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可望不可即》 第一章 月泽神尊生前还不叫月泽,大家都唤他小宁儿,月泽神尊死后成了月泽,庙观建在三界的每一个地方,被百姓们捧成了世间唯一的神话。 明明他死之前所有人都在骂他,都希望他死。 可是他死后,所有人都怀念他、供奉他,而他至亲之人却将他恨之入骨。 关于月泽神尊这个人,无论是他生前还是死后,都是个谜,有人说他如高岭之花可望不可即,有人说他狠辣恶毒,虐待弟子、屠尽师兄,也有人说他是个没心没肺爱笑的少年圣君。 总之,他名动九州,一剑惊鸿,传闻还是个旷古绝伦的大美人,他的过往事迹被神话,每当提起他的名字不朝着东方拜一拜,都被视为是对月泽神尊的亵渎,要被拉去灌猪笼。 雪衣少年一字一句,重重落下几个字,掩在额前落发下的眉宇间俱是郁色,就连手中的炭笔都快被他捏断。 「故事还要从那时说起......」 - 往生大街通灵冢,四十一棺引魂踪。 急促的脚步声骤然一顿,少年紧握剑柄,流金剑穗在呼啸的狂风中撕扯,周围弟子也似乎听到诡谲的低语,紧张地看向身后。 身后什么也没有。 夜如浓墨,更深一层的黑暗仿若有生命般朝这群年轻修士缓缓靠近,众人背对背靠在一起,剑拔弩张时,一道火光唰地亮起,一名弟子手捧明灯,火光照耀出那张稚嫩清隽的面容。 那张脸上已淌满了泪痕,捧着明灯的手一个劲的颤抖,人群中有人烦闷道:“这是最后一盏灯了。” 灯油一旦燃尽,他们就再也出不去了...... “闻人师兄。” 那名弟子声音也跟着手同频率地颤抖,名唤闻人的少年伸手稳了下灯盏,道:“别怕。” 这一句如定海神针般,令众人紧绷的情绪松懈了不少。 街头的客栈是唯一亮着灯火的地方,客栈的牌匾上刻着鬼气森森的“轮回馆”三字,闻人幻携着一阵寒风推门而入,屋内的讨论声一顿,众人瞧见寻路回来的同伴脸上丧气,期颐的目光也转瞬暗了下去。 雪衣少年靠窗倚坐,正就着豆大的火光在他那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写写画画,闻人幻刚走过去,便啪地一声合上本子,还欲盖弥彰地拿旁边的东西挡了挡。 “我看见了。”闻人幻抱着剑紧挨着坐到那少年旁边 ,还非得找揍似地道:“看见一个月字。” 风轻痕目光幽幽。 偏偏屋内的修士们打小眼拙,一听这字兴奋劲立刻又上来了,七嘴八舌地同刚回来的同伴们道:“对对,我们刚刚在聊,月泽这个称号是怎么起的。” “砰!” 客栈外狂风骤起,吹得破旧的木门重重一摔,吓得屋内小年轻们不约而同地一抖,不过这点小插曲并没有打断他们八卦的兴致。 “就像天府府主公孙执称为逆盘尊者,咱归一宗主被称墨林先生,前者是因其逆风翻盘的励志人生,后者因常居一片墨林之中,那月泽神尊呢?” 月泽神尊死的时候岁不过半百,死之前他所有的师兄们也都死光了,死后更没谁有资格为其冠号,那月泽这个叫法又是怎么传来的? 闻人幻腾出块干净地将手中的宝贝剑恭恭敬敬放上去,还拜了拜,又坐了回去跟风轻痕挤作一团,风轻痕白眼都快翻上了天际:“你旁边那么宽的地,偏要跟我挤?” “烽火要睡觉。” 闻人幻说的理直气壮,就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样自然,还把自己的袖子当作被子,给他的宝贝剑盖上。 风轻痕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们这边原是能坐五个人,而四个人的位置全被一柄剑给占了,最后狭窄小角落,挤着两个少年郎。 众人已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还在进行月泽神尊为什么叫月泽的讨论。 闻人幻插嘴道:“小时候我哥给我讲的睡前故事说,因为神尊死的时候法力散尽,从他身体里涌出的灵力如同月华润泽大地,才有了月泽这一叫法。” “可我娘说,被月光照着的人要是心生歹念,就会被神尊抓去扔湖里,所以大家才给他叫月泽。” 讨论了半天,也始终没个确切的说法,每个人睡前故事的版本都不同,月泽神尊虽都叫月泽,却有着不同的性格,或阴险狡诈或人间圣光。 不同的长相,或青面獠牙或慈眉善目。 甚至,不同的性别......或男、或女。 说到后来,修士们崩溃了,开始怀疑,月泽神尊这个人,到底存不存在,是不是大人们瞎编出来糊弄他们的。 聊上这么一通后,至少缓解了大家被困鬼府、灵灯告罄的焦灼感,最后三三两两地或躺或坐着休憩,窸窸窣窣地说着悄悄话。 外面邪风大得仿佛要将整座客栈连根卷走,屋子不堪重负地咯吱咯吱摇晃,闻人幻刚去把门栓上,后院又传来一连串噼里啪啦的撞击声,一个小胖子紧捏着裤腰带站起来道:“我去我去。” 说罢一溜烟冲进了漆黑的甬道。 “慢点,别摔茅坑里了!” 闻人幻朝潜入黑暗的背景揶揄了句,便又挤回风轻痕身边,转色道:“外边似乎来了人。” “来的谁?” “不知道是不是玄门的,玉牌没感应,你的玉牌有感应吗?” 风轻痕摇了摇头,此时一只纸鹤在那双纤细的手指间翻折成形,闻人幻在旁边提醒道:“叫你的府主叔叔来。” 风轻痕抽空白了他一眼,由于法术不精,这一打岔,灵力阻塞了一阵,差点就白捏了。 好在虽磕绊,白鹤还是坚强地化了形,高贵地竖着长颈,抖了抖雪白的翅膀。 闻人幻脸上的喜色还没浮现出来,那白鹤突然如抽风般抖个不停,整个身体仿佛信号不好似的时隐时现。 不过半息,白鹤恹恹地摔在地上,抖了两下,彻底不动了。 “还是连不上。” 风轻痕叹了口气,又一次希望破灭,经历得太多,都快麻木了。 “没事,再想想别的办法......” 话音未落,一道恐慌至极的尖叫倏然响起,屋内快要入睡的修士纷纷被惊醒。 门窗被狂风拍得砰砰直响,终于,本就不甚牢固的门闩没顶住风力,哐当一声被风撞开,狂风携着往生大街上的冥纸瞬间卷入屋内,吹得屋内的火光时明时暗,似乎下一刻就会熄灭。 “莫非真掉坑里了?” 混乱中,闻人幻反手握紧佩剑,蹙眉望向那条漆黑阒寂的甬道,跟风轻痕对视一眼后,率先进了甬道,其余弟子对视一眼,也咬牙跟了进去。 自那一声尖叫完就再未响起半点声音,后院静悄悄的,从堂内透出的灯火堪堪照亮咫尺之地,黑暗仿若张牙舞爪的大嘴,要将这些修行尚浅的小弟子吞噬殆尽。 在他们踏入的瞬间,整个院子大得好像不着边际。 “又......又是鬼打墙吗?” 人群中,不知是谁声音颤抖地问了一句,风轻痕点燃灵灯,灯火亮起的那一刻,黑暗如遇洪水猛兽般褪去。 正在此时,一道极有规律的叩门声自前方响起,咚咚咚、咚咚咚。 众人心弦紧绷,握剑的手都在不住抖动。 “你们留在这里。” 风轻痕提着灯,迈步刚往前一步,手腕突然被股力量拽住,闻人幻夺了他的灯,嗤笑道:“胆小就别充胖子,躲哥身后去。” 说罢,紫衣少年提着灵灯往黑暗走去,灯光随着他的步伐缓缓移动,狂风卷着冥纸飞扬,将灵灯里微弱的火焰吹得颤动不休。 光亮一寸一寸蚕食黑暗,一道黑影出现在光亮与黑暗的交界处,闻人幻脚步顿住,身后的少年们也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连唾沫吞咽声都清晰可闻。 “谁?” 闻人幻判定不了对方的实力,不敢妄自举动,黑影不动如磐石,诡谲怪异的叩门声混着众人的心跳,如九幽传来的催命咒。 “诸神附身,万邪避退!” 风轻痕耐心尽失,念诀召动佩剑,狂风平地在他脚下卷起,当空化出一柄巨大的光剑,狠狠朝那道黑影倾力一斩! 黑影终于动了。 “师......师兄......” 那头颅一点点转了过来,忽明忽暗的火光照出对方身形,正是刚去三急的小胖子! 光剑离小胖子的额头仅剩一寸,风轻痕惊愕下急忙散了剑势,剑风当面而下,将小胖子周遭的冥纸吹得漫天飞舞,小胖子吓得肥膘抖个不停,满脸都是未干的眼泪鼻涕。 风轻痕收回剑,长眉倒竖,气急道:“你装神弄鬼些什么!” 小胖子的神情却极是恐惧,深深吸了吸快掉下来的鼻涕,手哆哆嗦嗦地往后指了指:“棺......棺材。” “棺材有什么可怕的,这里不到处都是棺材。” 同门还没稀奇完,就听噗嗤一道很轻的笑声,风轻痕立刻转过头,掩饰地咳了声。 少年们就着摇曳的灯光,瞧见小胖子□□下的颜色比之旁边更深了些,空气凝滞三秒后,哄笑声响彻溶溶夜色。 “他尿了,哈哈哈哈,他被个棺材吓尿了!” 小胖子立马手捂裆下,憋得胖脸通红,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哇地一声哭了。 而就在哭声交织着大笑声里,有道十分轻微的□□,伴随着叩门声一同响起:“放......放我......出去。” 少年们还在笑。 “麻烦,来个人帮我掀一下棺材板。” 少年们还在笑。 “九敏呀~” 少年们还在笑。 棺材里的某个物体听着外面的郎朗笑声,沉默了。 ※※※※※※※※※※※※※※※※※※※※ 宁音尘:此情此景,应该吟诗一首。 --------------- 【下本开】 《皇帝以示弱取胜》 言霁的皇兄全在顾弄潮的推动下争权而死,最后就剩言霁一个皇子,被推上了皇位。 他面上一片惶恐,心里却知道,自己被选上,是因为他蠢,好操控。 顾弄潮暴戾无常,权势滔天,要想弄死小皇帝,一个眼神,朝臣们就会磨好刀递上去。 为了活命,言霁从不过问朝事,满目信赖地唤顾弄潮“皇叔”。 顾弄潮批奏折,言霁就在一旁研磨; 顾弄潮听政,言霁怕他受累,亲自邀他来坐皇位; 顾弄潮...... 顾弄潮掐着小皇帝那段纤细脆弱的脖颈,阴鸷道:“好好做你的皇帝,别搞那些小动作。” - 后来,顾弄潮遇刺,这个娇贵十足的小皇帝挺身挡刀,奄奄一息倒在顾弄潮脚边,如葱段的手指拉着他华贵的衣角,气若游丝地说:“大崇不能没有皇叔,霁儿也不能。” 那天,顾弄潮怒斩百名侍卫御医,金銮殿前血流成河,已近疯魔的摄政王誓要他们救回那位傀儡皇帝。 言霁醒来后,发现万人之上的摄政王恨不得把什么都给他,皇权、兵权,甚至他自己那颗狼子野心。 娇弱·装傻·皇帝受x暴戾·精明·摄政王攻 第二章 这一打岔,诡谲的气氛稍有缓解,少年们终于想起旁边遗忘的棺材,一窝蜂围上去研究这东西究竟有什么神奇,小胖子瑟缩在后面找补道:“真有鬼,不骗你们。” 然而这番话自然没人听进去,一名弟子大着胆子伸手抹了下棺材上诡异的纹路,凑到灯下捻了捻,嗅了嗅,沉思片刻,开口道:“这似乎是血。” 旁边弟子问:“什么血是白色的?” “鬼的血咯。” 人群中也不知是谁回了句,那声音轻轻柔柔,隔了一层什么似的,像风拂过耳畔,听的人心旷神怡,浑然没察觉异样。 那名弟子吓得赶紧将手上的白色液体往衣袍上擦干净,还不忘求知,“为什么把鬼的血抹在棺材上?” “不是抹上去的,而是从棺材里吸出来的。”风轻痕提灯细细研究棺材上的纹路,眉头越皱越紧,说道:“这是个阵法,应该说这里刻的只是阵法的一部分,跟血祭的阵纹很像,还有部分寻灵的纹路。” 闻人幻惊奇道:“就连你也没见过?” 天府里存着三界说得上名号的所有功法、秘文,而风轻痕自小就是在那座浩瀚的书库长大,他的大脑堪称百科全书,就连他都不知道的阵法,为何会出现在鬼府? 一听连风轻痕都没见过,小年轻们顿时全将脑袋凑了上前,在鬼府摸爬打滚久了,他们一个个皆面有脏污,但好奇的表情却出奇一致,睁着大大的求知欲,七嘴八舌地讨论自己的看法。 “我们把棺材盖搬回去给夫子瞧瞧吧。” 棺材里正在使劲掀盖的某物体:好呀好呀。 “这棺材整个都挺有讲究的,我觉得可以全都带走。” 某物体语塞:你们会不会太土匪了?” “你们说这棺材这么奇怪,里面葬的会不会是月泽神尊?” 某物体:月泽神尊是谁? “怎么可能,神尊的遗体一直在神山上。” “可书上不是记载,神尊就是在鬼府这一带陨落的嘛。” 努力掀棺材盖的某物体:啧啧,真缺德,别人在哪死的都记书里,等着后人去刨坟么? 某物体边吐槽,依然不忘努力自救,对于求助这群在外面大笑的人,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甚至担心起,万一他一不小心发出什么声音,连同棺材一起被劈了怎么办。 某物体小心翼翼、忍辱负重,在暗地里偷偷努力,悄悄绽放,然后猛地一掀棺材盖,惊艳了所有人。 “啊啊啊啊啊——” 极具惊恐的尖叫声响彻夜空,林鸟惊飞,方圆五里的鬼魂闻知魂飞魄散,以为有洪荒猛兽凭空出世。 尖叫声中,少年们你抱我我抱你,缩着脖子紧闭双眼,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子不语怪露乱神、子不语怪露烂神,子不语怪露烂神......” 念太快,舌头打结了。 凛冽寒气震荡四野,某物体从棺材里坐起来,气喘吁吁地趴在棺材沿边,瞧了眼这群鹌鹑模样的少年,又瞥了眼被掀翻在一旁的棺材盖,长见识了。 原来鹌鹑能成精。 原来现在的棺材是滑盖的,不是翻盖的了。 从震惊回神后,宁音尘撑起脑袋,青丝自肩侧滑落,露出自认十分友善的笑容,开口朝那群少年道:“是子不语怪力烂神,啊不,怪力、乱神,各位道友,幸会呀。” 狂风卷着冥币漂浮空中,一圈柔柔的月色激荡而出,周遭枯草逢春。 从棺材里缓缓起身的那人生着一张能令任何人都心驰荡漾的脸,身上罩着比他整个人大了许多的黑色连帽披风,里面穿着一件破烂泛黄的精贵白衣,却丝毫无损其龙章凤姿。 少年们一个两个,陆陆续续将眼睛睁开,就再舍不得眨眼了。 宁音尘一只脚刚迈出棺材,突然“咦”了声,转回去毫无形象在棺材里捞了捞,捞出一个烧饼,他叼在嘴里,又捞了捞,捞出一张纸,纸上歪歪扭扭、鬼画符似地写了一行字。 天色实在太黑,宁音尘大概扫了眼,随手往袖子里一揣,再回头看了眼棺材内,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 真穷,随葬品就一块烧饼。 “你......你是谁?” 低斥声打断宁音尘嗅烧饼的动作,一名少年修士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恢复清明,立刻拔剑直指向宁音尘,那人比之同伴镇定不少,神色中有一股凌然正气,五官给宁音尘一种熟悉的感觉。 没来得及细想,宁音尘的注意力移到了那柄剑上。 刚才棺材盖被掀的事发生地实在太过突然,风轻痕几乎条件反射地抱住站得最近的闻人幻,如今冷静下来尴尬无比,从闻人幻身后探出头,说道:“身上没鬼气,是个凡人。” 宁音尘终于将视线从烽火上移开,朝风轻痕无邪地弯了弯眼睛。 少年们顿时嘀咕起来:“凡人?凡人怎么来了这。” “他怎么被关在棺材里的,白色的血是从他棺材里吸出来的?” “会不会是鬼披皮?” 一眼望去,盯着他的眼神俱是恐惧与狐疑。宁音尘听着接二连三的发问,头有些晕,想了好半天才想出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我好像……叫宁音音,还是宁什么来着” “哦。” “你认识吗?” “不认识,你听说过没?” “没听说过。” 少年们问完一通,再齐齐看向宁音音,宁音音也看着他们,慢条斯理地啃了口烧饼。 闻人幻率先镇定下来,用念力查看了宁音尘的气海后道:“灰白,他确实没有丝毫灵力,不是修士,是不是鬼披皮,看他的血是红是白就行。” 一盏灯火被狂风吹得摇曳不休,灯火下,那张姝丽面容美得不似真人。 宁音尘顶着这张无害的脸,将手臂递了出去,他也挺想知道。 闻人幻动手前特礼貌地还道了声得罪,宁音尘露齿一笑,一句无妨无妨还没说完,烽火便携劲风一挥而下! 宁音音察觉此事不妙,这分明是要把他爪子剁了的架势! 剑刃在离皮肤一寸的距离时突地一滞,闻人幻如何催动,烽火就是不再下去丝毫,他大惊道:“你使了什么妖法!” 唰唰唰! 修士们统统拔剑直对宁音尘。 烽火从来是个好战好杀戮的性子,这种情况从未出现。 宁音尘看着烽火也愣怔了下,抬头懵道:“我也不知它......要不换别人来吧?” 剑身嗡嗡鸣叫,几乎控制不住脱手而出,都在众人以为是宁音尘使了手段,害怕地后退好几步时,宁音尘默默啃着烧饼,跟他们大眼瞪小眼。 烧饼真香。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闪烁不停,直到隐隐发烫,风轻痕才猛然惊醒,取下腰间玉牌,对众位弟子低声道:“感应到玄门中人了。” 同一时间,天际响起一道冗长清鸣,连带拢聚不散的黑雾都被这击金敲玉之声斥退方圆,极目处,一座明火通明的高楼自幽深的黑暗中渐显。 “那是......” “通灵冢!” 往生大街尽头,群鬼狂欢之处。 宁音尘听不懂这群少年叽叽喳喳在说什么,他还怔在那声熟悉至极的鸟鸣中,紧接着,第二声更为响遏行云的鸣叫传遍四野,尽头处那栋高楼,竟在剧烈晃动! 嘭——! 一道接一道的撞击雷嗔电怒,通灵冢摇晃不休,黑雾雷奔云谲,少年们极目眺望,一个个看得瞠目结舌。 “这......这又是哪路神仙在打架。”声音里掩饰不住的恐慌。 风轻痕猜测道:“妖域的,能有这般修为,只有那位妖主了。” “妖主吉如意不是已经几百年不出世,怎么来了鬼府。” 一个人人避而远之的地方,各方齐聚,黑暗滋生下,有什么悄无声息地、疯狂生长。 吉如意...... 吉祥儿。 宁音尘看着那座不住摇晃的高楼,在手心呼出口气,再用手掌捂了捂冰冷的耳朵。 天边已泛起点灰蒙蒙的白光,不知是不是空气转冷的缘故,宁音尘变得有些沉默,默默啃完烧饼,起身道:“要没事,我就先走啦,刚吓到你们,非常不好意思。” 说着,他伸手轻轻抚了下闻人幻手里颤抖嗡鸣的长剑,几乎在他刚触到剑身的那刻,烽火周身迸发出一股黑红的火焰,因封存过久的锈迹刹那间被火焰燃烧殆尽,灵光散去,闻人幻手里的烽火已焕然一新。 少年们目瞪口呆地目睹完这一幕,惊愕地失了言语。 这六百年来,闻人家没有一位能让烽火听话,而闻人幻单单只是能将这柄被供奉灵坛已久的长剑拔出剑鞘,都已被称之为天之骄子。 他们再看向宁音尘时,眼中除了畏惧,还多了激动和好奇,这人究竟是谁? 然而宁音尘缩回手,甚至有些尴尬。 刚他那手抓过烧饼,手上的油渍被抹在了烽火雪白明亮的剑身上,油亮亮的特别晃眼。不过天色太暗,其他人的角度应该没瞧见……吧 宁音尘忧心忡忡,要是被发现,会不会叫他赔钱? 风轻痕手里的玉牌越来越亮,昭示着有玄门中的前辈在往这边赶来,宁音尘当机立断决定开溜,板起脸故作正经地说了句:“万法归一,有缘再见。” 说完把手往身后一背,将脚抡得飞快。 众人还处在恍惚中,宁音尘在即将走出灵灯火光范围时突然顿了下,转身对他们道:“哦对了,我觉得,我应该还不是鬼。” 虽然那破棺材从他身体里吸了好多血出来。 他不想别人用恐惧的眼神看着他。 宁音尘在地上挑拣了块一端较尖锐的小石子,往手腕上划了道。 空气一度静止,所有人屏气凝神,视线集中在那截皓白的手腕上。 一秒、两秒、三秒...... 冒出来血。 是红色的。 宁音尘揉了揉耳朵,走前弯着眼睛朝他们笑了笑。 闻人幻这时才从崩塌的世界观中回魂,紧握焕然一新的烽火,往前追了两步,急急喊道:“前辈师出何门。” “我么?” 悠扬的声音被风吹来:“我没宗门,但我拯救过天下苍生!” 那语气,像是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少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猜测的:“拯救过天下苍生的?月泽神尊?” 疑惑的:“不对啊,月泽神尊不是已经陨了么,仙体现在还被镇压在神山上呢。” 揣度的:“他是不是脑子不太好?” 月泽神尊? 宁音尘站在呼啸的寒风里,目光越过飘飞的冥纸看向天际的鱼肚白,鸦羽似的长睫扑闪了下。 心里却在嘀咕:“你才脑子不太好。” 看来这个世界历时六百年,早忘了他原本的名字。 宁音尘喟然长叹,如今世人不知他宁音音,只知月泽神尊。 “唉,这不是让我白死了吗。” 宁音尘两眼迸出亮光,激动得仿佛捡着了什么大便宜。 突想起一事,宁音尘从袖兜里掏出那张鬼画符似的信纸,宽大的袖袍滑落至手肘,露出严严实实缠着雪白绷带的手臂,狂风卷起破烂的衣摆,细长的小腿上也缠着同样的绷带。 纸上那字歪歪扭扭,像在极为紧迫焦急的情况中写下,宁音尘看了好半天,实在认不出,艰难辨认了一会儿,尴尬地揉了揉鼻子,将纸转了个方向。 ——他拿倒了。 就着第一缕晨光,终于辨认清楚纸上写的什么: 神尊,救命! 那个命字像是混了血,潦草得很,写到一半笔画骤然截断。 周遭黑雾重重,犹如群狼环伺,触手似蔓延扭曲、伺机而动。 ※※※※※※※※※※※※※※※※※※※※ 宁·坐实·音·脑子不太好·音。 第三章 看到这一句,宁音尘有一瞬间的恍惚。 那些年太多人对他说这类话。 「小神君救救我们,求您了,我们全家给您磕头。 小神君睁开眼看看这人间吧。 小神君......小神君......」 一句一句如同梦魇的低吟缭绕耳畔,宁音尘身体虚晃了下,抬手揉了揉额角,绷带下的身体又在隐隐作痛。 在宁音尘失神的那刻,黑雾如饥似渴扑褫而下。 宁音尘抬手挥了挥,衣袍下露出的洁白绷带发出炽亮的光芒,黑雾在接触到光时,立刻被打散得支离破碎。 “我是文盲,写的啥?看不懂 ”宁音尘那纸条揉成团扔了出去。 - 棺材上的阵纹,宁音尘识得,不仅识得,还是老相识。 这种图腾汇杂二十八星宿,三十二卦文,他出来那具棺材上画的只是阵法的一部分,从分布情况来看,应该将整个阵法分割成了四十一份。 宁音尘记得阵纹每一寸位置,因为每一笔,都是他亲手创下,又亲手毁去的。 可是已经毁去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六百年后? 宁音尘想不通,也懒得想,他活得十分潇洒,虽然拥有脑子,但已经六百年没使用过了。 不用脑子的人生,惊险而刺激,处处藏着惊喜。 宁音尘呆滞地看着面前的棺材,姝丽的面容没有一丝表情,显得十分冷傲,但如果用“表情一片空白”来形容,也很恰当。 那具棺材里,躺着一具十分新鲜的凶尸。 与凶尸瞪圆的血瞳对视三秒后,宁音尘默默将好不容易打开的棺材盖,恭恭敬敬地盖了回去。 滑盖的棺材,还是有好处的,关的时候快。 “砰砰砰!” 紧接着棺材发出剧烈震响,里面的物体嘶吼着要出来,宁音尘险些压不住棺材板,边念善哉善哉边爬到棺材上用屁股压着,棺材震得几乎跳离了地,宁音尘歪歪扭扭坐在上面,声音也被颠得一抖一抖。 “兄弟,看在我们睡过同一批产出棺材的份上,咱也算得上生死之交,听哥哥一句劝,不要出来,外面的世界复杂又危险,还是棺材里睡着好。” “砰砰砰!” “哎,你别不信,我看你也是刚死的,你要是想报仇,告诉我,哥哥帮你宰了那些宵小。” “砰砰砰!” 宁音尘:“......” 你好叛逆哦。 宁音尘再次试着运转心法,然而气海空空如也,经脉如同干涸枯裂的河床,激不起半点灵气。 凤戾声骤然响起,宁音尘从忧虑中抬头,前方小巷翻涌的浓雾下,怪谲长影晃动,正在快速朝这边靠近。 而身下的棺材也在一寸寸崩裂,那家伙力大如蛮,已快要压制不住。 宁·瑟瑟发抖·音尘:“这是在为难在下。” 就在棺材即将龟裂时,宁音尘目光落在一处,急中生智,横腿一扫,迅猛冲击力让整个棺材极速后飞,在地上拖出一道深深的长痕,而后猛地撞上倒塌墙缝狭小的空间里,恰恰卡住了。 宁·气定神闲·音尘。 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露出反派式嘲讽嘴脸:“拍啊,继续拍,你要能出来,我就地吃棺材盖。” “宁音音前辈!!!” “救命!!!” 疾风带着冥纸打着旋吹来,吹得宁音尘墨发凌乱,瞳孔缓缓缩紧,下一瞬,神色冷凝,眉宇间平添几分肃杀,毫不犹豫勾起地上树枝,握在手中使出一道剑式,流光般直刺去。 滴答,滴答—— 血流不尽,在地上汇成大片血泊。 闻人幻眨了眨眼,嘴还半张着,浑身泛起寒气,僵硬转头,眼睛越睁越大,一张青白可怖的尸脸倏然占据整片视线。 树枝分明并不锋利,却贯穿凶尸整颗头颅,血流如瀑布满青白死沉的尸脸。 宁音尘被凶尸可怖的死相吓到,烫手山芋般丢了手里的树枝,将手揣进宽袖里,还一直在抖个不停。 小年轻们回过神,看向宁音尘的目光中满是崇拜,叽叽喳喳地拥簇上来,问题一个接一个。 “宁前辈,您真是月泽神尊吗?不是都说您死在天缝里了吗。” “前辈前辈,您刚刚那一招叫什么,为什么没有用一丝灵力,剑势却如此惊人!” “看我看我,前辈你刚好绝,不愧是高岭之花月泽神尊!” 高岭之花·宁默默稳住抖动的手。 “虽然......但是......我说什么拯救苍生只是句玩笑话啦。”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沉默中,闻人幻率先开口道:“其实我们也没多信,你不会信了吧” 宁音尘一脸冷漠:“......哦,我也没信。” 年轻修士们神色中依然难掩失望,但很快便被阵阵巨响转移注意力,众人齐齐看向墙缝。 而刚刚被棺材压着的地面,赫然出现一副诡异无比的阵纹图,每一道阵纹上都流淌着白红相间的血液,如蠕动的长虫,争先恐后往地底钻。 “刚刚我们一路过来,也遇到不少这种棺材,棺材底下,无一例外都是这样的阵纹。” 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身上,宁音尘转头,发现风轻痕正审视地看着他,对上视线后,风轻痕淡定转头,继续道:“而每一副棺材里,都被抽空了血,活活的人熬成了凶尸。” 这是一种极其残忍的邪法,名为血祭。 被血祭者死后往往怨气丛生,很大几率化为极难对付的尸傀,要是生前执念极深者,所化尸傀更能有倾覆一城之威。 少年们讨论的声音一波接一波,宁音尘晃了晃脑袋,眼前越发模糊,一股剧痛传遍四肢百骸,好像有一只手在将他的魂魄强行从身体里抽离。 正此时,小巷子里又走出一波人。 那群人手里杵着长拐,顶端悬挂着一盏天体状的圆形明灯,统一着暗紫色衣袍,长带束腰,衣摆布满星络,在行动间如同黑夜的星子,耀耀生辉,流光溢彩。 见到他们,天府与归一宗弟子面色统统一变。 当时在客栈通过玉牌感知到玄门中人,他们还以为是来营救的前辈,却是冤家路窄,来的是落雨城星宗的高阶弟子。 “都叫你们不要乱开棺材。” 为首的星宗弟子面露讥讽:“谁也不能确定棺材里究竟是不是活人,出来的这些凶尸的怨念又强到什么程度,如果不想全折在这里,就安分些。” 目光刚聚焦,视线就被一截长袍挡住,入目是一张极为矜傲的脸。 那脸的主人看了他一眼,转向一旁,道:“将他带走。” 闻人幻拦在宁音尘面前,忍怒解释道:“我们测过了,他只是一介凡人,身在此处本就迫不得已,星宗就是如此处事的?” 归一宗的小弟子们纷纷挥剑指向星宗一行人,只不过他们灰头土脸,一点气势也没。 虽然星宗等人刚也撞上妖主吉如意经历了一场恶战,但形容却比他们好上不少。 两方实力悬殊,郁悬甚至都懒得看他们一眼:“四宗同归天府,虽不同门,但按理你们也该称我等一声师兄,以剑相指,就是你们归一宗和天府的处事?” 玄门素来将礼仪规矩看得极重,这一句斥责压下来,不是刚入门的小弟子们能够承担得起的,闻人幻额角青筋直跳,让同门收了剑。 “此人谜团重重,徒手便能治下凶尸,能是凡人此事究竟与他有何关系,他又知情多少,全都得调查清楚。” 天府弟子年少气盛,忍不住阴阳怪气道:“怕是血祭少了人,得抓回去补上吧。” “你什么意思!” “你听到什么意思就是我什么意思。” 星宗弟子冷哼:“管中窥豹,血口喷人!” 天府弟子不甘示弱道:“星宗究竟成了谁家的爪牙长了眼睛的都看得见,且对阵法一门如此精通,也只有你们星宗,你们敢说一点也不知情?” “够了!”郁玄厉声喝止,凌厉目光一扫而过,最后落在宁音尘身上:“带走。” 宁音尘搞不懂这些事跟他有什么关系,本能觉得不妙得跑,却在听到身后压低声音的一句话,一失神的时间,就被捆仙链铐住了。 “星宗不过是神山的走狗。” 神山...... 郁玄置若罔闻,手里的悬灯飘溢出无数火星,融入空气后霎时化为幽蓝冥火,将墙缝寸寸龟裂的棺材上烧成灰烬。 星宗一行人带着宁音尘正要离去,风轻痕从沉思中抬头,追问道:“郁.....师兄,贵宗善阵,能否告知,血祭阵下的另一个阵纹,是作何的?” 郁玄头也没回道:“此乃六百年前被销毁的邪阵,以血祭为引,复活亡魂。” “哪......哪个亡魂。” 似料到什么,声音不自觉地抖了下。 “如此大费周章,还能是谁。”郁玄已有些不耐烦,星宗弟子杵着悬灯步入浓雾,落下一道重音:“指不定就是那位神尊呢。” ※※※※※※※※※※※※※※※※※※※※ “月泽神尊光风霁月,高岭之花。” 宁音尘自信挺胸:嗯,是我。 “月泽神尊虐待弟子,屠杀师兄。” 宁音尘摸下巴:你说的月泽神尊,跟我宁音音有什么关系。 第四章 森冷的铁链拷在身上,铁链上游走着玄奥的阵纹,是专门镇压妖邪用的。 宁音尘缩在角落里,无聊地研究起锁链上的阵纹,对周围的一切没多大感官,但仍有只言片语传入他的耳中。 这些星宗弟子不愧是宗门内的佼佼子,很快就绘出一副并不算完整的阵图,并通过此推断出共有四十一副棺材,但他们并没有去推断剩余那些棺材的位置。 而是随便寻了个地方,打坐盘膝,暂作休憩。 两名星宗弟子从外巡视完回来,其中一人瞅了眼宁音尘,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同伴见此调笑地拍了把他的肩,小声道了句什么,那名星宗弟子瞬间红了脸。 潮湿阴暗的角落,宁音尘就坐在那里,额角垂下碎发,微低着头,三千墨发披于身后,露出纤细脖颈,整个就如同一轮明月,清冷华贵,自带淡淡光辉。 从他身上,可以真切理解一个词:遗世独立。 就像一抹抓不住、触不着的月光,任谁也不会相信,他只是单纯的一个凡人。 在郁玄目光移过来时,两名弟子赶紧正襟坐好,不敢再多言。郁玄旁边的人停顿了下,接着道:“所以依我看来,此事并非尊主所为。” 郁玄拧着眉,有一下没一下点着图纸上的阵纹,幽幽道:“现在自不量力的人可真多,苏逾想以这个法子求尊主出手,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可尊主未必不会出山。” 此言落音,空气难以忽视地沉寂。 众人皆知,神山上的那位寻了某人六百年,在所有人都说月泽神尊死在天缝之战时,他偏执妄,认定对方没死。 凡人的一生百年,入门修士的一生三百年,六百年里,人间不知更换了几个轮回,流言又传过了几波,到如今,还知当年实情的,不过屈指。 恍惚中,宁音尘听到慕无寻这三个字,他把玩锁链的手顿了下,觉得这个名字好熟悉。 “......天地焚火,自那年后,慕无寻三字名震八荒,但却再没见他出过神山,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还在找。” 找......找什么? 宁音尘记得,他徒弟好像也叫什么寻来着。 六百年实在太久,久到回来后,他连自己的名字都花了很久才想起,很多事也都记得不是太清,记忆中,他那位弟子应该很讨厌他。 他最后走的时候,明明告诉他,自己只是去买桃花酥,很快就回来,但却是骗他的,当时他知道,自己走了就再也回不来。 宁音尘隐约记得,他的小徒弟被关在铁笼里,眼睛里布满血丝,朝他吼,会恨他一辈子。 他回了句什么? 回了句:“那就恨着吧,一辈子,不要太短。” 宁音尘在心底哀嚎,也不知他那徒弟现在还活着没,要是真恨了他六百年,那自己一出现对方面前,岂不是立刻就会被啖其血肉,剥其筋骨。 他现在还一点修为也没,毫无反抗之力。 宁音尘为自己的处境感到担忧。 “听闻当初天缝合上后,众人去神山,只发现少时的尊主,彼时他浑身是伤,关在铁笼里,已近半死,正应了当时的流传,月泽神尊雕心雁爪,虐待门下弟子。” 宁音尘恍恍惚惚,似乎真有这回事。 “亲手杀死将他一手养大的师兄的人,又怎么可能是善茬。” 宁音尘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沉默了。 好像......也有这回事。 一位年纪较小的弟子疑惑道:“不过,天地焚火又是怎么回事?” 这同样问出了宁音尘的好奇。 正有人待解答,身后突传来簌簌响动,众人面色微凛,立刻手握长杖,唰地转头,郁玄率先抛去一道攻击,无数火星直射而去,霎时间将那一处砸了个焦黑。 木屋不堪重负,发出咔嚓咔嚓将倾之音。 待尘雾与火星散去,原地只余一截烧断的焦黄粗麻衣角。 “又是他?” 星宗弟子不快地皱起眉,郁玄恼怒下,更是直接将那段衣角烧得只剩灰烬。 说起来,他们自察觉到鬼府异常,进来后就一直受人牵制,暗中似乎有人一直观察着他们,引着他们一步步深入,每一次行动都仿佛被安排好的一样。 之前听到往生大街岔口传来的尖叫声,还以为调查有了新的转机,满怀希望赶过去却遇到归一宗和天府那群二世主。 而闻人厄等人也以为是前辈来相救,满怀希望地循着玉牌指引跑出客栈,却遇到星宗这些孔雀鸟。 两两相遇,冤家路窄,脸上的表情统统一变,星宗弟子看不上二世主,二世主也看他们很不顺眼,要不是环境不允许,就差打起来。 之后又遇到妖主吉如意…… 一想起这事,星宗弟子就厌烦。 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让这些少年骄子十分气恼,然而幕后之人藏于暗处,无论他们如何反击,都如打在一团棉花上,轻飘飘。 没多作反应,郁玄带人立刻追了出去,待出去后,才发现天色已黑,潜伏许久的黑雾再次从地面升起,但与之前不同的是,往生大街上来来往往竟全是人! 鬼火浮动,毂击肩摩,犹如人间般繁华。 天光尚未彻底隐没,朦胧光晕中,星宗弟子的脚下都有很浅的影子,而这些看似如常的“行人”,却没有影子。 “是百鬼行。” 郁玄拿出星罗盘,凝眉将手心的灰烬洒在罗盘上,指针疯狂转动几圈后,戛然而止,所指的方向竟是通灵冢。 他们此时所处的位置已离那栋漆红楠木高楼很近,越过重重屋檐,便可见浓雾袅绕下,通灵冢若隐若现。 那栋大楼直抵云间,每一层都亮着血红色的灯,斑驳光影光怪陆离,任何身处此间之人,都能感应到极度危险的气息。 “难不成那小鬼跑通灵冢躲着了?” “他刚被郁师兄打伤,必然跑不远。” “可师叔叫我们不要靠近通灵冢。” 郁玄没有任何停留,往星罗盘所指方向追了去。 宁音尘被落在后面神色有些恍惚。 照看宁音尘的星宗弟子见了,小声问了句:“你哪不舒服吗?” 宁音尘勉强笑了笑。 那弟子道:“你先忍着点,师兄嘴硬心软,抓你肯定没坏心。” 宁音尘看了看手上的锁链。 那弟子不好意思道:“我们只是想调查清楚,这里的事跟神山有没有牵扯,若你不是幕后操纵的一员,自然会放你离开。” 听他再一次提及神山,宁音尘刚想细问,郁玄突然停了下来。 往生大街上的鬼魂仿佛不知道自己已死,像寻常老百姓游走在大街,街边还有各种样式的店铺摊子,如果不是他们面目麻木,这里跟人间别无二样。 而横列在他们面前的,是三副同样画着诡异阵纹的棺材。 “一十七。” 郁玄报了个数,直至目前为止,已经出现十七副棺材。 棺材里发出砰砰砰的响动,郁玄毫不迟疑挥动悬灯,幽幽星火漂浮而出,刹那间就要将那三副棺材燃烧殆尽。 从棺材出现在眼前时,宁音尘绷带下的身体就又开始剧痛,大脑昏昏沉沉间,浮现出那张从棺材中带出来的纸条,以及那块硬邦邦的烧饼。 “等......等下。” 浮动的星火在即将碰到棺材时一滞,郁玄等人转头看向宁音尘,宁音尘身体摇晃了下,距离他最近的星宗弟子忙伸手扶了把,不小心摸到那段纤细劲瘦的腰身,腾地红了脸,悄然缩了手指。 宁音尘道了声谢谢。 随后,目光落在那三副棺材上:“有一副,是活人。” 郁玄皱眉:“你如何确定。” 那目光中带着审视,宁音尘知道他在怀疑什么,依然径直走到中间那副棺材前,将手掌置于其上,感受明显比其他两副弱了不少的震动。 棺材上的纹路能阻绝修士对内的感知,但对宁音尘没用。 “这里面,是个怀胎三月的女子。” 空气诡异地沉寂下来,而那副棺材的拍打声,也由急促变缓,一下一下,仿佛在求救,在呼应。 “怎么可能......还有活人。” 众人骚动,宁音尘正要打开棺材,手掌被一道灵火烫伤,郁玄冰冷道:“如果不是,出来的将是一个不知何级的凶尸,你能承担这个后果?” 眼看棺材上的阵纹开始发亮,血祭已被催动,源源不断的白色血液从中被抽离,宁音尘忍着手掌的灼痛感,紧咬牙龈奋力推动棺材盖。 声音掷地,执拗得很:“如果是凶尸,我便第一个喂它。” 郁玄眯了眯眼,下一刻,轰然一声巨响,棺材盖被推开,有光泄落进去,宁音尘往里看了眼,瞳孔微颤。 众位星宗弟子连忙涌上来,探头往破开的棺材缝看去,只见里面却是一位女子。 那名女子紧紧护着小腹,早已泪流满面,她背后抽出白色血液,半片皮肤枯萎如干尸,已似人似鬼,在棺材打开的那刻,棺材上的阵法才被迫停止运作。 “竟真是女子。” “莫非四十一具棺材里都是活人,那些凶尸是活人变的?” 这些心高气傲的星宗弟子,直到亲眼所见,才确定的确如那些二世主所说,棺材里关的都是活人。 “没事了。”宁音尘将棺材开得更大些,伸手进去轻扶起那名女子,女子抬头时,所有人都倒嘶一口气。 “好......好恐......” “恐怕夫人是今晚第一个被救出来的。”宁音尘截断了星宗弟子未说完的话,淡淡微笑道:“夫人真幸运。” 女子停下啜泣望向宁音尘,朦胧的光晕下,那半张脸竟枯如老朽,满是沟壑。而另半张脸芙蓉般美丽,正值豆蔻。 算不上狰狞,却诡谲地令人牙尖发酸。 星宗弟子纷纷侧开视线,就连郁玄也不由将眉头皱得极紧。 宁音尘见没人帮忙,只好自己小心地将人从棺材里抱了出来。 女子被吓得不轻,身体颤抖个不停,问什么都眼睛发直地说不知道,问得多了,又开始摇头哭了起来。 郁玄只好停下询问,烦躁地走到另一边,他平生最怕女的哭,一哭他就心烦意乱,恨不得走得越远越好。 但此时的情况容不得他走太远。 于是女子啜泣声源源不断地传入耳中,混杂着宁音尘喋喋不休的安慰,吵闹无比。郁玄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了,一挥手中悬灯,星火如海浪般猛袭而去。 宁音尘有些懵,尚不及作反应,那星火在触及面门时如摩西分海,腾地将两边犹在砰砰巨响的棺材烧成了灰。 “......” 直觉告诉宁音尘应该闭嘴了。 郁玄借着这股劲,冲早已陷入呆滞的女子大喊:“问你什么回什么!” 女子被吼地一愣,都忘记了哭,立即点头。 郁玄:“你是怎么被抓到棺材里的?” “我......”女子目光放空,回忆道:“当时城里来了很多怪人,说要请某位神君归来,需要人去观礼,我就被选去了。” 郁玄察觉到漏洞,又问:“选?那总有个选择的条件,什么样的人能被选上?” 女子愣愣道:“说是,阴日出生的人。” 郁玄:“之后呢?” “之后就不知道了。” 郁玄:“那些人有什么特点?” “他们都罩在一个黑袍子里。” 星宗弟子纷纷看向宁音尘,而宁音尘则将身上披的黑斗篷往身后藏了藏,边摆手:“别看我,我不是,我什么也不晓得,这只是巧合。” 郁玄也盯了宁音尘好一会,便指着他问那女子:“认识吗?” 女子呆滞的目光落在宁音尘身上,宁音尘丝毫不慌,他自是知道自己再清白不过,但出乎意料的,那女子却点了头! “眼熟......好像,确实见过。” ※※※※※※※※※※※※※※※※※※※※ 别人眼中的宁音尘:高岭之花,可望不可即,神秘的幕后主宰者。 真实的宁音尘:啊啊啊啊九敏!!! 第五章 唰地,所有人都看向宁音尘。 “咔嚓——” 黑暗中突传来树枝折断声,这次郁玄早有准备,星火瞬间席卷整个视野,哇哇的惨叫声下一个浑身浴火的小孩冲了出来:“仙人饶命,仙人饶命啊!” 怎么是个孩子? 郁玄咬了下牙,终是将火焰撤了去,怒目问道:“是你一直跟着我们?” 那孩子穿着的焦黄粗布麻衣与此前烧断的那截衣角如出一辙,郁玄还未把人怎么样,就见他瞳孔巨缩,紧接着哭得肝肠寸断,砰地跪在了地上。 郁玄:“......” 碰瓷? “你......你哭什么......哭。” 郁玄又气又急,一个头两个大,本就俊逸的脸窘迫得通红,连带握着悬灯的手都抖了下。 那小孩哭成了只小花猫,张嘴就喊:“阿姐——” 宁音尘震惊地看向郁玄,星宗弟子各个也茫然惊愕,上下打量自家师兄。 “小玖?” 众人的视线缓缓往郁玄身后移去,刚被救出的女子目中噙泪,两三步跑了过去,紧接与名唤小玖的小孩抱头痛哭。 半柱香后。 郁玄面无表情:“你是如何陷入此地的?” 小玖道:“我看到一只鸟要投河自尽,就跟着跳下河去救它,莫名其妙就掉进了这个地方。” 众人:“......” 郁玄气得倒抽一口气,眼前阵阵发黑,差点厥过去。这小孩竟敢把他们当傻子! 宁音尘忙伸手给他顺了顺气,接着问:“那你为何要偷偷跟着他们,又是怎样才不被察觉?” 那小孩生得贼眉鼠眼,之前一直跟郁玄打马虎眼,一撞上宁音尘问话,却莫名乖了不少,低头抓了抓衣角:“我想让他们帮我救阿姐。” “神尊,我找过你的,可是你的棺材里没人。” 宁音尘差点也被这称呼惊地厥过去。 另一旁的女子目光闪了闪,咬着手绢道:“我见过您。” 在这会儿提起此前那个未完的话题,宁音尘忙喊道:“你别乱说!” 几乎破音。 郁玄像狼嗅到血腥味似的,冷声道:“接着说。” 女子吞咽了下唾沫,道:“也就一眼,您被爷爷从山里带回来,身上全是伤,身上还缠着绷带,一直昏迷着,爷爷上门来找我借了些伤药,也就那时看了您一眼。” 宁音尘松了口气,问道:“那烧饼和纸条是你们留的?” 小玖点头,前一句的声音却微不可闻:“烧饼是我做的,纸条是爷爷写的。” 小玖爷爷已过古稀,脑子不太清楚,非得说宁音尘是神尊,回来救他们的,是以年纪小的小玖也信了,一直叫宁音尘神尊。 宁音尘沉默了几息,复笑了下:“谢谢,烧饼很好吃,是我这些年吃过最好吃的了。” 仙君一笑刹那风华,小玖没读过书,形容不出有多好看。 但同时,气氛也越来越低沉,几度出现的黑袍人,究竟是谁的手下?这个小玖真的可信? 郁玄始终没有消除对小玖的怀疑:“所以,你是如何避开我们所有人的探知,跟我们一路的?” 小玖眼珠子乱转,郁玄猛地一拍桌,呵道:“再敢胡言,便把你舌头拔了!” “好好好,我说,我说就是了嘛。”小玖噘着嘴,可怜巴巴道:“可是它也叫我不要说。” “他是谁?” “是......是......”小玖目光闪躲,想含糊过去,被郁玄冷声重复了一遍,身体抖如筛糠:“是鸟!” 哇地一声,小孩终于被绷住,又被吓哭了。 郁玄:“......” 一把拉过宁音尘,郁玄烦道:“你来问。” 宁音尘生得好看,眉目虽冷淡,眼中却像含了秋波般,给人遥远又亲近之感,悄无声息就能化解人心的防备。 总之,比郁玄看起来好讲话不少。 待小玖哭声小了,宁音尘才问:“能具体跟我说说吗?” 小玖看着那双眼,仿佛陷了进去,果真止住了哭。 宁音尘一瞬有些恍惚,仿佛从面前这个小孩的身上,看到他徒弟的影子。 那会儿他收徒,只是因为师兄们都有徒弟,刚好又把那孩子救下,看他孤苦无依,就一时兴起收入门下。 他没尽过多少做师父的职责,还把人当宠物似的玩来玩去,师兄们宠他,从来没告诉过他这样不好,只有闻人师兄指责过一次: 不成体统。 但当时宁音尘还不知道,不成体统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他“死”的时候不过百岁,比刚从棺材里出来时,遇到的那群少年都还小。 宁音尘没想到,自己的笑能让小孩瞬间止了哭,如果可以,当时他对徒弟多笑笑就好了。 小玖的声音打断宁音尘飘远的思绪:“我没说谎,就是我跳河救的那只鸟,是它将我带了进来,又不愿管我,便给了我一只翎羽,说可以护我在这里安然无恙。” 小孩战战兢兢从腰带里拿出一块流光四溢的羽毛,霎那间,整个房间亮如白昼,黑暗中骤然发出凄裂的惨叫声。 过往“行人”面目麻木,听到动静脚步滞缓,僵硬地转头看向这边时,一道灵光升至上空,将众人藏身的屋子笼罩,气息再度被屏蔽。 “这是重明的翎羽。” 星宗弟子面露愕然,若光是重明,倒也不至于他们如此惊愕,而是因为,那羽毛是白色的。 世人皆知,重明鸟的羽毛,都是红色的,是辟邪除害的祥兽,唯一一只生着白色翎羽的重明鸟,正是如今的妖域之主,吉如意。 宁音尘从小玖手里接过那只翎羽,柔软的绒毛撩动手心,尚还残存一丝温度。 郁玄凝眉道:“是妖主吉如意。” “难不成,是苏逾笼络妖主,想要复活那位?” “如果是他,就说得通了。” 星宗弟子议论不绝,郁玄不知第几次揣度地看向宁音尘。 “你怎么老是看我啊?” 声音从宁音尘旁边响起,女子摸了下自己的脸,疑虑道:“我脸怎么了?” 小玖忙收回视线,支吾道:“没,就是好久没见阿姐了。” 小孩躲闪的目光骗不了人,阿姐摸着脸上的触感也不对,登时紧张万分,几步冲到一处水滩前,瞧见里面的倒影,泪水顿时汹涌,惊得水面映的人不成模样。 宁音尘撕断身上一截绷带,起身走到女子身旁,小心用绷带将那半张干枯的脸缠了圈,轻声道:“遮住,就看不见了。” 女子抬头愣愣地看着他,眼眶犹在不停掉着金豆子。 宁音尘弯了弯眼,示意她看水里,女子起先不敢看,但抵不住宁音尘眼中令人沉溺的风华,往水里看了眼,只露出半张脸的她,依然如芙蓉般美丽。 宁音尘道:“别哭啦,女孩子永远是世界上最可爱与坚韧的生物。” 小玖手臂挡在脸前囫囵擦了泪,放下手时露出一个灿灿的笑,也跟着道:“阿姐在小玖心里,是最好看的人!” 在郁玄看向宁音尘手臂绑的绷带时,宁音尘拉过衣袖遮了下,而那一瞬间,郁玄看到皓白的皮肤上,纵横着蛛丝般的裂纹。 郁玄腾地站起身:“你跟我出来。” 屋外那具棺材依然横在大街正中,此时棺材盖大开,其上的阵纹黯然,只激活了小小一块。 “把他关进去。” 郁玄面容冷漠,指着那具空棺:“我要知道,你既然能堪破这阵纹,你躺进去后,它又是否会触发。” 跟出来的星宗弟子面色大变:“郁师兄,这事一个不慎,可是要命的。” 郁玄愣愣道:“闻人幻他们,叫你宁前辈。” 那个宁字,咬得极重。 宁音尘想跑的脚步一顿。 郁玄接着道:“如果阵纹触发,我不会让你死。” 言下之意,就是阵纹没触发,他就必死无疑? 可阵纹一旦触发,他也难逃死路,横竖,都是死。 宁音尘第一次认真地看向郁玄,他们几次提及神山,似乎是神山的人,如果他徒弟还活着,应该也还在神山上。 心脏瑟缩了下,宁音尘问道:“在那之前,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郁玄:“你问。” 宁音尘垂下乌黑长睫,眸中的期颐被悄悄藏起:“你认识,那位月泽神尊的徒弟吗?就是你们口中,被虐待过的那个。” 郁玄拧眉怒道:“放肆!” 宁音尘眸子里的光彩尽数黯了下去,所有人都活得好好的,甚至他难过地想,没有他,他们活得更好了。 “我自己进去。” 宁音尘一脸英勇就义,迈步跨进棺材,且自立自强,自个儿拉上了棺材盖。 这次回来,未见故人,只见到故人的一缕毛。记忆中,那故人还是只丑丑的雏鸟,翎羽远没如今这般靓丽。 他当初花了很久,教会那只自闭还社恐的小鸟化形,化成的人形也又黑又矮,支撑不了一炷香,嘭地就又变回本体。 这些好玩的事,他都还记得,因为经常去回想。 宁音尘看着越来越狭窄的夜幕,小声道:“我是一朵花。” 想开了。 他双手合十放在胸口,慢慢闭上眼。 在棺材即将关上时,一股巨力猛地抵住仅剩的那条细缝,伴随着清亮的凤鸣声,往生大街落下一道冲天华光,照得周遭魑魅魍魉惨叫不绝灰飞烟灭。 那华光里伸出一只皓白的手,死死抵在那条细缝中,紧接着,手背青筋乍起,另一只手也探了出来,轰地将棺材板掀了。 光亮洒进去,宁音尘不适地抬手挡了挡,正疑惑间,突被人猛然抱住,熟悉又陌生的称呼在耳畔炸响:“阿尘!” 华光渐散,一名瑰姿艳逸的少年露出身形,那少年一身鲜衣,身姿挺拔,眉目生得分外张扬,但额角却有一道小小的、状似月牙的旧疤痕。 宁音尘被抱得不知所措,听着那名龙章凤姿的少年又哭又笑地唤他阿尘,两眼越发怔愣。 帅哥,你谁? ※※※※※※※※※※※※※※※※※※※※ 直接自信:嗨,老婆。 第六章 而在少年现身的那刻,星宗弟子纷纷紧握悬灯,全神戒备起来。 吉如意完全无视周围,自顾自紧抱着太多太多年未见的主人,心里翻腾着许许多多的话,然而吐出口的却杂乱无章、含糊不清。 宁音尘没听懂他说了些什么,估计说的他们那个种族的鸟语吧。 无措下,只好抬手生疏地拍着对方的后背,绞尽脑汁地回忆,但记忆里好像确实没有长这样的。 吉如意终于哭够了,抬起婆娑泪眼,短短一会儿,那双眼都哭肿了,宁音尘心里没由来地一阵慌,磕磕绊绊道:“你......你别哭了。” 还未等吉如意酝酿出感人肺腑的重逢词,一旁星宗弟子刷刷拔剑,厉声质问道:“吉如意,你设下四十一棺残害人命,简直投畀豺虎、挽弩自射!” “烦!”吉如意长眉微蹙,一挥袖,星宗弟子再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紧接着还被定在原处动弹不得,气得这些佼佼子满脸憋红。 一转头,吉如意跟戏曲变脸似的,又恢复成泫然欲泣的模样,满眼沮丧可怜:“阿尘,你不认得我了吗?” 宁音尘:“......” 兄弟,你变脸太快,究竟哪个是你。 “我是吉祥啊!”那少年瞧见宁音尘眼中的陌生,彻底急了,嘭地炸起一团白雾,雾散后,一只胖乎乎的小雏鸟扑腾着翅膀,摇摇晃晃落在宁音尘手心,叽叽喳喳地大喊:“阿尘,我是吉祥啊,你不能忘记我,呜呜呜。” 说着,那小胖鸟的眼角,又溢出了两滴晶莹泪珠。 他竟不管周围有人,原地化了幼时的本相。 随着小雏鸟活灵活现的神态,磅礴的记忆涌入宁音尘脑海,震得他晕乎乎,整个人处于回忆和现实的夹缝,一边是小雏鸟叫喊着:“阿尘我是吉祥,你快想起我。” 另一边,色泽暗黑,是脏兮兮的小鸟害怕地盯着他,也在叫喊:“我叫如意,吉祥这个名字土死了!” 两道声音交织在一起,吵闹得很。 宁音尘晃了晃头,张嘴半晌后,试探地道:“是......如意啊?” 小雏鸟愣在宁音尘的手掌心,提溜的眼睛不停落着泪:“你再叫我一声吉祥好吗。” 那声音里的落寞,全然不似一域之主的模样。 星宗弟子们全都又惊又惧,惊的是妖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化成幼时本相,还对一个凡人如此崇敬,惧的是,吉如意身上与那个自称是个普通的凡人的人,有着主仆契约的呼应。 郁玄握着悬灯拐柱的手克制不住地颤抖,紧盯着宁音尘的眼中布满血丝。 宁音尘双手捧着雪白的小鸟,小鸟不停掉眼泪,很快在他手心积了一捧水,泪水还在往指缝外溢。宁音尘嘴角抽了抽,再次安慰:“别哭了如意,好丢人的。” 宁音尘对吉祥的记忆还是挺深的,但实在是,手心这玩意除了爱哭,跟记忆中的吉祥儿差距太大了。 吉如意哽咽啜泣:“你怎么能忘记我,负心汉!” 宁音尘:“......” 星宗弟子:“???” 吉如意到现在还后怕着,如果不是他给那小孩的翎羽跟阿尘接触,那一瞬间他感应到宁音尘的气息,那会不会,阿尘就被锁进了棺材,再次被封入黑暗。 说不定,四十一棺的阵法启动后,阿尘还会再死一次。 郁玄好不容易挣脱禁锢,当即催动悬灯,漫天火星朝宁音尘席卷而去,一道紧咬牙龈的呵斥声响起:“你就该永远埋葬在地底下!” 宁音尘正拧着小胖鸟给他抖水,睁大的瞳孔中倒映着铺天盖地的幽蓝火星,那即像星星,又像冥火,如同潮水般压来,夹着毁天灭地之势。 如今宁音尘凡人之躯,任何一点火星落他身上,都能立刻将他烧成灰。 然而宁音尘却并没动,他箍住吉如意的翅膀,也不让吉如意动。正在吉如意急得浑身战栗时,那些即将触及宁音尘的星火,全都停滞在了半空。 悬浮的星火,将此处装饰得恍若星空。 “郁玄,住手。” 虚空响起一道冰冷的声音,落地如空谷回声,悠悠扬扬回荡在阴寒诡谲的鬼府:“吾与吾师之恩怨,不劳旁人。” 宁音尘抬头看着沉沉夜幕,薄唇微抿下,心脏快得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他只有一个徒弟,也只有一个人,称他为“吾师”。 郁玄浑身绷得极紧,不甘心地看着倾他全力一击的漫天星火,悄无声息点点消散,往生大街再次陷入沉寂的黑暗。 那令所有人都胆寒的威压,也同时褪去。 等回过神,星宗弟子们才发现,不知何时他们匐伏地面,浑身已出了一层细密冷汗。 “我杀了你们!” 被松开后的吉如意暴怒地细绒毛羽都炸了,幼小身形转瞬间变得庞大无比,几乎遮挡整个苍穹,翅膀每扇动一下,平地便卷起足以将人吹走的罡风。 宁音尘回过神,惊讶地嘴张成了“o”型,他没法想象,刚这庞然大物还依偎在他手心娇弱哭泣。 凤鸣响彻天际,冥纸四下飞舞,十几道龙卷风形成,顷刻毁了往生大街两旁的建筑。 “吉祥,回来!”宁音尘紧紧把着房柱,衣袍被撕扯地猎猎狂舞。 然而风实在太大,根本传不到吉如意耳朵里。 星宗弟子的情况比宁音尘更惨,他们处于罡风正中,一个个眼看着被卷至高空,郁玄死咬着牙用尽气海里所剩无几的修为,无数银蓝色的丝线从他手中的悬灯飞出,紧紧捆住同门,与风力对抗着要将人拉回。 他灵力耗尽,甚至铐在宁音尘手腕上的锁链都消散了。 “啊啊啊啊,神尊救命!” 宁音尘看向声源处,被风瓦解的房屋下,小玖紧紧抓着阿姐的手,身体已经倒飞在空中,而阿姐也快到支撑的极限。 “郁玄!” 宁音尘扭头朝郁玄喊了一声,却见对方也已近穷途,嘴角淌下大片鲜血,明显已经耗尽灵力,再分不出一丝来。 但听到他的声音,郁玄的目光朝这边瞥了眼,却是痛苦地皱起眉,艰难分出了一缕灵丝过来。 小玖如获新生,忙伸手去够那根在狂风中摇摇欲坠的细线,然而在即将握住时,灵丝已至极限,崩断成无数寸。 绝望浮现在这个十岁出头的小孩脸上,下一刻,小玖跟阿姐紧握的手终于脱落,不,仔细看,是小玖松开了阿姐的手,在阿姐震惊的目光中,嘴角微微弯了下。 他的手抖得厉害,分明那么怕死。 可阿姐若是在抓着他,他们两人都要被吹走,阿姐肚子里还有小侄儿,他不能那么任性。 小玖害怕地闭上眼,任由风卷起失重的自己,死亡的恐惧遍布浑身,彻底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好啦好啦,别哭了。” 一个温暖的怀抱在狂风中抱住他,小玖涕泪横流道:“我就要死了!” “不会死的。” “会死,一摔下去,我就死了。” “真的不会死啦。” 那声音温柔的很,渐渐抚平了小玖临死的恐惧,也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周围怎么这么温暖? 慢慢睁开眼,入目是含笑的弯眸。 小玖被护在不算宽大、但异常温暖的怀抱里,他们被卷入狂风飞在空中,但宁音尘没让风刃伤到怀里的小孩分毫。 “你看,我就说了,不会死吧。” 宁音尘揉了揉小玖的头顶,小玖看到,那位谪仙般好看的神尊,眸色在一息间变得极淡,如同琉璃,瞳孔深邃地像有个盘旋的旋涡,吸走了所有华彩。 紧接着,狂暴中的大鸟猛然顿滞了下,狂风戛然而止,整片天地万籁无声。 吉如意嘭地,变回了一只小雏鸟的模样,落在宁音尘怀里。 风弥后,被吹至高空的所有东西都开始往下砸,宁音尘一手抱着小玖,另一手接住吉祥,急速下坠。 吉如意约莫是消耗太大,这会儿居然打起了瞌睡,宁音尘叫了好几声没把鸟叫醒,眼看离地面越来越近,放弃了。 小玖更急了:“神尊还有希望的,你再努力努力!” “别怕,就一闭眼的事。” 小玖都快哭了:“这是一闭眼的事吗?!这是全村老小要开席的架势啊。” 坠势不减反增,宁音尘却突然将小玖从怀里甩开,小玖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短短一瞬间好像有股暖流拂过,一声神尊还未喊出口,紧跟着身体滞空了一瞬,下一秒,再次加速下坠。 “啊啊啊啊!” 死亡的恐惧笼罩全身,心跳如擂鼓,小玖又是蹬腿又是挥手,脑海里闪过他短短的一生,要么是他小时候饿极了,抢狗嘴里的吃食,要么是偷了哪家熏的腊肉,被人找上家门。 临死前的走马灯,都闪不出任何他此生的高光。 小玖难过地想,他这样一个平庸的人,就算死了,也只有姐姐和爷爷会为他难过几天吧。 迅猛的冲击将地面砸不一个不大不小的浅坑,鲜血飞溅,几乎染红了天空,四肢摔得不正常扭曲,脖颈更是几乎断裂,破开的头颅流出脑浆,鲜血滑过的那双眼睛黑漆漆,再没有一丝光亮。 “啊啊啊啊月泽神尊快显灵!” 砰地一声,小玖摔在了地上,还反弹了两下,但他还沉浸在脑补出的画面里,挣扎着挥手,嗷嗷大叫着,一道气若游丝的□□被覆盖得彻底。 待小玖从惊惧交加回神,才发现他正坐在一块厚实的垫子上,那垫子十分独特,看着像个人形,面朝下成八字镶嵌在地面,还有些微的弹性。 紧接着,垫子动了。 “垫子”颤巍巍抬起那双仿真的手,自力更生,努力将自己从地里拔出了半身。 小玖啊了一声,忙跳下去,然而还未等他伸手去拉,一个白色的毛团也紧接着嗖地坠下,刚好砸中好不容易抬起的头。 嘭咚一声重击,那颗头长出一个硕大的包,再次埋回了地里。 小毛团滚落到旁边,自带音效地蹦了两下,又滚了几圈,停住了。 “神......神尊?” 小玖慌乱地伸手去探仙人的鼻息,然而什么也探不出,他浑身发软,膝盖一弯跪在地上,张开嘴正要嚎,一只手虚脱地举了起来。 宁音尘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把自己从土里弄了出来。 摇摇晃晃撑住个什么东西站起身,晃了晃脑袋,待眼前稍能视物后,才发现他手里撑着的东西,竟是一块墓碑,而放眼看着,这里有许许多多这种墓碑,错落林立,森黑阴冷,其上生了青苔,还绑着生锈的锁链。 到处漂浮着鬼火,随阴风而移动。 但这些都没引起宁音尘太多关注,他的视线定在一点,那里黑雾缭绕,似乎有个人正站在黑雾中看着他们。 “神尊,这是哪啊?” 小玖避开鬼火,瑟缩地躲在宁音尘身后,声音抖得不成调,宁音尘拍了拍他安抚,再看向那边,却已没有任何异常。 他收敛心思,捡起地上还在呼呼大睡的罪魁祸首,道:“应该是六百年前,天缝时战陨者的墓地吧。” 说起来,鬼府并不是一开始就存在的。 实在是那时候死的人太多,冤魂多到超度不完,才有了鬼府。 更多的,宁音尘就不知道了。 “不管怎么说,先离开这里再说,不要打扰先祖安眠。” 小玖应了声,亦步亦趋地跟在仙人身后,过了会儿,小玖开始喊累。宁音尘腿被摔得有点瘸,本就走得挺慢,闻言再次放慢脚步,任由小玖握着自己的手又走了一程。 小玖越走越觉得累,没一会儿就气喘吁吁,但他不好再让仙人担待自己,强撑得腿肚子都开始打颤时,才察觉到不对劲。 为什么这么累? 正这时,宁音尘突然停住了,无奈的声音自前方响起:“小玖,别拖着我的腿呀,要是累了我们可以坐下来歇歇。” 小玖伸出一直空着的手,疑惑道:“我没拖啊。” 空气一时变得诡异无比,似乎有冰冷的气息从一下下吹在颈侧,小玖吓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正要回头去看时,宁音尘轻声道:“别回头。” 鬼火惨绿的光照下,在小玖背后,正有只吐着长舌、模样像蜥蜴的鬼魂,重重压在他背上。 第七章 风啸无声,黑雾张牙舞爪,遍地无名墓碑林立,想要留下过路人。 宁音尘眼角余光瞟到这一幕,又垂目看向抓着自己双腿的东西,那是一只枯爪,从潮湿腥臭的土里探出,而在脚边,还有更多的骨爪接二连三破土而出。 既然小玖的手空着,那他这么久牵的又是谁? 虽说刚叫小玖不要回头,但宁音尘自己反而控制不住好奇心,慢慢转头侧目去看身后。 随着视线一点点移动,一截鲜亮的衣角被风吹起,出现在视野内。 握着宁音尘的那双手也越来越紧,再往侧移,是一头披散而下的乌黑长发,骤然间,宁音尘对上一双空落落的眼睛。 “!!!” 宁音尘慌忙地看了眼怀里,原本抱得好好的小鸟不知何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默默跟在他身后的鲜衣少年。 “阿尘。” 那声音软软的,像是怕惊扰了一场美梦,又像梦魇里的艳鬼在唤魂。 宁音尘吓得一个激灵,声音打颤地从喉咙里飘出:“你什么时候醒的啊!” 尾音颤得破了。 吉如意一把将宁音尘抱住,用力地几乎要揉入骨髓,宁音尘感觉到颈项滑入一丝冰凉,吉祥儿的泪腺又发达了。 然而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宁音尘只觉得吉祥吵闹。 “阿尘。” “神尊!” “阿尘呜呜呜。” “神尊呜呜呜!” “阿尘啊。” “神尊啊啊啊啊啊!” 小玖跟吉如意像比着赛似的,宁音尘被叫唤得一个头两个大,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小玖,正要让他安静点,吸到肺腑的一口气却在看到眼前的景象时,打了茬,久久地、长长地,变成了一个饱嗝消化出来。 那只蜥蜴鬼还趴在小玖后背,嘶嘶地吐着长舌,十根指头跟吸盘般牢牢黏在小玖身上,几乎要将他整个吞没。 “吉祥,快别哭了,收拾收拾!” 再不收拾,他就要哭了! 吉如意埋在宁音尘颈窝,带着鼻音闷闷应了一声,紧接着,以吉如意为中心,向外荡出一圈强光,在光的笼罩下,所有魑魅魍魉凄厉惨叫着灰飞烟灭。 小玖背后一轻,连滚带爬地滚到宁音尘身边,哆哆嗦嗦道:“神尊赶紧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空气凝滞了一瞬,宁音尘问:“为何这么说?” 原来,趴在小玖背后的叫做蜥人,是一种伴生鬼,通常蜥人出现的地方,预兆着这里有大量冤魂,而蜥人就是为这些冤魂寻找食物的“饵子”。 吉如意抬头擦了擦眼泪,软乎乎道:“阿尘别怕,有我在。” 小玖痛苦地摇头道:“两位仙人不知,鬼府里的冤魂极其难对付,他们从不露面,但只要踏入他们的怨气中,就会被永远困在无法解脱的圈子里,有点像通常说的鬼打墙。” 吉如意很少出过妖域,不知这边的情况,自傲地说:“鬼打墙有什么可怕的,无非是些雕虫小技。” “鬼打墙不可怕......”良久后,小玖吐出一句:“可怕的是哪一颗人心都会滋生怨恨,只要怨恨不清,就会永远被困在那里面,冤魂的数量越多,越难攻破。” 除非有玄门那些仙人制的灵灯,才能祛除怨念。 “这个我熟。” 宁音尘笑了起来。 刚对话时他一直沉默着,直到这会儿才开口:“你们牵着我,我带你们出去。” 吉如意不疑有他,立刻牵上了宁音尘的手,而小玖却面色发灰,没抱任何希望。 宁音尘用另一只手牵着小玖,腿还有点瘸地往看似无边无际的墓地外走,边说道:“吉祥,你还记得当年天之裂缝的事吗?” “记得。” 怎么可能不记得。 吉如意只要一想起那一年,就会恐惧地心底生寒。 “我快要忘得差不多了。”宁音尘却如此说:“如果你还记得的话,知不知道其他师兄在哪啊?” 吉如意突然顿住脚。 “嗯?”宁音尘歪头看他,看见吉如意喉结艰涩地滚动了下,随后朝他弯眸道:“在闭关。” 吉如意的笑容跟宁音尘十分像,说起来,当初这只小鸟刚化形,还不会笑,就是从宁音尘身上学来的,那之后很长时间,吉如意都不会哭,直到天之裂缝那年,他才又从宁音尘身上学会了哭这个表情。 “连渊师兄还是这么痴迷修行,但久阁师兄居然也在闭关吗,那他们现在一定臻至......” 宁音尘说着说着声音突然卡在了喉咙里。 惨。 真惨。 大家都这么厉害,就他......越来越废物。 要是被师兄们知道,一定又要打他的手心说他荒废修行。 耳边骤然响起一道欢呼,小玖激动地晃了晃宁音尘的手,不可置信地大喊:“神尊,出来了,真的出来了!” 宁音尘弯了下眼,好一会儿小玖才后知后觉,真的是宁音尘将他们从无人可解的鬼打墙里带出来的,他心底惊愕万分,这世间怎会有心无任何怨怼之人? 说话间,他们已走出层层黑雾与无边无际的墓地,一阵风过,身后星星点点的鬼火尽数消弭,墓地不见了,露出往生大街以及往来的“行人”,而在三人面前的,是一栋朱木青瓦的高楼——通灵冢。 通灵冢,究竟是什么? 宁音尘这般想着,也就问了出来,吉如意在来前调查过,回道:“建立通灵冢是为了化解鬼、怪、妖、邪这四害的怨念执念,令他们彻底消亡。” 宁音尘又问:“那是谁建的通灵冢?” 吉如意道:“是天府。” 而如今通灵冢管辖之人,名为苏逾。 宁音尘正想着苏逾这个名字像在哪听过一耳时,突见通灵冢里摇摇摆摆地走出一群青面獠牙的罗刹鬼,每四个抬一副棺椁,前方有一小鬼领路,边走边撒冥币,还高声唱着首诡异的歌谣。 这一排送葬队,浩浩荡荡与宁音尘三人擦肩而过。 小玖啊了一声,道:“难不成,之所以没人看守用来血祭的棺材,就是因为少一个就又会有新的补上,所以他们才不在乎有没有人从棺材里跑出去?” 确实有这个可能,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血祭并不是全部一起被触发,而是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一具棺材献祭出去。 “阿尘要救吗?” 宁音尘正要摇头,可转头一看吉如意的表情,又是那一副快哭的模样。 吉如意抽了抽鼻子:“阿尘还是这样心善。” 宁音尘:“......” “救不了。”宁音尘看着眼前那栋朱红高楼,道:“如果像这样不断会有人被补上,我们救人的速度根本赶不及被补替的速度,最后的结果依然是四十一人活生生熬成凶尸。” 他现在想的是另一件事,如果真如郁玄所说,这个凶恶的阵法是用来复活他,那么为什么他已经出现,设阵之人依然没停手? 宁音尘能回来,根本不是因为阵法,他再清楚不过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思索间,通灵冢外风似的走来一群穿着黑袍子的小鬼,哼哧哼哧地扛着什么东西进了楼内。 他们速度极快,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了,宁音尘只来得及看见,捆着的麻袋里面,闪过一道锋利雪白的剑光。 那是烽火的剑芒。 吉祥显然也认出来了,摸着下巴道:“闻人师兄的本命剑怎么在这里?” “是一个小孩带着,似乎是归一宗的。”宁音尘回想起那小孩板着脸故作严肃的模样,特别像闻人厄师兄。 宁音尘迈步走向通灵冢,手腕突被抓住,回头一看,小玖吓得面色惨白,在阴风中有些泛绿:“真的要进吗?” “嗯,不进去的话,阻止不了四十一棺继续运作,也没办法从鬼府出去。” 听吉祥说,如果没有启明的灵灯引路,要想出鬼府,还有一种即便被人知晓也没人敢尝试的方法,那就是通过通灵冢。 宁音尘率先走在前面,实则他并没有看上去这么淡定,如果将手放在他胸口,可以感受到擂鼓般的心跳。 他很害怕。 害怕遇到,那个连名字和面容都已在记忆中模糊的徒弟。 通天大楼在血红光影中一层逆一层旋转,奢华诡谲,小玖缩了缩脖子,踟蹰要不要跟上,转头一看身后,满大街的“行人”好像全都盯着他,当即吓得一激灵,屁滚尿流地追了上去。 踏入通灵冢结界的那刻,喧闹声如海潮般汹涌而来,再睁眼,他们已身处一扇高约两丈的大门下,各种形形色色的鬼魂精怪行走往来,犹如闹市般欢聚一堂,笑声与惨叫声不绝于耳。 这里与其说是鬼楼,不如说更像凡间瓦舍,楼内丹楹刻桷,贪嗔痴三垢演绎地淋漓尽致。 而在他们进入此间时,某一层红帘软帐的软榻上,斜侧着身撑头假寐的黑衣少年缓缓睁开眼。 - “客官头次来?” 阴森森的气音几乎是贴着耳朵响起,吓得鸡皮疙瘩炸了一地,宁音尘深吸一口气扭头看去,一张倒挂的惨绿鬼脸骤然占据整个视线,吸的这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就这样去了。 那只倒挂的长舌鬼冷飕飕地呵了好几声,也分不清那呵声是哭还是笑,紧接着它翻身从梁上跳了下来,轻巧地接住奉茶的托盘,转向已然吓懵的小玖,又问了句:“客官玩点啥?” “我,我......”小玖哭丧着脸,挤眉弄眼地向宁音尘求救,然而宁音尘还正处于石化状,一缕亡魂从口中飘出,自顾不暇。 太吓人了。 吓人了。 人了。 了。 那只长舌鬼化的小厮眼神都有些不对劲了。 颈间有个毛茸茸的东西蹭了蹭,宁音尘呆滞的目光稍稍动了下,一只通体雪白的小胖鸟正站在他肩上,啾啾啾地拼命唤魂。 宁音尘装模作样地咳了声,端着气势一甩袖袍,瞬间又成了那个令人仰止的宁·高岭之花·音尘。 薄唇轻抿,启唇,惜字如金道:“把你们老大交出来。” 小玖:“???!!!” ※※※※※※※※※※※※※※※※※※※※ 前一秒:啊啊啊啊啊! 后一秒:不动声色且霸气十足。 第八章 “把你们老大交出来。” 此言落音,大堂内都似静了一瞬,长舌鬼眯了眯眼,扬起谄媚的笑脸:“客人大概不知楼内的规矩。” 宁音尘双手拢袖,洗耳恭听:“此话怎讲?” 长舌鬼道:“通灵冢为消六邪三垢而存在,要想见城主,须得清掉一身孽障才行。” 宁音尘痛快道:“好,带路。” 长舌鬼伸出一只手领着他们往里走,宁音尘余光环顾楼内,十分怪诞荒谬,胖成圆形的贪吃鬼捧着一个比脚盆还大的碗,将手伦得飞起,吃了一盆又一盆,桌子上堆的空碗高得摇摇欲坠,而两只瘦削的小鬼咬着牙又合力抬了碗来。 还有酒鬼卧在肉林酒池,喝得满脸酡红,那酒池里的酒像是永远也喝不完。 更甚者,角落的红软里,一幕幕不堪入目的景象,宁音尘飞快移开视线,又撞见热闹非凡的赌桌上,以人性为局,卖妻卖女,赌得上头时,一只脚踩在赌桌上,手捧金银露出比深渊恶魔还令人森寒的大笑。 看得宁音尘手痒,想拔剑将这乱七八糟的地方劈了。 但他的剑...... “客官,这边。” 一声吆喝,他们来到通灵冢的第二层,无数六合门交错,咕咚咕咚冒泡的油锅里煮着剁成一块块的贪吃鬼,一个胖大厨踩在高脚凳上,不断搅拌,刚看到的那两只小鬼将刚盛好的食物抬走。另一扇六合门后酒鬼惨叫地被架在血槽放空浑身鲜血,而血流向的地方竟是酿酒的酒缸...... 每一扇六合门后,都不相同。 长舌鬼咧嘴笑着解释道:“这也是为了众鬼更快认清,目前所执着之事,不过虚妄,如此才好执妄散尽,寻得往生。” 宁音尘:手痒。 穿过一扇扇六合门,已分不清东南西北,越往里走,光亮越暗,长舌鬼取下廊上的红灯笼,走在前面,时不时敲打那些关上的六合门。 宁音尘问道:“为什么有的门是关着的。” 长舌鬼盯着他,森森道:“有些新来的客人不太听话,难免要□□一番。” 说话间隙,又一道惨叫声响彻,那声音听着颇为熟悉,下一刻,距离宁音尘最近的那扇门轰然被撞响,门内的“客人”像是被捂着嘴,唔唔唔地拖走了。 六合门撞响的那瞬间,宁音尘像是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前辈”。 长舌鬼笑道:“客官见笑了。” 小玖紧拽着宁音尘的手,哆哆嗦嗦似乎想说什么,宁音尘拍了拍他安抚,对长舌鬼道:“无妨,带路吧。” 又走了不少路,期间各种叫声不绝,宁音尘目光直直看着前方,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冒出一句:两岸猿声啼不住...... “啾啾啾。”吉如意轻啄了下宁音尘,宁音尘接受到信号,顿住脚,静静看着长舌鬼的背影。 长舌鬼察觉他们没跟上,转身问道:“怎?” 红灯笼透出的光映在长舌鬼脸上,拉长的舌头仿佛在渗血,小玖抖得厉害,几乎将整个缩在宁音尘怀里。 宁音尘微笑道:“到底如何才能消除孽障?” 长舌鬼眸中透着诡异,似有似无瞥了眼小玖:“贪嗔痴恨爱恶欲,选一个执念最深的,玩到尽兴,孽障自可消除。” “神尊,要不我们还是走吧。”小玖的声音打着颤飘来,吉如意敬业地当起天真烂漫的小鸟,飞到宁音尘头顶卧着不动了。 宁音尘怕他掉下来,忙将头端正,看起来越发不苟言笑,小玖心里正慌得很,就听宁音尘问他:“小玖,你最执着的事是什么?” 小玖垂着头琢磨道:“我没什么好执着的事,硬要说一个的话,就是希望爷爷和阿姐能好好的。” 宁音尘看向长舌鬼,虚心求教:“如此,该选哪个?” 小玖嚎道:“神尊我不要去!” 宁音尘笑了笑:“只是举个例。” 长舌鬼也勾起一笑,只不过那笑就渗人多了,它慢悠悠道:“此乃痴。” 它那个拖长音的“痴”还没说完,砰地一道巨力就砸在后颈,宁音尘抛了抛手里的铁锤,露出与长舌鬼如出一辙的渗人微笑。 小玖:“......” 犯罪分子熟稔地抓起受害者的双脚,拖到阴暗的角落实行下一步犯罪计划。 小玖:“......” 犯罪分子露出诡异的微笑,并伸出魔爪摸完受害者全身,从衣兜里摸出一把钥匙。 宁音尘站起身找了一圈,吉如意扑腾着翅膀叼回一捆麻绳,宁音尘接过并将长舌鬼绑成麻花倒吊梁上,犯罪团伙配合十分默契。 目击证人小玖:“......” 处理完犯罪现场,宁音尘还欣赏了片刻,小鸟飞在空中,口吐人言:“跟着我来。” “等下。”宁音尘伸手抓住吉如意拔了一根雪白的羽毛,痛得吉如意啾啾直叫,宁音尘笑了下,两指夹着羽毛朝幽深的廊道射去。 几乎同时,整个二楼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宁音尘双手拢袖,道:“走吧。” 小玖忙小跑着追了上去,小声问道:“这是要去哪?” 宁音尘道:“吉祥说他被困在这里过,知道去顶层的路。” 小玖一脸茫然,他一直跟在他们身边,怎么没听到他们对话。 吉如意通过主仆灵契跟宁音尘委委屈屈控诉完扯他毛的事,才接着道:“苏逾此人贪婪无德,跟天府有所来往,而且鬼府异动,我在妖域都被惊动,公孙执竟一点动静也没,这实在太过反常,是以我才怀疑四十一棺之事是天府所为。” 那群天府下的小修士认为是神山,星宗的弟子却说是吉如意,如今吉如意反说是天府,兜兜转转如罗生门般,各执一词,真假难辨。 听吉如意所言,如今玄门的结构并没太大变化,依然是一府拢四宗,四宗罩十八城,十八城下三十二山州的情况,身为整个玄门的顶头,如果此事真跟天府有关,那就不太好办了。 宁音尘传音道:“现在天府的府主是谁?” “是公孙执。” 宁音尘歪了歪头,觉得这个名字很是耳熟。 吉如意能感应到宁音尘现在的神智不是很全,并没让他自己去琢磨,主动提醒道:“就是闻人厄师兄那个私生弟弟。” 宁音尘眼现迷茫,依然想不起来,那种记忆就在面前,却隔着一层膜怎么也触不到的感觉。 吉如意绞尽本就不多的脑汁终于想出个形容:“就是那个每天都脏兮兮的,缩着脖子一副鹌鹑模样,跟在风仪师兄身后的跟屁虫,现在被那些人叫作什么逆盘尊者来着。” 说到一半,吉如意察觉到不对,猛地闭了嘴。 只见忽明忽暗的光影下,宁音尘呆呆地重复了遍:“风仪师兄。” 他伸出双手低头看了看,红灯笼透出的红光照在上面,恍然又回到那天,满手的血污,如珠玉明的青年握着深深刺入胸口的长剑,在他面前缓缓倒下。 “轰——” 通灵冢剧烈晃动,长廊挂着的红灯笼里燃的火烛颤抖不休,吉如意瞳孔骤缩,化成大鸟护住宁音尘跟小玖,下一刻他们所在的那处轰然倒塌,无数碎木暴雨般砸下,尘灰漫起中,一道持刀的人影从中走出。 吉如意化回人形,眉头拧成了结。 走过来的,竟然是一具黑雾缠绕的凶尸! 且能持刀拥有一定智商,等级必然不低。 宁音尘目光呆滞地看着自己的手,没有任何反应,吉如意心疼又要落泪,扶他在角落坐下,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在宁音尘身上,目光凌厉扫向那具一步步走来的凶尸,冷冷道:“阿尘你先睡会儿,我很快就解决完。” 话音一落,凶尸高高举起大刀一挥而下,吉如意动作快如闪电,徒手抗住重逾百斤的大刀,花火四溅下,两方缠斗,打得整栋大楼都几乎倾倒。 小玖摇摇晃晃地险些没站稳,好不容易爬到宁音尘身边,再迟钝也发现这位仙人的情况貌似不太对劲,他小心地扯了扯黑袍下的衣袍,紧张地吞咽唾沫,正不知所措时,宁音尘漆黑的眼瞳微动了下,张嘴说了两字:“寅时。” “啊?神尊你说什么?” 宁音尘惊醒般挺身坐了起来,朝吉如意大喊道:“我算出来了,寅时下一具棺材又会触发,还有半个时辰,必须找到四十一棺的阵眼!” 凶尸拦路,定是幕后之人发现了他们。 吉如意见宁音尘恢复正常,泪水终于没绷不住再次哗哗直流,一边哭一边砍人,还边嚎:“阿尘啊呜呜呜,你把我吓死了呜呜呜,你究竟有啥毛病啊!” 小玖:“......”你们两个都不像没毛病的。 不过这话他没敢说出口。 吉如意哭成泪人,下手却狠辣无比,见已暴露,便没再藏拙,用最快的速度解决完这具凶尸,立刻扑回宁音尘怀里,像朵娇花一样哭个不停,哭腔严重得都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 宁音尘背脊紧绷,拍了拍他的后背道:“吉祥你忍着点,等会再哭吧。” 吉如意震惊:“这是能忍住的吗!” “可是......”宁音尘直直看着前方,声调有些不稳:“忍不住也得忍啊。” 吉如意听出不对劲,吸了吸鼻子,转头看向身后,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子在眨眼时滑下,看起来像是被吓哭了。 在廊道倒塌下的豁口,又出现一具凶尸,只不过这一具较之前一具有明显不同,他浑身肌肉虬扎,皮肤黝黑,整张脸腐烂了一半,攻起的背脊蓄势待发,表情凶悍且生动。 在他身后,一个、两个......密密麻麻的凶尸从豁口跳了下来。 吉如意倒吸一口冷气。 宁音尘慈祥地看向他:“吉祥儿,你能行吗?” 一听这话,吉如意长眉倒竖,扭了下脖子,发出咔嚓一声脆响,使气般鼓着腮帮子道:“是男人,就不能被说不行!” 宁音尘鼓励似地戳了戳他鼓鼓的腮帮子,弯眸笑道:“那这儿就辛苦你啦,时间不太够了,我去找阵眼。” “不行!” 吉如意想也没想就拒绝,现在宁音尘修为尽失,仅靠一点拳脚功夫根本存活不了,吉如意急得又要哭,但那群凶尸已经一拥而上,根本没给他任何反应。 宁音尘见吉如意能应付,如老父亲般长呼了口气,在一旁欣慰道:“吉祥儿长大了啊。” 他不在的日子里,以前那只怯怯得连只虫子都不敢啄的小鸟,已经变成了生杀予夺的妖主。 吉如意召出羽扇,速度极快地挥出一道风刃,利落斩下冲在最前的凶尸头颅,于血雨狂撒中吼道:“宁音尘,你不许走!” 啧。 气得都直呼全名了。 不过,原来他叫宁音尘? 一直以为自己叫宁音音的某人将手拢在袖子里,从豁口处瞥了眼外面的天光,时间正在飞快流逝。转身叫上小玖,宁音尘没心没肺道:“别担心啦,都说祸害遗千年,老天爷都不肯收我的。” 吉如意暴躁得扭断了凶尸的头,侧目见宁音尘已走到传送阵,还回头对他发送了个飞吻:“爱你哦~” 紧接着,传送阵激活,刺眼的强光散去后,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吉如意狠狠一挥羽扇,极具压迫的狂风化为道道冷芒,将最里一圈凶尸直接拦腰切下,遍地残尸中,他抬起赤红的眼睛,胸口急速起伏了两下,嘴角下瘪,哇地哭了。 太气人了! 那个姓宁的太气人了!!! 他一边哭,一边砍凶尸,哭得梨花带雨,凶尸也被砍得七零八落,好不凄惨。 而另一边,宁音尘牵着小玖的手从传送阵中走出,站在一扇似血漆的巍然扇门前,将从长舌鬼处收刮来的钥匙递给小玖,温声道:“别怕,去开门。” 小玖接过钥匙,踟蹰了片刻,抬头问道:“为什么是我?” 宁音尘难得沉默了,小玖没勉强他回答,灿然笑了下:“无论是什么原因,只要能救下大家,我都愿意。” 说完,他将钥匙放进门前的石轮中,随着石轮转动,一圈银白色的纹路肉眼可见地向外荡出,吱呀一声,扇门缓缓打开。 门内,一个人背对着他们站在四十一圈血池前,里面点着幽绿的冥火,被开门时灌入的风吹得狂摇。 只见那四十一个血池里,已有十八个装满了银白的鲜血。血池又分出好几条血槽,在地面弯弯绕绕地勾勒处一个复杂完整的复活阵法。 ——只不过如今,阴人的血只覆盖了三分之一的阵纹。 宁音尘将手背在身后晃悠进去,歪头看了看地上灌溉活人鲜血的阵图,点头表示来自开创者的肯定:“不错,有□□分像。” 黑袍人大半张脸隐在兜帽投下的阴影中,闻言嘴角微勾,问道:“还有一两分不像在哪?” “这就难说了。”宁音尘蹲下.身,指尖沿着阵纹的沟堑移动,语气平淡,却连聋子都能听出话里的讥讽:“就如狐狸披着老虎的皮,不像在这。” 他抬起头,对黑袍人弯眸一笑。 “你好呀,城主苏逾?” 黑袍人抬手摘下兜帽,露出清秀的少年脸庞,那张脸,竟与小玖如出一撤! ※※※※※※※※※※※※※※※※※※※※ 吉·娇花·如意:哭,只是一种发泄情绪的方式,不代表我不是铁汉。 宁·慈祥·音尘:嗯嗯嗯(敷衍)。 第九章 小玖脸色煞白,双腿发软地倒退了好几步,嗓音嘶哑道:“那是我的脸,怎么回事,你怎么长着我的脸。” 巨大的恐惧将小玖压得喘不过气,苏逾仅是不屑地用眼角瞥了他一眼。 宁音尘斟酌了一下用语:“这是他操纵的傀儡尸,并不是他本人。” 小玖自小在市井里摸爬打滚,混得机灵,就算处于极度的恐慌中,也本能地察觉到不对:“可是,傀儡尸为什么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除了脸,甚至整个身体,他都熟悉无比。 宁音尘将头偏到一边,不忍说出真相。苏逾却百无禁忌,直言道:“因为你已经死了。” - 通灵冢的第二层,一枚翎羽急射而过,洒落的碎碎点点的幽光落地如一圈圈涟漪荡出,所过之地魑魅魍魉尽数盘伏于地瑟瑟发抖。 同时紧闭的六合门嗡嗡直颤,其中一扇猛地被踹得四分五裂,漫天飞扬的尘灰中,风轻痕铁青着脸从中大步迈出,临近的六合门也依次被打开,不少天府及归一宗的弟子狼狈地从门内跑了出来。 风轻痕目光扫过,拧眉道:“闻人幻呢?” 众人左右看了看,纷纷摇头,风轻痕素来耐不住性子,挨着将门踹开,同门一看他这般模样,也都噤若寒蝉不敢招惹。 若不是近些年风轻痕被归一宗的二公子磨得脾气好了不少,他们都快忘记,这可是之前一把火将府主院落烧了个精光的小魔头。 最后一扇门被踹开,廊道红灯笼里的烛光照了进去,风轻痕瞧见里面的场景,本就铁青的脸风云变幻,彻底黑了。 一名归一宗的弟子听着里面令人骨头酥麻的哭声,斗胆探头看了眼,随即倒嘶一声,忙捂住了眼。 只见屋内挤满了莺莺燕燕的泪美人,围着闻人厄坐成一团,噙着晶莹的泪滴娇声连连:“我们哪个最好看,你说嘛,快说嘛。” 重度脸盲症患者闻人幻抱着他那宝贝剑一脸茫然地看了圈,前面的美女清一色同一妈生的,根本分不清有哪不同。 见他答不上来,空气扭曲了一瞬,面前的美人们在那瞬间显出白骨原型,咯咯的笑声回荡在屋子内。 下一秒又恢复正常,美人们依然在哭,锲而不舍地追问他谁最美。 闻人幻想将她们推开好挤出去,那些美人立刻就将轻薄的纱衣往下扯,他一伸手就差点摸到滑嫩的香肌。 缩手,抱剑,一脸生无可恋。 风轻痕站在门外深吸了一口气,点燃灵灯里最后一点灯油,冷着脸直接扔了进去。 在灵灯照过去的那刻,美人们顿时原型毕露,惨叫着捂着脸往阴暗的地方钻,她们身上的皮如水墨般一点点融化,最后剩下一架东躲西藏的白骨。 闻人幻于亮光中抬头,看到大门正中站着名满脸怒气的雪衣少年,看什么都一模一样的他骤然见着张独特生艳的脸,呆呆张了张嘴:“那个,最美。” 门外众修士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冷气。 一刻钟后,闻人幻鼻青脸肿,半瘫在地,龇牙咧嘴地抓着毛巾去捂肿胀的腮帮子。 “所以说,是妖主的翎羽救了我们?” 闻人幻痛得抽气,问道:“那翎羽究竟为何有这么大的威能?” 行走的百科全书并不想理会他,坐得远远的,一旁天府的弟子好心接了句:“风师兄,我们也很想知道。” 风轻痕这才解释道:“因为那是白色的重明鸟。一直以来,人们觉得白色重明鸟畸形,代表不详,但实则有古籍记载,远古时白色重明鸟是天之使者,其翎羽能凝魂驱邪,不过这事少有人知。” 闻人幻愕然:“那吉如意岂不是可以在鬼府横着走?” 风轻痕白了他一眼:“白色重明鸟的翎羽有时效,只对灵体有效,像鬼府里形成鬼打墙的黑雾,或者棺材里出来的凶尸,都不属于灵体,是没用的。” 一名弟子嘀咕道:“而且最重要的是,谁敢拔妖主的毛啊。” 闻人厄不长记性地往风轻痕那边靠了靠,腆着脸又问:“那凝魂又有什么用处?” 风轻痕:“不知道,滚远些!” - “因为凝魂。” 阴烛无风摇曳,将此间照得昏暗惨绿,鬼气森森,小玖腿软地摔在地上,仰头望着宁音尘,见那位仙人语气温柔地说出最残忍的真相:“吉祥给了你一枚翎羽,是为了凝固你刚脱离身体的魂魄。” 其实,早在之前就有很多细节。 小玖能偷偷跟在星宗弟子身后不被发现,不受鬼打墙影响,并不是因为吉如意给他的羽毛,更甚者,星宗弟子直接称其为小鬼,也不是辱骂。那只长舌鬼所说的客官,只有小玖。 所有人都知道他已经死了,只有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小玖嘴唇哆嗦,瞳孔一分分缩紧:“可是我才十二岁,别人都能活到□□十,为什么我才十二岁,就要死啊?” 这个答案宁音尘也不知道,其他修士修炼到巅峰,可以享有无尽的生命,可他当年,“死”的时候也只有四十多岁,连很多人的零头都够不上。 “大概,注定了走的这一遭要短暂些吧。” 洁白翎羽打着旋轻飘飘地落在地上,随着光亮渐散,小玖的魂体开始撕扯扭曲,他捂着头惨叫许久,死亡那刻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 他在水里。 咕噜咕噜的气泡一个个升上,他挥舞着手拼命去抓,除了水,什么也抓不到,身体控制不住地下沉。 前一天,家里已揭不开锅,爷爷浑浑噩噩地躺在用破布和稻草潦草搭出的床上,开始说起了胡话,他很害怕,又听人说,前段时间很多玄门的修士入了那条通向地府的黄泉河,定是去寻解灵草的。 有个古里古怪的黑袍人跟他说,解灵草能治他爷爷的病。 他在河边徘徊了很久,看到一只小鸟直直飞入黄泉河,便也跟着跳了下去。 那条河,太深了,深得没有光能透进去。 小玖抱着膝盖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翎羽的光散尽后,魂体发生变化,犹如刚从水里捞出,浑身浸湿,头发一缕缕如海藻般贴在脸上,落下的水在他脚下汇成浅浅一滩。 宁音尘将黏在小玖脸上的湿发撩到耳后,问:“黑袍人是谁?” “不知道,只记得,他一直在咳嗽。”小玖恍然惊醒,从短打的内兜拿出一株浅蓝色的灵草,小心护着递给宁音尘,请求道:“神尊,你要是能出去,把解灵草带给我爷爷吧,我家住在城西第五条巷子里。” 宁音尘收起那株灵草应下,听到苏逾在一旁嗤笑了声,拧眉警告地看过去,苏逾举手投降状:“你们继续。” 宁音尘眉头越皱越紧,他最讨厌这种轻视生命之人,要知道有很多人光是活着就用尽了全身力气,没有人有资格去决定别人的生死。 阴烛一颤一颤,有风骤起,宁音尘站起身,宽大斗篷鼓动:“苏逾城主,不然先说说,你们在鬼府设下四十一棺,是何目的吧。” 吉如意跟宁音尘说起过,这位名叫苏逾的城主身轻言微,根本没机会拿到阵图,很可能,这背后还有更高的人在掌控。 苏逾调笑道:“当然是为了唤回您,月泽神尊。” “你既不想说,那我便猜猜。”宁音尘双手拢袖,背脊挺直渊渟岳峙:“鬼府出了问题,对吧。” “哦?” “虽然不知道如今这时代演变成了什么样,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当初陨落此地的先祖,都自散了灵体,不可能变为恶灵,鬼府的成立只是为了让因天缝之变得不到超度的冤魂有个栖息之地,而如今的鬼府却遍地魑魅魍魉,鬼雾弥漫,这期间发生了什么?” 没等苏逾回话,宁音尘接着道:“说明六百年里,死的人更多了。” 苏逾的笑容一点点收敛,连同目光都变了。 “生死自有命,可一旦异常死亡增多,轮转的平衡就会被打破,大道崩溃,越来越多的冤魂得不到救赎,滞留在鬼府,用通灵冢为他们消除执念,如此周而复始,却治标不治本,反而形成恶性循环,其实原本这样也是可以维持很多年,但好像出了变故,你做了什么?” 苏逾道:“你可以再猜猜。” 听言,宁音尘轻声一笑,目中却没一丝笑意:“你既让我猜,说明跟你合作的是我认识的人,而很不巧,当年我认识的人,还活着的已经不多了,这范围可就缩得太小了。” 苏逾脸色铁青,他不过只是说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为什么这人可以猜到这个地步! 宁音尘道:“你做了什么并不重要,有什么目的我也不是很关心,因为在这个局里,你一直是颗按照主人意愿行事的棋子,你却把自己当做执棋人。” “你说什么!” 那张清秀的少年脸庞扭曲,宁音尘甚至透过这张脸的表情,看到操纵这个身体的人狰狞的面容,随即,那张脸镇定了下来,苏逾阴森森道:“你想从中挑拨?” 宁音尘摇了摇头,道:“这些事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那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有人将这件事透露给了我,逼着我进了通灵冢,又把阵眼处的钥匙送到我手里,我就顺其自然来了一趟而已。” 苏逾狐疑道:“你不毁了阵眼?” 宁音尘没忍住又笑了:“接下来是不是要按照剧本来?我一见这些恶稔罪盈的血池,当即又气又恼,就要一剑劈了这儿,于是你拦住我,告知我如果将这里劈了,鬼魂就会暴动,外围的阵法无法镇压,此间无数冤魂将冲出鬼府为祸人间,之后我抉择两难,只能眼睁睁看着四十一棺继续运转?” 苏逾一脸不可置信。 宁音尘笑完,摇头叹起了气。 少年成君,自出生起便身居高位,凌然气势根本不是区区一偏远小城的城主可以比拟,他光是站在那,就演绎了一出神明悲悯的戏码。 “所以为什么说你只是一颗棋子呢,原因就在于此啊。” 一个时辰已过,第十九口血池池底的阵纹交相辉映,连同另外十八口血池逐一点亮,里面白色的血液刹那沸腾,血祭阵纹运转,一点点爬满整个地面。 宁音尘却半点动作也没。 他对阵法的专研极深,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个双重阵,复活阵上面覆盖着一层血祭阵,血祭阵自然就是指的四十一棺,将活人关在棺材里,生生榨取他们渴望生机的力量,再用这股力量去消除鬼府里暴动的鬼魂。 而所谓的复活阵,估计得等四十一棺彻底被献祭后,才会激活。 就算被激活,这种半成品也起不到作用。 只是有一点宁音尘不清楚,星宗那些弟子没理由不知道四十一棺运行的原理,为什么感觉他们一点也不知情? 苏逾紧紧盯着宁音尘,心跳突地加速,片刻后,他急退两步,满脸愕然:“这里是你的......” 余音戛止嗓中,因为下一秒,他看到第十九口血池里涌出的生机开始倒流,不止第十九口血池,前面十八口血池里的生机,都开始往回涌! “你不能这么做!” 宁音尘侧身一偏躲过袭击,冷冷看过去,漠然道:“你跟人作了交易,若是成功复活我,或者复活其他谁,对方会帮你解决鬼府暴动吧?” “胡言乱语!”苏逾目眦欲裂,将牙咬得咯咯直响。 宁音尘根本没理会,续道:“那个人定然位高权重,又或者修为极高,且有个十分执着的想要复活的亲人或是爱人,对吧?” 他连续两次反问,语气却十分笃定,苏逾攥着拳不再出声,他已经发现,自己说得越多,泄露得就越多,但就算他不说话,宁音尘也可以从他的神情分析出。 目光环顾一圈后,宁音尘双手拢袖走到屋内一面龙头衔环的青铜镜前,身体微微前倾,朝那面甚至照不出人形的镜子里看去,未了,弯眸笑了笑。 - 水镜清晰无比地映出通灵冢的场景,结束在瑰姿艳逸的仙人朝镜中一笑的那幕,那双眼清透明亮,像是通过这面镜子,直直看到对面窥视之人。 精甲轻装的黑衣少年负手立于镜前,削薄的嘴角上翘,却没半分温度。 “好久不见,师尊。”短短一句仿佛在唇齿间流转了好几圈才说出,最后两字,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内屋接连响起瓷器摔破声,紧接着一声惨叫自内屋响起,黑衣少年带着看好戏的表情,撩起软帐晃悠了进去。 一个眼窄鼻勾的青年人正倒在塌下不住呕着血,身边东西七零八落地摔了一地,像是正受着极大的折磨,豆大的汗水不断从额头滴落。 恍惚看到黑衣少年走近,青年忙连滚带爬地挪过去,含着血颤声道:“尊主救我,我被傀儡尸反噬了,他......他根本就是恶鬼!” 黑衣少年微笑着蹲下身,两只手指挑起青年人的下巴,好整以暇地问:“我要怎么救你?” 青年人嘶哑地喊:“丹药!法宝!禁术!什么都可以!” 黑衣少年笑容不改,一挥手,丹药法宝禁书统统摆在他面前,那人喜不自禁,忙爬过去要拢入怀里,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阻。 “只能选一样。” 少年翘着腿坐在桌旁,一手撑着头,目光幽幽地落在青年身上:“苏逾,你可要选好,天府已经派人来了,你背后的人不会护你,这是你唯一保命的机会。” 苏逾的手顿在空中,良久后,他缓缓抬头看上那位傲然睥睨的少年,颤声问道:“你都知道?” “选吧。” 然而最后,苏逾依然放弃逃跑的机会,选了法宝,那是一块血红色的玉,其名玄血玉,能提炼最纯质的灵气再输入体内,令人很快修为登顶,是世间仅此一块的宝物。 苏逾梦呓似道:“他们暂时不会杀我,修为登顶我就能从逃出去,也是一条活路。” 黑衣少年无趣地站起身走了。 他从来不信苏逾真有那么大的本事复活师尊,来鬼府一遭也是查鬼府暴动一事,却没想到,误打误撞,又见故人。 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 “阿尘!!!” 吉如意浑身浴血冲进朱门内,却见门内空空无也,唯剩四十一个空池,顿时双眼发空,蹒跚了几步。 眼泪正酝酿时,一处侧门后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宁音尘从里面走出来,朝吉如意歪头笑了笑。 ※※※※※※※※※※※※※※※※※※※※ 提前放这章,明天就不更啦。 第十章 小玖的灵魂回到身体里,与此次事件无辜丧命之人一同妥善安葬了,阿姐也被送回家中,所幸的是她的丈夫情深依旧,对她没有丝毫改变。 当归城内八街九陌,欣欣向荣,屋檐紧挨着层层向着天际垒砌,路旁流水小轩,烈日夺目,将这个避世又繁华的小山城照得生机勃勃。 宁音尘将小玖留下的解灵草给小玖爷爷服用时,才得知小玖跟阿姐并不是亲姐弟,这些年来也多亏阿姐的扶持,是以阿姐被抓走后,小玖求门无路,听了那古怪黑袍人的话。 阿姐并没跟爷爷说小玖去世的消息,而是找了个借口,将人接到自家照顾,临走前,小玖爷爷还捧着宁音尘的手,老泪纵横道:“神尊啊,我们对不起你啊!” 和风吹过河边依依杨柳,青石板铺砌而上,宁音尘双手拢袖,天真烂漫地眨了眨眼。 阿姐连忙拉过爷爷,歉意道:“老人家神智不太清楚,仙君见谅。” 宁音尘道了声无碍,辞别两人,等快走出小巷时,吉如意回头看了眼,见小玖爷爷拉着路人也在喊神尊,说各种胡话。过了会儿,吉如意义愤填膺道:“现在通灵草远没以前稀少,玄门地界遍地都是,小玖说的那个黑袍人,是故意戏弄他的。” “也说不定,是小玖骗了我们呢。” 吉如意不太懂这句,转头看向宁音尘,宁音尘说道:“小玖跟踪郁玄等人的事处处透着诡异,或许也有想救阿姐的原因在,但鬼府里几乎找不到通灵草,他的草从哪拿到的?” 吉如意了然大悟:“你是说,小玖跟黑袍人合作?!” “不确定,但小玖对我们有所隐瞒是真的。” 跟踪郁玄那些高阶弟子没用,有可能是在盯着神山。郁玄他们假装不知道四十一棺运行原理,会不会是“他”示意。 唯独有件事像一块巨石压在宁音尘心头,他当时给小玖爷爷搭脉时,察觉到对方身体里竟然残存一抹当年天之裂缝产生的瘴气,如今都已过了六百年,瘴气是从哪来的? 吉如意还纠结在小玖的事情里,回神见宁音尘已经走远,忙快步追了上去,又问道:“那你是怎么制服苏逾的?” 没人比他这个灵宠更清楚,宁音尘气海内是真的一丝灵力也没有。 “你想知道?”宁音尘弯了弯眸,对着当空烈阳抬起一只手,只见其小拇指上,套着一枚黑雾缭绕的圆环。 他道:“毕竟,是在我的芥子空间内。” - 通灵冢不知因何原因突然倒塌,风轻痕他们出来时,天府的高价弟子正用捆仙链铐着苏逾,推得他踉踉跄跄上了囚车。 闻人幻捧着一大堆干果分给小弟子们,见风轻痕若有所思地望着那边,走过去拍了下他的肩,将红彤彤的果子塞他怀里,问道:“想什么呢?” “总觉得不对劲,可又想不出。” 风轻痕咬了口果子,随即拧起了眉:“怎么这么酸,闻人幻你故意的是吧!” “哈哈哈。”闻人幻赶紧退了两步避免遭受二次伤害,说道:“你不也是故意的。” 风轻痕目光闪躲:“你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你说这次,如果妖主收到你递去的消息却没来,我们会不会真折在里面了。” 风轻痕道:“不会。” 天府的高阶弟子走前过来跟风轻痕打了声招呼,三只天马拉着囚车转瞬间飞至高空消失不见,风轻痕认真地看向闻人幻,道:“我本来没打算让归一宗也陷入鬼府,所以灵灯准备得不够,这事是我失算。” 闻人幻笑着没说话,风轻痕懒得再说更多,听到天府的小弟子叫他,转身就要走,闻人幻在身后道:“你就这么恨月泽神尊,不惜背着你府主叔叔,以历练的名头跑去鬼府,毁掉苏逾的复活阵?” 一句还没说完,只听到月泽神尊四个字,就已克制不住地浑身颤抖,风轻痕咬牙道:“是他杀了风仪舅舅!我娘因舅舅的死神志不清五百年,生下我才几年就死了,宗里摆着舅舅的贡台,可元婴前辈都寻不到他一缕神魂。” 闻人幻道:“但传言不一定是真的。” 天府弟子十分眼拙,没看出这边气氛不对劲,还在那头兴奋地挥手:“风师兄,府主叫你呢!” 风轻痕没再理会闻人幻,朝那边走了过去。 传影阵光线错杂,交绘出一道身姿挺拔、身着淡蓝葛衣的儒雅青年,那青年面带病色,文文弱弱得像个书生,看见风轻痕一脸怒气,摇头失笑道:“又是谁惹你了。” 说罢,似气息不够,掩唇咳了起来。 - 大街上人来人往,车马骈阗,宁音尘双手拢袖,眼睛弯成一道缝,正同吉如意说着自己是如何如何牛批,如何如何制服下苏逾,如何如何收拾残局。 吉如意听得目光发愣,连连点头,一时间震撼地语早死,只会三句: “卧槽!” “天哪!” “太牛了!” 路过一个香火鼎盛的小庙,宁音尘好奇地顿住脚,朝朱红矮栏后看去,小庙屋顶的瓦砾上盖着一层藤草和青苔,长出粉色繁花,花瓣在香火中飘落在地上,为来往香客的鞋履染上香气。 一盏长明灯悬在左上角,洒下的暖光渡在庙内泥塑的雕像上,雕像慈眉善目,眉眼弯弯,双手拢在袖子里,胖胖得像一尊弥勒佛。 吉如意在旁边道:“当归城穷山僻壤,只塑得起泥的,阿尘,你跟我回妖域,看我给你塑了金的,而且我敢说那个是整个三界最像你的!” 宁音尘扶着下巴道:“这个也挺像。” 吉如意看了眼风度翩翩的主人,又看了眼胖乎乎的泥像。 沉思。 再沉思...... 最终确定:“......我觉得你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旁边响起一道轻笑声,郎朗如珠玉:“是挺像的。” 宁音尘和吉如意对视一眼,一同朝旁看去,只见一名玄衣轻甲的少年郎抱臂靠在朱门上,少年戴了双银甲护臂,腰缚狮首腰带,高马尾银发扣,外罩黑底蓝边的宽大披风,腰间别了捆寒光璀璨的细长铁骨鞭,看着颇有种少年意气之感。 见两人看来,他翘了下嘴角:“千人一面,神佛无相,看塑像,看的不是相,而是神韵,而这尊泥像的神韵,很巧地与仙君颇像。” 宁音尘听得新奇:“你会看面相?” 少年笑而不答,宁音尘便当他默认了,问道:“算一次多少灵石?” 少年认真思索片刻:“十枚灵石。” 宁音尘果断道:“那算了。”说完拉起吉如意的手就走,少年又在其身后道:“不要钱好了。” 一句不要钱,顿时引来了不少香客围观,宁音尘立刻转回去,道:“神棍,阿不,神算,那你给我算算呗。” 吉如意附在他耳边小声嘀咕:“都是骗人的,不要信。”而且他总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宁音尘:“反正不要钱,那就听一听,要是讲的好话,也能开心开心。” 少年:“如果我给出的不好呢?” 宁音尘笑:“那我就当假的,听完过会儿就忘了。” 吉如意发狠地瞪着那名少年,像他要敢说一句不好的话,就会当街剁人似的。 少年根本没理会他,只看着宁音尘道:“看面相,需要摸骨。” “你摸。”宁音尘大方地将脸凑了过去。 吉如意急了,立刻站出来阻拦:“先摸我的,我也要算!” 少年没生气,伸手摸了摸,又捏了下,未了道:“小友骨骼清奇,定有大为。” 宁音尘:说人脸上的骨骼长得清奇,这是好话吗? 然而吉如意听不出好赖话,闻言还欣喜道:“借你吉言!” 宁音尘:......善良的我选择隐瞒。 轮到宁音尘时,他感觉触上皮肤的指尖很凉,冻得缩了下,长睫扑闪,紧接着那双瓷白的手收了回去,少年垂下眼睑:“算完了。” 宁音尘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少年道:“仙人最近有一个运道十分旺。” 宁音尘好奇地问:“什么运道?” 少年抬眸道:“桃花运。” 围观的大娘大姐们接连发出噗噗的笑声,都道小郎君长得不错,从生下来就该一直旺桃花运才对。 宁音尘只是一笑,他自个儿十分自知,心底觉得是那少年故意寻他开心。 之后大娘们也想让少年替她们算算,少年笑着想要婉拒,奈何大娘太过热情缠人,宁音尘见他似乎脱不开身,便邀他一同去酒楼。 片刻后,三人坐在当归城最大的酒楼里,宁音尘十分豪气地点上了一大桌的菜,并对吉如意道:“我请,你付钱!” 只听到前半句的吉如意感激地差点落泪:“谢谢阿尘,下次我请你。”六百年过去,依然记得他身上不带钱。 宁音尘又问了那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少年想吃什么,少年只点了盘桃花酥。 不过片刻,小二便端着菜一道道上桌,甚至放不下开始叠放,少年支着下颌问道:“这么多,你吃得完吗?” 宁音尘羞涩一笑。 紧接着,他们就看到,满桌的菜正肉眼可见地消失,宁音尘旁边的盘子越叠越高,短短一时,整张桌子风卷残云般,一扫而空。 吉如意:“......” 少年倒了一杯茶水递过去。 宁音尘灌完茶,打着嗝往后倒在椅子上,感叹道:“好久都没吃东西了,现在的食物比六百年前好吃多了。” 吉如意目光微动,问:“阿尘,你这些年究竟在哪,为什么我们都找不到你?” 少年紧紧看着宁音尘。 “我......”宁音尘闭了闭眼,突地坐了起来,但动作太大,撞到桌子,桌上叠成小山高的盘子摇摇晃晃着倾倒,紧接着全摔一地。 宁音尘与吉如意懵逼地对视一眼,骤然间,耳边响起一阵噼里啪啦声,掌柜飞速拨算盘的手一停,礼仪站姿微笑道:“一共五百七十二灵石。” - 宁音尘跟他肩膀上的小鸟以及路遇的那名少年是被人从酒楼里捞出来的,捞出来的时候,他们正在后厨洗盘子。 将他们捞出来的人,却是星宗。 郁玄眉头紧拧:“苏逾被人掳走了。” 听言,宁音尘跟吉如意齐齐一愣,玄衣少年坐在桌前,捧着杯热茶品了口。 郁玄在旁边一脸难尽。 鬼府这件事还有诸多谜团未解,如苏逾是从哪得到已被销毁六百年的复活阵图,鬼府暴动是怎么引起的,跟他合作的又是谁。此次押苏逾上天府,便是要查清一切,剔除玄门隐患,但措手不及的是,苏逾在天府二十名高阶弟子的护送下,凭空消失。 而不久后,那二十名高阶弟子也暴毙而亡。 郁玄移开视线,神色不善地盯向宁音尘道:“在鬼府最后一次见苏逾的是你,那么长时间,你们说了什么?” 吉如意一听这话炸了毛:“你们这是怀疑阿尘?” 郁玄道:“无论如何,都得跟我们走一趟。” 这次鬼府一事由天府派给星宗全权负责,苏逾没被押送回去,这任务就不算完成,他们星宗还得继续追踪苏逾失踪一事,而首要怀疑对象,便是在鬼府与苏逾长时间独处过的宁音尘。 宁音尘随遇而安,且十分开心道:“可以呀!” 有人包吃包住,简直不要太理想! 正在郁玄狐疑宁音尘是不是有什么诡计时,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敲响,郁玄只得暂时放过宁音尘,扬声喊了句:“谁!” 门外一点动静也没。 郁玄沉下脸,提剑的时候不动声色看了眼淡然坐在桌前的少年,少年也看向他,抿嘴一笑,郁玄连忙收回视线,转身过去吱呀一声把门拉开。 刹那间,一股森冷的寒风灌入屋内,带着腥臭的血气,郁玄背影僵硬,浑身克制不住地战栗。 宁音尘不明所以地问道:“怎么了?” 尾音还没落地便戛然而止,随着郁玄侧身,屋内所有人都看到,一具死像奇惨的尸体被倒吊着挂在门梁上,眼瞳死死正对屋内! 那尸体穿着星宗弟子的服饰。 第十一章 “他刚被我派在外面守门。” 半个时辰前还活生生的人,一声不吭地死在门外,屋内几人却一点也没察觉。 此事惊动了其他屋子的星宗弟子,众人面色骇然地将尸体取下,扫过同门师弟的惨像,难免背脊发寒,不约而同地后退一步。 玄衣少年悠哉地拿起茶壶又续了杯茶,倒水声在这般沉寂的时刻异常清晰,所有人都将视线落在了他身上。 宁音尘小声道:“此事与你无关,等会我找个理由让他们送你回去,别怕。” 话还没说完,就听郁玄朝他们这方道了声“尊主”,拱手一脸严肃地说道:“是否立刻启阵封锁当归城。” 尊主??? 宁音尘:哪呢?!! 他心脏怦怦直跳,左右看了看,左边坐得同样一脸懵的吉如意,右边坐的路遇的玄衣少年,便再没旁人。 狐疑间,就听那位玄衣少年道:“不用了。” 宁音尘正一团乱麻着,以为他回的自己,还要再劝时,就见那龙章凤姿的少年朝郁玄说了句:“已经逃远了,你们回去收拾下,明日启程去落雨城。” 宁音尘差点吓哭了。 谁能知道,徒弟就坐在他面前,他却认不出,还真是六百年物是人非,两两相见不相识! 而吉如意已经化成了一只小鸟,躲起来了。 慕无寻说完看向宁音尘,宁音尘立刻移开视线,脑子浑浑噩噩,甚至眼前都开始泛花,看东西跟一团浓墨。 终是心率太快导致的。 慕无寻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化,随后他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了。 星宗弟子麻利地将尸体拖着,清洗完地面,正在宁音尘躺在床上出神时,房门又被敲响,有了上次的阴影,这次宁音尘警惕得没出声,便听外面道:“仙君,郁师兄问你要不要换间屋子?” 郁玄可不会这么好心,但宁音尘却没精力想更多,有气无力地应了声,正想开门时,手突一顿。 他想起了凡间话本里常有的套路,那就是客栈没空房了,必须得跟别人挤一挤,万一挤到他徒弟屋里去了怎么办。 “不用了!” 宁音尘果断回绝,听着外面脚步声走远,再次脱力地倒回床上,两眼发空地盯着床帐,喃喃道:“我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吉如意飞起来,长长的尾翎划过空中,落在宁音尘身上,用头蹭了蹭他。 宁音尘没力气躲,他绞尽脑汁地去想更多有关慕无寻的记忆,可是六百年实在太久,还能想起的也就几个片段。 第一个画面是遍地烽火残烟中,他捡到五岁人类幼崽时,那个可可爱爱的小家伙抱着他的腿,满眼都是眷念和依赖。 第二个画面是他将小慕无寻扔下悬崖,在对方极速下坠时,身形一晃出现在崖底将他接住,小孩子又气又害怕,紧紧拽着他的衣襟不敢松开。 第三个画面是万民逼上神山,砸烂他们居住的宫殿,断了他们食粮,当时小徒弟还没辟谷,神山上不少孩子也都需要吃东西,宁音尘第一次放下身段,去求那些人,却被扔各种烂菜臭鸡蛋,他的小徒弟冲出来护着他,哭着跟他说再等等,他会好好修炼,以后有能力保护他。 再后来,就是徒弟被困笼中,恨意滔天地说会恨他一辈子。 这些中途经历了什么事,宁音尘那些零星的记忆再拼凑不完整,他的记忆像是打碎的镜子,千千万万的碎片混乱一地,照出的每一张脸都各不相同。 原来,他徒弟都长这么大了。宁音尘将手臂抵在眼前,长叹了口气。 吉如意也跟着叹气,叹到一半,宁音尘突然问道:“吉祥,你怎么也没认出来啊?” “这实在不能怪我。”小鸟化成少年模样,压在宁音尘身上,伸手替宁音尘解开发带,边说道:“自你走后,我就被接回妖域收拾那边的烂摊子了,很多年都没出来过,慕无寻也几乎没下过神山,等我想上去找你,就已破不开慕无寻设在神山的结界了。” 他们天各一方,六百年也从没见过。 况且按妖的寿数算,当时吉如意的年纪太小,能一瞬认出宁音尘的气息,就已经十分难得了。 宁音尘嗯了声,察觉到吉如意在脱他的衣服,顿时清醒了一半:“你干啥!” 吉如意抬起那张姝丽惑人的面容:“伺候阿尘休息呀。” 宁音尘推开他腾地坐了起来,红着脸道:“我先洗个澡。” 吉如意道:“用净水决就好了,洗澡多麻烦啊!” 净......净水决? 那是啥? 等吉如意召出一流水缭绕在指尖,而后那水往宁音尘衣服里钻的时候,宁音尘惊得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赶紧将水打散,抓着旁边星宗弟子留下的衣袍就走:“不了不了,我还是洗澡吧!” 法术使人进步,却也让人懒惰。 宁音尘叫小二挑了桶热水上来,脱了衣服泡进去,脑海里突然闪过倒吊门口尸体的画面,吓得将头沉了进去,水面冒出咕噜咕噜的气泡。 那具尸体必然是在警告他们,不要再调查此事。 宁音尘倒是不怕事端,他担心的是,这些事会跟六百年前的天之裂缝有关。 突听噗通一声,本就处于极度惊惧的宁音尘顿时头皮发麻地破出水面,便见吉如意又变成了只小鸟,在水里挣扎扑腾,喊着:“阿尘洗澡,我也要洗澡,我要跟阿尘同进退!” 宁音尘:“......” 我记得你怕水来着。 画面映在一面镜子上,慕无寻撑着头看到一半,挥手拂去,镜子又成了普通的铜镜。 神魂不稳。 就算洗澡时,师尊身上也绑着绷带,且那不是普通的绷带,是禁锢神魂用的。慕无寻拧起眉,如果不是师尊对他的态度太过警惕,他必然要查个清楚。 - 翌日一早,星宗弟子齐聚楼下,一架丹楹刻桷的飞舟遮天蔽日腾于空中,围观之人的数量近乎聚了满城,等宁音尘下去时,已人山人海快走不动道。 见所有人都看着天空,宁音尘也抬头看去,下一刻跟着人群一起喟叹。 这也太......逆天了吧! 他印象中,过去大家都是乘宠或御剑,竟然还能这么玩?!船究竟是以什么法术原理飞行在空中的? 吉如意在他旁边道:“很多都是慕无寻弄出来的,所以虽然他名声不大好,但也少有人敢去招惹。” 原因无他,旁人还艰苦地学习遁土术,他就已经研究出大多修士一辈子也可能学不会的法术,玄门内每一阶段的差距就如天堑,在遇到实力深不可测的大佬时,躲得越远越好。 宁音尘在心底悄悄夸了句:徒弟真厉害! 算了...... 还是不要叫徒弟了吧。 无寻真厉害! 等坐上飞舟,也没看到慕无寻的身影,宁音尘大松一口气,下一刻,星宗弟子推门进来送上早点,宁音尘松到一半的气卡住了。 本来十分明媚的笑容瞬间淡了,他黯然失色地看着面前精致的早点,仿佛即将送上邢台的罪犯。 吉如意缓缓地:“??” 宁音尘突然问:“吉祥,如果这飞舟上出现异常死亡,只要处理得干净,是不是就神不知鬼不觉,没人会知道?” 吉如意思索了下,点头:“是这样的没错。” 宁音尘又是叹气。 所以,慕无寻要是想杀他,就这一盘早点,足以。 但他觉得,他徒弟不会干这样卑劣的事,所以推测得出,这盘早点,是给他的下马威。 飞舟灶房内,慕无寻净了手,接过郁玄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问:“送过去了没?” “送了。” 郁玄刚回完话,扫见尊主翘起的嘴角,连忙将头低下。 剩下的话也没敢说了。 他看到,月泽神尊将那盘早点全喂给了不知哪抓来的地鼠,地鼠胀得晕死过去,月泽神尊便跪在地鼠面前,怆然泪下。 走之前郁玄还听到一句:“他果然要杀我。” - 飞舟行了五日,到落雨城时已近黄昏,从上往下看去,诺大城池被霞光镀了层金辉,飞阁流丹,层楼叠榭,比之当归城不止一星半点繁华。 这五日里,宁音尘废寝忘食地学习自保办法,自以为课业大成,志得意满地走下飞舟时,看到慕无寻气势凌然地站在不远处,顿时全忘了精光,满脑子滚轮播放:他要杀死我易如反掌。 原本阳光般灿烂,转眼脸上蒙了层沉沉死气,自哀自叹命不久矣,刚到落脚点就进屋研了墨,打算写绝笔信。 吉如意被夏日热气弄得恹恹地趴在桌上,看见宁音尘提了笔,又放下,再提笔,再放下,他疑惑道:“阿尘现在不会写字了吗?要不你说我来帮你写。” “这倒还没有。”宁音尘长叹一声放下笔,失神道:“只是发现,实在没什么好写的。” 他唯一要交代的,只有吉如意了。 宁音尘捧着吉如意的手,正要说遗言,门突地被人打开,慕无寻先是看了眼两两相握的手,抬眸时脸上再没一丝表情,冷淡道:“师尊,晚上想吃什么?” 宁音尘透亮的瞳孔倒映着慕无寻的模样,顿生惊恐:他为什么一副要吃了我的样子啊! “我我我......也可以不吃的。”宁音尘小心翼翼,忍辱负重。 慕无寻看进那双退避闪躲的眼中,语气缓和下来:“多少吃一点,想吃什么?” 宁音尘见他态度放软,也跟着稍微没那么紧绷了,开始试探:“那......葱油面可以吗?” 慕无寻说了声好,带上门走了。 吉如意小声道:“我感觉慕无寻有点不对劲。” 本来宁音尘还想着是不是自己多虑了,其实慕无寻没想怎么他的,听吉如意这么说,也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 就算不想报复他当年所作所为,再见面应该也是不愿搭理他的,为什么慕无寻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 很快,宁音尘知道了答案! 全都是心机! 宁音尘吃完葱油面后躺在床上,肚子痛得死去活来。更加笃定,他徒弟就是为了让他放低戒备,故意软言软语,终是他太天真。 宁音尘拉过被子,默默流泪。 师徒间的信任,在这个仲夏夜里,悄无声息地破碎了。 第十二章 关于他肚子痛这件事,宁音尘没敢声张,硬生生熬到深夜,才松开牙龈小小哼了一声,主要是他怕敌人趁虚而入。 结果敌人真就趁虚而入了! 一只微凉的手抵在他额头探了下,随后将他整个人从被窝里抱了出来,有什么东西抵在他嘴边,淌进冰凉的液体。 宁音尘从来都是,只要嘴边有东西,不管是不是能吃的,他都会咬一口,但这次罕见地咬着牙,不愿喝。 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喝的话,明天你那只鸟就会炖成一锅汤。” 虽然觉得吉祥不会这么没出息,但宁音尘也觉得慕无寻真会说到做到,他勉强睁开一条眼缝,哆哆嗦嗦拉住慕无寻的衣袍:“有什么,朝我来。” 不过是毒药嘛,喝就是了。 反正,他也不一定会死。 宁音尘不让喂,自个儿接了过来,捂着疼痛的肚子,凄凄凉凉的目光扫过慕无寻,最后还是决定留一句遗言:“虽然,我对你确实不大好,但......我也是真心将你当我的弟子,以前不知道怎么表达,害你受苦,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些,我喝就是。” 慕无寻拧起眉,总觉得哪里有些奇奇怪怪。 宁音尘含着泪花,一饮而尽。 随后瓷瓶从指间滑落,哐当地摔在地上,他发丝凌乱地倒回床上,额角因疼痛洇出的薄汗润湿了鬓发。 缓缓闭上眼。 就这样吧,十八年后,他又是一条好汉。 然而他没等到咽气,却等到肚子的疼痛被缓解,察觉到慕无寻给他盖上被子,宁音尘硬是不敢出一点气,好不容易等人关上门走了,他立刻惊坐而起,心里翻江倒海。 他没死? 宁音尘沉思...... 莫非...... 是以毒攻毒,两两抵消,他运气好得捡回了一条命?! - 清晨,一具七窍流血的尸体摆在大街上,旁边远远围着不少人,絮絮叨叨小声议论的声音加在一起就显得闹哄哄,整个落雨城也随之苏醒。 宁音尘没有更换的衣服,正穿着星宗的弟子服,无精打采地坐在桌前叼着包子,想了一宿也没想通慕无寻为什么不趁机杀了他。吉如意撑着头一脸痴迷地看着他的脸,感叹道:“阿尘就算顶着黑眼圈,也好看得令我心跳砰砰的。” 对于吉如意的彩虹屁,宁音尘已经免疫了,并塞了个包子堵住他的嘴。 单纯的吉如意还不知道,他的主人昨晚为了他经历了一场怎样的生死考验。 见星宗弟子神色焦急来来往往,期间夹杂着几句“又死了”“是不是从那时开始的”“体内都残留瘴气”,宁音尘嘴里的包子嚼到一半不动了。 “吉祥,要不要出去看看热闹?” 吉如意往外看了一眼,摇头:“没你好看。” 宁音尘两三口吃完手里的包子,腾地站起来步履如风:“我去看看。” “啊?等等我,阿尘!” 尸体就摆在他们落脚的府门外,此时清晨的雾气颇浓,鳞次栉比的房檐若隐若现,宁音尘到时这里已经围了不少人,郁玄正半蹲着查看尸体,旁边溅洒的鲜血染红了大半条街道。 吉如意凑近宁音尘,捏着鼻子道:“这是府里的厨子,昨天的接风宴就是他做的。” 他说完转头看向宁音尘,才发现一向嘴角带笑的主人此刻面色异常严肃,紧盯着那具尸体的眼中,甚至藏了一丝恐惧。 不过稍纵即逝,吉如意心大地认为自己看错了。 “吉祥,当年的天之裂缝还在吗?” 吉如意疑惑道:“不是早就愈合了吗......你修为散尽后,裂缝就被合上了。” 当时也只有宁音尘那般修为巅峰的人,才能倾尽全力让裂缝合上。 “阿尘怎么了吗,你要是发现什么,一定要跟我说。” 吉如意突然慌了起来,然而却又见宁音尘扬起笑容,好笑地看着他道:“还能发现什么,我现在就一凡人,就算发现什么,也什么也做不了。” 吉如意急道:“重新修炼一定可以的!” 还没说完吉如意自己就顿住了,他是宁音尘的灵兽,对宁音尘的身体状况一清二楚,宁音尘筋脉尽碎,再没可能了。 星宗弟子全都忙着搜集近些日子落雨城发生的诡事,毕竟这里是在他们星宗脚下,苏逾也是在这一带失踪,两者若是存在关联,必须得尽快破除,否则日长梦多。 宁音尘正想四处转转,他还没好好看过六百年后的世界,刚走出两步,就听身后同步地响起一道脚步声。 宁音尘稍迟疑,又快步走了一段路,身后的脚步声如影随形。 宁音尘蓦地转头看去,一名紫服星纹的少年来不及躲,尴尬地正拿着巷角的稻草还没盖上,见被发现,假装兴致盎然地把玩稻草,抬头看天。 “你跟踪我们?”吉如意沉下脸,手掌朝前作了个抓的动作,那名星宗弟子嗖地被隔空抓了出来,腾在空中挣扎道:“是郁玄师兄让我跟着你们的。” 他们现在也算嫌疑人,郁玄此举再正常不过,宁音尘让吉如意收了手,开心道:“人多热闹,一起一起。” 很快那名星宗弟子就后悔了,他看着越来越瘪的小金库,再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宁音尘第七次惊叹对这个世界发出惊叹,快步凑过去看了看戏台下的小孔,突又一彩雾喷出三丈高,在空中变化为无数彩蝶,绕着戏台上的人飞来飞去,随后渐渐消弭。 看官们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唯独宁音尘惊奇地睁大眼,蹲下去仔细钻研,这又是什么原理。 吉如意豪爽道:“阿尘喜欢,咱就把这个戏楼包下来!” 星宗弟子立刻捂紧钱包,欲哭无泪。 “别了,我就很好奇,这些法术怎么做到连凡人也能使用的。”以前玄门内很少有将法术玩得这么花的,那时候大家的攻击防御都十分朴素,学一个术法已经够难了,哪还有时间研究怎么弄得好看。 人类的智慧真是无穷的。 在宁音尘快找到喷雾孔下面的运行阵法时,吉如意道:“其实,很多都是慕无寻弄出来的。你要是想知道怎么弄的,可以去问他。” 宁音尘正将头撑在膝盖上,闻言一顿。 吉如意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补了句:“他估计是呆在神山上没啥事,就整日弄些新奇的法术法阵,惠民普及,去书铺也可以买到制作这些法术法阵的过程。” 一旁的星宗弟子更是一脸骄傲。 “他好厉害。” 宁音尘直言不讳,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神色有些郁郁的:“如今这个世界,还是得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啊。” 他们一路走过田野,田里有木头做的牛犁田,也去了榷场,往来随处可见木偶人服务,还有摊贩上贩卖的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酒楼里卖的栩栩如生的食物,都是宁音尘从未见过的。 六百年,一个世界的变化太大,大到宁音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一个老者正坐在戏楼前画像,奇怪的事他只画五官,宁音尘在旁边背着手看了会儿,见老者画好后,将椭圆形的纸一手递给客人,一手收了银子,那名客人将纸贴在脸上,瞬间如同换了一张面皮。 “神奇!” 宁音尘目光微动,也去要了几张画像,吉祥兴奋喊着要贴他的脸,宁音尘给他贴上,正要贴上如意的脸时,见星宗弟子十分自觉地掏钱,感觉特不好意思,又让老者给他也画了张,之后自己贴了星宗弟子的脸,把如意的脸贴在了星宗弟子脸上。 还是带着星宗弟子的脸,好跑路些。 刚贴完,正暗戳戳计算逃跑路线时,一道气势磅礴的法术猛地砸在他们不远处,腾飞起的灰尘散去,平坦的街面瞬间出现一个硕大的巨坑,一人口吐血沫躺在坑底,挣扎了好半天也没爬起来。 如鸟兽散开的人群再次聚拢,指指点点。 “这人,有些眼熟。” 宁音尘从缝隙看了眼,拧眉思索,又问吉如意:“你觉得眼熟吗?” “吉如意”茫然地看着宁音尘,宁音尘疑惑地看着“吉如意”,随后反应过来,尴尬地转过脸朝向“自己”:“不好意思,搞忘了。” 吉如意憋着嘴要哭的样子:“阿尘,你居然能认不出我,可你就算化成灰我发誓一定也能认出你,这样的感情太不平等了。” 宁音尘:“......” 刚说完,宁音尘突然想起在哪见过坑底那人了,不就是鬼府时,在他棺材外面吓尿的那名归一宗弟子吗! 说话间,那名弟子已经自立自强地从坑底爬出来了,浑身是血奇惨无比,就连身上的肉膘都难得消瘦了不少。 热心大妈提着菜篮,上前问他是不是跟人打架了,要不要报给仙府的人,还问需不需要帮忙叫大夫,小胖子头脑嗡嗡,问什么都摇头。 在此期间,星宗弟子已经跑回去叫星宗的师兄过来,宁音尘也发现不对劲,小胖子不对劲。 仔细看,他目光没有焦距,而且站姿的重心也不对,明明左腿的伤更为致命,几乎粉碎性骨折,可是他却依然用左腿站立。热心大妈去扶他时,他的动作过于无力,手臂轻飘飘的,那不是能在重伤时再站起的模样。 紧接着,宁音尘瞳孔骤缩,快跑两步依然没来得及,眼看着小胖子抬起五爪,贯穿了那名大妈的胸口。 天地霎那间都仿佛被血染红。 周围惊声四起,人群四处奔逃,混乱中尖声喊着“杀人了,杀人了”,宁音尘站在人流中,满脸错愕,因为紧接着他看到,小胖子扭着僵硬的脖子,咧开尖尖的嘴角朝他走来。 他的手里幻化出一把流光四溢的长剑,剑身三分之一处有很明显的一道裂纹,那是六百年前,碎在宁音尘胸口的本命剑。 第十三章 “哐当”一声,在长剑砍下来的那刻,一根长杖死死抵在宁音尘面前,郁玄咬牙道:“还不快下去!” “谢谢,但是我能制......”宁音尘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他忘了现在还戴着星宗弟子的面皮,此时这么多人都在,也有些不好意思言明,便就势往郁玄身后躲了去。 正想问问吉祥关于他那把剑的情况,转头一看身后只有清一色着玄紫弟子服的星宗弟子,吉祥已不见踪影。 “王师弟,愣着干啥,快去通知尊主,落雨城出现傀儡尸,被操纵的还是天府的弟子,我们不好对其尸体下手。” 难道吉祥真生气了?不应该啊,什么时候吉祥这么小气了。 “王师弟?” 如果是被人撸走,也不至于一点动静都没有吧。 “王师弟!” 宁音尘吓得一激灵,回神就见眼前充斥一张放大的脸,那脸的主人一脸无奈:“这时候还能走神,刚说的听到没?” 见宁音尘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他又重复了一遍,宁音尘问道:“慕......尊主在哪,我要怎么联系他?” “你是被吓傻了?”那人没多大耐心,眼看郁玄师兄还跟傀儡尸打得惊天动地,已落下风,快速道:“自然是回府找,没在府里就在宗内,快点!” 说罢,那名星宗弟子召出星灯杖,与其他弟子一同加入了战局。 唯留宁音尘风中凌乱。 暂时跑不掉了...... 计划还没进行就被迫搁浅,宁音尘不得不往回走,心里期盼他无论怎么找也找不到慕无寻,这样就不算他的错,结果他一进府门,就看到了慕无寻。 彼时他徒弟正一腿曲起踩在杌子上,背抵朱栏,耳不旁听地雕刻一支玉簪,神情认真神圣,仿佛是在做一件玄门大事。 玉屑自他指尖接连洒落,在绚烂的阳光下金光碎碎,如低眉垂目的神明降下祥霖。 看到这一幕时,宁音尘不由屏了呼吸,都快忘记自己回来的目的。不得不说长大后的徒弟真好看,听星宗弟子说,他们尊主是玄门公认的美人,但由于尊主常居神山上,星宗外只有身份极高的个别人见过他的模样。 似听到动静,慕无寻垂下的眼睫轻颤了下,宁音尘忙回过神,想起自己现在还顶着星宗弟子的模样,十分敬业地半跪下,战战兢兢道:“尊主,宣南街出现傀儡尸,□□控者是天府弟子,尚存一息生机,郁玄师兄他们不好直接出手,请尊主前去一趟。” 之所以不敢直接攻击,是怕那尚存的一息因此而彻底断绝,落下星宗跟天府的仇怨。 慕无寻余光扫过低垂头跪在地上的弟子,眼中浮出抹疑惑,随后道:“抬起头。” 宁音尘攥紧衣袍,胆战心惊地抬起半张脸,又迅速垂下。 空寂许久,才听慕无寻道:“带路。” 宁音尘自认躲过一劫,他等会还打算顶着这张脸跑路,是以十分珍惜这个短暂的马甲,只要忍过一时,自此以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宁音尘赶忙压下翘起的嘴角,快步走在前面,仿佛走在一条通往光辉未来的道路上。 突听身后问道:“今日你都做了些什么事?” 宁音尘一皱眉,察觉不对,慕无寻这么关心手下这群弟子?转念一想,眉又舒展了,郁玄派这人来监视自己,必然是经过慕无寻同意的,慕无寻这是在间接地问,监视的情况。 “回尊主,今日弟子随月泽神尊上街逛了逛。” “哦?” 一听这个拉长音调撩人的要命的单音,宁音尘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而且,这正是一个刷好感的好机会! 他开始恬不知耻地朝慕无寻夸自己:“神尊体恤民苦,以身作则,买下木牛决定进行改良,又去了榷场,观察城中防御是否疏漏,一路上谈笑风生,勖以大义,对弟子也一点架子也没,看着与传言所说那些,相差甚远。” 慕无寻轻笑了一声。 越说到后面,宁音尘脸越红,可又不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深吸一口气鼓励了下自己,继续夸:“神尊风光霁月,忧国忧民,是世人之典范,玄门之福泽,若是不小心出了意外,那真是天下一大损失。” 慕无寻高束头顶的长发晃出好看的弧度,他低下头掩住笑,低低嗯了一声。 宁音尘一看有戏,转身衣摆旋飞,喜上眉梢:“那尊主是不是得好好对神尊大人,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咱要往前看不是?” 是字刚说完,便见慕无寻脚步不停地朝他走近,抬手伸向他的脸,顿时缩着脖子眼睫直颤。 难道是发现了? 心几乎跳出嗓子眼,突觉头上一紧,宁音尘睁开眼,眼中俱是茫然,慕无寻将他刚雕的那支簪子戴在他发髻上,看进他眼里,问:“我对他还不够好吗?” 宁音尘呆呆摇头。 慕无寻思索道:“怎样才算好?” “这......” 宁音尘刚想说只要不害其性命就如再生父母之恩时,身体猛地被拉入怀里,一道锋芒自耳畔划过,哐当一声撞在无形屏障上。 不知何时,他们周身已黑如浓墨,躲在暗处的人攻击完,再次潜入黑暗,不过对方逃跑的速度远赶不上慕无寻攻击所至,只听一道惨叫声,连同浓墨般的黑暗也一同消散。 与此同时,攻击他们那人的尸体也出现在大道正中。 “又是归一宗的。” 宁音尘查看了下伤口,慕无寻的攻击并不致命,在之前他就已经死了。 恐怕他们在出鬼府后出了什么事,一群弟子接连遇害,这实在太过巧合,天府高阶弟子也是将苏逾押送到落雨城失踪,两者间必然有某种关联。 而此刻宣南街,众星宗弟子不敢轻易攻击残存一丝气息的傀儡尸,不得落以下风时,一张巨网当天罩下,瞬间将归一宗那名弟子制住,并截断了操纵他的傀儡线。 “尊主!” 星宗弟子一见来者,纷纷激动地握着星灯杖跪地,慕无寻并没看他们,目光落在奄奄一息仍在挣扎的小胖子身上,道:“你可以说话了。” 小胖子愣了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已经自由了,同时骨骼粉碎性的疼痛也一并袭入,本就虚弱的气息更如一缕游丝,他疼得涕泪横流,却还挣扎地爬向慕无寻,哆哆嗦嗦道:“是......是苏......” 话未说完,那仅剩的一丝气息也断了。 一名星宗弟子小声道:“这总不能再怪到我们头上了吧。” 慕无寻像在思索,宁音尘已成功混到了一众星宗弟子里,目光在小胖子周围瞥来瞥去,就是没看到他那把剑。 随便逮了个人,宁音尘问了问,那人迷茫道:“什么剑,他手里一直没有剑啊。” “啊?”宁音尘已经有些晕了,转头看向回自己那人的脸,顿时更晕了,这人正是被他换脸的那名弟子。 “神......!唔唔。” “小声点。”宁音尘捂着他的嘴急忙往后拖,像即将实施犯罪行为般阴翳道:“借一步说话。” 到了没人注意的角落里,宁音尘这才将手松开,取下发髻上的簪子看了眼,其上刻着精细的玄纹,灵气十足,识货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极其稀有珍贵的防御法器。 宁音尘长叹了口气,将簪子往那名星宗弟子头顶一插,说道:“你们尊主给你的。” 星宗弟子愕然地瞪圆了眼。 宁音尘看着自己未来的徒媳,已经神游天外得思索以后应该随多少份子钱,他现在一穷二白,是不是要开始为份子钱努力下了。 “这......这不是给我的吧?” 星宗弟子手足无措地取下簪子,仿佛捧着烫手山芋:“神尊你是不是搞错了?” “我懂,这事我不会说出去。”宁音尘拍了拍他的肩,道:“我先走了,如果可以,还希望你多在慕无寻面前替我说说好话,你说的话太挺管用的。” 星宗弟子:“......啊?” 宁音尘还惦记着吉如意的去向,如今落雨城乱得很,他害怕吉如意真遇到什么危险。 目前能操控傀儡尸的,只有当归城的城主苏逾,且这是苏逾的拿手技能,只要把苏逾抓到问个清楚,这边的事就完了,对此宁音尘相信慕无寻能处理好。 而且还有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不知,这件事如果跟不知有关,他必须赶在星宗调查到不知头上时,将不知拉出来。 “你们好好的,我走了。” 宁音尘有些惆怅地转身朝黝黑的小巷里走去,一边想应该去哪找吉祥,他修为尽失,根本感应不到吉祥的位置。 走了一段路,察觉身后有人跟着,宁音尘以为是那名星宗弟子,也没管,继续想自己的。 他目前倒是有一个头绪,小胖子和最开始死在府门外的厨子身上都残留瘴气,也就是当年天之裂缝里产生的腐朽之力,而小玖爷爷就是因腐朽之力将死,让小玖冒险去了鬼府寻药,如果找到这次产生腐朽之力的源头,说不定能挖出幕后布局之人。 他这次回来,会不会也有幕后之人的推动? 可是想着想着,宁音尘又不由自主想起了那根簪子,真的挺好看的,他这种不在意外相的人,都觉得好看,完全戳中了他的审美上。 那名被慕无寻看上的星宗弟子真幸运。 脚步声一直跟在身后,宁音尘转身想让对方回去,却一眼撞进慕无寻慌乱的视线中。 宁音尘比慕无寻更慌乱,任谁逃跑到一半发现追杀自己的人就跟在身后,这种惊悚感简直没办法描述。 他们两两对立,中间隔着长长一条道,宁音尘吓得后退了两步,随后秉着敌不动我不动的态度,静静对峙。 慕无寻沉默了很久,手里握着那支自己刻了许多天的簪子,看到宁音尘后退的举动,悄无声息藏在了身后。 这下,就连宁音尘都察觉到了不对,他从没见过慕无寻这样,以前的慕无寻不一直都是意气风发,哪像现在这样...... 这样...... 他想到了一个词,患得患失。 最终,还是宁音尘打着趣似地开口道:“我就是到处转转,诶对了,你看到吉祥了没,他不见了。” 慕无寻紧抿着嘴,垂下头小弧度地摇了摇。 突然宁音尘就心疼了,甚至忘了这个徒弟恨了他六百年,一直琢磨着要杀自己。 宁音尘磨蹭着走过去,拉住慕无寻的手,像是在叹气似的说:“算了,不走了,我随你处置。” 察觉到慕无寻手里握着一个硬硬的东西,宁音尘垂下视线,便再次看到他刚刚还在想的那支簪子。 “这是给你的。” 慕无寻重新戴在宁音尘发簪上,声音低沉动人:“那人拿着簪子禀给我,我才知道你误会了。” 宁音尘瞳孔剧颤! 这又是走的哪个套路? 第十四章 “我看师尊如今凡人之躯,若是遇到危险恐难自保,才想着做了这么个防御法器,也不值钱,师尊若喜欢就留着,不喜欢随便扔了就是。” 慕无寻能感觉到宁音尘一直躲着他,是以也没故意往上凑,若不是鬼府之事将宁音尘牵扯进来,他更愿意先不露面,等宁音尘熟悉好了再出现。 可是,一旦见到了、碰到了,就如野火燎了原,再止不住。 “你能不能,别再走了。” 慕无寻的声音很低,几乎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也让宁音尘一度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他没看到慕无寻散落额发下克制得充血的双眼。 慕无寻的态度太过莫名,宁音尘暂时没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那边处理好了吗?这次你出手,恐怕会惊动苏逾,就怕他已逃出落雨城了。” “不会。”慕无寻勾起一个笑,十分专注地盯着宁音尘道:“整个落雨城,已经在我设下的结界里了。” 动辄就设下这么大个结界,宁音尘再一次惊叹慕无寻深不可测的修为,正在心里使劲夸他徒弟现在真厉害的时候,又总觉得哪不对劲。 宁音尘仰头望向圆形状罩在落雨城上空的透明结界,突然问道:“你什么时候设下的?” “就在刚刚。” 宁音尘:“......” 都已经设下结界了,还问他能不能不走? 他现在想反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这个徒弟比小时候心机多了!甚至宁音尘开始阴谋论,会不会慕无寻察觉到他想逃,故意演了一出苦情戏,就是为了留住他,好方便日后行事? 宁音尘深吸一口气,错愕地瞪大看向慕无寻。 慕无寻微微挑眉:“怎?” 不行,不能被他看出我已经看穿了他的阴谋。 宁音尘心里忐忑,衣袖下的手抖个不停,但面上端着风淡云轻的微笑:“没事,无寻想得真是周全。” 话音落地,巷口出来一群人,郁玄衣袂如飞走在前面,拱手朝慕无寻禀报道:“尊主,已发现天府少主与归一宗等人的位置。” “在何处?” “就在......”郁玄敛下眼帘:“苏逾失踪之地。” - 落雨城以西是繁华街区,但越是繁华的角落里,越是藏着数不清的阴暗。 苏逾消失的地方便是在一条深巷尽头,破落的小庙里,而这整个世界,大家唯一供奉的也只有月泽神尊。 如今神像上泼染着斑驳暗沉的血迹,小庙原是被一群叫花子占据,但因死了人,死的还是身份极其贵重的玄门中人,连同这整条深巷都鲜有人至,一入其内便感阴森森的冷风穿过青石巷扑面而来,酷热的盛夏都莫名入了秋。 也是因为没人再会来,风轻痕他们被绑了好些天,都始终没被人发现,可以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宁音尘正仰头看着那尊沾满血迹的神像,星宗弟子给风轻痕等人解了捆仙链,一恢复自由,不少小弟子便没忍住啜泣,有头没尾地说起近来的遭遇。 原来,这些小弟子年轻气盛,发现自家的师兄们莫名惨死,头脑一热就闯到事发地,也想要为门中解忧,一并实现初入江湖的抱负,哪料抱负没实现,反而险些全军覆没。 闻人幻最先镇定下来,描述道:“绑我们的是一修为快到悟道期的邪祟,浑身缠绕着一股黑气,看不清面容,感觉不像有神智的模样,但会一直让我们说话,有时候说着说着,就会有弟子凭空消失。” 仿佛触及到某种禁忌。 “之后,我们就再不敢说话,但不说话,就会有惩罚,那东西会让我们自己选一个人出来,让我们看着被选出来的那个人处死。”他们谁也不愿意,只好一直说,眼看着越来越多的弟子凭空消失。 郁玄道:“听你这么说,那邪祟分明生了神智。” 这次回话的是已经调解过来的风轻痕:“不,他的行为非常怪异,并不像会思考的感觉,我们分析过,那邪祟只是在完成生前给自己设下的目标。” 他们甚至猜想,那名邪祟会不会就是暴毙的天府高阶弟子中的一员。 突听轰隆一声,巨大的神像砸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漫起的灰尘中,宁音尘半蹲在供坛上,伸手探入其下掩藏的一个黑黝黝的洞里,紧接着一截黑乎乎的东西被扯出来一截,慕无寻正要上前帮忙,那东西瞬间溜走了。 宁音尘收回手道:“我给它作了标记。” 那双黑黝黝的眸子里,有什么一闪即逝,郁玄察觉到,他或许并不单纯只是一介凡人之躯。 星宗弟子将风轻痕等人带回府里休养,同时联系天府府主公孙执,郁玄带慕无寻和宁音尘去了殓房,那里停放着那二十名天府高阶弟子的灵柩,当灵柩打开的那刻,宁音尘心脏一缩,汹涌的腐朽之力顿时充斥了整个殓房。 连同阴烛都直颤不休。 除了宁音尘,没有任何人能感觉到这股力量,慕无寻神色也并无异样,先后查看了每具玄门弟子的尸身,目光转向宁音尘,而后凝滞了片刻,问道:“你有什么发现吗?” “我不太确定。” 宁音尘自进来起就始终微蹙着眉,脸色也一点点变得苍白,慕无寻刚想去扶他,宁音尘受惊似地躲开了,那一晃神的功夫,慕无寻仿佛又看到了六百年前那个清冷如华的神君。 再回到府内的时候,门口那名厨子的尸体也已经收拾了下去,宁音尘已恢复如常,慢悠悠晃荡着迈进门槛,瞧见天府和归一宗的弟子三三两两坐在院子里,叽叽喳喳说着近来的情况,很自然地插科打诨了进去。 闻人幻正仔仔细细擦着落灰好几日的烽火,鸊鹈膏不要钱似地往上抹,听到一人说的话,慢腾腾回道:“能知道我们行踪的,只有玄门里长老级别以上的前辈。” 玄门里这四大宗门都互有往来,每次出门历练就会发下玉牌以供定位,但未免被有心人知道门中年轻弟子的去向,所以有权限时刻掌握他们方位的并不多。 一名弟子疑惑:“总不能是门中的前辈想要害我们这群小弟子吧?” 宁音尘也沉思起来,原谅他对如今玄门的制度不太熟悉,连尚存哪些宗门都不清楚。 风轻痕道:“说不定不是针对我们,而是阻止我们继续查下去。” 宁音尘想跟紧实事,借此问道:“那你们觉得是玄门中哪个前辈下的狠手?” 这些小弟子还不知道宁音尘的身份,只当他是差不多年纪的隐世高人弟子,闻言纷纷道:“能操控邪祟的宗门不多,星宗就是头一个!” 所幸这里没有星宗弟子,不然又得打起来。 闻人幻有理有据道:“不能是我们归一宗,我们宗主避世竹林早已不沾手俗事,而且宗主他大公无私,为人刚正,不可能使阴手。” 他眼底俱是崇拜,且看归一宗的弟子以闻人幻马首是瞻,也大致能猜到闻人幻的身份必然不低,更何况还能跟天府少主走得这般近。 宁音尘撑着下巴,见风轻痕几乎被闻人幻挤下长凳,风轻痕拧眉踹了闻人幻一脚,闻人幻忙护着手里的剑,也打了风轻痕一拳,然后两人便较起劲开始夺凳大业。 “他俩关系挺好的感觉?” 宁音尘拉住旁边一名天府弟子随口说了句,那名弟子朝自家少主瞥了一眼,已经见怪不怪:“归一宗宗主和如今的天府府主听闻有血缘关系,且归一宗主还是我们府主帮忙才走上这个位置,以前两家走得颇近,但不知缘何,这些年疏远了不少。” 另一名弟子八卦地凑上来,怕当事人听到,特意压低了声音,宁音尘见此忙好奇地将耳朵凑了上去。 那弟子道:“当时两家几乎不分彼此,当时都约好了闻人家下一胎和风家下一胎联姻,可哪想到生出两个儿子,这两人长到十几岁才知道对方是男的,都气对方投错了性别,欠了自己道侣。” 也挺戏剧。 宁音尘问:“那既然以前这两大宗门关系这么好,又是为何闹崩?” 他又续道:“况且连渊和卿久阁应该也不会坐视不理吧。” “这两位先贤早死六百年了。”归一弟子的表情震惊,仿佛在看深山里的老古董:“就天缝时期,那些大能都接连陨落,最后只剩月泽神尊,将天缝合上世间才恢复清明,这你都不知道?” 宁音尘愣住了。 众人有头没尾地聊了会儿,宁音尘努力让自己集中精力,听着小弟子间的谈论,确定能定位这些弟子方位的,只有可能是天府或者归一宗。 正要散会,宁音尘将之前跟自己八卦的那名弟子留了下来,状似好奇地问:“你们被困在那庙里,可有发生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 “也可以说不合常理的事。” 那弟子想了想,敲了下脑袋:“倒是有这么一件!” “当时那邪物让我们挑一个人出来接受惩罚,我们谁也不敢选,邪物像要把我们都吃掉的模样,闻人幻师兄便站起身说他来受罚,结果那邪祟却突然消失了。” 而同时,宁音尘给神像下的黑影烙下的标记也传来回音,没耽搁立刻往所指向的位置赶去。 腐朽之力的再次出现始终是他内心的一根刺,如果落雨城和鬼府暴动之事真跟归一宗有关,他就算暴露身份,也要把那位墨林先生揪出来。 落雨城东枫街,一路红屑铺地,爆竹声响,今日正是两家贵商联姻之日,整条街的邻里都提着贺礼前去祝贺,然而行至巍峨显赫的府门前,却听鼓声中混杂一道尖叫,随后尖叫声朝外扩散,不消片刻,外面就已围满了人。 宁音尘赶到时,刚好撞见喜堂里正准备拜天地的新郎新娘说完“会相守一生”,就突然凭空消失了一瞬,而后齐齐爆出血雾,血水泼洒在红绸上,几乎辨认不清。 那府里顿时乱作一团,这两家贵商在当地都颇有名望,立刻派人去请星宗的仙人来,混乱中,宁音尘目光微凛,习惯性一伸手,一柄长剑愕然出现他掌中,挥剑批下,轰隆湮灭的高墙下,一个浑身裹挟在黑雾中的东西躲藏不及,被宁音尘生生从地里揪了出来。 他的招式没使一丝灵力,气势却磅礴得仿佛能劈山填海。 而这一系列只是宁音尘下意识的举动,等他回过神,已经一手逮着邪祟,一手握着他的本命剑,不知。 第十五章 不知嗡嗡震颤,下一刻便化为星星火烬消失在他掌中,宁音尘甚至没来得及重新跟它连上神识。 但情况已顾不得太多,邪祟挣扎着想要逃跑,周围惊呼阵阵,只见宁音尘咳出一口血,洇红了嘴角,他抬起手背随意一抹,凝目看着手里挣扎扭曲的黑雾。 那邪物跟闻人幻他们口中所描述的一样,浑身缠着黑雾,看不清里面东西的模样,仅有一双猩红的眼睛在黑雾里发光。 宁音尘浑身经脉如同被碾压过般得疼,但他面上丝毫不显,手紧紧掐着邪祟脖劲的位置,稍一用力,就能听到邪祟发出令人牙酸的龇牙声。 喜堂里的老爷夫人几乎吓晕当场,而宁音尘本身仍是一介凡人,徒然发现自己真逮住邪祟了,一时也没收妖瓶装着,正跟邪祟艰难较着劲,痛失女儿的贵妇猛地从地上暴起,手举起一墩矮凳嘶吼着冲来:“我要你给我女儿偿命!” 她不管不顾,便狠狠将凳子砸向黑雾,然而黑雾能化为无形,眼看着凳子就要砸在自己身上,宁音尘不得不松手一躲,那邪祟便趁机化成一缕烟,嗖地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星宗弟子御剑赶到,郁玄没来得及阻止,恼怒下直接一个手刀劈晕了癫狂中的贵妇,转向宁音尘问道:“逃走了?” “没。”宁音尘看着虚空,沉色道:“依然在这里。” 郁玄立刻命令随行弟子在府外布阵,宁音尘扫了眼新郎新娘的尸体,不出意外,他们体内都残留腐朽之力。 那尸体死得太过凄惨,宁音尘只匆匆看了眼,便心里发怵,躲得远远的了。 正在情况一片混乱时,又吵又闹的人群突然间安静了下来,一名绑着高马尾的少年在门口现身,他出现得悄无声息,腰间绑着一捆寒气逼人的铁骨鞭,眉宇间气场十足,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宁音尘从水井挑了一桶水上来正清洗手上的血迹,视线骤然一暗,抬头见是慕无寻,展开笑容道:“查到了?” 他弯着眼角笑得阳光灿烂,一心想让慕无寻发现他早已改过自新,放他一马。 慕无寻看着这个笑,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勉强也回了他一个笑,拿手帕替宁音尘将手上的污血擦干净。 宁音尘慌了。 他朝我笑干嘛! 宁音尘开始在心里画饼形图,认真揣摩,仔细专研,那笑容里,三分薄凉,三分僵硬,三分温柔,还藏着一分阴毒。 “......”人们往往说,藏得最深的,才最真。 宁音尘脸上灿烂的笑容维持不下去了,慕无寻是不是又有了新的谋害他的计划。 慕无寻还在道:“归一宗近来确实有些小动作,最近他们跟天府的关系闹得很僵,彼此都紧盯着不放,但我认为不会是墨林。” “师尊?” “啊!哦。”宁音尘忙回过神,一滴冷汗滑过下颚,他收回手悄无声息退了一步,道:“我大概知道怎么弄了。” 只见星宗弟子布完阵,无数光束在诺大的府邸内穿梭,那团黑雾却始终不见踪影,正在郁玄怀疑宁音尘判断失误时,宁音尘说道:“它的目标是我。” 其他人消失后都会再次出现,而吉如意消失这么久,也始终没有消息,宁音尘想起吉如意还贴着自己的脸,他想试一试,最开始这黑雾其实是想抓走他。 慕无寻问道:“安全吗?” “我不知道。”宁音尘内心也在疯狂动摇,但他同时也想证明一件事。 其他人只知道他过往虐待慕无寻,但有一件事,却无人知晓,他其实还是灭慕无寻一族的死敌。 而真相是不是这样,宁音尘自己也记不得了。 当他发现自己竟然连渊师兄和卿久阁师兄已死的事都忘记时,对自己目前的记忆也产生了怀疑。 他想赌一赌。 宁音尘眼含热泪,伸手抱了下慕无寻,而后看着他的眼睛,真挚无比道:“我没杀你族人,我发誓,如果是我做的,我把命还你。” 话音一落,隐藏暗处的邪祟瞬间袭来,快到让人看不清,等众人回过神,宁音尘与那邪祟都已凭空消失。 就连素来冷淡的郁玄都面露急色,立刻下令星宗弟子启动杀魔阵,慕无寻出乎意料地抬手制止,仍然看着宁音尘消失的位置,说道:“他没事。” - 眩晕感消失,宁音尘睁眼发现自己已身处一片火海之中。 他原本没那么确信邪祟让人凭空消失的原理,见到惨死的那对新人后,才确定下来,只要说出十分肯定的话,就会被邪祟卷入空间,验证真假。 而如今,他似乎站在高处,视野很小,宁音尘动了下手,发现他的手竟然变成了翅膀——他成了一只毛色斑驳的小鸟,正站在一个人的肩上。 那人有着泼墨般的长发,乌羽似的长睫,盈盈眼底深幽如潭,琼鼻朱唇,看起来年纪并不大,却漂亮得周围的景象都为之虚化。 衣服料子很滑,险些让宁音尘被抓稳,踉跄了下,对方抬手托了下,那双弧度姣好的眼睛看了过来,稍稍一弯,声音也如珠玉相撞般悦耳:“吉祥儿,这一飞出去,你可就变成烤乳鸟啦。” 任谁面对这样的人也会脸红心动,宁音尘却觉得好陌生。 “师兄说让我来救一个人,可这里都被我烧了,还有人能活下来吗?”那人歪头思索了下,指尖在虚空一划,一个活灵活现的银白蝴蝶顿现。 蝴蝶飞在前面,那人弯着眼跟了上去,走过大片大片火海,跨过地上无数死尸,蝴蝶终于停了下来,钻进一个土坑里,那人撩起衣摆蹲在土坑前,探头往里看,蝴蝶绕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飞了两圈,便化为点点光尘消散了。 小男孩看着突然出现在视线中的仙人,脸上一点表情也没。 那人撑着下巴,眨着明亮的眼睛,对里面死人似的小男孩道:“你是死是活呀,要是死了你回我一声,要是活的就不说话。” 小男孩没说话。 那人笑起来:“看来是活的。” 话音刚落,突听外面传来几分人声,那人面上的笑意尽数褪去,腾地站起来,一挥手无尽狂火汹涌而去,正在检查有没有落网之鱼的士兵还没反应,连同他们周围的宫殿桥梁,在火焰中瞬间化为灰烬。 那位仙人脸上浮现出愧疚,他又没控制住灵力,把整个宫殿都烧了。 “以后我教你火攻吧,这类法术我控制不好,还是水攻比较适合我。”那人将小男孩拖了出来,为什么用拖这个词呢,因为小男孩待在坑里死死抱着埋进地下的石柱不肯走,仙人便拖着他两只脚,使劲往外扯。 边扯边道:“不行啊,闻人师兄让我带你回去,你不跟我走,我回去会被闻人师兄打手心的。” 也是在拉扯中,宁音尘才发现坑底还有个人。 准确来说,是一具女尸。 那位仙人也发现了,松了手,小男孩再次蜷缩了回去。 “那是你娘吗?”仙人蹲在坑前,透亮的瞳孔映着里面的人间惨象:“看姿势,你娘原本是用自己的尸体盖着这个小土坑的,被你拖了进去?” 没感受过母爱只感受过来自师兄们各种特殊疼爱的仙人安慰他道:“我都没娘,也没爹,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宁音尘转头看向那人的神情,丝毫没有难过,反而一脸幸福:“但我有很多师兄,你跟我回去的话,他们也会是你的家人,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而且我很厉害的,你再也不用担心被人欺负,你的家也再也不会被人摧毁。” 也不知道仙人哄了多久,那小男孩始终没有半点反应,似乎根本没听他说话。 斗转星移,连火势都渐小了,那位仙人依然耐心十足地蹲在坑前,他腿蹲麻了,就换了个姿势靠着,就这样耗了三天,最终因为小男孩饿晕过去,才结束僵持。 仙人大松一口气,忙将男孩抱了出来,又认认真真把土填埋上盖住里面的女尸,转头朝站在肩上的小鸟一笑:“终于完成任务不用怕被打手心了。” 小鸟歪了歪头,也在想,真好,真的不是我杀。 了解当年真相后,宁音尘不再拖延,趁着空间震动的那刻,强行将意识从小鸟的身体里脱离,下一刻周围的一切连同那位俊美华贵的仙人一并如浓墨般晕开,无数色块混成浓稠的灰黑,宁音尘现出自己的模样,接住从空中掉下的小鸟。 吉如意神识被刺了下,这才幽幽醒转,一时还不知道身在何处。 宁音尘问道:“还能动灵力吗?” 吉如意摇了摇头,还有些摸不清头脑,他记得自己前一秒还被困在必须认出上百个罐子里的骨灰究竟哪个是宁音尘的梦境里,怎么突然又出现在了这里。 嗬嗬的破风声在空旷无边的荒野里响起,黑暗如触角般蠕动,渐渐勾勒出一团人形的黑雾,几乎一个呼吸间,那团黑雾骤然靠近宁音尘,头部猩红的两道红光盯进宁音尘眼中。 宁音尘前所未有的冷静,现在冷静是他最好的保护色,但开口声音还是颤了几分:“你会说话吗?” 人形黑雾一动不动,宁音尘判断他估计不会说话,属于低等魔物。 不过,对方虽然低等,但是实力却不容小觑,正在吉如意它他释放的恶意激得浑身炸毛时,宁音尘察觉到,对方有话想告诉自己,十分迫切,而它却只能单调地重复:“说话,一直、说话......” “惩罚、干净、力量。” 说到力量这次词时,它浑身暴动,无尽的黑色黏糊气状体自虚空涌出,紧紧缠绕邪祟,气体不断被邪祟纳入体内,轮廓转瞬便又庞大了一圈。 它喑哑地仍在道:“惩罚、降罪......” 嘭地一声巨响,宁音尘堪堪躲过,只见刚站的那处被轰炸了一个巨大的深刻,邪祟彻底失控。 吉如意扇着翅膀腾在空中,鸟脸做出个高难度表情——目瞪口呆。 “那是......腐朽之力?” 第十六章 整个天幕风云变色,廖星天光也彻底被黑云般浓郁的黑色气体所遮蔽,大地昏黑暗沉,只有呼啸飓风裹挟着地面狂沙,吹得人睁不开眼。 而半空中,遮天蔽日的腐朽之力尽数往邪祟体内涌去,它依旧支离破碎地说着一些单调的音节,宁音尘突然明白它想表达的是什么——将发誓者拉入虚度空间的不是它,而是腐朽之力。 这是天的降罪。 如果说人有好心情,也有坏心情,那么天空同样如此,当年天之裂缝的出现,便是因为天的坏情绪得不到释放,天空出现裂缝产生腐朽之力,导致人间经历了十多年的灾难,那时才是真的民不聊生、随处可见尸骸,以人为食的事屡见不鲜。 他的师兄们也都是在那期间,相继离开。 宁音尘痛恨这种腐烂的黑色气体,每次面对,他的心跳就会急速收缩,在极致的晕眩感中,师兄们死去的画面一幕幕跃过他眼前。 “阿尘,阿尘!” 吉如意焦急地飞在宁音尘面前,紧接着他被一股旋风卷飞,身体失重嘭地摔在地上,眼冒金星下,看到以宁音尘为中心,周身腾起旋涡状的飓风,且范围越来越大,周遭飞沙走石,眼前一片混乱。 不知何时,宁音尘身上一直以来裹缠的绷带散开,自他衣袖落出,紧紧圈住纤细的手腕,余下长长的绷带在狂风中撕扯摇曳,那一刻,吉如意从气息上,已经察觉不到宁音尘存在,好像他已经融入天地。 连主仆契约都突然被屏蔽掉了。 明明感知不到那个人,他却依然能看到宁音尘站在风暴中心,那双眼睛的颜色如同琉璃般是很浅的银白,目空一切恍若神祗。 那团人形黑雾察觉到让他不安的气息,凄厉惨叫一声,裹挟着铺天盖地的腐朽之力朝宁音尘袭去,那场景太过震撼,黑气如潮水般,对比下穿着星宗弟子服的宁音尘显得太过渺小,吉如意挣扎着抖动翅膀想挡上一时,然而不过瞬间,黑潮便将宁音尘吞没了。 吉如意的鸟瞳收缩成针眼大,一声阿尘还未来得及出口,戛止在咽喉。 他看见,黑潮中间出现一道缝隙,那道缝隙越来越大,从中绽起的光亮越来越盛,一个转瞬间,突然炽光大放,整个视野骤然间被亮到极致的光覆盖,吉如意闭眼不及,短暂雪盲几秒。 几秒后,视线慢慢恢复清晰,眼前已没有什么腐朽之力,也没有人形黑雾,宁音尘站在空旷的荒野中央,正垂头看手里一块血红色的玉。 吉如意急跳的心脏渐缓,张口才发现他的声音已经哑了。 听到动静,宁音尘转过头,嘴角习惯性勾起一抹弧度,他走过去捡起吉如意,发现吉如意的翅膀被摔伤,眼中刚浮现出愧疚,吉如意就哭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再次在宁音尘手心汇成了一捧泪水。 “我没用,呜呜呜,我现在当了妖主还是这么没用,为什么我的灵力被封了,我要杀了他们帮阿尘报仇。” 宁音尘默默松开一道指缝,泪水哗啦从中泄出落在地上。 他安慰道:“这个空间有一种玄奥的法则在,没有完成法则里的规定,就什么也做不了,谁也不例外,不是你的错,你最厉害了。” 然后他们就一个我没有,一个你最厉害,你来我往地“吵”了很久,久到宁音尘的精力消耗殆尽,昏睡了过去。 同时这片空间虚晃一下,开始破碎,外部的景象一点点充斥破碎的空间,他们已回到那个血染的喜堂,宁音尘抱着小鸟踉跄一下,又瞬间醒转。 而他身上松开的绷带也悄无声息收缩回袖口,紧紧缠着皮肤上蛛丝般裂纹的伤口。 宁音尘睁开眼,看到慕无寻依然在站他面前,好像从他消失,他就一直站在这里没有动过,甚至及时伸手扶了他一把。 他道了一声:“谢谢。” 慕无寻也回了句:“不客气。” 之后气氛便有些僵持了,甚至连吉如意都躲了起来,宁音尘后知后觉从腰封里取出那枚血红玉块,说道:“这是那团人形黑雾的......心脏?”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块玉确实是从那邪祟的心脏处拿出来的,拿出来的时候还温热且短暂跳动了两下。 之后邪祟便如打散的雾,彻底不见了。 郁玄目光落在那块玉上时,凝滞了几秒,而后不解地看向慕无寻,慕无寻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接过玉块对着太阳,这时众人才发现,血红剔透的玉块里此时充斥满黑色的液体状丝缕,那便是吸纳进去的腐朽之力。 慕无寻道:“你还记得这是什么吗?” 在场这么多人,宁音尘知道他在问自己,是以点了点头:“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我锻造的一种循环过滤的媒介。” 之所以对这个东西印象这么深,是因为那时他一度以为这是唯一的希望。 宁音尘真的很不想管这些,他总觉得自己的大脑在阴谋诡计前不够用,于是他洒脱地放弃了思考,然后,用求知的眼神看向慕无寻。 现在的他,已经是个傻子了。 慕无寻嘴角浮现出笑意,手指灵活地把玩着那枚玄血玉,说道:“师尊,你的芥子空间可以给我看看吗?” 宁音尘取下来手指那枚黑雾缭绕的戒指,递了过去。 这里人很多,并不是一个谈话的地方,慕无寻让星宗弟子留下来处理,带宁音尘往外走时,才说道:“师尊并不了解如今的情况,我慢慢说给你听。” “在天缝时期后很长一段时间,人间都没再经历巨大的灾难——除了中途发生过一次天地焚火外,然而在一百年前,再次出现不详的波动,当时星宗第一时间感应到,请求上了神山,告知了我。” “当我分出神识覆盖过去时,诡异的波动悄无声息消失,从那以后,星宗就开始暗中调查,直到前不久,很多地方陆续爆发出瘴气,最先有动静的是妖域,再之后是鬼府。” “因为妖域有吉如意坐镇,吉如意本身就是能祛避这种不详之物的存在,如今他成年后,妖域更不需要旁人操心,我想他去鬼府有一部分原因也是想调查瘴气起源的根本,而着重要说的,便是鬼府。” 宁音尘眼中浮现出不解,他能感觉到瘴气,且远比所有人都敏锐,但鬼府暴动因瘴气而产生,为什么他一点也感觉不到? 慕无寻继续道:“最开始,当归城主苏逾找到了我,想要跟我做一笔交易。他害怕鬼府暴动后里面的东西会挣脱芥子空间的禁锢逃出去,最先沦陷的会是他的城池,而之所以他找我,不找他背后的那个人,就是因为,鬼府的瘴气便是那人转移过去的。” 宁音尘说道:“可是我在鬼府没感应到......” 一种亘古的悲哀染上慕无寻素来冷峻的眉眼,他停下脚步,却没看宁音尘,眼帘微垂,静静地:“或许师尊把这件事也忘了,你本身就是腐朽之力的载体,而你的芥子空间是你的一部分,里面同样出现腐朽之力,你自然感应不到。” “腐朽之力的......载体?” 宁音尘好像回忆起一点半点,但很快他痛苦地皱起了眉,大脑阻止他去想这些事,他便顺应自己的本能,没再去想。 慕无寻也没再提:“我一开始就知道苏逾没那个能耐,但他身上的谜团太多,有人推动着他去做这些事,为了防止惊动他背后之人,我按照他们计划中那样,假装同意,与此同时联合星宗,调查腐朽之力再次出现的原因。” “那调查有结果了吗?” “如你所见。”慕无寻将玄血玉靠近芥子空间,只见芥子空间表层的黑雾瞬间被吸纳,那一刻玄血玉红得滴血,在阳光下放射出诡谲的橙红辉光。 “玄血玉是我给苏逾的,贪心不足蛇吞象,他最后也死在这块玉下。” 宁音尘听出慕无寻隐藏下的话,原来那团人形黑雾,竟然就是丧失理智的苏逾?或者说,苏逾的残魂更合适。 慕无寻这才看向宁音尘,看进那双带点浅银色泽的瞳孔中:“不过是一个小把戏,只是为了印证一些事,现在印证完,对方在杀害苏逾灭口后,并没有把能玄血玉拿走,他被腐朽之力困扰,却没拿走能吸纳腐朽之力的玄血玉,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根本不知道玄血玉真正的用途。” 宁音尘听懂了他的意思。 目前他们怀疑的两个人,是天府府主公孙执,和归一宗主墨林,但公孙执经历过天缝时期,知道玄血玉的真实作用,排除他后,就只剩归一宗的墨林了。 情况确定下来,回到府内,星宗弟子便开始着重准备证据打算呈给天府审判,而归一宗的这些小弟子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听到郁玄说要随他们去一趟归一宗,甚至颇有些兴奋。 好客是每个小孩同有的特性。 在准备启程的时间里,宁音尘在星宗弟子的监督下,又在街上闲逛起来。倒不是他多爱逛街,他其实并不太习惯人多的地方,而是,他在找自己的剑。 本命剑是每个修士生命的一部分,那是比父母还要亲近的东西。 而他的剑只短暂出现过两次,就再也感应不到,宁音尘有种直觉,如果自己不去找它,那把傲娇的剑,就再也不会出现。 可是,走了接近一天,宁音尘也没得到丝毫线索,甚至问旁的人,他们都说没有见过。天际血橙的圆轮渐隐没在地平线,团云着火的一般,云间缝隙泄下金灿的霞光,照在这个渐渐沉寂的主城。 宁音尘走累了,听到街边一门内传出说书声,他想进去喝口茶,但身上没钱,一看身后,一直跟着他的那名星宗一脸严肃,也就不好意思开口了。 他倚在门口休息了下,也就是这期间,好巧不巧得听到说书人在讲玄门的十大神器。 而排名第一的那把圣剑,在凶剑榜也赫赫有名,就连人间同样如雷贯耳,原因无他,那是月泽神尊的本命剑,号称能斩杀世间一切魑魅魍魉。 而好巧不巧,名字就叫不知。 宁音尘双目涣散,呈现几分呆滞状,他不明白,几百年内,不知是怎么从好端端的一把拯救人间的圣剑,沦落成趋之若鹜的凶剑的? 他替不知辩解,大概......是同名了......吧? 第十七章 宁音尘没找到他的剑,只能回到暂时落脚的府邸内,第二天便得随着众人预备出发。 他始终心事重重,手臂撑在窗栏上看着飞舟下逐渐苏醒的主城,一边回忆着不知两次出现的情节。吉如意懒洋洋趴在矮桌上,将糕点吃得腮帮子却都是碎屑,一点也没察觉到宁音尘的心事。 宁音尘有点怀疑他妖主的身份究竟是不是真的。 传说中的妖主不应该长相魅惑,一举一动风情万种,眼神更是勾魂摄魄,浑身都充斥着一股撩人的妖气吗? 等等,他的思维好像跑偏了,他得继续想他的剑在哪。 从吉如意疑惑的脸庞收回视线,宁音尘继续心事重重。 但很快,一道纷沓的脚步声再一次打断了宁音尘的思绪,一群星宗弟子上了飞舟二层,眉宇紧皱,嘴角向下,透露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焦急,一进来就问宁音尘:“尊主在何处?” 虽然不知道他们找慕无寻为什么要来问他,但他还是回道:“不知道,但他应该还没上飞舟,出什么事了吗?” 一人沉声道:“墨林先生死了。” - 墨林先生死的这件事,要说打击最大的,便是归一宗的那群小弟子,其中以公孙执更甚。 宁音尘下去的时候,那群身着淡紫葛衣的小弟子正朝归一宗的方向跪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而闻人幻跪在最前面,浅灰色的瞳孔里还带着不明所以的呆滞。 宁音尘问了具体情况,郁玄跟在他侧后边,说情况不明,归一宗的回复是自杀,天府的人已经过去调查了。 “会不会是假死?” 吉如意在外人面前,还是显得有几分妖主威仪的,此时他正微拧着眉,剔透的目光扫过那群归一宗弟子,低声道:“玄门里假死之事屡见不鲜,或许他们得到消息递了回去,才有了今天这场哭戏。” 郁玄只说:“一切都还在调查中。” 其实宁音尘并不在意死的是谁,他唯一担心一点,对腐朽之力的调查似乎再次陷入了僵局。 一宗之主突然逝世一事非同小可,更何况对方还在这个节骨眼出事,很难让人不多想。 随之而来的另一道消息,便是召集玄门各大宗共查此事,腐朽之力给当年那代人留下难以磨灭的伤痛,得到消息的宗门立刻戒严各自管辖的城池,原本这些跟宁音尘没有关系,但风轻痕找到他,道:“府主让前辈随我回一趟天府。” 宁音尘并不想去,一听天府就会去很多人,而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还有一点是,公孙执会认出他。 ——他想回神山。 随口应付完风轻痕,宁音尘无精打采地趴在窗栏上,吉如意在他身边似乎很喜欢化成幼鸟形态,此刻正窝在宁音尘头顶打算补个回笼觉,但最近宁音尘头顶带了簪子,让吉如意老是找不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就问道:“阿尘,这簪子是你什么时候买的?” 宁音尘目光努力朝上移,对上吉如意垂落的尾翎,他很诚实道:“你觉得我买得起吗?” 吉如意又问:“那是谁给你的?” “这簪子材质奇特,上面的阵纹复杂得连我这个境界都看不懂,似乎能挡登仙境的倾力一击,如此珍贵的东西,谁给的?” 说着他声音委屈下来:“你是不是背着我有野男人了?” “?!!!”看见门旁一闪而过的玄衣衣角,宁音尘赶紧抬手摸索着把吉如意的嘴捂住,下一刻,慕无寻迈步进了屋内,走动间衣袂翻飞,护臂银光闪闪,狮首腰带旁一捆泛着森寒光泽的玄铁骨鞭,让人不由心生畏惧。 宁音尘将小鸟从头顶捧下来,依然紧紧捏着他的尖喙,看到慕无寻进来微微往后缩了下。 说出来有些羞耻,他有点......也就那么一点点,怕他徒弟。 慕无寻瞳孔倒映着那微动的一幕,赤黑眼瞳如深海形成漩涡,越发幽暗,他垂下眼,站定在入门的位置,道:“师尊,可要启程前往天府?” “你......去吗?” “会去。” 宁音尘抿了下唇,手指不自觉用力了一点,他怀里的小鸟顿时扑腾起来,鸟瞳里全是要为了野男人杀鸟灭口的控诉! 很多时候,宁音尘会忘记吉如意如今是妖主的事,还当他是曾经那只弱了吧唧的小雏鸟,一见弄疼他,立刻松了手。 然而吉如意张开尖喙,就要说些宁音尘直觉不能让他说出口的话,又急忙去堵吉如意的嘴,同时慌忙回复慕无寻:“我去我去,你先出去。” 屋内一片鸟飞人跳,慕无寻嘴角勉强维持的笑意也落了下去,说了声好,带上门就离开了。 - 飞舟延迟几个时辰后,在当天下午从落雨城启程,前往宁音尘自回来后听了无数次的玄门之首——天府。 中途,闻人幻带着归一宗的弟子辞别,那个紫衣少年往日故作的沉稳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失魂落魄地从慕尊主房间出来,遇到来找慕无寻的宁音尘,就怔怔地看了宁音尘好一会,突然没绷住流下一行泪。 宁音尘顿时手足无措,想给他擦眼泪,可这似乎不太符合他冷酷无情的神尊形象,又想说几句话,但是他不知道说什么,他师兄死的时候,别人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的。 就以这样十分复杂的心绪回看闻人幻时,发现闻人幻哭得更凶了,明明在其他人面前,这个孩子能维持表面平静——他就长得这么让人想掉眼泪吗? 闻人幻声音嘶哑道:“下次再请前辈去归一宗做客。” 宁音尘见他能正常说话,状态比当初的自己好不少,不由松了口气,问道:“他是你很崇拜的长者吗?” 如果墨林真的是散布腐朽之力的罪魁祸首,那么宁音尘觉得对方不值得闻人幻如此崇拜。 闻人幻却重重点下头:“虽然我跟宗主没有很近的血缘关系,但是宗主将我和我哥从旁系带了回去,又顶着宗内老古板的压力,将烽火给了我,他是我很尊敬,胜过亲人的亲人。” 少年的眼泪噼里啪啦落下,他狠狠擦了一把,勉强稳住颤抖的声线:“宗主得知你能控制烽火,还叫我务必带你回去一趟,他一直......对烽火极其重视,不可能突然自杀。” “有需要我帮助的,可以联系慕尊主。”宁音尘抬手揉了揉闻人幻头顶,目光平静如沉寂的湖泊,隐隐又透着感同身受的悲伤与过来人的怜悯。 归一宗的弟子中途下了飞舟,飞舟继续朝着天府的方向行驶,视野望去,其下是被阳光渡成暖金色的层层白云,如同一张厚实的白毯,飞舟行在白毯上,正对着金灿耀眼的太阳,仰头可见幽蓝的广袤天空。 闻人幻回到了归一宗,少年前路未知,走之前,跟他一向交好的风轻痕,却一反常态躲在屋里没出来,只在那群小弟子御剑快飞出视线的时候,那扇紧闭的窗子才开了一条缝。 风轻痕目光沉沉,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对不起。 宁音尘也看了眼面前紧闭的房门,神情透着疑惑,他不知道他的徒弟为什么突然就不理他了。 - 飞舟的速度很快,但纵使如此也行了五日才到天府的地界。 今日大雨初停,从上往下看去,大大小小城池交错在一片郁郁葱葱里,前方云山雾绕,重峦叠嶂的峰头在风起云涌的云雾中若隐若现,几只飞鸟成排展翅而过,阳光照在水雾上,折射出七彩的虹光。 慕无寻来到甲板,拂过的大风吹得衣袍猎猎直舞,他展开一个透明的屏蔽结界,落在宁音尘身上,风突然禁止,宁音尘后知后觉回过身,蓦然撞进慕无寻平静的眼瞳中。 宁音尘瞬间移开视线,低声道:“对不起。” 慕无寻平静的眼瞳恍若落下一枚石子,他问:“师尊为什么道歉?”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会生气,但道歉总不会有错的。”宁音尘想,他大概是最不像师尊的师尊,从没教过慕无寻什么,每次慕无寻叫他师尊,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这样想着,宁音尘便道:“要不......师徒关系断了吧,我们也还没结师徒契,你跟外公布一声,就说......就说你把你师尊逐出师门了。” “......”那一刻慕无寻的神色很复杂,夹杂着愤怒、委屈、压抑,最后都化为了一如既往的沉寂:“你想都别想。” 宁音尘不解地看着他,慕无寻打断他要说出口的话:“我没有生你的气,是我自己在气自己。” 慕无寻说完转身就走,宁音尘看着慕无寻远去的背影心底突生了些慌乱,他周身被结界罩得严丝合缝,衣摆在狂风中一动不动,而慕无寻一身却吹得分外凌乱,那一刻宁音尘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他还是觉得自己貌似很对不起慕无寻。 他道:“还有一件事,也应该跟你道个歉。” “当初,我不应该骗你说会回来,神山脚下其实没有卖梨花酥的,我也没有还会活着回来的念头,当初我心态很不好,嘲讽你挖苦你的那些话,都不是真心的。” 慕无寻顿住脚,沉默了好一会,才道:“那是桃花酥。”说完就走,这次一点放慢都没有了。 宁音尘:“......”他好像,又做错了一件事。 第十八章 神山跟玄门的关系一直不太好,这次关于腐朽之力的事,也一直是星宗出面,天府并不知道神山也有介入其中。 飞舟停在天府山脚,所有人都下来了,却唯独不见慕无寻。郁玄领着同门正跟天府公孙执的亲传弟子芮岚交谈,那名天府弟子玉树芝兰,笑起来时风度翩翩,宁音尘将视线落在他身上,就有些移不开眼了。 脸侧突然一痛,吉如意捏着他的腮帮子,怒气腾腾道:“又在看谁呢!” “唔,疼!”他一说疼,吉如意立刻松了手,还替他揉了揉,宁音尘无奈道:“你有没有觉得那人很像风师兄?” 吉如意朝他的视线处看了眼,瞬间收回目光:“不像,没有风师兄千分之一的风采。” 风轻痕正巧从他们旁边经过,吉如意凑在宁音尘耳边小声道:“如果不是性格差了十万八千里,要说像,天府的少府主长得最像风师兄。” 宁音尘:“天府的关系似乎挺复杂?” “再复杂也没妖域复杂。”吉如意见他感兴趣,便简单介绍了下:“这位小府主算是天府真正的继承人,他舅舅就是风仪师兄,父母死后,当了府主的公孙执养着他,而那位......” 吉如意望向站在巍峨耸立的玉石门下的笑脸少年:“他是公孙执的亲传弟子,名叫芮岚。” 直到进入天府,宁音尘也没见慕无寻出现,他依然穿着星宗弟子的服装,混在里面,随着队伍一起穿过层台累榭,飞阁流丹。 地面铺着玉石,其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云雾,随走动腾飞,远方有折射虹彩的流水瀑布,周遭花树芬芳,落英纷飞,经过的天府弟子皆着雪白纱衣,见到他们扶剑行礼,一派祥和宁静之景。 芮岚在前方道:“最近来府的客人比较多,若有什么需要可以来展翼峰找我,除了风幽谷渊,其他地方你们都可以自行前往。” “风幽谷渊是?” 芮岚笑了笑:“那是天府禁地,就连我也不能入内,据说关押着镇山兽。” 天府派给星宗的住所是瀑布旁的一座院落,这里虽就在瀑布之下,可施了一层隔音结界,瀑布的巨大轰鸣声半点也传不进来。 走之前,芮岚询问道:“轻痕所说的那位宁前辈没随你们一同前来吗?” 风轻痕最近很不在状态,竟然没回禀府内宁音尘同意过来的事,郁玄只回了句不清楚,眼尾余光瞥了眼边打瞌睡边找屋的所谓宁前辈。 推开个屋子进去,宁音尘顿时感到一股强大的吸力,顺应本能,嘭地将自己摔在床上,并抱着被子滚了好几圈。 吉如意怕他磕到头,探身过去将他发簪取了,道:“你昨晚没睡吗?” “嗯。”宁音尘勉强睁开一条满是困意的眼缝,说道:“我决定挽回下跟无寻即将破裂的师徒关系,可想了一晚上,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简单啊!”吉如意兴致勃勃:“首先,你要知道你们关系为什么破裂。” 宁音尘很委屈:“我......不知道。” 沉默几秒,吉如意说道:“那你就缠着他,送他礼物,体贴问候,等等,我这里有本关于跟人类如何社交的书。” 说着,吉如意翻出他十几个储物戒,将神识一一探入,不一会取出一本四指厚的黄底书,封面写着四个大字——追人手册。 吉如意:“这本讲得很好!” 吉如意极力推荐。 宁音尘接过来的时候,差点没承受住其知识的力量。 当天夜里,宁音尘挑灯夜读,一直到薄霞初绽,一轮彤红的朝阳从天边升起,昼夜轮换,他撑着脑袋坐在窗旁的桌子前,还在看。 上午、下午、晚上,依然在汲取知识,为期待中的师徒情深做准备。 第二天一早,宁音尘终于顶着厚重的青黛推开门,眼睛里绽放出对未来的无限希望。 - 与人相交第一步:挽回一个人的心,不如挽回一个人的胃。 虽然这话听着怪怪的,但宁音尘觉得很有道理。也是前不久他才知道,星宗那些弟子皆已辟谷,不需要食物,而宁音尘每日准时准点的三餐,居然都是慕无寻亲自做的。 且没毒。 宁音尘也想回报慕无寻,他看别人做饭都挺简单,每个瓶瓶罐罐里的调料都放一点,下油下菜翻炒,如果做汤就舀一勺水进去煮沸腾就好。 为了表示诚意,宁音尘坚决不让别人帮忙。 他先是蹲在天府的厨房里学习并作记录,厨房里的掌勺瞧着这名星宗弟子乖巧可爱,给了他不少食材,加上吉如意替他买回来的油盐酱醋等,在天府厨房里的师傅们暂时休憩的功夫,宁音尘撸起袖子开始大干一场。 是真的大干了一场。 第二天就有传闻说星宗某弟子烧了天府的厨房,导致尚未辟谷的小弟子活活饿了两天。 天府府主公孙执听说这事时,正在议事堂和长□□商几日后审讯日的安排,听到弟子禀报他掩嘴咳了几声,脸上血色都被咳了下去,芮岚倒了杯茶递上,公孙执喝了两口才稍缓了些。 他微微笑道:“星宗弟子里,竟还有个如此跳脱的。” 星宗弟子研究修习的方向需要弟子谨慎细微,是以星宗的人大多端正自持,不惹世俗。 芮岚见他感兴趣,提了句:“我倒是对那位弟子有些印象,模样竟与祠堂里供奉的月泽神尊像颇有几分相似。” 公孙执瞳孔微缩,不过片刻,已不见异色,嘴角依然挂着那副如沐春风的笑。 - 宁音尘垂头丧气地回到住所,续第一个计划失败后,立刻对第二个计划伸出试探的爪牙。 正在翻书时,房门突被人敲响,此刻正值深夜,窗外树影幢幢,宁音尘合上书,有些害怕这么晚了谁会来找他。 待到第二声响起,他才披上外袍走去小心翼翼将门开了一条缝,眯着一只眼睛偷偷往外看,正巧撞进含着笑意的眼睛里。 心脏快跳了两下,宁音尘做贼心虚地将门拉开了一些,垂下眼睫不敢直视,嗫嚅道:“这么晚了,才回来吗?” 应该没听说他今天犯的事吧? 慕无寻确实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拉过宁音尘的手,将一个三尺多宽、且颇有些重量的长形盒子慎重地放到他手里,道:“花了一点时间,所以回晚了。” 宁音尘好奇地打开盒子,下一刻就愣住了。 盒子里的,正是他已经放弃寻找的本命剑——不知。 此时不知正被一根红绳绑在盒子内的绸黄软绒里,剑柄的位置镶嵌着一枚流光四溢的朱红转换晶石,周边的刻纹是当时的星宗宗主连渊师兄一刀一划刻画上去的催动阵纹。 那会儿神山上的所有人都在为宁音尘及冠做准备,修真界的及冠不同凡人,是百岁及冠,也是百岁后,才会正式踏入寻仙问道的漫漫长途,开始辟谷并学习功法。 宁音尘并不是寻常修真者,他从记事起就不用果腹,从小修习的都是些艰涩奥秘的术法,教他的是玄门里最顶级的各大宗门宗主。 例如奉桦城药宗的卿九阁,落雨城星宗的连渊,朔元城归一宗的闻人厄,以及当时的天府府主风仪。 教他的太多,于是让他叫师兄就好,而他的师父是整个玄门。 不知是宁音尘亲自锻造,用自己的血喂养生的灵智,其上的阵纹是连渊师兄刻下,晶石是闻人厄师兄从深海里的巨兽腹中挖出,卿九阁师兄找来的锻造用的玄铁,原本剑鞘是风仪师兄打算做好了给他,但还没完工,他人就没了。 而不知这个名字......是慕无寻取的。 当时天之裂缝的情况已经十分不乐观,但宁音尘心态还挺好,跟自己的小徒弟围在铸剑炉前,想了一夜应该叫什么名字。 天蒙蒙亮时,宁音尘总算绞尽脑子地想了几个出来:“鸿华、追光、星辰,你喜欢哪个?” 慕无寻缩在炉子前,炉里的火焰噼里噼里地响,火光照在尚显稚嫩的脸上,他大大的黑瞳倒映着宁音尘垂目思索的画面。 “嗯?”见徒弟迟迟没回答,宁音尘抬眸看了过去,又问:“你喜欢?” 他喜欢...... 慕无寻移开视线,脸腾得通红:“不知......” “不知?” 宁音尘先是疑惑,而后眼睛里迸射出华彩,拊掌道:“这个名字好,那就叫不知了!” 而如今,原是没有剑鞘的不知,被收在一个花梨木材质的剑鞘中,这种木材细腻轻盈,上面雕刻着繁复古朴的花纹,暗光下不甚明显,但月前乌云移开的那刻,月光照在其上,每一条纹路瞬间清晰可见。 宁音尘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剑鞘,这看起来不像剑鞘,而像是珍宝阁的藏品。 慕无寻看见师尊眼里显而易见的喜欢,一直紧张抿着的嘴角,终于勾起一点弧度,可紧接着,宁音尘合上盖子还给他,说道:“一看就很贵,我不能要。” 慕无寻:“不贵。” 宁音尘并不信,且觉得慕无寻总送自己东西怪怪的,他狐疑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我帮忙的?” 慕无寻难得勾起的嘴角落了下去,沉默不语。 这在宁音尘眼里理解成了不好开口,他想起第二条与人相交的准则——答应他任何事,亲近他,关心他,走入他的内心! 下面还有一条详细讲解: 「如果对方强大,在遇到危险困难时,你要扮演弱小;如果对方弱小,在遇到请求纠结时,你要扮演强大,主动为对方解决。 而无论对方是强大还是弱小,关心,永远是不变的真理!」 所以,他现在,应该扮演一个强大的保护者? 宁音尘一咬牙:“什么事你说,我一定做到!” 慕无寻那一刻福至心灵,好像按照寻常办法是接近不了他师尊的,他想起吉如意,在外人面前,那只重明鸟分明傲得鼻孔看人,可一道师尊面前就一副随时会哭的样子。 难道师尊喜欢乖巧可怜的类型? 慕无寻低下头,额发散落遮住眉眼,竟显得有几分沮丧抑郁:“师尊先把它收下,我才好开口。” 待宁音尘纠结地收下仍在挣扎的不知剑后,慕无寻才抬头直视着宁音尘的眼瞳,问道:“师尊可知风幽谷渊?” “天府禁地?” “嗯。”慕无寻侧身看向西北的方向,说道:“那里给我的感觉很奇怪,师尊能陪我去看看吗?” 可是......听说谷渊里有鬼。 宁音尘目光稍一偏,慕无寻就道:“算了,师尊早点休息吧。” “我陪你,不过是一个小小谷渊,师尊定护你周全!” 宁音尘斗志昂扬。 到了谷渊,宁音尘尖叫着,丢盔弃甲。 第十九章 风幽谷渊是两座山峰下的狭窄谷地,一年四季未有光至,土壤潮湿腥臭,生着参天植被,随处可见奇珍异兽,同样危险也埋伏在谷渊的每个角落。 此时更深夜静,慕无寻提着一盏燃烧火灵石的提灯,随着移动,光亮照亮方寸之地,宁音尘紧跟在身后,一直垂着眼看地,半点不敢乱撇。 慕无寻突停下,他猝不及防撞上结实宽厚的背部,忙沉下心问道:“怎?” 慕无寻眼含笑意:“先等我把结界破了。” “我来吧,用蛮力有可能会被发现。”宁音尘并不知道这六百年慕无寻的阵法造诣已经是玄门里顶尖的存在,还当徒弟跟小时候一样不爱研究阵法。 他走到风幽谷渊界碑前,将意识转入手心,而后伸手覆上透明的结界,顷刻间,无数星尘自涌入脑海,旋转汇聚成星涡感受到外来的力量,产生暴烈的吸力,在意识快被吞没时,宁音尘出声道:“三息后,阵眼会出现在我手心的位置。” 说完宁音尘立刻放开手,一道携着火星的汹涌灵力随之击入,结界被撕裂开一道仅供一人通过的口子,慕无寻拉住宁音尘的手,眨眼间闪入其内,裂口在他们进入后便立刻合上了。 结界后,呜咽的风声越发明显,四处都弥漫着像鬼府里一样的黑色薄雾,在他们进来那刻,雾气里站起不少影影绰绰的黑影,无数道视线在盯着他们。 宁音尘本来想抽手,一见这情况,反而握紧了慕无寻的手,小小吞咽了下,在几乎把自己整个人挂在慕无寻身上时,脑海里闪过与人相交的第二条准则,顿时清醒了不少。 慕无寻牵着他往更深处去,微微偏头问道:“师尊有没有觉得异常的地方?” 宁音尘:到处都是异常! “咳,这里有腐朽之力残留过的气息。” 在上一次失控后,宁音尘很快调节过来,如今面对腐朽之力的再次出现,已经能很淡定得分析。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问题?” 慕无寻走在前面,只看见他弧度较好的脸侧,正在宁音尘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慕无寻道:“我一直在寻找你。” “他们都说你殉道了,可我不信,你说你会带着桃花酥回来的,我只信你。” 宁音尘放缓了呼吸,静静听慕无寻道:“但你走了太久,我忍不住去找你,从天涯找到海角,之后到了跟你第一次遇见的地方,我开始想,为什么你要跃过大半个九州,专程来找我。” “于是我顺着当年全族别灭的事调查下去,得知了很多当年你刻意瞒下的秘辛。” “之后调查陷入了死局,又过了两百年,我再次察觉到那股力量,便是来自天府,鬼府的事不一定是墨林的手笔。” 虽然慕无寻几句话带过寻找他的事,但宁音尘仍是从寥寥数语中感受到了当初慕无寻的绝望,他想起离开时,慕无寻最后跟他说的那句话——我会恨你一辈子。 宁音尘缩了下手指,不由将声音压低了些:“那你现在,还恨我吗?” 问完宁音尘就后悔了,他明知道答案,还偏要多嘴一问,如果不是手被紧紧牵着,他立刻就想捂住耳朵。 却听慕无寻声音安宁道:“你回来那刻,以及我吃到桃花酥那刻,我就已经原谅你了。” 宁音尘想起,当归城的酒楼里,慕无寻唯一要的,就是桃花酥。 愿意原谅你的人,总会为你找各种理由。 突然间,宁音尘心里沉甸甸的,明明是他该学习如何与人相处,可到头来惯着他的依然是徒弟。 他配为人师表吗? 他不配! “崽崽,这次我保护你!” 宁音尘回握住慕无寻的手,眼底盈出感动的水光,直到慕无寻愕然回头,宁音尘才后知后觉回想起他刚叫了什么,顿时慌如乱麻,正暗道自己得意忘形时,慕无寻笑了起来,回道:“好。” 居然也没质疑宁音尘一介凡人,如何保护他。 像是印证,下一刻一道黑影如疾风迅猛而来,宁音尘快速将慕无寻往身后一拉,同时抬手一挡,相撞间涟漪似的屏障无形荡开,激起的飓风扫平草木,宁音尘雪白衣袍猎猎飞舞,长发拂过玉白面容,那对眉宇尽是凌厉。 而偷袭的黑影在犹如刀片锐利的飓风中撕裂成了无数片,散落天际。 颤动的幽光中,宁音尘眸底的颜色似乎又浅了几分,他收回手,松散的绷带从衣袖里露出一截,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块黑布模样的雾体,宁音尘垂目凝视道:“是被污染的鬼魂。” 一提鬼这个字,一股凉气从宁音尘夹着雾体的手指处,直窜过背脊再升到头顶,反应过来自己到底拿的什么后,指尖的雾体化成了真正的雾散去,他忙将手揣回袖子里,故作镇定道:“别怕,不过雕虫小技。” 慕无寻瞧着自家师尊满眼写满害怕,却还板着脸安慰他,心里升起股捉弄对方的心思,故意道:“前面还有不少哦。” 果然就见他师尊紧抿着淡粉的唇,微睁眼朝前方望去,不过一眼就又移开了视线,如果不是攥着慕无寻的手紧紧的,不熟悉他的人还真会被超凡脱俗的表象糊弄。 “还是回去吧,等下次再来。” 慕无寻牵着宁音尘的手往回走,宁音尘腿软地跟了两步,突然使力攥住慕无寻,说道:“既然来了,就查到底,而且,我也很想知道天府究竟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既然想好了,也就没有退缩的理由,两人解决完沿路的鬼魂异兽,其实也就慕无寻一人解决,宁音尘看到谷底数不胜数的鬼魂,吓得脸色苍白,已经忘记什么与人相交准则了,紧攥着自家徒弟的手,步履蹒跚地跟在身后。 自己选的路,哭着都得走完。 来到谷底地势最低处,也是腐朽之力残留下的气息最强烈的地方。 慕无寻只能用意识去感知那股力量,但宁音尘只需走近,甚至不用太近,他就能清晰得查探到关于腐朽之力的蛛丝马迹。 一处开掘在荒林古树下的洞府,显得异常不伦不类,但又完美得融入自然,从石门处的石灰可以推断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人进出。 宁音尘记得天府的大弟子芮岚说过,风幽谷渊不允许任何人进出,那究竟是谁竟住在天府禁地里? 思索间,慕无寻探出手指划过一侧石壁,精准找到机关按下,石门轰隆一阵巨响,而后慢慢向两侧滑开。 宁音尘看见里面景象那刻,瞳孔骤缩,狂跳的心脏几乎让他忘记呼吸。 一个破烂丧服的人影背对他们站在洞府正中的位置,石门打开的那刻山谷里的风也灌了进去,飞沙走石间,衣摆下方撕成条缕的布料晃悠摇摆,像是一朵破烂的兔绒花。 宁音尘的视线开始时而虚化时而清晰,迷蒙中,那道身影转了过来,宽大丧服被风鼓起,低哑的哼歌声在虚空回荡。 像是尘封的记忆浮出水面,一张笑脸越来越清晰,那嘴角裂开的角度很尖,眼睛也似弯成两个倒三角,加上头顶戴的尖尖的兜帽,一切的一切,如随行而至的重重阴影,顷刻间将宁音尘拉入深渊。 “师尊?师尊你怎么了?” 慕无寻担忧的目光取代了那不怀好意的笑脸,宁音尘清醒时已窒闷得满头冷汗,他不知不觉已走近了洞府,石门在身后阖上,而洞府正中,仅仅只是一块挂在木杆上的破布。 “无寻。”宁音尘浑身脱力,靠慕无寻扶着才站稳,他紧紧攥着慕无寻的衣领,死死盯紧那双满是忧虑的眼中:“你看到一个人......不,一只鬼没?” 他声音颤抖得不成语调,慕无寻抚了抚他绷紧的背脊,淡笑着摇头道:“师尊必然是看错了,这里没有其他东西。” “有。”宁音尘都吓得快哭了:“是他,真的是他,当年我没杀死他,我居然没杀死他。” 慕无寻目光微动:“谁?” 听到问话,宁音尘迷蒙的眼睛渐渐聚焦,眼睫如震颤的蝶翼垂落,摇了摇头,倏然变得无比冷静:“我确定了,这里没有腐朽之力,走吧。” 扫了眼洞府明显有人居住过的痕迹,宁音尘收回视线就快步往门外走去,慕无寻直觉不对,这里的怪异之处连他都感觉得到,真的没有腐朽之力留存? 但还没来得及问,前方传来人声与踩在草地上的脚步声,仅隔着一道墙的距离。 宁音尘按在机关上的手立刻缩了回来,同时慕无寻将宁音尘往黑暗里一带,隔绝气息的结界升起的那刻,石门再次轰然打开。 进来的是一个他们谁也没料到的人。 来者面如冠玉,没了平日温和的笑容,此时神情冰冷,进来那刻皱了下眉,宁音尘不由连呼吸都屏了,才见那人收起异样的神色,径直往洞府内的石桌走去。 这是他居住的洞府? 疑惑刚冒出,下一秒就被打破,宁音尘看到芮岚在石桌上凌乱的书册里翻找,紧接着他动作顿住,从最下一层取出一张泛黄的图纸,他在地面将图纸铺开,整整有一张床那般大。 之后他又从储物戒拿出一张一模一样大小的图纸,只不过这一张崭新得很,他将两张并列铺开,似乎在焦急地对比着什么。 宁音尘转头看向慕无寻,不需言语,慕无寻便似知道他想做什么,点了点头。 屏蔽结界罩在宁音尘身上,即使他朝芮岚那边走去,沙沙的脚步声也被消除得一干二净,直到宁音尘站在芮岚身后,芮岚也丝毫没有察觉。 他微微倾身看下去,那张泛黄的图纸上是四十一棺血祭阵与复活阵的结合阵法,纸张虽泛黄,但其中一个阵法是很明显是后面填上去,并存有对两个阵法进行修补填改的痕迹。 而另一张崭新的图纸,是对泛黄图纸的复刻。宁音尘精修阵法,一眼就看出其中些许差别,这些差别不是阵法方面天资卓绝的人根本瞧不出。 但任何一个阵纹出了差错,都能使整个阵法失去效用,严重甚至有反噬的危险。 离得近了,宁音尘能听见芮岚低声呢喃:“明明一样的,为什么苏逾说复活阵无效,那家伙却跟我说会相互触发,到底是哪出错的?” “不对,他不可能骗我,有消息说月泽神尊已经回来了,那肯定是复活阵起了作用,既然实验成功,府主用这个阵,也一定能复活风仪仙尊。” 第二十章 芮岚又在洞府里翻找了一会儿,一无所获后,他正要离开,却又不甘心地折返,拿起那张泛黄的图纸。 但是一如往常,他一出洞府,图纸就会自动消失在他储物戒里,又回到原来的地方。 芮岚尝试了各种办法,依然不奏效,只好再次对比了两张图纸,确定没有差别,这才离开。 屏蔽结界消失,慕无寻从黑暗里走出,说道:“师尊,要查下芮岚吗?” 宁音尘很感激慕无寻到如今也依然事事过问他的意见,但他知道现在他并不好插手慕无寻的抉择,很明显慕无寻有自己的打算。 是以,他道:“你自己拿主意吧,如果再发现腐朽之力的出现,还务必告诉我一声。” 慕无寻见他如今状态缓和不少,追问道:“师尊刚刚说的‘他’,是谁?” 时至如今,也依然有个心结存在慕无寻心底。当年天之裂缝出现时,宁音尘的心态还挺好的,一直乐观积极地去面对,并寻找解决办法。 就算闻人厄师兄殉道,宁音尘也很快从悲伤中走出来,开始着手调查起天之裂缝形成的原因。 之后慕无寻就很少见到宁音尘,关于宁音尘调查到什么,他更是一无所知,印象里,宁音尘遇到了一个人,他的意识开始崩溃、性情大变,直到外面开始谣传,小神君发狂下杀了自己的亲师兄风仪。 宁音尘微微睁大眼,一副迷茫状:“他?我有说谁吗?” “哦,我想起来了。”宁音尘将手拢在嘴前,哈了口气揉着冰冷的耳朵:“是一位故人,神出鬼没跟鬼似的,刚我还以为他没死呢。” “师尊的故人,还有我不认识的吗?” 那语气酸酸的,宁音尘歪了下头,脑海里冒出与人相交第三准则——坦诚、真诚,永远是走进人心的最好敲门砖。 他如果想继续缓和跟慕无寻的关系,确实不能再像以前任性妄为。 宁音尘叹了口气,边往外走,边道:“他是一个天才。” 慕无寻静静聆听,他说完这句却沉默了很久,只有山谷里呜咽的风声穿过每一寸间隙,他思考好措辞,才道:“也不能说是天才,只能说他很强大,当时的我在他面前甚至可以算弱小。” 慕无寻想,当时的宁音尘已经是最顶尖的强者,离飞升仅一步之遥,却说在对方面前可以算弱小这种话? “也如事实,我在他面前输得一败涂地,过往我以为的信念被踩踏得分钱不值,我开始动摇,道心不稳,差点......或许我当时真的已经走火入魔。” 想到风仪师兄的死,他面露痛色,过程他已经记不清了,但很清楚得记起,他的本命剑插在风仪师兄气海,那里是修士比命还重要的地方。 记忆中风仪师兄流的血染得整个视野都是,可温柔如玉的师兄,在生命的最后却还朝他微笑,艰难抬手擦去溅在他苍白脸上的血迹。 “不怪你。” 身后,不知何时来了无数人,那些人仰头看着堡垒上的一幕,尖叫乍起,小神君入魔并屠杀师兄的消息便如长了翅膀,不过半日席卷存活下来的所有人耳中。 想到这里,宁音尘心里沉甸甸,刚捂热的耳朵又冷得他哆嗦,不过刚将手放在嘴前哈气,耳朵便被一双温热的大手覆住,慕无寻看进他惊愕的眼中,像是看穿了他所想,说道:“不是你杀的,乌有的罪名不要抗。” “可是连我自己都记得,明明是我......” “就算你自己都承认,我也坚信,不是你做的。”慕无寻紧紧抱住宁音尘,这是宁音尘记忆中慕无寻对他做过最逾矩的事,他听到慕无寻在他耳畔说话,轻得接近气音:“就算你忘了,我也会替你记得。” 那一刻,宁音尘眼眶双涩,紧咬着唇,颤抖地回抱住对方。 他从来没敢奢想过,有人见证过他那样歇斯底里的一面,却还坚定相信着他,就连他自己都不敢去回想那样的自己,就连他自己都在逼迫着忘掉那样的自己。 - 天府议会的前一天,闻人幻带着归一宗主的灵柩来了天府。 此时天府已聚集了来自各方的强者,少年一身槁衣,站在停灵车下,比起最后一次见面,似乎成熟了不少,五官给人视角上的感觉更深邃刚毅了些,眼神虽然没有神采,却不显脆弱。 闻人幻站得笔直,头发同样白色发带绑着,几天不见,这个少年竟像是一夕间长大了。 少年的生长总是来得这么快,让人猝不及防。 或许会因为一块没吃到的糕点; 或许会因为深夜里漫长的黑暗; 又或许像闻人幻,因为宗内因宗主暴毙,而纷起的权势斗争,以及唯一信赖的兄长、人生的主梁骨被卷入杀害自己所崇拜的宗主质疑中。 最后,只能他自己担起整个宗门的担子,用尽全力在群狼环伺中保下兄长,而后带着尸骨未寒的长辈,前来天府讨要公道。 宁音尘记得曾经闻人幻骄傲地跟他说过,他的宗主刚正不阿、处事公道,在他很小的时候将他和兄长从旁系接回本家,悉心教养,还顶着长老们的压力将烽火给了他。 闻人幻能如此洒脱自在,也是因为上面有个十分优秀的兄长替他顶着,他才能没心没肺活在羽翼下,未来的宗主之位也必定是他哥去坐。 但现在,人生中这两个极其重要的人,全被卷入了一场大得看不着边际的黑暗漩涡中。 广场上站着不少人,视线皆落在中央那名槁衣少年身上,少年朝天府合天殿的方向跪下,双手平置头顶,重重磕了下去,郎朗的声音响彻:“归一宗主死因蹊跷,经人检查,并非自裁。竖子认为,此与鬼府之事有关,还请府主彻查!” 宁音尘按住手中愤恨挣扎的不知,视线看向合天殿的方向,正见风轻痕站在殿门一侧,垂目像是看着九九重云阶下跪着的闻人幻,又像是屏蔽外界什么也没关注,最后,只见他转身进了殿门,就一直没再出来。 吉如意卧在宁音尘肩上,依然是娇憨可爱的小白鸟模样,周围那么多一方尊者,任谁也想不到,宁音尘肩上的会是妖域里不闻外事的妖主吉如意。 此时吉如意正在宁音尘耳边小声道:“阿尘不要搅合天府的事,让他们自己去争,等着吧,过不了几天,这天就要变了。” 听他一副运筹帷幄的语气,宁音尘也压低了声音小声问:“你这么确定?” 小鸟故作高深,仰着脖子抖动了下洁白的羽翼,宁音尘没忍住伸手戳了戳他胸前如丝绒的软毛,便听到小鸟长长啾了一声,情绪显而易见得愉悦了起来。 “谁叫天府惹了不该惹的人,慕无寻既然出山,一定就沿着这条线索查下去,牵扯得就会越来越深,那疯子一逮住机会,就算牙龈都压碎,也不会松口。” 宁音尘又戳了戳吉如意胸口,那羽毛的触感太软了,又丝滑,边漫不经心道:“别这样说,无寻不是那么偏执的人,他很乖的。” 前几天还安慰他来着。 吉如意正舒服着眯着眼呢,一听毛都炸了:“他乖?阿尘,我看你最该躲远些的人就是他。” 宁音尘疑惑:“为什么这么说?” 吉如意道:“他就是个极端分子,你走后的第二年,他一把红莲业火差点把整个九州都烧了!” - 谁也没想到,议会前一晚,天府府主没去安抚痛失亲人的闻人家小孩,也没准备明天商议的要事,而是来了星宗落脚的院落,敲响了宁音尘的房门。 当时宁音尘洗漱了正要睡,听到敲门声还以为是吉如意,边喊着等一下边快速拧干帕子去开门。 门打开的那刻,屋里的烛火蔓延了出去,黑沉沉的夜幕下,公孙执红着眼眶,一见宁音尘,上前两步,却又望而生畏。 不住的咳嗽声响起,公孙执掩着嘴偏开头,待咳嗽稍止,才气息短促地断断续续道:“本来,前两天就该来拜见,但实在事务繁忙,也没想到,真的是神尊您。” “别叫我神尊,我挺不喜欢那个称号。”宁音尘不想被旁人看到公孙执来找自己,侧身将人让进屋内,公孙执得了允许进屋,激动得嘴唇颤了下,进屋后又是一连串咳嗽声。 正裹在宁音尘被子里的吉如意探出一个脑袋,他怀里抱着一把十分不安生、正拼命挣扎的长剑,一见公孙执,冷哼了句:“哟?这哪位?” 公孙执听到声音看过去,吉如意披着红艳华贵的外袍从软帘后走出来,高傲地仰着头,以一副睥睨的姿态道:“公孙执,你还有脸来见阿尘。” 公孙执垂下头面部紧绷。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格外明显的痕迹,不同于吉如意和慕无寻,他们长到少年时便以修为登顶,是以就算这么多年过去,依然保持着少年的恣意风姿。 而公孙执却已是中年之态,留着青落胡须,看到宁音尘不自觉躬着背,几乎是年少时刻入骨子的习惯。 “坐着喝杯茶吧。”宁音尘弯了下眼,将茶杯移了过去,微微偏头道:“你找我有事吗?” 公孙执接过茶杯,手抖得茶水几次溅了出来也浑然不知,他紧紧盯着宁音尘,直看到吉如意不快时,才喃喃道:“小神君一点也没变,跟记忆中一模一样。” 就算修行到吉如意、慕无寻他们的高度,就算皮相永远年轻,但到底会存在一些时间堆积下形成的东西,比如身居高位的威仪,又或是眼睛里沉淀的深沉。 但是宁音尘,没有丝毫变化,这反而叫人觉得奇怪。 咳嗽声中断了公孙执继续盯着宁音尘的目光,他忙喝了口茶润喉,宁音尘困得不行,但他谨记着风仪师兄教给自己的,在外人面前要注意仪态,只好忍着困意问道:“你找我只是为了叙旧吗?” 都六百年不见了,宁音尘自认为也不是多熟的人,觉得大可不必。 果然见公孙执摇头,迟疑着道:“想要斗胆询问您一件往事。” 吉如意一屁股坐到宁音尘旁边,长眉倒竖:“管你问什么,凭什么义务告诉你!” 宁音尘认真地点了点头,道:“不如作为交换,我问你一件事,你问我一件事。” “您想问什么?” 风吹开半开的窗户,屋内的明灯颤了一下,暗下来的那刻,宁音尘的面容恍若添了几分寒气:“鬼府的动作,跟你有关吗?” 第二十一章 “此事与我,有关,但也可以说无关。” 没想到公孙执这么实诚,只听他道:“起因为我,过程非我所控,结局更与我无关。” 想来,目前公孙执愿意透露的也就这么多,而这些也正是宁音尘推测的,吉如意不满宁音尘查这些事,其实只要宁音尘愿意,吉如意很快就会替他调查清楚。 “好吧,你想问我的是什么呢?” 宁音尘都做好准备如果他问复活阵的事该怎么回答,却听公孙执道:“闻人师兄也是消失在天缝里,与您的情况一样,那他......有没有可能也还活着,或者能被带回来?” 看来,芮岚拿走那张图纸的复刻版,确实是公孙执要的。 他道:“没可能,师兄确实已经殉道,无法回来了。” “为什么,明明你......” “我回答完了,如果没有别的事,府主回去吧,明天不是还有议会吗?”宁音尘为了控制打哈欠,眼眶里都泛起了因困意而起的氤氲水雾,他话音刚落,吉如意直接一挥手,公孙执猝不及防地凭空消失。 宁音尘:“......”这个法术,以后得学学。 吉如意控制不住即将脱手的不知,干脆再次将之封如剑匣,对宁音尘说道:“我觉得公孙执有问题,六百年前就觉得他这人心坏得很,阿尘少搭理他。” “我不记得这个人了。”宁音尘爬到床上,头靠在枕头上的那一刻才感觉到了活着的美好:“要不,你给我讲讲这位逆盘尊者的励志故事?” 一开始吉如意是不愿讲的,但一想宁音尘知道的消息多点,才好应付,便道:“这个称号是民间给起的,逆盘重生的意思。” 公孙执这个人有个超乎想象的毅力,几次三番被打入低谷,别人都以为他再也爬不起来了,也能咬着一口血牙愣是登上了玄门里最高的位置。 他出身乡野,十几岁才被亲生父亲,也就是当年的归一宗主常永春寻回。但这是传给外人听的事。 实际上,当年常永春害怕清誉受损,加之归一夫人是个内心狭隘之人,自己没生出儿子,便更容不下这对私生母子,种种原因,导致公孙执当年的情况十分凄惨。 一对凡人母子,如何能躲过第一大宗门的追杀。 等到闻人厄得知这事,怒不可遏地找去时,公孙执的母亲已惨死刀下,只剩下一个瘦骨伶仃的小男孩,一直卷缩在早已腐烂的母亲怀里。 被带回归一宗时,这孩子已经痴痴呆呆,加上闻人厄的庇佑,归一宗才不敢明面上再下死手,可终归暗箭难防,偌大一个归一宗,偏偏容不下一个孩子。 最后闻人厄不得不将人带去了神山,跟宁音尘他们一起生活。 这也是,众人广传的“蛇吞象”的开端。 神山本就是一个时时刻刻在众人关注下的地方,突然上去一个痴痴笨笨的小孩,难免不惹人关注,同样他的来历受到颇多议论,这小孩也就越来越自卑,成天只跟在闻人厄身后,与旁人一句话都不敢说。 待他长大有了自保能力后,终是要回本家的,闻人厄就有把他带了回去认祖归宗。 只是回去后的日子依然十分不好过,闻人厄总有看顾不过来的时候,况且他们本身并无血缘关系,公孙执在归一宗连个仆役都不如,好不容易等到归一夫人死了,加上常永春一直没得儿子,这才慢慢被重视,站稳脚跟。 只是好景不长,闻人厄突然将公孙执踢出归一宗。 大家都传,那是他怕本家的宗主之位,又被不相干的人抢去。 本来困得睁不开眼,但对闻人师兄的信赖促使宁音尘说了句:“闻人师兄不是鲁莽专权之人。” “嗯。”吉如意点了点头,说道:“据我后来调查,闻人师兄之所以将公孙执赶出宗门,是因为他一直深恨着归一宗,忍辱多年,就为爬上高位一步步瓦解归一宗。” 而被赶出去后,公孙执再度跌入低谷,流浪街头乞讨为生,本以为这次他怎么也爬不起来了,可之所以得到“逆盘”这个称号,也在于他不同常人之处。 他很能忍。 攀上了天府的少府主风仪,被公孙执带回天府,成了天府的外门弟子,在藏书阁做事,日子清闲,还能学些东西。 宁音尘轻声道:“风仪师兄一贯仁慈心软。” 总之,在天府,公孙执再次一步步爬了上去,以这样一个身份,爬上不容置疑的天府府主之位。 说完,宁音尘已经睡着了,吉如意给他盖好被子,软乎乎的脸一下子变得异常冷厉:“我一直认为,闻人厄师兄的死有蹊跷,公孙执极为记仇,且他能在天府走得那么顺,似乎有人在背后推动,不过这些肮脏龌龊的事,阿尘都不必知道,我一定会查清楚,给师兄们一个交代。” - 或许是过去的事一再被提起,宁音尘最近总是梦到曾经还在神山的时候。 他确实没骗慕无寻,他无父无母,是由精气灵力孕育而成的先天之物,而神山所在的位置原本一片荒芜,随他诞生那座荒山才一瞬间花开草长,直至郁郁葱葱成为通天大山。 那日天现异象,九州大陆每一个地方都可见彩云飘飞,瑞鸟祥兽齐朝那座拔地而起的大山奔赴,如同奔赴一场盛宴。 待大陆上的顶尖强者感到神山,被这里浓郁成雾的灵气震撼,而山巅的绿茵上,正沉睡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 只有天地初开时,才有过天孕之体,而每一个天地孕育出的无一例外都成仙成神,他们的一生被谱写成神话传说。 是以,这个小孩一出现,就立刻受到众人跪拜,被奉为神君。 此后,众人为争夺教养小神君一事谋算不休,闹得天府老祖出山,定下由玄门轮流照看。 小神君师从“玄门”,玄门里各位宗主,都可称一声师兄。 宁音尘记忆最深的,便是天府少府主风仪,归一宗执法尊者闻人厄,星宗宗主连渊,药宗宗主卿久阁。 他们是从他出生,到记事,再到长大,一直都陪伴的人,其他人或死或被挤下高位,之后替换的就没最初的人那般亲近了。 而关于宁音尘的一言一行,每月都会被记录下公布出去,全世界都看着他长大,一点隐私也没。 比如某短时间宁音尘喜欢喝琼露,那下一个月喝琼露便会风靡整个九州。 比如某短时间宁音尘爱穿素些,那接下来九州就没人穿艳。 不过,这些事一直长在神山的宁音尘都不知道,他每天烦恼的事很简单,不想背书、贪玩、会闯祸,一旦被闻人厄知道,省不得挨一顿打。 打也只会用老祖亲自做的戒尺打手心,那时宁音尘觉得,打手心是世界上最痛的事。 抛去出身,他也只是个寻常的小孩,唯一不寻常的地方,就是哪怕不修炼,他的修为也突飞猛进,不过短短数年,直接突破至羽化期,成为九州最强的人。 大家都等着他飞升的那天,却等来了天之裂缝,有时候宁音尘会想,他的存在,是不是就为拯救这一劫难。 而每次,他的梦境做到天之裂缝这一节,就会戛然而止,大喘着气惊醒,然后就一直失眠到天亮。 但这次不一样,宁音尘还梦到了一个断断续续的情节。 梦里到处都燃着大火,这火不同于寻常火焰,是来自地狱的红莲业火,极难被炼化,也极难熄灭,宁音尘记得当初教慕无寻火攻后,带他去九幽制服的。 但由于慕无寻修习不深,有被反噬的风险,便一直没叫他碰,而在这个梦境里,慕无寻站在红莲业火里,火舌侵蚀烧毁一切,却唯独没舔舐慕无寻一片衣角。 他已经炼化红莲业火。 这场大火是天之裂缝结束后,人间第二场劫难,也是慕无寻从神山一个修为浅薄的小弟子,一晃成为人人畏惧、不敢招惹的存在的开端。 那年整个九州被红莲业火灼烧,持续了整整一月,民不聊生建筑全毁,所有人都不得不往地下躲,紧接着又面对没有水和食物的危机,而那时修为高的都差不多死绝在天之裂缝,一时间竟没人拿慕无寻有丝毫办法。 慕无寻就是存心,要烧死所有人。 但没人敢骂他半句,因为怕下一刻火焰就蔓延到自己身上。 在众人绝望之际,天空下起了一场大雨,这场大雨淋灭了红莲业火。这原是不可能的事,红莲业火不可能被一场雨熄灭,慕无寻也不可能在看到这场雨后,似哭似笑,就这样罢手了。 大雨下了七日,被烧焦的土地在雨水里重新肥沃,草木肉眼可见地快速生长,被红莲业火灼伤的皮肤在雨水淋过后重生肌底,七日后,世界焕然一新。 开心欢庆之余,有人说:“雨水里,存着月泽神尊的法力。” 所有人都知道,月泽神尊,习水攻。 自那以后,慕无寻再也没从神山出来,月泽神尊残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缕神魂,也彻底消失不见。 随着时间推移,月泽神尊,也成了神话。 被众说纷纭。 第二十二章 天府议会,群雄齐聚合天殿,商讨归一宗宗主离奇离世之事,以及关于鬼府之事的后续。 议论声中,公孙执频频咳嗽,在侍从的叮嘱下喝了药才稍好些,一旁的某位城主关怀了句:“府主近日身体还是不大好?” “老毛病了。”公孙执抿嘴笑了下,放下药碗由侍从端下去,环顾一圈道:“星宗的连宗主还未到吗?” “他性子孤傲怪癖,或许不会来了,府主要不就开始吧。” 公孙执微微沉色,这才点头让人将涉事人和证物带上来。 - 宁音尘一觉睡到下午,醒来时甚至分不清时辰。 房间里没开门窗,光线昏沉,他摸索着想给自己倒一杯茶,便有一只手将温度正好的茶水递到他手上,抬头一看,分明的轮廓背着光,虽看不清五官,但宁音尘已知道是谁。 “你没去凑热闹吗?” 宁音尘捧着茶水小口小口喝着,热气模糊了他初醒的面容,眼睫一颤一颤,一股小孩天真却通透的悲伤感自他身上呈现。 就好像看透了一切,依然心怀怜悯,为仍挣扎淤泥中的外物而产生的悲伤。 “师尊。”慕无寻从昏暗里走出,窗格透进的阳光照亮那张亦正亦邪的脸,他半蹲在床边仰头看着宁音尘:“等这里的事了结,我带你回神山吧。” “好呀。”宁音尘笑了起来,当看到慕无寻的神情,他收起笑容问道:“怎么了?” “一些旧事被翻出,我查清了当年的一些事。” 慕无寻垂下头,声音低哑:“对不起,直到现在才找到证据证明,风仪并非师尊所杀。” 宁音尘真的没料到慕无寻把风幽谷渊里的话放心上了,而且这么快就做出了行动。 他好奇地道:“你查到什么能告诉下我吗?” 说实话,以前他隐瞒的那些事,自己都忘得差不多了。 慕无寻接过他手里的杯子,有些无奈的模样:“吉如意已经在弄了,师尊去看看热闹吧。” - 合天殿里,药宗的尸检弟子介绍完墨林先生的死因,一语定下:“是他杀,凶器为一把很薄如蝉翼的剑。” 归一宗普遍使刀,用剑的很少,只有本家一些弟子为了得到先祖的本命剑烽火,学过剑术。 “请看看是否是这把剑。” 归一宗一名长老令随行弟子捧着剑递给药宗,那群弟子分析后,颔首道:“确是这把。” 闻人厄的表情一瞬间有些崩裂。 公孙执坐在高位,问道:“这是谁的剑?” 归一宗长老答:“是少宗主公孙缚。” 底下顿时嘶声四起,交头接耳议论不绝,谁都没想到,墨林先生的死,居然跟他最信赖的侄子扯上关系。 而那名侄儿甚至是归一宗未来的继承人。 这已经不是疑案,而是宗门丑闻了。 之后天府的人架着一个蓬头垢面,浑身染血的青年进入大殿,那人走得踉踉跄跄,腿骨似乎在刑罚中断裂,每走一步留下一个血足印,在他进来的那刻,喧哗声压低,只剩唏嘘。 曾经风光无限的少宗主,竟也落得这般田地。 一名槁衣少年快步上前跪在大厅正中,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声音铿锵有力:“不是我兄长,请府主明察!” 归一宗长老叱道:“那剑是墨林在及冠那年送他的生辰礼,还敢说不是?” “剑谁都能拿了去,谁会用自己的剑暗杀,更何况,这样做对兄长并无一点利处!”闻人厄强忍着悲痛,表情硬撑得一丝不漏:“此案疑点重重,闻人厄恳请天罚司公开调查详情!” “放肆!” 同坐一旁高位大能猛地一拍扶手,声音携如海潮般的威势压下:“黄口小儿,天罚司岂是尔等可妄加质疑!” 威势压下的那刻,闻人厄的脸色肉眼可见血色尽褪,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但那背脊始终不肯低下半分。 风轻痕偏头不愿看,但没一会儿还是快步走去挡在闻人厄面前,朝上位拱手道:“天衡伯伯,还请息怒,闻人厄只是为兄长之事忧心,没想冒犯。” 公孙执一直没出声,见风轻痕出面才似回过神,正想开口,一道郎笑声传进大殿,一个头戴巾帻的青衣男子踏入殿中,手摇羽扇一笑百媚:“我是不是来迟了?” 在他进来的那刻,那大能的气压无形间被来者手摇的羽扇化解,星宗弟子瞧见纷纷跪地行礼,喊道:“宗主。” 此人正是现任星宗宗主,连恒波,也是玄门里年纪最小的宗主,上位时间并不长,却人人不敢招惹。 因为,他背靠神山。 “啧啧,缚贤侄这模样,可真惨呐。”连恒波拿羽扇掩着鼻子,衣诀翩飞从跪地血人身旁走过,那些大能不满的目光已经快要如凝实质,却偏偏拿他没办法。 却只有一名捧哏似地道:“啧啧,真惨真惨。” 那人端坐高位,头束白玉冠,面容如花似玉,若非一身男子衣饰,叫人看花了眼还以为是名女子,其名宋星辰,为药宗宗主。 宋星辰的名声不止广传玄门,甚至连民间都儒慕崇拜,他一手医术登峰造极,曾得神尊指点,甚至能生死人肉白骨,是世间所有医者的师父,就算身份再高的上位者,都会巴结他,谁又知道往后不会有求于宋星辰呢。 毕竟,身份越高的人越惜命。 这两人不能得罪的一齐开了口,整个大殿的风向瞬间变了。 公孙执软和下态度,互相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对连恒波道:“入座吧。” 连恒波摇着羽扇,嗤笑道:“我来可不是因为像在座各位一般闲,而是有个消息需得我来告诉大家才行。” “郁玄,你来向大家说说鬼府调查腐朽之力的情况。” 郁玄得到宗主示意,从后方走出,说道:“鬼府出现动乱,我等奉命前往调查,发现四十一棺夺取生人生机,妄想以此加固鬼府结界,抓住作恶者苏逾后,对方却在落雨城失踪,押送的二十名天府弟子惨死,种种踪迹都直指归一宗墨林先生,在消息传回天府的第二天,墨林先生暴毙于住所。” 他从头到尾掩去了宁音尘的踪迹,以及复活阵相关。 连恒波惬意地摇着羽扇,道:“跟我所知的事连在一起,或许能解释墨林为何人所害。” 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慕无寻与宁音尘一同走入合天殿内,然而大殿上的大能们却像是没看到他们,没有丝毫反应。 宁音尘很是惊愕地偷瞄眼慕无寻,也不知道他徒弟现在是个什么修为,在慕无寻看过来时,掩饰性地问:“这件事跟我有关吗?” “跟你有关。” 宁音尘眼睛亮晶晶地:“是你安排的?” 慕无寻看出他想什么,抬手像是要揉他的头,半途拐了个弯,将他肩上的头发拢到后面:“是吉如意安排的,我们只需看着就好,关于风仪死亡的真相。” 他们说的不是归一宗的墨林吗...... 狐疑刚冒出个头,大殿上,连恒波开口打断他的疑问:“据我所知,鬼府的四十一棺血祭阵下,还有另一个阵与之融合。” 宋星辰撑着下巴:“哦?什么阵?” “复活阵,苏逾与神山上的那位做下交易,如果阵法成功,那位须得帮助加固鬼府结界,并庇护当归城往后周全。” 宋星辰挑眉:“复活谁?” 连恒波道:“月泽神尊。” 此音一落,全场死寂,而后窃窃私语声逐渐放大,在此事即将传得不可收拾时,公孙执冷下脸道:“肃静。” 转而又道:“这件事,天府已然知晓。” 连恒波却道:“重点不在此,而在于销毁数百年的复活阵图纸,是从何处来。” 宝相庄严的大殿正中高位上,公孙执握紧了扶手,随后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宋星辰依然笑眯眯的:“从何而来呢?” 宁音尘也看向慕无寻,慕无寻眼底一片冷色,像是雪山之巅积压千百年的寒霜,不动声色便已雪卷漫天。 那一刻,宁音尘才像是看到六百年后真正的慕无寻,而不是一直在他面前,假装从未因时间流逝而改变的乖巧徒弟。 连恒波道:“这件事,便是牵扯墨林死亡的前因。” 当归城主苏逾一直是天府门下的幕僚,但他是十八城里地位最低的,一向没有接近公孙执的可能,只因一件事,以致公孙执招揽了他。那便是他去了风幽谷渊,发现了公孙执的秘密。 那秘密便是腐朽之力。 天府这等清净之地不能被腐朽之力污染,于是苏逾只能按照吩咐将腐朽之力移去了鬼府,之后反而导致鬼魂暴动,一发不可收拾,而公孙执却不愿相帮,打算让苏逾带着他的秘密以及成为腐朽之力的背锅人死去。 也是如此,两人彻底闹翻,苏逾之前跟公孙执做交易前从他那里得到不少东西,其中一样便是复活阵,走投无路下苏逾只能拿复活阵去求助神山上的慕尊主,而这也是公孙执计划被打乱的开端。 听完连恒波的阐述,公孙执除了掩嘴咳嗽,没过大的反应,他淡淡道:“这不过是连师弟的猜测,又如何能证实。” 宋星辰拊掌道:“是啊,恒波,你得拿出证据,大家才会信服嘛。” “证据自然是有的。”连恒波慢腾腾摇着羽扇,看他一副不着急的模样,正等着真相的在座各位反倒越发着急,连恒波瞧着差不多了,才说道:“证据先不放,我们接下来便说说,墨林师兄是怎么跟这件事搭上边导致身死的。” 闻人厄灰暗的眸子重新亮了起来,直直看向连恒波:“这么说,凶手那便确实不是我兄长?” 连恒波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并没回答,而是接上道:“墨林师兄为什么死呢,自然也是跟咱们府主深藏的秘密有关。” 公孙执脸上再无一丝表情,漠然俯视着站在下方的药宗宗主,连恒波也不示弱,仰头倨傲地朝他挑起一边眉:“就让墨林亲自来说吧。” 话音一落,天边白云浮动,整个天色都暗了几分,灌入大殿的风都显得冰冷,有几分风雨欲来之兆。 正在所有人都屏气凝神之时,突听一道“咚嗒、咚嗒”的闷击声响起,那声音像是软肉裹在棉布里,敲打在地面的声音 众人齐齐回头看向殿门处,一道魁梧的身躯背光站在那,寥散的发丝随风微动,威严庄重的衣服层层交叠,随他走动时,照在他身上的光影由暗转明,脖劲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仍泊泊流着血,跟着滴洒一路。 他乱发披散,动作僵硬,脸色青灰,两眼只剩眼白,如果不是此景太过恐怖,或许还能让人联想到战场上的末路将军。 咚嗒、咚嗒...... 他路过闻人缚时,一直沉默不言伏跪在地的人,愕然睁圆了眼。 第二十三章 “墨林宗主?这是诈尸了?!” 一代宗主要是诈尸,那此事可非同小可,就在所有人以手按剑警惕万分之时,连恒波慢悠悠道:“别慌,这不过是药宗宗主的一点小手段。” 听自己被点名,宋星辰放下到口的茶盏,说道:“前段时间刚研发出的傀儡线,没想到突然就被偷了去,唉,这不才新弄了个,又被连宗主抢了。” 他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往后靠在椅背,笑得十分惬意。 那具尸身在众人注视下已走到近前,闻人幻死死咬着牙,眼中赤红,难以忍受宗主的仙体被如此操控,但他环顾,所有人都各怀鬼胎地等着,他一个小弟子,对此根本毫无办法。 恍惚中,好像头顶被人轻柔地揉了揉,闻人幻茫然抬头,眼前却空空荡荡。 宁音尘蹲在闻人厄面前,长长叹了口气,轻声道:“如果闻人师兄还在,必然不会让族中弟子受委屈。” 闻人厄护犊的性质当年无人不知。 他的手刚从闻人厄头上收回,就被慕无寻拽着提了起来,见慕无寻拿帕子仔仔细细将他的手连同每一个指缝都擦了一遍,力度重得他皮肤都红了。 “你怎么了?” 他吃痛地缩了下手,慕无寻才像惊醒般立刻收了手,眼眶红红地看去,随后又低头摇了摇,脑后高束的马尾随着动作落至肩前。 大殿上的动静重新拉回了宁音尘的注意,连恒波绕着挺拔魁梧的尸身一圈,羽扇掩面,烟波似的眼尾飘飞,径直看向公孙执,若有所指道:“像身居高位之人,往往是不能自己动手的,要么是以阴谋控制,要么是以阳谋诱惑,府主,您说是吗?” 公孙执依然没有半点反应,他蹙眉看着殿下,目含怜悯:“何必如此折腾墨林。” 连恒波噗嗤笑了声:“被折腾的可不止墨林宗主,还有鬼府里名叫小玖的鬼魂,以及落雨城失踪的苏逾城主。” 一名大能压不住的疑惑:“究竟怎么回事,还望连宗主说清楚。” 这次,却是郁玄被示意,上前解释:“我们也原以为小玖是苏逾控制,但后来发现异常,小玖更像是幕后人的眼睛,盯着鬼府以及我们的动作。” 宁音尘震惊,所以当初他在通灵冢顶层对话的人,并不是苏逾? 那对方演技也太好了些。 可是这依然有些解释不通,为什么被反噬的却依然是苏逾。 郁玄的话刚好解答了他冒出的疑惑:“之后落雨城出现同样的情况,傀儡尸横行,当有人对天说谎,就会被拉入异度空间,而犯下这一切罪责的也是苏逾,且是已经成为傀儡尸的苏逾,那么,这次又是谁在操纵苏逾呢?” “其中还存在一个疑点,就是被操纵的苏逾,行为和逻辑有不相同之处,比如绑架了归一天府两宗弟子,却并未下死手。” 殿上的大能议论纷纷,一人问道:“如何解释?” 这次却是宋星辰开口:“唯一的解释只有,幕后之人不仅操纵苏逾,还延伸出一缕傀儡线,再通过苏逾操纵其他人。” 所以表面上呈现的便是苏逾操纵了其他人。 连恒波说道:“这种方法必须得中间被控制的人依然意识清醒,如此,便能还原发生在落雨城的过程了。” “押送天府的路上,幕后之人再按捺不住杀苏逾灭口,可苏逾不知从哪得到了玄血玉,吸纳了幕后之人身上压抑不住的腐朽之力,这一切被天府押送弟子目睹,随后也齐齐惨死。” “大概是发现可以将腐朽之力留存在死人体内,还有部分意识的苏逾在化鬼后,希望通过这种办法传递给前来调查的人,告知别人,谋划这一切的人,体内存有六百年前天之裂缝所散发出的腐朽之力。” 宋星辰笑起来,灿若星辰:“说到底,这一切跟墨林又什么关系呢,难不成这幕后之人就是恒波,他是被反噬而死?哎呀,恒波你就别卖关子了。” 殿上所有人都看着连恒波,等待着。 这片寂静中,连恒波复又摇起羽扇,冷幽幽的视线直射向那具魁梧死尸:“虽不是,但也是,不过是自食恶果,自作自受。” 伏于地面的闻人缚背脊紧绷,额发的阴蛰下,那双眼里的情绪不像悲痛,也不是怨恨,而是大仇得报的癫狂,直至那张脸都因此而扭曲。 连恒波道:“这又得从更早说起了,大家都知道墨林是府主公孙执一手扶上位的,但自从两家因不知明的原因闹崩后,墨林就一直深居一片墨色竹林中再不外出,而这背后的原因就牵扯得深了,或许还是墨林宗主亲自来说比较好。” 话音一落,被傀儡线操纵的尸体宛如活人般,展现了它死前的最后一幕。 像是凭空出现个人站在他面前,墨林直直看着前方虚空,张开口,喑哑的声音传出:“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那人不知说了什么,墨林侧身像是将人让进屋内,随后脸色沉沉地将门关上。 他道:“你从哪得知的?” 隔了会儿,他又道:“我自知为虎作伥,心中愧恨,故而将你们从旁系接回抚养长大,也是想将归一宗交换闻人一族,你今日所言,我无可辩解。” “不是,苏逾之死另有人为,我也还在调查,但你却借此故意让他们把视线往我身上引,你就这般恨我?” “是,我是归一宗的毒瘤,明知是谁害死闻人宗主,却依然与之合作,恬不知耻得来宗主位,你骂这些我认,但如果不是我,归一宗早被他弄垮,四宗里也不会再有归一宗的位置。” “归一宗不是天府的傀儡!当我知道他竟然与那东西合作,他居然如此......我便与之恩断义绝,此后归一宗交到你手上,也就彻底清洗过往恩怨,何必又要将过去的事牵扯出来!” 一阵对话后,对面那人似乎说了句什么,他惊恐后退两步,额头青筋乍起,大喝道:“究竟是谁同你说的这些!” “你若对外吐露半句,连我也护不住你!” 稍有一会儿,他神色缓和,颔首道:“你既知错就好,回去吧。” 然而在他转身时,像是突然被定住,紧接着喉头发出嗬滋嗬滋的气泡声,脚步踉跄了两步,如一座大山般猛地倒了下去,眼睛圆瞪,布满血丝。 宋星辰捧着茶盏,边喝边看完这出好戏,戏毕,他含笑磕上杯盖,叮当的声响将所有人惊醒,只听宋星辰道:“所以,杀死墨林的,确实是闻人缚咯?” 闻人幻膝行两步大喊道:“会不会被动了手脚,傀儡线真能重现没有一丝差错?就算是,就算是,那会不会兄长被人易容......” “幻儿。”闻人缚抬头时,神色很平静:“休要对各位长辈不敬。” 闻人幻看向兄长,一直摇头,眼泪控制不住夺眶而出,他哑声道:“不会是你,怎么可能是,为什么啊,究竟为什么,一定是哪出了差错!” 宋星辰知道他在怀疑自己,不在意地一笑:“傀儡线的效果如何,各位自可从药宗那一份去验证,我行医这么多年,可从没出过差错,不过是让人‘回光返照’一下,这点本事,不才还是有的。” 有人也跟着符合道:“这确实是墨林先生的语气和神态。” 公孙执闭上眼沉默许久后,低低地道:“缚贤侄,何至于此。” 闻人缚紧盯着上位上的天府府主,手紧握成拳,指甲都深陷肉里,几乎是咬着牙道:“府主做过什么,却要问我?” 这下,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公孙执身上。 公孙执睁开眼,眼底毫无情绪,唯有看不清的悲悯:“我做过很多错事,自知有一天真相将公之于众,六百年过去,从未认为能侥幸得以逃脱。” 宁音尘茫然地看着九尺高台上的青年,听见他张口说出一句让宁音尘极为陌生的话:“闻人厄是我所害,当年我本想毁掉归一宗,当得知过往怨念皆起于误会时,却已为之已晚,只能尽力弥补。” “我扶持墨林上位,这些年将归一宗捧成四宗之首,但愧意却依然如影随形,且随着年岁渐深,越发加重,直到今日,才有了解脱之感。” 公孙执撑着扶手缓缓起身,一袭府主的繁冗衣饰叮当坠晃,他露出一种极其疲惫的表情:“若说墨林是为虎作伥,那我便是骑虎难下,如何得到这个位置,也该如何失去。” 很多人都还没弄明白事情怎么发展成现在这般,闻言都跟着起身纷纷道:“那不过是陈年恩怨,早该成王败寇,府主不必介怀。” 也有人质问:“墨林之死竟然牵扯先祖闻人厄?” 连恒波话语尖锐:“府主可真会避重就轻,怎么不说说,你跟墨林宗主真正闹翻的原因?风仪先祖又是如何死的?” 在听到风仪的名字时,宁音尘的心脏狠狠跳了一下,他几乎用尽全力去握着慕无寻的手,才没被那一刻的失重感弄得摔坐在地。 一直站在公孙执一侧的风轻痕却没半点反应,风轻痕好像早有预料般。 这一刻,宁音尘眼前晕眩,他所知所见的一切都像被打乱,或者说是在重组。 面对连恒波的质问,公孙执一言不发,宋星辰撑着下颌问道:“究竟怎么回事,不是说风仪和其他几位都是被......”他压低了声音,“月泽神尊所杀,难道传了六百年的事,竟是编造污蔑?” 宁音尘也疑惑地看向慕无寻,慕无寻抿了抿嘴,像是在笑,可看起来却那么难过,他说道:“师尊觉得,你下得了手么?” “可我的记忆里,确是这样的,我走火入魔,杀了风仪师兄。”宁音尘恍然大悟:“无寻,你不要为了帮我洗白就搬弄是非去污蔑天府府主呀,我反正也就这样了,何必把其他人拉下水。” 慕无寻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吉如意说你神魂不稳,记忆出了差错,看来是真的,师尊,这六百年你在哪,为何弄成这样?” 宁音尘没敢跟他说话了,将视线重新放回大殿上。看着别人议论自己,且还是议论的他自己都不清楚的事,这种感觉还蛮玄幻的。 那个称呼一出,殿内顿时嘈杂无比,连恒波正在此时道:“前面说到,苏逾死于发现了咱们府主的秘密,腐朽之力,而墨林宗主与府主闹翻的原因,也是因腐朽之力。” “府主,敢问你可敢停用三日药物。” 公孙执丝毫没有动怒,他在位后做出过不少利民的功绩,从没人看到过他生气的模样,就连在众人面前被如此咄咄相逼,他依然温和地说:“如你猜想,我体内确实有腐朽之力。” 这一句,无疑是重重打了一直维护他的那些人一巴掌。 “但我不知道傀儡线是怎么回事。” 殿上原本维护公孙执的人,皆改了态度:“府主,要不先说说你究竟如何跟腐朽之力牵扯上的?” 公孙执咬着下唇似在忍下涌上喉间的咳嗽,正在这时天府的大弟子走出泪如雨下地跪在地上,悲切道:“府主,既走到如今这步,就不要再藏了。” 宋星辰看好戏似地道:“芮岚啊,在座这么多前辈,有什么你说便是。” 芮岚几度挣扎后,拿出一张厚厚的图纸,他举至头顶沉痛道:“府主与一个携带腐朽本源之力的人有所交易,对方在六百年前承诺让当时还是小弟子的府主登上府主之位,之后那人重伤,也是被府主收留风幽谷渊救治,墨林宗主便是因这事与府主决裂,苏逾发现的秘密也是如此。” 有人问:“你手上拿的什么?” 芮岚答:“这是府主与那人所做的交换之一,复活阵图,府主对闻人先祖生愧,一直妄想复活他,而苏逾之所以拿到复活阵图,也是府主故意为之,想要实验此阵究竟有没有用。” 公孙执用一种全然陌生的眼神看着将一切罪恶徐徐道来的、他的大弟子,良久坐回金玉打造的高座,轻轻一笑。 第二十四章 天府议会,谁也没料到,最后伏法的竟然是天府府主公孙执。 但依然有些疑点未明,公孙执承认了很多事,却唯独不承认傀儡线和复活阵图,也不阐述闻人厄、风仪这两位先祖死亡的真相。 回到房里,宁音尘也总算理清了头绪,点出一个疑问:“可当时你将玄血玉交给苏逾,就是想分辨会来杀人灭口的究竟是哪一个,从墨林不认识玄血玉,之前我们推断是墨林杀的苏逾,但玄血玉吸收了腐朽之力,说明杀他的人体内藏有腐朽之力,而墨林没有,公孙执有,可公孙执需要玄血玉,如果遇到肯定会带走......” 慕无寻道:“如此看来,真正杀害苏逾的,是第三人,既不认识玄血玉,体内还藏有腐朽之力。” 折腾到深夜,宁音尘又开始犯困,他最近嗜睡得很,可他一点犯困的迹象都没露,慕无寻却对他道:“师尊若困了就睡吧。” 这人仿佛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宁音尘给两人倒了杯茶水醒神,摇头道:“吉祥还没回来呢,今日天府闹得这么大,他该不会出什么事了?” 每天都在担心那只小笨鸟被人抓去烤了吃。 说到这,房门被人猛地推开,宁音尘吓得手一抖,热茶差点烫到手指,幸好慕无寻及时伸手稳了一下。 抬头看去,刚刚在合天殿运筹帷幄的星宗宗主连恒波正站在门口,瞪圆了眼看着他们交叠在一起的手,随后大步走过来,指着他们道:“你放开!” 宁音尘缩回手,看了看连恒波,又看了看慕无寻,一个大大的问号从他脑门冒出。 一愣神的功夫,宁音尘恍然大悟,起身和蔼道:“你们聊你们聊,我先出去。” 慕无寻挑眉,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路过连恒波时,突然被拽住手,连恒波急道:“阿尘,我不是说你。”随后他转头冲慕无寻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阿尘是我的,你不过是他从鬼门关捡回来的,若你再敢动一点心思,休怪我不念旧情!” 宁音尘脸上慈父般和蔼的笑容,逐渐消失,转为满脸呆滞。 怎么回事,这位星宗宗主,怎么学吉如意说话,而且还学得这么像? 慕无寻懒洋洋地撑着头,闻言长睫一颤,抬眸看向一脸怒容的星宗宗主,不解道:“我什么心思?要不你说明白点。” 眼看两人间的气氛越来越糟糕,宁音尘赶紧转移话题:“连宗主,你来这是有什么事吗?” “阿尘!我是吉祥。” 一道华光闪过,吉如意变回了本来的模样,怒气冲冲道:“没借此让公孙执吐出当年实情,下次再想就难了。” “你真是吉祥?”宁音尘有种世界观被摧毁的破裂感,他眼中的吉如意可不是今日大殿上那样的。 “那你究竟是怎么知道公孙执那些事的?” “是慕无寻查出来的,天府里,甚至四宗可有他不少眼线呢。”吉如意累瘫地扑向宁音尘想要讨个拥抱,边撒着娇:“阿尘,我今天表现得好吗~” 慕无寻伸手将宁音尘轻轻往自己身边一带,吉如意扑了个空,且面前凭空出现一滩污水,险些摔进去之际,吉如意赶紧变成了幼鸟的形态,扑腾着翅膀飞在空中,那张毛脸都能看出被气得不轻:“阿尘,你管管他!” 慕无寻优哉游哉洗着茶盏,余光都不往他那处瞥一下:“叫人算什么本事,是知道自己打不过吗?” 吉如意像只骄傲的小凤凰,半点也经不得激,但吵又吵不过,打又打不过,气得眼眶通红,眼泪都开始在鸟瞳里打转了。 宁音尘安抚了这边劝那边,一时一个头两个大,而正在这时,一直被封着不知的剑匣开始激烈地震颤,宁音尘刚注意到那边,一声巨响后,木屑四碎,如炮.弹般砸得到处都是,空气里荡出一股毁天灭地的威压,几乎将一切碾成粉碎。 正在宁音尘觉得自己非死即残,已经闭上眼等着威压袭来将他压得粉碎,甚至思索要是没死成骨骼重组需要多少天时,他被密不透风护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下一刻压抑的闷哼声响起,胸前的衣料被温热的液体晕染着浸湿。 吉如意啾啾啾地叫了好几声,宁音尘睁开眼,愕然万分,慕无寻挡在他面前,而原本关在匣子里的不知此时正洞穿了慕无寻的胸口。 慕无寻软绵绵地倒在宁音尘身上,这次换宁音尘颤抖着手抱着他,偏偏插在慕无寻胸口的凶剑还要作妖,宁音尘眼一闭,直接挥手一劈,沿着裂缝的痕迹,不知再度断成两截。 吉如意落在宁音尘头顶,不知所措地掉眼泪:“阿尘,慕无寻是不是要死了,呜呜呜,那可是不知,被不知伤过的,连你都不能免俗,怎么办怎么办。” “吉祥先别哭,你去请一下药宗的人过来,若是请不来人,向他们讨些伤药也好。” 宁音尘用手捂着伤口泊泊流出的血,同时用内力催动逼出还在慕无寻体内的另半截剑身,吉如意闻言赶紧去了,小鸟飞在空中几次险些摔下去。 待他走后,宁音尘深吸了一口气,手掌浮出一抹白光,浓郁至极的灵力不断灌入,狰狞的伤口这才稍微治了血,慕无寻大喘了两口气,卷翘的眼睫颤了颤,脸上浮现出让人心疼的痛色。 随着灵力的不断输出,宁音尘眼瞳的颜色也开始变浅,有一瞬间竟澄净剔透如琉璃般的色泽,配上那张清冷含悲的脸,恍若九天神佛。 见慕无寻有了反应,宁音尘声音放得轻轻的,跟六百年前哄小孩睡觉的语气一模一样:“无寻,你别睡,否则不知的剑气会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慕无寻缓缓睁开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此时满眼只有他的师尊,哑声问道:“当年,你也是这么疼吗?” 宁音尘一时哑然。 慕无寻自顾自叹道:“必然比我更疼千万分,他们说,你将不知刺进了心脏,我一直怨恨世人,将师尊你逼迫至此,可更狠当时无能的自己,面对那般情形,没有半点办法。” “可等我有能力保护师尊时,你却已经不见了。” 宁音尘想让他别说话,可又怕他不说话会睡过去,当时风仪师兄就是听了他的话,之后就再也没对他开过口。 “我受了师尊受过的伤,总感觉离师尊更近了一点。” 慕无寻抬手想碰宁音尘的脸,伸到半空被宁音尘握住,宁音尘满心的焦急,这情况怎么越看越像生离死别。 慕无寻轻喘了口气,问道:“师尊依然不肯告诉我,这六百年来你究竟去了哪吗?” “我......我被卷入......”话刚开头,房门猛地被人推开,吉如意带着药风风火火闯回来,关上门立刻道:“药宗的人说要他们出公务必须要走流程,这走完流程黄花菜都凉了,我就先带了药回来。” 宁音尘和吉如意一同将慕无寻扶到床上,脱了衣服给他上药,宁音尘好几次手抖得将药洒了,吉如意想接手,宁音尘却摇了摇头,勉强才沉下心。 折腾到深夜,慕无寻身上的伤已经好多了,他修为高深,体内本有一层保护机制,只是不知的剑气实在难消,才导致伤口迟迟未愈。 慕无寻从半昏迷中清醒过来时,宁音尘正趴在床前昏昏欲睡,听到动静忙将眼睁开,见慕无寻眼中含着笑意一直在盯着他看,苍白俊俏的面容带着病时的易碎感。 “你现在好些了吗,要不要喝水?”宁音尘起身就要去倒水,被子里探出一只手将他拽住,宁音尘顿时不敢动了,将慕无寻的手好生生地放了回去。 慕无寻道:“师尊歇着吧,我们似乎很久没这样心平气和得待在一处了。” “往后还有很多机会。”宁音尘低声道:“你明明有很多救下我的法子,为何偏偏选最不值当的一种?” “因为很久没跟不知交手,不清楚其他办法能不能确保师尊毫发无伤,才出此下策。” 如今不知好歹是十大神器之一,还在凶剑榜名列第一,电光石火间随手一挡,确实很难保证宁音尘绝对安全。 慕无寻垂下浓密卷翘的眼睫,像是栖在雪白花朵上的蝶翼:“我不想师尊在我面前,受哪怕一丝一毫的伤。” 宁音尘万分感动:“你有这份孝心,真是难得。” 慕无寻:“......”他艰难道,“应该的。” 被折成两截的圣剑依然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挺尸,也没人去管他,吉如意早困得不知跑哪卧着了,昏暗的烛火时不时发出噼啪的爆破声,将宁音尘的影子投射在墙上。 宁音尘替慕无寻掖了掖被角,说:“谢谢你替我去查那些事,我原本以为事实已经不重要了,但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原来自己内心里还是期盼着澄清的那天。” 慕无寻轻声道了句:“我知道。” 这句话如同一块石头击中宁音尘内心,又如蜻蜓点过水面泛起不散的涟漪,宁音尘慢慢低下头,道:“我也知道你想问什么,我都可以一一告诉你。” 慕无寻静静看着他,听宁音尘道:“我现在表面虽是凡人的身体,可我其实依然能用灵力,只不过灵力被我身上缠的绷带压制着,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使用。” “还有,你问我这六百年去了哪。”宁音尘顿了顿,终于坦诚:“我被困在了六百年前。” 第二十五章 那些事就像蛰伏的阴影一直笼罩在宁音尘心里,更多时候他只能选择迷迷糊糊地过日子,尽量不去回忆,不去思考,如此才好过一些。 当他相通,决定跟慕无寻坦言的时候,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一不小心误入回忆,要么是黑白破旧的残缺影像,又或者是充斥着血与泪的漫天硝烟。 房间里突然变得窒闷无比,宁音尘掩饰慌乱地站起身去将窗开了一半,清风灌入,也将他从六百年前的记忆拉了回来。 想了想,宁音尘选择了一个最简单的切入点:“六百年前,我认识了一个人,就是我在风幽谷渊里跟你说起的那个天才。” “最初相识的那段时间,他帮我解决了不少因天之裂缝而起的变动,他强得令我心惊,又崇拜羡慕,我们顺理成章成了很好的朋友。” “闻人师兄是最先发现他的人,之后闻人师兄跟我说,他心术不正,一股邪气,让我不要与之相交,我听了闻人师兄的话,没再跟他联系,之后,闻人师兄死在了天之裂缝。” “过了一段时间,他又来找我,我从他身体里查探到浓郁至极的腐朽之力,他跟我坦白,他就是天之裂缝形成的原因,我想杀了他,可是好像什么武器都伤不了他分毫,甚至连神山上师兄们珍藏的各种神器,都拿他没有丝毫办法。” “他就像站在最顶端,我的喜怒哀乐不过是他的一场游戏,有一天他大概终于发了善心,告诉我,让我锻造一把剑,说只要是我锻造的剑,只要喂食我的血而生成的剑魂,就能杀死他。” “于是,有了不知的出现,我把每位师兄给我的一件东西融入不知里,载着我的希望,我又去挑战了他。” 宁音尘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慕无寻的心脏也跟着揪得生疼,出声阻止道:“对不起,别说了师尊。” 宁音尘偏过头,从慕无寻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他道:“之后我醒过神,发现我拼尽全力去杀的,竟然是风仪师兄。” “那真的,好像一场梦啊,我一直觉得自己没醒,可最难过的是,那就是事实。” 但大概那段时间他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大脑自我欺骗这就是一场梦,之后他变得不大正常,把一切都当成了一场混乱的梦,在外人传出,就是他走火入魔了。 “虽然意识不太清楚,但还是记得一些事的,卿久阁师兄一直守着我,虽然他以前总是尖酸刻薄,但他也是在风仪师兄死后最护着我的人。连渊师兄笨嘴笨舌不会安慰人,就经常用温热的手心捂着我的耳朵,说耳朵暖和起来了身体也就暖和了,身体暖和了,就不会那么伤心了。” “但天之裂缝还是一日日得恶化,外面死的人越来越多,不知是哪传出去的消息,说唯一能救他们是我,于是好多人都跪在外面求我,他们从白天哭到黑夜,从祈求变成辱骂。” “于是,他又找来了,我才得知,他让我锻造的那把剑,从一开始就是让我自裁的。” 天地孕育的天生神体,不为任何外物所毁,也就是说,宁音尘本身是长生不死的,但除了一点,那就是他以自己的血肉锻造出的兵器,能损毁自己的身体。 宁音尘说到这里,心绪平复了不少,之后的事情他如同旁观者般,淡然说出:“他自称为天道,因为一些事他在逐渐腐败,从而导致天空出现那道狰狞可怖的,几乎跨越整个九州的裂缝。他体内的腐朽之力越来越多,他说,他需要一个不会被腐朽之力撑爆的容器,而神体,无疑就是最好的容器。” 慕无寻紧攥着被子,眼底浮现出一抹血色。 宁音尘继续道:“他骗了我那么多次,我没再信他,我拒绝了,并且觉得,凭什么别人的安危需要我来牺牲自己,我只想保护好师兄和你们,保护好神山,说我自私自利也好,反正,我没那么大的责任感。” 慕无寻伸手握住宁音尘的手,宁音尘本能缩了下,又被慕无寻紧紧握住,他眼中一片清明,倒映着宁音尘烛光下的模样,里面是全然的信任。 虽然宁音尘这样说,可他记得很清楚,当时师尊日夜不寐,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候锻造了玄血玉,那是迄今为止唯一能吸纳腐朽之力的转换法器。 宁音尘一直在找第三条路。 “可是当我以为再坏也不过如此的时候,连渊师兄、卿久阁师兄,相继离去。” 说到这里,宁音尘沉默了很长时间,但再次开头他的声音依然哑得厉害:“他也找到了两位师兄,跟连渊师兄说,要么他来撑腐朽之力,要么我,连渊师兄为了我活,选择自己当容器,走前他做的竹蜻蜓还剩下一半没完成呢。” “而卿久阁师兄,也做了同样的选择。” 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如断了线的珠子不断从眼眶滚落,宁音尘微微歪头,懵懂地看着慕无寻,眼里满是不解地问:“是不是当初,我提前答应了他,两位师兄就不会死?” 如果有如果,过去也不会这么难以过去。 听到这句话,如万蚁撕咬着慕无寻的心脏,他伸手去擦那一颗颗豆大的珠子,素来意气风发的脸上浮现出痛楚,他用最坚定的语气告诉师尊:“不会,那人既然要折磨你,就算你走出了第三条路,也会再遇到岔路口。” “我想也是。”宁音尘勾了下嘴角,才发现自己在徒弟面前失态,忙胡乱擦了下脸,不好意思道:“没想到泪腺也会失禁。” 那人确实是故意折磨他的,当时的宁音尘还不知道为什么,之后他被困在那片天地,才逐渐得知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 慕无寻有些后悔让宁音尘说这些事,但他得知道宁音尘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才能从而保护宁音尘,只是他再也舍不得让宁音尘说后面的事:“师尊,已经足够了,折腾一晚上,快去睡吧。” 明明经历这些揪心窝子的事是他,但慕无寻仿佛比他还难受,宁音尘反倒安慰慕无寻道:“我没事的,说出来感觉轻松了很多。” 他声音轻轻柔柔的,像是在哄小孩子,让慕无寻总觉得,在师尊眼里,大概他跟六百年前没什么差别,就和吉如意在师尊眼里一样,一直是个小孩子。 可是他不想当师尊眼里的小孩。 宁音尘将烛火灭了几支,房间暗了下来,昏昏沉沉的光线很适合入眠,他一袭白衣立在烛火台架前,放下银勺,转身道:“今天谢谢你帮我挡伤,但下次不能这样了。” 那一刻慕无寻心脏砰砰直跳了起来,有种强烈的直觉,师尊知道他是故意的。 在宁音尘即将走出房门时,慕无寻没忍住出声问道:“所以当年,师尊故意待我凉薄,甚至恶语相讥,是害怕那人也找上我,而我会做同样的选择?” 宁音尘脚步顿了下,低头摇了摇,道:“或许吧,但你也可以当做是我性情大变,拿你发泄。” 想起那时的事,慕无寻眸光沉了些,一个念头突然冒出,如果那人真是天道,天道腐坏,就将剗旧谋新,师尊在那个时候由天地孕育而生,会不会就是被选中的天道更迭者? 这样也能说通为什么那人会这般对付师尊。 听到宁音尘的话,慕无寻回神轻轻笑了下:“我相信师尊。” 这一句相信让宁音尘心里沉甸甸的,他几乎逃似的出了房间,站在冷风中被风一吹,才想起慕无寻待的自己卧房,他出来一时不知去哪。 最后,他选择去慕无寻的卧房落脚。 慕无寻的房间是郁玄刻意腾出来的,但并没有人休息过的痕迹。宁音尘没点灯,就着月光找了个地方窝着坐下,从储物戒拿出临走前带走的已断成两截的不知。 幽幽的月光照在不知剔透的剑身上,泛着凉凉的冷光。 刚跟慕无寻说的那些事,还有后半段他终究没说出口,而这后半段便是与不知有关,也是这后半段的事,将他彻底逼上绝路,又或者是让他心灰意冷,甘愿放弃苟且偷生。 宁音尘看着剑身断裂的那道豁口,终于将意识沉入其中,时隔六百年重新连接上自己的本命剑。 意识沉没的那刻,周遭一切虚化消失,一片黑黝黝的空间中,升起无数斑驳萤火,一个青葱少年站在他面前,带着愤怒的表情看着他,却早已泪流满面。 宁音尘也看向他,一时感叹万分,他记得当时不知才刚生灵智,灵体只是个半大的小孩,如今转眼就长这么高了。 但现在似乎不是感叹不知长高的事,宁音尘将视线转向漫天遍野的萤火,开口道:“你杀孽太重,这些年杀过很多人?” 那少年一脸倔强:“杀的都是该死之人!” 宁音尘歪了歪头:“我也该死?” 不知:“你也该死,反正你一心求死,也不差这一次!” 宁音尘大概弄清楚不知为什么这么大的怒气了,他将视线从萤火上收回,落在泛着灵光的灵体少年身上,道:“我跟你道歉,明天你也去给慕无寻道个歉吧。” 不知又是一脸凶悍的表情:“谁稀罕你的道歉,从你拿我刺向自己胸口的那刻,你我桥归桥,路归路,不相干了!” 他当初那么信赖仰慕宁音尘,可宁音尘却拿他了结自己,被迫杀死自己的主人,这些年不知每时每刻想起都痛不欲生,对宁音尘的怨恨也与日增加。 但再次面对,哪怕说着狠话,不知眼眶里的泪水却越涌越多,说得越狠,反而哭得越伤心,宁音尘难得叹了口气:“你要是再凶一点,我估计就信了。” 第二十六章 夜色已深,宁音尘将不知收进剑匣里的时候,才发现慕无寻送来的这剑匣的绒垫下有一块蕴养剑魂的灵玉,能自动修复剑身造成的损伤。 宁音尘阖上剑匣,有种受恩别人无以为报的愧疚感。 坐在窗前想了一阵,宁音尘把睡得正熟的吉如意叫醒,跟他说了一句,吉如意点头保证一定办好。 夜晚过去,白日依旧鸡飞狗跳。天府就处置公孙执一时颇有争议,所有事宜都落到了天府大弟子芮岚头上,宁音尘本想去见一见公孙执,问清楚他为什么说闻人厄和风仪的死跟他有关,但临近地牢,却被告知芮岚不允许任何人探望。 既进不去,宁音尘拐了个弯,又问着路去了药宗落脚的院子,想找个人回去医治下慕无寻的剑伤。 刚到药宗院子,就见一个身着淡青色长袍的药宗弟子端着晾晒草药的簸箕从里面出来,宁音尘扫着那张脸似乎有些眼熟,但没深想,上前说明来意,对方没像吉如意说的那样要走程序,慷慨答应,将簸箕递给旁边的弟子,拍了拍手上的药渣,便让宁音尘带路。 回去路上,宁音尘本想着攀谈几句,但转念一想,药宗弟子素来被人吹捧,估计不爱与人多说,也就闭了嘴,专心看着前方。 他不说话,那名药宗弟子更是诡异得沉默。 一路上,不时听到往来弟子压低的讨论声,有说公孙执的,也有说归一宗的,听起来公孙执在他们眼里的形象一向很好,被曝出这事让很多人都匪夷所思。 而残杀归一宗主的闻人缚,当天就被叛了死刑。 现在闻人家的那个小孩必然很不好受,但玄门内就是这样,变幻莫测,指不定下一秒祸事就落到自己头上。 刚这样想,就真听到讨论自己的声音。 有名小弟子说了句:“听说月泽神尊回来了!” “难怪尘封这么多年的事再次被提起。” “但不是说月泽神尊死在天之裂缝里?确定回来的真是神尊?” “我也就只是听人说,这些事只有那些高层的人才清楚吧。” “我也听说了,我兄长在芮岚师兄手底下当差,说这次议会神尊也来了,就在星宗弟子里,长得可美了,虽然用美这个词来形容怪怪的,但也只有这个字才能及上万分之一。” “你又没见过。” “可听那描述也能想象出一二,但好像这次回来后,神尊气海里没了一丝灵力,大概是当年灵力散尽,如今成了一介凡人。” “那还有没有法子?” “谁知道呢。” 他们聊着聊着目光落在了一身轻纱紫衣的宁音尘身上,美轮美奂的脸庞,超然脱俗的气质,以及任何人都没有的,那股淡泊宁静的清冷气场。 再加上,没有一丝灵气的凡人之躯。 “咦”声四起,宁音尘心里一咯噔,加快了脚步逃离是非之地。 一时没开口的药宗弟子轻笑道:“他们所形容的,怎与你这般相像?” “巧合巧合,哈哈。”宁音尘干笑两声,心里打着擂鼓。 捂紧自己的小马甲。 出来的时候天色还早,回来时已近午时,宁音尘本来还想着早点出门就能早点回来,还能赶上照顾慕无寻起床,但他低估了天府的占地面积。 一进院门,见慕无寻穿戴整齐,正坐在院内的石桌前折金箔纸,若不是阳光下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看起来跟没事人一样。 宁音尘快步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替慕无寻挡住正午毒辣的太阳,边道:“你怎么不在屋里好好歇着,我带了药宗的弟子来替你看看,快进屋里去。” 金箔纸折射的金光时不时落在慕无寻俊美的面容上,他闻言弯着眸子浅笑,伸手想去牵宁音尘,目光扫过跟在宁音尘身后进来的药宗弟子身上,眉宇微皱,收回了手。 “药宗弟子”笑眯眯地:“才一日不见,慕尊主怎么就伤得这般重?” 一嗅,就能嗅出别人身上的伤多大多深,绝不是普通弟子那么简单。 宁音尘没察觉到异样,闻言不好意思道:“他是替我被剑所伤,那剑有些不同寻常,剑气不好祛除,还望仙君好好看看,诊金可以算在吉如意头上。” 听说妖域富甲四方,应该不缺这点灵石。 慕无寻却对那名药宗弟子半点也不客气,表情冷峻透着寒:“宋宗主,欺瞒我师尊有意思?” 宋宗主? 宁音尘眨了眨眼,愕然地看向那名药宗弟子,难怪他觉得很是眼熟,昨日就在合天殿见过,他竟脸盲到第二天就认不出了。 宋星辰依然笑着不似含有一丝恶意:“我可不敢欺瞒神尊,只不过与神尊有缘,正巧撞上,被拉来走上一遭。” 他说完,朝宁音尘模样恭敬地躬身行礼:“还望神尊不要责怪弟子。” 宁音尘一个头两个大。 他面上一派清冷,细听声音却支吾着:“那你还问我......算了,你先给慕尊主瞧下伤口。” 慕无寻紧盯着宁音尘问:“他欺负你了?” 那声音寒冷如三月霜,冻得宁音尘哆嗦了下,仿佛他一点头,宋星辰就将人头落地,宁音尘忙摇头,宋星辰也打着哈哈道:“不过是许久未见神尊,熟络熟络,慕尊主可护师尊真护得紧。” 然而慕无寻却并不让宋星辰看自己的伤,而是道:“前一阵我正想去找你,劳烦宋宗主看看我师尊灵力全消的原因。” 宋星辰让宁音尘伸手,宁音尘迟疑了一瞬,撩起袖子老实将手伸了出去。 把了会儿脉,宋星辰蹙起眉,缓慢道:“神尊虽已灵力散尽,但身体内却存有另一股十分强悍的力量。” 他目光落在露在外面的绷带上,略一沉思,将灵力灌入绷带,便见上方浮现出影影绰绰的金色经文。 “这是......梵语,似有束缚鬼神之意。” 宁音尘收回手将衣袖拉下,目光闪躲,几乎下意识想说些话糊弄过去,但实在不想再隐瞒慕无寻,只好坦言:“是......天道之力。” 宋星辰几乎瞬间明白:“所以这些绷带是压制天道之力所用?” 宁音尘真没想到带个药宗弟子回来反而坑了自己,含糊地点了点头,宋星辰还想再猜问,慕无寻打断道:“若是没什么事,宋宗主请回吧。” 宋星辰一脸苦大仇深:“你这用完人就......” “我送你。”宁音尘跟慕无寻一唱一和,将宋星辰请出院子。走前,宋星辰见左右没人,笑眯眯地挨近宁音尘,压低声音道:“你知道为什么慕无寻不肯让我给他瞧伤么?” 宁音尘觉得,自己大概能猜到一点,就宋星辰这一搭脉,祖宗十八代都能诊出来,谁会想让他瞧。 宋星辰附在宁音尘耳边,道:“那是因为,他不想让你知道他生了心魔的事吧。” “心魔?” 宁音尘愕然,他丝毫没有感觉慕无寻有心魔,宋星辰的话可信吗? 宋星辰似瞧出他在想什么,摇头晃脑道:“存了六百年的心魔,岂是那么轻易叫人看了出去,这世上不知多少人想要了他的命,如果被人知道,焉知还有几日可活?” 正午的太阳明明十分毒辣,宁音尘却仿佛置身冰窖,他喃喃地问:“那你为何要告诉我?” “你会害他的命?” “自然不会。” “那便是了。”宋星辰道:“或许神尊不记得了,但我仍记得,六百年前去神山求学之日,神尊指点过我一二,若不是您说的那些话让弟子醍醐灌顶,勘得天机,也不会有弟子今日的成就。” “这事就当是弟子聊作报答,也还请神尊保守此事,否则,活不成的便是弟子了。” 宁音尘恍惚地点头,目送宋星辰走远,他仍站在门外没进去,心中思虑重重。 慕无寻生心魔是在六百年前?是因为他才生的心魔吗? 难怪在鬼府郁玄得知他可能就是月泽神尊,会那么气愤。心魔对一个人的道途影响有多大,宁音尘再清楚不过,每突破一次,就如刀尖火海行走一遭,就连平日,也会日日被梦魇所困,没有一日能得安眠。 宁音尘知道得清楚,是因为那时候他就生出过心魔,直到死上一遭,心魔才得以消散。 “师尊,你不舒服吗?” 大概是见宁音尘迟迟没回去,慕无寻寻了出来,他转身看去,少年亭亭站于檐下,眉眼依稀可见幼时的孩童模样,只不过如今更加分明硬朗,哪怕病中,唇无血色,那股少年桀骜的意气也丝毫不减。 宁音尘心道,他真是作孽,好好一孩子,被他弄得...... 他上前扶住慕无寻,将人扶进屋子,说道:“你即有伤,就不要多走动,有事叫我就成。” “不过是点小伤。”慕无寻抿嘴笑了下,一眼不措地看着宁音尘目中明显的担忧,嘴角的弧度越扬越高,也只有他受伤了,师尊才会满眼都是他,不会再去想别的什么人。 从回来就没见郁玄他们,宁音尘估计慕无寻还没换药,便净了手拿出药箱,动作轻柔地给他将药抹上。 明明是贯穿身体的伤,全因慕无寻修为高,如今看起来已好了不少。 上完药,宁音尘收拾药箱的时候走了神,回神就见慕无寻一直盯着他看,他腾地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问:“你看什么?” 慕无寻披上衣服,嘴角微勾:“我在想,师尊在想什么。” 总不能说在想怎么除掉他体内的心魔吧。宁音尘阖上药箱放进柜子里,边道:“在想闻人缚的事,他毕竟是闻人师兄家的孩子,听闻他们本家的血缘本就单薄......” 慕无寻嘴角的笑意落了下去,隔了会儿,才道:“师尊恐怕救不了他了。” 同时一只小鸟从窗户飞进来,凭空变成鲜衣少年的模样扑到宁音尘怀里,将宁音尘撞得后退两步差点摔倒。 吉如意从他怀里抬起头,软着声音道:“阿尘,闻人缚不识趣,不肯跟我走。” “为何?” 刚劫狱失败的吉如意答道:“他说在他犯下这事时,就已准备好接受一切后果,不愿当逃跑的懦夫,哼,我看他就是不识好歹,这样一根筋的人,救了也没用。” 听着吉如意的抱怨,宁音尘看向慕无寻,慕无寻朝他轻轻一笑。 似乎他什么都知道,什么事或人也无法逃脱他的掌控,这让宁音尘隐隐觉得心惊。 吉如意依然在嘀咕:“牢狱里那些天府的人都说了,明日正午他就要行死刑,可那家伙好像就奔着死去,怎么说他就是不走!” 宁音尘打断道:“你说明日正午?” “是啊。”吉如意拧着眉:“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急,一般不都是定刑的七日后执行吗。” 第二十七章 听到吉如意的话,宁音尘越发觉得违和。 但连闻人缚自己都承认了罪行,而且在议会当天,前因后果被解剖得明明白白,实在没哪有问题。 吉如意见他一脸沉思的模样,亲昵地拿头蹭了蹭,撒着娇道:“阿尘如果觉得奇怪,我再去将人打晕了带出来。” 慕无寻冷冷的目光扫过吉如意的脖劲,兽类的敏锐让吉如意立刻感知,抬起一双眼挑衅地对视了回去。 两方电光火石,宁音尘丝毫没察觉,陷入思绪中分析道:“或许,问题并不是出在闻人缚身上,而是出在归一宗。” 之前就听人说,墨林一倒下,身为继承人的闻人缚又被列入嫌疑,归一宗上下争权夺利,如果怕出变故,有人联合天府高层想要闻人缚早死好尘埃落定,也未可知。 宁音尘说完,感觉怀里一松,低头一看,吉如意竟又变成的小鸟的模样,艰难地抓着他的衣服朝他身后呲牙咧嘴,他伸手托了一把,转头看去,身后只有一脸淡漠的慕无寻。 “嗯?” “吉如意估计灵力消耗太大,让他休息一会吧。” 慕无寻从宁音尘手里将小鸟接了过去,小鸟扑腾着翅膀使劲挣扎,但只一瞬,就不动了,宁音尘想起鬼府时吉如意确实有过灵力消耗太大变回幼体的经历,一时有些担心:“他这毛病似乎越来越严重了。” “妖修都这样。”慕无寻将小鸟放到床上,背对着宁音尘的时候脸色阴沉得滴水,吉如意瞪着眼睛神识传音:“要让阿尘知道你对他是这恶心的心思,一定会将你逐出师门!” 慕无寻的神色逐渐森冷得犹如阎罗,目光刮过吉如意胸口心脏的位置,那一瞬对危机的感知让吉如意鸟毛都炸了,但下一瞬慕无寻已经直起身,拉下床帘朝宁音尘走去。 吉如意在床上蹬着腿,好不容易翻过身站起来,然而无论如何也冲不破这层软软的床帘,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他隔着纱幔眼睁睁看着慕无寻靠近宁音尘,两人似乎凑得很近,慕无寻轻声说了句什么,他那傻主子还转头笑了下。 因着视角的原因,看起来特别像傻主子转头接上了慕无寻的吻! 哪怕知道不可能,但吉如意还是急得抓心挠肺,他很明白,慕无寻就是故意的,透过纱帘,他甚至能猜想到慕无寻抬眸看向这边的、戏谑的目光。 宁音尘将窗户阖上些,朝床帘后道:“我先跟无寻出去一趟,吉祥你好好休息,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那一瞬间,吉如意感同身受到当年宁音尘走前,对慕无寻说“回来给你带桃花酥”时,慕无寻是何心情了。 要说吉如意是怎么知道慕无寻对宁音尘存有师徒以外的感情,还是他在落雨城前往天府的飞舟上发现的。 那时一连好几天慕无寻都没去找宁音尘,吉如意直觉不太对劲。明明宁音尘没回来前,连他远在妖域都听说,慕无寻掘地三尺发疯似地找宁音尘,没道理重逢后态度这么平静。 吉如意派了一只蚊子当自己的耳目,潜入慕无寻房里,发现慕无寻只坐在镜子前什么也没做,就看着镜子而已。 他让蚊子飞进去了些,紧接着看到难以忘却的一幕,镜子里照的并不是慕无寻,而是另一个房间里的宁音尘,镜中人丝毫也没察觉,正半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翻着书,镜子清楚地映出书上的字迹,是有关人偶制作的灵力运行原理。 慕无寻就透过镜子,跟宁音尘一同看书上的内容。 吉如意方寸大乱,下一刻慕无寻冰冷的目光移来,他跟蚊子的联系彻底中断。 哪有弟子会这般行事! 吉如意已经不是当初哪个蠢呼呼的小笨鸟了,回想起当时慕无寻落在镜子上的神情,几乎让人一目了然,之后他几番试探,彻底坐实了这事。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查找慕无寻放在宁音尘身上的窥探法器是什么,但一直一无所获,无论是衣物还是饰品,宁音尘替换都很勤,几乎没有重样的。 看着傻主子那么信任自家徒弟的模样,吉如意也不忍心直接告诉他这种事,只能想办法逼着慕无寻自己放弃。 可是......他好像拿慕无寻毫无办法。 - “你是说闻人缚的事另有内情?” 确实有一点说不通,墨林既然费心隐瞒当年之事,那闻人缚又是怎么知道的? 宁音尘眸光流转,疑虑一晃而过,思索中没注意到失控冲来的木车,慕无寻眼疾手快将他带入怀里,飞身撤开,迅猛的木车错身而过,疾风带起迷眼的沙尘。 宁音尘吓得心脏急跳,紧抓着慕无寻的衣袍落了地,后面跑来一群天府弟子,跪在地上连声告罪。 察觉慕无寻身上散发的冷意,宁音尘站直身先一步开口:“没事,你们下去吧。” 宁音尘自小被人伺奉,丝毫没留意自己穿的是星宗弟子服,习惯性地开口便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天府弟子意味不明地看了他跟慕无寻两眼,一脸八卦地躬身告退。 一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宁音尘看向那架失控的木车,刚一拧眉,就听慕无寻出声道:“站住。” 那群天府弟子顿住脚,冷汗都流出来了。 “木车有问题?”宁音尘问完,天府弟子顿时全跪在了地上,其中一人说道:“往常都好好的,今日不知怎地突然失控了,弟子估摸着哪个零件出了差错,冲撞了尊主。” 慕无寻俯视他们,问道:“这辆木车运的什么?” 强者密不透风的威压下,那名天府弟子不敢隐瞒:“是刚从天罚司拿出要送去地牢的引雷钉,明日有些个犯人要问刑,问刑前会审心,用的便是这个。” 宁音尘侧身让开,那群弟子道了声谢,压制着木车离开了。 待人走远,宁音尘问道:“你觉得呢?” “闻人缚怕是活不过今晚。”慕无寻看着远去的木车,神情难辨,回头看向宁音尘时,又恢复了常态:“只放一个法器不会有这么深的车碾印,这车里,估计有些要人命的东西。” “我不明白。”宁音尘咬了下唇,说道:“明日就会处刑,为何急着现在动手,是怕雷刑下问出什么?难道连天府的天罚司都参与其中?” 慕无寻道:“师尊若想知道,明日闻人缚就会完好无损地出现。” “我只想知道跟腐朽之力有关的事。”那是宁音尘过不去的心结,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让他警惕万分。 “但我觉得,就算你不插手,闻人缚也不会死在地牢,有人会保他。” 慕无寻笑了笑:“师尊说的是,风轻痕?” - 风轻痕从地牢出来时,一辆被颠簸得有些破损的木车从他身边经过,惹得跟在风轻痕身后的一众天府弟子驻足观望,交头接耳着窃窃私语:“这就是引雷钉?都好久没从天罚司出来了吧?” “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要不看看?” 几位弟子兴致颇高,便去怂恿风轻痕,风轻痕心不在焉地拦下木车,问:“这是给哪位用的?” 地牢里能用上引雷钉审心的,无疑只有那两位,押送木车的弟子见是风轻痕,未来天府很可能就是他管控,也不敢含糊,答话道:“是闻人少宗主用的。” 审心是一种酷刑,会将引雷钉钉入心脏旁三寸处,若说一句谎话,就将天雷入心,生不如死。 风轻痕扫了眼一直沉默坐在地府洞口外的紫衣少年,对押送木车的人道:“打开,让我看看。” 那弟子略有些迟疑:“这......” 风轻痕身后的人斥道:“少府主的话都敢不听了?!” 闻人幻进不去地牢,坐在外面守了会兄长本想离开,从头到尾都没往天府的少府主身上瞥一眼,但刚走没多远,就听身后一阵惨叫,错愕回头,见一个黑压压的庞然大物如烟雾般从木车里涌出,一掌挥下,就近的弟子顿时血肉模糊。 - 再次进到风幽谷渊,这次竟一个鬼魂也没瞧见,也不知是白日他们躲起来了,还是其他别的原因。 宁音尘不记得路,跟着慕无寻头晕脑热地东转西转,终于找到上次那个洞府时,已经时辰不早,隐隐有风雨欲来的迹象,果真刚一进洞府,外面便稀里哗啦地下起了大雨,转眼间整个山谷便被雨水淋得郁郁葱葱,无数草木汲取雨水疯狂生长,来时的小径也已不见踪迹,唯剩绿油油的一片。 “这雨来得真是蹊跷。” 明明走时阳光还那么刺眼,看来短时间回不去了。 慕无寻翻看着洞府里的卷轴,闻言眉目温和道:“这些年来,天气变化多端,已不像过去会事先预兆。” 宁音尘看了会儿雨景,淅沥沥的雨声让心境也变得更为平静,再转身时,慕无寻已查看完石壁上放置的大半书卷,宁音尘也过去取出一本书卷翻看,喃喃道:“这些应该不是近些年的书,而是更久时候的......” 又看了几本,宁音尘不敢轻易下结论,跟慕无寻分了两个区域,各自查看,不多时,外面的天彻底黑了,宁音尘从书堆里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慕无寻点上了灯,整个洞府被照得暖黄。 揉了揉看花的眼睛,宁音尘打着哈欠道:“你猜得不错,这个洞府果真有问题,这里的书记录的内容都太过古老,连我都觉得古老,从开蒙时期,到天缝时期,从法则演变,到世间农耕织作,那些偏门的知识全都在这里,甚至还有很多曾经被销毁的。” 什么人需要了解这么多的知识,不仅种类繁杂,甚至时代跨度这么广。 “这个洞府如果不是公孙执闭关之所,那又会是什么人的?” 想到第一次来时产生的错觉,宁音尘心里越发忐忑,会不会,他真的没死? 可若是那个人,他看这些做什么? 公孙执跟他又是什么关系? 外面的雨甚至比来时下得还大,泥地湿滑根本下不去脚,山谷内昼夜温差过大,此时风灌进空旷的石洞,比寒冬腊月还冷上几分。 慕无寻用灵力生出几簇火焰漂浮在空中,洞内的温度这才回升些。 “师尊别想太多,一切有弟子替你去做。”慕无寻温和乖巧的笑容让宁音尘紧绷的情绪松懈了不少,他抬手想揉乖徒弟的头,可想起现在徒弟已经是九州数一数二的大佬,不能再像往常一般。 正要缩回手时,慕无寻已经将头凑了过来,抵在他手心,眼中含着柔软的笑意:“师尊,这里又没旁人。” 宁音尘已经不知这是第多少次被慕无寻感动到了,真是二十四孝好徒弟! 都说飞黄腾达了就会忘记糟糠妻,他徒弟这种始终如一的品质实在难能可贵,大约是上辈子积的福,才让他收了这么好的徒弟吧。 短短一瞬间,宁音尘已经眼眶含泪地在心里将慕无寻夸得天花乱坠,心满意足地揉了把乖徒弟的头,他将较软的书在石床上铺了一层,眉眼弯弯道:“今晚只能在这里睡一晚了,无寻,你身上还有伤,就这样将就一下吧。” 慕无寻点了点头,合衣躺下,宁音尘随便找了个角落,抱着膝盖缩着,外面的雨声犹如一首安眠曲,没听多久就渐渐沉入梦乡。 不多时,慕无寻睁开幽幽的眸子,起身走到宁音尘面前,弯身将人抱了起来,轻轻放在石床上,又脱了外袍盖在宁音尘身上。 熟悉的气味笼罩而来,睡梦中的宁音尘不自觉缩起身体,丝毫没察觉到炽烈的视线注视着自己。 慕无寻一直看着师尊,怎么看都不够,见师尊突然抓紧盖在身上的外袍,拧着眉像是在做噩梦,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剧烈起伏的胸膛,将空中漂浮的红莲业火灭了几簇。 宁音尘心中的二十四孝好徒弟,在师尊面前俯身,唇瓣在那水色薄唇上方流连片刻,慢慢向上移,最终在眉心烙下一个浅浅的亲吻。 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在酝酿摧枯拉朽的暴风雨,慕无寻直起身,见宁音尘逐渐平静,起身离开石床,负手立在洞口吹着冷风斜雨。 他深知自己心里押着一只猛兽,一个不慎就将冲破牢笼,他在拼劲全力得克制,又想肆无忌惮得放纵,他将指尖深深掐进肉里,依然消弭不了丝毫心中的欲望。 第二十八章 男子坐在花树下,独酌一瓶小酒,清辉似得发着光,酒水沿着他扬起的脖劲流入衣襟,又是一阵花雨,覆上薄薄一层。 喉结滚动,他喝完一抹嘴角,笑盈盈道:“小宁儿,可别让师兄死得这么不明不白呀,师兄知道小宁儿最优秀了。” 凤仪师兄...... 花雨大得迷人眼,待眼前再次明朗时,一柄携着锐气的剑堪堪抵在他额前,剑后的人剑眉星目,正气凛然得鬼神避退。 手腕一转,耍着流光般的剑花将烽火收剑入鞘,他冷哼一声,凶悍的眼角瞥过:“没用的东西,被人耍得团团转!” 闻人师兄...... 脚下一滑,才发现自己站在一面偌大的镜子上,镜子后面有一位青衣人悠哉哉地躺在摇椅里,拿着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风,面前一个小火炉,正熬着沸腾的药汁。 身体蓦地失重,他坠入了镜子里。 那人瞧见他来,慵懒地半睁开眼,嗤了声:“如今这般弱不禁风,你是赶着要来黄泉与我等相会?” 卿久阁师兄...... 下一个,就该是连渊师兄了吧。 一转身,果真见到紫衣白纱袍的青年站在漫天星海里,双眼亮晶晶地朝他招手,一只竹蜻蜓从青年身后旋转着飞出,停在他面前。 青年走在虚空中,脚尖点地时无形的虚空荡起圈圈涟漪,脸上是稚童般的天真烂漫:“小宁儿喜欢吗?师兄教你做。” 他捂着头蹲下,所有的一切化为星尘消散,唯剩一片令人窒息的空白空荡,他站起身跌跌撞撞得到处寻找故人,踉跄着跌进一个有着烈阳般干爽香气的怀抱里,温暖驱散这片寒冷的空间,宁音尘濡湿的浓密长睫微颤,缓缓睁开眼。 此时洞外天光大亮,雨已停歇,他盖着一件样式古朴的长袍,正睡在石床上,而身下压着的书册零落,反倒硌人。 宁音尘还有些没回过神,双眼空落落的,坐起身转头看着洞府外透进来的光,直到慕无寻从洞口进来,他习惯性地嘴角微勾,紧接着眼睛弯下,声音轻快道:“我起得是不是太晚了?” “不晚,现在出去正好能赶上闻人缚行审心刑。” 宁音尘拍了下额头,赶紧下床将衣袍还给慕无寻,回看了眼乱糟糟的洞府,心知没时间收拾,双手合十对此地未知的主人说了句抱歉,跟慕无寻一同出了洞府。 雨后的山谷空气格外清凉,能嗅到泥土混杂花香青草的气息,慕无寻穿上外袍,问道:“昨晚师尊做噩梦了?” 宁音尘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路上,眉眼弯弯地摇头笑道:“不是噩梦,是好梦,我梦到你师伯他们了。” 脚下一滑,心脏紧缩的那刻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托住,才堪堪稳住身体,慕无寻走到前面蹲下身,朝宁音尘道:“上来。” “啊?”宁音尘有些懵,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就听慕无寻几乎是无奈地说:“我背师尊。” “这......不好吧。”刚想说于理不合,就听慕无寻不以为意道:“这里没旁人,况且,徒弟背师尊,天经地义的事。” 宁音尘听着慕无寻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以为现在的人都这么开放了,以前那些规矩可能已不作数,也就心无顾虑地趴到了慕无寻背上。 慕无寻走得很稳,若刚自己不让他背,可能两人得好一阵才能出谷渊,宁音尘枕着徒弟的肩,看着晃眼就长这么硬朗的轮廓,轻声道:“谢谢你啊,慕无寻。” 慕无寻顿了下,微微侧头:“谢什么?” “很多应该感谢你的事,感谢你没生我的气,感谢你送我的簪子,感谢你默默帮我做的那些事。” 宁音尘埋下头,发丝从肩侧散落,他道:“我有时候感觉自己是如今这个世界的局外人,因为一些使命被送了回来,但每次看到你,看到吉祥儿,才会有几分真实感。” 慕无寻一步步走过泥道小径,静静听师尊说话,他从小就很喜欢听师尊清清冷冷的声音,小时候有时也会觉得师尊闹腾,但一个人守着墓宫过了六百年,如今再听到这声音,却觉得是恩赐。 但师尊却变得寡言,很难才能听到他说一两句真心话。 静了片刻,宁音尘问道:“你说我应该救下闻人缚吗,哪怕他并不愿意被人救?” “师尊做任何决定都是对的。” 听见这话,宁音尘弯了下眼尾:“我说真的,无寻,你觉得我要不要救?” 慕无寻道:“师尊既问我这话,就说明师尊心底想救。” “想救,不光是因为他是闻人师兄的后人,还因为如果他就这样死了,或许有些真相我们永远无从得知,这些真相或许能牵扯出公孙执,又或许能牵扯出腐朽之力。” “但又不能救。” “无论是天府还是归一宗的这些人,他们已经组成了一个完整的圆,这个圆里弱肉强食,是自然界的法则。” - 问天台建在一处悬崖峭壁上,通体以一种白得刺眼的玉石铺就,二十八根通天柱上刻的浮雕飞龙舞凤,它们围成一个诺大的圆,柱子上缠着手腕粗的锁链,直直连着圆心正中的邢台。 上位者门坐在高台上,底下乌压压一群弟子,每个宗门的都有,服饰鲜明分成好几列,每人都压低声音窃语,汇在一起恍若无数蚊鸣震动。 “听说昨天地牢遭袭了?” “难不成还有人想救他,这种杀亲背宗之人,理当死无全尸,单就这般刑罚已经便宜他了。” “说不定是想杀人灭口呢?怕是有人不想让审心时问出些什么。” “师兄多虑了吧,谁会这么做,那闻人缚自己都承认了罪行,全程没有一点遗漏。” 说话间,一队执刑弟子压着面容憔悴的青年从分开一道的人海中走过,全场逐渐安静,直勾勾的目光齐齐盯向那名身着囚服的青年。 青年额前散落几缕枯发,垂着毫无神采的眼任由自己被拷上问天台,守卫弟子后有一人大声嘶喊,他也恍然未闻,腿弯被踢中,曾经风光无限的少宗主,当着无数人的面,双膝重重落在了地上。 吉如意翘着二郎腿躺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咔嚓咔嚓磕着瓜子,听天府那些老儿跟归一宗的长老们发话,瓜子皮都落了一地。 站在树荫下躲大太阳的一弟子几次拍了拍头,终于察觉不对劲,抬头瞧上去,树枝上毫无形象嗑瓜子的人又丢了一个瓜子壳,那弟子立即躲开,怒不可遏道:“公共场所,做人有没有点道德!” 眼尾如飞地向下瞥了眼,吉如意理直气壮道:“我又不做人,不需要道德。” “你你你......”那弟子你了半天,一拂袖干脆走远了些,吉如意便继续嗑瓜子,他本来心情就不好,被人打断嗑瓜子的兴致,心情更不好,正想着如何发作下,抬眼越过乌压压的人头,看到站在另一端的白衣神尊。 只不过白衣神尊的旁边,站着一个碍眼的人。 也在此时,那些老头发表完前言,引雷钉奉上,执刑弟子将之对准闻人缚心脏旁的位置,高扬铁锤,重重钉了进去。 闻人缚紧咬着牙,没哼出声,但鲜血从他嘴角流出,滴在玉白的地面。 吉如意丢了瓜子拍干净手,化成一只尾翎长长的小白鸟,振翅往宁音尘那边飞去,飞到一半,二十八根柱子开始往外移动,其上铁链逐渐收紧,那些铁链绑着闻人缚的手脚腰腹,将之抬至半空。 云层下雷电游走,天空也跟着暗沉了下来,平地起了狂风,将林子里的落叶吹得到处都是。 第一道雷降下时,宁音尘感觉肩上一沉,小鸟落在上面,口吐人言:“阿尘,闻人缚的事有古怪!” “嗯,我知道,正在查。”宁音尘抬手顺了下小鸟的绒毛,目光转向慕无寻,道:“神识下可又异常?” 慕无寻睁开眼的瞬间,眸中一抹红光一闪而过,短短片刻便已恢复如常:“没有腐朽之力的痕迹,但闻人缚发尾,有风幽花的荧粉。” 风幽花是一种专开在风幽谷底的紫色小花,并不引人注意。宁音尘想起第一次去那个洞府时撞见过天府大弟子芮岚,而闻人缚也去过谷底? 天空上拢聚的闪电越发骇人,黑云在问天台上旋转成旋涡状,旋涡里游走的电光乍隐乍现,很快又聚为粗壮一击,狠狠劈下。 问天台被罩在结界中,天雷劈在引雷钉上,又沿着二十八条铁链向外扩散,那方空间整个被分裂的雷电充斥,扩散出的残余天威都震得靠内围的弟子腿软地纷纷跪在地上。 电光中隐约可见半空中吊着的人影,天罚司长老运了内力的声音传遍四方:“莫要逞强,天雷之下无虚言,从没人能挺过天雷的审判,再问一遍,谋害归一宗主,可有同谋,从实招来!” 话音落下,又是一阵滚滚雷鸣,轰隆声震耳欲聋,雷光正下方,闻人缚满口鲜血,遭受审心酷刑,却始终没开口说任何一个字。 守卫弟子快要拦不住闻人幻,闻人幻双眼充血,一眼不眨地看着被审判的兄长,嘶吼着喊“哥”,可是闻人缚从始至终也没往这边看一眼。 宁音尘将一切尽收眼底,心绪沉重:“闻人缚是打定了主意不开口,这样天雷也没法审判他说的对错。” 对方想杀他灭口,就算这样,闻人缚也死守着约定,这让宁音尘再一次从这个闻人家的孩子身上,看到师兄的影子。 正直刚毅得,趋于愚蠢。 宁音尘将吉如意从肩膀捧下来,交到慕无寻手里,说道:“我去见一见他。” 吉如意整个炸了:“去?去哪?阿尘那可是天雷啊!” 宁音尘笑了声,顺着吉如意炸开的绒毛,抬眸看进慕无寻幽深的眸子里,宁音尘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他条件反射地移开了视线。 慕无寻抓紧吉如意不让他飞出,只看着宁音尘问:“会受伤吗?” “不会,天雷对我没影响。” 很久以前,他被雷劈过,结果发现天雷对他造不成一丝伤害,甚至他还觉得当天雷漫过四肢百骸时特别舒服,就像灵魂被洗涤了。 “就是得麻烦你,给我下一道隐身法咒。” 吉如意挣扎着朝慕无寻大喊道:“不许下,慕无寻你就是想让阿尘进去送死吧!” 慕无寻没理他,有求必应地将一道法咒输入宁音尘眉心,宁音尘的身影肉眼可见变淡,慕无寻在彻底看不见他前,低声道:“没关系,你想做就做,遇到危险,我会去救你。” 宁音尘笑了下,下一刻身形透明,不见踪影。 雷电之中,闻人缚恍然察觉有人靠近,他意识朦胧地抬起头,但四下什么也没有,连被狂风吹来的叶子还没靠近就被电成焦灰。 大概是错觉吧。 闻人缚复又垂下头,想着再有几道天雷降下,他估计就撑过去了,降下来的这道已经不知多少,最开始他还会数一下,而如今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无比。 天雷由引雷钉直击心肺,身体如无数尖刀刺入刮骨,血气都将被耗干,他开始出现耳鸣,听到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声泣血的呼喊,有人在叫他“哥”。 刺眼的电光中,勾勒出一个纤细的身形,他的头被轻柔地抬起,快要陷入沉睡的闻人缚愕然地睁开眼,在雷光下,他看到一位长相极美的男子,如梦似幻,眉梢眼角都似含了五月春水的柔情。 他曾在闻人叔叔的禁室里,见过这样的画像,这人是从那画里走出来的吧。 落款标的是谁...... 谁来着? “小缚,我这样叫你,可以吗?” 他听见那人用一种能撩拨心弦的声音,礼貌地问他。 他想起来了,落款标的是“小宁儿”,或许现在没人知道,但他记得墨林贼子说过,月泽神尊很早以前,有个小名,就是小宁儿。 闻人缚错愕地瞪大眼,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那人在泪光中变得朦胧,又是一道天雷降下,天罚司的长老在说着什么他已听不见,在月泽神尊的庇护下,这道天雷竟对他没造成丝毫痛感。 “看来,你认出我了。”那人弯了下眼,道:“我是你叔叔闻人厄的师弟,你可以叫我也一声宁叔叔。” 闻人缚张了张口,除了鲜血不断涌出,发不出一点声音。 宁音尘擦去他眼眶下的泪水,引着他朝侧旁看去,轻轻道:“那是你弟弟吧,我也见过他,你们都是很好的孩子,有些地方跟闻人师兄很像。” 闻人缚视线聚焦,看见闻人幻跪在地上痛哭,声音都喊哑了,依然叫着他,让他坦白。 天雷被隔绝在外,宁音尘眸底银白,犹如降临污浊之地的神祗,墨发在电光中飞舞,神色有着一丝痛楚,又像是悲悯,声音渐清冷:“但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你们的承诺。” ※※※※※※※※※※※※※※※※※※※※ 由于蠢作忘记跟编辑申请入v,也忘记申榜什么的,所以这篇文不打算v了,但我会坚持写完的! 第二十九章 他明明看着自己,但闻人缚却感觉,他似乎在透过自己,看着其他什么人。 闻人缚失神地看着他,听到他问:“你是如何得知墨林所作的那些事,能告诉我吗?” 张了张口,血水不断咳出,闻人缚摇头垂下,身体在雷电的击打下战栗,他已撑到极限。 宁音尘看着他每一寸神情变化,恍然道:“你是担心闻人幻?难道你跟那人做的承诺便是,你做完这些事,对方会帮助闻人幻坐稳归一宗宗主之位?” 闻人缚侧头跃过电闪雷鸣,看向问天台下的槁衣少年,宁音尘看着他的神情,确定道:“看来你真是为了他,你们怎么,都这样......” 后面的话吞没在宁音尘的低笑中,劈下的天雷在他身边消弭无声,宁音尘抬起闻人缚的头,一字一句道:“他不会守诺,反而闻人幻会因为你的事,被归一宗那群虎视眈眈的人排挤在外,归一宗最后也会落在对方手里。” 闻人缚瞳孔微颤,紧盯着宁音尘,似乎在判断他说的是真是假。 他说出一直以来第一句话:“他对天发誓了。” 玄门中人一向以对天起誓为最高准则,且修为越高的人,若不兑现立誓时所说的话,越会遭到严重的惩罚。 跟主仆契约有异曲同工之妙,而这更像是与天道定下的契约。 宁音尘却道:“那我要是跟你说,如今的天道是假的呢?” “天道怎会有假?”闻人缚气息虚弱,但他听见这话,依然用尽全力想要抓住宁音尘的衣角,双目赤红地重复着问:“天道是假的?” “我想苏逾在落雨城的那番作为,会让不少人猜想到一些事,他是何时跟你立誓的,应该是落雨城之事爆出不久后吧?” 闻人缚剧烈地颤抖,哪怕他现在大脑一片混沌,但被一点通,很多事都串到一起了,他想起当时闻人幻传音回来,跟他说落雨城之人但凡用坚定的语气说谎,就会被拉入异度空间审判,若所言为虚,就将立刻被击杀。 只看表象的话,这确实没什么问题。但细想就会发现很多端倪,为何明明没有对天立誓,却依然遭到惩罚,而且惩罚如此极端,刻意得像人为。 最后也证实,这确实是人为,也就不了了之,可听到宁音尘如此说,再将鬼府的事串联在一起,苏逾在死后残存一抹意识,如此刻意地去做这些事,更像是他在映射些什么——充满腐朽之力的人,代替天道执行法则。 宁音尘看他想明白,循循善诱道:“告诉你墨林六百年来与公孙执勾结之事的人,必然也与散布腐朽之力的天道存在关联,如此他才敢用这种方式取得你的信任。” 闻人缚听着弟弟在问天台下的祈求,最终颤抖地闭上眼道:“是芮......” 刚突出一个音节,闻人缚突然抽搐起来,胸口被钉进引雷钉的地方溢出乌黑的血,他紧紧攥住宁音尘伸过来的手,血污越染越多:“是芮岚。” 闻人缚额角青筋乍起,含着满口鲜血几乎用尽全力说出这三个字,宁音尘将天道之力源源不断输入他的身体,快速问道:“你可有见过他使用天府传承以外的法术?或者他灵脉中有没有一种宛如长蛇的黑色气体?” 闻人缚张了张口,看向闻人幻的方向,又转回视线几乎哀求地看着宁音尘,最后就这样瞪着眼,咽了气。 宁音尘沉默了许久,才停下输入天道之力。 连天道之力都无可奈何的,只有与之对立的腐朽之力,他将引雷钉从闻人缚胸口取出半截,果真查探到尖端有腐朽之力残留的气息,当引雷钉刺进闻人缚胸口时,腐朽之力便趁机侵蚀了闻人缚的心脏,已回天乏力。 因着闻人缚的死,天空上可怖的雷云旋涡渐渐消散,阴沉的天空也逐渐明朗,宁音尘落在问天台上,身后是闻人缚滴落的血水,耳边是嘈杂的议论声,几乎埋去闻人幻撕心裂肺的吼叫。 他的视线越过纷乱的人群,看向站在空荡荡的天府府主之位旁的天府大弟子,虽然距离很远,但那一刻他依然看到那张温和悲伤的脸上,一闪而过的踌躇满志。 风云变幻,复又恢复朗朗乾坤。 - 离审心刑已过去三日,闻人幻收到他兄长在狱中借来笔墨,在撕下的衣料上给他写的一封诀别书。 豆大烛火下,闻人缚写下这封信的场景,在逐字逐句的阅读中恍惚浮现眼前,闻人幻红肿的眼眶已流不出眼泪,他痴痴地看着上面的字,手指紧了又松,看了一遍又一遍。 宁音尘撑着头,在沉寂的空气中轻声问道:“小缚说了什么?” 吉如意啄着宁音尘一时兴起买回来的鸟食——也就是宁音尘此前所说的“回来给你带好吃的”中的那个好吃的,听见宁音尘这么问,鸟瞳转了一圈,看向宁音尘,不明白宁音尘明明看过信上的内容,为何还要明知故问一次。 闻人幻这才将视线从信上移开,答道:“兄长要我独当一面,无论如何都要收回归一宗,让闻人的姓氏重回归一宗的宗谱。” 宁音尘问:“还有吗?” “还让我,快点长大。”闻人幻低下头,问道:“神尊,我是不是很没用。” “你认为什么叫有用?” 闻人幻闻言,认真思索道:“能保护自己身边的人,能做到想做的事。” “那我比你更没用。”宁音尘弯着眼睛,声音柔和。 闻人幻露出不解的神情:“对世人来说,没人比神尊更伟大。” 宁音尘道:“可我保护不了身边的人,也做不到想做的事。” 闻言吉如意飞到宁音尘肩上,蹭了蹭他脖劲,宁音尘侧头揉了揉雪白的小鸟,带笑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悲伤。看着这一幕,闻人幻喃喃道:“那什么才叫有用......” - 天府地牢前,一名全身罩在斗篷下的黑衣人被守卫弟子拦下,正待出声询问,宽大帽檐缓缓抬起,露出一双赤金的眼,那两名守卫弟子便像被摄了魂,收回长戟,愣愣守在门口。 在进入地牢结界时,腰间挂的玉佩灼灼发光,一路畅通无阻,所有人都像是没看见他,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 拐过无数岔口,最后停在最深处的牢门前,公孙执正盘腿坐在枯草上,在来人还没走近时就已察觉,此时已将备好一碗水,一面镜子,以及一根燃烧的蜡烛。 烛光亮起的时候,牢门前悄无声息站着的斗篷人从黑暗过度到光亮里,公孙执盖上火折,语气平常道:“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帽檐下的容貌被烛火照亮,竟是慕无寻,只不过此时的慕无寻,在赤金眼瞳的映衬下,比往常冷漠许多。 他扫过木桌上那三样东西,冷冷道:“镜花水月?在你那?” 公孙执垂目浅笑:“尊主交代,莫敢不从,确实在我寝宫,里面刻录了尊主想要的,不过就是拿到那样法器,得费些功夫。” 慕无寻俯视着烛光下消瘦的青年,手掌缓缓握住腰间的铁骨鞭,不带任何感情地道:“这些年你做得不错,作为回报,你可以选择是死、还是活。” 公孙执这才抬眸看向睥睨众生的神山尊主,嘴角勾起一抹嘲弄:“我还有得选吗?” 慕无寻幽幽道:“那我便替你选。” 下一刻,铁骨鞭击裂钢筋般坚固的铁杆,地牢震颤,转瞬间锋利的骨鞭就已击向公孙执面门,所过之处皆化为齑粉。 - 眼看又是一场雨,郁玄只能赶在下雨前,心不甘情不愿地敲开宁音尘的房门,将食盒递了进去,不快道:“尊主叮嘱的。” 宁音尘正拼命控制即将冲破桎梏的本命剑,闻言朝门口含糊应了声,同时小白鸟变大了好几倍,扑过去用爪子死死按住不知。 这才得了空,宁音尘不好意思接过食盒,打开看了眼,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他歪头疑惑道:“这是什么?” 郁玄冷着脸道:“尊主让宋星辰给你配的药,说是能暂缓什么来着,往后一日三餐我都会给你送来。” 宁音尘:“......” 如同即将上刑场,宁音尘漂亮的脸蛋都快拧成一团,他颤抖地阖上盖子,虽然知道这是暂缓他被天道化的药,但还是不想喝。 剩下的日子是十天还是半月,对他来说没有差别,何必非要遭受这罪。 郁玄交了差就走,宁音尘看了眼屋内,将门带上,追了两步问道:“你是不是知道慕无寻的情况,我能做些什么?” 因为不确定郁玄究竟是不是他家尊主生了心魔的事,宁音尘并没点透,但郁玄那般聪明,自然听出宁音尘说的什么,他回身道:“不要让他心绪有太大起伏。” 宁音尘很是愧疚,想着慕无寻六百年来因梦魇缠身从没睡过一次好觉,就又觉心疼,郁玄瞧着他的神色,脸色稍缓了些:“我原本觉得不该让你出现在尊主眼前,但现在看来,或许这样也还不错。” 郁玄离开后,宁音尘依然在院子里吹了一阵风,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感叹今天又晒不了太阳了,尔后端出食盒里的药碗,小口喝了起来。 不过才感时伤怀不久,他便被味蕾传来的苦涩刺激得挤眉弄眼,放下药碗喊道:“吉祥,快给我一块糖糕,啊!世界上怎么能有这么难吃的东西!” 吉如意将门打开一条缝,探出一个被折腾得蓬头垢面的头:“阿尘,糖糕没了,只有糖茶,要么?” 宁音尘苦大仇深地看着乌溜溜的药汁,叹气道:“不要了,糖茶会影响药性的。” 闷着鼻子一口灌完,宁音尘磨了磨牙,放下碗放出豪言:“再喝我是狗,就这一碗,多一滴都别想!” 吉如意舍不得宁音尘不开心,闻言一边躲着不知的袭击,一边附和:“对,这么苦的东西喝来干嘛,慕无寻还能指使你不成,别忘了阿尘你才是师尊,得拿出一点身为师尊的威严才行。” 宁音尘沉着脸点头,然而点到一半,睹见站在院门口的黑衣少年,少年罩在斗篷下,身上沾了些雨水,风拉扯着衣袍,帽檐下的神情难辨。 宁音尘心里一咯噔,微微张嘴,几乎条件反射地:“汪?” 吉如意捂住脸,恨铁不成钢。 第三十章 “师尊。”慕无寻笑了下,取下帽檐进了院子,道:“弟子有件东西给你。” “外面在下雨,先进屋子吧。”宁音尘收起食盒,刚迈进屋内,就被里面仿佛被抢劫过的房间惊了一跳,闻人幻坐在角落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刚接上剑身的不知躺在地上,甚至能感受到它累得在大口喘气。 吉如意快速腾出个能坐人的地方,慕无寻走来时,他敏锐地嗅了嗅,狐疑道:“你身上怎么一股血腥味?” 正在拾剑的宁音尘闻言,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 与此同时,外面下起磅礴大雨,有人撑伞匆匆跑进院子,站在门外禀报道:“尊主,刚有消息传出,说是公孙府主死在地牢了。” 宁音尘手一颤,差点被剑划伤,慕无寻对外面应了声,若无其事地脱下斗篷挂在衣架上,动作时闷哼了声,身上的血腥气又更重了些。 “你受伤了?” 宁音尘起身去查看,见慕无寻胸口本快要愈合的剑伤复又加重,溢出的血打湿了内衫,只因穿着黑色才没叫人看出来。 慕无寻拉上衣服,浅笑道:“没事,不重。” “得上药。” 刚说完,吉如意就已掏出药箱,主动请缨道:“阿尘我来,你去歇着。” 见他们两人关系这般好,宁音尘十分欣慰,却没看到那一瞬间慕无寻看向吉如意冷漠的视线,而吉如意同样瞪了回去,上药时压低声音道:“在我面前,你休想耍小动作。” “嘶——”慕无寻拧起眉似忍不住疼痛倒嘶了口气,吉如意一脸警惕地看着他,听到慕无寻有气无力道:“算了,不用上药,过会就好了。” “吉祥,你是不是动作太重了?”宁音尘探头过来看了眼,接过吉如意手上的药膏,柔声道:“还是我来吧。”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前前后后离他放完狠话不过十秒,吉如意还处在呆滞中,甚至连药膏都还没往伤口上抹。 在换人的间隙,慕无寻勾着嘴角,朝吉如意一挑眉。 “他他他......他是故意的!”吉如意简直暴跳如雷,就连沉浸在自己世界的闻人幻都侧目看了他眼,宁音尘更是疑惑,问:“怎?” 吉如意咬着唇,生生咽下了到口的话,眼眶都气红了,在宁音尘察觉前,慕无寻从储物戒拿出一样东西递给他,说道:“师尊不是说公孙执有所隐瞒嘛,我便去了一趟他寝宫,拿到这镜花水月,想着师尊或许需要。” 宁音尘给慕无寻上完药,绑绷带时才往那东西上看了眼。 那是一面像是镜子的东西,却有着无数菱面,里面流淌着水泽,将照在上面的人分裂成无数个角度不一的模样。 法器散发出强大的威压,里面的水泽不断晃动,像是在那方小世界经历一次次海潮。 “镜花水月?这是做什么的?” 闻人幻看向这边,解释道:“它是一位隐世仙人做的法器,原本是想刻录下与已逝道侣的回忆,但后来不知怎地,辗转流入凡尘,不知踪迹,原来竟在天府中。” 绷带将伤口裹得严严实实后,慕无寻拢上衣领,对宁音尘毫无隐瞒道:“这里面应该有师尊想要知道的事。” “弟子此前在寻找师尊的过程中,发现当年之事存有蹊跷,从而查到公孙执头上,经过一些事后,公孙执成了我的人,这些年我通过他一直想引出师尊口中的那位神秘人,最近才稍有进展。” 那人藏得太深,就连慕无寻都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才逮住他的尾巴。 宁音尘有些惊讶,居然连公孙执都是慕无寻的人,莫非连议会都是慕无寻安排的? 他们说话间,宁音尘蹲下身给慕无寻重新束好绷带,随倾身时长发泄落一侧,露出白皙纤细的脖颈,慕无寻原本流畅的话都阻塞了一下,移开视线时面上虽不显,却已心乱如麻。 吉如意将一切尽收眼底,气得差点厥过去,他按了按自己的人中,才稍稍清醒。 宁音尘根本没意识到给别人束腰带的举动有多疏狂,只想着慕无寻对他好,他也照顾慕无寻一下,合情合理。 察觉房间莫名有些安静,他抬头看向慕无寻,问道:“什么进展?” “对方似乎有大动作。”慕无寻偏头咳了声,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师尊你先起来。” 宁音尘:“嗯?” - 天府地牢前聚集了很多人,皆是因公孙执之死而来,芮岚在一群长老的拥簇下查看完廊道尽头那个房间的情况,掩着鼻子退出牢门,询问道:“确定今日没人探监?” 守卫弟子道:“得了上面的吩咐,就连只蚂蚁都靠近不了。” 只见那牢房杆门被粗暴地破开,里面三面墙壁全溅洒了鲜血,地上更是汇聚了一滩血泊,散落着白骨残肉,以及一些已经残缺得辨认不清的人体器官。 一名天府长老道:“看着像是妖物所为。” 也只有一些修行邪门的妖,才会以修士身体为食。 芮岚看向那名守卫弟子,眯起的眼睛寒光乍现:“没听到任何动静?” 那名弟子冷汗都快下来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天发誓:“牢内无论巡逻的,还是守门的,都没听到半点动静,若有虚言,弟子自废修为。” 芮岚面色转暖,将人扶起:“是我因师父之死太过激烈,切勿见怪。” 天府长老闻言目露欣慰,正要安抚一二,便听外面响起一声声“少府主”,人堆在狭窄的廊道生生分开一条尚算宽敞的道,供雪衣少年行来。 风轻痕朝在场长老略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尔后目光移向惨不忍睹的牢房,从始至终神情没有半点起伏。 芮岚抬手揽住风轻痕的肩膀,轻声安慰:“轻痕也别太难过,或许比起上问天台,这样的结局反而痛快些,至于凶手,师兄掘地三尺,也定会找出来......” 他话未说完,风轻痕便皱眉打断道:“拿开。” 芮岚尚在疑惑,就见风轻痕瞥过肩上,冷冷道:“把你的脏手拿开。” 天府长老怒道:“风贤侄,你就是这般跟你师兄说话的!目无长幼,怎可叫我们放心将天府教到你手里!” 风轻痕冷笑道:“我目无长幼,你们便是目无尊卑,天府只配我风家执掌,你们不过是群外人,有何脸面指手画脚。” 芮岚悄无声息握紧拳,风轻痕看完这里的情况就走,路过芮岚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风家就算没有我,也有其他姓风的人,还轮不到你。” 芮岚一改温和,怪异地低笑道:“你当我谋划的是府主之位?” 地牢内光线昏暗,芮岚后退一步让开道,刚好退进更深一层的黑暗里,叫人看不出神色,风轻痕收回视线,迈步离开。 无人瞧见的地方,一股黑色的力量波动开,在芮岚抬眸的同时,消弭无声。 - “你之前跟风轻痕关系不是挺好的,为何突然间成了这样?” 最近宁音尘没事就找闻人幻说话,就怕这小孩因归一宗主和兄长的死憋出什么病来,所幸闻人幻也恢复了些精力,没像头两天那样一言不发。 话也渐渐多了起来,答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原以为是除了亲人外最好的人,可到头来却发现只是我一厢情愿,天府少府主怎会屈尊纡贵跟我一个没地位的小弟子做朋友。” 宁音尘抬手揉了揉闻人幻的头,道:“朋友不是拿这些来衡量的,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闻人幻问:“那神尊会去对付自己朋友的宗门、他的家人吗?” 宁音尘摇头,便听闻人幻续道:“我虽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却能感觉到,当时一切矛头都指向归一宗,只能是他动了手脚。” 人与人之间的事太过复杂,宁音尘安慰了会儿,从闻人幻房间出来,对窝在肩上的吉如意道:“好奇怪,明明小幻很恨风轻痕,可为什么感觉又不是特别恨,好么是朋友,要么是仇人,难道还有朋友和仇人之间的关系?” 吉如意蹭着他的头发,道:“阿尘可以将这样的关系看作是恋人,因为只有恋人间,对方无论做了什么,也永远恨不起来。” 宁音尘惊讶:“他们是恋人?” “不不不,我只是打个比方。”吉如意怕宁音尘被带偏,赶紧解释道:“这种感情类似恋人,因为从小一起长大的羁绊很深,所以哪怕出了嫌隙,也很难断干净,是介于朋友以上的关系。” 宁音尘默默思索,怎么感觉“恨又恨不起来”的这种情绪这么熟悉,咦,慕无寻对他好像就是这样...... 吉如意跟宁音尘心有感应,发现宁音尘目光放空,脚步也放缓了,立刻打断他的沉思:“阿尘,慕无寻很危险,你千万不要跟他独处一处。” 宁音尘问:“为何这么说?” 虽然刚开始他也以为慕无寻恨得想杀他,可后面证实他想多了,可能吉如意也想多了,正要与之解释,就听吉如意鸟脸异常沉重道:“总之,阿尘你记住,离慕无寻越远越好。” 宁音尘长长地“啊......”了声,目光飘忽,看着像是听进去了,然而回到房间,正把玩着那样名叫镜花水月的法器时,一听慕无寻的脚步声,便立刻跑去开了门,对着外面眉眼弯弯。 慕无寻捧着一叠衣服,房门骤然打开时一愣,抬眸瞧见宁音尘,不由自主跟着露出笑意:“弟子思来师尊不能一直穿着星宗的弟子服,所以准备了几套换洗的衣服送来。” 宁音尘接过衣物,将人让进屋内,疑惑道:“是要走了吗?” 慕无寻应了声,扫见桌上的法器,回眸看向宁音尘,说道:“明日昭告九州,师尊回来一事后,我们就走。” 第三十一章 “一定要昭告吗?” 宁音尘捧紧衣服,略一思考,就已明白慕无寻的意图,公开他回来这事,无疑是向那人宣战,但随之而来也会有更多的危险接踵而至,只要一想起当初因自己意气用事,导致的结果,宁音尘不得不更多思量一些。 慕无寻几乎是纵容道:“师尊若不想,也可以不昭告,一切依师尊的意愿。” “我没意见,怎样都可以。”宁音尘说道:“但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慕无寻静静看着宁音尘,一向什么都依着宁音尘的他,却并没有即刻就点头,宁音尘侧过头,将衣物收入储物戒,垂下浓密的长睫,道:“如果有一天,需要你动手杀我,或者在你我间选择一人活下去,我希望你能自私点,果断点。” 慕无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以说得上空白:“师尊为何要我答应这种事,你是不是,还瞒着我什么?” “有的,只是不能由我告诉你。”宁音尘心脏像是被电击了下,密密麻麻得刺痛,故作轻松道:“我会在不知还剩多久的生命中陪着你,只希望你不要走你师伯们的旧路。” “我答应师尊,因为我弟子不会让这种事发生。”慕无寻重新勾起嘴角,满身的志骄意满令人艳羡,他抬手正了正宁音尘束发的玉簪,像是笑,又像单纯只是勾起了嘴角。 “明日师尊不需要出场,一切交给弟子就好。” - 那天晚上,宁音尘失眠了,倒不是焦虑,而是不知化人形了。 除了那次识海里,这还是宁音尘第一次以肉眼看到不知的模样,看着年纪不大,长眉桃花眸,玉面朱唇,琼鼻挺立,墨发丝丝缕缕泄落在未着寸缕的身上,脖颈的位置有一条疤痕。 他捂着那道疤痕,坐在床上阴郁地看着宁音尘,长相与宁音尘有三分相似,不似的地方在于,不知身上亦正亦邪的气质太过强烈。 宁音尘正吃着睡前点心,转头看到床上突然出现个人,吓了一跳,连忙将慕无寻刚带来的衣服递过去。 都说本名法器的化形,会以主人的长相为模板,当初宁音尘走时不知刚生出灵智,没有得到化形的机缘,宁音尘一直以为,就算后来不知化形了,应该也长得不跟他像的。 不知穿上衣服,冷飕飕道:“明知道慕无寻是什么身份,回来后不离他远远的,反而说什么会一直陪着他,你当真是连死字怎么写的都不知道。” 宁音尘新奇地看着不知的脸,丝毫没介意不知给人的距离感,眼里不由自主含着慈父般的笑容,道:“我躲过了,又躲不掉,而且他有心魔,不能受刺激。” “你不过是在给自己找借口,卿久阁当初给你说的话,我瞧你忘了个干净。”不知跳下床,转动了下手腕,阴冷道:“你要是下不去手,我替你杀了他!” 然而他刚走两步,脚像打了结,嘭地摔在了地上——太久没化形了。 “不要整天打打杀杀的,来吃点东西,天府的糕点是真的一绝!”宁音尘扶起不知,在他开口前,提前将一块酥点塞到他嘴里,像看着一个任性的小孩,问道:“是不是很好吃?” 吐出来有辱斯文,不知不得不咬了口,又突然暴跳如雷,宁音尘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得了狂躁症,不知扔了酥点,吼道:“你究竟有没有心啊!明知道慕无寻最后一定会杀了你,还把人一直带在身边,哪有犯人一直往判官身上凑的!” 宁音尘被吼得一愣,不知继续发泄道:“为什么不告诉他,他生下来就是为追杀你的,非要等他把铁骨鞭甩你身上,才甘心不成?” “啊,我都快忘了,那铁骨鞭也是你走前亲自锻造好送给他的,你从一开始就计划好,就算天缝里没死成,你天道化后,他也好出手对吗?” 宁音尘看着不知,突然有点想灭口。 但一把剑,自然是无法灭口的,只能把它溶了。 不知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又或是憋得太久,质问了他很多事,这一幕跟卿久阁师兄走前质问他的场景重叠,眼前也逐渐模糊,浮现出卿久阁的身影。 “小宁儿,我当初就极力反对闻人厄让你去救那孩子,如今走到这一步,他离苏醒也将不远,作恶事的明明是别人,最后一切因果孽障却要算在你头上,世道如此不公,你何不自私点,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那时宁音尘因连渊师兄的死悲痛万分,情绪易燃易爆,闻言跟卿久阁大吵了一架,却没想到那却是他们最后一次对话,而他最后依然忤逆了师兄最后的交代,在万民讨伐中,极尽全力以自己的方式护住了慕无寻。 人人都让别人自私些,可他们中却没一人自私过。 不知连着说完许多话,情绪激烈下脸色潮红,最后他拿起桌上的镜花水月,坚决道:“明日我替你去,当年什么罪什么恶,总该公布出去了,这些人真是可笑,明明是他们逼死了你,到头来却又来供奉祭奠,你为了这样一群人向死而生,根本不是我不知的主人!” 他身上的煞气更加浓郁,紧紧捏着镜花水月弯腰咳嗽起来,宁音尘想去拍他顺气,不知猛地后退了几步。 宁音尘收回手,道:“你既然知道了这么多,那也该明白这是我生来的义务与责任,我连拥有这一生都是侥幸得来的,且从始至终的因都起于我,便该我收拾这个烂摊子啊,有什么好委屈的。” 不知近乎崩溃道:“你知道我最讨厌的是什么吗,就是明明你什么也没做,当罪责降下时,你却是那个最大的祸首,甚至都不知道,该去怪谁。” 他慢慢靠近宁音尘,抬手按在宁音尘肩上,表情缓缓恢复祥和:“主人,明日的事交给我吧,公孙执的罪,该揭露了,之后还会有乌殊,以及慕无寻。” “你怎么知道乌殊的存在。”宁音尘愕然间,突感后颈一痛,眩晕感不受控制袭来。 不知接住软倒的宁音尘,目光冰冷道:“我永远都是您最锋利的剑。” - 公孙执的丧事办得十分低调,很快扎结的白幡就被无上的风光替换,整个玄门都在传一件事,月泽神尊回来了。 慕无寻以神山尊主的身份来到天府,召集玄门内位高权重之人公布之事,此言一出全场哗然,不少人喜极而泣,直嚷着想见神尊一面。 这些请求皆被慕无寻以师尊身体不好为由回绝,他也只短暂露面了下,剩余的事皆交给郁玄应付,然而在离开时,一位白衣如云的仙人缓缓步入场中,来者面覆白纱,广袖玉带,细腰间配着一把剑,及腰长发随走动间微扬。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那人身上,出尘脱俗的气质仿佛独安一隅,周围喧嚣哗然都与之无关。 慕无寻驻足片刻,上前拱手道:“师尊。” 这一句,让全场所有人都为之沸腾,极力窥探面纱后的真容,但也只能瞧出模糊的轮廓,唯一看得真切的,只有面纱上的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与一对十足好看的远山眉。 这却越发让人抓心挠肺地想一睹真容。 月泽神尊走到正中,转身看向下方一列的上位者们,将千人千态尽收眼底,尔后淡淡一笑道:“诸位,别来无恙。” 同时一道结界如粼粼波光般漫过天府上端,将偌大几座山峰笼罩其中,猝不及防撞上结界的飞鸟瞬间血肉模糊。 场下各大能被强势到近乎蛮横的威压逼得纷纷跪倒在地,他们无论多高的修为,以前被多少人追崇,此刻面对那位白衣仙人,也犹如蝼蚁比之泰山,渺小如微尘,一拂即去。 那一刻,所有人再不敢心生半点妄念,战战兢兢伏于地面,真切得直面了六百年前那位唯一封为神尊的救世主,有多么强大,强得让人望而生畏。 慕无寻同样跪在地上,抬头去看重临人世的神尊,心脏砰砰直跳,不同于旁人的敬畏,他敬畏之中,生出股想将人折于身下的疯狂。 双拳攥紧,慕无寻低下头,压下顿起的心魔,含着血连带将这不可见人的欲望咽回肚子里。 白衣仙人清冷得如高岭之花,生于雪峰,凛冽寒霜都似随他而来,只见他环顾下方,声音没有丝毫波动:“生于安乐,亦将死于安乐,你们有权知道,即将面对的,将会是什么。” 他抬起手,一枚精致至极的多面水镜自他手心浮出,散发出朦胧光辉,随着灵力灌入,霎时光芒大盛,狂风大作,在场所有人的神识被一股外力攻击,甚至毫无抵抗之力,接二连三晕倒过去。 出了这里的人,结界之下的所有人,神识都被沉入了镜花水月中。 镜花水月的没块菱面皆化为星辰,融入天幕下的幽蓝结界中,宁音尘收回视线,走过横倒一地的众人,开口唤道:“无寻。” 慕无寻快步上前,恭敬道:“师尊。” 宁音尘轻声道:“我饿了,想吃桃花酥。” - “我饿了,想吃桃花酥。” 小男孩怯怯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将手背在身后抠着手指,又小声补充了句:“没有桃花酥的话,其他能吃的也行。” 少年穿着小男孩从没见过的衣服,那衣服好看得如缥缈云烟,华贵精致,一眼就知道,那是自己高攀不上的人。 他往常乞讨的话,甚至不敢往这样的贵公子身边凑,今日却是饿极了,才做出此举。 但那位漂亮得犹如谪仙的少年却没半点嫌弃,弯着好看的月牙眼,说道:“神山上没有吃的,但有些树结的果子似乎也能吃,其中就有桃树,你若饿得慌,可以往这条路去,走到头就能看到桃花岭了。” 这座山很高,高到了云层上,往下看就能看见风云涌动,往前看可以看到遥远的太阳,阳光有时镀在云毯上,犹如被火烧着般。 少年指的那条路,是往崖边去的,前几日他都不敢往那边瞧,但看少年司空见惯的模样,也不敢露怯,挪了几步后,回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一只麻毛普通的小鸟从空中飞下,少年接住那只小鸟,弯着眉眼道:“我叫宁音尘。” 小男孩红着脸,嗫嚅道:“谢谢你......我,我叫公孙执。” ※※※※※※※※※※※※※※※※※※※※ 前两位师兄的死因要揭露啦~ 第三十二章 公孙执自此后便在神山上住了下来,但却十分不安,怕自己又被赶走。 他经常折了桃子,会跑很远的路送到少年的殿宇内。 有次偶然间,他看到自己那个大义凛然的兄长,难得温柔,却是对着那位霞姿月韵的少年,他躲在耳墙后,被兄长看见,正要觍着脸走过去,迎来的却是熟视无睹。 之后他接连发现,在外面闻名遐迩的大能们,来到神山却对着少年卑躬屈膝,就连那位将他带来神山、天府即将继位的少府主,都将那名少年捧为掌中宝,素来目无下尘的药宗宗主,也只会对他多说些话。 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什么是集万般宠爱于一身,那是自小被玄门追杀的他,永远也触及不到的。 那种遥不可及的感觉几乎刻入骨髓,不由自主的,公孙执在面对宁音尘时,也弯了背脊,比之第一次见面还要拘谨。 宁音尘只是很短地愕然了下,便习以为常,极有礼貌地略一颔首,从他身边路过。 再之后,那名少年身边除了长得很像麻雀的小鸟,又多了一个小孩,在少年将那个小孩带回来前,他曾偷听到,兄长对少年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连渊卜算的结果从未出错,既然显示你与天佑一族的幼子有这等羁绊,无论他最后于你是生是死,救下他也是你给自己的一条路。” 隔着一扇门,少年轻灵的声音传出:“可是连渊师兄也说过,他大概率是来杀我的,闻人师兄,我是不是本就不该存在?” “瞎说什么!连渊他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他惯会往坏处想,你只管将人带回来,养在身边也好防备着。” 之后房门打开,公孙执赶紧躲到拐角后的黑暗里,再偷偷往外看去时,只见少年已然远去的背影,带着一股孤寂。 - 公孙执原以为神山上这位小神君收徒,必然是天大的喜事,神山一定回来很多高高在上的大能前来参礼祝贺,但奇怪的是,小神君收徒那天,除了神山上原本的这几人,就只有天府下的四门宗主前来。 整个神山跟往日一般宁静,但礼节一样也没少。 小神君收的那个徒弟,模样也是真的好看,只是眼神透着一股狠劲,跟公孙执以前看到的,饿狠的小狼崽很像。 那时候公孙执竟可耻地想,如果这小孩真是上天派来杀小神君的,待小神君死后,他是不是就有机会重新获得兄长的疼爱? 反应过来自己想了什么后,公孙执面露惊恐,吓得一脸苍白。 但很快他就发现,那小狼崽没有能力杀小神君。因为小狼崽修的路数跟自身完全相冲,而那些功法都是闻人厄交给宁音尘,让宁音尘按着这些教给小狼崽的。 这件事约莫也被宁音尘察觉了,教了半月后,宁音尘不再教小狼崽,跟小狼崽说:“你能修的太过偏门,只有你本家的功法才有用,但你本家被烧干净了,若想修行,只能靠你回忆着往日天佑一族施展的法术,自己慢慢去琢磨。”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小狼崽的修为没有半点进展,但公孙执仍能看到他一大清早就去练基本功,直到天黑才会汗淋淋地回自个儿的住所。 - 公孙执以为的小神君,应该是高高在上、睥睨凡尔的神明,但因着那个小孩,他看到了小神君更多的一面,原来看似清冷无欲无求的少年,也会贪玩,一点没有做师尊的架子,甚至让自己徒弟不要老是练功。 再之后,少年给他徒弟重新赐名,唤作慕无寻。 本意是希望他不要寻找过往恩怨,但公孙执瞧着慕无寻那模样,不像是会放下一族惨死的人。 他将终其一生地寻找,却什么也寻不到。 公孙执阴暗的一面在喜悦,原来这世上,不光他一人这么可怜。 - 天之裂缝越来越严重了,几个宗门的宗主联手也无法遏制其腐烂的速度。 其实从很早以前,天空就出现了这样一道犹如创伤般狰狞的伤疤,但人们依然碌碌无为着,他们总认为会有更强大的人去解决,就算天塌下来也轮不到他们操心,所以哪怕天空的裂缝越来越大,除去恐慌外,依然每日三餐按时吃着。 公孙执常常会看到小神君坐在高高的屋顶上,撑着头望着那条纵横整个九州的裂缝,这个时候他总是一个人,脸上没了喜怒哀乐,清冷得恍若天边皎洁的月。 有次公孙执爬上去,动作很小地挪到他身边,问他在想什么。小神君却反问他,看着天空的裂缝害不害怕。 公孙执点头,宁音尘望着天空,说道:“我也很害怕,大家都等着人去解决,但如果世界上真有人能将天空愈合,恐怕只有我了吧。” 那个时候公孙执已经跟在风仪身边,成为了天府的弟子,跟在宁音尘身边的小麻雀,也化形成了一个丑丑的小孩,像是从梦里惊醒,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望着屋顶上的小神君傻呵呵地笑。 公孙执道:“他似乎只会这个表情。” “因为他只学会这个。”宁音尘朝他弯着眼睛一笑,公孙执才恍然发觉,那小孩的笑容竟与宁音尘一模一样,眼角弯的弧度,嘴角微抿后翘起。 宁音尘从屋顶飘落在地上,抱起小孩,道:“希望他永远也学不会其他的表情。” - 在天府做了大半年外门弟子,公孙执始终没摸到上升的路径,哪怕风仪一直照顾有加,但也有管不到底下那些人的时候。 因为归一宗的丑闻,公孙执至今仍被贴上私生子的标签,外门里的那些人瞧不起他,拿被领回去又像狗一样被抛弃的事来取笑他,他们围着他拳打脚踢,哈哈哈的笑声震颤花蕊。 每当这个时候,公孙执就会卷缩着身体,抱住头,尽量减小伤害。 他没跟任何人说,没告诉将他赶出归一宗的兄长,没告诉将他带进天府的风仪,因为他知道,没人会帮他,像他这种无依无靠的人,自己的命数,走成什么样,只能他自己抉择。 但同样,他也越来越恨闻人厄,恨这个同父异母的人,为了归一宗主的位置,将他赶出家门。那些外门弟子说得不错,他像癞皮狗一样,被抛弃了,流浪着,乞讨着。 每次风仪带他一起去神山,公孙执多期望这个兄长能察觉到他被人欺凌,可是闻人厄甚至都没看过他一眼。 凤仪总温柔地宽慰他:“你兄长非是如此,等以后你自会明白他的苦心。” 天府的少府主是公认地宽厚温良,公孙执紧紧抓着他攀上高位的唯一途径。 - 天之裂缝的情况突然好转,公孙执随凤仪去神山时,才得知那位小神尊不知得到什么方法,阻止了天之裂缝的扩大。 但公孙执看到的宁音尘,却没有半点喜色,眉宇间反而忧思重重。 私下没人的时候,公孙执问了他,小神君没有半点架子,不像那些看不起人的天府弟子,声音轻软地跟他说:“我上去看了,不是裂缝扩大了,而是里面散发的黑雾,越来越多,所以远远看去,才像是裂缝被撕大的感觉。” 公孙执震惊无比,就算是凤仪也到不了裂缝口就会灵力耗尽,而宁音尘如今甚至还没及冠。公孙执修为不高,看不出宁音尘的境界,但单听这话,就知道对方估计已是玄门顶尖的那几人了。 他在天府时,常常听人说这个是某家族送来的天子骄子,那个是绝顶天才,可放在小神君面前,那些人却连提鞋都不配。 公孙执又问他是怎么控制住那些黑雾的,宁音尘露出笑意,说出公孙执更为震惊的话:“我认识一个人,特别强,如果把我的实力作为衡量尺度,那么他应该比我强一百倍,是他告诉我的。” - 很快,公孙执就见到了宁音尘口中的那位强者。 那人怪异无比,穿的衣服破烂陈旧,衣摆撕碎成一缕缕,头上戴着一个偌大的尖角兜帽,他勾起的嘴角也尖得锐利,加上一对一直弯着的倒三角的眼睛,给人悚然心悸的感觉。 但小神君很少出神山,不知世俗,完完全全地信任这个怪人。 公孙执却是不信的。 因为他找到自己,说的话带着浓浓的恶意,像是地狱里爬出的恶魔循循善诱:“跟小宁儿比起来,你过得可真惨,明明也是大宗门宗主的亲儿子,你哥哥可比你体面多了,说不定,他正在背地里为有你这样的弟弟丢脸呢。” 公孙执没理他,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找上自己,但坏人的目的从来都是做坏事,而公孙执哪怕再讨厌闻人厄,也不会助纣为虐。 怪人找他也没打算立刻就要一个答案,那只尖锐的手指滑过他的脸,如毒蛇吐着杏子舔过:“我能帮小宁儿,也能帮你,你想登上天府府主的位置吗?” 说罢,在公孙执惊愕间,化为一缕黑烟消散了,原地余留一首哼唱的古老歌谣。 - 他发现了一个秘密,小神君每次从天之裂缝下来,都会吐很多血。 除了他,没人知道,甚至那只一直跟在小神君身边的重明鸟,以及小神君的徒弟,也不知道这件事。 那个怪人总是来去无踪,似乎是真的在帮小神君,虽然这个帮助代价太大,但天之裂缝确实开始缩小了。 陆地上生活的人已经将天之裂缝视为一道风景,就似日升月起一般平常,根本不知道他们安宁的生活是顶着谁的鲜血。 而公孙执也忙着想要脱离外门弟子的身份,成为内门弟子。 那日神山随凡尘的俗,张灯结彩过新年,大家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像是寻常百姓家,小神君的几位师兄问了慕无寻的修为进展,又问了小神君近些日子在做什么,他们没在这日提天之裂缝一个字,只说到小神君的及冠礼。 还有两年,小神君就要及冠了,几位师兄都在开始四处为他准备礼物。只要想想,就知道那日必定是九州同庆的盛大。 那日家宴上,小神君难得有些沉默,在旧年渡往新年的那一刻,凤仪问他:“有没有什么对新的一年的愿望?” 小神君穿着一身红袄衣,小脸陷在衣领的白绒里,呵出口白雾,皎如月华的脸被雾气模糊,隐约看到他满眼的虔诚:“希望新的一年,大家也都能好好的。” 卿九阁嘲笑了句:“小土包,不知道么,愿望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小神君愕然地看向他,脸上浮现出焦急,连渊便忙安慰道:“久阁师兄逗你玩的呢,小宁儿别怕,师兄们自然会好好的。” 公孙执看着这一切,感觉自己像个外人。 家宴结束后,公孙执漫无目的地随便走着,突听拱门后传来熟悉的人声,是闻人厄和凤仪。 闻人厄居然说起了他。 “他既入了天府,还劳烦你多打点些。” 那一刻无法诉说公孙执心中的喜悦,原来兄长竟也是想着他的。 又听凤仪道:“他很想升成内门弟子,要我安排一位长老将他收入门下么?” 公孙执紧张得要命,却听闻人厄道:“让他永远待在外门做个闲职,不要给他任何上升的途径。” 犹如一盆冷水彻头彻尾浇下,这个大冬天里,公孙执从身体冷到心里。 ※※※※※※※※※※※※※※※※※※※※ 以其他人视角叙事中的宁音尘:宁静淡然,清冷如华。 宁音尘自己的视角:啊啊啊啊啊九敏啊! 第三十三章 “你要我做什么?” 公孙执双眼空洞地看着前方,在他侧面的高墙上,坐着一个怪异无比的人,摇晃着双腿哼着那首被他来来回回哼了无数遍的歌谣。 歌谣声在他话音落地时戛然而止,那人低头,倒三角的眼睛像是不怀好意的笑:“我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需要倾其所有地背叛小宁儿就好。” 公孙执道:“我要天府府主的位置。” “这有何难,你就算想要整个九州,我也能帮你得到。” - “阿执,你怎么了,有心事?” 宁音尘的眼睛清澈地犹如一汪湖泊,倒映着碧水蓝天。公孙执悄无声息将怪人给他的东西染在宁音尘洁白的外袍上,收回手后无辜地摇头,那边有个稚嫩地声音在叫师尊,宁音尘转过头去,牵起小男孩的手。 慕无寻对异样的嗅觉也跟狼似得敏锐,戒备地看了眼公孙执,紧紧握着宁音尘的手,道,再看向宁音尘时满眼的依恋:“师尊再陪我修炼一会儿吧。” 这孩子作为神君唯一的弟子,修为却至今都没进展,但公孙执看在眼里,他已经足够努力,奈何有着那样的命数。 宁音尘迟疑道:“可是闻人师兄今日叫了我,晚些回来再陪你好吗?” 公孙执知道,宁音尘这一去,闻人厄必然会发现他身上的腐朽之力,那是天之裂缝产生的源头。 - 闻人厄果真发现了,但他兄长不愧是久居高位的人,并没有当场发作,只是问了宁音尘最近都做了什么。 小神君一贯害怕这位师兄,在这方面,公孙执也一样,对闻人厄存在本能的畏惧。 一问,宁音尘什么都说了,包括他认识了一位神秘高人,从而遏制了天之裂缝扩大的事。 闻人厄即刻就安排了人去调查,公孙执从没见过他这么上心的模样。 再之后,公孙执得知,小神君跟那怪人断了联系,小神君太听话了,闻人厄说有古怪,小神君就信,并且乖乖将联系怪人的途径告诉了闻人厄。 闻人厄跟宁音尘道:“永远也不要与那人合作。” 之后,这位归一宗的执法尊者顺着宁音尘联系怪人的途径找了去,而公孙执一直悄悄跟在他身后。 那是闻人厄第一次见到怪人,几乎一见面,他就立刻判定了对方的身份,一句话没说就拔出烽火释放出凛冽的杀意。 他们从神山打到云端,打得昏天暗日,大地震颤。公孙执的修为上不去,正想就在地面等着怪人将傲慢的兄长教训个鼻青脸肿时,他身体里突然出现一股陌生的力量,那股力量十分强大,像是当初抹在宁音尘外袍上的那种黑色雾气。 他借着这股力量不断升空,升得太过高,往下方看去,绵连十里的大山都只是地上的一只爬虫。 在这漫长的升空过程中,公孙执察觉到奇怪。小神君曾说过,怪人甚至比他强一百倍,可为何却感觉跟闻人厄打了个平手? 如果不是闻人厄藏拙,那就是怪人故意的?! 公孙执来到他靠自己永远也踏足不了的地方——天之裂缝。 这里远比小神君形容的更加恐怖,狂暴的罡风几乎能将人撕成粉碎,天空纵横的那道漆黑的裂缝仿佛有着吸力,从里散发出一种诡异的黑色雾气。 刚靠近雾气最浅薄的外层,就已让人头昏脑涨,炽热的太阳风似乎都无法穿透进那比深渊更可怕的地方,任何东西落入其中,都被吞噬得骨肉无存。 诡异、狰狞、可怖......能用无数负面词语来形容这里。 但公孙执体内出现的那股强大力量,却与黑雾相交辉映,穿过重重雾气,没受丝毫伤害,就像,他已成为这里的同类。 - 他看到了闻人厄,在天之裂缝的边上。 闻人厄受了很重的伤,撑着烽火半跪在地上,看见他这幅模样,公孙执前所未有的快意。 怪人毫发无伤,依旧弯着倒三角的眼睛,兜帽下的脸在黑雾中犹如鬼魅般苍白,他哼着歌,听到动静,转身看向公孙执,甜甜腻腻地道:“还满意吗?” 闻人厄瞬间激动起来,双眼赤红地瞪着公孙执,激烈下又吐出一大口鲜血。 瞪视下,公孙执生出些心虚,听到那个怪人对着素来不可一世的执法尊者道:“本来并不像对付你们的,但谁叫你阻了我的路呢,没有人能将宁音尘从我的控制下带走。” 闻人厄咬着牙龈,愤怒的情绪让风云都开始狂涌:“腐败的天道,宁音尘不是你的传承者,尔等休想!” 他挣扎着要站起来,但被挑断脚筋的人,又气海尽毁,无疑是再也站不起来的。 公孙执听着他们的对话,彻底恍惚了,直到怪人唤他,才稍稍回神,听到怪人循循善诱地对他说:“你从小因为他颠沛流离,母亲惨死,父亲不仁,他将你带回归一宗,却不管你被继母折磨,好不容易你把继母弄死了,他又将你赶出宗门,让你从云端跌回泥地,以乞讨度日。” “现下你好不容易傍上了天府少府主的大腿,有了进入内门的机会,他却暗地里让人阻了你的前程,计划让你碌碌无为一生,你恨他,又有多恨呢?” 公孙执茫然地抬头看着对方,那怪人依然笑着,如同罂.粟般致命:“这样的报复难道就够了吗?将他踢下裂缝吧,从此再没人会阻你。” 公孙执腿软得跪到了地上,听到一生嘶吼,他仓皇看去,闻人厄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呵斥道:“孽障,朋比为奸,吾之耻也!” 怪人笑盈盈道:“你看看,若是你不趁此时杀了他,等他回去后,死的可就是你咯,哎呀,忘记告诉小公孙了,我是不能杀人的哦~” “杀他?我没想过,我真的没想过......” 公孙执急得满头大汗,一眼都不敢往闻人厄那边看,他只能求怪人:“能不能饶了他,我原只是想教训教训他,我没想过......” 怪人苦恼地歪头:“就算他下去后,死的会是你也要饶了他吗?小公孙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他的性子吧,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做的事,天府,甚至九州的任何地方,恐怕都将容不下你。” 公孙执愣住了。 是啊,闻人厄若是活下来,他这一生就完了。 怪人哼着歌谣,像看着一幕搞怪戏剧,在古怪诡异的歌谣中,当年经历的一幕幕快速在脑海里闪过,母亲的惨死,父亲的绝情,继母的阴毒,兄长的漠视,外门那些人的欺辱,回过神时,公孙执的双手已抵在闻人厄胸前。 闻人厄看着他的眼神满是悲悯,带着一些讥讽,闭上了眼,随着猝然发出的力道,浴血的身体往后倒进了天之裂缝中,瞬间被漆黑吞噬得了无音讯。 那把名叫烽火的剑,被遗落在原地,怪人拂袖大笑着离开,公孙执愣愣地抱起那柄剑,手指滑过剑身,感应到这柄剑断了契。 意味着主人身死。 公孙执怎么也没想到,强大的闻人厄,竟就这般死了。而当他指尖滑过剑锋时,削铁如泥的剑锋柔软下,没让公孙执受半点伤,是闻人厄余留下克制的温柔。 笑声徘徊天际,怪人大喊道:“你将前程似锦,你将光芒万丈。” - 修真者将生死看得极淡,但这应该是小神君第一次直面死亡,他受到了很大的打击,甚至一度认为是自己造就了闻人厄的死。 真是个傻孩子。 灵堂上留了好多眼泪,那还是公孙执第一次看到小神君哭,甚至连天空都感同身受般,下起了磅礴大雨,整个世界都变得灰蒙蒙的。 他的那只小鸟呆呆地看着自己主人,学着落了一滴泪,紧接着眼泪接二连三啪嗒掉下,再也不只会傻乎乎地笑了。 - 天之裂缝更严重了,黑雾蔓延到人间,无数人因为这种瘴气染上千奇百怪的怪病,绝望中的人们跋涉千里来到神山脚下,请求得到解救。 那时的人间,当真是魍魉横行,白骨遍野,民不聊生。 其实不止人间,玄门也受到很大的影响,天府给隔绝起来,风仪派了很多人去镇守神山,但其实并不需要,宁音尘的阵法承袭星宗宗主连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动一动手,再厉害的人都没法进入神山内。 自闻人厄死后,小神君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连渊常停留在神山暖着他的耳朵哄着他,他那徒弟也不再整日修炼,乖乖陪在师尊身边。 大约是这些温暖的人,让小神君也逐渐振作起来,开始异想天开,想要复活闻人厄。 小神君生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没有做不到的,他说要闻人厄复活,就沉心专研了起来。 之后,他还真制出个复活阵,但这阵法需要一个触发机制——以命易命。 小神君刚说完,就被风仪严厉地喝止,并将他所有草稿成图焚烧得一干二净,那是风仪第一次发火。 “死了的人就是死了,复活之类是邪术,若真给你做成,这世界必然腥风血雨,你所作的,将为祸人间!” 小神君看着一把火将他呕心沥血专研出的东西烧得一干二净,淤积多日,终于吐出一口污血。 - 小神君消停了一阵,再次振作起来,开始处理天之裂缝恶化一事。 他亲自走下神山去安抚那些驻扎在神山脚下的凡人,每日都在往天之裂缝里输送至纯的灵力,遏制黑雾的加重。 但有次他似乎发现了什么,回来时整个人的状态十分差劲,开始研究起了兵器。 没过几日,小神君便求着连渊给他弄了个铸剑炉,连渊素来宠他,跟风仪不同的是,连渊的宠是毫无底线的,要什么就会给什么,若是要他去杀人,想必连渊宗主也会一声不吭地去干一番大事。 公孙执跟在风仪身边辅佐,同样忙得脚不沾地,天府作为玄门之首,更是管辖整个九州的存在,公孙执想要趁机接近天府内部,什么任务都接,没时间回神山去。 之后有消息传出,小神君锻出了一柄震古烁今的圣剑。 他真的是上天的宠儿,似乎没有他做不到的事,似乎他无所不能,挣扎在苦痛中的人们,因为小神君的存在,而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但现在的这些崇敬着小神君的人,万万没想到不久后,也是他们亲手逼死了世间唯一的神明。 ※※※※※※※※※※※※※※※※※※※※ 有个地方忘记在正文说明了,在镜花水月的回忆里,公孙执第一次见到宁音尘的时候,是他第二次上神山,叙事是从他第二次来到神山开始,也就是被归一宗赶走成为小乞丐后。 第三十四章 “我会用事实告诉你,你以为的法则根本不堪一击。” 天之裂缝旁,宁音尘使劲挣扎,然而他的双手被牢牢禁锢在怪人手里,怪人附在他耳边道:“当你亲自经历一遍在我身上发生过的事,还能说出一句‘不怨’吗?” 公孙执借着体内的腐朽之力,完美地融入黑雾中,看着小神君露出前所未有的愤怒。 “愤怒吗?你看看脚下,如今连同兽类都被感染变异,生命源泉也遭到污染,他们还能撑多久呢?”怪人惯会循循善诱:“回到我身边吧,代替我吧,过去的一切或许我还会既往不咎。” 公孙执听着这些话,感觉他们似乎认识很久,有着很深的纠葛,但小神君的年龄,且从未出神山,上哪去认识这样的怪人。 宁音尘完全被愤怒冲晕头脑,根本没听他说了什么,念着剑诀招来那把未生灵智的圣剑,狠狠朝怪人刺去。 正在这时,怪人身形虚化,一转眼的功夫,已身处十尺之外,桀桀地笑道:“想杀我吗,那就来追我吧,这世上,能杀我的也只有你了。” 小神君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好,光站着就已摇摇晃晃,他像是极其痛苦,少年的身体颤个不停,却将手里的剑握得紧紧地,追着怪人往下坠落神山,那一刻公孙执升出股强烈不安的预感。 他今天接到怪人的任务,很简单,单单就是将风仪叫去堡垒,什么也不需做,他本来十分抗拒,但他从怪人那里获得的腐朽之力确实让他强大了不少,他想更加强大,好在不久后争取拜入大长老门下。 而且他抱着侥幸想,这个任务也很轻松,就算怪人想对付风仪,风仪虽打不过,但在自己的地盘上,他还是能逃过一劫的。 公孙执正是办完这件事回来找怪人复命,看到两人下落神山,心里莫名一紧,赶紧追了上去。 一路上,公孙执远远看到宁音尘刺伤了怪人,以往,怪人就算受伤也会极快自愈,这还是公孙执第一次瞧见怪人流血,跟大家一样,他流的血是红色的。 小神君似乎更厉害了,又或许是他有了那把剑,变得更强了,甚至能与怪人一敌。 当公孙执赶到堡垒时,却见到怪人化成一道残影附在风仪体内,小神君像是没发现般,将风仪当成怪人拼命攻击,风仪闪躲着,边试图唤醒他的神智。 公孙执正要上去叫停,发狂中的小神君,一剑刺入了风仪的气海。 堡垒下突然来了不少凡人,这些人原本聚集在神山脚下,今日上来是因为神山脚下也爆发了一场瘟气,他们是求着神山下的守卫,得到允许上来求救的。 第一次看到小神君,却是这样的场面,不少人都尖叫起来,公孙执眼看大事不妙,赶紧躲入人群中,消失不见。 在退离的那刻,他看到那个怪人也站在人群里,倒三角的眼睛诡异弯着,仰着头看高高堡垒上上演的生离死别。 风吹得衣袍猎猎,风仪艰难伸手抚摸着小神君染血的脸,在茫然恐慌的眼神中,犹如凋零的落叶,脱力地倒了下去。 - “小神君走火入魔了。” 这样的声音以迅雷之势传遍九州,小神君有没有走火入魔,公孙执不知道,但看起来,他确实快疯了。 那把圣剑在染了九州前列强者的鲜血后,逐渐有了神智,一睁眼就看到性情大变的主人,或许会误以为,那是自己主人本来的模样吧。 天府少府主的死几乎震荡了整个玄门,不少上位者齐聚神山,查探小神君的状态,而那些凡人得知自己这么多年来敬奉的人居然屠杀师兄,也全都闯进神山,要求给个交代。 外面的瘴气还未解决,神山又是一片颠沛狼藉,可谓是内忧外患,而被抨击着撕扯着的中心,全是那一人。 瘴气之所以严重,是因为小神君的状态不稳定,因此他加固在天之裂缝上的灵力也跟着削弱,让腐朽之力疯狂地溢出。 而这些人越是逼迫,小神君就越发封闭自己,情况也跟着越来越糟糕,形成了恶性循环。 只有公孙执知道,宁音尘有多无辜。 幽暗的房间门窗紧闭,但外面不堪入耳的辱骂依然渗过门缝传进去,玄门之人不能对凡人出手这项规定,使得守卫拿发狂的人们毫无办法。 公孙执施了个隔音结界,站在窗下稍亮的地方,看向黑暗的角落。 那里正缩着一个人,这么多天过去,白衣还沾着一身的血,疯疯癫癫的说着胡话:“快醒吧,快醒过来,我不想睡了,我想师兄。” 小神君的徒弟跪坐在一旁,双眼赤红,看着像哭过,精神萎靡,根本没理会公孙执的出现,只满眼看着自己师尊。 公孙执站了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巨大的重石,他带着重石走了,从此这块石头压在他心里,压了整整六百年。 - 所有人都沉浸在镜花水月里的场景中,随着画面的一次次转换,逐渐了解到闻人厄和风仪之死的真相,而如俗言所说,真相往往来得无比残酷。 他们很想知道后面还发生了什么时,可镜花水月到公孙执离开神山就停止了,虽然不知道确切的,但在场很多经历过天之裂缝的大能们,都知道此后便是神尊被误认为祸胎被逼自裁,公孙执一步步登上府主之位,享受所有人的膜拜。 而造成这一切的,在场所有人,或者说这全天下所有人,都有一份功劳。 他们的神识从镜花水月里出来后,面前已无神尊身影,天幕上的结界也已消散,但那道白衣身影却以过往的火焰燎热名为愧疚的烙铁,永久地烙印在心里。 - “你为什么不让他们看看后面发生了什么?” 不知气恼地坐在宁音尘旁边,揉着手腕上的红痕,特别不甘心。而宁音尘把玩着镜花水月,看着里面一幕幕闪过的画面,道了声:“没必要。” 镜花水月后讲述的便是公孙执离开神山后,也彻底断绝了跟乌殊的联系,但哪怕没有乌殊的帮助,他依然爬上了府主之位,其中有个很重要的原因,风仪曾留下过命令,如果自己不慎身亡,公孙执将代为掌管天府事务。 也是在风仪死后,大长老找上,公孙执才得知这样一条命令。而风仪要说服风家的人,将天府交到公孙执手里,就算是辅佐,也十分不易。 大长老入道晚,显得十分年迈,坐在公孙执面前,以一副长辈惯有的口气悠悠道:“当初闻人厄请风仪将你带回来,我就知道有这一天。” 公孙执看起来十分震惊:“闻人厄请风仪,将我带回天府?” “那你认为呢,到处乞讨就真能傍上天府的少府主,或者天资卓绝一眼就被少府主看中?”大长老摇着头,道:“虽然闻人小子跟你血缘淡薄,但怎么说,他也是你旁系的兄长,为人自小正义,看不得你命途多舛,但归一宗又容不下你,托好友对你照顾一二,自是正常不过。” 公孙执像是怕触及令人崩溃的真相,情绪激烈起来:“他分明让少府主处处阻我,不让我有任何作为,从不多看我一眼!” 大长老突然问了句:“你在哪当差?” 公孙执有些愣住了:“藏书阁?” 大长老道:“有多少人想进天府藏书阁,都不够格,里面无数功法秘籍,心法武谱,他这是想让你静下心好好琢磨修习,你那点野心,谁都看得出,但你有本事,护住你那颗野心吗?” 想起闻人厄落在天之裂缝前最后看他的那一眼,公孙执抱着头痛哭着嘶吼:“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分明瞧不上我,明明把我带回了家却将我赶走,他明明让风仪阻我上升的路途,他分明讨厌死我了。” 心绪激烈到极致,弯腰吐出一大口血。 大长老叹了口气,站起身走了。 镜花水月的画面外,不知说道:“之后大概是他幡然醒悟,帮着群龙无首的归一宗理清了内乱,意料之外没有报复,当时闻人家没合适的人选,他就选了性格跟闻人厄最相似的墨林,扶持他坐上归一宗主的位置。” 镜花水月里的画面再次出现时,宁音尘紧紧握住拳,身体不可遏制地颤抖。那里面出现一张让他刻骨铭心的脸,一身破烂长袍,带着兜帽,倒三角的眼睛始终弯着,咧开的嘴角尖得诡异,正是公孙执视角里的那个怪人。 但宁音尘知道他有名字,名叫乌殊。 此时乌殊似乎受了极重的伤,出现在公孙执的寝宫外,几乎他一身腐朽之力刚出现,公孙执便猛地打开房门,满脸的惊恐愕然。 乌殊威胁了公孙执,从而躲在风幽谷渊养伤,公孙执对之恨意滔天,但他们曾狼狈为奸,乌殊不好过,也会让公孙执更不好过,更何况,以公孙执的修为,根本拿乌殊毫无办法。 宁音尘想,这大概是当时他跟乌殊决战,自己以为杀掉了乌殊,沉落进了诅咒空间中,而乌殊实则逃跑去找了公孙执。 此后的故事跟墨林对上,宁音尘甚至能想象到,墨林发现公孙执跟乌殊这等怪人有染,从而与公孙执决裂,并常居墨林再不出世。 但这些却被芮岚误导着传给了闻人缚,致使闻人缚恨上攀附杀死闻人厄的真凶从而登上宗主位的墨林,酿成之后的悲剧。 恩恩怨怨在这六百年,从未因为他们的离开,而停歇过。 宁音尘握紧镜花水月,这一趟天府之行并不是毫无收获,至少他知道乌殊还活着,并且有了新的密谋,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一定要将乌殊拖进地狱,阻止他继续为祸人间。 而芮岚,则是他找到乌殊,最关键的一条线。 ※※※※※※※※※※※※※※※※※※※※ 没有评论,没有追更,我都没申请榜单了,收藏也停滞。 你们都不心疼人的。 第三十五章 飞舟行了十五日,到达天迹一处绵延千里的崇山峻岭间,此处高达云端之上,还未靠近就感觉到一股神圣压抑的气息笼罩身上,飞舟在群山间又飞了半日,才到正中那座最高的山峰顶端。 宁音尘往下看去,见山峰被白雪覆盖,气压极低,依稀可见山上生长着只能在酷寒天气□□的作物,一片荒芜寂寥,除了楼台的布设同记忆中相差无几,其余几乎叫他认不出这是他自小成长的地方。 慕无寻在他身旁解释道:“那年你失踪后,山上就开始一年四季下着大雪,除了天气外,一切都没变过,如果你不习惯,我会想办法让雪地消失,把冬日换成春季。” 宁音尘知道,慕无寻说到就一定会做到,在旁人眼里是去习惯环境,而慕无寻会想办法改变环境。 “我听人说,你待在这里一直没出去过?” 慕无寻“嗯”了一声,并未多说什么,但单单只是这样一个单音,宁音尘也想象到了,要在如今这个连飞鸟都不愿抵达的地方一个人待上六百年,在漫无边际的时间里,折磨的不仅是身体,更是灵魂,难怪慕无寻这么白,这不就是常年不见天日的原因。 越去了解,宁音尘就越觉得内疚,或许他当初应该对慕无寻多关心一点,或许走前不应该对他撒那个谎,慕无寻已经被全族抛弃过一次,又被他抛弃,该多么难过,这些年一定很不好过。 慕无寻突然扳过宁音尘的肩膀,面对面看进他眼中的倒影:“我一直在等你回来,谢谢你选择再次回到这个让你遍体鳞伤的世界,给了我重新保护你的机会。” 气氛有些诡异,宁音尘尴尬地察觉,慕无寻居然没再叫他师尊了。他很想像别的师尊一样大声斥责一句“放肆”,可他又很没底气,在慕无寻面前他半点底气也没有,因此无法做到像吉如意所说的师尊的威严。 房门外传来一阵响动,飞舟正缓缓落地。 慕无寻刚拿上一件大袄披在宁音尘身上,吉如意就已冲进屋内,一把将宁音尘拽到自己身边,兴奋道:“阿尘我们去看看当年埋的梨花酿还在不在!” “这么多年早腐化了吧。”宁音尘哭笑不得,却由着吉如意牵着自己的手一步迈出飞舟,他看着眼前又熟悉又陌生的场景,一时感慨万分,总觉得下一刻闻人师兄就会一脸威严地出现,拿着戒尺怒骂“又上哪鬼混去了,这么久不回来”。 风仪师兄会在旁笑盈盈地劝“小孩儿贪玩正常,长大了就好啦”。 然后卿久阁师兄抱臂在一旁看好戏,或许会冷飕飕来一句“别打残了就行”。而连渊师兄一定会替他打掩护,结结巴巴地撒谎说是自己让小宁儿去做什么什么事的。 看着面前的楼阁,一瞬间,宁音尘眼眶有些酸涩,峭寒的风雪吹得很急,吹得他眼睛越来越酸,面前并没有走出那四位风华绝代的男子,唯余空荡荡的雪地和楼台。 这个时候他想,只是打下手心,那才多大点痛啊,为什么小时候就那么怕闻人师兄呢,如果可以,他想求闻人师兄再打他一次,把他打个半死都行。 这个时候,无论是吉如意还是慕无寻,包括不知都没上前来打扰他,整个天地寂寥得只有风雪的呼啸,他一步步走在雪地里,朝着家的方向,风将他的衣袍大袄撕扯地狂舞一通,他看着空无一人的楼台,一滴泪水快速自脸庞滑落,他捂住脸。 这世间没有人再唤他一声小宁儿了。 所有人都只会规规矩矩地叫他一声月泽神尊。 离开六百年,他的家也已凋零,哪怕年复一年再如何地维护,依然透着股岁月沉淀下的古朴和荒寂,吉如意察觉到一点,说话咋咋呼呼的,尽量弄出很大的动静,让屋子勉强有了些人气。 宁音尘撩着袖子打扫,已没了刚那一瞬的失态,见吉如意上蹿下跳的模样,失笑道:“你小时候那么乖巧寡言,怎么长大了就换了个性子。” 不知恶狠狠地擦着桌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主人你也不看看过去多少年了,就连一滴水都能把岩石滴穿了。” “说得也是。”宁音尘没有气恼,反而笑容和蔼道:“那不知你当时刚化形的时候,是什么性格?” 说到这个话题,不知不自在地瞥了慕无寻一眼,慕无寻正给窗户贴上红艳艳的窗花,分了心神留意到宁音尘的话,朝这边笑了一下。 吉如意更是嗤笑一声,一脸不堪提及的模样。 宁音尘觉得奇奇怪怪,不知看慕无寻的眼神,透着惧怕,跟当初他看闻人师兄时差不多。不知扭扭捏捏道:“多少年的事了,早就不记得了。” 他明显不想多说,擦了桌子赶紧跑远了,这让宁音尘更加抓心挠肺地好奇起来,他自小的好奇心比猫还大,一激起很难收场,不知不觉,他的眼神就飘到了慕无寻身上。 宁音尘一看慕无寻,慕无寻总能在下一秒就回视他,仿佛长着第二双眼睛专门留给他一样。 “师尊想知道,可以问我。” “其实也不是很想知道......” 这句话完全是违心的。 慕无寻目光柔软下来,将窗花贴好,说道:“那我就自己说吧,是我非要告诉师尊的。”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哄小孩,宁音尘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慕无寻走进来接过宁音尘手里的活,帮着将纱幔换上清雅的淡绿色,边说道:“那时不知还被留在神山,一化形只有两三岁的模样,虽然连话都说不清楚,但就已经学会了上房揭瓦等不得了的本事了。” 一听就十分鸡飞狗跳,宁音尘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他清冷如华月泽神尊的剑。 不知在旁边将动静弄得贼大,没一会就打碎了什么东西,发出哐当一声,吉如意拧着眉有朝那边喊:“你有病没病啊!” 这反而让不知越发较劲起来,慕无寻眼神沉了沉,声音不大地叫了声:“安生些。” 那边立刻没动静了。 宁音尘感慨,他的剑真的怕他徒弟啊...... 转念一想,其实这也没什么,他有时候也有点怵慕无寻的。 这叫什么?剑随其主? 像是变戏法似的,慕无寻朝向宁音尘时,脸色重新柔软得让人看不真切,续道:“他可以说是我一手带大的,自然怕了我一点,有不少坏脾气,也是跟那时的我学的,对不起师尊,没替你教好他。” “你道什么歉啊。”宁音尘很不好意思,脑袋没转弯,就脱口说了句:“听你这样说,感觉我跟抛妻弃子似的,那还有妻子跟回来的渣丈夫道歉的理。” 说完他都没反应过来自己这个借喻用得多么不恰当。 慕无寻笑容更深了些,让人更加看不透他,吉如意却是一口老血哽在喉头,千防万防没防住祸从宁音尘自己口中说出,他赶紧岔开话题:“后来不知偷跑出神山,在外面混成了凶剑榜第一,倒也挺有出息的。” 不知一把将手中沾水的帕子砸向吉如意,在那边喊道:“没你有出息,妖域的妖主,整天带着一堆精怪烧杀劫掠,恶事你干得没我少。” 两人又开始吵了起来,音浪将宁音尘夹击在中间,听着双方控诉对方的恶行,宁音尘深深觉得,这三位都得好好改造一番。 他真没想到,他这传说中的月泽神尊,座下竟然是三大恶霸。 收拾完屋子已经到了深夜,神山上的夜空依然如记忆中那般深邃明亮,偌大的星星时不时闪烁,玉盘般的圆月挂在天际, 趁着夜黑风高,吉如意非要拉着宁音尘去找他们过去埋下梨花酿的地方,但整个山峰如今已被白雪覆盖,要找到六百年前那一方之地,并不是易事。 吉如意记性好,提着一盏风灯东拐西转的,他走得太快,忘记宁音尘如今凡人之躯,不知不觉宁音尘就落在了后面,慕无寻也放慢脚步,跟他并排走着。 看着前方的那盏明亮的灯光,宁音尘搓了搓冻红的手,衣袖下的绷带一缕缕地落在外面,他抿嘴笑道:“真好啊,至少你们都还在。” 慕无寻淡淡“嗯”了一声,伸手将宁音尘的手握在手里,温暖的大掌包裹下的那一刻,宁音尘心颤了下,忙缩手道:“我手冷,捂着跟冰块似的,不好受。” 慕无寻却握着没放,慢慢将温热的灵力渡过去,轻声道:“别动,也就这时候能明目张胆牵一会师尊了。” 风雪太大,后面几个字宁音尘没听清,他疑惑地啊了声,吉如意便在前方欣喜地大喊道:“阿尘,找到了!” 赶过去的时候,吉如意正将风灯挂在桦树枝上,宁音尘看向那颗树,隐约记得他离开时,这边应该生的是梨树。 怀疑吉如意是不是找错的时候,吉如意拿铁锹刨着土,心有灵犀地回道:“请不要质疑兽类的鼻子,我打赌,一定在这下面!” 宁音尘来了兴趣:“赌什么?” 吉如意没想到他还真要赌,当即就不客气了:“赌房间吧,赢的占那间最大的!” 他们今天时间不够,只收拾出三间房,不知是肯定要自己一间的,就剩下两间,一间才收拾一半,另一间大点的就好多了。 宁音尘应下,看向慕无寻:“你赌下面有没有。” 慕无寻看着宁音尘,眼中浮现出笑意:“没有。” 宁音尘回之一笑,对吉如意道:“挖吧。” 被质疑敏锐度的某妖主十分不服气,誓要他们看看他有多厉害,挖得更用力了,雪面那一层刨去后,里面竟然不是冰层,而是泥土,正好省了很大功夫。 吉如意一口气挖了接近十几尺,铁锹才像敲到什么,发出沉闷的一道响声。 “挖到了,挖到了!” 那双眼逐渐放大,迸射出兴奋的华彩,他扔了铁锹,摩拳擦掌往潮湿的土里摸索,没一会捧出两坛陶罐,还放在耳边晃了晃,听见里面的水声,像是失而复得某样珍贵的宝物般,又像哭又似笑的。 宁音尘伸手接过酒坛,然后将吉如意从土坑里拽了出来,感慨道:“没想到还没腐化,是不是说明其实六百年也没多长。” 一封酒坛,却在这一刻让慕无寻跟着释然了些。 无论曾经过去了多少年,他的心也始终如磐石未曾动过分毫,在宁音尘重新出现在他的世界里时,整个天空重新明亮,停滞的时间也再次开始流逝,真正的计时在他们重逢那一刻。 慕无寻心有所感,被心魔停滞许久的修为隐约有更上一层的迹象,他走过去突然紧紧抱住宁音尘,力道大得箍得人生疼,宁音尘错愕地任他抱着,听徒弟埋在他颈边哑着声音一声声喊“师尊”。 “诶嘿,这次可是你们输......” 吉如意刚拍干净衣摆从雪地爬起来,抬头就看到风雪中紧紧相拥的两人,风灯照下的光芒落在他们身上,显得宁静美好,如镜花水月般。 吉如意气得牙痒,他明明赢了,为什么反而感觉自己输得个彻底! ※※※※※※※※※※※※※※※※※※※※ 两人要住一间房啦,cp史上的一大进步,感谢助攻吉祥儿~ 第三十六章 还没等吉如意上去拉人,宁音尘就绯红着脸将慕无寻推开了。宁音尘从没跟人这样亲近过,小时候敬畏师兄们,不敢撒娇,长大后......长大后也只会跟吉如意偶尔摸摸蹭蹭的,那但也是在吉如意化成小鸟的时候。 虽然也好几次被人抱过,但慕无寻的拥抱却给他很怪异的感觉,可是宁音尘一时又形容不出,不像风仪安慰他时抱着他揉头,也不像吉如意依赖地扑在他怀里,慕无寻抱着他的时候...... 他感觉到的是铁箍般搂着他腰的手臂,和结实坚硬的胸膛,以及耳边炽热的呼吸。 就很奇怪。 宁音尘满是别扭地看了眼慕无寻,却见徒弟笑容如常,俊美乖巧,这让习惯从自己身上寻找原因的宁音尘,开始怀疑是自己太过敏感了。 吉如意抱着那两坛酒,眼神一直往宁音尘跟慕无寻只见来回打转,他实在不想看宁音尘一步步沦落魔爪,但这事无凭无据地又没法跟宁音尘说,他眼睛提溜一转,看着手里的酒,心生一计。 回到露天台,不知早已经收拾好桌椅,在旁边架了个简陋的火坑,此时正提着不知哪弄来的兔肉,烤得肉香四溢。 宁音尘剥着酒坛外裹的一层封泥,满心忧虑道:“这么久了,也不知还能不能喝。” “能的!”吉如意也剥着封泥,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神山上灵力浓郁,土壤更是有灵,我都怕这两坛酒会生了酒灵。” 将封皮一揭开,清丽的酒香刹那飘出十里远,慕无寻端出热水给他们净手,闻见那冷冽酒香道:“气味闻着没问题,确实还能喝。” 这么一说宁音尘也兴奋了,他小时候就爱偷偷背着师兄们酿酒喝,有时候会醉倒在桃花树下睡上一整天,这是他当时干过最大胆刺激的事了。 不知闻着酒气就直皱鼻子,十分抗拒:“我不喝,这玩意儿有什么好喝的。” “尝一口嘛尝一口,就一口!” 宁音尘倒了一杯递过去,撒着娇央求,他希望他的剑也是把千杯不倒的剑,这样说出去才威风。 不知怔怔看着宁音尘,酒杯就已经凑到他唇前了,只好伸出舌尖舔了口,酒味瞬间麻痹味蕾,被刺激得连连发晕。 吉如意在旁边刺激道:“不会舔一下就晕了吧,说出去你凶剑榜榜首会不会太丢份?” 不知不像吉如意那样矜傲得一激就着,但还是觉得有些丢人了,他最不想在宁音尘面前丢人,听言就按住宁音尘正要收回去的手,就着一杯全喝了。 然后,下一刻那位玉树芝兰的小少年,就变成了一把横躺在雪地里的剑。 宁音尘好笑地拾起剑,擦了擦上面的雪渣,道:“这性子阴沉沉的,估计刚出神山没少被人欺负吧。” “一般都是他欺负别人,那时候听说他跑了我还想着要不要照顾一二的,结果没几天就传来他将一城人塑给你的金身全砸了,又接连砸了好几城,一出世就闹得特别大,差点被人关到剑冢去。” 边听着吉如意以一种淡如烟云的语气说着这些年的事,边喝了口梨花酿,慕无寻撕下块兔腿用油纸包裹着递给宁音尘,漫不经心道:“本命剑为主而生,还没有一化形就找不到主人的先例,他心中自然积怨。” 宁音尘接过兔腿咬了口,身体瞬间暖暖的。慕无寻的话也让他想起失踪前,不知明明自己折断了,之后是......慕无寻修复好的吗? 他看向慕无寻,发现慕无寻也一直看着他,见他侧过头,自然而然地伸手用指腹将他嘴角的油渍擦去,眼中酝酿着深邃不见底的情绪,看得宁音尘心脏急跳,感觉自己是不是有点醉了。 吉如意像是打着什么坏主意,赶紧又给宁音尘满上酒杯,诱哄道:“封了六百年的酒,天下恐怕只此两坛,阿尘千万别辜负了这好酒才是。” 宁音尘觉得说得对,又小口小口将酒喝完。 埋了六百年的酒,味道醇香悠久,刚喝一口只觉得入口冷冽,过喉辣如刀子,喝罢吃上一口烫口的兔肉,身处夜幕之下,迎在风雪中,这滋味倒也减轻了些宁音尘重回故地的难过。 他便又多喝了几杯,最后还是慕无寻阻了下,轻声道:“这酒度数高,刚喝不察觉,后劲很大,师尊稍微喝几杯就是。” 吉如意急道:“哪能啊,还有这么多!” 慕无寻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凌厉的目光比玄冰还冷上几分,吉如意被那目光钉在原地,好半晌没回过神,等他不自在地瞪回去时,宁音尘也已放了酒杯,憋着嘴,往常清澈见底的眼睛此时醉眼朦胧,眼尾泛着红意,眨巴一下卷翘的长睫,就哭了起来。 吉如意慌了,开始后悔自己灌阿尘酒,担忧地问“怎么了”。 宁音尘明显醉了,说话都含糊结巴:“我一定会被师兄打死的,我又偷喝酒了,这次好像还醉了,吉祥儿你帮我拦拦,我去小无寻屋里躲一会儿。” 慕无寻揽着宁音尘的腰将人扶起来,无奈道:“好,我带师尊去躲一会儿。” 看着慕无寻将宁音尘扶进屋里,慌忙中吉如意想起灌酒的目的,赶紧在房间里的镜子上施了个窥探法术,他心虚地看向伺候宁音尘上床休息的慕无寻,感觉对方并没察觉,也配合着照顾了会儿,就赶紧溜了。 他今晚不眠不休,也一定要抓住慕无寻对自己师尊又不轨之实的证据! 房间离得这么近,要是慕无寻逾矩了,他也能立刻踢门冲进去。 谁叫他刚跟宁音尘打赌,结果自己把宁音尘送去跟慕无寻一个房了,一想起吉如意就懊悔不已,不过他相信经过这一晚,一定会让宁音尘离慕无寻远远的。 吉如意就跟个小孩似的赌气,睁大眼看着镜子里的画面,房间内,慕无寻没有任何过分亲密的举动,就跟平常弟子照顾师尊,动作轻柔地替宁音尘盖上被子,又熄了几颗夜明珠,并将窗户关上。 宁音尘觉得浑身热得慌,他是有一些意识的,但这点脆弱的清醒被混乱的记忆给搅成一团浊泥,他一会以为自己还是小时候,一会又认识到如今已是六百年后,痛苦间,宁音尘半睁开眼看着屋内晃动的人影,喊了声:“无寻。” 听到声音的一瞬间,慕无寻就快步朝他走了去,满眼担忧地问道:“师尊胃里难受还是哪难受?” “浑身都难受。”宁音尘蹙着眉轻哼,挤出的那点清醒问道:“那酒是不是坏了?” 慕无寻在宁音尘喝前就试过几杯,并没有什么感觉,如今想来或许是如今师尊凡人之躯的原因,如果真又什么损害...... 光一想就坐不住了,慕无寻拉过宁音尘的手将他抱起来,素来沉稳的面容此刻难掩急色:“我带师尊去找宋星辰。” “别......太远了,你让我抱会儿吧。”宁音尘埋在慕无寻臂弯里难受地呜咽了声,慕无寻不敢再动,手心覆在宁音尘后背将灵力渡过去,过了会儿,宁音尘似乎好受了些,往慕无寻怀里深处靠了靠。 他一动,慕无寻浑身僵硬,低头难以言喻地看着师尊因醉意酡红的脸庞,以及染着水雾微微颤抖的眼睫,他紧咬着牙想将人放床上,刚有动作,宁音尘便勾着他脖劲怎么也不放,撒着娇凑过去用脸蹭着他,软着强调道:“冷,要抱着。” 慕无寻不动声色扫过桌上正对着他们的铜镜,哑声道:“师尊,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宁音尘看起来已经神智不清了,很困的模样,但估计身体还在难受,一时又睡不着,听见问话喃喃道:“火炉。” 慕无寻摇头:“不是。” 宁音尘又道:“温泉。” “不是。” 宁音尘又说了几个,都得到的是一声否认,他实在有些撑不住困意,但又实在入不了睡,精神快要崩溃的时候,抬头看向慕无寻的脸,艰难辨认着,最后目光落在那只唇上,恍恍惚惚道:“桃子?” 说着他就咬了上去,濡湿的气息拂过鼻尖,像小狗似地轻轻啃了下,慕无寻瞪大了眼只要将人推开,可心底又期待着更多,下一刻房门嘭地一声巨响四分五裂,吉如意冲进来将宁音尘拉到自己怀里,恶狠狠地瞪着慕无寻。 慕无寻从短暂的愣怔中回过神,似笑非笑地看向吉如意,意味不明地说了句:“这就是你想看到的?” 吉如意正想说什么,宁音尘又已勾上他的脖子,笑盈盈地来亲他,慕无寻面色一寒,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在那一瞬间宁音尘停滞住,而后晕晕乎乎倒在慕无寻身上。 慕无寻冷声道:“那梨花酿生了酒灵,正在迷惑师尊的神智,必须得让师尊自己分辨出现实和醉梦。” “烦死了。”吉如意现在越发后悔自己所做的决定,一心只想着怎么弥补,也没再计较慕无寻想要犯上的野心,问道:“我们能做什么?” “我去把他神识里的酒灵逮出来。”慕无寻轻柔地将宁音尘放到床上,思索着刚刚宁音尘的形容,对此刻他所在的位置有了大致揣摩。 正要剥离一部分意识侵入宁音尘神识的那刻,宁音尘在半梦半醒中睁开眼,抓着他的手问道:“你的人还在监视芮岚吧?” 吉如意极度后悔中,闻言抢先道:“不止玄门,这世上但凡有妖兽的地方,也都在我的监控中,他跑不掉的,阿尘你安心。” 宁音尘这才松了手,喃喃道:“久阁师兄刚问我,什么时候给他报仇。” 看来那只酒灵还能化作宁音尘记忆中人的模样,吉如意气得咬牙,一只在神山上修行近六百年的酒灵,并不好对付,慕无寻说了句“替我护法”后,便将强悍的意识侵入了宁音尘的识海之中。 慕无寻从小就知道,宁音尘的识海是一望无际的星空,但此时识海大变了一番模样,青绿的草地一望无际,生长着遍野的桃花,落英缤纷,如同幻梦般美丽。 但这确实也是酒灵对宁音尘进行神经麻痹后,强行制造的场景。 慕无寻落地就看到醉宿在地上的不知,他并没理会,往前走了许久,闻到很淡的硝石味,宁音尘口中所说的温泉应该就在不远处。 辨着方向朝那方走去时,同时也观察着酒灵的踪迹,他心里压抑着怒火,恨不得立刻将那只酒灵弄死,完全无法容忍此时毫无抵抗之力的师尊,被酒灵玩弄。 又过了一片桃林,眼前豁然看朗,绿草中有一片水雾袅绕的泉水,宁音尘正蹲在泉水边,将什么东西按在水里,激起好一阵水花。 同时听到宁音尘极其冷静的声音:“再变一下,把乌殊变出来。” ※※※※※※※※※※※※※※※※※※※※ 这几章会走感情线了,宁音尘决定持续用脑后,慕无寻的心思再也藏不住。 喜闻乐见。 第三十七章 一声叫喊伴随着溅起的水花断断续续响着,稚嫩的声音喊道:“他的我变不了啊,你自己都记不清!” 说着那酒灵竟似要哭了,拍打着水面挣扎:“而且有一段记忆在很深的地方,我修为不够,进不去。” 连在神山上修行六百年的酒灵都说自己修为不够,可想而知那段有关乌殊的记忆藏在多深的地方。 宁音尘逮住这只酒灵也只是不抱希望地试一试,他自己也只知道一些大概,并不敢确定,如今他已经直面乌殊,就非得知己知彼才行,如果酒灵都弄不出那段他跟乌殊更久以前的那段渊源,他没办法猜测乌殊这次目的,将会非常被动。 宁音尘松了手,坐在草地上,强行压制下的醉意再次一波波袭来,刚从水面浮起的酒灵舔了舔嘴唇,瞅准时机施□□醉感,宁音尘果然又迷糊了。 酒灵趁机报复,快速将宁音尘拽进温泉中,宽大的衣袍瞬间打湿紧贴在身上,宁音尘被弄得睁开眼,刚压制下的酒意已更加凶猛的姿态反弹,神智像是被火烧着,下一次再要挣脱酒意,得缓一段时间。 宁音尘掐着手心想用痛觉让自己保持清醒,手指却被温柔坚定地掰开,他徒弟不知什么时候进了这里,此时正抱着他抵在池壁上,满眼焦急地喊“师尊”。 水雾在那张俊美倨傲的脸上凝成一滴滴细细的水珠,滑过下颌落入肩胛,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宁音尘不由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也软了下来,靠着温热的池壁道:“麻烦活捉酒灵,有些事只能用他的能力我才能想起来。” 慕无寻微微皱起眉:“师尊是故意让那只酒灵侵入自己神识的?” “也可以这么说。”一阵阵醉意袭来,宁音尘往温泉底下滑了些,他赶紧抓住慕无寻的衣领站稳,难耐道:“先上去。” 慕无寻却没动,而是搂着他的腰靠向自己,低着头轻嗅他的脸颈,低声道:“师尊这幅样子,真让人想侵犯。” 宁音尘瞳孔剧颤,猛地盯进慕无寻眼睛里,那双眼里的欲望是那么强烈,对其中倒映的人却是他。 不对,这不是他徒弟! 短短一瞬间,宁音尘狠狠将人推开,满脸厌恶。 酒灵已经用这招用了好几次,但这还是第一次在他没完全被醉意迷糊的时候蛊惑他,他越想越生气,比酒灵变成师兄们的模样欺骗他时还生气,酒灵察觉到这股怒意,眼中闪烁着暧昧的光泽:“可这就是你徒弟真实的想法。” 他还没说完,一道残影猛地甩来,激起花雨狂舞,整片天地都被冷厉的杀意充斥。 那是一条寒光凛冽的铁鞭,每一寸骨节甩动时所晃开的威压都在还未靠近时引得周遭之物轰然粉碎。 宁音尘快速往旁边一退,酒灵盯着快到面门的铁骨鞭,强烈的危机感让他寒毛倒立,那一瞬间他感觉化成一道酒香,融入空气中,但即便如此,凶猛的攻击依然让他受伤不清,就连化成空气都差点被撕扯。 “师尊。”慕无寻寒着脸大步走过来,拽着宁音尘的胳膊将他从温泉里拉出来,视线射向酒灵消失的地方,裹挟着浓郁的杀意。 宁音尘躺在草地上大喘了口气,只感觉天旋地转的,听到慕无寻的呼喊,目光才稍稍聚焦,落在那张俊美无铸的脸上时,不由自主想起酒灵所说的话。他自然不相信坏人的挑拨离间,可是那个想法听了后,留下了不少的阴影。 想起酒灵顶着慕无寻的脸,做那样诡异的事,此刻他面对慕无寻就越发不自在,怕被慕无寻看出来,轻咳了声撑起身子,道:“坐下来休息下吧,等会不知道那只酒灵又会弄出什么样的场景来折腾人。” 慕无寻坐到宁音尘旁边,卷着铁骨鞭收回腰侧,状似不经意问道:“刚刚你们在干嘛?” “呃......”宁音尘偏过头,脸腾地热了:“没干嘛,就......就说了几句话。” 他还是不太会撒谎,每当想说点什么谎糊弄过去时,脑袋就会一片浆糊,说谎的愧疚感会导致他开口说的是欲遮欲掩的事实。 由于视角原因,慕无寻看到的并不多,只知道酒灵变成他的模样,跟宁音尘离得很近,这让他产生一种危机感,似乎有什么快要戳破。 休息了一会后,周围的场景果然又在扭曲变化,像被打乱的色块,反反复复重新拼凑,宁音尘已经习以为常,静静等待着下一秒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东西。 然而这次并没有可怖的东西来攻击他,面前像画卷般展开一道古老的长街,苍寂的笙旗在风中猎猎作舞,一个空荡荡的酒瓶滚过他们脚下,叮当一声撞到旁边的水缸底,同时天空的色泽变暗,周围的场景彻底真实起来。 宁音尘若有所思地走在长街上,慕无寻跟在他旁边,问道:“这是哪?” “没印象。”宁音尘绞尽脑汁地回忆,他记忆中并没有这样的地方,而酒灵演变出的,只有可能是他记忆中存在的。 “我一直潜意识知道跟乌殊的纠葛不止六百年前那些事,甚至可能更早以前我们就认识,看过镜花水月后,更加确定了这点。” 宁音尘没说自己在失踪后获得的一些消息,那段记忆他希望慕无寻永远也不要知道。 查探一圈四周后,了解到这是一个规模不大的古国,通过土壤的潮湿程度以及风向,判断这片古迹很可能处于十分危险的密林中,这里的植物远比通常所见的更强韧硕大,建筑似乎刚被遗弃不久,还能看到墙上风干的暗红血迹。 如果说这个古国是被人入侵,那遗留下的痕迹应该更加触目惊心,若说不是入侵而是全国迁移,房屋街道的凌乱和四处可见呈泼洒状的鲜血又说不过去。 慕无寻道:“应该会有遗留下的一些书籍记载,可以从中推断这是国家凡世中哪个国家。” 宁音尘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他感觉这个国家很熟悉,但他没有丝毫记忆,总觉得触及到有关乌殊背景的一角,心脏不由砰砰直跳,但很快他失望了个彻底。 偌大一个地方,他们每一间屋子每一个角落都翻过,偏偏没有找到任何文字记载,所有能揭露这座古城信息的东西,都被抹去得一干二净。 这简直不符合常理,并不是高强的修为可以做到的! 宁音尘本就因为压制着酒意有些晕晕乎乎,一时气闷下,腿软地差点没站住,慕无寻即使扶了一把,低声安慰道:“至少也证明,这里确实跟乌殊有关,如果乌殊真是天道,那要抹消自己的痕迹,轻而易举。” “他会不会现在就藏在这里......” 哪怕是万分之一,宁音尘也想在现实中找到这个地方,慕无寻将他扶到街旁坐下,看着宁音尘恍惚的眼眸,问道:“师尊,能告诉我,为什么天道会化成具有自我意识的人形吗?” 慕无寻有预感,宁音尘知道为什么。 在玄门的认知中,天道是无形且无所不在的,并不具备自己的思维,也不可能拥有情感,而乌殊太过于鲜活,让玄门对天道几万年积累下的定义成了悖论。 宁音尘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往后靠在墙壁上,墨发随抬头看天空的动作滑落身后,他抿了下唇,道:“以前确实是没有意识的,但随着信仰它的人越来越多,渐渐生出了一点对情绪的感知,在漫长的日积月累中,有了思维和感情。” 慕无寻道:“有了认知的天道,岂不是失去了公正,难怪乌殊会腐朽。” “这里面的情况很复杂。”宁音尘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他歇了会就重新站起身,道:“再找找有没有别的线索。” 芮岚一直在天府没有动静,他不想太过被动,这是目前追查乌殊的最后机会。 慕无寻忍不住问道:“乌殊是想让师尊替代他承受腐朽之力吧,如果师尊真的代替他成了天道,也会有意识吗?” 宁音尘背对着慕无寻站了良久,慕无寻猜到师尊又在想办法糊弄自己,说了句:“不要骗我,我既猜到这里,也会自己去查。” “何必问到底呢。”宁音尘轻轻道:“天道化结束的那刻,我会归于虚无。” 这个虚无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并没有详说,但是这样笼统的概括就已让人呼吸不上。 慕无寻腾地站起来抓住宁音尘的手,遏制不住地失控,双目被那一句话激得通红:“有没有什么办法,你要杀掉乌殊,那就算不用药物遏制你被天道化的速度,你也会在乌殊死后自动补替,对吗?” 那句“对吗”轻得几乎是在哀求,期盼得到一个否定,可是宁音尘什么话也没说。 那一刻慕无寻几乎发疯地想,干脆阻止宁音尘复仇,将他永远禁锢在神山好了,不让他动用天道之力,乌殊爱怎么样怎么样,那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后果了。 宁音尘却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慕无寻,一字一句道:“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要亲手杀死他,没有人能阻止。” 那双眼睛异常决绝冷漠,让慕无寻想起宁音尘失踪前将他关进密不透风的黑屋里时,也是这样的眼神,有股赴死的决然深藏,面前的宁音尘与当时失去四位师兄的宁音尘重合,那是一双只有月泽神尊才会拥有的眼神。 慕无寻紧紧握着宁音尘的手,自虐地感受心脏恍若被凌迟的痛苦。 宁音尘忽略窒闷的感觉,轻声道:“这次提前跟你说了你就不要再生我气了。”他笑盈盈地捏了捏慕无寻的脸,“你应该感到自豪,你的师尊可是月泽神尊。” 那副还将他当作小孩的态度,让慕无寻心头生起股无名火,满眼的无可奈何,一时甚至都感觉有些绝望。 正在他自私地期望宁音尘永远也找不到乌殊的时候,宁音尘突然咦了声,从地上捡起一个破烂得看不出形状的瓦罐,仔细擦干净上面的泥层,而后欣喜地喊道:“我知道这个古国在哪了!” 慕无寻狠狠咬着牙,用尽强大的意志力才让自己没在那一刻将宁音尘劈晕绑起来。 ※※※※※※※※※※※※※※※※※※※※ 宁·在慕无寻的底线反复横跳·音尘。 第三十八章 在慕无寻快要动手的前一刻,瓦砾在宁音尘手中消失,宁音尘转过头看着他,认真道:“这件事先不要跟他们说,我还有点不确定,需要麻烦你派人调查下那个古国灭亡的情况。” 慕无寻控制不住地问道:“师尊,你不会觉得这对我太残忍了吗?” 宁音尘更加疑惑了。 慕无寻闭了闭眼,压下强烈的憋闷,走过去紧紧抱着宁音尘,将头抵在他肩上压抑道:“你永远也不知道。” 怪异的感觉一旦种在心里就会生根发芽,宁音尘就算不通人事,也直觉如今已经变得十分强大的慕无寻,在分别多年后不应该再对自己产生师徒上的依赖,他想起酒灵的话,抬手想揉慕无寻头顶的手慢慢缩了回去:“你可以跟我说。” 他内心深处是不相信这么荒唐的事会发生在一向沉着冷静的慕无寻身上,在慕无寻来之前,酒灵就已经顶着其他人的脸骗了他好几回,毫无诚信可言,但慕无寻的态度,又让宁音尘十分摇摆,分不清究竟怎么回事。 又想起慕无寻尚还有心魔未剔,而自己回神山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想彻底将慕无寻的心魔剥离,也就忍着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将慕无寻推开些,说道:“别想太多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如今宁音尘的心态十分乐观,就像历经人世风霜后被一点阳光就能将他温暖,这种面对生活积极乐观的态度,让慕无寻包括任何人都想不到,宁音尘根本没想活着。 或许化身为天道也是另一种意义的永生,但那种方式,只能被称之为存在。 - 从酒灵制造的识海中出来,依然没抓住酒灵的尾巴,也有可能它在慕无寻出现的那刻早就逃之夭夭。 醉晕了一晚,宁音尘第二天起来浑身酸痛,那两坛梨花酿的后劲实在太大,坐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忆起识海里的事。 酒灵大概是怕被慕无寻追击报复,所以才用尽全力弄出宁音尘有关乌殊更早远记忆的一个场景,好绊住他们趁机逃跑。 宁音尘倒是懒得去处理它,他已经拿到想要的信息,虽然很少,但是足够了。 之后几天很少看到慕无寻,甚至还是从不知口中得知慕无寻出去调查一些事了,而宁音尘也沉心钻研起关于剥离心魔的相关资料,并传影问了宋星辰。 青年身着淡绿色的广袍,站在传输光晕中,身形由光线勾勒得极为真实,听完宁音尘的意图,他摇头阻止道:“慕尊主那个境界,几乎没有可能将心魔完全剔除,一个不慎,道途尽毁,晚辈还是劝神尊不要插手此事。” “可是......” 可是只要一想到慕无寻每日都被心魔折磨,从未睡过一夜好觉,再没有更上一层的可能,宁音尘就愧疚得恨不得自己代替慕无寻承受这些。 宋星辰戏谑地看进宁音尘眼中,说道:“我一直很好奇,慕尊主是怎么生出关于自己师尊的心魔的,当初您留给他的阴影也太深吧。” 宁音尘沉默了下,将传影法阵关了。 - 慕无寻回来时夜深暮暮,他穿着紧袖束腰的鳞纹黑衣,皮靴绷直的大长腿迈动时步履生风,一袭用来遮挡风雪的披风猎猎飞舞,腰间的铁骨鞭森寒幽冷,沾着腥热血光。 郁玄跟在他身后一步的位置正说着什么,慕无寻垂着眼睫时不时回应一声,比雪还苍白的脸色让他显得单薄脆弱,像是受了伤。 宁音尘刚从温室洗了澡出来,披着湿润的头发走了过去,担忧道:“是去干什么了,怎么一身血气。” “收拾了些不长眼的人。”慕无寻撩起眼睫看了眼宁音尘,露出笑容:“师尊是在担心我吗?” “我自然会担心你。”宁音尘看向他身后的郁玄,郁玄规规矩矩叫了声神尊,解释道:“芮岚从天府逃走了,捉拿他的路上遇上陷阱,原本不足为惧,但尊主......旧病复发,出了点意外。” 察觉到冰冷的杀意,郁玄住了嘴,可还是忍不住嘀咕道:“这么久了都没再出问题,属下还是建议尊主去药宗治疗一段时间。” “在师尊身边,什么都好了。”慕无寻重新笑了起来,掌心蕴出灵力将宁音尘湿润成一缕缕的墨发蒸干,手指插进发丝中慢条斯理顺了顺,见宁音尘拧着眉,笑意淡了些,道:“师尊别担心,芮岚跑不掉,很快就会有他的消息。” 宁音尘甚至都没留意到郁玄说芮岚逃走的事,听慕无寻这么说,才从怔愣中回神:“芮岚逃走了?” 慕无寻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脱下来披在宁音尘肩上,拉着他往屋内走,边道:“我们都被他蒙蔽了,以为他要的是天府府主的位置,风轻痕以此设套,却被他趁机拿走了天府藏书阁里的无数禁书。” 一进屋,慕无寻彻底没了力气,摔坐地上,宁音尘没料到他受伤这么重,让郁玄去找药,蹲身握着慕无寻的脉搏探了下。 表面看上去慕无寻除了脸色苍白没有任何异常,但宁音尘一探脉,才发现他内息紊乱,气海干涩没有一丝灵力,甚至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黑气,如蚀骨之毒般蚕食着气海。 “你都这样了,还用灵力给我蒸干头发干嘛!”宁音尘一时气极,慕无寻也太能忍了,这种情况放别人身上早痛得昏迷了过去,可慕无寻硬是撑得跟没事人一眼,还看着他满眼的笑意。 宁音尘手心覆在慕无寻背后,想用天道之力将气海里的黑雾消除,他知道那就是心魔的气息,除了天道之力没任何办法抑制,慕无寻察觉到他的意图,伸手紧紧拽着宁音尘的手腕,几乎是发狠的力道:“就算我死,也不愿成为你天道化的诱因。” “别废话了......”宁音尘眼眶都红了,他低下头咬唇道了声:“是在铁笼里落下的心魔对吗?是我对不起你。” 天道之力源源不断输入慕无寻的气海,想要连着那些黑气将心魔连根带梢剥离出,短短一瞬,额头已冒出大滴大滴冷汗,宁音尘观察着他的状态,不敢输入太多,怕他的气海撑不住。 慕无寻聚起力气猛地将宁音尘推开,脱力地靠墙坐着,双眼放空看着宁音尘急红的脸,喃喃道:“不怪师尊,那个情况下,你只能如此安排,我早就没怨恨你了。” 当初乌殊几乎将整个九州控制在他的算计下,神山成为众矢之的,宁音尘跟乌殊那一战若是输了,当时还没什么能力的慕无寻,无疑也会被乌殊弄死。 宁音尘走之前将他关进密不透风的铁笼里,又布下好几层法阵防止别人从外攻破,慕无寻在黑暗狭窄的空间待了将近三个月,那里面没有任何声音任何光线,触手只有牢不可破的玄铁,无论他怎么挣扎嘶吼,都破不开一丝裂缝。 直到三个月后,搜查神山的玄门弟子,才发现密牢里的那个铁笼,彼时笼子开了一条缝,小孩双眼无神地倒在地上,身上纵横着数不清的乌青,几乎不成人形。 而铁笼的四面、地面全都刻满了扭曲的“宁音尘”三字,触目惊心,光是看一眼就能感受到其中浓烈的怨恨,也是这股恨意,支撑着他撑过了这漫长无止境的三月地狱折磨。 可是,宁音尘一回来,慕无寻就不恨他了,他永远拿师尊毫无办法,只要师尊还呆在他身边,只要师尊还鲜活,再深的怨恨他都能活埋。 但是宁音尘,没办法原谅自己对慕无寻做过的一切,就算原因再合乎其理,造成的伤害也是永远不可弥补的。 他当时只想着必须让慕无寻活着,他已经失去师兄们了,不能再让徒弟也死在神山,极度极端的情绪下,完全不顾后果。 “对不起。”这三个字虽然没用,但却是如今宁音尘唯一能说出口的话,他从来不敢去想过去的事,回忆的每一个片段都一塌糊涂,反复鞭挞着他。 慕无寻突然笑了声,慢慢挪过去伸手环住他的腰身,蛊惑般低声道:“那师尊要对弟子负责。” 见宁音尘说了声“好”,聚起天道之力又要替他压制,慕无寻握住他的手,摇头道:“只要师尊一直呆在我身边就好了,我们还能像过去一样,只要师尊不要再抛弃我,在是非对错面前,我宁愿你杀了我,也不要你抛弃我。” 那双淡漠的眼睛里此时充斥满狂热的偏执,有什么东西将要溢出,慕无寻环着他的腰越收越紧,在宁音尘惊愕的目光中,低头他嘴唇上又啃又咬,慢慢的占有欲都快宣之于口。 “可这就是你徒弟真实的想法。” 酒灵的嘲笑声浮现在脑海,宁音尘再也没法把这当成徒弟对师尊的依赖儒慕,他抬手想扇慕无寻一掌让他清醒些,手却在半空抖得不行,迟迟也未落下。 天塌地崩也不过如此。 一时忘记反抗,慕无寻已将他压在冰冷的地板上,双目泛出赤金的碎光,浓郁癫狂的爱意快要将人吞噬殆尽,颤声苦求道:“师尊不要去杀乌殊了好吗,或者我们再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你若是再离开我,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你不能对我这么残忍。” “你在说什么啊,我......我是你师尊啊!”宁音尘头脑浆糊得头晕眼花,剩下的话猝不及防又被堵回嘴里,潮热的舌头势无可挡探入口腔,霸道纠缠着扫过每一寸地方,亲吻的间隙中,他听到慕无寻一声声满含情.欲地喊着“师尊、师尊”。 宁音尘简直要崩溃了。 不用天道之力他完全无法从慕无寻的桎梏下挣脱,双手也被按在地上,只能不断去踢慕无寻,在被亲得快要窒息时,慕无寻终于放开了他,大口喘完气才发现慕无寻已经倒在他身上疼晕了过去。 那一刻宁音尘只想对他说一句“活该”! 就算他再没作为师尊的威严,也不该被这样以下犯上。玄门里最重礼仪规矩,更何况宁音尘还是被那四位玄门顶尖的人带大,伦理道德根深蒂固,经历这种事让他觉得比天狗食月还荒唐。 他将慕无寻推开,坐起身狠狠抹了下嘴,气不过好好的徒弟就这样没了,狠狠踹了慕无寻一脚,气得眼眶都红了。 早知道他当初就应该多收几个徒弟,一个徒弟没了还有别的,也不至于这么伤心难过。 房门突然被推开,郁玄端着药进来,愕然看着坐在地上发丝凌乱,衣衫不整的月泽神尊,往日水色薄唇红肿异常,在宁音尘看过来的那刻,郁玄垂下眼,将药放在桌上,正想退出去,就听宁音尘道:“你照顾他吧,我去别的房间。” 出了门,站在楼台上,风雪依然吹不散心头的窒闷,宁音尘愣愣站了很久,听到后面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吉如意喊了声:“阿尘。” ※※※※※※※※※※※※※※※※※※※※ 宁·早年丧徒·音尘。 第三十九章 “你早就知道了对吗?”宁音尘转身看向吉如意,吉如意脸上的表情已经给了他答案,这让宁音尘越发难受,他十分不解道:“他怎么生出这种感情的,是不是他自己都认不清?” 吉如意道:“阿尘你得跟他好好谈谈。”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谈。”宁音尘特别无助,现在他才知道,师尊的威严有多重要,至少不会害怕跟徒弟谈心。 吉如意施了道结界替宁音尘挡住风雪,半晌认真地看着宁音尘,问道:“阿尘你对慕无寻,除了师徒情外,没有别的感情了吧?” “当然,那可是我徒弟,我还能生什么别的感情啊!”宁音尘铿锵有力地说完,却一时有些心虚,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从来没用“为师”的自称,在心底深处,他没有身为人师的自傲,也没有把慕无寻当作传承自己心法的徒弟。 这一切都是因为慕无寻修的心法路数、法术兵术,都不是他教的,他只引导了慕无寻如何使用火攻,对慕无寻更多的感情,不是来自传承间,而是来自看着他成长,以及将他从火场里带出来,又被依赖的责任感。 “我只会是他师尊。” 像是在对吉如意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吉如意松了口气,握着他冰冷的手:“那就好办了,明天等他醒了,我教你怎么跟他说。” 宁音尘心不在焉地“嗯”了声,没好意思跟吉如意说,他对慕无寻的愧疚太深了,估计说不出什么狠话,也就只会在慕无寻晕倒后踢上两脚了。 - 翌日一早,就见郁玄端着托盘忙忙碌碌地从慕无寻房里进进出出,吉如意跟宁音尘躲在拐角后偷偷观察了一会儿,等郁玄再一次出门后,吉如意推了推宁音尘,用眼神进行暗示。 宁音尘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一步。 吉如意露出疑惑,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问道:“怎么了?” “要不不去了,就当没发生过吧。”宁音尘垂着头,觉得自己实在没办法像吉如意安排的那样去找慕无寻谈心。 吉如意安抚道:“你就按照我跟你说的做,眼一闭牙一咬的事。” “我,我怕。”宁音尘直往后躲,欲哭无泪。 “你是师尊,被侵犯的是你,你怕什么啊!”吉如意极度无奈,深吸一口气平稳情绪后,耐心引导:“如果谈得好了,让慕无寻认清情况,你们说不定还能当师徒,若是不谈,你觉得自己还能毫无芥蒂地把他当徒弟对待吗?” 那一句还能当师徒打动了宁音尘,他终于不往后躲了,毕竟就一个徒弟,要是有机会挽回,宁音尘也舍不得放弃。 一想到若是以后的关系不清不楚,宁音尘就浑身不自在。 一番心理活动后,宁音尘敲开了慕无寻的门,听到里面喊“进”,犹豫又犹豫后,在吉如意的眼神催促下,才推门进去。 慕无寻正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雪景走神,面前一碗热气腾腾的药碗将整个屋子都充斥满苦涩的药味,察觉到脚步声不对,慕无寻转过头,在看到宁音尘那刻眼中闪过丝慌乱,随机趋于平静,露出习以为常的笑。 宁音尘赶在他面前率先开口道:“我想跟你谈谈。” 慕无寻笑容不变:“谈什么?” 听着吉如意用意识教他的台词,宁音尘跟着重复:“你还记得昨晚的事吧,不记得也没关系,我记得,并认为你这种感情太扭曲,应该及时矫正。” 慕无寻眼中浮现出一抹暗沉,嘴角却依然翘着:“扭曲吗?六百年前都没矫正,何况六百年后。” 吉如意用意识跟宁音尘道:“就说,在还没造成不可挽回的裂缝前,一切都还来得及更正,如果你还愿意把我当师尊,就不要对我怀别的心思。” 宁音尘张了张口:“就.......咳,在还没造成不可挽回......”说到一半,宁音尘的声音越说越小,他看见慕无寻眼中压抑的难过,虽然依旧笑着听他说,但那越来越深的悲伤,如凝实质地掐住了宁音尘的脖子,让他再说不出后面的话。 冷风灌入,房间里的气温越来越低,窗沿边积了层雪,就连药碗的热气也只剩缕缕。慕无寻问道:“在师尊看来,爱你这件事,有错吗?” 睫毛投落的阴蛰下,眼珠灰蒙蒙得空洞。 意识里,吉如意又喊了些什么,宁音尘已经无暇去听了,回复道:“没错,但有罪。若被旁人知道,会将你钉在耻辱柱上,哪怕你修为再高深,地位再卓然,也逃不过每个人闲聊间的口诛笔伐,逃不过后世对你平生这个污点的鞭挞。” “我不在乎!”慕无寻纵然起身,一步步走向宁音尘,逼得宁音尘一退再退,直到退至墙角才停下。 被挤压在狭小的空间中,鼻尖全是慕无寻的气息,宁音尘慌乱地看着慕无寻,手抵在他胸前想将人推开,却蓦地被牢牢握住。 慕无寻抵在他耳边,压着怒气道:“若是师尊因为这样不值一顾的事拒绝我,我没法接受。” 气息一波波拂过耳畔,宁音尘浑身紧绷,警惕地看进慕无寻眼里,那里面的情绪几乎将他吞噬,强烈又癫狂的爱,以及扭曲的掌控欲。 “昨日我亲了师尊,师尊呢,是什么感觉?” “孽,孽徒!”宁音尘气红了眼,挣手又挣不脱,抬脚想踹他,刚一动慕无寻伸腿挤入他两腿间紧紧压住,顿时他哪都动不了了。 也就只剩嘴能嘚啵:“违逆犯上,目无尊长,就算禽兽也懂扇枕温衾,你连禽兽都不如!” 慕无寻笑了起来:“这才是弟子原本的模样,之前在你面前那个乖巧受礼的孬种,不过是弟子装的,师尊若是喜欢那个模样,在外人面前,我也可以尽量再装下去,只在师尊面前禽兽,如何?” “你不要脸!”刚吼完,察觉到耳垂被温热濡湿的嘴唇包裹,又缓缓移到耳后神经末梢□□,一股电麻感传遍全身,宁音尘由于身体绷得太紧,在刺激下轻微颤抖,吓得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房门被重重拍响,吉如意在外面紧张地大喊,但估计慕无寻给房门施了加固的法术,任凭吉如意怎么攻击,也没破开分毫。 在砰砰的巨响声中,慕无寻总算放开他,瞧见宁音尘通红的脸,凑上去亲了口,这才松了手后退一步,宁音尘立刻抬脚踢他,慕无寻没避,那一脚带着天道之力,若是踹下去,慕无寻不废也要残。 然而在即将近身时,宁音尘止住了,眼眶红彤彤地瞪着他,半晌才道:“我要杀乌殊。” 没头没尾的一句,慕无寻却听出了他的意思。 他身上背负着四条人命,深仇大恨横在眼前,根本无暇去理会别的事,师徒不过是他明面上一个正气凛然的借口。 让慕无寻豁然的是,宁音尘没觉得他恶心,这已经够了。 在宁音尘开门出去前,慕无寻哑声道:“我会替师尊,除去一切障碍。” “如今,你也可以依赖我。” 一打开门,吉如意立刻扑过来抱住宁音尘,上下检查了一番,见宁音尘毫发无损,衣服也穿得好好的,才猛地松了口气,随即脸上浮现出怒容,就要冲进屋内找慕无寻说清楚,手腕却被宁音尘拉住,拽着他离开。 走到僻静处,宁音尘松开手,长叹了口气道:“对不起,我没处理好。” “阿尘不需要跟我道歉。”吉如意重新拉起他的手,眉宇沉沉道:“其实,我刚在外面,也代入着想了下自己,若是我,也必然不会因为一两句话,放下六百年的感情。” 仔细想来,慕无寻能忍这么久才泄露,也是很厉害了,在这方面,吉如意挺佩服他的,但这次没断开,往后宁音尘的日子,恐怕就不好过了。 吉如意问道:“阿尘还记得是怎么捡到我的吗?” 宁音尘点了点头,很早的时候,天之裂缝还没完全呈现时,他奉卿久阁的命令去妖域取一味罕见的药材,在路上看到一只长着雪白羽毛,却灰扑扑的杂毛小鸟,正被一群火红羽毛的同伴欺凌,就跑过去将那些恶毒的小鸟赶走。 那些鸟儿倨傲得很,口吐人言:“我们重明鸟都长着红羽,代表祥瑞,能辟邪驱疾,唯独他自蛋壳里出来是白色的羽毛,爹爹娘亲都抛弃了他,说他不吉祥,它一出生,必有大祸降临,我们欺负它,让他早点死了,也是为民除害!” 他以前也听说过,重明一族,羽毛都是火红色,颜色越鲜艳,代表天赋越高,身份越高贵。 这些小鸟在妖域就有很高的身份,没一会儿妖域的妖兵就围了上来,那只被啄得羽毛凌乱一地,浑身是伤的小鸟,瑟瑟发抖地卷缩在角落里,什么话也没说,像是默认了那番话。 最开始宁音尘认识吉如意的时候,他就是这样自闭自卑,恐惧所有的一切,将自己封闭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宁音尘年少气盛,并不信这些,毫不犹豫地将小鸟带走了,给他取名叫吉祥,冥冥中宁音尘对这只小鸟有种熟悉感,仿佛缔结了几万年缘分的那种熟悉感,在给他处理伤口时,信誓旦旦地吹捧道:“我们吉祥,明明才是最吉祥的鸟儿。” 风雪呼啸,吉如意握着宁音尘的手,认真道:“没人比我更明白被拯救的感觉,某种层面上,我理解慕无寻,但是阿尘,从你回来的那刻,我也知道你只是短暂地路过,为了你自己,我更希望你不要被这些外力影响,能依然像往常一样,洒脱肆意地来,心无顾虑地走。” 宁音尘问道:“你不会舍不得我吗?” 吉如意摇了摇头:“因为我知道,我永远会伴随你。” 突然间,风雪停歇,雪地肉眼可见地融化,花草树木快速生长,枯枝发芽,绿茵转瞬绵延千里,整个神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由冬转春,眨眼间,所见不再是冰霜封尘,而是春意盎然、花明柳媚。 阳光透过云层卸下万丈金光,朦胧中,仿佛回到六百年前肆意快活的少年时,眼前的一切,都那么熟悉,宁音尘心脏漏跳两拍,朝前走了几步,眼眶瞬间酸涩。 腰身从身后被抱住,肩头一沉,炽热逼人的呼吸喷在他脖劲:“师尊,欢迎回家。” 宁音尘侧头看向慕无寻笑意温柔的眼中,感觉到慕无寻气海灵力虚空,他是用尽自己所有才逆转了神山的季节,以一己之力让神山重回当年蓬勃。 但宁音尘觉得自己的心前所未有地冷硬,除了最开始一瞬间的动容,余下只有想要复仇的决心。 他没办法给慕无寻更多的回应,这对慕无寻,太不公平。 慕无寻在他耳边道:“师尊,利用我吧。” 第四十章 如果说这世上有谁能对乌殊造成危险,那有且只有可能是慕无寻。 六百年前的慕无寻太脆弱,无法与之抗衡,但如今的慕无寻却足够独当一面。 宁音尘有想过,他有能力后一定回去调查天佑一族灭亡的真相,或许如今已经知道了不少有关天佑一族的事,但慕无寻一日没有表现出,宁音尘也一日当做他不曾知道。 可慕无寻说出这句话,就证明他一直心知肚明。 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很不好受,吉如意焦急地问道:“什么意思啊,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宁音尘也转向慕无寻,问:“你知道多少?” “关于天佑一族的事,都知道了。”慕无寻笑了笑:“这些年,我不可能依然像曾经一样,一直被师尊护在身后。” 看吉如意一脸求知的表情,宁音尘想告诉他,又怕慕无寻故意诈他的,慕无寻便道:“六百年前,天佑一族是九州大族,占据西南。他们与其他人修习的心法不同,玄门崇尚的是天法自然,天佑一族练的是审判与庇佑,是以,也被称之为审判一族。” 吉如意道:“既然是这么大一个家族,且连修的道都独具一格,应该不会构成别人的危险,为什么会被举族覆灭?” “正是因为不同,才造成了这个结果。” 天佑一族的形成是在一千年以前,当天道从无意识状态变成有意识的魂体后,为了大道平衡,以防天道因感情而丧失公正的判断力,自然界为审判天道是否公正而生成了一股新的能量,其名天佑。 天佑一族便是天佑的衍生,他们修习大道冥冥中给予他们的心法,一直等待着天佑降临。 也就是在六百年前,他们终于得到指示,天佑将降生族内。 得到这个消息的,还有乌殊。他想要消除天佑,但又不知道偌大的一族里哪个才是被天佑降生的人,索性操控了一拨人,直接将天佑一族灭亡。 慕无寻是天佑一族活下来的唯一一个人。 宁音尘道:“谁也不知道你究竟是不是被降生的天佑,即使你是,我也不会为了对抗乌殊将你体内的天佑之力唤醒,你现在活得好好的,就这样一直活下去吧。” 慕无寻浅笑着,轻声道:“是啊,没人知道。” 他语焉不明地说完这句,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自那之后几天,宁音尘一直没再见到慕无寻,郁玄跟他交代说尊主去药宗了,让他督促宁音尘每日按时喝药,除此之外,神山布下了一道结界,不能进也不能出。 吉如意试了好几次,以他的修为也拿结界毫无办法,不由气闷:“他这是想把阿尘你困在神山吗?” “趁机好好休息段时间,也挺好的。”宁音尘勾画着酒灵制造的识海里那只瓦罐上的图案,画好后展开晾了晾。 吉如意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眼,愕然道:“这不是古书上的那什么......”他费劲心思地想了想,大喊道,“一千年前五国纷争,这些图案就是当时他们各自战旗上面的标志!” “最近我让闻人幻帮我查了下,确实如此,但一千年前实则不止五个国家,还有不少风俗奇特的小国,你仔细看看,除去五国的标志图案外,这其他的位置,是什么。” 吉如意仅仅知道的就只有这些,看了半天也没弄明白,瞧见宁音尘的笑意,哀嚎道:“阿尘你就别卖关子了!” 宁音尘收敛了些,说道:“这里每一个标志对应的都是当时的一个国家,而你看这个圆形的符号,有什么不同。” 他指了指那块位置,却见吉如意哀怨地看着他,只好解释道:“瓦罐当时被泥土弄得黯然褪色,但从迹象来看,如果我猜得不错,这里会是整个图案里最显眼的地方。” 圆形的图案下,画着粗糙的森林,这是一个处在森林里的国家。 只要通过古树找到那五个有记载的国家所处的位置,对应图案上的方位,便能推测出,这个异常显眼的圆形,处在大陆哪个方位。 传影阵发出叮叮叮的声响,无数光线浮动旋转,没一会勾勒出一位少年的身形。 少年身着贵重华丽的礼服,似乎刚从大型宴会上下来,满脸的急色,嘶哑的声音通过传影阵传来:“神尊,风轻痕失踪了!” - 宁音尘换了件轻便的葛衣,背着包袱,杵着一根木枝小心翼翼地走在泥泞的山路上,吉如意腾飞在半空背着一把敲晕的剑,叽叽喳喳道:“阿尘,还是让我驮着你出去吧!” “不能使用灵力,会被郁玄用阵法追踪到的。” 走了大半日,终于走出这座庞大的神山,来到山脚下,面前便是一道几乎透明的光波,那是慕无寻留下的结界。 宁音尘取下头顶的簪子,轻轻在结界光璧上一划,结界破开一个狭窄的口子。慕无寻自己锻造的法器果然能破他设的结界,只是宁音尘难免有些愧疚,拿慕无寻送他的东西反抗他。 没顾得上多想,吉如意已快速从口子里钻了出去,回头朝宁音尘催促,在结界合上前,宁音尘一步跨出,还没仔细看一眼身后的神山,少年焦急的声音便打断了他的愁思:“神尊!” 如今已经成为归一宗少宗主的闻人幻带着一群弟子,正快步朝他们走来,匆匆行了一礼后,道:“已经推测出古邬国的大致方位,寻常飞舟太慢,至少要行半月,我们在镇子里设了传送阵,可以降落到归一宗设在古邬国旧址外最近的地点。” 宁音尘应了声,往马车去的路上侧目看了闻人幻一眼,少年虽然板着脸,但依然可见眼中遮不住的焦急,不由笑了声,调侃道:“你不是跟风贤侄闹翻了嘛?” 闻人幻张了张嘴,瞬间红了脸,辩解道:“他毕竟,要被推上府主之位的,他的安危,玄门里的每个人都有责任。” “我倒觉得,你不用急。”上马车前,宁音尘眸光流转道:“说不定,他是自己离开的。” 乘车去神山最近的一个镇子也要半日的时间,从下午一直到翌日清晨,睡觉都是在马车上,下车的时候全身酸痛,走路都是飘着的。 吉如意倒是精神抖擞,他化成小鸟的模样后窝在哪都能睡。 传送阵设在一家客栈的客房里,地板上圈圈画画着复杂的圆形,能传送去的人并不多,闻人幻叫跟着他的弟子守在外面,尔后激活法阵,地面上的线条开始发光,将三人笼罩在阵法内。 门外突然传来打斗声,料想是郁玄找过来了,宁音尘顿时紧张起来,紧紧拽住吉如意的手,郁玄知道他跑了,那慕无寻也很快就会知道。 在房门被一名横飞来的归一宗弟子撞开的那刻,宁音尘清晰地看到郁玄黑透的脸,下一秒传送阵起效,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光影中。 一阵晕眩感后,再睁眼时,热闹喧哗的鼎沸人声传入耳中,他们所处的位置是一座建在闹市中的阁楼内,这栋楼好几层,窗外就能整个城池的全貌。 推开门出去,小儿来往在客桌间吆喝不绝,掌柜撑头坐在门口后面的柜台后,正噼里啪啦打着算盘,三人的出现没有引起任何注意,闻人幻去柜台那买了三件材质特殊防水防潮的斗篷,分给他们一件一件后,说道:“目前能确定的便是葬骨林,但古邬国的旧址具体在葬骨林哪个位置,尚不知道。” 犹豫片刻后,闻人幻没忍住问:“神尊,您确定风轻痕是到那去了吗?” “我只知道芮岚一定会去那里,而风轻痕一直盯着芮岚的动静,他失踪肯定跟芮岚的逃跑有关。”宁音尘系上斗篷,将兜帽盖上遮住大半张脸,以防被人认出。 自从昭告九州他回来后,这个消息必定传遍了任何一个地方,被人认出的话还挺麻烦。 吉如意抱着依然晕厥中的不知剑,在街上买了些他们此行的必需品,卖驱蛇虫烟雾的老翁见着他们这一身装备,好心道:“这些天雨水多,你们还是过些日子再去葬骨林吧。” 闻人幻拿了一支烟熏,道:“老人家,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葬骨林?” “要去那林子的人,都会来我这里买药,看你们这幅打扮,就知道你们也是去那找古国宝藏的了。”老翁悠悠长叹一声,“听老叟一句劝,那林子可是会吃人的,进去的没几个能活着出来,我看你们这么年轻,还是消了这个主意吧。” 看来他们找对了。 宁音尘道:“我们并非为此而来,只不过你说的古国宝藏,是怎么回事?” 老翁这才看向宁音尘,很奇怪的是,他是知道他们有三人的,但是一直没注意到站在最后面的那个,听他出声,才看清楚,那是个气质清冷如高岭之花的人,虽然被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挺直如玉的鼻子,以及形状好看的嘴唇,但看流畅的下颌线,也知道那必定是张绝色的脸。 好半晌老翁才从惊艳中回神,解释道:“一直以来就有这么个传说,都可以追溯到我爷爷那辈,很多人听了这消息跑去古林里,但从没人真正见过那什么古国,说不定只是谣传,但为了钱财,不怕死的人依然很多。” 说到后面,老翁声音有些涩哑:“这其中就有我儿子,为了娶员外家的千金,前不久进了那古林里,从此再也没出来过,你说,做什么不好,偏要作死。” 老翁用粗糙的手抹了抹通红的眼眶,再次悠长地叹了口气。 “谢谢老人家。”宁音尘付了钱,宽慰道:“若是我们遇上了,定会将他带回来。”尔后又补了句,“无论是死是活。” 吉如意也点头道:“你儿子有什么特征吗?” 老翁感激道:“他左耳边有颗不大不小的黑痣,斯斯文文的大概这么高,拿着一把砍柴刀,我这儿有张他的画像,麻烦你们看着了,跟他说一声,他爹还在等他呢。” 老翁从内兜里拿出一张折叠整体的纸,展开给他们看过后,又整整齐齐折好收回贴心口放着,又送了他们不少驱虫蛇的药囊。 采购完必需的用具后,放进储物戒内,吉如意变成本相,一只巨大的雪白重明鸟飞在空中,载着宁音尘跟闻人幻往葬骨林去。 而他们刚到葬骨林边缘,就被一股诡异的气浪扫飞,吉如意护着两人落回地上,拧眉道:“这里的气场很特别,没办法御空。” 虽还没进到更深处,但已经闻到浓烈的血腥合着腐烂的味道,每走多远,就看到地上横躺着几具死尸,被野兽啃噬地七零八落。 越往里,树木的年岁越是久远,土壤里的树根盘根错节,腐烂的树叶气味十分难闻,树木垂落下的细须遮挡着视线,看不清前方会不会有陷阱与沼泽,是以每走一段路都要耗费很大的心力。 突然间,一股心悸感由脊髓传入天灵盖,再漫过四肢百骸,宁音尘止住脚步,看着密林深处,说道:“我感觉到,很浓郁的腐朽之力。” 这么浓郁的腐朽之力,他以前只从乌殊身上感觉到过。 ※※※※※※※※※※※※※※※※※※※※ 小慕不会消失太久哒。 第四十一章 在腐朽之力出现的那刻,宁音尘眼中浮现出一抹血光,召来不知向前一劈,庞大的剑光当天压下,罡风激起枝叶狂颤,落叶如暴雨般挡住了大半视线。 大地都在因这一击而震颤,群鸟惊飞,闻人幻没站稳摔在地上,吉如意牢牢抓住就近的一棵大树,在视线豁朗时,瞧见宁音尘撑着剑就要追上去,他连忙扑过去按住宁音尘的肩,大吼道:“阿尘,清醒些,葬骨林诡异得很,不能走散了!” “我敢确定,刚刚乌殊一定在我们周围!”宁音尘死死紧握着剑柄,转头眼眶通红地看向吉如意,声音因激烈的情绪而尖锐:“他一直在看着我,从我回来开始,他一直在观察我!” 吉如意太过了解这股恨意有多深,他是宁音尘的灵兽,能感知到宁音尘一切的情绪波动,当他触及到这股强烈的恨意时,几乎快要被吞没。 如果说慕无寻是靠着爱支撑了六百年,那支撑宁音尘的,则是刻骨的恨。吉如意有时候也会很害怕,他的阿尘再也找不到。 情绪起伏过大,心肺受到损伤,宁音尘弯腰咳了起来,吉如意扶着他慢慢坐到地上,拍了拍他的后心道:“他杀了那么多人,犯下无数罪孽,一定会死的。” 宁音尘低垂着头,帽檐压着的黑发散在苍白的面容旁,眸中的银光缓缓消散,身上松散的绷带也重新绷紧。 地面停止颤动,闻人幻好不容易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残叶,凝眉道:“神尊说得不错,刚刚探知腐朽之力的法器产生共鸣,这周围在那时候确实出现过一股庞大的腐朽之力。” 宁音尘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已无任何异样:“探知腐朽之力的法器?” 闻人幻见他感兴趣,从袖兜里取出一颗金色铃铛,说道:“这是器宗刚锻造出来的,但还没被普及,不知道究竟准不准,说是腐朽之力越浓郁,铃铛发出的震动就越大,刚那一会儿,它几乎将我半个手臂都震麻。” “看来大家,也在很快适应。”宁音尘站起身,拉了吉如意一把,望着前方道:“走吧,趁天还没黑,得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 三人再次上路,吉如意偷偷看了宁音尘好几眼,才小声问道:“阿尘,你还好吗?” “我没事,对不起啊,刚刚吓到你了。”宁音尘弯着眼睛笑了笑,依然如以往般明媚阳光,吉如意不由松了口气,没什么重量地锤了他一下,抱怨道:“你真的吓到我了。” 宁音尘抿了下嘴,看着有些羞赧的模样。 森林里有很多能藏身的地方,但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三人一路上解决了不少麻烦,才在天色彻底黑透前,三人找到一颗千年老树,那树足有七八人环抱那么粗,根部像蟒蛇般盘踞在土壤里,只露出表面半截,中间有个不大不小的洞。 闻人幻去查看后,对他们道:“洞里没东西,看这天色夜里恐怕又要下雨,等明天再出发吧。” 虽然他十分焦急,但每个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夜里的森林几乎是魔鬼场,到处都是吃人的东西,雾浓得会看不清路,加上又将下雨,更不好走,找个地方度过这一晚,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宁音尘跟着弯腰钻进树洞里,里面不像他以为的那么潮湿,像是住过松鼠一类的动物,周围铺了些的干草,可以暂且当窝睡一晚,而且他们三人完全挤得下。 闻人幻拿驱虫蛇的烟雾在面前熏了一圈,吉如意为了让宁音尘舒服些,化成不大不小的本相让他靠着,翅膀盖在他身上,当做被子用。 睡意朦胧间,宁音尘往吉如意翅膀里钻了钻,闭着眼看似睡着了,却在用意识问:“你不在,妖域不会乱套吗?” 吉如意也用意识回道:“每一只兽都是我的眼睛,哪怕相隔千里,我也能知道妖域的情况。” “你现在,已经是很厉害的大人了。”宁音尘微微睁开眼,看见闻人幻抱着烽火靠在树洞口假寐,又再次闭上。 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或追逐名利,或追求长生,唯独他,没有任何凡俗的欲望,没有感觉自己真实活着。 他或许只是一具想要复仇的行尸走肉,跟合天殿里出现的墨林尸体很像,为了一个死前一秒的执念,一直苦苦支撑到完成它。 这样的他,怎么配得上慕无寻的喜欢,他早就已经不是六百年前的那个宁音尘,而慕无寻爱的只是记忆中的那个自己吧。 宁音尘轻声道:“如果这次,我也没能杀死乌殊,你们不要再等我了。” 吉如意将翅膀紧紧盖在宁音尘身上,以此回应。 - 或许是即将再次与乌殊交锋,那晚听着淅淅沥沥落下的雨声,宁音尘想起当年跟乌殊那一战,他原以为已经忘了,但鼓起勇气回忆起,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 那是卿九阁师兄死后的一个月,大陆上最后存活的人几乎全迁徙来神山脚下,因为他们认为的神山,会是庇佑他们的最后一方净土。 而神山上充沛的灵力,也确实疗养着他们遍体鳞伤的身体,只是瘴气依然蔓延,病倒的速度虽然减少,但依然存在。 每天起来,他都能听到外面的哭嚎,晚上又伴随着那些哭声入睡,间或者能听到几句怒骂,骂什么的都有,那是宁音尘第一次知道,原来语言也能如此恶毒,比刀还伤人。 有一天他终于被折磨得发狂,冲出去大吼:“我的师兄也都没了,我的家也被你们占了,东西你们都拿光,还要我怎么样,我要是能拯救世界,我早去了!” 那些人蛮不讲理地喊:“你是小神君啊,你就是无所不能,你什么都能做到,快把天缝合上吧,你不是九州最厉害的人吗。” 那时的宁音尘整个处于很混乱的状态,彼时他披散着及膝长发,赤着脚,草草穿了间朴素单衣,听他们口中的自己,仿佛铜墙铁壁水火不侵,气得仰天大笑。 那些人骂他走火入魔发神经,他也一直笑,最后他们拿东西砸他,宁音尘也抓起脚边的东西砸回去,但他敌不过对方人数太多,最后身上落满了恶心辨不清什么的东西。 碎物狂风暴雨仍在朝他砸来,一块大石砸中他额头,血水瞬间留下浸进眼睛里,隔着血水,他看到一个小孩从漫天砸落的垃圾里朝他冲来,然后紧紧抱住他将他护在怀里,噼里啪啦的碎物便尽数砸在那个小孩背后。 小孩带着哭声在他耳边道:“师尊,你等我再厉害些,我帮你把这些人都杀了,没人再能欺负你。你等我......” 之后没过多久,天之裂缝再次恶化,这次大半个天空几乎都被裂缝吞噬,天无明日,大地昏沉,犹如末日来临。 宁音尘吸收了腐朽之力。 再不管,所有人都会死,而骂他的那些人中,也有对他怀有善意的,那天有个小女孩将如今稀有的药膏悄悄塞给他,踮起脚吹了吹他额头的伤,软软糯糯道:“小小吹吹,痛痛飞飞。” 确实如乌殊所说,他的身体是最好的容器,整个天幕的腐朽之力,都能被他的气海吸纳。同时他也总算找到乌殊的踪迹,每天游走在各种地方追杀他。 他甚至发现,他能熟练地操控腐朽之力,他的实力再次一跃千丈,但身体也在随之腐烂,每天身上缠满了绷带,害怕被别人看到溃烂的身体。 天幕的裂缝再每日每日地变小,他身上溃烂的速度也在每日每日地加速。 他终于找到乌殊藏身地的那天,将整个神山认认真真打扫了遍,把吉祥儿打晕送回了妖域,最后陪他走完这一程的,只剩下至今仍卡在金丹期的徒弟。 不知道将徒弟送哪去,没有任何地方能护住天佑一族的后人,最后他设下一个隔绝人世的空间,将他骗了进去,重重关上了那一扇门。 他手握不知剑,跟乌殊上天入地大战了三天,那三天腥风血雨,天地暗沉,他们每一次攻击都使得地动山摇,海水倒涌,地面砸出一个又一个硕大的巨坑,甚至有座山峰都被不知的剑芒削去一半。 他浑身是血,乌殊同样也好不到哪去,但乌殊依然弯着倒三角的眼睛,嘴角翘成尖角:“你我间的事,永远也不会结束。” 话音未落,他狠狠将不知捅进乌殊的心脏,转动手腕搅动伤口,眼睛赤红得仿佛地狱里爬出的恶魔,半点也没过往清冷如华的小神君模样。 乌殊看着他,越发大笑了起来,直到彻底没了气息。 他浑身浴血,绝美苍白的脸上也被泼溅了血迹,冷冷的目光从乌殊身上收回,望向天幕只剩一条缝的裂痕,心里想着,到哪去买桃花酥,回去带给徒弟。 但转过身,他身后一个接一个冒出许多人,面对他时,脸上没有除掉大敌的喜悦,而是深深的恐惧。 不知是谁喊了声:“就是他,天之裂缝就是因为他形成的!” “他身体内的瘴气好浓,那些瘴气全是从小神君体内散发的?” “难怪几位大尊都死得莫名其妙,估计是被灭口了!” 不知什么时候,他身上的绷带散落了,被黑气蚕食的身体,溃烂的伤口,全暴露在了众人眼中。 他握着不知剑,朝前踉跄地走了两步,张了张口解释道:“不是的,我是将腐朽之力纳入了体内,才这样......” 他们根本没听他说了什么,那些人一人一句,将他微弱的声音彻底掩盖:“他现在很虚弱,杀死他,杀死他,天之裂缝就能彻底消失!” 之后他们全喊着:“杀死他!” 他环视了一圈这些群情激昂的人,他们因为某个共同的目的凝聚在一起,形成一股庞大的力量,他看到送他药膏的那个小女孩,瑟缩地躲进父母怀里,看着他的眼里布满了恐惧。 他紧握着唯一让他安心的不知剑,浑身颤抖,他想起乌殊跟他说,这把剑锻造出来,本来就是让他自我了断的。 没人能杀死他,就连乌殊都不能,能杀死他的,只有他自己。 他和他的师兄们所护的众生,在逼着他死,为了安宁的生活,激愤地要消除他这个仅剩的隐患。 他没有是非对错的观念,人生所有价值观的形成,都是来自他的几位师兄,那时候,他在思考,如果是闻人师兄、风仪师兄、连渊师兄、卿久阁师兄,遇到这件事,会怎么做呢? 只要他还活着,他体内的腐朽之力就将永远存在,天空的裂缝也将永远存在,或许有一天还将恶化,可是现在的人世,已经再经不起折腾。 他想,他知道答案了。 将不知浴着血刺进气海的那刻,喧嚣吵闹的世界终于安静了。 他听到不知剑发出嗡鸣,像是哭泣,他看到涌动的乌云渐渐退散,夜幕即将消退。腐朽之力疯狂蚕食着他渐渐冰冷的身体,大片大片的皮肤在腐烂,而纯净至极的灵力从他身体里泄落,蔓延至九州各地,花木重生,受伤的小兽得到治愈。 最后他被黑雾吞噬,那些汹涌邪恶的雾气散去后,原地只留下一柄断裂的剑。 而天幕存在好几年的裂缝,也终于愈合,太阳从天际线升起,金辉散落大地,此后又是朗朗乾坤。 一年一年地过去,过往一遍遍被岁月洗刷,留下的都是干净纯净,众生宽容地不再计较小神君曾走火入魔杀害师兄、欺辱徒弟,将他拯救苍生的事迹美化,将他供为神明,奉于神龛,以香火延续。 但明明是他们亲自,逼死世间唯一的神。 -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进耳中,宁音尘猛地睁开眼,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感觉到身下温暖的身体,他稍微放心了些,发出动静小声喊道:“闻人幻?” “我在。”闻人幻小弧度地挪动过来,边说道:“外面有些东西,不清楚有多少,先别出声。” 吉如意明显也醒了,化成人形时将宁音尘护在身后,咬牙切齿道:“什么玩意儿,吵人睡觉天打雷劈,出去跟它们拼了!” 宁音尘自黑暗中拽着他,声音冰冷剔骨:“暂时别出去,我能感觉到,外面有成千上万具,被腐朽之力操控的傀儡尸。” 第四十二章 窸窣声离他们越来越近,正在即将到他们所处的洞口时,宁音尘伸出手掌心朝外,一道锐利的寒光射出,外面响起刺耳的惨叫声。 “走!”宁音尘拉住吉如意的手,从树洞跳下,同时吉如意吹燃火折子,微弱的火光照亮咫尺之地,入目围着他们的是一张张青黑的尸脸,裂开的大嘴不断流着涎液,腥臭之气扑面而来。 “别下来。”闻人幻正也要往下跳,宁音尘的声音骤然传入耳中,他立马收回脚,同一时刻黑暗中猛地挥过一只尖锐的利爪,能想象如果他收腿慢了一步,这条腿恐怕得废。 这些傀儡尸比之他们以前遇到过的更加强大,甚至光凭意识都感知不到他们的存在,就连那颗器宗锻造的铃铛都只是很轻微地摇晃,他们完美地融入了夜色中,伺机而动给予敌人最致命的一击。 林子间流淌着怪异的笛音,忽急忽缓,算不得好听,反而让人毛骨悚然,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压在心头,浑身不自在。 吉如意转了转手腕,裂开嘴角森森笑了起来:“阿尘你也上树洞里去,我让他们尝尝打扰我美梦的下场!” 却在如利箭离弦之时,肩膀被一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按住,清清冷冷的声音吩咐道:“这里交给我,你去抓吹笛人。” 森林浓雾涌动,笛音仿佛是从四面八方传出,吉如意扭头叫喊道:“留你在这里送死吗!” “去吧,你知道我死不了的。”他运气将吉如意推出面前的腐尸堆,笑了笑:“快点回来还能帮帮我。” 吉如意一咬牙,见在笛声下傀儡尸的数量如海潮般密密麻麻,越来越多,耽搁下去筋疲力尽也不一定能杀完,确实擒贼先擒王才是正确的,只好快速道了句“不许让自己受伤”,便化成一道流光消失在黑暗中。 待他走后,宁音尘击出一道灵力覆盖着树洞口,闻人幻在里面瞬间什么也看不见了,他焦急地朝外喊道:“神尊,让我出来帮你吧!” “我能行。”说完,银灰色的眼眸移向张牙舞爪迫不及待扑来的傀儡尸,衣服内的绷带寸寸松散,在这些傀儡尸即将触到他之时,一道刺眼的炽光在他手心光芒大盛,如波光般以他为中心向外激荡而出,瞬间方圆十里皆被炽光覆盖。 - 闻人幻努力辨别着外面的动静,只听到不断的怪物嘶吼声,以及一次又一次的重物撞击声,黑暗中,算不出时间流逝,但他感觉在树洞里待了很久,树洞内的安静跟外面震天的响动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只能在里面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愧疚如今的自己还没能力与神尊并肩作战。 只能抱着烽火躲在树洞里避免成为拖累。 不知过了多久,罩在树洞上的那道灵光消散,有光从外面透了进来,闻人幻立刻连滚带爬地钻出树洞,视线豁然明朗的那刻,他看到脚下大滩大滩积成血泊的坑洼,周围的树木植被几乎全被摧残倒地,残肢碎体遍布视线所及的任何一个地方,有些挂在浓密的树枝上,有的倒在及膝盖的茂草中。 挂在高空中的尸体哗啦哗啦下着血雨,泊泊的血河汇流着从一个斗篷人脚边流过,刺鼻的血腥味灌入口鼻,闻人幻忍着呕吐的冲动抬头看去,宁音尘身着他们买来防潮的斗篷,正背对着他站在远处,蹲身在尸体见翻找着什么。 “神尊......”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而在听到呼喊的时候,宁音尘动作也顿了下,转过头看向闻人幻。 帽檐下依然是那张如珠玉明般绝美的面孔,虽然沾着几滴血水,但丝毫不影响那股清冷纯净的感觉,他眼底的银光还未散尽,犹如睥睨众生的神明,为整张脸增添了神圣漠然的情绪。 微微垂目,浓密长睫落下时,又像是悲悯。 “我在找这其中有没有左耳后有颗黑痣的,如果你不害怕,也帮我找下吧。” 闻人幻强忍着恶寒跳进满地尸堆里,由于没有完好的地方落脚,只好踩着软绵绵的尸体朝宁音尘走过去,这段路简直是他走过最难熬的,然而见宁音尘对周围毫无感觉,也只好坚持着没吭声。 一望无际,全是尸体,有刚死的,也有腐烂了一段时间的,宁音尘翻找的都是那种看起来死亡时间不超过一个月的尸体。 再回过头看自己来时那棵内有树洞的大树,才发现周围的树木几乎全受到不动程度的损伤,唯独那棵千年老树毫发无损。 闻人幻难以想象,宁音尘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感知上神尊如今明明只是一介凡人,却能顷刻间覆灭庞大的傀儡尸大军。 这就是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强大力量吗? 闻人厄一边翻找着尸体,一边控制不住地心生幻想,如果有一天他也能这么强大,他就能护住归一宗,护着他兄长了。 刚死一个月内的尸体并不多,但也有好几百具,翻找了快半个时辰,闻人厄都已经麻木了,最后听到宁音尘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尸堆上,锤着胳膊道:“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闻人幻直起身时,听到脊骨响气僵硬的咔嚓声,他缓了缓,不解道:“不过是一个萍水相逢的老伯,若是遇上了我们就带回去,为何帮到这般地步吧?” 宁音尘又锤了捶腿,垂着眼睛看不出他的情绪:“我认识的好人不多,能帮到一个就是一个。” 那一刻闻人幻想起察觉到乌殊时宁音尘失控的模样,竟突然觉得会不会是因为他害怕自己被恨意吞噬,才努力去做些善举? 没等多久,吉如意扛着一个麻袋回来了,看到两人后他立刻将麻袋让地上一扔,就朝宁音尘跑过去,焦急地上下看看,问道:“有没有受伤?快给我看看你眼睛。” 宁音尘眼睫扑闪两下,便睁着有大又清澈的眼睛给他看,看到瞳孔的颜色并没有太大变化,吉如意才松了口气,虽然他知道那一天总会来到,但总期盼着晚一点,再晚一点。 “我真的没事,你带回来的是什么?” 吉如意朝那个蠕动着的麻袋踹了一脚,气道:“这人太能躲了,废了好大的功夫才抓到他。” 说话间,闻人幻松开了绑在口袋上的麻绳,唔唔的闷哼声更清晰了些,一个清秀儒雅的青年从袋子里坐起来,赤红着眼瞪着他们。 此时他形容十分狼狈,像是在泥地里滚过一圈,双手双脚都用捆仙链绑着,半点也看不出当日天府大弟子的从容淡定。 “操控这么多傀儡尸的,竟然是他。”宁音尘微微拧眉,跟吉如意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疑虑。 闻人幻问道:“是因为以他目前的修为,远远做不到吗?” “嗯,正常情况下,就算他用笛音间接操纵,也不能可能做到。”宁音尘走过去蹲在芮岚面前,像是没看到芮岚脸上的愤怒,依然宁静友好地问道:“你体内有腐朽之力?甚至你还知道怎么隐藏它?” 芮岚并不说话,宁音尘便伸手温柔地覆盖在他头上,芮岚嫌恶般努力将头移开,却听宁音尘声音没起伏地说了句:“你不回答,我只能侵入你的识海,自己去看。” 芮岚顿时不敢动了。 通常腐朽之力都会绕在气海中,稍有修为的人都能查探到比自己境界低阶的人气海情况,芮岚的气海一切如常,如果他能将腐朽之力藏起来,只能藏在识海。 而如果宁音尘强行侵入他的识海,轻则痴傻,重则殒命,芮岚不敢冒这个险,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宁音尘扯掉塞在他嘴里的布条,吉如意站在他旁边凶神恶煞地盯着芮岚——只不过那张脸太过艳丽,瞪人的威力被大大减小,反而显得娇嗔。只光看这情节,让宁音尘不由想到劫持人质的暴徒,他轻笑了声。 但他很明白,乌殊不可能因为小小一个芮岚在不恰当的时机路面,甚至他们知道腐朽之力可以被隐藏,想要找到乌殊更难了。 不过,芮岚并不是毫无用处,至少他知道不少有关乌殊的有用信息。 宁音尘问道:“你带这么多傀儡尸,应该不光是针对我们的吧?” 这些傀儡尸绝对不是芮岚练成的,芮岚失踪的时间太短,之前又一直在天府很少外出,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乌殊,而乌殊明知道他的实力,更不会派这么多傀儡尸来送死,很有可能这场袭击是芮岚擅作主张,他带着傀儡尸的大军,真正要对付的另有其人。 看到芮岚眼中的不甘,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有让乌殊也觉得危险的人也进入了葬骨林,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他虽然不清楚现在的修士们都修炼到了什么水平,但就算再高他们也是有临界点的,总不至于让乌殊产生危机感。 可之后无论他怎么套话,芮岚都再没给半点反应,反而流露出一种类似于看好戏的戏谑。 “将他带上吧。”宁音尘站起身,心里有些郁闷,就像藏着珍珠的贝壳明明就在眼前,却敲不开一样,他哀怨地看了眼芮岚,将捆仙链递给闻人幻。 几人照着不断转变方向的罗盘在森林里走走绕绕,吉如意走得腿软,变回小鸟窝在宁音尘肩上,偶尔遇到一些妖兽,嗅到吉如意的气息便立马跑了个没影,剩下的危险就好对付了很多。 如此走了两日,依然看不到头,反而越走越深,树木间的间隔也越来越密,抬头除了树冠根本看不到天空,间或有些阳光从枝叶缝隙照下一束束光,堪堪能让人看清路。 这几日芮岚终于憋不住,时不时嘲讽他们几句,看却没人理他,他开始主动找话:“就算神尊你再怎么厉害,想要对抗那位大人,未免太不自量力了些,可别忘了六百年前你是怎么死的。” 宁音尘像是没听到,垂目辨别着地面残留的痕迹,吉如意听到耳里气得不行,一道流光绽开,散去后他已变回人形,狠狠踹了芮岚一脚,咬牙道:“你那位大人六百年前又是怎么死的,你不去问问?” 芮岚哼了一声:“实话告诉你们吧,乌殊大人是天道化身,只要这世界尚在一日,大人便一日不朽。” 闻人幻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震撼地微张着嘴,喃喃道:“天道化身?” 芮岚一提到那人,眼中顿时亮起了憧憬的光:“能侍奉乌殊大人,献身天道,是我永世的骄傲。” 那副模样太过狂热,宁音尘都忍不住侧目看了他一眼,吉如意更是恶寒地鸡皮疙瘩都落了一地,搓了搓胳膊,后退一步道:“你有病?” 芮岚冷哼一声:“等着吧,崇敬天道的不会只有我一个,等整个玄门都知道你们想要铲除天道化身,你们将会成为众矢之的。” “你错了。”宁音尘摇了摇头,认真道:“乌殊反而害怕被别人知道这件事。” 芮岚恶毒地看着他,宁音尘不再理会,让闻人幻将地上的血迹采集到罗盘的凹槽里,指针疯狂转动几圈后,指向一个方向。 “能走到这里的人必然不简单,或许就是乌殊让芮岚去对付的那群,我们去看看。” 临近深夜,森林里再次蔓延开浓郁的雾气,宁音尘率先走在前面劈断荆棘开路,一路又遇到几具尸体,没有他们认识的,宁音尘百无聊赖地跟吉如意闲聊,问起他刚回妖域时的情况。 吉如意在身后道:“我回去后一直跟人打架,其实我也不想打的,但他们非要来招惹我,跟他们一打我才发现自己有多厉害,以前在神山跟着你们,总拿你们作对比,以为自己很弱,但回到妖域后,却没人打得过我。” 宁音尘笑了声:“所以你是一路跟人打架,打遍天下无敌手后,成为妖王的?” 然而等了许久,都没回应,宁音尘察觉到不对劲的那刻,立即回身,身后空空荡荡,吉如意和闻人幻,以及芮岚,全都毫无声息的消失了! 甚至在前一刻,吉如意还正在跟他说这话。 宁音尘想用主仆契约召回吉如意,却发现所有的感应都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截断,他这么久以来终于焦急起来,沿路往回走,而雾气越来越大,可见度越来越低,整个葬骨林安静得诡异。 正在他展开强大神识强行覆盖方圆百里时,一道黑长的人影从浓雾里走出,在看清那人面容时,宁音尘愕然地睁大了眼。 “公孙执?” 第四十三章 公孙执依然穿着天府府主的衣着,玉冠高高束在头顶,一袭缥缈长袍,跟周遭诡谲的丛林格格不入,他走在雾气中从然自若,见到宁音尘时脸上浮现一抹涩然,尔后弯腰行了一礼,道:“神尊。” “你怎么在这里?” 吉如意等人莫名失踪后,公孙执的突然出现,让宁音尘警惕非常。 但公孙执似乎也并不清楚此事,正要说话,他身后的丛林里传来窸窣响动,宁音尘往他身后看了眼,公孙执解释道:“是误入葬骨林的凡人。” 公孙执朝身后喊了声,及腰高的草丛里探出一个脑袋,确实只是个凡人。 “这里不安全,神尊请跟我来。” 宁音尘反而觉得跟他去才不安全,并不想理会,但公孙执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宁音尘离开的脚步顿住:“慕尊主交代我,确保您在葬骨林的安全。” 慕无寻? 他狐疑地看了乌殊一眼,说道:“他现在人在药宗,怎么交代得你?况且,他也不可能知道我在葬骨林。” 公孙执摇了摇头:“慕尊主知道的事远比您以为的要多,他早已不是当初神山上碌碌无为的小孩。” 尔后,公孙执补充道:“跟在您身边的那几人,我或许知道他们陷入了哪。” 话说到这里,宁音尘必须得走上一趟。 跟着公孙执弯弯绕绕,宁音尘晕得失去了方向感,周围笼罩在浓雾里,几乎全是一模一样的景物,那个凡人却像是能嗅着味,怎么绕他都始终清醒着,上蹿下跳带着他们往丛林的更深处走。 路上,宁音尘好奇地问:“你怎么跟闯进这里的凡人走到一起了?” 公孙执见他跟自己主动说话,似乎有些受宠若惊,露出个浅淡的笑,说道:“举手之劳而已,况且有时候,他们帮我更多。” 一盏灯自朦胧的雾气里亮起,随着走近,那盏灯越来越亮,直到临近面前时,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个显形的介子空间,外形是一个很大的吊脚楼,立在丛林间的空地中,而在吊脚楼下几个凡人正在刮着野猪毛,旁边燃着篝火,热水沸腾下咕噜咕噜冒着泡。 加上吊脚楼上来来往往的人,宁音尘粗略估计这里一个有二十多人,且都只是寻常人。 他惊讶地看向公孙执,公孙执谦恭地说:“都是顺手救下的,我来葬骨林有一段日子了,若是查探到有人进入这附近,闲着便会去带回来。” 宁音尘总感觉,现在的公孙执变得一点也不像公孙执了。 进了吊脚楼,公孙执打算给他烧一壶茶,宁音尘心急地打断道:“别忙活了,快告诉我吉祥他们在哪。” 公孙执叹了口气:“这件事说来......” 宁音尘再次打断:“那就长话短说!” 公孙执倒看出他是真急了,只好简短道:“这一带的地形,是移动的。” 宁音尘瞬间从这句话里推测出吉如意他们是怎么悄无声息地消失,只要知道他们没有落入危险,宁音尘就放心了许多,也有耐心听公孙执之后说的话。 “我在这种情况下也常常认不清方位,每次出去都得带上你之前看到的那个凡人,他倒是很有趣,似乎在葬骨林待了更久,就连他自己也记不清待了多久,久到就算地形再怎么变,他都能立刻反应过来,如果你要去找吉祥他们,也需要他的帮忙才行。” 公孙执估摸是府主当久了,话比宁音尘印象中的还多:“但我想用不着你去找,吉祥也会率先找到你,他再怎么不着调,也毕竟是妖主,统御天下一切妖类。” “我担心的不是他们在葬骨林会无法生存。”宁音尘不由自主握紧拳,瞥开目光:“我害怕他们会遇到乌殊,或者是,乌殊会趁机对他们不利。” 提起这个名字,两人俱是一阵沉默。 房门突然被敲响,一个黑黝黝的男人将门推开了些,探头朝公孙执道:“仙君,肉烤好了,香着呢,大家伙都等着你下去开荤。” 果然有一阵肉香从窗口飘进来,公孙执应了一声,对他道:“神尊没吃过直接烤熟的野猪肉吧,要不要尝尝?” “走。” 两人起身,踩着木梯走下吊架楼,那些凡人看到公孙执时立刻一拥而上将他簇拥起来,眼中俱是感激和膜拜,争着抢着让公孙执先尝尝自己烤的。 公孙执一个个地应着,谁也没忽略,这位天府府主落在凡人堆里,也带着温润得体的笑。 待众人的热情稍微退散些后,他走到公孙执身边,看着火光下围着的那些人,好笑地问:“你是在赎罪吗?” 公孙执愣了下,垂下眼苦涩地笑了笑:“或许吧,只有这样才能好受些。” 他看了眼公孙执,道了声:“没必要,既然活着,你就好好为自己活下去吧。” 虽然语气依然冷淡疏离,但公孙执却露出欣喜:“你原谅......”他话还未出口,便见宁音尘看着篝火旁那群人,突然脸色一凝,大步走了过去。 火光下,左耳后面的黑痣明明晃晃被照出,那男人看到他走过来,手足无措地站起身想要给他让位置,宁音尘却只是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我叫王卫。” 宁音尘确定了是他,问完这句就没在说什么,坐去一旁的空位,自顾自边刷油边烤着肉,其余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王卫挠了挠头也坐了回去,场面一时间有些安静。 公孙执无奈道:“你们吃自己的。”他坐到宁音尘身边,心想小神君依然跟过去一样,不通世俗人情,不了解他的人只会以为他高深莫测,实则人家只是没在意而已。 烤串上在油的嗞啦声中冒出肉香,公孙执给宁音尘的肉串撒了些调料,肉香味更浓郁了。 宁音尘说了句“谢谢”,尝了一口外焦内嫩的野猪肉。 “你什么时候问我关于慕尊主的事?”公孙执丢了一块干柴进去,看着腾起的火舌,道:“你一直不问,让我挺没底的。” “他要瞒我的事,我问你,你也不会告诉我,他愿意让你告诉我的事,我不问,你一定会主动跟我说。” 宁音尘穿着那袭防潮斗篷,帽檐盖着头顶,坐在地上显得十分孤寂,就好像缺了他肩头那只如同挂件的小鸟,整个天地就只剩下他一人。 公孙执将这个想法甩出脑海,神尊是多么强大的人,千万傀儡尸都能眨眼间解决,他刚居然对这样的强者生出了名为同情的情绪。 过了会儿,公孙执说道:“关于葬骨林的,我都能告诉您,而慕尊主不泄露的那部分,我也并不知晓,但从几次短暂的接触来看,他似乎有着某种目的。” 仔细回想一下,宁音尘回来后经历的那些事,无论是鬼府还是天府,这中间几乎都有慕无寻的推动。一枚玄血玉拉扯出了归一宗墨林先生的过往,同时将天府府主拉下台,两大宗门更新换代,乌殊的踪迹也随着这一切逐渐明晰。 仅仅只是一块玄血玉。 当初慕无寻让苏逾自己选一样逃命的东西时,真的是让他“选”?而不是料准苏逾对修为的渴望,必然会做出的选择吗? 宁音尘一直知道慕无寻有目的,他六百年没出过神山,一个小小的苏逾,一张虚无缥缈的复活阵图,并不足以引起慕无寻的关注。 直到现在宁音尘才清晰地认识到,那个小孩长大了,成为了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强者。 而他们原本就很薄弱的师徒关系,也在因为这个变化岌岌可危。 公孙执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无论慕尊主有何目的,他必然不会害您。” 从公孙执的神态以及语气,宁音尘猜测出现在慕无寻肯定不在药宗,说不定他去药宗都只是个幌子,很有可能,慕无寻也在葬骨林! 他被这个想法惊了一跳,并不是胡乱猜测,而是有根据的,慕无寻心魔这事隐藏得极好,他不可能突然间明目张胆地去药宗,而慕无寻自从回到神山后,第一次外出便是在进入他识海看到古邬国后,再回来后慕无寻的态度很奇怪,甚至暴露了藏了这么久的心意。 再加上他在葬骨林遇上公孙执,能将公孙执从天府毫无痕迹地救出来的,只有慕无寻。 而慕无寻来葬骨林肯定不会是因为那道听途说的宝藏,他的目的只可能是古邬国,甚至乌殊,他是要瞒着自己独自面对乌殊? 那句“利用我吧”历历在目,宁音尘心脏瑟缩起来,他几乎立刻确定了,慕无寻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甚至他可能知道怎么动用天佑的力量,回想起来,他几乎从未看到过慕无寻出手。 公孙执怎么也想不到,短短时间里,宁音尘已经从他说的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中,推测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正想着怎么让宁音尘相信自己,突然听到宁音尘说:“但他的目的不能是去送死。” 公孙执反驳道:“慕尊主既然如此做,自然有完全的准备。” 刚说完,看到宁音尘脸上的怔愣,他反应过来自己被套话了。 宁音尘紧握着拳,浑身都在遏制不住地颤抖:“他究竟要做什么,绝对不止是去杀乌殊那么简单,他到底要做什么?” 一个念头突然冒出,天道和天佑若是同时消失,宁音尘也不用再天道化,这世间的天道将重归无意识的存在。 宁音尘猛地站起身,冷声道:“带我去找吉祥他们!” 公孙执叹了口气,叫上最开始见到的那个瘦高凡人,让他在前面带路,与宁音尘再次一同步入浓雾弥漫的丛林中。 他跟吉如意的感知虽然被移动的地形隔断,但会在地形不再移动的那片刻,重新连接上,只是时间很短,只能大致确认方位。 一路上,气氛太过压抑,公孙执没话找话道:“神尊,您对古邬国的了解有多少?” “只知道那是一千多年前的国家,国君其名不详,以森林为天然的防护,过着几乎与世无争的生活,但在一千年前,依然被灭了,灭国前后不超过三天,古邬国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而在敌国攻破城门后,却发现城中没有一人,整个城的三十万人,凭空消失。” 公孙执点头道:“乌殊跟古邬国,有着很深的渊源,毕竟千年前,所有人对天道的观念都很朦胧,只有古邬国的人坚信天道存在,且坚信着天道能感知世间疾苦,他们供奉天道,祈求得到庇佑,可以说,如果史书不假,那三十万人的消失,必然有乌殊的手笔。” 宁音尘垂着头没再说话,似乎在思考什么,公孙执不由提起心,也不再开口,默默走在前面。 突然,一柄冰冷剔骨的古剑紧贴着他脖颈,周围顿时被激起一连串鸡皮疙瘩,就连他这样的修为都毫无察觉,就被制住了命脉。 走在前面带路的男人发现他们没跟上,转头一看,顿时瞳孔剧颤,大喊道:“仙君!” 公孙执抬手制止他过来,微微偏头,笑问道:“神尊这是作何?” 宁音尘手握不知剑,面容冷漠:“你在把我往反方向带,我才应该问,你要作何?” ※※※※※※※※※※※※※※※※※※※※ 整个故事的前因后果都会因为古邬国而展开了!又将解答很多疑问。 第四十四章 “我没有恶意。” 公孙执露出一个柔和的表情,想要尽量安抚对方的情绪,但宁音尘却将不知剑往移了一寸,削铁如泥的剑身瞬间划破皮肤,白皙的脖颈上流下一滴鲜红的血。 公孙执只好道:“那神尊不妨再猜猜。” “我不想猜来猜去的。”宁音尘看上去很生气,冷冷道:“你现在只需要带我尽快找到他们,怎么去古邬国我不会麻烦你。” 话音刚落之时,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不知剑化为光尘消失在宁音尘手心,他猛地转过身,看到慕无寻静静站在丛林中,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突有风起,宁音尘一袭斗篷被风灌得猎猎飞舞,他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两人都是瞒着对方来到这个地方,纵然相逢,难免尴尬。 最后,还是慕无寻率先开口道:“师尊,回去吧。” 公孙执知道这会他不应该再待在这里,带着那个瘦高的男人离开了,丛林间只剩下师徒两人,宁音尘撇开头,只是说:“你管不着我。” 仿佛到了叛逆期,自从宁音尘猜测到慕无寻的最终目的后,他难免生出了抗拒的情绪,不想慕无寻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他回来本来就是对付乌殊的,从没想过假他人之手。 慕无寻哪怕为这件事受一点伤,他都难以接受,哪怕自己死,慕无寻也有好好活着。 他真的,非常想让慕无寻从他跟乌殊的争斗中剥离出去。 慕无寻低低喃了一声:“我管不着?”尔后笑了,“师尊,我怎么会管不着呢,我不可能再看着你死一次,就算对你来说,那只是化为虚无存在天地的各个角落,但在我看来,就是你不见了,消失了,再也触碰不到。” 慕无寻说着,抬手轻抚他的脸,声音压抑着极深的感情,显得异常低沉:“我不想再经历一次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整个天地,都找不到你的感觉。” “换我去复仇,至少,在我死去后,师尊不会那么痛苦。” 那眼中浓浓的爱慕混合着绝望,就算他再不通人事,也有种心脏被触及的瑟缩感,宁音尘像是被烫着般,甩开他的手,不可思议道:“你究竟为什么会对我产生这样的感情......” 宁音尘有想过慕强,亦或者雏鸟情怀,这些都很正常,但若是扭曲成男女之情,在他眼中,就很不正常,不光是师徒的原因,还有他们明明就是两个男的,更甚者,慕无寻小时候,自己对他也并算不得好,经常以捉弄他为乐。 那时候他特别喜欢挑战一些刺激的事,世间能威胁到他生命的太少,所以他挑战的刺激,都是常人不能想象的,而他最爱带着慕无寻一起,那时慕无寻只是个及腰高的小孩,好几次吓得在他怀里大哭。 回想起,他对慕无寻真的算不得好,六百年过去了,就算当时真有点什么心思,早也应该被岁月磨灭,但慕无寻对他的感情,反而随着时间越来越深。 他问完这句后,本也没想慕无寻作出解答,但慕无寻却十分坚定地回道:“我对你的爱意与生俱来,是偶然也是必然,师尊若是觉得苦恼,我可以再也不提。” 宁音尘感觉自己心里空了一块。 “算了,不说了,反正无论怎样你都是我徒弟,我不想再剩下的时间里想这么多。”宁音尘握住慕无寻的手,剔透的眼珠像是在闪光:“无寻,谢谢你,能被人这么喜欢,我其实挺开心的。” 本来还陷在绝望的情绪中,突然来了个大逆转,慕无寻愣愣地看着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心魔又在作祟了吗? 但是手上的触感又是那么真实,真实到哪怕是一捧毒酒,他也会义无反顾地喝下去,这些年来,说不是有心魔时时让他“看到”宁音尘,他很可能成不过来,这也是为什么,他从来没有想过要铲除心魔。 心魔已经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见慕无寻满眼的怔然,宁音尘笑了起来,拍了拍徒弟的肩,说道:“以后不要瞒着我擅自行动了,我就你一个徒弟,宝贝着呢!” 他说起这话脸不红心不跳,真诚得炽然,哪怕明知道宁音尘跟吉祥甚至不知,都说过类似让人心跳加速的话,慕无寻还是忍不住脸红地低下头。 慕无寻也紧紧抓着他的手,过了会儿,轻声道:“那师尊瞒着我的那些事呢,是不是也该告诉我,比如这六百年你究竟在哪、你跟乌殊又有什么渊源?” 宁音尘想了想,道:“这些,我到古邬国再告诉你。” - 又在丛林里找了不久,依然没有吉如意或者闻人幻的消息,慕无寻说道:“这里离古邬国已经并不远,他们若是没有出事,最后也一定会去到那里,不如先回去。” 公孙执点了点头,也道:“这地形变来变去,说不定上一秒相隔一尺,下一秒就隔了千里,不好寻人。” 公孙执像是对慕无寻和宁音尘和好一事早有预料,他们一同出来时,脸上没有一丝异样,宁音尘也从来不是会看别人情绪的人,瞬间又回到“什么都听徒弟的”这种状态。 眼看天色已黑,葬骨林将会变成真正的葬骨之地,他们暂时回到那座吊脚楼芥子空间里,打算第二天直接去古邬国寻找线索。 宁音尘偶尔能通过主仆契约感应到吉如意的气息,知道对方确实是安全的,也就稍稍放了心,就是不知道闻人幻怎么样,不过他控制着芮岚,再怎么也不会有危险,芮岚就算不想救他,为了自己也要帮忙的。 公孙执将王卫叫了过来,当着宁音尘的面,对他叮嘱道:“明日还需你带路去一趟古邬国,回去将需要的东西都准备下。” 王卫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宁音尘,问道:“几人?” 公孙执:“加上你,五人。”除了他们三个,还要带上那个能认地形的男人,否则地形一变再变,就算王卫认得路,恐怕也不好找。 待王卫走后,公孙执解释道:“他是唯一一个去到过古邬国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跟风轻痕有接触的,让他带我们去,比我们漫无目的地到处寻找要快很多。” 宁音尘点了点头,转向慕无寻问:“你确定吉如意他们也会找到古邬国吗?” 慕无寻道:“吉如意有身为妖兽的敏锐,他一定能找过去,而且,听你说你们遇到了地上的血迹,据我所知,走到这个深度的,只有风轻痕和吊脚楼这些凡人,最近这些人都没受过伤,所以那血很可能是风轻痕留下的,吉如意顺着在罗盘的指引下,一定能找到古邬国的痕迹。” “至于闻人幻,芮岚会趁着他落单,连哄带骗把他弄去古邬国,因为到了自己的地盘,他才能得救。” 被慕无寻这样一通分析,宁音尘清晰多了:“时间紧迫,如果芮岚比我们提前到古邬国,闻人幻凶多吉少,明日天一亮,我们就出发吧。” 几日都知道到了古邬国即将面对的是什么,那是曾经差点毁天灭地的庞大存在,心事重重地回到房间,宁音尘想着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清理身体了,虽然能用法术净身,但难免有心理上的不适,坐了一会儿,他出去问了下水源的位置,便提着桶拿上毛巾,往王卫所指的方向去。 那是一个小水泊,水流清澈,漂浮着两三片枯黄的落叶,宁音尘灌满一桶水,看着树叶的颜色,才发现如今已经过了深秋,天气早已没有之前那般炎热,夜里带着丝丝凉气。 脱下衣袍,露出缠满绷带的身体,几乎没有多少皮肤露在外面,宁音尘往常洗澡,也没完全松下过这些绷带,他总能想起当初全身被黑气腐蚀的样子,不过现在就算想起,也淡然了许多。 宁音尘松开绷带上打的几个死结,随着绷带松散开,雪白柔嫩的皮肤露在下面,滂湃的天道之力瞬间扫荡而出,将他满身绷带激得猎猎飞舞,但不过一瞬间,他将这股外露的力量慢慢收回体内,死死压制住,银白的瞳孔也渐渐变回正常的颜色,只是比之几个月前,淡了许多。 他如今已经不需要靠绷带来压制天道之力了,但这并不是好消息,这证明他的身体,也在天道化了,所以开始能容纳庞大的天道之力,或许再等不了多久,他就会代替乌殊,重归天道,而乌殊将成为一个自由的“人”。 他必须得在这不可定的时间内,将乌殊抹杀,拨乱反正,哪怕结局更改不了,至少他再无遗憾。 本来,这段旅程,也是他从乌殊那偷来的。 想着想着,已将身体擦干净,宁音尘重新绑好绷带,用玉簪将披散的长发草草在脑后盘了下,披上衣服重新回到吊脚楼。 吊脚楼还有一盏灯亮着,那便是公孙执安排给他的那间房,他原以为是自己出去时忘记灭掉了,打开门才看到,慕无寻正坐在房间内,正认真地将两床被褥铺好。 “你......”宁音尘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外,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 慕无寻听到开门的声音,抬头看向他时,露出一个极好看的笑:“师尊,吊脚楼没空的房间了,公孙执让我来你这里挤一晚。” 慕无寻似乎在外人面前很少这样笑过,充满蓬勃的朝气,有着少年般的志得意满。 宁音尘被这笑击中心脏,晕晕乎乎,恍恍惚惚:“啊?......哦。” ※※※※※※※※※※※※※※※※※※※※ 没想到才四十多章剧情就到了下半段,这本比我计划中的短了多少,哭死了,感情线却还在初级阶段。 第四十五章 看到床上两条被子,宁音尘放心了不少,他记得连渊师兄曾说过,男女之间盖一床被子容易怀孕,但他毕竟不是轻易被人蒙骗的三岁小孩,也知道盖一床被子的前提下是要做些不太方便被描述的事,才会照成女方怀孕的结果。 虽然他身为男子,不可能出现这种结果,但对那件连渊师兄不方便跟他说的事,还是挺好奇又害怕的。因为连渊师兄之后还神秘兮兮且十分严肃地跟他补充了一句:“也不能跟男人盖一床被子。” 当时连渊师兄跟他科普完,还被闻人师兄打了一顿,说自己还没及冠不能教些乱七八糟的,但之后他及冠了,也再没人教他了。 想着过去的事,忧郁中又有些羞涩,宁音尘慢腾腾挪进去,转身把门关上,踌躇良久,直到慕无寻露出不解的神色,他才忍不住问:“你不想跟我盖一床被子吗?” 慕无寻不是喜欢他吗,喜欢的人之间,不都是盖的一床被子嘛,可为什么慕无寻要备两条? 而且,宁音尘认为如今天时地利人和,慕无寻应该不会错失这个机会。 然而却听慕无寻道:“这床挺大的,不用挤在一条被子里。” 宁音尘总觉得不应该,他躺进另一条被子,躺得中规中矩,满怀着好奇心等待慕无寻做些什么,解答自己多年以来的疑问,等着等着,却等来慕无寻均匀的呼吸声。 他郁闷地侧头看了对方一眼,由于得不到实际行动解答,只能开始自己瞎捉摸,从女方怀孕,推测到动物间的受孕运动,再想起曾经看到过两只动物叠在一起的画面,但是推测到这一步就中断了。 叠在一起能做什么?而人类受孕,应该也是盖着一床被子,叠在一起吧? 毕竟,人类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动物,而繁衍这一行为,应该是动物间共通的。 可是他又不好意思去跟别人确认这一猜测是否正确,而且有个更深的疑惑扎根在他心底,为什么连渊师兄要叮嘱他,也不能跟男的盖一床被子呢? 按理说,不,精确地说,在他的知识范围内,两个雄性动物是不会进行繁衍行为的。 想着想着,宁音尘头晕脑胀地睡着了,在他睡着后,慕无寻睁开眼,于黑暗中认真地看着宁音尘每一根睫毛的弧度,直到天色蒙蒙亮,他坐起身,动作弧度很小地下了床,开门离开。 过了一段时间,王卫来叫宁音尘起床,当房门被打开的那刻,王卫被眼前睡眼惺忪的美人惊得心脏急速瑟缩了下,脸上瞬间充血,他赶紧想着还在城里等着他的心爱之人,才没被眼前之人摄去魂魄。 宁音尘揉了揉眼睛,懵懵地问道:“要走了吗,慕无寻哪去了?” “那......那位大大大人,在外面,等等你。” 宁音尘:“嗯?昨天看你说话还好好的,今天怎么成结巴了?” 王卫立马将头低下,暗暗掐了自己一把:“暂、暂时的。” 宁音尘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确定这张脸确实是他在画像上看到的模样,这才放下心走下吊脚楼的木梯。 到时候让公孙执把人带出去就行了,就算自己不说,公孙执应该也会这么做,只不过得让他知道,古邬国并没有宝藏,他才能死心。 一下楼,看到站成一排排的所有人,宁音尘以眼神询问慕无寻怎么了,慕无寻扫了眼王卫,才回道:“他们也要去。” 宁音尘倒是无所谓,只要不正面对付乌殊,他有能力可以顺手保护下这些人,让他们在葬骨林内不受一丝伤。 但公孙执却似有顾虑,再一次问:“你们确定要去?就算此趟我不再管你们死活?” 那些人纷纷道:“走都走到这里了,仙君你就让我们去看看吧。” “不看一眼我们也不甘心回去,要真有宝藏,死在那也都值了!” 看来他们真的是冲着传闻中那虚无缥缈的宝藏去的,哪怕他们此前对公孙执那么恭敬,当涉及自身利益时,一切都是虚的,甚至他们还会认为,公孙执不让他们去,是想要独占宝藏。 这些人都是公孙执藏身葬骨林后陆陆续续救下的,他们的去向也只能由公孙执决定,宁音尘没有发言权,就算有,他也不会代替公孙执做这个决定。 最后公孙执还是决定带上他们,如果不带的话,他们偷偷跟在后面,反而更惹麻烦。 王卫带着他们走在前面,宁音尘说道:“跟我们讲讲你到古邬国的经历吧。” 王卫憨笑道:“其实并不是我自己找过去的,是我们那群进葬骨林的,尾随一位穿着白色衣服的少年,误打误撞进了那。” “白色衣服?” “是啊,那衣服可真白,跟雪一样,那小孩发现我们了,但是懒得理会我们,一路上我们死了好多人,最后就剩下我一个,跟着他到了一个年岁古老的国都,之后他就不见了,我在那个国都内到处逛,但还没找着宝藏藏在哪,就遇到一伙......十分可怕的野人,被他们赶出来了,之后就被仙君救了回来。” 想必他说的少年,就是风轻痕了。 宁音尘看向公孙执,问道:“你这位义子到底想做什么,一个人跑来古邬国,是嫌命不够大吗?”他的语气并不是嘲讽,而是很真诚的疑问。 公孙执惭愧道:“他应该是追着芮岚的踪迹找去的,这些年他们俩斗来斗去,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论芮岚怎么争,天府府主的位置都会是风轻痕的,欠了六百年的东西,我也该还回去了,只是没想到芮岚走了邪路,竟然瞒着我跟那东西有了牵扯。”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喃道:“若不是当年我将那东西藏于风幽谷渊,也不会出现这许多事。” 宁音尘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把乌殊打成重伤,结果公孙执把人给救了回来,看公孙执的眼神就充满了哀怨,撇过头不想理他了。 在王卫跟那位识路特别厉害的瘦高男人合作下,他们终于沿着王卫记忆中的那条路找到丛林最深处。这里灌木遍布,泥土潮湿,石头上更是长满了青苔,树木密得根本分不清方位,若不是有人带路,宁音尘一个人的话估计要困在这里很久。 一路上倒也遇到很多稀奇古怪的妖兽袭击,它们的嘶吼声震天响,不过全都在还没靠近的时候就被红莲业火在瞬间烧成灰烬。被不断地攻击后,宁音尘才发现,他跟吉如意一路有多轻松。 越往里走,反而树木变得越来越稀疏,地面的泥土也不再松软泥泞,他们看到一座处在密林中的古国,古国内的建筑奇特,不像寻常瓦顶,而全都是尖锥状,高高低低参差不齐。 身后那群人发出阵阵惊呼,眼中迸射出炽热,顾不上规矩,全都争先恐后地跑了进去,公孙执呵斥不住,只能让他们去了。 走进那座古国,街面萧瑟,从地缝里生出半人高的野草,周围的房屋也全都被树木青苔覆盖,一张破烂的幡旗在烈风中飘扬,一罐酒壶从宁音尘脚边滚过,眼前的景象与酒灵在他识海中编织的过往记忆重合,若是将野蛮生长的植物除去,简直一模一样。 他以前,真的来过这里。 宁音尘的心脏砰砰直跳,零碎的画面不断在眼前拼接,直到真的进入古邬国,他才确定,他跟乌殊不止六百年前的那场恩怨,在更久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认识,并且结下仇恨。 天之裂缝里的那段记忆,不是乌殊暗中作祟,而是真的。 突然间,慕无寻拉了他一把,一股冰冷的灵力自手心传入,宁音尘猛地回过神,疑惑地看向慕无寻,慕无寻拧眉道:“你刚的状态很不稳定,在想什么?” 刚那一瞬,宁音尘的眼瞳变成银白色,如果不是慕无寻一直观察着他,恐怕宁音尘会控制不住地天道化。 “我......”宁音尘刚要开口,一道尖锐的叫声从远处拐角后响起,几人面色微凝,快速朝声源处赶去。 几个年轻人连滚带爬地跑回来,瞠目结舌地喊道:“仙君,仙君!天裂了,快跑啊!” 他们身上缠绕着诡谲的黑色丝雾,无论怎么挣扎都挣不多,如影随形地盘绕在他们周身,公孙执一把抓住其中一人,冷声道:“冷静点,究竟怎么回事?” “天......天空裂开好大一条缝!” 然而众人抬头,所见依然碧水蓝天,没有任何异常,那人只往身后指,结结巴巴道:“从那里看,怎么的有!” 宁音尘率先朝那方走去,慕无寻紧随其后,待站在一个类似圆形广场的地方,他们果真看到天空中纵横着一条巨大的黑色裂缝,周围黑气涌动,如同一只巨大的眼睛,呈现眯起的模样,正俯瞰下方如同蝼蚁的人们。 再次面对这条裂缝,宁音尘前所未有得冷静,他转头看向吓得瘫软在地上的王卫,问道:“你之前过来,没看到过吗?” “没、没啊,绝对没有,我路过这里的,没有裂缝,但也可能是我没抬头往天上看的原因。”王卫已经吓得神志不清,根本想不起来自己到底看过天空没,只要想到他居然从这样的东西下路过,就恐惧地浑身颤抖。 而在这时,数不清的长毛怪物从各个建筑的角落探出头,冷飕飕地看着这群外来人,幽绿的眼睛让所有人毛骨悚然,其中几只发出嘶吼声,它们张开的嘴里遍布尖锐如锯齿的牙齿,甚至能够想象,被这样一口牙咬上一口,会出现怎样的后果。 很快,他们听到跑得更远的那些凡人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公孙执犹豫地看了眼宁音尘,宁音尘猜到他的想法,无所谓道:“你去救不救,不关我的事。” 公孙执道了声谢谢,足下一点,腾飞在半空中,快速往那边赶去,在他离开时,宁音尘往他气海内注入一丝天道之力,心想公孙执死了没事,但他能将那些无辜的凡人救下,也算他功德一件。 无论怎样,他不可能原谅公孙执,将闻人师兄推下天之裂缝的是他,让风仪师兄走上堡垒被乌殊算计的是他,哪怕明知道即使没有公孙执这枚棋子,他们依然逃不掉乌殊的计划,但宁音尘做不到不怨恨,只因为他清醒地知道自己要对付的敌人是谁,才没把更多精力浪费在公孙执身上。 但如果那段记忆是真的,他最该怨恨的是亲手酿成这一切的自己。 听到身后的恐慌声,宁音尘回过神,看见慕无寻眼中深深的担忧,他轻轻握住慕无寻的手,对王卫道:“你带着这些人先到这座房子里躲起来,等我们处理完这些东西,会来救你们,记住,进去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就算宝藏真的出现在你们眼前,也别出来。” 王卫硬着头皮点下头,招呼所有人往最近的一座还算完好的房子跑去,一路上不断有野人挥舞利爪朝他们扑去,还未近身便被空气中浮动的烈火燃烧成灰烬。 待所有人都进去后,宁音尘微微抬手,一道纯净至极的灵力笼罩这些人藏身的房屋,荡出粼粼波光,绚烂美丽如水晶球。 下一刻,数不胜数的野人朝他们扑过来,红莲业火卷着火舌弥漫天际,天空那道深黑狭长的裂缝,如同一只眼,缓缓睁开。 第四十六章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师尊可望不可即最新章节、师尊可望不可即巫十九、师尊可望不可即全文阅读、师尊可望不可即txt下载、师尊可望不可即免费阅读、师尊可望不可即 巫十九 、 第四十七章 当慕无寻拼尽全力保住光亮中卷缩的那人时,他浑身几乎被灼热的温度烫化,而在这时,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那些纷杂的声音也渐渐消散,光亮越扩越大,直到将所见之处皆笼罩在白光之中。 宁音尘从慕无寻怀里抬起头,失神地看着眼前的面容,半晌才小声问道:“慕无寻?” “是我。”慕无寻颤抖地紧紧将人揉进怀里,哽咽道:“我来迟了。” 宁音尘迟疑片刻,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像是怕惊扰了黑暗里沉睡的巨兽,低声说道:“我猜,你已经知道很多事了,比起别人告诉你,还是我亲自告诉你好些。” 慕无寻摇了摇头:“师尊不想说的我也不会再查了,我们杀死乌殊后就回去吧。” 宁音尘却自顾自道:“那是一千年前的事了,我全都......想起来了。”当他想起自己身为天道时的记忆后,就证明他离彻底天道化,仅剩一步之遥。 随着宁音尘话音落地,周围的景物拔地而起,慕无寻这才知道,他现在正处在宁音尘的意识里,只要一想,他就能刺探到更多关于宁音尘的记忆。 一栋栋造型怪异的房屋林立森林中,尖尖的锥形屋顶遍布周围,然而与他们在外面时看到的不同的是,这些房屋没有被植被覆盖,宽阔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正是一副繁华小国的模样。 只是很怪异的一点是,这里的每个人,都身体残疾,但从外形来看,仿佛残疾就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样子,有些只长了一只眼睛,有些形如侏儒,有些没有长嘴,有些身上长满鳞片,但这些人行走在大街上,却没引起丝毫侧面,因为所有人都长得像个怪物。 宁音尘在慕无寻的搀扶下站起身,无声用天道之力修复慕无寻身上的烫伤,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说道:“这个国家与世隔绝,几乎没有外人文字记录过他们的情况,但事实就是如此,他们身上流着神兽帝江的血,天生总有一处残缺。” 这里的人看不见他们,有的甚至直接从他们身体穿过,慕无寻一路上看到完全与世界迥异的文明,恐怕这里自诞生起,都很少有些出去过,他们用自己特有的语言,但慕无寻却能毫无障碍的听懂,因为这时宁音尘的意识,自动翻译给了他。 从对话中可以知道,这些人心性朴质,对森林外的世界十分向往,但国君每三年才会派使者出去一次,他们仅有的消息,全都是外出的使者带回来的。 他们知道这个世界不止他们这个国家,知道其他国家所代表的图案,也知道那些国家为了扩充领地不断地征伐。 这些人就像活在封建古旧的远古时代,只要温饱就能满足,完全不理解外面纷起战火的原因。 他们平均寿命能达到三百岁,土地物资丰厚,自给自足,他们崇尚天空,靠天空的心情吃饭,因此他们世代都推崇天道论,毫无保留地相信这世界上真的有天道,并且存在意识,他们的幸福生活全来自于天道的馈赠。 每年,他们都会在国君的代领举行一次大型的祭拜活动,而举全国的信仰之力终于引起天空的注意,虽然他们依然渺小,但这么纯粹的信奉,是世界少有的,这打动了沉睡的天道意识,不过也仅仅只是在天空看了一眼。 宁音尘说道:“当时我刚从无意识的状态生出意识体,对人类所有的情绪都很好奇,因为那是我没有的,而古邬国,就是我最好奇的一个,但是我每醒一次,耗损的力量都将特别多,所以大多数时候我都在沉睡。” 慕无寻听着宁音尘的话,还有些没能将这个“我”跟师尊联系在一起,但当他回头看到宁音尘银白的瞳孔时,一切不言而喻。 正在这时,慕无寻在祭祀的那群人中,看到服饰鲜明,像是首领的人物,估计就是古邬国的国君了,当那位国君转过身时,慕无寻冷下脸,那人长得几乎跟乌殊一模一样,但不同的是,现在的乌殊看着很是青涩,眼睛也没有弯成倒三角,唯一共同的一点,他们都翘着尖尖的嘴角,只是他们面对的那个乌殊是薄凉,而这位却是真的笑着。 他听到师尊说:“乌殊,就是古邬国最后一任国君。”一个奉身于天道的狂热教徒。 画面一转,这日国君接待了一个外来者,那人自称自己误入这片森林,只是个被战火所害的逃难者。 古邬国的人热情地接待了他,他从刚开始看到这残缺人时的异样,到之后的随和,短短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与他们打成了一片。 而古邬国的这些人,也是第一次看到真正完好无缺的人是什么模样,但他们却封闭地认为,那个外来者的样子,才是畸形,哪怕外来者告诉他们无数次,外面的所有人都长这样,有两个耳朵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这些都是可以并存的。 他们这里,离完美这个词,只存在乌殊身上,但实则乌殊也只是看不见的地方残缺,他的心脏缺了一半。 古邬国的人固执地认为,世界上不应该存在完美的人,残缺才能更接近天空,但只有乌殊知道,他的子民们包括他自己,祖祖辈辈都残疾着。 最后那个外来人离开了古邬国,但怀疑的种子已然种下,许多人虽然并不承认,但也想要能在听到外界的歌声时,也能轻嗅花香,用两条腿走过大江南北时,还能看遍世间色彩。 随着外来人的离开,这座避世古国的位置也暴露在战火中,这里丰富的物资、安宁的生活无一不让人企图,很快战火烧了过来,庞大的森林也阻拦不住外面的野心,他们如困兽般在这方土地挣扎,用粗糙的武器回击。 他们抵御外来的军队时,也看到了那些人完好的身体,而对比一看,他们每个人都像是怪物,那些入侵者用嫌恶的目光放肆大量他们。 交战也不过是负隅顽抗,双方实力悬殊太大,对方甚至不急着攻破,而是不断地消耗他们,等着他们这些人全在战火中死亡。 那几天,国王带着全国内的子民疯了似地祈求天道现身,帮助他们度过这劫,然而天空始终没有出现异样,每日不断有古邬国的子民死去,鲜血泼洒在这片焦黑的土地。 国民越来越绝望,开始怀疑天道是否真的存在意识,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天道,为什么眼睁睁看着这些暴徒肆意在青天下烧杀劫掠,眼睁睁看着信奉它的子民一个个死去? 在国破前一天,国王下令,集结仅剩下的五万人口,向北迁徙。 他们对这片森林无比了解,知道怎么隐藏他们的踪迹,也知道怎么利用森林设下陷阱,阻止军队的追杀。 这一路的逃亡颠沛流离,每日都有人因为饥饿、劳累亦或者生病死去,他们的队伍越来越小,但即使这样,剩下的这些人依然信奉天道能降临拯救他们。 处在绝望中的人,急需这样一个信念,让他们在千里奔波的苦难中坚持下去,他们每日睡前都会祈祷一次,这股纯粹的信仰之力再次唤醒天道,当看到他们如今惨淡的模样,天空风云涌动,一只通体火红艳丽非凡的重明鸟从天空飞下,口吐人言,指引他们到北冥的一座山去。 而之后的一路上,古邬国的人发现追杀他们的人少了许多,每次差点被发现时,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状况,让他们躲过一劫。 他们知道这是天道听见他们的祈求而显灵,他们跪在地上朝天空祭拜,越发诚心地祈祷。 而这一幕幕,都被天道尽收眼底,微风拂过他们每个人的发间,天道开始也想像人们一样生活,也想感受人们的喜怒哀乐。 当庞大的军队再次追上他们的时候,剩下的三万人被团团包围在其中,正在乌殊深知回天乏力时,天空降下一道光束,一个人在光束中渐渐成形,他有一头乌黑如墨的长发,绝美非凡的脸庞,大大的眼睛如湖泊般平静清澈,琼鼻朱唇,一袭简朴白袍被风灌入猎猎飞舞。 火红重明鸟盘旋,就如天神下凡,不战,敌人就已溃不成军,而古邬国的人全在一瞬间跪地膜拜,乌殊激动非凡,炽热地看着光束中的那人,双拳紧握,从未跪拜过任何人的国王,隆重地朝他叩下一礼。 慕无寻看向身边那个一模一样的人,宁音尘正看着这一幕幕远古的回忆,察觉到视线转过头,习以为常地弯起眼睛:“你是不是在想,我到底是怎么跟乌殊互换的?” 慕无寻垂下眼睑,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握住宁音尘的手,宁音尘也回握着他,轻声说道:“如果可以,真想回到过去,阻止这一切。” 一幕幕画面如流云般聚散,在天道的帮助下,古邬国一行人成功达到北冥,那里果然有一座适合人类生存的大山,天险易守难攻,像是为他们量身定制。 在这一路上,乌殊的子民病情恶化严重,到北冥时不过只剩一万多人,从最初三十万人的国家,到一万人,这一路前所未有的艰难困苦。乌殊不知第几次求助天道,希望能让他们的身体也能够跟其他人一样完整。 而随着死去的子民越来越多,乌殊也越来越焦急,他们离开那片森林后,身体适应不了外界,原本长着鳞片的人鳞甲脱落,伤口无法愈合,原本只有一只耳朵的人觉得外面的声音太过吵闹,每天耳朵都有血涌出,这样的例子越来越多,乌殊束手无策下,只能不断去请求天道帮助他们。 这里的每个人,都想拥有一具完整的身体。 天道化成人形走在贫困潦倒的众人间,一个个看完后,给予乌殊的回答是:“无能为力。” “你是天道,世间一切都由你掌控,你怎么会办不到?” “你知道平衡法则吗?”天道清透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就像包含了万物般又漠然又深情:“连我都逃不过平衡法则,当我生出意识,为了平衡世界的力量,便孕生了天佑用以制衡我,而这股平衡法则,也用于万事万物上。” 乌殊激烈道:“我不明白,这跟我的子民病情恶化有什么关系?” 天道依然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模样,认真地解释道:“你们原本所在的地方,是帝江心脏所化,用来庇护流着它血液的子嗣,你们离开那里,就等于离开了避风港暴露在平衡法则之下,为了生存,你们中的所有人,都将失去一窍,这是你们获得漫长寿命的代价。” “我们不需要漫长的寿命,只要跟寻常人一样,完好的身体就行了!” “对不起,平衡法则便是如此,或者我换一种你更能接受的说法,漫长的寿命是你们失去一窍的补偿,这样说你会不会好受点?” 天道歪着头仔细分辩着这个国君的脸上的情绪,见对方鼻头耸动,是生气的表现,但是却在极力克制。 他便又道:“上古帝江甚至连一窍都不完整,总所周知开七窍着混沌死,我若是为你们开这一窍,你们的寿命将会非常非常短暂,甚至活不过月余,我唯一能帮你们的,只有让恶化的速度减慢。” 乌殊垂下头,哑声道:“我明白了。” 在天道的控制下,古邬国子民的死亡速度减少了不少,为了繁衍他们的血脉,乌殊积极召集众人联姻婚配,努力大家多孕多生,很快,他们新诞下了第一个婴儿,延续这条血脉。 乌殊十分高兴,用他们所能获得的物资,置办了一个简陋的宴席,这是他们出逃后最放松的一天,在宴席上大声欢呼,大口喝酒,刚出生的小婴儿被抱在乌殊怀里,代表着他们这个种族延续的希望。 那天晚上,喝得醉醺醺的乌殊跑到离天空最近的高山山巅,大声喊着天道庇护,他抱着小婴儿站在悬崖边,狂风看着似乎要将他吹走。 天道带着火红的重明鸟出现在半空中,歪着头疑惑地看着他。 乌殊激动地举着孩子给他看,请求道:“给他取个名字吧,请给他祝福吧!” 风带着天道翩翩飘来,绝美少年伸手探了下,抬眸时眼中划过一抹喜悦:“就叫闻吧。” 这个孩子长了嘴但是无法出声无法识别味道,拥有好看的鼻子,可却嗅不到花香,但他的外形看着却十分完整,几乎与常人无异。 是新生,亦是转折。 火红的重明鸟盘旋在天道周身,灵动的眸子流转,看了眼那个脆弱无比的人类婴儿,载着天道再次远去。 古邬国彻底在北冥安居了下来,不断的又有新生儿降生,他们搭建房屋,开荒种地,男耕女织,生活再次回归平静。 而天道也再次陷入漫长的沉睡,凡间的一切对它来说不过是一道浮光,它的生命太过漫长,睁眼与闭眼,在它看来只是一瞬,而人间却已沧海桑田。 古邬国那些新一批的孩子也在大山里撒欢着长大了,其中一个叫做闻的少年,最喜欢将新摘的花朵放在鼻尖嗅闻,虽然所有人都知道他什么也闻不到,但渴望获得残缺那一窍是古邬国每个人的心愿。 但在这时,一场突如其来的病情在古邬国子民间如磅礴大海般倾覆而来,他们的残疾恶化得越来越严重,短短两年,再没新生儿出世,他们变得越来越像怪物,在恐慌中所有人像是受到蛊惑,自相残杀,掠夺其他人那一窍。 乌殊发现自己研究的补全七窍的方法泄露,情况越来越不受控制,他们共同创建的家园再次被摧毁,那个叫做闻的孩子在接受改造时失败,而后像饕餮一样不断吃人,整个大山转瞬间血流成河,乌殊痛哭着呼喊天道,然而没有任何回应。 眼睁睁看着子民一个个死去,更多的人来祈求他改造自己,希望在死之前完整地感受一次这个世界,但是每改造一个,他们都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乌殊在此间心灰意冷,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拥有天道那么强大的力量,而天道那么强大,为什么不肯帮助他们。 对一个人的崇拜能坚固到无可摧毁,也能脆弱到轻易转变成可怕的仇恨。 乌殊在失去了近一半的子民后,不可抑止地憎恨,但他依然再每天祈祷天道现身,那信仰之力也纯粹地不含任何杂质。 天道再次苏醒后,第一时间便是看一看北冥的那群人生活得怎么样,当远远闻到冲天的血气后,意识到不妙,下一刻身形出现在山中,却落入早有准备的乌殊设下的陷阱。 其实没有任何事物能困住它,但乌殊毕竟是血液纯度最接近帝江的后人,他全力的一击完全针对天道的意识,逼着天道出手对付自己,但天道不能直接对付凡人,乌殊那一击召动天佑,而想起来,关于天佑这个能量的存在,还是天道自己透露给乌殊的。 在天佑力量遏制这里不平衡的情况时,天道的法力亦在被削弱,暂时无法抽身离开,重明鸟察觉到乌殊不轨的企图,竭尽全力帮助天道抵御天佑力量,它的法力被抽净,血红的羽毛慢慢褪色,随之变成纯粹的白,直至法力耗空彻底死亡。 天佑庞大的力量不顾一切打击着这里冲破平衡以外的力量,可以说越强大,越被遏制得死死的,当看到重明鸟为自己而死,天道终于激烈反抗天佑,同时它也察觉到,天佑的本体即将苏醒。 在它杀死乌殊前,看到那个面目全非,名叫闻的少年,为护乌殊倒在血泊中,大大的眼睛看着天空,留下一连串泪水,喃喃道:“我们不过是想闻一闻花香,尝一尝糕点,糕点是什么味道?” 乌殊朝天道嘶吼:“我若是拥有你的力量,我一定能帮助我的子民繁衍下去,什么平衡我必将一一打破!” 将风锥刺破乌殊喉咙的前一秒,停住了,天道眼中浮现出一抹玩味,拉下自己的衣领,对他道:“只要你吸干我的血,就能获得我的力量,你想试一试吗?我很期待,你是否真的能打破法则平衡。” 它也受够了没日没夜、单调无聊的生活,唯一陪伴它的灵兽亦死去,它觉得一切无聊透顶,而乌殊说的话,让无聊中生出了一丝趣味。 在乌殊跌跌撞撞跑过来,尖牙刺破颈侧的肌肤时,看到这一幕的宁音尘闭上眼,转过身,轻声道:“若是当时天佑早赶到一时,或许事情将是全然不同的收尾,若是天道没有生出意识,这一切也不会发生,我的存在,本来就是错误的。” 一切因果起之于他,也只能断于他,才能让乌殊停止继续作恶。 周围的一切尽数化为光尘消散,当宁音尘回忆起所有的一切后,才深深地明白什么叫无助,如果当时那个身为天道的他知道往后会发生的一切,还会朝乌殊拉下衣领吗? 慕无寻在他最无助的时候用怀抱包裹着他,头静静靠在他肩上,说道:“如果师尊的存在是错误,那弟子就陪着师尊成为那个错误。” 那一刻宁音尘竟感到,自己只有躲在慕无寻怀里才能什么也不顾地平静一时半刻,如今,慕无寻强大到足以直面乌殊,而慕无寻就是那个,能将一切拨乱反正的人。 迟了一千年的天佑,终于赶到,但他不知道,究竟是为助他,还是为杀他而来。 显然当时乌殊躲过了天佑的窥探,而他也没能如愿帮助他的种族延续下去,进而偏执地怨恨了整个世界,想起风轻痕所说,乌殊想要重建世界,宁音尘就心底发寒,错误的事已经发生了太多,这次无论如何,也要阻止乌殊。 ※※※※※※※※※※※※※※※※※※※※ 终于把故事前提完善了,插叙加倒叙太难啦。 第四十八章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师尊可望不可即最新章节、师尊可望不可即巫十九、师尊可望不可即全文阅读、师尊可望不可即txt下载、师尊可望不可即免费阅读、师尊可望不可即 巫十九 、 第四十九章 连渊被他问得一愣,想了想,说道:“让你害怕的,一定是噩梦,不是真的。” 宁音尘安静下来,弯起眼睛:“师兄,你陪我下吧,我这会儿睡不着。” 从连渊口中,宁音尘了解到关于这个世界的事,他们所在的是一个并不大的小宗门,像他们这样的小宗门有好几百,这里没有一府四宗八门十八城,统领这片土地的是古邬国,从时间来看,现在是八百年前。 这就是乌殊重建的世界,宁音尘原以为乌殊重建新世界是想成为真正拥有一方领域的天道,可是他很快就发现,并不光是这样,这里的人没有“恶”,只有善,他们不会说谎,不会主动攻击别人,没有阴谋算计,这是一片真正的世外桃源。 越在里面生活,宁音尘越沉沦其中,沉溺在师兄们身边的感觉,他太想之前的一切都是他的一场噩梦,甚至害怕醒来面对残酷的现实。 吉如意在他衣襟里醒来后,每天都在着急,不停跟宁音尘说这里的生活不是真的,外面还有很多人等着他回去,他们在古邬国看到的那个裂缝始终是一个隐患,可每次说这些的时候,宁音尘只是短暂地清醒了下,皱着眉,在决定有所反击的时候,只有任何一个师兄来叫他,他就会继续拖延,很快又再次沦陷其中。 每次他都说:“再过一天就好了。” 但这样的“一天”过了很多天,他最长清醒的一次,是吉如意忍无可忍让他想想慕无寻,那次宁音尘终于狠下决心冲破这里的禁锢,去寻乌殊的踪迹,吉如意见自己总算劝动他,扇动翅膀喜气洋洋地跳来跳去,结果门砰地一声被推开,连渊在外面焦急道:“小宁儿,闻人师兄回来了,叫你过去。” 当看到宁音尘慌张失措的眼睛,吉如意知道这次又失败了。 通体翎羽雪白的小鸟恹恹地趴在宁音尘肩上,宁音尘跟在连渊身后,步子挪得极慢,跟肩上的小鸟一样垂头丧气,连渊几次停下来等他,却没催促过,他明知自己笨嘴笨舌不会说话,却依然尽量用简单的语言焦心宽慰:“闻人师兄不会生气的,要是他生气,我顶在你前面,别怕,师兄会帮你的。” 见自己的安慰果然不起作用,连渊不由觉得风仪在就好了,每次风仪一开口,就能立马把小宁儿哄得妥妥帖帖,他停下来,朝手心哈了口气搓了搓,用温暖的手心盖住宁音尘的耳朵揉了揉,就这样静静地不再说话,一直默默陪着。 宁音尘抬头看着他,目光闪动,哪怕这个世界被乌殊剥离了恶,他的师兄们却依然没有变化。 到了议事堂,一迈进门就看到背对他笔直挺立的背影,如松如柏,像是无论在什么残酷的天气下都能傲然顶天立地,强大得让周围的人理所当然地依附。 闻人厄转过身,刚毅立体的面容,剑眉星目,光看容貌跟闻人幻闻人缚兄弟有两三分相似,但那双眼中迸射出的寒芒,却是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 一看到这人,宁音尘历经六百年的磨难,依然吓得没出息得腿软了下,但内心活动却又十分矛盾,他激动得想哭着过去紧紧抱住他,又恐惧害怕想要躲起来。 “愣着干什么,过来!” 闻人厄出声凌厉,宁音尘看了圈堂内,卿久阁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喝茶,斜长的眼睛撇来时,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而风仪站在闻人厄旁边,悄悄伸手拉了下闻人厄,闻人厄勉强让神情柔和了些,但用尽他最大努力调整出的稍微柔和点表情,依然比夜叉还吓人。 连渊拉着他走过去,小声道:“最近小宁儿不舒服,你就别吓他了。” 闻人厄上上下下把宁音尘看了一通,看得宁音尘不由自主往连渊身后躲,总觉得闻人厄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将他凌迟,对闻人厄的那点久别重逢的激动也如一桶冷水浇下,虽然依然很激动,但害怕更甚。 他以前不修炼修为也与日俱增,就算如此闻人厄依然对他十分苛刻,背不完法诀经纶就要挨打,不听规矩跑出神山玩,就会被鞭子打腿,贪睡晚期会把他扒出被窝打屁股,反正他身体上上下下都被闻人厄打过,从小打到大,对此人的恐惧是深入骨髓的。 闻人厄冰冷冷地道:“我看他是骨头懒了,一点长进也没,最近都干了什么?” 宁音尘张了张嘴,发现好想没干什么能让闻人师兄满意的事,每天都去缠着几位师兄了,听闻人厄这么一问,卿久阁直接噗嗤笑了声,风仪也露出无奈的表情,连渊拦在宁音尘身前,支支吾吾地回道:“我、我让小宁儿帮我整理了些材料,打算拉着他一起研究聚灵阵。” 说到在行的,连渊瞬间话多了起来,眼睛也发着光:“有了聚灵阵,能让修炼速度提高好几倍,而且我还打算将聚灵阵封印到珠子里,这样方便携带,使用的时候直接激活就好了,我起了个名字,就叫聚灵珠!” 他滔滔不绝还要再跟闻人厄仔细分享这段时间的研究成果,没瞧见闻人厄脸色越来越阴沉,打断连渊让宁音尘来说细节。 连渊想用神识传言提醒,但紧接着就发现闻人厄用气场阻隔了他们间传言的可能,宁音尘自然没参与过连渊关于聚灵珠的专研,呃了半天什么也说不出。 闻人厄眯起眼:“手伸出来。” 宁音尘深吸一口气,颤巍巍地将手伸出去,紧紧闭着眼,连渊焦急道:“他最近身体真的不舒服,精神状态很差,就这一次而已。” “我看就是你们惯得他,还联合起学会骗人。” 一只戒尺高高扬起,狠狠落在白皙柔嫩的手掌心,瞬间留下一道红痕,宁音尘疼得紧咬着牙,一声没吭,他居然在久违的疼痛感中找到了快意。 刚打没几下,连渊一把将宁音尘捞到身后护着,虽然也怕闻人厄,但依然红着眼眶辩护:“好了,不要太过了!” 闻人厄收回戒尺,冷哼一声,留下句罚抄静心经一百遍,迈步走了,风仪轻轻揉了下宁音尘头顶,还有事得跟闻人厄商量,没来得及多说,跟着也出了门,最后卿九阁才慢悠悠喝完茶,路过时从衣袖里拿出一盒药膏,抛给连渊。 不过一会时间,手心就已又红又肿,这类外伤只能用药膏缓解,灵力毫无作用,连渊小心翼翼给他上药,边擦药边吹了吹,比自己受伤还仔细。 其实打完手心除了刚开始那阵火辣辣的痛,之后只要不碰就只是麻,宁音尘以前总借手伤偷懒,而且每次被打了,几位师兄都会特别关照他一段时间,所以他把这个小秘密藏在心里,从没跟人说过。 这次,他却跟连渊师兄坦白了。 连渊听他说完,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照样仔细给他上药,闷闷地回道:“我们那个不知道什么样的武器,打在哪对应的程度是怎样,就是想偏宠你,不是因为你受伤。” 宁音尘酸涩道:“你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连渊放下药膏,捏了捏他的脸,眼中浮现出星河般璀璨的笑意:“你可是我们一手养大的,你身上的每一块肉,都是我们看着长出来的,从这么小、肉乎乎的小奶娃,长得这么大,这种成就感可是什么也不能比拟的。” 吉如意趴在一旁,歪了歪脑袋。 晚上的时候,宁音尘磨磨蹭蹭地挪到闻人厄房门前,小声敲了敲门,里面迟迟没有动静,他鼓不起勇气敲第二次,正想离开时,听到凛冽威严的声音传出:“进。” 深吸一口气,推开门,正见闻人厄披上衣服,后背一晃而过的大片瘀伤,宁音尘瞪大了眼,想不到还有谁能伤到闻人厄,闻人厄不耐烦地瞅了他一眼,拧眉道:“有事说事。” 宁音尘镇定心绪,放软声音:“我今天不该联合连渊师兄骗你,我错了。” 闻人厄挑了下眉,嗤笑道:“他们说你最近乖了不少,还真是,卿九阁又给你吃错药了?” “没......”宁音尘尴尬地低下头,手指不由自主揪着衣角:“我真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以前的我太顽皮,惹师兄生气,是该打。” 闻人厄道:“别以为卖乖就不用抄书。” 宁音尘没想到自己的形象已经恶劣到这个地步,一时半会估计没法挽救,应了声知道后,打开门垂头丧气的走了。 刚迈出门槛,大地突然毫无预兆地剧烈震颤,天空出现一个星云般旋转的可怖黑影,地面震颤的频率过大,周围没有固定身体的物体,在宁音尘快要摔下台阶时,一道光从屋内冲出,紧紧扶住他,下一秒腾飞空中,而风仪、卿久阁也紧接着出来,几人拧眉看着天上裂开的空间。 地面的山体大片大片塌陷,大山远处的城池一盏盏亮起灯光,很快灯火一片,甚至能感受到远处的慌乱与吵杂。 “连渊呢?” 风仪看了一圈,悬起心:“估计又投入到阵法专研里去了,就算天塌了他都醒不了。” 如今真是天塌地陷的前兆。 宁音尘挣开闻人厄的手,道:“我去叫他。”下一秒身影快得如一道残影,迅速朝连渊的住所飞去。 砖瓦脱落,肉眼可见地轰榻,执法弟子井然有序组织弟子们撤离,眼看连渊的住所已经塌了一半,剩下一半也在解体,宁音尘不管不顾地冲进去,一根硕大的横梁砸在他身后,尘土飞散,吉如意扑腾翅膀,焦急地叫道:“别管了,这里不是真实的世界,必然是乌殊遭到攻击这里才产生了混乱,你现在应该赶紧借此脱身。” 宁音尘清醒了一瞬间,脚步渐渐放缓,吉如意见有戏,正要加把火,宁音尘却快速道:“在这里,他们就是活生生的。” 而后不顾一切冲进连渊有可能在的修炼室,身后房梁不断轰塌,吉如意不得不跟上,所幸他们真的在修炼室找到了连渊,好不容易破开禁闭门,连渊正专心投入在自己的研究中,地面画了无数条弯曲的曲线,他面露惊喜,灵气在他周围浓郁成雾,专心沉溺专研中,对外面震耳欲聋的动静没有丝毫反应。 宁音尘冲进去一把拉住他,喊道:“师兄,快跟我出去。” “小宁儿,你怎么来了?”连渊挣了挣,被拉着踉踉跄跄往外跑,他回头一个劲瞅自己即将成型的聚灵珠灵脉运转路线,大喊道:“我马上就要成功了,你让我再弄一会。” “命重要!”宁音尘见连渊挣扎的力道太影响逃路,道了声对不起,挥手劈在对他毫不设防的师兄后颈,连渊的身体瞬间软瘫了下去,被宁音尘接住抱在怀里,吉如意瞬间变大,载着两人堪比光速地快速冲向外面。 天幕不断扩大的星云下,三人正在对峙,黑衣紧身的少年冷眸看着面前两人,低声道:“弟子不愿得罪各位师伯,还请将弟子的师尊交给弟子。” 风仪和声和气道:“小道友,你莫不是找错了?我两位师弟座下,并无流落在外的徒弟。” 闻人厄冷哼道:“少废话,此前刚见面就对我下死手,这次找到宗门,无需借口,只管来,我闻人厄还怕你不成!” 黑衣少年没有任何感情波动地回道:“此前对师伯动手是弟子失仪。”他再次重复道:“请将弟子的师尊还给弟子。” 两方都已有些不耐,旗鼓相当的气场针锋相对,正在即将冲破平衡时,一道清冽的声音突兀插了进来:“慕无寻?” 宁音尘抱着连渊从吉如意身上跳下,腾飞在空中,墨发被三人劲烈的狂风吹得乱舞,慕无寻一见他出现就立刻要过去,一道剑光闪过,甚至没看到闻人厄是如何出手,慕无寻被迫阻在离宁音尘百米开外,赤红着眼盯了过去。 “别打别打!”宁音尘将连渊交给风仪,飞到慕无寻身边,刚一过去,猛地被炽热的怀抱环住,感受到慕无寻颤抖的身体,宁音尘抬手拍抚着他后背,轻声问道:“你怎么来的?” “师尊。”慕无寻将头埋进宁音尘颈窝,声音闷闷传出,完全没有跟闻人厄对峙时的刚毅,软得像撒娇,见到这一幕的风仪不由眯了下眼,就连闻人厄也不自在地拧起眉。 宁音尘应了声,紧接着慕无寻抬起头,沉声道:“跟我走,在这里待得越久,越会失去自我意识,乌殊受了重伤,这片空间正是紊乱的时刻。” 明显能感觉到慕无寻的灵力虚耗一空,眼瞳里的赤红还未完全散去,穿着一身黑衣浴着血气,脸色苍白如纸,难怪闻人厄对他警惕万分,这模样过于邪气。 他拉着宁音尘就要走,一把淌着流火的长剑横在面前,闻人厄隐怒之色如风雨欲来,朝宁音尘冷声喝道:“究竟怎么回事!” 宁音尘抿了抿嘴,不动声色地挪了一步把慕无寻挡在身后,正想着说点什么解释下,却见天幕那团星云越来越小,慕无寻紧握着他的手,喊道:“师尊,没时间了!” 而这时,一道黑云朝他们滚滚而来,止在不远处时黑云中显出一个男子的身影,俊雅清隽的脸上弯着倒三角的眼睛,似笑非笑地恭贺:“故人重逢,可喜可喜。” ※※※※※※※※※※※※※※※※※※※※ 好欠揍啊这人。 第五十章 话音刚落,一柄利剑猛然刺去,乌殊侧身避过,下一秒那把剑再次从他背后凌空刺来,乌殊干脆一把抓住不知剑,手心泊泊流出鲜血,弯着眼看向宁音尘:“你每次打招呼的方式,都很特别。” 他闪躲的速度快到让人眼花缭乱,宁音尘一颗心沉到谷底,在他不断收回天道之力后,乌殊不可能还有这么强大的修为。 此时卿久阁已经撤离完宗门弟子朝这边过来,看到一向温顺乖巧的小师弟不顾一切地出手,不解地看向风仪,风仪摇了摇头,朝宁音尘道:“小宁儿,不可无理。” 宁音尘收回剑,咬牙道:“出去打。” 乌殊疑惑;“出去?”他低低笑了起来,“我在这里才是真正的天道,将赋予我无敌的力量,我为何要跟你去你那快要分崩离析的世界?” 宁音尘蹙眉;“分崩离析?” “哈哈哈。”乌殊慢悠悠走了过来,眼角余光往慕无寻身上瞥:“他还没告诉你吗,黑洞已经激活,那个充满桎梏的世界很快就要消失,而我,即将代替你,建立新的国都,一个没有平衡制约,没有恶没有痛苦的世界。” 慕无寻拉住宁音尘的手,慢慢握紧。 闻人厄冷声道:“宁音尘,你究竟惹什么麻烦了,说清楚。” “师兄。”宁音尘强压下心里的纷乱,朝闻人厄看了眼,又很快收回视线:“我得离开了,或许我走后不久,又一个跟我一模一样的我会再次回来,替我跟他说一声,好好珍惜现在。” 他享受过几天,已经足够了。 真羡慕,这个世界的那个他...... 天空盘旋的星云小到只剩一掌大即将彻底消失,而乌殊就站在前面,慕无寻低声道:“我观察过,乌殊身上的伤口越大,出现的星云也会越大,他的愈合能力十分强,等会我攻击他时,师尊你通过星云回去,外面的情况很紧急。” 果然,在说话间,乌殊手上深可剔骨的伤口已经愈合,完全看不出痕迹。 风仪温声道:“小宁儿,虽然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师兄们,能为你做任何事。” 卿久阁侧过头,虽没有表态,但却默认了风仪的话,闻人厄直接召动烽火,联合慕无寻朝乌殊攻去,风仪将连渊递给卿久阁,也紧随而去。 一红一蓝两道法力冲天而起,铁骨鞭如蛇一般灵活甩动,然而乌殊翻手间,所有攻击在他面前消弭无声,宁音尘愕然看去,慕无寻的眼眸变为赤金色,长发狂舞,气势凌然如神祗凌空降世! 磅礴的灵力激荡而去,所有人都在这股气场的重压下倒飞出去,乌殊眼底闪过一抹冷色,动作快如鬼魅,想要赶在慕无寻彻底觉醒天佑之力前给他致命一击,然而他快,慕无寻更快,眨眼间消失原地,转眼看区已出现在百米开外,铁骨鞭猛地挥来,留下道道残影,快得连空气都被撕裂,乌殊侧身避开,然而那鞭子像是长了眼,尖端一拐死死缠住乌殊的腿。 风仪与闻人厄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惊诧,这等修为,堪称登顶,可他们却从未闻过谁人破此境界,但也不过短暂愣了下,两人化为残影给予暂时被制住的乌殊致命一击,法光将至时,乌殊翘起尖尖的嘴角,化为空气散开,在见此一幕时,宁音尘将不知剑一挽,快速朝身后刺去,果不其然,听到一声闷哼。 这招偷袭,乌殊用过太多次,宁音尘冷冷转身,将剑更深地刺入,乌殊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朝前走了一步。 宁音尘愣怔了下。 剑身刺穿乌殊的身体,直到抵住剑柄,乌殊才停下,抬起染血的双手拥抱着宁音尘,在他耳边如恶魔般森森笑道:“你说天佑觉醒后,第一个杀的会是谁?” 宁音尘恶心地推他,却被更紧地抱住,星云在他们身后旋转着,越来越大,几乎遍布视线所及整片天空。 而在这一刻,慕无寻眼中浮现出明显的挣扎与痛苦,铁骨鞭不停在他身边拍打,飘荡而来的云絮都被搅成碎片,乌殊在用这个世界的力量催动慕无寻强行苏醒。 宁音尘瞪大了眼,像看一个疯子:“就算他会判决我,但一定也会杀你,你把他唤醒究竟有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单纯就想这样做,看到你痛苦,看到你被亲手养大的徒弟杀死,看到你自行走向毁灭,我就快意。”乌殊紧紧抱着宁音尘,控制他的挣扎,大笑道:“我的天道啊,让天佑来审判我们吧!” “你这个疯子!”宁音尘松开不知剑,用两只手抵着他胸口使劲全力想要推开他,转头看到师兄们都在天佑觉醒时狂暴的力量下快速后侧,卿久阁想过来,但在狂风下根本无法前进一步,整片天地阴云密布,星云就在他们脚下呈现。 宁音尘在这个世界的力量被扼制得只剩一成,根本挣不开乌殊的力道,而慕无寻也已彻底觉醒,赤金色的眼眸里空荡荡,那是冰冷没有任何物质的审视,落在宁音尘身上时,整个天地都像在这一瞬间静止了。 慕无寻提着铁骨鞭,踏着虚空朝他们一步步走来,行走间,铁骨鞭一节节衔接,最后组成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剑身裹着赤红的火焰。 当一个天道有了人类的感情,失去了公正的决判,就意味着它将代领着它的世界走向灭亡。 宁音尘早就知道的。 而天佑的存在,就是平衡法则下为制约天道走到这一步而产生的一股力量,它比天道更冷漠,它是无意识,它只是存在天地间的一股力量。 他们原本就是对立的。 “慕无寻——” 听到嘶喊声,慕无寻脚步顿了下,那双毫无情绪的眼睛看着宁音尘,片刻后,长剑直指,天佑之力再次狂涨,如爆破的气浪席卷四方! 那把裹挟烈焰的黑剑刺破虚空,转瞬袭至宁音尘面门。 风仪瞳孔剧缩,用尽全身法力想要替宁音尘抵挡这一击,闻人厄更是召动天雷轰顶,然而慕无寻周身有如一道厚实的屏障,任何攻击在触及他前都瞬间化为乌有。 卿九阁计算了下这一击下宁音尘活下来的可能,如果用尽他毕生所学、用尽灵丹妙药.......没有,宁音尘没有可能活下来。 甚至就连乌殊都放开了宁音尘躲到一边去,打算看完这场好戏再想办法溜走,哪怕那个时候他跑掉的几率很小,但他怎么能错过...... 宁音尘颤抖地闭上眼,他原以为自己会在这逃无可逃的一瞬间回忆漫长的一生,可是短短那一瞬间想到的全是跟慕无寻有关的画面,自回来后不离不弃的陪伴,让人窒息却也安心的占有欲,大雪中诚挚的表白和不管不顾的亲吻,每次相护将逐渐他从深埋仇恨的泥沼里拉出来重见光明。 不知不觉,原来他已到了自己心里这么深的位置。 但他相信慕无寻,永远不会伤他,哪怕他们是被平衡法则创造的对立存在,他徒弟,也一定不会伤他一丝一毫。 剑尖已极快的速度抵在宁音尘面门时,一道磅礴的灵力瞬间从宁音尘头顶爆发而出,将铁骨剑死死隔绝在外,宁音尘闭着眼也感受到了那股刺眼的强光,睁眼透过朦胧的泪光,看到慕无寻紧皱着眉,眼中浮现痛苦的情绪。 头顶有什么东西滚烫得要焚烧一切,宁音尘抬手摸了摸,一支玉簪触及手心,他取下,一头墨发尽数披散垂落,发丝飘拂间,他怔愣地看着手中发亮的玉簪——那是慕无寻雕刻锻造的护身法器。 他精通阵法,当初拿到手的一瞬间,就看出玉簪上还刻了追踪阵纹和窥探阵纹,几次想脱手跑路,都没成功,而原来,那么早,慕无寻就已预料到了今天,给他送去一线生机。 慕无寻抗争着命运,抵御生命本能的责任,背叛一切,在爱他。 玄铁剑从手中脱落,慕无寻痛苦地抱着头,哑声嘶吼,乌殊紧握着拳,立刻作出决定,趁机除掉天佑。 然而在他动手前,宁音尘已然察觉,召回不知,伸手紧紧抱住慕无寻,带着他一同坠入渐渐收缩的星云中,眼泪滚落散在空中,最后看了眼天幕下四位师兄,仔细地生怕遗落任何一丝细节,而后,他将额头抵在慕无寻额前,嘴角却又翘着笑。 原来不是他一个人孤军奋战,原来能大口呼吸新鲜空气的感觉这么美妙。 乌殊的传音紧随而至:“你能躲过天佑审判,能躲过自我腐朽吗,事情远远没有......” 宁音尘屏蔽掉所有声音,在沉入星云的那一刻,抬头亲吻慕无寻柔软的唇瓣,学着当初他亲自己时的模样。 雪白的重明鸟紧跟着腾飞而来,长长尾翎如霞光划过天际,接住紧拥着下坠的两人,他们摔在厚实柔软的羽毛中,宁音尘闭着眼感受了下起伏的心跳,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情绪应该如何形容,既欢喜又悲伤,既渴望又绝望。 就像荒芜的土壤上生出一只绿莹莹的小嫩芽,让看护者不知所措。 睁眼时,入目是慕无寻如玉雕琢的脸,只不过眉头依然紧皱着,脸色苍白,难得有些琉璃般的易碎感,宁音尘握着他的手,将头靠过去。吉如意在空间中穿梭,周围是各种随时能将他们粉碎的空间裂缝,层层星云重叠,其中有如极光般绚烂的光霞转换流动。 他侧过头,在无人生存之处,悄悄又亲了下慕无寻的脸。然后新奇地看着,慕无寻皱紧的眉心松了些,他乐得又亲了下,眼睁睁看着慕无寻面容逐渐平静,陷入沉睡中。 吉如意降落在古邬国外围的一片草地上,就力竭得变回小鸟晕睡过去,宁音尘给他疗完伤,重新揣进衣襟里,便倒在草地上,眼瞳倒映着阴云密布的天空。 随着天道化接近尾声,他的意识已经重新连接上这个世界,随时能看到世界的各个角落。 这个世界依然如记忆中庞大,九州四海,三界六族,妖有割据半壁山河的妖域,人有一府十八城,灵存天上地下无处不及,世界孕生万事万物,有善有恶,有哭有笑,才是人间。 乌殊所创的完美世界,一个没有平衡法则束缚的世界,就像外衣美丽的泡沫,轻易就会破碎。 而他闭上眼沉入识海,能看到,在他管辖的这个不够完美的世界各处,都出现了古邬国上空一样,像眼睛一样的黑洞,正在源源不断地、如跗骨之蛆在吸取世界之灵,世界之灵的流失,造成海啸齐天、地震剧晃、岩浆喷发,那些在乌殊眼中不完美的人们,挣扎着寻求生存。 要照成这么多的空间裂缝,要将他们隐蔽在世界各处,需要漫长的谋划,乌殊从很早起就在重建世界,甚至要把如今他们赖以生存之地,变成他新世界诞生的养分。 察觉到一颗脑袋枕在他肩上蹭了蹭,宁音尘睁开眼,看到慕无寻含笑的眼睛,满眼的宠溺依恋,多得快要溢出来。 真奇怪,以前的他,怎么就没发现了,就算是瞎子,都能看出慕无寻有多喜欢他,可他,为什么直到现在,才看清。 “师尊,我终于在你眼中,看到我的倒影了。” 慕无寻含着笑,一滴晶莹的泪滴滑过苍白的脸庞,破碎在草叶的枝头,缓缓流入土壤。 ※※※※※※※※※※※※※※※※※※※※ 乌托邦可以存在心里,但不存在现实,可就算知道,我们依然要心怀童真,向死而生。 乌殊就是一个典型的不肯接受的反人格幻想家。 第五十一章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师尊可望不可即最新章节、师尊可望不可即巫十九、师尊可望不可即全文阅读、师尊可望不可即txt下载、师尊可望不可即免费阅读、师尊可望不可即 巫十九 、 第五十二章 夜里,吉如意终于好不容易逮住慕无寻出去的机会,打算认真跟宁音尘谈一谈。 “你打算以后怎么做?” 宁音尘没骨头似地趴在二楼的窗台上,诚实地摇了摇头,他只是想这样,控制不住想回应慕无寻,止不住怦然的心跳,想要最后的时间跟慕无寻更亲近些。 至于以后,他没想过。 他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承诺在剩下的时间里呆在慕无寻身边,是因为慕无寻需要他,但当迷雾散尽,他发现,做下这样的承诺,也因为他需要慕无寻的陪伴。 吉如意不太赞同道:“你之前不是一直跟慕无寻保持距离吗?不就是怕你走后他会失控,可为什么现在突然接受了,你没想过,等你回归天道后,他会怎么办吗?” “我想过的。”宁音尘弯起眼睛,看向漆黑又明亮的夜空,古邬国所处地势很高,这里可以看到耀眼的星辰,仿佛触手可及,哪怕大部分都被黑洞吞噬,但剩下的漫无边际的星空,依然璀璨绚烂。 他低声道:“你在黑洞后也看到了师兄们吧,我也看到了,并跟他们相处了一段时间,他们依然跟记忆中一样,没有丝毫变化,可我变了好多,他们总说我变乖了。” “我好想抓住那样的时光,它不是被制造的幻梦,而是真实存在过的,这让我在离开那里后好受了很多,所以我思考,当以后,无寻又要拿什么记忆来追忆呢。” 吉如意不解道:“可得到过再失去,很残忍。” “真正残忍的是,从未得到过。”至少,他会觉得,从未拥有过师兄们的自己会很可怜。 时间能治愈伤痛,但无法治愈遗憾。 遗憾会在漫长的岁月里变成更深的伤,越发涤故更新。 吉如意陷入了沉默,过了会,他从后面抱住宁音尘,轻声道:“无论阿尘做什么决定,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我总有种,陪了你很久很久的感觉。” 宁音尘转过身,回抱住这只小鸟,然后轻轻笑了一下:“嗯,你陪了我很久很久。” 那一刻,宁音尘想到了对付乌殊的办法。 - 慕无寻出去了很久,宁音尘本来想等他回来再睡觉,可是等着等着他还是睡着了。 慕无寻回来时,宁音尘正趴在桌子上,他走过去轻轻将人抱起来,刚放到其人他给铺好的床铺上,宁音尘就醒了,迷蒙的眼睛看到慕无寻那刻,就呆呆地开始发呆。 夜晚很寂静,但有蝉鸣,可当全世界只剩下喋喋不休的秋蝉鸣叫,那这鸣叫声也会融入寂静的夜里,让一切显得更加孤寂。 “接着睡吧。”慕无寻笑了笑,钻进被子后,宁音尘就靠过来,缩在他怀里。 于是冷硬的被窝开始变得温暖起来。 “你出去做什么了?” 宁音尘声音放得很轻,慕无寻便也跟着将声音放轻:“去见了公孙执,让他联系郁玄,削弱世界各处出现的黑洞。” “你知道怎么削弱?” “知道,但没有彻底断绝的方法,从乌殊谋划时,我就发现了他的动作,当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所以一直在等。” 宁音尘发现,慕无寻也藏了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但他已不想去探究,只是道;“今晚别睡了吧,剩下的时间用来睡觉,感觉很浪费。” 慕无寻眸色沉沉:“那师尊想做什么?” “嗯......”宁音尘靠在他胸口,说道:“聊天。”他们似乎还好好聊过,更多时候说不到几句话,就匆匆忙忙地结束。 慕无寻似乎愣了下,而后失笑;“好,聊什么?” “聊未来,一个我们两个都还活着的未来。”宁音尘不想臣服于平衡法则的桎梏重新回归天道,等处理完乌殊后,他想要剥离天道意识,从这具身体里,但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可即使失败,也没有更坏的结果了。 归于天道和灰飞烟灭,听起来都差不多。 所以他想试一试,吉如意说得没错,他不舍得留慕无寻一个人,他想试着活下来。 慕无寻长长地“嗯”了声,宁音尘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腔的震鸣,忍不住又靠得更近些,有种出乎意料的满足感。 “师尊想象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我想的未来......”从没思考过未来的人第一次想这种事,眼睛在夜色里发出光亮:“我们在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有吉祥儿,不知,还有大片大片的喜林草。” 宁音尘幻想了下,青蓝的天空下,深紫色的浪漫花朵盛开得无边无际,一座不高不矮的木楼,旁边是竹林,围着篱栏,围栏里可以栽种月光花,在晚上会发出盈盈的淡光。 他将手指抵在慕无寻眉心,激动道:“你看,是不是很美!” 慕无寻依然闭上眼,意识顺着宁音尘的指尖沉入他的幻想中,一望无际的喜林草在风拂过时荡起一层层波涛,清亮的朝阳破晓而出,金色阳光光芒万丈,镀在天际的层云上。 而在青空之下,一座小木楼立在喜林草中,侧边生着挺拔的竹林,竹叶纷纷而落,在青瓦上铺了一层绿意。 宁音尘站在用花藤编织的篱栏后,满脸欢喜地朝他招手道:“来看这儿,我想在这一片围出一个花圃,种月光花。” 他刚说话,幻境波澜了下,凭空出现一个除好草的花圃,种子肉眼可见地生根抽枝,生出盈盈皎洁的花骨朵儿,在慕无寻走进来时,花骨朵尽数绽放,散发着幽幽淡光。 宁音尘站在月光花前,一袭长袍翩翩飞舞,如月光花般皎洁明亮。 松开抵在眉心的手指,睁眼时依旧是溶溶夜色,慕无寻感觉心里像是空了一块,空掉的那部分留在了宁音尘构织的未来里。 在短短一瞬,他们度过了未来。 困意袭来,宁音尘疲倦地半垂着眼,轻声道:“到时候你可以也收几个徒弟,然后他们叫我师祖,不过,在徒孙们面前,你得给我些面子。” 慕无寻顺了那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声音温柔:“他们也可以叫你师娘。” “为什么是师娘,不是师爹?” “也可以是师爹,你喜欢怎么叫,都可以。” “那还是叫我师祖吧,我想当师祖很久了。”每个人都有一个理想,宁音尘有一个理想就是,成为一个庞大师门的顶端。 慕无寻道:“好。” 过了很久,夜晚无比静谧,当他以为宁音尘已经睡着时,却听到宁音尘近乎梦呓似地小声问:“那你收了徒弟后,会不会就没时间理我了?” “不会。”慕无寻很坚定。 宁音尘摇了摇头:“算了,你还是不要收徒弟了。” 黑暗中,慕无寻翘起一个笑,正要说好,就又听宁音尘道:“我再收个徒弟就是,让那个徒弟去收徒孙。” 那么似有似无的笑消失了个彻底,慕无寻翻身将宁音尘压在身下,闪动的眸光中满含危险的情绪,并微微眯起:“你敢。” 宁音尘昏沉沉的大脑像被针刺了一下,瞬间清醒了些,忐忑道:“怎、怎么了?” 有哪不对吗? 慕无寻俯身啄了下柔软的唇,气息交织间低沉道:“你只能有我一个徒弟,这辈子,下辈子,都是。” 熟悉的占有欲又出现了。 宁音尘愣愣地点头,乖乖道了声:“好。” 慕无寻放过了他,再次恢复成乖巧徒弟的模样,揽着他的腰依恋地贴在一起。 宁音尘苦苦支撑着,想再跟慕无寻多说一会话,但却感觉慕无寻身上有股催人入眠的温暖感,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消弭无声,撑不住在温暖的怀抱里睡着了。 而慕无寻眼中毫无困意,他低头在黑暗中仔细凝望师尊的睡颜,纤细的长睫,玉白的面容,长眉斜飞,琼鼻粉唇,散落在耳畔的碎发,构成一副绝美的画卷。 这位传闻中清冷矜贵的月泽神尊,正毫无防备地依偎在他怀里熟睡,伸手就能碰到,慕无寻想,自己真的没有遗憾了。 就这样,他已经很满足,虽然人性本就贪婪,得到后总想要获得更多,他内心深处也无比渴望,想要牢牢抓住现有的一切。 所以,他也绝不甘心。 慕无寻披衣起身,回头看了眼睡得发丝凌乱的师尊,眼中浮现出淡淡的悲伤,他放轻动作走过去,俯身亲了一下师尊的眉心,往下又亲了亲蝶翼般垂落的长睫,挺拔的鼻梁,嫩滑的脸颊,最后落在那两瓣甜蜜的粉唇上。 一道屏障出现在两人周身,神秘诡谲的法力源源不断涌入宁音尘体内,宁音尘难受地拧起眉,体内的天道之力开始自气海流经灵脉,不断横冲直撞妄想反抗,而那道外来的法力霸道地将其重新逼入气海,这个过程十分痛苦,额角的碎发逐渐被汗湿,在宁音尘睁眼时,慕无寻抬手附在那双明媚的双眼上,轻声道:“别怕。” 宁音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周围黑得要命,什么也看不见,他只能本能地攥着面前的衣料,无措慌乱,想开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的五识被封闭了。 全世界都安静孤寂得彻底,唯一的感觉只剩下乱成一团的气海,和寸寸刮过灵脉的外来力量,体内的天道之力退无可退被压入灵脉,密密麻麻的疼痛下意识逐渐昏沉,感觉某种东西突然丧失了。 到最后,他的天道之力没再反抗,而是顺从,宁音尘认出了那股力量,一直以来他缚在身体上的绷带,就是这股力量所化,一个跟天道之力对立的力量,能压制,能禁锢,还能吞噬。 是天佑。 是慕无寻。 - 翌日光亮从破败的窗棂蔓入房间,照在床上白衣仙人的睡颜上,那双羽睫微微颤抖,如振翅的蝶翼,缓缓展开,露出漆黑澄澈的眼眸。 宁音尘刚要撑身起来,感觉浑身经脉都像被碾压过似得,疼得脸色一白,他躺回去调出灵力在灵脉中游走了一遍,才稍有缓解。 沉思一会儿,突然想起昨晚半梦半醒时发生的事,他腾地坐了起来匆匆下床,边喊道:“慕无寻?” 往常一唤就会出现的人,在他喊了好几次后始终没有现身,他放出神识,天道之力的神识理应遍布世界的各个地方,可这次却毫无作用,他连接不上天道意识了。 宁音尘彻底慌了,正要出门去找人,眼角余光瞥到破旧的木桌上,一张纸被压在烛台下。 他屏住气息,慢慢走过去,拿开烛台,将那张纸展开,看到上面熟悉的字体,银钩铁画,一笔一划如流云般飘逸,透着温柔。 「当喜林草和月光花一起盛开时,我会迎着清晨时的寒风回到你身边。」 空气像是在那一瞬间被抽空,宁音尘咬着牙,将这短短一行字来来回回看了好几次,一时间什么都忘记了思考,全世界就只剩下这行字。 明知道...... 喜林草永远不会和月光花一起盛开,月光花也开不到清晨,寒风中,它们都无法存活——这只存在他对未来构想的幻境里。 是在说——你再无法回到我身边,对吗? ※※※※※※※※※※※※※※※※※※※※ 不对,事在人为。 第五十三章 黑洞边缘是比刀子还凌冽的狂风暴雪,灵力肉眼可见在不断被吸取,离黑洞最近的地面已一片荒芜,以圆扩散成无尽的荒漠。 慕无寻披着御寒长氅,立在黑洞之下,周身簌簌大雪舞动,将眼睫都冻结成冰霜,而他以人类的身形比之黑洞,渺小如一粒微尘。 这里的温度低到常人连呼吸都困难,不过片刻那头黑发也染了霜雪,正在以为他已经冻结在这里时,他动了,抬起一只手,手心出现一簇状似莲花的烈火,霸道无比的力量盘旋在其中,落在周围的飞雪肉眼可见融化,以他为中心再没任何事物能走近烈火的温度中。 就连空气都被灼热的温度惊得扭曲。 再睁眼时,那双眼眸变为赤金,无情无欲,冷漠剔透得如审视众生的神明,或许在这一刻他确实成了神明,因为他的肉身在红莲业火中也如空气般扭曲,在一阵撕扯后,被吸取的灵气突地顿住,然后疯狂地倒流,在这一刻,黑洞里发出类似野兽的嘶吼。 同一时刻,坐镇世界各处黑洞下的玄门大能,都发现这一奇异景象,浓郁成淡绿色的灵气如海水倒灌,从黑洞倾泻而下,场面磅礴非凡,甚至......喷薄的岩浆也在倒流,淹没各大城池的大水如退潮般疯狂回涌,因地势变动而生成的大裂谷也在缓慢愈合。 时间仿佛在被一只无形的神之手拉着倒流。 一缕与此间不同的力量眨眼闪过,慕无寻分出一道神识将之困于方寸,乌殊被逼得不得不出现时,慕无寻已经完全天佑化,可出乎意料的是,他依然存在意识,乌殊面色铁青,看了一圈,神色越来越冷:“为什么感觉不到这里的天道意识了,你做了什么,宁音尘呢?” 慕无寻冰冷的目光落在乌殊身上,乌殊瞬间感觉到令人窒息的威压,仿佛将他从头到尾审判了一通,而后那张毫无情绪的脸上扯出一个不像笑的笑:“很吃惊吗?” 乌殊被重力压地双腿直颤,他强顶着几乎碎骨的重压,然而慕无寻轻飘飘一抬手,膝盖砰地砸在虚空,屈辱感袭向这位永不甘人后的国君,他眼眶赤红地瞪回去,面对天佑时,天道的力量被压制得死死的。 同时,乌殊惊恐地感觉到,自己与这片天地的意识,重新在产生共鸣与链接。 慕无寻歪了歪头,黑发狂舞,一袭长氅睥睨众生,近似嗤笑道:“你有什么资格,代替我审决他的对错。” - “阿尘?” 吉如意敲了敲门,对于面前这扇一踢就倒的木门,他作出敲门这个动作实在是出于教养,然而半天也没等到里面的回应,辛苦捡起的教养碎了一地,吉如意担忧下一脚踢破了那扇比纸还脆弱的木门。 窗口照进的光束下尘灰飞舞盘旋,他快步进去,突地一顿,看到宁音尘卷缩在床角,脑袋埋在膝盖里,往常强大到隔了百里远也能察觉到的天道之力在此时荡然无存。 吉如意小心翼翼挪过去,小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不是即将天道化了吗......为什么......” 为什么,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模样。 宁音尘摇了摇头,闷声道;“不知道,不知道慕无寻是怎么做到的,他不见了。” 黑发无助地披散在身后,泄落在榻上蜿蜒成一缕缕墨丝,半晌,他抬起苍白绝艳的面容,眼眶红红的:“我一直以为是我自己从时间被抽离的异度空间逃脱的,却原来是慕无寻一直在帮我。” 吉如意坐过去,略显无措,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第一次见宁音尘这样失神的模样,他也跟着心乱成一团,只能顺着道:“连我跟你有着契约都查探不到你在哪,他怎么帮你?” “他是天佑,不是天佑降生寄存的身体,而是真正的天佑。”宁音尘一直以为慕无寻拥有天佑之力只是偶然下产生的必然,但当慕无寻的天佑力量进入他体内时,那么熟稔地掌控力,只有天佑本身才能做到。 那么,如果他从调查灭族一事后得知自己这个身份,并随之查到乌殊,与千年前天道更迭的节点,他很可能会排除所有不可能,得到一个最趋于真相的答案。 他将天佑之力渗透进那片空间,压制下宁音尘的天道之力,制造时机让他成功脱身,在到后面一系列安排,将乌殊逮出水面。 宁音尘一直以为是他一直在欺瞒慕无寻,可原来,一直被瞒在骨里,被贴心保护的,是自己。 “他一定去对付乌殊了,可是我无法再将神识布满全世界,无法再找到他的所在。” 若当平衡法则判断天道意识不存在后,为了平衡,天佑也将被抹消,宁音尘无法确定在平衡法则的探测下,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的状态,但哪怕有一丝可能,慕无寻也将极度危险。 为了他不天道化,所以慕无寻选择自己成为那个做下残忍之事的人。 现在他们中间横亘着太多,两个世界的争斗,乌殊的圈套,平衡法则的制约,宁音尘无法相信慕无寻在这样的重压下还能回来。 他第一次感觉到无能为力,将头埋进膝盖,手指插入发丝抓了抓头,疯狂思考对策,一定有别的办法,他不能让慕无寻独自去承担那些本该是他应担的担子。 天道保护天地是应该的,慕无寻没有理由抗下。 “对了......无寻走之前,见过公孙执。”宁音尘抬起头,突然间神色前所未有的冷静,低喃道:“但我们现在也绝对找不到公孙执。” 公孙执在天府跟乌殊有近六百年的接触,他一定最先察觉到乌殊想要重建世界的目的,而他知道,等于慕无寻也知道,唯一脱离慕无寻掌控的是,风轻痕失踪,进而闻人幻找上神山求助,加快了他到古邬国来的节奏。 又从风轻痕口中,得知了乌殊的目的。 从一开始,慕无寻想要对付的就是乌殊,如果他没来,那么天佑化后,慕无寻一定会将乌殊杀死,可是他只是天佑,责任只是审判与维系世界平衡,要怎么灭掉另一个被重建的世界? 虽然现在发生变故,但这个目标始终没有变过,慕无寻将他的天道之力逼退体内,暂缓天道化,除了不想让他离开,肯定还有其他原因,不然在神山时,他为何没有这么做? 吉如意静静看着宁音尘,突听宁音尘道:“我知道了。” “你陪我出去一趟。”宁音尘站起身拉住吉如意的手,吉如意点了点头,什么也没问,化成原形飞出窗户,宁音尘紧跟着一跃而下,落在重明鸟雪白的脊背上。 白影一跃往上,古邬国上空的黑洞已越来越大,几乎看不到边缘,而且与之前不同的是,黑洞在不断往外返送灵力,庞大的灵力涌出,让他们几乎挤不进去。 突然感觉到翎羽间滑入一滴冰凉,吉如意听到宁音尘低低道:“他想让两个世界合二为一,所以明知道乌殊的所作所为,依然纵容,因为......他要让乌殊代替我,被天道化。” 吉如意不解道:“乌殊妄念偏执,冥顽不灵,即使他天道化,天空也将再次出现裂缝,产生腐朽之力。” 宁音尘恍惚道:“慕无寻必然也想到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斩灭天道自主意识,让他形成无意识体的天道,而天道没有意识后,天佑的作用也将消失,平衡法则不会让一家独大,天佑也会随着天道意识被消灭。” 吉如意久久沉默了。 这一系列漫长的布置下,唯一的受益人,是宁音尘。 如果仅仅是按照宁音尘的计划,铲除乌殊拨乱反正,再掐灭那个不该存在的世界,最后他理所当然会彻底天道化,陷入漫长沉睡,自我意识也会在沉睡中被平衡法则剥离,而天佑的力量也将永无止境传承下去,直到千万年后,天道意识的再一次苏醒。 但那时候,已经是一个全新的世界,没有宁音尘,也没有慕无寻的世界,只有天道和天佑,彼此对立,共存共亡。 但至少,宁音尘觉得,他们都存在了下来。 而慕无寻的谋划,是要让宁音尘活下来,而不是受制于平衡法则之下的存在,哪怕以自己作献祭的羔羊。 说不准哪个结局更好,但他决不能看着慕无寻为了自己消亡。 冲进黑洞的那刻,时空紊乱产生的碎片肆无忌惮撕刮着他们,宁音尘撑起一道法罩,将之隔绝在之外,但黑洞察觉到反抗的那刻,更加汹涌的时空碎片席卷而来,吉如意艰难在里面快速穿梭,疑惑道:“前两次进来就没这么排斥,这会儿怎么了?” “前两次黑洞没被掌控,而这次,天佑掌控了世间产生的所有黑洞,而乌殊在与之对抗,所以里面变得这么艰险。” 宁音尘加大了灵力去支撑法罩,好几次他们都差点被如刀锋利的时空碎片绞成更碎的碎片,法罩破了几次又重新加固,吉如意顶着强大的压力在其中穿行,身为妖主的澎湃灵力都快在其中耗尽,宁音尘察觉后又源源不断往他体内补充,最后两人终于死里逃生般从黑洞另一头逃出。 形容已经狼狈不堪,宁音尘稍微恢复下后,浮于黑洞边缘的高空,狂风撕裂,手心凭空出现一把古朴威仪的长剑,深吸一口气,朝这片天空狠狠劈下,剑气如虹闪过,白云破碎成絮,空气被撕裂般涌动出破裂的痕迹。 他紧接着,再一剑劈去。 整个大地跟着震颤,空间出现缝隙,如同濒临破碎的水晶球。没有平衡法则桎梏的世界,就是这么脆弱,能轻易被建立,也能轻易消失在这世间。 吉如意化回人形,华衣飞扬,静静看了宁音尘半晌,难过地撇开头,艳丽的眼尾泛上红晕。他跟宁音尘的主仆契约链接神识,他能感应到,宁音尘浓烈到让人窒息的不舍和义无反顾的决绝。 这个世界有宁音尘念念不忘的师兄们,有他渴望贪念的生活,而他要倾尽全力将之毁掉。 在这里宁音尘的法力只能发挥一成,好几剑倾力劈下,灵力耗损下蓦地吐出一大口血,不知隐隐发烫,再抬剑时变得沉甸甸的,宁音尘气息不稳道:“不知,别闹。” “你清醒些!慕无寻这个决定已经是最完美的结局,乌殊也会得到他贪得下的报应,你也能逃脱平衡法则,你要是可惜这个徒弟,那以后就再收个,收多少都可以,世界上无数人争着抢着想当你徒弟,你何必......” “他不止是我徒弟!”宁音尘脱力之下慢慢跪在虚空,白衣衣摆摇曳不休,狂风裂空中,只听他静静道:“我也喜欢他,从那场大火时,我就很喜欢他了。” 天地哑然,风云却在滚滚狂涌。 既然从诞生就对立,结局注定一死两伤,这样两个人,为什么却要撕心裂肺地相爱。 分不清是一直对立相杀,还是相知相爱,哪个更残忍。 “我不能接受这个结局,哪怕所有人都觉得,它已经很完美。”宁音尘再次颤巍巍地站起身,一剑气贯长虹,狠狠劈下。 时空轰塌时发出巨大的震响,地动山摇风云色变。 而同一时刻,乌殊的天道意识被迫跟本源世界链接,世间万物再次回归他的感知下,更能清晰地感觉到平衡法则的压力降临,自我意识在疯狂从身体里被抽离。 慕无寻站在旁边,亦是一口血喷出,脸色苍白透明。 “啊啊啊啊啊——” 几乎全世界都能听到这声类似于天空发出的嘶吼,嗡鸣声震疼耳膜,抬眼望去乌云密布,撕裂在各地的黑洞扩大到融合为一,妖兽在丛林疯狂奔走,大地深处发出恐怖的塌倒声。 乌殊的身体在被瓦解成一片片光絮,他死死抓住慕无寻的衣摆,倒三角的眼睛依然弯着让人由心生寒的笑,一字一句狠声道:“就算你压制下了宁音尘的天道之力,总有一天,他依然会苏醒,平衡法则不会放过他!” “到那一天,已经与你无关。” 那双苍白的手也化为了光絮,乌殊倒在空中,一点点化为光尘,慕无寻身体虚晃了下。空间的另一边,宁音尘高举不知剑,正要劈下最后一击,让这个世界土崩瓦解,然后落下时被一道无形引力所阻,一股澎湃的气浪荡出,不知剑下,显现出慕无寻的虚影。 一只手抵住不知,双眸温柔似水的看着宁音尘。 宁音尘颤抖地睁开眼,落进这样一双眼里,神魂都在战栗。 慕无寻轻声道:“等你苏醒时,我会回来继续守护你,希望到时喜林草已和月光花一起绽放,清晨的寒风依然动人。” 宁音尘摇了摇头,热泪滚落,他快步跑去想要拥抱慕无寻,想要留住他,慕无寻微笑着张开手等待他的拥抱,然而等他扑去时,紧紧抱住的只剩疯狂纷飞的光尘,毫无停留地在他怀中散飞天际。 唯余风动不止。 两个濒临崩溃的世界合二为一。 ※※※※※※※※※※※※※※※※※※※※ 呜,快完结了,舍不得。 第五十四章 “听说青山派招新了!” “青山派?这名字好土。” “但我听我在青山派的表兄说,这名字背后的寓意深着呢。” “什么寓意,快说来听听。” “说是青山派的掌门自比为青山,不动如磐,等一当归人。” “哦?这背后莫不是有什么故事?” “那就不知道了,反正青山派的景象美着呢,从没见过那么美的地方,漫山遍野开满了一种四季不衰的紫蓝色小花,就是房屋什么的寒掺得很,建的全是木屋,比不上别的大地方气派。” “但是......”说话那人神神叨叨地让大家凑过去,头挨着头小声道:“那青山派的掌门可是一等一的大美人,惊鸿一睹便叫人永世难忘。” - “别浇了,现在又不是月光花的花期,嘶,冷死了,阿尘快进屋!” 华衣少年咋咋呼呼地夺过水壶,推搡着想把人弄回暖屋中,却几次也没成功,轻轻柔柔的声音响起,让人跟着也平和了许多。 “可是它生苞了。”白衣仙君不嫌脏地蹲回花圃里,欣喜地拉过华衣少年的手,指着让他看:“这个方法可行,只要不断维持这个法阵的灵力,这里便能一直四季如春,月光花也总能在冬天开起来,就像外面的喜林草一样。” “喜林草的种子是被融合过的,才能开到现在,但月光花太脆弱了,法阵只能维持温度,没办法更改土壤的作物状态,所以无论你再想多少法子,月光花也永远过不了冬。” 说到后面,吉如意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无奈地看着对面,白衣仙君神色落寞地看着那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花苞,宽大的衣摆铺了一地,比秋季正盛的月光花还皎洁。 因在雪天里蹲了太久,发丝都快被染白,长长的眼睫也凝了冰霜,深黑澄澈的眼眸有些失神地看着前方,无论什么样的状态下,他都能好看得轻易将人神魂摄去。 宁音尘摇了摇头,低声道:“月光花不是代表永远的爱吗,既然是永远的爱,怎么能过不了冬呢。” 寒风呼啸地吹过,吉如意冷得一抖一抖,但也只能默默陪着,看到不知过来时,他犹如看到希望,两眼登时放出灼眼的光亮,不知翻了个白眼,站在围栏外喊:“主人,时间快到了,你再不过去就结束了。” “那就结束吧。”宁音尘一心研究怎么让月光花在冬天绽放,对于门派招新什么的,完全不感兴趣。 他们这个小山门,上上下下加起来也就三十多人,大多数还是三百年前在那场动乱中捡来的无家可归的孤儿。 这些人里几乎没几个修仙苗子,撑死撑活得活到了一百五十多岁,又换了一批他们的子孙后代继续修真,现在那批子孙后代也老了,这才不得不去往外招人。 一晃眼,都过去了三百年,喜林草成功常开四季,木屋也建起了十几座,最后就差这月光花,无论宁音尘怎么较劲,都改变不了月光花冬日一至就会枯萎的命数。 但宁音尘始终认为事在人为,只要想办法,总能让喜林草和月光花一起,在清晨的寒风中绽放。 只不过,旁人都认为他魔怔了,例如吉如意。 吉如意长长叹了一口气,道:“阿尘啊,除了种花,世界上还有很多其他好玩的事,比如挪个窝?” 宁音尘终于将视线从小花苞上移开,落在吉如意身上:“妖域的事处理完了?” 这是在赶他走。 吉如意皱起眉,一副要哭的模样,然而刚冒出眼眶的眼泪立刻就被寒霜凝固住了,一时半会哭是哭不出来了,干嚎又很失态。 关键时刻,不知打断道:“闻人长老说,你要是不去,就打断你的腿,抬过去。” 宁音尘抖了抖。 十分硬气地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泥土,蹙着眉:“去就去。” 他终于挪窝了。 从他的竹林小屋,挪到了前山的比武广场,说是广场其实也不尽然,不过是一个比较大的台子而已。 中间的座位早早给他准备好了,招新大会已进行到尾声,下面稀稀落落站着一百来个人,等待被各自的师父捡回座下。 当然,这里的每个人都期望,能当传闻中那位大美人掌门座下的弟子。 年轻弟子们两眼放光,只觉一道冷风吹过,溯雪摇曳下,那个空了依旧的座位上已坐了一人,白衣乌发,脑后一支玉簪盘发,看不清容颜,但光看纤细均匀的身段和模糊的脸部轮廓,便已足够让人心魂荡漾。 眼尖的还瞧见,那袭白衣衣摆上,绣这个雪白的月光花,不过皆是白色,晃眼间根本看不见。 “如果能当他的弟子就好了,哪怕只是个侍童也好。” “别想了,这位掌门可是放言不再收徒的,哪怕再天资卓绝的大玄门娇子前来拜见,都拒之门外,更何况我们这些人。” “不再收徒?那是以前收过?” “我也是听人说的,掌门有过一个徒弟,还挺厉害的好像,而且,那月光花绣于身上,也是祭奠他。” 最先开头那人大吃一惊,声音不由大了些,惹起周围人的注目:“莫不是,他们莫不竟是......” “干什么呢!”维持秩序的弟子冷目扫了过来,那一片顿时息了声。 宁音尘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将下方那些人的悄悄话听在耳里,不动声色,但心里乐开了花。 等慕无寻回来,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他道侣了。 跑都跑不掉。 一个中年络腮胡子的男子捧着一册书过来,低声将宁音尘从走神中唤醒:“掌门?掌门,这里是今年报名弟子的资历等信息,您请过目下,看看有没有需要单独分配出来的。” 宁音尘接过来粗略扫了眼,目光凝在一处,疑惑道:“王卫,怎么还有天府家的跑来我这?” 王卫回道:“说是孺慕您。” 说起来,王卫还是当初他从古邬国带回去的,但是在家等待儿子回去的那位老翁却在动乱中死去,只来得及见了最后一面,而他心爱的富家小姐也另嫁他人,心灰意冷下,决定跟着宁音尘。 当时宁音尘同样心灰意冷,没在意他的去留,这一跟着就是三百年,没想到他还有些修仙的天赋,在四十多岁快五十岁的时候成功入道,维持住了目前的模样。 皱了皱眉,宁音尘合上册子,决定传信给风轻痕,让他将自家的小崽子逮回去。 “没别的问题了,让有心思收徒的都去领了吧,没看上眼的送些灵石,把人送下山。” 王卫应了声,下去吩咐了。 宁音尘肩头的雪白小鸟动了动,估计任谁都想不到,传闻中无恶不作的妖主正化着雏形,窝缩在这个偏僻山门里,软着声音撒娇:“阿尘,今晚吃什么呀?” “你想吃什么?” “烤肉串!冬天吃烤肉串,巴适!” 宁音尘疑惑:“你又是从哪学来的方言?” 两人说笑时,一位芝兰玉树的青年款款从后方走来,温润眼眸似水流华,低声唤道:“小宁儿,今晚去你连师兄那,团年夜好不容易人齐,你可别再跑了。” “风师兄!”宁音尘两眼一亮,眨眼消失在座上,到了风仪身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没多久,听闻人厄说打算给你这里招招人,正好今日在凡间是个团年的好日子,便回来了。” 风仪拂去宁音尘发上的落雪,续道:“小幻和轻痕也来了。” 宁音尘笑了笑,抱着风仪的腰依赖地蹭了蹭,风仪怀抱的温暖瞬间驱散了不少他身上的寒气。 当时他本以为,两个世界合二为一后,乌殊所创那个世界本已死去的人也将会被平衡法则抹消,他没想到师兄们还能活着,而且那个世界的很多人都活了下来,平衡法则没有剥夺去那些唯一的人的生命。 若不是师兄们重新回来,他也撑不到现在。 现在,他们的生活又像回到了从前在神山上时,师兄们常常也会回自己的宗门处理些要务,但更多时候都会待在这个小山门,相依为伴。 连渊师兄更是几乎没回过星宗,郁玄好几次求着他回去,连渊也只是匆匆来回了一趟。 宁音尘很喜欢现在的日子,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只是缺了一块,他的徒弟还没回来,在离开那天留给了他这样一个美好的未来。 到了饭堂,刚好大锅大锅的肉汤被端了出来,浓郁的香味弥漫整个冬日,闻着就让人由心舒适起来。 饭堂里的弟子们正在用餐,加上新收的这批,这个山门的大部分弟子都未辟谷,连带着宁音尘等人也跟着染上了食五谷的习惯。 只听一声吆喝,闻人幻端着一大锅从帘子后跑出,大喊道:“烫烫烫,轻痕快来帮我接一下。” 风轻痕转头看到这幕,极其嫌弃:“你傻啊,不知道用灵力将手隔开吗!”话虽说着,但还是上前去将大锅接了过来。 闻人厄斥道:“身为一宗之主,如此做派,成何体统!” 闻人幻顿时老实了。 走到近前才看到,风轻痕旁边还坐着一人,没见过的少年,穿着好看的水墨丝裳,姣好的丹凤眼蛊惑人心,一举一动都极其得体,嘴角始终带着盈盈笑意。 那人抬头见宁音尘过来,眼中顿时耀耀生辉,宁音尘却一脸疑惑,风仪介绍道:“他叫风诸莲。” 风诸莲...... 宁音尘觉得有点熟悉,但想不起来,吉如意在他耳边提醒道:“你刚在招新册子上看到过。” 哦,就是那个天府的弟子,想起来了。 卿九阁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调侃道:“人可是大老远自己偷跑来的,我们小师弟的魅力真是经久不衰。” 风诸莲腾地站起身,小脸赤红,声音却掷地有声:“月泽前辈,请收我为徒吧!” 这顿饭吃得极其艰难,全程风诸莲都在用一种极其炽热的目光注视着宁音尘,又是倒水又是夹菜,而宁音尘惦记着花圃里的小花苞。吃到一半,吉如意寻了个借口,成功将快要窒息的宁音尘解救了出来,两人回到自己的竹林小屋,都还没饱,决定烤肉串解馋。 因为连渊沉迷研究阵法,那顿团年饭迟迟没去,宁音尘将肉串架到火炉子上后,便叫不知去叫连渊师兄也来。 过了会儿,连渊来了,顶着乌青的眼眶,看到围栏里的光秃秃的花圃后,愧疚道:“小宁儿,你再等等,师兄一定能研究出让土壤也保持合适湿度的阵法,快了,到时候在冬天,你最喜欢的月光花也能盛开。” 宁音尘笑了笑,道:“没关系的,师兄,这根肉串好了。” 吉如意吃得脸颊沾满了油光,不知倒是不怎么吃凡食,用他的话来说,一把剑,是不需要吃东西的。 肉串很快就见底了,连渊思虑重重,边吃边研究种植月光花的那片花圃,吉如意又去河边逮了几条鱼回来,还想吃烤鱼。 宁音尘正走神呢,被吉如意摇晃着弄醒,对于烤鱼的技巧吉如意这个四肢不勤的小鸟自然不会,宁音尘找了一圈没找到能剐鱼的刀,最后目光落在了旁边的不知剑上。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不知身上都一股鱼腥味。 到傍晚时,天空绽放起一簇簇绚烂的烟花,隔了这么远都能听到山门里那些小弟子们的欢呼声,就是连渊也抬头望向天空,痴痴道了声:“真美。” 宁音尘揉着小鸟吃得圆滚滚的肚皮,也仰着头,不知不觉又想起了慕无寻,当初他刚回来时,这个世界有许许多多新奇的玩意儿,都是慕无寻在那六百年里创造的。 那个让玄门闻风丧胆的大能,也在悄无声息让世界变得更美好,而这样的转变只因那场灭去红莲业火的大雨。 隔着时空,他感知到师尊即使受尽委屈也依然爱着这个世界,所以哪怕再恨,也倾尽所有地替他守护着。 而如今等待的人换成了他,不过才三百年,宁音尘已经感觉自己快疯了。 他日复一日地盼着月光花能开遍四季,等待着体内的天道之力苏醒的那一天,每一天都如此难熬。 他快要看不到希望。 烟花落幕,连渊连续好几日没睡,看着看着就睡倒在了小木桌上,宁音尘将人抱回床上后,回头看到吉如意也睡着了,天地间在这一刹那变得极其寂静。 他蹲回花圃前,寻找那个小花苞,在视线落在上面的时候,紊乱的心跳才重归宁静。 远方的喜林草在朔雪中烂漫盛放,绵延至天际,孤零零的小竹屋在这里一等就是三百年,宁音尘靠着篱栏坐下,又开始漫无边际地发呆。 风雪吹落在他身上,很快就覆盖上厚厚一层,在宁音尘几乎失了气息时,体内一股极其微弱的天道之力开始在灵脉中运行,让他的身体再度暖和起来。 宁音尘动了动,恍惚地想,天道之力是不是快要苏醒了。 在他沉沉昏睡之际,那个小花苞似乎大了些,紧接着,枝头开满了同样的花苞,在天道之力的字滋养下,它们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皎洁如月华,在一霎那间盛放。 幽幽花香浮动,被寒风吹遍山野,宁音尘听到谁在叫他,但他的脑袋实在晕乎乎的,似乎生病了,他已经许久不曾生病,突然间看人带虚影,这种感觉分外新奇。 是风诸莲,他来干嘛? 但很快宁音尘的注意力跑到了另一处,那圈花圃在寒风中开满了月光花,盈透亮洁的花瓣优雅地舒展,在破晓的微光下散发着淡淡光辉。 喜林草终于和月光花一起盛开,清晨的寒风也依然动人,慕无寻是不是该回来了。 宁音尘推开风诸莲摇摇晃晃站起身,尽力睁大眼,在簌簌飞雪中恍然看见,劲衣黑袍的少年在浪漫的喜林草中走来,腰间别着一圈铁骨鞭,高绑的马尾上染着雪霜,俊美面容亦正亦邪,嘴角勾着一抹偏执又深情的浅笑。 破晓的阳光洒落层云,风雪大得迷人眼,落在眼里被灼烫成滚烫的泪水流过苍白脸庞。 他被抱在有力的怀抱里,温柔的吻一下下流连在眉心、眼尾、脸颊,最后落在唇上,炽热的呼吸交缠,宁音尘张开嘴肆无忌惮地回应,紧紧拥抱着对方,品尝这个带着咸湿泪水的亲吻。 他恍恍惚惚地想,这是梦吗? 他做过千千万万次这样的梦,但这一次却分外真实,徘徊在生与死的极限时,终于重逢了久违的拥抱,风雪的清晨中,等来了日日夜夜、思之念之的人。 在这个不算完美的世界里,有你,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完美。 如果死亡才能拥抱你,我也义无反顾去做扑火的飞蛾。 耳畔的寒风送来一句:“师尊,别哭,我回来了。” ——全文完—— ※※※※※※※※※※※※※※※※※※※※ 故事就到这里结束啦,之后还有三个番外,可以肯定地告诉大家结局是he,不是开放结局(虽然这样写挺像开发结局的)。 很感谢大家又陪我度过一本文的历程,往后我也将义无反顾地写下去,如果喜欢这类有悲有喜、有分有合的故事,可以看看我另外几本完结文,或者期待下我下一本待开的《皇帝以示弱取胜》,可点击作者专栏查看文案。 最后,谢谢支持,愿清风与明月常伴于你,愿月光花在你生命中肆无忌惮地盛开。 番外一 当玄冥河畔一座遮天蔽日的高山一夜间拔地而起的那天,整个玄门都为之震颤,五湖四海的大能全都出关飞往那座灵气袅绕成雾的神山。 玄冥河在凡人口中也被叫做黄泉河,原意是通往死地的道路,而自从有了这座神山后,原本昏黄的河流也被洗涤地清澈见底,周围花木肉眼可见地加速生长,百鸟朝凤之景在现,神山的天空甚至出现七彩云霞。 当各地大佬们赶到神山,却见到极其奇异的一幕。 那些隐世已久的神兽在此刻全都齐聚神山之上,收起了獠牙与锐爪,小心翼翼围簇着一个婴儿。 婴儿软糯可爱,身体白得像是在发光,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转,莲藕般的小手捧着一只巨兽的鼻子,看到围来的玄门之人,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一笑真好看,眼睛弯成月牙似的。 玄门各位想要将小孩从那些神兽们眼皮下带走,然而无论他们用尽各种办法,那些神兽都异常警觉,根本无从下手,有一次他们终于接触到了小孩,结果被神兽追杀了三天三夜。 就这样僵持了一个多月,还是天府家的少府主想出个办法,用香喷喷的食物引诱小孩自己出来。 这一招果然有效,神兽们根本不敢拦着小孩,小孩闻着香味爬到了玄门的阵营,一群人捧着这个奶糊糊的小团子,外界位居高位的大佬们,激动地双手都在颤抖。 越是修为高深之人,越能从小孩身上感受到神秘庄严的道法本源,这个小孩太不简单了,就算是最精通卜算的星宗宗主,刚一掐算也险些走火入魔。 经历一番争执后,玄门众人决定共同抚养这个小孩,直到他及冠,方可自由。 而神山上发生的一切,同时也被外界的所有人关注着,这些大能们为了争夺多抚养小神君一日,甚至大打出手,最后好不容易定下日期,每个宗门都可抚养一月,如此轮回。 最先带孩子的是天府,不过天府府主素来没什么耐心,专程将他们的少府主派去了神山,紧接着又敲敲打打给小神君建了一座宫殿,以此为开端,慢慢稳定了下来。 当年天府还没有以后那么说一不二,只是调解各大宗门关系的说客,得来这么个机会,万分珍惜,几乎将所有好东西都往神山上送,千叮万嘱要风仪好好照顾小神君。 风仪自小与归一宗的执法尊者闻人厄交好,两派照顾小神君的时间也都挨着,两人便约定着,往后一同抚养,如此还能多出一个月跟小神君培养感情。 带孩子无疑很累,虽然小神君素来很乖,但两个连女孩子手都没牵过的孤寡青年总有照顾不到的时候,而这个时候,不会说话的小婴儿只能用哭来表达自己的需求。 一次,小神君又哭了,风仪半夜爬起来,迷迷糊糊地给人喂奶糊,不喝,带去出恭,也没反应,就只是一直哭,闻人厄被吵得不行,干脆吼了一句:“再哭把你丢出去喂狼!”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听懂了,总之哭声一下子止住,含着泪水的大眼睛委屈可怜地看着闻人厄,鼻子还一抽一抽的。 风仪心疼道:“别吓唬他,小宁儿哭总是有理由的。” 哦对了,宁音尘这个名字,还是玄门里的各位大佬们,绞尽脑汁想了整整一个月,才给取出来的,取自“不为神佛,宁为音尘”之意。 就是寄予:虽然你生来尊贵,但我们不想你承担对应过于沉重的责任,宁愿你平平常常,如音尘自由自在。 风仪抱着小奶娃拍了拍安抚,藕断的小手软软勾着他的脖劲,再次沉沉陷入梦乡,然而风仪一将他放下,小宁儿又一副被惊醒的模样,风仪试了几次后,不确信地问闻人厄:“他是不是,害怕一个人睡?” 闻人厄寒着一张脸,想说“不能依着他养成习惯”,但看到小奶娃眼角挂着的泪珠,又没忍心。 最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风仪将小孩抱上了床。 初带孩子的那几天,可以用鸡飞狗跳来形容,但渐渐的,他们发现每到时间,奶糊总能热在锅里,小孩常待的地方每天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且莫名其妙地,一旦弄脏了,小宁儿身上的衣服都会很快换一件新的。 此事诡异非常,风仪将神识布满神山,依然没抓到躲在暗处的田螺姑娘。 有一次他故意将小宁儿落在外面,然后闪身隐在树丛里,等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也没见到有可疑之人,小宁儿乖乖地趴在草地里观察搬家的小蚂蚁。 天空风云涌动,快要下雨了,正在风仪打算放弃时,一阵华光平底卷起,华光散去,一位面容稍显稚嫩的紫衣白纱袍少年凭空现出身形,风仪瞳孔一颤,再次隐回树丛里,并加强了隐匿法术。 紫衣少年蹲下身将小宁儿抱起,小宁儿也丝毫没有反抗,甚至还亲昵地勾着对方脖子,咿咿呀呀地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 少年拉过他脏兮兮的手看了眼,嘀咕道:“怎么把你一个人扔这呀。” 正在这位年轻的星宗宗主给小奶娃仔细轻柔地将滚了一地后脏兮兮的衣服换下时,由于太过专注没注意到站在身后的风仪,风仪面色复杂地轻咳了一声。 少年猛地回头,一大一小瞪大了眼看向风仪,像是放了慢动作,少年眼睛越睁越大,吓得一股屁坐在地上,然后脸腾得红了。 小奶娃展开小手挡在少年面前,仰着头怯怯地看着风仪。 这副场景,像是被抓奸。 “连渊宗主,您这是......”风仪顿了下,道:“这月似乎不是星宗之职。” 连渊垂着头,手指绞着衣角,小声道:“我只是......路过。” 路过这么高的山顶。 风仪轻笑了声,连渊一张小脸更红了,所幸风仪没再多问,抱起小宁儿交到连渊怀里,温润如玉道:“快给他换件衣服吧。” 这一看才知道,连渊的储物戒里竟全是小奶娃的衣物用品,被风仪发现这事,连渊脸更红了,几乎像是烧红的碳。 这位四大宗门下的一宗之主,能这么年轻便登上宗主之位,除了恰逢机会外,还在于他卓绝的天赋,以及年少成名,惊绝天下。 这位无疑是天之骄子,能在星宗这种不单要修为强大还需有极其聪明大脑的地方,能脱颖而出的,风仪原以为对方应该心高气傲,身边无数谋权的智囊团,却没想到竟是如此可爱天真的小少年。 换完衣服,连渊抱着小奶娃站起身,支吾地解释道:“对不起,我不该坏规矩的,但他身上有很玄奥的道法,我不由......就想亲近他。” 只怕所有修为高深的人,都是如此。 “没事,这里不该是任何人的,你自然可以随意来去。”风仪一句话缓解了连渊的尴尬——也是这句话,让不懂人情世故的星宗宗主当了真,还真有事没事就往这里跑,甚至还在神山上安了家。 不过有了连渊这位“田螺姑娘”,小宁儿的生活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至少每次他一哭,连渊就能准确猜中小奶娃想要什么,且每天都把小宁儿收拾得香喷喷软乎乎,最后就连对连渊颇有微词的闻人厄,都不再有异意。 第三个月接手抚养宁音尘的是药宗,三人依依不舍得将胖了一大圈的小宁儿交到卿久阁手里——当然,闻人尊主没有表现出依依不舍这种对他来说高难度的表情,不过一直流连在小奶娃身上的目光,还是暴露了他的情绪。 小奶娃又软又乖,当乌溜溜的眼睛注视着你时候,有种你就是他全心信赖的全部之感。小小的体积只能由你抱着他,当你的视线与他对接的时候,就会收获小奶娃一个天真烂漫的笑容。 总之,很乖。 这么乖的小娃娃,卿久阁只想独占,至少在属于药宗的这一个月,他不允许任何人私自接触宁音尘。 但很快,遭到了小宁儿的抗议,隔着一道门,他察觉到连渊在外面,想要去见连渊师兄却惨遭拒绝的时候,又乖又软的小奶娃哭了。 哭得惊天动地。 哭得天空下起了大雨,外面徘徊不去的神兽开始嘶吼。 哭得卿久阁不得不咬牙妥协。 总之,在此后卿久阁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反派身份,依然没能斩断宁音尘对另外三位师兄无可匹敌的依赖,最后闹闹腾腾的,四人就以一种诡异又和平的状态,共同抚养起了宁音尘。 房屋一座座建起,神山上人来人往,最后只剩下这四个常驻人口。 还记得,小宁儿紧拽着师兄们的手蹒跚学步时,由于风仪太过小心,怕他磕着碰着,而连渊太过宠溺,舍不得放手,导致两岁的时候小宁儿还只会爬来爬去,卿久阁忍无可忍,直接把人扔到外面,告诉他,不站着走过来,就别想师兄们再抱你。 小宁儿边哭,边尝试着站起身,跌跌撞撞好几次,终于摇摇晃晃地朝师兄们的怀抱扑了过去。 人生的每一次长大,需要微笑与眼泪去浇灌,在突破每一个当时看来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下一阶段时,回头再看,只会觉得,过去那些成长中遇到的困难都不值一提。 从小奶娃,长成如珠玉明的惊艳少年,从蹒跚学步到写下人生学会的第一句诗,再到艳冠天下、以一剑名动九霄,命途的轨迹正如许多年前,天资卓绝的星宗宗主都勘不破天机,断不了的未来,无人可以预测。 所以,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珍惜当下,不忘初心。 天府风家新一代小弟子的百岁宴上,当慕无寻出现在门外的那刻,一直坐在帘幕后的月泽神尊一晃不见了身影,卿久阁瞥眼瞧见高门朱槛下一晃而过的白衣衣摆,忍不住啧了声。 风仪失笑道:“一会儿没见,孩子就长大了。” 闻人厄灌下一杯酒,重重放下酒杯,冷声道:“不成体统!” 唯独只有连渊还迷蒙地看了圈他们,慢调地反应过来:“小宁儿去哪了?” 不知座上谁回了一句:“去见心上人了。” ※※※※※※※※※※※※※※※※※※※※ 下一个番外写收徒那些事。 番外二 “你可想好了,教养一个人可不像养小动物,当你决定的那一刻,就必须承担起一个生命的责任,我还是建议你再回去想清楚再来跟我提这件事。” 对于慕无寻的去留问题,宁音尘跟闻人厄师兄产生了很大的分歧,现在他正处在较为叛逆的阶段,将闻人厄师兄的劝告当作耳旁风,毕竟对于救下慕无寻这事,闻人厄已经极其不满,更何况宁音尘还想将人留在自己身边。 连渊的卜算显示,慕无寻对之宁音尘,或是生,或是死,是两个极端下不可测的变数。 而面对诸位师兄的劝告,风姿卓绝的少年意气风发:“我命由我,是生或是死,皆是我自己说了算,哪怕以后我因为这个决定而落入万劫不复,我亦无悔今日。” 这把闻人厄气惨了。 为此,宁音尘挨了好一顿打。 他第一次如此坚定地抗拒素来最惧怕的师兄——闻人厄的安排,往常戒尺刚拿出来,就会腿软求饶的小师弟,今日在被打得浑身没那处不痛,却依然坚持地喊:“我就要将他收入座下,你就是打死我,我也要这个徒弟!” 往后的日子里,每当宁音尘回想起这日,都有种自己被鬼附身的错觉。 最后还是风仪赶回来拦住闻人厄,连渊趁机抱着宁音尘跑得远远的,如此这场闹剧才暂时落下一序列的帷幕。 那天被打得仅剩一口气的宁音尘,被连渊哭着送到卿九阁屋子,人前风风光光的星宗宗主,看到宁音尘浑身淤青的模样,就直掉眼泪,看得卿九阁不忍直视。 连渊握着他的手,哑声道:“你还有哪疼吗,不要忍,疼就告诉师兄。” 卿师兄给他上完药,本已经不怎么痛了,但习惯性地撒娇:“哪都疼,要师兄吹吹。” 连渊就真凑过去给他吹了吹,卿九阁在旁边郁闷道:“我的药能止九成的外伤痛,不要低估我的专业性好吗?” 真是愚蠢,要是连他的药都止不了的痛,吹一口气就能好? 宁音尘笑盈盈道:“师兄的药当然能治外伤的疼痛,可是治不了心痛,而连渊师兄吹一吹,我心里也一点不觉得痛了。” 话刚说完,余光瞥见门口站着的小男孩,宁音尘眨了眨眼,看了过去。 小男孩脸色如大病一场般苍白,眼睛里没有半点神采,只愣愣地看着屋里,一只小手撑着房门,没有退出去、也没走进来。 宁音尘拉过衣服遮住身上的伤,坐起身弯着眼笑道:“你怎么来啦。” 小男孩垂下头,低声道:“我要回家。” “这就是你家呀。”宁音尘焦急地下了床,蹲下身轻轻抱住小孩,软声道:“我说过的,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小孩闻到扑面而来的淡淡药香,沉默半晌后道:“你会永远在吗?” “当然啦。”宁音尘轻笑道:“师兄们都说,我以后会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卿九阁在旁边凉飕飕道:“再厉害的人,也有极限,没有谁会永远陪着谁。” 眼看小孩的眼神又黯然了下去,宁音尘怕卿师兄再说些什么摧残小孩幼小心灵的话,赶紧将人拉走了。 神山上的风景十分漂亮,现在正值黄昏,漫天晚霞风舒云卷,从高处往下看去,如同金灿的海浪在涌动。 宁音尘牵着小孩的手向他介绍道:“往那边走是桃花岭,有很多小精怪躲在里面,再深的地方有好几只神兽,不过你别怕他们,过不了多久,他们也会跟之前那些神兽一样,隐匿去的。” 小孩只垂目听着,一言不发,宁音尘是自己也能跟自己聊得很开心的性格,丝毫不介意地自顾自道:“我想让你忘掉过去,风仪师兄说让一个人忘掉从前,首先要做到的就是重新开始,既然是重新开始,我想另给你起个名,你愿意吗?” 小孩依然没回答。 一阵风过,带来清幽的桃花香,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到了桃花岭,宁音尘突然想起这小孩还是凡人之躯,未曾辟谷,来神山好几日,也没见他叫饿,又一看那苍白的脸,以及虚浮无力的动作,宁音尘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问道:“你饿吗?” 小孩抬眸看向他,深黑的眸子让人瘆得慌,而宁音尘百无禁忌地抱住他,歉意道:“对不住,我也是第一次收徒,有很多都不懂,我会慢慢学的。” 学的第一件事,便是给自己徒弟做一顿充满“家的味道”的丰盛晚餐。 因为公孙执也在神山,所以神山上时常备得有新鲜的食材,宁音尘去请教了公孙执关于做饭相关的知识,看着公孙执熟稔地炒好了好几个菜,宁音尘也跃跃欲试,打算做最简单的鸡蛋羹。 因为公孙执说,小孩饿太久,吃太腥辣的胃会受不了。 宁音尘很少见人吃饭,更别说做饭,虽然知道未辟谷的人每日三餐断不了,但这对他来说还是有些陌生,第一次上手,难免搞砸。 折腾到深夜,也没做出一道被公孙执认可的食物,最后公孙执阻止了他,并道:“再进行下去,锅都要被你烧穿了。” 但宁音尘非常想让慕无寻在神山上吃到的一顿饭是自己做的,公孙执这位临时的厨房师父只觉自己江郎才尽,教不了宁音尘。 可捱不过宁音尘撒娇,其实也不是撒娇,但他一放软声音,露出可怜委屈的模样,再精湛的撒娇技术比之都相形见绌,没人能扛得住——除了闻人厄。 “不然,我教你桃花酥吧。”酥点是最不考验技术的了,只用掌握好用量和火候,这对于小神君来说,应该不算难事。 更何况还有自己盯着。 宁音尘连连点头。 历经千难万难,终于有道像样的食物出炉,等宁音尘连带将公孙执做的几道菜一同端回去时,小孩已经睡着了。 小孩生得唇红齿白,如玉雕琢的小脸上,一对睫毛又密又长,盖在眼睑上,像是栖息的蝴蝶翅膀,睡着的模样,也特别好看,让人心软得一塌糊涂。 毛色麻乱的小白鸟窝在一旁,露出一半脑袋,小声道:“是饿晕了。” “啊?!”宁音尘手足无措差点把食盒打翻,公孙执闻言赶紧倒了杯温水扶着小孩灌下去。 那栖息的蝴蝶颤了颤,虚弱地展开翅膀,现出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 之后,宁音尘也没再忍心让他必须先吃自己做的桃花酥了,而小孩全程都没尝过一口他做的桃花酥——其实他饿得太久也没吃过几口饭菜。 被伤到心的小神君最后收拾碗筷时,面对那碟酥点,哀怨道:“风仪师兄这次买的桃花酥看着都不好吃,下次叫风仪师兄别买这家的了。” 于是忍着心痛无情地倒掉了。 小孩像是察觉到什么,目光久久落在桃花酥上,又看了眼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小神君,嘴角不易察觉地轻轻勾了下,一闪即逝快得像是没发生过。 小孩虽然没吃他做的桃花酥,但当他洗完碗筷回来,却意外地答应他,想要一个新的名字。 宁音尘瞬间忘掉了不开心,辗转反侧地想了一晚上,第二天顶着浓厚的黑眼圈找到刚练剑回来的小孩,兴奋犹存道:“就叫慕无寻吧!” 慕是他原本的姓,而无寻之意是想他不要寻觅过去的恩怨。 然而无意间,一个杳无音尘,一个无处可寻。 到后来,慕无寻忘记了自己原本的名字,他的生命开始围着宁音尘旋转,虽然因为闻人厄的关系,没人正式承认过他们师徒的关系,师徒礼也没什么人见证,师徒契更是结不上,但慕无寻叫着师尊,就叫了几百年。 在慕无寻眼里,宁音尘就是美好的代名词,他像月光一样皎洁,明明照在身上,却怎么也抓不住,也像阳光一样炽热,驱散了深冬的寒意,让冰雪融化、草木复生。 封闭沉默的人,注定会被一个活泼开朗的人打动,在开始重新选择继续往前走时,那个将他拯救出深渊的人,就会如氧气般维系着他的生命,寄予他行走的动力。 这个人,会比生命还重要。 那是属于他的全世界。 当天之裂缝出现时,宁音尘隐隐有了预感,有次从梦中惊醒,就怎么也睡不着,慕无寻察觉到隔壁房间的动静,披衣提着一盏灯过去,刚打开门,一个幽魂状的鬼脸迎面扑来。 慕无寻条件反射往后退了一步,一挥手将那玩意儿击散,而后就听到低低的笑声。 宁音尘靠在床头,青丝泄落榻边,皎洁的月光从窗口照进来,能隐约看到他额前的薄汗:“我原本是想着,等明早你来叫我早起时,可以吓你一吓,没想到提早了。” 慕无寻走进去,将灯盏放在桌上,转身看他:“你做噩梦了?” 修真之人很少做梦,更何况噩梦,一般都是不详的征兆。 宁音尘闭了闭眼,低声道:“我梦到,我保护全世界去了,然后......就一直困在一个地方,出不来。” 慕无寻靠过去,像小时候宁音尘抱他一样,抱住宁音尘。 当初的小孩身量已拔高了许多,正是少年模样,抱着已不如过去一样软乎,但另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慕无寻顺着他的发丝,温柔道:“师尊保护世界,我保护师尊。” - “所以你为什么喜欢我?” 漫天遍野的喜林草中,宁音尘懒懒地倚在慕无寻身上,困得打了个哈欠,眼尾憋出抹水光,依然不依不饶道:“你当初跟我说好的,会告诉我。” 慕无寻神色渐渐柔和,一圈圈绕着落在手中的青丝,低喃道:“因为师尊,就是我的全世界。” 怀里半晌没有回应,慕无寻垂目看去时,宁音尘已经睡着了,呼吸安稳,胸口轻轻起伏,嘴角勾着一抹浅浅的笑。 ※※※※※※※※※※※※※※※※※※※※ 我这本文似乎都没断过更!只要我明天再坚持一天,就创造奇迹了! 番外三 这是风诸莲第一百五十三次去找宁音尘,并被拒之门外。 听着外面的呼喊声,宁音尘在被窝里打了个滚,滚到慕无寻怀里。慕无寻揪着脸颊的软肉捏了捏,低声道:“自己惹的事,自己去解决。” 宁音尘哼哼唧唧了好一会儿,睡音含糊道:“我没惹,事是自己找上门的。” 风诸莲的这份执着真是感天动地,刚开始宁音尘还会耐心拒绝,可风家这小孩一坚持就持续了好几年,隔三差五就来一次,非要拜他为师,到后来,宁音尘学会了无视。 他说完就靠着慕无寻继续睡,头还蹭了蹭寻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其实他倒是不介意再收一个,但是他答应过慕无寻,永远只能有他一个徒弟。 更何况,换位思考下,如果慕无寻再去拜个师父,自己肯定也会特别受不了。 所以,他也只愿意有慕无寻这个徒弟,就够了。 在这个小山门的日子特别清闲,玄门中只有寥寥几人知道宁音尘的去处,其他人都以为他已经隐于神山,连同神山一起消失在了这个世界。而对于宁音尘的存在,每年都有新一版本的说法,话本册子只要一旦写入这位传奇中的人物,就能爆销九州。 至于风诸莲是如何得知宁音尘就是传闻中的月泽神尊,这还是个未知的问题。 慕无寻起床时,宁音尘还在睡,如今天气热了起来,一头长发被他睡得凌乱四散,碎发黏糊地贴在白皙透红的脸上,慕无寻一起身,被子就被宁音尘掀开大半,露出领口下,遍布嫩白肌肤上的暧昧红痕。 宁音尘微张着嘴,轻轻呼气,犹然未觉。 风诸莲还在外面喊:“弟子求见前辈,前辈若是不愿见,弟子便一直等在外面。” 宁音尘听到了,微微蹙起眉,但是昨晚被欺负了一夜,到清晨才入睡,这会儿实在又困又累,没力气起床,卷着落到腰际的被子,翻了个身满怀愧意地继续睡。 窗口照进来的阳光已然有些刺眼,竹林簌簌飘着落叶,慕无寻刚去将竹帘拉下来,回身见到宁音尘翻身间衣服滑落了肩头,好看的蝴蝶骨暴露在了空中,又去将他的衣服整理好,再拉过被子将人盖得严严实实。 宁音尘挣了挣,但力道小得像小猫挥爪,轻易就被制住了,委屈地含糊道了声:“热。” “我去端个冰盆来,不要掀被子。” 宁音尘撒娇似地嗯了声。 慕无寻和连渊都是创造狂,慕无寻喜欢创造法术,连渊喜欢造些法阵,这两人凑到一起,研究出了不少实用的东西,比如冰盆就是其中一个。 现在冰盆已经普及九州,这是一种用独特材质再刻以保持恒温的法阵做成,不仅能让里面的凉气扩散,还能不断增生,只要维持足够的灵力,就能一直运作。而普通人只要往里加入冰块,将灵石放入其中就能使用。 只不过慕无寻从不让他久用,这次也一样,将冰盆放在房间的角落里,让他醒来就盖上,宁音尘没应,也不知道听没听到。 风诸莲再外面又喊了一声,慕无寻面露不耐,迈步走了出去。 房门纵然被打开,风诸莲眼里放射出欣喜的光,然而看到从里面出来的是慕无寻时,光亮瞬间从他眼里消失,疑惑道:“这里是神尊的房间,大清早的,你怎么在这里?” 慕无寻坐在桌旁,用灵力将茶水温热,给自己倒了杯,眼神都没往他身上瞥:“你想拜他为师?给我个理由。” 风诸莲拧起眉,慕尊主这副口吻让他很不舒服:“世上人人都想拜月泽为师,我自然也想有个最厉害的师父。” 慕无寻嗤笑道:“就因为他是月泽神尊?如果他不是呢?” 风诸莲大声道:“你这个前提本身就不存在。” “呵。”慕无寻呡了一口茶,狭长的眼尾往上轻抬,漫不经心道:“真不好意思,我道侣不问世事已久,现在没有收徒的打算,以后也不会有。” 听到“道侣”这个称呼时,风诸莲惊愕地瞪大了眼,不过很快,又握拳坚定道:“我会一直求,求到他答应为之!” 慕无寻这两年实在被此人烦得不行,无论怎么拒绝,都挡不住这少年一腔执着,如果他将这份执着拿去追求谁家姑娘,那恐怕现在都已经抱上儿子了。 实在不想这人再来纠缠宁音尘,慕无寻索性道:“天府藏书千万卷,如果你能全部看完,我可以考虑让你入师门。” 风诸莲沉下脸:“这不可能,就连风轻痕叔叔都没将那么多的书看完,没个一两百年,根本看不完。” “机会放在这,做不到就不要来烦我们。” 慕无寻无情落下这句话,将茶盏放回桌上,轻蔑地笑了下,起身走了。 房间里一阵噼里啪啦,慕无寻面色微定,快步将门推开,宁音尘被吓了一跳,没来得及爬回床上,被什么绊了一脚,朝地面摔了下去。 本以为要与大地亲密接触,腰身被人勾住,紧接着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里。 宁音尘快速抿了下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不同往常地热情道:“回来啦?他走了吗?” 慕无寻眯了眯眼,手指按在他嘴角边压了压,微微冰冷的触感,很不寻常。 宁音尘心跳如雷,伸手推开他,眼神闪躲:“怎么了?” 慕无寻低低笑了声,本来很蛊惑的嗓音,这样一笑能让无数姑娘面红耳赤,听在宁音尘耳中,却直呼大事不妙,不由后退了一步。 “你又偷冰吃?” 不像疑问,更像肯定,宁音尘在心里打好的腹稿还没发挥用处就被撕碎,他哀怨地看了眼慕无寻,眼里快速浮出一抹水光:“你我这么多年的师徒感情,连这点信任都没吗?” 慕无寻沉默了半晌,道:“我给你弄冰镇果子,不要直接吃冰,不然你又得闹肚子痛。” 宁音尘笑着抱住他:“无寻最好了!” 不过慕无寻没给宁音尘弄多少,并且让他吃了些其他的东西垫胃,才准他吃冻得泛寒气的果子,宁音尘悄悄用天道之力改变了下果子的甜度,没想到又被慕无寻察觉到了。 宁音尘特别奇怪,为什么每次他一用天道之力,即使在慕无寻看不到的地方,依然能被对方知道,这一好奇,就好奇了两年,问他,却怎么也不肯说。 这让宁音尘好奇中又有了些担忧,他依然没忘记慕无寻当初明明跟着乌殊一起被平衡法则抹消了,而他体内的天道之力苏醒后,慕无寻也一同回到他身边,这本就有些奇怪,当时他还担心了很久,随着天道之力的复苏,他又将天道化,但就这样维持了两年多,也没天道化的迹象。 宁音尘赶在慕无寻开口前,追问道:“你到底是怎么发现我用了天道之力的?” 慕无寻撇过头,又不说话了。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宁音尘拿捏准了他的脾性,凑过去亲了亲慕无寻俊美的脸,直视进那双扑闪的眼睛里:“我一直很担心,担心哪一天就会天道化,或者哪天平衡法则发现你,你一直将这些不太让人愉快的事瞒着我,但其实,我也想跟你一同承担未来的任何不可测因素。” 慕无寻这种什么都自己扛着,暗中谋划的性格,跟他有点像,也正是如此,所以慕无寻才不愿告诉他吧。 宁音尘想到这,心中生出股酸楚感,上一次慕无寻这样做,让自己等了三百年,上上次自己这样做,让慕无寻等了六百年,宁音尘很害怕还有下一次。 慕无寻看出宁音尘眼中的不安,沉思片刻后,问道:“你能答应,也不再瞒着我?” 宁音尘搂着脖子亲了下他的嘴角,将头靠在慕无寻肩上,轻轻嗯了一声。 过了会儿,慕无寻道:“当初我压制你体内的天道之力时,灌入了许多天佑力量,你也知道的吧,天佑力量就是我,而当时,我割舍了自己的一部分,留在你体内遏制你的天道之力。” 宁音尘恍然:“所以天道之力松弛后,那一部分天佑就呈现了你,再次出现?” 慕无寻顺着他的发丝,点了点头。 宁音尘又问道:“那为什么天道之力苏醒后,我却没有继续天道化?” 慕无寻道:“你知道为什么,平衡法则抹消天佑的时候,没有连同你体内留存的那部分一同抹消掉吗?” 宁音尘抬头看着他,眼里满是求知欲。 慕无寻低头在他额前落下一吻,轻声道:“因为,你我的天佑力量与天道之力融为了一体,互相抵消互相压制,成就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平衡,你我将同生共死,以后,再没一方能得以独活。” 其实这并不是最优解,而是慕无寻私心最想要的结果,他为了病态的占有欲,以自己设局,谋划出这样的共存办法,但一直害怕将真相告诉宁音尘后,会引起宁音尘的反感,甚至恐惧他。 说完后,慕无寻提起心,不敢去看宁音尘的表情。 片刻后却听宁音尘舒了口气,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隐患呢,这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害我一直担心到现在。” 宁音尘握住他的手,缓缓十指相扣:“这是我这段时间,听到过最好的消息了!” 慕无寻愕然地看向宁音尘,宁音尘靠在他身上翻了个身,弯着眼眸懒洋洋晒着竹叶间投落的斑驳阳光。 纷纷竹叶飘摇着落下,绿茵旁是浪漫绚丽的紫蓝色花海,清风浮动间,带来好闻的花香,让整个世界都处于极端的梦幻中。 世间最美好的是,也大抵不过如此了——你疯狂想要占有的一个人,也甘愿被你占有着。 慕无寻紧紧抱住宁音尘,突然道:“我们到处走走吧。” 宁音尘仰头看上去,看着慕无寻流畅的下颚线:“去哪走走?” “九州,很多地方,都还没去过,我们一起,走累了就随地歇息,去看幽冥海的黄昏,彼岸之巅的丹凤鸟,天阶上的古老图纹,很多很多地方,我都像跟师尊一同去。” 宁音尘露出向往的神色,点头道:“好!” 又过了会儿,宁音尘问道:“带吉祥儿吗?” 慕无寻脸色冷了下来:“不带。” 宁音尘轻笑了声,应好,但他俩都知道,这天下遍地都是吉如意的耳目,他要想找上来,就算是慕无寻和宁音尘,也躲不掉。 - 「有人说,在幽冥海看到过一对俊美非凡的师徒,也有人说他们隐居在了通灵境,还有人说他们在凡间开了家酥点铺子,话本里众说纷纭,总以为故事到此为之。」 「但......只要生命不息,故事永不结局。」 风轻痕落下最后一笔,将一直带在身上的小本子合上,正要放进壁匣里锁上,突然发现封面上一道很细微的破痕。 有谁动过他的记事本! 风轻痕眸色黑沉,朝外喊了一声,侍童连忙进来,低着头大气不敢喘,谁都知道,新任天府府主脾气特别不好,他生怕自己做了错事,要被责难。 却听头顶传来一声:“之前有谁进过我的房间?” 侍童骨碌转了下眼珠,思忖道:“一直以来,只有少府主风诸莲能进府主房间,没旁人了。” “他这会在哪?” 侍童笑道:“自然在藏书阁,这些年少府主一直在藏书阁没出来过呢,一定是崇拜府主‘移动书海’的名声,也想效仿。” 风轻痕眯起眼,被理会侍童的恭维,提着剑风风火火出了宫殿,却看到闻人幻正站在外面,瞧见他手里的剑,错愕地挑眉。 “怎么?又想打架?” 风轻痕正在兴师问罪的气头上,懒得搭理他,然而闻人幻却不知死活地拦住他的路,吊儿郎当道:“正好,我也好久没活动活动了,来来来,看看你最近身手有没有退步。” 风轻痕深吸一口气,依然不想理,闻人幻跟在后面,嘟囔道:“难不成真退步了?” 忍无可忍,风轻痕转身一剑挥去,闻人幻反应很快,纵身往后一跃,一袭衣袍猎猎飞舞,笑容俊朗。 总所周知,天府和归一宗的关系很不好——一见面,就打架的那种。 打累了,两人躺在房顶上,枕着手臂看郎朗青空,闻人幻突然问道:“你说,神尊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本以为风轻痕不会回答时,却听他道:“说不定,明天就回来了呢。” 每个明天,都充满惊喜,值得让人期待。 ※※※※※※※※※※※※※※※※※※※※ 正式完结啦~