牌酒会;他做客的某经济论坛没有给她发邀请函。 她清楚这是什么意思,好几次拿起电话想要亲口向他求证,但都觉得道别的话语还没准备好。 秋雨又下了两场,酸臭的银杏叶终于掉光了。有一天会计发现秦销以司法手段向她名下转移了两套豪宅。 刚在一起时,秦销将她送进高定客户的名单,为此每年要消费几千万为她买衣裙;他说女明星该有的珠光宝气她也不能少,于是璀璨华丽的珠宝首饰成套成套地送到她面前;更不用提为她的时尚和影视资源所投下的商务,少说也有上百个亿。 这两套豪宅意味着分手费吗? 所以这一刻就是结局了? 汪盏没有直接给秦销打电话,而是联系了邬秘书,拜托她安排一次正式的见面。 三天后,下午两点。 汪盏带着两份地产文件,来到亮马桥。燕莎商圈热闹非凡,络绎不绝的行人从背后经过,她在楼下仰起头,望着这座不起眼的建筑,最后一遍默诵着道别的话语: “秦先生,我清楚自己的身份,您给我的已经太多太多了,我不能再收这个……老家出来前姑婆给我算了一卦……” …… 前台小姐联系了邬秘书以后,汪盏迈入通往顶层的电梯。 隆冬时节,天台花园增加了一层玻璃穹顶,喷泉水珠在阳光下不断跳跃,玫瑰、绣球、郁金香芬芳灿烂。 秦销独坐在桌前吃午餐,面容冷白俊美,嘴角略微带着弧度,望向她的神情与从前毫无变化,仿佛一个月的冷暴力分手只是一场幻觉。 “秦先生,”汪盏牵动嘴角,努力笑了一下,将法律文件放在桌上,“我……我是来找……我是来……我……” 一阵酸楚漫上舌根,咽喉堵得不行,不知怎的突然缺氧窒息,她深深喘了两下,然后哇一声哭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秦先生……我和牧逐野什么都没有……我没有做对不起您的事…………我只是……我只是想让您在乎我……对不起……求你别不要我……” 秦销擦擦嘴,放下餐巾,起身轻轻地将她拥入怀中:“我知道。” “我只是想让您在乎……我没有背叛您……” “我知道,都是我的错,”秦销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好了,好了,不哭了,慢点喘气……” 汪盏前额抵在秦销的领口,手指紧紧绞着他的衬衫,如同当年在暴雨夜里他抱着她冲进急诊室前的那几步,这一下松开了,以后就抓不住了。 “我可以改……你、您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改……求你、求您……” 啪嗒! 文件被扔进了垃圾桶。 “不管这个了,我们和从前一样好不好?”秦销把她从胸口轻拽起来,抽了张柔软的纸巾,帮她擤鼻涕,又轻佻地问,“这是谁的女朋友?怎么哭成这样还是这么漂亮?” 她哭得抽抽搭搭,十根手指还死死抓着衣襟不肯放,从玻璃杯壁的反光中看见自己长睫湿润,眼皮薄红,嘴唇紧紧抿着——是B站各种颜值剪辑中用烂了的那个表情。 “不哭了,不哭了,都是我不好,”秦销轻声哄着她,又抬手看了一眼腕表,“我马上要去开会,你今天有什么行程?晚上有时间陪我去一个酒会吗?” 她的目光瞟向桌上的午餐——沙拉、烤海鲈鱼和一碗青豆几乎都没动过,又抽噎着说:“您还没吃饭……对不起……耽误您的时间了……” “你是欠了我一顿午饭,所以赔我一顿晚饭吧。不去酒会了,晚上我去找你,不用太麻烦,你上次做的那个……那个什么汤就挺不错的。” 汪盏打了个哭嗝:“好………” · 从办公室出来是午休后开始工作的时间,社畜们在附近各个楼中进进出出,冷风吹来马路上的车声。 汪盏梦游般站在公交站牌下,满心满眼地茫然。 所以还要继续? 没有分手吗? 难道不应该是……秦先生为了她不肯接受豪门联姻,她不忍心秦先生与家里断绝关系,主动制造误会与其分手,然后远走好莱坞。 经过一番打拼后,她证明了自己的演技实力,新戏火遍全球,秦先生也找到了她,两人解开误会重归于好。在她得到奥斯卡影后的那一天,秦先生全世界的瞩目下向她求婚,然后受到豪门父母和全世界影迷的祝福吗? 为什么稀里糊涂地变成这样了呢? 下一次呢…… 下一次秦先生不要了她,她该怎么办? ———————— 今天只有这一更,这段伏笔回收实在太难写了,删删改改又一大天…… 依然求求珍珠…… 她比烟花寂寞[篇二](一更) 昔年。 姥姥离世时是早春,办完后事,百花已开得绚烂芬芳。 离晚自习放学还有很长时间,省中门前的奶茶店冷清安静。夕阳被窗下丰腴的花瓣遮住,光线有些昏暗。 阿妹对她的安排没有异议,只是没头没尾地问:“你还记得我偷果丹皮那次吗?” 那时阿妹质问她——姥姥只给了你零花钱,你为什么不偷偷花掉?带我去买果丹皮,证明你是个好阿姐?还是证明你是被偏心那个? 汪盏立刻否认:“我不是……” “你没有坏心眼,我知道。”阿妹睫毛一转,遮住了眼底冰冷的神采,“当个好人用不着太聪明,聪明的人,往往不是什么好人。” 汪盏没吭声,只喝了一口用香精和色素勾兑出的青苹果奶茶。 汪悬光是连续跳级进的省中,最小号的校服穿在身上也有种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滑稽。而她的神色冰冷严肃,这么直勾勾盯着人家看的时候,令汪盏本能地生出些畏惧。 “你去了北京要是被人欺负了该怎么做。” 汪盏笑了下:“‘伸手不打笑脸人’,我应该没那么招人烦吧?” “你长得太美,抢了别人的风头,竞争对手在你的水杯里吐口水、鞋里放针、上台前撕你的裙子怎么办?” 汪盏只犹豫了一瞬间,但从阿妹皱眉的小表情中,她明白阿妹又把她看透了。 果然下一秒,阿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有人打你就要打回去,能被感化的人一开始就不会打你。” 汪盏小声嘀咕:“我乖乖做我的工作,又不惹事生非……” “你乖就不打你了吗?”汪悬光烦躁道,“你乖,不打你打谁?” 汪盏不赞同:“你把人想得太坏了,世上还是好人多……” 汪悬光烦躁地闭了闭眼,又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端起香芋奶茶喝了一大口,很明显不想听她再逼逼一个字。 汪盏及时闭上嘴,微垂下头,晃了晃奶茶里的珍珠,在沉默中忽然福灵心至,抬起头试探着问:“你、你是不是舍不得阿姐走?” 汪悬光放下奶茶,冰冷的黑眼眸一抬,脸上的意思分明是“你在说什么鬼话”。 汪盏挺直了后背,坐姿有些僵硬,微微笑了下说: “阿姐不是为了养你才辍学的。我不聪明,作文虽然拿过奖吧,但数学太差了。省中肯定考不上,去年县中的文科第一名也只考了个北京的二本,毕业最多找个三四千的工作。 “好在我还有点姿色,不用等七八年后二本毕业,现在就可以赚个三四千。等以后攒了点钱,有了稳定工作,还可以参加成人高考。” 汪盏声音顿住,手指轻轻一缩,似乎是想碰触妹妹的手,但又没敢。 “不要担心阿姐,除了念书,你什么都不要想,专心考个好大学,老天爷不会只给我们苦吃,谁家的日子总是越过越好的。” 汪悬光看着她直冷笑:“出去三天,你就会被人卖到东莞。” 从小到大早被嘲笑惯了,汪盏也不生气,捧着奶茶又吸溜了一口。 汪悬光在桌对面向她微微倾身,犀利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教你一句保命的咒语,每见到一个陌生人,你都要在心里念一遍。” “……?” 汪盏差点呛了一口。 汪悬光不觉得自己在开玩笑,声音平稳清晰,但却如机械般毫无生机:“这个人不一定是好人,他对我好,应该是藏了祸心。要是没藏祸心,那他对我其实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好。他只是我一厢情愿认定的好人,他根本不是好人。” 汪盏叼着吸管表情空白,好几秒后才微微浮现出一丝惊讶:“……天哪,这是你对世界的看法吗?你一直都是这么活着的?” “这是给你的,我用不着这个,”汪悬光翻了个白眼,“世上的好人没那么多,你都算不上是一个,不要混淆概念,你是傻,不是善。” “傻就傻呗,反正傻人有傻福,老天爷是不会亏待好人的。” 汪悬光敛去了脸上的轻蔑,一双黑玻璃珠似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她,不带任何情绪:“阿姐,当好人是有代价的,你希望让自己的这一生过得特别凄惨吗?” “怎么会呢?老话说‘好人有好报’……” 汪悬光不迟疑地打断她:“‘善’是一种信念,是本性中的不忍,只有一直受难的处境下还坚持选择善行,‘善’才难能可贵。如果只想通过行善不断得到奖赏,想要所谓的‘好报’,那不是真正的善。” 奶茶店老板坐在门外的小马扎上串烤肠,店内只有姐妹两人。长休息结束,晚自习开始的上课铃遥遥传来,回荡在寂静的空气中。 “行吧,我从来都说不过你……”汪盏喝完最后一口奶茶,慢慢站起身,“你说我傻也好,假善良也罢,反正我就是相信,你对世界充满善意,世界就会回以善意。回去上课吧,我也该走了。” 汪悬光坐着没动,头痛道:“你要是被人骗去当妓女了,答应我,不要为了贞洁自杀好吗?” · 从秦先生的办公室离开后,“那位小姐”容忍了自己的存在,但汪盏没想到“三个人的电影”,还能再多一个人的姓名。 姐狗CP的营销结束,牧逐野却越发魔怔。 白天跟踪汪盏出门,夜里睡在车里整夜守着别墅;开小号进直播间胡言乱语,在各个娱乐小组故意掉马等人扒皮;还有一次在三环上追汪盏的车,差点酿成车祸。 《我们的烽歌》于十月底杀青,定档于来年一月中旬,以光速抬上来,除了要蹭仍有余温的姐狗cp,主要原因是片方给平台大大的回扣,紧赶慢赶要在牧逐野塌房前播完。 娱乐圈最不缺的就是人。 牧逐野是个仅有一部待播剧的新人,被顶流花带着上了几个综艺,还没出名就先闹个天翻地覆,不难想出了名后又会以怎样非常规的手段把自己作塌。 经纪方及时止损,牧逐野便认为是秦销封杀了他。 汪盏不是没解释过。 但不管她说什么,牧逐野只会选择性听他自己想听的——她是被大佬圈养的金丝雀,秦销是夜夜用残忍的手段折磨她的性变态。 他单方面陷入一场与全世界对抗的表演,所有的作茧自缚都只会让他热血沸腾。 一月初《我们的烽歌》就要播出了,东方卫视的跨年演唱会演出早在几个月前定好,牧逐野疯魔至此,汪盏取消行程也无可厚非。但一个圈内好友在电视台的内斗中落于下风,为了给朋友帮忙,汪盏没有更改节目。 跨年那天,保镖和助理严防死守,可牧逐野还是找到可乘之机,将汪盏锁在化妆间里,然后又是那一套“杀不死我的只会让我变得更强大,我始终相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直到“咚咚”两声! 门板被敲响,董秘秘惊恐到颤抖的声音响起:“盏盏……秦、秦先生来了……” 汪盏大脑一片空白,还没有想好要不要把牧逐野藏起来,只听咔嚓一声—— 牧逐野拧开门把手,挺胸抬头,大步出门,傲然地走到秦销面前。 (二更)【4500收藏加更】 “……” “……” 后台气氛沉重得如同杀人现场,保镖、助理和经纪人……所有人头上,不约而同地顶着两个大字——捉奸。 牧逐野不服不忿,又出言挑衅。 秦销看都没看他一眼,温和地让人抬走了化妆间里那只粉丝送的普通花篮,换上了一篮名贵的帝王花。 有时候,汪盏宁愿牧逐野的阴谋论都是真的——秦先生偏执、疯狂、喜怒不定,对她有着病态的占有欲,时不时就会把她捆起来狠狠侵犯。 但秦先生永远温和耐心、风度翩翩,是个极其有魅力的成熟男人。 她知道他掌握着很多人的生杀大权,却很难将他与董秘秘打听来的那些冷酷残忍、血肉模糊的传闻联系起来。 只是有一点,她时常觉得秦先生的脸上蒙着一团的雾,怎么看都看得不太清楚。 跨年的烟花消失在上海天际,2019结束了,本世纪的第二个十年一去不复返,她的日子却仿佛回到了从前。 秦销专注望着她时,她依然会为那双如黑玻璃般纯净无瑕的眼眸而悸动,在他的目光中,她头皮像是千万根细微的细针刺激着。 她也依然贪恋他怀中的温度,喜欢从衬衫中透出来的香水,更着迷于被他触碰时皮肤泛起的酥麻电流。 可是…… 有些东西还是回不去了。 她没有忘记自己是以怎样不光彩的手段出现在秦销身边,却无法接受这个美梦般的完美男人其实也是个“男人”。 曾经她是杜小姐的“那位小姐”。 “那位小姐”以后也会有她自己的“那位小姐”。 2020年以窗玻璃上装反了“SOS”的乌龙新闻拉开序幕,很快人们笑不出来,并且发现那是上天的预警。武汉,中国四大铁路枢纽之一,来势汹汹的新冠病毒随着春运迅速蔓延至全国各地。 在封闭抗疫期间,汪盏发现“那位小姐”的蛛丝马迹统统不见了,不禁怀疑秦先生是和她分手了,还是她遭遇了不幸…… 那个春节,举国目光都牵挂着武汉疫区,还有来自海外的“山川异域,风月同天”。齐心协力抗疫之下,当2020年的春风吹过大地,全国各地陆续解封,秦先生也开始带那位小姐去参加朋友的聚会,汪盏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 ——步桃。 董秘秘轻易就打探到了她的身份,专攻农林畜牧领域的明星基金经理,同时也是屠宰行业的大佬。 挂断董秘秘的电话,汪盏浑身冒冷汗,站在餐厨的料理台前,咕咚咕咚地灌了一杯水。 杜小姐是清华毕业的建筑师,步小姐是北大毕业的基金经理,她们都是聪明的,只有她是漂亮的。 她们可以一直聪明,但她不会一直漂亮。 餐厨安静,灯光雪亮。汪盏莫名开始发抖,颈上的钻石项链闪耀刺眼,却仿佛在这一刻变成了畜牲的颈圈,勒得她喘不过气。 她的泪腺已经决堤,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又一把抓下项链,狠狠扔掉——仿佛借此动作就可以扔掉那些华而不实的璀璨。 秦先生喜欢聪明的女人。 一前一后是两个聪明女人,她这个中间的漂亮蠢货,只是秦销换口味的调剂。 还没有消化掉这个噩耗,一丝荒谬寒意又顺着脊椎陡然冲上脑髓。 既然步桃一直陪在秦先生身边,那这几个月为什么毫无声息? 既然秦先生可以平衡、完美、不留痕迹地游走两个女人之间,那为什么之前又让她被步桃欺负? ——他是故意的吗? ——她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会被无端伤害? 汪盏跪在橱柜前,揪着喉咙,嚎啕大哭。 曾经有一回,她在大悦城的女装店里撞上了秦销的前女友。慌忙之中她躲进试衣间,透过门帘缝隙,瞄见杜小姐试穿一条连衣裙。 杜小姐没买那条裙子,等她离开后,汪盏从衣筐里拿出来换上,然后对着镜子照来照去,想想自己要是杜小姐——一个敢于挑战体制的斗士,勇敢,坚强,睿智,人生该有多精彩? 要是够聪明就好了。 聪明等于底气。 聪明人就可以不温柔,不忍让,不善解人意。 她也想要侵略性、攻击性、活得随心所欲。可是不够聪明的人,只能选择善良。 偌大的别墅空空荡荡,死寂简直令人窒息。汪盏哭累了,匍匐在冰冷的地砖上,眼前的白色大理石被吊灯反射出锃亮的光芒,如一面粗糙的镜子,模糊了她的面容。 如果是阿妹……她会怎么做? 汪盏打了个激灵。 不!!! 她是好人。 她和阿妹不一样。 · 从前,每一个秦销离开的凌晨两点,汪盏孤零零躺在被窝里,都会脑补“那位小姐”是不是像三流肥皂剧那样发生了什么意外。 这一次,她实现了那些脑补。 没有敬事房的太监记着秦销哪天会翻步桃的牌子,汪盏只好随机、却频繁地发生意外。 深夜的急诊室,秦销匆匆赶来,目光落在她打着石膏的脚踝上,怜惜地问:“怎么摔的?” 汪盏的长发还在滴水,松松垮垮裹着件浴袍,浸湿的丝绸不住胸前的大片春光,她还张开手臂,要秦先生抱—— 秦销俯下身,轻拍着她的后背说,止痛药效上来了就不痛了。 两人离得极近,她从那双黑琉璃珠似的眼睛中,看见自己哭得梨花带雨的面孔。 她知道自己哭起来多美,早生二十年,一定会成为琼瑶的女主。 于是又一个凌晨,她抓着被角哭得不能自已,抽抽搭搭地说梦见妹妹回来看她了。 秦销赶来时眼圈发红,神色非常疲惫,哈欠连连,但却格外耐心地哄她,说脚上的石膏一拆,就陪她去硅谷看妹妹。 汪盏哭得更凶了,哆哆嗦嗦地往他怀里钻:“可是……妹妹是牵着爸妈的手……一起回来的……我是个孤儿……我只有一个亲人了……万一……万一……怎么办……” 秦销叹了口气,顺着她后脑的长发一下一下地捋:“小可怜儿,梦代表不了什么……要是还不放心,给你找个大仙儿算算好不好?” 汪盏这才温顺地点点头,从他胸前抬起头,睁着那一双桃花似的红眼睛,抽噎了一下:“我……我不敢一个人睡……” 秦销单手揽着她没松,另一只手开始解开衬衫扣子,无奈道:“我肯定是要在这儿睡的。” 如果有粉丝能查到她的病历,一定会认为她被同行下了某个缺德的咒。 洗澡时在浴室里摔了脚踝;下楼时一脚踩空扭伤了手腕;恍恍惚惚地把锡纸包着的鸡翅放进了微波炉里加热,爆炸没有炸伤她,但她还以为再也见不到秦先生了…… 从前,她一个月只会等来秦先生一两次,现在他们每周都会见上一面,急诊号越挂越多,她甚至还半夜切了个据说有点发炎的阑尾。 后来,整整一升的冰块混着一碗小米辣咽下去,整个地狱的油锅都在胃里焚烧起来,仿佛上天要她为这些日子的下作、卑劣和无耻而赎罪…… 急性胃出血让她昏迷了一天一夜,醒来时床边只有董秘秘在守着。 汪盏慌忙地坐起来:“秦先生呢?没来吗?” 董秘秘连忙将她放倒:“来了来了,但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醒就先走了。走的时候特别叮嘱我,你一醒就给他打电话。” 汪盏还是不放心:“真的吗?他真的来了?” 董秘秘坚定地点点头,唯有眼底微微闪烁着:“真的。” ———————— 先更5000字,后面还有三更,10点前应该是可以的 (三更)【15200颗珍珠加更】 汪盏并非一味展示破碎,既然知道了秦销也是个男人,这一点也会利用到极致。 衣帽间的灯光调至昏黄,她脱光了衣服,只戴着秦销送的珠宝,四面八方的数面镜子以不同的角度展示出自己完美的酮体,然后“咔嚓”一声定格,发送照片。 后来她干脆坐在他身上,拿起手机,按下录制键—— 秦销问:“视频要是传出去,你要怎么办?” “您不喜欢吗……” 汪盏像小孩子似的咯咯地笑起来,却在起伏中仰起头,藏起顺着脸颊而下的眼泪。 老天爷会记着人做过的每件事。 “不插足”、“不纠缠”、“不耍心机”、“不使手段”通通都从她的功德簿上抹掉了。 她不再是一个好姑娘了。 …… 从隆冬到春夏,暴食与厌食让她暴瘦十多斤,皮包骨在衣服下藏不住了,各个娱乐组传她吸毒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幸好董秘秘及时买了个悬疑本子,让她饰演被迫吸毒的卧底女警。 “雁鱼灯”为劳模盏盏的归回敲锣打鼓,路人被打扰烦不胜烦,讨厌她的人又在嘲讽她是“内娱努力的倒数第一”,把自己饿死了,演技还是那么抱歉。 汪盏瞒着董秘秘偷偷上网,在铺天盖地的鬼图、遗照和辱骂中,一阵亢奋不知从何处蹿起,期待着视频外泄后,全民所指、官方封杀的那个瞬间。 仲夏的一个夜晚,秦销的一个发小要出国念书,京少们在某会所里给他践行;汪盏恰好在同一会所,与前剧组的演员导演聚餐。 宴到中途,一轮弯月升上中天,汪盏去院中醒酒,脚下那双细跟高跟鞋,让她如摇摆的柳条般飘在石径上,也飘进了某扇窗。 秦销来到院中。 汪盏缓缓转过身,在清亮的月色下扑进他的怀里,如同一只坠落的小鸟。 夜风掠过池塘里盛开的莲花,吹来一阵浓郁的芳香,又拂过她乌黑的长发。 “肚子好饿哦,为什么女明星都不可以在外面吃东西?” “不要再喝了,叫助理带你回家睡觉,明天睡醒头会痛的。” 秦销想要扶她站稳,但汪盏的骨头仿佛碎在了酒里,浑身上下软塌塌的,头在胸口蹭来蹭去,只有手臂紧紧搂着他的腰:“今晚除了你,没有人可以带走我……” “我是谁?” “秦先生。” 秦销轻笑了一声:“好吧,我送你回家。” “我好饿,我不要睡觉,我要吃东西。” 汪盏说着,在他温热坚实的胸前抬起头。草丛中夜虫声声,夏风捎来睡莲的清香,仿佛清凉剂似的,一直沁入脑里去。 然而这么近的距离,如此亮的月光,男人的面目却仿佛笼着一团雾似的模糊不清,唯有蛊惑的声音从头上传来:“想吃什么?” “玫瑰千层……”她挂在他身上,一双眼睛亮如小兽,娇娇地说,“你家的厨师做的玫瑰千层。” “行。” 只有一个字。带着一点点不明显的京腔,有点痞,却很好听。 京V迈巴赫打灯起步,沿着五环向她的别墅驶去,将那间中式古典会所和会所中的人远远甩在后方,最后消失在后视镜中。 车后座上,汪盏低头靠着秦销的胸口,收起了那副刻意的妩媚,眼底一寸寸冷下去。 成排路灯从车窗外迅速后掠,某个瞬间,窗玻璃倏地照出了她的侧脸—— 那是她的脸,却不是她的眼。 那对眼睛像两颗黑玻璃珠,冰冷无情,还带着能洞悉世间一切真相的犀利。 一股寒意登时浮上心头,汪盏望秦销温暖的胸膛紧靠了靠,闭上眼睛,避开了那道审判似的目光。 · “呕——!!!” 步桃已经威胁不到她了,可汪盏还是会在秦销睡着后,溜进厨房,暴食一顿,再冲到马桶前抠着喉咙,一股脑吐出来。 每一次痛苦地蜷缩在瓷砖上时,她都发誓这是最后一次。然而下一个凌晨,她还是会悄声下床,溜出去,打开冰箱,大口咽下去—— 变质的灵魂仿佛被千万只蚂蚁啃咬着,丝丝缕缕的痛痒触摸不到,只能通过呕吐前这三秒得到轻微释放。 一场雷雨带走了夏季的酷暑,秋天来了。缉毒片即将杀青,但汪盏增重失败。1米7的身高,体重刚过80斤,有三场女主被毒品控制前的闪回戏迟迟拍不了,网上怀疑她吸毒的风言风语又传了起来。 有天下午,一个女警察来到片场找汪盏,董秘秘以为是哪个黑子撒谎举报,把缉毒警察给招来了,然而女警亮出警官证隶属于凶案组,一道惊雷瞬间劈下——!!! 步桃死了? 死于入室抢劫? 她藏在城中村里躲着什么人,尸体臭了几天才有人发现? 那天晚上,汪盏躺在床上,脑中却被各种纷杂的思绪所占据。 步桃不是一直在秦先生身边吗? 她是什么时候去的深圳? 为什么会落魄至此?是秦先生不要她了吗? 卧室熄了灯,一片昏黑中,她在枕头上转过头,望着秦销酣然熟睡的背影,不敢把他摇醒。 最初的震惊散去,一丝没来由的艳羡从心里升起来,说不清是羡慕着她的死,还是羡慕别的。 回忆是会将死人一遍遍美化的,不论步桃生前与秦先生有过怎样的矛盾,前尘往事随着她化成一缕青烟一并散去了。以后,步桃会成为秦先生心中的“永远”。 又一个凌晨两点。 “呕——呕——” 汪盏跪在马桶前,吐得撕心裂肺,一手压着胸前的睡衣,另一只手抓着脑后的长发,这时突然感觉背后有人接近,还体贴的用皮筋帮她绑起了头发。 汪盏赶紧扣上马桶盖:“对不起,您不该看见这个的……” 秦销俯身把她抱到马桶盖上坐下,又递来一杯温水,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尾音微带着叹息:“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 “……” 吊灯光线冰冷刺骨,汪盏不敢抬头看他,一颗颗滚烫的眼泪掉进杯中温水中。 安静片刻,秦销又问:“还想吐吗?” 汪盏摇了摇头。 “想洗把脸吗?不洗我抱你回去。” 汪盏捧着玻璃杯一动不动,胸前不断起伏,酝酿足了勇气,然后梦游般抬起头,含着泪问:“步桃比我好在哪里?” 卫生间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呼吸声。她发上的冷汗落在地上,一滴滴格外清晰。 秦销平静:“你们不一样。” “我们是不一样……” 汪盏发着抖,大口喘息,竭力使颤抖的声线平稳下来: “你在我身上花的每一分钱都让我很痛苦,你以为我有多想当这个珠光宝气的女明星?没有钻石,我就没有资格站在你身边…… “可是步桃呢?她花你的钱,刷你的卡,要你给她买珠宝首饰奢侈品、超跑、别墅甚至是游艇……还你的朋友们纠缠不清。 “我不图你的钱,不求你的爱,我的心,身体,灵魂通通只忠于你。你发话让我去死,我可以立刻从楼上跳下去——” 一个个可悲、可笑又毫无尊严的字,就这样毫无准备地从口中说出来了。 死一样的寂静中,汪盏无声哭泣,唯有肩膀在颤动,带得影子也在白墙上乱晃。 半晌,秦销俯下身,为她擦去泪水,望着她的目光充满了怜惜:“盏盏,她见过真实的我。” 汪盏手指痉挛成鸡爪,又一次像抓救命稻草那样,抓紧了他胸前的浴袍:“我也可以……秦先生……我也可以……” 空气凝固住了。 秦销居高临下地在那里,面庞仿佛被笼罩在了阴影里,模糊不清。 几秒钟后他伸手摸了摸汪盏的发顶,慢慢微笑起来。 然后如她所愿,在无影灯下,摘下了人皮。 —————— 断更期间欠下的加更章都已经完成了,继续求珍珠。 最近这几章的剧情都是和前面勾连的,很多细节就随写随调了…… 像35章,董秘秘的台词原本是“19年底,盏盏和一个小孩儿演的年代剧爆了”,现在改成【未播先爆】 (四更) 秋夜月冷风寒。 保姆车在小区里并未减速,飞驰而过掀起的风又刮掉了栅栏上的几颗枯黄蔷薇。 凌晨那番字字泣血的谈话,耗尽了汪盏的全部心力,被秦销抱回房间后,她只眯了几个小时,今天又录了一整天的综艺,此刻已经疲惫不堪。 保姆车停在别墅门前,与助理、司机道了晚安,下车后院中刚走了两步,她忽地一抬头—— 庭院中的海棠枯枝森然不动,别墅上下一团漆黑,唯有二楼的一扇窗亮着异常的白光。 某种难以言喻的不安倏然从心底升起来,让她的眉心微微压紧了。 · 餐厅。 秦销站在长桌前,仰着头,仿佛对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极有兴趣。 他穿着格外正式的三件套,深蓝领带压在条纹马甲内,单手插进西裤袋里,这种站姿显得腰身非常薄,浑身一脉的风流贵气。 第一眼,汪盏便察觉到了不同——这个男人身上的疏离冷淡比往日更甚,如同一只藏着诅咒的盒子裹上了柔软的丝绸,而现在丝绸巾打成的结即将松开。 “进来。” 秦销没看她,黝黑的眼睛还望着水晶灯,话却是对她说的:“感觉到变化了吗?” 四面墙壁亮得透光,桌椅板凳被大理石地砖反射出清清楚楚的倒影。 汪盏迟疑道:“好像更亮了?” “嗯,下午让人安上的无影灯,外科手术室用的,看什么都很清楚。” 平时她也不会多言去问他要做什么,这会儿也只是更加沉默,紧张不安在沉默中加剧,双手微微握紧。 “脱掉衣服。”秦销忽然道。 汪盏愣了一下。 秦销半转过身,劲瘦的后腰靠上桌沿,接着端起双臂,以一种不容置喙口吻下了命令:“脱掉,你的,衣服。” “……” 今天的通告是个音乐综艺,汪盏穿着韩国女团的打歌服,黑色蕾丝裹胸外罩咖色西装,高腰宽松的西裤及至脚底。 对秦销的吩咐,她向来都不大过脑子,不知是不是无影灯让一切无所遁形的缘故,她心里不大情愿,但迟疑了几秒,也还是顺从地抬起手—— 簌簌! 白色大理石地砖亮如镜面,浅咖色西装外套轻轻覆了下来。 汪盏却在这一刻难以抑制地发起抖来,双手交叉在胸前,紧捂着上身仅剩的黑色蕾丝裹胸。 这不是她第一次在人前露出裸体,她也一向乐意展示自己比例完美的身材…… 然而当秦销站在白光中,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时,从后脊梁冒出的寒意化为千万根细长的尖针,扎进每一寸皮肤。 并非羞耻感……是一种她无法用言语清晰描绘出来的恐惧。 下一个命令显而易见。 汪盏动也不敢动一下,垂眸注视着秦销落在地砖上的倒影。墙上时钟滴答滴答响着,不知在恐惧中煎熬了多久,那两个字终于落地—— “内衣。” 耳中轰隆震响,汪盏艰难地动了下手指,想将手伸到背后,拨开裹胸的金属扣,但像被点了穴道一般,僵硬地固定在男人的视线中,唯有指尖微微抖着。 秦销问:“要我帮你脱?” ——不……不用。 不知何时嘴唇也麻木了,喉咙痉挛,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感觉到冰凉的血液一波波涌上头皮。 秦销低声笑了笑:“你还真是喜欢撒娇。” 他的音色天生华丽,又带着点京腔特有的心不在焉,往日会撩拨得她全身发软,这一刻却仿佛一条鲜艳的毒蛇缠上了她的脖子,分叉的蛇信子嘶嘶舔着耳道。 ——怎么回事? ——为什么动不了? ——她怎么了? 一辆汽车经过窗外,车前大灯转瞬即逝。秋风裹挟着细沙拍打着单面防窥玻璃,那萧瑟的声响突然变得格外清晰。 “抬头。” “……” 汪盏一寸一寸、沉重而迟缓地抬起脖子。 “看我。” 视线慢慢对焦,目之所及已被泪水模糊成大片光斑,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流的眼泪。 “这不是挺听话吗?” 秦销没有要上前扒她内衣的意思,他后腰始终没离开餐桌边沿,黑衬衫袖口挽至手肘,端起来的小臂线条趋势流畅。 无影灯下,那张总是春风拂栏般温柔的面容一点阴影都没有,领带严正地抵在咽喉下方,从内到外散发着高高在上难以接近的气息,如一尊生冷威严的神像,却是一尊凶恶的邪神,因为那双眼中充满了赤裸裸的审视与玩味。 从小到大的所有的窘迫寒酸、不堪欲念,在恶魔的注视下无处藏匿。 “……” “我在欺负你吗?” 汪盏好像晃了一下头颅,但又觉得什么都没做。 “你很怕这个无影灯?” 她不敢说谎。 “……” “怕灯照出来什么?你身上的疤痕?橘皮?没除净的角质?来不及剃的体毛?还是……你内心深处最阴暗最肮脏,最见不得人的小秘密?” 秦销歪了歪头,微微笑了下。 笑声落地的瞬间,有一双相似的眼睛从记忆深处浮了起来,也是这样一对冰冷澄澈的黑玻璃珠。 汪盏全身血液冻结成冰,惊恐如同没过头顶的海水,顷刻间淹没了她。但在身体的极端僵硬中,神智还很清醒,只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昏倒?为什么要拆开丝绸? (五更) “你把我当成了谁?嗯?” 秦销的面容在无影灯下也依然立体,眉眼唇鼻五官都很熟悉,但整张脸组合起来显然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不认识我了?” 他那双深邃的黑眼睛仿佛能刺穿皮囊看破人心:“我没有双胞胎,也不是人格分裂,这不是你所期待的我吗?” 汪盏不懂。 秦销也没有解释,冷漠的视线向下,落在她胸前,问:“为什么把手指藏起来?怕我看到你的指甲?” 汪盏的眼珠子微微转了下,只见自己捂着裹胸的双手不知何时蜷成拳头。 秦销微抬眉梢,笑着说:“短,粗,还有啃出来的豁口。” 每一个悦耳的字音消散在空气中,都伴随着汪盏的眼泪噼里啪啦地砸到地上。 “从小到大没少啃手指吧?” “……” “小时候是为了未来焦虑,害怕什么都没有,那现在呢?害怕失去这一切?” “……” “我允许你闭眼睛了吗?” “……” “睁开。” “……”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泪水将视线糊成了一片,清鼻涕淌到了下颌,汪盏用眼神恳请这个男人不要再说了。 抽泣声断断续续,秦销没有禁止她哭,也不像凌晨在卫生间里那样温柔哄她,只是无所触动地站在那里。 良久,餐厅内响起了他无奈的声音:“这个灯不是用来羞辱你的,站在灯下的人一直是我,盏盏,你看清了吗?” 汪盏愕然地看着他,怨念和惧怕在这瞬间消散了些。 秦销突兀地笑了一声:“看来是没有。” 他从桌前站直,锃亮的皮鞋迈出白光,一步步朝她走近。温暖的怀抱并没有如期而至,秦销俯身捡起她的西装外套,抖了抖,又披在她的肩上,柔声道:“我们去兜个风吧。” · “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G在深夜的高速公路上化为一道黑色旋风,眨眼之间从两辆大货车之间“漂”了出去。 汪盏紧抓着副驾驶门上的把手,在寒冰中浸了一晚上的身体直接被扔进了沸油锅里,叫得嗓音都哑了:“停……!停车!” “冷静,”秦销扶着方向盘,眉眼微微含笑,“你不是一直都很相信我吗?” 油门轰一声,又是一个急转弯。车大G身猛一甩,汪盏的胃被安全带勒得翻江倒海,混着酸水的食物残渣瞬间冲到了嗓子眼儿,在生死一线的恐惧中又生生咽了回去。 远处高架桥上,车灯疾驰而过,光 影在秦销冰冷的侧脸上转瞬即逝,却耐心十足的和她闲聊起来: “用冒犯的眼神看你,鄙夷的口气谈你,随心所欲地牵动你的情绪,兴致来了还把你吊起来打,言行举止充满了主观故意的残忍。我满足你的幻想了吗?盏盏。” 窗外的喇叭此起彼伏,反衬得车内一片死寂。 如果汪盏还能思考的话,会觉得这句话令人毛骨悚然。但她如同坐在一辆失控的过山车上,话音钻入耳道却无法理解,只有迎面而来的车前大灯倒映在她涣散的瞳孔里! 汪盏:“前前面……停停停停车……” 秦销一打方向盘,薄唇微微笑了下:“说好了来兜风,怎么能没有风呢?” 咔嚓! 副驾驶车窗玻璃倏然降下,疾驰中带起的烈风呼啸着涌入车厢,胡乱吹乱起汪盏的长发。 她双手紧紧扶着门上的把手,唯恐下一秒秦销会打开副驾驶的门:“停……” 可刚一开口,冷风顺着喉咙灌入肺腔。 “……停……车!你他妈停车啊!!!” 声嘶力竭的吼叫被风噪吞噬掉了。 她仿佛看见一件黑袍飘荡在车窗外,雨夜里撞车的那一次都没有这么强烈的死亡感,这一次却感觉到死神正在窗外与她对视。 大G在六环上风驰电掣,城市的灯火楼群被远远抛在了身后,前方越来越偏僻。不知过了多久,大G停在一片荒地上。 荒地静极。 月亮下矗立着一群水泥大楼,在浓稠的黑暗中宛如一栋栋墓碑。灯牌被黄土掩盖了一半,露出几个锈迹斑驳的字——水岸人家。 秦销下车,走到副驾驶外,打开了车门。汪盏吓丢了魂,两只眼睛惊恐地瞪着,车已经停稳,还死死扒着门上扶手不肯松开。 秦销只好温柔却强势掰开她的手指。 野外的夜风冷到刺骨,她浑身已经被冷汗浸透,他脱了自己的西装外套,盖在她身上,然后俯身勾着腿窝将她抱了出来,踩过杂草丛,走进最近的那栋烂尾楼。 汪盏仿佛灵魂出窍了,知道她正被秦销抱在怀着攀上楼顶天台,但却感受不到他胸膛的温度和气息,连自己的呼吸、口齿间的腥气,甚至是对死亡的惧意都察觉不到了。 无论他想把她从楼顶扔下去,还是做什么,她都阻止不了,也不在乎了。 烂尾楼钢筋裸露,内部空间开阔。水泥结构柱在月下投出嶙峋的黑影。 南北两面冷风穿堂而过,也吹起两人的头发。秦销的体力再好,抱着将近八十多斤的汪盏爬了七八层楼也需要休息一下。 他将她从怀中放到水泥地上,手臂揽着她的腰没松,免得她脱力趴到地上。 “看见那条河了吗?” 秦销指了个方向。 远郊的夜空透着一种奇妙的暗蓝,群山像宣纸的毛边有些蒙茸的边缘,一条亮白的微光穿梭其中,无声无息地流淌。 “那是步桃的抛尸地。” ———————— 还有一更,0点之前 (六更) 汪盏的双眼仍旧涣散,闻言只有耳尖微微一动。 一只鸟在夜色中咕咕地叫着,忽远忽近。 秦销简单概括了步桃的家庭、两人初见与重逢,最后平静地说: “她对我有些惺惺相惜,我也没拒绝与她发展出一段浪漫的关系,后来她不满足和你分享我,逼我在你和她之间做选择。” “跨年演唱会的那天,她在化妆间的花篮里放了颗定时炸弹,又给我留下控制器,和一张与她一同南下的车票。我去救你,等于放弃了她,所以她筹谋自己的死亡。” 汪盏的牙齿还在哆嗦,不知道方才吓得怕还是冷的,不过她终于肯抬眼看秦销了。 从这个动作中,秦销知道她明白自己说了什么,于是俯在她耳边,声调竟然还挺和气,像一个耐心十足的老师: “刷我的卡,花我的钱,跟我的朋友们牵扯不清,我派人杀了她是个水性杨花的拜金女就合理了。” “……!!!” 汪盏的眼珠发颤,肩膀连着全身一起抖动起来。 她突然明白了凶案组的女警察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着她,闪烁含糊的言辞到底在暗示着什么。 原来她不是被当成心怀嫉妒的嫌疑人……原来她枕边一直躺着……躺着…… “又错了,盏盏,”秦销掀翻了她的推测,“步桃是自杀的。” 汪盏:“……?” “起初步桃没把你放在眼里,她觉得你空有漂亮的外表,不如她的经历独特,更不能像她一样理解我在人群里的孤独。那些鲜花、耳环、电话,不是在和你抢我,只是她玩的小作精游戏。” 汪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秦销:“抱歉,步桃确实把你当成了一个好玩的玩具,让你痛苦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想知道你会做什么。” 做什么? 她会做什么? 一次又一次委屈忍让,对欺负她的人百般示好。 原来她是个滑稽的小丑,她在台上为失去的蛋糕而哭泣,台下的观众而因为她伤心而哈哈大笑。 恶心…… 好恶心…… 那个玫瑰千层蛋糕……好恶心…… 眼泪再次一颗一颗掉了出来,汪盏气到全身发抖,惨白美丽的面容上没有丝毫表情。 秦销看着她,没有半点嘲笑的意思,从马甲口袋里拿出手帕,认真且温柔地擦拭她的眼泪。 “从夏天到秋天,步桃有点玩腻了,不满我还不和你分手,又拉不下脸来向我要求。同时她也怀疑我和所有男人一样,都好色,舍不得放走你这样的绝世大美人。 “然后你去了台南,在海边唱了一首心碎情歌。破碎感的视频火出圈了,步桃看到了,也被你的美貌攻击到了,于是明确要求我和你分手,我遂了她的愿,但你也知道结果。” 原来是这样。 时间线串起来了。 秦销的话音一收,近距离凝视她,喃喃感慨着:“你这张脸,哭起来可真让人心酸,面对面看着你哭,比你在视频里一边唱歌一边哭还要好看。” 从方才起,汪盏心中怒不可遏,不想哭给他看,拼命瞪着眼睛,但眼泪还是无可抑制地滑落下来。 秦销轻轻笑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宠溺眼神,仿佛在看一只闹脾气也微不足道的小猫:“总之步桃生气了,用花篮里的那颗炸弹逼我在你们之中选择一个。” 汪盏声音微弱,像解冻了的冰:“为、为什……我……?” “为什么选你?她杀过人,你没杀过。你漂亮得惊世骇俗,她只是一般美女。你们俩没有什么不同,选谁都可以,” 一片冰凉的麻木攫住了汪盏的心脏。每当她以为这一句已经是秦销说过的最残忍的话时,他还能更加轻描淡写地讲出下一句。 “我第一个女友也很作,当时她只冲着我来的,但步桃这姑娘没准会杀我全家,让她把自己解决了,也算是替我解决了一个麻烦。” 汪盏嘴唇惨白:“你们……不是……?” “灵魂伴侣?刚开始我也以为她会是。” 冷月升至中天,月光在水泥柱后停留片刻,又挪移开,一切暗下来。秦销的眉宇微微沉郁,稀疏的星火映在眼底,最后一声叹息消散在冷风中:“我想找的那个人根本不存在。” 不知是不是风声的缘故,他的嗓音竟有些沙哑,这一丝不经意间露出的真情,又唤起了汪盏本能的怜惜。 然而秦销眉梢一挑,又变成了刚才无影灯下那个高高在上掌控者:“步桃知道的‘真实的我’,不是你想象的臣服、支配、SM,而是我可以演出来你想要的一切。比如说物化你,羞辱你,把你置于危险,看你垂死挣扎。” 汪盏恍恍惚惚地,几秒后慢慢反应过来了,于是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不太敢面对答案:“所以……今晚的……一切都是……我、我自找的?” “倒也不用这样说,我只是比较喜欢满足人家的要求,绘声绘色地和你描绘一万个字,倒不如让你亲眼看上一小时。” 汪盏又愣了,含着泪光的眼中,不由自主地又露出了哀怨。 “你这张脸啊,基因突变才能美成你这样,”秦销板起她的下颌,如同挑剔的买家,目光仔仔细细地从五官描摹过: “可惜性格太软了,要是眼神冷一点,脾气大一点,嘴上再抹点毒,最好不要迷恋我……” 说着他眼中的那点遗憾和惊艳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想起了什么,绕有兴趣地笑了起来,淡淡道:“步桃恨你比她长得美,又恨她自己不如你美。” 汪盏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后半句话上,没在意前半句话的潜在危险,一个冰凉刺痛的疑问脱口而出:“你不恨你自己?” “好问题,”秦销微微惊讶,“居然没问我是不是不爱任何人。” 月亮从烂尾楼的空隙间露出来,冷光照在秦销脸上,吹散了那团总是让她看不清的黑雾,逼迫她睁开眼,直视被刻意忽略已久的真相。 长久以来的紧张、忐忑……秦销触碰她时皮肤上泛起的冰冷刺痛,他望着她时,心底的悸动和紧张……森森惧意,不是一个卑微到尘埃中之人的极端爱慕,分明是童年时与恐惧朝夕相对所形成的本能正为她敲响警钟! ——阿妹! ——秦先生也是个“阿妹”!!! 他们有相同的锐利目光,可以将触角伸进心底最阴暗的角落。 汪盏眼珠剧烈颤抖。 短短数秒间,秦销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单手捂着胸口,淡淡笑起来,接着上一个问题回答:“你说对了,我这里是空的。步桃发现了这点,知道我永远不可能被填满,所以选择了一种惨烈的方式,让我永远铭记她。” 恰好夜间行驶的超大货车从京藏高速下来,穿过荒地,远光灯一扫,秦销那双微垂着的眼眸黑得澄澈透明,一明一暗之间,仿佛映着星河与山川,又能吸走世间所有的光线。 他笑着说:“从结果上来看,她要是真杀了我全家,我对她的印象会更深点。” “……” 汪盏直勾勾地盯着他,根本不在乎他和哪个男人女人的爱情,蓦然清醒的大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绝不能让这个恶魔见到阿妹! · 昔年。 汪盏站在奶茶店木桌前,振振有词道:“你说我傻也好,假善良也罢,反正我就是相信,你对世界充满善意,世界就会回以善意。回去上课吧,我也该走了。” “你要是被人骗去当妓女了,答应我,不要为了贞洁自杀好吗?” 汪悬光坐着没动,从表情上看的确很头痛,但望着阿姐的目光没有一丝不耐烦:“善有善报,是劝人向善的宗教概念,不是世间运行的物理法则。 “教你这句咒语,是因为你看谁都像好人,谁都值得你真心相待。你总是主动取悦,主动迎合每一个人,如果你想要的只是夸赞和认可,那倒也不危险。但你还天真地想要他们不伤害你,这不叫‘好人好报’,这叫怯懦。” 话音掷地有声。 汪盏脸色一时很难看。 汪悬光又说:“我提姥姥的事,是要让你记住,不论好人做了什么,都可以被坏人曲解。” “你本性不坏,”汪盏喃喃地,“当时你只是年纪小,还不懂事。” “不用替我找补,当坏人,痛快极了,”汪悬光淡淡道,“我没有内疚感,也不恨我自己。” 铃铃铃铃铃—— 预备铃已经响过一遍,此刻回荡在空气中的是正式的上课铃。 汪盏不太能理解妹妹的话,懵懂地点点头:“快回去上课吧,一会儿就问问老师暑假能不能也住在宿舍,要是不能住,你就得去舅妈家委屈一下了,但是寒假!寒假阿姐保证接你去北京过年。” 汪悬光的两指敲了敲桌面,黑眼睛冷冰冰的:“不要转移话题,回答我,阿姐,有人打你怎么办?” 汪盏不假思索:“打回去。” 汪悬光翻了个白眼:“信你个鬼啊,再跟我念一遍咒语——” 她顿了顿,还是很不放心,又强调了一遍:“你要是真被卖了,别死,撑到我去赎你。” —————— 中篇结束,今天又是三更,将近7000字。 最近几天的留言和珍珠都好少,求求珍珠和评论…… 今天的三更补了昨天的,提前更了明天的。 后篇只有大纲,还没有草稿,需要时间先写草稿。而且我脖子又不太行了,明天上午休息半天,下午开始码字,我们后天见。 她比烟花寂寞[篇三](一更) “——盏盏,你真要我喝?” 清晨六点的阳光洒满别墅二楼的健身房,秦销刚做完重训,身上仅穿着一件黑色速干背心,胸肌、肩膀和手臂因充血而鼓胀。 汪盏回答不了他的问题,单手端着盛着蛋白粉的摇杯,全身僵硬麻木,最后连呼吸都不能了。 “我喝完你要怎么办呢?”秦销歪了歪头,似乎很苦恼似的,“和我殉情吗?” ——他果然知道。 10毫升百枯草就在几分钟内让肺部纤维化,就算大罗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老家的女人都是这样自杀的。一包乳清蛋白需要用400毫升以上的牛奶搅拌,神不知鬼不觉地加入10毫升农药…… “我怎么知道的?” 秦销眼底闪着明晃晃的笑意,抬起手像抚摸小猫似的挠了挠她的下巴: “眼神、步伐、呼吸节奏……全都在告诉我,你要杀我了。” 汪盏垂着头,看也不敢看他。 “我的命都要没了,你应该也没给我准备早餐吧,”秦销不愠也不恼,原地脱掉速干背心,裸着肌肉健壮的上身,刚朝门口走一步,突然又转身回来,将塑料杯从她手里抽出来,宽慰道: “用不着自责,更别想不开自己把农药喝了,多少个职业杀手都没杀得了我,何况你还是第一次。继续努力哦,万一你杀成了呢~” 秦销低头在她头顶上“啵”亲了一口:“好大的一个惊喜,今天的好心情都是你给的呢~盏盏。” “……” “还有,我今天要出差,这一周都来不了,让人找了个有经验的陪护24小时跟着你,不要再在凌晨抠嗓子眼儿了,少折磨点你自己吧。” 脚步声渐渐远去,只剩下清脆的鸟鸣一声声回荡在别墅窗外。 汪盏听见秦销去隔壁冲了澡,乘电梯下楼,直到黑色迈巴赫驶离别墅,她才全身脱力,猛地跪在地板上。 啪嗒。 一滴泪掉了下来。 · 几天后—— 夜深人静。秦销仰面躺在床上,棉被拉到胸口,起伏平稳绵长,似乎毫无防备。 汪盏轻轻坐起身,从枕头下摸出一把匕首,举起来时,冰冷的刀身映出自己那双森冷的眼睛,然而就在刀尖离秦销咽喉不到一厘米时,突然泄气般放下刀,声音轻、抖又充满了自嘲: “您醒着呢,是吗?” 秦销连眼睛都没睁开,裹紧被子,翻了个身,喃喃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 下毒、刺杀都行不通。 汪盏还试探过在秦销练推举上时用杠铃压死他;把开到最大档的电吹风扔进浴缸里电死他,拆掉在阳台栏杆的螺丝,趁他吹风时推下去摔死他…… 可她的杀人知识仅限于《名侦探柯南》,虚构作品与现实之间本就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何况她想杀的人在“被暗杀”方面还身经百战。 就在陷入绝望时,有一天晚上,秦销拉开窗帘,指着对面那栋别墅,饶有兴趣地说:“那个人是你的伙伴。” 时序临近春节,雪下了整整一天,车道上的雪变成了流淌着的黑水。斜对面的C12院子铺着一层空旷的白,整座别墅上下也是一团漆黑,看不出里面有人。 “三楼左数第二面窗。” 秦销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调高了亮度和对比度,又放大了画面,汪盏这才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 “这哥们儿叫白诺,算是我的一个发小吧,也是我初恋女友的小舅舅。他以为他外甥女是我杀的,跟了我很多年,大概是步桃启发了他,最近又和我杠上了。 “他是个军人,内心光明又扭曲,活成了个‘伟光正’的标签,应该不会伤害你,不过既然来了,你还是小心一点。” 汪盏从听到“他以为是我杀的”开始,身体就变得僵硬,秦销笑着看了她一眼:“我有没有杀他外甥女?” “……” 这时寒风经过,铺在窗台上的薄雪一扬,掀起了一阵雪烟。秦销略微俯身,温热的气流拂过她的侧脸,声音轻佻带笑音贴着耳畔响起: “你想知道吗?” 院中雪的表面漾着微光,仿佛有一盏灯埋在土里。窗玻璃依稀映着两人的身影,汪盏看见自己双肩紧绷,一动不动,像是被钉在了玻璃上,在秦销那高大结实的身躯旁,格外柔弱可怜。 “好吧,”秦销也不强迫她,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你今晚还能做个好梦。” 说完他就离开了。 两个月前,秦销在无影灯下脱下人皮又穿了回去,待她一如既往地温柔体贴,还隔三差五就来陪她吃晚饭,但是并不过夜,只留下经验丰富的成瘾看护师,陪她治疗厌食和暴食。 从冬天到春天,药物、心理治疗加上24小时随身看护,汪盏的消沉没有好转,但体重恢复了一些。 藏在漆黑别墅中的白姓军人也走出了阴影,时不时就出现在她和秦销附近。每一次秦销都像是对待一只挥着肉爪子的小猫咪那样,兴致勃勃地指给她看。 汪盏终于意识到她的杀人伎俩在这个秦销眼中有多可笑。可阿妹是她唯一的血亲,不论多难她都不能让阿妹也沦为秦销的玩物。 日复一日地思虑和消沉下,有一天汪盏忽然因胃痛而昏倒在片场,检查后发现了胃部的癌变。 上手术台前,她握着董秘秘的手,要好友向她保证:“如果我死了,不要给我妹妹打电话,不要让她回来奔丧,绝对绝对不能让秦销见到她!” 汪盏用手背抹去了脸上的泪:“我妹妹十二岁那年,在物理和数学竞赛拿了第奖,县中听说清华要破格录取她,给一万块要阿妹去念高三,说她高考要是能拿到状元就再给她四万块。 “我妹妹带着这个条件,去找了省中的校长,省中校长为了不让理科状元落到县中,给了她十五万,让她在省中两年高三,参加两次高考。” “那年姥姥进了ICU,住一天一万多,钱很快就花没了。我是姐姐,应该是我照顾她,可我什么都做不到。她出国时才十三,一个人在国外人生地不熟,还用奖学金养着我,我是姐姐,不能再拖累她了。” 董秘秘点头,答应了她。 胃癌一期不是必死的病,手术非常成功,四分之一胃部被切除。汪盏醒来时,阳光从薄纱窗帘外投进病房,静静照耀着四面雪白的墙壁。 秦销只发了微信问候,没有来看病。 董秘秘打听到他是出国相亲去了。 她背靠在雪白的枕头上,望着窗台上那束滴着水的小雀梅,只觉心头一片空白。 悲伤?痛苦?忌妒? 什么感觉都没有。 她只知道,绝对不能让那个恶魔活着见到阿妹。 ______ 今天只有一更,后面是个拆不开的剧情,得有个七八千字,明天大概也写不完,所以一起攒到后天更吧,最好后天一口气能结束掉汪盏的故事(如果不能就大后天)。 另外,今天本文满了一万条评论,一百万的人气,非常非常感谢姐妹们的捧场~ 没有你们热情地评论、投珠,我也不会有日更四五千的动力……【鞠躬】 (二更) 2020年春,新冠疫情席卷全球,原本于五月中举办的戛纳电影节转为在线上进行。 来自中国的新人男导演第一部长片作品《睾痛》获得了三项提名。线上展映后,虽三提中一无所获,但自来水影评号不少。剧本、摄影、调度、成本控制……方方面面被夸得出神入化,唯一败笔就是汪盏贡献出的拉胯演技。 汪盏没和公关团队打招呼,直接发微博道歉,说会再努力提升演技的。 团队默认自家老板是黑红的命,作为本片的出品方,不花一分钱还能炒热度也不失为好事一桩。 然而当天夜里,男导演亲自下场将舆论推上了高潮。 他在快手直播间内,腆着一张喝得通红的脸,首先分享了创作背景——从乡土童年为切入点,心疼完自己的爹,又心疼自己,讲到他在出租屋里对着“粗剪”要烧炭自杀时,三十好几的“阳刚爷们”,当着六千观众的面失声痛哭,最后用手背一抹鼻涕,鼓励大家坚持梦想啊!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临下播时,他顺嘴点评起了汪盏,劝“汪儿”要脚踏实地,时间别都浪费在臭美上,有空多提升提升演技。 话一落地,直播间刷刷涨了几千的观众。 男导演收回了要按下播图标的手指,为“汪儿”设计了为期三周的专业表演课,列了一份对她提升自己有益的书单,又替她做完了未来15年的发展规划,看着直播间里暴涨的人头一时得意,端起啤酒瓶一仰头,然后被官方掐断了直播。 下播不到半小时,有人扒出汪盏工作室其实是《睾痛》的出品方。黑子闻着血腥味儿兴冲冲抵达战场,说她不愧是“口交套”成精的,舔男挨骂赚流量这一套算是让她玩明白了。 董秘秘简直怒不可遏。 她本来已经睡下了,扔下手机,从被窝里爬出来,找到u盾,连上蓝牙,愤愤截走了公账上的宣发费。 《睾痛》的成片过程的确很曲折,导演不是“青葱”、“First”系的,他在某地级市的综合大学新闻系下念了个导演专业,花五千块钱把自己看男科的全过程拍成了一部荒诞喜剧短片,发给了个莫名其妙的公众号,幸运地被圈内着名的无良制片人夫妇发掘签约,然后不幸地开始了“艺术理想”与“商业回报”之间的不兼容拉扯。 工作室的一个男执行,在看片会上发现了《睾痛》,当成凑数的kpi上报给老板。 董秘秘觉得男味太冲了不值得买。 但无良夫妇制片人太有名了,汪盏听说导演一度被逼到自杀,抱着就“当给自己积德行善了”的念头,花一百万把他赎了出来,又给他了十万块的创作经费,还给他串了八分钟的戏。 戛纳提名前,男导演对汪盏的称呼是“汪总”,提名后变成了“美女老板”,汪盏为演技拉胯而道歉后,直接改口叫起了“汪儿”。 董秘秘撤回了《睾痛》的资源扶持,营销发行全看天意。男导演倒也不在乎,圈内热钱正上赶着吹到他胯下,连综艺和纪录片都有邀约。 新冠疫情让时间的流逝感淡化,一个城市封闭,另一个城市解封,2020年毫无预兆地结束了,眨眼之间2021年也过了一半。 盛夏的蝉鸣将雾般笼罩着行道树时,秦销见完所有适龄的千金,开始第二轮选妃;男导演的钱花光了,人凉透了,觍着脸回来请美女老板赏脸给他个活儿干。 董秘秘不理不睬。 男导演在楼外阴凉处守了一小时,大概是室外四十几度的高温,让他头脑发热,一冲动滑开手机,微博升堂,指责汪盏小肚鸡肠,他不过给了点善意的建议,她就在圈内封杀了他。 于是风浪就这么掀了起来。 热搜刚“热”,还没爬上榜一,牧逐野便来到片场,痛心疾首地对汪盏说: “他说得都对!你为什么不能虚心接受批评呢?每个戏都‘仙女落泪‘,你演的全是你自己!” 汪盏被骂蒙了,直勾勾望着他,眼圈一点点泛起红来。 牧逐野清了清嗓子,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下去:“阿姐,还记得你当演员的初心是什么吗?” “……” 汪盏没有回答。 外面四十几度的高温,牧逐野穿过大半个城市来找她,她也不能让牧逐野白跑,于是让助理去找董秘秘协调,把一个还没定下来的小配角给了牧逐野。 牧逐野去试妆了,保姆车内只剩下她一个人。望着镜中那张覆着浓的脸,汪盏又打开了口红,加深了唇上的颜色。 她在书上读到一位日本男作家这样描写妓女:“浸在夜灯里的日子过久了,渐渐就不认识自己的脸了。为了拼命想起自己以前的模样,就会把眉墨和口红涂得更浓——那绝不只是为了好看。” 对牧逐野的百般纵容也是这个缘故。 清水镇的小广场和家门口的公交车都模糊了,小桥小卖部门前种的什么花也不记得了,甚至连那些曾经在梦里都停不下来的狗叫声都快忘了。 当年舅妈低价买走了姥姥留下房子,成名后她又一次次地敲诈勒索,秦销派人用了点手段,才让那个女人安生下来。 所以,牧逐野是她与故乡唯一的联系了。 ——至于演戏的初心是什么? 汪盏在化妆镜前闭了闭眼。 …… “小的这才几岁哪儿看得出来聪明,就是浮精而已,要是有大的一半省心就好了。” …… “以后啊,我们就指望着老大了。上辈子真是欠了这小孽障的,当初就该让她妈把她打掉!” …… “聪明能管什么用?嗨,什么科学家?不敢做这种梦,能考个大学就不错了。” 这些话她从小听到大,对阿妹天然带着歉疚,直到有一天阿妹睁着那双黑玻璃珠一般的眼睛告诉她: “爸妈是在用你牵制我,偏心你想让我嫉妒,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我像你一样听话。他们知道以后有出息的那个是我,我会给他们很多很多养老的钱。你这个‘贴心小棉袄’,最好别有大出息,嫁得近一点,在他们身边帮忙出力就行了。” …… 小时候课外读物很少,她对所有带文字的纸张都如饥似渴。 有一次她在课间看路边免费发放的男科医院的广告——盗版“知音”故事——看得正津津有味时,却被老师没收了还骂她不要脸。 她把这件事当成笑话讲给秦销听,第二天便收到了许许多多的童话书。从《安徒生童话中》中她读到了一个故事,叫做《老头子做事总是对的》。 对汪盏而言,阿妹的话总是对的。 (三更)【16000珍珠加更】 预警:本章含有极端暴力的台词,请先做一点心理准备。 —————— 《我捡起了他的碎片》是一部商业悬疑片,讲述了一个普通女人遭遇杀猪盘又反杀的故事。 牧逐野饰演了当背景板的馄饨摊小哥。六场戏,不多,但散。 百无聊赖的等戏期间,他就给汪盏当私人表演指导。有时候导演已经过了这一条,他还是会批评汪盏哪个表情不行、哪个动作要怎么改,然后撺掇她去找导演再来一条。 导演给足了女主演很大面子。 牧逐野也有老天爷赏饭般的演技,还能通过言语将演技的“金屑”撒在汪盏身上。 但是商业电影没时间一遍遍打磨,能按时拍完就是一大难关。为了主演一个人的完成度,拖累各部门连续熬大夜,让打工人们厌工怠工怨气载道简直得不偿失。 某一个凌晨,制片、美术、连着摄影三个组与牧逐野起了冲突: “圈里认识你的人都知道你早就被经纪公司雪藏了,只有你自己不知道!” “递到你眼前的本子不是汪盏出资,就是看着汪盏的面子,馄饨摊在背景里可有可无,还他妈谈上演技了!” “一个半点商业价值都没有的糊咖,能接到那么多代言,不想想自己是被哪个富婆包了吗?买一送一的赠品,哪儿他妈有脸挑挑拣拣。” 牧逐野被骂蒙了。 懵懂中也发现了血淋淋的真相,于是他红着一张脸,踅身进了保姆车,表情简直像是自己受到了侮辱,不等汪盏开口,噼里啪啦地先蹦出一串枪火: “小二哥这个角色我接了,就会好好演完,但请阿姐你到此为止,我是一个清清白白的演员!” 和剧组闹成这样,牧逐野也没法呆下去了,统筹把他有台词的戏挤一天里拍完,然后迅速杀掉。 粉丝在微博上刷起了“姐狗二搭”,牧逐野秒转发,且评论道: 【本人饰演的角色与本片女主汪盏老师没有情感线,我本人在工作之外也与汪盏老师没有任何情感关系。请影迷朋友们将探究我私生活的目光放在我的作品上,也希望汪盏老师能将工作重心放在演艺事业上。】 仅三分钟。 新浪微博就崩了。 《我们的烽歌》播完已经一年多,牧逐野没有新作品,从“前前前……顶流”那里继承的粉丝差不多都跑光了,只剩下一些自推越惨越兴奋的“怜爱粉”。 她们呼吁路人擦亮眼睛,不要被资本带节奏了。汪盏这个老女人,早就变成了资本,控制整个内娱圈,不给“野鸽”工作,“野鸽”清清白白做人,不想被强取豪夺,走投无路,才鱼死网破。 微博服务器都崩了,工作室及雁鱼灯也不能太不把“野鸽”当回事,认认真真做起反黑工作,然而几小时过去了,热度不减反增。 因为不断有知情人士出来爆料—— 《我捡起了他的碎片》的剧组工作人员说汪盏没有主心骨,牧逐野说什么是什么,在片场她连导演的意见都不听。 有几个品牌商务也早就不满了,说但凡是汪盏代言的国产护肤品,旗下总有一个次产品线是牧逐野代言。牧逐野软饭硬吃不说,还总逼逼赖赖,怪这些东西影响了他的男子气概。 把小狼狗养成了白眼狼,小部分人为汪盏不值,大部分人更恨汪盏不争气。 然后又到了熟悉的脱粉环节。 顶着9级标在超话哭丧的雁鱼灯,大多是对家的卧底,趁机浑水摸鱼。可也有几个真情实感的老粉丝再也忍不了汪盏的长期主义恋爱脑了。 汪盏认出其中一个还是《我们的烽歌》时卸任的小主持。 “——别看了。” 董秘秘突然扣上电脑。 汪盏趁着实习生去上厕所,坐在她工位上看舆论,此刻惨白着一张脸,喃喃道:“我只是想帮他……” “我知道。”董秘秘敛去了眼底的不忍,又叹息了一声:“我知道的。” …… 大众本就反感男主播卖化妆品,男模特试穿女装,牧逐野跟着汪盏喝肉汤的行为直接戳到了肺管子上。 这天深夜,来自各个行业的上万名女性使用“#me too”这个标签,写下自己被男人抢走工作、升职机会、求学机会的经历。 “被看见”是一种有效的疗愈手段,各种年龄层的陌生女性,通过网络相互疗伤、鼓励,仿佛让疲惫的灵魂投入一个又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然而当晚十一点半,内娱“Me Too”事件,掀起了新的高潮。 一位女歌手打着标签,讲述自己因为不守规矩,拒绝圈内酒局,被经纪人怒斥耳光的的不悦经历。 然后数万人冲进了汪盏的社交账号开始打伥鬼! ——【就是因为有汪盏这种愿意陪睡的女演员,才逼得那些不想陪睡的女演员没戏可演!伥鬼house!给爷爬!】 ——【精神病性病梅毒艾滋一应俱全,很少见汪盏这么喜欢跪舔脏臭烂弔的吊子妈母驴了】 ——【21世纪的女人真是自甘下贱,贱到突破我想象的地步,舔那种贱屌男,什么屎都要硬塞到嘴里,身为女人我真觉得丢人】 谩骂谴责无孔不入,汪盏恐慌发作,把自己锁进卫生间,抱着膝盖紧紧地蜷缩着,在剧烈颤抖中使劲吹大拇指: “十——九——八——七——” …… “六——五——四——” …… “十——九——八——七——” …… “我没事!我不怕!十——九——八——七!!!” 她死死咬着嘴唇,烧灼般的痛苦穿过五脏六腑,不知从何发出的指令,正告诉她脱下丝袜、踩上马桶,把自己吊死一了百了…… “六——五——四——” …… “……八——七——六——” …… 不知过了多久,躯干反应终于结束了。汪盏爬起来,全身依旧颤抖,缓步走到盥洗池前。 镜中映出的女人鬓发被冷汗浸湿,双眼像蝌蚪一样惊慌失措,看起来柔弱又好欺负。 她慢慢牵动嘴角,调整自己的表情和眼神:“没事的,没事的……不用怕……我很坚强……我可以的……” 红肿的眼睛止住了眼泪,乌黑长睫颤抖着抬起,有那么几秒钟不再眨眼,与镜中的自己坚定对视:“没有人能欺负我……我会打回去的……没有人敢欺负我……我会打回去……” 卫生间灯光倏然一闪,似乎是电压不稳,然而明暗交错的一刹那,汪盏分明透过自己的脸,看到了另一个人! 她用力盯着镜子,声音轻如梦呓:“是我害她们没有工作的?” “阿妹”面容素白沉静毫无表情,唯有眼底寒光一闪:“该打的是定规矩的人,不该是被迫守规矩的人。” 她甜甜笑了:“谢谢你。” (四更) ps:由于连载太久了,阅读本章前请先回顾一下白诺视角的《温柔乡》几章,尤其是“解语花”部分和晚饭的台词。 —————— 二轮选妃之后,秦销与一位姓魏的高官千金订婚了。这一年多汪盏和他像从前一样,她时常陪他出去交际应酬,他每个月在别墅里过夜一两次。 ——现在他要给她自由了。 餐桌上烛火摇曳着,汪盏握着叉子的手顿了一下,颤抖着问:“您是要和我分手吗?” 秦销放下红酒杯,黑曜石般的眼底一如既往闪着温柔的碎光:“你的道德底线比较高。” 当年车祸后,她明确告诉过他,自己愿意以身相许来报恩,但绝不插足别人的婚姻。 “您什么时候结婚?” “一两年吧。” “那让我陪着您到结婚好不好?”汪盏咽下猪里脊,舔了舔鲜艳的红唇,“岳岳纵抢走了我的范思哲代言,您送我一个别的好不好?” 秦销仍旧有求必应:“行啊。” 汪盏满意地笑了起来,微微垂下眼梢,藏住眸底冰冷的光。 荒野的冷风穿过烂尾楼的天台上,吹散了她的天真,留在秦销身边,理由只有一个。 ——杀掉他,为了阿妹。 · 今夜秦销没留宿,黑色迈巴赫送到门口便离开了。汪盏穿过灯光雪亮的走廊,一边走向浴室,一边脱掉外衣,在玻璃浴房外,踢掉高跟鞋,穿着衣服就打开了花洒。 热水哗哗—— 热汽倾刻间便充斥了严密的浴房,连衣裙被水流粘在皮肤上也增加了些微安全感。汪盏蜷缩在小角落里,打开微博小号,搜索自己的名字。 ——【精修图还长成这样,这姐改了年龄吧,一副更年期的脸的愁苦样子】 ——【我都怀疑长成这样的女生是不是多多少少都有点…我初中有个同级生长得也像,初二升初三那年还去医院做的人流、】 ——【回复:可能这就是失足女的面相】 内娱“#me too”早被下一个热点覆盖,“打伥鬼”的九宫格大字报还挂在各个首页,骂汪盏更是一些人的日常。 “阿妹”出现在玻璃壁上,伸着头看手机屏幕,反唇相讥道:“长得好看就是失足女,长得不好看是什么面相?多足虫?” 汪盏笑了一下,念下一条:“‘我也是觉得一般般,就是卸妆看得出来五官一般般,也不是酸,就是不明白这么多人喜欢的原因,也不便宜啊?’” 阿妹替她骂回去:“当然不便宜,今晚这顿饭,这是她爸妈半年的收入吧?” 汪盏捏着嗓子,继续模仿对方阴阳怪气的语气:“‘有一说一,我觉得他们是不是太饿了,男的到底看上她啥了?’。” “阿妹”:“看上你美啊,连职业杀手都被你美死了。” 汪盏:“‘鼻子都整出尖了,别整了大姐,看到她那张舔屌高潮脸,就想给她两拳’。” 阿妹冷冷道:“不好意思,妈生脸,没整过,美成这样只是因为基因突变。” …… 一声声清脆的笑音混在流水声中,如果有别人看到这一幕,会感到非常惊悚。一个瘦弱苍白的女人,身上披着湿淋淋的黑发,与自己的“反光”有说有笑地。 就在这时,屏幕上方弹出一条新信息,汪盏顺手点进去,发现并非优惠通知或者发错的验证码。 是一张疤痕照片。 椭圆形伤口,丑陋的增生嵌在皮肤表面,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紧接着,这个陌生的境外号码,又发了一条文字:【你好吗?】 “什么意思?” 汪盏问“阿妹”。 “想逼你死呗,发这种恶心的玩意儿,暗示你也是这么恶心的玩意儿,不配活在世上,鼓动你自残、自杀。” 阿妹那双黑玻璃珠似的,眼睛一转,冷笑道:“回复她,说你好得不得了,躺在200平米的大床上,有20个保姆伺候着。再问问她期中考试是不是又没及格,爸妈离婚了她跟谁。” 汪盏犹豫:“万一她挂出来了呢?” “阿妹”朝她眨了眨眼:“谁能证明是你发的呢?” 汪盏还是不大敢正面攻击,手指轻点屏幕,飞快编辑了一条【我很好】紧跟了一条【我会好好活着的】发了出去。 哗哗哗—— 玻璃壁熏出一层模糊的白雾,反光不清楚,阿妹便消失了。 汪盏敛去笑容,疲惫地喘着气。双眼像熄灭的灯那样暗淡,仿佛灵魂也出窍了。 ……你们都想我死。 ……我偏偏不死。 ……我就活着。 ……就活着。 她抹掉眼角的泪,仰头靠着墙壁,涣散的视线盯着玻璃白雾,叹息般地哼唱起来: “天给的苦……给的灾……都不怪……” …… “千不该……万不该……芳华怕孤单……” …… “蝴蝶儿飞去……心亦不在……” …… “凄清长夜谁来……拭泪满腮……” 热水冲刷着身躯,却驱不掉心里的寒。浴室明亮闷热,窗外却是深长而静谧的黑夜。永恒的黑寒。 · 2021年又在疫情中溜走了,春节要到了。 秦先生刚订婚,拜年的行程比往年翻了一倍。今年不会有人来陪她包饺子放竹子了,汪盏也谢绝了和董秘秘回老家过年,找了个不放假的组,从二十八到正月初六,串一周的戏。 然而汪盏只在泉州拍了三天,就灰溜溜地逃回了北京。 因为大年初一那天,她为了掩饰厌食症而拍摄的那部缉毒片,在春节档引起了舆论狂潮,于一片骂声中紧急下线。 女警察在片中没有感情线,为了避开美化毒贩的嫌疑,反派的年纪都在四十五以上,且没有一张脸年轻时曾被冠上“偶像派”。 可正是这一群相貌平凡的老戏骨,把汪盏演技衬得更加惨不忍睹,再怎么瘦成皮包骨,她也不像个坚韧的女警察。用大特写强调她枯瘦的身躯,本意在颂扬卧底警察的牺牲和伟大,然而一部分人认为这些镜头在“故意虐”,满足变态男人的猎奇心理,弱化了缉毒女警的形象,还侮辱全体警察。 网络上又是一片谴责声。 一些人隔空质问她身在禁毒大国却在背地里插刀,对得起国家,对得起牺牲的缉毒英雄吗? 另一些人骂她恶毒,骂她在大年初一给观众投毒,是故意报复社会,还猜测她正在偷偷窥屏,看见一个观众被恶心了,她就在屏幕后偷偷地乐。 不巧的是,泉州这部戏也是警匪片。这个春节有几个城市处于封控中,群体情绪非常敏感。资方为了安全,只能很抱歉地删掉了汪盏的戏。 她在大年初一这天晚上,孤零零地回到了家。 别墅空荡冷寂,她没开空调,就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看时钟,看分针一圈一圈地走,然后鬼使神差地去了车库,想要找找往年的“竹子”还有没有剩下的。 庭院风声呼啸,车库铁门徐徐向上,照明灯自动亮起,赫然只见五支一捆,五捆的“新竹”,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置物架上。 汪盏没穿外衣,缩着清瘦的肩膀,恍恍惚惚地伸手拿起竹子旁的红包。 红纸上画着金色小老虎头的红包,一行纤细的印刷宋体字,倒映在她逐渐湿润的眼底。 【To 盏盏: 虎虎生威,虎年大吉。】 (五更) 汪盏回到一楼客厅,挨着那座巨大的座钟,抱着“竹子”躺在地板上。 咔哒咔哒—— 走针声回荡在空气中,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下去,没开灯的别墅漆黑一片,她从自己身上隐隐闻到了一种尸臭,仿佛置身于漆黑的棺木中。 就这样浑浑噩噩躺着,不知过了多久,天亮了起来,光线照在身上,她却没有起身的欲望。 直到一阵门铃声传来。 对面那个白姓军官。 汪盏跟他不熟,也就接触过两次。一次是她刚切完胃,这个人来问她秦销怎么杀不死;另一次是在家门口,他莫名其妙冲过来给她披衣服,推她进门,动作之粗鲁吓得她以为要被入室强暴了。 本来那件衣服,她是想让阿姨去还的,但又怕白军官觉得自己不礼貌,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敢按下C12的门铃。 这天早上,白军官逆光站在门口,高大的影子洒在她身上,又和上次一样,不由分地说要她后天去家中吃饭。 汪盏内心十分抵触,又没办法拒绝他的好意,只能勉强答应下来。 在地上躺了一夜的后果是发起了高烧,她去附近的社区医院做了个核酸检测,寄希望于阳了,阳了就不用去吃饭了,阳了就可以静静死在家里,再也不用见任何人了…… 初四这天,汪盏没吃药,发着38度的高烧,游魂似的来到C12。一片狼藉的厨房映入眼中,她被一种理所应当的“贤良”本能支配,挽起衣袖,洗净了手,然后开始切菜。 不看手机、来到陌生环境、有另一个人陪伴,这些并没有把她从强迫性的想法中解放出来,微博上那些污言秽语仍然往脑子里钻,做菜的时候,她忍不住哽咽了好几次,还去卫生间偷偷哭了一会儿。 白军官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对她的手艺也很满意,一顿饭吃得兴致勃勃,他讲了一些……一些什么事吧。 反正他讲得高兴就行了。 这个春节她让那么多人都不高兴了,还能让一个人高兴,她也算是挺高兴的吧。 高烧的身体,咽不下去重油重辣的家乡菜。终于“挨”过了这顿饭,汪盏长舒一口气,正要告辞的时候,白诺端着两杯酒走来,逼近的一瞬间,侵犯感再次降临。 他逼问她秦销是不是那个阿妹控制了她。她否认,他不信,还非说那是精神控制。 汪盏不想和他纠缠,转身要走,却被他扳着肩膀转过身,盯着她的眼睛,恶狠狠说道: “我说话不好听……除了我也不会有人跟你说这些。秦销让你觉得你自己毫无价值,长得再漂亮,也不过是个玩物。一两个代言就可以让你陪酒陪笑,一张电影票钱就可以看见你和男演员亲热。 “秦销让你觉得他不一样。你想要的钱、关注、名声……他都能给你。以往你要和十个男人睡都不一定拿得到的,他抬一下手,就能源源不断送到你面前。 “他给你洗脑,告诉你,你爱他,你们之间不是金钱关系,是纯洁的爱情,他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单纯善良的好女人,无论多少人睡过你,你在他心里永远清白高洁。 “然后他恐吓你,威胁你,告诉你离开他你会很惨。没人给你资源,你得主动陪睡,陪更多的男人睡,让他们肆意践踏你,玩弄你,侮辱你。那些男人又丑又老,不如他英俊年轻。所以除了依赖他,你也没有别的办法生存。 “醒过来,汪小姐,你不爱他,你可以离开他。别留恋娱乐圈了,名利都会消失,赞美都是假的。男人对你只有污秽下作的想法,没有一个人是真心爱你的。” 汪盏控制住抬手扇他耳光的冲动,轻声问了一句:“你知道网上在骂我侮辱军警吗?” 白诺:“知道。” 她眉眼一弯,哀怨道:“那你可以作为军人出面,我站台澄清吗?” 白诺一摇头:“不行。” “但秦销可以,他可以让某个有军衔的德高望重的、年迈的女性军官为我发声,可以让官媒呼吁群众理智对待我,他知道这两种方式会对我适得其反,所以他会花很多很多的钱为我删帖反黑,制造其他热点转移视线。” 汪盏笑了笑,诚心诚意地发问:“所以,请你告诉我,我怎么会不爱他呢?” 白诺脸上红白交错,像是受到了深深地冒犯,汪盏不想再听他说什么,挣脱他的手臂:“我不清白,也不善良,和圈里的所有人一样,势利、虚荣、愚蠢、还陪睡。” 白诺咬牙切齿道:“你只是秦销被洗脑了……我能看见你的本质,还是个好姑娘……” 小区张灯结彩,寒风吹动着红色灯笼。汪盏穿过干枯的丁香丛回家,推开门的刹那,“阿妹”浮现在门玻璃上。 阿妹道:“他是个傻逼。” 汪盏重复了一遍:“他是个傻逼。” “阿妹”:“你侮辱了军人。” 汪盏:“嗯,我侮辱军人了。” 别墅内空荡冷清毫无生气,汪盏站在巨大的座钟下,望着“阿妹”的倒影,认真解释:“你知道我是骗白诺的吧,解释起来太麻烦了,我不爱秦销,我是为了你,才留在他身边的。” “阿妹”在虚空中向她伸出手—— “我知道,你会杀掉他的,你一定会的。” · 初九上班时,缉毒片的老戏骨们集体焕发事业第二春。劳模盏盏也进了新的剧组,作为顶尖流量受到全组的欢迎。很快会有下一个热点、下一个让她挨骂的风波出现。 而这个时代的注意力就像草履虫,再大的风波骂几天也就散了。赚钱挨骂的日子她过了好几年,还会再继续这样过下去,这个春节,唯一留在记忆中只有“漆黑棺木”中的分钟声。 咔哒咔哒—— 夜色深沉。 汪盏端着安神茶,轻轻推开书房门。秦销站在窗边,闻声转身,饶有兴趣地让她过去。 “看见那盏琉璃灯了吗?” 对面C12别墅上下通红,如同一座阴森森的墓室,亮着千年不灭的长明灯。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秦销笑着说,“白诺爱上你了,盏盏。” 汪盏微微错愕。 秦销觉得很有意思,但也不是很在乎,离开窗边,向书桌走去,感慨了一句:“只可惜,彩云易散琉璃脆。” “——灯易碎,但光不会。”汪盏突然说。 秦销察觉到她声音的异常之处,驻足回望过去。 汪盏还站在窗前,一双深黑的眼睛透着前所未有的强硬,从那形状优美的嘴唇中吐出来的一字字无比平稳清晰: “万事万物都需要光,我们能看到物体的形状,是因为有光照在了上面,眼睛接收到了物体表面反射的光线,才有了清晰的画面。灯会亮起来,是因为电能转化成了光能,光是一种能量形式,在自然界中普遍存在,且永远都无法被阻止。” 昏暗中空气脉脉流动,某种无形的交锋一闪而过。 “说的没错,”秦销侧脸沉静,薄唇噙着笑意,“希望光可以照在你身上。” —————————— 汪盏唱的歌是电影《阮玲玉》主题曲《葬心》 最后那段台词没有违背汪盏的文化水平,第二卷《旱天雷》这章,董秘秘回忆过一个科普物理的节目,汪盏在那里学到的。 今日更新近1w字,下次更新是后天,绝对可以完结掉汪盏part!! 谢谢大家的珍珠和留言,完结在望啦~~ 她比烟花寂寞[篇四](一更) 2022年,疫情第三年,毒株经过多次变异,致死率已经下降,全国各地建立核酸亭和方舱医院却如火如荼。 上海“四月之声”后,身处高压环境自身无法改变的无力感使政治性抑郁普遍降临,唯一可以让民众安全宣泄情绪的只有娱乐明星。 于是顶流女明星汪盏一次又一次地被拉出来鞭尸,今天辱了这个,明天又辱了那个,她惶惶不可终日,敏感和多疑变本加厉。 清明前,团队的化妆师提出辞职,因为孩子这两年来一直憋在家上网课,心里出了点问题,她必须回老家去照顾孩子。 董秘秘按惯例给她包了个大红包,汪盏也表示理解,说等疫情结束后,随时欢迎她回来。然而在最后时刻,她却抓着化妆师的手,睁着那双泪汪汪的大眼睛,嚅嗫道: “……你也讨厌我了是不是?”“我让你也失望了是不是?”“你不会再见我了是不是?” 五一后,家政阿姨回老家迁户口,没想到小区突然封闭,一时回不了北京,汪盏每天都要打电话问她一遍: “您真的还回来?”、“您什么时候回来?”、“您不会不回来了吧。” 那段时间,活人被绑在通行码上,生活充满了巨大的不确定性。居家办公,商铺歇业。外卖员抄个近路都可能被封在陌生小区十四天,“非必要不出门”也不安全,开门拿个外卖都会因为“时空伴随者”被隔离。 秦销见风势不对,早早带着核心团队去了新加坡。 当时汪盏在组里,拒绝他的邀请。后来政策收紧,国内所有剧组停工。她还以为只是和前两年一样,是临时状态,没想到政策越来越严,核酸的有效期也从14天变成48小时。 没有工作,没有人陪,她孤零零地在别墅里上网,反复浏览着对她的辱骂和指责。 在那些晨昏颠倒、麻木痛苦的日子,她时常点进“取关”列表,一条一条浏览“前粉丝”的微博。 理智上,她清楚追星是少数人的职业,大多数人的消遣。也知道世上的陪伴只是恰巧同行一小段路,“雁鱼灯”升学、工作,自然而然地去过自己的人生了,但情感上还是被“取关”深深伤害到了,然后她又苛责自己,一定是哪里做错了,让粉丝们失望了。 亲人去世的早,家庭条件又不好,初中辍学一直是汪盏的遗憾和自卑的根源,既然没有通告要赶,没有金主要陪,索性趁着居家,这条“九漏鱼”也学习新知识充实自己。 “资本”、“剥削”、“结构性困境”、“消费主义”…… 她知道了什么“父权制”,也学到了“女本位”,深刻反思了自己的行为,作为女性居然背刺同性,真是该死啊…… 她隐去个人信息,将学习成果与开悟过程用小号发到小组投给bot,虽也听到了不少指责的噪音,但加入了强大的精神团体,得到了久违的支持和夸赞,她越发如饥似渴地吸收新知识,也感觉皮肉上伤痕正在结痂变成铠甲,知识的圣光降临在她身上。 只要变成坚强有力的新女性,不仅可以挽回失去的粉丝,还会获得更多人的喜爱! 直到一个新片的首映会上,她在回答现场观众提问时,笑着说自己作为21世纪的独立女性,绝对不会成为“婚驴”。 刹那间,一大波深黑粘稠的石油海浪迎面淹没了她。 那是2022。 人人情绪都很敏感的2022年。 舆论爆发了,团队也爆发了。 去年秋冬那一系列麻烦,起因就是老板瞎他妈道歉,不论被骂多少次,老板还是学不会教训,永远试图取悦每一个人。 公关团队身心俱疲,在会议上要老板发誓,不可以再在首映会上点“非托儿”观众,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要团队审过!绝对不可以临场发挥!口无遮拦! 汪盏含着泪点点头。 团队几个人揉着脸,皱着眉,嘀嘀咕咕地散会了,要准备向各品牌的滑轨道歉。因为老板所代言奢侈品牌和高端产品线,受众几乎都是40岁往上的已婚妇女。 看着大家忙碌奔波,注意力不再放在她身上,汪盏突然崩溃了: “你们就只会让我闭嘴吗?我花钱请你们,就是让你们来把我的嘴封上的吗!沉默、沉默、不回应,发公告、发律师函、发警方回执证明,等时间带走一切……” 她站在桌后浑身颤抖,用食指狠狠点着每一个人: “每一天、每一分钟、每一秒!恨我的人越来越多,爱我的人越来越少,你们到底在做什么?!你们在这里为我工作,只是因为我给你们发工资……你们根本就不在乎我……根本就不在乎我……” …… 董秘秘在四个小时后才去别墅安抚汪盏。 她父亲前几年查出了癌症,本来在保守治疗下控制的不错,但清零政策下医院门诊部关闭,医护被征用到核酸点与方舱,眼看着父亲日渐衰弱,她的心思也没办法全放在工作上。 “男人是人类这一物种里的劣种!烂种!坏种!癌种!因为是一种天生的畸胎,所以没有办法凭借双手和大脑生存。因为长期靠着依赖对其他健全人类犯罪而生存,所以剥削的本质是‘犯罪’,也只有通过‘犯罪’才能构成剥削……” 汪盏慷慨激昂,一双深黑的眼睛涣散着异常亢奋的光芒。 董秘秘神情冷静:“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汪盏咬着嘴唇没吭声。 董秘秘慢慢坐到沙发上,强撑着疲惫,将姿态放得很低:“我不是在指责你,只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汪盏站在一楼客厅的空地上,还是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扬着下颌,振振有词:“听不懂就说明你要学习了!你需要进步!” “ok,我可以学习,但你能先为我解释一下刚才那段话的意思吗?” 汪盏又不吭声了。 其实她也不理解。 但只要能让她归属于某个精神强大的团体,有人愿意帮她改邪归正,她愿意背诵下每一句她不理解的纲领,并用来指导自己的现实生活。 两人在沉默中对视了一会儿,董秘秘看出她的精神状态不稳,也不敢刺激她,叹息了一声:“品牌那边大部分都解决好了。” 汪盏心虚:“怎么解决的?” “秦先生又投了两个亿。” 汪盏不肯认错,僵硬地仰着头,强忍着眼泪:“不用我公开道歉了?” “不用了。” 在最亲近的人面前,可以耍点无赖。她捏紧了衣角,惨白的嘴唇哆嗦着:“我不要那些代言了,我是顶流女明星,要起到榜样作用,未成年妹妹看到我的美,会模仿我的穿衣打扮,被消费主义和资本主义绑架。” 董秘秘点头:“好。” “那、那些工业砒霜,我也不想演了,镜头只会物化我,消费我……” 董秘秘也没反对,思索了几秒,说:“《手记》刚拍几天戏也不多,换演员问题不大,《复读》拍一半了,剩下尽量用替身解决,其余的戏我都会去帮你推掉。” “综艺呢?娱乐会让人脑子坏掉,我当过伥鬼,不能再做帮凶。” “好,好,都不上了,你好好休息一下,出去度个假?去看看妹妹?” 外衣口袋里传来一阵震感,董秘秘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汪盏却被她这个动作激怒了,突然大叫起来:“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在听啊,”董秘秘疑惑,“我不是在帮你解决问题吗?” “你能不能在乎一下我的感受?”汪盏喊道,“我不要你给我解决问题,情绪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 董秘秘:“我听着呢。” “你根本没听!”汪盏声嘶力竭地喊道,“你只是摆出了倾听的姿势,你没有倾听我的感受,没有对我感同身受。” 她跌跌撞撞地穿过偌大客厅,一把推开了窗户。窗外草木衰黄凋零,落叶凌乱散落在暗沉的庭院中。 在呼啸的寒风中,汪盏抬起涣散的目光,一字字仿如带着血滴,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窗外:“我听见万物在哀嚎,却没有一双眼看见我在溃烂。” (二更) 2022年没有几个人的精神状态正常,董秘秘的耐心岌岌可危,但也不想和她争吵,尽量让每一个字都轻而慢:“你想要我做什么?” 汪盏声音轻轻的,像许愿似的:“别再让人伤害我……” “……” 客厅沉默下去。 董秘秘久久地注视着她,良久,轻声问:“伤害你的是别人吗?” “是!!!” 一声凄厉的惨叫,汪盏喊得嗓子都要破了。 “她们骂我是贱胚婊子!拔了网线,关了手机,她们的声音也在我的脑子里喊着让我去死,闭上眼睛也能看见她们的文字化成刀,生生扒我的皮!剜我的肉!我好疼啊!好疼啊好疼啊……” “……” 董秘秘的心像是被揪了一下,眼睛也微湿了,态度软下来,认真地说:“好,我会推掉你的所有工作,你需要好好休养,好好需要治病。” 汪盏一动不动地站在窗下,黑色长发被冷风吹起,显得那副骨架更加单薄伶仃。 她也不接话,仍然介怀上一句质问,死死地瞪着眼睛,像一只伤痕累累的小兽,嘶吼道:“她们欺负我!伤害我!你觉得这都是我自找的?是不是?是不是!” 董秘秘的眼泪掉了下来:“她们伤害了你,你也在伤害自己……” “亏你说得出口!!!” 一只花盆朝董秘秘砸去!哗啦一声瓷片四分五裂。汪盏虚弱不已,花盆只抛出了一点点距离,自己却在这用力一抛中重重摔在了地上。 “……” 董秘秘惊愕地望着瓷片和洒了满地的花土,脸上浮现出一丝受伤:“我不生气,我知道你现在不正常,我现在也正常不了,但我不能再和你这样没完没了地混乱下去。” 汪盏趴在地上,吓得一脸煞白:“……你什么意思?” 董秘秘从沙发上起身,拎起背包,朝门口走去:“就是你听到那个意思。” “公关怎么跟你告状?你也要放弃我了是不是?”汪盏像从一层梦境中跌入到更深的噩梦,哆哆嗦嗦地朝董秘秘伸出手,“求你别走……我会改的……我会改的……一开始不就只有我们俩?我们是这么多年的姐妹,不要因为公关团队……不要……” 董秘秘用手背抹了把眼泪,站在门口一回头,望着她的眼底满是悲伤哀凉:“不,是因为你。” 汪盏的泪腺决堤,拼命摇头,手掌用力撑着地面想起身。可越是恐慌,越是用不上劲儿,眼见着董秘秘走出了玄关,她焦急大喊: “你走啊!走!我不需要你!我是顶流!我有秦销!他会给我找更厉害的经纪人!你走了我就让秦销杀了你!你走啊!你走!!” 下一秒,“砰”一声,门被关上,一切都寂静了。 · 哗啦——! 哗啦啦啦——!! 三楼衣帽间内响起一阵稀里哗啦的碎响,如涟漪似的回荡在整座别墅中。 钻石手链、项链、戒指叮叮当当掉了一地;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宝石落地迸溅,在白墙上反射出各色光芒;黑的,灰的,粉的……一颗颗饱满光亮的珍珠咕噜噜滚远。 “我不要这些!我不要了!不要了!” 汪盏大哭大叫,扑到桌上,细如枯木的手臂一扫,又一只首饰盒哗地翻倒,翡翠、玛瑙、玉石、玉髓落地断成几节,碎成齑粉。 “我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 飞天奖、百花奖、金鹰奖……各式的奖杯,被她一个一个拿下来,狠狠地往地上摔。 壁橱上方摆满了限量的奢侈品箱包,下面是上百双品牌高跟鞋。珠光与钻光相交闪烁刺眼,数面全身立镜光影交相辉映,华光熠熠。 一阵腥甜的气息冲上喉咙又涌上头顶,汪盏眼前一黑,瘫坐在了地上。 这大半年来,她又不怎么吃东西了,只是身处于巨大的不确定性中,唯一能控制的就只有吃不吃饭了。 “求求你!求求你!谁都好……好让我换一换——” 哭喊和摔砸耗尽了为数不多的体力,她绝望地抬起头,望着头顶璀璨华丽的灯,仿佛在对神明许愿: “我不要这些了,我要有人爱我!” “……” “他不在乎我做过伥鬼!不在乎我天性蠢笨!就只是爱我!爱我!” “……” “我想要人爱……” “……” “我想被人暴烈疯狂地爱着……” 汪盏双眼涣散失焦,逐渐连哭的力气都没了,全身都在剧烈颤抖,眼泪混合着鼻涕,一滴一滴打在地上,打在那些断裂的玉器上。 “呕——呕——” 她伏在地上,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胃酸反流的痛苦反而使腹腔中生出一种陌生的畅快,仿佛脏器正在被强硫酸融成一摊血水,她要变成一具空荡荡的木乃伊了。 ——要真是空的就好了。 ——要是一具空皮囊,什么都没有就好了。 这个念头一出,汪盏产生一种眩晕的美妙,恍恍惚惚地抬起手,捂住肚子。 ——这里拿掉了胃。 ——也拿掉了阑尾。 ——但这具身体太沉了,太满了,还可以再拿掉一点东西……再少一些…… 她痴痴地望着脚边,金鹰奖杯躺在那里,女神像的手臂断裂,锋利的金属边缘正在灯光下闪烁着微缈的光。 嗡嗡嗡—— 这时手机突然震动。汪盏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揉了下眩晕的头,从身上摸出手机。 三秒钟前,收到两则新消息,却不是董秘秘发来道歉的微信,而是两张月亮照片,依然来自一串匿名数字。 汪盏:“!!!” 画面内容是她极为熟悉的白墙红顶的别墅,两棵枯败的西府海棠上挂着一轮月。 ——拍摄的人在门外。 ——此时此刻。 ——“Ta”就在窗外盯着她! (三更) 汪盏狠狠地摔碎了手机! 恨不得立刻冲进厨房拿起菜刀,捅死那个蹲守在门外的“偷窥者”,把ta的肠子扯出来,眼睛挖出来,舌头捣成一摊血泥。 自我拉扯了几秒,她又泄下气来,弯下腰趴在地上,泪珠如断了线般往下掉。 ——她不敢。 数不清的双眼在等待她的崩溃,那个“黑粉”正候在门外举着手机,开着录制,阴险而恶毒地笑着。 ——她是女明星。 ——明星不可以攻击素人。 夜已经深了,窗外秋风鬼泣狼嚎,四周只余一片空白的寂静。不知过了多久,门铃突兀地响了起来。 汪盏呆呆地坐着没动。 门铃响了一遍。 安静了。 又响了一遍。 又静了下来。 …… 一遍一遍,不知疲倦。 就在这时,一阵后知后觉的阴森寒意突然从脊椎蹿起,汪盏终于意识到一件恐怖的事。 ——门外有黑粉。 ——现在是谁在敲门? ——他们……他们要来了吗? ——要到家里来打她吗? 汪盏瘫坐在一地狼藉中,咽喉发紧,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门铃声再一次响起,犹如午夜时徘徊在门外的冤魂。 那声音吵得她头痛欲裂,终于受不了一秒,跌跌撞撞地站起来,一步步艰难、沉重地挪到三楼电梯边,点下可视门铃中,视频中出现一个穿着黑色冲锋衣的男人。 汪盏刚松下这口气,又立刻升起了强烈的厌烦。 她并不想理他,转身刚走两步门,铃声又响起来,一声声如同用指甲抠黑板难以忍受,只得走回去,按下通话键:“您好……” “汪小姐,可以出来见一面吗?”白诺道。 “我身体不舒服,有什么话就这么说吧。”(不可以,我讨厌你。) 白诺坚持:“我还是想当面说,你出来多穿一点衣服。” “我可能阳了。” “没事,我打过疫苗。” “我很难受……” “今晚空气不错,出来换口气对你有好处。” “我……我……”(我不想出去,不想见你,我说“不”!) 白诺加重了语气:“快点下来吧,我等着你。” “……好吧。” 汪盏对自己的懦弱深恶痛绝,又气又急又掉下几颗眼泪,乖顺地按键打开前庭大门,乘电梯下楼,在玄关披上了件米色毛衣。 一开门,深秋的风便打透了全身,寒意像千万根细小的针直往骨缝里钻。 汪盏疲惫道:“白副队,有事吗?” 白诺冷峻点头:“汪小姐,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我很好。” 庭院积了一层厚厚的黄叶,沾上秋露在夜色中泛起亮光。两人相对而立,长久沉默后,白诺向身后侧了下,问:“你看到我院子里的那两棵树了吗?” 汪盏:“什么?” 白诺道:“中华木绣球树。” 汪盏眼中含着泪,难以置信地问:“你就是为了这个把我叫出来的?” “嗯,今晚月色很美,”白诺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到头顶的月上,“月下的白色木绣球也会很美。明年春天两棵树应该都会开花,从春天一直开到秋天,如果那时我不在,也希望你会喜欢。” 深秋寒夜的冷风,刮动院外的丁香树丛,也将针织披肩也吹翻起来。汪盏抱着肩膀,恍恍惚惚地望向对面院落的枯树。 ——明年秋天,她会在哪里? ——她这种懦弱的废物,连“不”字都不敢说的废物还有必要活着吗? “不早了,”汪盏收住眼泪,“我回去了。” “汪小姐——” 她在门廊下回头,白诺正在台阶下,光从侧面打来,身姿挺拔自带盔甲,散发着一种令人厌恶的强硬坚定,却是她永远也学不来的东西。 “你还记得我欠你一次吧?只要你点头。” ——帮我杀掉那些骂我的人。 ——帮我杀掉秦销。 ——帮我杀掉我自己。 汪盏垂下头,轻轻笑了:“那你帮我一个忙吧。” “你说。” “我死以后,你要是见到我阿妹,什么都不要告诉她。就让她以为我是个快乐的傻子,不要让她知道她阿姐是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废物。” 深秋天幕挂着两三星子,寒风掠过,院中的海棠,栏外的丁香,更远处的两棵中华木绣球……周遭树木带起一阵呜呜咽咽的悲凉。 白诺郑重承诺:“我会保护你,绝对不会让你死在秦销手里。” · 一周后。 某私立医院生殖中心环境清幽雅致,顶尖的安保确认病患不会被打扰,更不会被窥探。 秋光像一盆水,打湿了雪白的墙壁。汪盏穿着一身粉色的病号服,站在玻璃柜前,眉梢眼角浸着喜悦和安宁。 “你们会无条件爱妈妈的吧?” 她慢慢抬起还带着滞留针的手,隔着玻璃,虚虚“扣”住了培养皿中的冷冻卵子。 “妈妈做梦都想被坚定地选择一次,但是从没有人坚定地选择妈妈。妈妈愿意坚定地选择你们,所以妈妈切掉了输卵管。” 她的瞳孔逐渐涣散,唯恐惊动梦境似的,声音温柔轻飘,尾音却不由哽咽:“不会再有其他卵子了,无论以后受精成不成功,你们就是妈妈唯一的种子。” ———————— 先三更6500,我熬个夜再写一会,今晚后面还会有一更,但是这一章写通宵都写不完,又在爆爆爆字数……我保证明天的更新一定会结束 (四更) 预警:本章含有过激暴力煽动自杀性言语 ———————— 气话只是气话。 董秘秘没有离开她,汪盏发泄过后也冷静了下来。她犯过的错已经够多了,不能再给团队添麻烦,所以强烈要求拍完最后这两部电影再休息。 可惜她错估了演戏这件事。 演戏和学习一样,如果没有天赋,那就需要日积月累地练习。 指望精神状态不好,就能达到演谁都像谁忘我的境界,就和青春校园小说,女主只要失恋分手,发奋努力一两个月然后考上清华北大一样,都是小说,都在扯淡。 汪盏演得一塌糊涂,整个人也浑浑噩噩,是早已深入骨髓的表情管理,支撑着她在镜头前保持亮丽的本能。 可是假象迟早会被戳破,连片场路透都看得出她精神状态有问题。 深秋初冬,病毒卷土重来,清零政策不变,每天清晨被核酸大喇叭吵醒,时刻恐惧着大白进门消杀,人人封闭在家出不了门,只能在网上宣泄戾气。 ——[别骂了,别骂了,208玉玉了] ——[汪盏要死了真的吗太好了] ——[拜托不要仰卧起坐说到做到赶紧死吧] ——[甩脸子给谁看。。。] ——[舔屌卖逼的贱货死的好啊怎么没人放炮啊] ——[你都208了,让我骂骂又怎么了] ——[搞搞清楚内娱美女那么多我倒希望她不死也赶紧别演了给真正有演技的人让位] ——[快死吧上次也这么说] ——[不信不然为什么还不死] ——[无人在意] ——[莫名其妙的她这是在威胁谁?搞得好像内娱只有她一个女明星似的] …… 浴室流水声哗哗,白雾伴着热气腾起。汪盏穿着衬衫,佝偻着紧紧抱膝,瑟缩在水流下,将亮着的手机屏幕给玻璃上的“阿妹”看。 阿妹没有说话,唯有双如黑玻璃珠似的眼睛正从玻璃上望着她。 雾蒙蒙的玻璃上依稀映出她枯瘦如骨架的身影,连“阿妹”都没有了反驳的力气。 汪盏笑了笑,扔掉了手机。 11月初。 一个分量颇重的华语电影节在海南举行。汪盏凭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最烂演技,打败一众实力派女演员,荣获本届最佳女演员奖。 舆论从颁布奖项的那一秒开始沸腾,连公关人员都有些承受不住这铺天盖地的恶意。 董秘秘出离愤怒了。 到处打听组委员怎么评的奖,是不是要转移国内矛盾,故意把汪盏推上风口浪尖。 全团队包机连夜飞回北京,飞机还没落地,突然出现了第二波舆论高潮——有人在微博举报汪盏偷税漏税。 经济衰退在去年年底出现苗头,教培和游戏都已经死翘翘,还能被杀的大户只剩下了影视。各地税惠取消,严查个人所得转工作室或者公司。某个男演员把税务电话当成了诈骗,态度不好给挂了,随后变成了儆猴的那只倒霉鸡,连道歉的机会都没给,直接就捶死了。 国家允许自纠自查,以主动上贡的方式补税,团队早在年初就交了几个亿的保护费。汪盏不知道为什么这把刀还是会落到自己头顶,但知道一旦官方发布新闻,她这辈子就彻底完了。 鲜花、掌声、欢呼、镁光灯…… 汪盏崩溃了。 她把自己关在衣帽间里,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上厕所,不许任何人靠近,稍微有点声音就能惊得她魂飞魄散。 咚咚—— 两下极其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汪盏受惊般蓦然抬头:“走啊!走!别过来!!” “盏盏,是我。” 那道低沉悦耳的熟悉嗓音隔着门板响起,汪盏在这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抗争的力气,层层迭迭堆积的恐惧都被轻飘飘地抽走了。 “别害怕,我要进来了。” 男人语调一如既往地温柔。 紧接着,咔嚓一声。 钥匙拧开了锁芯,秦销推门而入。一身修身的黑西装和黑风衣,面容俊美沉静,气质禁欲而利落,自黑暗中走来,强大宛若神明。 “秦、秦先生……” 汪盏跪坐在地上,狰狞如鸡爪的十根手指,将那只修补过的金鹰奖奖杯死死按在怀里,哭得像一个被抢走珍宝的小孩子: “我的……我的……这是我的……我知道……我不配……但……我的……我……” 秦销俯下身,半跪在身旁,从她手中抽出奖杯,扔到一旁,然后温柔地将她拥入怀中: “没人能封杀你。属于你的电影、剧集、综艺、代言一个都不会少,只要你想要,明年的影后还都是你的。” 她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麻木僵死的感官在他的体温中逐渐复苏,闻到了他颈侧的黑雪松气息,感受到他说话时的气音掠过发顶。 他在她冰冷的耳边不断重复,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也一下一下安抚她后脑勺:“没事的,不用怕,没关系……” “您……您……”汪盏全身发着抖,向他的怀里钻得更深,漆黑的双眼如一对仓皇的蝌蚪,战战兢兢地问,“您会保护我?” 秦销道:“嗯,我会保护你。” “我想要杀您……您忘了吗……” 秦销似乎笑了一声:“我不是活着呢吗?” 一阵复杂的情感淹没了她,狂喜和悲伤的洪流在体内横冲直撞,她宛如置身某个虚幻的梦境,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然而这时那个坚实温热的胸膛忽地一动—— 汪盏尖叫:“别走!别走!求你……求求你别走!” “我不走,”秦销站起身,手臂穿过她的腿窝,利落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这里太凉了,我抱你回床上。” —————— 今天8000多,明天还有个8000…… 她比烟花寂寞[篇五](一更) 秦销没有食言。 整整三天,寸步不离地陪着她。 一开始,汪盏连眼睛都不敢闭,可怜兮兮地缩在他怀里,生怕一眨眼,神明会化作一阵青烟飘走了。秦销只好叫来医生,给她打了一针安定。 她睡倒是睡着了,但睡得很不踏实。挂着泪珠的眼睫毛眨个不停,每二十分钟、半小时就会猝然惊醒一次,瞪着那双失焦的眼睛,一脸惊惧地寻摸四周,只有视线触及到床边工作的秦销时,才会如释重负地舒一口气。然后躺在枕头上撑着眼皮,盯着他看一会儿,直到扛不住药劲,再次陷入浅眠。 如此循环了三十个多小时,汪盏彻底醒了,可她还在应激状态中,被秦销哄着喂的那点流食,也全都吐出来了。 没办法,秦销又把医生叫来,继续给她打针,以维持最低生命体征。 努力就有回报的信条已经荡然无存。 好人有好报的信仰也摇摇欲坠。 先前披马甲加入的姐妹团,也将“汪盏”这个名字置顶作为女性的反面教材。 她答应了公关团队保持缄默,没办法脱下马甲,公开体检报告,证明自己没得梅毒,也没得艾滋;也不能告诉大家,过去半年,有很多次出征发声,她都与她们一起。 她想向她们保证,以后都不会再背刺同性助纣为虐,更想向她们解释,这次得奖更不是她随便向男人张腿卖逼换来的“金母狗”奖杯,到底怎么颁的奖连组委会都没搞清楚。 她那敏感孤独的灵魂,徘徊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自言自语,默默问着一个无人可解的问题: 女性不是一个命运共同体吗?披上马甲,她有许许多多的姐姐妹妹,但马甲之外的“汪盏”不也是香香软软的女孩子吗?不是每个人生来就有一副钢筋铁骨,可以刀枪不入的啊! 因为敏感、自卑、脆弱、胆小,今日处境就是她咎由自取?理应落得一句“活该”?可“汪盏”不也是女孩子吗?生而为女,难道不应该一直如她们所说,天然获得女孩子们的亲亲、抱抱、夸夸和……同情吗? 困惑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并未随着月相自行褪去,还在颁奖礼这夜,化为夹杂着诅咒的黑色荆棘,在心底不断蔓延扭曲,疯狂肆虐,最后得出一个无法被推翻的定论。 她被世界厌弃了。 世上没有安全的地方了。 除了秦销怀里。 这个男人温柔随和的表面下,残忍冷酷深不可测,足以抵挡世间的所有恶意。 只有在这里,没人能伤害她。 …… 卧室内昏黄安静,唯有落地灯亮着朦胧的光。梳妆台变成临时办公桌,秦销坐在那里,面前摆着两台笔记本电脑,察觉到背后的灼热视线,转头望过去:“醒了?” 汪盏醒了也有一会儿了,只是没敢吭声,在秦销的视线中目光闪烁,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耽误您工作了?” “你睡着觉,我又没什么事儿,就找了点活干,”秦销扣上了电脑,“现在是白天,出去晒晒太阳吗?” 她摇了摇头,不仅因为四肢瘫软无力,光是有要离开这间房的念头就感到一阵深深的恐惧。 “那我陪你说说话?”秦销问。 藏在棉被下的身体猛地一僵,她愿意为秦先生端茶倒水揉肩捏背,却从没试过与他闲聊。 应该说点什么? 问他什么吃饭了吗?睡过觉了吗?是不是很讨厌她? 秦销一眼看穿她的紧张,在椅子上没动,撑着手臂,看着她笑:“都几年了,还这么怕我?” “对、对不起……” “让你别道歉也是在为难你,”秦销说,“许个愿吧,想让我陪你做什么?什么都可以。” 汪盏沉吟了数秒,整个人往被窝里缩了下去,仅剩下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露在外面,小声问:“您、您可以念故事给我听吗?” “行啊,想听什么?” “《小王子》。” 秦销起身走来,影子在墙壁上一晃,随后掀开被子上床,从iPad上找出了原文,从第一章开始朗读: “当我还只有六岁的时候,在一本描写原始森林的名叫《真实的故事》的书中,看到了一幅精彩的插画,画的是一条蟒蛇正在吞食一只大野兽。页头上就是那幅画的摹本……” 他的声线低沉悦耳,略带一点京腔,念什么都显得漫不经心,对什么也都不太在意,本来就忧伤的童话经他之口更加悲伤了。 汪盏缩在被窝里,近距离望着这个男人。柔和的光线映在他脸上,五官轮廓异常深刻,眉宇间隐藏着一脉无可撼动的生冷果决。 初见时,他二十五岁。 称为“秦少”的年纪,却已有了上位者的成熟稳重。 再过一个月,他就三十一岁了。 五六年的光阴没在他脸上留下什么变化,他仍是那个风流倜傥又不动声色的男人。 “……人们早已忘记了这个道理,可你不应该将她遗忘,你必须永远对自己驯服的东西负责,你要对你的玫瑰花负责……” 秦销的朗读声平稳清晰,汪盏梦游般地唤出声:“秦先生……” “嗯?” “您觉得小王子最后死了吗?” “你觉得呢?” “我在问您。” 秦销平淡淡道:“我希望他的灵魂回到了B612星球。” 这么温柔的人…… 怎么会是坏人呢…… 汪盏眼睛逐渐酸涩,心里像是被齁酸的柠檬味棉花糖所填满,哽咽了下,轻声问:“您养过宠物吗?小猫、小狗、小鸟、小金鱼、小乌龟……” “我不喜欢动物。” “是从小就不喜欢?还是……不敢喜欢?” 秦销:“‘不敢’?” “小动物的生命很短……你不想和他们分离。或者家人管得很严……发现您在外面偷偷喂流浪猫就……就……” 他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饶有兴趣地问:“就逼我杀猫?” 汪盏不好意思了。 她一向看不透他的表情,不知道这淡淡的笑意是猜中了,还是觉得她可笑。 “你觉得我的童年过得怎样?”秦销放下了iPad,背后靠着床头,随意地问了这么一句。 “不快乐。” “为什么不快乐?” “就……猜的。” 秦销勾了勾唇角:“理由?” 汪盏的手指绞紧被角,小声试探道:“就……既然‘笑脸’是您的假面,那您一定过得很不快乐。” 顿了顿,她垂下眼帘,胆大下了个结论:“您的心里也有伤。” 面颊有点发热和不自然,汪盏等了几秒没听见秦销的回答,忐忑地一抬头,撞上了一道充满了怜悯的目光。 “没有,盏盏。”他说。 人生在世怎么会没受过伤呢。就算是阿妹,小时候生活困苦被亲人打骂,孤身在国外也难免遭到歧视。 她的指尖微微一动,想要去握秦销搁在被子上的手,但又不太敢,只轻声说:“受了伤不喊痛,并不意味着您感觉不到痛。” 秦销问:“你觉得我是遭受过虐待才会变坏的?” 汪盏点了点头。 没有人生来就是坏人的。 阿妹也是在爸妈一次次打骂中越来越孤僻沉默。 秦销又问:“我是坏人,这件事让你很难接受吗?” 汪盏咬着嘴唇,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生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冷漠、高效、没有感觉。世人梦寐以求的是我唾手可得的,如果非要说我受过伤的,那唯一的折磨就是……这个世界太无聊了。” 秦销略微向她倾身,用拇指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 “步桃也好,你也好,我从来没想过把你们怎么样,我让你这么痛苦,我们可以到此为止……” “不——!!!” 汪盏吓得一个激灵,一瞬间从被窝里扑到秦销身上,紧紧抱住了他,一字字凄厉嘶哑带着恳求: “我什么都没有了,爸妈烧得只剩一捧渣了,和车主一起分都分不清。姥姥倒在路中间……我们真的没有钱再住ICU了……那天下午舅妈就来要钱,可房子又卖不了几个钱……阿妹一滴眼泪都没掉,看着我说她饿了,问我家里还有多少钱……姥姥没了,她说她饿了……她说她饿了” 汪盏的眼泪停不下来,仿佛把这些年的委屈一起哭了出来,额头抵着秦销胸膛,被子下瘦棱棱的身体抑制不住地发着抖,如同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病猫,梦呓般地喃喃道: “我什么都没有了,求您!求您!别不要我……” “……” “求您……别不要我……” “好了,好了,”听着她哭了好半天,秦销才抬起手,轻拍着那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后背,“没事了,都过去了,嗯?” 她手指死死揪着他胸前的衬衣,像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的浮木,却始终没有等到那句“我不会不要你的”。 她额头抵着他的胸膛,隔着衬衣中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默然哭泣中不经意间向旁边一瞥—— 不远处,电脑屏幕黑漆漆的,“阿妹”映在上面,正隔空投来冰冷、失望又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 颈后猛地窜上一阵寒意,汪盏不敢细看,缩进秦销的怀里,紧紧闭上了眼。 (二更) 2022年11月26日,一个学生在寒夜中默默举起一张A4纸,随后那辆车尾着火的特色车一脚油门下去,一百八十度大掉头。 药物储备不够,应对策略也不完善,日感染人数以十万计。咳嗽声穿透了冬日雾霾,快递员发着高烧买不到药,趴在三轮车上痛苦呻吟,火葬场上空的黑烟日夜不灭,一辆辆灵车在门前排起了长龙。 有一小波人接种的是最有效的疫苗,不惧奥密克戎毒株,因而十二月初的慈善晚宴照常举办。 汪盏作为冠名品牌的亚洲代言人,穿上由巴黎专机送来的礼服,高调出席了晚宴。 宴前出了个小插曲,网友发现某动物保护基金,有许多个对偷猎者的悬赏,赏金份额不大,但频率极高,似乎用多笔小额不起眼的方式挪走专款。 在某古装大IP中大卖男色而爆红的男明星岳岳纵,也是先前抢走汪盏范思哲代言的那位,开场舞刚跳完,便上台抢了主持人的话筒,要求基金会立刻给出回复。 现场一片尴尬,宾客们神色各异,有的厌烦,有的无奈,还有人勾选完桌上的慈善项目款项直接起身走了。 僵持了三十五分钟后,基金会负责人姗姗来迟,终于拿出了钱款证明,并由森林公安背书站台,证明款项的合法性。 消息传到网上,只有少量的声音骂岳岳纵搞事吸睛,毕竟官方失去了公信力,怎么做都像在狡辩。 随后公众注意力回到浮华的名利场上,又开始谴责在场的诸多明星,不是这个环保大使,就是那个慈善项目的代言人,却就只有一个岳岳纵愿意发声。 汪盏坐在圆桌后,刷着微博小号,眼底映出谩骂与指责,却破天荒地什么感觉都没有。 这三十五分钟对工作人员而言,是发着高烧的加班,轻则扣奖金,扣工资严重一点还会因为审核不严而失业。 今夜筹款先流向红十字会、中华儿慈会、大病医保专项基金和几个大病紧急救助项目,然后才能轮到希望小学、贫困山区、动植物保护等。 不论岳岳纵是否出面,钱都会像扒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地被专项基金和慈善机构拿去买车买房养情人,只留一点点残渣流向“慈善”。 “女权男”岳岳纵的路人缘极好,直播中怼黑粉让他一战成名,如斗士般活跃在社会话题的第一线,把身为明星,该回避的红线绿线通通踩了个遍,也被称之为内娱唯一的“活人”。 当然骂名不少,但爱他的人更多。 反观自己。 出道这么多年,永远按时到组,没有耍过一次大牌,逢年过节红包发得最大,在组里天冷请奶茶天热请冰咖,然后,她成为了内娱人人喊打的毒妇。 台上的歌舞继续。 红毯,圆桌,白桌布,银餐台,处处金碧辉煌,灯光璀璨。 汪盏忽地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疲惫,提起沉重的羽毛裙角,离开宴会厅,进了专属贵宾休息室。 经过全身立镜,镜面照出一只饥肠辘辘的“火烈鸟”。 长拖尾的浅粉礼服上镶嵌了钻石和层层迭迭的粉金羽毛,肩头还披着“翅膀”,视觉上凭空增加二十斤,是女明星深恶痛绝的款式,却可以掩饰她瘦得只剩一把枯骨。 周围没有旁人,门板隔绝了外面的歌声与交谈。汪盏垂目而立,见镜中的自己即使画着浓妆,也盖不住眉梢眼角的憔悴。 上个月情绪失控后,秦销寸步不离地守了她三天,又在别墅里陪了她三天,见她精神状态稳定了些,便回到忙碌的工作中,继续满世界出差。 今夜的慈善晚宴,他捐了款,但没有出席。这家五星级酒店的楼上,有他们那个圈子的聚会。结束后,他应该会陪她回家。 今年他的办公室转移到新加坡,虽然两人和从前一样,每个月见一两次,但他许久都没有碰过她了。 因为太瘦了。 夏天那会儿,她就已经瘦到脱相了。 她非常清楚衣服下的这个身体有多令人作呕。 “——你到底什么时候杀他?” 一声质问,冷不防地贴着耳畔响起。 汪盏吓得一个激灵,抬眼只见镜中映照出了“阿妹”,无声无息地站在她身边,一张惨白的脸紧挨着她,投来充满怨毒的目光。 从她躲进秦销怀里开始,“阿妹”便不再保护她了。 “她”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反光层上,有时她喝完水,玻璃壁上陡然照出墙角。那里站着个披头散发,眼睛森寒的厉鬼,声音轻飘飘,像唱戏似的——“杀了他”。 有一次,她半夜起来喝水,窗外掠过北风,经过窗边时,阿妹那张惨白映着沉沉死气的脸,赫然“飘”在窗玻璃外,抬起那只血淋淋的手,狠狠拍打着玻璃,惨叫着“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还有一次,她洗完脸擦面霜,用强大的意志力保持了清醒,刚将面霜放回柜中,一合上柜门,竖而窄的一条玻璃镜面,猝不及防地映出她的背后——“厉鬼”不知何时趴在她背上,吐息阴森冰冷,在耳边轻轻呢喃:“杀了他。” 厉鬼阿妹如影随形不依不饶,她仿佛活在逃不出的恐怖片中,害怕所有反光物体,不知道哪一秒就会突然跳出来一张阴森惨白的脸,对她说:“杀了他。” 休息室是个宽敞的套间,月华透过落地窗的纱帘,静静洒下银光。汪盏一言不发地走到墙边,“啪”一声关掉了灯。 四周陷入一片昏黑,唯有从门缝透进来的走廊微光。 “——阿姐,你是个骗子。” 阿妹居然没有消失。 汪盏回头望去,墙上挂着的一张剧组合影中,皇后“阿妹”活了起来。她的双手交迭垂在身前,顶着沉重头上的凤冠,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根本你舍不得杀他。” 汪盏的呼吸微微加重了。 阿妹失望地摇了摇头:“亏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才留在他身边的,你分明就是爱着他。” “……”汪盏低垂着头,双手紧握成拳头,脊背和肩膀绷紧成了线条。 另一面墙上,捧着百花奖杯的阿妹也放下了僵硬的手,从相框中伸出了上半身,好言好语地劝:“阿姐,他是坏人。” “……” “阿姐,他杀过人。” “……” “阿姐,你是好人。” …… “阿姐,他是坏人。” 这是专属汪盏的贵宾休息室,墙上挂着三五十张照片,全部在黑暗中惊悚地活了起来。 一个又一个的阿妹杂碎奖杯、扔掉头冠、敛去试图取悦众生的笑容,脱下了令人痛苦的高跟鞋,随意往地上一坐。 紧接着,清冷淡漠的嗓音从四面八方而来,如海浪似的,一波高过一波: “他杀过很多人。”“他是个坏人。”“你是个好人。”“你不可以爱坏人!”“好人不可以爱坏人!”“爱上坏人,你还算什么好人?” …… 啪嗒! 灯光骤然一亮,驱散了幢幢鬼影般的“阿妹”们,只剩下立镜中那一个。 汪盏放下了开灯的手,从墙前转过身,一步步走到镜前,苍白的脸上满是执拗和坚定:“我是个好人,所以老天把秦销奖励给我。” 阿妹满脸轻蔑满不在乎,嘲弄的视线随意向她身后一撇:“奖励你一个坏人?” 汪盏吸了口气,慢慢道:“他让我名扬四海,给了我荣华富贵。” 阿妹讥讽道:“他还杀人呢。” “他只是迷失了,”汪盏望着阿妹,还在试图说服她,“我可以治愈他,我有无穷无尽的爱可以给他,老天爷安排好了一切,在故事的最后,坏人总会改邪归正,我们会有幸福美好的结局。” 阿妹:“他和我是一种人。” “他和你不一样,他会对我笑!” “那是假笑。” 汪盏咬着牙:“至少他肯对我假笑,你对我就像对待一个陌生人。” 阿妹仍然无动于衷:“那他也是个坏人,会假笑的坏人。” “我会给他很多很多的爱,补缺他心里的伤,用余生教会他什么是爱,至少在他死前,我会让他发自内心地笑出来,”汪盏对阿妹的怯意在这一刻消散,深深吸了口气,恳求道,“你走吧,我不需要你了。” 镜中的“阿妹”一动不动,虽穿着相同的粉金羽毛礼服,身形和面庞都是健康的线条,灯光下眼神如浸泡着一层浮冰的井水,冷到刺骨。 “你还是相信善有善报?” “对,老天爷不会亏待好人。” “下一句呢?”阿妹微微歪头,一针见血,“‘善有善报’的下一句是什么?” 汪盏瞬间色变。 “说啊,‘善有善报’然后呢?” “……” 空气凝固住了。 汪盏的眼珠也僵硬住了惨白的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瘦削的肩膀开始发抖,肩上披着的羽毛一颤一颤。 阿妹不依不饶:“说出来,大声说出来。” 那穿透世间一切的视线刺进汪盏的眼眶里,无形的压力砸向她的脊背。 “我的阿姐,认为我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三更) “……” 汪盏死死咬着嘴唇,一个字音都发不出来。 “你只相信善有善报,从来都不敢想后面那句,一旦说出来了,就是在诅咒我。你相信在故事的最后,好人会因善良得到幸福安稳的一生,但是我呢?阿姐?你忘了我是个坏人吗?” 阿妹漫不经心地拈起裙角,抖擞了一下金粉羽毛,璀璨的钻石光反映在她雪白的手臂上,神色生冷无情,又高高在上。 “我会遭到天谴吗?孤独落魄,穷困潦倒,可怜巴巴等着你来救,就像小时候我养你那样,你也给我钱。给我爱,只要我能哭着向你忏悔?” “她”眼底恶意闪烁,望着镜外的她,慢慢笑了起来,又捏着细颤颤的嗓子,浮夸地喊:“阿姐……阿姐……救救我……救救我……阿姐……我知道错了……我应该做个好人的……呜呜……” 汪盏急剧喘息:“我没这么想过!我没有!” “你当然不敢这么想,你害怕老天知道了你有这种念头,就不再把你视为好孩子了。”阿妹讥讽,“‘好孩子’?都这么大了,还希望有人认可你是个‘好孩子’。” 汪盏颤抖:“够了、够了……” “好孩子,你希望老天奖励你什么?美貌?智慧?白马王子?还是全世界对你的痴迷和狂爱?” 汪盏捂着耳朵,拼命摇头,却阻止不了那道刺耳的声音钻进脑海:“别说了!别说了!” 阿妹没有放过她,假笑消失了,又恢复成那个冷眼旁观的雕像:“看我,阿姐,睁开眼睛看我,你连日记里都不敢写下自己的真心话,演过那么多角色,徒然地当过许多人,却从来没有遇见过你自己。” “她”隔着镜子,定定地看着她。 里外两张相似的面孔,一张坚冷,一张颓弱,光影交错间,看不见的刀枪剑戟也在虚空中铿锵碰撞。 “你想做杜博雅,想做步桃,想成为有攻击性的聪明人。但你就不想成为我吗?你真的一点都不嫉妒我吗?” “你明明都知道,不管我怎么不讨喜,每次坐完席,妈都会偷偷给我一块儿酥糖,还要我别告诉你。 “因为你孝顺听话,只会委屈自己。你装傻充愣了这么多年,自认为爸妈偏心你、姥姥偏心你,所以比起我、你的小阿妹,你是爱着的幸福小孩。 “这是‘善良’的变形式,是无懈可击的精神胜利法则,想开点儿,心宽点儿,多看看自己拥有的,别计较你没有的,老天总会奖励你的。 “你是善良的傻子,我是聪明的坏人。你也只知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既然功成名就的代价是足够残忍,那你宁愿庸庸无为,做个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良心的好人。” 阿妹的眼睛也一眨不眨,鸦翅般青黑的眼睫下,是锋利冰冷的神采:“阿姐,是真的吗?” “她”一字一字,声音清晰平稳:“你到底是真心信奉‘善’?还是你知道无论如何都超越不了我,所以选择当个愚蠢的好人?” “住口!我叫你住口啊!!!” 哗啦啦—— 汪盏再也忍受不了,狠狠推倒了全身立镜。 一个清晰的“阿妹”碎掉了。 镜面爬满了蛛网般的裂纹,刹那间碎成了千万片,映照出更多的“阿妹”,数不清的幽灵在碎片中冷冰冰地质问着她。 汪盏剧烈喘息着,推开大门,拖着金粉羽毛长尾礼服,仓皇逃了出去。 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内,主持人致谢打官腔,台下明星勾搭金主,权贵挑新的玩物。调情的调情,聊生意的聊生意,无人在意台上的表演。 势利、虚荣、浮华、梦幻、愚蠢。 汪盏站在门口,提着裙角,潜意识隐隐抗拒自己回到其中。 “你守规矩,所以你是伥鬼,岳纵纵掀翻了规矩,所以他是英雄。” “阿妹”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消防栓的玻璃上:“我早就告诉过你的,卖乖卖蠢只会让你挨打,这桌上的每一个人,除了你,都是狠角色。” 侍应生来往走动,注意到她独自站在这里,来问她有什么需要。汪盏摇摇头,回以微笑,然后又提着沉重羽毛长裙,进了长长、长长的走廊。 深红地毯令人头晕,墙上挂满了艺术画,每隔几米“阿妹”就从画框玻璃上跳出来: “好人不可以爱上坏人。” “……” “好人不可以当小三。” “……” “好人不可以这个,不可以那个。” “……” “坏人只有一条法则……绝不让自己吃亏。” 敏感脆弱的脑神经快要被扯断了!汪盏受不了走廊上的“画框”,随便推开一扇门,躲进了楼梯间却见一道极其熟悉的身影从楼上下来——今晚兼职迎宾的牧逐野。 她头皮一麻,又逃回了走廊,然而这时又撞入了一个坚硬陌生的怀抱。 “有人在追你?” “没有。” 汪盏推开白诺的肩膀,与他保持一段距离。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白诺没穿冲锋衣,一身笔挺的西装还喷了香水,似乎是从高干的宴会中出来的,“是秦销吗?他怎么你了?” “没有……” 嗡嗡—— 突然震动的手机提供了一个借口,汪盏顺势背过身,牧逐野的声音立刻从电话里传出来:“阿姐,我刚才看见你了,你是在躲我吗?” “没有。” “你在哪层楼?我去找你。” “什么事?电话里说。” 白诺站在她身后没有离开,也没有给她打电话的隐私空间,她甚至能感觉到一道灼热的目光就落在背上。 当着他的面,汪盏不想把自己显得太狼狈。牧逐野让她把所有的奖杯都带过来然后在众目睽睽下砸掉,汪盏心里觉得可笑,但没挂电话也没反驳,只胡乱地回答了一通“可以”、“行”、“好的”、“开门密码是12240509”…… 那边牧逐野欣喜若狂地挂了电话,这边汪盏握着手机硬着头皮转过身,没敢看白诺:“我还有事……” 白诺却牵起她的手:“跟我走,你妹妹我会保护,我不能再看你这样折磨自己。” “和我阿妹无关……” “我理解你!我也有想保护的人!我姐自杀的时候,我外甥女自杀的时候,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回到那两天……” 汪盏一把甩开他:“我爱秦销。” “你被他精神控制了!”白诺,“离开他,你会慢慢恢复的。” “我爱他,你明白吗,我爱他……” 汪盏终于昂首挺胸,眼底反射出一丝冰冷强硬的光,缓缓道: “你看到我这张脸了吗?美吗?你特别喜欢是不是?家里没钱没势,还没有人保护,长成这样就是诅咒。你知道我被猥亵过多少次,骚扰过多少次,还有多少次差点被强暴吗?! “姥姥还没去世,我就差点被卖掉。爸妈还在的时候,每年过年,打工回来的邻居亲戚都想带我去广东,人人都觉得我就是当‘小姐’的命。 “我十五岁那年出来做车模,有个电竞选手追求我,说我搬去跟他同居,他每个月会给我三千块。三千块,明码标价,三千块。” 她扯着自己的脸颊,一滴眼泪都没流,脊梁骨铮铮不屈:“这张脸没让我在世上得到过半点善意!我向前走的每一步,都有人想扒掉我的衣服。 “直到有一个人,他把我从泳池里捞出来,用干净的衣服罩住我,挡住那些下流的目光,不让任何人靠近我。他的嘴唇贴在我唇上,手指捏着我的鼻尖渡气,不是趁机揩油,是真的在救我!他替我解决了企图强奸我的男人,让我不用舔强奸犯的肛门!” 白诺似乎被她镇住了,略微有点不知所措。 “秦销没有精神操控我。” 汪盏轻笑了下,尽管因为伤痛而格外短促: “我说我爱他,因为他对待我,像对待一个‘人’。” —————————— 今天更了9000字…… 但就是还差个尾巴,这回真是个尾巴了……三四千字的尾巴,今晚熬不动了,今天早起写,明天下午更新。 (四更) 叮咚—— 电梯停至酒店顶层,汪盏似游魂般推开大铁门,提起缀满钻石的粉金羽毛长裙尾,迈进天台。 四十八层,一百五十米,可以俯瞰整个北京城的高度。闪烁在繁华都市中纸醉金迷,与藏匿于破败阴影下的呻吟哀鸣,人间不相通的悲与喜,寒风冷气十万八千里从夜色尽头刮来。 汪盏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手臂皮肤暴露在冷空气中,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但她却仿佛察觉不到冷似的。 “——喂?” 刚听见一个字音,眼眶便湿润了。 她短促地笑了下:“秦先生,您可以出来一下吗?我想见您。” 现场乐队演奏着欢快的曲目,许多人在聊天谈笑,热热闹闹的背景音从电话里传出来,秦销的沉默这两三秒钟,被衬托得格外漫长。 “盏盏,我未婚妻在身旁。” 没有无奈、为难、或是一丝丝、一点点微弱的歉意,只是叙述着一个平静的事实。 这种时刻,道德已不再是桎梏,汪盏没像往常那样,为这句话感到羞愧,她的笑意纹丝不变:“那等您结束了,来找我好吗?” “盏盏,一切都会结束的。” 秦销的暗示非常清晰。 栏杆外面是一百五十米的高度,汪盏本以为这一刻,世间凡尘皆如落花流水,但这个答案还是让胃部一抽一抽地痛起来。 “您不是喜欢我这张脸吗?” 秦销道:“脸是会看腻的。” “……” 沉默了片刻,汪盏笑着说:“是啊,已经五年多了。” 寒风胡乱地吹起鬓发,她抬头望向夜空,眼泪顺流而下,但脸上的微笑不变:“时间怎么这么快啊。” “可能因为疫情三年吧。” 她太熟悉秦销的这个语调了,淡漠、无聊、又漫不经心,仿佛看见他站在大厅僻静的角落,一手接电话,一手端着酒杯,西装革履的身影虚落在落地窗上,俯瞰脚下的城市与芸芸众生。 天台鲜有人来,此刻一片静寂,灰蒙蒙的天空透着阴冷。手机仍贴在耳畔,她的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一句酸涩的疑问堵在喉咙里,说也说不出,咽也咽不下。 ——您到底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 ——知不知…… 她不想让秦销听见哭声,竭力压抑着喘息,唯有盖着粉金羽毛的肩膀剧烈起伏着。 这时只听电话那头传来秦销温柔的声音,裹挟在风中飘渺却清晰: “跳下去会面目全非的。” 汪盏惊愕:“您知道我在哪里?” “有风声。” “……” “你还有其他选择。” 他的语调仍旧不慌不忙,简直漠视到了残忍的地步,根本不像在劝阻一个要自杀者。 汪盏问:“所有的选择里,都没有您是不是?” “任何一种关系都会结束的,或早或晚,但你不一定要现在结束。” 汪盏沉默了一会儿,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举着电话说: “刚才我从休息室出来,想要回到宴会上,站在门口向大厅里看,看见一片浮光跃金,歌舞升平。有人调情,有人聊经济,聊时局。这样的宴会我参加过几百次了,我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忽然意识到,人人梦寐以求的,我也已经都得到过了。 “我上过很多的高楼,看过很多漂亮的朝霞和落日;我还当过影后,拿过奖杯,听过很多很多的喝彩声。小时候在山里,我还见到了一窝白色长尾雉鸟破壳而出。 “我的人生经历已经足够多了,往后余生只有一个执念,那就是您。既然我注定失去您,那今天结束还是八十年后结束,对我都没有任何区别。” 汪盏深长而缓慢吐息:“所以,这一刻,我在这一刻死去,完全没问题。” 冬夜寒风叫得愈发凄厉。秦销没出声,甚至连呼吸都听不到,唯有远处热闹喧嚣的背景音出现在电话中。 “秦先生,您还在听吗?” “在。” “我……”汪盏咽喉微微一动,“我想当小鸟,下辈子我要当一只小鸟。” “从出生起就在飞,飞得很快、很高,飞到云层之外,我低头可以看到云世界,世界抬头却看不到我,我会一直飞,一直飞,累了,就让云拖着我,饿了就吃一口云…… “等我飞过了整个世界,我想来找您,落在您的肩头,小小一只,很轻很轻,您几乎不会感觉到我的重量,我也不会在您耳边叽叽喳喳,只有您感到寂寞了,我才会为您唱歌。” “秦先生……” “如果有天夜里,您发现有一只小鸟在拍窗,请您、请您把我放进来——” 啪! 手机猝然落地。 一阵狂风从天边卷来,掀翻了整个世界,都市霓虹稀稀落落。汪盏拎着裙角翻过天台栏杆,那一片片粉金羽毛在狂风中翻飞起来—— 庞大的黑色影子陡然间化为一只张翅欲飞的巨鸟,一张一缩,蹿向夜空,整个城市的灯海都在一瞬间抖动起来! 数不清的鸟同时鸣叫,高的、低的、近的、远的、低沉的、清脆的……成群结队,无数双羽翼齐齐伸展,各色羽毛隔空煽动,那声音绵延不断—— “Angua ngua……” (白月亮) “Mel hotduni zex na……” (你家在何方) …… 天与地崩塌旋转,飘摇的灯海浸透过了双眸。她的眼睛变得凝滞而静止,目光不再仓皇无措,处于一种透明和不透明之间的朦胧。 “瞳孔还有反应,先注射三毫升肾上腺素!” 急救床的铁轮骨碌碌滚过医院走廊,医护人员七手八脚地推着铁床。手术室就在走廊尽头,有人在扒开她的眼皮,有人将冰冷的针头刺进她的皮肤。 …… “gonel hot mai ba……” (将你房推倒) “Angua ngua……” (白月亮) (五更) …… 一道亮光升空! 转瞬即逝,宛如幻影。 热闹的除夕夜,秦销站在背后,握着她的手,一起放飞了这根“竹子”。 烟火绽放,亮光熄灭。 四周重归黑暗静寂。 别墅空荡冷清,喜气洋洋的灯笼红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她怀里抱着一根“新竹子”,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听见电话中传来秦销温柔的声音: “片方没和任何人商量就撤档了,我已经派人去教训过了,明天晚上会曝一个男艺人嫖娼吸毒,公众的注意力很快就不在你身上了……” 柔声安慰逐渐淹没在喧嚣热闹中,浪潮式的掌声响起,一波高过一波,从四面八方裹住了她。 “杀青了,我们杀青了!”“汪盏老师辛苦了!”“期待和你下次合作。” 录音杆还悬在头顶,摄影机的绿灯亮着,镜头中心的她穿着七重紫金纱衣,怀里抱着一束鲜花,向周围的工作人员们,鞠躬致谢。 场景如潮水般唰然褪去,掌声依旧响亮,目光仍然落在身上。从颁奖台上走下的这几步,像小人鱼踩在刀尖上。 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所有的荣誉、喜爱和热闹都被一道透明的玻璃隔开了,她仿佛被钉在台上,扒光了衣服,一丝不挂,任由那些嘲讽,轻蔑,不怀好意的目光刺探着,挡无可挡。 “阿姐……” 阿妹执拗地拽着她的手,一步都不肯走了。 她回头看去,女孩的脸被夕阳光照得发红,乌黑的瞳孔颤抖着,映出墙角那只虎视眈眈的野狗。 “没事的,不看它,我们慢慢走。” 她将小妹妹护在体侧,明明自己也怕得要命,却大步坚定地向前走。 一高一矮,两个小女孩手牵着手,绕过垃圾堆,穿过矮墙,经过一只又一只凶恶的野狗,然后在小路的尽头,她们跑了起来—— 两双小脚前后踩过泥坑,疯了般拔腿狂奔,踏过血淋淋的车祸现场,缓步离开ICU病房外的走廊,穿过倾斜破旧的平房。 眨眼之间几百个日日夜夜流过,她们的身影拉高,手脚变长。 飞机的轰隆声响个不停,机场大厅雪白明亮。分离的人们在流泪相拥,亲吻道别。 她什么都没有。 阿妹背着双肩包,拖着登机箱,消失在登机口。 她眼睁睁看着,那瘦小的身影向前走,向前走,一步都没回头。 …… “Kuanazi gonxded giai jiaidgiel……” (两只小狗荡秋千) “Kuanazi gonxded giai jiaidgiel……” (两只小狗荡秋千) 寒风裹挟着哭声吹向四面八方,盖住了她的歌声。 庞大的黑影靠近背后,数不清的手拼命将她推向天台边缘。 她回过头,那是一张张头戴“恶意笑脸”的面具人,鬼魅般小声低语,催促着她“快跳啊”、“快跳”…… 她张开双臂,宛若一只凌空飞翔的火烈鸟,粉金的羽毛缀着钻石在风中飘呀飘。 人声鼎沸,光线刺眼。 “别刺激她!别刺激她!都给我安静!出去!”“人来了吗?特警还是消防?”“董女士你冷静,她没受伤,只是冻着了,精神、方面有点问题……” …… “gonel hot mai ba……” (将你房推倒) “Angua ngua……” (白月亮) …… 再次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柔和的雪白,陌生的房间外春光灿烂。 秦先生和“阿妹”两人并肩站在床边,她下意识惨叫起来,凭本能躲进秦先生的怀抱。 ——好人都想骂醒她。 ——只有坏人会保护她。 “阿妹”同医生护士退出病房,她手足无措地望着秦先生。 时间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望着这张俊美沉静的面容,一时间竟然有些陌生。 她贪婪地望着他,用目光仔仔细细地描摹着那熟悉的眉梢眼角、鼻梁薄唇,想要将他深深印刻在脑海中。 当黑暗和混沌再次降临,她可以用对他的思念抵挡无边无际的虚无。 呼——呼—— 起风了。 窗外的海棠开得如云似霞,小山般重重迭迭缀满枝头,风经过时带起一阵密集的花瓣雨,恰好卷起一朵完好无缺的海棠,落到她的手心。 她怔怔抬起手—— (送给您。) (请您收下。) (这是我唯一仅有。) 言语同那些不可追忆的往事一起烟消云散,她灼灼地看着男人,不记得如何说话,只有从喉咙里涌出的一声声、急切地——“啊!啊!” …… “这不是做大孽吗?祸了姐姐又祸害妹妹,啧啧,幸好妹妹看着是个人间清醒。” “当着她面儿,你们说什么呢?!” 严医生单手叉腰,一脸怒意,打断了两个护士的聊天。 她坐在餐桌前,呆呆地望着手里的冰淇淋,仿佛刚从一个长长的噩梦中醒来,几个月的时间压缩在几秒钟硬生生灌入脑海。崩溃、治疗、休养、探望……认知水平奇迹般地恢复到健康状态,这段时间的一切都很清晰。 夜晚,吃过了安眠药,护士为她掖好被角。趁着药劲还没上来,她穿着睡衣悄悄游荡在别墅:书房桌上摆着造车的工程资料、冰箱上贴着手写的便签留言让“宝贝”别只吃草、客卧床头柜上摆着一盒拆开没用完的安全套…… ——是谁住在这里? ——阿妹吗? ——阿妹带回了男朋友? 她感觉到记忆正在模糊,一阵深沉的疲惫袭来,又要陷入漫长无止境的深睡眠。 …… 深秋夜。 翠竹清幽静寂,“阿妹”隔着漏窗矗立在昏暗中。 “你为什么还在这儿?” “你怎么才能走?” “我已经疯了……疯子没有该做的事……你走吧……走吧。” …… 冬日黄昏。 雪花将落未落,又倏然扬起。秦先生静立在风雪中,孤冷而矜贵。那是她第一眼见到就深深爱慕着的人。 “秦先生,我是来跟您告别的。从老家出来前……即便我们的关系,让我没有资格说这句话,但最后的最后,我还是想说……想说……” 她缩进角落里,藏在淡淡灯光照不到廊下阴暗处,在风中大声说:“谢谢您把我当成了人。”然后转过身,心满意足地走进风雪。 …… “Angua ngua……” (白月亮) “Mel hotduni zex na……” (你家在何方) 大鸟的影子越长越大,占据了世界的全部光明,她处在一片茫茫的黑暗中,虚空中传来无数焦急人声、设备滴答声和刺眼的光。 “心跳150次,血压75、35……血氧饱和度还在往下掉!” “再加一剂阿品托!” “充到300焦耳,再次准备电击——” 她站在手术台下,看见自己被开膛破肚,紧接着被一股巨力猛然袭来,她又推出手术室,冰冷的大铁门轰然在眼前关闭。 走廊窗外电闪雷鸣,黑色迈巴赫穿破暴风雨,停在急救通道上。秦销怀里抱着奄奄一息的“她”,快速经过她身边,时空交错这一瞬间,她认出那是在雨夜里去撞车绝望的“她”。 “——你应该进去了。” 阿妹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背后。她两人还都穿着那身粉金羽毛礼服,裙摆上沾着泥水混着大雨,像两只在泥水里打过滚儿的火烈鸟。 汪盏疑惑:“去哪?” 阿妹:“手术室,再不进去,你就回不去了。” 汪盏想了想,笑着说:“我不想回去了。” 阿妹叹息:“在黑暗中困了这么久,你还在逃避?” 汪盏眸底的浓雾终于散开,闪着前所未有的亮光:“我只是不想活在这种世界上。” “哪种世界?” “提爱就会被耻笑的世界。” 阿妹扶额苦笑:“你还想要爱?” “有错吗?”汪盏反问,“世界上就是有一种人是以爱为养料的,需要别人的爱和支持,也需要疯狂地爱着一点什么东西。 “你坚决、清醒、固执,手里始终握着枪,对遇到的一切都保持着最大的猜疑和忌惮,设想你会面对的最糟状况,然后抢先一步开枪。 “我永远都做不到你这样,我会以最大的善意揣测我遇到的每一个人,在我有能力点灯的时候多点一盏,以便日后我暴露于风雪中有人会为我点薪,这是‘利他’还是‘利己’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如果这样都要被人人喊打的话,那这不是文明世界,这叫恃强凌弱。 “世界本不该如此。”汪盏坚定地说,“我也不想生活在这样的世界。” “阿妹”的面容模糊,逐渐只剩下一道虚影,连语气也不似以往那样强硬,反而温柔得更像汪盏自己:“真的决定了?” “死亡是放生。” 礼服上的粉金羽毛一片一片飞起,化为一颗颗清亮的微光裹住全身,汪盏略微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现在我要飞走了。” 咔嚓——! 闪电刹那间映亮了整个世界。带着“恶意笑容”的面具人再次出现,幢幢黑影犹如鬼魅僵尸。 这一次,汪盏脸上挂着无所畏惧的微笑,举步走向那些恶言恶语、冷嘲热讽,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相背而去,将人间百态抛之于后。 她每经过一道黑影,虚空中都会燃起一场烈火会瞬间吞噬了黑影,原来那些恶意不堪一击。 这时护士从诊室冲出来,拦住了汪盏的去路。 “……病人家属在哪里?这个手术单签一下!” 秦销快步穿过“她”虚无的身体,快步走过去,接过纸笔签字,从额前发梢上淌下的雨水打湿了字迹。 她的神色从容平静,眼神柔和,最后一次近距离望着面前俊美的男人,喃喃道: “如果时间回到那个暴雨夜,我还是想认识秦先生,想要后来的一切,爱的也好,恨的也好,我都体验过了。” “阿姐……” 汪盏最后一次回眸—— 奶茶店内镀着一层黄昏柔光,阿妹穿着蓝白相间的运动校服,放下手中的香芋奶茶:“你还想当好人吗?” “我要当好人,”汪盏坚定道,“宁愿这一生会过得特别凄惨。” …… 窗外暴雪纷纷扬扬,手术室上方【抢救中】的红灯熄灭。 坐在走廊长椅上的汪悬光蓦然抬头。 穿着无菌服的医生推门而出,摘下了口罩,遗憾道:“患者因暴雪天气中滚落山坡导致严重头部外伤,伴有脑挫裂伤和颅内出血。在转运过程中,出现了明显的失温症状,复苏后,虽然恢复了自主心跳,但由于脑部长期缺氧,脑细胞已经遭受不可逆的损伤,最终于22:18脑死亡,请您节哀。” ------- ps:汪盏pa终于结束,一首《葬心》作为本章的BGM。 这pa可能会有一些人物状态上和时间线上的bug。11月我要外出一个月,想要在本月结束最终卷,先往下推吧,完结后再回来修bug。 这两天先不更,把下一pa的草稿写完,周三或者周四晚上见~ 午夜时暴雪 阅读本章前请先看219章《黄昏时降雪》(三更)补了男女主的肉,和220章《(四更)》新增了楚湘犯案全过程,共3000多字。 ———————————— 金属门被霍然推开—— “你们怎么搞的?爸为什么怎么又心梗了?!!” 狭小的手术观察室内气氛压抑紧张。除了正从北海道往回赶的魏夫人,女儿魏今夏、从政的私生子赵金稀和两个姓曲的外甥都到齐了。 李金稍姗姗来迟不说,一眼都没看手术台上的父亲,指责和质问先对着屋内几个人砸了下来。 “秦销他老婆开了个非常难搞的条件,我从他们家出来,上山找舅舅汇报,”楚湘站在斜面玻璃前,身影笔挺修长,面容白皙冷淡:“在车里和舅舅聊了一会儿,聊完下山准备回家,临走时去树林里撒了个尿,突然听到一声枪响,回去就看见秦销他老婆从车里跑出来,舅舅的心脏病也犯了……” “爸中枪了?” 李总惊愕地向玻璃外望去—— 这个角度能将医护人员围拢着的手术台看得一清二楚,血淋淋的脏器一入眼目,不由抽了口冷气。 楚湘:“打碎了车前挡风玻璃,没打中他。” 李总微松了口气,但仍有一肚子疑问:“秦销他老婆怎么会在你车上?你从什刹海开到侯庄子都没发现车上还有人吗?” 楚湘没回答这些问题,甚至没再搭理李总,忧虑的目光掠过室内一张张神情各异的面孔:“当务之急不是查清秦销他老婆和舅舅是怎么回事,诸位都了解秦销是什么人,也知道他那个老婆有多疯逼。” 雪白灯光下,楚湘表情冷硬坚挺,严肃道:“我们要做好准备了。” 观察室内静默了片刻。 小外甥曲总率先开口:“先看看舅舅的情况再说吧,今儿礼拜六,国外还是圣诞假期,股市都不开市,我们也做不了什么。” 楚湘反问:“你忘了我们是怎么对付秦销的吗?”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们几个也没有优秀到能成为那么多人的眼中钉。”另一个外甥曲少校也摇了摇头,“何况秦销没有兄弟姐妹帮忙,一向独来独往,孤军作战。舅舅给我们铺了这么多年的路,就是为了这一天,我们不会孤立无援。” 楚湘仍然坚持:“一旦舅舅千古……你们还笃定魏家的友还是‘友’吗?” 赵金稀:“中国权力场最大的特色是看谁更能掌握事件的解释权,凡事讲究个出师有名,否则‘先斩后奏’和‘死无对证’也不会是两张万能牌。我们托了那么多层关系,秦销不可以下午刚收了礼物,晚上就对我们动手,否则中间那些人情和面子要怎么办?” 两个私生子在秦销的问题上一个是鸽派,一个是鹰派。赵金稀一向反对与秦销硬刚,牺牲海南火箭基地的部分利益与秦销讲和也是他最早提出来的。 不过眼下连主战的李金稍也怂了,他看了一眼手表,附和道:“爸的手术也做了一小时了,如果秦销想动手,这会儿,我们已经被各种理由带走了。” 楚湘被气笑了,清俊的面庞仿佛被冰雪封住,眼底寒光夹杂着无奈:“ok,秦销接受我们的道歉了,也不打算和我们打烧钱战了,那么请问,他老婆为什么会在我车上?” 众人还没说话,只听角落里传来了一声带着嘲讽意味的冷笑: “我爸醒来要是看见你的兄弟和睦相亲相爱,只会当场会气死。” 这个一贯不受重视的小妹妹,迎着四面八方审视的目光,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说: “我爸活着,你们在官场、商场、军队的路走得都会顺一点。但你们又不是阎王,决定不了我爸的生死。他要是真没了,那也没办法,叔伯好友会看在故友的面子上,让你们雨露均沾地拿到一点好处,所以按兵不动,尤其不惹秦销,是你们的最好选择。” 顿了顿,她又笑着说:“不过我提醒各位,今晚是检验狼性教育的考场,我爸最喜欢看的就是你们为了争他的关注打个头破血流,最不想听到的是‘舅舅给我们铺路不会让我们孤立无援’,所以请诸君,大逃杀已经开始了,你们应该选择自己的武器了。” 无论何时,何种境地,魏今夏永远都是与楚湘站一边的。但她这一番话明显是在挑事儿,几个兄弟习惯性地无视她,连楚湘都没接话。 手术观察室内久久沉默着,冰冷的空气凝固在每个人的肺里。 赵金稀又看了一眼手表,疑惑道:“话说,我接到爸出事的电话已经一小时四十分钟了,为什么秦销还没动静?他等什么呢?还有秦销他老婆人呢?” 楚湘蓦然抬起头。 他是那种从面相到气质都非常温和儒雅的人。如果用通感来形容则像是一张丝绸,轻柔、冰冷又优雅,举手投足从容不迫,很少有这种出于本能的动作。 这一刹那间的震惊不像是演的。 众人不由都愣了一下。 “!!!” 赵金稀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语速放得很慢:“你看见我爸犯病,立刻叫来直升机,然后你也跟着来到医院,没管秦销他媳妇儿?” 曲少校跟着问:“她是往山里跑的?有没有把车开走?” 满室目光落在楚湘身上,他眉头紧皱着,似乎也在快速思考,唯有嘴唇蠕动了下:“我把她忘了……” 曲总立刻掏手机要派人去找,却被他哥哥扣住了屏幕:“不能找,舅舅生死不明,那女人冻死了,不管车里发生什么都没人知道了。” “你他妈在逗我?”赵金稀气笑了,“那是秦销他老婆!你敢让她有个三长两短?” 李金稍的重点还在楚湘身上,想不通这个办事十拿九稳的好外甥,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疏漏:“不是……这么冷的天儿,还下着大雪,爸为什么要在车里跟你聊?” 楚湘抬眼看了他一下,暗示道:“我能进那个庙吗?你们进去过吗?” 李金稍目光闪烁:“我、我们能跟你一样?那不是你给爸爸……给爸……买的庙吗?” 没时间再逼逼赖赖了,曲少校一把拨开了挡在身前的李金稍,站到楚湘面前:“你再好好想想还有没有其他细节了?你和舅舅在车上聊了什么?没有什么不该聊的让那女人听去了?” 赵金稀也挤了过来:“你去尿了多长时间,来回几分钟?就看到她跑了吗?没看到别的吗?” 气氛如一瓢冷水泼进了油锅,片刻前的兄友弟恭烟消云散,或者说赵金稀意识的纰漏让他们更加团结地站在了楚湘的对立面。 与此同时…… 前后四辆黑色SUV护送一辆京V迈巴赫穿过暴风雪覆盖的北京城,驶入北医三院大门,停在急诊通道中。 十几个训练有素的黑衣保镖肃立两侧,迈巴赫的车门被打开,一个身穿黑色风衣年轻女人下车,大步走进了急诊通道,经过一扇扇紧闭的门,玻璃依稀映照出她那张家喻户晓的美丽面庞。 “……万一她说爸强暴她,她是自卫伤人的怎么办?” “信口雌黄!她在车里藏了那么久我就送上门让爸去强暴的?” “那个庙……离那么近……怎么就不可能是鬼迷心窍?” “爸生死未知,你就先把屎盆子扣在他头上了。” “我只是在做最坏的情况打算,你少往我头上扣屎盆子。” 魏家兄弟吵吵嚷嚷相互指责,没人注意到背后那扇门打开了,裹着冰雪的寒风吹入,却没吹散室内的火药味儿。 “汪博士——” 魏今夏冲着门口站了起来。 她这一声并不大,却像按了消音键,众人面色哗变,猛然转身。 四名保镖候在门外,护着一道挺拔而修长的身影。秦销养病的那些天,这个身影、这张脸每天都会出现在眼线传回来的视频和照片上。 大家不约而同地望向楚湘,楚湘本人也相当诧异:“你……?” 汪悬光站在门口没有动,双手自然插在风衣口袋里,眉睫被风雪浸染得微湿,无机质般的眸子深如寒潭: “你带走了我阿姐。” (二更) “………………” 出事的人是汪盏,众人松了口气。尤其赵金稀眉头都开了,他刚想开口,肩膀忽然被人不轻不重地一按。 “秦夫人请把话说清楚,你阿姐和我有什么关系?” 楚湘收回手,侧过身,经过赵金稀身边,一步步走过空地,停在汪悬光面前,神色如坚冰般生冷。 上桌第一步该试探对方手里有什么牌,由对方介绍情况,绝对不该上来先道歉。这一步楚湘走得从容不迫,赵金稀脸上稍略一哂,知道自己心急了。 汪悬光淡淡道:“丛绿斋有监控,我阿姐从西楼下来,上了你的车,直到你离开,她都没下车。” 虚空中的一杆天平渐渐往对魏家有利的方向倾斜。既然是汪盏自己上车的,不论庙外发生了什么,都可以视为意外。 “原来是她啊。” 楚湘这一声顿悟的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紧接着薄唇一勾,轻轻笑了下:“那您知道我舅舅出意外了吗?有人在我车里开枪打了他然后跑了,既然是令姐,那也免得我们大动干戈去调查上指纹了。” 他的临场反应堪称是教科书级别的滴水不漏。人证的可信度可以打折扣,物证却是板上钉钉的。 压力给到了汪悬光,前前后后数道目光投向了她,她没有接茬儿,白皙的脸上波澜不起:“我阿姐在暴雪中摔下了山,脑挫裂伤、颅内出血,加上失温,情况非常不好。” 楚湘:“我舅舅也还在手术台上,您问责是不是早了点?” 汪悬光:“不,我奉劝你们早点烧香吧。” 空气倏然一凛。 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一丝不祥的征兆。 “去求曾经保佑了秦销的那个神,也可以保佑魏瀚岚活下来。” 汪悬光眼底凝着一层冰雾,视线一转,掠过两个二姐生的外甥,两个私生子,墙角的魏今夏,最后转回楚湘脸上。 “不论我阿姐是生是死,我都会让你们付出代价,没有Daddy来保护,你们就是一群待宰的肥羊。” 说完,她不等众人反应,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转身离开,背影修长优雅又不近人情。 金属门没关,走廊上的寒风灌入,手术观察室鸦雀无声。 魏家人脸色迥异,明显焦躁起来。 “你们还想按兵不动吗?” 楚湘慢慢转身,望向兄弟们,冷白的侧脸格外绷紧: “我们来不及送一辆‘青云号’给秦销当闪光弹了,先把各自的屁股擦干净吧。另外通知安保组,手术室外要配枪。” · 深夜,暴雪没有停下的趋势。 庭院四四方方一片冷白,雪的表面漾着微光。 抢救室外走廊灯光惨淡,汪悬光没有去院方准备的贵宾休息室等待消息,默默坐在冰冷的长椅上,望着窗外出神。 火箭轰然升空、野狗一声声狂吠、白族包头上银饰与长流苏的撞击轻响、由远而近的车辆引擎、还有那首洗脑般的童谣……无数声响乱哄哄地交织在脑海中。 “……汪博士?汪博士!” 汪悬光蓦然抬头。 走廊尽头,魏今夏被保镖拦在了那里。 她做了个“放行”的手势,魏小姐走到她面前站好:“我爸的手术刚刚做完了,需要在ICU里观察几天,还没有彻底脱离生命危险。” 她抬起头没有说话,双手自然搁在膝盖上,等待着对方的下一句话。 魏今夏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您曾经许诺过我一根金羊毛,还记得吗?” · 魏家和秦销从夏天打到冬天,烧了多少摞钞票,连累了多少无辜的人。老家伙们本以为人情迭上人情,恩怨今夜就可以画上句号。哪里想到新仇加旧恨还生出了一桩悬案。 权力倾轧的冷酷气息甚至风雪飘过北京城上空,新一轮血雨腥风要开始了。 “——曲亦程派几个人去山西,两个看守所都有了点动静,可能是要把轮奸案和灭门案再压一压。曲亦秋只给他夫人打了个电话,然后曲夫人冒着雪开车去秦皇岛了,估摸着也是要去找她老将军爷爷活动一下。李今稍的秘书叫了一群会计在干活,我们的人没插进去,不知道在藏什么,黑客在努力绕过他们的防火墙。” 住院部一楼空旷安静,自动贩售机的广告变换在地上投下水流般的光影。 助理的声音从蓝牙耳机中传出来,楚湘用两指放大手机屏幕——那是他派另一个亲信助理偷偷回魏家,打开保险箱传回来的扫描文件。 “核电厂的账不干净,陈家、吴家和张家的钱,李今稍偷偷藏了不少,你让人再找找‘成渝经济带’,看看有没有人可以透点话出来。” 虽然走廊附近没人,但楚湘和助理说话时,还是警惕地迈出了门,压低的声音也在风雪中飘渺模糊:“赵今稀没有动作,他老婆也没动吗?” “发改委空出来那个位置很有可能是赵夫人的,他们年前不敢动,这一点正是可以引爆的火药。” 楚湘不置可否。 狂风夹着鹅毛大的雪花拍打在脸上,握着手机的手也冻得通红。可他仿佛察觉不到冷似的,完全沉浸在脑中那些弯绕曲折的计划中。 保险箱里有一份绝密的魏家产业及投资的结构说明书,内含各项核心项目和相关机密账户。 舅舅公证过的遗嘱中将个人所有财产归妻子季玉兰与女儿魏今夏所有。可高干家庭的资产都藏匿得相当隐秘,真正有价值的水面下财产还是一块无主之地。 舅舅又是个疑心格外重的人,心腹秘书几年一换,对继承人们的试探多于提点。目前几个有继承权的男丁手里的股权只是九牛一毛,他笃定全世界只有舅舅自己知道魏家产业到底多大。 这样的严防死守导致了舅舅一死,魏家就会陷入继承之战。两个私生子名不正言不顺,舅妈季玉兰对他视如己出,论赢面他最大。何况舅舅也一直想把他卖个好价钱,他是圈内公认的东床快婿最佳人选,在婚恋市场上的价值比那个公开的反社会人格要高得多。 只要顺利拿到目录说明,哪怕在继承之战中落于下风,以他的能力也完全可以借外部力量吞并魏家。 拜养蛊式教育所赐,兄弟几人对彼此的“账本”都心知肚明,手上也都掌握着几个可以利用的黑料。 但凭这些还远远不够。 当人察觉到危险时,首先要将最脆弱的地方藏起来。这是人性。所以他将“秦销”的威胁夸张数倍,企图让兄弟们带领他找到他们的真正脆弱处。 疯婆娘进来放狠话也助了他一臂之力。 傍晚在车里发现了汪盏,他立刻给汪盏下了药,原本打算拿到保险箱密码,再把她安然无恙地还回去。反正庙里的保镖和尼姑都是他的人,随便怎么粉饰扭曲。 现在与计划稍有偏差。 汪盏倒不是威胁,她跑进了树林里不是冻死就是摔死,就算侥幸没死,也还有别的办法把她灭口。 只是把秦销和那个疯婆娘引进来始终是隐患。 他这条草芥之命,此时此刻如同一张薄纸,随时会被狂风吹得粉身碎骨。必须在状况出现前,想好解决之道。稍有差池,那些繁华浮躁的血腥梦境,再也没有容纳他的余地。 长久思量过后,楚湘沉声问电话另一端的助理:“秦销呢?他没陪他老婆来医院。” “秦销没离开国公府。” 楚湘不悦地压紧了眉心:“没出府不代表没动作,他有没有叫秘书去府里?” “叫了蓝秘书过去,男秘书在庙外勘探现场痕迹,邬秘书在医院陪秦太太,程秘书去了亮马桥的办公室。” “去打听一下有哪些人被召回了亮马桥,最好可以精确到业务部门……” 楚湘的话还没说完,敏感地察觉到了脚步声接近,转身只见舅舅的保镖从走廊尽头匆忙而来:“楚总出事了,护士要杀魏组长!” (三更) 电梯徐徐上升,保镖汇报来龙去脉—— “我们发现一个护士状态不对,监控仪器正常提示声都能把她吓得一哆嗦,队长问了两句,她就都招了,说孩子被绑架了,对方要她给组长的药里多放毛什么什么黄,这种药本来也是给心梗病人用的,但双倍剂量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组长。” 楚湘双手插在深灰的风衣口袋,脊背直线流畅,窄窄的腰与修长的腿犹如绷直了的弓弦,从姿态到表情看不出一丝异常,听完还不动声色地问了句: “不是让你们加强戒备了吗?护士怎么放进去的?” “就是自家的护士……”保镖嘴角一抽,“魏组长身份特殊,医院的护士进不了ICU,药品车上的东西也都是仔细检查过的,这回出事儿的王姐,在魏家也干了好些年了……” “叮咚”一声电梯门打开,走廊上持枪的安保戒备森严。 三甲医院ICU常年告急,但给老首长们备下的“特供”都还空着,院方给这些惹不起的特权阶级提供了一间“临时备战室”,让他们打电话敲键盘玩阴谋。 两人前后穿过走廊,保镖为楚总拉开空病房的门,只见中年女护士瘫坐在地上泪流满面,四周还围着几个魏家的表兄弟。 赵金稀举着手机劈头盖脸地骂道:“……这视频是假的!没看见这小孩左手有六根手指吗?你都没跟你老公打个电话吗?” 王护士哭着说:“我没办法……通讯信号被屏蔽了,电话短信接收不到……我真的是没办法……” 楚湘给保镖使了个眼色:“先把她带下去吧。” 李金稍抬手阻拦了下:“还没问呢……” 楚湘:“有什么好问的?你们还不清楚是谁派人干的吗?” 吵吵嚷嚷的病房仿佛被抽掉了音轨,所有人都如雕塑般静默着,脑中冒出了同一个名字。 “你们还有什么靠山可用就搬出来吧,黄米、狗血、桃木剑都别掖着藏着了。” 楚湘站在医疗仪器旁边,待机绿光勾勒出他俊秀文雅的轮廓,一边侧脸笼罩在阴影里,另一侧格外森白: “因为秦销要来了。” · 与一触即发的ICU病房截然相反,国公府绵绵馆一派宁静。 蓝秘书给秦先生又换了一杯热茶后,再也找不到闲事干,便无所事事地坐下,一面在废纸背面画线条,一面听程嘉嘉在电话里幸灾乐祸: “李金稍和曲亦程都没藏着野心,电话都打到中南海去了。赵金稀要找新主子,手里得加筹码,今天多抢一块钱,明天身价就贵了一分。曲亦秋野心没那么大,不管谁继承了魏家都甘愿当小弟,所以他抢的也是钱……反正散装魏家是热闹起来了,我这边查到的消息,和魏今夏小姐发来的录音都吻合。” 秦销始终一言不发。 他劲瘦的后腰靠在桌边,衬衫袖口随意卷到手肘,侧脸在光影中有种冷峻的神色,炯炯的双眼快要把手机屏幕盯出窟窿了。 聊天记录的最后是一张小猫头表情包【我对你来说就是奶油,随便就打发了】 那是下午汪悬光见楚湘时,他发过去骚扰她的。 六点半,她到了医院,没有发微信告诉他到了。 在手术室外等待的一个小时、两小时、三个小时里……她一条微信都没给他发,连魏今夏投诚的消息都是邬桐告诉他的。 明明知道她不会主动找他聊天的…… 他也清楚两人的关系。 诚然她每天都会和他做爱,在他怀里睡着,但他并不是她选择的爱人。 比起钻进他的怀抱求安慰,汪悬光更需要他消失得干干净净,别在她眼前招烦。 窗外寒风夹着雪花拍打着窗户,秦销感到胸口一阵沉郁发闷,手指不由自主地一动,在对话框中输入【冷不冷?】。 然后删掉了。 换了句【想喝点热咖啡吗?】 又逐字删掉。 转而去问邬桐:【她还坐在那儿吗?有没有要什么东西?吃的?喝的?】 平均十分钟就会被老板骚扰一次的邬秘书,没像刚那样,秒回一张夫人的照片,而是直接打进来了个电话。 秦销眉心一跳,没来由地担心起汪悬光:“喂?” 电话另一端,邬桐声音沉重:“秦先生,汪盏小姐抢救无效,刚刚医生宣布脑死亡。” 昏黄灯光下,秦销侧脸轮廓苍冷清晰,没有丝毫触动:“悬光什么反应?” 邬桐答:“夫人说她饿了,我让人去买了披萨。” 秦销沉吟了下:“汪盏捐器官了吧?” “对,医生会将汪盏小姐送进ICU,直到代谢掉体内残留的药物再摘除器官。” “我知道了,”挂了邬秘书的电话,秦销转身去穿外套,对蓝秘书道,“备车,去医院。” · 午夜时分,一辆黑色红旗轿车停在住院部门前。 魏夫人季玉兰匆匆下车,在随行人员的陪同下,乘电梯到达特供病房所在的楼层,隔着玻璃窗,淡淡看了眼病床上虚弱的丈夫,继而推开了隔壁的房门—— 雪白灯光垂直打下,孩子们带着各自的亲信把空病房挤得满满当当,但空气中却充斥着死一般的寂静。 “……” 季玉兰的瞳孔微微扩大了。 一道挺拔、安静的人影背着门口,坐在临时搬来的长桌后,不慌不忙地往嘴里送一块甜菠萝披萨。 高官夫人只惊讶了一瞬间,很快便得体地点了点头:“汪女士,我听说了令姐的不幸,请节哀。” “等您很久了,季女士,”汪悬光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一手端着披萨,空出来的那只手指向对面的座位,“请坐。” 季玉兰款款落座,魏今夏自然朝母亲走过来,这时季玉兰才发现了一丝微缈的反常——楚湘不在场,女儿居然没跟在他身边。 汪悬光咬了一口披萨,咽下后,慢慢开口说:“我阿姐的心智只有几岁,喜欢在府里乱跑乱钻,之前也被秘书开车带过走。” 魏家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冤有头,债有主,照这么说汪盏死了的确赖不着魏家,但这几个月的交道打下来,人人都知道眼前这个疯婆娘残忍冷酷不择手段,她怎么可能这么讲理? 病房中的气氛并没有松下来。 疑惑的,防备的,提防的……各种试探的目光落在汪悬光身上,她神色如常,慢悠悠地拿起了盒中最后一角披萨: “有一回,她爬上廊柱躲了起来,可能只是淘气吧,但看见几十个人找她,把吓得她一动也不敢动。安保和医护从廊下路过三四次也没发现她。后来还是她自己趴不住了,摔下来了才被人找到。 “精神失常的人各有各的异状,我阿姐是是不会说话。她要是摔在哪儿,掉进了哪儿,连叫都叫不出来,所以我给她做了这个——” 默默候在一旁的邬桐适时走上前,将一条Choker项链放在桌上,形状离奇的“眼睛”挂饰中正亮着一丝红光。 “GPS追踪定位,微型摄像头,内置麦克风,数据能实时上传到云端。” 一颗核弹在虚空中炸开! 邬桐在魏家人的瞪视中将iPad立在桌面上,点开一段视频,晃动的黑色画面中只有车辆引擎声,几分钟后传来了一道熟悉的男声: “把我舅舅叫出来,说车里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让他看。” (四更) 昨天那一章写得太草了,又把高潮部分细化了一下。 ———————— 颈前的“眼睛”闪着绿光,与车前后视镜相交,清清楚楚地映照出楚湘持枪抵在汪盏太阳穴上。 “你是想炸了舅舅,还是想要舅舅给你道歉?” “一千万美金的加密货币,还有你保险箱里关于我爸爸的卷宗文件。” …… “废物!你给老子重输一遍!7!2!9!5!7!1!怎么可能不对!” “爸,打不开!” “因为那不是今夏,是ai……” …… 嘶啦!嘶啦! 令人心惊肉跳的电流声不断跳响。 “要是CPR这理由还不够充分,我还会让你的小尼姑就会出来认下……” …… 嘶啦!嘶啦!!! “我十八岁生日,你送了我一个成年礼……” 汪盏趴在车后座上,自下而上的角度正好可以拍到放平了的副驾驶——楚湘手持电击枪,一下一下,疯狂地电击着死鱼般的老人。 她捡起了落在地上的手枪,悄悄坐起来,惊恐但坚定地朝车前挡风玻璃扣下扳机—— 砰!!! 震耳欲聋的惊响回荡在深夜山谷中,安保组停在附近的车辆齐齐亮起双闪,“嘀嘀嘀”发出警报,远远还传来保镖的询问“怎么回事?”“哪里开枪?”戒备!戒备!” 楚湘愕然望着碎掉的玻璃,慢慢回头,迎上了汪盏那双惊慌失措的眼睛。 须臾之间,他大脑急速运转,解锁、开门,然后一把将汪盏推下了车,威胁道:“跑!快跑!让我追上,我就杀你了!” 汪盏艰难地从车下爬起,跌跌撞撞冲进了树林,狂风夹着暴雪让她走几步就趔趄倒在雪地上。 漆黑的画面上晃动不清,逐渐只剩下咆哮的大风和她剧烈的喘息。 视频结束。 ……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充斥着整间ICU,爆炸般的信息量慢慢消融在空气中,众人纷纷交换着隐蔽而惊愕的目光。 曲少校挣扎道:“你说这是真的就是真的?刚才绑护士小孩的视频也是AI做的……” “视频和项链都送给你们,随便分析检查,”汪悬光嘴角一勾,笑中的嘲讽不加掩饰,“我调教的AI也跑不出六根手指的小孩。” 谁最着急要魏瀚岚灭口? 谁用魏今夏的声音跑出了个AI的? 在场每个人都知道答案,可魏家不会简单地束手就擒,七八双眼睛紧盯着汪悬光,人人脸上不动声色,脑海都在飞快运转。 这时某助理悄悄进门,冲人群中的赵金稀微微摇头。 汪悬光背对着门口,从玻璃窗上看见了这个小动作,毫不留情地点破:“楚湘人呢?” 赵金稀的助理还没回答,邬秘书又调出了一段视频:“根据医院的监控显示,四十分钟前楚先生进了三楼的男厕所,然后再没出来,但厕所里没有发现楚先生的身影。” 畏罪潜逃让场面更加难看。 众人明显焦躁起来,李金稍更是压不住怒火了,冲汪悬光咆哮道:“既然你有视频,为什么不一早拿出来?!!” “多早?我说你们就是一群小羔羊吗?”汪悬光吃完了最后一块披萨,先擦了擦嘴,又一根一根慢条斯理地擦起手指,“怎么让你们起内讧呢。” “!!!” 所有人脸色大变! 季玉兰蓦然抬头,冷冷地扫视了下自家孩子们。 “收拾后院的,联系靠山,确保友军不会临阵倒戈的……Daddy一倒下,出类拔萃的魏家小队就变成了一群草包,唯一一个沉得住气的还是杀了Daddy的罪魁祸首。让亲友团看了这么一出好戏,也不枉我在手术室外僵坐了一整晚。” 这一刀才是真正的绝杀。 所有人都将她脸上凉薄的讥诮尽收眼底。 “保护你们这些自相残杀的废物?还是拿你们的人头送给我先生,他们也该有答案了。” 汪悬光将湿纸巾团抛进披萨盒里,霍然站起身,环顾四周,打量着一张张灰白的脸,半晌,短促地笑了一声: “秦销孤军奋战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毕竟我还喘着气呢。” · 烟头在风雪中划出一弧亮光,落入垃圾桶上方的烟灰层。 汪悬光还想再抽一根,刚掏出了烟盒,忽地瞥到了玻璃门内的一楼走廊——秦销默默看着她,不知站在那里多久了。交错的光影落在男人身上,黑风衣下的身体挺拔线条流畅。 秦销没想打扰她独处,但既然被发现了也就不躲了。保镖上前拉开玻璃门,他迈出走廊,站到她身边,摘下了口罩。 汪悬光瞄了他一眼:“戴上,全是病毒。” “这么大的风,早就吹散了。” 汪悬光也不再坚持,烟盒收进风衣口袋里,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随口问了句:“吞了多少?” “程嘉嘉还在统计,半壁江山应该没问题。” “满足吗?” 秦销温柔地注视着她:“多少钱无所谓,但你陪我打怪,让我很满足。” 暴雪在午夜时转小了,但没有停下,冷风扬起了一阵阵雪雾。汪悬光望着路灯下的雪花,侧脸素白沉静无动于衷。 秦销问:“楚湘跑了?” “嗯。” “魏今夏放的?” “可能吧,”汪悬光,“她说,比起爸爸醒来后心满意足,更希望看见爸爸醒来就被气死。” 秦销淡淡笑了一下:“魏瀚岚死了,她的兄弟们会失去很多,只有她失去的最少。” 汪悬光望着前方的雪花,语调有点阴阳怪气:“有主见,有胆识,还有执行力,不愧是你曾经看上的姑娘。” “………………” 秦销闭了嘴。 医院中庭白茫茫一片,厚重的积雪仿佛吸收了城市的喧嚣,四周异常安静。 保镖都在走廊里候着,大楼门外的台阶上只有这两个人并肩而立。不知过了多久,汪悬光缓慢而轻飘地说了一句:“阿姐死了。” 秦销:“我知道。” “上一次和阿姐坐下来好好聊天,已经有十几年了。” 汪悬光的声音被寒风吹得飘忽,尾音依稀带着一点叹息: “当时我还在上高中,她来学校找我,告诉我她退学了,要去北京打工。房子卖给舅妈了,钱够我们俩生活一段时间,暑假我得住在宿舍,寒假她会接我去北京一起过年。 “可是我们没有一起过年。我拿到了斯坦福的offer,要在春季学期入学,年前就出国了。我在北京只待了一天,和她在出租房的小双人床上挤了一夜,第二天她带我逛了逛天安门、王府井,去机场的路上,停下来看了一眼鸟巢和水立方。 “刚到美国的时候,我们每天在qq上报个平安,一周打一次视频。一边是白天,一边是夜里。她站台跑展,我念书做实验。她不会我分享哪种防静脉曲张袜最好用,我也不会告诉在哪里又淘了个二手好用的探针台,我们没什么可聊的,逐渐地,通话变成一两个月一次、四五个月一次,最后只剩下血缘这一个联系,下一次见面是她去好莱坞拍戏。” 汪悬光说着一转头,轻轻看了身旁一眼。 (五更) 秦销知道她说的是哪一次,那是他们第二次相见不相识。 她不知道他向她投去的注视;他一眼就认出了她是那个“影”。 汪悬光依然不知道秦销心里的百感交集,接着说:“我只记得她看到我很惊讶,分开时那个营养不良的小孩已经比她高了。至于和她聊了什么,我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 “当时火箭的推进器爆炸,我和罗伊要应付很多听证会、调查组。那天我刚从大陪审团下来,对检察官的所有提问,都用‘根据第五修正案赋予我的权利,我拒绝回答可能令我自证其罪的问题’挡了回去。虽然判不了藐视法庭,但不知道等着我的是多少年监禁。 “再后来她发达了,我也发达了,可我们的联系还和从前一样少。再下一次见面,就是去年冬天的疗养院了。她已经不认识我了,见到我还会惊慌地尖叫。” 汪悬光压紧了秀美的眉心,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我会成为她的心魔?她怕到底害怕什么?” “不管害怕什么,她已经安息了。”秦销柔声安慰。 汪悬光轻轻笑了笑:“你记得我们在疗养院碰到牧逐野那次吗?” 秦销点点头:“嗯。” “我告诉牧逐野‘我永远不会犯错’,其实因为那天我见到了阿姐,一直在想用她做替身到底是对是错?那句话不是说给牧逐野的,是我在说服自己,让阿姐替死是我的最优解。” 秦销喉结一滚,插在风衣口袋中的手也微微一动,按捺住了想要拥她入怀的念头。 汪悬光侧了下身,指着身后的走廊:“我在手术室外坐了一整晚,努力回忆着与阿姐的点点滴滴,但是什么都想不起来,满脑子都是我自己的走马灯。” 秦销问:“你看见了什么?” “火箭发射。” “发射的瞬间?” 汪悬光望着飞雪的目光倏然虚无,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片刻后才点了点头:“当时大风快要把整个岛掀翻了,一排一排高大的椰子树全都隐匿在沙雾里。我全身发冷,紧张得不行,盘算如果这次发射又失败了,后面的路要怎么走。当时火箭升空的那一瞬间,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听觉、嗅觉、触觉都消失了,我好像变成了分散在宇宙中的某一种微粒,直到听见‘一、二级火箭分离’、‘一级火箭顺利掉落’,我的意识才回到了肉身。” 秦销注视着汪悬光冻得发白的侧脸,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酸涩。她的语气、声音在提到火箭时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鲜活。 “还有呢?”他不动声色地问,“走马灯得跑起来。” “夏威夷的发射场。暴风雨来临之前,我一个人站在海边的巨石上,看见云层像黑色的石块在雷声中向我压来。那一刻,真心感到沧海一粟。” “再下一个?” 汪悬光短促地笑了下:“第一次吃大餐。” 秦销起了好奇心:“吃了什么?” “伏特加和鱼子酱。” ——难以想象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草食动物居然也有口腹之欲。 “赫利波利斯7号成功了,罗伊一个电话都没接,一个口头协议也没谈。我们两个穷光蛋从夏威夷一离开,先找了家最贵的餐厅,刷爆了身上所有的卡,吃了一顿大餐。” 汪悬光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了露出了小猫一样的表情:“一口鱼子酱,一口伏特加……再一口鱼子酱,一口伏特加……后来去过很多高级餐厅,也品尝过名厨的盛宴,但再也没有吃过那样好吃的东西。” 秦销的神色逐渐沉郁下去,犹豫了半晌,轻声道:“火箭升空是你‘人生最亮的月亮’。” “是太阳。我和罗伊像两个在深夜里捡破烂的,筹到一笔钱就往窟窿里填,但怎么填窟窿还是越来越大。火箭发射之前,我们欠了很多很多的卡债,还不上就分期再分期……孤注一掷送火箭上天,然后,火箭上了天,天也亮了。” 秦销闭了闭眼。 那无可撼动的八年是她的整个青春,也是体力和精力的巅峰,热血和野心交融出生命最美好的时光。 汪悬光又凉飕飕地说:“当然,走马灯里还有你,你给我看蜘蛛版灵光,二十辆货车从我们身旁飞过去。” 闻言秦销勾了勾嘴角,笑意很淡,还泛着些苦涩。 “发现了吗?走马灯里没有阿姐。” 汪悬光叹了口气。 “我的人生分成了前十三年和后十三年,一半贫困的边陲小镇,一半虚假的美国梦。阿姐是前半段人生里仅剩的参与者,但是此时此刻,我对她的死,没有任何感觉,” 她转头看向秦销,眼底淬着一贯的冰冷淡漠:“我和她的关系好像结束在了我出国那天。” 秦销:“你们离得太远了,维系情感的纽带是两人共同经历,不是血缘。” 所以罗伊占据了她大部分的回忆。 汪悬光意义不明地呢喃着:“也是因为她太轻了,太轻了,像根羽毛,悄悄地飘了过去。”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只听狂风呼啸着吹动枯树枝,掠过厚重积雪,扬起了阵阵白烟。 “几点了?”汪悬光忽然问。 秦销抬手看了一眼手表:“快十二点了,累了吗?要回去睡觉吗?” 汪悬光兀自拉过秦销的手腕,看了眼手表,同时右手从口袋里掏出了打火机,“啪”一声开盖—— 鬼火般幽绿的火苗窜起,防风在风雪中火苗纹丝不动。 她平静地说:“生日快乐。” “……” 秦销微微愣住了,完全没想到她还会给他庆生。那双如黑曜石般温柔的眼睛久久凝视着她。 汪悬光也静默回望了他半晌:“我就站在你面前,你也没任何愿望?” 秦销微微一笑:“我想要的都得到了,得不到的也不该有期待。” 汪悬光:“你心态不错。” “谁让我爱上的人是你呢,心态不好,也没办法和你走到这一步。” 汪悬光盯着眼前的火苗,沉吟道:“如果没有任何愿望,你可以祈求维持现状。” 秦销笑了一下,垂眸对着火苗不知默想了什么,旋即俯身一吹—— 黑钻打火机盖适时扣上,幽绿的火光陡然熄灭,机身侧面刻着那一行小字——就让我永远这样下去,否则就让我在混沌中死去——也随之暗淡下去。 秦销得寸进尺地拉起汪悬光的手问:“回家吗?” 汪悬光摇了摇头。 秦销眼底微微沉凝,试探着问:“我可以陪你站一会儿吗?” 汪悬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秦销正好站在门廊灯下,衬衫领口略微敞着,冷白皮肤冻得发红,颈侧、喉结和锁骨泛出细微的光,眼底稍略不安。 汪悬光福灵心至,原来聊了这么久,他都没黏黏糊糊地贴上来,敢情不是矜持。 她端起手臂,向他一斜身,语气有几分无奈:“你还可以抱我。” 秦销淡淡笑了下,从背后圈住她,下颌搭在她的肩头,结实的手臂一分分收紧。 午夜的雪花还在降落,天地间一片肃杀的白,偶有几辆车经过远处大门,车前灯在夜色中一闪而过。 他的拥抱坚实有力,体温隔着风衣若有似无地烘烤着她。 · 走廊上站满了医护人员,排在移植名单第一位的患者刚刚又进了手术室,正等待着救命的器官。 家属在病房与脑死亡的患者告别,会比对着冷冰冰的遗体时在情感上得到多一点的慰藉。然而里面那位家属哭得几乎晕厥过去,还将路过的医护视为敌人,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病房。 汪悬光迈出电梯,穿过走廊,裹着满身的风雪进入ICU病房。 董秘秘哭得不能自已,拉着汪盏的手不肯放,抽噎着说:“我对她说了很多很不好的话……我以为等她清醒,可以向她道歉……” “她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汪悬光道。 “我……我……她……她说没有发现她在溃烂……我怎么能怪她是自找的……我怎么能怪她……” 汪悬光又道:“如果此刻站在旁边的人是她,躺在床上的人是你,她也会原谅你。” 董秘秘抬起头,泪眼蒙眬地望着那张与汪盏相同的面孔——带着与往日相同的平淡疏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你可以救她!你不是发明了手术机吗!你看,她看着还……还……你看她……她就像睡着了……” “她的全脑和脑干功能都已经丧失了,药物和呼吸机可以维持一段时间的生命体征。但阿姐已经不在这了,你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不见,”汪悬光冷静道,“还有人在等着她的心脏、肝脏和肾脏……” 一提到这个,董秘秘简直像救星一样看着汪悬光:“他……他们要把她的皮肤也拿走……” “烧伤、慢性溃疡和皮肤癌患者都需要她的皮肤。” 董秘秘拒绝用理智思考,凭本能摇头拒绝,哭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阿姐愿意的,”汪悬光说,“她是靠给予世界善意而存活的。” “……” “和她说再见吧。” “……” 董秘秘抹了把眼泪,强行让自己冷静起来,默默注视着汪盏平静的睡脸,刚要说话都没忍住哭了出来。 汪悬光只能冲病房外做了个手势,两个保镖会意进门,一左一右将董秘秘带了出去。 ICU病房陷入了空白的安静。 床边医疗器械闪烁着各种光点,心电监控设备还在提示着嘀嘀的心跳。 汪盏平躺在病床上,双眼轻合,氧气面罩模糊了她的下半张脸,眉宇间一片宁静安详,如同陷入了深沉的酣眠。 汪悬光俯身靠近她,久久端详着这张脸。 很多年前,某一个温暖的午后。 阿姐烧了壶水在院子里给她洗头。明媚的阳光洒在身上,阿姐站在背后给她擦干、梳开、梳顺,又用红白绒线给她编了花辫,最后戴上白族的包头。暖风拂过脸侧,长长的白流苏从左侧垂下,又将缀着的银饰吹得直响。 她从水盆里看阿姐的倒影,像是在看日后长大的自己。 “……” 舌根忽然漫上一阵酸苦,汪悬光的咽喉微动。 她单手撑在床铺上,悬在汪盏身上,近距离望着阿姐酣睡的脸,淡色薄唇轻动,轻轻唱道: “Angua ngua……” (白月亮) “Mel hotduni zex na……” (你家在何方) “Kuanazi gonxded giai jiaidgiel……” (两只小狗荡秋千) “gonel hot mai ba……” (将你房推倒) ———————————— 最终版的《午夜时暴雪》还是删掉了请假条里的少年秦销,因为我写完草稿发现让楚湘单方面注视着秦销很多年的话,太像他暗恋秦销了……故删掉。 明天不更,要写后面一大章的草稿,后天可以爆更一下。月底完结是不可能了,但在我出差前尽量多写,让男女主停在一个重要的情感节点上。 卡文卡了半个月,每天还能有将近两万的人气,连续多日排在周榜第一,甚至还回爬到月榜第三,这个成绩简直让我瞠目结舌。评论区有许多眼熟的老读者在投珠、留言,也出现了许多新名字,依然非常感谢你们的鼓励! 我们后天见~ 遗骸(上)(一更) 汪盏在遗嘱中要求不办葬礼,火化后直接将骨灰倒入马桶冲掉,让粪水做为自己的最终归宿。 不办葬礼与董秘秘的想法不谋而合。她甚至希望连死讯都不要公布,就让盏盏安安静静地走,声势浩大的过往可以被寂静的白雪掩埋。 但汪盏的死与魏家有关,无论如何都绕不开一层神秘的红色。与天台唱歌的凌晨相同,先是一条匿名消息爆出,网友的猜测五花八门,随后由强大的机器一扫而空。 暴雪纷纷扬扬下了整一夜。董秘秘含泪让她最好的姐妹被摘掉所有器官及皮肤毛发,又连夜送去火化。 翌日,律师宣布了遗嘱,董秘秘坚决反对把汪盏的骨灰倒进马桶。 汪悬光浏览遗产清单时,发现阿姐名下的第一套房产,是五环外一套颇有年头的两居室,问董秘秘,这里是不是阿姐刚和秦销在一起时,拒绝了豪宅,自己花钱租的那间。 董秘秘点头,说盏盏有买房的闲钱时,也搬进了更私密安全的别墅。这间房没对外出租,一直空着。前两年牧逐野落魄潦倒交不起房租,盏盏托了好几个朋友,以屋主出国养老,找靠谱小伙子看家的借口,免费让牧逐野借住。 汪悬光沉吟片刻。 大脑在憧憬时所分泌的多巴胺比愿望满足时更多。阿姐住在这里时,刚结束了颠簸的北漂生活,星途一片坦荡,身侧有梦幻般的完美恋人,那些过重的谩骂非议也还没砸到身上。 这套房对她意义深远,否则也不会在还没有购房资格时先签协议。 不如将阿姐的骨灰撒入这间房的浴缸,通过城市污水收集系统排放进河流和湖泊,随着陆地循环化为雨水,终有一日会降落在花草丛中。 董秘秘知道从马桶里冲下去也是这条路径,只是出发点从马桶换为浴缸,心里也好受了点。 洒骨灰这天早晨,汪悬光反常早醒。天生精力充沛者没有赖床的习惯,硬躺了几分钟,躺不住了,便裹着被子坐起来,望着黑暗的空气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传来稀稀疏疏的动静,她转头迎上一双半睁的眼睛。眉眼轮廓英气锋利,乌黑睫毛长又浓密,瞳孔深处刚睡醒的迷惘,在对视的这一秒遽然消散,转为熟悉又温柔的笑意。 墙壁上挂钟显示着6:28。 她比秦销睡得多,每天早上睁开眼睛,都毫无意外地看见这个男人对她傻笑,一直懒得探究他的生物钟,今天正好碰上了,随口问了句: “你平时都是这个点醒?” “嗯。” 秦销侧躺在枕头上,懒懒看了她一会儿,嗓音带着些没睡醒的性感低哑:“起床吗?” 汪悬光摇了摇头:“太早了。” 柔软宽大的被子动了几下,她屈起双腿,后背略弓,用额头抵着膝盖。这个姿势使脖颈格外修长,肩膀与蝴蝶骨的线条一路蜿蜒起伏,背部洁白光滑若冷玉。 两人一时无话。 彼此的距离仿佛变得非常近,连被窝里对方身体散发的热度都清晰可感。 秦销是不会多余问一句“你是不是为阿姐失眠了”,行动派只提供解决办法:“想要吗?” 汪悬光抱膝思索了几秒,说了句“也行”,躺回到床上。 秦销钻进闷热的被窝下,于黑暗中分开她的双腿,偏头吻上去,又用鼻尖顶开了缝隙,温柔地舔、吸、吮,不时还用牙尖轻咬。 几分钟后,他舔了舔唇上的水迹,从被窝里钻出来,压在汪悬光身上,单手握着勃发的硬物,在滑溜溜地肉缝中蹭了几下,抵在入处问: “想要激烈点的?还是温柔点的?” “……” 一秒、两秒、三秒…… 汪悬光没有回答。 秦销悬在她身上耐心等待,任由那根硬物兴奋立着,前端急迫地淌着涎水。 深冬腊月的六点半,离日出还有一段时间。卧室的窗帘拉得又严密,昏黑中汪悬光自下而上地望着秦销,男人的鼻梁与下颌骨显现出直角般的阴影,轮廓锋利英俊。 背后丝绸床铺光滑微凉,他的皮肤干燥温暖,汪悬光感到一种置身于巢穴中的安全温暖,虚搭在他背后的手指微微一动,继而穿过他的腋下,紧紧抱住了那宽厚紧实的背部,虽然声音一如往常版冷清:“就现在这样压着我,别动。” “……!” 秦销眸光闪烁,没奢望过自己对她还会这种亲密的用处。 工业科学化的屠宰场会让牛在被宰杀前穿过一个很窄的挤压槽,持久深入的物理高压穿过身体时可以降低心率、脉搏和代谢,镇静神经系统,减缓牛的负面情绪,使肉质鲜美。 这套机制同样适用于人类。 秦销撤开了胯间的硬物,手脚并用严严实实地压在汪悬光身上,用自己的重量放松她的交感神经。 屋外的白雪有降噪的能力,天地似乎比以往更静。近处的皮肤散发着熟悉而好闻的黑雪松气息。 汪悬光微微转了下头,嘴唇不经意间擦过秦销的侧脸,像是自然而然地换了个姿势,也仿佛轻轻地亲了他一口。 遗骸(上)(二更) (二更) 夏天那次公路大追杀时,汪悬光趁乱从疗养院偷出了汪盏,又栽赃给牧逐野。当时秦销告诉她牧逐野下落不明,汪盏的线索也随之断掉。 其实那天,程秘书先杨醇一步带走了牧逐野,二话不说将他塞上了一班飞往东南亚的货机,在电信诈骗集团关到了ke2直播结束。 估摸着被绑架的心理阴影不小,牧逐野从东南亚离开后没敢回北京,五环外那套房子目前空置着。 午后,汪悬光和董秘秘去撒骨灰,秦销没有陪同。 既然与汪悬光相貌相同的那个人不在了,留在国公府的理由又少了一个。 绵绵馆的健身房宽敞明亮,蓝秘书立在跑步机旁,抱着平板电脑,向老板汇报蜜月袭击的最新进展: “狙击手遗留在树上的枪支,子弹批次,夫人指甲中的DNA,还有直升机的外观型号,所有线索都断了。几个国际大规模的杀手组织的回复也不是客套话,都明确表示那次袭击与自家无关,也会帮我们留意线索。‘夫人是袭击目标’的这条路堵死了,所以我们改变了调查方向,也许您就是真正目标,夫人才是障眼法。从这个点切入,我们调查了几个家族和您在生意场上的对手,随后又一一排除了他们。” 蓝秘书话音一收,室内静了下来。 秦销正在跑步机上快走爬坡,呼吸微微急促,发红的皮肤泛着细汗:“你还有话要说。” 蓝秘书抱着平板电脑,双眼目视前方,没有回答;秦销却从沉默中得到了一个他不喜欢的答案,锋利的眉心微微压紧,沉声道: “不是她。” 每一个办案经验丰富的老警察都清楚,灭门案中的幸存者嫌疑最大。以“秦先生”的资源庞大,居然对一场发生在东南亚热带雨林中的袭击束手无策?那么目光该回到起点了。 蓝秘书纤细的双手搭在身前。 秦销:“她说会用炸弹杀我,那就一定不会用炸弹杀我。她不在乎任何承诺,承诺只是来迷惑……我?” 话音戛然而止。 “那她也会知道我能猜得中……”秦销皱紧了眉头,叹了口气:“算了,我已经放弃猜她的想法了。” 蓝秘书只做份内工作,也不打算劝说什么:“我们还会继续跟进线索,一有新情况就会向您汇报。” “嗯,去吧。”秦销点了一下跑步机屏幕,某工程的视频资料开始播放。 绵绵馆的每一扇门上都装着最先进的安防系统。蓝秘书将平板电脑放在拎包里,穿上厚重的风衣,走到玻璃门前、抬头,系统识别出她的面庞,“嘀”一声解锁。 俯视角度,蓝秘书走出画面,室内仅剩下秦销自己在跑步机上,工程视频的解说声逐渐盖住了他的喘息与脚步。 门上摄像头持续亮着绿光—— · 汪悬光撒完骨灰回到家,没和秦销提一个字。两人照常吃晚餐,饭后秦销处理工作,她继续盘点阿姐的遗产。 梨花木桌上摆着一尊月白细胆瓷瓶,瓶中插几只固水绿英菊,瓶下的月白瓷碗里盛着一颗颗圆润饱满的绿葡萄。 汪悬光吃了一颗葡萄,忽然说了句:“你会很多乐器。” 秦销握着签字笔一抬头:“嗯?” “我还没有听过你……” 想起去年除夕夜,汪悬光又改口道:“你弹过钢琴。” 秦销放下了笔,修长的手指随意搁在纸质文件上。虽然不理解她为什么没头没尾地提起这茬儿,但他毫不犹豫地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你想听吗?我让人搬个琴过来?” 汪悬光思索了一下:“钢琴有点麻烦,大提琴吧。” 管家送来的一把收藏级别的意大利古董琴,由1617年的老木头制成,木纹宽窄变化刻录当年的气候信息,在震动效果方面极为出色。 向来破事很多的秦先生没有换燕尾服,只将一把无靠背的椅子,从桌边拉到空地上。试音、调琴、擦完松香,他将琴身稳稳地夹在两腿之间,调整了下坐势,黑色裤脚随着屈膝的姿势绷出了笔直的线条。 自从知道汪博士的性癖,秦销不分日夜地服美役,把西装焊死在身上不大可能,但连以舒适为主的居家服都改为了偏硬的质地。 “想听什么?”秦销问。 汪悬光侧倚着椅子,手肘搭着椅背:“什么都行。” 秦销微微垂眸,握着琴弓,思索几秒后说:“那就巴赫吧。” “咝——” 一声低沉醇厚的琴音响起,微微震动着静谧的夜色。乐声如一阵暖风穿过碧绿的松树林,拂动树下那层厚厚的干了的松毛,挥发出淡淡的松脂味。 汪悬光听得专注,她对音乐一窍不通,只觉得好听也好看。 秦销的神色在落地灯暖黄的光晕下冷峻庄重。左手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按压、跳跃;运弓的右手弯成漂亮的一弧,举手投足浑然一种优雅的节律。 一曲终了,他抬眸望来,眼底平静无澜。 汪悬光下颌撑在手臂上,懒洋洋地趴在了椅背上:“继续。”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她没喊停,秦销便一首接着一首地拉。舒雅的音乐回荡在隆冬深夜中,直到墙上的挂钟走到十点半,汪悬光才从椅子里直起身,缓缓伸了个懒腰: “不想听了。” 秦销握着弓的手一停,乐声戛然而止。 洗过澡,两人躺进温暖的被窝。 汪悬光枕着秦销的右臂,一翻身拉起了他的左手,仔细端详起来。那个男人的手长得也很漂亮,手背略浮着青筋,手指有种冷玉般的质感。 她翻过他的手掌,方才长久按弦压出的红痕赫然落在指腹。 “你亲手杀过人吗?” 汪悬光提问的语气平静淡然,秦销也像答了个晚饭吃了什么一样说:“杀过。” “用枪?” “刀、枪都有。” 右臂被汪悬光枕着,秦销只略微抬起了右手:“也用手扭断过别人的脖子。” “怎么扭的?” 汪悬光撑着他赤裸的胸膛,从被窝里支起身,冲他扬起头,露出脖颈。 秦销的目光如羽毛般在她细白的颈部上轻轻掠过,不肯拿她做示范,只拉起她的双手,一左一右托住自己的下颌。 “用瞬间的爆发力,前后一掰,第一节寰椎脱位,人就会死。” 他的手心覆着她的手背;她的指腹点在他的颈动脉上,怦、怦、怦,一下又一下微微震着。 窗外夜色深黑,冷风从古宅阴暗的角落里而起,掠过空白的雪地,掀起一阵阵雪烟,最后卷着枯枝发出尖锐的风哨直上天际—— 温暖的被窝里,两人一上一下,静默对视——她捧着他的命脉。 空气如同某种半流体,缓缓地拂过四面白墙、雕花窗和博古架,将眼前之物覆盖上一层暧昧的昏黄,仿佛连死物都生出呼吸。 半晌,汪悬光眸底闪动,松了双手,躺回秦销身边,脚底也挨上了他的小腿。 遗骸·中(一更) 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汪盏死了,魏瀚岚活了下来。电击造成的血栓使他中风偏瘫半身不遂,目前躺在床上瞪着眼睛,连话都说不出来。 魏家祸起萧墙,一些参与了海南项目的红色家族,都迫切希望秦销能接下这盆烫手的山芋。 至于秦家减产?延后再提吧。各行各业正历经寒冬,急需大型项目拉动国内经济增长。 离元旦还有两天,为假期心痒难耐的只有牛马,没有老板。晚饭后又是红袖添香时刻,落地灯光明润,乌龙茶的热气在半空中盘旋上升——这是汪悬光送的生日礼物。 秦销浏览着火箭基地的资料,喝完了一口热茶,习惯性抬头往身旁一瞥,居然抓到了汪博士开小差。 汪盏的身后事由董秘秘全权操办,美国那边“风骚律师”送来的年终账目审核表,两周前汪悬光就对完了,这两天无所事事,开始研究律师提供的洗钱新方式。 不知这一会儿,她是怎么看累了,还是看完了,电脑丢在一旁,在A4纸上仿照他的签字风格设计“汪悬光”。 汪博士没有书法基础,连笔连得不对,运笔也很生涩。连续跳级的神童也没有小学语文底子,写字时常“倒下笔”。再加上不常写中文的缘故,一笔一画清清楚楚,是深受阅卷老师欢迎的“小学生字体”。 每次看到她的字,秦销都感觉可爱。 灯光下,汪悬光专注地“画”签名,忽然一道阴影倾身靠过来。秦销包住了她握笔的右手,带着她在纸上写了个丝滑流畅的“汪悬光”,兼有美观的艺术性与商务签所需的清晰。 汪悬光没说话,也没抬头,轻轻拨开那只多管闲事的手,笔尖一落一抬,一个熟练漂亮的“Charlene·Wang”跃然纸上,旋即她向秦销微微挑起眉梢。 这才是她常用的签名。 “Charlene·Wang”映在秦销瞳底,眸光渐渐浮现出一丝苦涩。因为这个漂亮的商务签名后,往往跟着一个“Eli·Roy”。 喉结微微一动,他从椅子上起身,不等汪悬光拒绝,一把将她抱到自己腿上。左手揽着她的腰,右手握着她的手,用这个方便教学的姿势,带着她写了个【秦销】,两人的名字还被用“心”圈了起来。 汪悬光无奈,正要挣脱他的怀抱,却被秦销以不容置疑的力度按在了怀里,固执地手把着手,一遍遍写两人的名字。 【汪悬光】 【秦销】 【汪悬光】 【秦销】 …… 以汪博士的智商也用不着秦销提点说“这儿用力”、“提笔”、“抬笔”,只需在他的手心里感受每一笔的力度,与转折时的角度,半张纸写完,已经八九分像了。 “再写一张,我可以把你瑞士银行的钱都转出来了。”汪悬光勾了下唇角。 秦销抱着她继续写,无所谓地说:“只要你别在离婚协议上模仿我签名,你给我签放弃抢救协议都没关系。” “我的寡妇身份是不是让你的肉体特别兴奋?” “你当寡妇的时候,我的肉体已经在骨灰盒里,哪里还兴奋得了。” 他轻轻捏了下她的虎口,于是这个“销”字写歪了。汪悬光重新下笔,又说:“我是二婚,还记得吗?” 秦销冷冷道:“童婚不算数。” “掩耳盗铃。”汪悬光笑了一声。 窗外呼啸的北风,衬得书房静悄悄的。秦销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衬衣,烘烤着她的后背。随着呼吸起伏带来极轻微的震感,痒痒地落在了脖颈和侧脸上;她甚至能闻到从耳后飘来的黑雪松香水味。 一整张A4纸写满了。 秦销松开她的手,小指意犹未尽地勾了一下她的手背。 汪悬光没有立刻从他的怀里离开,从一沓空白A4随便抽了一张出来,没想到这是一张画满排线的涂鸦——抢救魏瀚岚那夜,蓝秘书百无聊赖等消息时画的。 秦销心中浮出些微疑惑——他不是早把这张纸扔掉了吗?怎么又出现在了这儿。 阿姨打扫卫生时会把纸质文件用碎纸机销毁,这张只是涂鸦,不是机密。秦销随意团成了个纸团,丢进垃圾桶,然后又俯下身,握着她的手:“继续?” “不写了。” 汪悬光指尖一动,推远了签字笔。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秦销觉得她的声音有点不太愉快,揽着她腰的手臂一用力,正想把她拉过来亲一亲。 这时汪悬光从桌上拿起了那只无框的反光蓝光眼镜,反手架在他鼻梁上,又与他略微拉开一些距离,在落地灯下端详察着他。 窗外寒风吹动院中山茶树的枯枝,身侧灯光昏黄,秦销从她清亮的眼底看见戴着眼镜的自己——是她喜欢的斯文败类。 他唇边噙着笑意,一动不动,任由她打量。 几个月前,她也是这样坐在他腿上,彼此的体液还未干,问完了他对服务满意度,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把使用过后的他扔下,连裤链都没给他拉上。 今夜还是同样的姿势,她勾着他的脖颈,细白的手指从他的脸颊一寸寸抚过,至鼻梁、眉骨又点过嘴唇。脉脉温情映在如无机质般纯净的眸底,对秦销简直是一种残忍。 他移开视线,看见桌上摊开的文件,清了一下嗓子说:“我想扩大海南的项目。” 汪悬光皱起了眉。 “从单建立中游的发射基地,改为学习太阳神的模式,内部研发和制造商业火箭,控制供应链管理,形成一个完整的产业链,”秦销认真地问,“请问全世界最顶尖的机电工程师,你愿意接受我的邀请吗?” 抚摸他喉结的手指一顿,汪悬光嫌脏似的收回手,眼睛直直盯着他:“骗我给你白打了四个月的工还不够?” 她真的很介意这件事,每次提起来都愤慨难消。 秦销又被她可爱到了,顶着她要杀人的目光,忍了再忍,还是没收住笑:“你的人生只剩下杀掉我,然后当游魂?” 汪悬光挑起眉梢,斜乜他一眼:“是啊,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没有问题……”秦销夹起尾巴,立刻认怂,“不敢有问题。” 书房安静无声,只有窗外的风声与两人轻微的呼吸。对视了半晌后,汪悬光视线流转,轻声道:“杀你……其实也没那么迫切。” 秦销心尖仿佛狠狠一撞,又如同羽毛拂过般悄然无声。 遗骸·中(二更) 她在他腿上换了个姿势,手肘撑着桌面,全然放松下来:“从我记事开始就感觉到很强烈的饥饿感……” 尽管秦销克制住了表情,但汪悬光还是从他的眼神中察觉到异样。一提起她的童年,他的痛惜和怜悯总是如洪水般泛滥成灾。 “我们家也没穷到让孩子挨饿的程度。”她无奈道:“‘饥饿’是指对世界的探寻。” 秦销默然点头,拉起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耐心地听她往下说。 “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对见到的一切都感到困惑,每分每秒都有新问题冒出来,但没有人能解答。我靠校图书馆、市里的新华书店还有黑网吧自学。科学、经济、工程、历史、社会、政治、哲学……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知道。在斯坦福的前两年,我像一只进了米缸的耗子,得靠闹钟来提醒我吃饭睡觉。 “掌握了两叁门外语之后,吸收知识的速度加快,堪称是指数爆炸级别。很多时候,我感觉离答案就差一小步了,努努力,再吃透一个知识点,就能抓到它。但每当我往前进一步,答案都会再退一步,或者说它从未动过,是我更正了与它的距离。 “学得越多,问题越多。逐渐地,我发现之前找到的答案,很多都是错的。跟着人家装好的路灯,永远也走不到我想去的地方。其实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绝对不是路灯能照到的地方。于是我摸着黑往前爬,像个饕餮一样吞着不理解的知识。 “后来有一天,饥饿感突然消失了。大脑神经元之间相互发送过了亿万道电脉冲,那些被我囫囵吞下的知识在体内融化了。” 汪悬光话音一顿,视线更加犀利聚光,定定盯在秦销脸上:“我开始看到了一些‘规律’。” 见秦销罕见的沉默,没有对她流露出那种病态的、疯狂的眼神,她又笃定地补了句:“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秦销回望着她,非常沉稳地点了点头。 投资是对未来的预测,需要极敏锐的认知洞悉事物的兴衰规律。光是南美的洪水,就有大型投资机构用超级计算机和复杂的数学模型计算发生的概率,通过“多空”获得巨额利润。相比之下,人类对世界的感知连盲人摸象的程度都达不到。 他“看到规律”发生在大二那年的暑假,对物理世界的感知从一颗粗粝的沙粒,变成了一粒细沙。仅靠这一点点极细微变化,便在短短的一个夏天里,把两亿美金的轻量对冲基金翻了四倍。 秦销头一次不为与汪悬光有相似的经历而欣喜,因为这是他们的分歧。 果然下一秒,汪悬光说:“从这里开始,你的世界变得无聊乏味,但这却是我长久探寻后应得的平静。”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秦销没有反驳,也没有附和。汪悬光回头拿起桌上的签字笔,在手里把玩了几下,突然又问:“你有多想要这个火箭?” 秦销又陷入了沉默。 窗外咆哮的北风仿佛又将他带回了那个下着暴雪的深夜、医院门廊下。 汪悬光讲完她的走马灯,倏然向风雪吐了口烟圈。她侧脸轮廓冷淡明晰,鸦黑的睫毛下掩映着一丝奇异的、从来没有对他流露出过的神采。 良久,秦销眼睛一抬,拿走了她手中的签字笔,将自己的手指插进她的指缝里,沉声道:“我不希望日后你回忆我,只记得那台盗版的‘蜘蛛’。” “你想让我如何回忆你?”汪悬光笑了,“一个爱我的蠢货?” “反正不是一个用下叁滥的手段把你困住的混蛋。” 秦销思忖良久,托着汪悬光的臀将她抱起来,放到桌面上,自己则站到桌前,双手撑在她的身体两侧,缓缓压了下来: “我也想和你创造一些东西。” 他认真凝视着她的眼睛,彼此的鼻尖几乎碰到了一起: “遇到难关,我们一起熬夜抽烟。有了进展,你会对我露出笑脸。失败,重来,失败,重来,再失败,再重来,你会对我生气,对我不满,对我有各种怨念,但不论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你都第一时间想要和我分享。关关难过,关关过。困难解决得够多了,天也就亮了。 “敲钟上市、火箭发射成功,人群在鼓掌,欢呼、开香槟,我和你缺席庆功场面,躲在卫生间、储藏室和电梯之类的私密小空间里……做爱。” 他单手抱着她的腰,另一只手伸进薄薄的蕾丝内裤里,像签名一样将自己的指纹印在她湿软的嫩肉上: “就像这样……” 汪悬光默默咬着下唇,本能向后仰—— 秦销稳稳地抱着她。 他半身处在阴影中,逆光让他的面部轮廓更加立体,在这种居高临下的压制姿态下甚至有点冷酷的意味。 汪悬光却未生出半点惧怕。 因为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 “我可以让你快乐。” 他取悦她在这方面越来越得心应手,用她喜欢的方式摸、揉、打圈研磨。很快,拇指按着的核源充血饱胀起来,散发腥甜气息,如同树枝上熟透了的果实;吸着中指的秘处传来一阵剧烈翕动收紧,紧接着一股温热的液体喷了下来,淋淋漓漓地洒得满手都是。 然后他一个挺身—— “我在你身体里。” “……” “看着我……悬光……” “……” “不要闭眼。” “……” 汪悬光双手攀着秦销的肩膀,迎合他缓慢的节奏。 他没有亲吻她的嘴唇,也没有嗅吻她脖颈,只是专注、深情、近距离注视着她的眼睛。 一寸寸向里顶到最深处。 又一点点抽出。 硬和热的触感鲜活,一圈圈软肉不受她控制般地,紧紧吸附着他。 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性事。 没有激烈地抽插、皮肉啪啪地撞击、液体飞溅滴落,单单是看着一双眼睛,便感到从骨缝间泛起一阵阵酥麻温柔的涟漪。 心头的疑惑无法解答,她粗喘着向下看。 只见秦销的手握着她的胯骨,虎口正严丝合缝卡在突起的胯骨上。粗长的一根像热铁一样,深深地顶入,在翻涌的情潮中,她的大腿止不住打抖,几乎快撑不住。 他的呼吸与他的身体一样滚烫,像一阵热雾迎面而来。 在耸动中,他反复蹭她的额头和鼻梁,轻笑着说:“日后回忆我,我只要你一句笑着的叹息——‘哎,那个傻子’。” 刹那间无数电火花从心脏爆开,她抓住秦销手臂,稳住被撞得颠簸的身体,不经意间地一抬头,撞进了那双熟悉的黑眼睛——眸底明亮、温柔,浮动着难以忽视的悲伤。 秦销笑起来:“记住爱你的是我……你身体里的人是我,让你快乐的人也是我……” 她抱住了他的后背,手指难耐抠着那结实的肌肉。 某种一闪而逝时的异样情绪被剧烈的快感掩盖住了,她只能随着他掀起的风浪颠簸起来。 高潮时,她的眼前模糊不清,秦销的呼吸忽远忽近,有些不真切,但随着他射出来时,送入她耳中的那叁个字,一如往常真切,如同每一个睁眼的清晨、闭上眼的深夜、一天里无数个寻常时刻—— “我爱你。” 难以抑制的潮液喷涌而出,在同一时刻,与他的精液汇合、交融,然后顺着大腿根流了下来。 …… 转移到床上,情潮平息了下来,秦销的兴致不减,压着汪悬光,一会亲亲眼皮,一会舔舔胸口。 汪悬光浑身瘫软任他折腾,闭着眼睛,忽然说了句:“可以。” 秦销没听懂:“什么?” “火箭,可以。” 心头持续发热,像被亿万伏高压电过。秦销含蓄地盯着她,按捺住了想要把她全身都亲一遍的野蛮念头。 汪悬光懒懒地躺着,终于睁开眼看他:“理想主义者注定失败,以获利为目的工程才会取得成功。我知道这一点,但同时我要用这个火箭实现一个疯狂的构想,前期投入的成本会相当大。” “可以,你想怎样都行。” “火箭的名字、外表,不可以出现半点你用来求偶的元素。” 秦销有点意外,她居然想到了这么远的地方,笑了笑,也答应得痛快:“可以,虽然你应该相信我的审美。” 秦销在她柔软的脸上细细碎碎地吻着,等着汪博士的下一个要求,然而这时却听汪悬光的问题急转弯:“阿姐的珠宝现在是我的了吗?” 秦销:“?” 不用汪悬光推他的肩膀,他自己抬起头来,与她面对面对视。 汪悬光淡淡道:“她给董秘秘留一个信托基金,动产和不动产都让董秘秘拿去建慈善基金了,遗嘱里什么都没给我,也没提到那些珠宝首饰怎么处置?她是有所有权?还是使用权?” 秦销双手撑在枕边,自上而下地盯着她,几次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实在忍不住了:“第一,婚姻关系存续期间继承到的遗产是夫妻共有财产。第二,我在你心里是个分手后会管人家要东西的小气鬼?” 汪悬光躺在枕头上,迎着他控诉的目光面不改色:“奔月ke2已经在你的物流园里投入使用了,是我全权主导这个项目,才将上线时间从两年缩短为奇迹般的四个月。请问秦先生,我的工资呢?项目分成呢?股权激励呢?” 秦销笑了。 看来从今往后每一次吵架,她都会用ke2稳赢。 他的手掌沿着细窄的侧腰,扶上她隆起的胸,膝盖也顶开她的大腿:“利息肉偿……” 汪悬光居然也没嘲讽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计算了下他两次间隔的休息时间,然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主动将腿缠上他的腰:“你要是能一直不用吃药,还保持这个状态,到了四十岁……” 秦销低头蹭了蹭她的鼻尖:“你会一直留在我身边?” 汪悬光翻了个白眼,主动抬臀将他纳入:“你就会被抓去做实验,傻子。” “哈哈哈哈哈……” 低沉的笑声回荡在卧室里,摇曳山茶花树枝落在窗上。 夜还很长。 (三更) “……” 汪盏死死咬着嘴唇,一个字音都发不出来。 “你只相信善有善报,从来都不敢想后面那句,一旦说出来了,就是在诅咒我。你相信在故事的最后,好人会因善良得到幸福安稳的一生,但是我呢?阿姐?你忘了我是个坏人吗?” 阿妹漫不经心地拈起裙角,抖擞了一下金粉羽毛,璀璨的钻石光反映在她雪白的手臂上,神色生冷无情,又高高在上。 “我会遭到天谴吗?孤独落魄,穷困潦倒,可怜巴巴等着你来救,就像小时候我养你那样,你也给我钱。给我爱,只要我能哭着向你忏悔?” “她”眼底恶意闪烁,望着镜外的她,慢慢笑了起来,又捏着细颤颤的嗓子,浮夸地喊:“阿姐……阿姐……救救我……救救我……阿姐……我知道错了……我应该做个好人的……呜呜……” 汪盏急剧喘息:“我没这么想过!我没有!” “你当然不敢这么想,你害怕老天知道了你有这种念头,就不再把你视为好孩子了。”阿妹讥讽,“‘好孩子’?都这么大了,还希望有人认可你是个‘好孩子’。” 汪盏颤抖:“够了、够了……” “好孩子,你希望老天奖励你什么?美貌?智慧?白马王子?还是全世界对你的痴迷和狂爱?” 汪盏捂着耳朵,拼命摇头,却阻止不了那道刺耳的声音钻进脑海:“别说了!别说了!” 阿妹没有放过她,假笑消失了,又恢复成那个冷眼旁观的雕像:“看我,阿姐,睁开眼睛看我,你连日记里都不敢写下自己的真心话,演过那么多角色,徒然地当过许多人,却从来没有遇见过你自己。” “她”隔着镜子,定定地看着她。 里外两张相似的面孔,一张坚冷,一张颓弱,光影交错间,看不见的刀枪剑戟也在虚空中铿锵碰撞。 “你想做杜博雅,想做步桃,想成为有攻击性的聪明人。但你就不想成为我吗?你真的一点都不嫉妒我吗?” “你明明都知道,不管我怎么不讨喜,每次坐完席,妈都会偷偷给我一块儿酥糖,还要我别告诉你。 “因为你孝顺听话,只会委屈自己。你装傻充愣了这么多年,自认为爸妈偏心你、姥姥偏心你,所以比起我、你的小阿妹,你是爱着的幸福小孩。 “这是‘善良’的变形式,是无懈可击的精神胜利法则,想开点儿,心宽点儿,多看看自己拥有的,别计较你没有的,老天总会奖励你的。 “你是善良的傻子,我是聪明的坏人。你也只知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既然功成名就的代价是足够残忍,那你宁愿庸庸无为,做个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良心的好人。” 阿妹的眼睛也一眨不眨,鸦翅般青黑的眼睫下,是锋利冰冷的神采:“阿姐,是真的吗?” “她”一字一字,声音清晰平稳:“你到底是真心信奉‘善’?还是你知道无论如何都超越不了我,所以选择当个愚蠢的好人?” “住口!我叫你住口啊!!!” 哗啦啦—— 汪盏再也忍受不了,狠狠推倒了全身立镜。 一个清晰的“阿妹”碎掉了。 镜面爬满了蛛网般的裂纹,刹那间碎成了千万片,映照出更多的“阿妹”,数不清的幽灵在碎片中冷冰冰地质问着她。 汪盏剧烈喘息着,推开大门,拖着金粉羽毛长尾礼服,仓皇逃了出去。 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内,主持人致谢打官腔,台下明星勾搭金主,权贵挑新的玩物。调情的调情,聊生意的聊生意,无人在意台上的表演。 势利、虚荣、浮华、梦幻、愚蠢。 汪盏站在门口,提着裙角,潜意识隐隐抗拒自己回到其中。 “你守规矩,所以你是伥鬼,岳纵纵掀翻了规矩,所以他是英雄。” “阿妹”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消防栓的玻璃上:“我早就告诉过你的,卖乖卖蠢只会让你挨打,这桌上的每一个人,除了你,都是狠角色。” 侍应生来往走动,注意到她独自站在这里,来问她有什么需要。汪盏摇摇头,回以微笑,然后又提着沉重羽毛长裙,进了长长、长长的走廊。 深红地毯令人头晕,墙上挂满了艺术画,每隔几米“阿妹”就从画框玻璃上跳出来: “好人不可以爱上坏人。” “……” “好人不可以当小叁。” “……” “好人不可以这个,不可以那个。” “……” “坏人只有一条法则……绝不让自己吃亏。” 敏感脆弱的脑神经快要被扯断了!汪盏受不了走廊上的“画框”,随便推开一扇门,躲进了楼梯间却见一道极其熟悉的身影从楼上下来——今晚兼职迎宾的牧逐野。 她头皮一麻,又逃回了走廊,然而这时又撞入了一个坚硬陌生的怀抱。 “有人在追你?” “没有。” 汪盏推开白诺的肩膀,与他保持一段距离。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白诺没穿冲锋衣,一身笔挺的西装还喷了香水,似乎是从高干的宴会中出来的,“是秦销吗?他怎么你了?” “没有……” 嗡嗡—— 突然震动的手机提供了一个借口,汪盏顺势背过身,牧逐野的声音立刻从电话里传出来:“阿姐,我刚才看见你了,你是在躲我吗?” “没有。” “你在哪层楼?我去找你。” “什么事?电话里说。” 白诺站在她身后没有离开,也没有给她打电话的隐私空间,她甚至能感觉到一道灼热的目光就落在背上。 当着他的面,汪盏不想把自己显得太狼狈。牧逐野让她把所有的奖杯都带过来然后在众目睽睽下砸掉,汪盏心里觉得可笑,但没挂电话也没反驳,只胡乱地回答了一通“可以”、“行”、“好的”、“开门密码是12240509”…… 那边牧逐野欣喜若狂地挂了电话,这边汪盏握着手机硬着头皮转过身,没敢看白诺:“我还有事……” 白诺却牵起她的手:“跟我走,你妹妹我会保护,我不能再看你这样折磨自己。” “和我阿妹无关……” “我理解你!我也有想保护的人!我姐自杀的时候,我外甥女自杀的时候,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回到那两天……” 汪盏一把甩开他:“我爱秦销。” “你被他精神控制了!”白诺,“离开他,你会慢慢恢复的。” “我爱他,你明白吗,我爱他……” 汪盏终于昂首挺胸,眼底反射出一丝冰冷强硬的光,缓缓道: “你看到我这张脸了吗?美吗?你特别喜欢是不是?家里没钱没势,还没有人保护,长成这样就是诅咒。你知道我被猥亵过多少次,骚扰过多少次,还有多少次差点被强暴吗?! “姥姥还没去世,我就差点被卖掉。爸妈还在的时候,每年过年,打工回来的邻居亲戚都想带我去广东,人人都觉得我就是当‘小姐’的命。 “我十五岁那年出来做车模,有个电竞选手追求我,说我搬去跟他同居,他每个月会给我叁千块。叁千块,明码标价,叁千块。” 她扯着自己的脸颊,一滴眼泪都没流,脊梁骨铮铮不屈:“这张脸没让我在世上得到过半点善意!我向前走的每一步,都有人想扒掉我的衣服。 “直到有一个人,他把我从泳池里捞出来,用干净的衣服罩住我,挡住那些下流的目光,不让任何人靠近我。他的嘴唇贴在我唇上,手指捏着我的鼻尖渡气,不是趁机揩油,是真的在救我!他替我解决了企图强奸我的男人,让我不用舔强奸犯的肛门!” 白诺似乎被她镇住了,略微有点不知所措。 “秦销没有精神操控我。” 汪盏轻笑了下,尽管因为伤痛而格外短促: “我说我爱他,因为他对待我,像对待一个‘人’。” —————————— 今天更了9000字…… 但就是还差个尾巴,这回真是个尾巴了……叁四千字的尾巴,今晚熬不动了,今天早起写,明天下午更新。 (四更) 叮咚—— 电梯停至酒店顶层,汪盏似游魂般推开大铁门,提起缀满钻石的粉金羽毛长裙尾,迈进天台。 四十八层,一百五十米,可以俯瞰整个北京城的高度。闪烁在繁华都市中纸醉金迷,与藏匿于破败阴影下的呻吟哀鸣,人间不相通的悲与喜,寒风冷气十万八千里从夜色尽头刮来。 汪盏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手臂皮肤暴露在冷空气中,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但她却仿佛察觉不到冷似的。 “——喂?” 刚听见一个字音,眼眶便湿润了。 她短促地笑了下:“秦先生,您可以出来一下吗?我想见您。” 现场乐队演奏着欢快的曲目,许多人在聊天谈笑,热热闹闹的背景音从电话里传出来,秦销的沉默这两叁秒钟,被衬托得格外漫长。 “盏盏,我未婚妻在身旁。” 没有无奈、为难、或是一丝丝、一点点微弱的歉意,只是叙述着一个平静的事实。 这种时刻,道德已不再是桎梏,汪盏没像往常那样,为这句话感到羞愧,她的笑意纹丝不变:“那等您结束了,来找我好吗?” “盏盏,一切都会结束的。” 秦销的暗示非常清晰。 栏杆外面是一百五十米的高度,汪盏本以为这一刻,世间凡尘皆如落花流水,但这个答案还是让胃部一抽一抽地痛起来。 “您不是喜欢我这张脸吗?” 秦销道:“脸是会看腻的。” “……” 沉默了片刻,汪盏笑着说:“是啊,已经五年多了。” 寒风胡乱地吹起鬓发,她抬头望向夜空,眼泪顺流而下,但脸上的微笑不变:“时间怎么这么快啊。” “可能因为疫情叁年吧。” 她太熟悉秦销的这个语调了,淡漠、无聊、又漫不经心,仿佛看见他站在大厅僻静的角落,一手接电话,一手端着酒杯,西装革履的身影虚落在落地窗上,俯瞰脚下的城市与芸芸众生。 天台鲜有人来,此刻一片静寂,灰蒙蒙的天空透着阴冷。手机仍贴在耳畔,她的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一句酸涩的疑问堵在喉咙里,说也说不出,咽也咽不下。 ——您到底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 ——知不知…… 她不想让秦销听见哭声,竭力压抑着喘息,唯有盖着粉金羽毛的肩膀剧烈起伏着。 这时只听电话那头传来秦销温柔的声音,裹挟在风中飘渺却清晰: “跳下去会面目全非的。” 汪盏惊愕:“您知道我在哪里?” “有风声。” “……” “你还有其他选择。” 他的语调仍旧不慌不忙,简直漠视到了残忍的地步,根本不像在劝阻一个要自杀者。 汪盏问:“所有的选择里,都没有您是不是?” “任何一种关系都会结束的,或早或晚,但你不一定要现在结束。” 汪盏沉默了一会儿,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举着电话说: “刚才我从休息室出来,想要回到宴会上,站在门口向大厅里看,看见一片浮光跃金,歌舞升平。有人调情,有人聊经济,聊时局。这样的宴会我参加过几百次了,我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忽然意识到,人人梦寐以求的,我也已经都得到过了。 “我上过很多的高楼,看过很多漂亮的朝霞和落日;我还当过影后,拿过奖杯,听过很多很多的喝彩声。小时候在山里,我还见到了一窝白色长尾雉鸟破壳而出。 “我的人生经历已经足够多了,往后余生只有一个执念,那就是您。既然我注定失去您,那今天结束还是八十年后结束,对我都没有任何区别。” 汪盏深长而缓慢吐息:“所以,这一刻,我在这一刻死去,完全没问题。” 冬夜寒风叫得愈发凄厉。秦销没出声,甚至连呼吸都听不到,唯有远处热闹喧嚣的背景音出现在电话中。 “秦先生,您还在听吗?” “在。” “我……”汪盏咽喉微微一动,“我想当小鸟,下辈子我要当一只小鸟。” “从出生起就在飞,飞得很快、很高,飞到云层之外,我低头可以看到云世界,世界抬头却看不到我,我会一直飞,一直飞,累了,就让云拖着我,饿了就吃一口云…… “等我飞过了整个世界,我想来找您,落在您的肩头,小小一只,很轻很轻,您几乎不会感觉到我的重量,我也不会在您耳边叽叽喳喳,只有您感到寂寞了,我才会为您唱歌。” “秦先生……” “如果有天夜里,您发现有一只小鸟在拍窗,请您、请您把我放进来——” 啪! 手机猝然落地。 一阵狂风从天边卷来,掀翻了整个世界,都市霓虹稀稀落落。汪盏拎着裙角翻过天台栏杆,那一片片粉金羽毛在狂风中翻飞起来—— 庞大的黑色影子陡然间化为一只张翅欲飞的巨鸟,一张一缩,蹿向夜空,整个城市的灯海都在一瞬间抖动起来! 数不清的鸟同时鸣叫,高的、低的、近的、远的、低沉的、清脆的……成群结队,无数双羽翼齐齐伸展,各色羽毛隔空煽动,那声音绵延不断—— “Angua ngua……” (白月亮) “Mel hotduni zex na……” (你家在何方) …… 天与地崩塌旋转,飘摇的灯海浸透过了双眸。她的眼睛变得凝滞而静止,目光不再仓皇无措,处于一种透明和不透明之间的朦胧。 “瞳孔还有反应,先注射叁毫升肾上腺素!” 急救床的铁轮骨碌碌滚过医院走廊,医护人员七手八脚地推着铁床。手术室就在走廊尽头,有人在扒开她的眼皮,有人将冰冷的针头刺进她的皮肤。 …… “gonel hot mai ba……” (将你房推倒) “Angua ngua……” (白月亮) (五更) …… 一道亮光升空! 转瞬即逝,宛如幻影。 热闹的除夕夜,秦销站在背后,握着她的手,一起放飞了这根“竹子”。 烟火绽放,亮光熄灭。 四周重归黑暗静寂。 别墅空荡冷清,喜气洋洋的灯笼红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她怀里抱着一根“新竹子”,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听见电话中传来秦销温柔的声音: “片方没和任何人商量就撤档了,我已经派人去教训过了,明天晚上会曝一个男艺人嫖娼吸毒,公众的注意力很快就不在你身上了……” 柔声安慰逐渐淹没在喧嚣热闹中,浪潮式的掌声响起,一波高过一波,从四面八方裹住了她。 “杀青了,我们杀青了!”“汪盏老师辛苦了!”“期待和你下次合作。” 录音杆还悬在头顶,摄影机的绿灯亮着,镜头中心的她穿着七重紫金纱衣,怀里抱着一束鲜花,向周围的工作人员们,鞠躬致谢。 场景如潮水般唰然褪去,掌声依旧响亮,目光仍然落在身上。从颁奖台上走下的这几步,像小人鱼踩在刀尖上。 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所有的荣誉、喜爱和热闹都被一道透明的玻璃隔开了,她仿佛被钉在台上,扒光了衣服,一丝不挂,任由那些嘲讽,轻蔑,不怀好意的目光刺探着,挡无可挡。 “阿姐……” 阿妹执拗地拽着她的手,一步都不肯走了。 她回头看去,女孩的脸被夕阳光照得发红,乌黑的瞳孔颤抖着,映出墙角那只虎视眈眈的野狗。 “没事的,不看它,我们慢慢走。” 她将小妹妹护在体侧,明明自己也怕得要命,却大步坚定地向前走。 一高一矮,两个小女孩手牵着手,绕过垃圾堆,穿过矮墙,经过一只又一只凶恶的野狗,然后在小路的尽头,她们跑了起来—— 两双小脚前后踩过泥坑,疯了般拔腿狂奔,踏过血淋淋的车祸现场,缓步离开ICU病房外的走廊,穿过倾斜破旧的平房。 眨眼之间几百个日日夜夜流过,她们的身影拉高,手脚变长。 飞机的轰隆声响个不停,机场大厅雪白明亮。分离的人们在流泪相拥,亲吻道别。 她什么都没有。 阿妹背着双肩包,拖着登机箱,消失在登机口。 她眼睁睁看着,那瘦小的身影向前走,向前走,一步都没回头。 …… “Kuanazi gonxded giai jiaidgiel……” (两只小狗荡秋千) “Kuanazi gonxded giai jiaidgiel……” (两只小狗荡秋千) 寒风裹挟着哭声吹向四面八方,盖住了她的歌声。 庞大的黑影靠近背后,数不清的手拼命将她推向天台边缘。 她回过头,那是一张张头戴“恶意笑脸”的面具人,鬼魅般小声低语,催促着她“快跳啊”、“快跳”…… 她张开双臂,宛若一只凌空飞翔的火烈鸟,粉金的羽毛缀着钻石在风中飘呀飘。 人声鼎沸,光线刺眼。 “别刺激她!别刺激她!都给我安静!出去!”“人来了吗?特警还是消防?”“董女士你冷静,她没受伤,只是冻着了,精神、方面有点问题……” …… “gonel hot mai ba……” (将你房推倒) “Angua ngua……” (白月亮) …… 再次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柔和的雪白,陌生的房间外春光灿烂。 秦先生和“阿妹”两人并肩站在床边,她下意识惨叫起来,凭本能躲进秦先生的怀抱。 ——好人都想骂醒她。 ——只有坏人会保护她。 “阿妹”同医生护士退出病房,她手足无措地望着秦先生。 时间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望着这张俊美沉静的面容,一时间竟然有些陌生。 她贪婪地望着他,用目光仔仔细细地描摹着那熟悉的眉梢眼角、鼻梁薄唇,想要将他深深印刻在脑海中。 当黑暗和混沌再次降临,她可以用对他的思念抵挡无边无际的虚无。 呼——呼—— 起风了。 窗外的海棠开得如云似霞,小山般重重迭迭缀满枝头,风经过时带起一阵密集的花瓣雨,恰好卷起一朵完好无缺的海棠,落到她的手心。 她怔怔抬起手—— (送给您。) (请您收下。) (这是我唯一仅有。) 言语同那些不可追忆的往事一起烟消云散,她灼灼地看着男人,不记得如何说话,只有从喉咙里涌出的一声声、急切地——“啊!啊!” …… “这不是做大孽吗?祸了姐姐又祸害妹妹,啧啧,幸好妹妹看着是个人间清醒。” “当着她面儿,你们说什么呢?!” 严医生单手叉腰,一脸怒意,打断了两个护士的聊天。 她坐在餐桌前,呆呆地望着手里的冰淇淋,仿佛刚从一个长长的噩梦中醒来,几个月的时间压缩在几秒钟硬生生灌入脑海。崩溃、治疗、休养、探望……认知水平奇迹般地恢复到健康状态,这段时间的一切都很清晰。 夜晚,吃过了安眠药,护士为她掖好被角。趁着药劲还没上来,她穿着睡衣悄悄游荡在别墅:书房桌上摆着造车的工程资料、冰箱上贴着手写的便签留言让“宝贝”别只吃草、客卧床头柜上摆着一盒拆开没用完的安全套…… ——是谁住在这里? ——阿妹吗? ——阿妹带回了男朋友? 她感觉到记忆正在模糊,一阵深沉的疲惫袭来,又要陷入漫长无止境的深睡眠。 …… 深秋夜。 翠竹清幽静寂,“阿妹”隔着漏窗矗立在昏暗中。 “你为什么还在这儿?” “你怎么才能走?” “我已经疯了……疯子没有该做的事……你走吧……走吧。” …… 冬日黄昏。 雪花将落未落,又倏然扬起。秦先生静立在风雪中,孤冷而矜贵。那是她第一眼见到就深深爱慕着的人。 “秦先生,我是来跟您告别的。从老家出来前……即便我们的关系,让我没有资格说这句话,但最后的最后,我还是想说……想说……” 她缩进角落里,藏在淡淡灯光照不到廊下阴暗处,在风中大声说:“谢谢您把我当成了人。”然后转过身,心满意足地走进风雪。 …… “Angua ngua……” (白月亮) “Mel hotduni zex na……” (你家在何方) 大鸟的影子越长越大,占据了世界的全部光明,她处在一片茫茫的黑暗中,虚空中传来无数焦急人声、设备滴答声和刺眼的光。 “心跳150次,血压75、35……血氧饱和度还在往下掉!” “再加一剂阿品托!” “充到300焦耳,再次准备电击——” 她站在手术台下,看见自己被开膛破肚,紧接着被一股巨力猛然袭来,她又推出手术室,冰冷的大铁门轰然在眼前关闭。 走廊窗外电闪雷鸣,黑色迈巴赫穿破暴风雨,停在急救通道上。秦销怀里抱着奄奄一息的“她”,快速经过她身边,时空交错这一瞬间,她认出那是在雨夜里去撞车绝望的“她”。 “——你应该进去了。” 阿妹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背后。她两人还都穿着那身粉金羽毛礼服,裙摆上沾着泥水混着大雨,像两只在泥水里打过滚儿的火烈鸟。 汪盏疑惑:“去哪?” 阿妹:“手术室,再不进去,你就回不去了。” 汪盏想了想,笑着说:“我不想回去了。” 阿妹叹息:“在黑暗中困了这么久,你还在逃避?” 汪盏眸底的浓雾终于散开,闪着前所未有的亮光:“我只是不想活在这种世界上。” “哪种世界?” “提爱就会被耻笑的世界。” 阿妹扶额苦笑:“你还想要爱?” “有错吗?”汪盏反问,“世界上就是有一种人是以爱为养料的,需要别人的爱和支持,也需要疯狂地爱着一点什么东西。 “你坚决、清醒、固执,手里始终握着枪,对遇到的一切都保持着最大的猜疑和忌惮,设想你会面对的最糟状况,然后抢先一步开枪。 “我永远都做不到你这样,我会以最大的善意揣测我遇到的每一个人,在我有能力点灯的时候多点一盏,以便日后我暴露于风雪中有人会为我点薪,这是‘利他’还是‘利己’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如果这样都要被人人喊打的话,那这不是文明世界,这叫恃强凌弱。 “世界本不该如此。”汪盏坚定地说,“我也不想生活在这样的世界。” “阿妹”的面容模糊,逐渐只剩下一道虚影,连语气也不似以往那样强硬,反而温柔得更像汪盏自己:“真的决定了?” “死亡是放生。” 礼服上的粉金羽毛一片一片飞起,化为一颗颗清亮的微光裹住全身,汪盏略微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现在我要飞走了。” 咔嚓——! 闪电刹那间映亮了整个世界。带着“恶意笑容”的面具人再次出现,幢幢黑影犹如鬼魅僵尸。 这一次,汪盏脸上挂着无所畏惧的微笑,举步走向那些恶言恶语、冷嘲热讽,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相背而去,将人间百态抛之于后。 她每经过一道黑影,虚空中都会燃起一场烈火会瞬间吞噬了黑影,原来那些恶意不堪一击。 这时护士从诊室冲出来,拦住了汪盏的去路。 “……病人家属在哪里?这个手术单签一下!” 秦销快步穿过“她”虚无的身体,快步走过去,接过纸笔签字,从额前发梢上淌下的雨水打湿了字迹。 她的神色从容平静,眼神柔和,最后一次近距离望着面前俊美的男人,喃喃道: “如果时间回到那个暴雨夜,我还是想认识秦先生,想要后来的一切,爱的也好,恨的也好,我都体验过了。” “阿姐……” 汪盏最后一次回眸—— 奶茶店内镀着一层黄昏柔光,阿妹穿着蓝白相间的运动校服,放下手中的香芋奶茶:“你还想当好人吗?” “我要当好人,”汪盏坚定道,“宁愿这一生会过得特别凄惨。” …… 窗外暴雪纷纷扬扬,手术室上方【抢救中】的红灯熄灭。 坐在走廊长椅上的汪悬光蓦然抬头。 穿着无菌服的医生推门而出,摘下了口罩,遗憾道:“患者因暴雪天气中滚落山坡导致严重头部外伤,伴有脑挫裂伤和颅内出血。在转运过程中,出现了明显的失温症状,复苏后,虽然恢复了自主心跳,但由于脑部长期缺氧,脑细胞已经遭受不可逆的损伤,最终于22:18脑死亡,请您节哀。” ------- ps:汪盏pa终于结束,一首《葬心》作为本章的BGM。 这pa可能会有一些人物状态上和时间线上的bug。11月我要外出一个月,想要在本月结束最终卷,先往下推吧,完结后再回来修bug。 这两天先不更,把下一pa的草稿写完,周叁或者周四晚上见~ 午夜时暴雪 阅读本章前请先看219章《黄昏时降雪》(叁更)补了男女主的肉,和220章《(四更)》新增了楚湘犯案全过程,共3000多字。 ———————————— 金属门被霍然推开—— “你们怎么搞的?爸为什么怎么又心梗了?!!” 狭小的手术观察室内气氛压抑紧张。除了正从北海道往回赶的魏夫人,女儿魏今夏、从政的私生子赵金稀和两个姓曲的外甥都到齐了。 李金稍姗姗来迟不说,一眼都没看手术台上的父亲,指责和质问先对着屋内几个人砸了下来。 “秦销他老婆开了个非常难搞的条件,我从他们家出来,上山找舅舅汇报,”楚湘站在斜面玻璃前,身影笔挺修长,面容白皙冷淡:“在车里和舅舅聊了一会儿,聊完下山准备回家,临走时去树林里撒了个尿,突然听到一声枪响,回去就看见秦销他老婆从车里跑出来,舅舅的心脏病也犯了……” “爸中枪了?” 李总惊愕地向玻璃外望去—— 这个角度能将医护人员围拢着的手术台看得一清二楚,血淋淋的脏器一入眼目,不由抽了口冷气。 楚湘:“打碎了车前挡风玻璃,没打中他。” 李总微松了口气,但仍有一肚子疑问:“秦销他老婆怎么会在你车上?你从什刹海开到侯庄子都没发现车上还有人吗?” 楚湘没回答这些问题,甚至没再搭理李总,忧虑的目光掠过室内一张张神情各异的面孔:“当务之急不是查清秦销他老婆和舅舅是怎么回事,诸位都了解秦销是什么人,也知道他那个老婆有多疯逼。” 雪白灯光下,楚湘表情冷硬坚挺,严肃道:“我们要做好准备了。” 观察室内静默了片刻。 小外甥曲总率先开口:“先看看舅舅的情况再说吧,今儿礼拜六,国外还是圣诞假期,股市都不开市,我们也做不了什么。” 楚湘反问:“你忘了我们是怎么对付秦销的吗?”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们几个也没有优秀到能成为那么多人的眼中钉。”另一个外甥曲少校也摇了摇头,“何况秦销没有兄弟姐妹帮忙,一向独来独往,孤军作战。舅舅给我们铺了这么多年的路,就是为了这一天,我们不会孤立无援。” 楚湘仍然坚持:“一旦舅舅千古……你们还笃定魏家的友还是‘友’吗?” 赵金稀:“中国权力场最大的特色是看谁更能掌握事件的解释权,凡事讲究个出师有名,否则‘先斩后奏’和‘死无对证’也不会是两张万能牌。我们托了那么多层关系,秦销不可以下午刚收了礼物,晚上就对我们动手,否则中间那些人情和面子要怎么办?” 两个私生子在秦销的问题上一个是鸽派,一个是鹰派。赵金稀一向反对与秦销硬刚,牺牲海南火箭基地的部分利益与秦销讲和也是他最早提出来的。 不过眼下连主战的李金稍也怂了,他看了一眼手表,附和道:“爸的手术也做了一小时了,如果秦销想动手,这会儿,我们已经被各种理由带走了。” 楚湘被气笑了,清俊的面庞仿佛被冰雪封住,眼底寒光夹杂着无奈:“ok,秦销接受我们的道歉了,也不打算和我们打烧钱战了,那么请问,他老婆为什么会在我车上?” 众人还没说话,只听角落里传来了一声带着嘲讽意味的冷笑: “我爸醒来要是看见你的兄弟和睦相亲相爱,只会当场会气死。” 这个一贯不受重视的小妹妹,迎着四面八方审视的目光,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说: “我爸活着,你们在官场、商场、军队的路走得都会顺一点。但你们又不是阎王,决定不了我爸的生死。他要是真没了,那也没办法,叔伯好友会看在故友的面子上,让你们雨露均沾地拿到一点好处,所以按兵不动,尤其不惹秦销,是你们的最好选择。” 顿了顿,她又笑着说:“不过我提醒各位,今晚是检验狼性教育的考场,我爸最喜欢看的就是你们为了争他的关注打个头破血流,最不想听到的是‘舅舅给我们铺路不会让我们孤立无援’,所以请诸君,大逃杀已经开始了,你们应该选择自己的武器了。” 无论何时,何种境地,魏今夏永远都是与楚湘站一边的。但她这一番话明显是在挑事儿,几个兄弟习惯性地无视她,连楚湘都没接话。 手术观察室内久久沉默着,冰冷的空气凝固在每个人的肺里。 赵金稀又看了一眼手表,疑惑道:“话说,我接到爸出事的电话已经一小时四十分钟了,为什么秦销还没动静?他等什么呢?还有秦销他老婆人呢?” 楚湘蓦然抬起头。 他是那种从面相到气质都非常温和儒雅的人。如果用通感来形容则像是一张丝绸,轻柔、冰冷又优雅,举手投足从容不迫,很少有这种出于本能的动作。 这一刹那间的震惊不像是演的。 众人不由都愣了一下。 “!!!” 赵金稀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语速放得很慢:“你看见我爸犯病,立刻叫来直升机,然后你也跟着来到医院,没管秦销他媳妇儿?” 曲少校跟着问:“她是往山里跑的?有没有把车开走?” 满室目光落在楚湘身上,他眉头紧皱着,似乎也在快速思考,唯有嘴唇蠕动了下:“我把她忘了……” 曲总立刻掏手机要派人去找,却被他哥哥扣住了屏幕:“不能找,舅舅生死不明,那女人冻死了,不管车里发生什么都没人知道了。” “你他妈在逗我?”赵金稀气笑了,“那是秦销他老婆!你敢让她有个叁长两短?” 李金稍的重点还在楚湘身上,想不通这个办事十拿九稳的好外甥,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疏漏:“不是……这么冷的天儿,还下着大雪,爸为什么要在车里跟你聊?” 楚湘抬眼看了他一下,暗示道:“我能进那个庙吗?你们进去过吗?” 李金稍目光闪烁:“我、我们能跟你一样?那不是你给爸爸……给爸……买的庙吗?” 没时间再逼逼赖赖了,曲少校一把拨开了挡在身前的李金稍,站到楚湘面前:“你再好好想想还有没有其他细节了?你和舅舅在车上聊了什么?没有什么不该聊的让那女人听去了?” 赵金稀也挤了过来:“你去尿了多长时间,来回几分钟?就看到她跑了吗?没看到别的吗?” 气氛如一瓢冷水泼进了油锅,片刻前的兄友弟恭烟消云散,或者说赵金稀意识的纰漏让他们更加团结地站在了楚湘的对立面。 与此同时…… 前后四辆黑色SUV护送一辆京V迈巴赫穿过暴风雪覆盖的北京城,驶入北医叁院大门,停在急诊通道中。 十几个训练有素的黑衣保镖肃立两侧,迈巴赫的车门被打开,一个身穿黑色风衣年轻女人下车,大步走进了急诊通道,经过一扇扇紧闭的门,玻璃依稀映照出她那张家喻户晓的美丽面庞。 “……万一她说爸强暴她,她是自卫伤人的怎么办?” “信口雌黄!她在车里藏了那么久我就送上门让爸去强暴的?” “那个庙……离那么近……怎么就不可能是鬼迷心窍?” “爸生死未知,你就先把屎盆子扣在他头上了。” “我只是在做最坏的情况打算,你少往我头上扣屎盆子。” 魏家兄弟吵吵嚷嚷相互指责,没人注意到背后那扇门打开了,裹着冰雪的寒风吹入,却没吹散室内的火药味儿。 “汪博士——” 魏今夏冲着门口站了起来。 她这一声并不大,却像按了消音键,众人面色哗变,猛然转身。 四名保镖候在门外,护着一道挺拔而修长的身影。秦销养病的那些天,这个身影、这张脸每天都会出现在眼线传回来的视频和照片上。 大家不约而同地望向楚湘,楚湘本人也相当诧异:“你……?” 汪悬光站在门口没有动,双手自然插在风衣口袋里,眉睫被风雪浸染得微湿,无机质般的眸子深如寒潭: “你带走了我阿姐。” (二更) “………………” 出事的人是汪盏,众人松了口气。尤其赵金稀眉头都开了,他刚想开口,肩膀忽然被人不轻不重地一按。 “秦夫人请把话说清楚,你阿姐和我有什么关系?” 楚湘收回手,侧过身,经过赵金稀身边,一步步走过空地,停在汪悬光面前,神色如坚冰般生冷。 上桌第一步该试探对方手里有什么牌,由对方介绍情况,绝对不该上来先道歉。这一步楚湘走得从容不迫,赵金稀脸上稍略一哂,知道自己心急了。 汪悬光淡淡道:“丛绿斋有监控,我阿姐从西楼下来,上了你的车,直到你离开,她都没下车。” 虚空中的一杆天平渐渐往对魏家有利的方向倾斜。既然是汪盏自己上车的,不论庙外发生了什么,都可以视为意外。 “原来是她啊。” 楚湘这一声顿悟的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紧接着薄唇一勾,轻轻笑了下:“那您知道我舅舅出意外了吗?有人在我车里开枪打了他然后跑了,既然是令姐,那也免得我们大动干戈去调查上指纹了。” 他的临场反应堪称是教科书级别的滴水不漏。人证的可信度可以打折扣,物证却是板上钉钉的。 压力给到了汪悬光,前前后后数道目光投向了她,她没有接茬儿,白皙的脸上波澜不起:“我阿姐在暴雪中摔下了山,脑挫裂伤、颅内出血,加上失温,情况非常不好。” 楚湘:“我舅舅也还在手术台上,您问责是不是早了点?” 汪悬光:“不,我奉劝你们早点烧香吧。” 空气倏然一凛。 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一丝不祥的征兆。 “去求曾经保佑了秦销的那个神,也可以保佑魏瀚岚活下来。” 汪悬光眼底凝着一层冰雾,视线一转,掠过两个二姐生的外甥,两个私生子,墙角的魏今夏,最后转回楚湘脸上。 “不论我阿姐是生是死,我都会让你们付出代价,没有Daddy来保护,你们就是一群待宰的肥羊。” 说完,她不等众人反应,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转身离开,背影修长优雅又不近人情。 金属门没关,走廊上的寒风灌入,手术观察室鸦雀无声。 魏家人脸色迥异,明显焦躁起来。 “你们还想按兵不动吗?” 楚湘慢慢转身,望向兄弟们,冷白的侧脸格外绷紧: “我们来不及送一辆‘青云号’给秦销当闪光弹了,先把各自的屁股擦干净吧。另外通知安保组,手术室外要配枪。” · 深夜,暴雪没有停下的趋势。 庭院四四方方一片冷白,雪的表面漾着微光。 抢救室外走廊灯光惨淡,汪悬光没有去院方准备的贵宾休息室等待消息,默默坐在冰冷的长椅上,望着窗外出神。 火箭轰然升空、野狗一声声狂吠、白族包头上银饰与长流苏的撞击轻响、由远而近的车辆引擎、还有那首洗脑般的童谣……无数声响乱哄哄地交织在脑海中。 “……汪博士?汪博士!” 汪悬光蓦然抬头。 走廊尽头,魏今夏被保镖拦在了那里。 她做了个“放行”的手势,魏小姐走到她面前站好:“我爸的手术刚刚做完了,需要在ICU里观察几天,还没有彻底脱离生命危险。” 她抬起头没有说话,双手自然搁在膝盖上,等待着对方的下一句话。 魏今夏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您曾经许诺过我一根金羊毛,还记得吗?” · 魏家和秦销从夏天打到冬天,烧了多少摞钞票,连累了多少无辜的人。老家伙们本以为人情迭上人情,恩怨今夜就可以画上句号。哪里想到新仇加旧恨还生出了一桩悬案。 权力倾轧的冷酷气息甚至风雪飘过北京城上空,新一轮血雨腥风要开始了。 “——曲亦程派几个人去山西,两个看守所都有了点动静,可能是要把轮奸案和灭门案再压一压。曲亦秋只给他夫人打了个电话,然后曲夫人冒着雪开车去秦皇岛了,估摸着也是要去找她老将军爷爷活动一下。李今稍的秘书叫了一群会计在干活,我们的人没插进去,不知道在藏什么,黑客在努力绕过他们的防火墙。” 住院部一楼空旷安静,自动贩售机的广告变换在地上投下水流般的光影。 助理的声音从蓝牙耳机中传出来,楚湘用两指放大手机屏幕——那是他派另一个亲信助理偷偷回魏家,打开保险箱传回来的扫描文件。 “核电厂的账不干净,陈家、吴家和张家的钱,李今稍偷偷藏了不少,你让人再找找‘成渝经济带’,看看有没有人可以透点话出来。” 虽然走廊附近没人,但楚湘和助理说话时,还是警惕地迈出了门,压低的声音也在风雪中飘渺模糊:“赵今稀没有动作,他老婆也没动吗?” “发改委空出来那个位置很有可能是赵夫人的,他们年前不敢动,这一点正是可以引爆的火药。” 楚湘不置可否。 狂风夹着鹅毛大的雪花拍打在脸上,握着手机的手也冻得通红。可他仿佛察觉不到冷似的,完全沉浸在脑中那些弯绕曲折的计划中。 保险箱里有一份绝密的魏家产业及投资的结构说明书,内含各项核心项目和相关机密账户。 舅舅公证过的遗嘱中将个人所有财产归妻子季玉兰与女儿魏今夏所有。可高干家庭的资产都藏匿得相当隐秘,真正有价值的水面下财产还是一块无主之地。 舅舅又是个疑心格外重的人,心腹秘书几年一换,对继承人们的试探多于提点。目前几个有继承权的男丁手里的股权只是九牛一毛,他笃定全世界只有舅舅自己知道魏家产业到底多大。 这样的严防死守导致了舅舅一死,魏家就会陷入继承之战。两个私生子名不正言不顺,舅妈季玉兰对他视如己出,论赢面他最大。何况舅舅也一直想把他卖个好价钱,他是圈内公认的东床快婿最佳人选,在婚恋市场上的价值比那个公开的反社会人格要高得多。 只要顺利拿到目录说明,哪怕在继承之战中落于下风,以他的能力也完全可以借外部力量吞并魏家。 拜养蛊式教育所赐,兄弟几人对彼此的“账本”都心知肚明,手上也都掌握着几个可以利用的黑料。 但凭这些还远远不够。 当人察觉到危险时,首先要将最脆弱的地方藏起来。这是人性。所以他将“秦销”的威胁夸张数倍,企图让兄弟们带领他找到他们的真正脆弱处。 疯婆娘进来放狠话也助了他一臂之力。 傍晚在车里发现了汪盏,他立刻给汪盏下了药,原本打算拿到保险箱密码,再把她安然无恙地还回去。反正庙里的保镖和尼姑都是他的人,随便怎么粉饰扭曲。 现在与计划稍有偏差。 汪盏倒不是威胁,她跑进了树林里不是冻死就是摔死,就算侥幸没死,也还有别的办法把她灭口。 只是把秦销和那个疯婆娘引进来始终是隐患。 他这条草芥之命,此时此刻如同一张薄纸,随时会被狂风吹得粉身碎骨。必须在状况出现前,想好解决之道。稍有差池,那些繁华浮躁的血腥梦境,再也没有容纳他的余地。 长久思量过后,楚湘沉声问电话另一端的助理:“秦销呢?他没陪他老婆来医院。” “秦销没离开国公府。” 楚湘不悦地压紧了眉心:“没出府不代表没动作,他有没有叫秘书去府里?” “叫了蓝秘书过去,男秘书在庙外勘探现场痕迹,邬秘书在医院陪秦太太,程秘书去了亮马桥的办公室。” “去打听一下有哪些人被召回了亮马桥,最好可以精确到业务部门……” 楚湘的话还没说完,敏感地察觉到了脚步声接近,转身只见舅舅的保镖从走廊尽头匆忙而来:“楚总出事了,护士要杀魏组长!” (三更) 电梯徐徐上升,保镖汇报来龙去脉—— “我们发现一个护士状态不对,监控仪器正常提示声都能把她吓得一哆嗦,队长问了两句,她就都招了,说孩子被绑架了,对方要她给组长的药里多放毛什么什么黄,这种药本来也是给心梗病人用的,但双倍剂量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组长。” 楚湘双手插在深灰的风衣口袋,脊背直线流畅,窄窄的腰与修长的腿犹如绷直了的弓弦,从姿态到表情看不出一丝异常,听完还不动声色地问了句: “不是让你们加强戒备了吗?护士怎么放进去的?” “就是自家的护士……”保镖嘴角一抽,“魏组长身份特殊,医院的护士进不了ICU,药品车上的东西也都是仔细检查过的,这回出事儿的王姐,在魏家也干了好些年了……” “叮咚”一声电梯门打开,走廊上持枪的安保戒备森严。 叁甲医院ICU常年告急,但给老首长们备下的“特供”都还空着,院方给这些惹不起的特权阶级提供了一间“临时备战室”,让他们打电话敲键盘玩阴谋。 两人前后穿过走廊,保镖为楚总拉开空病房的门,只见中年女护士瘫坐在地上泪流满面,四周还围着几个魏家的表兄弟。 赵金稀举着手机劈头盖脸地骂道:“……这视频是假的!没看见这小孩左手有六根手指吗?你都没跟你老公打个电话吗?” 王护士哭着说:“我没办法……通讯信号被屏蔽了,电话短信接收不到……我真的是没办法……” 楚湘给保镖使了个眼色:“先把她带下去吧。” 李金稍抬手阻拦了下:“还没问呢……” 楚湘:“有什么好问的?你们还不清楚是谁派人干的吗?” 吵吵嚷嚷的病房仿佛被抽掉了音轨,所有人都如雕塑般静默着,脑中冒出了同一个名字。 “你们还有什么靠山可用就搬出来吧,黄米、狗血、桃木剑都别掖着藏着了。” 楚湘站在医疗仪器旁边,待机绿光勾勒出他俊秀文雅的轮廓,一边侧脸笼罩在阴影里,另一侧格外森白: “因为秦销要来了。” · 与一触即发的ICU病房截然相反,国公府绵绵馆一派宁静。 蓝秘书给秦先生又换了一杯热茶后,再也找不到闲事干,便无所事事地坐下,一面在废纸背面画线条,一面听程嘉嘉在电话里幸灾乐祸: “李金稍和曲亦程都没藏着野心,电话都打到中南海去了。赵金稀要找新主子,手里得加筹码,今天多抢一块钱,明天身价就贵了一分。曲亦秋野心没那么大,不管谁继承了魏家都甘愿当小弟,所以他抢的也是钱……反正散装魏家是热闹起来了,我这边查到的消息,和魏今夏小姐发来的录音都吻合。” 秦销始终一言不发。 他劲瘦的后腰靠在桌边,衬衫袖口随意卷到手肘,侧脸在光影中有种冷峻的神色,炯炯的双眼快要把手机屏幕盯出窟窿了。 聊天记录的最后是一张小猫头表情包【我对你来说就是奶油,随便就打发了】 那是下午汪悬光见楚湘时,他发过去骚扰她的。 六点半,她到了医院,没有发微信告诉他到了。 在手术室外等待的一个小时、两小时、叁个小时里……她一条微信都没给他发,连魏今夏投诚的消息都是邬桐告诉他的。 明明知道她不会主动找他聊天的…… 他也清楚两人的关系。 诚然她每天都会和他做爱,在他怀里睡着,但他并不是她选择的爱人。 比起钻进他的怀抱求安慰,汪悬光更需要他消失得干干净净,别在她眼前招烦。 窗外寒风夹着雪花拍打着窗户,秦销感到胸口一阵沉郁发闷,手指不由自主地一动,在对话框中输入【冷不冷?】。 然后删掉了。 换了句【想喝点热咖啡吗?】 又逐字删掉。 转而去问邬桐:【她还坐在那儿吗?有没有要什么东西?吃的?喝的?】 平均十分钟就会被老板骚扰一次的邬秘书,没像刚那样,秒回一张夫人的照片,而是直接打进来了个电话。 秦销眉心一跳,没来由地担心起汪悬光:“喂?” 电话另一端,邬桐声音沉重:“秦先生,汪盏小姐抢救无效,刚刚医生宣布脑死亡。” 昏黄灯光下,秦销侧脸轮廓苍冷清晰,没有丝毫触动:“悬光什么反应?” 邬桐答:“夫人说她饿了,我让人去买了披萨。” 秦销沉吟了下:“汪盏捐器官了吧?” “对,医生会将汪盏小姐送进ICU,直到代谢掉体内残留的药物再摘除器官。” “我知道了,”挂了邬秘书的电话,秦销转身去穿外套,对蓝秘书道,“备车,去医院。” · 午夜时分,一辆黑色红旗轿车停在住院部门前。 魏夫人季玉兰匆匆下车,在随行人员的陪同下,乘电梯到达特供病房所在的楼层,隔着玻璃窗,淡淡看了眼病床上虚弱的丈夫,继而推开了隔壁的房门—— 雪白灯光垂直打下,孩子们带着各自的亲信把空病房挤得满满当当,但空气中却充斥着死一般的寂静。 “……” 季玉兰的瞳孔微微扩大了。 一道挺拔、安静的人影背着门口,坐在临时搬来的长桌后,不慌不忙地往嘴里送一块甜菠萝披萨。 高官夫人只惊讶了一瞬间,很快便得体地点了点头:“汪女士,我听说了令姐的不幸,请节哀。” “等您很久了,季女士,”汪悬光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一手端着披萨,空出来的那只手指向对面的座位,“请坐。” 季玉兰款款落座,魏今夏自然朝母亲走过来,这时季玉兰才发现了一丝微缈的反常——楚湘不在场,女儿居然没跟在他身边。 汪悬光咬了一口披萨,咽下后,慢慢开口说:“我阿姐的心智只有几岁,喜欢在府里乱跑乱钻,之前也被秘书开车带过走。” 魏家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冤有头,债有主,照这么说汪盏死了的确赖不着魏家,但这几个月的交道打下来,人人都知道眼前这个疯婆娘残忍冷酷不择手段,她怎么可能这么讲理? 病房中的气氛并没有松下来。 疑惑的,防备的,提防的……各种试探的目光落在汪悬光身上,她神色如常,慢悠悠地拿起了盒中最后一角披萨: “有一回,她爬上廊柱躲了起来,可能只是淘气吧,但看见几十个人找她,把吓得她一动也不敢动。安保和医护从廊下路过叁四次也没发现她。后来还是她自己趴不住了,摔下来了才被人找到。 “精神失常的人各有各的异状,我阿姐是是不会说话。她要是摔在哪儿,掉进了哪儿,连叫都叫不出来,所以我给她做了这个——” 默默候在一旁的邬桐适时走上前,将一条Choker项链放在桌上,形状离奇的“眼睛”挂饰中正亮着一丝红光。 “GPS追踪定位,微型摄像头,内置麦克风,数据能实时上传到云端。” 一颗核弹在虚空中炸开! 邬桐在魏家人的瞪视中将iPad立在桌面上,点开一段视频,晃动的黑色画面中只有车辆引擎声,几分钟后传来了一道熟悉的男声: “把我舅舅叫出来,说车里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让他看。” (四更) 昨天那一章写得太草了,又把高潮部分细化了一下。 ———————— 颈前的“眼睛”闪着绿光,与车前后视镜相交,清清楚楚地映照出楚湘持枪抵在汪盏太阳穴上。 “你是想炸了舅舅,还是想要舅舅给你道歉?” “一千万美金的加密货币,还有你保险箱里关于我爸爸的卷宗文件。” …… “废物!你给老子重输一遍!7!2!9!5!7!1!怎么可能不对!” “爸,打不开!” “因为那不是今夏,是ai……” …… 嘶啦!嘶啦! 令人心惊肉跳的电流声不断跳响。 “要是CPR这理由还不够充分,我还会让你的小尼姑就会出来认下……” …… 嘶啦!嘶啦!!! “我十八岁生日,你送了我一个成年礼……” 汪盏趴在车后座上,自下而上的角度正好可以拍到放平了的副驾驶——楚湘手持电击枪,一下一下,疯狂地电击着死鱼般的老人。 她捡起了落在地上的手枪,悄悄坐起来,惊恐但坚定地朝车前挡风玻璃扣下扳机—— 砰!!! 震耳欲聋的惊响回荡在深夜山谷中,安保组停在附近的车辆齐齐亮起双闪,“嘀嘀嘀”发出警报,远远还传来保镖的询问“怎么回事?”“哪里开枪?”戒备!戒备!” 楚湘愕然望着碎掉的玻璃,慢慢回头,迎上了汪盏那双惊慌失措的眼睛。 须臾之间,他大脑急速运转,解锁、开门,然后一把将汪盏推下了车,威胁道:“跑!快跑!让我追上,我就杀你了!” 汪盏艰难地从车下爬起,跌跌撞撞冲进了树林,狂风夹着暴雪让她走几步就趔趄倒在雪地上。 漆黑的画面上晃动不清,逐渐只剩下咆哮的大风和她剧烈的喘息。 视频结束。 ……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充斥着整间ICU,爆炸般的信息量慢慢消融在空气中,众人纷纷交换着隐蔽而惊愕的目光。 曲少校挣扎道:“你说这是真的就是真的?刚才绑护士小孩的视频也是AI做的……” “视频和项链都送给你们,随便分析检查,”汪悬光嘴角一勾,笑中的嘲讽不加掩饰,“我调教的AI也跑不出六根手指的小孩。” 谁最着急要魏瀚岚灭口? 谁用魏今夏的声音跑出了个AI的? 在场每个人都知道答案,可魏家不会简单地束手就擒,七八双眼睛紧盯着汪悬光,人人脸上不动声色,脑海都在飞快运转。 这时某助理悄悄进门,冲人群中的赵金稀微微摇头。 汪悬光背对着门口,从玻璃窗上看见了这个小动作,毫不留情地点破:“楚湘人呢?” 赵金稀的助理还没回答,邬秘书又调出了一段视频:“根据医院的监控显示,四十分钟前楚先生进了叁楼的男厕所,然后再没出来,但厕所里没有发现楚先生的身影。” 畏罪潜逃让场面更加难看。 众人明显焦躁起来,李金稍更是压不住怒火了,冲汪悬光咆哮道:“既然你有视频,为什么不一早拿出来?!!” “多早?我说你们就是一群小羔羊吗?”汪悬光吃完了最后一块披萨,先擦了擦嘴,又一根一根慢条斯理地擦起手指,“怎么让你们起内讧呢。” “!!!” 所有人脸色大变! 季玉兰蓦然抬头,冷冷地扫视了下自家孩子们。 “收拾后院的,联系靠山,确保友军不会临阵倒戈的……Daddy一倒下,出类拔萃的魏家小队就变成了一群草包,唯一一个沉得住气的还是杀了Daddy的罪魁祸首。让亲友团看了这么一出好戏,也不枉我在手术室外僵坐了一整晚。” 这一刀才是真正的绝杀。 所有人都将她脸上凉薄的讥诮尽收眼底。 “保护你们这些自相残杀的废物?还是拿你们的人头送给我先生,他们也该有答案了。” 汪悬光将湿纸巾团抛进披萨盒里,霍然站起身,环顾四周,打量着一张张灰白的脸,半晌,短促地笑了一声: “秦销孤军奋战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毕竟我还喘着气呢。” · 烟头在风雪中划出一弧亮光,落入垃圾桶上方的烟灰层。 汪悬光还想再抽一根,刚掏出了烟盒,忽地瞥到了玻璃门内的一楼走廊——秦销默默看着她,不知站在那里多久了。交错的光影落在男人身上,黑风衣下的身体挺拔线条流畅。 秦销没想打扰她独处,但既然被发现了也就不躲了。保镖上前拉开玻璃门,他迈出走廊,站到她身边,摘下了口罩。 汪悬光瞄了他一眼:“戴上,全是病毒。” “这么大的风,早就吹散了。” 汪悬光也不再坚持,烟盒收进风衣口袋里,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随口问了句:“吞了多少?” “程嘉嘉还在统计,半壁江山应该没问题。” “满足吗?” 秦销温柔地注视着她:“多少钱无所谓,但你陪我打怪,让我很满足。” 暴雪在午夜时转小了,但没有停下,冷风扬起了一阵阵雪雾。汪悬光望着路灯下的雪花,侧脸素白沉静无动于衷。 秦销问:“楚湘跑了?” “嗯。” “魏今夏放的?” “可能吧,”汪悬光,“她说,比起爸爸醒来后心满意足,更希望看见爸爸醒来就被气死。” 秦销淡淡笑了一下:“魏瀚岚死了,她的兄弟们会失去很多,只有她失去的最少。” 汪悬光望着前方的雪花,语调有点阴阳怪气:“有主见,有胆识,还有执行力,不愧是你曾经看上的姑娘。” “………………” 秦销闭了嘴。 医院中庭白茫茫一片,厚重的积雪仿佛吸收了城市的喧嚣,四周异常安静。 保镖都在走廊里候着,大楼门外的台阶上只有这两个人并肩而立。不知过了多久,汪悬光缓慢而轻飘地说了一句:“阿姐死了。” 秦销:“我知道。” “上一次和阿姐坐下来好好聊天,已经有十几年了。” 汪悬光的声音被寒风吹得飘忽,尾音依稀带着一点叹息: “当时我还在上高中,她来学校找我,告诉我她退学了,要去北京打工。房子卖给舅妈了,钱够我们俩生活一段时间,暑假我得住在宿舍,寒假她会接我去北京一起过年。 “可是我们没有一起过年。我拿到了斯坦福的offer,要在春季学期入学,年前就出国了。我在北京只待了一天,和她在出租房的小双人床上挤了一夜,第二天她带我逛了逛天安门、王府井,去机场的路上,停下来看了一眼鸟巢和水立方。 “刚到美国的时候,我们每天在qq上报个平安,一周打一次视频。一边是白天,一边是夜里。她站台跑展,我念书做实验。她不会我分享哪种防静脉曲张袜最好用,我也不会告诉在哪里又淘了个二手好用的探针台,我们没什么可聊的,逐渐地,通话变成一两个月一次、四五个月一次,最后只剩下血缘这一个联系,下一次见面是她去好莱坞拍戏。” 汪悬光说着一转头,轻轻看了身旁一眼。 (五更) 秦销知道她说的是哪一次,那是他们第二次相见不相识。 她不知道他向她投去的注视;他一眼就认出了她是那个“影”。 汪悬光依然不知道秦销心里的百感交集,接着说:“我只记得她看到我很惊讶,分开时那个营养不良的小孩已经比她高了。至于和她聊了什么,我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 “当时火箭的推进器爆炸,我和罗伊要应付很多听证会、调查组。那天我刚从大陪审团下来,对检察官的所有提问,都用‘根据第五修正案赋予我的权利,我拒绝回答可能令我自证其罪的问题’挡了回去。虽然判不了藐视法庭,但不知道等着我的是多少年监禁。 “再后来她发达了,我也发达了,可我们的联系还和从前一样少。再下一次见面,就是去年冬天的疗养院了。她已经不认识我了,见到我还会惊慌地尖叫。” 汪悬光压紧了秀美的眉心,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我会成为她的心魔?她怕到底害怕什么?” “不管害怕什么,她已经安息了。”秦销柔声安慰。 汪悬光轻轻笑了笑:“你记得我们在疗养院碰到牧逐野那次吗?” 秦销点点头:“嗯。” “我告诉牧逐野‘我永远不会犯错’,其实因为那天我见到了阿姐,一直在想用她做替身到底是对是错?那句话不是说给牧逐野的,是我在说服自己,让阿姐替死是我的最优解。” 秦销喉结一滚,插在风衣口袋中的手也微微一动,按捺住了想要拥她入怀的念头。 汪悬光侧了下身,指着身后的走廊:“我在手术室外坐了一整晚,努力回忆着与阿姐的点点滴滴,但是什么都想不起来,满脑子都是我自己的走马灯。” 秦销问:“你看见了什么?” “火箭发射。” “发射的瞬间?” 汪悬光望着飞雪的目光倏然虚无,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片刻后才点了点头:“当时大风快要把整个岛掀翻了,一排一排高大的椰子树全都隐匿在沙雾里。我全身发冷,紧张得不行,盘算如果这次发射又失败了,后面的路要怎么走。当时火箭升空的那一瞬间,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听觉、嗅觉、触觉都消失了,我好像变成了分散在宇宙中的某一种微粒,直到听见‘一、二级火箭分离’、‘一级火箭顺利掉落’,我的意识才回到了肉身。” 秦销注视着汪悬光冻得发白的侧脸,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酸涩。她的语气、声音在提到火箭时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鲜活。 “还有呢?”他不动声色地问,“走马灯得跑起来。” “夏威夷的发射场。暴风雨来临之前,我一个人站在海边的巨石上,看见云层像黑色的石块在雷声中向我压来。那一刻,真心感到沧海一粟。” “再下一个?” 汪悬光短促地笑了下:“第一次吃大餐。” 秦销起了好奇心:“吃了什么?” “伏特加和鱼子酱。” ——难以想象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草食动物居然也有口腹之欲。 “赫利波利斯7号成功了,罗伊一个电话都没接,一个口头协议也没谈。我们两个穷光蛋从夏威夷一离开,先找了家最贵的餐厅,刷爆了身上所有的卡,吃了一顿大餐。” 汪悬光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了露出了小猫一样的表情:“一口鱼子酱,一口伏特加……再一口鱼子酱,一口伏特加……后来去过很多高级餐厅,也品尝过名厨的盛宴,但再也没有吃过那样好吃的东西。” 秦销的神色逐渐沉郁下去,犹豫了半晌,轻声道:“火箭升空是你‘人生最亮的月亮’。” “是太阳。我和罗伊像两个在深夜里捡破烂的,筹到一笔钱就往窟窿里填,但怎么填窟窿还是越来越大。火箭发射之前,我们欠了很多很多的卡债,还不上就分期再分期……孤注一掷送火箭上天,然后,火箭上了天,天也亮了。” 秦销闭了闭眼。 那无可撼动的八年是她的整个青春,也是体力和精力的巅峰,热血和野心交融出生命最美好的时光。 汪悬光又凉飕飕地说:“当然,走马灯里还有你,你给我看蜘蛛版灵光,二十辆货车从我们身旁飞过去。” 闻言秦销勾了勾嘴角,笑意很淡,还泛着些苦涩。 “发现了吗?走马灯里没有阿姐。” 汪悬光叹了口气。 “我的人生分成了前十叁年和后十叁年,一半贫困的边陲小镇,一半虚假的美国梦。阿姐是前半段人生里仅剩的参与者,但是此时此刻,我对她的死,没有任何感觉,” 她转头看向秦销,眼底淬着一贯的冰冷淡漠:“我和她的关系好像结束在了我出国那天。” 秦销:“你们离得太远了,维系情感的纽带是两人共同经历,不是血缘。” 所以罗伊占据了她大部分的回忆。 汪悬光意义不明地呢喃着:“也是因为她太轻了,太轻了,像根羽毛,悄悄地飘了过去。”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只听狂风呼啸着吹动枯树枝,掠过厚重积雪,扬起了阵阵白烟。 “几点了?”汪悬光忽然问。 秦销抬手看了一眼手表:“快十二点了,累了吗?要回去睡觉吗?” 汪悬光兀自拉过秦销的手腕,看了眼手表,同时右手从口袋里掏出了打火机,“啪”一声开盖—— 鬼火般幽绿的火苗窜起,防风在风雪中火苗纹丝不动。 她平静地说:“生日快乐。” “……” 秦销微微愣住了,完全没想到她还会给他庆生。那双如黑曜石般温柔的眼睛久久凝视着她。 汪悬光也静默回望了他半晌:“我就站在你面前,你也没任何愿望?” 秦销微微一笑:“我想要的都得到了,得不到的也不该有期待。” 汪悬光:“你心态不错。” “谁让我爱上的人是你呢,心态不好,也没办法和你走到这一步。” 汪悬光盯着眼前的火苗,沉吟道:“如果没有任何愿望,你可以祈求维持现状。” 秦销笑了一下,垂眸对着火苗不知默想了什么,旋即俯身一吹—— 黑钻打火机盖适时扣上,幽绿的火光陡然熄灭,机身侧面刻着那一行小字——就让我永远这样下去,否则就让我在混沌中死去——也随之暗淡下去。 秦销得寸进尺地拉起汪悬光的手问:“回家吗?” 汪悬光摇了摇头。 秦销眼底微微沉凝,试探着问:“我可以陪你站一会儿吗?” 汪悬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秦销正好站在门廊灯下,衬衫领口略微敞着,冷白皮肤冻得发红,颈侧、喉结和锁骨泛出细微的光,眼底稍略不安。 汪悬光福灵心至,原来聊了这么久,他都没黏黏糊糊地贴上来,敢情不是矜持。 她端起手臂,向他一斜身,语气有几分无奈:“你还可以抱我。” 秦销淡淡笑了下,从背后圈住她,下颌搭在她的肩头,结实的手臂一分分收紧。 午夜的雪花还在降落,天地间一片肃杀的白,偶有几辆车经过远处大门,车前灯在夜色中一闪而过。 他的拥抱坚实有力,体温隔着风衣若有似无地烘烤着她。 · 走廊上站满了医护人员,排在移植名单第一位的患者刚刚又进了手术室,正等待着救命的器官。 家属在病房与脑死亡的患者告别,会比对着冷冰冰的遗体时在情感上得到多一点的慰藉。然而里面那位家属哭得几乎晕厥过去,还将路过的医护视为敌人,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病房。 汪悬光迈出电梯,穿过走廊,裹着满身的风雪进入ICU病房。 董秘秘哭得不能自已,拉着汪盏的手不肯放,抽噎着说:“我对她说了很多很不好的话……我以为等她清醒,可以向她道歉……” “她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汪悬光道。 “我……我……她……她说没有发现她在溃烂……我怎么能怪她是自找的……我怎么能怪她……” 汪悬光又道:“如果此刻站在旁边的人是她,躺在床上的人是你,她也会原谅你。” 董秘秘抬起头,泪眼蒙眬地望着那张与汪盏相同的面孔——带着与往日相同的平淡疏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你可以救她!你不是发明了手术机吗!你看,她看着还……还……你看她……她就像睡着了……” “她的全脑和脑干功能都已经丧失了,药物和呼吸机可以维持一段时间的生命体征。但阿姐已经不在这了,你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不见,”汪悬光冷静道,“还有人在等着她的心脏、肝脏和肾脏……” 一提到这个,董秘秘简直像救星一样看着汪悬光:“他……他们要把她的皮肤也拿走……” “烧伤、慢性溃疡和皮肤癌患者都需要她的皮肤。” 董秘秘拒绝用理智思考,凭本能摇头拒绝,哭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阿姐愿意的,”汪悬光说,“她是靠给予世界善意而存活的。” “……” “和她说再见吧。” “……” 董秘秘抹了把眼泪,强行让自己冷静起来,默默注视着汪盏平静的睡脸,刚要说话都没忍住哭了出来。 汪悬光只能冲病房外做了个手势,两个保镖会意进门,一左一右将董秘秘带了出去。 ICU病房陷入了空白的安静。 床边医疗器械闪烁着各种光点,心电监控设备还在提示着嘀嘀的心跳。 汪盏平躺在病床上,双眼轻合,氧气面罩模糊了她的下半张脸,眉宇间一片宁静安详,如同陷入了深沉的酣眠。 汪悬光俯身靠近她,久久端详着这张脸。 很多年前,某一个温暖的午后。 阿姐烧了壶水在院子里给她洗头。明媚的阳光洒在身上,阿姐站在背后给她擦干、梳开、梳顺,又用红白绒线给她编了花辫,最后戴上白族的包头。暖风拂过脸侧,长长的白流苏从左侧垂下,又将缀着的银饰吹得直响。 她从水盆里看阿姐的倒影,像是在看日后长大的自己。 “……” 舌根忽然漫上一阵酸苦,汪悬光的咽喉微动。 她单手撑在床铺上,悬在汪盏身上,近距离望着阿姐酣睡的脸,淡色薄唇轻动,轻轻唱道: “Angua ngua……” (白月亮) “Mel hotduni zex na……” (你家在何方) “Kuanazi gonxded giai jiaidgiel……” (两只小狗荡秋千) “gonel hot mai ba……” (将你房推倒) ———————————— 最终版的《午夜时暴雪》还是删掉了请假条里的少年秦销,因为我写完草稿发现让楚湘单方面注视着秦销很多年的话,太像他暗恋秦销了……故删掉。 明天不更,要写后面一大章的草稿,后天可以爆更一下。月底完结是不可能了,但在我出差前尽量多写,让男女主停在一个重要的情感节点上。 卡文卡了半个月,每天还能有将近两万的人气,连续多日排在周榜第一,甚至还回爬到月榜第叁,这个成绩简直让我瞠目结舌。评论区有许多眼熟的老读者在投珠、留言,也出现了许多新名字,依然非常感谢你们的鼓励! 我们后天见~ 天亮(一更) 汪盏在遗嘱中要求不办葬礼,火化后直接将骨灰倒入马桶冲掉,让粪水做为自己的最终归宿。 不办葬礼与董秘秘的想法不谋而合。她甚至希望连死讯都不要公布,就让盏盏安安静静地走,声势浩大的过往可以被寂静的白雪掩埋。 但汪盏的死与魏家有关,无论如何都绕不开一层神秘的红色。与天台唱歌的凌晨相同,先是一条匿名消息爆出,网友的猜测五花八门,随后由强大的机器一扫而空。 暴雪纷纷扬扬下了整一夜。董秘秘含泪让她最好的姐妹被摘掉所有器官及皮肤毛发,又连夜送去火化。 翌日,律师宣布了遗嘱,董秘秘坚决反对把汪盏的骨灰倒进马桶。 汪悬光浏览遗产清单时,发现阿姐名下的第一套房产,是五环外一套颇有年头的两居室,问董秘秘,这里是不是阿姐刚和秦销在一起时,拒绝了豪宅,自己花钱租的那间。 董秘秘点头,说盏盏有买房的闲钱时,也搬进了更私密安全的别墅。这间房没对外出租,一直空着。前两年牧逐野落魄潦倒交不起房租,盏盏托了好几个朋友,以屋主出国养老,找靠谱小伙子看家的借口,免费让牧逐野借住。 汪悬光沉吟片刻。 大脑在憧憬时所分泌的多巴胺比愿望满足时更多。阿姐住在这里时,刚结束了颠簸的北漂生活,星途一片坦荡,身侧有梦幻般的完美恋人,那些过重的谩骂非议也还没砸到身上。 这套房对她意义深远,否则也不会在还没有购房资格时先签协议。 不如将阿姐的骨灰撒入这间房的浴缸,通过城市污水收集系统排放进河流和湖泊,随着陆地循环化为雨水,终有一日会降落在花草丛中。 董秘秘知道从马桶里冲下去也是这条路径,只是出发点从马桶换为浴缸,心里也好受了点。 洒骨灰这天早晨,汪悬光反常早醒。天生精力充沛者没有赖床的习惯,硬躺了几分钟,躺不住了,便裹着被子坐起来,望着黑暗的空气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传来稀稀疏疏的动静,她转头迎上一双半睁的眼睛。眉眼轮廓英气锋利,乌黑睫毛长又浓密,瞳孔深处刚睡醒的迷惘,在对视的这一秒遽然消散,转为熟悉又温柔的笑意。 墙壁上挂钟显示着6:28。 她比秦销睡得多,每天早上睁开眼睛,都毫无意外地看见这个男人对她傻笑,一直懒得探究他的生物钟,今天正好碰上了,随口问了句: “你平时都是这个点醒?” “嗯。” 秦销侧躺在枕头上,懒懒看了她一会儿,嗓音带着些没睡醒的性感低哑:“起床吗?” 汪悬光摇了摇头:“太早了。” 柔软宽大的被子动了几下,她屈起双腿,后背略弓,用额头抵着膝盖。这个姿势使脖颈格外修长,肩膀与蝴蝶骨的线条一路蜿蜒起伏,背部洁白光滑若冷玉。 两人一时无话。 彼此的距离仿佛变得非常近,连被窝里对方身体散发的热度都清晰可感。 秦销是不会多余问一句“你是不是为阿姐失眠了”,行动派只提供解决办法:“想要吗?” 汪悬光抱膝思索了几秒,说了句“也行”,躺回到床上。 秦销钻进闷热的被窝下,于黑暗中分开她的双腿,偏头吻上去,又用鼻尖顶开了缝隙,温柔地舔、吸、吮,不时还用牙尖轻咬。 几分钟后,他舔了舔唇上的水迹,从被窝里钻出来,压在汪悬光身上,单手握着勃发的硬物,在滑溜溜地肉缝中蹭了几下,抵在入处问: “想要激烈点的?还是温柔点的?” “……” 一秒、两秒、叁秒…… 汪悬光没有回答。 秦销悬在她身上耐心等待,任由那根硬物兴奋立着,前端急迫地淌着涎水。 深冬腊月的六点半,离日出还有一段时间。卧室的窗帘拉得又严密,昏黑中汪悬光自下而上地望着秦销,男人的鼻梁与下颌骨显现出直角般的阴影,轮廓锋利英俊。 背后丝绸床铺光滑微凉,他的皮肤干燥温暖,汪悬光感到一种置身于巢穴中的安全温暖,虚搭在他背后的手指微微一动,继而穿过他的腋下,紧紧抱住了那宽厚紧实的背部,虽然声音一如往常版冷清:“就现在这样压着我,别动。” “……!” 秦销眸光闪烁,没奢望过自己对她还会这种亲密的用处。 工业科学化的屠宰场会让牛在被宰杀前穿过一个很窄的挤压槽,持久深入的物理高压穿过身体时可以降低心率、脉搏和代谢,镇静神经系统,减缓牛的负面情绪,使肉质鲜美。 这套机制同样适用于人类。 秦销撤开了胯间的硬物,手脚并用严严实实地压在汪悬光身上,用自己的重量放松她的交感神经。 屋外的白雪有降噪的能力,天地似乎比以往更静。近处的皮肤散发着熟悉而好闻的黑雪松气息。 汪悬光微微转了下头,嘴唇不经意间擦过秦销的侧脸,像是自然而然地换了个姿势,也仿佛轻轻地亲了他一口。 天亮(二更) (二更) 夏天那次公路大追杀时,汪悬光趁乱从疗养院偷出了汪盏,又栽赃给牧逐野。当时秦销告诉她牧逐野下落不明,汪盏的线索也随之断掉。 其实那天,程秘书先杨醇一步带走了牧逐野,二话不说将他塞上了一班飞往东南亚的货机,在电信诈骗集团关到了ke2直播结束。 估摸着被绑架的心理阴影不小,牧逐野从东南亚离开后没敢回北京,五环外那套房子目前空置着。 午后,汪悬光和董秘秘去撒骨灰,秦销没有陪同。 既然与汪悬光相貌相同的那个人不在了,留在国公府的理由又少了一个。 绵绵馆的健身房宽敞明亮,蓝秘书立在跑步机旁,抱着平板电脑,向老板汇报蜜月袭击的最新进展: “狙击手遗留在树上的枪支,子弹批次,夫人指甲中的DNA,还有直升机的外观型号,所有线索都断了。几个国际大规模的杀手组织的回复也不是客套话,都明确表示那次袭击与自家无关,也会帮我们留意线索。‘夫人是袭击目标’的这条路堵死了,所以我们改变了调查方向,也许您就是真正目标,夫人才是障眼法。从这个点切入,我们调查了几个家族和您在生意场上的对手,随后又一一排除了他们。” 蓝秘书话音一收,室内静了下来。 秦销正在跑步机上快走爬坡,呼吸微微急促,发红的皮肤泛着细汗:“你还有话要说。” 蓝秘书抱着平板电脑,双眼目视前方,没有回答;秦销却从沉默中得到了一个他不喜欢的答案,锋利的眉心微微压紧,沉声道: “不是她。” 每一个办案经验丰富的老警察都清楚,灭门案中的幸存者嫌疑最大。以“秦先生”的资源庞大,居然对一场发生在东南亚热带雨林中的袭击束手无策?那么目光该回到起点了。 蓝秘书纤细的双手搭在身前。 秦销:“她说会用炸弹杀我,那就一定不会用炸弹杀我。她不在乎任何承诺,承诺只是来迷惑……我?” 话音戛然而止。 “那她也会知道我能猜得中……”秦销皱紧了眉头,叹了口气:“算了,我已经放弃猜她的想法了。” 蓝秘书只做份内工作,也不打算劝说什么:“我们还会继续跟进线索,一有新情况就会向您汇报。” “嗯,去吧。”秦销点了一下跑步机屏幕,某工程的视频资料开始播放。 绵绵馆的每一扇门上都装着最先进的安防系统。蓝秘书将平板电脑放在拎包里,穿上厚重的风衣,走到玻璃门前、抬头,系统识别出她的面庞,“嘀”一声解锁。 俯视角度,蓝秘书走出画面,室内仅剩下秦销自己在跑步机上,工程视频的解说声逐渐盖住了他的喘息与脚步。 门上摄像头持续亮着绿光—— · 汪悬光撒完骨灰回到家,没和秦销提一个字。两人照常吃晚餐,饭后秦销处理工作,她继续盘点阿姐的遗产。 梨花木桌上摆着一尊月白细胆瓷瓶,瓶中插几只固水绿英菊,瓶下的月白瓷碗里盛着一颗颗圆润饱满的绿葡萄。 汪悬光吃了一颗葡萄,忽然说了句:“你会很多乐器。” 秦销握着签字笔一抬头:“嗯?” “我还没有听过你……” 想起去年除夕夜,汪悬光又改口道:“你弹过钢琴。” 秦销放下了笔,修长的手指随意搁在纸质文件上。虽然不理解她为什么没头没尾地提起这茬儿,但他毫不犹豫地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你想听吗?我让人搬个琴过来?” 汪悬光思索了一下:“钢琴有点麻烦,大提琴吧。” 管家送来的一把收藏级别的意大利古董琴,由1617年的老木头制成,木纹宽窄变化刻录当年的气候信息,在震动效果方面极为出色。 向来破事很多的秦先生没有换燕尾服,只将一把无靠背的椅子,从桌边拉到空地上。试音、调琴、擦完松香,他将琴身稳稳地夹在两腿之间,调整了下坐势,黑色裤脚随着屈膝的姿势绷出了笔直的线条。 自从知道汪博士的性癖,秦销不分日夜地服美役,把西装焊死在身上不大可能,但连以舒适为主的居家服都改为了偏硬的质地。 “想听什么?”秦销问。 汪悬光侧倚着椅子,手肘搭着椅背:“什么都行。” 秦销微微垂眸,握着琴弓,思索几秒后说:“那就巴赫吧。” “咝——” 一声低沉醇厚的琴音响起,微微震动着静谧的夜色。乐声如一阵暖风穿过碧绿的松树林,拂动树下那层厚厚的干了的松毛,挥发出淡淡的松脂味。 汪悬光听得专注,她对音乐一窍不通,只觉得好听也好看。 秦销的神色在落地灯暖黄的光晕下冷峻庄重。左手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按压、跳跃;运弓的右手弯成漂亮的一弧,举手投足浑然一种优雅的节律。 一曲终了,他抬眸望来,眼底平静无澜。 汪悬光下颌撑在手臂上,懒洋洋地趴在了椅背上:“继续。”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她没喊停,秦销便一首接着一首地拉。舒雅的音乐回荡在隆冬深夜中,直到墙上的挂钟走到十点半,汪悬光才从椅子里直起身,缓缓伸了个懒腰: “不想听了。” 秦销握着弓的手一停,乐声戛然而止。 洗过澡,两人躺进温暖的被窝。 汪悬光枕着秦销的右臂,一翻身拉起了他的左手,仔细端详起来。那个男人的手长得也很漂亮,手背略浮着青筋,手指有种冷玉般的质感。 她翻过他的手掌,方才长久按弦压出的红痕赫然落在指腹。 “你亲手杀过人吗?” 汪悬光提问的语气平静淡然,秦销也像答了个晚饭吃了什么一样说:“杀过。” “用枪?” “刀、枪都有。” 右臂被汪悬光枕着,秦销只略微抬起了右手:“也用手扭断过别人的脖子。” “怎么扭的?” 汪悬光撑着他赤裸的胸膛,从被窝里支起身,冲他扬起头,露出脖颈。 秦销的目光如羽毛般在她细白的颈部上轻轻掠过,不肯拿她做示范,只拉起她的双手,一左一右托住自己的下颌。 “用瞬间的爆发力,前后一掰,第一节寰椎脱位,人就会死。” 他的手心覆着她的手背;她的指腹点在他的颈动脉上,怦、怦、怦,一下又一下微微震着。 窗外夜色深黑,冷风从古宅阴暗的角落里而起,掠过空白的雪地,掀起一阵阵雪烟,最后卷着枯枝发出尖锐的风哨直上天际—— 温暖的被窝里,两人一上一下,静默对视——她捧着他的命脉。 空气如同某种半流体,缓缓地拂过四面白墙、雕花窗和博古架,将眼前之物覆盖上一层暧昧的昏黄,仿佛连死物都生出呼吸。 半晌,汪悬光眸底闪动,松了双手,躺回秦销身边,脚底也挨上了他的小腿。 天亮(三更) 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汪盏死了,魏瀚岚活了下来。电击造成的血栓使他中风偏瘫半身不遂,目前躺在床上瞪着眼睛,连话都说不出来。 魏家祸起萧墙,一些参与了海南项目的红色家族,都迫切希望秦销能接下这盆烫手的山芋。 至于秦家减产?延后再提吧。各行各业正历经寒冬,急需大型项目拉动国内经济增长。 离元旦还有两天,为假期心痒难耐的只有牛马,没有老板。晚饭后又是红袖添香时刻,落地灯光明润,乌龙茶的热气在半空中盘旋上升——这是汪悬光送的生日礼物。 秦销浏览着火箭基地的资料,喝完了一口热茶,习惯性抬头往身旁一瞥,居然抓到了汪博士开小差。 汪盏的身后事由董秘秘全权操办;美国那边,“风骚律师”送来的年终账目审核表,两周前汪悬光就对完了,这两天无所事事,开始研究律师提供的洗钱新方式。 不知这一会儿,她是怎么看累了,还是看完了,电脑丢在一旁,在A4纸上仿照他的签字风格设计“汪悬光”。 汪博士没有书法基础,连笔连得不对,运笔也很生涩。连续跳级的神童也没有小学语文底子,写字时常“倒下笔”。再加上不常写中文的缘故,一笔一画清清楚楚,是深受阅卷老师欢迎的“小学生字体”。 每次看到她的字,秦销都感觉可爱。 灯光下,汪悬光专注地“画”签名,忽然一道阴影倾身靠过来。秦销包住了她握笔的右手,带着她在纸上写了个丝滑流畅的“汪悬光”,兼有美观的艺术性与商务签所需的清晰。 汪悬光没说话,也没抬头,轻轻拨开那只多管闲事的手,笔尖一落一抬,一个熟练漂亮的“Charlene·Wang”跃然纸上,旋即她向秦销微微挑起眉梢。 这才是她常用的签名。 “Charlene·Wang”映在秦销瞳底,眸光渐渐浮现出一丝苦涩。因为这个漂亮的商务签名后,往往跟着一个“Eli·Roy”。 喉结微微一动,他从椅子上起身,不等汪悬光拒绝,一把将她抱到自己腿上。左手揽着她的腰,右手握着她的手,用这个方便教学的姿势,带着她写了个【秦销】,两人的名字还用“心”圈了起来。 汪悬光无奈,正要挣脱他的怀抱,却被秦销以不容置疑的力度按在了怀里,固执地手把着手,一遍遍写两人的名字。 【汪悬光】 【秦销】 【汪悬光】 【秦销】 …… 以汪博士的智商用不着秦销说“这儿用力”、“提笔”、“抬笔”,只需在他的手心里感受每一笔的力度,与转折时的角度,半张纸写完,签名已经八九分像了。 “再写一张,我可以把你瑞士银行的钱都转出来了。”汪悬光勾了下唇角。 秦销抱着她继续写,无所谓地说:“只要你别在离婚协议上模仿我签名,你给我签放弃抢救协议都没关系。” “我的寡妇身份是不是让你的肉体特别兴奋?” “你当寡妇的时候,我的肉体已经在骨灰盒里,哪里还兴奋得了。” 他轻轻捏了下她的虎口,于是这个“销”字写歪了。汪悬光重新下笔,又说:“我是二婚,还记得吗?” 秦销冷冷道:“童婚不算数。” “掩耳盗铃。”汪悬光笑了一声。 窗外呼啸的北风,衬得书房静悄悄的。秦销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衬衣,烘烤着她的后背。随着呼吸起伏带来极轻微的震感,痒痒地落在了脖颈和侧脸上;她甚至能闻到从耳后飘来的黑雪松香水味。 一整张A4纸写满了。 秦销松开她的手,小指意犹未尽地勾了一下她的手背。 汪悬光没有立刻从他的怀里离开,从一沓空白A4随便抽了一张出来,没想到这是一张画满排线的涂鸦——抢救魏瀚岚那夜,蓝秘书百无聊赖等消息时画的,她有这种用曼陀罗涂鸦来解压的小习惯。 秦销也没在意,随手团成了个纸团,丢进垃圾桶,然后又俯下身,握着她的手:“继续?” “不写了。” 汪悬光指尖一动,推远了签字笔。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秦销觉得她的声音有点不太愉快,揽着她腰的手臂一用力,正想把她拉过来亲一亲。 这时汪悬光从桌上拿起了那只无框的反光蓝光眼镜,反手架在他鼻梁上,又与他略微拉开一些距离,在落地灯下端详察着他。 窗外寒风吹动院中山茶树的枯枝,身侧灯光昏黄,秦销从她清亮的眼底看见戴着眼镜的自己——是她喜欢的斯文败类。 他唇边噙着笑意,一动不动,任由她打量。 几个月前,她也是这样坐在他腿上,彼此的体液还未干,问完了他对服务满意度,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把使用过后的他扔下,连裤链都没给他拉上。 今夜还是同样的姿势,她勾着他的脖颈,细白的手指从他的脸颊一寸寸抚过,至鼻梁、眉骨又点过嘴唇。脉脉温情映在如无机质般纯净的眸底,对秦销简直是一种残忍。 他移开视线,看见桌上摊开的文件,清了一下嗓子说:“我想扩大海南的项目。” 汪悬光皱起了眉。 “从单建立中游的发射基地,改为学习太阳神的模式,内部研发和制造商业火箭,控制供应链管理,形成一个完整的产业链,”秦销认真地问,“请问全世界最顶尖的机电工程师,你愿意接受我的邀请吗?” 抚摸他喉结的手指一顿,汪悬光嫌脏似的收回手,眼睛直直盯着他:“骗我给你白打了四个月的工还不够?” 她真的很介意这件事,每次提起来都愤慨难消。 秦销又被她可爱到了,顶着她要杀人的目光,忍了再忍,还是没收住笑:“你的人生只剩下杀掉我,然后当游魂?” 汪悬光挑起眉梢,斜乜他一眼:“是啊,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没有问题……”秦销夹起尾巴,立刻认怂,“不敢有问题。” 书房安静无声,只有窗外的风声与两人轻微的呼吸。对视了半晌后,汪悬光视线流转,轻声道:“杀你……其实也没那么迫切。” 秦销心尖仿佛狠狠一撞,又如同羽毛拂过般悄然无声。 天亮(四更) 她在他腿上换了个姿势,手肘撑着桌面,全然放松下来:“从我记事开始就感觉到很强烈的饥饿感……” 尽管秦销克制住了表情,但汪悬光还是从他的眼神中察觉到异样。一提起她的童年,他的痛惜和怜悯总是如洪水般泛滥成灾。 “我们家也没穷到让孩子挨饿的程度。”她无奈道:“‘饥饿’是指对世界的探寻。” 秦销默然点头,拉起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耐心地听她往下说。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对见到的一切都感到困惑,每分每秒都有新问题冒出来,但没有人能为我解惑。我靠校图书馆、市里的新华书店还有黑网吧自学。科学、经济、工程、历史、社会、政治、哲学……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知道。在斯坦福的前两年,我像一只进了米缸的耗子,得靠闹钟来提醒我吃饭睡觉。 “掌握了两叁门外语之后,吸收知识的速度加快,堪称是指数爆炸级别。很多时候,我感觉离答案就差一小步了,努努力,再吃透一个知识点,就能抓到它。但每当我往前进一步,答案都会再退一步,或者说它从未动过,是我更正了与它的距离。 “学得越多,问题越多。逐渐地,我发现之前找到的答案,很多都是错的。跟着人家装好的路灯,永远也走不到我想去的地方。其实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绝对不是路灯能照到的地方。于是我摸着黑往前爬,像个饕餮一样吞着不理解的知识。 “后来有一天,饥饿感突然消失了。大脑神经元之间相互发送过了亿万道电脉冲,那些被我囫囵吞下的知识在体内融化了。” 汪悬光话音一顿,视线更加犀利聚光,定定盯在秦销脸上:“我开始看到了一些‘规律’。” 见秦销罕见的沉默,没有对她流露出那种病态的、疯狂的眼神,她又笃定地补了句:“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秦销回望着她,非常沉稳地点了点头。 投资是对未来的预测,需要极敏锐的认知洞悉事物的兴衰规律。光是南美的洪水,就有大型投资机构用超级计算机和复杂的数学模型计算发生的概率,通过“多空”获得巨额利润。相比之下,人类对世界的感知连盲人摸象的程度都达不到。 他“看到规律”发生在大二那年的暑假,对物理世界的感知从一颗粗粝的沙粒,变成了一粒细沙。仅靠这一点点极细微变化,便在短短的一个夏天里,把两亿美金的轻量对冲基金翻了四倍。 秦销头一次不为与汪悬光有相似的经历而欣喜,因为这是他们的分歧。 果然下一秒,汪悬光说:“从这里开始,你的世界变得无聊乏味,但这却是我长久探寻后应得的平静。”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秦销没有反驳,也没有附和。汪悬光回头拿起桌上的签字笔,在手里把玩了几下,突然又问:“你有多想要这个火箭?” 秦销又陷入了沉默。 窗外咆哮的北风仿佛又将他带回了那个下着暴雪的深夜、医院门廊下。 汪悬光讲完她的走马灯,倏然向风雪吐了口烟圈。她侧脸轮廓冷淡明晰,鸦黑的睫毛下掩映着一丝奇异的、从来没有对他流露出过的神采。 良久,秦销眼睛一抬,拿走了她手中的签字笔,将自己的手指插进她的指缝里,沉声道:“我不希望日后你回忆我,只记得那台盗版的‘蜘蛛’。” “你想让我如何回忆你?”汪悬光笑了,“一个爱我的蠢货?” “反正不是一个用下叁滥的手段把你困住的混蛋。” 秦销思忖良久,托着汪悬光的臀将她抱起来,放到桌面上,自己则站到桌前,双手撑在她的身体两侧,缓缓压了下来: “我也想和你创造一些东西。” 他认真凝视着她的眼睛,彼此的鼻尖几乎碰到了一起: “遇到难关,我们一起熬夜抽烟。有了进展,你会对我露出笑脸。失败,重来,失败,重来,再失败,再重来,你会对我生气,对我不满,对我有各种怨念,但不论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你都第一时间想要和我分享。关关难过,关关过。困难解决得够多了,天也就亮了。 “敲钟上市、火箭发射成功,人群在鼓掌,欢呼、开香槟,我和你缺席庆功场面,躲在卫生间、储藏室和电梯之类的私密小空间里……做爱。” 他单手抱着她的腰,另一只手伸进薄薄的蕾丝内裤里,像签名一样将自己的指纹印在她湿软的嫩肉上: “就像这样……” 汪悬光默默咬着下唇,本能向后仰—— 秦销稳稳地抱着她。 他半身处在阴影中,逆光让他的面部轮廓更加立体,在这种居高临下的压制姿态下甚至有点冷酷的意味。 汪悬光却未生出半点惧怕。 因为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 “我可以让你快乐。” 他取悦她在这方面越来越得心应手,用她喜欢的方式摸、揉、打圈研磨。很快,拇指按着的核源充血饱胀起来,散发腥甜气息,如同树枝上熟透了的果实;吸着中指的秘处传来一阵剧烈翕动收紧,紧接着一股温热的液体喷了下来,淋淋漓漓地洒得满手都是。 然后他一个挺身—— “我在你身体里。” “……” “看着我……悬光……” “……” “不要闭眼。” “……” 汪悬光双手攀着秦销的肩膀,迎合他缓慢的节奏。 他没有亲吻她的嘴唇,也没有嗅吻她脖颈,只是专注、深情、近距离注视着她的眼睛。 一寸寸向里顶到最深处。 又一点点抽出。 硬和热的触感鲜活,一圈圈软肉不受她控制般地,紧紧吸附着他。 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性事。 没有激烈地抽插、皮肉啪啪地撞击、液体飞溅滴落,单单是看着一双眼睛,便感到从骨缝间泛起一阵阵酥麻温柔的涟漪。 心头的疑惑无法解答,她粗喘着向下看。 只见秦销的手握着她的胯骨,虎口正严丝合缝卡在突起的胯骨上。粗长的一根像热铁一样,深深地顶入,在翻涌的情潮中,她的大腿止不住打抖,几乎快撑不住。 他的呼吸与他的身体一样滚烫,像一阵热雾迎面而来。 在耸动中,他反复蹭她的额头和鼻梁,轻笑着说:“日后回忆我,我只要你一句笑着的叹息——‘哎,那个傻子’。” 刹那间无数电火花从心脏爆开,她抓住秦销手臂,稳住被撞得颠簸的身体,不经意间地一抬头,撞进了那双熟悉的黑眼睛——眸底明亮、温柔,浮动着难以忽视的悲伤。 秦销笑起来:“记住爱你的是我……你身体里的人是我,让你快乐的人也是我……” 她抱住了他的后背,手指难耐抠着那结实的肌肉。 某种一闪而逝时的异样情绪被剧烈的快感掩盖住了,她只能随着他掀起的风浪颠簸起来。 高潮时,她的眼前模糊不清,秦销的呼吸忽远忽近,有些不真切,但随着他射出来时,送入她耳中的那叁个字,一如往常真切,如同每一个睁眼的清晨、闭上眼的深夜、一天里无数个寻常时刻—— “我爱你。” 难以抑制的潮液喷涌而出,在同一时刻,与他的精液汇合、交融,然后顺着大腿根流了下来。 …… 转移到床上,情潮平息了下来,秦销的兴致不减,压着汪悬光,一会亲亲眼皮,一会舔舔胸口。 汪悬光浑身瘫软任他折腾,闭着眼睛,忽然说了句:“可以。” 秦销没听懂:“什么?” “火箭,可以。” 心头持续发热,像被亿万伏高压电过。秦销含蓄地盯着她,按捺住了想要把她全身都亲一遍的野蛮念头。 汪悬光懒懒地躺着,终于睁开眼看他:“理想主义者注定失败,以获利为目的工程才会取得成功。我知道这一点,但同时我要用这个火箭实现一个疯狂的构想,前期投入的成本会相当大。” “可以,你想怎样都行。” “火箭的名字、外表,不可以出现半点你用来求偶的元素。” 秦销有点意外,她居然想到了这么远的地方,笑了笑,也答应得痛快:“可以,虽然你应该相信我的审美。” 他在她柔软的脸上细细碎碎地吻着,等着汪博士的下一个要求,然而这时却听汪悬光的问题急转弯:“阿姐的珠宝现在是我的了吗?” 秦销:“?” 不用汪悬光推他的肩膀,他自己抬起头来,与她面对面对视。 “她给董秘秘留一个信托基金,动产和不动产都让董秘秘拿去建慈善基金了,遗嘱里什么都没给我,也没提到那些珠宝首饰怎么处置?”汪悬光淡淡问,“她是有所有权?还是使用权?” 秦销双手撑在枕边,自上而下地盯着她,几次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实在忍不住了: “第一,婚姻关系存续期间继承到的遗产是夫妻共有财产。第二,我在你心里是个分手后会管人家要东西的小气鬼?” 汪悬光躺在枕头上,迎着他控诉的目光面不改色: “奔月ke2已经在你的物流园里投入使用了,是我全权主导这个项目,才将上线时间从两年缩短为奇迹般的四个月。请问秦先生,我的工资呢?项目分成呢?股权激励呢?” 秦销笑了。 看来从今往后每一次吵架,她都会用ke2稳赢。 他的手掌沿着细窄的侧腰,扶上她隆起的胸,膝盖也顶开她的大腿:“利息肉偿……” 汪悬光居然也没嘲讽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计算了下他两次间隔的休息时间,然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主动将腿缠上他的腰: “你要是能一直不用吃药,还保持这个状态,到了四十岁……” 秦销低头蹭了蹭她的鼻尖:“你会一直留在我身边?” 汪悬光翻了个白眼,主动抬臀将他纳入:“你就会被抓去做实验,傻子。” “哈哈哈哈哈……” 低沉的笑声回荡在卧室里,窗外山茶花树枝摇曳。 夜还很长。 骸骨(一更) “……不行!姨妈你的钱已经远超风险预警线了……从前那是垄断!谁敢让国家赔钱?我没有说汪博士不行……但人人都觉得稳赚不赔,那就更该警惕了。” 魏今夏举着手机,疲惫地靠在茶水间料理台上,数据和逻辑无法劝服狂热的姨妈,她只能连哄带骗地说: “这笔钱您先留着,月底不、一、定、不开门了,与现在的条款相比,也、不、一、定就更严苛,您听懂了吗。” “抑扬顿挫”带来的内幕感,让电话那头的姨妈松动了些。 “我可什么都没透,把钱拿回去是您自己的决定……”魏今夏点到为止,让姨妈自己说服自己,“嗯嗯……嗯嗯对……亲外甥女不帮您还能帮外人啊?” 沾到外甥女光的姨妈顿时喜笑颜开,又啰啰嗦嗦地讲了一分钟夏夏小时候多聪明多懂事,她是第一个发现夏夏保准有出息的亲戚,然后终于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分针指向十点半,公司里人走得差不多了,白日的喧哗嘈杂一扫而空,只留下夜晚的寂静。 魏今夏端起桌上凉透了的海鲜粥,放进微波炉里加热第叁次,然后背过身,撑着桌面,盯着平板电脑,争分夺秒地看风险评估报告。 叁天的元旦小长假结束,火箭发射场摇身一变成为能与诸国竞争星辰与大海的金矿。有关系的急哄哄要上车,没关系的找关系,扒着车窗也要上车。 两周以前,要是有人说这事儿得找魏瀚岚的闺女办,准会让人笑掉眼泪。 然而一场暴风雪过后,爹趴了,表哥跑了,从前风光无限的魏家继承者男团挫了。她这个备受忽视的边角料,的的确确成为了金矿的联合负责人。 元旦之前,世交长辈们越过了病床上的父亲,让“男团”点头,同意将火箭基地项目移交给秦销。 秦销此人狂妄傲慢,行事不择手段,但他又非常懂得中国人的含蓄之美。面对长辈们的百般邀请,他再叁推辞,一再婉拒,实在拗不过,勉为其难地应了下来,还在半推半就中要求与魏家联合主导。 父亲虽中风在床,经营多年的事业尚且坚固,盘根虬结的关系网也没断,至少未来一年仍然一言九鼎。 秦销提出联合把控项目,只是给各家长辈面子,不会真让魏家人触及项目核心。一旦时机成熟了,他就会张开血盆大口,把魏家嚼碎和火箭一同吞下去。 魏今夏作为父亲户口本上唯一子女,还拥有国内顶尖985金融与法律的双学位,是傀儡的不二人选。 本来她都做好了当吉祥物的准备,没想到汪博士居然给了她相当大的实权。 对此,魏今夏又兴奋又忐忑。 父亲在教育方面对她极为吝啬,唯恐她心野了,不好管。同龄人纷纷出国住山顶豪宅,念私立中学,有妈妈陪读,她却在与高考大军挤独木桥。 学音乐、舞蹈和美术,当个漂亮的花瓶就好——是父亲对她的安排。 然而高考之后,她放弃了艺考合格证,裸分上了985,还大逆不道地念了金融系。即使她门门功课都是第一名,校内各项履历都出色,也没有一家公司敢得罪父亲,给她实习机会,故而她对金融的认知,只浅薄地停留在纸上。 直到两年前,她倒了八辈子的大血霉,莫名其妙地从秦销的叁轮选妃胜出,成了“最有出息的那位”的未婚妻。父亲才终于赏了她几颗蜜枣,让表哥带着她做一些无关紧要的收购。 可惜两年太短了,她的经验也太少了。 战略规划、团队组建、研发技术和资金管理……每一个环节汪博士都要她深度参与。要学的东西很多,不懂的东西更多。魏今夏边学边做,如履薄冰。唯恐在文件上留下什么把柄,让秦销把她推出去顶罪。 表哥不见了。 以后犯了错也不会有人给她兜底,再也没有人能手把手教她了。 她所有的仅是父亲日渐坍塌的事业遗产和汪博士承诺的“金羊毛”护身符。 再怕也不可以逃! 再累也不许停! 快跑!快跑! 这样天降的好机会,今生不会再有第二次,她必须在短时间内成长起来独当一面,在火箭中留名,成就辉煌的事业,让“魏家继承者男团”统统来给她赔笑。 叮咚—— 微波炉响起提示声。 魏今夏正要回身去端海鲜粥,突然被屏幕上某个账户的交易记录攫住了目光。 昨天15:23至15:57,该账户完成了六笔交易,流向是新加坡。 今天上午9:16至10:03,该账户又发生了七笔交易,流向依然是新加坡。 “新加坡”是红色权贵洗钱的常见地点,出现在交易记录上的杀伤力不亚于“加勒比”。 这算是资金流向和交易频率异常吧? “——你还没走?” 寂静中冷不丁响起这么一句,魏今夏吓得一激灵,回头一看,汪悬光不知道何时来到她身后。 深夜金融街的繁华灯火透过落地窗投在地板上。汪悬光唇角微抿,一双眼珠如无机质,逆光的侧脸有种冰川般森冷。 这栋楼是表哥的办公场所,和秦销的那栋一样不起眼也不挂牌,实则控制着世界各地的公司。 火箭项目还在前期筹备阶段,汪博士两头跑,每周叁天在这边办公,两天在秦销那边。 魏今夏定了定神:“您也还没走?” “新疆比这边晚了两个小时,刚开完视频会,正准备走。” 桌上iPad屏幕亮着幽光,红色标记的异常账户十分醒目。汪悬光的视线从上面淡淡扫过:“你很用功。” 魏同学双手交叉在身前,含蓄地点了下头。 汪悬光又道:“但你不眠不休干四个人的活儿,拿出来的成果远不如四个人群力群策,找几个有经验的人来帮你吧。” “嗯嗯!”魏今夏望着她,耳梢微微发红,“好的。” 汪悬光正要离开茶水间,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回身说:“得力助手一时半会儿也培养不起来,把你表哥的助理都找回来吧。” “嗯?”魏今夏愕然抬头,“您、您不介意?” “程秘书审了他们叁四轮,什么也没问出来,虽然嫌疑还没彻底撇清,”汪悬光:“但要是他们还和你表哥有联系,那就可以带我找到你表哥。” 魏今夏脸色微变。 气氛紧绷到一触即发。 汪悬光不再多言,转身离开茶水间,那道冰冷挺拔的背影穿过大厅,最终消失在电梯后。 (二更) 高楼大厦矗立在寒风中。 一辆黑色迈巴赫由四辆SUV保驾护航,浩浩荡荡驶过深夜的二环路。后排座椅上,汪悬光双手搁在膝盖上,漫不经心地听邬桐汇总消息。 她从奔月ke2挖来的助理还在培训中,面试了好几个全职秘书没有合心意的,目前仍是秦销的秘书轮流给她干活。 今天轮到了邬桐。 聊完了正事,汪悬光望着车窗外的城市,仿佛顺嘴一提似的,问道:“前几天我在办公楼下好像看见秦销的表妹了,秦销家里有什么事吗?” 邬桐坐在副驾驶上,正往包里装ipad的,也没大在意:“哪个表妹?” “林宝宝。” 邬桐停下手上的动作,仔细思索了好几秒,才隐约想起来是有这么件事儿:“那都是上礼拜了吧,和秦先生没什么关系,是林小姐自己的麻烦。” 汪悬光:“她怎么了?” 几个月前在手术观察室里等老板死讯然后远走高飞的无情AI,现在不仅会关心老板,还关心老板妹妹了。邬桐简直要为自己丝毫不觉得惊讶而惊讶。 “林小姐的男友认识了一个在大兴开养殖场的老板。明面上卖名犬和矮种马,私底下卖保护动物和野生动物。小男友看人家卖小熊猫赚了不少,就动了心思,想卖更硬的——大熊猫。 “他在酒局上吹牛逼吹多了,招来了一个科学家,说只要有大熊猫的受精卵,他就可以做异体繁殖,让黑熊给熊猫代孕。于是小男友回家去窜捣林小姐,林小姐运气不错,还真在成都搞到了十颗受精卵。 “他们把受精卵给了科学家,科学家就失踪了。半个多月后,他们又听说一个韩国财阀要养熊猫了,终于意识到闯祸了。林小姐不敢告诉父母,也不敢告诉秦先生,所以找到了蓝秘书。” 路灯飞快掠过车窗外,汪悬光冷白的侧脸忽明忽,问了一句相当多余的话:“蓝秘书帮她摆平了?” “摆平了,“邬桐也没太在意,”当然她也不能瞒着秦先生。” 汪悬光轻轻笑了一声:“你们都负责的事儿还真不少,连我的内裤都是你们买。” 秘书的工作不就是这些吗?协助老板推进商业项目,妥善处理老板的私人事务。但仿佛一根针刺痛了下太阳穴,邬桐从这句话里察觉出一丝异样来。 汪悬光又随意地补了一句:“性感低腰蕾丝款已经够多了,下次帮我买些穿着舒服的吧。” “好的,夫人。” 迈巴赫行驶在平坦的城市道路上几乎感觉不到行进间的颠簸。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流动在沉重的空气里,怕说多错多邬桐干脆闭嘴了,但居然又是汪悬光打破的沉默。 “你在秦销这里工作多久了?” “叁年多了。” “其他人呢?” “蓝秘书两年多,程秘书不到四年,孙秘书最久,少说也有七八年了吧。” 汪悬光:“蓝秘书最晚?” ——夫人又把蓝秘书单独拎了出来。 邬桐不动声色道:“嗯,她之前的那位大姐退休了,秦先生选人也不大看资历。孙珩虽然时间长,不过秦先生总觉得男的不够细心,恰好蓝秘书的前老板移民了,就把她挖来了。” 上次秦先生当着蓝秘书的面换衣服时,她明显感觉到夫人不开心了,难道这次……她又在意蓝秘书僭越? 借自己表哥的势力解决麻烦,不先和嫂子打招呼,直接去找秘书,的确有点不懂事。不过,秦先生连应酬都舍不得让夫人去,怎么允许妹妹拿家务事来麻烦她? “蓝秘书有个画线解压的小习惯,我在她桌上看到过很多张涂鸦。阿姐去世那晚,你在医院陪我,蓝秘……” 邬桐竖着耳朵听:“……嗯?” 汪悬光揉了下眉心:“没事……不用在意我说什么。” 多年的工作经验告诉她,这种话要反着听。邬桐忧心忡忡地望向了窗外。 · 凌晨3:28。 黑暗中熟睡的呼吸声绵长,汪悬光侧卧面朝床边睡得香甜。 秦销枕着自己的手臂,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这个中了基因彩票的男人失眠四天了。 往常不论何时何地、大脑cpu烧得多烫,只要闭上眼睛,他就能一秒入睡。要是时间不够,睡上20分钟,堆积的疲劳一扫而空,睁眼只觉神清气爽。 这几天,他反常地早醒,白天想补觉也睡不着。持续待机的大脑笼罩着一层黑雾,浑浑噩噩不说,从头皮到脚趾哪里都不舒服。 第一次在凌晨叁点醒来时,他感到有些奇怪,也没太当回事,亲了亲汪悬光的脸颊,下床去上了个厕所,回来再也没睡着。 第二天凌晨,同一时间醒来,他躺着没有动,眯了好半天也没续上,感到一种悬而未决的焦虑,于是坐起来,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喝了一口。但也没有睡着。 第叁天凌晨叁点半,他睁开眼时已经不觉意外。没上厕所也没喝水,就这么干躺着看身边的汪悬光。从叁点看到了八点,看着看着,他隐隐摸索出了个规律来—— 今天是第四天,还要验证这个新发现。 两人的体温在被窝里蒸腾着,暖烘烘地烤着彼此。秦销一动不动,手臂枕在脑后,耐心等待、等待、再等待…… 忽然被子一动! 汪悬光在熟睡中翻过身,仰面平躺在床铺上,黑暗中她的侧脸轮廓冷峭清晰,胸口的呼吸绵长而平稳。 秦销悄声下床,披上浴袍,往床边的椅子上一靠,翘起双腿等待她下一次翻身。 叁十七分钟后,汪悬光向左一翻身,面朝着床内——少了一个人的空位——继续熟睡。 秦销在椅子里收起了腿,上身略向前倾,如炬的双目紧盯着那张熟睡的面孔,见她的酣眠没有受到任何打扰,便爬回床上,与她面对面躺下。这个姿势下,两人的鼻尖相距不过叁寸—— (三更) 几秒钟后,汪悬光的呼吸突然加重,仿佛察觉到了他的呼吸,毫不迟疑地一翻身,只给秦销留下了冷漠的背影。 “…………” 果然如此。 不论她在清醒时有多少个在意他的显性行为——听他拉琴、摸他手指、要他拥抱安慰。然而人的潜意识不会撒谎,总在一个放松警惕的时刻,让残酷真相从黑色帽兜下露出端倪。 他睡在她身边时,她背对着他或者平躺;他不在身旁时,她在床上自如地叁面都翻。 冰山从未融化。 她还是那个受不了身旁有人呼吸的她。 秦销咽喉一动,一根细长的鱼刺牢牢堵在咽喉。 唉,算了。 反正也睡不着,去书房看看文件吧,让她睡得舒服一点。 他压下心底的苦涩,正要从被窝里出去。 就在这一瞬间,汪悬光往后挪了下,裸背贴上他的胸口,似乎还蹭了蹭,尽管那动作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 秦销瞳孔急剧紧缩,抓着被子的手一顿。 她……她……只是想找个热源。 她一直都很喜欢他的肉体。 要是他的肉体入不了她的眼,她也不会陪他玩强取豪夺的替身游戏。早在他装司机送她机场的那天深夜,便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黑暗静悄悄地,混杂着颠倒沉沦的梦境,一如甜蜜而致命的塞壬的歌声。 秦销近距离凝视着她清瘦的肩胛骨,用手肘撑住身体一动不动,像是在跟走钢丝般的理智作斗争。 良久后,他叹息了一声,躺下来,伸出手臂,轻轻抱住了她。 …… 早上7:50,手机准时震动。 睁了半宿眼睛的秦销,六点多刚有点困意,但眯到闹钟响起也没睡着。 他关掉手机,照常和汪悬光亲热腻歪,起床洗漱后走进步入式衣柜,一边往自己身上套着一件灰色衬衫,一边瞄着摘衣架的汪悬光。 两人的衣服、鞋帽及配饰,都由专业设计师搭配成套摆放好,不需要总裁在晨间浪费精力,决定今天穿什么。 见汪悬光选择了紫色丝质衬衫的那套,秦销不动声色地转过身,拉开领带柜,用自己高大的身影挡住她的视线,飞快地将一格一格的领带盒调换顺序,然后对她说: “宝贝,帮帮我。” 汪悬光帮他刮胡子和系领带的习惯延续了一年,从汪盏的别墅到亮马桥的公寓再到国公府。平时早上都是他举着领带等她来,今天是例外。 汪悬光换好了衣服,一面戴着手表,一面朝他走来,问:“领带呢?” “你选——” 秦销后腰靠着柜子,衬衫下摆勾勒出紧致的腰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汪悬光的目光淡淡地扫过抽屉,一秒钟都没停留,随便拿起一条暗红色的。 秦销眼底暗了暗。 果然如此。 几十盒领带整齐排列,那条蓝紫花色的领带在这一抽屉消消乐般“纯色”中醒目刺眼,且与她的衬衫是同款。 她从来没有好好看过他…… 她的眼睛里从来没有过他…… 她愿意靠在他的胸膛上看书、不介意用他的杯子喝水,但她从未注意过他穿了什么衣服、有没有剪头发…… “刚夸完你没几天,你就透支了。”汪悬光说。 秦销低头看她:“嗯?什么?” 汪悬光垂着眼眸,专注地为他系领带,纤长的手指在暗红中穿梭,日光洒在纤长的睫毛上如点点碎金。 “你半夜去打地鼠了?还是去码头搬砖了?睡不着就吃安眠药。” 秦销眼波微动,但脸上毫无异状,只问:“我吵醒你了?” “没有,我睡得很好。” 为掩饰失眠,秦销没有提前入睡,照常与她缠绵到午夜。 仿佛看出了秦销没说出口的疑惑,汪悬光的手指轻抚上他眼下的乌青,嘲弄道:“你今早连晨勃都没有。” 秦销闭了闭眼,借此动作压下不该有的情绪,然后圈住她的腰,低头俯在汪悬光耳侧,一如往常那般轻浮地笑了一声:“你摸摸它,它还是可以的。” “如果我摸它,它都起不来,”她系紧了领带,一把推至秦销领口,一抬眼,威慑感十足,“那你也没用了。” 秦销俯身将下颌搭在汪悬光肩头,避开了她的目光,眼底流露出自嘲般的苦涩:“是啊,我是你永远体贴不会断电的私人定制按摩棒。” · 秦销接手后的火箭项目膨胀了数倍,负责技术的Charlene·Wang更是个活生生的金字招牌,几乎整个红色家族都参与了进来。 午后两点,红色家族的金融管理人齐聚在秦销的办公楼,听Charlene·Wang作项目介绍。 作为硅谷的成功创业者,汪悬光是整间屋子里宣讲经验最丰富的人。技术讲解通俗易懂,言语平稳流利,肢体动作恰到好处,每一个字都紧抓听众的注意力。 其实就算她一个字不说,扮演怪癖的天才,会议桌上的这些人也会疯狂砸钱给她。 秦销坐在长桌尽头,盯着她讲话时沉静的侧脸,感到爱意从心底膨胀起来,渐渐充盈了整个身体。 (四更 pi npi nshu.c o m 利润表、盈利预期、现金流收入分配预期是火箭发射服务收入与零部件销售收入的比率、债务偿还与再投资的比例等财务部分是秦销办公室出的。 火箭的技术线路、技术验证、研发进度和技术商业化路径等工程部分是汪悬光独立完成的。 只有在金融与工程交叉领域——技术指标对利润的具体贡献上,她让秦销提前过了一遍。其余部分秦销与桌上这些人相同,都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前瞻性与可实现性兼顾的精彩技术。 会议开了叁个小时,散会后大家又寒暄、磨蹭、与新婚小夫妻套近乎套了半个多小时。 终于等到了会议室里的人都走光了,汪悬光无视走廊对面探头探脑的魏今夏,直接在秦销臂弯里转了个身,强硬地端起肩膀。 “我刚才说开发新型的低温推进剂成本是多少?15%?还是17%?” “你没提到开发成本,只讲了使用这种推进剂可以让燃料消耗减少7.5%。”秦销自然而然地揽住她的侧腰,笑着问:“怎么还要考试?” 汪悬光略微扬起眉梢:“看来脑子没被睾丸支配。” 秦销:“………………” 她居然以为他会议桌上意淫她? 难得见到她在专业领域闪闪发光,他正打算把今天会议室的监控视频拷贝一份,日后闲暇时欣赏,可她居然以为……也罢,在她心里他只是个色狼淫棍。 “我的大脑可以处理多线任务,遇见你以后,又为你开了一条平行线,就是你想的那件事。”秦销认真望着汪悬光的眼睛:“但刚才我被你描绘的技术吸引住了,如果有别的情绪也只是得意——‘看到了吗?那个人是我老婆’。” “你不是每时每刻都在想我?”汪悬光问。 “刻意保持专注的时候不会,”秦销如实回答,“但潜意识会不由自主地滑向你。” “所以只有走神在想我?” “还有想你的时候想你。” 两人离得极近,秦销可以闻到她身上传来自己的香水味。 汪悬光默然想了几秒,望着咫尺之距的这双明亮带笑的黑眼睛,淡淡道:“我说一句话,就可以让你在接下来的九个小时里,除了想我,什么都做不了。” 不等秦销反应,她的手搭上他的肩膀,幽香的吐息缠绕上耳畔:“还有九个小时我就会躺在你的怀里。” 她压低了声音,抛下了核弹级别的四个字: “一丝不挂。”看更多好书就到:j ilego n g.c om 秦销愣在原地,全身绷紧,望着汪悬光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神经末梢刚刚蹿起一股电流般的躁动! 这是调情吗? 她是在和他调情吧?? 她为什么要和他调情??? 她是被外星人绑架后用仿生人替换了?还是她给自己做了个机器人用来他测试? 秦销闭上眼睛,竭力压制住从脊椎深处蹿起的亢奋,但并没有多少作用。 这些闹鬼的日子里,她向他投去目光的碎片画面,不受控制浮现在眼前。高潮结束后,她睁开眼睛,搂住他的脖子,自下而上地望过来;刮完胡子与他接吻后,然后微微扯开一小段距离,像追逐游戏似的,用她的下颌摩挲他光洁的侧脸。 这些时候,她望向他的目光并不冰冷,好像……好像还有着一点点爱意。 但是她绝无可能爱上他。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为什么表现出好像爱上了他? 骗外人?那她不用在独处时对他这么好。 骗她自己?她又不是那种在乎感受的体验派。 那么……骗他?迷惑他?但她也知道他绝对不会上当……还是说她故意让他以为她是演的? 为什么? 用“演”来掩盖真实目的?真实目的是什么?让他对她保持警惕?让他别那么飘飘然?……还是对她自己真的有一丝丝……绝对不可能! 闹鬼开始于他从新加坡回来。 她盯着他换药,陪他洗澡,介意魏今夏和蓝秘书。甜了一段时间,然后莫名其妙地对他发火和嫌恶。汪盏死后,她也不讨厌他了,看他拉琴像是要更多了解他,极度厌恶上班的她还愿意陪他造火箭。甚至刚才她还在意他有没有好好听她宣讲…… 总不能她演着演着把自己骗了?骗着骗着对他生出了一丝丝……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她是那么自洽的人。 要是真对他动心了,不会有半点拧巴,早在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就告诉他了……等等,最近这些反常行为,是不是她的“告诉”? 也不是。 她会直接用语言坦坦荡荡地讲出来。 但如果她自己也不确定呢? 她在犹豫? 她是真犹豫?还是……这是她承诺给他的那丝迟疑…… 不,通通都不对。 她不在乎任何承诺,“用炸弹杀他”和“动手前的一丝迟疑”都是迷惑他的烟雾弹。 但如果她知道他也知道这一点呢? 操!!! 她到底想干什么? 他不想再在凌晨叁点时突然醒来,脑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她爱不爱他? 所以她到底爱不爱他?! “——秦先生,今天下午没有别的安排了,您可以休息了,咖啡还要吗?” 秦销侧身对着落地窗,没有回头看门口的秘书,两个字脱口而出:“不爱。” 程嘉嘉:“………………” 秦销:“………………” 潮湿又沉重的空气在办公室里浮动着。秦先生西装严正,面色冷淡,若无其事地说:“不要。” 骸骨·下(一更) 鉴于老板是个高智商的反社会分子,陪他闲聊并不在秘书的职责范围内。 不过近来,他坎坷的爱情故事给秘书组添了不少麻烦。为了避免步蓝秘书的后尘——人在办公室坐,锅从天上来,程嘉嘉决定做些额外工作。 大会议室的玻璃门一关,走廊上的人语和脚步统统被隔绝在外。程嘉嘉背对着门,双手交迭垂在身前,正色道:“夫人爱您。” 秦销立在桌旁,无动于衷。 见老板没嫌她多事,程嘉嘉的触角大胆地又往前探了探:“冰山化了,夫人变了,我们几个秘书看在眼里,您不是也有亲身体会吗?” 秦销一手插在西装裤袋里,微微摇了摇头:“她还是她。” “要是夫人没变,您纠结什么呢。” “爱我……她就不是她了。” “那疯狂爱上她的人就是‘您’了吗?同样是先天情感缺失的人格,您都要数花瓣了,为什么夫人不能有点温度?” 秦销沉默了几秒,仍然坚持:“……她没有理由爱我。” 程嘉嘉忍着牙酸说:“爱情本来没有理由,感觉来了就是来了。” “这话你自己信吗?” “为什么不信?我从小学五年级开始谈恋爱。初中请家长,高中站讲台,跟每一任都爱得死去活来。上了大学没人抓早恋了,我也死活找不到爱的感觉了。单身单了七八年,急得我爸妈连中学前男友都找来相亲了。” 程嘉嘉昂首挺胸,语气铿锵:“敢问秦先生,您爱过谁吗?” 秦销这张绷成雕像的俊美面孔终于动了动,淡而薄的嘴唇牵起一抹戏谑:“是没你经验丰富。” 奈何程嘉嘉空有丰富的实战经验,却没能将经验凝练成普世理论。车轱辘话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对爱情的领悟还没小学生深。 她正搜肠刮肚准备再劝几句,这时老板终于开了口。秦销静静站在桌旁,光影披在身上,语调沉郁而缓慢,每个字都像经过深思熟虑。 “她让我有感觉,所以我爱她。可她不在乎有没有感觉,一定要杀我的理由还是因为我爱她。” “伯牙绝弦,知音难觅,”程嘉嘉沉声道,“不是每个人早上出门买杯咖啡都能遇见同类。” 秦销叹了口气:“从我爱上她开始,我就不再是她的同类了。” “………………” 程嘉嘉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谈恋爱向来磊落大方,看不得老板这磨磨唧唧的怂包样儿,半是揶揄半是指责地开口: “您是有多爱她,才不敢相信她也爱您?” 秦先生不愠不恼,显然还不习惯和外人谈心,只淡淡地笑了一下,下颌一抬指向门口:“让我自己在这儿数花瓣吧,你帮我……算了,咖啡不要了,泡杯茶吧。” “是。” 有钱有闲才能感春伤秋、品尝爱情的苦,再抖M的牛马对老板也可怜不起来。反正能劝的都劝了,程嘉嘉只拿一份工资,也不打算当爱情咨询师,转身握住了门把手。 玻璃上映着空空荡荡的大会议室,落地窗外的城市笼罩在蒙蒙金雾中。晦暗天光勾勒出长桌尽头那道清瘦挺拔的侧影。 秦销单手插着西装裤袋,一动不动地立在桌旁,光影交错间宛若一尊石像,透出几分流水东逝繁花尽的孤寂。 程嘉嘉想了想自己的工资到底是谁发的。推了一半的门又收了回来,她转过身道:“秦先生,您的生日礼物,原本不是乌龙茶。” 秦销抬起头。 “茶饼是邬桐给艾利克斯·贝利准备礼物时顺手买的。当时夫人说这个太敷衍了,问她要了一块成色极佳的黑玛瑙。” “但是?” 程嘉嘉在老板复杂的视线中摇了摇头:“我们也不知道怎么会有‘但是’。” 秦销眉心微蹙,目光渐渐沉下来。 · 今天没有重要安排,秦销严重缺觉本来就心神恍惚,听完“黑玛瑙疑案”更无心工作,上楼收拾好东西,让司机送他回家。 黑色迈巴赫行驶在冬日傍晚的街头,车内如死水般沉寂。秦销望着车窗外,脑中却反复盘旋着一个问题:黑玛瑙到底能有什么用? 手串?吊坠?护身符? 6.5-7摩氏的硬度,古代曾作为切割工具,现代也可以当凶器。 可是她不用刀,是嫌刀太顺手? 往手串上涂毒?嫌给他下毒挑战性太小? 那还能怎么用? 弹射机关、压缩弹簧、微型爆炸装置?这些杀伤性机械装置非得用黑玛瑙作核心材料? 秦销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今晚再失眠,明早直接去挂精神科号! 石料本身用途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换个切入点,黑玛瑙原本是他的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 生日那天是怎么过的? 零点,汪悬光在门廊下,就着火光祝他生日快乐,接着就是汪盏的器官摘除手术。她没陪董秘秘在长椅上熬到手术结束,目送汪盏被推进手术室,便跟他回了家。 汪悬光曾为伊莱·罗伊沉默一分钟,辗转反侧五十六分钟。 秦销不知道她为汪盏心底默哀了多久,只记得那天夜里,暴雪封窗,他对她说“晚安”,她轻轻应了声“嗯”,然后一翻身,睡得深沉。 次日清晨,她与他亲吻、缠绵,早餐的口味和食量一如往常。 雪下到中午才停。 北京难得下大雪,空气湿度也很舒服。他和汪悬光手牵着手,逛遍了国公府的各个角落。 红墙绿瓦覆着厚雪,风吹铜铃,惊落簌簌雪粉。一湖残荷枯叶埋雪,仅剩几枝枯杆破雪而出。 彼时魏家的变故翻天覆地,余震影响着全国各地。他以生日兼哀悼为由闭门谢客。意料之内的消息秘书组全拦下,意料之外的、需要秘书来请示他的事情一概没有发生。 一天就这么晃晃悠悠地过去了。 晚餐没什么特别,只是撤了蜡烛和鲜花。汪悬光喝了两杯波特酒,又吃了小半个冰淇淋蛋糕,最后拿出一只包装精美的礼盒——里面正是那两块乌龙茶饼。 从早到晚,她没有任何异常。 亲人离世后的悲伤、愤怒、内疚等情绪,她一样都没有。甚至这份冷漠,都属于她的“正常”。 那天唯一让他意外的,是她竟然送了他生日礼物——他压根就没指望过。 现在想来,她不仅准备了礼物,还花了心思准备礼物。 礼物为什么从黑玛瑙变成了乌龙茶? 因为汪盏死了? 汪盏对她有那么重要吗? 这句话从脑海中闪过,带起一阵字面意义上的熟悉。秦销影影绰绰感觉到了什么,慢慢重复了一遍。 ——汪盏……重要…… ——重要……汪盏…… ——汪盏对她有那么重要吗? 仿佛一根银针狠狠扎进了脑海深处!遗落在意识深处的“明珠”,终于在潮水褪去后显出了银白光泽。 (二更 入冬以后,有天晚上,汪悬光在回廊里遇见了短暂清醒的汪盏,后来一段时间,她天天往容山院跑,跑得他心里直犯嘀咕——阿姐对她有那么重要吗? 秦销闭上眼睛,用力揉了下眉心。 成百上千的杂乱线头在潜意识中交织成网,没有好好休息过的大脑运转得比平时迟缓。就在这时,这时,潜意识中浮现的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念头,如一块碎片折射出微弱光芒: 那条逆转局势的“眼睛项链”,汪悬光是怎么做出来的? 集定位、监控、记录于一身的微型工程设计,即便Charlene·Wang这样的天才,也需要反复调试和修改。 ——她哪来的工具? ——哪里来的工作场地? 黑色迈巴赫驶入国公府西南门,停在绵绵馆前。秦销下了车,理了理修身的长风衣,没有直接入院,霍然一转身,迈上台阶,踏进了重重紫竹林包围的游廊。 深冬傍晚四点半,天色彻底黑下来。容山院无人居住,廊下灯笼寂暗,远处院外灯火惶惶,衬得此处越发萧瑟。 汪盏住在这里时,秦销从未涉足。他不知道房间当时如何布置,是否像疗养院一般,铺满柔软羊毛毯,摆着供她休息的豆袋沙发。 如今房间内的摆设恢复到他记忆中的模样:松木地板光可鉴人,明清式家具上蒙着灰布,勾勒出隐约轮廓。 他掀开蒙尘布,没找到藏着的大型机电设备;翻遍床底和墙根,也没发现螺丝刀之类的小工具。 搜完后罩房,他又去前院搜正房及东西两厢。不仅一无所获,前院甚至连居住痕迹都没有。 先回去吧。秦销想。 即使汪悬光曾在这里做项链,汪盏死后也都收拾过了。不如一会儿问问管家。毕竟机电设备那么大,不可能凭空出现,凭空消失。 回到后院,他要从西北角的小门原路返回,然而经过耳房时,脚步忽地一顿。 清洁工来收拾东西那天,积雪应该刚刚融化,院内青砖地上印着乱糟糟的、干涸后的黑脚印。 耳房位于背阴处,门前堆着一层薄薄的雪,表面已经发黑,上印有一枚脚印,仿佛刚要进门,便被人从后叫住,匆匆收回了脚。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促使秦销两叁步迈下台阶,跨过发黑的积雪,鬼使神差地推开门—— 屋内温暖干燥,没有经年不通风的霉味儿。甚至开门这一瞬间,空气净化器还自动亮起了绿灯。 秦销摸到墙上的开关,“啪”一声按下,机电工作室在雪亮的灯光下无所遁形! 墙上挂着各式工具架,桌面铺着耐热垫和刻度尺。微型钻床、手持电磨、激光切割机、3D打印机……电路开发工具、光学设备应有尽有。 他冷冷扫了一眼零件盒,里面的电子组件和金属零件分门别类,井井有条。 金属管——管道炸弹的外壳。 金属线——引线。 控频芯片——炸弹的定时器。 秦销沉下目光,并不觉得自己疑神疑鬼。 如果只是给汪盏做一条追踪项链,汪悬光不会瞒着他。 他压着心口的烦闷,沉着脸沿着工作台慢慢走了一圈,随手拉开桌边的长抽屉。 一根雪白的、柔软的、毛茸茸的长条物品,猛然攫住了他的目光。 ——猫尾巴? ——仿真白猫尾巴? 秦销没有轻举妄动,先是观望了几秒,确认没有肉眼可见的陷阱,才小心翼翼地拿起猫尾。 动作轻到极致,要是猫尾内置了引爆机关,他连水银平衡都不会破坏。 “啪——” 猫尾忽然动了,像活物一般冷不丁地圈住了他的手臂。 以秦先生半吊子的工程学水准,根本看不出这根猫尾是如何被激活的。只见尾尖灵活地在半空中甩来甩去,甩来甩去,甩来甩去,甩来甩来甩来甩来甩来……卡住了。 秦销淡淡笑了笑。 将猫尾重新放回原位后,他的视线落回抽屉深处。里面还有叁四根同样的猫尾:有的包裹着仿真猫毛,有的还只是机械骨架。 裸骨是由上百块小骨节精心串联,完全仿照真实生物的结构。仔细看去,骨架上还有3D打印机生成的文件时间戳: ——11月1日。 时间早在他生日之前。 原来那晚,在黑暗的书房中耳鬓厮磨时,汪悬光说明年送他一根猫尾巴,并不是随口一说。她早早准备了礼物,只是还没做完。 超时待机的大脑将引擎烧到了极限,秦销只觉脑海中一片混乱。怀疑和狂喜两种情绪此起彼伏,如一杯大酸大甜的果汁反流,令五脏六腑痛得蜷缩。 他扶着桌面,拉开椅子,想坐下缓一缓,余光却瞥到材料存储盒,树脂和石英砂之间的格子里堆满了黑色碎石。 ——黑玛瑙碎片。 秦销微怔。 他起身在屋内搜寻着收纳的箱盒,又翻了几个抽屉,都没找到与黑玛瑙相关的物品,却在最底部的抽屉里,看到了一只熟悉的方盒——包装纸和乌龙茶饼是同款。 心脏狂跳,手指颤抖,他直直盯着方盒看了几秒,终于迟缓地、严肃地拆开包装。 盒内是一只巴掌大的沙漏。 沙漏底部堆着一座深灰色的“小山”。 他拿起沙漏轻轻一晃,“小山”纹丝不动,灰粒并未向反方向流淌。他又翻转沙漏,仔细观察,手指不经意触碰到某个开关,奇迹发生了。 “小山”似乎被磁场牵引,一颗颗尘埃自下而上飘起,宛如时光倒流,平山枯海。尘埃一点一点散去,渐渐露出隐藏在火山灰下的微缩景观—— 两具用黑玛瑙雕刻而成的人骨架,缠绕在一起,静静地依偎着。 当最后一颗灰粒回到沙漏顶部,全息投影随即启动。一轮明月乍现,洒下一层朦胧的银辉。 这瞬间,遗骸生出鲜活的血肉。 ——一男一女,在月亮下,紧紧相拥。 倾刻间的灰飞烟灭,封印在火山灰下的真爱,数万年的岁月尽在颠倒之间。 秦销脸色剧变,嘴唇死死抿紧,连呼吸都压抑得几乎停滞。 虚空中传来细长的虫鸣,热带宽叶植物仿佛还在眼前摇曳。记忆如火山灰般排山倒海轰然落下—— “用你空洞的方式,对我有过一秒钟的真心。” …… “你在这个月亮下,短暂地爱过我。” …… “如果此时此刻火山爆发,几千年后有人从火山灰里挖出来我们相拥的尸骸,一定会猜我们深深相爱。” …… 秦销闭上眼睛,窒息般的剧痛从指尖蔓延至胸口。长久以来,绷在身体的那根线断裂了。 (七更) 秦销凝视着她,语气陈述平直:“你姥姥去世时,你告诉汪盏‘你饿了’。汪盏死的那晚,你吃了整整一个披萨。你对悲伤无所适从,对饥饿却很熟悉,所以用进食填补你不理解的空虚感?” 汪悬光微微摇头,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冷笑:“你觉得我有病?情感障碍?人格缺陷?需要救赎或治愈?耳熟吗?你那几个前女友不是也觉得你童年不幸,父母不爱。” 她语气轻描淡写,甚至有些玩味,字字锋如利刃,出鞘见血:“你想听哪个答案?‘我没爱过任何人,今后也不会爱上任何人,包括你’?还是‘我清楚爱是什么感觉,爱过阿姐,也爱过罗伊,只是不爱你’? “我不知道我有什么病,我只是不爱任何人,也不想任何人来爱我。我自己一个人活得很好,不寂寞,也不可怜,别人觉得很奇怪,但我就是这样。” 一秒, 两秒,叁秒。 时间变得格外漫长难熬。 秦销盯着她,仿佛连呼吸都静止了。运行到极限的理智,在连续的情感冲击下非但没有崩溃,反而冷静地找到了一个逻辑漏洞: “如果你想‘好聚好散’,为什么又答应花上叁五十年和我做火箭?” 汪悬光的神色始终静默冷淡,修长白皙的双手搭在腿上,指尖泛出细微的光: “‘叁五十年’是你的想法。你有要承担的责任,要建构的事业,习惯且欣然成为视线的焦点。无论你觉得世界有多无聊,都还有征服欲和掌控欲。 “我活的是‘临时’、‘当下’、‘瞬间’——随你怎么称呼它。我对任何事都没有长期规划,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到哪里都可以。 “你让我很舒服,无论是和你做爱,还是相处。你想要火箭?可以。想和我一起做火箭?也可以。为了这种‘舒服’,我愿意给你很多很多的‘临时’。” 她稍略敛眸,沉静的视线投向沙漏,火山灰自然沉淀在底部,盖住了那对纠缠的骸骨。 再开口时,她的语气柔缓许多:“做完这个东西,我突然意识到,你在我心中的分量,远比我想的要重。送你沙漏,你也会意识到这一点。可能,你当时会欣喜若狂,和我疯狂地做一夜,第二天起床待我一如往常。但也可能,你不满足现状,希望我像你爱我那样爱你,我不想赌你会变成什么样。” 说完,汪悬光略一抬眼,无机质般的黑眸底微微闪烁着暗光:“如果你认为‘在意’,那这就是‘在意’。” 寒风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漫上来,室内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秦销进门后便立在桌边一动不动,风衣西装利落挺拔,苍白俊美的脸上不起一丝波澜,外表与往日那个不动声色的上位者没有不同。 “你知道你刚刚对我说了‘我爱你’,还许了我一个浪漫的婚姻承诺吗?” 他换了个姿势,端起双臂,侧腰靠着桌沿,慢悠悠地说: “婚姻是一个‘我愿意违背天性,忤逆本能,承诺我永远爱你’的契约。当基因冲动、荷尔蒙驱使和繁衍需求都消失后,我还愿意用言语、行为,继续表演出‘我爱你’。 “你刚刚告诉我,你和我在一起的每一秒都是因为爱我,而不是因为你承诺了要永远爱我。” “……” “我应该开心的,悬光。” 秦销感慨般摇了摇头,又低低地笑了两声。尽管他眉眼间毫无笑意,还透着一股坚冰般的强硬: “但是,你刚才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汪悬光身形纹丝未动,唯有冷白的侧颈线条随着呼吸略微起伏。 秦销迎着她平淡的目光缓缓道:“人脑中有两个系统,一个掌握逻辑推理,一个靠直觉与潜意识。 “我养病期间,有一晚你在床上陪我,把资料铺在被子上看。那晚下着雨,雨声让人犯困。你看着看着,趴在我腿上睡着了。说不清为什么,那个瞬间,我觉得你爱我。 “而现在,我站在你面前,看着你的眼睛,脑神经正在发出刺耳的危险警报。就是靠这个感觉,我躲过无数次暗杀。” 他端着手臂,缓了口气,自嘲般笑了笑:“我说过不在乎这条命,也无所谓你会杀我。只是我死了,就再也不能抱你、亲你,所以我还想挣扎着,在你手下活得久一点。 “这段时间,你对我好得像被夺舍一样。熟睡时往我怀里钻,高潮时吸吮我的舌。不管是嫌弃、烦躁,还是无奈,你望着我的时候,眼里都有笑意。我神魂颠倒,不知不觉放下了警惕。” “过后我会后怕,警告自己,不要再这样。因为你永远都不会爱我,一旦放下防备,你就会毫不犹豫地咬断我的脖子。 “然而下一次,你又对我露出了一点微弱的在意——哪怕只是顺手帮我倒了杯水,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奔向你。” 周遭完全静寂。 秦销矗立在那里,从侧颈到腰身都在灯光中显出一种紧绷到极限的寒意,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珠像被水浸透了似的闪着光: “无视你的示爱,逼自己保持清醒,是一种莫大的折磨。 “悬光,和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你都在凌迟我。 “忘了之前我说过什么‘你让我痛苦,又让我在痛苦中找到力量’之类的鬼话吧。 “‘你和你姐姐一样漂亮’……操!我他妈被这九个字坑死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爆粗口。 汪悬光垂落的长睫毛微微一转。 秦销嘴唇动了动,什么都没说,又默然了。仿佛开口会藏不住哽咽。 于是他竭力仰起头,闭上眼睛,这个姿势让侧颈线条绷紧,皮肤下淡青血管清晰可见,没入灰色衣襟里。 “……” “那天在疗养院,我为什么要下楼?”他喃喃自问。 “……” 汪悬光静静望着他,神情仿佛被笼在阴影里晦暗不清,良久后,她轻声问:“你要我收拾东西走吗?” “想都别想!” 秦销双手撑住桌面,俯身逼近,一字字低而狠:“我们俩就是‘必须死一个才能收场’的关系。你最好保证一刀杀死我,否则不管你逃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阴魂不散,无休无止。” 说完,他猛然转身,扬长而去。 书房的门没关,冬夜寒风猛然灌入,桌上的文件满室翻飞,汪悬光的衣摆和长发也给风吹得飘扬了起来。 她望着门外,目光掠过廊下摇曳的灯笼,只见庭中那几棵山茶树被照亮,枯枝咯咯地晃动着。 · 老板的精神状态显然不对,邬桐不着急走,打算留个半小时,以防老板一会抽风再把她叫回来。 她打电话安排完司机,亲自带这两位头一回来国公府的客人去停车场。魏今夏这人一紧张话就多,也尽快驱散名为“秦销”的噩梦,随口问了句:“邬姐,蓝秘书这两天在忙什么?” “她休长假了。”邬桐若无其事道。 魏今夏的敏锐度还是不够高,对心腹秘书在年前休假也不感到意外:“我这边过完的文件都会让蓝秘书再帮忙过一手,前几天发现了点问题想要请教她。” “蓝秘书的工作会由我和程嘉嘉暂时接手,您有什么问题发给我们俩谁都行。” 两辆黑色轿车候在竹林外的空地上,叁人礼貌道别。上车后,魏今夏掏出手机,对着截图,翻找着文件。 翻着翻着,她眉头逐渐压紧了。 那笔资金流向和交易频率异常的记录呢? 怎么不见了? (八更) 上位者总以风度和温柔示人,邬桐从未见过秦先生失控到这种程度。几人不敢多言,迅速收拾东西离开。尤其是生理性恐惧着他的魏今夏,脚步快得简直像逃命。 书房门一关,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汪悬光坐在桌边未动,双手交迭搁在大腿上,侧影透着几分疏冷。 秦销没坐,仍旧站在桌边,缓缓地、沉重地抬起手,将那只火山灰沙漏放到桌上:“你给我做了生日礼物。” 汪悬光没有回答。 “你先做了一个沙漏,又做了一条猫尾巴,但最后却敷衍地送了我两块茶饼。” “……” “为什么?” “……” “嗯?怕我知道你在意我?”秦销面上没有半丝喜悦,嗓音冰冷低沉,“还是不敢向你自己承认,你在意我?” 两人一站一坐,隔着桌面,没有任何肢体接触。气氛潜流暗涌,无形的刀剑在虚空中交锋。 “昨晚我帮你涂唇霜,你说亲完再涂。今早你渴了,懒得拿你的杯子,直接用我的杯子喝。今天上午我们牵手时,你还玩我手上的婚戒…… “还有更早之前,你总往容山院跑的那段时间,你好像不由自主地对我‘好’,‘好’完又故意发脾气,发完脾气还会哄我……就好像你在用讨厌来掩饰喜欢……种种迹象都表明你爱我。 秦销一脸惨白,瞳孔幽深涣散,仿佛承受不住某种快要崩塌的痛苦: “我不想再在凌晨叁点醒来,脑子里第一个冒出的念头就是‘你到底爱不爱我’。别折磨我了,悬光,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时间仿佛停滞了,连灯影下的浮尘都静止了。过于寂静的书房内甚至能听到远处竹林的簌簌清响。 汪悬光的侧影挺拔而冷漠,沉默了许久,久到秦销以为她不会回答时,终于听见她开口道:“我不知道。” “撒谎。”秦销断然道:“你眼睛用力盯着我,声调还比平时尖锐。” 落地灯光晕昏黄,静静笼罩着沙漏。她的视线落在小火山上,一字字低沉道: “这个月亮下,我对你说过的话,以前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世人总是执着于结局,烂尾就否定前面一切意义。要是把时间维度拉开,每个人都会死,所有故事都是悲剧结局。这个月亮,是个很诗意的结尾。此时此刻,也是个浓烈的结尾。我和你,不需要‘必须死一个’才能收场。这一次,你可以得到以前从没人给你的‘好聚好散’。” 从这一大段话中,秦销只抓住了一个重点: “你承认你对我有一点点、一点点的心动?” 汪悬光注视着他,平静地道:“你是最接近我的那个人,和你在一起,就像和我自己。” 秦销:“但是——” 她淡淡地说:“但是我不需要。” 窗外传来模糊的风声,秦销没有因这句判决而失控。刚进门时阴冷暴戾散了大半,此刻他出奇冷静,问:“你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 汪悬光迟疑了一下。 “你最喜欢的食物是什么?” “……” “你喜欢煎蛋?煮蛋?还是炒蛋?你吃草是因为吃习惯了,还是出于喜欢?” 汪悬光眉眼微动,略带惊讶:“你觉得我没有喜欢的东西,也没有爱人的能力?” 秦销凝视着她,语气陈述平直:“你姥姥去世时,你告诉汪盏你饿了。汪盏死的那晚,你告诉邬桐你饿了。因为你对悲伤无所适从,对饥饿却很熟悉,所以用进食填补你不理解的空虚?” 汪悬光微微摇头,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冷笑:“你觉得我有病?情感障碍?人格缺陷?需要救赎或治愈?耳熟吗?你那几个前女友不也觉得你童年不幸,父母不爱。” 她语气轻描淡写,甚至有些玩味,字字锋如利刃,出鞘见血:“你想听哪个答案?‘我没爱过任何人,今后也不会爱上任何人,包括你’?还是‘我清楚爱是什么感觉,爱过阿姐,也爱过罗伊,只是不爱你’? “我不知道我有什么病,我只是不爱任何人,也不想任何人来爱我。我自己一个人活得很好,不觉得寂寞,也不觉得可怜,可能别人觉得很奇怪,但我就是这样。” 一秒,两秒,叁秒。 时间变得格外漫长难熬。 秦销盯着她,仿佛连呼吸都静止了。运行到极限的理智,在连续的情感冲击下非但没有崩溃,反而冷静地找到了一个逻辑漏洞: “如果你想‘好聚好散’,为什么又答应花上叁五十年和我做火箭?” 汪悬光的神色始终静默冷淡,修长白皙的双手搭在腿上,指尖泛出细微的光: “‘叁五十年’是你的想法。你有要承担的责任,要建构的事业,习惯且欣然成为视线的焦点。无论你觉得世界有多无聊,都还有征服欲和掌控欲。 “我活的是‘临时’、‘当下’、‘瞬间’——随你怎么称呼它。我对任何事都没有长期规划,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到哪里都可以。 “你让我很舒服,无论是和你做爱,还是相处。你想要火箭?可以。想和我一起做火箭?也可以。为了这种‘舒服’,我愿意给你很多很多的‘临时’。” 她稍略敛眸,沉静的视线投向沙漏,火山灰自然沉淀在底部,盖住了那对纠缠的骸骨。 再开口时,她的语气柔缓许多:“做完这个东西,我突然意识到,你在我心中的分量,远比我想的要重。送你沙漏,你也会意识到这一点。可能,你当时会欣喜若狂,和我疯狂地做一夜,第二天起床待我一如往常。但也可能,你不满足现状,希望我像你爱我那样爱你,我不想赌你会变成什么样。” 说完,汪悬光略一抬眼,无机质般的黑眸底微微闪烁着暗光:“如果你认为‘在意’,那这就是‘在意’。” 寒风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漫上来,室内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秦销进门后便立在桌边一动不动,风衣西装利落挺拔,苍白俊美的脸上不起一丝波澜,外表与往日那个不动声色的上位者没有不同。 “你知道你刚刚对我说了‘我爱你’吗?你还许了我一个浪漫的婚姻承诺。” 他换了个姿势,端起双臂,侧腰靠着桌沿,慢悠悠地说: “婚姻是一个‘我愿意违背天性,忤逆本能,承诺我永远爱你’的契约。当基因冲动、荷尔蒙驱使和繁衍需求都消失后,我还愿意用言语、行为,继续表演出‘我爱你’。 “你刚刚告诉我,你和我在一起的每一秒都是因为爱我,而不是因为你承诺了要永远爱我。” “……” “我应该开心的,悬光。” 秦销摇了摇头,又低低地笑了两声。尽管他眉眼间毫无笑意,还透着一股坚冰般的强硬: “但是,你刚才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汪悬光身形纹丝未动,唯有冷白的侧颈线条随着呼吸略微起伏。 秦销迎着她平淡的目光缓缓道:“人脑中有两个系统,一个掌握逻辑推理,一个驱动直觉与潜意识。 “我养病期间,有一晚你在床上陪我,把资料铺在被子上看。那晚下着雨,雨声让人犯困。你看着看着,趴在我腿上睡着了。说不清为什么,那个瞬间,我觉得你爱我。 “而现在,我站在你面前,看着你的眼睛,脑神经正在发出刺耳的危险警报。就是靠这个感觉,我躲过无数次暗杀。” 他端着手臂,缓了口气,自嘲般笑了笑:“我说过不在乎这条命,也无所谓你会杀我。只是我死了,就再也不能抱你、亲你,所以我还想挣扎着,在你手下活得久一点。 “这段时间,你对我好得像被夺舍一样。熟睡时往我怀里钻,高潮时吸吮我的舌。不管是嫌弃、烦躁,还是无奈,你望着我的时候,眼里都有笑意。我神魂颠倒,不知不觉放下了警惕。” “过后我会后怕,警告自己,不要再这样。因为你永远都不会爱我,一旦放下防备,你就会毫不犹豫地咬断我的脖子。 “然而下一次,你又对我露出了一点微弱的在意——哪怕只是顺手帮我倒了杯水,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奔向你。” 周遭完全静寂。 秦销矗立在那里,从侧颈到腰身都在灯光中显出一种紧绷到极限的寒意,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珠像被水浸透了似的闪着光: “无视你的示爱,逼自己保持清醒,是一种莫大的折磨。 “悬光,和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你都在凌迟我。 “忘了之前我说过什么‘你让我痛苦,又让我在痛苦中找到力量’之类的鬼话吧。 “‘你和你姐姐一样漂亮’……操!我他妈被这九个字坑死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爆粗口。 汪悬光垂落的长睫毛微微一转。 秦销嘴唇动了动,什么都没说,又默然了。仿佛开口会藏不住哽咽。 于是他竭力仰起头,闭上眼睛,这个姿势让侧颈线条绷紧,皮肤下淡青血管清晰可见,没入灰色衣襟里。 “……” “那天在疗养院,我为什么要下楼?”他喃喃自问。 “……” 汪悬光静静望着他,神情仿佛被笼在阴影里晦暗不清,良久后,她轻声问:“你要我收拾东西走吗?” “想都别想!” 秦销双手撑住桌面,俯身逼近,一字字低而狠:“我们俩就是‘必须死一个才能收场’的关系。你最好保证一刀杀死我,否则不管你逃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阴魂不散,无休无止。” 说完,他猛然转身,扬长而去。 书房的门没关,冬夜寒风猛然灌入,桌上的文件满室翻飞,汪悬光的衣摆和长发也给风吹得飘扬了起来。 她望着门外,目光掠过廊下摇曳的灯笼,只见庭中那几棵山茶树被照亮,一根根枯枝咯咯地晃动着。 · 老板的精神状态显然不对,邬桐不着急走,打算留个半小时,以防老板一会抽风再把她叫回来。 她打电话安排完司机,亲自带这两位头一回来国公府的客人去停车场。魏今夏这人一紧张话就多,也尽快驱散名为“秦销”的噩梦,随口问了句:“邬姐,蓝秘书这两天在忙什么?” “她休长假了。”邬桐若无其事道。 魏今夏的敏锐度还是不够高,对心腹秘书在年前休假也不感到意外:“我这边过完的文件都会让蓝秘书再帮忙过一手,前几天发现了点问题想要请教她。” “蓝秘书的工作会由我和程嘉嘉暂时接手,您有什么问题发给我们俩谁都行。” 两辆黑色轿车候在竹林外的空地上,叁人礼貌道别。上车后,魏今夏掏出手机,对着截图,翻找着文件。 翻着翻着,她眉头逐渐压紧了。 ——那笔资金流向和交易频率异常的记录呢? ——怎么不见了? 口拙(一更) 从《午夜时暴雪》、《天亮》和《遗骸》都有不同程度的修改。 微调部分在原章节上更新,新增了重要内容的重新发布了章节,可以根据更新日期选择性重读。 《遗骸》修到了2w字,改了重要的事业线设定。 —————— 深夜。 绛红宫灯在廊檐下整齐排开,与庭中山茶迭映出复杂的暗影。 汪悬光侧卧在床上,还没睡着。在那戛然而止,又突然变大的风声中,她听见外间的房门被轻轻推开。 ——有人回来了。 秦销一言不发,钻进被窝中,背对着她躺下。 昏黄的小夜灯过时熄灭,将突兀、陌生、尴尬的古怪气氛匿入黑暗。秦销应该是在厢房健身房洗的澡,雄性荷尔蒙气息混合着黑雪松沐浴露的淡淡芳香浮动在被窝里。 汪悬光微微睁开眼。 两人之间的被子被秦销的肩膀顶起一小片空隙,他黑色短发下,隐约可见优美的颈部线条和背部肌肉的轮廓。 他的身形虽然高大挺拔,但体型并不贲张可怖,穿衣时总是透着修长潇洒的冷峻气质,只有在将她按在墙上亲吻或者压在身下贯穿时,那种隐隐的肃厉才会毫不掩饰地显现出来。 庭院时而安静,时而喧噪。山茶树枝密集地响动了一阵,又归于沉寂。 这一年来,秦销夜夜抱着她睡,上一次见到他的背影,还是去年他假装深情的时候。 汪悬光犹豫着要不要向前凑一点时,秦销却突然坐起来,掀开被子,下床穿鞋,两叁步绕出了云母屏风。 几秒钟后,外间没有传来开关门声,也没有涌进来寒风。只有卫生间门上的光穿过云母屏风的镂空,淡淡地洒在地板上。 汪悬光终于无声地松了口气。 · 卫生间内。 秦销背靠着卫生间门板,双手捂住脸,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暗骂道: ——操!傻逼!!! 什么他妈的叫作“你刚才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什么他妈的叫作“每分每秒你都在凌迟我?”他怎么对她说出“那天在疗养院,我为什么要下楼?” 她都承认对他有一点点心动了,他不是应该喜极而泣、感天动地,然后在床上大战叁百个回合吗?怎么他妈的就吵起来了?! 但凡那天能多睡一个小时!只要一个小时!他都不会因为疲惫而精神失控,也不会在吵架后摔门离去,更不会拖到现在都鼓不起勇气和她说一句话。 叁前天的傍晚,他离开国公府,冲回办公室,吞下两片思诺思,不到十五分钟便昏了过去。 被药物强行清空的大脑,的确没有再想那双无机物般的黑眼睛,但却让他失重般地陷入了许多颠倒混杂的离奇梦境。 他梦见和汪悬光去爬雪山,一只猴子抢了她的围巾。他去与猴王严肃谈判,汪悬光却投了一颗手雷,炸死了他与整个猴群。他捂着破裂的心脏倒在血泊中,眼睁睁看黑色血液从指缝间流出来,身旁猴尸遍地。 还有一个梦是大雾弥漫的清晨,天色阴冷晦暗。红糖沉默地跟在汪悬光身后,她走它走,她停它停,它不停甩着颈上哑然的铃铛,她丝毫没有发觉它在身后…… 醒来前的最后一个梦不再荒诞,也不阴森。梦中,他开车回家,屏幕上跳出来一条微信: 【汪悬光:回家时顺路去药店买只验孕棒】 他一个急刹车停在路边:【你怀孕了?】 【汪悬光:要是知道答案,为什么还让你去买?】 秦销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点笑意,放下手机,松开油门,正要将自己弹射出去,屏幕再次亮起。 【汪悬光:慢点开车,死了你就永远都不知道答案了】。 “……” 醒来时,他躺在单人床上,盯着办公室卧室的天花板,被一种无来由的空茫和悲伤笼罩了心神,心说她可真是了解他。 他一向擅长操控他人的情绪,就像汪悬光能轻而易举地拿捏他一样。世人对他或多或少都有所求,从未有谁与他真正激烈争吵过。 齐淼的愤怒不过是撒娇,步桃看穿了他的“面具”,一而再伤害汪盏来逼他,他也无法真正牵动一丝情绪。 他就是没有感觉。 生气只是因为事情的发展不如所愿,但不论事业还是生活,万事万物尽在他的翻掌之间。 一个关切的眼神就可以让齐淼将刀从喉咙前挪开,然后哭着扑进他怀里;再顽固、再贪婪的长辈,寥寥数语就可以无知无觉地被他左右。 唯独汪悬光是例外。 他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不知道是气自己还是气汪悬光,不知道如何在没消气的前提下去哄那个压根就不在乎他生不生气的人。 躲在办公室的这叁天,他脑中浮现出很多张哭泣的面孔和绝望的眼神。 齐淼嚎啕大哭,挥着棒球棒砸碎他公寓里的茶几、花瓶、玻璃柜;冷丝瑜在电话里问他可不可以再见一面时,竭力压制着颤抖的声线;还有杜博雅送他出门时,死死抱着他的外套,忍着眼泪,挤出一个凄凉的微笑…… 他终于知道爱而不得有多痛了。 献宝似的捧出自己的心脏,对方毫不在乎地往地上一摔,摔成一滩血泥。烧灼般的痛苦冲上咽喉,他只能强撑着微笑,心平气和地问她:“我可以帮你擦擦手吗?” 一个小时前,他靠在办公室落地窗上,望着钢筋建筑在孤月下泛出冷光,胸腔里蓦然升起一股深寒的恐惧。 ——要是汪悬光误会他要分手怎么办? 他的确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只要想到那双冷漠的黑眼睛,胃里就涌起剧烈的抽搐,但比起胆怯和懦弱,他更害怕的是回家时,她已经不见了。 不行!不能再冷战下去了。 她不就是表情冷了点,眼里没温度,嘴上抹了毒吗? 他召来司机,穿上外套,回到国公府,在隔壁悄悄洗了澡,最后轻手轻脚地躺在她身边。 只有0.1瓦的小夜灯昏黄幽暗,笼罩汪悬光沉静的侧脸。 他知道她没睡着。 但她也没睁眼,也没有翻身故意背对着他。 黑暗藏匿了他的焦灼和胆怯,可即使背对着她,她皮肤上的幽香和轻微的呼吸声依然清晰可闻。 仿佛一只乌黑沉重的铁制机床,重重碾压在身上,秦销胸口堵得厉害,胃也跟着胀痛起来,在她身旁一秒钟都躺不下去了,只能狼狈地躲进了卫生间。 掠过山茶枝梢的夜风,在窗外沙沙作响,琉璃瓦在宫灯光芒下鳞次栉比地延伸向远处的黑暗。 秦销站在洗手台前,用冷水扑了把脸,整理好情绪,回到卧室。汪悬光的呼吸匀长平稳,已经睡着了。 他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地躺到她身旁。贪婪的目光扫过她清冷的眉目、淡而薄的嘴唇,停留在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锁骨线条上,最后落在那如瀑布般光滑柔顺的长发间。 “……” 他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屏息摸了摸她的鬓发,犹豫许久,也没敢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口拙(二更) 由于秦销不顾别人死活地秀了一整年恩爱,所以当他不再接送老婆上下班再陪两餐;出来进去面色阴沉,也不如沐春风了,狐朋狗友们便开始奔走呼号——秦销要!离!婚!了! 而年关将近,他那万能的蓝秘书蹊跷消失,也一定是被他老婆!捉!奸!了! 四九城的风言风语吹不到快乐休假的蓝秘书身上。 秘书组剩余叁只牛马,含泪分了蓝秘书的工作,不仅学习到轨道倾角如何影响火箭的发射路径、如何通过霍曼转移轨道将卫星送入目标轨道,还深深了解到,原来反社会人格和普通人除了“反社会”以外没有任何区别,尤其是谈恋爱不!长!嘴! “——除了我,秦销还喜欢什么?” 迈巴赫在金融街的早高峰中走走停停。后排座上,汪悬光放下礼物清单,眉眼间掠过一丝淡淡的失望。 邬桐没有回答,脑中却刹那间闪过颇有分量的四个字——看人自杀。 显然这位反社会人格也会读心术。 “最近有什么有趣的天使投资吗?” 汪悬光从邬桐脸上淡淡收回目光,侧脸显出白瓷般坚硬质地: “他对创业者类型有偏好吗?有童年阴影?性格偏激的?按照他自己的镜像来找?狂妄、傲慢、自大、表演型人格?有自毁倾向?”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邬桐脸上挂着营业式的微笑,连唇角拉开的弧度都完美无缺:“经营游戏是秦先生遇见夫人您之前的消遣,我觉得,目前除了您,秦先生什么都不喜欢。”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据我观察,秦先生最快乐的日子是小岛蜜月,其次是国公府养病。比起任何物质性的礼物,他可能更想要您的关心。” 迈巴赫终于穿过最拥堵的路段,驶入办公楼地下停车场。 “他今晚吃什么?”汪悬光沉吟片刻,平静问道。 邬桐绷紧的颈肩终于一松:“还没有安排。” 谢天谢地! 总算救下几条人命。 邬桐飞快地盘算了一遍各家私房菜馆的环境和菜单,估量了一下要是在故宫御花园安排浪漫晚餐需要调动多少人力物力…… 迈巴赫停在电梯口前,司机打开后车门,汪悬光俯身钻出去,忽然又回头补了一句:“今晚喂他吃蘑菇吧,别煮太熟。” 邬桐:“?” 地下停车场空荡昏暗,汪悬光穿着一件过膝的长款驼色风衣,逆光中背影挺拔修长,拎着铂金包的指尖泛出细微的光。 “魏今夏给我吃的那个就不错。” 邬桐愕然:“哪、哪里不错?” “没把我毒死。” 邬桐:“?!!” · 会议室内。 “液压驱动系统作为旋转模块好处很多,但是就一点,太贵了。” 魏今夏手肘搭在桌上,身体微向前倾,望着长桌尽头的首席工程师:“有办法替换别的材料吗?至少让预算降低3%。” “原材料设计500次使用周期可稳定运行10年,”工程师推了推眼镜,“如果降低材料等级,周期会缩短到6年,维护成本预计增加不止3%。” 海南发射场的筹备尚在早期,大大小小的会议从早开到晚。今天上午的预算会议开了两个多小时,大家多少都有些疲倦,唯有每天像打了鸡血的魏今夏仍旧精神抖擞。 墙上的挂钟分针指向十二点,汪悬光合上笔记本电脑,正要宣布散会,这时落地窗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队浩浩荡荡的白衣餐厨团队推着餐车鱼贯而入。龙虾、帝王蟹等高端海鲜拼盘,芳香四溢的烤羊排牛排,精致的苏式点心和腊味拼盘,还有热气腾腾的八宝粥,接连送进各个办公室和格子间。 会议室里的众人也忍不住侧目。 但唯有实习助理岳嫦抻着脖子,好奇地往外看:“今儿中午伙食这么好啊,金特助,过什么节呀?” 金特助微笑着扶了下眼镜,尽职尽责当着捧哏:“腊八。” “哦~腊八啊~每年腊八都吃得这么好?” “不,今天是友司赞助。” 岳嫦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是我们的普通合作方秦先生,给办公室全体员工送上的腊八节祝福?” 金特助:“对。” 汪悬光对两人的一唱一和置若罔闻,推门离开会议室:“大家用餐吧,两点继续。” 中央办公区的员工们欢呼、拍照,有几个女孩子捧着餐盘里的红玫瑰自拍——每份餐盘上都欲盖弥彰地配了一支红玫瑰。 恰好此时一辆餐车从面前经过,汪悬光顺手拿起一支玫瑰,轻轻嗅了嗅。她的容色仍旧静默冷淡,眸底却微微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同一时刻。 桌面上的手机“嗡嗡”震动两声,一条微信随着屏幕亮起—— 【别下毒了】 金牌秘书邬桐放下手机,优雅地俯下身,将桌上的牛肝菌、灰树花、鸡油菌、羊肚菌,以及鹅膏菌,统统扫进垃圾桶,同时强行关闭了脑海盘旋了一上午的的绝美画面—— 秦先生缩在床上,全身发抖,冷汗直流。夫人侧卧在他身旁,托着他发抖的背部,像安抚婴儿似的,一下一下轻拍着。 孙珩着酸奶碗,从桌旁经过,瞄了一眼屏幕上的Excel表格——上面密密麻麻列着各类蘑菇的毒效、发作时间、致死含量统计。 他挑起一条锋利的眉毛,揶揄道:“毒寡妇下线了。” 邬桐遗憾地摇了摇头:“秦先生永远都不会知道他错过了什么。” 程嘉嘉正准备去吃饭,走到门口折返回来,好奇地问:“错过了啥?” 孙珩舔了下唇上的酸奶,冲她扯出一个露出八颗牙的标准微笑:“错过了夫人无微不至的关怀。” 口拙(三更) blshuben.com “伊尔库茨克这条路运的是敏感货物,所以我们会在满洲里、齐齐哈尔和赤塔设置临时仓库……” “……” “如果俄罗斯的内部局势没有平稳下来,我们还会在扎赉诺尔的废弃矿区和额尔古纳市的农田里增加临时仓库。” “……” 程嘉嘉在办公桌前站得笔直,望着手中平板,一字一句清晰平稳。 但秦销根本没听她在说什么,手肘拄着桌面,上身略向前倾,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的日程表。 汪悬光上午见了化学工程师,商讨液氢储存罐的容积和冷却技术;讨论会尚未结束,岳助理已经将推进剂专家的会议备注推到下午叁点半。照这个进度,她能在六点钟准时下班回国公府。饭后审阅振动控制、抗风能力和高温耐受测试报告,审完再玩一会儿她最近喜欢的古墓探险VR游戏,最后洗澡,上床,睡觉。 一天又这样过去了。 等到深更半夜,他回到家时,迎接他的,只有她熟睡时均匀的呼吸声;而清晨她醒来前,他已经悄悄离开了。 过去叁天,皆是如此。 他用水杯中下降的水位、被窝里未散的余温、脏衣筐里的衣物证明自己的存在痕迹。 昨天中午,他借着“腊八”的借口,给魏今夏的办公室送了午餐,结果送完又陷入内耗。 要是她主动提出“谈谈”怎么办?要是她想结束一切——不止结束冷战,还要结束她给他的“临时”怎么办?倘若两人关系回到最初的冰点,他还能像去年在电梯里那样,用暴力手段将她强行禁锢在身边吗? 退一万步讲,就算奇迹发生……如果、如果她想要休战怎么办? 他又该如何面对她?绝望的眼神?憔悴的面容?比哭还凄凉的微笑?已经撕开了皮肉、见过血淋淋的残破,他还可以压住贪婪,不再执着于长相厮守,只着眼于一个又一个的“临时”吗? ……万幸。 午餐后汪悬光没给他发一条微信,晚上也没等他一起睡觉。 然而今天,秦销又开始焦虑:她为什么没有回应?是不是非常生气他冷落了她?还是说这十来天的冷战,对她毫无影响,他依然是个和初见一样的工具人?不论他怎么做,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触动? 就在他半小时内叫了第六杯冷茶后,邬桐终于看不下去,掏出实习助理岳嫦偷拍的照片。透过人影幢幢的大办公室,只见汪悬光后腰抵着桌沿,修长的手指摆弄着一支红玫瑰。 秦销用两指放大照片,盯着那模糊的面容,如饿鬼般贪婪吸食。 他知道自己可以死皮赖脸地凑到她身边,亲一亲,抱一抱,若无其事地将冷战翻篇;或者煞有介事地庆他们”第一次冷战”,每年为第一次冷战过个纪念日,鬼扯几句“我们今后还会像普通人一样吵架争执,但每一次我都会回到你身边”之类的情话。 但他就是不想。看更多好书就到:pobook 8.co m 最根本的分歧无法解决,甜言蜜语不过是遮尸布,血淋淋的尸骸还在底下日复一日地腐烂。 “……秦先生?选哪一个?秦先生?” 程嘉嘉将他从纷杂的思绪中拉回,秦销撩起眼皮:“什么?” 程秘书望着老板迷惘的黑瞳孔,又重复了一遍:“秘密送原油车出境有两个选择。第一,伪装成边境部队的后勤燃料军用车;第二,多批次小规模的农用油罐车和化肥车。我们比较了成本和风险,制定了叁种方案——” 秦销烦躁地揉了揉眉心:“都行,都行,不用问我,你们决定吧。” “好的……接下来还有……”程嘉嘉神色不动,手指滑着平板电脑,寻找必须得请示的重要事务。 去年春天,老板刚谈恋爱时也是心不在焉地。秘书们向请示工作,他总是一边听,一边在鲜花贺卡上写情诗,仿佛根本没听。但那时,只要扬声叫一句“秦先生”,他总会无奈地抬起头,笑着说:“我是谈恋爱了,又不是变傻子了。” 斗转星移,韶光已逝,桌子还是这张桌子,老板还是那个老板,只不过面前这个男人,脸色苍白疲惫,眼梢眉角萦透着深深的憔悴。 程嘉嘉翻到最后一项,锁屏后抬起头,语气一如既往地恭敬:“秦先生,没有其他重要日程,我先出去了,您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秦销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程嘉嘉转身离开办公室,刚一拉开门门,迎面撞上了孙珩,后者脸上带着一丝苦尽甘来的喜悦:“秦先生,夫人来了。” “她来干什么?”秦销噌一下从桌后蹿起。 孙珩和程嘉嘉对视了一眼,心说他不知道夫人来干嘛,但知道她肯定不是找他和程嘉嘉的。不过考虑到老板这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他不打算实话实说。且受邬桐的好心提醒,避开了昨天中午鲜花和大餐的敏感话题,试探道:“可……可能是来找您聊发射……场?” 话还没说完,孙珩的尾音生生拐了个弯儿,眼珠子差点没瞪出眶。 一向杀伐果断的秦先生正站在桌后,理了理衬衫袖口,正了正领带,摸着头发,还在桌面上寻找反光物体。 程嘉嘉反应极快,直接点开平板的前置摄像头,端起来当镜子。 秦销匆匆瞥了一眼,快步走到玻璃柜前,从柜中取出一瓶香水,“唰唰唰”朝自己喷了几下:“她到哪儿了?” “……刚、刚、刚进停车场。”孙珩竭力使自己惊恐的声线平稳下来。 秦销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手叉腰,一手撑在展柜的玻璃门上,绷紧的站姿勾勒出他衬衫下那薄削的腰线。 两位秘书屏住呼吸注视着老板,空气静得仿佛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一秒、两秒、叁秒…… 秦销睁开眼睛,眸光冷静清亮,眉目蕴藏着一脉坚冰般的冷静和果决,又恢复成了沉稳干练的霸总模样。 …… 五分钟后。 一道裹在黑色风衣中的挺拔身影穿过僻静的走廊,细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汪悬光面沉如水,霍然推开走廊尽头的实木大门。办公室里空荡而安静,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空无一人的椅子上。 程嘉嘉和孙珩躲上了天台,一无所知的邬桐,正抱着文件从隔壁秘书组走出,要找老板签名。 见到门口的汪悬光,她愣了一下,随即退后两步,礼貌道:“夫人,您来了?” 汪悬光稍稍侧过身,露出身后空旷的办公室,语气冷淡:“秦销呢?” “秦先生没在吗?”邬桐探头看了看。衣架上没有男士风衣,桌面上也没有手机,不由嘀咕:“刚才还在这里……是不是上厕所去了?” 邬桐将文件夹在腋下,掏出手机,生怕老板错过了夫人。 “不用找了,晚上他会回家的。” 汪悬光淡淡地说完,双手插回风衣口袋,转身朝电梯走去。 邬桐怔怔望着这道冰冷的黑色背影,不由扬声提醒:“夫、夫人!您……尾巴露出来了!” 汪悬光脚步微顿,回头扫了一眼身后——一条雪白细长的毛绒尾巴尖儿从风衣下摆探了出来。 “我知道。但让它翘着会把风衣撑起来,露出网袜和蕾丝内裤。” 她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情绪,穿过凝固的空气,飘过僵硬的邬桐身旁,清清楚楚地透过门缝,传进了办公室东侧的隐藏卧室。 “?!!” 秦先生躲在门板后,紧紧抱着自己的风衣。他那微颤的瞳孔一撇,赫然见墙上日历用红色字体清晰显示着日期:2024年1月19日,星期五。 ——星期五。 ——今天是星期五。 —————————— 口拙(四更) 哗哗的流水声戛然而止,秦销走出浴室,胯间松松垮垮地围着条浴巾。 晚上九点半,还没到睡觉的时间。 汪悬光靠在床头,细白的手指不疾不徐地点着iPad。屏幕上显示着一条黑漆漆的石壁隧道,似乎是她最近沉迷寻宝探墓VR游戏的攻略。 ——今天是周五。 过去七八年里,她一直维持着每周五下班后去酒吧找乐子的习惯。 他们冷战了多少天,她就禁欲了多少天。问题还没解决,秦销不想和她做爱,但显然她对肉灵分离的接受度一向很高。 整个下午,秦销在办公室内坐立不安,该审的报告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盯着墙上的时钟,熬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 傍晚六点时,他打算回国公府陪汪悬光一起吃晚餐。至少在做爱之前缓和一下关系,直接提枪就上跟动物还有什么区别? 可刚踏出办公室一步,秦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汪悬光下午来办公室,是专门来睡他的!她肯定会和上次一样,爽完就拍拍屁股走人。 愤慨和恼怒到这时才迟迟发酵起来。他在走廊上愤然一转身,回办公室打开酒柜,猛地灌了一口威士忌。 可是一口酒还没咽下,他又担心酒味会熏到她,连忙吐了出去,然后吩咐秘书,晚餐别出现茴香、芹菜、韭菜、罗勒等味重的食物。 在办公室磨磨唧唧地拖到晚上八点半,秦销不得不叫司机送他回国公府。到家也没像往常那样,躲到健身房去洗澡。进屋时,汪悬光正在西梢间的娱乐影音室里玩游戏,听见他的脚步声,摘下VR眼镜,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其他表示。 秦销冷淡地向她点了点头,然后放下公文包,脱掉风衣外套,径直冲进浴室。 …… 皮肤上热腾腾的水汽尚未完全散去,秦销站在床边,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要不要做?” 汪悬光抬起头。 昏黄灯光下,秦销肩臂和腰侧的肌肉线条无比有冲击力,清晰的人鱼线若隐若现地延至浴巾里。 她点了下头,一双黑沉的眼睛深不见底:“好。” “……” 平时他们习惯开灯做爱,今晚秦销主动关了床头灯,沉默着爬到她身上。黑暗中两人上下交迭,没人说话,也没人动。 本来秦销担心自己一看见她那双冷漠的黑眼睛,就会让一条漂着浮冰的河水灌进心底。所以方才在浴室里,把自己撸硬才出来,此刻小兄弟倒是没掉链子,可悬在她身上,却有一种无从下手的茫然。 “咳……” 他先是试探着揉了一下她的乳尖,瞬间烫手似的缩了回来,僵硬地放到她的胯骨上。 很难形容这种陌生的气氛,像反乌托邦背景下被政府强制交配的两个陌生人,赤身裸体地躺在地雷区里,不做就会被炸死,做,又很尴尬。 空气压抑得令人窒息,汪悬光静静躺在枕头上,在“聊天气”还是“聊股票”之间,挑了个更自然的:“你晚上吃什么了?” 秦销搁在她腿侧的手一顿,心说他就喝了一口威士忌,刷了两遍牙,这还能闻出来? “……” “……” 四目相对几秒,彼此的沉默使空气更加诡异。 汪悬光没再追问,双手环上他的脖子,客气地仰起头吻住他的嘴。秦销也不好意思全让她出力,闭上眼睛,低下头,刚想认真回吻她—— “……嘶!” 两人的鼻子撞到了一起。 秦销吸了吸鼻子,忍着酸痛,若无其事地捧起她的下颌,加深了这个吻。唇瓣摩挲,舌头辗转,不知道又是谁先向上动了一下—— “啊!” 他们的牙齿又磕到了一起。 汪悬光闷哼一声,宽恕了他的笨拙,揽着他的肩膀,用力把他拉下来。 然后她礼貌张开腿,秦销也礼貌地扶着自己的坚硬往下压,然而恰在此时,她抬了下腰,膝盖向上一顶—— “啊呜!!!” 秦销脸色剧变,猛地坐起。 “呃……对不起,对不起……”汪悬光连忙道歉,伸手碰亮床头灯。灯光下,那根坚硬已在剧痛中软成一条。 “……” “……” 今晚的诡异氛围终于在此刻达到了巅峰。秦销面色惨白,紧紧捂着下方两颗囊袋。汪悬光心情复杂,坐起来,伸出手,隔着秦销的手背,帮他捂住。 一时无话。 窗外山茶花枝摇动的喧噪声盖过他们的呼吸声,摇曳的黑影落在窗帘上,映衬着咫尺之间的静谧温暖。 “……还疼吗?”汪悬光语气难得地轻柔。 秦销没有回答,只是垂着眼眸,凝视着这张让他朝思暮想的面庞。 汪悬光感觉到他手上的力度减轻,她手指自然插入他的指缝,指尖触摸到卵囊表面炙热又粗糙的皮肤。 室外风潮呼啸,因剧痛而软下去的那一根,在她掌心里重新坚硬。 “……看来是又能用了。”她讥讽道。 朦胧的灯光为夜色镀上一层柔和的滤镜,晕染着秦销的眸底,也映出汪悬光眼中一丝淡淡笑意——荒唐中又带着些罕见的温柔。 两人静默对视,某些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如火山岩浆般喷涌而出,尽数泻在彼此缠绕的唇齿之间。 秦销压着她重重地亲,紧扣的十指抵在床上,手背因用力而凸起青筋。掌心炙烤着背部、腰腹、大腿内侧,直至粗粝的拇指轻轻一拨,覆上湿唇。 庭院的山茶树在月下静静矗立着,风声呼啸,细长婀娜的花枝摇曳不停,任凭欲念沉沦。 口拙(五更) 翌日清早。 卧室安静昏暗,深沉匀长的呼吸声渐弱。昨晚释放过两次的缘故,汪悬光从睡梦中醒来,只觉神清气爽。 前夜虽开局不顺,但后续不错。她原以为冷战这么多天后,秦销一定会趁机把她狠凿一顿,没想到他比平时要轻得多。 先从接吻开始,浅尝辄止,唇瓣厮磨,前戏做得比以往细腻,敏感处的刺激却一点都不少。 下身很快热流涌荡,等她满足了一次,秦销才扶着自己的东西,浅浅地试探几下。 他慢慢细细地抽插,在春风化雨般的温柔中逐渐加深,直到她在淅淅沥沥的黏水中变得软烂,仿佛要与他的硬热黏化在一起,难舍难分……最后一次喷泻后,秦销也随之爆发出来。 事后,她疲惫地靠在他怀里,在睡意模糊的边缘,仍能感觉到他亲吻着她的眼皮。 清亮的晨曦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洒进卧室,汪悬光回味完昨晚,转头望向空荡荡的枕边,眼底浮现出一丝困惑。 ——所以秦销为什么跑了? 然后她拿起手机,翻开秦销的日程——明明没有安排。 【夫人:秦销去哪了?】 周六早上,七点一刻。 卫生间的蓝牙音箱里正播放着华尔街最新商业评论。 程嘉嘉站在镜子前,吐掉嘴里的牙膏沫,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汪悬光发来的微信,心里冒出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他?!! 与此同时,落跑的秦先生正从机场返回办公室。 昨晚和汪悬光亲热后,他难得睡了一个月来最好的一觉——没吃安眠药,也没在凌晨醒来。早上六点半,规律的生物钟将他自然唤醒。 当时汪悬光安稳地躺在他怀里,手搭在他的腰上,匀长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锁骨,带起一阵刺痒。他低头凝视着她熟睡的脸庞,感觉脸颊有一点发热。 然后,他逃了,还下意识用出差当借口。可车刚到机场,他又觉得自己像个拔屌无情的混蛋,只好让司机掉头回办公室。 蓝秘书在忙碌的春节前休了长假,秘书组剩下的叁只牛马便失去了周末。 “悬光今天干什么?周六也去办公室吗?”秦销靠在门框上,神色复杂晦暗。 程嘉嘉:“………………” 昨晚的工作没干完,她早早来到办公室,还没进门,便在走廊上再一次拷问灵魂。 ——您为什么不直接问她呢?!! 在反社会人格的老板面前,程秘书脸上挂着标准的职业笑容,心里也不敢MMP。 她进办公室脱下羽绒服,放下公文包。给老板沏了杯乌龙茶的功夫,岳嫦便把汪悬光未来叁天的工作安排都发了过来。 秦销对汪悬光开通了“查找手机”,也敞开了一切权限。但他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在监控她,从未要求她也毫无保留。 “酒泉出差让别人去,她不能离开北京。”秦销点了一下屏幕上的日程表,“她还在暗网悬赏池里,几个月没有袭击,不代表她安全了。” 程嘉嘉应声称是。 回到秘书组办公室,她与另外两只牛马汇总了今日份的老板私务。 孙珩从保险箱里掏出两块应急小金条,咣咣摔在桌上:“都改人家的行程表了,忍不了几天了,最多一周,无人岛上,小黑屋里见。” “烂人真心。”程嘉嘉冷笑,摘下手上的爱马仕腕表,“老板已经不是之前的老板了,哭也好,求也罢,反正绝无用强的可能。” “……就……没有可能是夫人先低头吗?”邬桐问。 作为投毒未遂的协作者、见过夫人尾巴的不幸者,邬秘书认为自己的赢面很高,薅下中指上的祖母绿戒指,断然道:“押夫人追夫。” 孙珩:“……” 程嘉嘉:“……” 两人诡异地对视一眼,孙珩一把拨开了邬桐的戒指:“坐小孩桌去吧,带你玩算欺负你。” 邬桐:“………………” · 一月末,春节将至,年关的氛围渐浓,大事小事牛马们都希望能拖到年后再说。而乌俄战争的溢出效应影响了国内资源的重新分配,秦销的姨夫姚大校的升迁没等到年后便急哄哄地批了下来。 姨妈翁熹玉邀请亲朋好友来家中小聚,其乐融融的表面下实则是军工合同、物流和运输控制权的重新分配。秦销手中的物流链举重若轻;汪悬光以决绝的姿态拒绝扩大海南发射场的规模,反而让人更想砸钱给她。不少人想借这次宴会,敲开发射场的大门。 周五下午,天色阴霾,空气冷峭,一场暴雪酝酿在四九城上空。中央和军牌的小轿车一辆接一辆地驶入香山,停在一栋有卫兵持枪站岗的别墅门前。 红色聚会从不走西方鸡尾酒会的风格。正式开宴前,男人聚在主会客厅抽烟喝茶,交换着军队和党内的信息;女眷们分散在次厅和温室花房;小孩只有两种,要么满地乱跑张牙舞爪,要么被衣裙明艳的母亲们逼着弹琴、唱歌、演讲和跳舞。 汪悬光和秦销准时到场。 一眼扫过去,她认出不少熟悉的面孔。有近期被魏今夏婉拒投资的“洪阿姨”“任伯伯”;有前几个月被“护夫悍妇”秦夫人袭击过的“小邵总”“隋老板”;还有去年冬天在夜店里起哄让狗操她的几个公子哥儿。 “悬光,你上来一下——” 翁黎玉穿了一身银灰洒金的旗袍,站在二楼那棵高大异常的金桔树下,宛若一尊雍容矜贵的银菩萨。 秦销向母亲点头,还没走出两步,突然被汪悬光拉住手臂拽了回来—— 她的鬓发轻扫过他的脖颈,说话时气流拂过他的耳畔。 他已经很久没跟她这么过亲密,耳朵轰一下烧起来,回过神来时也没听清她讲了什么 “嗯?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堂哥找了我四次,我拒了他四次。”汪悬光拽着他的手臂,不明显地朝某个正穿过诸位宾客、向两人走来的年轻男子指了指,“你去让他彻底死心。” “嗯,好。” 秦销晕晕乎乎地点了下头,目送汪悬光上楼,直到那道曼妙的背影消失在走廊二楼拐角。他收回目光,才发现堂哥不知何时已走到他跟前。 堂哥满面喜色地说着什么,秦销心不在焉地听着。几秒钟后,他才鬼使神差地抬手,捏了捏自己发热的耳垂。 饕餮盛宴(一更) 二楼走廊呈L布局,墙上挂满了姚大校的家族历史影像。北洋水师的旧照、黄埔军校毕业照,开国大典上合影,仿佛一部无声的历史长卷。 “老吴你还记得吧?咱们过去看一眼就走,不用给他好脸色。” 翁黎玉引着汪悬光穿过走廊,来到尽头的小花厅,厅内四人围坐在窗边的藤椅上闲聊。 除了吴部长,在场还有叁位陌生面孔:一位六十来岁、身着笔挺军装的老人,一位满身玉器的雍容贵妇人,以及一位叁十出头、眉目清朗的年轻男子。 “翁姨,汪博士。” “来了啊,黎玉。” 年轻男子主动迎到门口,贵夫人也款款起身。 翁黎玉介绍道:“这是我大姐,秦销的姨妈。” “您好。” 汪悬光神情淡然,微微颔首,与那年轻人的殷勤热情对比鲜明。 “好!好!” 翁熹玉笑容满面,连声应道。和亲戚们一样,她曾在婚礼的游艇上远远见过汪悬光一面,当时没机会搭话,又对外甥媳妇的冷情冷性早有耳闻,因此并不觉得汪悬光失礼。 “你们没见过吧?”翁黎玉介绍那名年轻男子,“这是军务处的法律顾问蒋律回。” “今天其实还是家宴,老姚的同僚来的不多,”翁熹玉揶揄道,“小蒋和咱们还不是一家人,可保不准是你和秦销的妹夫还是姐夫呢。” 几句客套话说完,翁熹玉留下一句“你们聊着,我带小蒋先出去了”便离开小花厅,顺手将门轻轻带上。 暴雪还未下,窗外天色晦暗。藤桌上摆着一盆水仙,一条条碧绿叶子中间伸出盛放的白花,散发着幽幽的芬芳。 翁黎玉也没介绍那位与吴部长喝茶的军装老者是哪位将军,兀自往一旁的玫瑰椅上一坐,满脸都是热闹的兴致。 “小汪博士你也请坐。” 吴部长把自己的椅子让了出来,汪悬光不和他客气一捋长裙,款款落座。 军装老者一回头,招了招手,蝙蝠云母屏风后走出一个人。 来人一身黑色休闲服,身形挺拔如松,肩背线条紧绷,步履间透着一股冷冽的气场。 然而与这份冷硬肃杀气质极其违和的是他手中捧着一只天青色的雕木兰茶盅,恭敬而轻缓地将茶盅放在汪悬光面前。 “秦夫人。” “白副队。” 吴部长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紧挨着那军装老者,不疾不徐地说:“这位是北京军区的吕政委。老吕知道小白和你们闹得有点不太愉快,这不是你们姨父有喜事嘛?小白也要调过来了,仇啊怨啊的都先放一放,咱们大家和和气气地过个年。” “然后呢?”汪悬光问。 吴部长笑了笑:“然后再说然后的,饭还没吃呢,一步步来。” 汪悬光却没打算放过他,当着白诺的面,直接问道:“下一步是要我收下吕政委的钱?” 白诺曾提到有位老领导对他有提携之恩,当年为阻止他找秦销报仇,硬生生把他在椅子上捆了叁天。 以白少校宁折不弯的性格,能让他如此忍辱负重、低声下气只有一个可能——吕政委正是那位老领导。 汪悬光的眉目静若寒潭,脑中却飞快地盘算着。 吕政委肯不遗余力地帮白诺,显然是出于与白家深厚的交情,属于与魏瀚岚对立的派系,不会是魏家发射场的股东。 如今项目转到秦销手中,他们又拒绝扩大投资,维持原有规模,一视同仁到连秦销的小舅妈也无法入伙。 这座神神秘秘的印钞工厂,深深触动了“人无我有”的贪婪与渴望,挑战着每一个未能入局者的脑神经,连吕政委也不例外。 圈内人尽皆知,白诺与秦销单方面较劲多年。夏天那场大围剿后,刘家作为牺牲品下桌,魏家只被略施小惩,而秦销本人却未受到任何实质性的道歉。 所以为了敲开发射场的后门,吕政委祭出了自己的“金童”。 汪悬光对人性从来没有过什么期待,自然对一旁杵着的白诺也没什么同情心,看都没看一眼面前的茶盅,冷淡道: “我和秦销能力有限,火箭盘子大了带不动,不管敬茶敬烟,还是磕头下跪,答案都一样。” 翁黎玉眼底浮出一丝笑意,汪悬光的反应在她意料之内。两位老者为官多年,拿腔拿势和圆滑世故早已炉火纯青。吴部长也不觉得难堪,笑着打圆场:“小汪说话还真是直,好事儿,也是好事儿。” “年轻人,跟秦销一个模子,都很狂傲啊。”吕政委笑呵呵地接过话头,“既然话说到这儿了,咱们就敞开了聊。小汪博士,你对‘中国速度’了解多少?” “疫情期间,火神山医院只用了10天,而英国改造的南丁格尔医院耗时九个星期。” 吕政委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精准的数字,心中不禁生出一丝骄傲。 然而下一秒,汪悬光又毫不留情地点出:“苛待工人、延长工时,资源浪费还有质量问题,快’不等于‘好’。” 她依旧靠在红木扶手椅中,连坐姿都未变,不等另外两人开口,干脆的说: “我做发射场是出于私人原因,不是为了祖国和人民。项目资金超过30亿,国家航天基金和地方专项资金就会在我的办公楼里设置支部、组织。 “我有不同意见时,领导会说‘这不是普通生意,这是关系到国家未来的大事’;我要退出单干,领导会说‘技术是国家的,不是你一个人的’。到底是‘领导听专家的’,还是‘专家听领导的’,这一点,我和你们有根本分歧。 一旦发射失败重新返工,影响到‘5年赶超’、‘10年突破’,领导不会给我技术难关的时间,只会立军令状,偷也好,抄也罢,不惜一切代价维持‘中国速度’。” 汪悬光迎着几道审视的目光,侧脸森白苍冷,眸底有种寒潭般静默:“而我不想成为那个‘代价’。” 饕餮盛宴(二更) 小花厅陷入了僵冷突兀的沉默,人人神色各异,只听呼吸此起彼伏。 吕政委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旋即耷拉着眼皮,也没看白诺,低声说道:“小白,你先出去吧。” 白诺点头,离开,再也没看汪悬光一眼。他神情冷淡,看不出一丝情绪,或许是心理防御机制生出的麻木——只要变成一台执行“奉茶道歉”任务的机器,便感觉不到耻辱。 小花厅的门开了又关。少了一个旁观者,室内多了些私密的气氛。 吴部长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小汪啊,咱们中国人讲究个和气生财。本来呢,这事儿应该吃完饭,同你和秦销一起谈。先把你叫进来,喝喝茶,聊聊天,也是想大事化小,给小白留点面子。不过既然谈到这儿了,也就不掖着藏着了。” 他顿了顿,语气意味深长:“你说的不错,超过30个亿,国资就会介入。但如果在海外建发射场呢?” “成本更高,收益更低,”汪悬光诚心发问:“图个什么?心里舒服?” 吴部长摇头笑了笑,耷拉的眼皮一撩,瞳孔芒刺般紧缩,折射出一丝精明的亮光—— “不,我说的不是在东南亚建发射场,而是像艾利克斯·贝利那样,打造一个完整的火箭产业链。” 火箭属于“双用技术”,各国对其出口和扩散都有严格限制。艾利克斯·贝利一个美国人在美国土地上研发商业火箭,都要接受严密审查,一个中国人去东南亚建立火箭工厂? 翁黎玉的第一个反应是荒唐。 然而窗下,吴部长一动不动地盯着汪悬光,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她的心不由沉了下来。 自家儿子狂妄居傲,还有超强的执行能力,天方夜谭在他手中并非全无可能。 东南亚的土地成本相对低廉,对外资依赖程度又高,他大可以通过多层公司结构和其他隐性操作,获取特殊的投资身份,在当地沿海地区开发航天产业特区,完善相关基础设施,创造大量就业机会,提升经济实力的同时还能增强国防安全。 翁黎玉眼神沉郁,轻轻一瞥,汪悬光无动于衷。 吴部长问:“怎么不说话了?小汪博士。” “在等解释,”汪悬光语气缓和平淡:“我不懂你的意思。” 吴部长也猜到她不可能轻易承认,慢条斯理地点了根烟,抽了一口:“你们小两口年后要去泰国的拉廊府,那里没有旅游景点,只有太阳神的组装厂。” 老吴对两人的行踪如此清楚,不是派人黑进了云端,就是复制了日程。秦销办公室密不透风,一定是魏今夏那里出了纰漏,看来老吴真的拿到了点什么…… “这孙子在扯淡”的希望在翁黎玉心底熄灭,不祥感越来越重,她连呼吸都变慢了。 不过汪悬光仍然不以为意,侧脸沉静淡然:“参观别人的火箭工厂,有什么问题吗?” “加上这个呢?” 吕政委从脚下公文包里抽出几份项目书,轻飘飘地搁在藤桌上,封面上印着“天穹计划”和“蓝地球倡议”的字样。 汪悬光:“这是什么?” “小汪博士你啊……” 吴部长无奈地摇了摇头,和吕政委对视了一眼,一时不知该夸她是坚韧不拔,还是该说死猪不怕开水烫。 “‘蓝地球倡议’,监测极端天气的气象系统;‘天穹计划’,低成本、小型化的卫星群系统;‘零点设计’是给偏远地区提供支持的卫星通信网络,”吴部长一边用指尖指着封面上的标题,一边解释,“这些以环保和公益为名,不涉及国防安全的项目一共二十叁个,分散在新加坡群岛上。” 汪悬光:“所以?” 吴部长浑浊的眼底闪动了几下,陶醉地抽了一大口烟: “一开始我也不明白你们要做什么,直到国家关于盐城上缴的那批比特币有了新决议,我才突然琢磨过来,你们小两口和楚湘解题思路相同。” “我们可没有挖矿的奇思妙想。”汪悬光毫不留情地嘲讽。 “楚湘的想法其实没错,发射场计算轨道需要强大的算力,数据中心不仅要求电力供应稳定,通信网络也必须高速安全,甚至在防止数据泄露方面达到了国防级别的标准。到底多少资源用于发射场计算,多少资源拿去干‘私活’,只有发射场内部知道。” 吴部长眯起眼睛,混沌的眼底里隐约泛出血色:“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你和秦销把一个庞然大物给化整为零了。” 翁黎玉听得云里雾里的,还没开口,汪悬光先替她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我和秦销干了什么?” 吴部长有几分得意之色,像个去查看捕兽夹的老猎人: “在国内,你们借着海南发射场,堂而皇之地采购相关设备,在海外以气象和通讯卫星的名义,将技术分散转移。实际上,你们想要独立而隐蔽地研发商业火箭。” 饕餮盛宴(三更) “!!!” 翁黎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在脑中下意识反驳,却不得不承认这正是她的好大儿干得出来的事儿。 再加上汪悬光一言不发,翁黎玉不知道她是默认了,还是要后发制人,只感觉胃里缀着一块冰冷的铅。 “仙女教母虽然破产了,但夏琳·汪这个名字的号召力仍在,轻而易举就能弱化中国资本的存在感。”香烟静静燃烧着,吴部长弹了弹烟灰:“怪不得秦销这小子花了那么大力气娶你,好一对野心不逊于能力的鸳鸯。” 汪悬光眸底幽邃黑沉,瞥了一眼项目书:“你从哪儿找的文件?” “……” 吴部长唇角笑意一僵,老脸再厚没办法当着人家的面说“从你电脑里偷出来的”,只打了个哈哈: “不重要。” 汪悬光:“互联网金融这么赚,在东南亚建火箭?秦销是嫌命长吗?” 吕政委没想到谈到了这一步,她居然还在负隅顽抗,沉声道:“小光博士,这就没必要了哈。” “我和秦销去泰国是正常的考察,你们的推理只建立在这几个项目书上,”汪悬光眼底凝着寒光,“我总得知道是从哪儿吹来的风,是谁想陷害秦销。” 这姑娘还真是顽固!吴部长嘴唇一动,刚想说她办公室里的异常——每天早上检查一遍窃听设备、一打电话就用加密线路、只要自己在办公室就拉着百叶窗,让人连唇语都读不出来……但这些只能证明她有猫腻,或者说防备心比较强。 默然思索几秒,他终于想出个能一锤定音的:“从元旦到今天,今夏的公账上有多笔擦着预警线的资金流向新加坡,如果不是启动资金,还能是什么?” 汪悬光没有回答,侧脸如白玉雕刻般生冷,看不出任何情绪。 “放松点,小汪儿博士,也不用时时刻刻都这么护夫。” 吴部长认为胜负已分,向后轻轻靠在椅背上,双腿自然分开,坐得非常惬意: “我们是来入伙的,不是来拆台。八七年安徽凤阳小岗村的几个农民签下生死书,这才有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俗话说,船多不怕风浪大。我们这把老骨头,愿意给你们分担风险。” “是啊,要是国家知道了这个——”吕政委接下话茬,用手指点了点桌上的《天穹计划》,“国家会怎么想?” 话到此处,不言自明。 翁黎玉轻轻哼笑了一声。 这些年,秦销帮着各个家族赚了不少,这俩孙子明显不满足喝汤了。要是不让他们吃肉,破坏RCEP,用外交手段施压,让新加坡为秦销设置准入障碍都算是客气,就怕他们把不该见光东西曝在太阳下,给翁秦两家招来杀身之祸。 好歹翁女士在军政商界沉浮多年,见过比这更肮脏的手段,倒也没有“人心不古世风日下”的感慨,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笑着望向吴部长: “我不知道我的好大儿到底做没做你说这些,但我非常清楚一点——” 从她优美薄唇里吐出的字句十分温柔,瞳底却闪烁着近乎阴沉的锐利: “秦销敢做,就不怕你威胁。老吴,你别忘了,点石成金的老国王,最后是活生生把自己饿死的。” 小花厅被叁座屏风隔开,切割成四块温暖狭小的空间。话音落地的瞬间,厅内变得异常空旷,只听呼啸的北风不停拍打着窗玻璃,寂静中生出一种难以忽视的压迫感。 “黎玉,我们真不是来捣乱的。” 吴部长像烧到尽头的香烟,抵在烟灰缸里碾灭,语重心长道:“其实最适合的选址不是新加坡,是越南,可惜越南正成为新的世界工厂,中国资本无法大规模进入。 “新加坡好就好在群岛众多,设施分散,既能借助气象和通信卫星的名义避人耳目,又不会对主岛构成威胁。同时作为东亚的金融中心,也适合资金运作和技术对接。 “只是新加坡没有航天基础,发射台、燃料存储设施、安全隔离你们都得从头建立,初期投入至少300亿美金。秦销的实力我们也有目共睹,以他的现金流规模四五个月就能筹完。 “国内的经济形势一天比一天糟糕,贸易战也看不到头,汇率跌成了这个奶奶样,四五个月以后,新加坡会不会变卦,谁也不清楚,正所谓时间就是金钱。 吴部长又拿出一份合同,干脆利落地放在桌面上,淡淡地扫了过翁黎玉,又望着汪悬光认真道: “我、老吕,那天开会时你见过的周叔叔和沉叔叔……我们十个人,从中东的一个主权财富基金里贷了300亿。给你和秦销留下了32%,也就是96亿。 “不论你们是否再追加投资,都是第一大股东。1比7的A/B股结构,附加1股的黄金股,你们小夫妻有32%的股份和76.71%的投票权。 “不需要用‘中国速度’,也不会有领导在你的办公楼里设支部,就按照你们的节奏来,叁年五年都不急于分红。一旦我们国家真的成为了孤岛,这就是最后的诺亚方舟。” 吴部长缓缓向前倾身,一番话说得诚心诚意:“这只是初步的想法,条款细则都还可以商量。” 吴部长说完,好整以暇地望着汪悬光,认为她终于该哑口无言了吧。 然而汪悬光仍然油盐不进,唇边还勾着一抹嘲意:“为什么就没人相信,秦销是个遵纪守法的良民。” 翁黎玉:“………………” 作为亲妈,她没有底气说这句话,没想到悬光对秦销还挺有信心的。果然爱情让人盲目。 “行了,老吴,”吕政委实在没耐心再跟汪悬光扯淡了,起身活动了下后腰,“吃完饭直接和秦销聊吧。” 吴部长无奈地笑了笑,也不欲再说,做了个谦让的手势,几个人一同离开小花厅,前往餐厅。 小洋楼的二楼专做会客室,一连几间都敞着门,走廊上有不少宾客站在金桔树下攀谈。翁黎玉还没走近,便被人群热情地招呼住了。 “新媳妇儿”汪悬光不想被人围观,便没有随翁黎玉朝前走,而是转身沿着一条僻静的侧楼梯离开。 走到一楼与二楼之间时,她突然察觉到一束令人不适的目光,脚步一顿,皱紧了眉头:“躲在树后也不出声,白副队是想偷袭我吗?” 饕餮盛宴(四更) 楼梯转角平台上摆着一棵两米多高的茶花树,枝桠上红花盛放,缀满了祈福的红带。 白诺抬手拨开一条红带子,从山茶树后走出,言语风格是一如既往地没有废话:“她葬在哪里?” 汪悬光冷淡道:“按阿姐的意愿已经扬了。” “她……她有没有……” “她死在手术台上,一句遗言都没有。” “痛苦吗……” “你问我?”汪悬光轻轻一撩眼皮,“我像是死过的样子吗?” 白诺早已习惯她言语带刺,也不计较,唯有声音沉郁沙哑:“听说她把皮肤也捐献了?” 汪悬光抱臂站在一旁,懒得回答。 白诺在那冷漠的视线闭了闭眼,复又睁开,郑重道:“你是她唯一的亲人,如果以后你有需要……我帮得上……” “哪种帮忙?”汪悬光冷笑一声,“‘大张旗鼓组织暗杀,不仅让目标跑了,还搭进去几条命,然后被失望的老领导派去乌俄战场执行秘密任务,没几天又因为英雄主义害死自己的兄弟,沦落到在家庭聚会上端茶倒水’的这种忙吗?” “谁告诉你的!”白诺勃然大怒,深黑的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他们叁个是为国捐躯的!” 汪悬光微垂眼睫,语调和神色一样,不动声色:“你告诉我的。” “……!” 白诺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她诈了。 方寸之间鸦雀无声,远处传来的欢声笑语格外刺耳,低气压几乎凝固了。 白诺一言不发地盯着汪悬光,侧脸因牙冠过于用力而显得狰狞,宛如一头被逼上绝路的困兽。 几秒钟后,他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冷笑道:“秦太太已经能上桌谈判了,的确用不着我多管闲事。但这句承诺,不是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也是为了杨醇。” 汪悬光面容沉静,神色没因这个名字掀起一丝波澜。 “杨醇托我告诉你,他的真名叫作……”白诺的话音忽然一声,自嘲般笑了笑,“你根本不在乎他叫什么,对吧?” 汪悬光没有回答。 “我认识杨醇时,他是一家汽车修理铺的老板,在西双版纳守株待兔八个月,终于等到一个大毒枭现身。上级调来我的小组与他配合。 “每次作战前,他都会把鞋带系得紧紧的,要是鞋上没有鞋带,就用你们绑头发的皮筋套在小腿上。常年出生入死的人,总有些小仪式,希望自己能平安归来,绑鞋带和养乌龟没什么区别。 “有一次酒后,杨醇坦白,原来每次作战前,他都想转身逃跑,不得不借着系鞋带,把自己紧紧绑在现场。” 两人正在山花树下,互相对视。半年以前,他们也曾这样,在盛开的花树下相互对视。转眼间已物是人非。往事如流水般流转过心头,白诺敛去了眼底的憎意,轻轻叹息一声:“那天,他为你撞向秦销的车,我猜,那是他唯一一次不需要绑鞋带。” 白诺深深叹了口气,从她身旁走过,背对着她撂下最后一句话:“秦夫人,你和秦销如胶似漆恩恩爱爱,你愧对你姐姐,也辜负了杨醇。” 说完,他抬步向前,可刚迈下两级台阶,背后传来轻飘飘的两个字: “懦弱。” 白诺明知与她辩论占不到便宜,却忍不住回头,眯起眼睛厉声质问:“你说杨醇懦弱?” 汪悬光没有理会这句话,目光轻飘飘地落在白诺肩上,顺着手臂打量着他的高领毛衣,被黑西裤包裹的两条长腿、还有脚上那双深棕色皮鞋。 “穿着这身衣服让你很不自在吧?军装代表纪律、命令、‘是’、‘到’、‘明白,首长’、‘没问题,首长’……几点睡觉、几点起床、吃什么喝什么做什么,都不需要你思考。你把自己交给权力,让长官来支配你。 “作为根正苗红的开国组后代,在你家道中落以后,有个深居高位的人拉你、救你,格外关照你。一来,他向外界证明了自己有情有义;二来,他也知道你会用忠诚回报。果然,你很好地成为了长官需要的英雄,领导需要的利刃。 “上一次活捉秦销时,你有六个兄弟被我炸伤,一个兄弟被我炸残。当时你是怎么安慰自己的?来日方长?顾全大局? “这次呢,乌克兰你们几个人去几个人回?几个人为报国牺牲?几个人用命促成了今天这场升迁宴?” 汪悬光下颌轻轻一扬,指着不远处一楼的一间小会客厅:“那边聊的是运输路线,那一桌谈的是特供采购。你和你的兄弟抛头颅洒热血,为的是‘主义’还是‘生意’?” 白诺被她说得一时语塞,嘴唇动了动,还未反驳,汪悬光又道:“否定之前,想想你今天的角色,被人轻践的倒茶小弟。” 白诺压紧的瞳孔深处闪烁着寒光;汪悬光那双冰冷如无机物一样的眼睛里则充满了怜悯: “杨醇为了救我而死,那一刻,他完成了他的英雄主义。你交出了权力,让别人来决定你的生死,死的那一刻,你配被称为英雄吗?” “……” · 同一时刻,一楼东侧主餐厅内,宾客们依次入座。秦销望着自己身旁空置的座位,问桌对面的翁黎玉: “妈,悬光呢?” “欸?”翁黎玉茫然地环顾四周,“她没回来吗?” 秦销皱眉:“她不是去找你了吗?” “聊完她就先走了……” 身旁亲朋好友们正热切地聊着天,一派嘈杂声中,秦销扬声问了一句:“有没有人看见我老婆?” “……”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秦销僵站在桌旁,脸色有些发白,一字一顿地又问了一遍:“有谁看见我老婆了吗?” “……” 一丝寒意顺着脊椎猝然升起,秦销心跳登时漏了半拍,顾不得礼貌和体面,转身冲出餐厅,直奔保卫室。 明明知道这种有卫兵把守的高干聚会只有表面安全,安保团队会因人协助而掉以轻心。 操!刚才在想什么!怎么能让她离开视线? 两分钟后—— 秦销站在电脑前,侧脸被屏幕幽光映得发绿。 茶花树附近的摄像头将汪悬光与白诺的对话录得清清楚楚。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清脆的巴掌狠狠打在白诺脸上,也把屏幕外秦销的心搅得七上八下。 幸好白诺也没做什么。 或者说他并未在监控范围内做出过激举动,被汪悬光骂完只是阴沉着脸,有些落魄地离开了楼梯。 然而,小洋楼内的监控最后一次捕捉到汪悬光的身影是二十二分钟前——白诺离开后,她下楼穿过走廊,朝着僻静无人的后门去了。 以五倍速看完所有监控后,秦销一面跑向后门,一面给程嘉嘉打电话:“去查悬光的手机定……”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一道不慌不忙的询问声。 “——你要去哪儿?” 秦销举着手机一愣,僵硬地转过身。 楼梯最下方的几级台阶笼罩在阴影中。汪悬光坐在那里,静静望着他。 秦销心情如坐过山车般剧烈起伏,深深吸了一口气,但焦躁的情绪平复不下去,语气还有点硬:“你去哪儿了?” “抽了根烟。” 汪悬光晃了晃手中的烟盒。 ……不是?你平时不都是饭后抽烟的吗?秦销想问这么一句,但他对她一点脾气都没有,嘴唇蠕动了几下,只从喉咙里勉强挤出了声音:“你消失了二十二分钟……” “二十二分钟了吗?”汪悬光微微挑眉,乌黑的睫毛深处浮动着一丝淡淡的狡黠,“我还在猜,多久你才会出来找我。” ———————— 一秒钟至白头(一更) 秦销稍略愣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几道人影从走廊尽头冒出来。那是接到通知的安保队,来帮忙寻找小秦夫人。 秦销远远一摆手:“没事了,回去吧。” 安保队无声退下,四下重新归于寂静,后门外挂着的金红灯笼在寒风摇曳出一地红光。 餐厅还在等两人开宴,秦销没有要回去的打算,静立在后门边,没动也没出声,不知想些什么。 “你打算气到什么时候?”汪悬光问。 “气到你杀了我。” 秦销语气冷得像淬着浮冰的河,可其中蕴藏着的一丝赌气意味,让他的话非但不强硬、冷漠,反而有点可怜。 要是平时,汪悬光早揪着“猛男撒娇”开嘲讽了。今天她格外有耐心,乌黑沉静的眼睛一抬,问道: “我给你口一管,你可以不气了吗?” “你当我是什么啊?!!” 秦销瞬间炸毛,气得血压狂飙。 一想到这人上周在风衣下只穿着套性感内衣,专门来办公室睡他……更早之前,她用相同手段成功地把他睡了……一阵被轻薄了的屈辱油然而生。 秦销背对着她,一个人生闷气,片刻后,又冷哼一声: “……我生不生气对你重要吗?” “重要。”汪悬光说。 那语气清晰平稳,不带一丝主观情绪,只是叙述着一个事实。 秦销心底被狠狠撞了一下,但他没有说话,只有喉结上下一滚,薄唇抿得更紧了。 后门墙边高高耸立的樟树丛,暴雪将下未下,天阴成厚厚的鼠灰色。细长干枯的树影,落在小洋楼砖瓦墙上,随着寒风晃动。 走廊上的两人一站一坐,从汪悬光的角度只能看见秦销的下半张脸,晦涩天光自门外照来,他清晰的下颔骨隐入阴影中。 “转过来看着我。” “‘谁’转?”秦销生硬地问,“你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老公。” “……!” 秦销猛地一转头,脖颈发出“嘎吱”一声脆响! 赫然只见一米之外的台阶上,汪悬光拢着黑裙侧坐着,白皙修长的双腿微微并拢。 她的神情沉静冷淡,丝毫不觉自己刚刚抛下一颗核弹。但若仔细看,能发现那双深黑的瞳孔底,闪烁着一丝恶作剧得逞的淡淡笑意。 秦销目光微凝,千言万语卡在喉咙,又生生咽了下去,险些没把自己憋死。 汪悬光没有再叫一遍那个见鬼的称呼,若无其事地拢着裙摆,往旁边一挪。 秦销也没再端着,抿着嘴唇,不大高兴地挨着她坐下,还矜持地与她保持着几厘米的距离。 “你可以看出来我有没有撒谎……” 汪悬光扭头直视他的眼睛:“我不喜欢你冷脸不看我、睡觉背对着我,和我共处一室时,故意磨蹭不走,也不和我说话。我有点想你的废……” 尾音生生拐了个弯,她利落撂下最后二字:“情话。” 秦销的眼神像鬼一样幽怨,凉飕飕地说:“这句是假的。” “我喜欢你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话。” 汪悬光的语调和往常一样清冷淡漠,听不出一丝烟火气,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银锤,敲击在秦销心尖。 “做爱时和我调情的脏话,我睡着前,催眠一样的轻声情话。我喜欢你压低的嗓音,也喜欢你贴着我说话时气流拂过皮肤上的触感。” 她稍作停顿,垂目凝视着秦销。 秦销喉结一滑,偏脸避开她的眼神,硬邦邦地说:“嗯,这句是真的。” “我喜欢你颈侧的黑雪松香水味。” “真的。” “喜欢你把我扔到床上,压下来看着我坏笑的表情。” “真的。” “你用力撞我的时候,手护在我头顶,免得我撞上床头。这种时候你的手臂和肩膀都绷出很好看的肌肉线条。” “也是真的。”秦销微微皱眉,嘀咕了一句,“你就只在床上喜欢我是吧。” “我也想念你的傻笑。”汪悬光眼波轻描淡写地一转:“刚才坐在这儿等你找我,我一直在想,你最后一次对我傻笑是什么时候?” 秦销的薄唇微动,注视着走廊地面灯笼红光,仿佛陷入了某种遥远而柔软的回忆:“那天下午开完会,你问我开发新型低温推进剂的成本是多少。” 汪悬光不禁莞尔:“然后你低头亲我,亲完用拇指蹭我的嘴唇,又从我的下巴摸到脖子,摸着摸着,我头发就被你的表链夹住了。” 秦销也想起来当时滑稽的情景,微微笑了一下,语气也柔和下来:“你知道你在床上最常说什么吗?” 汪悬光阴测测:“‘你又不行了’。” “是‘你压我头发了。’” 两人不约而同笑起来,生冷的气氛终于消失了。秦销不动声色,向旁边挪动了一下,膝盖轻抵上汪悬光的。 静默了片刻,汪悬光轻声开口:“我可能永远都做不到,像你坚定地爱我那样爱你,但你是让我感觉很复杂的那个人。 “我的确把阿姐载进了停车场,又打开了i3的车门,但我还没把阿姐搬下去。也许当时没有你打断,我也不会让那辆i3载着送阿姐去死。 “事情总得经历过,才会真正明白。就像你不对我冷脸十天,我也不知道,原来会这么想念你的傻笑。” 秦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呼吸憋在胸腔里,连手都发抖了。 汪悬光仿佛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双手自然搁在膝盖上,颀长的手指缘出碎光,继续说: “我知道你一定会出来找我,也知道叫一声‘老公’就能把你哄好,然后今晚回家可以做爱,做完你还会在我耳边低声笑。” 她抬起深黑淡漠的双眼,认真地望着他:“但没想到我会说出这些话。” “够了!够了!” 秦销的情绪终于决堤,按着汪悬光的后背,一把将她塞进胸膛。混杂着苦涩、痛苦和狂喜的洪流汹涌而来,他闭着眼睛,不停地吻着她,喃喃道:“这些就够了……我要的只是这些……” 一秒钟至白头(二更) 美酒佳肴摆了满桌。男宾女客坐在桌边依然热热闹闹地聊天,但几个叁四岁的小孩儿久坐不住,开始哭闹起来。 安保团队传回找到小秦夫人的消息,两人却迟迟未回,管家去找人,刚走到走廊窗边时,脚步微微一顿,又转身回来,拉开了餐厅的窗帘—— 洁白似银的雪花从天飘然而下,庭院中落厚厚的一层白。秦销横抱着汪悬光,大步迈下台阶,走到一旁候着的那辆迈巴赫前,并不急于上车,在雪地上转了两圈。 餐厅华光温暖,窗玻璃隔绝了一切外界声响。然而宾客们却仿佛听见了一阵阵低沉愉悦的笑声,回荡在白茫茫的天地间。 翁黎玉苦笑着摇了下头。 好大儿打小稳重,连青春期都没有过莫名其妙的“虚空投篮”。如今年过叁十,居然中二起来。 她的手自然搁在桌面上,硕大的祖母绿钻戒于华光下熠熠泛光。这时,手背被人轻轻握住了,一抬头,迎上了秦望舒的视线。多年的夫妻默契,让他们从彼此眼底看到了相同的喜悦和安慰。 姨妈翁熹玉也是满脸的“姨母笑”,不计较这对新婚小夫妻不打招呼就走,打算说点场面话开宴,然而漂亮的眼睛在长桌上一扫,落在那张空荡的座位,这才注意到还有个缺席的人。 “白诺呢?” 有人道:“好像已经走了。” “没事,他先回去了,”吕政委不动声色,“咱们开始吧,姚大校先讲两句?” …… 一过腊月二十叁,游子纷纷回乡过年。北京路面上,车流少了许多,很快便从香山回亮马桥。 这几个月,两人住在国公府,空置的公寓仍有人按时打扫。迈巴赫开至地下停车场,智能家居系统与车内网络交互,自动亮灯、浴缸放水,室内温湿度也调至最舒适的数值。 叮—— 电梯门缓缓打开,也开启了时空大门,过去与现在恍然交错。 那个清明节午后,落地窗外的天色和此刻一样阴沉。秦销横抱着汪悬光,不慌不忙地穿过客厅,走向浴室。 汪悬光浑身上下只盖着一件男士西装外套,眼梢和嘴唇湿润通红,大腿根兀自颤着。 经过垃圾桶,秦销顺手她身上的外套扔了进去,那动作仍然优雅矜贵,眉宇间甚至还有种不动声色的贵气,只是望向汪悬光的眼睛里,恶意不加掩饰。 …… 酸到骨子里的绵雨、施以暴行的自慰器具、咬牙切齿却又被生理快感榨的呻吟声……无数过往碎片漩涡般旋转在这同一间公寓内。 这一次,汪悬光环着秦销的脖子,仰起细白修长的脖颈,主动与他唇舌交缠。两人拥吻着、爱抚着,踉踉跄跄迈出电梯,进入客厅。 黑色男士风衣、西装外套、女士皮草披肩纷纷掉落。秦销将汪悬光轻轻放在沙发上,脚尖却不小心踢到了沙发脚,趔趄中汪悬光顺手一拉,让他摔在了她身上。 两人上下对视。 他的目光一如既往地贪婪而滚烫,一遍遍描摹那熟悉的、清冷的眉眼;她则用力地审视着他,比那天ke2车队离去后,她站在空旷的高速公路上打量他还认真。 秦销微微笑了下,吻了吻她的额头,随后直起身,单膝跪在羊毛地毯上,慢慢为脱下了她的高跟鞋,剥下连裤袜,滑下连衣裙的侧面拉链,举起她那对藕白的手臂,自头上将衣裙脱掉,最后,蕾丝内裤在他手中一点一点拉过膝盖,褪下脚踝…… 沙发柔软如云朵,汪悬光全然放松陷入其中,感觉自己像个被哄睡的孩子,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无需想,只把一切都交给他。 当她一丝不挂地躺在灯下时,秦销眼底微闪,俯下身,开始亲吻她,从修长白皙的脖颈而下,沿着蜿蜒的靛青血管浅影子,含住了她胸前挺立的红—— “等一下……” 汪悬光偏头避开,手抓住他的头发,借力起身。两道交迭的影子慢慢竖起,两个跪在沙发上的人离得也很近,在那温柔而缠绵的注视中,似乎连鼻尖都碰在了一起。 汪悬光的手在他胸前一晃,唰地抽下了他的领带。 秦销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衣服,于是飞快地蹬掉皮鞋,踢开袜子,将衬衫下摆从西裤裤腰中抽出,解开衬衫纽扣时,手不知为何开始颤抖。一粒扣子解了好几下,仍然解不开。 ……手不听使唤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感到一种没来由的窘迫,或者说是青涩少年那般的忐忑,从脖子一路烧到了耳垂,让他眼神飘忽,不敢去看对面。 直到他面前的身影一动,一只白皙修长、无名指戴着素圈的手,轻轻搭上了他的手背,指尖越过他,捏着贝扣,轻轻一转—— 一颗。 一颗。 又一颗。 解完所有的扣子,她拉开他的衬衫,露出赤裸的胸膛。昏黄温暖的灯光仿佛穿透他的皮囊,让那颗鲜活蹦跳的心脏,以透明的形态,呈现在她眼前。 没有筹谋、算计和试探。只有毫无保留的忠诚,和连死亡都无法湮灭的恋慕。 秦销反手握住她的手,慢慢地抵在自己胸口。 她的手微凉,压在他的手背上,似乎也在微微颤抖。起初秦销还以为她也很紧张,旋即意识到,那是因为自己抖得太厉害,连带着她的手,也跟着晃动。 大雪吸纳了世间一切声响,城市灯海在风雪中无声闪烁。客厅内也一片寂静,近到仿佛连怦怦的心跳和奔涌的血液都在耳中撼天动地。 “……” 僵持许久,秦销又拉着汪悬光的手缓缓向下,“撕拉”一声,拉下了西裤拉链—— 他的军旗正为她竖起。 猛然间,一种复杂而陌生的情绪,如洪流般从四肢百骸涌起,从未亲身经历过的饥饿、寒冷、疼痛、屈辱、脆弱甚至是胆怯在体内交织冲撞。 秦销感到无所适从,下意识避开汪悬光的目光,拎着敞开的衣襟往下一拉,手腕却被紧紧勒了一下。 ——原来是忘记摘袖扣了。 他在心里暗骂自己这份这不合时宜的笨拙。可汪悬光没有嘲笑他,还像安抚一头被困入牢笼的野兽那样,牵引着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脸颊上。 一秒、十秒、叁十秒……直到秦销的焦虑稍稍缓解些,她才低头垂眸,解开袖扣,褪去他的衣物。 现在,他和她一样赤裸了。 落地灯洒下朦胧的黄晕,两人面对面跪在沙发上。她的皮肤似琼脂白玉毫无瑕疵,靛蓝血管密如叶脉。而他的影子落在她胸前,昏暗如夜色中的树,久久栖息。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且风势猛劲,覆盖在漆黑河面上,间或遮住对岸幢幢楼影。 两人许久没有说话。 秦销从那双无机物般的黑色瞳孔中看见自己清晰的倒影。他赤裸的身体被镀上一层金黄色,正以一种虔诚至极的姿态祭献。 “我要是哭了,你会笑话我吗?”秦销沉声问。 汪悬光久久凝视着他,平静道:“我会吻你的泪。” 秦销淡淡笑了下,尽管那笑意中伤感更甚,他还是缓缓抬起手,伸向他此生挚爱。 蜿蜒的锁骨、隆起的胸部,随着呼吸起伏的肋骨……仿佛第一次触碰她的皮肤,他连指尖都在颤抖! 酥酥麻麻的热流,烧过整条手臂,轰然冲向四肢百骸,仿佛一万伏高压同时挤向心脏,每一条血管都要因超荷而爆裂! 当她的嘴唇吻上来时,秦销连呼吸都不能了,唇齿间细微的水响淹没了所有感知,肉体上的痛与快感,都一股脑随着狂风冲向夜幕,再随着纷纷扬扬的大雪降下,最后无声盖住城市楼宇。 一秒钟至白头(三更) (“你知道成瘾的定义吗?”) (“一直重复某种负面行为,明知只会带来伤害,却还是停不下来。”) (“对,一如我绝望又热烈地爱着你。那天说的都是气话,不论重来多少次,我都会从疗养院二楼走下来。‘最美妙的灯盏,并不是为看清光明,而是为看清影子,而点亮的灯盏。’”) 他紧紧抱着她,托着她的臀抬起又落下。不间断的亲吻与疯狂至极的抽插,榨出了前所未有的窒息感。两人都不在意是否还能呼吸,游走在对方皮肤上的手停不下来,贪恋地从指尖感受对方沉重而炽热的气息。 躯干、肢体和冒着涎液的性器官没有一丝缝隙。血肉之躯仿佛两片叶子,于风中纠缠,颤巍巍地挂着,消灭了一切距离,仅剩最纯粹的触感。 秦销的低喘声直抵耳膜,混杂着炙热的气息,在她耳边一下下、随着凿捣,逐渐变成低吼。 汪悬光仰头望着客厅天花板,吊灯明亮璀璨,落在眼中消融为光怪陆离的光斑。她的胸膛剧烈起伏,搭在他肩头的脚踝发颤,胡乱发出的呻吟最后变成了可怜的呜咽…… (“其实黑暗和冰冷才是宇宙常态,白天只是地球绕到了火球附近。”) (“没有光和热,万物也不会有生命。你就是我的光和热。遇见你以后,我才开始寂寞。”) 汪悬光陷在柔软的床铺中,被撞得像一片挂在枝头上的残叶,无力地用手背抵着额头,嘴唇微微张开,剧烈喘息着。 秦销赤脚站在床边,掐着她的腰腹凶猛抽送。 敏感的“末端”浸没在她的湿热中,他感觉到禁锢了他叁十二年的寒冷、死寂,及一片由灰暗阴沉的时间笼罩的虚无正在抽离……她分泌出来的黏水,不断注入他的体内,使他那僵冷的躯体融化、复苏。 飞沫濡湿了大腿根,深吸他的软红处传来一阵微弱却动人的震撼,紧接着一大泼透明的水液失禁般激射而出,床铺顿时湿了一大片。秦销拔出来,仁慈地给了她几秒的平复,然后再一次没入。 (“我在你的身体里。”) (“我感受到了。很硬。很烫,抵达了前所未有的深度。”) (“掉进火山口就是这种感觉吧。我好像起火,灼热的岩浆流过血管,分不清燃烧还是重生。这一秒,让我在你体内,延至永远。”) 颤抖、湿滑。 口干舌燥的热气,被疯狂泵出心脏的血液流向四肢百骸。汪悬光在灭顶般的快感后睁开眼,恍恍惚惚地用手撑着浴缸底。 她不记得他们是何时泡在水里的,也忘了何时换成侧入的姿势,眼下她的一条腿空悬着,脚踝被秦销握在手里,整个人陷入他怀中。 直到水面上漂浮着丝丝缕缕的白液,秦销不知第几次喷发出来,他把她捞出浴缸,搂在花洒下,在哗哗的流水声中,吻上她的唇。 湿漉漉的黑发没烘干,皮肤也没擦拭,淋淋漓漓的水迹从浴室拖到走廊地板上。 秦销抱着汪悬光不慌不忙地走回卧室,一手托住她的臀底,一手揽着后背。 汪悬光的双腿圈在他的腰上,两人还紧紧相连着。那根硬物随着秦销的步伐,短暂地滑出去了一截儿,但很快又抵入深处。 走过半条走廊,一阵失重感猛然传来,汪悬光刚落地,便被秦销翻了个身,推到了玻璃墙上。 那条由无数片大大小小的齿轮组成的机械鲸鱼倏然一摆尾,逐渐向两人探身游过来。 她的手撑着冰冷的玻璃,向后高高扬起臀部,以野兽的姿势,填补两人最原始的欲望。 (“你背上有我的影子。”) (“嗯。”) (“我的指纹印在你的胯骨上。”) (“嗯。你的那一根,在我体内,流淌着你的气息,与我交融在一起。”) (“我等待这一天,好像等待了一百年。”) (“你提起死的语气就像谈论爱我,好像那是另外一个春天。”) (“我曾在这个地方,用相同姿势,侵犯过你。还是这个房间,我埋在你的身体里,利器不再锋利。好像经历了一场不亚于灭绝古生物的地质变迁。”) 汪悬光睁开眼,从面前的玻璃墙上看见秦销模糊的身影。他俯身欺在她的背上,她起伏的蝴蝶骨在耸动中送入他的胸膛。 无论他是好是坏,是有罪,还是无辜,都在身后留下了一片空白。 (“我还没有说最重要的——还要不要杀你。”) (“不重要了。人总是贪心,一开始,我只想和你共度一段时光,然后我祈求你的一丝迟疑。等我有了一个月亮,又想要永远。就算你刚才是临场发挥,回来路上这叁十八分钟,足够你编出一套天衣无缝的谎言。我们之间始终无法坦诚相待。”) (“即使我此刻热切地包裹着你?)” (“即使你热切地包裹着我。我不知道要怎么和你结束,也不想结束。至少今夜,此时此刻,我们身体之间没有空白,我得到了比那个月亮更美好的事物。我们在做爱。做爱。悬光。不是上床,是做爱。”) (“嗯,我在冲刷着你。”) (“我感到宇宙正在流动,在你的眼睛和我之间。”) 机械鲸鱼悬停不动,久久注视着这场祭献的仪式。 秦销的右手从汪悬光的咽喉向上游,拇指伸进她的唇瓣。她含住了他。同时,每一条滚烫的、狰狞的、跳动着的青筋,全然被她的柔软抚平。一层层紧密吸附、包裹。他感到自己正在流向她,一次一次,一遍一遍。融化。汇聚。像岩浆从火山口里喷发。 许久之后,他才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发现身下铺着的是柔软的羊毛地毯。不知何时,他们躺在客厅的茶几前。 窗外的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夜,仍没有要停的迹象。 汪悬光的侧脸贴着他的胸膛,他的手臂搭在她的腰侧,垂在平坦的小腹前。 这一瞬间,某种煽情的念头从秦销心底油然而生——自己这幅躯体是为了契合她而生的。手臂的长度、胸膛的弧度,下颌线的角度……一切存在的意义都只是为了将她拥入怀中。 他生来就在等待这一刻。 哪怕有一辈子的时间,也不够他们做爱。 “加州冬天不下雪。”汪悬光忽然说。 秦销的手指缠着她的长发,眼睛望向窗外游荡的雪花,轻声道:“北京也很少下雪。” 客厅一片安静,只能听见两人的心跳和呼吸声。 不知秦销想到了什么,他突然起身,闪进卧室,出来时在身上披了件长款外套,又拿出厚厚的被子,将汪悬光裹住抱起,然后单手推开了阳台的玻璃门,大步走出。 呼—— 冷空气迎面吹来,掀起了额前的碎发,也唤醒了在欲望中沉沦了一整夜的感官。 汪悬光靠在秦销怀里,一手勾着他的脖颈,一手在寒风中摊开等雪落下,睫毛末端沾着融化的雪花,随呼吸颤动着。 秦销近距离凝视着她的侧脸,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只想将她的身影深深嵌入他的眼中。 他穿得不多,小腿在冷风中冻得发红,却仿佛毫无察觉似的连一个寒颤都没打,犹自托举着他的整个宇宙。 天台上积满的厚雪闪烁着微光,犹如无数颗细腻的星辰,远方楼群的轮廓在黎明中渐渐显现。 城市灯火安静柔和。 一片晶莹美丽的雪花翩跹起舞,被正在下降的飞机前灯照亮,载着六环外大车驶过带起的风,又冲上天,飘过万家灯火,最后兜兜转转落到了汪悬光淡而薄的嘴唇上。 秦销微垂眼眸,吻住她唇上的雪花。 —————————— 让人物直接说(“blablablabla……”)中的台词,太矫情了,但又不知道用什么样的形式,才能精准地表现画外音,只能选择了括号- “他们都在谈论死,好像那是另外一个春天。”- “最美妙的灯盏,并不是为看清光明 而是为看清影子,而点亮的灯盏。”、- “我感到宇宙正在流动,在你的眼睛和我之间。” 这叁句为是阿多尼斯的诗- “无论他是好是坏,是有罪,还是无辜,都在身后留下了一片空白。”这句出自《糜骨之壤》,作者奥尔加·托卡尔丘克- “其实黑暗和冰冷才是宇宙常态,白天只是地球绕到了一个火球附近。” 我没找到这句话的出处,但肯定不是我想出来的。如果哪位读知道,烦请告知,我再补上。 一秒钟至白头(四更) 深夜。 飒飒瑟瑟的黑风吹着哨子,卷起朵朵鹅毛大雪,刮响了四合院檐下的明代铜铃。 正房卧室温暖宜人,重重帘幔交织出一方昏暗的小天地。吴部长和夫人躺在雕花大床上,各自刷着抖音小视频。 “1941年12月7日,日军偷袭珍珠港,出动了350多架战机……” “每一颗珍珠都是12-13mm的正圆珠,光泽度达到AAA级……” “中国军队以血肉之躯抵挡日军进攻,88师524团死守四行仓库……” “专柜价要二十万,今天直播间直接砍到八万八,还送鉴定证书和高级礼盒!” …… 夫妻两人没有沟通,手机里的音量一个比一个大,倒也不嫌对方吵。这时,吴部长的手机屏幕上弹出一条视频邀请。 “喂?大侄子。” 吴部长从被窝里直起身,靠着床头;吴夫人早习惯老伴儿随时随地接电话,懒得出门回避,直接裹着被子一翻身,将自己的手机静音。 突然寂静的内室,衬得窗外的风声格外凛冽,接着手机中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 “吴伯伯,晚上和悬光走得急,也没跟您当面聊。” 秦销是用电脑端发起的视频,花梨木桌面位于胸下几寸,黑色发梢微湿,身上随意披了件黑绸浴袍,似乎这通一电话是睡前的临时之举。 “无妨,新婚小夫妻嘛,我们都理解,”吴部长暧昧地笑了笑,“小汪博士都告诉你了?” “嗯,她简单地说了两句,也忘了把您的文件带回来。” 书桌旁的那盏落地的仿古灯幽暗昏黄,视频画面显得粗糙晦涩。 吴部长微眯起眼,盯着这兔崽子晦暗不清的脸,愣是没看出来半点儿“同意合作”或“委婉拒绝”的倾向。倒是这兔崽子敞开浴袍衣襟,在昏暗的光下像是溶入了胸口,看得他一双老花眼直疼。 与秦销打交道的时间也不短了,吴部长知道没必要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语气还是很沉稳的:“明天早上我让人给你送去,等你看完,咱们见个面。” “雪至少得下两天,这两天我不打算出门……”秦销沉吟道,“不如您签个备忘录,给我开个云端权限,我先看看你们和借贷方的谈判过程。” 吴部长稍略一愣。 倒不是秦销的要求过分,让他感到为难,只是疑惑自己为什么没早点想到还这么干。 傍晚拿给小汪看的只有一个简单的股权分配书。这次在中间搭桥拉皮条的鬼佬律师威尔,业务能力很强,尤其对远程协助的跨国项目合作经验丰富。 他把谈判过程中的每一封邮件往来、每一阶段的合同草案、协议修改、细节谈判等所有文件都做了电子化处理,还存在安全的金融云端中。 要是秦销能认真看完谈判全过程,就会知道他们组队时间最短,却远非一个草台班子。 吴部长应了下来:“行!行!” 紧接着,一条链接通过短信发送到手机中。 这小子心还挺细,知道他一直搞不明白怎么在视频中回到微信聊天界面。 吴部长爽快地点开了短信中的链接,手机自动跳转到金融APP,弹出来一条名称为《项目管理权限授权备忘录》的知情页面。 一项一项的条款无非是开通审阅、批注、签注等权限,直接拉到最下方,还要等待十五秒的阅读时间。 “契约精神”是西方人的宝,在东方也只有读书人才相信世界是讲道理的。 一个年轻人步入中国官场,得先迈出两脚。左脚要习惯“内部协议”的松散文化,右脚要清楚“制度”、“规章”只是用来限制下位者的。甭管左脚右脚,总得摔一跤,把书本上的公道、正义、清白忘得一干二净,仕途才能走顺。 吴部长盯着一秒一秒变换的阅读提示,他心里其实也不大相信这玩意儿的效力。 法律是人解释的,解释法律的人是自己人,“法律”二字便只是两个字而已。 阅读时间结束,吴部长写下电子签名、输入账户密码,按要求做出“转头”、“张嘴”、“眨眼”等动作要求。 几秒钟后,屏幕上显示出“权限分配成功”,他又将权限链接,以短信形式发回方才那串号码。 “好,我进来了。” 秦销微微颔首,不知是不是视频画面模糊的缘故,那双黑沉的瞳孔里隐约泛起一丝血色,好像左眼有两个瞳孔没迭在一起。 吴部长摘掉老花镜,揉了下眼睛:“行,没什么事儿,你和小汪儿早点休息。” “嗯,吴伯伯、吴伯母晚安。” 吴夫人听见老伴儿挂断了电话,翻过身,嘀咕了一下:“这小子,还叫起‘吴伯母’来了?” 吴部长也没往心里去,屁股往下一滑,整个人钻进被窝里,手指又点开抖音,敷衍道:“叫顺嘴了呗。” 窗外的阴风带着将一切吹得粉身碎骨的劲头,刮过近近远远的亭台楼阁,吸食地面、树木与建筑物表面的色彩,将万物全然蒙上一层白。 肃杀的白。 如戏子涂面一样的死白。 · 从蒙古而来的寒流,使全国各地持续降温,大面积降雪到第叁天凌晨才停止。 秦销和汪悬光在暴雪中度过了一个比蜜月还荒淫的周末。 聊天、做爱、休息、聊天、做爱、休息……如此循环往复,每时每刻有说不完的话,忍受不了一秒钟皮肤分开。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像两只原始野兽。反正无论几点醒来,落地窗外依然阴云密布,大雪纷飞。 第叁天清晨,汪悬光睡醒睁眼时,被窝里一片舒适的温暖,后背紧贴着的那个胸膛,皮肤细腻光滑,随呼吸起伏——看来他昨夜是真累了,居然比她醒得还晚。 睡前没拉窗帘,窗外风停雪住,晨光大亮。建筑群屋顶上积了厚厚一层雪,城市仿佛换上了白皙透明的肌肤。 汪悬光半睁着眼,乌黑的睫毛垂落着,长久地注视着雪后的城市,像是怕会吵醒秦销似的,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很轻。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 周遭完全寂静,唯有她的心跳与秦销绵长的呼吸交织混响。 直到揽在她侧腰上的手臂微微一收,秦销喉间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低哼,继而轻笑一声,将脸埋在她颈侧中像小狗似的蹭了蹭:“早,悬光。” 两人的身体无间无息,彼此的皮肤上带着同一种芬芳的黑雪松,汪悬光轻而缓地呼吸着,侧脸在静默中显现出一种细腻生硬的冷瓷质地,从外表看上去很难知道她在想什么。 良久后,她一转身,埋进秦销怀里,闷声道:“今天得上班了。” 秦销的喉结上下一滚,顺势搂住怀里的宝贝,宽大的手掌按在下背部,为她按摩劳损过度的肌肉。 “我上午要确认发射场建设材料供应,下午过土地使用、环保许可,你什么安排?” “我应该没什么事儿吧……” 秦销压在她脖颈下的那条手臂,伸到远处,够到床头柜上的手机,点开列表一看,果断道: “上午没事,下午有个收购案要敲定最后细节,我们中午可以一起吃饭。” 汪悬光仰起头看他,指尖点着下巴上新冒出来的胡茬,“再上四天班就放假了。” “去个暖和的地方过年?” “你在爱琴海的小岛?” “可以啊,我们可以赤脚走在柔软的白沙滩上,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不用考虑回不回得来。希腊的海,蓝得像宝石,我们就一直一直走下去,直到走到海水深处。” 汪悬光微微挑起眉梢:“我走不动怎么办?” “我背着你走。” “你累了怎么办。” “背上背着你,我永远都不会累。” 秦销垂眸凝望着她,鸦青的睫毛下浮动着难以描绘的温情;汪悬光深深地,久久地回望着他,笑了下,说了句“起床了上班了,”然后坐起来,越过他,下床去洗漱。 贴心的秘书组知道老板周末纵欲过度,安排了相当合理的休息时间。虽然上午不用出门,秦销仍然起床洗漱,陪汪悬光一起吃了早餐。 出门前汪悬光说想看雪,给司机打个电话,让他不用到地库接她,自己走到马路对面去。 雪后天气寒冷,秦销从衣帽间中选了件厚厚的银灰色高领毛衣,给汪悬光套上,又用一条银狐围巾在她颈上缠了一圈又一圈,连口鼻和耳朵都捂得严严实实的,最后只剩下一双清冷的黑眼睛露在外。 秦销盯着这只软萌的银灰色人形小动物,心中一片柔软,又拉下围巾,在那紧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上亲了一口,低声问:“中午想吃点什么?” “除了披萨什么都可以。” 这两天图省事,他一直让厨师送快餐来——馄饨、煎饺、塔克、寿司。好几顿饭,都是他把汪悬光抱在腿上喂她披萨,汪悬光含着一口流心的奶酪就去亲他。冰淇淋吃得淋淋漓漓,酸奶喝得黏黏糊糊…… 那些火辣的记忆涌入脑海,秦销轻笑了两声:“中午喂你吃草,可以吗?” 汪悬光没接这茬儿,一双无机质般的眼睛没什么情绪地望着他,淡淡的说:“我走了。” “去吧,一会儿见。” 几分钟后,秦销站在阳台上,看见汪悬光踏着街上被盐融化的黑雪泥,肩上的围巾末端在寒风中被吹起来。很快那道清冷的背影穿过马路,倏地不见了。一阵料峭的冷空气迎面而来,他打了个喷嚏,赶紧回到被窝里。 荒淫两天后,一个叁十二岁的男人最需要睡眠来恢复精力,到今天凌晨时,他只能射出清液来,那一坨软肉被汪悬光拿在手里,像捏水晶泥一样捏着玩儿。 秦销躺在床上,扫了眼工作群,见秘书们毫无动静,便把手机往旁边一扔,拉上被子,又补了一觉。 半梦半醒间,门外似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响——汪悬光居然回来了。 她还穿着那身高领灰毛衣围着银狐围巾,裹着一身寒气,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掀开被子,挨着他躺下,说,回来晚了没带钥匙。 秦销睡得黏黏糊糊,伸手一揽,却只摸到了冰凉的床铺,这才醒来发现只是个梦。 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慌,忽然从舌尖蔓开,他影影绰绰感觉到了什么。 就在这时,手机的振动声划破寂静,尖锐地响了起来——! 秦销皱眉按下接通,听筒中传来程嘉嘉冷静至极的声音:“秦先生,夫人可能被绑架了。” 此时此刻,金融街办公室禁止一切出入。所有人员包括魏今夏在内,都一头雾水地聚集在中央办公室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程嘉嘉站在监控室内,阴沉的双眼盯着茶水间的监控视频,竭力使自己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平稳清晰: “半小时前,夫人进入茶水间,一个陌生的清洁工推着小车紧随其后,然后茶水间的视频被切断,夫人消失。电梯中的监控拍到清洁工推着车离开,车内有个不透明的大箱子,体积足以容纳一人。 “同时,诺自宴会后便毫无音讯,齐鑫被他铐在了暖气片上,两天没水没饭,差点死掉,这是目前所有的消息。” 公寓卧室内,秦销盘腿坐在大床上,单手握着手机,神情极度冷静,一个字都没说。 这时,又听程嘉嘉道: “秦先生,就在刚刚……植入夫人手臂中的定位器信号消失了——” —————— 这段剧情在草稿里只有1200字,填上细节缝补漏洞,更新将近4000字………………………………………………明天才正式进入强情节大高潮……………… 嫌疑人白诺·上(一更) 正午时分。 五环外的偏僻马路上无车也无人,唯有寒风掠过枯梢,卷起一阵阵雪烟。 一辆黑色宝马轿车从附近的居民小区中驶出,缓缓经过路口。 就在这一瞬间,一辆改装越野车不知从哪里蹿出来,带着摧枯拉朽般的劲势直直撞去—— 轰隆!!! 巨响惊破天际,黑色轿车连续翻滚摔过隔离带,斜着栽进积雪中。 几秒钟后,一双做工考究的黑皮鞋,踩着雪地上混着鲜血的碎玻璃片,轻轻停在宝马轿车前。 “王路予,少尉,隶属白鹰部队,白诺最亲近的手下。白诺在乌克兰时无视潜伏命令,不顾属下身体情况,执意突袭导致叁个队员死亡。五天前,你们落地南苑机场时,叁个队员与他直接冲突起来,回京这五天,只有你和他联系过。” 秦销低下头,俯视着司机,一双黑眼深如寒潭:“白诺在哪?” 宝马车早在撞击中扭曲变形,不少零件插进王路予的腹腔。黏腻的血液从口鼻往外喷涌,他却毫无知觉似的,轻蔑一笑: “忠诚是军人的基本信仰……我忠于国家……忠于兄弟……你……杀了我吧。” 对于这个答案,秦销并不意外。 不同以往愿意用笑意和风度让对方毛骨悚然,眼下他脸色异常森白,周身裹挟着深深的焦躁,戴着黑手套的手一把拉开扭曲的金属车门,沉声道: “你帮白诺抓了我这么多年,清楚有多少条命折在我的手里,自然也知道我从来不动手杀人。 “去年有一款新型的降糖药上市,病人连续服用叁个月后,出现了抽搐、失语、意识障碍、口眼歪斜等症状,也就是俗称的‘中风偏瘫‘。 “有效的降糖药物一粒至少两块钱,吃不死人的降糖药,一粒只需要一毛五。是贫困的农村老人、低收入家庭、退役老兵的续命药。 “制药厂和白诺的姐夫沾亲带故,调查不了了之,上访的受害者惨遭毒打。最后那十来个老兵只能穿着军服配着功勋章,在十字路口立个牌子写自己的功绩惨状,求国家给做主。 “后续你肯定清楚,他们被人发到网上,被有关部门清理了,因为他们是收了钱给国家抹黑的境外势力。” 秦销松开车门,从风衣口袋中掏出一支注射器和一只小药瓶,微俯下身,在王路予眼前一晃: “这种药对老百姓是灭顶之灾,对我却是很好用的工具。一针下去你失语又失能,把你扔到街上去乞讨,几个小时后你就会被清理出北京城。你猜白诺才会找你?让他愧疚的人那么多,多你一个又能怎么样?” 周遭风声凝固。 王路予望着注射器针头,瞳孔微微发颤,折射出本能的恐惧。 秦销神情生冷狠厉,手指捏着五毫升装的隐形眼镜护理液,冷冷道:“我最后问一遍,白诺在哪?” · “报告!新华苑小区没人!” “报告!花园路汉庭酒店没人!” “报告!小杏村工厂没人!!!” …… 王路予的确不知道白诺在哪里,但他在钻心的恐惧下,交代出了所有的安全屋。八组人马即刻前往调查,一个小时后,仍然没有一条相关线索传回办公室。 气氛越来越凝重,秦销双手撑着桌面,盯着墙上大屏幕上的北京地图,神情越发阴沉。 嗡嗡! 震响陡然划破寂静,搁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来电人——白诺。 他一撩眼皮,给程秘书递去一个眼神:“喂?” “你要受审。” 白诺一句废话都没说: “把冷丝瑜和步桃的家人带到北京,沙河有一间废弃法庭,今晚七点,我等着你。” 七秒钟。 通话终止。 通常情况下,追踪电话信号至少需要叁十秒,许多绑架案中警方都要人质父母尽可能地拖延通话时间。白诺将对话控制在十秒内,本来无处追踪,可他没想到的是秦销的设备更先进。 屏幕上的蓝色波形图从亮马桥为起点逐渐向北扩散,在“明十叁陵”和“居庸关长城”附近打转,最后定位在军都山中。 程嘉嘉放大地图,对周遭十公里进行二次搜索:掠过古观音寺、越过魏瀚岚的假庙……无关信号被一环一环相继过滤,直至剩下唯一的异常波动——一座废弃军事基地。 就是这里! 程嘉嘉转头望向身旁。 秦先生盯着红圈标记地点,眉间阴郁并未散去一分,反而好像陷入了某种疑惑。 沉吟了几秒,他吩咐道:“该准备什么就去准备吧。” “是。” 程嘉嘉转身离开,走到办公室门口,又听见秦销在背后说:“你让人去问问金融街那边,保洁出现的前后十分钟,每一个人都在哪里、做什么。” 程嘉嘉转过身来,面上微带疑惑。 “比如说,监控显示10:14,保洁从F电梯中出来,也许……”秦销靠在办公椅里,曲起食指心不在焉地敲击着桌面:“10:14时,F电梯没在这一层停下,有人在其他层召唤了F电梯。” “……” 程嘉嘉瞳孔的芒刺般一缩! 办公室的门轻轻关闭。 程嘉嘉关完门,手却仍然搭在门把上,许久未动。 秘书组四人在入职时,都被送到海外接受顶尖安保训练,以便紧急时刻可以作为外勤指挥。孙珩刚穿戴完防弹衣,从对面办公室步出,正要下楼与安保团队会合,见她一幅定身石化的古怪模样,凑近了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程嘉嘉一摇头,细细咂磨着心头的怪异感,每一个字都陷入了斟酌:“白诺刚刚打来了电话,只有七秒钟。他没给秦先生开口的时间,但秦先生也没有要和他对话的意思。” “跟白诺能啥好说的?”孙珩显然不在意:“‘快点放了我老婆,不然我弄死你?’” “绑架案,所有家属接到绑匪来电后,首先会提一个理所应当的要求——” 雪后明亮的天光从两侧窗中投入,落在程嘉嘉侧脸上,鼻梁阴影格外深刻: “让我老婆接电话。” 嫌疑人白诺·上(二更) 北京军都山军事基地占地两平方公里,建成于冷战时期,旨在防御核打击。 主体建筑为地下结构,结合天然溶洞和人工挖掘,涵盖宿舍楼、指挥与通讯中心、医疗区、修理厂、行政管理区、食堂等多个区域。 但因地下岩层存在大量裂隙,雨水渗入后形成了隐秘复杂的地下水网,导致基地多次塌方,最终于千禧年初废弃。 二十多年的霉菌侵蚀、金属生锈和自然风化,让秦销大姨父姚大校提供的军事分布图已不够准确。 就在程嘉嘉高调派飞机去苏州接冷丝瑜的父母、低调命人去沙河法庭布置的同时,一辆技术车悄无声息地驶入军都山树林。 车内的邬桐与技术组使用了LiDAR小机器人,探测基地内部的风管、水管、电缆、通风井等设施。叁个小时后,他们不仅生成了精确的空间叁维地图,还成功捕捉到了基地内的实时生物活动迹象。 虽然白诺只用了七秒便挂断电话,但他的通讯信号在最先进的追踪设备上无所遁形。即便关掉手机、卸下电话卡,只要设备带在身上,连他在食堂内移动了几米都被精准追踪到了。 截止到下午叁点半,冷丝瑜父母抵京,沙河法庭的监控与弹药布置完毕,五百个最顶尖的私人安保整装待发。附近的两间医院也调配了一系列顶尖医疗设备,并抽调来外科、创伤科和急救科的医护人员。 四个小时后,沙河法庭内即将上演的并非人质交换,而是一场明晃晃的“有去无回”。 所有人都预料到了白诺对秦销多年的积怨要在今夜结算。 不遵守白诺定下的时间地点,率先进攻他的藏身之处,也算是稍微拿回了一点主动性。此外,天黑后人的警觉性会提高,索性秦销将突袭安排在日落前。 下午四点。 夕阳的余晖笼罩着山谷,四下静寂鸟兽绝迹。 几十辆改装车借地形掩盖,冲进山林,扬起漫天雪雾,分散成看不见的利剑,潜伏在军事基地的四面八方。 · 白诺的信号始终闪烁在地下一层东侧的食堂。 一支十五人组成的精英先行队,身着沉笨的防爆服,手持重型武器,分散埋伏,逐渐逼近食堂。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霉气息,小队长贴着斑驳锈迹的墙根,在食堂门外借着狙击枪上放大镜,看到食堂内部昏幽空荡,不见白诺或他手下的身影,便用作战手势无声下达了“进入”命令。 训练有素的队员一入食堂,便立即悄声分散,搜寻可藏身之处。 就在这时—— “伦敦桥要塌了,要塌了,要塌了。伦敦桥要塌了,要塌了,要塌了……” 一首清脆天真的诡异童谣响起,穿透死寂的空气,简直如指甲划破黑板一样尖锐惊悚。 小队长顺声俯下身,一支手机被黑胶带贴在桌下,赫然映在紧缩的瞳孔中。 他只来得及骂一声:“操你妈的!” 下一秒,只听“轰”一声! 拨入的电话信号引爆了藏在食堂角落与门后的炸弹。 熊熊烈焰飞蹿大亮,漫天烟雾当头落下,顷刻间淹没了先行小组。 · 林间指挥车内。 收到先行小队遇伏消息的同时,秦销的手机也震动起来。 “喂?” 如果是个有戏剧性需求的绑匪,此刻一定会冷嘲热讽地逼逼一句“秦先生满意我用炸弹迎接您的大驾光临吗?” 而白诺这个人一点幽默感也没有,只冷冷地丢下一句“既然你迫不及待,那就进来吧”便挂了电话。 既然行动已经暴露,车队也不掖着藏着了,一辆辆改装越野车倾囊而出,在雪地上疾驰着。 指挥车内到处都是设备和电线,幽幽的屏幕荧光照应着秦销的侧脸,他一撩眼皮,缓缓开口道: “你在我这边工作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叁年,我们配合的也算愉快。因为悬光有点在意你,就让你去休假,我知道这很委屈。现在我需要你帮我救回她,薪资、待遇、福利,你提什么我都答应。” 桌对面坐着中断休假被紧急召回来的蓝秘书。 她没什么情绪地望着老板,而老板望着她的眼睛里却寒光微沉,压紧的眉梢更是有些凌厉。 “每个人只需要知道她该知道的事,你要知道,我爱悬光超过世上的一切。蓝秘书,你是个聪明人,有很多选择在你面前时,一定要选择正确的那个。” 蓝秘书觉得这话有点奇怪,像是某种警告,又不知警告从何而来,不过还是微微点了下头。 严肃的谈话结束,秦销一抬手,蓝秘书会意,将防弹衣递给他。 “再要件小的。”秦销歪着头,往另一边的耳朵里塞了枚小小的定位器,“和白诺的人交火后,让人收集现场的子弹壳,对比岛上遗留的子弹,看他们是不是一伙人。” “好的,秦先生。” 最先进的防弹衣轻薄如防风夹克,秦销先穿了件不太合身的最小号,又在外面套了件大的。 他拉好了拉链,转身时注意到蓝秘书不解的目光,随口解释了一句:“给悬光带的。” “夫人一定会平安无事。” 秦销叹了口气,嗓音低哑沉郁:“我更希望她能平安地回到我身边。” 嫌疑人白诺·上(三更 披荆斩棘的车队穿出深雪覆盖的山林,在尖锐的刹车声中,停在军事基地大门前。 远处有两个持枪的哨兵候在门口,先看见指挥车中走下来一道修长冷峻的身影,一身黑色作战衣裤,高邦靴踏过雪地,面相俊美,鼻梁高挺,正是目标人物——秦销。 同时旁边那辆越野车里跳下一个全副武装的女人,她搀扶着一对六十上下的年迈夫妇下车。 这两人就是那谁谁谁的父母吧。 两位老人茫然而警惕,看见他们手上的枪也没有吓得直哆嗦,很有可能被人提前喂下了抗焦虑的赞安诺。紧张但更困倦,和“目标男人”相比,脚步异常迟缓。 哨兵用金属探测仪,仔细检查过秦销及两位老人,没发现携带的武器,只没收了手机。最后又将秦销的双手背到身后,给他戴上一副亮晃晃的手铐,才带叁人下楼。 经年封闭的地下建筑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霉味儿。楼梯间本身的照明设施早已损坏,两个哨兵一个开路,一个压后,晃动的手电筒光线将几道嶙峋的黑影投在结冰的墙上。 深入至地下两层,穿过废弃的中央大厅,一条深黑的走廊的尽头,五个全副武装的特种兵把守着中央指挥中心的正门。 沉重的金属大门打开,隔着持枪的人群,秦销一眼望到了汪悬光。 那乌黑的眉眼沉静一如往常,脸颊上蹭了点灰,皮肤显得格外苍白。 她是从茶水间内绑走,来不及穿上外套。在零下四五度的地下室内,幸好白诺还给她找了件御寒的长羽绒服。 秦销视线继续向下,不由微微眯起眼睛——汪悬光所坐的那把椅子下,红红绿绿的电线凌乱,分明是绑着一颗炸弹。 中央指挥室是整个军事基地的重心,原有的军事设备已经被撤去,墙壁上残留着战术规划图的痕迹,被几位受害者的照片盖住,显然整个空间改造为审判庭。 七张空荡的高背椅依次是汪盏的妹妹汪悬光、齐淼的舅舅白诺,四张空椅子是留给冷丝瑜和步桃父母的。 白诺穿着全套作战服,面带头盔,只露出一双眼睛,怀里端着冲锋枪,一句寒暄都没有,只将枪口一抬,瞄准的红点从秦销胸前向后一移—— 秦销回头望去,那是被金属栏杆隔开的被告席,座下同样绑满了炸药。 他毫不迟疑,悠然入座,抬眼一瞅,法官席上居然是熟人。 吕政委被架在了高高的法官位上,由于书桌太高,秦销看不见他的座椅,但从那僵硬的姿势来看,这位恩人肯定也享有相同待遇。 桌旁站着位战战兢兢的“检察官”蒋律师,大概是他的角色需要来回走动,便没有给他设座椅,而是穿上了炸弹衣。 “他手机呢?” 白诺的嗓音在面罩里有些发闷。 哨兵递上秦销的手机,白诺走到秦销面前,识别解锁,点开了家族微信群,发起视频通话—— 第一个接起视频的是翁黎玉。 她和秦望舒已经知道了汪悬光被绑架,看见画面中的审判庭时,只惊讶了一秒。 第二个接起的是秦销的姥爷,翁黎玉的父亲翁远安。 这个年纪的老人家,本该对手机这种玩意儿不上心。不过翁老将军也没逃过电子毒品小视频,终日在抖音学习抗日小知识,手机偏科不离身,还没翁黎玉的电话打过去解释,便看见了这一幕。 白诺似乎很满意翁老将军惊讶的神情,将秦销手机放在支架上,开始了现场直播,然后回身对律师做了个手势。 蒋律师手里捧着文件,哆哆嗦嗦地走到镜头前,一字一字地读出了哭腔: “晚、晚上好,欢迎来到对杀、杀杀人犯秦销的审判现场……长眠地下的受害者等待这一天已久,苟活于世的受害者的家属等待此时也久。” 翁黎玉和秦望舒打电话正向各自的父母解释,视频通话中的六个格子,叁个有了画面,每个人手里都握着手机。 “秦销,让祖坟冒青烟的孩子,让你们骄傲的儿子、孙子,其实身负多条人、人、人命,双手沾满鲜血。他逃脱了太久了,冤魂在在在在哭泣,真相在此刻揭晓,正义即将伸张……” 白诺非常不满意蒋律师说一句话打八个颤,枪口一抬,瞄准红点落在胸口炸弹衣上。 蒋律师快吓尿了,也不敢再抖,凛然一转身,指尖越过被告席冷漠端坐的秦销,指着悬在他头上一米处的国徽,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秦销,你被指控谋杀齐淼、冷丝瑜、步桃和汪盏——!!!” ———————— 嫌疑人白诺·中(一更) 天色渐渐黑暗。 探照灯在靶场上一晃而过,只照出平整而深厚的雪,没发现生锈的铁丝围网上破了个洞,十来个突击队员正匍匐进入。 “央指挥室位于地下二层,设有正门和紧急出口两道安全通道,四壁采用高强度混凝土结构,墙体厚度足以抵御常规武器攻击……” 嗖—— 嗖—— 嗖—— 排水管道黑如洞穴,深不见底。一道道敏捷的身影,吊着绳索当空而下。足足有四五层楼高的深度,程嘉嘉落地动作敏捷,没有丝毫迟疑。 …… “根据现场画面,白诺和至少叁名同伙都持有引爆装置。 “鉴于狙击手无法同时摧毁多个引爆器,必须先屏蔽引爆信号,才能开始进攻行动。” 加密波段将蓝秘书的话语从现场指挥车传向远处长安街、地下审判庭、及那架正向长安街四合院驶去的直升飞机。 “光是阻断信号还不够,只要秦先生在还对方的视线范围内,就存在被直接射杀的风险。” 四合院书房。 翁黎玉和秦望舒紧紧牵手,两人面前的转播画面与指挥车内相同。 两块分屏画面一个是静态的微信视频通话,另一个正轻微移动。 蒋律师的声音同时传出,却没有微弱时间差导致的重音:“被告人秦销通过制造偶遇假象、操控见面频率、间歇性情感反馈等精密手段,使长期患有边缘性人格障碍的受害人齐淼陷入病态依恋……” 秦销端坐在高背椅上,随走动的蒋律师转头,似乎对审判词很有兴趣,其实正用不易察觉的姿势,让领口的微型摄像头拍下更多的现场信息。 微型耳机中的蓝秘书说:“所以初步作战方案为——” 狭窄的通风管道复杂如迷宫,突击队员匍匐迅速,且不发出一丝声响。他们头盔上除了探照灯,还有微型x光设备,不断扫描两侧的墙壁,以排除潜在爆炸物。 “突击一队携带信号屏蔽装置,经通风管道潜入,抵达指挥室正上方后,与二号车内的技术小组协同,使白诺手中的引爆装置失效。 “突击二队由大厅进攻正门,正面牵制对方火力,掩护排水管中的叁队及拆弹专家紧急出口进入中央指挥室。 “行动开始后,白诺会察觉引爆器失效,现场必定着火。因此,二叁队的协同时机必须精确无误。” …… 哒哒哒哒哒哒—— 直升机降落在长安街四合院的地下停机坪上。 翁老将军用不着旁人伸手搀扶,大步迈下机梯,从地下密道进入书房,与女儿女婿会合。 翁远安成名于朝鲜战争,飞升于越南战争。几十年的太平日子,没让这把宝刀生锈。虽然老家人头上白发所剩无几,却挡不住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刚硬和傲气。 他站在书房空地上,略仰头望着墙上的巨幅屏幕,实时监控上闪烁着红点、蓝点、绿点,叁个突击队在规划路线上各自移动。 另一块屏幕上,微信群内的视频通话从未中断,六个画面内均有正襟危坐的亲人。 ——那是被循环录播的烟雾弹。 “在受害人出现自毁倾向期间,被告秦销的跨国差旅均选择受害人心理危机高发时段……” 蒋律师人已经吓麻,不用思考时嘴皮子反而动很快,一字一句清晰流畅:“出入境记录显示被告秦销在受害人齐淼实施极端行为前72小时已抵达本市,却放任危害结果发生……” “为什么不向组织求助!出了这么大的事,秦销这王八羔子是觉得自己比组织厉害吗!” 沉副司长盯着直播画面,气得血压狂飙,唾沫星子喷了吴部长满脸,说着说着就要打出内线电话: “那个谁!快派老余的人去接管现场,妈个瓜子的……” “冷静冷静,翁老和秦老开口再去也不迟。” 吴部长及时按断了通话。 他这话说的委婉,其实翻译过来就是“没你的逼事儿,别他妈去瞎添乱”。 “……” 沉副司这座爹味火山喷了一半,又活生生塞了回去,不太甘心地扣下了电话。 姚少校是第一个知道白诺绑架汪悬光的人,他深知事情轻重,只将军都山基地的图纸交给了秦销,并没有走漏消息。 然而,家族微信群视频一接通,消息便瞒不住了,各方势力通过腾讯后台强行插入信号,将画面转播到四九城的各个角落。 吕政委高坐在法官席位上,整个人还算沉稳,双眼紧紧盯着座下的白诺,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如果是熟悉吕政委的人,就会认识这觑眼皱眉的表情是“怀疑”。 嫌疑人白诺·中(二更) 可沉副司长光顾着咬牙切齿,压根没在意吕政委:“妈的!两个大活人,被白诺绑了两天,居然没人发现?!” “蒋律师家在外地,与父母联系不多,消失了一个周末,自然无人在意,今天上午莫名旷工,他助理也只是奇怪,估摸着他再消失48小时,助理才会去报警。” 老吕就不用解释了,毕竟姚大校的晚宴设在周五,通常宴后还有一些私密活动,秘书不找,家人也不问。 沉副司长为官多年,出事了总想指点指点,掺和掺和,这次手伸不进去,只能吹胡子干瞪眼,先骂了个爽: “无法无天!妈的!一个个的,全都无法无天!老吕保过这小子多少次!啊?就保出了这么个白眼狼? “他以为他自己几岁啊,八九岁较劲,二十八九岁了还较劲?!吃饱了撑的吗? “还有秦销那个傻逼媳妇儿,给你奉茶你就喝着,给你下跪就受着。拿完乔,装完逼,还他妈追到走廊上去骂人家!活几把该!不绑你绑谁啊!” “……第二位受害者冷丝瑜,在其初次自杀未遂事件中,被告再次扮演救赎者角色,根据信用卡记录……” 蒋律师的控诉,回荡在夜晚寂静的办公室中,沉副司盯着画面冷静了一会儿,忽然沉下脸,低声问出了一个相当要命的问题—— “咱们的钱……不会出事儿吧。” “不会。”吴部长坚定道。 一般绑架案中,绑匪的勒索电话不会超过30秒;军方使用的高级追踪系统将30秒缩短到一半;白诺在此基础上又折板,七秒钟就切断,可还是被秦销找到了。 单凭这一点,吴部长笃定秦销这兔崽子的装备比军方还要精良。 听说是夏天那会儿,他在新加坡中枪后,通过各种谈判沟通、以私人途径高价购买的美军秘密装备。 这小王八羔子做事一向滴水不漏,非常懂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 这一次,他是一点都没掖着藏着,也不怕老婆救回来了,家却被抄了,颇有一种不顾后路的决绝。 吴部长不想让老沉这大嘴巴知道这些,只含糊地说了句玩笑话:“白诺和秦销打架,你问你家孙子都知道谁赢谁输。” 沉副司并不感到好笑,仍旧靠骂骂咧咧,释放自己无法上场的憋屈:“救回来以后一定要跟他们算账!这些小年轻,一个个无法无天!猖獗!太猖獗了!” ——年轻人。 这叁个字犹如像水底的鬼影陡然浮上吴部长心头。他转头望着窗外的月亮,若有所思地眯起眼。 长江后浪推前浪,“后浪”可不止这俩兔崽子。 · 【姗爷:人人都说秦销不正常,这么多年我也没看出来他哪儿不正常,现在知道他有精神操控的小爱好,我才觉得他正常了】 【向日葵种粑粑:卧槽!!!白诺真的设了个审判庭?】 【姗爷:@向日葵种粑粑你往上爬爬记录,我文字直播呢】 【叶家小祖宗:@姗爷开个视频吧】 【姗爷:@叶家小祖宗我爸不让】 …… 姐妹群里聊的热火朝天,魏今夏退出mac端,鼠标停在审计页面上,盯着一行行数字,深深吸了口气。 她能在发射场项目里干活,全因汪博士给了一根金羊毛,一旦汪博士回不来…… 不会的…… 一定没事的…… 那个恶魔会救回她的! 秦销想做的事从来没有失手过,他一定……一定…… “……” 魏今夏手肘拄着办公桌面,痛苦地抓了下头发。 今天中午程秘书调查完现场痕迹,例行询问了部分员工便带人离开了。 她站在员工面前,简单讲了几句话,安抚一下大家的情绪,把今日午休延长了一个小时,没想到午休还没结束,新一轮问询又开始了。 理由竟是秦销怀疑监控中的“清洁工”是AI合成的。 这次重点盘问了叁个问题:清洁工出现的时段中楼中每一个人的动向、是否使用过电梯、是否留意到F栋电梯的运行轨迹。 答案当然是一!无!所!获! 因为监控视频要是AI伪造的,幕后操控者必定能同步操控电梯运行、总览人员的行迹,让清洁工出现的这一路不会遇见任何一个真人。 这样显而易见的答案,秦销却没有想到,他一定是受到情绪干扰了。 他不再是那个残忍冷酷的恶魔了,还能救回汪博士吗? 魏今夏焦虑得浑身炸毛,从办公桌后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用额头一下下轻磕着玻璃,催眠似的在心里嘀咕着: ——可以的!可以的!一定可以! ——对手是白诺欸! ——紧张个毛线啊…… ……可是……可是……秦销不在状态……恋爱脑能剩多少战斗力? 乱七八糟的想法交织在脑海中,一丝电流般的战栗攀上脊梁骨,魏今夏意识到自己已经焦虑得出现躯体化反应了。 她疲惫地靠在玻璃窗上,从裤袋里掏出手机,点开微信一看,方才在群里用文字转述的小姐妹被父亲发现赶出了书房,群里一片哀嚎,不知现场到底什么情况。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玻璃门自动拉开,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男子走进来,笑着轻唤了一声“魏总”。 ——是金特助。 这个男人是专门帮表哥干脏活的,这些年给爸的拉皮条,大多经他之手。每次看到他露出这种含蓄中又掩不住得意的笑容,魏今夏都会反胃。 要不是汪博士要她摒弃个人喜好,多考虑表哥手里的资源,她绝对不会把金特助召回来的。 魏今夏在玻璃前站直身体,冷冷问:“什么事儿?” “我猜您可能需要这个。” 金特助大步上前,将手中平板电脑支在桌上。 大概是多层转播的缘故,视频画面非常模糊。昏黄灯光下,由军事指挥中心改造成的审判庭内人影幢幢,蒋律师捧着文件,站在被告席前: “被告人秦销利用手中私权影响文化部直属单位,将在编舞蹈演员违规提拔为国际巡演首席,刻意制造受害人职业能力与岗位要求之间的结构性矛盾……” 嫌疑人白诺·中(三更) ……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全然封闭的指挥中心不分昼夜。 特种兵持枪走动,受患者亲属及被告稳坐在炸弹上,局面仍在掌控中。 但不知为何白诺却一抬头,那锋利的视线穿透头盔上的护目镜,直直刺向天花板—— 指挥车和长安街的众人同时屏住呼吸,虚空中一枚砝码在岌岌可危的天枰上摇晃! “……被告在确立恋爱关系前即已掌握受害人抑郁症病史及完美主义型人格特质。” 用于防核打击的中央指挥室四面都是金属墙壁,天花板上虽未生锈,却也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 白诺盯着了几秒,未发生任何异样,便移开了视线。 正上方通风口中,手持喷枪的一队队长微松了一口气,继续切割着通道尽头的铁丝网。 几秒钟后,铁网被烧断,队长俯身趴下,头盔上微型探头缓缓伸出,以俯视的角度,将中控指挥室的大全貌与实时情况传入信号站—— 技术车收到现场的第叁个机位,不再受死角限制,立即生成了叁维空间图,同时开始组合计算成功。 “二队已抵达大厅,目前发现狙击手一名,哨兵两名。” 孙珩压低的汇报声同步插入指挥车与技术车: “确认正门外布置了障碍物和爆炸装置,预计四十秒内,我方可通过火力压制攻破中控室正门,指挥车收到请回复。” 孙珩及二队小队隐藏在黑暗中。不远处,白诺的哨兵正在抽烟,烟头火光忽明忽暗。 “指挥车收到。” 蓝秘书神情紧绷,侧影被周遭数块屏幕照亮。她望着C屏幕上不断向前的绿色闪光点,平稳而清晰地说道: “一队二队皆已就位,叁队在排水管道内发现了水流感应器和定向爆破装置,行进速度受到影响。其中一个爆破装置布得刁钻,误触后会导致塌方,考虑时间紧迫,暂时不予拆除。预计叁队抵达中控室还有四分钟。秦先生,如果通讯信号良好,请您略向右侧探头——” (“单方面终止恋爱关系后,仍持续通过文化系统施加职业压力,致使本就处于代偿性心理调节期的受害人彻底丧失生存信念……”) 四架大灯照亮了中央指挥室,金属四壁及地面泛出大片冷光。法官席与受害者家属相对而设,被告人侧面对着双方。 秦销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视线在吕政委和白诺之间游移了几番。听见微型耳机的指示,他不动声色地右侧歪了歪头,目光却没离开吕政委。 “……秦销利用高智商犯罪手段规避直接证据链,但构成本案证据形成的多维数据模型确认被告秦销对受害人之死存在因果关系……” 一直照着文件宣读的蒋律师咽了下口水,翻到下一页,双眼顿时瞪大,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基地外的营救人员和远方的亲属们的心脏通通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捏住。 周围死寂可怕。 “……” 瞄准红光在眼前一晃,被迫宣读的蒋律师全身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甚至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确确确确认被告秦销对受害人之死存在因果关系……因法法法法法律具有严重的滞后性,为维护社会公序良俗俗俗俗俗俗俗,捍卫生命尊严,本庭宣判秦销故意杀人罪成立!即刻在受害者亲属面前处决! “!!!” 如同一朵蘑菇云缓缓升起,所有线路上、所有人脸色通通变得铁青! 墙后孙珩问:“二队是否立刻开火?!” 通风口内队长问:“一队狙击手待命,请求开火命令——” 程嘉嘉及突袭叁队没有在通讯中回话,但正在黑暗的管道中全速奔跑,急乱的脚步与喘息充斥耳道。 与场外热锅般沸腾的局面相反。 听见对自己的审判,秦销坐在炸弹上的身体连晃都没晃一下,似乎还有点好奇接下来的发展,淡淡笑了下,正要说话—— 汪悬光在炸弹椅上一转身,冲着端枪站在墙角的白诺,冷笑起来: “够了!你私设法庭满足自己的施虐欲,杀完秦销,下一个又是谁?折辱你的老领导?倒霉蒋律师?还是我?你心爱女人的妹妹?背叛了你的前队友?杀人犯秦销的妻子?哪个身份让我必死无疑?” 技术车中的邬桐也快咆哮了:“夫人撑了一下,但不知道能撑多长久,你们快一点啊!” “马上马上!一队已经开始屏蔽了……” 黑色屏幕上出现了新的波段,那是一队传回的数据,技术小组长争分夺秒,正与叁名手下准调整屏蔽范围。 他话说一半,脸色突然剧变:“卧槽!!不对!一队关掉!快关掉——” 通风口内,一队立刻关掉屏蔽器。 虚空波纹如碎玻璃般崩裂,还未彻底绽放的几何枝状闪电无声消失了—— “妈的!动态频率和加密特征是假的!”小组长的双手,在键盘上敲成了残影,“绑匪把屏蔽器变成遥控器!一队一开屏蔽,直接引爆炸弹。” 从排水管中的微型摄像头与爆炸物就知道对方技术手段一定很先进。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知道不可能轻而易举攻入,但这种陷阱还是让小组长感到一阵后怕。 他一边改代码,一边安抚邬桐:“没事没事,只是刚开了个盒,妖怪还没放出……” 话音刚落,只听“轰”一声—— 邬桐耳机里传来了遥远却强烈的爆炸声,久久震荡着死寂一般的技术车。 小组长盯着屏幕爆炸余波数据,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波和Z波相互碰撞,本该衰减的驻波居然反向增殖…… ——怎么回事? ——秦先生被技术组给炸了? 嫌疑人白诺·中(二更 可沉副司长光顾着咬牙切齿,压根没在意吕政委,愤愤道:“妈的!两个大活人,被白诺绑了两天,居然没人发现?!” “蒋律师家在外地,与父母联系不多,消失了一个周末,自然无人在意,今天上午莫名旷工,他助理也只是有点奇怪,估摸着他再消失48小时,助理才会去报警。” 老吕就不用解释了,毕竟姚大校的晚宴设在周五,通常宴后还有一些私密活动,秘书不找,家人也不问。 沉副司长为官多年,出事了总想指点指点,掺和掺和,这次手伸不进去,只能吹胡子干瞪眼,先骂了个爽: “无法无天!妈的!一个个的,全都无法无天!老吕保过这小子多少次!啊?就保出了这么个白眼狼? “他以为他自己几岁啊,八九岁较劲,二十八九岁了还较劲?!吃饱了撑的吗? “还有秦销那个傻逼媳妇儿,给你奉茶你就喝着,给你下跪就受着。拿完乔,装完逼,还他妈追到走廊上去骂人家!活几把该!不绑你绑谁啊!” “……第二位受害者冷丝瑜,在其初次自杀未遂事件中,被告再次扮演救赎者角色,根据信用卡记录……” 蒋律师的控诉一字一句回荡在寂静的办公室内,沉副司盯着画面冷静了一会儿,忽然沉下脸,低声问出了一个相当要命的问题—— “咱们的钱……不会出事儿吧。” “不会。”吴部长坚定道。 一般绑架案中,绑匪的勒索电话不会超过叁十秒;军方使用的高级追踪系统将时间缩短到一半;白诺在此基础上又折半,可仅仅七秒钟仍被秦销找到了。 单凭这一点,吴部长笃定秦销这兔崽子的装备比军方还要精良。 听说是夏天那会儿,他在新加坡中枪后,用一系列复杂的谈判,走私人途径高价购买入了美军的秘密装备。 这小王八羔子懂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做事一向来滴水不漏,这次是一点都没掖着藏着,也不怕老婆救回来了,家却被抄了,颇有一种不顾后路的决绝。 吴部长不想让老沉这张大嘴巴知道这些,只含糊地说了句玩笑话:“白诺和秦销打架,你问你家孙子都知道谁赢谁输。” 沉副司并不感到好笑,仍旧靠骂骂咧咧,释放自己无法上场的憋屈:“救回来以后一定要跟他们算账!这些小年轻,一个个无法无天!猖獗!太猖獗了!” ——年轻人。 这叁个字犹如像水底的鬼影陡然浮上吴部长心头。他转头望着窗外的月亮,若有所思地眯起眼。 长江后浪推前浪,“后浪”可不止这俩兔崽子。 · 【姗爷:人人都说秦销不正常,这么多年我也没看出来他哪儿不正常,现在知道他有精神操控的小爱好,我才觉得他正常了】 【向日葵种粑粑:卧槽!!!白诺真的设了个审判庭?】 【姗爷:@向日葵种粑粑你往上爬爬记录,我文字直播呢】 【叶家小祖宗:@姗爷开个视频吧】 【姗爷:@叶家小祖宗我爸不让】 …… 姐妹群里聊的热火朝天,魏今夏退出mac端,鼠标停在审计页面上,盯着一行行数字,深深吸了口气。 她能在发射场里干活,全因汪博士给了一根金羊毛,一旦汪博士回不来…… 不会的…… 一定没事的…… 那个恶魔会救回她的! 秦销想做的事从来没有失手过,他一定……一定…… “……” 魏今夏手肘拄着办公桌面,痛苦地抓了下头发。 今天中午程秘书调查完现场痕迹,例行询问了部分员工后带人离开了。 她站在员工面前,简单讲了几句话,安抚一下大家的情绪,把今日午休延长了一个小时,没想到午休还没结束,新一轮问询又开始了。 理由竟是秦销怀疑监控中的“清洁工”是AI合成的。 这次重点盘问了叁个问题:清洁工出现的时段中楼中每一个人的动向、是否使用过电梯、是否留意到F栋电梯的运行轨迹。 答案当然是一!无!所!获! 因为监控视频要是AI伪造的,幕后操控者必定能同步操控电梯运行、总览人员的行迹,让清洁工出现的这一路不会遇见任何一个真人。 这样显而易见的答案,秦销却没有想到,他一定是受到情绪干扰了。 ——他不再是那个残忍冷酷的恶魔了,还能救回汪博士吗? 魏今夏焦虑得浑身炸毛,从办公桌后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用额头一下下轻磕着玻璃,催眠似的在心里嘀咕着: ——可以的!可以的!一定可以! ——对手是白诺欸! ——紧张个毛线啊…… ……可是……可是……秦销不在状态……恋爱脑能剩多少战斗力? 乱七八糟的想法交织在脑海中,直到一丝电流般的战栗攀上脊梁骨,魏今夏才意识到已经焦虑得出现躯体化反应了。 她疲惫地靠在玻璃窗上,从裤袋里掏出手机,点开微信一看,方才在群里用文字转述的小姐妹被父亲发现赶出了书房,群里一片哀嚎,不知现场到底什么情况。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玻璃门自动拉开,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男子走进来,笑着轻唤了一声“魏总”。 ——是金特助。 这个男人是专门帮表哥干脏活的,这些年给爸的拉皮条,大多经他之手。每次看到他露出这种含蓄中又掩不住得意的笑容,魏今夏都会反胃。 要不是汪博士要她摒弃个人喜好,多考虑表哥手里的资源,她绝对不会把金特助召回来的。 魏今夏在玻璃前站直身体,冷冷问:“什么事儿?” “我猜您可能需要这个。” 金特助大步上前,将手中平板电脑支在桌上。 大概是多层转播的缘故,视频画面非常模糊。昏黄灯光下,由军事指挥中心改造成的审判庭内人影幢幢,蒋律师捧着文件,站在被告席前: “被告人秦销利用手中私权影响文化部直属单位,将在编舞蹈演员违规提拔为国际巡演首席,刻意制造受害人职业能力与岗位要求之间的结构性矛盾……” 嫌疑人白诺·中(三更) ……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全然封闭的指挥中心不分昼夜。 特种兵持枪走动,法官及被告稳坐在炸弹椅上,局面尚在掌控之中。 但不知为何,白诺突然一抬头,那锋利的视线穿透头盔上的护目镜,直直刺向天花板—— 指挥车和长安街的众人同时屏住呼吸,虚空中仿佛一枚砝码在岌岌可危的天枰上摇晃! “……被告在确立恋爱关系前即已掌握受害人抑郁症病史及完美主义型人格特质……” 中央指挥室主要用于防核打击,四面都是金属墙壁,天花板上虽未生锈,却也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 白诺盯着了几秒,未发生任何异样,便移开了视线。 “……” 正上方通风口中,手持喷枪的一队队长微松了一口气,继续切割着通道尽头的铁丝网。 几秒钟后,铁网被烧断,队长俯身趴下,头盔上微型探头缓缓伸出,以俯视的角度,将中控指挥室的大全景与实时情况传入信号站—— 技术车收到现场的第叁个机位,不再受死角限制,立即生成了叁维空间图,纳入各种细节因素,对诸多营救方案排列组合计算成功率。 “二队已抵达大厅,目前发现狙击手一名,哨兵两名。确认正门外布置了障碍物和爆炸装置,预计四十秒内,我方可通过火力压制攻破中控室正门,指挥车收到请回复。” 压低的汇报声同步插入指挥车与技术车。程嘉嘉和二十几位突击二队的成员隐藏在黑暗中。不远处,白诺的哨兵正在抽烟,烟头火光忽明忽暗。 “指挥车收到。” 蓝秘书神情紧绷,侧影被周遭数块屏幕照亮,望着C屏幕上不断向前的绿色闪光点,她的声音平稳而清晰: “一队二队皆已就位,叁队在排水管道内发现了水流感应器和定向爆破装置,行进速度受到影响。其中一个爆破装置布得刁钻,误触后会导致塌方,考虑时间紧迫,暂时不予拆除。预计四分钟内,叁队将抵达中控室。秦先生,如果通讯信号良好,请您略向右侧探头——” (“单方面终止恋爱关系后,仍持续通过文化系统施加职业压力,致使本就处于代偿性心理调节期的受害人彻底丧失生存信念……”) 四架大灯照亮了中央指挥室,金属四壁及地面泛出大片冷光。法官席与受害者家属相对而设,被告人侧面对着双方。 秦销视线在吕政委和白诺之间游移了几番,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听见微型耳机的指示,他不动声色地右侧歪了歪头,目光却没离开吕政委。 “……秦销利用高智商犯罪手段,规避直接证据链,但本案证据构成的多维数据模型确认其对受害人之死存在因果关系……” 蒋律师咽了口唾沫,文件翻到下一页,那双血丝密布眼睛登时瞪大,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 周围死寂可怕。 基地外的营救人员和远方的亲属们不约而同屏住呼吸,心脏同时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瞄准红光在蒋律师眼前一晃,他全身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甚至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确确确确认被告秦销,对受害人之死存在因果关系……因法法法法法律具有严重的滞后性,为维护社会公序良俗俗俗俗俗俗俗,捍卫生命尊严,本庭宣判秦销故意杀人罪成立!即刻在受害者亲属面前执行枪决! “!!!” 如同一朵蘑菇云缓缓升起,所有线路上、所有人脸色通通变得铁青! 墙后程嘉嘉问:“二队是否立刻开火?!” 通风口内队长问:“一队狙击手待命,请求开火命令——” 孙珩及突袭叁队没有在通讯中回话,却全速在黑暗的管道中奔跑,急乱的脚步与喘息充斥耳道。 与场外热锅般沸腾的局面相反。 秦销平静坐在炸弹椅上,身影连晃都没晃一下,似乎有点好奇接下来的发展,薄唇淡淡笑了下,正要说话—— 汪悬光在炸弹椅上一转身,冲着端枪站在墙角的白诺,冷笑起来: “够了!杀完秦销下一个是谁?折辱你的老领导?倒霉蒋律师?还是我?你心爱女人的妹妹?背叛了你的前队友?杀人犯秦销的妻子?哪一个身份会满足你的施虐欲?” 清冷的话音回荡在技术车内,邬桐对着这群穿着发型都和消消乐一样的技术人员咆哮道:“夫人撑了一下,但不知道能撑多长久,你们快一点啊!” “马上马上!一队已经开始屏蔽了……” 电脑屏幕上出现新的波段,这是突击一队传回的数据,技术小组带着手下们长争分夺秒地校准调整屏蔽范围,突然,他脸色突然剧变: “卧槽!!不对!一队关掉!快关掉——” 通风口内,一队立刻关掉屏蔽器。 虚空中无数波纹如碎玻璃般崩裂,还未彻底绽放的几何枝状闪电熄灭消失了—— “妈的!动态频率和加密特征是假的!”小组长的双手在键盘上敲成了残影,“绑匪把屏蔽器变成遥控器!一队一开屏蔽,直接引爆炸弹。” 从排水管中的微型摄像头与爆炸物可以看出对方的技术手段十分先进。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也知道不可能轻而易举攻入,但这种缺德的陷阱还是让小组长感到一阵后怕。 他一边改代码,一边安抚邬桐:“没事没事,只是刚开了个盒,妖怪还没放出……” 话音刚落,只听“轰”一声—— 邬桐的耳机和车载音箱里一齐传来出遥远却强烈的爆炸声,模糊的余音久久震荡着死一般的技术车。 ——X波和Z波相互碰撞,驻波没有衰减反向增殖,这是爆炸后的数据。 小组长盯着屏幕上的数据,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怎么回事? ——秦先生被技术组给炸了? 嫌疑人白诺·下(一更) ps:调换了一下更新中程嘉嘉和孙珩的顺序,程嘉嘉在正面攻击的二队,孙珩在爬水管的叁队。 ———————————— 轰隆——!!! 几天……?几个小时……?其实也就几秒钟,蒋律师从短暂晕厥中恢复意识,低头一看,胸前的炸弹尚且完整。 ……我没炸? 这是他第一个想法,紧接着又意识到那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是从东边传来的…… 那颤抖的眼珠一撇,只见墙下震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墙面冰霜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龟裂纹。 ——有人正从外面强攻,但他妈的没攻进来!操!!! 蒋律师吓得血都凉了。 显然在场其他人也都意识到了这一点,特种兵们配合默契,黑洞洞的枪口直指秦销不变,脚步却倒退着从各个角落拢向正门口。 “向你老婆说再见吧,秦销。” 门前的白诺举起了引爆器,那根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拇指悬在红按钮上,微微一弯—— 特种兵们还没撤退完毕,蒋律师的心理准备也还没做完,怎么就要炸了?! 就在蒋律师张口要喊的这一瞬间,突然毫无预兆地——啪嗒! 一颗子弹飞旋破空,击碎了引爆器! 碎裂外壳落地的轻响,犹如虚空中滑开的保险栓,四面八方所有变故的尽在此刻—— 咚、咚、咚…… 烟雾弹接二连叁地从通风口中投掷出来,落地瞬间弥漫出滚滚浓雾,继而突袭队成员一跃而下。 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砰!!! 冲锋枪倾泻出一片明亮的火光,在蒋律师那撕心裂肺尖叫声中,子弹壳噼里啪啦四处迸溅。 …… “——妈的!拆弹专家都还活着吗?” 技术车屏幕上显示出爆炸地点为中控室的紧急出口,距离突击叁队和拆弹专家不到一百米。 为什么明明绕开了陷阱,炸弹还是被引爆了?门外爆炸物不是白诺布置的吗?为什么偏偏炸了这颗? 无数个疑问在纪组长的脑海中交织碰撞,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什么都来不及想,飞快地敲着键盘,扯着脖子对邬桐吼道:“叁十秒!给我争取叁十秒!!” 【00:29:59】 【锁定伪装信号】 频谱图如同起伏汹涌的大海,无数跳动的波段此起彼伏,交织成密密麻麻的光点瀑布。 …… 法庭内交火激烈。 法官桌、高背椅、人质、绑匪……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被烟雾挡住了,混乱中断断续续地传来几声咳嗽。 一名突击队员躬身躲避枪火,从某个方向,甩出了两副夜视镜和两把冲锋枪。 “冷丝瑜父母”贴着地面,稳稳接住。两人利落戴上夜视镜,端起冲锋枪,加入火光四射的激战。 “咳咳……咳……咳咳咳……” 法官桌成为现场唯一的遮挡物,汪悬光捂着口鼻,双脚蹭地,连人带着椅子一起挪过去。 吕政委的位置最高,简直像个活靶子,在枪林弹雨中毫发无伤堪称奇迹。他见汪悬光没有触发压力传感器,也学着她的模样,弯腰低头,躲进法官桌下。 …… “中控室内发生交火!室内仅有突击一队!请求紧急救援!紧急救援!” “突击二队在门厅与敌人正面交火!爆炸物威胁尚未排除!请求技术车远程支援!!!” “他妈的拆弹专家还活着吗!指挥车能联系到拆弹专家吗?!” 黑暗天幕下,风声如鬼泣。 数不清的车辆冲出山林,救护车的蓝色警灯几乎照亮了半边夜空,六架战斗型直升机由远及近,狂风掀起一阵阵的雪雾。 一道道尖锐的刹车声冲向天际,装备精良的私人武装力量一批接着一批踏过雪地,涌进废弃军事基地的黑暗入口。 直升机投下的探照亮光,晃过指挥车窗外,蓝秘书的侧脸一瞬照亮,又一瞬熄灭。 【00:18:23】 【隔离主信号频段】 波段中较低的一层频率曲线被一块块拆分开来,无数频率波被逐层过滤,分出高频和低频信号。 …… 哒哒哒哒哒哒—— 指挥室内,突击一队与未来得及撤退的白诺同伙持续交战,喷吐的枪火在烟雾中忽闪忽现,混乱中有人中枪倒下,有人向外逃窜。 枪林弹雨中的每一秒钟都漫长到永无止境,但其实距离开火只过去了二十多秒。 程嘉嘉及突击二队自外向内攻入,在正门外的漆黑走廊上直接与白诺本人相遇! 双方二十多人以墙角、楼梯和其他房间的门为掩护,在这区区的几十米中整个歇斯底里的火力拼杀。 哒哒哒哒哒! 冲锋枪声震耳欲聋,弹壳在黑漆漆的走廊叮当飞迸! …… 【00:04:19】 【入侵主信号】 高频的噪音被抹除,低频的伪装信号被一片片分离,屏幕上仅剩下隐藏最深的一条曲线。 “压力型炸弹感知的是总重量,避免人质调整坐姿误触,一般会有几分钟的延迟时间。” 纪组长瞳孔缩如芒刺,毫不迟疑地敲下回车键! 邬秘书心头一凛:“你的意思……?” …… 冲锋枪扫射声交织在头顶,蒋律师连滚带爬,十米远的法官桌在他眼中恍如此生也攀不上的珠穆朗玛峰,爬着爬着,他胸前亮起刺眼的红光,连忙低头向下望去—— 【300S……299S……298S……】 炸弹时间阀上的数字正索命般狂跳!!! …… “只有一个办法能阻止白诺在现场引爆,那就是我抢先开启自毁装置,”纪组长满头冷汗,喘息着望着邬桐,“所以从现在开始,留给拆弹专家的,只有五分钟。” …… “——叁队汇报情况!重复叁队汇报情况!” C屏上的绿点被困在紧急出口处,叁线频道中始终没有传来回答,如果突击叁队及拆弹专家已在刚才的爆炸中遇难…… “叁队汇报情况!”蓝秘书竭力保持镇静:“叁队是否存活?” 频道叁的界面上显示着一根死水般的直线,时间在寂静中仿佛凝固了。 不知过了几秒,那根直线陡然一弹,沙沙两声电流杂音之后,波浪般的声纹讯号闪现! 孙珩一边咳嗽一边说道:“活……咳……活着……已到门外……咳咳……咳咳……正在清理障碍物。” 蓝秘书问:“拆弹专家呢?” “都、都在!” ———————— 罗杰疑案(一更) 金融街。 远处高架桥车流如虹,繁华灯火透过落地窗,洒在魏今夏绷紧的白衬衫下。 她直挺挺地坐在椅子里,十指交叉,一动不动地盯着iPad屏幕。 交战开始的十几秒后,直播便结束了,貌似是哪颗子弹击碎了秦销的手机,画面上只剩一片漆黑。 姐妹小群里刷了上百条新消息,猜秦销挂了的、秦销赢了的什么都有,就没有可靠消息。 嗡嗡—— 桌上手机忽亮,魏今夏低头瞥了一眼,是一条短信,估摸着不是取件码、发错的验证码就是那个平台的优惠通知,然而视线刚扫过屏幕,那深黑的眼珠刹那间钉在屏幕上,紧接着她连头皮都炸了起来。 【去楼下星巴克】 ——来自:汪悬光。 · 冷风掀过山野,带起一阵簌簌声响。军事基地东边空地一片喧嚣忙碌,直升机、越野车和救护车的灯光乱糟糟交织在雪地上。 纪组长通过反向追踪异常的电磁频谱,定位到二十几个信号异常强烈的地点,最近的那个位于一公里外。 于是,一号技术车打火起步,离开纷乱的救护现场,向西穿过打靶场,行驶到基地的E182号门前,漆黑的雪地上突然冒出两个人影,举手拦住技术车。 远光灯中只能看见那两人全副武装,不知是敌是友。 邬桐靠着车窗,神色不动,手里端起冲锋枪,打算稍有不对就击毙那两人。 技术车减速换灯,没那么刺眼的近光照出了两张熟悉的面孔——是邬桐认识的自己人。 “邬小姐,你得过来看看这个——” 保镖一回身,指向几米外。雪地上停着两辆车,越野车没熄火,车前大灯照着一那辆黑色面包车。 “我们俩一直在五百米外监视这辆放哨车,收到地下交火的消息后,过来收尾,没想到发现了这个——” 小哥一拉面包车的拉门,只见车内横着两个陌生人,远处车灯照在他们祈福的胸膛上,看来还有气。 靶场西南侧十分安静,只有头顶的直升机偶尔带起一阵螺旋桨噪音。 邬桐神色微动,手中的狼眼手电往下一照,不远处的雪地上印着乱糟糟的黑色脚印,更远处还有平板车的拖拽痕迹一直延伸到E182号黑色金属门前。 邬桐按下通讯器,对纪组长道:“你们先去找信号源,我一会儿找你们汇合,有发现直接汇报给技术车里的蓝秘书。” “好的。” 技术车缓缓开走,四下沉入黑暗,只剩下这两个小哥的越野车车灯照出一小片亮光。 “去车上拿你们的武器。”邬桐道。 两个小哥吩咐快步上车,邬桐站在雪地上,调换通讯频道,夜风中脸色异常森白:“技术组的锅可以摘了。” 蓝秘书问:“怎么?” “引爆信号伪装成了屏蔽信号,纪组长识破了陷阱,可紧急出口上的爆炸物还是被引爆了。” 蓝秘书:“你发现什么了?” 两个小哥端枪回来了,邬桐用眼神示意他们跟着她走。 黑色冲锋衣外套着防弹背心,邬桐的背影劲瘦挺拔。她摘下胸口的冲锋枪,对着雪地“咔嚓”一声上膛,冷冷道: “白诺的哨兵被人打昏了,有第叁方入场。” · 负二层。 走廊上硝烟还未散去,血迹混着无数子弹壳,敌我双方的人横了一地,不知是昏迷还是死亡。拆弹拆了十五分钟,不断有救援队抬着担架入内。 “——走这边。” 背后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孙珩回头,只见老板背着夫人,面向走廊另一侧。 虽然那边不必清理障碍物吧,但漆黑幽深不见尽头……孙珩直觉撤退不该走陌生路线,不过老板发话了,他也不好阻止,端着冲锋枪一转身,一马当先走在队伍最前,身后紧跟着两个手持防爆盾牌的保镖。 数道强光穿梭在黑暗中,隐约映出四周的空间轮廓——破败楼梯、深不见底的走廊、挂着白霜的金属墙壁……比起另一条有伤员呻吟、救护人员交谈的“来路”,这边阴森幽静简直像是通向地狱的不归路。 背后声音渐渐远去,周遭只剩下了彼此的脚部有呼吸,热气在冷空气中迅速变白。 秦销拒绝任何人帮忙,执意背着汪悬光。这是个刚做完开胸手术才四个月的病人,又掐在精尽人亡的边缘厮混了两天两夜,普通人此时早已是强弩之末,他的脚步没有比身强体壮、未负重的保镖们慢多少。 ——砰!砰!砰! 昏暗中叁颗子弹擦着孙珩耳边而过,连着放倒了队伍中叁名保镖! “有狙击手!”“掩护!”“负一走廊遇袭,请求支援!” 秦销迅速放下汪悬光,以免她成为靶子。保镖们立刻近身,将两人围住保护,混乱拥挤中,他们被冲散了一瞬,秦销那条如精刚般强硬的手臂,锢在汪悬光的腰上,带着不惜令她窒息的力量,将她重重按在自己身上。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突如其来的交火形成了伏击死角,孙珩微眯起眼睛,透过头盔上的夜视镜,隐约可见通道走廊两侧堆着废弃的机械设备,成为了对方的埋伏点。 他手上火光不停,嘴唇贴着头盔里的通讯器大声喊:“四队到哪了?你们从1点和11点方向支援!” 枪火震得耳膜巨痛,迸溅的弹壳简直让人睁不开眼,秦销紧紧攥着手心里那只温暖柔软的手,就在这时—— 轰! 微型爆炸物引爆了天花板,头顶碎石暴雨般落下,保镖们举起防爆盾牌,掩护老板和夫人转移至通道一侧。秦销在趔趄中数次想确认怀中的人,但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尽头灯光交错闪错,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那是五分钟前指挥车派出反向支援的四队!四队从背后开火,包抄了躲藏在黑暗掩体后的敌人。 震耳欲聋的枪声终于停下,交错的头灯光穿透了弥漫的硝烟,孙珩喘息着一回头,吓得顿时血都凉了。 “!!!” ——汪悬光消失了。 由盾牌和肉身组成的包围圈中,只剩下秦销一个人。 他怀里抱着一个全副武装的保镖,从肢体动作来看,这人对于自己是怎么出现在老板怀里的也很茫然。 秦销眼底寒光微沉,环视四周:“所有人摘下头盔。” 连同孙珩在内,每个人对老板的命令都是条件反射性地执行。 砰——!砰——! 接连两声枪响,盾牌圈外,两个没摘头盔的人举枪自尽了。尸体倒地的声响震荡着每个人的耳膜,走廊上只剩下一片可怕的死寂。 “这边有血!”“夫人腿受伤了……”“往那边去了!” 孙珩连气都不敢喘,喉间像吞了块冷铅,视线一瞥,见地面上残存几道涂抹形状的血迹,是很明显的拖拽痕迹。 他用眼神请示老板,秦销面如霜雪,微微一颔首。 “追——” 孙珩当机立断,带着大批精悍的保镖顺着血迹迅速追去,也带走了大片晃动的灯光,只剩下两叁个保护老板的人。 秦销没着急动,黑色作战服勾勒出他挺拔修长的身体,形状诡谲的影子映在墙上,气场冷冽阴鸷。他慢慢抬起手,望着空落落的掌心。那里似乎还残存着一些温度。 —刚才避开人多的那条路,就是怕有人浑水摸鱼,可能趴在地上的尸体突然端起枪,也许抬担架而下的医护人员猝不及防地扔了颗手榴弹。 看来该来的怎么都躲不掉。 秦销呼出了口热气,眸底微微闪动着寒芒。 罗杰疑案(二更) 两分钟前。 呜喱呜喱呜喱—— 救护车拖着刺耳的警笛冲出山林,窗外树影飞快向后掠去,映得那张戴着氧气面罩的脸庞忽明忽暗。 枪击导致白诺腹腔流血不断,屏幕上各项里数值都跃到了濒死关头。 “血压九十六十!脉搏一百四!氧饱度还在掉——” “再推五百生理盐水!” “等等!他的呼吸音不对!针刺减压!” …… 数十辆救护车接连而过,霎时将雪地照得一片蓝。没人注意到一辆改装路虎车,悄无声息地藏在路边树后。 ——【京A·85419救】 目标救护车一进入视线,路虎车一脚油门踩到底,起步瞬间达到了令人心惊肉跳的一百二十迈—— 咣!!! 撞击的巨响犹如晴天劈下的惊雷,刹那间树梢雪落,麻雀惊飞。 连昏迷中的白诺全身一动,医护人员连忙瞥向窗外,只见夜色中猛然蹿出四辆越野车,前后左右严防死守地包住了救护车,后视镜刹那映出远去的黑色树林—— 一辆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悍马,怼着几吨重的路虎撞上一棵足有两人粗的树上,断树摇摇欲坠,砸在翻倒的路虎车顶上,登时砸下一个深坑。 悍马司机打开车门,作战靴踩在雪地上,打了个电话:“翁女士,目标已清除。” “好,知道了。” 翁黎玉挂了电话,款款转过身,微笑着对紫檀木长椅上几个青年男子说: “白诺的救护车出事了,有一辆路虎也不知道是想救他,还是想灭口。幸好阿姨提前把你们请来做客了,否则这屎盆子不就扣在你们头上了吗?” 古朴雅致的会客厅内,气氛一片凝重。 翁老将军和秦老将军分别坐在一东一西两张侧放的紫檀木扶手椅;对面长椅上依次坐着赵金稀、李金稍、曲亦秋……和局促的翁明耀。 两位老将军亲自坐镇,还有身处高位的秦望舒在场,叁个小辈面色愤慨却不敢异议。 翁明耀这个中年人,有过帮外人坑自家亲妹妹的前科,这次自然获得了一个外人待遇。 二哥脸上青白交加十分尴尬,眼睛瞥着博古架下的妹夫,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点什么,可一对父亲的严厉目光,立刻默然了。 古典式落地灯下,翁远安靠着椅背,端起肩膀,食指一下一下、无声地敲着手臂。 去年夏秋,外孙两次变故,女儿被魏家软禁两次,他非常不满,事后亲自拜访过当时参与行动的几个人,又打电话敲了过几个蠢蠢欲动的家族,对魏瀚岚更是一点情面都不留,把军中的魏家一脉打击了个遍。 汪悬光火烧青岛港,按理说得撸下一大堆官员,这事儿是老爷子一手压下来的,后来受处分、记大过的也都是魏瀚岚的党羽。 翁黎玉被软禁了两次,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她不讲究官太太的排场,出门从不带保镖。 而每一次变故都是从软禁她开始,背后的逻辑是“死无对证”——只要赶在消息泄露前清除秦销,后面秦家、翁家再怎么折腾无济于事。 今夜秦销和白诺正面冲突,不排除仍有人想要混水摸鱼,所以,翁黎玉先把魏家男团控制起来,第一个被绑来的赵金稀,比从秦皇岛飞来的秦老爷子还早了十分钟。 咚咚—— 管家敲门入内,翁黎玉问:“找人到了?” 管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说:“吴部长到了,和一位客人正在前厅等候,要请两位进来吗?” 堂中几人目光短暂交错,翁远安抬手做了个“同意”的手势。 窗外一轮月亮缓缓升上琉璃瓦顶,两道身影穿过夜色,从回廊远处而来。管家恭敬地为客人开门。 翁黎玉微微眯起了眼。 曲亦程跟在吴部长身后而入,一双手被铐在身后,满脸的不服不愤。 吴部长没搭理长椅上排座的那四只“鹌鹑”,只向屋内的几人点头示意,然后说道: “我和老周派了点人手,搜查了山下附近几个镇,发现小曲集结了一队人马正要徒步上山。听说黎玉你请了其他几个人来做客,我送他过来,和他的兄弟们团聚。” 翁黎玉端着手臂,身影挺拔如剑,望着吴部长并不言语,眼底仍带着些警惕。 “叁百亿美金在账户里整装待发,”吴部长眼中满是诚恳,苦笑着说,“相信我,黎玉,我们想让小夫妻平安回来的心,不比你们少。” · 六架直升机盘旋巡视整个山头,基地外围右武装车辆拦起格网,禁止一切无关人员出入。 技术组留守在大本营的叁辆车派出了数个探测型机器人、配有激光雷达和声波探测地无人机进入基地内部,同孙珩等人寻找被掳走的汪悬光。 与此同时,纪组长与一小队人马深入地下,沿着强烈的信号源,来到了一处天然溶洞中。锋利的钟乳石倒挂,无数个漆黑幽暗的洞窟连接着四面八方。 “这个洞太干净了,地上一点杂土都没有,估计是对方担心积尘会暴露物品的移动痕迹,所以特意打扫过。但是他们的活干的有点糙,你看,这是高密度便携电池组的残留物……” 临时照明环境昏暗异常,画面晦涩噪点频生。纪组长用狼眼手电照着墙壁一角,但蓝秘书什么都看不清。 她不断地切换流量线路,调高了清晰度,纪组长此时已经走到了另一边,手尖捻着的几颗塑料卡扣,正指向溶洞墙壁。 那里有一块稍深的痕迹,像是胶布被撕下后留下的粘性残渣。 “卡扣和胶带都是用来固定某种粗线的,加上电池组的残留物,我推测他们固定的是电缆和光纤的。” 蓝秘书拉近焦距,放大画面:“搭光纤干什么?” “溶洞内的岩层会阻隔信号,地下河水会干扰无线电波,”纪组长道,“所以您应该问的是对方要稳定的网络信号做什么?” 蓝秘书视线一凝,沉声道:“你身后有个奇怪的东西。” “什么?” “你头上,右边一点,一点钟方向,方形黑色图案。” 纪组长一手举着狼眼手电,一手移动着镜头,亮光一闪而逝,陡然间映照出石壁上的黑色方形。 ——那是一块二维码。 罗杰疑案(三更) 蓝秘书:“……?” 纪组长:“………………” 这时,一号指挥车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拉开,接着一道挺拔的人影裹着冷风上车、关门。 是第一批从基地上来,亲自押送白诺的程嘉嘉。 程秘书还穿着厚重的防弹衣,嘴里嚼着补充体力坚果巧克力,声音有点含混:“子弹对比结果出来了,老板吩咐,别走局内网,要亲手交给你——” 蓝秘书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并没有在物理意义上地“亲手”接过来平板电脑,只是问了句:“结果怎么样?” “和岛上袭击者使用的子弹不是同一批,但诡异的是这一百多颗子弹全是我们的。” 蓝秘书抬头看了她一眼。 “要么是扫子弹这哥们,运气能中六合彩头奖,准确避开了对方的每一颗子弹壳,要么……”程嘉嘉神色冰冷,喉间轻轻一动,“白诺和我们用的是相同装备。” 纪组长与痕迹专家用精良设备一寸寸检查溶洞,暂时没有新消息汇报。蓝秘书切换了通讯频道,调出一个个摇动的黑色画面,来自保镖头盔上的热成像仪。 蓝秘书平淡地问:“白诺怎么上了救护车?” 军都山下就近医院有两间——北医叁院的分院区和昌平医院。今天下午医疗资源就调配过来了,按计划,重伤者送往叁院分院,轻伤、中度伤者送往昌平医院。 白诺这个罪魁祸首,应该和老板及夫人一个待遇,乘直升机去301医院,抢救完再被管控起来。 程嘉嘉没回答,反而问了句:“你怎么知道的?” “翁女士联系了我,说白诺的救护车差点被撞,是她派人在暗中保护,医院也被她接管起来了。” 程嘉嘉“哦”了一下,不大在意地拆了块巧克力:“是秦先生专门吩咐过的。” 蓝秘书不解。 “下午来军都山的路上,他吩咐我,要是活捉了白诺,就把他混进救护车队,不要声张。” 老板心思向来难猜,程嘉嘉顺口胡诌了一句:“可能是想用他当诱饵吊出其他人吧。” 蓝秘书没接这茬儿,专心致志地调着屏幕。 程嘉嘉从车载冰箱里取了瓶电解质水,抬起头一看屏幕,忽然问:“你看什么呢?这是我吧?” 的确是生擒白诺的现场。 十二个队员的头载摄像头回放,将屏幕切割成十二块不同视角的视频。 解析后回放画质要比实时直播清晰很多,不过队员全副武装下,高清质感也没办法凭脸认人。唯一一个身材比大家略小一号的人,正是程嘉嘉。 蓝秘书转过头来问她:“你亲眼看见白诺中枪了吗?” 程嘉嘉默然思索了几秒,手上慢慢拧着瓶盖:“没有……当时太乱了,我先听见了一声枪击声,然后有人说白诺被击中了。” 蓝秘书又问:“你下令去追白诺的时候,有人跑在你前面吗?” 程嘉嘉眼睛直直地盯着桌面,努力回忆了很久,还是一摇头:“我不确定……好像有吧……怎么了?” “追白诺的人,算上你是十二个,但你数一下——” 蓝秘书一掰屏幕,亮给程嘉嘉看: “摄像头交叉拍摄,一共拍到了十叁个站着的人。” 程嘉嘉:“!!!” 简简单单这几个字霎时掀起一阵阴风,汹然将她带回了当时那个幽深封闭的环境。凭空多出来一个人,就藏在他们其中。 山间冷风夹着干枯的树叶拍在车窗玻璃上,仿佛一口幽怨阴冷的吐息喷在程嘉嘉的后颈上,她打了个哆嗦,放下冰水,抱起肩膀:“你的意思是……?” “撞救护车有可能是救白诺,也可能是杀白诺。” 程嘉嘉:“谁?邬桐发现的第叁方?” “今天白天,白诺一直用电话和我们联系,晚上出现的白诺全副武装,始终没有摘下过头盔。找一个身高体型与白诺差不多的人,再在面罩里装上变声器,只要他开口说话,他就是白诺。” 数块屏幕光交错,蓝秘书的侧脸坚冷,声音平稳清晰: “假如这个人是假的,和你在走廊交手后,他在逃跑中迅速换上我方衣服,故意把你们引到真白诺的所在房间,伪装成我方第一个进入房间的保镖,给了真白诺一枪,接着喊‘白诺中枪’了,你进入房间,就会发现一个受了枪伤的真白诺。” 程嘉嘉默默消化了几秒,若有所思地,压紧了眉头:“所以……私设法庭要处决秦先生的人,当时混在我身边?我追白诺的时候,前面好像确实是有人摔了一下,亮了个灯我才追过去的……等等……“ 如同生锈卡顿的机械齿轮突然转了一下,程嘉嘉意识到一条漏洞:”可是……真白诺为什么不反抗?我肯定没听见有打斗或者争吵声!” “如果白诺才是被绑架的呢?”蓝秘书侧脸冷白淡漠,不见任何喜怒,“一个早早穿好作战服佩戴头盔,且用手术麻醉剂致使昏迷的白诺,不会反抗。” 程嘉嘉还是觉得理由太牵强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 蓝秘书敲了下键盘,调出秦销衣领上的微型摄像录下的视频,蒋律师几乎崩溃的声音回荡在技术车内—— “吕吕吕吕吕……说,不拜拜,不是拜拜……” 程嘉嘉不解其意。 “吕政委的遗言并非‘不是拜拜’,”蓝秘书一撩眼皮,眸光幽深,“而是‘不是白……白(诺)’。” ———————————— 上一章结尾忘记让秦销给汪悬光穿防弹衣了,刚才补了一下! 明天要收的是整个第四卷的伏笔,依然是看情况尽量更。 本章的多时间线碰撞会在更完这一大章之后,做一个饼状的时间图方便理解,今天写徳实在太晚了,来不及做了。 罗杰疑案(四更) 下一章有空间足迹图,加载不出来得多刷新几次或者去我微博看。 ———————————— 重磅消息久久震荡着程嘉嘉,她眼睛愕然瞪大,一字一句都在斟酌思考:“为什么要绑架白诺?谁绑架了他?” ——为什么要绑架白诺? ——谁绑架了他? ……好问题! 蓝秘书容色冷淡,唯有瞳底不易察觉地闪过了一丝暗光。 她霍然一转身,细白的十指在键盘上飞掠而过,九块屏幕屏幕中的七块登时浮现出密密麻麻文件窗口——新加坡袭击现场的报告、目击者证言、武器与爆炸物分析报告、岛屿安全系统记等等。 程嘉嘉心里有点犯嘀咕。 孙珩带人去追下落不明的夫人,邬桐调查着虎视眈眈的第三方。 他们手臂中植入的芯片,正化作头顶屏幕上的两颗闪光点,不停地移动在废弃基地中。暂时不需要远程支援,指挥车也得备着点不是?现在看这些是有点不合时宜吧。 “这些你不是翻了好多遍了吗?”程嘉嘉委婉道。 蓝秘书置若罔闻。 她紧紧盯着屏幕,侧脸沉郁肃静的,鼠标越过一系列外景监控,点开了唯一别墅内部录像。 新婚夫妇在私人岛屿上度蜜月,考量到随时随地会“恩爱”的可能性,所以只在门厅处安装了摄像头。 拍摄范围为开放区域的东边一角、向下的楼梯——可通往安全屋与健身房、水疗房、桑拿房和机电工作室所在的那条走廊。 【10:38:12】 画面上出现了两道熟悉的人影,秦先生抱着夫人由西向东去,从主套房穿过开放区域前往水疗室。 【10:40:27】 秦先生一个人返回,经过摄像头前,由东向西,消失在餐厨所在的开放区域边缘。 【10:40:33】 画面无声无人。 热带阳光静静照耀着门厅,盆栽绿植在空调冷风下微微摇摆,一切显得那么静谧祥和…… 【10:43:01】 ——砰!!! 惊天动地的爆炸伴随着稀里哗啦的玻璃碎声响起,刺耳的警报声几乎是与那一连串凶恶的犬吠同时传来的。 这四个月里,蓝秘书把蜜月袭击的相关文件翻了五六十便,这支视频中最细微的声音和画面变化早已刻在她的脑海中。 今夜这一遍观看,内容与以往没有任何不同,不过长久以来盘旋在心头的怀疑再次加深,她总觉得能在这支视频中看出一些不同来…… 鼠标咔哒轻响,进度条被拖回到起点:秦销抱着汪悬光边走边亲……秦销入画出画……爆炸声……狗叫…………秦销冲向水疗室,浴袍衣带随着他狂奔的步伐在墙上一闪而过…… 仿佛黑色的水草在潜意识底轻轻一摇,某个冰凉的猜测陡然升起,蓝秘书两指一撑,将门厅画面放大。 那锐利的目光逐一扫过楼梯扶手与栏杆、抛过光的地板、墙上艺术画的玻璃相框、两盆齐腰高的芭蕉——叶片圆大而光滑,植物栽在光滑釉面大花盆内。 及时抓住了这丝灵感,犹如补上了遗失的那一块小齿轮,虚空中那台沉重的巨型机器开始动运转…… 唰唰唰! 她接连关掉了几个后台程序,移动数据只够与几个频道保持通讯,其余一切全部供给AI。 “我操!你要干嘛!” 程嘉嘉阻止不及,愕然转头,只见蓝秘书的瞳孔几乎压成了一线,面色格外阴冷,一句“老板还不知死活呢”又生生被她咽回了喉中。 指挥车内气氛古怪又冷峻。 蓝秘书对AI下达指令,要求其寻找从“10:40:27”至“10:43:01”,这两分三十四秒中,所有物品反光上的生物影子。 【分析中……】 叶片、玻璃、瓷器、金属乃至微小灰尘粒子均被精确提取、排列、标注……通过纵深分析反射路径,逐渐形成一个复杂的光影模型。 【计算中……】 不同频段的光波交织,每一微秒的阳光变化导致物体亮度和角度的细微波动,都被转化为最精准的反射曲线。 【生成中……】 【已耗时15秒、30秒、45秒……】 高速运行了六十秒后,虚空中的一把银锤轰然落下,AI提供了一段仅有十秒钟的视频。 明媚日光下的芭蕉叶宽大而明亮,细细的叶脉绿得澄澈,随着空调冷气不断摇摆,忽明忽暗地映出了一道小小的黑影。 模糊的黑影被AI用像素重构,又提高了清晰度,因此显露出清晰的生物形状。 ——不是人类。 ——是德牧犬。 红糖趴在楼梯侧面的阴影中,突然蹲坐起来,冲着右前方甩了甩头。那里是监控的死角范围,黑色皮毛又与铁艺栏杆融为一体,即便甩毛也没发出一丝声响。 蓝秘书:“!!!”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感觉一只无形的魔爪攫住了咽喉,下意识以骨节变色的力道握紧了拳头。 …… “因为悬光有点在意你,就让你去休假,我知道这很委屈……” “我正式向你道歉……” “每个人只需要知道她该知道的事……” “你要知道,我爱悬光超过世上的一切。” “你是个聪明人,有很多选择摆在你面前时,一定要选择正确的那个。” ——那一双如幽潭般黑沉深邃,泛着些血腥警告的眼睛浮现在眼前。 蓝秘书闭了闭眼,强行按下激烈的情绪。 原来是“这种”委屈了她,原来郑重道歉是为了红糖,原来警告不是她的错觉,而她无法被秦先生信任是这个理由……所有疑惑终于都得到解答。 “……蓝姐,你怎么了?”程嘉嘉试探着问。 蓝秘书深深地吸了口气,将这口带着血气的呼吸憋在胸腔里,睁开眼睛时,情绪已经稳定下来,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 “事发前一天傍晚,红糖拉肚子去岛外看兽医,本来应该多住几天院的。但是红糖实在凶恶,兽医怕他伤人,不得不送回岛上。我以为爆炸时,他是刚好回到岛上,其实爆炸之前,他就在别墅里了。” 程嘉嘉以为她又睹物思狗,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是慢慢地舔了舔嘴唇:“嗯哼?” 蓝秘书继续道: “炸水疗室的那颗炸弹,设计成‘内爆式’结构,冲击力主要作用于玻璃本身,碎片的喷溅方向非常均匀。 “事发时离中午非常近,调查团队为了抢对流雨的时间,把重点放在了树林里,没有仔细检查过玻璃破裂的方向和残留物。 “也不能怪他们干活儿糙,毕竟固有想法,是认为袭击者开着车来到水疗室外,向里面扔了这颗炸弹。” 程嘉嘉条件反射地问:“……难道不是吗?” 蓝秘书眼底浮现寒意:“炸弹也可以贴在水疗室内的玻璃上。” “!!!” 程嘉嘉惊呆了:“你是说……袭击者当时在别墅里?” “那个人进机电工作室拿了炸弹,他(她)没看见红糖,红糖却看见了他(她)。” 蓝秘书神色晦暗凝重,反反复复拖动进度条,屏幕上的红糖随之蹲坐、甩头,又倒退着趴下再蹲坐、甩头。 良久后,她又沉声说:“红糖脖子上的铃铛被兽医拿下来了,所以他习惯性晃头时,没有发出声音,看起来就像甩了甩毛。” “等等……”程嘉嘉影影绰绰地感觉到了什么,“从机电工作室中拿出炸弹是怎么回事?” “红糖凶猛难训,全世界只有三个人可以让他安静不叫,乖乖坐下。” 蓝秘书松开鼠标,向后靠在椅子上里。幽暗的光线下,她的侧影紧绷又冷峻,薄唇微微一动:“只有一个人,从红糖面前经过时,会让他主动摇铃警示。” 程嘉嘉头皮都炸了,竭尽全力才发出颤栗的声音:“……夫、夫人!” 罗杰疑案(五更) 车外警灯连天,抬着担架的人群奔走呼叫,指挥车内被衬得静如死水。 程嘉嘉双眼发直,如同拎起了一根关键线头,脑海中那团相互缠绕、打成死结的乱线,一根一根剥离,让她得以用极度冷酷的旁观者视角审度起那一天—— 警车在前方开路,机场高速空旷无人。两侧的路灯向后掠去,阴影游移在汪悬光沉静的侧脸上。 “……我记得他好像走私东南亚的玉石?” “那和朝鲜的商贸是合法的吧?只卖橡胶吗?还有和政治相关的吗?” “上一次是地铁爆炸,重大责任事故……还有什么与人命相关的吗?贩卖人口?贩卖器官?电信诈骗?” …… 走私、朝鲜、政治、人命…… 带着明确指向的关键词在潜意识中交织发酵,最后理所应当地输出一个“青云号”。 当时她告诉汪悬光,青云号是个盲盒,不开盖不能确定里面有没有脱北者。而汪悬光淡淡地牵了下唇角,顺势提出引蛇出洞。 所以是夫人故意的。 目的是什么? 青云号、青岛港、绑架楚湘、魏家的船队……让这些各就各位对她有何好处?成为临危受命的秦夫人?掌控亡夫留下的亿万帝国? ……太扯淡了。 反过来想呢? 要是青岛港没烧、魏家船队没炸,眼下局面会有何不同? ——魏家。 没打那几个月商战……楚湘不会道歉……汪盏也不会死……不对……她再神机妙算也算不到姐姐会死在楚湘手里……楚湘来道歉……楚湘来道……火箭?! 海南发射场项目启动时间是去年清明秦先生退婚以后,远早于蜜月袭击。魏家之所以奉上火箭为歉礼,是因为艾利克斯·贝利访华先见了Charlene·Wang……而那次会面安排最先出现在日程表上是去年九月! 当时秦先生还在新加坡,躺在ICU里。 靠,这个女人到底要干什么? 程嘉嘉手指急切地敲着大腿,回忆中着这四这个月来的所有反常之处,这时,一根银亮的游丝从阴谋诡计中倏然一闪! 她手指一顿,瞅着蓝秘书,问出一个直击心灵的问题:“我们是不是下班了?” “……?” 蓝秘书平静地回望着她,不知道她思维跳到哪儿去了。 “老板让你对比子弹记录,他知道凶手就是受害者!”程嘉嘉反应过来了,简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愤愤道:“刚才就该带人直接攻进去,还什么‘送入虎口’、‘兵分叁路’,直播审判直播了个鬼啊。” 蓝秘书微微摇头,乌黑眉目深冷:“新加坡是夫人所为,可这次还没查清楚,连白诺的嫌疑也得暂时保留。” 顿了顿她又道:“最重要的是,他不敢赌。” 程嘉嘉:“谁?赌什么?” 车窗外闪烁的蓝色警灯折射在电脑屏幕上,又落在蓝秘书清醒冷静的眼底: “哪怕夫人是凶手的概率高达99%,秦先生也不敢赌那1%——她要是真被绑架了呢。” 程嘉嘉:“………………” 一万只草泥马从头顶呼啸而过,今夜所有出外勤的私人安保、抽调到附近医院里加班的医护,还有被一枪毙了的吕政委,合着所有人都是老板恋爱脑的受害者。 荒谬、愤怒、无奈、惊诧……种种难以置信的情绪冲撞,程嘉嘉再次福灵心至:“不是……既然他早就知道夫人是凶手,这四个月让我们查毛啊查?” “查她哪里来的帮手。”蓝秘书淡淡道。 程嘉嘉明白了。 杨醇死了,最明显的靶子没了。 秦先生不知道夫人下一步的行动,只能不动声色地与她周旋。 表面上是为了她的安危,掘地叁尺也要断绝暗网和投资人的隐患。实际上是要揪出她的帮手,断掉她的左膀右臂。只有这样,他才继续把她困在怀里。 “……想干掉我,首先得成为我。” 那道低沉悦耳的声音从记忆中穿出,如一道惊雷炸在程嘉嘉耳旁。 他什么都知道。 这个男人从来没有变过。 冷酷、狡诈、残忍,风度翩翩又不动声色,藏在温柔和深情下的每一步都精准致命。 “……” 程嘉嘉忽然想起有一个午后,夫人经期偏头痛,她去办公室送热洋甘菊茶,看见夫人枕在秦先生的大腿上闭眼休息。 那是个情侣间很常见的亲密姿势,不太一样的是秦先生没有靠在沙发上,看文件、刷手机,随便找点别的事来做,而是俯身垂眸,凝视着腿上的人。 她进门、放茶、离开。 全程秦先生没有任何反应,没像平常一样客气地说声“谢谢”,连一个眼神交集都没有。 他根本没有察觉到有人进来了,只是注视着腿上的人,眼底闪烁着病态的痴迷,似乎可以一直一直看着下去,看到宇宙的尽头。 当时程嘉嘉只觉得毛骨悚然。 一个活人怎么会用那种眼神,盯着另一个活人看那么久?再想想每天晚上,夫人睡着以后,都有一道这样扭曲的目光盯着自己…… 她真心觉得夫人也挺牛逼的,换成是自己,这种日子一天都忍不了。 …… 指挥车内一时安静,各频道都没有信息。既然下不了班,程嘉嘉定了定神,拧开电解质水,又喝了一大口,开始琢磨了起来: “目前现场到底有几拨人?我们,绑匪和邬桐发现的第叁方。第叁方又是谁的人?老板的仇家?来浑水摸鱼的?……你说夫人哪来的帮手呢?” 蓝秘书摇头不语。 “印度黑客逃了,她和夫人肯定暗中有联系。仙女教母套现的钱,也一直在按折损30%的节奏洗。她绝对有钱组建一支精英雇佣兵队伍。啧,但那得是多强的队伍,才能让我们这几个月一无所获?” 一无所获? 蓝秘书神情微动,仿佛一根冰凉细尖的铁丝,骤然刺了一下太阳穴。 “国际上叫得号上的杀手组织、雇佣兵组织,国内的安保公司、地下情报网络、军警背调档案都查过了……二十叁箱啊,我他妈看了两遍!” 程嘉嘉又喝了口水,骂骂咧咧地: “九箱人物档案,已经被列入重点黑名单的退役特种兵;心理评定未通过,被认定为潜在危险的现役以及退役人员档案。十四箱军人犯罪的历史案件,根本就没有相似的袭击手段,内爆式炸弹、叁十秒消失,车和快艇上连一根都找不到……” ——对。 ——这样干净得反常。 ——以秦先生的庞大资源,什么样的队伍,可以在天罗地网下隐匿消失? 蓝秘书隐隐绰绰地感觉到了什么,但关键答案,就像一只调皮的地精,在潜意识里做了个鬼脸,迅速溜走了。 破案不仅要凭人的经验和专业知识,最重要的是那一丝肉眼难以捉摸的灵感。好比她把岛上的资料翻了几十遍,也没想到要捕捉物体反光的影子。 嘀嘀—— 卫星屏幕上突然闪起提示光点,来自邬桐的频道。方才全力供应AI的算力,关闭了自动接收各个频道的信号,通讯频道得手动接通。 程嘉嘉倾身去够按键,车顶的光在她脸上一闪而过,咽喉前方映着颌骨的一小段阴影。 就在这一瞬间,一个匪夷所思的答案遽然冲上蓝秘书脑海,所有疑惑都土崩瓦解了。 “……所以现场只有我们的子弹!” 蓝秘书嘴唇微颤,一字一字轻如梦呓。 同一时刻,沙沙的电流卷来了邬桐的话音:“……Hello?姐妹们在吗?” 程嘉嘉没理邬桐那边,回过头愕然望着蓝秘书:“为什么?” “‘要么扫回子弹的人以极小概率避开了对方的每一颗子弹壳,要么他们和我们用的是相同装备。’” 蓝秘书重复了一遍方才程嘉嘉上车时对她说过的话,继而又道: “秦先生有一个与我们平行的安保系统,多层隔离与单向通信机制,夏天落水追杀后再次重启,他只给了夫人权限。” 程嘉嘉喉头痉挛,几秒钟后才喃喃道:“B组……” “有人能理我一下吗?”邬桐不知前因后果,也不知指挥车内的推理到了什么程度,只是有点反常得话多,尾音的笑意更像是精神已经到了摇摇欲坠的边缘:“不管你们讲什么,我赌一只祖母绿戒指,都没有我这吓人。” “姐妹……”震惊一再刷新,程嘉嘉咽喉微动,喘息道,“我这边是个灯下黑的鬼故事。” “呵呵,除非你们脚下有能炸掉半个山头的炸弹,否则我这儿稳赢。” 邬桐和两个保镖一动不动。 四周黑暗如浓雾般化不开,叁道狼眼手电光穿透到底,无数颗红色警示灯和摆锤一直延伸至走廊尽头。上百颗炸弹铺满地面,四面墙壁和天花板上贴着密密麻麻的引线。 头顶忽然震颤,几粒铁锈落在邬桐的头盔上,仿佛是某种巨型生物脱落的鳞片。她感觉自己正置身于梦核朋克场景中,站在一条生满巨大脓包的鱼腹里。 罗杰疑案(六更) 修改了上一章结尾邬桐所在空间。 —————— 黑暗,寒冷。 无人机与雷达机器人在前方开路,孙珩等二十几人冲出迷宫般的复杂隧道,又穿过一个椭圆形大厅,血迹消失在一扇厚钢铁制成的门前。 孙珩一秒钟都没犹豫,带人追进门后。 咚——!!! 沉重的门板一关,耳机中微弱的电流声猝然消失,只剩下自己的耳鸣声。 他眉心微皱,抬手按下通讯器,耳中依然一片死寂。 ——与指挥车失联了。 众安保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端着冲锋枪,向他投来紧张的目光。 “把灯调到第叁档。”孙珩道。 追逐时头盔灯只开到能看清环境的第一档的微光,以免突然切换到热成像仪模式时瞳孔无法适应。 保镖们按吩咐调档,二十几道强光由门边直射向四面八方,前方矗立着偌大一片废墟——被轰炸过的小楼、散落的铁管、扭曲的电缆,房屋高高矮矮……呈现出海市蜃楼般的虚幻感。 “辐、辐射……” 背后传来一道惊恐的声音。 孙珩回头。 一座半人高的金属仪表立在门边,其上猩红指针显示着当前辐射浓度——22.4%。 “!!!” 孙珩头皮一炸,这才看清他们进来的金属门表面涂有铅合金,侧面钢筋骨架交织,整体结构严密坚固,显然是防辐射特质门。 旋即,揪到嗓子眼的心脏又落了下去,门上墙壁刷着一行字,红油漆脱落但字迹清晰: ——模拟核爆区营救训练场。 · 管道层。 “型号M-9,引信T-22,生产编号52-3/98。” 邬桐站在炸弹旁,读完表面的所有文字,小心翼翼避开地上的引线,退回到门边。 趁着蓝秘书在自家武器库中对比炸弹型号的功夫,程嘉嘉把“嫌疑人受害人身份调转”、“蜜月岛袭击真相”、以及“左手打右手的B组”推理,简要地讲了一遍。 讲完,正好蓝秘书拿到了结果,平静地说:“行,炸吧。” 邬桐:“……啊哈?” 蓝秘书:“这些炸弹是从我们库里出来的,‘第叁方’也是B组的人。” “我不在乎是谁的炸弹,你没听到我说管道上全是炸弹吗?虽然电缆没有电,但水管还有水,溶洞连着地下水,一炸能炸出个龙王上来。” 邬桐站在一片闪烁的红光中,端着肩膀,严肃强调: “而且通风管道是密封的,冲击波规模是平地炸的几倍。这破地儿荒了二十多年,本身结构就老化了,承重结构炸了,炸掉上下一两层算轻的,要是沿着管道蔓延,炸掉半个山头不是玩笑。” 通讯频道里响起的声音非常冷淡:“秦先生放任白诺被灭口,就是默许了夫人的阴谋,哪怕夫人的阴谋中包含了要弄死他。” 顿了顿,蓝秘书又说:“有很多选择摆在面前的时候,一定要选择正确的那个。” “……” 邬桐深吸了口气,迟迟未动。 “反正基地里只有我们的人,说不定是夫人故意引你进去的,早炸晚炸都得炸,你来都来了,就顺手炸了吧,早点炸完,早点下班。” 程嘉嘉在一旁添油加醋: “秦曰,夫人要炸,就让它炸。” 邬桐也不再坚持,忧虑的目光扫过近处的几颗机械炸弹,水平摆锤轻轻摇摆,反射出微光。 半晌,她薄唇微动,轻叹道:“……这造的什么大孽。” · “全体人员,马上撤离基地!” “所有车辆立即离开,撤至安全区域!” “重复一遍,全体人员立即执行紧急撤离方案!” …… 军都山基地主体设置在地下,地面上除了通信塔和供电设备,只有带刺铁丝网围起的空地。 随着命令传播在各个频道,越野车和救护车迅速从围网中撤出,雪亮的车灯穿破茫茫夜色,一辆接一辆驶入林中。 指挥车内。 九块大屏幕上显示着基地内部地图,一颗颗闪烁的光点正向着各个出口离开。 用于防核打击的军事基地,核心区域当然是核爆模拟区。庞大的爆破废墟群用于模拟城市空袭后的坍塌现场,训练士兵在辐射区与污染区的生存救援。 该区横跨地下两层半,像一颗霸道地吸收了所有水源大树的主干,宿舍、食堂、训练场等生活与行政区等只能“废墟”周围见缝插针。 截止到2000年初废弃时,基地已开发完地下两层。 但由于“核爆模拟区优先”的原则,及山体结构存在多个自然断层,基地内部形成了让人迷惑的“-0.3层”、“-0.7层”、“-1.3层”、“-1.5”、“1.75层”…… 再加上各种形状奇葩的走廊,或螺旋或垂直的楼梯、限定停靠十分“潦草”的电梯,还有不那么垂直的垂直逃生井,光看图这里简直是个颠倒版“迷失重庆”。 图中显示,邬桐位于地下2.35层,是模拟辐射区域内的夹层,上下都是五米厚钢筋混凝土,管道层涂铅制隔离。就算引起连环爆炸,只要她和两个保镖小哥及时离开就不会引起伤亡。 “秦先生呢?你们通知他了吗?”邬桐问。 “没有。” 程嘉嘉瞥了眼屏幕下方,通讯频道依然亮着红灯,那颗绿色定位点,不知何时移动到了基地最下层的天然溶洞中。 她不太在意地说:“秦先生离你有两公里远,炸飞了我们,也炸不着他。” 邬桐“嗯”了一声,俯身向台阶上撒火药粉,心说老板要是被她炸死了,这个月工资都不知道该找谁要。 老式机械炸弹有绳索牵动、压力感应、明火点燃等多种引爆方式。 那俩保镖小哥的战术包中倒是有手榴弹。不过,一颗投出去,叁人直接粉身碎骨。想要安全撤退,必须做个简陋的延时装置。 叁人用匕首撬开了百余发子弹,小心翼翼地倒出火药粉,均匀撒在机械炸弹的引线上,然后原路返回楼梯间,沿路布置“火药粉引线”。 火药粉耗尽后,他们又上爬两层,抵达到了一个合适的高度后,保镖脱下贴身T恤点燃。 裹着火光的布料簌簌飘下,落地瞬间引燃引信! 叁人扔掉随身所有重物,头也不回地往上跑。楼梯直上直下漆黑一片,从光束穿透的距离推测,这起码有个叁四层高,邬桐在狂奔中,气喘吁吁地骂了一句:“操,爱的代价,为什么是我付?” 罗杰疑案(七更) 模拟辐射区。 四周弥漫着经年的积尘和微弱的化学雾霾。孙珩等二十几人,端着冲锋枪,绕过一个又一个警戒带隔离,在黑暗中警惕前进。 即使知道模拟区只是模拟,并不存在真实的放射性物质,可一桩桩“危险”标识牌散发出的气息,依然令人恐惧。 咕噜噜! 不远处传来一声极轻微的连环响动,像是某个躲藏在墙后的人不小心碰翻了什么东西—— 孙珩立刻端枪转身! 一座铅钢包裹的巨型辐射模拟器,伫立在危墙之下。前后空无一人,几只写着“钴-60”、“铯-137”的金属气体罐,被探测雷达小的机器人撞翻,骨碌碌地滚了出来。 “……?” 他的枪口指着小机器人,盯着它头顶闪烁的绿灯,隐隐察觉到一些异样。 ——不对吧? ——与指挥车失联,意味着卫星信号消失。那么为什么无人机和探测雷达还能正常使用? · 与此同时。 “……你们撤出基地了吗?孙珩?孙珩?指挥车呼叫孙珩!” 通讯频道没有回答。 “孙珩一直没回话吗?” 蓝秘书凑头过来,程嘉嘉放大地图,压紧了眉心:“他们在了模拟辐射区门前停了一会儿……欸?” 话说一半,她忽然僵住了。 模拟辐射区的门是通常厚钢外壳铅板内衬,连辐射都能隔绝,那么卫星信号是不是也会被阻断? 孙珩的定位始终没有移动……如果不是他本人停在原地,而是这个地点是最后可以收到卫星信号的地方……? “!!!” 程嘉嘉整个人触电般一抖,飞快调出基地地图,奈何文件实在太多,她把键盘一转,递给蓝秘书:“建筑剖面图在哪儿?你来——” …… 昏暗,寂静。 孙珩与小机器人对峙几秒,抬手将盔眼模式切换为热成像仪模式。 四周的墙壁、地面和废弃的设备呈现出深沉的黑色。附近几个浓烈的红黄调轮廓都是自己人,没有任何移动热源。 ——夫人呢? ——她为什么一声不吭? ——这里……真的有人吗? 再次调换光源,他视线随着强光一转。 周遭废墟墙面上裂缝无数,地砖边沿也有破损,脚边的金属板略有松动。这些“残破”细节落入眼中,大脑自动拉响了“缝隙下埋着炸弹”预警提示。 应该不会吧…… 要是真有炸弹,热成像仪应该会显示出来,毕竟识别发热的电池等电子元件又不需要卫星信号……嗯? 嗯?这是什么? 他的目光微微一凝。 墙根下贴着一根与与周遭有些违和的线,异常细长,透明中微带蓝色光点。 ——光纤线?! ——这玩意他妈的能是二十年前安装的? 无数疑点霎时崩碎,化为震裂苍穹的惊雷轰然劈下——炸弹是纯机械结构,没有电池,自然没有热感! “——全体别动!” 孙珩扬声高喊:“现场有老式机械炸弹!无人机和探测器被黑了!敌人故意制造噪音,引我们触发炸弹!” 地下废墟安静得可怕,二十几年沉积的黑暗吞没一切声音。 孙珩喊完了这一声,众人面面相觑。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丝古怪的声音——低沉、规律、由远而近……愈发急促、清晰。 “你们听听见了吗?”“……什么声音?”“好像是……上面传来的?” 孙珩抬头向上看。 头顶横贯着如巨蟒般粗大的气体输送管,曾经用于扩散伪放射性气体。狼眼亮光下,金属管道正在急剧颠簸,似乎某种热气膨胀,风驰电掣而来—— 孙珩瞳孔紧缩,嘶吼声凄厉:“快跑!爆炸了!!!” · 指挥车。 屏幕上显示着基地的剖面图,邬桐的管道坐标是【x-122 y12 z-1.75】,孙珩消失的位置为【x19 y34 z-1.34】 XY轴是东西方向,Z轴是垂直距离。一东一西,两个闪光点,在迷宫一样的剖面图中穿梭往来,逐渐向中间汇合…… 程嘉嘉脸上血色尽失,瞳孔因恐惧而极度扩张。 ……完了。 如果孙珩带人进了模拟辐射区,那邬桐引爆的管道就在他脚下! 砰—— 砰—— 轰隆隆——!!! 巨响伴随气浪先自下而上地掀翻了通风管道,震碎了模拟核爆区西边最外侧的液体屏蔽层,继而裹挟着无数的碎石和钢块由外向内炸。 钢铅制成的辐射模拟器和实验设备一排接着一排,轰隆隆地倒下,藏在废墟区域金属板下和墙面中的机械炸弹被触发,引起了更恐怖的连续爆炸。 火光气浪天旋地转! 所有人扔了枪械,拼命奔逃。 “快快快!快往回跑!”“离墙面远点!”“厚钢门能挡爆炸!” ……来不及了。 在被火龙近距离追撵的时刻,孙珩脑中无比清醒。 厚钢铅板门远在叁百米之外,爆炸开始的瞬间躲在门后,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两条腿的人怎么都也跑不过光速。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滚烫的冲击波从背后扑来,身边不断有人尖叫着摔倒,孙珩死咬着牙,强撑着在废墟上跑了几步,最后一阵天旋地转的失重感袭来—— 绝望的黑暗降临了。 “……” 原来这就是死亡。 “……”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漫长的有几个世纪,又似乎只有几秒钟。 孙珩手指动了动,被吓到麻木的感官复苏,只觉得周遭温度炙热,四蔓的烟雾刺激着咽喉。 “咳咳咳……咳……” 他一边咳嗽一边从地上爬起来,回头一看,爆炸已经结束了,头上管道只被炸塌了一小部分,废墟几乎安然无恙,只有水槽外层全部塌陷,滚滚黑烟正从地上的一个窟窿中冒出。 他摇摇晃晃地往回走,走到冒烟的窟窿边,低头一看,一股寒意顺脊椎蹿起。 “深坑”是管道层破露的天花板,翻滚的火海中,掩埋着许多颗的哑炮。红酒桶般大小的机械炸弹,一颗颗,像壳没破异形卵蛋。 罗杰疑案(八更) 十五分钟后。 基地外蓝色警灯闪烁,医护人员抬着担架飞奔而出。离开模拟核爆区,卫星信号自动连接,孙珩收到了几分钟前,程嘉嘉留在频道内的撕心裂肺的忏悔。 所以程嘉嘉一拉开救护车门,孙珩从担架上撑起来,竭尽洪荒之力咆哮道:“你们这些疯婆子!差点把我炸死!!!” “我们又不知道你在上面。” 程嘉嘉赔着笑上前,孙珩扯着身上的白布:“离我远点!别扒拉我!!!” “我没扒拉你。” “你别扒拉我的担架!!!” 程嘉嘉缩回了手。 孙珩身上没有外伤,作为指挥,暂时不能离开现场,只能躺在救护车内的床上吸氧。他脑中疑惑千千万万,从能想到的开始问:“邬桐能和你们通话,为什么你们看不到我?” 说完,他立刻把氧气面罩捂上了。 程嘉嘉道:“虽然管道层的天花板也是钢铅合金板,但是内部空间大,管道和管道之间海有空隙,能收到非常微弱的信号。你在模拟区的那个金属盒子,真是一点都看不到。” “她路过就没多看一眼?门上的字不认识吗?不知道自己炸的是什么地儿,就瞎他妈炸?” “邬桐是顺着平板车的搬运痕迹追到管道层里,一个楼梯直上直下,也不知道这是核爆区内的管道。” 孙珩又摘下氧气面罩,继续骂骂咧咧:“建筑师是重庆人吧!爬了八楼还他妈在平地上!” “我们重庆人不背这个锅啊……”程嘉嘉看不惯他总拿个氧气面罩配合自己,一伸手把氧气管扯断了,又挨着他坐下,“其实你还得谢谢我们……要不是邬桐提前引爆,你已经被炸飞了。” 孙珩捂着个无氧的面罩,瞪着眼睛看她,简直不敢相信她说了什么鬼话。 程嘉嘉滑开平板电脑,调出3d模型给他看:“如果你们直接触发模拟区的炸弹,当时就会葬身火海,邬桐提前引爆了管道层的炸弹,爆炸是从下面开始的,先炸了外门的冷水槽,然后冲向你们,分散了一部分冲击力。而且管道内炸弹暂时不知是什么原因,只炸了百分之一,算是给你们打了个信号枪,否则你已经是碎态兼焦状了。快说,谢谢邬桐——” 孙珩咬牙切齿:“邬桐人呢?藏哪儿去了?” “技术组在溶洞里发现了一些二维码,她过去看看。” 孙珩突然想起来了:“模拟区居然有光纤电线!白诺的人黑进了无人机,引我们去触发炸弹。” 程嘉嘉:“………………” 她默默瞅着这个少看了半集的男人,眼底闪烁着一丝怜悯的微光:“我从头给你讲吧。” 深山腹地,长风掠过雪地,吹来尖锐的哨声。 孙珩听完蓝秘书的极限推理,连氧气面罩都扔了,激动道:“王予路是白诺最亲近的手下,白诺连他都没带,又从哪里组织的这些人? “齐鑫是白诺赴宴前被拷上暖气片的,白诺肯定是没来得及回家,在宴会上就被绑了,否则怎么也能抽空让人把外甥给放了…… “还有安全屋,我们也查了,军都山这破地儿偏得可以,白诺当兵那会儿这都废了,他还真不一定知道这里。魏家人的嫌疑都比他大,毕竟这离魏瀚岚的假庙也就两公里……” 程嘉嘉欲言又止:“……兄弟,这是重点吗?” 孙珩沉下了脸,问:“老板和他媳妇儿呢?” “反正没在走廊上。” “妈的!炸了半个山头只为成全他们俩的爱情?老板就不能有点健康爱好吗?包包女明星,养养小网红,周末出海去淫趴玩玩是会被判死刑吗?”孙珩呸了一口血沫子,诚心诚意地发问:“……何必呢。” “是啊,何必呢?”程嘉嘉随着感叹了一句,“世上女人这么多,他偏偏栽倒这位身上……大概是报应吧。” 直升机的螺旋桨声盘旋而过,短暂映亮了救护车窗外的雪地,无人踏足过的深雪上泛着银河般的晶亮碎光。 程嘉嘉沉默了一会儿,虽然方才的审判是假的,但血淋淋的人命都是真的,要是细究起来,她也算是帮凶。 “他当氪金大佬只是提供了因,果是游戏玩家自己的选择,听起来很无辜是吧?”程嘉嘉嘴边勾起一抹自嘲般的轻笑,“但‘介入’本身就已经打破了平衡,每一个人都是因为他给太多,间接毁灭的。” 孙珩体会不到她细腻的心思,回头看了一眼奔向山下的救护车队:“他媳妇儿直接毁灭的更多。” 程嘉嘉眼底凝沉,轻叹了一声:“连亲姐姐都可以杀的人,会有多在乎别人的命。” 孙珩从床边捞起一瓶矿泉水递给程嘉嘉:“祝福他们天长地久。” · 滴答、滴答—— 岩壁上的积水滴落,与脚步声一通回荡在空旷的黑暗中。 天然溶洞曲折复杂,前方黑暗深邃无尽,偶尔有不规则的矿物结晶反射着微弱的光芒。 汪悬光戴着一副具备夜视功能的眼镜,快步穿出某条通道。 前方豁然是一处地势开阔的低洼地,洞壁上挂着足有四五层楼高的垂直逃生井。 脚手架、滑轮、钢缆和各种金属工具等东西散落在地上,在积年的潮湿空气中氧化出斑驳锈迹。然而电梯的滑降通道金属却崭新闪亮。 看得出此处逃生出口,建于二十年前,还没建好基地便废弃了,近期又有人将此处修建完毕。 汪悬光站在隧道出口,双手插在长款羽绒服的口袋中,身影颀长冷淡。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刚停下脚步,背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那语调一如既往地似笑非笑。 “不说声再见就走吗?悬光。” ———————— 死无对证(一更) 汪悬光慢慢转过身。 秦销立在漆黑的洞口,左手举着狼眼手电筒,强光之下身影如恶魔般惊悚突兀。 她垂眸向下一撇,他脚下岩石上有一只具备夜视功能的作战头盔,估计是无声无息地跟了她一路,见她来到出口,才摘下头盔,打了束追光。 汪悬光说:“你还是这么喜欢戏剧化的登场。” “很意外吗?” 秦销的话音是笑着的,脸上并没有笑意,冲锋衣下的肩颈线条还有些紧绷,远不如上次在地下停车场游刃有余。 隔着几步的距离,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尤其在她不耽误行走的“腿伤”上略微停留,然后主动为她解惑:“定位器不在我给你的防弹衣里,在你头发里。” 方才在中央指挥室前,他把她背到背上之前,摸了摸她的侧脸和鬓发。 汪悬光抬起手,顺着他摸过的地方,从头发里中碾出一颗“小米粒”,也不太在乎地一捻手指,定位器顿时消失在脚边的水洼中。 她随口问了句:“你跟着我下来的?” “嗯。” “发现了我脱下来的防弹衣?” 秦销轻轻颔首,望着她的目光中闪动着细微的碎光:“还看见你开启了沿途的定时炸弹。” “那你应该也看见了,第一个爆炸还有十分钟,你来不及回去了。” 汪悬光侧对着他,一边身体被狼眼手电光照亮,另一边则沉于黑暗,身上那件厚重的羽绒服,随着她侧身回头看电梯井的动作,发出簌簌摩擦声。 “上面的人只会接我一个人出去,不论我的同伴是谁都会被就地射杀。” “……” 几个月的虚情假意、逢场作戏都被血淋淋地撕开了,秦销注视着她沉静的眉眼,非但没有一丝被愚弄后的愤怒,反而平静异常,因为那颗一直悬吊在嗓子眼的心脏终于落回了胸膛。 他心平气和地问:“谁在帮你?” 汪悬光拧起了眉梢:“现在是问这个的时候吗?” “你说的对,”秦销一直插在冲锋衣口袋的右手拿了出来,“我们回家慢慢聊。” 他手中之物的冷硬的轮廓,映在汪悬光微扩的瞳孔中。 ——是一把枪。 她感觉有点好笑:“你要杀了我?” “是麻醉枪。”秦销说,“我不大放心你陪我在这里等着秘书组。溶洞里岔路无数,你一路走过来,一点犹豫都没有,还清楚哪里能找到炸弹,这里是你的主场。所以睡一觉吧,睡醒又会躺在我怀里,我会让你很舒服,你还可以慢慢谋划下一次。” 两人相隔几步距离,中间还架着一把枪。气氛本该如退潮后的沙滩,露出棱角狰狞的岩石。但这番对话,和今天早上他们在被窝里聊去哪里过年一样松弛。 沉默了几秒后,汪悬光忽然开口说:“是你的B组。” 秦销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她在回答刚才的问题——谁在帮你。 “你养了一批很好用的死士,带着必死的决心执行任务,事后没死也会被替换清除。每一次任务,从指挥官到外勤人员都是陌生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B组像水滴掉进大海里一样无影无踪。” 汪悬光对他前所未有的耐心,仿佛认为以后没有坦诚布公的机会,索性现在讲个清。 秦销问:“岛上也是B组?” “B组用完一次,就得重新组织人手,当时要是B组,这几个月你怎么会找不到人?” 她眼睛轻轻一抬,眸中映出溶洞晦暗嶙峋的石壁,轻描淡写地说:“岛上只有传感器。” ……传感器? 秦销隐隐猜测到了什么。 汪悬光清冷的眉目纹丝不动,缓缓抬起手,食指和中指比了个“耶”,旋即利落地往下一挥: “这是瞄准射击手势……” “……!” 电光石火间,某个模糊的片段从秦销记忆深处浮出。 那是潮湿闷热的热带树林中,青龙木树根盘踞在身下,极速流出血液在带走了体温和感官。恍恍惚惚中,他看见这只细白的手,从他背后伸来,就是这个手势——无力地往下一落,接着“砰”一声枪响,红糖倒下了。 …… 溶洞幽深阴冷,水珠一滴滴落在脚旁的水洼中。秦销举着麻醉枪,一动不动,感觉千万根乱线,正在急速运转的大脑中交错成逻辑网—— 从海里捞上来的快艇和留在悬崖边的越野车中找不到DNA,因为那是无人驾驶;对流雨冲走了森林里的痕迹,并非痕检专家抵达太晚,因为根本没有脚印。 那天早上,她故意磨蹭不起床,掐准了私人安保巡逻时间,在保镖们绕到度假小屋的另一边时,让他把她抱进入水疗室。 她安装炸弹,吸入少量乙醚,炸开落地窗后,迅速跑到青龙木树下假装昏倒,等他来找她时,让他被藏在树叶中的狙击枪,一枪爆了心脏。 ——其实树冠也没藏着狙击手,只有一把狙击枪架在了可自动分解的传感设备上。 让他晕船的浴缸、只为他移动的椅子,自动播放尿频尿急声的马桶……她做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是她在机电工作室内停留的理由。 因为机电工作室的落地窗,正对着这叁棵相连的巨形青龙木树。她对传感器的运用已臻化境,不必出门,坐在长桌后,看着窗外就可以模拟不同光线、不同角度的枪支发射轨迹。 还有……她为红糖制作的自动喂水器,一百多个,遍布整个岛屿,毋庸置疑是她的耳目。 死无对证(二更) “……” 黑色冲锋衣上沾满了烟尘和血迹,衬得秦销脸色森冷冰白,眼珠异常深黑。他瞅着汪悬光,呼吸微微急促,神态痴迷到简直瘆人。 世上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复刻她布下的这个局。 他怎么能不爱她? 又怎么甘心放走她? 汪悬光对他这个“病得不轻的”眼神早已习以为常,脸上的眼镜没摘,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站在低洼处,姿态仍然淡然从容,继续说: “B组不认识老板,只知道从井里露头的不是我这张脸就杀。还有几分钟通道就要炸了,你回不去了。要么你和我一起上去,然后被击毙。要么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等塌陷,怎样选你都没有活路了。” 她乌黑的眼睫一垂,敛去了眼底复杂的神色,尾音带着若有似无的叹息:“你不该追过来的。” 秦销短促地笑了下,挑眉问道:“你在关心我?” “……”汪悬光立刻冷下脸,语调如浸寒冷:“还有七分钟。” 此处位于地下第四层,离中央指挥室的直线距离足有一公里,秦销跟着她来的这一路,穿过数条交错的溶洞通道、钻过狭窄的缝隙,还经过了一个宽敞的天然大厅,在复杂的迷宫中行走了半个多小时,已经离地表非常遥远。 外面闪烁的警笛与鼎沸的人声完全被黑暗隔绝,阴风阵阵掠过,这两道被狼眼手电应亮的身影,仿佛站在地狱门外。 “悬光……” 秦销一开口先叹了一声,一双深邃温柔总是带着笑意的双眼,此刻泛起了深深的哀伤: “世上一切都比不上你带给我的快乐。每一次我看着你,我都希望你能体会我的感觉,体感到这种无与伦比的快乐。但只有这件事,我做不到,放你上去,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还有六分五十秒,”汪悬光对他的剖白毫无触动,稍略回头,瞥了眼电梯井,“你要拉着我殉情吗?” 时间的确紧急,秦销也不废话了,踩过湿滑坚硬的岩石,一步步走上前: “叁百米外的两颗炸弹我已经挪开了,五百米外的那颗,和我们隔着两个通道,姑且塌不到我们这里。秘书们会带人清理上面的B组,我会在你的手臂上扎一针,悬光,你还有下一次杀我的机会。” 汪悬光摇了下头:“杀你从来不是我的目的。” “我知道。”秦销说。 “你想杀我太容易了,黑进驾驶系统,随便安排一场车祸,谁都查不到你头上。 “人有固定的行为模式,就像当初你让杨醇救走汪盏后,栽赃了给牧逐野一样。上一次,你需要用我的死,摆脱仙女教母的麻烦。 “这一次,除了绑架,你还干了一件坏事,要赖在到了白诺头上……” 强光的射线距离逐渐缩短,他跨过了水坑,走到汪悬光面前,话音一收,持麻醉枪的右手稳如磐石—— “A-0呼叫指挥车……” 汪悬光神色不动,望着眼前这堵坚硬又熟悉的胸膛,极轻地吸了口气,闻见冲锋衣上残留的硝烟味盖住了黑雪松。 秦销联系着蓝秘书,举着狼眼手电光的左手移动到领口,光束随之改变了方向。汪悬光隐没在黑暗中的那侧身体,不易察觉地动了下,平静说道:“没有下一次了,我想做的事都做完了。” 溶洞底部的信号非常微弱,频道内沙沙电流盖过了人声。 秦销左手拿稳了手电筒,强光又在汪悬光的“夜视”眼镜上一闪而过,雪亮反光模糊了她的表情,只听她声音仍然轻轻地: “今天早上,我躺在你的身边,你的手臂紧贴着我的肩膀,皮肤暖烘烘烤着我。有那么几分钟里,我想告诉你,我绑了白……” 就在这时,突然远处轰隆——! 沉重的闷响震落数不清的尘土,汪悬光蓦然抬头,神色不似方才那般从容,问:“什么声音?” 秦销反问:“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声音?” “你一路跟我过来,应该知道第一个炸弹在叁百米外,还有五分钟才炸。” 秦销敷衍地“嗯嗯”了两下,明显不信她。 汪悬光迎着麻醉枪的针头,习惯性地反唇相讥:“以溶洞的岩石构造和炸弹的随机能量分布,你要是能准确预测到塌陷规律,这边建议你去申请个诺贝尔物理学奖呢秦先生~” 秦销问:“那你还要炸?” 汪悬光阴测测地说:“要是你没磨蹭,我早就上去了。” 秦销气笑了:“你怎么可能想不到我会在这儿拦住你?” “……” “……” 要不是环境诡异,还有个人举着枪,他们俩简直像刚从菜市场回来,站在门外指责对方怎么会忘了带钥匙的小夫妻。 地底溶洞交错复杂,那声闷响似乎是哪里爆炸引发的局部塌陷,此刻仍然有尘土簌簌掉落,汪悬光呛了口灰,皱着眉,自然而然地一侧身。 秦销立刻抬起枪口,语气泛着寒意:“别动,悬光——” “山体震动,你敢坐电梯吗?”汪悬光原地站定,没有再刺激秦销,只抬手指着电梯井下面那一堆凌乱的杂物:“那里有信号弹,我需要上面接应。” “我说了‘别动’——” 秦销压紧了锋利眉心,右手食指搭在麻醉枪的扳机,另一只手按下通讯: “A-0呼叫指挥车!重复!A-0呼叫指挥车!” 汪悬光没好气地说:“你的人过来还有多久?没等他们开车起步,我们俩就真变成瓦达洛恋人了。” “指挥车收到,秦先生有何吩咐?” 与耳机中蓝秘书的声音同时传来的是下一波沉闷的震响。 轰—— 轰——轰—— 连续的轰塌声如滚滚闷雷,被地下阴风扩散在曲折的隧道中。 山体的震动陡然增大,眼见着这处逃生井岌岌可危,汪悬光也不顾秦销会不一针扎晕她,转身大步走向电梯井。 大概是笃定她不会在震动时从电梯逃走,再加上此刻的确危急,秦销举着麻醉枪的手放了下来,对蓝秘书利落地说: “我和悬光在溶洞第四层遇到了崩塌,附近有一个垂直逃生井,井外有武装势力,直接杀了他们……” 构建垂直逃生井的施工地略微平整,岩洞的侧壁上挂着钢筋脚手架,大型切割工具的粗电缆凌乱地铺在地上,一旁还堆满了各种建筑材料和工具。 汪悬光俯身在那堆建筑工具里翻了翻,就在这时,四面山壁毫无征兆地剧烈晃动起来里,岩石尘土铺天盖地而下,脚手架摇晃着砸了下来—— 秦销想都没想,两叁步猛地朝她扑了过去:“小心——!!!” ———————— 死无对证(十二更) p owenx ue 6.c om 楚湘:“……………………?” 他的确没见过爱情,事已至此,说明汪悬光成功了。他单方面较劲劲了二十年的对手,最后居然会败在石榴裙下,楚湘一时只觉得百感交集,叹息着问:“你要怎么杀秦销?” “是你要怎么杀秦销。”汪悬光居然还有闲心纠正他的代词。 “哈,哈,哈……”楚湘干笑起来,“那‘我’他妈地要怎么杀秦销?” “借刀杀人。” “谁的刀?” “白诺。”汪悬光说,“两天前,我和白诺当众大吵一架,白诺生了两天闷气还没消,今天上午绑架了我,又把秦销约到了军都山的废弃军事基地,要和他新账旧账一起算。” ——军都山。 楚湘心中突然闪过一丝怀疑,下一秒就听汪悬光问: “熟悉吗?离你舅舅的假庙不到五公里。” 果然。 连环计里还有一扣在这里等着他。 “本来你要带着这叁百个亿东躲西藏一辈子,凑巧的是,白诺送了一个‘死无对证’的好机会给你。 “吴部长只知道把叁百亿交给了秦销,不知道画皮鬼下原来是你。秦销死后,秃鹫围袭,动荡中他账上蒸发了个叁百亿自然无处可追,也不会有人怀疑到你。” 楚湘叹了口气,非常遗憾不能活在汪悬光的故事里。 他笑着问:“我又是怎么败露的呢?” “你知道白诺和秦销的数次交手中,白诺一次没赢过,秦销从来没输过,当然不会把宝全压在白诺身上,所以趁白诺在基地东边煞有介事地搞出审判时候,悄悄派人在西边找了个离他很远的管道层,安装了很多炸弹。就算白诺失手,我和秦销也必死无疑。” “但可惜,你的炸弹是残次品,你的手下又不会安装,最后只炸了四分之一,未炸的那些炸弹会把线索指向你。不过,等人们查出你才是真凶的时候,你已经逃到境外了。” 话到此处,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醒来第一眼会看见魏今夏,沉吟道:“你还需要人证,证明我今天确实现身过……” “十年生死两茫茫,”汪悬光读诗的话音漫上一丝诡异的伤感,“以后都不一定会再相见,我猜你应该会牵挂你表妹,所以给她发了消息,让她去楼下的星巴克,她的面部识别是你这辆车的启动信号。” “……”看更多好书就到:m iren8 .c o m 动机、过程、细节。 计中计,连环计。 一切天衣无缝。 楚湘啪啪地鼓掌。 他在心中复盘整个计划,绕了一大圈再回到最初的原点,仍旧感到匪夷所思:“你的赌注就是那几份文件?汪博士真是看得起我。” “不上当也没关系,钓一下又没损失,反正也没人找得到你,能亲口问你是不是真要挖比特。” 车窗外的夜色从繁华二环灯火逐渐变得偏僻,楚湘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那么我的终点是哪里?” “日本筑波市的医用冷冻舱,”汪悬光说,“你手腕上的注射器中有两种药物,刚才给你用的是肾上腺素,现在要注射的是一种VX神经毒剂。” 楚湘低下头,望着橡胶制的“手镯”,连扯下针头都欲望都没有。汪悬光封死了他的路,就算侥幸逃下这辆车,世上已无他的容身之处。 “为什么是神经毒剂?钾盐不行吗?”他问。 “因为那一晚下着大雪,山里气温零下十几度。我阿姐雪地上绝望地躺了叁十七分钟,失温的人在死前会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看到美好的幻觉。 “VX神经毒剂会诱发类似情况,但你的幻觉一点都不美好,无论睁眼闭眼,只会看到各种各样的恐怖幻觉,毒蛇、蟑螂、血婴、女鬼、舅舅失望的眼神,母亲抛弃你的那天…… “你四肢无法动弹,在极度的惊恐中,各项器官渐渐衰竭,但经过漫长的四五十分钟,才会迎来真正的死亡。” 楚湘一脸木然,眼中没有丝毫惧意,望着无色油状的毒液徐徐注入静脉,平静地说:“所以我是被自己活活吓死的?” 汪悬光说:“医学上称为‘谵妄症’,如果要赋予一点浪漫的意义,艾伦·坡也是相同死法。” 楚湘不在乎浪不浪漫,轻笑了一声:“你姐姐若是泉下有知,会非常欣慰的。” 汪悬光没有接这句茬,继续叙述:“这辆车会送你的尸体去机场,而你会继续‘活’着,隔叁差五出现在某机场的监控中、某个体育联赛的直播画面里,在未来的五年十年,借用各种身份活跃在世界各地。” 灯火通明的首都机场航站楼伫立在前方夜色中,楚湘收回目光,神色从容平静:“挺好的,我打败了兄弟们,也打败了秦销,摆了所有人一道,是一个完美的结局。” 汪悬光礼貌道:“不客气。” 楚湘还有最后一个疑惑:“你……是真人吗?” “我是AI Charlene,负责让你死个明白。” “果然如此。”楚湘望着手腕推完的药液,靠在座椅上慢慢微笑,想要在最后一刻维持住翩翩风度: “我应该是没有时间问你人工智能怎样定义人类的善和恶了,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信奉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相信恶鬼更怕恶人,所以我……啊啊啊!啊啊啊啊!滚!滚!!救命!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这个斯文优雅的男人瘫坐在那里,尿液浸湿了座椅,望着虚空中的恐怖景象瞪大了眼睛,四肢抽搐发抖,口中不休地叫嚷着。 直到求饶和尖叫都停息下来,机场的搬运工开门,将楚湘的尸体收进冷冻箱,AI Charlene才对着空荡的车厢,轻轻叹息: “……可我本来也不是为了给阿姐报仇回来的。” · 呜喱呜喱呜喱呜喱—— 大批蓝色警灯冲进北医叁院昌平院区的紧急通道,几个刚从山上下来的医护人员推着一辆滑轮床快速经过忙乱的走廊: “血压八十五、六十五,血氧饱和度还在往下掉!” “1003手术室还能用!” …… 手术室轰然大门打开,门上亮起“抢救中”的红灯,推着床尾的“护士”一松手,没有跟进手术室。 她转身向外走,对着通讯器说:“发现夫人,14-7病房,重复,夫人14-7病房。” 走廊墙壁上挂着医院的平面分布图,十四层属于康复科病房。 相比于楼下乱成一锅粥的急诊大楼,七号病房冷冷清清。一位家喻户晓的女明星,静静地躺在拉帘后。她的各项器在器械与药物维持下运转完好,那张美丽的面容如同睡着了般安稳,不见半点死气。 …… “推一毫克肾上腺素,准备除颤仪!” …… “这个心跳停了,马上开始胸外按压,速度!” …… “哪个手术室还能用?准备AB型血!快快!!” 担架铁轮滚过地面,医护人员急促奔跑,不断有救护车冲进急诊通道。分院医护人手不够,从其他医院抽调了大批陌生面孔,混乱中不会有人特别注意一个护士。 “护士”逆着人流,与焦急的医护擦肩而过,从容离开急诊通道,迎面而来的夜风吹拂着她额前的黑发,露出了一张素白淡漠的脸庞。 汪悬光脱掉白大褂,顺手扔进垃圾桶,转身站在背风处点了根烟,拿出手机,打出了一个号码,待对方接起后淡淡地说道: “今夜北风叁级。” 猩红的烟头火光一闪,“影”从后门离开医院,没有引起任何注意,湮没在漆黑的深夜里。 —————— 1.爱和死永远一致,求爱的意志,也就是甘愿赴死。——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2.我若由海路行走,将不惜成仁为浸在海水的尸体;我若由陆路行走,将不惜成仁为被野草裹包的尸体。 《海行兮》陈英泰译 假如天上的月亮不再流浪·上(一更) 当天晚上,从山上疾驰而下的救护车队、反复盘旋的直升机,以及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和波动异常的地下河……村民们亲眼目睹的种种异常,都被附近滑雪场发生的“意外事故”掩盖了过去,官方象征性地通报轻伤九人、死亡一人后,再无下文。 秦销全身多处骨折,伴有内脏出血。尽管漂浮的木桶缓冲了部分冲击,可剧烈碰撞仍导致颅脑损伤、肝脾挫裂伤、低温与失血性休克,并发急性肺损伤和减压病,手术期间两次下达了病危通知。 长达十四个小时的手术结束后,医生在ICU病房外告知亲属:因颅脑损伤严重,若四十八小时内,患者无法恢复自主意识,极可能成为植物人。 邬桐按上次规格默默筹备葬礼,因为秦先生在医疗预嘱中明确要求,一旦自己丧失了自主能力,要放弃一切抢救和治疗。 翁黎玉与秦望舒紧握着手,寸步不离守在ICU观察室;秦翁两家十几口人轮番隔窗探望,连几个在海外工作求学的兄弟姐妹都被紧急召回,来见秦销最后一面。 从清晨到日暮,每分每秒都令人煎熬。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没到最后的死线,手术麻醉刚退,秦销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睛。 “!!!” 他仿佛从噩梦中惊醒,涣散的瞳孔慌乱地扫视着四周。他的气管被切开,声带发不出音,颈前插管处随着“咿咿呀呀”叫声渗出鲜血。 “好了,别叫了,”翁黎玉含泪牵起儿子缠满绷带的手,指向隔壁床,哽咽道:“你媳妇儿在那儿呢,在那儿呢!” 秦销用力地眯起眼睛,尽管瞳孔仍未聚焦,但那道模糊的轮廓仍是一剂强有力定心剂,几秒钟后,他如释重负地一歪头,再次陷入昏迷。 “……” 翁黎玉眼中含泪,一寸寸扫视着这具白色的、残破的躯壳——肿胀的头颅连着EEG电极线,四肢打着石膏,左臂左腿被牵引器悬吊。胸腹虽有多处骨折,但因内脏出血严重,一旦情况恶化还需紧急手术,所以仅用绷带固定。曾经意气风发的好大儿,如今躺在监护仪器中僵硬笨重,毫无生气。 她转身抵住丈夫的胸口,肩头剧烈颤抖,无声抽泣起来。 接下来的一周,秦销在密切监护下时醒时昏。每一次短暂清醒,都挣扎着想拔管下床,奈何全身骨折,连翻身都不能,只能强撑着睁眼十几秒,盯着母亲用超大屏幕的iPad拍下隔壁病床,确认氧气面罩下的面容是汪悬光,立刻又昏死过去。 得益于术后意识恢复得很快,感染等并发症也得到了有效控制,几天之后,秦销虽未转出ICU,头脑已经清醒很多,尤其是清醒地意识到了异常。 悬光为什么持续昏迷? 难道她伤得他还重? 她……真的还活着吗? 迟来二十年的叛逆期在此刻爆发,秦销以拔导气管相威胁,要求母亲把他推到床边,亲眼确认汪悬光的生死。 秘书组只对一个老板负责,翁黎玉并不清楚隔壁床上,这位脑死亡者的真实身份,只是这些天眼见着儿子用实况照片续命,她哪敢让儿子再受刺激。母子两人分毫不让,足足对峙一分钟,蓝秘书终于换好无菌服,推门而入。 蓝秘书劝走了翁女士,关掉了病房内所有的监听和监控设备,贴近老板耳畔,简要叙述了山洞内的VR-AR布置,和双胞胎诡计的下半场——路人皆知汪盏早被扒了皮烧成灰,自然没人再怀疑这张家喻户晓的脸是谁。 秦销眨了眨眼,这才放下心来。他干裂的嘴唇微动,尽管说不出话,蓝秘书仍然能认出这个命令。 ——找到她。 · 在ICU监护了十四天,秦销的生命体征趋于平稳,于正月初九,也就是春节假期结束的这天傍晚,转入了普通病房。 “——让开!都他妈给我让开!!” 走廊上保镖戒备森严,吴部长硬是闯过枪口,冲进病房,将毫无防备的翁黎玉一把推到墙上,接着冲到秦销面前问: “钱呢?叁百个亿呢!你转走了吗?怎么他妈的没了?” 秦销:“……?” 智商超高的反社会人格,面对不明的状况,总是先周旋套话,再决定是承认还是否认。可秦销的身体与精神接连双重暴击,这一刹那,没能掩饰住眼底的一丝迟疑。 “你、你……” 吴部长双眼赤红,惨白的嘴唇抖个不停,震惊中不由自主地要去抓秦销,幸好翁黎玉眼疾手快,一拳把老头掀翻在地。 保镖们一围而上,不顾吴部长的官威,架起他的肩膀,强行拖出病房。 “……能进账户的人只有我和你!不是,我就是你!不是我!只能是你!!!” 撕心裂肺的叫骂声逐渐消失在走廊远处,翁黎玉关上门,反身望着儿子,眼睛微微眯起:“叁百个亿?还是美元,你干的?” 秦销脖颈上插着气管导管,尚无法说话,缠着纱布的拇指按动着九键数字,用拼音打字转为语音—— 他问:“什么叁百个亿?” 翁黎玉惊异:“你不知道?” 秦销:“???” 假如天上的月亮不再流浪·上(二更) 翁黎玉女士将吴部长关于东南亚气象卫星和叁百亿联合贷的谈话内容复述给秦销。 这是秦销从地狱爬回后,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叁百亿美金。 两千一百亿人民币。 老头们要是从自家金库里掏钱,得掏上个一年半载的,期间走漏风声,节外生枝,保不准骗局就黄掉了。 ——窗口期短。 ——没有存款,骗你贷款。 这是典型的电信诈骗手段啊。 “好了,好了,别笑了……” 笑这几声,秦销又牵动了颈前的气管切口。翁黎玉给他换了块敷料,下意识想给儿子顺气,可目之所及只有绷带和纱布——一圈一圈裹得人跟米其林大白似的,竟寻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 她眼眶又酸涩起来。 恰好此时,秘书组敲门而入,翁女士朝向众人微笑颔首,旋即若无其事地快步离去。 每次秦先生一倒下,危中之危便是各方的觊觎。好在这次魏家没作妖,还有翁秦两家坐镇,经验丰富的秘书组对付起零星宵小简直易如反掌。 这小半个月,四人轮流在医院值班,间歇性地向老板讲了点军都山的后续,此时则是全员首次齐聚,正式汇报工作。 病房拉上窗帘,一块移动屏幕被推到空地中央。前情提要老板已经从翁女士口中得知,蓝秘书直接从宴会当晚开始讲起。 她点开吴部长所签的备忘录,标红出一条【乙方可提出资金调度建议,并协助修改相关资金安排】。 “吴部长以为授权仅限于查阅,不涉及实际操作,但这个模糊的‘协助修改’,实际赋予了资金操控权限,乙方可以随意处置资金,不引起任何警觉。再加上转移资金的时机恰好卡在春节前,利用了我们与国际市场的时差真空,叁百亿美元已经无处可追了。” 秦销默然靠在枕头上,神情冷漠严肃,凝着冰的眼底微微闪动——遗失的那一块拼图,终于找到了。 蓝秘书轻点鼠标,画面切换为警方的案情梳理板。 “两天前,通惠河上漂出来一具尸体,经查系楚湘心腹金特助。今天上午,警方在其硬盘中破获了楚湘的电话录音和与掮客沟通的来往邮件,确认金特助惨遭毒手的原因,是他用这些东西向楚湘勒索一个亿。 “录音和邮件构成了完整的证据链,足以证明楚湘串通主权基金的内部人员,用夫人和魏今夏在海南发射场中负责的部分做防火墙,诱惑吴部长等人借下叁百个亿美元的贷款。 “此外,金特助也保留了几个账户信息,可惜网警迟来一步,只追回了价值十叁万美元的比特币,约有二百八十七亿美金仍然下落不明。” 本时代的科技犯罪已经领先正义一步,极易被伪造的电话录音与邮件往来,目前仍然是有效证据。 这一局,悬光做得很漂亮。 可是…… 秦销望着屏幕上的比特币钱包,眼底渐渐泛出一丝疑惑——她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杀他从来不是目的。 金钱更非动机。 悬光对一切世俗价值都不抱有情感,既没有对事业成就、学科突破或人类进步的追求;对金钱本身也不执着,钱财只是她获得自由的工具,仙女教母的套现够她作为游魂逍遥一辈子,她要这么钱做什么? “……” 秘书组汇报完毕,四人静静站在一旁。 秦销靠在床头一动不动,唯有那根缠着纱布的笨重拇指,在九键上轻轻移动,旋即他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病房内:“有什么bug需要我们帮悬光补吗?” “白诺。”程嘉嘉苦笑,“这哥们还活着。” 蓝秘书补充:“白诺在ICU只住了一晚便度过了危险期,这些天被我们的人看管起来,没与外界发生任何接触。” 意思非常清晰——白诺是生是死全看您的意思。 秦销神色不动,心中默默思索。 审判庭上戴着帽盔、用变声器的假白诺,能蒙骗过他人却骗不了吕政委,这也是悬光当场灭口吕政委的原因。 如果他猜的没错,悬光的计划中白诺并不重要。真假白诺移花接木的那一枪,是致命伤。只要白诺死在救护车上,便不会有人追查翻案。 那晚他让程嘉嘉秘密送白诺上救护车,正是默许了这一点。后来悬光又派人撞救护车,也许是得知了那一枪并未致命,也许只是想斩草除根。唯一的意外是妈妈救下了白诺。不过,这恰好可以证明第叁方的存在。 他在数字键盘上敲出指令:“白诺是被楚湘绑架的。” ——不翼而飞的叁百个亿美元和军都山的绑架案,幕后黑手都是楚湘? 程秘书对此有点疑虑:“可是,楚湘一个丧家犬,怎么绑架特种兵啊?” “丧家犬都能撬动中东基金,绑架一个特种兵很难吗?”秦销神情苍白平静,“当然,还有其他人证。” 邬桐点头:“蒋律师亲手杀了吕政委,甭管是不是受胁迫的,我们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 “不够。”秦销略一垂眸,眼底如刀锋般冰冷,“还有一个人,必须让他咬死了是楚湘干的。” 假如天上的月亮不再流浪·上(三更) 一盏盏纱绢灯透出浑浊的光,如水一样弥漫在茶室中。吴部长、周行长等十几个位高权重的中老年男子喝茶抽烟,一言不发。 天寒地冻的二月初,不知哪里飞来一只蚊子,困囿于纱窗中,嗡嗡地撞个不休,更凸显茶室骇人的死寂。 吴部长清楚地记得,那通深夜的视频中秦销有两个瞳孔,听说老魏中风那一晚,楚湘用AI做了个假视频,有个小孩也有叁只脚。 就算视频中的“秦销”是假的,可他失手送出的钥匙是真的,他牵头带大家走进骗局也是真的。 事到如今,这群老家伙还算体面,没像魏家的那几个小年轻一样吵红了脸。 人生在世,难得糊涂。 秦销小两口是否真无辜并不重要,掘地叁尺调查整个骗局,向老家伙们证明自己是无辜还是无能也不重要,眼下唯一最重要的偿还债务。 “就是楚湘干的。”吴部长的目光从那只挣扎的蚊子身上收回,浑浊的眼底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阴狠:“子债父偿。” 空气中浮动着某种诡谲又形容的气氛,呼吸声此起彼伏,足足半分钟过去了,无人出声反对。 ——死无对证。 这是一张万能的必杀牌。 二零二四年二月中旬,中纪委接到举报,称魏瀚岚外甥曲亦秋的商贸公司在疫情期间获得巨额不明利润。 反腐小组积极响应,在针对性的税务稽查下,发现了曲亦秋发国难财的不法行为,包括但不限于采购口罩、防护服、手套等应用物资时虚报价格、推动不必要的全员核酸检测收取检测补贴、在方舱医院的建设中低价中标高价结算等。 银行系统以风险资产为由,冻结清算魏家关联的企业贷款。紧接着,税务局、银保监会、国资委等部门也展开合作调查。 很快一些被压迫的小企业家,和被坑害的基层干部,纷纷出面指控魏瀚岚及其家族的不法行为,由此牵连出魏瀚岚外甥曲亦程所参与的轮奸案和为情妇弟弟压下的灭门案。 随后由吴部长的表弟主导调查组,顺利查明魏瀚岚存在贪污、洗钱、非法经营等行为与极其恶劣的生活作风问题。 他在军政商领域身居高位要职的私生子共有十叁人,本人广泛接受性贿赂,并涉及诱奸、强奸未成年人,导致四人死亡。 魏瀚岚能坐到今时今日的高位,当然离不开稳固的联盟和利益网。可惜往日亲密无间共的盟友,如今成为最大的债主。他本人中风偏瘫,咬不出任何亲友的黑料换取自保,被投入司法部的监狱,困在床上连自杀的机会都没有。 反腐打黑行动势如破竹,魏家的商业帝国被吴部长等家族企业低价接盘,部分用拖欠税款的名义将其资产转移到国库,随后通过地下金融系统将资产分配给相关利益方。 预计到明年年底,魏家便能化整为零,还清被楚湘骗走的叁百个亿美金,各方还能分到一些结余。 至于魏今夏。 星巴克外的交通摄像头拍下了她看见楚湘时下意识追车的身影和震惊的表情。 反正老魏半死不活,魏家也被分了,她这个亲女儿,在老魏那里的待遇还不如一只八哥,也没必要对一个小姑娘赶尽杀绝。 而魏今夏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自家倒台,最大遗憾的是没有亲眼看到中纪委登场时父亲的表情有多精彩。 曲亦程死缓判决下达的那一天,魏今夏去监狱探望父亲,碍于规定无法直接叙述,只能委婉地告诉他继承者们的下场: “您那窝阿拉斯加,下场都不太好。一只被杀了,一只跑到马路上被车撞死了,一只绝食自尽,还有一只关在狗笼子坚决不出来。狗就是狗,当狼养,也变不成狼。” 魏瀚岚听出了言外之意,一激动又尿了,干瞪着眼睛也说不出话,干裂的唇边咕噜咕噜地泛着白沫。 魏今夏站在床边,俯视着床上那把枯骨。曾经他在她眼中那么可怕,远远听见他的咳嗽,她都忍不住浑身发抖。现在他没有威胁了,可她也没有想象中报复成功的快意。 只有平静,空白的平静。 魏今夏头也不回地离开监狱病房,孤身穿过昏暗曲折的走廊,站在监狱外的马路上,望着两旁行道树开满的繁花,感觉内心深处那个脆弱无力的小女孩也终于从监牢脱出。 纪玉兰女士在调查过程中积极配合,她也的确均未参与魏家庞杂的利益网,调查结束后,顺利与魏瀚岚离婚,摆脱了高级官员夫人的敏感身份,与魏今夏移居海外。 母女两人抵达美国犹他州的那一天,魏今夏接到了大姑妈的电话。 姑妈说,她名下莫名出现了一个足有二十亿台币的养老信托基金。但资金使用需经律师严格审核,且仅限本人开支,不得用于小儿子分毫。她问魏今夏能否联系到楚湘,修改这项不合理的限制性条款。 那时,魏今夏举着手机,望着蔚蓝天幕下的雪白盐湖,滚烫的眼泪一颗颗落下。 因为她终于确定了,表哥不仅与两千亿骗局无关,且多半已经不在人世了。 假如天上的月亮不再流浪·上(四更) 大姑妈二十九岁那年,父亲把她嫁给了一位年近六十的台湾富商。老头有六房老婆,七个女儿,唯独无子。 大姑妈为老头诞下老来子后,顺理成章地接管了全部家产。小儿子六岁那年,老头亡故,守孝期没过,她便和老头的弟弟成双入对。 倒也不是大姑妈有恋老癖,只是豺狼环伺,没有个知根知底男人傍身她不安心。可惜她识人眼光不济,不到十年,本属小儿子的家产,一半被自己的弟弟魏瀚岚吞吃,另一半被老头的弟弟挥霍。 大姑妈有多疼爱小儿子,表哥就有多恨大姑妈。如果表哥真的手握两千亿,他只会设局下套毁掉同母异父的弟弟残存的产业,欣赏着已经年老色衰的母亲再度委身他人,自取其辱。 魏今夏不能帮大姑妈联系上表哥,却邀请这位意外财富自由的富婆来美国游玩。叁个女人流连赌场酒吧,将钞票擦着饱满的腹肌,塞进脱衣舞男的丁字裤里。 她的二姑妈——曲亦秋和曲亦程的母亲——十年前自杀身亡,以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作为工具的可悲人生。大姑妈自有一套心理防御机制才能在多次易手中,热情而贪婪地活着。 “理念”是用来指导人活得更好的,不是规训旁人应该怎样活得正确的,更不是给先觉醒者建构优越感的。 魏今夏无法高举某种主义的大旗,大肆批判大姑妈,要她觉醒独立。毕竟人活一世,各有各的苦衷和希求。 犹他州内有一段不速限公路上,某个傍晚,魏今夏驾驶着敞篷跑车沿着盐湖冲进风中。母亲和姑妈在后座上齐齐扬起纱巾,伴随着电台飘出一首中文老歌,任晚风卷起金晖,掠过耳畔。 “随风奔跑自由做翅膀,追逐闪电的力量,把浩瀚的海洋装进我胸膛……” · 加州,某拖车公园 沙漠地区气候炎热,才早上八点半,气温已高达叁十多度。罗伊下了夜班,开着二手漏斗雪佛兰回到住处,顺手拿起邮箱里塞满的账单和恐吓信扔进垃圾桶,然后直奔厨房,开始刷牙。 他在附近加油站找了个夜班兼职,日薪现金结算,勉强够维持一日开销。 一会儿洗完澡,睡上四个小时,去棕榈泉堵那个澳洲佬,再聊聊L1的专利权……“当当”两下敲门声,打断了他的盘算。 这个时间上门的不是催房租的老板娘,就是送法院传票的。 罗伊吐了口牙膏沫,从厨房窗外向外望了一眼,看清了门口那道身影,不由一愣。 “访客”穿着一身昂贵的定制西装,手工皮鞋锃亮,还拉着一只某奢侈品的限量款拉杆箱。那股讨厌的精英气息,与破败穷困的拖车区格格不入。 ——威尔·洛。 Charlene的私人财务律师。 他和威尔·洛的关系,可以称之为水火不容,剑拔弩张。罗伊不愿意被这崽种看见自己的落魄,可逃避更不是他的处世之道。 他擦擦嘴边的牙膏,大大方方地拉开了车门。 威尔·洛的相貌英俊,皮肤苍白。曾被Charlene形容状态好时,美得像吸血鬼。今天属于状态不好,扬起了张和丧尸和一样毫无血色的脸。 有那么几秒钟,罗伊都怕他被阳光烤死了。 吸血鬼律师没有上车的意思,将拉杆箱抬到车门边,省掉了所有的寒暄和嘲弄,冷冷地说:“我亲手交给你了,签完寄回我办公室,你知道地址。” 罗伊:“???” 这位傲慢的“丧尸”没有一句解释,转身就往外走,刚走出两步,忽然又一顿,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个眼神及其复杂,混合着困惑、鄙夷和某种难以掩饰的不甘,最后他唇边勾起了一抹轻蔑的笑,倒不像是冲着罗伊去,更像是一种自嘲。 罗伊不解其意,也懒得和他计较,把拉杆箱拖进车内,“砰”地关上了门。 箱中装着百十份文件,他蹲在地上,随手翻开了一份文件,紧接着那双冰蓝色的瞳孔因震惊而扩散。 “!!!” 他又慌乱地拿起了另一份—— 比特币密钥、离岸信托凭证、瑞士银行的账户……上百个遍布全球投资机构,全是结构合法合规的正经公司。 不论作为个人花销、拯救仙女教母,还是创立新公司东山再起都可以绕过美国税务局。 罗伊心脏狂跳,快速翻完所有文件,粗略一算,这些干净的资产加起来差不多有一百一十亿美金,相当于……半个仙女教母在巅峰时期的市值? 某种刺骨的剧痛,顺着脑神经蔓延全身,刹那间痛得他两眼发黑,足足过了好几秒,他才喘息着睁开眼,只见拉杆箱的网格夹层中,静静躺着一枚眼熟信封。 去年五月,他亲手将这封信寄往中国、寄往奔月汽车的园区…… 他屏住呼吸,指尖微颤着抽出内页,塑封的半张电影票根倏然露出——正面是马修·麦康纳主演的《达拉斯买家俱乐部》,背面用眉笔歪歪扭扭地写着: 【Charlene·Wang和伊莱·罗伊合伙创业,互相成就。五五分成,风险均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